《刀不语》 第1章 《刀不语》作者: lazy【完结】 内容简介: 有人问我,什么是江湖? 我想了想,想到的是桌前的一壶浊酒,是残阳下远去的身影,是月下的一座坟茔,是此时此刻手中燃烧殆尽的香烟。 那人又问,江湖在哪? 我笑了笑,抬头看向窗外,那里有着无数个江湖。 一个人就是一个故事,两个人便是一个江湖。 序章: 闰朝211年,冬。 这个国家已经在陈氏皇族手里度过了两百多年。虽然北边屡有北羌与瓦刺犯境,东海的倭寇也不曾消停,但总的来说还算国泰民安。 京城,相府。 “禀大人,关于昨夜鬼见愁分坛被灭门一案有眉目了。”一位身着鱼服的锦衣卫正跪在相府大堂上,双眼盯着地面。 坐在上方那人半边身子都藏在阴影里,端起手边的青花瓷杯,用杯盖拨了拨茶叶,轻啜一口,“说说,是何方神圣有这么大能耐,一夜之间能把这最大的刺客组织分坛给灭门了,更毋论这组织背后站的还是朝廷。” 跪在地上的男子额头上的冷汗滴在了地上也不敢伸手去擦,只得答道:“是,是何人所为暂且还不甚清楚,不过据下边人所查,当夜寻到的尸体人数和事发之前所在的人数确有不符,小…小的认为,鬼见愁分坛当时在场的人不少于百数,其中更不乏‘江城子 ’、‘临江仙’这样的高手,能在一夜之间将这一百多人杀个干净的人,必不是无名之辈,想来要找出此人也不会太过困难。”锦衣卫这时从怀里掏出一页写着密密麻麻名字的纸来,“请大人过目,这便是当夜在场所有人的名册,没找到尸体的人的姓名已着人标记出来,凶手极有可能就在这些人中间。” 上面那人从下人手里接过名册,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有几个名字被朱砂圈了起来。只看了一眼便随意的叠了起来,还顺手拿着擦了擦桌上倒茶时留下的水渍,吩咐到:“把这些人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事惊动了圣上,总得有人负起责来,要是没人负责…那你们锦衣卫就给我把这个锅背起来。” 明明是冬天而跪在下面的人的衣服却已被汗浸湿,俨然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他咬了咬牙,良久才再次答道:“是,下官告辞。” 坐在阴影里的人没有搭话,只是挥了挥手打发他离开,便再次端起茶杯轻轻拨动着茶叶。 —————————————————————分割线————————————————————————— 这里作者交代一下本书背景。时代大概就是明朝 那会差不多背景的一个朝代,但肯定会有偏差的,毕竟是架空的,真想看明朝发生的事的应该去看历史书,所以读者看到哪有和历史不符的什么的别认真,我历史就没上过50分。 关于“鬼见愁”这个组织我觉得有必要交代一下(这名字是不是很俗?因为我说了这是个很俗套的故事。)鬼见愁,江湖上最大的刺客团体,组织内阶级分化严明,所有刺客从高到低分别为“天”“地”“玄”“黄”四个阶级,不过也有几个人例外,有几个人因为各种原因不在这四个字号内,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但知道的人都把这些人称为“无”字号。 其实这里之所以说这么多题外话纯粹是因为字数不够导致这章发不出来。 我就是一个爱说实话的人。 好,我们继续。 第1章 负刀乞儿 四川,嘉定州。 “哎,你听说了没?上个月鬼见愁在应天府的分坛被灭了满门!” 此时是在嘉定州外不远的一处驿站,一位看起来像是常跑江湖的大汉正在桌上给同伴唾沫四溅的聊着。 “怎么没听说?当时那叫一个惨呐,整个分坛上百人被杀了个干干净净,据说那场面是血流成河,断臂残肢满地,就连那在鬼见愁里排名靠前的天字号临江仙也惨死当场被人一刀劈成了两截!” “是啊是啊,不过那鬼见愁素来在江湖上声名不好,此事发生后也不乏拍手称快之人,听说那江南的大富商陈大富已经在家给这位侠士立了长生牌位了。”大汉煞有介事的说道,仿佛亲眼所见。 “这是为何?这事与那陈大富何干?难道…他与鬼见愁有仇?”同伴疑惑问到。 “唔…好像他家唯一的儿子在外与人起了冲突,结果被人花钱雇了鬼见愁的人给做了。” “哦——!怪不得。” 方定武听着隔壁桌上的闲聊嗤之以鼻,作为一位走南闯北的镖师,这一个月来已经听了无数次这件事了,各种说法都有,有说那位侠士使一口重九九八十一斤大关刀的,有说长八尺有余宽八尺有余,要真是这样这人岂不成方的了?甚至还有说此人三头六臂使六种兵器舞的密不透风的,怪力乱神一派胡言,方定武自认是个见过世面的镖师,自然不会去信这些。 方定武是这一趟镖的镖头,不过现在已经是在回镖局的路上,自不用再像拉镖去时那样警惕,何况在这嘉定州,长风镖局四个字说出去还是很有分量的。 方定武带着一众镖师几口刨完了碗里的饭,吆喝店家牵来了马,便准备赶了这最后一小段路回镖局交接,牵马刚走上驿道,驿道边一位歇脚的人引起了他的注意,或者说这人手里抱的兵器引起了他的注意。此兵器似剑非剑,似刀非刀,似剑却不及剑长,似刀却又无刀刃弯曲,不过作为一个有见识的镖头,方定武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现在已经没几个人会使的兵器——唐刀。《唐六典》卷一六武库令丞职掌条记载:刀之制有四,一曰仪刀,二曰障刀,三曰横刀。此人怀中所抱的便是横刀,只见此刀长约三尺,刀柄长 ,便于双手抓握,柄上裹有红布,刀鞘全由精铁打造,不见任何花纹,通体光滑,只在中间处缠了几圈麻布便于拿在手上,与刀柄衔接处几乎没有缝隙,浑然天成,古朴大气。 ——好刀!这是方定武心中看到这把刀时第一个念头。出于武人的好奇,方定武下了马来走到这人手边,到这时才来得及好好大量这个人,只见这人盘腿坐在路边,怀里抱着唐刀,头顶戴着一顶已经稀疏到没法遮风挡雨的斗笠,身上衣服也已经破旧的不行,衣服和手上尽是泥土灰尘,唯一干净的东西便只有怀里那把刀了。由于斗笠遮住了视线,方定武看不真切对方的相貌年龄,便率先开口问到:“这位兄弟,你会使这把刀?” “…” 没有回答,方定武有点尴尬,又说:“兄弟我乃嘉定州长风镖局镖头方定武,此举并无恶意,只是见兄台如此风尘仆仆模样想必是还未吃过晌午,这些干粮就当赠与兄台了。”说罢从包袱里掏出一块用油纸包好了的干馍递给路边这人。 拿着干馍的手悬在空中,抱刀人还是没动,就在方定武快要放弃的时候,听见一个声音道:“…需要 我帮你做什么。” 方定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面前这人在说话,只是这声音略显清朗,原本以为会是个跑江湖遇到困难的汉子,竟没想到还是个少年郎。方定武开玩笑般说道:“哈,你能做什么?” “…”就在方定武快以为这少年郎又不说话了时,“…我的刀很快的。” 方定武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尴尬的举着那块干馍咧嘴呵呵笑着。 眼前仿佛有东西闪了一下晃了晃方定武的眼睛,然后他看到便是少年郎将刀刃最后一截缓慢插入刀鞘将光芒隐没的一幕,而他手中的干馍只剩下了一半。 少年郎手中拿着另一半,斗笠下传来声音:“一半就够了。” ps:三寸约等于十厘米,三尺约等于一米,三丈约等于十米。 第2章 长风镖局 方定武拿着半块干馍的那只手悬在空中,背脊有些发寒——若是刚才那一刀是冲着自己脖子来的,恐怕自己已经血溅当场一命呜呼了吧。 身后镖局其他人甚至还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方定武定了定心神,开口道:“兄台这刀…果然很快。”咽了口唾沫,“观兄台此番,定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所不嫌弃,不若跟兄弟我一道回去镖局,以兄台这身武艺,我再向当家的举荐一番,想必混口饭吃是没什么问题的。” “…”戴斗笠的人无声的啃着手上半块干馍,又是无声的尴尬,方定武抠了抠后脑勺,觉得自己快习惯了,等了片刻,地上的人才说出一个字:“…好。” 嘉定州,长风镖局。 “叶兄弟,那便是我们长风镖局,在嘉定州这一片地,长风镖局四个字就是金字招牌!咱们当家的吴 老爷子吴长风当年可是个走南闯北的大镖头,神镖吴长风说的就是他啦!”马上的方定武正在给和他骑马并行的斗笠男子如是说道,从城外到这,方定武已经了解到这男子叫叶北枳,至于其他的就不知道了,反正问了也不会得到回答,能问出名字来方定武已经觉得很了不起了。 第2章 一行人骑马至大门出,有下人过来牵马,叶北枳抬头看去,只见朱漆大门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四个描金大字——长风镖局。门外两旁各立一个一人多高的石狮子,对着门前众人怒目而视。不久,有管事之人来开了大门,迎了众人进去,院内不时能见有男子赤膊捉对厮杀,也有数十人在一起扛着石磨石墩锻炼着体能。 这时,方定武转头唤来管事,低头吩咐几句,又对叶北枳说:“叶兄弟,你先去歇息洗漱一番,兄弟我去账房交接这趟镖,然后便去拜会吴老镖头,也顺便举荐你,叶兄弟就等我好消息吧!”叶北枳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自不谈叶北枳一路随引路的下人去往偏房。方定 武先去账房交接了事务,便来到一座小院,小院内种了几株桃树,此时正是隆冬自然也就只剩下了枝丫,一位老人一身短打衣裳,在桃树下将一杆大枪舞的虎虎生风。 老人远远见方定武过来,枪锋一转,斜斜指向方定武,老人大喝一声:“方家小子——看枪!”方定武只见老人手中那杆大枪脱手而出,像一只脱了束缚的大蟒,直冲自己面部咬来,下意识双手往腰间一探,抽出自己的贴身兵器——一副双刀,慌忙间用双刀堪堪架住大枪,使力往旁边一带,才将这股大力卸去一边,大枪贴着身侧擦过笔直插入地里,发出一声闷响。 远处老人正用毛巾擦着头上的些许汗珠,慢慢走过来,右手握住枪尾,右臂上肌肉膨胀,略一使劲,便将插入地下的大枪拔了出来,这时才说道:“定武小子,身手有退步啊,这一趟镖难道把力气都花在青楼那些水灵灵的小娘子身上去了?” 方定武整张脸涨的通红:“大当家!你——你知我为人,我方定武走镖向来稳重,岂会去那风月场所 !” “哈哈哈——莫慌,我与你说笑的,好了好了,此番过来找我这位老头何事啊?”吴老爷子笑着摆了摆手问到。方定武上前开始细说此番回来与叶北枳相遇一事。 “你的意思是你连他出刀都没看清?”吴老爷子左手捋着自己颌下的白须问到,“是的,当时只觉得眼睛被晃了一下,然后看到的就是他收刀的动作了。”方定武沉思了一下说道,“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我从没见过这么快的刀,虽然他自己说了他的刀很快,但是…但是也太夸张了,他看起来才二十岁出头的样子,这般年纪便有这身武艺,怕是那些大门大派的关门弟子也做不到…” “嗯…确实不可思议,不过据你所说,你初见他时,他一身褴褛风尘仆仆,还沦落到没银子吃饭,我怕此人会不会是官府通缉的歹人…” 方定武见吴老爷子似是犹豫,忙接着说道:“我观此人目光清澈,一身正气沛然,料想应不会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 吴老爷子摇了摇头:“是不是歹人不是你说了算的,也不是我说了算,而是官府说了算,你当非得是穷凶极恶之辈才会被官府贴在告示栏上吗?也罢,我就听你的,留下此人看看,若真如你所说,我们长风镖局也不差他一口饭吃。今晚与你的接风宴可带他前来,老夫要瞧瞧这位少年郎。” 第3章 接风宴(上) 方定武领了好消息来到叶北枳偏房,只见叶北枳已经洗漱完毕,一身黑色劲装打扮,应是下人找来的衣物,唐刀横跨于身后,洗干净后的面庞说不上俊朗,但也颇为清秀,只是眼神还是那样古井一般波澜不惊,此时正在烧水。 方定武走上前拍着叶北枳肩膀笑道:“叶兄弟,老镖头说了,今晚接风宴邀你一起,到时老镖头要亲自看一看你,其实在我看来以兄弟你的身手还看什么看,老镖头真是多虑。”叶北枳点了点头,方定武又继续自顾自说道:“就是叶兄弟你怎么就不喜欢说话呢?到时候老镖头问你话你可别不理他老人家,兄弟我知你不喜多言,但到他老人家那还是得答复两句的。” 叶北枳看了眼方定武,又转过头去:“好。” 得到叶北枳肯定得答复,方定武满意地点了点头 ,“即是如此,那兄弟我就先回了,晚上到了饭点再来接兄弟去吃席!”说罢转头大摇大摆的离去。 当方定武再来到叶北枳偏房的时候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人还未到便听见他的声音:“叶兄弟!我来接你了!”一进房便拉着叶北枳的手往外走去,一脸的通红,嘴里还嚷嚷着:“叶兄弟,今晚咱们好好喝几杯,给我讲讲你这刀法是怎么练的,怎么就能这么厉害!”——看来他下午就没少喝。 叶北枳一路被他拖着行至大堂外,此时大堂外的院子已经摆上了八九张桌子,正有下人在陆陆续续上菜,两人穿过院子来到大堂,大堂里只摆放了一张八仙桌,已经坐了些人,见方定武与叶北枳过来,一人站起来招呼“——定武,快来,酒已经给你满上了!” 方定武笑着回道:“郭小六就你那酒量两杯下肚就该缩桌子底下去了还敢与我喝?”桌上人听方定武此番接话都捧腹大笑,那位叫郭小六的被说的满脸通红,回骂道:“你酒量也好不到哪去!” 二人走进大堂,方定武挨着给叶北枳介绍,这位是孙松,是嘉定州有名的大镖头,这位是赵飞虎,是我们镖局的顶梁柱,等等等等,就连刚才那位郭小六也介绍了“这位叫郭图,家里排行老六,所以大家都叫他郭小六,叶兄弟你也叫小六就行啦!”然后又向在座的人介绍叶北枳,“这位就是我今下午给你们说的叶兄弟叶北枳。”众人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叶北枳,叶北枳向着众人点了点头便坐了下来。 “定武哥!定武哥!听说你捡了个大活人回来是不是真的?在哪呢在哪呢?”大堂后传来一位女子的声音,随后一道身影从大堂后绕了出来,着一身明黄色衣裙,像是一只雀跃的黄鹂。鹅蛋脸,齐刘海,眼睛似月下的湖泊一般动人,一小束头发从脸蛋右侧自然垂下,略显稚气——这是叶北枳对这女子的第一映像,此时这女子正站在叶北枳的桌子对面上下“审视”着他,“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嘛,定武哥,他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女子斜着眼睛看着方定武问到。方定武只得摆着手苦笑不知怎么回答。 “胡闹!厉不厉害岂是你个小女孩看的出来的?成天跑来跑去成何体统!”此时大堂后传出一个威严的声音,桌上众人听得都站了起来,大堂后走出来一位老人,老人头发皆已花白,身体却挺的笔直,像一杆已经满是锈迹却还是不肯弯曲的铁枪。老人走进大堂第一眼便看见在桌上坐的稳如泰山的叶北枳,方定武悄悄在桌子下面拽着叶北枳的衣袖,叶北枳这才慢条斯理的站了起来,眼神却还是盯着桌面。 “你就是叶北枳?被定武捡回来那个?”老人有点戏谑的问到。 叶北枳转头看向老人,看了良久才答道:“是我。” 老人咧嘴无声的笑了笑,走到上首坐下,然后示意众人落座,接着又问:“听说你会使刀?” 叶北枳眼神又落在了桌面上,点了点头:“嗯。” “这人是不是脑子有什么病呀,怎么说话都不超过两个字的?”这是刚才那位女子发表意见了。老人 眉头皱了皱,瞪了一眼女孩,女孩撇了撇嘴看向一边。 见叶北枳没什么不悦的反应,吴老爷子又接着说道:“你这刀怕是出自名家之手吧,可否给老头子一观?”叶北枳盯着桌面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旁边那位叫赵飞虎的看不下去了,“磨磨唧唧半天崩不出个屁来,怎么跟个娘们似的?!”说罢便要动手夺刀,手刚向叶北枳背后唐刀伸出一半,便被横空出现的另一只手握住了,赵飞虎只觉自己的手似被铁钳给夹住,使劲挣了挣却纹丝不动,抬眼看去正对上旁边少年郎看来的目光,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是一潭死水,赵飞虎“咚”的一声摔倒在地上,也不知是痛的还是吓的。桌上其他人现在才反应过来,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放手——!” “竖子敢尔!” “你还敢动手?!” “我杀了你——!” 叶北枳右手抓着倒在地上的赵飞虎的手臂,听到这句话,猛的转过头去盯上那位口中说着要杀了他的那位,那位见叶北枳一潭死水的眼神望来,停了一停,片刻又似乎觉得这样显得自己怕了,便又恶狠狠的说:“看什么看!” 叶北枳盯着他,说道:“不行。” “什…什么不行?”那人和所有人都有点莫名其妙。 “你杀不了我。” “…”诡异的沉默。 “——狂妄之徒!” “竟敢如此戏耍我等!今日必要好好教训你一番!” “爷爷两刀便能剁了你!” “够了!都给我闭嘴!”老爷子一拍桌子,声如洪钟,“都给我坐下,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叶少侠,且把飞虎放了可好?他毕竟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叶北枳看了看吴老爷子,又低头看了看趴在地上脸涨得通红的赵飞虎,松开了手。 第3章 赵飞虎揉着手腕从地上爬起来,狠狠地瞪了叶北枳一眼,转身摔门而去。 方定武感觉很无奈,好好的一顿接风宴,怎么就搞成这样了呢?转头看看叶北枳,他却还是盯着桌面,没有说话。 第4章 接风宴(下) 大堂里气氛有点尴尬。 “咳咳——”吴老爷子咳嗽了一声,“习武之人向来爱惜自己的贴身兵器,人之常情,大家都坐下,莫要因为些小事伤了和气。”然后转头对叶北枳说道:“叶少侠也勿要动气,家里人都是些粗鄙汉子,性子直了些,莫要见怪。” 叶北枳摇了摇头。 众人依言坐了下来,虽然还是对叶北枳没什么好脸色,但显然吴老爷子毕竟威信颇大,便都不再多言。吴老爷子见场面稳定下来,又接着说道:“此刀显然不是凡物,叶少侠整日随身佩戴显然也是爱惜得紧,不知可有名字?老夫早年也是有些见识,可能也是听说过的。”叶北枳听见吴老爷子如此说道,从桌面移开视线,看着吴老爷子道:“刀名…定风波。” “定风波?听都没听过。” “这是什么狗屁倒灶的名字?” “一把刀怎么取个这么文绉绉的名字?真是笑掉大牙了!” 桌上一直对叶北枳没什么好脸色的众人听到这名字都嗤笑起来。只有吴老爷子捋着胡须低头沉思着。 “定风波?吴爷爷,我记得这好像是个词牌名吧?”明黄色衣裙的女子转了转眼珠发话了,之前被发生的冲突吓得不敢说话,这话终于找到机会插嘴了。吴老爷子点了点头“嗯…是词牌名。” “词牌名?莫不是你小子还会写诗作词不成?” “用词牌名当名字?看你年纪轻轻涉世不久难道是模仿那鬼见愁里的人?你听说过几位鬼见愁里的高手的?” “寥寥数人。”叶北枳接话了。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鬼见愁里高手数不胜数,还不乏使各式兵器的小宗师大宗师。看你毛还没长齐,才走江湖多久?破阵子秋水寒你可认识?据说此人早些年在鬼见愁里已经是地字号杀手,这些年说不定已经在鬼见愁升到天字号了。” 叶北枳看了看说话这人,摇了摇头:“不认识。” 这人露出个“早知你会如此回答”的表情:“呵,那我再说一个,鹧鸪天罗双雁你又可识得?此人轻功号称天下无人能出其右,虽是男子却将一双峨眉刺使得出神入化。”明明是抱着质问的心态,但此人已然是一副卖弄自己见多识广的态度了,但叶北枳还是摇了摇头,“并不识得。”此人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我费劲口舌说了半天你怎么就没一个认识的? “那声声慢沈幔你可认得?” 叶北枳摇头。 “楚天遥薛广目呢?” 叶北枳摇头。 “采桑子刘磊?” 叶北枳摇头。 “醉花阴廖星?浣溪沙王云隐?江城子雷峻?一剪梅熊怀芳…” “额…这个我听说过。”叶北枳突然打断道。 “听说过?哪个?王云隐?” “江城子雷…峻?好像是叫这个?”叶北枳有点不确定的说道。听到这个名字叶北枳想到了一个月前那个手提关刀的高大身影和他那没有说完的半句话——“某乃江城子雷——…峻。”然后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看着自己倒下,嗯,应该就是这个雷峻——叶北枳如是想到。 “什么叫好像!本来就叫这个!我还会记错不成?不过据说这江城子上个月死了,好像是在应天府鬼见愁分坛那边的事…”此人摸着下巴说 道。 “嗯,死了…我杀的。”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哈哈哈哈——小子你今天是来逗我们发笑的吗?”桌上众人听到叶北枳如此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又开始拍着桌子大笑起来。 “你是不是还想说上个月应天府那事是你做的啊!啊?” 叶北枳想说是,但看到这些人这个样子还是打算闭嘴好了。 “好了好了,都别闹了,先吃饭。”吴老爷子发话了,“有什么话下去说去,这次接风宴主要还是以给定武接风为主,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下来自己找叶少侠问去,莫要为无关紧要的事伤了和气。”众人见老爷子已经这样说了便都收敛了下来,接风宴上的气氛终于是不再那么剑拔弩张。 吴老爷子深深看了一眼盯着桌面的叶北枳, 第一个动了筷子,夹起一块黄瓜:“吃饭。” 第5章 吴老爷子 饭后,方定武送叶北枳回房。 “叶兄弟,飞虎哥脾气暴了点,你莫见怪,你不爱说话,又是初来乍到,大家不免对你生分了点,多相处几日就好了。”方定武拍拍叶北枳的肩膀如是说道。 叶北枳摇了摇头:“无妨。” 两人刚走到叶北枳所住偏房门前,有一人从后赶来叫住了二人。方定武打着招呼:“宋管家,这么晚了叫住我等,是有何事?” 宋管家笑了笑:“呵呵,定武也在这啊,无甚大事,吴老请叶公子前去一叙。” “吴老爷子?老爷子这么晚了还找叶兄弟干什么?”方定武抠了抠后脑勺,“不过既然吴老爷子约叶兄弟你一见想来应该是有重要的事要谈,叶兄弟你便去吧,吴老爷子很好说话的!” 宋管家伸手虚引:“叶公子,这边请。” 叶北枳点了点头,跟在宋管家身后而去。 一路无话,二人来到一座小院门前,宋管家停步转身对叶北枳说道:“叶公子,吴老在里面等你。” 叶北枳点了点头,又想了想,对宋管家说道:“谢谢。” 宋管家笑了笑:“叶公子无需道谢,这是老奴当做的。” 叶北枳不再多言,推开木门走进小院。此时天色已黑,小院里挂了灯笼倒也不显得昏暗,晚饭时见过的吴老爷子正坐在一颗桃树下的石桌旁,桌上摆着一杆铁枪,一个火炉,一瓶烧酒正在火上温着。 叶北枳走上前去站在一旁并未说话,吴老爷子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也未说话。二人就这样,一人站着,一人喝酒。 僵持了快有一刻钟,吴老爷子一瓶烧酒已经 见底,此时方才开口:“江湖皆知,鬼见愁旗下刺客皆以词牌名为自己武器命名,这词牌名同时也是自己假名,哪怕鬼见愁外也时常有人跟风也用词牌名给自己弄个好听的诨名,但以你的身手想必是不屑于去这样做的。”吴老爷子叹了口气,“所以…你是哪个分坛的?” 叶北枳摸了摸刀柄,说道:“应天府。” “呵,又是应天府,所以你是上个月应天府分坛惨案里逃出来的?” “不是。”叶北枳认真的看着吴老爷子回答道。 “难道你还想说应天府分坛的事是你所为?”吴老爷子低头再次把酒杯倒满,“鬼见愁内刺客以实力划分为天地玄黄四级,最次的黄字号人数最多,遍布大江南北各个门派,甚至听说朝廷内都有他们的人,这些人多负责细作,监视,以及搜集情报一职。往上玄字号放在江湖中独以身手论之已能算是一名好手,放在一些小门小派里 也能是座上之宾。若是在鬼见愁内能排上地字号,那此人武功必然已达小宗师之境,百人敌已不在话下。至于再往上的天字号,这种人皆是万里挑一,非天纵之资不可达,已然无限接近大宗师之境,甚至有人已经是大宗师境界,武功深不可测。之前应天府一事,你口中所说为你所杀的江城子雷峻?此人已是地字号小宗师之境,更别说这件事里死的人还有那天字号高手临江仙黎成堪!你是想说他也是死在你刀下的么?!那你!又是哪一级?地字号?!还是天字号?!嗯?!”吴老爷子说到最后俨然已经是咄咄逼人的质问口吻。 叶北枳摇了摇头,“临江仙黎成堪,接了我五刀。” “呵呵,口气真是不小。那你觉得…老头子我能接你几刀?”吴老手里把玩着小巧的酒杯。 叶北枳看着吴老的眼睛,想了想:“两刀,第三刀必死。” “嘭——!”陶瓷酒杯被吴老一掌拍的陷进石桌,操起桌上铁枪就朝着叶北枳刺来! 叶北枳身形往后飞退,吴老爷子手中铁枪顺势贴上,磅礴的枪势如有实质,直冲叶北枳面门而来!吴老爷子一枪枪砸出,力道愈发沉重,每砸出一枪便从嘴里蹦出一个字——“你!说!什!么!” 叶北枳往左微微侧身,闪过吴老力巨势沉的一击,这一枪砸在地上就连枪头都深深插进土里,吴老爷子扶枪喘了口气,“你为何不出刀!” “我若出刀,你必…” “黄口小儿竟敢小瞧老夫!” “嘭——!”又是一枪砸来,叶北枳跳着躲开。 “老夫一杆铁枪!已纵横江湖四十余载!” 铁枪仿佛化成一条巨蟒向着叶北枳袭来。 “狂妄自大之辈,今日…定不能饶你!”说罢又是一式回马枪攻向叶北枳下盘。叶北枳向上 第4章 跃起,脚步虚踏,正好踏在吴老铁枪之上,只见他微微颔首,重心下移,手探向后腰,虚握刀柄! “来!——出刀!”吴老爷子话音刚落——蓄积已久的刀意席卷而来!吴老爷子眼前仿佛出现幻象,只见蹲在自己枪头的叶北枳背后整个天地都化作一把巨刀,就待从自己头顶将自己直劈而下!就在此时!叶北枳按着刀柄的手动了,好似从乌云里冒头的第一缕月光,吴老眼睛被晃的眯了一眯——感觉有风从耳边吹过。 吴老爷子回过神来,一丝丝白发从耳边缓缓落下,他伸手接住落发,看着面前的叶北枳正背对着自己,缓缓收刀入鞘。 “老夫…你…到底是谁?”吴老爷子喃喃道。 “定风波,叶北枳。” 此时小院外传来喧闹的声音,应该是有人听见打斗声赶了过来。 小院的门被人推开,进来的家丁镖师见得小院内一片狼藉,吴老爷子单手持枪正对着叶北枳。 “你这狂徒大半夜来此作甚!” “早就发觉你来路不明,必是那朝廷通缉的歹人!此番还敢来我长风镖局作恶!?今日定要你有来无回!”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便给叶北枳定了罪,此时吴老爷子挥了挥手:“都住嘴。”众人看向吴老,“叶公子今夜是我叫来,我与叶公子只是普通切磋武艺,动静大了点,你们莫要大惊小怪。” 众人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小院和坑坑洼洼的地面——这真是普通切磋?不过既然吴老发了话,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纷纷拱手告辞。 待众人离去,吴老重新坐会石桌,挥手招呼叶北枳也过来坐下:“…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拿起酒瓶想要倒酒,却发现酒杯已经被自己拍进 了桌里,无奈又放下烧酒,“莫怪老头子多疑,老夫还是想确认一下,叶公子之前所说…全无虚言?” 叶北枳点了点头。 “老夫有一事不明,叶公子既是鬼见愁的人,又为何要将整个应天府分坛血洗一空,还…落得如此田地?” 叶北枳低着头想了想,从内衬里摸出一个一文铜板,脑子里想到的却是两个月前的那件事… 第6章 一文钱引发的血案 两个月前,陕西,凤翔府。 “你就帮我一个忙啦,大不了以后不叫你叶哑巴了嘛,以你的武功这件事还不是手到擒来啦!”一名男子正把手搭在叶北枳肩上嬉皮笑脸的说道,虽是拜托帮其办事却没有一点求人的态度在里面。“你知道我是菩萨心肠嘛,这次本来拿了别人钱就该收手了嘛,谁知道那两个短命鬼自己求死啦,我这不是坏了自己的规矩了嘛,传出去对我菩萨蛮的名声多难听啦!所以怎么也得补偿一下别人嘛,本来我是想自己去应天府分坛查查这单子是谁下的谁知道正好就遇到你在这里啦,你反正要去那边交接也就顺路啦,随手做掉个人对你来说还不是家常便饭啦!” 叶北枳低头看看正躲在菩萨蛮雪沏茗身后只露出头来的小女孩,小女孩约摸八九岁大小,一头齐耳短发,穿着一身粗布麻衣,上面打满了补丁,小脸脏兮兮的,一双乌黑的眼珠正怯生生看着自己。 “雇主?”叶北枳问道。小女孩“噌”的一下把脑袋缩了回去,身影全部藏在了菩萨蛮身后。 “哎别看啦——就当我拜托你还不行嘛,你今天一看见我就叫我要饭的我都还没找你算账,你要帮我这个忙就算一笔勾销啦!”菩萨蛮掰回叶北枳的目光说道,“大不了把钱分你一半啦!”说罢拉过叶北枳的手,塞给他一个铜板。 叶北枳低头看了看掌心的铜板,又抬头看了看菩萨蛮。 “…” “看什么看啦,这次的钱总共就两个铜板嘛,这就是你的那一半啦。”菩萨蛮一副生怕叶北枳不认账的表情,“你要讲规矩啦,拿了钱就得办事啊。总之这个活算是你接了,等你的好消息啦。” 叶北枳到最后也没理清自己到底有没有答应接这个活,不过等他来到应天府分坛确实是去找人打听了。 鬼见愁应天府分坛,密司阁。 “我要上个月陕西的所有单子记录。” 密司阁当日执事抬起头看了眼叶北枳,没有理他,又继续埋头到当下的档案归类里去了。 “我要上个月陕西的所有单子记录。” 执事再次抬起头来:“你谁呀?谁允许你来查档 案的?不知道只有分坛坛主以上才能调阅档案吗?” “分坛坛主在哪?” “神经病!” “分坛坛主在哪?” “赶紧滚,别烦扰老子!” “分坛坛主在哪?” “你是不是不走?再不走老子叫人打断你双腿抬你出去!” “你打不断的。” “臭小子我看你是诚心来找事的!来人——!来人——!给我把这人给我打死了扔出去!” 话音刚落便有侍卫从外面进来,手中利器当即便冲着叶北枳身周要害招呼。 “镪——!”叶北枳脚下未移步半分,也不见有何动作,原本挂在后腰的唐刀却已然出现在了手中,左手持鞘,右手持刀,刀刃上一抹血线正顺着滑落,滴在地上。围过来的侍卫颈上浮现出一抹殷红,片刻后,鲜血喷涌而出! 众侍卫双手捂着脖子倒下,执事吓的一屁股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分坛坛主在哪。”叶北枳提着刀,盯着执事问 道。 “疯…疯子!来人!快来人!有——有人闹事!”执事边喊边双腿蹬地向外逃窜而去。 叶北枳看着执事逃出楼去,站在原地想了想,走进执事专属的隔间,翻着桌上的档案,却未发现有关陕西凤翔府的记录。 查找档案未果,叶北枳向楼外走去。 走出楼外,却被一群人拦住去路,领头的正是方才逃出楼去的执事,只见他身后站满了侍卫还有数十在鬼见愁挂名的杀手,见叶北枳走出便叫嚷着:“就是他!他是来闹事的!杀了他!杀此人者直接晋升一级!”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执事话音未落便有人红着双眼杀了上来… 一刻钟后,叶北枳收刀离开密司阁,身后留下一地残肢断臂。 此时整个分坛已被惊动,正有人从四面八方向这里赶来。叶北枳看了看天,太阳正带着余晖缓缓下沉,心想——看来这个任务是完不成了。 正欲离开此地,一道身影拦住了叶北枳去路,“此路不通!”叶北枳抬头看看,只见此人身形高大, 手提一把关刀,颇有一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叶北枳却未理他,径直向前走去,此人又道:“你若乖乖束手就擒我还可留你一具全尸,若要如此执迷不悟就莫怪我手中关刀不长眼睛了!” 叶北枳仿佛没有听到,两人此时距离已不足五丈,见叶北枳仍未止步,高大身影觉得自己被无视了,提起关刀,平指叶北枳:“既是如此,记好今日杀你者姓名,待下去了莫在阎王爷那报错了名字!” 此话说完高大身影整个人杀意喷涌,“某乃江城子雷——…峻。” 余晖下好似夕阳迸发出了最后一缕耀眼的光芒,随着叶北枳缓缓收刀,这人话尚且只说出一半,高大身影便被拦腰斩成两截,败革般的身躯重重摔在地上,最后一字才无意识的说了出来。 叶北枳已经不知道今天杀了多少人,从密司阁一路走来,赶来杀他的人越来越少,身后留下的尸体越来越多。 从分坛出来,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应天府城中家家户户点起了灯笼,叶北枳却不知去哪。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叶北枳停步回头,只见一身穿道袍的瘦高男子提剑走来,见叶北枳回头,笑着说 :“凭一己之力能将此地分坛杀了个干干净净,想必你也不是无名之辈,在下临江仙黎成堪,奉命来取阁下首级,还未请教阁下名讳。” “定风波。” “定风波?你也是鬼见愁的人?那你今日为何如此?” “…” “看来阁下是有难言之隐,恕贫道孤陋寡闻,贫道在组织内确未听说过阁下名讳,敢问阁下属哪座分坛管辖,又是哪一字号?” “未授字号。” “阁若是不愿告知也莫要用这种话来框贫道,众人皆知组织内最次也是黄字号,怎么会有没有字号一说…等等!”提剑道士突然脸色变得尤为古怪,“没有字号…难道你…是‘无’?” 叶北枳点了点头。 道士苦笑着说:“失算失算。早听说组织内有几位没有字号的杀神却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上。”道士扶了扶道冠,“也罢,既然你也是组织的人,规矩你应懂得,拿了钱就得办事,贫道习武至今已在小宗师境界盘桓数年,若今日侥幸不死,愿借阁下之手有所 领悟以此突破多年瓶颈。” 言毕,道士提剑之手一抬,一剑直取叶北枳面门! 叶北枳后退一步瞬间抽刀,右手握刀藏于身后,左手握住刀鞘尾端递出,正好将迎面而来的铁剑递入鞘中,藏在身后的右手提刀由下至上掠起,黎成堪双手连连舞动,宽大袖袍里的双手如穿花蝴蝶一般向叶北枳袭来——竟是以伤换命的手段。叶北枳刀势一变,朝着黎成堪双手斩去,黎成堪左手换拳为掌拍向叶北枳刀背,右手袖袍一搅缠住剑柄,往后一带,将铁剑从刀鞘里抽了出来,黎成堪右手重新握住铁剑,一个弓步前踏,整个人如同一把刚打磨好的利剑一般向叶北枳疾刺而来!叶北枳一刀被黎成堪打向左边,顺着被打偏的方向直接插入鞘中,面对疾刺而来的黎成堪,叶北枳左手提刀放于左腰,右手握住剑柄,微微下蹲,闭眼。就在两人将将接触那一刻——拔刀——横斩而出! 第5章 “叮——”半截剑锋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与之一起掉落在地的还有黎成堪的人头。 叶北枳收刀入鞘。隔着衣服摸了摸内衬里的那文铜钱,向着城外走去。 —————————————————————————— “真是的,这么穷了都还有人来花钱买你一家的命,这肯定是上辈子善事做少了才这么倒霉啦。”雪沏茗看着眼前破旧的木门在喃喃自语,“开门开门开门快点开门!这家人是不是姓蓝啊!是的话就快点开门啊!” “吱——”门被打开一条缝,一位身穿布衣的男子正警惕的望着门外的雪沏茗,见只有雪沏茗一人,问到:“你…你找谁?”雪沏茗想了想:“你是叫蓝…叫叫叫那个什么来着?哦哦哦!蓝淳傅是吧?” “…是我,你找我有事?”门内男子有点疑惑,但还是没有开门。 “是就对啦,你这里还真他娘难找。”雪沏茗伸手一推,门应力大开,门内男子被门挤倒在地。 “你!你要做什么?!”倒在地上的男子大惊。 “也没什么大事啦,就是有人花了钱要你们一家的命而已嘛,别这么大惊小怪的,这世上每天死的人多了去了不多你们这几个啦。”雪沏茗拿起腰间的葫芦摇了摇,葫芦里空荡荡的,转头问男子:“你这有酒没?” “你!你这官府的狗腿!你们就非要赶尽杀绝吗?!”男子倒在地上大声喝骂。 “不要这样说嘛,严格来说我和官府没什么关系啦,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啦,我也得吃饭不是?”雪沏茗抠了抠后脑勺。 这时,房子里走出一位妇人,看男子倒在地上,忙跑了过来:“相公!你是谁?你何故出手伤人?!”最后一句却是对雪沏茗说的。 “我是来杀你们的人啊,诶?还不够明显吗?” “杀…杀我们?”妇人似乎是吓傻了。 “娘子你带玲儿先走,我与这歹人拼了!”男子在妇人搀扶下站了起来,把妇人拦在身后。 “相…相公!” “走——!”男子使劲推开妇人,见妇人泪眼婆娑的跑进屋后,大叫一声扑向雪沏茗。 雪沏茗右手掏着耳朵,眼见男子扑了上来,张开左手五指扇出,带起阵阵破风声。 “啪——!”这一巴掌重重扇在男子头上,发出的声响仿佛晴天打了个霹雳,男子直接被扇得横着飞了出去,身体撞破屋墙倒在废墟之中七窍流血,早已没了生息。 “你们真是…太让人感动了。”雪沏茗看了一眼男子尸体,嘴里嘟囔了一句。 说罢便又朝着屋内走去,屋内妇人听见巨大响动又探出头来,正好就看见倒在废墟里的男子和正向着里屋走来的雪沏茗。 “相公——!”妇人发出一声悲鸣,冲出里屋跑到男子身边,伏在尸体身上哭泣。 “哎,怎么就这么冲动呢,听我说完你也就不用死啦,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呀,都说了又不是我要杀你们嘛。”雪沏茗好像很无奈,“其实我也不是非要杀你们啦,我这人还是很好说话的,只要你们能给我点…嗯,表示一下,也就没这回事啦!我要的也不多,一半就可以嘛。”雪沏茗搓了搓手指,做了个“你懂的”表情。 “没有!别说没有,就是有也不会给你!你这个杀人犯!官府的狗!”妇人双眼通红,恶狠狠的瞪着雪沏茗说道。 “哦?是吗,那真是太可惜了…那我这就送你夫妻二人去地府团聚?”雪沏茗边说边走向妇人,妇人却没有理会,自顾自的对着尸体说着什么。 雪沏茗走到妇人身边,举掌对着妇人天灵就准备 一掌拍下,这时一个声音传来。 “别…别杀我娘…”一个约摸八九岁的小女孩从里屋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我…我有钱。我给你钱…别杀我娘。”说罢从打满补丁的衣服里掏出两文铜板来,“这是我所有的了,都…都给你,只要别杀我娘…”小女孩双手托着两文铜板递向雪沏茗,雪沏茗伸出手从小女孩掌心捏起那两文钱,有些愣神。 “相公,等着我…我这就来找你!”雪沏茗身后妇人悲鸣一声,说罢站起来,直冲着墙就一头撞了上去,一声闷响后,地上又多了一具尸体。 “娘——!”小女孩大喊了一声,一直忍耐到现在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雪沏茗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于是走过去蹲下,对小女孩说:“既然我收了你的钱了却没有把事办成,那这钱就当是你雇我的钱吧,我帮你把想杀你全家那人杀了怎么样?” 小女孩眼睛哭的红红的,看了看雪沏茗,抽噎着点了点头。 “那你先跟着我吧,带你去看看其他的地方,其他的人。” 雪沏茗放了一把火,将房子连尸体付之一炬,火 焰里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逐渐走远了,隐隐约约听见雪沏茗有点犹豫的声音传来。 “额…你喝酒吗?” 第7章 池家女 没人知道那晚叶北枳到底有没有告诉吴老爷子事情的原委,总之叶北枳是在长风镖局住下来了,并且吴老爷子还发了话,严禁任何人去找叶北枳的麻烦。 第二日,叶北枳起得早,正打了水在洗脸,方定武便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位女子,正是昨日晚饭时见过的那女子。 方定武进来打了招呼,给叶北枳介绍道:“这位是池家妹子,是吴老爷子义女,你别看吴老爷子平时严肃,对她可是宠得很。今早听说了叶兄弟你昨夜和吴老切磋打了个难解难分的事便仰慕的紧,所以特来拜会。哎哟!好好好我不说了,哈哈哈——”女子被说得满脸通红从背后踢了方定武一脚。 女子红着脸抬头看了眼叶北枳,做了个万福,轻声说道:“小女子池南苇…见过叶公子。” 叶北枳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补了句:“你好。” 三人来到偏房外小院一处石桌坐下,方定武又继续说道:“今日来还有一件事需与叶兄弟说清楚。” 叶北枳转头看着方定武,示意他继续说。 “叶兄弟既已在镖局住下,我看叶兄弟你武艺超群,不若就在镖局挂个名,有空就跟着跑两趟镖如何,想来有叶兄弟加入,我们走镖也会安全不少。”方定武俯下身子靠近叶北枳,“这也是吴老爷子的意思。” 方定武本来以为叶北枳会犹豫一下,没想到叶北枳听完就点了点头,“可以的。” “如此甚好,这样我也能回去交差啦,我还怕叶兄弟你会不答应!”方定武笑着拍了拍叶北枳肩膀。 “叶兄弟想必还未吃过早点吧?”方定武突然问到。 叶北枳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用油纸包住的干馍,看了看方定武,正是前日方定武拿给叶北枳还没吃完那块。 “叶兄弟你这是打我方定武的脸不成?到了这里还吃这玩意作甚!”方定武眉头一皱,“到了这里就跟自己家一样,还会少了叶兄弟一口饭吃?等着!我去厨房找点吃食!”说罢便大步离去。 叶北枳看着方定武离去,看了看手中干馍,又把它揣进怀里。 “哎,你还留着它干什么?”方定武一走,池南 苇手撑在桌上托着下巴靠了过来,忽闪的大眼睛盯着叶北枳。 叶北枳理了理衣服将干馍放好:“吃。” “一块干馍又不值钱…”池南苇小声嘟囔了一句,“哎,话说昨晚你和吴爷爷打架到底谁赢了?” 叶北枳看了眼池南苇,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池南苇也不介意,继续问着:“你是不是很厉害啊?听别人说吴爷爷已经是小宗师了,我还没见过吴爷爷打架输过呢!”池姓女子说到最后已经像是在自言自语,“虽说这些年已经很少见过吴爷爷和人打架了,不过应该没有退步才对,你能和吴爷爷打个平手,你还这么年轻,那你岂不是也很厉害?” 叶北枳:“…” “你怎么不说话呢?”池南苇又转过头问叶北枳,“你不喜欢和别人说话吧?那你一个人到了外面找不到路了会不会去问路啊?” 叶北枳:“…” “说起来昨晚吃饭时也没见你怎么说话,只见你动手了,飞虎哥那么厉害的人被你一抓就摔到地上了,看来你真的很厉害?”池南苇看了看叶北枳腰间的唐刀,“你肯定很喜欢你这把刀吧,昨天飞虎哥刚想 碰它就被你拦住了。” 叶北枳这下有了回应,点了点头,:“嗯。” 池南苇见叶北枳有了回应,像得了糖吃的孩子般高兴起来:“你今年多大了呀?看起来好像比我大不了多少的样子。” “…二十一。” 池南苇掰着手指算着:“二十一…嗯,比我大了两岁…” “…是虚岁。” “哦…虚岁…哇!也就是说你只比我大一岁?”池南苇突然大惊小怪起来,“你只比我大一岁就这么厉害了!你武功怎么练的啊?难道你就是说书先生说的那种万不存一的武道奇才!” 第6章 叶北枳有些脸红,视线笔直地看着什么都没有前方,还是点了点头:“…嗯。” “居然承认了…真不要脸。”池南苇以为叶北枳听不到又小声嘟囔了一句。 “…”叶北枳觉得还是别理这与之前方定武在时判若两人的女子为好。 池南苇还待继续发问,此时远远传来方定武声音:“叶兄弟!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听见方定武声音池南苇原本靠在石桌上的身子缩了回去,在石凳上坐直了身躯,手放回了腿上,又恢复了之前大家闺秀的模样。叶北枳瞧着池南苇发愣,见叶北枳看来,池南苇瞪了他一眼,像是威胁一般。 方定武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笑着对叶北枳说道:“看看!叶兄弟!刚刚出炉的荷叶鸡!哈哈,来来来叶兄弟,给你碗筷。”说罢又递给池南苇一副碗筷,“池妹子,你也一起吃吧。” 池南苇摆了摆手:“不了方大哥,小妹早先已经吃过了,你和叶公子吃吧,小妹先告辞了。”女孩站起身来,冲叶北枳做了个万福,“叶公子别忘了之前我们说好的,待过几日得了空闲,小妹带叶公子逛逛这嘉定州,也熟悉下路。”说罢转身离去。 “什…”叶北枳茫然的想要说话,池南苇的背影却已经消失在了门外转角处。 “诶?叶兄弟想在嘉定州逛逛吗?”方定武见池南苇离去转头向叶北枳问道,“早说嘛,这一片我多熟呀!嘿嘿,不过也是,佳人相伴总比我这个糙汉子陪着好。”方定武冲着叶北枳挤眉弄眼。 “这位池姑娘…”叶北枳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 去。 方定武放下手中鸡腿,说道:“池家妹子,也是个可怜人。” “嗯?”叶北枳疑惑的看向方定武。 方定武继续说道:“池妹子她父母与吴老本是莫逆之交,后来出了些事,被奸人陷害,死前将池妹子托付于吴老,那年池妹子才十岁。吴老可怜其身世,将她视若己出,凡事都宠着她生怕她受了委屈。”方定武叹了口气,“池妹子生性乖巧,性格颇为活泼,所以在镖局大家也都让着她,对她宝贝得紧。” 叶北枳看着池南苇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第8章 桂花糕 京城,相府。 当朝右相戚宗弼正在书房阅览奏折,有下人来报:“老爷,东厂厂公岳公公求见。” 瘦高老人手中的毛笔顿了顿:“请他进来,我这就过去。”说罢将毛笔在笔架上放好,转身走了出去。 片刻后,相府外堂。 “戚大人,别来无恙啊!”说话者是一位身着便装的男子,长得高高大大身材略有些发福,面上却是白白净净没有续须。说罢向着瘦高老人拱了拱手。 瘦高老人抬了抬手示作回礼:“岳公公不必多礼,无事不登三宝殿,岳公公此番前来有何事相商?” “呵呵,右相大人是明白人。杂家今日来此确有要事。” “但说无妨。” “听说月前江湖刺客组织应天府分坛被人杀了个 底朝天…右相大人现在对那杀人凶手可有眉目了?” 瘦高老人抬眼看了看岳公公,表情没有变化:“锦衣卫那边已跟进此事多时,想来也快有眉目了。” 岳公公嘿嘿笑了笑:“戚大人,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咱们都是伺候上面那位的。”岳公公向着头顶拱了拱手,“我们都知道鬼见愁背后站的是朝廷,说白了这所谓的江湖第一刺客组织其实就是陛下座前的一条狗,这次这条狗被人打断了一条腿,陛下有些不高兴。” 瘦高老人皱了皱眉:“岳公公今天来就是给我说这些废话的吗?如果是那我可要送客了。” “嘿,自然不是。只是杂家看陛下为此事烦郁不已实在揪心,便自作主张让东厂下面的小崽子去查了查,没想到这些小崽子办事还挺牢靠,竟然先戚大人一步查到了一点东西。”说罢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 “你东厂竟敢插手锦衣卫的案子!”瘦高老人正欲动怒,却被岳公公打断。 “先前杂家心想能在应天府分坛做到这个地步的,极有可能是那几个不愿得授字号的那几个人,说到 这几个没字号的人杂家第一个本以为是那‘剑气近’百里孤城的疯病又犯了,他那疯病犯起来只要视线所及所有能动的活物都会杀个干干净净,但据后来所查,月前那剑气近还在敦煌一带,自不可能在千里之外杀人,所幸下面人查到当日所在之人名册,嘿,杂家看到了这个名字…”说罢点了点纸上一个名字。 瘦高老人顺着岳公公手指位置看去:“定风波…居然是他…” —————————————————————————— 叶北枳最终还是没有告诉方定武他眼中乖巧的池家妹子还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也许是懒得说,也许是其他原因。 池南苇自那日从叶北枳小院回来后观察了两天,发现并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心知叶北枳应是没有“出卖”她,便开始三天两头的去叶北枳的小院“串门”,似是已经将其当做了可以信任的人。两人在一起时总是池南苇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叶北枳偶尔点点头或只言片语回应,池南苇也不计较,自顾自 说的自得其乐,俨然将叶北枳当做了一个最好的倾听者——反正他也不喜欢说话,也不会把我告诉他的说出去。 叶北枳已在镖局住了些时日,这日如以往一样,起了大早,打了水洗漱完毕,来到小院石桌坐下。不待片刻,一道身着绿裙的纤细身影出现在门口,正是池南苇。 池南苇像往常一样把手中食盒放在桌上,开始拿出早点。 “今天厨房做了我最爱吃的桂花糕。”池南苇端出一个小碟递给叶北枳,“诺,你尝尝。” 叶北枳捻起一块放进嘴里咀嚼。 “怎么样?好吃吗?”池南苇一脸期待的看着叶北枳。 叶北枳点了点头:“嗯。” 池南苇像得到了认同一般高兴起来。两人就在石桌边吃起早点来,这时池南苇突然说起:“诶,要不明天你陪我去城北看皮影戏吧,听说那边戏团排了新戏,演的可精彩了!” “皮影戏…”叶北枳疑惑的看了眼池南苇。 “诶?你不知道皮影戏吗?就是人躲在后面,控制着做出来的假人打来打去的那个!怎么可能还有人不知道皮影戏…”池南苇有点鄙视的说道。 “我…我好像知道。”听见池南苇的描述,叶北枳脑海里浮现出来一个人,一个“躲在假人后面打来打去”的人,想到这个人叶北枳心里默默给所谓的皮影戏下了定义——一个很危险的东西。 “知道了?”池南苇一脸的质疑,“那明天我们去看吧。” “不行。”叶北枳低着头。 “诶?为什么,不喜欢皮影吗?”池南苇第一次从叶北枳嘴里听到对自己的拒绝有点疑惑。 “明天…我要走镖。” “啊…好,好吧…那你去吧…注意安全。” 两人不约而同的都沉默了下来。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沉默,只是觉得不知道该再说什么。 “那…那我先回去了。”池南苇站起来,犹豫了一下说道。 叶北枳一如既往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池南苇走后,叶北枳在石桌前坐了良久,伸手从食盒里夹出一块早已凉了的桂花糕,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其实有些太甜了——但确实很好吃。 第9章 走镖伊始 今天是叶北枳走第一趟镖的日子。 镖车旁,方定武正给叶北枳讲些走镖的规矩,此时有丫鬟走过来,递给叶北枳一个东西:“这是小姐赠与叶公子的。”一旁方定武投来暧昧的目光和玩味的笑容。 叶北枳接过东西,是个精致的木盒,打开来看,里面是摆满的桂花糕和一张字条,上面写着—— 哑巴,早点回来,陪我去看皮影戏。 南苇 方定武似乎看见叶北枳嘴角向上弯了弯,他好像是看见叶北枳笑了——也许是笑的不太明显,不管怎么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叶北枳笑。 叶北枳认真的把木盒包好放进怀里。看了看池南苇小院的方向,又转头对方定武问到:“方兄,何时出发?”方定武看了看马车:“快了,装满就走。” 不多时,有两位身强力壮的镖师搬来一口大榆木 箱子,“咚——”的一声放在镖车后箱,方定武走上前去,摸出两把大锁,锁在箱子上,再把两把钥匙分别递给两位掌柜保管,最后才向叶北枳介绍道:“这榆木箱子是走镖必备之物,光是箱子就重一百多斤,贵重的镖全在里面,锁上两把,钥匙必须给随行的两位掌柜分开保管,走镖途中是不能开箱的。”说完从下人手中接过一面三角镖旗,将镖旗插在镖车顶上,被风一吹展开,镖旗上写了个“方”字。方定武大手一挥:“兄弟们!上路了!” 第7章 镖车缓缓向城外行去,这一趟镖共有十四人之多,对于一趟普通的走镖来说算是比较多的了,除去叶北枳和镖头方定武,还有两名掌柜和十名镖师。方定武给叶北枳使了个眼色,然后走进车厢,叶北枳疑惑的皱了皱眉,跟着后脚也进了车厢。 车厢内就方定武一人,见叶北枳进来也不说话,轻轻招了招手示意叶北枳走近点。叶北枳过去在方定武身边坐下,方定武此时才轻声说道:“叶兄弟,我有一事需先与你说清楚。” 叶北枳偏过头看着方定武。 方定武咽了口唾沫才继续说道:“这趟镖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这是趟暗镖。”说罢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布包打开后展现在叶北枳面前的是一个巧夺天工的玉匣,方定武把玉匣捧在手心:“这才是这趟镖真正护送的东西——点睛石。” 方定武小心翼翼的打开玉匣,有毫光从玉匣微微照射出来,里面是一颗浑然天成的珠子,这珠子外圈透明,内部却是漆黑,透明部分有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像是星空一般繁烁,整颗珠子乍一看之下就似一颗眼珠。 方定武又咽了口唾沫:“传说这东西如果嵌在死物身上便可使其犹如活物一般,若是用在活人身上便可延年益寿,哪怕是将死之人也能从鬼门关拉回来…这才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啊…”方定武再次小心翼翼的将点睛石装好放进衣服内层,“本来这东西是不能打开的,不过这是吴老特别嘱咐我要与叶兄弟说明白的,叶兄弟可能还不甚清楚,其实这趟镖邀你一起并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吴老指名要你跟着走这一趟。若是平常只要这暗镖的风声不被泄露出去,只要我方定武 的镖旗挂在这镖车顶上,这一片的绿林山匪也都会给个面子放行,但最近不行了。” 叶北枳偏了偏头:“为何?” 方定武叹了口气,“天气越来越冷了,近日城外从外地过来的流民越来越多,山里的匪徒捞不到油水,几十几百号人再这样下去都得饿死,这时候谁也没法保证他们还会不会讲规矩,若是有个万一,丢镖了事小,长风镖局的招牌就砸在我方定武手上了。” 此时已到城门口,车外的掌柜正在和城门守官交接过关文牒,方定武撩开车帘看了眼外面,“再过几日就要下第一场雪了,虽说官府这几日已经开始在城外给流民布粥,但…还会死更多的人。” 叶北枳向着车帘外望去,密密麻麻的全是流民搭起来的破烂帐篷,既无法遮风,更无法避雨。一个约摸五六岁赤着双足的小女孩正站在车下不远处,和叶北枳对视。 小女孩衣着单薄,在寒风中微微有些发抖,两只赤足相互摩擦了一下,往手心哈了口热气。叶北枳把车帘放下,不再去看。 车身动了一下,是掌柜交接完文牒,镖车又开始继续前进了。 叶北枳突然站了起来,从车厢跳了出去。 “哎,叶兄弟你去哪?”叶北枳听见方定武在身后喊着自己。但他没有理会,快走两步来到刚才车下的小女孩身边,小女孩怯怯的退了一步,抬头看着叶北枳,叶北枳低头看着小女孩。 “…” 小女孩不敢说话,叶北枳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但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两人互相瞪了一会,叶北枳从怀里把那盒桂花糕摸出来,看了眼盒子,然后递给小女孩,“吃的。” 小女孩表情有些犹豫,这时方定武从身后大步赶来,一把夺过桂花糕:“叶兄弟!你这是干什么!” 叶北枳目光一凝,眉头皱了皱,看向方定武。 方定武打开木盒,从里面拿出几块桂花糕,塞给小女孩:“拿去吃吧,快些吃。”然后直起身来,按住腰间双刀环视四周,与之目光接触的人皆低下头去。方定武见目的达到才拉着叶北枳往回走,边走边给 叶北枳解释:“叶兄弟,刚才方某鲁莽了莫要见怪,那会你若是执意要把那一盒桂花糕送出去,就不是救那孩子,而且害了那孩子性命。” 叶北枳眉头还是皱着,听方定武这样说疑惑的看着他。 “叶兄弟,你看看四周。” 叶北枳转头环视四周,放眼望去全是面黄肌瘦的流民,刚才得了桂花糕的女孩正把桂花糕捧在手里向着一男一女走去,应是那女孩父母,女孩父母将女孩护在怀里,一边警惕的看着四周,一边催促女孩赶紧吃了食物,而四周不时有流民向女孩一家投来贪婪的目光,却又不时转头看向方定武这边,见方定武一行还没走远又连忙转开目光。叶北枳眼睛眯了眯,伸手摸了摸刀柄。方定武忙拉住叶北枳手臂:“叶兄弟你莫冲动,这里可杀不得人,你瞧,那孩子吃完了,已经没事了,咱们走吧。” 闻言叶北枳看了看女孩方向,女孩嘴里包得满满的,见叶北枳望来,冲他挥了挥手。 叶北枳低下头,转身向镖车走去。 第10章 项上人头值百金 虎口山。因为山上有着这一片最大的一个山匪寨子,寻常百姓进去便似那羊入了虎口一般,由此而得名。 叶北枳一行人一路行来已是响午,此时正在这虎口山下。 方定武吆喝众人停下休整顺便吃些干粮,走到叶北枳身边,从怀里摸出个白面馒头啃着:“这山上有个寨子,被唤作山狼寨,里面养了两百多个山匪,在这一片地界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寨子了。不过叶兄弟你不必担心,这山狼寨里头的大当家姓陈,外号陈老狗,我打过交道,想必会给我个面子放行。” 叶北枳看了方定武一眼,说道:“我不担心。”然后从怀里摸出装桂花糕的木盒,慢慢吃了起来。 “额…”方定武尴尬的抓了抓后脑勺,正想 说些什么。 “咻——”破风声传来,一支箭擦过方定武鼻尖,“笃”的一声插在了叶北枳的脑袋边的车厢外壁上,箭尾还在不停的晃动。叶北枳嘴里咀嚼着桂花糕,斜过眼看了眼耳边的羽箭——没有理会。 方定武却是出了身冷汗,转过头看向羽箭射来的树林喝到:“哪路英雄在此?!”随行镖师都是有经验的,见此都迅速的放下手中食物拔出了武器小心戒备着周围。 四周的树林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方定武心里一沉,后退几步对叶北枳小声提醒:“叶兄弟,小心点,听声音来的人不少。” 叶北枳拿出一块桂花糕继续往嘴里塞,点了点头。 树林里终于出现了人影,为首一人高高大大,身穿熊皮大袍,手提一柄大板斧,远远的就听见说话:“我道是谁,这不是方镖头嘛!”熊皮大汉身后还跟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向着镖局众人 走近,一直走到双方只距离十多米的地方方才停下,“方镖头别来无恙啊,这一趟又是去哪的镖啊?” 方定武皱了皱眉:“原来是陈大当家,幸会。方某此番去往眉州,途经宝地还望陈大当家行个方便。” 熊皮大汉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板斧放在手边,“放行可以,只是我手下这么多狼崽子可都指望着这条路吃饭呢…最近生意可不好做啊…” “这是自然,方某理会得,若陈大当家肯通融,稍后自有百两纹银奉上。”方定武拱了拱手。 “百两纹银…姓方的你他娘打发叫花子呢!?”熊皮大汉手中板斧在地上一跺,溅起一些碎石四射,身后众山匪皆“镪——”的一声拔出武器。“我陈措这颗脑袋在官府那就能抵三百两黄金,你用百两纹银就想把我打发了?方镖头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方定武眉头皱的更深了:“…那陈大当家觉得多少合适?” “嘿…我觉得?我觉得方镖头就把这趟镖留在这虎口山吧。”熊皮大汉冷笑一声。 “陈大当家,这恐怕是坏了规矩吧…”方定武握紧了手中双刀,“这趟镖里都是些锦缎布匹,陈大当家就算拿了也换不成钱财,还是方某赠些真金白银与陈大当家比较划算。” 熊皮大汉和方定武互相瞪视着对方,气氛已经无限凝重。 这时,方定武身后传来“咚”的一声,却是叶北枳从车厢上跳了下来,然后旁若无人的从马背上取下水囊,咕咚咕咚的喝起水来,再然后又一屁股坐在车辕上,继续从怀里摸出了桂花糕来吃。 “…”两边人马都看着叶北枳完成一系列工作,诡异的沉默。 “方镖头…你这是从哪找来的不懂规矩的镖师,新来的吧?还是看不起我等?”熊皮大汉先 开口了。 “这…”方定武不知该怎么回答。 “算了,老子我大人有大量,你把这趟镖留下,老子就既往不咎了。”熊皮大汉一挥手说道。 方定武手中双刀握得更紧了:“陈老狗,你就不怕吃不下?!” 熊皮大汉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哦?你这是终于要和我撕破脸了么?方家小儿!老子把话给你撂在这,今天你若识趣就把镖车留下乖乖滚蛋!若是不识好歹,今天免不了还得把小命留在这!” 第8章 方定武抿着嘴,后退两步来到叶北枳身边,轻声说道:“叶兄弟,看来今天是不能善了了,你武功高,带着点睛石先跑,我们来拦住他们。”说罢悄悄的从身后把点睛石递给叶北枳。 正在吃东西的叶北枳抬起头来看了眼方定武的背影,又看了看眼前的装点睛石的布包,正欲伸手接过。不料却被熊皮大汉身边一眼尖的山匪 看到:“别动!吃东西那个!偷偷摸摸的拿什么东西!” 熊皮大汉眯着眼看过来:“哦?方镖头这是做什么?莫非这东西…就是那点睛石?” “什么?!”方定武闻言大惊,“你!你是如何得知…!?” 叶北枳看了眼熊皮大汉,伸手接过点睛石塞进怀里,然后继续低头吃东西。 熊皮大汉见方定武如此反应知道自己猜对了:“哈哈——和你打了这么久马虎眼,终于让我看到正主了,你也甭管我吃不吃的下,等拿这点睛石换了富贵,我这边几百号兄弟下辈子都不用愁了,谁他娘还来做这砍头的勾当?” 听见陈老狗这样说道,身后的两百多山匪皆欢呼起来。这时,刚才陈老狗身边那位眼尖的山匪看见叶北枳毫无紧张之意的还兀自吃着桂花糕,便抬起手中机弩:“你他娘的,老子今天让你吃!” “咻——”弩箭稳稳的射中叶北枳手中装桂 花糕的木盒,将木盒打翻在了地上。 桂花糕散落一地。 一箭得手的山匪冷笑一声,重新给弩箭上膛。 叶北枳低着头在车辕上坐了片刻,然后跳下来走过去捡起木盒,木盒被弩箭射穿,留下了一个破洞。叶北枳将地上摔碎了的桂花糕小心的装回木盒,最后把木盒放回怀里。慢慢抬起头来,看向手拿弩箭的那名山匪。 “叶兄弟你…没事吧?”方定武走过来犹豫的问到,此时站在叶北枳身边他感觉身周有如针扎一般。 叶北枳向着山匪缓缓走去,“叶兄弟,别…”方定武想拉住叶北枳却还是没有伸出手去。 “臭小子,你想做什么?”见叶北枳走近,手拿弩箭的山匪问道。 叶北枳却不说话,只是径直走去。 待叶北枳走到近前,山匪举起手中弩箭对准叶北枳额头,“老子问你想干什么!你他娘的是 哑巴吗?” “你把我东西弄坏了。” “哟!原来不是哑巴?怎么?你还想让我赔你吗?哈哈!”山匪戏谑的问,还转过头去和身后的同伙开着玩笑,“快看,这傻子还想让我赔他东西,哈哈!”众山匪哄堂大笑。 “哈哈,你快问问他那东西值多少钱,可别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被你一箭射坏了!” “嘿!要不你给他一文钱算啦,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 持弩山匪猛的回过头来,恶狠狠盯着叶北枳说道:“信不信老子现在就能让你死?!” 叶北枳看着山匪认真的回答道:“不信。” “——你他妈耍我?!”山匪猛的扣动扳机! 突然,山匪眼前一花,弩箭就已经跑到了眼前那人手上,然后便感觉到腹部剧痛袭来——叶北枳一记膝撞将山匪顶得整个人腾空两人多高!然后叶北枳举起拿着机弩的左手,连扣扳机!“ 咻——咻——咻——”三支弩箭从腾空的山匪大张的嘴里射进再从后脑勺穿出。 “咚——”如败革一般的山匪身体重重摔落在地,已没了生息。 剧情转变太快,这一幕仿佛在眨眼之间已经从开始到了结束,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楞楞的看着叶北枳随手扔掉手中机弩,又缓缓走到了坐在石头上的陈大当家身前。 陈大当家抬起头来看着站在自己前面的这个人,正午的太阳被这人身影挡住,他面色埋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听见有声音传来:“——听说你的脑袋值三百两黄金?” 第11章 包围 方定武有些蒙圈。 此时距离昨天遇上山狼寨一事已经过去一天。 其实不止方定武有些蒙圈,随行的镖师和掌柜都有点如在梦中,不时将忌惮的目光投向一边骑在马上的叶北枳,马背上还挂了一个布包,里面装的是山狼寨陈大当家的脑袋。 每当视线扫过这个布包方定武就会想起昨天的那片刀光—— “——听说你的脑袋值三百两黄金?”陈大当家听见面前这个人说道。 陈大当家愣了这么久的神终于是反应了过来,手中板斧在地上一撑往后跳开:“没想到还有个硬点子。”陈大当家咧嘴一笑,“怎么?还想拿我脑袋去换钱么?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说罢一挥手,“给我上!剁了他!” 身后匪众早就跃跃欲试,听此拔出刀剑就冲向叶 北枳。 不远处的方定武见叶北枳身陷险境不禁大急:“叶兄弟!快退!” 叶北枳却不为所动,似乎没看到直冲而来的匪众,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躲在匪众身后的陈大当家,就在刀剑就要加身的一瞬间,双腿在地上一蹬,整个人冲天而起!匪众丢失了目标握着武器抬头望去,只见叶北枳在空中向着陈大当家直掠而去! 陈大当家惊的目呲欲裂,惊慌的向后退去,空中叶北枳将手伸向后腰握住唐刀,两人接触一瞬间!一片璀璨的刀光闪过——一颗人头冲天而起。叶北枳收了刀,过去捡起陈大当家人头往回走,众劫匪纷纷让出道来不敢挡路。 方定武咽了口唾沫,回过神来,冲前方劫匪大喝:“还不让路!?谁还想做刀下亡魂就来试试!” 众劫匪遂作鸟兽散。 方定武看着叶北枳在溪水边把人头清洗干净,然后又细细撒上石灰防止腐烂,最后找来一块干净的布打结装好,见方定武看着他,疑惑的转过头来问道: “三百两黄金…够买这个盒子了吧?” “额…应该够了。”方定武顿了顿,“继续上路吧叶兄弟。” 叶北枳点了点头。 此时坐在马上的方定武每每想到昨日发生的都觉得像是做梦,当时本以为这趟镖应是保不住了,没想到还有如此峰回路转的一幕,想来吴老爷子也是出于这个考虑才指名让叶北枳随行的。 暂且不提叶北枳一行人继续走在去往眉州的路上。 此时另一边,虎口山,山狼寨。 山狼寨内,陈大当家的尸身正摆在聚义厅中央,二当家尹万杰阴沉着脸坐在交椅上,昨日大哥带着兄弟去劫长风镖局这趟镖,自己负责坐镇山寨,没想到等回来的却是大哥被一刀枭首的噩耗,他与大哥关系素来亲近,两人如亲兄弟一般,此时心里自然是对长风镖局恨得咬牙切齿,这会正召集了寨子里所有人前来大厅共商为大哥报仇一事。 “大哥尸骨未寒…但寨子不可一日无主,所以现 在先由我暂代寨主一职。”尹万杰阴沉着脸说道。“现在的头等大事是替大哥报仇雪恨。关于昨日之事我也不想再追究到底是谁的过错…你们一百多人居然被十几个人给吓跑了!”说到最后已经是愤怒至极,一掌拍在手边桌子上将桌子拍的稀烂。 周围坐着的大小山寨头目都低着头不敢说话,大厅外本来窃窃私语的两百多号匪众也都噤若寒蝉。 尹万杰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道:“从今以后,只要是长风镖局的镖,敢从虎口山经过就全给我杀个干净!待寻得机会,我定要把长风镖局全家灭门!” “嗯…有志气。”此时大厅内传来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大厅一侧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位男子。 只见此人一头黑缎长发披在两肩,身着紫金相间的镂金云纹裳,左手抬着一杆玉石长杆烟袋,右手戴着一只金缕银线手套,正捉狭的看着大厅里众人。 “你又是哪路毛神?”尹万杰恶狠狠的看了眼这位男子,又转过头看向台下众人,问道:“谁他娘把他放进来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摆手表示 不知。 “没人知道吗?!他娘的见鬼了,来人!把他给我扔出去!等会老子再来慢慢审问他是从哪冒出来的。”尹万杰挥了挥手。 神秘男子背靠在大厅柱子上,抬着手中烟袋吐出一片白雾:“我只是有几个问题要请教一下…只要你们够友好的话。” “他娘的还是个疯子,赶紧把他给我弄出去,先把腿打断,免得待会跑了。”尹万杰不耐烦的说道。 被尹万杰唤来的两名山匪狞笑着走向神秘男子。 “离我远点…”神秘男子把烟袋在柱子上敲了敲,抖掉烟灰。 “咔——”一声异响传来,那两名山匪的脑袋就已经转了一个整圈,死的不能再死。一个突兀出现的女子正一手一个掐着这两名山匪的脖子。 “…肮脏的东西。”抖完了烟灰的男子后半句话这时才说了出来。 “你他娘的!”尹万杰“噌”的一下从交椅上跳了起来,“兄弟们亮兵器!敢来虎口山惹事老子今天 第9章 就废了你!” 两百多号山匪层层围堵把神秘男子围在了大厅内,男子闭着眼摇了摇头:“看来你们是真的还不明白?” 尹万杰提刀指着神秘男子:“嘿,你这人倒还有点胆气,到现在还面不改色,我倒想知道你还想让老子明白什么。” “还没发现吗,你们已经被我包围了。”男子睁开眼。 “被你…包围了?” “哈哈哈——你这人有点意思!”短暂的沉默后尹万杰捧腹大笑。 “二…二当家…”尹万杰感到身后有人在戳他,“干什么?!”尹万杰不耐烦的转过头去。 “二当家…你看,看周围。”身后小头目小声的对尹万杰说道。 “看什么…”尹万杰抬起头想周围看去,只见众山匪围出的包围圈之外,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些人,这些人都立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动,无声无息,这 些人有男有女,又老有少,有胖有瘦,却都有一个共同点——一双眼睛毫无生气,像是刚从坟墓里被拉出来。 “这…这些人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尹万杰头皮有些发麻,轻声问着小头目。 “不知道啊…二当家,咱们不会是,不会是撞鬼了吧?”小头目小声回答道。 “撞个屁!依老子看就是面前这个人搞出来的!看老子先劈了他!”尹万杰恶狠狠的说道。 “我可是听到了…”靠在柱子上的男子嘴角翘了翘。“还真是执迷不悟呢。” “听到了你又能怎么样!吃爷爷一…”尹万杰正欲一刀劈下,只觉眼前人影一闪,自己双脚就离开了地面——是刚才杀人的那女子,正一只手掐着自己的脖子把自己吊在空中。 此时被吊在空中的尹万杰离得近了,才看清楚女子全貌——这哪里是人?包括包围圈外面那些,分明都是被人用上好的工艺制作出来的人偶!眼前这女人偶身上每个细节都被雕刻的栩栩如生,若不是如此近 距离的观察还真分辨不出来,此时脖子被掐着的地方传来阵阵冰凉的触感,力道正在慢慢缩紧。 尹万杰脸色渐渐涨红,想要求饶却说不出话来。 “我说了,肮脏的东西,不要靠近我。”神秘男子吐出一阵浓雾。 众山匪静若寒蝉,只见这男人缓缓说道:“你们知道…如果遇见无法战胜的敌人时,该怎么办吗?” 两百多山匪后背开始冒出冷汗。 “当遇见无法战胜的敌人却又不得不面对的时候。伏下身躯,握紧武器。”男子的声音有些空洞,像是直接在脑海里响起。 气氛开始变得紧张,除了神秘男子,场上无人说话,安静的可怕,众山匪不知不觉的略微躬下身子,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屏住呼吸。” “嘶——”这是山匪们的吸气声。 “盯着眼前的敌人。” 山匪目不转睛。 “然后…杀了他!” 脑海里像是有一根弦绷断了。 “杀——!”所有山匪猛然暴起! 片刻后。 男子在柱子上抖了抖烟灰。 “最后,安静的死去。” 男子身前立着那些不会说话的人偶,人偶的手上不时有鲜血滴落在地上。 “肮脏的东西。”神秘男子皱了皱眉,避过脚下的血迹走到唯一的活口——尹万杰身前,“现在你能告诉我了…点睛石在哪?” 尹万杰痴痴的看着面前这个魔鬼,似是被吓傻了:“在…在长风镖局方定武手上…他,他们去眉州了…别杀我!求你!” “嗯…眉州,方定武。”男子摸着下巴想了想,抬眼看向眉州方向。 第12章 凤求凰,凤囚凰 方定武有些忧心忡忡,此时一行人离眉州还有两天的路程。那日众人虽然是有惊无险的过了虎口山,但有个问题却暴露了出来,这个问题随行众人都心知肚明却又都很有默契的没人提起——内奸。没错,镖局里有内奸,这趟镖是趟暗镖这件事只有吴老爷子和几位大镖头知道,走镖众人里更是只有方定武和叶北枳知道,就连托镖的人也不会清楚他们所托之物会在这趟镖里被运出来。 内奸只可能在几个大镖头里了,会是谁呢?——方定武有些头疼,他现在甚至不确定现在走镖的这几个人里有没有那位“内奸”安插进来的人。他倒不是没有怀疑过叶北枳,但是叶北枳都是临出发了才由自己告诉他这趟镖的真相,况且山狼寨还是被他一人吓退,内奸自然不会是他,此时虽然离眉州只剩下两天的路程,但之前既然有山狼寨的前车之鉴,后面两日只怕也不会太平。 叶北枳这两日也很苦恼,他时不时就把池南苇赠的木盒拿出来,摸摸被弩箭射了个窟窿的地方,皱着 眉头,一脸的愁容,又转头看看装着头颅的包袱,见包袱还好好的挂在马背上才放下心来。以上都是方定武见到的,方定武一肚子的苦水都不知道该往哪倒,他算是看明白了,叶北枳的心思根本就没在这趟镖上,他就没有在意过这趟镖能不能安全抵达。 “方头,方头。”这时一位随行的镖师把方定武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嗯?怎么?”方定武骑在马上低头看着这位镖师问道。 镖师指了指道路前方。 方定武顺着方向看去,只看见一位女子正垂手站在不远处的大路中间。 方定武皱了皱眉,对随行镖师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过去看看。 镖师将腰刀取下拿在手上,就要上前一探究竟,却被横出来的一只手拦住。 是叶北枳。 方定武疑惑的看着叶北枳:“叶兄弟你这是…?”却只见叶北枳眉头皱得紧紧的。 “别去…我来。”叶北枳把镖师挡在身后,目不转睛的盯着路中女人,“…很危险,你们不要插手。 ” 方定武就是再傻这时候也知道是有问题了,“镪”的一声拔出刀来,喝到:“小心戒备!”镖师们纷纷拔出武器,两位掌柜躲进了车厢。 方定武见前方女人并无反应,忍不住出声问道:“来者何人?” “…”没有得到回答。 方定武心里犯着嘀咕,别是自己草木皆兵闹了个乌龙吧,那可就丢人了。正这样想着,突然四周传来一个男声:“你就是方定武?长风镖局的?” 叶北枳合上双目,气息下沉,从后腰缓缓抽出唐刀,双手持刀,将刀横举在面前与双目齐平。 方定武转着头看了又看也没找到声音从哪里发出,只得回答道:“鄙人正是方定武,前辈可否现身一见?” “呵呵呵…肮脏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见我?”那个声音答道,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倨傲。 方定武气的脸色通红,正欲开口,那个声音又说话了:“我且问你,点睛石可在你这?” “嘿,真是可笑,在与不在,与阁下何干?”方定武抱着双臂冷笑。 “…”声音又没了,方定武向身后做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小心戒备,在看向叶北枳时,只见原本一直举刀静立不动叶北枳突然脚步一错整个人就消失在了原地,“唰——”的一声方定武就感到自己脸皮被刀风吹得生疼,身前仿佛原地刮起了一阵旋风。 “不知死活!”带着怒意的声音传来。 方定武后退一步,这才有时间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叶北枳一记上撩式正架住了一个人的肉掌,正是刚才路中那女子,这一掌本应是冲着自己天灵盖来的,自己竟全然没有发觉,若不是叶北枳给拦了下来自己想必已经… 叶北枳持刀上撩与女子肉掌来了个硬碰硬,却没有预想中的入肉声传来,而是发出了“噹——”的金铁交击之声。 叶北枳心底一沉,手臂青筋暴起再次发力,“喝——!”猛的架开女子手掌,叶北枳迅速将刀抽回,一个平突的起手式顺势而成! 趁着女子重心未稳,叶北枳双眼一眯,刀意迅速在刀尖汇集,向着女子席卷而去!如摧古拉朽一般,女子被一刀刺了个对穿!紧接着,叶北枳双手握刀,再横向一拉,女子腹腔便被开了个大口,漏出了破烂 衣襟里面的精巧机关。 “定风波!!…是你?!”这下声音的来源清楚了,是从众人头顶传来,叶北枳抬头望去,一个手里拎着烟袋的身影从树叶里闪了出来,正低头一脸肉疼的看着叶北枳。 叶北枳一脚踢开倒在腿边的人偶,抬头看向此人:“凤求凰…唐锦年。” 唐锦年从树上一跃而下,拍掉肩上的树叶,玩味的看着叶北枳:“呵,如今鬼见愁上下无数人想要你性命,你倒好,躲在这当起了镖师,我很好奇你还有几日好活?”目光投向倒在叶北枳脚边的人偶,“这是毁在你手上的第三具傀儡了,叶哑巴,你拿什么赔我?” 叶北枳看着唐锦年没有搭话。 唐锦年也不以为意,继续说着:“和你打个商量,要不你拿点睛石来换,我也就不追究了。” 第10章 叶北枳还是不说话,只是举起了手中唐刀,笔直指向唐锦年。 唐锦年嘴角噙着冷笑,凝神盯死了叶北枳。 战意从二人身上如浪潮一般汹涌而出! “嘭——!”空气发出了一声爆鸣,却是叶北枳 先动了,由静到动只是一瞬间的事,转眼间就到了唐锦年眼前,叶北枳手中唐刀冲着唐锦年的脖颈就是一记横斩!唐锦年不慌不忙间用左手玉石烟杆架住迎面袭来刀锋,顺势而退,飞退间右手在身前虚虚一握,三具傀儡从天而降,双手合十就朝着叶北枳猛的砸了下来! “咚——”沉猛的一击使地面仿佛都摇晃了一下。灰尘被震得四散浮动,唐锦年在远处用袖子捂住口鼻,眯着眼睛看着这边不敢掉以轻心。 就在方定武等人心中的焦急快达到临界点时,一道刀光从灰尘中迸射了出来,“哗——”三具傀儡被斩得飞向空中,叶北枳的身影从灰尘中射出直掠向唐锦年! “来得好!”唐锦年后退半步,右手从手套抽出,食指中指并拢成剑指状,迎着叶北枳的刀锋便钉了上去! “——叮!”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秒,整个天地都回响着这一声,气流从双指和刀锋接触的地方向着四周席卷而去。 叶北枳被击退出去十丈有余,唐锦年连退几步后背抵在树上。 叶北枳杵着刀单膝跪地,压住胸中紊乱的气息,吐出一口浊气,这才开口说道:“一指截江…凤求凰,你精进了。” 唐锦年托着烟杆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浓烟,右手背在背后,两根手指正微微颤抖:“日后我得翻着黄历出门了,本以为势在必得却遇上你这煞星…今日算你们运气好,叶哑巴,有本事你守着这点睛石一辈子吧。” 唐锦年说罢,转身闪进树林,不见了身影。 叶北枳站起身来,将刀收入鞘中挂回腰后。方定武走上前来:“叶兄弟,你没事吧?” 叶北枳摇了摇头,对方定武说道:“继续上路吧,他不会来了。” 方定武点了点头,吆喝众人继续赶路。 车厢内,叶北枳正在调息抚平体内紊乱的气息。方定武坐在旁边,见叶北枳睁开眼后,终于忍不住问道:“叶兄弟,那人是谁?你们是旧识?” 叶北枳看着方定武想了想,点头说道:“认识…凤求凰唐锦年,很厉害。” “那刚才你们谁赢了?你俩谁更厉害?”方定武又马上问道。 “…方才那场应是他略胜一筹,被拉开距离后我很难再近身。至于谁更厉害…”叶北枳犹豫了一下,“他与我是同一字号,寥寥交手的几次都是互有胜负,不过单论杀人,他却是比我厉害得多。” “哦?这是为何?”方定武有些好奇,“他很会杀人?” “与其说会杀人…不如说他眼里从没有人这种东西。”叶北枳摇了摇头,“在他眼里,人是最脆弱的。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和他手中的人偶。” “——他是个被自己囚禁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方定武很好奇,不仅是因为叶北枳介绍这个凤求凰比介绍自己还详细,还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从叶北枳嘴里一次性听到这么多话,可以看出叶北枳对这个人确实很熟悉。 叶北枳撩开车帘看了看外面渐黑的天色,又摸了摸怀中木盒,心里想着回去了该怎么对池南苇交代,脑海里仿佛已经可以看到池南苇气得鼓鼓的脸了。 第13章 买椟还“珠” 两日后,镖车终于抵达眉州。 一行人在城门处却引起了一些骚乱。 掌柜拿着通关文牒去与城守交接时,有位眼尖的官兵对叶北枳马背上的布包起了兴趣,原因是布包里鲜血渗了出来,于是喝令叶北枳打开布包,叶北枳依言将布包打开,这位年轻的官兵吓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城门前的官兵都围了过来,如临大敌。 方定武连忙从马上下来,赔着笑解释着这是悬赏犯的脑袋我们是过来领赏的。解释了半天,待城守过来确认了之后才放众人离开。 镖局众人穿过熙攘的街道,来到一朱漆大门前,方定武打发了这户人的管事前去通报,这才给叶北枳小声解释着:“这里面住的是眉州最大的布商,这次的镖就是他托的。” 叶北枳点了点头。 两人正说着,大门内走出来一堆人,走在最前面一人是一大白胖子,一双眯眯眼里透着精明,十根指头戴了九个扳指,身穿大红稠衫,正腆着大肚子笑脸迎了上来,就差没在脸上写着“商人”两个字了。 待白胖子走近,方定武冲他抱了抱拳:“周老板,幸不辱命。” 周老板笑呵呵的说:“方镖头言重了,你们长风镖局我是放一百个心的,来来来,接镖的事交给下人就行了,我们进去说话。”说着就拉着方定武进门。 方定武给叶北枳使了个眼色,叶北枳会意跟上。 三人一路走到内堂,周老板吩咐下人上了茶,然后挥手屏退了下人,见周围已无外人,这才一脸热切的看着方定武开口:“方镖头…东西可带来了?” 方定武点了点头,对坐在下方的叶北枳示意。没错,从那日遇上虎口山众匪后点睛石就被方定武放在了叶北枳身上,他知道这东西在叶北枳身上比在自己这要安全的多。 叶北枳见方定武给他示意,从怀里把放点睛石的小布包拿了出来,作势欲抛给方定武。 一旁的周老板脸色看的煞白:“哎哟我的亲祖宗!这宝贝可扔不得!”说罢急急忙忙过来一把抓住叶北枳手上的点睛石。 周老板小心翼翼把布包放在桌上打开,待看清了里面点睛石安然无恙才彻底放下了心来。只见周老板擦了擦额头的汗,从怀里拿出来一捆束好的银票递给方定武,说道:“方镖头,这是你这趟的辛苦费,不成敬意。” 方定武点了点头,不着痕迹的收下放进怀里:“既是如此,那方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站起身来对周老板拱了拱手,“周老板,方某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叨扰了。” 周老板又拱手客套了几句,镖局众人这才离去。 方定武领着一行人在眉州城里找了个客栈落脚,吩咐了众人不要走远,然后对叶北枳说道:“叶兄弟,咱俩去帮你把赏钱换了,你包里那坨肉都要臭了。” 叶北枳点了点头从背后把装着头颅的布包提在手上,率先朝门外走去。 —————————————————————————— 待二人从衙门出来已是正午,三百两黄金换成了银票也是厚厚的一沓,此时正装在叶北枳怀里。 二人还未吃过响午,此时方定武腹中空空,正饥肠辘辘,遂撺掇着叶北枳:“叶兄弟,我知这眉州有家醉花楼,里面的东坡肘子做的那可是世间少有的美味,不若咱们去解解嘴瘾?” “好。”叶北枳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二人转过街道,叶北枳目光被一家店铺给吸引住了,一家裁衣铺。 方定武还在给叶北枳介绍着眉州的风土人情,叶北枳就径直的走进了这家裁衣铺。 刚进门,一名像是掌柜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哟!这位公子,看上哪件衣服了随便挑!”叶北枳却直接走到了铺子最里面的账台前,指着一个木盒说道:“这个怎么卖?”这是一个做工精致的檀木盒,木盒里放着一双通体洁白的皮质手套,手套的手背到手腕处有着细细的雪白绒毛,戴在手上想必极为暖和。 “啊?这个…”掌柜有些犹豫,“公子好眼光,这手套出自眉州手艺最好的裁缝之手,材质更是用雪狐之皮所做,不仅极为漂亮,戴在手上保暖效果也是极好,可是…” “可是什么?”从后面跟进来的方定武替叶北枳问道。 掌柜面露难色:“可是这手套昨日已被照月 阁花魁宁彩儿姑娘订下了,我正打算下午就给送去…” 掌柜苦笑着看向叶北枳,就看到叶北枳从怀里掏出了厚厚一叠银票拍在账台上,转头问道:“够不够?” 这掌柜,看着这么厚一叠银票眼睛都直了,嘴里连连说道:“够够够,够了。”说着就要伸手去拿那堆银票。 “够你二大爷!”方定武骂骂咧咧的拍开掌柜的手,“你还真敢拿,你这手套金子做得不成?能值三百两黄金?” 掌柜缩回手嘿嘿干笑两声,叶北枳想了想,从那堆银票里抽出个面值一百两银子的银票递给掌柜,问道:“这么多够了么?” 掌柜看了看人高马大的方定武,见方定武没什么反应,这才伸手接过银票,口里说着:“够了够了,看公子也是个识货的人,这手套我就卖给公子了!” 叶北枳点了点头端起檀木盒,然后把手套拿出来扔在账台上,转身就走。 方定武和掌柜看着叶北枳往门外走去都愣了,掌柜的发愣是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方定武发愣是因为他太明白了——叶北枳这是还想着赔池南苇木盒那事儿呢!这不是缺心眼吗? 第11章 掌柜看向方定武,张口想要说话。 方定武瞪了掌柜一眼,抓起账台上的手套追叶北枳去了。 方定武从后面追上叶北枳,对叶北枳说:“叶兄弟,你还想着那盒子呢?” 叶北枳看了眼方定武点了点头。 “不是兄弟我说你,你也太死脑筋了。”方定武一脸苦笑,“你想啊,你先别管池家妹子见那盒子坏了会不会生气,就算真要生气,你把这手套和盒子一块送她不也是更有诚意嘛!”说着,把手套递给了叶北枳。 叶北枳沉默了一下,然后低头从方定武手里 结过手套默默的装进檀木盒放好。 “嘿,这不就对了?”方定武嘿嘿笑着,一只手架在叶北枳肩膀上,“哄女孩子这种事,我老方可是很有经验的,就拿刚刚那掌柜说的照月阁来说,里面也有姑娘对我老方牵肠挂肚的,怎样?等会要不要兄弟我带你去见见世面?” “不去吃饭了吗?” “对对对,先去把肚子填饱才是正经事。” “…” 第14章 舞女 二人一路有说有笑的来到了醉花楼前,当然,这有说有笑独指的是方定武。 方定武作为一个常年走南闯北的镖头确实有着丰富的人脉,最简单的例子就是:这家醉花楼的小二都认识他。见方定武从门口进来,便有眼尖的小二迎了上来:“哟!这不是方镖头吗?又来眉州走镖?” 方定武笑呵呵的应着,带着叶北枳径直走上二楼,上了二楼,两人来到一个空桌坐下。 这桌子靠着栏杆,从这个位置看下去正好可以看到一楼正中的一个大圆台,圆台后还摆着一扇很宽的屏风,方定武给叶北枳介绍着:“下面那台子,对,就是圆的那个,那是用来表演节目的,这醉花楼掌柜会做生意,隔三差五的就会找些说书的,玩杂耍的,吹拉弹唱的来酒楼表演,所以这生意一直很红火。” 叶北枳点了点头。 方定武唤来小二,开始点菜。 不多时菜就端了上来,方定武夹着一颗花生米,对叶北枳说道:“看来今天运气不好,没表演节目的,上次我来这的时候,看到玩杂耍的,好家伙,那嘴里能喷出火来,喷得能有七尺多远!” 叶北枳正在夹菜,突然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然后转头看向一楼。 方定武顺着叶北枳目光看去,正看到一群女子穿得跟蝴蝶似的从一楼圆台的屏风后面饶了出来,方定武一看乐了:“说曹操曹操到,这可不就是表演的吗?” 方定武摸了摸下巴:“看着样子像是要跳舞吧?” 叶北枳没有理他,只是看着这群女子中间一人,被叶北枳盯着的这女子身段姣好,手持一把华丽的雀羽折扇,面上围了块纱巾看不清容貌,身上的衣裙颜色明显和身边的其他女子不同,看起来应该是领舞之人,果然,这群女子在圆台上找着位置站好,这特殊的女子就站在了中间。 似乎是感觉到了叶北枳的目光,这女子心有所感 的转头向叶北枳看来,叶北枳与女子淡淡的对视了一眼,便低下头去夹菜了。 女子有些疑惑的收回了目光,手腕一转,手中羽扇“哗”的张开,开始了舞蹈。 方定武在旁边似笑非笑的看着叶北枳,叶北枳被他看的发毛,忍不住问道:“你看什么?” “嘿,叶兄弟,那女子可还入你法眼?” 叶北枳撇了他一眼,说道:“赶紧吃吧,吃了赶紧走。” “这么着急作甚?”方定武不解。 叶北枳夹了根青菜:“那女子身上有血腥味,应是才杀了人。” 方定武大惊,就要惊呼一声忙弯下腰来把这一声给咽了回去,低声对叶北枳问道:“叶兄弟你莫不是在唬我老方?这娇滴滴个姑娘哪像个才杀了人的杀人犯?” 叶北枳给了方定武一个“你爱信不信”的眼神,低头刨着碗里的饭。 方定武虽然嘴里在质疑,但心里还是信的,这趟 镖下来他已经是对叶北枳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二人匆匆扫光了桌上的食物,结了账就准备离去了,走出大门前叶北枳回头看了眼还在台子上翩翩起舞的女子,衣裙随着舞蹈摆动,像只大蝴蝶。 二人一路回到客栈不再细表。 第二日,镖局众人收拾了行囊踏上了归途。在出城门的时候,坐在马上的叶北枳再次感觉到了昨日熟悉的气息,转头看去,只看见一道隐没在斗篷里的身影在一条幽深的巷子里一闪而逝。 叶北枳不再理会,策马赶上镖局众人离开了这繁华的眉州。 —————————————————————————— 蝶恋花,这是饶霜在鬼见愁里的名字,所谓刺杀,应是在目标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取其性命,甚至目标在死的那一刻都不会认为自己是要杀他的人,最后悄然离去不留任何痕迹。在饶霜眼里这才是一名合格刺客的标准,她也一直是这样做的,刺杀是一种手艺活,她最不屑的便是一通乱杀,最终闹得一场大乱后得 手离去,这也能算是刺杀? 饶霜觉得近几日是诸事不利,今天已经是她来到眉州的第五天,她还是没找到接近眉州首富周业的机会,作为一名鬼见愁天字号刺客,已经五天了还没完成任务,饶霜心里有些烦躁。 今日一早,饶霜又抓回了一个周府出来采购食材的下人,一番拷打,再次确认周业最常去的场所是醉花楼后随手拧断了这人的脖子,顺手将手中血迹在尸体衣服上擦拭干净,处理掉尸体,便出门向着醉花楼走去。 她现在的身份是醉花楼的一名舞女,这是她了解到周业最常去的地方是醉花楼后决定的,只要周业能在醉花楼见到她一次,她就有信心能顺利接近周业。 刚走进醉花楼,饶霜便感觉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像是草原上被猎鹰盯住的野兔。目光来自二楼,饶霜心里一惊,抬头望去,那是一道凌厉的目光,饶霜与那人对视一眼,只觉脸颊被刀锋刮过一般,但马上那人又转过头去收回了目光,像是刀锋入鞘隐去了锋芒。 饶霜也回过头来,心知那人应是察觉到了什么只是不愿多事,于是饶霜便也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盈盈舞动起来。 蝶恋花在舞台上如穿花蝴蝶一般悦动着,眼角余光却时刻留意着刚才那人,发现那人很快的吃完了饭,和同行的人直接离开了醉花楼,出大门前那人回头又看了自己一眼,那一眼暗含警告的意味。 待饶霜从醉花楼回到临时住处,仍然对那一眼心有余悸。这人很危险——饶霜心里这样告诉着自己。 一夜辗转反侧,饶霜想了一整晚仍然不放心,她很讨厌在执行任务期间发生自己掌控之外的事,任何掌控之外的事都有可能导致自己的任务失败。于是她套上宽大的斗篷,打算出门探探消息。 运气很好,在城门处正好就看到昨日那人跟着一队镖队正准备出城。这人难道是个镖师?——躲在一条巷子口的蝶恋花心底有些疑惑。正这样想着,那人突然驻马回头,朝着这边看来。饶霜心里一惊,忙闪身躲在墙后。良久,待饶霜再次伸出头去看时,那人和镖队已经消失在了城外驿道上。 真是流年不利,来一趟眉州也能遇见这种高手。——饶霜向着住处走去,脸色阴沉,烦躁感愈发的浓郁。 就在叶北枳一行人离开不久。 “眉州…没记错的话那山贼头子说的应该就是这吧?”一个手提一杆烟袋的身影正站在眉州城门前看着眼前这个城池喃喃自语。 第15章 庄周梦蝶 今天是饶霜来到眉州的第六日,心中的烦躁感终于淡了点,因为她找到进入周府的机会了——明日是周业的五十大寿,经人介绍,饶霜到时会去寿宴上献舞。只要按计划行事,待明日此时,想必自己已经在回去交付任务的路上了,饶霜想到终于就要离开这个恼人的城市心里也轻松了许多。 第二日。 周家身为眉州最大的布商,同时也是眉州首富,周家的当家人周业过大寿排场肯定是不能小了。 这一天,似乎整个眉州都热闹了起来,鞭炮声仿佛就没停过,周府朱漆大门前挂上了鲜红灯笼和长长的条幅。周府之前就放了话,只要能来祝寿说句好听话,不管认不认识,都会给份红包赏钱,所以今天前来祝寿的人是络绎不绝,周府财大气粗,也是兑现了承诺,有下人搬了一大箱白花花的纹银就垛在大门前,有来拱手祝寿的通通有份。所以今天从一大早,整个眉州百姓都在往周府聚集,就连全城的乞丐都在周府门前转悠。 饶霜也是早早的起了,她的演出是在晚宴上,但她得准备一些其他的道具,才能保证她的“表演”顺利进行。 饶霜收拾齐整出了门,她需要去药房抓几味药。 来到药房,饶霜将手中一份药方递给抓药的伙计,然后静静等待着,饶霜看了眼四周,药房里人不多,除了她以外就只有一个男子站在另一边,正在将手里的药打包。 第12章 正想着,抓药的伙计手里拿着药方过来了,伙计对饶霜说道:“对不住姑娘,真是不巧,您要的这味曼陀罗我们这刚好卖完了,最近存货本来也就不多…”说着手指向另一边的男子,“呐,最后那点就是那边的公子刚要了。” 饶霜皱着眉头顺着伙计指的方向看去,正好那边的男子也心有灵犀的转头看了过来。饶霜这时才好好打量了一下这人,发现这人倒是有些奇怪,右手戴了一只手套,左手没戴手套却提着一杆烟袋,此时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这边,右手手指在账台上百无聊赖的敲着。 奇怪的人——饶霜心里暗暗给这人下了定义,不过面上却挂上了一丝动人的微笑,款款的走了过去。 “公子。”饶霜对面前人做了个万福,“小女子方蝶,有礼了。” 这人用审视的目光把饶霜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才点了点头说道:“你有何事?” 饶霜被这审视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却还是娇滴滴的开口回答着:“不知公子可愿将手里一味药卖我…”饶霜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小女子家中老母重病,急需公子手里这味曼陀罗救命…” “这与我何干?”这人手指敲着桌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饶霜心里咬牙切齿的把这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表面上却是一副泫然若泣的样子看着他。 结果这人像是什么也没看到一样,转头招呼着药房伙计过来,嘴里说着:“算账。” 饶霜把这人剁了的心思都有了,但这会却是拿这人毫无办法,心里寻思着只得再去城北那边的药房看看了。 想到这,饶霜移步向外走去。 前脚刚跨出药房大门,身后传来那人声音,“慢着。”那人手里提着扎好的药包踱了过来,“你若真急着要这药,我与你做个生意,回答我一个问题这药 就是你的了。”男子嘴里吐出一口浓雾。 饶霜皱着眉挥手扇了扇白蒙蒙的烟雾,说道:“公子请问。” “眉州布商周业的府邸,你可知道在哪?” 外地人——饶霜心里明白了,嘴里却说着:“这自然是知道的。公子你看,”饶霜伸手指向街尾,“穿过这条街转左,然后一直直走进入主街,穿过主街后再转右直行…”饶霜指的是自然是一条错误的路,照她说的走下去走到头就直接出城了。 这男子却是没有怀疑的意思,点了点头,把手中药包扔给饶霜便转身离去了。 饶霜抱着药包恶狠狠瞪了一眼这人背影,然后便匆匆向着住处走去,她急着回去配药。 —————————————————————————— 下午近傍晚时分,饶霜已经早早的来到了周府等待。关于此番行动饶霜已计划多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饶霜心里盘算着,待此间事了,便再也不来这倒霉城市。 此时周府宴客厅灯火通明,周业作为今日寿星自然是坐在最上首的中间,往下左右两边都摆好了桌子 ,中间空着。傍晚这场宴会人并没有中午时多,但现在到此的都是在眉州说得上话,有头有脸的人,就连眉州知府也正坐在周业的左边和周业谈笑正欢。 周业眼看时辰差不多了,笑呵呵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诸位,诸位,稍安勿躁。” 众人停下闲聊,都看向这边。 周业端起酒杯,继续说:“今天是周某寿辰,诸位肯赏脸莅临寒舍,实在是不胜荣幸,周某先干为敬了!”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席下诸人也一起举杯虚敬,掩面饮酒。 周业喝完杯中酒坐下,挥了挥手招来下人,在耳边吩咐几句,下人领命而去。不多时,便有衣着鲜艳的舞女鱼贯而入。 饶霜便在其中,手持羽扇,衣着与身边舞女有着明显区别,今日她仍是领舞。饶霜自从大门进来就偷眼观察着四周,虽然她信心十足,但一个合格的刺客必然是谨慎的。人比预想中的还要少,看来这次任务应该会简单不少,饶霜心里冷笑着。 饶霜和舞女们在宴客厅中间站定,摇摆着腰肢开始了舞蹈。宾客们言笑晏晏的观赏,有人交头接耳评头论足,有人摇头晃脑,有人双手跟着舞步打着拍子 。周业坐在上首和眉州知府谈论着:“知府大人,这舞可还入得您法眼?”知府笑着点点头:“不错不错,特别是那领舞之人,顾盼生辉,舞姿灵动,不知这舞可有名字?”周业来了性质:“说来也巧,这人却是我昨日去醉花楼无意间看到,一眼便被这领舞的女子的舞姿给吸引住了,这才特邀其今日来在我晏辰上跳上这么一段,至于这舞的名字…据说是叫‘庄周梦蝶’。” “庄周梦蝶…倒是个好名字。”知府点着头赞赏,“嗯?什么味道这么香?” 周业吸着鼻子闻了闻:“还真是,什么味道?” 二人疑惑间,却见舞池中的舞女一个接一个的软倒在地,那领舞女子也晃晃悠悠的倒了下去。席下宾客还在疑惑,便也开始有人趴在桌上不省人事。周业和知府脸色皆是一变,正欲叫喊,却发现嘴里发不出声音了,下一刻,眼前一黑,都倒在了桌上。 此刻,宴会上再无一个能立能坐之人。 饶霜趴在地上,假意晕倒,自觉时间差不多了之后,饶霜睁开眼来,看到厅内除自己之外再没了清醒的人,心底暗笑,正欲站起身来,身后却突然传来了推门的声音! 饶霜连忙再次闭上眼睛软软趴在地上不动。只听见一个耳熟的声音传来: “…嗯?” 第16章 怪异男子 “…嗯?” 饶霜趴在地上,听着这声音很耳熟,但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了,这会正在地上装死的她自然也不可能抬头去看。 脚步声传来,那人疑惑了“嗯”了一声之后好像并没有表现出对此间景象的太多惊讶,直接就从门口走了进来。 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饶霜心里权衡着要不要在此人靠近自己时暴起将其击杀。门口到饶霜倒下的地方很近,念头还没转完那人半个步子已经跨过了饶霜倒在地上的身影,蝶恋花暗自一咬牙——机会难得,趁着此人没有防备,将其一击毙命! 这人此时正走到饶霜头顶,想到这,饶霜握紧了手中锦扇,就要暴起出手! 忽然!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一股寒意从尾椎一路蔓延上来。——饶霜感觉到自己被一道可怕的目光凝视着,一动也不敢再动。和前日醉花楼那人刀锋一般的目光不同,醉花楼那人给饶霜的感觉就像是被老鹰盯上的兔子,是一种天地之大无处可逃的感觉。而眼前这人,饶霜感觉在他面前自己就像一只在猫爪下瑟瑟发抖的耗子,稍有异动便会利爪拍下命丧黄泉。 饶霜趴在地上不敢再动,感觉这人在自己面前停了良久,看了自己好一会才继续往大厅里走去。饶霜心里转过了无数个念头,这人是谁?这人是要做什么?为什么来此?他与周业有什么关系? 感觉到那人走远了点,饶霜压下心底惧意,偷偷虚开眼睛观察着,此时她倒在地上,脑袋正好对着那人背影。 这眼一看饶霜就想起来——这不是药店那怪异男子是谁?此时就见这怪异男子站在大厅里环 视了一下四周,然后目光落在了坐在最上首的周业身上,径直走了过去。 此时大厅内弥漫着一股奇特的淡淡香味,那是“梦蝶散”的香味,这是蝶恋花饶霜特制的一种迷药,虽然和蒙汗药的主药一样都是曼陀罗,但是药效可是强出不止一点半点,并且见效奇快,当人闻到香味时下一刻便已经不省人事了。饶霜在进来献舞之前就将“梦蝶散”置于锦扇内,舞蹈开始后,锦扇随着舞步一展,“梦蝶散”就已经散布到了大厅的每个角落。饶霜此时却很疑惑,这怪异男子已经进来了这么久,为何迟迟不见“梦蝶散”起效? 在饶霜视线里,男子来到周业身前,伸手拍了拍周业白白胖胖的脸颊,周业睡的昏昏沉沉,没有反应。男子皱了皱眉,抓住周业的后领子,右手略一使劲就将周业这两百多斤单手提到了半空中,然后转身拎着周业往门外走去。 饶霜见男子转身,急忙屏息闭眼。待男子从 自己身边走过才又偷偷转过头来看着。 转过头饶霜这才看清门外的景象,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大厅门外,横七八竖的躺了满地的尸体,不论是侍女,家丁,还是打手,甚至饶霜看到知府带来的两个守着大厅门口的侍卫也倒在了门前,但这些都不是让饶霜惊惧的原因,原因是院子里四下躺满了尸体,可是却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全部是被一击毙命,这些人在同一时间,没有任何察觉的情况下,被一击毙命! 饶霜自认也能做到这种程度,但那是需要一个完善的计划,大量的前期准备和复杂的工序。但这人?饶霜记得自己从大门进来献舞前还看到院子里人来人往,甚至门口的侍卫还偷眼瞄了自己一眼,这才多久?一刻钟?不仅大厅内的人没有察觉到大厅外的异象,就连自己也是一无所知。 第13章 饶霜心底的防线已经到了奔溃的边缘——这是怎么了?随便出来个人都是这样的高手了吗? 这不是应该只是个普通任务吗?自己身为天字号刺客现在执行一个普通任务都已经这么难了吗?是我退步了?还是世道变了? 怪异男子自然不会知道饶霜心里的波澜起伏,只见他单手拎着周业来到小院中的一个有着假山的池塘边,然后一把抓住周业的头发就摁了下去。 可怜的周老板,大冬天的,脸皮在和冰凉的冷水接触的一瞬间他就清醒了,吃惊之下刚想张开嘴大喊就被灌进一大口水,想抬起头来却又被头顶传来的大力压的直不起身子,只得手脚在空中胡乱的挥舞着,慌乱间右手似乎抓到一个人的衣服,便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的往下拽着。 水池边,怪异男子腰间的下摆被周老板使出吃奶的力气扯的都快裂开了,男子眉头皱起,似是恼怒,于是左手抬起烟杆,用有着烟斗的一头在周老板抓住下摆那只手臂的关节处一敲。 只见周老板整个人都抽搐了一下,然后水下 冒出了大片的气泡——应是疼的大声喊了出来,然后水又倒灌进了嘴里。周老板被敲的那只手臂此时正以一个奇特的角度扭曲着,已经是断的不能再断了。此时周老板脑袋沉在水里,已经不再挣扎,手脚都垂了下来软软的搭在地上,眼看是要没气了。 怪异男子将周老板从水里提了出来,随手扔在地上。周老板翻着白眼,嘴里不时冒出水花,却是没有意识。怪异男子皱了皱眉,走过去一脚踏在周老板拱起的大肚子上。 这一脚势大力沉,差点没把周老板肠子给踩断了,周老板猛的从嘴里喷出一大口水射出去老远,身子弓着,像一只大虾米。周老板这下有了意识,此时正神志不清的躺在地上,嘴里喃喃着:“别杀我…别杀,我有钱…你要多少…我都给…” 怪异男子走上前去,用脚尖踢了踢周老板的脑袋,周老板晃了晃头,终于算是清醒了过来, 此时抬头就看到一人正居高临下的盯着自己,只听这人问道—— “点睛石在哪?” “我,我…不知道。”周老板牙齿打颤。 “是不知道…还是不在你这?”这人玩味的看着周老板。 “不…不在我这,不不,不是…是我不知道。” “谎话也不会编。”这人无奈的摇了摇头,“既然你不知道,那你就去死吧。”说着对着周老板的脑袋抬起手来。 “别杀我——!” “住手——!”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传来。 第17章 此物换你命 一个声音是男子脚下的周老板喊出来的,另一个声音却是从男子背后传来。 周老板也愣了一下,估计是他也没想到这里还有人会为他说话。 手拿烟袋的男子转过头看去,只见饶霜已经从地上站起,手里握着锦扇看着这边。 男子吸了口烟,嘴里吐出白雾,似笑非笑的盯着饶霜说道:“方姑娘,令堂身体无恙否?” “…你到底是谁?”饶霜脸色有些尴尬,知道这人是在拿上午自己骗他那事调笑自己。 男子笑呵呵的,冲饶霜拱了拱手:“凤求凰,唐锦年。” “凤求凰…你也是鬼见愁的人?哪个分坛的?” 男子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姑娘想必也不是一般人吧,”说着陶醉的吸了一口空气中的香味,“这迷药可不是一般人能配的出来的,主药还 是用的曼陀罗,辅药有…丁香,嗯,当归…还有几样是什么?” 饶霜愈发的忌惮此人了,不过此时反而冷静了下来:“这人你不能杀。” “为何?” “他是我的目标。” “呵,与我何干?” 又是这句话,而且还是同样的语气,饶霜眯着眼睛盯着唐锦年,身为一个天字号刺客的火气终于是被激发了出来。唐锦年却不为所动,还是似笑非笑的远远望着饶霜。 “敬酒不吃吃罚酒。”饶霜走出大门,嘴里噙着冷笑,“我蝶恋花也不是好相与的!”话音刚落,手中锦扇作势一甩,三片柳叶飞刀便从扇骨飞出射向唐锦年! 唐锦年伸出戴着手套的右手挥了挥,随手就打掉了冲着自己面门来的飞刀,云淡风轻。 同一时间,一道身影从屋顶一跃而下,径直向饶霜头顶踩去!饶霜没想到还有埋伏,被打了个措手不 及,匆忙之下堪堪错身躲开这一击,那道身影见一击未能得手又立刻一击鞭腿抽向蝶恋花,蝶恋花轻身一跃跃起一人多高,足尖在此人额头一点,借势便飞身上了屋顶,双脚落在瓦片上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饶霜本以为被自己足尖一点那人定会摔倒在地,那一脚自己已经是用了暗劲,谁知那人只是晃了一晃便又稳住了身形。饶霜暗暗感觉出那人似乎下盘极为沉稳,却又有哪里不对。 “好俊的轻功!”唐锦年双手背在身后,站在不远处赞叹了一声,嘴角又随即勾出一丝冷笑,“不过也只有这样了。” 饶霜还没来得及体会这句话什么意思,只听身后有破风声传来,立马向前扑出一个驴打滚躲开了这一下,还未站起身,转头看去,只见一女子猛的跳向半空,双手高举冲着自己砸来!饶霜急忙往旁边又是一滚,只听“哗啦”一声,那女子这一下砸空却是踩破了屋顶掉了下去。 饶霜终于是得了空隙站起身来,刚喘息一下就又听见院子里唐锦年的声音幽幽传来:“你还有时间放 松警惕么?” 什么?饶霜心里一紧,一只手突然穿破了瓦片从下面伸了出来!只见那只手一把抓住饶霜脚踝,然后向下猛的一拽! 半空中破碎的瓦片挡住视线看不真切,慌乱中蝶恋花凭着感觉伸出另一只腿,猛的向着抓自己腿那女子脑袋踢去,那女子被踢得头猛的向后一仰,但手却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 两人一起落下重重摔倒在大厅内。饶霜终于是挣脱了那只手,一个鹞子翻身正想拉开距离,那女子却快速揉身贴上,一拳轰向饶霜小腹,饶霜双手成掌堪堪抵住袭来的劲拳,不想那拳上力道远远超乎想象,瞬间突破饶霜防御狠狠的打中了她小腹,饶霜一口银牙紧咬忍住口吐鲜血的冲动,手中锦扇“哗”的张开,狠厉的向着女子颈部切了过去,扇子顶端和女子颈部一接触,立马带出一阵火星乱冒,饶霜在愕然中被这一记重拳打出了宴客厅的大门。 早先从房顶跃下那人此时就在门外等着,饶霜从大门飞出正撞在此人怀里,此人一把抓住饶霜手臂, 顺着来势,原地转了个半圈,然后便是一个沉猛的背摔! “咚——” “呃——”饶霜被这一记背摔重重掼在地上,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咳了出来,手中锦扇也滑落在地。 唐锦年不急不缓的走过来,脸上还挂着那一丝玩味的笑容:“蝶恋花饶霜…呵,我知道你,唯一那位以小宗师境界跻身进入天字号的刺客。” “咳咳…你到底是什么身份?”饶霜手撑在地上想努力坐起来。 “死人是不用知道我的身份的…哈哈哈哈!”唐锦年突然歇斯底里起来,一把捏住蝶恋花的下颚,“再说了,你也不配!” “你想怎么死?”唐锦年深深吸了口烟,突然目光落在一个东西上,“嗯?这小玩意儿好像有点意思。”唐锦年弯腰捡起来落在地上的锦扇,拿在手里把玩着。 “还给我!”倒在地上的蝶恋花突然挣扎着站了起来。唐锦年一把钳住了她的脖子,看了看吊在半空 的饶霜,又看了看手中的锦扇,“这东西,换你一条命,很划算了。”说罢随手一甩,饶霜被扔出去老远,后背重重撞在了墙上,晕了过去。 唐锦年细细研究了一下手中的锦扇,发现里面精细零件不少,此时不便强行拆卸,于是收了起来转头又看向周老板。 周业见着二人打了许久,不知何时偷偷的站了起来,正欲逃走,此时见到唐锦年又转头看来,吓的一屁股又坐到了地上。 “别,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唐锦年有些不耐烦了,走到周老板身边,先是一脚踩断他的右腿,周业吃痛,正要惨叫,又被一脚踢中了嘴巴,鲜血混合着碎牙从嘴里喷了出来,整个人被踢飞了出去。 唐锦年走上前去,说道:“交出点睛石,你能活。其他要是有一句废话,死。” 这句话伴随着彻骨的杀意向周业身上蔓延过去,周业吓的两股战战,连连点头,竟是真的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 待唐锦年从周府离开,周府已经淹没在了一片火海中。至于周业?他被唐锦年装进了一个大箱子里沉进了池塘。 不过有一件事超乎了唐锦年的预料,在他和周业进入内堂拿了点睛石再出来时,墙角的蝶恋花却不见了踪影。 这女人轻功确实不错——唐锦年摇了摇头,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抛在了脑后。 第14章 第18章 缠斗 回客栈的路上,不时有举着火把的官兵从唐锦年身边经过匆匆向着周府的方向跑去。家家户户都站在屋外对着火光冲天的周府指指点点,场面颇为热闹。 回到客栈,关好了房门。唐锦年将点睛石从怀里拿了出来,放在眼前细细端详着,点睛石里星星点点的闪亮粉尘真如那浩瀚星空一般,唐锦年一时看的有些痴了。 此时周府大火已经扑灭,唐锦年窗外的街道上已经安静了下来,只有零星的虫鸣和偶尔的犬吠声传来。 唐锦年正看得入神,突然心中猛然警觉,身子迅速向后一仰,一把匕首就贴着他的胸前衣襟飞了过去,“笃”的一声插进了身后的墙壁。唐锦年快步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来看,却只看到一道 灵活的身影如夜猫一般,在对面房上几个腾跃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不知死活。”唐锦年摇了摇头,他知道来者轻功不俗,也不打算去追,关了窗户便打算入寝。 第二日。 唐锦年一觉睡到了大天亮,待他从客栈出来已经是晌午,唐锦年走进街边一间酒楼,在二楼靠窗边坐了下来,唤来小二上些吃的,然后便端着桌上的茶杯不紧不慢的喝着。茶杯刚端到嘴边,唐锦年忽然咧开嘴笑了笑,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唐锦年仰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杯子还没放下。 “哗——” 一道身影突然破窗而入,双手举着一把短剑,对着唐锦年当头刺下!——不是那蝶恋花饶霜是谁?饶霜见唐锦年毫无防备,眼里喜悦一闪而 逝,手中凶器却未停顿,直直刺了下去! 唐锦年还保持着仰头喝水的动作,像没有注意到发生的一切似的无动于衷。千钧一发之刻,又一道身影从房梁上“唰”的落下,一双有力的双腿正好猛的踏在饶霜背上!饶霜被这一脚踩了个措不及防,吃痛之下短剑也脱手掉落,整个人“咚”的一声落在了唐锦年脚下,而从房梁上落下那“人”正一只脚落在地上,另一只脚还死死踩在饶霜腰间。 饶霜被死死压制在地上,挣扎了一下却动弹不得,唐锦年饮尽杯中水,看也不看一眼脚边的饶霜:“饶姑娘,你也来吃晌午吗?” 饶霜似乎昨日的伤还没好,此时脸色有些病态的白皙,她死死的盯着唐锦年:“你还我扇子!” “饶姑娘何出此言?你的扇子已经用来换你这条小命了,现在已经是我的扇子了。”唐锦年不以为意的说着,“就这样吧,饶姑娘,走好不 送。” 唐锦年话说完,踩在饶霜背上那人提起饶霜衣襟,手一挥,便把饶霜从二楼窗户扔了出去。唐锦年探头出去看了看,只见饶霜空中一个转身便已经轻盈的落地,站在楼下望过来,恨恨的瞪了自己一眼,转身汇进了街上的人流。 这顿饭花了唐锦年二十两银子,五两银子吃饭,十五两赔窗户。 武功再高打坏了东西也得赔钱——走在路上的唐锦年心里想着。此时已经出了城,唐锦年下一站要去浙江,路途遥远,但是不得不去,他要去拿一样东西。 为了节省时间,唐锦年并没有走官道,他脑海里的路线是一条直线。这条直线上多是群山,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丛林。丛林里少有人走,并没有路用来让人选择,唐锦年却不计较这些,一路行来如履平地,速度也不曾慢了下来。 唐锦年突然停了下来,疑惑的环视一眼四周 ,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抬脚将一颗小石子踢到前方路上,小石子一路滚着向前,突然,也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只听见“咔哒”一声机括声发出,然后紧接着就是前方不远处数把飞刀从地下飞出。 “雕虫小技。”唐锦年嘴里这样评价着,但却是皱了皱眉头。这饶霜能以小宗师的境界跻身天字号果然也是有其出彩之处,各种暗杀手段真是层出不穷。 是夜,唐锦年挑了棵高点的树,跃上树枝,靠着树干和衣而睡。夜半之时又是破风声起,唐锦年瞬间惊醒,一个翻身就往地上落去。待唐锦年落地,抬头望去,饶霜站在刚才唐锦年睡觉的地方,正把手里的短剑从树干上拔出来。 “蝶恋花,你可知死字是怎么写的?”唐锦年眯着眼睛,已经是动了真火。 饶霜却不说话,从树上跃下,手持短剑再次朝着唐锦年刺来! “不知死活!”唐锦年大喝出声,从地上一跃而起,右手迎着饶霜就是一掌拍出,饶霜手中短剑一翻,向着唐锦年伸来的手掌削去,唐锦年不躲不闪,戴着手套的右手直接抓向削来刀刃,刀刃被唐锦年一把握住,擦出一串火星,然后往身前一带,饶霜来不及松手,整个人被唐锦年带进怀里!唐锦年右手夺下短剑,左手臂肘在饶霜后背重重一击! 从二人在空中交手几回合再到饶霜被一击制服,这一切却都只发生在短短几个眨眼之间。 “呃——”饶霜吃下这重重一记肘击,整个人就像流星坠落一般被砸向地面。 饶霜“咚”的一声砸在地上,本就旧伤未愈,方才一番打斗更是雪上加霜,此时躺在地上鲜血不停的从嘴里涌出,唐锦年稳稳落在实地,走上前去居高临下的看着饶霜,却发现饶霜也正一脸怨毒的看着他,嘴里满是鲜血。 唐锦年从怀里掏出锦扇,蹲了下来。 “你就这么想要这扇子?” 饶霜咬着被血染红的下唇不说话,一脸的倔强。 唐锦年用扇子勾起饶霜的下巴,歪着头问道:“没听见我在问你话么?” 饶霜犹豫的点了点头。 “呵,所以就连命都不要了?”唐锦年的语气像是在嘲讽。 饶霜迟疑了一下,随后眼睛里闪过一丝坚毅,再次郑重的点了点头。 唐锦年正欲继续嘲讽两句,就见蝶恋花樱唇一张,一道银光从她口中飞出,迅疾的射向唐锦年面门! 唐锦年面色一变,双腿在地上一蹬,整个人借着推力飞快向后退去!那道银光擦着唐锦年的鼻尖飞了出去。 待唐锦年躲过暗器,再看向蝶恋花那处时,蝶恋花却是早已不见了踪影。 唐锦年面色阴沉的快滴出了水来。 此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唐锦年不打算再睡,便直接开始赶路了。 饶霜在黑暗的丛林里快速穿行着,不时咳嗽两声。此时的她衣服前襟已经完全被血染红,右手手臂无力的耷拉在一边——刚才唐锦年夺剑那下她手臂被拉脱臼了。 饶霜知道自己现在的伤势不容乐观,再不妥善治疗只怕会留下暗伤。但是扇子必须抢回来——饶霜目光坚毅,那是恩师留下的遗物,也是自己的独门兵器,世间仅此一把。 可是,那人身手可怕如斯,要如何才能将锦扇夺回来? 第19章 欠我一条命 唐锦年已经在丛林里行走了两日,这期间那蝶恋花时不时便来“骚扰”,弄得唐锦年烦不胜烦。 这日起来,唐锦年估摸着今日应该便能穿过这片丛林到达徐州府了。 唐锦年昨夜宿营处不远便是一条小河,唐锦年来到小河,正打算梳洗一番,刚在河边蹲下,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一道身影从水里突然暴起,带起水花四溅!唐锦年抬头看去,只见饶霜浑身湿透,手持短剑对着自己直刺而下。这女子,这大冬天的也不知在这河底潜伏了多久,嘴唇都冻得乌青。 唐锦年这两天对这种刺杀早就见怪不怪了,手在饶霜刺来的手臂上一托,短剑就被改变了它刺来的位置,再一把抓住饶霜前襟,往后一扔, 饶霜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被远远扔上了岸,撞到一颗树上停了下来。 唐锦年转过身去,这才有空仔细的打量了饶霜,这女人,早已经是强弓末弩,这两天来不断的刺杀不仅消耗了她的体力,并且每一次刺杀以失败告终后她身上都会添上新伤,时至今日,她身上早已经遍体鳞伤。刚才不过是交手一次,她便已经艰难无比,此时正想努力的用手撑着地想从地上站起。 “蝶恋花…”唐锦年面无表情的说道,“我已经没耐心陪你玩了。你准备好赴死了吗” 在唐锦年视线里,蝶恋花终于是扶着树干站起来了,然后“扑通”一声跪下了。 唐锦年眉头挑了挑:“哦?现在求饶会不会晚了点?” “求求你…”蝶恋花弯下身子额头叩地,给唐锦年行了个大礼,“…把扇子还给我吧。” 唐锦年皱着眉,不知道这饶霜又在搞什么鬼 。 饶霜这时抬起了头,一双美丽的眼睛泪眼婆娑,见唐锦年没有反应,又急切的说道:“求求你了前辈!”饶霜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掌和膝盖着地在地上往唐锦年爬来,“这扇子真的对我很重要!” 饶霜来到唐锦年身前,双手抓着唐锦年衣襟下摆,小脸脏兮兮的仰头望着唐锦年。 唐锦年低头看着身下苦苦哀求的女子,只见她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从脸上滑落。 第15章 “我还以为你会求我饶你一命…”唐锦年开口说道。 唐锦年话才说了半句,身下饶霜突然一把抓住了他带着手套的右手,死死的拽紧了不放开,然后一把锋利的匕首从她袖口滑出,饶霜右手一把握住匕首,由下至上笔直的向唐锦年当胸刺来! 唐锦年又惊又怒!右手被死死拽住一时抽不 回来,只见他左手迅速回撤,食指中指并拢,正是一式一指截江蓄势待发!袖袍被体内气息鼓动着在空中连连舞动,就在匕首临胸的前一刻! “死来——!” 唐锦年大喝出声,一指正中蝶恋花眉心。 “嘭——”被一指点中额头,饶霜保持着跪在地上手持匕首刺出的姿势没有动弹,其身后的树林仿佛刮起了一阵飓风,整片的树林被风吹得向着同一个方向倒去。 “呃——”饶霜跪在地上,嘴里无意识的发出声音,漂亮的大眼睛里瞳孔已经开始扩散。“咣当”,手中的匕首滑落在了地上,整个人也慢慢向后倒去。 唐锦年收回手,看了眼地上已经快渐渐没有生气的饶霜,冷哼了一声:“执迷不悟。”说罢便要抬脚离开。 刚走出一步,唐锦年便感觉有东西勾住了自己裤脚,低头看去,又是那饶霜,此时饶霜意识 已经模糊,一根小指正勾在唐锦年的裤脚,嘴里还隐隐约约的说着什么,唐锦年侧耳仔细一听,她赫然说的便是—— “你还我扇子…” —————————————————————————— 饶霜醒来已经是两日之后的晚上,她醒来后还以为自己到了地府,待意识清醒后看清楚周围环境才发现自己还在那日自己藏身的河边,自己身上盖了件衣服,衣服是那人身上穿的紫金色云纹裳。衣服下自己全身赤裸,小腹胸口等等受过伤的地方被缠着纱布,药味从绷带下传来。 饶霜转过头,正好看见自己的衣物正整整齐齐的摆在耳边,整齐的衣物上还静置一物,正是自己的锦羽折扇。 饶霜视线落向远处。河边,那个叫凤求凰的男人正坐在河边一块大石上,一个人静静的抽着烟,上身只穿了一件内衬,明月当空,月色洒在 河面上波光粼粼。这一幕仿佛是从画里走出。 饶霜撑着地想从地上坐起,却发现手上使不出力,坐到一半又摔了下去,牵动伤势,不自觉“啊”了一声,胸口盖着的衣服也滑落腰间,露出来白皙的肌肤。饶霜伸出手想把衣服提上来盖住,唐锦年却已经听见响动走了过来。 “醒了就起来,别赖在地上。”唐锦年冷冷的说道,然后一把从饶霜身上扯下衣服,饶霜这下是真的整个人都暴露在了唐锦年面前,而夺下衣服的唐锦年也不多看饶霜一眼,披上衣服又坐回了石头上。 饶霜脸红的快滴出血来,却也倔强咬着下唇不说一句话,默默的穿上自己的衣服——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洗干净,上面的血迹也都不见了踪影。 “那日…你是怎么想到要死死抓住我的右手的。”石头那边传来了声音。 “咳咳…”饶霜咳嗽了两声才回答道,“前 几日打斗中我就开始怀疑了…你每次要召来傀儡时右手要不就藏在身后不在我视野里,要不就会做出一些其他的动作,再加上一直戴着那奇怪的手套…我断定你就是通过那手套在操纵那些傀儡。” “呵,倒是挺聪明。” 在饶霜拿起锦扇时,唐锦年说话了:“这扇子…还是我的。” 饶霜听此秀眉一皱,正欲说话,唐锦年开口打断了她:“嗯?你以为我救你是白救了?” 唐锦年转头玩味的看着饶霜:“你不会那么天真吧?天字号的蝶恋花?” 蝶恋花饶霜眯了眯眼睛:“那你为何把扇子给我?” 唐锦年笑了笑:“扇子只是借给你用罢了,我需要你帮我办件事。” 饶霜莞尔一笑:“以你的功夫还用我帮你办件事?” 唐锦年转头看向河面上的水光,似乎是在喃喃自语:“我需要你去帮我拿一样东西…” 饶霜见他突然的发神知道此事必然不简单,不禁有些好奇:“什么东西?” “嗯…一个葫芦,一个铁葫芦…” “铁葫芦?” “嗯…这铁葫芦可不是一般的铁,据说来自深海未知之处,坚固自不必说,而且这葫芦也就普通葫芦大小,中间中空,却足有三百多斤重…” 饶霜歪着头:“你要这东西作甚?这东西又在哪?” 唐锦年看了一眼饶霜,见饶霜瞪着眼睛看着自己,又继续说道:“提炼点睛石必须要用到这种铁,至于这东西在哪…自然是在一个人手上。” “谁?” “菩萨蛮…雪沏茗。”唐锦年语气带上了一 丝凝重。 饶霜被他语气感染,咽了口口水:“这人…很厉害?” “…比我…只强不弱。”唐锦年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 “好你个凤求凰!你这是要我去送死?!”饶霜突然炸毛了。“我连你都打不过你还让我找比你还厉害的去偷人东西?!” 唐锦年转过头来笑眯眯的看着气鼓鼓的饶霜:“呵呵,谁叫你欠我的呢?” 第20章 再遇赵飞虎 唐锦年和饶霜那边暂且不提。叶北枳一行人经过几日的跋涉终于是回到了嘉定州。 镖车停在了镖局大门前,有下人上前来牵了马下去。 叶北枳站在大门前突然有些犹豫,踌躇不前。方定武走过来一拍叶北枳肩膀,说道:“楞什么呢叶兄弟?还不进去?” “…嗯。”叶北枳点了点头,隔着衣服摸了摸怀里的檀木盒,这才迈步往里面走去。 “叶兄弟,你先回去歇着吧。我先去账房把这趟镖的相关事宜交接了。待晚上再来找你喝酒。”方定武冲叶北枳说道。 叶北枳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一个人独自往住处走去。 在路过一个分叉口时,叶北枳停下了脚步, 看了看通往自己小院的那条路,又看了看另一条——这条路通往池南苇住的地方。 终于,叶北枳还是拐进了去往池南苇住处的那条路。拐过几个弯,一个小院便出现在了眼前,几支梅花从小院的外墙上探了出来,显得有几分盎然。 叶北枳见门开着,便径直走了进去,小院里并没有人,几株梅花开得正艳。来到屋檐下,叶北枳正欲敲门,一位侍女便开门走了出来,差点和叶北枳撞上,侍女一见叶北枳顿时惊喜,说道:“叶公子!你们回来了?” 叶北枳点了点头::“嗯…池姑…” 侍女紧接着又说:“池小姐自从你走了每天都念叨你呢,”说着偷眼玩味的看了眼叶北枳,“莫不是得了相思病?” 叶北枳还未说话,一个身影从侍女背后屋内窜了出来。 “好你个秀儿,居然敢背后嚼舌根,看我今 天不撕了你的嘴!”来者正是脸色通红的池南苇。 两人打闹了一会,秀儿跳着跑开,池南苇气喘吁吁的停下来,理了理唇边有些凌乱的头发,发现叶北枳正看着她,脸愈发的红了。 两人就这样站在小院里,谁也没先开口,偶尔有风吹过,吹落几朵梅花。 “…你回来了?”池南苇问出这句话时就想躲到地缝里去——这不是废话吗? “…嗯。”叶北枳好像并没有觉得哪里有问题。 “…一路还顺利吧?”池南苇稍稍抬起头来看着叶北枳。 “顺利…就是这盒子…”叶北枳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对不住,盒子坏了。” 叶北枳从怀里把那个池南苇拿来装桂花糕的盒子拿了出来,上面那个被弩箭射出来的大洞格外显眼。 “遇到劫匪…不小心被弩箭射坏了…”叶北枳有些吞吞吐吐。 “你没受伤吧?”池南苇打断了叶北枳的话,把手放在他胸口刚刚拿出木盒的地方摸索着。 叶北枳把她的手从胸口拉着放下来。“我没受伤…我武功很厉害的。” 池南苇被他拉着手,本来就红的脸色此时快滴出血来了,嘴里却强作镇定的说:“真不谦虚,哪有自己说自己厉害的。” 叶北枳这时把手伸向自己怀里,又掏出一个更为精致的檀木盒子。 叶北枳递给池南苇:“这是…赔你的。” 池南苇带着些许好奇接过盒子,打开来看,不由得惊喜出声:“好漂亮!” “这是你给我带的礼物?”池南苇歪着脑袋笑眯眯的看着叶北枳。 “不是…是赔你的。”叶北枳摇了摇头。 “…我就当是你送我的了。”池南苇气鼓鼓 的鼓着小脸。 叶北枳没有说话,但是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是很开心的。 “池妹子,快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你怎么在这?!”一人从小院大门进来,见到叶北枳正和池南苇站在一起顿时变了脸色。 第16章 叶北枳转头看着这人,觉得有些眼熟,待细细想了想才想了起来,是刚来镖局那日被自己一抓就倒在桌下的那人,好像是叫…赵飞虎? 此时这赵飞虎正对着叶北枳怒目而视,指着叶北枳说道:“那点睛…你在这作甚?” 听见“点睛”二字,叶北枳不着痕迹的撇了他一眼,但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这是池南苇皱着眉站了出来:“飞虎哥,你这是做什么,叶公子从眉州给我带了礼物回来,你这么凶做什么?” “礼物?”赵飞虎眉头一挑,一眼看到池南苇手里的檀木盒子,“给我看看是什么东西?” 说着一把夺过池南苇手里檀木盒。 池南苇被赵飞虎动作吓了一跳,轻轻“啊”了一声差点跌倒。 叶北枳伸手扶了下池南苇,眯着眼睛看着赵飞虎。 赵飞虎被叶北枳看得心里发毛,嘴里却说着:“你,你看着老子作甚?” 叶北枳一伸手:“拿来。” 赵飞虎后退一步:“什么东西这么神秘?老子看不得么?” 叶北枳也不想再与他多做言语,一个箭步上前,又是一把抓住了他拿盒子那只手,另一只手夺回了檀木盒。场面仿佛又像叶北枳初来镖局那日(祥见第3章 接风宴)的画面重演,赵飞虎疼的脸色涨红向着地上慢慢躺下去。 池南苇见此急了,连忙几步赶来握住叶北枳抓赵飞虎的那只手,嘴里急急忙忙说着:“叶公子!叶公子你赶紧松手,飞虎哥无意冒犯你的! ” 叶北枳看了看池南苇,见她确实是急了,才松开了手。 赵飞虎握着被叶北枳抓过的手,又是恨恨的瞪了叶北枳一眼,转身大步从大门离开了。 叶北枳目送赵飞虎离开,又转头看着池南苇,把手里的檀木盒递了过去。 池南苇接过木盒,叹了口气。 “叶公子,武功好就可以肆无忌惮的伤人吗?学会武功的目的就是为了伤人?”说罢,池南苇幽幽的看了一眼叶北枳,然后不待叶北枳回答,就转身进了屋。一个声音从屋内传来—— “叶公子旅途劳顿,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这是明显的下逐客令了。叶北枳若有所失,但什么也没说,直接转头离开了。 在回去自己偏房的路上却遇上了刚从账房交接完回来的方定武,方定武一见叶北枳就叫住他 :“叶兄弟,今晚吴老爷子让我们去一趟,”方定武环视一眼四周,看没有其他人,才靠近叶北枳耳边,“…是关于暗镖里内奸的事。” 第21章 夜话 听方定武说完,叶北枳心中了然,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下来。 到了晚饭时间,有人来请,正是上次的宋管家。 “叶公子,吴老有请。”宋管家还是一脸的和善,“定武公子已经在路上了。” “我这就过去。”叶北枳说道。 叶北枳一进院门就看到吴老爷子和方定武坐在树下石桌旁,石桌上摆着几碟小菜,两人正不紧不慢的饮着酒。方定武眼尖,见叶北枳过来,忙招着手让他快点过来。 叶北枳走过去坐下,吴老爷子亲自替他满上一杯酒,说道:“听定武说这趟镖你是帮了大忙的。”吴老爷子敬了叶北枳一杯,“今日叫你们二人来老朽这的原因叶少侠可否知道?” 叶北枳放下酒杯点了点头。 吴老爷子给自己酒杯倒满,接着说:“在虎口山触你们霉头的山狼寨也不知是犯了哪路太岁,那日你们才杀了陈老狗,回去没多久便又被灭了满门,除了 二当家尹万杰,整个寨子无一人生还。”吴老爷子夹了颗花生米放进嘴里,“据说当时场面那叫一个惨,满地的断臂残肢,就没一个完整的尸体。那天去的官兵很多一见那场面就吐了——嘿,这些官差也是越来越没用了。” 方定武来了兴趣:“这又是谁干的?会不会是因为那陈老狗死在我们手上后,那些狼崽子自己闹内讧了?” 吴老爷子没好气的撇了方定武一眼:“你就不会动动脑子?内讧能无人生还?难道两百多号人都是尹万杰一个人杀的不成?” “是那个人杀的。”叶北枳说话了。 “哦?你说的是…?”吴老爷子转过头来。 “…凤求凰,唐锦年。”叶北枳点了点头。 “啊?是他?”方定武有些惊讶的说道,“确实…按叶兄弟你说的此人残暴不仁心狠手辣,从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再加上武艺高强,若这件事是他所为,那也是合情合理。” “凤求凰…?”吴老爷子疑惑的看了叶北枳一眼,“这人就是定武给我说的后来劫你们镖那个?” “正是此人。”方定武替叶北枳回答了。 “那…这人又是哪个字号?”这句话吴老爷子就是冲叶北枳问的了。 叶北枳看了吴老爷子一眼,认真的说:“和我一样。” “嘶——天字号?”在吴老爷子眼里还一直以为叶北枳是天字号的。 叶北枳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见叶北枳没有作答,吴老爷子虽然心里疑惑却也没有再问。 “算了,既然镖已经安全送到了,就不提那些了。”吴老爷子这样说着,转头却看到叶北枳又摇了摇头,“叶少侠觉得有什么不妥?” “那周老板怕是活不过几天的。”叶北枳抬起头来看着吴老爷子,“唐锦年对点睛石是势在必得。” 吴老爷子和方定武都陷入了沉默,叶北枳也不说话了。场面就这样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有吴老爷子不时夹颗花生米筷子与碟子碰撞的声音。 最终还是方定武受不了这种气氛,率先打破了沉默:吴老,那内奸一事…可有眉目了?” 吴老爷子“吸溜”一声喝了口酒:“我心里有数,此事你莫要拿出去说,也不要胡乱揣测。” “那是自然,我老方的口风您还怕不紧?”方定武拍着胸脯。 叶北枳眉头挑了挑,但并没有开口。 “但是…”吴老爷子突然把目光转向叶北枳,“老夫心中尚有一事不明。” 叶北枳点头示意吴老爷子继续。 “叶少侠,你说这些人是冲着我长风镖局来的呢…还是冲着叶少侠你来的?” “不知…不过,今夜这些人怕是来找吴老的。” “被发现了,撤!” 叶北枳话音刚落,就听见房顶传来衣袂飘飞往远处逃去的声音。 吴老爷子对着一个身影一把掷出手边铁枪,放生大笑:“哈哈——来了便留下罢!” 叶北枳唐刀出鞘,飞身一跃追上铁枪,在枪杆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如离弦之箭一般疾驰而去! 转眼间叶北枳已追上落在最后一人,那人听见背后破风声传来,手中利剑转身挥来,叶北枳用刀鞘格开,刀柄在此人脖子上一敲便将其制服。 片刻后,叶北枳提着这人回到吴老的小院,此时小院里已经站满了人,此时正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正 是被之前打斗声吸引过来的。见叶北枳回来,众人纷纷给叶北枳让出了一条路。 叶北枳走进小院,把被他敲晕的刺客往吴老脚边一扔,从刺客身上摸出一个铁牌子,只见上边一面写着:燕山亭。另一面刻着一个鬼头,鬼头嘴里衔着一个字,正是一个“玄”字。 “鬼见愁的人。”叶北枳将手机铁牌递给吴老爷子。 吴老接过铁牌面色严峻的端详了半天,院子里鸦雀无声,都不敢说话。 半晌,吴老爷子说话了:“今日之事都不许拿出去乱嚼舌根,待我查明自会给诸位一个交代。”说罢环视众人,众人都点头应下。 叶北枳抬头看向周围众人,目光正和人群里的赵飞虎对上,赵飞虎见叶北枳看来,把脑袋偏向了一边。 叶北枳眯了眯眼睛,没有多言。 待众人散去后叶北枳也回到自己小院。此时已经是二更亥时(亥时:九点到十一点),正准备洗漱就寝,有侍女送来一封字条。 还在院子里沉思的吴老爷子此时也收到一封信, 信中写的是:眉州布商周业,全家灭门,凶手至今不详。 叶北枳送走侍女,在院子里籍着月光打开字条看着: 哑巴,明天陪我去看皮影戏吧——南苇 叶北枳嘴角咧了咧,抬头望天。 空中原本被乌云遮住的月亮探出头来,撒下了今夜的第一缕月光。 此时最北边,同一片月光下。 这里是荒凉戈壁里的一片小小绿洲,正有一位男子坐在屋外巨石上对着月光吹着长笛,一头银发随风飞舞。 —————————————————————————— 晚上戌时作为一更,亥时作为二更,子时作为三,丑时为四,寅时为五更。 前半夜11时至1时为“子时”,午夜1时至3时为“丑时”,后半夜3时至5时为“寅时”,早上5时至7时为“卯时”,上午7时至9时为“辰时”,9时至11时为“巳时”,11时至下午1时为“午时”,中午1时至3时为“未时”,晚上7时至9 第17章 时为“戌时”,9时至11时为“亥时”。 第22章 剑气近,虞美人 同一片月光下。 这里是荒凉戈壁里的一片小小绿洲,正有一位男子坐在屋外巨石上对着面前平静的湖面吹着长笛,一头银发随风飞舞。 只见此人身着藏青色长袍,袖袍宽大,只在袖口和前胸饰有白色浪纹,脚踏皂靴,头戴一顶头冠束住了齐腰的白发。 奇怪的是这人腰间的一把剑。 剑收在鞘里,斜挂在左腰。剑鞘上花纹复杂,由上到下镂空刻满了飞禽走兽,从龙凤虎豹到雀鸟虫鱼,无一不有。奇怪的是,在剑鞘和剑柄的连接处有一根小指粗的锁链紧密缠绕,锁链绕过剑鞘剑柄,还在剑柄两边的剑托上紧紧缠了一圈,最后用一把小锁锁住。小锁没有锁眼,这活脱脱就是一把拔不出来的剑。 笛声在广袤的戈壁滩上幽幽飘向远方。 悠扬的笛声还在继续,一个身影出现在了绿洲边上,这个身影抬头看了看夜空,顺着笛声传来的方向 寻去。 不多时,这道身影出现在吹笛男子身后不远处,也不走近,就这样静静的听着。 良久,一曲终了。男子放下笛子,看着眼前的湖面开口道:“何事?” “呵呵…”身影掩嘴轻笑,声音如黄鹂般婉转,原来竟是一女子。 女子正欲提步走上前来,吹笛男子又开口了:“姑娘,我若是你,便不会再往前了。” 女子停下脚步,看了看前方背对着自己的男子,才说道:“世人皆闻百里孤城身周三丈之内剑气环绕,但凡有活物靠近这三丈以内,便立马横尸当场。素有‘三丈之内,举世皆敌’的说法,呵呵…”女子又是掩着嘴笑了笑,“可又有几个人知道这其实并非百里孤城刻意如此?又有几人知道所谓‘三丈之内,举世皆敌’其实是他走火入魔后控制不住体内剑气所致?就连他那一头雪发也是走火入魔的后遗症?” 巨石上的男子,或者说百里孤城听女子说完。站起身来:“你若无事,便自行离去吧。”说罢向着屋内走去,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女子一眼。 女子也不着恼,从黑暗里走了出来。一时间仿佛 整个夜空都没了光彩,月色也不敢与其争辉。只见这女子身着一件淡粉与白色相间的衣裙,腰间垂下的衣带正和裙摆一起随风飘动,睫毛忽闪,水汪汪的眼睛里似乎总是带着笑意,小巧的琼鼻,樱桃小嘴抿成了一条好看的弧线,一头乌黑的秀发如瀑布一般垂在腰间。 此时夜空万里无云,这倾国倾城的女子却打了一把伞,伞面上点缀着几株开的正艳的桃花,素雅又不失干净。 女子紧走几步,一脚踏进了百里孤城三丈之内! 百里孤城眉头一皱,转头看来,就看到女子向着自己走来,手伸在空中感受着什么,嘴里还说着:“好凌乱的剑气…每天被这些不受控制的剑气在你体内肆虐你也不好受吧?”女子转头看向眼前男子,“嗯?剑气近…百里孤城。” 女子站在百里孤城面前,百里孤城看着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女人,目光凌厉了起来:“…你到底是谁?” 女子微微颔首,做了个万福:“小女子杨露…扬州府分坛天字号,虞美人杨露。” 百里孤城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进了屋,把杨露关 在了门外。 “百里孤城,你不想治你的病了么?”杨露在门外缓缓说道。 屋内沉默了良久,门打开了,百里孤城面色阴沉:“你到底想做什么?” 杨露轻声笑着转身走到湖边:“你这病世间只有我能治。” 百里孤城跟在杨露后面,听她如此说,问道:“我凭什么信你?” 杨露回过头来看了眼百里孤城腰间那把奇怪的剑:“你这病若治不好,你的‘藏剑术’一辈子也达不到巅峰,并且越往上练,你体内的剑气便会伤你越深。” 百里孤城盯着杨露不再说话。 “现在你信我了么?”杨露收了伞把双手背在身后,对百里孤城笑了笑。 百里孤城深深的看了眼杨露,开口说道:“之前你为何不惧我剑气,还能近我的身。” “呵呵…”杨露向前一步差点贴进百里孤城怀里,两人几乎面对面的站着,只见她伸出一根手指在百里孤城胸口缓缓打着旋,“…我不仅能近你的身,还 能…伤你于无形!”杨露伸在百里孤城胸前的手指上不知何时缠绕了一圈圈的剑气,一指点在了百里孤城的胸口! 百里孤城前胸衣襟发出布帛撕裂的声音,他连忙一掌拍出推开虞美人,自己向后飞退。百里孤城站定低头一看,只见在破碎的布帛下,自己胸口有一道小小的口子,正有一丝血珠渗出。 再看向远处的杨露,这女人正站在远处开心的笑着。 百里孤城剑眉皱起,从腰间取下连鞘佩剑,笔直的指着远处的杨露,身周凌乱的剑气迅速往剑身上汇聚,隐隐约约在剑鞘外侧凝聚出了一把剑刃的形状。 杨露见百里孤城似乎是生气了,连忙说道:“我跟你开玩笑呢…”百里孤城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先是一道剑气冲着杨露甩出,然后提剑就刺了过去。 杨露撑开伞,避过袭来一剑,身体像没有重量似的在空中飘飞,嘴里还说着:“…你这男人真小气,开不得玩笑么?” 百里孤城一剑拦腰劈向杨露,杨露笑着往后飘飞,银铃一般的笑声回荡在夜空中。 二人交手数个回合,百里孤城却连杨露衣角都没 摸到,心里烦躁愈甚。 杨露身子尚在空中,只觉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然后就见原本散落在天地间的剑气疯了一般的朝着剑气近百里孤城涌去,百里孤城单手持剑站在地上,剑尖斜斜指着自己,一把巨大无比的剑正在其手中渐渐成型! “你不要命了!?”虞美人大急,向着百里孤城急掠而去! 百里孤城身周剑气环绕,已近失控边缘,不时有剑气划破他的衣襟,他却恍然不知一般,举起手中剑气组成的巨剑,对着杨露猛得劈了下去! “死——!” 迎着巨剑掠来的杨露衣衫被剑气吹的猎猎作响,巨剑从杨露头顶一举劈下穿过杨露身体重重砸在湖面上! “轰隆——” 杨露身后的湖面仿佛巨兽掀起了惊涛骇浪,水势冲天而起! 劈出这一剑的百里孤城躬着身子喘了口气,刚抬起头来。 “啪” 一只粉红色的绣鞋不轻不重地踏在了他的脸上,百里孤城还没缓过气来,措不及防之下被这一脚踢得向后倒去。 待摔倒在地,百里孤城这才看清,杨露正面色不善的盯着他。 “你不要命了?” 月光洒在女子身上,女子一脸的嗔怒,是那般的好看,而百里孤城却只是发愣—— 我竟然输给了一个女人? 第23章 交易 我居然输给了一个女人? 百里孤城想不明白,他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输的,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女人总是能避开自己的剑气,想不明白最后一剑明明已经击中她却为何还是安然无恙? 此时被最后一剑砸向空中的湖水化作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天而降,虞美人撑着伞朝着百里孤城走来,就像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洛神。 此时以百里孤城为中心,他身周散乱的剑气正在不停地肆虐着,渐渐形成了一个龙卷风的雏形,向着他走来的杨露头发衣带正在风中随意的飞舞着,百里孤城也不好受,他感觉体内剑气正在疯狂的流窜,不停侵蚀着自己的经脉。 杨露走到百里孤城面前蹲下,抓起百里孤城的一只手。百里孤城一把挣脱,瞪大了眼睛看着 眼前的女人。 “别动!”杨露一巴掌拍在百里孤城头上。“给你治伤呢。”说罢又抓起了百里孤城的手。 百里孤城此时内息紊乱,被一巴掌拍在头顶却也敢怒不敢言。 这时,一股暖流从被杨露握住的手腕处涌来,百里孤城感觉仿佛是一阵春风迎面吹来,他舒服的差点呻吟出来。这道暖流沿着经脉一路向上,途经所遇到的紊乱剑气就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拂过,瞬间安静了下来,然后跟着这道暖流一起继续前进。 体内剑气渐渐安顺下来,百里孤城舒服了许多,此时才冷静下来看着眼前这位丽人。 “你这是什么功法?”百里孤城问道。 杨露理了理被风吹到嘴里的发丝,俏皮的撇了眼已经坐起来的剑气近:“你猜?” 百里孤城嘴角抽了抽:“…最后那一剑你是怎么躲开的?” 此时杨露终于是帮百里孤城理顺了体内肆虐的剑气,站起身来长舒了一口气:“呼…好了。暂时是帮你压制住了体内剑气了。” “…多谢。”百里孤城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谢就不必了,剑气近,我来找你是有事相求。”看百里孤城从地上站了起来,杨露这才开口。 第18章 百里孤城拍了拍身上的土,看着杨露:“何事?” “杀人。”杨露眼神变得严肃郑重起来,“你帮我杀个人,我替你治好你的病。” “呵,”百里孤城冷笑了声,“我为何要帮你杀人?再说,你连我都能胜,何不自己去杀?” 虞美人掩嘴轻笑,媚意横生:“剑气近,你莫不是真的以为我功夫比你还厉害吧?” 百里孤城斜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等着下文 。 “我能胜你只是因为我所习功法的缘故。这功法名叫《春风诀》,深谙控风之术,你的剑气再凌厉,归根结底也都只是厉害一点的风罢了,你若不拔剑,又岂能伤我?”杨露伸出一只手,四周的剑气就开始围着她伸出的手打着旋,像是在她手中跳舞,“所以,我能胜你不代表我就能胜了别人。这样说你懂了吗?” 百里孤城点了点头:“所以你要我去杀那人,我也就必须拔剑才杀得了?” 杨露点了点头,刚想说话,百里孤城却冷哼一声,甩袖转身就走。 杨露急忙跟上拉住百里孤城袖子说道:“我知道你的难处,你别急着走。” 百里孤城转头冷冷看着她,杨露继续说道:“我知道的,你‘藏剑术’大成之前不可拔剑,若要强行拔剑,每出剑一次则损五年寿命…” “你既知道,那你还拉着我作甚?莫不是故 意害我?” “百里孤城!你自己好好想想,这世上可就只有我能治好你!你为我出一次剑不过是损五年寿命,其后修行道路便再无阻碍;你若不帮我,越往后修行就病得越重,最终控制不住体内剑气,这些剑气会将你的身体捣得千疮百孔…你会被你自己杀掉。”杨露死死的瞪着百里孤城。 百里孤城和眼前人对视着。 “那你为何不现在就治好我?”百里孤城开口了。 “啊?”杨露有些慌张的转过头去,“因,因为…还差几味药,而,而且…” “而且什么?”百里孤城疑惑的皱了皱眉头,觉得事有蹊跷。 “而且我…还未将《春风诀》练至大成…”杨露有些脸红,不过又立刻着急地说道,“不过你放心,我肯定会治好你的病的!” 百里孤城终于是明白了,眼前这漂亮的女人 分明就是来空手套白狼的,冷笑一声,一甩手挣脱了被杨露拉着的袖子,转身往小屋走去:“走好不送。” 百里孤城身后,那女人突然大声喊道:“百里孤城!你若不杀那人,不止你会死,你身后那五万边关流民全都得死!” 百里孤城猛然转过头来,眯着眼睛,说道:“你知道的似乎不少?” 杨露笑了笑,看着百里孤城的眼睛说:“呵呵…我对你确实知道的不少。” 百里孤城眼角跳了跳,走了回来:“那人到底是谁?” “…当朝宰相,戚宗弼。”杨露语气里杀意凌然。 听到这个名字百里孤城的眼角跳得更欢了,说:“…他的死活和边关流民有什么关系?” 杨露深深的看了百里孤城一眼才开口:“你若不答应,这件事我便不能告诉你。” 百里孤城沉默了,片刻后方才开口:“你为何不去找别人?为何就笃定了我会帮你?” 杨露在湖边巨石上坐了下来,看着眼前重归平静的湖面:“还能找谁?我知道的没有字号的人里就只有你和菩萨蛮,还有潼关怀古和骊歌一叠那几个四字的。”杨露把伞收了起来,继续说道,“那几个四字的都是行踪不定,去哪找去?至于菩萨蛮,一来我找不到他,二来我也只打得过你。” 杨露转过头对百里孤城展颜一笑。 “…我答应了。”百里孤城握了握腰间的佩剑,对笑的很好看的女人说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这个和边关流民有什么关系了。” 杨露收起了笑容,整理了一下心绪,才开口说道:“…要打仗了…这五万流民所居住的两镇,会被朝廷当做弃子…任由北羌吃掉…这条计策就是戚宗弼提出来的。” 百里孤城的瞳孔缩紧了。 第24章 女为悦己者容 天气越来越冷了。 叶北枳这日起来的很早,因为今天是之前答应了池南苇陪她去看皮影戏的日子。 推开门,寒风立马吹了进来,顺着脖领子往里面钻,叶北枳身体素质好,倒是不怕这严寒,顶着寒风便往池南苇住所行去。 此时天刚蒙蒙亮,镖局里除了些许下人外就没几个人起来了,偶尔有下人与叶北枳碰见都是有些讶异的打着招呼,叶北枳点点头算是应了。 叶北枳一路来到池南苇小院门口。 “笃笃笃——”这是叶北枳敲门了。 小院里没反应。 “笃笃笃——”叶北枳继续敲。 “这么早谁呀?来了来了别敲了…”小院里传来女子的声音,应该是侍女听见敲门声了。 不久,门后传来拉门栓的声音,门打开了一条缝,侍女正透过门缝一只眼往外面瞟着,一眼就看到了叶北枳正大剌剌的站在门口。 “诶?是叶公子?这么早你来这做什么?站在门口我问了半天是谁你也不说话…”侍女嘴里虽然埋怨着却也打开了小院的门。 叶北枳点了点头,有些犹豫的问:“池…姑娘还未起来?” 侍女打了个哈欠,眼角晶莹——一个哈欠把眼泪都打出来了。听到叶北枳这样说,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这还用说嘛?这才是哪个时辰啊?离小姐起来还早着呢…” 叶北枳神色像是有些尴尬,和侍女大眼瞪小眼了一会才说道:“…那我再等等…” 侍女打着哈欠重新关上了门,关门之前还提醒叶北枳可以回去再睡个回笼觉。 叶北枳自然是没有再回去睡觉的打算,就在镖局内胡乱的逛了起来。路过厨房时叶北枳还顺 便拿了两个包子一路啃着。 再要经过一个转角时,叶北枳听见那边隐隐约约有声音传来—— “…确定是死了吧?” “嗯…已经仔细确认过…确实死了。” “…马虎不得…” 叶北枳转过了转角,正好与赵飞虎和另一位同行之人碰了个面对面。 寂静——很诡异的寂静。 赵飞虎二人脸色很是难看:“你…你在这做什么!” 叶北枳看了看手里的包子,又看了看面前的赵飞虎,没有说话。 两边又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赵飞虎不知道叶北枳是不是故意在这偷听他们的谈话,也不知被听去了多少。 两边就这样僵持着。 “嗯…”叶北枳打破了沉默,他把拿着另一 个还没吃的包子的手递了出去,递给赵飞虎。 “…”赵飞虎看着眼前的包子,这包子在寒风中吹了那么久早就冷了,赵飞虎接过来,“呃…多谢…” “嗯。”叶北枳点了点头,绕过了赵飞虎继续往前走了。 赵飞虎从后面看着叶北枳的背影,还是有些愣神。 叶北枳听见隐隐约约有声音传来—— “…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也不知有没有听出什么…” “…要不…找机会做了他…以绝后患…” “…再议吧。” 叶北枳耳力惊人,自然是将这些话全都听了进去,不过他似乎根本没有在意。 叶北枳在寒风中晃悠了许久,自觉时间差不多了,又来到了池南苇小院前。 “笃笃笃——” 门开了,还是之前那个侍女。4。31 mb “叶公子?”风顺着门缝溜了进去,侍女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快进来吧,天冷风大的…小姐还在梳妆。” 叶北枳点了点头进了门。 侍女在前面引路,叶北枳在后面跟着。 在路过池南苇房间时,叶北枳透过楣窗一眼便看到了正坐在铜镜前的池南苇。 坐在铜镜前的池南苇不施粉黛,一头黑缎柔顺的披在背后,那头墨丝,似一股黑色的泉顺着女子的香肩流下,而到那嬛嬛宫腰。玉指轻抚,柔而不腻,青丝萦绕着一股桂花冷香扑鼻而来,微微摆动,三千情丝拢人心。 叶北枳一时竟看得痴了。池南苇正拿着一支发钗在头顶摆弄,一抬眼,透过铜镜的反光正好就看到了站在窗外的叶北枳。池南苇对着铜镜里的叶北枳做了个鬼脸,然后挥挥手示意他先去偏 房等着。 叶北枳回过神来,转头就看到候在一旁的侍女正掩嘴偷笑,叶北枳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梁,主动往偏房走去。 到了偏房,侍女奉了茶上来,说道:“叶公子先等上片刻吧,小姐稍后便来。” 叶北枳点了点头表示明了。 一杯茶还未喝完,就有人从偏房门口进来,不过却不是池南苇,而是方定武。 “叶兄弟你果然在这,让我一番好找!”方定武一进门便嚷嚷着。 第19章 叶北枳抬眼看他,方定武在叶北枳旁边一屁股坐下,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咕咚”一杯下肚。 叶北枳待他喝完,才开口问道:“找我何事?” 方定武放下茶杯,压低了声音凑过来:“昨夜抓到的那刺客…死了。” 叶北枳目光一斜,看向方定武,示意他继续。 “昨夜飞虎兄弟他们审了一夜,应是今早那会,受不了严刑拷打了,咬舌自尽…”方定武目光灼灼。 叶北枳眼睛眯了眯,想起了今早遇到赵飞虎时听到的只言片语。不过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点了点头。 叶北枳端起茶水:“审出什么了么?” “好像没有,据昨夜审问的人说那人硬气得很,硬是强撑了一夜什么都没招。” “…吴老那边知道了吗?” “这会应该知道了…那会就已经有人去汇报了。”方定武摸了摸后脑勺,“不过说起来,叶兄弟你在这作甚?” 叶北枳端起茶杯喝了口,有些结巴:“早先…早先与池小姐约好的…看皮影。” 方定武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又开始冲 着叶北枳挤眉弄眼。 叶北枳没理他。 这是一个人影从门外进来,二人抬眼看去。 来人身着一袭亮白长裙,披着一条洁白的狐裘披肩,手上带着一副狐绒手套更显得手指纤细,秀雅绝俗,自有一股轻灵之气,肌肤娇嫩、神态悠闲、美目流盼、桃腮带笑、含辞未吐、气若幽兰,说不尽的温柔可人。 这人一进门便看到房内看呆了的二人,大眼睛转了转,问道:“好看吗?” 方定武喃喃道:“池妹子,以前咋就没见你打扮得这么漂亮过呢?难道这就是别人说的‘女为悦己者容’?” 池南苇脸红了红,跳过来作势欲打方定武,方定武笑着躲开。 池南苇红着脸来到还有些愣神的叶北枳面前。 “我们走吧。” 第25章 记忆碎片 寒冷的天气并没有阻碍到嘉定州百姓上街的欲望,街道集市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集市上人很多,池南苇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的,显得很开心,不知不觉间叶北枳的手便被池南苇握住了,然后被池南苇在人群里拖着到处跑。 “冰糖葫芦儿——冰糖儿多了哎咧——” “酸梅汤哎——喝嘴里凉嗖嗖哎——” “包子——烫手的肉包哎——” “糖包、小米糕、黑米糕、荞面糕、枣糕、包谷面发糕!” 四周络绎不绝的吆喝声里夹杂着池南苇银铃般的笑声,叶北枳有些恍惚——在他的过去里是没有以当事人的身份参与到这种场景来的记忆的。 从他能记起来事的时候开始似乎就已经在杀人了。 那是在战场上,已经记不起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 候了,只知道每天做的不是杀人,就是等着被人杀。 那时的自己还没有现在这么厉害,不过杀人杀多了也就麻木了,每天不停得重复着挥刀,砍人,挥刀,砍人。敌人倒下了,自己人倒下了。 然后呢?叶北枳记忆里的片段像跑马灯一般闪过。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所有人都倒下了,自己放眼看去全是尸体,自己就站在尸体中间,不管是敌人还是自己人,都倒下了… 那面上面写着一个“凫”字的营旗已经残破不堪的倒在了血水里,一个五百人的营最终只换做了一条冰冷的战报——“飞凫营全营五百人死战不退,仅一人生还,其余皆战死。” 从此再无飞凫营——当有人来问他要不要归进别的营队时,他想到的却是老营长,那个不爱说话有些驼背的中年男人——他每次打完仗都会清点人数,今天又是哪位兄弟没能回来?然后心里默默算着自己的军饷还能留下多少——老营长每个月都会给战死的兄弟家里寄回自己的军饷。 叶北枳感觉有人晃了晃自己,回过神来。 池南苇正气鼓鼓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叶北枳问道。 “和我出来很无聊吗?”池南苇还是那副气鼓鼓的样子。 “没…没有。” “那你怎么老在发神?”池南苇柳叶般的眉头翘着。 “…”叶北枳不说话了,抱歉的看了眼池南苇。 好在池南苇也不深究,紧赶几步来到一家酒楼前,说道:“这家酒楼做的菜好吃,咱们就在这吃晌午吧。” 叶北枳这才发现已经是晌午时分了,不过还是疑惑的问池南苇:“不是…看皮影吗?” “这会看什么皮影?皮影要下午才开始呢。”池南苇一脸的理所当然。 菜很快就上来了,在外面池南苇还是很有淑女的风范的,仪态得体。 叶北枳这时突然开口问道:“等会去趟民信局。” “民信局?”池南苇有些疑惑,“去那干什么?你要给别人寄信吗?” 叶北枳点了点头。 “给谁寄?”池南苇好奇了起来,“你还有朋友吗?” 朋友,听到这个字眼叶北枳愣了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脑海里浮现出来两个身影。 池南苇见叶北枳似乎不想说也就识趣的不再多问。 二人吃完了饭从酒楼出来,池南苇领着叶北枳往民信局走去。 到了民信局,叶北枳买了几个信封,写好了地址,然后从怀里摸出了一沓银票,分别装进了这些信封。 “诶?你哪来这么多钱的?”池南苇看到这些银票凑了过来。 “嗯…”叶北枳想了想,“…别人送的。” “切…骗人,不说拉倒。”池南苇对着叶北枳皱了皱好看的小鼻子。 从民信局出来,池南苇说道:“差不多了,皮影戏快开始了。” 叶北枳点了点头。 好在民信局离皮影戏那头不远,二人不多时便到了目的地。 皮影戏在一个大帐篷里演出,二人撩开门帘进去,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叶北枳池南苇找了个位置坐下,演出便开始了。 直到这时叶北枳才总算明白了池南苇口中的皮影戏到底是什么,之前一提皮影戏他想到的总是手提傀儡的唐锦年。 此时前面的表演渐入佳境,讲的大概是个武艺高强的江湖人大战数十臭名昭著的鬼见愁刺客的故事,池南苇在一边看得是兴高采烈的,还不停得拍手叫好,而叶北枳就显得有些百无聊赖了,不时东看看西瞅瞅。 从大帐篷里出来,池南苇虽然看上去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时间已经不早了,池南苇逛了一天也有些乏了,叶北枳就陪着她不紧不慢的走着。 冬天的夜晚来的早。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昏暗,街道上没有了白天时的喧闹熙攘,二人在只有寥寥数人的街道上走着,身后的房舍渐渐点亮了万家灯火。 “哑巴,你有事情瞒着我吧?”池南苇忽然开口道,“感觉很多事你都不肯告诉我呢…” 叶北枳转头看向身边的女孩,灯火照在她脸上映出好看的橘红色,更衬得女孩美丽。 叶北枳没有回答。可能是不想回答,也可能是她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叶北枳不知道从哪说起。 “其实我不是小孩子了…”池南苇自顾自的继续说着,“吴爷爷也是,方大哥也是,你也是…你们都觉得我还是小孩子,想把我保护得好好的,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池南苇笑了笑:“其实我都知道的啊…有些事我也能感觉得到…” “是镖局出问题了吧…”池南苇转头看向叶北枳,“从你们回来那天开始镖局就紧张起来了…我能感觉得出来,连一些下人都在私下窃窃私语了。” “嗯…”叶北枳看着脚下的路,“…会解决的。 ” 叶北枳忽然转头对池南苇笑了笑:“我很厉害的。” “嗯!”池南苇这是第一次见到叶北枳对她笑,惊讶之余也有些开心,“这是第一见你笑呢…其实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叶北枳又转头看着地面,黑暗里似乎脸有些红。 突然一丝冰凉在叶北枳有些发烫的脸上化开。 叶北枳抬头看去——漫天的鹅毛从天而降。 “下雪了…”池南苇喃喃着。 池南苇望着天空,伸出手想去接飘落的雪花。 叶北枳望着城外的方向,那里的城墙下还有数千的流民。 第26章 主仆 闰朝211年,这一年的第一场雪似乎来得比往年都要急,都要突然。 京城的夜晚,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只有大雪落下,簌簌有声。 皇城,如一头雌伏的巨兽坐落在黑暗中。 当朝皇帝陈开名已年逾六十,此时正躺在寝宫软榻上,微闭着眼,身上盖着厚厚的金黄色棉被。 一名身着宝石蓝绣仙鹤长袍,头戴孔雀羽高冠帽的太监正微微躬着身子,垂手立在一旁一动不动,也不知在这候了多久。 此人正是那岳窦岳公公。 第20章 “圣上…药该凉了…”岳公公突然开口轻声唤道。 “嗯…”过了良久,软榻上的老人才微微睁开了眼睛,应了一声,“…端过来吧。” 岳公公弯了弯腰,服侍老人从软榻上扶着坐起,又将一个枕头垫在老人身后,这才从身后凳子上端起一个小碗,碗里乌泱泱的。岳公公用汤匙轻轻搅了搅,中药的苦涩和清香顿时弥漫开来。 岳公公舀了一汤匙,轻轻放在嘴边吹了吹,递到软榻上老人嘴边。 老人闻到味道,皱了皱眉,喝了下去,然后说道:“下次记得让御医多放点冰糖。” 岳公公再次从小碗里舀起一勺来,轻声笑了笑:“圣上…老奴知道圣上怕苦,已经嘱咐御医那边多放了,可再多放就该影响药性了…圣上为了保重龙体还是忍耐一下吧。” “咳咳…”老人喝下这一勺,轻轻咳嗽了起来,似是有痰在嗓眼里咳不出来,声音有些沙哑。 岳公公急忙放下手中小碗替老人抚着后背顺气。 老人咳嗽停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说道:“阿窦啊…还是你最知我…从我还未被立为太子那时你便跟在我身边,快有五十年了吧…” “五十二年了…圣上。”岳公公低垂着眼睑说道。 软榻上的老人笑了笑:“是啊…五十二年了…” 岳公公又舀了一汤匙的药递过来,老人低头喝了。 “阿窦…你说…我算是个明君吗?”软榻上老人看着房顶,似乎是在喃喃自语,“继位这么多年…似乎也未做成什么大事…” “圣上未免太妄自菲薄了,圣上在位期间,国泰民安,百姓也都安居乐业…这不就是最大的功绩吗?”岳公公继续给老人喂着药,轻轻笑着。 “阿窦…你莫这样哄我,你应是知我最大的遗憾是什么。”老人摇了摇头,推开了喂到嘴边的汤药,“不喝了。” 岳公公叹了口气,将手中小碗放下:“圣上…圣上最遗憾的就是…未能为闰朝开疆扩土…” 岳公公沉默了一会,继续开口说道:“太子天资聪颖,想必日后也会有一番作为的。” 老人摆了摆手,说:“勋儿是我儿子,我岂能不知他?勋儿毕竟性子太软了…日后你还得好好辅佐他才是。” 岳公公抽了抽鼻子,强颜欢笑道:“…圣上说些什么话…您可是要长命百岁的。” “哈哈…”老人笑了笑,三分像开心,七分似自嘲,“长命百岁…阿窦啊…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岳公公想陪着干笑两声,只是笑声像被石头堵在了喉咙里,怎么也笑不出来。 “算了…不说这些。”老人一摆手,“对了,上次鬼见愁那事…可有个说法了?” “嗯…”岳公公正了正颜色,“已经查明了…是定风波干的。” “定风波?” “使刀那个…姓叶,叫叶北枳。”岳公公轻声提醒着。 “叶北枳?我记起来了,”老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是飞凫营出来那个吧…” 岳公公躬了躬身子:“就是那个叶北枳…飞凫营唯一活下来那个。” 老人叹了口气:“还说国泰民安,边关每年却是大大小小战事不断,一到冬天,北边蛮子吃不上饭了就来我们边关打草谷…飞凫营那事也是那年冬天发生的吧…” 岳公公越发恭敬了:“…是的,三年前…飞凫营为大部队断后,死战不退,除了叶北枳以外,其余四百九十九人全部死绝,最终营号也不得不取消了…从此世间再无飞凫营。” “这些人…都是为了我闰朝而死啊…”老人再次叹气,“那这些人后事呢?抚恤金呢?都安排妥当的吧?” “这…”岳公公想了想,“当时这事并不是老奴经手的,是户部那边在安排。” “嗯…”老人点了点头,“你下去了去过问一下这件事,这些人为我闰朝而死,不能怠慢了。” “老奴记下了。”岳公公点了点头。 “不过就是想不明白,”老人疑惑的说道,“定风波不像是嗜杀之人,怎么会做出这等事?” “老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已经安排人去追查了,戚大人也在跟进此事,想必也快有结果了。” “戚宗弼…”老人听到这个名字皱了皱眉,“哎…戚宗弼此人有能力,有眼光,就是功利心太重了,他已经给我谏言几次了,说要主动与北边开战…开战开战!他也不想想我们的将士受不受得了!他只知北羌冬天粮草不足,却又不曾想过北羌世代生活在北边早已习惯了严寒,我们的将士过去了怎么和人家打?!”说到最后,老人已经是气得用手使劲拍打着床沿,心火旺盛,老人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圣上息怒!息怒…”岳公公连忙替老人抚着后背帮老人调理气息,“圣上注意龙体才是大事…戚大人那边老奴会再去劝的,想来戚大人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咳咳…他戚宗弼就是属驴子的!…就是倔!” 老人咳嗽还没停,又开始骂了。 岳公公替老人抚顺了气息,小心翼翼扶着老人躺下,老人说了这么久的话似乎也有些乏了,眼睛微微有些闭着。 “阿窦…鬼见愁那边,日后你需多留意一下,不要再出这样的事了…你是知道的…它日后还有大用…” 岳公公听到老人这样说,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回答道:“老奴晓得了…” 老人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挥了挥手。 岳公公对着闭上了眼的老人躬着身子弯了弯腰,倒退着退了出去,然后关上了门。 躺在床上的老人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嘴里却一直在轻声说着—— “江山…百姓。” 第27章 施粥 一夜之间嘉定州就被大雪盖上了厚厚的一层。 第二日方定武来找叶北枳时,告诉叶北枳城外流民已经过万了,不过官府也派了人去维持秩序,有专人负责发放食物。 “那御寒衣物呢?”叶北枳这样问道。 “城里的几个大的财主也购置了一些衣服发了下去。” 二人走在镖局内走廊上,方定武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娘的…突然就这么冷了。” 叶北枳体质虽好却也能感觉到冷意,不禁想到了走镖那次遇上的那个小女孩,于是转头问道:“既然吃穿无虞…还会死人吗?” “…”方定武沉默了一阵,“死人肯定还是会的…虽说官府有发放食物…但毕竟那是一万多 人呐…聊胜于无罢了。” 叶北枳点了点头,气氛有些沉闷。 方定武继续说着:“官府不可能直接开粮仓来养活这一万多人,一日能施舍一顿稀粥也就不错了…不过城内还是有不少商户施以援手的,呐,我们镖局也有在城外搭了棚子施粥。”说着一指镖局门外的两辆平板马车。 叶北枳顺着看去,只见马车上摆着好几个大桶,用绳索捆住固定在马车上,正有人坐在驾车位置上等着出发。 叶北枳紧赶几步,也上了马车坐了下来。 镖局的人大多也都认识叶北枳了,此时见叶北枳过来,都笑着打着招呼:“哟,叶公子也去城外?” 叶北枳点了点头,看到方定武也赶上来上了马车。 方定武一跳上马车就开始抱怨:“叶兄弟你也够急的,我话还没说完你就没影儿了。” 叶北枳没搭理方定武,方定武就斜着眼瞟着叶北枳,又说道:“据说池妹子可是今早一大早就去城外施粥了…莫不是叶兄弟早就知道所以才那么急?” 叶北枳转过头看了眼方定武:“我并不晓得。” 方定武咧着嘴笑着:“嘿,天晓得。” 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了城外。 隔得远远的便看见了池南苇正站在一个简陋的大棚里替流民盛着稀粥,身边还有长风镖局的其他人也正在忙里忙外,棚子前已经被密密麻麻的流民围了个水泄不通。 “让让——前面的!快让让——”驾车的小伙子挥着手嚷着。 “快让快让——长风镖局又送吃的来了——”有挡在前面的流民转头看到长风镖局的马车,冲着前面喊道。 池南苇听到喊声,转过头来正好和叶北枳的 视线对上,她冲着叶北枳笑了笑,理了理因为忙活了半天而有些散乱的头发,别有一番风情。 叶北枳正望着池南苇那边,忽然脚下传来带着哭腔的声音—— “大人——赏口饭吃吧!”叶北枳低头看去,一位妇人打扮的女子正在马车下对着自己跪着,怀里抱着一个孩子,看起来只有一两岁。 见叶北枳低头看过来,妇人泪眼婆娑的又接着说道:“一点就够了!我不用吃饭的!只用给我一点点,够孩子吃就可以了大人!” 妇人面黄肌瘦,嘴唇干裂,看样子已经饿了很久,叶北枳看着妇人,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将其从地上拽了起来,问道:“为何不去那边?”说着指了指长风镖局的棚子。 第21章 妇人看了看棚子那边,咽了口口水,才苦涩的说道:“我…我挤不进去…” 叶北枳仔细一看,这才发现,确实,棚子前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却全是清一色的男子,个个 身强体壮。 叶北枳皱起了眉头,对妇人说:“等着。”说罢走到围堵的人群中去了。 只见叶北枳从后面伸手抓住一个正使劲往前挤的壮汉的肩膀,那人被人从后面抓住,正要回头来骂就被一股大力甩上了半空,远远的落到了后面去。 人群仿佛钻进了一头大象,不断有人从人群里被扔了出来,人越来越少,叶北枳终于来到最前面。 最前面还有三个壮汉拿着碗正眼巴巴的等着盛饭,却发现池南苇正捂着嘴巴一脸惊讶得看着他们身后,三人转过头去就看到了叶北枳,叶北枳身后是一大片摔倒在地上的流民,正是刚才挤在他们身后的那些人。 叶北枳劈手夺过了三人手中的碗,冷冷的说道:“去排队。” “你他妈…啊——”其中一个壮汉正欲开口 骂人就被叶北枳抓着脖子扔到了身后半空中。 叶北枳转头看着剩下二人:“…排队?” 二人忙不迭的点着头。 叶北枳点了点头,把碗还给了他们。二人连忙分前后站成了一列。 方定武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也弄明白事情原委,此时正和几个镖局的人一起组织着流民排着队,秩序终归是有了好转。 叶北枳拿起两只碗,满满的盛了两碗饭,两手端着走向之前那名妇人。 妇人看着走来的叶北枳,此时已经泣不成声,正抱着孩子不停地给叶北枳磕着头。 叶北枳把碗放到她面前,只说了句:“吃吧。”然后便不再多看妇人一眼,转身离开了。 进了大棚,池南苇已经将手里的工作交给了他人,看着叶北枳,小脸上写满了吃惊。 叶北枳走到近前,池南苇便在叶北枳肩膀上这里捏捏那里摸摸,显得很是好奇。 叶北枳被她弄得浑身不自在,“啪”的一声打掉了池南苇不老实的手,说道:“…你这是作甚?” “你你你——你刚刚,那么壮的人!你你你,怎么给扔起来的?”池南苇语无伦次地说着,手里还不停地比划着。 叶北枳做了个提起东西来往后扔的动作,说道:“…就这样。” 池南苇终于有些冷静下来了,此时抚着胸口,说道:“你看起来不像是力气这么大的人啊…原来你真没骗我?” “…”叶北枳这才知道以往自己给池南苇说自己很厉害她一直以为是假的。 “呵呵…原来我一直以为你在吹牛呢…”池南苇掩着嘴轻笑。 “…” 寒风中池南苇头发有些乱,小脸被冻得红红的,眼睛像两个月牙儿一般弯着,笑得很开心。 叶北枳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 “啊——快跑——!” “杀,杀人了——!” “官差杀人啦——!” 骚乱的声音打断了气氛。 叶北枳看了池南苇一眼,快步走出了棚子。 叶北枳眯着眼看向不远处,骚乱开始往这边蔓延… 第28章 骚乱 叶北枳从棚子里走出来时正好就看到方定武快步从那边走了过来。 方定武面色凝重,说道:“刚才我就在那边,大体是这样的,一个流民看到官府运送吃食的马车来了,许是饿得狠了,直接就要跳车上去抢吃的,被官差推了下来,后脑着地,当时就没气了。” 叶北枳转头看向那边,骚乱还在持续扩大,中间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手持刀剑的官差。方定武继续说道:“…后来就乱起来了,那官差应是也慌了,一见流民开始乱了就把兵器拔了出来,这下好了,更乱了。” 叶北枳点了点头,已经不时有流民从他身边匆忙的往后逃去。叶北枳转身进了棚子,拉起池南苇:“先回镖局吧。” 池南苇点了点头,跟着叶北枳往外面走去。 此时已经有镖局的人驾了马车过来,叶北枳扶着池南苇上了马车,回头看一眼余光似乎看到了什么,对池南苇说:“你先回去。” 池南苇看了叶北枳一眼:“…那你注意安全。” 叶北枳点了点头,对身边的方定武说:“照顾好她。” 方定武郑重的点了点头。 得到方定武的答复,叶北枳转身往骚乱的人群中走去。 视线中,一个小女孩正坐在地上大哭,不断有慌不择路的人从她身边跑过,时不时撞她一下,泪水混合了脸上的灰尘更显得小脸脏兮兮的。 叶北枳快走几步小跑过去,将女孩从地上抱了起来,小女孩睁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到抱着她的叶北枳,哭的更伤心了:“大哥哥——我找不到爹爹和娘了——呜…” 这小姑娘正是叶北枳走镖那日遇上的那个小女孩。 叶北枳点了点头,说道:“没事,我带你去找。”正说着,身后传来喧闹声。 “别,别过来!” “我叫你们别过来啊——!” “噗嗤——”刀剑入肉声传来。 “狗官!还敢伤人!” “杀了他——!” 叶北枳抱着小女孩转头看去,只见先前负责护卫官府马车的几个官差正被一群流民围在中间,战战兢兢地握着手中兵器,浑身像是筛糠一样不停的抖着,嘴里还不停的说着:“别,别过来…” “你们,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 “你们会被…会被杀头的!” 流民们此时个个眼睛通红。 “老子不知道!老子只知道自己兄弟被你们杀了!” “还怕个卵的杀头,杀头也比饿死在这强!” “让这些狗官偿命!” “偿命!偿命!” 流民们此时已经群情激奋,纷纷喊声呐喊了起来。 叶北枳抱着小女孩转身离开,身后的官差终于决定不再任人宰割,举起了手中的兵器,发出了最后绝望的呐喊。 此时已经距离事发过去了不少时辰,城外的情况越来越糟,官兵最终还是被淹没在了流民的人海里,时不时还能看见身强力壮的流民抢夺弱势的流民仅存 的食物,城门处围了很大一部分流民,有的叫骂着,有的跪着哭诉祈求,也有人浑水摸鱼,目的却都是一样的——进城。 哭声喊声叫骂声响成了一片,交织着人间百态。 叶北枳还未帮小女孩找到父母,转头就看到了这样一幕——城门缓缓关闭了。 城下的流民终于认清楚了现实,开始在城墙下破口大骂,也有人组织着人妄图推开城门。 不一会,城墙上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人影,皆身披甲胄,手持兵器。 一个穿着城守甲胄的人影站在城墙上,随意扫了眼城下密密麻麻的人影,抬起了手—— “预备——” “嘎吱——”城墙顶上传来阵阵弓弦张开时令人牙酸的声音。 抱着小女孩的叶北枳瞳孔缩紧了。 “开什么玩笑…” “嘭——”叶北枳将小女孩死死抱在怀里,内息拼命的运转了起来,一个转身就往身后狂奔而去。 “…放!” 漫天的箭雨在叶北枳身后呼啸而来! 城下的流民大多数还未搞清楚情况,看到箭雨从天而降后还在愣神。 “噗嗤噗嗤”的入肉声不断传来,流民像割麦子一般大片大片的倒下,鲜血开始汇聚成一条条小溪。 叶北枳回头用刀鞘扫开零落的几支羽箭,往城墙下看去。这时叶北枳的位置已经很少有羽箭可以射得过来了。 城墙上官兵只射了一轮羽箭便停手了,刚才那轮箭雨覆盖下的区域已经没有几个还站着的人,城墙下鸦雀无声,再也没有之前七嘴八舌的喧闹。 “谋杀朝廷官差,”城墙上的城守此时说话了,“其罪当斩,现给你们一天的时间交出那几个参与了此事的犯人,否则…嘉定州将不再给你们提供粮食。” 叶北枳眯了眯眼睛——没有食物,再加上才下了大雪,道路被阻,这一万多流民也去不了别的城市,不然在路上就得饿死,可在这城外如果没有食物的话也是活生生地等死。 叶北枳怀里的小女孩早已被之前的景象吓傻了,此时正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来。叶北枳拍了拍她的背,往城门口走去。 要说运气最好的应该就是之前紧贴在城墙下的那波流民了,他们的位置正好不在羽箭的覆盖范围内,所以逃脱了一劫。 经过短暂的沉默后,流民又渐渐喧闹了起来,现在他们讨论的则变成了—— “刚才杀官兵那些人谁认识?” “谁知道那些人在哪?” “不把他们交出去咱们都得饿死在这!” “把他们揪出来!” 叶北枳摇了摇头,不作言语。 这时怀里的小女孩挣扎了一下从叶北枳怀里跳了下去,一路小跑扑进了一位妇人怀里,妇人身边还站着一位男子,两人都比走镖那日见到时要瘦了许多。 第22章 小女孩在这对夫妇耳边说了些什么,两人知道又是叶北枳帮了忙,不禁千恩万谢。 叶北枳摆了摆手示意无妨,抬头看了看城墙上,又摸了摸城墙壁,心里叹了口气——太高了,再加上才下了雪,城墙湿滑,轻功飞不上去…这下难办了,池南苇会担心的吧?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在城墙上一闪而逝,叶北枳眼睛眯了眯,似乎是那赵飞虎。 赵飞虎似乎是在城守耳边说了什么,城守往下朝着叶北枳这边看了一下,和叶北枳视线对了个正着,叶北枳不禁皱了皱眉头。 城墙上城守冷笑了一下,转身不见了踪影。 不一会,城门后传来绞盘拉动的声音——城门开了,城守在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的包围下出来了,他分明已经看到了不远处的叶北枳,不过还是冷笑一声,高声喊道—— “谁是叶北枳?出来!” 第29章 刀下留人 “谁是叶北枳?出来!” 城守嘴里虽然这样说着,目光却一直放在叶北枳身上。 叶北枳皱了皱眉,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城守见叶北枳老实的走了过来,冷笑了一声道:“你就是叶北枳?” 叶北枳点了点头。 城守对着身后挥了挥手,说道:“给我拿下,就是此人在流民中带头闹事。” 城守一说完,便有官兵提着镣铐过来想要给叶北枳套上。 叶北枳没有言语,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城守。 提着镣铐的官兵走了过来,旁边却突然的冲过来三个人,抱住了他的腿——是小女孩一家三 口。 那妇人一脸的焦急:“大人,大人您一定是搞错了!” “是啊大人,这位公子刚刚才救了小女一命啊大人!怎么会是歹人!”男子附和道。他的旁边小女孩正“嘤嘤”的哭着。 “走开,别妨碍公务,是不是歹人你们说了可不算。”官兵看得出来有些不耐烦。 “大人不要啊——” “你他娘的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官兵说着,作势就要一脚踢开这三人。 这官兵,脚刚抬到一半,一丝寒意却突兀的出现在自己脖颈处,手里拿着镣铐的官兵慢慢转过眼珠看去——之前尚在几步开外的那名歹人此时竟出现在了自己身前,手里握着一把似刀非刀似剑又非剑的兵器,正斜斜地指着自己的喉结。 一丝冷汗从官兵的鬓角滑落。 “…滚回去。”男子的声音仿佛冬夜里的一 泼冷水当头浇下,官兵只觉如坠寒窖,骨头都被冻的发脆。 官兵不由自主的倒退着退了回去。 叶北枳提着刀走上前去,城守急忙大声呼喊着:“侍,侍卫——拿下此人!” 众官兵拔刀出鞘,刚围了上去,只听一声闷响传来—— “啪——”就像冬天时孩童喜欢玩的陀螺被牛皮筋狠狠抽了一下的声音。 围上去的众官兵,刀还没举起,就被一股大力狠狠的抽上了天!身体重重的撞在了城墙上,滑落下来时便已经不省人事,胸前的甲胄都炸裂开来。 城守眼睛瞪得大大的,在他的位置正好把刚才发生的看得清清楚楚,适才把众官兵打到天上的那下,是被眼前这人…左手握着刀鞘狠狠抡到天上的! 叶北枳还在接近着城守,城守踉踉跄跄的往 后退着,此时城守身边的侍卫也不再敢上前,刚才那下,他们自问谁也接不下。 叶北枳突然快走几步赶上城守,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城守措不及防之下吓了一大跳,嘴里哇哇叫着:“放——你放开我!” “来人呐——快来人!擒下此人!” “快来人救我——!” 叶北枳没理会他的大喊大叫,右手一提,刀尖便抵在了城守下颚—— “…你要抓我?”叶北枳歪着头问道。 城守附近的侍卫对着叶北枳刀剑相向,如临大敌。 城守要害被刀尖抵住,在这寒冷的冬天里汗如雨下,不敢动弹。听叶北枳这样问道,只得颤颤巍巍的摇着头,眼珠里透出丝丝哀求神色。 “…我带头闹事?”叶北枳语气愈发的冰冷了。 城守又微微的摇着头,磅礴的杀意笼罩了他 的全身,他感觉到自己后背已经湿透了。 “怎么…你也不喜欢说话?”叶北枳又问。 城守现在哪里还敢说话?只怕嘴巴一动,下颚便要被刀尖刺破见红了——城守都快急哭了。 叶北枳眼睛眯了起来:“既然你不说…”叶北枳握紧了刀… “刀下留人——!”一个声音远远传来。 一滴血珠顺着刀刃滑下,叶北枳放下刀,转头看去,吴老爷子骑着马飞奔而来,身后还跟着不少镖局众人,吴老爷子来到在叶北枳近前,一拉缰绳,马蹄便带起一片雪白。 吴老爷子从马上下来,看着叶北枳和被拎着脖领子的城守,叹了口气,说道:“叶公子…放他下来吧。” 叶北枳看了看吴老爷子,又看了看颤若筛糠的城守,然后随手把城守扔在了地上。 城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后立马爬起来手脚并用的逃到了官兵身后。 吴老爷子顺着城守的方向看去,正好就看到赵飞虎带着怨恨的眼神在人群后一闪而逝,吴老爷子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吴老爷子转过头看向叶北枳:“叶公子,没事吧?” 叶北枳摇了摇头。 “你们长风镖局是想造反不成!?”那城守逃到了安全的地方,又开始叫嚣了起来。 吴老爷子斜着眼看过去,说道:“今日之事我自会去知州大人那里给个交代,就不劳烦城守大人过问了。”说罢吴老爷子翻身上马,骑在马上来到众官兵面前,说道:“怎么?还不放行?” 城守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终于还是气急败坏的一挥手:“…放他们走!” 叶北枳跟着吴老爷子后面来到镖局众人里,镖局的人都亲热地拍着他的肩膀开着玩笑—— “行啊叶兄弟!” “叶公子真是临危不乱啊——” 叶北枳点着头应付着。 有人给叶北枳牵了匹马过来,叶北枳翻身上了马,跟着镖局的人往镖局走去。 期间吴老爷子回过头看了眼叶北枳,眉间愁绪更甚。 待到了镖局,下人过来牵马时吴老爷子突然说道:“叶公子,稍后来老朽住处一叙。” 叶北枳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其他众人却聒噪了起来。 “老爷子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呗——” “就是——还有啥不能听的不成? 吴老爷子面色一板:“瞎咋呼什么!咸吃萝卜淡操心!”吴老拍了拍衣角的雪,才继续说道,“…我就是托叶公子帮我走一趟镖。” 叶北枳抬眼看了眼吴老爷子,发现吴老也正好看过来,两人视线对上。 “啊——?这种天气还走镖?” “往年这个时候早就不走镖了——” “这么大的雪,路都被封了还怎么走镖?” 众人一听又七嘴八舌了起来。 叶北枳听众人这番说法,看着吴老爷子的眼神里透出了些许疑惑。 “无碍…就是一封信,托叶公子帮我送去罢了…”吴老爷子看着叶北枳的眼睛说道。 “嗯…就是一封信罢了…” 第30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在镖局吃了晌午,叶北枳正准备去池南苇那报个平安。才出了院门便被人拦住了,是宋管家。 “叶公子,吴老有请。”宋管家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客气。 叶北枳想了想,点了点头,决定从吴老那出来再去拜访池南苇。 来到吴老爷子的小院,叶北枳推开门进去。 这次吴老并没有坐在院里石桌前,而是在正对着院门的大堂里,正捧着一盏铁观音喝着。 宋管家掩上门悄悄的退了出去,大堂里老人低下头轻轻地吹着杯子里的茶叶,表情在蒸腾的热气里看不真切。 叶北枳迈进了大堂,吴老听到脚步抬起头来,放下了杯子,示意叶北枳坐在另一边。 “老朽…在泸州有一好友。”半晌,老人开口道。 叶北枳看向老人,等待着下文。 吴老吸溜了一口茶水,继续说着:“…李沐闲你可听说过?” 叶北枳想了想,摇着头:“…不曾听过。” “哼,”吴老冷哼了一声,“…孤陋寡闻。李沐闲李老,可是当世大儒,虽说未在朝堂为官,不过现在朝廷里的文官,直接或间接受过他教导的也不在少数,你可想而知他门下学生是有多少了。” 叶北枳不以为意,只是点了点头。 吴老看叶北枳一脸淡然,知道他没有在意这些,只好继续说着:“哼,对牛弹琴…罢了,这次这封信便是给他的…我与李老私交甚好,你见了人可莫要给我怠慢了才是真的。” “…嗯。”叶北枳应下了。 第23章 “嗯…”老人端起茶杯,沉默了一下,“…把南苇带去吧…她也有些时日没出去玩过了,她应该会想出去走走的…她小时候也是见过李老几面的,这次去看望一下也好。” 叶北枳有些诧异,抬起头看向老人,发现老人只是盯着手中的茶杯,茶杯里蒸汽缭绕。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谁也没说话。 “明早就出发吧…”这时,老人突然从怀里摸出一封用红漆封好的信封递了过去,看着叶北枳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着—— “大雪封山…道不好走,一路小心。” 从吴老爷子院子出来,叶北枳虽然有一肚子疑问,但是他一个也没问,因为他知道吴老爷子如果真的想说的话那么肯定会直接说出来的,没有说,那一定有不能说的理由,问也是问不出来的。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池南苇住处。 叶北枳抬起头,几枝从小院里探出头来的梅花正在寒风中微微颤抖,树枝上累积的薄薄一层积雪便簌簌地落了下来。 “铮——”一道深沉委婉的琴声从小院里传来。 叶北枳就这样靠着院墙外面,侧耳听着,他记得这首曲子,似乎是叫《梅花引》。 琴声由缓慢渐渐变得有些急促,由沉稳变得稍显轻快;忽的又是一震,叶北枳眼前似乎看见一只玉手在琴弦上一压一拨,琴声就变得高昂了起来,几番起落以后才又渐渐变得轻柔平缓,如此反复三次,琴声才又重归了深沉委婉。 叶北枳推开小院虚掩的门,一进去就看到坐在屋檐下的池南苇,池南苇手指拨动了最后一个音节,余音寥寥,不绝于耳。 坐在屋檐下的弹琴女子还未发现这位不速之客, 只见她一身雪白衣裳,脚边摆着个烧着炭的碳炉,与漫天的大雪相得益彰,寒风微微吹动着她的秀发和披肩上的绒毛,似一支在雪中盈盈孑立的寒梅。 “…你会弹琴?”叶北枳站了许久终于说话了。 池南苇听到声音抬头看去才发现叶北枳正站在院门旁:“嗯…你回来了?” 叶北枳点了点头,走了过来,低头看着面前的这架琴。 “听说城外乱得很…你没事吧?”池南苇从凳子上站起来,偷眼看着叶北枳。 “没事,”叶北枳摇了摇头,手在琴弦上拂过,“…第一次见你弹琴…” “啊…”池南苇俏脸飞上一朵红云,“弹得不,不怎么好…” “弹得好。”叶北枳转过头来看着她,然后想了想,似乎是回味了一下,又确定的说:“真的。” 池南苇被说得小脸绯红,抱着琴转身跑进了里屋。 叶北枳站在里屋门口,对着池南苇背影说:“…明天要去泸州。” 抱着琴的背影停住了:“…泸,泸州?” “嗯…吴老托我送信。” “吴爷爷?”池南苇转过身来,“可,可是这么大的雪…” “送信…不是走镖。”叶北枳看着池南苇,他发现池南苇好像有些焦急,但不知道怎么劝。 “可,可是…” “你和我同去…”叶北枳突然打断了池南苇,“…吴老安排的。” “可是…诶?”池南苇一脸的诧异,指了指叶北枳又指了指自己,“你,我?同去?” 叶北枳认真地点了点头:“吴老说…带你散心。” “哈哈——”池南苇高兴地一蹦一跳的,束好的头发都散开了。 叶北枳看着面前开心的女孩,心里想到的却是吴老那句“路不好走”,既然“路不好走”,为何还要带上她? 叶北枳想不通便把这些抛在了脑后,对池南苇说:“明早出发…别起晚了。” 池南苇却似乎没有听叶北枳的嘱咐,正用指甲划着下巴考虑着自己要带些什么。 叶北枳站在原地看了会池南苇,不声不响的离开了。 —————————————————————————— 吴老爷子,吴长风此时正坐在大堂内,手边的茶水早已经凉了许久。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断断续续的敲着,过了良久,吴老爷子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纸来展开, 赫然就是一张缉捕文书。 文书上的画像是谁倒是不认识,只知道是名男子样貌,不过下面写的字却能让人大吃一惊—— 朝廷钦犯,叶北枳,男,善使刀。嗜杀成性,十恶不赦。举报或缉拿有功者,赏银千两。生死不论。 吴长风叹了口气,点燃一支蜡烛,将文书放在火上点燃了。 文书渐渐被火吞噬,化为飞灰。 与此同时,整整一卷一模一样的缉捕文书正躺在驿使的包内,随着驿马快马加鞭地散布到了整个中原大地。 北风呼啸,雪更大了。 第31章 多事之秋 赵飞虎觉得自己最近是诸事不利。 前几日在城门处亲眼看到镖局当家的吴老爷子亲自来帮叶北枳那小子解围,他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又失败了,便来了这翠微楼。 他已经在翠微楼待了三天了。翠微楼在嘉定州算排的上名号的青楼了,赵飞虎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他是这翠微楼当红头牌小桃的恩客,他给小桃都说好了,待他娶了镖局千金池南苇,就来为小桃赎身,纳她为妾。 赵飞虎觉得自己应该是喜欢上小桃了。 翠微楼的一间屋子里,赵飞虎早早的从睡梦中惊醒了,他一只手撑着床板坐了起来,一只手揉着额头,身上厚厚的棉被滑落到了腰间,漏出肌肉虬结的上半身来。 “嗯——虎爷…”一只洁白的藕臂从被窝里伸了出来,环住了赵飞虎的腰,“…怎么醒这么早…”女子的声音显得很慵懒,像一只没睡醒的小猫。 “没事…想一个人。”赵飞虎把手伸进被窝,在 女子光洁的背上抚摸着,“…你要没睡醒就接着睡。” 女子在暖和的被窝里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了起来。只见她上身只挂着一个小小的肚兜,曼妙的身躯靠在了赵飞虎手臂上。 “是哪家的姑娘能让虎爷这样朝思暮想?”女子抱着赵飞虎手臂,腻声撒着娇说道,“比小桃还漂亮么?” “嘿…你个小妖精还会吃味了?”赵飞虎搂着小桃的腰缩了缩,让女子的身躯与自己贴的更紧的,听到小桃娇呼了一声,才又继续说道:“…是个令人生厌的人。”赵飞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是个男的。” 小桃白了赵飞虎一眼:“这人做了什么让虎爷这么讨厌?” “哼,”赵飞虎面色阴沉了下来“他做什么都招人恨!” 小桃见赵飞虎似是真生气了,不敢再多问,靠在赵飞虎怀里不说话了。 “罢了…不想那么多,小桃替我更衣。”赵飞虎掀开被子,坐在床沿,犹豫了许久才说道,“…多日 没回镖局了,回去看看。” 赵飞虎脸色有点复杂,他不知道自己这么久不回镖局的原因到底是因为不愿意见到那招人恨的叶北枳,还是因为那日城下吴老爷子看自己那一眼——那一眼里没有疑惑,只有洞悉一切的清明,似乎还有一丝失望。 赵飞虎也不是犹豫不决的人,既然决定了回镖局,便立刻起了身。 从翠微楼大门出来,阳光有些刺眼,赵飞虎不禁用手挡了挡,他这才发现,原来雪已经停了。 街道上的雪已经被专人清理了,不过在零星的角落里还是能看见厚厚的积雪,证明着就在不久前这个城市曾银装素裹过。 街上行人不多,虽然积雪已经被清扫的差不多了,不过天寒地冻的确实也没几个人愿意出来。 转过一个街口,赵飞虎看到前方不远处围着人群,在行人不多的街道上格外显眼。 赵飞虎有些好奇,走过去站在人群后探头张望着,看到好像是布告栏上贴了张榜文,却看不真切写了什么。 赵飞虎扒开挡在前面的人,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挤 了进去。 “哎,哎,别挤啊!” “谁他娘挤我!” 站在布告栏前,赵飞虎抬头看去,愣在了原地,对身后的斥责仿佛没有听见。 “朝廷钦犯…叶北枳…生死不论…”赵飞虎嘴里喃喃自语。 叶北枳…叶北枳…叶北枳…叶北枳… 赵飞虎嘴角不自觉地咧开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似乎只剩下“叶北枳”三个字。 “哈…我…我果然…”赵飞虎脚步踉跄怪笑着往后退去,人们见他神色不对,连忙让出了一条路来,“哈…哈哈…我是对的!我我…我果然是对的!”赵飞虎大声喊了出来,转身欲跑,没想脚下不稳一下栽倒在地上,他却像不知道痛似的,手脚并用往人群外爬着,嘴里还在边笑边喊:“我没错我没错我没错!他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哈…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赵飞虎终于站了起来,撒腿就往镖局方向跑去。 赵飞虎一口气跑到了镖局,门口的家丁见是他,笑着迎了上去:“虎哥回来啦?您这急匆匆的是…” 第24章 “滚开——!”赵飞虎双目赤红,一把将家丁推开,冲进了镖局。 赵飞虎跑到吴老爷子住处,找了一圈却不见人,抓住一位路过的侍女,因为剧烈运动而变得涨红的脸几乎贴到了侍女脸上:“快,快告诉我!吴老在哪!?” 侍女被他这副神色吓得不轻,舌头打结地说道:“老爷…老爷在校场…在指导新来的镖师…” 赵飞虎不等侍女说完,一把丢开了侍女就绝尘而去。 来到校场,赵飞虎远远的就看到校场里几位镖师正在成对比武,吴老爷子正背着手站在边上,间或点两下头。 吴老爷子看到了不远处的赵飞虎,笑着冲他招了招手,示意赵飞虎过去。 赵飞虎跑了不少的路,步子缓了下来,喘了几口大气,咽了口唾沫,快步走了过去。 赵飞虎来到吴老爷子近前,张口便说:“吴老,你可知那叶北枳是…” 吴老爷子摆了摆手,打断他:“飞虎,过几日有趟镖要去松潘,货物重要,路途还不近,我想你去的 话我比较放心,怎么样?要不你跑一趟?” “现在哪是说走镖的时候!吴老!你莫要被叶北枳蒙蔽了!他是朝廷钦…”赵飞虎梗着脖子对吴老大声喊着。 吴老面色不变,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再次打断了赵飞虎:“这趟镖价值连城,你一路需小心谨慎,不过我对你还是颇为放心,需要注意的你也都清楚…” “吴老——!”赵飞虎急得耳根子都红了,一把抓住了吴老爷子的手臂,“吴老!叶北枳是朝廷钦…” “住嘴——嘭!” 吴老一声大喝之下,一拳打在赵飞虎肚子上,将他打出去老远。 赵飞虎被打飞出去,身子在校场上滚了几转,终于停了下来。赵飞虎腹部剧痛,但他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校场上的镖师都停了下来,看向这边。吴老爷子阴沉着脸,一挥手:“练你们自己的去!”众镖师又连忙把头转了回去。 吴老爷子走到倒在地上的赵飞虎身前,一把把他提了起来,赵飞虎捂着肚子在地上站好,一脸怨毒的看着吴老爷子,却只听吴老爷子声音低沉的说道:“…跟我来。” 二人一路来到吴老爷子的住处,吴老爷子挥手摈退了下人,待出去的下人关好了门,吴老爷子才开口:“…我本来在你身上抱了很大的期望…” 吴老爷子顿了顿,又摇了摇头:“我最初只以为你是年轻气盛…却不想你却是心胸狭隘到了这个程度!” “叶公子来镖局的时间虽然不久,虽然不喜言语,但他的为人如何,从镖局里诸人对他的态度便能看出一二…” “但他是…”赵飞虎瞪着眼睛大声说道。 “点睛石那件事…是你透露出去的吧。”吴老爷子突然转头看向赵飞虎。 “啊…?”赵飞虎听此脖子一缩,眼光不自觉的瞟向一边:“我…我不知…” 吴老爷子叹了口气,转过头来继续说着:“还有上回我夜里遇刺…” 赵飞虎坐在一边,双手不自在地拽着裤子,坐立 不安。 “前几天流民闹事,叶公子蒙冤…”吴老爷子深吸了一口气,“你敢说…这些都与你赵飞虎无关吗?!” 赵飞虎被吴老爷子突然变重的语气吓得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吴,吴老…我…那叶北枳不是好人呐!” 赵飞虎“咚”的一下跪在了吴老爷子脚下:“吴老你一定要信我啊!那叶北枳是被朝廷通缉的歹人!他,他没安好心啊!” 吴老爷子低垂着眼睑,摆了摆手:“叶公子的身份…我早已知晓。” “叶北枳是朝廷钦…”赵飞虎话说了一半才听明白了吴老爷子的话,“你…你知道?那,那你为何还…” “我怎么做事不用你教,你管好你自己便是…我自有分寸。” “吴老——!”赵飞虎大急。 “行了!你回去吧…”吴老皱着眉下了逐客令,“叶公子身份一事,你不许拿出去说,反正那告示上画的也不像,重名之人那么多…” 赵飞虎咬了咬牙,恨恨地看了一眼微闭着眼的吴老爷子,转身大踏步离开了,还重重地关上了门。 吴老爷子待赵飞虎离开,睁开了眼,手指漫无目的的在桌上敲着,良久才叹了口气—— “多事之秋啊…” 第32章 叙州小事(上) “嗯…雪停了?”池南苇伸着懒腰从车厢里探出头来,此时天已经大亮,叶北枳坐在车辕上已经架着马车赶路多时了。 今日是二人从镖局出来的第二天。 昨日出发时池南苇本来是闹着要骑马的,不过考虑到下过大雪后的道路不论是骑马还是驾车都快不起来,并且吴老爷子怕池南苇骑着马给寒风吹出病来,所以最终也就作罢了骑马这个想法。 “哑巴,我们到哪了?”池南苇撩开车帘走了出来,坐在了叶北枳身边。 “快到叙州了。”叶北枳握着缰绳答道。 积雪融化后的路面泥泞不堪,坑坑洼洼的,马车行走在上面有些颠簸。 “你进去吧,”叶北枳拨了拨马头绕过一个水坑,“…外面风大。” 池南苇对叶北枳笑了笑,扶着车厢门站起来进了车厢,不消片刻又捧着个木盒出来了,笑着说:“嘻嘻——饿了吧?” 叶北枳抬头看去,这才发现池南苇手里捧着的木盒正是自己从眉州买回来送给她那个檀木盒。 池南苇又在车辕坐了下来,打开檀木盒,拿出一块点心递到叶北枳嘴边,说道:“喏…桂花糕,吃吗?” 叶北枳看着嘴边桂花糕愣了愣,下意识的张口吃了下去。 池南苇看着叶北枳吃掉了桂花糕似乎很开心,眼睛笑成了两个月牙儿。 “这桂花糕可是我自己做的呢…”池南苇看着道路两边的还挂着残雪的树,“…味道还可以吧?” “嗯…”叶北枳点了点头。 “还有多久到叙州啊?”池南苇眉头可爱的皱起,“从昨天出发到现在我快两天没洗澡了… ” “快了吧…” “快了吧是多久?” “不知…” “那你怎么知道快了?” “…” —————————————————————————— “叙州好像没有我们嘉定府热闹啊…” 两人一路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终于是到了叙州。池南苇此时正在车辕上东张西望。 “叙州本就不是什么大城…”叶北枳随口回答着她,他也正在左右张望着寻找可以下榻的客栈。 在镖局待了不少时日,走镖时要注意的事他也多少都了解了,比如此时对住店的要求便要跟着“陆路三不住”的规矩来。 所谓“陆路三不住”,第一便是不住新开的店。因为镖师一般都是走固定的镖路,对沿途客 店均很熟悉,对新开设的店由于不知道底细,为了保障安全,所以不会考虑下榻。 第二则是不住易主之店。老店突然易主,必定有其原因,在没有弄清之前,镖车对这种店总是敬而远之,怕老店易主之后,成为贼店,贼人埋伏在先,单等镖车到来。 第三就是不住娼店。所谓娼店,就是旅馆、妓院功能二合一的客店,这种客店门前总是站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卖弄风姿,招揽客人,娼店的客人正经人少,歹人比较多,难免会有明者为嫖娼,实际上是来偷盗的贼人。 在靠城西的一个地方叶北枳终于选定了一家客栈。 客栈名叫福安,不算豪华,也不显得简陋,看上去应该有些年头了。并且这家客栈离西城门不远,叶北枳他们明日便是要从西城门出城。 叶北枳把马车在客栈门前停下,池南苇立马跳了下去,有小二上前来,接过叶北枳手里的缰绳:“呵呵…客官,您是打尖儿呢,还是住店呢 ?” 叶北枳从车辕上下来,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才说道:“住一晚。” “嘿,那您里边请,小的给您这良驹整点上等的草料伺候着。”小二把白布巾往肩上一搭,做了个请的动作。 叶北枳走进大堂,池南苇已经在账台处等着了。 “两间上房。”叶北枳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摆在柜台上。 账台后站着的老板娘一见银子,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手在柜台上一抹,银子便进了她的袖口:“好嘞——两间上房——” “还有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洗个热水澡——”池南苇补充道。 “没问题没问题,姑娘回房候着便是。”老板娘笑眯眯的对池南苇说着。 “准备些吃食…”叶北枳领着池南苇往楼上走着,回过头对老板娘说,“送到我房里来。” 叶北枳眼尖,回过头正好看见大堂角落里坐着一桌三位男子,一身毫不掩饰的剽悍气息和摆在桌上显眼位置的兵器,无一不显示着“江湖人”三个字。 第25章 此时这三个人正对着池南苇的背影指指点点,见叶北枳看过来还毫不客气的瞪了回去。 叶北枳眼睛眯了眯。 叶北枳和池南苇房间相邻,叶北枳先送池南苇进了房,仔细检查了一下房间后才把池南苇的包袱放下,对池南苇说:“梳洗完了就来我房里吃饭吧。” 从池南苇房间出来,叶北枳站在二楼栏杆边看着楼下。楼下大堂摆着十多张桌子,是用来吃饭的地方,此时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大堂里只有零星的几张桌子空着,叶北枳看着刚才那三个江湖人。 那三个江湖人也看到了站在楼上的叶北枳正盯着他们,交头接耳一阵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其中一个突然站起来,大声对客栈老板娘喊道:“ 掌柜的,给我开一间上房,嘿…就开到刚才那位漂亮的小娘子隔壁…”说罢还对着叶北枳狰狞的一笑。 “这…”老板娘这时还能不知道这三人心思?一脸为难的转头看向叶北枳,没想转过头却只看到叶北枳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老板娘叹了口气:“好…这位客官,楼上请。” “嘿…软蛋…”三个江湖人不屑的啐了一口,往楼上走去。 三人进了房,把酒水摆上了桌,围成一圈坐着。 “刚才那小子,我就冲他笑了笑,就给吓得躲进屋了去,笑死爷爷了。” “嘿,可不是么,就这怂样还敢一个人带着这么漂亮的女人出来…” 三人正说得开心,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叶北枳从门外进来,还顺手关上了门。 “看你们说的很开心…带我一个好么?” “你,你他娘的…”靠门的那个江湖人大概是没想到刚才还正在调侃的那人就这样大喇喇的进来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呸!”靠门这人吐了口唾沫,站起身来,“地狱无门你自…” “咚——” 这人刚走到叶北枳身前,话还没说完就被叶北枳一把抓住脑袋按进了墙里,缓缓滑倒在地,不动弹了。 叶北枳在这人身上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走到桌前在刚才那人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看着不敢轻举妄动的其余两人。 “怎么了?…继续说啊…” 第33章 叙州小事(下) “怎么了?…继续说啊…” 叶北枳坐在那,双手自然的放在膝盖上,像是真的在等着他们继续说。 剩下两个江湖人呆了片刻终于回过神来,“腾”的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对着叶北枳,摆好了架势,其中一人站起来时还不忘从桌上拿起了兵器。 “真是…太不友好了。”叶北枳也站了起来。 “你他娘的…呃?”手拿兵器那位江湖人用刀指着叶北枳,色厉内荏的打算说些什么,不过话才说出口,一道亮眼的光滑过,他就看到自己握刀的手臂从自己眼前飞过,越过头顶,最终落在自己身后。 鲜血喷涌而出。 这位江湖人转过头呆呆的看了看掉在地上的手臂,手臂还紧紧地抓着刀,又呆呆看了看自己正不停喷涌着鲜血的小臂。他看向叶北枳,眼睛越睁越大,眼神渐渐变得惊恐。 叶北枳见刚被自己断了一臂这人正一脸吓坏了的表情看着自己,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嘘。 “嗬…嗬…我的手…”断臂人剩下那只手抓着断臂处,嘴里哈着气,盯着叶北枳不自觉的往后倒退,“我的手啊…我——!” 声音戛然而止。 “不是说了么…别太大声啊。”叶北枳将唐刀从这人颈子里拔出来,再看向旁边那人。 “只剩你了…”叶北枳脸上挂着几滴溅上去的鲜血,歪了歪头,“…还要继续说吗…” “我…我,别…”唯一的这个江湖人此时已经被吓得语无伦次,双腿筛糠似的打着摆子。 “哦…”叶北枳从桌子后绕过来,在吓得不敢动这人衣服上擦了擦刀上的血迹,然后看着他的眼睛,“我忘了…你一个人已经说不了了。” 一股恶臭传来——这人失禁了。 “…你是在怕死吗?”叶北枳看了看这人打湿的裤裆。 “呜…嗯…”这人咬着下唇,不停地点着头,涕泗横流。 叶北枳收刀归鞘,伸手替他拭掉滑落在嘴角的泪水:“没事…”叶北枳的手滑落到此人脖颈处,缓缓收紧。 “不要…别,”此人一脸哀求的看着叶北枳,眼泪流的更凶了,小幅度的摇着头,“…求求你…别,别杀我…” “很快…一下就好。” “嘎巴——” —————————————————————————— 叶北枳从那三个江湖人的房间出来,轻轻替他们掩上了房门。手上脸上还湿漉漉的,显然是刚刚清洗了。 路过池南苇房间时,“吱呀——”,门开了。 “嗯?哑巴?”池南苇头发还未干,探出头来,她看了看叶北枳,又疑惑的看了看他身后,问道:“你…你怎么从那边过来?” “打老鼠…”叶北枳不动声色的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打老鼠?”池南苇皱着眉头显得更疑惑了。 “嗯…三只大老鼠。”叶北枳越过池南苇往自己房间走去,“…已经解决了,准备吃饭吧。” “呃——好,好吧。”池南苇把头缩回去再次关上了门。 吃饭时,池南苇已经换了一套衣服。叶北枳也换了衣服,不过他是因为原先那套衣服上有血腥气,怕池南苇闻出来。 “哑巴,我们明天多久能到泸州啊?”吃了饭后池南苇坐在叶北枳房间里问道。 叶北枳把在门外叫了小二进来收拾碗筷,答道:“天亮便出发,午时就能到。” “那么早啊?我肯定起不来啊…”池南苇苦恼的说道。 “你可以在车上继续睡。” “车上哪有床上睡得舒服…” 一夜无事。 第二天,鸡叫第一声时叶北枳便睁开了眼。收拾好了自己的行装,打成包袱跨在肩上。 先吩咐小二去把马车牵到门口,然后再去敲池南苇的门。 “咚咚咚——”没动静。 “咚咚咚——”还是没动静。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大清早的叫魂啊!”这是其他房间里的客人被吵醒了。 叶北枳叹了口气,伸手在门上略一使劲,“咔哒”一声,屋内的锁便被压断掉在了地上。 叶北枳轻轻推开门进去,看到池南苇的外套披肩都挂在衣架上,而她本人穿着内衬正裹着被子蜷在床上,睡得正香。 叶北枳替她把东西整理好打包,待全部收拾完了,才走到床边。轻轻拍了拍池南苇肩膀。没反应。叶北枳又摇了摇她,池南苇翻了个身,面向床内侧,又继续地睡。 这时小二来催,站在门外轻轻敲了敲门:“客官,马车已经给您放在门外了。” 叶北枳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小二下了楼去。 叶北枳坐在床边看了看熟睡的池南苇,然后弯下腰去将池南苇打横抱起,轻轻往楼下走去。 待把池南苇放进车厢,再用车厢里的被子给她盖好,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池南苇终于迷迷糊糊的半睁开眼,看着眼前正给她蹑着被角的叶北枳,迷迷糊糊的喊着:“唔…哑巴…” 叶北枳刚想应,却才发现池南苇又已经睡着了。 池南苇睡醒后已经快到中午,她伸了懒腰之后才发现自己是在马车里。 正在驾车的叶北枳听到车厢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知道是池南苇起床在穿衣服了。 果然,不多时,穿戴好的池南苇一把撩开车帘,问道:“哑巴,我怎么一觉醒来就在车里了?” “我放你进去的。” 池南苇脸红了红,大概是想到了这个“放”是怎么个放法。 “那你不会叫醒我么!”池南苇脸红红的说着。 “叫不醒。” “怎么会叫不醒!” “就是…叫不醒。” “骗人,你肯定没大声叫。” 池南苇突然反应过来:“不对…我房间明明是锁了的,你怎么进来的?” “…” 池南苇一把抓住叶北枳肩膀:“好啊你个臭哑巴!居然还会偷鸡摸狗那一套!老实交代!以前是不是也经常跑别家姑娘闺房里去!” “…没。” “你犹豫了!你肯定在骗人!” “…” 二人这样打闹着,远远的,一座城池渐渐浮现出来。 泸州城到了。 第34章 托付 泸州,对一个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城市来说它算是繁华的了。 今天是大雪过后难得的一个艳阳天,街上行人众多,与嘉定有区别的是,这座城市哪怕在大冬天也不会缺少挥舞着折扇的文人士子。 叶北枳池南苇二人进了城,找人问了路便朝着李府的方向前去。 七拐八折终于是到了李府,马车停在门口,有守门的家丁上来询问,待知道了是长风镖局的人便下去通报管事了。 第26章 在等人这会,池南苇坐在车辕上问:“哑巴,我们送了东西就回去了吗?” 叶北枳转过头看着她。 “要不…我们在泸州玩一天再回去?”池南苇瞪着大眼睛期待的看着叶北枳。 叶北枳没理她,把脑袋转了回去。 “再玩一天嘛——反正又不急。”池南苇拽着叶北枳的衣袖撒娇。 “哈哈——池小姐想玩多久就玩多久,还有人能拦着你不成?”一个声音从大门内传来。 叶北枳二人寻声看去,一个老者从门内出来,冲二人拱了拱手:“老奴李沛,是李府管家,池小姐,还有这位公子,里边请…老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叶北枳拱手还了礼,和池南苇跟在李沛身后往里面走去。 李府很大,雕花门廊,假山池塘,随处可见,池南苇是看得目不暇接。 李沛见池南苇这样,转过头来笑眯眯的问:“池小姐,可还喜欢这?” 池南苇点了点头:“嗯…很漂亮。”在外人面前池南苇还是很有大家闺秀风范的。 “呵呵,没事,日后池小姐可以慢慢看。”李沛笑着。 叶北枳听此,疑惑的转头看了一眼李沛。 说话间三人来到了一个大的会客厅,走进去就看 到上首正坐了两人,一男一女,男的一身长袍,面容消瘦,颌下一缕灰白的胡子挂在胸前,梳理得一丝不苟,看起来比吴老爷子还要大上几岁。另一个女人看上去却只有五十左右,身材略微有些发福,衣着华丽,头戴凤鸾金钗,手腕上戴着一个祖母绿手镯。 女人一见池南苇就忙从座位上站起,走了过来:“哎哟…小南苇都长这么大了!”说着便要去抓池南苇的手。 池南苇缩了一下,半个身子躲在叶北枳身后,打量着这个女人。 发福女人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呵呵…南苇,我是你郁奶奶呀,你忘了?小时候我还抱过你的!” “…郁奶奶?你是郁奶奶?”池南苇似乎是想起了,有些惊疑的问道,“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郁奶奶变丑了变老了就认不出来了?”发福女人佯装生气的问。 “没有没有,郁奶奶还是那么漂亮!”池南苇连忙摆手说道。 “咳咳…”坐在上面被冷落了半天的老人咳嗽了 一下,示意自己的存在。 郁奶奶回头白了老人一眼,然后拉住池南苇手,悄悄给她说:“待会我们再慢慢聊。” “东西带来了吗?”老人终于发话了。 叶北枳从怀里把信摸了出来,上前递给了老人。 老人拆开红漆封口,掏出信大致看了看:“嗯…” 老人转头看着叶北枳:“你就是叶北枳?” 叶北枳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老人见叶北枳点了头,也点了点头,继续看着信。 良久,老人大概是看完了,这才说道:“嗯…大致我都知道了,吴老前日也曾单独托信给我,我都已清楚,你们二人今后就在这住下吧,就这样了。” “…嗯?”叶北枳眉头挑了挑,“住下?” 老人见叶北枳这样看着他,说道:“怎么?吴老没给你说吗?” 叶北枳看着台上李沐闲的眼睛,摇了摇头:“吴老,只叫我送信…未让我久留。” “…”李沐闲皱着眉沉思了一会,把信递给叶北 枳,“你自己看吧。” 叶北枳接过信,只见上面写道:沐闲贤弟,见字如晤。愚兄镖局近日多事,为以防不测,特将小女南苇托付于贤弟,同行男子叶北枳,此人为我镖局镖师,武艺不容小觑,特嘱咐其照应南苇安全,也劳烦贤弟一并照看了… 原来这李沐闲比吴老还年轻,看起来比吴老要老,应是吴老常年练武所致。 叶北枳看完信后面色凝重——信上所说的和这一趟出来时吴老跟他交代的完全不一样…而且,这信里的语气简直就和托孤没什么两样。 镖局出事了。 叶北枳心里想道。 “怎么?叶少侠现在可是信了?”李沐闲见叶北枳半天不出声便开口问道。 叶北枳点了点头,正欲说话,却被池南苇打断了,池南苇听这两人说了半天早就一肚子的问题,此时忙插口道:“信里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我以后就要住这了!” “呵呵…南苇呀,”李沐闲刚才对叶北枳板着个脸,对池南苇却难得的露出了慈祥的一面,“南苇呀,这是你吴爷爷安排的,你的房间昨日就替你收拾好了,家具都是新买的,你一定喜欢,待会李爷爷亲自带你去看,呵呵…” “…我要回镖局。”池南苇听李沐闲说完,盯着他眼睛认真地说道,“南苇多谢李爷爷厚爱了,但镖局才是南苇的家。” “这…”李沐闲有些为难。 池南苇并不傻,此时从只言片语中大概也推断出了镖局肯定出什么事了,此时心里焦急得很。 “信已经送到了,李爷爷,我们这就告辞了。”池南苇对李沐闲做了个万福,拉起叶北枳的手就往外走,没想到一拉之下却没拉动。 池南苇转过头看着叶北枳,发现叶北枳也正看着她。 池南苇又拉了拉叶北枳,笑得有些牵强:“怎,怎么了哑巴…你还想在这再玩一天吗?” 叶北枳看着池南苇的眼睛,摇了摇头。 “那我们,我们回镖局吧…吴爷爷肯定还在等我们…”池南苇拽着叶北枳的袖子。 “你不能回去。”叶北枳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敲在池南苇的心上。 “你说什么呢哑巴…我,我为什么不能回去…”池南苇抽了抽鼻子,擦了擦眼角,但还是笑着说道。 “…你留下。”叶北枳转头看向一边,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不敢再看池南苇的眼睛。 “为什么!”池南苇终于崩溃了,眼泪决堤,“为什么我要留下!我也是镖局的人!我也要回去!” “镖局…出事了。” “我知道镖局出事了!”池南苇一把抓住叶北枳前襟,哭喊着,“就是知道出事了——所以我才要回去啊!” 池南苇说罢转身就往门外跑,李沐闲老爷子二人许久不好插话,此时见池南苇要跑,连忙叫人快拦住。 叶北枳紧跑几步一把抓住池南苇的手,将她抱住了。 池南苇脸上全是泪痕,在叶北枳怀里挣扎着:“你放开——放开我!你不带我回去我自己回去!你放开啊——” 叶北枳一把把池南苇按在自己胸前,紧紧抱住:“别闹…” “我回去。” 池南苇终于安静了下来,在叶北枳胸前轻轻抽噎着:“我——我也要回去…呜呜呜——” “你留下…在这等我,”叶北枳顿了顿,“…等我来接你。” 说着,叶北枳放开池南苇,从后腰解下唐刀,递给池南苇:“我一定会来接你…替我保管好它。” 池南苇红着眼眶抽噎着,看着面前的唐刀愣了愣:“你,这…”她知道叶北枳对这把刀看得多重,她都从没见过叶北枳让别人碰过这把刀,更别说拿给别人。 池南苇犹豫着伸出手接过唐刀,轻轻抚摸着刀身。 “我…我等你。” 第35章 雷声渐近 “他奶奶的…”雪沏茗看着面前的缉拿告示,眼睛有些发直,“只是要他帮忙去杀个人,怎么就搞出这么大的事来…鬼见愁在找他就算了,现在怎么官府也搅进来了?” 雪沏茗摸了摸身边小女孩的头,小女孩手里拿着一个烧饼吃着,抬头看了看他。 “该走了,雪娘。”雪沏茗像是对小女孩说的,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去哪?”小女孩把剩下的烧饼用油纸包好,揣进了怀里。 “我想想…继续往北边走吧…”雪沏茗摸着下巴,“找个官府找不到的地方…别让叶哑巴把我俩给牵连进去了。” 小女孩点了点头,伸出手牵住了雪沏茗的大手。 两个月前。 “你想学武不?”雪沏茗和小姑娘坐在凤翔府的街边。 “…嗯嗯。”小姑娘看着面前走过的那位手拿糖 葫芦,身后跟着随从的小少爷,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雪沏茗顺着小姑娘的目光看去:“想吃?” 小姑娘又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等着!”雪沏茗撑着膝盖一下站了起来,紧赶几步追上了小少爷。 小少爷感觉面前像是飘来了一片阴云挡住了阳光,抬起头看去,就看到一个小山一样的男子正低头看着他。 “这个…”男子指了指小少爷手中的糖葫芦,“…好吃吗?” “呃…?”小少爷呆呆的点了点头,“…嗯。” “嗯…”男子忽然伸手一把抢了过去,“拿来!” 男子抢了糖葫芦就跑,小少爷和随从呆呆的看着这个身影消失在了街角。 “喏,糖葫芦。”雪沏茗在刚才的地方蹲下,把刚抢来的东西递给了小姑娘,“咱们继续…你想学武不?” 第27章 “嗯嗯…”小姑娘咬下一颗山楂嚼着,点了点头。 “嗯…”雪沏茗搓了搓手,“要学武,得先起一个好听的名字,以后出去混江湖了,别人问起就可以大声告诉别人,比如血手人屠某某某啊,残暴不仁某某某啊,鸡犬不留某某某啊…” “好难听…”小姑娘嚼着山楂,斜着撇过来一眼。 雪沏茗觉得自己被鄙视了。 “…既然你是跟我学武,以后也算我徒弟了,就跟我姓吧。”雪沏茗摸着下巴,“…你觉得叫什么好?” “…随便。”小姑娘这下看都不看他了。 “雪漫千山!这个好!”雪沏茗不禁为自己起名字的水平叫了声好。 小姑娘摇了摇头。 “雪里寻梅?” 小姑娘摇了摇头。 “雪花女神龙?” 坐在雪沏茗身边的一个老乞丐鄙夷的看了一眼雪沏茗,端着破碗走开了一点。 雪沏茗尴尬的摸了摸鼻梁。 “就叫雪娘吧。”小姑娘吃完了糖葫芦,开口说 道。 “呃…?好,好啊。”雪沏茗点了点头,“雪娘也挺好听的。” —————————————————————————— “都两个月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教我武功?”雪娘牵着雪沏茗走在路上,抬头问道。 雪沏茗咧嘴一笑:“嘿,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慢慢的你就会武功了。” 雪娘撇了撇嘴,一脸的不相信,于是又问:“那我什么时候才算出师?” “出师?”雪沏茗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腰间,“什么时候你能一个人用它去帮我打酒了就能出师了。” 雪娘顺着他指着的看去,是那个灰不溜湫的葫芦。雪沏茗腰间缠了好几圈小指一般粗细的铁链,那葫芦就挂在上面。 雪沏茗从腰后把葫芦摘下来,把雪娘往自己身后拉了拉,示意她看好,然后把葫芦平举在前方,手一松。 “轰——!” 雪娘吓得一颤,葫芦一落地,连脚下的地面都跟着抖了三抖——她没想到这不大的葫芦居然这么重。 雪沏茗随意的把葫芦重新捡起来挂回腰间,雪娘看到刚才葫芦落地的地方有个葫芦底座那么大的圆坑,圆坑周围是密密麻麻的裂纹。 “嘿,”雪沏茗低头笑了笑,他把雪娘的头发揉乱,“想出师?还早着呢…” 雪娘不说话了,只是闷着不吭声跟着往前走。 “那个…”半晌,雪娘突然说话了。 “嗯?”雪沏茗低头看着她。 “那个,你叫哑巴的…他会死吗?”雪娘抬头正好和雪沏茗的眼神对上。 此时太阳快落山了,天边被映得一片火红。 “啊…他啊…”雪沏茗看向远方的火烧云,“也许…呵,谁知道呢…” 雪沏茗知道,若是这件事里只有鬼见愁的话还好说,但此时朝廷插手了这件事,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朝廷里顶尖高手还是很多的…不过逃命还是没问题吧? 雪沏茗这样想道。 雪沏茗摇摇头抛开脑海里的杂念不再去想,低头问道:“你去过北羌没?” “嗯…?”雪娘疑惑的看向雪沏茗,“那个北方蛮子的国家?” “呵,没错。”雪沏茗笑了笑。 “没去过…我们要去吗?” “嗯…去看看吧。” 天色渐渐黑了,城里渐渐亮起了灯火,有饭菜的香味幽幽飘来,整座城市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 —————————————————————————— 嘉定,府衙外。 赵飞虎手里攥紧了那张缉拿文榜,在府衙门外来回徘徊着,表情时而迷茫,时而狰狞。 又过了良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一咬牙,伸手敲响了府衙的大门。 与此同时,一匹快马从泸州城门冲出,向着嘉定方向疾驰而去。 池南苇坐在陌生的房间床上,唐刀横放在膝上,青葱一般的玉指紧紧握着刀身,由于太过用力,指节有些发白。 方定武心情阴郁了一天,因为白天上街看到了一张告示,告示上所说那人虽说画的不像,但他心里觉得可能就是说的叶兄弟。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吴老爷子吃了晚饭,照例在院子里练了几遍枪。 “轰隆——” 远方天边传来闷响,黑云翻滚,似有巨龙在云里搅动。 吴老爷子打湿毛巾擦了擦汗,抬头看了眼天边,目光深邃。 “要变天了…” 第36章 事端 大雨下了一整夜,天已经亮了很久,但还是没有停歇的迹象。 方定武是被喧闹声吵醒的,他皱着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这是宿醉留下的余韵。他记得昨晚和郭小六一直喝到后半夜,至于自己怎么回到床上睡着的,他记不清了。 屋外,大雨敲打着屋檐噼里啪啦作响,间或伴随着几声远远的争吵声,大概是镖师切磋武艺动了气又吵了起来——他这样想着。 方定武忍着头痛从床上坐起,左顾右盼的寻找着自己的衣物。 “啪——”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 方定武眉头皱得更深了,这帮兔崽子,吵就吵,怎么还摔起东西来了。披上衣服,方定武推开门走了出去,他头疼的厉害,打算先去厨房弄碗姜汤喝。 方定武把衣服顶在头顶,一路小跑到厨房,却发现平时热火朝天的厨房此时却一个人也没有。 “搞什么名堂…”方定武嘟囔了一句,自己在灶台边摆弄起来。烧水的空隙,方定武找了只隔了夜的鸡腿啃着,边吃边做着姜汤。 待煮好了姜汤,方定武刚找了个碗盛好,吵闹声又开始了,方定武这次听清楚了,声音是从前院传来的。 “他娘的…没完没了了。”方定武骂骂咧咧地端起姜汤,一只手把已经半湿的衣服再次顶在了头上,向着前院的方向走去。 前院,吴老爷子正带着一众镖师与一群人对峙着——是一群官差。 “吴老镖头,我可是看在你在这嘉定州还有几分脸面才没叫手下人用强的…”对面为首那人一身捕头装,腰配弯刀,面色阴鸷,“…若是待会那些大人们来了,可就不像我这么好说话了。” “呵!鲁捕头这话未免托大了,”吴老爷子冷笑了一声,“你当我长风镖局是你家后花园?岂是你想进便能进的!” “吴长风!你果真如此不给面子?我等只是奉命前来抓人,本无意与你长风镖局交恶,若你今日当真要…” “你是哪根葱?你哪点值得让我镇蜀铁枪吴长风给你面子!”吴老爷子根本就不待鲁捕头说完,手一挥便打断了他的话,“从哪来的滚回哪里去!” “你他娘的…”鲁捕头被气得怒目圆睁,正欲开口大骂,视野里突然出现一人,还未看清楚,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姜汤就被砸在了鲁捕头头上。 “你他娘的骂谁呢?!” 两帮人本来分别站在前院前后的屋檐下,一个人影突兀的从前院旁边的月门后闪了出来,一手端着姜汤,一手托着外衣挡雨,看起来颇为狼狈,姜汤就是这人扔的。 方定武刚从月门走出来就看到一个穿捕头衣服的人正对着吴老爷子骂娘,想也不想就把手中的东西砸了过去。 鲁捕头被姜汤烫得直跳脚,嘴里“嘶嘶”吸着冷气,身边的捕快也帮着用袖子在他头顶脸上胡乱擦拭着,一众官差对方定武怒目而视。 方定武也毫不客气,铜铃般大小的牛眼一瞪,给顶了回去:“看!看你姥姥看!再看爷爷削死你!” “定武,不得放肆,给我回来。”吴老爷子此时终于说话了。 “欺,欺人太甚!”鲁捕头终于擦干了头顶的姜汤,脸上被烫的白一块红一块,此时更是气的全身都在发抖,“你们长风镖局!欺——人——太——甚!你们给我等着——走!” 说罢,鲁捕头一挥手,带着众官差转身离去了。 方定武头顶的外衣已经湿透,此时索性拿下来搭在了肩膀上,屁颠屁颠的来到吴老爷子身边:“嘿,老爷子。” “嗯?”吴老斜着眼撇了他一眼,“有屁就放。” 方定武也不着恼,摸了摸后脑勺:“嘿,我就问问…那些狗腿子来干什么的?” “你问我,我问谁去?”吴老爷子一挥袖,“说我们镖局窝藏逃犯,要进去搜人——哼,无中生有,依我看就是来找事儿的。” “逃,逃犯?”方定武瞳孔缩了缩,心中那不好的预感似乎更清晰了。 “嗯?”吴老爷子皱了皱眉,“…你紧张什么?” “哈,哈哈…没,我哪有紧张?”方定武干笑着,连连摆手。 吴老爷子盯着方定武眼睛,深深看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背着手离开了。 那些人是来找叶兄弟的! 第28章 吴老爷子走后,方定武无措的站在原地,双手下意识的在衣摆上蹭着。方定武心里算着,叶兄弟已经离开快五天了,算算日子这两天也是该回来了——不行,得想办法通知叶兄弟让他不要回来,快点逃走! 心里下了决定,方定武便开始了行动。回到屋里大概收拾好细软便准备出发。他带上了自己这些年存下来的大部分积蓄,打算拿给叶北枳让他远走高飞。 方定武从后院牵了匹快马,没有知会别人,一个人悄悄离开了镖局。 叶兄弟他们如果从泸州回来,想必还是会走官道——策马飞驰的方定武心里这样想到。 —————————————————————————— 京城,东厂。 “厂公,锦衣卫那边好像有定风波的消息了。”一位身着便服,声音尖细的男子跪在堂下。 “…嗯?什么时候的事?”岳公公岳窦坐在椅子上,逗弄着怀里一只白猫。 “呃…”跪着的那名男子迟疑了一下方才说道:“从我们得到消息的时间来看…应该是已经过去一天…而且,而且…”男子额上有汗。 “嗯?…而且什么?” “而且据说锦衣卫此次去的人里有三名万户长…”男子额头的汗顺着脸颊滑下,滴落在地上摔成了几瓣。 岳公公抚摸着猫背的手微微紧了紧,指甲扣进了白猫背上肉里,白猫不适的扭动了一下,“喵”了一声,只听岳公公沉声道:“戚宗弼…” 岳公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白猫灵活的跳到了地上,只见岳公公皱着眉说道:“戚宗弼在发什么疯…锦衣卫总共就五个万户长,这次一下就派出去三个,下这么大血本去杀定风波…他到底图的什么?” 岳公公在堂内来回踱着步,终于,他眼睛眯了起来:“吩咐下去——立刻派人前去,务必保下定风波性命,然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他,要他性命的便是当朝宰相!” “呃?”跪在堂下的男子惊讶的抬起头来,似是不敢相信,“厂,厂公…您,您这是要…” 岳公公猛的回过头来,眯着眼睛盯死了堂下男子 ,说道:“怎么…听不懂我说的么?” 男子顿时汗如雨下,忙低下头去:“是,是…小的明白。” 第37章 镇蜀铁枪吴长风 卫南山看着面前的朱漆大门,面无表情。 抄家,杀人。 身为一名锦衣卫他已经做过无数次这样的事情,轻车熟路。 不过这次有些不一样。 这次光是出动的锦衣卫就不下百人,而且据说从京城下来了三名锦衣卫万户来一起执行,这在他的所知里是第一次。 不过这也只会让人更觉得心安罢了——卫南山没想过出什么纰漏,这只是以前做过无数次的事情中的一次而已。 不过…一个镖局为什么值得弄这么大阵仗呢?卫南山看了看身边其他的同僚,又抬头看了看朱漆大门上的牌匾,牌匾上写着四个描金大字——长风镖局。 卫南山看了看周围同样面无表情的其他锦衣卫,身边的伍长对他点了点头。卫南山颔首,走上前去,一脚踢开了大门。 午后的阳光静静的洒在描金牌匾上,烨烨生辉。 “你们是谁!”大门后的家丁惊讶的看着门外黑压压一大群人,拦了上来。 “镪——”卫南山面无表情的拔刀,挥斩,鲜血喷涌而出。 —————————————————————————— “老爷——老爷!”宋管家敲响了吴老爷子的门,语气急促。 吴老打开门,看着门外头发有些凌乱,气喘吁吁的宋管家,吴老爷子有些讶异,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宋管家这样惊慌了。 “出什么事了?”吴老爷子眉头皱了起来。 “门外,门外闯进来一帮人,说是捉拿朝廷钦犯,看衣着像是,像是,”宋管家咽了口唾沫,目光死死的看着吴老爷子,“…锦衣卫。” 吴老爷子瞳孔缩了缩。 “他们人多,只要有人反抗他们就杀,说是阻碍办案…已经有好几个镖师死在他们手下了。”宋管家继续说着。 吴老爷子转身回房,不多时,再次提着铁枪出来了:“走,去前院。” 吴老爷子刚从后堂绕出,便看到郭小六正和一名锦衣卫战在一处,此时郭小六已经半身染血,明显是处在了下风。 吴老快走几步,一脚踢在那名锦衣卫肚子上将其踢出老远,那名锦衣卫被踢出去,软软的趴在地上不动了。 “吴老!”郭小六抬头见是吴长风,不禁叫了一声,“吴老…梁勇被他们…”说到最后已经是声音沙哑。 梁勇是长风镖局一名镖师,和郭小六关系素来不错。吴长风看着不远处倒在血泊里的一具尸体,不禁摇了摇头,只得拍了拍郭小六肩膀聊作安慰。 “吴老!快去前院,他们还有好多人,大多数镖师都在那里。”郭小六出声提醒吴长风,说着就率先往前院跑去。 前院此时已经乱成了一团,吴长风一出来,看到的就是众镖师连手组织起来的防线在锦衣卫的围攻下节节败退,地上已经倒了不少的人。 “够了!”吴老爷子一声大喝,声如洪钟,整个前院里的人只觉脑子被整的嗡嗡作响。 “阻碍锦衣卫办案者,杀无赦!谁说也不管用! ”一位锦衣卫千户从锦衣卫人群中走了出来。 “放你娘的狗屁!”吴老爷子抓住身边郭小六肩膀一撑,整个人便如一只大猿般飞身上了半空。 “老子看今天谁敢杀我!”半空中的吴老爷子手持铁枪,怒目圆睁。 院子里众人皆抬起头来看向吴老爷子,半空中吴长风身影挡住了阳光,只有铁枪折射出的幽幽冷光可见。 “我乃——”吴老对准了身下的锦衣卫人群,铁枪重重砸下! “镇蜀铁枪——吴长风!” “轰——” 院子里凭空多出来一个大坑。锦衣卫人群里几个倒霉的锦衣卫正倒在大坑里呻吟。 吴老爷子正杵着铁枪从坑中站起,一双虎目环顾四周:“锦衣卫…你们欺我镖局无人吗?!” 周围的锦衣卫为他气势所慑,不禁都倒退一步,一时间竟无一人敢接话。 啪啪啪—— 鼓掌的声音从锦衣卫人群后传来。 “镇蜀铁枪吴长风…我听说过你。”锦衣卫人群 分开了一个容一人通过的通道,一个人影从后面走了出来。 “你是何人?”吴长风杵枪而立,不卑不亢。 来人却并不答话,自顾自的继续说话:“只是一个小宗师境界…你有何本事自称镇蜀?”此人一双丹凤眼,斜斜瞥着吴老爷子。 “哼,”吴老爷子怒极反笑,“有没有本事,你且自来试试!” “哈哈——狂妄之辈!”丹凤眼前踏一步,整个人气势猛涨,身形带起数道残影向着吴老爷子急掠而去! “来的好!”吴老爷子铁枪一挥,朝着丹凤眼直直撞了上去! 铁枪对着丹凤眼虚点,丹凤眼侧头避过,右手成爪抓向吴老爷子咽喉,吴长风右手握枪腾不出手,只得左手仓促去挡,左手和右手一搭,斗了几个来回,吴老吃了个暗亏,挥枪逼开丹凤眼,后退一步。 丹凤眼却得理不饶人,丝毫不给吴长风喘息机会,堪堪避开枪尖就又立马揉身贴近。 吴老爷子现在看出来了,此人便是以手脚功夫见长,招式连环间如行云流水,不见迟滞,可见已在此 道沉浸多年。自己本就是使铁枪这种长兵器,一旦被其贴身,难免束手束脚,十成功夫能用出来的便不到七成了。 时间却不容吴老爷子多想,此人出手毒辣,招招式式不离要害,吴老爷子已经没时间想别的。 “哈哈——吴长风,你不是很厉害吗!”丹凤眼似乎很亢奋,吴老爷子在他狂风骤雨的攻击下似乎只有招架之力。 “你怎么不还手啊——哈哈——” “你不是镇蜀铁枪吗——还手啊——” “你在我眼里——只是一个迟暮之年的——” “——病虎罢了!” 吴老爷子一直没有还口,此时用枪身架住此人冲着自己心窝来的一脚,眼神里精光一闪。右手当机立断的放开了铁枪,一把稳稳的抓住了丹凤眼右脚脚踝! 丹凤眼心里一紧,只觉自己脚踝似被铁箍箍住,低头看去,只见吴老爷子右手青筋暴起,抓住自己右腿猛得抡了起来,重重砸向地面! “你说我是什么——!” “咚——”地面上被砸得震起阵阵灰尘,二人身 影隐藏在灰尘里看不真切,只传出来吴老爷子的后半句话。 “呵——病虎?” 第38章 迟暮之虎 丹凤眼被砸落在地,立马一个后滚便消失在了烟尘里。 “咳咳…有点本事…” 第29章 丹凤眼的声音从烟尘里传来。 尘土弥漫,吴长风警惕的注意着周围。 “镇蜀铁枪…现在你连枪都没有了——” 一个身影从烟尘迅速的后向吴老爷子扑来。 “——你怎么和我打!” 吴长风和袭来身影对拼了几掌,匆忙间手腕被丹凤眼擒住,吴老肩膀连动,手臂如出洞大蟒顺着丹凤眼擒来的右手缠了上去,五指如蟒蛇獠牙一般死死咬住丹凤眼右肩。 丹凤眼反应也是极快,右肩被制却不慌张,身子一矮,左肩对准了便朝吴老爷子当胸撞来,却是一记很辣无比的铁山靠。这一下若是撞实了,便是一堵石墙也得当场倒塌。 吴长风无奈只得放开丹凤眼右肩,侧身避过这一记铁山靠。还未退出两步距离,丹凤眼刚刚脱险的右 手却得理不饶人,再次一把擒住了吴老左手手腕,顺着手腕一路向上,五指死死的扣进了吴长风左肩,竟是和吴老先前使的一样的招数! 吴老当胸铁山靠撞来,左肩被擒,一时间竟然避无可避! 好一个吴长风,千钧一发之际,自己右手死死按住了丹凤眼擒来的右手,左手在丹凤眼肩膀一撑,整个人便一个后空翻腾空而起,从丹凤眼头顶越过落在其身后! 丹凤眼右手被死死按住,此时整个右臂被反曲在身后,动弹不得。 丹凤眼一记铁山靠打空,右手被反曲在身后,战况由优势转变为劣势只在这么一瞬间。 吴老死死的制住了此人,此时开口:“黄口小儿,吴某走江湖时,你还在…” “咔。” 一声脆响传来,吴长风脸色急变! 劲风袭面而来,吴长风急忙后撤。 “哈哈哈——吴长风——” “垂死病虎——你还不服老么!” 丹凤眼双眼赤红,一只左手舞的密不透风,速度 却更胜之前数倍,一只右手耷拉在身侧。吴老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此时正苦苦支撑。 原来此人之前被制,竟拼着使力拉脱臼了一条胳膊,然后迅速转身对吴老爷子发起了狂风骤雨的进攻。 吴老爷子瞅了个间隙,与丹凤眼对拼一掌,借力后退了一大步。 丹凤眼也后退一步,这次没有追上来。只见他抓住自己右臂,往上一搭:“吴长风…如果你只有这种水平了…” “咔。” 丹凤眼活动了一下右臂,无碍如初。“如果你只有这种水平的话…我已经玩腻了,准备好赴死了吗?” 吴老爷子没有搭话,趁着这个间隙赶紧调息着内力,他心里明白,其实丹凤眼说的没错,他毕竟是个迟暮之年的老人了,之前一番打斗看似他占着上风,但其实体力消耗极快,再这么纠缠下去,自己迟早落败。 丹凤眼戏谑的看着吴老爷子,说道:“怎么?休息够了么?” “哼,你来便是。”吴老走回院子,再次捡起了铁枪,枪尖一抖,摆开阵势。 “一盏茶…”丹凤眼伸出一根手指说道,然后直冲吴长风而来。 “——杀你只需一盏茶的时间!” “你且来试试!” 吴长风面对冲来的丹凤眼,朝着相反方向回跑两步,然后猛然一个转身,铁枪单手递出,一记角度刁钻的回马枪朝着丹凤眼面门刺去! “吴长风——太慢了!”丹凤眼一侧头避开这一枪,右手伸出,一把抓向吴老落在后面的右腿!吴老铁枪改为横扫,右腿急忙躲避。 丹凤眼低头避过横扫而来的铁枪,右爪落空,转向抓向铁枪枪身,此时正是吴长风旧力用老之际,枪身被抓了个正着!吴长风心里暗暗着急,双手握枪往回猛带,欲夺回铁枪。 不想,此人死死握住铁枪不松,顺着吴老回带的力径直扑进了吴老怀里! 吴长风人高马大,此人也是瘦高身材,此时蜷缩成一团扑进了吴老怀里就像是母亲抱着大号的婴儿一般荒诞。 不过却没人笑得出来,丹凤眼和吴老一贴身,便是“砰砰砰”的闷响传来,如在击打败革,吴老虎躯连震,死死咬着牙不让鲜血喷出! “啊——” 吴老一脚踢开丹凤眼,铁枪高举当头砸下! “哈哈——吴长风!” 丹凤眼避开铁枪,枪头砸在地面溅起石块四射,丹凤眼一把抓住吴老爷子衣角,如一只大蝙蝠一般在空中绕到了吴老爷子身后! “还不承认你老了么!” 吴长风握紧铁枪,一个转身便把铁枪投掷射出,丹凤眼堪堪避开射来铁枪,一把抓住了吴老前襟。 吴长风左手格开丹凤眼抓着自己前襟的手,右手也抓向其脖颈。 “垂死挣扎!”丹凤眼冷哼一声,一弯腰躲过吴长风右手,抓住吴老爷子衣摆迅速绕到其身后,双手一环一锁,紧紧箍住了吴长风双肩! 吴长风双手往后探去,只抓住丹凤眼衣襟,正欲使劲,整个人却被丹凤眼抱住腾空而起!吴老爷子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天灵便与地面狠狠撞了个结实! 抱摔! 吴长风头晕眼花,有热流顺着头顶流了下来。眼前人影重重,依稀看到有人对他伸出手来,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挡。 “还不老实!”吴老爷子刚听清楚这是丹凤眼的声音,伸出的手臂就是剧痛传来,竟被丹凤眼硬生生踩断了。 “哈哈!吴长风,你老了,以后这双手不用再握枪了,我帮你废了罢!”丹凤眼神经质的大笑起来,“——你要怎么感谢我呢?” “吴老!” “当家的!” “朝廷狗官,老子和你们拼了!” 吴长风在镖局素来受人爱戴,此时镖局众人见比试胜负已分,此人还下此毒手,终于是再也按耐不住,纷纷欲冲上来拼命。 郭小六当先越众而出,直愣愣的朝丹凤眼冲来。 “不知死活!”丹凤眼噙着冷笑,郭小六还未沾到此人衣角便被一脚踹翻。 丹凤眼从旁边一名锦衣卫腰间抽出刀来,走向倒在地上的郭小六,刀尖对准了他:“我问你——叶北 枳呢?” 郭小六睁大了眼睛,心里惊骇——他们是冲着叶少侠来的? “不认识!”郭小六咬了咬牙,说道。 “噢?不认识?”丹凤眼歪着头,一刀钉入了郭小六肩膀,握着刀柄转动:“现在呢?还不认识么?” 郭小六疼的直翻白眼,却咬着牙苦苦撑着不喊出来,从牙缝里蹦出来几个字:“不——认——识!” “呵——有骨气…”丹凤眼笑了笑,走向倒在地上神志不清的吴老爷子,刀尖对准了吴老爷子额头,“…那这样呢?” 郭小六瞳孔缩紧了。 第39章 殷红 “咳…咳…” “长风镖局…”倒在地上的吴长风不知何时清醒了,断断续续的说道,“长风镖局…没有此人。” “我让你说话了吗!”丹凤眼大怒,一刀将吴老爷子肚子刺穿,插在了地上。 “哇——”鲜血从吴老爷子口里不停的涌出。 “哼,什么镇蜀铁枪——不堪一击!”丹凤眼一口唾沫吐在吴老爷子身上,“死不足惜。” 说罢便要抽刀出来痛下杀手。 “大,大人——”一个人影从镖局众人中踉踉跄跄的跑出。 是赵飞虎。 “大人,之前说好的不是这样啊——”赵飞虎脸色很苍白,眼神里有三分无措,七分惊慌。 “你又是谁?”丹凤眼眉头皱起,似乎已经不耐 烦了。 “我是,我就是报案的那人——”赵飞虎跑到丹凤眼身前,“噗通”一声跪下了。 “哦?你是长风镖局的人?” 赵飞虎忙不迭的点头。 “你是报案的人?” 赵飞虎又连忙点头。 “你报案说你家镖局窝藏朝廷钦犯?” 赵飞虎冷汗打湿了背襟,他感觉不管是锦衣卫还是长风镖局,所有人都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着他。 “哈哈哈——笑死我了!”丹凤眼抹了抹眼尖,似乎是眼泪都笑出来了,“吴长风,你看见了没?” 赵飞虎偷偷抬起头看向倒在地上的吴老爷子,发现吴老爷子也正侧过头看着他,眼神里没有责怪也没有恨意,只有浓浓的失望。 赵飞虎不敢再和吴老爷子对视。 “大人!大人——”赵飞虎看向丹凤眼,“之前说好的不是这样的啊——” “什么不是这样?”丹凤眼鄙夷的看着赵飞虎。 “之前!之前不是说只抓逃犯——”赵飞虎情绪有些激动,一把抓住了丹凤眼裤腿。 “滚——”丹凤眼一脚把赵飞虎踢倒,拍了拍自己裤腿,一脸的厌恶。 “你来告诉他,窝藏朝廷钦犯是什么罪。”丹凤眼随便点了个锦衣卫说道。 “灭门连坐之罪。” 灭门。 赵飞虎张大了嘴巴,脑海里嗡嗡作响,“灭门”这个词的声音不停地环绕作响。 第30章 “知道了么?”丹凤眼走近,居高临下的看着赵飞虎,“今天你们这里的人…都得死。” 丹凤眼笑了笑:“不过这一切还得感谢你…没有你的帮忙,我们也不会这么快找到人,嗯…真是——感激不尽。” “那么——就从你开始吧。” 开始?开始什么?赵飞虎面色茫然,眼神空洞, 听见丹凤眼如此说,抬起头看去。 入眼处,只见丹凤眼缓缓抽出刀来,对着自己狞笑。 “哗——” 破风声响起,绚丽的刀光闪过。 赵飞虎感觉自己好像是飞起来了,天旋地转,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身躯,看到了身躯上正喷涌着鲜血的大洞,又看到了不远处郭小六大张着嘴巴正对着自己这边大声叫喊着,却听不清喊的什么,还看到了另一边的镖局众人都看着自己,有人在哭,有人眼神落寞,有人转过了头去。 阳光洒在脸上,赵飞虎觉得有些刺眼,他想把眼睛闭上。一张俏脸从脑海里闪过,赵飞虎突然想起了翠微楼的小桃,自己还没有为她赎身,还没纳她为妾,她会不会还在等着自己?赵飞虎突然有点后悔了。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真的爱上那个青楼里的女孩了。 头颅落在了尘埃里,尘土飞扬。 “砰——”丹凤眼一脚将头颅踢出去老远。 “我再说一遍——”丹凤眼目光凌厉,环视镖局众人,“叶北枳在哪!” —————————————————————————— 嘉定州外,一匹快马绝尘而来。 叶北枳已经不眠不休赶了两天的路,身下的坐骑不是什么良驹,此时已经大口喘着粗气,不时打着响鼻,喷着唾沫星子。 天寒地冻,出城进城的人不多。 城守正在城门上打着盹,享受着难得的阳光。 “大人,醒醒大人!”突然有下属摇醒了城守:“快看,那不是流民暴动那日那个人么…” 城守迷迷糊糊的醒来,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便看到一骑快马绝尘向着城门奔来,顿时大声喊道:“来人!快来人——” 城守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因为兴奋正不自觉的抖动——他知道自己时来运转了,拿下朝廷钦犯是个 多大的功劳?他已经算不清楚了。 “给我拿下此人——生死不,不对!给我抓活的!抓活的!拿下人人有赏!”眼见叶北枳就要跑到,城守从躺椅上一下蹦起老高,扯着嗓子嚷道。 城门处热闹了起来,官兵们纷纷拿起武器从城墙下来,还有人搬来了许多年不曾用过的拒马桩挡在城门前。 叶北枳对城墙那边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心底一沉,此时愈发确定镖局出事了。 叶北枳眯起了眼睛。烦躁,开始在心里蔓延。 双方距离此时已不过五十米,叶北枳却看不出来有任何要减速的样子,一人一马,笔直的向着拒马桩撞了上去! “轰——” 拒马桩被撞的七倒八歪,往后滑了好几米。那匹早已经是强弓末弩的灰马发出疼痛的悲鸣,此时正倒在一堆拒马桩中间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几次都没有成功,它已经脱力了。 叶北枳在撞上的一瞬间就已经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宽大的白色袖袍展开,如一只展翅大鹤正欲冲天而起。 还未落地,一众城守便围了过来,刀枪朝上对准了还在空中的叶北枳! 只见叶北枳在空中一个扭身,一手伸出抓住冲着自己心口来的一把刀的刀背,略一使劲,便夺下刀来,然后立马一个横斩,官兵伸过来的枪便只剩下了一排枪杆——枪尖被齐齐削断。 “快上快上——都给我围上去!”城守躲在人群后,把自己身边的官差往前推去。 “嘭——”一股猛烈的气流迎面吹来,城守被吹的睁不开眼睛,话也被打断。 待城守睁开眼时再看去,城门前叶北枳颔首持刀而立,眼睛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以他为圆心,身周五丈之内,躺满了不省人事的官差。 其余官差此时把叶北枳围了一个圈,却无一人敢再上前。 叶北枳举起手中这把刀,平放在眼前,只见刀刃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缺口,刀身上还有些许裂纹。 叶北枳摇了摇头,随手扔掉刀,向着城门走去,走到第一个挡在面前的官差身前时,叶北枳抬头看了看他,只见这人双手握刀,腿却不停地打着摆子。 叶北枳伸出手,握住刀柄,轻轻把刀从官差手中抽了出来,冲他摆了摆手:“…让开。” 官差“啊”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茫然无助地看着身边其他的同僚。 “他是朝廷钦犯——”城守回过了神来,站在人群后大声喊了起来,“抓住他你们就发了!” 金钱的诱惑不管在哪个时代都不会小。 众官兵再次咬紧了牙,举起了手中兵器对准了叶北枳。 “——抓住他!”城守的声音像是打开了洪水的闸门。 “杀——!” 近百官兵红着眼冲向了叶北枳。 叶北枳低着头,眉头皱得更深了。 “真是——” 他伸出左手揉着额头,嘴里好像说着什么。 “他在那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远远的,城守指着叶北枳疑惑地问着身边的人。 “听不清啊…” “镪——” 整个天地间仿佛都安静了,只剩下这一声利刃出鞘的声音。 “…烦躁。” 叶北枳手中的刀片片碎裂。 整面城墙,由南到北,多出来了一道深深的刀痕。 城守看到,他前面的那些官兵,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地上,全部被拦腰斩断。 他感觉自己再往下落,低头看去,视野被一片殷红占据,那是血的颜色。 第40章 怪兽 城门处一片死寂。 叶北枳把手中仅剩的刀柄扔掉。向着城门内走去。 “滴答。” 一丝凉意在叶北枳脸上绽开,他抬头看去,天空不知何时已经被乌云填满了,豆大的雨珠正争先恐后的落了下来。 下雨了。 长风镖局。 “嗯?下雨了?”丹凤眼摸了摸额头,抬头看天。他的身下是已经被斩去两只小臂和半边脚掌的郭小六。 郭小六已经整个人都倒在血泊里,此时已经不省人事,应该是痛晕了。 “妈的——都下雨了你们还不招!”丹凤眼一脚踩在了郭小六脚掌的断裂处! “啊——”郭小六猛的被痛醒,双目圆睁,几乎要脱眶而出,眼角布满了血丝,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 “有…有本事,你杀了我…”郭小六声音已经很虚弱了,长时间的出血让他很难再保持清醒。 “报告大人——”一名锦衣卫从前厅跑了进来,神色很急。 “呸——”丹凤眼一口唾沫吐在郭小六身上,转过头问跑来的锦衣卫,“什么事?快说!” 二人此时正贴墙站着,与前厅就隔着这一面墙,丹凤眼隐隐约约能听见打斗的声音传来。 丹凤眼疑惑的皱着眉问道:“你们前面在搞什么?” “有人闯进来了!”这个锦衣卫眼睛睁的大大的,语气很急。 “谁闯进来了?你们前面少说有近百号人吧?谁能闯进来?”丹凤眼显然是有些不信。 “就是那…”锦衣卫正要开口。 “轰——”墙碎了,一只手从墙那边挥出,一拳打在了这名锦衣卫的太阳穴上,颅腔变形,眼珠暴出,碎骨,牙齿,鲜血,脑浆,这一切在丹凤眼惊骇的目光里都仿佛变成了慢动作,他甚至清晰的看到半空中还算完好的那半边脑袋上的眼珠还在看着自己。 一个声音从墙那边传来。 “听说…你们在找我。” —————————————————————————— 卫南山觉得这次任务有点小题大作了,一百多名锦衣卫,十名千户,三名万户。这个阵容,去清剿个山林匪寨都是绰绰有余了。 现在光是和卫南山守着进门这片区域的就是将近二十个锦衣卫。 “哎哎,兄弟,你知道咱们这次到底是来干啥的吗?”卫南山蹭了蹭和他一起站在门外的另一人。 那人看了眼卫南山,说道:“上头不是说了 么——捉拿朝廷钦犯!” “嘿哟——”卫南山不屑的撇了这人一眼,“兄弟,这话你真信呐?”卫南山指了指头顶的镖局牌匾,说道:“看见没?这就是个镖局!你也不想想,一个镖局而已,值当我们来这么多人?” 卫南山见那人似乎若有所思,凑过去得意的说道:“你自己想想,以往我们就是去那些个什么首富啊,豪绅啊什么的家里去抄家,那也不过就去了十几二十号人,哪怕是锦衣卫百户都见不着一个,哪像这次?万户都下来了三个!万户诶——还有比万户更高的不?再往上就只剩指挥使了吧?” 第31章 “可这次不是说是抓朝廷钦犯嘛?”那个锦衣卫似乎还想辩驳一下。 “嘿哟——还朝廷钦犯,”卫南山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你也不想想,一个镖局能有什么样的朝廷钦犯?刚刚没听里面的兄弟说?他们镖局的头头儿,叫什么镇蜀铁枪的,据说是最厉害 的了,就连他都已经被姚千户给撂倒咯——万户大人们都还没出手,你说,这里能有多厉害的朝廷钦犯?” 那人摸着下巴,不自觉点着头:“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不过——那你说我们来这么多人干什么?” “呃——”卫南山摸了摸鼻梁,有些尴尬地说,“咳咳——我,我也不知道…” “切——诶?你看那人…那人是朝着这来的?不会吧…”这名锦衣卫突然拉住了卫南山说道。 卫南山疑惑的看过去,果然远远的有一名男子正笔直地朝着这边走来,看似在走,但速度似乎并不慢,转眼间就连男子脸颊上的血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了。 “诶!你是谁!这里锦衣卫办案,无关的人快走开!”卫南山提起刀站直了,远远的冲着那人喊道。 “我是…叶北枳。” “…叶北枳?好像有点耳熟啊…”卫南山转过头去疑惑的看着刚才那位锦衣卫,想从他那得到答案。 “好像是在哪听过…”那名锦衣卫也摸着下巴想着。 “喂!你是…”卫南山一转过头去就看到叶北枳正和他面对面站着,被吓得差点直接拔刀了,“干!你他娘怎么走得这么快!” “你是不是和我们打过交道?怎么你名字这么耳熟…” “我——我想起来了!”一边的那名锦衣卫忽然尖声叫了起来,卫南山转过头去,“想起了就想起了,你叫这么大声作甚!吓死爷爷了!” “他他,他就是那个…”那个锦衣卫突然结巴了起来,卫南山疑惑的问道:“你他娘抽什么风了?” 一个声音在卫南山耳边响起。 “好像…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什么我们要找的人?少侠你在说什么?” 卫南山转过头来,好像很疑惑的看着叶北枳。 下一秒,卫南山猛得拔刀斩向叶北枳! “…”叶北枳后退一步,刀锋擦着叶北枳鼻尖落空了。 卫南山一击没有得手,立马又是一个横斩拉向叶北枳腰间,这一下势大力沉,竟是想将叶北枳拦腰劈成两截! 另一边的锦衣卫此时也反应过来了,抽刀一个跳斩便对着叶北枳当头劈下。 看着迎面而来的刀锋,叶北枳一矮身,右手握拳,如出闸的猛虎一般重重的击中了还在半空中的锦衣卫! “砰——” 锦衣卫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了回去,狠狠的撞在了墙上,没有了生气。 不过此时卫南山的的横斩已经快要击中叶北枳,卫南山一声大喝:“给我死来——!” 叶北枳一把接住空中另一名锦衣卫落下的长刀,同样也是一击横斩拉出! 后发先至! 卫南山觉得时间好像变慢了,他先是看到自己握刀的手飞上了天空,然后是自己的鲜血喷洒了出来,再然后是自己的肠子…最后,他看到自己也飞了起来,下半截的身子却还站在地上。 他从没见过这么快的刀。 在黑暗袭来的前一刻,他突然就知道这次派来这么多人的原因了,原来他们要抓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朝廷钦犯,而是—— 一只怪兽。 第41章 圈套 “听说…你们在找我。” 墙后的声音仿佛是来自地狱深渊,不带一丝感情。 “叶——叶北枳?!”丹凤眼脸上满是鲜血,趋于本能后退着远离墙壁。 墙后没了声音,不多时,叶北枳的身影从院子的月门后走了出来。 叶北枳抬眼看了看院子,镖局众人聚集在角落里,郭小六倒在血泊里没有生息,也不知是死是活,吴老爷子脸色苍白虚弱,见叶北枳看来,正好和他视线对上。 “叶,咳咳——叶少侠,你不该回来的…”吴老爷子微微摇了摇头。 叶北枳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丹凤眼。 丹凤眼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平复了刚才的惊吓,然后开口厉喝:“叶北枳!你还不束手就擒——” “这是你做的?”叶北枳把手摊开对着院子,开口了打断他。 丹凤眼眉头一挑:“呵——难道这里还有别人么?” 叶北枳低头看着脚尖,点了点头。 “那就没错了…” “嘭!” 气流被震得发出了刺耳的尖鸣,丹凤眼只觉得眼前一花,刚刚还站在不远处的叶北枳已经不见了踪影! 人呢?在哪?! 丹凤眼心里刚冒出这个疑问,然后便感觉到头皮一紧,紧接着便是一股让人无法抵抗的拉扯力从头顶传来!丹凤眼睁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天旋地转间,叶北枳胳膊抡圆了抓住丹凤眼头发在空中转了两圈,然后,狠狠扔了出去! “轰——” 又一面墙在激烈的撞击下轰然倒塌。 “咳咳——”丹凤眼撑着地在废墟里坐起,“什么怪物…唔?!”丹凤眼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叶北枳左手紧紧捏住了丹凤眼颚骨,将他缓缓从地面上提起。 “你不是很能打么…”叶北枳歪着头看着半空中 脚不沾地的丹凤眼。 丹凤眼只觉得嘴巴被一只铁钳钳住,双手下意识使劲掰着捏住自己的这只手。丹凤眼下颚被捏住说不出话来,听见叶北枳如此说,眉头一竖,一记膝撞狠狠撞向叶北枳小腹! “咔擦——”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声传来。 面对撞来的膝盖,叶北枳同样也是一记膝撞迎了上去,膝撞对膝撞后,丹凤眼右腿呈反方向扭曲着。由于被叶北枳捏住了嘴,一声惨叫被紧紧关在了嗓眼里,只有“唔唔”声传来。 “其实你很弱。”叶北枳再次说道。 丹凤眼额头浸满了汗珠,此时脸色涨红,也不知是痛的还是被叶北枳气得。 “唔——!”丹凤眼一拳直捣叶北枳面门,叶北枳右手微微一抬便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左手往左,右手往右。 撕扯的力道从肩膀上传来,丹凤眼眼里惊恐之色越来越明显,到最后已经歇斯底里的挣扎了起来,唯一还能活动的左手和左腿疯狂的在叶北枳身上击打着。叶北枳却不为所动,任由雨点般的攻击落在自己身上,继续将双手缓缓张开,拉向不同的方向。 “太弱了…”叶北枳摇了摇头。 “嘶啦——” 滚烫的血液喷溅到了叶北枳脸上,左手提着丹凤眼,右手提着一只正滴落着鲜血的手臂。 随手把残破不堪的丹凤眼扔在了地上,叶北枳转身看向镖局众人。此时叶北枳浑身鲜血,俨然就是一只从地狱走出来的恶鬼,与他目光接触的人无不低下头去,不敢与其对视。 叶北枳微微低下了头,把目光藏进了头发的阴影下,慢慢走到倒在地上的郭小六身边。 “借…”手指接触到郭小六身体,叶北枳停顿了一下,他发现,郭小六身体已经僵硬,温度正从他身体内缓缓消逝。 “…借刀一用。”叶北枳顿了顿,从郭小六腰间抽出了那把长刀。 叶北枳抽刀站起,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郭小六…自己似乎只知道他叫郭小六,他的真名叫什么?叶北枳发现自己已经不怎么记得起了,似乎依稀好像方定武替自己介绍过,是叫郭嘉还是郭图什么的…其实这些人都不用死的吧,甚至这种事都是不用发生的…是因为自己么,如果不是自己在镖局… 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 叶北枳眼神再次变得没有感情,似一潭古井,无波无澜。 丹凤眼废了一腿一手,此时正用一只脚蹭着地面挣扎着想逃离这个地方。叶北枳提刀缓缓走过去,一刀插进他的小腹将他死死钉在地上:“你要去哪?” 丹凤眼心知自己是逃不掉了,此时反而硬气了起来:“哈——叶北枳,你觉得自己很厉害…”丹凤眼大口喘着粗气,“你跑不掉的——今天在这的人都会死!这些人…哈,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活不过今天,这都是因为你!” “是你——!”丹凤眼仅存的一只左手猛得抓住了叶北枳领子,“…害死了他们!” “我没觉得自己厉害。”叶北枳从他小腹抽出刀来,刀锋对准了丹凤眼心口:“…是我本来就厉害。” “万户大人!”丹凤眼突然睁大了眼睛,高声大喊,“就是现在——杀贼!” “噗嗤——” 丹凤眼主动用心口迎向了刀锋,死死抱住了叶北枳,刀毫无阻碍的插进了丹凤眼心脏。 “叶公子小心!” 最后一刻,叶北枳听到背后传来的破风声和吴老爷子的大声提醒,还有死死抱住他的丹凤眼的最后一句话。 第32章 “定风波,你完了。” 叶北枳终究是被丹凤眼拖住了片刻,正欲回头,就感到一股大力从背后袭来,紧接着整个人便被打飞了出去。人在半空便喉咙一甜,一口鲜血不由自主的喷了出来。 半空叶北枳睁开眼想努力看清敌人到底是谁,谁知破风声再度袭来,抬头看去,只见一条钢鞭正朝自己迎面抽来!叶北枳只来得及扭身避过要害,便又被钢鞭抽向了另一个方向。叶北枳感觉到背上被钢鞭击中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应该是钢鞭上镶满了刀片,想必背上此时已经皮开肉绽了。 到底是谁?! 叶北枳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忍住伤势在空中扭身调整平衡,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定风波——吃我一掌试试!” 叶北枳迅速抽刀,寻着声音反手一刀便朝身后劈去! “乒——” 金铁交击之声传来,借着反震之力叶北枳终于踩在了实地上。 叶北枳吐出一口浊气,眼睛四下打量着,一共是三个人,三个高手。 面前这人看上去约摸五十岁上下,剃个大光头,脖子上挂着大颗的念珠,明明是个和尚打扮却又穿着锦衣卫的官服,看上去很是怪异,值得注意的是他的双手,双掌蒲扇般大小,还隐隐有金属光泽闪过。 左边那人瘦瘦小小,却偏偏使一柄大铜锤,铜锤比他整个人都高了,也不知道那么瘦小的身体是怎么挥动这柄大锤的。 右边房顶那人一身罩在斗篷里,身材相貌都看不清楚,不过手中的钢鞭正有血迹缓缓滴落。 “你们…也是锦衣卫?”叶北枳皱着眉,有些犹豫的问道。 “呵呵…奉上峰之命,借你首级一用。”开口的是使钢鞭那位。 叶北枳没想到的是,此人声音软软糯糯,竟然是名女子。 第42章 棘手的猎物 此人声音软软糯糯,竟然是名女子。 “…上峰?”叶北枳斜眼瞥着这名女子,“你上峰是谁。” “呵呵…”女子掩嘴娇笑,“公子还是莫要问太多不该问的,你只需知道奴家三人是来取你性命的便是。” “…” 叶北枳沉默一阵,转身面向女子,右手缓缓将刀提起,刀尖正对女子。凌冽的寒风呼啸,吹起了叶北枳衣摆。 叶北枳和三名锦衣卫万户所在的这片区域仿佛自成一片天地,战意在这四人身上沸腾般飙升起来! 战事一触即发。 镖局众人远远的观望着这边,被这严峻的气氛所感染,大气也不敢出。 首先打破这份肃然的是那怪异和尚,叶北枳此时背朝着他,只听他一声大喝。 “呔——给我死来!” 破风声急袭叶北枳后脑,叶北枳迅速矮身闪避,堪堪躲过这一掌。和尚一招落空也不着急,立马变招手掌往下压去,直直落向叶北枳天灵盖。原来这和尚本就没想过前一掌便能建功,所以第一式只是虚招,真正的杀招乃是这一招“翻天印”,这一掌要是落实了,天灵盖非得给打进肚子里不可。 叶北枳心里也是暗暗吃惊,这怪异和尚看起来五大三粗肚大腰圆,没想到身手竟然如此灵活,措不及防之下躲闪的颇为狼狈。此时头顶蒲扇般的手掌落下,叶北枳避无可避,无奈之下只得举刀朝头顶架去。 “乒——” 剧烈的撞击声从头顶传来,叶北枳一把架开和尚手掌,抽身跳开到一边,手中的长刀还在兀自不停的颤抖。 叶北枳低头看着手中长刀,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皱。他使刀多年,一把刀的好坏用手一摸就能了解个七八分。这把刀是郭小六贴身兵器,比上那些制式批量生产的刀自然要好到不知道哪里去,但若要放在这种层次的战斗里使用,就显得相形见拙了,更不用说和自己相伴多年的那把唐刀相比了…方才若不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叶北枳也不会用刀身去硬架那一掌, 更没想到此人一双肉掌竟然坚硬如斯,仅仅一掌刀身就已经有承受不住的架势。 “你还有功夫分神吗!” 暴喝传来打断了叶北枳思绪,叶北枳抬头一看,就见一双大手正拍向自己太阳穴。叶北枳眼睛一眯,身子一侧,前踏一步不退反进,双手反握刀柄,刀锋朝着和尚当胸刺去,竟是一式短剑的招式——荆轲献匕。 和尚神色大骇,他一双肉掌硬如坚铁可不代表他全身都是如此。之前交手叶北枳一直都在躲闪,他不免有了一丝大意,这才被叶北枳找到递出这一刀的机会,这一刀拿捏的又狠又准,直取心口而来! 吾命休矣——! 直到此刻,和尚这才想起,定风波叶北枳,他终究还是一个杀手,讲究的是寻找机会,一击毙命! 然而一切都晚了,和尚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来自刀锋的凉意了,和尚心里暗探,认命的闭上了眼。 “砰——”一声重物撞击之声在耳边响起,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和尚急忙睁开眼,正看到叶北枳被打飞出去,一口鲜血咳出洒在半空。手持巨锤薛铁匠正站在自己身边。 和尚高高大大,又矮又瘦的薛铁匠站在他身边就像一颗白菜旁边立了根豆芽。和尚低头看去,正好就看到薛铁匠脑袋仰得高高的看过来,一脸的鄙夷的笑,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叶北枳被打得在尘土里滚了两转,晃了晃头,杵着刀从地上站起。 “哈哈哈…”房顶上那女人见叶北枳站起,突然笑了起来,“公子好功夫,差点就杀了那个憨和尚,让奴家看得好是尽兴——不过公子可别忘了,我们可不止一个人…” 女子话音刚落,手突然的一抖,那柄钢鞭便如一条毒蛇向着叶北枳噬来!叶北枳提刀跳开,钢鞭重重打在地上,溅起石块乱飞。 叶北枳刚跳在空中,四下无处着力,一道身影突兀的出现在他身后,手中巨锤狠狠抡到了身后,作势欲挥!叶北枳刚要转身还击,头顶却突然被一片阴影笼罩,叶北枳急忙抬头看去,正见那和尚从头顶一掌拍下! 无处可逃! 叶北枳心底一沉,心里不停计算着最合适的应对方式。 时间却不等人。 只见叶北枳在空中猛得扭身,一记鞭腿后发先至的抽中了薛铁匠小腹,薛铁匠本就瘦小,下盘不稳,吃全了这一记鞭腿,整个人被抽得倒飞了回去!叶北枳来不及再看薛铁匠的情况,头顶已经能隐隐感觉到劲风吹来的压力! 只见叶北枳一提气,居然再次在空中扭身,整个人打横开来,改为面朝袭来大掌。 叶北枳与和尚二人在半空中视线对了个正着,叶北枳此时还保持着反手握刀的姿势,只见他握刀的手一紧,眼睛一眯,整个人的气势骤然猛涨! 和尚看到叶北枳眼睛一眯不由得就打了个冷战,刚才叶北枳一眯眼睛他就差点成了刀下亡魂,此时居然又眯眼睛… 叶北枳右手反握长刀,一往无前的上撩式! “嘭——” 以叶北枳为中心,平地忽得刮起一道巨大的龙卷,二人的身影在风里若隐若现,伴随着的还有阵阵败革被割裂的声音。 斗篷女子的面巾被龙卷带起的余风吹落,露出一张娇艳的俏脸,只是此时俏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什——什么情况…”斗篷女子眼角有些抽搐,作为这次行动的负责人,虽然来之前就被告知了不可轻敌,不过她怎么也没想到目标会这么棘手,锦衣卫加上她一共也就五名万户,要是在这里折损了一名…女子看着龙卷里和尚的身影,不敢再想下去。 女子焦急的转头看向薛铁匠,薛铁匠正好也看过来,女子郑重的冲他一点头,薛铁匠一颔首表示明白,然后便直冲龙卷而去。 “哈呀——” 薛铁匠大喊一声,手挥巨锤砸向龙卷中叶北枳身影! 巨锤堪堪将要触碰到龙卷那一刻,薛铁匠只听一声低沉的声音从龙卷传了出来。 “滚回去!”紧接着薛铁匠便感觉到自己胸口中了沉猛的一击,被打得倒飞了回去,砸落到一片废墟之中。 “呼——”龙卷挣扎着扭曲了几下,终于消失了,若不是留下一地的狼藉,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叶北枳提着刀走出来,看了一眼远处正捂着胸口站起来的薛铁匠,又看了看刀柄尾端——原来刚才将 薛铁匠击退那一击竟然是用刀柄打出。 叶北枳看起来有些狼狈,一身白袍沾满血迹,布满了裂口,胸口位置还有一个深深的掌印——这是拜刚才怪异和尚那全力一掌所赐。 不过那和尚显然更加不堪,此刻正躺在龙卷留下的狼藉中间,身上大大小小的裂口密密麻麻,胸膛正中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格外显眼,鲜血正源源不绝的渗透出来,只有手脚不时抽搐一下证明他还活着。 叶北枳握刀一甩,一排血迹被甩在脚下,目光森然,看向斗篷女子。 “下一个。” 第43章 死不死 第33章 “下一个。” 叶北枳冷冷的盯着斗篷女子,目光森然。 斗篷女子见叶北枳望来,眉头皱了皱又舒展开来,娇笑道:“公子果然厉害——不过奴家倒是很担心公子的还能否再陪奴家玩下去,呵呵…你的伤势真的没事吗?” 叶北枳低头看了看掌印,阵阵的痛楚从心口传来。 叶北枳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斗篷女子从屋顶一跃而下,迈步向叶北枳走来,叶北枳转头看向另一边,薛铁匠也已经从废墟中站起,将铁锤抗在肩上走了过来。 “唾!”薛铁匠走到叶北枳不远处站定,往掌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握紧铁锤,“刚才那下打得爷爷真疼!”说罢,挑衅的看向叶北枳。 叶北枳在薛铁匠看过来一瞬间便动了,跃上空中一个下劈就冲着薛铁匠脑门而去,薛铁匠反应也是极快,嘿然一笑,手中铁锤向半空中平直递出,冲着叶北枳怼了过去。 薛铁匠打得一手好算盘,他手中兵器头重柄长,一寸长一寸强,叶北枳手中长刀长度不够,面前又有铁锤拦路,这一式下劈已然被破,只得用长刀在锤头一磕,借着反震的力道落向一边。 身后斗篷女人把钢鞭挥的舞舞生风,见叶北枳落地,钢鞭迅疾的对着叶北枳背后袭来。 叶北枳落地后便听见身后破风声,也不回头,收刀在腰,脚在地上一蹬,身子便向着前方的薛铁匠俯冲而去! 二人距离迅速拉近,转眼间叶北枳与薛铁匠只隔了一个身位,叶北枳右手已握在了腰间刀柄上,薛铁匠铁锤沉猛却有失灵巧,此时铁锤还举在半空,眼看已经躲避不及! 拔刀——平斩! “乒——”长刀与锤柄重重撞在了一起。 原来那薛铁匠在千钧一发之刻,双手握住铁锤往下一带,用锤柄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 长刀被锤柄弹开,兀自颤抖个不停。叶北枳一击没有得手,一个后跳正欲拉开距离,身后破风声却接踵而至,紧接着便感到背后被重重击中,火辣辣的疼痛从后背传来。 叶北枳整个人被抽飞了出去,落地后一个翻滚还未站稳,薛铁匠大锤又至,叶北枳正要翻滚躲开,胸口却突然剧痛,之前受的伤竟在此时发作!一瞬间脚下慢了一步,半边身子被巨锤狠狠砸中! “咳——” 叶北枳眼前一黑,一口鲜血不由自主的咳了出来,全身仿佛骨头都断了,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呸——总算报仇了!”叶北枳听见头顶传来薛铁匠的声音。 “小心点,别大意被宰了。”不远处斗篷女人出声提醒着薛铁匠。 “嘿——这小子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现在我不宰他都是好的了。”薛铁匠用铁锤戳了戳叶北枳的身体,叶北枳软软的没有动弹。 “你小心点,我去看看和尚。”斗篷女人的声音离得远了。 叶北枳闭着眼不动弹,抓紧调理着体内紊乱的气息,他察觉到薛铁匠似乎蹲下来了。 “唔——这就是定风波?”薛铁匠抓起叶北枳头发把他头抬起来看,小声嘟囔着“看起来不像个杀手啊…” “我也这样觉得——” 璀璨的刀光由下至上划过,薛铁匠眼睛猛然睁大,紧接着他看到自己本来抓着叶北枳那只手飞向了半空。 “我,我的手!”薛铁匠连退了好几步,右手死死握住左手手臂,他的左手此时齐肘而断, 发出了阵阵惨叫,“啊——我要杀了你!” 斗篷女子刚为和尚服下秘药,听见惨叫转过头来便看到了这幅景象,心里暗骂一声“蠢货”,急忙抓起钢鞭跑了过来。 叶北枳杵着刀从地上摇摇晃晃的站起,此时他半边身子都已经被血染红,混着鲜血和灰尘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斗篷女子此时再也没了之前轻佻的口吻,人还没到便是一记钢鞭朝着叶北枳甩了过来。叶北枳握刀的手一挥,将钢鞭弹开,抬起头看向女子。 “还剩…一个半。” “你——”女子被气的浑身发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定风波——!”不远处的薛铁匠突然暴喝出声,右手单手握锤,一双铜铃般的眼睛通红,死死的盯住了叶北枳,眼里的恨意几乎快溢了出来,只听他一声大喝:“定风波——我必杀你! ” “你,咳…你杀不了我。”叶北枳语气虚弱,但这句话依然说的无比肯定。 “找死——”看来左手被断让薛铁匠很受刺激,叶北枳话一说完大锤便狠狠的向他当头砸来。薛铁匠看似来势汹汹,但此时他心境不稳,叶北枳刀身在袭来铁锤上一带二人便错身而过。 嗯?一丝异样的感觉从手中传来。叶北枳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目光从刀身扫过,不知何时,刀身上多出了几条裂纹。 叶北枳心底沉了沉。 “纳命来——”劲风扑面而来,叶北枳再来不及想太多,此时薛铁匠跟疯魔了一般,铁锤单手也舞得密不透风,一旁使钢鞭的女子还不时偷袭,一时间叶北枳只有招架之力。 “咚——!” 一杆铁枪从天而降插在了叶北枳和薛铁匠之间的地上。三人不约而同停了下来,转身看去。 “一打二算什么本事——”吴老爷子不知何时从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此刻缓缓走了过来,“叶公子,老朽来助你!” “吴老…”叶北枳眉头皱了皱,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 吴长风一只手耷拉在身侧,伤势看起来不容乐观,整个人都呈现出来一种萎靡之势。此时他一站出来,远远角落里的镖局众人都焦急了起来。 “吴老不可啊!” “当家的你伤势太重了!” 吴老爷子一挥手:“我长风镖局从来没有躲在朋友背后的孬种!你们不要再劝——”然后转头看向斗篷女子,目光坚毅,“不管叶少侠是不是朝廷钦犯,今日,我长风镖局与叶北枳同进同退!” 斗篷女子冷笑一声:“可笑,难道你还以为长风镖局还有活路可走…” “吴老!算我一个!”一个声音打断了斗篷女子的话,角落里一名镖师走了出来。 “我孙松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又一个人走了出来,叶北枳对他有映像,是个镖头。 “还有我!” “我,我也是!” 越来越多的人走了出来,在叶北枳和吴老身后站定。斗篷女子脸色阴沉了下来:“好好好!好一个不是贪生怕死之辈,那你们今日都把命留在这罢!” “锦衣卫何在!”斗篷女子一声大喝,小院外便陆陆续续走进了身着锦衣卫制服的人,显然是早就在外面等候多时了。 女子转头看向叶北枳,一脸的狞笑。 “定风波——今日你死是不死?!” 第44章 余晖 冬季的寒风吹得人脸颊生疼,此时太阳已经西斜,将天边染得一片橘红。 整个嘉定州都笼罩着一股怪异的气氛。其实大多数居住在嘉定州的人都知道了,一向鼎盛的长风镖局出事了,今天还看到大批大批的锦衣卫从街上跑过。罪名据说是窝藏朝廷钦犯,这可是要抄家连坐的大罪。 所有人心里都很清楚,长风镖局完了。 镖局前院一片狼藉,倒塌的围墙,断裂的门柱,在夕阳的余晖下愈发衬托的荒凉。 此时前院又进来几十号锦衣卫,将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叶北枳听见身后传来吴老爷子的声音:“看来今日是不能善了了,叶少侠,这里只有你功夫最好,最有机会逃走,我那南苇孙女…就托你照顾了。” 叶北枳猛得回头,就看见吴老爷子铁枪一举,高 声喊道:“诸位,这些狗官不给我们活路——随我杀出去!” “杀出去——”身后众人也高声应道。 “蜉蝣撼树——”斗篷女子手中钢鞭一挥,“锦衣卫!给我拿下这些人——生死不论!今日我要血洗长风镖局!” “活捉叶北枳!爷爷我要亲自炮制他!”薛铁匠也出声提醒道。 “杀——” 一石激起千层浪,镖局众人的冲锋与锦衣卫重重撞在了一起,就像是浪潮撞上了漆黑的礁石,水花被拍碎,散落。 锦衣卫作为一个特务机构,成员素质自然不低,再加上人多势众,镖局众人一个照面便吃了重创,本来拧成一股绳的镖师们此时被锦衣卫众人分割成了好几块,被众多锦衣卫围剿。 叶北枳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仿佛事不关己。 “定风波,还不死心么?”斗篷女子带着一脸玩味的笑容走过来看着叶北枳问道。 叶北枳并不搭话,看着斗篷女子一刀劈了过去。 斗篷女子钢鞭一抖,迎上去与长刀撞在一起。 “咔擦。”一块碎片擦着叶北枳的脸颊飞过,留下一丝血痕。 长刀片片碎裂。 叶北枳举起手中只剩一个刀柄的长刀,静立不语。 第34章 钢鞭再次袭来,叶北枳看着直击面门而来的钢鞭却不闪不避,转过头看向镖局众人。那边已经倒下了不少人,大多数都是镖师,剩下的人被围在锦衣卫中间负隅顽抗,就连吴老爷子也正在薛铁匠的攻势下苦苦支撑。 长风镖局真的完了。叶北枳心里想道,也许这女人说的对,如果没有自己,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不会认识方定武,不会来到镖局,也不会…遇上池南苇。 “叶少侠——小心!”远处的吴老爷子见叶北枳正看着自己这边,全然不顾袭来的钢鞭,忍不住出言提醒,手中铁枪朝着这边奋力一掷! 叶北枳心里一紧,眼睛骤然睁大。 “砰!”耳边传来铁枪和钢鞭碰撞的声音,叶北枳眼里却看到,吴老爷子朝自己这边掷出铁枪后,胸口立马便吃了重重一锤! 吴长风感觉自己被击中了,耳朵里什么也听不见,鲜血从口中不由自主的喷了出来,然后自己腾空了。他低头看去,看到自己胸口整个被打得凹陷了进去,骨头被打碎有的插进了肉里,有的飞了出来。 看来这次是真的要死了…有点不甘心呐,还未看到南苇嫁人…吴长风视线模糊了,他努力的抬起头来,看到了正呆呆看着这边的叶北枳,吴老爷子想抬起手来,却只有手指动弹了一下,他想让叶北枳替他给孙女带句话,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太阳下山了,吴老爷子眼睛里倒映着夕阳最后的余晖,是一片绚丽的金黄。吴老爷子好像笑了笑,闭上了眼。 天黑了。 叶北枳嘴唇微张,眼睛一直看着吴老爷子直到他死去。叶北枳觉得心里酸酸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斗篷女子也出奇的没有攻击,此时说道:“呵呵…看到了吧,多好的一个老头啊——为了救你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我猜他一定不知道他救的人是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哈哈哈哈——” “闭嘴。”叶北枳头也没回的说道,径直走向吴老爷子。 “你说什么?!”斗篷女子大怒,她大概没想到都这个局面了定风波还敢这样和她说话。 叶北枳却像没听到似的,根本没理她。 “我在问你话!”女子钢鞭一挥,抽向叶北枳背后。 “啪——”钢鞭击中皮肉的脆响带起一阵血雾。 叶北枳一个踉跄,却又站稳了身形,继续往那边走着。 “不知死活——”女子再度挥鞭狠狠抽了过去,叶北枳被抽得一下跪倒在地,然后站起来继续走着。 叶北枳走到吴长风跟前,缓缓伸出了手。手指在颤抖,有些畏缩不前。吴老爷子脸上全是鲜血,胸口血浆还在往下流淌,一只手扭曲着摊在地上,一只手 放在小腹上。 叶北枳不知道伸出手来能干什么,但他觉得触摸这位老人的身体也许能让他找到一个答案,能找到一种自己所没有的东西。 身后有劲风呼啸而来,叶北枳知道是攻击又来了,但他没打算躲了。叶北枳跪在地上,把手颤抖着伸向老人的尸体,像是在朝圣。 “定风波——去死!”薛铁匠的大喝从身后传来。 叶北枳的手就与老人只差了一丝丝距离,然后被打飞了出去。 叶北枳倒在地上,看着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的老人,终于失去了意识。 “这小子莫不是疯了?”薛铁匠踢了叶北枳两脚,确定他晕了过去,然后转头对女子说道,“打他不躲也不避,就是个活靶子。” 女子瞥了薛铁匠一眼:“这样还不好么?免得再费一番手脚…”女子低头看着叶北枳:“倒是没想到这老头的死对他打击这么大,早知道直接杀了这老头 就省事多了。” “谁?!啊——” “敌袭——”一声厉喝传来,锦衣卫那边突然起了骚乱。 斗篷女子和薛铁匠急忙转头看去,月色下不停有身着劲装的蒙面人从墙头窜出。 “锦衣卫办案!什么人敢在此作乱!”女子钢鞭挥向一名黑衣人,黑衣人被打得倒飞回去。不过这也吸引了一众黑衣人注意,瞬间所有黑衣人都朝着斗篷女子这边扑了过来! 这些黑衣人身手都不弱,女子和薛铁匠措不及防之下被围攻一时颇为狼狈。 战斗来得快去得也快,斗篷女子率领着锦衣卫终于是占据了主动,远远的却听一声尖啸传来,然后所有黑衣人便同时跳出了战圈,翻墙的翻墙,逃跑的逃跑,不多时便消失的一干二净。 斗篷女子无名火乱冒:“这到底怎么回事!?这些人到底是哪冒出来的?!” “定——定风波!”薛铁匠突然一把抓住了斗篷 女子,惊骇欲绝,“定风波不见了!” “什么?!”斗篷女子瞪大了眼睛,“那些人…” “大人…”一名锦衣卫千户走上前来,低声喊道,“刚刚那些人抓住了几个…” “抓住了他们有什么用!我要的是定风波!”女子大声骂到。女子喘了喘气,终于稍稍平复了心情,才又开口问道:“抓住那几个人问出什么来了吗?有什么线索?” “这…”这名锦衣卫千户额头冒汗,“这些人明显都是死士,一被捉便当场自尽了…” “什么?!那你跟我说什么!”女子眉头又皱了起来。 “不过…不过还是有个线索。”千户连忙说道。 “嗯?快说!”女子挑了挑眉头。 “这些人全都是…阉人。” “…阉人?”女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咬牙切齿的念道,“一群杂碎…东厂!” 第45章 伤,记忆,马家村 那天夜里。长风镖局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将嘉定州半边天都映得通红。整个镖局内无一人生还,全都随着这场大火被付之一炬。 夜色下的官道上,方定武提缰驻马,拨转马头望向嘉定州的方向,心里没来由的有些茫然。 池南苇从睡梦中惊醒,连忙摸向枕边,待摸到唐刀才心安下来。她将刀紧紧抱在怀里,侧头望向窗外,月光迷人,池南苇怅然若失,一丝泪痕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显。 长风镖局终究只成为了一片废墟,成为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成为了文书上的寥寥数字,成为了一件故去之事,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会渐渐不再提起它,直到将它彻底忘却。但对有些人来说,它却是记忆深处的一道伤疤,总会在夜里伴随着阵痛袭来,提醒着它的存在。 叶北枳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在一个昏暗的小屋里, 是一间里屋,门帘就在不远处,屋子不大,墙角还散落着几袋红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中药味,身上盖着棉被,叶北枳揉了揉脑袋,撑着床板坐起来,胸口还在隐隐作痛,低头看去,胸前裹着层层的纱布,显然自己在昏过去这段时间被照料得很好。 床头整整齐齐叠着一身麻布衣服,有着几个补丁,不过却很干净。 叶北枳坐起来发了一会神,然后穿起衣服从里屋走了出去。前屋比里屋大点,但也大的有限,叶北枳撩开门帘一走出来,入眼处便是一个看起来顶多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此时她正坐在门边打盹,旁边摆着一个药罐,在火炉上咕噜冒着热气,药香就随着热气飘散开来。 屋子里陈设简单,一面床,一个柜子,墙边立着一个木质的架子,上面摆放了一些锄头镰刀之内的农具,然后就是一个瘸了一条腿的桌子,瘸的那条桌腿下垫了几块石头。叶北枳没有打扰打盹的小姑娘,自顾自的在屋里转悠,不时拿起一把农具打量着。 “啊——你,你醒了?”小姑娘不知何时醒了过 来,一眼便看见了叶北枳,语气有些吃惊。 叶北枳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啊!我的药!遭了遭了…”小姑娘在药罐边手忙脚乱起来,一边忙着还一边埋怨着叶北枳,“你都不说叫醒我,药都快糊了…” “这是哪?”叶北枳打断小姑娘的絮叨。 “这?这是马家村。”小姑娘头也没回,随口答道。 叶北枳点了点头没了回应,半晌才又问道:“…我昏了多久?” “三天吧…嗯…算上今天该四天了。”小姑娘掰着指头算着。 “我怎么会在这?”叶北枳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在桌子边坐了下来,“我怎么到这的?” 小姑娘转过头诧异的看了叶北枳一眼,说道:“你这人还奇怪,连自己怎么来的都不知道…你不是被你朋友送来的吗?你朋友还给了爹爹好多银子嘱咐我们好好照料你来着…不过你怎么会伤那么重?” “…朋友?”叶北枳愈发疑惑了。 “是啊,他说是你朋友,看衣着好像还是大户人家哩…你不会是失忆了吧?”小姑娘抬眼望着屋顶,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对了——你朋友还给你留了信的。” 小姑娘熄灭了火炉,把药凉着,走到床边翻了起来:“我找找…我记得爹爹好像是放在这边来着…在这!” 第35章 小姑娘把信递给叶北枳,又继续忙活去了。 叶北枳拿信端详,信封平淡无奇,只写了“定风波亲启”五个字。他把信拆开,里面只有一页纸,白纸黑字,只见上面写道: 定风波,若你能看到这封信,说明你还活着。你无须管我是谁,你只须记得,要你命的人,灭长风镖局满门的人,是当朝宰相,戚宗弼。不管是鬼见愁还是锦衣卫,都是他的手段。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信,不过你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最后奉劝你一句,外面风头正盛,锦衣卫还在找你,你若要自寻死路我也不拦你。马家村地处偏远,锦衣卫短时间内找不过来,可护你一时周全。 叶北枳看完静默无语,将信收好放进了怀里。 小姑娘从里屋出来,正好看到叶北枳把信收好,便问道:“怎么样?想起什么了没?你朋友给你说什么了?” 叶北枳转头看着小姑娘,问道:“这里离泸州多远?” “泸州啊…没去过,不知道。”小女子眉毛皱成了一个疙瘩,想了想,“不过爹爹肯定知道,你等中午爹爹回来了你问他。” 叶北枳沉默了,小姑娘摆弄着药罐也不说话,两人就这样坐在桌子两端,都安静了下来。 “喏——把药喝了。”小姑娘拿来一个碗把药倒了进去,递给叶北枳。 “呃…多谢。”叶北枳愣了一下,接过碗喝药。 “喂,”小姑娘把手撑在桌子上,瞪着大眼睛好奇的向叶北枳问道,“你叫什么名儿?” “叶北枳。”叶北枳一口把药喝干。 “叶北枳?”小女孩用手指蘸了碗里残留的一点药汁,在桌上写着,“是南北的北吗?” 叶北枳点了点头。 “哪个枳啊?”小女孩又问,“是一只两只的只吗?” 叶北枳摇了摇头,也用手指蘸了药汁,在小女孩写在桌子上的那个“只”字旁边添了一个“木”字。 “这个字认‘枳’啊…以前都没见过。”小女孩又在桌上写了几遍这个字,像是把它深深的印在了脑中。 叶北枳看着小女孩,小女孩还低着头在桌上一笔一划的写着,只听她继续说着:“我认识的字不多,有些是在私塾外边听先生说的,还有些就是马二蛋告诉我的了…马二蛋说他认不住字天天被先生打手心儿,我觉得我要是去念,肯定比他厉害…就是爹爹不同意,爹爹说,姑娘家家的念什么私塾——以后嫁不出去!可我还是挺想去的…” 叶北枳默默的听着,这时开口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小女孩抬起头来,给了叶北枳一个大大的笑脸,“嘻,我叫马秀秀!” 第46章 黄酒微醇 马秀秀。 叶北枳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 这时一个粗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哈哈——秀秀!快来看爹爹今天打着什么了——” 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走了进来,背上背了把大弓,腰间挂着一柄磨得锃亮的柴刀,手上还提了一条鹿腿。 这男人一进来就看到坐在桌边的叶北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哟,你醒了啊?” 叶北枳冲他点了点头。 男子把鹿腿拿给了秀秀,吩咐道:“秀秀,去,把这鹿腿拿去洗了,今天咱们加餐。”然后才又对叶北枳说道:“你伤势怎么样?这么快就能下床了?嘿,你不知道,你被送来时我都吓了一跳,心说这人还能活?没想到你还真挺过来了!” 叶北枳向男人拱了拱手:“多谢。” 男人摆了摆手:“不必言谢,咱也是受人所托,再说了,你朋友也是出了钱的——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 叶北枳低着头不说话。 “嗨,不想说也没事——谁还没个难言之隐不是?”男人见叶北枳面有难色便不再多问,“你这段时间便在这安心住下,咱家也不缺你一口吃食。” “多谢…”叶北枳点了点头,“我想知道…这离泸州有多久的路程?” “泸州?你问这个干什么…泸州可不近呐。”男子拿了个碗倒了碗开水喝着。 “…”叶北枳神色有些黯然,眼神深邃,等了一会才说道,“…有人在等我。” “哦?”男子听叶北枳这样说,诧异的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哈,是这样啊…泸州的话,离这里怕是有不下百里呢…” 男子仰头喝干净碗底的水,接着说道:“你现在伤还未好,就先别想别的,要去哪也先把伤养好再说,我既然受人之托,若是让你就这样走了我也过意不 去。” 叶北枳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嗨,说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男子笑着拍了拍叶北枳肩膀,“我叫马宏,就是一猎户。看面相我比你虚长几岁,你今后叫我马大哥便是!” “马大哥…”叶北枳拱了拱手:“我…我叫叶北枳。” “嘿,你这名儿可比我好听多了。”马宏笑着说,“走走走,今天尝尝你马大哥的手艺,正好今天和彪子他们上山打到只鹿,分了条后腿肉,你运气好,有口福了!” 两人来到门外,马秀秀已经把那条鹿腿给清洗干净了,马宏走过去从秀秀手里接过鹿腿,对她说:“剩下的爹爹来,你去陪你叶叔叔聊会天去。” “…”叶北枳眼角跳了跳,他比马秀秀大不过十岁,这才一会功夫就成了叔叔辈了,但他与马宏确实又以兄弟相称,这个便宜叔叔看来是当定了。 叶北枳坐了不大一会,肉香味便从门外飘了进来 ,看来马宏手艺确实不错,对烧饭做菜显得是得心应手。 开饭了。桌子上的菜很简单,一碟萝卜丝,一盘炒青菜,还有一盆烧鹿肉。简单的饭菜却是极为可口,鹿肉鲜嫩爽口,叶北枳也不禁点了点头。 “怎么样?你大哥的手艺可还过得去?”马宏看到叶北枳吃下一块鹿肉,侧过头来问他。 “很好吃。”叶北枳点了点头,很认真的补充道,“比酒楼里还好吃。” “嘿,那就好,”马宏招呼着叶北枳,“快吃快吃,好吃就多吃点。” “马大哥经常自己做饭?”叶北枳夹了根青菜随口问道。 马宏从里屋端了一小坛子酒出来,回答叶北枳:“嘿,没办法…孩子她娘走的早,只能自己弄这些…”马宏伸出大手在正在吃饭的马秀秀后脑勺摸了摸。 马宏拍掉酒坛子上的封土,又递给叶北枳一个碗,给他满上。一股醉人的酒香味顿时弥漫开来了,叶北枳低头看去,只见那酒颜色褐黄,醇馥幽郁,在碗 里荡漾倒映着诱人的颜色,还有着些许杂质。 “自家酿的黄酒…别嫌弃。”马宏冲叶北枳笑了笑。 叶北枳忙道不会,就要去端酒碗,一只手却横空插了过来。 是马秀秀,只见她把手挡在酒碗上,对马宏不满的说道:“叶叔伤还没好你就让他喝酒,他能喝吗?” “不碍…”叶北枳刚想说句没事,又被马宏打断了。 马宏眼睛一瞪,对马秀秀说道:“你个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就是喝了酒才好得快!再说了,哪有男人不喝酒的?” 马秀秀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你这是歪理!” “哼,歪理也是理!”马宏酒坛子一放就要去抢碗。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倒是把叶北枳晾在了一边。叶北枳挠了挠后脑勺,轻轻拍了拍马秀秀手背,马秀秀看过来,叶北枳说:“不碍事,我的伤我自己清楚… 可以喝。” “可是…”马秀秀还想劝,叶北枳却摇了摇头,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好酒量!”马宏双眼放光的赞道,“怎么样叶兄弟?这酒可还合你口味?” 叶北枳咂摸着嘴,浓郁的酒香在齿间流连,他不禁点了点头:“好酒…” “哈哈——叶公子识货!”马宏开怀大笑,很是开心,“我这酒在马家村可是出了名的香,村里那群糙汉子没事就来我家讨酒喝。” “确是好酒…上次喝到这么好的酒已经是…”叶北枳喝着酒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无时无刻都把酒葫芦挂在腰间的人。“我有一朋友也爱酒如痴,在他那总能找到好酒。” 这酒后劲不小,叶北枳连喝几碗后脸有些微红,话也多了不少。 “哦?那我倒想和你那朋友认识认识了!”马宏端起碗和叶北枳碰了碰。 “有机会的…”叶北枳又是一口喝干,“他若知 道这里有这种好酒肯定会趋之若鹜。” 一席饭吃的是宾主尽欢。 饭后,叶北枳带着微醺的醉意走到屋外。阳光懒洋洋的洒在了他脸上,也洒在这个被群山包裹其中的小村庄里。 一个难得的艳阳天。 第47章 你的责备 京城,相府。 书房里,当朝宰相戚宗弼正慢条斯理的对着桌上一份墨宝临摹,斗篷女子安静跪在书桌前。 第36章 戚宗弼在宣纸上落下最后一字,小心的把毛笔放在了笔架上,直起身看向斗篷女子:“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斗篷女人咬了咬牙,这才说道:“是…下属办事不利…让大人失望了。” “嗯?”戚宗弼瞥了跪在地上的斗篷女人一眼,“没抓到?” “不,不是…本来已经生擒他了,结,结果…”斗篷女人额头冷汗直冒。 “结果怎么?”戚宗弼语气愈发的严厉了。 “结果被…被东厂给横插了一脚…”斗篷女人愈发的诚惶诚恐,“他们,他们把定风波掳走了…” “东厂——”听见这个词,戚宗弼一掌拍在了书 桌上,桌上笔墨纸砚被震得一跳,“东厂怎么会插手这件事!” “小…小的不知。”斗篷女人额头都快贴到地面上了。 “也就是说…”戚宗弼目光寒意更甚,“你们三名万户去抓一个定风波…废了一个,残了一个,剩下一个就是来告诉我这个坏消息的!?” “小的不敢!”斗篷女人浑身抖如筛糠,不停地在地上磕着头,“大人息怒!实在是那东厂可恶…若不然,若不然那定风波此时已经在锦衣卫大牢里了!” “哼!”戚宗弼怒哼了一声,大袖一挥,“滚!” “是是…小人,小人告退。”女人一边磕头一边倒着爬出了门外,顺手带上了门。 屋内,戚宗弼胸口一起一伏,面色阴晴不定,显然是气得不轻。忽然,他一把抓起自己刚刚临摹好的作品,唰唰几下撕得粉碎,又一把掀翻了书桌,笔墨纸砚在书房里散落得到处都是。 “东厂,该死的东厂!”戚宗弼咆哮骂道,“岳窦!你这该死的阉人!屡次坏我好事!我迟早把你们东厂——全部杀光!” 此时此刻,皇宫。 东厂厂公岳窦正陪着当今圣上在御花园散着步。 陈开名,这名一代君王此时已经垂垂老矣,除了那一身黄袍,与一名寻常老人并没有什么两样。行走间步履虽然还算稳健,但每走几步便会停下来歇息一阵,不时咳嗽几声,呼吸时胸口总有杂音传来,像是在拉风箱。 “圣上——”岳公公落后老人半个身子,此时小声出言提醒道,“圣上,我们回去吧…外边天凉。” 老人微微摆了摆手:“无妨——趁着我这身子还走的动…再多看几眼。” 岳公公嘴角扯了扯,干笑了几声:“圣上,圣上这是说的什么话…圣上可是会长命百岁的人…” 老人摇了摇头:“哎…阿窦啊…已经给你说了好多次,莫要再说这些了,你我都很清楚…我走不了多远了…”老人抬起头看着不远处宫殿上的飞檐,“而 且…勋儿他娘也该等不及了。” “圣,圣上…”岳公公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发颤,“皇后娘娘她…她也是盼着您长命百岁…” “哈哈——咳咳…”老人笑着笑着又咳嗽了起来,岳公公忙走过去替他拍着后背。 老人理顺了气息,重新把腰杆挺直了,看向远处的宫殿,笑着说:“呵呵——她才不会这么说…”老人虽然笑着却眼角晶莹,他不着痕迹的擦了擦眼角,“她啊…肯定会骂我的…骂我都快死了还使劲折腾自己,骂我天这么冷还不肯回屋,骂我不肯喝药,骂我这么大个男人还怕苦,骂我…呵,她哪像个皇后…”老人声音有些哽咽。 “哈——”老人抬起了头,看着天空深吸了一口气,“阿窦,你可知…我有多想听她再骂我几句么…” “圣上——!”岳公公老泪纵横,不禁喊了一声,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圣上别说了…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她若是看到了也会怪罪老奴的,我们回去吧…老奴求您了!” 老人把岳公公扶了起来,说道:“不说这些了…对了,上次鬼见愁那事…” “据说戚大人那边已经派过人去捉拿了…不过好像被叶北枳给跑了。”岳公公抬眼看了看走在前面那人宽大的背影。 “跑了…?”老人迟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罢了,跑了就跑了吧,看在飞凫营的份上饶过他这一次…你下去给戚宗弼说一声,让他不要再追究此事了。” “是…”岳公公应道。 “说起戚宗弼…那件事他还是不肯妥协吗?”老人停下脚步转身问道。 岳公公也忙停下了步子,对老人说道:“是…戚大人仍旧主张开战,而且说动了朝堂上很大一部分武将和言官…无一例外都是那套说辞,待今年北羌如往年一样再来打草谷时,便让出边关三城,北羌吃下这三座城后必派重兵把守,然而这三座城易攻难守,再加上天寒地冻粮草不足,只要我们同样派出重兵,将这三座城里的北羌军队一网打尽,北羌必定元气大伤 。至此,我朝北部已定,取北羌犹如探囊取物。” “哎…”老人叹了口气,“戚宗弼此人…”老人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了下文,只是摇了摇头。 “先不说打不打得过…”老人沉吟了片刻,“就算打得过…难道边关三城里的百姓便不是朕的子民了吗!?” “圣上…只怕朝堂上主战的声音不会太小…”岳公公在身后小声的说道。 “拉帮结派!结党私营!这些我还没找他算账…我看戚宗弼是不想要脑袋了!咳咳——”老人气急之下又咳嗽了起来。 “圣上!”岳公公走上前去拍着老人后背,“圣上息怒…圣上息怒,戚大人虽说过于激进,但他心还是好的,也是为了闰朝…” “咳咳——”老人瞪了岳公公一眼,“这我当然知道,不然他还有命在吗!” 老人站直了身躯,拍了拍胸前有些皱褶的衣襟,说道:“走吧…回去。” “诶!”岳公公立马笑了起来,连忙跑过去把老 人扶住,像是早就等着这句话了。 “圣上,回去该喝药了。”岳公公小声提醒道。 “不吃了——那药太苦。” “圣上您这——”岳公公苦着脸。 第48章 谈婚 午后的太阳慵懒的把阳光洒在这个小院里,给寒冷的冬季带来了一丝丝暖意。 此时离镖局出事已经过去了有半个月。 池南苇搬了藤椅坐在门前,双目没有焦距,显然正在出神,不知想着什么。她膝上横放着唐刀,阳光在洒在她身上,把她笼罩在一片金黄里。 “小姐…”一名侍女从小院门外走了进来,“老爷夫人请你过去。” 见池南苇迟迟没有回应,侍女疑惑的抬起头看去,只见池南苇还呆呆的发着神,便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 “小姐…小姐!” “嗯…啊?”池南苇恍惚着回过神来,看着侍女,“怎么了?” “老爷和夫人找你…”侍女说道。 “啊,好的…”池南苇拢了拢头发,轻声应道,“我这就过去。” 池南苇已经在泸州李府住了大半个月了,从池南苇在李府住下的第一天,李沐闲便与下人交代清楚了,将其以李府大小姐的身份待之。之所以这么做李沐闲也有自己的考虑,李沐闲自己膝下只有一子,如今尚在朝堂任职,自己一直想要个女儿却未能如愿。再加上半月前故友吴长风信中似有托孤之意,他便隐隐觉得事有蹊跷了。果不其然,不出几日便传来噩耗——长风镖局满门被灭,无一人生还。至此,李府便多了一位千金。 但李沐闲仍旧不放心,长风镖局被灭门的原因他已经托了很多关系去打听了,却一直没有音讯传来,甚至还有人在言语中暗暗提醒他莫要继续追究此事。李沐闲目前唯一能确定的便是朝堂上一位大人物做出的这个决定,推动了镖局惨剧 的发生,至于这位大人物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是自己得罪不起的。 而李沐闲现在最担忧的是,目前池南苇从身份上来说还算是长风镖局“余孽”,若是这事被人给查出来了…后果不堪设想,到时候恐怕不止池南苇留不住小命,李府也会撇不清关系。所以当务之急是给池南苇另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一个能确保她安全的身份。 李府宴客厅内,李沐闲和他的妻子郁夫人正襟坐在上首位置,堂下坐着一位身着貂皮大衣的年轻男子,几人气氛融洽,显然已经聊了很久。 李沐闲端起茶杯浅酌一口,说道:“哈哈——周公子年少有为,小女南苇能嫁给你是她的福分呐。” “呵呵——李老抬爱了,您是当世大儒,想必南苇妹子也是知书达理的人…”年轻男子,周公子顿了顿,“只是…南苇妹子怎么还没来?” “快了吧,”郁夫人抬眼看了看门外,“之 前已经嘱咐下人去唤她了,想必快来了。” 刚说完,一名侍女进来,说道:“老爷,夫人,小姐到了。” “甚好,快让南苇进来。”李沐闲摆了摆手。 侍女下去通知,不多时,池南苇从门外进来了,只见她身着一身明黄色连衣裙,裙摆盖住脚背,将将拖到地上,头发挽在肩后,一柄唐刀挂在腰侧。她先冲李沐闲和郁夫人施了个万福,然后才转头看向那名不认识的年轻男子,冲他点了点头。 第37章 周公子从池南苇一进来两只眼睛便直勾勾的盯住了她,嘴巴微张,眼神里满是惊艳之色。池南苇只觉得这人眼神滚烫,像是烙铁一般如有实质的在自己身上游走,不由得眉头微微皱起。 男子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冲池南苇笑了笑。 “南苇,我给你介绍一下,”李沐闲开口了 ,“这位是我们泸州知州大人府上公子,周逸周公子。” 池南苇看了周公子一眼便低下了头去,冲他做了个万福,说道:“见过周公子。” “免礼免礼,”周公子连忙伸出手去扶她,“南苇妹子与我平辈,不用这么多礼。” 池南苇缩了缩身子,躲开周公子扶来的双手,站直了身子。 李沐闲自然是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看似无意的说道:“哎——南苇啊,你怎么还把这刀带着?” 池南苇抬起头看了眼李沐闲,才出声答道:“故人所托之物,不敢离身。” “哎…”郁夫人叹了口气,“南苇啊,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这样是没用的,叶公子一个人回去,和那些人一样,他不会回…” “他会回来的。”池南苇突然打断了郁夫人 的话,她看向郁夫人,眼神里那满是倔强,和不容置疑的坚定,“他亲口给我说过,他会回来的。” 池南苇左手在刀柄上摩挲着,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他会回来的…他的刀还在我这。” “哎…你这孩子。”郁夫人懊恼的看了李沐闲一眼。 李沐闲咳嗽了一声,正欲说话,周公子却出声了,他打了个哈哈,说道:“哈——没想到南苇妹子原来喜欢这些东西。” 池南苇抬头看向他,表情有些疑惑。 “愚兄不才,”周公子笑着指了指池南苇腰间的唐刀,说道:“武艺自认还算精通,刀枪棍棒也均有涉猎,若是南苇妹子对这些有兴趣,我们还是很有共同语言的,哈哈——” “不过这把刀嘛…”周公子捏着下巴,像是在思考。 “你认得这把刀?”池南苇有些好奇的问道。 “嗯…”周公子点了点头,笃定的说道,“这应该是一把倭刀,在中原用这种刀的人不多,多是扶桑的武士喜欢用这种兵器。” 池南苇不着痕迹的撇了撇嘴。 “哈哈——”李沐闲鼓掌笑道,“周公子果然大才,我本以为周公子只是文采斐然,想不到在武道上也有如此深的造诣,既然如此,老夫便自作主张安排了,就弄个比武招亲如何?” “甚好!甚好!”周公子大喜。 “什么比武招亲?!”池南苇大惊。 池南苇和周公子几乎同时喊了出来。 “嗯?”李沐闲诧异的看了眼池南苇,又看向郁夫人“怎么?你没知会南苇吗?” 郁夫人歉意的对周公子笑了笑,才转头对池南苇说:“是这样的南苇,我和老爷看你也到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便寻思着给你找个好人家, 思来想去便也只有周公子配得上你了,你看,周公子文武双全,仪表堂堂,而且至今尚未婚配,你嫁过去便是正室的位置,正是夫君的不二…” “我不嫁!” 周公子正被夸的飘飘然,不住的点着头。池南苇突然的一句“我不嫁”打断了郁夫人的话,周公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住了。 “不嫁?!”李沐闲皱起了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吴兄将你托付给我,我自然代为行使你父母之责,这事哪能由你做主?” 池南苇定定的望着李沐闲,眼神里满是倔强,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只见她冲李沐闲鞠了一躬,说道:“…南苇不嫁。” 然后,她又转向还在发呆的周公子,指了指腰间兵器:“这是唐刀…” “…它叫定风波。” 第49章 虎患 当池南苇的身影消失在宴客厅大门外以后,回过神来的周公子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被鄙视了? 周公子脸色不太好看。 李沐闲脸上也是阴晴不定,气哼哼的说道:“真是岂有此理!定是吴老头把她宠坏了!” 郁夫人也是陪着笑对周公子说道:“就是就是!周公子你莫生气,什么唐刀不唐刀的,她一个姑娘家家的懂什么?” 李沐闲手在桌子上敲了敲,转头看向周逸:“贤侄,你毋要担心,南苇小孩心性,又对你不了解,才会刚才那番,你别往心里去。” 周公子摆了摆手,说道:“呵,自然不会,我倒是挺喜欢南苇妹子那性格的。” “周公子大度,”李沐闲捋了捋下颚胡须,“贤侄放心,这门亲事我替南苇做主了,今日回 去,我挑个良辰吉日,把日子定了!” “李老莫急,听小侄一言。”周逸冲李沐闲拱了拱手,“我观南苇妹子似乎对武艺比较有兴趣…不若就办个比武招亲如何?” “哈哈——”李沐闲大笑,“难得贤侄对南苇如此上心,既是这般,便依了贤侄罢。” “哈哈——那就多谢李老了。” —————————————————————————— 此时叶北枳还懵然无知的坐在马家村村口的一块大石上发着呆,丝毫不知池南苇已经被李沐闲擅自许配了出去。 马秀秀站在大石旁边,不时踮起脚尖向村外张望着。 “叶叔…你说爹爹怎么还不回来呀?”马秀秀已经不知道第几遍问叶北枳这句话了。 叶北枳转头看了看马秀秀,每次被马秀秀叫“叔”,他总觉得别扭。 “不知道。”叶北枳摇了摇头,看着马秀秀 有些焦急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应该快了。” “爹爹也真是的——”马秀秀嘴里嘟囔着,“最近已经很多人都在说山里出了大虫,他还要去打猎…肯定是彪子叔他们撺掇的!” 叶北枳点了点头表示认可——昨晚马宏和彪子那帮人吃夜宵时,他就听见他们商量这事了。 “这都快晌午了…”马秀秀在原地踱着步。 “唔…回来了。”叶北枳看到远处一道身影慢慢浮现了出来,出声提醒道。 马秀秀定睛看去,果然是马宏没错。 待马宏走近,马秀秀小跑过去,一脚踢在了马宏小腿上:“下午不许再上山了!” “哎哟——”马宏假装吃痛,捂住小腿,“不上山哪来的肉吃?嘿嘿,乖囡,看这是什么?” 说罢,马宏把手里的东西提了起来,是两条又大又肥的兔子:“走!回家,中午爹爹给你烧兔子肉!” 马秀秀瞪了他一眼,提着兔子率先往家里走去了。 叶北枳从石头上跳下来,走到马宏身边,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要走了。” “呃…?”马宏愣了一下,“你的伤…” “已经好了。”叶北枳看着前方马秀秀的背影。 “好吧…什么时候走?”马宏叹了口气。 “…就这两天吧。”叶北枳犹豫了一下说道。 “嗯…”二人沉默了下来。 中午吃饭时,马秀秀又提起了下午打猎的事,态度很坚决。 “你下午不许去了!”马秀秀把碗重重的顿在桌上,“不对,山上大虫没被捉到之前,都不许去!” “嗨——哪来什么大虫。”马宏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就算有,这么冷的天也不情愿出来了。”说着,就夹起了一块兔肉往嘴里送, “啪——” 马秀秀筷子一伸,把马宏刚夹起的兔肉打落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着马宏:“不许去!我听先生说过,这叫宁可信其有,不可信…信…信那个什么!”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叶北枳低头刨着饭,冷不丁插了句嘴。 “没错!就是这个!”马秀秀小脑袋一昂,志得意满,“下午不许去!” “什么乱七八糟的…”马宏撇了撇嘴,“所以说不让你去念私塾,都教些什么玩意儿?” 马宏又重新夹了块兔肉,说道:“我不上山打猎去,咱家哪来的肉吃?这眼看着又是一年到头了,总不能饭桌上连点荤腥都见不着吧?” 马秀秀正欲反驳,马宏将夹起的兔肉塞到了她嘴里,又继续说道:“再说了,你不考虑我你也得考虑你叶叔呀?他伤刚好,正是需要补身子的时候…” 马秀秀低着头不说话了。 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谁也没说话。 叶北枳看了看马秀秀,又转头看了看马宏。他摸了摸自己鼻梁,说道:“我下午和你一起上山吧。” “嗯?”马宏疑惑的看向叶北枳。 “不行!”马秀秀抬起头来大声喊道。 “叶老弟你会打猎?”马宏看着叶北枳。 叶北枳点了点头,说道:“会点。”然后又拍了拍秀秀手背:“我会武功,和你爹爹一起去多少有个照应。” 第38章 “哟——没想到叶老弟也会拳脚?”马宏大感兴趣,“之前怎么没听你说呢?” 马秀秀也好奇了:“那你武功怎么样?厉害吗?” 叶北枳想了想:“…厉害。” “嘁——肯定在吹牛!”马秀秀冲叶北枳可爱的皱了皱小鼻子,“哪有人自己说自己厉害的!” 叶北枳晃了晃神,这一幕似曾相识。曾经有 个女孩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是该离开了。 “那行,就这样定了,叶老弟下午与我同去!”马宏笑着说道,“对了,叶老弟你会使弓箭吗?” 叶北枳摇了摇头,说道:“给我一把刀就行了。” “刀?”马宏挠了挠后脑勺,“我这只有柴刀…行么?” 叶北枳点了点头,他见过那把柴刀,刀身不长,只比小臂长点,刃口因为常年打磨,很是锋利。 马秀秀还想说点什么,叶北枳拍了拍她的手背,暗示她放心。 “那你们…小心点。”马秀秀嘴里虽然这样说着,眼神里却是藏不住的担忧。 第50章 密林虎踪 吃过饭不久,彪子便带着一帮人来唤马宏上山了。 彪子全名马三彪,在家排行老三。此时他身后跟着的一帮人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身上背着各式各样打猎要用到的家伙什。 马宏背上大弓和箭囊,靴子里插着柄匕首。他找来柴刀,递给叶北枳,问道:“叶老弟,真不要别的了?” 叶北枳接过刀来,顺手挂在了腰间,冲马宏点了点头。 二人走出屋去,正在洗碗的马秀秀小跑着跑了出来,倚在门框上喊道:“爹爹!你们小心点…” 马宏冲她挥了挥手,回应道:“没事!又不是第一次上山了…回去吧。” 马秀秀看着众人走远了才忧心忡忡的回屋去了。 路上,彪子他们见到跟在马宏身后的叶北枳,都挺好奇。 “宏哥,这不是你家那位病人吗?他怎么也跟来 了?”彪子指了指叶北枳问道,其余人也看了过来,都很好奇。 叶北枳在马家村也待了段时日了,所以众人也都知道马宏家有这么一位“病人”。 马宏看了眼叶北枳,见他没有反应,才说道:“这是叶老弟,他的伤已经好了,知道我要上山便跟来看看。” 马宏拍了拍叶北枳肩膀,继续说着:“我寻思着叶老弟天天闷在屋里也不是事儿,出来透透气也是好的。” 众人都笑着点了点头。 彪子龊狭的一笑:“嘿,叶兄弟,这几日山上可是在闹大虫,你还敢去?” “去你的——”马宏笑骂着推了彪子一把,“哪来什么大虫,少吓唬人!” “没事,”叶北枳摆了摆手,“我不怕。” “嘿——好胆色!”彪子冲叶北枳竖了个大拇指。“就凭叶兄弟这句话,到时候别说有大虫,就是他敢来,我们也宰了这畜生拿去卖钱去!” “呸——就你能吹!”旁边一人听彪子这样说不禁笑着啐了他一声。 “不过…”马宏身边一名猎户脸色却不太好看,“听说山里好像是真的出大虫了,前几日总有人在山里发现被撕咬过的动物尸体,看牙印确实像是大虫留下的…” “嗨——”彪子拍了他一把,“说的什么话,兴许就是野狗。” 马宏也点着头附和道:“没错,我们在这山上打了多少年猎了?要有大虫早该见到了。” 众人纷纷点头。叶北枳摸了摸刀柄,没有说话。 说着话,一行人不知不觉便已经进了山。 这些人毕竟都是常年打猎的,此时都不约而同的停止了讨论,偶尔的交流也放低了声音,怕惊扰到了猎物。 到了一处地方,叶北枳注意到这里有着篝火的痕迹,应是一个临时的落脚点。 马宏冲众人打了个眼色,众人心领神会,都两三人为一组的分头散开进了树林。叶北枳这边只有他和马宏二人,马宏再次检查了大弓和箭囊,冲叶北枳招了招手:“走吧叶老弟,咱们今天争取整只大的。”说罢,率先钻进了树林。 叶北枳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二人在丛林里穿行许久,谁也没说话,树林里只有脚步的簌簌声和缓慢的呼吸声传来。 突然马宏指着一个地方对叶北枳说:“看见那个地方没?” 叶北枳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什么都没有。 只听马宏继续小声说着:“上次那条鹿子就是在这打到的…那个地方再往前走有一条小溪,那地方经常有畜生出没,咱们就是要去那儿。” 叶北枳不着痕迹点了点头。 二人又继续走了不一会,便听见有潺潺流水声传来。 “嘘——”马宏把手停在空中,向叶北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前方。 叶北枳定睛看去,只见一头山猪正把头伸在小溪边喝着水,不时抬头环顾四周,显得十分警惕。 马宏眼睛里闪着精光,满溢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只见他弯弓搭箭,箭矢反射着冷光对准了还毫无察觉的山猪。 “嗖——” 羽箭带起一阵破风声疾射而去! 听见破风声山猪下意识的躲了一下,本来冲着山 猪脑袋去的羽箭一下插在了它背上。山猪吃痛,撒腿就跑! “追!”马宏一箭没有得手,此刻也顾不上再隐藏身形,大喝一声就率先冲了出去。 叶北枳立马跟上,马宏此时一马当先,不愧是多年的老猎户,此时边跑还能边弯弓搭箭射向前方的山猪,速度一点也不显得减慢。 山猪显然对地形是极为熟悉,四条短腿撒着欢跑在前面,在树林里左冲右突,不时改变着方向,好几次身影都消失在了二人的视野里,不过却总能再次被马宏这名老练的猎户给找出来。 二人不知追了多久。突然,马宏神色一禀,一个急刹停了下来,叶北枳也就跟着停下了脚步,山猪渐渐消失在了丛林深处。 “…嗯?”叶北枳转过头疑惑的看着马宏。 马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往树林另一侧走去,在一个地方蹲了下来。 叶北枳走上前去,才看清,是一只山猪的尸体,尸体上全是爪印和被利齿咬过的痕迹,此时已经被撕扯的不像样子。 马宏从靴子里拔出匕首,用刀尖在山猪尸体上拨 弄着,神色越来越难看。过了良久,他站了起来,对叶北枳说:“叶老弟,我们回去,召集众人离开。” “嗯?”叶北枳还是疑惑的看着他。 “山上真的出大虫了,”马宏边往回走边给叶北枳解释,“事情大条了…我看了刚刚那山猪身上的伤口,还是新鲜的,没有腐烂迹象,应该是才被杀死不久。” 说着,马宏加快了脚步:“我们要赶紧把他们叫回来!这下可不是闹着玩了。” 叶北枳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很快,叶北枳二人又回到了最开始大家分散时的那个临时落脚处,不过此时一个人也没有,按照平时来说,应该是在太阳落山前,众人才会回到这里来汇合,此时还太早了。 叶北枳转头看向马宏,看他有什么主意。只见马宏将大拇指和食指捏在嘴里,吸气一吹。 “咻——” 一声尖利的口哨声响彻在了林间,带起阵阵回音。 不一会,又是一声口哨声从树林深处远远传来。又过了一会,口哨声便此起彼伏了起来,都是从不同 方向传来的。 马宏一脸的严肃,默默的数着声音,待全部数完,脸色才好转了起来,对叶北枳说:“还好,人数是齐的,看来都没事,他们听见了信号,就快回来了,我们等着便是。” 叶北枳点了点头,看向密林深处,目光深邃。 第51章 虎王 二人等了不多时,便有人陆陆续续回来了。 一个年岁看起来和马宏差不多的猎户走过来,问道:“大宏,这么早把人都叫回来,咋啦?” 马宏正色,把密林中的所见徐徐道来,听者无不变了脸色。一个年纪轻轻的猎户更是脸色惨白,战战兢兢地说道:“要,要不…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说些什么混账话!”马宏呵斥道,“大家一起出来的自然要一起回去,我们走了,他们回来见不到人,肯定还得去林子里找我们,遇到大虫怎么办!”其余猎户都点头附和。 年轻猎户嘴唇怯懦的动了动,不再言语。 说话间,又有猎户断断续续的从林子里走了出来,马宏默默地清点着人。 “只剩彪子那一组了…”马宏和之前那名与他差不多大的老猎户交流着,“彪子和谁一起走的?” “好像是耗子,”老猎户想了想答道,“耗子才 上山没几次,彪子说跟着照应他。” 马宏点了点头。 此时所有猎户都不再说话,默默地等待着,场面上静得可怕,只有偶尔风吹过树林的声音簌簌作响。 第39章 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远远传来。 马宏众猎户都警觉的抬头看去,脚步声是从众人正前方一处林子里传来,也是离众人最远的林子。 “嘭——”两个身影从一片灌木中撞了出来。 “是彪子!”马宏他们都笑了起来。 远远的,只见彪子他们正朝着这边挥手,马宏这边也举起手来远远的呼应着:“这边——彪子!这边!” 叶北枳眼睛眯了眯。 彪子在前,耗子落后他一个身子,两人都往这边狂奔着,手不停地在空中挥舞。 此时众猎户终于感觉出不对劲来了。 “他们…”马宏犹豫的拍了拍身边的老猎户,“他们…怎么了?” 远远的,只见狂奔中的彪子仰头向天,一声大喊 嘶吼了出来。 “快——快跑!” “吼——!” 大吼声传进了众猎户耳朵,还未有反应时间,又是一声贯彻整个山林的啸声将彪子的声音完全掩盖了下去! 两个如小山一般大小的老虎从林中跃出,两只老虎一大一小,皆是吊睛白额,端的是威风凛凛。 这两只畜生,虎目朝这边睥睨一望,四足一迈便朝着这边追了过来! 此时众猎户已经齐齐变了脸色,有人两股战战,更有甚者甚至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正是之前那位年轻猎户。 马宏也是面色惨白,叶北枳在他身边,听见他嘴里说道:“是,是虎王…这下玩大了…” 叶北枳见他还在喃喃自语,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推,他才回过神来。 马宏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老猎户了,一清醒过来,立马便是一声大喝。 “是虎王——大家快跑!” 众人听此大喝终于是反应过来了,都忙不迭的往下山路上跑去,就连之前因为腿软倒在地上的年轻猎户也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跑了,此时跑在第一个的便是他。 马宏面色上满是惊慌和焦急,他冲着那边大声喊道:“彪子!耗子!再跑快点!” 彪子和耗子此时离这边已经不到百米,不过身后的大虫也是紧追不舍,并且还在逐渐拉近距离。 马宏见大虫距离这边已经不远,他咬了咬牙,拉了把叶北枳,说道:“叶老弟,我们快跑——再不跑一个也跑不掉了!” 一拉之下却没拉动,马宏抬头正看到叶北枳怔怔地看着老虎的方向。此时老虎已经快到这边了,马宏几乎已经可以闻到老虎身上的骚臭味了,他语气中都带着颤抖:“叶老弟!走啊——快走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叶北枳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还冲马宏笑了一笑,然后又转头看向虎王那边。 见叶北枳这样,马宏此时一脸的绝望,直当叶北枳已经被吓傻了,他咬了咬牙,终于一声叹息,转头往山下狂奔而去。 耗子此时已经快哭了。没记错的话这才是他的第三次上山,没想到就要成为自己的最后一次了。脚下地面的震动和身后沉重的喘息声都在提醒着他——只要一回头就能和大虫来个面对面。 耗子看着正跑在自己前面的那个身影,那是彪子哥,他此时还在挥着手,嘴里大声喊着让那边的人快跑。耗子看向那边,那边的人早就跑完了,此时就剩下一个人,好像就是宏哥家里那个病人,此时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应该是被吓傻了。 身后的喘息声越来越清晰了,他俩离那个吓傻的“病人”也越来越近了。 ——说不定这个被吓傻的人能帮我们拖延片刻? 耗子心里忽然邪恶的想道。还是不行,这有两只老虎,他就算拖延了一只,还有一只谁来拖住…耗子目光不受控制地看向了跑在自己身前的彪子。 我…我还不想死! 耗子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跑在他身前的彪子的衣领,使劲往后一拽!彪子失去平衡,加上惯性的作用,摔倒在地上不停地翻滚着。 耗子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他低头看去,正好就看到彪子带着一脸的不可置信看了过来。耗子几近疯狂的大喊着:“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就这样,耗子越过了叶北枳,风一般的往山下跑去了。 彪子翻滚了长长一段距离,终于是停了下来,此时他离叶北枳不远,一停下来就连忙手脚并用的爬了过来。一爬过来就对叶北枳说道:“你你,你不会是被吓的跑都不敢跑了吧?” 叶北枳歪过头看了他一眼,发现其实彪子也吓的够呛,说话打着结巴,嘴唇不住的颤抖。 叶北枳转头去打量着两只老虎,这两只大虫确实都比平常所见的要大上不止一号,其中最大的那只更是像座小山一般。此时两只畜生都停了下来,小点的那只围着两人转悠,大的虎王就坐在二人前方,戏谑地看着他们。 从一只畜生的眼神里能看出戏谑这种情感来,叶 北枳也觉得很好奇。这时,彪子又凑了过来,小声的对叶北枳说道:“你,你听着…等我我冲上去,你就跑…记,记住,别回头…” 彪子咽了口唾沫,又接着说:“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没死的话,你替我给我家那口子带句话,就说…别替我守寡,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这话…你自己去说吧。”一个声音从身边传来。 彪子转头看去,却只看一柄柴刀带起的阵阵残影。 “吼——”一声凄厉的虎啸传来。 围着二人转悠的那只大虫应声而倒。 彪子看着叶北枳将柴刀从老虎眼眶里抽了出来,一脸的惊恐。 “我记得你说…”叶北枳被溅了一脸的虎血,转头看向虎王,浑身杀气已经如有实质,令人窒息,“你说…老虎可以卖钱?” 彪子楞楞的点了点头。 虎王低声咆哮了一声,上身伏低,警惕地看向叶 北枳。 它闻到了一种令它心惊胆战的气味,这种气味叫做死亡。 第52章 神明 马家村乱了。 跑得快的猎户已经回到马家村将山上出了虎王的消息带了回去。 原本宁静的马家村顿时便乱了起来,有人回家紧闭大门,有人收拾着行囊打算去城里亲戚家避避,也有人商量着去通报官府,请官府出面清除虎患。 听说了消息的马秀秀焦急的跑了出来,揪住一名刚跑下山来的猎户便问:“我爹呢?我爹回来了吗!” 猎户刚跑下山,此时正撑着膝盖喘着粗气,冲马秀秀连连摆手,却说不出话来。 马秀秀一见这人摆手,小脸唰的一下变得煞白,眼见就要哭了出来,此时猎户才缓过劲来,开口说道:“我,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马秀秀抓住这人衣襟使劲的摇着,“他不是跟你们一起去的吗!” 猎户被摇得心烦,一把推开马秀秀:“说了我不知道——你冷静点!” 马秀秀被吼得一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了下来。只听她喃喃自语道:“爹爹…我要去找我爹…”说罢,便向着村口走去。 “秀秀——”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去哪?” 马秀秀猛的回过头来,就看到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 正是刚下得山来的马宏。 “爹爹——!”马秀秀一把扑了过去抱住这个高大的身影。 马秀秀把整个脸都埋在了马宏的臂弯里,肩膀微微抖动,不时抽噎一下。马宏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叹了口气。 “爹爹——叶叔呢?”马秀秀忽然想起来了,还有一个人没见着。 马宏看着秀秀没有说话,良久,却只是叹了口气。 马秀秀抬起了头来,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马宏:“叶,叶叔…他人呢?” “他…你叶叔他…”马宏转头看向山的方向,“…他没回来。” 马宏感觉到秀秀拽着自己衣服的手猛得缩紧了一下。 “怎…怎么会…”秀秀喃喃自语着,“他不是,他不是会武功吗?” 马宏摇了摇头不再说话,看着山里的方向。 乡民们都陆陆续续的回了家了。山上出了只虎王,这可不是一般的虎患了,对于老虎来说,一只虎王俨然就是一只成了精的妖怪,若是被它下了山来,整个马家村只怕都得成了它的盘中餐。此时与其站在这等死,不如回家收拾行李跑路。 马宏二人也准备往家里走了,远远的一个身影又从山上跑了下来。马宏眼尖,眯眼一看便认出来了。 “耗子?!”马宏语气中惊疑不定,紧赶几步上去扶住耗子,“耗子——你这…你…”马宏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说“你怎么活着?”还是说“你居然 逃出来了?” 似乎怎么说都不对。 耗子喘着粗气,神色慌张,此时被马宏扶着,缓了缓,终于冷静了一点,楞楞的看了看一脸惊疑的马宏:“是,是你…” “你怎么逃掉的?彪子呢?叶老弟呢?”马宏抓着耗子的肩膀摇着。 第40章 “彪,彪子哥…啊,”耗子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了,结结巴巴的说着,“彪子哥…对,还有叶兄弟…他们,他们没跑掉…” 马宏的双臂颓然的放了下来,神色里有些掩饰不住的疲惫:“这,这样…果然…”马秀秀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泪顺着脸颊滑下,不住呜咽着。 “行了…”马宏拍了拍耗子的肩膀,“你也回去吧…去外面避一避。”说着,揽住了马秀秀的肩膀,往家里走去。 耗子站在后面看着马宏二人的背影,后背早已被冷汗打湿。他回头望了望来时的方向,整座山都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 —————————————————————————— 彪子只觉得一生中的冷汗都在今天流完了。 就在不久前,他亲眼看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用一柄柴刀将一只老虎一击毙命,然后又是一道眼神便将那只虎王吓得仓皇而逃。 然后他看到这年轻人居然朝着虎王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疯了,这世道真的是疯了。 这可是虎王!不是普通的大虫!彪子从没想过有人能把虎王吓跑,更没想过还有人敢对虎王穷追不舍。 临时的落脚点,叶北枳追虎王而去,此时便只剩了彪子一个人站在原地。冷风吹过,被汗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愈发的冰凉。 彪子打了个冷颤,他望了望下山的方向,又看了看叶北枳追去的方向,他想逃下山去,又觉得不等叶北枳回来显得不够仗义。脚边不远处还躺着那只最先被一击毙命的大虫,鲜血淌地满地都是,彪子咽了口 唾沫,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像是怕惊醒了沉睡中的凶兽。 他用刀捅了捅老虎,没有动静,看来确实是死透了。彪子终于放下了心,他蹲了下来,仔细查看着伤口,伤口只有一处,位于老虎的左眼,当时叶北枳似乎就是一刀从老虎的左眼插了进去,直至没柄。此时想来,应是一刀直接插进了脑子里,然后搅烂了脑浆。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密林中传来。 彪子被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以为是虎王又回来了,急忙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小山般的黑影从林子里跃出,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个面目狰狞的虎头,彪子吓得肝胆俱裂。 “咚——”地面震动了一下,黑影重重地摔在地上。 一个身影从密林中钻了出来,正是叶北枳。 “你,你,你——”彪子眼睛睁得大大的,手指着叶北枳,也不知想说什么。 叶北枳在虎皮上将柴刀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看向 彪子那边时发现彪子正指着自己,疑惑的问道:“嗯?怎么?” “嗬…”彪子喘了口气,表情似哭似笑,“没,没事了…” “你坐在那作甚?”叶北枳走过来。 彪子从地上一咕噜爬了起来,伸出手来似乎想拍拍叶北枳肩膀,刚伸出去却又悻悻的把手缩了回来,表情有些尴尬。 叶北枳又是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用柴刀在老虎身上比划着,问道:“我记得…你之前有说老虎可以卖钱?” 彪子忙不迭的点着头。 “哪些部位?” “嗯?什么哪些部位?”彪子也有些纳闷。 “哪些部位值钱?”叶北枳说得详细了一点。 “哦——”彪子这下听懂了,他挠了挠后脑勺,“其实大虫全身是宝…都挺值钱的…”彪子又看了看不远处那只虎王,说道:“那只虎王就更不用说了…虎王难得见着一只,简直可以用价值连城来形容了… ” 叶北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把柴刀收了起来——他之前还想着把这些老虎给肢解了来着。 “那只有都拖回去了。”叶北枳喃喃自语。 “什么?”彪子有些没听清。 “绳子。”叶北枳对彪子伸出了手。猎户上山是肯定会带绳子的,方便捆绑猎物,此时彪子腰间便挂了一捆。 彪子虽然不知道叶北枳要干什么,还是把绳子递给了他。只见叶北枳走过去,先将绳子在老虎脖子上绕了几圈,然后再穿过它的两只前肢,最后再绕回来在脖颈处打上一个结,绳子便紧紧地绑在了老虎身上。两只老虎都这般捆好,叶北枳一手一只抓住了老虎脖颈处的绳扣,双臂青筋乍起,便将两只老虎提了起来。 叶北枳稳了稳,舒了口气,才回头对另一边早已目瞪口呆的彪子说:“走吧,回去了。” 彪子一脸茫然,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这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一位神明。 第53章 过客 下山的路上彪子一直浑浑噩噩,如坠云雾里,走在前面的那个一手拖着一只老虎的身影总给他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下了山,二人来到村口。 整个马家村此时死一般的寂静。寒风吹过带起一片落叶,更显得萧瑟。 彪子挠了挠头,疑惑的说道:“这…什么情况?” 叶北枳摇了摇头表示不知,不过他也没想管那么多,直接往马宏家里走去。彪子也紧赶几步跟了上去。 叶北枳这时问道:“一只老虎能卖多少钱?” 彪子苦笑了一下:“不说那只虎王,光是这只大虫拿去卖掉,在马家村这地方都够花一辈子的了。” 叶北枳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到了马宏家门口,大虫因为扛不进去,就被叶北枳扔在了门前的路边上。 “咚咚咚——”叶北枳敲响了门。 “谁?”门内传来马宏的声音。 “我。”叶北枳应了一声,然后就听见门内传来乒乒乓乓杂乱的声音,过了良久才又有人声传来:“叶…叶老弟?” “嗯。” “你——你是人是鬼?”门内声音有些犹豫的说道。 “…”叶北枳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梁,“…是人。” 门打开了一条缝,马宏的目光小心的探了出来。叶北枳和他对视了一眼。 “真是你叶兄弟!”马宏惊喜的叫了出来,把门打开。马秀秀从房内跑出来一把抱住了叶北枳。 叶北枳冲马宏点了点头,拍了拍马秀秀的后背示意她放开。 “宏哥——”彪子站在路边冲着马宏招着手。 “哎!彪…”马宏转过头去看见彪子,正要挥手回应,然后举到半空中的手便停住了,表情也凝固在了脸上。因为他看到了彪子身边的两个小山般大小的东西。 “这,这…”马宏僵硬的转过头来看着叶北枳, 叶北枳看了看他,又回头看了看两只老虎,说道:“哦,彪子说可以卖钱…就打回来了。”说罢,还像是在确定似的冲马宏问道:“是可以卖吧?” 马宏脸上不知是哭还是笑,只得点着头:“是,是,可以卖…” 这时彪子也跑了过来,和马宏狠狠地拥抱了一下,才问道:“宏哥,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马宏此时的疑惑只怕比彪子还多。 “村子啊——大家都跑哪去了?”彪子又环视了一眼四周,还是见不着人。 “啊!对了——”马宏顿时醒悟过来了,转身对同样在发愣的秀秀说,“秀秀,你去叫大家都别收拾东西了,出来吧,告诉他们大虫已经死了。”然后才对叶北枳二人解释道:“大家都以为你们俩死定了,所以躲家里的躲家里,打算外出避难的也都回去收拾东西了——不过你们到底怎么做到的?!” 彪子听马宏这样问,转头看了眼叶北枳,见他正低头拍打着衣摆上的灰尘,便眉飞色舞的讲起了之前的事。 马宏听的是目瞪口呆,看着叶北枳的眼神像是在 看一个陌生人。叶北枳在他家住了这么久,从未表现出过有功夫傍身的痕迹,就算上山之前他自己说了会功夫,马宏也只以为是会点防身手段,断没想到会是如此夸张。 马宏嘴巴张得大大的,指指叶北枳,又指指那边的老虎,说不出话来。 此时陆陆续续有村民出来了,都围在两只老虎的尸体边指指点点,不时偷偷的朝叶北枳马宏这边望上一眼,窃窃私语。 叶北枳突然拍了拍彪子,然后朝着人群后指了指。彪子顺着叶北枳指的方向看去,一个人影一闪而逝,正是耗子。 “诶,那不是耗子吗…”马宏自然也看到了,此时疑惑的对二人问道,“…他跑什么?” 彪子咬牙切齿,眼眶发红:“这狗东西,之前在山上阴老子!” “到底怎么了?”马宏脸色严肃了起来。 “那时你们都先下山了,他从背后拉了我一把把我绊倒,然后自己跑了,留下我和叶兄弟给他当替死鬼!”彪子冷哼了一声,“等他逃回村子里了,我和叶兄弟已经命丧虎口,也就没人知道他做过什么了。 哼,若是没有叶兄弟恐怕还真让他得逞了!” 马宏听得是睚眦欲裂,气得七窍生烟:“竟有如此小人!” 此时有今天同行的猎户过来了,有的拍了拍彪子的肩膀,有的抱了抱他,显得亲热至极。 第41章 一名猎户笑着给彪子打着招呼:“之前听耗子说你回不来了我还伤心了一阵,看来我是白担心了!刚才看到耗子还在往家里走,应该是还不知道这边的事,我已经叫人去唤他过来了!”说着,手往那边一指,“喏!那不是来了!” 众人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两个年轻猎户一左一右的驾着耗子往这边走来,耗子笑得比哭还难看使劲挣扎着,众人还以为他在和那两名猎户打闹,都笑了起来。 “狗娘养的——”彪子啐了一声,迈开步子就大步走了过去。 耗子眼见彪子过来,挣扎的更剧烈了:“救,救命!放开我——快放开我!” 两名年轻猎户莫名其妙,从过来时耗子就一脸的不情愿,此时更像是抽风了一般。 彪子撸起了袖子,蒲扇般的手掌张开举起老高, 冲着耗子的脸就扇了过去! 耗子满脸绝望,一个巴掌在他眼里迅速放大。 “啪——”响亮的巴掌声响彻在整个马家村。 所有村名都静了下来,把目光放向这边。 猎户们都跑向这边,过来拉住了还欲动手的彪子。 “彪子你怎么了!” “你这是做什么!” “彪子,到底怎么了?” 彪子一把甩开众人,气哼哼的看着倒在地上的耗子,不再言语。马宏走上前来,把之前的经过娓娓道来。众人都沉默了,看向耗子的目光里带上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这时马宏注意到叶北枳一个人默默的走回了屋里,他跟了进去,发现叶北枳正在整理着自己的东西。 “叶老弟…你这是…”马宏心里知道原因,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叶北枳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整理着东西:“我该走了。” 马宏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 “那两只畜生你拿去卖钱。”叶北枳突然说道, “…彪子说很值钱。” “这怎么使得!”马宏大惊,“那是你打的,理应…” “我带不走。”叶北枳淡然的说道。 马宏又想说些什么,再次被叶北枳打断:“你卖了钱,让秀秀去念书吧。” 叶北枳低头把柴刀取了下来,轻轻抚摸了一下刀身,然后递给了马宏:“多认得几个字也是好的…秀秀聪明。” 马宏接过柴刀,默默的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我这便走了。”叶北枳把扎好的包袱背在肩后,“就不知会秀秀了…不然她又该哭了。” 马宏想送送他的,却被叶北枳劝回去了。他看着那个身影在夕阳下愈行愈远,最终消失在了远方。 此时马家村的人都围在虎王的身边,谁也没注意到,在夕阳下,一个在马家村逗留了半个月的过客,悄悄离开了这片土地。 第54章 北羌小镇 就在叶北枳踏上去往泸州的路途时,有两个人同时也越过了国境线,踏上了北羌的土地。 雪沏茗摘下帽子取下围巾,抖落了一堆的风沙。他蹲下身去,替雪娘抖搂着衣领子里的沙子,嘴里抱怨着:“早知道这边这么大的风沙就不来了…这不是折腾人么。” 雪娘看了他一眼,任由他在自己身上拍打着,没有说话。 “不过总算是穿过戈壁了…”雪沏茗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应该是个靠近边境的北羌小镇,人不多,也不显得萧条,甚至还有许多行商的马车在此停留。 “先找吃饭的地方吧…”雪沏茗把帽子扣在了雪娘脑袋上,随手拉过一名路人,“诶,大哥,这哪可以吃饭?” 这人从服饰上看应该也是中原人没错,此时被一个风尘仆仆的人拦住也不着恼,上下打量了雪沏茗几眼,问道:“闰朝来的?” 雪沏茗点了点头,冲那人拱了拱手。 这人回了一礼,指了个方向对雪沏茗说道:“这就是个小镇,没什么好吃的,你往那边走,有个驿站,先随便吃点垫下肚子。” 雪沏茗笑着道了谢,就打算离开。这人又突然一把拉住了雪沏茗,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雪沏茗疑惑的看着他:“兄台…还有事?” 这人看了几眼雪沏茗,问道:“看你模样,你不是行商吧?” 雪沏茗摊开双手,诧异的说道:“当然不是——怎么了?” 那人叹了口气:“看在你我都是闰朝人的份上,好心提醒你一句,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无朝廷颁发的行商文牒,还是别往北羌跑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雪沏茗二丈摸不着头 脑,“为什么这个时候就不能去北羌?” 那人左右环顾一下,见四周无人才凑近雪沏茗,低声说道:“每年这个时候,边关上都是大大小小战事不断,能自由来往两国间的只有持有两国朝廷都盖了章的行商文牒的商人,若是在没有这文牒的,都以细作论处——是可以被直接杀头的!”这人眼珠子瞪得老大。 “是吗?”雪沏茗撇了撇嘴,“那我没有咋办?” “你来北羌做什么?”这人问道,“若是没有急事你可以等来年开春了再来。” “这…”雪沏茗挠了挠脑袋,低头看了眼雪娘,“不行,我还是打算去北羌看看。” “也罢,那我就不多言了,”此人再次冲雪沏茗一拱手,“你好自为之。”说罢,兀自走开了。 “饿了吗?”雪沏茗揉了揉雪娘头发,低头问道。 雪娘摆着脑袋晃开了弄乱她头发的大手,指了指刚才那人:“其实我们可以和他一起的。” 雪沏茗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正好看到那人上了一辆行商的马车。然后便听到雪娘说:“他就是一名行商,我们和他一路就没事了。” “啊…”雪沏茗看着马车走远了,“好像还真是——算了,不管他。” 雪沏茗低头发现雪娘正看着他,他冲雪娘一笑:“没事,反正我们要去哪也没人拦得住。” “咕噜~”雪娘低头看了看自己肚子,又看了看雪沏茗。 “呃…饿了?” “嗯…” “走吧,”雪沏茗牵起雪娘的手,“找地方吃饭去。” 二人在小镇里转了转终于找到了那名行商所说的驿站。说是驿站其实就是一个茅草屋加上一个马厩,几匹瘦马正悠闲的吃着草料。 雪沏茗带着雪娘在屋外找了个桌子坐下,敲着桌子喊道:“掌柜的掌柜的——这破地方到底有没有人啊?” “大白天的鬼叫什么!”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茅草屋里传了出来,“吃饭就吃饭,嚎个屁嚎!” 一名干瘦男子从屋内走出来,拿着抹布在桌上随便擦了擦,看着雪沏茗:“吃什么就说。” “先整半斤熟牛肉。”雪沏茗敲了敲桌子。 “没有。” “那羊肉?” “也没有。” “猪肉总有吧!” “哼,要是有肉吃我还会瘦成这样?” “…那随便炒个青菜吧。” “不好意思客官,也没有。” “他娘的你莫不是在逗我?”雪沏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视着干瘦男子。 男子掏着耳朵,不慌不忙地说道:“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你要不吃就请便,反正方圆十几里就我这一家店。” 雪沏茗愣了,他低头看了看雪娘,发现雪娘也正望着他,他咽了口唾沫,再次问道:“那你这到底有什么?” “米粥泡菜煮鸡蛋,爱吃不吃。”男子把抹布搭在肩上,看着雪沏茗。 “那你看着上吧…”雪沏茗坐了下来。 男子转身进了屋里准备吃食去了。 雪娘取下帽子放在桌上,突然问雪沏茗:“我们要是被当成细作给抓了咋办?” “嘿,怎么会?”雪沏茗握住雪娘的手搓了搓,雪娘的小手冻的通红,只见他咧嘴一笑,“有我在,谁也抓不了我们。” “万一有很多很多人来抓我们呢?”雪娘歪着头问道。 “那我就把他们都打趴下。”雪沏茗把女孩 的手放在嘴边哈着气。 “你有那么厉害?”雪娘任由眼前男子握着她的手,“就没人能打赢你吗?” “唔——”雪沏茗顿了顿,“也许…有吧。”他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头雪白的银发。 若是那人肯拔剑出鞘,恐怕还真没人敢说能打过他。 “嗯…是那晚那人吗?”雪娘继续问着。 “那晚?”雪沏茗疑惑了一下,但马上反应过来了,“哦——你是说叶哑巴,呃…他不算。” “为什么不算?”雪娘歪着头。 “他不会打架…只会杀人。” 雪娘听后,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那在北羌有人能打得过你吗?”雪娘又发问了。 “我之前又没来过,我咋知道。”雪沏茗不屑的撇了撇嘴,“不过应该没有吧…” “嘁——”一声戏谑地声音从旁边传来,原来是干瘦的掌柜端着两碗稀粥出来了,只听他说:“你就哄小孩吧,也不怕牛皮吹破了。” 第42章 雪沏茗转过头去不欲与他争辩,不想掌柜又自顾自继续说着:“就你这样的,岐黄社随便出来一个都能捏死你。” “岐黄社?” 第55章 岐黄社 “岐黄社?” 雪沏茗眉头一挑:“那是什么东西?” 掌柜把粥放下,斜眼瞟着雪沏茗:“嘿,闰朝来的行商吧?看你样子也知道了,我们北羌人哪有不知道岐黄社的?” 雪沏茗嘿然一笑,不搭他的话,拿了筷子在碗里搅着。 掌柜自顾自的继续说着:“你们闰朝人说起我们都是北羌蛮子,我们北羌看你们又何尝不是些只会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嘿——你们这些蜜罐里长大的闰朝人哪里知道我们北羌马背上长大的儿郎们的剽悍?” 雪沏茗撇了撇嘴打断他,说道:“得了,你还是给我说说那个什么岐黄社吧。” “行,既然你愿意听,那我就给你说叨说叨。”掌柜把抹布往肩膀上一搭,在雪沏茗对面坐了下来。 雪沏茗把手一摊,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岐黄社,是我王耶律解甲麾下最神秘的一股力 量,它代表了我们北羌最厉害的一群人,里面更是高手无数…” 雪沏茗笑道:“哈,还最神秘,连你这一个小小驿官都知道的这么清楚,我看也神秘不到哪里去。” 掌柜瞪了他一眼:“还听不听!” “行行行,”雪沏茗摆了摆手,“你继续。” “咳咳——”掌柜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这岐黄社,只授我王耶律解甲之命,可以说它就是我王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宝剑,所向披靡…” “嘿,不就是东厂和锦衣卫嘛…” “不说了不说了!”掌柜怒视着雪沏茗,“你这人真不会聊天!不与你说了!”说着就要起身。 “哎哎,别呀,”雪沏茗忙拉住了他,“当我不好,你继续,我保证不打断你了。” 掌柜气哼哼的坐下:“哼!孤陋寡闻,你们闰朝的锦衣卫良莠不齐,岐黄社里可都是些高手!毫无可比性可言…” “是吗?多高的高手?”雪沏茗又忍不住插嘴了。不过这次掌柜的却没有生气,带着一脸的得意回答道:“多高?你想象不到的那么高!你可知岐黄社为何叫这个名字?” “哦?为何?” “岐黄社这个名字取自岐黄之术的意思,寓在治国救世,”掌柜摇头晃脑,说得头头是道,“不论是谁,只要是入了岐黄社,便都得抛弃从前的姓名,取一味药材为名。社里高手以自身武艺高低为评判,由低到高划分为:明目,安神,通络,续命四等,不过嘛…” “不过什么?” “不过听说还有几个最为厉害的人,他们有一个独立于这四个称谓之外的阶级。”掌柜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在说一个天大的秘密,“他们被称为…回天。” “噗嗤——”雪沏茗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不就是…” “你笑什么!”掌柜眉头皱得老高。 “哈哈——没…”雪沏茗发现这个所谓的岐黄社和鬼见愁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岐黄社是个国家机构,而鬼见愁只是个刺客组织,或者说这岐黄社其实就把鬼见愁和锦衣卫合在了一起罢了。 “罢了,给你说了也不懂!”掌柜气哼哼的转身进屋去了,看得出来,这岐黄社在北羌人心中确实有 着很重的地位。 “你在笑什么?”本来一直在低头吃饭的雪娘突然抬起头来问雪沏茗。 “嘿——”雪沏茗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什么,只是嘲笑一下有些人画虎不成反类犬罢了。” “嗯…”雪娘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吃饭吧,填饱了肚子我们就继续赶路,”雪沏茗端起了碗,冲雪娘一笑,“我们去看看这所谓的北羌高手到底有多高。” “哼,你就在小孩面前可劲儿吹吧!”掌柜不知何时端了一碟泡菜又出来了。 “哎,我说你一个做生意的怎么尽和我抬杠?”雪沏茗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又不会少你银子!” “我只是实话实说!”掌柜把那碟泡菜重重顿在桌上:“就你这样的,岐黄社随便出来个明目高手就能把你打的满地打滚——” “嘿——爷爷我从十四岁那年能拿得起这葫芦到如今已经八年有余!”雪沏茗腾得站了起来,从后腰抓过那只灰不溜秋的葫芦,重重往桌子上一放,“就没人敢说能把我打得满地打滚!” “轰——”那桌子本就只是普通木材所制,此时被压上那丑葫芦,不堪重负之下轰然倒塌。桌上碗筷散落一地。 葫芦落在地上弹都不曾弹上一下,直接就在地面砸了个大坑出来。 “你,你——”掌柜惊骇之下不由自主倒退了两步,指着雪沏茗你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雪沏茗看着掌柜,一脸玩味的笑容:“怎么?” 雪沏茗感觉到有人在拉自己,低头看去,雪娘正拽着他的衣摆,抬头盯着他。见雪沏茗看来,雪娘扫了眼地上的一片狼藉,又望了望雪沏茗:“…我还没吃完。” “呃…抱,抱歉…” 雪沏茗和雪娘大眼瞪小眼,半晌,才听雪沏茗犹豫的声音传来:“要不…我们到下个城了再吃?” “…嗯。” “那就这样。”雪沏茗点了点头,把手伸向女孩,雪娘在怀里掏了掏,摸出来一叠银票,仔细数了几张后递给了雪沏茗。 雪沏茗接过银票扔在了掌柜怀里,在驿站挑了匹不算太瘦的马,抱着雪娘翻身上了马,对尚在发愣的 掌柜说道:“这钱就当是赔你桌子和买马的钱了。”说罢,策马绝尘而去。 马上,雪娘侧过头看着雪沏茗,说道:“那是饭钱…不够买马的。” “嘘——我知道…不然我跑这么快干嘛。” “哦…”雪娘看了怀抱着自己的男子一眼,不再说话,只是把身子往后靠了靠,更清晰的感受着那温暖的体温。 “对了。”雪娘突然问道。 雪沏茗低头看去:“嗯?什么?” “你到底什么时候教我武功?”雪娘抬头看着他。 “啊…随便吧,什么时候都可以,”雪沏茗替女孩理了理围在脖子上的围巾,“不过你想过你学武是为了什么吗?” 没有回答传来,雪沏茗在马上低头看去,发现雪娘也正望着他,目光中的神色有些复杂。 “呵——”雪沏茗笑了笑,“放心,我会教你的。” 第56章 望北关 闰朝国境线以南,一片戈壁之中,两个身影正在徒步跋涉。 “所以说你这人就是麻烦,”虞美人杨露撑着伞轻快走在百里孤城身边,“和你一路连马都不能骑。” “我身边本就没有活物可以接近,去哪给你找马?”剑气近百里孤城一脸不愉之色,“实在不行你自己去找匹马先行。” “呵,这可不行,”杨露撩开遮住眼睛的头发,轻笑一声,“万一你跑了我又该去哪找你?” 此时距离剑气近与虞美人那晚月下之战后以过去快一个月。百里孤城那晚被自身剑气反噬受伤不轻,修养了大半个月,期间杨露寸步不离悉心照料,至于是发自内心还是为了监视他防他逃 跑就不得而知了。 百里孤城伤势还未全好,便决定出发了。不过却并不是直奔京城完成与杨露的约定,而是先去一座城。 一座边关流民城。 “我可提醒你,你现在伤势未好,切不可擅自运功。”杨露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百里孤城,“你体内紊乱剑气此时全靠我渡给你的内力压制,若是强行运功必然前功尽弃。” “知道了,你已经说了不下五遍了。”剑气近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一路上杨露嘴巴就没停过,让一直以来习惯独来独往的他烦不胜烦,“你就不能消停点吗?” 百里孤城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 杨露看了眼百里孤城,不再说话。她其实早就发现了,从二人出发那日算起,随着走的路越来越远,百里孤城似乎也越来越烦躁了起来。这不仅是他越来越沉默而表现出来的,而且他已经 连续两晚都从睡梦中惊醒,或者经常无意识的望向远方,眼神里充满了茫然。这些杨露都看在了眼里,但她并没有去点破。 杨露觉得这可能和他们离那座城越来越近了有关。她只知道那五万流民对百里孤城很重要,重要到需要他用自己的生命去维护,却并不知道过去曾经发生过什么。但她并没有问百里孤城——不该问的不问。这就是这个倾国倾城的女人聪明的地方。 远方,灰蒙蒙的风沙里,一座城池缓缓浮现了出来。 虞美人转头看向身边人。百里孤城长呼了一口气,下意识的理了理身上的素白衣衫,拍了拍衣摆上长途跋涉留下的尘土,一头雪白银发随风飞舞。 “到了,走吧。”百里孤城轻声说道,轻到几乎杨露都听不见他说了什么。也许他本来就是对自己说的。 第43章 说这是一座城池也许都太抬举它了,常年的战乱和戈壁的风沙在它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就连城墙都只是用戈壁最常见的乱石堆砌而成,东一块西一块,还不足一个正常城墙的一半高。城墙上就连一个像样的箭垛和女墙都没有,只有一个低矮的翁城,城门也只够四马并行而过。若不是亲眼看见,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个国家最接近边关的一座城池。 城门前只有一名官兵守着,此时正靠着城墙打着盹。 百里孤城在离城门还有二十丈距离时停了下来,深深的凝望着眼前这座破败不堪的城池。 杨露看了他一眼,没有管他,抬头看去,城墙上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望北关。 “望北关…”虞美人轻声念着,“好大气的名字。” “这三个字是很多年前当朝皇帝亲自题的,”百里孤城的声音从身边传来,“望北望北,这 里再往北边就是北羌了,它的意义就是开疆拓土。”百里孤城的声音有些低沉,像是陷入了回忆。 杨露也不多问,走近了城门。这名城守轻声打着鼾,杨露轻轻喊着:“大哥——大哥醒醒。” “啊!谁——谁!”城守从睡梦中被惊醒,手忙脚乱的抄起身边的长枪,匆忙之中头盔遮住了眼睛,又连忙腾出一只手来把它扶正。 “咯咯——”杨露掩着嘴轻声笑着。 城守定睛一看,就见一名美的不像话的女子正掩嘴笑得花枝乱颤,不由得看得痴了。 “这位大哥——大哥?”杨露把手在这名城守眼前晃了晃,城守还是一脸痴迷的盯着她没有反应。 “城守大哥——”杨露提高了声音。 城守此刻终于回过了神来:“啊——啊?怎,怎么?你有何事?” “我?”杨露指了指自己,又摆了摆手,“我没事——呵,是他找你们有事。”说罢,指了指身后二十丈外的百里孤城。 城守歪着头看向虞美人身后,首先看见的便是那一袭雪白的银发。城守顿时脸色就变得煞白,结巴的说道:“是,是那个疯子!”说罢,转身便往城门里逃去,边跑还边大声喊着:“快!快关城门——那疯子回来了!” 城门内安静了一下,便立马忙乱了起来,本来都偷着懒的官兵们像是有谁下了命令一样,不约而同忙乱了起来。 城门缓缓关闭,百里孤城和杨露被关在了外面。 杨露带着一脸的疑惑回头看向百里孤城,只见他微微低着头,整张脸都埋在阴影里,神情看不真切。 不一会,城墙上出现了一名身影,穿着武官服饰,看官服应该是一名校尉,年龄五十岁左右 。此时正带着一众官兵居高临下的看着二人。 “百里孤城…果然是你!”校尉看到二十丈外的雪发男子,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回来做什么!” “齐叔…”百里孤城上前一步。 “站住!”齐姓校尉大喝一声,“停在那!不许靠近!” 百里孤城一句话被喝止在了肚里,默默的收回了脚。 百里孤城沉默了半晌才又开口:“齐叔,我此次…” “我不是你叔!”齐校尉再次喝道,“望北关没有一人与你有关系。” 百里孤城噗通一声跪在了尘土中,额头贴地:“齐叔,我自知罪孽深重,也不求望北关的原谅。我今日前来是有要事告知,望诸位听罪人百里孤城一言!” 齐校尉冷冷的看着跪在城门前的百里孤城没 有说话。 百里孤城见齐校尉不再打断他,才继续开口说道:“天气愈寒,不久便是北羌来犯之日,若是与往年一样,百里孤城尚不会如此大动干戈前来烦扰望北关。只是今年不同…”百里孤城将杨露所说一一和盘托出,“…望北关如今已成朝廷弃子——齐叔,你听我一言,带着大家往南走吧!” 齐校尉冷冷的看着百里孤城说完:“呵——说完了?” 百里孤城默然的点了点头。 “哼——且不说你说的是真是假,”齐校尉双手环抱在胸前,“望北关乃边关第一城,朝廷岂会弃之不顾?实乃可笑,当今圣上爱民如子,我望北关五万边关百姓在此,圣上断不会做出如此愚昧的决定!况且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只要北羌蛮子敢来,我望北关的儿郎们也不是吃素的!” “齐叔——!”百里孤城急了。 “莫再多说!”齐校尉大手一挥,“你从哪来的就滚回哪里去,望北关不欢迎你!” “我说你们怎么这么不识好歹!”虞美人终于看不下去了,修眉一皱,指着齐校尉骂道,“你们就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住口!” “住口!” 两个声音一起传来,一个是齐校尉发出的,另一个也是从杨露身后传来。 杨露诧异的转头看去,发现百里孤城正怒视着她,杨露不可思议的指着自己:“你在说我?” 百里孤城面无表情的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膝上尘土,对齐校尉拱了拱手说道:“齐叔…孤城这便走了。” 齐校尉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走吧。”百里孤城轻轻的对杨露说了句。 杨露闷哼一声没有理他,不过还是默默的跟了上去。 二人的身影渐渐远去了,望北关的影子被藏在了戈壁的风沙里。 “说吧,现在去哪?”杨露气哼哼的说道。 百里孤城沉默了片刻,回答了她。 “京城,杀人。” 第57章 十年望北 再往南走,入眼处可见的绿色便渐渐多了起来,已经到了这片戈壁滩的边缘。 剑气近和虞美人走在路上,不约而同沉默着,谁也没有主动说话,像是两个闹了别扭的孩子。 “对,对不住。”百里孤城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一说出来便立马被风吹散了。 杨露耳朵动了动,好看的眉毛轻轻一挑:“你说什么?我可没听见。” “…”百里孤城用眼角余光瞟了瞟身边这位女子,“没什么,听不见算了。” “嘁——”虞美人嘴角一撇,“小气的男人。” 不待百里孤城发怒,虞美人又立马问道:“诶,你和望北关到底有什么过节?你把他们看得 那么重,他们怎么还这么不待见你?” 百里孤城神色一黯:“你不是知道的很多么,问我作甚?” “我又不是神仙,哪能什么都知道?”虞美人撇过脸去,“哼——不说拉倒。” 百里孤城看着脚下的黄土,又回头望了望望北关的方向,嘴唇发苦。 —————————————————————————— 望北关的一个小院里。 “为师问你,”一个身着麻布短发的中年人将一柄木剑递给面前的少年,“习剑一道,什么才是最厉害的?” 少年接过木剑,爱不释手的轻轻抚摸着剑身。片刻后才回答中年男人:“我知道的,是人剑合一!” 中年男人摇了摇头:“不对,再说。” 少年想了想有道:“那就是世界万物皆可为 剑!” 中年男人皱起了眉头:“什么狗屁倒灶的东西!让你少去听那些说书先生乱说,尽胡说八道!”说着就要拿起手中藤条鞭打少年。 少年抱头鼠窜,边跑还边说着:“师傅莫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中年男人停下了追赶,气哼哼的说道:“知道了?那你说!” “是无招胜有招,手中有剑心中无剑,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少年双眼放光,一脸的向往。 中年男人目瞪口呆,愣了片刻后把手中藤条使劲往地上一摔:“你都在说些什么玩意…他娘的你能做到你说的这什么有剑无剑的老子拜你为师!” 少年静若寒蝉,他看出师傅似乎是真的生气了,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师傅你说什么样的剑才是最厉害的剑?” “能打得过别人的剑就是最厉害的剑!”中 年男人瞪了少年一眼。 “…就这样啊?”少年大失所望,似乎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 “不然你以为呢!?”中年男子捡起藤条,又欲抽向少年。 小院门外一个人走了进来,进来就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笑着说:“哟——老郭,又教训徒弟呢?” 中年男人老郭寻声看去,也笑着答道:“哈哈——齐队正!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进门来的是个穿官兵服的人,看起来刚四十岁出头,只见他摆了摆手,说道:“没,我就路过听见你这边闹腾,就进来看看。”说着又指了指少年,问道:“怎么?小城又惹你生气了?” “嗨——这臭小子,不好好练武,成天就知道跑去听说书先生乱说,一回来就给我胡说八道,欠收拾!”老郭又瞪了一眼少年,“还不叫人!” “齐,齐叔…”少年低着头,轻声喊了一声。 第44章 “哎——听话,”齐队正笑眯眯地摸了摸少年的头,“听你师傅的话,好好练武,以后这望北关还得靠你们来守护。” “嗯!”少年重重的点了点头,一脸的坚毅。 “喂——”杨露使劲推了一把百里孤城,“你在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百里孤城从回忆里惊醒,看向杨露,发现她正嗔怒的看着自己:“什么?怎么了?” 杨露双手叉腰,绣眉皱起:“我问你我们该怎么走!” 百里孤城沉吟了一会才说道:“先去凉州府分舵。” “嗯?”杨露疑惑的看着他,“去鬼见愁分舵做什么?” “去查一个人的下落,”百里孤城抿着嘴唇 ,“有他帮忙,我们把握也更大一些。” “谁?” “定风波…叶北枳。”剑气近眯起了眼睛。 “定风波…”杨露想了想,“我听说过这人,不过据说这人好像不太好说话吧…你怎么确定他会帮我们?” “呵…他欠我人情。” “师傅——这《藏剑术》真有那么厉害?”少年半信半疑的看着老郭。 “那是自然!不厉害我能教你?”老郭看着少年,目光里流露着一种叫做希望的光芒。 “那你为什么不练?”少年又问。 老郭愣了愣,半晌才摸了摸少年脑袋:“为师太笨…练不了这藏剑术。” “师傅你那么厉害都练不了…那我,我能行吗?” “你必须行!”老郭看着少年,目光深邃,“你必须练成…” 少年被师傅眼神吓了一跳,木讷的点了点头。 “你要切记,藏剑术大成之前,不可拔剑,”老郭面色严峻,“拔剑一次,自损五年寿元不说,轻则走火入魔,重则有性命之虞。” 少年咽了口唾沫,郑重的点了点头。 老郭走回屋内取出了一个长条布包,在少年面前轻轻打开。 布包被打开,里面是一柄古朴长剑,剑鞘上镂空刻满了各种飞禽走兽,花纹精致。老郭拿起长剑递给少年:“这把剑是我一位故人所留,今后它便属于你了。” 望北关从此多了一位腰负长剑,却从不拔剑出鞘的少年。 “师傅,这藏剑术好难啊!” “怕难你还练什么剑!” “师傅——这一句我看不懂。” “这种问题也要问?朽木不可雕也!” “师傅,今天和城西也学剑那个张大牛比武比输了…” “丢人现眼!滚回去继续练!” “师傅!今天和张大牛比武我把他打赢了!” “沾沾自喜不求上进!滚去练剑!” “师傅——我感觉到剑气了!” “还不够,再练!” “师傅——我能将剑气外放了!” “还差得远…再练吧。” “师傅,这就是以气御形?” “嗯…有点样子了。” “师傅,我可以气贯全身了。” “嗯,再练!” “师傅……我赢了。” “能打过我算什么?比你师傅我厉害的多了去了,你还差的远。” 百里孤城默然的点了点头,一头齐肩的黑发 轻轻摆动,默默地提着剑继续练剑去了。 百里孤城走后不久,老郭静静地坐在小院里。 “呵…”老郭突兀的笑了起来,渐渐地越笑越大声,最终已经变成了放声大笑。 一滴老泪滴落在老郭的膝盖上,再看去时,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放肆的笑容,不知何时却已经泪水纵横。 老郭眼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嘴里念叨着:“藏剑术没有断根——藏剑术没有断根!哈——苍天有眼!此生无憾矣——主人,老郭终于不负所托…哈哈——谁?!” 一个黑影从门后闪了出来:“你就是郭天凤?” 老郭郭天凤眯起眼睛:“鬼见愁——果然神通广大,郭某隐居在此都能被你们找到。” “看来没找错人,”黑影声音低沉,“既然如此,你的小命我就笑纳了。” “呵——那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郭天凤话音未落便一跃而起,身在空中长剑利然出鞘,带起一片彩华劈向黑衣人! 黑衣人轻笑一声,不闪不避,伸手在剑光袭来之处一挡。 “哐——” 铁剑劈在硬处,发出金铁交击之声。 “雕虫小技。”黑衣人放下手臂,被劈开的袖子下露出的手臂上,从手掌到小臂都覆盖着一层密不透风钢甲。 “钢爪…”郭天凤眼角跳了跳,“我记得你,你是…” “呵,天字号一剪梅,熊怀芳…”黑衣人语气中充满了戏谑,“就是十年前杀掉你亲弟弟的那个熊怀芳…” “狗贼——!”郭天凤睚眦欲裂,一剑刺向熊怀芳,“给我死来!” 熊怀芳轻描淡写的拨开刺来长剑:“十年前 你就是这种水平,没想到如今你还是没有长进…”熊怀芳一掌正中郭天凤心口,将他打出去老远瘫倒在地,“你们的结局早在你们叛出鬼见愁时就已注定了,也是鹤问仙死得早,不然我倒是想领教一下他的藏剑术到底有多厉害…” “哈——就凭你?”郭天凤鲜血染红了衣襟,“杀你何须我家主人动手,你在他眼里比之一条野狗也不如…” “你也就逞口舌之利了——”一剪梅也不生气,“待杀了你,鹤问仙一脉便再无人知晓,你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最后一字说出的同时,一剪梅手一抖,一抹绿光迅疾飞出,正中郭天凤心口。 老郭低头看去,一柄飞刀插进自己胸口直至没柄,飞刀淬毒,黑色的鲜血正从伤口处涓涓流出。 老郭笑了笑,力量开始流逝,缓缓向地上倒去。 一剪梅最后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郭天凤,飞身上了房顶。 “师傅——贼人休走!”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正是百里孤城。 倒在地上还有气息的老郭一听这声音立马变了颜色,剧烈挣扎起来。 一剪梅在房顶蹲了下来:“哦?郭天凤,你还有个徒弟?” “师傅——”百里孤城一把扑在郭天凤身上,拼命用手捂着他的伤口,泪水止不住的掉了下来,“师傅,这,你这是怎么了!” 郭天凤颤抖着伸出手抓住了百里孤城小臂,声音沙哑:“徒,徒儿…快走…” 百里孤城拼命的摇着头:“我不走!师傅——我还没出师,你,你别…” “走?呵,今天你们谁走得了!” “你闭嘴!”百里孤城一指房顶上的一剪梅 ,厉声喝道。 “徒儿…快走,你…你出师了,咳咳…”郭天凤瞳孔开始溃散,脸上却还带着笑容,“为师…为师很欣慰。” 抓着百里孤城衣襟的手滑落在了地上。 “嗬…”百里孤城低着头,一口气像是卡在了桑眼里呼不出来。 “余孽——!”一剪梅从跪在地上的百里孤城头顶一跃而下,“你去陪你师傅罢!” “嘭——”钢爪被一柄铁剑架住了。 “你——”百里孤城持剑而立,目光里满是恨意,“到底是谁!” “废话真多!”一剪梅一击未得手,再次揉身而上,百里孤城也不闪躲,剑气凝聚在剑鞘上一个下劈挥出,一剪梅轻巧避开,左手一把抓住百里孤城,右手一爪便在他胸口留下了四条深深的血印。 一剪梅轻轻嗅着钢爪上的鲜血的味道:“你 就这点本事?看来你师傅也没教会你什么,若是只有这样…那我们就可以结束了!”说罢,飞身扑向百里孤城! 百里孤城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看着扑来的熊怀芳,右手颤抖着握向了剑柄,只见他牙关一咬,眼神变得坚毅起来。 握剑,出鞘。 百里孤城闭上了眼睛,脸上瞬间没有了任何表情。 天地间仿佛一瞬间没有了声音。 当他再睁开眼时,看到的是半空中扑来的一剪梅那一脸惊恐的表情。 一剪梅看到面前这人,一双眼睛血红,那头黑缎般的长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黑色变成了雪白。 一剪梅听到了风声从耳边吹过,然后,一股磅礴的风压以前方那名少年为中心迸发了出来! 不对,这不是风! 是剑气。 一剪梅出于本能的伸出双臂护住了头脸。下一个瞬间,无数的剑气从身边掠过!熊怀芳连滚带爬的往后边逃去,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逃。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字,熊怀芳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口,有的只伤皮肉,有的深可见骨,就连套在两只小臂上的钢爪都已经满是剑痕。一剪梅回头看去,那名发了疯了少年正紧跟着自己,以他为圆心的十丈以内全是穿梭不停地剑气!他甚至看到一只狗不小心进了少年十丈以内后瞬间便被疯狂的剑气斩成了几截! 此时百里孤城眼里只有前方那个身影——跟上他,杀了他! 第45章 这一天是望北关永远不会忘记的噩梦。一剪梅带着百里孤城在望北关饶了大半个城,所过之处全是被剑气所害的断臂残肢,哀嚎声一直持续到后半夜。 那夜之后,望北关再也没有黑发的百里孤城,却多了个独来独往的雪发百里孤城。 “这就是你要给我说的故事?”蝶恋花饶霜疑惑的看着面前这个抽着烟的男子。“你给我说这个干什么?” “呵——因为熊怀芳…”凤求凰唐锦年吐出一口青烟,“…是我杀的。剑气近欠我个大人情,我们去找他,让他帮我们从那要饭的手里抢葫芦。” 第58章 风起 应谷通坐在马车里,神色藏在阴影里忽明忽暗。 身为闰朝的三军大元帅,他其实并没有太拿得出手的战绩,当然这也和没有太多的大型战役要打有关,毕竟这不是百年之前闰朝刚建立政权那会了。小的战役倒是没少打,每年都会和北羌起摩擦,不过两边都持比较暧昧的态度,从不会将战事扩大。 应谷通如今已经年逾六十,正是耳顺之年,现在看来也是满头的白发苍苍,只是身上那股属于军人的剽悍之气却怎么也掩饰不住。作为一名臣子他是成功的,国家和百姓并没有受到太多战乱的影响。再过不了几年,他就可以功成身退,卸甲归田,带着数不尽的财富和名誉荣归故里,安度晚年。 但是心里的躁动却提醒着他——他并不甘心。因为作为一名军人,更作为一名元帅,他是失败的。他要的不是功成身退,不是财富名誉…而是名留青史,哪怕是自己战死沙场,也奢望着留下身后名。 所以他需要一场战役,一场能让后人记住他的名字的一场战役。 所以今天戚宗弼找到他时,他答应了那件事。 想到戚宗弼,马车里传来一声叹息,赶车的下人以为有事,侧过头来等待着吩咐,应谷通无声的摆了摆手,下人便又回过头去了。 其实戚宗弼的心思不难明白,应谷通在脑海里细细回忆着这位当朝右相所说的每一句话。战争的最终目的还是和平,至于最终会胜还是会输,应谷通不敢断言。但这个极力主张着开战,甚至几乎已经是在明目张胆的在忤逆圣上的这个男人,不管这场战争的结果如何,他的结果却是已经注定了的。 应谷通低垂着眼睑,如果说自己是为了留名青史才答应的开战,那戚宗弼又是为了什么呢?想来想去,应谷通只想到了一个再正常不过却又很荒诞的理由——为了国家与和平。 你可以不喜欢他,但却由不得你不去尊敬他。 能做到右相这个位置,戚宗弼也不是傻子,想必他也正是看出了自己想要留下身后名的欲望和决心,才会选择找上自己。 听闻圣上的病情也是不容乐观,已经连续一周没上过早朝了,再加上文官之首与武将之首的一起推动,现在看来,这一战已经是无可避免了。 应谷通嘴角勾起一抹弧线,眼神在黑暗中灼灼发亮,里面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车停了,赶车的下人轻声提醒道:“大人,到地儿了。”说着,替他将车帘捞开来。 应谷通从车里下来,头顶上,元帅府三个大字在正午的阳光下烨烨生辉。 —————————————————————————— 泸州城今天很热闹,原因是当世大儒李沐闲府上嫁女,嫁的是李沐闲养女,姓池名南苇,据说是少有的美人。 奇怪的是,一向喜文厌武的李府嫁女却用的是比武招亲这种方式。不过也有小道消息称,这事其实就是李府和知州府一起做的一场戏,只是给知州公子周逸一个名正言顺抱得美人归的理由。 不过泸州百姓却不会管你是不是做戏,只要有热闹看,谁会在意那么多? 擂台就摆在李府门口,此时,知州公子周逸正站在擂台上,风度翩翩的冲擂台另一边的那名正倒在地上呻吟的壮汉一拱手:“承让了!” 只见这周逸面若冠玉,一身白衣飘飘,气态俨然 ,浑然就是一代宗师的形象。壮汉被人抬着下了擂台,台下顿时便响起了一片叫好之声。 李府内,一名丫鬟轻轻推开了池南苇的房门,见池南苇还呆呆的坐在床边,大红嫁衣就放在床尾不曾动过。丫鬟不禁开口说道:“小姐,水给你烧好了,你快点沐浴更衣吧,不然老爷夫人该责罚我了。” 池南苇看了丫鬟一眼,点了点头说道:“行,我知道了——你让他们莫急,我一会便过去,你出去吧。” 丫鬟施了一礼,替池南苇关好了门,轻声退下了。 丫鬟一走,池南苇便从床上站了起来,先是换上了一身利落精干的衣服,从床底翻出了一个早就打包好的包袱,抓起床边的唐刀,拿在手里细细端详了一阵,然后顺手插进了包袱里。池南苇走到窗边探出头去望了望,三层楼的高度看得她直眼晕。只见她大眼珠转了转,目光落在了床单上。 池南苇把床单搓成长条,丈量好了距离,小心翼翼的将床单顺着窗口放了下去——距离不够。 池南苇只得把床单又拽了上来,懊恼的坐在了床边想着对策。这时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丫鬟在外面 喊道:“小姐,水快凉了,你好了吗?” “啊,好了好了,”池南苇一阵手忙脚乱,将床单和包袱塞回了床底,“这就来,别催。” 门外没了动静,池南苇长舒了一口气,只得又换回了之前的衣服,理了理衣襟,推开门走了出去,在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她无意中看到了摆在床尾的大红嫁衣,心里又有了打算。 王二虎是泸州本地人,手上有些拳脚把式,此时他正一语不发的看着擂台上的打斗,不屑的撇了撇嘴,与身边那些不住喝彩的泸州百姓泾渭分明。 “兄台…”王二虎感觉到有人在身后拍他肩膀,回头看去,是一名穿着普通的年轻人,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衣服上还打着几个补丁,风尘仆仆的样子不像是本地人。 “这…是在作甚?”年轻人指了指擂台,看着王二虎。 “这?”王二虎瞥了一眼擂台,“还能作甚?打擂呗!” “打擂?”年轻人疑惑的抓了抓耳朵,“可…为何要在李府门前?” “嘿,你是外地来的吧?无怪你不知道,”王二 虎拍了拍年轻人肩膀,“这是在比武招亲!” “比武招亲?” “没错,”王二虎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其实,说是比武招亲,其实就是为知州公子迎娶李府千金找个噱头罢了,你看上面,那就是知州公子周逸,他那两下子,也就能骗骗不会功夫的寻常百姓了,只要有点眼力的都能看出来,那些上台跟他打的,都是知州府上找来的托…” “呃…”年轻人愣了愣,“可是…好像未曾听说李公膝下有女…” “哦,这就是另一码事了,”王二虎似乎知之尽详,“那李家千金其实就是李公养女,姓…嘶——叫什么来着?哎,我想起来了,姓池名南苇,池南苇!” “什么?!” 第59章 池南苇的刀 池南苇要嫁人? 叶北枳眼角跳了跳。 身边的那个汉子一点也没发现叶北枳的异样,还继续兴致勃勃的说着:“这知州公子周逸,说什么文武双全,这都是被溜须拍马的人给捧的臭脚。其实明眼人都知道,他就是文不成武不就,就连拿去哄青楼姑娘开心的诗文都是知州府上的食客给他写的,武艺就更别说了,看那小子文文弱弱的样子,老子上去一脚就能给他踢趴下,平时就只会带着恶奴横行市里…诶,你去哪?”王二虎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叶北枳转身欲走,忙开口问道。 “我去把他踢趴下。” 王二虎看到叶北枳往人群里挤去像是要上擂台,连忙把他拉住了:“不行,你不能这样上去 。” “为何?”叶北枳转过身来,皱着眉头。 “要上台得先去那边登记,”王二虎指着擂台后面一条巷子,不屑的冷笑了一下,“嘿,那里有人专门负责登记名字和上场顺序,不过也全是知州府的人在负责…你可懂?” 叶北枳没有搭话,转身就要往巷子里走。 王二虎又连忙拉住了他。 叶北枳皱着眉疑惑的看着王二虎:“你又拉我作甚?” 王二虎瞪着叶北枳:“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叶北枳看着他,等待着下文。 “你以为过去登记了就能上台?”王二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能上台的全是被安排好了的托!要是有局外人想上去打擂,去那边登记了就别想回来,那边有知州府安排好的恶仆,只要有人过去登记就是一顿暴打,打到再没力气上 台打擂为止!” “嗯…”叶北枳点了点头,又转身往那边走去。 王二虎见他点头还以为他已经懂得,没想转眼又过去,遂不愿再管他死活,本就是萍水相逢之人,话能说到这份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第46章 叶北枳走进巷子,巷子深处可以看到一个桌子,桌子后面坐了个师爷模样的人,四周零落的站着几个家仆打扮的壮汉,此时正懒散的闲聊着。 这些人一见叶北枳朝他们走来,都楞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敢进来。 离叶北枳最近的那个家仆走上前来拦住了叶北枳去路,阴阳怪气的笑着问道:“嘿,报名啊?” 这家丁快比叶北枳高出一个头来,此时挡在叶北枳身前仿若一座小山,叶北枳抬头看了看他,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往旁边走去,打算绕过此 人。 “嘿,就你这小体格还报名?上去找打不成?”壮汉往旁边跨了一步,又拦在了叶北枳身前。 叶北枳抬头看着他,不说话。 “看什么看?”壮汉铜铃般的大眼一瞪,“再看老子弄死…” “砰!” “轰——”小巷左边的墙塌了一截,壮汉右侧的胸腔凹陷了进去,倒在废墟里生死不知。 “我赶时间,让一让。”叶北枳看了眼倒在废墟里的壮汉。 “咕咚…”其余几名家仆不约而同的咽了口唾沫,反倒是那名师爷最先冷静下来,声音尖利的叫了起来:“一起上——你们一起上!” 几名家仆互相看了看,一咬牙,冲着叶北枳扑了上去。 小巷外再次传来了震天响的叫好声,似乎是 周逸又打赢了一局。 叶北枳不耐烦的揉了揉额头:“我说真的…” “我赶时间…” —————————————————————————— 叶北枳放下笔,拿起那张写着名字的纸对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的师爷问道:“这样就没错了吧?” “嗯嗯嗯嗯嗯嗯——”师爷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只盼着这个煞星赶紧离开才好。 “嗯…那我现在可以上台了?” “嗯嗯嗯嗯嗯嗯——” “哦,多谢。”叶北枳冲师爷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巷子。 师爷长舒一口气,瘫倒在了椅子上,汗水将他全身湿了个尽透。他放眼看去,巷子里一片狼藉,除了倒塌的墙壁,还有横七八竖倒在地上的 家仆,不是断手断脚就是头破血流。 “哈哈——诸位见笑,见笑了。”周逸一脸谦逊的笑容,冲着台下的人环顾抱拳,“下一个——下一个谁来?”周逸大声喊着。 叶北枳从梯子上缓缓走了上来。 王二虎眼睛都看直了——他是怎么上去的?怎么没人拦他? 周逸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这人我怎么没印象?昨天安排的人里有这人吗? 不过他也没多想,只当是自己忘了。只见周逸冲叶北枳一拱手,说道:“某乃周逸,使剑。还未请教阁下名讳?” 叶北枳随意的摆了摆手:“叶北枳,使…”叶北枳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兵器,四周看了看,一眼便看到了台下正在发愣的王二虎,冲他喊道:“兄台——借刀一用!” 王二虎闻言愣了愣,不过还是取下腰间佩刀扔上了台去,叶北枳一把接住,握在手里随意的 挥了挥,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然后才对着周逸把手一摊,意思不言而喻——你看,我使刀。 对面的周逸却是一脸阴沉:“这位叶兄弟莫不是看不起我?随意借了把刀便说自己使刀?那我要借个板凳岂不还可以说自己是使板凳的?” 台下顿时一片哄笑。 “叶兄弟如此未免太过随意了,”周逸冷笑一声,“你是不是根本不会武功?上来哗众取宠?” 台下顿时一片附和之声。 “不会就下来嘿!” “就是!快下来,让会打的上去!” “跳梁小丑还敢拔周公子虎须?” 周逸抱着剑,噙着冷笑看着叶北枳。 叶北枳无辜的眨了眨眼,看向对面的知州公子,举起刀,指向周逸。 “哟呵!这小子还真敢打!” “有意思——周公子!教训他!” 台下顿时一片嘈杂。 周逸眼里寒光更甚,抽出剑来便向着叶北枳冲去,边跑嘴里还边说着:“既然叶兄弟执意如此,那莫怪周某不讲情——” “唰——”刀光闪过。 周逸的声音戛然而止,持剑的右手飞上天空,带起一条血线。 台下的人本来都还在喊着“周公子高义”,此时半句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像是被抓住了脖子的鸬鹚。 “啊——我,我的手——!”周逸惊恐的喊了出来,尚且完好的那只手捏着断臂,看向叶北枳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你,你到底是谁?!”周逸看着叶北枳。 叶北枳缓缓走向周逸,听他如此问道。 叶北枳想了想,看着周逸说道:“我是…” “——池南苇的刀。” 第60章 叶北枳的刀 “开,开什么玩笑?”周逸握着断臂说道,此时他断臂上的伤口血流不止,疼得嘴角直抽抽。 此时已经有李府负责秩序的家丁反应了过来,纷纷从台下往擂台上爬着,想要阻止叶北枳继续靠近周逸。 看热闹的百姓也回过了味来,知道事情已经闹大了,纷纷推搡着往外面逃窜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叶北枳看到借给他刀的王二虎也在人群中间正往外面挤着,连忙喊他:“你的刀——” “不是我的刀!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王二虎头也不回,挥着手跑远了。 李沐闲和郁夫人此时正在李府大堂内安逸的商量着池南苇成婚之事,全然不知外面已经闹翻了天。 “老爷——”一名家丁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不,不好了!” 李沐闲皱起了眉,呵斥道:“大惊小怪的做什么——今天是府上大喜日子,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家丁咽了口唾沫,缓了口气说道:“周公子在门外与人比武…” “废话,”李沐闲一挥手,“我自然知道他在外面与人比武。” “…被人砍断了手!”家丁几乎是吼了出来。 “你竟敢冲我大呼小叫——”李沐闲眼睛一瞪,正欲发怒才听清了家丁所说,“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李沐闲嘴唇都在发抖,指着堂下的家丁:“到底发生了什么?快说!” 叶北枳慢慢走到倒在地上的周逸跟前,身后躺了一地不住呻吟的李府家丁。 只见叶北枳他将刀尖抵在周逸喉结上,歪着头问道:“池南苇怎会嫁你这种人?” 周逸浑身打着颤,也不知是痛的还是吓的,汗水不住的从他额头顺着脸颊滑下,结巴的说道:“我,我是知州长子,你,你怎敢如此…你可知你这是死罪…” 叶北枳皱了皱眉,刀尖又往前递了一寸,顿时刺破了周公子皮肉。 周逸吃痛,吓得叫了起来,声音尖利得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野猫:“我说我说!别杀我——” 叶北枳点了点头,示意周逸继续。 “是,是李沐闲主动找我爹和亲的——”周逸一脸的惊恐。 “李沐闲要求的?”叶北枳皱了皱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我不知道啊——”周逸断臂处的血流个不停,他只觉得脑袋一阵阵的发晕,却被眼前 这人拿刀抵着喉咙,不敢直接昏过去,“要不,要不你把我放了,这亲我不结了还不行么!” “你若,你若放了我,我保证日后不追究此事——”周逸顿了顿继续说着,“否则这样下去我们谁也讨不了好,我爹要是知道我出事了,知州府肯定对你不死不休…到时候你恐怕都走不出这泸州城就得…” “不会的,”叶北枳看了脚下这人一眼,打断了他,“你们留不下我。” 周逸被一句话给噎了回去,一时不知怎么继续说下去了。 “——是你!?”一个声音从李府大门里传来,原来是李沐闲听完家丁所述,急急忙忙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郁夫人。 “你还不放人!你可知你刀下这人是谁?!”李沐闲一出来就指着擂台上的叶北枳大声喝到,他身边跟着不少李府家丁,只是叶北枳刀下便是周逸,都不敢轻举妄动。 叶北枳看了看李沐闲,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周逸,冲李沐闲点了点头:“嗯,知道。” 李沐闲气得差点背过气去,颤抖的指着叶北枳:“你你你——你知道还不放人?!” 叶北枳想了想说道:“不放。” 说着还用刀在周逸脖子周围比划着,似乎在找哪个角度比较合适。 李沐闲听叶北枳如此说道,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不禁破口大骂:“你这该砍头的——你到底要做什么?!” “池南苇在哪。” “南…南苇?”李沐闲愣了愣,“你问她作甚?” “我来接她。”叶北枳双眼看着李沐闲,认真地说道。 “接她?”李沐闲气极反笑,“她在我李府锦衣玉食,你一个小小镖师,能接她去哪?再说了,长风镖…” 第47章 “老爷!”郁夫人在李沐闲身上使劲拽了拽他的袖子。 “咳咳——”李沐闲自知失言,此时周逸和许多外人在场,自然不能多提长风镖局之事,“总之南苇不可能跟你走的,你快把周公子放了!” “池南苇此时在你府上?”叶北枳看了看李沐闲身后的李府大门,门上还挂着个牌匾,上面写着四个气势恢宏的大字——德高望重。 “这是自然…”李沐闲冷哼了一声。 叶北枳点了点头,举起刀来。 周逸神色大骇,只当自己就要人头落地小命不保,李沐闲一行人也是脸色惊变:“快住手——你要作甚?!” 叶北枳一言不发,刀锋笔直的指向了李沐闲一行人,汹涌的刀意向他席卷而去! 李沐闲被风吹的简直快睁不开眼睛,恍惚间仿佛看到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手持巨刃当头劈下 ! “轰——” 狂风呼啸而过,震耳欲聋的声音传来,李沐闲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一张老脸像是抹了石灰一样煞白。 “…你李府当不得这四个字。”叶北枳淡淡的声音传来。 李沐闲闻言脸色一变,缓缓转头看去——只见李府那恢宏的大门被人从当中一刀劈成了两半,只剩一片废墟,正不住的往下落着瓦片。至于那块气势磅礴的牌匾自然也没逃过噩运,只剩下“望重”二字还挂在上面,有着另外两个字的那一半却安静的躺在地上。 叶北枳从李沐闲身边走过,未曾再看他一眼,一脸踩在“德高”二字之上,穿过大门往李府内里走去。 —————————————————————————— 池南苇觉得留给自己的时间可能不多了,之前在浴室洗澡时听见外面似乎很热闹,就连浴室门外的走廊上都不时有人跑来跑去,不一会却又没了声音,像是都往楼下去了。 看样子似乎是擂台快打完了,需要抓紧时间了。——池南苇心里暗暗想到。 池南苇胡乱在身上擦了擦,穿好衣服从浴桶里出来。打开门看了看,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她悄悄窜回了自己房间,从床下再次把床单和包裹拖了出来。 池南苇一把抓起床尾的大红嫁衣,也不细看,直接拧成了一股,再在条状的床单上打了个结,把嫁衣和床单接成了一个整条的粗绳。抱着这一大堆东西,池南苇来到窗边,将床单给扔了下去,她探出头去看了看——长度正合适。 闭着眼深呼吸了一口气,池南苇抓着窗沿骑了上去。此时她半个身子都在外面,目光不由自主的往下看了看,池南苇顿时感觉浑身汗毛都竖 了起来——这要是摔下去,不死也得残! 池南苇掌心冒汗,在身上擦了擦。 只见她咬了咬牙,将包裹捆在胸前的结又紧了紧,双手死死的抓住床单,一寸一寸的往下缩着。 滑了还不到一半,池南苇突然听到自己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了。池南苇吓了一跳,顿时停下手脚,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 那人似乎在房间里走动,不急不缓,却也不出去。就在池南苇双手都快要麻木的时候,一个脑袋从上方的窗口探了出来,二人的目光顿时对了个正着。 池南苇咬牙切齿。 那人一脸茫然,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呃——好巧…”叶北枳说了声。 “巧你个头——臭哑巴,快拉我上去!”池南苇破口大骂。 叶北枳把池南苇拉了上来,二人面对面一时 有些尴尬。 “呃——你这是在干什么…”还是叶北枳先开口了。 池南苇脸红了红:“不许问!” “…” “本来我马上就可以跑掉了…”池南苇小声嘀咕着,“倒是你——你来做什么?” “我?”叶北枳张了张嘴。 “嗯?”池南苇好看的秀眉一挑,瞪着叶北枳。 “我,我来取我的刀…” “…和你。” 第61章 那一刀的温柔 “嘁——”池南苇脸似乎是红了红,嘴上却说着,“取刀就取刀,带上我作甚…” “呐——你的刀。”池南苇把刀从包裹里抽出来,扔在叶北枳怀里,“早就不想给你保管了,这么沉,也不知你是怎么使的…” 叶北枳接过刀来,在刀身上仔细的摩挲着。他注意到,精铁所铸的刀鞘上一尘不染,原先自己为了便于抓握,在刀鞘中间部位胡乱缠了几圈麻布,此时麻布也被拆了下来,被人重新缠上了细密的红绸。刀柄原先握手处的红布也被条状红绸给重新缠了,古朴中添了一丝细腻。看得出池南苇对它很上心,并不是她说的那样早就不愿保管了。 叶北枳看着池南苇,嘴巴张了张,似乎是想说什么。 “抱…抱歉。”叶北枳握着刀柄,声音几乎要听不见。 “嗯?”池南苇侧过头看向叶北枳。 “镖,镖局…吴老…”叶北枳一时语噎,不敢去看身前女人的眼睛。 “嗯…我知道了…”池南苇神色黯然,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你不用道歉,我未曾怪你。” 这句话说完,二人不约而同的又沉默了。 这时,楼下传来喧闹,间或夹杂着纷乱的脚步声和东西打碎在地的声音。 “楼下怎么了…”池南苇疑惑的问道,说着就要开门去看,“…话说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叶北枳拉住了她,挠了挠头发:“应该是来找我的…我进来的不怎么友好。” “不怎么友好?”池南苇挑了挑眉毛,“…那现在怎么办?” 叶北枳看着池南苇,认真的说道:“…你要留下来成亲吗?” 池南苇似笑非笑的盯着眼前这名男子,说道:“我若是不想留下来…你要带我走么?” “…嗯。” “那就走吧。” —————————————————————————— 泸州知州周坤信很生气,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自己儿子大喜的日子里,竟然有人敢在自家的地盘上砍了自己儿子的一只手。 “抓!把他给我抓回来——我要让他后悔来到这世上!”周坤信气得头发都快根根立起。他周家只有只有周逸这一棵独苗,如今被砍断一只手,无异于是在他知州大人脸上重重扇了一耳光。 钱飞达在泸州总捕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了快五年了,自己这个名字是取自飞黄腾达之意,然而 这么多年连滚带爬这么多年,也只混到了一个总捕的位置,他本来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机会往上爬了,直到今天出了这件事,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知州公子被人当街行凶砍断一只手臂,这件事在泸州可是十足的大事。所以在知州大人的命令下来之前他就已经整顿好了人马。命令一到,整个泸州的捕快和官差就都动了起来,各个城门布下了重兵把守,所有出城的人一律严查,而他自己更是亲自带了一队精兵前往李府,准备亲自捉拿歹人。 这可能是自己有生之年最后一个往上挪的机会了,一定要抓住了——钱飞达在心里暗暗想到。 带着这队精兵来到李府门前时,钱飞达看到了一向高高在上的李沐闲李公,此时他正双目无神的坐在大门的门槛上,再也不见往日那清高不染红尘的风度。 只见他面容枯槁,裤腿上满是灰尘也不去理会,抱着断成两截的牌匾席地而坐,对身周的一切都是视而不见。郁夫人站在他边上抹着眼泪,不时劝他两句。 钱飞达自然了解事情经过,心底暗叹,今日之后李家必然也是声名大落,再无往日风采了。不过他现在没功夫想那么多,此时最重要的事还是捉拿歹人——这关乎自己以后的前途。 “来人,把李府给我围了!”钱飞达大喝一声,身后的官差纷纷动了起来,将李府前前后后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郁夫人见这些官差不闻不问就把自己家围住,不由得方寸大乱,连忙拉住领头的钱飞达问道。此时李沐闲正“神游物外”,对这些仿佛看不到一般,只能是由郁夫人站出来了。 “朝廷办案,闲杂人等走开!”钱飞达甩开郁夫人抓着他袖子的手,看也不看她一眼,冲着 身后一挥手:“搜!任何能藏身的地方都不准放过!” “这是李府——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你们不能进去!你们给我站住——不许进去!”郁夫人见众官差陆陆续续从她身边走过进了李府,伸手去拦却被两名官差给架到了一边,“你们这群挨千刀的——李家迟早叫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钱飞达对郁夫人的话置若罔闻,提刀进了李府大门。 李府的侍女家丁都被赶到了院子里集中排查,官差们正一层楼一层楼的往上搜着。钱飞达站在院子里,目光从家丁侍女的脸上一一扫过,想要看出什么线索来。 一个捕快正在对一名侍女审问:“这么说来…那歹人是冲着你家小姐去的?” 第48章 “我,我也不知道啊差爷,”侍女满脸的泪痕,看来被吓得不轻,“只是那人既然也是来打 擂的,想来定是觊觎我家小姐…” 钱飞达目光一凝,插嘴问道:“你家小姐现在何处?” 正在问话的捕快转头一见是钱飞达,忙拱手行礼:“钱大人…” 钱飞达摆了摆手,继续看着那名侍女,等着她的回答。侍女一听是一名“大人”在问她话,更加紧张了,打着结巴说道:“我,我,我不知道啊——我下来的时候小姐还在沐浴,她,她的房间在三楼…” “派人去三楼找…”钱飞达立马吩咐着身边的官差,话还没说完,变故突生! “你,你是谁!快来人——”大喊声从楼里传来。 钱飞达脸色一变,急忙转身看去。 一男一女从主楼里走了出来。只见那男子一手提刀,一手拉着女子。那名女子背上还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紧紧的靠在男子身后。 二人闲庭信步,像是在逛自家的后花园一般,钱飞达甚至还听那男子对身后的女子问道:“你不怕?” 那女子很随意的说道:“嘁——这有什么怕的?我从小在镖局长大,打打杀杀的事见多了。” 之前的喊声将所有官差都引了过来,此时都密密麻麻的将二人围了起来。钱飞达分开人群走了进去,站在叶北枳对面:“你就是伤了知州公子的歹人?” “嗯?”叶北枳想了想,“是我。” “呵,伤了人还如此理直气壮,你也算是异类了。”钱飞达冷笑一声,“今日你插翅难逃,我若是你,便乖乖束手就擒,你看这个办法可好?” “你们拦不住我。”叶北枳看着钱飞达,很认真的说道。 “你——”钱飞达鼻子都气歪了,“你叫什 么名字?” “叶北枳。” “叶北枳?”钱飞达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怎么如此耳熟…叶北枳…是你!”钱飞达突然脸色大变。 钱飞达想起来了,前些日子,缉拿文榜上的那个赏金千两的朝廷钦犯就是叫这个名字,当时的缉拿告示还是自己亲自经手的。 “你认识我?”叶北枳有些疑惑的皱起了眉。 钱飞达没有回答,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是兴奋引起的——若是能抓了比人回去,这得是多大的功劳?当时那份文书是直接从京城下达的,这样的朝廷钦犯…怕是想换个骠骑将军来当都绰绰有余了吧? 叶北枳感觉到池南苇掌心有丝丝湿润,她嘴上说不紧张恐怕还是假的,面对这么大的阵仗,她毕竟也只是个女人。叶北枳握了握她的手,转 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放心,池南苇微微点了点头。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像是一根已经绷到了极限的绳子。 叶北枳收刀入鞘,右手放在后腰虚握刀柄。 池南苇听见叶北枳突然轻声问道:“知道这把刀为什么叫定风波么。” 池南苇感觉身边这人身上的气势变了,整个人突然锋芒毕露了起来。 池南苇笑了,微微摇了摇头。 “上——活捉此人!!!”钱飞达暴喝出声! “杀——”所有官差飞扑而来! 叶北枳大拇指顶开半寸刀鞘,闪出一抹寒光。 下一刻——浩瀚的刀意从天空海啸一般倒灌而下!笼罩了这个院子。 整个天地仿佛都失去颜色,只剩下无数绚丽 耀眼的刀光。 “镪——”收刀入鞘。 殷红的鲜血像是得到了信号一般迸发了出来,没有惨叫,没有哀嚎,也没有对这一刀的惊叹,只有尸体摔落在地的声音溅起阵阵尘埃。此刻,院子里除了一男一女再无站立之人。 叶北枳站在池南苇跟前,伸手拭去溅在她脸上的一滴血珠。 “走吧。” 一刀风波定。 第62章 —千夫所指与我何干 “我们现在去哪?”池南苇冲走在前面的叶北枳问道。 二人此时已经是走在了泸州城外的山间小道上。 “嗯…”叶北枳沉吟了一下,“京城。” “京城?去京城做什么?”池南苇很诧异。 叶北枳没有答话,只是从怀里摸出了一封书信递给了她,正是在马家村那位自称是救了他的那人所留的那封信。 池南苇展开书信细细看完,眉头微皱没有说话,良久才又说道:“无凭无据的…你怎么就确定这信上说的是真的?” “我不确定。”叶北枳头也没回,继续往前走着。 “那你还…而且这写信之人明显是欲将祸水东引…”池南苇像是有些着急,“他是在拿你当 枪使!” “我知道的。”叶北枳从包里拿出了一些干粮递给池南苇,二人走到现在都还水米未进。 池南苇不去接吃食,而是继续焦急的说着:“就算…就算镖局的事真和宰相有关,就凭你一个人去了又能做什么?” 叶北枳见她不接,自顾自吃了起来,边吃边说:“就算和他无关,他也应知道这信是何人所留,若是真是他干的…那就更简单了。” “更简单了?”池南苇冷笑了一声,“先不说你能不能见着他,难道你觉得你还能杀了当朝宰相不成?叶哑巴——你是不是傻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去送死?!” 叶北枳抬眼看了一眼面前这个怒气冲冲的女人:“不会的…京城有个朋友,他应该知道镖局一事的前因后果——我们去找他。” “当真?”池南苇挑了挑眉毛。 “…嗯。”叶北枳递给池南苇一个包子。 池南苇不再说话,伸手接过来,放进嘴里细 细咀嚼着。 包子早就凉了。 —————————————————————————— “你怎么就这么确定剑气近会帮我们?”饶霜看着面前的唐锦年,不解的问道。 二人此人在湘西一座小城的酒楼上,唐锦年悠闲的端起茶喝着,听蝶恋花问来,遂答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的杀父之仇是我给他报的。他这人从不欠人情,大不了去的时候给他带点好吃好喝的,他一准答应。” “一个堂堂剑道高手会被你一点吃食收买?骗小孩子呢?”蝶恋花明显是不信。 唐锦年也不着恼,端着被子看向窗外:“你懂什么,他一个人孤苦伶仃,深受剑气之苦,连人多的地方都不能去,平时哪能吃上好的?” “这么说…”饶霜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皱,“…他也是个可怜之人。” “呵——可怜?”唐锦年冷笑一声,“望北 关那数百亡魂可不这样想。” “那不过是他…”饶霜似乎是想辩解几句。 “不过什么?不过是他无心之失?还是说是他无意为之?”饶霜话还没说完便被唐锦年打断了,“可笑!杀了便是杀了,既然已经无法改变,还不敢承认有什么意思?蝶恋花,这点你可比不上他,他至少不会去争辩什么说自己不是故意的。不过,他却又比不上我,若是我,杀区区几百人又算什么?呵——没有能力,死了便是死了,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太过弱小…抱怨?责怪?不过是那些虫子的祈求罢了。” 饶霜看着眼前这人,神色复杂,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她已经很明显的感觉出来此人某些性格方面是有问题的——他对人性太漠视了。或者说没有人性?饶霜说不上来。 眼见再让他说下去不知又会说出什么来,饶霜只得找个由头岔开了话题:“既然你说我们要去北边找那剑气近,那为何我们此时要绕路来湘西?” “来求一味药。”凤求凰嘴角一提,勾起一抹冷笑。 蝶恋花见他这样一笑背脊就起了鸡皮疙瘩,她可不确定待她帮唐锦年偷到葫芦后,会不会被卸磨杀驴。 “那…是什么药?”饶霜试探性的问着。 “锁魂葵你可听过?”凤求凰放下了茶杯,把旱烟袋拿了出来,在身上摸着火折子。 “锁魂葵?这我倒是听说过…据说是湘西五神锋一派镇派之宝…不是吧,你是想?!”饶霜捂住了嘴,压低声音凑近唐锦年,“你要去偷别人镇派之宝?!” “偷?说出去多难听?直接抢吧——”唐锦年找到了火折子给烟枪点上,舒服的吸了一口,“这锁魂葵我是志在必得,是提炼点睛石的必要材料之一,所以…呵,五神峰,什么五神?五鬼还差不多,其实就是一群捣鼓死人的人。其宗源始自百年之前湘西赶尸一门,精通控尸之术罢了。”唐锦年往后靠了靠,整个人都舒服的窝在了 太师椅里,十足一个多年的老烟枪,只听他继续说道:“大多江湖人谈五神峰色变,无非是因为五神峰一门的门人多与死人打交道,身上死气森森令人惊惧,再加上人们对死人的忌讳,才造成了这种情况。” “可是也听说五神峰控尸之术实属精妙,尸体不惧水火,不惧伤痛,着实难缠得紧。”饶霜小心翼翼的说给唐锦年自己的见解,还打算使他改变主意。 第49章 “这有何难?”唐锦年笑了笑,目光颇有意味的扫了眼蝶恋花,“把他们全变成死人不就行了?” 饶霜只觉得被这一眼一扫,自己那点小心思顿时被洞察无余,只得直接了当的说道:“你这样明目张胆的去夺人镇派之宝,先不说你一个人能不能抢得过来,就算抢过来了,你就不怕在江湖被千夫所指吗?” “千夫所指?”唐锦年一口青烟全喷在了蝶恋花脸上,“与我何干?” “咳咳——你!”饶霜顿时一阵咳嗽,厌恶的挥散青烟,怒瞪着眼前男子。 凤求凰唐锦年对女子瞪来的目光视若无物,在桌子腿上磕掉烟灰,站起身来,只听他说道:“走吧,该上路了——去跟我见识见识…这五神峰的控尸之术,到底是有多精妙?” 第63章 会咬人的土豺 北羌,越过国境线漫漫的戈壁之后,便有星星点点的青绿色出现在了视野中,广袤无垠的大草原开始初露峥嵘。也只有这样狂野的一个国度才养的出这种剽悍的民风——北羌,一个生于马背死于马背的民族。 “真是没想到——这北羌除了冷了点倒也还是挺漂亮的,”一名风尘仆仆的年轻男子带着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走进了一家酒楼,男子嘴里絮絮叨叨着,“这趟来的不亏,嘿——我之前一直以为这边还过着吃肉都不会煮熟的日子。” 来人正是菩萨蛮和雪娘。二人加上一匹瘦马,穿过了戈壁,一头扎进了这片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原。当视野中能看到这座城池时,那匹瘦马终于是不堪重负,直接卧倒在地,说什么也不肯走了。可怜这匹老马,常年在国境线上风吹雨淋食 不果腹,本来就瘦的皮包骨头,现在载着这一大一小不说,还得加上一个重得不像话的铁葫芦,也难为它跑了这么远。 雪沏茗站在酒楼门前,他左手牵着缰绳,右手牵着雪娘,四下张望打量着街道。街上人来人往,摆摊小贩的叫卖声,店家站在门口招呼客人的声音,络绎不绝,和闰朝并无二致。只是来往的行人服饰粗犷,人人佩刀,就连女子也不例外,北羌民风剽悍,由此可见一斑。 “女人都随身带着刀…”雪沏茗目光有些发直,喃喃自语,“谁敢娶这么一位过门啊…” 此时有酒楼小二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雪沏茗,说道:“这位客官,南边来的吧?” 雪沏茗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那您可算来对了,我们店里也经常接待闰朝过来的行商客人,后厨师傅有几个拿手的闰朝名菜,口味正宗,包你吃了就不想走!”小二一边说着一边主动将缰绳接了过来,将雪沏茗二人引了进去。 二人刚一进去,雪沏茗就感觉雪娘拽了拽自己,低头一看,雪娘正指着酒楼大厅一个角落。雪沏茗顺着看过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边境小镇遇到的那名行商。 “嘿——真巧,又遇到你了!”雪沏茗走过去在那人肩膀上一拍。 这行商回头来一看,也愣了愣:“是你?这可真是巧——”说着,冲着雪沏茗拱了拱手,“之前还未介绍,鄙人韩诚,闰朝山东人氏,是来往于闰朝北羌两国的行商。” “哈——幸会幸会,我叫雪沏茗。”雪沏茗也笑着拱了拱手,“真是缘分,刚才看见还以为认错人了,没想到还真是你。” 韩诚站了起来,指了指同桌的其他人说道:“这些都是我们商队的人——看你样子应该也是来吃饭,不如就一起吧。” “如此甚好!”雪沏茗拱手谢过,便带着雪娘坐了下来。 不一会,菜便上了上来,桌上相谈甚欢。雪 沏茗突然插嘴问道:“韩兄,你可知道岐黄社这个东西?” 邻桌一桌上坐了四个人,看服饰应是北羌人无疑,此时听见“岐黄社”三个字,情不自禁转过头来望了一眼这边。其中一人看样子应该地位不低,似乎是低声呵斥了一句什么,另外三个人这才把头又转了回去,不过耳朵还是朝着这边,侧耳倾听着。 “岐黄社?”韩诚疑惑的看了一眼雪沏茗,“你问这个干什么?” 雪沏茗不慌不忙给雪娘碗里夹了块羊腿肉,才说道:“就是听人说起过,说这岐黄社里的人厉害得不行,给吹得天花乱坠,嘿——想去见识见识。” “这可不能乱说——”韩诚瞪了雪沏茗一眼,压低了声音,“岐黄社在北羌人眼里可是重要的紧,若是被人给听到你这般言语,非找你麻烦不可!” 雪沏茗撇了撇嘴。 韩诚见雪沏茗一脸不以为然,又继续说着:“你可别不上心,我比你年长几岁,厚着脸皮自称一声老哥,哥哥我现在给你说的可都是掏心窝子的话,你莫要听不进去。” “多谢韩兄提醒,我自有分寸,”雪沏茗见韩诚一脸的诚恳,便坐正了身子:“只是我习武多年,见猎心喜之下所以才有这般想法。” 韩诚叹了口气,正欲再说些什么,旁边桌上传来一个不屑的声音:“呵——闰朝土豺什么时候也敢于挑战草原上的狮子了?” 雪沏茗虽然不太明白他说的土豺是什么,但也猜的出来是不太好的话,他瞥了旁边桌上那几人一眼,脑袋转回来对韩诚问道:“土豺?土豺是什么?” 韩诚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一般,把雪沏茗拽住:“别看他们——我们只是做生意,不惹是生非。” “不惹事不惹事——”雪沏茗摆了摆手,“不过土豺是什么?” “哎——”韩诚叹了口气,“土豺是北羌特有的一种野狗,看到人就使劲吠,但只要人们举起拳头做出要打它的样子就会夹起尾巴跑掉…北羌人习惯用这种动物来称呼闰朝人,意在讽刺闰朝人全都只会动嘴皮子,一打起来就焉了。” “哦?这称呼倒有点意思,”雪沏茗眼睛一亮,笑了,“那他们就没遇到过会咬人的土豺吗?” 韩诚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了眼这个男人,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低头默默刨着碗里的饭。 众人匆匆吃完了这一顿饭,从酒楼后面牵出商队的马车便准备上路了。 韩诚拍了拍雪沏茗肩膀:“你…真的不和我们一道吗?” “不了,”雪沏茗嘿然一笑,“我这人惫懒惯了,又爱惹事生非,和你们一起怕给你们惹上麻烦。” “那好吧…”韩诚叹了口气,郑重的说道,“雪老弟——保重。” 雪沏茗拱了拱手,目送着车队远去。 雪娘就站在他的身边,待车队已经看不见影子了,这才拉了拉他的手,抬起头问道:“…我们现在去哪?” 雪沏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头望向身后,身后的小巷里一个身影一闪而逝,只听他说道。 “嘿——去惹是生非。” 第64章 雪娘的第一课 “嘿——去惹是生非。”菩萨蛮嘴角翘起,目光森然。 雪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身后小巷空无一人。 雪沏茗揉了揉她的头发,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不是想学武吗?今天就教你第一课。”说着,牵起雪娘的小手往回走去。 小巷很深,一眼望去都看不到头,也看不到人影,雪沏茗就这样牵着雪娘径直走了进去。 二人走了不久,小巷深处隐隐约约有说话声:“…你们先行一步,我随后赶上…没事的…你们护好情报便是…”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只有只言片语传来。 不一会,小巷深处走出三个人,正是之前吃饭时坐在邻桌的那几名北羌人,唯独少了领头的那个。这三人看到牵着女孩的雪沏茗也愣了愣,不过也没多说什么,与雪沏茗擦肩而过时,其中一人转头冲他森然一笑,漏出尖利的牙齿,然后用肩膀重重撞了雪沏茗一下。 菩萨蛮斜过眼瞅着这三人走出了小巷,一脸的无辜,他抠了抠脑门,牵着雪娘继续往小巷里面走。 不一会就看到领头的那个北羌人,这人此时也正往外走,见雪沏茗就这样走了过来,张了张嘴,似乎有些惊讶:“嗯?你…来的倒快,也罢,省的我再出去找你。” “是嘛——这样大家都方便。”雪沏茗抓了抓后脑勺,笑得很真诚。 “呵——倒是有几分胆色,这会还如此镇定,”这人冷笑一声,“我且问你,你打听岐黄社作甚!” “呃…就这个事啊?嘿嘿…”雪沏茗一脸的憨厚,“也没啥大事——就是想把他们打趴下罢了。” “你们这些闰朝土豺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说大话的本事比谁都厉害…”这人双手从宽大的袖子里伸了出来,两只手中皆握着一物,只见此物约摸十寸长短,前后两段尖利无比,寒光森森,竟是一对峨嵋刺。 “像你这样口无遮拦的闰朝人我杀过太多,今日也不差你这一个。”这名北羌人微微低着头,声音低沉,语气中似乎不带一丝感情。 “嗯——你脾气看起来不是很好,以后要改改。 ”雪沏茗点了点头,认真的对这人说道。 第50章 “你是在怕么?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这人把双刺在巷子墙壁刮过,带起一阵火星,“实在抱歉,按你们闰朝的习惯,我还没自报姓名。” “岐黄社,通络,夜明砂。”此人语速平稳,像是怕雪沏茗没听清楚。 “什么!?”雪沏茗脸色大变,指着夜明砂,“你,你是——夜明砂!?” 夜明砂似乎很满意眼前男子的反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怎么?你听说过我?不过现在求饶也…” “难道你就是——传说中的蝙蝠屎!?”雪沏茗后退两步,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雪娘一脸的茫然,拽了拽雪沏茗袖子:“夜明砂和蝙蝠屎有什么关系?” 雪沏茗偷眼看着前面那个脸色阴沉得快滴出水来的北羌男子,掩着嘴低声对雪娘说道:“你别那么大声,他脾气本来就不好,听到该生气了…我给你说啊,夜明砂就是蝙蝠拉的屎…很恶心的…” “找死——!”夜明砂听着二人窃窃低语,再也忍不住,一声大喝扑向雪沏茗,双刺直取菩萨蛮前胸! 雪沏茗抱住雪娘后跳一步躲开,嘴里还说着:“你看你看,我说你脾气不好吧,说你两句就生气了,你这得改——” “鼠辈——死来!”夜明砂此时早已怒发冲冠,见一击没有得手,迅速揉身而上。 雪沏茗一手抱着女孩,只余一只手左挡右闪,将夜明砂的攻势一一化解,其间还抽空替雪娘理了理因为闪避而弄乱了的头发。 “岐黄社的通络就只有小宗师水平吗…”雪沏茗撇了撇嘴,“就算如此,以你的年纪达到小宗师的水平也不算太厉害啊——脾气还这么差,以后也难有更大的作为啊…” 夜明砂没有搭话,他此时已经有些喘气,但雪沏茗抱着一个人还如此气定神闲,不禁有些急了。 失算了,没想到遇到个硬点子,得想点办法了,不然今天要栽在这了。 夜明砂心底思绪流转,目光左右一扫,突然停在了雪沏茗怀里抱着的女孩身上。 夜明砂眯了眯眼睛,嘴角再次勾起了冷笑。 只见夜明砂在巷子墙壁上一蹬,飞身跃起,双刺并拢,从空中俯冲而下直刺菩萨蛮头顶,雪沏茗迅速 侧身避过这一式,刚一低头,就看见一把峨嵋刺在夜明砂手心打着旋由下至上划来! 雪沏茗急忙仰头,峨嵋刺堪堪擦着他鼻尖滑过! 前胸突然一紧,那是雪娘小手抓着他前襟的位置,此时突然的握紧了。 雪沏茗低头一看,顿时吓得三魂皆冒——夜明砂左手的峨嵋刺如一只迅捷的蜂鸟,飞快的向着雪娘斜掠而去! “嗤——”利器入肉声传来。 夜明砂抬头看去,本来满脸的笑意渐渐消失殆尽——雪沏茗正歪着头盯着他,目光森冷,右手臂上插着一柄峨嵋刺,血流如注,只见他一脸似笑非笑的笑容,语气像是来自万年冰川:“你刚才…想干什么?” “我…你…”夜明砂张了张嘴,被眼前这个怪人死死盯着,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尾椎升了上来,夜明砂如坠寒窖。 “本来还说你得改一改脾气,”夜明砂话还没说口便被雪沏茗打断了,“…现在看来不必了。” “唔!”一只大手在夜明砂眼里迅速放大,然后一把覆盖了他整个面庞,夜明砂只觉得像被铁箍给箍 住,然后便感到一股不容他抗拒的大力从上方压了下来! “…你没机会改了。” “轰——”巨响传来,地面猛得一震!巷子两边的矮墙轰然倒塌,尘土滚滚浮动。 尘埃散尽,雪沏茗背对雪娘站在当地,脚边夜明砂的脑袋被深深按进了地里,四肢已经停止了抽搐,地面上布满了龟裂的深深裂纹。 “这就是我要教你的第一课,”雪沏茗的声音传来。 “…能一下打死的敌人不要留到第二下。” 第65章 二人游 北国的的阳光似乎要比南方要来得炽热。 雪沏茗伸出左手挡在额前,眯缝着眼睛望向这异国的天地。右手放在雪娘膝上,女孩正低着头细心的替他裹上一层层纱布,沉默不语。 “…雪娘?” “嗯。”雪娘头也没抬,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你…怎么了?”雪沏茗试探着问着,右手挪了挪。 “别动。”雪娘抓着男子的手腕,再次按在自己膝上。 二人不约而同的都不说话了,气氛有些尴尬。 女孩替男子包扎好受伤的小臂,一语不发的替他打上了一个蝴蝶结。 “好了。”雪娘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呃,谢谢。”雪沏茗觉得雪娘像是在闹情绪, 有些不知所措,“那个…你被吓着了?” 雪娘摇了摇头,低头收拾着脚边的伤药。 “好胆量——”雪沏茗讨好似的冲女孩竖起大拇指,“走江湖就得这样,遇到点事就哭哭啼啼的,还不如回家奶孩子。” “我没有家,”雪娘默不作声的瞥了一眼面露尴尬之色的男子,“…爹爹和娘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呃…我,我们上路吧。”雪沏茗转过头去不敢看女孩的眼睛。 “嗯,现在去哪。”女孩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站了起来。 雪沏茗目光望向北方,那是北羌的腹地。 “那三只北羌小猫身上似乎藏着什么秘密…”雪沏茗低头冲女孩笑着,“你就不好奇么?” 北国炽热的阳光照射在身前这个男子宽大的后背上,替她挡住了那刺眼的光芒,男子的表情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但她能想象到他的笑脸,一如既往的让 人感觉到温暖和踏实。 然而现实却不尽人意。 “老板,你这有能跑的马不?”雪沏茗站在城外的一家卖马的店子门前,眼睛往马厩里瞟着。 “嘿,你这是说些什么话?”马商老板走了出来,只见他指了指马厩,“你就看看,我这那匹不是千里良驹?” “呃——那你给我挑匹好点的出来。”雪沏茗不自觉的摸了摸挂在腰后的葫芦,咽了口唾沫。 不一会,老板便牵出来一匹大马,只见此马生的高高大大,一身棕色的毛发油光水滑,可见是经常被打理,就连那对眼睛里都透着一股不可一世。 “嘿,就这匹马,不是我给你吹,”老板拍了拍马背,得意的说道,“方圆五十里,你再找不出比它能跑的了…” 雪沏茗没理会老板的絮絮叨叨,径直走到棕色大马身前,摸了摸马脖子,脸上的神色复杂,像是担心,又像是抱歉。 棕色大马侧着头看着这个男人,不屑的打了一个响鼻,喷出一圈白雾。 “我这马,虽说不是什么汗血宝马,但是也差不了太多,不仅能跑,一次驼三四个人跟玩儿似的…”老板还在继续说着。 雪沏茗先把雪娘抱上了马背,然后纵身一跃,跨上了马背。 “咔——”像是有什么东西响了一声。 就见这匹棕毛大马原地打了个趔趄,四条腿微微打着摆子,任雪沏茗怎么催促着也不往前一步了。 “它就算驼三个人也跑得跟飞似的,呃——”马商老板看着眼前的两人一马突然的愣了,良久后才听他说道,“你…你还是另寻良驹吧。” 雪沏茗从马背上爬了下来,一脸抱歉的看着马商老板:“不好意思啊掌柜的…” 老板像见鬼了似的看着雪沏茗,半天才摆了摆手,叹了口气:“算了,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认了。”说罢,牵着马往回走,这马被马商牵着,这 会走起路来就跟扭秧歌似的,再也不复刚才的不可一世,看这样子以后是没法再跑了。 雪沏茗垂头丧气的牵着雪娘回到了大街上,拿着葫芦在手上不停的掂着,一脸的无奈。 雪娘拽了拽他的衣摆,指着大街上。 雪沏茗顺着看去,顿时笑了。只见一名卖柴的老汉正坐在车辕上赶着一辆牛车,缓缓地在街上行着。 雪沏茗三步并作两步赶了上去,边挥手边嚷嚷着:“哎——老乡!老乡等等!” 老汉从车上回过头来便看见一名穿着闰朝服饰的男子跑了过来,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来人,用手中驱赶牛车的鞭子止住了雪沏茗:“你干啥?叫什么叫?谁跟你老乡?老子是土生土长的北羌人!” 雪沏茗笑笑:“是是,那个,你这车卖不卖?” 老汉眉头一竖:“卖了我喝西北风去?我还指望着它吃饭呢!” “大爷,通融一下,”雪沏茗把手伸向雪娘,雪娘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数了几张递给雪沏茗,“大 爷你看,这么多够么?” 卖柴老汉偷眼瞄了下雪沏茗手里的银票,撇了撇嘴:“这些?就够买我这一车柴火的。”说着,挥起鞭子就要继续赶路。 “哎,别呀大爷,”雪沏茗连忙拉住了他,又从雪娘手里接过一叠银票,塞到老汉手里,“这样吧大爷,我连你的车和柴一块买了,你行个方便。” 第51章 卖柴老汉不动声色的把那叠厚厚的银票揣进了袖子,把鞭子塞到雪沏茗手里,说道:“行吧,那我今天就吃个亏,赔本卖你了。” 雪沏茗笑得跟哭似的。 “你被宰了…”雪娘默默的说出一句话。 “我知道…”雪沏茗苦笑着把牛车赶到路边卸下那一车柴火。 “买这车用了一百五十两银子…”雪娘看着雪沏茗忙前忙后,继续用那种淡淡的语气说着。 “我…我知道。”雪沏茗一脸的肉痛,眼角直抽抽。 “不过我们有车了…”雪沏茗摸了摸车前这只牲口的背脊,似乎是找到了一丝安慰。 这是一只水牛,就这样站在地上都快齐雪沏茗一样高了,壮实得不像话,一身黝黑的毛发加上那一对粗壮的牛角,也是颇有气势。 “行了,至少不用靠走的了——”雪沏茗把雪娘抱上牛车,抓起老汉留下的那顶斗笠扣在自己头上,“…上路了。” 男子甩开鞭子,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手臂上的蝴蝶结随风舞动。 第66章 上朝 冬日的早晨总是亮得很晚。 清晨的薄雾像一面轻纱笼罩了整个京师,天色微明,皇城的城墙上还亮着火把,隐隐约约中有身着铁甲的禁卫军走过。 翰林郎苏亦落后一步跟在前面那名老者身后,皇城的城墙渐渐在薄雾里显现了出来。 “老师,路滑道湿,慢点走。”苏亦低声提醒到。 “嗯。”走在前面的老者点了点头,没有过多言语,不过脚步也慢了下来。 “立之,翰林郎虽是个闲职,你也莫要有怨言,”老人突然开口了,“在翰林院任职,切记少说多看,少听多做。” “立之省的,老师教诲不敢轻忘。”苏亦躬了躬身子。 “你以状元之身却只谋得这一个翰林郎的职务,我是怕你心中有怨言才多说几句。不过你既有此番心性我也就少了几分担心,不枉我对你这么多年的教导。”二人此时已经快到了皇城城门下,老人停下了步子,开始整理着衣冠,“待会到了朝堂上莫要再叫我老师,得称我礼部尚书顾大人。” “学生理会得。”苏亦弯下腰拱了拱手。 “吁——”有车夫喝住马儿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苏亦和礼部尚书二人同时转头望去。 只见薄雾里停着一辆马车,车夫拉停了马,转头低声对马车里说了句什么。不一会,车帘拉开了,一名蓄着长须的高大身影走了出来。 “——是右相戚大人。”礼部尚书顾大人轻声给身后的苏亦说道。说着,就要走过去打招呼。 戚宗弼这时也已经看到了这边的两人,看样子也正准备走过来。 “嗒嗒嗒——”薄雾里又是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苏亦二人离得远暂时还看不清楚,只听见有声音传来。戚宗弼一转头看见马车模样,不禁愣了愣,转回头来冲二人歉意地拱了拱手,然后往马车来的方向走去。 此时马车停了下来,赶车的车夫轻轻唤着车里的人。戚宗弼几乎是小跑着的走了过去,就站在马车边侯着。 车帘从里面被撩开了,一名满脸皱纹白发苍苍约摸有七八十岁的老人弯着腰走了出来。只见他睡眼惺忪,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似乎刚才就是在车厢里打着盹。 老人揉了揉眼睛,正准备从车辕上下来,然后就看到了戚宗弼站在车边,正伸出手来要扶着他。 老人笑了笑:“戚大人——别来无恙啊。”说着,把手伸过去任由戚宗弼扶着他,晃晃悠悠地从车上走了下来。 “樊翁客气了,”戚宗弼微微一笑,“倒是您,身子骨还是这般硬朗,怎么今日想起来上早朝了。” 老人摆了摆手,顺势也就摆开了戚宗弼扶着他的手臂,只听他说道:“也无甚大事,只是听说最近朝堂上吵的厉害,我来看看热闹。” 戚宗弼脸色变了变,尴尬一笑:“哈——樊翁好雅致…其实都是寻常争论,定是下面人以讹传讹了。” 老人不动声色的瞥了眼面色尴尬的戚宗弼:“哦——既是如此那再好不过,我就怕有人趁着圣上染疾之时做些龌蹉勾当。” “哈哈——,”戚宗弼的脸色此时已经再次恢复了自然之色,说道,“樊翁说笑了,要真有这人,我戚某第一个不放过他。” 老人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着开城门。 不远处的二人将一切尽收眼底。苏亦指了指 那名老者,轻声向礼部尚书问道:“那位可是…?” 顾大人点了点头:“就是你想的那人——两朝元老,左相樊少霖。” “可是学生听说樊翁早就不上早朝了…”苏亦微微皱了皱眉,今天虽然是他第一次上朝,但他已经嗅到一丝不一样的气味了。 顾大人不动声色地悄悄看了眼身边这名学生,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樊翁位即左相,虽说现在年事已高,一切实权和决策事宜都交到了右相戚宗弼手上,但他要来早朝还有人敢拦着他不成?” “不是,学生的意思是樊翁今日为何…”苏亦情不自禁的说道。 “不该问的别问,”礼部尚书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少说多看,不是才教了你么?” 苏亦愣了一下顿时就回过神来,再次弯了弯腰答道:“学生明白了。” 顾大人伸出手拍了拍苏亦后背:“别这么拘谨,读书人就要有读书人的风骨。莫忘尊卑固然重要,但也得有自己的脊梁。” 苏亦张了张嘴,看着自己的老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听顾大人继续说道:“好好干吧——樊翁当年也是从你现在翰林郎这个位置爬上去的。” 顾大人说完,便不再管苏亦,往前面二人那边走去了。 “老师…”苏亦声音几乎细不可闻,看着前方那个略微有些佝偻的背影,神色复杂。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薄雾也开始缓缓散去,城门外大大小小的官员也越来越多,都围拢了过来。 苏亦站在人群中,偶尔和人拱手打着招呼。他目光一扫便发现,人群不约而同的就分成了三个大的圈子,人最多的便是以右相戚宗弼为中心的那堆人,多是文官和六部的一些大臣。另一个 稍大的圈子便是以三军元帅应谷通为首的武官集团。闰朝百年来一直重文轻武,武人和文人之间素来不睦。剩下的一个圈子人就最少了,只有六部其余的大臣们围在一起,自己的老师赫然也在其中。 苏亦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嗡——”宏伟巨大的城门缓缓打开。 本来还在扎着堆窃窃私语的文武百官不约而同地都停下了讨论,按顺序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站好,开始最后一次整理自己的衣冠。 戚宗弼像往常一样理所当然的站到了排头第一个的位置上,抖了抖长袖,昂首挺胸站好,戚宗弼转了转头,就发现三军元帅应谷通正一脸古怪的给自己打了个眼色。 戚宗弼微微皱眉,疑惑的回头看去,就看到樊少霖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咳咳——”戚宗弼尴尬的咳嗽起来,顺势就往边上让开了,他这时才想起,今天自己不是 最大的那个,只听他说道,“樊翁快请,戚某冒昧了,竟没发现自己挡着了樊翁的路。” “无妨无妨,”樊翁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只见他摆着手说道,“我老了,走不动了,要不今日还是戚大人你来排头吧?” “不敢不敢——”戚宗弼哪敢答应,弯腰朝老人拱了拱手,“樊翁莫要再折煞戚某了。” “嘿——”老人笑了声,不再言语,站到了排头的位置。 这时,森严的皇城内传来太监尖细的传旨声: “宣——百官上朝!” 第67章 逼谏 宏伟高大的城门缓缓打开,像是一只洪荒猛兽在这个清晨张开了巨口。 穿过城门甬道,顿时豁然开朗,巨大的皇城便展现在了眼前。广场上,持枪禁卫军分站两排,目不斜视,肃穆俨然,清晨的阳光洒在他们的淡金盔甲上烨烨生辉。 文武百官此时无一人交谈,文官持节,武将披甲,都默默地往前走着。 穿过广场,越过长长的阶梯,排头的樊少霖第一个踏进了大殿。 樊少霖年事已高,此时走了这么久已经微微有些气喘,跟在他身后的戚宗弼伸出手替他抚着后背,说道:“樊翁,您还好吧?” 樊少霖摆了摆手,缓了口气才回道:“无妨,劳戚大人挂念了。” 这时大殿正中的屏风后绕出来一人,此人面上白净,神色肃穆,手持一柄拂尘,正是岳窦岳公公。 只听岳公公清了清嗓子,出声喊道:“皇上驾到——” 文武百官同时撩袖匍匐在地,异口同声的喊道:“恭迎圣上——” 随着声音,一名身着大黄龙袍头顶珠帘金冠的老人从龙椅后走出,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坐在了龙椅上。 第52章 老人身形消瘦,面上也无红润之色,一副将行就木之相。他手里还捏着一块金丝手帕,不时用它捂住嘴咳嗽两声。 来者便是当今这个天下的主人,闰朝皇帝陈开名。 陈开名挥了挥手,说道:“平身吧。”然后陈开名一眼又看到了跪在头前第一个的那名老人,樊少霖。陈开名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不过也立 马吩咐道:“来人——给樊翁赐座。” “谢陛下——”樊少霖站起身来,又朝坐在龙椅上的陈开名弯腰拱手。 “免礼——”陈开名摆了摆手,“倒是樊翁,今日你怎么想起来上朝了?朕记得早在五年前朕不是就允许了你可以不必上早朝了吗?” 台下老人笑了笑,目光在文武百官身上随意的扫了扫,才说道:“老臣许久不见圣上,心底挂念,所以特来一窥龙颜。” “哈哈——樊翁这说话的门道还是不减当年。”陈开名难得的哈哈大笑了起来,他自己都快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这样笑过了。 “樊翁,待会早朝完了来朕书房,我们好好叙叙旧。”陈开名对台下老人说道,气色似乎也好了许多。 “遵旨。”此时已经有力士替老人搬了椅子过来,老人拱了拱手便坐下了。 “好了,诸位爱卿,”龙椅上的陈开名坐正 了身子,“今日可有事要奏?” 台下众臣都偷眼看着身边的人,谁也没说话。应谷通悄悄看了眼身子斜后方的戚宗弼,发现他正低垂着眼睑,眼观鼻鼻观心,没有要站出来的样子。 “陛下,臣有事要奏。”一名持节的文官站了出来,是吏部的一名参政,只听他说道:“天季愈寒,大雪封山,南方多地出现流民。路有饿殍,实乃不忍视之。年前多地干旱,颗粒无收,诸多城镇尚无法负担如此之多流民,只得任其自生自灭。臣恐再如此下去,只怕出现易子而食也不无可能。臣早先递过奏折,诸多计划事宜已在奏折里写明,望陛下过目。” 陈开名点了点头:“嗯,你的奏折我下朝便去批阅,此事不能再拖。” 陈开名低头沉吟,似乎还在消化刚才的消息,半响后才看了看大殿下的百官:“还有何人要奏?若是无事,那便退朝了。” “陛下,臣有要事禀奏,”又是一名工部的参政又站了出来。 “你有何事?”陈开名有些疑惑,工部一般要事不多,这名大臣此时站出来也不知是有什么事。 “臣要奏的是…”这名工部参政顿了顿,“转眼又近年关,距北边北羌来犯的日子已不久,还望陛下早做考虑…” “好大胆子!”陈开名一声怒喝,手重重拍在了龙椅扶手上,“你一工部参政安敢对军事指手画脚?!” “臣——不敢!”这名大臣立马匍匐在地,只听他说道,“陛下明鉴,此事不仅仅是兵部之事,更是国家之事,闰朝之事,千家万户百姓之事。微臣一片拳拳之心,问心无愧!若是陛下要治臣之罪,微臣愿意以死明志!” “你!咳咳——”陈开名气急,“你真当我不敢杀你?!” “臣死不足惜——”趴在地上的参政头也不抬,语气沉稳,“但此事乃千秋之计…陛下,出兵吧!” 参政最后一个字说出,像是发出了一个信号,整个大殿上超过半数的文臣武将,顿时齐刷刷的跪了一地,一齐说道:“此乃千秋之计,臣等恳请陛下出兵!” 陈开名猛然变色,转头看向戚宗弼,只见这位右相大人施施然站在跪倒在地的百官之前,眼睑低垂,傲然孑立,仿佛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好好好,好一个戚宗弼!好一个百官齐谏!”陈开名脸色阴沉不定,“好啊!咳咳——呃…”龙椅上的老人气急,只觉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陈开名恍恍惚惚间似乎听到有人谈话。 “陛下身子大不如前…最近才见有些好转… 没想到就遇到今天这事…”这似乎是阿窦的声音。 “岳公公费心了…你侍奉陛下多年…陛下现在最信任的人只有你了…你莫要辜负了…”这像是樊翁在说话。 “樊翁言重了…这是阿窦应该做的…倒是陛下心病愈发严重了…哎…自皇后娘娘走了后,陛下便有了这病…”岳公公深深叹了口气。 “皇后娘娘…呵…罢了,那是她的命…”樊翁似乎是在喃喃自语。 “陛下最近总是发呆…也常常提起皇后娘娘…前些还给我说老是梦到娘娘,说…说娘娘想他了。”岳公公语气无奈,言语中透着苦涩。 “是啊…几十年了,几十年不曾见过她了…”病床上的陈开名突然开口了,“——我也想她了。” “陛下你醒了——”岳公公急忙走了过来,就看到这位苍老的帝王正望着床顶,眼角泪痕犹 在。 “咳咳——”陈开名一手撑床想要坐起来。 岳公公急忙把他扶了起来,伸出手替他抚着后背。 “陛下——先吃药吧。”岳公公走到一边,端过一碗药来。 这时坐在一边的樊少霖走了过来,对岳公公说道:“岳公公,我来吧。” “樊翁,你这…”岳公公见樊少霖接过了药碗,疑惑了一下却也没说什么,垂手站到了一边。 这名快八十岁的老人捏着汤匙在碗里搅了搅,对病床上的陈开名说道:“陛下,今日老臣侍奉你服药。” “樊翁…”陈开名愣了愣。 “陛下怕苦,老臣还记得的…”老人笑了笑,“记得上次给陛下喂药,陛下还未及冠…呵——”说着,舀起一勺药递到陈开名嘴边。 陈开名不再言语,微微低头喝下,皱了皱眉头,不知是苦的,还是愁的。 “樊翁…今日朝堂之事不知你怎么看?”陈开名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问道。 老人微微一笑,又舀起药来,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听他说道: “陛下,出兵吧。” 第68章 夜半密旨 “樊翁——你?!”病榻上的陈开名瞪大了眼睛,“你也觉得戚宗弼没错?” “倒是和戚大人无关…”老人低垂着眼睑,将药碗放在了一边,“圣上,你可知你和先帝最大的区别在何处?” “先帝…”陈开名喃喃自语,“若是先帝在的话,他会怎么做…” “先帝戎马一生,杀伐果断。”老人轻轻地娓娓道来,“他一生中,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不可为的时候…” “先帝与圣上最大的不同便是,先帝更敢赌,”老人替陈开名蹑了蹑被角,“拿几十万的将士去赌,拿江山去赌,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陈开名看着眼前的老人,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圣上你的性子沛然中正,不喜剑走偏锋,一切以大局为重。但是…”老人抬起头来,看着病榻上这 名君主的眼睛,“…今日,圣上你敢赌吗?” “朕…”陈开名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半天没有说话。 “樊翁…”良久,陈开名说话了,只是声音干涩,“你这是要朕拿边关那好几万人的命去赌啊…朕若是这样做…真的对吗?” “老臣倒是有一计,可解陛下之忧。”樊姓老人微微一笑说道。 “樊翁明言。”陈开名抬起眼睛望着眼前这名老人。 “戚宗弼计策里说是以边关三城为饵,不如说是以这三城里的几万百姓为饵。”樊少霖嘴角勾起一丝笑容,苍老的身影里竟透着一股意气风发的味道。“若是城中没有这几万百姓,北羌必不会中计。在戚宗弼的计策里,这几万百姓已是必死之人,是他手中弃子。这同时也是圣上和戚宗弼的矛盾所在。不过圣上,你可颁发一道圣旨,密令戚宗弼将三城百姓悄悄转移,命军中将士身着寻常百姓衣物替代之。在北羌攻打过来之时,让将士们佯做抵抗后,便后撤让出三城 。由此,戚宗弼之计便可如常实施。至于接下来是胜是败——胜则北羌已定,败则…圣上,你可敢赌?” 陈开名眉头紧皱,沉吟不语。 老人在病榻上人的腿上拍了拍,说道:“圣上,老臣话已至此,剩下的就看陛下的定夺了…老臣告退。”说着,深深地鞠了一躬,带上门离去了。 岳公公垂手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一语不发。 当天夜里,一道密旨从皇城递出,快马加鞭的送到了右相府。 戚宗弼将前来送旨的公公送走,关上门,就这样站在院里,面无表情。 月色当空,戚宗弼像是一尊雕塑般伫立在院子里,一动也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位妇人披着衣服从房里走出,看到静静站在那的戚宗弼,忍不住出声喊道:“老爷…怎么了?” 戚宗弼回过头来,定定地望着屋檐下的妇人,半响后才摆了摆手:“无事…外边凉,回屋吧。”说着,走过去搀着妇人往屋内走去。 “老爷可是有心事?”妇人看着身边这位陪着自己过了大半辈子的男人,眼神温柔。 第53章 “呵…瞒不过你。”戚宗弼轻笑一声,“…那件事,圣上同意了。” “嗯…”妇人应了一声便不再多问。 “要打仗了…”戚宗弼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夫人…你说我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呢…那毕竟是好几万的人命…” “老爷自己心里其实是明白的…”妇人伸出手,抚摸着男人已经灰白的鬓角,“老爷若是觉得该做,那便就去做了。老爷心系的是闰朝,妾身是最清楚的。” “夫人知我…”戚宗弼看着眼前这张已经日渐苍老的容颜,微微笑着,“若是有机会,不当这宰相,再好好陪你一辈子。” 妇人开心地笑了,率先走进了屋子:“呵呵,老爷说些什么话,待你功成身退,辞官归田,妾身自是与老爷过完这一世的。” 戚宗弼站在门边看着屋内那个妇人,笑得有些苦 涩。 只怕我没有那一天了——这一世欠你太多。 —————————————————————————— “看来圣上是做出决定了。”武官之首,三军元帅应谷通坐在自家大厅里,厅下还坐着一名身穿文官官服的中年男子,那是兵部尚书徐晨龙。 徐晨龙端起茶杯浅酌一口:“那道密旨的内容不甚清楚,不过大致还是猜得出来的——看来是要开战了。” 应谷通默默地点了点头:“戚宗弼…是个不得不让人佩服的人呐…” 徐晨龙脸上没有表情,不过却也赞同的点了点头:“是了…不管这一战是胜是败…结党逼谏,他终究是难逃一死的…” 应谷通低头看着在杯子里打转的茶叶:“之前听了他的计策,我只道他是个心狠手辣之人,数万人性命说杀就杀了,现在看来,他不仅是对别人狠,对自己更是狠…” “…他是真的为了闰朝。” “嗯…” 皇帝深夜一道密旨递到右相府。这条消息像是瘟疫一般在京城的官员圈子里传开了,谁也看不见的暗流在阴影里汹涌。 苏亦在翰林郎这个位置才上任不久,还只能算半个圈外人。他谨记着自己老师的话,少听多看,少说多做,每天兢兢业业的完成着自己的事。 其实也没有太多的事,翰林郎很清闲。翰林院其实就是,京城里王公大臣们家里年幼子女上书塾的地方,而翰林郎的职务就是帮助翰林院里的先生大儒们处理一些杂务,要做的事不多,苏亦每日做的最多的事便是发呆。 对于最近在官员里传的沸沸扬扬的事,他大概只知道是要打仗了——其实每年这时都在打仗。所以他并没有太上心。 但是慢慢地连翰林院里的先生大儒都开始议论了,再然后甚至那些公子小姐郡主少爷也开始议论了。 苏亦觉得似乎有些不对了。光是从别人的只言片 语中听到的什么“几万百姓的生死”就已经够骇人的了,但毕竟是道听途说,于是他决定去问问自己老师。 战争之下,受罪的永远是百姓。 第69章 天下剑主(上) 闰朝北方的国境线往南,待穿过了戈壁,入眼处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凉州城不像它的名字那般冷清,反而显得很热闹,作为一个边关城市,这点已经很难得了,闰朝的繁华由此可见一斑。 “我可提醒你,”城门下,一个好听的女声从面纱下传来,对身边的男子说道,“千万千万不要使用内力,不然这城…” 这名男子一柄长剑悬于腰间,同样带着一顶垂下幕帘的斗笠,一头雪发全部藏在斗笠下。此时听身边女子聒噪,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只听他说道:“你就不能消停一会?” “消停?”女子脸上蒙着面纱,只余一双美目露在外面,只见她秀眉一挑,“我可先给你说清楚,你现在的经脉就是一个满是破洞的管子,我的内力在你体内只是一个塞子,防止你剑气外 泄。若是你强行运功,呵…我倒是不怕,就怕这凉州城今日便要血流成河。” 男子脸色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不过却也知道女子说的没错,冷哼一声便不再搭话。 戴着面纱的女子也不在意。在街道上左右瞧着,显得很是开心。 “不是说好了去分坛吗?”百里孤城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开口问道,“分坛在城外,你进城做什么?” 虞美人杨露转过头白了他一眼,只听他说道:“自然是找两匹好马,难道你想这样走着去京城不成?” “咳咳——”剑气近尴尬地摸了摸鼻梁,他常年剑气环身,活物不得近身,已经很多年没骑过马了,自然没想到这一出。 “…你似乎对我知之甚多——谁告诉你的?”百里孤城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此时杨露已经在街边找到售卖驽马的商家,正在询问价格,听百里孤城问来,只见她微微一 笑:“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多…” “说来话长,你可知我为何要杀戚宗弼?”虞美人的神色突然有些黯然。 百里孤城眼睛抬了抬,看着眼前这位美丽女子,示意她继续。 “家师与你这藏剑术上一任传人鹤问仙颇有渊源,当年…”杨露缓缓开口说道。 “鹤问仙?”百里孤城眉头皱了皱,“——那是谁?” “你不知道?”杨露露出了诧异的神色,此时马商已经牵了两匹马出来,交付给了女子。 杨露思索着翻身上马:“你居然不知道鹤问仙…那你藏剑术从何习来?” “这有何奇?自然是我师傅所传,”百里孤城也上了马,看着杨露,“不过这鹤问仙到底是谁?” 杨露抿了抿嘴唇,似乎是在整理着思绪:“天下剑主鹤问仙…是曾以一人之力剑挑整个鬼见愁之人…不对——你师傅是谁?” “我师傅…他叫郭天凤。”百里孤城咽了口唾沫。 “呵——原来如此…”杨露眼睛一亮,露出释然之色,“竟然是他——凤鸾双剑。” “凤鸾双剑?这又是谁?我怎么未曾听过?”百里孤城脸上疑窦更深。 “你师父郭天凤还有一兄弟,名为郭天鸾,”杨露像是在背诵典籍一般娓娓道来,“此二人是最早叛出鬼见愁,追随在鹤问仙左右的那一批人之一,被江湖人称凤鸾双剑。不过…在和鬼见愁的最后一役里,郭天鸾身陨,郭天凤失踪…没想到他竟是跑到了边关教起了徒弟。” 百里孤城神色愈发疑惑了:“这些事我未曾听他提起过…你说详细点。” “呵——”寒风吹起了这名女子的面纱,露出那倾世容颜,只是这幅容颜的主人似乎是在苦笑,“…你可知现在鬼见愁背后站的是谁?” “鬼见愁的…背后?”百里孤城眉头挑了挑,“什么意思?” “如今的鬼见愁,明面上仍旧是那个已经延续了数百年,让人闻风丧胆的刺客组织,但其实早在几十年前…它就已经被朝廷暗中掌控了。”杨露声音低沉,诉说着那段不为人知的历史。 百里孤城目光一凝:“这种事情…你又是从哪得知?” “家师曾经是鬼见愁一名执事,专属负责记录典籍。”杨露面无表情,似乎在说一件与她毫不相关的事,“也是在那时,朝廷使用诡计,收买人心,而对于那些收买不了的,便暗中杀之!鬼见愁也是从那时开始了分裂。” 杨露咬了咬牙,继续说着:“我师傅当时也是那些人的暗杀目标之一…那时,以鬼见愁为中心,整个江湖都掀起了腥风血雨,大门大派,只要在这江湖中的,无不人人自危,生怕受了这鱼池之央。” 杨露突然看向了百里孤城:“也就是在这时,江湖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谁?” “天下剑主…鹤问仙。”虞美人一字一句道来,“他出现在江湖上时已经是年近七旬,自称苦寻剑道五十余载,至今一无所获。” 杨露叹了口气,“他虽说自称在剑道一无所获,但他与人交手无数,却从未输过,甚至没人见过他拔剑。”杨露看向百里孤城腰间那柄华丽长剑,“他一柄长剑从未出过鞘,无论何时,只用剑气败敌。” “就是你现在用的这柄…”杨露指了指百里孤城腰间,“这柄剑是鹤问仙当年只身闯入赫连剑宗取来。当时赫连剑宗宗主,率全派弟子前去阻拦都拦他不住,鹤问仙所过之处,赫连剑宗数万宝剑的剑身,齐齐下弯折断,竟像是对其俯首叩头一般。鹤问仙径直走入赫连剑宗剑阁,取下这柄他们的镇派之剑。” “至此…天下剑主鹤问仙,一战成名。” ps:嘿,这章主要讲了下数十年前的那个江湖的故事,也提起了一下百里孤城藏剑术的渊源。不过还没讲完,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不明白 ?觉得我没说清?虞美人的师傅和鹤问仙什么关系?鬼见愁最终又是怎么被朝廷完全掌控?鹤问仙又是怎么死的?容我卖个关子。 嘿,我们明天再会。 第54章 第70章 天下剑主(下) “那…他与鬼见愁何干?”百里孤城摸了摸腰间的剑柄,微皱着眉头。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虞美人顿了顿,继续说道,“是时,江湖纷乱,无数名门大派被卷入鬼见愁此事,一夜之间飞灰烟灭,荡然无存,更不提还有无数的武林泰斗道殒身灭。天下剑主鹤问仙心怀江湖大义,不忍这些人一身所学尚未传承便被断了根,毅然立旗投入了鬼见愁这个漩涡。” 杨露眼里光芒大盛,似乎对那个年代充满了向往:“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站在了他的身边,鹤问仙一脉的声势越来越大,不得不引起了鬼见愁背后朝廷的重视。不过那时鬼见愁大半已被朝廷掌控,遂,鹤问仙一脉遭到了鬼见愁几乎全部势力的围剿。” “然后呢?鹤问仙…成功了吗?”百里孤城刚问出口就闭嘴了,他知道自己问了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果然,虞美人白了他一眼:“若是成功了现在还会有鬼见愁?鹤问仙一脉和鬼见愁之间的拉锯战持续了好几年,其间鹤问仙还与鬼见愁内部仅存的那些, 反对朝廷介入鬼见愁的人取得了联系——也就是我师傅她们那群人。意图从内部瓦解鬼见愁…可惜最终功亏一篑。” “哦?发生了什么?”百里孤城挑了挑眉问道。 “鹤问仙算无遗策,却唯独少算了一样…人心。”杨露嘴里勾起一抹冷笑,“他们出了叛徒,在最后那日,鹤问仙携众江湖义士杀上了东海鬼见愁总坛,却不想这一切早已被叛徒给鬼见愁递了密牒——他们中了鬼见愁的计。” “那日,鬼见愁总坛几乎每一寸地面都被鲜血染红。也就是在那日,天下剑主鹤问仙第一次拔剑,也是最后一次…”杨露顿了顿,“当时具体的情况是什么样的我也不甚清楚,家师从不提起,留下的典籍上也唯独没有这一段的记载,只说见过这一剑的人都已经死了,只有这一剑的名字留存下来。” “…问仙。”百里孤城像是喃喃自语一般说出了这个词。 虞美人忽地转过头,看着百里孤城一脸的诧异:“你怎么知道?!” “我…”百里孤城也转过头看着骑在马上的女子,只见他咽了口唾沫,“我学过…就在藏剑术里有记 载。” “怎么可能?这一剑乃鹤问仙所创,当日他便身陨…”杨露嘴唇微张,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是了…当日其实是有人活下来的,比如我师傅…还有郭天凤。” 杨露秀眉轻轻皱起,细细思考着:“…所以说,是有人见过那一剑的,郭天凤那日以后便失踪了,后到了边塞,收了你这个徒弟。再加上他多年侍奉在鹤问仙左右,对藏剑术也颇有了解,便根据自己所见,将‘问仙’一式在藏剑术里记录了下来…没错,这样便说得通了。” “可是我一直以为这一式剑法是不存在的,”百里孤城揉了揉额头,一下子知道这么多事让他一时有些理不过来,“我试着去学过这一式,但是…太匪夷所思了,以人力催动天地之力——这怎么可能?” 二人在马上边走边说,此时已经出了城许久。起初还能看到万顷良田,此时已经几乎快见不到人了。 百里孤城在马上晃了晃脑袋,又问道:“不过你说了这么多…这些事可与你要杀戚宗弼有关系?” 只见马上的女子抿了抿嘴,半晌才默默点了点头:“没错…鬼见愁总坛一役后,我师傅她侥幸留得一 命,带着重伤开始了隐姓埋名的生活,随后几年收下了四个徒弟…我是最小的那个。可是鬼见愁却不依不饶,朝廷完全控制了鬼见愁后,又没有了鹤问仙这个最大的拦路石,便开始了对之前与其做过对的人的清缴。” “那你师傅…”百里孤城张了张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说到这,虞美人眼睛眯了起来,浑身杀意毕露,只见她点了点头:“没错…我师傅在鹤问仙身陨那日身负重伤,留下了顽疾,武艺也大不如前,面对鬼见愁刺客的围追堵截,只能带着我们师兄妹四人仓皇逃命,这一逃就是十年…逃命途中,我两个师兄还未及冠便已命丧贼手…而就在一年前,我师傅也…” “…是鬼见愁?”百里孤城默然无语,手伸了伸,似乎想要去拍拍身边这位女子的肩膀聊做安慰,但犹豫了一下,又缩了回来。 “呵——这正是最可笑的地方,”杨露吸了口气抬起头来,望着远处的天空,“我师傅带着四个徒弟一生奔波流离,一生未曾嫁人。但你猜怎着?她没死在鬼见愁手上,却死在了她武艺最好的那个徒弟手上!” “嗯?”百里孤城也诧异了,他怎么也没猜到会是这样,“…是谁?” “她的三徒弟,我的三哥。”杨露咬牙切齿,“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他为何要这样做?这对他有何好处?”百里孤城低头沉吟了一会。 “哈——为了加入鬼见愁。”杨露像是自嘲一般轻蔑一笑,“鬼见愁要他拿师傅的头颅来当投名状。呵,这种事,也只有鬼见愁里的人才想得出来,他们是不会让以前那些人好过的…师傅死后,我隐姓埋名找机会也入了鬼见愁这浑水,只盼着有一天能找到那个畜生…为师傅报仇。” “你的意思是…清缴参与了当年反抗鬼见愁的人,这件事是朝廷在背后推动?”百里孤城皱着眉说道。 “没错…当年朝廷决定收编鬼见愁,这一条计策就是由李荀提出来的。而这人…便是戚宗弼的老师。李荀在当时就已是闰朝宰相,权势熏天,被称为‘算天无遗’,最是擅长使用毒计。这戚宗弼是他学生,呵,也算是深得他真传。”杨露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又恢复了那副荣辱不惊的样子,“李荀死后,戚宗弼 继承了他的衣钵,继续着李荀未完成的事——对当年那些人斩草除根。” 杨露转头看向百里孤城,轻轻笑了笑:“现在你可清楚了?” 剑气近默默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还有一点不明,”百里孤城想了想,“朝廷为何执意要暗中掌控鬼见愁?” “呵——这算什么问题?”杨露转头望向天边,那里是一片绚烂的火烧云,“鬼见愁在江湖中占的分量太重,只要掌控了鬼见愁,便等于是掐住了整个武林的咽喉。介时,所谓的江湖无非就是朝廷手中的玩物,搓圆捏扁任其拿捏。” 杨露目光深邃,被火烧云映成了一片好看的红色:“朝廷需要的,是一个在他掌控范围内的听话的武林,而不是一个随时会掀起滔天巨浪的江湖。” 第71章 凉州府分坛 百里孤城和杨露二人边走边聊,此时已经出了凉州城许久,已是荒郊野岭之间。 天色已近黄昏,杨露抬头看了看四周,拨转马头钻进了一条小路。 二人在小路上又走了许久,不久便见到一间简陋小屋依山而建。杨露转头看向百里孤城,发现身边男子也正看着她,冲她点了点头,说道:“到了…凉州府分坛。” 二人下了马,杨露走上前去,伸手叩门。 不多时,门开了一条缝,露出半张脸来,警惕地打量了一下杨露,问道:“谁人到此?有何贵干?” 杨露也不答话,从怀里掏出一个牌子,冲这人亮了亮。只见那牌子非金非木,通体光滑,一面浮刻着一只狰狞的鬼首,鬼首嘴中衔着一个“天”字,另一面刻着一圈复杂花纹,中间写着“虞美人”三个字。 屋内人一见此牌,连忙打开了门,冲杨露拱了拱 手。 杨露侧身进了屋子,露出了身后的百里孤城。屋内这人这时才瞧见了这一头白发的男子,顿时就变了颜色,眼睛鼓得老大,情不自禁后退了两步:“你是——剑气近?!” 百里孤城跟在杨露身后,直接把门推开走了进去,此时听见这人叫自己,只是抬眼看了一眼这人,冲他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会。 “等等!你…你不是…”这人一脸的惊讶,竟有些语无伦次。 “活人不得近身是吗?”杨露回头看见这人此番模样,掩嘴轻笑道,“呵呵——无妨,他今日没这毛病。” 百里孤城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斜着眼瞥了这人一眼,目光凌厉。 这人知道自己多言了,忙低下头冲百里孤城拱了拱手:“既是如此,那二位请吧。”说罢,带头走在前面引路。 百里孤城和杨露随此人走进里屋,也不知这人在 哪里捣鼓了一阵,里屋的一面墙便往侧里滑开,露出了一条漆黑的甬道,甬道深处隐约有光亮照来。 “门口还需人看守,小人就送二位到这了。”守门人站在暗门边上,指了指甬道内,“里边还有引路的人,二位自便吧。” 百里孤城默不作声,听守门人这样说,便率先走进了甬道。杨露在后面向守门人到了声谢,才追着剑气近去了。 甬道很长,虽说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也是能见度有限。杨露发现百里孤城一直在观察着甬道内部,不禁问道:“…你第一次来?” 第55章 “呃…?”剑气近愣了一下,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女子。甬道狭窄,二人贴得很近,几乎就是肩靠着肩,女子一说话,香风就扑面而来,吹得百里孤城一阵心神摇曳。这女人不知何时已经把面纱取了下来,此时在昏暗中,倾城的容颜若隐若现,一双美目像是一汪春池般清澈。 “问你呢,你在发什么呆?”虞美人轻轻推了一把百里孤城。 “嗯,没事…”百里孤城若无其事的转回了头,“我…确是第一次来。” “我猜也是——嘻,你这怪病,谁敢放你进去?”杨露一副早就料到了的神色,“估计你也是独一份了,明明是鬼见愁的人,却连离自己最近的分坛都没进过。” “嗯…”百里孤城被揭了痛处也不生气,只是点了点头,“之前有什么事都是安排专人给我递条子…这可是个苦差事,没人愿意来见我这个瘟神不说,从凉州到我住的地方,几乎要横穿整个戈壁,也是不短的路程。” 杨露听他如此编排着自己,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呵呵——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是个瘟神?” 正说着,前方大亮——甬道的出口到了。 甬道的出口处亮着火把,也有人在此把守,杨露再次亮出了名牌,没受什么阻拦。 看守替二人打开出口处的门,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空间,这凉州府分坛竟是将整 座山内部给掏空了开来,抬头看去,一眼都望不到顶,入眼处只有一片黑暗。穹顶下坐落着几座建筑,最高的那座竟有四层楼高。 分坛内也是有人的,不时就有人从一座楼里走出又走进了另一座楼。这些人走动间皆是行色匆匆,也不与人交谈,都自顾自忙着自己的事,整座分坛竟是静得可怕。 此时百里孤城和杨露结伴而行竟像成了异类,不时有路过的人抬头好奇地看他们一眼,不过也只是看一眼罢了,没人上来询问搭话。 二人被气氛感染,此时也都不再说话,默默走到一栋楼前,大门上写着密司阁,这里是鬼见愁记录卷宗的地方。 一楼只有一位管事模样的人坐在桌前,见百里孤城二人进来,忙放下了手中毛笔,问道:“你们是谁?来密司阁作甚?” 杨露走过去,掏出名牌扔在桌上:“我要查个人,可否行个方便。” 这名管事定睛一看,顿时便看到那个“天”字, 忙捧起来递还给了杨露,嘴里说道:“自然自然,大人要查阅什么?小的去给您拿来。” “嗯…”杨露扶着下巴想了想,“替我查一个鬼见愁的刺客,叫定风波的。” “定风波?”管事听到这名字就愣了。 “嗯?”百里孤城转过头来看着管事,“怎么?你知道此人?” 管事点了点头:“是了,前不久才听过。” “那他现在在哪?”百里孤城继续问道。 “在哪?”管事轻笑了一声,“谁知道呢?反正不是在锦衣卫大牢里就是在阎王殿。” 百里孤城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此话怎讲?” “你不知道?”管事诧异地看了百里孤城一眼,“这定风波几个月前可是干了件大事,只身一人将应天府分坛杀了个干干净净,后来便销声匿迹了,鬼见愁全员上下对此人展开追杀都没能找到人。后来不知怎么的,这人又上了朝廷的缉拿文榜…据说后来锦衣卫找到了他,把他捉了去。” 虞美人杨露听到这,忍不住转头看向百里孤城, 发现他正低头思索着什么。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杨露犹豫了一下,轻声开口问道。 “没事,既然找不到就算了。”百里孤城答道,面色沉静,看不出在想什么。“我们走吧,京城还是得去,该杀的人还是得杀。” “那…定风波呢?”杨露似是有些担心,“他是你朋友吧?” “嗯——”剑气近点了点头,转身往外面走去,“不用管他,区区锦衣卫还抓不住他,他死不了的。” 第72章 怪异老头 湘西多险峰,五神峰便是坐落一片群山之中。 五神峰之所以被称为五神峰,是因为其整个门派都建于五座靠得极近的山峰之上,峰顶之间由铁锁栈桥相连,低头只得云雾入眼,不见谷底。 凤求凰唐锦年和蝶恋花饶霜,二人此时就在这五神峰山脚。 蝶恋花抬头望了望不远处五神峰的门派山门,又看了看身边正在忙着吞云吐雾的悠闲男子:“看来是这没错了,你打算就这样上山…明抢?” 唐锦年吐出一口青烟,眉头轻挑:“一群只会躲在死人身后的耗子,何足挂齿?” 饶霜悄悄撇了撇嘴,轻声咕哝道:“…说得像你不是躲在傀儡身后似的。” “啪——”一声脆响。唐锦年把烟杆在饶霜脑袋上轻轻一敲,颤起一阵烟灰弥漫,像雪花一样簌簌落下。 饶霜挥手扇着烟灰跳到一边,对着唐锦年怒目而视,发现唐锦年正轻挑地看着她:“你得搞清楚你是 在和谁说话,难道你不该对我放尊敬点吗?” “你!——哼!”饶霜嘴巴动了动,却最终没有说话,冷哼一声把头扭向了一边。 唐锦年没有在意这位跟着自己跑了好些天的女子,迈开步子往山门的方向走去了。 饶霜见他没理自己,只得也跟着往前走去。 “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唐锦年听见饶霜带着嘲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五神峰在江湖也是颇具盛名,可没你说得那么不堪。你只身单影上山,夺人镇派之宝,到时候被人给生擒活捉了可没人救你,只怕还得落下个臭名声。” “谁说我一个人?”唐锦年嘴里吞吐着青烟,“不是还有你吗?” “——我?!”蝶恋花瞪大了眼睛,“合着你还把我给算上了?我可不跟你去蹚这趟浑水!” “唔?”唐锦年像是比她还诧异,也奇怪地看着她,“你为什么不去?难得有你轻功这么好的人,简直就是偷鸡摸狗的不二人选。” “我呸——”饶霜瞬间炸了毛,对身边的唐锦年破口大骂,“你才偷鸡摸狗!你就是个祸害!” 唐锦年对饶霜的破口大骂不以为意,只是随意的 挥了挥手:“放心放心,打架的事我来,抢东西的事你去。待你得手后我还得给你断后,我可比你辛苦多了。” “不去!”饶霜停下了步子,双臂抱在胸前,歪过头不看唐锦年。 “…真不去?”唐锦年也停了下来,转过身子,看着身边这名像是在赌气的女人。 “不去——”饶霜还是歪着头看着一边,“且不说你会不会成功,就算成功了,这种强取豪夺的事…实在让人不齿!” “呵呵——”唐锦年用烟杆勾起女子圆润的下巴,把她歪着的头勾了回来,“如果…我非要你去呢?” “你——!”饶霜脸颊上飞起一片红晕,一巴掌挥开抵在自己下巴上的烟杆,“滚开!要去你自己去!” 唐锦年探过头来,双眼微眯,只听他说道:“蝶恋花——你可别不识好歹…” 这两人本就站得靠近,唐锦年这一贴过来,几乎就和饶霜脸对脸了。蝶恋花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却又被唐锦年迅速地捏住了下巴,只听这凤求凰继续说 道:“…就算你不怕我杀了你,那——你的扇子呢?!” 话音刚落,就见唐锦年手往饶霜袖口里一探,唰的一声抽出一物! 饶霜措不及防,伸手来护时已然是晚了一步。定睛去看,就见唐锦年正拿着自己的羽扇在手里转着,带着一脸的玩味笑容看着自己。 “你——!”饶霜看着唐锦年咬牙切齿,“凤求凰!枉你一身这么好的功夫,尽干些龌龊之事!” “呵——你杀人就不龌龊了?”唐锦年轻笑一声。 “你懂什么!我只杀当杀之人!”饶霜大声说道。 “杀人便是杀人,哪有什么当杀不当杀?自欺欺人。”唐锦年把扇子在手里抛着。 “你——!”饶霜气急,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和你这个毫无人情可言的家伙说不明白!” 唐锦年瘪了瘪嘴:“既然说不明白就不说了,走吧,上山。”说罢,率先往山上走去。 饶霜一口银牙紧咬,站在原地看了那背影好几眼,却还是跟了上去。 二人沿着山径往上,一路上不见一个人影,四周的林子里也是一片死寂,没有一丝生气。除了二人的脚步声,这里竟是安静的可怕。 饶霜皱了皱眉头,带着一丝厌恶的语气说道:“怪不得江湖上都不愿意与五神峰的人打交道,天知道从这鬼地方出来的人是什么样的。” “嘿,说不定还真是个‘鬼’地方。”唐锦年笑了笑,打趣说道,“还没进山门就已经是这幅样子,只怕这里埋过不少人。” “嘿,这位公子倒是没有猜错——”一个声音从前方传来,原来是山径已经走到了尽头,高高的山门就伫立在二人前方不远处,一位老人就坐在山门边的一间屋子门口,声音也是从他那发出来的。 第56章 唐锦年抬头望了望山门,山门上刻着三个大字——五神峰。他又转头看向那名正坐在屋前门槛上的老人,好奇地挑了挑眉毛:“没想到在这还能见到活人——你又是谁?” “桀桀——小老儿虽说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糟老头子,但至少现在还算个活人。”老头笑了笑,干涩的声音难听至极,“倒是公子你,怕是活不了多长时日了,何不先在小老儿这里置办一件上好的家什?桀 桀…下葬的时候也好风光一些。” “哈哈——你这老头有些意思,”唐锦年双眼放光地看着老头,“那你说说,你口里说的家什又是什么东西?” “桀桀——公子姑娘进屋一看便知。”老头也不起身,只是指了指屋内。 唐锦年和饶霜对视了一眼,一起走了过去。两人走过老头身边,推开门一看——里面横横竖竖地摆满了一整屋的棺材! 饶霜暗道一声晦气,转身走了出去。唐锦年嘴角噙着冷笑,看不出是不是生气,只是转头看向了门外的老头,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73章 山路崎岖 “…你这是什么意思?”凤求凰眯缝着眼睛。 坐在门槛上的老头咧了咧嘴:“小老儿心直口快,若是哪句话让公子觉得不中听了,还请您海涵,不过…小老儿也是为了公子小姐好,过了我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哦?你是觉得我会死?”唐锦年把烟杆在门框上敲了敲,抖落一地烟灰。 “哟——瞧您这话说得,”老头抬起头看向唐锦年,“每年死在这五神峰上的人还少了?我哪年不得从这山上抬好几个尸体下来?” “哈——看不出来你还负责替人收尸呢?”唐锦年噗嗤一声笑了。 “公子你可别看不起我这行当,说不定下次我抬下来的人里就有你一个。”老头咧开嘴笑着,露出一颗漏风的门牙,“不过,小老儿只负责给在我这买了家什的人收尸,至于其他人——嘿,我可不会管,留在山上喂狼去。” 唐锦年笑着摆手:“我可没看不起。不过,听你 这样说——那你每年生意都还算景气?” “唉——”听唐锦年这样问,老头却叹了口气,只听他说道:“前些年都还好,就是近几年,肯来这儿的人越来越少咯——现在五神峰是名气打出去了,敢来的人自然就少了…小老儿又不会别的,就会做几口棺材糊口…唉,生意越来越难做咯。”说罢,还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 这时蝶恋花也走了过来,只见她想了想问道:“那…那些上山的人都是怎么死的?” “桀桀,这位姑娘倒是问到点子上了,”老头瞥了饶霜一眼,又怪笑起来,“那些人自然不是死在五神峰的人手上,五神峰在外名声虽然不好,但也不是什么邪魔外道。你们可知这五神峰是什么地方?” “嗯?”唐锦年歪着头看过来。 “五神峰是这群山之间最大的一片积尸地,历朝历代以来,这里不知死了多少人。”老头望向五神峰的方向,那边一片云雾缭绕,“想来你们一路上来也已经有些感触…” “不错,我们这一路上来…死气森森,不见活物。”饶霜面色有些严肃。 “怎么?吓着了?”唐锦年似笑非笑的盯着饶霜 。 饶霜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理他。 唐锦年讨了个没趣,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对老头问道:“你接着说,那些人都怎么死的?” “嘿——”老头指了指山上的方向,“五神峰山势险峻,上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但这条路也是九死一生之道。且不提山路崎岖难行,一路上还有毒虫,毒瘴,以及靠食腐肉为生的残暴猛兽…公子,你现在还不打算买个好家什?到时候小老儿把你背下来,保证给你风风光光的下葬。” 唐锦年轻轻吐出一口青烟,神色藏在烟雾缭绕咯看不真切,只听见他的声音了传出来:“…你这最贵的棺材值多少银子?” “桀桀——不贵不贵,”老头见唐锦年松口,又咧着嘴笑了起来,“小老儿向来童叟无欺,我这最好的就只有一口楠木棺材,五十两就买予公子你了!” 饶霜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唐锦年,她觉得有些奇怪。 “呵——”唐锦年轻笑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值一百两的银票,轻轻扔在老头脚下,“…这是一百两,看你这老头也没几年好活了,那楠木棺材就当是 我买给你送终了。”说罢,迈开步子走向了不远处的山门。 老头笑容凝固在了脸上,看着那个男人离去的背影有些发神。 饶霜愣了一会才大步追了上去,好奇的看看了这个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脸上掩饰不住的好奇。 凤求凰突然把脸转了过来,盯着饶霜的眼睛,眉头一挑:“我脸上长花了?” 饶霜瘪了瘪嘴说道:“没有…就是看看一个随便就给人一百两的人长什么样。” 凤求凰轻笑了一声,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两人沉默了下来,往山上走着。 越往上,路也就越难走了,路越来越窄,到最后,竟然连路都没有了,只余一条隐藏在杂草中隐约可见的泥泞小道。 五神峰上上湿气颇重,这时已经是正午,脚下的花花草草上却还挂着露珠。空气中弥漫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视线看不到太远。 “等等——”饶霜忽然叫住了走在前面的唐锦年,伸手去拉他,“我看到红露草了,周围必有红斑蛇相护,你小心…呃。” “什么?”唐锦年转过头来,手里捏着一条不足十寸长的火红小蛇,奇怪地看着女子,“你是说这个?”说着,还冲饶霜亮了亮手里的小蛇。 饶霜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你小心点…被这小东西咬一口可是会没命的。” “嗯。”唐锦年应着点了点头,然后顺手就拽掉了蛇头,从蛇肚里挤出一颗青色蛇胆,扔进了嘴里。 “喂——别!”饶霜想拦都来不及,就眼睁睁地看着唐锦年嘴巴咀嚼了几下,喉结一动,咽了。 唐锦年奇怪地看了看饶霜,发现饶霜也正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唐锦年皱了皱眉:“你老看我作甚?” “…你没事?”饶霜犹豫地问道。 “我能有什么事?比这还毒的我都吃过。”唐锦年挥了挥手,“我们走快点,争取在天黑之前能到。”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饶霜拉住了凤求凰,“那红斑蛇乃是剧毒之物,寻常人哪怕只是沾点它的血都得皮开肉绽…你,你吃了它的胆居然没事?” “我是谁?”唐锦年笑了笑,“…我就是个做傀儡的。” 饶霜一脸的不信,正欲再问些什么,却被唐锦年一把揪住了后领,不得前进一步。 “你又搞什么!”饶霜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对唐锦年大声喊道。 “你看,”唐锦年也不生气,只是指了指前方,“呵——看来我们没走错。” 饶霜定睛看去,只见前方几米距离外薄雾缭绕,不过却已经不是之前所见的白色山雾,眼前这雾呈淡红色,雾里的地面上还隐约可见森森白骨,这分明就是一片毒瘴。 刚才若不是凤求凰拉住自己,自己这一脚踏了进去…饶霜此时想来不禁有些后怕。 “那…我们绕路?”饶霜试探性地问着身边的男子。 “绕什么路?”唐锦年不屑的笑了笑,“来,把这个吃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颗红色药丸递给了蝶恋花。 “这…这是什么?”饶霜接过来看了看,又闻了闻,没看出什么端倪,不禁开口问道。 “嘿,毒药——你敢吃吗?”唐锦年冷笑一声。 饶霜白了他一眼,把药扔进了嘴里。 她知道,这男人如果要害她,根本用不着用毒药这种东西。 第74章 五神峰的手段 蝶恋花也没尝尝味道,直接把那药丸囫囵吞进了肚,待咽下以后才看着凤求凰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味道怎么样?”唐锦年笑眯眯地看着饶霜。 “…不说算了。”饶霜白了他一眼,转过头去懒得理他。 “就是一个避毒丹罢了,”唐锦年也不着恼,看着前面那片毒瘴,“只要不是那种天下少有的奇毒…它应该都能解。” “你还对毒药有研究?”饶霜有些诧异,她本身就可以称得上是一位毒药大家,此刻听唐锦年款款而谈,不由得很是好奇。 “你说呢?”唐锦年对她笑了笑。 饶霜闭嘴了,因为她想起了在眉州那时,她的梦蝶散就唯独没有对凤求凰起作用——其实早该想到的,饶霜心里暗暗说道。不过她对唐锦年的好奇更甚了,一个精通机关术的武艺高强之人,还对毒药研究颇深,他到底是什么人? “走吧,没时间闲聊了。”饶霜被唐锦年打断了发神,就看到前面的男子率先走进了那片毒瘴。 第57章 饶霜试探着把手伸进了毒瘴,唐锦年在前面回过头来就看到这一幕:“怎么?你还怕我诓你不成?” 饶霜狠狠地瞪了这男子一眼,一脚踏进了毒瘴。 毒瘴里能见度更低,视线看不出去五丈远,二人只能顺着脚下的小道往前走着。 唐锦年拍了拍饶霜的肩膀,指着毒瘴里一处说道:“喏——你看。” 饶霜顺着看去,那是一具已经腐烂了的尸体,尸体上还长着一些不知名的花草。 “这是…”饶霜愣了愣。 “看来没错了,”唐锦年头也没回,接着说道:“这一片毒瘴就是这样来的…人和走兽在这里死后,尸体慢慢腐烂生了尸毒,那些毒草又借这些尸体的养分而生,它们本身的毒性混合了尸毒,就慢慢形成了这一片毒瘴,死在这的人越多,毒瘴的范围和毒性也就越来越大。” 饶霜默然的点了点头。 “嗯?”唐锦年忽然停住了脚步,饶霜差点就撞了上去。 “怎么了?”饶霜越过男子的肩头看去,只见星星点点的幽光在红色毒瘴里若隐若现。“…那是什么?”饶霜疑惑的皱起了眉,直觉告诉她那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谁知道呢?过去看看不就行了。”唐锦年摸出烟袋来点上,美滋滋的吸了一口,吐出一阵白烟,在这片“红雾”中格外显眼。唐锦年提步便向那点点的幽光方向走去,饶霜自然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只见那绿幽幽的光一闪一闪的,在这里显得格外渗人。还不待二人走近,那些光点似乎是察觉到了他们这两位不速之客,同时向这边望了过来,雾里不时传来“唔唔”的低吼声,那些绿光慢慢往二人逼近了过来。 不多时,几只似猫非猫的野兽从雾里慢慢踱着步走了出来,森冷的目光盯着两人。只见这几只畜生,四肢粗壮而矫健,充满了爆发力,耳尖生有黑色耸立簇毛。上体浅棕,布满了麻褐色的斑点。脸颊两边垂下长长的须毛。 之前的绿光原来就是这些畜生的眼睛发出来的。 “这不是——”饶霜像是有些疑惑的皱起了眉头。 “是林曳。”唐锦年似乎也有些疑惑,奇怪地看着这些野兽,“但又不像,一般的林曳最多也不过四尺不到,这些家伙,最小的都快有五尺了。” 这几只林曳呈合围之势将二人围在了中间,还不时伸出舌头来舔一舔牙齿,那舌头上面长满了倒刺,若是被其舔上一口,那非得被掀去一层皮不可。 “想来这些林曳应是在这片毒瘴中食腐肉为生,”饶霜扫了眼这些大猫,对唐锦年提醒着,“这些畜生常年吃着死人,性行凶残,你可别被他们给叼走了,我到时候可不会去救你。” “呵——几只小猫罢了。”唐锦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戴着金丝银线手套的那只手轻轻一摆。 几个身影从林曳们的身后显露了出来。 是人偶。 “你说这些林曳怎么会生得这般奇怪?”唐锦年蹲在地上翻着一只林曳尸体的眼皮,对饶霜问道。 “可能和他们是吃死人肉长大的有关吧。”饶霜皱了皱眉,周围地上全是林曳留下的血迹和内脏,她有些厌恶的看了眼唐锦年——这种只会一通乱杀的人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刺客。 “不过话说回来,”饶霜顿了顿,“这五神峰的 门道还真的挺多,你现在还打算继续去抢人东西?” “为何不去?”唐锦年站起身来,“尽是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何足道哉?” 待二人走出毒瘴时天色已经昏暗,山上不时有风吹过,在树林里呜呜作响,显得很是诡异。 “看来我们没走错。”唐锦年看着路边的一块石碑,上面写着七个殷红的大字——活人不入五神峰。这七个字写的潦草,竟像是用鲜血抹上去的似的,唐锦年嗤笑了一声:“呵——这五神峰吓唬人的手段倒是不少。” 饶霜却是皱了皱眉:“这一路行来一个人都不见,就连个巡山弟子都没有,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无妨,既然这五神峰在这里开宗立派,往上走总能见到活人。”唐锦年继续往上走着。 “活人?现在就连死人都没有一个。” “死人?”唐锦年忽然停了下来,转头冲蝶恋花诡异地一笑,“那…你背后就有一个。” 话音未落,蝶恋花迅速地一个矮身,五指并拢成刀向身后挥去! “啪——”闷响传来,饶霜只觉得自己像是打了硬木之上,手掌隐隐发疼。 来不及多想,身后破风声袭来,饶霜往前一滚正好滚到唐锦年脚边,站起身来就看到唐锦年正对着自己怪笑,饶霜气急他之前不出手帮忙,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往来时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身影站在自己原先站立的位置,昏暗的光线下,这人眼神空洞,垂手站立,身体僵直得像是一杆标枪,身躯上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腐臭味。 “…死人?”饶霜眯起眼睛,小声地问着唐锦年。 唐锦年点了点头:“嗯——你刚才不是说没见到死人吗?这不就看到了?” “…是五神峰的人出手了?”饶霜抿了抿嘴唇,“他们人呢?” “应该是躲起来了。”唐锦年眼珠子在四下里扫着。 “…有点意思。”唐锦年嘴角勾起一抹弧线。 第75章 行尸 昏暗的光线下,山道边的凤求凰和蝶恋花二人与那名“死人”相对而立,谁也没有先动。 饶霜屏气凝神不敢大意,悄然注意着对面那个人影的动静,她适才与之有过一次交手,吃了个小亏,自然知道厉害,只见她小声对身边的男子问道:“这东西不惧伤痛…要不我们甩开它?” 唐锦年却没理她,此时他用手不停摩挲着下巴,眯缝着眼睛细细打量着前方的这个“死人”,嘴里还轻声念叨着:“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动起来的…” 饶霜见他不理自己,正要恼怒,却见对面那身影突然矮下了身子,紧接着双腿在地上一蹬,如猛虎扑食一般向着这边直扑过来!饶霜正欲躲避却被一只手按在了肩膀上,一个声音从耳边传 来:“别动,待我把它捉来仔细瞧瞧。” 话音刚落,只见黑暗中又是一道人影窜出,后发先至撞入那“死人”怀中,两个身影顿时滚做了一团。饶霜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具傀儡。 那“死人”被傀儡抱住了腰部,伸出双手掐住了傀儡的脖子,傀儡就这样让它掐着,两手如双龙出水般迅速探出,分别按住“死人”的天灵和下巴,双手一错——“死人”的脑袋顿时就转了个整圈。 “——嗯?”黑暗中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 唐锦年嘴角一勾,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目光森冷:“抓住你了——”话才出口,饶霜早已掠出身形,袖袍展开如一只大蝴蝶一般向着那边直冲而去,黑暗中顿时响起了交手的声音。 那“死人”的脖子都快被拧成了麻花却还能动作,几下挣脱了傀儡的纠缠就欲往蝶恋花交手那边冲去,却又被傀儡一把捞住了右臂,“死人”左手抡出直往傀儡脸上打去,傀儡却不闪不避 ,任由这一拳重重打在脸上,双手将“死人”右臂抱住向后反绞,只听“咔吧”一声,死人的右臂便软软垂在了身侧,傀儡得理不饶人,就地一滚躲过“死人”一记鞭腿,还未起身便接上一个扫堂腿,“死人”顿时跌倒在地,傀儡顺势一脚踏在“死人”腰间,制住它仅存的左臂,向后一拉一错——又是“咔吧”一声,左臂应声而断。见这“死人”还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唐锦年皱了皱眉,右手五指微动,又是将其两只腿也给掰断了。 这场傀儡和尸体的较量顿时高下立判。 “别打了——我认输!”一个声音从饶霜那个方向传了出来,唐锦年看了一眼那边,饶霜也正手里提着个人走了过来。 饶霜拎着一人朝这边走了过来,唐锦年正蹲在地上细细查看着那个“死人”,这“死人”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动弹,此时却没了动静。 见两人过来,唐锦年抬眼看了这人一眼,只 见这人长的贼眉鼠眼,却偏偏穿了一件黑青相间的奇怪道袍,头上还梳了个常见于道士头顶的发髻。唐锦年顿时乐了:“你还是个道士?” 这人臊眉耷眼瞥了一眼唐锦年,像是有些畏惧:“是…是道士。” “你是五神峰弟子?”唐锦年又问。 “嗯…小道,小道是五神峰的巡山弟子。”这人看了眼地上的“死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是你的?”唐锦年指了指地上不再动弹的“死人”,问道,“它怎么不动了?” “没有我的控制,它…它动不起来。”那贼眉鼠眼的道士立马回答道。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唐锦年拿烟袋敲了敲地上“死人”的脑袋,“…死人为何还能动?” 道士左顾右盼,像是在逃避这个话题。 第58章 “怎么?不想说?”唐锦年拍了拍土站起来 ,笑眯眯地看着这名道士,“看来你是不想要这条小命了?” 一句话说得这道士是寒毛直竖,忙不迭地接口道:“不是不是!我说就是了!” “那你还不快说!”饶霜秀眉一皱,一脚踏在道士腿弯上把他踢得跪下。 “这…这是行尸…”道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它本来也就是一具普通尸体,以五神峰的秘法炼制后,便会坚硬无比,再注以内力,便可控制得如臂使指…” 唐锦年又疑惑地问道:“…注入内力就可以控制?那岂不是很容易被别人盗去?” “自然不会——”这道士这时倒是自信了起来,只见他抬起头来说道,“行尸体内的内力运转方式只有其主人知道,别人就算盗去也没法用。” 凤求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这位公子。”道士仰起脸看着唐锦年 。 唐锦年斜着眼看着他。 “若是无事了…你看…?”这道士干笑了两声,“能不能把小道放了?” 饶霜这时也说道:“此人武艺稀松平常,想来在五神峰上也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 唐锦年笑了笑:“放了你也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道士眼睛亮了,急切地问道,“公子尽管说,小道万死不辞!” “不过你得先带我找到你们五神峰的大门。”唐锦年盯着这名道士,缓缓说道。 道士一听此言瞬间就变了颜色:“公,公子…这,这要是被师门知道了…小的回去哪还有命在?” “你若不说,”唐锦年歪了歪头,语气里透出森森冷意,“你觉得你现在还能有命在?” 这道士脸色煞白,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 “怎么?这路…你带是不带?”唐锦年俯视 着这人,像是一只看着爪子下面的老鼠的猫。 “…带,”道士咽了口唾沫,只得点了点头,“…我带!” ps:最近事情比较多,我的思路有些乱,状态也不是很好。 关于后续的一些情节发展和细节的处理上,我最近脑子里有些理不清楚,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理了这么久还算是有收获的。 我一直希望将写出来的东西的最完美的一面展现给我的读者,而不是让读者读了某一处地方,心里的感觉却是:这tm写得什么玩意儿?这当然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你们肯定更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一部作品),所以我每一章写完都会自己看上两遍,第一遍修改错别字和语病,第二遍修饰不足的地方,美化全文。 关于状态不好的问题大家也不用担心,我会尽快调整过来,请组织放心。 也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我。 lazy拜谢。 第76章 暗中视物五神峰 “这就是…五神峰?”唐锦年看着眼前的这个大殿面色古怪。 只见这大殿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破败的味道,大殿屋顶瓦片稀稀落落还露着光,大殿正中供奉着一个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神像,神像前的贡台里插着几根烧光了的香,此时只剩下一根根光秃秃的棍子还插在里面。 唐锦年在门前的红漆斑驳的柱子上摸了一把,抹下来一手的灰尘:“…你确定你没和我开玩笑?” 蝶恋花此时正站在神像下面抬头望着,见凤求凰问来,说道:“应该没错了,这上面不是写着么——五神南平神君像。” “南平神君?”唐锦年摸着下巴,对身边那名道士问道,“这个南平神君是五神之一?” “嘿,公子好眼力,”这名道士被一路押送到这吃了不少苦头,此时见唐锦年问来连忙赔了个笑脸,“南平神君就是五神中的一个,这五神分别是指东昌,南平,北卫,西召,中正五位神君,分别对应着五座山峰,我们现在就是在南山上面。” “唔…”唐锦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你们五神峰就是这个样子?”说着,指了指身后的大殿。 “这自然不是——”道士讨好地笑着,“这大殿只是用来掩人耳目的,要去宗派还得往上走。” “还要往上走?”唐锦年皱了皱眉头。 道士一见唐锦年皱眉急忙接口说道:“不远了不远了,要不到个把时辰就能到了!” 唐锦年不再说话,抬头看了看天色便继续前行,蝶恋花落在后面走在道士身边,先是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可别耍花样——这一路行来又是 不见活人,你们五神峰又在搞什么鬼?” “不敢不敢!”道士连连摆手。 饶霜见这道士神情不似作假,点了点头问道:“我且问你,五神峰全门全派总共几口人?” “呃…这…”道士一时语塞,饶霜便又皱着眉瞪了过来,遂连忙说道,“不多——全派上下加起来也只有三十多人。” “——这么少?”饶霜疑惑地说道。 “本来就不多…”道士小声嘀咕道,“我们五神峰在外面的名声不怎么好听,自然就没什么人肯拜入门下…” “嘿——原来你们也知道你们的名声不好听?”饶霜斜着眼看了看低着头的道士。 道士嘴唇动了动,怯懦的说道:“我们…我们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这话新鲜,合着已经入了土的人给你们拿来这样炮制,你们还有理了?”饶霜瞪了他一眼。 道士嘴巴张了张,像是想要辩驳几句,不过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来。 “到,到了…”道士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一座石牌坊,说得有气无力。 唐锦年抬头看去,只见这石牌坊高高大大,上书“五神峰”三个大字,牌坊下的两边还立有两尊石兽,也不知是刻的何物,生的样子凶神恶煞,似乎是要择人而噬。 牌坊下已经有了几人在等着,太阳此时已经完全下了山,光线昏暗看不清那几人长相,只是在唐锦年三人走近后,其中一人出声叫道:“李师兄——” 道士忙应道:“我在这——师傅救我!” 唐锦年眯着眼睛看着那边,只见一片隐隐绰绰实在看不真切,遂对身边道士问道:“他们怎么知道是你?他们看得清楚?” “哼——”一声冷哼从牌坊那边传来,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我五神峰常年须在这样 暗无天日的环境里修行,门人皆可暗中视物,这其中奥妙岂是你一个无知小辈能晓得的?” “呵——此话怎讲?活生生的人还怕见光?”唐锦年冷笑一声。 “牙尖嘴利——”老者一声怒喝,“让我看看你手上功夫是不是也这般厉害!” 话音未落,唐锦年顿感耳畔生风!黑暗中,凤求凰眼角余光瞥到一只干枯的利爪向着自己的脑门上急袭而来,也来不及多想,唐锦年仓促之下低头闪过。劲风贴着头皮刮过,带过一阵腐臭味。 “这就是你们五神峰的待客之道?”唐锦年后跳一步谨慎打量着四周,只见老头一行人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过,刚才偷袭自己的东西此时也不见了踪影。 “嘿——五神峰可不知道有你们这种客人。”老头怪笑一声,黑暗中唐锦年似乎看到他的一只手臂扬起,指向了蝶恋花,唐锦年瞳孔猛地一 缩。 “小心——!”唐锦年冲饶霜大喝出声,蝶恋花也是反应极快,听见提醒立马向前一扑,堪堪躲过横扫而来的利爪。 好一个蝶恋花——只见她单手在地上一撑,借力一个空翻跃向空中,脚下虚点便如一只轻燕冲老者方向急掠而去,饶霜宽大的袖袍在空中展开,手已经握住了短剑,只待与老者相触的一瞬间就将其一击毙命! 二者的距离被飞快拉近,近到饶霜已经可以看到老者脸上的神情,然后她就看到老者冲她诡异地一笑。 “桀桀——”黑暗中突然传来老者的嘲笑声,“——不自量力!” “——给我滚下来!”老者一声爆喝! 一个干枯的身影应声破土而出,手掌向上一把抓住了饶霜的脚踝,使劲往下一带—— 饶霜身在半空无处着力,此时被抓了个正着 。只见她一咬牙,未被抓住的那条腿一脚蹬在那干枯身影的脑袋上,那人不闪不避任由她踢,双手握紧了蝶恋花脚踝,狠狠往地上一掼! “嘭——”巨响过后,黑暗中的打斗顿时平静了下来。 黑暗中干枯的身影从地上把饶霜提了起来,扔在了老者脚下。饶霜似乎是吃了重击被打晕了过去,此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桀桀——”老天笑得很难听,一双浑浊的眼珠子盯着那边的唐锦年,“…这女娃子好俊的轻功,身子这么灵活,真是现成的行尸坯子…公子,现在可只剩你了…” 老者话音刚落,四下里便响起了脚步声,密密麻麻的行尸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将唐锦年围在了中间。 “嚓——”黑暗中忽地亮起了一团火光,那是凤求凰打燃了火折子。只见他看也没看那些围过来的行尸,只是自顾自掏出了烟袋点上,缓缓 第59章 喷出一口青烟,语气森冷犹如万年寒窖。 “老家伙…你敢动我的人…” 第77章 那就死吧 “老家伙…你敢动我的人…”唐锦年语气森冷。 “桀桀——”黑暗中老头刺耳的笑声传来,“小娃娃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你和这女娃二人闯我五神峰之前,可曾想到过有今天这个下场?” “这倒是不曾想过,”唐锦年轻轻说道,“哪怕到现在,我还是认为你们无非是些装神弄鬼的门道罢了。” “哼——牙尖嘴利!”老天冷哼一声,挥了挥手,“老朽不跟你这小娃一般见识,奉劝你一句,若是还想留个全尸,就赶快将我徒儿放了!” “没错!快放了李师兄!” “速速放人留你全尸!” 老头话一出口,他身边的那三名像是他弟子的人也都嚷嚷了起来。 唐锦年吐出一口青烟,斜眼看了看身边的道士,问道:“怎么?你还是个师兄?” 道士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那你师父在五神峰是干什么的?”唐锦年又问 。 不待道士说话,那边的老头替他答道:“老朽乃五神峰内院长老,你待如何?” “呵——这么说来,你还是个亲传弟子?”唐锦年眼神玩味地看着身边的道士。道士点了点头,像是羞愧难当,把头埋地深深的。 像是不满唐锦年的奚落,那边的老头又是一声冷哼:“小娃,我可没功夫和你磨嘴皮子,你放是不放?!”说着,围过来的行尸又往前一步,跃跃欲试。 “放人?”唐锦年眉头一挑,“当然,为何不放?” 道士乍听此言顿时大喜,望向身边的男子。然后便见凤求凰右手平直挥出,带起一抹亮眼的华光,道士的笑容便凝固在了脸上。一颗头颅冲天而起,没了支撑的尸体晃了晃,咚的一声摔落在了尘埃里。 “你敢——?!”老头睚眦欲裂大喝出声。 唐锦年接住落下的头颅,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眼睛定定地望着老头的方向,右手举着头颅递向那边,只听他说道:“怎么了?你看——我这不是要把你徒弟还给你吗?” “你——?!”老头怎么也没想到唐锦年竟然做 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来,顿时又惊又怒,指着那名手提头颅的男子说不出话来。 “怎么?你不是想要么?你过来拿呀——”头颅尚下不停地往下滴血,唐锦年的声音像是来自万年冰川,老人身边的弟子是听得直起鸡皮疙瘩。 “这人莫不是个疯子?” “此人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师傅——速速手刃此人,为武林除害!” “都给我闭嘴——”老头怒斥了一声身边的弟子,鼻息加重,显然是动了真怒。只见老人死死地看着这边的唐锦年,“狂妄小儿,既然你自己求死,那就怨不得老朽了!” “嗯?”唐锦年歪了歪头,“怎么?你不要了么?这可是你爱徒的脑袋…你确定你不要了?” “牙尖嘴利——给我死!”老头一声大喝,围住唐锦年的行尸一齐猛得向他扑了过去! “区区八具行尸——也想要我凤求凰的性命?”面对扑来的行尸,唐锦年却闭上了眼睛,不慌不忙地说道,“老头…你也太天真了。” “轰——”一声巨响,掀起阵阵尘埃。 “嗯?!”老头心里顿觉不好,此时尘埃快要散 尽,定睛看去,只见飞扬的尘土中唐锦年孑然而立,身边站着不多不少正好八具傀儡,每一个都架住了一个扑来的行尸。 “什么?!”老头大惊,“行尸?!——你,你怎么也会…” “行尸?”唐锦年一听眉头猛得皱起,“一派胡言——傀儡术岂是你们这些蝼蚁可以知晓的?!” “傀儡术?”老头也是听得眉头大皱,“不管是什么——待把你捉了老朽再来好好拷问!” “呵——”唐锦年微微颔首,“你以为我真的只有八个人么——” 老头眼睛猛然睁大了,耳后破风声突起! 来不及多想,老头就地一个懒驴打滚,正欲回头望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了惨叫声——是他的弟子。 “老家伙…希望你不止这几个徒弟,”唐锦年像是看到了什么很开心的事,“哈——如果没有了的话,那你现在可就连个给你送终的人都没了——” 老头神色骇然,回头看去,正好就看到一具傀儡将他最小的徒弟的脖子拧断,其他几名徒弟也倒在了血泊里,一具傀儡机械地转过头来,望向这名老头。 “竖子——竖子!”老头气得声音发抖,“我— —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呵——来吧。”唐锦年吞吐着青烟,状似随意。 老头不再说话,身形一退便消失在了黑暗中。唐锦年眉头挑了挑,站直了身子,环顾四周。一转头便看见之前那八具行尸动了起来,唐锦年后退一步,戴着手套的右手指节连动,傀儡便开始和行尸你来我往起来。 唐锦年发现,这八具行尸明显比之前那道士控制的行尸要来的厉害得多,不管是灵活性还是身体强度,都要高出几个档次,与傀儡肢体接触时打的砰砰作响。不过这五神峰也确实有些门道,就以这藏匿之术来说,悄无声息,唐锦年到现在也没找到藏在暗处的老头躲哪去了。 正这样想着,凤求凰忽然心生警觉,右手下意识回身一挡,只听“铛”的一声,一柄铁剑敲击在了唐锦年右手上。唐锦年右手挡下致命一剑,正欲回击,那老头却见一击没有得手,带着一脸的惊骇又遁入了黑暗之中。 唐锦年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抬起右手看了看——一丝白印子都没留下。 “五神峰…看来我还真没猜错,”唐锦年开口说道,“你们会的就只有这些鬼鬼祟祟的东西了。” “狂妄小儿莫要逞口舌之利——”黑暗中老头的声音空洞,竟是听不出从哪传来。“老朽此刻杀不了你,但…我要杀这女娃还是易如反掌的。” “呵——你杀便是。”唐锦年随意的摆了摆手。 “你当老朽不敢?” “非也——我与她只是萍水相逢,”唐锦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的生死与我何干?” “桀桀——兀那小儿,你当老朽会信?”老头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此女必与你关系匪浅,今日就让你也尝尝切肤之痛!” 老者的身影突兀出现,正在晕倒在地的蝶恋花的上方,手持铁剑急落而下! “哈哈——给我死来!”老头眼眶通红,大喝出声! 唐锦年不慌不忙吐出一口青烟。 “那就死吧…” 第78章 月下五神峰 老人手中的铁剑眼看就要将蝶恋花刺个对穿! 那边唐锦年的声音这时才幽幽传来:“…那就死吧。” 老人心里咯噔一下,顿觉不对,但此时收手已晚,一咬牙,只听老人一声大喝:“——纳命来!” 千钧一发之刻——老人双手握剑直刺而下,眼里的这名女子却忽的往旁边一滚,露出了身下的另一个身影! 又一具傀儡!老人心里大骇,只见这傀儡一把掀开了之前挡在他身上的女子,一只大手一把抓住了铁剑剑身,老人一发力欲夺回剑来,却发现拽他不过,反倒是整个人都差点被拽了过去,无奈之下只得弃剑,一个后跳就欲再次遁入阴影 中!却不想这一跳后背直接就又撞上了一物,那边唐锦年戏谑的声音传来:“老家伙——你觉得我还会让你跑掉吗?” 老人此时已如惊弓之鸟,也来不及回头,当下便是一掌拍向身后,却被身后那东西直接擒住了手腕,老人直觉得自己手腕像是被铁钳给钳住,不仅力道大得惊人,而且还没有一丝活人该有的温度,老人顿时便明白过来,这又是一具傀儡。 不过此时的情况也由不得老人多想了,他此时右手被擒,立马便是一个后翻意图翻过傀儡头顶,这样他人便到了傀儡身后,可以利用傀儡关节将其反制。老人此时尚在半空就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步数,待解决了这个傀儡,便可直接由暗中刺杀那个诡异的小子,只要他一死,那就一切皆定了。 正这样想着,半空的老人忽然就感到一阵大力传来! “嘭——”又是尘土飞溅!老人千算万算终究是算差了一步,这傀儡本身就是极重,他人在空中又是无处着力,傀儡擒住他的右手直接奋力往下一拽,老人便被狠狠的摔进了地里。 这老头本就年事已高,被拽住这么狠狠地一摔,一条命直接就去了半条,此刻正蜷缩在地上打着摆子,那些行尸没了人的控制,也都一个接一个地摔倒在地。 脚步声不急不缓地响起,是唐锦年踱着步走了过来。路过饶霜时他斜着瞅了一眼这个还在昏迷中的女子,撇了撇嘴。 “老头…”凤求凰嘴角含着笑意,声音却是一片森寒,“…你还有什么话需要我替你带给五神峰上的人么?” 第60章 “咳咳…老朽…”这名内院长老此时才终于露出了一个老人的疲态,他怨毒了看了一眼头顶的男子,“老朽…” “啪——”老人的话还未出口,唐锦年就一 脚踩碎了老人的脑袋,像是踩碎了一个西瓜那般随意。 “算了,我想了想…有什么话还是等他们下去找你了,你自己说吧。”唐锦年在老人的道袍上蹭了蹭鞋底,蹭掉那一滩红白污秽。 “呼——”唐锦年端起烟袋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青烟。他转头望向还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蝶恋花,皱了皱眉头,“真是…麻烦。” 他走过去,踢了踢女子的脑袋,女子没有反应。唐锦年蹲下身来,“啪啪”两声打在蝶恋花脸上,声音清脆。 “唔——”饶霜终于有醒过来的架势了,她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自己头顶,“啊——怎么样了?他们人呢?” “死光了。”唐锦年指了指四周的尸体。 “好,好吧…”饶霜知道自己是轻敌丢了脸,便不再多说。但唐锦年却不愿放过她,只见他一脸嗤笑:“堂堂鬼见愁天字号蝶恋花,被人给 一击制敌——你这天字号莫不是花钱买来的?” “闭嘴——”蝶恋花脸上阴沉的快滴出水来。 “哈哈——不过你作为一个诱饵还是很成功的,”唐锦年拍了拍身边女子的肩膀,“若不是你以身试险我也没那么容易杀他。” “以身试险?什么意思?”饶霜皱起了眉头。 “那老头躲着不肯出来,”唐锦年笑着解释道,“我杀了他满门弟子,他便要出来杀你,他一现身我就抓住他了。” “你拿我当诱饵?!”蝶恋花大眼睛怒气冲冲地瞪着凤求凰,“那时我可还昏着!我要真被杀了找谁说理去?!” “这不是好好的吗?”唐锦年摊了摊手,“再说,我这可是又救了你一命,蝶恋花——现在你欠我两条命了。” “我呸——!”饶霜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凤求凰不以为意,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尘土,望向牌坊后的方向,那里已经隐隐约约能看到山顶的楼阁飞檐。 月色下,整个五神峰都笼罩在一片诡异的静谧之中,不见飞鸟,不闻虫鸣。 —————————————————————————————— “哑巴…”池南苇望着走在前面的那个身影,有些犹豫地开口了。 “…嗯?”叶北枳转过头来,看着这位跟他连续赶了很久路的女孩。 这两人舟车劳顿大半个月,终于是到了天子脚下——京城。 此时二人正站在一家酒楼门前。 “怎么了?”叶北枳轻声问道。 “我们…”池南苇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们银子不多了…要不去别的地方吃?” 池南苇从李府出来并没有带上多少银子,两人这一路行来的花销基本全是靠着叶北枳那五百两的赏金在支持,那五百两叶北枳还寄送出去了大半,剩下的也早就不多,再加上这一路走来,叶北枳不愿意委屈了池南苇,不论是吃穿住行也都不曾亏待了她。到了现在,那五百两终于是捉襟见肘了。 池南苇自然是知道叶北枳不愿意委屈自己,所以倒是多次与他提起过自己尚能吃苦,不过叶北枳虽然不愿说话,行动上却还是一意孤行。 池南苇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说道:“我们还不知要在京城待多久,也还没找到住的地方…这些都要银子的…” 叶北枳今天戴了一顶围了圈黑纱的斗笠,脸色隐藏在斗笠下看不真切,只听他说道:“无妨…待吃了晌午便去寻我那朋友。” “他欠我很多钱…” 第79章 谛听夜凡 池南苇最终还是依了叶北枳,二人在酒楼吃了丰盛的一顿。 “欠你钱的这人可是你之前就说了要寻的那人?”饭后,池南苇这样问叶北枳。 叶北枳点了点头。 “他知道镖局一事的始末?”池南苇更加疑惑了。 “知道。”叶北枳站在街角左右张望着,像是在想该往哪走。 “你来过京城?”池南苇看着繁华的街道,不禁有些感慨。她这是第一次来到天子脚下,此处的繁华与嘉定州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嗯…来过。”叶北枳指了一个方向,转头对池南苇说,“…走这边。” 二人在这京城错综复杂的街道弄堂里七拐八绕了许久,人越来越少,似乎是已经远离了繁华的区域。 叶北枳又带着池南苇拐进了一个弄堂,弄堂尽头是一扇平平无奇的木门。叶北枳走上前去轻轻叩门,不多时,一个下人模样打扮的人打着哈欠来开了门,只是看了二人一眼,也不多说,侧开身子把二人让了进去。 池南苇一走进门便觉豁然开朗,不禁惊讶出声叹道:“哇——没想到繁华的京城还有这般雅致清幽之处!” 引路的下人回过头对池南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池南苇连忙闭上了嘴。 沿着青石台阶走了不久,便看到一处大厅模样的建筑,门敞开作迎客状,上书闻风听雨轩五个大字。 下人将叶北枳二人带到这,施了一礼便退下了。叶北枳带着池南苇走进大厅,大厅里坐着一位掌柜模样的人,正在桌前翻着账本,听见有人进来,头也没抬地说道:“品茗去里面,二位自便。” “这是个茶楼?”池南苇好奇地问道。 那名掌柜此时终于抬起头来,见池南苇这样问,不禁玩味地一笑:“公子小姐样子面生,想必第一次 来吧?” 池南苇忙不迭的点头,叶北枳却皱起了眉头,只见他走上前去,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叫夜凡出来。” 掌柜眼角一跳,警惕地看着眼前这名男子,只见此人眼神里波澜不惊有如一口古井,语气里也听不出好坏,不知是来寻仇还是真的有事找来。掌柜后退一步问道:“你找我家主人何事?”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向了身后的柜子。 “你若按下那个…”叶北枳站在原地看着掌柜藏在身后的手,“…下一刻人头落地。” 这掌柜顿时僵住,咽了口唾沫不敢再动。 “去叫夜凡出来…”叶北枳顿了顿,又说道,“…就说是他的债主。” 掌柜见叶北枳并无异动,想了想冲叶北枳一拱手:“公子小姐在此稍后,我去请示我家主人。”说罢,往大厅后走去了。 叶北枳拉着池南苇就近找了个桌子坐下,不一会便有人来上了茶。 池南苇眼睛瞪地大大的环顾着四周,凑到叶北枳耳边鬼鬼祟祟地说道:“哑巴…我感觉吧,这里好像不太对劲啊?” 叶北枳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他摆了摆手示意女孩不用担心。 池南苇刚想再说些什么,大厅后的门帘被撩开了,走出来一人,池南苇连忙又在凳子上规规矩矩坐好,做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来。 只见进来这人穿着一身书生长袍,偏偏又不戴冠帽,一头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狂放不羁,手里还拿着一柄白玉折扇。 这人像是刚睡醒,眼眶都还红红的,来得应该是比较匆忙,一撩开门帘就盯住了叶北枳,不过叶北枳戴着斗笠,看不清模样,这人拿扇子指着叶北枳“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叶北枳取下斗笠,看着眼前这人:“别来无恙…谛听。” “定风波——真的是你?!”这人顿时就变了颜色,一脸的骇然,“你他娘的…你他娘的…你居然还 敢跑京城来?!你为了个镖局连命都不要了?!” “你真的知道?!”池南苇掩嘴惊呼,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这人像是这时才看到池南苇,眼里闪过一丝惊艳,下一秒就变得风度翩翩起来:“哈——这位想必就是池南苇池姑娘吧?久仰了,小生夜凡,之前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恕罪则个。” 池南苇被他这么一说反而尴尬了起来,连连摆着手:“没有没有——哈——招待得很好了。” “镪——”一声清脆的刀鸣响起。 下一秒叶北枳的刀已经架在了夜凡的脖颈,不过一把白玉折扇也恰到好处拦在了唐刀的必经之路上。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废话连篇。”叶北枳面无表情。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惜字如金。”夜凡闭着眼睛,摇头晃脑。 “呃…你们?”池南苇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上一秒还在谈笑风生,怎么突然就兵刃相向了? “定风波——收手吧,你能捡回一条小命都是天 大的运气了。”夜凡叹了口气。 叶北枳收刀,没有回答他的这句话,只是说道:“给我找个住处,要安全。和足够我和南苇花销的银子。” 夜凡苦笑一声:“看来镖局一事你已经有答案了。” 叶北枳点了点头:“刚才你已经告诉我了。” “你当真要去杀那人?”夜凡眯起了眼睛。 第61章 叶北枳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茶,拉起池南苇转身欲走。 “先不说你能不能得手——你去了还有命回来?!”夜凡喝问出声,震得院子里树叶簌簌下落。 此时叶北枳已经走到大厅门口,他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缓了缓才出声答道:“…他们留不下我。” “放屁——”夜凡顿时跳脚大骂,状似疯狂,“每次都是这句话——自以为是!目中无人!迟早被官差捉了去砍头!去死吧你——” 叶北枳没有理会身后发狂的夜凡,牵着池南苇的手回到了街上。 池南苇并不傻,虽然不甚清楚两人之前打哑谜说着什么,但叶北枳打算去做什么她清楚得很。 池南苇也很聪明,她知道自己劝不过这个男人,所以她选择不去谈这个话题。 “那个夜凡…”池南苇伸出手指在下巴上点着,“…他到底是谁?他好像真的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他…谛听夜凡,”叶北枳递给池南苇一张字条,那是夜凡之前塞给他的,“号称地上无所不知,天下无一不晓——其实就是个情报贩子,不过是最厉害的那个。” 池南苇接过字条,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道:葫芦街福照大院。 “这是…?”池南苇抬起头看向叶北枳。 叶北枳微微一笑:“我们这段时间的住处。” 第80章 窗户纸 京城分内城和外城,内城是这个国家的核心——皇宫。外城则是这个城市的主体,百姓安居乐业的地方。 葫芦街说是一条街,其实就是个不大不小的胡同,离内城说不上太远,却也不近——再近了就不是寻常百姓可以住的地方了,那里坐落的都是王公大臣们的宅子。 福照大院是一个常见的四合院,里面总共住着三户人家,算上叶北枳和池南苇,那就是四户了。 叶北枳看着这个地方点了点头——夜凡倒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所以找了这么个地方。 “叶公子?”福照大院门前早就有人在此侯着了,见叶北枳二人过来,便走过来发问。 叶北枳打量了一眼这人,点了点头:“是我。” “我家主人吩咐小的在此等候。”这人躬了躬身子,“叶公子这边请。”说着,带头往里行去。 “这里就是二位的住处了。”这人把叶北枳他们带到了一间屋子前。这屋子里外共两间房,门外还有着一块小小的菜地,不过此时只有杂草在里面生长。 叶北枳冲着人点了点头,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内显然是已经被人提前收拾好了,并不显得杂乱,家具也是一应俱全。 那名下人此时走了过来,从怀里摸出厚厚一叠银票递给池南苇:“这是主人让我转交给叶公子的——总共纹银千两,我家主人说了,若是不够他再托人送来。” “够了够了,代我谢谢你家主人。”池南苇双手接过,客气地说道。 “那小人就告退了。”下人微微颔首,离开时还带上了房门。 “啧啧——”池南苇在屋里四下打量着,“那夜凡可真是大方,又送房子又送钱的…他到底欠你多少钱?” “他欠我一条命。”叶北枳把包袱放在床上打开,将里面的衣物一件件拿出来放好。 池南苇看着坐在床上的叶北枳,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小脸突兀地一红。 “…我来吧。”池南苇接过叶北枳手中的衣物。 叶北枳顺手递给了她,站起来走到门外。 隔壁的门开了,走出来一个穿着花棉袄的老太太——那是他们的邻居。 老太太正在吃力地搬着一架躺椅,一抬头就看到了叶北枳。老太太冲叶北枳笑着点了点头。 叶北枳眨了眨眼,走过去接过来老太手中的躺椅。 “搬哪儿去?”叶北枳问道。 老太太笑呵呵的:“呵呵呵——小伙子人真好…放院子里就行啦。” 叶北枳替老太把躺椅放好,老太太躺上去,惬意地打了个哈欠:“呵——谢谢你啊小伙子…呵呵,人老了,就想晒晒太阳…” “…嗯。”叶北枳点了点头。 “哑巴——我们得去买…”池南苇此时走了出来,看到院子里的老太太不禁一愣,“…嗯?这位是…?” “哦呵呵——好俊俏的小姑娘…”老太太乐呵呵的,“我年轻的时候可没你这么漂亮。” 池南苇被说得满脸通红:“大娘你说笑了——”说着,拽了拽叶北枳袖子:“这位是——?” 叶北枳摇了摇头:“…不认识。” “我说…你们是才搬过来的?”老太太指了指叶北枳他们屋。 “是的,刚刚才来。”池南苇答道。 老太点了点头:“嗯…我也才搬过来不久,我儿子把我接过来住滴。” 叶北枳转头问池南苇:“你刚刚叫我作甚?” “啊,对对对,”池南苇终于想起还有这一茬儿,连忙说道,“我们得出去买点菜,不然晚上可没饭吃。” 叶北枳刚要点头,那边老太太却忙不迭接口道:“别忙活了,晚上就到老太那去吃,给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叶北枳眼珠子一转,看向老太。 池南苇挥着手:“不好吧大娘…这,方便吗?” “嗨——有什么不方便的?”老太太一摆手,“反正我也是一个人吃,多几个人热闹!” “你一个人?”池南苇疑惑地问道。“不是还有你儿子吗?” “哼——那小子公务繁忙,”老太嘴里虽然哼哼唧唧,却也不像生气,“不管他,我们自己吃。” “你儿子是…当官的?”池南苇听出来了。 老太笑呵呵地点头:“是啊——我儿子,我儿子可是状元!” “好厉害!”池南苇确实惊讶了,没想到邻居家居然住了个状元。 “大娘,还未请教——您贵姓啊?”池南苇问道。 “我?我姓于。”于老太打量着二人,“那您们呢?” “我叫池南苇,他叫叶北枳。”池南苇指着一旁的叶北枳,“他不爱说话,你不用理他。” “哦呵呵——挺好挺好,”于老太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你们小两口是来京城做什么呀?” “咳咳——”叶北枳被口水呛着了。 池南苇小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于大娘你别乱说——我们不是…” “呃?”于老太张了张嘴,有些愕然,拍着自己的嘴说道,“哎哟——莫怪莫怪,是我老太婆多嘴了。” 京城的天气是要比蜀地要更冷一些,风一吹过,于老太搓了搓手:“哈,这天怪冷的…老太我还是回屋去吧。” 老太太踱着步进了屋,留下叶北枳和池南苇站在院子里,有些尴尬。 “…晚上,晚上你睡里屋。”叶北枳抬眼看了看还红着脸的池南苇,“…我睡外面。” 池南苇点了点头,不敢看他。 “我…出去一趟。”叶北枳说了这句话就径直走出了福照大院,他也觉得气氛太尴尬了。 池南苇望着叶北枳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有些发愣。 心里有些东西,像是一张薄薄的窗户纸,被 人不经意间就挑破了。 第81章 走投无路苏立之 走在大街上的翰林郎苏亦有些心神不宁。 当朝为官不过数日,他就已经充分体会到了什么是为官之道。 书里教会了他礼义廉耻,却没有教他尔虞我诈。 今年的这一场战争似乎和以往都不尽相同,透着一丝诡异的气味。于是他去了他的老师——礼部尚书顾流云府上。 战争乃家国之事,身为闰朝之臣,翰林郎苏亦觉得自己应该了解这件事,然后去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然后他便被自己的老师骂了出来。 老师最开始是说:此事水太浑,你莫要插手,做好你的翰林郎便是。 被老师这样一说,苏亦更觉得事有蹊跷,遂道:“战争并不是朝堂之事,而是国家之事,百姓之事…” “——这就是朝堂之事!”礼部尚书顾大人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大喝了出来,怒视着苏亦,“今年这 场仗——我说了不算,也不是你小小一个翰林郎说了算的!” 苏亦咽了口唾沫不敢说话,他从没见过老师像今天这样生气。 礼部尚书顾流云气得吹胡子瞪眼,良久才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出声:“立之…为师是为你好…这事你不要再过问,你若卷进来,顷刻间便是粉身碎骨…” “朝堂之上,腥风血雨犹胜于江湖…”顾大人摆了摆手,“…你走吧。” “学生…”苏亦看了看坐在上面那个身影,咬了咬牙,“…告退。” 苏亦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是没法再去碰这件事,所以他选择明哲保身。 同时也正因为他是个聪明人,所以他想要弄清楚这件事背后到底藏着什么——他最不喜欢的就是事情的发展超过他的掌控之外,只有洞悉全局的人,才能在关键的时刻决定下一步棋该怎么走。所以他开始收集翰林院里的先生夫子闲谈时的只言片语,甚至连那些还在念书塾的公子小姐的讨论也没放过。 第62章 虽然这些话皆是风言风语,真实性不高,但归纳 下来也还算是在慢慢地向事情的真相靠近。 但是,得出的结果却让这个翰林郎不寒而栗。 几天下来,苏亦白天处理翰林院公务,晚了就整理收集得来的信息,竟是有些忙得不可开交,很多时候都是直接就在翰林院里夜宿了。 苏亦伸了个懒腰,把毛笔在笔架上放好。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已经是日落时分了。 “三天没回家了…”苏亦揉着额头喃喃自语,“娘又该说我了——买些菜回去吧。” 苏亦父亲早逝,几乎是他娘一个人把他拉扯大的,母子俩日子清贫,相依为命。不过苏亦倒也聪明,此子从小聪慧过人,如今更是一举越过龙门,高中状元。苏亦对其母尤为敬重,朝廷的任命一下来,他便将其接来了京城居住。 苏亦来到街上,此时正是人多的时候。行人熙熙攘攘,苏亦不愿久待,匆匆买好了菜就往家的方向走去。 走过了繁华人多的主街,苏亦察觉出来不对劲儿了。他用余光往身后一瞟,果然,一名男子就跟在他身后不远处。 跟踪?监视? 苏亦心里没来由地一紧。 看来自己暗中调查的事被发现了。 是来杀我的人?! 冷汗瞬间打湿了苏亦的后心。 会是谁的人?东厂?锦衣卫? 或者…苏亦瞳孔骤然缩紧,他想到了一个他最不愿意想到的人——他的老师,礼部尚书顾流云。 怎么办? 说不紧张是假的。苏亦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他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自己终究到底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苏亦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唾沫,像什么也不知道一般,继续往前走着。 苏亦装作不经意般的回了一下头,发现那人还是不远不近地吊在自己后面。那人看起来根本就不考虑隐藏自己的行踪,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跟在后面。 会不会是我想多了?这人不是来杀我的?——苏亦眉头紧皱脑门冒汗。 希望是我多虑了。 苏亦加快了步子,想趁着人还比较多甩掉身后那 人。 转过一个街道的转角,苏亦一下把身子靠在墙上,大口喘着粗气,精神前所未有的集中——他太紧张了。 苏亦缓了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他慢慢地,试探着地伸出头往来时的路上看去。 ——那人居然还在后面! 他肯定是来杀我的!肯定是的! 苏亦呼吸又开始变得粗重了起来。他甚至看到自己望向那人时,那人还不紧不慢地和自己对视了两秒! 逃! 苏亦脑子里冒出这么个念头。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一发不可收拾,像野草一般疯长了起来。 苏亦撒腿就跑! 这里离家很近了!我回到家躲起来!我就安全了! 苏亦这样对自己说着。 突然他猛得停住了脚步。 不对,我不能回家…娘还在家里。我不能拖累娘亲,不能将娘亲置于险地…不能回家。 我得…我得杀了他! 一个想法在苏亦的脑海里成型,苏亦的神情也开始变得坚定了起来。 这里是葫芦街的转角处,人已经很少了,转过这个拐角,走不到半条街就能到福照大院。 苏亦靠着转角处站着,尽量把自己的身子全部都藏在墙后,他手里握着根不知从哪捡来的木棍,此时正拿在手里不停地一紧一松。只见他抿着嘴唇,鬓角被汗水打湿,黏在了脸颊上,不过他的神情却很专注,呼吸被刻意的抑制到几乎不发出声音。 转角的另一边,一个身影毫不知情地慢慢朝这边走来。 “嗒,嗒,嗒…” 脚步声越来越近,苏亦屏住了呼吸,握紧了手中木棍。 身影转过街角——出现在苏亦的视野中! “去死——!!”苏亦睚眦欲裂,只听他一声大喝,高举的木棍冲着来人当头砸下! “砰”的一声闷响,木棍砸在这人挥来的手臂上,瞬间就被弹飞了出去。 苏亦只觉眼前一花喉咙一紧,自己就被擒住了咽 喉,像只鸡崽一般被这人提到了半空中。 ——吾命休矣! 葫芦街街角,两个身影在夕阳下静立不动,一个站在地上,一个被提在半空。他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就像一副荒诞的剪影。 叶北枳看着手中的这个书生,他觉得很苦恼。 他在买了东西回来的路上就遇上了这书生打扮的人,巧的是这人居然和自己同路。这倒是没什么,奇就奇在,这书生也不知什么毛病,总是鬼鬼祟祟地回头看一眼自己,又或者时而快走,时而奔跑。最离谱的是,他居然还想躲在街角偷袭自己? 叶北枳看着脸色已经涨成猪肝色的书生,苦恼地歪着头。 这人到底…杀不杀? 第82章 尴尬的晚宴 苏亦觉得自己快窒息了,他努力地掰着那只钳住自己脖子的手,可那手却真的像只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黑暗一阵阵地袭来,苏亦觉得下一秒自己就会晕过去。 就在此时,拐角处又闪出了一道倩丽的身影。 “呃…哑巴?” 池南苇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的叶北枳和被他拎在半空中的那个男人,神色愕然。 “你这是…?”池南苇指了指苏亦。 叶北枳看了看池南苇,池南苇看了看他,然后两人一起看向半空中的苏亦。 “…他偷袭我。”叶北枳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抓了抓脸。 “他?”池南苇疑惑地看着苏亦,“看这打扮…好像就是个书生吧?” “嗯…”叶北枳点了点头,“他不会武功。” 苏亦眼冒金星,已经听不清楚这两人在说些什么了,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住过的破屋,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吃过的咸菜,想起了自己高中状元那一天的鞭炮声,最后想起了自己年迈的老母亲。 真是没想到,自己还没等到站在朝堂上意气风发的那一天,今日却要在这天京的小胡同里默默无闻地死去。 “要不…把他放了吧?”池南苇抿了抿嘴唇,“看他也不像什么坏人…怕是有什么误会。” 叶北枳看了看池南苇,想了想才点了头,将手中男子扔到了地上。 苏亦正在回忆自己短暂的一生,突然就觉得脖子上一松,然后脚就触到了实地,腿软之下一 屁股就摔到了地上。 “嗬——咳咳——”趴在地上的苏亦来不及去想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大口吸气,然后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呛出来的泪水模糊了眼眶,他抬头看去,只看到一男一女两个朦胧的身影背对着他,正往前走去,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耳边还能隐约听到他们的说话声传来。 “…你怎么出来了?” “于大娘做菜没有葱了,我出来买点。” “…嗯。” “倒是你,你不是说出来买东西吗?买的东西呢?” “…嗯。” “神神秘秘的…不说拉倒。” 难道自己搞错了?这人不是来杀自己的?苏亦没来由地感到一股荒诞——这难道算聪明反被聪明误? 苏亦觉得用自作自受来形容应该会更贴切一点。 过了良久苏亦才感觉好受了一点,蹒跚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跄着往福照大院走去。 想起刚才的事,苏亦现在都还腿发软。他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那男人看自己的眼神,平静,漠然,没有一丝感情波动,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就像是在考虑要不要把这只虫子踩死。 他肯定杀过人,杀过很多人。 这种人就该让锦衣卫抓去砍头! 苏亦死死咬着牙关,以免它们不受控制地颤抖。 走进大院的门,住在进门处刘大爷正在门口择菜,见苏亦进来,露出缺了一块的门牙,笑着打了个招呼。苏亦勉强笑了笑,回应了一声。 进家门之前,苏亦发现自己家隔壁那户门大开着,不禁有些诧异——看来那间房子也有人住 进去了。 一进家门就看到自己母亲正在灶台边忙活,身边还站着一名身材高挑纤细的女子,背影看上去倒是有些眼熟。 “——娘。”状元郎轻轻喊了一声,心里感触良多——刚才自己差点就见不到自己娘亲了。 “…嗯?”于老太听见声音,迈着小步子转过身来,“诶?小兔崽子,你怎么回来了?” 苏亦哭笑不得:“瞧您说的,我怎么就不能回来了?” “哼,你小子隔三差五的不着家,我怎么知道你今天回来?”于老太哼哼了两声,“饭没煮够,待会自己下面去吧。” “行吧…”苏亦指了指于老太身边那名女子,“娘,这位是…?” 第63章 “这是池姑娘,隔壁刚搬来的。”于老太指着苏亦对池南苇说着,“这就是我那不孝顺的儿子。”于老太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脸上却是掩 饰不住的骄傲。 池南苇倒是早就看到了苏亦,此时正尴尬地笑着:“见,见过苏公子。” 苏亦满脸的疑惑:“池姑娘,我们…是不是见过?” “啊?哈——是吗?”池南苇干笑着,“也,也许吧,哈哈。” “你们见过?”于老太甩了甩手上的水,转过身来看着二人,“池姑娘今日才搬来京城,你们何时见过的?” “今天才搬来?”苏亦脑子里闪过一丝明悟却又一时想不清楚。 就在此时,苏亦眼角瞥见一道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一抬头,二人的视线正好就对在了一处。 “——是你?!”苏亦瞪大了眼睛。 “…” 叶北枳挑了挑眉,看向池南苇,池南苇冲他 无奈的摊了摊手。 “…是我。”叶北枳眨了眨眼睛。 “…怎么?你们也认识?”于老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满脸的疑惑。 “哈——哈——”池南苇尴尬地笑着,这怎么解释?难道说就在刚才我们差点把你儿子杀了? 于老太发现自家儿子脸颊上的肉都在发颤,三分像气得,七分像吓得。 “你们这是…?”于老太脸上的疑惑更甚了。 “没什么——可能是我认错了。”苏亦开口了,他眼睛直勾勾盯着叶北枳,拱了拱手,“在下苏亦苏立之,还未请教?” “…认错了?”于老太瘪了瘪嘴,也不再多问。 叶北枳看了看苏亦,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叶北枳。” 饭菜很快就上了桌,于老太终究还没让儿子自己动手弄吃的,亲自去给苏亦下了碗鸡蛋面。 饭桌上的气氛很尴尬,苏亦吸溜着面条,不时抬起头盯着叶北枳看看,不言不语。叶北枳低头默默吃着饭,偶尔夹两筷子菜,也不说话。池南苇尴尬地看着这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于老太聊着,显得心不在焉。于老太倒是吃得乐呵,难得家里能这么热闹,她很是开心。 太阳缓缓西沉,家家户户都点亮了灯火。 叶北枳和池南苇二人在京城的第一顿晚宴,就在这尴尬地气氛里度过了。 第83章 黑伞阿三 让我们先抛开叶北枳和池南苇那边的尴尬晚宴不谈,剑气近和虞美人这边却遇上了不小的麻烦。 “我叫阿三。姓阿,名三。” 这是在离京城只有数十里的小路上,一名男子拦住了百里孤城和杨露的去路。 “阿三?你为何拦我?”百里孤城冷眼看着前方不远处的男子。 只见这人穿着一身通体全黑的束体衣衫,背负一把同样漆黑如墨的巨伞,整个人就像从黑夜里走出的幽冥行者。那伞最是引人注目,也不知是用什么金属所造,通体暗光流转,伞沿上更嵌满了刀锋,锐利无比。 百里孤城细细打量着这个叫阿三的人,眼神愈发地凝重了起来。他从这人身上闻到一丝危险的气味。只是他没发现的是,身后的虞美人却早已脸色铁青,眼神中有着三分畏惧,七分愤怒。 “哗啦——”名叫阿三的男子撑开了那把黑伞,抗在肩头。 “如果你们是要去京城的话,”阿三把黑伞拿在手中转着,“那你们还是请回吧。” “阁下未免太过霸道了,”百里孤城按住腰间剑柄,“我想去哪儿,天下谁能拦得住我?” “哈哈哈哈——”谁知阿三听完这句话就仰头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事情,“剑气近啊剑气近,我能否拦得住你,你问问你身后那人不就知道了?” “嗯?”百里孤城疑惑,正欲回头看向杨露,谁知身后传来一声怒喝—— “——畜生!” 随着杨露一声怒喝,一道倩影从剑气近身后迅速急掠而出! 虞美人单手持伞一记突刺直直刺向阿三胸前,阿三眼角精光暴闪,只见他伸手后探,猛得撑开了黑伞! “乒——!” 杨露急刺出的伞尖被黑伞伞面抵住,不得前进分毫,发出一声刺耳的尖鸣。 阿三眼里狂热之色更甚,笑得很是癫狂:“哈哈——小师妹!多日不见…你还是没有长进!丢人现眼 ——” “——给我滚!”阿三双手握住伞柄,把伞往斜下一带,卸去杨露伞尖力道,紧接着立马收伞成棍,斜下往上重重挥出—— “砰——!”杨露被这一击直接正面击中,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往回飞去。 “——咚。”虞美人跌落尘埃,落在剑气近脚边。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还未等百里孤城施以援手,杨露便已经倒飞了回来。 “竖子!——休得猖狂!”百里孤城剑眉皱起,已是愤怒非常,说着就要抽出腰间佩剑! “不要——”一只芊芊玉手突兀地按在了百里孤城正欲抽剑地手上,杨露扶着百里孤城站了起来,“咳咳…不要动手…” 百里孤城怒视杨露:“你又为何拦我?!” 杨露同样瞪着这名怒火中烧地男子,语气不容反驳:“我不许你动手——你,你的伤还没好!” 百里孤城眯起眼睛:“我的伤我心里有数,杀他易如反掌——你莫要拦我!” “我不允许!”杨露死死按住了男子腰间的宝剑 ,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马上就要到京城了,你这时催动内力必然伤上加伤,我,我不允许…况且,况且…” “——况且什么?!”百里孤城盯着眼前女子略微有些苍白的容颜。 “况且…你打不过他…”杨露眼神有些闪躲。 “——什么?!”百里孤城听此立马大怒,“你安敢瞧不起我?!” “不…不是的…”杨露摇了摇头,看向那边一脸冷笑看好戏的男子,“他就是我说的那个噬师的畜生——我的三师兄,阿三。” “…是他?”百里孤城愣了。 “呵呵——没错,正是在下。”阿三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就是那个手刃恩师的阿三。” 杨露咬了咬牙,看着那边一脸冷笑的阿三,继续说道:“他和我师出同门,同习控风之术,造诣更在我之上…” “没错…”阿三把三杵在地上,挑衅地看向百里孤城,“所以,你若是要和我打,无异于是自寻死路。况且小师妹还未与你说的是,她所习的乃是温温柔柔的春风诀,乃是救人之术…” 阿三舔了舔嘴唇,眯起了眼睛看着百里孤城:“而我…学的是寒冷无情的冬风诀…杀伐之术…” 阿三本以为百里孤城听此会脸色剧变,谁知百里孤城却是冷笑着摇了摇头:“呵——春风如何?冬风又如何?打不打得过不是靠嘴上说出来的——” “不可——!”虞美人杨露一声娇喝却为时已晚。 “镪——”一声剑鸣似龙吟,剑气从百里孤城体内喷涌而出! “——打过才知道!”百里孤城剑尖朝阿三一指,数道狂暴的剑气向其直射而去! “不知死活——”阿三脸色难看,嘴里喃喃自语。 哗啦一声,巨大黑伞被撑开,就势一挥,急掠而来的剑气就此消失于无形。 “常闻藏剑术精妙——早就想领教了!”阿三龇着牙,双眼中充满了狂热。 剑气在百里孤城的身侧快速的环绕,发出阵阵尖鸣声,百里孤城手持带鞘长剑一挥,一头白发在风中狂乱地飞舞,冷冷地看着对面黑衣男子:“好说——今日便成全你!” 百里孤城不再多言,手持长剑平竖胸前,剑意节节攀登,在到达顶峰那一瞬间,百里孤城身周剑气猛然爆发!携风雷之势直扑向前方黑衣男子! “来得好!”阿三一声暴喝,手中黑伞直面剑气袭来的方向,快速的旋转起来! 剑气击打在伞面发出噗噗的声响,竟是毫无作为。 “你的剑气对别人或许威胁很大,但对我来说却…”阿三的身影从黑伞后露了出来,语气中带着嘲讽,“——嗯?!”阿三刚探出头来,顿时变了颜色——视野中百里孤城消失了。 “呵——”一声轻笑从黑伞下传来。 阿三心里惊觉顿生! “呼——”一柄连鞘铁剑从黑伞下飞速探出,带起阵阵风声,径直击中了阿三下颚!阿三吃实了这重重一击,整个人被打得浮空而起。 “什么?!”阿三吃痛之下心里更是惊骇万分,努力低头看去,正好就看到地面上百里孤城一跃而起迅速追来!百里孤城丝毫不给他机会,从地面跃起迅速升至阿三上空,双手握剑置于身后,作势欲挥——这剑气近竟是把剑当做一柄短棍在用! 说时迟那时快!还未待阿三反应过来,百里孤城手中铁剑就已经猛然挥出! “砰——轰!” 阿三再次被正面击中,被这一重击直接打落回地面,身体重重砸进了地里。 第64章 “畜生!——给我死来!”空中的百里孤城怒目圆睁,双手握住剑柄,剑尖朝下,使出一记千斤坠就要直直落往地面——他是想将阿三直接钉死在地上! “乒——”金铁交击的声音久久回响。 尘埃散尽,百里孤城手持铁剑还保持着千斤坠的姿势,单膝跪在黑伞伞面之上,铁剑也抵在伞面上,再刺不进去分毫。 阿三单膝跪地,一手撑在地上,一手将黑伞抗在肩上,嘴角有着丝丝鲜血溢出,只听他低着头干笑数声—— “咳咳——无字号的果然没有一个省油的灯…”阿三握住伞柄那只手在轻微地颤抖,“呵呵…剑气近,你强行催动内力,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再打下去你必死无疑,待你伤好了,我再来领教。” “——呃,噗…”阿三话音刚落,剑气近便是一口鲜血喷吐在了黑伞上,身子渐渐萎顿,跌落进了尘 埃。 阿三收伞而立,不去理会焦急地往这边跑来的杨露,低头看着百里孤城,百里孤城躺在地上,面色惨白,不过眼神还是冷冷地望着阿三。 阿三眉头皱了皱,用只能百里孤城听见的声音说道:“杀宰相,就凭你们两人只能算是送死,你们好自为之…”阿三转过身去,用细不可闻地声音说道:“你…照顾好她。” 阿三回头望向不远处的杨露,嘴角再次勾起了冷笑:“小师妹,下次再见面,师兄可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后会有期。” 说罢,阿三将伞一撑,身子笼罩在一片阴影中,几个腾挪就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第84章 师兄师弟 “你为何不听我劝!”杨露在百里孤城身边蹲下,一把揪住了他领子,俏脸上满是怒容“百里孤城——你知不知道这是在寻死!” 剑气近却不理身边的女子,望着阿三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他…” “他就是个畜生!”杨露啐了一口,随即又抓起百里孤城的手腕,“你强行催动内力,体内剑气更加紊乱了,好在我之前有帮你调理经脉,所幸没有伤其根本。”杨露顿了顿,盯住了百里孤城的眼睛,表情郑重:“我现在再帮你封住体内剑气,但在伤好之前你不可再次强行使用内力,否则莫说是去杀人,只怕你藏剑术这辈子都不要再想寸进一步。” 百里孤城知道杨露是没开玩笑了,不由得也认真的点了点头:“那…我的伤多久能好?边关 流民等不了那么久了…” “这能怪我不成?!”杨露对百里孤城皱起了眉毛,“你之前打架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边关流民?谁叫你强行催动内力?你伤本来都快好了,你却给我来这么一出!” 百里孤城讷讷无语,不敢反驳。 “先进城…”杨露看向不远处京城的方向,神色有些茫然,“…至于你的伤多久能好,和杀戚宗弼的事,听天由命吧。” ———————————————— 就在百里孤城和杨露进入京城不久。 闻风听雨轩,夜凡正坐在书房内,手在桌子上无意识地敲着,面色阴沉得快滴出水来。桌子上摊开着一封密信,那是闻风听雨轩的谍子刚刚送来的。 “剑气近也来京城了…”夜凡紧皱着眉头,嘴里喃喃自语,“是了,戚宗弼要拿边关流民当弃子,这确实是触到了百里孤城的逆鳞…但这件 事鲜有人知,他又是怎么知道的?现在的京城本就是暗流汹涌,他这一来——还嫌水不够浑么?!” “妈的——一个定风波本就够烦的了,现在还要加上个剑气近,一群疯子!”夜凡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在整座京城的西北角,有一座七层高的小楼,孤零零的立在那里。 这座小楼既不是寺庙,也不是道观。它是一个祠堂。 这座祠堂地处偏僻,门前石阶上长满了青苔,道路两旁是半人多高的杂草,平时来的人更是少的可怜,用门可罗雀来形容再贴切不过。 祠堂里没有供奉哪位神仙,它供奉的是一位已故的先人。 这人叫李荀,是数十年前闰朝的宰相。阴谋阳谋,治国经世,他几乎无所不能,是先皇最信任的左臂右膀。李荀号称智谋天下无人可出其右 ,一计使先皇夺得太子之位,成功坐上了龙椅;二计使北羌拱手让出千里之地,才有了现在的望北关;三计磨掉了整个闰朝江湖的锐气,使朝廷暗中掌控了天下第一刺客组织——鬼见愁。世人谓之——算天无遗。 李荀一生中只有两个学生,其中一个,就是当朝宰相戚宗弼。 此时戚宗弼就在这座小楼的最顶层。 小楼最顶层的没有太多多余的东西,四周墙边摆满了书架,地上散落着杂乱的书籍和雪花一般层层的宣纸,只空出了顶层中间的位置,那里放着一张廮木小几。 戚宗弼从楼梯上来,小心绕过地上散落的书籍和揉成团的废纸,走到小几边坐下。 “圣上那边同意出兵了…”良久,戚宗弼开口了,阳光透过楼顶漏风的瓦片照射在他的脸上,“但是他有要求…” “嗯?”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小几和戚宗弼正 对着那一侧的阴影里传来,“什么要求?” 戚宗弼眼睛看着那边的阴影,神色复杂:“圣上让我将边关五万流民偷梁换柱,让将士顶替上去。这样就不会…” “不可。”戚宗弼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阴影里那人打断了,“军人和百姓的差别太过明显,不要说是北羌军队,就算是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能分辨出来。若想一计功成——这五万流民必须死在那。” 戚宗弼垂下眼睑,看着自己的膝盖:“若是这样,那圣上是肯定不会同意的。” “不过你知道该怎么做不是吗?”阴影里那人轻笑了一声,“口头上答应皇帝,然后将五万流民死死按在边关,让他们继续当他们的诱饵。无非就是抗旨,欺君,你还会怕吗?你本身就是将死之人,结党私营,朝堂逼谏,这场仗打完,不论输赢,你都难逃一死,你还怕什么?难道还会死两次不成?” 戚宗弼脸上阴晴不定,似乎还在挣扎:“不是怕死,是我有愧于那五万百姓…” “你在想什么?!”阴影里那人突然撑住桌子探过身来,猛地揪住了戚宗弼的领子。“戚宗弼!宰相大人!我的好师兄!你在想什么?!留名青史!开疆拓土!为老师报仇!只要这一仗赢了——就什么都有了!” 一束阳光通过瓦片残缺处的空隙照射进来,将二人的身体笼罩在下面。 阳光下浮动的尘埃清晰可见,戚宗弼看着面前这人,神色淡然。这人一头长发散乱地披在身后,面容枯槁,脸色病态的苍白,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大袍子,袍子下露出的身躯消瘦得几乎只剩下骨头架子,看上去竟然比戚宗弼还要年迈些许,却又叫他师兄。 “这本就不是应该我来做的事,”戚宗弼被这人揪住领子也不见发怒,“你不要忘了,老师当年只将治国经世之道授于了我,而阴计阳谋之 术,他是教给了你的。” “哼——”那人冷哼了一声,放开了戚宗弼的衣襟,“北羌不灭,老师大仇未报,我誓不出此楼!” “不出此楼,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状似厉鬼!”戚宗弼冷笑了一声,“再这样下去,我怕你会死在我前头!” “不看到北羌被灭,我岂会轻易去死?”这人又坐回了阴影里,“至于你,你应知道该怎么做。五万条人命,换老师大仇得报,很划算不是?”阴影里那人顿了一下,“最后奉劝你一句,此计甚是毒辣,消息一旦传了出去,要杀你的人肯定不少,你近日外出,记得把那几个鬼见愁的崽子带上。” 戚宗弼撑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低头看着前方的阴影:“待此战胜了,我也难逃一死。剩下的事,就该你出山收拾残局了。这样,我才有脸下去见老师。” 说完这句话,戚宗弼便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小楼里再次恢复了寂静无声,阴影那人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过了许久,才有细不可闻的喃喃自语传来:“北羌…呵,哪有这么好灭…老师,你当年选择把这些阴谋诡计教给我,是不是已经算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第85章 夜探相府 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间溜走,距离叶北枳和池南苇来到天京已过了五日。 天气愈发的寒冷,时日也到了腊月月末,整个京城开始洋溢着一种喜庆的气氛——快过年了。 叶北枳二人在新居分房而住,日子倒也过得平平淡淡,还认识了同住福照大院里的鳏夫刘大爷,和喜欢独来独往的李瘸子。除了平日里和那个状元郎苏亦遇见时有些尴尬,其他都还算挺好。 这就是整个福照大院里,住着的所有人了,算上新来的叶北枳二人,正好四户人家。 刘大爷就住在最靠近福照大院大门的那一间屋里。听于老太说,刘大爷妻子死得早,从此也再没续弦,膝下无儿无女,一张嘴养活全家人,平日里乐呵呵的,看上去是个很安逸与现状的小老头,其实也是个苦命人。 第65章 至于李瘸子,他倒是有个小女儿,今年刚刚十岁,还在上书塾。李瘸子平日里话不多,与邻里之间的交流,也顶多只限于家里做饭没有盐巴了,过来唯唯 诺诺地张嘴借上一点。李瘸子的女儿倒是很乖巧,对大院里的人都很有礼貌,见人就打招呼,大院里的人都对她很是喜欢。李瘸子平时也只和自己女儿说话最多,至于李瘸子是怎么瘸的,听说是年轻的时候犯了事,偷东西,被主人家给抓了个现行,然后就把腿给打断了。再然后,自己婆娘就跟人跑了,留下个女儿和他相依为命。 这些都是和于老太闲聊时说起的,池南苇听得是揪心不已,直叹可怜人都是各自的可怜法。叶北枳只是眨了眨眼睛。若是有时候苏亦也在旁边,便会说上一句:这就是为官当做之事,救民济世,方乃为官之道。显得很是豪气。 叶北枳对这些人这些事的感触并不深,他也没打算去做些什么,因为他还有自己必须要去做的事。 叶北枳觉得时间差不多了。 这天吃过晌午,叶北枳将前些天买的那些“小玩意儿”装进一个包袱里,背在身上出门了,出门前还给池南苇留下了字条,说自己不回来吃晚饭了。 走在大门时刘大爷还笑眯眯地招呼他:“叶公子,这是去哪啊?” 叶北枳冲他点了点头:“…拜访友人。” 在相府不远处的一个巷子口,叶北枳远远地望着相府大门。大门紧闭,门外只站了两个冻得直打哆嗦的相府家丁。看起来防守并不严密,叶北枳抿了抿嘴唇,转身往相府后方绕去。 围着整座相府转了好几圈,叶北枳差不多将相府的整体格局都了然于心,不过对相府的内部布局却还是一无所知,但他并不心急,回到主街,在街边找了间酒肆坐下,点了些东西不紧不慢地吃着。 这一坐就坐到了黄昏时分,太阳西沉。叶北枳终于站起身来,掏出银子结了帐,拿起摆在桌上的包袱往外走去。 叶北枳一路径直来到白天就已经看好的位置,从包袱里拿出一身漆黑的夜行衣换上,将唐刀重新挂回后腰。叶北枳看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相府,眼神凌厉。最后,他掏出一块黑布,蒙住了口鼻。 太阳落山了。 这里是相府后院的围墙,一身漆黑的叶北枳此时就在墙外静静靠墙而立,仿佛融入了黑夜之中,他微闭着眼睛,仿佛是睡着了。就在此时,墙内两名打着灯笼的侍卫在离开后院的一瞬间,叶北枳动了。 只见他在轻轻一跃,身形展开,整个人就跃上了 半空一丈多高,但却也才过了墙高的一半就已经旧力用老,他足尖在墙面上轻轻一点一蹬,便像只灵活地猴子一般窜向了对面的那堵墙,转眼间叶北枳便上了对面的那堵墙的墙头,与相府后院高墙隔了一条街宽。叶北枳刚刚站稳,也不做停留,只见他纵身一跃,双臂展开,一个闪身就越过了相府高墙。 落地的一瞬间,叶北枳就地一滚,身影就隐藏在了灌木丛中,从前到后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静候片刻,叶北枳没有发现异样才从灌木丛里站起身来。 这里是相府最后面的院子,叶北枳并不知道宰相戚宗弼此时会在哪件屋里,但从这里往前找总不会错的。 相府彻夜巡逻的侍卫不少,叶北枳不想打草惊蛇,此时便尽量挑没有灯火的地方潜行,遇人过来便躲在阴影里屏息凝神,待侍卫走远了才继续出来行进。 叶北枳运气不错,从后院出来不久,就看到了一个类似书房的屋子,里面的灯火映出了一个人影。叶北枳在双足上裹上棉布,几个腾挪间便跃上了屋顶。因为脚上裹着棉布,所以在瓦片上行走几乎没有声音传来。叶北枳在心里计算着位置,估摸着差不多到屋 里人头顶了才停了下来,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掀开一块瓦片,屋内那人的动作即刻尽收眼底。 只见屋内这人,看起来五十多岁,留着长须,身上还穿着宰相官服,正捧着一捧卷宗坐在书桌前。 想来是那戚宗弼没错了,叶北枳眯了眯眼睛——虽说今日只是来踩点的,但此时屋内只有戚宗弼一人,还是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此刻正是那千载难逢的机会,要不要动手? 叶北枳正这样想着,书房的门被人敲响了,一名男子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大人,时候不早了。” “进来吧。”戚宗弼头也不抬地应道。 话音一落,一名男子就推开门走了进来。这是名中年男子,身材高大,冬天还穿着一身短打,露在外面的手臂上肌肉虬结,面上看上去不怒自威,颇具威严。不过吸引叶北枳的不是这个人,而是他背上背着的那把大刀—— 一柄通体漆黑的斩马刀。 ps:今天的更新也早早放出来啦~~~大家可以猜一猜这使刀的汉子是谁? 总之肯定不会是杂鱼啦~提示一下,是鬼见愁的人。 嘿嘿,在评论区告诉我你们的答案嘿~ 第86章 霜天晓角林九牢 ——好刀! 叶北枳不禁心中暗叹。 这把刀也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说是斩马刀,却又比斩马刀大了不少。此刀没有刀鞘,就这样被威严男子负在身后,只见这刀长五尺有余,刀柄处细细雕刻着一条盘柱而上的五爪飞龙,模样精密繁杂,龙须龙鳞龙爪龙尾皆清晰可见,大气而又不失实用。不过最令人咋舌的当属这把刀的刀身,只见这刀身上通体漆黑,不设丝毫多余的花纹,只有刀锋偶尔在灯火下反射出点点精光,昭示着它其实无比锋利。整个刀身光是宽就有两掌那么宽,刀背更是达到了两指厚度,由此可知,这把刀的分量恐怕不会太轻。 叶北枳眯缝着眼,仔细地打量着这把刀,此刀可谓是将刀的“霸”之一字展现的淋漓尽致。 威严男子推门进来,径直走到戚宗弼身前,拱了拱手:“大人,你该回房了。” 戚宗弼正捧着卷宗看得入神,此时被打扰不禁皱了皱眉头。只见这名宰相揉了揉额头问道:“…现在 什么时辰了?” “马上亥时了。”威严男子咧了咧嘴,似乎是笑了笑。 “还不到亥时?”戚宗弼皱着眉头,诧异地看着威严男子,“平日我都是要到子时才睡,你亥时来叨扰我作甚?” 威严男子似乎并不在乎眼前这个宰相是否生气,只是干笑了两声:“因为…你要再不离开,楼顶那位就要忍不住自己下来了。” “嗯?!”戚宗弼脸色顿变,一扭头便朝屋顶望去,屋顶瓦片正中就有着一个被人掀开的缺口,月光顺着这个缺口缓缓撒了下来。 叶北枳在威严男子说出那句话时就顿觉不好,脸上猛然就变了颜色,来不及多想,一个翻身就缩回了头去。 叶北枳在屋顶静悄悄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心里默默回想着刚才的情况——大意了,没想到相府在平日里竟也有这等高手。自己被那把刀吸引住注意力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忘了掩藏呼吸的气息,想必在那时那人就已经发现了自己,只是顾及到戚宗弼的安危,才没有立即点破。 叶北枳尚在回想,楼下屋内威严男子的声音又传来了:“楼顶风大,阁下何不下来一叙?” 叶北枳听此,眨了眨眼睛,然后便沿着屋顶,头也不回地往来时的方向逃去。 “哼——”屋内传来一声冷哼,“既然敢来,又何必要走?” “嘭——!”威严男子话音刚落,叶北枳便听见背后有屋顶破碎的声音传来。 此时的叶北枳前脚刚跃出屋檐,便听见声音从背后传来,循声回头一望,这一望可不要紧,饶是定风波也是吓得心跳慢了半拍——只见一柄漆黑的斩马大刀破风而来,已经堪堪抵到了他的后背! 情急之下,叶北枳猛一提气,在空中一个扭身再一个千斤坠,就直直往地上落去,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这一刀。 “哈哈——精彩,真是精彩。”此时威严男子和戚宗弼才从屋内走出,威严男子正笑着拍手,戚宗弼站在他身后,二人都望着叶北枳,“躲闪之姿行云流水,对局势能当机立断——阁下想必也不是无名之辈。” 叶北枳站在当地,拍了拍在屋顶潜伏时弄脏的袖 子,没有理会那威严男子。 威严男子也不生气,慢慢走到一边,将插在地上的斩马刀拔了出来。 威严男子把刀拿在手里掂了掂:“认识一下,我是鬼见愁的人。”说着,冲叶北枳这边拱了拱手。 “霜天晓角,林九牢。” 叶北枳的瞳孔猛得一缩。 四个字的词牌名,那只可能和他一样——无字号。 威严男子林九牢看着叶北枳,似乎在等着他自报名号。叶北枳却只是微微低着头,也不动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阁下?你这样未免太不上道了…”林九牢刚一开口,叶北枳却猛得动了起来!只见叶北枳脚步在地上一错,整个人瞬间就消失在了原地! 第66章 戚宗弼从始至终都观望着这一切,此刻一见叶北枳消失,心里警觉顿生,立马转头看去,一眼看到的就是迎面而来的刀锋和叶北枳露在外面冷漠无情的双眼! 这一瞬间,戚宗弼觉得时间变得极其漫长,他甚至能清楚地听见自己张大嘴巴吸气的声音,还有刀锋 斩开空气的破风声,刀身在缓缓滑过,带起数道久久不散的重影向自己的脖子斩来。 要…要死了? “猖——狂!”一声大喝如醍醐灌顶一般将戚宗弼从刚才思绪里拉了出来,紧接着便是一股大力从身后传来,下一秒戚宗弼就如腾云驾雾一般飞上了半空,片刻后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乒——!”清脆的金铁交击之声久久回响。 戚宗弼坐在地上抬头望去,只见林九牢反手握刀护住了手臂,先前那要命的一刀正好就斩在林九牢的刀背上,那刀背厚实,被这一刀砍在上面,一丝白印子都没留下。 叶北枳这一击没有得手也是颇为惊讶,先前他还特地注意了,林九牢为了捡刀和戚宗弼站在了两处,自己内力催发到极致,一个瞬步过去想要一击功成,没想到还是被他给拦了下来。虽然早就清楚这林九牢恐怕有些厉害,但没想到竟然厉害到这种程度。 此刻二人正战在一处,叶北枳也来不及多想其他。唐刀在斩马刀上往下一压,带起一阵火星。林九牢反手持刀抵不住这力,也不犹豫,直接后跳一步错开压在刀身上的唐刀,将刀在手中一挽,便成了正手握 刀。 叶北枳不打算给其喘息的机会,在林九牢后跳的一瞬间就已经弯下腰去,双腿微曲,收刀入鞘握于左腰,右手紧紧地握住了刀柄。 刀意立时横生! 林九牢刚改为正手握刀,叶北枳瞬间而动! 踏步——前斩! 刀光璀璨。 戚宗弼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睛,那一瞬间的光华实在耀眼。宰相大人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就连他都不禁为这一刀赞叹,也不知道林九牢在这一刀下还能否有命在。 光华逐渐消散,戚宗弼看向那边,心里顿时松了口气——林九牢还好好的站在原地。 只见林九牢面向叶北枳而站,腰间的衣衫大开,露出里面结实的腹肌。地上落着一块一尺见方的铁块,铁块上有着一道平滑的切口,正是适才叶北枳那一刀所致,铁块的另一半此时就还绑在林九牢小腹处,平滑的切口与地上那块如出一辙——这是林九牢平日里绑在身上的负重之物。 叶北枳皱着眉,他看了看地上的铁块,又看了看 林九牢。 林九牢此时却是瞪大了眼睛,一只手指着叶北枳,正不自觉的发颤,望着叶北枳的眼神里充满了兴奋和病态的狂热:“这刀…这刀法…是你…一定是你…” “一定是你——定风波!!!”林九牢的眼睛变得通红,像是充血了一般,只见他抬头大口吸了一口气,“只要杀了你…只要杀了你…”林九牢猛得低回头来,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叶北枳! “只要杀了你…我就是刀法天下第一!” 第87章 三年往事 “只要杀了你…我就是刀法天下第一!” 林九牢握刀的右手,因为兴奋正止不住的颤抖。眼神里的狂热之色几乎都要溢了出来。 “刀法…天下第一?”叶北枳歪着头,刀尖指了指林九牢,“我?” “叱——!”林九牢右手握刀,手一提便是一记沉猛的上撩。二人本就只隔了几个身位的距离,林九牢手中的斩马刀长且厚重,刀锋直袭叶北枳胸膛而去。 林九牢全力出手之下,这刀势来得是又急又猛,叶北枳不敢硬接,足尖轻点几下,就撤身退出去了几丈之远,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边的林九牢。 林九牢也没想过这一刀会有所建树,本来也只是意在将叶北枳逼退,此时见叶北枳后退,林九牢在衣摆上擦了擦手心的汗,看着不远处的叶北枳说道:“施无锋给我说了…天下刀法,无人能出你其右…” “施无锋…。”听见这个耳熟的名字,叶北枳抬起眼来。 “没错,就是他——千年铸刀悬锋谷的谷主,施无锋!”林九牢把刀一横,斜指地面,睥睨着叶北枳:“这些都是他亲口说与我听——定风波,今日,此地!便与你生死相见,决出谁才是那天下第一刀!” 叶北枳却并没有听清林九牢的叫嚣,自从听见那个名字,他就陷入了回忆。 “是施无锋啊…” 剑之在左,青龙象也;刀之在右,白虎象也——《春秋繁露》 刀者,百兵之凶。 在江湖中,一说到“剑”,便不得不提起赫连剑宗;而一说起“刀”,便立马会让人想到另一个地方,那是一个山谷,名为:悬锋谷。 名刀万中出十,十中九出悬锋。这里的悬锋,说的便是悬锋谷。 悬锋谷世代专精铸刀之术,其铸刀法门已达炉火纯青之境。谷中门人自小与刀相伴,使起刀来都是如臂使指。悬锋谷谷主更是刀道大家,集百家之长跻身大宗师之境,刀在他的手中便犹如活物一般,变幻灵动,诡秘莫测。 直到三年前。 三年前,悬锋谷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和往常来的人一样,来求炉铸刀。并且还指名点姓地要谷主亲自开炉。 悬锋谷的众人不同意,当时就要把这人给逐出谷去。 在下一个瞬间这些人便被打晕在地,之所以被打晕是因为这人用的是刀背。没有人看清楚他是怎么出刀的,就像是眼睛一花,便倒下了一地的人,但也不是毫无收获,至少众人知道了,原来这人也会使刀。 只不过,在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制式军刀。 军刀上有着长年累月累积下来,怎么也洗不干净的血斑,刀锋上的纹路因为常年的打磨,也已经有些花了,但那不时闪过的精光却还在提醒着人们——它还能杀人。但若细细观察,便会发现,刀身上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裂纹——这把刀早已经是强弓末弩了。 “我要找的是…谷主。”握刀这人看模样似乎还很年轻,带眼神却是一片死寂,只有真正经历过生死边缘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眼神。 这下没人说话了,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咽了口唾沫 。 年轻男子见没人答话,便自顾自推开拦在身前的人,径直往谷里走去。 这时,一个胆子比较大的,像在壮胆一般喊了一句:“你——你到底是谁!” 男子头也没回,只有一句话轻轻飘来—— “我叫…定风波。” 悬锋谷最深处,有一座高楼,楼名窃阳。 这座窃阳楼是整个悬锋谷中最高的楼,同时也是谷主的居所,最后,它还是悬锋谷最重要的一座铸炉。 窃阳,顾名思义,就是窃元阳之火,铸世间之刀。这座楼就是将天上那个大火球的太阳之火转化为可为铸刀所用的凡火,以此铸刀。 “你就是要让我亲自帮你铸刀…还在谷门外打伤了我的门人的那个人?”施无锋在窃阳楼的门前拦住了定风波。 定风波看了看身前这人,认真地点了点头:“是我…你就是谷主?” 施无锋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半响无语:“…是我。” 定风波再次点了点头,从背后取下包袱,去解打好的结:“听说你会铸刀…帮我打一把刀。” “呵——找我铸刀的人多了,你这样理所当然的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施无锋脸上挂着一抹冷笑,“再说了,我无缘无故的凭什么要…” 话才说到一半,施无锋脸上的冷笑便被惊愕所代替,剩下的半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包袱打开,里面只有一样东西,是一块通体漆黑的不知名金属。 “这…这是…”施无锋脸上的惊讶已经无法用言语表示,他情不自禁的就要去触摸那块金属。 定风波眉头一皱,手一把按在了金属上:“怎么?不能打吗?” “呃——”施无锋自知失态,尴尬地把手缩了回来,急切地说道,“打,能打!现在就打!” “不过,你这东西是从哪来的?”施无锋带着定风波往楼里走去。 定风波抱着包袱跟在他身后,见施无锋问来,随意答道:“一个朋友送的。” “朋友送的?送你这东西?什么朋友这般大气?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施无锋侧头看了看身边的男子 。 “深海玄铁,天下至坚之物。”定风波面无表情。 施无锋点了点头:“嗯…看来你也不是毫无见识。”谷主顿了顿,又说道:“你要铸的这把刀,价钱可不低啊。” “我没钱。”定风波说得很是洒脱随意。 “没钱?”施无锋停下了脚步,“那你拿什么给我当报酬?” 定风波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眨了眨眼睛,不说话。 “你——!”施无锋深呼吸了一口气,“也罢!这样,既然你也会使刀,那待这把刀铸好,你用它与我打上一场。赢了,刀归你,我分文不取;但若是你输了…这把刀,就留在我悬锋谷吧。” 第67章 定风波歪着头想了想,片刻后才点了点头:“…好。” 第88章 刀出悬锋 “…好。” 定风波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包袱递给了施无锋。 施无锋却没有伸手去接,只见他拍了拍手,门外很快就进来两个下人。谷主示意一名下人接过包袱,转头对叶北枳说:“深海玄铁乃时间至坚之物,我也是第一次用它铸刀,不知需要多长时日,你就先在谷中住下,待刀成之日我自会嘱人去通知你。” 定风波点了点头。 施无锋对另一位手中空着的下人吩咐道:“烧水,焚香。我要先去沐浴,你去知会谷内众人,这段时间窃阳楼闭楼,除了日常用度,所有人一律不得进楼。” 下人颔首表示明了,自往楼上去了。 施无锋斜眼看着定风波,发现他还是站在原 地不动弹,只得侧身伸出手来,对定风波说道:“——请吧。” 定风波看着他,不明就里。 施无锋无奈地憋了瘪嘴,指了指年轻男子,又指了指门外,说道:“我要铸刀,你——出去。” “…好。”定风波想了想才答道,往门外去了。 “咚——”大门在定风波身后重重地关上了,他回头看去,却只看到了门环上的口衔弯刀的兽首。 门里的一切都被厚重的大门掩盖了起来。 年轻男子一语不发,就在门外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已经发硬的馒头,想了想,又掰成了两半,把其中一半塞回了怀里,拿着另一半吃了起来。 西山日暮,夜色将近。 定风波望着被夕阳映成一片橘红的远山,有 些发神。 “嗒。”清脆的声音从手边传来。 发神的年轻男子被这声异响打断了思绪,侧头看去,一个食盒正摆在自己手边,一名下人就在边上垂手而立。 见年轻男子看来,下人低头轻声说道:“谷主吩咐了,不能怠慢了少侠。就寝的屋子也收拾干净了,我来领少侠过去。” 下人打开食盒的盖子,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定风波也不见外,从食盒里捻起了一个窝头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少侠,我领你去房间。”下人轻声提醒道。 “不用了…”年轻男子却摆了摆手,回头看着紧闭的大门,“…我就在这等他。” “这…”下人面露难色,还想再劝却又被男子打断。 “你走吧。”定风波头也没抬,继续吃着手中的窝头。 下人抿了抿嘴唇,无奈之下只得说道:“那…我下去了。” 固执的男子这次更是理都没理他,只是看着远方的群山,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入眼处只剩一片朦胧的黑暗。 日出月落,循环往复。 定风波数着日子,在太阳第五十四次升起的时候,身后的大门终于开了。 定风波坐在门前台阶上,听见动静正欲回头看去,一把刀便被扔在了他的怀里。 他低头看着怀里,只见这把刀长约三尺,通体漆黑,刀柄与刀鞘的衔接处严丝合缝,浑然天成。定风波握住刀柄,略一使劲便将刀拔出了几寸,刀一拔出来顿时寒意森森。刀身上不饰任何花纹,只开了两条深深的血槽;刀刃上的水纹细密,如一条条游龙一般晃得人眼花。 这是一柄杀人的利器——年轻男子双眼放光。 定风波正看得入神,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头顶 传来:“答应你的事做到了,你…什么时候履行承诺。” 定风波抬头看去,只见施无锋正依着门框站着,蓬头垢面,胡子拉茬,身上散发着一股流汗后的浓浓的酸臭味。 “你…”定风波张了张嘴,有些愕然,“你不先歇息?” “歇息?”施无锋对年轻男子一瞪眼睛,“万一我歇息的时候你跑了我找谁说理去?” “不会。”年轻男子摇了摇头,“…我会与你打。” “嗯?”谷主眉头一挑,“后生,你就这么自信?你可想好了,你若输了,这刀可就是我的了。” 定风波看着谷主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你打不过我。” “哈哈——初生牛犊不畏虎?”谷主施无锋不怒反笑,也同样盯着面前年轻男子的眼睛,“何其嚣张!” 施无锋眯起了眼睛,身为大宗师的气势节节飙升,定风波毫不畏惧地看着他的眼睛。 “哼——有几分胆色。”谷主一甩袖子,背对着定风波说道,“去演武台等我,我去梳洗一番就来。” 定风波在下人的引领下来到演武台。悬锋谷的演武台其实就是一座独立的小山的山巅,山巅被人给削平了,就成了演武台。 将定风波带到,下人便离开了,留下他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演武台上。时间已近晌午,定风波便席地而坐,从怀里掏出一个窝头吃着——这是前几天没吃完剩下的。 一个窝头还没吃完,便有一人从下面上了演武台,正是那悬锋谷谷主,施无锋。 “我已经嘱咐谷内门人不得靠近演武台,”施无锋两只手中分别握着一柄弯刀,“免得你到时候输了宝刀不说,还丢了脸面。” 定风波三下两口将窝头全部塞进了嘴里,从地上站了起来:“嗯,可以开始了。” 施无锋双手一抖,两柄弯刀就既已出鞘,在其手中像蝴蝶一般打着旋:“雄刀名鸳,雌刀名鸯。败在这对弯刀下,你也不算丢脸…看好了!”说罢,只见谷主左臂一摆,雄刀便旋转着朝定风波飞去! 雄刀来得飞快,定风波立马一个侧身,弯刀擦着肩膀飞过。定风波刚喘了口气,谁知那刀却如活物一般,在半空中停了一停,迅速转向,这次竟是朝着自己脖颈削来! 这一刀来得比之前竟还要快上几分,情急之下,定风波就地一滚,终于是避了过去,还不待站起,头顶却又是破风声至! “连该看哪里都不知道——!”一声暴喝如炸雷一般在定风波耳边响起,他猛地抬头,就见施无锋右手反握雌刀,从半空中向这边直扑而下! “这样的你——也配和我打?!” “镪——”利刃出鞘的声音有若龙吟,久久不散,这出鞘声中还夹杂着一句细不可闻的话。 “呵,声东击西…有点意思。” 第89章 刀本无形 刀鸣似龙吟。 出鞘声后,定风波双手握刀竖于额前,唐刀将将抵在弯刀刀刃上。 刀身两边,定风波的目光透过刀刃看着施无锋的眼睛:“不必试探了,拿出真本事吧。”说罢,握刀往上一顶,便将施无锋给推了回去。 施无锋借着这股推力,在半空中一个后翻就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反应倒是不慢。”施无锋挽了个刀花,“不过,接下来这刀…你可还接得住?” 定风波并不言语,只是刀锋直直指向对面的施无锋。 这简直就是将谷主不放在眼里了,只见施无锋怒极反笑,一声大喝:“好胆色——看好了!”说罢,只见他身影一晃,足尖在地面一点,整个人就不见了踪影。 “嘭——!”空气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定风波皱了皱眉,双手握刀置于身前,摆出防守 的姿势。他刻意放缓了呼吸,仔细地听着四周的动静。 “刀本无形…”声音从身后传来,定风波分明感觉到一丝寒意在舔舐自己的脖子,低头看去,一对弯刀正呈双剪之势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刀本无形…你怎么可能找得到我?”施无锋的身影出现的定风波身后,微微颔首。只要他手中稍稍一带,定风波免不得就要被割喉而死。 呼的一声,定风波握刀后斩,根本没有去管自己身处的险境,但这迅速果断的一刀却不出所料的落空了——施无锋再次不见了踪影。 “这一刀法,名为无形…”声音再次从定风波身后传来,定风波根本不待他说完,立马就是一个后斩,却只见人影一晃,仍然什么也没有碰到。 “此法可谓是将刀之一道一语道破了本质…”谷主幽幽的声音就像是跗骨之蛆一般,永远出现在定风波的身后,但当他转身时却又什么都没有。 施无锋也不动手,只是这样烦扰着定风波,就像是一只猫在戏弄自己的食物。 定风波脸上却无任何不耐之色,仍然面无表情。纵使被这般戏耍,定风波却不生气,全神贯注地注意 着四周。 声音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快,相对应的,定风波出刀的频率也越来越快,渐渐的,人影和刀光重重叠叠,交汇相映,几乎已经看不出来究竟是人影快了一分,还是刀光胜了一筹。若是此时有人站在一边,看到的都只是一片模糊的虚影。 “后生——”这一次传来的声音大了几分,语气里透着那么一股倨傲,“呵呵——你这毫无还手之力的样子倒和别人没什么两样。” “不一样。”这是开打以来定风波第一次回应施无锋。 第68章 “哦?”施无锋得到回应也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这年轻男子还会继续沉默不语,但这并改变不了什么,“哪里不一样?一样的畏手畏脚,一样手足无措…” 就在施无锋还在自顾自地说话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抓住你了。” 听到这句话的施无锋愣了愣,然后下一刻便觉劲风扑面——一把唐刀直刺他的眉心而来! 什么?! ——怎么可能?! 这一刀来得突兀,刺了施无锋一个措不及防,施无锋心中大骇,情急之下连忙使了个懒驴打滚,堪堪避了过去。 ——这小子刚才是真想杀了我!施无锋再次从地上站起时难免有些灰头土脸,他想起刚刚刀锋后的那个眼神,心底也不禁发寒——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才会让一个如此年轻的人拥有这样的眼神? 施无锋神色变得郑重了起来,只见他拍了拍袖子上的尘土,看着对面静立不动的定风波说道:“…确实有过人之处,与常人是不一样…我还有一刀,你且看好。” 说罢,只见施无锋右手握住雌刀,笔直地指向定风波;左手倒持雄刀,藏于身后。“一刀为生,一刀即死。”谷主施无锋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年轻人,这一刀我不会留手,是生是死就看你自己了。” 就在施无锋最后一个字刚说出口,定风波却先动了。施无锋眼里闪过一丝赞赏之色:“不退反进?不错。” 劲风扑面而来,一击毫无花哨虚招的竖劈径直袭向施无锋面门。 “——好快!”施无锋心中暗暗吃惊,身上动作却也不曾慢了,只见他身子一侧便滑向了另一边,擦着刀锋躲了过去。 定风波一击没有得手也不气恼,握刀的右手一转,唐刀就在手心旋了一圈,变成了反手握刀。 这一切施无锋都看在眼里,对定风波下一刻会如何出刀都已经了然于心。 此战胜负已分——施无锋嘴角勾出一抹冷笑,眯起了眼睛,手中弯刀已经蓄势待发! 定风波右手反握住刀柄,刚刚依靠滑步闪到自己身子左侧的施无锋此刻正是空门大露之时,定风波眼睛精光一闪,强行将身子往左一扭,握刀右手立马跟上向左一划! “叮——!”晃眼的刀光中传来一声清脆的金铁交击之声。 定风波斜过眼一看,自己斩向施无锋的那一刀,此时正被他右手的雌刀拦住,不得寸进分毫。 “呵呵——”谷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后生,你选错刀了。” 谷主刚一说完,定风波便闻头顶破风声起——一直被谷主藏于身后的雄刀携风雷之势正向定风波的头 顶急落而下! “…我没选错。”淡淡的声音传来,差点就让施无锋没有听见。 施无锋疑惑地“嗯”了一声,还未待低头看去,便觉握着雄刀刺下的左手传来一股大力!谷主措不及防,这股力道猛得撞上了雄刀,自己手腕剧痛之下竟吃不住这力,弯刀顿时脱手而出! 施无锋惊得睚眦欲裂,直愣愣地看去——居然是它! “我…也有两把刀。”定风波左手紧握军刀,一刀劈飞了雄刀后,去势不减,猛地落向了施无锋的胸膛! “啪啦——”刀锋刚一触碰到谷主的衣襟,便片片尽碎,落了一地的碎片。 军刀终于是挥出了它一生中的最后一刀,碎了。 “咕咚——”施无锋咽了口唾沫,额角有汗。 定风波低头看向左手手心的仅剩的刀柄,眨了眨眼睛。 “我…我输了。”施无锋张了张嘴,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嗯。”定风波点了点头,理所当然。 “你…”施无锋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 定风波疑惑地看向他,施无锋这才问道:“你…你的刀法是谁教的?” 定风波愣了愣神,半响才开口:“…营长。” “营长?营长是谁?”施无锋又疑惑了,他不记得刀法大家中有谁是叫“营长”的。 “营长…他叫牛大勇。”定风波的眼神有些黯然。 “牛…大勇?”施无锋的眼角抽了抽,怀疑地看着定风波,“他是你师傅?” 定风波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施无锋说道:“…他是我营长。” 那目光分明是再说:你傻吗?不是刚刚才说了吗? 施无锋这时终于反应过来所谓的“营长”究竟是什么了,他惊讶地问:“你是当兵的?!” 定风波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没学过正统的刀法?”施无锋眼睛死死地瞪着定风波。 定风波垂着眼睑,理着有些乱的衣襟说道:“营长说了,刀是用来杀人的,要不你用它杀了别人,就 是别人用它杀了你。” 定风波抬起头,毫不畏惧地与施无锋对视:“刀既无形,何来刀法?” 轰——这一刻施无锋只觉脑海里地动山摇,多年对刀法苦心的专研,在这一刻竟然被这区区八个字就打落进了尘埃里。是啊,刀的本质就是用来杀人的,本就没有具体形态可言,再多花里胡哨的刀法,都只不过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杀人。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那也就不需要刀法这种东西了。 “呵…呵呵…”施无锋不由得苦笑了起来,可笑自己自诩为刀道大家,到头来竟还没有一个区区营长领悟得深刻。 定风波将地上军刀的碎片仔细地一片片捡起来,放进了包袱里,转头看着一边的悬锋谷谷主。 “…刀我拿走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去了。 “等等——”施无锋看着那个年轻的背影,不禁出声喊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男子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顿了顿才说道。 “我叫…定风波。” “定风波——!”暴喝如同一声炸雷一般在叶北枳耳边炸响,打断了他的回忆。 “——你还有时间分神吗?!”叶北枳缓缓抬头望去,林九牢双手握刀,如同开天辟地一般正向自己劈来! 第90章 林九牢的骄傲 这一式刀法叶北枳认得,乃是刀法中常见的一招力劈华山。 林九牢手中的斩马刀本就重逾千斤,此时一招力劈华山用出来,更是显得威势非凡。 叶北枳才回过神来,抬头一望就看到了此景。 只见他右手置于腰间,攥紧了唐刀,膝盖微微一屈矮下身子,腰肢发力一扭,整个人当即原地旋转了一圈——唐刀划出了一道弧形的刀光,斜向上狠狠地劈向了当头而来的斩马刀! “嘭——”以两把刀触碰的点为中心,原地爆发出一股气浪,此时尚在远处观战的宰相戚宗弼被这气浪一冲,脚下不稳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大人——!”此时相府的侍卫才匆匆赶到,连忙将其扶了起来。 扑通一声,一名侍卫长模样的人在戚宗弼面前单膝跪了下来:“大人——因卑职疏漏,被歹人闯进了 相府,请大人责罚!” “起来。”戚宗弼没有看侍卫长,眼睛还盯着那边打斗的二人,随意地摆了摆手,“这事不怪你…那人就算是要去皇宫,也不一定有人能拦得住他…” 另一边,叶北枳和林九牢的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状态。刀刀相触,衣袂破风声,金铁交击声,皆不绝于耳。 林九牢无愧“霜天晓角”的名号,斩马刀这种大开大阖的兵器,在他手中使起来就如同绣花针刺绣一般细腻。一柄大刀挥舞地密不透风,滴水不漏自不必说,还不时从刁钻的角度斜斜刺出一刀,每每此时,那刀便如灵蛇吐信,狠厉毒辣。 叶北枳额角已经渗出了汗来,固然林九牢层出不穷的刀式让他有些疲于应付,但最让他忌惮的则是四周那越来越多的披甲侍卫。 二人打斗多时,此时相府的侍卫已经全部聚集了过来,再被此番缠斗下去,纵使能赢这个“霜天晓角”,自己也难能逃出生天。 “大人…”此时,那名侍卫长凑到了戚宗弼的身 边,轻声在他耳边说道,“要不…卑职现在就派侍卫擒下此人?” 戚宗弼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不急——以你们的身手,这个时候上去就是送死,随便碰上一下你们就得去见阎王…再等等,待霜天晓角伤了他,你们再一拥而上,擒拿此人一事可定矣…呵,定风波?” 戚宗弼这番话并没有避着旁人,直接当着所有人就说了出来,其中有多少原因是为了扰乱叶北枳心神,这就不知道了。 这边叶北枳二人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叶北枳心底略微一沉,却是没有说话。谁知林九牢却像是受了侮辱一般,冲这边的侍卫们喝道:“我看谁敢——谁插手我第一个杀谁!” 戚宗弼的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去,林九牢这番话可谓是当众打了他这个宰相的脸,将他之前的计划直接全盘否定了。 叶北枳已经防了林九牢很久,此时见林九牢转头面向戚宗弼那边,抓住机会,当即便是狠辣的一刀划向林九牢的脖颈。 第69章 林九牢横刀一挡,稳稳当当的格在了唐刀的刀锋上。霜天晓角握刀发力,往下压住唐刀,他盯着叶北枳,嘴角弯了弯:“定风波…难道你只会偷袭么?” 叶北枳双眼一眯,死死的看着林九牢的眼睛:“不…我只会杀人。”话音刚落,叶北枳猛地松开了手! 林九牢浓眉一挑,失去了阻挡的刀锋直直竖斩叶北枳而去! 两把刀本来是紧紧的抵在一起,互不相让,此时叶北枳突兀地一松手,唐刀立马打着旋被弹上了天,叶北枳一松手立马就侧转身子,刀锋擦着鼻尖落空。 “——再躲一个看看?!”林九牢在叶北枳身边一声暴喝,手中本来已经落空的斩马刀刀锋一转,这记竖劈被林九牢强行掉了个头,对叶北枳拦腰斩去! “…不躲了。”叶北枳淡淡的声音在林九牢耳边响起,只见他手往空中一探,接住了打着旋儿落下的唐刀,时间刚好,“——换你接我一刀试试。” 林九牢抬眼一看,只见叶北枳手中唐刀已经当头落下!这一刀若是斩了下来,只怕脑袋立时就要被削 去一半!但此时斩马刀已经堪堪要落在叶北枳身上,甚至刀风已经划开了叶北枳腰间的衣物! ——这一刀竟是以命换命的手段! “来啊——!”林九牢本也是身经百战的高手,此时也不惧丢了性命,对这当头而来的断头一刀同样不闪不避,竟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硬生生把这拦腰一刀给斩出去! 林九牢眼里布满了血丝,却掩饰不了他眼里狂热之色,他嘴里尚在喃喃自语,声音只有身边的叶北枳能听的见,他说的是:“杀了你——我就是刀法天下第一!” 叶北枳却还是那般淡然的面无表情,似乎即将被砍成两截的不是他一般。 “咻——”尖锐的破风声从叶北枳身后传出,一支弩箭急射而来。 叶北枳眼皮一跳,自知不好,但此时却已经避闪不及,紧接着,右臂一紧,像被重物击中,然后疼痛的感觉蔓延开来,下劈的这一刀也不自觉的慢了一分。 下一刻,刀锋划开了衣襟。 “嗤——”右肋火辣辣地疼,鲜血开始染红身上的衣物。但还能感觉到疼痛就代表自己还活着,叶北枳杵着刀跪在地上,抬起头看向前方的林九牢。 林九牢正转头看着弩箭射来的方向,那里一名侍卫持弩而立,被林九牢的杀意笼罩,侍卫吓得浑身发抖,双股战战,不时转头看向左右,像是在寻求着帮助。 “我记得我说过…”林九牢提刀走向那么侍卫,“谁敢插手…我——就杀谁!” 最后三个字吼出来时仿佛一声惊雷炸响,周围的相府侍卫皆噤若寒蝉,那名持弩的侍卫更是不堪,直接一屁股吓倒在了地上,裤子下流出了黄白之物:“不,不是我…是大人命令…” “哗——”大刀平直挥出,就连风声都未带出,一个人头冲天而起,无头的尸体软倒在地。 戚宗弼眉头一皱:“霜天晓角,你在做什么!还不速速擒下刺客!” “嘁——”林九牢嗤笑一声,看了眼一边的宰相 ,没有回话。 叶北枳捂住伤口,杵着刀站了起来,右肋被划了一条大口子,此时正流血不止,当时若不是林九牢强行收刀,恐怕此时自己已经被砍成了两截。 林九牢见叶北枳站起,转过身来说道:“定风波,这场不算——今日我暂且放你一马,待你伤好,我会再来找你。” “林九牢!”一边的戚宗弼一听这话顿时脸色大变,“什么时候轮到你决定放不放人了?!” “哈哈——笑煞我也!”林九牢大笑着看向戚宗弼,笑容玩味,“我若是不出手,这偌大个相府,你们谁拦得住他?” “你——!”戚宗弼抿着嘴,已是气得脸色涨红,但他也知道,林九牢说的是实话。 叶北枳捂着伤口,深深地看了一眼对面林九牢地背影,又看了看正望着这边的戚宗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直接飞身上了屋顶,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第91章 灯下人灯下事 灯火熄灭,是因为灯芯燃尽了。 福照大院,池南苇捻起一根灯芯放进灯座里,用火折子点燃了,拿起桌边的纱笼罩上,温暖的灯火重新点亮了这间不大的屋子。 灯芯都已经燃尽一根了,叶哑巴还没回来。池南苇靠在桌子上杵着下巴,正盯着眼前的火光发神。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在这寂静的夜晚格外明显。 池南苇从神游物外的状态里惊醒,抬起头来看向门的方向:“谁——是谁?” 等了半晌,门外才传来了叶北枳略微有些低沉的声音:“…是我。” 叶北枳此时静静地站在门外,身上的衣服也换回了下午出门时的那套,不再是之前一身漆黑的夜行衣打扮。 叶北枳刚说完话,屋内便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动——应该池南苇性子急,听见声音急急忙忙要过来开门,结果打翻了东西。 又过了好一会,屋内终于安静了下来,不多时,门开了。 池南苇拉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叶北枳才终于放下了心来,她尴尬地理了理鬓角有些散乱的头发,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个,本来是给你留了饭的…呃…先,先进来吧。” 叶北枳奇怪地看了池南苇一眼,但还是点了点头,迈进了屋里。 一进到屋里,叶北枳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地上破碎的盘子,散落的青菜,和溅得到处都是的汤汁。 “这是…怎么了?”叶北枳指了指地上,转头看着池南苇。 池南苇低头盯着脚尖,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脸上发烫:“呃——本来,这本来是给你留的饭菜的…刚才给你开门着急了一点,就,就…” 叶北枳看着桌上仅剩的一碗白饭和一碟泡菜,了然地点了点头。 “没事。”叶北枳说了声就在桌边坐了下来,端起碗就着泡菜吃了起来。 “嗯…”池南苇红着脸点了点头,“我,我去把地上收拾了。”说着迈着小碎步去拿扫帚了,看得出 来,对叶北枳能吃她做的饭这件事,她其实挺开心。 叶北枳安静地吃着饭,池南苇安静地清扫着地面,房间里沉默了下来,只有扫帚摩擦着地面发出的沙沙声。 “…我看到你给我留的信了。”还是池南苇先开口了,她嘴里说着,手里也没停下来,还是低着头扫地,仿佛是在随口闲聊一般。 叶北枳手中的筷子在空中停了停,然后夹起了一根泡菜:“…嗯。” “嗯…那么,你去相府看了?”池南苇抖了抖扫帚上的灰尘。 “嗯…去了。”叶北枳将泡菜放进嘴里默默咀嚼着。 “嗯…”池南苇停下手里的工作,看着叶北枳的背影,抿着嘴不再说话。 “嗯…”叶北枳点了点头,继续刨着白饭,他知道身后那名女子正在看他。 他不敢回头去看她,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咦?”池南苇忽然吸了吸鼻子,表情有些疑惑,“哑巴,你…” 叶北枳身子骤然一僵,不着痕迹地咽了口唾沫。 “哑巴…”池南苇眯着眼睛走过来,上下打量着叶北枳,“你的身上…怎么有这么重血腥味?” “我我我…”叶北枳装作若无其事一般,伸出筷子去夹泡菜,却是夹了好几次都没夹起来。 “怎么?”池南苇漂亮的眉毛一挑,盯着叶北枳,“你不是哑巴么?怎么出去了一趟就变结巴了?” “呃…别人身上的…”叶北枳嘴里咕哝着。 “别人的?”池南苇瘪了瘪嘴,明显是不信,“你是不是打架了?”只见她走了过来,也不管叶北枳还在吃饭,直接伸手在他身上摸索了起来。 叶北枳连忙放下筷子,去抓池南苇不老实的双手,谁知这姑娘眼睛一瞪,指着叶北枳的鼻尖气势汹汹地说道:“你别动!” 叶北枳愕然,无奈地摊开双手。 池南苇见叶北枳“就范”,得意地点了点头,又开始在他身上摸了起来。 虽说已经换了衣服,但受伤的右肋也只是匆匆包扎了一下,此时过去许久,最外面的衣服也开始被鲜血濡湿了起来。 池南苇的手刚一碰到右肋,痛楚传来,叶北枳不由自主地轻轻皱了下眉。 池南苇眼尖,叶北枳的反应自然被她全收眼底,她掀开了身边男子的衣服,脸色一下就变了。 暴露在空气中的伤口有些触目惊心,右肋被开了一条长长的豁口,就连骨头都露了出来。 叶北枳叹了口气。 “乒砰——”池南苇踉跄着站了起来,不小心碰到了身边的桌子,桌子上顿时又是一阵杯盏乱晃。 “我,我去拿药…”池南苇的声音有些发颤,一瘸一拐地往里屋去了。 池南苇拿了药出来又去打了热水,用毛巾替叶北枳细细擦净了血迹,用酒消了毒,再撒上止血的伤药,最后缠上绷带。 第70章 全程无话。 池南苇将绷带缠上最后一圈,仔细打好了结。这位头上包着头巾的姑娘,眼神里有着掩饰不住的落寞,她轻轻在男人右肋纱布上抚摸着:“哑巴…疼么?” 叶北枳摇了摇头,将女子的手握住,放在自己膝盖上。 “呵…”池南苇把自己的手放在男人的手心,轻轻笑了一声,“你还说你很厉害…结果受了这么重的 伤回来。” “我…”叶北枳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他伸出手替池南苇理顺了鬓角的乱发,“…对不住。” 池南苇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叶北枳,眼睛里酝酿着一股说不明道不尽的情绪,只见她咬了咬嘴唇,缓缓躬身伏在了叶北枳腿上,把脸藏在了双臂之间。 叶北枳愣了愣,试探着把手放在女孩的头顶,替她摘下头巾,抚摸着那一头黑缎。 “哑巴…”过了许久,池南苇的声音才传来,“…我们回去吧…呜…我不报仇了…” 叶北枳低下头,他感觉到膝盖上变得湿润了。 ps:别问我为什么池南苇对血腥味那么敏感,有女朋友的问女朋友去呗~至于没女朋友的…哈哈哈哈哈哈~~~那你们不知道就不知道呗~~~23333333 最后一句,各位,加群啊加群啊,过几天准备在书里发红包了,进群了解红包具体在哪一章的消息诶~~ 群号: 315261751 第92章 踏雪偶遇 “啪啪——”鞭子敲打在斗笠上发出脆响。 “起床了,看见城市了。”雪娘坐在牛车的车辕上,望着远处已经露出轮廓来的城池。 “唔——”雪沏茗躺在车板上,他拿开遮住脸的斗笠,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啊——哈,到哪了…”他伸了个懒腰,把手遮在额前望远处望去。 “唔…这是哪座城啊…”雪沏茗揉了揉阵阵发痛的太阳穴,“昨晚喝太多…我睡了多久了…” 雪娘伸手从车板上勾过来一个包袱,从包袱里摸出一卷羊皮——这是在上一个城市他们花钱买的北羌地图。 雪娘把地图摊开在自己膝盖上,冻得通红的手指在地图上摸索着。不多时,雪娘把地图递给雪沏茗,指着一处地方说道:“喏——应该是这,踏雪城,我们已经在北羌腹地了…离北羌的国都不远了…”雪娘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大她很多的男子。 “踏血城?”雪沏茗又打了个哈欠,“这是什么名字?因为死过很多人流过很多血吗?” “…是下雪的雪。”雪娘随口解决了他的疑惑,低着头把地图重新卷起来收进了包袱里。 雪沏茗从雪娘手里接过包袱,拿出一根牛肉干来嚼着:“那就快进城吧…我再也不想吃牛肉干了,根本嚼不动…我们进城去吃点好吃的犒劳一下自己。” 踏雪城,作为一个离北羌国都如此之近的一个城市,它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繁华。也许是它的一切都被国都耀眼的光芒所掩盖了,这座城池在大多数时候都是被人们看做一个中转站。 雪沏茗有些失望地看着沿途的街道:“唉…还没上一座城热闹,这里不会连个酒楼都没有吧?” “有的。”雪娘手中的鞭子一指,指向街边一处——大鹏酒楼。 “这名字好难听…”雪娘抬头看着坐在车板上的男子。 雪沏茗瘪了瘪嘴说道:“大鹏楼…估计是这酒楼的老板想取‘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意思,结果弄得不伦不类——这群北羌蛮子,学我闰朝文人那套却又不学全,结果画虎类犬,徒增笑耳。” “那…还在这吃饭吗?”雪娘可爱地歪了歪脑袋 ,一头齐肩的短发随之晃动。 “看着这名字就倒胃口,不…嗯?”雪沏茗突然看着酒楼眯起了眼睛,表情里有一丝诧异,“那不是…嘿,走吧,我们就在这吃饭了。” 雪娘好奇地望向那边,几个略微有些眼熟的身影在酒楼门口一闪而逝。 酒楼门口,一名小二打扮的人拦住了雪沏茗二人。 “去去去——要吃饭到对面吃去。”小二挥手驱赶着这俩人。 雪沏茗转头望向对面,瞪大了眼睛——萧瑟寒风中,几张破旧的桌椅就摆在街边。 “你你你…”雪沏茗倒吸一口冷气,指着那名小二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吃好喝的看着上。”雪娘不动声色的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塞到了小二的手中。 那小二也上道,银子一入手,他轻轻掂量了两下便知晓了分量。只见他的脸色说变就变,瞬间就换上了一副笑脸:“哎!两位客官——里边儿请嘿!” “哼——”雪沏茗瘪了瘪嘴,把手中的鞭子递给了小二,“我这座驾可比那些什么良驹宝马金贵得多 ,给我好好照料!” 小二看着男子身边那辆牛车,干笑了几声:“呃…这是自然。” 雪沏茗带着雪娘往屋里走去,走进大堂眼珠子一轮便将整个大堂尽收眼底——先前那几人并不在,想来应是住进了哪间屋子里。 这时,有酒楼内的跑堂的伙计过来:“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嗯…”雪沏茗摸着下巴想了想,“先替我准备一间上房,要楼上的。” “得嘞——一间上房!客官楼上请——”跑堂吆喝一声,率先走在前面引路。 进了房,跑堂伙计退了出去,把门带上了。 雪沏茗把东西放下,拉过雪娘小声地说道:“我看到前几天那些人了…” “嗯?”雪娘疑惑地看着他,“谁?” “哎——就是那天岐黄社的剩下那几个人!”雪沏茗看了雪娘一眼。 女孩恍然大悟,说道:“然后呢?你要作甚?” “嘿——”雪沏茗嘴巴一咧,“你忘了?他们好像是在护送什么东西,你就不好奇?” “…不好奇。”雪娘摇了摇头。 “——但是我好奇啊!”雪沏茗瞪大了眼睛说道。 雪娘眨了眨眼睛,不再理会雪沏茗,自顾自整理包袱去了。 雪沏茗讨了个没趣,尴尬的摸了摸鼻梁,推开门走了出去。 站在走廊上,雪沏茗轻轻关好房门,蹑手蹑脚地在各个房间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在走过了两间房后,第三间屋子里终于传来了耳熟的声音。 “夜明砂还没跟上来…”这是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 “你说他会不会…被宰了?”这又是另一名男子的声音在发问。 “…应该不至于,他怎么也是个通络,那座小城里怎么会有人是他的对手。”又是那个低沉的男声。 屋子里只有这两人一问一答,看来屋里只有这两人在。 雪沏茗低头回想着,那天确实是看到有三个人一起的没错,那…还有一个人去哪了? 正想着,屋子里又传来了那低沉的声音:“…车 前子轻功好,先行一步,我们在这里等等夜明砂也不会坏事。” “嗯…希望车前子莫要再出什么变故…”另一人附和道。 “你别乌鸦嘴了,此次事关两国大战,马虎不得。”低沉的声音呵斥了一句,“哼…闰朝此计不可谓不毒,几万人说不要就不要了…若是我北羌中计,说不得真要元气大伤…” “呵呵,谁说不是呢…”另一人嗤笑了一声,“不过既然被我们北羌的谍子知道了,那自没有再让闰朝土豺得手的机会…只要我们将…谁?!” “砰——”锁上的门被人用蛮力直接推开了。 雪沏茗大喇喇的走了进来,在二人桌边坐下,一脸诡异的笑容:“然后呢?你们又要做什么?” ps:各位,今天就是大年三十了,lazy在这给各位拜年了~ 过年嘛,红包肯定得有,我今天会在目前发表过的章节里,随即抽取一些章节,在这些章节下面发上红包,至于是哪些章节,就看大家运气咯~~(用电脑看的读者才能看到红包哦~每一章翻到最下面,就能看到红包了~) 最后,拉出主角们来给各位拜年~ 菩萨蛮—— 雪沏茗掂了掂葫芦,随意地摆了摆手:“诶?这就过年了?呐,那就新年快乐吧——没什么说的,你们知道,我忙着萝莉养成,就这样,不说了。” 剑气近—— 百里孤城扶着床沿坐了起来,冲这边拱了拱手:“咳咳——诸位,新年好,孤城有恙在身,恕不能下床相迎了。新的一年?新的一年我希望能治好自己的病…什么?推倒杨露?这这这…大庭广众之下怎可谈论这种话题…有有有伤风化…” 凤求凰—— 唐锦年斜着眼看了过来,轻轻笑了笑:“过年?呵——我都快忘了还有这回事了。我已经很久没过年了吧,就我一个人,有什么过不过的?嗯…不过今年应该不会一个人过年了…诸位,人总是这么脆弱,所以你们可得注意身体健康才行。至于新的一年…嗯,新的一年我会继续好好调教饶霜的。” 定风波—— 第71章 叶北枳转过头来看着这边:“…” 最后,lazy祝大家—— 在新的一年大展宏图、阖家幸福、身体健康、平安如意! 第93章 残暴不仁菩萨蛮 “——是你?!”桌上的两人见菩萨蛮进来,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声音低沉的那人看上去年岁稍长,留着络腮胡子,此时正戒备地看着菩萨蛮,手已经放在了后腰武器上,“既然是你…那夜明砂…” 雪沏茗提起桌上的茶壶,毫不见外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他端起茶杯,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才说道:“你是说那个叫蝙蝠屎的?呵…他只能下辈子再替你们皇帝耶律解甲效忠了。” 络腮胡男子拉着另外一人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退了几步才又开口问道:“…你想做什么?” 雪沏茗撇了撇嘴:“我?我想做什么的话,就你们这俩能拦得住我?你俩加起来还没那个蝙蝠屎厉害。” “你——!”那名年轻的男子被这样一激,顿时发怒从后腰拔出了一把短刀。 “千里光——!”那名络腮胡男子一把拉住了他 ,“不要冲动!” “啧啧——你看看,所以怎么说你是这里最弱的呢?”雪沏茗嘴里啧啧有声,盯着那名千里光怪笑,“心性这么浮躁,日后难成大器呀…千里光…这名字倒是比蝙蝠屎要好听一些…你又是叫什么?”雪沏茗转头看向络腮胡男子,一脸的好奇。 “…柏子仁。”络腮胡男子想了想,还是回答了雪沏茗这个问题。 “嘿嘿——让我猜猜,”雪沏茗摸着下巴打量着眼前的这两个人,“嗯…柏子仁,你比蝙蝠屎要差远了,不过却是比这个千里光要厉害不少,你是安神的?那他就是最差的明目了?” 柏子仁苦笑着点了点头:“你知道的却是不少…” “你们岐黄社的大名在北羌妇孺皆知,这点东西随便打听一下也就知道了。”雪沏茗摆了摆手,“还是问点我不知道的吧——你们之前在说什么?两国大战是什么意思?” 柏子仁低着头不说话了,那名叫千里光的年轻男 子却站出来问道:“你问这个有什么企图?!” “好奇嘛…怎么?不能说?”雪沏茗笑着看着这人。 “当然不能说——我看你就是闰朝派来的谍子!”千里光怒视着雪沏茗。 雪沏茗抿了抿嘴唇,转头看向柏子仁认真地说道:“其实我觉得吧…你们岐黄社以后招人的时候,有必要把智力作为选人的标准之一。”雪沏茗指了指千里光,“像这样的就别招进来了。” 柏子仁还是低着头沉默,不过却在悄悄地拉着千里光的袖子。千里光被菩萨蛮这样诋毁,早就怒不可遏,只见他一把甩开柏子仁拉扯的手,手中短刀指着雪沏茗的鼻尖:“你真以为我怕了你?!” “哎…”雪沏茗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闪电般的伸手一探,一把抓住了千里光握刀的手腕,发力往怀里一带——千里光根本来不及反应,不由自主地往菩萨蛮怀里扑去。 “蠢货…”菩萨蛮轻声说着,他脸上的神色从始至终就没变过,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像是在做一件 微不足道的小事。面对扑过来的千里光,菩萨蛮一把揪住了他的头发,然后凶猛地往桌子上一砸! “轰——”脑袋砸在桌子上发出巨大的响声,桌子瞬间四分五裂,茶壶杯盏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千里光倒在桌子的残骸中,发出阵阵呻吟,手还在无意识地在地上抓着,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菩萨蛮轻声笑了笑,他端着仅存的那只茶杯:“你不用怕我…但你必须知道——我随时可以杀了你。” 地面上的血开始漫延开来,打湿了雪沏茗的鞋底。雪沏茗抬起脚,踩在千里光的头上,蹭了蹭:“呵呵,岐黄社…真是让我失望…” “嗯?”菩萨蛮挑了挑眉,一只染血的手抓紧了雪沏茗的脚踝,千里光从地上抬起了头。 “夜郎自大…”千里光吐出几颗混着血丝的牙齿,恨恨地看着雪沏茗,“不仅你们闰朝人是这样,你们整个国家都是这样,你们迟早会被我北羌所灭——啊!”话还没说完,千里光就发出了一声惨叫。 “他的话可真多…”雪沏茗收回脚来,刚才他一 使劲,踩断了千里光的肩胛骨,“你觉得呢?”雪沏茗看向另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柏子仁。 络腮胡男子此时也抬起了头,正视雪沏茗:“他说得没错,你们闰朝人,确实如此。自诩天朝上国,天命所归。认为你们所有的一切都是注定的,应该的——注定该生活在气候宜人的环境里,注定有肥沃的土地给你们耕种。而我们北羌不一样,我们这里没有宜人的气候,只有呼啸的寒风,只有贫瘠的土地,我们从小就知道,想要什么,就要靠自己的双手,去打,去抢,只有强大的人,才能拥有更好的东西。” “啪啪啪…说得真好。”雪沏茗拍着手,由衷地说道,“我都快感动了,真的。”雪沏茗站起来走到柏子仁面前站定:“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想知道,你们绕了这么久的圈子,一直在逃避的那个话题…到底是什么?!”雪沏茗一伸手,掐住了柏子仁的脖子。 柏子仁紧闭着嘴,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名年轻却又强大的不像话的男子,脖颈上传来的力道在渐渐收紧。 “一个坏消息,我快不耐烦了。”雪沏茗歪了歪头:“还是不肯说?再不说可就真的要死了哦…” 柏子仁闭上了眼睛,做出了他的回答。 “咔——”令人牙酸的声音传来,柏子仁的脖子歪倒在了一边。 “啧啧——”雪沏茗随手甩掉柏子仁的尸体,蹲下身来拍了拍千里光,“不得不说,你们岐黄社洗脑的功夫还真是厉害——要是我我早就说了。” “我们现在所做的事,不是你这种人能够理解的。”千里光咬着牙盯着雪沏茗。 “你们做的事?”雪沏茗一把按在了千里光断裂的肩胛骨上,“就是你们自以为的治国救世之事吗?哈哈——岐黄社,不就是为这个而取的名吗?” “呵,我不与你争——要杀便杀,哪那么多废话!”千里光疼的冷汗直冒,却还是咬着牙硬撑,他转头看向了一边,不去理会雪沏茗。 雪沏茗却又一把揪起了他的头发,强行抬起千里光的头与自己面对面:“别这么不给面子嘛——现在只剩你一个人了,你要是不说我会很难办的。” “我呸——!”千里光一口鲜血吐到了雪沏茗的脸上,“我才不会做卖国贼!待消息送到我王手中,你们闰朝都要给我们陪葬!” “呵呵——”雪沏茗笑着抹掉脸上的污物,看着千里光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冷“…那好啊。” “咚!” 像是一个西红柿被车轮碾碎了,雪沏茗擦掉葫芦上的红白之物,将它重新挂回了腰后,地上千里光尸体的头部一片血肉模糊。 “这下真的难办了啊…”雪沏茗从这两人的屋里走出,苦恼的抓了抓后脑勺,“好像遇到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了…呃,那个送信的好像是叫…车前子?” 第94章 夜入元阳 雪沏茗推开门时,正好就看到雪娘坐在床边,她正将衣服从包袱里拿出来,放在床头细心地叠好。床边那个小小的身影有些单薄,她的身体本就瘦瘦小小,跟着雪沏茗这么久以来,也是风餐露宿的时日居多,肉没长个几两,反而更瘦了。 “啊,那个…”雪沏茗走近了两步,“雪娘…” “嗯?”女孩抬起头来看着这个自己名义上的老师,“怎么了?” “我们该走了。”雪沏茗转过头看着一边,他的视线无意识的避开了床头上已经叠好的衣服。 “嗯,好。”女孩却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点了点头,就开始把已经叠好的衣服往包袱里装去,甚至都没有问一下原因。 二人从大鹏酒楼出来,在转过这条街的街角时,大鹏酒楼那边似乎是喧闹了起来。雪娘在牛车上回头看去,隐约听见有人在高声呼喊“杀人了——快报官 ——”之类的。雪娘抬头看了看身边的男子。 雪沏茗一低头正好就看见雪娘眨巴着大眼睛正盯着他:“怎么了?看着我作甚?” 雪娘摇了摇头,一头齐肩的短发左右摆动:“没…我们现在去哪?” 雪沏茗想了想,依稀记得昨天那个岐黄社叫千里光的人说过,那“东西”似乎是要送到北羌皇帝耶律解甲手上,这么说的话… “我们去北羌的国都——元阳。”雪沏茗摸了摸身边女孩的头发,在阳光下笑得很和煦。 牛车在官道上不紧不慢地行驶着,雪沏茗又在车板上躺了下来,拿过斗笠盖住了脸。 “啊——哈…”雪沏茗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角挤出来的几滴泪水,“这太阳晒得人想睡觉…” 雪娘坐在车辕上,手里拿着鞭子,转过头看了看躺在身后的“老师”,问道:“…我们去元阳干什么?” 第72章 “唔——找人,不对,应该是找一个东西。”雪沏茗咂摸着嘴,他开始犯困了。 雪娘歪了歪头:“是什么东西?” “我哪知道——”雪沏茗翻了个身,“其实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但想来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雪娘看着睡着的雪沏茗,眨了眨大眼睛,没有再问。 踏雪城距离国都元阳并不远,牛车走了不到一日就已经抵达了目的地,不过二人在进城的时候却遇上了不小的问题。 也许是国都的关系,也有可能是别的原因,城门处的盘查变得严格了起来,特别是对闰朝人,更是严上加严。 这让雪沏茗有些头疼,他们自然是没有行商的通关凭证的,前些日子一路过来,进城靠的无非就是——要么贿赂城守,要么就是靠着身手偷偷摸摸地进城。雪沏茗抬头看了看头顶高出寻常三倍的城墙,城墙上密密麻麻站满了身穿冰冷盔甲的将士,他苦恼地瘪了瘪嘴。 “要不我们住城外吧。”雪娘拽了拽正在发愁男子的袖子,“之前来的时候,看见那边有个村子。” “看来只有这样了,”雪沏茗打量着高高的城墙,“待天色暗了,我自己悄悄摸进去。” 雪娘挥起鞭子,催促着牛车掉头,往村庄的方向走去。 事实证明,北羌人还是很喜欢钱的,牛车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现在又可以加上一个了——在雪沏茗把价钱加到了两倍以后,房子的原主人终于答应把屋子租给他俩半个月了。 “至少这屋子主人还不算太坏,”雪沏茗从灶台边翻出了大米和几块肉,“多少还给我们留了点饭食。” 雪娘在屋内点了点头,她正忙着整理着睡觉的床铺。 “怎么就没酒呢…”雪沏茗还在厨房翻箱倒柜,“北羌居然还有不喝酒的人…看来今晚的任务还得加上一项。” 吃晚饭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雪沏茗在想着晚上的事,雪娘则有些发神。 雪沏茗匆匆刨完了碗里的饭,把碗放在桌上:“ 嗯,那我走了。” 雪娘抬起头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没有说话,只见她伸出小手,替男人捻掉一颗粘在嘴边的饭粒:“呐——你…小心点。” 雪沏茗愣了愣,随即笑了,他伸出大手揉了揉女孩的头发,柔顺的短发又被他揉乱了:“放心吧你…你师傅可是很厉害的。” ———————————分割线——————————— 是夜,雪沏茗悄然来到城墙下。抬头望去,城墙上灯火通明,显然即便是在深夜,守城的将士们也丝毫没有松懈。 雪沏茗来到城墙一角,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助跑。他的身影越来越快,在接触城墙的那一刻——纵身一跃!只见菩萨蛮如一只黑色的大雁一般向上直掠而起,整个人呈冲天之势,几乎紧贴着城墙往上飞去! 但这毕竟是元阳,城墙高得不像话,在将将飞到一半的高度的时候,菩萨蛮已经旧力用老,身影渐渐 慢了下来,不再升高——眼看就要往下落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这雪沏茗从后腰摸出一物,在城墙斑驳的岩石上一磕一带,整个人就借着这股新力继续往上飞去。 那是一把镐头!一把寻常农家最为常见的镐头。雪沏茗出门时从屋里带来的,用一把镐头接上力道,助他轻轻松松地上了城墙。 一越过女墙,雪沏茗便就地一滚,直接把身子藏在了阴影里。刚刚隐匿好行迹不远处就传来了说话声:“好像有声音…” “有吗?哪里呢?” “好像是城墙下传来的…” 两名披甲的士兵快步走了过来,举着火把,站在女墙边往下张望着。 “没有啊…” “呃…可能是我多虑了吧…” 雪沏茗躲在两位将士身后的阴影里一语不发,看着两人渐渐走远了。 待二人走远,雪沏茗才从阴影里走出,他抓起后 腰的葫芦,刚打开塞口,却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哎…还是先去找酒好了…” 第95章 偷酒贼 待菩萨蛮从城墙上下来时已经是深夜了。 雪沏茗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中央,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却又一时想不起了到底是哪儿不对。他抓了抓后脑勺:“算了不管了…先找地方弄点酒来喝。” 无奈事与愿违,在走过了四条街后,雪沏茗仍然没有看到有哪怕一家开着门的酒楼。 “这到底怎么回事…”雪沏茗轻声嘀咕道,“北羌人都睡这么早的吗…” 正疑惑间,前面街道拐角处传来了脚步声,雪沏茗大喜过望,正欲迎上去问问原委,脚步声的主人就已经从街角转了出来。 雪沏茗刚一看清那边的人影,立马就是一个闪身躲在了街边的屋檐下。 来人并不是一个,而是一队,这些人身披铁甲手持长戈——这是一队军士。这些人脚步虽不整齐队形却并不散乱,前后分明,落错有致。一路行来没有一 个人说话,气氛肃穆。 “这是…”躲在阴影里的雪沏茗疑惑地看着这群军士走远,“…巡逻?” 雪沏茗这下终于知道为什么城内见不到一个人了——宵禁! 可是…一般来说,除了皇城会每日宵禁以外,就只有在战争期间才会执行宵禁,但这又不是最内里的皇城,为什么要执行宵禁呢?雪沏茗百思不得其解。 “算了,关我屁事——”雪沏茗摇了摇头,把这些问题全都抛之脑后,“还是先饱了口腹之欲要紧。” ————————分割线———————— “嗯——好香——”雪沏茗贴在一家小店的门上,贪婪的吸着鼻子,一脸的陶醉,“嘿嘿…终于找到你了宝贝儿。” 这是一家小酒肆,此时屋子内已经是黑灯瞎火,看来店主人也已经入睡了,淡淡的酒香隔着门板飘了出来。雪沏茗眼珠子一轮,有了主意。 只见他绕到屋子后面,来到后院的墙外,轻轻一 跃便越过了矮墙,来到了小院里。 小院旁边就是屋子,断断续续的鼾声从屋子里传来。雪沏茗咧嘴无声地笑了笑,屏息凝神,寻着酒香的来源。顺着味道,这偷酒的小贼找到了一处酒窖,酒窖大门紧闭,门上还挂着一把铜锁。 雪沏茗抓了抓头,似乎是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禁不住酒香的诱惑,慢慢把手伸向了铜锁。他捏住锁头,略微一使劲,只听“咔嗒”一声,铜锁应声而断。 大门打开,雪沏茗看着黑洞洞的酒窖,酒香愈发的浓郁了,他舔了舔嘴唇,那两只眼睛如同一只黑夜中的野猫一般有神。 “嘿嘿嘿…”雪沏茗抱着一坛酒在酒窖里坐下,一把拍开了泥封,伸手进去蘸了点酒放进嘴里吮吸着。 “啧啧…”雪沏茗失望地瘪了瘪嘴,“没劲…这酒喝着没意思。” 但总比没有好,雪沏茗最终还是往葫芦里灌上了满满一壶,最后在酒窖里喝了个饱。在院子里的公鸡 叫响第一声时,雪沏茗知道自己该离开了——酒肆的人一般都起得早,别到时候被人给抓了个人赃俱获。 当公鸡叫响三声不久,酒肆的老板打着哈欠从屋内走了出来,站在小院里还有些迷糊。 “——嗯?”酒肆老板揉了揉眼睛,“诶?这是——?”老板看着大开的酒窖和落在地上的铜锁,心中暗道不好。老板快步走进酒窖,看着这一地的狼藉目瞪口呆:“这,这是哪个天杀的干的——!” —————————分割线————————— 元阳城里闹鬼了。 这已经是雪沏茗和雪娘来到北羌国都的第五天了。 这天下午,雪沏茗正坐在临时租来的屋子门槛上惬意地晒着太阳,酒葫芦就摆在脚边。雪娘在门前不远处晾衣服。 “诶,你听说了没?”两名抱着一盆子衣物的妇人从门前走过,看样子是要去河边洗衣服。 “咋啦?啥事儿?”另一名妇人疑惑地问道。 “元阳城闹鬼了!”说话的妇人一脸的惊恐,说 得煞有介事。 “真的假的?你莫吓我啊——” “还能有假?据说都有人看到了!” “真的?!快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据说就是这几天的事,每到晚上,就会有酒楼被偷了酒去,只留下空酒坛子。” “这…怕只是小贼干的吧?” “嘿!要是小贼早该抓到了,这几天元阳城里在宵禁,夜夜都有将士巡城,小贼哪有这般厉害?况且,就算真有那么厉害的小贼也该留下蛛丝马迹吧?偏偏至今都没有人能看清偷酒这人长什么样…不过听说醉春楼的小二起夜时在屋顶看到了那人的身影,说是长了两个脑袋,肩膀上扛着一个,肚子上还长了一个哩!你说这不是鬼怪是什么?” “竟有这事——不过想想也是…若是只有一个脑袋一张嘴,怕也喝不了那么多酒…” 第73章 两名妇人慢慢走远了,声音渐渐也听不见了。 雪娘转过头来望向雪沏茗,眨了眨眼睛。 雪沏茗嘿嘿干笑了两声,不动声色地把葫芦藏到 了身后:“这个…这个…那醉春楼的酒还不错,那晚喝得起劲…嘿嘿…没注意有人来了…” 雪娘不再理他,回过头去继续晾衣服了。 雪沏茗摇了摇葫芦,酒又见底了,他不禁暗自苦恼:现在怕是不好再去城里偷酒了…这可怎么办? 北羌的皇城相对于闰朝的皇城来说,并没有太多亮眼的金黄和火红,整个皇城用的最多的颜色是厚重的黑色。如果闰朝的皇城是用富丽堂皇来形容的话,北羌的皇城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威严压抑。 此时,整个北羌王朝的最高统治者——耶律解甲。这是一位正值壮年的汉子,身上有着太多北羌人特有的风格,魁梧,粗犷,他也确实是一位在马背上出生的北羌汉子。但这人身上也有着大多数北羌人没有的东西,比如睿智的眼神和细腻的心思,以及野心。 耶律解甲此时正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封书信,这封信是岐黄社不久前加急送来的。信上的字不多,但是内容却预示着一场地震—— 一场足以改变两个国家格局的地震。 第96章 谋士与谋士 这是在雪沏茗和雪娘到达元阳城的前一天。 “好一个闰朝!好一个戚宗弼!”耶律解甲手中捏着那封信,面色阴沉得可怕,“之前倒是小瞧了这个闰朝右相,手段毒辣如斯——不过…”耶律解甲在信纸上弹了弹,看向在堂下站着的那个送信人,问道:“这消息的来源可靠吗?” “那人是岐黄社在闰朝安插的耳目,在闰朝天京已经营多年,想来不会有错。”堂下站着的这人看上去也是年轻,就穿了一身寻常衣物,也不知是以什么身份来到这寝宫。 耶律解甲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他说道:“那依你之见,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年轻人微微一笑,眼睛里自信之色溢于言表:“将计就计。” “哦?”耶律解甲斜着眼看过来,“怎么个将计就计法?” 年轻人看向耶律解甲手中的信:“信里说了,闰朝使毒计欲陷我大军于边关戈壁,若是我们真的对此 事不知情,那还真会派兵镇守这来之不易的边城,就正中了闰朝的下怀,说不定真会被其一口吃掉,介时国力空虚,后果不堪设想。” 耶律解甲微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但既然我们已经洞悉了闰朝的意图,那事情就不是由他们说了算了。”年轻人眼里精光闪过,胸有成竹,“现在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我们佯装对此事并不知情,仍然如往年一样进攻其边关,闰朝必然会依计行事,诈败后顺势让出边城任由我们吃掉——然后在他们以为我们中计的时候,我们撤出去,放弃这几座城。” “哦?不守?”耶律解甲睁开了眼睛。 年轻人笃定地点了点头:“没错,不守。按他们原先的计划,便是笃定我们夺下边城后会据城而守,然后他们便倾举国之兵围剿此处。戈壁边城易攻难守,若是真这样打下去,我们守城必吃大败,到了那时,回天乏术。” 耶律解甲手指在床沿上无意识地敲着:“…那若是不守,我们就这样放弃那些边城不要?闰羌两国本就因为隔着一片戈壁,所以才保持了这么多年的僵局,若是就这样放弃这次机会,那做这么多又有什么意 义?” 年轻人似乎早就知道耶律解甲会有此问,只见他无声的笑了笑:“我只说了不守,可没说不打。我之前说了,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待打下边城,我军将士可是不知道闰朝乃是诈败,第一次打下闰朝边关,介时将士们必然士气大振,借着这股闰朝平白无故送给我们的士气,我们直接横向西进,放弃这几座无用的边城。西边是能最快走出戈壁的方向,同时那里还有一座闰朝的边关重镇——雁迟关。这时闰朝以为我们已经中计,必然会迅速聚集大量兵马前往边城意图吃掉我等,殊不知我们早已经撤兵西进,与其擦肩而过。也正因为如此,所以雁迟关肯定兵力空虚,与一座空城无异,这时,取雁迟关便如探囊取物。况且雁迟关作为边关重镇,又已经不在戈壁范围,其内部粮草补给必然不会短缺,只要拿下此城,我们就是在闰朝的痛处插下了一颗钉子。若是闰朝的反应再慢上一点,我们完全可以继续深入其腹地,打他个措手不及,到了这时…呵呵。”年轻人没有继续说了,笑吟吟地看着床榻上的耶律解甲,之后的事会怎么样,已经不言而喻了。 “好——!”耶律解甲在床沿上重重一拍,赞许 地看着堂下的年轻人,“好一个寇求仁,好一个智绝天下寇顾恩,你一人可顶我北羌半壁江山啊——” 年轻人嘴角抿着笑容,微微颔首:“求仁不敢,大王言重了。” 耶律解甲从床榻上站了起来,在屋子里左右踱着步子,过了好一会,才重新抬起头来:“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吩咐下去,开始调集兵马,准备战事。” 年轻人微微笑着:“甚好。” ——————————分割线—————————— 闰朝,京城西北,算天祠。 还是那个七层小楼,还是那个披头散发状似厉鬼,坐在阴影里的人。 “消息已经送到北羌了。”一个面目敦厚的汉子垂手站在那人对面,神色恭敬。 “嗯…”阴影里的人坐在廮木小几旁,手里捧着一卷兵书,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可有人质疑?” 敦厚汉子沉吟了片刻,似是在回想,片刻后才答道:“应是没有,我在岐黄社已经待了五年,不会有人怀疑到我身上来。” 阴影里的人再次点了点头:“如此便好。消息送 到,北羌有那个所谓的智绝天下在,想来不会一味龟缩,若是连将计就计都不懂,那他也配不上这个名号…呵,智绝天下。” 敦厚汉子静静垂手而立,不敢接话。 阴影里的人似乎朝这边看了一眼,随后说道:“行了,你回去吧。” 敦厚汉子躬了躬身子,下楼去了。 阴影里的人继续看着兵书,除了偶尔的翻页声传来,就仿佛一尊雕塑。 “你这样做真的有用?”一个突兀的声音从阁楼的一角传了出来。 阴影里的人波澜不惊,显然是早就知道这人的存在,他接口道:“我岂会做无用之事?” 脚步声传来,角落里走出一人,只见这人一身黑衣黑裤,背负一把泛着金属光泽的漆黑大伞,却是阿三。 “就算把闰朝的谋划告知了北羌又能如何?你怎知北羌就会按照你设定好的路子走?”阿三沉声问道。 阴影里的人把书翻过一页:“所以说你只能当一个武夫,只能杀十人百人千人,而我是一个谋士,我 能杀百万人千万人。” “什么意思,直话直说。”阿三冷哼了一声。 “和你们这些人说话真累。”阴影里那人似乎是叹了口气,“那个智绝天下寇顾恩也是谋士,我也是谋士,况且论智谋,他还差我甚远,他会怎么想,我心中自有把握。” “…希望你的自信是有所依据的。”阿三沉默了片刻才说道。 “你且放心,至少目前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我自然不会做出害自己的事来。”阴影里的人笑了笑,声音沙哑,“马上就要乱起来了,两国大战,北羌那边本就兵强马壮,再加上背后还有个寇顾恩,只怕闰朝是撑不住几年,你要的结果,就快达到了。” 阿三冷笑了两声:“呵,希望如此。” 第97章 偷酒探营 北羌要出兵了,就连元阳城外的军营也变得紧张了起来。 这是雪沏茗从村庄里喜欢闲谈的农妇那里听说的。 北羌每年都会出兵去边境打草谷——雪沏茗自然是知道这个传统的。所以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倒是前段日子从岐黄社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让他有些如鲠在喉,但入城困难如斯,更别提去寻那个什么岐黄社的车前子了。 既然事不可为,雪沏茗也就不愿再去费心多想,安心在这元阳城外的小村住了下来。至于他现在最愁的是,该去哪解自己的酒瘾。 雪沏茗靠在门槛上,雪娘从屋内走了出来,在他身边坐下。 “我们不回去吗?”雪娘抬起头看着一脸郁闷的雪沏茗。 “嗯?”雪沏茗低头看着女孩,“回哪?” 雪娘撑着下巴,看着远方的田埂:“要打仗了啊…我们不回去吗?怎么说我们也是闰朝人吧,老住在这不好吧?” “回去干什么?我们又不是当兵的,还能回去帮着打仗不成?诶——对啊!”雪沏茗一拍大腿,猛地站了起来。 雪娘被他吓了一跳,大眼睛使劲瞪了他一眼:“又怎么了?” “嘿嘿…”雪沏茗揉了揉她的头发,把那一头短发揉乱,“没什么。” 第74章 雪娘甩了甩头,把头顶的那只大手晃开,白了男子一眼,不欲再理他,独自进屋去了。 看着雪娘进屋,雪沏茗又嘿嘿地笑了起来——他知道去哪搞酒了。 军中禁酒,因为怕军士们酒后闹事,这是常识。但并不代表军中无酒,其实军队里是有酒的,而且都还不差。只不过酒这种东西,在军队里,更多的时候是被当做一种奖励来发放的,比如某战大捷,便会特 许军中将士每人可饮几两几钱,就算这样,也都是限了量的。当然,一些高级将领平日里若是想喝酒,也是可以喝得着的。 没错,雪沏茗这胆大包天的小贼,居然打起了军营里美酒的主意! 北羌以骑兵悍勇著称,羌骑中又以“不归罗汉”为尊。不归罗汉这支骑军,人数不过八千有余,却是北羌最为骄傲的一支军队,军队里每一名军士无不是精挑细选,从无数次厮杀里活下来的老兵,同时他们也是耶律解甲的亲兵。所谓“不归”,并不是指上了战场就不考虑活着回去,他们脑子里没有视死如归的想法,他们是一群真正懂得战场之道的人——怎么用最少的力气杀敌,怎么用最小的代价杀掉更多的敌人,怎么让自己活下来…以便继续杀敌。不归罗汉素有满万不可敌之称,他们参加的战役不多,却从无败绩。 元阳城的百姓只知城外开始屯兵,大战在即,却不知今时今日这城外驻扎的,正是不归罗汉这支骑军。 吃过晚饭,雪沏茗在屋内换上一身深色的衣物,就欲出门去。 正在收拾桌上残局的雪娘抬起头来:“你又要偷酒去?” 雪沏茗一脚刚跨出门槛,听到这话顿时就僵住了,他干笑了两声:“哪的话…嘿,我就出去转转…嘿嘿…” 雪娘撇了撇嘴,回过头去不再理他。 雪沏茗趁着这会功夫,一转身就消失在了门外。 一离开村子的范围,雪沏茗便展开身形,向着打听来的军营方向大步狂奔而去。 跑了大概有个把时辰,军营的轮廓终于出现在了雪沏茗的视野里,灰暗的天色下,军营里袅袅升起炊烟显得格外显眼,看来他们正打算开伙吃饭。 军营外用木栅栏圈出了范围,栅栏里是错落有致的营帐,就算是在吃饭这会,整个军营也显得静悄悄的,除了偶尔有人走动的声音和锅碗瓢盆碰撞时发出的声音外,几乎听不见有人说话,就连军营外也有不少士兵在巡逻警戒着,显然这群人就连吃饭也是轮班 制的。 “要不要这么戒备…”躲在不远处草丛里的雪沏茗暗自嘀咕到,“这不像是一般的军队…算了,先进去再说。” 雪沏茗小心翼翼地绕到军营的后面,在不远处巡逻的一队士兵转过拐角时,他迅速翻身越过栅栏,进了大营。 这里是一个帐篷的后方,雪沏茗闪身隐匿在阴影处,帐篷不远处有着几个士兵正围坐一圈吃着饭。雪沏茗探出头去小心张望着,这些士兵虽然坐在一起,却没有一人说话,就连吃饭的咀嚼声都几乎细不可闻,同时雪沏茗也注意到了——这些人没有喝酒。 “看来要找酒还是得找到当官的才行。”雪沏茗心里暗暗想到。他望向远处,整个军营正中有一个明显要大上许多的帐篷,能住在这里面的人,那他的地位自然不会低了。 找准了地方,雪沏茗也就动身了,他屏住呼吸,籍着一个个帐篷的遮挡,终于是来到了大帐边上,一个闪身便躲进了帐篷边的柴堆里。 “他娘的——这比在城里偷酒要刺激多了…”雪沏茗擦了擦额角的汗,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这也多亏了现在是在吃饭的时候,军营里四处走动的军士不多,才能如此顺利。 隔着帐篷,雪沏茗能看到有人影走动,而且不止一个,他伏下身来,把耳朵慢慢贴了上去,便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 “此番大王许我罗汉军作为先军,想来也是下了决心…”这个声音有些粗犷。 “嗯…介时我领一千人马打前锋便是…”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答道,嘴里含糊不清,似乎还在吃着东西。 “我也是这般想法…不过我只给你六百兵马,若是打不下来望北关,你自己提头来见。” “唔唔,六百就六百…”咕咚一声,这人似乎是把嘴里的东西咽下了肚,“反正他们也要诈败退兵,打他们五百都够了…” 望北关?!帐篷外的雪沏茗心里一惊,这个词让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满头雪发,独身守了望北关多 年的人。 “这次我大羌倾重兵而动,此役势在必得,不可懈怠…”粗犷的声音又说话了。 “我省的,将军你难道还信不过我么…”瓮声瓮气的声音似乎有些不满。 就在这时,雪沏茗突闻身后异响传来,刚一回头,正好就看到一小兵模样的军士正抱着一捆柴火,吃惊地望着自己! “你——你是谁!”小兵一声喝问,然后立马就欲高呼,“来人!敌——” 雪沏茗一个虎扑上去,瞬间就拧断了小兵的脖子,声音戛然而止。 但为时已晚,大帐里已经没了声音,无数的脚步声传来,密密麻麻的士兵已经往这边围了过来。 整个军营如同被惊醒的猛兽,完全动了起来。 雪沏茗从柴堆里站起身来,咽了口唾沫—— “娘的…这下玩大了。” 第98章 逃离罗汉军 “娘的…这下玩大了。” 士兵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已经没有多余时间留给雪沏茗瞎想了。 杂乱匆忙的脚步声响彻了整个军营,雪沏茗不敢再停留,一眼扫过,随便寻了个人稍微少些的方向,一头扎了过去。 这些士兵若是在平日里的战场上,披上重甲,骑上骏马,皆是那势不可挡的杀人利器。但放在此时,在雪沏茗面前他们只不过是些身手好些的寻常军士。 这些士兵见雪沏茗迎头冲来,毫不畏惧地拦在了他的去路之上。 雪沏茗也是毫不客气,一眨眼的功夫就冲到了离他最近的那名士兵跟前,那士兵伸手来抓,在雪沏茗眼里,就连他脸上的狞笑,眼角睫毛的颤动都清晰可见。 说时迟那时快!士兵的手才刚刚伸出一半,只见 雪沏茗肩膀一扛! “嘭——” 一声沉重的闷响,这一撞力大如斯,那名士兵竟被硬生生顶上了天!天色昏暗之下,也不知那名士兵到底飞了多高,稍许之后才听见“嘭”的一声,如麻袋被人随意扔在了地上的声音。旁边的军士低头看去,只见这士兵整个胸膛都凹陷了进去,胸骨尽折,早已经死去多时了。 场面上有了片刻的寂静,雪沏茗心底刚想庆幸这帮兵蛋子被镇住了,然后军营里便爆发了比刚才更大的喊杀声—— “抓住他——” “拿他祭旗!” “点天灯——!” “车裂!车裂!” “杀啊——!” 雪沏茗反而被吓了一个激灵,没想到这帮人居然如此悍勇,此时他再笨也知道再不走就走不掉了,于是连忙将内力催动到最大,身形在士兵之间灵动游走 ,遇到实在绕不过去的就一肩膀撞飞,但凡被他撞过的,就算不死也是个废人了,但这帮士兵竟然还是悍不畏死的围了上来。这帮人,用飞蛾扑火已经无法形容他们了,他们简直就是拍打礁石的浪潮,明知结局是支离破碎,却仍要前赴后继! 此时天色已然全黑,在几处错落的篝火的照耀下,军营里影影绰绰,人潮涌动。雪沏茗就如同这波涛中一名搏浪的弄潮儿,每每以为“浪潮”就要将他淹没时,他总能一个飞腾便越众而出。 即便如此,雪沏茗却也是有苦难言,在这成千上万的人的包围中,他的身遭屡屡险象跌出。光线本来就昏暗,再加上士兵太多遮挡着视线,他已经分不清到了军营的哪个方向,只能凭借着感觉往边上移动着。 就在雪沏茗暗自祈祷不要跑错方向时,一声声的嘶鸣声传进了他的耳中。 雪沏茗大喜过望! 他已经可以确定这里不是他来的方向了,但现在这处却是最能确保他能逃走的方向。 原来这是个骑兵营…雪沏茗心中暗暗想到。之前听到的嘶鸣声正是有些受惊的马群发出来的,此时离得近了,马身上特有的那股臭味也散发了出来。 不知不觉,竟然逃到了军营里的马场,真是天助我也——雪沏茗开心得就差仰天大笑了。 这里已经是军营的边缘,能跟在雪沏茗身后的士兵也没有先前那么多了。 雪沏茗纵身一跃,踩在了马场的栏杆上。他蹲在栏杆上,笑嘻嘻地回头望向追赶在身后的军士:“嘿,小爷不陪你们玩了,你们自己玩蛋去吧——”说罢,直接一个飞跃,跨身骑在了一匹灰马背上。 “驾——!”此时还没真正开始打仗,这些马并没有戴上马嚼子和缰绳,雪沏茗只得揪住了它的鬃毛,双腿一夹马肚,就欲策马远遁。 第75章 “唏律律——” “哎我干你娘——” 灰马一声嘶鸣,前脚一抬,人立而起,只听“噗通”一声,雪沏茗便被甩到了地上。 雪沏茗在地上揉着屁股,破口大骂,心中却暗暗 吃惊——这畜生竟然认主?!这到底是个什么军队?! 雪沏茗不敢再继续发愣,喊杀声再次从身后传来了,是那些士兵终于赶了上来,抓住马场的栏杆便争先恐后地翻越过来。 雪沏茗暗骂一声运气真背,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籍着夜色消失在了茫茫草原中。 ———————————分割线——————————— “嘭——”门被人一把推开,夜风呼啸着灌了进来。 雪娘坐在桌前看着来人,煤油灯映得她小脸红红的。 是雪沏茗。 “雪娘,我们该走了。”雪沏茗摔上门,望着坐在桌前的小女孩。 女孩歪了歪头,哦了一声,便走进里屋去收拾东西了,就和以往一样,什么都没问。 雪沏茗走到桌子边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 尽,脸色有些难看。他回想着来到北羌以后发生的事,自从遇到岐黄社那三个人开始,事情就变得扑所迷离了起来。岐黄社,情报,两国大战,望北关,闰朝诈败,冥冥之中似乎有着一根根的丝线将一切串连了起来。 雪沏茗揉了揉发疼的脑仁,不再去想这些,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地方不能再呆了。至于去哪他已经想好了——去边关戈壁中的那片绿洲,北羌要打望北关,必然绕不过那人。毕竟有些情分,雪沏茗还是打算去告诉他一声。 正想着,雪娘提着个包袱从里屋出来了,二人的东西本就不多,所以收拾起来也是很快的。 雪沏茗从雪娘手中接过包袱背在背上,拉起她的小手,推开门走了出去。 “呃——”雪沏茗看着眼前的一切,揉着额头,他的头更疼了。 黑夜中,小屋不远的周围,密密麻麻站满了人,这些人如同幽冥中爬出来的恶鬼,就这样静悄悄地站在当地,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只是身上弥漫着浓 郁到几乎可以看见的煞气,让人心惊。 这些人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村子里的其他住户居然没有一户人家被惊醒过来,甚至就连雪沏茗都没有察觉到这些人是多久找上门来的,诚然这和他之前在发神有关,但这么多人能做到这般地步,也确实太恐怖了一点。 雪沏茗放眼一扫,这里的人并没有之前在军营里那么多人,但成百上千大致还是有的。 雪沏茗皱了皱眉头,他有些疑惑,之前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仔细确认过了,确实没有人吊在自己后面…那这些人是怎么找来的? “嘿嘿…”瓮声瓮气的笑声从人群里传来,雪沏茗抬眼一看,只见一个小山一般的身影分开人堆走了出来。 “来我罗汉军探营,岂是你想走就能走的?” 第99章 望月罴 “嗬嗬——来我罗汉军探营,岂是你想走就能走的?” 雪沏茗眉头一挑,没有搭话。 “你好像很奇怪我们是怎么找到你的?”小山一般的身影走得近了,雪沏茗才看清这人的模样,这是一个身高约摸有九尺的北羌大汉,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身形看上去有些臃肿却充满了可怖的威慑力,穿着一身北羌特色的大衣,肩上披着一件兽皮披风,左耳缺了一半,一道刀痕从那里一直划到了左边嘴角,留下了恐怖的伤口。 这面容可怖的大汉从夜色里探出头来,在雪沏茗身前不远处站定,雪沏茗站在那,几乎只比那人的腰杆高出一点。 面对这人的问题,雪沏茗不置可否,只是不动声色地将雪娘挡在了自己身后。 “嗬嗬——”大汉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却也没多说什么,伸出手指了指天。 雪沏茗顺着方向看去,夜色中隐隐约约有一个淡淡的影子在空中盘旋。 “黑背隼,我们草原儿郎的眼睛。”大汉盯着雪沏茗,眼神就像盯着耗子的老猫。“闰朝人,你叫什么名字?” 雪沏茗嘴里发出一声嗤笑,手掌一翻,一小锭碎银子便出现在手中。只见他手腕一晃,那锭碎银便如闪电般激射而去。 空中传来一声悲鸣,那黑背隼打着旋一头栽到了远处的地面上。 “呵,你们北羌人也太容易瞎了。”雪沏茗玩味地看着眼前的大汉,“现在知道保护眼睛的重要性了么?” 大汉死死地盯着雪沏茗,喉咙里发出若有若无的低沉嘶吼声,半晌后他才开口说道:“我叫望月罴,将军他们喜欢叫我黑熊。”说完这句话 ,望月罴头也不回地走回了人群中,只剩下后半句话幽幽传来—— “听说这是你们闰朝的规矩,杀人之前需要自报名号…那么现在,剁了他。” “镪——”最后三个字一出口,四周围着的士兵齐刷刷地抽出了自己腰间的武器。 雪沏茗淡然地看着面前无数杀气腾腾的士兵,忽然深呼吸了一口气,他慢慢取下背上的包袱,低头递给了身后的雪娘。 女孩虽然平日里看上去淡然冷漠,但毕竟也才十岁不到,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此时虽然努力地想镇定下来,但瘦小的身后却仍然忍不住的发颤。见雪沏茗递了包袱过来,女孩下意识地去接,她抬头看去,男子的表情被头发的阴影遮住了,看不真切。 刚把包袱抱在了怀里,女孩就感觉到熟悉的大手又盖在了自己头顶,揉乱了自己的头发,令人心安的声音传来:“去那边等我。” 女孩吸了吸鼻子,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便抱着包袱跑到了门槛上坐下。 雪沏茗转回头去,围在四周的士兵离得更近了,显然是早就跃跃欲试。 “哈…你们真是…”雪沏茗无奈地摇了摇头,将缠绕腰间的铁链连同葫芦一起取下,“——太善解人意了。” 雪沏茗抓着铁链的一头,慢慢地晃了起来:“…知道我心情不好,还特意送上门来…你们北羌有乐于助人奖么?” 说话间雪沏茗甩着铁链的右手青筋暴起,手中挂着葫芦的铁链已经疯狂的转了起来,呼呼的风声也越来越大。 雪沏茗一边甩着葫芦,一边主动走近士兵。围在四周的士兵竟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 铁链带起的破风声越来越大,士兵无人敢硬撼其锋芒,纷纷后撤。这时,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从人群后暴喝出声:“还在等什么——给我剁了 他!” 被这声音一激,众士兵顿时双目赤红! “杀——!” “啧啧…”巨大的铁链破风声中,雪沏茗的声音隐隐约约传了出来,“——真是太让我感动了。” “嘭——!!!” 如同百丈海潮击中了万年礁石,相撞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村庄,村民们终于在这一刻,纷纷惊醒。 这第一次撞击,就使雪沏茗在一瞬间成了一个血人。他右手高举过头,一柄以葫芦作头的“流星锤”正在呼呼旋转,以他为中心的方圆三丈以内,空无一人。地上的血已经浸湿了他的鞋底,残肢,断臂,内脏,眼珠,脑浆,地上活脱像是开了个染坊,五颜六色涂满了一地。 雪沏茗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四周。他的双眼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血丝,眼神里满是病态的兴 奋和狂热,他舔了舔嘴唇:“…我觉得我要爱上这个国家了。” “来啊——”雪沏茗双腿一蹬,转着葫芦就朝着人堆跳去,仰天大笑,“哈哈——北羌人——给我一个拥抱啊——” 所过之处,血流千里。 这一千不归罗汉也是倒了血霉,这一趟由望月罴带着一路急行军来寻此人,故而连盔甲都未曾穿上,却不曾想居然遇到这样一个煞星,毫不讲理地一路碾压了过来,罗汉军就连近他身都不能,更别提捉人了。 军人要做的就是服从,罗汉军更是如此,所以明知上前只是送死,但既然黑熊将军说了要杀,那便是死也要上。 但望月罴却是有苦难言,如今这个局面是他也没想到的。不归罗汉每一个都是千万人中选出来的精锐,而现在这些精锐就在他眼前这样白白死去,他几乎已经可以预想到回去以后,将军打 断他两条腿的情景了。 所以他终于忍不住了。 “一群废物!!”望月罴一把掀开挡在自己身前的众士兵,大手铺天盖地地伸向雪沏茗,“杂碎——给我住手!!” “嘭——!”一声闷响传来,望月罴脚下的土地寸寸龟裂。 葫芦从快速的旋转中瞬间变成了静止,被望月罴紧紧抓在了手中,另一段的铁链正被雪沏茗拽在手里。 “嗯?” “嗯?” 二人齐齐疑惑了一声,雪沏茗是惊讶望月罴居然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抓住了自己的葫芦。而望月罴惊疑不定的则是,这葫芦的分量和传来的力道,都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第76章 雪沏茗右手发力,使劲一拽铁链,哗啦作响之后,葫芦却还是被望月罴紧紧抓在手里,纹丝 不动。 雪沏茗抬头看向望月罴,望月罴也正脸色阴沉地看着雪沏茗。 诡异地安静。 第100章 力擎不周 月色下,以雪沏茗和望月罴二人为中心,空出来了四丈方圆,千百军士手持兵戈围住二人,竟无一人动手。 气氛诡异的安静,再加上光线昏暗,望月罴那令人望而生畏的高大身影给人的压力委实不小。 铁链的一端缠在雪沏茗手腕上,被他紧紧拽住,另一端的葫芦被望月罴死死抓握在掌心,绷直的铁链嘎嘎作响,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闰朝人,你玩够了没有。”望月罴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 雪沏茗没有答话,他的脸色早已凝重了起来,铁链另一端传来的力道提醒着他,对面那人不容小觑。 见雪沏茗既没有回答,也没有放开手中铁链 的打算,望月罴也不欲再多说废话,只见他冷哼了一声:“负隅顽抗——动手!” 话音一落,周围早就跃跃欲试的军士顿时一拥而上,无数的刀枪棍棒朝着雪沏茗后背就招呼了上来。 雪沏茗自然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只见他甚至都没有回身看上一眼,向后一脚便踢在了身后的一名士兵胸前,然后身子打横,整个人攥着铁链腾空,双脚在围上来的众士兵身上连踏借力,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浑然天成,他竟然就这样在半空中打横跑了起来,被他踢中的士兵无不口吐鲜血往后飞去,一路还撞倒了不少人。再加上他手里还死死攥着铁链,几息之间便已经绕到了望月罴身后,半空中只见雪沏茗缠着铁链的右手猛然发力一拽,整个人就如电一般向着望月罴的背影激射而去! 之前雪沏茗奔跑之际,铁链也围着望月罴绕上了一圈,此时被雪沏茗发力一拽,铁链猛地收 紧,直接便将望月罴的脖子缠上。 此时激射而来的雪沏茗也恰好赶到,一击蓄势待发的鞭腿就要抽向望月罴的后脑勺。 这望月罴高大威猛,力逾巨熊不假,但他的短板也很是明显,那便是威猛有余,灵活不足。雪沏茗采取这般以快打慢的手段也是选对了路子,但雪沏茗一眼都能看出来,望月罴自己又岂能不知自己的劣势?他对自己的短板显然更为清楚。 面对袭来的鞭腿,望月罴自知自己是躲不过去了,但也不见他着急,只见他咧嘴一笑,伸出空闲的左手一把抓住了脖颈上正欲缠紧的铁链,顺着反方向一扯! 半空中的雪沏茗眼见一击鞭腿就要建功,却突然变故突生——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从铁链另一端传来,自己正是身在半空无处着力的时候,被这么一拉,顿时稳不住身形,被铁链硬生生拽了过去。 雪沏茗被铁链拉着,与望月罴擦身而过时,他甚至还清楚看到了望月罴脸上那难看的笑容,充满了轻视和鄙夷。雪沏茗一伸手想抓住望月罴的衣服,却又被他一拳撼在了脸上,将自己打了出去。 脸上火辣辣地疼,不知是那一拳的缘故还是因为被结结实实地打脸了。 “真丢人啊…”被铁链拽着在半空中打着旋的雪沏茗心里暗道。 天旋地转间,雪沏茗眼冒金星,只觉自己快要上了天去,偶尔的惊鸿一瞥,还能看到地面上虎视眈眈的众军士和甩铁链甩地不亦乐乎的望月罴,和不远处家门口坐在门槛上淡淡看着这一切的小女孩。 “咚——”地面上升腾起阵阵灰尘。 原来是望月罴玩流星锤玩得腻了,抓着铁链往下重重一砸,雪沏茗便被狠狠地摔进了尘埃之中。 这一下可真是让雪沏茗伤筋动骨了。那望月罴本就力大无穷,再加上从空中掼下来的力道,雪沏茗一声闷哼,口鼻中渗出了血来,躺在地上久久不能动弹。 “哼,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敢来我罗汉军探营…”望月罴咧嘴一笑,一口尖利的牙齿在黑夜中闪着精光。他踱着步走到趴在地上的雪沏茗身边,用脚踢了踢他的脑袋,“…原来还是一只土豺罢了。” 雪沏茗用手撑着膝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此时手腕处的铁链也被甩脱,正被望月罴拿在手中把玩。视线有些模糊,温热的鲜血顺着额角缓缓淌下,滴落在尘埃里。 真是个怪物…雪沏茗看着眼前那模糊的身影,晃了晃脑袋。 “喂——”一个稚嫩的声音穿过千百军士,传了过来。 雪沏茗一愣,回头看向那边。 望月罴眉头皱了皱,没有出声。 那一边,雪娘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视线越过人群看向雪沏茗,一张小脸上满是认真。 “你还记不记得,你问过我为什么要学武,当时我没有回答你。”雪娘缓缓开口,声音不大,还充满了稚气,雪沏茗却听得一清二楚。 望月罴眯起了眼睛,看了看不远处的雪娘,又看了看身前毫不设防的雪沏茗,握紧手中葫芦,缓缓抬起了拳头。 “现在我告诉你…”雪娘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 “你亲手杀我爹娘…菩萨蛮…现在你就算是我师父,但也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黑暗中雪沏茗嘴角咧了咧,似乎是在苦笑。 雪娘的话还在继续:“这些都发生在我面前…你不要以为我忘记了!” 望月罴握拳的手已经高高举起。 “我跟你习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用你教 的东西,亲手杀了你…为我父母报仇…”雪娘顿了顿,深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今天不能死在这…” “…你只能死在我手上。” 女孩的身材瘦小,声音也有些稚嫩,但这一番话却是说得掷地有声,可见其决心必然不假,场上顿时一片死寂,就连那无数的军士也不禁默然。 雪沏茗安静的看着女孩说完这一切。 过了良久,一声叹气声传来,他笑了。 “——好。” “轰——!!!” 比先前更为巨大的响声传来,那是望月罴的拳头终于携雷霆之势落了下来! 雪沏茗却没有丝毫闪避,天灵被这一下狠狠砸中,整个人直接就被砸进了地里—— 简直就是引发了一场地震!大地剧烈的摇晃,众军士只觉站立不稳,耳朵里尽是震耳欲聋的 轰轰声,过了许久才重归于平静。 尘埃被震起有几十丈高,久久不能散去。 望月罴冷眼看着身下,那里有着一个人形的深坑。 “小姑娘——”望月罴确定坑里没有动静了,才转头看向雪娘的方向,“看来这人没法和你履行约定了。” 就在这时。 “我是菩萨蛮——”一个森冷的声音从坑里传来,犹如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杀人之前,先自报名号…”尘埃中,一个身影缓缓站了起来。 望月罴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看着眼前那个人影,默然不语。 那个身影继续说道:“你好像对你的力气很自信…” 望月罴的目光凝重了起来,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人身上的气势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凝聚,直压得 人喘不过气来。 “我有一拳,谓之…” “…力擎不周。” 尘埃中的人影缓缓下蹲,右拳收于腰间。 “——什,什么?!”望月罴抬头望天,骇然变色,在他眼前,那个人影的身后,一个顶天立地的古朴巨人赫然出现! 巨人怒目圆睁,身上肌肉虬结,他仰天长啸,似乎是在怒斥天道不公,然后只见巨人一抬腿,以一往无前之势直撞而来! 整个天地似乎都变了颜色!山岳崩塌!海水倒灌!天地倾斜! 忽然间——一切又归于寂静。 似乎只发生在瞬息之间,望月罴只觉小腹一震,一切的幻想都消失了,巨人不见了,山岳,海水,都像是没有发生过一般,天地该是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只有印在腹部的那一拳,是如此的真实。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变得很慢,慢到望月罴能清晰地感受到,小腹处那一股从未感受过的大力从腹部渐渐扩散到了全身,剧痛蔓延开来,自己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后倒飞了出去,士兵们用惊讶的目光看着自己,景物在飞快的倒退,那个身影也离自己越来越远,直至看不见了…黑暗渐渐侵袭了自己的视线。 “轰——!!!”远远的地方暴起了铺天盖地的烟尘,过了许久震天的响声才姗姗来迟。 这一处的尘埃已经落定,菩萨蛮收拳而立,他从地上捡起葫芦,缓缓回头,望向那边泪痕犹在的小女孩,笑了。 “…想学么?” “嗯!”女孩吸了吸鼻子,重重地点下了头。 第101章 刀剑初识 天色愈寒,年关渐近。 虞美人能感觉得出来,最近百里孤城是越来越烦躁了。 可能这和自己不允许他随意出门有关。虽说这是为了让他安心在客栈养身子,但算算日子…确实也快到北羌历年来袭的时候了。 第77章 杨露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盛着一个青花瓷碗,正散发出阵阵药味。 “笃笃笃——” 杨露敲了三下门,也不待里面的回应,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一袭白衫的百里孤城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出神,那柄古朴宝剑就放在身前的桌上,他的手在剑柄上握紧,忽而又松开,片刻后再而握紧,如此往复。 杨露莲步轻迈,走了过去,将托盘在桌上轻轻放下,柔声说道:“孤城…喝药了。” 百里孤城被话音带回神来,他怔怔地桌上的药碗,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今天…”杨露端起药碗轻轻吹着,“…腊月二十了。” “哦…”百里孤城茫然地点了点头。 杨露将已经吹凉的药碗递了过去,百里孤城也不推却,接过来一口便喝了个干净,然后继续看着窗外发神。 虞美人在心底叹了口气,他自然知道百里孤城是在担心那座城,那些人。算算时日,北羌南下在即,明明已经是岌岌可危之时,偏偏百里孤城又在前些日子与阿三动手,引得旧伤复发——此时出手那定无成功之理,无奈之下二人只得在这客栈潜伏下来,安心替百里孤城调理身体… 但是真的没有时间了。 百里孤城虽然没说,但他心里想必也是再清 楚不过的。面对这无解的困境,所以他才会如此郁闷烦躁。 杨露好看的眉毛都要皱成了一个“川”字,她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所以她试着从另一个渠道去解决问题。 “诶——剑气近,问你个事儿。”杨露在百里孤城身边坐下,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 “嗯?”百里孤城回过神来,看着贴着自己坐下的丽人,“什么事?” “就是那个——”杨露扶着下巴想了想,“你上次跟我提起过的那个定风波。” “他?他怎么了?”百里孤城轻轻皱了皱眉。 杨露眼珠子转了转:“不是说他被官府通缉了嘛——他不是你朋友嘛,你都不担心?” 百里孤城随意地摆了摆手:“我以为你要问什么…就东厂和锦衣卫那些跳梁小丑,还奈何不 了他。” “哦?这么厉害?”杨露眨了眨大眼睛,“也是…若是没点本事,你之前也不会想要找他帮忙了。” 百里孤城点了点头,忽然认真地说道:“厉害确实厉害…但却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厉害。” “唔?”杨露愣了愣,“这是…什么意思?” 剑气近目光变得深邃了起来,用手指蘸上碗底残余的药渣,在桌上缓缓写出三个字—— 定风波。 “定风波…他使刀。” 杨露歪了歪头:“这个我记得你说过。” 百里孤城顿了顿,似乎是在回忆:“鬼见愁里无字号的人就那么几个…定风波却是里面最特殊的一个。” “哦?这是为何?”杨露来了兴趣,她虽然因为自己师傅的关系对鬼见愁了解颇多,但对定 风波这人却知之甚少。 “无字号里的这几个人,都是有着自己的武功路数,”百里孤城在桌沿擦掉手上的水渍,“有的像我一样,有自己的师傅自幼教导,也有人是出身名门大派,唯独这定风波不同…严格来说,他其实不会武功。” “不会武功?”杨露秀眉一挑,“怎么可能?无字号里居然有人不会…” “没错,”百里孤城打断了杨露,继续说道,“他不会武功,但是他会杀人。” “…什么意思?”杨露心中疑虑更深。 百里孤城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其实原本只是战场上的一个小卒,他的刀法能有如此境界全是靠人命堆起来的…” “这——怎么可能!”杨露掩嘴轻呼,“就算如此…就算如此,那些战场上杀人无数的老兵也不止他一个,怎么别人就没…” “没错,能杀很多人的老兵并不少见…”百 里孤城用手在桌上“定风波”三个字前点了点,缓缓开口,“但能凭一人一刀便屠了北羌一整个骑兵营的老兵…只有他一个。” “要…要不要这么夸张?”杨露眼睛瞪得大大的,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你莫不是在框我?哪来这么厉害的…小卒?” 百里孤城微闭着眼,摇了摇头:“那你可曾知道——我第一次见他时,他的境界只堪堪达到小宗师之境,但身上所携带的刀势却直冲云霄,几乎肉眼可视。他走到我身边时,我身周剑气几乎不敢越他身上刀势一寸,那时的他锋芒毕露,整个人活脱就是一柄染血无数的刀。” “他来找你?”杨露听得细心,一下就指出了问题所在,“他来找你做什么?” “他问我要一样东西。”百里孤城在剑柄上的锁链处摩挲着。 “…什么东西?” 百里孤城在剑柄处的小锁上轻轻一敲。 “深海玄铁。” ps:呼~不知不觉《刀不语》就已经一百章,二十多万字了,感觉时间确实过得很快(我知道你们肯定又要说我更新慢了→_→,求轻骂…)。 到了这里,lazy还是很感谢大家的厚爱,和你们一路的陪伴,没有你们的支持我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动力,来不断完善这本书,可以说我现在取得的成绩都是和各位息息相关,密不可分的。(说得这么煽情,你们不会以为我要太监了吧??→_→哈哈,当然是不能的,我只是有感而发。) 在这里可以给大家透露的是,这本书估计会在一百万字左右,目前情节也才刚刚展开,相信有明眼人也多多少少能看出来了,在情节背后有着复杂的故事线,现在透露出来的都是冰山一角。比如在鹤问仙那个时代到底发生了什么?再比如戚宗弼的师弟到底叫什么名字,他的最终目的 又是什么?杨露的师兄——阿三,他又想做什么?等等等等… 话不多说。各位,且看lazy为你们将这个故事娓娓道来。 第102章 刀意剑气 “深海玄铁?”月色下,百里孤城看着站在远处那位如一柄出鞘利刃的男子,轻笑出声。 “你怎知我有这东西?”百里孤城手指在腰间剑柄处抚动。 “…一个酒鬼告诉我的。”男子的脸色隐藏在斗笠下看不真切,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只依稀能看出一件寻常皮甲的影子,腰间还挂了一把显眼的军刀。 “酒鬼…”百里孤城点了点头,“原来是他,怪不得。” 百里孤城顿了顿,转身往湖边走去:“不过就算如此,我平白无故为何要给你东西?既然你能来此,想必也该知道,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宝物。” 腰佩军刀的男子伸手取下斗笠,身上的气势纵然飙升! 男子淡淡开口:“我…知道。” 剑气近缓缓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不远处气势突变的男子:“所以说你打算明抢?” 这次佩刀男子没有答话,而是拔出了刀来,遥遥指向百里孤城。 “有意思…”百里孤城轻轻摆头说道,“看你装扮,应是边关的一名军士,为何不去好好杀敌,非要来触我的霉头?” 佩刀男子过了好一会才说话:“…我不是军士了。” “不是军士?”百里孤城眉头一挑,“那你是什么?” “我和你一样。”男子淡淡地答道。 “嗯?”百里孤城不解地看着不远处的那人。 “你是剑气近。”男子顿了顿。 “他们叫我…定风波。” 百里孤城一听这三个字,顿时就眯起了眼睛,看着持刀男子久久没有说话。 良久,百里孤城才开口了:“…鬼见愁的人?” 持刀男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地字号?”百里孤城皱着眉问道。 男子摇了摇头。 “…天?” 男子又摇了摇头,不过这次说话了:“我说了…和你一样。” 百里孤城眉头皱得更深了:“无?就凭你?”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百里孤城。 百里孤城也沉默了。 “你要深海玄铁做什么?”百里孤城一边朝着茅屋走去,一边开口问道。 “…铸刀。” “铸刀?”百里孤城疑惑着回头看去,这时他才发现,男子手中的那把刀的刀身上,已经布满了细细密密的裂纹。 “呵…原来如此。”百里孤城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屋里。 过了不久,百里孤城手中提着一个布包出来了。 他把布包往脚下一扔:“东西在这,想要就凭实力来拿吧。” “好说——嘭!”男子话音一落,空气就发出一声爆鸣! 剑气近眼里只看到残影一晃,那男子就出现在了自己身后,刀刃带起尖锐的破风声向自己的首级横斩而来! 百里孤城实在没想到这人居然如此直接,话还没说完就直接上来想取人首级,更没想到他出刀居然如此之快,自己终究是小瞧了此人! 第78章 但剑气近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只见他怒目圆睁,嘴里大喝一声:“好胆——!” 一柄连鞘之剑后发先至,直接拦在军刀的去路之上。 “哐——!” 刀剑短兵相接,发出一声巨响。 “滚回去——!”百里孤城回身一脚踹出,直掏定风波心窝,定风波收刀回防,刀身横举正好拦在这 一脚上,但他整个人被这股力道一冲,被不由自主地踢飞了出去。 定风波人尚在半空,一个后翻卸去了力道,正欲平稳落地,那边拉开了距离的百里孤城却得势不饶人。 百里孤城身周地剑气如同烧开的开水一般沸腾了起来。此时定风波尚在空中,避无可避,只见百里孤城手持连鞘宝剑,呈内敛之势,剑气开始环绕剑身迅速凝聚,就在定风波落地的那一刻! 宝剑猛然刺出! “去——!” 百里孤城一声大喝,早已经蓄积许久的剑气,狂暴地向着定风波席卷而去! 定风波刚一踩在实地上,一抬头看到的就是一条由剑气凝聚而成的巨龙,向着自己汹涌而来,直欲将自己吃的尸骨无存。 定风波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神色,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面对直直冲来的剑气不闪也不避,只是 身体微蹲,双手持刀竖直于胸前,整个人的气势陡然攀升! 刀意,如有实质的刀意猝然笼罩了他的全身。 下一刻,剑气和刀意猛得撞在了一起! 碰撞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以两人为中心的四周,树木被压到了地上,湖中掀起了巨浪,定风波的衣衫猎猎作响,剑气近一头雪发散乱飘飞。剑气和刀意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定风波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站直了身子。 剑气近看着头顶的天空,那里本来该是万里的白云,此时却多出来一个大洞,露出后面的蓝天。 “你这是什么刀法。”剑气近负手而立,看着不远处的男子。 “我不会刀法,只会杀人。”定风波把军刀重新挂回了腰间。 “不会刀法?”剑气近似乎并不疑惑,反而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他往前走了几步,试探着靠近了定风波,直到两人面对而立。 “有趣——”剑气近睁大了眼睛,“你竟真的不惧我剑气。” 剑气近身周三丈处本来像漩涡一般旋转的剑气,在触碰到定风波时,却如同碰到了礁石一般,自动绕了开去。 “这是为何?”剑气近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定风波的身体。 果然,在一靠近定风波时,百里孤城再没感受到那对自己来说无处不在的剑气,却多了另一种东西,一种同样锋利无比,却又更为凝实的东西。 “这是——”剑气近张了张嘴,有些惊叹。 定风波点了点头:“…刀意。” “嘶——”剑气近倒吸了一口冷气,“你…刀意竟然凝实如斯…我观你境界不过小宗师,怎么会有如此恐怖的…” 定风波没有理会剑气近的惊讶,径直走过去捡起了布包,这才说道:“…唯杀人耳。” 布包入手一沉,定风波反而惊讶了一下,这深海 玄铁比想象中分量更重,他将布包拿在手上,对剑气近说道:“…我要走了。” 百里孤城轻轻一笑,点了点头:“东西你且拿去,我说话算话,不过你下一步打算去哪?” 定风波将布包负于身后,望向来时的方向。 “…悬锋谷。” 第103章 窈窕淑女 “也就是说,定风波现在的兵器,是用你给他的深海玄铁所铸?”虞美人杨露竖着根手指放在唇边,看起来别有一番妩媚动人。 “没错。”剑气近百里孤城低头看去,适先用药渣写在桌上的“定风波”三个字,已经只剩下淡淡的痕迹了,“此番若是有他相助,想必事情也会简单许多。” “唔——”杨露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冲剑气近无奈地摊了摊手,“可惜他现在被朝廷通缉,谁知道他在哪儿亡命天涯呢?” 杨露边说边走到了门边,回头冲百里孤城问道:“药熬完了,我再去替你抓点儿——你有什么需要我给你带的吗?” 百里孤城头也没回,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 “哼。”杨露瘪了瘪嘴,轻声咕哝着,“假圣人…” “砰——”门被重重地摔上,百里孤城一惊,回头看去时却只看到紧闭的门板。 他探头往窗外看去。果然,不多时杨露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楼下街道上。似是知道百里孤城在楼上看她,杨露回头使劲白了百里孤城一眼,便钻进了人流中。 百里孤城隔着老远几乎都能听见杨露鼻子里发出的那一声“哼”,他自言自语说道:“莫名其妙…” ———————————分割线——————————— 这一日,苏亦早早地结束了翰林院的公务,提前往家里走去。 年关渐近,街上比往常也热闹了不少,许多人家商铺也开始张灯结彩,挂上了红灯笼。 但在苏亦身上却看不出来一丝喜庆的味道,他最近很是烦闷,暗地里调查两国之战的事迟迟没有进展,再加上家有“恶邻”,他一直静不下心来。 怎么看他也不像好人——每当想起那天那人,自己被他掐住脖子差点死去的事,苏亦就咬牙切齿。那 如有实质的杀意,绝对不是正常人该有的。 一想到自己娘亲居然就住在那人隔壁,苏亦就忍不住地担心,所以他最近都是很早便回家了。 当路过一家药堂时,苏亦突然记起自己娘亲近几日染了湿寒,老是抱怨膝盖隐痛。 苏亦转身进了药堂。 药堂里人不多,行医先生刚好替一人号完了脉,嘱咐伙计去拿药。 苏亦走上前去:“先生,替我…” “先生,劳烦抓几味药——”一个婉转动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苏亦的话。 苏亦回头,然后便楞在了当地。 他从未想过世间竟有这般倾国女子,一时间仿佛世上的一切都失去了光彩,万物不敢与其争辉。只见这女子身着一件淡粉与白色相间的衣裙,腰间垂下的衣带正和裙摆一起随风飘动,睫毛忽闪,水汪汪的眼睛里似乎总是带着笑意,小巧的琼鼻,樱桃小嘴抿成了一条好看的弧线,一头乌黑的秀发如瀑布一般垂在腰间。唯一有点让苏亦纳闷的就是,明明是万里晴空 ,这女子却在手中提了一把淡粉的油纸伞。 就在苏亦发愣的时候,这女子已经与他擦肩而过,带起一阵香风。女子走到了药堂师傅面前,如数家珍一般娓娓道来:“唔…这些药你这儿应是还有吧…酸枣仁、志远、川芎、红花、蒲黄…” 苏亦只觉自己已经是神魂颠倒,耳中除了那女子声音就再无其他,她身上的香味更是让自己口干舌燥。 苏亦转过身来,那女子就背对着自己站在前面,触手可及。 “咕咚”一声,苏亦咽了口唾沫,颤抖着伸出了手去,在前面那丽人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拍:“姑,姑娘…” 女子正在报着药名,这一下便被打断了。只见她回过头来,便看到苏亦站在她身后,一脸的扭捏,想看却又不敢看她的样子。 “…嗯?”女子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唤我何事?” 苏亦嘴巴张得大大的,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到了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完全找不到说话的由头。自己唤她作甚?天知道——难道说自己对她一见倾心此生非她不娶吗?天啊,她肯定得报官把自己抓起来! “我,我…我那个…”苏亦觉得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脸上烫得发慌,可就是偏偏不知道该说什么。 女子看着苏亦面红耳赤抓耳挠腮的模样,像是有着万般的痛苦说不出来。 “呃…”女子不着痕迹的往边上让了一步,指了指身后的药堂先生,“要不…你先来?”说罢,忙转过身去抓着先生的衣服喊道:“先生你快给他看看——这人好像快不行了!” 听到这话的苏亦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恨不得真的晕过去了才好。 但他现在还晕不过去,况且他也不情愿就这样晕过去。 “——姑,姑娘!”苏亦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了。 “唔?”女子转头看了过来,“…你没事?” “没,没事…”苏亦的脸色通红,他低头看着脚 尖,“劳,劳烦姑娘挂念…” “先生,把我刚刚说的那些药给我包上。”女子的声音传来,苏亦抬头看去——原来她根本没有听自己说话。 一种从没感受过的挫败感涌上了苏亦心头。 “姑娘——!”苏亦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声音提高了一度。 女子又一次回过了头来,不过此时已经秀眉微皱,只听她说道:“你这人怎么这般聒噪,有事就说,莫要缠着我。” 第79章 苏亦像是没听出来女子语气中的不耐,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开口说道:“小生苏亦,苏立之…今日见得姑娘甚是欢喜,敢,敢问姑娘芳名,家住何许…” “有病…”女子皱着眉,看样子已是有些嗔怒,甩下两个字后抓起药包就欲离去。 苏亦见女子要走,顿时大惊,忙伸出手去欲拉住女子袖袍:“姑娘等等——” “让开!”女子手轻轻一抬,也不见其他动作, 苏亦就觉得仿佛是被人使劲推搡了一把,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咚。”闷响传来,意料中会摔倒在地的情节没有发生,苏亦感觉自己撞在了一个人的怀里,被人扶住了。 苏亦忙不迭地站稳,回头拱手道谢:“多谢…怎么是你!” 叶北枳摆了摆手,看着女子离去的方向。 苏亦皱着眉吸了吸鼻子:“你受伤了?” 叶北枳身上那浓重的药味,是个人就能闻出来,但他却没有回答苏亦的问题,反而指着女子离去的方向问道:“那人是谁?” “呵,关你何事?”苏亦冷笑一声。 叶北枳摇了摇头,径直走向了药堂伙计,留下一句话:“若是不认识,就不要去招惹她。” “招惹?什么意思?”苏亦顿时生气了,“你当我和你这种莽夫一样?成天只会惹事生非?你身上的伤也是和人打斗才伤了的吧?” 叶北枳摇头,不欲理他。谁知苏亦反而走了过来 ,继续说道:“再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为何不能…” 话还没说完,便被叶北枳打断了:“女是好女…却不见得好求。” “嗯?”苏亦眉头一挑,不明就里。 “那女的身手不弱,”叶北枳将药包提在手里,路过苏亦身边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若是不想自寻死路…最好离她远点儿。” 苏亦望着那个走出药堂门外的身影,有些发愣。 第104章 烦躁的原因 苏亦浑浑噩噩之下,也不知道是怎么就到了家的。 他把手中的药包放下,就在桌边坐了下来,脑子里全是之前那名女子的倩影和叶北枳最后说的那句话。 于老太正在厨房做饭,听见儿子回来的动静,擦了擦手就走了出来。 一出来,就看见苏亦整张脸上写满了“失魂落魄”四个字,于老太忙问道:“你这是咋了?丢魂儿了?” 苏亦被于老太惊醒,他使劲揉了揉脸,转头笑道:“没事儿——娘,今晚吃什么?” 于老太瞪了他一眼:“还能吃啥?白粥!你以为像你天天在外面山珍海味呐?” 苏亦苦笑,他在翰林院也是天天白饭泡菜,哪来那么多的山珍海味?看来于老太对他的成见颇深。 正想着,于老太又说话了:“去外面菜圃里给我摘几棵蒜过来。”说罢,又转身进厨房忙活去了。 苏亦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娘可没有什么君子远庖厨的观念,该让他做什么,还是得做。 来到门外,刚蹲下身准备摘蒜的苏亦一扭头,就看到叶北枳带着一身药味从隔壁门走了出来。 看到叶北枳,苏亦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又想起来了今天下午叶北枳对他说的那句话:“此女身上功夫不弱,若是不想自寻死路,最好离她远点。” “你…”苏亦冲叶北枳喊道,话刚一出口却又说不下去了。他不知该怎么开口,下午才骂了别人莽夫,此时却又要主动招呼别人,苏亦觉得有些难堪。 “…嗯?”叶北枳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蹲在菜圃里那个人。 “那个——”苏亦咬了咬牙,心里暗想:大丈夫能屈能伸。 “咳——”苏亦施施然站起身来,拍了拍袖子上并不存在的尘土,“那个,你说下午那女子身怀武艺?此话当真?” 叶北枳眨了眨眼睛,却根本没有理他,转身就进了屋,俨然一副“你爱信不信”的模样。 “喂!你——”苏亦当场愕然,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能不计前嫌主动开口,这人却这般对待自己。 “莽夫就是莽夫!”苏亦暗骂一句,声音细不可闻,他可不敢让那人听到,那次差点见阎王的经历至今还记忆犹新。 不过那女子会武艺的事儿看来不假…苏亦回想着女子推自己那下,心里做了判断——看来要结识佳人,还得细细合计。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以国事为重,只盼那女子是京城本地人士,能等到自己将调查一事忙完。 苏亦这样想着,嘴角不自觉挂上了笑意,他都快脑补出才子佳人的千古佳话了。 “小兔崽子你梦游呢——”一个声音打断了苏亦的臆想,“你摘个蒜怎么还没给我摘回来!” 是于大娘半天没等到自己的蒜,找了出来。 “来,来了——”苏亦被骂声惊醒,忙胡乱摘了几棵,送了进去。 ———————————分割线——————————— “吱呀——”门从外面被推开了,虞美人提着药包走了进来。 百里孤城转头看了看她,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买个药买了这么久?” 杨露走到桌边坐下,把药包扔在桌上,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待慢慢喝完后才缓缓说道:“遇到个登徒子,缠着我不要我走。” “登徒子?”百里孤城眉头一皱,转头看向杨露,一眼就看到杨露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百里孤城有些尴尬地撇了撇嘴:“…谎话连篇。” “真的呀——谁稀罕骗你?”杨露轻轻哼了一声。 “哦?真的?那然后呢?”百里孤城耸了耸肩膀,一脸的随意。 “然后?”杨露妩媚地一笑,“嘻嘻…我说我把他杀了你信么?” 百里孤城把头撇向一边,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被这妩媚笑容给晃花了眼,像是掩饰尴尬一般说道:“咳——杀得好,这种人就该杀…真是世风日下,堂堂京城,天子脚下居然也有人敢做这等龌蹉事…” “嘻——我怎么可能当街杀人?我们要做的事可见不得光,生怕官府注意不到我们吗?你就不动动脑子?还是说…”杨露斜着眼盯住了百里孤城,脸上说不出的妩媚动人,眼波流转,“…你是在关心我?” “呵——关心你?”百里孤城一转过头,直视着杨露的眼睛,两人的鼻尖几乎快要碰到了一起。 这一下来得突然,虞美人顿时霞飞双颊,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她也不闪躲,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着。 “呵…”百里孤城盯着虞美人的眼睛,缓缓开口,“…我是怕没人给我治伤。” “是吗…?”杨露眼珠子一转,伸出一根手指在百里孤城心口轻轻一点,“你的心跳…变快了呢。” “哼——那是伤势未好所致!”百里孤城一把扭过头去,不再去看杨露龊狭的笑容。 “好吧,依你咯——”杨露摊了摊手,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百里孤城的肩膀,“你放心,事成之后,我会治好你的。” “那…若是事不成呢…”百里孤城看着窗外,声音变得有些低沉。 杨露愣了愣,她不知道百里孤城又想到了什么,突然就这样了。 “若,若是不成…”杨露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也会治好你。” 百里孤城这次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再,再说了——”杨露晃了晃百里孤城的肩膀,“就算没有定风波相助,只要你肯拔剑,那便是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我们原计划不就是这样的吗?况且待我春风诀大成,自会替你将拔剑后的暗伤一并治好…” “你可知我为何要寻定风波。”百里孤城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杨露的话。 杨露一时语塞,片刻后才说道:“他…定风波武艺高深,能祝你一臂之力…” 话还是没说完,百里孤城就又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只见百里孤城把宝剑平放在桌上,手指在剑柄锁头上轻敲。 “你可知此锁为何物所铸。” 杨露愣了愣,心里隐隐约约像是有了答案:“…不知。” “那你又可知,我为何要从那酒鬼那要来深海玄铁。” 杨露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她一把抓起桌上宝剑,死死地盯着那个没有锁眼的锁头:“难道这是——?!” “呵——”百里孤城自嘲一般笑了笑,“没错… 我为了防止自己动怒拔剑,特地要来了深海玄铁,铸成了这锁,若是藏剑术不到大成,我也没实力强行将其挣开。而定风波拿走的那半块玄铁,则是我铸锁后所剩下的。我之所以要找他的原因所在…便是这锁,只有他那把用同样材质所铸的刀,才能斩开。” 杨露颓然坐倒,这下她终于知道百里孤城这几日烦躁不堪的最根本原因了。 “没有定风波…我拔不了剑。” 第105章 君臣莫相知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第80章 百里孤城和杨露都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也没人想到去点灯,黑暗就这样逐渐侵占了屋子的每个角落。 不知过了多久,杨露有些苦涩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那…现在怎么办…” 窗边传来轻微的“哗啦”声,那是百里孤城的手划过锁链时带起的声音,他说道:“…还是可以试一试的。” “…你要考虑清楚。”黑暗中杨露的眼睛有些发亮地盯着这边,“戚宗弼身边的高手并不少…可能会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月亮从云里探出了头来,撒下银光,如飞瀑泻地。 杨露看过来,窗边的百里孤城正望着窗外,只能看到半边侧脸,那一头雪发被月光映得通透洁白,朦 胧着点点银光,恍然若仙。 “我想得很清楚…”百里孤城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外那弯残月,“这不仅仅是为你报仇…更是因为我身后还有一个望北关。” “戚宗弼必须要死。” ——————————分割线——————————— “戚宗弼必须要死。” 花园里,闰朝皇帝陈开名望着头顶的月亮,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岳公公垂手站在他身后,不敢接这句话。 “咳咳——”陈开名转过身来,从身边随手摘下一朵苍兰花,“不管是为了闰朝,还是为了百姓——他都必须死。” 这位老人的面色较上次已经更加干黄枯槁,龙袍下的身子也更加孱弱不堪,只不过那双有神的双目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明。 老人低头,细细打量着掌心淡黄的花朵:“戚宗弼是个聪明人,想必他自己心里也是明白得很。” 岳公公低着头,轻移脚步,再次站到了老人身后。 “能想出这样的计谋…”老人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一把攥紧了拳头,“还能为这计谋做出以下犯上之事…他应该早就有这份觉悟了。” “——回书房。”老人一甩袖袍,率先走去。 “…是。”岳公公轻声应了,跟着离去。 地上,被随手丢弃的残皱小花在风中渐渐凋零。 书房。 岳公公端着托盘轻轻推门进来,托盘上呈着一个药碗。 “圣上,该吃药了。”岳公公将托盘小心放在了一边的桌子上。 陈开名坐在书桌旁,手里捧着本史书,听岳公公唤来,他摆了摆手:“咳——先放着。” 岳公公轻声苦笑:“可放不得——再放就该冷了,圣上。” 陈开名背对着他点了点头,却没有要转过身来喝药的意思。 岳公公正欲再劝,陈开名却说话了:“阿窦,你说…我闰朝可会千秋万代?” 岳公公微微躬下身子,答道:“此乃必然之事,圣上开明,闰朝强盛,焉有不开万世王朝之理?” “那为何史书中却从没这样的朝代出现?刘汉李唐岂非不强?但他们也都消失了,只成为这史书中的点点笔墨。”陈开名顿了顿,似是在想些什么,“那些之前再怎么强盛的国家,最终都会有一个亡国之君,咳咳…再开明睿智的君主,其后代却总会出现误国昏君…阿窦…” “圣上…?”岳公公微微抬头,看向坐在前面的老人。 “哎…”陈开名叹了口气,转过身来,“阿窦,你可知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 岳公公沉默了,半晌后才缓缓开口:“是…太子殿下。” 陈开名又叹了口气:“是了…勋儿尚且年幼,咳咳…我是担心我走了之后,他能否担起我闰朝的重量…”陈开名沉默了。 “圣,圣上——”岳公公干笑着,“您又说这晦气话了…要不,要不还是先喝药吧圣上?” “嗯…”陈开名终于点了点头。 岳公公忙不迭地将药碗端了过来,递给了书桌前的老人。 老人舀起一勺汤药,刚递到嘴边,却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转头向岳公公问道:“对了,勋儿在翰林院读书,可有成效?” “啊…?”岳公公张了张嘴,竟是愣了片刻,但又马上回过了神来,立马说道,“太子天资聪颖,只要勤务学业,想必还是有成效的。” “嗯?”陈开名疑惑地看了眼低下头去的岳公公,“怎么?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 “这…老奴明日便去翰林院问询。”岳公公偷偷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一想起那个顽皮跳脱的太子殿下,他也着实头疼。 “嗯…如此便好。”老人点着头,喝下一口药,眉头顿时皱了皱,“嗯——好苦…” ——————————分割线———————— ———— 元帅府。 书房内,大元帅应谷通和右相戚宗弼相对而坐。 “过几日,就该出兵了。”应谷通是军旅出身,说话间颇有一股威严之气。 戚宗弼坐在他对面,听到这话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端起茶杯来轻轻吹着水面的茶叶:“嗯…时间也差不多了。” 应谷通见戚宗弼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却也不生气,而是继续说道:“这计谋是你出的,你想想可还有什么遗漏的没有交代,莫到时候出了岔子。” 戚宗弼微微摆头:“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就听天由命了。” “——真的没有了?”应谷通双手撑在桌子上,眯起眼睛盯着戚宗弼。 戚宗弼还是那副淡然的表情,摇了摇头:“没了。” “咚——” 应谷通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一阵杯盏乱跳。 “那皇上给你的密诏呢?!”应谷通怒视着戚宗弼,“你就不打算告诉我?!——嗯?!” 戚宗弼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在桌上,正襟而坐,看着对面应谷通的眼睛:“既然你知道密诏的事,那你也该清楚我的意思。” “所以你并不打算依照圣上的意思,将数万流民用军士偷梁换柱?”应谷通的脸色有些难看。 “是。”戚宗弼不卑不亢地说道,“应元帅你也是军人,想必你应该比我清楚,在战场上,百姓和军士的区别是有多明显——若想此计万无一失,非这般不可。” “非这般不可?”应谷通的拳头握得紧紧地。 “非这般不可。”戚宗弼郑重点头。 应谷通不说话了,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见应谷通这样,戚宗弼又开口了:“应元帅,你在担心什么?无论这一仗是输是赢,这一切的后果都是由我这个将死之人来承担不是吗?” 应谷通握紧的拳头松开了,看向戚宗弼的眼神多了一份坦然。 戚宗弼笑了笑。 “从始至终,你应元帅都不曾知道我这有皇上的密诏,不是吗?” 第106章 孩童之争 翰林院,说白了其实就是个书塾。 不过和普通书塾有区别的是,它的学生,都是闰朝王公大臣们的子嗣。 就连现任皇帝陈开名也曾在这里读过书。两朝老臣,德高望重的樊少霖,刚入京时便也曾担任过翰林郎一职。 翰林郎,这个职位的职责,是辅佐翰林院的教书先生们,整理典籍,替先生们备课,诸如此类。 没有实权,是个清闲的职位——这是苏亦上任以来的想法总结。 不过苏亦也并没有因为这种原因就玩忽职守,反而做的更是兢兢业业,他本身就是个认真的人。 这日,苏亦如往常一样早早地来到了翰林院,然后替各位先生将他们桌上的书籍卷宗整理好摆放整齐,最后找来了扫帚,开始打扫着房间。 这是他每天都会做的事。 “哎——立之啊…”声音从门后传来,苏亦抬头一看,一名年过半百的老人正站在门口,是书院的一 位教书先生,张思成,张老。 见苏亦看过来,张老摇着头又道:“立之啊——我给你说了多少次了,这种事会有下人去做,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苏亦把扫帚放到了墙角,拍了拍手上的灰,笑着说道:“没事的张老,我平时公务不多,多做些也是应该的。” 张老走到自己的桌边,冲苏亦一瞪眼:“这和公务多少有什么关系——你身为读书人,这些事本就不该做。” 正说着,又是一名老者从门外走了进来,苏亦连忙拱手打着招呼:“谢老,您来了。” 谢老看上去要比张老要年轻不少,头发都还没有白完,他一进来就说道:“怎么了张老?还没进来就听见你大喊大叫了…立之惹您生气了?” 张老摆了摆手:“无甚大事,是我在提醒立之要谨记自己读书人的身份…算了,不提了。” 苏亦又冲张老一拱手,应道:“张老教训的是,立之谨记。” 谢老适时地呵呵笑了两声,作起了和事老:“行了行了,立之也没做什么坏事,张老就饶过他罢。” “嗯。”张老头也没回,只是点了点头便拾掇桌子上的东西去了。 第81章 没过多久,这同一个屋子里的先生们就都陆陆续续到齐了,这些人里,除了苏亦这个翰林郎,年纪最小的看上去也五十开外了。 “张老,时辰差不多了。”苏亦看了看墙边的滴漏,出声提醒到。 “嗯,我知道了。”张老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从桌上拿起戒尺走了出去。 苏亦看着张老走了出去,便又低下头去,开始整理着下一堂课的先生需要的典籍。 在一堂课结束后,张老背负着手慢悠悠回来了,此时苏亦已经把手头的工作忙完,见张老回来,便把之前已经整理好的东西递了过去。 张老接了过来,又从桌上那一堆卷宗里摸出一沓来,递给苏亦说道:“立之,替我将这些给曹治事送去…上次他在问我要这份卷宗,你跑一趟吧。” 治事,是由皇帝任命代为管理翰林院的官职。 “行,那我这就去。”苏亦笑着点了点头。 从曹治事那里回来时,苏亦还能听见院子里那些公子少爷们的玩闹说话声,显然是还没开始上课。他 就在墙边停了下来,竖着耳朵细细听着。 他们虽然还都是些孩子,但是鉴于他们的出身,知道的事却是不少的——苏亦这将近一个月以来,打听到的消息有很大一部分是出自他们的口中。 正听着,墙后孩子们的吵闹声突然就停了一下,然后便是一个哭泣的声音传来。 “书呆子——就知道哭!”一个孩子的声音说道。 打架了?苏亦眉头轻挑,快步绕过了墙,往院内走去。 一走进院子,就看到那些公子少爷们围成了一圈,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少数的几个女生站得远远的,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望着。 苏亦快步走了过去,分开围着的孩子堆。人群里是两个小男孩,一个虎头虎脑看上去十岁出头的小男孩正气鼓鼓地站在一边,地上坐着一个斯斯文文的男孩,正在那抹着眼泪,身上印着个鞋印,显然是被欺负了。 被欺负这个苏亦有印象,好像是叫许泰然的,是户部一名参政的幼子,平时勤学好问,很喜欢读书,成绩也是不错,颇得先生们喜爱。 至于虎头虎脑那个…苏亦却是并不认得,似乎并没见过这张面孔。 苏亦走过去把许泰然扶了起来,替他拍干净了衣服上的灰尘和鞋印。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苏亦笑着摸了摸许泰然的后脑勺。 “先,先生…他…他打我…”小许抹着眼泪抽噎,指着对面那个虎头虎脑的孩子说道。 “哼——打你又怎么了!”打人的孩子双手环抱,扭过头哼了一声。 “别哭了。”苏亦安慰了小许一声,笑眯眯地转过头去,看向打人的孩子,“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这孩子斜着眼撇了苏亦一眼,有着那么一股不可一世,只听他大声说道:“我叫陈勋,你要干嘛?” 陈勋?难道是刑部陈大人的儿子?不对呀,陈大人儿子不是刚刚及冠吗?难道就有孙子了?苏亦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孩子——就算有孙子也不该这么大了吧? 半天想不出个头绪,苏亦觉得可能是哪个自己不知道的大臣的子嗣,遂不再去想。 “我且问你,你何故打他?”苏亦看着这孩子,开口问道。 “哼,打了便是打了,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孩子看都没有看苏亦一眼,鼻子都快朝到了天上去。 虽说翰林院里的孩子多多少少都有些少爷脾气,但在来之前,家里的长辈也都会仔细交代,让他们听先生的话。再加上翰林院的先生可是会拿戒尺打手心的,这帮孩子多少也还算听管教。但像这个这么横的,苏亦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不过苏亦也没生气,他还犯不着和一个孩子闹别扭。 于是他转过头对小许问道:“他为什么打你?” 小许一听,刚抹干净的眼泪就又要掉下来了:“呜呜…他不认真读书,还把书撕了,我说要去告诉先生…呜呜…他就打我…”语气中似乎是有着万般的委屈。 苏亦一听,顿时也是眉头大皱。他是个读书人,骨子里流的是儒家的血,对于撕书这种现象,他认为已经是不可饶恕的了。 苏亦表情严肃了起来,伸手对那孩子一指。 “你——陈勋,给我过来。” 第107章 读书人的事 “你——陈勋,给我过来。” 苏亦的脸色有些阴沉。 “哼,前面带路吧——”这陈勋小脑袋一扬,说出这么一句话。 苏亦气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还从未见过对老师如此趾高气昂的学生。 “好好好——”苏亦一连说了三个好,他盯住了陈勋,点着头说道,“你身为学生…连尊师重道都忘了吗?!” 苏亦最后这一句几乎是吼着出来的,把小陈勋给吓了一个激灵,他长这么大以来,不管是谁跟他说话都是轻言轻语的,还真没人这样大声呵斥过他。 那些在一旁围观,本来还叽叽喳喳的孩子们瞬间都安静了。 小陈勋有些发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对他来说这个身影已经算是高大了,太阳被他的身影挡在后面,他的神色都藏在了阴影里,但小陈勋却能如有实质地感觉到这人身上的怒意。 陈勋咽了口唾沫,他被镇住了。 “…跟我来。”声音传来,小陈勋看到这人招了招手,然后率先走了出去。 小陈勋默默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回到了苏亦办公的那间屋子,教书的老先生们都不在屋内,想必都上课去了。 苏亦顺手从一名先生的桌子上拿过了戒尺,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他看了眼还站得远远的陈勋,眉头皱了皱:“你过来。” 陈勋抬眼看了看苏亦手中的戒尺,还是不情不愿地走过来。 苏亦拿戒尺在桌上敲了敲,问道:“陈勋,我且问你,许泰然口中所说,是真是假?” 陈勋嘴巴动了动,轻声嘀咕了一句什么,苏亦听不清楚。 “大声点——”陈勋眉头皱起,呵斥道,“君子当光明正大,细声碎语如那妇人像是哪般?!” 陈勋闻言也是怒而抬头,瞪着苏亦说道:“就是真的又怎么样!我就不喜欢读书!我撕的是我自己的,我又没撕他的书!” “犯了错你还有理了!”苏亦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说你不喜欢读书,那你喜欢什么?” “哼——我喜欢练武!”陈勋小脑袋一样,似乎很是骄傲。 “练武?”苏亦眉头一挑,“练武是那些好勇斗狠的莽夫喜欢的事,你身为翰林院学生,怎能对练武痴迷?” “呸——一派胡言!”没想到的是,陈勋听到苏亦这样说,反应更大,直接一口啐在了地上,“照你这样说,在边关打仗卫国的都是莽夫!怎么不把你们这些酸儒全送边关打仗去?只怕你们一见到血就全尿裤子哩!” 呸?苏亦看着地上那口唾沫,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有如此不懂尊师重道的学生! “这,这就是你跟先生说话的态度?!”苏亦厉声喝问,“就算你言之有理,但你懂不懂尊师重道?!” 陈勋哼了一声,双手抱在胸前,把头扭到了一边。 “你——!”苏亦气得额角的青筋都出来了,怎么会有如此顽劣的孩子? “你!把手伸出来!”苏亦重重地在桌上一拍,抄起了戒尺。 “你要做甚?”陈勋往后缩了缩。 “你说作甚?殴打同学,撕毁书籍,目无尊长!难道你不该罚?伸出来!”苏亦手拿戒尺,瞪着小陈勋。 “那我不伸!”陈勋把脖子一梗,态度坚决。 “伸出来!” “不伸!” “快点伸出来!” “就是不伸!” 两人拉起了锯子,互不相让。 “——大吵大闹成何体统!”一声怒喝从门外传来,二人一转头,就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走了进来。 苏亦连忙打着招呼:“张老,您下课了。” 等了半天,张老却连个回应都没有,苏亦抬头一看,张老正愣在原地望着这边。 “…张老?”苏亦试探着喊了一句。 “…啊?”张老缓缓看了过来,见苏亦正盯着他,忙指着陈勋问道,“立,立之…你这是…?” 见张老指着小陈勋,苏亦连忙回答道:“是这样的张老,这孩子太过顽劣,故而我带他回来小惩一番…” “你好大的胆子!”话还没说完,便被张老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给打断了。 “呃…什,什么?”苏亦愣了。 “你罚他?”张老指了指站在一边的陈勋。 苏亦看了看陈勋,发现陈勋也正有恃无恐的看过来。 “是,是啊…陈勋殴打同…”苏亦想了想还是继续说了出来。 “你敢罚他?!”苏亦的话又被暴力地打断了。 第82章 苏亦的眉头皱了起来,只见他拱了拱手:“张老…请有话直说。” 此时已经有先生陆陆续续回来了,一进门就看到了这一幕。 张老怒视着苏亦:“你可知他是谁!” 苏亦看着张老的眼睛,半晌后才说道:“…他是学生,我是先生。” “呵…先生…”张老轻蔑地一笑,随即脸色又立马变得狠厉了起来,“我来告诉你苏立之…你只是个 小小的翰林郎,而他——是太子!当今圣上唯一的儿子!” 太,太子…纵使苏亦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但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还是感觉天旋地转,像是被人一棍子抽在了脑袋上。 “现在你还要罚他吗?”张老冷着脸走到了陈勋的身边站定,陈勋正得意地仰着小脸,看向苏亦这边。 屋子里的先生们,大气也不敢出一下,此时竟然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苏亦扶着桌子,终于是站稳了。他看着那边正对着自己做鬼脸的陈勋,咬了咬牙,说道。 “罚——必须罚!” “你说什么?”张老傻眼了,陈勋傻眼了,周围的先生们也都傻眼了。 苏亦盯着小陈勋的眼睛,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翰林院只有师生,没有君臣。陈勋,这句话是你父皇,也就是当今圣上亲口所说。今日你做错了事,就必须要受罚。”说着,苏亦再一次拿起了戒尺,往陈勋走去。 陈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此时的他竟是有些 害怕。 “苏立之你敢?!”张老一把将陈勋拽到了自己的身后,用身子护住了小陈勋,嘴里还大声喝道,“你要打太子殿下,就先把老夫打躺下!” “张老…”苏亦皱起了眉毛。 张老先生愣了愣,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苏亦对自己皱眉,但当他看到苏亦并没有停下脚步时,又立马高声喝道:“罚太子殿下?!苏亦——这也是你该做的事吗?!” “啪——” 一声惊耳的响声传来,屋子里的人都吓得一哆嗦,定眼看去,苏亦手中的戒尺只剩下了半根——原来是他一戒尺抽在桌子上,硬生生给抽断了。 “你…你要做什么…”张老怔了怔,声音不自觉地小了下去。 躲在张老身后的陈勋此时也不敢说话了,之前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也不见了。 “该做的事…呵…”苏亦看了眼手中的半根戒尺,轻笑着摇了摇头,“到底什么才是该做的事?” 苏亦斜眼看向张老:“读书人做不得扫地这种事吗?读书人下不得田耕不得地吗——你生来就是读书 人吗?!” “你——!”张老一指苏亦就欲说话,却被苏亦粗暴地打断了。 “你也配指我?!”苏亦一声怒喝,“什么是读书人不该做的事?是不该扫地还是不该罚太子?!你告诉我啊——!” 张老气得胸膛一起一伏,却偏偏一个字都无法反驳。 “怎么?说不出来?”苏亦笑了笑,却又马上横眉怒目,“那我来告诉你!先生惩戒学生——天经地义!这就是我苏亦应做之事!你给我让开——!” “不许你罚太子!”张老脸色一变,扑过来就抱住了苏亦的腰,死死拦住了他,嘴里还大声喊道,“太子殿下快跑——去外面找侍卫!” 陈勋此时早就吓得不敢说话了,一听提醒这才回过神来,撒腿就往外跑去。 苏亦被张老死死抱住了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勋跑了出去,只听他高声喝道:“陈勋你不准跑!你敢跑——下次你来翰林院我加倍罚你!!” 第108章 先是读书人,再是殿下臣 苏亦捅了马蜂窝了。 苏亦要遭殃了。 敢捋虎须,这苏亦的胆子也太肥了。 一向清净雅致的翰林院,这几日却并不清净。走到哪几乎都能听见翰林院的先生们在窃窃私语着这件事。 敢打太子?苏亦完了。 那日,陈勋被吓得是出了翰林院就要回皇宫,侍卫摸不着头脑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得跟在后面一道回去了。 不过陈勋自己是再清楚不过了,他是明明白白的知道,那个叫苏亦的先生是真的想打自己。 居然有人敢打我?陈勋每每想到这就觉得一阵后怕,这是他从小到大都没经历过的事,就连父皇对自己也是宠爱的紧——那人居然敢打我! 陈勋打算去父皇那告状。 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这些天陈勋也没再来翰林院,不只是真怕来了以后苏亦罚他,还是因为别的事耽误了。 不过过了这么久,苏亦也慢慢缓过劲儿来了。最开始是有些害怕,怕到他晚上在被窝里胆战心惊得睡不着觉,生怕大晚上的就来一队禁卫军把自己从被窝里提出来给杀了头。 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该怎么办?家中老娘谁来照顾?想到这里他又想到了自己还没成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自己居然成了不孝之人…然后又想起了那天药堂遇见的女子,若是自己要成家,想必她定是那最合适的人选…然后又想到自己都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杀头的人,怎么还想这些儿女私情… 就这样,苏亦在床上辗转反侧,磨磨蹭蹭晚上就过去了,鸡鸣三声后,天亮了。 苏亦挂着黑眼圈,神情萎靡地从屋里走了出来,眼角余光看到了隔壁的池姑娘正端着个盆子,在给菜圃浇水。 池南苇笑着给苏亦打了个招呼,苏亦无精打采地 应了一声,便一晃一晃地往翰林院去了。 一天过去了,除了翰林院里气氛有些古怪,却什么也没发生。 两天过去了,翰林院的先生们都刻意疏远着苏亦,不过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三天过去了,已经没人敢跟苏亦搭话了,也没人再来让他做这做那,生怕和他扯上关系被牵连了。他的工作本来就清闲,这下更是无事可做了。不过,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 就在苏亦和翰林院众人都以为头顶那位是不是已经忘了这件事的时候,陈勋回来了。 这日,苏亦如往常一样来到了翰林院。过了这么久他也看开了不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至少他现在不会成天提心吊胆了。 走进屋里,不少先生已经在了。 走过张老先生的桌子边上的时候,张老突然冷哼了一声:“苏立之,你还敢来?” 苏亦不欲理他,假装没听到,继续往自己的位置 走去。 但张老却不愿就这样放过他,只听他说道:“今日太子殿下可是回来了,有你好看的!” 苏亦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淡淡说道:“不劳张老挂念。” 张老眼睛一瞪,就欲开口呵斥。一旁的谢老连忙走过来解围,率先开口喊道:“立之——你随我来,我与你说两句。” 苏亦点了点头,跟在谢老后面出去了。 张老一肚子气被卡在了喉咙里没处发泄,只得重重地哼了一声,坐回了位置上。 门外,苏亦跟在谢老后面亦步亦趋的走着。 谢老清了清嗓子,似乎是在斟酌怎么开口,半晌后才说道:“立之…” 苏亦拱了拱手:“谢老,但请直言。” “嗯…”谢老微微点头,“我之前看过你那篇《治国其先明德与天下》,立之是胸中有大才大抱负之人呐…” 苏亦愣了愣,这篇文章是当初自己高中状元时在 殿试上所出,没想到眼前的谢老居然也读过。 “先生言重了,立之比之先生,不足尚多矣。”苏亦连忙拱手说道。 谢老摆了摆手:“毋须妄自菲薄,立之文采斐然我自是知道,甚至文中的一些论点,就连我也要为之汗颜。” “先生…”苏亦苦笑着,正欲再谦虚几句,谢老却又开口了。 “立之,”谢老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苏亦,“那日事后,你可曾知错?” 苏亦愣了,脸上渐渐没有笑意——他挺直了腰杆,理了理衣襟上的皱褶,正视着谢老的眼睛:“学生…不知有错。” 谢老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欲责太子,还未有错?” 苏亦同样不卑不亢地与其对视:“我责罚的不是太子,是我的学生。” “可他就是太子,一句话就能让你万劫不复的太子。”谢老微眯着眼睛。 苏亦眉头轻皱:“翰林院没有君臣。翰林院里有着的只是一帮读书人,读书人只分先生和学生。” “可他出了翰林院就是那高高在上的太子,你还敢罚他?你可知太子两个字代表了什么?”谢老把手背负在身后,脸上笑意更甚。 “自然知道,哪怕今天让我来说…”苏亦看着谢老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就算他是太子,我还是要罚。” “哪怕仕途无法再前进一步?苏亦,你现在还只是个小小的翰林郎,本来以你的才华,前途不可限量…”谢老继续说道。 第83章 “无妨。”苏亦轻轻摇头。 “这也无妨?”谢老好奇地问道,“那你为何要考这个状元?为何要读书?” 听到这话,苏亦皱了皱眉头:“因为我先是读书人,然后才是臣子。我不是为了为官才读书,而是为官后才能为天下人做事,所以我才读书。” “…”谢老沉默了,半晌后才说道,“这话你不要拿出去说给别人听到…” “立之…”谢老抬起头来看着苏亦,向着苏亦拱手弯腰,深深鞠了一躬,“…你给我上了一课。” 苏亦大惊,忙伸手去扶:“先生快起,学生可不敢…” 突然一人从外面跑了过来,是一名苏亦不太熟的翰林院先生,看得出他跑得很急,此时竟然全无风度可言。 这先生一看苏亦,还来不及喘气就说道:“苏——苏立之…快,快去接旨!” 接旨?苏亦愣住了,他回头看向谢老,发现谢老也正一脸微笑地看着自己。 苏亦刚想问,谢老就已经推了他一把:“快去呀——还在等什么?” 第109章 先生与学生 翰林院,外堂。 苏亦听到消息后,马不停蹄一路小跑着来到了外堂。 一到外堂,就看到翰林院官儿最大的曹治事正在和一名鹤袍华服的公公攀谈。曹治事神色间颇为恭敬,那公公浮尘挂在臂弯,却只是微微笑着,有些心不在焉,还不时往内院观望几眼,看起来已经等候多时了。 苏亦走近一看清,不禁就愣了愣。他之前不认识太子,还能说是确实没见过,所以认不出来。但今天来的这位,他却是已经见过很多次了——每次上朝,站在龙椅边上的可不就是这位岳公公么? 苏亦再仔细一看——好家伙,这阵势可不小,除了曹治事和岳公公站在一处,他们后面还有整整十六个人的仪仗队,看装束,全是披甲佩刀的禁卫军,此时正整整齐齐的站在后面,一点声响都没有。 这么多人?这是领的什么旨?莫不是领完旨就要直接杀头吧? 苏亦心里又开始发怵了,有些犹豫地不敢上前。 还没待这些想法在他脑子里转个圈,一直在往这边望的岳公公已经看到了他。 “哟!苏状元——这边——”岳公公没有再理身边的曹治事,远远地冲苏亦招手,“状元郎快过来——在这边呢!” 苏亦苦水涌上心头,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有劳岳公公久等,”苏亦走上前去,冲岳窦拱手躬身,“立之…来接旨了。” 岳公公哎哟一声,连忙托着苏亦的手臂将他扶了起来:“状元郎可是读书人的身子,金贵得紧,莫要拘礼,我只是一介阉人,可受不起苏状元这一拜。” 苏亦心里苦笑,他只当岳窦这是在拿他前几天的话敲打自己。 苏亦直起腰来,岳公公也已经正色。 岳公公浮尘一摆,理正衣冠,从宽大的袖袍中抽出一卷明黄圣旨,朗声读道:“翰林郎苏亦接旨——” “臣…在。”苏亦缓缓跪倒。曹治事也紧跟着跪了下来,就连岳公公身后的仪仗队也尽皆拜倒。 岳公公深吸一口气,声音中气十足:“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翰林郎苏亦,状元之才,经世之文,其性之义,其行之良,是宜褒编,以彰浅德。兹特封尔:太子太傅一职,佐太子于青灯,授太子以贤德。钦此——” 什,什么?苏亦跪在地上,已经完全愣了——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苏状元,还不接旨吗?”岳公公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苏亦这才醒了过来,连忙抬起头来:“臣,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完话,苏亦从地上爬了起来,也顾不上再去拍衣摆上的尘土,连忙从岳公公手中的圣旨接了过来,捧在手心细细阅览,一个字都不曾放过。 “苏状元——”岳公公笑眯眯地看着苏亦,话一出口便连忙轻轻拍着自己的嘴巴,“哎哟不对不对,瞧我这张嘴,现在应该是叫苏太傅了,苏太傅可莫要怪罪老奴才是…” 苏亦连忙摆手:“不敢不敢,岳公公抬举立之了。” 一旁的曹治事此时也凑了上来,笑着冲苏亦拱手:“恭喜了,苏太傅,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太 子太傅虽说没有实权,但怎么说也是从一品,苏太傅,以后还要仰望你多多提携啊…” 苏亦同样拱手:“在翰林院常受曹治事照顾,立之铭记于心。” 三人正说着,岳公公突然转身从后面一人手中接过一物。 苏亦一看到这东西,顿时就愣了。 “苏太傅,这是…皇上赐与你的。”岳公公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来。 苏亦接过,双手拿着端详。 是一柄戒尺,一柄同体明黄的戒尺。 岳公公接着说道:“这次的事…圣上是从都到尾都清楚的,他老人家说,也只有苏太傅这种心性的人,才能教得出一位真正的明君…这也是册封你为太傅的原因呐…呵呵,圣上的眼光,向来是不会错的。” 苏亦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呵呵…苏太傅,你看——太子就在那边…”岳公公往旁边侧出一步,让出身来。 苏亦顺着方向看去,这才发现小陈勋就站在那边不远处,躲在一名禁卫军的身后,显得有些畏畏缩缩的。 之前苏亦不明就里,心神一直恍恍惚惚,所以也没有细看,所以直到现在才发现小陈勋。 手里的御赐戒尺还没拿热乎,但苏亦却已经有了底气,头顶那位的意思,他心底是再清楚不过了。 “陈勋——过来。”苏亦的官服还在一名禁卫军的手上捧着没换上,但他的脸已经板了起来。 小陈勋本来远远地望着陈勋就已经有些害怕了,此时苏亦冲他一开口,他顿时就打了个激灵。 如果说苏亦对皇帝此次的心思再清楚不过,那陈勋对自己这位父亲此次的心思那更是明白。他之前一路跑回皇宫去告状,哪知父皇一查明前因后果反而把自己训了一顿,还对那个苏亦大加赞赏,更是直言告诫自己,以后要听此人的教诲,不许忤逆。 然后小陈勋就知道自己栽了,栽在了这个书生手里。 陈勋一步一扭地走了半天都走不过来,苏亦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君子昂首阔步行于天地间,你这像什么样子!快点过来!” 小陈勋嘴一撇,只得快步走了过来,不情不愿地叫了声:“苏先生…” “手伸出来——”苏亦一手持着戒尺,一手负于 身后。 陈勋低着头,吸了吸鼻子,慢慢伸出了小手。 “啪——!”声音清脆悦耳。 肉扑扑的小手上顿时就多了个红印子,小陈勋吃痛,身子抖了一下忙把手缩了回去,藏在背后使劲揉着。 “抬头。”苏亦沉声道。 小陈勋缓缓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眼里泛着点点泪花。 “挺胸。”苏亦又道。 小陈勋挺直了腰杆。 “这一下,是因为你殴打同学,不计同学之谊。陈勋,你可知错?” “学生…知,知错。”陈勋小声答道。 苏亦点了点头,又说:“手伸出来。” 陈勋嘴巴又撇了下去,像是要哭了,但还是慢慢把手伸了出来,不过伸出来的却是另外一只手。 苏亦抬起执戒尺的手,就要落下。 “哎,苏,苏太傅——”岳公公突然托住了苏亦的手臂,苏亦转头疑惑地看着他,只听岳公公在苏亦耳边小声地说道,“苏太傅,杂家知道这样说不合适 ,但,但是…您就轻点儿吧…” 苏亦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啪——”又是一声清脆的响声,又是一条红印子。 “这一下,是因为你撕毁书籍,此乃大错!陈勋,你可知错?”苏亦面无表情,仿佛没有听到刚刚岳公公说的话。 “学,学生知错…”小陈勋的眼眶里已经包满了泪水,却仍然仰着头,倔强地不让泪水滑落。 岳公公看着陈勋的可怜样儿,在一边不住地唉声叹气。 “伸手。”苏亦又说话了。 陈勋吸了吸鼻子,将最开始伸出来的手拿了出来,肉乎乎的手掌上一条红印清晰可见。 苏亦又抬起手来,岳公公在一边不停地小声说着,像是在提醒苏亦一般:“轻点儿诶——轻点儿——” “啪——”肉掌中两条红印。 “这最后一下,是罚你目无尊长,不懂尊师重道。你——可知错?”陈勋低头看着身前这个倔强地孩子。 陈勋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流下来了,在小脸上划出了两道清晰的泪痕,但他的声音却已经没了之前的结巴,他抬起头看着身前这个不肯弯腰的书生,深深吸了一口气,答道:“学生…知错了。” 翰林院外堂,寒风吹落了几瓣腊梅,吹皱了书生染尘的衣摆,也吹乱了太子鬓角的乌发。 第84章 书生低头看着太子,腰杆挺得笔直。太子抬头看着书生,眼里满是倔强。 在这一年年关将近的时候,两个人就这样认识了对方。 第110章 请君入瓮 庆合府,这里已经是湘西地界最边上的一座城市了。 一栋酒楼里,蝶恋花饶霜正在偷眼瞄着身边那个悠闲喝茶的男人。 凤求凰眉头轻轻皱了皱,不悦地说道:“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下来。” 饶霜撇了撇嘴,把头扭向了窗外。望着窗外熙攘的人群,她心里却还是想着几天前发生的事。 她明白,自己终究还是低估了身边这个叫凤求凰的人,不仅是低估了他的身手,还低估了他性情上的恶劣程度… … 五神峰多险峻,越往上走,就越是如此。 不过凤求凰和蝶恋花二人有功夫傍身,崎岖的山路倒也算不得什么阻碍。 在月上中天的时候,两人终于是登上了南山的山顶,山顶的诸多房舍大殿在月光中恍若可见。 在站在峰顶时,才终于明白五神峰名字的由来。五神峰,由五座山峰组成,分别是东南西北峰,再加上正中一座中峰,东南西北峰呈合围之势将中峰夹在中间。几座山峰虽然相隔不远,却也不是人力可越,但这山上的五神派竟然硬生生在东南西北四峰上拉起了四座长长的吊桥,将四峰与中峰连接了起来,使之可以互通。 二人顺着南山的山路上来,入眼处不远便是一座大殿,说大殿可能有些夸张,更多的反而像是一间庙宇,跟在山腰处看到的那间破败神庙很是相似。 四周一片死寂,饶霜也不由得屏息凝神,放轻了步子,慢慢地往前走去。走了好一会却发现身后没了动静, 她回头一看——唐锦年居然站在悬崖边往下看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在干什么?”饶霜压低了声音喊道。 唐锦年没有理她,他的目光在中间那座主峰上不 停地打量着,一手轻轻摩挲着下巴,一只手负在身后,手指间轻动,像是在掐算着什么。 饶霜见唐锦年压根不理自己,只得走了过来,悬崖边,她顺着唐锦年的目光看去,这里也不知道是有多高,放眼看去却只看到浮动翻滚的乌黑云海。 饶霜缩了缩脖子,不动声色的往后走了几步,才对唐锦年低声说道:“…你在磨蹭什么?再不动手就要天亮了!” 唐锦年回过头来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你不是不欲替我偷东西么?怎么?不怕背负骂名了?” “呸——”饶霜啐了一口,“我这是上了你的贼船了!别人的内院长老都被你杀了,我现在还能脱身出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该做的都做了!” “说得好!”唐锦年两手一拍,看着饶霜两眼发亮,“我也是这样想的,把该做的都做了!” 饶霜一见他这兴奋的样子,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觉得似乎哪里不对:“我们…好像说的不是同一 件事?我的意思是反正人都杀了,再偷个东西也不算什么…” “哎,差不多差不多——”唐锦年一拍饶霜的肩膀,打断了她,“我差不多也是这个意思——” 饶霜还欲再问,唐锦年却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了,他一把捂住了饶霜的嘴巴,指着中峰:“你看那儿——” 饶霜顺着他指着的地方看去,终于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 中峰与其他四峰不同,其他四峰多少还是个山的样子,有着山脚山腰山顶,而中峰却是两头粗中间细,俨然就是个沙漏形状的棍子。山顶的面积没有其他四峰那么宽敞,不过却也很是平坦,就像是被人给一剑削平了似的。山顶正中只有一幢大殿,其余再没其他的建筑物。此时周围四峰的房舍殿堂尽皆一片漆黑,唯独中峰的那幢大殿灯火通明,不过奇怪的是,这唯一有灯光的地方,却还是不见人影。 “这是…?”饶霜皱起了眉头。 “呵——”唐锦年冷笑一声,“这是在请君入瓮呢。” 饶霜不说话了,不过她心里也明白,自己二人在上山时闹出不小动静,既然那个已经去见了阎王的长老都能察觉到自己二人的存在,这五神峰自然没有还不知情的道理,看来今日是不能善了了。 “现在怎么办?”饶霜看着那边灯火通明的大殿,低声问道。 “还能怎么办?”唐锦年眉毛一挑,“别人都做好开门迎客的姿态了,我们怎么也得去会一会吧。” 饶霜抿着嘴皱起了眉毛,在她的想法里自然是不认同这种鲁莽的做法的。身为一个刺客,怎么可能把自己曝光在光明正大的场景里?更何况别人这明显是做好了一切安排就等你来钻了,再主动凑上去,这不是送死是什么? “还在等什么?”唐锦年在饶霜身后推了一把,“走啊——” 饶霜大急,一回头怒视着唐锦年,心想——这人 莫不是和五神峰一伙的?还让自己打头阵去送死?! “啪——” 玉石烟杆敲在饶霜的脑袋上,磕起一阵烟灰。 唐锦年也瞪了饶霜一眼:“瞪什么瞪?就是让你送死你也得去——你还欠着我两条命。” 饶霜恨得牙痒痒,两手一抱怀,转过了身去——不走了。 “不走?”唐锦年眉毛一挑。 见饶霜还是不说话,唐锦年冷笑了一声,走过去单手一夹,便裹住了饶霜腰肢,将其夹在了臂弯里提着走上了吊桥。 “——你做什么?!”饶霜一声惊呼,随即大怒。 “凤求凰你找死!”说罢,挣扎着一巴掌就要扇向唐锦年的脸庞。 “呼——” 山风呼啸,万籁俱寂。 “还动手吗?”唐锦年歪了歪头。 饶霜咽了口唾沫,看了眼身下深不见底的山涧,一动也不敢动。 唐锦年一只手提着饶霜腰间的衣服,伸出了吊桥外,饶霜整个人就都悬空了。 “再不老实,就把你扔下去。”唐锦年戏谑地看着饶霜,“不过你放心,等我下了山,会让山下那老头来寻你的尸体的。到时候若是尸体还没被野狼吃个干净,我还可以将就拿来做成傀儡…” 饶霜猛地抬起头来,一脸惊恐地看着唐锦年。 “现在能老实了?”唐锦年笑着问道。 饶霜忙不迭地点头。 “很好。”唐锦年满意地点了点头,将她放了下来,带头往前走去。 山风中吊桥有些摇晃,但饶霜却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前面那人的后面,她知道自己在这里就算要跑,也跑不出他的手心的。 走过了吊桥,踏上中峰的峰顶,不远处便是那灯火通明的大殿,大殿四周是宽敞平坦的广场,却还是 不见人影。 唐锦年突然转过身来,对蝶恋花诡异地笑着。 “又,又要做什么?”饶霜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唐锦年却不说话,直接一把把她拽了过来,不待她反抗,就已经从她腰后抽出了一把短剑。 “你要干什么?”饶霜警惕地看着唐锦年。 唐锦年摆了摆手,从怀里掏出扇子扔给了饶霜:“你藏匿功夫和轻功好。你现在自己找地方躲起来,然后寻找时机摸进大殿,这五神峰能放镇派之宝的地方也只有这儿了,你进去找到锁魂葵了就给我偷出来。” “那你呢?”饶霜问道。 “——我?”唐锦年斜过眼来看着饶霜,脸上还是那副戏谑的笑容。只见他手握短剑,一把挥过吊桥上的绳索,吊桥轰然落下了悬崖! 唐锦年的眼神里一片淡然,仿佛在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我来让五神峰死绝。” 第111章 蝼蚁言威 “你疯了?!”饶霜看到唐锦年挥刀斩断吊桥时就顿觉不妙,急忙伸手来拦却为时已晚。 “你想死在这儿还要拖着我?!”饶霜推了唐锦年一把,对他怒目而视。 唐锦年一把捏住了饶霜的手腕,冷笑着看着她:“谁给你的胆子敢对我动手?要是不想现在就死,就给我乖乖去把锁魂葵找来,滚吧——” “你——!”饶霜咬牙切齿,一双美目恨恨地瞪着唐锦年。 “还不快去?”唐锦年眉毛一挑。 饶霜嘴巴动了动,使劲甩掉了唐锦年的手,最后愤恨地看了这男子一眼,倒退着隐入了身后的林子中。 唐锦年却并不在意饶霜的态度,他把短剑拿在手中转了两圈,就围着中峰的边缘往东边走去。 东边也有一座吊桥。唐锦年提着短剑站在吊桥边上,他回身望了望四周,仍然是一片死寂,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呵呵…”唐锦年轻笑着摇了摇头,“自掘坟墓…” 说罢,只见他手中短剑一挥,吊桥的绳索齐齐断裂——又一座吊桥轰然落下悬崖。 斩断吊桥,唐锦年没有停留,又继续往北边走去。 来到北边吊桥,此时已经是最中间那座大殿的背面,从这边望去,大殿的窗口中泛出莹莹绿光,说不出来的诡异。 第85章 “装神弄鬼…”唐锦年摇了摇头,他知道这是磷火燃烧所致。只见他抽出短剑,就欲再次挥下。 异响传来,变故突生! 就在唐锦年即将斩断绳索这千钧一发之刻,一只干枯的手掌破土而出,直袭唐锦年脚踝! 唐锦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脸上找不到一点 惊慌的痕迹,仿佛早有预料一般。 只见他不慌不忙一个转身躲过这一爪,然后抬脚一跺—— “喀嚓——”干枯的手掌被踩得粉碎。 “呵…”唐锦年随意地踢开那半截断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老鼠…出洞了。” 唐锦年迈步走到吊桥边,手中短剑在吊桥绳索上比划着,嘴里喊道:“五神鼠辈——再不出来这北桥可就没了——” 无人应答。 唐锦年眉头轻挑:“那——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说罢,手一抬,短剑顿时就往绳索上落下。 “兀那贼子——休得猖狂!”一声震耳欲聋的暴喝响彻在整个中峰之上。 唐锦年眉头一皱,心神竟有刹那的恍惚,他正在寻思此人内力居然如此深厚,头顶突然破风声起! 唐锦年来不及抬头细看,直接提气往一边旋 身闪出几丈之远,刚一站稳,便听一声巨响传来,脚下的土地似乎都在摇晃。 唐锦年倒吸一口冷气,定睛看去,只见原先站着的位置多出来了一个彪形大汉,虎背熊腰,肌肉虬结,手持两把门板一般大小的板斧。 唐锦年眯起眼睛,他从眼前这大汉身上察觉不出一丝活人的气息,心中便多了一份明了。再仔细一看,这大汉虽然处处与活人无异,但他身上皮肤乌青,眼睛里也没有丝毫神采可言——毫无疑问,这定是一具行尸无疑。 想到此处,唐锦年也不禁微微点头,这五神峰炼尸之术也有其出彩独到之处,眼前这具行尸身上没有任何腐败的地方,行走运动之间也不见僵硬,想必是在此人刚死之时就已经将其炼成了行尸,这等手法,确实精妙。 “怎么?你们五神峰没人了么?就派区区一个死人就想拦我?”唐锦年看向大殿的方向,他心里清楚,刚才那功力浑厚的声音,便是大殿里传来的。 “哼——”又是震耳欲聋的声音,“你要毁桥,我本不欲拦你,你这样做只会将自己困死在这里罢了,但若是任由你这样做,岂不有损我五神峰威名?至于你,区区小贼,仗着有些功夫就敢捋我五神峰虎须,对付你,一尊行尸足矣。” “呵呵…”唐锦年轻笑摇头,把目光看回了在那边站了许久的行尸,“蝼蚁之躯,何以言威?” “狂妄——!”一声暴喝传来,那魁梧行尸像是得到了信号一般,提起斧子一跃三丈之高,由上至下朝着唐锦年劈下。 “所以说死人终究是死人…”唐锦年嘴角噙着笑意,在板斧就要临头的那一刻,只见他一个侧身,露出了身后的一个身影! 傀儡!这是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子傀儡,这傀儡面色红润,相貌精致姣好,脸上神情活灵活现顾盼生辉,一眼看去竟与真人无异。也不知她是何时就站在了唐锦年的后面,只见唐锦年戴着手套的右手猛然握紧一收:“——太慢了!” 随着唐锦年话音落下,女傀儡那看似瘦小的纤腰一拧,右腿如闪电一般踢出,两腿一字马挺得笔直—— “砰——” 沉闷的碰撞声传来,带起一阵气浪,吹得唐锦年的头发向后飘飞。 “嗯?”唐锦年眼睛里神光一凝,右手手指微动,女傀儡撤出身来,与他并肩而立,“有点意思…” 介时,女傀儡那一腿正中魁梧行尸脸庞,但行尸却并没有如唐锦年想象中倒飞回去,而是只停顿了一下,便继续往下落来,在板斧就要加身之际,唐锦年撤回了傀儡。 这仓促之下的交手,行尸略胜一筹。魁梧行尸一落地未能打中目标,也不做停顿,撑着地面就地一跃,再次虎扑而来。 唐锦年眼神变得凝重起来,面对扑来的行尸,这次他没有选择闪躲,而是直面行尸,同样揉身而上! 这正中行尸下怀,在二人只有一臂之远时,行尸一斧头直劈唐锦年面门——好一个凤求凰,面对直袭面门的板斧,只见他在空中一个转身就躲了过去,电闪雷鸣间,左手一把抓住了行尸手腕,借着这股力道,凤求凰一个前翻就已经踩在了行尸的肩头,一把揪住了行尸的头发! 行尸被迫仰起了头来,但他的反应也不慢,右手直接弃了板斧,往肩头的唐锦年抓来。 “还想反抗?”唐锦年眼睛一眯,右手一招,一道快到几乎只见残影的身影疾驰而来,带起阵阵破风声! 是那个女傀儡,只见她身子伏低,携一往无前之势只冲这边撞来,在她的手中,竟然捏着之前唐锦年那把短剑! “这下——”唐锦年怒目圆睁,左手再次发力迫使行尸仰起头来露出脖颈,“——你死不死?!” 夜幕中,在微弱的磷光下,三人的身影被映成了几道剪影。 “哗——” 刀光闪过,一颗人头冲天而起! 唐锦年从无头行尸肩上跃下,在尸体还未倒地之时,女傀儡又是一脚踹出直捣行尸胸口。 “砰——” 行尸被这一记重腿直接踹出峰顶,落下了山涧。 唐锦年踢了踢脚边的头颅,望向大殿方向。 “大老鼠…你还有什么手段?” 第112章 五神峰掌门 面对凤求凰更像是调笑一般的问话,大殿里没有了声音。 见大殿里沉默了,唐锦年耸了耸肩,从女傀儡手中取下短剑,往吊桥走去。 吊桥边,唐锦年举剑抬手。 “——竖子你敢?!”大殿内传来咆哮声,只是再没了之前的威严。 “哗——” 唐锦年一刀划下,吊桥应声而断。 他把短剑在手心转了两圈,望向大殿方向,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容:“你…刚才说什么?” 大殿里又沉默了很久才传来一句话:“…你会后悔的。” “是吗?”唐锦年挥了挥手,女傀儡几个腾挪便消失在了阴影中,唐锦年继续往西边走去,“后悔?那可真让我期待…” 在远远能望见西边吊桥的轮廓时,唐锦年停下了步子——桥边影影绰绰,显然是已经有人等在了那边 。 “嚓。” 唐锦年打燃了火折子,掏出烟袋默默点上。 “终于舍得从耗子洞里钻出来了…”唐锦年缓缓吐出一口青烟,抬眼望着那边。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正是之前那个声音,随着距离靠近,西桥边的身影也渐渐显露了出来。 刚一走近,唐锦年顿时一愣,那声音正是为首那人发出,但唐锦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个正值壮年的中年男子,眉目之间还颇具威仪。 中年男子身着一袭道袍,正愠怒地盯着唐锦年,目光不善。他的身后还密密麻麻站着不少人,不过也都穿着道袍,梳着道髻,想来应该都是五神峰的弟子,五神峰门人本就不多,此时应该是全都在这儿了。 唐锦年愣了一下也立马回过神来,他没有理会中年男子之前的问题,反而问道:“…你是?” 中年男子眉头一皱,不过却还是扬着下巴说道:“贫道乃是五神峰掌门,你无故闯我五神峰,杀我五神峰门人,今日若是不给我一个说法,怕是你难逃一死!” “无非是杀了你几个人罢了。”唐锦年随意地摆 了摆手,又问道,“难道五神峰没人了么?怎么让你这年轻人坐掌门的位置?你身后那几个老头可是长老?他们的资历难道还比不得你?” “呔!”中年男人身后的一个瘦小老头,一听这话顿时大怒,跳出来骂道,“兀那小儿,休要说这般诛心之语,凭你三言两语就想挑拨离间?!” 中年男人伸手拦住瘦小老头,示意他退下,正欲说话,忽然身后一名年轻弟子走上前来,指着唐锦年对中年男人说道:“掌门师叔,这贼人上山时是一男一女——那女人不见了!” “嗯?此话当真?”中年男子皱起了眉毛。 “不敢虚言!”年轻弟子摆着手,“我亲眼看到李师兄就是被他们两个劫走的!” 唐锦年挑了挑眉毛,不知这五神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正疑惑间,那五神峰掌门说话了:“小子——你上山来时分明是两人,那女娃去哪了?” “呵,原来如此。”唐锦年笑着点了点头,“之前上山路上我本以为已经把首尾清理干净,我之前还一直疑惑你们怎会知道我何时上来,原来是有漏网之鱼报信。”唐锦年想起来了,那个李师兄就是他们在 山腰遇到的第一个五神峰弟子,只是当时大意,再加上五神峰的藏匿手段确实不俗,当时竟然没发现还漏掉了一个。 “你说不说?”掌门眉头大皱,身上气势向着唐锦年压了过来。 第86章 面对气势汹汹的一帮子人,唐锦年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见他摆了摆手:“那不过是个傀儡罢了…你们五神峰的人都这么没见识么?” “你说什么?!”那年轻弟子被这样贬低,顿时就要冲上来。 “退下!”掌门呵斥一声,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唐锦年,“你刚刚说…傀儡?” 唐锦年点了点头:“没错,适才你不是已经交过手了么?” “刚刚那是个傀儡?”掌门眼中精光闪过,有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区区傀儡竟能如此灵活?快拿出来我看看!” “看看?”唐锦年冷笑一声,“既然你想看——那就看好了!” “唰——!” 空气发出刺耳的爆鸣声,一道纤细身影破风而来 ! “哈——来得好!”掌门猛得抬起头来,眼中精光暴闪。 傀儡至上方朝着掌门斜掠而来,五神峰弟子措不及防之下尽皆大骇,这时就显出掌门的风范,只见他迅速下蹲,双脚在地上猛然发力——一跃冲天迎着傀儡而上! 二者瞬间便碰撞到了一起! 还是先前那个女傀儡——面对迎来的五神峰掌门,只见她拧身一记鞭腿就抽向了掌门,那掌门却不闪不避,任由她抽中自己左肋,然后左臂顺势一夹,左手如出洞灵蛇一般直接缠上了女傀儡的右腿! “给我下去——!”掌门死死缠住傀儡右腿,手掌握紧在她的小腿处,手臂青筋暴起,往下重重一掼! “嘭——”乱石飞溅,女傀儡被直接砸进了地里。 烟尘还为落定,女傀儡一个后翻就又已经站了起来,腾挪间顺势踢飞了几个五神峰弟子,在掌门刚刚落地站定时便再次揉身而上! “好坚韧的躯壳——再来!”掌门丝毫不见疲态 ,颇有愈战愈勇之势。面对再次扑来的傀儡,掌门还是选择了迎面而上,速度竟然比女傀儡还要快上一分! 掌门身法不俗,几步之间便到了傀儡面前。傀儡迅速一爪递出直取掌门咽喉—— “——太慢了!”掌门怒目圆睁,一声暴喝,左手后发先至一把擒住了傀儡袭来的手腕,右手并拢,一记手刀赫然下劈—— “喀嚓——”女傀儡的右手应声而断。 掌门握住断手发力一拽,那断手顿时就被硬生生扯了下来。掌门一脚将女傀儡踢出老远,拿着断手在眼前细细端详。 “居然全是机关所造…天下竟有如此精妙之物…”掌门眼中的兴奋之色更甚,他抬头看向那边的唐锦年,“小子,我再给你一个机会,若是你肯交出你这傀儡的制造之术,我便免你一死,如何?” 另一边的唐锦年嘴角仍然挂着淡淡的微笑,仿佛刚才身处劣势的不是他一般,只听他说道:“这么早就胜券在握了吗?说你们五神峰没见识…看来还真没说错。” “嗯?”掌门眉头一皱,然后便听到了身后弟子 们的惊呼。 “掌门小心——!” 第113章 嘭 “掌门小心——!”众五神峰弟子突然高呼。 什么?!掌门大惊之下急忙回头看去,只见那本来已经倒在地上的傀儡不知何时已经又站了起来,此时赫然已经冲到了自己背后! “小贼该死——!”掌门是惊得睚眦欲裂,只见那女傀儡平直地伸出仅剩的那只手臂,五指并拢呈刀状,那指甲上闪烁着凛凛寒光,直刺自己咽喉而来! “垂死挣扎——”掌门大喝一声,手上却也没有迟疑,只见他微微下蹲,扎稳了下盘,一爪探出再次直取傀儡手腕,竟然是与之前相同的套路。 说时迟那时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傀儡就再次被擒住了手腕,掌门咧嘴狞笑:“就这等杂耍一般的花拳绣腿,岂能让你得逞?” “呵…你们喜欢看烟花吗?”远处的唐锦年缓缓吐出一口青烟,眼里充满了戏谑。 烟花?掌门像是愣了愣,就连手上都因为这一愣慢了一拍。 女傀儡看准了时机,手掌一翻反握住掌门手腕, 接力一带,整个人就揉身进了掌门怀中。 掌门反应过来,仓促间就欲推开傀儡,却不料那傀儡手脚反折,竟然是紧紧地缠在了掌门身上! 掌门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得转头望向了远处的唐锦年,发现唐锦年也正歪头看着他,手中的玉石烟杆上升起袅袅青烟,在黑夜中格外显眼。 “你…”掌门倒吸了一口冷气,神色间蓦然变得惊恐了起来,他厉声大叫,“竖,竖子——你敢!!” 唐锦年的嘴脸挂上了淡淡的笑意,他的眉头舒展开来,轻轻地发出一个音节:“嘭——” “轰——!!!”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剧烈爆炸引起的气浪吹得唐锦年的头发衣摆往后不停地飘飞,猎猎作响。 气浪吹得唐锦年有些睁不开眼睛,他眯着眼朝那边望去,地上密密麻麻地躺满了五神峰弟子,有离得远的受伤不重,此时已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也有断手断脚的,或昏迷,或在地上呻吟不止。人群最里面的那几个贵为长老的老头直接就死了一个,一个重伤,唯一一个毫发无损的则躲在了弟子身后,逃过了一劫。 至于处于爆炸中心的那个掌门,此时已经只剩下半截残破的身子,倒在焦黑的土地中。 巨响过后的广场上显得更为寂静了。 唐锦年眉头微皱,心里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场中确实疑点颇多,尚还清醒的弟子爬起来第一件事居然是去搀扶自己的同门和长老,就连那个毫发无损的长老也是俯下身去照料重伤的那名长老——居然没有一个人去查看最中间的掌门尸体,甚至连一个喊“掌门”二字的人都没有。 唐锦年舔了舔有些发干地嘴唇,思索中眉头紧皱。 “死来——!!!”正想得入神,一声震慑心神的暴喝突然从背后传来! 这分明就是那已经身陨的掌门的声音! 声音刚一响起,随之而来的就是那巨大的压迫感,显然来人是一路潜到自己的身后才使出了这雷霆一击。 离得近了才能切实感觉到此人的内功之雄厚。唐锦年被这一声暴喝震得心神摇曳,头晕目眩之下再也躲避不及,千钧一发之时只能微微侧身,堪堪避开了要害。 下一刻,唐锦年只觉背部如遭雷击,整个人被砸得往外直直飞出去老远。 “咳——”一口鲜血从口中咳出,洒了一地。 唐锦年单手撑在地上,轻轻拭去嘴角的血渍。他抬头看去,原先站立的位置此时已经有了另一个人——一个身披斗篷的矮小身影。 ———————————分割线—————————— 身为一个刺客,习惯等待,适应等待是一门必修课。 蝶恋花自认是一名好刺客,她在这方面无疑是专业的。 在她怀着对凤求凰的愤恨隐入小树林后,她就已经进入了状态。 虽然打不过凤求凰,但饶霜认为在隐匿一术上,那男人却是拍马也及不上自己的。 树林中,饶霜看着唐锦年踱着步子往东边去了,过了不久便听见了吊桥落下山崖的轰隆巨响,饶霜皱了皱眉,不知道唐锦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大殿里突然传出了声音,倒是把饶霜吓了一跳,不过待听清那声音分明是朝着凤求凰去的,也就放下 了心。 然后便是良久的寂静,她现在的位置也不知道唐锦年那边发生了什么,虽然好奇,但身为一个专业的刺客,她自然是知道只做该做之事,不节外生枝的道理。 但谁知道不久之后,居然再次传来了吊桥落下的巨响。 饶霜一双美目中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心里暗骂着唐锦年:“这该死的凤求凰——他分明是怕我临阵脱逃,故而才要毁了所有吊桥,断了我的后路,让我不得不替他出力!真是好算计…世间怎会有这般可恶之人?!” 但骂归骂,饶霜却也知道自己确实是没有退路了。 继续等待。饶霜心里清楚,若是按唐锦年走过的路线,下一步便是要来到北边的吊桥了,这地方离饶霜不算太远,至少能勉强看到那边的情况。 然而还未看到唐锦年的身影,饶霜便看到从大殿里陆陆续续跑出了人影,脚下仓促地往北边吊桥行去。 人数不少,饶霜的心不自觉地就提了起来。她暗 自为唐锦年捏了把汗——她不觉得自己是在担心那人,只是自己和他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若是出事了,只怕自己也难逃生天。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她睁大了眼睛。寥寥的几次出手只让饶霜认识到了唐锦年的傀儡诡异无比,身手深不可测,但她今日所见才知道唐锦年终究是对自己手下留情了。 “轰——!!!”剧烈的爆炸将饶霜的脸都映红了,她咽了口唾沫,掏出怀里的扇子看了看——她知道自己该行动了。 就在蝶恋花准备摸出树林时,那边的战场却突然发生了变化,一声饱含了无尽的愤怒的暴喝让饶霜情不自禁转头望去。 第87章 这一眼看去,正好就看了唐锦年被一个矮小身影打飞出去,落地后还在地上滚了很远才停了下来。 饶霜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下是真把大殿里的怪物引出来了。 扇子被紧握在手中,捏出了汗来。 不过饶霜此时心中却再清醒不过——机会来了。 第114章 潜入 让我们暂且不提凤求凰在西边吊桥边陷入了苦战。 西南方的树丛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在夜色下,一个淡淡的如灵猴一般敏捷的身影,从南边的窄窗轻巧地翻入了大殿。 蝶恋花半蹲在地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开始打量起了四周。这里是一个小房间,房间不大,只有一张桌子一张板凳和一张床,看样子只是五神峰普通弟子居住的屋子,床上整整齐齐地叠着被褥和一件道袍。 饶霜站起身来走到桌边,桌上散乱地摆放着几本用线装订成册的书。她随手拿起一本翻着,发现里面记载的都是些炼尸养尸之术,却不见一丝一毫和锁魂葵有关的消息。 饶霜把书放回原处,轻皱着眉头,有些埋怨地自 言自语:“这家伙,连锁魂葵长什么样都不曾告诉我…这该从何找起?” 说归说,饶霜却也没在此久留——不管锁魂葵在哪,但总不会放在这样一间小屋里。 饶霜从屋里出来,轻轻掩上了房门。 门外是一条走廊,走廊上还有不少房间,看样子和之前那处小房间没什么两样。 饶霜抿着嘴想了想,提步往大殿中心的方向走去。 走廊空旷,饶霜行走间闲庭信步,如在自家的后花园一般,偏偏却连一点脚步声都没有发出,与夜猫无异。 走廊曲折且长,饶霜在里面绕了许久都没有走出去,再加上光线昏暗,每每都隔着很远才会在墙上出现一盏灯,那火光呈现青蓝之色,忽明忽暗,饶霜也不知那是用什么作燃料点燃的,火焰升腾间却没有一丝灰烟,只觉得格外渗人。 又走了许久,饶霜终于是看到了出口。她快走几 步走了出去,顿时豁然开朗。 这里是大殿正中的一处大厅,空间很大,一尊高大神像就摆在大厅的最中央。抬头几乎都看不见穹顶,大厅两旁摆着两排长明灯,同样燃着青蓝色的诡谲火焰。 “这五神峰怎么尽搞这些门道…”蝶恋花望着神像轻皱秀眉,“难怪江湖人都不愿与他们打交道…” 饶霜从走廊出来的位置位于大厅左侧的角落里,火光照不到这边来,正是在一片黑暗中。饶霜屏息凝神在黑暗中等待了片刻,确定大厅中只有她一个人后才提步往神像走去。 神像修得颇有气势,饶霜从这边看去,这神像估摸得有四五丈之高,只见那神像坐在一块巨石之上,一腿放在地上,另一只腿盘在屁股下。着一身蓝黑长袍,用金线描边,还画有各种飞鸟走兽,双手放在怀中,像是捧着一物。头上戴着一顶青玉珠帘冠,最为有神的却是神像那一对眼睛,一双丹凤眼半睁望着堂下,饶霜此时已经走到神像下面,此时看去就像那神 像正紧紧地盯着自己一般。 再加上这诡异的环境,饶霜只觉得自己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摇了摇头不再去看神像。 神像脚下摆放着一个神坛和几个蒲团,神坛上还放着一些祭品,几柱未燃完的香正冒着青烟。 “锁魂葵…?”饶霜的目光突然被神像手中的东西吸引了,那神像手中捧着的赫然就是一株花一样的东西。 饶霜眼中一亮,轻轻跃上巨石,在巨石上一借力,便飞身跳上了神像的膝盖。 神像手中捧着那朵花呈紫黑色,只有九瓣花瓣,开得很是艳丽,似有夺人心魄之力。 但饶霜还是失望了——那朵花是用石头雕刻而成。 算了,至少知道锁魂葵是什么样子了——从神像上下来,饶霜这样安慰着自己。 在大厅中又转了几圈,仍旧是一无所获,不过倒是找到了通往上层的楼梯。既然在大厅找不到线索, 饶霜便决定继续往上寻找了。 楼上的房间不多,不过却也都宽敞了不少,看起来应该是有身份的人住的地方。 饶霜随便找了个屋子推门进去,谁知刚一踏进去还未等她关上门,内里的一间房中便传来了声音:“——师傅,您回来了?” 饶霜心里“咯噔”一下,自知自己疏忽大意了,先前在楼下一直都是空无一人,终究是麻痹了自己,造成了自己的惯性思维,不过此时说这些也都晚了,得赶紧补救才是。 此时屋内已经传来了脚步声,饶霜来不及多想,迅速往前一窜便躲在了里屋的门边上。 一个身着道袍的年轻道士从里屋走了出来,手上湿漉漉的,脸上还挂着笑意。 “…嗯?”年轻道士看着大开的房门,脸上出现了片刻的疑惑,下一刻,一双纤细的玉手便已经从背后伸到了他的颈边… “喀嚓。”清脆的骨骼断裂声传来,年轻道士的 头就已经被强行扭到了身后,脸上的笑意尚在。 饶霜用手托住尸体,以免他跌倒在地上发出声音。她拖着尸体走回年轻道士的里屋,打算将尸体找地方藏了,一回头却看到这间里屋中间摆着两具棺材。 饶霜暗骂一声晦气,将尸体扔在了地上,探头往棺材里看去。棺材打开着,棺材盖就斜靠在墙边。饶霜这一探头,就看到这俩棺材中都躺着一个“人”。这两个“人”肌肤饱满,闭着眼静静躺在棺材里,却偏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也没有一点生气——这分明就是两个死人。 棺材里盛着一种深绿色的液体,尸体就浸泡在里面,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饶霜此时心里了然,这想必就是五神峰所谓的炼尸养尸了。 “小心点儿小心点儿——” “注意别碰着三长老了——” 饶霜还在想着事情,门外却突然传来了说话声。蝶恋花心里一惊,急忙先掩上了这个房间的门,只留下一条小缝静静地看着外面。 门外,两名五神峰弟子抬着一位身着道袍的老人走了进来。正是之前那名被炸成重伤的长老,此时的他看起来已经对伤势进行了处理,只是道袍上和包扎处的血迹,还是让他显得狼狈不堪。 这名长老还在昏迷状态,那两个弟子将他放进了一间屋里的床上便走出屋子离开了。 饶霜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第115章 逼上绝路 这名被唤作三长老的老头看起来伤得不轻,左臂被齐肘炸断,左腹的腹腔也是一片血肉模糊。他被抬进来时就已经是昏迷状态,此时正躺在床上,还不时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呻吟。 蝶恋花躲在门后,听着那两名弟子的脚步声远去了,才轻轻推开虚掩的门,走了出来。 锁魂葵这种镇派之宝的藏宝之处,普通弟子肯定是不知道的,但床上这老头既然贵为四名长老之一,那这件事…想来他应该是再清楚不过了。 饶霜眼珠子一轮,迈步往三长老的房间走去。谁知,这蝶恋花刚一走到三长老卧室门口,屋里就传来了三长老虚弱的声音:“佑恒…端水来…” 饶霜顿时脚下一顿,停了下来。 佑恒?佑恒是谁?饶霜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去,发现三长老仍然闭眼躺在床上,看来刚刚只是三长老无意识下说出来的话。饶霜这时想起来了,这佑恒应该就是之前被自己顺手解决掉的那个年轻道士。 思忖了一下,饶霜直接走到主厅的桌边提起了茶 壶,茶壶里的水还是热的,应该是刚烧好不久。 提着茶壶来到三长老床边,饶霜低头看着床上的这个老人,抬起手来,滚烫的茶水顿时一股脑地浇淋在三长老头上。 “啊——!”三长老被茶水一烫,顿时清醒了过来,一声惨叫后就从床上滚了下来。仅存的右手在脸上胡乱的抹着,左臂在空中不停地摆动。 饶霜做完这一切就静静地站在边上,看着三长老的狼狈模样。 待三长老一张老脸被烫得通红,他缓过神来,终于是看到了床边站着的这位不速之客。三长老又惊又骇,也顾不得还躺在地上,连忙开口问道:“你——你是何人?!” 饶霜却没有理三长老的问话,只是将手掌舒展开来,漫不经心地端详着自己的指甲,那指甲上涂了淡紫色的颜料,不过因为连续几日在山中跋涉,此时已经有些花了——仿佛这才是让蝶恋花真正感兴趣的事。 三长老见饶霜不理他却也不敢发怒,此时他才是处在劣势的那一方。 他右手撑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饶霜在这 时却突然发难,小腿如闪电一般弹出抽在三长老头上。有心算无心,三长老怎会知道这诡异女子会突然来这一出?措不及防之下被抽得向后仰倒,咚的一声脑袋重重撞在了墙上,鲜血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嗯…有些事需要你告诉我一下。”饶霜翻转着手掌,打量着自己的指甲,仿佛刚才那一脚不是她踢的一般。 第88章 三长老头晕眼花,但至少还算清醒,知道这女人来意不善,遂说道:“有话好说…你先说说看到底是什么事…” “叭。” “啊——!” 饶霜突然一脚踩在了三长老的断臂伤口处—— “我现在不是在和你商量…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饶霜目光中带着冷意,居高临下地看着三长老。 三长老疼得不停地倒吸着冷气,冷汗顿时布满了额头:“女侠请问——小老儿一定知无不言!” 饶霜点了点头,脚却没有要缩回来的意思,她看着三长老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那你说说——锁魂葵,藏在哪?” “啊…?”听到锁魂葵三个字,三长老明显愣了一下神,但又马上回过神来说道:“锁,锁魂葵乃我们五神峰镇派之宝,向来是由掌门保管,我也…我也不知道在哪…” “哦?是么?”饶霜冷笑了一声,刚才三长老的迟疑她看得清清楚楚,此时自然不会相信他的鬼话,只见她脚下再次用力,三长老断臂包扎处顿时又渗出了血来。 “啊——女侠饶命!”三长老一声惨嚎,却又顾及伤势不敢用力挣扎,只得硬生生受着这份煎熬。 “——那你究竟说是不说?”饶霜歪了歪头,脚上的力道放轻了一些。 三长老喘着粗气说道:“我,我说…我说…” “说吧,我听着。”饶霜见三长老松口,终于是把脚移开了。 “锁魂葵,锁魂葵就在…”三长老右手撑着身子,靠着墙坐了起来,“就在…妖女受死!!!” 这三长老也是个恨辣之辈,只见他右手迅速从背后探出甩向饶霜,一阵黑绿色的粉尘顿时撒了蝶恋花满脸都是! 饶霜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老头居然还有 这一手,粉尘扑面而来她情不自禁地就闭上了眼,心念急转间一掌拍向三长老之前所在的位置,就欲直接结果了他的性命,却不料这一掌竟然扑了个空,还未待她睁眼重新找寻三长老的位置,背后却又是破风声袭来! 饶霜已经来不及回身去看,当机立断往前一扑,就地一滚重新站了起来。 睁开眼看去,饶霜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在她不远处,赫然站着两个人,三长老就躲在那两人身后,抱着受伤的左臂看着自己,目光中带着无尽的怒火和一丝得意。 而那两人,他们身上却毫无生气——分明就是之前躺在棺材里的那两具尸体! “真是好手段…”饶霜自觉脸上挂不住,面对一个重伤之人居然都被反将了一军,“长老就是长老…之前倒是小瞧了你这老不死的。” “哼——”三长老从鼻子发出了了一声冷哼,“妖女,休要逞口舌之利,适才你已经中了我五神峰蚀骨之毒,要不了一炷香的功夫——你便是砧板之肉,任我宰割了。” 饶霜的脸色愈发地阴沉了,一不留神之下居然着 了这老头的道,此时心里也不禁有些慌乱。 三长老嘴上却还有停,狞笑着继续说道:“你这妖女,虽然品性不佳,但我观你这副身躯也是颇为上乘,正是一具上好的鼎炉,待将你活捉,我自会好好炮制一番。”说罢,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蝶恋花脸色微变,心想若是死了以后尸体还要被拿去炼成行尸,那还不如直接跳崖去死了好。 但此时说什么也都晚了,自己已经是被逼到了绝路上,那现在,自己又该如何在这绝境之中去寻得那一线生机? 第116章 赔本买卖 看着对面满脸狞笑的三长老,饶霜咬紧了嘴唇。 今日真的就要丧命于此了吗? 饶霜深吸了一口气——就算是要死,至少趁着现在自己还有力气,那就再挣扎一下好了。 三长老见对面那妖女久久不曾说话,正以为她已经放弃了反抗时,就见饶霜将手伸进怀中,摸出一物。 三长老脸色一正,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现在可是重伤之身,可不能因为这女人的临死反扑给打乱了阵脚。 再定睛一看,那女人手中的东西细细长长,竟是一把锦羽折扇——只见这扇子长约一尺,不到两指宽,扇面上的雀羽流光溢彩,端的是引人注目;而那扇骨通体朱红,非金非木,也不只是何物所铸,此时正反射着朦胧的光晕;扇子尾端用红绳垂了一个铃铛样子的小玩意儿,扇子摇晃间却又不闻声响传来,颇为 怪异。 三长老知晓这羽扇应是那妖女的独门兵器,不敢轻敌,正欲操纵其中一只行尸上前去探探深浅,却不料饶霜竟然率先动手。 只见那羽扇在饶霜手心转了两圈,然后向着三长老猛得一甩,锦羽折扇“噗”地一声展开——数颗几乎看不见的银光就已经到了三长老的面前。 这暗器手法实在刁钻,让人防不胜防。 眼见银光已经要到近前,三长老大骇之下急忙运转心法,身边的那具行尸立刻往旁边跨出一步,就将三长老挡了个严严实实。 “噗噗噗——”利器插入身体的声音不绝于耳。 三长老探头一看,顿时就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五神峰的行尸一经炼制出来,那便是如铁铸般的身躯,坚韧刚猛自不必说,并且还水火不侵。但此时,这具行尸的胸前插满了细小的银针,皆入肉三寸有余,且不论这银针是什么材质所出,光是这份力道就足以让三长老心有余悸了。 饶霜一击偷袭未能得手,却也来不及再补上第二 下了——三长老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就在他观察银针之时,另一具行尸就已经扑向了蝶恋花,与其缠斗在了一处。 那行尸刚炼制出来不久,行动还多见迟缓之处,并没有那么灵活,但胜在力大无比,一身铁皮,就如同一只刺猬,让蝶恋花难以下手。再加上蝶恋花本来就只是以技巧见长,不是走的刚猛路子,面对这种大开大阖又不惧伤痛的东西,她一时之间竟打得颇为吃力。 蝶恋花和行尸你来我往斗了数个回合,始终未能占据上风。 见到此情此景,一边的三长老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开始说道:“所谓垂死挣扎,大概也就是说的你这样了——蚀骨毒此时已经进了你的经脉,你越是运功,便发作的越快。桀桀——我若是你,就直接乖乖放弃抵抗,兴许还能多活一炷香的时间。” 饶霜自然是将三长老的话都听了个清清楚楚,但她此刻也根本不敢分心——不管三长老说的是真是假,那都会扰乱自己的心神,从而露出破绽。 不过这三长老也着实谨慎,哪怕现在饶霜处在劣势,他也不曾将身边这具行尸派去一齐擒下饶霜——他怕没有了这具行尸挡在前面,那妖女又给自己来一手防不胜防的暗器,那自己可就小命不保了。 二人交手的频率很快,转眼间就是几十招来回。饶霜就如同一只大蝴蝶一般,围着高大行尸前后穿插,衣袂飘飞。而那行尸却像是一座铁塔伫立在原地,面对饶霜的汹涌攻势也不闪躲,只是在她每次袭来的时候同样一拳轰出,以命换命。 可饶霜哪敢跟他换?自己的命可是活生生的,而这东西却只是一具尸体。所以很多次的攻势都是由饶霜自己收手而被迫失败。 正值蝶恋花苦战无果,有些心烦意乱之际,隐隐约约间,她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仓促间往三长老那边瞥了一眼,发现那老头脸色似乎有些焦躁,嘴巴正一张一张的,似乎在默默数着什么。 数着什么? 饶霜疑惑了一瞬间,心头立马升起一丝明悟——是时间! 从自己中毒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许久,并且还一直在运功与行尸缠斗,那为何自己还没有毒发的迹象? 饶霜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看三长老的表情也不似作假,遂开口调侃到:“老前辈——你们五神峰的蚀骨之毒好像也没你说的那般厉害嘛?小女子怎么觉得越打越有劲儿了呢?莫不是你刚才拿什么灵丹妙药给当做毒药给撒了出来?” “呔——!”三长老怒斥一声,“妖女休出狂妄之语!待我将你擒住,定要把嘴给你缝上!” 三长老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蝶恋花已经明显看出了他眼中的那一丝慌乱,饶霜嘴角一勾,顿时计上心头。 趁着三长老正是心神不宁之时,只见饶霜借着行尸一推的力道,轻轻跃出战局,朝着三长老身后大喊一声:“——还不动手!” 什么?!三长老又惊又骇,顿时瞪大了双眼向身后看去! 只见三长老猛得一个转身,定眼一看——身后却 是空空如也,哪来的人影? 三长老心里咯噔一下,顿觉不好,赶紧再次急匆匆回过身来。 “真是赔本买卖…” 一声轻轻的叹息在三长老耳边响起,紧接着他便看到折扇从自己眼前挥过,扇沿上泛着金属的光泽。 “咚。”人头落下,随着三长老无头的身躯重重摔倒在地,那两具行尸也停下了动作。 第89章 “…连报酬都没有,这可是我第一次做不收钱的买卖。”饶霜看着三长老的尸体,说出了后半句话。提起那个恐怖的男人,饶霜此时却没有再咬牙切齿——今天能绝境逢生,说不定还真得感谢凤求凰。 想起唐锦年,饶霜走到窗边往下面看去,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西桥那边的情况。这一看不要紧,顿时就吓了饶霜一跳,只见西桥那边人头攒动,怕是有不下百号人——五神峰自然是没有这么多人的,稍一思考,饶霜便知道了,这必然是五神峰招来行尸,将唐锦年围困在了其中。 饶霜倒吸了一口冷气,倒不是因为担心唐锦年的 处境,而是她看到正有不少人往大殿这边跑来。 看来刚才和三长老的打斗已经惊动了下面的人。 第117章 监院长老 蝶恋花收回目光,不再去看下面的情况,她知道自己现在不是担心别人的时候——已经有人来找自己麻烦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快点找到线索。 她看了一眼地上三长老的尸体,快步离开了屋子。 饶霜的心里很明白,适才能对三长老一击毙敌其实是存了侥幸的,因为三长老心神不宁,所以那种低级的骗术才能轻易把他骗过。至于他为什么会心神不宁,则因为三长老迟迟不见她毒发,若是没了毒药做依仗,自己重伤之身岂能拖得过她? 至于毒药…饶霜抿了抿嘴唇,心中满是说不出来的滋味——没想到无意中竟是又被那人救了一命——想来这一切应该都是拜当初在山下遇上毒瘴时,唐锦年让她吃下的那颗避毒丹的功效。 突然转角处传来一个匆忙的脚步声,饶霜甩了甩头,不再去想这些。 羽扇在她手中展开,饶霜闲庭信步般继续往前走 去,在快到转角时,那个匆忙的脚步声正好也到了。 人影一闪,一个身穿道袍的五神峰弟子从转角处绕了出来,还未待他出身,甚至可能都还没有看清面前那女子的样子,饶霜随意地一挥手,羽扇挥过,彩华一闪——五神峰弟子的脖子处出现一条血线,片刻后,鲜血喷涌而出。 蝶恋花莲步轻移,鲜血一滴都没溅到她身上,走过转角,看都没有看身后那名弟子一眼。 在这层楼绕了一圈,期间顺手解决了几名撞上来的弟子,没有惊动任何人。 “这五神峰也太贼了…”仍然没能找到线索的饶霜有些烦躁,“到底把锁魂葵藏哪了…?” 将这一层翻了个遍都没有收获,蝶恋花便准备重新下楼去看看。 谁知刚下了楼,还未走出楼道,便听见大殿里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怎么去楼上的人还没回来?三师弟多半是出事了,你们不要再往楼上去了,把守住所有下楼的口子,有情况速来汇报。” 然后便是弟子应声,各自领命去了。 饶霜心里暗道不好,她这里自然也是那人说的下楼的口子之一,正欲再重新返回楼上,谁知楼上又再 次传来了脚步声! 饶霜立马回头,正好就与一弟子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那弟子愣了一下,立马开口质问:“你是谁——快来人!这里有外人!” 饶霜暗骂一声倒霉,但为时已晚,纷乱的脚步声已经往这边跑来,竟然是被堵死在了这狭窄的楼道里。 此时已经来不及多想,饶霜一个箭步窜上去一把扭断了报信弟子的脖子,不敢停留,直接往楼上逃窜而去。 “人跑哪去了?!” “——陈师兄死了!” “肯定往楼上去了——快追!” 嘈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饶霜更不敢停步,只求先远远甩开这群人。 虽然情况危机,但饶霜却还颇为冷静,心里也正不停的盘算着——她之前在这一层寻找线索时,发现下楼的路并不止这一个,在相对的另一边,还有着一条通往楼下大殿的楼道,此时那群弟子都被自己引到了楼上,那么此时楼下大殿应该正是无人把守的状态 才对。 心里打定了主意,饶霜便不再去管那群还在各个房间搜人的弟子,径直往着另一边的楼道去了。 从楼道下来,解决了在楼道口把守一个弟子,蝶恋花终于回到了大殿。 大殿里还是和之前一样静悄悄的,长明灯静静地燃烧着。 饶霜缓缓走近了神台,细细打量着头顶这尊高大的神像,她总觉得这尊神像颇为怪异,却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 “嘿…好一个伶俐的女娃…”沙哑的声音突兀的从身后传来,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是谁?! 饶霜猛得转过身来,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警惕着。 “老朽…乃是五神峰监院大长老,也是掌门师弟。”一个有些佝偻的身影从大殿角落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饶霜戒备地看着阴影里走出来的老人,抿着嘴不说话。 监院长老见饶霜不接话茬,又继续说道:“我三 师弟就是着了你的道吧——你和外面那小子,无缘无故闯我山门,杀我门人,已经是结下了不死不休的梁子,所以…你准备好受死了么?”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是在问你能不能给我指下路这样的小事。 可饶霜怎会答应?只见她还是不答话,手中羽扇一甩,黑暗中几点银光朝着监院长老急射而去,然后立马转身就要遁入黑暗中逃离此地。 三长老脚下一错,身子往一边横移了一个身位,银针尽皆落空,他抬眼一看正要逃跑的蝶恋花,却也不阻拦,只是摇了摇头。 “都在老朽眼皮子底下了,你还想逃去哪?” “咚——”黑暗中饶霜只觉得撞上了一个硬物,然后破风声不绝于耳,她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蒲扇般大小的巴掌铺天盖地的朝着自己扇来! 饶霜花容失色,情急之下只得用手臂护住头脸,硬吃下这一记。 “砰——!” 蝶恋花整个人被打得倒飞了回去,咚的一声撞在了神像上。 “想来我也知道,”脚步声缓缓靠近,监院长老 走到饶霜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若非三师弟身受重伤,不然他怎么会死在你这样一个小角色手里?真是替他不值…” 饶霜背部重重地撞在了神像座下的巨石上,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咳——”饶霜咳出一口鲜血,抬头看着头顶的那个老人,“…小角色?” 蝶恋花嘴角微翘,勾起了一抹醉人的微笑:“你三师弟死在我这个小角色手上,那他岂不是比我这个小角色还不如?你身为他的师兄,想来你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 “找死——!”监院长老脸色一变,盛怒之下出手,适才躲在黑暗中的那具行尸虎扑出来一脚蹬向蝶恋花! 蝶恋花眼中精光一闪,一副计谋得逞的表情:“等的就是你!” 只见蝶恋花在千钧一发之刻,手在地上一撑,整个人轻盈跃起,一个后翻就越过了神像闪到了一边—— “轰——!”这一脚力大势沉,神像下的巨石顿时被踹出了一个大窟窿,窟窿里黑洞洞的,隐约可见 向下的楼梯,不知通往何处。 “呵呵——多谢监院长老出手相助了。”饶霜掩嘴轻笑,一个闪身便进了暗道。 监院长老脸色变换不定,此刻才终于知道是中了妖女的诡计—— 适才她被行尸一巴掌扇到了巨石上,听到的声响却只是空响传来,就已然猜到巨石里是中空结构,但自己当时却笃定她找不到进去的触发机关,便不曾过多担心,却没想到她故意激怒自己,借自己之手强行破开了暗道。 第118章 夺命之蝶 监院长老知道自己因为轻敌坏了事,这暗道正是藏着镇派之宝锁魂葵的地方,若是被那妖女夺了去,到时候只怕自己自裁谢罪都补不上这弥天大错。 监院长老不敢再多想,急忙一矮身进了暗道,追饶霜而去。 再说饶霜这边,虽说她不知道这暗道通向哪里,但身后有监院长老穷追不舍,她自然也不敢停下来,只得硬着头皮沿着暗道往下。 越往下走,暗道里也渐渐越发地亮堂起来,再走上了不久,前面已经隐约可见到暗道的出口,出口处泛着黄澄澄的火光,将出口映成了一片橘红色。 身后的方向已经可以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看来是监院长老追上来了。饶霜一咬牙,一头往出 口扎去。 “呼——” 热浪扑面而来,蝶恋花睁大了眼睛,一双美目中满是惊讶之色。火光把饶霜的脸蛋映得通红,被烤的有些发烫。 “这是…”饶霜的眼中倒映着火光。 入眼处是一个巨大的鼎炉,大到几乎占了整个空间,鼎炉被八根小臂粗的锁链栓牢了悬空吊着,鼎炉下面是熊熊的火焰,正不停地吞吐火舌舔舐着炉底。 在蝶恋花的位置看不到鼎炉里放着什么,但却可以看到在鼎炉上方悬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琉璃匣子,匣子透明,上面镂空着花纹,匣子里不时还有不知名的液体顺着镂空的缝隙里流出,滴进了鼎炉。 第90章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好闻的香味,饶霜觉得似曾相识,仔细一嗅终于记了起来——这可不就是在三长老屋内那两具行尸上闻到过的香味吗? 那这个琉璃匣里装的会是什么? 饶霜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定睛看去——只见那匣子中隐隐约约可见一株紫黑色怪花,花瓣根茎上宝光流转,从外形上看与大殿神像手中捧着的那东西无异。 蝶恋花心中一定,知道多半是找到正主了,剩下的就是将东西拿到手后,该怎么逃出去了。 正这样想着,身后脚步声大急,饶霜回头看去,正好就看到了监院长老从暗道口钻了出来,一脸的气急败坏。 监院长老此时终于是将饶霜堵住,眉宇间怒意更甚,只听他大喝一声:“妖女,给我受死!” 饶霜正提防着,怕一会又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具神出鬼没的行尸,然后就见监院长老身形展开,揉身扑了过来。 这五神峰的套路怎么变了?饶霜正感疑惑,然后余光看到了暗道的出口,心里恍然大悟—— 这监院长老所操纵的那具行尸体格高大,除非是身子打横了爬进来,不然怎么都是进不来这暗道的。 此时监院长老也是有苦难言,这处密室本就是五神峰炼制行尸的地方,炼制好的行尸都是给抬着出去的,自己那具行尸生来高大威猛,想当初从这里抬出去时就费了不少功夫,难道还要自己把它再抬进来不成?今日若是有行尸在此,自己又何必亲自动手? 饶霜想清楚前因后果不禁有些想笑,这五神峰的控尸之术厉害归厉害,但也不是没有弊端。此时强敌在前,饶霜忙静下心神不敢轻敌,面对疾掠而来的监院长老,她轻轻往后一跃就往鼎炉的沿上跃去。 谁知刚一踏上鼎沿,脚下便是剧烈的灼烧感传来,饶霜忍不住一声惊呼,被烫得直跳脚,她低头一看,三魂顿时就吓丢了两魂——只见巨大的鼎炉里横七八竖的躺满了尸体,男女老少皆有 ,有些甚至都已经腐烂到可以看到腹腔里的内脏,这些尸体都泡在淡紫色的液体里,尸水全混在一起,水面不时冒出几个气泡,气泡炸裂后升起几缕青烟,看得出温度很高,最诡异的是,这水中却不闻恶臭传来,反而弥漫着一股醉人的清香。 “妖女——你给我下来!”三长老一看饶霜跳上了鼎炉,顿时又惊又怒,却也不再出手,似乎是在顾忌着什么。 饶霜将监院长老的神情变化都看在了眼里,不管脚下滚烫的鼎沿,她指了指就在头顶上方的琉璃匣子,一脸的古灵精怪:“怎么?你怕我动这个?” “住手!”监院长老一见饶霜将手伸向了琉璃匣子,冷汗顿时就流了下来,忙出声喝止。 “你让我住手我就住手?”饶霜嘴角一弯,作势又要伸出手去。 “妖女你敢——!”监院长老往前一步,顿 时就要来抓饶霜的脚踝。 饶霜把脚一缩,转了圈身子顿时就在鼎沿上换了个位置。 监院长老一下没有得手,抬头一看饶霜又要去抓琉璃匣子,顿时也顾不上太多了,在鼎炉上一踩,借力一纵身,也上了鼎沿。 眼见蝶恋花就要探身去抓琉璃匣子,监院长老在鼎沿上重重一踏——这大鼎炉悬在半空,被一踏之下顿时就摇晃了起来,饶霜急忙缩回手来,重新稳住了重心。 监院长老这次终于是阻拦了蝶恋花,他可不敢再给这妖女机会,一提气,立马往饶霜扑去。 饶霜见监院长老扑来,此时除了下鼎再没退路,但下了平地上自己更不是此人对手,此刻该如何是好? 饶霜眼睛一扫,顿时有了主意,面对扑来的监院长老,只见她往后一退就要往下落去,监院长老脸上顿时就泛起了喜色,可笑容还未升起, 就见饶霜突然伸出手来,那白皙的手腕一把勾住了吊住鼎炉的一条锁链。 “嘶——”手掌和铁链的握紧处冒出阵阵白烟,饶霜疼得发出一声闷哼,却不敢松手,在锁链上一借力,顿时就荡到了另一边。 监院长老再一次扑了个空,脸上的笑容阴沉了下去,看着那边的蝶恋花。 饶霜右手紧紧握着左手手腕,左手的掌心此时已然被烫得皮开肉绽,钻心的剧痛让她满脸涨红。 “倒是好魄力——”监院长老冷哼了一声,“但你现在自毁一臂,被我擒住也只是时间问题,你还不若乖乖束手就擒,也少受些皮肉之苦。” 饶霜咬紧了牙关,目光从琉璃匣子上扫过:“老家伙真是聒噪,姑娘我不欲与你玩了——” 说罢,只见饶霜忽然直接跃起,竟是不管一边的监院长老,直奔琉璃匣子而去! 监院长老大惊,他还道这妖女刚受了伤,怎么也得缓一下,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拼命。但此刻来不及多想,监院长老也立刻跟着跃出,就欲把饶霜给拽下来。 “妖女找死——!”监院长老睚眦欲裂,奋力一跃之下,居然后发先至,指尖已经堪堪碰到了饶霜的衣角! “——给我下来!”监院长老一声暴喝,紧紧攥住了蝶恋花的衣摆,就要使力拽下。 “下来——嗯?”这一用力监院长老就觉得不对劲了,居然没有拽动?他抬头一看—— 原来蝶恋花的右手正紧紧抓在悬着琉璃匣子的那根铁链上,整个人就这样吊在半空晃荡。 见监院长老看来,蝶恋花低头对他展颜一笑:“老先生——我们真的不合适,你放手吧。” 二人身下就是滚沸的鼎炉,监院长老哪敢放手,不去理蝶恋花的话,就要抓着她的衣服往上爬。 “我说啊…让你放开。”一声轻轻的叹息从监院长老头顶传来,他抬头看去,入眼处只看到一片彩华,像是孔雀张开了尾屏,也像是彩蝶扇动了翅膀…监院长老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看到自己抓住那女人衣摆的手腕齐肘断裂开来,温热的鲜血洒在自己的脸上,他看到自己离那女人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耳边噗通一声,滚烫的水将自己淹没。 “啊啊啊——!!!” 饶霜吊在半空,静静地看着身下鼎炉中不停翻腾挣扎的监院长老。 过了良久,鼎炉中终于重归于平静,似乎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多了具尸体。 蝶恋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探手取下琉璃匣,在空中晃了晃,轻轻一跃便回到了地上。 细细回想一下之前,蝶恋花也不禁为自己觉得侥幸。先是地利上限制了行尸进不来,再是自己“挟持”琉璃匣子让监院长老投鼠忌器,最后 在鼎沿上一战,更是自己仗着轻功高出监院长老甚多,这么多条件加在一起,才让自己成为了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呵…”蝶恋花轻笑了一声,将匣子收入怀中小心放好,往外面快步走去。 第119章 掌门真身 沿着原路返回,饶霜脚下不慢,不久便看见了来时的入口所在。 略微低头,饶霜巨石上的窟窿中钻了出来。 然后她愣住了。 大殿里,一群五神峰弟子听见动静,齐刷刷地转过头来,正好和饶霜对视了个正着,然后他们也愣了。这群弟子像是刚从楼上搜查完了下来,此时还有不少人正陆陆续续从楼道里走下来。 蝶恋花心里暗自叫苦,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手上的烫伤都还没有来得及包扎,剧痛一阵一阵地传来,这时却又被一群人给堵了个正着——难道怀里的宝贝还没揣热和就又得被夺回去? 饶霜的脑子里在这一瞬间思绪万千,这时那群有些发愣的五神峰弟子也终于反应了过来,纷纷高声呼喊了起来。 “——找到了!” “人在这——大家快过来!” “抓住她!” “这妖女厉害!大家一起上!” 一片嘈杂中,却也不见这些弟子有谁要向她扑来的样子,蝶恋花正疑惑间,就看到楼道里走廊里和殿门外蜂拥闯进来了一大批黑影。 饶霜左右环顾一圈,不由得暗骂自己糊涂,这五神峰的人怎会亲自动手?那包围过来的黑影分明是一具具的行尸! 幽森的大殿里几乎快被挤满了,在青蓝色火光照耀下,场上顿时一阵群魔乱舞。 两边的人不约而同地都安静了下来,静可闻针。 饶霜几乎都能听到离她最近的那名弟子的呼吸声,她倒是有心想再次回到暗道里据守,来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这行尸又不知疲倦,浑身铁打的也似,恐怕到时候得把自己给堵死在了洞 里。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听凤求凰的随他上山,不然自己又怎会落得如此险地? 饶霜心里又开始埋怨起唐锦年来,但此时说什么也晚了。 场中的气氛已经临近冰点,战斗一触即发。 ———————————分割线—————————— 在听到那个矮小身影的声音的时候,唐锦年就知道自己还是轻敌了。 第91章 ——这声音仍然是那个掌门的,苍老,但是雄浑,内力极为深厚。 擦了擦嘴角残留的血渍,唐锦年转头看向不远处被炸得只剩下半截的那具尸体。 尸体一片焦黑,却不见血迹。 唐锦年将之前发生的事在脑子里一过,就已经想清楚了缘由。 “…倒是也有些伎俩,”唐锦年缓缓从地上 站起,望着那边的人影,“我还道五神峰怎么没一个长脑子的人,没想到还是有一个的。” 唐锦年嘴角勾起了一抹弧线,笑的云淡风轻。 此时他已经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适才那中年男子根本不是什么掌门,只是掌门手中的另一具行尸罢了,而眼前这个矮小的身影,才是一直躲在黑暗中寻找下手机会的五神峰掌门,之前的中年男子行尸不过是他扔出来吸引注意力的,让其拖住唐锦年,然后自己本人在暗处寻找可以一锤定音的机会。只是这掌门本人和周围的五神峰众人也没想到唐锦年手中的傀儡会有如此威力,更没想到唐锦年会有如此魄力,拼着傀儡不要,也要将那假掌门一击毙命,并且还波及到了不少人。事已至此,暗处的掌门再也按捺不住,再加上唐锦年手中没了傀儡,正是下手的好时机,便当机立断,趁着唐锦年还未反应过来,偷偷摸到了他的身后,发出了雷厉风行的一击,但终究棋 差一招,掌门却没想到唐锦年的反应也不慢,在千钧一发之际居然堪堪避开了要害,在这夺命一掌下逃脱了性命。 “…小子,你到底是谁。”那边矮小的身影沉默了许久,终于是开口说话了。 唐锦年轻笑一声,将掉落在一边地上的玉石烟袋重新捡了起来,用火折子引燃了,深深吸了一口,才缓缓说道:“…知不知道我是谁这种事,已经无所谓了,反正你们都活不过今晚。” 面对唐锦年近乎狂妄的回答,五神峰掌门的眉头轻轻皱了皱,却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暴跳如雷了,似乎是已经习惯了唐锦年的语气。只见他踱步走了过来,面目完全暴露在了唐锦年的视线里。 这是一个老人,只是他太矮了,身高甚至还不到唐锦年的腰间——他是个侏儒,他脸上满是褶子,显得很是苍老,只是眼中有掩饰不住的精光和锐气不时闪过。一身的死气沉沉,裹着一身 灰扑扑的袍子都拖到了地上,并没有和别的门人一样穿着道袍。 掌门开口问道:“你究竟是哪里来的这种自信?小子,我看你年纪轻轻就能有这等身手,日后的江湖上必然会有你这一号人物,为何非要与我五神峰死磕?你若再执迷不悟,只怕这样下去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不过…若是你肯向我五神峰端茶认错,老夫就当是结个善缘,此事也就…” “够了。”唐锦年摆了摆手,吐出一口青烟,显得很不耐烦,“身为一个将死之人,你的话也太多了。” “你——!”掌门气急,一句话被噎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唐锦年不去管那掌门发怒,低头轻轻褪下右手戴着的金丝银线的手套,嘴中还喃喃说道:“定风波那厮,说我一指截江又有精进,今日正好拿你五神峰来试试招…” “那就来!!!”一声暴喝响起,竟像是平地里起了一声炸雷。 唐锦年目光如电,转头一看,就望见那矮小掌门带着一脸的盛怒往这边疾速奔来,奔跑间身形不停地变换位置,带出一阵阵残影,唐锦年正觉这身法诡异,忽然掌门身影一晃,竟然就这样平白无故的原地消失了! 消失了?唐锦年可不信那小老头会掉下山涧去,打起十二分精神戒备着。 就在此时,唐锦年忽觉身后劲风袭来,原地迅速一个转身,右手两指并拢,携风雷之势点出! “竖子!”身后,掌门从斜上方扑下,满脸狰狞之色,双手成爪带起阴风阵阵,直袭唐锦年天灵,“——今日便让你知晓,什么叫江湖险恶!” 唐锦年面上毫无惧色,嘴角噙着冷笑,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见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 上,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就这么朝着袭来的干枯手掌迎了上去! 第120章 黎明前夕 “嘭——!!!” 手指与干枯的手掌相撞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在空气中掀起了巨大的气浪。 掌门瘦小的身体被气浪冲得在空中翻着跟头倒飞了回去,落地后连退几步才缓住了劲头。 掌门喘着粗气,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向不远处的凤求凰。此时掌门的右臂一片血肉模糊,从肘部往下竟然齐齐炸裂,染了血的袖袍在风中摇曳。 唐锦年负手而立,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静静地看向那边已然受伤的掌门,只是在他的脚下,土地寸寸龟裂,徒留一地的乱石。 “掌门受伤了——!” “掌门师兄——!” “大家一起上!拿下这贼人!” 之前五神峰众人被巨大的气浪吹得直睁不开眼,这时好不容易重新睁开眼了就看到了失了一臂的侏儒老头,惊怒交加之下顿时纷纷七嘴八舌起来。这怒的是自家掌门吃了大亏,群情激奋;而惊的则是,没想 到这贼人不但傀儡术精妙如斯,就连本身的武艺居然也稳压自家掌门一头。 见此情景,五神峰众人心知掌门一个人势单力薄,怕是很难擒下此人,纷纷唤出潜伏在附近的行尸,就打算一拥而上助掌门一臂之力。 “——退下!”掌门左臂一扬,喝止住了想要上前的众人,目光却始终放在唐锦年身上,“…此人诡计多端,那傀儡又神出鬼没,此时都还未将傀儡放出来,指不定在谋划着什么,你们都离远些,莫要再和之前一样平白无故丢了性命。” 众人一听,顿时又想起了之前那火光冲天的爆炸,不由得心有余悸,纷纷停下步子往远处退去。 “呵。”唐锦年冷笑一声,左手托着烟杆深吸一口,模样享受,“…老头,你还要和我打么?”说着,伸手指了指掌门的断臂,意思不言而喻。 “哼——”掌门冷哼了一声,“区区小伤不足挂齿,对付你足够了,之前算老夫小瞧了…” 掌门话还未说完,从大殿二层里的一间房里却传来了打斗声,砰砰的交手声不绝于耳,在这空旷寂静的峰顶显得格外清晰。 “那好像是三长老的房间…” “三长老受伤昏迷,刚刚师弟把三长老送回房了…” 五神峰弟子中有人喃喃自语,也有人窃窃私语。 掌门脸色一变,转头怒视着身后站得远远的五神峰弟子:“在搞什么?!还不速去查探!” “掌门师兄,”众人中一名老人走了出来,对掌门开口,“三师弟怕是遇到麻烦了,我这就带人上去。” 矮小掌门眼眶发红,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太出乎他的意料了,饶是他再顾及掌门风范,此时也不由得焦躁了起来。 “那你快去——!”掌门从咬紧的牙关中迸出话来,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对面的唐锦年。 此时唐锦年也正望着大殿发出声响的方向,他知道应该是蝶恋花潜进去了,但以她的隐匿功夫,怎么会轻易被人发现?更何况大殿里只有个半死不活的长老。 “兀那小儿——!”一声怒喝响起,唐锦年转头看向掌门。 只见那掌门早已是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涨红,额角的青筋还在兀自跳动。 “嗯?”唐锦年歪了歪头。 “我本还起了爱才之心,心道只要你肯交出傀儡炼制之法便饶你一命。”掌门的声音发颤,怒火已然压抑不住的样子。只见他一把扯下了笼罩住全身的袍子,露出了赤裸着上半身的身躯,双眼中怒火滔天:“现在我改主意了…我要把你炼成行尸。” “是么?”唐锦年眉毛挑了挑。 掌门举起独臂:“五神峰弟子——尸军何在?!” “诺!”掌门身后的五神峰弟子齐齐上前,黑暗中陆陆续续走出密密麻麻的黑影,朝着唐锦年围了过来。 唐锦年转头望了望大殿的方向,再回过头来时目光中已然变得凝重了起来:“那就看看吧…真以为蚁多就能咬死象么…” “我也想看看…”掌门缓缓向唐锦年走来,语气森然,“到底是谁给你的底气——敢来我五神峰撒野?!” “——今日你焉能活命?!”掌门的一声怒喝仿佛发出了一声信号,数十具行尸在五神峰弟子的操控下齐齐向唐锦年扑来! 此时正是天亮前最黑暗的时辰,场上顿时影影绰绰人头攒动,五神峰夜能视物自然不受影响,但唐锦年就觉得颇为吃力了,视线看不出去太远,此时场上又乱,顿时吃亏甚多。 唐锦年眉头一皱,闪身避过两具扑来的行尸,黑暗中寻了个人少的地方就欲往那边突围,没想刚走出没两步脚下却突然一阻,低头一看——土中不知何时伸出了几只干枯手掌,正牢牢地拽住了自己的脚踝。 唐锦年尚且来不及去管脚下枯爪,头顶又已经劲风袭来,忙乱中迅速矮身避过,脚下再一用力,挣脱了束缚。然后唐锦年立马就地一滚,不待站起先一腿横扫扫翻了几个也不只是行尸还是弟子的人影。 第92章 此时唐锦年终于站起了身来,身周暂时是没了扑来的人,但还是处在包围圈中。 掌门分开众人走上前来,看着唐锦年问道:“…怎么?还不打算祭出你的傀儡么?再不拿出来可就没命使了…” “快到卯时了…”唐锦年望了望东边的天际,那里还处在一片黑暗中。 “你说什么?”掌门对唐锦年这不着边际的话有些疑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唐锦年摸出手套重新戴回右手,他看着身前的掌门:“我说过了…你们五神峰上下全都活不过今夜,你看…快天亮了。” 掌门闻言顿时大怒:“真是疯子——给我杀了他!” “砰——” 掌门话音才落,远处大殿的门就被一人猛地撞了开来,一道纤细的身影向这边急掠而来,紧接着门里便陆陆续续跑出了五神峰弟子,对此人紧追不舍,有弟子高声呼喊:“快抓住她——她,她偷了锁魂葵!” “——什么?!”掌门顿时色变。 来人正是饶霜,她人还尚在空中,就已经冲着这边大声喊道—— “凤求凰!快给我想办法——老娘还不想死在这儿!” 第121章 晨光破晓 一刻钟前。 大殿里,蝶恋花环顾了一下四周跃跃欲试的五神峰弟子,不禁咽了口唾沫。 “咕咚”一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这仿佛是惊醒了这些五神峰弟子,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擒住她!” 一声令下,四周的行尸不约而同虎扑上来,几乎封住了饶霜的所有去路! 面对这些面目狰狞的行尸,蝶恋花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浑身汗毛倒竖。但此时也来不及多想,饶霜提起一口气,运起轻身功法纵身一跃便跃上了身后的神台,脚下莲步轻点,身形在神像上几次腾挪就已经攀上了神像的肩头。 那些行尸行动不算灵活自然一时是爬不上来,而那些五神峰弟子也没这等轻功,只得站在大殿下干瞪眼,纷纷破口大骂。 “妖女——速速下来受死!” “竟敢如此轻贱神君法相!罪无可恕!” “今日饶你不得!” 饶霜不去理会台下众人的谩骂,目前得了暂时的安稳,也让她松了口气。一边不动声色的观察四周一边随口与下面的五神峰弟子扯着话题拖延时间。 “嘻,诸位师兄好生威风——你们五神峰就是这样仗着人多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么?”饶霜掩嘴轻笑,眼角弯成了一抹月牙儿,实在是好看得紧。 此话一出,台下顿时就有几名面子薄的年轻弟子低下了头去。但立马又有一名稍微年长一些的弟子骂到:“呸——妖女休要妖言惑众,待擒下你定要割了你舌头!” “唔!”蝶恋花一捂嘴,小脸上满是惊恐,显得楚楚可怜,“这位师兄说话好生凶恶,可是吓着奴家了。” 这年长弟子正欲再骂,却突觉身边有人拉了 拉他的袖子,转头一看,是今年才入门不久的一名师弟。只见这师弟神色间颇为扭捏,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只听他说道:“师兄,你,你说话别那么凶…她毕竟是个女子…还,还生得这般漂亮…” “啪——” 响亮的耳光声响起,这名师弟被年长弟子一耳光抽倒在了地上。 “你给我滚开!”年长弟子怒不可遏,指着倒在地上已经被打懵的师弟骂到,“——我五神峰怎么会有你这种蠢货!” 说罢,年长弟子又转头对众人大声喝道:“去拿机弩!给我把这妖女射下来——快去!”顿时便有几名弟子跑着离去了。 见此情景,本来还笑吟吟的蝶恋花顿时就变了脸色——就算她轻功再好,但也躲不过几十把机弩的齐射啊! 还没等她想出办法来,那些刚刚离去的弟子就已经回来了,几个人手中各捧了好几把机弩, 剩下的人抱着扎成捆的弩箭。 “咔哒。”那名年长弟子率先将弩箭上膛,对准了饶霜。其余弟子见此纷纷效仿,一时间咔哒上膛声不绝于耳。 “嘶——”蝶恋花倒吸了一口冷气,大殿下几十把机弩纷纷对准了自己,那弩箭的箭头锋利无比闪着冷冽的寒光。 饶霜看到年长弟子的手指在渐渐发力,扣紧了扳机… “等等——!”饶霜知道再不做点什么就晚了,于是就在弟子们要把她钉在神像上的前一刻,饶霜急忙叫停。 “怎么?终于肯下来了么?”年长弟子冷声问道。 饶霜不去回答他的话,而是从怀中摸出一物,冲殿下的众弟子问道:“你们可知道这是何物?” “什么东西?” “没见过啊…不认识…” “好像是个匣子…” “…什么匣子?” 众弟子交头接耳,唯独那名颇有资历的年长弟子在蝶恋花拿出这东西时就骇然变色,口中惊呼出声:“是——是锁魂葵!” “锁魂葵?!”众弟子虽然没见过饶霜手中的琉璃匣子是何物,却也自然知道锁魂葵是什么,也都清楚锁魂葵对五神峰意味着什么,此时一听年长弟子提醒,也都纷纷变了颜色。 蝶恋花见终究有人识得此物,不由得松了口气:“看来你们都晓得这是个什么东西——那么…现在你们还要杀我么?” 年长弟子不说话了,众人也都沉默了。片刻后,还是年长弟子率先放下了手中的机弩,对蝶恋花说道:“留下锁魂葵…我们让你离开。” “嘻嘻——”饶霜娇笑一声,“这位师兄还是明事理的人…既然如此,那你们可接稳了!”话音未落,就见饶霜使足了力气将琉璃匣子扔向了大殿无人的角落里! 众弟子一见饶霜动作就知道要坏事,脸上惊骇交加——这宝贝怎能摔了?它可比他们所有人的命加起来还要值钱!所有人再也顾不上其他,争先恐后地往那边角落挤去,伸长了双手就要去接。 蝶恋花眼中精光一闪,趁着没有人有心思注意她,只见她微微屈膝在神像上一蹬,整个人就如离弦之箭一般直直地向大殿正门掠去! “啪嚓——” 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饶霜知道那群弟子终究是没能接住琉璃匣子,在地上摔碎了。 但这也代表着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果然,下一刻,顿时有弟子惊呼了起来—— “匣子是空的!” “东西呢?!” “糟糕!上了那妖女的当了!” “——快追!” 众弟子转头一看,神像上哪里还有蝶恋花的影子?再一转头,那妖女都快到大门口了! “砰——” 饶霜护住头脸,大门被她用身子给强行撞了开来。 从大殿一出来,饶霜远远的就看到了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的那可恶男人,一想起这一夜的遭遇,饶霜心中顿时无名火起,不由得破口大骂。 话说这蝶恋花,人未到声先至,身后还有不少的五神峰弟子正对她穷追不舍。此时的她也就是仗着轻功超群才能将那群弟子远远甩在身后,但这中峰上的四座吊桥又已经被唐锦年全数斩断,轻功再好此时又能逃到哪儿去? “快抓住她——她,她偷了锁魂葵!”那名年长弟子眼见追不上这妖女,一看大殿外正是掌门等人,连忙高声呼喊。 矮小掌门一听这话顿时就变了颜色,也顾不上再去管唐锦年,身子一纵就要跃出人群去堵那妖女。谁知身子刚跳上半空中,自己小腿便被人拉住,唐锦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佳人投怀送抱这种事还是我来吧。” 掌门被这一拉之下落回了地上,凤求凰反而借着这股力道,径直就跃出了人群,半空中一把揪住了蝶恋花腰间系带,顺势揽住她的腰肢卸去力道,安稳地落在山边。 饶霜只觉按在自己腰间的那手火热,直烧得自己脸上发烫,正欲一把将其推开,却不想唐锦年手臂一紧,将她又紧紧地箍住,在她耳边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东西拿到了吗?!” 这话仿佛一头冷水当头浇下,饶霜狠狠地推开唐锦年,从怀中摸出一朵黑紫色九瓣怪花,直接甩给了唐锦年,便不再欲与他说话。 唐锦年却不以为意,小心翼翼的捧着这朵花,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和狂热——这是饶霜第一次在他眼中见到这种神采,仿佛那朵花就是他的全世界一般。 “喂,别看了。”饶霜摇了摇唐锦年的手臂。 “怎么了?”唐锦年抬起头来,语气有些不耐烦。 “要看也得有命在!”饶霜秀眉一皱,怒视唐锦年,“你不想活我还想呢!你自己看看周围!” 唐锦年眼珠子一扫,将四周的一切尽收眼底。 只见不知何时,在五神峰那矮小掌门的带领下,五神峰众弟子和数之不尽的行尸,已经将两人团团围住,两人此时本就处在山涧边,身后就是那万丈深渊,此时俨然已是一个必死之局! “真是好手段…啪啪啪”掌门语气里全是冷意,不过却带头鼓起掌来,“好一个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不过,只要你把锁魂葵还来,今晚之事老夫可以既往不咎,还放你们下山,如何?” 第93章 饶霜知道这侏儒老头不好惹,此时在唐锦年身边低声催促道:“你到底行不行啊——要不你就还给人家吧!再想不出办法就真的要死人了!” 唐锦年却对这两人谁也没理,右手负在身后,抬头望着天。 饶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掌门顺着唐锦年的目光看去,像是看到了什么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咦?那是…?” 饶霜更疑惑了,更是瞪着眼望着天,想要看出什么来。 下一刻! 一团巨大的黑影出现在黑夜中,看形状却像是一只奇怪的大鸟! 饶霜还未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唐锦年就突然主动搂住了饶霜的腰肢,用戏谑的语气在她耳边轻声问道:“——想死上一次么?” “呃…?什…”蝶恋花一愣,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唐锦年搂住向后倒去。 “呼——”风声掠过耳畔,饶霜看到了五神峰众人脸上的惊讶神色,然后脚下一空,失重感传来,整个人飞速的往悬崖下掉去! “啊——!!!”出于本能的,饶霜疯狂地尖叫了起来,闭上双眼,双手死命的抱紧了唐锦 年。 “哈哈——!”与之相反的是,唐锦年反而显得很兴奋,他还有空拍了拍饶霜的肩膀,“睁开眼看啊——再不看没机会了!” “你这个疯子!!!”饶霜自知今日是在劫难逃了,腾出一只手来疯狂地去挠唐锦年的脸,“我就不该跟你来!疯子疯子!!!唔…?” 一团黑影出现在二人的头顶,唐锦年右手往上一伸,饶霜就觉得下降的速度顿时慢了下来。 怎,怎么了?饶霜眨了眨眼睛,缓缓抬头看去,只见在头顶,一只巨大的怪鸟就飞翔在二人上方,不时扑扇一下翅膀,唐锦年的右手就抓在它的一只脚踝上。这怪鸟臂展估摸应有三人之长,每一次扑打翅膀都带起阵阵强风,但这都不是让饶霜吃惊的地方,让她最为不可思议的是——这怪鸟居然不是活物。 虽然做的栩栩如生,但饶霜还是能看的出来这怪鸟周身都泛着金属光泽,它分明就是一具傀儡! “这…你…”饶霜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只得紧紧拽住了唐锦年的衣服,生怕落了下去。 “看后面。”唐锦年嘴角勾起一抹弧线。 后面?后面有什么? 饶霜疑惑间回头,身后一片黑暗,只能模模糊糊看清五神峰中峰的一个轮廓。 他想让我看什么?饶霜正在疑惑,忽然——中峰的山腰处被照亮了一大团,紧接着又是另一处被照亮,然后又是一处,一处接一处直至中峰的整个山腰都被照亮了!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声音才姗姗来迟。 “轰——轰——轰——轰——轰——轰——” “之前那矮子还一直问我怎么不祭出傀儡来与他一战,”唐锦年冷笑一声,“连怎么最有效率的杀人都不明白,还掌门,呵——” 中峰呈漏斗状,两头粗中间细。 在火光的照耀下,可以看到整个中峰的山腰 都被炸断了,峰顶开始倾斜,垮塌,下坠… “轰隆隆——!!!”巨大的山体跌落谷底,溅起满天的尘土碎石在天地弥漫开来。 至此,世间再无五神峰。 我来让五神峰死绝…饶霜突然想起了唐锦年在前半夜说过的这句话,心中横生寒意,此时她才终于明白了唐锦年为何要执着地斩断四座桥——他分明是断了五神峰的所有退路! 空中,怪鸟下,饶霜兀自紧抓着唐锦年,神情仿佛是看呆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直至天边出现了一丝鱼肚白,照射在天空中的二人身上,带来一丝暖意。 第一缕晨光晃花了饶霜的眼睛。 她眯了眯眼睛,喃喃地说道:“…天亮了。” 唐锦年侧了侧头,望向东边那一片金黄。 “呵,天亮了。” ps:说好的大章补给你们~4000字诚意满满~ 五神峰之行差不多就结束了,不过明天还会有一章用来收尾~ 各位敬请期待吧! 第122章 鬼见愁秘闻 “啪嗒。” 一声清脆的响声传来,打断了饶霜的思绪,她转过头来,发现是唐锦年在桌沿上磕了磕烟灰,正疑惑地看着她。 酒楼里,不知什么时候小二已经将饭菜端上了桌。(还有多少人记得五神峰之行其实是用插叙手法写的?) “你在发什么神?”唐锦年将烟杆摆在桌边,拿起了筷子。 “没,没什么。”饶霜理了理耳边的发丝,从箸筒里抽出一双筷子,在桌子上敲齐就要夹菜。 唐锦年眉头挑了挑,余光瞥到饶霜还缠着纱布的左手。他夹起一根青菜放进碗里,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的手好些了没?” “唔…?”饶霜嘴里还吃着东西,听到唐锦年问话忙抬起头来,囫囵嚼了两下就欲将嘴里的东西一股脑咽下去,不想却一下噎在了喉咙里,又手忙脚乱地拿茶壶接水。 “啪——” 接水的茶杯被饶霜一个不小心,落到地上摔成了碎片。 “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唐锦年微微皱眉,将自己面前的那杯茶递了过去。 饶霜双手捧着茶杯喝下,终于是缓过了气来。 “谢…谢谢…”饶霜低着头,想起刚才的丑态,脸上有些发烫。 唐锦年放下筷子,掏出火折子重新点燃了烟袋,对饶霜说道:“自前几日从五神峰下来,你就一直心神不定——趁着我现在有兴致,你想问什么就问罢。” “当真?!”饶霜闻言顿时惊喜地抬起了头 来,不可置信地望着唐锦年,她确实有太多疑问憋在了心里。 “到底问不问?” 唐锦年不悦地皱了皱眉。 “嗯嗯嗯!”饶霜忙不迭点头,然后又托着腮苦恼思索,“——先让我想想,该从哪里开始问好。” “那算了,”唐锦年瘪了瘪嘴,磕掉烟灰,“——我又不想答了。” “别呀——”饶霜一把按住了唐锦年要去拿筷子的手,“我问就是了——那日在山上,面对那么多人的合围,你为何不肯拿出傀儡来与他们交手?我记得当日你可是带着有将近十个傀儡的吧?” “…你到现在都不知道?”唐锦年嘴巴微张,睁大了眼睛,一脸吃惊的样子。 饶霜歪了歪头,更是疑惑:“我怎么会知道?你有给我说过吗?” “我的天,世间怎会有你这么蠢笨的人?”唐锦年往后靠了靠,像是怕和她离近了似的。 饶霜眼中怒意上涌:“快说!” 唐锦年鄙夷地看了女子一眼,说道:“我去哪找傀儡来和他们打?早在过桥之后我就已经控制傀儡攀爬到了山腰去,就只留了一具人形傀儡傍身,不然你以为我是用什么炸断那山的?” “那炸山的居然是傀儡?!”饶霜一声惊呼,捂住了嘴,“原来如此,我还一直纳闷你是什么时候把火药放到了山腰去的…没想到居然是傀儡?” 唐锦年汗颜。 “不过你的傀儡居然还能当炸药使?”饶霜看着桌对面的唐锦年,俨然是来了兴致,“不过那山腰到山顶怕是有几百丈高,那么远的距离,你还能操纵傀儡?” 说到这,饶霜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看向唐锦年右手那从不肯轻易取下的轻薄手套:“其实 我早就觉得奇怪了…早在眉州你夺了我扇子那时,我就心疑你操纵傀儡的方法定是与你这手套有关,所以我当时找到机会近身后便一把抓住了你的右手,想让你唤不出傀儡来…”(详见第19章 此物换你命) 唐锦年笑眯眯地看着她,不置可否。 饶霜见唐锦年没有反驳,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之前我想的是,你这手套上定是有让人不易察觉到的丝线之类的东西…但其实并没有吧?”饶霜抬头望着唐锦年,虽说是问句,但语气却极为肯定:“和你呆了这么久,我观你行走活动自如,若是真有丝线之类的东西,肯定不会这般灵活。” “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饶霜紧紧地盯着唐锦年,生怕漏了一个字。 “其实…是有的。”唐锦年笑了笑,将右手摊开放在桌上,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衬着金丝银线的手套闪着微光,“不过不是你想的那种东 西。” 饶霜歪了歪头没有接话,等着唐锦年继续说下去。 唐锦年手指轻轻摆动,望向窗外,不多时,窗外突然狂风大作,楼下街道上传来行人的阵阵惊呼,饶霜转头看去,只见一片阴影掠过,一只巨大的怪鸟拍打着翅膀落在了对面的屋顶上,双目闪着精光正望着这边——正是当日拖着二人飞下五神峰的那只大鸟! 饶霜睁大了眼睛,转头看了看唐锦年,又转头看着对面的大鸟,说不出话来。 怪鸟只停留了片刻,便又振翅飞走了。 直到大鸟消失在了视野里饶霜才回过头来,望着唐锦年显得意犹未尽。 第94章 唐锦年端起饶霜面前的茶杯,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缓开口:“说起来其实很简单,真气为线,内力为引罢了。”说着,还翻了翻戴着手套的手掌,“这手套是用金蚕丝和雪地龙 的筋合织而成,可助我将内力凝聚成丝…” 内力凝聚成丝——饶霜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说得轻巧,向来都只闻功力大成者可内力外放,可也从未听说有人能将内力控制的如此精妙。 饶霜缓缓吐出一口气:“凤求凰…” “嗯?”唐锦年将目光从手套上收回来,望向饶霜。 饶霜咽了口唾沫,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到底,是哪个字号?” 不待唐锦年回答,饶霜又继续说道:“虽说我才入鬼见愁不到两年,但我本身就是天字号那一批人,天字号里那些厉害的人物我也差不多都听说过…可我从不知道有哪号人物是叫凤求凰的…更何况…”饶霜不说话了,只是盯着唐锦年的眼睛。 “更何况还这般厉害?”唐锦年挑了挑眉毛。 饶霜双手抓着椅子的扶手,缓缓点了点头。 “大多数人只知鬼见愁由上至下细分天地玄黄,”唐锦年重新拿起烟袋点上,“…却鲜有人知道还有个被默认的‘无’字号,就连天字号里知道这事的人也没几个。” “‘无’字号?”饶霜显然更加奇怪了,“这是什么?” “其实本来是并没有这个字号的,‘无’字号,无字号,本身就是指没有字号的意思,只是被知道的人喊得多了,慢慢就成这样了。”唐锦年摇头轻笑,“这所谓的‘无’字号里有两种人,一种是被鬼见愁认可,此人武艺确实高出天字号甚多,无法归在天字号内,便授其四字的词牌名,不在天地玄黄之内。而授四字词牌名这种事也就是在七年前才开始兴起的,据说以前的鬼见愁是没有这种规矩的,具体原因我也不甚清楚。” “…那还有一种呢?”饶霜秀眉轻皱,她知 道‘凤求凰’肯定不是这一类人。 “呵…”唐锦年微微眯起眼睛,笑得有些嚣张,“这另一种人,则是本身就不愿意接受鬼见愁授予的字号,至于原因就各种各样了,比如觉得鬼见愁给自己的字号太低了,再比如觉得天大地大老子最大,凭什么你鬼见愁说我哪个字号我就非得是哪个字号?等等等等诸如此类。在最开始这种人其实是很多的,很多人都觉得鬼见愁对自己的评价低了,所以不愿意接受,不过…这些人差不多都死干净了,如今只剩下了四个。” “死干净了?”饶霜想了想,“难道是…鬼见愁把他们杀了?” 唐锦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饶霜摇了摇头:“所以说和你这种蠢人说话就是累。” 在饶霜要发怒时唐锦年又继续说道:“你想想,需要鬼见愁动手吗?” 饶霜慢慢睁大了眼睛,像是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原,原来如此…” “没错,那群本身没什么本事却不愿意接受字号的人…都是死在别的心甘情愿接受了字号的人手里。”唐锦年缓缓吐出一口青烟,“这就是人心了,那些有字号的人看到这些自视甚高的家伙便会想:我的武艺这般厉害,你这小子还不如我,凭什么傲气?于是这群没有字号的人就成了众矢之的,随时随地都要准备好别的鬼见愁刺客来找麻烦…渐渐的,也就都死的差不多了,而剩下来的,就是别人想杀也杀不了的了…” “你说还剩下四个人…”饶霜抬眼看了眼唐锦年,“…你是其中一个吧,那还有三个是谁?” “呵——有一个是和你提起过的菩萨蛮,至于其余两个?”唐锦年转头望向窗外北边的方向,“出发吧,我们现在要去找的,就是其中一个。” “——他叫剑气近,在望北关。” 第123章 知酒味 北羌的雨和闰朝不同,寒意更为冷冽,淋在身上仿佛要往骨子里钻似的。 这是北羌踞狼城在的一处森林中,雪沏茗和雪娘二人正坐在一颗大树下躲雨。 雪沏茗有武艺在身尚不觉得寒冷,但雪娘那单薄的身子却早已经冷得瑟瑟发抖,雪沏茗便把小女孩抱在了怀里,替她暖着身子。 此时自二人从罗汉军中逃出已过了数日。 那天夜里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第二天元阳城就开始了戒严,说是有闰朝谍子来窃取军情,当晚就从这北羌国都里发出了缉拿告示,发往全国。 当然,最开始雪沏茗二人是不知道这件事的,直到来到了第二个城市,在进城时便被一大群官兵堵住时,雪沏茗这才意识到,自己二人恐怕 是不能再出现在北羌人眼皮子底下了。 所以才有了现在这样一幕。 “很冷吧?”雪沏茗提了提雪娘的衣摆,她的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了。 雪娘耳畔的发丝被水淋湿,沾在了脸颊上,她小脑袋靠在雪沏茗胸前,轻轻摆了摆头。 “等雨停了,我去城里给你找两件干净衣服。”雪沏茗替女孩理顺脸颊的发丝,转头望向踞狼城的方向,大雨中只能看到模糊的城墙影子。 这场雨来得突然,饶是二人第一时间就找地方躲雨也没能逃脱被淋成落汤鸡的命运。 “城里查得严…”雪娘缓缓开口,声音很轻,“…算了吧。” “呵呵,没事。”雪沏茗揉了揉雪娘的头发,笑出声来,“他们抓不到我。” 见雪沏茗坚持,雪娘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合上眼就这样靠在这个男人怀里小憩起来。 雨声渐渐停了,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到雪沏茗 脚边时,树林中就只剩下偶尔从树叶中滴落的水珠了。 雪沏茗轻手轻脚地将睡熟的小女孩抱起,放在身下干燥的枯叶上。 雪娘察觉到动静,迷迷糊糊中睁开眼来,就看到了正将葫芦放在她身边的雪沏茗。 雪沏茗见她醒来,笑了笑,从包袱中摸出一个小壶,端起葫芦倒了些酒进去,对雪娘说:“我快去快回,你要是觉得冷就喝点酒,暖暖身子。” 雪娘接过小壶抱在怀里,点了点头。 雪沏茗便不再多叮嘱,转身径直往林子外走去。 走出林子,望着远处的城墙,雪沏茗揉了揉额头,这几日来他一直很烦躁—— 北羌谍子,岐黄社,密报,闰朝奸计,不归罗汉军,望北关。这些听来的只言片语好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还似乎都一起指向了一件即将 发生的很重要的事。但雪沏茗想破了头都想不明白到底出什么事了,只是大概知道…要打仗了。 本来这些事是和他无关的,他也根本不关心这些,也不想去管更不想费脑筋去想。可这些事却扯上了望北关,也就扯上了那个人。正因为这个原因,雪沏茗怎么也无法让自己当做不知道这件事。 “咔嚓——” 雪沏茗满眼血丝,手边扶着的那棵碗口粗的树竟然被他硬生生捏断了。 “不想了——先离开这鬼地方要紧。”雪沏茗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展开身形往踞狼城奔去。 ———————————分割线——————————— 雪娘靠着背后的树干坐了起来。 衣服湿透了沾在皮肤上让她有些不舒服,她挤了挤袖子,顿时挤出了一滩水来。 一阵风吹过,雪娘眯着眼睛打了个哆嗦,连忙紧紧抱着臂膀缩成了一团。 更冷了。 她转头望了望那个男人离去的方向——其实她心里是知道的,他才刚刚离开怎么可能这么快回来? …但还是希望他能快点儿回来…要是他在的话,就不会这么冷了吧… 雪娘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一个东西,就摆在自己脚边——是他留下来的那个装了酒的小壶。 喝酒真的能暖和起来? 雪娘不知道,她没喝过酒。 酒是什么味道?雪娘歪了歪头。看他那么爱喝,想必应该还不错吧? 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雪娘伸手将小壶拿了过来。 打开盖子,浓郁的酒香顿时就弥漫开来。雪娘凑到瓶口闻了闻,还是熟悉的酒味——和那个 人身上的味道一样。 那…尝尝? 尝尝,雪娘捧起小壶,往嘴里倒了一小口。 “唔——咳咳!”雪娘小脸一皱,顿时咳嗽了起来,将一口酒全数吐了出来。 好辣。 雪娘拿袖子抹了抹嘴角的酒渍,可爱的小眉毛紧紧地皱着,舌头上满是火辣辣的感觉,但口腔里却残留着一股奇特的香味。 他平常喝的就是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喝的? 雪娘眨了眨眼睛,看着手中的小壶。 犹豫了一会,雪娘再次端起小壶,往嘴里倒了一小口,一闭眼一仰头,将酒咽进了肚里。 酒刚一下肚,一股如火烧般的感觉便从小腹升起,一路往上一直烧到了喉咙里,整个胃里都暖洋洋的。 “呼——”雪娘呼出一口酒气——似乎没那么难受了,好像…感觉还不错? 第95章 雪娘盯着手里的酒壶,壶里本来就只装了小半壶的酒,此时剩得还多。 她咽了口唾沫,那就…再试试? “咕咚。”又是一口下肚,这一口喝得比之前那两口都要多,雪娘眯着眼睛呼出一口浓浓的酒气,眼神有些迷离。 这是什么感觉…好像,好像…感觉还不错的样子… 随着一口接一口的酒进了雪娘的肚子,壶里的酒渐渐见底了。 雪娘的眼神变得迷离了起来,模模糊糊中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向着自己走来… “呃…”雪沏茗看着歪着头靠在树上的小女孩,从地上捡起空空如也的小壶,“好吧,比我想象中要能喝。” 雪沏茗手中提着一个简单包起来的包袱,他放在地上打开,露出了里面的几件干净衣服。 “好吧好吧…至少你睡着了会老实点…”雪 沏茗嘴里喃喃自语,手上的动作却没慢下来,三两下便把雪娘身上已经湿透的衣服扒了下来,替她擦拭干净身子,最后替她换上干净的衣服。 当雪沏茗给自己换上干净衣服后,雪娘还是昏昏沉沉地睡着。 雪沏茗摊了摊手,有些无奈:“…我开始想那辆牛车了。” 天色渐渐昏暗了下来,森林中,一名男子背着一个睡得昏沉的小女孩渐行渐远。 第124章 新芽 今天对于天京来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晴空万里。虽然室外还是很冷,但至少照射下来的阳光能带来一丝暖意。 正是晌午时分,皇城跃鲤湖,陈开名正带着太子,坐在湖边的小亭内用膳,岳公公垂手站在一边。 跃鲤湖是陈开名在皇宫最喜欢去的地方。 湖中心坐落着假山瀑布,山石奇骏,白瀑四季不止,巍峨嶙峋。湖中饲养着万千锦鲤,或尔能看到一尾跃出湖面,鳞片在阳光下泛着烨烨金光,每当喂食时分,便可见到万鲤过江翻腾起百丈浪潮,蔚为壮观。湖边沿途栽满了梨花树,据说皇后娘娘生前最是喜爱梨花,在她撒手人寰后陈开名便命人种下了这片梨花林,近十年过去了,到如今也已经有些树影绰绰的感觉了。梨花林中设有形式各异的亭榭楼台,此时陈开名父子便在此处用膳。 “圣上,戚大人近日似是遇到了麻烦。”岳公公微微躬身。 “哦?”陈开名从宫女手中接过绣帕擦拭了一下 嘴唇,“说来听听。” 岳公公眼睑低垂,语气平淡:“前日有人潜进了相府,意图行刺戚大人。”说罢,又不轻不重地添了句:“…据东厂探子返来的消息,那人可能是鬼见愁的定风波。” “又是定风波?”陈开名的眉头微微皱起,“上次不是已经放过他一马了么?我记得当时还是着你去与戚宗弼说的,让他不要再追究此事,怎么定风波还会去找他麻烦?” “这…”岳公公弯腰拱手,“老奴也不甚清楚其中经过,不过…戚大人好像命锦衣卫将定风波当初藏身的一个镖局灭了满门,也不知道和这事有没有联系…” 陈开名冷哼了一声:“真是荒唐!怎么就他戚宗弼麻烦事多?” 岳公公低下头去,不敢接话。 陈开名将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说道:“不管他,他自己捅出来的娄子还要朕去给他擦屁股不成?他要开战朕都允了他了,现在战事在即,他还有心思搞这些琐碎,朕不治他的罪都是皇恩浩荡了!” “圣上息怒,龙体要紧。”岳公公上前一步,冲 陈开名拱手劝道。 “嗯…”陈开名点了点头,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着,“是了,说起战事,应谷通那边可都应对完全?” “遵圣上的吩咐,应元帅那边早已经准备妥当了,像武陵军和山阵军那些离得远的都已经开始发兵北上了。”岳公公答道。 “嗯…”陈开名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此战非同小可,需小心对待,一步走错,便要将我闰朝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不过,若是真能成事…” “那便是为我朝开万世基业之功,我说的没错吧父皇?”在一旁吃饱喝足后的太子陈勋接话道。 “呵呵——”陈开名微微笑着,摸了摸陈勋的小脑袋,“勋儿聪明,说的对。” “太子殿下果真天资聪颖,将来定会是一代明君。”一旁的岳公公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毫不吝啬地夸赞。 “哎,阿窦你可莫要这样捧他,”陈开名笑着挥了挥手,“自信是好事,可若是自信膨胀了那便是自大了。” 陈勋转过脸去瘪了瘪嘴。 陈开名哭笑不得,把手放在陈勋的肩膀上:“勋儿,你和你那老师…是叫苏亦的吧?你可有学到什么?” 一说起苏亦,陈勋就兴奋了起来:“有啊有啊,这位先生可和那些老夫子不一样哩!” “不一样?”陈开名来了兴趣,问道,“怎么个不一样法?” 陈勋晃了晃脑袋,似是在回忆着:“虽然说先生才教我不久,但他却不像以往的先生那样成天给我说四书五经那些索然无味的东西。” “不说这些?那他都教了你什么?”陈开名皱了皱眉。 “他给我讲故事。”陈勋掰着手指如数家珍,“比如像一些很穷很穷的地方的人都是怎么生活的,又比如在以前举反旗的人为什么多是农民,或者一些地方的官吏是怎么剥削百姓的,等等等等。” 岳公公站在一边听着,后背上已经全是汗水——这苏亦是不要命了?! “他就成天给你说这些?”陈开名眼中怒意更甚,显然已经是动了真火。 “没错。”陈勋像是没有发现父皇眼中的怒意, 与陈开名对视说道,“先生说了,一个皇帝可以没有文采,可以不懂孔孟,但不能不知民心。只有了解了百姓,知百姓之所想,为百姓之所欲,才能成天下之所利,这样,才算是一个好皇帝。” “…”陈开名半晌无语,过了良久才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岳公公,“这个苏亦…不简单呐…” 岳公公咽了口唾沫说道:“状元郎他…想法是与常人不甚相同,但确是有大才之人。” “哼…”陈开名哼哼了两声,“大才是有,只是我这个皇帝在他眼里,恐怕也算不上一个好皇帝吧?” 岳公公苦笑,不敢接话。 “…父皇?”陈勋眨了眨眼睛,抬头望着陈开名,“难道先生说错了吗?可是儿臣觉得先生说得有道理…” “…没说错。”陈开名低头看着陈勋,眼里满是慈爱,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勋儿,日后好生跟着先生,多学点东西…” 说罢,陈开名站起身来,岳公公连忙走上前扶住他。 陈开名目光放远,望向亭外的一片梨花林,此时 还未到三月,林中只有光秃秃的树枝,但他却像看到了那一片漫天的雪白,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岳公公也不去打扰他,只是扶着他静静地站着。 过了良久,陈开名才回过神来,说道:“差不多了,回去吧…还有奏折未批完。” 陈勋一听回去了,从石凳上站了起来,率先跑到前面去了。 “慢些跑——勋儿你小心点儿!”陈开名连忙在后面招呼道,然后对身边的岳公公吩咐,“阿窦你去看着勋儿,莫让他摔着了。” 岳公公笑着摇了摇头:“圣上莫怪,现在您才是需要老奴陪着的人。” 一行人渐渐走远,寒风吹过林子,梨树光秃的树枝在风中摇曳,等待着抽出新芽来。 第125章 太学殿 葫芦街,福照大院。 早晨的天气还是很凉,屋外的飞檐上都打起了霜,屋内的叶北枳却裸着上身,衣服摆在一边。 池南苇搬了个椅子坐在他边上,小心翼翼地为他拆下缠在伤口处的纱布。 “于婆婆让我们中午去她家吃。”池南苇一边拆着纱布一边说道。 “…嗯?”叶北枳歪了歪头,看着池南苇。 池南苇耸了耸肩说道:“于婆婆一大早就去买菜了,推脱不过。” “这几天都去她家三次了…”叶北枳抬了抬手臂,好让池南苇拆得方便一些。 “哎,我知道啊——”池南苇瘪了瘪嘴,“于婆婆她儿子,那个叫苏亦的,都连续好几天不曾回家吃饭了…其实于婆婆也不愿老是一个人的吧。” “…苏亦?”叶北枳转头看向池南苇。 “是啊,好像是说他又升官了吧,公务繁忙什么的…”池南苇解下最后一圈纱布,将其丢在了一边。 纱布被解下,露出了下面丑陋的伤疤。伤口已经开始结疤了,有些地方还能看到新嫩的肉芽。 池南苇从药箱取出一卷全新的纱布,用剪刀裁下长长的一截,替叶北枳上好药后,重新给他缠好了。 “行了——再养个几天就能痊愈了。”池南苇拿起旁边摆着的衣服,替叶北枳披上。 叶北枳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就往门外走去,在走到门口时又转身对池南苇说道:“中午你早些过去…给于老太打打下手。” 第96章 “我理会的,哪儿用得着你嘱咐?”池南苇冲叶北枳笑了笑。 叶北枳点了点头,就往福照大院外走去。 “喂,哑巴。”在快要走出大院时,池南苇在后面喊道。 “嗯?”叶北枳回头,发现池南苇正扶着门框望着他。 “你…你早些回来。”池南苇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 “…好。”叶北枳眨了眨眼睛,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就在叶北枳的身影快要转过转角时,池南苇快跑 几步跑到了大院门口,对着叶北枳的背影喊道:“你——你别再去宰相家了!” 叶北枳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过了许久才点了点头,转过街道消失在了池南苇的视野里。 池南苇望着叶北枳离去的方向,咬了咬嘴唇,眼里藏着说不清是担心还是无奈的情感,转身回了福照大院。 ———————————分割线——————————— 皇宫,太学殿。 苏亦身着绣着仙鹤的官服,正坐在太学殿内的椅子上,太子陈勋与他相对而坐,二人之间摆了张桌子。 太学殿是皇城内摆放典籍的地方,苏亦自从荣升太子太傅一职后,便时常来这里对陈勋单独教学。 太子平日里上课还是要去翰林院的,与其他王公大臣们的子嗣一同上课。 本来苏亦是已经不需要再去翰林院任翰林郎的职务了,曹治事的原意是让他回家好生休息,日后只需负责太子一人便可,但苏亦没有同意,向曹治事谋了个教学先生的职务,平日也给其他的学生们授课。 不过一有闲暇时间,他便会来到皇宫,单独对太子授课,经过最初的磨合期,陈勋对这个先生的映像也改观了不少,也不会像最开始时那样针尖对麦芒了,他觉得这个叫苏亦的人讲的故事还是挺有意思的——至少不像其他的老夫子那样只会讲四书五经,让人听了直打瞌睡。 “苏亦,苏亦?喂——!” 一声提高声音的喊声把苏亦拽回了神来。 原来是陈勋见苏亦心不在焉,不禁出声喊他。 “呃,什么事?”苏亦睁大了眼睛,神色有些恍然,转头望向对面的太子。 小陈勋好奇的眨了眨眼睛,凑了过来:“苏亦——你在想什么?” 苏亦冲他一瞪眼,从桌上拿起戒尺挥了挥:“没大没小——叫我先生!” 陈勋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不叫!哪有先生教书的时候自己发神的?” “呃…”苏亦愕然无语。 小陈勋俨然是个得胜的将军,晃着脑袋说道:“小心我去告诉父皇,让他治你的罪,哼哼——到时候有你的好果子吃。” 苏亦无奈地摇了摇头,忽而却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只见他眼珠子一轮,装作随意地问道:“说起你父皇,你可知道最近快打仗了?” 陈勋终究是个小孩子,注意力顿时就被转移开了,只听他说道:“怎么不知道?我清楚得很哩!” “哦?你清楚得很?”苏亦一脸的不相信,看着对面的陈勋,“我说的可不是如往年那样边关的小争端——” “嗨,我当然知道!”小陈勋一见苏亦不信,顿时就急了,“我父皇还因为这件事骂了戚大人好久!” “戚大人?”苏亦眉头轻皱,“你是说…右相大人?” “是啊——”陈勋点了点头,“这次开战的计策就是戚大人提出来的,但是我父皇原先是坚决不同意的,直到樊爷爷也来劝了父皇,父皇最终才松了口的。” “——到底是什么计策?!”苏亦知道是问到关键点上了,不禁也有些激动起来。 陈勋被苏亦这样子吓了一跳,但还是回答道:“好像,好像是说,用三座最靠近边关戈壁的流民城做 诱饵,将北羌蛮子的兵困死在里面之类的…” “边关流民城…”苏亦在朝为官,对于自己国家的城池还是很清楚的,但陈勋说得不明不白,他一时也理不清这所谓的计策到底是怎么个法子。 苏亦皱着眉思索了片刻,开口便问到了关键处:“…那这三座城的百姓怎么办?” 说起这事,小陈勋也不禁咽了口唾沫:“按戚大人的原意,城里必须要有百姓…才能引北羌军中计…” “什么?!”苏亦拍案而起,睁大的眼睛里又惊又怒,“——戚宗弼安敢如此?!” “但是我父皇没答应,”陈勋杵着下巴,“他命戚大人将军士们乔装成百姓,分批送入城中,将百姓们换出来——不过你担心什么?打仗的事儿又不归你管。” “是这样吗…”苏亦舒了一口气,再次坐了下来。 只是他的眉头还是紧锁,有些心神不宁。 ps:昨天没回家,所以没能更新,不好意思各位。 推荐善水老爷的书《宅妖记》,善水大大很多人 都是认识的,他的书,质量肯定是有保障的,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读一读啦~ 第126章 秉烛青灯 夜已深,就连相府的下人都进入了梦乡。 但书房却还亮着灯光。 灯光下,戚宗弼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双眼,桌上摆着几封还未翻阅的折子。 “老爷…歇息了吧。”一双手从背后温柔地替他披上了一件衣服。 戚宗弼回头,看到自己的夫人覃琴披着外套正站在自己身后,睡眼还有些惺忪,显然是又醒过来了。 “咳——”戚宗弼端起桌上的杯子浅酌一口,“无妨…夫人先去睡吧,我还有几封折子要批。” “那我陪陪你。”覃夫人搬了个凳子,就这样直接在戚宗弼身边坐了下来。 “这是何必,”戚宗弼摆了摆手,冲覃夫人说道,“夫人操劳了一天想必也是累了,还是去歇息罢。” 覃夫人把手放在戚宗弼肩上,替他轻轻揉捏着,她笑道:“呵呵,劳烦老爷挂念了,妾身哪来操劳一说?反倒是老爷,每日忙于国事,却是辛苦得紧。” “咳咳——”戚宗弼干咳了一声,他总觉得覃夫人这话里对他有些幽怨的意思,不禁尴尬地扭了扭脖子,“我这是——我这是为了家国…身居右相,舍小家…” “我知道我知道——”话还没说完,就被覃夫人笑着打断了,她往戚宗弼的肩膀上靠了靠,“呵呵,舍小家为大家…这话是夫君一直挂在嘴边的,妾身自然是知道…夫君是个好丞相,是这个国家的英雄…” 听到这话,戚宗弼情不自禁地挺了挺隐隐作痛的腰,想要把腰杆挺直,但随即又颓然了下去:“英雄算不上…只是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罢了…” “怎么了?”覃夫人不知不觉已经把头靠在了戚宗弼的肩上,轻声问道,“北边的事出什么问题了吗?” 戚宗弼摇了摇头,犹豫了半晌才说道:“并不是…只是此役必须万无一失,没有一丝一毫容错的余地…我不得不担心啊…” 覃夫人不说话了,她知道打仗这种事是她妇道人家无法插嘴的。 戚宗弼也不知道是在给覃夫人说还是自言自语,揉着眉心继续说道:“这计策是出自师弟之手,当今 天下,论谋划无人能出其右,想来此计也该是并无纰漏…但事关国运,让我怎么能不担心?” 覃夫人伸出手抚摸着戚宗弼灰白的鬓角,轻声劝道:“反正事已至此…老爷担心也没用了,何不顺其自然?” “道理我自然知道,”戚宗弼叹了口气,转头望着桌边的灯火,眼神里有些掩饰不住的茫然,“…可是总想做点什么,不然…不然心里不踏实…” “呵——老爷还真是劳碌命…” “呵…”戚宗弼苦笑着摇了摇头,“也许…是吧。” 覃夫人像是觉得冷了,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有些无奈地说道:“哎…真是搞不懂。” “什么?”戚宗弼有些疑惑,他不知道覃夫人指的什么。 “那些刺杀老爷的啊——”覃夫人轻轻皱了皱眉,“明明老爷你已经为闰朝付出这么多了,甚至连自己性…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那些人为何还想杀你?真是让人气愤!” 覃夫人话说一半明显停顿了一下,但戚宗弼也未觉有异,只当她是被气急了。离开战的时日越来越近 ,戚宗弼近日已经遇到过好几次刺杀了,有当街直接动手的,也有想趁夜晚熟睡中取他性命的,但他身边一直带着侍卫,更有武艺超群的鬼见愁刺客守在暗处,所以倒是一直没有被人得手。 “这是无可避免的。”戚宗弼不知不觉攥紧了桌上的毛笔,目光变得凌厉起来,“这场战争触动了太多人的神经,也干涉了太多人的利益,哼…这些庸人!国家若是交给他们,迟早被他们败光。” 覃夫人把手伸了过去,轻轻地握住了戚宗弼的手掌,在他的五根手指上,除了小指,其他四根手指的指节上满是老茧——这是常年握毛笔的后遗症。 “老爷身边多带些侍卫,小心为上。”覃夫人语气中充满了担忧。 第97章 戚宗弼点了点头:“夫人无需担心,没事的,那些小贼还不足为虑。” “谁说的?”覃夫人冲戚宗弼一瞪眼,“前日那个,那个叫什么定风波的,不就都闯进来了吗?” “呃——”戚宗弼一时语噎,“那——那个人,倒不是因为北方的事来的…” “嗯?不是为了打仗的事?”覃夫人却不清楚此事,“那——那他为什么要害你性命?” “哎…”一想起那个定风波还惦记着自己,戚宗弼也不禁觉得头疼,任谁被鬼见愁一个无字号的刺客盯上,都得觉得头疼,“他吗…他应该是单纯地为了寻仇吧…” “老爷和他有仇?”覃夫人没有听戚宗弼说起过这事,显得有些好奇。 “算是吧——”戚宗弼眯着眼想了想,“这人先是杀了鬼见愁一个分舵的人,然后畏罪潜逃了。我派锦衣卫查了他许久,后来发现其藏身在一个镖局里。想到此人武艺高强,我便差了几个锦衣卫万户前去捉人,谁知那镖局的人窝藏钦犯不说,还不肯交人,论罪当灭门抄家…” “所以就此结仇?”覃夫人想了想说道,“那这个定风波是来为那镖局的人报仇的?” “应该是了。”戚宗弼抿了抿嘴唇,“但巧合的是,就在灭门消息送到我桌上的前两天,岳厂公给我传达了一条圣上的口谕——让我放过定风波,不要再找他麻烦…但此时镖局一门已经死完了。” “这…”覃夫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这消息来的时间不早不晚,在戚宗弼知道镖局被灭门消息之前,却又在镖局灭门成为既定事实之后,让他想挽救也无 力回天了。 “你也觉得很巧是吧?”戚宗弼突然冷笑了一声,“但奇怪就在,后来我托人打听得知,圣上早就说过要我收手,却偏偏消息到我这时就晚了很多天…” “嘶——”覃夫人倒吸一口冷气,猛然醒悟,“你是说——岳厂公?!” 第127章 泪落无声 “居然是岳厂公?!” 覃夫人看起来很吃惊,她虽然知道自己夫君与岳厂公向来不睦,但这件事——已经俨然是在将戚宗弼往火坑里推了。 “呵。”戚宗弼冷笑了一声,“不是他又能是谁?” “可是——可是怎么会?”覃夫人紧皱着眉头思索,看起来很疑惑,“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戚宗弼低垂着眼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他为什么要——”覃夫人话才说一半就被戚宗弼打断。 “——因为他是阉人…是那位身边最忠诚的一条老狗。”戚宗弼目光凌厉,“只要是那位喜欢的,他便喜欢;而那位反对的,他便是反对得最强烈的一个。呵…太监,太监生来不就是做这种事的么?” “老爷的意思是…”覃夫人被戚宗弼一点,心中有了头绪。 戚宗弼挥了挥手,打断了覃夫人的问话,直接说道:“要说对于此次开战,那些被阻碍了利益的人都不算反对最强烈的,最不愿开战的反倒是他东厂厂公这个局外人——因为那位不想开战,所以他才会如此。而想要不开战…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我这个主战派的领头人闭嘴——也就是杀了我。” 覃夫人沉默了,良久后才从嘴里缓缓吐出四个字:“…借刀杀人。” “没错,就是借刀杀人。”戚宗弼嘴角挂着笑容,像是蔑笑,也像是在自嘲,“他借的这把刀可是好刀啊——定风波,无字号里最不好说话的这个人都被他诓骗来了,这老狗也真是不简单。” 覃夫人眼里担忧更甚:“那个叫定风波的很厉害吧…?那老爷你…” 戚宗弼拍了拍覃夫人的手背:“夫人无须担心,那定风波已经受了重伤,想必短时间内是来不了了。” 覃夫人听这话正松了口气,书房窗外便传来了一个闷声闷气的声音:“这可不一定——定风波那日所受的伤,在你们看来会觉得吓人,其实也只是些皮肉伤罢了。” 覃夫人转头看向戚宗弼,戚宗弼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用担心,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窗外,一健硕汉子靠墙抱刀而立。 戚宗弼指了指汉子对自己妻子解释道:“霜天晓角林九牢,那日便是他将定风波打伤的…也是他将定风波放走的。” 戚宗弼最后一句话说得玩味,显然是在挤兑林九牢,但林九牢却不欲理他,没有接话。 戚宗弼见林九牢不搭理他,边往回走边说道:“夫人不用担心,我过完年便要随军北上了,那定风波就是再厉害,他难道还敢冲到万军之中来杀我不成?” 覃夫人冲窗外林九牢矜持地点了点头,见戚宗弼回来,忙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问道:“我之前也听说了——不过他究竟为什么要将定风波放走?” “哼——”戚宗弼看来对此也很生气,“他们江湖人那一套规矩——我又不懂他们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我哪知道为什么?” 覃夫人苦笑,戚宗弼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有避讳就站在窗外的林九牢,分明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她知道自家夫君向来对江湖人没什么好感——这其中缘由 恐怕还是深受他那位老师的影响。但此时戚宗弼还得仰仗林九牢的保护,怎么好把人得罪死了?覃夫人见戚宗弼越说越激动,忙拉了拉他的袖子,想让他别说了。 谁知戚宗弼一甩手,大声说道:“你别拉我——所以说当年老师做的果然没错,这些江湖人就该捏住他们的命脉,将他们统一管教起来,不然迟早要出事!仗着身负武功,在闰朝土地上惹是生非!不信你看——十件杀人的事里有九个都和江湖人有关!有这身本事何不去边关参军杀敌?只会杀人放火,罔视国法,这群人简直就是一切祸乱的源头!要是有机会,我迟早把这群不听管教的人都杀——” 说得正激动的戚宗弼突然一顿,声音戛然而止,就连扬在空中的手都颓然垂了下来。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没有机会去管教什么江湖人了——战争一结束,不论胜败…都是自己的死期,自己一家人的死期。 戚宗弼垂头看着地面,每每想到此事他心中就止不住地迷茫。每当迷茫时,他便在心里告诉自己——我这是为了国家,为了闰朝…我是对的。 他还没有告诉覃夫人这件事,也许是他在担心她 ,也有可能是他根本不敢。 不管是哪个,他都不会是个好丈夫。 突然一只柔软暖和的手掌伸了过来,握住了他垂下来的手,妻子那温柔的声音从身边传来:“会有机会的,夫君是闰朝的大英雄…” “是,是吗…”戚宗弼想笑一声,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但发出来的声音却是一片苦涩,“我…” 戚宗弼还欲再说些什么,覃夫人却站起身来,轻轻抚摸着戚宗弼有些干枯的脸颊,柔声说道:“夫君,时辰不早了,歇息了吧。” “啊…好。”戚宗弼看起来还有些晃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夫,夫人先去睡吧,我把这几份折子批完…” “那妾身告退了…”覃夫人微微屈膝做了个万福,转身便走了出去。 “…嗯?” 门外,靠在墙上的林九牢轻轻发出一声略带疑惑地鼻音,他的目光斜瞥过去,正好可以看到站在门口的覃夫人的侧脸。 在他的视线中,覃夫人的眼泪如断线玉珠,顺着脸颊流下,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显然是极力抑制着 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落泪无声,伤心不言。 覃夫人似是知道林九牢正看着她,只见她微微摆了摆头,示意林九牢不要出声多嘴,快走几步消失在了书房外。 戚宗弼望着覃夫人消失在书房外的背影,神色恍然,他没有多想为什么夫人要背对自己站在门口那么一会——也许是怪自己忙于公务而对她太过忽略了? 可我是为了闰朝…她会理解的。 戚宗弼回过头,把目光重新放回面前那几封折子上,却觉得心烦意乱,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林九牢望着覃夫人离开了,又转头看向屋内桌前的那个双鬓飞雪的男人——他并不打算多嘴,他只负责这人不要死在自己前面就够了。 这些当官的真是让人理解不了——林九牢抬头望向天边的那一轮弯月。 国家能比自己的女人更重要? 卧房内,覃夫人压抑着声音,泪水浸湿了大红枕头,哭得肝肠寸断。 第128章 仇当报 当叶北枳重新回到福照大院时已经是晌午了。 他一开始确实是打算再去相府探探情况的,但既然池南苇已经那样说了,他想了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在福照大院外转了转,就又走了回来。 池南苇已经在于老太家帮着忙活了,见叶北枳回来,冲他展颜笑道:“快去洗手——于婆婆炖了鸡汤,我都替你盛了一碗凉好了。” 池南苇的笑容很干净,纯粹得仿佛无忧无虑,这种无忧无虑让叶北枳无端觉得有些刺眼。 第98章 叶北枳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往水池边走去。 一顿饭吃得波澜不惊,叶北枳还是闭口不言,埋头吃饭,池南苇不时和于老太说笑两句,逗得于老太开怀大笑。 吃过饭,池南苇帮忙收拾了碗筷便和叶北枳回了 家。 “哑巴,快过年了。”池南苇从门外将晒干的衣服抱进来时说道。 “嗯。”叶北枳头也没回随口应道,他坐在桌边,唐刀放在膝上,正细心擦拭着刀身。 池南苇把一大堆衣服扔在床上,在床边坐了下来:“我的意思是,我们也去买点年货吧——” 叶北枳手上一停,抬头看向池南苇那边。 池南苇背对着他,正在叠衣服,只听她继续说道:“…怎么说也是我们在京城过的第一个年,还是得有点过年的样吧。” “…”叶北枳抿了抿嘴唇,看着女子背影的目光有些复杂,却没有说话。 池南苇像是没有察觉到叶北枳的变化,仍然在继续说着:“我打算呢,等过了年去街口刘婶的裁缝铺帮忙,正好刘婶那里缺人手,我也还会些缝缝补补的手艺,这样每个月还能有些工钱拿…” “谛听送来的银两够我们这段时日的…”叶北枳 的眉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皱起了,此时忍不住开口说道。 “——可是也不能总用别人的钱吧?”池南苇打断了叶北枳的话,她转过脸来对叶北枳笑道。 “我们…”叶北枳看着池南苇的眼睛,像是有些生气了,“…我们住不了太久的。”说罢又补上一句:“…你是知道的。” 池南苇耸了耸肩,又转回身去继续叠衣服:“为什么住不了那么久?我们可以就在这里住下来啊——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啊…” “…不好。”叶北枳的声音有些低沉。 “哪里不好了?”池南苇头也没回,“我就觉得好。” “不好…”叶北枳定定地看着池南苇,“你…你知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就觉得好!”池南苇突然提高了声音,手重重地锤在了床上。 “我们…”叶北枳却没有管池南苇情绪上的变化 ,继续说着,“我们不是来这里长住的…我们是来报仇的。” 屋子里寂静了下来,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报仇…”池南苇的双肩微微颤抖,突然抓起一把衣服朝叶北枳扔了过来,噙着泪水的双眼对叶北枳怒目而视,“报什么仇!谁要你给我报仇了!我不是说了吗——我说了啊!我不报仇了啊——呜呜…我不报了…呜…” 池南苇把脸埋在双臂里,趴在床上抽泣了起来。 叶北枳坐在桌边,低头看着膝上的唐刀,面无表情,只是手指无意识地在刀身上轻敲,心绪纷乱。 过了良久,叶北枳才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池南苇身边,伸出手想去拍拍她的肩膀,怎奈手伸到一半,便悬在了空中迟迟落不下去。 叶北枳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就在叶北枳心神恍然的时候,池南苇终于说话了,她仍然趴在床,声音闷闷的:“哑巴…” “…嗯?”叶北枳应了一声。 “不要去了…”池南苇直起身来,看着叶北枳的眼睛,双眼通红,两行清泪滑落,语气像是在恳求,“不要去报仇了…我…” “我不要再死人了…我身边只有你了…”池南苇紧紧咬着下唇,几乎快要咬出血来。 叶北枳没有说话,有些犹豫地伸出手去,手在半空中停了停,才抚上了面前女子的脸颊,替她轻轻拭去了泪水。 “…嗯。”叶北枳发出一声鼻音,点了点头。 “嗯嗯!”女子脸上泪痕犹在,却已经笑了起来,重重地点着头。 “那——那我们下午去买年货吧!”池南苇紧紧地握住了叶北枳的手。 “…好。”叶北枳继续点头。 “吱吖——”门从外面被推开了,于老太从门外抬进头来。 “你们——这是在搞啥呢?”于老太看看池南苇 ,又看了看叶北枳,一脸的狐疑。 池南苇吸着鼻子,手忙脚乱地抹着脸上残留的泪水:“于,于婆婆——” “…”叶北枳看向于老太,发现她正用审视的目光盯着自己,不禁额角有汗。 于老太推开门走进来,走到池南苇身边摸了摸女子的头发,转头指着叶北枳说道:“我说叶公子,池姑娘性子柔弱,你可不能欺负她——不然可别怪老太婆我翻脸不认人!” 叶北枳嘴巴微张,不知该说什么好。 “没有——于婆婆你误会了!”池南苇忙拉住了于老太的手,“哑巴,哑巴他没有欺负我…” “没有?”于老太冲池南苇一瞪眼,“老太婆我老是老了,但眼睛还没瞎,你瞧瞧你哭得这样子——池姑娘,老太婆劝你一句,女人可不能太软弱…” 池南苇哭笑不得:“于婆婆你真的误会了——哑巴真没有欺负我,我只是…只是想起了一些伤心事罢了…” 叶北枳不欲再听池南苇对于老太的解释,推开门走了出去。 站在院子里,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池南苇和于老太的谈话声,池南苇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哭腔,似乎刚才小屋里发生的事都是幻觉。 叶北枳的手紧紧攥住了刀柄,手心快捏出了汗来—— 不想骗你的。可是报仇不仅仅是为了你——这是在为我自己报仇。 是因为镖局的收留? 还是为了吴老爷子的仁义? 也或许仅仅是因为那半块干馍。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 只能说…对不住了。 第129章 胭脂奁 下午,天色变得有些阴郁了起来。 于老太不知在屋里和池南苇说了些什么,一直聊了有大半个时辰才出来,看到院子里的叶北枳还瞪了他一眼。 叶北枳眨了眨眼睛,当做没看到。 过了不久,池南苇推开门走了出来,身上已然换了套衣服,除了眼睛还有些发红以外,已经看不出刚才还大哭了一场。 池南苇迈着碎步走了过来,主动拉起叶北枳的手,说道:“走吧——先前可说好了的,下午买年货。” 叶北枳点了点头,转身带头往大院外走去。 “等等——!”身后池南苇突然喊道。 叶北枳回过头,疑惑地看着池南苇。 池南苇冲他可爱地皱了皱鼻子,小跑过来把 手伸向叶北枳的后腰,抓住了唐刀。 叶北枳一把握住了后腰的唐刀刀柄,对池南苇微微皱眉。 池南苇一叉腰,冲叶北枳瞪眼伸手:“哪有出去买东西还带刀的…放家里又没人来偷。” 叶北枳立在原地深深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握刀的手渐渐放了下来。 “…好。”叶北枳点了点头,他微微低着头,不再去看池南苇的眼睛。 从后腰解下刀来,递给池南苇,池南苇抱着刀一路小跑进了屋去。 不一会池南苇就出来了,显然是已经把刀藏好了,一出来就拽着叶北枳往大院外走去,嘴里还嚷嚷着:“走吧走吧——再不出发就该晚了。” 叶北枳被她拽着往前,不时别扭地动一动腰杆——背后没挂东西,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等明天我去找邻街的那个教书先生,让他 替我们写副对联,到时候拿回来再一贴上,多少也算有些年味了——”走到街上后池南苇就松开了拽着叶北枳的手,但还是紧紧地靠在他身边,一路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对以后的计划,“等过了年我去找刘婶要点布料,到时候给你做一套新衣服…” “对联的话…”叶北枳微微侧头,看向池南苇。 “嗯?什么?”池南苇歪了歪脑袋。 “嗯…可以找隔壁那个人吧…叫苏亦的?”叶北枳皱眉想了想,他老是记不住那个人的名字。 “他也是读书人…”叶北枳边走边说,语速很慢,“应该…会写对联。” “——他啊?”池南苇瘪了瘪嘴,“状元郎嘛,写对联是肯定难不倒他的,但是,但是不太好吧…人家怎么说也是个当官的…怎么会随便给人写东西…” “况且…”池南苇抬眼瞥了眼叶北枳。 叶北枳察觉到池南苇在打量他,斜着眼看过去:“嗯?” 池南苇无奈地耸了耸肩:“况且你和他的关系好像也不是那么好吧…” 叶北枳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池南苇所说,那叫苏亦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每次看到他就会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一副不屑为伍的姿态。 ——难道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自己不够友好? 好像还真是。 “唔——是烟胧斋的胭脂!”池南苇突然惊喜了起来,拉着叶北枳往一家店走去。 烟胧斋?叶北枳没听过,不知道池南苇在说什么。 第99章 似是看出了叶北枳的疑惑,池南苇转头冲他笑道:“烟胧斋啊,你不知道吗?” 叶北枳摇头。 “烟胧斋啊——当然是卖胭脂水粉的,”池南苇俏皮地白了叶北枳一眼,“在嘉定州时我就一直用它家的胭脂——你居然不知道?” 叶北枳微张着嘴,哑口无言。 不知不觉叶北枳就被池南苇拉进了店里,快过年了街上本就人多,人潮一波接一波的,这家烟胧斋的店面不算太大,此时显得有些拥挤,唯一一点和别处不同的是——这店里全是女子。 叶北枳被池南苇拉着在女人堆里穿来插去,不禁左支右绌,空有一身的功夫却一分也使不出来,显得颇有些狼狈。 “找到了找到了——”池南苇指着不远处一排货架上的一个胭脂奁叫了起来。 叶北枳抬头看去——确实是有些眼熟,他曾在池南苇那个专门用来装胭脂水粉的小包里,见过这东西,长得一模一样。 穿过堵在前面的人群,池南苇刚把手摸在了那盒胭脂上,便又有一只手按在了她的手上,一 个悦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真不好意思…这是我先看好的。” 池南苇一愣,转过脸看去,只见一名生的仿若天仙的女子就站在面前,正一脸微笑的看着自己,池南苇从未见过世间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可人儿,漂亮得让人生不出嫉妒之心。 见池南苇望着自己发呆,美丽女子像是有些不耐烦了,伸手在池南苇眼前晃了晃:“这位姑娘,不知…不知可否割爱?” “啊,这个——我…”池南苇想到刚才自己的痴呆样,不禁有些脸红,语无伦次了起来。 美丽女子轻声笑道:“呵呵,姑娘不必拘谨。你看,我确实对这胭脂奁喜欢得紧——那…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说罢,美丽女子就要伸手去拿那盒子,嘴里还说着:“我叫杨露,今日就当我们交个朋友,杨露多谢姑娘割爱了…” “嘶——”杨露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在刹 那间,一股慑人的气势笼罩了自己,她只觉如坠冰窖,浑身汗毛乍立,才伸出一半的手就这样停在了半空中一动也不敢动。 这气势太过凌厉,就像是如果动上一丝一毫就要被千刀万剐一般。 心跳不可遏制的变快,杨露睁大了眼睛,就连呼吸都不敢太重,像是生怕惊扰到了熟睡中的凶兽。 ——可是到底是谁?!眼前这女子?怎么可能! 就在虞美人思绪万千的时候,一只宽大的手掌伸过来捏起了胭脂奁,抓在了手中。 “咕咚——”杨露咽了口唾沫,缓缓转头看去,入眼处是一名年轻男子,他将胭脂奁塞到了先前那名漂亮女子手中,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呃?哑巴…”池南苇看了看手中的胭脂盒子,又看了看那边一动不动的杨露,“怎,怎么了?这胭脂…不是那位姐姐要了吗?” “…她不要了。”叶北枳想了想说道。 池南苇听得云里雾里,转头看向杨露。 杨露只觉身上一松,那慑人的气势便荡然无存了,她对刚才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此时连忙抬头,便看见那年轻男子正站在女孩身后看着自己,眼里却没有一丝情感,那眼神分明是再说——滚。 “我不要了。”杨露知道这亏是吃定了,闷闷地丢下一句话,转身便消失在了人群里。 池南苇疑惑地挑了挑眉毛,转身看着叶北枳:“哑巴啊——你认识她?” 叶北枳连忙摇头。 “好吧——姑且信你。”池南苇骄傲地扬了扬下巴,像是一只护食的母鸡。 第130章 风欲起兮 那人是谁? 遇上他真的只是巧合吗? 就算是巧合,却偏偏在自己来京城欲行大事之际遇上,会不会太巧了点? 走在回去的路上,杨露眉头紧锁,细细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事。 背上凉凉的,那是汗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杨露并不认为自己已经厉害到无人可敌了,但能仅凭气势就能压制得自己不敢动弹的人,还真没遇到过,今天只是随便去街上逛了逛,就能遇到这么一号猛人,杨露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这只是个巧合。 一路想着,不知不觉就回到了暂住的地方。 杨露推开门,一股浓厚的中药味就扑鼻而来。百里孤城正坐在窗边捧着一本书看,见杨露回来便将书合上了,转头说道:“我的伤势已无大碍…时间不多了,我得去试试。” “不行。”杨露头也没回就答道,“你身上的内伤我比你清楚,此时顶多只好了八成。” 百里孤城皱了皱眉:“八成…也够了,况且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感觉已经好全了。” “到底你是大夫还是我是?”杨露秀眉一挑,提高了声音,“我说只好了八成,那就是只好了八成。再说了——你这伤和别人不一样,若是没有好全,强行运功只会伤的更深,之前的一切治疗都得功亏一篑。” “可是——”百里孤城抿着嘴唇,拳头握紧:“可是——真的没有时间了!” “那也不行。”杨露抱着双臂,摇了摇头,“你现在去也成不了事,只会白白送了性命。” “咚!” 百里孤城一拳砸在了桌上,怒视杨露:“你懂什么——!说不定现在北羌的军队就已经在路上了!望北关的人却还在等朝廷的军队!可没有人会告诉他们朝廷已经把他们的命给送出去了!” 百里孤城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就算我百里孤城现在去送命,那也只是送我这一条命!而望北关——他们是在送几万条人命!” 说到此处,百里孤城举起的手在不住地发颤,似是不敢想象那望北关的惨象,他顿了顿,嘴唇微微抖 动,颓然坐倒:“现在…只要有哪怕一分的希望,我都要去拼一下…至少…至少比我每天待着这屋子里什么都不做要好…” 百里孤城这一激动,把杨露给震住了,她知道百里孤城割舍不下望北关,却没想到望北关在百里孤城的心里居然有这么重。 杨露嘴唇动了动,拉开椅子在百里孤城对面坐了下来。 百里孤城手搁在桌子上,垂头看着脚尖,一头雪发散乱地垂向地面,遮住了他的脸。 杨露试探着伸手过去盖在百里孤城手背上:“百,百里…” 杨露能感觉到对面那男子的手正微微发颤。 “你的伤就快好了…你,你听我一句,”杨露抿了抿嘴唇,“待你伤势好全,我们成功的机会也多上一分不是?这几天我已经在打听城里最好的铁匠了,看有没有人能把这锁给弄开…” “不用了…”百里孤城摇了摇头,雪发抖动,“…他们弄不开的…这和铁匠无关,是他们没有能熔断这锁的法子…” “那你当初是怎么打造…”杨露皱眉,疑惑地问 道。 百里孤城抬起头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据我所知,天底下只有两个办法能熔断这铁…一个是悬锋谷谷主开窃阳楼熔炼此锁,而另一个…就是造这把锁的人。” “那这人在哪?”杨露睁大了美目,急切问道。 百里孤城苦笑:“呵——我若是知道,还会坐在这?” 杨露沉默了。 “咣当——” “——什么狗屁名剑!”百里孤城一把将摆在桌上的宝剑连同那本书都扫到了地上,“拔不出来就是一把废铁!” 杨露忙抓紧了百里孤城的手,漂亮的大眼睛怒瞪着面前的男子:“够了——!你现在发疯也救不了望北关!给我冷静点儿!” 一提起望北关,百里孤城顿时泄气,瘫在椅子上又不动了。 杨露走到一边替他将宝剑和书捡起来。 在捡起书时杨露发现这本书前后封面一个字都没有,不禁有些好奇,她随意一翻便翻到了一篇折了边 角的一页。 这一页开头有两字单独写在前面——问仙。 “嘶——” 杨露倒吸了一口冷气,惊呼出声:“这是——!” “…藏剑术。” 杨露转过头看去,百里孤城正望着窗外,不知道想着什么。 “我打算重新找一把剑…”百里孤城低垂着眼睑,“…一把能出鞘的剑。” “——这怎么可以!”杨露瞪大了眼睛。习武之人大多都有贴身兵器,这类人最忌讳的就是使用别的兵器,贴身兵器对他们来说就像是一个默契的朋友,突然换了兵器使,对他们一身的功夫来说,肯定是大打折扣。 “我觉得可以一试。”百里孤城自嘲似的笑了笑,“…再说了,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不是么?” 杨露眼中渐渐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你是说…那一剑?!” 百里孤城点了点头:“…问仙。” “你不是不会么?!”杨露微微张嘴。 百里孤城皱了皱眉:“我觉得…我能使出来。” 第100章 杨露摇了摇头:“风险太大了,不行…” “刺杀右相这种事,本来风险就够大了,也不怕多上这一点了。”百里孤城看向杨露,神色淡然,“你现在只需操心怎么快点替我治好伤势,剩下的——我来。” 和往年一样,今年的天京也早早的进入了过年的气氛。家家户户挂上了大红灯笼,贴上了红纸春联,男人们计划着过年拿了月钱给妻子买件首饰,女人们买来布匹打算给丈夫孩子做件新衣服,孩子们喜欢热闹,一如既往的无忧无虑,只是更加闹腾了。 但也有人不是如此。 有人在森森皇宫中思考着这一战该不该打。 有人在书房忧虑着这一战能不能赢。 有人秉着烛光想要救民于水火。 有人坐在窗边想着如何用剑杀人。 有人横刀于膝,在心底对她道歉——他要报仇。 云翻,风起。 第131章 云聚欲雨 这一日,叶北枳避开池南苇,独自一人来到了闻风听雨轩。 虽然整个京城都已经融入到了过年的气氛,但闻风听雨轩还是与平日一般无二,寂静,清幽。 引路的下人将叶北枳带到一间用竹帘隔出来的隔间后便退下了。 闻风听雨轩虽说是夜凡这情报贩子的老窝,但平日里也只是一座雅致的茶楼,像叶北枳现在所在的隔间还有很多,这些隔间连起来形成了一个“口”字的形状,“口”字的中间是假山流水,石阶走廊。 一些小隔间里错落的坐了几个人,都是来品茗打发时间的,谈话间很小声,生怕扰了这份难得的清净。 叶北枳进了隔间,在一个坐垫上盘腿坐了下 来,闭目假寐。他不是来喝茶的,他是来找人。 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过来,叶北枳皱了皱眉,不知道夜凡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正这样想着,隔间外的走廊上便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人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叶北枳抬头看去,却不是夜凡。看来人的打扮是个掌柜的模样,叶北枳看着他,眼中有一丝疑惑。 这掌柜见叶北枳望着他,站在门口冲叶北枳躬了躬身子才走过来,笑着说道:“见过公子——那个,我家主人让我带话…” 叶北枳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顿了顿才开口道:“…说。” “是。”掌柜拱了拱手,“我家主人说了,他知道你今日来所为何事,他怕亲自前来免不得又得与你吵个面红耳赤,有辱斯文,故特让我送来此信。” 说着,掌柜从袖袍里摸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来 ,墨迹隐隐透纸背而出,显然是刚写好不久。 叶北枳接过信纸打开,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开年头日,戚宗弼必去京城西北算天祠,祭拜先师,年年如此。 “我家主人还有一句话让我务必转达…”见叶北枳将信纸看了,这名掌柜又开口了。 “嗯?”叶北枳抬眼看着他。 掌柜清了清嗓子,看着叶北枳的眼睛,神色认真:“此时的京城,水已经被搅得太浑。叶哑巴,你若是真要进去插上一脚,小心被淹死在里面。”说完这句话,掌柜又端起了笑脸,拱了拱手:“公子莫怪,以上是我家主人原话,有冒犯之处还望莫怪。” 叶北枳点了点头,揣起信纸站起身,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我送送公子。”那名掌柜从后面快走几步跟了上来。 二人一前一后,没人说话,不多时便走到了大门。 “…对了,告诉谛听,”在走出大门时,叶北枳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那掌柜:“…若是我死在了那,池…” 掌柜脸上挂着笑容打断了叶北枳的话,像是知道叶北枳要吩咐什么:“公子请放心,关于池姑娘,主人早有安排。” 叶北枳闭上了嘴,默然点了点头,然后提步离去。 转过一个街角,叶北枳手一扬,细碎的纸屑便被撒向了风中,纸屑上下翻飞,飘摇如雪。 “吱呀——” 门从外面被推开了,百里孤城转头看去。屋里没点灯,杨露正站在门边,半边身子藏在阴影里。 “最后再问你一次…”阴影里传来杨露有些沉闷的声音,“…你真的决定好了?” 百里孤城转回头去,轻轻应了一声:“嗯。” 虽然早知道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但杨露还是 忍不住叹了口气,有些黯然:“其实我们可以再等等的…算了。” 杨露没有再劝,打开门走了出去,在关上门前说道:“戚宗弼每年过完年的第一天,都会去算天祠祭拜他的老师李荀,要动手的话那天会是最好的机会,剑气近,你…好自为之。” 说罢,杨露轻轻摇了摇头,合上门离去。 屋内,百里孤城望向窗外,那是望北关的方向。 “过年么…”百里孤城喃喃自语,“上一次过年是什么时候来着…” 相较于普通百姓而言,相府的过年就要显得隆重多了。 下人们比以往更加的忙碌了起来,不过来往间,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盈盈笑意。就连这些下人们都知道,过完年后自家老爷就要出远门了,所以在夫人的要求下,今年要过得更热闹一些。 不过也有和往年不一样的地方,往年的此时,登门来拜访的文官武将都是来送礼的。而今年 不同,今年来相府的官员无不是面色严肃神情紧张,一进门便求见右相大人,商量要事。 “老爷,可是忙完了?”覃夫人从门外进来,手里端着碗姜汤递了过来。 戚宗弼刚送走兵部的一位主事,此时终于得了一丝空闲。见覃夫人进来,他接过姜汤在桌上放下,伸手揉了揉眉心,看上去有些累:“让夫人费心了…没办法,你知道的…离开战的日子近了,难免事多。” 覃夫人走到戚宗弼背后,替他轻轻揉着头:“我知道是知道啊…可这些人也真是,这都过年了还天天让老爷操心,还让不让人过个好年了?” 戚宗弼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闭上眼睛,脑袋后仰轻轻靠在覃夫人小腹上:“嗯…年还是要过的…现在该做的都做的差不多了,只等开打了,至于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覃夫人脸上挂着笑意,低头悄悄打量着这个陪自己过了半辈子的男人,他已经老了,没有年 轻时候的那般俊俏,但她就是看不厌。 “老爷…”覃夫人轻轻唤了一声。 “嗯?”戚宗弼微微动了动头,摆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但还是没有睁眼,看来确实是累了。 覃夫人咬了咬嘴唇,手上的动作不知不觉停了下来,她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说实话…老爷有没有怨过我…怨我没能替你留下子嗣…” 戚宗弼的身子明显僵硬了一下,但马上又舒展开来,他睁开眼,抬头看着身后的覃夫人,然后发现妻子也正看着自己,目光盈盈。 他伸出手,将妻子的手握在掌心:“你还在想这个…” “呵…”覃夫人嘴角动了动,却笑不出来,“怎么能不想,妾身…” “别说了。”戚宗弼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背,“我没有怪过你,就算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要娶你。” “老爷…”覃夫人无语凝噎。 “不说这个了。”戚宗弼重新把头靠在覃夫 人身上,闭上眼笑了笑说道,“再给我揉揉,等过年随军去了边关,我可就享受不到夫人的伺候了。” “噗嗤——”覃夫人破涕为笑,轻轻拭去眼角的一滴泪花,“那老爷可得快点打完仗回来才好,莫让妾身等得太久。” 戚宗弼这次却没有说话,像是没有听到。 覃夫人也没有再问,只是眼中那一汪温柔中多了一丝悲凄。 一人站着一人坐着,一人闭眼一人凝望。 不知过了多久,戚宗弼突然说话了:“等过了年去祭拜老师时,我顺便再去看看师弟,看看他还有没有什么要嘱咐的…万一出了什么变数,还要靠他的计策。” “嗯,也该如此。”覃夫人笑了笑,“今年我仍然替他做了衣服,毕竟是过年,还是要身新衣服的,到时你带去给他。” “夫人有心了。”戚宗弼点了点头。 云聚,欲雨。 第132章 年前风波 闰朝二百二十一年,腊月三十。 这一日,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也是属于闰朝人最重要的一个节日,过年。 福照大院里,池南苇与叶北枳刚吃过晌午。 吃完饭,池南苇收拾碗筷时对叶北枳说道:“对了,于婆婆让我们晚上去她家吃年夜饭。” 叶北枳愣了一下,有些不情愿。自从那日于老太见到二人吵架后,这一连好几天都没给过他好脸色,每次见到都得瞪他一眼,让叶北枳好不尴尬。 “怎么了?”池南苇见叶北枳脸色不好,问道。 “没什么…”叶北枳摇了摇头。 第101章 池南苇也不疑心,冲叶北枳努了努嘴说道:“诺——你把这两只鸡给于婆婆送过去…老吃别人的也不好。” 叶北枳转头看去,灶台边,两只鸡被草绳捆了,就扔在地上。 他点了点头,走过去提了鸡便出门往隔壁走去。 在门口就遇到了于老太,看样子她是刚买了菜从外面回来。 见到叶北枳,于老太把装菜的布袋放在地上,摸出钥匙来开了门才问道:“咋的了?有事?” 叶北枳点了点头,把手中那两只鸡提了提。 “池姑娘让你送过来的?”于老太和叶北枳池南苇做了这么段时间的邻居,也大概知道了面前这小子不怎么说话,所以也不见怪。 叶北枳又点了点头。 “那进来吧,”于老太推开门,把叶北枳放了进去。 叶北枳走到灶台边把鸡放下,就打算回去。谁知于老太在后面喊道:“哎——你走哪去?” “嗯?”叶北枳转过身来,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诺,拿着。”于老太把一把菜刀塞进叶北枳的手里,指了指那两只鸡,“去把鸡杀了,我给你烧水。” “呃…”叶北枳看了看手里的菜刀,又看了看于 老太,却发现于老太已经回身忙手头的事了。 叶北枳提着菜刀站在原地,看着地上那两只鸡,眼神里有些迷茫。 杀鸡…和杀人一样吗? “你磨磨唧唧的在干啥?”于老太见叶北枳半天没有动静,不禁转过头来说道,“怎么?不会杀鸡?你不是练武的吗?” 叶北枳被于老太说得有些晕,半天没理清楚“会武功”和“会杀鸡”这两件事到底有什么联系。 “把鸡拎出去啊——难道你要在我家里弄不成?”于老太一瞪眼,冲叶北枳吼道。 “我,我试试…”叶北枳提起鸡来,忙不迭往屋外走去。 屋外,那两只鸡被随意地扔到了地上。叶北枳手握菜刀蹲了下来,和两只鸡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既然都是杀…那只要让它死了就行了吧? “呼——”叶北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闭上了眼睛,手中菜刀握紧。 那两只鸡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结局,开始不安 的扑腾着翅膀,发出咯咯的叫声。 “唰——!!”寒光一闪即逝,一颗鸡头落在了地上。 叶北枳刚一睁开眼,就见那已经没了脑袋的鸡突然就挣扎了起来,几个扑腾就窜到了院子里,翅膀乱扇洒得血花四溅,地上到处都是鸡血。另一只鸡像是受了惊,也随之挣扎了起来,院子里顿时鸡毛飞舞。 叶北枳再一抬头,这才看到院子里还站着个人,这人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是苏亦,那个没了脑袋的鸡终于不再动弹了,就倒在他的脚下。几根鸡毛落在苏亦的头上,一身素白的书生袍上溅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叶北枳微张着嘴,愣了。 “你…”苏亦缓缓抬手,指着叶北枳的手在微微颤抖,“你…你在搞什么!” 叶北枳抬了抬手中的菜刀,给他示意:“…杀鸡。” 在于老太和池南苇听见动静出来解围后,事情终于是告一段落了。 苏亦气哼哼地回房去换衣服了,叶北枳端来开水准备给鸡拔毛。 叶北枳搬了个凳子在于老太门外坐下,他耳力不俗,能隐隐听到屋内传来的说话声。 “娘,等过了年我带你搬去大房子住。”这是苏亦的声音。 “你买房子了?”于老太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生气,“现在不是住的好好的吗?你买房子作甚?银子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不是买的!”苏亦怕于老太唠叨,忙插嘴打断了她,“——是我升官后朝廷给送的!” “升官还要送房子?”于老太好像有些不信,“那以前我们村里,那个村正升官了怎么没听说有送房子?” 苏亦有些哭笑不得:“我现在可是太子太傅——从一品!村正连品阶都没有,这能比吗?我做翰林郎时的从七品都比他大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于老太瘪了瘪嘴:“我可不懂你什么一品两品的,反正我现在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不去。” “娘!你咋就…咋就这么倔呢!”苏亦急得直跺脚,“搬去大房子住有什么不好?还有下人能伺候你…” “我老太婆还能动弹,不用别人伺候。”于老太绕开苏亦走到灶台边继续切菜。 “娘!你就听我的吧,你住在这我也不放心啊——”苏亦拉住于老太的手不让她忙活。 “不放心啥?!”于老太瞪了他一眼,“都邻里邻居的,有啥不放心的?” “邻居?!”苏亦睁大了眼睛,压低声音说道,“就隔壁那个叫叶北枳的——他哪像个好人?!” 苏亦这话一出口,于老太顿时就真的生气了,只见她一把拧住了苏亦的耳朵,破口大骂:“好你个小兔崽子!当个官别的没学到,倒是先学会背后说人坏话了是吧?!” “哎哟——别!别啊——”苏亦吃痛,忙捂住了耳朵,一把将于老太的手拽了下来,“娘诶!你怎么就不听呢!” “不搬!”于老太哼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不欲再 理苏亦。 “娘——!”苏亦脸都红了,也不知是急的还是痛的,但于老太压根儿不理他。 “哎——!”苏亦一跺脚,没了办法。 于老太见苏亦终于不提搬家的事了,才缓缓开口说道:“你也别想太多,老太婆我在这住得舒坦…对了,过年你总没那么多事儿了吧?你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待几天,别乱跑了…” 苏亦一听这话顿时又支支吾吾了起来:“呃,这个…” “嗯?咋的了?”于老太转头看着他。 苏亦低着头,有些难以启齿:“明天我得去拜访一位大人,还有些事需要找他商讨…”他心里清楚,自从为官以后,确实陪伴母亲甚少,也自觉有些对不住。 于老太这次却没有开骂,只是点了点头:“嗯…过年第一天就要忙啊…” “嗯…”苏亦点了点头。 于老太叹了口气:“没事…既然是公事,那便该 忙…大过年的你去拜访人家总不能空手吧?赶明你去的时候,把屋里那一篮子鸡蛋给捎上吧。” 苏亦默然,点了点头,他知道,在母亲眼里,一篮子鸡蛋已经是很贵重的礼物了。 第133章 官老爷苏亦 这个年对叶北枳来说,过得算是不疼不痒,但总的来说算是过了。 他起来时天已经大亮了,穿好衣服,走进了里屋。 里屋,池南苇还睡得昏沉,昨晚吃饭时她来了兴致,硬说要喝酒,结果几杯下肚就开始说胡话了,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嘴里呜咽着吴爷爷和方大哥等人。 叶北枳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但于老太和苏亦知道池南苇是想起伤心事了,不由得有些尴尬。叶北枳见饭也吃得差不多了,索性就直接将她抱了回来扔在了床上。 床上的池南苇侧卧着蜷缩成一团,均匀地呼吸着,像是一只小猫。 叶北枳静静站在床边,伸手替女子理去脸颊上几根散乱的发丝,低头看着她沉睡的容颜,眼里泛起一丝波动。 良久,叶北枳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去看床上的女 子。他蹲下身来,把手向床下摸去,手一探便摸到一物,拿出来时手中已然多了一把唐刀。 原来是池南苇将唐刀藏于此处,她一直以为瞒过了叶北枳,以为他找不到,哪知叶北枳早已知晓,只是没有说破罢了。 如往常一样,将唐刀悬于后腰挂好,也不用再多准备什么,便打算出门了——杀人而已,带上刀就是最好的准备了。 在关上门前,叶北枳手下停了停,他在想——要不要给池南苇留张字条什么的?但下一刻他还是摇了摇头——算了吧。 “咚。”一声轻响传来,门被关上了。 屋内的池南苇翻了个身,梦呓几句,睡得很香。 就在叶北枳离开福照大院不久,隔壁于老太的屋门也开了。苏亦推开门走了出来,屋内传来于老太的声音:“小兔崽子——你今中午到底回不回来吃饭?” “不了,我还有事,娘你自己吃吧。”苏亦应付了一句,把门关上了。 看得出来,今天苏亦穿的比较正式,身上穿着的居然是从一品云纹仙鹤官袍。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要去 见那个人,以从一品官员的身份去见,才能明确表示出自己此番前来的正式性。 他要去见戚宗弼,见那个居然敢用五万百姓性命去赌博的右相大人——虽然不知道自己现在能为百姓做些什么,但苏亦还是想亲自去问个清楚。 若是在之前他还只是个从七品的翰林郎身份时,怕是连相府的大门都进不去,但此时不同了,他现在的身份是太子太傅,实打实的从一品,虽说没有实权,但至少能和戚宗弼面对面地,把腰杆挺直了说话了。 第102章 但唯一有点不和谐的是…这位穿着从一品官袍的人手中,提着一筐鸡蛋。 一个穿着云纹仙鹤袍的大官,提着筐鸡蛋,来拜访自家老爷?相府看门的门房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敢问这位…这位大人?”看门的门房有些犹豫地拱了拱手,“…有何贵干啊?” “哦,是这样的,”苏亦礼节很到位,并没有因为对方是个下人便心生轻视,“劳烦通报一声右相大人,就说太子太傅苏亦有要事相商。” “这…”门房的脸色有些难看,“苏大人,这可 真是不巧…” “嗯?”苏亦一愣,“怎么了?” 门房摊了摊手,说道:“我家老爷今日一早便出门了,此时不在府上。” “右相大人出门了?”苏亦有些疑惑,“这才新年第一天右相大人怎么会不在家?” “苏大人有所不知,”门房答道,“每年的今日,我家老爷都会去祭拜先师,所以…确实不巧。” 苏亦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那右相大人多久能回来?若是不久的话我可以等等。” “这就不好说了,我只是个下人,哪能知道老爷的安排?”门房顿了顿,诚恳说道,“若是苏大人真有要紧事,还是尽快去找我家老爷,当面说清为好,我家老爷这马上就要离京了,据说是要去打仗…到时候可就不好找到他咯!” 门房一提打仗,顿时就牵动了苏亦的神经,他连忙问道:“那我这就去找他!敢问右相大人是去了何处?” 门房指了一个方向:“城里最西北的方向,那有一座叫算天祠的地方,老爷便是去了那里。” “多谢。”苏亦拱了拱手,就欲提步离去。 门房急忙回礼:“苏大人客气了,这是小的应该做的。” 苏亦刚走出没两步,突然又转身回来了。门房还没来得及把门关上,见苏亦回来忙停下了动作。 “那个…”苏亦把手中的鸡蛋往前递了递,“…一点心意,替我转交给右相大人。” 门房愣着神把那筐鸡蛋接过来:“呃…好。”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苏亦却已经走远了,他低头盯着手中的鸡蛋喃喃自语:“…难道今年送礼变花样了?” 再说苏亦这边,早上起来时就已经不算早了,途中再几经耽搁,时辰就已到了晌午。 他摸了摸肚皮,早上没吃饭,此时腹中空空,却是饿了。心想戚宗弼那边应该也没这么快忙完,便随便进了街边的一家铺子,打算先填饱肚子。 苏亦这一走进来可吓坏了这铺子的掌柜,他这只是个小店,何曾有过穿着这一身官袍的人进来过?看那官袍的样子,缥缈流云中几只仙鹤翩翩起舞,衣摆袖口皆用银线描边,没一处不显得精致大气——他就是再没眼力见儿也知道是来了个大人物。 掌柜的一把推开已经看得愣神的小二,忙迎了出 来,小跑着来到苏亦身边:“这,这位大人,敢问…敢问来小店有何贵干啊?” 苏亦见掌柜这番态度,也愣了一下,但随即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忘了自己还穿着官袍了。 不过说来也是,哪有穿着从一品官袍来这种小店吃饭的官老爷? 但此时又不可能再回去换衣服,苏亦无奈地摆了摆手:“没事——你给我上碗阳春面便是,我吃完就走。” “阳…阳春面?”掌柜的以为自己听错了,这阳春面,其实就只是名字好听,有点常识的都知道,其实所谓的阳春面就是素面罢了,一大碗只要两文钱。 官老爷走进来只为了在我这小店吃一碗阳春面?掌柜觉得,这事儿自己可以拿出去吹一年。 掌柜的正欲再向苏亦确认一下,却发现苏亦看着一个方向眼睛都瞪直了。他顺着苏亦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正穿过街道,往那个鲜有人踏足的算天祠方向走去,这人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但唯一一点与常人不同的是—— 他的后腰挂了一把刀。 第134章 拦路之刀 叶北枳抬头望去,眼前是一座小山,一条石阶小道蜿蜒向上。石阶小路铺设在树林中,路上不见一个人影,显得葱郁森森。站在山脚处,隐约可见山顶密林中一栋建筑的屋顶房檐,想来应是那算天祠无误。 石阶间杂草丛生,长满了青苔,看得出很少有人来到此处。叶北枳回头看去,身后不远便是人来人往的街道,与此处的空无一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两边泾渭分明,如在两个世界。 此时正是晌午,烈阳当空。 叶北枳整张脸遮在斗笠阴影下,阳光洒不下来,唐刀悬于后腰,他右手轻轻拂过刀身,提步登上了第一阶石阶。 一路渐行渐深,脚下便变得有些湿滑了起来,那是没被阳光照射到,还未蒸发的露水。 叶北枳一路无言,若是不考虑他后腰的那把刀,俨然就与一个游人无异。 这条路说长不长,叶北枳走了不到半个时辰,感觉就已经到了山腰了,回头望去,透过林中的缝隙还可以看到山下的街道,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叶北枳扶了扶斗笠,就欲继续上行,脚还未抬起,就又收了回来。 “我就知道你会来…” 一个声音自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道人影从林间走出,露出了身影。 叶北枳低垂着眼帘,右手后探,缓缓握住了刀柄。 是林九牢。 林九牢还是背负着那柄巨大斩马刀,走到石阶小道上,拦住了叶北枳的去路,他的眼里有一种叫做狂热的情绪在燃烧。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定风波。”林九牢从背后取下斩马刀,提在手中,“…今天,我们终于可以做出了断了,这里就你我二人,不会再有人来捣乱了…” “…让开。”叶北枳声音低沉。 斩马刀的刀刃磕在地上,擦出一阵火星。林九牢咧嘴一笑:“嘿,你要去杀戚宗弼,这当然可以——杀了我,你就可以过去。” “定风波,你可知道我有多想杀了你?”林九牢活动着脖子,发出一阵咯咯声,只听他开口说道,“想当年,我刀法大成,自认刀法世出无双,时闻悬锋谷谷主施无锋刀法集万家之长,乃刀道大家…为求更上层楼,我一人一刀前往悬锋谷,希冀施无锋能有点让我觉得新鲜的东西…施无锋刀法确实精妙,他与我斗了三场,三场皆用不同的刀法与我交手,不过可惜的是,三场都败于我刀下,介时我问他,我的刀法可已是天下第一?结果你猜怎么着——?!” 林九牢话锋突然一转,眯着眼盯死了叶北枳:“施无锋此时已然双刀尽碎,可是他却说:林九牢,你不过是只井底之蛙,太小瞧了天下高手,若论刀之一道,你不及定风波十之其一。我便问他,定风波是谁,他告诉我说,定风波使的是一口天下最为锋利的唐刀,用的是天底下最为玄妙的刀法。” 林九牢咧嘴一笑,像是在自嘲:“当时我只当施 无锋是输不起,拿了个莫须有的人来糊弄我,实在有愧刀法大家的名号,一怒之下斩其双臂,让他一辈子都不能再使刀…直到那天夜里我看见了你!” 叶北枳微微颔首,整张脸埋在斗笠下看不见表情,只是手已经紧紧握在了刀柄上,浑身慢慢散发出慑人的杀意。 林九牢却像是没感觉到一样,仍然盯着叶北枳自顾自说道:“直到我看到了你——那把唐刀,那凌厉的刀法…我一眼便认出了你——你就是施无锋口里那个刀法第一的定风波!” “锵——!” 出鞘声如龙吟于野。 林九牢瞳孔一缩,只见不远处的叶北枳前踏一步,整个人瞬间便消失在了视野里! ——来了!在哪?! 林九牢双目瞪得睚眦欲裂,但眼中却没有一丝害怕和慌张的神色,只有着几乎快要燃烧起来的熊熊战意! 一股浓郁到如有实质的杀意从头顶传来——在上 面! “哈哈哈——!”林九牢眼中狂热之色更甚之前,只见他双手抡圆了斩马刀,整只手臂青筋暴起,向着头顶的天空全力挥出—— “来啊——!定风波!!” 空中,叶北枳右手高举唐刀,直直落向林九牢,斗笠已经被风吹掉了,露出了他如刀锋般凌厉的眼神,这双眼盯死了林九牢的脖颈,只待斜劈而下让它迸射出鲜血来! “嘭——!!!” 两刀相撞发出了震天的响声,鸟雀受了惊,成群的展翅飞远,整座山似乎都在这响声里发颤。 巨大的风压吹得道路两边的树木弯下了腰去,不少还未长成气候的树就此拦腰折断。 算天祠顶楼,那个披头散发的人听到这一声巨响,转头望向窗外的方向。 窗边,背着黑伞的阿三也正探头望下去:“呵,那个方向…是霜天晓角?” 披头散发的人把头转了回来,继续看着手中的一 卷典籍,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说道:“嗯…应该是那天刺杀戚宗弼的那个人,定风波。” 第103章 “定风波诶——”阿三摇了摇头,玩味地笑着,“你就不怕他真上来把戚宗弼杀了?” 披头散发那人瞥了阿三一眼:“戚宗弼现在还不能死…在这算天祠,定风波还没那本事能杀了他。” “就凭戚宗弼身边那个玉水明沙?”阿三笑地古怪,语气中有些嗤之以鼻,“霜天晓角林九牢,玉水明沙易安知,你放在戚宗弼身边保护他的就只有这两号人了吧?定风波若是能杀得了林九牢,未免就不能再杀了易安知。” 披头散发那人随手把典籍丢到了一边,撑着矮桌站了起来,走到阿三的身边,与他一同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听他幽幽说道:“是吗…可是,不是还有你么?骊歌一叠,黑伞阿三。” 阿三耸了耸肩:“我有什么义务去帮你拦定风波?他那刀可是锋利得很呐…” “因为戚宗弼还不能死啊…”披头散发那人站在窗边,似乎有些不适应刺眼的阳光,微微后退了一步 ,重新退回了阴影中,他看着阿三轻声笑道,“呵呵呵…戚宗弼要是死了,你可就没法替你师傅报仇了哟——” 一提起“师傅”两个字,阿三扶在窗沿上的手猛然握紧了,过了半晌才缓缓松开,他耸了耸肩:“…好吧,这算是个理由。” “哈哈——”披头散发的人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阿三啊阿三——你可真是,真是…” “嗯?”阿三挑了挑眉毛。 披头散发的人渐渐缓和了下来,但脸上仍然挂着笑意:“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明明是你亲手割下了自己师傅的头颅,却还执着着要替她报仇…啧啧…好吧好吧,我闭嘴。” 见阿三脸色不对,这人摊了摊手,不再说了。 阿三冷哼了一声,转头继续望着窗外,只是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了。 “不是我杀了师傅…”突然,阿三开口了,声音很小,像是自言自语,但在这小阁楼里却听得格外清 晰,“如果,如果我不杀她…不仅是师傅会死,我和师妹都会死…她不是死在我的手上…她是被闰朝逼死的…”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披头散发的人像是有些不耐烦,“我当然知道这些,不然我为什么要把你找来?至少我们现在的目的是一样的不是么?” 阿三不再说话了,那个披头散发的人继续说道:“我可不会真让你去对付定风波,你可不一定能降得住他。” “哦?”阿三斜着眼看过来,“那…你就对林九牢这么有信心?” 披头散发的人沙哑地笑着:“我不是对他有信心,我是对傅伯有信心。” “谁?”阿三有些疑惑,他从没听这人说过有个叫傅伯的。 “嘿嘿…”披头散发的人指了指楼梯方向,阿三顺着看去,只见那里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个人,自己居然毫无察觉! 再定睛一看,阿三更觉得不可思议——眼前这个 白发苍苍,微微有些佝偻的老头,不就是平日里给这人送饭的老仆吗?! “给你介绍一下,”披头散发的人敲了敲桌子,“浪淘沙傅一然,天字号。” 第135章 飞凫血(一) “浪淘沙傅一然,天字号。” “天字号?”阿三眉毛一挑,转头看向披头散发那人。他知道,那人是不会真弄个天字号来对付定风波的,那么眼前这名老仆,必然有其特殊之处。 “嘿…”阴影里传来一声笑声,“怎么?不信?” 阿三没有说话,等着他的回答。 “天字号自是没错,只不过…他是二十年前的鬼见愁天字号。”阴影里,披头散发那人枯槁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那时的鬼见愁,还没有什么四字词牌,也没什么无字号,那时,不管你有多厉害,都给归在了天字号里…” 一边的佝偻老头笑着冲阿三弯了弯腰:“呵呵…是小主人抬举了,我只是个伺候人的老仆罢了。” 阿三没来由地觉得有些荒诞,阴影中披头散发这人,虽说要比他师兄戚宗弼还要年轻几岁,但是因为长年不见阳光,一脸的灰败枯槁,状若厉鬼,说他是个年近八十的将死之人也有人信,但此时这老头口口 声声地叫他小主人?阿三不由得起了身鸡皮疙瘩。 那人似乎是看出了阿三的疑惑,摆了摆手解释道:“傅伯是当年我老师渗入鬼见愁时,第一批跟在他身边的那些人里的,后来老师仙去,那批人里,如今也只剩下傅伯了。” “他能对付定风波?”阿三仍然不知此人深浅,故有此问。 阴影里的人笑而不语,那个叫傅一然的老头笑眯眯地拱手:“只要那个叫定风波的能上来,老朽自当尽力一试。” “嘭——!!” 叶北枳在空中无处着力,不由自主地被往后弹飞,耳畔的风声呼呼吹过,景色迅速拉远,视野中,下盘扎稳在地上林九牢也全数吃下了这一刀,却也受不住这力,两手虎口爆裂,连退数步想要卸力但还是被掀了跟头,滚出去老远,撞断一棵树后停了下来。 天下第一的刀法?叶北枳微微闭眼,胸口有些沉闷,想来刚才那一下硬碰硬已然是受了内伤。 什么是天下第一的刀法?后背撞上了树枝,咔嚓之声不绝于耳,断裂的树枝在叶北枳脸上划出血痕。 我哪里会什么刀法? 哎…叶北枳慢慢睁开了眼,往上看去。两旁的树木还在不停倒退,空中的阳光有些刺眼。 若要说刀法的话… 记忆如疯长的野草一般,蔓延开来。 “啪——”一只大手狠狠地拍在了叶北枳背上,把他拍了个趔趄。 叶北枳转头看去,是个有些沧桑的脸,满脸的胡子拉碴,只听他大声吼道:“中午没吃饭还是怎么的?!他奶奶的…挥刀用点力!你是要绣花还是要杀人?!” 叶北枳疼得龇牙咧嘴,不用看也知道,背后肯定又多了个巴掌印。 那人走远了,叶北枳还能听见他边走边在自言自语:“妈了个巴子…老子最烦这些新兵蛋子,都他娘的跟个娘们儿似的。” 那个人叫牛大勇,是他的营长,他现在所在的营叫做飞凫营,是个步兵营,也有人叫他们炮灰营,最常做的就是打前锋和断后。 叶北枳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眼里有些羡慕,若是他也当了营长就不用每天挨训了,还可以训别人。 这种羡慕只持续到了他第一次上战场。 那是一场遭遇战,他们飞凫营遭到了伏击。 叶北枳记不太清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一片混乱的人影,有人挥刀,有人倒下,和震天的喊杀声。当身边的一名战友被一刀砍成了两截后,他终于回过了神来,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手忙脚乱地将鲜血抹在脸上,然后倒在地上装死,但身子却在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叶北枳感觉被人抓着领子提了起来,他抬头便看到了牛大勇那张染血的脸,正严肃地看着自己。 “营,营长…”叶北枳无意识地喊道。 “啪——!”一个大耳瓜子扇在了自己脸上,火辣辣地疼。 “下次!如果不想被杀死,就杀死别人!”营长说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叶北枳捂着脸,他发现营长的前胸皮甲上,有着好几道伤口,却唯独背上完好如初。 当夜扎营时,叶北枳看到营长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不知在做些什么。 他轻轻走过去,看到营长脚边摆着一包碎银子,手里捧着飞凫营的花名册,正从名册上划掉一些名字 ——那是今天没能回来的战士们。每划掉一个,他便从那包碎银子里拿出几粒来放在一边,旁边已经放了几堆已经分好了的碎银。 叶北枳站在后面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营长像是没有发现叶北枳的到来,静静忙着手头的事。 渐渐地,那包碎银就所剩无几了,营长也终于划完了名册。营长拿起那已经快空了的小包,放在手中掂了掂,苦笑着摇了摇头,把它收进了怀里,将地上那分成好多堆的碎银分别用纸包好,营长这才站起身来。 “嗯?”营长一转身便看到了叶北枳,“你不去睡觉跑这来干啥?” “啊!我我…”叶北枳手足无措,从心里他还是有些怕这个营长的。 营长却没有管他,问完这一句便自顾自往营地走去,叶北枳跟在后面,不敢离近了。 “对了。”营长突然停步转过头来,叶北枳也赶忙驻足,“那个…今天给了你一巴掌,你别往心里去。” “啊?”叶北枳没想到眼前这人身为营长,居然会给自己这么个小兵道歉,有些结巴地答道,“没, 没事的。我,我没有记恨…” 营长没有听叶北枳说完,他点了点头:“嗯,我记得…你叫叶北枳是吧?多大了?” “十,十四!”叶北枳有些激动,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杆,他不敢相信营长居然记得自己的名字。 第104章 “嗯…”营长轻轻嗯了一声,“倒是年轻,不过在战场上,别人可不会因为你还是孩子就手下留情。” 叶北枳张了张嘴,觉得该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再一回神,营长却已经离开了。 第136章 飞凫血(二) 一棵碗口粗细的树被林九牢拦腰撞断,磅礴的力道也终于是消失殆尽。 只见林九牢手腕一翻,斩马刀挽了个刀花,脚下在地上一蹬,整个人如离弦之箭一般再次疾掠而来! 视野中,林九牢来势极快,转眼间便到了近前。叶北枳眼中精光一闪,左手顺势抓住了身边一棵树木的枝桠,在上面抠出了五道深深的印痕,去势立刻被生生阻住。 只见林九牢在树木间几次连踏,几经借力之下,瞬息间便来到了叶北枳上方,双手高举斩马刀,冲着叶北枳便是当头劈下! 此时叶北枳左手抓着树枝,整个人就悬挂在半空中,正是无处着力的处境。面对当头而来的一刀,叶北枳右手唐刀向上直刺递去,刀尖正刺在劈来的刀刃之上,不差一丝一毫。只见他当机立断,左手立时松开树枝,借着斩马刀向下的力道,整个人重重地往地 面上落去。 “轰——” 地面上溅起尘土飞扬,看不到叶北枳的身影。 “定风波——你还在等什么?”原先叶北枳抓着的树枝上,林九牢正站在那里,望着下方翻滚的尘土,“快点让我看看——所谓天下第一的刀法,到底是什么样的?” 尘埃平息,一个人影渐渐显露了出来。 叶北枳站在树下,持刀而立。 “唰——”迅疾如电的刀光闪过,叶北枳面前的这棵树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呻吟声——可容三人环抱的树身被一刀斩断,开始缓缓倾斜。 “下来。”叶北枳抬头,望向头顶的林九牢,“…我给你看。” 树身已经倾斜,林九牢站立不稳,握刀一跃而下,刀尖向下,径直就朝着叶北枳头顶刺了下来! “来啊——!给我看看!!” 所谓刀法,扫、劈、拨、削、掠、奈、斩、突。 “你这也叫使刀?”营长一把夺过了叶北枳的军 刀,把他推到了一边。 “营长…我,我不会用刀。”叶北枳垂着头,有些不敢看营长的眼睛。 “他娘的尽说废话,你要是会使,我还让你练个卵子的刀?”营长的嗓门很大,唾沫星子几乎快喷到了叶北枳脸上。 “是,是…”叶北枳唯唯诺诺地点头。 营长的眉头又皱起来了,像是更生气了:“是是是是你个蛋蛋,你他娘的不会是个娘们儿吧?来给老子看看——你小子到底有没有那活儿?”说着就要伸手往叶北枳胯下掏。 叶北枳大惊,吓得连连后退,嘴里还不停地喊着:“我是男的!我是男的!” “我呸——是男的就把刀捡起来!”营长一口啐在了地上,把军刀扔在了叶北枳脚边。 叶北枳战战兢兢地把军刀捡起来拿在了手里,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可是,可是…我不会用刀啊…” “那就等死吧你!”营长骂骂咧咧地,“他娘的 ,怎么比老子还笨?老子什么时候要你会用刀了?” “啊?”叶北枳有些发蒙。 “啊个屁啊!”营长一巴掌拍在叶北枳肩膀上,疼得他龇牙咧嘴,“老子让你拿刀,是让你去杀人!难道你还想练刀练出个武林高手来不成?!” 叶北枳支支吾吾地,不敢出声了,只听营长指了指营地里的众人,冲叶北枳吼道:“你去问问这飞凫营里,有几个是会武功的?他娘的…现在你明白了没?我们提起刀是为了杀人,不是为了练刀法!” 叶北枳忙不迭地点头,此时就算不明白他也不敢说出来了。 营长从旁边拿起一把刀来,一边演示一边给叶北枳说着:“用刀,无非就那几样,扫、劈、拨、削、掠、奈、斩、突,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了,就算有——老子也不会!再说了,等上了战场,谁还给你时间整那些花里胡哨的套路?难道你打仗之前还要先跳段舞不成?所以就这几样,直来直去,能杀人就成。” 叶北枳听得有些云里雾里,有些像是懂了,也有些像是不懂,他大概知道营长是要让自己去杀人,用 他说的扫劈拨削突还是什么的去杀人。 杀人,好像离自己很遥远的样子。 好像还是不怎么明白。 但这种疑惑也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营长教了自己怎么杀人后的第二天,就接到了上面的军令,据说是北羌往西边去了,那里兵力不足,需要前去支援,要求飞凫营立刻拔营动身。 北羌每年的这时都要来打草谷,叶北枳对此很清楚,只是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这种事会离自己如此之近。 他们急行军了三天,在最后一天的中午终于是抵达了目的地。 但连晌午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守城的参将大人便要求飞凫营立马出城迎敌。 叶北枳能听见身边的营长在小声抱怨,说是将士们连夜赶路,此时颗米未进,正是士气最低迷的时候,怎么可以直接迎战。 但营长毕竟没有参将的官大,所以他们整个营还是出城了。 一上战场,叶北枳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上次那惨烈地场景,鲜血,烈火,残肢断臂,内脏脑浆,还有尸体。 身体不可遏制地打起了摆子。 叶北枳咽了口唾沫,悄悄拉了拉身边的营长,小声地问道:“营,营长——我会死吗?” 没有想象中的骂声,叶北枳看到营长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当你把眼前的敌人都杀光了,就没人能杀你了。” 这句话叶北枳听懂了。 北羌善骑,对于飞凫营这种不是重型步兵营的小营来说,骑兵就是他们的噩梦。 当叶北枳看到那如潮水般涌来的骑兵群后,不由自主地又看呆了。 队伍前面有人飞了起来,身体落在叶北枳脚下,叶北枳低头看去,这人整个胸膛都凹陷了下去,嘴里正不停地吐着血沫子,间或还有血块吐出来——那是被撞碎的内脏。 “发什么傻——?!快躲开!!!” 恍惚中有人重重推了自己一把,耳边传来营长的怒喝。 叶北枳不由自主往旁边倒去,转头一看,正看到营长推开自己后,和自己往相反的方向倒去了,一匹大马擦着二人的身子掠过。 叶北枳环顾四周,飞凫营已经被无数的北羌骑兵切割成了好几个小块,正在被逐一蚕食。 刀剑入肉声,马蹄奔跑声,喊杀声,惨叫声。 一时间叶北枳只觉仿佛身在修罗地狱。 这就是打仗啊…叶北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整个人仿若石铸。 “咚——”一匹马不堪重负,倒在了叶北枳的脚边,马上的骑士挣扎了几下,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眼便看到了跟前的叶北枳,抽出腰间的弯刀就要扑上来。 叶北枳微张着嘴巴,惊恐的神色渐渐覆盖了他整张脸。 “拔刀——砍他啊!!!” 一声暴喝在耳边炸响,犹如醍醐灌顶将叶北枳的 神儿拉了回来。 像是本能的反应,他的手飞速地按在了腰间,军刀一眨眼便到了他的手上,下一刻,挥刀—— “唰——” 叶北枳从没见过这么璀璨的光芒,美丽,耀眼,却只有一瞬,就像昙花。 人头滚落到脚边,叶北枳单手握刀,血珠顺着刀刃缓缓滴落到地上,浸进了土里。 原来…这就是杀人的感觉。 第137章 飞凫血(三) 这场仗终究还是打赢了,在北羌骑兵忙着切割包括飞凫营在内的几个步兵营时,闰朝的骑兵从右翼包抄了他们。 鸣金收兵,北羌残余的小股部队仓皇而逃。 回了城,清点了人数,飞凫营只回来了不到三百人。叶北枳看到营长不时苦着脸唉声叹气,叶北枳想了想,他觉得可能是因为又死了不少弟兄的原因,也有可能是营长在心疼自己的银子。 又过去了一段时日,飞凫营陆陆续续又添了不少新面孔进来,再次凑足了五百人的满营规模。 叶北枳记得很清楚,那天收兵回城后,营长对他说的那句话:“手里沾了血了,你就不是新兵蛋子了。杀人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再砍人的时候,可别再让我提醒你了。”叶北枳其实不是很懂这句话,杀过人和是不是新兵到底有什么直接联系?但他没有开口问——既然营长说不是新兵了,那就不是了吧。 后来,便是打仗,几百人也是打,几千人也是打 ,反正总会有人死去。 有人死去,就有人进来。 陆陆续续地,总会有新的人进来飞凫营,成为飞凫营的新兵,叶北枳一有空就坐在边上看着这些新兵,看他们练刀时的样子,看他们第一次上了战场后的样子,看他们杀了人后的样子。自己当初是否也是这样的?叶北枳在心里问自己。 第105章 只是营长似乎已经不怎么教这些新兵们怎么用刀,怎么杀人了。 叶北枳不知不觉中发现,营长的背更驼了,像是背负了太多的东西。他的眼神也没有了当年初见时的那般明亮,而是变得有些浑浊。然后叶北枳才突然意识到…似乎营长已经很久没有骂过自己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已经是一个老兵了?叶北枳百思不得其解,他决定去问一问。 那是一个晚上,叶北枳正好值夜。 戈壁的夜晚很少能见到云,头顶那轮圆月格外的亮。 月光下,叶北枳看到营地旁的土坡上坐了个人,是营长。叶北枳想了想,迈步走了过去。 “营长,你在这做什么?”叶北枳在营长身后不 远处停住了脚步。 “呃?”营长回头看了叶北枳一眼,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没啥,睡不着出来坐坐。” “哦。”叶北枳点了点头,也在营长旁边坐了下来。 二人就这样坐了许久,营长突然开口问道:“叶娃子,你是为什么来当兵的?” “家里犯了事,当官的说我罪该充军,就把我弄这来了。”叶北枳也没避讳,直接开口答道。 “嗯…”营长牛大勇点了点头,没有多做言语。 “那营长你呢?”叶北枳转头看着营长的侧脸,从见到这个男人的那天起,似乎就没见他脸上的胡子刮干净过,永远都这样乱糟糟的。 “我啊…”营长眯了眯眼,像是想起了什么好事,嘴角不知不觉勾起了一抹笑意,“我当初就是想着当兵能多拿点饷钱,让家里那婆娘过上好日子。” 叶北枳点了点头,他从不知道营长已经有家室了。 只听营长接着说道:“只是没想到,自己稀里糊涂地就当上了营长,原先还觉着,当了营长每个月能多拿点,结果可好,现在每个月剩下来的,还没以前 当个兵蛋子拿得多。” 叶北枳知道营长说的是什么,他大部分的钱都拿去给那些死去的弟兄们的家人了。 “可是没办法…谁叫我是营长呢?”营长语气中却没有抱怨的意思,只是神色有些低落,他抬头看着天边的那轮圆月,像是在自言自语,“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 叶北枳点了点,对这话深以为然,就连他现在也已经不怕死人了,因为已经见多了。 “我牛大勇就是个农民,讲不出什么大道理来。”营长突然拍了拍叶北枳的肩膀,转头对他笑了笑,“要我说的话,打仗是输还是赢,都和我们无关,这些都是那些大人物该考虑的。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管好自己该怎么在打仗的时候活下来就够了…这话我对营里的每个人都说过,可惜他们还是很多人都死了。”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叶北枳问道。 牛大勇看着叶北枳,反问道:“这么久你不是也活下来了么?那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叶北枳嘴巴张了张,没有说话。 “这一上了战场,转身逃跑只会死得更快,那些 死去的弟兄,很多都是被人一刀从背后砍死的…”牛大勇叹了一口气,眼神变得有些凌厉了起来,“战场上,活路其实只有一条…” “谁想杀你,你就先杀死他,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就是你了。” 营长的语气平淡,虽然时隔多年,但每每思及都仿佛在耳边响起。 “你…想杀我?” 叶北枳声音很轻,像是在问头顶落下的林九牢,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此话一出,尚在半空中的林九牢突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汗毛乍立,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觉如针扎一般。 这!这杀意?! 林九牢心头大骇,一股磅礴到势不可挡的杀意将自己淹没,自己就仿佛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被吞没! 但此时自己身在半空无法收刀不说,那定风波又已经近在眼前,林九牢心底一横——不管了,砍了再说! 说时迟那时快,二人的身影转瞬间就已经要碰撞 到一起! 就在斩马刀刀尖要刺中叶北枳天灵的前一刻,一直没有动弹的叶北枳突然动了起来,只见他左手一扫,手中的刀鞘狠狠地抡在了刺来的刀刃上,斩马刀被砸偏,右手早已蓄势待发的唐刀向上一个突刺,如一条阴鸷的毒蛇,似一道迅疾的闪电,笔直地就只刺林九牢下颚而去! 这一下要是刺实了,非得把林九牢从下颚到天灵盖给刺个对穿不可! 林九牢只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给死死地抓紧了——怪不得他之前不动弹!他是在等着我把距离拉近! 近到无路可逃。 唐刀的刀尖在林九牢眼里愈放愈大,林九牢睁大了眼睛,这一刀来得突然不说,角度也极为刁钻,正卡在自己还未落地无法闪躲之时。千钧一发之际,只见林九牢倒吸了一口冷气,脑袋下意识地往旁边使劲一偏—— “噌——” 刀刃上几滴血珠顺着滑下,几根发丝飘飘然落地。 林九牢缓缓吐出了一口气,额头上不知不觉已经布满了冷汗,右边的脸颊上多出一道血痕,右耳已然是被削去了一半,那被削去的一半此时就落在他的脚边。 “呼——定风波,你的刀法…”林九牢本来狂热的眼中多了一丝凝重,但话还没说完却再次变了颜色,因为对面的叶北枳居然主动迎了上来! “乒——!”林九牢仓促间横刀格住了叶北枳迎面一刀。 叶北枳刀被弹开,却连喘息歇力的时间都不曾留出,就再次顺着刀被弹回来地方向,一记横斩再次斩向林九牢腰间。 林九牢吃了后手的亏,一时之间居然只有招架之力,见得这一刀斩来,斩马刀往下一竖就要去拦。谁知叶北枳右手挥刀不停,左手握着的刀鞘却突然笔直递出,出手快得几乎让人瞧不清楚,然后看似轻描淡写地点在了林九牢胸口正中。 林九牢脸上神色急变,一脸的不可置信,可还未来得及抬头看向叶北枳,整个人便如出膛的炮弹一般猛然倒飞了出去! “轰轰轰——!!!” 这一路不知道撞断了多少树木,尘土飞扬,林中顿时一片狼藉。 第138章 飞凫血(四) “咳咳——”翻腾的尘土中传来林九牢的咳嗽声。 林九牢嘴角挂着一丝血线,他单手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四周烟尘弥漫,看不到定风波的影子。 剧痛从胸口一阵一阵地传来,林九牢伸手去碰了碰,皮肉下有些微微凹陷,应该是断了两根肋骨。 “嘿…”林九牢一笑,又牵动了伤口的痛处,嘴角不禁往下扯了扯,“唯快不破么…有点意思。” 林九牢话音未落,还不待他从地上站起,心中又是警兆突生,他来不及多想,本能的往旁边就地一滚! “唰——!!!” 凌厉的刀气贴着林九牢的后背劈下,原先林九牢坐着的地上顿时多了一道深深的刀痕。定风波还保持着持刀下劈的姿势,此时就站在一旁,见一刀没有得手,转身就又要往这边过来。 林九牢看起来有些惊魂未定,他没想到这个定风波竟然这般不讲道理,步步紧逼,刀刀都不留余地, 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不打算留给他。 他林九牢何曾这么狼狈过?此时也不禁动了真火。 趁定风波还为过来,林九牢提起一口气,一手提刀一手撑地,一个后翻就跃起身来,口中还挑衅道:“好一个定风波!端的是心狠手辣——就是你这准头好像不怎么样,何不向我虚心请教一下?哈哈——来得好!” 林九牢话还未说完,就见一道身影从烟尘中窜出,笔直地朝自己掠来——不是那定风波又是谁? 林九牢虽然话说得轻佻,但眼中的凝重之色却不减丝毫,眼见定风波出现,忙双手握紧了刀做好提防。 视野中,定风波由半空斜掠而来,身侧带起的气流,将本来快要平息的烟尘再次吹地翻滚起来。 只见定风波右手端着那口唐刀,刀势内敛聚意,刀身平置于左肩之上,刀刃朝外,刀背贴在左边脸颊,他眼中精光凝而不散,死死地盯住了不远处的林九牢,一人一刀浑然天成,竟是一副林虎下山百兽皆散的气势! 来了! 林九牢一口气蕴在胸间,他见叶北枳来势汹汹,知道这一刀必然非同凡响,十分的准备都强打起了十二分,只待接下这一刀后一举挽回之前的颓势。 转瞬间叶北枳就已到近前,林九牢只见那唐刀的刀刃在阳光下一晃,闪出星点的冷光,眼睛不由自主地一眯,待再看时,眼前却突然没了叶北枳的身影! 林九牢尚来不及惊慌,眼角的余光便瞥见了一个人影,他连忙低头看去,只见那定风波微伏着身子,脚步一错,身子飞快地转了一个整圈,脚下滑出一道弧线,整个人一下便绕到了林九牢的身后! 林九牢心里顿时暗道不好,不待叶北枳有何动作,径直一刀就朝身后竖劈下去! 第106章 就在林九牢一刀刚刚劈下,叶北枳也挥刀了,只见他在转身之时唐刀就已然横挥而出,一道泛着森寒冷意的刀光闪过,划出了一道圆弧,如同天边的一轮弯月般耀眼。 “铛——!!!”唐刀狠狠地斩在了斩马刀的刀背上,被阻住了去势,发出震耳欲聋的撞击声。 林九牢只觉虎口一麻,便再次裂出了血来,此时他的虎口早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手中的斩马刀还在兀自地不停颤抖,发出阵阵悲鸣。再定睛一看,那斩马 刀刀背上竟然被硬生生砍出来了一道深有寸许的刀痕! 这一刀好生霸道! 林九牢心中惊骇自不必说,他自家人知自家事,这口斩马刀本就由那西域异铁所铸,奇坚无比,自拿到手中那日起,还未见过有东西能在它身上留下哪怕一道刮痕,竟没想到今日居然被砍出如此深的痕迹! “嘶——”林九牢倒吸了一口冷气,后退了两步看着定风波手中那口唐刀,“你这刀…?!”话说一半林九牢就住口了,因为他突然想起了施无锋说过的那句话——那是天底下最锋利的一把刀。 叶北枳站直了身子,右手虎口渗出了殷红的鲜血,此时正顺着刀柄流了下来,方才那一下撞击,饶是他也有些吃不消。只见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唐刀暂且递到了左手,右手在身上随意地擦了擦,蹭掉了血迹,然后才重新拿起唐刀,再次盯住了林九牢。 林九牢能感觉到那熟悉的杀意再次笼罩住了自己,知道叶北枳的下一波攻势即将来临。只见他双手握紧刀柄,平缓下来呼吸,就在叶北枳要动身的前一刻,林九牢突然一声大喝,整个人一跃而起! “定风波!这次换你接我一刀试试!” 斩马刀这种兵器,刀宽且长,本就是走的刚猛路子,林九牢手中这把斩马刀更是要大于普通斩马刀甚多,此时全力劈来,速度居然也不输叶北枳多少,更是带起阵阵气浪,吹得林中树叶沙沙作响。 面对着携风雷之势扑面而来的一刀,叶北枳不敢硬接,脚下一蹬就要往后闪去。 “——哪里跑!”随着林九牢怒喝出声,那斩马刀挥出重重刀影,如同跗骨之蛆一般黏上了叶北枳,任叶北枳如何腾挪闪避,却偏偏就是逃不出这一片刀影中。 此时此刻,那斩马刀如有了灵性一般,像是一匹想要从猎物身上撕下肉来的饿狼,对着叶北枳穷追不舍,林九牢反倒显得有些多余了起来,他整个人就像是被巨大的斩马刀拖着在走,而不是他在控制着斩马刀。 刀影是挥舞地越来越密,叶北枳躲闪的有些吃力起来。 林九牢却看起来游刃有余,挥了这么久的刀却没有一点力不可支的模样。他见叶北枳险象迭生,愈发地兴奋了起来:“哈——这就不行了?定风波,你可想知道这是什么刀法?你又可想学?” “锵——” 林九牢话音未落,突觉手中一滞,然后密不透风的刀影中就突兀地闪出了火花。 他抬眼看去,只见一柄唐刀一路擦着斩马刀的刀身,带起阵阵火星直刺自己额头而来! 唐刀后面,是叶北枳那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冷冽双眼。 第139章 飞凫血(五) 话说这叶北枳在林九牢的攻势下苦苦支撑甚久,终于是寻到了刀影中的一丝缝隙,当机立断地递出这夺命一刀,林九牢可没想到叶北枳还有这等手段,还来不及惊叹,那唐刀就已经递到了自己面门上。 “…我不想学。”叶北枳手中唐刀速度不减,嘴里轻声说道。 林九牢哪还有心思去管叶北枳说了什么,当即把头后仰,腰间下沉,刀刃蹭着他的鼻尖刺了过去。 林九牢大喝一声,立马又直起了身来,斩马刀横挥而出,叶北枳一刀未能得手,迅速收回刀来,轻轻跃起,几乎是贴着斩马刀避了开来,刀风吹过,将他的衣摆隔断,几缕布条随风吹落。 “我也从不会什么刀法…”叶北枳的随着风 轻轻飘进林九牢的耳中。 “啰啰嗦嗦!你到底想说什么?!”林九牢今日处处被叶北枳压制,再加上他的招式都是大开大阖,在密林中难免施展不开,心中早就是无名火乱冒,此时叶北枳又开始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林九牢更是烦躁不已。 叶北枳一脚轻轻点在林九牢刀背上,借力再次跃起的同时,一刀切向了林九牢脖颈。 “铛!” 林九牢收回兵器及时将唐刀弹开了,趁着叶北枳正是后继无力之时,斩马刀一记突刺就要扎进叶北枳怀中,看架势是想直接将他刺个对穿。 “我在想…”叶北枳难得和一个陌生人说上这么多,此时也不见他在哪借力,凭空强行一扭身子,腰杆贴着刺来的斩马刀刀身转了个圈,便躲了过去,手中唐刀借着这旋转的力道横挥而出,再次冲着林九牢脖颈而去。 林九牢没想到这定风波竟然如此毒辣,竟是 招招不离自己要害,见唐刀又要斩来,忙一个后跳跃出战圈,想要缓一口气。谁知脚下还未站稳,眼前就突然一花,然后耳边便传来了叶北枳的声音。 “…施无锋一定没有告诉你…” 脖子的一侧突然一片冰冷,激得林九牢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是来自刀刃的冷意。 “什…什么?”林九牢微张着嘴,大脑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我只会杀人之法,从不会什么…刀法。”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叶北枳无比熟悉的味道,那是死亡特有的味道,与那日如出一辙。 记忆中的那天没有太阳,连云彩都不见一朵,太阳被漫天的黄沙遮住了,唯独风一如既往瑟瑟地吹着,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让叶北枳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味道,它代表了死亡。 耳边一片寂静,喊杀声马蹄声刀剑尖击声不 知何时,都已经全部归于了平静。风很大,吹过耳边时嗡嗡作响,像是有人在哭泣。 叶北枳杵着刀站起身来,脚下有些虚浮,他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差点又软倒下去。 他放眼望去,在漫无边际的黄沙之上,横七八竖地躺满了一具具的尸体,有北羌人的,也有飞凫营的,除他之外,再无一人站立。 “嗬——”叶北枳看着眼前的一切,大张着嘴,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像是一只缺氧的鱼。脚下的土地已经变成了红褐色,黏糊糊的,一脚踩上去还能挤出红色的液体来,那是鲜血渗进了沙子里。 叶北枳深一脚浅一脚在尸体堆里走着,不时翻起一具尸体来看看样貌,直到看到了一面倒在血泊里的营旗,他终于停住了脚步。 旗帜倒在血泊里,中间已经破了个大洞,还有凌乱的马蹄印子,显得污秽不堪,正中的那个“凫”字被一刀劈成了上下两截,更是让人觉得 刺眼。 不过,却有一只手还紧紧握在旗杆上,就连死的时候都没有松开。 是营长,牛大勇。 叶北枳没有动作了,他怔怔地立在了原地,看着地上营长的尸体发呆,眼神有些空洞,像是魔怔了。 “噗通。”叶北枳脚下一软,身子歪倒,跪了下来。 他颤抖着伸出手去,轻轻抚上营长的腰部,那里有一道深深地刀伤,营长的整个脊椎骨都被砍断了,差点将他一刀砍成了两截。这是叶北枳第一次看到营长后背中刀,却没想到第一次就是这样要命的一刀。 营长死了。 当叶北枳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营长曾对他说过的话:“把前面想杀你的人都杀了,活着的人就是你了。” “现在我的面前已经没有能杀我的人了,所以我活过来了。可是你为什么会死掉了呢?你比我更懂这道理,我还以为你能比我活更久的…”叶北枳放在营长后背上的手被血迹染红了,他的眼神有些迷茫,“难道是因为,你最终还是把后背露给了敌人?可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注定是找不到答案了。 叶北枳倒在营长的尸体旁,也不知躺了多久,有轻微的马蹄声从地面传来。那声音由小变大,不久便来到了近前。叶北枳听见一个声音说道:“全军覆没了?难道飞凫营没能拦住北羌蛮子?” 另一个声音等了片刻,似是在观察战场,然后才答道:“不对,若是没拦住,那我们一路回来查看时就已经遇上了,而且看这里的人数…北羌人看来也没剩下多少,应该是退兵了。” 叶北枳微微侧过头看去,原来是两骑闰朝的斥候。 “嗯,应该是这样没错了。”最开始那人附和道,“那便回去禀报吧。”说罢就要拨转马头离去。 “等等!这还有人活着!”另一名斥候突然高呼了起来,他看到了正躺在地上望着自己二人的叶北枳。 “还有人?!”那名斥候闻言大惊,以为还有敌人,唰地一声抽出了刀来。 “是自己人——飞凫营的!”发现叶北枳的那人急忙喊道。 第107章 这人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叶北枳身边将他扶了起来,问道:“兄弟,怎么样了?伤哪了?” 叶北枳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他。 还在马上的那名斥候见叶北枳呆呆的样子,冲同伴说道:“看他这样子像是吓傻了,啧——这一仗也是惨烈。你别问了,带上他回去复命吧。” “也好,”扶起叶北枳的斥候点了点头,冲 马上那人说道,“我带着他从后面跟上,你先走,将战报递回去,嗯…就说——飞凫营全营五百人死战不退,仅余一人生还,其余全部战死。” 叶北枳不记得那天是怎么回去的了,唯独对那弥漫了整个戈壁的血腥味记忆犹新,就像和现在闻到的一样。 “铛——” 林九牢的刀远远地落在了地上。 他脖子上多了一道浅浅的红线,渗出了几滴血珠。 “呼…罢了,”林九牢吐出一口气,微微摆头,“今日你胜我一筹…是我输了。” 叶北枳的刀垂在身侧,他歪了歪头,有些不解——刚才那一刀其实已经被林九牢收刀挡了下来,不过他手终于是拿不住刀了,被撞落到了一边。但叶北枳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人刀一脱手,就直接放弃了抵抗,口中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林九牢咧嘴笑了笑:“算了,想想也不亏— —死在天下第一的手里,我也算值了,来吧——动手吧。” “我不是什么天下第一…”叶北枳微微摇头,说罢,还不待林九牢眼中升起疑惑的神色,便果断一刀挥出—— “唰——” 刀光划出一道银色的匹练,人头落地。 “…我只是一个不想死的小卒。” 第140章 天地一剑(一) 算天祠一层。 戚宗弼今天穿了身灰白色的袍子,看上去就和一个寻常老夫子没什么区别。此时他手里刚点上了一炷香,低垂着眼睑,表情肃穆。 算天祠外的广场上,有佩刀侍卫警戒着,神色间都颇为凝重,显然刚才山腰处的动静已经惊动了他们。 这些侍卫是不会被允许进入算天祠的,所以只能守在外面。与戚宗弼一同进入算天祠的只有一名男子,此人着一身素白衣衫,脚踏云纹皂靴,最为扎眼的是他腰间那条金玉腰带,华丽异常。这男子面若冠玉,两道剑眉端的是英气逼人,此时就负手立在戚宗弼身后。 静静地看着戚宗弼将一炷香插进香炉后,男子上前一步说道:“山腰处没动静了。” “嗯。”戚宗弼点了点头,没有表情,“谁赢了?” 英气男子嗤笑一声,道:“这我可说不准,我没 和定风波打过,不知道他的深浅。不过你可放心,就算一会上来的真是定风波,我也可护你周全。” 戚宗弼瞥了一眼英气男子,道:“你比霜天晓角要厉害?若是定风波能杀得了霜天晓角,你怎么就敢保证他杀不了你?” “嗤——”男子嘴角一勾,像是颇为不屑,“霜天晓角那厮,就是一个没脑子的武痴,不然他也不会不同意我和他一道去截杀定风波了。我和他可不同,”英气男子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硬碰硬不是我的强项——我易安知的脑袋,可不是留着让人砍的。” “玉水明沙易安知,使一口软剑,招式阴险诡秘,让人防不胜防。”算天祠顶层阁楼,戚宗弼师弟摇头晃脑,把易安知的家底娓娓道来。 阿三望着山腰的方向,头也不回地答道:“定风波就和他手上那把直刀一样,喜欢直来直去,某种程度来说,玉水明沙的套路确实是定风波这种人的克星。” “哈哈,非也非也。”戚宗弼师弟笑了起来,“不是还有一种说法叫做一力降十会吗?” “你的意思是…觉得玉水明沙打不过定风波?”阿三回头看向阴影中的人,“你怎么知道?” 阴影中的人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说,孰强孰弱,这些都是变数,而不是定数,我又不是神仙,我怎么可能事事都知道?” 阿三哂笑一声:“呵,我还以为你真的算无遗策呢。” 阴影中的人也不介意阿三的态度,只是摇头晃脑道:“这些都是小事,改变不了最终的结果,就算定风波能杀了玉水明沙,只要傅伯在此,他还是难逃一死,自然也就杀不了戚宗弼,所以我还是算无遗策。” “你们这些文人,脑子里弯弯绕绕的太多了…”阿三继续望着楼下,嘴里正说着,却突然一皱眉,“等等——有人来了。” “怎么可能?定风波就算是飞也不会这么快上来。”阴影中的人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不,不是定风波,是…”阿三眯着眼望着一个方向,然后突然脸色大变! “他们——他们居然真的来了!” 这是东边一条上山的小路。 百里孤城和杨露拾阶而上。 “你不用跟来的。”百里孤城腰间垂着他的宝剑 ,背上却还背着另一把剑。 杨露与百里孤城并肩而行,倒提着伞柄:“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论武艺怎么说也是近大宗师的高手,你还怕我拖你后腿不成?” 百里孤城抿着嘴,没有说话。 只听杨露继续说道:“我来了多少还能多点胜算,不是么?” 百里孤城还是没有回答,沉默着继续往上走,但他心里却很清楚,若是能杀戚宗弼,他一个人就能成事,但若是杀不了,杨露跟来也不过只是多死一个人罢了。 突然,从山的另一侧,一声巨响传来,百里孤城眉头皱起,转头看向杨露,发现杨露也正疑惑地看过来。 “发生什么了?”杨露秀眉轻皱。 百里孤城摇了摇头,脚步加快:“不知道,事情恐怕有变,我们要快点了。” 二人展开身形往山顶飞奔,不多时便已经能看到小路的尽头了,山顶豁然在望。 百里孤城率先从小路走出,入眼处便是七层楼的算天祠,和算天祠前的广场。 “什么人!”百里孤城一出来,便被广场上的侍卫所发现,侍卫们齐齐把手按在了腰间佩刀上,对他厉声喝道,“相府执行要事,还不速速退去!” 侍卫们刚说完话,杨露也从小路出来了,她看了看不远处的侍卫,对百里孤城点头:“看来没找错,应该是这儿了。” 百里孤城点了点头,解下胸前缚带,从背后取下剑来,持剑在手。 那些侍卫就算再眼拙也知道来者不善了,纷纷拔刀亮剑,气势汹汹地往这边跑来。 只见那百里孤城,剑握在手中的一瞬间,气势就已然产生了变化。 起风了。 跑在头前的那名侍卫忽然感觉到一丝微风拂过了自己脸庞,然后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他伸手去摸了摸,手上湿漉漉的,低头一看,一手的鲜血。 此时侍卫们已经都跑到离百里孤城不到五丈距离了,包括他在内的几名跑得快的更是已经在三丈之内,但近在咫尺的百里孤城却还是那样,持剑垂手而立,微微低着头,没有动作。 这名侍卫心中突生警兆,他猛得高举起手,想要 高呼提醒同伴停下脚步,话已到嘴边,眼看就要喊了出来—— “嘭——” 强烈的气压以百里孤城为中心,突然向外膨胀开来! 强风吹过,这名侍卫只觉得浑身上下好几处地方一凉,便被这股强风推出去好远。然后,剧烈的痛楚才从身上各处传来。 侍卫弯着腰低头看去,只见自己双手齐肘而断,右侧大腿也只剩一层皮还连着,全身上下,大小伤口无数,仿佛被千刀万剐了一般。再抬头看去,适才近了那人身前三丈范围的人,无不如此,有些人还在地上哭嚎呻吟,也有人已经断气了,他甚至还看到一人直接被拦腰切成了两截,上半身一片血肉模糊。 一时间,以百里孤城为中心,仿佛置身无间炼狱。 侍卫眼前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肯定是活不成了。他努力地想抬起头来,想再看一眼那个男人,模糊的视线中,却只看到那男人迈开了步子,缓缓往这边走来,无数的风开始往他身周汇集,渐渐聚成了一道肉眼可见的龙卷 —— 像是一把要直插入天际的利剑。 第141章 天地一剑(二) “他们…他们居然真的来了?!” 阿三扶在窗边,木质的窗沿被他捏得嘎嘎作响。 “谁?”一直坐在阴影中的戚宗弼师弟眉头皱得更深了,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事态在朝着他预期之外发展。 见阿三还是不回答他,依旧是那副难看的脸色,阴影中的人终于是坐不住了,站起身走过来,往窗外看去。 “嗯…那一男一女到底是谁?” 阿三咽了口唾沫,有些艰难地开口说道:“无字号剑气近,和…和我师妹,天字号虞美人…” 第108章 戚宗弼师弟沉默了,半晌后才开口问道:“你早就知道他们要来找戚宗弼麻烦,没错吧。” 阿三沉默着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戚宗弼师弟突然一把抓住了阿三的肩膀,情绪激动,“为什么?!你这是在误我大事你知不知道!” 阿三轻轻一甩手臂,便挣脱了抓在他肩上的手: “你冷静点听我说。前些日子我在天京城外遇上了他们两个,还与剑气近交过手,剑气近身上似乎有伤,没过两招便支撑不住了,一番打斗下来更是伤重。我原本以为照他们这状态是不可能再来了,所以就没有告诉你,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没想到没想到——你们这些武夫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戚宗弼师弟像是发疯了一般,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了起来,“你哪里是没想到?!你就是在袒护你那该死的师妹!我现在,我现在就让傅伯去杀了她——” 声音戛然而止。 阁楼里突然静了下来,阿三眼神冷峻地看着发疯的这人,巨大黑伞不知何时已经握在了手中,此时就架在戚宗弼师弟的脖子上。阿三的身后,傅伯手持一长柄怪异兵器,也正抵在阿三的心口。 “你刚刚…说什么?”阿三没有去管身后的傅伯,歪着头冲戚宗弼师弟问道。 戚宗弼师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阿三咧嘴怪笑。 又是一阵沉默,阿三背后的傅伯终于开口打圆场了:“阿三公子,你听我老头子一句——现在可不是在这僵持的时候,若不想你师妹今日就香消玉殒,那 戚宗弼就不能死,所以现在你该做的是下去,把她拦住,不要让她插手此事才对。” 阿三的呼吸变得有些沉重起来,片刻后终于像是想清楚了,冷哼一声,率先放下了武器。 戚宗弼师弟摊了摊手:“这不就对了?这样——既然事情已经有变化了,那我们的计划也得有变。定风波此时还未上来,玉水明沙肯定会和剑气近打起来。阿三,既然你不想你师妹死在这,那你去拦住她,不要让她插手,顺手就帮助玉水明沙把剑气近给解决了。傅伯,你就去会会那个定风波,无论如何,不能让他靠近戚宗弼。” “呵呵…”傅伯咧嘴笑道,“小主人放心,我提定风波的头来见。” 阿三一言不发,直接转身便往楼下走去。 戚宗弼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正欲下拜。他听见广场上的动静,不禁皱眉问道:“外面怎么了…是定风波?” 玉水明沙望向大门的方向,那里却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见侍卫们的惨嚎不时传来,他摇了摇头:“不对…不是定风波…好凌厉的剑气。” 戚宗弼眉头深皱,沉吟了片刻说道:“走,出去 看看。” 来到门外,易安知将戚宗弼护在身后。二人一眼望去看到的便是那番惨烈的景象——广场上到处都是血迹和残肢断臂,侍卫们大多都已经躺倒在了血泊里,剩下的那几个侥幸存活的侍卫,都拿着刀不由自主地后退,手不停地颤抖着,看样子几乎都要拿不稳刀了。 在这些侍卫的面前,是一根约有三丈粗细的柱形龙卷,龙卷的最中央有一名满头雪发的男子,正提着剑一步一步地走来。 “——是他?!”易安知在看到百里孤城的一瞬间,眼睛就猛然睁大了,“这剑气…三丈之内,举世皆敌——是他!” “三丈之内举世皆敌…”戚宗弼默念着这句话,突然反应了过来,“你是说那个人——剑气近?!”在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戚宗弼顿时就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了,望北关本就是剑气近的逆鳞,此次计划中被当做弃子的三座城中,望北关赫然在列,也难怪剑气近会找上门来… “那你…”戚宗弼转头看向身边的玉水明沙,欲言又止。 易安知察觉到了戚宗弼对他的不自信,不屑地说道:“不就是剑气么?还伤不了我,你放心,有我在,他动不了你分毫。” 在戚宗弼和易安知一出来时,百里孤城就已经发现他们了,他转身看向不远处的杨露,指了指那两人问道:“那个是不是戚宗弼?” 杨露指着站在算天祠门边的戚宗弼,冲百里孤城大声喊道:“就是他!那个老头!” 百里孤城确定了目标,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了戚宗弼的身上,戚宗弼被百里孤城看得全身汗毛直立,正觉得难受,身前的易安知往边上横跨一步,挡住了百里孤城的目光。 百里孤城见这人突然挡在戚宗弼前面,不禁眉头一皱,抬眼看去,只见是一面容俊朗的男子,见自己看来,还冲这边抱了抱拳。 这人是谁?戚宗弼的护卫?搞什么名堂? 百里孤城正想着,就看到这人朝自己走了过来,在自己三丈外停下了脚步。只听他说道:“久闻剑气近大名…在下易安知,也是用剑的,所以…想领教一下!” 话音刚落,百里孤城就看到这易安知不知从哪拽 出一条银蛇,也不知从何处射出,只奔自己面门而来! 百里孤城面色突变,情急之下急忙后撤,他知道自己是着了这小子的道了。之前见这个叫易安知的站在自己三丈之外,所以只当他与寻常人一样,惧怕自己身周剑气,没想到竟是故意演给自己看的,让自己放松了警惕,他才好出手偷袭。 好一个奸诈如斯易安知! 第142章 天地一剑(三) 敲门声也不知道响了多久,当池南苇揉着微疼的太阳穴终于醒过来时,才发现已经是正午了。 敲门声还在不急不缓地响着,池南苇手忙脚乱地把衣服穿起,就往门走去。 池南苇胡乱理了理头发,打开了门,夜凡正慵懒地靠着门框站着。 “呃…夜公子?”池南苇对夜凡的到来有些诧异,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夜凡。 夜凡笑眯眯地冲池南苇拱手:“池姑娘,呵——别来无恙。” 池南苇不自然地理着头发,不知道该不该把夜凡让进屋,只好说道:“夜公子是来找北枳的吧,他好像不在…” “我知道他不在,也知道他去哪了。”夜凡手中把玩着扇子,低头轻声说道。 池南苇一直搞不懂夜凡为什么大冬天还带着把折扇,但她也识趣地不去问。见夜凡语气犹豫,她正欲开口,夜凡却突然抬起头来盯住了她:“我今日来,是给池姑娘带句话。” “呃?”池南苇矜持地笑笑,“什么事这么重要,居然还要劳烦夜公子亲自前来?” 夜凡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自顾自说道:“当朝右相,戚宗弼…每年今日,都会去城西北处的算天祠祭拜先师…”一句话说完,夜凡便看着面前的池南苇,眼神有些复杂。 池南苇静静地听完这句话,片刻后,脸色突然变得惨白,没有一点血色。 “哑,哑巴…”池南苇踉跄着后退两步,然后发了疯一般跑向了里屋,连鞋都跑掉了一只都没有发觉。 夜凡低垂着眼睑,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他弯腰捡起那只绣鞋,走进屋在桌边坐下,轻轻把那只绣鞋摆在了桌上。 “咚。”里屋传来一声重重地碰撞声,夜凡走到门边,往里屋看去。只见池南苇正倚靠着床,瘫坐在地上,见夜凡进来,她抬起头,一张俏脸雨带梨花:“刀,刀没了…” 夜凡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才开口说道:“本来…本来叶北枳是不让我告诉你的。” 池南苇泪珠滑到嘴角,她笑了笑,语气中充满了苦涩:“我知道啊,他从来都是这样…可是你…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你不一样。”夜凡看着地上的池南苇,轻声开口。 池南苇闻言抬起头来,等着夜凡接着说下去。 “定风波与我有恩,所以我才会给你说这么多。”夜凡低头看着手中的折扇,“他这个人,独来独往惯了,没有亲人,没有至交…但他毕竟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不是木头,谁对他好谁对他坏,他心里可清楚得很。”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去杀戚宗弼吗?”夜凡突然 转过头来,对池南苇问道。 池南苇咬着下唇,神色低落:“他想…替,替我报仇。” “你说的没错,但并不全对。”夜凡叹了口气,“他不止是在为你报仇,还是为了整个长风镖局而报仇。” “这…这不是一样吗?”池南苇张了张嘴,有些不解。 “不一样。”夜凡轻轻摆头,“和长风镖局有关的,不止是你一个人。定风波在长风镖局待了那么久,对他而言,长风镖局便是对他好的人…我这样说你可明白?他不仅是在为你的兄长,爷爷报仇,同时也是在为自己的朋友报仇。” “报仇这件事,不仅是你池南苇一个人的事,也是他必须要去做的事。” 夜凡的话就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了池南苇心口,砸得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过可惜的是,”夜凡继续说道,“这注定是 第109章 一条有去无回的路…他自己也是清楚这一点的,所以去之前特地嘱咐过我,让我把你安顿好。” 此话一出,池南苇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手软软地滑落到了地上,双目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哑巴…” “你也不想让他死吧。”夜凡语气一转,突然问道。 池南苇猛地抬头看向了夜凡,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你有办法?!” 夜凡点了点头:“办法是有,但能不能成,我也没太大把握。” “你说,我该怎么做。”池南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郑重地看着夜凡。 夜凡沉吟了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半晌才说道:“定风波是重情义之人,他此番为了镖局,已是抱了必死之心去的,他本就没打算活着回来…但镖局众人毕竟是已经死了,既然他能为了这些死人去死,未尝就不能为了你这个活人而活。” 池南苇手指有些颤抖:“你是说…” 夜凡点了点头,道:“也许你可以再去劝他一次…不止是你的身边只剩下他了,他的身边又何尝不是只剩下你了?” ———————————分割线——————————— 苏亦看着叶北枳顺着山脚的小路走了上去,心中疑惑更甚——大过年的第一天,这姓叶的来这做什么?是巧合?还是有别的原因… 苏亦越想越觉得不对,此时阳春面刚刚端上来,他也顾不上再去吃,随手扔下了两枚铜钱,便提步追了上去。 面馆的掌柜还来不及招呼一声,苏亦就已经跑远了,掌柜走到桌边捏起那两枚铜钱放进怀里,嘴里轻声嘀咕道:“当官的就是不一样,花钱点了东西又不吃,什么毛病…” 苏亦可不知道面馆掌柜的肺腑,他快步来到小路口子上,却早已看不到叶北枳的身影了,心里料定他 肯定是上山去了,便提步往上赶去。 苏亦本就只是一文弱书生,还没爬几步便气喘吁吁了起来,抬头看去,小路蜿蜒往上,一眼望不到尽头,却哪里有叶北枳的影子?苏亦咬了咬牙,撑着膝盖继续往上走。这次没走几步,突然一声巨响从上方山腰处传来,苏亦本就累得双腿发软,被这巨响一吓,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头顶,密林上方,无数的飞鸟被惊得振翅高飞,苏亦大睁着双眼:“搞,搞什么…” 苏亦咽了口唾沫,冥冥之中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他来不及再歇脚,撑着地面爬了起来,继续往上走去。 明明是冬天,这一路走来苏亦却已经是汗流浃背,身上厚实保暖的官服也已经被他脱了下来,拿在手中。苏亦喘着粗气,回头望去,已经能看到山下的街道,他估摸着是要到山腰了。 又往上走了两步,苏亦终于是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小路一侧,几颗大树被折断倒在密林中,苏亦小 心地走过去察看,树干断裂处,茬子都还很新,分明就是才断了不久。苏亦张了张嘴,抬头看去,断裂的树木一路延伸到了密林深处,他踌躇了片刻,像是终于下了决心一般,沿着断裂的树木往里走去。 脚下的土壤有些湿滑,几次都差点将苏亦绊倒,他扶着树干,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着。 终于,走了好一会,前面终于看不到断裂的树木了,似乎这里除了树,什么都没有。苏亦没来由的呼了一口气,就欲往回走,一转头,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谁?!”苏亦一声大喝,转过头去。 视线所及处,一棵大树后面,一只手就露在外面,似乎有人趴在那里。 苏亦咽了口唾沫,放轻了脚步,慢慢地往那边走去,嘴里还大声喊着:“出来!我已经看到你了!” 树后没有动静,苏亦已经走到了树前,他最后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猛地一下跳了出来! “噗通!” 苏亦人还在半空,就看清了树后面的情况,顿时就吓得满脸惨白,落地后双腿发软,直接便坐到了地上。 树后,一具无头的尸体横陈在地,尸体的头颅就翻倒在一边,正朝着苏亦的方向,死不瞑目。尸体下的土地都被血给染成了红褐色,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啊啊啊啊啊——死,死人!!!”苏亦惊恐地大叫,边叫边手脚并用地往后面爬去,嘴里还不听地喃喃自语,“死人了死人了死人了!!!我我我要去报官——肯定是他!肯定是他杀的!他他是叫什么,对了,是叶北枳,是叶北枳!他怎么敢杀人!他怎么敢杀人!” ps:这两天在忙工作上的事,所以昨天没能赶上更新,不好意思了各位。 鞠躬——万分抱歉! 第2卷 马上就要结束啦,可以告诉大家的是,关于“天地一剑”这整个大章节,会用一章大章来结尾 ,并且会附上bgm,各位敬请期待吧~ 第143章 天地一剑(四) 再说百里孤城这边。剑气近轻敌之下,差点就着了玉水明沙的道。 这偷袭来得突然,转眼间那银蛇就已经要咬上了百里孤城的鼻尖。只见百里孤城脚下一错,身子后仰,迅速往后飘飞,身周的剑气受内力激荡,猛得往中间一收,然后齐齐向着易安知席卷而去! 剑气划破空气发出阵阵尖啸,面对席卷而来的剑气,易安知却不管不顾,手中银蛇始终紧贴着百里孤城,如影随形。 那银蛇的身子尚在不停颤抖,蛇头处吞吐着点点寒芒,仿佛是在吐着信子。百里孤城微微低头,定睛一看——这哪里是什么银蛇?分明是一把又细又长地银色软剑! 磅礴的剑气瞬间便将易安知吞没,但奇怪的是,这些剑气在触碰到易安知身体的一瞬,便如流水碰上 了礁石,从易安知身体两侧滑过,飞出去很远后烟消云散,化作云淡风轻,仿佛没有出现过一样。百里孤城惊疑不定,却见易安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缓缓抬头看向百里孤城:“剑气近,我可说了…我也是用剑的。” 易安知话音刚落,只见他手腕一转,银蛇剑身一抖,速度骤然加快,直抵百里孤城眉心而去! 眼见银蛇刺来,百里孤城眼中精光一闪,右手中那柄还未出鞘的剑径直一竖,精确无比地拦在了银蛇软剑之前。 易安知看到连鞘剑后面的百里孤城的眼睛,那双眼中满是戏谑和傲然,只听百里孤城的声音传来:“你也算…会用剑?” “嗯?”易安知闻言一愣,下一刻便觉手中大力传来,百里孤城握剑往下一带,软剑便被带向了一边。易安知手中软剑连摆卸力,正欲再次追击上去,百里孤城却已经不在他身前。 只见百里孤城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如同 乘风一般跃上了半空。易安知抬头看去,汹涌的剑气正在往百里孤城汇集,他一头雪发和一身白袍兀自鼓荡不停,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剑,不是你这样用的。”百里孤城嘴唇轻启,声音飘进了易安知的耳朵,剑气开始在他手中剑身上环绕,一柄由剑气组成的巨剑开始成型。 易安知顿觉压力骤增,剑气汇集带起的大风吹得他一身长袍猎猎作响,只见他手中软剑挽了个剑花,道:“能杀人的剑,便是好剑。剑气近,你未免太自以为是了,别人惧你剑气,我可不惧!”说罢,不待百里孤城凝聚好剑气,便率先一跃冲天,直奔半空中的百里孤城而去! 面对急掠而来的易安知,百里孤城却不闪不避,只是微微摆头:“萤火之光也敢与皓月争辉,到底是谁自以为是。” 此时易安知已到近前,眼见是躲不过去了,只见百里孤城突然睁大了眼睛,手中巨剑对着易安知迎面劈下:“今日——我来教你怎么用剑!” 银蛇软剑和剑气组成的巨剑转瞬即触,巨大的风压下,易安知手中的软件不停的颤抖,发出尖锐的哀鸣。易安知牙关紧咬,疯狂地催动内力,对迎面劈来的剑气全然不顾,铁了心想要将这一剑刺出! “轰——!” “嗤。” 剑气从易安知身上穿身而过,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烟尘四起。 而那柄银蛇软剑也将百里孤城左肩刺穿,白色的袍子上顿时开出了一朵殷红的花。 戚宗弼一直在远处观望着这边,剑气砸落在地掀起滔天气浪,吹得他直睁不开眼,心中惊骇万分。 百里孤城眉头微皱,眼中疑惑甚多。在他的面前,易安知还保持着那一剑递出的动作,身上的衣服被剑气割出了大大小小的口子,显得有些褴褛,衣服下,有着丝丝鲜血渗出来。 但这不是他预期的结果。 “呵呵…剑气近。”易安知眼中神光不减,咧嘴 笑道,“我说了,我可不惧你的剑气,这下你还有什么法子?” 百里孤城确实很疑惑,先前他看得分明,这人就像是一条泥鳅,剑气从他身上穿过时,仿佛是遇到了什么阻碍,直接贴着他的身子滑了过去,几乎没有对其造成什么损伤…但若是真如虞美人一般视剑气如无物,那他身上的伤口又怎么解释? 第110章 百里孤城百思不得其解,但此时显然也没有太多时间让他去多想。软剑还插在他的肩上,只见易安知持剑往上一撩,竟是想直接割断他的喉管。 百里孤城身子后撤,手中连鞘剑试探着点出,剑气在剑鞘上凝聚成了一点,泛着点点星芒,一眼看去便知自是那锐利无比。易安知此时软剑还插在百里孤城肩上,若是想继续撩剑,那肯定也会被百里孤城刺中。 面对直刺自己心口而来的剑鞘,易安知眼中的惊惧一闪而过,当机立断抽出剑来回防。百里孤城这一剑本也就是试探,只见软剑在剑鞘上轻轻一磕,剑鞘 便被荡开,百里孤城趁势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持剑而立。 百里孤城眉头轻挑:“看来,你也不是你说的那样…不惧剑气?” 易安知站定,软剑一抖,抖落剑身上几滴血珠:“剑气近,莫要逞口舌之利,鹿死谁手还尤未可知。” 百里孤城轻笑一声,显得有些不屑。 “他并不是不惧剑气。”一个声音从百里孤城身后传来,是杨露。她从一开始便一直在观察易安知,此时心中终于是有了答案,只听她接着说道:“早闻四字词牌里有个唤作玉水明沙的,是使软剑的剑道大家,今日一见,果然有些门道。” “他也算剑道大家?”百里孤城微微皱眉,像是有些不悦。 杨露轻笑一声,继续说道:“他可不是不惧剑气,只是他本就是练的软剑,对以柔克刚的法门早就摸透了,你的剑气一触及他的身周,十分力道便被卸去 了九分,自然伤不了他多少。” “只是嘛…”说到着,杨露看了不远处的易安知一眼,发现易安知的面色有些阴郁,但她不管不顾,仍旧说道,“只是这人力终有尽时,且不闻还有种说法叫做…一力降十会?” “嘿——”易安知突然笑了起来,抬头看向百里孤城,“你身后那小姑娘眼力倒是不差,不过却可惜了,只怕你没有那个‘力’,能降得住我的‘会’。” “口气倒是不小。”百里孤城微微皱眉,轻声对身后的杨露说道,“你还在等什么?” 杨露闻言一愣,她当然知道百里孤城说的是什么——戚宗弼此时正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算天祠门口。 “那…”杨露担心百里孤城的伤势,所以一直在他身后替他掠阵。此时听百里孤城这样说,只见杨露咬了咬嘴唇,道:“那你自己小心。” “聒噪。”百里孤城轻轻吐出两个字。 第144章 天地一剑(五) 戚宗弼离得远,听不清楚百里孤城和他身后那女子说了些什么,但当他看到那女子提着伞朝自己走来时,他知道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休走——!”易安知却是将百里孤城二人的话听了个清楚,自是知道杨露的打算。眼见杨露就要绕过自己,直奔戚宗弼而去,不免也有些急了,提起剑就要去拦。 “哗——”一道剑气掠过易安知耳边,吹落了他耳边几缕发丝,硬生生止住了他的脚步。 “你要去哪儿?”百里孤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易安知头也没回,直接一剑向身后递出,百里孤城侧身躲过,再看易安知却毫不恋战,一剑不成就要提步去追赶杨露,百里孤城连忙伸手一探,揪住了易安知的后领,易安知心中烦躁愈甚 ,转身一脚蹬向百里孤城小腹,百里孤城持剑的那只手在踢来的小腿上一拍,借着力道整个人腾空而起,一记膝撞狠狠地撞向了易安知鼻梁,易安知侧头躲过,抓住百里孤城身在空中无处躲避的间隙,软剑迅疾刁钻地刺出!直袭百里孤城心口而去! “乒——”软剑刺在了剑鞘上,带起一阵火星。百里孤城左手还紧紧抓在易安知衣领上不曾松开,此刻右手猛然发力,荡开软剑后直接削向易安知天灵盖!易安知倒吸一口冷气,他被百里孤城给紧紧揪住逃脱不得,危机时刻,只见易安知一拳直接捣向百里孤城小腹,两肩奋力一挣——只听嗤啦一声,衣服被他给硬生生拽破了。易安知这下终于摆脱束缚,他看都未看百里孤城一眼,脚下一踏,就欲展开身形直追杨露而去!谁知人才跃上半空,脚踝却突然又被一只手给死死握紧,紧接着身下便传来了百里孤城那可恶的声音:“——给我下来!” 这两位剑道大家,此时一个欲追,一个想留,几息之间交手数次,情急之下谁都没有顾得上高手风范,打斗间拽踹揪蹬俨然与街头泼皮无异。 此时杨露已经离戚宗弼不远,戚宗弼眼见这提伞女子盯着自己快步走来,最后几乎要跑了起来,本来应该护在自己身边的玉水明沙又被百里孤城牵制住了,他意识到,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见识过剑气近那声势浩大的一剑后,他不觉得自己就能打得过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美丽女子。 “跑啊——你在等死么?!”一声大喝远远传来,唤醒了戚宗弼的魂儿——是易安知见戚宗弼半天没有反应,终于开口提醒了。 戚宗弼扭头就跑,欲躲进算天祠里去。 “老贼休走!”杨露此时已到戚宗弼近前,眼见戚宗弼要跑,身形一展,飞身跃起,莲足就要对着戚宗弼当头踩下。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飞快地从算 天祠门内窜出,重重地撞在了杨露身上! “砰——!” 毫无防备之下,杨露吃此重击,整个人被撞出了老远,在广场上连滚了好几圈,才重新稳住了身形。 “咳咳…”杨露秀眉紧蹙,还不待抬起头来,眼前的地面上便出现了一双穿着黑色布鞋的脚,“…嗯?”杨露眼中刚露出疑惑神色,那脚却飞快抬起,一脚抽出踢在了她的身上,杨露顿时又被踢飞了出去。 杨露吃痛,身在半空便一口鲜血从口中咳了出来,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我的好师妹…你怎么就不听师兄的话,非要来送死呢?” 杨露猛地睁大了双眼,眼中惊怒之色溢于言表,她一抬头,看到的便是阿三那挂着冷漠笑意的脸,她不由得惊怒出声:“——畜生!!是你?!” 阿三没有理会杨露的疑惑,黑伞高举过头, 说道:“不听话的人…可是要受罚的哦。”说罢,黑伞当头砸下! “——咚!!!”杨露整个人被砸回了地面,巨大的响声传来,似乎整个广场都抖了三抖。 巨大的响声引起了百里孤城和易安知的注意。百里孤城一回头,看到的便是倒在广场中央,生死未卜的杨露。 “嗬——”百里孤城张大了嘴,感觉像是一口闷气卡在了喉咙里出不来,“杨,杨露…” “剑气近——你在看哪里?!”身后,易安知从半空跃下,软剑吐着寒光刺向百里孤城心口,眼见就要将他刺个对穿! “滚——!!!”百里孤城暴怒出声,头也没回,只见他双臂展开,奋力一振,一股磅礴的剑气如浪潮一般从他体内喷涌而出! 这剑气前所未有的汹涌,易安知双目猛地睁大,一脸的惊骇,自知不敢硬接,但却躲避不能,情急之下只来得及护住头脸便被狂暴的剑气所 吞没,易安知只觉得身在剑气的海洋中,被汹涌的浪潮所裹挟,整个人动弹不得,皮肤撕裂的痛楚从全身各处传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后背才终于触到了实地。 “呃…”易安知呻吟一声,感觉全身没有一处不痛,费力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已经在百里孤城数十丈开外了——那磅礴的剑气竟然将自己吹出了这么远。 “他到底是什么东西…”易安知心中没来由地惊惧,他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剑气。 “阿——三——!!”百里孤城手中的剑柄被他捏的嘎嘎作响,只见他死死地盯住了广场上的阿三,双目睚眦欲裂,显然已经是盛怒至极,环绕在身周的剑气受他心境所影响,旋转地更加快了,正发出呜呜的尖鸣声。 面对盛怒的百里孤城,阿三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嘴角还挂着冷漠的笑意,只见他摊了摊手,道:“剑气近…啊哈?我怎么之前就没有 看出来你是个这么蠢笨的人?早知道你非要来送死,那我还不如那日便送你上路了…” “——要死的是你!”如一道炸雷响起,百里孤城身周的剑气突然化作了成千上万的利剑,密密麻麻的剑雨仿佛是一条暴怒的巨龙,直袭阿三而去! “呵,蠢货——”阿三冷笑一声,黑伞骤然撑开,迎着剑雨径直扑向百里孤城! 第145章 天地一剑(六) 叶北枳甩了甩刀,血珠被甩落在地上,画出了一条血线。 林九牢的头颅就翻倒在不远处,眼睛始终怔怔地望着这边,只是失去了神采。 叶北枳收刀入鞘,没有再去看林九牢的尸体,踩着一片狼藉往之前的小路上走去——此时才到山腰,方才的打斗想必已经惊动山上的人了,还要速战速决为好。 越往上走,小路越窄,石板路间的杂草也愈发茂盛,可以看出这里确实是人迹罕至。石阶上长满了青苔,脚下湿滑,路不太好走。 第111章 “当啷——当啷——当啷——”有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从小路上方传来。 叶北枳停住了脚步,抬头望去。 随着金属碰撞声愈发的清晰,一个人影渐渐显露了出来。 是个老人。 老人头发灰白,身材有些佝偻,但走在青苔路上的脚步却很是稳健,看上去是一步步走来却又转瞬就到了面前。叶北枳这才看清,金属碰撞声是从老人手中传来。 这老人手中持着一柄长约七尺的奇异兵器,比老人快高出两个头,只见这兵器两端各有一弯月牙形的刀刃,刀背处各嵌了三个圆环,之前听到的声音就是由此传来。中间的刀柄通体漆黑,非金非木,不时反射出一抹幽光,显然是常年抓握所致。两头的月牙刀刃往下,在不远的刀柄处,还各镶了一柄刀刃向外的“小月牙”,“小月牙”的刀背朝内,对着刀柄,刀背后的刀柄处缠着布条,可以看出是用来握手的地方。 叶北枳的瞳孔缩了缩,表情变得有些凝重了起来,只见他嘴唇轻启,缓缓说出了这兵器的名字:“乾坤日月刀…” “呵呵…”老人咧嘴笑道,“少侠好见识,这年头还能认得这兵器的可不多了。” 叶北枳这次没有再说话,但他既然识得这刀,心里自然很是清楚——乾坤日月刀,知道这刀的人本就极少,会用这种兵器的人就更少了,这兵器使起来的难度和方天画戟有的一拼,但能将此种兵器练至大成者,无一例外都是高手。 叶北枳如一杆标枪一般站在原地没有动,但全身的肌肉早就绷紧了,面前这人,虽然看起来只是个身材佝偻,迟暮之年的老人,但叶北枳仿佛看到一座巍峨的高山耸立在跟前,拦住了自己的去路。 “…你是来拦我的。”叶北枳盯着老人的眼睛。 老人乐呵呵地笑着,摆了摆手:“少侠这是误会我了,我可不是来拦你的。” 叶北枳眉头轻皱,正有些疑惑,就听那老人继续说道:“小老儿来此…是有个事想和少侠打个商量。” “嗯…?”叶北枳心头的压力愈甚,不敢掉以轻心。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想…”那老头冲着叶北枳拱了拱手,眼中杀意突然暴涨,“…借阁下项上 人头一用。”此话一出,只见老头手中日月刀挥出了一道宽大的圆弧,将自己和叶北枳两人都包了进去,寒光横挥,斩向叶北枳腰间。 叶北枳早就在提防着老人,此时见老人突然发难,在老人挥出刀的那一瞬间他也便动了,唐刀瞬间出鞘,一记下劈就朝着老人额头劈去。日月刀乃是横挥出手,唐刀确实直接下劈,去势比日月刀倒是快上一分,若是老人这一刀铁了心要挥下去,那他的脑袋肯定会先一步被劈成两半。 老人咧嘴一笑,收刀后跳避过叶北枳这一刀:“少侠好手段,长江后浪推前浪,只是不知道你这个后浪,今天能不能把我这个前浪拍死在沙滩上。” 叶北枳低头看去,左腰处的衣服已经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那是被刚才日月刀挥出的刀风划开的,自己若是出手再慢上一瞬,便是被斩成两截的下场。之前这老头那一刀所要挥过的距离比自己直接下斩走的距离要多得多,就这样,自己都差点被一刀毙命,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老头的速度比自己快,快太多了。 叶北枳咽了口唾沫,心跳有些加快,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恐惧的感觉了。 那边的老头还是一副笑脸迎人的表情,他拱了拱手:“少侠,之前忘了说了,真是失礼,小老儿乃天字号浪淘沙,本名傅一然,少侠你叫我傅老头就行了…啊,不对…少侠你以后可能没机会叫了。” 叶北枳瞳孔又是一缩——天字号?怎么可能?有这等身手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天字号的人? 但傅老头却不打算给叶北枳时间多想了,只见他手中乾坤日月刀一抖,铁环碰撞发出清脆的“当啷”声,说道:“少侠,小老儿还有命在身,就不客气了!” 话音一落,只见傅老头,双手横握日月刀一跃而起,空中一个旋身落向叶北枳,日月刀斜劈下来! 这一系列动作来得飞快,转眼间就已到了叶北枳头顶,叶北枳右手迅速后探,反握住唐刀刀柄下意识地一个上撩! “噹——!!!” 两种兵器的撞击声在耳边炸响,叶北枳下盘一坠 ,只觉右手发麻,差点撑不住这力道,心中更是惊骇——没想到这老头瘦弱的身体里竟然有着这般恐怖的爆发力! 叶北枳被震得有些心思恍惚,就这么一瞬间,耳边又是破风声起,转眼一看,就看到一个膝盖在眼中越来越大,紧接着“咚”的一声,额头便遭到了重击,脑袋不了遏制地往后一仰,整个人便倒飞了出去。 落地后后背摩擦着地面又滑出去老远,叶北枳脑中昏昏沉沉,后背传来火辣辣的痛感,眼前一片模糊。叶北枳不知道傅老头在哪,但也知道傅老头肯定不会给自己缓和的时间,手费力地在地上一撑,就要往树林里逃去。谁知刚跑出去两步,眼角便瞥见一抹寒光袭来,叶北枳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伏低身子,就地一滚。 “哗——” 破风声贴着头皮划过,叶北枳回头一看,一棵腰粗的树木被径直斩断,断口平整光滑。傅老头双手持刀,就站在自己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脸上挂着笑意,但这笑容却让叶北枳看得头皮发麻。见叶北 枳望过来,只听傅老头说道—— “定风波,你逃不掉的。” ps:鉴于某个作者和我进行了某种肮脏的那啥啥啥交易,所以我今天要推荐她的书——《吸血种穿越日记》,我想肯定是有读者在8站看过这本书的,写了也有一百多章了,有书荒的朋友可以宰来看看。 本来想上传乾坤日月刀的图片的,但是后台一直提示尺寸不对,弄了半天都不行,所以大家有兴趣的话就自行百度吧,还是很帅气的一种兵器。 第146章 天地一剑(七) 江湖是什么? 叶北枳不知道,也从来没有去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听别人说过,江湖便是刀来剑往,快意恩仇,每天都有人在这江湖里死去,也每天都有人一脚踏进这江湖。 就像眼前挥来的这柄乾坤日月刀,说不定下一个死在这江湖里的就是自己。 叶北枳从没把自己当做一个江湖人,也从没觉得自己就是个江湖人,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自己就已经一脚踏进了这个江湖。他就像一个寻不到方向的旅人,只能顺着脚下的路茫然地往前走着。他没想过要进到江湖,也没想过要在这江湖里掀起什么风浪,更没想过要死在这江湖里——所以才会一直挣扎,挣扎着活下去。尽管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活下去,但总比死了的好。 “噹——”唐刀挥出,荡开劈来的日月刀。 手腕有些酸痛,那是因为反震传来的力道太大,自己已经有些拿不稳刀了。 叶北枳心里清楚,眼前这个叫傅一然的老头,武艺高出自己甚多,自己勉力与其纠缠甚久,这老头却依然不见疲态,再这样打下去,自己落败已是注定之事。 既然落败身死已经是必然,那为什么还要死死握紧手中的刀,为什么还是忍不住想要把刀挥出去?叶北枳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个问题就像是在问,人生来就要死去,那为什么还要活着? 为什么呢?难道只是因为还想挣扎一番,然后再默默死去吗?就像自己一路挣扎着走过的来时路一样? 可是…究竟是为了什么? 刀柄上黏糊糊的,是虎口裂开后的血迹浸湿了刀柄上的缠布。殷红的血迹打湿了红色的缠布,几乎看不出来与之前有什么分别,若不是虎口有痛楚传来,叶北枳几乎都没察觉到自己已经受伤了。 唐刀挥舞,斩出的刀光几乎连成了一片光幕,却可惜这每一刀挥出都是为了自保,眼前的傅老头攻势太快,日月刀首尾并用接连劈来,叶北枳就连递出一刀的机会都没有。刀光组成的光幕中,金铁交击的噹噹声响成了一片,一时火星乱溅。 叶北枳没想到有一天能见到这么快的“刀”,而且这么快的“刀”还是由一杆长兵器使出。叶北枳心里清楚,乾坤日月刀其实算不得刀,真要归咎起来,它应该属于枪棍一类。但这也正是眼前这人的恐怖之处,长兵器若论速度,天生不及刀剑类的短兵器,更毋论匕首短剑等本就以速度著称的兵器,但此人持乾坤日月刀在手,俨然便是多出了一截手臂,招式灵活精妙不说,出招的速度更是快得出奇,带起一道道残影,打得叶北枳只有招架之力。 但叶北枳不是林九牢,他不会看到比自己厉害的人就觉得“死在此人手下也算死而无憾”,他所知道的是——当想杀你的人全都死在你的刀下,就没人能杀你了。 叶北枳也一直是这样做的,但他此时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营长似乎忘了告诉他:当遇上了打不过的敌人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第112章 ————————————分割线—————————— 算天祠,池南苇没听过这个地方,几番问路之后才终于找到了这个地方。 她今天穿了条朴素的麻布裙子,并不适合赶路, 但心里担心叶北枳,也顾不得山路难走,小跑着沿着石阶往上行去。 汗水顺着耳鬓滑落,池南苇已经有些气喘,脚下不由自主地有些慢了下来。她抬头看去,小路蜿蜒到山顶,依旧一眼望不到头。又走了几步,忽然一个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就坐在前方的石阶上,看上去有些眼熟。 待再走近了些,池南苇不由得惊呼出声:“苏公子——你怎么会在这儿?” 听见喊声,苏亦下意识地抬起了头来。池南苇这才发现,苏亦眼中尽是恐惧茫然之色,头发有些散乱,衣服上沾了泥土和树叶,华丽的官服被他随意地扔在了脚边,看上去很是狼狈。 看到池南苇,本来精神恍惚的苏亦眼睛渐渐睁大了,眼中的惊恐神色愈发地明显起来。池南苇正欲再发问,就见苏亦突然大喊了一声:“你和他是一伙的!杀人犯——我,我要去报官!”说罢,便手脚并用地往山道上方爬去,连官服都不去捡了。 当听到苏亦喊出“杀人犯”三个字的时候,池南苇心中顿时便是一紧,笃定苏亦定是知道些什么,急忙伸手要去抓他。 苏亦被池南苇一把抓住了衣摆,更是惊恐地挣扎了起来,只见他脚下冲着池南苇连蹬,身子使劲地打着滚,想要摆脱池南苇。池南苇力气自然比不上苏亦,在苏亦几经挣扎后,终究是被他挣脱了去。 苏亦一摆脱束缚,急忙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发了疯似的往山上跑,嘴里还在大声喊叫:“——离我远点!离我远点!” “苏公子——你等等!”池南苇顿时也急了,她还指望着苏亦能告诉她叶北枳的下落,哪能让他就这样跑了,忙提起裙子就追了上去,大声招呼着苏亦,“苏亦!你站住——我不害你!” 二人一逃一追,又都不是体力极好的武人,没跑多久便都慢了下来。苏亦是一刻都不敢停,艰难地往上爬着,但每每回头却都能见到池南苇还远远地吊在自己身后,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嘴里呜咽自语着:“别追我…别追我了…呜…谁来救我…救救我啊…” 池南苇叉着腰,上气不接下气,早就没了心思再去喊苏亦,只能尽可能的加快步子追赶上去。 再抬头时,池南苇突然发现苏亦站在前方石阶上不动了,背对着自己这边。池南苇大喜,以为苏亦终 于是爬不动了,忙脚下加快速度赶了上去。 “呼…呼…苏,苏公子…”池南苇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了上来,伸手去抓苏亦的肩膀,“我说了,我不会害…” 话音戛然而止。 池南苇的那个“你”字被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只是怔怔地看着前方的树林。 树林中,叶北枳身上已经多处挂彩,血像不要钱一样往下淌着,此时正歪着身子坐倒在一棵树下,死死握着唐刀的那只手被一个老头踩住了,老头双手握着一把长长的兵器,兵器的一端刺穿了叶北枳的左腿,直插进了地里,将他的左腿钉在了地上。 第147章 天地一剑(八) “唔——”池南苇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眼泪却已经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叶北枳感觉自己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了,他知道这是血流了太多导致的。 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一丝丝的流失,握刀的手被踩住了,动弹不得,只是还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刀,但即使不被踩住,他也不清楚自己还能不能举起刀来。 好像已经挣扎地够久了。 眼前似乎浮现出了一面大旗,正在风中猎猎作响,旗上那个大大的“凫”字红得耀眼,仿佛是被鲜血染成。旗下,营长扶着旗杆正看过来,眉头皱起似乎又想训斥自己。 叶北枳嘴巴微微张开,想要解释自己已经努力过了,挣扎过了,但…也已经尽力了,已经连刀都举不 起来了。 营长摇了摇头,转过身渐渐走远了。 叶北枳抬了抬手,像是想要挽留什么,眼前却又出现了吴老爷子的身影。吴老坐倒在镖局的废墟中,胸口凹陷进去一片血肉模糊,鲜血从他的口鼻渗出,粗布衣服上全是刺眼的血色。他也正抬头看着这边,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着什么。 叶北枳死死地盯着吴老,想要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却什么也听不见。 “定风波…”头顶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叶北枳抬了抬头,是傅老头从地上抽出了乾坤日月刀,对准了自己的脑袋,“…你这颗大好头颅,我就笑纳了——” “住,住手!” “哑巴——!!!” 两个声音几乎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叶北枳突然打了个激灵,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他猛得转过头去,一张雨带梨花的俏脸映入眼帘, 那双哭红的美目中似有万般的凄楚,正咬着下唇凝望着自己。 叶北枳突然记起吴老当时说了什么了—— “我那南苇孙女…就托你照顾了。” 傅老头被突然打断,回头一看,就见到一男一女站在石阶山道上望向这边,那声“住手”正是那名书生模样的男子喊出来的。说他是书生却也不像,只见这男子头发凌乱,一身的泥泞,说是逃难的难民都有人信,之前那声“住手”似乎是耗尽了他的所有勇气,此时站在山道上两股战战,都快站立不稳了。而那女子却是奇怪,喊出一句莫名其妙的“哑巴”后就再不言语,只是呆呆地看着定风波。 傅老头看了那两人一眼,便不欲再去理会,把目光重新放回了脚下的定风波身上,结果手中的刀还未举起来,耳边又传来那男子有些发抖的声音:“我,我让你住手!” 傅老头目光一转,瞪向苏亦:“你又是谁?” 苏亦被傅老头一瞪,顿时心都凉了半截,但还是 磕磕巴巴地说道:“我,我…你把刀放下!好,好好说话…” 傅老头看向叶北枳,冲苏亦指了指,问道:“你们认识?” 叶北枳屏气凝神,没有说话。 这时苏亦继续说道:“那人…那人虽说杀了人,但该怎么论处,应该…应该交给官府定夺…你,你不能…”苏亦被傅老头盯着,话越说越小声,渐渐低下头去没了声音。 “哪来的愣头青…”傅老头着实有些莫名其妙,再次举起了刀来,心里打定主意,不再去管那两人,先杀了定风波要紧,眼看就要挥下刀来,耳边忽然传来那女子的哭喊—— “姓叶的——你也要丢下我一个人吗!!!” “嘭——!!!” 傅老头被这声喊得一愣神,紧接着眼前一花,小腹便传来了剧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腾空而起! 此时叶北枳右手终于摆脱了束缚,只见他左手在 地上一撑,右手唐刀划出了一刀优美的弧线朝着空中的傅老头斩去—— “乒——!” 唐刀砍在了乾坤日月刀的刀柄上,弹起一串火星,叶北枳一击没有得手,毫不犹豫地将唐刀一挽,改为反手握刀,右手发力迅速上撩,唐刀就带起一片刀光撩向傅老头胯下! 傅老头没想到叶北枳已经强弩之末了居然还能这般咄咄逼人,眼见唐刀来得飞快,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双腿一夹,身子在空中强行扭开,落到了不远处的地面上。 见叶北枳逼退了傅老头,池南苇忙小跑着赶了过来,伸手就要去扶叶北枳,叶北枳不动声色地避开了池南苇的手,头也不回地说道:“回去。” 池南苇的手停在了半空,她楞楞地看着叶北枳的背影,嘴里缓缓说出两个字:“…不回。” 叶北枳身子一僵,转过了头来,望着池南苇的目光里神色复杂,开口说道:“你…去上面等我。” 池南苇咬了咬嘴唇,终于是点了点头。 “快走。”叶北枳转回头去,那边的傅老头已经是望向了这边。 “困兽犹斗!定风波!还不束手就擒——!”傅老头心头鬼火乱冒,本以为手到擒来的事,没想到最后还被反咬了一口,傅老头挥舞着日月刀就要再次来战。 此时池南苇才走开不远,叶北枳抹掉嘴角的血迹,提起唐刀就朝着傅老头迎了上去,二人瞬间便再次交上了手。 池南苇知道自己在这也帮不上忙,应了叶北枳后便快步回到了山道上,她抬头一看,发现苏亦还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打斗的那边,池南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去推了苏亦一把:“快跑啊——你呆在这等死吗!” “啊——啊?”苏亦似乎还没缓过神来,转过头看着池南苇,眼神茫然,“什,什么?” 池南苇秀眉竖起,瞪了苏亦一眼,道:“你个书 生还想掺和进去不成?刀剑无眼,待会一不留神就要了你的性命,我可要走了,不管你了…”说罢,提起裙摆就要往山上跑。 第113章 “刀剑无眼…”苏亦突然打了个冷战,像是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两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徒,忙对着池南苇追了上去,“等,等等我!” 此时已经离山顶不远了,二人又是一路小跑,不多时便已经能看到小路尽头的山顶了。池南苇有些担心地回头望去,希望着能从身后的道路上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但视野中空无一人。 “呼…呼…终于,终于到了。”苏亦见已经看到了小路的终点,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打算先歇歇脚,他抬眼看了看池南苇,突然一拍脑袋,“真是傻了,我怎么会跟着你跑?我应该下山去报官才对!” 池南苇也有些气喘,听苏亦如此说,白了他一眼,道:“报官?就你?你也不看看自己之前那样,全身抖得跟筛糠一样,我可真怕你还没跑到山下就先把胆吓破了——” 苏亦脸涨得通红,闭着嘴不说话了,他也清楚自己之前的表现是丢了人,此时对池南苇的话还真是无法反驳。 “行了,歇够了就先上山吧。”池南苇拍了拍裙子。 苏亦抬头看着这个女子,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你就不担心他吗?” 刚迈上一步石阶的池南苇,听到这话身子一顿,半晌没有言语。 苏亦知道自己可能说错话了,站起身来,正欲去拍拍女子的肩膀安慰几句,却听池南苇突然开口说道:“没什么好担心的,他让我在山顶等他,那…那他就肯定会来的。” 苏亦伸到半空中的手停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觉得自己理解不了叶北枳是哪里来的这种自信,更理解不了池南苇为什么会对叶北枳这么有信心…明明之前已经被打得那么惨了… “嘭——!!!”一声巨响仿佛在耳边炸响,池 南苇和苏亦听见声音赶忙回头去看,谁知头才转到一半,就看到一个身影飞快地从头顶飞了过去。 池南苇再转回头看去,那身影再熟悉不过,是叶北枳。 “哑,哑巴…” 叶北枳就倒在山道尽头的石阶上,正双手杵着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噗通——”池南苇身后,苏亦一屁股又坐倒在了地上。 “他他他——”苏亦胡乱地拽着池南苇的裙摆,惊恐地指着来时地方向,“他,他过来了!” 池南苇没有理睬苏亦,只见她迈开步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往叶北枳身边跑去。 来时的山道上,一个佝偻的老人提着乾坤日月刀一步步往上走来,他的小腹处有一道刀伤,此时正往外渗着血。让人不寒而栗的是老人的眼神,满溢的都是嗜血的疯狂和杀意,就像是一头受了伤的山狼。 叶北枳杵着刀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身来。眼神已 经模糊,恍惚间看到一个倩影跑来,随后便听到了那个熟悉悦耳的声音,一双温暖的手掌按在了自己的伤口上,眼神渐渐恢复了一些清明。视野中,池南苇眼睛里水汪汪的,死死地咬着下唇都咬出了血来,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在了自己染血的前襟上。 “啊呜——”见叶北枳睁开眼看着自己,池南苇终于是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哑,哑巴…呜…我都说了不报仇了,你,你为什么还要来…呜…你为什么不听我的…” 倒在地上的叶北枳缓缓抬起手来,像是要伸手去抚摸池南苇的头发,池南苇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却突然看到叶北枳眼神一变,下一刻便被叶北枳一把推开—— “乒——” 叶北枳推开池南苇后,唐刀往上一架,堪堪架住了劈下来的乾坤日月刀,右手青筋暴起,显然是非常吃力。 “定风波——”傅老头双目圆睁,脸上的笑意此 时看起来已没有了之前的和煦,反而满是狰狞,他小腹处的伤口不小,鲜血染红了他半边的衣服,只听他瞪着叶北枳说道,“方才你砍我那刀好生漂亮,再来试试如何?” 叶北枳咬着牙苦苦支撑,并不答话。 傅老头双臂肌肉高高隆起,几乎要撑破了衣服,日月刀在他手中缓缓下压,几乎快要碰到叶北枳的鼻尖。 “定风波,你还在挣扎什么?难道你觉得还能活着下山!”傅老头又是一声大喝,手中再次加大了力道。 叶北枳眼睛突然睁大,一脚踹向了傅老头脚腕,唐刀往左边一带,身子迅速滚向一旁。 “砰——”傅老头重心不稳,日月刀重重地砸在了叶北枳脑袋边的石阶上,碎石溅起在叶北枳脸上噌出了一道血痕。 “垂死挣扎!”傅老头大怒,一脚踏向还没来得及起身的叶北枳,叶北枳无奈之下只好再次往旁边翻 滚,手中唐刀瞅到间隙,一刀横斩向傅老头双腿,傅老头一跃而起躲过唐刀,日月刀由高到低扫向叶北枳,叶北枳迅速低头避过,单手在地上一撑,跃起站定,但脚下虚浮,刚一落地就又是一个趔趄。傅老头眼尖,趁着此时,单手握住了日月刀的一端,长有七尺的乾坤日月刀笔直地向叶北枳刺来! 情急之下,叶北枳仓促把唐刀一横拦在了身前,只听“噹”的一声炸响,日月刀上传来的力道竟然直接将叶北枳从小路尽头打飞了出去! “咳——”叶北枳努力稳住下盘站定,只觉胸口沉闷,咳出一口血来。此时眼前豁然开朗,像是在一个广场上,广场中间一栋七层小楼遗世独立,正是那算天祠。 “嗯?”叶北枳眼中忽然露出了疑惑和惊讶的神色,他看到在广场的另一段,正有三个人战在了一处,其中一个满头雪发的人正在其余两人的围攻下苦苦支撑,一时之间险象环生,这身影却是眼熟得紧,居然是那本该在千里之外戈壁滩上的剑气近! 与此同时,百里孤城也正好看了过来,当他看到叶北枳后,脸上表情接连变了好几次,然后只见他突然高呼—— “定风波——借刀一用!!!” ps:这章4000字,本来想拆成两章的,想想还是算了,这样你们看着也舒服些。 哎…最近收藏涨好慢…还从佳作榜掉下来了…好伤心…还好久没有收到新的书评了…各位亲,有没有谁自告奋勇一下啦~不想写书评也可以帮我给你们的朋友们安利一下嘛~lazy在这里拜谢各位啦! 第148章 天地一剑(九) 再说百里孤城这边。 杨露被阿三重创之下晕倒在了广场,百里孤城见此大怒,身周剑气为他怒意所衬顿时锋芒大甚,一举逼开了一直与他缠斗的玉水明沙易安知。 且说这阿三,眼见剑气化作巨龙咆哮着冲来,他居然不闪不避,巨大黑伞一把撑开,便迎着巨龙便扑了上去—— 二者转瞬就撞到了一起! 没有巨响,也没有冲击,甚至连微风都不见被掀起一丝。巨龙撞到阿三身上的一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先是龙首,再是龙身,最后是龙尾,就仿佛那把黑伞是一张巨口,将剑气组成的巨龙一口吞了下去。 “什么?!”饶是知道阿三和杨露师出同门,百里孤城却也没料到自己的剑气连阿三一点油皮都蹭不掉。和之前的易安知不同,剑气遇到易安知时像潮水 遇上了礁石,从他身边绕过;但这阿三却是诡异得紧,剑气一触及他的身体,便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百里孤城还在惊骇下没缓过神来,一片黑影就已经当头罩下,他抬头一看——撑开的黑伞被阿三抗在肩上,正从空中落下,欲将他笼罩进去,黑伞下的阿三低头看过来,眼里带着不屑。 “剑气近,是谁给你的勇气,让你来这里送死的…”阿三的话随风飘进百里孤城的耳朵,带着森森冷意,“…还带着我师妹一起。” 百里孤城一听这话顿时又是火气上涌,只见他额头青筋暴跳,手中连鞘剑向上直刺阿三脚底,反问道:“那又是谁给你勇气对我说出这番话的!” 只见剑鞘顶端吞吐这寒芒,那是凝聚到了极点的剑气。阿三却仍旧如没看到一般,脚尖径直踩了上去,在剑鞘和鞋底相触的一瞬间,百里孤城看到本来吞吐自如的剑气立时化作了一股清风烟消云散,就像是一小簇火苗,被阿三一脚踩灭了。 百里孤城一愣,只见阿三一脚踩在剑尖上,另一只脚猛地弹出,瞬间抽到了百里孤城脸上。百里孤城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一股大力击打在了脸上,整个人便被抽飞了出去。 “这一下,是报你在京城外抽我那一剑的仇。”阿三扛着伞飘飘然落地,斜睥着不远处摔倒在地的百里孤城。 百里孤城捡起落在身边的剑,默默地站起身来:“记仇么…真是巧,我也是。” “嗯?”阿三眉毛一挑,再看过去时才发现,百里孤城正紧紧盯着自己,阿三冷哼一声,“哼,口舌之利。”说罢,阿三把黑伞一收,助跑几步后一跃而起,冲着百里孤城就是当头砸下! 百里孤城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身周的剑气也漫无目的地在他身边环绕,阿三一冲进百里孤城身前三丈范围,便如一把尖刀切进了油膏里,接触到的剑气顷刻间便消融殆尽。就在黑伞要砸落的瞬间,百里孤城突然提剑,剑身连着剑鞘重重击打在黑伞上,黑 第114章 伞被砸到了一边,阿三整个人便被暴露在了百里孤城眼前。 阿三被化解了攻势,却也不慌乱,右脚踏出踢向百里孤城脑门,百里孤城左手迅速探出,一把抓住了阿三脚踝,作势一带就要将阿三砸向地面!阿三在空中无处借力,眼看就要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只见他左手在地上一撑,身子强行一扭,左腿蹬出重重地踢在了百里孤城胸口,将他踢得连退数步,终于是摆脱了百里孤城的束缚。 阿三重新站定,拍了拍裤腿上的尘土,看向前方正揉着胸口的百里孤城:“呵,不用剑气了么…你以为这样就能有胜算?” “打过才知道。”百里孤城持剑一指,对准了阿三,“再来!” “狂妄——”阿三嘴角一咧,露出森森白牙,“不知死活的东西。” 二人几乎同时动了,向着对方狂奔而去,一人持剑一人扛伞,两个身影瞬间碰撞到了一起! “嘭——!”剑鞘和黑伞重重地砸在了一起,又马上一触即分,只听“砰砰砰”的沉闷声响不绝于耳,两人瞬间交手数次,剑鞘和黑伞接连碰撞,百里孤城剑术精妙变化多端,阿三手持黑伞看似笨拙却又不失灵巧,这两人一时之间竟然是难分伯仲。 就在这两人打得是难舍难分之际,一声不合时宜的喊声突然从百里孤城身后传来! “哈呀——!” 话音一响起,百里孤城就突觉背后一凉,下意识地一侧身,痛楚便从右肋传来,低头看去,一柄细长软剑从腋下探出,将自己右肋划出了一条长长的血口。 “——卑鄙!”百里孤城怒骂一声,一剑斩向身后。 易安知见百里孤城一剑掠来,当机立断收剑后跳,避了开去,丝毫没有恋战之意。 阿三眉头轻轻一皱,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手中未停,趁此百里孤城背对自己的机会,黑伞又是重重砸 到了他的背上。 百里孤城背后连遭重击,再次被打飞了出去,在地上连滚几圈借势拉开了距离,稳住了身形。 “卑鄙?”易安知站在远处,嗤笑看向百里孤城,“剑气近,你还当这是擂台比武不成?” 阿三面色有些阴郁,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远远地看着百里孤城。 百里孤城此时杵着剑半跪在地上,只见他缓缓将剑横举于身前,一手握住了剑柄,一手握住了剑鞘,低沉的声音幽幽传来:“我师傅也曾说过,能打败敌人的剑法便是最为高明的剑法,但…不是你这样用的…” 易安知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手中软剑一甩绷直,就向着百里孤城快速奔去,口中喝到:“——我怎么使剑,不用你来教!” 百里孤城未曾抬起头来,面对急奔而来的易安知置若罔闻,仍旧缓缓说道:“剑,乃君者,自存沛然中正。” 话音一落,一股慑人心神的气势从百里孤城身上猛地爆发了出来。 “锵——”百里孤城手中剑森然出鞘! 阿三被这气势慑得心神大震,脸色急变,立马冲易安知大喝:“——快回来!” 其实不用他提醒,在感受到百里孤城气势变化的一瞬间,易安知就已经心神摇曳,急忙刹住了脚步,连番腾挪后跃了回来。 阿三正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神色,那慑人心魄的感觉却又在几息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仿佛刚才的一切感觉都是幻觉一般。 “嗯?”阿三愣了愣,再看向百里孤城时,却发现百里孤城正呆呆地看着手中已经出鞘的剑,站在原地没有动静,就连原本一直在他身周肆虐的狂暴剑气都好像是弱了许多,比刮风的力道好不到哪去。 “剑气近!你耍我?!”易安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脸的气急败坏,怒骂一声后再次提剑而上,盛怒之下,易安知速度都像是快了几分,颇有一去不回 的势头。 阿三心里泛着嘀咕,但也不清楚这剑气近到底是在耍什么花样,只得跟在易安知后面冲了过去。 百里孤城眼里泛着迷茫之色,抬头再一看二人迅速袭来,脸上居然浮现出了一丝慌乱,一柄剑拿在手上竟像不知如何去使了一般,一时间险象迭生,就连招架地都颇为吃力。 眼见剑气近不敌,易安知心头大定,不由得再次嘲讽了起来:“剑气近,你这剑气可是在给我挠痒痒?吹到身上可舒服得紧——你且看看,现在是谁在教谁用剑?” 百里孤城听此一愣,眼中茫然之色迅速退去,心头顿时一片通明,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之前他拔剑,是打算孤注一掷,照着藏剑术上所写欲使出“问仙”,却不知在何处出了问题,剑势初现便又顷刻消失。这会被易安知一点,顿时便想明白了,这一切的原因还是得归咎与剑气上。藏剑术以气养剑,剑养多年,其中自生剑气,他百里孤城随便找来一把剑便想使 出拔剑问仙一式,自是不可能的,这把剑没有经过数年的蕴养,还没有生出剑气来,拔出来也不过是一柄寻常利剑罢了。 这也就说明…百里孤城心头苦涩,明白自己是陷入了一场死局——要用问仙力挽狂澜,还是要拔出自己的多年佩剑,可问题是…拔不出来。 百里孤城这一发神,易安知瞅到了空隙,手中软剑像鞭子一般抽出,哗啦啦地缠在了百里孤城的剑身上,只见易安知眼中精光一闪,右手使力往回一拽—— “咔嚓——”剑身寸寸断裂,在空中碎成了无数耀眼的铁片。 阿三眼见百里孤城手中没了兵器,黑伞抓住机会便对着百里孤城拦腰扫来,百里孤城心道不妙,当机立断松开手中断剑的剑柄,右手往后一探,从背上抽出了自己的佩剑,堪堪拦住了阿三的全力一击。 “反应倒是不慢——再试试这剑如何?”易安知似乎对百里孤城有万般的不爽,一直拿言语撩拨着百 里孤城,让百里孤城烦闷不已。 “噹——!” 易安知话音刚落,一声金铁交击的巨响突然从广场的另一端传来,三人中只有百里孤城面对着那边,他情不自禁地往那边一望…脸色先是惊讶,而后是疑惑,再然后变成了惊疑不定,到最后,剩下地便是一脸的惊喜和希冀。 阿三看百里孤城脸色变得飞快,正奇怪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就听百里孤城突然在他耳边发出一声大喝! “定风波——借刀一用!!!” ps:明天就是天地一剑的最后一章了,我会配上一首bgm,是一首我个人很喜欢的歌,自认为还算和这一章应景。明天这一章是我很早很早以前脑子里就酝酿好了的一个情节,同时也会是主线的一个转折点,各位,敬请期待吧~ 再ps:今天在群里说要让白毛和哑巴怎么怎么样的那个人,我可是看到你说的话了哟…你好污! 再再ps:既然说到群了,就顺便把群号贴出来,群号:315261751 最后说一句——我这绝对不是在凑字数,讲真,我是个诚实的人。 第149章 天地一剑(十) (本章附有bgm,强烈建议使用电脑,bgm《天涯》,是一首来自天涯明月刀ol的同人曲,带上耳机听很有感觉,需要用电脑才能听哦,用电脑打开本章的页面,在标题后可以看到一个类似播放器的小图标,点一下就会有音乐出来啦~) “定风波——借刀一用!!!” 随着百里孤城话音传来,只见他将手一挥,手中的宝剑便被他高高抛起,飞上了空中。 叶北枳闻言一愣,但下一刻立马将手中唐刀一甩,唐刀划过一道弧线,越过大半个广场,打着旋飞向了空中那柄宝剑! 阿三和易安知怔怔地望着头顶那柄华丽的宝剑,虽然不知道百里孤城到底要做什么,但隐隐能察觉到有一丝不安的情绪在心头流转。 宝剑上升的势头慢了下来,渐渐已经是到了最高点,眼见就要往下落去,就在此时——一柄唐刀带起一道寒芒转瞬即至,刀刃分毫不差的斩在了宝剑剑柄处! “叮——” 一声清脆明朗的声音仿佛从每个人的心里响起,整个广场上突然寂静了下来,只有这一个声音在耳边回响,久久不绝。 半空中,宝剑剑柄处那条小指粗细的锁链应声而断,在空中散落成了几截,在阳光下反射着点点金光。 宝剑被唐刀所击,在空中打起了旋,剑身剑鞘瞬间分离,只闻一声龙吟响彻天地,一抹耀眼的光芒突然迸射出来,场中数人尽皆被晃得睁不开眼,无法将其直视,情不自禁低下头去躲避。 阿三和易安知心头的惊骇溢于言表,待光芒散去,再抬头看去时,只见百里孤城仍如之前那般站在原地,只是脚边多了一柄剑,正斜斜地插在地上。再看这剑,浑身宝光流转,剑身上流光溢彩,不时有虫鸟鱼兽山涧流云的模糊影像从其上一闪而逝,仿佛其中自有一方天地。 百里孤城胸膛起伏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身周原本狂暴的剑气前所未有地安静了下来,围绕着他缓缓流动,仿佛是要停了下来,但就是这种平静反而让阿三愈加地心惊肉跳,就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 第115章 的宁静海面。 百里孤城没有理会身边二人,伸出手缓缓向脚边的剑柄握去。 阿三突然打了个激灵,只觉浑身寒毛齐齐乍立,想也不想一拳锤出就要将百里孤城打开,同时口中一声大喝:“别让他拿剑!拦住他——” 玉水明沙易安知本来已经被震得心神恍惚,被阿三这一喊吓了一跳,随即立马反应了过来,想也不想便是一剑削向百里孤城去握剑的手腕!但终究是晚了一步,就在二人要触碰到百里孤城身体的一刻,剑柄被百里孤城牢牢地握在了掌心。 一瞬间,好似时间都停止了下来,阿三眼中的惊惧,易安知狰狞的表情,都被凝固在了脸上,身体仿佛是被定格在这一瞬间,就连风都不再吹起一丝。 百里孤城身周三丈的剑气,像是被他所吸引,瞬间缩回了他的体内,紧接着更为狂暴的气息从百里孤城身上弥漫开来,下一刻,只听朗朗晴空传来一声响彻天地的咆哮,像是天公发出了怒吼,又仿佛是天河决了堤,一时间场上所有人眼前似乎看到了天火燎原大地崩塌,天地之威在这一瞬间从万丈高空倾泻而下! “滚——!”百里孤城突然一声怒喝,双臂猛地一展,比之之前要狂暴千倍万倍的剑气,携裹着天地之威从他体内汹涌而出,就像是平静的水面被丢进了一块巨石,剑气组成的气浪以他为中心,向着四周翻腾着席卷而去——整个广场瞬间便被铺天盖地的剑气所覆盖!这哪还是三丈之内举世皆敌?此时整个山顶密密麻麻地咆哮着的都是那无处不在的剑气! 首当其冲的就是阿三和易安知二人,只见阿三瞬间撑开了黑伞,全部身子都缩躲在黑伞的后面苦苦支撑,寻找着机会往后退去,还不时有从侧面袭来的剑气从他身旁掠过,一不留神便会在身下留下一道血口。 再看易安知就更是不堪,只见他此时整个人都匍匐在地上,头都不敢抬高一点,正一寸一寸地往算天祠挪动,之前他躲避不及,右手手掌直接便被削去了一半,软剑落到了一边,根本不敢去捡,左腿一道伤口极深,连骨头都被削断,此时只余一点皮肉连着。他身上更是大大小小伤口无数,一身袍子此时俨然已经被染成了一件血衣,他眼神恍然,嘴巴一张一合也不知在念叨着什么,只是全凭着逃生的本能向着算天祠爬去。 叶北枳此时也不好过,在剑气席卷而来的一瞬间,他就凭借着本能察觉到了危险,情不自禁往来时的小路躲避,谁知刚退出去几步,身后便又是劲风袭来,连忙往旁边一滚躲了过去,半蹲在地上。再抬头去看,只见傅老头提着乾坤日月刀站在山道口上,仿佛是傻了一般,对叶北枳的偷袭没有成功,却也没有再继续出手,只是呆呆地看着百里孤城的方向,眼里渐渐浮现出了恐惧的神色。 叶北枳身上伤势不轻,再加上手中没了兵器,不敢轻举妄动,警惕地提防着傅老头。 “咣当——” 傅老头手一松,乾坤日月刀从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嘴唇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着。 叶北枳眉头皱起,正疑惑这老头到底怎么了,一声呼喊便从身后山道上传来。 “哑巴!”池南苇提着裙摆从山道上赶了过来。 叶北枳大惊,忙竖起手掌喊道:“别过来——!”这山道外便是呼啸着的凌厉剑气,叶北枳可不敢让池南苇来此犯险。 耳边传来“噗通”一声,叶北枳转头看去,只见傅老头不知何时软软跪倒在了地上,他仿佛是看到了 世间最为恐怖的事,浑身遏制不住地瑟瑟发抖,嘴里不停喃喃自语。 叶北枳微微侧头去听,只见傅老头说的是:“是他…是他…” 叶北枳眉头紧皱,静下心继续听着。 “他回来了…嗬…他回来了…” 这个“他”到底是谁?叶北枳越听越糊涂。 “不,不可能…他明明已经死了…” “难道…难道…他,他是回来报仇的?!” 听到这,傅老头的脸色突然狰狞了起来,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只听他歇斯底里地开始大喊:“他——他回来索命了!不行!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我,我要去救雁儿!”说罢,傅老头抓起地上的日月刀,顶着汹涌的剑气便往算天祠冲去! 叶北枳看着傅老头的背影跑远,心头疑惑无数,“他”是谁?剑气近吗?“雁儿”又是谁?报什么仇?剑气近和这个叫雁儿的有仇?叶北枳百思不得其解,他站在山道口往广场上望去,在算天祠门口,戚宗弼正坐倒在地上,看样子是被吓呆了,一个撑着把黑伞的男子一手拖着一名断了腿的人,另一只手腋下夹着一名晕倒的女子跑进了算天祠,然后又连忙走了出 来,揪住戚宗弼的领子就把他往算天祠里面拖。傅老头顶着剑气,一路挥舞着日月刀斩开掠来的剑气,大喊大叫着往算天祠里冲,待跑到算天祠时整个人都已经像是刚从血缸里捞出来的一般,看上去已经受伤不轻,他看都没去看门口的那几个人,径直便冲进了算天祠里,看不见身影了。 当叶北枳再转头看向百里孤城时不禁也吓了一跳,只见百里孤城持剑傲然站立在广场中央,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算天祠那边的几个人,令人望而生畏的是,此时的百里孤城双目赤红,连一丝眼白都看不到,再加上浑身浴血,整个人就仿佛是那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正准备择人而噬。 “嗒——”百里孤城向着算天祠迈出了第一步,脚步声仿佛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阿三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唾沫,紧握在伞柄上的手滑滑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冷汗已经打湿了掌心。 “…他要过来了。”戚宗弼声音有些低沉,他久居高位,此时看上去还算镇定,只是额角的冷汗可以看出他的内心并不是如表面这般平静。 “闭嘴,我能看见。”阿三没好气地说道,心里烦闷不已,他环视四周,那姓傅的老头早就跑上楼找 他主子去了,此时在这里的,除了自己就只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戚宗弼,和已经废了的易安知,以及被自己打晕的杨露。 难道要靠自己一个人去拦住百里孤城?阿三想起那让人心惊肉跳的可怕气势,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这简直就是去送死! 正在阿三犹豫不决的时候,戚宗弼突然“咦”了一声,他指着百里孤城说道:“你看,他好像…好像受伤了?” 阿三无奈地看了眼戚宗弼,这不是废话么,之前百里孤城就已经被他和易安知所伤,哪里需要你戚宗弼提醒? 戚宗弼像是知道阿三心中所想,仍旧指着百里孤城说道:“不对,你看他那样子,像是,像是…快撑不住了。” 阿三顺着看去,目光骤然一凝。 与此同时,叶北枳这边,池南苇突然拽了拽叶北枳的袖子说道:“哑巴你看那人…他流了好多血!” 其实不用她说,叶北枳就已经发现了。不知何时,百里孤城的皮肤上已经被一层血色所覆盖,血珠从他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里渗了出来,将他染成了一个 血人。叶北枳再仔细一看,发现百里孤城持剑的手也已经开始微微发抖,渐渐的这种颤抖蔓延到了全身,到最后,他每迈出一步仿佛都要用极大的力气才能抬起脚来,每一步落下再抬起,便会留下一个血汪汪的脚印。 “他怎么了?”池南苇抬起头望着叶北枳。 “他…”叶北枳微微张嘴,顿了顿才说道,“…他在拼命。” 此时百里孤城已经走到了算天祠不远处,他停了下来,与站在门口的阿三对视着。 “剑气近,你会死的。”阿三沉声开口。 百里孤城赤着双目不答话,只是缓缓举起了剑,笔直的指向阿三,广场上的剑气愈发地狂暴起来,发出阵阵尖啸。 阿三见四周的剑气已经有蠢蠢欲动之势,不禁握紧了手中的黑伞,如临大敌。就这么打量一下周围的功夫,阿三再一眨眼,却突然发现百里孤城突然从眼前消失了!还不待他这想法在脑子里过上一转,一道凌厉的剑气便从脑后袭来,阿三当机立断,黑伞往肩上一架,把后背遮了个严严实实,正觉得后顾无忧的时候,一股巨力便从伞上传了过来,黑伞连同身体一 道,被狠狠地打飞了出去! 四周全是呼啸飞舞的剑气,阿三不敢让自己飞出去太远,扭过身子就打算使个千斤坠落下,谁知念头刚起,一柄流光溢彩的剑刃便从颚下刺来,阿三情急之下脑袋一偏险之又险地避了开去,却又被百里孤城一脚抽到了背上,整个人再次往高空飞去。 百里孤城借势落地,毫不停顿再次一跃而起,直追阿三而去,转瞬便又到了阿三头顶,手中宝剑高举过顶,只见剑身上剑气环绕,剑势逐渐攀登,似那天神欲要降下神雷,在到达巅峰之时,一剑劈下! 阿三骇得睚眦欲裂,此时在空中却无处闪躲,只得双手紧握住伞柄高高举起,想要阻拦一二。 第116章 “轰——!!!” 黑伞承担住了大部分力道,但整个伞面都被削去了一半,阿三更是如流星坠地一般被狠狠砸落,广场上顿时多出了一个大坑,烟尘弥漫,没了动静。 这一番交手,了了数回合,高下立判。 百里孤城轻巧落地,仿佛之前那番打斗并没有耗费多少力气,只是身上的血淌得更急了。落地后的百里孤城没有再去看阿三那边,目光重新转回了算天祠,盯住了戚宗弼。 戚宗弼被百里孤城赤红的双眼一瞪,心头顿时狂跳了起来,情不自禁的往后退去。 此时百里孤城全身颤抖得更剧烈了,似乎连再走出一步都不能,只见他双腿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努力地站直了身躯,剑气便从广场各处往这边汇聚,开始疯狂地围绕着他旋转起来,直至越来越多的剑气汇集了过来,百里孤城所站立的位置俨然已经多出了一条连接天地的巨型龙卷,龙卷正中的百里孤城身体挺直,整个人就仿佛是一柄傲然于天地间的利剑。 “天,天啊…那到底是什么?!”戚宗弼大张着嘴,脚下发软坐倒在了地上。 “嘤咛…”一声细不可闻的呻吟声从戚宗弼身边传来,戚宗弼转头一看,是那和剑气近一道来此的女子醒了过来。 拿她当人质!戚宗弼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但又马上打消了,之前这名女子和阿三交手他也是看到的,他可不觉得自己是这名女子的对手。 杨露揉着额头坐了起来,睁开眼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门外俨然已经是一个血人的百里孤城,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百,百里…孤城。”杨露捂住了嘴,她已经看 清了百里孤城手中出鞘的宝剑,和他赤红的双眼。 此时百里孤城的身体已经处在奔溃的边缘,身体好多处皮肤已经开始炸裂,露出下面深红色的血肉。 杨露仿佛是看得呆了,坐在原地傻傻地看着门外那个浑身浴血的男人。 “够了…” 戚宗弼听见身边的女子在喃喃自语。 “已经够了…”杨露撑着地站了起来,踉跄着脚步向百里孤城走去。 “已经做了够多了…不要再继续了…”杨露一头秀发有些凌乱,却有着另一种别致的美感。 “孤城…”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你…你会死的啊!”杨露站在门内,望着门外的百里孤城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百里孤城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举起的宝剑上剑势已登至封顶,他缓缓落下剑来,对准了门内的戚宗弼,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淌了下来。 “不要…”杨露睁大了眼睛,拼命地摇头,“这一剑不能出…不能…” 百里孤城视杨露如无物,剑意开始凝聚。被百里孤城用剑指着的戚宗弼,他只觉得像是被一只大手给 紧紧地攥紧了,浑身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戚宗弼…”一只没有说话的百里孤城突然开口了,只是此时的他声音沙哑,难听至极。 只听百里孤城说道:“此剑问仙…问的是世间仁义何在。若是…若是你给不了答案,便去地狱问那些被你害死的边关百姓吧!” “锵——” 百里孤城一步前踏,一阵血雾从他身上猛地喷出,但他不管不顾,蓄势已久的一剑瞬间递出!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突然迎着剑刃便扑了上来! “嗤——” 宝剑透体而出,剑气瞬间在体内肆虐开来。 一双芊芊玉手紧紧握住了百里孤城持剑的手腕,春风诀那温和的内力顺着这双手渡进了百里孤城的体内。 百里孤城眼中的赤红如潮水一般退去,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之色,他看着眼前人,嘴巴张了张:“杨,杨露…” “咳…”杨露嘴里不断渗出血来,只见她微微抬头,对百里孤城展颜一笑,“别动,我…我替你疗伤 …” 宝剑从杨露小腹刺入,从背后穿出,狂暴的剑气在她体内疯狂地肆虐,她却像没有感觉一般,只是执拗地握着百里孤城的手腕,内力源源不断地渡进百里孤城体内,替他抚顺体内紊乱的剑气。 “你…不要…”百里孤城像是触电一般猛地松开宝剑挣脱了杨露的手,连退两步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浑身犹如筛糠一般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杨露向前走了一步,却脚下一软便往地上倒去,百里孤城连忙上前把她抱在了怀里,嘴唇颤抖着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杨露嘴角微微扯动,对百里孤城轻轻笑着:“对不起啊孤城…我好像要食言了…可能…可能我没法治好你了…” “不,不要…不要…”百里孤城手忙脚乱地替杨露擦着衣服上的血迹,但血不停地淌出来,怎么也擦不干净,他眼睛里全是慌乱,头无意识地摆动着。 “剑——气——近——!!!”不远处,阿三挣扎着站了起来,望着百里孤城双眼快要裂出血来,只听他暴怒之下一声大喊—— “——我杀了你!!!” 阿三一跃而起,双手握拳对着百里孤城当头砸下!一拳径直砸在百里孤城头上,百里孤城身子被砸得晃了晃,却不还手也不躲避,只是温柔地替杨露擦拭着血迹。 “啊啊啊!!!”阿三发了狂一般,拳头如雨点一般落在了百里孤城身上,百里孤城的身影仿佛雨中的芭蕉叶一般,不停地左右摇晃。 叶北枳在远处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身边的池南苇早就捂住了嘴,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叶北枳拍了拍池南苇的肩膀,说道:“回去等我…把状元也带走。”说罢,便瘸着腿往广场上走去。 从广场上捡回了刀,叶北枳走到阿三身边。阿三还在不停地击打着百里孤城,他之前被百里孤城重创,早已经是强弓末弩,此时全凭着一腔怒意才能站得起来,叶北枳不欲与他再多做纠缠,一拳捣在阿三小腹,将他打出了数丈之外,倒在地上的阿三挣扎着还想站起,却终究是脱力晕了过去。 此时杨露已经合上了眼睛,百里孤城的状态看上去也不好,身子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 走到百里孤城身边站定,叶北枳没有说话。 百里孤城抬起头来,茫然地看了看叶北枳,又看 了看怀里的杨露,然后又望向了叶北枳,嘴巴张了张,有些艰难地开口说道:“…救她。” 叶北枳点了点头。 “呵…”百里孤城见叶北枳点头,轻轻笑了笑,回头望向北边的天空,“…送我回去吧。” 那是望北关的方向。 ps:7000字大章奉上,谁还敢说我懒!!! 至此,天地一剑这一大章节就结束了,明天还有一章作为整个第2卷 的收尾,然后第2卷就算彻底落下帷幕了。 各位,我们明天见。 下面附上本章bgm《天涯》的歌词—— 《天涯》 山无棱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长路远 相隔无言 天涯一别 长相思 思君未绝 纷纷世间雪 为君歌一曲 奈何天涯远 江湖多缭乱 望断斜阳望不见 刀光欲裂 暗如血 一曲天涯 醉饮千山 沧海明月 旧梦前尘须问剑 剑底君心如铁 琴箫乱逆锋寒 为君清宵歌一曲 一曲天涯梦魂远 相思意未绝 望断斜阳望不见 刀光欲裂 暗如血 一曲天涯 醉饮千山 沧海明月 旧梦前尘须问剑 剑底君心如铁 琴箫乱逆锋寒 为君清宵歌一曲 一曲天涯梦魂远 相思未绝 归去看刀光 世事两茫茫 即入江湖 生死为疆 今夕何夕 一觞浮云醉月光 风雷动八荒 万里尽苍茫 一宿清梦 几多疏狂 一曲天涯君莫忘 曾慕多情应笑我 玉堂悲寒月 红叶铸流光 孤星仗剑 万劫何往 一身凄凉 一曲天涯 鸿雁南飞 明月如霜 结发受长生 江湖路无常 为君歌一曲 奈何在天涯 奈何天涯 我心在天涯 第150章 风停日沉马不前 望北关,叶北枳对这个茫茫戈壁中的荒凉小城不算陌生,充军的那几年,在这个地方也打过大大小小的好几次战役。但对于它和剑气近的关系,叶北枳却是知之甚少,唯一知道的是,望北关是剑气近的生养之地。 记忆中的望北关似乎只有漫漫的黄沙,和勉强修补起来的低矮城墙,破旧的盔甲,懒散的士兵。但也不是全都是坏的,至少那里的人脸上的笑容是真的,还有那里的星空也很美。 但那终究只是个小城,破败,颓然,就和此时的剑气近一样。 叶北枳低头看去,发现剑气近不知何时已经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怀里抱着那个漂亮的女人。 叶北枳又抬起头看向算天祠,目光正好和一 第117章 直观察着这边的戚宗弼对上。戚宗弼一见叶北枳望来,心里骤然一紧,情不自禁地就要往后退,但终究是硬生生稳住了身子,腰杆挺直了与叶北枳对望。 叶北枳握了握手中唐刀,皱眉看着戚宗弼,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挽了个刀花,收刀入鞘。然后见他蹲下身来,将插在杨露小腹处的那把剑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撕下一截衣服替她简单包扎了一番。替杨露收拾完毕后,只见叶北枳将百里孤城负在背上,用衣服将自己和他捆在一起固定住,然后把杨露拦腰抱了起来,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戚宗弼,转身瘸着腿往下山的小路去了。 戚宗弼见叶北枳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视野里,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脚下一软坐倒在了地上。 ———————————分割线———————————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了傅老头的脸上,将傅老头眼中的迷茫惶恐之色抽散了几分。 他的面前,戚宗弼的师弟正愤怒地冲他咆哮着,只见他指着窗下吼道:“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看清楚那到底是谁!!!” 傅老头浑身浴血,双眼睁得大大的,看着面前的主人,有些语无伦次:“鹤…鹤…” “鹤个屁!”戚宗弼师弟张嘴大骂,“鹤问仙已经死了!废物!一个死人都能把你吓成这样——我要你何用!” 听到这个名字,傅老头像是又受到了刺激一般,不顾身上伤痛,突然窜起来一把抓住了戚宗弼师弟的手腕,嘴里喊道:“雁儿!快跑!他回来找你索命了!快,我护着你杀出去!” “啪——!”戚宗弼师弟一把甩开了傅老头的手,又是一耳光扇在了傅老头脸上,“——谁让你叫我名字的!一个半死不活的剑气近就能把 你吓成这样,你还有什么资格跟着我?” 傅老头本就受伤颇重,早就已经虚弱不堪,此时又被连抽两个耳光,脚下不稳,不由自主地就朝地上倒去,就在要倒在地上的时候,突然一个人从背后扶住了他。 只听一个威严的声音喝到:“司空雁!你做什么?!” 是戚宗弼。 戚宗弼说完一句便不再去管自己师弟,而且扶着傅老头坐了下来,道:“傅伯,你先坐下,我稍后便命人去找郎中给你医治。” 傅老头闭着口不说话,只是任由戚宗弼扶着就地坐了下来。 自从戚宗弼上来后,司空雁便不再训斥傅老头了,只是靠在窗沿上望着下面,似乎是平静了下来,见戚宗弼弄完了手中的事,才开口问道:“大难不死还不赶快回家去烧香拜佛,来我这里作甚?” 戚宗弼冷着脸从身后取下一个包袱,远远地扔了过来。 “你嫂嫂说过年了,嘱人给你做了件新衣裳。” 包袱刚好就扔在了司空雁怀里,阳光洒在他枯槁的脸上仍然驱不散那股仿佛与生俱来的阴郁,只见司空雁随手将那包袱扔在了那堆乱书上,说道:“每年都是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去穿。” “我只负责送到就行了,你穿不穿是你的事。”戚宗弼冷哼了一声,转头看了眼坐在墙边闭目休息的傅老头,“司空雁,我可提醒你,傅伯跟了老师几十年,我们都算是他的子侄辈,他有心叫你一声主人,你也莫要得寸进尺,你也是读圣贤书的读书人,可别把尊师重道也忘了!” “别给我提老师!”司空雁猛地转过身来死死盯住了戚宗弼,“蠢货!你又懂什么?!好好地去打你的仗,别来对我指手画脚!” 戚宗弼也不生气,只是冷冷地看着司空雁,半晌后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说罢,便下了楼去。 戚宗弼走后,司空雁低头看着书堆上的那个包袱发了很久的神。 “将死之人乖乖闭嘴就好了…多什么话。” ——————————分割线———————————— 叶北枳腿上有伤,带着两个人颇为吃力,但步子却未停下来,咬着牙走在山道上。 突然从林中窜出几个人,拦住了叶北枳的去路,叶北枳瞳孔一缩就要去拔刀,拦路人连忙摆手说道:“叶公子莫要惊慌!” 叶北枳再定睛一看,只见眼前领头这人颇为眼熟,只听这人继续说道:“我家主人派我等来此接应。” 这人这么一说,叶北枳便想起来,这人可不就是闻风听雨阁的那名掌柜! 见叶北枳放下了戒备,掌柜冲叶北枳拱手说道:“之前山上动静不小,此时已经有官差从山下上来了,事不宜迟,叶公子速速随我来,主人已经安排好了。” 叶北枳点了点头,随着闻风听雨阁的几人往密林中走去。 走了不远,便听见前方有动静前来,待走近了去看,叶北枳不禁愣了愣。 原来是池南苇和苏亦也在此处,苏亦此时被两个闻风听雨阁的谍子抓住双臂夹在中间,正在那里大喊大叫,池南苇在一旁手忙脚乱地安抚他。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放我走!” “我是太子太傅!你们居然敢绑我?” “我要去报官!把你们全抓了!” 叶北枳眨了眨眼睛,转头看向掌柜,掌柜冲叶北枳歉然一笑,道:“我们来时正好遇上了池姑娘,与她说明了情况,这位…公子,当时也和 池姑娘在一起,还口口声声地说着要去报官,我们便将他一起‘请’来了,只是他一直在大喊大叫…他是叶公子你的朋友,我们也不好将他怎么样,但若是任由他这样喊下去,怕是要把官差引来了…” 叶北枳点了点头:“没事…给他堵上。” “好嘞!”掌柜咧嘴一笑,挥了挥手,立刻便有人去往苏亦嘴里塞了一团破布。 “唔唔!”苏亦对叶北枳怒目而视。 叶北枳对苏亦视而不见,往池南苇身边走去。池南苇白了叶北枳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好奇地看着叶北枳身上的两人:“…你朋友?” 叶北枳想了想:“…男的是。” “那她呢?”池南苇指了指叶北枳抱着的杨露,“她不是那天在街上遇到那个人吗?” 叶北枳点了点头:“这个不认识。” 此时那掌柜走了过来,对叶北枳说道:“叶公子,把这两位交给我们吧,我们抬着也走得快 些。” 叶北枳思忖片刻才点了点头,配合着闻风听雨阁的谍子将二人放了下来,嘱咐了一句:“小心点。” 掌柜点了点头:“我们省得,叶公子放心便是。” 待掌柜看向杨露时,突然目光凝重了起来:“这女子…” 叶北枳转头看去。 掌柜抿了抿嘴,说道:“我们要快点了,这女子伤得太重,要不是常年习武还能吊着一口气在,只怕这时已经是没了,但如果再得不到治疗…”掌柜的话没说完,但众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叶北枳不再说话,脚下一瘸一拐地加快了速度,池南苇在一旁扶着他。 众人来到山下时太阳已经从西边沉下,趁着夜色,一行人消失在了街道中。 “哟呵——瞧瞧是谁回来了?这可不是孤胆英雄定风波么?” 众人在京城错综的街道里左行右拐,终于是回到了闻风听雨阁。才走进闻风听雨阁大厅,便听见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随着声音,一名手持折扇一身白袍的男子走了出来,正是谛听夜凡。 叶北枳抬头看了夜凡一眼,不理他。 夜凡说完这句话便一眼看到了那几个谍子抬着的两人,一双眼睛突然就睁大了:“我的天——你怎么,你怎么把这两个煞星也带回来了?!” 叶北枳又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找了个椅子坐下,还是不说话。 夜凡嘴里不停,继续嚷嚷着:“你还是刺客?我看你是十世大善人吧!你当我这是难民窟还是怎么的?来人——把这俩给我扔出去!” “锵——” 唐刀瞬间出鞘,刀刃冒着寒气摆在了夜凡颈边,却被扇子拦住了去路。 “怎么?还说不得你了?我说错了?现在到底是谁求着谁呐?你搞懂了吗?”夜凡挑着眉毛看着叶北枳。 叶北枳盯着夜凡的眼睛看了片刻,然后收刀入鞘。 “那我就来给你讲道理。”夜凡拿着扇子挥了挥,指着杨露说道,“先说这女的,天字号虞美人,你别看她身上就一处剑伤,其实五脏六腑浑身经脉都已经被剑气所侵,她伤成这个样子,反正我是救不活她,索性直接扔出去自生自灭好了。” 见叶北枳又要拔刀,夜凡又直接指向百里孤城,道:“再说这个煞星,无字号剑气近,别说你不知道他是谁,他倒是能救回来,问题是我敢救吗?定风波你可看清楚了——这是剑气近!要是把他给治好了我这闻风听雨阁还要不要了?他 那剑气一出来我这还能有活人吗?索性也直接扔出去给虞美人凑个伴儿好了。” “可是…可是他们也很可怜啊…”池南苇看不下去了,终于开口说道,“他们也不像坏人啊…当时是什么情况我也是看到了的。” 第118章 “可怜?”夜凡冷笑一声,“天底下可怜人那么多,难道都要我夜凡去救不成?我可不像某些人,十世大善人呵…” 叶北枳突然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你要作甚?”夜凡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叶北枳。 却见叶北枳径直走到被放在地上的百里孤城和杨露身边,就要重新把百里孤城往背上背。 “你要去哪!”夜凡皱眉大喝。 叶北枳像是没听到,把百里孤城重新背回背上,又把杨露抱了起来,然后往门外走去。 “定风波!你走出去试试!”夜凡在叶北枳背后一声大喊。 叶北枳不闻不问,脚下不停。 “你再走!你再走一步试试!”夜凡继续威胁。 叶北枳此时已经走到门口了,突然转过头来。 夜凡以为叶北枳想明白了,笑了笑正要说话,就听叶北枳对还在发呆的池南苇说道:“走。” “哦,哦!”池南苇回过神来,连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定风波你!”夜凡气急,见叶北枳已经快走到了街道上,不禁跳脚大骂,“狗娘养的——给老子回来!老子救还不成么?!” 其中过程不再细表,待下人将百里孤城和杨露安顿好,叶北枳坐在房里,有郎中正替他上药,夜凡就坐在一边,房间里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那个…”夜凡突然开口了。 “嗯?”叶北枳抬起头看向他。 夜凡顿了顿,道:“先给你说清楚,剑气近救活不难,但那虞美人就不一定了…” 叶北枳不说话,房间里再次沉默了下来。 “虞美人伤得太重,我已经把现有的灵丹妙药都给她用上了,也只是把她命吊住而已,但若是一旦停下药物的供给…只怕还是难逃一死。” “…没办法了吗?”叶北枳沉声开口。 “呵,还有什么办法?”夜凡反问一声,“除非这世间真有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物,兴许还能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听到这,叶北枳猛得抬起头来,双眼放光看着夜凡:“有!” “嗯?”夜凡疑惑地看着他,“有什么?” “点睛石。” ———————————分割线——————————— 茫茫戈壁,万里黄沙。 忽然一阵轰隆隆的震天声响从天际远远传来 ,这声音越来越大,仿佛是晴天里平白响起了久久不绝的闷雷。 “轰轰轰——” 这声音近了,只见天地交接处出现了一片黑色潮水,仿佛是惧怕黑潮的威势,大地都开始颤抖。 是骑军,是身披黑甲,一望无际的北羌骑军。 戈壁上仅有的一些虫兽开始惊慌失措,各自四散躲避。 戈壁滩上常年不化的冻土被铁蹄踏破。 这一日。 北羌,南下了。 ps:昨天一直在想这第2卷 最后一章的思路,所以没能更新,不过没关系,今天4000字大章补上。 这一章作为第2卷 的收尾,它的名字叫风停马驻日欲沉,不知道有没有聪明人能看出来 这里面的玄机呢?有知道的就在评论区告诉我,看看你们说对了没。 至此,第2卷 就结束了,目前可以透露给大家的是,第3卷的卷名—— 寒雁有翅难渡关 各位,我们第3卷 再见。 第151章 仁君不仁 年关已经过了几日,但京城里过年的气氛还未散去,人人脸上都还挂着喜庆。 皇城森森,御书房内,陈开名摊开一卷宣纸,岳公公站在一旁替他研墨。 狼毫在砚台里吸饱了墨汁,陈开名在砚台沿上刮了刮,就要落笔,门外却突然传来太监通报的声音:“——戚大人求见。” 陈开名手一抖,一滴墨水滴落在宣纸上化开,晕成了一滩。 陈开名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将毛笔放在笔枕上,挥了挥手:“宣。” 戚宗弼推开门走了进来,见到屋内的陈开名就要跪下行礼,陈开名却摆了摆手:“免礼。” 戚宗弼直起身来,冲陈开名拱了拱手:“圣上。” 岳公公从将一盏茶放在陈开名手边,退到了陈开 名身后垂手站定。 陈开名端起杯子浅酌一口后才说道:“今日找你来无甚大事,只是你快出发了,有些事需再嘱托一番。” 戚宗弼低垂着眼睑看着地面,等着陈开名继续说。 陈开名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下吧,不用这么拘谨。” “谢圣上。”戚宗弼拱了拱手,依言在下方坐下。 “咳咳…”陈开名轻轻咳嗽了两声,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应将军年前就已经带军出发了,此时想必也快到了。你呢?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就这两日了,微臣轻装简行,快马加鞭的话不出半月就能到达。”戚宗弼缓缓答道。 陈开名点了点头:“早点晚点都也无妨,虽说那边需要你去主持大局,但毕竟也不会要你上前线去。朕的意思是,若是你要与家人再多温存些时日,朕也是允许的。” “多谢圣上挂念。”戚宗弼冲陈开名欠了欠身子,拱手谢道,“但国事为重,战场瞬息万变,诸多细微之处还需微臣身在当地去一一应对。” “戚大人果真乃我大闰栋梁,既然如此,那朕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陈开名突然话锋一转,望向戚宗弼,“只是还有一事,不知戚大人安排地怎么样了?” 戚宗弼抬起头与陈开名对视,等待着他的后话。 陈开名眼睛眯了眯,往前探了探身子,冲座下的戚宗弼问道:“…镇北、望北、戍北三关的百姓,之前我让你做的事,可有安排妥当?” 戚宗弼面不改色,拱手答道:“已经吩咐下面去安排了,不出半日便能将三关的百姓撤出,还请圣上放心。” 陈开名看了戚宗弼良久,方才缓缓靠回椅背上,合上眼点了点头:“甚好…你果然没让朕失望…” 过了许久,陈开名才又睁开了眼睛,手在空中挥了挥:“行了,你下去吧,你时间也不多了,还是和家人多呆呆吧。” 听到这句“你时间也不多了”,戚宗弼身子顿时一僵,但马上就站起身来,冲陈开名拱手告退了。 待戚宗弼走后,陈开名缓缓睁开眼,端着茶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嘴里喃喃说道:“聪明人么…可悲…可笑…” “啪——”茶杯被陈开名一把掷在地上摔成碎片。 “——可恨!” “圣上息怒,”岳公公从后面走过来替他抚着后背,“龙体要紧。” 待陈开名平缓了气息,岳公公走到门外,唤来了两名宫女收拾地上的狼藉,待再进来时,发现陈开名正站在书桌前执笔挥毫,他走上前去,陈开名正好将笔放下。 岳公公定睛一看,只见宣纸上四个墨迹未干的大字龙飞凤舞——仁君不仁。 ———————————分割线————————————— 一个月后。 “真的要走?”夜凡看着眼前的叶北枳,认真地问道。 叶北枳看了看一边正在收拾东西的池南苇,点了点头。 夜凡抿了抿嘴,无意识地转着手中的折扇:“京城里的风波还未完全过去,满城的锦衣卫都在找你们,此时若要出城…” “你有办法。”叶北枳打断了夜凡的话。 夜凡被他一句噎住,愣了片刻才无奈地摇了摇头:“没错,我是有办法送你们出城…” “只是…”夜凡指了指一旁还睡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百里孤城和杨露,“你们这一路带着这两个人,怕是不好走…” 叶北枳不说话。 夜凡继续说道:“剑气近身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但至今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他体内真气紊乱,经脉却不见损伤,似有人花了大力气替他护住了经脉…但这应该和他所修习的功法有关,我们也找不到办法让他醒来,不过至少性命无忧。” 叶北枳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百里孤城,点了点头说道:“…多谢。” “你先别急着谢,”夜凡皱着眉又看向了另一边的杨露:“这虞美人的情况就要麻烦的多了,我这边是真的没什么法子了,什么珍奇药材都给她用上了,目前只能帮她把这口气吊住不咽下去。”说到这,夜凡从身后拿过一个小箱子递进叶北枳怀里:“这里面是剩下的所有的药了,已经给你包好,每日一服。你说的那点睛石我只是听说过,却未曾亲眼见过,但若是你真能把点睛石找来,说不定还真能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但若是这箱子里的药全部吃完了还未找到,那就得先去寻来其他的天材地宝为她续命了…不过这些都只是权宜之计,若是没有点睛石这种神物,只怕终究难逃一死。” 叶北枳看着怀里的药箱,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们打算去哪?”夜凡问道。 “望北关。”叶北枳毫不迟疑地答道。 第119章 “望北关?!”夜凡大惊,“这个时候你们去那儿做甚?!” 叶北枳看了看夜凡,又看了看百里孤城:“之前答应过他…要送他回去。” “定风波你疯了吧?!”夜凡挥起扇子就要往叶北枳身上打,“那里现在可是在打仗!我这边已经有消息传回来了,今年可不像往年那样小打小闹,北羌——倾举国之兵打过来了!” 第152章 十里相送 夜凡终究是没能劝下叶北枳。 天京北边的城外十里处有座亭子,叫做十里相送。此时正有一辆马车停在此处,叶北枳和夜凡就站在不远处。 “我是不是很不擅长劝人?”夜凡笑道,“反正在你身上就从来没有成功过。” “嗯。”叶北枳点了点头。 夜凡苦笑一声,转头看向北边:“此去一路坎坷,路线已经给你们标注出来,地图和盘缠我也已经交付给了池姑娘,对了…”夜凡突然似笑非笑地看着叶北枳,道:“这池姑娘可是个好女孩,你可莫要辜负了人家。” 叶北枳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马车那边,有下人正小心翼翼地把百里孤城抬上车厢,池南苇就站在马车旁望着自己这边,微风拂过,吹起她耳 鬓的发丝也带起了些许寒意,她不禁裹了裹身上的衣服。 叶北枳回过头来,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那个老头…” “浪淘沙傅一然。”夜凡拿扇子在掌心敲了敲,“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 叶北枳想了想说:“他说…他是天字号。” 夜凡点头道:“他是天字号没错,不过他这天字号的含金量可比现在的天字号高多了…他毕竟是亲身经历过四十年前那场江湖浩劫的人。” 叶北枳抬眼疑惑地看着夜凡。 夜凡知道他想问什么,耐着性子解释道:“四十年前鹤问仙一脉与鬼见愁硬碰硬,掀起了席卷了整个武林的滔天巨浪,介时江湖动荡,人人自危。在最后一役里,鹤问仙携众义士一路打上了鬼见愁东海总坛,却无奈遭遇伏击,祭出毕生所学的最后一剑做拼死一搏,其时天地变色,东海掀起了漫天的海啸…从这一剑下活下来的人寥 寥无几,傅一然便是其中之一,他在那时就已经是鬼见愁天字号的一员,那个时候的鬼见愁还没有四字词牌名和无字号,最厉害的人都在天字号这一批里。他那时的境界就已是在大宗师之上,如今四十年过去了,你觉得他现在会是什么境界?” 叶北枳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所以说啊,你别老是以为自己就是天下无敌了,天底下能治得了你定风波的多了去了…”夜凡还想接着唠叨,却发现叶北枳已经转身往马车去了。 “喂!”夜凡冲着叶北枳的背影大喊。 叶北枳回头看来。 夜凡张了张嘴,却半晌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才冲叶北枳一抱拳:“保重!” 叶北枳愣了一下,而后缓缓点头,伸手抱拳道:“…保重。” ————————————分割线———— ———————— 算天祠二层,这一层是用来住人的。 此时此处,整个算天祠二层都弥漫着刺鼻的中药味。 傅一然老头躺在病床上,阿三坐在一边。 当日那场战斗,阿三受了伤却并没有动到筋骨,此时就坐在床边,只有胸前和手臂上缠着绷带。而傅一然年事已高,从剑气中跑来全身上下满是伤口,反而受了重创,直到现在都还没好全。此时的他全身上下都缠着纱布,不过意识已经清醒。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一个坐着低头看着地面,一个躺着望着天花板,谁都没有说话。 “阿三公子…”傅老头先开口了,只是声音更沙哑了。 阿三抬起头,看向病床上的那个老人。 “你的师妹…”傅老头偏了偏头,把目光落在了阿三身上。 阿三低下头去,微微摇头道:“没找到,可能是已经离开天京了。” “咳咳…”傅老头咳嗽了两声,有些犹豫地说道,“恕小老儿直言,你师妹受了那么重的伤,不留在京城尽快医治,反而要离开京城,只怕是…情况不容乐观。” 阿三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剑气近…他到底有多强。”阿三突然沉声问道。 傅老头一愣,皱着眉想了想答道:“不好说。” “那你那日怎么会被吓成那样。”阿三又问。 傅老头也不介意阿三直言点破,抿了抿嘴说道:“他…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 “故人?”阿三斜过眼看向病床上的老人。 傅老头闭嘴不说话了。 阿三识趣,知道是傅老头不想再谈这话题, 便也不再追问。 “你不是问剑气近到底有多强么?”傅老头突然笑道。 阿三抬起头来看着傅老头,等着他继续说。 傅老头顿了顿,又问道:“阿三公子,你现在是什么境界了?” 阿三一愣,但还是如实答道:“入大宗师已有两年…” 傅老头点了点头:“呵——小老儿也是,不过我已经在大宗师里徘徊了快五十年了…到如今,也才只是摸到了上面那层楼的门槛…” “上一层楼?”阿三仔细琢磨透傅老头话里的意思后,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 傅老头点头,缓缓说道:“世间但凡习武者,皆以自身武艺足以开宗立派为终点,固有小宗师,宗师,大宗师之分,小宗师之前自不用细表,一脚迈入小宗师才算是登堂入室。那你是否想 过…大宗师的上面,又是什么?” 阿三眼中的惊讶之色已经快要溢了出来:“我,我不知道…” 傅老头叹了口气,举起手来在眼前虚握,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只听他缓缓说道:“举手投足间暗合天地之规律,一呼一吸间自有乾坤之造化,使自己达到一种与天地共鸣的状态,也就是世人常说的天人合一,而这种境界,便被称为…天人。” 阿三的双眼逐渐睁大了。 只听傅老头继续说道:“而那日拔剑后的百里孤城…已经是无限接近天人之境的状态,若不是他当时神志不清,恐怕你在他手里连一招都撑不下去。” “怎,怎么可能…”阿三喃喃自语,“与天地共鸣…世间真有这样的人?” “当然有。”傅老头语气笃定,眼中惊恐之色一闪而逝,“我曾亲眼见过…” “他叫…鹤问仙。” 第153章 旧识 望北关,在离过年还有几天的时候,这里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这是哪?”雪娘望着面前低矮的城墙,又转头看着雪沏茗问道。 雪沏茗抬头看着城墙上有些斑驳的字迹,摸了摸鼻子道:“望北关。” “你要找的人住在这里吗?”雪娘提了提裙子——这些衣裳是雪沏茗从别人家“拿”的,穿起来有些大了。 “嗯…差不多吧。”雪沏茗顿了顿,牵起雪娘的小手,“走,先带你去吃点东西,我在这有个朋友,他手艺不错…他家的酒也不错。” 雪娘眼睛一亮。 城门处只有两个懒洋洋的守卫正靠在城墙上打着盹,雪沏茗牵着雪娘就从他们面前走过,却也没惊醒他们,直接便进了城。 此时已经快到晌午,城里家家户户有炊烟升起,饭菜的香味一时弥漫。 雪娘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 “饿了?”雪沏茗眼尖,将雪娘的表现尽收眼底。 “嗯。”雪娘点了点头,却也没有抱怨什么。 “就快到了。”雪沏茗冲雪娘笑了笑。 两人在城里转过几条街道后,在一户人家的门口停下了。 这就是一间普通的门户,与街道上其他的屋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屋顶的烟囱里正有炊烟袅袅升起,看来屋里的人正在做饭。 “到了。”雪沏茗揉了揉雪娘的小脑袋,叩响了门。 “咚咚咚——” “谁啊——”门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咚咚咚——” “来了来了——等着!” “咚咚咚——” “催命啊!别敲了——嗯?”门开了,露出门后一张男人的脸,男人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模样,长着络腮胡子,脸上的皱纹写满了沧桑。 男人看到雪沏茗后,先是露出了片刻的疑惑,而后便是惊讶和喜悦。 “你…雪老弟!怎么会是你!”男人把门大开,走出来就要拉雪沏茗的手,“真是稀客——快进来快进来,这都多久了?快四年了吧?” 雪沏茗拉着雪娘往里走,笑着对男人回应道:“是四年多了,齐老哥。” “对对对,瞧我这记性!”齐校尉一拍脑袋,然后突然看到了雪沏茗身边的女孩,有些惊讶地问道,“哟?雪老弟?你女儿都这么大了?以前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啊?”雪沏茗一愣,随后忙摆手说道,“误会了齐老哥,这不是我女儿,我都还没成家,哪来的女儿,这是…这是…”雪沏茗突然卡壳了,嘴张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雪娘——难道说这小姑娘是自己捡来的不成? 第120章 “童养媳。”稚嫩清脆的声音从脚下传来。 “呃?”齐姓男人愣住了,雪沏茗也愣住了。 “我是他童养媳,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雪娘又说道。 雪沏茗脖子僵硬地低下头去,发现雪娘也正抬头看着自己,大眼睛里满是天真无邪,仿佛是在对他说——你看我多善解人意。 雪沏茗嘴角扯了扯,再抬头望向齐老哥,齐老哥也正好尴尬地看过来。 “呵…呵呵…”雪沏茗干笑两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呵…呵…雪老弟…呵…没想到你好这口…呵呵…”齐老哥也很尴尬,蹩脚地打着圆场,心里直骂自己嘴贱,都问些什么鬼问题。 “呵呵呵…呵呵呵…”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知该怎么继续说什么,只是尴尬地笑着。 冷风吹过,卷起地上零星的枯叶,雪沏茗从未觉得戈壁上的风是这么萧瑟。 “哦对了!”齐老哥终于找到了话题,“进屋进 屋,老在外面站着像什么样子,进去说话,走走走!”说罢,率先往屋里走去。 趁着齐老哥转过身去,雪沏茗突然弯下腰来瞪着雪娘,伸出食指点她的脑袋,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瞎说些什么!我这脸面被你一把摔地上还踩了两脚!不懂别乱说话!” 雪娘眨了眨眼睛:“哦。” “雪老弟,快进来啊——”屋门边的齐老哥见雪沏茗还未过来,不禁转过身来喊道。 “来了来了!”雪沏茗应了一声,又瞪了一眼雪娘,方才提步往里面走去,雪娘提着所以跟在后面。 齐老哥将饭菜端上桌,几人才刚坐下,齐老哥又突然一拍脑袋:“哎哟!你看我这记性——忘了你是无酒不欢了,雪老弟,你等着,我去把那几坛好酒挖出来,今天咱哥俩好好解解馋!” “那敢情好——”雪沏茗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就等着齐老哥你这句话呢!” 不消片刻,齐老哥抱着两坛酒回来了,递给了雪沏茗一坛说道:“你不知道,这酒是你四年前走的那 天我埋下去的,都是我自己酿的,你口味刁,知道你喜欢这味道,我就想着哪天你再来了,好能拿出来招待你,这么多年我自己都是忍着馋,一滴都没碰…你看,泥封都还是新的。” 雪沏茗愣了,拇指蹭了蹭坛子口的泥封,蹭下了一小块泥,他轻轻一捏,泥块在手中碎成了粉末。 “啊…谢…谢谢。”雪沏茗的声音很轻。 “嗨!”齐老哥大手一挥,“谢什么,自家兄弟不说这些!来——喝酒!” “好,喝酒。”雪沏茗笑了笑,拍掉泥封给自己倒上了一碗,浓郁的酒香顿时就弥漫开来。 雪沏茗正要举起碗来,袖子却被雪娘拽住了。 他低头看去,雪娘正睁着眼望着自己。见雪沏茗看过来,雪娘指了指自己的碗。 雪沏茗瘪了瘪嘴,给雪娘也满上了一碗,雪娘顿时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ps:不好意思各位,lazy最近有点事,群里的朋友也都知道lazy现实中也是有工作的,最近这段时间更是忙得是不可开交,所以我想请大家体 谅一下,容我请几天的假,想养肥的朋友也可以缓一缓再看,等我这段时间忙完了,更新就恢复正常。 差不多就是这样一个情况,五月准时恢复更新,谢谢大家。 第154章 扎根 “所以说…你小子这次来又是干嘛的?”齐姓男人抿了一口酒问道。 “来寻一个人。”雪沏茗用筷子替雪娘夹了一口菜。 “哦?”齐老哥看上去有些诧异,玩味地看着雪沏茗,“你在这还有朋友?” “唔…算是朋友吧。”雪沏茗摸了摸下巴,经过多日跋涉如今下巴上早已长满了胡茬,“不过他不在望北关,还得往西边去。” “西边?”齐老哥挑了挑眉毛,“戍北关的方向?” “是了。”雪沏茗点了点头,“反正顺路,心中对齐老哥你挂念得紧,就来看看你。” 齐老哥哭笑不得,伸出筷子就要往雪沏茗脑袋上敲:“呸——放你娘的狗屁,说什么挂念得紧,我看你就是想来蹭吃蹭喝!” “看破莫说破,齐老哥,你可真不会做人。”雪沏茗摇头晃脑地说道,雪娘坐在他身边,一碗酒早就 被她小口小口地喝完了,此时趁着雪沏茗与齐老哥相谈甚欢,偷摸地把雪沏茗的酒碗拿了过来,正往自己的碗里倒。 齐老哥呆呆地看着雪娘的动作,样子有些傻,直到雪沏茗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回过神来:“啊——什,什么?” 雪沏茗一脸狐疑,顺着齐老哥的目光低头看去,雪娘捧着碗好端端地坐在自己边上,见自己看过来还冲自己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只是自己身前的酒碗中正泛着点点涟漪。 “咳咳——”齐老哥用咳嗽掩饰了尴尬,随意开口问道,“那个,雪老弟,你这次来寻人又是所为何事?” 听到齐老哥如此问来,雪沏茗的脸色立马严肃了起来:“说起这个,齐老哥,你听我一句劝,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带着望北关的人往南边撤吧。” 齐老哥从雪沏茗的语气中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不禁也直起了身子,缓缓问道:“…何出此言?” 雪沏茗看着对面那个男人的眼睛,用最郑重的语气说道:“北羌要南下了。” 齐老哥嘴角一勾:“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北羌又不是第一次…” “不一样。”齐老哥的话直接被雪沏茗打断了,他怔怔地看向雪沏茗,却发现雪沏茗紧皱着眉盯着自己,“不一样,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这次…和以往都不一样,不是以前那样,只派小股部队来小打小闹…北羌,北羌要开战了。” 齐老哥嘴唇微张,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嘴唇有些颤抖。 雪沏茗用手指在桌子上敲着,目光一直停留在齐老哥脸上没有离开过:“齐老哥,你知道我的意思是什么——望北关…你们…守不住的。” “朝廷…”齐老哥艰难地开口道,“朝廷会派兵过来…也就这些日子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朝廷都会派兵来帮忙驻守…” “就凭几个营的兵力?”雪沏茗摇了摇头,“齐老哥,别再骗自己了,打仗你比我熟,连我都知道,光靠那点兵,来了也只是送死罢了——你会不清楚这点?” 齐老哥低下头沉默地看着桌上的酒碗,一声不吭。 “齐老哥,撤吧。”雪沏茗叹了口气,伸手去端自己的酒碗,却发现自己的酒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了,身边的雪娘喝地小脸通红,见自己看过来,还情不自禁地打了个酒嗝。 雪沏茗冲她一瞪眼,伸手就要去揪她耳朵,对面的齐老哥终于是说话了。 “不能撤。” “嗯?”雪沏茗皱了皱眉,转头看去,只见齐老哥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将碗重重跺在桌上,摇了摇头,用肯定地语气说道:“不能撤!” 雪沏茗摸了摸下巴的胡茬,也不去问为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人。 “我齐安疆,身为望北关守城校尉,怎么可能连北羌蛮子的影子都没看到,就未战而逃?!”齐安疆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顿时一阵碗碟乱跳,雪娘瞥了一眼齐安疆,把酒碗端起来抱在了胸前。 “更何况——”齐安疆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雪沏茗,“望北关也没人会逃。” 雪沏茗咧嘴一笑:“难道是因为望北关很多人都是被朝廷通缉的歹人,一往南走就会被官差抓进大牢里去?” 望北关地处戈壁边关,天高皇帝远,很多在中原犯了事的人都喜欢往望北关躲,此事人尽皆知。 “就当你说的算一个原因。”齐校尉低着头沉声说道,“但你别忘了…对于更多的人来说,这里是他们的家啊…” “我们这些人…”齐校尉抬起头来,望向门外,几个小童打打闹闹地从门前跑过。 “…早就把根扎在这里了。” —————————————分割线————————————— 雪沏茗牵着雪娘走出了望北关的城门,他驻足转身看去,城门下的城守已经换了个人,脑袋打着桩子,像是马上就要睡着了。城墙上“望北关”三个字依旧斑驳,只是平添了一股厚重。 雪沏茗想起离开的时候,齐安疆把仅剩的几坛酒全灌进了自己葫芦里,他说:“全带走吧,我也不打算再酿了,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 雪沏茗知道,齐安疆最后一句想说的其实是——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 “嘭——”一声炸响把回忆中的雪沏茗拉了回来,守城那个打瞌睡的士兵也被这一声给吓得一个激灵 ,转头看去时只看到几个笑得叽叽喳喳的孩子跑开的背影,士兵骂骂咧咧了几句,抱着长戈靠在城墙上,重新打起盹来。 ——原来是爆竹。 第121章 想起这个,雪沏茗愣了一下,他突然意识到,原来是要过年了。 “我们现在去哪?”雪娘拽了拽雪沏茗的袖子,仰着脸看着他。 雪沏茗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吧唧了一下嘴:“去找之前给你提起过那个人…那个用剑的人。” 雪娘点了点头,过了一会突然又问道:“…他那里有酒吗?” 雪沏茗哈哈大笑,伸出手去揉乱了雪娘一头披肩短发,说道:“有。” ps:各位,lazy回来了,感谢你们一直不离不弃,也感谢你们的支持与陪伴,在我忙着没法更新的情况下收藏居然不降反涨,真的让我受宠若惊之余还不甚感动,谢谢你们。 那么,让我们故事继续。 第155章 落月偶遇 戍北关位于望北关往西两百里处,在这两座戈壁荒城之间,有一处小小的绿洲,被两座城的人们称之为——落月洲。这个名字来源于绿洲中的那一片湖泊,每当在没有云的晚上,月上中天,湖中便会清晰的倒映出皎月的影子,仿佛是一轮圆月落入绿洲,沉进了湖里,月光经过湖面的反射,更是映得湖岸上一片银光粼粼,美不胜收。 这片湖,便也叫做落月湖。 两座城的人来往时,都把落月洲当成了一个中转站,在这里补充水源,顺便歇一歇脚。但从不会有人在此多做逗留,更不会在此过夜,小孩子和年轻一点的人,都只是道听途说来,说是这落月洲上住着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有说法是说这落月洲寄居着鬼怪,活物不得在此多呆,否则便会死于非命。如此这般的说法不一而足,但去过落月洲的人也确实都远远地看到过——落月湖的岸边,有一间简陋的茅草屋… 看来确实是有“东西”住在这里。 但若是那些上了年岁,亲身经历过十年前那件事的望北关老人,每当他们经过落月洲,看到那间茅屋时,眼神总是很复杂,像是仇恨,又像是惋惜。他们知道这落月洲上住着的是谁,也知道“他”为什么要死赖在这茫茫戈壁中不肯离去。 但总的来说,落月洲在大多数时间还是很少有人来拜访的。 今天除外。 “他娘的…要不是看剑气近那臭小子可怜…老子才不来遭这份罪…” 烈日当空,即使是在冬日,戈壁滩的石头也被烙得滚烫,行走在这一片天地间,仿若置身蒸笼。 雪沏茗一路走来,脚下没停,嘴里也没停过,一路都在骂骂咧咧。小雪娘趴在他的背上,任由他背着自己,眼睛半眯,显得很是舒服惬意,丝丝凉意从雪沏茗腰间的葫芦上传来,驱散了戈壁的炎热。 “唔…还没到吗?”雪娘在雪沏茗背上蹭了蹭小脑袋,她觉得自己快睡着了。 “咳——呸!”雪沏茗一口浓痰吐在地上,立马便被滚烫的石头蒸出了丝丝白烟,他有些不耐烦地答道,“快了快了…住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也不知道他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多时,一片绿洲远远地出现在了视野里。 “呼——”雪沏茗舒了一口气,“他娘的,可算是到了。” 小雪娘从他背上跳了下来,看了看远处那片小绿洲,又仰起头望着雪沏茗问道:“我们要在这里呆很久吗?” “怎么可能!”雪沏茗摆了摆手,没好气地说道,“谁想在这鬼地方多呆,我们去把北羌南下的事告诉他,让他出去避避风头,然后我们就回中原逍遥快活去…” 雪沏茗顿了顿,沉吟片刻后才继续说道:“…只是以他那个性格…也不知道他肯不肯就此离开…” “算了不想了!”雪沏茗使劲晃了晃脑袋,“反正老子把消息送到就行了,剩下的管他娘的会怎么做 !” 雪娘伸出小手放在了雪沏茗的掌心:“那就快点吧,我们把他的酒喝完就走。” “好主意。” ————————————分割线———————————— 在靠近落月洲边上时,雪沏茗把雪娘拉住了。 只见他蹲下身来,想了想才开口说道:“你在这里等我,先不要进来。” “哦。”雪娘也不问为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你不问为什么?”雪沏茗有些诧异。 “那…”雪娘歪了歪头,看着雪沏茗道,“…为什么?” 雪沏茗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 “你个小机灵鬼!”雪沏茗捏了捏雪娘的脸蛋,随后又细心地替她擦了擦脸上的灰尘,才温柔地说道,“在这儿等我。” 见雪娘点头后,雪沏茗才只身走进了树林,往深处走去。 林子里很寂静,连声鸟叫都没有,更别说兔子老鼠这些爱打洞的小兽了。不过雪沏茗也不奇怪,动物有趋避危险的本能,这落月洲早就是活物的禁区了,同时这也是他不让雪娘进来的原因——谁知道剑气近会不会从这林子里哪个地方冒出来。 走了不多时,便已经能看到树林的尽头。雪沏茗从林子里走出来,入眼处便是那如同一大块绿宝石的落月湖,他环顾四周,在湖的对岸,一间简陋的只供遮风避雨的茅屋便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 “还是一点都没变啊…”雪沏茗喃喃自语一声,眼前的景象和记忆渐渐重合了。 沿着湖岸往茅屋那边走去,雪沏茗嘴里不停嘟囔着只有自己才能听的清楚的话,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在靠近了茅屋时,雪沏茗放慢了脚步,盯着茅屋看了良久才提步上前,缓缓伸出手放在门板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雪沏茗顿了片刻,正欲使力推开门,只听“吱呀”一声,门却是从里面被打开了,一道身影从茅屋里走出来正与雪沏茗撞了个满怀。 “哎——”雪沏茗伸手一挡,定睛一看,屋内的人也正好抬头看来,两人顿时愣在了原地。 “唐匠人?!” “要饭的?!” 雪沏茗下意识地一个后跳拉开了距离,屋内的唐锦年在惊愕过后也瞬间闪回了房内,一把关上了门。 缓过神后,雪沏茗警惕地看着茅屋喊道:“屋里那小子!说话嘿!你怎么会在这儿?” “嘿嘿…”屋里传来唐锦年的笑声,只听他反问道,“要饭的你好生奇怪,这话不是应该我问你才对吗?” “呸——”雪沏茗不屑地啐了一口,“懒得与你嚼舌根,你给我出来!” “哈哈——外边炎热,出去作甚?”唐锦年在屋里哈哈一笑,“不若你进来坐坐?” 雪沏茗悄悄地将葫芦取下来,把锁链在手上栓了几圈,嘴里却也没停下:“你就是属狐狸的——谁知道你屋里有多少个傀儡等着我呢?”雪沏茗心里暗骂自己,之前在门口时就应该意识到了,屋内并没有剑 气的波动,自己居然现在才反应过来。 唐锦年在屋内却也是叫苦不迭,他是有苦自知,傀儡早在五神峰时就已经销毁殆尽,蝶恋花又被他安排出去采购食物了,此时若是那凶神恶煞的菩萨蛮真进来了,那自己绝对讨不到好果子吃! 就这样,两人互相忌惮,一个不敢出去,一个不敢进来,就这样僵持在了当地。 直到一个声音从雪沏茗的身后传来。 “呃…你是谁?” 第156章 落月杀机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时,一个声音突兀地从雪沏茗身后传来—— “呃…你是谁?” 雪沏茗听见声音心里一惊,适才注意力全被屋里的唐锦年吸引了过去,竟然是没发现已经有人来到了自己身后,不由得暗自责怪自己今天不在状态,加上这次已经是第二次出现这种不够警惕的情况了。他迅速回头看去,待看清楚来人时,不由得又是一愣——只见一明眸皓齿的美丽女子就站在离自己不远处,她右手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大布袋子,此时被她抓在手上也不见吃力,显然也是有武艺在身,而令雪沏茗发愣的却不是这个,而是这女人右手正牵着一个小女孩,不是雪娘又是谁? 此时雪娘任由那女人牵着,空着的那只手捧着一块用油纸包了的葱油饼正吃着,见雪沏茗看过来还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睛。 “…雪,雪娘?”雪沏茗咽了口唾沫。 “嗯?”雪娘歪了歪头。 那女子低头看了看身边的小女孩,笑着说道:“原来你叫雪娘?” 小雪娘点了点头。 雪沏茗暗自吸了一口气,把语气尽量放平缓了,说道:“雪娘,来,过来,到我这来。” 雪娘看了看雪沏茗,又抬头望了望女子,女子笑着冲她点了点头,松开了手。 见那陌生女子没有阻拦,雪娘也朝着自己走了过来,雪沏茗不由得舒了口气,正要放下心来,谁料变故突生! 只见一道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笼罩下来,狂风突兀地掀起,地上一阵飞沙走石。不待雪沏茗抬头去看个究竟,身后却突然传来了唐锦年的声音:“这可真是稀罕——昔日残暴不仁菩萨蛮,如今居然会为了个小姑娘战战兢兢,嘿…雪娘?和你一个姓?菩萨蛮,她不会是你女儿吧?” 第122章 雪沏茗回头一看,只见那凤求凰不知何时已经从 屋里出来了,站在门口一脸戏谑地笑着。 狂风已经吹得人快睁不开眼睛,雪沏茗无暇再去理会唐锦年,回过头来就要去护住雪娘,谁知这一回头看到的画面,吓得他三魂顿时就丢了两魂——只见一只巨大的怪鸟扑扇着翅膀从天而降,带起阵阵狂风直掠向雪娘! 怪鸟双翅展开,遮天蔽日,巨大的阴影将岸边的几个人全罩了进去,同时它的速度也不慢,从空中到眼前似乎只是一瞬间,雪沏茗甚至才只堪堪跑到了雪娘身边,就在他要伸出手去抱住雪娘的那一刻,只觉眼前一花,耳边狂风大作,再看时,眼前就已经没了雪娘的身影。 “啊~~~”雪娘的叫声从头顶传来,雪沏茗一抬头,半块吃剩的葱油饼正好从天而降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王八蛋!”雪沏茗气得睚眦欲裂,双目里满是血丝,间不容发,眼见雪娘被巨鸟抓着越飞越高,雪沏茗来不及多想,一把将手中的葫芦扔到了地上,迅速助跑几步,两腿肌肉虬结直欲撑破裤腿的布料,带 起万钧的力道在地上重重一踏! “咚——!”地面似乎都震了一震,只见雪沏茗一跃而起,如离弦之箭般朝着空中的巨鸟笔直冲去! 唐锦年眉头紧锁,右手五指不停地变换着动作,空中巨鸟随着他的动作也使劲地拍打着翅膀,试图快速升空拉开距离。 雪沏茗速度飞快,但终究未生双翅,眼见冲势已经缓了下来,但就是还差一步之遥。 唐锦年嘴角已经微微勾起了一抹笑容,胜券在握。 “你干什么啊?!”就在唐锦年认为大局已定时,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转过头一看,蝶恋花饶霜已经怒气冲冲地跑到了近前,不待唐锦年反应便是一把把他推了个踉跄,手上不自觉也停了下来,待再反应过来时,唐锦年抬头看去,半空中雪沏茗已然一把拽住了巨鸟的一只爪子。 “给我——滚下去!!!”一声暴喝仿佛晴天霹雳在耳边炸响,饶霜被惊得心头直跳,转头一看,只见雪娘已经被雪沏茗抱在了怀里,而那只大鸟仿佛是 断了线的风筝…不对,用断了线的风筝来形容都太轻巧了,它被雪沏茗使出全力往下掷出,此刻俨然就是一颗陨石携万钧雷霆之势砸了下来! “轰——!”沙尘四起,中间还夹杂着从巨鸟身上散落下来的零件被弹飞出来。 唐锦年恼怒异常,但此时也来不及再去呵斥饶霜,只见他一把将挡在身前的饶霜推开,迅速地往适才雪沏茗扔下葫芦的地方跑去,在那里,此时葫芦就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咚!”雪沏茗怀抱着小雪娘踩在了地上,落地时他的双膝稍稍一弯,便稳稳地站定了,本来四散的沙尘也被他这一下给吹得四散开来。 唐锦年此时离葫芦尚有一段距离,他抽空抬头一看,只见雪沏茗飞起一脚便将巨鸟的残骸踢到了一边,似是感觉到了唐锦年在看着自己,他也转头看了过来,雪沏茗脸上面无表情,但眼中的杀意却是毫不掩饰地流露了出来,这种感觉刺得唐锦年皮肤生疼。 唐锦年咬了咬牙,他心知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已经是彻底撕破了脸,深海万年玄铁所铸的葫芦就在 眼前,不成功便成仁,于是脚下更是加快了速度,展开身形便往葫芦掠去。轻功虽然不是他所擅长的,但此时葫芦显然是离自己更近,唐锦年想赌一次。 思绪急转,这不过都只是发生在一息之间,唐锦年虽说不擅长轻功,但也是身法了得,转瞬葫芦就已经离自己只有几步的距离了,他再次抬头看向雪沏茗,雪沏茗显然是已经看破了自己的目的,抱着小女孩也正往这边赶来,但是看距离…显然是来不及了。 唐锦年眼中的兴奋越来越甚,他几乎已经看到自己将点睛石提炼好,已经看到自己制造出来了梦寐以求的最完美的傀儡了。 手指触碰到了这个有些丑陋的葫芦,丝丝冰凉的感觉从指尖上传来,唐锦年知道这是深海玄铁的特性。只见他一把抄起了栓在葫芦上的铁链,然后使力一拽—— “嗯?!” 葫芦纹丝不动。 唐锦年一愣,他倒是知道深海玄铁奇重无比,但怎么也没想到它居然会有这等分量。 唐锦年再次使力,拿出全身的力道去拽铁链,这次葫芦终于是动了起来,拖在地上往唐锦年缓缓移动,地面上被拖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然而葫芦只移动了不到两步的距离,便又不动了。 唐锦年定睛一看,一只脚正踩在葫芦上。他抬头望去,看到的是菩萨蛮那杀意纵横的眼神,正歪着头盯住了他。 “你想…做什么?” 第157章 唐匠人与要饭的 雪沏茗居高临下地盯住了唐锦年,那如有实质的杀意直刺得唐锦年汗毛乍立,但此时葫芦就在眼前,铁链也已然被自己握在了手中,他哪还有撒手的道理? “滚开!”唐锦年大喊一声,左手抽出烟杆就直接敲向雪沏茗踩在葫芦上的小腿。 “找死!”雪沏茗大怒,踩在葫芦上的右腿也不见动弹,左腿腾空而起径直抽向中门大开的唐锦年。唐锦年右手死拽着铁链不舍得松开,前胸顿时吃实了这一脚,整个人被凌空踢起半米多高,然后又重重地落到了地上,但右手还死死抓着铁链。 “咳咳——好一个菩萨蛮,力气果真霸道…”唐锦年烟杆脱手落到了一边,他满脸煞白,左手捂着心口,恨恨地盯着雪沏茗,“…今日这一 脚我记下了。” 蝶恋花站在远处早已是看呆了,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唐锦年吃这么大的亏,再把视线落到葫芦上,饶霜终于是想起来了——这人难道就是唐锦年口中那个甚为忌惮的菩萨蛮? “你给我松开。”雪沏茗沉声说道。 “嘿——”唐锦年撑着地站起来,铁链被他拽得哗啦作响,他解开右手的手套扔在地上,挑衅地看着雪沏茗,“你再来试试?” 雪沏茗眼中怒火中烧,鼻子里喷出两道白气,双手骨头捏得嘎嘎作响。 眼见争斗是一触即发,突然一声清喝从唐锦年身后传来:“——住手!” 是饶霜。 饶霜神色焦急地小跑过来,在唐锦年身后站定,就想要去拉唐锦年的衣摆。 唐锦年纹丝不动,看都不去看她一眼,直接怒斥道:“退下!这有你说话的份吗?!” “你!”饶霜嗔怒,但也没松开拉着他衣摆的手。别人不清楚,她心里可是再明白不过——唐锦年最引以为傲的傀儡早在五神峰就全部被毁掉了,此时如果真打起来,是肯定在菩萨蛮手中讨不到好果子吃的。 雪沏茗没有去管跑来干涉的蝶恋花,仍然是死死盯着唐锦年,两人的气势节节攀升,随时都有可能动手。 “啪啪啪…” 突兀的拍打声从两人身下传来,雪沏茗感觉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脚。 唐锦年和雪沏茗同时低头看去,只见小雪娘蹲在两人脚下的地上,正拿手拍着雪沏茗踩在葫芦上那只脚的脚背。 感觉到有人看着自己,雪娘抬起头来,正与雪沏茗对视上,她眨了眨眼睛说道:“我口渴了…你把脚拿开,我要喝酒。” “…” “…” 雪沏茗和唐锦年又同时抬起头来对望了一眼,相顾无言。 饶霜见气氛因为一时的尴尬稍稍有些缓和,急忙去拉唐锦年的手:“你松开,快松开…” “哼!”唐锦年借坡下驴,冷哼一声把铁链甩到了一边,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雪娘见雪沏茗还没动静,又开始在他脚上不停地拍着,边拍还边喊着:“你的脚你的脚你的脚…” “哦——好,好的。”雪沏茗回过神来,忙把脚移开,俯下身子去捡葫芦,口中对雪娘说道,“你去把你的壶拿过来,我给你倒。” 雪娘闻言,小跑着往放包袱那边去了。 雪娘拿了壶过来,递给雪沏茗,雪沏茗揭开葫芦的塞子,一股浓郁的酒香顿时就在落月洲上弥漫开了,雪娘情不自禁吸了吸鼻子。 饶霜闻到酒香转头看过来,正好就看到了雪 沏茗给雪娘倒酒的情景,她皱了皱眉走过来:“你给她喝酒?” 雪沏茗抬眼瞥了瞥饶霜,没理会她。 饶霜知道此人厉害,也不敢斥责,只得伸手去拉雪娘:“雪娘,跟姐姐来,姐姐给你拿清水喝。” 雪娘看着饶霜,摇了摇头说道:“不去,水没酒好喝。” 饶霜鼻子都气歪了:“小姑娘家家的喝什么酒啊——你才多大点儿就馋酒了?喝酒喝多了脑子会变笨的!”饶霜吓唬雪娘。 雪娘伸出小指头戳了戳雪沏茗:“喂——她骂你笨。” 雪沏茗眼睛冲饶霜一瞪:“你谁啊你——怎么说话呢!谁给你说酒喝多了要变笨啊!你看我哪笨?你说说!哪笨了啊?”说着他又往坐在岸边石头上的唐锦年瞟了一眼:“要我说——成天对着一帮假人捣鼓的才脑子不正常呢。” 第123章 唐锦年又哼了一声,没有去接雪沏茗的话茬,而是对饶霜喊道:“你回来——别去管他俩,吃的喝的都是买给我们自己的,没必要拿去接济要饭的。这戈壁上找不到吃的,看他们能坚持多久,他们要吃,让他们自己回城里买去。” 饶霜尴尬地冲雪沏茗笑了笑。 “老子还不稀罕…”雪沏茗哼哼两声,背过身去,把装了酒的壶递给雪娘,“拿着——咱喝酒。” 雪娘接过壶,歪着头看着雪沏茗问道:“他为什么叫你要饭的?”说罢又想了想,“我记得上次那个拿刀的人好像也是这么叫你的?” “呃…”雪沏茗一时语噎,神色有些尴尬。 “哈哈——”唐锦年一直竖着耳朵听着这边的对话,听到雪娘这样问,不禁笑出了声来。 “呸!”雪沏茗一口啐在地上,对着那边的唐锦年骂道,“你笑个鸡毛!” 唐锦年不以为意,反而对雪娘说道:“小丫 头,你可知道你身边这人是最没原则的人?每次接了任务去杀人,临到要动手了,便会问人要钱,只要肯给钱,他便是放弃任务也甘心。” “我呸——”雪沏茗破口大骂,“放你的屁唐匠人,老子什么时候没原则了?老子就是太有原则了!每次要钱我都只要他们全部身家的一半,多一文我也不拿!” “要一半就不算要钱了?”唐锦年一脸的捉狭。 “干!老子看你是想打架!”雪沏茗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你还真以为我怕了你?”唐锦年冷笑,也从石头上站了起来。 饶霜忙着打圆场:“怎么说着说着又要动手了?都消停下不行么?” 雪娘睁大了眼睛,摸了摸胸口,她脖子上栓着一根红绳,上面挂着一枚铜板。她抬头看着身前那个高大的背影,记忆涌上心头。 “我…我有钱…别杀我娘…” “这是我所有的钱了…都,都给你…” “…我只要一半,一半就够了。” ps:感谢dandelion桑 的同人画作,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的风格,可是为什么会混进去那么多不得了的东西啊(笑尿)~ 再ps:今天推一本书,是来自本站作者【永恒的甲虫】的《下山打法师》,轻松向的文风,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 第158章 冤家 夜晚的落月洲无疑是最美的,谁又能想到在这荒芜的戈壁中竟然还藏着这番动人的美景。 月色徐徐飘落,给这片天地蒙上了一层银辉。月光散落在落月湖上,湖面微漾,映出一片被揉碎了的彩华,彩华撒在岸边,随着湖面的波纹微微抖动,仿佛跳起了一支无声的舞蹈。 戈壁的夜晚很冷,唐锦年和饶霜在茅屋前燃起了一堆篝火,雪沏茗怀抱着雪娘远远地坐在一边。 饶霜偶尔偷偷地瞥一眼雪娘,唐锦年的目光不时地落在雪沏茗腰间葫芦上。 雪沏茗抱着雪娘,盯着湖面目不转睛,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雪娘蜷缩在他怀里,手里还抱着自己的小壶,睫毛忽闪忽闪地打着瞌睡。 “咳——”唐锦年轻轻咳嗽了一声,眼睛朝雪沏茗瞥了瞥,待看到雪沏茗斜着眼看了过来才 开口说道,“菩萨蛮,你没事儿到这里来做什么?” 雪沏茗重新把目光落回湖面上,道:“你来得,我就来不得么?我倒是想问问你,你又是来这里做什么?” 唐锦年眼珠子转了转,嘴角微微勾起:“我来这里嘛…自然是来找剑气近的。” 雪沏茗嗤笑一声:“那可巧了,我也是来寻他的。” “你寻他何事?”唐锦年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关你屁事。”雪沏茗冷哼了一声。 唐锦年冷笑:“本事不大,脾气不小。” “不大不小,收拾你刚够。”雪沏茗转头盯着唐锦年道。 饶霜捂着额头,她已经受够了这两个人了,每次说不上几句便会吵起来。 “罢了,我懒得与你争论。”唐锦年一脸嘲笑地看着雪沏茗,“也不瞒你,我已经到这里两 天了,剑气近也不知去了哪——反正我这边吃食都备全了,倒是不急,只是你嘛…你若是要等他,那你等着便是,至于吃的喝的,自己想办法去。” 对于唐锦年的话雪沏茗没有在意,也没有再去理会,只是抱着雪娘站了起来,往孤零零立在那儿的茅屋走去。 眼看着雪沏茗已经推开门了,唐锦年忍不住喊道:“喂!你干嘛?” “睡觉。”雪沏茗一只脚已经进了屋子,头也不回地答道。 唐锦年顿时就不干了,站起身指着雪沏茗喊道:“你站住——谁让你住那屋了?” 雪沏茗看了他一眼,一副懒得理他的表情,转过身“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欺人太甚!”唐锦年暴跳如雷,几步跑过去就打算踹门,谁知脚刚抬起来,门突然又开了,露出雪沏茗阴沉得快滴出水来的那张脸,只见他指着唐锦年的鼻子说道:“我警告你,再敢多 嚷嚷一句话,老子撕了你的嘴!”说罢,再次摔上了门。 门外的唐锦年气得脸色铁青,眼中的怒意快把他整个人都点着了。此时饶霜也终于跑了过来,她一把拽住唐锦年的手臂,劝道:“算了,形势比人强,我们还是别去触他眉头比较好,不过是一间茅屋罢了,让给他也无妨,更何况…他还带着个孩子。” 唐锦年甩开饶霜的手,瞪了她一眼:“白天的事还没找你算账!” 唐锦年丢下饶霜,独自走到湖边那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饶霜撇了撇嘴,回到篝火边坐下,捡起两根枯柴枝扔进了火里。沉默良久,饶霜转头看了看茅屋的方向,见没有动静才缓缓走到唐锦年身后,装作很随意地问道:“要是…要是剑气近一直不回来,你打算就这样和菩萨蛮耗着?干等下去?” 见唐锦年不回答,饶霜又继续说:“没有剑气近帮忙,光凭我俩恐怕拿他不下,这样下去也 不是办法…” “哼——”唐锦年冷哼一声,“一介莽夫而已,若不是我傀儡尽毁,拿下他简直易如反掌…”说着,将手中那块石子猛地甩了出去,石子带起“咻咻”的风声,在湖面上一连打出了十几个水漂,一直飞到了湖的对岸。 “呵呵…”饶霜掩嘴轻笑,“说到底你还不是没有办法?那你还与自己置什么气?不若以不变应万变,待剑气近回来了自有分晓。” 唐锦年瞥了眼饶霜:“何需你来提醒我?我不知道么?我倒要看看,他菩萨蛮没有粮食能撑几天。” 事实证明,连一天都撑不下去。 第二天还不到中午,雪娘就拽着雪沏茗的衣摆,拿水汪汪的眼睛瞪着他:“…我饿了。” 雪沏茗咽了口唾沫,低头看了看雪娘,又抬头望了望远处的唐锦年二人——昨日那女子带回来的大布口袋就扔在他们身边。 雪沏茗咬了咬牙,然后使劲一跺脚,对雪娘 说道:“奶奶个腿儿——等着!”说罢,迈开大步就往唐锦年那边去了。 唐锦年正坐在布袋边捧着一个壶喝水,还没咽下肚就看到雪沏茗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还没来得及说句话,便被他一脚踹了个跟头。壶被打翻在了地上,一口水也呛在了喉咙里,引得唐锦年不住地咳嗽。 “咳——要饭的——咳咳——”唐锦年翻身起来就要扑向雪沏茗,他满脸涨红,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呛的,“你——咳咳——你欺人太甚!” “滚一边去!”雪沏茗一把推开唐锦年,也不与他纠缠,顺手捞起了布袋就跑,边跑还边伸手在布袋里摸索着。 唐锦年此时缓了一口气,提步就往雪沏茗追去,此时他也不顾什么形象风范了,边追边骂:“你个不要脸的东西!给我回来!” 雪沏茗几步就跑到了雪娘身边,从她身边跑过时,还顺手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拿去吃! ” 雪娘小嘴张地大大的,目光随着雪沏茗移动,眼睁睁看着他跑进了树林中,不见了踪影。再低头一看,自己的手中捧着一块干馍,正是他刚才塞给自己的。 “不要脸的东西——”唐锦年紧追着雪沏茗钻进了树林,气得声音都变了,“老子今天跟你拼了!” ps:今天给大家推荐来自【山水枕】的《清都》,同属神州类的书,字数也有十多万够你们宰一手了,文笔上乘,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看一看咯~ 第159章 斥候突现 最终,在饶霜的拼命劝说下,雪沏茗和唐锦年还是坐下来好好地谈了一次,达成了不再动手,食物共享的原则。 至于两人能忍着气安分下来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为了孩子。”饶霜认真地对雪沏茗说道。 “为了葫芦。”饶霜在唐锦年耳边悄悄说道。 所以两人终于是消停了,虽说还是互相看不顺眼,却也能做到互不搭理了。 但唐锦年心思缜密,渐渐发现雪沏茗的不正常了。随着日子的推移,雪沏茗明显地愈发坐立难安了起来,每天不是看着北方发呆,就是来回踱步,如同有火在屁股下面烤着。 第124章 唐锦年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雪沏茗如 此烦躁,但又不屑去问。直到这天,答案自己找上门来了。 这是雪沏茗和雪娘来到落月洲的第十天。这天,雪沏茗坐在湖边的石头上发呆,雪娘靠在他身上打着盹,小脑袋一啄一啄的。 雪娘的眼睛突然睁开了,她回头看着雪沏茗,道:“有人。” “我听见了。”雪沏茗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目光仍旧是落在湖面上,头都没转一下。 雪娘见雪沏茗没反应,又重新靠了回去,继续打着盹。 在两人说完话没多久,树林里便传来了清晰可闻的马蹄声,和踩在枯枝落叶上的脚步声,还有隐隐约约的交谈声传来:“都已经这么深入了…” “连一个闰朝斥候都没遇上…” “不要大意…” “补给了清水就走…” 看来来人并不止一个。雪沏茗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下一秒,两名身着皮甲的北羌斥候牵着马走了出来。 前一刻还在低声交谈的他们,看到突然出现在视野里雪沏茗和雪娘,不禁都愣了一下,同时住了嘴。 一名看上去要年长一些的斥候最先反应过来,伸手往后腰一探,一柄机弩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手中,然后毫不迟疑地抠下了扳机。 “嘣——”弓弦发出一声脆响,弩箭朝着雪沏茗二人的方向急射而来。 这一箭何其歹毒!雪沏茗双眼微微眯起,他看得分明,这一剑居然是笔直地朝着雪娘去的。 另一名年轻些的斥候此时也迅速反应了过来,掏出机弩也同样是一箭射来,直奔雪沏茗的面门而去。 两支弩箭来地极快,快到雪娘都还没有看清楚,它们带起的破风声便戛然而止了。小雪娘定 睛一看,只见雪沏茗握拳于半空,拳中正攥着两支弩箭,剑尾还在兀自不停地颤动着。 雪娘眨了眨眼睛,弩箭的箭头就悬在她头顶不远处。 雪沏茗冷眼看着不远处的两名北羌斥候,眼神不善。两名斥候心头大骇,先前只觉眼前一花,自以为志在必得的弩箭便被眼前这男人硬生生抓在了手里,此时惊骇之下,二人来不及多想,便要再次抬起机弩射出。 雪沏茗眼中寒光闪过,握住弩箭的手一抬一甩,那两支弩箭便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飞了回去! “簇簇——”两声闷响传来,那两名斥候还未来得及将机弩抬起,便被一箭射穿了脑门,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北羌斥候,三骑为一组——”树林里传来唐锦年的声音,由远及近,“两人在明,一人在暗,既能掩护,也能偷袭,再不济也能逃回去一 个负责报信。” 唐锦年的身影渐渐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他的手中还拖着一个北羌斥候装束的人,看样子是已经被打晕了。 饶霜跟在唐锦年身后,见雪沏茗望来,摊了摊手说道:“我在林子里拾捡柴火,这人蹑手蹑脚绕到我身后想偷袭我,还以为我没发觉…要论偷袭我算得上是他祖师爷了…” 唐锦年走过来,把手中的北羌斥候扔在了雪沏茗脚下,像是在扔一个麻袋。 唐锦年扫了一眼旁边的两具尸体,吹了个口哨:“看不出来呵菩萨蛮,暗器手法也挺有一套的?” 雪沏茗不去理他,在脚下那名斥候脖子上摸了摸,还有脉搏,问道:“留着他作甚?” 唐锦年嘿然一笑:“你就不好奇?为什么北羌斥候会深入到这落月洲来?” “不好奇。”雪沏茗拍了拍裤腿站了起来, “我知道原因。” “嗯?”唐锦年眉毛一挑,随即又像是想明白了一般,反问道,“难道这就是你这几天寝食难安的原因?” 雪沏茗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抬起头望向北边的方向,喃喃开口道:“北羌…终于来了。” 唐锦年眉头渐渐皱起,料定事情必然不简单,遂问道:“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雪沏茗不予理会,只是转头对身边的小女孩吩咐道:“雪娘,去收拾东西…我们该走了。” “不等人了吗?”雪娘歪了歪头。 雪沏茗望着北方眼睛微微眯起:“…不等他了。” 雪娘得到答复,起身往茅屋去了。雪沏茗也跟在她后面走去,待要进屋时,唐锦年在后面喊道:“菩萨蛮,你说清楚,到底怎么了——几个北羌斥候就把你吓成这样?” 雪沏茗停下步子,微微侧头,沉声说道:“北羌大军就要到了…凤求凰,你好自为之。”说罢,便转身进了屋。 “大军…”唐锦年喃喃自语。 饶霜摇了摇唐锦年,看着他:“看样子他不像在说谎…我们呢?” 唐锦年盯着紧闭的茅屋沉吟了片刻,又低头看向了昏倒在脚边的斥候,想了想对饶霜说道:“把他弄醒,我要问个清楚。” 待雪沏茗从茅屋出来时,正好看见唐锦年一把扭断了那名斥候的脖子,雪沏茗嘴角勾了勾:“看来你有答案了?” 唐锦年笑眯眯地答道:“北羌大军已至向北百里之外,直取望北关而来…菩萨蛮,你我二人就算功夫再高怕也抵不住这百万大军,不若搭个伴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雪沏茗嗤笑一声:“是么?不过我现在正是要去望北关,你可敢同去?” 唐锦年一愣,皱眉沉声问道:“这个时候去望北关?你去找死?” “你怕了。”雪沏茗把包袱背在背上,牵起雪娘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去。 待二人的身影钻进了树林,饶霜才犹豫地对唐锦年问道:“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唐锦年咬了咬牙,半晌才说道:“妈的…跟着他!这小子行踪不定,若不跟住了,下次再想找到他拿葫芦不知道又要猴年马月了!” ps:大贤者漠暗风,相信大家应该都认识,不过你们知不知道他(她?)也是一名作者?今天就是推荐他的大作《馍》,很奇怪的名字对不对?我也这样觉得(笑),超现实分类里的书,有兴趣的可以看一看啦~ 第160章 何去何从 当雪沏茗再一次回到望北关时,没想到望北关已经进入戒严状态了。 雪沏茗看了看紧闭的城门,又抬头看向了城头的守兵。 “来者何人!”城墙上传来守兵的喊话,与此同时,几把弓箭从墙垛后冒出了头,对准了城下的雪沏茗。 雪沏茗拱了拱手,中气十足地喊道:“我是你们齐校尉的朋友,劳烦城墙上的兄弟去通报一声。” 城墙上一阵交头接耳,雪沏茗看到有人影从城墙上下去了,然后便听到城墙上传来喊声:“等着!” “为什么不直接杀进去?”唐锦年阴恻恻的声音从雪沏茗身后传来,他调侃地指着望北关的城门说道,“这也叫城门?怕是还禁不住你菩萨蛮一脚吧?” 确实,常年的战乱早已使这个城门名存实亡了,木质的城门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刀剑弓弩留下来的坑坑洼洼痕迹,再加上本就比不得寻常的城门高大厚重,此刻看来俨然就是两块被虫蛀了的大木板子。 雪沏茗皱了皱眉,正想说话,城门处便传来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 随着“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城门渐渐打开,全身披甲的齐安疆带着两名官兵走了出来。 “雪老弟!”齐安疆快步迎了上来,“你怎么又回来了?” “齐老哥。”雪沏茗冲他拱了拱手,神情严肃,“北羌大军已经到了…” 齐安疆摆了摆手,冲雪沏茗使了个眼色:“别急,进去说。”说罢,便带头往城里走去。 “我道为何,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来这里,就是为了给他带话?”唐锦年突然阴阳怪气地说道。 齐安疆听见声音转过头来,看了看唐锦年,又看向雪沏茗:“…这位是?” “别理他。”雪沏茗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这里有问题。” “呵!”唐锦年冷笑一声,“这种时候还来这个是非之地,也不知是谁脑子有问题。” “呵…呵…”齐安疆尴尬地笑了笑,“无妨,来者是客,诸位里面请吧。” 一路无话,雪沏茗唐锦年一路四人,跟着齐安疆 进了城,走上城楼,进了个无人的房间里。 雪沏茗目光在四周里扫了扫,房间里只简单地摆了一张桌子和几张椅子,还有一张床。 齐安疆把盔帽取下,扔在了床上,回头正看见雪沏茗四处打量,不禁笑了笑:“呵,我最近一直住在这里,有些简陋,见笑了…诸位随便坐吧。” 雪沏茗点了点头,自顾自找了个凳子坐下,随即便开口说道:“齐老哥,北羌人已经到百里之外了,你这…” 齐安疆摆了摆手打断了雪沏茗:“这事我已经知道了。” “呃?”雪沏茗一愣。 齐安疆继续说道:“前两天就已经有北羌的斥候在城外远远观望,那时开始我就让全城戒严了。” 第125章 “戒严?”雪沏茗眉头一皱,“为何不走?”说到这,雪沏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立马问道:“对了,为何守兵还是只有这些人?你之前不是说朝廷会派兵前来…” “别问了…”齐安疆再次打断了雪沏茗,他使劲揉着眉心,似是很烦躁。 雪沏茗闭上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等着他继续 说。 “我也不知道…”齐安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照往年来看,这个时候朝廷派来驻守的军队应该早就到了,可今年…哎,反正就是没有消息,之前不让你在城门那里说也是这个原因,现在望北关的人都知道北羌要打过来了,偏偏见不到朝廷的增援,我为了安抚军心,便给他们说朝廷的军马要不了七日便能抵达望北关,但…终究是权宜之计。” 齐安疆双眼眯起,陷入了沉思:“我觉得肯定有蹊跷…那日见到北羌斥候,我便立马派人快马加鞭去凉州府送信了,可是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应,就连送信的人也没回来…他娘的,这到底怎么回事!” 齐安疆一拳砸在了桌上,雪娘坐在雪沏茗怀里被吓得一跳。 “我猜送信那人肯定是死了。”一个声音幽幽传来。 雪沏茗转头一看,是唐锦年,烟杆在他手中打着转。 齐安疆抬起头来,咬牙盯住了唐锦年:“你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唐锦年冷笑,“无非就两种可能。” 饶霜秀眉轻蹙,一根手指无意识地轻咬在嘴中,只听她说道:“你是说…” 唐锦年一把拍在饶霜的手上,把她那只放在嘴里的手拍了下去:“没错,只有两种可能。” 唐锦年目光一扫,看到众人都把目光放在了他身上,才开口说道:“要么,他在送信的途中被北羌斥候发现了…”唐锦年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就像这样,咔——” “不可能…”齐安疆摇了摇头,“那个时候北羌斥候还未深入,他们就算插上翅膀,也截不到我派的人的前头去。” 等齐安疆说完,唐锦年才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呵…” “或者…”唐锦年嘴角勾起一抹弯弧:“他已经把消息送到了…只是有人想假装没有收到这个消息,所以只能把这个送信的人给留在了那边。” “放屁——!”齐安疆一把拍在桌子上站了起来,对唐锦年怒目而视,“事关国运,谁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唐锦年无所谓地摊了摊手:“谁知道呢?反正不是我。” 齐安疆气得浑身发抖,唐锦年的话就像在他心里播下了一颗种子,让他情不自禁地就要往深处去想,越想,就越是觉得恐怖。 “够了。”一只手按在了齐安疆的肩膀上,打断了他蔓延开来的思绪,雪沏茗使劲捏了捏齐安疆的肩膀,痛楚从肩膀传来,使他稍稍冷静了一些。 齐安疆缓缓转过头,看着雪沏茗的目光中满是茫然:“雪,雪老弟…” 雪沏茗眼帘半垂,半晌才说道:“齐安疆,带着望北关的人,逃吧。” 逃… 齐安疆长大了嘴,像只缺氧的鱼,他膝盖一软,颓然坐倒在了椅子上。 第161章 发兵望北 凉州府,知州府邸书房内。 戚宗弼在书房上坐,手中捧着本书页泛黄的线装书,正看得认真。 知州大人卢见川垂手立在一边,连呼吸都不敢太重,生怕惊扰到了面前的这个大人物。 戚宗弼看得入神,伸手从身边的桌上端起杯盏递到嘴边,茶水刚一沾到嘴唇,他的眉头便轻轻一皱。 茶已经凉了。 一边的知州大人卢见川察言观色许久,此时好不容易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忙上前一步说道:“戚大人,我这就叫下人去重新沏。” 戚宗弼点了点头,把茶盏重新放在了桌上。 卢见川轻手轻脚地退出门去,唤来侍女换茶。待他再重新进来时,发现戚宗弼也正放下书看了过来。 “戚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卢见川拱了拱手问道。 戚宗弼把书放在腿上,低垂着眼睑,随意地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卢大人不必如此客气,你贵为知州,这又是在你的府上,实在无需把姿态放得这么低。” “下官的本分之事。”卢知州顺着戚宗弼指的椅子坐了下来,却也只敢放下半边屁股,只听他继续说道,“戚大人身居相职,乃国之顶柱,如今战事将近,本可稳坐京城运筹帷幄,却仍执意来此前线,此等胸襟着实让人敬佩不已,下官自愧不如。” 戚宗弼嘴角勾了勾,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卢见川见戚宗弼不说话,也不知是不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更是诚惶诚恐。 卢知州这么战战兢兢其实也是有原因的,他可是知道眼前的戚宗弼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他儒雅的外表下藏着的却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虎,且不说这么多年来他让锦衣卫掀起了多少的腥风血雨,就说他当初才执掌鬼见愁话语权的那几年,他的一句话便会让无数的江湖人送命,还有那些和他做过对的官员,如今还剩几个能站在朝堂上,与他同处一个屋檐下?卢 见川在心里掰指头想了想,只想到一个东厂厂公岳窦,就再也想不出来第二个人了。 朝堂之上,腥风血雨犹胜江湖。 这个道理,卢见川明白得很。 “卢大人。” “下官在。”卢见川微微颌首。 戚宗弼用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前几天从望北关过来的送信那人…” “呵呵,”卢见川轻笑一声,“戚大人放心,那人已经被关进了死牢,我安排了人严加把守,他逃不出去的。” 戚宗弼摇了摇头,道:“不,我的意思是——既然他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出来了,那这人便没用了。” “哈…”卢见川干笑了两声,心里却暗暗吸了一口冷气,道这戚宗弼办事果然心狠手辣,“戚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我这就着人去办。” “嗯…”戚宗弼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说道,“若是让他活着,把我们关押他的事拿出去一说,那便不好了…打仗不是儿戏,不能因为他一个人把我们的 计划全盘打乱了,所以这人放不得……卢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呵呵…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卢见川赔着笑点头。 戚宗弼说完话便背靠着椅背闭上了眼,久久不曾说话,若不是他的手指还在桌上不紧不慢地敲着,卢见川都要以为他睡着了。 卢见川不知道戚宗弼在思考着什么,也不敢贸然出声打扰,只得规规矩矩地在旁边正襟危坐。 “卢大人。”戚宗弼突然出声,吓了卢见川一跳,连忙看了过来,然后便看到戚宗弼睁开了眼睛,眼中似乎有一道慑人的光芒一闪而过。 “下,下官在。” 戚宗弼眉头微皱,望着前方的大门瞳孔有些失焦,显然是在想着什么,只听他问道:“那送信人到凉州几日了?” 卢见川正要回答,戚宗弼就已经自己说出了答案:“四日了…这么说来,从望北关发现北羌斥候那日起,已经过了七日了。” “正是如此。”卢见川点头答道。 戚宗弼敲桌子发出“嗒嗒”声的频率明显变快了,只听他说道:“差不多了…怎么说也该差不多,北羌人又不是瞎子,没理由放着这么一座空城不吃下去…” “大人…”卢见川试探着开口问道,“望北关…望北关虽说地处戈壁,但毕竟是我大闰边关重地,真的就这样让出去?况且…况且那里还有数万的平民…”话还没说完,卢见川便感觉到一束凌厉的目光扫到了自己脸上,激得他汗毛都竖了起来,赶紧闭上嘴不敢再说了。 戚宗弼眯眼盯着卢见川,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却又仿佛带着森森寒意:“知州大人,这是圣上的意思…我们做臣子的,只需要照办就行了,不是么?” “是,大人说的是…”卢见川不着痕迹地擦去额头上的冷汗。 此时,有人轻轻敲响了门,一名侍女端着茶走了进来,乖巧地放在了戚宗弼手边,便退了出去。 戚宗弼掀开杯盖,茶盏中顿时飘起了丝丝热烟: “卢大人,应元帅已经在城外驻兵快半个月了,劳烦你派人去知会他一声,就说我说的…两日后开拨,发兵望北关。” 说完这句话,戚宗弼把盖子重新盖回了杯子上,把茶推到了卢见川身前:“卢大人,你这茶不错。”说罢,便拂袖起身,大步走出了门去。 与此同时,望北关百里之外。 这是在一个小山丘上,对于一马平川的戈壁滩来说,这个地方算是少有的制高点了。 狂风呼啸,吹得望月罴一身大氅猎猎作响,他脚下趴着一只体型巨大的黑熊,这畜生正在闭眼假寐。 望月罴望着南方目不转睛,眼里似有团烈火在熊熊燃烧。 第126章 身后传来脚步声,望月罴转过头看去,然后低下了头颅,恭敬地喊道:“大帅。” 这是一名中年男人,穿着甲胄的身材并不魁梧,梳着北羌人特有的辫子,披在肩后。他走上前来拍了拍望月罴的胸口,笑着说道:“怎么?草原的孩子迫不及待想要打仗了?” 望月罴吸了吸鼻子,兴奋地点了点头:“大帅,已经七天了,该打了!” “那你还能做先锋么?”中年男人戏谑地笑了笑,“你的伤好完全了?” 望月罴脸色顿时涨红,就要反驳,中年男人却摆了摆手让他乖乖闭上了嘴,中年男人把目光放向南方:“闰朝武林也不乏高人,不是么?你胸口那个拳印至今清晰可见,啧啧,这般力道…委实恐怖。” 望月罴还想开口争辩,中年男人却一甩披风,径直从山包上走了下去,他低沉的声音从风中飘来:“明日发兵拿下望北关…你来做先锋。” ps:恭喜百川大大新书发布~百川大大的书怎么样想来也不需要我多多赘述了,他的新书《psychology思维空洞》,大家多多捧场~ 今天下班路上路过了许多广场,突然想起了一个朋友说过一句话——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广场舞。 第162章 冥冥缘起 淮平府,今天已经是叶北枳一行人出发的第五天。 也许是战事将近,相府已经无暇再去管叶北枳他们这几个大逆不道的刺客,总之一路行来叶北枳也没有发现关于他们的通缉榜文之类的东西,所以一路至此也都是大大方方地进城找客栈住下。 自然是分房睡的。 百里孤城和杨露二人至今未醒,叶北枳便和百里孤城一间房,池南苇负责照顾杨露,与她同住一间房。 月上中天,睡眠一向很浅的叶北枳听见房内有响动,双眼立时便睁开了,他转头一看,旁边的另一张床上,一个人影就坐在床边,痴痴地望着窗外,月色下满头银丝随风舞动。 “…醒了?”叶北枳掀开被褥坐了起来,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百里孤城缓缓转过头来,点了点头,干涩沙哑的声音传来:“…还要几日能到望北关。” 叶北枳穿上鞋,倒了杯水递给他:“十日之内。” 百里孤城点了点头,接过了水杯。 叶北枳看着他将一杯水一饮而尽,方才缓缓开口:“虞美人…” “啪——”水杯毫无预兆地从百里孤城手中滑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楼下传来几声不满的谩骂,随即又重新归为了平静。 叶北枳和百里孤城看着地上的碎片,都不说话了。 “她…”百里孤城握了握拳,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杨露,她叫杨露…她怎么样了?” “不乐观。”叶北枳摇了摇头。 “知道了…”百里孤城垂下了眼帘,“是我欠她的。” “咚咚——”轻轻的敲门声传来,叶北枳与百里 孤城对望了一眼,叶北枳转身前去开门。 门开了,池南苇探头进来,说道:“我在隔壁听见你们这边有响动…诶?你醒了?” 百里孤城不认识池南苇,疑惑地看着叶北枳,叶北枳张了张嘴,有些讷讷地说道:“她是…她是…” 叶北枳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然后便觉腰间一疼,是池南苇捏住他腰间软肉扭了一圈。叶北枳低头一看,正好就看到池南苇白了他一眼,然后冲百里孤城稽了个万福,道:“小女子池南苇,见过百里公子。” 叶北枳这时才补充道:“这段时日,都是她在照顾杨…杨露。” “杨露?”池南苇冲叶北枳挑了挑眉。 叶北枳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虞美人。”池南苇恍然。 百里孤城冲池南苇点了点头,道:“多谢池姑娘了。”然后又看了看叶北枳,眼中有些疑惑,显然是摸不清这两人的关系。 叶北枳摸了摸鼻子,百里孤城的眼光让他有些不 自在,于是对池南苇问道:“怎么过来了?那边没事吗?” 说到这个话题池南苇的眼神有些黯然:“还是那样…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不过先前已经喂她服过药了。” 百里孤城眉头皱起,语气变得有些急切起来:“她一直没醒?” 叶北枳走到桌子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喝着,不再说话。 池南苇替百里孤城解释道:“大夫说是经脉大伤,五脏具损…能保住小命都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至于能不能醒过来…谁也没把握。” 百里孤城双拳捏得嘎嘎作响:“若是醒不过来,那与死了又有何区别?” 池南苇闭上了嘴,抬眼看向叶北枳。 “我有办法。”叶北枳在一旁轻轻开口。 “嗯?”百里孤城转头看向了叶北枳,等待着他的后话。 叶北枳迎上百里孤城的目光,认真地说道:“不 确保成功,但是…我尽力。” “好吧。”百里孤城摇了摇头,有些颓然。他从床上站起身来,长时间的卧床使他脚下一软,差点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但他马上便稳住了身形,站稳了。 “我去看看她。”百里孤城脚步虚浮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待百里孤城出了门去,池南苇才担心地冲叶北枳问道:“他没事吧…?” 叶北枳摇了摇头,端起茶壶往杯子里倒水。 池南苇叹了口气,走到床边蹲下身来,开始收拾地上水杯残留的碎片。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哑巴…”池南苇背对着这边突然说道,幽幽的声音有些颤抖。 叶北枳转头看向蹲在地上的那个背影,发现女孩的双肩也在微微发颤。 “哑巴,你…” “…你会娶我的吧…” 水从杯子里溢了出来,桌上一片狼藉。 ————————————分割线———————————— 唐锦年和雪沏茗终究还是离开了望北关。 雪沏茗对齐安疆的话记忆犹新。 当时在那间小屋里,齐安疆仿佛全身的精气神都被抽空了,颓然地瘫倒在椅子上,但他的语气仍然无比肯定:“不能走…不仅仅是我不能走,而是整个望北关都不会走。” “如果不走便是死呢?”雪沏茗这样问道。 “呵…”齐安疆笑得很洒脱,也很凄然,他说,“那至少也是死在望北关。” 雪沏茗无话可说了。他四海为家习惯了,实在是无法理解到齐安疆对于他口中那个所谓的“根”的感情与羁绊。 “当哪一天你想在某个地方停下来,不想再漂泊了——可能是为了一件事,也可能是为了一个人,到那时…你就会懂了。”齐安疆拍了拍雪沏茗的肩膀,用微笑给他们送行。 雪沏茗看着站在城墙上冲他们挥手的齐安疆,低头对雪娘问道:“你懂吗?” 雪娘歪了歪头:“你懂吗?” “呵。”雪沏茗笑着揉乱了雪娘的头发,“不懂,但以后说不定就懂了。” 一行四人从望北关的北门进来,此番要穿过城从南门出去,但望北关本也不大,走了不多时便也就到了。 在快到南门时,街边的一间屋子的门开了,一个蓄着络腮胡子的大汉正要从屋子里走出来,在看到这四个人时,突然就愣在了原地。 雪沏茗扫了他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不正常,只是个寻常百姓,便收回了目光。 但唐锦年看到这个大汉时却眯起了眼睛,盯着大汉打量了起来,络腮胡大汉在他的目光下情不自禁想要躲进屋里。 “等等!”唐锦年出声喊道。 络腮胡大汉顿时僵在了原地,不敢动弹。 唐锦年往前走了两步,冷笑两声:“我们…是不 是见过?” 大汉低着头,闷声闷气地说了声:“没有,你认错人了。”然后便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唐锦年站在门外仔细回忆着,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在哪里见过此人,雪沏茗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喊道:“你还走不走?闹着要走的是你,这会儿赖着不走的也是你,你这人怎么这么墨迹?” 唐锦年瘪了瘪嘴,不再去想,抬步往城门处走去。 ps:好吧各位,来猜猜这个络腮胡子是谁?看看有没有人能猜到,把你们的答案在评论区告诉我吧~~ 第163章 漂泊镖师 方定武现在是真的相信自己就是扫把星转世了。 做镖师,脑袋别在裤腰上打打杀杀好几年终于混成了镖头,结果镖局被灭了满门;为了躲避朝廷的追查,隐姓埋名风餐露宿好不容易来到这望北关,好嘛,北羌又打过来了。 他现在的名字叫做武大方,来到望北关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望北关的人也很快接纳了他,这里似乎没有人会在意他的过去,也没有人在意他为什么会来这儿,望北关对于这样的生面孔已经司空见惯了,每年总会有一些和他一样的人来到这里,也许是在中原犯了事,或者是得罪了达官贵人,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在中原混不下去了。 第127章 记得那日方定武从镖局出来,带上了自己这 么多年攒下来的大半银两,连夜纵马赶往泸州的方向,想要追上叶北枳和池南苇提醒赶快他们跑路,但连根头发都没找到。于是他又赶往大儒李沐闲府上要人,结果却是连门都没能进去,便被李府的侍卫家丁打了出来。 在泸州盘桓了一日,万般无奈之下方定武只得掉头回嘉定州。 一进嘉定州的城门,方定武就察觉出来不对劲了。街上行人很少,空气中似乎都飘荡着一股紧张的味道。 出事了。 方定武的心骤然提紧了。 越是往镖局走,街上的官差也就越多。方定武弃了马改为步行,一路顺着小道,往镖局快步走去。 转过最后一个街角,镖局那残破的大门顿时就印入了眼帘。 方定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尽了全身的力 气才让自己不就此瘫倒在地上,他浑身遏止不住地战栗着,牙齿在口腔里上下敲击,磕磕作响。 到底发生了什么…镖局的大门敞开着,一半已经倒在了尘埃中,牌匾上“长风镖局”四个烫金大字依然闪着光,只是一抹猩红的血迹泼洒在它的上面,红得刺眼。 血迹从门口一路延伸到了镖局深处,早已干涸成了深红色,血腥味浓郁到连方定现在武所站立的这个位置都能闻到,直令人作呕。 不时有腰挂佩刀身着鱼服的官差进进出出,方定武认得出来,那是锦衣卫。他极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摆出一副平淡的表情,从镖局门前缓缓走过,门口站着两名锦衣卫,上下打量着他这个路过的百姓,而他甚至都不敢抬头往里面再看上一眼。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紧了,指甲刺进肉里流出了血来,疼痛能让他稍稍冷静一些。 嘉定州不能待了。 方定武把头埋得深深的,心里祈祷不要有人 把他认出来。 在走到城门边时,他看到一条告示:缉拿长风镖局余孽,举报有功,赏银千两。 方定武愣了,他这下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了。 不管去哪,至少不会是在这。方定武心里暗暗发狠——活下去,才有一切。 他还没有找到叶兄弟和池家妹子,按理说他们是在泸州,那他们就应该还活着。但方定武也清楚,自己现在是自身难保,暂时是没有闲工夫去管别人了。 逃亡路上曲折苦难自不必细说,后来方定武接纳了一个道上朋友的建议,来到了望北关这座朝廷都不愿意管的小城。 在来望北关的路上,方定武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试想过这里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城市,是恶霸横行?还是杀人放火犹如家常便饭? 结果都不是。方定武想了无数种这个城市的 样子,但唯独没想到它会是这样,邻里和睦,安居乐业,虽然戈壁里条件困苦,但好像人人都活得很开心。 于是方定武就在这里住了下来,自然得仿佛水到渠成。他找了个铁匠的活,每个月挣的钱足够养活自己,并且少了以往的打打杀杀之后,方定武每天都过得很轻松,他觉得自己快要离不开这里了。 如果没有看到刚才那个人的话,今天应该和以往一样轻松。 关上门,方定武靠在门后喘着粗气,在看到那个男人的第一眼方定武就把他认出来了,他永远都忘不了那形同鬼魅的傀儡,和那雷霆万钧的一指。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方定武心中的石头渐渐放了下来——看来他没有认出自己。记得这人…是叫凤求凰的,想起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叶兄弟,池家妹子,和长风镖局那上百亡魂。方定 武抿了抿嘴,有些事不是想忘就能忘的。 不知道叶兄弟和池家妹子怎么样了,有没有逃脱朝廷的追杀…方定武心中暗暗想到。 “大方——!”门外传来喊声,那是隔壁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姓邢。一个月相处下来已经和方定武熟络了,今天约好了去他家喝酒吃饭。 “诶——!”方定武隔着门板应道,“这就来了!” 打开门,一名男子就站在门外,笑吟吟地看着方定武,见方定武开了门,男子打趣道:“搞什么名堂?嫌弃我家的酒不好喝不愿意来了不成?” “哪儿的话!”方定武笑着搂过男子肩膀,冲他挤了挤眉毛,“邢哥家的酒——啧啧,那滋味儿!” “呸呸呸!”邢哥笑骂道,“你个龟孙酒量不咋样,废话倒是不少,有这闲工夫不如陪我多喝两杯,赶紧的,你嫂子弄了俩下酒菜,再耽搁 就该凉了。” “那就走着!”方定武攀着邢哥的肩膀进了屋。 几杯浊酒下肚,两人人的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方定武抿了一口酒,眉头微微皱了皱:“邢哥,这北羌军马上就要来了,我看你怎么都一点都不急似的?” “急?”邢哥冲他翻了个白眼,“急个毛,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我急什么?再说了,哪年北羌不来闹腾一番?朝廷的军马也不是吃素的。” “北羌军都到家门口了,朝廷的军马却连个影子都没见到。”方定武咕哝道,“要是真让北羌大军打进了城里来,受苦的还不是咱们老百姓?” “你这就是典型的己人忧天。”邢哥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哈出一口酒气。 “是杞人忧天…”方定武叹了一口气,“邢哥,这打仗可开不得玩笑,是真的要死人的。” 邢哥又白了方定武一眼,闷声闷气地说道:“我没读过书,管他谁忧天,反正老子不忧——你也不想想,这望北关乃边关第一城,朝廷可能让北羌打下来吗?” 第164章 去与留 离发现北羌斥候已经过去了九日。 齐安疆站在望北关低矮的城墙上,往远处眺望。在视野中,可以看到一片黑潮,铺天盖地,绵延千里。 北羌人在十里外安营扎寨了。 这个距离,就是北羌骑军抽几下马鞭子的事。 “齐,齐校尉…”齐安疆身边的一名士兵的声音都在发颤,他看着齐安疆,眼神里有恐惧,也同时带着希冀,似乎能从他身上找到安全感似的。 齐安疆低下头看了看这名士兵,他还很年轻,嘴边生着一圈淡淡的绒毛。 齐安疆张了张嘴,半晌后才用沙哑的声音开口说道:“…朝廷军会来的。” 齐安疆转过头望向南边,那里依旧是一望无 际的戈壁,空无一人。 他已经派出过第二个送信的人去了凉州府,但仍然如石沉大海,没有消息传来,人也没能回来。 齐安疆捏紧了拳头,他想了很多种可能,可能送信人在路上遇上了劫匪,或者可能真的被北羌斥候给截了,甚至可能凉州府官员中有北羌安插的谍子! 但也都只是可能罢了。 齐安疆甚至想过自己亲自去送信,但是他却不能走。望北关说是城池,不如说是个小镇,这里没有城主,也没有官府,唯一有的都只是以他齐安疆为首的,自发组织起来维护秩序的民兵队伍。 这也是望北关仅有的军事力量。他齐安疆是这里最大的“官”,校尉。这个时候,如果他走了,那等于是把整个望北关的脊梁骨给抽了。 虽然直到现在,他还是对身边这些人承诺着——朝廷军会来的。 齐安疆有时候会想,这是真话还是假话?谁也不比谁聪明多少,望北关的人们会不知道?也许他们只是想从自己口里听到这样的一句话,好让眼中的希望之火不至于熄灭罢了。但齐安疆自己其实又何尝不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其实就算朝廷军来了…齐安疆看着远处那黑压压的一片——北羌莫不是把全国的兵力都拉到前线来了吧? 时近正午。 望北关城内飘来阵阵饭菜香味,齐安疆吸了吸鼻子,回头望北,那片黑色浪潮中,成百上千道炊烟正在缓缓升起,直达天际。 北羌军就在十里外了,这个消息瞒不住望北关的人。 方定武也知道。 朝廷军连影子都见不到。就凭这个城墙不足三人高的望北关,守城?方定武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想这个问题。 已经到了必须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方定武觉得自己想清楚了,便走出家门,一把推开了隔壁邢哥家的门,却发现邢哥和嫂子正坐在桌前吃饭。 看到方定武进来,邢哥连忙招呼道:“哟,大方?快来快来,一起吃点,我去拿酒。” 方定武瞪着眼说道:“你们还有心思吃饭?!” 邢哥愣了,嫂子也放下了筷子,都看着方定武不说话。 “呵呵…”邢哥笑了笑,“不吃饭…还能干啥?” “跑啊——!”方定武低吼一声,瞪着邢哥,“难道非要在这里等死?!” 邢哥摇了摇头,笑道:“朝廷军马上…” 方定武冲过去一把揪住了邢哥的领子:“没有朝廷军了!朝廷军不会来了——你,不对,不止是你,是你们整个望北关的人!” 第128章 “——你们还要自欺欺人到多久?!” “啪——”一只碗被嫂子不小心打落在了地 上,碎了一地。 “对,对不起…”嫂子连忙蹲下来收拾碎片。 方定武看着蹲在地上那个身影,语气不由得也软了下来,他松开邢哥的领子:“邢哥,带上嫂子跟我逃吧…这里真的不能待了。” 邢哥轻轻地笑了,他走过去把自己妻子扶了起来,轻声对方定武说道:“大方,你逃吧。我们…不走。” “呜呜…”嫂子把头埋在邢哥肩膀上轻轻啜泣了起来。 “嗬…”方定武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告诉我,为什么。” 邢哥垂下眼睑,眼里闪过一抹黯然,嘴角却挂着一丝笑容:“因为啊…我们的家就在这里,离了这儿,我们哪也去不了。” 方定武在原地站了很久,一动不动。邢哥一家也沉默着,只有嫂子的啜泣声偶尔传来。 “我知道了。”过了许久,方定武才开口了 。他转过身,推开门,背对着邢哥:“我要活下去,邢哥…你们保重。”说罢,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屋,方定武靠在门板上发了很久的呆。他在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去寻叶兄弟和池妹子,而是一直待在镖局,自己是不是也会选择死战不退,宁愿死在镖局,也不愿灰溜溜地逃走? 答案是会的。 方定武叹了一口气——也许邢哥他们也是这样想的。 但是我还不能死——方定武咬了咬牙,叶兄弟和池妹子生死未卜,镖局的仇还没报,自己还不能就这样死在这! 方定武心里发狠,快速地从柜子里翻出自己的衣物,以及其他要带走的东西,又找了个大布,打算把所有的东西来个大卷包,然后再次去亡命天涯。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大地 突然开始颤抖了起来,像是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迅速地靠近。 方定武停下了动作,屏住了呼吸,侧耳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外面安静了一瞬间,然后远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声—— “北羌——杀过来了!!!” 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一片全部由骑军组成的浪潮以雷霆万钧的气势对望北关发起了冲锋。为首的一人正是望月罴,和身边其他骑兵不同的是,他的座下是头巨大的黑熊。 那面破旧的城门在视野中迅速地拉进,望月罴大吼一声再次提速! “轰——!!!”城门在望月罴硕大的身躯面前仿佛是纸糊的一般,只一个照面就变成了漫天的木屑碎片。 望月罴一棒捣碎了面前一名守兵的脑袋,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混铁棍,大声嘶吼! “听我号令——屠城!!!” 第165章 望北不死 “听我号令——屠城!!!” 望月罴振臂高呼,无数身披黑甲的北羌骑兵越过他冲进了城里! 望北关城门处的守兵只象征性的抵抗了一下便被冲散了。 这些骑兵手中所持的是一种刀背厚实的弧形弯刀,每一次劈斩都会带起一颗飞上天空的人头,鲜血和刀光洒成了一片。 骚乱在这座小城里蔓延开来,有人哭天抢地,有人四散逃跑,也有人拿起武器反抗,但无论是哪种,最终都逃不脱被砍倒在地的命运。 在望北关生活的这些人中,也不乏许多都是从中原逃难来的绿林中人,有着一身武艺,这些人是反抗最为激烈的,但在训练有素的国家机器面前,这些人也不过是多撑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便被数柄弯刀剁成了肉泥。 齐安疆站在城墙上看着这一切。 此刻的他终于切切实实地意识到了… 望北关完了。 他的身边还有一些士兵,但都不敢下去了,握着兵器浑身发抖。 “齐,齐校尉…” 一个声音从身边传来,齐安疆微微侧头,是那名年轻的小战士。 “齐校尉…”小战士眼里满是惊恐,手几乎都快拿不稳长枪了,只听他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冲齐安疆喊道,“齐校尉——” “——朝廷军到底多久才来啊?!” 齐安疆低垂着眼睑,没有回答他,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大刀。因为他看见有人从城墙的楼梯上来了。 齐安疆突然有些庆幸这些北羌人上来的正是时候,这样他就能免去回答小战士的问题了。 这群上来的北羌人,走在最前面的就是那名骑黑熊的彪形大汉,离得近了齐安疆才能切身感受到这人的体型是多么恐怖,自己站在他的面前居然才只比他的肚脐眼高出一点。 “哦…”望月罴咧嘴笑了笑,“居然还有守城的士兵,我一开始还以为只是座空城呢?” 齐安疆看了看周围把自己这群人围住的北羌军, 沉声说道:“望北关的人,不知道‘逃’字怎么写,或许你可以教教我?” 望月罴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只见他抓了抓头皮:“哈——我懂了,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齐安疆被他不着边际的话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便闭嘴不再说话。 “看你的装束…”望月罴伸出胡萝卜粗细的手指点了点齐安疆,“你应该是这里官最大的,所以,你是真的不知道呢?还是因为这里人太多,所以装作不知道呢?” 齐安疆皱眉看着面前的望月罴:“你这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疯?胡言乱语说些什么名堂?” “呵呵,没事。”望月罴抬手制止了身后想要冲上来的北羌士兵,俯视着齐安疆说道,“我帮你把这些人清理干净,你就可以没有顾忌地说话了。” “锵——”望月罴话音一落,周围的北羌士兵齐刷刷的弯刀出鞘,对准了这些仅存的守城士兵。 “你想干什么!”齐安疆怒视望月罴。 望月罴挥了挥手,顿时一片刀光便挥洒了出来,大多数守城士兵连反抗都来不及便人头落地,剩下的几个侥幸挡住了弯刀的士兵也没撑多久便倒在了地上 。 齐安疆身边那名年轻的小战士看来已经惊恐到了极限,在挡住了袭来的第一刀后,便哇哇大叫着直接从城墙下跳了下去! 城墙不高,齐安疆看到小战士落地时踉跄了一下,然后便一瘸一拐地往茫茫戈壁中逃去。 “可怜…”齐安疆听见望月罴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回头一看,正看见一名北羌士兵弯弓搭箭,弯弓被绷成了一轮圆月。 “嘭——”弓弦一声炸响,齐安疆连忙再回过头去看,却只看到那名已经跑出一段距离的小战士,被这一箭直接就削去了天灵盖,“噗”的一声倒在了尘埃里。 “没有人能在草原儿郎的箭下逃走。”望月罴看着齐安疆,一脸的笑意。 “王——八——蛋!”齐安疆睚眦欲裂,就要扑上去与他拼命,结果刚迈出一步,双肩便被两名北羌士兵制住了,两把弯刀架在了脖子上。 “好了好了。”望月罴拍了拍齐安疆的脸,“现在只剩你一个人,这下你可以畅所欲言了。告诉我——闰朝的军队现在到哪了?还有几日能到望北关?” “马上就到!就在城外!到时候你们都得给我死在这!一个都别想跑!”齐安疆状若癫狂。 “就在城外?”望月罴眯起了眼睛,“好吧…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齐安疆心里隐隐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了,但却想不通其中关键。 望月罴分开人群往外走去,在要下城墙时突然回过头来,说道:“闰朝可真是心狠手辣…也是难为你们了,为了对付我们,连自己人都算计进去了。” 什么意思?齐安疆心中哪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盛,他奋力地往前扑着,大声喊道:“——什么意思?!你他妈给我说清楚!你到底——你到底什么意思!!!” 望月罴这次没有回头,只是径直下了楼去,齐安疆听见他的声音从城墙下传来:“这人已经没用了,处理掉——去通知将士,今日入夜之前,每人携二十只耳朵前来报备,少一个,罚一记重鞭。” 齐安疆怔住,不再挣扎了。 面前的北羌士兵缓缓抽出了弯刀。 齐安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腰间抽出了军刀。 “你们都会死的。” 齐安疆的声音很平静,他看到面前的北羌士兵冲了上来。 “会有人替我们报仇。” 齐安疆把军刀高高举起。 “那个人…” 弯刀挥洒出绚丽的刀光,齐齐劈向了齐安疆。 “他会把你们今天带给望北关的一切…” 军刀重重挥下,齐安疆大吼出声! “——通通还给你们!!!” “噗嗤——” 血光乍现。 军刀从手中滑落,滚烫的鲜血从嘴里涌了出来。 “呵…”视线开始变得模糊,齐安疆觉得自己就快要睁不开眼了。 第129章 朦胧中,似乎有一人正背对着自己,那人腰悬长剑,满头的银发随风飞舞。他回过头来,对自己说… “齐叔…我想回家…” “孤城…” 齐安疆努力地想抬起手来,去触碰那个身影,却最终在一声叹息后,垂落下去。 ps:是时候宣传一波书友群了!《刀不语》书 友群群号——欢迎加入《刀不语》——定风波,群号码:315261751 还没有找到组织的朋友抓紧了! 第166章 亡命徒方定武 北羌人打进来了! 妈的!怎么会来这么快! 方定武的瞳孔猛地缩紧了,再也来不及去管还有什么东西没有装上,他一把掀开了床上的褥子,露出了床板下的东西——那副陪他走过南闯过北的双刀。 把双刀捆在腰间,方定武眼中发狠:“妈的…不给老子活路,老子就自己杀出一条路来!” 说完这句话,方定武一把推开门跑了出去。街上已经有北羌兵士的身影,正挥舞着弯刀收割人命,但人数算不上太多,想来此时大部队还集中在城北那边。街上有逃窜的百姓,但更多的人都还躲在自己家里,等着家门被北羌兵士一脚踹开。 方定武咬了咬牙,他现在自顾不暇,实在是没有精力再去管别人的死活。趁着还没人注意到他,方定武往不远处的巷子快步走去,他想通过这些错综复杂的小路摸到南门,只有从南门逃出去了,才有机会活 命。 方定武在脑子里疯狂地计算着逃跑路线,不知不觉忽略了对外部环境的注意,看到巷子口就在眼前,想也不想便一头撞了进去。 一进巷子方定武就后悔不迭,入眼处就是两名北羌兵士,不过此时这两人正背对着他,身下各压了一名女子。北羌兵士裤子褪到了脚踝处,露出白花花的屁股,伏在女人身上耸动着。两个女人如出一辙,都是一只手被弯刀钉在了地上,另一只手被反绞在身后,哭声哀嚎声响成一片。 这么明显的声音,自己居然没有听见!方定武在心中暗骂自己愚蠢。他不想在这个时候管闲事,于是打算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就当没看见好了…方定武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转身往外走去。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传来,方定武听到一名北羌兵士骂道,“给老子叫大声点儿!” 方定武驻足,按在刀柄上的手握紧了,他再次转回了身子。 “畜生!”一名女子用凄厉的声音骂道,“——你不得好死!” “嘿,老子就喜欢你这种脾气烈的。”那名北羌兵士再次一巴掌把女人扇了个趔趄,继续说道,“你咒我也没用,闰朝已经放弃你们了,望北关几万人不被杀光之前,是不会有人来救你们的!” 女人的神智已经有些模糊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北羌兵士的话。这名北羌兵士像是来了兴致,继续开口说着:“你们闰朝丞相打得一手好算盘,想把我们骗过来一网打尽,嘿…太天真了,光靠一个望北关就想把我们留下?” 这些话听得方定武心底寒意森森,朝廷放弃了望北关?为了把北羌人骗过来?这些事已经超出方定武的认知范畴了。 方定武摇了摇头,把这些杂念甩了出去——不管是怎么回事,现在都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他双手后探,握住了刀柄。 “唰——” 破风声骤起,两柄短刀如同蝴蝶的双翼陡然飞出 ,在半空中交错后轻轻从两名北羌士兵的脖颈间划过,然后打了个旋,再次飞回了方定武手中。 “咚,咚。”两具尸体逐一倒地,溅起一蓬灰尘。 方定武收刀入鞘,他看了一眼那两名女子,其中一人已经昏倒了,只剩一人还清醒着。 这名清醒的女子看了方定武一眼,既没有要求他帮忙,也没有说上一句谢谢,而是直接抽出了插在自己手上的弯刀。这种弯刀对她来说有些沉重,但她还是费力地把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方定武看着她,没有说话。女人也看着方定武,目光决绝,双唇剧烈地颤抖着。 方定武顿了顿,避开了女人的目光,转身往巷子深处走去,他还要抓紧时间去南门。 “帮,帮我…”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方定武回头看着她,女人的全身都在发抖了,只有眼神一如既往的决然。 “我下不去手…我怕…帮帮我…”女人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哀求,她死死地看着方定武,说道,“求求 你…杀了我。” 方定武看着跪坐在地上的女人,沉默了很久,然后他走到女人身后,一只手轻轻覆盖上女人的眼睛,一只手握住了女人握刀的手,将刀尖对准了她的心脏。 她的手好凉。 方定武这样想到。 女人似乎知道即将迎来什么,方定武感觉到女人的身子在剧烈地颤抖着。 “你叫什么名字?”方定武轻轻开口问道。 “我叫,我叫陈…” “嗤——”声音戛然而止,刀尖从女人的背后刺了出来。 方定武扶着女人躺到地上,女人还没有咽气,嘴巴轻轻张合着,似乎是想告诉方定武自己的名字,但终究是不动了。 “你叫陈芊,我见过你,不用说了。”方定武替女人合上了双眼,大步离去。 一路七拐八绕,方定武在这些巷子里穿行着,他 尽量选择避开途中的北羌兵士,但偶尔也难免会碰上一两个,他便只能尽最快的速度解决掉,然后快速离去。不过运气好的是,他遇上的北羌兵士大多也都是一两人,还未遇上成群结队的北羌队伍。 不过这种运气似乎结束了,当南门出现在眼前时,方定武几乎也快绝望了。 其实早该想到的,北羌人也不是傻子,望北关这么多的人,北羌人怎么可能不派兵把守城门? 此时的南门前已经散落着横七竖八的尸体,都是望北关百姓的,城门口站了不少北羌兵士,死死地守着城门。 方定武躲在巷子里不敢露头,苦苦思索对策。目光转动间,街对面似乎有人影一闪而逝,方定武定睛仔细看去,才发现,原来抱着和他同样想法的人还不少,附近的街道隐蔽处,都藏着不少人,都是想从南门跑路的。 方定武转念一想便明白了缘由,能走到这里来的,肯定都是有武艺在身的,而望北关也并不全是打算死在这里的人,其中肯定也不乏想活下去的人。这些 人,大多都是从中原逃难至此的亡命徒——其实他自己也是。 一想到这儿,方定武咬了咬牙,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 第167章 逃出生天 南门处有不少北羌兵士把守,他们似乎是专门负责守住城门的,并没有随其他兵士在城中肆虐。 方定武注意到这附近隐蔽的角落里还有着不少绿林人士,这群人和他一样,都是在等待着逃出城去的时机。 这些人好勇斗狠也许不错,但要想把他们集结起来一起杀出去,这无异于是痴人说梦,无论从配合还是团结的角度来说,这群人在正规军队面前都不过是乌合之众。 方定武眯起了眼睛,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定,然后悄悄退回了巷子深处,往来时的路上走去。 转过几条巷子,方定武便看到几具尸体正倒在地上,那是他之前解决了的北羌兵士。方定武没有迟疑,走上前去迅速的解下一名兵士的衣甲 和头盔,然后套在了自己身上。 捡起地上北羌兵士的弯刀,方定武打量了一下自己,活脱就是一名北羌兵士。 “妈的…”方定武暗骂了一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神色,“死道友不死贫道,对不住了。” 甩去心中的那一丝愧疚,方定武转身往南门方向走去。 这一次他没有回去刚才待的地方,而是往他之前发现有人的地方走去。 方定武可不敢保证自己就不会被别人认出来,所以一路还是选择尽量避开了那些北羌兵士,在靠近了南门后,方定武能察觉到有许多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皆不含善意,但也没见有人跑出来对付自己——是那些不想节外生枝的绿林人士。 这些人不想来招惹方定武这个“北羌兵士”,不代表方定武不想去招惹他们。 “嘭——”一间房子的门被方定武一脚踹开 了。 在门板破碎的一瞬间,一道人影立马朝着方定武扑了过来! “北羌蛮子——爷爷和你拼了!”一柄板斧直直地朝着方定武当头落下,方定武举起弯刀挡住,借着力道顺势退出了门外。 那手持板斧的汉子身材壮实,似乎是怕吸引过来更多的北羌人,所以急于迅速解决方定武,看着方定武退出了门外,立马便再次扑了上来。 方定武眼见壮汉来势汹汹,忙低头避过这一斧头,顺势一脚踹出将壮汉踢得连翻了几个跟头。 壮汉翻身爬起,自知不是方定武对手,转身就要往巷子深处逃去。方定武岂能让他就此逃掉?助跑几步提身一跃,像一只大鸟一般掠向了逃跑的壮汉。 第130章 壮汉跑到半途只觉头顶一暗,尚未反应过来后背便吃了重重一击,整个人被踢得横飞而起撞 进了旁边的一间屋子。 “妈的晦气…”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屋里传来,然后立马又是一道端着铁棍的陌生身影从屋子里扑了出来,直冲方定武而来。 方定武自然是知道这屋里有人,早就做好了防备,弯刀横架卸力,荡开了来人的铁棍,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逃窜。 “拦住他!别让他回去报信!”此时那个壮汉也冲了出来,看到方定武要逃连忙出声提醒。 其实不用他说,使铁棍的汉子已经追了上去。他看到前面那个逃跑的北羌蛮子似乎是慌不择路了,居然又是一头撞进了另一间屋子,还未等铁棍汉子跑到,那北羌蛮子又从窗户处被打了出来,紧接着又是两道身影从窗口窜出,直追那人而去。 “这北羌蛮子身手不怎么样,跑路倒是有些门道。”最开始的那名壮汉一边跑一边骂道。 持棍男子也是埋头苦追,他看起来有些焦急 :“赶紧把他捉住,别让他把动静闹大了。” 此时的方定武也不轻松,以他的身手,凭自己一个人牵制四个人已经尤为吃力了,他现在只想趁着这四个人尚未反应过来,把他们带到主街上去——那里离南门最近。 这里本就属于城南方向,几人你追我赶没多久,便渐渐靠近了主街。方定武身后几人生怕因为方定武的原因招来杀身之祸,再也无暇思及其他,卯足了脚力追赶,直到主街就近在眼前了的时候,那名持棍男子终于是发觉了一丝不对劲,只听他大喝一声:“等等!” 方定武岂会如他所愿?在听到持棍男子喊出第一个字时,他便一跃而起,在墙上连蹬几步,硬生生阻住了前冲的去势,转身急掠向持棍男子。 “对不住了——!”方定武从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 持棍男子刚一愣神,然后便被方定武一把捏 住了面门。 “啊——!!!”方定武整个右臂肌肉暴起,一只手抡圆了将手中的持棍男子一把甩上了主街! “你他娘的——”剩下的三个人看着方定武的眼中惊怒交加,正想出手,方定武却一把推开了三人,一头冲上了主街。 方定武这身盔甲,因为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本来就是血迹斑斑,此时冲上主街,正好就暴露在了城门处那些守军面前。 只见方定武手持弯刀,脚步虚浮踉跄,再加上一身的血迹,俨然就是一名身受重伤的北羌兵士。 方定武冲上主街,径直便朝着那名持棍男子扑去,此时的他再无之前被追得只能逃窜的窝囊模样,持棍男子只觉眼前一花,那柄弯刀便刺穿了自己的小腹。 “快来人——”方定武冲着城门处的守兵一 声大喝,同时指着巷子的方向吼道,“那边还有人——都躲在屋里!” 做戏做全套,方定武眼看着城门处有士兵跑了过来,终于是稍稍放心,故作体力不支的样子往地上倒去。 还在巷子里看着这一切的那三个人,眼见情况不妙就要转身逃跑,谁知刚跑出没几步,便听到一声怒喝传来—— “兄弟们别躲了——跟这群北羌蛮子拼了!!!” 随着这声音响起,周围立马便响起了响应声,许多的房屋都被一脚踹开,一道道人影扑了出来。 “跟他们拼了!” “杀出一条路来!” “杀了他们出城!” 方定武被两名北羌兵士扶了起来,听见那边骚乱的声音传来,他偷眼看去,不禁暗道天助我 也。只见越来越多藏在附近的人跑了出来,城门处的守军再也坐不住了,全都往这边压了过来。 “撑住!”耳边传来北羌兵士的声音,方定武装作神志不清的样子哼哼了两声。 “先把他送去医治。”另一名北羌兵士这样说道。 方定武被两名兵士架着来到城门下,他悄悄睁开眼看了看,似乎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那群绿林人士声势颇大,北羌军几乎所有人都压了上去,就连送自己过来的那两名士兵在放下自己后也赶紧跑了过去。 方定武偷偷观察着周围,此时自己所处的位置就在城门下,正靠着城墙坐在地上,不远处的城门外便是马匹——北羌军进了城不便骑行,便都把马留在了城墙下。 身边没人,离自己最近的人都在十丈之外了,方定武有些意动——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注意着那些军士的动静,方定武悄悄站起了 身来,谁知刚一转身,正好就撞上一人。 “诶,你不是重伤昏倒了吗?”是来给他治伤的随军郎中。 “——我伤你大爷!!!”方定武心里发狠,一脚将郎中踹出去了老远,迈开大步就往城外的马匹跑去。 第168章 北羌儿郎 战争,是用人命作为筹码的赌博。 望月罴站在城墙下凝视着这座已被血色覆盖的城市,无端地想起了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是大帅说的,望月罴不太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也懒得去思考,反正他只用知道怎么去打赢就够了。 “将军,局势已经控制住了。”一名兵士来报。 望月罴摸了摸脸颊上的胡茬,有些意兴阑珊:“这么快?” 兵士半跪在地上,沉声答道:“除了南门起了些骚乱,并未遇到什么抵抗。” “南门?”望月罴挑了挑眉,“南门发生了什么?” “一些聚集起来的武人冲击了南门守军,不 过没能翻腾出什么波浪,很快就被镇压了…”这名兵士,顿了顿,欲言又止。 望月罴斜着眼盯住了兵士:“想说什么就说。” “有人…有人逃出去了。”兵士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来。 “哦?”望月罴来了兴趣,“难道这小小望北关里还藏了一个高手?你们这么多人都没能拦住他?” “不…不是的。”兵士的额头渗出了冷汗,“他装成了我们自己人的样子,趁着武人冲关的时候没人管他,就…就趁乱逃出去了,而且…” 望月罴皱了皱眉毛:“此人倒是颇有胆识…而且什么?” “而且…”兵士似乎难以启齿,沉默了一会才继续答道,“他…他抢马逃跑的时候惊了马匹,还顺带放跑了我们几十匹马…” 望月罴眯起了眼睛,冷峻的目光盯着这名兵 士,沉默不语。 兵士直感觉仿佛有两柄钢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根本就不敢轻易动弹,生怕惊恼了面前这人。 “嗯…”望月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问道,“…负责南门的是谁?” 兵士声音有些发颤:“是…是蛮虎营的韦朵营首。” “韦朵…”望月罴低声念了下这个名字,然后吩咐道,“让他今晚自己前来领罚。” “是。” 待到月上中天,城里便已经渐渐安静了下来,再没有下午时的骚乱和喧闹。 城里已经没有活人了,就算还有侥幸逃脱捕杀的,此时也不敢再冒头出来了。 望月罴这支队伍只是先锋,人数不过在五千人左右,他们在望北关城外扎营。 空中一轮圆月下,燃起了一堆堆篝火。 在望月罴的大帐在,鞭子抽打在人身上的声 音响彻着整个营地。 望月罴坐在空地上,他面前的篝火上正烤着一只羊,浓郁的肉香弥漫着。望月罴不时用弯刀切下来一块放进嘴里,他嘴边满是金黄欲滴的油渍。 “韦朵,你可知为何受罚?”望月罴嘴里塞了东西,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他面前不远处跪着一名赤着上身的男子,男子背后的两边各站了一名手持皮鞭的力士,还不时把皮鞭放进脚边的桶里沾上水。 此时赤身男子的后背已经是血肉模糊一片,整个人已经有虚脱的迹象,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呻吟一声,硬生生咬牙忍受到了现在。 “韦朵…韦朵知道。”这名营首喘着粗气,吃力地回答着望月罴的问题。 “草原上的雄鹰,本该有着最凌厉的眼神,连草丛里的耗子都别想从雄鹰的爪下逃走,但是你…”望月罴冷冷地看着跪在前面的男子,“韦 朵,草原的儿郎…你的眼睛是被什么蒙蔽了?居然让一只闰朝土豺在你眼皮子底下逃走了,而且还放跑了我们的骏马!” “韦朵…你告诉我,你这双眼睛有什么用?”望月罴手上一使劲,那根羊的大腿骨便被他单手捏断了。 “咣当——”一柄尖刀被甩到了韦朵的面前。 韦朵捧起刀,双手有些颤抖,他抬起头,咬着牙看着高高在上的望月罴。 望月罴沉声说道:“做你该做的吧。” “韦朵…”韦朵营首咽了口唾沫,艰难说道,“…韦朵明白。” 只见赤身男子双手剧烈颤抖着,但任然坚定地握住了刀柄,把刀尖对准了自己的眼睛,然后…插了下去! 第131章 “啪——” 像是气泡破碎了一般的声音传来。 “咣当——”尖刀落在了地上。 韦朵一手紧紧捂在右眼上,黑的白的红的各种颜色的液体从他的指缝里渗了出来,他死死的咬住了下唇,几乎快要把下唇咬了下来,嘴里发出低声的呜咽,想来已经是痛苦到了极致,全身不住地颤抖着。 但唯一不变的是他的眼神,仅存的那只左眼,死死地看着上方的望月罴,像是一直受伤的恶狼。 “嘿嘿…”望月罴低声笑了起来,倒最后变成了哈哈大笑,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人开心的事。 “好!”望月罴突然伏低了身子,瞪大了双眼看着韦朵,“这才有点北羌儿郎的样子!”说罢,望月罴用弯刀割下来一条羊腿,直接甩到了韦朵的面前。 “这是赏你的,勇士。”望月罴咧开嘴,笑得有些狰狞。 “哈——”韦朵营首喘着粗气,也咧开嘴笑 着,“——谢将军赏赐!” —————————————分割线————————————— 茫茫戈壁,万里阔野。 方定武已经在这片隔壁跋涉了两天了。 今天是第三天,那匹马已经在昨天夜里倒在了路上。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趁乱逃出来的时候,身上没有任何补给,就连自己之前收拾好的包袱也因为要乔装成北羌兵士而不得不丢弃了。自己这个骑马的都因为水米未进快要虚脱了,更别说那匹日夜奔跑不停的军马了。 方定武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在望北关的打斗虽说并未受伤,但也耗费了他许多的精力,然后来不及休息就又开始了逃亡——那些可恶的北羌兵士连追了他几十里,才放弃了继续追逐。 这些事接连发生,就算他方定武是铁打的身子这会也吃不消了。 双脚发软,似乎随时都会倒下。此时的方定武已经是全凭着那强烈的求生意志在支撑。 就在他觉得自己也许无法走出这片戈壁时,视野远处出现了两个朦胧的人影。 方定武眼睛猛地睁大了,他几乎是用出自己全身的力气喊了出来—— “救——救救我!” 第169章 残酒余香 呼救声顺着风飘出去很远。 “嗯?”雪沏茗的耳朵动了动,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去。 “怎么了?”唐锦年手里拿着饶霜的扇子,正不停地摇着。 “有声音…”雪沏茗抓了抓后脑勺,却没看到人影,“好像听见有人在喊救命…?” 唐锦年用扇子挡在额前,眯着眼睛四处扫着:“哪呢哪呢?” “…可能听错了。”雪沏茗摇了摇头,就欲提步继续赶路。 “有人的…”雪娘突然伸出小手拽住了雪沏茗的袖子,指了指远处一个地方,“在那里。” “哦?在哪?”唐锦年顺着雪娘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雪沏茗挑了挑眉毛,也把目光投了过去。 有了方向,再仔细一看,二人果然发现了蹊跷,在视野尽头的戈壁上,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黑点,此时用心看去,也依稀像是个趴在地上的人影。 “哟呵——”唐锦年惊讶地拍了拍雪娘的脑袋,“小丫头眼力不错啊——是个练武的苗子!” 雪娘瘪了瘪嘴,转了个身背对着唐锦年。 “呵…呵…”唐锦年笑地很尴尬。饶霜在他背后掩嘴偷笑,道:“她肯定还记恨着你呢。” “先救人吧。”雪沏茗沉声说道,抱起雪娘率先往那个人影大步跑去。 几人中饶霜轻功最好,她提起身形在空中几个腾挪急掠便到了那人身前,跑在后面的唐锦年和雪沏茗看到饶霜见到那人时明显愣了一下。 雪沏茗几步跑到,看到地上那人装束不禁也愣了:“呃,北羌兵?” 没错,晕倒在地上这人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成了黑褐色,但那一身衣甲带有明显的北羌特色,再联想到近日的遭遇,所以雪沏茗一行人先入为主的就把他当成了北羌的士兵。 “不对。”雪沏茗皱了皱眉,把地上这人翻了个身,让他仰面朝天,“…是那天在望北关见到的那个人。” 唐锦年吹了个口哨:“看来望北关已经出事了。” 饶霜拨弄着发梢,秀眉微蹙:“我们离开那日望北关还好好的,这人当时也在…难道此人是北羌安插在望北关的谍子?” “这说法不对。”雪沏茗摇了摇头,“如果这人是北羌谍子,那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是这般凄惨模样?难道北羌打输了不成——百万大军打不下来一个望北关?反正我不信。” 雪沏茗侧头看了看唐锦年,却发现唐锦年正盯着地上的人的脸发愣。 “你魔怔了?”雪沏茗推了推唐锦年。 “不是…”唐锦年微微摇头,指了指这人腰间的双刀,“我想…我记得他是谁了。” … 唐锦年把之前如何遇见叶北枳的事娓娓道来,与众人说了个明白。 “你是说…他是个镖师?”饶霜盯着方定武端详了半天,试探着问道。 “以我遇上叶哑巴那日的情况来看,想来是没错的。”唐锦年点了点头。 饶霜咬了咬嘴唇,目光有些复杂,只听她说道:“被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我好像也对他有印象。” “你也见过他?”唐锦年张了张嘴巴。 “嗯…”饶霜点了点头,“…在眉州。” 唐锦年恍然大悟:“那就没错了——当时他和叶哑巴正是押镖去往眉州的。” “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不过…叶哑巴他 还活着?”雪沏茗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表情却也没看出有多惊讶,他戏谑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他已经被抓了就等秋后问斩了呢。” 此时方定武已经被喂着喝了些水,被雪沏茗背在背上赶路。 “他会被抓?”唐锦年挥了挥扇子,“他那不说话只动手的性子,谁敢抓他?” “不过我也纳闷儿…”唐锦年摸着下巴,“你说他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去鬼见愁分舵杀人?还闹得这么大…以他的性格应该是做不出来这种事的吧?” 雪娘抬起头看向雪沏茗,瞪着漂亮的大眼睛问道:“是不是那个背刀的唔——” 不等雪娘说完,雪沏茗连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饶霜斜着眼看了看雪沏茗,似笑非笑。 “嘿…嘿嘿…”雪沏茗干笑了两声,“说不定是哪个不长眼的招惹了他…也说不定呵?” “总不可能整个分舵都招惹了他吧…”唐锦 年还在兀自想着这个问题。 饶霜脸上挂着淡淡笑容,她突然插话道:“虽然不认识你们口中的那个叶哑巴,但想来应该就是我在酒楼见到过的那人,当时他与这名镖师就坐在一起,依我看嘛…他似乎也不像是弑杀之人,想必他做出屠尽分舵这种事也是有什么其他原因的。”说罢,饶霜还瞥了雪沏茗一眼,风情万种。 雪沏茗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总觉得这女人知道些什么。 还好唐锦年解除了他的尴尬,只见唐锦年把方定武接过来背到了自己背上,说道:“过都过去了就别说,加快脚程先到凉州府找个郎中,把这人给救活问上一问,就什么都清楚了。” 唐锦年走出去一段距离,突然回头看去,只见雪沏茗却还站在原地,回头看着来时的方向,天边残阳似血,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饶霜朱唇微启,想说什么却被唐锦 年抬手打断了,“没事,我们先走。”说罢,转身往前走去。 小雪娘站在雪沏茗的身边,她看了看雪沏茗望着的方向,又看了看身边这个高大的男子,用糯糯的声音说道:“雪沏茗…你不开心?” “呵呵…”雪沏茗双眼笑成了两个月牙,他摸了摸雪娘的脑袋,“没有的事…你要叫我师傅。” 雪娘使劲甩了甩头,把男子的手甩了下去,她瘪了瘪嘴:“——不叫。” 雪沏茗笑了笑,不以为意。他从腰间解下葫芦,摇了摇,里面空荡荡的,原来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喝完了。雪沏茗低头看了看雪娘,把手伸过去:“你那儿还有酒么?” 雪娘看了看他,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小壶:“我也不多了…就这么点儿了。” 雪沏茗接过来摇了摇,果然只剩一丁点儿了,估计也就一口的量。他打开盖子,把鼻子伸到 壶口闻了闻,熟悉的酒香直达脑门。 “哗——”酒被尽数撒在了地上,浸入了土里。 雪沏茗仰头接住了壶口残留的最后一滴酒,舔了舔嘴唇,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道:“齐老哥,走好。” 第170章 也敢言谋 望北关屠城后的第二日。 蛮虎营营首韦朵受罚自戳一目这件事,似乎并没有在望月罴所带领的先锋师中引起太大的波澜,似乎人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应当之事——身为北羌军第一猛将手下的兵,自然是要非同寻常的。 第132章 这日起来不久,望月罴就收到了来自大帅的信报,是大帅帐下一名亲兵送来的。 信上说镇北、戍北两关皆已被其余两路兵马攻克,大帅命望月罴即刻发兵西进,两日后于雁迟关外十里处三军合兵,包围雁迟关,待打下雁迟关后再做长久计议。 “都不慢啊…嘿嘿…”望月罴扯着嘴角笑了笑,把信报随手塞进了怀里,他摸了摸下巴思忖道,“我们全是骑军,两日时间绰绰有余了,走之前…给闰朝人留个见面礼吧?” … 两日后,闰朝大军兵分三路,分别抵达了望北,镇北,戍北三关。 应谷通派了手下两名偏将分别率领一支兵马去了镇北关和戍北关,而望北关则因为是最靠近边关的一座城,也是北羌最有可能派重兵驻守的地方,所以应谷通与戚宗弼二人亲自领了一支兵马来了望北关。 当在前方侦查的斥候来报,望北关城外并未发现有大军驻守的痕迹的时候,戚宗弼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没有大军驻守?”应谷通也觉得不对了,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盯住了那名斥候,“这话什么意思?” “准确的说…”斥候咬了咬牙,“准确的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应谷通眯着眼死死盯着这名斥候,直到把斥候看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应谷通才转回头去,他捋着已经有些灰白的胡髯:“这是…难道北羌撤军了?” “不应该。”戚宗弼在后面的马车里把一切都听了个清楚,此时他撩开车帘走了出来,对应谷通摇头说道,“北羌本性贪婪,这么多年来一直对边境虎视眈眈,从每年都会来骚扰边关便能看出一二,这次好不容易拿下望北关…他们没理由放弃到嘴的肥肉。” “正是如此,”应谷通点了点头,对戚宗弼问道 ,“可这个情况…戚大人有何高见?” “继续前进吧。”戚宗弼脸色有些阴沉,心中那股不祥地预感愈发强烈了,“…得去亲眼看了才知道。” “我也是这个意思。”应谷通附和道,他转头吩咐道,“传令下去——把所有斥候全数派出,谨防埋伏,加快速度赶往望北关!” 半日后,这支足有十万人的大军终于抵达了望北关城外。这么多人铺开在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漫天遍野黑压压的一片。 但此时全军皆尽沉默,整个戈壁上只有呼呼刮过的风嚎,声如鬼哭。 大军从中间分开,让出了一条路来。戚宗弼和应谷通策马来到了大军最前方。 戚宗弼瞳孔缩得仿佛只剩针尖大小,双唇剧烈地抖动着。 斥候说的没错,这里确实没有北羌军马驻守的影子,但是有一点错了…这里根本就是连一个活人都没有。 望北关城门外,无数的尸体被堆成了一座山,这座山几乎达到了城门的两倍高度。尸体已经开始腐烂 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臭,直令人作呕。 城墙上用鲜血书写着一排字,这些字已经干涸成了红褐色,此时在戚宗弼看来却是那么地刺眼。 ——闰犬智穷,也敢言谋?徒增笑耳! “这…这这…”应谷通指着城墙,手指发颤,他的声音战栗着,“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的…” 戚宗弼双拳捏得死死地,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句话,像是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 “为什么啊!”应谷通突然一把抓住了戚宗弼的领子,冲着他咆哮着,“你说的明明不是这样的啊!你说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戚宗弼本就是文人,被身材魁梧的应谷通揪住,身子在他手里左右乱晃,目光却还是落在城墙上一语不发。 二人身后的士兵们也皆尽双目赤红,他们并不知道望北关是作为诱饵而必须牺牲掉的,他们只知道自己奉命前来支援边关,但现在看来…似乎是来晚了,这才导致了眼前的惨剧。 “噗通。”戚宗弼被应谷通一把推倒在地上,应谷通指着戚宗弼,咬牙说道:“戚宗弼…你完了,你完了…你自己完了不说你还想害死我!你这——你这 奸佞!我当初怎么就会听信了你的鬼话!我,我…我要去禀报圣上——” “闭嘴——!”戚宗弼突然转过头,站起来对应谷通厉声喝道,“应谷通——你枉为三军元帅!我还道你一生领兵自有独到之处,没想到你也只是个草包!” 应谷通瞪大了眼睛:“奸佞!你敢骂我!来人!把他给我——” “锵——” 应谷通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把剑架在了脖子上,剑的另一端被戚宗弼握在手上。 “贼子敢尔?!” “放开元帅!” “戚宗弼你想造反?!” “全都给我退下!”应谷通身边的亲兵见势不对就要上来救人,千钧一发之际,只见戚宗弼从怀中掏出一金光闪闪之物,高举过顶,大喝一声—— “圣上御赐金令在此——谁敢放肆!” 全场皆静。 “咕咚——”应谷通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双眼鼓得像是一只金鱼,“御,御赐金令…怎么可能? ” “为何不可能?”戚宗弼把剑从应谷通脖子上拿了下来,有些笨拙地重新插回鞘中,他冷眼看着应谷通,道:“应元帅,此次出征,虽说你居元帅之职,但三军的话语权却是在我的手上…现在你可知罪?” “老夫何罪之有?!”应谷通涨红了脸。 “大军之前哭闹喧哗,胡言乱语,动摇军心,呵——”戚宗弼冷笑一声,“我甚至可以将你这个元帅先斩后奏了!” 应谷通惊出了一头的冷汗,不得不服软道:“是…是老夫失态了…” 戚宗弼见他服了软,也不再为难他。戚宗弼再次望向那段城墙,沉声说道:“看来计划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应元帅,现在可不是你我内讧的时候,待打赢了这场仗回去,你要在圣上那里怎么说我都行,但是现在——我们必须先知道北羌大军到底去哪了!镇北关?还是戍北关?为什么联络的斥候还没有到?!” “报——!” 戚宗弼话音刚落,便有一名斥候策马急驰而来。 “来得也是及时,正说着就来了。”戚宗弼挑了 挑眉毛。 众人看着那名斥候来到身前,然后翻身下马,单膝跪倒在戚宗弼和应谷通身前。 戚宗弼直接说道:“不必行礼了,直接说吧,镇北关戍北关怎么样了,是不是北羌大军全部集中到这两座城了?”说到这,戚宗弼突然眉头一皱,像是想到了什么:“该死——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另外两路怕是不好打下来,就算打下来了也肯定损失惨重…” “不…不是的…”那名斥候插话打断了戚宗弼。 “不是?”戚宗弼皱眉,转头看着斥候。 “不是的…”斥候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惨然,“镇北关和戍北关…一个北羌人都没有…并且…关内百姓,关内百姓…全部死绝。” “什么?!”戚宗弼睁大了眼睛。 “怎么会这样?!”应谷通也惊骇得无以复加,他一把揪住了那名斥候,“那北羌军到底去哪儿了?!” 斥候被应谷通揪住领子有些呼吸困难,但还是挣扎着说道:“有…有在镇北关侥幸活下来的百姓,听他们说,他们说…北羌军往西边去了!” “西边?”应谷通扔下斥候,皱眉思索。 “西边…”戚宗弼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字。 “天啊——!”戚宗弼突然双目圆睁,倒吸了一口冷气,像是想到了什么,然后只觉眼前一黑,便往后倒了下去。 第171章 雁迟关失守 雁迟关,戈壁最南边的一座城市,出了雁迟关再走上半天,便能从一望无际的戈壁走出,繁华的大闰景象就会如一副徐徐展开的画卷,逐渐呈现在了眼前。 雁迟关整体位置位于镇北,戍北,望北三关的西南方向,若是失了三关,这雁迟关便要担当起大闰边城第一关的重任。事实上闰朝也确实是这样做的,雁迟关里投入了闰朝很多的人力财力,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边关重镇,相比起雁迟关来说,望北关之流简直就像是海滩边小孩用沙子堆起来的城池。 雁迟关东邻边城三关,南接冀北,宁邺两省,其地理位置端的是重要非常,若是此城失守,无异于是将闰朝国门大开,贼人去留皆可随意。也正是因为如此,闰朝才会如此重视雁迟关,由于边城三关的存在和历年来北羌人都只是小打小闹,并未有人真的打到过雁迟关来,所以雁迟关这几年的作用更多是用来当 做兵源的中转站和辎重补给仓使用,这里雷打不动的有两万兵力常驻,以雁迟关近十丈高的城墙和充裕的粮草物资,凭着这两万人,守住这座城是绰绰有余。 但是今天不一样,鲁朔作为雁迟关的司备副总兵,是雁迟关除了总兵以外权利最大的人,特别是在总兵不在的时候,甚至雁迟关的两万常驻守军,也全都属他管辖。鲁朔一直认为自己和那些只知道在京城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不一样——他是敢上战场的人。虽然说自己现在能坐到这个位置上是因为自家那个当兵部侍郎的爹出了力,但他毕竟是敢上战场的人,这肯定是那些纨绔子弟所比不上的! 第133章 鲁朔一直认为自己是个铁血的军人,就和那些从厮杀中活下来的老兵一样铁血——即使他没有真正打过仗,他还是这样认为的。 雁迟关位于边城三关之后,确实也没机会去接触战争——这也是兵部侍郎鲁乔申敢把自己儿子放到这里来的原因…雁迟关作为朝廷重点关照的地方,油水也确实很足。 直到今天,鲁朔觉得天塌下来了。 当雁迟关守城的军士来报的时候,鲁朔就站在城墙上,这个时候其实已经不需要什么报告了,那漫天遍野围过来的人潮,只要有眼睛的人就都能看到。 若是在寻常,鲁朔还会考虑下怎么用两万人在敌军的攻势下拒城而守,但偏偏在现在这个时候… “该死…”鲁朔嘴里喃喃地说着。 就在两天前,城里两万守兵被司备总兵尽数带走,原因是朝廷支援边境三关,雁迟关守备兵力两万人奉命前往镇北关助战…整座雁迟关只留下了两千人驻守。 可是为什么…北羌大军会出现在这里?边关三城呢?不是应该在那里打吗?朝廷的大军呢?死完了吗? 但已经没有时间留给鲁朔再去考虑这个问题了,雁迟关孤零零地伫立在广袤戈壁上,密密麻麻的北羌士兵正从北面东面西面围了过来,只有南面的兵力稍弱一些,还未形成合围之势。鲁朔觉得此时的雁迟关就像是一块肥肉,北羌士兵就像是无数的蚂蚁,前赴后继地涌了过来。 “呜嗡——!” 远处响起了沧桑的号角声,那是北羌军发起冲锋的信号。 “副总兵——”手下一名协领在鲁朔耳边大声喊着,“快下令吧!副总兵——我们到底打不打啊!” 打不打?鲁朔从晃神中清醒了过来,他看见城墙下无穷无尽的北羌军士淹没了过来,他嘶声力竭地下了第一个命令—— “撤——快撤!从南门撤退!!!” 两千人对抗百万大军?鲁朔觉得自己还没疯狂到那个程度。他知道自己不战而逃可能会被治罪,甚至还可能影响到自己父亲的仕途,但是…总比就此死在这雁迟关要好! 雁迟关南门突然大开,两千骑发起了冲锋,鲁朔冲在骑兵阵的中间,身边是他的两名亲兵。北羌参与攻城的是步兵,这些未着重甲的步兵根本无法阻挡骑兵的步伐,一个照面便被冲散了,仅有少数处在军阵边缘的骑兵被悍不畏死的北羌步兵用长枪捅下了马,然后瞬间被格杀当场。 当周围已经看不到北羌军士的身影的时候,这支原本两千人的队伍只剩下不到三百了。 “冲,冲出来了?”鲁朔的左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那是一名北羌军士留给他的纪念品。直到此时,鲁朔的脸上恐惧的表情才消减了几分,他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两千人冲击几万人,居然真的逃出生天了? “好像有些不正常…”身边的一名浑身浴血的亲兵眉头紧锁。 另一名亲兵在马上回头望去,远处的雁迟关已经被人潮所淹没了,但并没有发现北羌军队往这边追赶,这名亲兵斟酌了一下才开口说道:“副总兵,似乎有哪里不对…北羌军没有追赶我们,好像是故意把我们放出来的?可是…为什么呢?” 鲁朔怔了怔,他不是不学无术的草包,能来雁迟关驻守除了当兵部侍郎的爹以外,他自己也是有些真才实学的,此时回过神来再仔细想想之前发生的事,终于是回过味儿来了,他沉吟了片刻:“的确…之前我就该发现了,南门的兵力虽然不多,但想留下我们 却也是不难的,可我们所遇到的阻力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大。” “如果说他们是故意为之的话…那南门的兵力为什么会明显少于其他几个门就可以解释了。”一名亲兵点头说道。 另一名亲兵打断了他,问道:“可是…可是他们有什么理由要放我们一条生路?” “不是要放我们生路…呵呵…”鲁朔沙哑的声音幽幽传来。 两名亲兵看去,只见鲁朔面色惨白,他缓缓转过头来看着两名亲兵,“…他们是怕我们狗急跳墙…” “狗急跳墙…?”一名亲兵皱眉思索着这句话,“狗急跳墙又如何?还不是守不住?” “呵…是啊,狗急跳墙又如何…”鲁朔的身子晃了晃,笑声惨然,“狗急跳墙也守不住城,但是…但是我们会烧粮啊…” “嘶——”两名亲兵齐齐冷气倒吸。 世人皆知,数十年来北羌打不进闰朝,除了有戈壁天险阻隔外,最大的原因便是北羌粮草短缺。 “我们成大闰的罪人了…”鲁朔望着远处那座被自己拱手让出的雁迟关,眼神空洞。 第172章 危在旦夕 雁迟关,总兵府邸内。 那名被呼为大帅的中年男子正端坐在大堂上方,听着下面的人汇报此战的收获。 “…差不多就这些了,大帅,以这城里的粮草物资,哪怕我们拒城守而不出,都够我们支撑半年的了!”一名参将站在堂下如是说道。 “怎么可能守而不出,”大帅轻笑一声,“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大王的胃口可不是这小小一个雁迟关就能满足的。” 大帅说完后顿了顿,他转着待在大拇指上的那个血玉扳指,像是在自言自语:“吞下雁迟关就是闰朝的心口上扎下了一颗钉子,其后…南下冀北,西进宁邺,皆可图之,现在就看那个‘智绝天下’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哈哈——大帅,大帅——”洪亮的笑声从 门外一路响了进来,这声音刚落,从门口便进来了一人,此人站在门口就仿佛一片巨大的阴影,把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原来是望月罴。 望月罴一身戎装未卸,他大步走进来,随便找了个凳子就直接坐下,屁股下的椅子顿时就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声。 大帅苦笑着摇头,似是拿此人也毫无办法,他抬眼问道:“熊罴,你有何事?” “无事无事——”望月罴挥着蒲扇般大小的手掌,嘿嘿干笑了两声,“嘿…我就要想问问有没有令报传来,我们接下来又打哪儿?” 大帅看了眼望月罴,摇头说道:“令报应该还在路上,不过无非也就是西进宁邺或者南下冀北两条路罢了。你也莫要贪战,三日内将士们连打两场仗,又是长途跋涉的急行军,也应当趁此机会休整一番,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般好体格的。” “大帅这是哪儿的话!”望月罴听得此番话 语,下意识眼睛一瞪就要发怒,但随即又意识到了眼前这人可不是他能放肆的对象,便又讷讷地低下声音说道,“…今天这也叫打仗?我麾下将士的刀口都是崭新的,连血都未曾沾上一滴…还有那两千人,要不是大帅下了死命令要放走他们,就他们那种骑兵,我麾下儿郎们只消两个冲锋便能杀得他们片甲不留,更莫说让他们突围逃跑了。” 大帅伸出手指点了点望月罴,哭笑不得地说道:“你这憨货懂个什么,打仗要是真如你说那般简单,那你来坐我这个位置如何?” 这话把望月罴吓得一个激灵,忙摆着手说道:“不坐不坐,你那凳子下有钉子,我怕扎着我屁股疼。” “不过…”大帅敲了敲桌子,沉吟了片刻才说道,“你要是真想杀敌,我倒是有个任务可以给你。” 望月罴眼睛一亮,连忙说道:“大帅尽管吩 咐,保管给你做得妥贴!” 大帅的目光有些失焦,想来是在思考着什么,只听他沉声说道:“闰朝只要不傻,此时想必也清楚我们的动向了,不出意外的话也应该在来雁迟关的路上了…我给你跑得最快的骏马,你亲自率领一批斥候前去探查,每日给我汇报闰朝军队走到哪里了。” “这有何难?大帅这任务未免太过轻松了!”望月罴咧嘴一笑,竖起一根指头,“我不仅每日带回来闰朝军队的消息,还给大帅带回来十颗闰朝斥候的人头!” 大帅面色一沉:“熊罴,休得轻敌,此番闰朝大军不少于我们,你仅率一支斥候,稍有差池便是被吃得骨头都不剩的下场,我可不想看到被我们儿郎带回来的人头是你肩膀上的那颗。” 望月罴见大帅似是真的生气了,忙哂笑两声道:“嘿嘿,熊罴知晓便是…不过那姓寇的也忒没效率,若是令报迟迟不到,我们就要一直这样 等下去不成?” 大帅瞥了望月罴一眼,淡淡说道:“你可莫要小瞧了人家,智绝天下寇顾恩,这名号可不是人家自封的——至少就目前来说,我们按照他的谋划已经打到雁迟关来了不是么?” “嘿,这倒是真的…”望月罴舔了舔嘴唇,咧嘴笑道。 ————————————分割线———————————— 当戚宗弼重新睁开眼时,他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从身下的颠簸来看,应该是在马车上。在最初的浑浑噩噩后记忆逐渐翻涌了上来,戚宗弼一惊,立马清醒了过来。 第134章 他翻身坐起,一把撩开了车帘。 “大人,您醒了?”驾车的士兵听见响动回过头来,就看见了正往外钻的戚宗弼。 士兵连忙伸手来扶他:“大人小心,别撞着了。” 应谷通一直策马行在马车边上,此时也靠了过来,正欲说话,便被戚宗弼抢先了,只见戚宗弼一脸焦急的问道:“我们到哪了?!” “自然是在赶往雁迟关的路上,”应谷通皱了皱眉,有些不满戚宗弼的态度,但还是回答道,“北羌军西进的话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雁…” “停下!”戚宗弼直接从车辕上跳了下来,差点就摔倒在地上,他挥着手拦在应谷通面前,嘴里还大声喊着:“都停下——全军停止前进!” 应谷通差点就撞上了戚宗弼,他急忙勒马,恼怒道:“戚宗弼你发什么疯?!现在雁迟关肯定已落入敌手,你拦住我是什么意思?!” “该去的不是雁迟关!”戚宗弼一把将应谷通从马上拉了下来,大声喊道,“快命令全军改道,兵分两路赶往宁邺冀北两省!” “改什么道?!”应谷通一把推开戚宗弼, 指着他的鼻子吼道,“戚宗弼你疯了!雁迟关有北羌军虎视眈眈,你居然想畏战而逃?” 戚宗弼此时似乎稍稍冷静一些了,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盯着应谷通的眼睛说道:“应谷通,你仔细想想,雁迟关已经沦陷了!现在里面驻守的是北羌大军,他们下一步要想有动作肯定是冀北宁邺两省,只要打通了这两条路,他们便可一举打入我中原腹地!” “一派胡言!”应谷通大手一挥打断了戚宗弼,“他们哪有那么多的兵?!我大闰八成的兵力都在这里了,还打不下来一个雁迟关?!难道北羌蛮子知道我们会派出这么大兵力,所以也把全国的兵都拉来了不成!”应谷通这句话说得是极有气势,但这句话说完后,他又伏低了身子,咬着牙对戚宗弼低声说道:“戚大人——你可别忘了我是为了什么才和你站到一条道上的!现在要胜仗没胜仗,要军功没军功!现在…现在我们只有打雁迟关一条路可走,若是打不下来,我们 就真的完了!” 第173章 文臣武将 “我们完了?”戚宗弼气急反笑,他指着应谷通的鼻子骂道,“应谷通,我告诉你!如果我们不分兵——闰朝就完了!” 应谷通一把拍开了戚宗弼的手:“放狗屁!老子这就去把雁迟关打下来,戚老狗——睁开你那双狗眼给我看好了!” 戚宗弼被应谷通这番话气得是两眼翻白,浑身发抖:“应谷通你怎地如此愚笨!自开战以来北羌处处占得先机,其背后定有高人出谋划策,你好好想想,若无十足的把握和充足的兵力,他北羌怎敢占我雁迟关?!” “可笑,十足的把握?充足的兵力?”应谷通冷笑一声,斜眼看向戚宗弼,“难不成你的意思是北羌知晓了我们的全盘计划…我们有内鬼?” 戚宗弼身子一震,瞬间满脸煞白,他心底隐隐约约有个念头却下意识地忽略了过去,以至于他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我,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够了!”应谷通挥手打断了戚宗弼的话,不耐烦地说道,“我应谷通戎马一生,还用不着你戚宗弼来教我怎么打仗!老子最烦的就是你们这些文官,不打仗的时候只会在朝堂勾心斗角,临打仗了还要来指手划脚说三道四,自以为什么都懂,其实全是无稽之谈——其中就有你戚宗弼一个!姓戚的,我再说最后一次——你给我让开!” “你打不下雁迟关。”戚宗弼此时已经平静了下来,他垂手站在应谷通的马前,静静地看着他,“雁迟关拒险而立,易守难攻,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城里只要有五万人守城,给你两个月你也打不下来,甚至…”说到这,戚宗弼眯起了眼睛,“…甚至粮草若是被北羌所夺,你就更没希望了。” “那只是你认为的!”应谷通仰天大笑三声,“就是因为雁迟关难打,所以我才要打,不仅要打,我还要打得漂漂亮亮的!若是此役得胜,将功补过不说,也定是足以留名青史的经典一役——我有五十万大军!莫说他有五万守军,就是他有十万人,我也要把它打下来!更何况…嘿,他北羌有没有五万人还难说!戚宗弼,所以你是文臣而我才是武将,打仗这种事,你还是靠边站罢!” “应谷通!”戚宗弼声音低沉,像是一头快要发怒的狮子,他面色阴沉地看着应谷通,“我看你是被名利蒙了心了!” 应谷通闻言一愣,脸色变得狰狞起来,他微微俯身靠近戚宗弼:“名利?戚宗弼,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我?我今年已经六十余二了,我本来早就该卸甲归田了!但我为什么还赖在这个位置上不肯下去?你知道吗?!” “嗬——”应谷通直起腰来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我不甘心…身为一个武将,一个三军元帅,连一场大点儿的仗都没打过?呵呵…”应谷通苦笑摇头,“这真是太不像样了…” 戚宗弼正冷着脸听着,突然应谷通又一把揪住了他,眼里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狂热,只听他说道:“所以说你能理解我的苦衷吗,戚宗弼,我不想后人在史书上读到我时,只是一句‘曾任三军元帅,一生无功无过’这样一句话!我需要一场战役,我需要证明我存在过!现在机会来了不是吗?”应谷通拽着戚宗弼,指着西边:“你看——雁迟关啊!戚大人!只要打下雁迟关,我们就都是大闰的功臣!” “留名青史——这不是我们决定合作时你答应我 的吗?!”应谷通突然大吼了一声。 “应谷通,你疯了。”戚宗弼奋力挣开了应谷通的手,冷冷说道。 “疯了的是你,戚宗弼。”应谷通的语气突然平静了下来,他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戚宗弼,马鞭遥指西方,“抛开我的一己私欲不谈,大闰的疆域此刻正在被北羌蚕食,我身为元帅不可能就此不顾。于情于理,我都要去雁迟关走一遭——戚大人,让路罢。” 戚宗弼一声叹息,摇了摇头,转身直接对旁边的传令兵吩咐道:“传令下去,全军改道西南方向,全速赶往冀北。” 应谷通顿时大怒,大喝出声:“我看谁敢?!” 应谷通话音刚落,戚宗弼的声音紧接着就响了起来:“金令在此——违者立斩!” 应谷通呆呆地看着戚宗弼手中那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令牌,愣了许久才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戚宗弼…你夺我兵权?” “不是夺。”看着传令兵下去了,戚宗弼才转过头来,对应谷通冷冷说道,“兵权本就是我的,陛下把金令给我的时候,意思就已经很明显了不是么?” “哈哈——陛下?你还有脸说陛下?”应谷通惨然而笑,他指着戚宗弼咬牙切齿地说道,“戚宗弼,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那天夜里陛下传给你的密旨上说的是什么吗!” 戚宗弼目光一凝,但随即又轻描淡写地化开了,他摆了摆手:“知不知道都一样,事已至此,戚某就不劳应元帅挂念了,来人——替我照看好应元帅,莫让他从马上摔了下来。”言罢,便有两名参将策马上前,一左一右把应谷通夹在了中间,两名参将尚有些提心吊胆,低声说了句:“应元帅,得罪了。” “戚老狗,不劳你这样盯着我,老夫可不舍得就此离去。”应谷通骑在马上冷笑,“——我要看你是怎么死的!” “哈哈——”应谷通仰天长笑,“边城三关!几万条人命啊——你戚宗弼心狠手辣,老夫自叹不如!结果呢?偷鸡不成蚀把米,雁迟关也丢了!现在不去将功补过,非要分兵回防,你这不是畏战而逃是什么?” “戚宗弼——你就不心虚么!”应谷通眼里满是血丝,“你看着吧,说不定陛下赐死的圣旨已经在路上了!老夫会留在这里看着你死!” “多谢应元帅关心了。”戚宗弼淡淡地回道,然后转身钻进了马车里,低沉的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 “出发。 ” ps:多谢兮语和iris的精彩书评~都是文采斐然的妹子啊~多谢多谢啦~ 第174章 宰相不会打仗 闰朝大军改道了,五十万人浩浩荡荡地在戈壁上跋涉,一眼望不到头。 就在闰朝大军改道后的不久,一封密信也送到了雁迟关北羌大帅的手上。 大帅捏着信,他的脸轮廓刚毅,下巴上蓄着短须,但此刻的他却双唇紧抿,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眼中有着深深地不解。 … 有疑惑的不仅仅是大帅一个人。 “留下五万军士死守雁迟关,其余七十万人往东南直取凉州府?”耶律解甲坐在王座上,看着站在大殿上的那个书生说道。 “说说吧求仁,此举又是为何?”耶律解甲摩挲着下巴,目光如鹰隼一般锋利。 寇顾恩站在大殿之下,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书生 第135章 袍子,面对王座上的那个杀伐果断的帝王,他却没有一点战战兢兢的样子,仿佛现在的他是坐在茶楼里和一个寻常友人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见他双手负在身后,来回踱着步,他不慌不忙说道:“雁迟关乃闰朝咽喉所在,我们占了先机,能打下雁迟关则是必然,接下来才是正真交锋的开始。” 寇顾恩顿了顿,瞥了眼王座上的耶律解甲,耶律解甲面色一沉,像是有些不高兴:“别卖关子,快说。” 寇顾恩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以雁迟关为跳板,不论是南下冀北还是西进宁邺,都是不错的选择,只要是明眼人,也都能看出来我们接下来会怎么做,无非是猜不到我们到底是打冀北还是宁邺罢了。” “这是自然,就连本王都是如此打算。”耶律解甲的目光随着寇顾恩移动,“那你为何还执意要打入凉州府?在我看来,此举可并不保险,若是遇上闰朝军队阻拦,不用太多,只要有二十万人的军马拖上我们大军几天,介时,难免就会落得个被四面合围的下 场,到时候就算强行突围,只怕也是损失惨重。” “大王分析的是,不过…”寇顾恩眯眼笑了起来,“…若是没有人来拦我们呢?” “那自然是轻而易举拿下凉——”耶律解甲话说到一半突然就顿住了。 “嘶——”耶律解甲倒吸了一口冷气,怔怔地看住了寇顾恩。 “看来大王心里有答案了…凉州府这座城市对闰朝来说,其重要程度恐怕仅次于天京和东边的祁洋,而凉州府之所以这么受重视的原因是什么呢…”寇顾恩对这耶律解甲点头微笑。 耶律解甲下意识地说出了答案。 “漕运…” “没错,”寇顾恩打了个响指,“天下第一江,望龙江的源头就在凉州府,每年从这里运到天京的粮食俸禄几乎占了整个天京的四成!” 寇顾恩的眼里闪着精光:“只要打下凉州府,借着运河道——当可直取天京!如果说拿下雁迟关只是 在闰朝心头上埋下一颗钉子,那打下凉州府,就是在闰朝的心口…插了一把尖刀。” 说完这番话,寇顾恩微微抬头,望着坐在王座上的那个男人。 耶律解甲用手杵着头,闭目沉思着,他的脚不停地拍打着地面,显示出他现在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平静。 两人都沉默着,一时间整个大殿上只有“啪啪啪”的敲击声传来,除此再无其他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敲击声终于停了,耶律解甲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沉声说道:“不行…求仁,我觉得此举还是不妥,按部就班的去打冀北宁邺或许更加保险…”说到这儿,耶律解甲顿了顿,然后才继续说道,“我承认,你所说的确实很诱人,但我还是不能拿几十万军马去赌,你应该很清楚,一旦失败,我们大羌就完了,退一万步说,你也无法保证闰朝就不会有二十万的军马来阻拦我们不是吗…” “我保证。”耶律解甲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寇顾恩 打断了,“我能保证。” “呃?”耶律解甲愣了愣,但马上皱起了眉头,看来是有些生气了,他提高了声音问道,“你能保证?你拿什么保证?” “闰朝没有兵了,”寇顾恩直视着发怒的耶律解甲,“至少他已经没有兵可以派来北边了。” “什么意思?”耶律解甲眯起了眼睛。 寇顾恩笑了笑,一脸的自信:“闰朝兵力一直与我大羌不相伯仲…就说我们,此次出征是为了打闰朝一个措手不及,号称全国百万大军齐出,其实也只有七十五万不到,其余兵力尚需驻守国内和提防东面的瓦刺;而闰朝呢?禁军十万驻守天京是定然不会动的,东面与扶桑隔海相望,倭寇猖獗屡犯,历来有十万大军驻守,更不提他闰朝东北面接壤瓦刺,虽说只是弹丸小国,但也不得不防,又是十万大军定死在了国境线上不得动弹,如此算下来,他闰朝所谓的侵全国之力来围剿我们的大军,又有多少?四十万?五十万?” 耶律解甲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被寇顾恩挥手打断,寇顾恩接着说道:“前几日收到战报,如我们先前所猜测的一样,闰朝原计划里我们会死守三关,为了围剿我们的大军,他们甚至把雁迟关的驻防军都拉出来了,可惜他们扑了个空,也才让我们钻了空子。不过也从侧面证明了——闰朝确实是把兵力都集中到一起了,此时从雁迟关到凉州府…一路上畅通无阻。” “你怎么知道他们就不会派兵驻守凉州府?”耶律解甲终于找到机会插了句嘴。 “我当然知道,因为戚宗弼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在有大军驻守的情况下是抢不回雁迟关的…”寇顾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会选择直接回守冀北宁邺,以阻止我们继续扩大战势,可惜他无法确定我们会打冀北还是宁邺,所以他只有一个选择——分兵。” 耶律解甲不说话了,目光灼灼地看着寇顾恩。 寇顾恩抬起头与他对视着,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 :“戚宗弼是个聪明人没错,能当上右相他是当之无愧,不过可惜的是…宰相并不是打仗的料。” ps:今天家里停电…tat,让朋友帮忙传的这一章,有点晚大家见谅~ 第175章 占尽先机 大殿里一片寂静,耶律解甲的眼神在阴影里忽明忽暗,显然是内心一直波动着。 “那照你的意思…”耶律解甲沉声开口说道,“我们打下凉州府,直接剑指天京?闰朝立国百年,根基深厚,怕是没你说的那么容易。” “大王英明。”寇顾恩拱了拱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个马屁,“若说这么轻易地就能把闰朝打下来,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哦?”耶律解甲眉头一挑,看住了寇顾恩,“观你这番模样,想必是又有对策了?” “哈——对策说不上,三两小计罢了。”寇顾恩开怀笑道,“大王之前说到,闰朝立国百年根基深厚,这一点求仁早有考虑,此计也正是针对闰朝根基所出。” “说来听听。”耶律解甲调整了一下坐姿, 歪靠在王座上。 “呵,一国根基,无外乎于民。”寇顾恩轻笑一声,缓缓开口,“大王可知我大羌百姓与闰朝百姓区别在哪?” 耶律解甲思忖片刻,道:“嗯…我大羌子民素来剽悍,生于马背死于马背,人人尚武,而闰朝人嘛…他们却是以文人为尊,再加上生活在南方的徐风沃土之上,天生体质便比不上我大羌的儿郎。” “大王倒是没说错,”寇顾恩竖起一根手指,眯了眯眼睛,“不过却遗漏了一点。” “哦?哪一点?”耶律解甲疑惑地看过来。 寇顾恩咧嘴一笑:“闰朝人天生体质比不上大羌儿郎没错,但大王可曾想到,闰朝在武之一道上源远流长,我们大羌只得望其项背,闰朝百姓能读得起书的人只是少数,还有更多的人只能选择习武,这些人或许在武道上没有多大的成就,多是沦为了绿林人士中的一员…但他们毕竟是 比普通人要厉害些的,如果这帮人被拧成了一股绳…那可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你是怕闰朝利用江湖武人来对抗我们的大军?”耶律解甲哈哈大笑,“——求仁,恐怕是你多虑了,且不说这帮散兵游勇能否拧成一股绳,就算闰朝真的做到了,这些素不相识没经过训练的人,打起仗来肯定也是毫无配合,只怕是一打就被打散了。” “那如果有一个能让这群人心甘情愿接受指挥的人站出来了呢?”寇顾恩打断了耶律解甲的话,他掰着手指娓娓道来,“是令万剑具往的赫连剑宗,是名刀尽出的悬锋谷,是欲止天下兵戈的伽(qi)兰寺,还是臭名昭著的鬼见愁?” “鬼见愁?”耶律解甲摇着头,“不可能是鬼见愁,别人不知道,我们还不清楚么?鬼见愁早已名存实亡,现在不过是陈开名手下的一条恶犬罢了。” 寇顾恩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哪怕不算上 鬼见愁,其余三家在江湖上都是极具盛名的名门正派,哪怕他们和朝廷的瓜葛不深,但毕竟也是在闰朝的土地上安身立命,若是他们站出来聚拢江湖人士,只怕介时我们会寸步难行。” “言之有理。”耶律解甲微微颌首,“…所以你的计策到底是什么?” “这些武林人士的存在,会是闰朝最后的脊梁。”寇顾恩突然一手握拳,狠厉说道,“我们要做的…就是打断这根脊梁!” 寇顾恩似乎是站得累了,往前几步走到王座下的阶梯上坐了下来,丝毫没有顾及自己文人的形象,他背对着耶律解甲,缓缓说道:“我们的大军是我们赢得这场胜利的基础没错,但真正用来掐断闰朝气数的却是另一步棋…岐黄社。” “怎么又要用到岐黄社?”耶律解甲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是有些不愿意,“岐黄社虽说高手甚多,但投入到百万人的战场上恐怕连水花都翻不出一朵,这未免太奢侈了。” 第136章 “不是让他们上战场。”寇顾恩转过身来看着耶律解甲,“我需要大王派出岐黄社的人,去针对闰朝负有盛名的宗师进行狙杀,尤其是那些大宗大派。” 耶律解甲目光闪烁,表情很是犹豫:“岐黄社乃是我心血所在…真的有必要这样做?” “有…而且必须要快,在闰朝武林反应过来之前,杀他个措手不及。”寇顾恩目光越过耶律解甲,落向角落的阴影里,那里有个人影若隐若现。似是感觉到了寇顾恩的眼神,那人的眼睛立马睁开了,目光从寇顾恩身上一扫而过,寇顾恩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如果真到那一步…”寇顾恩看着那个人影喃喃说道,“…只怕是六曲叔这类人也要派出去了…岐黄社回天,加上六曲叔也仅有四人,大王你觉得闰朝会有多少?如果这些人站出来领头,只要稍加煽动,那些绿林武人便会前赴后继的扑过来阻拦我们…” “大王,这下你可懂我的意思了?”寇顾恩的目光重新落到了耶律解甲的身上,“此计若成…闰朝可灭矣。” … 望北关城破后的第十四日,北羌留下五万军马驻守雁迟关,其余大军尽数往东南方向进发,目标直指凉州府。 与此同时,北羌岐黄社尽数出动,明目,安神,通络,续命皆三人为一组,横跨戈壁,涌入闰朝江湖。 尚在途中的叶北枳坐在马车车辕上,他抬头看去,一片乌云铺天盖地,由北至南而来。 ps:先给大家道个歉,昨天那一章的问题需要给大家解释一下。昨天因为lazy这边停电,家里又没有网,所以码出来字以后就发给了一位朋友,让他帮我上传一下,这位朋友第一次帮我上传,所以还不怎么会弄这玩意儿,结果就导致昨天那一章只上传了一半,所以大家看到才 会觉得昨天那章怎么那么少,汗。不过没事,我今早发现了以后就把剩下的半章补上去了,大家可以照常看。 抱歉抱歉~顺便求个收藏~收藏了的可以在评论区留言互动,当然有书评就最好不过啦~ 第176章 官不是官 大闰,天京。 正月二十五,过年的气氛逐渐淡了下去,普通人也都渐渐回归了正常生活。 今天是苏亦去太学殿的日子,他穿了从一品太子太傅的官服走上街道,这幅模样着实有些扎眼,在普通百姓眼中,穿这种衣服的大人物都是坐在马车里的,平时可不容易见到。 苏亦左右看了看,周围原本正盯着他看的人们就连忙把头低了下去,生怕被苏亦发现自己正在偷看。 苏亦自嘲地笑了笑,他估计自己是京城唯一一个出门没有马车的官员了。 “他衣服上的大鹤真好看!”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亦愣了一下,寻着声音转头看去。只见到一民妇人正捂着身边孩童的嘴,不让他出声,见苏亦看了过来,妇人连忙就要跪下请罪,嘴里连声 说着:“大人恕罪——小孩不懂事,不小心冲撞了大人…” 苏亦走过去扶起妇人,冲她摆了摆手,他看着旁边的那个小孩,小孩生得瘦弱,约摸四五岁年纪,穿着打了补丁的麻布衣服,他估计也知道自己闯祸了,正怯生生地望着苏亦。 “你刚刚…想说什么?”苏亦冲小孩轻轻一笑。 “我,我…”小孩有些无助地看着自己娘亲,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苏亦的问题。 苏亦脸上尚挂着笑容,他对小孩的举动有些哭笑不得——我苏亦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有这么可怕么?他刚想说话,却被妇人打断了。 只见那妇人噗通一声又跪了下来,声音里已经带着颤声了:“大,大人,恕罪啊!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大人你,你要责罚就责罚小人吧!” 小孩被这场面一吓,也哇哇大哭了起来,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苏亦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事 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他只是看这孩童可爱,想要勉励两句,可怎么会…苏亦抬头四顾,发现街道上很多人都看着这边,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这些人一看到苏亦看过来,连忙又低下头去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回过头,妇人还跪在脚下,旁边的孩童哭得更大声了。苏亦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转身逃也似的跑了。 一路狂奔,等到了皇城门外时苏亦早已经是气喘吁吁。他扶着城墙大口喘着粗气,值守的禁卫军自然是认识他的,此时见苏亦这般模样,连忙跑了过来,问道:“苏大人!你这是怎么了?怎地这般狼狈?可是有歹人追你?” 苏亦此时大口喘息着,哪里说得出话来,他只得抬起一只手摆了摆,示意自己没事。 官服下,内衬已经被汗水浸透了,苏亦低头看去,目光正好就落在胸口那只气宇轩昂的仙鹤上,曾经自己引以为傲的官服在此时看来,却是无端端地刺眼。 苏亦缓够了气,站直了身子,从上到下将官服整理周正了,才对旁边的禁卫军拱手道了谢,大步地走进了内城。 行走在红墙金瓦之下,苏亦的神情有些恍惚,他在思考一个问题——百姓怕的究竟是自己这个人,还是自己这身衣服? 想到这里,苏亦不禁想起了十天前他从闻风听雨阁出来时,夜凡对他说的那句话:“现在的官,不是官。” 没错,夜凡就那样轻描淡写地把他放了,苏亦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他甚至都做好了会被严刑拷打的准备了。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事实上他在闻风听雨阁好吃好住,除了被禁止离开以外,根本没有人想对他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 就这样过了一些日子,有一天夜凡主动来找他了。苏亦是后来才知道这个叫夜凡的,也是后来才知道夜凡就是闻风听雨阁的主人。 夜凡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苏公子,我希望你回去以后,能把在这里见到的一切都忘掉。” 这是怕自己去报官吗?苏亦这样想道。 “叶哑巴他们已经离开京城了。”像是知道苏亦脑子里想的什么,夜凡直接开口说道,“我保证你就是去报官,也不会有什么用——抓不住他们的。” “如果我不答应的话…”苏亦冷眼看着夜凡,“你是不是就不会放我出去?” 夜凡摊了摊手:“谁知道?也许吧…不过话说回来,苏公子,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对你其实并没有恶意。” 苏亦不置可否,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如果我要对你做什么,早就可以下手了。”夜凡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但你并不是我的敌人,我没必要这样对你…但是为了保证你不把我这儿的事拿出去乱说,我决定和你做笔交易。” “交易?”苏亦挑了挑眉毛,“什么交易?” “我这里最不缺的东西就是消息。”夜凡竖起一 根手指,表情很是自信,“你可以从我这儿免费得到一个情报,只要是我知道的,我知无不言。” 苏亦嗤笑一声,正欲嘲讽夜凡这交易未免太儿戏了,就见夜凡突然又看了过来,嘴角一勾开口说道:“听说苏公子最近一直在调查某些事情不是么?” 苏亦猛地睁大了眼睛,背后没来由地发凉,他几乎失声叫了出来:“你怎么知道的?!”由不得苏亦不害怕,他偷偷摸摸的调查这件事,一旦被人揭发了出来,肯定是被砍头的下场。 夜凡手指在半空中挥了挥,很随意地说着:“我知道的事情很多…你这件事在我这里基本都不算是件事。” “咚!” 苏亦一拳砸在了桌子上,狠狠地盯着夜凡:“你是在威胁我?” “苏公子误会了。”夜凡轻描淡写地拭去溅在桌子上的水珠,“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把苏公子调查的那件事,从头到尾的告诉你,作为交换…你从这儿出 去后,忘掉我这个人,忘掉闻风听雨阁。” 苏亦沉默了,他死死地盯着夜凡的眼睛,却看不出来有阴谋的痕迹。 “…成交。” … 苏亦是被夜凡亲自送出门的,直到走到门外苏亦都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震惊戚宗弼的心狠手辣,用计之毒;也震惊他不惜一死也要发动战争…让他震惊的事太多了,苏亦觉得自己需要消化一段时间。 “为什么放了我?”临分别的时候苏亦终于是忍不住对夜凡问道,“你明明可以杀了我,这样才是最保险的办法…我也是朝廷官员,你真不怕我把你卖出去?” 夜凡把扇子插在领子里,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在我眼里,你不是当官的,你和他们不一样。” “不一样?”苏亦没听明白。 “呵呵,”夜凡笑出了声来,“你更像是一名证道者。” “他们是官的话,你就不是官。”夜凡说的话愈发让苏亦听不懂了,“换句话说…或者你才是个真正的官,他们都不算官。” 第137章 “现在的官,都不是官。” 第177章 君难为君 “苏大人!”一个声音把苏亦从回忆中拖了回来,苏亦抬头一看,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朝天门了,负责引路的太监此时就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这边。 “苏大人,奴婢在此恭候多时了。”这太监笑得阳光灿烂。 苏亦走过去冲他拱了拱手:“有劳李公公了。” “苏大人哪里的话,这是奴婢当做的。”李公公笑着白了苏亦一眼,“太子殿下已经在太学殿候着了,咱们这就过去罢。”说着,李公公就率先往前走去。 苏亦跟在李公公后面,看着前面那个背影有些发神。 自从坐上太子太傅一职后,去翰林院教书的日子便少了许多,但就算如此,每次去了翰林院,教书先 生们也都是对自己笑脸相迎,再无往日的白眼和无视,就连曹治事也是对自己客气有加,每次遇上难免一番嘘寒问暖。平日里更是屡次收到一些诗会词宴的请柬,诚邀自己前去赴会,最开始苏亦还有些莫名其妙,纳闷这些指名点姓要邀请他的人都是谁,但去得多了,也就渐渐回过味儿来了,原来是那些京城的官员知道他是文人出声,又正值年轻,便命家中子嗣多多与之结交,年轻文人怎么结交?无非也就是在一些花坊上举办诗会,邀来一些文人雅客,再请上一些花楼女子助兴,说是以诗会友,其实本质上只是相约狎妓罢了。 苏亦对这些人情世故自然是心中明白得很,以前还是翰林郎时,自己当然是没有资格被如此看重,但现在不一样了,一道圣旨便让自己的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自己位即太子太傅,再等到太子继位了,自己可就是帝师,再加上自己还年轻,未来的成就更是不可限量…再转念想想,也许这些人只是在做他们觉得对的事情,有官员在巴结自己,别的官员 看到了,就也会想方设法和自己交好,说不定以后就会有求于自己呢?现在就连一个皇城引路太监都知道要和自己打好关系,那些人精似的官员就更是清楚这一点了。 每每思即此处,苏亦都有些哭笑不得,不知是该觉得骄傲,还是该觉得悲哀。突然间他有些明白夜凡最后那句话了——这些人,巴结的到底是他苏亦这个人?还是他身上穿的这身朝服呢? “苏大人…可是有心事?”李公公的声音把苏亦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啊?呵…没事。”苏亦干笑了一声,神情有些恍惚。 李公公关切地问道:“苏大人身子有恙?看上去脸色好像有些不太好,可需要奴婢传唤太医?” 苏亦连忙摆了摆手:“不必,有劳李公公挂念了,可能是昨晚没睡好…我们还是快点吧,太子殿下该等急了。” 李公公低声应了一声,便不再多说什么,自顾自 地引路向前。 二人路过御书房时,苏亦看到有八名金甲卫士笔直地站在门的两侧,路过门口时,苏亦隐隐约约听见有声音传了出来。 苏亦愣了一下,情不自禁停下了脚步,小声对李公公问道:“里面的可是…?” 李公公瞥了眼门口的卫士,同样低声答道:“…嗯,应是圣上在处理政务。” “哦…”苏亦点了点头,然后便准备离去,谁知刚迈出去一步,他突然听见房内幽幽传出一句话,听声音像是岳公公的。 “圣上…边关的战报…百里加急送来的…刚刚才送到…” 苏亦只觉“咯噔”一下,心跳似乎都慢了半拍,迈出去的那只脚下意识地就收了回来了,耳朵竖直了倾听着房里的动静。 门边的金甲卫士斜着眼看了看苏亦,又看了看他身上的官袍,终究是没说什么,权当做是没看见了。 苏亦屏着呼吸,生怕太大声了就听漏了什么似的。走在前面引路的李公公见没人跟上来,一回头就看到苏亦就这样明目张胆地站在御书房门外“偷听”,顿时就吓得一个激灵,差点直接跳了起来,他连忙小跑着过来要去拉扯苏亦,声音压低了喊道:“苏亦,苏大人!你这是作甚——” 李公公话还没说完,苏亦便猛地一抬手,制止了李公公继续说话,只见他眼睛半眯眉头微皱,打起了万分的精神倾听着,但房内一直没有声音传来。 “嘭——!!!” 就在苏亦感到疑惑时,房内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翻了,苏亦吓了一跳,门边的卫士倒是反应很快,齐刷刷按住了刀柄就要冲进去。 就在此时,苏亦听到一声愤怒至极的声音从房内响起:“戚——宗——弼!” 然后是岳公公的声音:“圣上,圣上息怒——龙体要紧——”听声音他似乎也有些手足无措。 “嘭——!!!”又是一种重物倒地的声音。 “天杀的戚宗弼!” 听着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那个人的怒骂声,苏亦的身子不由得也有些发颤,他此时才知道,原来龙颜大怒这句话的意思真的如此恐怖。 门外的卫士互相看了看,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站在了门外,没有进去。 苏亦觉得自己该走了,可是腿却有些发软,居然迈不开步子。 门里的声音还在继续。 “他竟然——咳咳…竟然敢欺君!” “圣上息怒——” “闭嘴!” “圣…” “戚宗弼这条老狗——咳咳…朕,朕要——唔…” 声音戛然而止。 苏亦愣了一下,然后便听到了岳公公焦急的呼声。 “圣上!圣上——圣上你怎么了!” “砰——!” 门从里面被撞开了,苏亦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冲了出来,猛地撞在了他的身上。苏亦觉得自己是被一头牛撞了,整个人直接就被撞飞到了天上,在半空中苏亦听到了岳公公声嘶力竭却响彻整个皇城的喊声—— “太医——快传太医!!!” 苏亦重重地摔落在了地上,他感觉全身上下仿佛散了架,他微微抬头,自己落下的位置正对着御书房的门。 门大开着,屋里很乱,桌子翻倒在地上,各种颜色的奏折散落了一地。 苏亦看见那名身着龙袍的老人就瘫坐在椅子上,正好与自己四目相对,只是此时老人面色枯黄,他的嘴里不停地涌出鲜血来,把胸前染成了一片刺目的殷红。 第178章 梨花开(一) 闰朝186年,蕲州大水,当地无数百姓家园被毁,流离失所,匪患一时猖獗。 此时陈开名已继位十八年,其时三十余九,正是壮年之际。 蕲州大水两个月后,陈开名御驾出行亲自前往巡狩,盘桓五日后方才回京。 今天是陈开名抵达天京的日子,龙辇从京城正门驶入,一条宽阔大道笔直通往皇城。京城百姓摩肩接踵,夹道相迎,一时人声鼎沸,宛如佳节。 “阿窦,你说朕可算是一代明君?”陈开名的声音从龙辇里传出,声音不大,刚好只够一直行走在龙辇边上的岳窦听见。 岳窦微微笑了笑,年轻的脸庞上波澜不惊,他轻声答道:“圣上明德大显,自然是千古明君。” “哈哈哈…”龙辇里响起爽朗的笑声,透着抑制不住的得意,“阿窦你这拍马屁的功夫可是愈发的纯 熟了,都是跟谁学的?朕可要好好赏赐与他。” “自然是圣上教诲得好。”阿窦笑着答道。 “好你个阿窦,你是说朕教你拍马屁么?”陈开名虽然这样说着,但明显是没有生气的意思。 虽然知道龙辇里的那人看不到,但岳窦还是微微恭了恭身,说道:“阿窦不敢…阿窦的意思是,圣上乃是千古明君,阿窦服侍圣上身侧,自然而然的…” “陈开名!!!” “——你个昏君!!!” 一声突如其来的喊声从旁边的人群中冒了出来,夹杂在鼎沸的人声中显得尤为刺耳。 岳窦的话被打断,他愣了一下,然后发现龙辇里也没有了声音。 岳窦的脸冷得快结出冰来,龙辇停了,岳窦快步走到前面,已经有随行的禁军卫士把那个出言不逊的人给拖了出来。 看到人的岳窦不禁又愣了一下,竟然是个女人。 禁军卫士可不管她是不是女人,直接连拖带拽地就把她从人群里揪了出来,然后扔在了岳窦脚下。 “你是何人?”岳窦冷眼打量着这名女子。 女子穿了一身素白裙子,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名贵衣服,却又别有一番素雅,像是一朵盛开的梨花。她刚刚一番挣扎,此时衣衫已经有些凌乱,她从地上站起来,同样也冷眼打量着岳窦,说道:“你是陈开名?” 这话一钻进岳窦耳朵就让他心头一跳,哪里敢应这句话,他眉头一皱:“这名字也是你能喊的?” “所以说你不是。”女子冷笑一声,“我叫的是陈开名又不是你,你出来作甚?” 第138章 “哼。”岳窦冷哼一声,“牙尖嘴利,来人——拉下去乱棍打死!” 这句话似乎并没有让女子害怕,她也没有去看那些走过来的禁军卫士,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龙辇,大声喊道:“陈开名——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你是个昏君吗!” 龙辇里没有响动传来,继续沉默着。岳窦瞥了一眼龙辇,然后厉声喝道:“把她的舌头给我拔了!” 女子不为所动,在两名卫士的手中挣扎着:“陈 开名——你枉为闰朝皇帝!” “昏君——你连跟一个寻常女子对峙的勇气都没有吗?!” “嘭——”龙辇的门被陈开名一脚踹开了,他一脸抑制不住的怒容,大步走了出来。 岳窦连忙走上前来:“圣,圣上莫急,阿窦这就把她处理了。” “你滚开——”陈开名一把推开了岳窦,大步走到女子面前,“你不是要对峙么,朕给你这个机会!” 女子两只手还被卫士钳住,半天挣扎不脱。 “放开她!”陈开名出口喝道,然后又转头盯住女子,“朕倒要听听,朕在你嘴里是怎么变成一个昏君的!” 卫士放开女子退到了一边,但还是不敢走远。 女子恨恨地扯平了衣服上的皱褶,丝毫不惧地望着面前这个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缓缓开口:“我自然是要说给你听,让你明白…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昏君!” 宽阔的大街上,二人相对而立,街道旁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喧哗,所有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时安静地仿佛针落在地上都听得到。 “我本是蕲州一名富商之女…”女子迎着陈开名的目光,缓缓开口,“家乡水灾,百姓流离失所,无处安身,食不果腹,更是有人落草为寇,一时匪患横行,令百姓苦不堪言。我老父老母向来为善,便拿出家中钱财接济,救活了无数人的性命…” “所以你是来邀功的?”陈开名眉头微微皱起。 “哈…邀功?”女子凄然一笑,眼角泛起晶莹,“我爹娘一生行善,又可曾要过回报?” “那你…” “本来水患乃是天灾!等水患一过便也就过去了!”女子突然提高了声音,她恨恨地看着陈开名,“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你这昏君偏偏要来蕲州巡狩!蕲州本就不是什么富庶之地,遇上水患就更是艰难,你可知道…因为你来一次蕲州,官府强行征税,百姓们连饭都吃不上,还拿什么缴税?家中老父拒不缴税,替百姓上衙门请命,结果却被你们以意图造反为由给 抄了家,家中钱财全部充公!” 女子咬着下唇,倔强地不让眼泪滑下来:“陈开名…你知不知道,你在蕲州吃的每一顿饭都是我爹我娘和蕲州百姓的血肉!” 陈开名瞳孔微微颤抖,他微微张嘴:“一派胡言!朕早在水患之时便开启了国库!整整三十万两白银拨给了蕲——”话声戛然而止,陈开名突然沉默了。 “怎么不说话了?”女子冷笑一声,“原来你也不是不明白官府的那些勾当?呵,三十万两白银啊…在那些官员手里层层克扣下来,你觉得最终有多少能分到百姓手上?” 陈开名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你不是觉得自己是明君么?”女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主动向前一步靠近了陈开名。 陈开名举手制止了想要上前来的卫士,和女子面对面而立,两人的呼吸声都互相可闻。 女子抬头看着皇帝的脸庞:“昏君,我有三问,你可能解答?” “问。” “第一问,问你可知何谓君王。” “第二问,问你可知何谓百姓。” “第三问,问你可知何谓家国。” 陈开名下意识一笑,就想作答,但嘴巴刚刚张开,他却愣了。 他环视着周围的人群,人群也都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有希冀,有疑惑,也有迷茫。 陈开名喉结动了动,他再次回过头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贴在自己身上的女子,艰难地摇了摇头。 “朕…” “…不知。” ps:巡狩——这个词可不是打猎的意思,通巡守,放在现在来看,可以理解为视察。 陈开名的故事本来是打算弄成大章,但看了一下,弄成大章的话又太长了,所以还是给拆分开了,嘿嘿~别打我啊~ 第179章 梨花开(二) 清风徐徐,滑过女子的鬓角,也吹皱了她的裙摆,在素白的衣衫上留下层层浅纹。 陈开名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女子仍然凝望着他的眼睛,一丝苦涩不禁翻涌上陈开名的心头。 陈开名退开一步:“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抿了抿嘴唇:“…王梨花。” 梨花?真是普通又好记。陈开名心中这样想道,他垂下眼睑,说道:“王梨花,你赢了。” 名叫梨花的女子愣了一下,然后便看见那个人转身坐回了龙辇,低沉的声音从龙辇里传来出来:“把她带上,回宫。” 话音一落,方才的两名卫士就立刻走了上来,再次一左一右地钳住了王梨花的双臂,王梨花这次没有反抗,虽然不知道自己被带回去后会是个什么样的悲惨结局,但反抗也没什么用不是么。 谁知卫士刚擒住她,陈开名又一脚踹开了龙辇的 门,愤怒的吼声传来:“蠢货!我让你们带她回宫不是让你们押犯人!” 这一声来得突然,就连王梨花也被吓了个哆嗦,那两名卫士更是不堪,下意识地就松开了王梨花的胳膊,噗通一声齐齐跪倒在地上,捣蒜似的磕着头,口中连呼“圣上饶命”。 陈开名先前被王梨花顶得没了脾气,一口闷气憋在胸口无处发泄,心里却早已是怒火熊熊,此时好不容易逮着个出气的地方,也难免他会如此大的脾气。 陈开名面有怒容,一袭明黄龙袍孑然立于龙辇之前,别有一番意气风发,只见他指着跪在地上的那两名卫士,喝道:“来人!把他们——” 话音戛然而止,陈开名突然把剩下的半句话给咽了回去,因为他看到王梨花正站在不远处对他冷眼而视,嘴唇微动,虽然听不见说的是什么,但陈开名一看那嘴型就知道——王梨花分明是在念叨:“昏君。” 陈开名瞪大了眼睛看着王梨花,一口气差点儿没倒腾上来,他张了张嘴,手指微移指向了王梨花,改 口说道:“把…把她!把她带回去!” 这句话说完,陈开名直接一扭头钻进了龙辇,龙辇里传来他有些仓促的声音:“回宫回宫!” 龙辇出发了,在路过王梨花身边时,王梨花抬头看去,微风吹起窗帘,她看到那个男人也正侧过头来看她,两人对视了一眼,男人又不咸不淡地转回了头去,直视前方,正襟危坐。 这次没人敢再来难为王梨花了,一名太监亲自走过来把王梨花请上了一辆马车。 … 车队缓缓驶进了皇宫,负责照料王梨花的那个太监开始为难了——这王梨花该送去哪里呢?皇上没发话之前,谁知道这王梨花究竟会被怎么处置?但看皇上的意思好像又对她没有恶意。 这名太监犯了难,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去请示岳窦岳公公——谁叫最明白皇上心意的人就是他了呢? 岳窦听了太监的说辞,看着王梨花的那辆马车也愣了半响,然后像是在自言自语般的说道:“要不… 送去秀女坊?” “啊?”太监闻言一愣,“秀女坊…合适吗?” 岳窦眉头都拧在了一起,看上去也很是为难,他考虑了半天,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就秀女坊了——去吧。” 秀女坊,皇帝从民间选取天资秀丽的女子,统一召来皇宫,这些女子于秀女坊学习礼仪举止,属后宫的一部分。 看着太监离去了,岳窦不禁咽了口唾沫,别人都说他最知皇上心意,那也都是常年伴于身侧所带来的默契,但是这次…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猜对了。 马车行驶间晃晃悠悠,让王梨花有些犯困,但她可不敢就这样睡去,不然醒了以后还指不定会被关在哪里。 正胡思乱想着,车帘被掀开了,那名之前见过的太监伸手过来要扶她。 “这是哪?”王梨花甩开太监的手,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一脸的戒备。 太监也不敢生气,只得躬着身子回答王梨花的问 题:“回禀…回禀…呃…” 王梨花挑了挑眉,不知道这太监怎么突然就结巴了。 太监也傻眼了,他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这个女人,最后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回禀…姑娘,这里是秀女坊,已经吩咐下人去给姑娘安排住的地方了。” “秀女坊?!”王梨花愣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当然知道这地方是做什么的。 那昏君到底什么意思? 王梨花有些慌了。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那个陪在皇帝身边,被称为岳公公的太监亲自送了一套衣服过来,还带来一个消息——皇帝邀她一起用膳。 第139章 “用膳可以,但我不换衣服。”王梨花这样对岳窦说道。 岳窦的声音还是那样平平淡淡的:“这里是皇宫,王姑娘这身衣服穿出去,未免有失体统。” “那我不去了。” “…” 跃鲤湖边的一个亭子里,陈开名独自一人坐在桌前,面朝着湖面独酌美酒。 他已经等了快一盏茶的功夫,放在平日里,谁敢让他等?但这一次他却没有不耐烦的感觉,反而有些期待。他让岳窦送过去了一套西域女子跳舞穿的丝绸衣衫,这套衣服,穿在身上仅能遮住大腿和胸前的风光。想到这儿陈开名不禁自嘲地笑了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幼稚,也不知是自己真想看那女子穿这一身,还是只是想刁难她的心思在作怪。 但不得不说,他还是有些期待的。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陈开名面带笑意地转过身来,然后笑容便凝固在了脸上。 只见那个叫梨花的女子,仍旧穿着白天那身素白长裙,正往这边信步走来,摆手移步间长裙翩翩,洒脱得宛如一名侠客。 杯盏倾斜,美酒顺着流了下来,打湿了陈开名的鞋,但他却没有反应,竟是看得痴了。 ps:嗯…其实我这章还有个名字,叫做《霸道 皇帝爱上我》,还有个名字叫做《傲娇帝王你别跑》,或者还可以叫做《皇帝是个抖m》。 好吧,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一个事实,《刀不语》其实是一部言情。(笑) 第180章 梨花开(三) 王梨花施施然走到亭子下,抱怀站定,抬眼看着陈开名,她的目光在陈开名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然后翻了个白眼。 “咳咳——”岳窦站在王梨花身后,瞥了眼还在发痴的皇帝,不动声色地捂嘴轻咳了一声。 陈开名兀得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手中的酒水撒了一地,还溅湿了裤脚。 “咳…”陈开名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然后转回了身子去,只听他背对着这边幽幽说道:“既然来了,就过来坐罢。” 王梨花也不客气,径直走上了亭子,在陈开名对面坐了下来,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桌子上早已替她摆好了琉璃碗和描金箸,只等她上桌了。 陈开名见她坐下,方才侧过头对岳窦吩咐了一句,不久便有宫女陆陆续续端了精美的菜肴上来,不消片刻便把石桌摆了个满满当当。 宫女退下后,陈开名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对王梨花示意。 王梨花看了看陈开名,又瞥了眼桌上的佳肴,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她是真的饿了。但她嘴上却还是说道:“宴无好宴。” 陈开名哭笑不得:“你这女子,好生不知好歹,我堂堂天子还会下毒害你不成?” “常道伴君如伴虎,谁知道吃了这顿饭你会不会就把我砍了头?”王梨花兀自嘴硬。 “哼。”陈开名有些生气了,他重重地把筷子在桌上顿齐,自己夹了块蟹肉放进碗里吃了起来,待吃完了再抬头,发现王梨花还是那样看着他,没动筷子。 陈开名用筷子敲了敲碗,说道:“那你就当这是你的上路饭吧,做个饱死鬼岂不更好?” 看来这个理由把王梨花说服了,她不情不愿地拿起了筷子,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岳窦站在陈开名身后把一切都看在眼中,心中一片戚戚,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女人根本就没有把皇上 这个身份当回事儿,而更恐怖的是,皇上似乎也没有在意。 皇上是对这女人动心思了。 不论站在奴才的角度亦或是友人的角度来说,岳窦都是不反对也没资格去反对皇上纳妃的,原因无他,只有一点,陈开名虽说后宫佳丽不少,但至今无后,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太医开的药也吃过了无数,但至今也没见到后宫哪个妃子的肚子大起来。这也就是为何陈开名直至今日都未曾立后的原因,可想而知,若是哪位妃子能替他诞下一名子嗣,那皇后之位也就不远了。 这件事放在君王之家是很恐怖的,因为今年陈开名已经三十九岁了,别说太子了,就连个公主都没有。 但不管是谁,岳窦都不希望陈开名将这个女人纳为妃子,因为她太不懂规矩了,不仅飞扬跋扈,而且完全没有把陈开名皇上的身份放在眼里!若是此女进了后宫,那非得把后宫的顶给掀上天了不可! “王梨花。”陈开名突然开口了,岳窦停下了纷 乱的思绪,竖起耳朵听着。 王梨花被陈开名突然说话吓得筷子都落到了地上,她以为就要被拖下去砍头了。 陈开名哭笑不得:“你这是作甚?” 王梨花把脖子一梗:“昏君!你唤我作甚?” 一言不合又被叫做昏君,陈开名颇为郁闷,他指了指平静的湖面:“这湖,名为跃鲤湖。” 王梨花挑了挑眉毛,等着陈开名的下文。 “湖中饲有锦鲤万尾,每当喂食时分,便可见到万鲤争潮的壮观场面。朕以为,此等景象正如我闰朝济济才俊——家家寒窗雪,户户读书声,求得为仕路,竞相跃龙门。”陈开名脸上挂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斜眼盯着王梨花,“你道如何?” 王梨花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湖是好湖,鱼是好鱼,诗也是好诗,只是少了些生气。所说相像,怕也只有这点相像了。” 习惯了被奉承的陈开名没想到得到的是这么个回答,他脸色一黑,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梨花突然展颜一笑,笑得陈开名觉得莫名刺眼 :“陈开名,你说这湖中万鲤是闰朝济济才俊,为了站在你的龙椅下而争先恐后读书?那你呢?你是什么身份?他们的喂食之人?” “你在一开始就把自己的位置摆错了,或者说你已经把这个当成理所当然了?”王梨花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眼神也变得凌厉了起来,“陈开名,我说你是昏君,可说错了?” 陈开名膛目结舌,讷讷地不知如何开口。 王梨花见陈开名没了言语,又继续说道:“也许如你所说,很多人确实是为了荣华富贵读书…但肯定也有人不是的,肯定也有人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黎民百姓而读书,为了百姓的天下,而不是你陈开名的天下!” “大胆!”岳窦早已听得是心惊胆战,此时再听到此等大逆不道的言论,终于忍不住了大喝出声。 陈开名挥手制止了岳窦,他面色阴沉的看着这个大胆的女人:“竟敢说出这等话来…你就不怕我治你死罪?” 王梨花把脑袋一扬:“反正吃了这顿饭也是死, 多死几次也无妨了!” 陈开名对这女人一瞬间显露出来的无赖相简直是惊为天人,他咬了咬牙,又说道:“就…就算你说的在理,但士子们就算有再大的抱负,也得要走上仕途才行,不是么?”话一说完,陈开名也不禁有些脸红——这委实算得上是狡辩了。 王梨花对此更是嗤之以鼻,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陈开名觉得自己一辈子也没吃过这种瘪,他想了想又问:“那好,既然你说这湖少了些生气,那若是你…你会作何打算?” “我?”王梨花回头看了一眼陈开名,又环顾整个湖畔:“若是我…我要在这湖畔上种满梨花树。” “梨花树…”陈开名望着女子的侧脸,喃喃地念着这三个字,“可是…为何是梨花?” “梨花美而不娇,香而不郁,媚而不俗…”王梨花转过头来看着陈开名,眼中鄙视的意味明显,“当然最重要的是——我就叫梨花。” 陈开名目瞪口呆。 … 一日之后,跃鲤湖畔尽栽梨花树。 ps:梨花其实是不香的,文章只做艺术渲染。 我在考虑以后要不要写ps,好多读者都给我说好容易让人出戏啊~等等之类的。 再ps:我觉得文中那首小诗还是不错的嘛,啊哈哈哈哈~嗯…好诗啊好诗! 第181章 梨花开(四) 这几日王梨花过得很是忐忑,自从那夜吃了饭回来,已经过去了五日,但始终没听说皇帝要杀她的头。 第六日午时,王梨花在自己房间里等着送饭的人过来,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岳窦岳公公。 王梨花觉得岳公公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他说道:“王姑娘…圣上邀您一同用膳。” “又一起用膳?”王梨花挑了挑眉毛,“这次不会让我换什么衣服了吧?” 岳窦嘴角抽搐了一下,尴尬地答道:“…不用。” “前边儿带路吧!” 还是跃鲤湖,还是湖畔的那个亭子。 待走近时,王梨花还是情不自禁地愣了一下——原本空旷的湖畔,此时居然栽满了树苗,环绕了整个湖岸。 “现在还看不出什么,待过几年树苗长大开花了,想来定是一番美景。”陈开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出 来。 王梨花转过身,看到陈开名就站在身后不远处,她咬了咬嘴唇,却是没有说话。 第140章 陈开名微微一笑:“你可还满意?应你说的,这漫山遍野全是梨花树。” “你不杀我了?”王梨花深深吸了一口气。 陈开名愣了一下:“朕何时说过要杀你?” 王梨花走上亭子,环顾着这湖畔的梨树林,幽然开口:“昏君,你为何要种这梨树林?” 陈开名瘪了瘪嘴,对这女人的称呼有些无可奈何,但还是说道:“不是你说的么?这跃鲤湖少了些生气…” “少了生气的不是这跃鲤湖…”王梨花摇了摇头,转身凝望着陈开名,“我那日所指的也不是跃鲤湖,而是朝堂之上。昏君,其实那日我说的话你也清楚,只是你下意识不想去认同罢了,所以说你种这片梨树林有什么意思?堵我的嘴?想给我个交代么?” 陈开名的脸色阴沉了下去,一甩袖走上了亭子,俯视着王梨花:“朕不需要给任何人交代!” “你看,这般模样…”王梨花冷笑着,“…真是难看。” “闭嘴!”陈开名像是一只暴怒的狮子,“这天下谁有资格让朕给交代!” “蕲州百姓。”王梨花冷冷开口。 陈开名愣住了。 “…用膳吧。” 这顿饭吃得很沉默,陈开名和王梨花相对而坐,谁也没主动说话。 王梨花先放下了筷子,像是吃饱了。她站起身来,往来时的路走去。 “等等…”王梨花走下亭子时,陈开名的声音响起。 王梨花回头看去,陈开名还坐在桌子前,手中的筷子在菜盘里无意识地戳来戳去,看起来心不在焉。 陈开名眼神在菜肴上扫着,他沉声说道:“…朕会给你个交代的。” 王梨花不置可否,转身离去。 看着王梨花的身影转过了拐角,看不见了,陈开名才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岳窦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说道:“圣上,这王梨花是否也太…” 陈开名瞥了岳窦一眼,岳窦及时地闭嘴了,他看 出来了陈开名眼中的不善。 “啪啦——”筷子被陈开名随意地扔在了桌上,他站起身来,吩咐道:“传话下去,今晚宴请群臣。” … 傍晚时分,王梨花在屋里等了许久,她肚子早已饿得叫翻了天,却迟迟不见送饭的人来。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王梨花跳下床来,急急忙忙地去看门,结果却看到岳窦站在门外。 “王姑娘,圣上有请。”岳窦脸上挂着笑意。 王梨花有些疑惑地说道:“中午才陪他吃了,晚上又吃?” 岳窦不置可否,只是将手中的一套衣物递了过去:“今晚场面隆重,圣上希望…希望姑娘还是穿着得体一些为好。” 王梨花看着这套衣服瘪了瘪嘴。 岳窦连忙解释道:“姑娘毋需多心,这套衣服…呃,与上次的那身不一样…” “不穿。”王梨花把衣服一扔,冲岳窦扬了扬下巴,“带路吧小岳子。” “嘶——”岳窦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差点缓不过来 。 “王,王姑娘——”岳窦拦在王梨花身前,赔着笑说道,“王姑娘还是不要为难我了,你这样…这样我交不了差啊…” “那我不去了。” 岳窦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仔细一想才反应过来——那天这女人不换衣服也是说的这句话。 庆和殿,陈开名与群臣皆已就坐。 陈开名坐在大殿最上方,大殿依次往下分两排坐着群臣,空出了中间的位置,以供舞女表演。陈开名左边最靠近的位置坐着的是当朝左相樊少霖,此时他正不时和身边的樊少霖低声聊上几句。 樊少霖地位尊崇,他不仅是身居左相,更是身兼帝师一职,陈开名对其也是尊敬有加。但此时樊少霖早已是心中有了疑惑,因为陈开名的身边竟多了一张桌子,此时还空着,也不知是何人有如此尊贵的身份,能和陈开名平坐。 其实不止是樊少霖发现了,这在场的官员都是人精,早就发现了这奇怪的一幕,在下面交头接耳地议论开了。樊少霖眼睛尖,早就发现陈开名虽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自己聊着,却总是时不时把目光飘向大殿 外,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圣上…可是在等人?”樊少霖试探性地问道。 陈开名一愣,然后笑颜答道:“呵…是啊,嗯…在等一个给朕上了一课的人。” “哦?还有这等人物?”樊少霖很是好奇。 “待会给老师引荐…”陈开名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笑意,“她其实是一名女…啊,她来了——” 樊少霖没听清陈开名后半句想说什么,听说来了便伸长了脖子往大殿外望去。 虽然此时天色已晚,不过大殿外有行灯照明,却也是亮如白昼。只见一名白裙女子一路踏光而来,白裙飘飘洒洒,仿若走在一片彩华之间。 居然是名女子?樊少霖惊讶得嘴唇微张,他转过头看向陈开名,想要确认一下,结果却看到陈开名脸色不太好。 陈开名阴沉着脸看着依旧一身白裙的王梨花,眉角直跳。 王梨花跨进大殿,一路无视了目瞪口呆的群臣,径直走到了陈开名的面前站定,一脸不情愿地看着陈开名,眼神里满是倔强。 岳窦捧着那身衣服,跟着从后面走进了大殿,面 有苦色地望着陈开名:“圣上,王姑娘她…” 陈开名摆了摆手,示意岳窦不要说话。 大殿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无人敢出声。 陈开名坐在桌子前,敲了敲桌子缓缓开口:“王梨花,你若真不愿换衣服朕也不怪你…” 陈开名嘴角一勾,眼神戏谑:“但你这裙子穿了几天了?都穿出馊味儿了你还不换?” 王梨花闻言一愣,第一次满脸红霞。 第182章 梨花开(五) 大殿里静可闻针,所有人都看着大殿上方的两人,大气都不敢出。 “啪——” 一名文官手上没拿稳,手中的琉璃碗一不小心就摔到了地上,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啊——圣上恕罪圣上恕罪!”这名文官年纪看起来也不小了,胡子都已经灰白,此时却吓得不轻,嘴里连声喊着同时赶忙钻到桌子底下去捡那个琉璃碗。 陈开名摆了摆手没有在意,他伸手指了指王梨花,又指了指自己身边的那张桌子:“你的位置在这里。” 王梨花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她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陈开名身边的位置,饶是她再不知天高地厚,也知道这个座位有些不妥,扭扭捏捏地不知该不该过去坐下。 “咳咳…”旁边的樊少霖看出了王梨花的尴尬,只见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呃,这位…这位姑娘,还请先就坐吧,宴席马上开始了。” 陈开名已经不年轻了,此时却笑得春光灿烂,他和樊少霖对视了一眼,那眼神里分明写着:还是老师懂我。 王梨花也不再犹豫,走过去施施然坐了下来,她知道这场面肯定是颇为严肃,也不敢再像前几日那样与陈开名抬杠,于是就老老实实等着上菜。 菜品陆陆续续地被端上了桌子,不时有宫女过来收走已经空了的盘子,中间舞池有舞女翩翩起舞。群臣也都没有再去议论王梨花,仿佛都忘了这一回事,王梨花却是一直吃得不自在,总觉得这些人时不时就把目光瞟到她身上。但总的来说,场面一时君臣尽欢。 宴席过半,陈开名突然放下了筷子,轻轻咳嗽了一声。 大殿上群臣知道皇上定是有话要说,遂纷纷放下筷子酒杯,目光移了过来,唯有王梨花不识这规矩, 依旧低头吃得正欢。 陈开名挥了挥手,让舞女退下,他抬头一看,却发现群臣的目光居然没放在自己身上,顺着他们目光看去——这王梨花还在不为所动的和碗里的一只螃蟹较劲。 “咳咳!”陈开名加重声音,又咳嗽了一声。 王梨花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就看到大殿里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她转头看向陈开名,又看了看群臣,眨了眨眼睛,小声地冲陈开名问道:“不,不能吃了么?” 陈开名嘴角扯了扯:“王梨花,你这吃相可真难看。” 王梨花习惯性地眼睛一瞪:“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因为中午陪你吃饭害得我没吃饱…” 群臣哗然——他们估计还没见过敢对皇上这么放肆的人。 陈开名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那…那你继续吃吧。” 王梨花缩了缩脖子,她此时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 可能是太放肆了,这里毕竟还有这么多人。她把筷子轻轻放下,小声说道:“…我不吃了。” 陈开名微微一笑,不再多说,只见他轻轻敲了敲桌子:“阿窦…” “圣上。”岳窦上前一步。 “把东厂规整出来的卷宗呈上来。”陈开名吩咐道。 第141章 岳窦对大殿外的一名小太监招了招手,然后便见这名小太监双手捧着一沓厚厚的卷宗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递交到了岳窦手上。 然后岳窦又将卷宗摆在了陈开名桌上,垂手退到了陈开名身后。 大殿下的官员此时全都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就连王梨花也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看陈开名要搞什么花样,樊少霖的目光一会落在陈开名身上,一会又看看王梨花,看不出在想着什么。 “诸位爱卿,你们谁知道我手上这份卷宗里写的是什么?”陈开名呵呵笑着。 无人作答,也无人敢接话。 “朕来告诉你们。”陈开名在卷宗上拍了拍,“这里面记载的是蕲州所有官员的所作所为,上至知州下至里正,大到谁贪污了几万两银子小到谁今天又多吃了一条鱼!这里都写得清清楚楚。” 所有官员静若寒蝉。 王梨花听到这儿,她歪了歪头,看着陈开名的侧脸。 “呵呵…”陈开名轻笑一声,“户部尚书徐大人。” 被点到名的正是之前打落了琉璃碗的那个老头,此时听到陈开名指名点姓地叫他,顿时就打了个寒颤,浑身筛糠一般抖了起来,却是迟迟不敢应声。 “徐瑾!”见老头不答话,陈开名提高声音大喝一声。 “老——老臣在!”徐瑾连滚带爬地来到了舞池中跪倒。 陈开名翻开卷宗,慢条斯理地念道:“此次由国库拨给蕲州的三十万两赈灾银…我看看,啧啧,整整十万两落入了蕲州知州李茂兴的口袋里啊…诶?若是 朕没记错,这个李茂兴…是你徐瑾的门生吧?” 陈开名嘴角挂着一抹冷笑:“当年还是你向朕力荐此人,说此人治事颇具奇才,担任蕲州知州是绰绰有余…” 徐瑾浑身抖得更厉害了,他趴在地上连声说着:“臣,臣老眼昏花,误认了贼子——圣上,圣上恕罪!” “哗啦——”厚厚一沓卷宗直接被陈开名扔了下去,散落了一地。 陈开名冷声说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就当你将功赎罪了。一个月内,卷宗上有记载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过,漏了一个,你就回家准备棺材罢!” “是,是,是。”徐瑾连连磕头,然后手忙脚乱地去捡地上散乱的卷宗。 陈开名捋了捋自己不长的胡髯,颇为自得地转头看向王梨花。 “王梨花——”陈开名挑了挑眉毛,“这个交代你可满意?” 王梨花低着头沉默着,陈开名看见她从桌子后站 了起来,然后缓缓走到了舞池中央去帮着徐瑾拾地上的卷宗。 陈开名的脸色又沉了下来,他猛地站了起来:“王梨花!你这是什么意——” “昏君,你闭嘴。”王梨花头也没回。 “嘶——” 所有人的吸气声响成了一片。 徐瑾嘴巴张得大大的,手中刚捡起来的几页纸又再次滑落到了地上。 第183章 梨花开(六) 徐瑾这下连地上的卷宗都不敢捡了,手脚并用地爬到了一边,就想离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远点。他大张着嘴,像是一条缺了氧的金鱼,徐瑾抬头看看陈开名,发现陈开名脸色黑得如同锅底一般,又转头看看王梨花,这女子还像没事人一样低头捡着卷宗。 王梨花将舞池中的卷宗全部捡了起来,在手中整理好,走到徐瑾身前伸手递出:“给。” 徐瑾不敢去接,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王梨花见徐瑾这幅模样,知道他是吓得够呛,她叹了口气,把整理好的卷宗放在了徐瑾的桌子上,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往大殿外走去。 “站住!” 王梨花走到大殿门口,刚准备跨出去,身后便传来一声大喝。 王梨花回头,淡淡地看着大殿之上的陈开名。 陈开名须发皆张,宛如一头暴怒的狮子,此时正 怒意勃发地瞪着王梨花,他一字一句地说道:“王梨花,你真当我不敢杀你?!” 王梨花脸上波澜不惊,丝毫不为皇帝的威胁所动:“这偌大个闰朝,有谁是你这昏君不敢杀的?” 又是这两个字。 陈开名像是被刺激得狠了,站起身来一把掀翻了身前的桌子,又一脚把座下的软凳踢出去老远。他双手舞动着,龙袍猎猎作响:“昏君!昏君!昏君!你就知道这样叫我!我到底又是哪里没做好了!” 陈开名顿了顿,喘着粗气,他双目赤红,右手猛地指向王梨花:“你说——你说那跃鲤湖没有生气,我让人满湖都栽了梨花树!你又要我给你个交代,我就把蕲州所有贪官都抓了起来!可是——你却还叫我昏君!你到底还想要我怎么做?!” 一番话说完,陈开名大口喘着气,恨恨地盯着王梨花。 王梨花却至始至终没有变过表情,只是静静地听着,此时见陈开名说完了,她才缓缓开口:“陈开名,我在跃鲤湖就与你说过…你从一开始就把自己的位 置摆错了。” 陈开名一滞,微微启唇:“什…” “你觉得自己做了很多,铲除贪官,给了我交代…”王梨花摇摇头,打断了陈开名,继续说道,“可是你却没有认真想过…你现在做这些的用处已经不大了,要你给交代的并不只是我,而是蕲州遇患的万千百姓。贪官固然该除,但是除了之后呢?便没有下文了吗?就在此时,每时每刻都有蕲州百姓在被饿死,更别说还有那数之不尽的匪徒…而你陈开名却在这里大摆宴席,因为自己惩治了贪官而洋洋自得…想想这些,你还有什么资格自称明君?”说完这些,王梨花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大殿之上,百官皆沉默不言,有人看着舞池中的徐瑾,有人望着王梨花离去的方向,也有人偷眼打量着陈开名的神色。 陈开名站在当地久久没有动作,脸色变了又变,过了很久才颓然放下了手臂,他挥了挥手:“…散了吧。” 百官听得吩咐如释重负,纷纷站起身来,拱手告 退。 不消一会,大殿里便只剩下了陈开名,岳窦,樊少霖三人。 陈开名冲樊少霖勉强地笑了笑:“让老师看笑话了。” 樊少霖咂摸了一下嘴,轻声笑道:“圣上何必苦恼,其实在我看来…那女子说的倒是没错。” 陈开名闭上眼睛,点了点头:“朕自然知晓…只是她未免也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那得看圣上怎么理解‘把你放在眼里’这句话了。”樊少霖端坐在桌后,轻轻夹起一块黄瓜放进了嘴里,“若是只知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人才算把圣上放在眼里的话,那圣上才真是需要多几个这种‘不把你放在眼里’的人。” 陈开名微微睁开眼睛,若有所思。 樊少霖又继续说道:“圣上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梨花姑娘其实并非是真的厌恶你,她只是真心希望圣上能成为一位明君,不管她这样做是为了谁,但终究是为了圣上好。” 陈开名沉默半晌,点了点头:“老师是明白人…” … 银白色的月光如流水一般从窗外渗透进来,洒了一地,王梨花正准备脱衣入睡。 “咚咚咚——”敲门的声音响起,王梨花心里一惊。 “谁?”王梨花把刚脱了一半的衣服又赶紧拉了上去。 “…我。”陈开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王梨花大惊,这个时辰陈开名怎么会来?正想下床去,门却被一把推开了。 陈开名一脚跨了进来,嘴里还兀自说道:“咦…原来你没闩门。” 王梨花秀眉一皱,下意识就要呵斥他怎么能直接就进来,然后又立马闭嘴了——这皇宫里哪处地方是他陈开名去不得的? 陈开名看上去还有些不忿,他抱怨道:“给你安排了伺候的宫女你也不要,害得我进来都没人通报, 还得亲自来敲门…” “你来做什么?”王梨花哪里去管陈开名的抱怨,毫不客气地对陈开名瞪眼问道。 “唔…”陈开名不去看她,捋着胡髯望向窗外,“月色正浓,不知梨花姑娘可有雅兴与我一同赏月?” “没这雅兴,你自己去罢!”王梨花立马拒绝。 陈开名不以为意,轻笑了两声:“甚好,既然梨花姑娘也有此雅兴,那便与我同去罢。” 陈开名话音一落,便是两名金甲卫士走了进来,一左一右钳住了王梨花,架起就往门外走去。 这委实是耍无赖了,王梨花此时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她怎么能想到这皇帝还有如此无赖的一面。 “放开——我自己会走!”两名卫士也没想真的伤着她,王梨花稍稍一挣便挣脱了卫士的钳制,她使劲地瞪了一眼陈开名,率先走出了屋子。 陈开名嘴角一勾,微微一笑,跟着走了出去。 ps:这两天在评论区看到有读者说我写的不如以前有感染力了,或者战争桥段不严谨之类的,哎… 第142章 好桑心,lazy是真的真的一直很用心在写这本书。写这本书并不是为了赚钱什么的,只是因为我喜欢写东西,喜欢讲故事。曾经有读者问过我,问我这本书为我赚了多少钱了,讲真,如果要算我每个月流量分成,哪怕是现在,也只有不超过400块钱,甚至在最开始几个月还不到50块钱,我想这点钱不仅是不够我一个月的烟钱,恐怕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不够用的。但我这本书也确实为我带来过收益,在8站待过一段时间的读者其实也都清楚,《刀不语》是把该拿的奖都拿了个遍的,这也是它为我带来的最大的收益,但也还没到多到吓人的地步。 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是想让大家知道,我写这本书并不是想着要靠它赚多少钱,我只是喜欢写故事,喜欢有人看我写的故事。我不是文豪,甚至连作家都不算,我写的东西肯定会有瑕疵,但我还是渴望得到喝彩,谁又不是呢? 不过还是谢谢你们为我挑出了我的不足,我会很努力地去改正。 最后…求一发书评!求一发书评!求一发书评! 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 求留言求留言求留言! 求安利求安利求安利! 求人气求人气求人气! 好了我的话说完了。 第184章 梨花开(七) 王梨花走出屋门才发现,原来就在自己暂居的小院里,不知何时已经摆上了一张桌子和两张凳子。桌上摆着一壶酒和几个小菜,王梨花刚往前走了两步,酒香菜香顺着风就飘了过来。 她吸了吸鼻子,咽了口唾沫把头扭向了一边,肚子却不争气地抗议了起来。 陈开名就走在王梨花后面,把这声音听了个清楚,他嘿嘿笑道:“我看你晚上也没吃多少就走了…所以叫御膳房弄了点吃食,给你填填肚子。” 王梨花看着一边不搭他的话。 陈开名也不生气,自顾自找了个凳子坐下,他拍了拍旁边还空着的凳子:“快过来,待会冷了可就不好吃了,哈哈…难道你现在还怕我给你下毒不成?” 王梨花脸色泛红,不知是被道破了心事还是想起了自己在跃鲤湖说过的胡话。只见她一甩袖子,走过来坐在桌子边,也不去理陈开名,直接拿起筷子就吃 了起来。 陈开名给自己倒了杯酒,浅酌一口,他轻声哼着一曲不知名的小调,手指在桌上打着拍子,眯着眼的样子颇为享受。 王梨花秀眉一皱,拿筷子敲着碗沿:“别唱了,难听死了。” “呃…”陈开名语气一滞,停了下来,他有些尴尬地抓了抓下巴上的胡髯,“那个…” 王梨花嘴里塞着一块酥糕,斜过眼去看着他:“…嗯?” 陈开名一仰头,把杯中酒一口喝尽,而后才开口说道:“我已任命徐瑾那老头为巡察使,让他亲自前往蕲州清理匪患,又从国库拨了三十万两白银给他,这些钱再加上从那些贪官污吏家里抄来的银子,想来治理蕲州是绰绰有余了。” 王梨花一愣,去夹菜的筷子明显顿了一下,过了片刻才淡淡地“哦”了一声。 见王梨花这番平淡的反应,陈开名脸色像是有些失望,他又问道:“这下你该找不出我的纰漏了吧? 王梨花,现在你可满意了?” “唉…”王梨花叹了口气,只见她放下筷子,伸出一根手指在陈开名的心口点了点,“昏君,你怎么还没明白…我王梨花只是个寻常女子,我满不满意又有何用?而你陈开名是皇帝,这本就是你当做之事,那你为何还要问我是否满意?” 陈开名哑然,半晌无言。 “咳咳…”陈开名咳嗽两声,见王梨花没理他,又拿起酒杯倒满,递到王梨花身前,“算你说的对,这杯酒朕赏赐…我请你喝。” 王梨花正愁糕点吃得口干,遂也不多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酒量不错?”陈开名头一次见王梨花这么配合,笑得嘴角的胡子一颤一颤地抖动。 王梨花用袖子擦了擦唇边的酒渍,白了陈开名一眼:“指定比你好。” 陈开名嘿嘿直笑:“丫头片子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王梨花筷子在空中挥了挥,顺口接道:“皇帝老 儿年纪倒大,心眼却是忒小。” 陈开名的脸色一黑,他虽说已经是三十有九的年纪,但也是正值壮年,哪来的年老一说? “那今天倒要和你比比,看你酒量是不是真如你口气那么大。”陈开名招了招手,唤了一名侍卫过来,吩咐他去取来杯子和更多的美酒。 待侍卫取了东西回来,王梨花已经是三杯酒下肚,脸色却连红晕都不见一丝,陈开名拂掌大笑:“好你个王梨花,原来还真是深藏不露…既是如此,今晚我们就来看看谁先招架不住,你道如何?” 王梨花夹起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千杯不醉知道么?” 陈开名哭笑不得,伸手就去贴王梨花的脸颊:“还千杯不醉呢,我看你现在就已经醉了吧?” “哎哎哎——”王梨花一筷子打在他的手上,把陈开名的手打了下去,“喝酒就喝酒,你怎么还动手?” 陈开名悻悻地缩回手去,给自己倒了杯酒,端着杯子伸到王梨花面前:“王梨花,这一杯呢…算我敬 你。” 王梨花瞥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在陈开名杯子上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陈开名端着杯子冲王梨花问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敬你?” 王梨花瘪了瘪嘴,道:“好奇什么?我教了你那么多道理,放在以往,你不仅该敬我,就是封我做大官都是应该的。” 陈开名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好啊——你想做什么官?说来听听,我让你做便是。” 王梨花又把自己杯子满上,然后一口饮尽。兴许是喝酒壮了胆,只见她大眼珠子一转,抿了抿嘴唇说道:“嘿…那我说…我要做皇帝。” “噗——”陈开名一口酒喷了出来。 “你想做皇帝?”陈开名一边手忙脚乱地擦着胸前,一边惊讶地冲王梨花问道,“这…这这…啧啧…” 看着陈开名为难的样子,王梨花不屑地瘪了瘪嘴:“哟哟,刚刚是谁拍着胸脯信誓旦旦来着?” 陈开名尴尬地笑着:“你这女人,胃口还真是不小,可你也不想想…就算我肯给你,你一个女人能当皇帝么?对了…你为什么想当皇帝?” 王梨花用手杵着下巴,眼睛望着天上的月亮:“嗯…我的话…为什么想当皇帝,因为吧…我想要天下所有人都吃得上饭,然后所有人都有房子住…嗯,还有,要把贪官全部抓进大牢里去,让真正知晓百姓疾苦的人去当官…” “哈…”陈开名仰起头去,似是想笑,却没有笑出来,半晌后他才又低下头来,缓缓摇了摇头道,“当皇帝…哪有你说地那么简单…” 王梨花呵呵笑着,白了他一眼:“谁知道呢?反正我一个女子又当不上皇帝。” 陈开名看了看王梨花,眯着眼疑惑地打量了一下她,然后惊讶地发现——这女人虽然脸上不现红晕,但其实早已是醉意醺醺了。 “搞了半天原来你竟是在与我说醉话。”陈开名哭笑不得。 王梨花眼睛一瞪:“你才醉了,朕清醒得很!” 这一个“朕”说得是惟妙惟俏,陈开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就你这样的还千杯不醉…”陈开名摇了摇头,走过去将王梨花拦腰抱起,往屋里走去。 王梨花两只粉藕一般的小腿露在外面,此时就挂在陈开名臂弯里晃荡,她眼神倒是清明,就是嘴里兀自说着胡话:“我说你陈开名这皇帝当得也真是失败…管百姓,百姓没管好,管臣子,臣子也没管好…结果呢?结果还不是要我这个小女子来教你怎么当皇帝…若是我来当这个皇帝…” “你是女的,当不了皇帝。”陈开名把王梨花放在床上,轻声说道。 王梨花把手一举,大声嚷嚷道:“那…那我就生个儿子,我把他教出来,让他去当皇帝…抢了你这昏君的龙椅…” 陈开名一愣,他低头看去,发现王梨花也正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良久,陈开名轻轻吐出一口气,缓缓俯下身去,在女人的耳边说道… “那你就给我生个儿子吧…” 第185章 梨花开(八) 第二天王梨花在床上一直躺到了下午,其实她早就醒了,自醒了以后她就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久久没有动过。她说不出来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很愤怒,但是却没有,或者说喜悦?但是也没有感觉。 王梨花掀开被子,翻身下床。绣鞋一只落到了床下,一只落到了门边。王梨花跂着一只鞋单脚跳到门边,准备去捡另一只,正要弯腰,门就从外面被打开了一条缝。 王梨花吓了一跳,忙抬头去看,就见一名宫女轻轻推开了门,冲王梨花稽了个万福:“早先见娘娘还未起来,便没进来叨扰。吃食已经准备好了,奴婢来领娘娘过去。” 第143章 王梨花还有些发愣,只是呆呆地点了点头。 “那奴婢先服侍娘娘更衣吧。”宫女微微侧头,冲身后招了招手。 随着她的动作,另有一名宫女便捧着一件衣服走了过来。 “又要换衣服?”王梨花下意识地问了一句,然后突然回过神来,她睁着大眼睛看着宫女,“等等等等——你刚刚叫我什么?” “娘娘啊…”宫女也有些疑惑,小声回答——难道自己叫错了? “我…”王梨花张口想要说话,转念却又想起昨夜的荒唐,不由得又闭上了嘴——皇帝的女人,不叫娘娘叫什么? 念及此处,王梨花不由得两颊飞霞,然后又突然生起气来:“衣服拿走,我不换!” “这…”宫女面有难色,苦着脸对王梨花说道,“娘娘还是别为难我们做下人的了,这是陛下吩咐下来的…圣上说了,这件衣服娘娘定是会喜欢的…”宫女说完,又连忙冲身后的捧着衣服的那名宫女示意。 捧衣宫女急忙把手中的衣服一抖,一条洁白素雅的衣裙便在王梨花的眼前展开了。 王梨花又开始发愣了,只见这件裙衣通体洁白, 全身上下不着任何粉饰,只在裙摆袖角用银线勾出了几多含苞欲放的梨花,端的是雅致非常。 先前那名宫女又悄悄凑近了几步,看着那衣服满脸羡慕,她轻声说道:“娘娘可真是好福分,据说这衣服是圣上亲自改出来的呢…” “就他?”王梨花眼睛虽然一直落在那裙衣上挪不开,但还是习惯性的就对此嗤之以鼻,“还改衣服?他陈开名要是会缝个补丁都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宫女们顿时静若寒蝉,惊恐地看着王梨花。 “咳咳…”王梨花被宫女们看得尴尬,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她闭上眼不再去看那衣服,摆了摆手道,“我不穿,谁要那昏君的东西。” “嘶——”吸气声响成一片,这一字一句可都是要掉脑袋的话,宫女们此时恨不得自己聋了才好,看着王梨花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还是最开始的那名宫女沉得住气,只见她咬了咬牙,上前一步在王梨花耳边说道:“圣上…陛下说了,如果娘娘不换衣服…那,那陛下就亲自来给娘娘换 。” 王梨花呼吸一滞,下一刻便是红透了整张脸,她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天杀的——昏君!” “咚。” 一名宫女终于是不堪重负晕倒在了地上。 … 皇上要立后。 岳窦觉得世界变得太快了,他甚至想要效仿先帝身旁的那位老太监,一有不对就扑倒在先帝脚下,扯着嗓子喊道:“陛下——三思啊!!!” 但他不能那样做。作为陈开名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虽然有主仆的身份,但岳窦还是不愿意去阻止陈开名。 陈开名十岁时,岳窦才五岁,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认识了。 而此时此刻,皇帝坐在龙椅上,太监站在龙椅后,群臣跪在大殿下。 岳窦悄悄侧头看了看龙椅上那人,他确实好多年没看到陈开名笑得这么开心了。 “陛下!立后之事事关重大,不可如此草率啊!”这是礼部侍郎,他也是跪在大殿中的一员。 “众爱卿快请起,”陈开名虚抬了一下手,脸上笑意不减,“立后一事是朕深思熟虑过的,哪来的草率一说?” 群臣还是跪在地上,没人起身,岳窦瘪了瘪嘴,他早就猜到会这样,然后他又转头看了看大殿下离龙椅最近的位置,帝师樊少霖正坐在一个凳子上打着瞌睡——他也是大殿上除了陈开名以外唯一一个坐着的人。 这老头真是精明,知道这件事不插嘴才是最正确的。岳窦心里这样想道。 一名两朝老臣爬起来颤颤巍巍地说道:“陛下——如今国无太子,怎可立后?” 陈开名点了点头,冲这老臣说道:“李尚书说的有道理,朕会努力的。” 李尚书愣了愣,才发现陈开名已经没有下文了,他嘴巴张了张就想说话,却见陈开名大手一挥,站了起来,豪气干云地说道:“众卿家若是喜欢跪着那就 跪着吧,立后一事朕意已决!朕看谁敢来指手划脚!就这样,散朝吧。” 此话一出便是把群臣给堵死了。 当天夜里,陈开名被王梨花给挡在了门外。 “王梨花,你这又是作甚?”陈开名站在门外哭笑不得。 王梨花在屋里靠着门,不搭他的话。 “你再不开门我叫人拆房子了啊——”陈开名在屋外叫嚣着。 “吱呀——”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王梨花眼睛通红。 “你…”陈开名手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看到王梨花这副模样却是愣了。 “陈开名,你还杀不杀我。”王梨花幽幽说道。 陈开名眼睛大睁:“当然不会——” “那你放我走吧…”王梨花吸了吸鼻子,“我想回家。” 陈开名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神色黯然:“回家…你父母皆已不在,你回哪?蕲州?那里还有什么 值得你留念…” 王梨花沉默半晌,她摇了摇头:“家没了故乡还在,就像这里是你家,有着红墙金瓦,宫宇楼阁。我也一样,那里有着小桥流水,梨林纷雪,虽然比不上你这儿…但那里是我的故乡。” “朕…”陈开名顿了顿,低下头去,“…我想你留下来。” “…让我走吧。”王梨花垂目,轻轻说道。 陈开名不再出声了,他在原地站了一会,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就这样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王梨花坐上马车,驶出皇城。 一辆马车,一个车夫,一个王梨花。 在走出皇城高大的城门时,王梨花撩开车帘回头望去,却没有看到陈开名的身影,她有些黯然地放下车帘坐了回去。 马车轻轻摇晃着,晃得王梨花有些心烦意乱,她觉得这条路似乎走了很久很久,比自己被带进城那天都还要久,饶是这么久,可还是没有走出天京城。 王梨花终于忍不住拉开帘子问道:“师傅,怎么 还没…” 声音戛然而止,王梨花看着眼前的景色,忘了说话。 只见京城的街道旁与来时那日已经截然不同,此时的街边,错落有致地栽上了梨花树,树上梨花开得正艳,入眼处一片白雪纷纷。 王梨花觉得自己似乎嗅到了那熟悉的梨花香味,一时竟看得痴了。 街边几个孩童打闹着跑过,不时捡起落在地上的梨花扔向其他人,王梨花忽地醒转——这八九月的时节哪来的梨花? 再定睛一看,她不禁愕然——原来这栽满京城的梨花树上开出来的白花,竟是用无数白纸裁剪出来的假花。虽是假花,却是裁剪得惟妙惟俏,几可乱真,一眼看过去,确与真花无异。 王梨花看着一望无际的梨花树,嘴里喃喃念道:“这昏君…” 京城外,十里亭。 陈开名站在亭外举目远眺,却迟迟没有看到马车 的影子,他像是在问身后的岳窦,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阿窦,你说她是不是嫌弃朕比她老太多了?也是…朕都三十九了,她才十七…” 岳窦在后面瘪了瘪嘴,不敢接这话,他往京城方向瞥去一眼,一个马车的影子若隐若现,他轻声提醒道:“圣上,王姑娘到了。” “在哪!”陈开名一惊,忙眯着眼去看,却是什么也没看到。 岳窦身怀武艺,目力也是比陈开名好上许多:“快了,马上就到了。” 果然,不出一刻,一辆马车就慢悠悠地晃了过来。陈开名看到车夫侧了侧头,似乎马车里的人吩咐了一句什么,然后马车便在亭子前停了下来。 陈开名情不自禁上前一步,口中轻声唤道:“梨花…” 车帘撩开,一身白裙的女子干净利落地跳下,迎着陈开名走了过来。 不待陈开名说话,女子便秀眉一竖:“昏君,瞧你做的好事——这劳民伤财的事你倒是做的熟练。” 陈开名愣了愣,然后便笑出了声来:“王梨花,若是你肯留下来,我给你个大官当当…怎么样?” “皇帝么?”王梨花撇了撇嘴。 陈开名笑得很得意:“差不多吧。” “哦?”王梨花美目流转,侧头看去。 “当我的皇后吧。” 这一日,梨花开遍天京城。 ps:那个谁,说我代笔的,给我站出来!还有那个谁,说作者换人了的,也给我站出来!你俩自觉到外边罚站去! 不要问我为什么这么屌,毕竟我是要成为女频第一人的男人。 第186章 梨花开(九) 皇上立后,这是个大事。 虽然朝堂上还是反对的声音居多,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事已成定局了。 举国欢庆,天下大赦。 岳窦却不觉得高兴。 第144章 作为离天子最近的人,他当然看得出来陈开名是有多么地喜欢这女子,但他却看不出来王梨花有多喜欢陈开名。就他亲眼看到的来说,陈开名和王梨花在一起时,大多数都是王梨花在训斥陈开名,更让岳窦觉得恐怖的是…陈开名居然还有点乐在其中的样子。 难道这女人当初留下来的原因真的是要监督陛下治国?岳窦莫名地觉得有些荒诞。不过他也看得出来,这女人确实是想做好事,她每每提出来的一些想法,也都是站在百姓的立场上去考虑 的,陈开名有时候会接受有时候也会打着哈哈敷衍过去,每当这时,那女人就又会大骂陈开名昏君,陈开名便只是笑,脾气好得不像话。 岳窦当然知道圣上为什么会选择性地接纳王梨花提出的意见。若是她说的是对的,是可以实施的,陈开名当然不会介意照她说的去做,但大多数时候从王梨花嘴里说出的想法都是过于理想化的,任她说得天花乱坠,但终究是无法付诸于行动的,陈开名不想打击她的信心,便只能开着玩笑敷衍过去——就像他曾经说过的那样,皇帝哪有那么好做的。 岳窦其实并不关心这些,只是见得多了难免会替陈开名感到不忿。但他毕竟只是个阉人,是没有资格去说这些的,不管王梨花喜不喜欢陈开名,她都已经逃不脱这皇宫了,岳窦只需要清楚她不会害陈开名就够了。 比起这些,岳窦其实更关心另一件事。 陈开名与王梨花在一起已经十年了,跃鲤湖 畔的梨花也开过了九轮,但是…陈开名还是没有子嗣。 这件事很严重,帝王家若是没有子嗣,其导致的后果有多严重,岳窦甚至不敢去想,他有时候甚至会急得嘴角起燎泡。每当这个时候岳窦便会哭笑不得地想到,古人诚不欺我也——皇上不急太监急。 陈开名急不急岳窦不敢肯定,但他知道虽然王梨花看起来跟没事人一样,但其实她心里也急了。 因为今年陈开名已经四十九岁了。 说得不敬一点儿就是——再过两年,就算他陈开名顿顿把虎鞭牛鞭当饭吃也没用了。 岳窦已经不止一次从别的小太监那里得知王梨花偷偷找太医开药的事了——那些太医每次都说吃了这药保证怀上男丁,但十年来一次也没成功过。 岳窦当然知道王梨花为什么会急,近年来朝 堂上谏言让陈开名废后纳妃的声音越来越大了,但都被陈开名驳回了,王梨花心里肯定也明白陈开名顶着多大的压力——从她王梨花戴上象征皇后的凤冠的那一刻起,后宫就成了个摆设,陈开名像是已经忘了皇城里还有这么个地方。 每每想到这里,岳窦就难免咬牙切齿一番,他觉得陈开名到现在还有没有子嗣的大部分原因就是——陈开名不肯宠幸其他妃子。岳窦把这笔账算到了王梨花的头上。 四十九岁,这个年纪哪怕放在寻常百姓家,也是该抱孙子的岁数了,可偏偏陈开名连个儿子都没有。岳窦甚至听说民间有人编了童谣,在街头巷尾的小孩嘴里传唱:君王四十九,膝下无乳儿。 这群刁民简直就是不要命了! 就当整个闰朝都开始猜测皇帝到底还能不能有子嗣的时候,在这一年的末尾,王梨花怀孕了。 岳窦记得那一年是闰朝196年。当太医颤抖着双唇告诉陈开名这个消息的时候,陈开名整个人都蒙了,随后便是整个皇宫,不,应该是整个天京城都开始庆贺,张灯结彩宛如过节一般。朝堂上原本一直嚷嚷着要废后的声音也全都不见了,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般,取而代之的是来自百官群臣的恭贺之言。 从那一日起,皇后娘娘俨然就成了全皇宫最重要的宝贝,就连伺候的宫女走过她身边时都情不自禁地轻手轻脚,生怕惊扰到了她肚子里的胎儿。 陈开始和王梨花在一起时也小心翼翼了起来,任何和皇后有关的事他都要亲历亲劳,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了,走到哪都是扶着她,恨不得连吃饭都一口一口喂给她吃。 表面上看上去一切都是喜气洋洋,但岳窦心里却还有着另一份担心,同时他也知道这份担心别的臣子也有,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没人敢提出 来罢了。 万一王梨花生下来的是个女孩怎么办?皇上还有时间再去生一个男孩吗? 十月怀胎,皇后要生了。 早在一个月前,全京城几个最好的产婆就都被陈开名请到了皇宫来,岳窦知道地很清楚,因为这件事就是他去办的,陈开名许诺了她们万两黄金,保她们后半生衣食无忧,但这个奖励的前提是皇后能平安生产,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说,如果不能平安…那你们的下场也可想而知。 对于皇后分娩那天,岳窦记得很清楚。 几个产婆手忙脚乱地进了皇后的房间,陈开名想要跟着进去,却被一名产婆拦在了门外——女人生孩子,屋里不能有男人。 这是规矩,哪怕是皇上也打破不了。 然后陈开名就在屋外开始了漫长地等待,岳窦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陈开名最开始只是坐在椅子上,表情凝重,一语不发。 然后屋内突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陈开名惊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茫然地看着里屋,却又不敢进去。 岳窦不知道作为丈夫和父亲是个什么感觉,他体会不到陈开名的焦灼,但他却知道这个孩子对陈开名,对闰朝的重要性。 “圣上…”岳窦往陈开名身边靠了靠,轻声说道,“…皇后娘娘身子骨向来很好,圣上莫要担心了。” 陈开名茫然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岳窦的话。 “啊——!!!” 屋内再次传来一声惨叫,陈开名猛地一把抓住了岳窦的手臂,他睁大了眼睛,声音颤抖着说道:“她,她…” 岳窦也被这一声给吓了一跳,他拉着陈开名的手,嘴角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冲陈开名说道:“圣上莫急——阿窦听说,这产妇生产时叫的 声音越大,说明越有力气,也就越可能是男丁…” “放屁!”陈开名怒目圆瞪,一把甩开了岳窦。 屋里的声音还在继续着,从刚才开始就没断过。 陈开名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一会站起身来回走动,一会又停住拉扯一下身上有些发皱的衣服,整个人焦躁不安。 他突然停住脚步,看着里屋的房门,喃喃说道:“她,她定是痛得狠了,不然怎么会叫的如此惨烈…” 说罢,陈开名一咬牙就往房门走去:“不行,朕要进去陪她…” 岳窦一直在旁边盯着陈开名,此刻听这话一说出来,顿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猛地扑过去把陈开名一把抱住,口中惊呼:“圣上——进不得啊!” “滚开!”陈开名气急,拿脚使劲踹着岳窦,想要挣脱。 岳窦身怀武艺,自然是不怕他踢,只是死死抱着陈开名的腰不肯放手。 “岳窦你给我放开!” “再不放手朕治你的罪!” “来人——来人——” “吱——”里屋的门被推开了,一名产婆满手鲜血的走了出来,对门外的两人皱眉呵斥:“你们能不能消停点儿!” 岳窦还是没有放手,陈开名却停止了挣扎,也闭上了嘴。 他呆呆地看着屋内,王梨花侧脸正对着这边,恰好迎着陈开名的目光看过来,只是她的脸色惨白,嘴唇也毫无血色,只有那眼神没变,如往常大多数的时候一样,责怪地看着陈开名,陈开名看到王梨花的嘴唇微动,似乎说了句什么。 “吱呀——”门被产婆重新关上了。 陈开名一个激灵,他知道刚刚王梨花说的是什么——闭嘴,昏君。 陈开名死死咬着牙关,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任由屋里叫得如何惨烈,却都不再发出声音了。但岳窦却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位君王双拳握得紧紧地,鲜血从手心渗了出来。 具体过了多久岳窦记不清了,只记得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屋内的惨叫声终于是停下来了。 陈开名一夜未曾合眼,眼中满是血丝。听到声音消失时,他的神情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赶紧转头去看,正好就看到一名产婆推门走了出来,脸上的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生,生了!”产婆的声音兴奋得发抖,“——是龙子!” 龙子…陈开名听到两个字的时候又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两个字代表的是什么,他看了看产婆,产婆冲他使劲地点头,他又看了看 岳窦,发现岳窦也正呆呆地看着他,欣喜的笑意渐渐浮现出来:“圣,圣上…是——是男孩!” “哈——哈哈——”陈开名踉跄了一下方才站稳,状若癫狂,仰天大笑,“朕有儿子了!朕有儿子了!!!” “嘭——”里屋的门突然被一把推开,一名产婆神色慌张地跑了出来,“太医——太医在哪!血止不住了!” 第145章 第187章 梨花开(十) (本章附有bgm,建议使用电脑观看。)4:12 s “太医——快传太医!!!” 当岳公公喊出这句话的时候,突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然后他便记起了——十五年前,皇后娘娘诞下小太子那日,他也是这般惊慌地喊出这句话的。 不同的是,今天他是为了陈开名而喊的。 场面突然就乱起来了,金甲侍卫变得茫然无措,空有一身本领却不知道能做什么,负责给苏亦领路的那名太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跑得不见人了,宫女、太监,所有人在这一刻都乱了,到处都是人在跑。 似乎所有的变化都只发生在一瞬间,苏亦一时也有些茫然。 苏亦坐倒在屋外的地上,望着屋内那个瘫在 椅子上的老人。老人的胸前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他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看起来是已经失去了意识。 陈开名被抬走了。几名太医急匆匆地赶来,在陈开名身上摆弄了一番后,往他嘴里喂了几颗金红色的丹药,然后便命人把陈开名抬回寝宫去了。 御书房外没人了,苏亦撑着地站了起来,感觉浑身仿佛散了架——他之前被岳公公撞了一下,整个人差点就飞上了天去,苏亦此时才意识到,原来岳公公也是会武功的。 苏亦艰难站起,环顾四周,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他站在原地想了想,然后便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的地上很乱,多是陈开名未批完的奏折,但其中有一个东西非常显眼,与那些金边锦帛的奏折散落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那是一封信。信纸的一角被浸染了触目惊心的红色,想来是陈开名咳到上面的。 苏亦走过去,将这封信轻轻捡起,拿在手中细细看完。 “哈…”苏亦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表情看不出喜悲。 “苏太傅…”一个声音从苏亦身后传来,苏亦回头看去,原来是岳公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岳公公整个人看起来很疲惫,他扶着门框,目光落在苏亦手中的那封信上。 “圣上怎么样了?”苏亦问道,随手将信放在了旁边的柜子上。 岳窦面色一沉,而后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想来不太好…圣上的的病我很清楚,我是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子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的…” 苏亦抿了抿嘴,沉默了半晌后方才说道:“太子那边…我先不告诉他罢。” “肯定也瞒不住多久…”岳公公摇了摇头,一头黑发随之摆动,然后又点头说道,“但…能瞒一时是一时吧。” 苏亦突然发现,岳公公那一头黑发中不知何时也已经掺杂了几缕银丝,然后他突然意识到,是了…原来只比圣上小五岁岳公公,也已经五十九岁了。 两人没了话题,就又沉默了下来。 苏亦觉得很不自在,主动开口说道:“圣上洪福齐天,定是能醒过来…” “呵呵…”岳公公苦笑数声,轻轻摇头,“苏大人,很多事情是你不知道的…太医说圣上是相思成疾,呵,倒也不算说错吧…” “若不是…若不是为了太子殿下…”岳公公垂头看着地面,眼中回忆之色沧桑黯然,“…他早就想放手离开了。” … 岳窦几乎是一路揪着两名太医的领子狂奔到了皇后娘娘的寝宫,此时外屋已经看不到陈开名的影子了,想来他是不再去管那些规矩,跑到里屋去了。 太医被放下来,也不敢停留,迈开步子就跑 进了里屋,岳窦为了避嫌,不敢进去,便在外面等着。 不多时,陈开名便也就出来了,岳窦抬眼看了看他,陈开名满脸的焦躁不安,却又束手无策。 岳窦情不自禁有些内疚,因为自己无法替他分忧。 岳窦记得很清楚,那一日,皇后娘娘是被救了回来,但陈开名身上的祸根,也是从那一日埋下的。这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 皇后娘娘虽被救了回来,却还是留下了顽疾,身体日渐消瘦了下去,太医说是气血亏损,不好医治。 不好医治,陈开名几次大发雷霆,让太医必须治好皇后娘娘,但岳窦却很清楚,太医说的“不好医治”,其实只是难以启齿的说法,这个词在太医嘴里的意思其实是…治不好。 岳窦觉得陈开名心里其实也是清楚的,只是他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在那段日子里,陈开名仿佛就像是个随时都会爆炸的火药桶,一点就炸。朝堂上百官皆尽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犯错,若是在为政上出了一点点纰漏,轻则直接罢免,重则小命不保,陈开名仿佛一夜之间就成了一名暴君,特别是在皇后娘娘的病情日益严重的情况下,陈开名的脾气也变得愈发的暴躁了起来。 但奇怪的是,每当陈开名忙完了一天的朝政,回到皇后娘娘的病床边后,便会由一名暴君变回了往常那个由得她任打任骂的丈夫,岳窦哪怕不用去看,也知道陈开名眼中温柔似水。 皇后娘娘有时也会知道陈开名脾气越来越暴躁,动不动就要砍人脑袋,每当这时,哪怕在病床上,她也会皱着眉毛骂着陈开名昏君无德,陈开名就那样笑着听着,甘之若饴。 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皇后娘娘骂人的声音也就慢慢地小了,从最开始的还能撑着从床上坐起来,指着陈开名的鼻子骂,到后来的几乎只是在呢喃。 岳窦看着陈开名坐在王梨花身边,笑着,只是已经笑得很勉强了,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角努力地向上弯着,柔声地给王梨花讲着这两天的趣事。王梨花的手臂几乎细得只剩骨头了,此时被陈开名握着,她微微睁开眼睛,看着陈开名,嘴唇轻启:“别笑了…太难看了。” 陈开名使劲地点着头,岳窦发现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然后岳窦忽然就想到:皇后娘娘和圣上在一起这么多年,似乎把所有都时间都花在骂这个男人身上了,那她究竟有没有喜欢过陈开名呢? 这时岳窦看到皇后娘娘抬了抬手,轻轻抚上陈开名的鬓角,那里有着一抹扎眼的雪白,她轻轻说道:“昏君…你老了。” 陈开名拼命地点着头,他眼眶红红地,却努力地睁大着眼睛,意图把泪水咽回去,他哈哈笑着:“朕当然会老,朕可是比你大了几十岁…当然会老…” “也不过是大二十二岁…”皇后娘娘抓了抓 陈开名的耳垂,“你还有的活…可别我一下去了,你也就火急火燎地跟下来了。” “呜——”岳窦看到陈开名猛地一弯腰,听这声音想来是快要忍不住哭了出来。 “怎么会…”陈开名把脸埋在皇后娘娘小腹处,闷声闷气地话音传来,“朕——呜…朕可是万岁啊…” “呵…你这昏君…” 轻飘飘的声音仿佛从天外飘来,飘进了陈开名的耳朵里。 陈开名伏在王梨花身上,久久不肯抬起头来。 岳窦在他身后站了很久很久,看着这个男人的肩膀从微微抖动,再到剧烈地颤抖;看着这个男人从一开始的平静再到最后的嚎啕大哭。 但陈开名就是没有抬起头来。 岳窦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知道天色已经黑下来很久了。他咽了口唾沫,轻轻走到这个男人身后,鼓起勇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圣上…皇后娘娘走了。” 陈开名没有动静,静静地伏在王梨花身上,仿佛这里就是他的全世界。 “阿窦…”陈开名轻声说道,“其实梨花说的没错吧…” 岳窦不接话,静静听着,他知道陈开名现在说的话其实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陈开名颤抖着吸气:“她其实没有骂错我啊…对国家,我没能做成一个好皇帝…而对她…呜呜…我更是没能做成一个好丈夫啊…” 岳窦垂目看着这一切,他看到皇后娘娘的手直到此时都还放在陈开名的耳边,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了:皇后娘娘虽然总是在骂陛下…但这辈子也只骂过他一个人。 王梨花走的时候恰逢三月结束,正是梨花凋谢的时候。 那一年,跃鲤湖畔的梨花开得很艳。 … “圣上他…”苏亦斟酌着开口,“…是因为 太子殿下的母亲?” 岳公公从回忆中醒过神来,他转头看向苏亦,目光在他脸上凝视了许久,然后才缓缓走到屋里,去搬那些倒在地上的家具。 苏亦知道自己是问了不该问的了,站在一旁不再开口。 岳公公捡起一份奏折,轻轻拍掉上面的灰尘:“太子殿下自五岁以后就没见过他娘亲了…” 苏亦沉默不语。 岳公公像是在给苏亦说,也想是在自言自语:“太子殿下啊…其实也是个苦命人罢…性情看似活泼,却是内心孤僻…他真正真心对待的人其实只有圣上和皇后娘娘…哦,现在看来,殿下倒是很喜欢你…” 苏亦愣了一下,然后有些诚惶诚恐起来。 第146章 “去看看太子殿下吧。”岳公公没有回头,继续收拾着屋子,只是这样对苏亦吩咐道。 苏亦呆呆地点了点头,离开了。 到了太学院后,陈勋问苏亦为什么这么晚才 来,苏亦眼神复杂地看了看这个不过十四岁的太子,说自己来的路上耽搁了。 这堂课苏亦上得很是心不在焉,好不容易熬过了时间,苏亦有些慌乱地离开了太学院。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慌,只是他有些怕看到陈勋…也许是因为自己对他说了谎,也可能是别的原因。 走出太学院,苏亦才发现天色已经擦黑了。 在他快要走出皇城大门时,他听到从身后远处那座大殿上传来一个有些颤抖,有些凄厉,却又响彻整个皇宫的声音。 “龙御归天,皇上驾崩——” 这是岳公公的声音。 苏亦的身子晃了晃,他看到身边,城墙上,走道边,所有的侍卫,宫女,太监,都齐齐跪倒在了地上。 苏亦踉跄了一下,一丝淡淡的幽香飘来,他缓缓回头,看向城墙外的天京城。 夜色下,满城梨花尽开,将天京城染成了一 片雪白。 仿若全城裹素。 ps:本章bgm:霜雪千年 演唱:易世樊花 很抱歉在这个节日里给大家带来了这有些伤感的一章。但还是要对大家说一句:端午节快乐~记得多吃几个粽子~ 至此,梨花开这整个大章也就结束了,虽然这个大章写得我很难受,但不得不说,我还是很喜欢皇上皇后这一对的,你们呢? 好了,明天回归正文~ 第188章 百官相 闰朝212年春,大闰的第五任皇帝,陈开明,卒,享年六十四岁。 陈开明的死来得很突然,突然到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它便震惊了所有人。 受打击最大的人可想而知,肯定是陈勋无疑。但陈勋到底怎么样了,苏亦却不得而知,因为他这几天一直没有看到他。 陈开明驾崩后第二日,皇宫就下来了告示,要求朝堂各部院大臣及官员七日内实行斋戒,百日内不准作乐,禁止嫁娶。在京的军民百姓要在二十七天中摘冠缨、服素缟,一个月内不准嫁娶,一百天内不准作乐,四十九天内不准屠宰,二十七天不准搞祈祷和报祭。京城自大丧之日始,各寺、观鸣钟三万次。 第三日,百官前往皇宫,依次进入清安殿吊 唁。顺序是按照官阶大小排的,苏亦算是头几个进去的人之一。他低着头走进大殿,四周静悄悄的,他也屏住呼吸,连呼气的声音都不敢太大了。 苏亦悄悄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大殿的四边都点上了长明灯,此时正静悄悄地燃烧着,空气中飘荡着一丝丝奇特的香味,除了他自己,一个人都没有。前方不远处,大殿的正中央,一个金丝楠木的棺椁就摆在那里,苏亦情不自禁地有些心跳加速,一想到棺材里躺着的那个人,就在前天还在和自己对视,苏亦就觉得有些莫名地荒诞。 照着规矩行了三叩九拜大礼,又做了一些繁琐的供需,苏亦便从清安殿退了出来,然后便是随百官一起静立在清安殿外吊唁。当把这一切都做完,一天也就过去了,苏亦在回家的路上倒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皇帝和普通人真的不一样,都是要死,人家就是死得要气派些。 第四日,陈开明梓宫移驾陵寝,百官相随于侧,皆尽哭号,悲声震天。苏亦没有哭,他也不知道这些哭喊着的臣子中,有几个人是发自肺腑的。 苏亦目光一直落在最前方,走在棺材旁边的两个人身上,左边的是陈勋,右边的是岳公公。陈勋今天穿了一身黑底白边的缟服,看起来颇为肃穆,只是他一直低着头前行,面上无喜无悲,眼中毫无生气,仿佛一具提线木偶。苏亦偏了偏头,看向右边的岳公公,谁知目光刚落到岳公公,身上,他就仿佛有所感应似的回头看了过来,苏亦呆了一下,情不自禁就要避开目光,有些像做坏事被人当场捉住的感觉,谁知岳公公却只是冲他点了点头便回过头去了。 陵寝位于皇城的后面,是一座山,闰朝历代的君王都长眠于此。 又是一番繁杂的祭祀礼仪过后,时辰便到了,陈开明的梓宫正式下葬了。百官群臣像是得到 了一个什么信号,齐齐仰天嚎哭了起来,苏亦没有哭,他站在人群中,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然后看到了另一个和他一样的人,一样没有哭的人——樊翁。 樊少霖正好也看了过来,与苏亦对视了一眼,然后朝他走了过来。 苏亦拱了拱手:“樊翁。” 樊少霖点了点头,问道:“苏太傅似乎有心事?” 苏亦微微张嘴,不知如何作答。 樊少霖见苏亦不说话,便转头看着前面的人群,低声说道:“其实真正心有悲痛的人,都是没有哭的人…很讽刺不是么。” 苏亦顺着樊少霖的目光看去,他看到了有人哭声震天,却偏偏眼角不见晶莹;还看到了有人沉默不言,眼中悲伤却溢于言表。苏亦看到太子陈勋跪于墓前,额头死死地杵在地上,指甲抓进了土里;他还看到岳公公跪于墓前,上半身挺得 笔直,眼中却透着一股决绝。 樊少霖见苏亦不说话了,摆了摆头说道:“今日事了,愿与苏太傅浅谈几句。”说罢,樊少霖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继续低着头发呆。 苏亦看着樊少霖走了回去,心中那股茫然的感觉愈发明显了起来,但他自己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迷茫什么。 第五日,苏亦一早便受到了帖子,樊翁邀他小叙。 苏亦马不停蹄赶到樊翁家中时,樊翁就已经在书房等他了。 有下人上了茶来,二人闲谈了片刻,也都只是聊了一些文章典故,这让苏亦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知道樊翁肯定邀他相见肯定不是想说这些。 又聊了不久,便是吃晌午的时候了,樊翁笑着把苏亦挽留了下来,一起吃饭。由于还在斋戒期间,所以饭桌上也只是三两小菜,但味道也确 实出色。 席间樊翁也不时拿出一些张籍典故出来说说,不时问上苏亦一句,苏亦皆一一作答,不敢怠慢,但心中难免想到:难道今天樊翁只是想考校我一番不成? 吃了饭,樊翁表示想走走,苏亦便亲自搀扶着他,在家中花园散步。 “立之的文采确是卓然,果真不负状元的名头。”樊翁轻轻笑着,这个老人的眼中每时每刻都流露着一种叫做睿智的神采。 苏亦谦虚地笑着:“樊翁谬赞了,只是多读了几本书,当不起称赞。” 樊翁拍了拍苏亦搀扶在他臂弯的手,说道:“若只是多读了几本书,当然当不得这称赞,但在立之身上却有着一种很难得的品质。” “嗯?”苏亦一愣,有些不解地看着樊少霖。 樊翁目光落向大门外,那里有个人影若隐若 现,只听他说道:“怕是要不到多久,我再见到立之,就要尊称一声帝师了。” 苏亦瞪大了眼睛,他诚惶诚恐地冲樊翁躬身拱手:“樊翁…学生不敢。” 樊翁摆了摆手:“立之无须这般,我说得本也就是事实罢了。而且…你应该能比我做得更好才对。” 苏亦讷讷地不知如何接话。 樊翁继续说道:“至于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我明白得太晚了…而你不一样,其实你已经快想明白了,我观你昨日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就知道你已经开始疑惑了,有疑惑,自然就会去思考,立之是聪明人,就算我今日不说,立之自己也能念头通达。” 苏亦心头巨震,似乎是抓住了什么,却又朦胧不清。 “但若要说出来,却又是说不清楚…”樊少霖突然转头看着苏亦的眼睛,“所以…帝师的职 责,到底是什么呢…” 第189章 戚宗弼必须死 “所以…帝师的职责,到底是什么呢…” 苏亦被樊少霖看得有些难受,他不自在的避开了目光,讷讷地说道:“请老师指点…” 樊少霖收回目光,他摇头轻叹:“帝师呀…不就是教皇帝么,教他熟读四书五经,教他如何治国经世,教他怎么做好一个明君…我最开始就是这样想的,可惜活了大半辈子了,才明白过来这些职责的背后,该做的究竟是什么。” 苏亦心中那股念头就像是一颗嫩芽,明明感觉就要破土而出了,偏偏就差那最后一股劲,就是出不来,他有些迫不及待的追问道:“是…是什么?” 樊少霖不答,他对苏亦反问道:“皇帝代表国家吗?” 苏亦愣了一下,然后开始了沉默,过了许久才答道:“或许有些不敬…但学生并不这样认为,能代表国家的…从来都不是皇帝。” “那什么才是能代表国家的?”樊少霖似笑非笑地问道,却不想是有怪罪的意思。 苏亦看了看樊少霖,深吸了一口气:“学生认为…是一种精神,这种精神并不是来自于皇帝,而是来自于这个国家的每一个人,他存在于每一个对国家有归属感的人民的心中,这种精神,才是能代表一个国家精神的图腾。” 第147章 “那国家为什么还需要皇帝?”樊少霖突然问道。 苏亦一愣,不说话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是啊,既然这样,那国家为什么还需要皇帝?他也不是傻瓜,如果一个国家没有一个领导人,那国家肯定就乱了,但这样就和他之前的想法想悖了,苏亦突然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了。 樊少霖看苏亦的样子就知道他是遇到疑惑了,樊少霖笑了笑:“立之何不换个角度想想?” “换个角度?”苏亦抬头看着眼前这个老人。 “如立之所说,皇帝终究只是这个国家的其中一人,他或许并不能国家这个整体。”老人轻声说道, 仿佛现在二人谈论的不是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而是在闲聊一般,“但是,皇帝却代表了一个国家的意志,他是做最终决策的那个人,一个国家的走向,未来,都是在皇帝手上决定的。” 苏亦突然心中一片明朗,像是一扇大门被猛地推开了。 “所以说,帝师的职责啊…”老人喟然长叹,“不仅仅是教出一个好皇帝,而是要教导出一个好国家啊…” 苏亦双眼睁得大大的,老人三言两语便将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突然就解答了,仿佛是被当头棒喝。苏亦退后两步,正襟肃容,冲老人恭敬拱手:“谢老师指点…立之懂了。” 樊少霖拉过苏亦的手,看着苏亦的眼中有着难以言喻的期盼:“立之,你可以比我做得更好。” 苏亦有些不知所措,樊少霖就已经说道:“话说完了,还望立之日后加为勤勉…去吧,有人在等你。”说罢,樊少霖转头看向府门外。 苏亦一愣,顺着目光看去,并没看到有人,再回 头时,樊少霖却已经独自往回走了。 苏亦看着老人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后,才抬步往外走去。 走出樊少霖的府邸,苏亦转头一看,就看到一个人影正站在门外,是岳公公。 苏亦又是一愣:“岳厂公…” 岳公公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了,此时低眉垂目地站在墙边,双手拢在袖子里,见苏亦出来了才微微躬身说道:“见过苏太傅,老奴在此等候多时了。” 苏亦连忙把岳公公扶起来,他可当不起这礼,然后又问道:“岳厂公找立之…是有什么事吗?” “太子想见您。”岳公公低声说出这句话,然后又抬眼看向苏亦,“同时我也有些话想与苏太傅聊聊。” 苏亦见岳公公眼色严肃,知道定不是小事,忙把手一伸:“岳厂公请,我们边走边说。” 岳公公也不推脱,率先迈步走了出去。 樊少霖家就在皇城边上,二人没走几步便进了皇 宫,此时岳公公才开口说道:“圣上…圣上走的那天,我瞧见苏太傅似是看到了那封战报。” 苏亦心中一紧,以为岳窦这是兴师问罪来了,忙答道:“那日只是碰巧,碰巧看到了一二…” “苏太傅莫要紧张,老奴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岳窦解释了一句,然后又问,“…不知苏太傅对戚大人有何看法。” “戚大人…”苏亦一想起这个人,目光变得复杂了起来,“戚大人位居右相,不是我好妄论的…但,但如果是我…怕不会用那等毒计。” “这计谋可是他拍着胸脯给圣上打包票说要得胜的,结果呢?”岳公公冷笑了一声,“到现在连北羌人都没见到一个,就已经被打下四座城了。” 苏亦悄悄打量了一下岳窦的脸色,然后才说道:“其实若要心平气和地论之,立之认为非战之罪…” 岳公公瞥了苏亦一眼:“苏太傅有何高见?” “其实计谋是没错的。”苏亦与岳窦对视一眼,突然压低了声音,“若是不考虑此计是否毒辣,它却是算得上是一良策,但奇怪就奇怪在…北羌为何能事 事洞察先机?只要静下心来想一想,其实就已经很明显了…岳厂公,你说呢?” 岳窦眯起眼睛盯着苏亦:“计策一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仅限于朝堂之上的一些人,这些人无不是官居要职,而苏大人的意思是…这些人里有内鬼?” 苏亦摇了摇头:“当然只是猜测,没有证据谁说得准?这些人里要是有人生了不臣之心,事情可就不简单了。” “圣上本来是想杀戚宗弼的。”岳窦避开了之前的话题,突然说起这个。 苏亦却一点也不惊讶,他点了点头:“这个我之前便猜到了…其实戚大人自己也早就做好这个准备了不是吗。” 岳窦看了眼苏亦:“没错,也正是因为他自己清楚,所以圣上才让他能活着随军前往边关,不然他早就没命了。” 苏亦叹了口气:“其实…我觉得戚大人是个好官。” “圣上当初也是这样说的。”岳窦点了点头,“ 但圣上也说了,戚宗弼必须死。” 苏亦沉默半晌:“没错…这场战争里,最不该死的是他,最必须死的也是他。” 第190章 读书可否救人 二人行走在皇城内的红墙青瓦间,交谈的声音细不可闻。 “圣上才归西不久,此时谁也没闲心去管戚宗弼那条老狗。”岳窦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算是让他多活几天。” “老奴只是个下人,管不了他戚宗弼是有功无功,或是有过无过。”岳窦走在前面,视线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只要是圣上认为该死的人,那老奴就认为该死。” 走在后面的苏亦沉默了片刻,对这句话不置可否,过了会才幽幽说道:“只怕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不能动戚相。” 岳窦脚下顿了一下,然后又立刻继续往前走了:“…确实。” 苏亦抬起头看了看前面那个背影,犹豫了一下说道:“戚相此时远在边关,又手握兵权,掌中拿捏了全国超过八成的兵力…现在不仅不能动他,怕还要加以安抚才是…” 苏亦适时地闭嘴了,因为他看见前面的岳公公已经把拂尘死死地握紧了。 “戚老狗…”岳窦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几个字,“…早晚要让你人头落地!” 两人间沉默了下来,静静地往前走着,在要看到太学殿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岳厂公。”苏亦先开口了,他抬起头看向岳窦,“立之有几个问题,还望厂公告知。” 岳窦一摊手:“苏太傅但问无妨,老奴定知无不言。” “也许这问题有些逾越了,但实在是过于重要,所以…就两个问题,”苏亦轻轻皱了皱眉,又搓了搓手,然后才郑重地看着岳窦,“第一,边关大败的消息何时公之于众…第二…太子殿下何时登基?” 岳窦嘴角扯出一丝苦笑:“这个问题…苏太傅也想到了?” 苏亦点了点头:“皇帝驾崩本就已经举国皆怮,若此时再传出边关大败,北羌犯境的消息,只怕会导致民心打乱…而且这消息恐怕也瞒不住多久了,自消息出来已经过了三日,估计也快传到京城来了。” “那苏太傅可有良策?”岳窦看着苏亦。 苏亦摇了摇头,缓缓说道:“良策说不上,只能算是如今当做之事——在消息传来之前,应赶紧让太子登基,稳住局势,消息传播开来肯定是避免不了的,但只要龙椅上有人坐着,百姓心中也便有了主心骨了…到时候坊间肯定还少不了有散播谣言蛊惑民心之人,这个时候就要靠岳厂公的东厂多多留意了。” 岳窦抖了抖拂尘,小退两步,突然冲苏亦弯腰鞠了一躬,苏亦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岳厂公,你这是作甚?” 岳窦直起身来,直勾勾地盯着苏亦的眼睛,道:“苏大人当得起老奴这一拜。” 苏亦有些不知所措,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 只听岳窦继续说道:“圣上在世时,也是时常提起苏大人的…说苏大人你文采横溢,心中自生浩然之气,乃经世之才,有你做太子殿下的老师,是我闰朝之福。而且看得出来…太子殿下也是很尊敬苏大人的…” “是,是吗…”苏亦半张着嘴,脑海里浮现出那个顽劣的孩子身影。 岳窦难得地笑了笑:“哪能有假?昨日夜里我与太子殿下谈起登基的事,你猜殿下怎么说的?他居然 说,要他登基可以,但必须要让苏先生当上左相,来辅佐于他…老奴又问殿下,那樊翁怎么办,殿下便说让樊翁好好养老,把位置给苏先生让出来,呵呵呵…” “呵呵呵…”苏亦有些尴尬地一起笑着。 “苏大人你…”岳窦忽然眼睛一轮,斜瞥着苏亦,“…不会是真想当左相吧?” 苏亦苦笑着摆手:“岳厂公说笑了,立之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且不说能不能坐上那个位置,只怕是刚坐上去…就会被吃得尸骨无存罢。” “苏大人是明眼人。”岳窦眯了眯眼睛,而后又轻轻叹了口气,“这偌大个朝堂,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就是个狼窝。” 第148章 岳窦抬起头对苏亦笑了笑:“其实老奴有时候也会觉得,在这朝堂之上,做个太监反而要轻松得多。” 苏亦也对他笑了笑,不再言语。 “苏大人请吧,殿下应该等候多时了。”岳窦弯了弯腰,轻轻退了下去。 苏亦目送着岳窦离去,待看不到他的人影了,才提步走进了太学殿。 大殿里静悄悄的,四周的窗户也都关上了,光线很昏暗,也没人来点个灯。 大殿正中堆着一大堆的东西,苏亦隔得有些远,看不真切,遂慢慢走了过去,待走近了才看清楚,那堆得有一人多高的,竟然全是太学殿中的书籍。 苏亦皱了皱眉,快步走了过去,从地上随意地捡起一本,翻了翻,没发现什么不对。 “先生…”一个声音突然从脚下响起。 苏亦吓了一跳,忙低头看去,才发现陈勋原来就躺在这堆书上,之前竟然没有发现。 “你——你这是做什么?”苏亦习惯性地就想训斥他,但脑中一转,语气便又缓和了下来,“躺在这里作甚,怎么不叫人点灯?” “先生,我不要读书了…”陈勋的声音闷闷的,是鼻子堵了。 苏亦蹲下来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陈勋从阴影里抬起头来,苏亦这才发现他的一双眼睛已经肿了,此时就这样睁大了盯着自己,“因为…先生骗了我。” 苏亦讶然:“我,我骗你什么了?” 陈勋死死揪住了苏亦的裤脚:“先生说过…书中 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先生说读好了书可以做到很多事…这是你告诉我的啊,先生?” 苏亦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是我说的。” “可是啊——!”陈勋突然一把把苏亦推到在地。 “——读书能救我父皇吗?!”陈勋抓起手边的一本书就扔向了苏亦,“你说啊——你说啊!读书有什么用?!” 书被一本本地砸到苏亦的身上,苏亦半趴在地上,低下头去,不闪也不避。 过了许久,也许是陈勋砸得累了,他停了下来把头埋在膝间呜呜哭泣了起来。 “你说啊…呜呜…你说啊…读书到底有什么用…呜呜…”陈勋手中还死死地攥住一本书,书的封面已经被他抓在手中皱成了一团,“我…呜呜…我要把这些书都烧了…” “哒…哒…”脚步声响起,是苏亦悄悄站了起来,他轻轻走到这个孩子身边坐下,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对不起…读书救不了你父皇…”苏亦轻声说道,他叹了口气,“但是…它却可以救更多的人。” 陈迅抬起头来,双眼晶莹。 苏亦低头看着身边这个无助的孩童:“这也是你父皇想做的…这个国家,还有很多人等着你去救他们。” 第191章 替他一死 天京,算天祠。 司空雁站在窗前,从算天祠的顶楼看去,可以将整个京城尽收眼底。 窗外,满城梨花开得正艳,将整个天京城染成了一片雪白,宛如批缟戴孝。 “…今年的梨花开得早了许多。”司空雁喃喃自语,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傅一然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布衣,从楼梯上走了上来,在司空雁身后站定。 “小主人。”傅一然小声喊道。 司空雁微微侧头。 “陈开名…死了。”傅一然的表情波澜不惊,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嗯…”司空雁呆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这倒是没想到…死得真不是时候。” 司空雁呆呆地看着窗外满城的梨花:“不过也没事…只是多费些手脚罢了。” “还有…”傅一然再次轻声开口,“安插在戚宗 弼身边的谍子传了消息回来,北边…大败,雁迟关也没了。” “这倒是意料之中的事。”司空雁点着头,“戚宗弼也不傻,这番谋划看似天衣无缝,其实却是多有违背常理,他只是太相信我了,呵…相信我不会把他推进火坑。” 傅一然悄悄抬起头来,看着床边的那个人:“可是陈开名一死…戚,戚宗弼那边就没人管了…会有影响吗?” “影响肯定是会有的。”司空雁转过身来,他的手指在旁边书架上抚过,“本来想等着他被皇帝赐死,我才好把这水搅浑,结果陈开名自己没撑住先咽气了,现在戚宗弼一时半会恐怕是死不了了…不过没事,这就是变数…” 司空雁把手收了回来,拢了拢自己披散着的头发:“老师说过,人算不如天算,变数是肯定会存在的,那么…人怎么胜天?那便是,应变之说…” 傅一然低下头:“…老仆不懂,还请小主人明言。” 司空雁看也没看傅一然一眼,他轻轻一抖袖袍:“我得去给戚宗弼一点儿动力,不把他给逼急了,我 也很难办啊…记得过年那会,嫂嫂给我做了一件衣服?去,把它拿来——我要出塔。” … 相府后院,覃夫人吃过了晌午,正在亭阁间小坐。 忽有一名侍女来报:“夫人,外面有人求见。” 覃夫人眉头轻皱,疑惑问道:“这段时日老爷也不在…谁会在这时候来拜访?” “他说…他说他是…”侍女吞吞吐吐地说道,“是夫人的小叔…” “小叔?”覃夫人更疑惑了,但还是站起身来,吩咐道,“请他进来,去宴客厅等我。” 覃夫人回房换了身得体的衣服,才带着两名侍女往宴客厅走去。 走到宴客厅门外,覃夫人往里面看了看,只见一名高高瘦瘦的男子背对着自己,正抬头观瞻着堂上挂着的一副古画,一头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 “咳咳…”覃夫人抬步走进厅内,轻轻咳嗽了一声。 男子听见了声音,他回过头来,冲覃夫人淡淡一笑:“嫂嫂,多年不见了…别来无恙否。” 覃夫人看清了男子的样貌,明显地呆了呆,她伸出有些发颤的手指:“你,你是…雁儿?” 司空雁听见这个称呼,眉弯微不可察地皱了皱,但马上又回归了正常,他笑着说:“看来嫂嫂还记得我…我都四十有五了,都已经这个年纪了,嫂嫂还是别叫我雁儿了。” “怎么会不记得,”覃夫人轻笑着白了司空雁一眼,“不够却也是有些久了,上次见你…嗯,怕是有九年了吧。” “快十年了。”司空雁低头笑着。 “是了,那时你师兄还未当上宰相,你也还未把自己关进那座塔里…”说到这里覃夫人得脸色有些黯然,她抬头看着司空雁,“你说你,何必要这般为难自己呢?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了,脸白得跟打了粉似的,还瘦成这样,你师兄也不给我说你的事…不过现在好了,既然你出来了,今后便在这里住下罢,这就是自己家…” 司空雁轻笑一声,避过覃夫人的目光说道:“嫂嫂莫急,我今日之所以出来…是有要紧事要告知嫂嫂。” 覃夫人心里没来由地一紧:“…什么事?” 司空雁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逝,他目光缓缓上移,停在了覃夫人的脸上:“和师兄有关…” “你师兄他…”覃夫人也笑不出来了,她不知不觉抓紧了司空雁的袖摆,“…他怎么了?” 司空雁从袖袍中抽出一张叠好的纸来,递了过去:“边关大败,连失了四城…师兄,怕是要负起这个责任来…” 覃夫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有些结巴地问道:“负责,负…什么责?” 司空雁叹了口气:“此番事大…又恰逢皇帝驾崩,为了安抚民心,怕是,怕是…” “…怕是什么?” “斩首阵前,以慑宵小。”司空雁摇了摇头,“…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咚。” 覃夫人脚下一软,摔倒在地上,手中那张纸悄然滑落。 “是,是这样吗…”覃夫人双目无神,喃喃自语。 司空雁颓然地点了点头。 覃夫人缓缓抬头,看向司空雁:“可是,为什么 会这样…哪里出问题了,计策不是你出的吗,怎么,怎么会出问题,你那么聪明…” “人算不如天算啊…”司空雁喟然长叹,“我觉得啊,肯定是师兄在边关出了什么我预料之外的问题了,早知道…早知道我就该跟着他一起去的…” “没办法了吗…”覃夫人看着地面,泪水无声滑落。 “办法…”司空雁眼睛微微一眯,“…有。” 覃夫人猛得抬起头来,看住了司空雁:“什么办法?” 司空雁盯着覃夫人看了许久,眼中神色几番变化,才缓缓说道:“这也是我今日肯出塔的原因…不知嫂嫂,肯为师兄付出多少?” “什么意思…” “师兄志向远大,一心向着闰朝,如今所谋未成,只怕这时候死了…他也会不甘心吧?”司空雁的声音有些悠远,却如跗骨之蛆一般钻进了覃夫人的耳中,“师兄缺的只是一个机会来让他将功赎罪,只有挽回了这一切,他便是有功之人,届时,就算皇上也不能轻易杀他了,只是…” 第149章 “只是什么?快说!”覃夫人一把抓住了司空雁 的裤脚,“小叔你聪明过人,定是有办法的对不对!” 司空雁低头看着她,目光深邃:“那便要看嫂嫂的了…嫂嫂,师兄需要你为他争取一些时间啊…” “怎么争取——你说啊!” “嫂嫂…你代替师兄去死吧。” 覃夫人的手从司空雁的身上滑落了,眼神空洞:“我…这样就可以吗…” “妻子以己身一死替丈夫谋求一个机会,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司空雁歪着头看着她,“也只有这件事发生了,朝廷才不会再这么快对师兄下手…” 司空雁后退两步,朝着覃夫人深深鞠了一躬:“嫂嫂,就当是为了师兄…司空先告退了。” … 第二日,朝野震荡,一件事像刮起了飓风一般席卷了整个朝堂。 戚宗弼之妻,覃琴自缢于家中,只留下一封血书。 信中道曰:妾身自知家夫身负重罪,但家夫心系闰朝,忠心恳切,愿以妾身一死,替夫君谋得将功赎罪之机。 第192章 凉州见闻 “为什么…”算天祠阁楼里,傅一然静静地站在司空雁身后,“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毕竟是你嫂嫂…” “这不是你该问的。”司空雁手中捧着一杯茶,静静的望着窗外。 傅一然沉默了一下,片刻后又不甘心地开口:“你要杀戚宗弼…我没有说什么,可是,可是…祸不及妻儿,你这样做…” “啪——”茶杯被砸到傅一然身上,茶水淋了他满头满脸。 司空雁眯着眼盯着他:“闭嘴。” “…老主人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的。”傅一然静静地看着司空雁。 “错——大错特错!”司空雁嘴角勾出一抹冷笑,“老师如果看到我今日所做之事,定是会为我觉得骄傲的!” “怎——”傅一然张口欲言,却又被司空雁打断。 “你懂什么!”司空雁一摆袖,“何以人算应天算?老师与我讲得最多的便是应变一说——何谓应变?这般便是应变!” 司空雁忽然转身看着傅一然:“所以说你懂什么?人算不如天算,这是肯定的事情,就像我算不到定风波会把鬼见愁分坛搅得一团糟,也算不到点睛石会被人半路劫走,更算不到定风波回来找戚宗弼拼命——但也正是因为这些算不到的存在,所以才需要我这种人去应变不是么?老师当年不也是这样做的么?” “所以说——你在怪我什么?”司空雁皱着眉,做疑惑状,歪头看着傅一然,“我派人去追杀定风波是应变,派你去阻拦定风波上山是应变,今日我逼死覃琴,也是应变,我做错了什么?如果不这样做,怎么才能让戚宗弼狗急跳墙?不把他逼疯,谁来把这一滩水搅浑?” 傅一然脸颊都在发抖,他压低了声音低吼道:“我看你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我当然知道!”司空雁毫不示弱一声大喝,他的双眼中满是血丝,“我比谁都清楚——我在替老师报仇…还要让闰朝和北羌,一起给他老人家陪葬!” … 这一日,叶北枳一行四人,总算是抵达了凉州之地,再顺着路往北走上半日,便是凉州府了。 这一路走来并不轻松,前半程杨露与百里孤城昏迷未醒,全靠叶北枳和池南苇照顾着,后半程百里孤城醒转,杨露却还是迟迟不见动静,三人为了照顾她,速度也是快不起来,以至于直到今日,才走到凉州地界。 “所以说差不多就是这个情况…”马车内,百里孤城靠在窗边淡淡说道,“应是在最后那时,她在我筋脉里做了手脚。”百里孤城转回头去,看向马车最里的软塌上躺着的那个女人。 “此次上京,我身上本就有暗伤。”百里孤城微微阖眼,“一直都是靠她给我压制伤势,她也一直劝我不能运功,还说会在刺杀戚宗弼前治好我…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那她在你身上做什么了?”池南苇好奇地问道。 百里孤城皱着眉想了想,道:“我记得她说过,她说…我全身的筋脉就像是满是窟窿的筛子,所以才会有剑气溢出伤人,而她替我疗伤便是以自己的内力去堵我筋脉上的窟窿。但由于我体内剑气太过狂暴紊 乱,一旦主动运功,便如洪水决堤一般冲破她内力的禁制,还会加重自己伤势…” “呵呵…”百里孤城摇了摇头,“所以说…我现在其实就相当于是一个…” “…废人。”叶北枳的声音从车外幽幽传来,他此时正坐在车辕上驾车。 百里孤城呆了呆,而后又摇头叹气:“…没错。” 池南苇咬了咬嘴唇,有些犹豫地问道:“除了,除了她…就没有人能治你身上的伤了吗?” 百里孤城看着杨露的脸发呆:“我不知道…甚至她到底能不能治好我,我也不确定。” “哑巴说有一样东西可以治好她。”池南苇悄悄瞥了眼车外。 “我不确定…”叶北枳的声音传来,“…试试。” 百里孤城的神色有些挣扎,半晌后才说道:“还是先回望北关…把她放在我那里安顿好,再去寻药,现在我们剩下的药还够她支撑一段时日,总之…尽快吧。” 说罢,百里孤城的目光透过车窗望向远处:“也 不知道望北关怎么样了…” … 半日后,一行人抵达了凉州府。 找了间客栈停下车来,留下池南苇和百里孤城照顾杨露,叶北枳独自走进店里。 有小二迎了上来:“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叶北枳看了看小二,有环顾一下客栈,才缓缓说道,“…两间上房。” “好嘞——”小二把把抹布往肩上一甩,高声喊道,“两间上房——客官里边儿请!” 叶北枳却不动弹,他指了指外边:“…马车。” 小二往外探头一看:“好说——上好的草料给您伺候着!” “…还有人。” “…” 说着,池南苇和百里孤城也从马车上下来了,百里孤城把杨露打横抱起,池南苇走在一旁照看。 见小二走了过来,池南苇吩咐道:“先送进房吧。” 见小二领着百里孤城上楼去了,池南苇才走到柜台边,冲里面的掌柜问道:“掌柜的,打听点儿事。 ”说着,一小锭银子塞了过去。 掌柜地抬眼打量了一眼池南苇,熟门熟路地在柜台上一抹,银子便落进了袖袍里:“姑娘且问,这凉州地界的事,我是门清。” 叶北枳此时从马车里提了包袱走了过来,在池南苇身后站定。 池南苇往楼上看了一眼,见百里孤城还未出来,便开口问道:“北边…可打起来了?” “哟——姑娘是问这事儿?”掌柜地大惊小怪地看了池南苇一眼,“这事早不是什么秘密了,早在前些日子就有消息传过来啦!” “你快说!”池南苇不耐地催促,“到底打得怎么样了?” “哎…”掌柜摇头叹气,“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据说已经连丢了四城了。” “哪四座城?”池南苇急忙问道。 “还能是哪四座?”掌柜撇了撇嘴,“镇北,戍北,望北三关,再加上一座雁迟关。姑娘你是不知道,那叫一个惨呐,这三座边城,在城破的头一日便是被杀绝了,连一个活人都不剩了,据说当日那太阳都是血红色的,风刮得呼呼作响,竟似鬼哭…” 池南苇没有听见掌柜后面说了些什么,她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回头望向叶北枳。 叶北枳低垂着眼帘,目光深邃。 “怎,怎么办…”池南苇沙哑地开口,“怎么给他说…还回望北关吗?” 叶北枳的手指在刀柄上摩挲着,半晌后才开口:“…回。” 第193章 胭脂铺又偶遇 “回?”池南苇美目微微睁大,她压低了声音问道,“还回去作甚?那里已经是一座死城了!” 叶北枳低头凝视着池南苇,淡淡说道:“…他不甘心。” 池南苇咬着嘴唇,默然不语。 叶北枳侧头往楼上看了看,说道:“待几日…看看情况。” 池南苇轻轻点了点头,神色黯然。 正说着,百里孤城从楼上下来了,他走过来对二人说道:“安顿好了,我们先吃饭吧。” 三人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唤来小二点了几个菜,不多时饭菜便上了桌。 正吃着,忽从邻桌传来谈话声,看样子是几个本地人,只听他们说道:“这雁迟关一丢,只怕就再难打下来了…” “谁说不是?”另一人提高了声音,“据说这次北羌是大军南下,那雁迟关本就是第一险关,只要城里有个几万人,你就是登天了也打不下来啊!” 池南苇见百里孤城手中一顿,然后就想转头的样子,忙一把拉住了他:“百里公子——” 第150章 “嗯?”百里孤城被池南苇拉住,头也回了过来,“怎么了?” “那个…”池南苇顿了顿,“车上东西不多了,我和哑巴打算在凉州府盘桓数日,采购一些东西,你留下了好生照顾杨…” 叶北枳突然一伸手,打断了池南苇的话,他抬头看着百里孤城,说道:“…望北关死绝了。” “啪——”池南苇手一哆嗦,筷子落了下来。 “对,对不起…”池南苇道着歉,弯腰去捡筷子。 百里孤城一瞬间沉默了下来,只见他把筷子轻轻放下,沉声说道:“嗯…我知道了。”说罢,站起身来,往楼上去了。 池南苇看着百里孤城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间,猛地转过头,皱着眉对叶北枳说道:“你干什么!?” 叶北枳夹起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淡淡说道:“没必要…瞒不住的。” “你这是把他最后的念想也断了!”池南苇突然很生气,猛地站了起来,“你这样算什么朋友!” 叶北枳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低垂着眼帘:“一样的…断不断他都要回去。” 池南苇咬着下唇,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气呼呼地坐了下来,扭过头不去看叶北枳。 二人在沉默中吃完了这顿饭,上楼后,发现百里孤城把自己关在杨露那间屋里不肯出来。 叶北枳拦住想继续敲门的池南苇,对她说道:“走吧。” “去哪?”池南苇问道,然后发现叶北枳已经往楼下走去了。 “车里东西不多了。”叶北枳的声音传来。 池南苇懂了,跟着往下走去。 凉州府虽说位处相对偏远,靠近边关,却是一座少有的繁华城市,当然,这与那条直通京城的运河脱不了关系。 叶北枳和池南苇走在街道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池南苇在抱怨叶北枳的直言直语。 正说着,池南苇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诶,哑巴。” “?”叶北枳斜着眼瞥了池南苇一眼。 池南苇突然雀跃了起来:“你发现没有,最近你好像不那么不说话了?” 叶北枳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继续沉默着。 “难道不是吗?”池南苇跳到叶北枳面前,挡住他的去路,“我也是才发现,好像突然间你就变了,或者说只是因为我们一直在一起,所以我没发现?” 叶北枳侧头看向一边,逃避着这个话题。 “你说话呀——”池南苇挥起粉藕一般的小臂砸在叶北枳胸口,“别我一这样说,你就又不说话了!” 叶北枳摸了摸鼻子:“好像…是吧?” “那你知道原因?”池南苇不依不饶,是打算刨根问底了。 “咳咳——”叶北枳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他指了指街边的一间店铺,“烟,烟胧斋…” 烟胧斋,池南苇最喜欢的胭脂铺,叶北枳还记得。 池南苇回头一看,果真是一间烟胧斋,不禁有些诧异:“烟胧斋的铺子居然都开到这里来了?”说罢,又回头风情万种地白了叶北枳一眼:“难为你还记得——这次就放过你啦!”说着,拉着叶北枳就进了 铺子。 叶北枳被池南苇再次拖进了胭脂铺,不免有些无奈,他着实有些受不了这里面那浓郁的脂粉味道。 烟胧斋里人还是那么多,虽说比不上天京城里人挤人那般,但也算是络绎不绝了。 池南苇一边挑选着,还不时问问叶北枳的意见,叶北枳哪里懂这些,嗯嗯啊啊地应着。 “哑巴快看——”池南苇从货台上拿起一个胭脂奁,有些惊喜地冲叶北枳喊道,“这不是上次买的那个嘛!” 叶北枳扫了一眼,确实,和上次在天京城买的那个一模一样。 “嗯…嗯…”池南苇的表情有些纠结,“是我喜欢的味道,可是上次买的还没用完了…怎么办…” “嗯…”叶北枳心不在焉地点头。 池南苇秀美一蹙,不满地看着叶北枳:“我问你呢!怎么办!” “啊…”叶北枳张了张嘴,不确定地说道,“那不买?” 池南苇美目一瞪:“可是我喜欢!” “那…买?”叶北枳嘴角抽了抽,换了个答案。 “既然你说买…那就买吧!”池南苇双眼笑成了月牙儿,把胭脂奁拿在了手中。 池南苇付了账回来,拽着叶北枳的胳膊,不厌其烦地继续逛着,看上去似乎是很开心。 “哑巴啊…”池南苇突然抬起头来,望着叶北枳。 “嗯?”叶北枳低头看着这女孩。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池南苇歪了歪头。 叶北枳想了想,却是摇了摇头。 “那…”池南苇咬着嘴唇,“把百里送回去,再把杨姑娘治好,我们去哪?” 叶北枳这次没有回答了,而是把目光落向了店铺外面,那里有一个女子的身影正从店门往外走,她走到一名男子的身边,叶北枳听见她说道:“这家胭脂铺的东西确实上乘。” 那男子有些不耐烦地答道:“行了,快点走吧,还要给那个要死不活的抓药…真是麻烦,要不是为了要饭的那葫芦,我何必遭这份罪…”说着,二人就要汇入街道的人流。 池南苇没有发现叶北枳的异常,念念不忘地说着:“哑巴,等一切事了,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过日子 …” “簌——”叶北枳忽然一跃而起,展开身形就往店外急掠而去! 人群一时大哗。 快要走上街道的一男一女听见声音回头看来,那男子一见叶北枳气势汹汹地冲来,一时也是大惊失色,口中大喊一声:“这煞星怎么在这儿!”说罢,不管三七二十一,拽起身边的女子就往前“噌”地一下窜了出去。 那女子也是惊骇有加,口中低呼:“——怎么是他!”但她脚下也不慢,身法运起,整个人轻飘飘地就往前飞去,连带着那男子也跑得快了些。 但街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人,再快又能快到哪去? 叶北枳几个腾挪,便追到了二人身后,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伸手一探,一把就将男子的后领揪在了手中,再一拖一带,男子便被摔入了尘埃。 “你跑什么?”叶北枳歪着头问道。 “我…”倒在地上的唐锦年张口结舌了半天,忽而才反应了过来,“是啊——我跑什么?” 第194章 相遇 唐锦年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站了起来,他看了看周围围观的人群,又狠狠地瞪了叶北枳一眼,说道:“走,换个地方说话。” 叶北枳点了点头,回头看去,发现池南苇也追上来了。 池南苇小跑着过来,有些气喘吁吁地问道:“怎么了?”然后便又看见了旁边的唐锦年和饶霜,她愣了一下,拽了拽叶北枳的衣袖:“呃…你朋友啊?” 叶北枳看了看唐锦年,犹豫了一下才点了点头:“…嗯。” 唐锦年一见到躲在叶北枳身后的池南苇,嘴角就勾起了一抹戏谑的笑容:“哟——叶哑巴,挺厉害的呵,几天没见,小娘子都勾搭上了?” “锵——叮——”寒光一闪,唐刀刹那出鞘,径直抹向唐锦年咽喉,却在他颈前三寸处,被唐锦年右手两指拦,寸进不得。 唐锦年右手戴着手套,正在阳光下反射着点点金光,他歪了歪头:“有话不能好好说么?动什么手? ” 饶霜看着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她出来打圆场道:“这里人多眼杂,不管要怎么样,还是换个地方吧。” 唐锦年似笑非笑地看着叶北枳,叶北枳犹豫了一下,缓缓收刀入鞘。 “呵呵。”唐锦年冷笑一声。 叶北枳眨了眨眼,言简意赅:“带路。” … 饶霜拽着唐锦年在前面走着,叶北枳和池南苇跟在后面,走过了几条街后,四人进了一间客栈。 跟着上了楼,饶霜在一间房门前敲了敲,不一会门便开了,一个小女孩露出头来,她先抬头看了看唐锦年和饶霜,又歪头看了看后面站着的叶北枳和池南苇。 “他们是谁?”小女孩问道。 唐锦年不理他,抬脚就要进门,小女孩立马一脚踩在唐锦年伸进来的那只脚上,留下一个小小的脚印子。 “哎你这丫头——”唐锦年顿时不依,忙收回脚来。 “他们是谁?”小女孩不依不挠地问道。 唐锦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冲她说道:“你别管,赶紧让你那便宜老爹出来,有熟人。” “他不是我爹。”小女孩嘴巴撇了撇。 “啊啊——我懒得和你废话,你去叫人出来行不?”唐锦年烦不胜烦。 饶霜在后面拽了拽唐锦年,主动蹲下来对小女孩笑了笑:“雪娘乖,我们真的有事,让我们进去好吗?” 雪娘有些不情愿的扭捏了一下,才让开身子把门打开了。 第151章 饶霜有些得意地看了唐锦年一眼,率先进了门,唐锦年跟在后面,进门时还狠狠地瞪了雪娘一眼,雪娘翻个白眼,不理他。 叶北枳看了看池南苇,拉着她也跟着进了门。 转过大厅,走进里屋,便看到有一人正站在床前,背对着这边,床上还躺了个人,只是被站着的那人的身影给挡住了。 还在门口,便能听见站着的那人在自言自语絮絮叨叨着:“喝点酒,喝点酒就能好了,酒能治百病,就是到鬼门关了,闻着酒香也能找着路回来…” 唐锦年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不屑地说道:“酒要能治病,那还要郎中作甚?你就趁着他人还没醒可劲折腾他吧,别到时候人没治好,被你给折腾死了。” 饶霜也在一边说道:“你别给他喂酒了,我们给他抓了药。” 叶北枳听着那声音耳熟,池南苇却是一头雾水,她扯了扯叶北枳袖子,小声问道:“他是谁呀?” 话音刚落,床前那人便转过身来了:“那是你们不知道酒的秒处,啧啧,酒这东西——” 话音戛然而止,床前那人在看到叶北枳的那一刻就呆住了。 叶北枳了是愣了半晌。 “我我我…你你你…”雪沏茗指着叶北枳语无伦次,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话,“——你他娘还没死呐?” 叶北枳愣愣地点了点头:“啊…没死。” “我干他娘的…你不会是来找我报仇的吧——”雪沏茗后退两步缩到了唐锦年后面,嘴里还不停地说着,“我先告诉你啊——我可没想到你会把事情闹那么大,那可是你自找的啊,你可别算我头上来。” 叶北枳想了想,似乎是在回忆,过了一会才点头:“…嗯。” 雪沏茗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看来你还算明事理,只是让你帮忙杀个人,谁知道你杀了整个分坛…” 说到这,叶北枳沉默了半晌:“…没杀掉,没找到人。” 雪沏茗知道他说的是发布任务的那人,他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以后有机会我亲自把他找出来…你办事太不牢靠,可不敢麻烦你了。” 说罢,雪沏茗这才发现叶北枳身后还站了一名女子,不禁好奇地问道:“诶,这姑娘是谁?咋还发神呢?吓傻了?” 话音刚落,然后便听得池南苇一声悲戚的喊声:“定武哥——!!!”说罢,便一把扑倒在床前。 “诶?”雪沏茗眉头一挑。 叶北枳眼中精光一闪,立马看向床上那人,只见此人满脸的络腮胡子,国字脸蒜头鼻,不是方定武又是谁? 雪沏茗一看这场面,哪有不明白的道理,他从唐锦年摊了摊手:“得,好家伙,搞半天都认识。” 唐锦年眼珠子一转,悄悄对雪沏茗说道:“你知不知道这姑娘是叶哑巴的谁?” 雪沏茗眼中精光直冒,满是好奇之色,也压低了声音,急促问道:“是谁啊是谁啊?他小子的姘头?快给我说道说道。” “嘿…”唐锦年咧着嘴笑道,“告诉你可以,把你葫芦给我玩玩。” “我呸——”雪沏茗一口啐在了唐锦年脸上,“玩你自己鸟去!” 叶北枳拍了拍池南苇的肩膀,回头对唐锦年几人问道:“他怎么了。” 唐锦年受了气,转过脸去不说话,饶霜便答道:“在戈壁里把他捡到的,给饿成这样的,还有脱水脱力什么的,应该没大碍,醒过来是迟早的事。” 叶北枳点了点头。 池南苇此时也整理了情绪,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对着众人鞠了一躬,道:“南苇在此替定武哥谢谢各位了。” 雪沏茗呵呵笑着,唐锦年上下打量着池南苇,小雪娘从门外露出小脑袋观察着事态的发展,只有饶霜走过来把池南苇扶起来,说道:“妹妹无须如此,一 家人不说两家话。” 这时唐锦年突然问道:“对了,叶哑巴,你怎么会突然跑这个鬼地方来了?” 叶北枳愣了一下,他盯着唐锦年看了半晌,直把唐锦年看得浑身不自在了,才幽幽开口说道:“…来找你。” 第195章 毫不讲理 “找我?”唐锦年眉毛一挑,“找我作甚?我可不记得我欠你钱。” 叶北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转头看了看池南苇,再次回过头来时才说道:“我…我想要一样东西。” 唐锦年双眼微微眯起:“…什么东西?” “点睛…” “没有!” 叶北枳话还没说完,唐锦年便立马否认。 “…你有。”叶北枳看着唐锦年,眼神认真。 饶霜看向唐锦年,她知道点睛石就在唐锦年身上揣着,也知道唐锦年是有多重视这个东西。 此时的唐锦年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只见他扯着嘴角冷笑,对叶北枳说道:“你这人倒是有意思,那点睛石当初明明是由你亲自送去了眉州,怎么反倒来找我要了?” 叶北枳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唐锦年,他缓缓伸出手来:“…给我。” “没有!”唐锦年一甩手,把叶北枳的手打开,“谁有你找谁去,别给我来这套!” 雪沏茗在一旁看了许久的热闹,此时终于找到机会插嘴了:“哎哎,什么情况这是?你们说的那点睛石到底是什么东西?叶哑巴,你死乞白赖地要这东西作甚?” 叶北枳把目光从唐锦年脸上移开,他看了看雪沏茗,缓缓说道:“…剑气近去了趟京城。” “嗯?”雪沏茗歪了歪头,等着叶北枳的下文,唐锦年在一旁竖着耳朵听着。 “…他去杀戚宗弼了。”提起这个名字,叶北枳眼中有凌厉的神光一闪而过。 “不是吧!”雪沏茗瞪大了眼睛,“戚宗弼…是当宰相那个戚宗弼?” 叶北枳点了点头。 “那,那他成功没?”雪沏茗追问。 叶北枳摇头。 “失败了…那他死了没?”雪沏茗眼中的好奇神色藏都藏不住。 叶北枳还是摇头。 “难道是重伤垂死,然后被你救了?”雪沏茗继 续问。 叶北枳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一旁的唐锦年按耐不住了,他大声说道:“又没死又没伤,那你还要点睛石干什么!” 池南苇终于是受不了叶北枳半天说不清事情原委了,站出来说道:“不是他用——是另一个人!” “谁?”唐锦年和雪沏茗异口同声问道。 池南苇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始交代情况:“是一位姑娘,她为了救百里公子身负重伤,此时正在垂死的边缘,继续你手上的点睛石救命…而且百里公子也并非没有受伤,他此时筋脉受损,一声武艺形同虚设,而能治好他的只有那位姑娘,所以,所以…我们才来找你。”说到最后,池南苇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来,她也知道一上来就问人要这么贵重的东西,确实不占理,但她马上又说道:“我…我知道这点睛石是世间至宝,我们这样未免有些唐突了,但是,但是…人命关天啊…” “呵——”唐锦年冷笑着,“人命关天?莫说那女子与我素不相识,就算她是剑气近的姘头,她的死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唐锦年就突然察觉到后背有劲风袭来 ,可是这房里会有谁想对自己不利?就在这愣神的一瞬间,唐锦年便感到一股千钧的力道砸在了自己后脑勺上。 “轰——!!!” 雪沏茗的这个屋子在客栈的二楼,只是此时地板上多出了一个大坑,直通下面一楼的厨房,透过窟窿看去,还能看见楼下的几个厨子正用惊恐的目光抬头看上来。 饶霜美丽的大眼睛瞪得溜圆,大张着嘴看着雪沏茗,说不出话来。 叶北枳抬头望楼下看了看,只见下面一阵烟尘飞舞,他又看了看雪沏茗,诚恳地点了点头。 雪沏茗用举在半空中的手挠了挠后脑勺,他瞅了眼饶霜,又对叶北枳说道:“这小子骨头硬,不多用点力气打不晕他——这力道刚合适。” “你做什么啊!”饶霜突然一把推开了雪沏茗,“把人打死了怎么办啊!”说罢,便纵身从窟窿里跳了下去。 雪沏茗有些有些不知所措的摊了摊手:“好吧…发脾气了。” 池南苇刚刚也被吓了一跳,谁能想到雪沏茗突然 发难动手,此时好奇问道:“他们俩是…什么关系?” 小雪娘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走了进来,她往窟窿里看了看,就看到饶霜扶起已经昏迷的唐锦年,还用袖子擦去他脸上的灰尘。雪娘回过头来,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雪沏茗,说道:“你完了。” 叶北枳附和地点了点头。 雪沏茗不以为然地瘪了瘪嘴:“别愣着了,赶紧绑起来带走吧——不这样做你觉得他还会主动跟你去找剑气近不成?” “这样…不好吧?”池南苇干笑了一声,她有些看不懂这几个人的关系了。 第152章 不管池南苇的尴尬,叶北枳却已经跳下了楼去,把唐锦年从饶霜手里拽了过来,饶霜下意识就想伸手去阻拦,也不见叶北枳有何动作,只见银光一闪,唐刀便已经抵在了饶霜咽喉之上,顿时让她不敢再有异动。 叶北枳盯着她看了半晌才缓缓收回刀来,说道:“…跟着。”说罢,便把唐锦年背在了背上,不再去管饶霜,往外行去,饶霜咬了咬牙,追了上去。 雪沏茗看着楼下的人已经离开了,才回过头来对 池南苇说道:“你看,这不是挺和谐的嘛——那我们也走吧。” “啊…好,好的。”池南苇还有些发愣,见雪沏茗拉着雪娘快走到门口了,才赶紧跟了上去。 “砰——”门从外面被一把推开了。 “给我站住——还想溜?”门外,一名掌柜打扮的人,带了几名客栈的杂役就堵在门口,“砸了我的店,就想跑路?给我赔钱!” 雪娘抬头看向雪沏茗,眨了眨眼睛,道:“他让你赔钱。” “嘿,”雪沏茗吐气吹起额角的一缕乱发,“赔钱?” 话音一落,只见雪沏茗大手一辉长臂高举,蒲扇般的巴掌带着呼呼风声扇出,他一声暴喝:“——真把你家雪爷爷当善财童子了?!” “啪——!!!”一声巨响过后,那掌柜的打着旋被扇了出去,从客栈这头直直飞到了客栈的另一头,最后在“轰”的一声后,撞进了对面那间房里。 剩下的那些杂役,都呆呆地站在原地,无一人再敢动弹。 “呸——”雪沏茗一口浓痰吐在地上,冲身后的 池南苇一挥手:“走着!” 第196章 救人一命 事情的发展让池南苇有些恍惚,跟着雪沏茗出了客栈,走上了大街,她都还有些发愣。 在客栈外没有看到叶北枳他们,想来是先走一步回住处了。 雪沏茗回头看看池南苇:“发什么神?” “啊…啊?”池南苇张了张嘴,目光有些茫然。 “带路啊——我怎么知道你们住哪?”雪沏茗说道。 池南苇这才醒过神来,忙说道:“啊——对,对,走这边。” 三人走出快两条街了,池南苇突然驻足:“坏了!” “怎么了?”雪沏茗猛地回头,望向来时的方向,“有人追来了?” 池南苇神色焦急,看着雪沏茗说道:“咱们 把定武哥给忘了!” 雪沏茗愣了一下,眼神飘忽到一边,神色看起来有些尴尬:“好像…还真是?” “真是什么啊真是——回去救人啊!”池南苇愤愤地一跺脚,就要往回走。 雪沏茗忙拉住她:“哎——别呀,又没人会害他,先回你们住处再说呗。” “你把人打成那样了,还说没人会害他?”池南苇秀眉深皱,瞪眼看着雪沏茗。 雪沏茗摊了摊手:“这你就不懂了,我把他们店砸了,他们要找人赔钱,肯定得把你那定武哥给看住了,哪会有人害他?你还怕有人会杀了他不成?” 池南苇被这套说辞唬得目瞪口呆,还欲说话却又被雪沏茗打断了:“走了走了,只要人不死就都不算事儿——快走了,你家叶哑巴该等急了。” 池南苇咬了半天的嘴唇,而后才一跺脚:“走!把你们送到我就回来捞定武哥!” 三人加快脚步,不多时便来到了叶北枳他们住的客栈,上了楼去,一进门,便看到唐锦年被绑在一个椅子上,却是已经醒了,叶北枳站在一旁,百里孤城就坐在他对面。 雪沏茗一进来看到这景象就乐了:“哟——醒地挺快呀?” 本来屋里几人都平平淡淡聊着,唐锦年转头一看到雪沏茗就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嘴里连声骂道:“好你个臭要饭的!你敢阴我?!老子跟你没完——” 雪沏茗抿着嘴唇点了点头:“精神头还不错,看来没打出什么问题来。” “别说了。”叶北枳组织了雪沏茗继续说话,他的目光却一直放在唐锦年身上。 百里孤城原本一直把头埋着,此时见雪沏茗进来了,才抬起头冲他勉强笑了笑:“好久不见。” “嗯,是挺久了。”雪沏茗点了点头,“怎么?听说你小子走火入魔把自己弄废了?” “不是废了,”百里孤城苦笑道,“运功还是可以的,只是再强行运功的话恐怕小命就没了…差不多了,其实就是废了。” 雪沏茗拿起桌上的茶壶给雪娘道了一杯,才扬了扬下巴,指向床上不省人事的杨露:“就她能救你?” 百里孤城侧头看了看杨露,神色复杂,半晌才缓缓点头:“…至少目前来看是这样的。” 雪沏茗从雪娘手中把茶水拿过来,一口喝干了:“那还等什么?把那个什么睛什么石头的抢过来呗——”说着,还拿手指戳了戳唐锦年,“这小子就是个守财奴,有什么好东西肯定贴身装着呢!” 唐锦年脚没被绑着,一脚就踢向雪沏茗:“我弄死你个不要脸的!” 雪沏茗往后一跳躲开了,笑着又要用手去戳他。 “你别动他!”饶霜拍开了雪沏茗的手,挡在了唐锦年身前。 雪沏茗悻悻地缩回手来,尴尬地说道:“就开个玩笑,怎么还生气了…” “我不想这样做…毕竟有求于人…”百里孤城又把头埋了下去。 此时池南苇走过来拽了拽叶北枳的衣角,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定武哥还在那边客栈,他一个人,再加上还没醒过来,我怕他受刁难,要不我先去把他赎回来。” 叶北枳侧头说道:“…我去。” 池南苇想了想,方才点头道:“行吧,我给你拿点银子,该赔就赔,别跟人打架。” 叶北枳点了点头。 见叶北枳同意了,池南苇才回房拿银子去了。 房间里沉默了片刻,唐锦年这才说话了,他拿下巴点了点床上的杨露,对百里孤城问道:“这女的是你什么人?” 百里孤城沉默了半晌,答道:“恩人。” “呵呵,”唐锦年冷笑,“是你剑气近的恩 人,又不是我的恩人,我凭什么救她?这世间点睛石可只有这一颗,我还打算拿它铸出一个活的傀儡来,给你用了那我用什么去?” “傀儡是死的…”叶北枳盯着唐锦年说道,“…人是活的。” “是这个理——”雪沏茗也在一旁附和道,“你那些假人没了还可以再造,这人死了,可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你闭嘴,谁让你说话了?一边待着去!”唐锦年气冲冲地对雪沏茗喊道。 雪沏茗眼睛瞪得溜圆:“嘿,我说你个阶下囚还这么嚣张,我可告诉你,他们不好意思下手抢不代表我不好意思啊,我真要抢可没人拦得住我。” “那你抢啊,来啊来啊——”唐锦年不屑地看着雪沏茗,“抢了又能怎么着?直接给那女的喂进肚子里?你看看吃得死她不?丑话说在前面,这里除了我可没人会炼制点睛石,有本事你就来抢抢看。” 雪沏茗不说话了,百里孤城把头埋得低低的,叶北枳也沉默着。 饶霜看了看床上的杨露,又看看了神色痛苦的百里孤城,试探着对唐锦年说道:“要不,要不你救救…” “闭嘴!”唐锦年恶狠狠地对饶霜低声喝道,饶霜咬了咬嘴唇,退到了他的身后。 房间里再次沉默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小雪娘突然开口了。 “喂——”小女孩的声音还有些稚嫩,却也别样的清脆,她指了指饶霜,对唐锦年问道,“如果躺在床上的是她…你救不救?” 唐锦年一愣,没想到这话会从雪娘嘴里问出,更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唐锦年回头看了看饶霜,发现饶霜也正低头看过来,二人目光一触即分。 “真是麻烦…”唐锦年深深吸了一口气,“明明擅长的是杀人,非要让我救人…要救也可以,但要炼制点睛石的话,还缺个东西。” “什么东西?”百里孤城猛地抬起了头。 唐锦年嘿然一笑,目光落向了雪沏茗的腰间。 第197章 赔钱赎人 看到唐锦年似笑非笑地朝自己望过来,雪沏茗下意识地一把捂住了腰间的葫芦:“你大爷的,怎么还没死心呢?” 唐锦年摆了摆头:“不是不死心,而是要提炼点睛石,确实需要深海玄铁——怎么?我都舍得点睛石了,你还舍不得你那破葫芦么?” 雪沏茗急得直跳脚:“我怎么给你?拿刀从上面给你刮一层下来不成?我这葫芦可是空心的,一挖可就漏了!” “可不就是舍不得么?”唐锦年冷笑着。 雪沏茗气的牙痒痒,他转头看看,发现百里孤城也欲言又止地望着自己。 “唉…”雪沏茗叹了口气,“得了,既然…” “等等。”叶北枳突然伸手阻止了雪沏茗继续说,只见他盯着唐锦年,问道:“…你要多少。” 第153章 唐锦年与叶北枳对视了片刻,过了一会缓缓低下 了头去,他咬牙说道:“既然不是炼制傀儡,自然是用不了他那葫芦那么多的…但是炼药也缺不得这铁,多少也得要一个酒杯那么大一块。” “…我有。”叶北枳缓缓说道。 “你有?”雪沏茗侧头。 百里孤城猛得抬起头来,他惊讶地望着叶北枳后腰上背着的唐刀:“等等,你不会是打算…” 叶北枳不理他们,他冲唐锦年点了点头,“…等着。”说罢,便直接走了出去,回了自己那屋了。 不多时,叶北枳便又回来了,屋里的几人都好奇地看着他。 叶北枳从桌上拿过一个茶杯,又从怀里摸出一物,将其缓缓放进杯中,待全部放进去了,刚好将茶杯填满。 “这,这是…”百里孤城睁大了眼睛,很惊讶。 叶北枳看看他,点了点头:“嗯…是你的。” 百里孤城恍然大悟,原来茶杯中的那东西,竟是自己当初绑在剑鞘上的那节锁链!那日借叶北枳一刀之力将其斩断,后来居然又被他给捡了回来。 “这么多够了么。”叶北枳转头问唐锦年。 唐锦年愣了一下才回道:“够,够了。” “那就赶紧动啊——”雪沏茗不耐烦地喊道,“光说就能把药给捣鼓出来了啊?” 唐锦年对雪沏茗简直就是苦大仇深,他跺着脚:“那你倒是给我松绑!” 雪沏茗被他一噎,说不过他,只得走过来给他松绑。 把绳子解开,唐锦年走到桌边,不慌不忙地 给自己倒了杯水喝着,他慢条斯理地说道:“话还得说在前头,这药我可以炼,但时间可不短,需不眠不休九个日夜才能出药,还有你这东西也不全,待会我给你们列个清单,你们去买回来。” “他还是郎中吗?”雪娘拉了拉雪沏茗的衣摆,抬头问道。 雪沏茗咧嘴一笑:“他哪是郎中,他就是一喜欢捣鼓毒药的祸害。” 百里孤城在一旁听了个真切,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问道:“这…你确定没问题吗?” 唐锦年抬眼看看百里孤城,说道:“那…要不你来?” “还是你来吧。”百里孤城无奈地退到了一边。 “那行,饶霜准备纸笔,我给他们列个单子。”唐锦年转头对饶霜吩咐着。 饶霜应到,转身出门去。 饶霜刚一开门,池南苇又进来了,她手里拿着一叠银票,递给叶北枳说道:“拿着哑巴,咱们该赔就赔,先把定武哥接回来…快去快回。” 叶北枳把银票揣进怀里,对池南苇点了点头就准备出发。这时候雪沏茗又凑了上来,嬉皮笑脸地说道:“去哪玩儿去?带我一个?” 叶北枳张了张嘴正欲说话,池南苇却突然挡在了雪沏茗面前,斥道:“你不许去!” “为何我不能去?”雪沏茗瞪大了眼睛。 池南苇拦在他面前,皱着眉说道:“哑巴不是去和人打架的——你刚刚那样子我可看见了,就跟个惯匪似的…” 雪沏茗鼻子都气歪了,久久说不出话来,雪娘拽 了拽他,待雪沏茗低头看过来,才指了指他的鼻子,说道:“在说你…惯匪。” “行了,你快走吧。”池南苇把叶北枳往门外推。 叶北枳走上大街,环顾了一下四周,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他脚程不慢,不多时便回到了之前那间客栈。 此时客栈门前已经没有那么多人了,想来之前闹出的大动静已经平息了下去。 走进客栈,叶北枳往之前躺了方定武的那间房里走去,才走到门口,便能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掌柜的,我是真不知道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这声音叶北枳无比熟悉,是方定武。 叶北枳听到这声音也不禁有些出声,恍如昨日。 “我管你知不知道怎么来的!”另一个声音说道,“现在他们砸了我的店,还打了人,都跑了!我不找你赔找谁去!” “我哪有钱啊——我甚至不知道救我的人是谁啊!”方定武的声音听上去还有些有气无力地,想必是 刚刚醒来,“掌柜的你也看见了,不瞒你说,其实我是从望北关逃过来的,我这命都快没了,哪还有钱给你啊!” “吱呀——”叶北枳推开了门。 “…有钱。” 屋内,方定武半躺在床上,脸色还很虚弱,一名店主打扮的人就坐在桌子前,几名健壮魁梧的不只是杂役还是打手的人,就围在床边。此时见门突然被推开,一行人全都齐齐看了过来。 “你谁啊?”店主皱眉问道。 叶北枳歪了歪头:“…送钱的。” 方定武自从叶北枳进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呆了,此时终于缓过了神,他有些结巴地轻声喊道:“兄,兄弟…” 叶北枳对方定武点了点头:“…方大哥。” 方定武瞬间老泪纵横,挣扎着就要扑下床来,他声嘶力竭地喊道:“兄弟!你——你没死啊——” 那几名打手一把拦在了方定武跟前,擒住他的胳膊,把他又扔回了床上。 “合着还是熟人。”店主眯着眼打量叶北枳,“小兄弟,刚刚你说你是来送钱的?” 叶北枳想了想才答道:“…是赔钱。” 店主恍然大悟:“哦——你和刚刚砸我店的人是一伙的?” “那敢情好,”店主脸色挂上了笑容,“我们来好好说道说道,这价钱可不低啊…” “多少?”叶北枳问道。 店主掰着指头:“我给你算算,这装修的钱加上医药费…怎么的也得一万两吧?” “呸——你个奸商!”床上的方定武破口大骂,“一万两买你两家店都够了!” 叶北枳从怀里掏出那一叠银票,数了数,然后望着店主:“…钱不够。” “不够?”店主不理会方定武,只是看着叶北枳,“那怎么办?没银子我可不能让你把人带走。” 叶北枳把银票递过去。 “什么意思?”店主不接。 叶北枳手还伸在半空中:“…钱给你,人给我。 ” 店主恼怒,一把拍开叶北枳伸过来的手:“听不懂我说的话么!你这钱不够!” 叶北枳又指了指方定武,对店主说道:“…把人给我。” “赔钱就给你!”店主恶狠狠地说道,看上去有些不耐烦了。 叶北枳又把银票递到店主面前:“…给你钱。” “我说不够啊!”店主吼道,上去一把揪住了叶北枳的衣领,“听不懂人话吗?你是来耍我的么?!” 店主的手刚碰到叶北枳,就见叶北枳右手突然探出,一把抓住了店主的头发,顺势往旁边的梁柱上一带! “砰——”一声闷响传来,仿佛整个房子都抖了抖。 店主额头贴在梁柱上,缓缓滑落在地,在梁柱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迹。 叶北枳把一把银票随手撒在了店主身上,他看着 地上那个不省人事的身影:“…赔你的。” 第198章 风起凉州 房间里寂静了片刻,随后便掀起了更大的波澜。叶北枳一招制敌放倒了店主,剩下的那几名魁梧打手在最初的愣神后,终于是醒悟了过来,纷纷开始喝骂。 “小子好胆!” “今日让你出不得这门!” “拿下这人!” 这几人嘴里说着,也就一边朝着叶北枳围了过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叶北枳在这几人身上一一扫过,他说道:“今天出来时,有人嘱咐了我…” 众打手皱眉,不知这小子在自言自语什么。 只听叶北枳接着说道:“…让我不要打架。” 此话一出,众打手皆笑:“怎么?照你这意思是想服软了?” “我还当这小子多有胆色,竟然是看走眼了!” 叶北枳的右手放在刀柄上摩挲着,他低声道:“你们这样,我很为难啊…” 方定武在旁边看着叶北枳把手放上了刀柄,顿时便知道要不好了,他连忙出声喊道:“叶兄弟!不可——” “锵——”银光一闪。 方定武瞳孔一缩,情不自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在他眼里,甚至没有看到叶北枳有什么动作,只见光芒晃过,眼前一花,叶北枳就又已经收刀入鞘了。 “咕咚。” 围在叶北枳身边众打手齐齐咽了口唾沫,在他们前胸的衣服上,整齐地横裂开了一条口子,露出了衣服下的皮肉。 “让路。”叶北枳右手还按在刀上,沉声说道。 众打手被他气势一慑,下意识就让了开去。 叶北枳走过去把方定武扶起来,问道:“能走么?” 方定武咬着牙点了点头:“没问题,只是身子有些软,不碍事。” 方定武穿好了鞋,任由叶北枳扶着就往外走,刚迈出一步,又忙回过身来在床上翻找,最后从枕头底下摸出了自己的那副双刀,他冲叶北枳笑了笑:“吃饭的家伙可不能丢。” 第154章 叶北枳点了点头,搀扶着方定武离开了。 走上街头,方定武几次张嘴,却又什么都没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叶北枳看得真切,却也没有回答什么。 直到方定武终于忍不住了,他试探着问道:“兄弟,你给哥哥说说,我,我那池妹子…怎么样了?” 叶北枳下意识就想说“她很好”,却突然愣了一下,他想到池南苇跟着自己一路奔波,颠沛流离,这三个字就再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叶北枳顿住了。 方定武一看到叶北枳这样子,顿时就变了脸色,语气都有些颤抖了起来:“她,她怎么样了?” “…她没事。”叶北枳摇了摇头,目光看向前方,“…我带你去见她。” 一路无话,待两人再回到客栈时,就已经是黄昏 时分了。 叶北枳领着方定武,推门进房。 百里孤城坐在床边,盯着杨露发神。雪沏茗靠在椅子上打着瞌睡,雪娘被他抱在怀里,已经是睡着了。池南苇和饶霜坐在桌子边,小声地聊着天,桌子上还摆着一些胭脂水粉。唯独不见唐锦年的身影。 听见开门的声音,雪沏茗第一时间便睁开了眼睛,见到是叶北枳二人,便又重新闭上眼假寐了。池南苇和饶霜转头看过来,池南苇一眼就看到了叶北枳身后的方定武,忙站了起来,笑着打着招呼:“定武哥…你来了。” 方定武自一见到池南苇便呆在了原地,此时听见池南苇唤他,才颤颤地喊道:“妹,妹子…” 方定武使劲眨了眨眼睛,情不自禁往前一步,嘴里喃喃道:“妹子,我总算是找到你了…” 方定武脚下踉跄了一下,池南苇忙走上前去扶住了他。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方定武眼眶红红的,他的声音哽咽了,双手紧紧地抓着池南苇的手腕,像 是怕一松手她就又会消失了一样,“可算是让我找到你们了…我,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呜…” “定武哥你别这样…”池南苇看着方定武脸上豆大的泪珠往下掉着,情绪也有些失落了,她冲方定武勉强笑了笑,“你看,我们这不是都好好的吗?” “好,好好的…”方定武使劲点着头,随机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缓缓低下了头,“我…我回镖局去看了…老爷子他…他…” “我知道的…”池南苇笑得很勉强,却还是安慰着方定武,“我都知道…定武哥,都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方定武抬起头来,看着池南苇的眼里有些茫然,“什么意思?” 叶北枳此时走到雪沏茗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雪沏茗睁开眼,抬头看他:“怎么?” “…还有个人呢?”叶北枳问道。 “隔壁房——说是自己要炼药,除了送吃的喝的,都不许去打扰他。”雪沏茗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然后又指了指那边桌上的东西,“先前这俩姑娘去给他买炼药的东西,还顺带买了一大堆胭脂水粉回来,你 也不管管?” 叶北枳转头看了看桌上那堆东西,又看了看一边强颜欢笑的池南苇,摇了摇头:“…不管。” “你不管谁管?”雪沏茗瞪着眼睛,不禁提高了声音。 兴许是吵着了雪娘,小女孩在雪沏茗怀里拱了拱脑袋,呢喃着让人听不懂的话,继续沉沉睡去。雪沏茗见小女孩没再动了才压低了声音继续对叶北枳说道:“你知道那些东西有多贵么!你家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叶北枳侧头想了想,当初离开京城时,夜凡足足塞了几千两的银票给他们,一路到此也才只用了小半,于是他点了点头,肯定地说到:“…是的。” 雪沏茗张口结舌了半天,硬是没再说出话来。 另一边,池南苇和方定武的对话还在继续。 方定武茫然问道:“过去了是什么意思?你们知道是谁害了镖局了吗?难道不打算报仇了吗?” 池南苇微微侧头,看向床上的杨露,她神色黯然地说道:“是当朝右相戚宗弼,我和哑巴已经去找过 他了,报仇…” “宰相?!”方定武倒吸一口冷气,“他为什么要灭我们镖局?那——你们成功了?” 池南苇摇头,她咬了咬嘴唇:“失败了…看到那两个人了吗,那位杨露姑娘受了重伤,至今未醒,百里公子和哑巴也是身受重伤,养了好些时日。” 池南苇哂然一笑:“宰相啊…哪能那么好杀…” 第199章 登基 今天对于闰朝来说是个大日子,因为新皇登基了。 尽管陈勋脸上的悲伤神色还未完全淡下去,但他从今天起, 便是彻底与太子这个身份告别了,别人对他的称呼也由殿下,变成了陛下。 岳公公一早便把龙袍送到了陈勋的寝宫,服侍他穿上了。 站在铜镜前,陈勋的情绪还有些低落,岳公公一张老脸笑得像是一朵花,他一边替陈勋理着衣领一边说道:“陛下穿上龙袍可真是精神,别人是定穿不出来这感觉的,和先…先帝当年简直一模一样。” 陈勋沉默着点了点头,倏而又问道:“阿窦,先生说,父皇做皇帝,是为了救天下人…你说对吗?” 阿窦手上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呵呵…是吧,不过可不仅仅是先帝是这般想的,当年皇后娘娘也是这般认为的呢。” “母后啊…”陈勋呢喃了一声,低语道,“我都记不起母后的样子了,父皇说她是天下最漂亮的女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自然是真的!”阿窦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陛下您看,您这眼睛眉角,简直就是和皇后娘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陛下可是与皇后娘娘有七分相似呢,老奴还记得先帝说过,说陛下你还好是像皇后娘娘多些,这样模样才俊俏…”说道最后声音就越来越低了,因为岳公公发现陈勋的情绪随着自己的话也愈发低落了。 “嘿…”岳公公尴尬地赔笑一声,“老奴说错话了,真是…不该多嘴。” 陈勋轻轻摇了摇头:“没事的,父皇也不怎么跟我讲母后的事,我知道他是不想提起,提起了他自己也伤心,所以我也不怎么问…阿窦你再给我讲讲吧,我想听。” 阿窦干笑了两声:“陛下既是想听,那老奴就说说,说什么好呢…” “就说说母后和父皇是怎么觉得为天下人的。” 陈勋接道,“先生说了,在其位谋其政,享乐一事从来就不是皇帝的与生俱来的,皇帝的职责应该是带领自己的子民走上一条正确的道路。” “苏亦啊…”岳公公低声念叨着这个名字,然后突然说道,“老奴想起来了,记得皇后娘娘说过一句话,如今看来简直就正是说苏大人的。” “哦?”陈勋来了兴趣,脸上的悲伤都邵减了几分。 岳公公忙接着说道:“那一日啊,是先帝与皇后娘娘争论,论这天下人读书到底是为何,先帝说,读书人读书是为了那坦荡仕途,为了荣华富贵。皇后娘娘说不对,她说可能很多人确实如先帝所说,是为了那些那些俗物虚名,但肯定也有人是为了天下苍生,黎民百姓而读书…如今想来,也许苏大人就这皇后娘娘嘴里说的那种人罢。” “先生他…”陈勋目光落到镜子里的自己身上,突然说道,“阿窦,你说…我封先生做左相怎么样,樊爷爷不是也打算告老了吗,我觉得正合适。” 岳公公一脸苦笑:“老奴觉得…此举怕是欠妥, 苏大人以如今这个岁数就已经坐到了从一品,若是再往上走,恐怕朝堂上的反对声音会很大,特别是在现在这个时期,朝堂可乱不得。” 陈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便再等等吧。” 登基的仪式很繁杂,诏书早在前几日便已经下发到了民间,正午时分一到,便是最重要的祭天仪式。 陈勋身着龙袍,独自一人庄重地走上了祭天坛,坛下一众臣子肃穆而立。 苏亦和岳公公站在一起,目光紧紧地盯着祭天坛上的那个少年。 “北边怎么样了。”苏亦嘴唇亲启,低声问道。 岳公公目光落在陈勋身上没有动过,嘴里却轻声答道:“还没消息传来,最近的一条消息便是戚宗弼分兵了,分别赶往冀北和宁邺两省驻守…北羌要想打入我闰朝腹地,这两省是必经之路,只要这两边守好了,北羌打不进来,自己也会退兵了。” “冀北宁邺…这是西南方向吧。”苏亦思考着,“那东边呢?东边有多少守兵?” “东边?”岳公公疑惑地看了眼苏亦,“东边是 凉州地界,山脉绵延自成天险,他北羌就是再多一倍兵力也进不来。” 苏亦嘴唇微张,定定地望着岳公公,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们忘了…凉州还有一条路…” “什…”岳公公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他的瞳孔陡然间缩成了针尖大小,结巴道,“不,不可能吧…” 第155章 祭天坛上,陈勋已经开始诵读起了祭文,有些稚嫩却还算洪亮的声音在广场上回响着,晴空万里无云,但岳公公却分明看到,一片漆黑如墨的乌云从北边铺天盖地地袭卷了过来。 苏亦的呼吸也有些急促了起来,他沉声说道:“回去之后,赶紧给戚宗弼送信,说清楚事态急缓,让他立马派兵赶往凉州府——希望凉州府的驻防兵能撑到那个时候。” 岳公公沉着脸,刚点了点头,苏亦又开口了,他突然抓住了岳公公的手臂,声音有些发颤地问道:“对了,覃夫人身死的消息…没人告诉戚宗弼吧?” 岳公公猛地睁大了眼睛,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这事…我回头立马让东厂去查。”岳公公当然知道苏亦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让戚宗弼知道覃夫人的死讯死因,那他会不会认为是朝廷逼死了自己妻子?他在外为国打仗,自己结发妻子却被国家逼死于家中,这事说出去,朝廷也不占理。再如果,如果戚宗弼真的这样想了,现在兵权在他手上,他会不会直接反去北羌?就算不会,那他还肯不肯听从朝廷的调遣? 谁都不清楚。 “必须快点查清楚,如果有人给他送了信,一定要去给拦下来!”苏亦竟然是直接用命令的口吻在对岳公公说话了,但两人竟谁也没察觉出来哪里不对,“千万,千万不能…至少现在,绝对不能让戚宗弼知道这件事。” 此时,祭天坛上的陈勋已经念完了祭文,百官齐齐跪地,恭迎新皇登基。 岳公公跪在地上,他悄悄侧头瞟向苏亦,发现苏亦额头的紧紧贴在地上,脸色阴郁地可怕。 苏亦沉着脸,心中却是波澜万丈,他此时已经能 感觉到——这些事,会不会都太巧了?又是谁躲在暗处,把这些事给齐齐串联了起来,把它朝着不可控的地方推去。 第200章 有雁东去 夜色幽谧,无风无月。 司空雁站在算天祠下的广场上,四周一片寂静,他正抬头望着这个自己住了十年的地方。 “小主人…”傅一然站在他身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我们,我们就这样走了?” “当然。”司空雁头也没回,“这地方呆了十年,你还没呆够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傅一然微微低下头,“只是…只是…”傅一然吞吞吐吐,说不下去了。 “只是觉得过意不去?”司空雁似笑非笑地看着傅一然,“还是没想到这一日来得如此之快?” 傅一然沉默了一会儿,咬着牙点了点头。 “呵呵呵…”司空雁轻轻笑着,笑声在寂静的广场上显得格外清晰。 他低下头,低声自言自语:“可是该走了啊…算天算人犹算己,若说天地是棋盘,那我自己这颗棋也到了该挪一挪的时候了。” 司空雁抬起头来,望着眼前那座的说祠堂却更像 一座塔的的建筑,一时有些发呆。直到傅一然悄悄靠近了他一步,问道:“要不…把老主人的牌位也一起带走吧?” 司空雁回过神来,他轻轻摇了摇头:“不用…就让老师留在这,这样他才能亲眼看见,闰朝是如何一步步走向覆灭的,哈…泱泱大国,百年基业…说来可笑不是么,闰朝兴于老师之手,却又毁于先生的学生之手。” “小主人…”傅一然喃喃道。 司空雁缓缓跪下,在广场上对着算天祠磕了个响头,他道:“老师,您好好看着吧,不论是忘恩负义的闰朝,还是害你死于非命的北羌…我不会让他们有好下场的,您在这里可莫要错过了这场生灵涂炭的好戏…学生让这两个国家,芸芸众生,都给您陪葬。” 言毕,司空雁站起身来,拍了拍膝上的灰尘,直接转身就往山下走去,不再回头。 傅一然赶紧跟了上去,在下山的小径上,傅一然几度欲言又止。 司空雁瞥了他一眼:“有什么话就说吧。” “你让到底让阿三去哪了?”傅一然立马问道,想来是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 司空雁嘴角勾出一抹弧线:“哦…我让阿三去找戚宗弼了,他带了我的手信,我让他告诉戚宗弼自己妻子死了的事。” 傅一然想了想,疑惑地问道:“你是想把此事嫁祸给朝廷?让戚宗弼心生反心?” “戚宗弼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司空雁摇了摇头,“他是不会反的。” “为何这么肯定?”傅一然问道。 司空雁微微皱眉,不快地看了眼傅一然:“我当然肯定——谁能比我了解戚宗弼!说来,大多数人都只知道戚宗弼确实是一个忠臣,但却少有人知道,戚宗弼忠于的并不是君王,而是这个国家,是闰朝两个字…他其实并不在意龙椅上坐着的是谁,他只是把自己当做了这个国家的一部分,所以他不会背叛这个国家。” “那这样做的意义何在?”傅一然更为疑惑了。 司空雁今日似乎心情不错,继续回答着:“当然有意义——我可不希望他反去北羌,那样的话我的计划就全乱了,我是想通过这件事,让戚宗弼和朝廷离心离德,让他们心生间隙,这样就无法拧成一股绳,也就都使不上力了。” “这么简单?”傅一然有些不相信,“就通过覃夫人的死,能做到这么多事?” “就这么简单,但肯定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司空雁说了句傅一然听不懂的话,“我一直有说过,戚宗弼其实很聪明,只要他回来京城,稍微查一查就能知道覃夫人的死其实是和朝廷没有关系的,再仔细想想,他肯定就能知道是我在背后搞他,哦,当然,你也可以理解这是我离开京城的一个原因——弄明白了这件事的戚宗弼,是不会主动与朝廷离心的,但是朝廷可不会这样想,戚宗弼战败在先,家中妻子又因为这个原因横死家中,朝廷怎么能确定戚宗弼会不会心生反心呢?所以说,到最后已经不是戚宗弼不信任朝廷,而是朝廷根本就不信任戚宗弼了啊…” “你的意思是…难道…”傅一然突然恍然抬头,有些欣喜地看着司空雁,“您不打算杀他了?” “哈哈——”司空雁仰天大笑,“戚宗弼可不会死在我的手上…要杀他的是闰朝啊…” 傅一然脸上的笑容还未绽放开了就又僵住了,他有些结巴地说道:“我,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害他了。” 司空雁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就那么不希望他 死么?” “他毕竟是你师兄…”傅一然吞吞吐吐地说道,“你俩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我不想看到…” “你还是死心了吧。”司空雁淡淡说道,“他其实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是他还能活多久的问题,到了这一步,闰朝是不会留他的…可笑之至,最忠心于闰朝的人,闰朝却容不下他。” “到了这一步,我和他也算是彻底反目了。”司空雁斜眼看着傅一然,“我可以让你选择,你是选择留下来救他,与我为敌,还是和我继续上路?” 傅一然瞬间面如死灰,却也连忙说道:“我…我跟你走。” 司空雁满意地点了点头:“信任这个东西,其实是种消耗品——戚宗弼信任我,用了我的计策,所以他失败了,他肯定也怀疑过是不是我算计了他,但因为信任我,所以他没有深想;现在他妻子死了,待回来一查,知道是我做的,那他对我的信任也就差不多消磨殆尽了…所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把鬼见愁给重新握在手上,当然,鬼见愁本来就是我的,当年老师收编了鬼见愁,拱手送给了闰朝,如今再由我拿回来,名正言顺不是么?” 傅一然听此大惊:“你十年前进塔之时就命我渗入鬼见愁,难道你——你十年前就已经算到有今天了?!” “唉…”司空雁轻轻叹了口气,“是啊,因为我是算天无遗李荀的学生,司空极乐啊…” 傅一然脚下停了停,他看着走在前面的那个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追了上去,在他身后说道:“东海鬼见愁总坛已经收到消息,就等小主人驾临了。” 夜色下,两个人影悄悄出了城,一路向东而去。 第201章 凉州凉(一) 叶北枳一行人已经在凉州府逗留了三日,除了唐锦年一直待着屋里没有出来以外,其余人也都是每天各做各的,互不干扰。 这一日,饶霜从外面回来时脸色不太好看。 屋内,叶北枳坐在窗边,望着窗外发神,池南苇带着雪娘玩耍,百里孤城熬了药,正在给杨露喂药,雪沏茗还在自己房里打着瞌睡,倒是不在这里。 “出事了。”饶霜脸色凝重地说道。 叶北枳和百里孤城没有回头,只有池南苇转过头来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饶霜皱着眉:“好像北羌朝着凉州打过来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城里许多人都吵着要出城,城门口这时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闹着让官府开门。” 第156章 “打凉州?”池南苇轻呼了一声,“前段时间不是还说北羌打冀北去了吗?怎么这会又说打凉州了?” “不清楚,但是城里已经乱起来了。”饶霜摇了摇头,“但是官府不开门,说是消息是假的,谣传。 ” “消息是从哪传来的?”百里孤城突然问道。 饶霜看了看他,说道:“难民,北边有难民逃了过来,说是凉州府前面的泽安城和登昌城已经被打下来了,逃到凉州府来的人不少,估计是想着凉州有万余守兵,能保一方平安。” “看来应该不是假消息。”百里孤城点头道,“只是官府暂时不敢开门,开门就等于是承认这个消息,到那时,城里才是真的大乱了。” “那我们怎么办?要离开吗?”池南苇对窗边的叶北枳问道。 叶北枳看着池南苇,像是在思考这个问题,却是没有说话。 百里孤城眯着眼想着:“凤求凰炼药不知还要多久,怕是不能去打扰他…登昌城到凉州还有一定距离,中间还夹着个松庆城…应该还能撑些时日。” “松庆城背山。”叶北枳突然开口,他看了眼百里孤城,“…可守。” “你去过?”百里孤城有些讶异地问道。 叶北枳点了点头:“嗯…去杀过人。” 百里孤城恍然大悟。 “那我们应该还有时间,松庆城难攻易守,只要撑到凤求凰把药炼制出来,我们再走不迟。”百里孤城做了决定。 饶霜犹豫了一下,问道:“那我们要不要把情况告诉唐锦年,让他快一点。” 百里孤城摇头:“算了,还是别去打扰他为好。” 饶霜想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叶北枳突然从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哑巴你去哪儿?”池南苇忙问道。 “出去看看。”叶北枳答。 “我跟你一起吧。”池南苇也跟了上去,她把雪娘交给饶霜,“你带带她。” 二人推门出来,才发现客栈大堂里已经没人了,连一桌吃饭的人都没了。 叶北枳领着池南苇从楼梯上下来,正好就碰上了客栈掌柜匆匆忙忙地从后院出来,掌柜一看到两人,就焦急地问道::“你们怎么还没走?” “啊?”池南苇疑惑,“走?走哪去?” “还能去哪儿——逃命啊!”掌柜的一拍大腿,“北羌蛮子马上就要打过来了!还不逃命留下来等死 不成?!” “这不是还没打过来吗?”池南苇歪了歪头。 “哎哟——我说你这姑娘!”掌柜的一幅痛心疾首的模样,“你也不瞧瞧,这客栈里的人可都跑完了,你咋还不醒事呢!” 池南苇张了张嘴,有些无言以对:“那你…你跑了这客栈咋办?” 这问题一问,掌柜的也愣了一下,然后就见他咬了咬牙,从怀里摸出一串钥匙来,塞进了池南苇手里:“这样——姑娘,这客栈我也带不走,就当我拜托你了,你既然不打算走,就帮我照看一阵子,若是…若是这凉州府不失,待我回来了,再向你讨回——就这样,我,我先告辞了!”说罢,掌柜的就背着行囊匆匆离开了,头也不曾回过。 池南苇看着掌柜的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钥匙,还有些发愣。 “哑巴…”池南苇看向叶北枳,喃喃地喊道。 “嗯…”叶北枳点了点头,“这下我不用睡地上了。” 池南苇霞飞双颊。 二人打趣暂不细表。且说叶北枳和池南苇从客栈 出来走上了街道,满眼见到的都是行色匆匆背着行囊往城门处走去的人群。 街道上嘈杂纷乱,有不愿离开的小孩的哭声,有大人的呵斥声,也有拖家带口的人在大声呼喊,有人使劲敲着亲朋家的门,让他们感觉逃命去,更有人心生歹念,趁此机会冲进了街边的店铺,直接抢劫银钱。一时哭声喊声叫骂声,响成了一片。 “哎…”池南苇叹了口气,“真是想不到,明明昨日还看着一个欣欣向荣的繁华城市,竟然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池南苇见叶北枳不回答,拽了拽他的袖子:“哑巴,你说呢?” 叶北枳点了点头,道:“去城门看看。” 二人往城门口走去,在离城门尚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便前进不得了,几乎全场的人都挤在这里,把这里给堵了个水泄不通。 叶北枳带着池南苇上了街边的一间酒楼,一路走上三楼,在三楼的阳台上望着下方的人群。 人们对着城墙上的官兵大声呵斥着,要求他们开门,一时之间什么不堪入耳的言语都混杂在了一起,反而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了。最前面的人被挤地几 乎是贴在了城门上,他们使劲地用手去推门,砸门,饶是城门巨大厚重,此时也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城墙上,一名官员打扮的人,正扯着嗓子喊着什么,想来也无非是让人们冷静之类的,但他一个人的声音太小了,一出口便被淹没在了一片嘈杂中,还不时从人群中飞出一些鸡蛋石块鞋子之类的东西,砸向这名官员,官员抱着头躲了回去。 人群全部挤成了一团,也有人被挤出了真火,和身边的人动起了手来,一时场面更是乱了,有孩子女人被挤哭了,有人踩了谁的脚了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直到城门处发出了一声巨响。 “吱——嗡嗡嗡——” 城门终于是不堪重负,在人们的努力下,被推开了。 人群先是愣了一下,有了那么片刻的寂静,然后便爆发出了更为巨大地欢呼声。 “开了——门开了!” “前面的人快走啊!” “快点儿——逃命了!” 黑压压的人群像是一条在拼命往前蠕动的蛆虫, 后面的推着前面的,谁也管不了别人,只想着能快点出去。 有人被挤倒在地上,还来不及站起来,便被后来的人又踩了下去,然后就再也没站了起来,也有人想去扶一把倒下的人,但刚刚弯下腰就也被推到在了地上。地面上渐渐多了些别的颜色——刺眼的殷红。 池南苇有些不忍地把头埋进了叶北枳的臂弯里,叶北枳轻轻环抱住池南苇,静静地看着楼下,这些人走出的每一步,都留下了一个殷红的脚印。 第202章 凉州凉(二) 那天的凉州城门处,跑出去了很多的人,也死了很多人。 后来官府也没有办法,既然拦不住,也就由得他们离开了,结果此举一出,在这些想离开的人走完了以后,凉州城内反而安稳了不少。 有人离开了这个地方,当然也有人留下来。那天离开的人很多,但对凉州这个大城市来说,也只是不到一半,但总的来说,凉州府是清净了不少。 那日从城门处回来后,池南苇一整天都没吃下饭,叶北枳知道是那天的事影响到她的心绪了,所以也不多劝,只是上街去给买了她喜欢的零食来给她。除了饶霜还有些忧心忡忡以外,其他人也都相安无事,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从那天算已经是过去了三日,客栈里没了掌柜,没了杂役,也没了厨子,要吃饭什么的都需要自己张罗。 于是这一日百里孤城走上了街头,要去买些食材,不然一群人该饿肚子了。 其实他本不打算出来的,他除了想留在杨露身边哪也不想去,只是池南苇劝他说整天待在屋里不好,便让叶北枳把他赶了出来。 街道上早已没了往日的繁华喧嚣,路边散落着被人丢弃遗忘的杂物,风一吹过,地上的落叶便飘出去老远,更显出这座城市的冷清。 百里孤城左右看了看,往记忆中的一个集市上走去。 来到集市他才发现,在没有了往日挤堆的小摊小贩后,原来这个地方还是很大的,空旷得让人想发疯。 集市没人,只留下了一堆垃圾,和一成不变的臭味。 或者不能说没人,百里孤城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一个男人,男人正在专心地剁着面前的猪骨。 看样子是个屠夫。 百里孤城走了过去,在屠夫面前的摊位上站定,他指了指案板上的肉,问道:“你这肉怎么卖?” 屠夫手上没停,只是抬头瞥了眼百里孤城,然后从挂着的肉上割了一小块,扔在了百里孤城面前。 百里孤城看了看桌子上的肉,又看了看屠夫:“ 多少钱?” “不要钱。”屠夫的声音瓮声瓮气的,这下连头也没抬了。 百里孤城皱了皱眉,说道:“我那里人多,这点儿不够。” 屠夫停下了手里的活,抬起了头来,瞪着百里孤城,像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他是不是在说谎。 百里孤城这时才发现,原来这屠夫只有一只眼睛,另外的那半张脸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疤痕,眼眶凹了下去,没有眼珠,显得有些可怖。 “你说价钱吧。”百里孤城说道,“我买。” 第157章 “怕你买不起,”屠夫咧嘴笑了笑,他一笑脸上的疤痕就跟着蠕动,更是让人生畏了,只听他继续说道,“现在这城里,就是我卖百两黄金也是有人买的,你能出多少钱?” 屠夫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是他却又已经从铁钩上取下了一大块肉,估摸着有五斤的样子,再次扔到了百里孤城的面前,他说道:“拿去吧,待北羌打过来了,再想吃就只能等下辈子了。” 屠夫又拿出一条麻绳来,把肉穿好了,递给了百里孤城。 百里孤城接过,沉默了片刻后才说道:“谢谢。” 屠夫摆了摆手,继续低头去剁案板上的猪骨了,咚咚咚地响声整个集市都听得到。 百里孤城提了猪肉打算离开,走出了几步后,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他提高了声音问道:“你为什么不走?” 屠夫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了,他没有抬头,只有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走什么走…嘿,又没媳妇儿又没爹娘,儿子更是没有,就孤家寡人一个,有什么走的理由。”说罢,屠夫摇了摇头,似乎是叹息了一声,便不再开口了。 百里孤城离开了,只是还有些晃神,待他醒过神来,才想起还要去买米。 客栈那些人走的时候,把客栈里几乎所有的食物全都带走了。 一路走过好几家卖米的粮铺,却都是关着门,百里孤城都有些怀疑今天还能不能买到米了。 终于在百里孤城快要放弃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一家铺子还开着门,不过不是粮铺,而是一家卖油的铺子。 百里孤城还隔着很远,就看到一对年老夫妇坐在门口。 年迈夫妇坐在门口的凉椅上,那老妇人似乎是靠在老头的肩膀上打瞌睡。 百里孤城轻轻的走了过去,待那老者注意到他了,才开口问道:“我…我想买点米。” 老人没有说话,他拍了拍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老妇,待老妇睁开眼后,才指了指百里孤城,说道:“这后生要买东西!”老头的嗓门挺大的。 老妇人揉了揉耳朵,像是被老头给震着了,她随口在老头耳边问道:“买什么东西?” 老头又对百里孤城大声喊道:“后生——你买什么!” “我…”百里孤城结巴了一下,然后连忙说道,“我买米。” “——买什么?”老头侧着头,把耳朵对着百里孤城这边问道。 老妇人责怪地拍了拍老头的肩膀,在他耳边说道:“买米!”然后又小声说道:“真是聋子…” 这下百里孤城是看明白了,原来这老头是耳背。 老妇人又对百里孤城歉意一笑:“不好意思啊小 伙子,你看,我们这儿只有油卖…” “不卖米!”老头后知后觉地大声喊着,“油你要不要啊?” 百里孤城尴尬地笑了笑:“谢,谢谢,油就不需要了,我只要米。” “你说啥?”老头侧着头,竖着耳朵喊道,“你大声点儿!” 老妇人又在老头的耳边说道:“他不要油!只要米!” 百里孤城冲他们点了点头,便打算离开了。 “后生,你等等!”老头见百里孤城要离开,忙大声喊住了他,然后又对老妇人说道,“咱家米还多,咱们俩也吃不了那么多,我去给人拿点儿!”说罢,站起身就往屋里走去了。 百里孤城受宠若惊:“这,这不好吧?” “啥?要不少?”老头大声说着,“没事!我们这还有不少!” 老妇人看了看老头离去的背影,又看向百里孤城,说道:“他听不清,你别喊了。” 百里孤城点了点头,对老妇人拱手道谢:“那就多谢了。” 老妇人摆了摆手,问道:“小伙子,你怎么还留在这儿?怎么不出城去?” 百里孤城眼神黯然了一下,答道:“…总有些理由吧,大娘你们不是也没走吗,你们又为什么不走?” “呵呵…”老妇人轻轻笑了笑,她看向里屋,“都这把年纪了,还走什么啊…他耳朵不好,我腿脚也不灵便,再跑能跑哪去?还不如就留下来多过两天安生日子。” 说着,老头也从屋里出来了,他手上提着一个布袋,看起来沉甸甸的。他把布袋递给百里孤城,说道:“拿去!” 百里孤城接过,对老头拱了拱手。 老头拍了拍百里孤城的肩膀:“这些够你吃半个月了,赶紧拿了跑路去吧!” 百里孤城不再解释什么,只是对老头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在回去的路上,百里孤城有些恍惚,他在想,当初望北关的人肯定也是有机会逃走的吧…他们不走,是不是也有不得不留下来的理由? 第203章 凉州凉(三) 第四日,事情似乎开始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凉州府城门再次关闭了,开始实行宵禁,理由是有离开意愿的人都走完了,为防止城内生乱,所以从这一日起开始执行宵禁,三更后百姓不得上街,否则以罪论处。 但在明眼人眼里,此举也只是更加让人确定了北羌打过来了的消息罢了。 天色已暗,叶北枳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街道上,一队披甲执锐的士兵正打着火把走过,火光把叶北枳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哑巴,你…在担心?”池南苇在床边整理着白天洗过的衣服。 叶北枳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嗯。” “担心什么?”池南苇接着问道,“怕北羌太快打过来我们跑不掉吗?不是说前面还有个松庆城吗? ” “担心松庆守不住。”叶北枳闷闷地说道。 池南苇诧异地看了一眼叶北枳:“你不是说松庆背山,可据险而守吗?” 叶北枳沉默了片刻才答道:“…北羌势众。” 池南苇揣摩了一下他话里的意思,问道:“你是说…怕北羌不计代价,拿人数去强攻下来松庆?” 叶北枳点了点头。 池南苇走过来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安慰道:“就算那样,松庆离这里也还有七日的脚程呢,除非他们长了翅膀飞过来,你就别担心了,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这凉州府还有好几万的守兵呢,就算真打过来了,我们逃命去还是没问题的吧。” 叶北枳不答话了,他把目光放向窗外,黑暗中的凉州府就像是一头安静的巨兽,正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叶北枳便出了门,他打算去城门处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情况——那些守兵对于战争到来的消息总会比普通人要清楚一些。 此时骚乱的风波已经过去了一些,街道上也有了 三三两两的人影,虽说远比不上往日的繁华,但总归也算有了些人气。 走过几条街,叶北枳突然察觉到背后一束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这种感觉很明显,似乎是刻意让自己察觉一般。 叶北枳回头看去,只见街角一个农户打扮的男子正静静地望着自己,见自己看了过来,对着这边做了个手势,身影便消失在了街角。 叶北枳左右看了看,往男子的方向跟了过去——他认得那个手势,是闻风听雨阁的人。 对于闻风听雨阁,叶北枳说不上一无所知,但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只知道从认识夜凡的那天起,这个组织便已经存在了,但具体存在多久了,他不清楚。 期初他以为这个组织和鬼见愁差不多,但后来仔细想了想,却也能发现不一样的地方。它和鬼见愁有相像的地方,却又有着明显的不同。比如相同处在于——鬼见愁会做暗杀的事情,附带着也会做刺探情报的事,闻风听雨阁亦然。而不同处在于——闻风听雨阁主业是刺探各种情报消息,杀人只是副业。鬼见愁 靠杀人获得收入来源,而闻风听雨阁是靠贩卖情报。所以在叶北枳眼里,夜凡只是个情报贩子,即使这个情报贩子是天底下最大的那个。 其实有时候叶北枳也挺佩服夜凡的,不得不说,闻风听雨阁在夜凡手中能做到这么大,他也确实是个值得让人敬佩的人。相对情报方面而言,对比与鬼见愁,夜凡手上似乎有着一套更为严谨的系统。叶北枳不知道闻风听雨阁到底有多少人,但这些人似乎总是无处不在,总是会冷不丁地冒出来一个,就像今天一样。 叶北枳走过街角,便看到那名男子的背影就不急不缓地走在前面,像是在等着叶北枳。 叶北枳也就这样远远地跟在他后面,看他要把自己带到哪儿去。 走了不久,就在这条街,男子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回头看了叶北枳一眼,便钻进了一间民房,没关门。 叶北枳左右环顾了一下,紧跟着也进了屋,顺手把门关上了。 进了屋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名男子,男子在灶台边张罗着,看起来是还未吃饭,见叶北枳进来了,他也不说话,只是用眼神对叶北枳示意。叶北枳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旁边的桌子,桌上摆着一张只有拇指宽的信纸,被卷成了小小的一束,看样子还未拆开。 第158章 叶北枳一言不发地把信拿过来拆开,一排排的蝇头小字便展现在了眼前。 是夜凡的字没错,信上这么说道: 叶兄见字如人,春寒料峭,善自珍重。弟尝闻叶兄已寻得救命神物,倍为欢欣,但尚有要事需嘱托一二。北面战事吃紧,蛮羌大军东进,直取凉州而来,写此信时泽安登昌两地已失,松庆岌岌可危,凉州府已如卧于猛虎之侧,顷刻间尸骨无存。朝廷军虽已千里奔袭往东而来,但恐为时已晚,望君早作打算,速速抽身。 叶北枳放下信,坐在椅子上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农户男子此时转过头来,问道:“需要带话吗?” 叶北枳侧头思忖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男子点了点头,走进屋后的小院,从怀里摸出一个样子古怪的哨子,对着天空吹了一下,却没有声音传来。 是鹰哨,这哨子的声音人是听不到的。 果然,不多时天空中便出现了一个黑点,渐渐地黑点变得清晰起来,一只神骏的鹰隼盘旋而降,落在了男子旁边的架子上。 鹰隼脖子上有一根白绳,男子小心地把它取了下来,又从怀里摸出了一根红绳,轻轻系在了鹰隼的脖子上,然后他转过头来再次对叶北枳问道:“确定不用带话了?” 叶北枳点了点头,男子也点了点头,然后把手一扬,鹰隼便展翅腾空而起,飞得不见了。 关于闻风听雨阁给信隼脖子上系绳子的规矩,叶北枳听夜凡说起过。从“家”里往外面送信的信隼,脖子上会统一给系上白绳,当在外面的谍子确认收到信后,便会把白绳取下,重新系上一根红绳,所以从外面往“家”里飞得信隼都是脖子上系红绳的,以此 可以防止有歹人混入了内部扰乱视听,也可以用来确认消息是否送达。 看着信隼飞得不见了,叶北枳突然开口问道:“你是本地人?” 男子愣了一下,然后点头:“嗯,是。” “你不走吗?”叶北枳又问。 “暂时还不能走。”男子答道,“现在凉州府的谍子只有我一个了,我走了的话,我们对这边的消息就会一无所知了。” 叶北枳沉默了片刻,然后冲他抱了抱拳:“保重。” 男子抱拳回礼,目送着叶北枳离开了。 第204章 凉州凉(四) 从那名闻风听雨阁的谍子家中出来,叶北枳看了看周围,还是打算继续往城墙边去转转。即便信隼飞得再快,一来一回也要两天——也就是说,即便夜凡的消息再灵通,他送来的消息也都是两天之前的了。 所以叶北枳还是想去试试,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消息。 快靠近城门时,便已经能很明显的感觉到肃杀的气氛了。城门早已关闭,远远地就能看见城墙上有兵士披甲而立,不时有伍长模样的人急匆匆跑过。 当叶北枳想再往前进的时候,便有巡逻的兵士发现了他,这队兵士里领头的那人拦在叶北枳面前,说道:“已经不允许出城了,前方闲人止步。” 既然守备森严事不可为,叶北枳也就不想多事了。 于是叶北枳点了点头,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刚转身走出没两步,只听远远地从城外的城门下传来 高声地呼喊—— “——快开城门!” … 三天前,松庆城。 松庆本不是什么大城,只因位于凉州咽喉,故称为了一座军事重地。 此时,松庆城城守胡华阳坐在府上焦头烂额,两名偏将在他下首坐着。 “大人,城内的百姓业已疏散了。”左边的那名身材消瘦的偏将叫做胡英,是胡华阳的一名侄子,此时他说道,“北羌随时都会抵达城外…大人,我们到底要怎么打?” 胡华阳挥了挥手,捂着额头不说话。 “打?怎么打?”另一名偏将说道,他的身材魁梧,虎背熊腰,此时一双虎眼怒瞪着胡英,“拿城里这八千将士去死磕北羌百万大军?” 胡华阳抬头看向这名偏将,问道:“何志,你是什么想法?” 叫做何志的偏将从鼻子了哼出一股气,说道:“ 大人,我们撤退吧。” 胡华阳眉头一皱,就欲开口时却被何志打断了,何志说道:“大人,你且听我一言——就算我们留下来,光靠这八千将士也是守不住的——不要说松庆依山而建有险可依,我们只有八千人,若是北羌不计代价地冲城,我们一天也守不下来。既是这样,不若带着这八千人退往凉州府,凉州府常驻守兵五万余,更是骑步俱全,守城器械皆备,我们保存了兵力,也是为凉州府添了一份力量,岂不正好?” 胡英一听这话就急了:“你这话说得好听,还不就是不战而逃?” “你…哎,你这是在让我背负骂名啊…”胡华阳苦笑着摇头。 何志眼睛瞪圆了:“那也比白白死在这松庆城好啊!大人——活着才有机会,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啊!” 胡华阳脸色阴沉,似在心里做着天人交战,他缓缓开口说道:“北羌的野心不可能只是这小小松庆,既然他们还要往后打,定不会把兵力浪费在这里,只 要他们不强攻,我们还是能试着守一下…” “大人!”何志高呼,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意已决。”胡华阳挥手打断了何志的话,他眉头深皱,“若真是事不可为,我们再说撤退的事。” “就怕到了那时,已经无路可退了啊!”何志一巴掌拍在了椅子扶手上。 “那就死战!”胡华阳眼中决绝之色闪过,“死在沙场上,也好过留下一身骂名…胡英,待北羌到了,我要你带兵为先锋,你可敢接令?” 胡英深呼吸一口气,然后重重抱拳:“胡英接令!” 胡华阳的目光又移到了何志脸色,说道:“何志,你领了所有的弓矢兵镇守西门,与胡英互为掩护,可有异议?” 何志脸色几番变换,终于还是咬着牙低头拱手:“何志…明白。” 第二日凌晨,天还未亮,胡华阳在睡梦中被门外的喧闹惊醒了。他猛地睁开眼,七手八脚地套上衣服 就推开门走了出去。 由于战事将近,他这几日并未睡在府上你,而是直接就在城墙附近就寝。一从屋内出来便能看见城墙上人影绰绰,在火把的照耀下犹如群魔乱舞。 此时何志正好急匆匆地过来寻他,胡华阳不待何志开口,忙问道:“怎么了!北羌攻过来了吗?” 何志面色凝重,他点了点头:“还没攻城,但北羌已在城外五里处摆开阵势。” 胡华阳转身就往城墙上走,同时吩咐道:“随我上城墙,排兵,准备守城。” 何志应了一声,他看着走在前面的胡华阳,眼中阴鸷一闪而过。 胡华阳走上城墙,他望着城外,由于天色不明,只能远远地看见五里外那铺天盖地的黑压压一片,那是北羌的大军,这么多的军马,却没有一丝声音传来,像是黑夜中寂静的海潮。 胡华阳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转身看向城内,在城墙下,八千军马已经在瓮城集结完毕,在肃杀的气氛下,胡华阳能看见这些将士不时紧张地咽口唾沫,军 马不安地打着响鼻。 “将士们——”胡华阳提气出声,他的声音中气十足,“现在城外有着北羌百万大军!而我们只有八千人,我知道,不管我怎么说,你们都会觉得这是一场不管怎么打,都注定会失败的仗。失败,就会死人,但是现在——我要你们做一个选择,是全都死在这里,还是为你们身边的兄弟争取到一丝活命的机会。” 胡华阳突然提高了声音,他指向西边遥远的方向,说道:“就在西边,戚大人正带着我闰朝大军往这里赶来,只需要三天,甚至两天!他们就能到这里,到这里来把城外那群人杀得落花流水!只要你们能守住松庆两天——就有人能活下去!可能活下去的是你自己,也可能是你身边的兄弟!两天!只要你们能守住两天!你们就全是闰朝的功臣!” “大人!”何志一脸惊愕地看着胡华阳,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问道,“大军两日就能到?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我怎么不知道?” “闭嘴!”胡华阳冲他一瞪眼,低喝了一声。 何志双眼大睁:“难道!?是…假的?” 胡华阳不再理他,继续对城墙下的将士说道:“谁都想活下去,我也不例外,但是——想活下去,就必须要去拼命!告诉我——你们想不想活下去!” “想——!!!”震天的声音响彻在松庆城中。 “很好——”胡华阳手一挥,指向五里外的北羌大军,“可是那群人,他们不想要你们活,告诉我,该怎么办!?” “杀!杀!杀!” 胡华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看着士气被调动起来的将士,他轻轻点了点头:“那么现在——啊!!!” 第159章 声音戛然而止,一柄长刀从胡华阳胸前刺出,贯穿了他的身体。 胡华阳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去,正好迎上了何志那阴鸷的目光。 “你,你…”胡华阳颤抖着伸出手指指着何志。 何志咬着牙,腮帮的肌肉抖动着:“大人…我也想活。” “哗——”长刀猛地抽出,胡华阳的身子倒在了地上。 城墙下,八千将士寂静无声,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搞懵了。 “将士们!”何志振臂高呼,“胡华阳在骗你们!闰朝的大军不会来了!若听他妖言惑众,我们都只有死在这里!” 城墙下顿时一片哗然。 “何志!你个狗贼!”胡英突然发了疯一般要冲上来,“大逆不道!我替我叔叔杀了你!” 何志一声大喝:“拦住他!” 立马便有何志的亲兵想要上来抓住胡英,却又被胡英身边的亲兵挡住,两帮人马顿时乱成了一团。何志在城墙上继续说道:“诸位,如今若想活命,只有一条道可走——谁愿与我一道的,便提胡英的头来见!” 城墙下的兵士犹豫了片刻,终于,有了第一个人拔出刀来,冲向了胡英一帮人。有了第一个,便很快有了第二个,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最终无数人围了 过来,把胡英等人淹没了。 半个时辰后,北羌大军压了过来,在抵达城墙外时,松庆城突然城门打开,城头高高竖起了一杆白旗,在白旗顶端,松庆城守胡华阳的人头就那样孤零零地挂在上面。 … 叶北枳猛地回头看去,在城外看不到人的地方,有声音远远传来—— “——快开城门!报——报于凉州府!松庆——松庆降了!” 第205章 凉州凉(五) 松庆降了。 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饶是叶北枳也情不自禁地露出震惊的神色。 叶北枳不再停留,径直往客栈走去,他最后回头看了眼城门,看到的是那名送信的斥候被放了进来,他座下的马匹在跨进城门的那一刻力竭倒地,马蹄在地上抽搐了一下,终究还是没能再站起来。 回到客栈,叶北枳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众人。 房内沉默了许久,还是雪沏茗先开口了:“这么说来…我们最多还能在这里呆多久?” 方定武答道:“正常的话,从松庆到凉州府有七日的脚程,他们大军出行,只怕还要慢些。” “七日…”雪沏茗看向饶霜,“七日之内,唐匠人那边能搞定吗?” “我不清楚。”饶霜摇了摇头,说道,“这两天我去给他送饭,见他脸色已经更为紧张严肃,每天都已经只吃一顿饭了,应是到了很重要的时刻。” “算错了。”沉默了很久的叶北枳突然开口说道 。 “嗯?”众人抬头看向叶北枳。 “什么算错了?”池南苇对叶北枳问道。 “时间。”叶北枳抬起头看,看了看众人,“…不是七日。” 池南苇白了叶北枳一眼:“当然不是七日,定武哥不是说了么,他们人多,要时间只会更多,七日是肯定到不了的。” 叶北枳却摇了摇头:“…是要不了七日。” 池南苇语气一滞:“什,什么意思?” 叶北枳叹了口气,道:“…骑兵先行,三日可达。” “嘶——”众人齐齐吸了口凉气。 饶霜那双漂亮的眼睛睁地大大的:“若,若真是如此,再除去送信斥候赶来的这段时间…那岂不是…?!” 百里孤城缓缓地点了点头,沉重接道:“北羌…顷刻即达。” 此时估计也只有雪沏茗还笑得出来了,他拍了拍叶北枳的肩膀,说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这股机灵劲儿?大家都没想到的被你给想到了?” 叶北枳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从过军。” 雪沏茗悻悻地收回手来:“嘿,嘿嘿…忘了这茬儿了。” 百里孤城想了一会,对饶霜说道:“饶霜姑娘,劳烦你问问凤求凰,问他还需要多久,待有了答复,我们再做打算。” 饶霜点头应到,然后便转身去了。 唐锦年炼药的房间是客栈最里边的一间屋子,这里最为僻静,也避免被人打扰。 饶霜来到门外,轻轻叩响屋门。 “进来。”唐锦年沙哑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饶霜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在最里的那间屋里,房里的桌子衣柜等屋早已被移了出去,房间里空荡荡的,唐锦年就盘腿坐在屋子中间的地上,他的面前摆着一个手掌大小的药鼎,药鼎下有着一团青色的火苗正不时舔舐着鼎腹。药鼎内,一汪黑水不时冒出零星的几个气泡,点睛石此时就浮在水面上翻滚着,只是能明显地看出来点睛石已经小了一圈。 唐锦年的面色有些枯槁,眼底已经抹上了一层黑 灰,那是太久没有休息造成的,他本来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药鼎下的火苗,此时感觉有人走到了身边,才迅速斜眼瞥过来一下,但又马上把目光移了回去。 知道来人是饶霜,唐锦年才开口说道:“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着下火,我要处理下锁魂葵。” “啊…好,好的。”饶霜愣了一下才答道,然后赶忙在唐锦年身边坐了下来。 帮忙照看炉火这事饶霜这几天已经不是第一次坐了,唐锦年需要吃饭或者方便的时候,都会让她帮忙照看片刻。这活计说难也不难,只是容不得半分闪失,所以唐锦年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让她来帮忙。 见饶霜坐下了,唐锦年才站了起来,走到一边的桌子前,把锁魂葵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了出,再把它用早就准备好的药杵慢慢撵磨成汁。 房间里渐渐弥漫开了锁魂葵那奇异的香味。 “那个。”饶霜的目光落在炉火上不曾移开,同时也开口说道,“他们让我问你,你还需要多久。” “怎么?”唐锦年眉头一挑,“北羌已经快打过来了么?昨天你不是还给我说前面还有个松庆城么?” “松庆城失守,已经投降给北羌了。”饶霜叹了 口气说道。 “哦…”唐锦年点着头,手里的动作却也没停,“所以说,留给我的时间还有多久?” 饶霜情不自禁地转过头来看向唐锦年有些憔悴的面容,他的头发太久没洗,此时披在身后都快凝结成了一块。 唐锦年眉头一皱,头也没抬地说道:“看火,我脸上又没长花,你盯着我作甚。” 饶霜连忙又回过了头去,有些结巴地说道:“他,他们说…北羌若是骑兵先行,三日便可到达凉州府。” 听到这句话,唐锦年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三日,太少了,三日肯定不够,至少也还需要六日才能起鼎。” “那怎么办?”饶霜问道。 唐锦年此时撵磨好了锁魂葵,端着盛放药汁的钵走了过来,他说道:“我只负责炼药,要怎么办你去找他们,让他们自己想办法,炼制点睛石的过程要是被打断了,这世上可没法再找出第二颗了。” 饶霜沉默了一会,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唐锦年冲饶霜挥了挥手:“嗯,就这样了,你出 去罢。” 饶霜站起来退到了一边,她看见唐锦年在她原本坐着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把那钵中液体倒进了鼎中,没有溅出来一滴,那鼎中的黑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绛紫色,宛如不见星辰的夜空。 “还不出去留在这里作甚?”唐锦年沙哑的声音传来。 “知道了。”饶霜轻轻应了一声,转身出了房间。 回到原来的房间,饶霜带来的答案让众人不由得眉头大皱。 “六天?”方定武皱着眉,“凉州府守不守得住三天都还难说,更别说六天了。” 雪沏茗此时也没了开玩笑的心情了,他说道:“这可就成了死局了,若是现在走,那死剑气近的姘头一个,要是留下来,大家都死在这儿。”说罢,雪沏茗看了看周围,发现所有人都盯着他,他忙摆了摆手说道:“这样看着我作甚——你们不会是想留下来和北羌人死磕吧?我的天…难道你们觉得,就凭我们这几个人打得过百万大军?” 众人都沉默了,所有人都知道雪沏茗没说错,在 百万军队面前,武功再好也没用。 池南苇悄悄把手放进了叶北枳的掌中,抬起头看着他:“哑巴…你说呢?” 叶北枳看了看床边的百里孤城,却发现百里孤城正目光复杂地看着不省人事的杨露。 “…留。”叶北枳说道。 ps:我觉得今天有必要推一本书啦~《吸血种穿越日记》,夕日阳光大大的精选佳作,传说中番外更新比正文快的神作(偷笑),有兴趣的童鞋不要错过啦~ 第206章 凉州凉(六) 在得知北羌不日便可到达后,似乎一时间所有人的话都变得少了起来,不论何时,总是有着难以避免的沉默,唯一没有被这种气氛影响的只有雪娘了,还是一如既往对这些事并不关心。 第160章 但她却并非什么都不知道,在和雪沏茗单独在一起时,她也曾抬起头看着那个自己应该称之为师傅的男人:“雪沏茗,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雪沏茗笑着揉乱了小女孩的头发,说道:“怎么可能,到时候你就好生看着,看你师傅是怎么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 雪娘认真地点了点头:“嗯…我会看着的。” 然后雪沏茗就去找了一次叶北枳,两人私下谈了谈。 松庆降敌后的第二天下午,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水气润在皮肤上带来了些许凉意。 雪沏茗与叶北枳并肩站在屋檐下,望着有些阴沉的天空。 “你可不傻。”雪沏茗淡淡开口说道,“我不信 你就打算这样白白把命丢在这儿。” “嗯。”叶北枳应了一声。 雪沏茗无奈地捂着额头:“嗯什么啊…你到底怎么想的,说来听听。” 叶北枳望着天边那灰蒙蒙的一片,喃喃说道:“来的是骑兵啊…” … “我们还有时间。”戚宗弼坐在军帐中,他的面前摆着一张地图,上面已经密密麻麻的标出来了许多线条,应谷通就坐在他旁边,其余的几名将领也都一一在座。 戚宗弼看起来最近过得不太好,也不知是因为上火还是因为战事连连失利导致的心气不稳,此时他的嘴角已经生了一圈燎泡,原本精致的胡髯此时也因为太久没有打理而显得杂乱无章。 戚宗弼的眼眶发红,看来是很长时间没有睡好觉了,他指着连通松庆到凉州府的那条线,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们还有时间,北羌野心不小,此次必然是奔着凉州府运河水道去的,但他们大军带着辎重和攻城器械,行动快不起来,所以只能派遣骑兵先行一步,将凉州府围困住,而这也是我们的机会——骑兵 脚程快,却是不善攻城,但凉州府守城军备完善,只需守而不动,支撑到我们抵达也是有可能的…但我们还要再快,再快一点…” “那若是支撑不到呢?”应谷通斜着眼看向戚宗弼,他还对戚宗弼抢了他兵权耿耿于怀。 “支撑不到…”戚宗弼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那大闰就要考虑迁都了…” 军帐了安静了下来,其实这个问题早就有人想到了,只是没人敢真正提出来——若是北羌打下了凉州府,挟漕运粮道,便可直接虎视天京,届时,可能真的就不得不提起迁都一事了。 “所以必须保住凉州府。”戚宗弼咬牙说道。 “戚相!”座下一名年轻偏将突然说道,“要不我们也分兵吧——我们也派骑兵先赶去支援。” 戚宗弼还未说话,军帐里就闹开了,就连应谷通都皱眉看着那名偏将。 “这怎么行!” “儿戏!” “也不动动脑子!” 戚宗弼摇了摇头:“没错,这不可行…我们现在咬在北羌后面,若是要分出骑兵队伍赶去凉州府支援 ,派出去的兵力少了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派出去的兵力稍多一点又可能被北羌斥候发现,难免会被北羌吃掉…我们现在哪怕一人的兵力都是珍贵的,北羌此番势众,现在每浪费一分兵力都是为以后的失败加了一丝可能。” 那名年轻偏将咬着牙,有些倔强地说道:“可是——可是也不是一定就会被北羌斥候发现啊,我们可以绕一下的…也总比现在行军的速度快些,虽说有些冒险,但此次戚相集军与北羌作战,凉州可是把自己的驻防军都拉了出来,现在城里只剩五万守军,就算能守住北羌先行的骑兵,但若是北羌大军一到,只怕是半日都守不住啊!末将想…末将愿立下军令状,亲领五万骑兵赶往支援。” 戚宗弼眯着眼看着这名年轻偏将,半晌后才说道:“若是我没记错,你叫江潮?” 年轻偏将没想到戚宗弼居然认得自己,一时有些激动,要知道,军中偏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今日这军帐里甚至没有他的座位,都只能站在自家的将军身后。 江潮有些结巴地答道:“是,是我。” “你是哪里人?”戚宗弼眯着眼问道。 江潮沉默了片刻,然后沉声说道:“末将…是凉州人氏。” “凉州府有亲人?”戚宗弼继续问。 江潮垂下脑袋:“…家中老父老母皆住在凉州。” “嗯…”戚宗弼轻轻点了点头,思忖了片刻后说道“去吧,允你五万骑兵,具体要怎么绕行你尽快考虑好给我答复,若是被北羌斥候发现了…你也就别回来了。” 江潮大喜过望,忙跪地拱手:“谢戚相!” 戚宗弼挥了挥手,让江潮退出去了,军帐里的众位将军皆看着戚宗弼,等着他的答复。 戚宗弼揉了揉额头,说道:“他说的倒也没错…但其实就算他带着五万骑兵到了凉州府,在百万大军面前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我在意的不是他能带着多少人抵达凉州府,而是只要有人到了,便是给了凉州府那边一颗定心丸,至少能让他们知道,我们正在来的路上…这样,他们才有继续守下去的希望。” … 雨下大了,豆大的雨点打在屋檐上啪啪作响。 “我当然知道来的是骑兵。”雪沏茗抓了抓后脑 勺,“我又不是问你这个——” 身后的墙上挂着几个斗笠,叶北枳顺手取下来一个,拿在手上对雪沏茗说道:“…我们都不会死。”说罢,便把斗笠戴在了头上,走进了雨幕中。 “喂——”雪沏茗在后面喊了一声,见叶北枳没有回头,也连忙拿了个斗笠跟着走了出去,嘴里喊着,“——你倒是把话说清楚诶!” “你要去哪啊?”雪沏茗快走几步追了上去,他攀住叶北枳的肩膀。 叶北枳的眼睛被遮在了斗笠下面看不真切,只有声音传来:“去城门…差不多该到了。” 雪沏茗一愣:“你是说…北羌?” 他话音一落,脚下的地面就突然传来了轻微的震动,然后震动的感觉逐渐变得愈发明显起来。 叶北枳轻轻抬起头,望向城外,像是在叹息一般:“…来了。” “轰轰轰——”震天的响声仿佛是从天外传来,这是万马奔腾的声音。 城门的方向传来负责瞭望的兵士那声嘶力竭地高喊—— “敌军——来袭——!!!” ps:今天推荐的是【三硝基甲苯】大大的《小丑的游戏》,授权书中的精选佳作,立意取材都颇为新颖,有兴趣的不要错过啦~ 再ps:话说今天是lazy的生日,看在我过生日还不忘更新的份上,难道不该来一发书评吗~? 第207章 凉州凉(七) 黑云压境,狂风呼啸。 雷声混杂着轰隆隆的马蹄声,响彻在天地间,天边不时闪过一道霹雳,将那奔腾的万骑映照出一片剪影。 就仅仅是雷光闪过的一瞬间,显现出来的惊鸿一瞥就已经让城墙上的凉州守兵骇然变色——世间竟有如此雄兵!除了震耳欲聋的雷声马蹄声,这数万骑军竟然再无其他任何声响,在一片喧嚣之下弥漫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死寂。 马蹄声宛如催命的鼓点,笼罩了整个凉州府。 城墙上有了片刻的混乱,无数人东奔西走,有人大声呼喝,有人躲在女墙下瑟瑟发抖,也有人慌忙地跑下了城墙。 一名披甲戴盔的参将快步走上了城墙,他揪住一名往城墙下逃窜的士兵的领子,一把将他拽到了在地 上,怒目呵斥道:“滚回去!” 士兵连滚带爬地去了。 参将大步走到了女墙边,一脚踢开了脚边正躲在墙下闭眼发抖的士兵。参将把手搭在额前,眯着眼望向远方如海潮一般倾泻而来的北羌骑军。 “戒备——!!!”终于,城墙上传来了第一声号令,在最初的混乱后,凉州府守兵终于找回了应有的纪律。 凉州府城守与知州从城墙下走了上来,参将回过身来,对二人拱手行礼:“见过将军,见过知州大人。” 凉州府城守周仝摆了摆手,不理会参将,径直走到了城墙边,他望着远处那片黑潮:“全是骑兵…难怪这么快。” 此时凉州知州文余墨也走上前来:“怎么样,守城的话…把握大么?” 周仝缓缓摇头:“不清楚…但骑兵不善攻城,看他们现在的人数,怕是有二十万…虽说我们城里守军 尚不足六万,却也不缺粮草,守城器械也尽皆齐全,所以我们要守城还是绰绰有余的,但是…” 文余墨眼中闪过一丝利芒,他沉声接道:“…围而不攻,以势压人。” 周仝苦笑一声:“没错…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只需每日做出佯攻之态,便能令我们所有人都把神经绷紧了——谁知道他们是佯攻还是真打呢?届时只需等到北羌大军一到,我们这群疲惫之师便不攻自破了。” “不仅如此。”文余墨摇了摇头,“这么多北羌军堵在城外,不仅会带给将士们压力,对城内百姓的压力更大,只怕将士们还没到极限,城内就会先乱起来了,此乃阳谋。” 第161章 “可有法破之?”周仝侧头问道。 文余墨继续摇头,但嘴里却说道:“办法…还是有的。” 周仝不接话,只是看着文余墨,等着他的回答。 “办法倒是简单得很…”文余墨抿了抿嘴,“只 消我们能打赢一场,以挫敌军锐气,将士们自然就有了士气,城内人心便也能安稳下来。” “怎么可能!”周仝瞪大了眼睛,“且不说我们不可出城迎战,我们根本就是没有一战之力!光凭这五万守兵,守城就已经够艰难的了,若是出城拉开阵线与其对垒,只怕不消一刻钟,便会被吃的尸骨无存…” “所以说…”文余墨苦笑着摇头,“此战无解啊…北羌此计甚毒,看似攻城,实乃攻心啊…” 城墙上陷入了诡秘的沉默,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但城是必须要守的…”文余墨抚摸着城墙上的石砖,轻轻说道,“不管能守多久,至少我们不能成为大闰的罪人…” 周仝默默点头,他望着城外无数的骑兵,那接连天地的骑军在城外五里处停了下来,周仝说道:“看样子他们现在还没打算打过来,以势压人么…北羌骑军甲天下,果真名不虚传呵,军纪竟如此齐整…” 视野中,北羌的二十万骑军缓缓拉成了一块长条 形的黑布,就像是一张巨口,随时准备着将凉州府这块肥肉吞下去。这么多的人,除了马蹄声,竟没有发出其他一丝一毫的声音,寂静的仿佛从冥界归来,豆大的雨点击打在骑军们身上的黑色甲胄上,溅碎成了一朵朵水花。 … 凉州府城内,所有人都听见了有如雷鸣的马蹄声,城内百姓全都情不自禁地抬头望向城外的方向,却只能看见天边那铺天盖地的黑云,与黑云中不时闪过的雷光。 唐锦年一个人坐在屋内,视线没有从炉火上移开,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似是恼怒这声响打扰到了自己。 饶霜心头一跳,走到窗边往外看去。 方定武本坐在桌边,身前摆着一碗润喉的酒水,听见这声音,他的身躯一震,眼中露出了惊恐神色,那日望北关的残像仿佛又浮现在了眼前,他喃喃说道:“来,来了…” 小雪娘趁着此时把方定武的酒碗端了过来,偷偷往自己嘴里灌了几口。 百里孤城听见声音,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一股戾气浮现在了脸上,心随神动,他体内狂暴的剑气似有压制不住的迹象,腰间的宝剑兀自发出了清脆的剑鸣,不安地抖动着。 池南苇听见声音后愣了半晌,在听见方定武说了声“来了”后,才反应过来是什么声响,她猛地转头望向窗外,喃喃说道:“哑巴…” “哑巴去哪了!”池南苇突然提高声音喊道,屋里众人回过神来看着她,都茫然地摇了摇头。 池南苇微微张嘴:“哑巴他…” 凉州府城内,在靠近城墙的地方,叶北枳和雪沏茗望着不远处城墙上那些东奔西跑的身影。 “啧啧…”雪沏茗双手环抱在胸前,“还没开打就乱成这样了,这怎么还打得赢。” “所以才把你叫上啊…”叶北枳自言自语地声音从斗笠下传来。 “什么?”震天的响声把叶北枳的声音掩盖了,雪沏茗没听清楚,于是侧过头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叶北枳摇了摇头,答非所问地说道:“北羌没那么厉害。” “唔…”雪沏茗摩挲着下巴回忆着,脑海里浮现出了当初在北羌的事情,他诚恳地点了点头,“嗯,没错…不过倒是挺热情的,当初要离开的时候,好多人来送我呢。” 叶北枳瞥了眼雪沏茗,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我想去城外逛逛。” 雪沏茗歪了歪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叶北枳:“这么说来…你是在邀请我一起?” 叶北枳不置可否,目光却落到了雪沏茗腰间的葫芦上,他问道:“…你还挥得动葫芦么?” 雪沏茗咧嘴一笑,斗笠下一口白牙冒着森森寒气:“试试看吧。” 第208章 凉州凉(八) 雨越下越大,逐渐转变成了一片瓢泼。 凉州府城外,二十万北羌黑骑拉开阵线肃穆而立,在厚重的雨幕中有些看不真切。 望月罴骑在黑熊上,缓缓踱到阵前,眯着眼望向远处的凉州府。 他座下的黑熊体格大得惊人,四掌着地竟然也比旁边的马匹要高出三分,望月罴这个大汉骑在上面却显得刚刚合适。这黑熊行走间几乎没有响动,熊掌下的肉垫恰到好处地把声音隐藏了下来。望月罴身披一件不知名猛兽毛皮做的大氅,雨水刚落在上面便顺着柔顺的鬃毛滑落了下来,给大氅平添了一道水润的光泽。 黑熊嘴里不时发出一声低吼,旁边骑士们身下的骏马便会不安地打着响鼻。 “看来这群土豺是吓坏了…”望月罴舔了舔 嘴唇,一双牛眼中闪过一道兴奋的神采,只听他高喊道:“林中豹——” 在他身边的不远处的一名骑士策马上前,低声应道:“末将在。” 望月罴咧嘴笑道:“嘿,难得来一次…你领罗汉军两千,去打个招呼罢。” “末将接令。”林中豹拱手应道,然后只见他吹响一声嘹亮的口哨,右手高举做了个手势,便策马率先冲出了阵前,在他的身后,两千罗汉军奔腾而出,紧随他而去,在跑出不足百米,这两千人的队伍便已经整好了队伍,组成了一个矢形的阵型,直冲凉州府而起。 此时凉州府城墙上,知州文余墨和城守周仝的对话还未结束,便突然听见城墙上有人大喊大叫了起来:“来了——他们杀过来了!” “什么?!”周仝瞪大了双眼,他才开口说过对方可能不会太快做出动作,没想到才过了没一会就印证了他的错误。 文余墨几步靠近城墙,双手扶在女墙上,伸着头往外面看着,大雨遮挡了视线,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他眯着眼望了一会,才说道:“是有人冲过来了,但看起来并不多的样子。” “弓矢队——上城墙!”周仝却没有太多废话,在听到负责瞭望的士兵喊出那句话时,他就已经做出了最好的应对,他口中不停,继续安排着,“架弩!架弩!把塔盾放上来!” 周仝这般喊完,再一回头却还看见文余墨站在城墙边上,他大步跨过来,一把就将文余墨拽了下来:“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回你该去的地方!” 文余墨脸上不快一闪而过:“周将军,我不是你手下的兵。” 周仝那句话一说完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此时却也只能缓和下语气来说道:“刚刚是周某不是,不过文大人还是回去吧,打仗不是儿戏,是要死人的。” 文余墨也知道周仝所难,他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走下了城墙。 五里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凉州府守兵毕竟也是正规军,速度也不慢,在两千罗汉军离城墙还有一里多时也都整装完毕了。 一里多的距离转瞬即逝,两千骑兵转眼便到了城下。 “弯弓——!”城墙上传来发号施令的声音,半蹲在女墙后的众士兵都把手中弓箭拉成了一轮满月。 周仝也躲在一堵女墙的后面,他透过女墙上的箭垛往外看去,这个距离已经几乎能看清那队骑兵身上盔甲的花纹了。这一看却让周仝更为惊讶,因为这支骑兵身上的装束颇为怪异——只见那些骑士座下的骏马皆身披铁甲,骑士们身上也披挂着黑铁铠甲,头上却不戴帽盔,这番看来应是一队负责冲杀的重骑,可从他们奔跑间的速度和马匹的状态来看,又远不是重骑可以达到的轻 便姿态。这群骑士身上的配置也如出一辙,左腰悬着一柄厚背弯刀,右腰则挂着一支小巧的机弩,在两脚的鞋子里还分别插了一把短剑,就连屁股后面的马背上,都还放置了一面足以遮挡住面部和前胸的圆盾。 周仝有些目瞪口呆地喃喃自语:“这是什么骑兵…” “预备——!”传令兵的声音再次传来了,周仝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放——!!!”在传令兵一声大喝下,女墙下的弓手们纷纷站起身来,将手中箭矢对准了城下的那队骑兵,谁知刚从城墙下站起来,弓箭还未脱手,却率先迎来了一波箭雨。 “咻咻咻”的声音不绝于耳,身边传来弩箭射入人体的声音,也有弩箭射在城墙上发出的声音。周仝闭着眼听着身边士兵的惨叫声和呻吟声,良久才睁开眼睛。 在刚才弩箭往城墙上射来的一瞬间他就连忙 缩头躲回了城墙下,别人没看真切,他确实看了个清清楚楚。就在传令兵要喊出“放”字的前一瞬间,那两千骑兵在高速移动中突然齐齐勒马转向,整支两千人的队伍由正面对向城墙变成了侧面对向,这一系列的动作甚至都只是靠一只手完成的,而他们的另一只手则齐齐掏出了机弩,就在兵士们要准备放箭,探出身来的一瞬间——先发制人。 第162章 怎么可能…周仝茫然地瞪着眼睛,喃喃自语:“世间怎么可能会有这种骑兵…且不说那如同演练千万次如有神助的统一动作,身为重骑怎么可能在那种速度下突然转向…” 周仝咬着牙,重新站了起来,望向城墙下。 那两千骑兵一轮弩箭射过便抽身即走,一点也不拖沓,头也不回地往回去了,在带走了凉州府几十条人命后,就这样轻巧地离开了,之前守城的士兵其实也有放出了箭的,但那淅淅沥沥的箭雨被那支骑兵举起盾牌就随便地应付过去了。 看着那支骑兵离去的背影,周仝心中的疑惑也终于是解开了,但他的表情却只有苦涩:“哈…原来如此…有去无回之师么…” 只见在视野中,那两千骑士的后背上,不着任何甲胄,那所谓的一身黑铁盔甲,竟是只铸出了覆盖前胸的那一半,然后利用后背的铁扣固定在身上的,其重量自然也就大大减轻,足以让马匹奔跑起来更加轻便…而这般装束,也正应了不归罗汉军的特质——这是一只不需要回头,只需要不停往前冲杀的骑军,所以他们自然也就不需要防御后背的甲胄,因为他们根本不会把后背露给自己的敌人。 第209章 凉州凉(九) 当两千罗汉军踏着泥泞的水洼归来时,望月罴已经在吩咐旗下的将士们安营扎寨了,他们在凉州府五里外的一个小山丘处安顿了下来,这个位置居于高出,四周环顾之下尽收眼底,并且居高临下的环境也利于骑兵冲锋——望月罴也并非就是那种有勇无谋的人。 望着林中豹从斜坡上走了上来,望月罴指了指远处的城墙,问道:“怎么样?” 林中豹咧嘴笑道:“那群闰朝土豺吓坏了。” 望月罴也笑了,他说道:“我当然知道,我是问那两千儿郎们——要是儿郎有人受伤了,你就自己去领罚罢。” 林中豹笑着摇了摇头:“将军太高看闰朝人了,他们的箭就像床上的娘们一样软绵无力,儿郎们几乎连盾都不用举起来,根本伤不到人。” “哈哈——”望月罴大笑,他拍着林中豹的肩膀,“你除了女人还知道什么?准备开伙吃饭罢,等吃了饭天色暗下来了再去吓吓他们。” 林中豹拱手应了,就准备转身离去。 “诶,等等。”望月罴突然喊住了林中豹。 林中豹回身,问道:“将军还有吩咐?” 望月罴摸了摸腮边的胡髯:“我记得罗汉军这次是带了飞爪的…” 林中豹脸色一变:“将军是想…” “要不…”望月罴眯眼看着林中豹,“试一试?” 林中豹苦笑:“将军…大帅可嘱咐过了,让我们作为先锋来到此处可不是为了攻城,我们只需做出佯攻之势便可让凉州府城内人心惶惶了,待大帅率领的大军抵达便是探囊取物,没必要再去冒险…虽说军中配有飞爪,但用来攻城未免太过勉强了,且不说有几人能上了城墙站住脚跟,只怕伤亡也不会低…”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望月罴舔了舔嘴唇,“凉州府内顶多就只有几万守军,我们耗得起,再加上罗汉军个个都是百里挑一出来的勇士,届时让他们打头阵,夺下城墙想必不算难事,剩下的儿郎们只需跟在后面爬上城墙…说不定凉州府就被我们打下来的,到时候大帅一到,哪还会怪我擅自行动?再说了,若真是不可为,上不了城墙,我们及时撤回来便可…二 十万骑兵打下来凉州府,这功劳可算顶天了!” “将军…”林中豹还想再劝,却被望月罴打断了。 “就这样——这里我说了算。”望月罴直接抬出了自己身份,他吩咐道,“吃了饭即刻整军,不得延误。” … 凉州府,周仝还站在城墙上没有离开,不一会便有传令兵过来汇报了。 周仝问道:“伤亡怎么样?” 那名传令兵答道:“伤亡不多,暂时伤者五十三人,死者六人。” 周仝默然地点了点头,神情凝重,他知道现在这点伤亡确实不算什么,但更严重的却是另一件事——北羌骑兵来去轻松的架势给守城兵造成了很大的压力,敌军两千人随随便便的一轮齐射给守城兵的士气带来了很大的打击。 周仝环视着周围,城墙上,除了个别的一些老兵以外,他都能从这些士兵的眼中看出那潜藏的恐惧,他再次望向远处北羌军扎营的那个山丘,那里不知何时已经升起了炊烟。 周仝对传令兵吩咐道:“传令下去,让将士们赶紧开伙造饭,皆备不可松懈,晚上值守多加两班,今晚他们随时都可能打过来。” “是。”传令兵拱手应到,然后便转身去了。 交代完了该交代的事,周仝再次把手扶上城墙望向远方的军营,雨水早就打湿了他的衣服,头发沾在额头上让人有些不适。面对城外那二十万军队,周仝心里泛起阵阵的无力感,他也不知道自己交代传令兵去做的事到底有没有用,但却如果不做这些事,他也确实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毕竟那是二十万人,而自己手中只有五万,所以哪怕是尽人事,自己也必须要把这些事做好,就好像哪怕北羌每次打来都只是佯攻,自己也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应对是一个道理。 “将军。”一名传令兵走了上来,在周仝身后轻声唤道,“饭做好了,去吃饭吧。” “嗯。”周仝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往城墙下走去,在他要走下城墙时,周仝突然看到,在距离城墙不远处的一条街道上,有两个戴着斗笠的人影就站在街角的屋檐下,齐齐望着这边。 “是在躲雨么…”周仝喃喃道,也未曾多想,便 走下了城墙。 … “那老头在看谁?”雪沏茗靠在屋檐下的门柱上,这间屋子之前可能是间酒楼,牌匾上写着“九品香”三个字。 “…看我们。”叶北枳过了一会才答道。 “看他那样子,像是个当官的?”雪沏茗把斗笠取了下来,拿在手里转着。 叶北枳点了点头:“…城守。” “哇——”雪沏茗吹了个哨子,“那可是大官,不过他看我们作甚?难道他认出来你就是那个脑袋值千两黄金的通缉犯了?” 叶北枳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雪沏茗摊了摊手:“好吧当我没说——不过你若是真要出城去,也得有个计划吧?难不成你真打算拿命去玩儿?” “…”叶北枳沉默着,望着墙头上的人群。 雪沏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喃喃说道:“看这样子,只怕是想出城都难,更莫说出去以后再回来时,他们肯不肯开城门了。” 叶北枳开口说道:“…等。”说罢,便直接地上 找了块干的地方坐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块干饼吃了起来。 雪沏茗愣了一下,他看着叶北枳:“等?等时机?还是等人?你倒是说清楚啊…还有你什么时候带了吃的?” 叶北枳不答,只是从手中那块饼上掰下来一半递给了雪沏茗。 雪沏茗嘴里嘟囔了两声听不清楚的话,便也席地而坐吃了起来。 “嘿…”雪沏茗刚吃一口,他突然笑了一声,然后便一跃而起,走到了酒楼门前。 叶北枳看着他,不知道他打算干什么。 雪沏茗托起门上的铜锁端详了片刻,然后手上一使劲,便生生将铜锁给掰了下来。 “…”叶北枳瞥了他一眼,低下头继续吃着。 不多时,便见雪沏茗从门内抱了一坛酒出来了,手里还操着两只碗。 “你又偷酒…”叶北枳淡淡说道。 “怎么说话的?怎么能是偷呢?”雪沏茗眼睛一瞪,手里却没停下,他把碗摆在地上,分别倒满了酒水,酒香立时便弥漫开了,他继续说道,“——这分 明就是拿!” 叶北枳没搭他的话,继续吃着手上的饼。 雪沏茗端起一只酒碗,嘿嘿笑道:“光吃着玩意儿多干啊,喝口酒润润喉咙。” 叶北枳看了雪沏茗一眼,雪沏茗端着酒碗也看着他。 对视片刻,叶北枳终于是放下了手中的干饼,伸手要去端酒碗。 “嗯?”叶北枳突然一愣。 雪沏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摆在地上的那只碗中,酒水正泛起阵阵涟漪。 远处,似有雷声渐近。 第210章 凉州凉(十) “来了么…”雪沏茗望着城墙喃喃自语。 叶北枳端起酒碗,在雪沏茗的碗沿上轻轻一磕,然后一饮而尽,道:“…开始了。” “走吧。”叶北枳站起身来。 雪沏茗把斗笠重新戴回了头上:“走吧。” 城墙下,凉州府城守周仝刚吸溜完了一碗面,正在他考虑还要不要再吃一碗时,城墙上突然就传来了兵士的大喊:“他们又打过来了!” 周仝汤都来不及再上喝一口,筷子一扔就往门外跑去。 门外早已是喧哗一片,周仝跑出来抬头一看,看到的便是城墙上东奔西走的人影,此时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城墙上点起了火把,在火光的照耀下仿似群魔乱舞。 第163章 “弓矢队上城墙!”周仝大喊一声,只是声 音很快便淹没在了嘈杂的人声中。 “妈的…”周仝暗骂一句,便准备往城墙上跑去,刚跑出两步便看到两个人影不紧不慢地往这边行来,那股悠哉的德行与此处的情形显得格格不入。 周仝眉头一皱,昏暗的光线下看不真切那两人身影,只是看轮廓不像是士兵装束。周仝虚着眼走近了几步,才发现竟然是下午远远看到的那两人。 “那边那两个!你们是谁!”周仝高声喝问,他眉头紧皱,“谁放你们过来的!” 叶北枳看了看拦在前方的那个身影,没有接话;雪沏茗左顾右盼,过了一会才对叶北枳说道:“他在说我们?” 叶北枳点了点头。 周仝心急城墙上的情况,不欲再与叶北枳二人多说,挥了挥手道:“哪来的回哪去!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叶北枳不理,继续往前走着,雪沏茗跟在身边喃喃自语:“怎么说话这么难听…什么叫谁放我们进来的?说的好像有人拦着我们一样…” 周仝一时语塞,他立马明白过来了,此时城头一乱,哪还有人会去注意这两个无关紧要的人闯了进来,怪不得没人拦住。 “快点回去!”周仝深感头疼,“打仗了还敢到处乱跑,不要命了?” 雪沏茗咧嘴一笑:“这老头还挺热心。” 叶北枳不理会他,径直从周仝身边走过,就要往城墙上去。 周仝见状,伸手就去抓叶北枳的手臂:“你给我站住!” 抬手一挥便打开了周仝伸过来的手,不管不顾。 周仝大怒,高声大喝:“来人!给我——” “——他们要攻城!!!”城墙上突然传来大喊,打断了周仝的话,三人齐齐转头看向城墙 。 只见城墙上不住有弓矢兵往下放箭,紧接着便传来了明显有别于弓箭的簌簌破风声。 “这是?!”周仝脸色一变。 只见从城墙下飞来无数连接着绳索的铁钩,接二连三的挂在了城墙上。 “——是飞索!”城墙上再次传来了兵士们的大喊,“他们——他们要上来了!” 周仝再也来不及去管叶北枳二人,甩开大步就往城墙上跑去,口中接连下了命令:“油锅!端油锅来!砍断飞爪!守住城墙!不准让他们上来!!!” 雪沏茗嘿嘿笑着,他戳了戳叶北枳的肩膀:“怎么说来着?你不是说骑兵不善攻城么?” 叶北枳手掌摩挲着刀柄,他淡淡看了雪沏茗一眼,而后又看向了城墙:“差不多了。” “嘿,那就走吧。”雪沏茗点了点头,他话音刚落,只见身边人影一闪,叶北枳便已经当先 冲了出去! 周仝尚在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下命令,突然耳边只听风声一响,一道人影便从他身旁掠过直上城墙! “谁他娘——”周仝眉头大皱转脸一看,那急掠而去的声音不是刚才那人又是谁,“来人!把他给我——唔!” 声音戛然而止,一只手从后面捂住了周仝的嘴,雪沏茗在他身后轻声说道:“嘘——官老爷,我们是来帮忙的,你别捣乱好吗?” 周仝军伍出身,手上功夫不弱,他被捂住嘴的一瞬间便一肘猛击身后,结果却是打了个空,再回过神时便看到那个腰悬葫芦的人已经往城墙上走了,他的声音幽幽传来:“让你的人看着点儿…待会可别把我给射着了。” 叶北枳此时已经站在了城墙边上,探出头去往下看,顿时便看到几名北羌兵正顺着飞爪的绳索往上爬来,城下不远的地方还有不少的骑兵拿 着机弩往城墙上射,为这些攻城的兵士做着掩护,在那些负责射箭的骑兵旁边,还有着许多举着盾的兵士,为那些射箭的骑兵们挡住射来的箭矢。 “两万人就想打下来么…”叶北枳喃喃道,“…真是托大。” “唰——”刀光一闪,身前的几副飞爪被叶北枳斩断,绳索上的北羌兵悉数落了下去。 “这么多人!”雪沏茗此时来到了叶北枳的身侧,往下看了一眼便呼喊了起来,“那得杀到什么时候去了!” 叶北枳瞥了他一眼:“怕了?” 雪沏茗咧嘴笑道:“不,我只是想说…北羌人比我想象中还要热情。” 随手挥刀格开飞来的箭矢,叶北枳舔了舔嘴唇,指着城下:“…那个人。” 雪沏茗眯眼看去,只见在两万骑兵的后军之中,一名打扮明显迥异于身边骑兵的人,正策马 踱步望着这边城墙,雪沏茗恍然大悟:“哦——领头的是么…” “喂——你们俩到底是谁!”周仝大步从走了上来,他怒目圆睁,还未走到二人身边就高声喝问。 叶北枳回头瞥了他一眼,还是没有理他,纵身一跃跳上了女墙,雪沏茗嘿然一笑,跟着跳了上去。 “快下来!”周仝脸色大变,呼喊着就要去拉二人。 无数箭矢擦着二人的身畔飞过,雪沏茗看了看城下黑压压的人群,又看了看叶北枳,说道:“嘿,人还真不少,你应该死不了吧?” 叶北枳低垂着眼睑,眼中神光一闪而逝:“打仗…我比你熟。” “下来!”周仝一把扑了过来,指尖将将碰到叶北枳的衣摆—— 哗—— 身形一展,两道身影从城头一跃而下! ps:最近这段时间很忙,所以更新有些不稳定,不过肯定不会断更就是了。lazy在这里说句抱歉,还请大家见谅。 第211章 凉州凉(十一) “侧翼掩护——”林中豹坐在马上大声呼喝着,“把城墙上砍飞爪的给我射下来!” 林中豹处在军阵后方,城墙上射来的箭矢飞不到这里来。在他的前面,两万骑兵拉开了阵线扑向凉州府北面城墙,由两千配了飞爪的罗汉军打头阵,手持机弩的骑军在后方不住游走为罗汉军做着掩护,在这些骑军中还穿插着举着盾牌的军士,为他们挡开射来的箭矢。 林中豹眯眼看着城墙:“将军还说先用这两万人佯攻试探,我还道凉州守军有多大能耐,看来还是太高看他们了。照这个势头下去,只需这两万人,破凉州也易如反掌。”说罢,林中豹大手一挥,吩咐道:“敌军颓势已显!传令下去,罗汉军一上城墙,立马让飞豹营的人跟上去。” “是!”身边的一名亲卫立刻拱手接令,拨转马头就要去传令。 突然,林中豹眉头一皱,他虚着眼紧紧盯住了城头:“等等——那是什么?” 亲卫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在凉州府城墙上,两个人影显现了出来,就那样突兀地站在城墙上:“好像是…两个人。” “我当然看得出来是两个人!”林中豹不悦地说道,而后又自言自语道,“搞什么名堂?谁这么不要命了?” 话音一落,林中豹突然脸色大变,只见那两道身影就那样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 风从叶北枳的衣摆掠过,猎猎作响。 城墙下的罗汉军早已看到从城头飞跃下的两人,一副跃跃欲试的姿态,他们手中的钢刀闪着寒光,像是凶兽的利齿一般,只待二人落下便要将其撕得粉碎。 而叶北枳直到此时腰后的唐刀都尚未出鞘,迎着利刃就跃了下去,丝毫不见担心的样子。就在他离地尚不足一丈之时,耳后突然传来一声炸响,紧接着一 物似出膛的炮弹一般后发先至,重重砸在了地上! “轰——!!!”这一下犹如石破天惊,只见此物落下之处,地面生生被砸出了一个三丈方圆的深坑,四周再无一人尚可站立,而在那深坑中央,一个灰不溜秋的丑葫芦正静静地嵌在地上。 叶北枳轻飘飘落地,目光落向战场后方,按刀肃然而立。 “嘿,叶哑巴,这一招可还入你法眼?”雪沏茗戏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此时才将将踏在实地上。 叶北枳没有回答他这句话,而是环视着围上来的敌军,微微皱眉道:“这些人…不是一般的军士。” 只见刚才被雪沏茗震翻在地上的那些人,此时不少都挣扎着站了起来,一脸狰狞地看着二人,似乎是知道这二人不好对付,不远处还有更多的人围了过来。而这些人的身体,或手臂,或脸,等不同的位置,都布满了让人望而生畏的伤疤,但在这些伤疤下埋藏着的却是一种相同的味道,叶北枳很清楚,这些伤疤他身上也有,所以他对这种味道再熟悉不过了,这是一种只有老兵才具有的特质——悍不畏死。 “熟悉的味道…”叶北枳喃喃道,右手握紧了刀柄。 雪沏茗看着周围咧嘴一笑:“说起来这些人我还认识…罗汉军么,在北羌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他们的热情好客了…” 雪沏茗话未说完,围过来了罗汉军却已经不欲再给他时间,只见这群人齐齐举刀劈斩而来! “杀!!!” 杀声震天,雪沏茗一把捞起葫芦就欲挥出,身侧却突然传来一阵寒意,匆忙间他眼角一瞥,看到的景象霎时间让他亡魂皆冒,情急之下一个翻过躲到了城墙下。 第164章 “锵——”天地间突然变得一片寂静,喊杀声荡然无存,唯有一声清脆的刀鸣听起来最为真切。 雪沏茗紧紧地贴在城墙上,狂暴的刀意几乎就擦着他的鼻尖掠过,他的眼前被一片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的刀光所覆盖,不论是叶北枳的身影还是那些罗汉军,全被笼罩其中。 “叮——”刀入鞘的声音传来。 刀光刀意缓缓散去,似乎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风声掠过耳畔,吹起了衣摆,只见叶北枳还是如先前一般按刀而立,像是没有动过一般,但在他身前十余丈范围内,再无活物。每一名倒在地上的罗汉军身上无不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刀痕,浑身如遭血洗,就连他们手中的兵器也尽皆碎裂成片。 雪沏茗愣愣地睁着眼,咽了口唾沫:“一刀…风波定,你…你什么时候这般厉害了?” 叶北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答道:“于京城后…略有所得。” “要不要这么夸张…”雪沏茗拽了拽自己的袖摆,刚刚躲闪得匆忙,此时衣摆上多出了一道裂口,“再说你要动手也打声招呼,差点把我也一并收拾了。” 叶北枳不答,只是望着前方淡淡说道:“护我杀进去。” 雪沏茗瞪着眼:“你这岔开话题的方式也太明显了吧。” 叶北枳没再搭话,自顾自向前走去了。 叶北枳这般闹得动静再大,也只是处于战场的一角罢了,别的地方仍然是战火连天,但叶北枳这附近的人却是不得不注意到他们二人了,似乎有领头的呼喝了一声,顿时便有许多北羌骑兵堵了过来,迎着二人发起了冲锋。 叶北枳缓缓抽出刀来,脚下越来越快,渐渐疾奔了起来。 雪沏茗迅速跟上,手中葫芦不知何时已经用锁链缠在了手腕上,摆动间越转越快,到最后已经看不清葫芦的影子,只能听到呼呼的破风声。 不到百米的距离转瞬即逝,雪沏茗脚下猛地发力,一举越过了叶北枳头顶,他仰天长笑:“哈哈——定风波你太慢了——让我来玩玩如何!” “轰——!!!”只见一道人影从天而降落入骑兵阵中,正在狂奔的骑兵被阻住了去势,排头的几骑径直便撞在了雪沏茗身上,但见雪沏茗下盘稳扎在地不动如山,马匹撞在他身上顿时便是血光暴起,雪沏茗不退反进,葫芦一扫顺势又撩翻了紧跟着撞来的骑兵,后面冲来的骑兵见此人不可硬撼,纷纷抽出刀剑 来就往雪沏茗上三路招呼。 雪沏茗微微躬下身子,咧嘴一笑:“哈哈——来得好!” 雪沏茗右脚一抬,似是要往前一步,却听他一声大喝:“给我——下马!!!” “嘭!!!”平地里似响起了一道惊雷,随着他一脚踏出,脚下土地发出阵阵闷响,更是不住地摇晃,仿佛是那地龙翻身,迎面而来的众骑再也控制不住座下马匹,顿时一片人仰马翻,无数摔倒在地的人筋断骨折,一时惨叫连天。 雪沏茗手中禁箍着一名罗汉军的脸庞,只见他一口白牙寒意森森,咧嘴笑道:“我认得你…在北羌的时候,你好像很舍不得我走啊…” 那名罗汉军一听此眼,才来得及仔细打量雪沏茗,这定睛一看,顿时大惊失色:“是,是你!” “原来还认得我啊…”雪沏茗歪头笑着,眼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狂暴的神色,“打个招呼吧?” “妈的…”这么罗汉军冒了血性,当机立断从后腰抄出了机弩对准了雪沏茗就要扣动扳机。 “你娘就是这样教你打招呼的吗!!!” “啪——!” 扳机终究还是没来得及抠下去,这名罗汉军的脑袋伴随着雪沏茗的一声怒喝被按进了土里,碎成了一滩红白血浆。 “呼…”雪沏茗站起身来,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他随意地在身上擦了擦手,看着前方有些萎缩不前的北羌军,再次裂开嘴笑了:“热情的北羌人啊…打个招呼吧?” 第212章 凉州凉(十二) “轰隆隆——”一道闷雷响彻天际,那一刹那的光景把那二人的身姿映成了一道剪影。 雨有越下越大的架势。 “…继续。”叶北枳此时尚才走到雪沏茗身边,他的右手拇指顶在刀柄处,刀刃时而出鞘一瞬又收回鞘中,一抹寒光忽现忽逝。 雪沏茗转头冲叶北枳一笑,指着前方拦路的大军道:“可不可以快一点儿,这得忙到什么时候去了?” “…好。”只听叶北枳的声音幽幽传来,雪沏茗再定睛看去时就只看到一道模糊的残影带着一片绚烂的刀光已经急掠而去! “拦住他!”拦路的北羌骑兵中传来一声大喊,这一声也不知是谁喊出,提醒地倒是及时,可惜等这些北羌兵反应过来时,叶北枳已然身处于这些军士之间,只见他身形微蹲,双手平端唐刀,刀刃搭在左肩之上,刃口泛起一抹幽光。 “杀——!!!”第一名反应过来的北羌士兵发 出一声暴喝,这一声就像是发出了一个信号,周围不论是在马上的还是不在马上的,齐齐挥起了刀剑落向叶北枳! 叶北枳眼中神光一敛,在刀剑加身的千钧一发之刻——只见他一步前踏,霎时间刀光撒成了一轮满月,下一刻——血光乍现! 但凡处在叶北枳身遭三丈之内的人无不被这一刀斩成两截,身在马下之人齐齐截腰而断,尚骑在马上的人侥幸逃过一劫,只是身下坐骑发出悲鸣,马腿被齐根而断,一时倒地之声不绝于耳。 “贴上去制住他!”又是之前那个声音,这次叶北枳看到了,就在前方不远处,那是一名穿着明显有别于其他人的北羌兵,看样子是个骑兵营的营长,这人此时还算冷静,只听他再次大声呼喝道,“别让他出刀——围住他!” 叶北枳眼睛微眯,盯住了说话这人,此人被叶北枳气势一慑,话音戛然而止,但立马又更大声地喊了出来:“——快拦住他!!!” “砰——”空气中发出一声暴鸣,叶北枳再次一步前踏,身影转瞬便出现在营长头顶,唐刀横握于手中。 营长双目圆瞪,绝望之色溢于言表,在此人的目光盯上那一刻,他便感觉如坠冰窖,那目光仿佛一把锋利的钢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此时只一眨眼间此人便到了眼前,身形快的犹如鬼魅,他甚至连挥出刀来的时间都没有,只能发出声嘶力竭的喊声:“杀——!!!” “哗——” 刀光无声划过,带起一蓬鲜血洒满天际。 “咚!!!”一名北羌兵从叶北枳身后飞出,他整个胸腔一片血肉模糊。 雪沏茗从后面赶了上来,拴着锁链的葫芦尚且在他手中呼呼转个不停:“这些人还真是不怕死——拼了命地要往前冲…” “别停下…”叶北枳头也没回,提刀就再次往前冲去了,“…被围住就等死吧。” “岂用你说?”雪沏茗忙大步跟了上去。 叶北枳二人之前一番冲杀,此时终于是冲出了拦路的军阵,再前方便是那手持机弩掩护攻城的骑军队伍。 … 周仝站在城墙上一直望着二人,满脸惊愕,本以 为是去送死的二人竟能做到这种地步,从他的位置往下看去,便看到了一番奇异的场景——只见在凉州府外的平原上,有两个黑点疾冲敌方大军而去,而在这两人的身后,跟了一大片的黑影,那是前去剿杀二人的北羌兵。叶北枳二人闹出的动静已经足够大,以至于本来围在城墙下的大片准备攀上城墙的军士都朝着这两人杀了过去,此时城墙上的压力反而减少了甚多。 “将,将军…”周仝身边一名亲卫吞吞吐吐问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做…要接应吗?” 周仝眯着眼沉吟片刻:“不…先不急,守好城墙,再观察一下。” 且说叶北枳这边,这两人这番明目张胆地冲来,委实太过显眼,排头的北羌军已然将手中机弩对准了这边,叶北枳回头望去,正好与雪沏茗目光对上,只见雪沏茗眼中兴奋之色愈发明显,他咧嘴一笑,几步来到叶北枳身边:“下雨要撑伞——叶哑巴你可躲好了,可别被射成了筛子!” 话音刚落,只听空中响起一片簌簌之声,漫天的箭雨朝着二人当头罩下! “来得好!”雪沏茗一声大喝,只见他右手猛地 发力,手臂上青筋暴起,手中葫芦被他举过头顶舞出了一面密不透风的灰影,但听“乒乒乒”的撞击声不绝于耳,无数的箭矢被弹往了一边,愣是一支都没有漏进来。 叶北枳紧跟在雪沏茗身边,眼见离前方敌军越来越近,只听雪沏茗突然说道:“要到了——杀进去!”他话音一落,手中葫芦瞬间脱手而出,挟裹着万钧力道径直砸向了敌军阵中! “轰——!!!”葫芦砸进人堆的瞬间便带起了一阵血雨,为首一人竟是被这万钧的力道立时撕扯成了两半,身躯如败絮一般摔倒在地,葫芦去势不减,硬是在人群中撞出去近十丈远方才堪堪阻住了力道。 第165章 叶北枳当机立断,脚下一点便跃进了敌军人群中,霎时间便看不见了身影,但只见军阵中刀光连绵不绝,人群中竟被这一人一刀杀出一条鲜血铺就的坦途,一时哀嚎声起,悲鸣震天。雪沏茗趁着人群的空隙追了上去,半途中捞起葫芦便再次挥了起来,那葫芦重逾千斤,在他手中却如灵蛇翻飞,形随意动,但凡被他手中葫芦擦到一点儿边的人不是筋断骨折便是血溅当场,端的是霸道无匹。 … “江湖武人么…”林中豹远远地望着那边被叶北枳二人搅出来的腥风血雨,不禁喃喃自语道,“可是光凭你们区区两个人能做什么呢…” 林中豹话刚出口,突然便看见人群中持刀的那人抬头望来,正好与自己的视线对上,那目光仿佛刀锋般凌厉,只刮得人脸颊生疼。 林中豹心中骤然一紧,他瞳孔猛缩:“娘的——开什么玩笑…冲着老子来的?” “来人!”林中豹大喝一声,身边的亲兵立马策马来到了他的身边,拱手问道:“将军?” “让飞豹营随我来——我要亲自取那二人狗命!”林中豹骂骂咧咧道,“还想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当这是在说书么!” 第213章 凉州凉(十四) (诶?怎么直接就十四了?十三哪去了?好吧,因为我不喜欢十三这个数字,所以咱们就直接跳十四吧。别问我为什么——任性。) 飞豹营是林中豹亲手带起来的一支骑兵营,说是他的亲卫队也不为过,这支队伍的性格与林中豹如出一辙——暴躁,喜斗,悍不畏死。罗汉军这支作为北羌底牌的部队素来对其他大营的兵看不过眼,却唯独这支飞豹营能高看一眼,飞豹营的作战能力,由此也可见一斑了。 “飞豹营听令!”林中豹此时也懒得去吩咐传令兵传达命令了,直接高举起手中那般长斧,大声喊道,“雁形迂回——给我断了他们的后路!” 本来一直在林中豹身后按兵不动的飞豹营,在命令下来的那一刻便动了起来,只见五百人整齐分为了两拨,从战场侧翼插入,隐隐对叶北枳二人形成了包夹之势。 雪沏茗身形腾挪避开冲着他后腰来的一刀,闪到了叶北枳身后,百忙中还偷眼看了看周围,立马便发 现周围杀气腾腾包过来的兵士:“诶诶——叶哑巴快看,北羌蛮子好像换花样了。” 叶北枳随手一刀劈翻了眼前那人,他快速扫了一眼周围,点了点头道:“看到了…是精兵。” “精兵?”雪沏茗挑了挑眉毛,“我还以为罗汉军就是北羌最厉害的了。” 叶北枳摇了摇头,却没回答他这个问题。雪沏茗未上过战场自然是看不出来,但叶北枳不同,在战场上搏杀多年的他只需一眼便看出了这队骑兵的不一样,若说单兵素质自然是罗汉军远胜他人,但适前二人所遇到的三三两两罗汉军皆是一盘散沙未得人指挥,再加上之前北羌军对二人并未放在眼里,所以解决起来倒不困难,但眼前这队包过来的骑兵进退有据配合默契,俨然是一个整体,自非是之前所遇到的其他人可比的。 “盾卫军前靠!长刀军跟进!”一声大喝从前方传来,叶北枳放眼看去,原来是之前就看到的那名敌方大将亲自率兵赶来了过来。 “嗤——”叶北枳把唐刀从身前那人体内抽出,将尸体踢到在地,静静地看着那员大将。 不知何时二人身边已经是没有了其他的北羌军士 ,显然是有人下了命令让其他人都退出了包围圈,此时以二人为中心,方圆三丈之内空无一人,周围密密麻麻地围着五百各司其职的飞豹营骑军。 在包围圈后面,林中豹策马踱步,他手中长斧一提,指着叶北枳二人道:“报上名来吧闰朝人——能杀到这里来也算你们有几分本事,让草原上的儿郎记住你们的名字。” 叶北枳不答,提刀而立。雪沏茗的葫芦坠在地上,他脚尖一点一提,葫芦便跃起飞到了手中,雪沏茗拨开塞嘴悠哉地灌了满满一口酒,眯着眼做享受状:“上次去北羌军营偷酒,结果啥也没捞着,不若咱们把眼前这人给生擒了,拿他与北羌军换点酒喝?” 林中豹脸色几番变化:“哼——临死之前都不愿说点好听的么?也罢,你们闰朝人向来如此,口气比本事大多了。” “你的本事也不见得有多大呀…”雪沏茗阴阳怪气地说道,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你们军营里是不是有个叫望…望月罴的憨货?唔…你们北羌人的名字可奇怪,也是难记…” “熊帅?”林中豹瞳孔一缩,下意识地问道,“你和他什么关系?” 雪沏茗嘴巴一咧:“你认识?就那个左耳缺了一半,脸上划了个刀疤那个?” 林中豹眼中疑虑更甚:“你到底是谁?” “还能是谁?”雪沏茗脸上笑意更甚,“当然是他的仇人啊——我就想问问他死了没?啧啧…正面吃我一拳,不死也得废了,造孽哟…” 林中豹脸色一垮:“妈的…你耍我?” 叶北枳此时拍了拍雪沏茗肩膀,对他点了点头。 雪沏茗回头看着林中豹笑道:“耍你说不上,只是想和你聊聊…顺便也可以休息一下,杀人也是个体力活不是?” “动手——!”林中豹此时若再看不出来眼前二人是在拖延时间就是真傻了,盛怒之下一声暴喝,五百飞豹营骑兵应声而动。 “盾卫兵压上去!长刀队给我剁了他们!”林中豹挥舞着手中长斧,似乎是不能亲自上前而不得解恨,只见他一把从身边的亲兵背后抽出了长弓,抽箭满弓上弦,正是对准了让他吃了瘪的雪沏茗! “咻——”箭矢与空气极速摩擦发出刺耳的尖鸣,但见雪沏茗耳根微动,手臂一伸一引,那葫芦前一刻还在空中挥舞不停下一刻便已经在锁链的牵引下被 他牢牢地抓在手中! “噹——”箭矢磕在葫芦身上连一个白印子都没有留下,雪沏茗把葫芦从脸前移开,对远处的林中豹展颜一笑:“来啊——再试试。”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雪沏茗头上的斗笠早就不知道被他扔到了哪里去了,他浑身上下都已经被淋得透湿,头发粘在了脸侧。 叶北枳就在他不远处,时而挥刀斩出时而横刀挡住袭来的利器,泛着这白光的刀刃上每每染上鲜血下一刻便又被雨水冲刷干净了。 每每有雷光闪过,便会将这一片照亮片刻,那一瞬间的景象宛若地狱,俨然一副群鬼争食的可怖场景。 “喂…这样下去可不行啊。”雪沏茗找了个机会来到叶北枳身后,从城墙上一路杀到此处,饶是他也觉得有些力有不逮了,“这几百人外面可还围了几万人的大军,你不会真是拉我出来送死的吧。” 叶北枳横斩一刀泼洒出一片刀光,雪沏茗却能清楚地听到叶北枳胸膛下的喘气声,他回头问道:“有什么主意看点说啊——待会我没力气了想帮你都没法帮了!” 叶北枳回头看了看城墙,有转头看向包围圈外的林中豹,缓缓说道:“助我一臂之力…” “嗯?”雪沏茗甩出葫芦砸翻一片人,疑惑地瞥了眼叶北枳。 只听叶北枳接着说道:“送我出去…” 雪沏茗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林中豹,顿时恍然大悟,他咧嘴一笑:“嘿,这个简单。” 雪沏茗手中锁链绷直,葫芦举过头顶奋力一扫,顿时逼退了围上来的众人,清出了一大片的空地,他一声大喝:“来——!” 早在他说话之前叶北枳便已经跃上半空,身形一展唐刀一转—— “接稳了!”雪沏茗一声大喝,左拳如出山饿虎疾疾递出,猛地砸在了叶北枳脚底。 “砰——!”空气中凭空响起一声暴鸣,只见叶北枳借这一拳之力整个人如出膛的炮弹一般从空中冲向了林中豹! 林中豹本以为适前还觉得自己离那二人太远无法亲自动手,此时却万万没料到二人能上演这么一出飞天之戏,再醒过神时叶北枳俨然就已经快到了眼前! 但见空中飞来那人眼神冷峻如那万丈寒川,直叫 人看上一眼便浑身彻骨的寒冷,他手中唐刀反射着冷光,林中豹仿佛是看到了催命的无常到了眼前! “来人——!!!”情急之下,林中豹发出声嘶力竭的喊声,“拿下此——” “轰隆隆——!!!”一道惊天动地的雷声乍起,林中豹的声音戛然而止,也不知是隐没在了雷声之下还是压根没有发出来,唯有那一刹那的剪影映在了所有人瞳孔之中,只看到一个头戴斗笠的身影从空中急掠而下,手中唐刀反握,以一往无前的气势扑向了马上的林中豹!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望向那一片黑暗,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就连刚才那一道白光,他们都不知道到底是雷光…还是刀光。 “嗤——”一声清响传来,一道黑影从地上缓缓站起。 第166章 “轰隆隆——”又是一道响雷,借着雷光,这下众人终于将眼前发生的事看了个真切——只见在不远处,一个戴着斗笠的背影孑然而立,在他的脚下,林中豹就倒在那里,眉心正中多出了一道扁平刀口,从前额刺入,从后颅穿出,早已是死得不能再死。 第214章 凉州凉(十五) 战场上弥漫着一股让人心悸的寂静,除了兀自下个不停地簌簌雨声,再无其他的声音。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戴着斗笠的身影,看着他淡然地把刀从林中豹脑袋上拔出,然后又淡然地拭去刀口上的血迹,最后回过身来淡然地环视四周,仿佛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将军死了?”一个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这声音像是在水池里扔下了一颗石子,掀起了万丈波澜。 哗——寂静被打破,这个消息像瘟疫一般弥漫开来。 “将,将军战死!” “怎么可能!” “快回去禀报熊帅!” “替将军报仇!” “杀了此人!” “他还有个同伙!” 雪沏茗早就提防着身边这些士兵,先前这些人被叶北枳所慑,一时忘了动手,此时反应了过来再次对雪沏茗举起了刀兵。 “砰!!!”雪沏茗一脚踢在挡在身前那人的肚子上,那人应声往后倒飞而出,在人群中硬生生撞出了一条路来,一时又是一片混乱。 “去你娘的!”雪沏茗借机来到了叶北枳身边,嘴里连珠炮一般快速说道,“怎么办怎么办!别给我说你的计划到这一步就没有了!”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叶北枳只觉身边影影绰绰的全是人,随便一刀砍出都能砍倒一片,他回头看了眼城墙方向,嘴里只说出一个字:“…等。” “等谁啊?!”雪沏茗手中葫芦挥打不停,头也不回地问道,“等天王老子来救你不成?” 他话音刚落,只见凉州府城门突然大开,无 数守兵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冲了出来… … 周仝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在那二位“壮士”杀进了北羌人的弓矢阵后,城头上的压力便已经减轻到几乎没有了,那负责掩护攻城的弓矢队被那二人一番冲杀便乱了套,周仝是个武人,说不来文人的华丽辞藻,但非要他做个比喻的话,他只觉得那二人仿佛就是一颗塞进了牛粪的爆竹——霎时间便炸开了花。 城墙下的罗汉军没了弓矢队的掩护,攻城的势头也弱了下来,再一回头便看到后方友军被杀了个底朝天,眼见攻城无望,便只得回身支援,一场声势浩大的攻城战就这样虎头蛇尾的没了下文。 周仝见这一战似是守下来了,本以为那二人会见机撤回来,正琢磨是否需要派兵掩护一番,却没想到他们却愈发深入地往敌阵后方去了,周仝眉头一皱,心中暗忖,他们这是想做什么?送 死不成? 周仝眯着眼往敌阵后方看去,突然睁大了双眼,他意识到这二人是想做什么了——斩杀敌将。 在看到敌军一队训练有素骑兵将二人包围以后,周仝已经不忍再看下去了,他知道这两人算是交代在那里了,诚然这两人武艺高强,但在国家机器面前个人的实力终究是微不足道的,就在周仝准备离开城墙时,他突然看到二人中使刀那人似乎是回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周仝心神一震,然后又兀自苦笑——看我做甚?难道还指望着我去救你不成?敌军被此时士气正盛,我怎么可能拿万千守兵的性命去换你二人的性命? 就在此时周仝心绪纷乱之际,他便看到了那让自己几乎惊声尖叫出来的一幕!那持刀男子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飞身越过了包围的人群,一人一刀直杀敌军将领而去! 战场上的人身在局中看不真切,但周仝站在 高高的城墙上,居高临下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只见那敌将坐在马上似乎是被吓得慌乱,下意识地想抬起手中兵器去挡,只可惜刚抬到一半,那持刀侠士便飞快一刀递出,这一刀毫不花哨,只是一式平平常常地直刺,但这将领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拦不下来,下一刻二人便齐齐翻下了马去,跌落尘埃。 周仝猛地上前一步,手紧紧在按在城墙上,瞪着牛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边。 片刻后,一个身影缓缓站起,将刀从地上拔起,孑然而立,战场上一片死寂。 “嗬——”周仝猛地吸了一口气,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身边的亲卫连忙走上来扶住了他。 周仝摆着手,喘息了两下,下了命令:“传令下去——武威、武瑞、武胜三营立马出城,骠骑营侧翼掩护…敌将伏诛,敌军士气全无,乘胜追击!!!” “轰——”凉州府城门大开,不断冲出杀气 腾腾的军士。 北羌军前阵上的士兵与其尚一接触便不可遏制地乱了,当这些骑兵没有了冲锋的空间,便只能等待着被步兵们用长兵器捅死在马上。 “噹——噹——噹——”钲响三声,鸣金收兵。 北羌退兵了。 周仝站在城墙上兴奋得全身发抖。 “将,将军…”身边的亲卫尚还有些年轻,此时声音颤抖地说道,“我们…胜了?” “啪——”周仝一耳光扇在了自己脸上,疼痛感让他清醒了一些:“娘希匹——当然是胜了!”周仝这么兴奋是有道理的,这次的胜利远不仅是一场胜仗那么简单,它还意味着:凉州府不会乱,军心也稳住了,凉州府可以耗得起了。 叶北枳和雪沏茗一前一后走进了城门,每每身边有凉州府的士兵路过时都会好奇地看着这两人,他们二人适前在城墙下的表演,看见的人并 不少。 周仝在城墙上看见这二人进了城门,忙不迭从城墙上下来了,亲自小跑着来迎。 “二位壮士——”周仝站在前方,冲叶北枳拱手,“请受周某一拜…” “哒——哒——哒——”周仝弯腰俯首,却只听见脚步声路过了自己身边,然后渐行渐远。 “呃?”周仝茫然地抬起头来,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戴着斗笠的人,腰悬唐刀的背影正渐渐走远。 “诶——”一只手突然搭在了周仝肩上。 周仝连忙回头看去,原来是另一名“壮士”,这名壮士精神看上去倒还算不错,只是身上却显得有些狼狈,他没戴斗笠,此时头发已经全部湿了,衣服上满是血迹,被雨一泡便润成了一大片,身上散发着一股浓烈刺鼻的血腥味。 雪沏茗半靠在周仝身上挑眉问道:“你是这里管事儿的?” 周仝愣了一下,赔了个笑脸说道:“是…周某乃凉州府城…” “是管事的就好!”周仝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雪沏茗打断了,只见雪沏茗眉开眼笑,冲周仝捻了捻手指,“咱们把今天这笔账算一算罢…” “啊…啊?” “怎么?难道你以为帮你这么大个忙是免费的不成?” “这…” “这什么?想赖账?真以为你雪爷爷是菩萨?” 第215章 凉州凉(十六) 北羌大帐中,望月罴斜靠在软塌上,一只手杵着头,火光映照得他脸上忽明忽暗,看不清楚脸色。 此次跟随他一道过来的旗下将领全都静静站在堂下,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在大帐中央,一块白布盖着一块草席,白布下隐隐可看到一个人的轮廓。 “嗯…”望月罴轻哼了一声,微微直起身子,“两个人…呵呵,当着我两万草原儿郎的面把他们的将军宰了…” 望月罴眼珠缓缓转动,在堂下诸将领身上扫过,他的视线没落到一人身上那人便会情不自禁颤抖一下,可见望月罴平时治军是有多严苛。 望月罴大手抹了抹脸庞,道:“那两人是天神下凡还是什么?” 堂下将领左右互相看了看,谁也不愿第一个开口。 “嗙——”望月罴一掌拍在扶手上,发出一声巨响,他怒目圆瞪,大吼道,“——说话!” 将领们被吓得浑身一颤,离望月罴最近的那人咬了咬牙,站了出来说道:“熊帅,末将听手下人报来…说是那二人似有万夫不当之勇,杀入军中无一人尚能拦住…” “无一人尚能拦住?慕容步冠,我看你是被吓破了胆子!”望月罴咧嘴冷笑,露出一口狰狞的白牙,“照你的意思,若是这两人要冲进我们大营,岂不是能随便取走老子项上人头?” “不——”这名叫慕容步冠的将领颜色大变连忙否认,“末将绝非此意!” 望月罴面色愈发阴沉,他盯着地上林中豹的遗体看了许久,再次开口问道:“那二人可是闰朝军人?” “非也。”开口的是望月罴左手边一人,此 人未着军铠,身材消瘦,前额剔秃,辫发留在左边,看面相约莫四十出头,倒是个血统纯正的北羌人。 望月罴目光落到此人身上,咂摸了一下嘴唇问道:“瓜尔佳阿朵,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第167章 瓜尔佳阿朵摸着腮边的胡髯缓缓说道:“据我所知,那二人身上所穿着的都是寻常衣袍,若是闰朝军人,怎么会连身甲胄都不披挂就上了战场?况且他们其中一人使口唐刀,另一人更是拽了个怪异葫芦甩得呼呼作响,这般诡异的兵器,怕也不是正规军人会使的。” “葫芦?”望月罴脸上一僵,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瓜尔佳阿朵此时也抬起了头来,有些疑惑地望着望月罴:“据回来的将士报…使葫芦那人还在阵前叫嚣着说认识熊帅…熊帅对此人可有印象?” 望月罴下意识地揉了揉胸口,喃喃道:“莫 非…是那人?” 瓜尔佳阿朵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追问道:“熊帅果真识得此人?可否告知一二…” 望月罴抬起手阻止了瓜尔佳阿朵继续往下说,只见他眼中狠戾之色一闪而过:“不该你问的不要问…林中豹已经回归了草原的怀抱,战场上生死有命,但这件事肯定不能就此揭过。初逢大败,营中士气低迷,尔等回去好好整顿,下一次我亲自领军冲杀,定要拿下这凉州府!” 帐中将领齐齐抬头,有些惊愕地看着望月罴,瓜尔佳阿朵忙开口说道:“熊帅不可,大帅事前早已吩咐我等静待大军到来,骚扰凉州府以挫敌军士气便可——这是违抗军令!” 望月罴看着瓜尔佳阿朵嘿嘿冷笑:“打不下来才叫违抗军令,若是打下来了便叫军功。” 瓜尔佳阿朵被望月罴盯得心里直冒寒气,想要开口却又不敢再张嘴了。 … “这城守忒地小气。”雪沏茗怀里抱着一个布袋子跟在叶北枳身边,“居然只拿得出来区区一百两银子。” 二人顺着街边的屋檐行走,倒是少了些淋雨的苦头。 叶北枳斜过眼看了看雪沏茗怀里的布袋,只见那布袋上溅了些雨水,隐隐可见布袋下的棱角分明。 “烫手么?”叶北枳轻声问道。 雪沏茗哈哈大笑:“天下哪来烫手的银子?再烫我也得拿得稳!” 叶北枳叹了口气:“这银子不好拿…” “怎么就不好拿了?”雪沏茗满不在乎。 叶北枳张了张嘴,结果却什么也没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 “嘿…”雪沏茗把布袋打开了一点,布袋中银光顿时便泄露出来了一瞬,他摸出一锭元宝塞到了叶北枳手里,“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 就是怕我们拿了银子,那当官的每次守城都会找上我们么?” 叶北枳把银子放回了布袋中,指了指雪沏茗道:“是你拿了银子,不是我们。” “嘁——不要拉倒。”雪沏茗瘪了瘪嘴,“你也是死脑筋,就不能转个弯想想?就算不拿这银子,只要凤求凰一天炼不好药,我们还不是得去和北羌人拼命去?这银子相当于只是个添头,不拿白不拿。” 叶北枳想了想,竟是找不出话来反驳。 说话间,二人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回到了客栈。 叶北枳取下头上的斗笠,在屋檐下甩了甩斗笠上的水珠,把它挂在了门边。雪沏茗拎着布袋走上前去敲门:“开门开门——” 门内传来了脚步声,不一会门便开了,雪娘探出一个小脑袋,见是他们二人才把门打开。 “你去哪了?”雪娘盯着雪沏茗满身的血污 问道。 “跟着他出去逛了一圈。”雪沏茗指着叶北枳。 雪娘还欲发问,雪沏茗突然冲雪娘嘿嘿一笑,从布袋里掏出一锭元宝:“拿去用!” 雪娘接过银子,端详了半天才确定是真的,又抬头质问雪沏茗:“说,哪儿来的?” 雪沏茗朝她挤了挤眼:“嘿,路边捡的。” 雪娘撇了撇嘴,明显是不信他这套说辞,但还是毫不迟疑地把银子塞进了怀里。 叶北枳越过两人走进客栈,才发现池南苇和方定武都站在屋内,显然也是听见敲门声才跟下来的。 叶北枳愣了一下,然后冲池南苇点了点头。 池南苇盯着叶北枳那一身几乎被染红的衣服,问道:“你去哪了。” “啊…”叶北枳张了张嘴,回头看了看雪沏茗,有些讷讷地说道,“出去…逛了一圈…” 方定武噗嗤一声乐了,他指了指雪娘:“哈哈——叶兄弟,你当我俩也是小孩那般好哄?” “我也不好哄。”雪娘在旁边冷冷说道,目光不善地盯着雪沏茗。 “哈…哈…”雪沏茗抬头望天,笑得很尴尬。 池南苇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叶北枳,看得叶北枳好不难受。 “去哪儿了。”池南苇再次问道。 叶北枳下意识躲避着池南苇的目光,喃喃道:“城外…” “去做什么。” “杀人…” “杀谁。” “北羌人…” “杀了几个。” “不少…” “打赢了么。” “嗯…” “万一没打赢呢…” “打赢了…” “我说万一。” 叶北枳不由得一顿,犹豫了一下才答道:“没打赢…便是死了。” “便是死了…”池南苇深深吸了一口气。 叶北枳听她语气不对,抬头看去,才发现池南苇眼里不知何时已经是一片氤氲。 “你死了…”池南苇眉眼轻轻阖上,晶莹的泪珠顿时溢了出来,滚落到地上碎成了一朵梅花。 “我怎么办…” 第216章 凉州凉(十七) 直到此时此刻,看着池南苇雨打梨花的俏脸,叶北枳才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他的存在对于池南苇来说,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池南苇已经离不开他了,他不仅存在于池南苇的过去,也应当存在于池南苇的未来。 叶北枳抬起手来,迟疑了一下方才替池南苇轻轻拭去泪水。这只手有些粗糙,常年握刀导致虎口和指节上布满了老茧,却自有着暖心的余温。 池南苇睁开眼,有些恨恨地打开了叶北枳的手,静静看着他,直把叶北枳看得避开了她的目光,不敢再与她对视。 “咳咳…”方定武看气氛有些尴尬,干咳了几声说道,“别站在这儿了,有话上去说罢。” 池南苇也不说话,转身便往楼上去了。叶北 枳对方定武点了点头,也跟着往楼上走去,在上楼时还听见身后雪娘对雪沏茗问道:“现在城里都找不到买卖东西的商户了,你捡这银子作甚?” “呃…”雪沏茗面色一僵,颇为尴尬地解释道,“嘿,不捡白不捡,日后也能用得上。” 上了楼,还是百里孤城那间房。 叶北枳跟在池南苇后面进了门,正好看见饶霜看过来,叶北枳冲他点了点头,也不多言。饶霜皱了皱眉:“带了这么重的血腥味儿回来,杀了不少人吧?” “哈——姑娘这鼻子倒是挺灵的。”雪沏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这一趟少说宰了有上百个北羌蛮子。” 饶霜眉头皱得更深了,只听她语气不满地说道:“出去了也不吱一声,要是死外边了谁给你们收尸去?” 雪沏茗进了门,自顾自找了个凳子坐下,他 满不在乎地挠了挠后脑勺:“死不了,我这人罪孽深重只怕阎王爷也不敢收我。” 饶霜还欲训斥,却被雪沏茗提前打断了:“凤求凰那小子还窝在那屋里?城外北羌人约莫有十多万人马,气势汹汹,怕是这城不好守呀。” 话题又被引回此处,屋里众人又都不做声了。 沉默半晌,百里孤城突然站起身来,朝着众人深深鞠了个躬,道:“是我拖累了诸位——此时出城尚还来得及,替虞美人治病一事还是待下次吧。” 叶北枳抬眼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方定武看向池南苇,却见池南苇眼睛尚还有些发红,并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便也就不吱声,他与百里孤城本就没什么交情,此时自然也轮不到他来做决定。 雪娘根本没理会这边,她把银元宝一个个拿出来码在桌子上,垒成了一个“金”字型。 饶霜咬了咬牙,似乎是想说话,却又被雪沏茗打断了:“剑气近你好不晓事,若要说拖累也是你姘头拖累了我们,关你何事?退万步说,此时兵临城下,凉州府城门早已关闭,岂是你说出去就能出去的?你半残之躯带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女子又能上哪儿去?要我说还不如就在此安心住下,车到山前必有路,堂堂四个无字号在此,还能被堵死在这凉州府不成?” “还有一个天字号!”饶霜不甘心地看口说道,然后又侧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杨露,又接了一句,“一个半…” “城外北羌势大…”百里孤城苦笑摇头,“这凉州府多半是守不住的…” “那也等守不住了再说——”雪沏茗洒脱地挥手打断了百里孤城的话,“你个残废哪来那么多废话。” 第168章 百里孤城讷讷无言,半晌后又是郑重地鞠了一躬:“百里孤城…多谢各位了。” 雪沏茗嘿嘿笑着。 叶北枳转头看向窗外,雨似乎是小了一点了。 饶霜望了望众人,独自一人悄悄出了房门,往唐锦年那屋去了。 “咚咚咚。”饶霜站在门外犹豫了片刻,还是叩响了门。 “进。”屋内传来唐锦年沙哑的声音。 饶霜推门进去,走进了里屋便看见了蓬头垢面的唐锦年,他还是坐在地上没有动过,目光紧紧盯着面前的药鼎。 二人谁也没说话,饶霜静静地看着唐锦年,唐锦年静静地看着药鼎。 “什么事。”还是唐锦年先开口了。 “北羌举兵十多万兵马,聚在凉州府城外。”饶霜淡淡说道。 唐锦年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适才…”饶霜咬了咬牙,继续说道,“他 们在讨论到底要不要出城。” “结果呢。”唐锦年脸上表情不变。 饶霜舒了口气,似是开了话头便不用再估计了,只听她道:“是剑气近提出来的,他不愿拖累我等,说先不治虞美人了,但是菩萨蛮劝他留下。” “哦。”唐锦年又点了点头,却也没多说什么。 饶霜继续说道:“定风波没有表态,池姑娘和那个方姓汉子肯定也是听他的…你的想法呢?” “呵呵…”唐锦年突然似笑非笑地看了饶霜一眼,“你想让我走?” 饶霜也不掩饰,缓缓点头:“留在这,城破之日便是你我身死之时。难道你也觉得凭我们这几个人便能退十万大军么?” “你可知叶哑巴为何没有表态?”唐锦年答非所问,冷笑了一声。 饶霜秀眉微微皱起,没有接话。 唐锦年继续说道:“叶哑巴手中那把神刀全赖了剑气近才能铸出,可谓是欠了好大个人情。他哪里是不表态,而是早就做出自己的态度——他是在还这个人情呐。” “为了一个人情连命都不要了么!”饶霜不知不觉提高了声音,“就算不要自己的命,那池南苇呢!他也不管了么!” “呵呵呵…”唐锦年摇头冷笑,“蝶恋花,你未免太小看定风波了,一个能屠尽应天府分坛数百人的煞星,会怕这点风浪?” “嘶——”饶霜倒吸一口冷气,神色骇然,“应天府分坛…是他做的?!” 唐锦年叹了口气,摇头道:“你总拿自己与别人做比较,又岂知别人与你到底差了多远?你觉得城破了便活不下去,岂知在别人眼里来去犹如进自家后院一般简单。” “那可是十万大军——”饶霜忍不住大声说 道。 唐锦年眉头一皱,有些不满地扫了眼饶霜:“在我眼里与十万草芥又有何异?” “妄自尊大!” “嘿嘿…随你怎么说。”唐锦年摇了摇头,“再说了,我用了这么多材料,连点睛石都赔进去,岂能说走就走?” “唐锦年你疯了!”饶霜此时再无顾忌地大喊了起来。 “疯了?不,我没疯…”唐锦年看着药鼎的眼中露出了狂热的神采,“点睛石能生死人肉白骨的传说…难道你不想看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吗?” 第217章 凉州凉(十八) 接下来几日城内外反而有些平静,却又犹如暴风雨前的平静,实在是让人无法心安。 城外的北羌大军像是在前日那一战后也有了几分忌惮,不见攻城亦不见兵马调动,就那样静静地守在城外,若不是每日都能见到营中炊烟袅袅,周仝都要以为他们早已人去营空了。 北羌第一次攻城受挫的消息在官府的刻意引导下早就在城内传开了,百姓们看到了希望,城内也不复前些日子的死气沉沉,街道上渐渐也能看到三三两两的人群了。 这一日,叶北枳众人正吃了晌午,百里孤城屋子太挤,便开了客栈的大门众人坐在大堂里歇息,池南苇端了碗筷进后厨洗碗了。 雪沏茗抬起一只脚搁在板凳上,拿着根木签剔牙:“北羌蛮子这几日不见动静,也不知道在憋着什么坏。” 叶北枳知道这话是在问他,抬头看了眼雪沏茗,缓缓说道:“聚以气势,施以雷霆。” 雪沏茗舔了舔嘴唇,仰靠在桌子上望着天花板:“重新聚拢士气出手必以雷霆么…你好像对打仗的事很懂?” 叶北枳沉默了一会才答道:“…见得多了,便懂了。” 正说着,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二人转头看去,原来是饶霜端了个食盒走了下来。 见大堂里的三人都望着她,饶霜颇为抱怨地说道:“早上给他端去的稀粥也没喝一口,午饭也说不吃了,只说到了紧要时刻,让我莫去打扰他…照这样下去,我看药还没捣鼓出来就先把自己饿死了。” 雪沏茗摆了摆手:“他可惜命得很,哪舍得把自己饿死——若真饿得遭不住了自己晓得吃,你不用操这份心。” “哒哒——哒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传来。 大堂里的人闻之皆为一愣。 “这个时候谁敢在城内跑马?”饶霜疑惑问道。 雪沏茗也皱起了眉:“听声音人还不少。” 叶北枳快步走到大门前把门给虚掩上,只留了一条小缝,从缝隙里往外窥视着。雪沏茗也赶紧走了上来,与叶北枳一起观察着情况。 饶霜不欲与他们二人凑对,端着食盒往后厨去了,离开时还不忘嘱咐大堂里的雪娘:“雪丫头,别在这里玩了,上楼去。” 雪娘看了看饶霜,又看向雪沏茗,雪沏茗从她摆了摆手,她便听话地上楼去了。 马蹄声渐渐地近了,声音也愈来愈大,地面似乎都震颤了起来。 “不可能是北羌人偷摸着打进来了吧?”雪沏茗低声问道。 叶北枳摇了摇头:“不可能…这些人是从南门方向过来的。” 说话间,马蹄声就已经近在耳边了,二人只见眼前一花,门外便奔腾过了一骑又一骑的骏马,马上骑士无不身披锃亮的铠甲,腰间配着制式长刀,也不知 这是一支多少人的军队,只见无数骑兵拉成了一条长龙从门前一晃而过却久久不见龙尾。 “是闰朝军队。”叶北枳开口说道。 “是来支援凉州府的!”雪沏茗恍然大悟,而后又突然疑惑道,“不对…据说此次边关大战调走了全国八成的兵,各城各州都只留了些许守城兵力,那这支骑兵是哪来的?难不成是从京师赶来支援的禁卫军?啧啧…也不对,时间对不上,京城的骑兵要赶来这里绝没有这么快…” 叶北枳微微眯起眼睛,沉声说道:“…北边来的。” “北边?”雪沏茗一愣,随机恍然道,“是戚宗弼派来的!” 叶北枳轻轻点头:“骑兵先行…和北羌一样的路数。” 雪沏茗眼珠子一转,顿时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他挑眉说道:“呵呵,也就是说…闰朝大军也快到了?” 此时门外街道上的骑兵也终于跑过了最后一骑, 消失在了街尾。 叶北枳推门出来,街道上也渐渐走出来了零星的百姓,皆对着骑兵消失的方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看来刚才躲在门后观察形式的人也不止叶北枳他们。 这些百姓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口中皆呼:“凉州有救矣!” “…是往监城司去的。”叶北枳喃喃自语。 雪沏茗在他身后说道:“凉州府城守这几日吃住都在城北监城司,这队骑兵初来乍到,肯定是要先去打招呼的。” 叶北枳望着城北默然不语。 雪沏茗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又发什么痴?” 叶北枳缓缓开口:“也许这不是好消息。” “怎么说?”雪沏茗歪头问道。 “北羌大军…应是要到了。” … 监城司。 周仝早在这支骑兵队伍从南门进来时就已经接到 了手下士兵的汇报,此时已经早早地在门外等候了。 随着马蹄声的接近,不多时这队五万人的骑兵便抵达了城北。 为首的一名年轻骑士毫不拖沓,来到门前便翻身下马,一应动作行云流水,他冲周仝拱手行礼:“可是凉州府城守周仝周大人当面?” 周仝拱手回礼:“正是在下,敢问将军名讳?” 年轻将领军容一肃:“末将宣威营义德右将军江潮,奉戚相之命领五万骑军驰援凉州府,见过周大人!” 说罢,江潮便是单膝跪下,冲周仝郑重行了个军礼,随着他一跪下,身后的五万骑兵也齐齐跪了一地,口中齐呼:“见过周大人!” 周仝连忙上前扶起了江潮:“将军快请起,将军率五万精兵施以援手救凉州府于水火,周某感激还来不及,岂敢受将军这一拜,折煞我也!” 其实江潮这一拜也没拜错,他义德右将军官封从六品,而周仝身为凉州府城守却是官居正五品,身披青底绣熊袍,这一拜自然也是当得起的。 第169章 周仝满脸激动地扶起江潮,终于是忍不住问出了心底最想问出的那句话:“戚相他…我闰朝大军…多久能到?” 江潮脸色沉了一下,答道:“不瞒大人,戚相大军尚在途中,以他们脚程怕是还需四五天才能抵达。” “三五天…”周仝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出身军伍,对于行军一事也是了解,他有些颤抖地问出了另一个问题,“那北羌大军…何时会到?” 江潮脸色的肌肉抖了抖,咬牙答道:“…两天之内。” 周仝身子一震,情不自禁后退了两步:“两,两天…” 江潮默然点了点头:“就是为了与北羌大军当头撞上,所以我们才从另一条路绕过来的,但之前和北羌大军倒是有擦肩而过,我冒险派了斥候前去探查,斥候回来报汇说,北羌大军中攻城器材完备,云梯撞锤一应俱全…不过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们好像只有不到三十万人,加上现在凉州府城外的骑兵,他们也不过 是五十万人。这人数仅有北羌大军总数的一半,我后来仔细想了想,想必是分了两路去攻打冀北宁邺,想要声东击西,这消息我已经派了人去通知戚相了。” 周仝骇然惨笑:“五十万人…江将军,我们全城的兵马加起来也不过十万,五十万和百万对我们来说又有何区别?” 第218章 凉州凉(十九) 凉州府城守周仝笑得很苦涩:“如今城中兵力尚不足十万,北羌不论是百万军马还是五十万军马,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不同?” 江潮侧头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对周仝说道:“周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周仝眼睛微微一眯,伸手往里一迎:“将军请。” 江潮拱了拱手,跟着周仝进了监城司的大门。 二人进了门内,一路来到内厅,待下人奉了茶,周仝挥手屏退了下人,这才开口说道:“将军有话不妨直说罢。” 江潮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出声说道:“实不相瞒,此番末将除了奉命前来支援凉州府,还带了戚相的口令。” 周仝眉毛一挑:“口令…什么口令?” 江潮咽了口唾沫:“戚相料到北羌大军会提前抵达,凉州府定然岌岌可危,所以特让我带来一计——凉州府城内百姓数万,若真到了城头告急之时,可命这些百姓上城头协助守城。” “这!”周仝眼睛一瞪,“这怎么可以?!” “戚相说了…”江潮盯着周仝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凉州府不能丢,北羌攻凉州意图再明显不过,分明就是冲着京师去的,这凉州府若是守住了,周大人便是闰朝的功臣,若是没守住…” 江潮留了半句话没说,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周仝。 周仝苦笑:“周某知道…若是没守住,便是罪人。届时不需要戚相来治我罪,凉州府城破之日,便是周某自裁之时。” 江潮没有对周仝的话多做评价,只是接着说道:“戚相知道此事对不起城中百姓,但事在人为,全指望周大人了,哪怕是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也要让他们上城作战。” 周仝咬着牙,腮帮的肌肉不住颤抖着,半晌才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着手去办的。” 江潮端起茶抿了一口,摇头叹了口气:“周大人,不瞒你说,其实我刚接到这口令时也一时接受不了,我其实就是凉州府本地人。” 周仝闻言,惊愕地抬起头来看着江潮。 江潮继续说道:“但是…这是没办法的啊,打仗这种事情,我们当兵的最清楚不过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若是百姓们不帮忙守城,等城破了他们还是难逃一死,你觉得北羌人会放过他们吗?所以这虽说是逼他们…其实是在给他们自己挣命啊…” 周仝默然点头:“…我理会得。” 江潮摇了摇头,看向周仝:“不提这个了,戚相还有一条命令需告知大人知晓。” 周仝肃容道:“将军请说。” 江潮目光凝重了起来,说道:“戚相说了,北羌攻城器械齐全,若真是没了回转的余地,城破之时,组织城内余下百姓乘运船南下,我闰朝军士将剩下运 船尽毁,片帆不得留与北羌。只有这样,才能替京师抢来些许喘息时机。” 周仝脸色大变:“戚相是什么意思,竟已经考虑到这一步了,难道他也对凉州府不抱希望了吗!” 江潮连忙摆手安抚道:“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周大人莫急,若戚相真有这般想法怎么还会派我前来?” 周仝这才脸色稍霁。 江潮继续说道:“戚相身居高位,自然要万事考虑齐全才是。” 周仝还欲说话,却忽闻门外将士来报:“大人!不好了——北羌又来攻城了!” 周仝与江潮齐齐脸色一变,二人对视一眼连忙往门外走去。 “怎么回事!”周仝推开门便问,“快说!敌军来了多少!” 跪在门外的那名将士赶忙说道:“敌营兵马全部调动往这边来了!” 说话间,江潮已经一路往监城司门外跑去了,周仝听见门外传来江潮的喝令声:“所有人下马!随我上城墙守城!” 周仝一脚踢开了还跪在自己面前的那名士兵:“还愣着干什么!上城墙!” 周仝吗,迈开步子往城墙上跑去,一边跑还一边下令:“巨木擂石上城墙!快点快点!再架几口铁锅——把油烧沸!” 说话间周仝已经跑上了马道,手扶在女墙上往下望去,只见远处一片黑压压的骑兵正向着城头压来,不过却没有发起冲锋,只是拉开阵线摆出了阵势。 “这个距离正适合冲锋,他们还这般闲庭信步是为何?”身后传来说话声,周仝回头一看,原来是江潮。 周仝摇了摇头:“我也不甚清楚…也许是他们知道我们不会出城,所以只打算做出架势来挫我军士气?” 江潮眯着眼:“不知道…看看他们会有什么动作 吧。” 北羌骑兵在离城墙一箭之距的地方停了下来,二十万骑兵横拉成了一条长蛇,对着凉州府虎视眈眈。 城头凉州府守军如临大敌,不时有人咽着唾沫,在身上擦净手心的汗,再重新握紧手中兵刃。 正在众人不知北羌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时,只见一骑北羌骑兵策马跑出了军阵,一路跑到了城墙下,只听他高声喊道:“闰朝人!城墙上可有能说话的!” 周仝脸色阴沉,却还是上前一步道:“凉州府城守周仝在此!有话快说!” 那骑兵仰天大笑三声:“哈哈哈!你且听好——凉州府城破已是迟早的事,我家将军不忍将士死伤,发善心允许尔等投降,我们草原儿郎向来不杀降军,你们还不快快开城门相迎!” “竖子安敢辱我!?”周仝气得须发皆张,他大手一挥,“我等闰朝忠良誓与凉州府共存亡!把他给我射下来!” 话音一落,立马便听破风声起,数支弩箭呼啸而至,那名骑兵身中数箭立时毙命。 望月罴在军阵中把这一幕看得真切,他冷笑一声,轻描淡写地下了命令:“敬酒不吃吃罚酒——攻城!” ps:最近手头上的事情很多,每天晕头转向的,你们在评论区的留言我都有看到,每每看到还有这么多支持我的人,都能让我深感荣幸,谢谢你们,谢谢还在支持我的人,谢谢你们还能等待着我的更新,你们的支持就是我的动力,我会继续努力的,能看到还有人喜欢着我的书,便是我最开心的一件事。 第219章 凉州凉(二十) 黑云压城城欲摧! 二十万骑军化成的黑云齐齐朝着城墙奔腾过来委实是一件令人心悸的场面。 直到这一刻,周仝才切实地体会到“北羌骑军甲天下”这句话丝毫没有言过其实。那如潮水一般奔涌过来的骑军,除了震天的马蹄隆隆声竟然无一人声嘶力竭地呼喊,没有战场上常见喊杀声和呵斥声,唯有那凝重地如有实质的杀意最为真实。 大地,城墙,似乎都在响彻天际的马蹄声下颤抖着,周仝自己尚觉得心惊肉跳,更别说城墙上的普通军士了。 “啊——”终于,城墙上传来了第一声哭喊,一名士兵甩掉手中的长枪便往城墙下跑去,口中哭喊着,“打,打不赢的!” “唰——”刀光闪过,复杂监军的军官一刀削掉了士兵的头颅,他举目环顾四周,寒意森森地喊道:“畏战者——死!” 周仝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袖,目光愈发地寒冷,北羌军仅仅是一轮冲锋便将守城军的士气打落到了最低点,这一仗,真的有胜利的希望么? 但想归想,周仝自然不会就这样自暴自弃,自己身为城守,该做的事还有很多。 他转过身,面向城墙上的守城军士们,深深吸了一口气,高声说道:“北羌蛮夷安敢辱我大闰国威?实乃欺我大闰无人!众将士——看看你们脚下,这里是凉州府!军中将士谁没受过城中百姓恩惠?再看看你们身后,凉州府已是我大闰京师最后一道防线!若是此战败了,便是把京师生生放在了北羌嘴边,我们还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第170章 周仝缓了口气,闭上双眼再次深吸一口气, 再睁眼时已经是双眼赤红,他突然高声怒喝:“众将士——能战否?!” 城墙上寂静了片刻,然后便爆发了震天的呼声:“死战!死战!” 见士气已然被调动了起来,周仝这才悄悄呼了口气,稍稍放心了些,但此时此刻却再无时间让他缓气,北羌转眼便已到了城下,周仝再次高声下了命令:“弓矢队戒备!” 话音刚落,只闻城墙下簌簌有声,北羌的第一轮箭雨已经到来,一支羽箭擦着周仝的脸颊飞了过去周仝都无暇去管,只是高声下着命令:“给我放箭!不准他们靠近城墙!” 不让北羌军靠近城墙自然是不可能的,闰朝军士的箭雨并没哟对北羌军造成太大的损失,这个生于马背长于马背的民族,对于骑术一道已经是炉火纯青,在第一轮箭雨到来之时他们一个俯身便藏到了马腹下,只有寥寥数人被射下了马。 北羌军借着冲锋的速度优势,迅速逼近了城 墙脚下,这个位置弓箭能对他们造成的伤害已经是微乎其微了,奔跑在最前面的正是那数千罗汉军,这群悍不畏死的兵士早已准备好了飞索勾爪,在手中抡圆了顺势一甩,便将飞爪稳稳地挂上了城墙,凉州府北面城墙不消一会便密密麻麻挂满了绳索,无数北羌军人翻身下马,抓住绳索便往上爬去。 望月罴在后方军阵中,不时驱策着坐下巨熊来回踱步,在他的身边,尚有一千罗汉军将他团团围住。 “熊帅,你觉得那二人还会出现吗?”说话的瓜尔佳阿朵,他就骑在望月罴上边的一匹马上。 望月罴从鼻子的喷出一股热气:“你问我?” 瓜尔佳阿朵颇有深意地看了眼望月罴:“听闻出征前熊帅一直在养伤…那二人中使葫芦那人,可是熊帅旧识?” 望月罴揉了揉蒜头鼻,斜眼瞥了眼瓜尔佳阿朵:“阿朵将军倒是长了一双好眼睛。” 瓜尔佳阿朵轻轻一笑:“草原儿郎都有一双雄鹰般敏锐的眼睛。” “你的意思是…我很像你鹰爪下的兔子么?”望月罴咧开嘴笑道,一排利齿反射着寒光,“我记得大帅是派你来协助我的,不是派你来监视我的吧?” 瓜尔佳阿朵心头猛跳,此时才感觉到望月罴话语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他忙低头说道:“熊帅赎罪,是阿朵多言了。” 望月罴笑得寒意森森,他拿胡萝卜粗的手指指了指瓜尔佳阿朵的眼睛:“不要在我这里卖弄的你小聪明——你的眼睛很漂亮,我不介意帮你把它挖掉。” 瓜尔佳阿朵出了一身冷汗,像是刚从水缸里捞出来的一般,忙不迭地点头应是。 望月罴望着城头舔了舔牙齿,喃喃说道:“ 就算他不出来…待破了城也要逮住他报那一拳之仇。” 此时城墙上战火连天,攻守愈发惨烈,无数人命在刀光中陨落消逝,城头和城墙根下的尸首堆积如山,鲜血将城墙染成了殷红,北羌军士们好几次已攀上城头差点破城,却总在最关键的时刻被豁出性命的守城将士击溃。 周仝亲自那把长刀在手上,不时奋力向北羌军挥刀,他口中还不停下着命令:“不要停下烧油!再多架几口锅!把油倒下去——巨木不够了就拆房子!把这群杂碎给我打下去!” 一名亲兵杀出重围,带着一身血污来到周仝身边,他一把抓住了周仝的衣襟,声嘶力竭地喊道:“大人!这里太危险了!下城墙去吧!” “放屁!”周仝一把推开亲兵,怒声喝道,“我大闰将士都在此处厮杀,我身为城守怎可畏战先逃!” “大人!”亲兵大急,“你是何等身份—— 你若出事凉州府就没了主心骨了!” 周仝大怒道:“给我滚开——再敢这番言语乱我军心,我定先斩你于阵前!” 亲兵咬了咬牙,却终究是不敢再说什么了。 城墙上战事已经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凉州府守军此时哪还关心战事输赢,在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修罗场上,唯一记得的便是杀掉面前的敌人罢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仝只觉得双臂酸软,抬手挥刀便也只凭借着本能了,忽然耳边远远传来清脆的鸣钲声。 敌人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了一城墙的尸体。 周仝双目发神地望着城墙下,直到有亲兵过来提醒他,亲兵的语气里透露着毫不掩饰的劫后余生的喜意:“大人!敌人退兵了!” “退,退兵了…”周仝喃喃道。 亲兵使劲地摇了摇周仝的肩膀:“大人!我 们守住了!” 第220章 不速之客 京城,苏府。 最终余老太还是架不住苏亦的劝说,跟着已经位极人臣的儿子搬进了这座三进三出的大宅邸。毕竟苏亦也没有说错,哪怕是为了儿子未来的仕途考虑,也得有个像样的宅子,不然难免让人看了笑话。自从苏亦幸进从一品大员后,前来递名帖拜会的人也愈发的多了起来,总不能还在原先那个漏雨小平房里招待人家吧。 苏亦怕老太太一个人寂寞,除了招了个管家以外,还特意请了许多下人来伺候老太太,没事就让侍女搀扶着老太太在院子里专有,看看亭台流水什么的。虽然余老太没说过,但知母莫若儿,苏亦还是能看得出来,余老太过得反而不如之前在四合院里过得舒心。 这一日苏府来了个客人。 夜凡坐在苏府前厅里,陪着笑和余老太聊着。 余老太还是那副寻常百姓打扮,穿着粗布衣服,脚上蹬着一双自己亲手缝制的绣花鞋,她与夜凡隔着个小桌坐着,笑眯眯地拉着夜凡的一只手:“你是我家那崽子的朋友?” 夜凡笑着回道:“老夫人慧眼,后生夜凡,乃立之的至交好友。” 余老太笑得合不拢嘴:“不错不错,我家那崽子还真没几个像你这样一般年纪的朋友,往日来家里拜访的都是些糟老头子,说话都打着官腔,我闻那文绉绉的酸味儿都知道是当官的士大夫,我都不稀罕待见他们。” 糟老头子… 夜凡眉角情不自禁抽了抽,故作掩饰地端起茶杯喝茶,尴尬地笑着:“呵…呵呵…” “你得和小亦子多亲近亲近,我怕他天天和那些老头子打交道失了年轻人的朝气。”余老太拍了拍夜凡的手背,话锋一转问道,“对了,夜公子可有婚配?” “唔——咳咳…”夜凡一口茶水呛在了喉咙了。 余老太连忙替他拍着后背,埋怨到:“喝慢点啊,年轻人就是性子急。” 夜凡缓过气来,有些招架不住地摆手道:“多谢老夫人关心,小子…小子尚未成家。” “哦…”余老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现在可有家业?” 夜凡苦笑:“做点小生意,在城西有处茶馆正是我旗下产业。” 夜凡此话一出,余老太顿时眼睛就亮了,夜凡一看她这眼神就便知不好。果不其然,不待夜凡开口,余老太又说道:“做生意好啊!年纪轻轻便有自家产业,怎么还不成家呢?这样老太我擅自做一回主,替你当个媒人!” “不…”夜凡连忙就想摆手,却被余老太打断。 “之前我住在葫芦街时,街口刘裁缝有个女儿,正是年方二八待字闺中的好年纪。”余老太兴致勃勃,“刘姑娘长相貌美,与夜公子简直就是良配!” 夜凡强忍下想要落荒而逃的欲望,用最诚恳地目光看着余老太,拱手说道:“多谢老夫人关心了…小 子,小子真的不急!”葫芦街夜凡当然知道,之前叶北枳带着池南苇来到京城时便是他给安排在葫芦街福照大院的,手下的谍子早就把这一条街的人底都给摸透了,对于这个什么刘裁缝的女儿,余老太一提起他便也有了印象,余老太也没说错,这个刘姑娘长相也算貌美——但问题是她是个瘸子啊,不然也不会“待字闺中”至今还未嫁出去了。 夜凡悄悄用怀疑的眼光看了眼余老太——他想确认这老太太是不是故意想坑自己。 见夜凡拒绝,余老太一脸的失望,用惋惜的眼神瞥了夜凡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在说“你错过太多了”。 “说起葫芦街…”余老太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转头看向夜凡,“我住在福照大院那会,邻居还住了小两口,一个叫叶北枳,一个叫池南苇,与我家小亦子关系可好了,你既然是小亦子朋友,你可认识他们?” 见余老太终于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开了,忙不迭地答道:“认识!当然认识!” “唉…”余老太叹了口气,“后来也不知道他们出了什么事,一夜之间就不见人了,像是走得匆忙,家里的东西都没收拾人就不见了,也不说走之前打个招呼,对了——”余老太突然看向夜凡,“我家那崽子给我说他不清楚,但他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撒没撒谎我会看不出来?他就是不想告诉我——那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第171章 夜凡顿了顿,笑道:“老夫人莫担心,这事我虽然知道的不多,但多少清楚一些,好像是说叶公子带着池姑娘回老家省亲了。” “省亲?”余老太疑惑地看了眼夜凡,“我记得他俩还未成亲…怎么就突然回去省亲了?” 夜凡不动声色地擦了擦额角的汗:“他,他们这次就是回去成亲的,然后…顺便就把亲省了。” 余老太还欲发问,夜凡自知再聊下去恐怕就再难自圆其说了,忙率先问道:“立之怎么还未出来?” “他在书房处理公务…”余老太往内院的方向看了看,站起身来说道,“等着,我去帮你叫他。” “不用了。”苏亦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我 出来了。” 苏亦从屏风后绕了出来,他走过来搀扶着余老太:“娘,你先回去歇着,我与夜公子有事要说。” “那你们聊。”余老太点了点头,又对苏亦嘱咐道,“多和夜公子亲近亲近,比你成天和那些老夫子待着强。” 苏亦唯唯诺诺地点头。 待送走了余老太,苏亦习惯性地擦了擦额头的汗,回过身来看着夜凡。 “你怎么来了?”苏亦语气并不好,他还记得上次二人相见时的情景并不是太友好。 夜凡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好整以暇地抿了口茶水,慢悠悠地说道:“站在那里作甚?你在屏风后面偷听我和老夫人说话,还没站累吗?” “哼!”苏亦冷哼一声,不过还是走过来在主位上坐下了。 夜凡看了看苏亦,轻轻笑了一声:“呵呵…我看得出来,老夫人在这大院子里过得并不开心…这些事,想必苏大人比我这个外人要清楚得多。” “有事说事!”苏亦眉头皱起,“你到我府上就是来跟我闲扯的吗?” “老夫人在苏府怕是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吧?”夜凡歪着头望着苏亦,“不然也不会和我聊这么多了,话里话外句句不离福照大院,看来她老人家还是想念在福照大院的日子?” “姓夜的你不要太过分!”苏亦终于爆发了,双眼瞪圆了盯着夜凡。 “苏大人位置水涨船高,这官威也是不小了。”夜凡还在继续逗着苏亦。 “你——!”苏亦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来人!送客!”说罢,拂袖就要离去。 “等等。”见苏亦要走,夜凡终于是坐直了身子。 苏亦回过头来,见夜凡已经是严肃了面孔,于是便又挥手斥退了站在门外的下人,再次坐了下来:“终于肯说事了?” 夜凡眼神变得凝重起来,直直地看着苏亦,说道:“这次来,是有个消息要务必告知与你。” 苏亦眉头一跳:“…什么消息?” 第221章 为官之难 见夜凡的脸色变得认真了起来,苏亦也意识到事情颇为重要,遂也正了颜色,肃容问道:“…什么消息?” 夜凡放下茶杯,从袖袍中摸出一束扎好的卷宗,说道:“前些日子闻风听雨阁下面的谍子传来消息,江湖上突然多出了一群来历不明的武艺高强之辈,最开始我还并未放在心上,直到几日后传来另一条消息,我才意识到事情恐怕不简单了。” 苏亦接过去卷宗,展开来细细读着,夜凡继续说道:“就在不久之前,不少江湖中成名已久的武人相继陨落,其中不乏各宗派的高手,诸如云中鹞廖正丰,奔鹿镇八杰,雪岭剑仙吴岚,飞龙寨掌门周尔思,飞沙堡堡主王晏章,以及伽蓝寺弃徒林恶禅。” 苏亦接道:“我不是江湖中人,你说这些人我都不认识。” “死的人又岂止这几个?我说的这几个都是江湖中武艺高强之辈,其中林恶禅更是威名赫赫。”夜凡摇了摇头,“也罢,说了你也不晓得其中利害,我便 说个你听说过的。” 苏亦闻言抬起头来,看着夜凡等着他的话。 夜凡顿了顿才说道:“悬锋谷谷主施无锋…” “他也惨遭毒手?!”苏亦此刻终于是变了颜色。 夜凡摇了摇头:“这倒没有…不过也是身负重伤,至今还躺在床上。” 苏亦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些人…竟有这般厉害?” 夜凡抿了口茶水,淡淡说道:“能做到这般地步,想来也定是有些本事的,不过更厉害的还是他们的身份。” “你已经查清楚了?”苏亦挑眉。 夜凡不理会苏亦的问题,自顾自说道:“这些人杀了这么多武林中人,却全不是光明正大的上门叫阵,无一不是躲在暗处刺杀,据我所知,施无锋夜晚在家中准备就寝时被放了冷箭,但好在施无锋本身武艺非常,再加上悬锋谷大门大派守备森严,最终还是将刺客生擒,那刺客倒也硬气,见逃脱无望便自刎了。刺客身上无一可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但从面貌上看…却是北羌人无疑。” 苏亦拍案惊起:“——北羌人?!” 夜凡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虽不知这是不是巧合,但我还是不惮以最坏的打算的来考虑…北羌是否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打算?” 苏亦眼中不时闪过一丝精光,显然脑中在不停盘算着,只听他喃喃自语道:“若真是北羌的谋划…可杀这些江湖人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苏亦脑袋一偏,看向夜凡:“江湖事你比我清楚,你有什么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夜凡答道:“北羌有什么打算我目前也看不明白,但这些人若真是北羌派来的…我便怀疑这些人是岐黄社的刺客。” “岐黄社?”苏亦疑惑道,他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夜凡耐心解释道:“北羌皇帝的圈养的私兵,里面全是北羌江湖的高手,对皇权忠心不二。” 苏亦若有所思道:“原来是北羌鹰犬…若真是他们,其中必有害我大闰的阴谋。” “正是这个道理。”夜凡点了点头,“所以我今天才特来拜会,朝廷对江湖事后知后觉,此事又事关重大,要告与朝廷知道,我要借你的口才行。” 苏亦又突然转头看向夜凡,怀疑地看着他:“你与朝廷的关系也说不上友善,这么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夜凡展演一笑:“苏大人多虑了,我闻风听雨阁毕竟也是依附于陈氏江山而存在的,若真是北羌将战火蔓延过来,对我也不是什么好事。” 苏亦冷哼了一声,显然是不信他这套说辞。 夜凡也不计较他的态度,转而说道:“听闻苏大人最近在朝堂上…过的并不舒心?” 苏亦猛地转头盯住了夜凡:“好一个闻风听雨阁阁主——就连朝堂之上都已经有你的眼线了么?!” 夜凡抿嘴浅笑,不置可否:“苏大人何必对我有这么重的戒心?你我都清楚,我若想害你,当初又何必亲自将你送出闻风听雨阁?” 苏亦脸色阴晴不定,也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脸色稍缓,还是重新坐了下来。 夜凡继续说道:“读书和为官,其实并不是一码事。” 苏亦眼帘微垂:“朝堂有如一汪深潭,稍不注意便是尸骨无存的下场。可笑我当初还以为身居高位终于可以一展抱负,却没想到最大的阻力竟是来自于同 立与朝堂上的同僚。” 夜凡笑道:“苏大人有和愤懑不妨说出来,夜凡侧耳恭听。” 苏亦转头怔怔地看着夜凡,片刻后叹了口气道:“朝堂百官党派分立,我又是幸进之身,多有对我不假辞色,认为我当不得这从一品大员的身份,我每每有动作更是觉得束手束脚,有口难言。” 苏亦深深吸了一口气:“当今陛下年幼,百官常以‘辅佐’之名独断专权,我与岳公公纵是有万般能耐,也敌不过这满朝的悠悠众口,更有甚者,参我是君侧奸佞…”苏亦苦笑一声,“呵…若非他们看我也是文人出身,怕是早就让逼谏陛下将我赐死了。” 夜凡有些疑惑道:“竟没想到你如今已是这般艰难,不过…你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让他们竟这般针对与你?” 苏亦眼中狠厉之色一闪而过:“最开始是不止于此,但前些日子,我在上朝时进言,让陛下收回戚宗弼兵权。” 夜凡恍然大悟:“难怪!” 苏亦眼中精光缓缓收敛:“没错,便是从那时开始的。那日我此言一出,立时便站出来数人,说我此 奏不可实行,届时寒了边关将士的心,恐生哗变。也是从那时我才真正意识到,戚宗弼立于朝堂十余年,其下势力早已经根深蒂固,在朝堂上织起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咚!”苏亦一拳重重砸在了扶手上,恨恨地说道:“可是兵权不得不收!昨日军报有言,北羌已经兵临凉州府,戚宗弼回援恐时不待也,若是凉州陷落,必须派兵回防京师,但兵权还在戚宗弼手上,谁知道他会做什么打算!” 听到苏亦提起凉州府,夜凡也微微变色,他说道:“凉州府的事我也知道一点,北羌大头的骑兵曾试探着攻过城,但还是守住了。” 第172章 “那若是北羌大军抵达呢?凉州府怎么守?”苏亦反问道。 “戚宗弼率大军已经加快行军速度,只消凉州府守住一日…”夜凡话说了一半便被打断了。 苏亦一摆手:“那你又想过没有?就算是戚宗弼及时赶到,就真的能守住吗?” 夜凡张了张嘴,竟是无言以对。 第222章 同为月下人 夕阳欲沉,天色渐晚。凉州府城头陆陆续续点起了火把,在火光的照耀下,城墙上的士兵正在把马道上堆积成山的北羌军尸体抛下城头,把自己战友的尸体收捡到一起,等着一把火烧掉——在这个特殊时期,实在是没条件再将他们一一安葬了。 城墙下,有专门负责收捡尸体的北羌士兵,他们三三两两地过来,抬着简易的架子,把尸体堆在架子上往军营中运送——也许只有在面对这些死人的时候,两个敌对的国家才会如此的和谐,说来难免讽刺。 这已经是北羌军两天来的第三次进攻了,城中守兵心知若是城破,自己也无幸理,遂都是搏出命去守城,这才保证了直到今天凉州府还能安然无恙。 周仝站在城墙上,目光深邃地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北羌军营。江潮站在他身后,良久幽幽叹了口气。 “将军为何事叹气?”周仝没有回头,缓缓问道 。 “事事皆足以叹之。”江潮苦笑,“大人应是比我清楚才对,两日三战,看似我是军成功退敌,虽说气势犹在,但城中将士早已疲惫不堪,再加上这两日北羌攻势猛烈,城中守城器械已有不足之相,檑木更是已需百姓拆掉自家房屋的横梁来补充,如此景象…末将岂能不叹?” “若只是这般倒也还能撑上几日,”江潮继续说道,“可北羌却不会等,今日一过,恐怕北羌大军不日便可到达,等到了那时…才是真正艰难的时候。” “怎么?”周仝回过头来看着江潮,“连你也已经不相信戚大人了么?” 江潮摇头:“非也,只是戚相迟于北羌到达已经板上钉钉的事,可我们能守下多久?一日?还是半日?” 周仝紧紧抿着嘴,脸庞的轮廓在火光下分外分明,他脸颊的肌肉紧绷着,眼神有些失焦,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过了许久,江潮才突然听见周仝的声音幽幽 传来:“传令下去,今夜派人去城中每户探查告知,户中有男丁者一律分发武器,明日起参与守城。” 江潮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前面那个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重重应道:“…得令!” “等等…”江潮正欲离开,却又被周仝叫住,停在原地等着周仝的指示。 周仝使劲捏了捏藏在袖袍中的拳头,开口说道:“让军士们与百姓好好解释…若是城破了,谁都活不了,切记!莫要与百姓起争端,不可在这个时候乱我民心,有无端生事者,已军纪论处。” “…是。”江潮再次应道,然后便准备转身下城墙去。 “等等!”周仝再次叫住了江潮。 江潮收回脚来,转头有些无奈地看着周仝:“大人…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一块说了吧。” 周仝苦笑一声:“倒是还有件事,务必嘱托军士们不要与百姓起冲突…特别是那种身怀武艺的江湖人。”周仝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出那幅二人飞身跃下城 墙的剪影,再次郑而重之嘱托道:“切记,不可起冲突!” 江潮心中疑惑万千,有心想问这区区江湖人何得如此重视,却只是嗫喏了一下嘴唇,答道:“…末将明白。” … 客栈内,叶北枳在桌前点起了灯,借着火光从怀里摸出一片绸巾和一个小瓶,最后再把唐刀拿了出来。 他拔出小瓶的软塞,顿时一股清香便在房内弥漫开来。叶北枳将小瓶倾斜,倒出一点用绸巾接住,开始轻轻擦拭着刀锋,每一次擦拭便会在房内闪过一瞬刀光,映照得屋内寒意森森。 油是上好的茶籽油,经过细心的调煮而成,每日早晚保养唐刀是叶北枳必做的工序。 “咚咚——”叩门声传来,叶北枳目光落在刀身上没有转头,也没有回应。 片刻后门被推开了,池南苇莲步轻移走了进来, 她吸了吸鼻子,看向叶北枳:“每次问道这个味儿便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对我若有对刀一半上心就好了。”这话说得露骨,一出口池南苇也不禁脸颊绯红。 叶北枳面色微窘,擦刀的手也不禁一抖,讷讷地应道:“啊,我…我…对你也很上心的。” 池南苇双颊更是红透了,颇为扭捏地走到叶北枳对面坐下,故意不去看叶北枳,目光透过窗户看着楼下小院… 小院里,雪娘扎着马步立在梧桐树下,她头上顶着一口从厨房里搜刮来的大铁锅,锅里杂七杂八地放着一堆重物,双臂前伸,两只手腕各吊了一摞青砖,膝盖上同样垒着两摞。雪沏茗就蹲在池塘边远远望着,不时吆喝一声:“稳住了诶!掉了今晚没酒喝嘿!”说罢,仰天大灌一口。 池南苇颇为恼怒地对叶北枳抱怨道:“那菩萨蛮未免太没人情味,雪娘才十岁不到,怎受得住他天天这般折腾!” 叶北枳抬眼看了看窗外,什么也没说,继续低头 捣鼓他的刀去了。 池南苇却是没注意到叶北枳的不以为然,继续说道:“看看雪娘头上顶了多少东西,光是那口锅怕就不下十斤,照这样下去,这孩子该长不高了。” 池南苇没有刻意压下声音,楼下的雪沏茗像是听见了什么,抬头看过来,冲池南苇扬了扬手里的葫芦,咧嘴一笑。 池南苇冷哼了一声转过了头去。 叶北枳此时终于是将刀身细细擦拭一遍,便把刀放在一边微微晾上片刻,他对池南苇轻声说道:“菩萨蛮一身蛮力不是天生的。” “嗯?”池南苇看向叶北枳。 叶北枳顿了顿,再次开口说道:“那是他徒弟,要怎么教不用我们插手。” 说道这,池南苇突然眼前一亮,忙不迭地点头道:“诶!对了,说起来还真是,雪娘的力气还真是不小,有时候闹别扭了我几乎都抱不住她——菩萨蛮每晚都神神秘秘地烧一桶水给雪娘洗澡,我有次在后厨 看见他往桶里放了许多药草,也不知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叶北枳颇有些哭笑不得:“这,这种事…对人多有冒犯,此乃大忌,以后莫要再做了。” 池南苇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对叶北枳翻了个白眼:“知道啦!” 叶北枳无奈摇头,伸手去拿过唐刀准备收进鞘中,却忽闻楼下大门传来叫门声。 “开门——里面的人快开门——知道有人在!” 叶北枳眼中精光一闪,手立马握住了唐刀。 池南苇脸色闪过一丝惊慌,紧紧地拽住了叶北枳衣袖。 叶北枳拍了拍池南苇手背,站起身往楼下走去。 第223章 入夜起纷争 叶北枳一路从楼上下来,正好遇上从后院出来的雪沏茗,二人对视一眼,一齐往门口走去。 此时门外的声音还没停下来,看动静竟是不止一人。 “咚咚咚咚!”敲门声愈发地激烈了。 “开门开门!我乃凉州府城卫,奉城守命前来传令——里面的!再不开门不客气了啊!”门外军士的语气渐渐不耐烦了起来。 “娘希匹——”门外传来低声的喝骂,“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把门踹开!” “吱呀——”门从里面被打开了,一名正抬起脚的军士一脚踹了个空,一头栽了进去。 雪沏茗刚打开门便看到一个身影朝自己迎面扑来,顺手一推便将那人远远地拍出了门去,一路连翻筋斗滚出去了老远。 那倒没军士遭此无妄之灾,只见他带着灰尘一路 滚到门外墙脚下才停了下来,摊在地上不住地呻吟,看那样子是肩胛骨被雪沏茗一掌拍折了。 场面上顿时安静了下来,一时只闻呻吟声和不知谁发出了咽唾沫的声音。 “你…你敢打军官?!”终于,那名叫门的军士发声了,他唰地抽出了腰间佩刀,刀尖微微颤抖着对准了雪沏茗。 其余的那几名军士也终于回过神,齐齐拔出了刀来,对着二人如临大敌。 “哦…?”雪沏茗挑了挑眉,“看来是谈不拢了?” 叶北枳微微皱眉,刚张开嘴打算劝解一句,便听带头那名军士一声大喝:“拿下此人!” 几名军士一个虎扑便朝着雪沏茗迎面劈来,叶北枳刚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只见雪沏茗不慌不忙后退一步,顺手拽过门板一摔——“啪!”门再次被关上了。 只闻门外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几截刀刃穿透门板插了进来,一时卡住动弹不得。 雪沏茗嘿然一笑,两手抓住门板一拽——竟是硬生生把那半扇朱漆大门给扯了下来! “人多欺负人少么!”雪沏茗嘴里喃喃念叨,他把门板往下一压,那些军士手中尚还握着刀柄,顿时也被带着弯下了腰来,雪沏茗间不容发一拳递出正锤在门板正中,门板应声而碎,大力袭来,一干军士连人带刀齐齐翻将出去,与原先那名折了肩胛骨的军士倒成了一堆。 第173章 雪沏茗舔着嘴唇踱步到带头军士身边,大手张开擒住军士天灵,将他生生提了起来,与自己视线齐平。 雪沏茗歪头一笑:“嘿嘿,现在还拿不拿我?” 那军士摔了个晕头转向这时还没待缓过来,再一睁眼便看到那煞星就近在眼前,顿时吓得大叫了起来:“救,救命!” 雪沏茗狞笑道:“深更半夜的瞎叫唤什么!还指望有人来救你不成?若是扰了邻里乡亲睡觉老子捏死你!” 那军士哪还管得了雪沏茗说了什么?他只觉头上 那只大手是越捏越紧,阵阵胀痛袭来,疼得他恨不得就此晕过去。 “都要死了,还不赶紧说点儿什么?”雪沏茗晃了晃手臂,那军士也就随之晃动,只是叫唤地愈发惨烈了。 “饶,饶命!”军士惨叫着求饶,“好汉饶命!” 雪沏茗回头从叶北枳瘪了瘪嘴,道:“我大闰将士怎么尽是这等货色?比之前些日子在城外见到的北羌兵差远了。” 叶北枳闻言也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 就在此时,不远处街尾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在这安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清晰。 叶北枳的眉头再次皱起了,他看了看雪沏茗手中的军士,然后把目光放向了街尾。 不多时,便看见街尾转角处有火光亮起,下一刻便从转角处跑出了无数手持火把的凉州府军士,密密麻麻地向着这边涌来。 雪沏茗微微张嘴,怔怔说道:“狗曰的…还真有 人啊…” 不消片刻,成群的军士便把客栈给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对着叶北枳雪沏茗二人虎视眈眈。客栈里的众人听见动静也都陆陆续续下了楼来,方定武还以为是北羌打进来了,匆忙之下只穿了一只鞋披着头发就跑了出来。 “搞,搞什么名堂?”方定武舌头打着结问道。 叶北枳不答,只是瞥了眼雪沏茗。 雪沏茗咽了口唾沫:“娘希匹…这下玩脱了…” “贼人还不束手就擒!”人群一名将领模样的军官站了出来,对雪沏茗怒声喝道。 雪沏茗戾气上来,额角青筋一跳:“谁裤裆没夹紧把你给漏了出来?敢这样跟你雪爷爷说话?” 将领大怒,指着雪沏茗破口大骂:“市井泼皮,不识好歹!给我拿下!” “得令!”无数军士齐齐发出一声大喝,震得房顶瓦片都掉落一片。 雪沏茗不为所动,转头对手中捏着的那名军士轻声说道:“瞧瞧,他们好像不愿救你了…” 那军士看得真切,雪沏茗眼中杀机分明已是不加掩饰,越来越盛,不由吓得失声惊叫了起来:“饶了我…好,好汉!好汉饶我!” 雪沏茗杀心已起,哪还管他言语,五指渐渐发力,转瞬军士眼鼻中就有血丝渗出,惨叫声愈发凄厉,围观众人看着这一幕无不心惊胆寒,池南苇更是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够了。”一只手凭空探出,按住了雪沏茗手臂,却是叶北枳来到了近前。 雪沏茗猛地转头盯住了叶北枳,叶北枳静静与他对视了片刻,雪沏茗方才“嘁”了一声,随手一抛,把那军士扔到对面军官脚下。 一股恶臭弥漫开来,原来是那军士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吓得失禁了。 叶北枳看了看那名军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带上人赶紧滚。”说罢,便转身往客栈里走去。 眼看叶北枳带着一行人就要进了客栈,那军官再也忍不下去,大喝一声:“站住!殴打军官,岂能由你想走就——” “锵——” 一声清鸣响彻夜空,凭空闪过一道刺眼银光,那一瞬似是连月光也被它盖了过去。 军官的话戛然而止,一道微风拂过面庞,头顶的盔缨齐根而断,掉落在地。 抬头看去,先前那人背对这边按刀而立,仿佛从未动过一般,唯有一字仿佛从九幽传来—— “滚。” ps:兄弟姐妹们!我真的真的超级真诚的求书评求宣传啊!实在不行帮忙安利一波也行啊!好的东西要与大家分享才对啊!讲真,离年终只有四个月了,lazy能不能拿到年终奖就看大家的了!不求打赏不求投食!只求读者!越多越好啊!拜谢各位! 第224章 为民求路 夜风吹过,军官只觉整个背脊都凉飕飕的,不知何时冷汗已经流遍了全身,此时或许只有手中的刀还能给他带来些许勇气了。 眼睁睁看着叶北枳带着一群人进了客栈,关上了门,竟是无一人回头再看他们一眼。军官有心再大声呼喝几句说些什么,却怎么也张不开这口——那刀光神出鬼没,谁知道下一刀不会是朝着自己脖子来的? 军官有口不敢言,一群人就这样在夜风中站了许久,军官憋得脸色涨红,幸好此时身边的一名手下走上前来,压低了声音说道:“大人,城守大人吩咐过,不要和江湖人起冲突,不然军法处置呀——这几人身手不凡,想来定是城守大人口中的江湖人了罢?” 军官站在原地憋了这么久,终于是找到了一 个台阶下,他用颇为赏识的目光看了看这名机灵的手下,点了点头,转身高声说道:“周大人有令,不得与江湖人争斗,军纪严厉,但此事亦非同小可,尔等先行继续传令,我回监城司禀报周大人!”他声音洪亮,整条街都听得见,也不知是说给这些军士还是客栈里的众人。 “得令!”众军士自然是奉命行事,不消片刻就又四散成三三两两的队伍,消失在了夜色中。 待众军士走了干净,军官这才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他看了看之前给他台阶下的那个小兵,默不作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指着地上失禁的军士,厌恶地摆了摆手:“带上他,随我去见城守大人。” … 监城司。 若是在以往,周仝此时早已入睡了,可自从北羌兵临城下后他就再也没睡过一个好觉。夜里 每每有一丁点响动,都会让他惊坐而起,唯恐城头出了什么变故。 今夜也是如此,当负责值守的侍卫走到门口时周仝便睁开了眼,用布满血丝双眼盯着天花板。 “咚咚咚——”侍卫敲门声响起。 周仝揉了揉发酸的双眼,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进来吧。” 侍卫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朝着周仝单膝跪下:“禀大人,城西都卫所百户丁松求见。” 周仝在床下找到鞋子穿上,招了招手:“这么晚了还来求见,想来确是有事,让他在前厅候着。” “是。”侍卫轻轻退了出去。 丁松便是之前那名军官,此时他正在监城司前厅候着那位大人,颇有些局促不安——他可不确定那位大人有没有起床气。 就在丁松心中还兀自忐忑时,一个身影从屏 风后饶了出来。 丁松连忙单膝跪下,恭声说道:“城西都卫所百户丁松,见过大人。” 周仝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起来说话,直接说正事吧,出什么事了?” “是!”丁松站起身来,咽了口唾沫,待组织好了语言才开口说道,“今夜我率麾下兵丁去城中百姓家中传大人令,途经乐安街时忽闻求救声传来…” 周仝眉头一挑:“求救声…?” 丁松连忙点头:“大人明鉴,那呼救声委实凄厉,隔了三条街都清晰可闻。” 周仝默然点头:“嗯…你继续说。” “是。”丁松拱了拱手,“小人一听这声音响起,立马便率手下前往,同时还命人前去聚拢在附近的兵丁,一齐赶往此处。” “嗯…”周仝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对。” 听到周仝的赞扬,丁松脸上掩饰不住喜意, 提高了声音说道:“我等赶到时,正好就看到一面色凶恶之人正挟持着一名都卫所兵丁,小人深恐误伤了同僚性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出言喝止,岂知那歹徒竟是不知好歹,眼看被围住逃脱无望,便要动手杀人!” 周仝眉头立时皱起,严声问道:“——死人了?” 丁松话语一滞,嗫喏道:“这…这倒没有…” 周仝盯着丁松看了许久,直把丁松看得冷汗直流面色发白,才出身说道:“把话说完,不可虚报。” “是…是,是…”丁松不着痕迹地擦了擦汗,缓了口气才继续出声,“就在那歹徒要动手行凶时,他身边的一名同伙却把他拦了下来,这才保住了那名兵丁的性命。后来那些人便要进屋去,小人本想将其带回衙门调查,歹徒同伙却突然出手,然后,然后…” 说到这,丁松的眼中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一时不知如何说下去。 周仝把他表情看在眼里,侧头问道:“然后怎么了?” 丁松微微皱着眉说道:“小人也不甚清楚,当时只见一道华光闪过,小人盔缨便掉在了地上,像被什么东西斩断的…那人身后虽说负有一刀,但小人看得分明,此人从始至终都背对我等,身子都没动过一寸,若真是此人出刀…可是…怎么可能?” 第174章 周仝拍案而起,把丁松吓了一跳,哧溜一声就滑到了地上,跪着告饶:“大,大人饶命!是小人办事不利…小人牢记大人所说不得与江湖人冲突,故此才没有出手拿下此人,此刻只消大人一句话,小人便亲自率人把这人擒来交由大人定夺!” “那人在哪?!”周仝眼睛死死地瞪着丁松,根本没听进去丁松说了什么。 “啊…啊?”周仝的答非所问让丁松一时没反应过来,但一缓过后也马上答道,“在——在顺安街鸿鹄客栈!” … 顺安街,鸿鹄客栈门外。 周仝一身正式官袍,整容肃立。他的身后站着密密麻麻的,举着火把的凉州府军士,一眼望去直到街尾,怕是不下几千人。 池南苇把窗户打开一条缝,悄悄往外看去,这景象让她不由咋舌。她回过头来不无抱怨地对叶北枳说道:“都怪你,还有那个菩萨蛮!这下惹出事来了吧!这么多人围了个水泄不通,肯定是想把我们堵在客栈里,这可如何是好!” 叶北枳不说话,走过来把窗户大打开,静静地看着楼下的人群。 周仝听见声响抬头看去,正好与叶北枳视线对上。 二人对视片刻,周仝首先低下了头去,只见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衣冠,拂袖袍,对着叶北枳的方向深鞠一躬,悲声说道。 “凉州府城守周仝,替城中百姓——向壮士求一条生路!” 第225章 菩萨蛮揭榜 “凉州府城守周仝,替城中百姓——向壮士求一条生路!” 怆然的声音响彻夜空,久久回响。 叶北枳面色淡然,倚窗而站,静静地看着楼下的周仝,周仝毫不畏惧地迎上叶北枳的目光,一身浩然正气。 夜风吹过,风声中夹杂着从附近民房里传来的啜泣声——他们已经收到了家中男丁要上战场的噩耗。 池南苇嘴唇微微发颤,看着那个站在窗边的背影,无法遏制的恐惧涌上心头,她突然一把抓住了叶北枳的手臂,颤声说道:“哑,哑巴…别去!” 叶北枳微微一愣,他牵过池南苇的手放进自己手心,轻轻拍了拍,而后才回头看着周仝,缓 缓说道:“那日我已助你重振士气…” 周仝静静地听着,本以为叶北枳话未说尽,结果却是久久不见下文,才知道叶北枳已经是说完了。 周仝咬着牙说道:“北羌势大…守城三日,营中军士疲惫不堪,周某,周某…有心无力…” “军中胜负…”叶北枳暗叹一口气,声音有些低沉,“…区区一人之力亦无用矣。” 叶北枳闭上眼道:“那日若不是你令守军出城掩护,我也回不来…我们早就两清了。”说罢,叶北枳就要关上窗户。 周仝一下就急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用几乎是凄厉的声音高呼道:“壮士——岂不闻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矣?!” 周仝这一跪下,身后的军士哪还敢站着?街道上顿时呼啦啦跪下了一片。 叶北枳手中一顿,却没再看周仝一眼,只是幽幽说道:“侠之大者,不愧本心。”说罢,紧 紧关上了窗户。 “大侠——!!!”周仝悲声高呼。 “都给我闭嘴!”一个愤怒的声音从客栈另一边响起,“凉州府死活与我等何干?!滚!” 声音来自唐锦年的房间,这一晚上的喧闹,已经让他忍无可忍。 周仝话语一滞,但还是继续说道:“若说无愧本心,周某亦然!” “今日所求,只为城中百姓——”周仝顿了顿,“难道你真能眼睁睁看着凉州府万千百姓流离失所吗?!” “吱呀——”客栈的门被推开了。 雪沏茗揉着眼走了出来,他打了个哈欠道:“别嚷嚷了,他可没什么不忍心一说。” “是你!”周仝睁大了眼睛。 雪沏茗靠着门框眉毛一挑:“哟?还记得我呐?” 周仝连忙拱手:“那日在城墙上有幸得见壮 士万夫不当之勇…” 雪沏茗嘿嘿笑着:“你这老头可真会说话,怕是让你印象深刻的是我拿了你一百两银子吧?” “不敢不敢…” “行了行了,没人跟你客套。”雪沏茗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赶紧从哪来回哪去罢,我们这可没一个善人,没人打算帮你——你的城,你自己守去。” 眼看雪沏茗转身又要进门,周仝急了,好不容易又逮着一个,哪肯就这样让他离去? “壮士留步!”周仝大喊。 “还有何事?”雪沏茗回过头来。 周仝苦着脸:“壮士,你们都是有本事的人,为何就如此坚决?只需你们出一点力,也许就能救下凉州啊!” 雪沏茗翻了个白眼,直视周仝:“那我就跟你说清楚——其一,打仗不是闹着玩的,我们要 真跟你上了城墙,那就是陪你去玩命了,可不是什么出一点力什么的,你也别当我什么都不懂,我可清楚得很你憋着什么坏呢——其二…说破了天去,我们也只是一介武夫,在战场上能起到的作用很有限,打仗毕竟靠的是军队,而不是武人,这一点你也应该比我还清楚才对,我不知道你今晚做的这一切是为了笼络民心还是真的已经无计可施了,所以想抓住我们这最后一颗救命稻草给自己找点心理安慰…总之,你的算盘打错了,带上人滚吧。”说罢,雪沏茗便进了屋准备关门。 周仝双目已然赤红,也许正如雪沏茗说说,他把这群人当成了自己和凉州的最后一颗救命稻草,但也正因如此,所以他必须要把这颗稻草抓在手中拽紧了。 “壮士可识得北羌军中主帅!”周仝一咬牙,还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雪沏茗皱眉,回头疑惑道:“…你说谁?” 周仝红着眼,直勾勾地盯着雪沏茗:“此人身高九尺,左耳残缺,左脸印一可怖刀疤,座下骑一巨熊,每日皆在阵前叫嚣着让壮士出阵与之一战…而且,而且对二位壮士言语间也多有辱骂,周某心中疑惑,故有此问。” 雪沏茗自然是不会相信周仝的后半句话,一个主帅亲自到阵前叫嚣辱骂,三岁孩童都不会信这套说辞。他眯起眼睛盯着周仝:“确是识得此人,所以呢?” 周仝被雪沏茗盯得额角渐渐冒出了冷汗,咬了咬牙,昂首冷声说道:“还望壮士莫怪,若壮士真与敌军将领有旧,恕周某不得不请壮士出城离开了,时逢战期,周某还是要小心为上。” “哦…?”雪沏茗玩味地勾起嘴角,“你是说我…通敌?” “周某不敢。”周仝拱手。 “哈哈哈哈——”雪沏茗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突然捂着肚子大笑了起来。 “笑你姥姥笑!”唐锦年抓狂的声音从屋里传来,“闭上你的狗嘴!” 雪沏茗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对周仝说道:“算了,也真是难为你了,为了找个帮手想出这么个损招来——我答应了,明日北羌若是再来,我亲自去会会那北羌主帅。” 周仝脸上还未来得及浮现出喜意,却听客栈门内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客栈的门从里面被关上了,把雪沏茗给关在了外面。 屋檐上的青瓦簌簌滑落下来好几片,在地上摔得粉碎,可见关门的力道之大。 周仝一直是面向客栈所以看得真切,刚刚分明是个小女孩在屋内,在听到雪沏茗答应后立马变了脸色,然后猛地一甩门,把一群人给关在了外面。 雪沏茗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 周仝有些莫名其妙,指了指门有些犹豫地问 道:“壮士,刚刚那位,呃…姑娘?呃,是谁?” “哈哈——”雪沏茗笑得有些做作,他拍了拍周仝的肩膀,“嗯,是我那不成器的徒儿!怎么样?” 周仝附和地笑着:“呵,呵呵,名师高徒,果然是名师高徒…” “嘛,过奖了过奖了…”雪沏茗满不在乎地挥着手,然后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不知今夜可否在周大人府上借宿一宿?” “啊…啊?”周仝一时没转过弯来,下意识地看了看紧闭的客栈门,但马上意识过来这样太不给雪沏茗面子了,忙回过头来说道,“不甚荣幸!走走走,壮士请!” 第226章 雷霆万钧 雪沏茗走了,走得很潇洒,他在夜色中对着客栈这边挥了挥手,然后便在军士们的簇拥下离开了。 客栈里,饶霜替雪娘轻轻拍去肩上的灰尘,说道:“别生气了,肯定要有人去的,定风波不去,便只能是他了。” “…为什么?”雪娘低着头,声音很小。 饶霜暗自叹了口气,看了眼唐锦年房间的方向,摇了摇头道:“你还小,不懂的。” 剑气近坐在床边看着昏睡的杨露,焦虑,自责,两种情绪在脸色不停变化。 唐锦年盘腿坐在地上,听到客栈外人群远去的声音,他的眉头却皱得愈发的深了,他嘴里喃喃念叨着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话语:“快点…还得再快点…” 第175章 叶北枳在窗边望着雪沏茗离开,直到他的声音消失在夜色中,才转头对池南苇说道:“夜深了,去歇息罢。” 池南苇咬了咬下唇,欲言又止,最后她默默点了点头,一语不发地出了门去。 她顺着走廊往自己屋子走去,在路过方定武房间时,发现房门大开着,站在门外能看见方定武一个人坐在桌前喝着闷酒。 “方大哥…”池南苇轻轻唤了一声。 方定武转头看来,看到是池南苇方才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妹子,还没去睡呢?” 池南苇张了张嘴,随即又顿了顿,犹豫了一下才问道:“方大哥何故苦恼?” 方定武苦笑,摇头不做声,又给自己倒上一杯,仰头饮尽。 池南苇踏进门内,走到桌前坐下:“方大哥可是在担心凉州府失守?” “我这条命本就是从望北关捡回来的,无非就是再死一次,有什么好担心的?”方定武摇了摇头,看着池南苇苦笑,“妹子聪慧过人,想必是清楚今夜那酒鬼为何要答应上城墙。” 池南苇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必须要有人去,唐公子炼药正到了紧要关头,城还不能破,所以必须要有人去,哪怕在战场上一个人能起到的作用不大,但总比没有好。” “是啊…”方定武望着窗外那轮满月,“必须要 有人去啊…” 池南苇接着他的话继续说道:“而我们中…不是哑巴去,便是那菩萨蛮了。怪我有私心,不愿哑巴去冒险,哑巴他…哑巴他答应了我,所以才不去的…” “而那酒鬼心头也明白得很,所以他便去了。”方定武笑着摇了摇头,“也是个仗义的汉子,只是那小丫头该伤心,小丫头人不大,倒是懂事得很。” 池南苇不说话了,神情中有些不安和愧疚。 方定武捏了捏拳头,神情懊恼:“只恨我一身武艺不到家,上了城墙也只是拖累,不然我孤家寡人一个,要去也该是我去才是…我这条命是唐公子和百里公子救下来的,却连想报恩的机会都没有!” 池南苇看着方定武的表情,眼中一片茫然。 未来的路就像被浓雾笼罩,让人看不真切。 … 第二天,雪沏茗是在喧闹声中被吵醒的,尚还有些迷糊的他揉了揉眼睛,习惯性喊道:“雪娘,把洗脸盆给我端来!” “砰——”门被很粗暴地推开了,巨响把雪沏茗从迷糊中惊醒了过来,他翻身跃起,才看到推门进来的正是周仝。 “雪壮士!”周仝神色有些急,“北羌又调兵了!” 北羌又调兵了,也就是说他们又打算来攻城了。 雪沏茗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在床下找出鞋来穿上,招了招手道:“知道了,我这就上城墙去,顺便看看北羌是怎么打仗的。” 当雪沏茗慢悠悠走上城头时,北羌大军已经在平原上拉开了阵势。 “我去你姥姥的!”雪沏茗刚往城墙下瞥了一眼顿时就惊呼了起来,“他娘的这么多北羌蛮子!” 周仝跟着雪沏茗走了上来,听到雪沏茗大惊小怪后答道:“没错,城下敌军有将近二十万,本来是二十万有余的,但三次交战下来,此时只剩不到二十万了。” “那我们有多少人?”雪沏茗好奇地问道。 周仝闻言苦笑:“加上前些日子赶来支援的江将军所率的五万军马,我们本该有近十万将士,可…连番交战三场,我们也只剩不到七万人了。” “七万人打二十万,”雪沏茗瘪了瘪嘴,“也正是难为你们了。” 说话间,北羌阵中传来躁动,阵线开始缓缓向前 推近了。 雪沏茗还好奇地把头探出城墙外张望着,周仝就已经开始高声下起了命令:“弓矢队戒备!” 顿时城墙上传来阵阵拉紧弓弦的声音。 周仝回头一看雪沏茗还站在城墙边,忙过来拉他:“壮士且退后几步,敌军要放箭了。” 雪沏茗刚顺着周仝的拉扯后退了几步,便闻城下立时簌簌有声,漫天箭雨朝着城头倾泻而来! “放——!”几乎是同一时间,城墙的守军将领也下达了命令,两边的箭雨像是两拨鱼群一般迎面撞上,不时还能听到一声箭矢相撞的金铁交鸣。 战争再一次开始了。 不知是那边发出第一声临死前的惨叫,像是发出了一个信号,惨叫声呼喝声悲鸣声接踵而至,箭光寒光血光挥洒成一片令人绝望的画卷。 周仝突然发现身边的雪沏茗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正疑惑这位壮士是否被吓傻了,于是连忙转头看去——却只见雪沏茗双眼中冒着病态的兴奋和狂热,浑身因为兴奋而有些颤抖,嘴里还喃喃念着什么。周仝疑惑地测过耳朵去听,才听到雪沏茗一直念着的居然是“太美了太美了…再激烈一点儿,就一点儿…” 周仝惊恐地睁大了双眼,猛地转头盯着雪沏茗——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带回来的居然是个疯子?! 就在此时! 雪沏茗突然冲了出去!周仝一只手还抓着雪沏茗手臂,被他一带直接就摔倒在了地上,他忙抬头看去,看到的却只是雪沏茗狂奔的背影。 周仝还在疑惑雪沏茗要做什么,只见他顶着箭雨冲到了摆放檑木巨石的地方,对着一根有一人环抱粗的檑木一掌抓下,五指力道遒劲,竟是直接深深扣进了木料之中! 周仝双眼骇然,在他的视线里,可以看到雪沏茗右臂猛地发力,虬结的肌肉几乎要崩开衣服爆了出来——那要合四人之力才能抱起来的檑木,竟然被他单手托举了起来! 周仝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他不知道雪沏茗在发什么疯,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举着根木头,但他至少这场面怕不是经常能见到的——这可比街头那些胸口碎大石什么的要厉害多了。 “嘿!”雪沏茗突然对着城墙下一声大喝。 周仝目不转睛地盯着雪沏茗,双眼几乎要冲眼眶 里掉了出来。 其实不用雪沏茗多言,城墙下北羌弓手早就注意到了他这号人——毕竟一个人顶着这么大一根木头想让人不注意都难,无数弓矢纷纷向着雪沏茗招呼过来。 周仝刚想提醒雪沏茗快躲开,突然就看到雪沏茗嘴角一勾,咧嘴笑了起来,接着整个城墙上都响起了雪沏茗那声如洪钟的大喝:“你们射的什么玩意儿!?来看看你家雪爷爷的‘箭’!!!” “呼——!”巨大檑木脱手而出,居然带起了尖锐的破风声!携裹着万钧的力道笔直朝着北羌军阵中砸去! 这一刻,城头城下皆骇然变色! 第227章 阵前厮杀 雪沏茗不出手则以,这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的一击,那霸王举鼎的气势立时震住了城上城下的所有人! 那檑木也不知是从哪家的屋子上拆下来的,足足有三丈之长,被雪沏茗奋力一掷,携裹着阵阵尖啸便往北羌军阵中撞去! 檑木来得飞快,排头的几名北羌士兵尚还来不及迈开脚步,便被檑木迎面撞上! 血光乍放! 像是一面风雨不惊的湖水突然被扔进了一块巨石,掀起了万丈波澜! 骚乱还来不及在北羌阵中蔓延开,在沉重檑木狠狠地撞击之下,地面兀自震颤不已,一时人惊马嘶。檑木在第一次撞击之后又猛地弹上了半空,在空中硬生生断成了两截,又一次落地后余 力未消,再次砸翻了一堆人后滚出了数丈距离才停了下来。 雪沏茗头顶的箭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战场上北风吹起他的鬓角,衬得他嘴角的弧线愈发冷峻。 “咕咚——”战场上的众人不约而同齐齐咽了口唾沫,声音在这空旷的天地间是那么的清晰。 雪沏茗一只脚踏在箭垛上,冲城墙下招了招手:“喂——北羌的朋友!你们还好吗!” 好你姥姥! 北羌士兵心中齐齐冒出这么一句话——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好了! 无视上万人的怒目而视,雪沏茗继续开心地喊着:“你们老大是不是姓望啊——他不是在找我吗!让他出来露个脸啊!” “哗——”北羌军阵中一片哗然,突然就喧闹了起来。但这种喧闹并没有持续多久,人群渐 渐安静了下来,城墙下的军阵渐渐分开了一条道路来,一个骑着黑熊的高大身影缓缓踱了出来。 雪沏茗看清那人后,顿时喜出望外:“嘿!还真是你小子!” 望月罴黑着脸不说话,缓缓走到阵前停住。 雪沏茗继续套着近乎,他把头伸出了城墙外,大声喊着:“喂——你的伤好了吗!身子骨这么硬朗啊!” “够了!”望月罴的声音有如闷雷,“妄自尊大的闰朝人,闭嘴吧!” 雪沏茗摸了摸鼻子:“你真是太不友好了…” 望月罴抬起头望着雪沏茗,伸出了一根手指:“第一,我不姓望,我姓望月。” 第176章 望月罴顿了顿,伸出了第二根手指:“第二…你那一拳简直就是在给我挠痒痒,你那微不足道的力量,几乎都没有让我记住的资格。” 雪沏茗眉毛一挑:“哦?” “不信?”望月罴嘴角一咧,露出了森森白齿,“下来试试?” 不待雪沏茗答话,身后的周仝一听望月罴这话就急了,忙过来拉住雪沏茗道:“壮士莫要冲动,此乃激将之法!” 周仝话音刚落,便又听城下望月罴声音传来:“古有敌将阵前捉对厮杀的说法,今日我望月罴就在你城下一箭之距,偌大个闰朝竟无人敢来应战吗!” 周仝看到雪沏茗一脸蠢蠢欲动的表情,脸色更加难看了,他死死拽着雪沏茗的手臂,苦口婆心地劝到:“壮士去不得!他这是在激将!去不得啊!” 雪沏茗不耐烦地甩了甩手臂:“我当然知道他是在激将,我又不是瞎子,这个都看不出来?” 周仝闻言一愣,拽着雪沏茗的手不有得微微一松。 就这么一瞬间,周仝只觉眼前一花,人影一闪而过,眼前就没了雪沏茗的影子,再抬头一看——正好看到雪沏茗在城墙上单手一撑,又一次从城墙上飞身而下! 周仝眼前一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厥过去。 不是说好的知道这是激将法吗! “咚——!” 地面微微一震,雪沏茗落地时震起了一片灰尘,他的身影在灰尘中若隐若现。 望月罴虚着眼望向那个灰尘中的身影,不无嘲弄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不会下来。” 雪沏茗那有些低沉的声音从灰尘中传来:“不下来,怎么亲自把你打服?” “哈哈哈哈——闰朝人…不,我还记得,你说过…你是叫菩萨蛮。”望月罴舔了舔牙齿,眼睛大睁瞪着雪沏茗的方向,他的眼珠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这是北羌这个种族特有的一个标志。 “口气真是太大了——”望月罴咧嘴狞笑着,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门,“菩萨蛮,看来我低估了你的勇气,但是也高估了你的脑子,没想到你就这样下来了,你真不怕我身后这二十万草原儿郎?” 尘埃落尽,雪沏茗走了出来,他抬眼看向望月罴,甚至都不屑瞥一眼那二十万军队:“…你试试?” “好胆!”望月罴抚掌大笑,“那日在北羌没比个痛快——今日便认真与你打上一场!” “嘿,正有此意。” “来战!”望月罴手臂一扬,披在身后的大氅被扬上天空,被风远远地吹落到了一边。 风沙飞扬,远远山丘上几棵刚抽出新芽的树随风摇曳。气氛渐渐凝重了起来,不论是城上还是城下,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两人,大气都不敢出。 望月罴悄悄握了握拳,在黑熊的毛皮上擦去 手心的汗水,似是感觉到了这紧张地气氛,黑熊发出了阵阵不安的低吼。 就在望月罴正准备发起冲锋时,雪沏茗突然把手一扬,大喝一声:“等等——!” 望月罴气势一滞,不由得恼怒地问道:“作甚!?” 雪沏茗嘿然一笑,摸了摸鼻梁:“既是要打,那怎么也得有点儿彩头…” “什么彩头?”望月罴皱起了眉。 雪沏茗眨了眨眼:“不如这样,我若是输了,便任你处置,若是我侥幸赢了这场…嘿,你便退兵如何?” 望月罴冷笑道:“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你真把我当傻子么?我若是赢了,你是死是活皆在我一念之间,何须用来做这个彩头?哪怕是我输了这场,也不过是你我之间的胜负,凭什么让我退兵?” “嘿,嘿嘿…”雪沏茗尴尬地摊了摊手,转 头对城墙上喊道,“周大人——之前你怎么没告诉我这家伙也长了脑子啊!” “可恶的闰朝人——!!!”望月罴大怒,使劲一拽黑熊后颈,笔直地朝着雪沏茗杀了过来! 第228章 力拔山兮 望月罴座下黑熊看似笨重,跑起来却是颇为迅疾。黑熊四掌奔驰扬起大片的灰尘,一箭之地转瞬即逝,转眼便到了雪沏茗跟前。 这畜生端的凶恶,跑起来发出阵阵嘶吼,涎液飞溅,就连它牙齿上挂着的那丁点肉末雪沏茗都看得清清楚楚。 雪沏茗微微下蹲,虽然他嘴上对望月罴颇为不屑,但心中还是明了此人不好对付,遂早已摆好了姿态,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在双方只隔一丈之距时,那黑熊一声咆哮,两只后掌在地上使劲一蹬,飞身便朝着雪沏茗扑了过来!一张巨口张大,露出了森森尖牙,对着雪沏茗的脑袋便要一口咬下! “好畜生!”雪沏茗惊呼一声,他也没想到这黑瞎子能蹦这么远,这畜生看体型就不下千斤,这要是 压了下来,饶是他一身蛮力,怕也是要吃个暗亏。 雪沏茗不欲与它硬碰硬,千钧一发之刻一个闪身险险避了开去。黑熊不知跟了望月罴征战了多少大小战役,意识转变也是极为迅速,只见它前掌刚一落地,立马就侧头向着雪沏茗大嘴咬来,雪沏茗的大腿就在它跟前,这一下若是咬实了,怕是华佗在世也接不回去了。 “去你娘的!”雪沏茗自然不是坐以待毙之人,眼看黑熊大嘴袭来,一记迅若奔雷的拳头便已高高举起,带着层层残影砸向黑熊头颅。 就在拳头出手的一瞬间,雪沏茗眼角视线一瞥,看到望月罴双手往腰间一探,一双砍刀模样的兵器便被他握在了手中,毫不停留地也朝着雪沏茗剁了下来! 但雪沏茗拳已出手此时哪还有停下来的道理! “砰——!”这一记重拳在黑熊的嘴边砸了个实实在在,竟是把这头大得惊人的畜生给生生砸得半跪了下来! 就在拳头砸中的下一刻,呼呼劲风声也在雪沏茗耳边响了起来!雪沏茗知道是望月罴杀招已到,此时已来不及再回头,他顺着拳势迅速弯腰低头,双手在地上一撑便想往黑熊的身侧躲去,他心里打着好算盘——那望月罴兵器颇长,躲在他身下想必是安全的。 这念头还未在脑子里打上一个转,雪沏茗突觉后背一震,似是被一根檑木狠狠抽在了自己的背上,措不及防下差点被这一下给砸趴在地,紧接着剧痛便如潮水般袭来,然后迅速蔓延到了全身,一股热流从胃里翻涌上来,雪沏茗紧闭着嘴把血给咽了下去,一时口腔里满是血腥味。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望月罴一式杀招得手本以为雪沏茗会倒地不起,却只看到雪沏茗身躯猛地一震,便再无反应,望月罴骑在黑熊身上不由得一愣,就在他愣神的这一瞬间!地上的雪沏茗突然双手撑地一个鹞子翻身,双腿像是炮弹一般直抽而来! 望月罴仓促之下连忙抬手去挡,只听“嘭”的一声闷响,他的双臂与雪沏茗右腿重重撞在了一起,望 月罴只觉那腿上传来的力道大得惊人,再加上挡地仓促,他竟是被这一记鞭腿抽得身子后仰,黑熊也不由得往一边退了几步。 雪沏茗借着腿上传来的力道翻身跃起,在地上重新站稳,喘着气与望月罴一人一熊相对而望。 片刻后,雪沏茗突然咳嗽了几声,用手背拭去从嘴角渗出来的点点血迹,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吐在脚边,兴奋的目光盯紧了望月罴 望月罴被他这目光看得心里发憷,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然后揉了揉隐隐作痛的手臂,他座下的黑熊似乎被刚才那一记重拳砸得有些晕头转向,晃着头从嘴里吐出了几颗碎齿,它的嘴角一片血肉模糊,裂开了一道猩红的口子。 “闰朝人,你的骨头也很硬。”望月罴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雪沏茗。 “嘿,是你的力气太小了。”雪沏茗咧嘴笑道。 “是么?”望月罴掂了掂手中的兵器,嘲笑地看着雪沏茗,“那你再来试试?” 雪沏茗目光一凝,此时他才注意到,望月罴手中那形似砍刀的家伙什原来是一对虎首吴勾,这对吴勾既长且宽,越到尾部刀背越厚,虽不知是何金属所铸,但看那样貌也知必定分量不轻。这吴勾光是刀身怕是就有将近一人高,一般人是肯定使不动的,但拿在望月罴这猛汉手中却是刚好合适,但仅仅是这样还不至于让雪沏茗吃惊,让他最为忌惮的是那吴勾并未开刃,刃口处厚有一指,若是要吹毛可断想必是不现实的,但放在战场上,拿到望月罴手中,却是一件要人命的凶器——若是普通人被这玩意儿碰上一下,恐怕立时便是死无全尸的下场,即便不死,也比普通利剑快刀造成的伤口要可怖得多。与之厚重的刃口相反的是它的首部的那截弯钩,似乎整把兵器的锋芒都聚敛于这一点之上,刀身倒弯回来后逐渐变细变窄,渐渐收拢,最终聚成这一截宛如毒蜂尾针一般的铁钩,那森森寒光光是让人看一眼便遍体生寒。 望月罴注意到了雪沏茗的眼神变化,不无得意地扬了扬手中吴勾,笑道:“此物重达二百四十四斤, 第177章 一对加起来便有四百八十八,菩萨蛮,你可敢再接我一招试试?” 雪沏茗闻言摇了摇头,他从腰间解下葫芦:“我道是什么可怕物什,原来只是孩子家家玩的拨浪鼓…” “狂妄!”望月罴怒目圆睁,手中吴勾一挥便再次驱策巨熊扑来—— 就在二人即将相触的一瞬间,雪沏茗一拽铁链猛地将葫芦掼到地上! “轰——!!!”比之前更为剧烈地响动传来,烟尘被震得扬起三尺高!就连城墙都抖了一抖,一口摆在箭垛上的油锅“咣当”一声从城头落了下来,沸油洒了一地,铁锅在墙脚下滚了一转,孤零零地扣在了地上。 风一吹过,烟尘散去。雪沏茗和望月罴只隔一人之距静止不动,那像是铁疙瘩一般的葫芦被砸得嵌进了地里,以二人为圆心,地面寸寸龟裂,方圆十丈的范围竟是硬生生下沉了五寸有余。 那葫芦离黑熊的鼻尖只差毫厘,若是再稍快一点,那黑熊免不得一个“肝脑涂地”的下场。黑熊的身子在微微发颤,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望月罴回过神来拿刀背使劲拍打着黑熊想让它上前,黑熊却只是发着抖不动弹,望月罴一急,手中加大了力道,黑熊猝然吃痛,竟是不管不顾,驮着望月罴就往后跑去,再不敢回头去看雪沏茗一眼。 “畜生敢跑!”雪沏茗一声大喝,那黑熊生生止住了狂奔的步子,再次静立原地,不敢动弹。 望月罴气急败坏地从黑熊身上翻身而下,回过头来恼怒地看着雪沏茗。 雪沏茗不为所动,拽着铁链将葫芦从地里拽了出来,铁链哗啦啦作响,他冲望月罴嘿嘿一笑:“我这葫芦重七百三十四斤,姓望的,你可敢接我一招?” 望月罴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只听他咬牙切齿道:“不长记性的闰朝土豺——我姓望月!” 第229章 攻守转换 望月罴一脚踹在黑熊的屁股上,骂骂咧咧道:“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滚!” 那黑瞎子打了个哆嗦,畏畏缩缩地朝雪沏茗看了一眼,然后便撒开了四只熊掌跑回了军阵中。 望月罴回头恶狠狠看着雪沏茗,一口唾沫吐在了地上。 雪沏茗不以为意,笑嘻嘻地说道:“闰朝有句古话,叫做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说的可不就是那畜生?” 望月罴提着双勾朝着雪沏茗缓缓走来,道:“我们大羌没有那么多古话,草原儿郎向来喜欢用拳头说话——”当最后一个字说出口时,望月罴已经狂奔了起来,两人之间的距离被瞬间拉近,望月罴将吴勾高高举起,就像是螳螂举起了双 臂,下一刻就要对猎物施展致命一击! 杀机迸现! “噹——!” 吴勾下落的气势一滞,一条凭空多出来的锁链绷直了拦在雪沏茗头顶,将吴勾稳稳架住。锁链的两端被雪沏茗紧紧拽在手里,头顶三寸处便是那截如毒蜂尾钉的倒钩,两截弯勾上闪烁着冷冽寒光,饶是望月罴把脸涨红了加大力气,却也再难下落一分一厘。 雪沏茗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但顺着脸颊滑落的那滴冷汗却显示出他其实也招架地颇为吃力,锁链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嘎”响声,二人谁也不肯率先卸去力道。 就这样僵持了片刻,雪沏茗突然发难,只见他身形突然后撤,微微低头险险避开弯勾。望月罴措不及防之下吴勾顺势落下,却只削下了雪沏茗一撮头发,几根黑丝在风中飘飞而去。眼见雪沏茗后撤,望月罴再次一提吴勾就欲跟上,可这 一抬手却发现吴勾纹丝不动,他低头一看顿时大怒!原来雪沏茗在后撤时便将锁链往回拽去,锁链依力而动,丝毫不差地被弯勾所勾住,难怪望月罴拉扯不动。 就在望月罴大怒之时,雪沏茗手中忽然发力,双臂筋肉暴起虬结,锁链猛地绷直了! 望月罴只觉一股大力从吴勾上涌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向着雪沏茗倾去,他下意识向前一步想要稳住身形,谁知刚迈出一步,雪沏茗突然出腿如电,一脚直跺向望月罴小腹! “砰!砰!砰——轰!!!” 在这一瞬间雪沏茗连踹三脚,每一脚都结结实实地踹在望月罴小腹上,前两脚每一次落在望月罴身上都让他身子一震,到最后一脚时他终于是再拿捏不住兵器,被雪沏茗一脚踹回了军阵里——望月罴双脚在地上拖出了两道长长的痕迹,站在最前的北羌军士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望月罴巨大的身躯迎面撞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顿时又 是一阵尘土飞扬,人仰马翻。 雪沏茗收回脚来站在原地,活动了一下脚踝后把锁链挂在了脖子上,然后饶有兴致地掂量着手中那对吴勾,啧啧有声。 北羌军纪严厉果不是徒有虚名,在短暂的喧闹过后军阵又安静了下来,望月罴从阵中走出,阴沉着脸向着雪沏茗走来,在走到雪沏茗身前三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雪沏茗把玩手中吴勾。 雪沏茗似乎是对吴勾失去兴趣了,他把吴勾抛向望月罴,望月罴顺手接住。雪沏茗道:“怎么样?姓望的,你可服了?” 城守大人周仝在城墙上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好像很痛苦地捂住了脸:“这人脑子有病吧!把兵器还给别人来杀他吗!他——他到底把打仗当成什么了!” 望月罴对雪沏茗又一次交错了他的名字已经不生气了,他揉了揉小腹,裂开嘴笑了:“我又 小看你了,不过这一脚还没有上次你打我那拳力气大…你可以再试试。” “皮糙肉厚…”雪沏茗低声咕哝了一句,然后突然一脚跺下! “咚!!!”土地猛地一震,雪沏茗大喝一声:“——看好了!” 话音一落,雪沏茗人影几乎和声音同时到达望月罴身边,凌空便是一记肘击掠向望月罴喉结——雪沏茗已经是不再留手,出手便是杀招! 而望月罴此时也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他本就不如雪沏茗灵活,却还一直想着主动进攻,所以才屡次吃亏,此刻他站在原地巍然不动采取守势,如一座铁塔般立在原地,自有几分不动如山的气势在里面。 雪沏茗速度奇快,望月罴却不慌不忙把手一抬,手掌后发先至拦在了手肘和喉结之间,发出“啪”的一声闷响,轻描淡写化解了雪沏茗攻势,稳如泰山。 雪沏茗本也没想过这一击能够得手,在手肘被拦下后又迅速变招,手臂回弯,一记足以开金裂石的掌刀立时切向望月罴脖颈。 望月罴刚拦住了肘击的手掌并未收回,顺势竖臂一架,再次阻住了掌刀去路,这一次不等雪沏茗变招,望月罴左拳突然探出!这是他转为守势后递出的第一拳,只见这一拳毫无花哨可言,却是稳扎稳打地递向雪沏茗前胸。二人此时贴身缠斗离得及近,雪沏茗来不及再变招,却也不见慌乱,只见他猛地提膝撞向望月罴左拳,一拳一膝转瞬撞在一起发出肉体相撞的闷响。 望月罴一击没有得手也不气恼,立马收回手来去擒雪沏茗手臂,想要拦住他再在自己的要害部位兴风作浪。雪沏茗右臂被抓在望月罴手中就像根竹竿一般细,却始终让望月罴拿捏不稳——雪沏茗蛮力惊人,被望月罴擒住手臂不到片刻就又挣脱开来,像条泥鳅般滑手。 雪沏茗始围着望月罴身周打转,不时递出一 拳一脚打得望月罴身上啪啪作响,而望月罴不动如山,始终把自己要害部位护得严严实实,而那些躲不过去又力道不大的攻击则直接选择了无视,反正自己皮糙肉厚便由着雪沏茗去打了,并且还一直抽冷子趁着雪沏茗旧力用老时反打一手,倒是频频让雪沏茗险象环生。 一时之间拳风猎猎尘土飞扬,二人打得是难解难分,却又都奈何不了对方。雪沏茗再一次绕到了望月罴身后,这一次他眼中狠戾之色一闪而过,左手往望月罴肩上一搭,右手往腰间一探,葫芦便被他握在了手中高高举起——然后以泰山压顶的气势朝着望月罴当头砸下! 望月罴只听见身后一阵哗啦作响的锁链声,心中顿时明了雪沏茗是再次祭出了独门兵器——如果酒葫芦也算兵器的话。望月罴见识过那葫芦的厉害,这一次可不敢再心存侥幸,猛地扭腰转身,身体后仰避开要害,双手间不容发探出,下一刻葫芦便带着万钧的威势砸进了他的怀中! 视线中,望月罴被这力道硬生生砸得往后滑出了好几丈远,他双手抱在怀间,弯着腰俯低了身子,脑袋垂向地面看不清表情。 锁链一端被雪沏茗拉在手中,另一端连在望月罴怀中的葫芦上。雪沏茗心中微微一紧,试探性地拽了拽锁链…锁链纹丝不动,雪沏茗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呵呵呵呵…”笑声从望月罴那边传来,雪沏茗目光凝重地看着那个即使弯着腰也同样高大的人影。 望月罴缓缓抬起头来,逐渐与雪沏茗的目光对上了,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球里的血丝清晰可见,嘴角勾着一个狰狞难看地笑容。 第178章 望月罴对雪沏茗轻轻歪了歪头,笑容愈发狰狞了起来:“姓菩的…我又抓住你了…” 第230章 危在旦夕 望月罴对雪沏茗轻轻歪了歪头,笑容愈发狰狞了起来:“姓菩的…我又抓住你了…” 雪沏茗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了下去,直至消失不见。 锁链在二人只见绷得紧紧的,纹丝不动。 望月罴双手紧紧抱着葫芦不松,他舔了舔嘴唇:“你这葫芦是用什么打造的,个头不大分量却是惊人,与其留在你手上当个酒坛子不如今日交我夺了去,可以给我打一把新刀了,我正嫌那对虎头勾轻了些不趁手。” “哗啦——哗啦——”雪沏茗使劲拽了拽手中的锁链,却是拽不动,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放手…” 望月罴把葫芦挂在腰间的铁扣上固定住,他似乎是有兴致调侃雪沏茗几句:“姓菩的,你好像有些不高兴?哈哈——也是,在北羌你便被我拿住了兵器而 抢不回去,现在是第二次了,你现在还敢说自己力气大?” “可是那次你还是输了…”雪沏茗叹了口气,像是颇为惋惜,“真是…北羌要是少几个你这样目光短浅的蠢货,也不至于现在都还窝在鸟不拉屎的北边了。” “你说什么!?”望月罴虎目一瞪。 雪沏茗瘪了瘪嘴:“拜托…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刚才我都把你那虎头勾还你了,现在你也该还给我吧?” 城墙上的周仝听到这话,在心里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他现在愈发确定这人脑子里想的东西和正常人不太一样了。 望月罴也笑了,他有些惊讶地指了指雪沏茗:“开什么玩笑?生死搏杀之中我凭什么要还你兵器?你当每个人都像你这般蠢笨?” “意思是你不还咯?”雪沏茗挑起了眉毛。 不知何时风已经停了下来,肃杀的气氛渐渐凝重。 望月罴心中凛然,他微微眯起眼睛,紧紧盯着雪沏茗道:“我说…不还。” 沙场上寂静了一瞬间,也就只有这么一瞬间,下一刻——二人不约而同突然暴起! “那我便自己来拿——!” “来啊——!” 二人几乎是同时喊出话来,说话的同时便已经向着对方猛扑而去! 望月罴身躯展开虎扑下来,在雪沏茗头顶投下了一片巨大的阴影,遮天蔽日。 雪沏茗将锁链缠在手臂上,面对扑来的望月罴径直往上一探,双手立时揪住了他的衣襟,几乎同时望月罴那双大手也紧紧扣在了雪沏茗的双肩之上! 雪沏茗右足在地上划出了一个半圆,扬起了一片黄沙,身子紧跟着一侧,双手猝然发力,抓紧了望月罴腰间向下猛地掼去! “——给我下来!” “轰——” 望月罴巨大的身躯被雪沏茗摔进尘土里,雪沏茗 还未直起身来,只见两只大手从烟尘中突然探出,再次紧紧扣上了他的肩膀!还未待雪沏茗做出躲闪的动作,一股大力便从肩膀上传来,身子不受控制地也被拉倒了下去。地上满是飞扬的尘土,让雪沏茗躺在地上有些看不清楚,他正欲翻身站起烟尘中突然钻出一只拳头直奔自己脑袋而来,看这架势简直就是想把自己脑袋给砸个粉碎! 雪沏茗吓起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把脑袋歪向一边,下一刻便听到“咚!”的一声巨响在耳边响起,差点没把耳朵给震聋了。他匆匆拿眼角余光一瞥,只见刚刚那位置的地上多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圆坑! 雪沏茗来不及再看,望月罴第二拳就又落了下来,雪沏茗眉头一皱眼中狠戾之色立起,躺在地上不再闪躲,右拳猛地捏紧,迎着落下的铁拳便是一拳撞了上去! “——砰!” 两只拳头紧紧撼在了一起,转而一触即分,下一拳又准备落下。雪沏茗仰面躺在地上,十分的力也只使得出八分来,眼见望月罴下一拳又要到了! “娘希匹——滚开!”千钧一发之际雪沏茗突然一脚踹出,这一脚快得掠出残影,又稳又准地印在了望月罴胸膛,此时望月罴不够灵活的短板也暴露无遗,这一脚他哪怕看得真切,却也是躲闪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向离弦之箭一般再一次被踏飞了出去。 “嗯?”变故突生,雪沏茗还未站起,一股大力便从手臂上传来,他只来得及下意识发出一声疑惑,整个人便被大力给拖拽了出去! 雪沏茗念头一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葫芦还挂在望月罴腰间,锁链还缠在自己手上… 再抬头一看,锁链的另一头望月罴双手举起了葫芦,已经蓄势待发地等着自己了,而雪沏茗自己尚还没有稳住身形! 雪沏茗嘴巴微张,只来得及说出一句:“狗东西…” “砰——!!!”葫芦被望月罴猛地砸在雪沏茗背上,将他硬生生砸进了地里。 地上被雪沏茗的身子砸出了一个深坑,一口鲜血是再也压制不住呕了出来。 雪沏茗双手撑在地上想要爬起来,刚爬到一半又是一口鲜血从嘴里喷涌而出,待吐干净了嘴里的血,他大喘了几口气,擦了擦嘴角说道:“娘希匹…这下舒服多…” “砰——!!!”话还没说完,又是当头一记重拳将雪沏茗重新砸回了坑里。 望月罴捏了捏拳头,骨头发出咯咯的声音,他冷笑道:“现在还舒服么?” 坑中,雪沏茗晃了晃头,鲜血已经把他胸前染成了一片殷红,他又一次撑着地爬起来,嘴里喃喃说道:“这一幕好熟悉,我记得上一次我说的是…嗯,我有一拳…谓之…” “砰——!!!”第三拳落下,雪沏茗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我已经不记得你上一次说过什么了。” 此时已是正午,太阳挂在天空正中,投下刺眼的光芒。 雪沏茗微微抬头,眯着眼看去,阳光被望月罴高大的身影遮挡住,衬得他的身影异常的高大,却看不 清他脸上的表情。 看到这一次雪沏茗没有再站起来,望月罴便拽着铁链把雪沏茗拖起来半跪着,居高临下地说道:“姓菩的…好像结束了?” 雪沏茗晃了晃还有些发晕的头:“唔…还没有,我还没出全力呢…” 望月罴眼角青筋一跳,怒极反笑:“如果嘴皮子能杀人的话,你现在倒确实还能打。”说罢,望月罴再次高高举起了葫芦:“看来这一次是我赢了——并且你没有机会再赢回来了。” 葫芦对准了雪沏茗天灵猛地砸了下去! “——死来!!!” 第231章 擎天之力 “啊——!”城墙上,周仝发出一声惊呼,只是这声音发出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沙场上,一只手稳稳地托在葫芦底部,让葫芦再也无法下落分毫。 望月罴涨红了脸,双手使劲地往下压着,但只见他双臂肌肉不停地颤抖却不见成效。 雪沏茗缓缓站了起来,右手托着的葫芦也随之升高。 他用左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然后很随意地在望月罴胸前把手蹭干净。 雪沏茗似乎还有些头晕,他晃了晃头,然后盯着望月罴的眼睛认真说道:“我不是说了么…我还能打。” “姓,姓菩的…你,你…”望月罴似乎很吃惊,结巴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雪沏茗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他把手缓缓伸向了望月罴的衣领,叹息道:“自从收了徒,发现自己变得和善了不少呢…” 客栈里,饶霜端着食盒走进了唐锦年的房间。 轻轻把食盒放下,饶霜却是久久没有离去,她静静地站在唐锦年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唐锦年没有回头,过了许久才突然发声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你好像并不担心?”饶霜反问。 “我?我担心什么?菩萨蛮么?”唐锦年嗤笑一声,“有什么好担心的?” 饶霜犹豫了一下说道:“我看得出来,你们是有交情的…虽然说不上是至交,但你就真不怕他死在城外么…” 唐锦年沉默了片刻,良久才吐出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世人只知菩萨低眉,又岂闻金刚怒目…” 也许是雪沏茗的动作太过轻柔,也可能是怕一松手葫芦便被雪沏茗抢了回去,望月罴并没有去阻拦雪沏茗伸过来的手,只是问道:“你在说什——” “轰——!!!”话还没说完,望月罴便被雪沏茗单手一个过肩摔给掼到了地上,一串动作快到让战场上所有人都没有看清,望月罴就已经倒在了之前被雪沏茗砸出来的深坑中,震起了漫天的烟尘。 “咳咳——”望月罴倒在坑中止不住地咳嗽,待 烟尘散尽,他看到雪沏茗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伸出手指着雪沏茗惊惧不已,“你——你的力气怎么——!?” “很大是么?”雪沏茗淡淡说道,他伸出手掌放在眼前端详了两眼,然后蹲了下来看着望月罴,“古有一山,名曰不周,负有擎天之力…说的便是这个了。” 第179章 “什,什么?”望月罴听得不明不白,却能感觉到眼前这个人身上的气势已经不一样了,“那你之前…”话说一半,望月罴突然从坑中一跃而起直扑雪沏茗而来! “本来就笨重如熊,非要做那兔子做的事。”雪沏茗淡淡说道,同时出手迅疾如电,一掌扣在望月罴脸上,单手便将他的扑势给阻住,让其再也前进不得分毫。 望月罴眼睛惊恐睁大,但整张脸被钳得死死的又说不出话来,忙伸出手想要去抓雪沏茗,就在他的手要碰到雪沏茗的一瞬间,雪沏茗随手将他一掷—— “轰——!”望月罴整个人又一次被掼进了坑中,从巨大的声音来看,这一摔同样不轻。 这一次望月罴还想站起来,但雪沏茗似乎是不打 算给他机会了—— 望月罴刚一抬头,便看见一个黑影朝自己迎面落下——那是雪沏茗的鞋底。 “咚——” 望月罴的半个脑袋都被踩进了土里——那鞋底上传来的力道之大,他差点以为自己的脑袋就要被踩碎了。 望月罴忙不迭把头抬了起来,但刚抬到一半,又是“咚”一声,那只脚又踏在了自己头顶,把自己重新踩回了地下,紧接着又是一下,然后又是一下…到最后望月罴已经不知道自己的脑袋被踩了多少下了,只觉得头疼得快要炸开,此时他听到雪沏茗冷漠的声音传来:“本来就卑微如泥土的东西,为什么非要不甘心地总想爬出来呢…” “欺人太甚——!!!”望月罴突然纵身暴起一丈高,一拳挥出,带起阵阵撕裂空气的声音猛地砸向雪沏茗面门! “我不懂战场凶险…”雪沏茗像是没看到即将撞上自己面门的一拳,他微微摇着头。 眼看拳头几乎已经贴上了雪沏茗额头,望月罴眼中喜色还未升起,便感觉到一拳挥空了,眼前雪沏茗 的身影被拳风撕扯成了两半—— 下一刻,雪沏茗的声音从望月罴的头顶响起:“…而你,又何曾知晓江湖深浅?” “砰——!!!” 望月罴觉得自己后背仿佛是被一根攻城锤给撞了,整个人如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给砸进了地里。 “哇——”一大口鲜血从口中呕出,望月罴眼前一片模糊,看什么都带着重影。 望月罴双腿发软,他实在是不敢相信一个人的力量居然可以达到这种程度。他撑着膝盖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却努力了好几次都失败了,他下意识地想要去找雪沏茗的身影,一抬头,却发现雪沏茗正站在自己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就像一个神明在俯瞰着世人。 “虽然你说你已经不记得了…”雪沏茗缓缓收拳于腰间,微微下蹲,“但我觉得你不会那么容易忘记。” 雪沏茗右脚微微抬起,然后重重跺在地面上—— “咚——!!!”如同整个天地化作了一面巨大的战鼓,这震撼心灵的声音在每个人心底响起,整个天地都在晃动。 “那——那是什么!?”城墙上传来一声大喊,紧接着所有人都爆发了惊恐的呼喝声。 只见在雪沏茗所站立的位置上,一个顶天立地的古朴巨人凭空出现,正缓缓直起腰来,巨人披头散发,赤裸上身,浑身肌肉虬结,然后仰头望天发出了不甘的嘶吼! 天地倒悬,山岳崩塌,漫天的海水从空中倒灌而下,似要将整个世间淹没。 北羌军阵中爆发了第一次大规模的骚乱,在这天地之威面前,无数人哭喊着往后逃去。 下一刻——巨人双手合十紧握成拳,像是一颗下落的陨星般对着自己面前的土地当头砸下! “轰隆——!!!” 大地在剧烈颤抖着,城墙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所有人眼前的景象瞬息之间荡然无存,似乎所有的景象都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是…是幻觉么…”周仝喃喃说道,当下一刻他的目光落到战场上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战场上多了一个百丈方圆的深坑,土地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痕,裂痕一路延伸到了城墙脚下。雪沏 茗半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成拳,与之前那巨人的动作并无二致。而在深坑的中央,一个巨大的身影一动不动倒在血泊里,不是那北羌将军望月罴又是谁? 视野中,雪沏茗缓缓站起身来,似乎是撑着膝盖喘了几口气,然后才拖着望月罴的腿往回走来。 此时望月罴浑身血迹一动不动,但从他那还微微起伏的胸膛来看,雪沏茗倒是还留了他一命。 望月罴艰难地睁开眼,看着前面拖着自己的那个背影,他突然听见那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忘了告诉你了…我不姓菩。” 第232章 要挟 雪沏茗拖着望月罴一路往前,一直走到距离北羌大军百步范围内才停下了脚步。他举起两只手搭了个凉棚遮在额前,眯着眼望着天上那轮火球,嘴里喃喃道:“嗯…到饭点了啊…” 望月罴浑身痛得几乎麻木,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断了大半,此时连微微转个头都费劲,他把眼珠子滚向雪沏茗,盯着雪沏茗想要说话,一张口却只发出一阵无意识的呻吟。 雪沏茗听见动静,转过头来冲他一笑,然后像扔一只死狗一般把望月罴扔到了自己脚下。望月罴又是一声闷哼,咬着牙强忍着痛楚,浑身肌肉剧烈颤抖着。 “嘘——你别闹。”雪沏茗把一根手指竖起,对望月罴轻轻说道,然后又转头看向了前方的北羌大军。他把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嘿——!北羌朋友们!你们好吗——!” 北羌军阵中一片死寂。 刚才的天地异象让北羌军一度陷入了混乱,军中将领费了好大力气才重新稳住军心,此时那可怕而又诡异的闰朝人就站在不远处,在他的脚下,就是被军中将士几乎奉为神明的黑熊将军…面对那个闰朝人的喊话,无人敢站出来回答应声,更是有众多的将士们不由自主低下了头去,不敢再去看那身影一眼。 军阵中,瓜尔佳阿朵和慕容步冠等北羌高级将领骑在马上远远望着那边,有人焦急,有人惊惧,也有人面色阴沉。 瓜尔佳阿朵咬牙切齿道:“大军士气被他一人便挫去八成,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慕容步冠是望月罴一手提拔起来,此时最为焦急的便是他了,他知道瓜尔佳阿朵素来脑子转得快,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了一般,一把揪住了他的衣服,大声喝道:“别管士气了!先把熊帅救回来——快给我想办法啊!” 瓜尔佳阿朵并非武将,自然不及慕容步冠的力气大,被拉得往他那边倾去,他眼中狠戾之色一闪而逝 ,突然一把抽出了慕容步冠腰间的机弩,对准了远处的雪沏茗:“办法?这就是办法!” “簌——” 弩箭带着尖鸣穿过了重重人群转瞬即至,雪沏茗听到声音的瞬间便立马转头看向了弩箭飞来的方向,他眉头一挑,抬手轻轻挥了挥,就像是在驱赶恼人的蚊虫般轻描淡写。 弩箭歪歪斜斜地扎在了雪沏茗脚边的黄土中。 雪沏茗玩味地看向望月罴:“好像…你的部下不想管你的死活了?” “唔?”望月罴心头一跳,猛地睁大了眼看向雪沏茗,下一刻—— “咔嚓——” “啊——!!!”望月罴再也忍受不住痛楚,发出了一声凄厉地惨叫,回响在整个战场上,他本来还算完好的手臂此时诡异地反折到了背后,手肘部分竟是被雪沏茗硬生生踩进了土里。 “——你做什么!!!”慕容步冠反应过来后一个猛扑便将瓜尔佳阿朵扑倒在马下,拳头狂风暴雨般 地落到他的身上。瓜尔佳阿朵毫无招架之力,只能用手臂勉强护住头脸,口中不住喊道:“你懂什么!大帅派我来不是保护你们将军的!大帅是让我来打胜仗的!他只有一个人——我们有二十万将士!杀了他我们还可以把城攻下来!你,你住手——” 两人很快就被旁边的人给拉开了,慕容步冠不甘心地又踹出了一脚,正中瓜尔佳阿朵小腹,把他踢得弯下了腰来。慕容步冠恶狠狠说道:“所以——所以你就不管熊帅死活了么!” 瓜尔佳阿朵捂着肚子趴在地上,却也同样狠戾说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普通将士死得——他望月罴就死不得吗!” “你这该死的猪猡——”慕容步冠猛地挣脱拉住他的人,又是一脚把瓜尔佳阿朵踢翻在地上。 “喂——你们听见我说话了吗——” 慕容步冠还欲再打,军阵外又传来了那个闰朝人的喊话声。 慕容步冠瞪了瓜尔佳阿朵一眼,狠狠地啐了一口,快步往前阵走去。一干将领站在原地沉默地对视了 几眼,然后又冷眼看了看地上的瓜尔佳阿朵,一起跟着慕容步冠去了。 雪沏茗喊了半天,却迟迟见不到反应,也不由得有些急了,他拿脚尖踢了踢地上的望月罴,问道:“你瞅瞅——你是有多不得军心啊?你都惨成这样了都没人来管你…” 第180章 望月罴的意识已经有些恍惚了,听见雪沏茗的话只是无意识的哼哼着。 雪沏茗有些疑惑地摩挲着下巴:“难道是还刺激得不够…?”然后再次把目光放在了望月罴身上,寻思着还有哪里能让他再摧残一下。 “咔嚓——”又是一声令人牙酸的骨折声。 “啊——!!!”痛楚再次袭来,望月罴本来已经恍惚的意识猛地惊醒了过来,他蜷缩着身体,如触电般不住地颤抖着——这一次,他的左掌被雪沏茗踏得粉碎。 雪沏茗踩完一脚后又连忙看向军阵中:“还没有反应吗…那再来一次好了。”说罢,再一次抬起了脚来。 望月罴脸色肌肉抖得犹如筛糠,他恶狠狠地望着雪沏茗,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姓菩…菩,菩萨蛮,是汉子就给我个痛快的!” 雪沏茗脸色一黑:“老子给你说了——我不姓菩!” “——手下留情!”就在雪沏茗的脚又要踏下时,一声高呼从北羌军阵中传来。 雪沏茗看着望月罴歪了歪头:“唔…有人来救你了。”说罢,他脸上挂起灿烂的笑容,转头看向北羌军的方向。 慕容步冠等人几乎是一路狂奔而来,一直跑到雪沏茗十丈处才站定。 “哈哈——”雪沏茗开心地拍起手来,满脸的热情洋溢,“我就说嘛,北羌人怎么可能这么不知礼数,可算是有人来了。” 慕容步冠连喘口气都顾不上,匆忙说道:“闰朝人——要怎么样你才肯放人!” 这慕容步冠也不是一昧的莽夫,他知道雪沏茗迟迟不下杀手,必然是有所求,所以一来就直奔主题, 毫不拖沓——当然,望月罴这只剩半条命吊着的状态,也由不得他再多说废话了。 “要怎么样?”雪沏茗咧嘴一笑,眯起眼看着眼前这几个人,“很简单——给我退兵!” ps:唔…这两天过浪漫的七夕节去了,抱歉抱歉,这口狗粮大家就一起吃了吧。 第233章 此人菩萨蛮 “退兵?!”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慕容步冠听到这个要求时,还是不禁变了颜色。 不待慕容步冠做出什么反应,雪沏茗脚下的望月罴却突然激动了起来,挣扎伸出手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喊道:“不——不可!” 雪沏茗大怒,又是一脚踢在望月罴腰侧,立式让他吐出一大口鲜血:“还不老实!” 望月罴后半句话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再也说不出话来。 慕容步冠见自己将军遭此横祸,纷纷怒容满面,却又骇于雪沏茗身手和望月罴性命,只能远远地对雪沏茗怒目而视。 “行了行了——”雪沏茗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皱眉道,“我快没耐心了,到底退不退兵——若是不退,你们将军可就小命不保了,你们可考虑清楚。” 慕容步冠心头一横,咬咬牙就欲开口答应,却闻 身后传来一声高呼;“不可退——不可退兵啊!”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军阵中踉踉跄跄跑出一人,不是那瓜尔佳阿朵又是谁? 看到气喘吁吁的瓜尔佳阿朵,雪沏茗眉头皱得更深了:“这又是哪根葱?谁裤裆没夹牢把他给放出来了?” 看来雪沏茗是真的没耐心,眼见瓜尔佳阿朵就要跑到近前,雪沏茗伸手一探,便抓起了望月罴的头发把他提了起来,左手紧紧扣住了望月罴的咽喉。 雪沏茗的眼神变得深邃了起来,再也不掩饰眼中的杀意,他用森冷的嗓音说道:“快点告诉我…退不退兵!” 眼见雪沏茗这般作态,慕容步冠再也不敢犹豫,口中连呼;“手下留情——退!我们退兵!” “不许退——!”瓜尔佳阿朵喘着粗气终于跑了过来,一到便听见了慕容步冠的话,他脸上神色变得狰狞了起来,“我看谁敢退兵!我必报与大帅——谁退谁便是死罪!” 慕容步冠大怒,他眼看雪沏茗脸色愈发阴沉,遂 猛地一个转身,一耳光狠狠抽在了瓜尔佳阿朵脸上,这一巴掌含恨出手,竟是将瓜尔佳阿朵抽的原地打了个转。 “给我拿下!”慕容步冠含怒下令,身边同行之人不再犹豫,一把将瓜尔佳阿朵按在了地上,然后往军阵中拖去。 瓜尔佳阿朵愤怒的骂声逐渐远去,慕容步冠深深吸了口气,转头看向雪沏茗道:“我们…退兵,你莫要再伤了熊帅。” 雪沏茗玩味地看了慕容步冠一眼,冲他身后扬了扬下巴。 慕容步冠领会,招手唤来一人,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那人立马往军阵中去了。不多时,北羌军阵中传来骚动,然后便是大军拨转马头,后军做前军,缓缓移动了起来。 北羌退兵了。 凉州府城墙上寂静了片刻,随即便爆发了巨大的欢呼声,无数人喜极而泣,相拥抹泪。 “大人!北羌退兵了!”周仝身边的一名亲卫在 他耳边大声喊道。 周仝愣愣地环顾四周,城墙上一片欢欣鼓舞,宛如过节,他喃喃道:“真的…真的退兵了…” 周仝自然是知道将士们为何激动至此,在这里的人,无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站在城墙上的,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昨晚临时抽调来的城中百姓,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甚至都以为自己今天便会死在这里,然后…因为一个人,使他们重新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周仝看着城下那个人的背影发着神,因为距离过远,看上去只是一个小小的人影,但在此刻的周仝眼里,不,应该是整个凉州府眼里,那个背影却是如此的高大,就像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岳,牢牢镇在凉州府城门前。 北羌退兵五里,本来随同慕容步冠过来的人也都被他赶了回去,此时的沙场上只剩下雪沏茗,望月罴,和慕容步冠三人。 雪沏茗有些好奇地看着慕容步冠,问道:“你这人有点意思——你把人全都叫走,就不怕我反悔将你和你家将军都斩杀于此?” “草原儿郎从不畏惧死亡,对我们来说,死亡本就是最终的归宿。”慕容步冠低垂着眼帘,“况且,连熊帅都不是你的对手,我一个人留下和一群人留下也没什么区别。” “嘿,好胆色。”雪沏茗笑着竖了个大拇指,“你家将军想必在你们北羌也是号人物吧?这样说来,我倒是真不想这样放了他。” 慕容步冠脸色不变,缓缓说道:“我听说你们闰朝武人最重言而有信,这也是我肯相信你的理由。” “哦?”雪沏茗歪了歪头,“你对闰朝江湖很了解?” 慕容步冠顿了顿才说道:“我…我阿母是闰朝人。” 雪沏茗来了兴致,又问:“那你算是闰朝人还是北羌人?” “自然是大羌的儿郎。”慕容步冠回答地毫不迟疑,他冷笑了一声,“大羌像我这样的数不胜数,若都算是你们闰朝人,那大羌怕是要少去不少好儿郎。” 雪沏茗皱了皱眉:“…数不胜数?” 慕容步冠冷哼了一声:“这要怪也只怪你们闰朝人,你可知每年被你们闰朝行商卖到大羌来的闰朝女人是个什么数字?我阿母便是被我阿爹用两匹牦牛换来的——这种事在大羌可是找不到的,只有你们闰朝人才做得出来这种事情。” 慕容步冠微微扬起头,说道自己的国家似乎让他很骄傲:“你们不了解我们,可我们却无时无刻不在了解你们,你们闰朝已经烂透了,大羌必取而代之。” 雪沏茗脸色一黑:“了解什么…说得像你真的知道得很多一样…” 慕容步冠突然向前一步:“大军已退——还不还我将军来!” 雪沏茗冷笑一声:“自然要还,你都说了闰朝江湖言而有信,怎么有不还的道理?” 慕容步冠脸上喜色渐浓,正欲说话,却见雪沏茗突然抓着望月罴头发往上一扔,怒喝一声—— “你既知闰朝江湖——那你可曾听闻江湖险恶? !” “砰砰砰砰砰砰——!” 雪沏茗出拳如电,拳拳皆狠狠击打在望月罴要害部位,只见每一拳击打在望月罴身上都爆起一蓬殷红的血雾,空中的望月罴身子不停地抽搐着。 “接好了!”雪沏茗大喊一声,最后一拳正中望月罴脊梁,将他狠狠击飞向慕容步冠。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慕容步冠甚至来不及去阻止便已经结束了,紧接着便看到望月罴硕大的身躯朝自己飞来,再也顾不了那么多,忙伸出手去接。 眼见就要接住望月罴,突然一个身影后发先至来到自己的面前,慕容步冠吓了一跳,正好与雪沏茗那冷冷的目光对上,下一刻,剧痛从双膝上传来。 “啊——!!!”慕容步冠发出一声惨叫,瘫倒在了地上,他的双腿齐齐反向弯折,两只膝盖被雪沏茗踏得粉碎,望月罴的身躯落下,正好压在了他的身上,还有一口气在,只是已经气若游丝。 雪沏茗此时已经往回走去,慕容步冠听见他的声音随着风飘来:“…一个杂种而已,有什么值得骄傲 第181章 的。” 第234章 祸不单行 雪沏茗的突然变脸是谁也没料到的,他出手动若雷霆,还没人反应过来,望月罴和慕容步冠便已经倒在了战场上。 直到雪沏茗慢悠悠晃回了凉州府城门下,居然都没有人醒悟过来要给他开门。 “砰!砰!砰!” 雪沏茗等得不耐烦,挥手砸起门来发出了震天的声响。周仝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吩咐道:“快!快给雪壮士开门!” 不多时,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雪沏茗一闪身钻了进去。 雪沏茗慢慢踱着步穿过甬道,直到此时他脸上才露出了些许疲惫之色,周围的凉州府守军皆对此人远远行着注目礼,无一人开口说话,也无一人敢靠上前来。 周仝带着人从城墙上匆匆赶来,不待雪沏茗走近便主动下稽弯腰,行了个大礼。 “雪壮士这一身本领…”周仝咽了口唾沫,半天 想不出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只能喟然长叹道,“…壮哉!” 雪沏茗的身子有些佝偻,他无奈地摆了摆手:“行了,别扯那些没用的了…我做事没有不收钱的,这一架打得我有些累了,算你二百两,你回头把钱给我送来,我先回去歇息了。” 周仝一愣,而后又连忙点头道:“应是如此,应是如此。” 雪沏茗没有再理他,佝偻着腰一个人慢慢走远了,只给众人留下了一个背影。 身边的一名亲卫看着那个背影轻轻在周仝耳边说道:“大人,那雪壮士似乎是伤了元气,腰都直不起来了,您看…需不需要派人送点人参灵芝过去?” 周仝摇了摇头,喃喃道:“你看错了,他的脊梁从来没有弯下来过…不只是他,是所有的大闰武人,谁曾令他们的脊梁弯折?” … 雪沏茗带着一身疲态回到了客栈,他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才敲响了客栈紧闭的店门。 过了一会,门开了一条缝,雪娘的小脑袋探了出来,一看见是雪沏茗便又“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留下雪沏茗一人在门外苦笑。片刻后门才再次打开,池南苇哭笑不得地把雪沏茗放了进来。 雪沏茗迈进门来,看到池南苇,饶霜,方定武都在,雪娘坐在凳子上露给了他一个后背。 气氛有些微妙,雪沏茗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呃…给我留饭了吗?” 饶霜看了看雪娘那边,没有说话,方定武倒是回答了雪沏茗的问题:“刚弄好吃食,正准备吃呢你就回来了。” 池南苇笑了笑,问道:“城外打完了么?怎么样?雪公子可曾受伤?” 听到池南苇这样问,雪娘微微侧了侧头,竖起耳朵听着。 雪沏茗嘿嘿一笑:“哪儿能!我三拳两脚便把那二十万北羌兵给收拾了,都没怎么使力。” 饶霜瘪了瘪嘴,一脸的不相信。池南苇微微一笑,没有去质疑这话里有多大的水分,只是走过去牵起雪娘:“走吧丫头,上楼吃饭去。” 方定武倒是礼数周到,做惊讶状对雪沏茗拱手:“雪少侠真是,真是…壮哉啊!” 雪沏茗嘴角抽了抽,对池南苇喊道:“哎——给 我加副碗筷啊!” 一行人陆续上了楼,直到坐到了桌子上,雪沏茗才发现一直没看到叶北枳的身影,不由奇怪道:“叶哑巴人呢?” 听到雪沏茗发问,众人不禁神色黯然了一下。池南苇叹了口气:“哑巴他…在百里公子房内。” “发生怎么了?”雪沏茗神色一紧,知道定不是什么好事。 饶霜放下筷子,有些焦怒地说道:“剑气近最近一直心神不稳你是知道的,昨夜也不知他又想到了什么,心魔顿生乱了心神,一身剑气又有蠢蠢欲动的迹象,虞美人留在他体内的禁制有压制不住的迹象,定风波只得以自身内力助他压制体内剑气,直到此时都还没有出来过。” 雪沏茗眉头微皱:“倒是怨不得剑气近,从凉州府被围那日起,他便一直万般自责,想来也是从那时开始心神不稳的。” 饶霜也有些不忿:“眼看唐公子炼药将成,却又出了这档子事,若是他再出了问题,那药出来了该给谁服下?”说到这,饶霜瞥了眼雪沏茗,又道:“堂堂四个不授字号的鬼见愁刺客,枉我之前还一直以为 你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屠夫,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一号宽厚老实人,因为莫名其妙的自责把自己心魔都给逼出来了,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雪沏茗对饶霜近乎嘲讽的话不以为意,只是嘿嘿一笑,抄起筷子夹了颗花生米扔进嘴里:“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比如…你可知道你家唐公子以前是个木匠?” “木,木匠?”饶霜惊讶了一瞬间,而后又恼怒道,“谁与你说这个了!你当这是开玩笑不成?你知不知道剑气近若是压制不住剑气会有什么后果!这一屋子的人只消一眨眼的功夫便被千刀万剐了!” “知道知道,”雪沏茗不以为然地点着头,继续夹着菜,“这不是有叶哑巴在么,他这会就在房内,要遭殃也是他先遭殃。” 饶霜见不得雪沏茗那副不以为然的德性,气道:“你——不可理喻!” 饶霜说完这句话,房间内陷入了一片寂静,只有雪沏茗夹菜的声音传来。雪沏茗察觉不对,抬头一看就看到桌子上众人愁云惨淡的脸色,他只得把筷子放了下来:“你们愁有什么用?船到桥头自然直,有这闲工夫不如先把肚子填饱。” 方定武也对池南苇劝道:“是啊妹子,先吃饭吧,叶老弟有分寸的,再说了——只要把杨姑娘救活过来,她不是就可以治好百里公子了么?” 池南苇摇了摇头,长长呼出了一口气,突然站了起来,众人都抬头看向池南苇,只见池南苇摇了摇头,轻轻笑道:“你们先吃吧…我给哑巴他们送饭去。”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 门外,池南苇使劲眨了眨眼睛,把快要溢出来的眼泪咽了回去,然后才往厨房去了。 第235章 骊歌 这一日,北羌军营中再无异动,似乎是雪沏茗那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气势真的让他们老实了下来。 自雪沏茗晌午赶回来后,雪娘就一直没有搭理过他,一句话都不曾给他说过,雪沏茗每每腆着脸凑过去都只碰了一鼻子的灰,这般几番下来后,雪沏茗也觉得无趣了,便吆喝了方定武与他一起出了门去买酒喝——客栈里窖藏的几大坛子酒已经被他喝的差不多了。 说是买酒,不如说是寻酒,此时这凉州府城里哪里还有开着门的酒家?至于寻到酒后,是买还是偷就不好说了。 方定武为人正派老实,待当了多年的镖头自然也不是蠢人,本来他是摆着手连连推脱,直说不愿同去,雪沏茗便把他脖子一夹就给拽出来了,原因倒也是光明正大——缺个望风的。 此时刚过晌午,二人走在街道上还能闻到从临街 房舍里飘来的残余饭菜香气。雪沏茗一路走走闻闻,还不时咂摸一下嘴唇,活像只饿急了出来找吃食的饿犬。 方定武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苦笑着拉住了雪沏茗道:“雪大侠,这打仗的时候哪有酒家开门啊,咱们回去罢。” 雪沏茗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甩了甩手:“别闹别闹,到时候弄了好酒自然有你一份。” 方定武哭笑不得:“这街上都难得见到人,还从哪找酒去?” 雪沏茗嘿嘿一笑:“这你就不懂了,闰人素有埋酒于自家后院的习惯,此时城中百姓走了大半,正是打秋风的好时候——我可不信他们走之前还把酒给挖走了,若是运气好刨出来一坛上好女儿红,嘿嘿嘿嘿…那滋味,你就不想尝尝?” 方定武面容一肃:“雪大侠竟是这般看我?我方某光明磊落,怎可做出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来?那偷来的酒想必喝起来也不好喝罢!定是苦的!” 一个时辰后。 方定武和雪沏茗一人抱了个酒坛子坐在一座房舍的后院中。 雪沏茗面色微醺,一脸的得意洋洋:“怎么样?我说能找着吧?我这鼻子,嘿——就是为了找酒而长的!” 方定武整张脸都红透了,眼睛半眯着都快睁不开了的样子,正抱着坛子傻笑,听到雪沏茗发文,他打着结巴对雪沏茗猛地一竖大拇指:“高!雪兄弟高明!我老方服了!下,下次我若是要寻酒去,还,还劳烦兄弟把鼻子拿下来借我用用…” “嗝——”雪沏茗打了个酒嗝,使劲拍着胸脯,“好说!好说!方兄尽管拿去便是!” “嗝——”方定武打了个长长的酒嗝,眯着眼仰头望天,“这偷来酒,真是,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啊…” 雪沏茗吸了吸鼻子,然后又舔了舔嘴唇,突然疑惑地说道:“这…这女儿红怕是有二十年了…” 方定武咧嘴傻笑:“二十年的极品女儿红啊…嘿嘿,怪不得这么香…” 雪沏茗盯着酒坛上的那个“女”字直发愣,半晌才怔怔说道:“二十年都还没嫁出去…原来是还个老姑娘…” 第182章 “就是!喝酒怎么能没有姑娘?”方定武突然站起身来,须发皆张地发出一声大喝,“鸨母——把你们这儿的姑娘都给我叫来!”说完这句话,方定武仰天栽倒,不一会就传来了响亮的鼾声。 “娘希匹个光明磊落…”雪沏茗看着方定武喃喃道,“简直就是门儿清啊——” 月上中天,方定武揉着发疼的脑门儿悠悠醒转:“他娘的,这是哪儿…”转头一看,雪沏茗抱着一坛酒坐在树上,正盯着天上的那轮满月发神。 “呃…雪大侠,你在看什么?”方定武撑着地站了起来,一不小心踢到了脚边的空酒坛,酒坛骨碌碌滚到了墙角。方定武这才发现,小院地上不知何时已经散落了一地的空酒坛子。 “你这是喝了多少啊…”方定武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而且还没喝醉…” 雪沏茗纵身跳下树来,拍了拍方定武肩膀:“你 喝的也不少,行了,差不多该回去了。” 方定武被拍得一个踉跄,不由苦笑道:“真是喝了不少,到现在还晕着呢…” “行了行了,”雪沏茗捞起方定武的一边肩膀,扶着他往街道上走去,“回去下碗面条就醒酒了。” 与此同时,一个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借着夜幕的掩护,轻飘飘地从城墙攀附而上,在城墙马道的阴影中几番腾挪,在没有惊动一个守兵的情况下,从城墙上一跃而下,一把大伞在空中撑开,托着他缓缓落地。 阿三收了伞,望着城中零星的灯火喃喃自语:“可算到了…不知道要等上几天,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吧。”说罢,提步往城内去了。 再说雪沏茗这边,喝了那么多的酒,他也是头晕得厉害,两个人晃晃悠悠地往客栈行去。也不知走了多久,本来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迎面走来一人,这人着装颇为怪异,雪沏茗不由得抬头多打量了他几眼——只见此人黑衣黑裤一身劲装打扮,一头黑发被黑色头巾包裹其中,背负一怪异的长柄兵器,上宽下窄,三 分像枪七分像剑,只是在夜色中看不真切到底是个什么物什。 雪沏茗挑了挑眉,心中明了是个武人,却也没过多在意。 双方渐渐走近,却是谁也没有打算让开一步的样子。 方定武还没醒酒,浑浑噩噩地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迎面走来。 “砰。”方定武肩膀被撞得一歪,他忙摆了摆手,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对,对不住,喝多了…” “…没事。”阿三微微皱了皱眉,冷冷吐出两个字,然后渐渐走远了。 雪沏茗酒意微醒,刚才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他终于看清了那人背上背着的东西,竟是一把金铁所铸的怪伞。 “黑伞…”雪沏茗眼睛微微眯起,他摩挲着下巴寻思,“好像在哪听人提起过…” 第236章 骊歌一叠 这是阿三第二次来到凉州府这个城市,不过上一次来到这里是师傅带着他们师兄妹逃命。 已经是八年前了。 那年自己十六岁,师妹才十四。 阿三还记得在城南石牛巷里的那家小面馆。此时他就站在这里,巷子里黑漆漆的,没有点灯的住户,看来是人都跑得差不多了。 之所以还记得这家面馆不是因为他家的阳春面有多好吃,而是因为自己的大师兄便是死在这里。 阿三抬手拂过店门前的门柱,然后拇指食指轻捻,捻落一撮灰尘。看来这店家已经走了有段时日,门前已经积了一层灰。 阿三上前一步,轻轻去推店门,不出意外的,门被锁上了,木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却是推不开。阿三叹了口气,伸手往右边的门柱上摸去,不多时便 摸到了一个深深的凹痕——这是箭痕。八年前,就是这一箭差点要了自己的命,要不是大师兄在关键时刻拉了自己一把,便也不会有今天的故地重游了。 箭痕犹在,只是已经不见那日的木屑新茬,这处痕迹已经被岁月磨得光滑油亮。阿三突然摇头笑了笑,莫说不见新茬了,就连那股子难闻的油腥味都闻不到了。 想到这阿三突然一愣,他退后几步,抬头看去,只见头顶牌匾上写着——石牛布庄。 “呵…”阿三自嘲似的笑了笑,原来早就没有什么面馆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里已经成了一家裁缝铺。 物是人非。 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春雨润无声,细细的雨点落在皮肤上几乎感觉不出来,就像是下了一场雾,等真的衣物已经有些湿润了,阿三才意识到——原来真的下雨了,不仅打湿了自己的衣服,还淋湿了自己的心。 阿三从来没有真的把自己当成一个鬼见愁的杀手,他觉得自己和那些只知道拿钱办事的人不一样,他觉得那种人就像是恶犬,有人扔过去一根骨头,说:“去,咬他。”然后恶狗便不问原因,不问理由,冲过去把人咬死。阿三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人,他懂得喜怒哀乐,有想做的事,也有想要保护的人,也有不想告于人知的秘密。他做的每件事都是有理由的,都是为了某一个目的,而不是像那些恶狗——拿钱办事。 就比如说现在,面对物是人非的一切,阿三知道自己有些感性了,但他并没有去拒绝心境的变化,因为他同样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一个真正的人本就该如此。 阿三撑开伞,缓缓往巷子外走去。他的目光所及之处,记忆中的景象一一重现。 嗯…这家酒楼倒是还在,师傅当时在酒楼门前亲手掌毙了三名东厂番子。 嗯…还有这家胭脂铺,师妹来的时候还偷偷告诉 他,说想买里面的胭脂,却也就是在这家胭脂铺门前,面对杀来的东厂番子她只敢躲在自己背后吓得大哭,最后还是自己一刀捅进了那名番子心口,滚烫的鲜血渐了自己一脸。 后来想起时还有些后悔——早知道该趁乱给师妹顺上一盒胭脂的。 不知不觉,阿三已经走到了巷子口。他停步转头望去,夜色中,那家原本是面馆后来变成裁缝铺的门面,在一片漆黑中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个轮廓。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阿三不禁有些恍然,八年前自己也是站在这里回头望去,看见的却只是大师兄的背影,和他被鲜血染红的衣服。他一个人堵住了店门,将五名东厂的大档头拦在了面馆里。 二师兄想去救他,却被师傅拦住了,然后带着他们头也不回的跑了。 阿三有时候会觉得师傅太过薄情寡义,还因此恨了师傅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他无意中听见了二师兄和师傅因为这件事吵架,师傅说:“江湖从来如此,你 大师兄只是死在了他该死的地方。” 阿三没听明白,不过却也没有再拿这件事去问过师傅。后来,二师兄死在了北羌的草原上,那时师傅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他是为了保护师傅而死。师傅对阿三说:“你二师兄只是死在了他该死的地方。”阿三更迷茫了。 再后来,就是一年前了,他在北羌的一个小村庄中,在鬼见愁数名顶尖刺客的包围下,亲手割下了师傅的脑袋。 他知道当时小师妹就藏在床下,只是他想装作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想保护她,也可能是因为害怕…害怕面对她。 他当时的心情远没有他出手时那么干净利落,只是因为在头一天晚上,师傅曾对他说:“没事的,师傅只是死在了师傅该死的地方。”阿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明白了没有,便只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再后来,便进了鬼见愁,然后见到了那个把自己关在阁楼里的自负男人。 那个男人说:“某方面来说,你和我倒是挺像的。” 阿三说:“我是武人,你是书生。我杀人易如反掌,你却手无缚鸡之力。” 那人笑着说:“我谈笑间能覆百万之师,你博尽全力又能杀几个人?” 阿三不说话了。 那人继续说道:“我叫司空雁…从今天起,你就是鬼见愁的人了。” 阿三抬眼看了看这个人:“…天字号?” 司空雁眯眼一笑:“不…四字。” 阿三不说话,冷眼看着他等着下文。 司空雁低头沉默了半晌才轻声说道:“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你一生都在与人分别,这个词牌赠与你再合适不过了。” 阿三抬起头看着那人。 “…骊歌一叠。” 夜色下,阿三垂下眼帘,回头,转身,撑着伞走 进了雨幕中,身影逐渐看不见了。 夜深,不知哪家哪户传来女子的幽幽歌声,这声音凄凄切切,宛如鸣泣:“韶光逝,留无计,今日却分袂…” ps:看到评论区幽魂说不怎么想看阿三的故事,但就像我简介里说的那样,江湖本身就是一个个人和事组成的,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他们都是这江湖里的一环,可能微不足道,却也密不可分。 如我这一章所说——江湖从来如此。 第183章 第237章 大军压境 面对北羌的败退,周仝的欣喜只持续了一天。 北羌大军抵达了,带来了云梯,撞锤,投石机等一应俱全的攻城器械。 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从北边压境而来,与在城外的虎视眈眈地二十万骑兵汇为一处,扎下了营盘。 五十万人,哪怕是凉州府最繁盛,城内百姓最多的时候也没有达到过这个数字。如果说之前二十万骑军对凉州府像是老虎对公牛还有些小心翼翼无从下手的话,这下三十万大军一来,活脱就是猫爪下的耗子,任其搓圆捏扁。 “只有五十万人么…”周仝站在城墙上,愁眉不展。 江潮站在他身后,点了点头:“嗯…和我来时探查到的情况一样,只来了三十万人,加上本就在这里的骑军,只有五十万。” “剩下的那三十万人在哪呢…”周仝喃喃道,“ 北羌领军者是何人?” 江潮沉默了片刻才答道:“至今没有查探到,但此等大战,想来除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帅’,也不会有别人了。” 周仝身子微微一震,苦涩道:“耶律…止戈。” 听到这个名字江潮的神色也愈发地凝重了起来,他点头道:“戚相也早已猜测是此人统军,北羌民间素有这样个说法,天神怜北羌百姓生活艰辛,特派下两尊保护神下凡,保北羌平安,这二人一人善治,一人善战,说的便是耶律解甲和耶律止戈这两兄弟了。” 周仝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我也听说过,说是这耶律止戈乃军神下凡,一生无偿败绩,东边与北羌接壤的瓦刺便是被他打得没了脾气,年年进贡丝毫不敢拖延。” 江潮哼哼了一声:“民间传闻罢了,多有不实,戚相智谋无双,正是要称称这个所谓军神的斤两。” “那…戚相多久能到?”周仝转头看向江潮。 江潮眯起眼睛望着城外黑压压的北羌大营:“适 前已经有斥候来报,半日…我们只需坚持半日,戚相大军便可抵达。” … 于此同时,北羌大营内。 北羌大帅耶律止戈掀开门帘走进了望月罴的营帐,一进门便是一股浓厚地药味扑鼻而来。 见耶律止戈进来,营帐内的人纷纷下拜。耶律止戈摆了摆手,径直对窗边的随军大夫问道:“怎么样,救得活吗?” 大夫嘴唇嗫喏了半天,才说道:“救…倒是能救活,只是…”大夫没了下文,回头看向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病床上,望月罴还是不省人事,他全身缠满了了白色纱布,很多处地方已经有血迹渗了出来,双手双脚都绑了夹板固定住,端的是一番凄惨景象。 耶律止戈皱了皱眉,语气却也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样淡淡问道:“只是怎样?” 大夫深吸了一口气:“只是…以后怕是不能打仗了。” 耶律止戈眉头一挑,心知大夫这是斟酌了半天的委婉说法,他反问道:“意思是…废了?” 大夫咬着牙点了点头:“没,没错…望月将军浑身骨骼断了八成,筋脉更是十不存一,日后哪怕是醒了,也再也站不起来了。” “嗯…”耶律止戈不置可否,回头对亲卫吩咐道,“瓜尔佳阿朵在哪,让他来见我。” 亲卫拱手,领命转身去了。 不多时,门帘被撩开,瓜尔佳阿朵快步走了进来,一见到耶律止戈便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磕头如捣蒜。 瓜尔佳阿朵的样子也不好看,他的手臂和头上都缠了纱布,想必是慕容步冠手下那群人让他也吃了不少苦头。此时他几个响头磕下去,纱布上又渗出了血来。 耶律止戈看都未看他一眼,任由他磕着头,走到旁边亲卫抬来的椅子上坐了下去。 瓜尔佳阿朵见耶律止戈不言不语,也有些急了,率先开口说道:“大帅——属下有罪!” 耶律止戈斜眼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何罪?” 瓜尔佳阿朵忙道:“属下未能替大帅攻下凉州府,实乃大罪…只是,只是——”说到这,瓜尔佳阿朵脸上露出了愤恨的表情。 “只是什么?”耶律止戈问道。 瓜尔佳阿朵咬了咬牙,恨恨说道:“只是属下在军中被处处掣肘,望月将军不听属下谏言,更有慕容步冠一干将领排挤属下,属下一身本领却施展不开,不然这凉州府早已是大帅囊中之物!大帅您看,属下这一身伤就是被他们打的!” “哦?”耶律止戈微微一笑,“他们怎么排挤你的?说来我为你做主。” 瓜尔佳阿朵大喜,又是重重磕了个响头:“谢大帅!望月将军刚愎自用,本可径直取下凉州府,却非要与人在阵前厮杀,结果败了不说,还受制于人,胁迫我等退兵。属下以战事为重,欲强攻凉州府救下将军,可慕容步冠等人却从中阻拦,将属下囚禁,求大帅为属下做主!” 耶律止戈沉默了许久,把玩着拇指上的龙首扳指 ——这个扳指在他的兄长手上也有一个。 “瓜尔佳阿朵…”在瓜尔佳阿朵等得胆战心惊时,耶律止戈终于说话了,“我当初把你放到熊罴身边时,是怎么给你说的?” 瓜尔佳阿朵心头一跳,俯下身子愈发恭敬地回道:“大帅…大帅说阿朵遇事冷静稳重,让阿朵来看住望月将军,助望月将军稳住军心,以其势压制闰军士气即可,不可强攻凉州府…” “那你做到了么?”耶律止戈的语气渐渐冷厉了起来。 瓜尔佳阿朵大急:“大帅!望月将军不听属下之言…” 耶律止戈直接打断了瓜尔佳阿朵:“熊罴独自一人出阵时你阻拦他了么?” “我——”瓜尔佳阿朵失声,他确实没有阻拦,他那时也没想到望月罴会输。 “来人。”耶律止戈在龙首扳指上敲了敲,两名亲卫从门外走了进来。 “拖出去,杀了。” 话音一落,两名亲卫一人架住瓜尔佳阿朵的一只手臂,便要把他往外拖去。 瓜尔佳阿朵这才反应过来,惊恐大喊:“大帅——大帅!罪不在我!罪不在我啊!!!” 耶律止戈不再说话,不多时,随着门外一声利刃出鞘声,瓜尔佳阿朵的喊叫戛然而止。 耶律止戈转过头,静静望着病床上的望月罴,久久不言。 ps:各位!很久没有新的书评出现了啊!来吧各位——是时候召唤一波书评了!谁能给我写篇书评啊~不甚感激啊~!!! 第238章 药成 自昨日北羌汇兵后,却足足半日都不见动静。谁也不知道那位被称为“军神”的北羌将领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北羌按兵不动,周仝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城墙上无时无刻不做着最完全的戒备姿态。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此时是打下凉州府的最好时机,但耶律止戈却依旧没有出兵的打算,此时便可以看出这名北羌大帅的威望来了,在这番情形下,北羌军中却无一人质疑耶律止戈的举动,似乎所有人都认为——大帅自有打算。 第二日,太阳刚刚冒头,周仝便从床上起来了,他这一夜没敢合眼,生怕北羌夜晚突然有所行动。 胡乱洗了把脸,周仝便快步往城头走去,一出门却正好与江潮撞上,江潮的精神也有些萎靡,看来他也是一夜不眠。 “江将军。”周仝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 江潮冲周仝点了点头,有些急切地说道:“周大人,刚刚斥候进城,说是戚相已到二十里之外了。” 周仝愣了一下,大喜过望:“此话当真?天不亡 我!凉州府有救矣!” 江潮接着说道:“戚相是从北面过来的…” “北面?”周仝又是一愣,随即大惊,“那岂不是正撞进北羌大营里?!戚相何不绕行?” 江潮苦笑,周仝眉头深皱,自顾自思索道:“莫非…戚相是打算直取敌后?这怎么使得!军士连日赶路定然疲惫不堪,而敌军却是经过了半日修整正是军心凝聚之时,这一仗可不能打啊——” 江潮摆了摆手:“周大人莫要再说了,戚相怎么会连这一点都想不到?从北面行军过来是戚相专门下了命令的,他定然是有自己的打算。我等只需做好应做之事,若真是起了战事,定要及时支援过去,与戚相两面包夹敌军。” 周仝闻言,重重点了点头:“应是如此,二十里不消片刻即可抵达,走——随我上城墙!” 在太阳完全露出了身子时,周仝和江潮已经在城墙上等候了一会了。不多时,地平线上多出了一条黑线,渐渐地黑线变成了一片黑布,开始朝着这边蔓延过来——是闰朝大军到了。 闰朝大军出现的地方位于北羌大营身后偏西的地方,在大军刚出现的时候,北羌大营里出现了稍许的 骚乱,但很快就又平息了下去。 城墙上,周仝双手负在身后,目光紧紧地望着那边,却没人知道他藏在袖袍里的手心已经满是汗水了。视野中,两支大军在平原上缓缓擦肩而过,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第184章 闰朝军阵中,戚宗弼骑在马上随着大军缓缓向前——本来他应该在马车里的,老实说,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骑马实在不是个什么轻松的活。但在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出来,北羌大军带给闰朝将士们的压力委实不轻,所以他必须让将士们能看到他的身影——他是这支军队的主心骨。 与北羌大军擦肩而过时,戚宗弼转头往那边望去。在远远地山坡上,一队黑甲骑兵的簇拥下,一个身披白羽大氅的身影就站在最前方。此人中等身材,下颌蓄着短须,长得也毫不显眼,若不是身上穿着威严铠甲,简直就是与一田间农夫无异,但最令人无法忽视的是他的那双眼睛,细长而又冷峻,隐有神光内敛,就像是一只俯瞰大地的苍鹰。在他的身后,一杆大旗正迎风飞舞,上书二字遒劲非常——止戈。 “止戈?”戚宗弼微微冷笑,“真是讽刺…” 与此同时,耶律止戈也恰好望了过来,正与戚宗 弼的目光对上。 戚宗弼被这目光盯上,心中顿时一凛,但他面色不动声色,不卑不亢地冲耶律止戈点了点头。 耶律止戈微微一笑,伸手出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戚宗弼在心底冷笑一声:“请?请君入瓮么?夜郎自大…” 两军交错,而后又渐渐拉开了距离,北羌始终没有动静,任由闰朝大军入了城,然后安营扎寨。 城门大开,戚宗弼策马入城。城内,凉州府城守周仝,知州文余墨等一干官员已经等候在此了。 戚宗弼翻身下马,走上前来。迎接的官员们齐齐拱手稽礼:“参见右相大人——” “诸位同僚免礼。”戚宗弼虚扶一下,开门见山地说道,“战事紧张,虚礼就不必了,速速派人下去安排城守事宜。” 几番命令下去,整个凉州府都忙碌了起来,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苦战,现在才刚刚开始。 … 与此同时,叶北枳一行人所住的客栈里,本来安静的客栈里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唐锦年已经 紧闭数日的房门被推开了。 饶霜是第一个赶到的,她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蓬头垢面的唐锦年,唐锦年眼眶深陷,他瞥了眼饶霜,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我…”饶霜张了张嘴,有些语无伦次,“我去给你弄点吃的!”说罢,头也不回地跑下了楼去。 饶霜刚走其余众人也赶到了。雪沏茗看到唐锦年这番模样,不由得眉头一挑:“看来还死不了?” 方定武走上前来想要扶住摇摇欲坠的唐锦年,却被唐锦年推开了,只见他把手伸向雪沏茗,摊开手掌露出一物:“…拿去。”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此物浑圆无比,却只有桂圆大小,乍一看去漆黑无比,但细细观来却能发现里面景象万千,竟似有星辰流转,宛如活物。 雪沏茗将这珠子捏起来拿在眼前细细看着,随意问道:“这就是那点睛石炼制出来的神药?” 唐锦年虚弱地点了点头:“丑话说在前头…我也不确定这东西有没有效果,我只是按照书上所说炼制的,也没真的见人服过此药,到底能不能救那女子…只能看天意了。” 雪沏茗把药递给了池南苇,挥了挥手:“也不急 这一会,这东西该怎么用我们都不知道,还是等你吃了东西,你亲自去安排吧。” 唐锦年抬头一看,这时才发现人群中不见叶北枳的身影,疑惑道:“叶哑巴在哪?” 雪沏茗瘪了瘪嘴,没有回答,方定武老实答道:“百里公子旧伤复发,叶老弟正替他压制伤势。” 第239章 试药 客栈内。唐锦年胡乱刨了几口剩饭,便忙不迭地要去给虞美人服药。 别人或许会以为他是担心病人,但雪沏茗对他倒是了解得很:“你这哪是治病救人,分明就是找人替你试药吧?” 唐锦年也不恼,冷冷一笑道:“那你有本事别让她吃,躺床上等死岂不更好?” 雪沏茗语气一滞,瘪了瘪嘴不说话了。 众人来到百里孤城房内,一进来便看到叶北枳和百里孤城面对面盘腿坐在地上。百里孤城双臂前伸,任由叶北枳扣住他的两只手腕,他的眼睛紧闭,苍白的脸上不时闪现过一丝煞气。叶北枳紧扣住他两手脉门,目不转睛地盯着百里孤城,每每百里孤城脸色不对便更是紧张万分,叶北枳浑身都已经被汗打湿,想必是百里孤城体内狂 暴的剑气也让他压制得颇为辛苦。 唐锦年和雪沏茗一进门看到此情此景,顿时就变了脸色。雪沏茗都有些紧张了起来,他说道:“不妙,昨夜见他还没这么严重,今日怎么就到这般地步了。” 池南苇一听雪沏茗这样说,顿时就慌了神,下意识就要往叶北枳身边走去。唐锦年忙一把拉住了她:“别过去!” 池南苇被他拉得一个趔趄,唐锦年指了指二人身边的地上:“你好好看清楚。”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在二人身边,似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微风正在叶北枳和百里孤城周围环绕,吹得二人身上衣物不时轻轻翻动一下。而在他们所坐的地上,木质的地板上已经多出了无数条如被刀剑砍斫出来的痕迹。 唐锦年咽了口唾沫:“叶哑巴快压制不住了…饶霜,去把我屋里那碗药汤拿来。” 饶霜愣了一下,但马上醒过神来跑了出去。 池南苇脸色一片煞白,她紧紧抓着唐锦年手臂,用颤抖的声音问道:“若,若是压制不住…哑巴会怎么样?” 唐锦年语气古怪地答道:“都这个节骨眼了你还担心他怎么样,若是压制不住,他自有一身刀意百邪不侵,反倒是我和菩萨蛮这种修外门功夫要吃一些苦头,更别说你们,怕是还没反应过来就身首异处了。” 池南苇本来听到叶北枳没事脸色稍有好转,却又立马被唐锦年话语中描述的画面给吓得不轻。 雪沏茗拍了拍唐锦年:“诶,你别吓她了,小心转头叶北枳就跟你翻脸。” 唐锦年冷笑着:“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说话间,饶霜已经端了一个小碗走了过来,远远的就有一股子奇异的香味飘了过来。 雪沏茗好奇地往饶霜手中一看,只见小碗里盛着半碗墨绿色浓稠液体,这恶心模样和那香味 简直是格格不入。 雪沏茗厌恶地转过脸去:“我的亲娘,你这是什么玩意儿?你确定你捣鼓了这么多天弄出来的不是毒药?” 唐锦年闻言,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这是点睛石炼制后剩下的药渣,里面多多少少还残留了点睛石的药性,拿去给剑气近服了试试。点睛石连死人都能救活,嗯…说不定有用。” “你确定这东西不会把人吃死?”雪沏茗不依不挠。 “够了!”唐锦年像是恼羞成怒,“闭嘴罢你个臭要饭的!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夫——你还要我怎么样!反正药就在这里,老子不伺候了!” 见唐锦年是真生气了,雪沏茗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呃…我这不是担心么,怎得这般小气…” 这时,百里孤城突然说道:“把药端来…我 服。” 谁也没料到百里孤城的突然开口,然后便看见叶北枳把目光落到了百里孤城脸上,随后转过头来对池南苇点了点头,并把手伸了出来。 池南苇对叶北枳勉强笑了笑,从饶霜手中接过药碗走了过去。 方定武担心地在后面喊道:“妹子——你…小心啊…” 池南苇对他点了点头,一步步走了过去。 在走近那风的范围的一瞬间,池南苇便看见叶北枳一把握住了自己的手腕,于是耳边再无一丝风声,似乎所有的风都绕过了自己,从身边拂过。 还未待池南苇细细体味这种感觉,便感觉到手里的药碗被叶北枳夺了过去,然后一股力道在自己身上轻轻一推,便不由自主地退了出去。再转眼看去时,自己已经站在唐锦年身边,而叶北枳已经端起了药碗,看着百里孤城。 百里孤城睁开眼,发现叶北枳正看着他。他笑了笑,知道叶北枳的意思,说道:“无妨,不管这是神药还是毒药,就当我是为杨姑娘试药了。”说罢,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什么感觉?”这破不接待的问题当然是唐锦年提出来的,他的目光急切,像是要吃药的是他一般。 百里孤城愣了愣:“太稠了,还没咽下去…” 饶霜也偷偷拽了拽唐锦年:“你急什么,哪有那么快起效的。” 饶霜话音一落,众人就见百里孤城脸色突然一变,身周剑气刹那间消逝无形。叶北枳也是一脸茫然,他突然就感觉不到百里孤城体内的剑气了,自身内力差点就伤了百里孤城,就像是两个互为角力的壮汉,突然一方卸去了力道,另一方难免收不住手。 唐锦年急不可耐一步跨上前去,他的手在半 空中挥了挥,像是想要抓住那荡然无存的剑气一般:“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第185章 百里孤城把手摊开在自己面前看着,茫然道:“我的内力…没了?” “没了?”唐锦年瞪着眼,“没了是什么意思?” 百里孤城晃了晃脑袋:“我感觉不到自己内力了,现在的我就像是…一个普通人?” 饶霜悄悄对唐锦年说道:“会不会…是炼药的过程出问题了?” “你是说是我的错!?”唐锦年大怒,一把抓住了饶霜的手臂。 饶霜被他弄得生疼,被发怒的唐锦年也吓得不轻,挣扎道:“我不是这意思——” “我全部都是按照书上说的做的!”唐锦年像是钻了牛角尖,整个人状若癫狂,“要错也肯定是书上错了!我不可能错!” 雪沏茗没有去管唐锦年,只是对百里孤城问 道:“那你的伤呢?” 百里孤城一愣,阖眼细细感受了一下方才说道:“除了没了一身内力…筋脉竟是全好了。” “那这药…还用吗?”雪沏茗摊开手,露出了那颗点睛石。 百里孤城盯着那点睛石看了半晌,然后才咬牙重重点头:“…用!” 第240章 服药 百里孤城走在杨露床边坐下,然后从雪沏茗手中郑重地接过药来。只见百里孤城闭着眼深深吸了几口气,拿药的那只手还微微颤抖着。 众人都看得出来百里孤城有些紧张,但都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这么多天的坚守在这一刻终于要见分晓了。 百里孤城稳住了心神,缓缓伸出手把药递到了杨露的嘴边,就在百里孤城正准备喂杨露服药时,突然远远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轰——!!!” 这一声就像是一记炸雷劈下,百里孤城的手猛地一颤,差点把药落到了地上,其余人齐齐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叶北枳抿了抿嘴,淡淡说道:“是投石车…开始了。” 他这样一说,众人也都反应过来了——是战争开始了。 百里孤城似乎是更紧张了,本来已经稳住的手又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唐锦年不耐烦了,从他手中一把夺过药来。 百里孤城又惊又怒:“你——!?” 唐锦年却根本不去管百里孤城说了什么,一手捏住杨露下颚,一手立马把药丸喂了进去。只见杨露咽喉动了动,点睛石便咽进了肚里。 “磨磨唧唧…”唐锦年居高临下地看着百里孤城,“我看你不仅是内力没了,胆子也一并没了吧?” 百里孤城没理会唐锦年,只是定定地看着杨露,视线一分一秒都不敢移开。 “别看了,再神的药也不会这么快就能见到成效…”唐锦年瘪了瘪嘴,不屑道,“这种常识都不清楚…” 话音未落,只见杨露的睫毛微微一颤。 唐锦年的话戛然而止,百里孤城大喜过望。 杨露的眼睛缓缓睁开,百里孤城赶紧握住了她的手,问道:“感觉怎…” 他话还没说完,唐锦年一把便把他给掀到了一边 ,口中连呼:“这——怎么可能这么快!”说罢,便握住了杨露的手腕用内力探查起来。 “你给我滚开!”百里孤城此时没了一身本领,被唐锦年直接掀到了地上,他一从地上爬起来便朝唐锦年扑了过去。 唐锦年被百里孤城推到了一边却没有生气,只是神情惊骇异常,也不知道他是发现了什么,口中一直喃喃地说道:“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叶北枳见他神情不对,走到他身边问道:“…怎么了?” 唐锦年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杨露。 虞美人此时也完全清醒了过来,整个人倒是看上去没什么大碍,她奇怪地看着眼前一脸急切的百里孤城,有些不自然地问道:“百里公子…你这是?”话一说完,她便又看见了房间里的众人,更是奇怪了:“这是在哪?” 百里孤城深呼吸了几口气平复下来心情,然后才开口问道:“杨姑娘,你现在身上还有没有哪里不舒 服?” 杨露撑在床上想要坐起,百里孤城连忙把她扶了起来。 杨露笑道:“我现在感觉好得很,百里公子未免太过小心了。”谁知这话刚刚说完,杨露脸色骤变:“不对!等等——我…我怎么了!?” 房内众人心中顿时一惊,纷纷上前看着杨露。 杨露紧紧抓着百里孤城的手臂,声音发颤道:“我的经脉怎么枯竭了!我的内力全没了!” “什么?!”屋内众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叶北枳看了一眼唐锦年,心中顿时了然。 百里孤城在床边为杨露细细道来这一路之事,不时对着屋内的几人指点一下,杨露便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她在昏迷之前倒是就已经见过叶北枳与池南苇,此时再次见到也还算淡然,一副宠辱不惊大家闺秀的模样。 直到说到唐锦年和点睛石时,杨露才终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她望着唐锦年问道:“你给我吃的药…便是点睛石炼制的?” 唐锦年看了她一眼,冷漠地点了点头。 杨露撩了撩鬓角的几丝乱发,别有一番风情万种,只听她说道:“小女子对医道还算颇有研究,点睛石这神奇物什也偶有听闻,却也不知其炼制之法,敢问这位…唐公子,这点睛石所成之药是叫什么名字?” 屋内众人一愣,才发现确实如此,一直听唐锦年“点睛石点睛石”的叫着,却不曾听说这玩意儿炼制的药叫做什么,于是纷纷看着唐锦年,等着他的回答。 唐锦年的面色有些窘迫起来,语气嗫喏地说道:“呃…我可不是什么郎中大夫,这点睛石的炼制之法也是我那书上记载的,名字自然也是书上面写的…” 雪沏茗眼珠子一转,一看唐锦年这为难的样子便知道里面定是有难以启齿的地方,他迫不及待问道:“问你叫什么名字——有什么不好说的?速速道来!” 唐锦年实在是见不得雪沏茗这幅小人得志的嘴脸,冷笑道:“有什么不好说的?那你可听好了,这物 什的名字就叫做——寰极宇内天地造化日月精华地府不收轮回莫入八荒六合丹。” 房间里一片寂静。 “咕咚——”雪沏茗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他捂着胸口道,“这,这是…”缓了半天,雪沏茗终究是想不出来到底该说什么好。 “这是什么鬼名字!”方定武替雪沏茗把话说了出来,他此时也是一脸的苦笑不得。 唐锦年从怀里掏出一物,往桌上一扔:“我怎么知道?反正这书上就这么写的——光是这狗屁名字就占了一页的篇幅。” “这…是一本书?”杨露好奇地探着头看着桌上的东西。 只见这东西方方正正,非金非木,说是本书反而更像是个匣子。 “是书。”唐锦年点了点头走上前来,只见他伸出手来,在匣子东南西北各个方向眼花缭乱地拨弄了一下,那匣子便发出了阵阵机拓声,表面上不断分割重组,渐渐变成了一本书的样子。 “这是何物!”饶是方定武走南闯北又哪里见过这等奇异景象,不由大惊出声,“端的是神奇!” 唐锦年手掌在书面上轻轻一拂,书的表面那一层便往一边滑开,一抹金光从中照射出来。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内部的书页竟是全由金箔打造,而就在映入眼帘的第一页上,刻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偃经。 第241章 欲远行 “偃…经?”雪沏茗咂摸了一下嘴唇,试探着问道,“…机关术?” 饶霜微不可查的瞥了唐锦年一眼,却是没有说话。 唐锦年坦然点头,边翻着书页边说道:“确是机关术,此书收录了各类傀儡的铸造方法,大至飞鸟走兽,小至游鱼虫豸,皆有记载。” 叶北枳等人都只是静静地听着唐锦年说着,没有一个上前去看他手中那本书——江湖规矩大家都还是懂的,唐锦年已经是不避讳地把书拿了出来,他们也该有自知之明不再过界。只有雪娘没有担心这些,她踩在凳子上,越过唐锦年的肩膀往书上看去,双目炯炯有神,不时发出一声惊呼。 “这——这不是那天那只大鸟吗?”雪娘伸 出手指着唐锦年正翻到的一页。 唐锦年脸色一黑,不知想到了什么,朝雪沏茗狠狠瞪了一眼。 雪沏茗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把雪娘抱了下来,说道:“大鸟有什么玩的,咱不稀罕。” 此时唐锦年继续说道:“这本书最后一部分记载的便是由点睛石为引所铸的傀儡,说是此等傀儡铸成之日,能口吐人言,行动自如,与真人无异…但却是没人见过,到底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本来我寻来点睛石便是要亲自试上一试,只是…可惜了。”说到这,唐锦年看向了百里孤城,目光有些幽怨。 百里孤城咬了咬牙,立时便要下拜,唐锦年连忙让到了一边,道:“别来这套——剑气近,你这人情欠大了,我可记在心里了。” 第186章 百里孤城对唐锦年郑重抱拳:“日后必有所报!” 杨露作势也要下床拜谢,被唐锦年拦住了: “一码归一码,这人情是他欠我的,与你无关。”弄的虞美人好不尴尬。 “既是机关术,又何来炼药之法?”池南苇疑惑地问道。 唐锦年淡淡扫了她一眼,道:“这也是我现在要说的…此书作者在写到点睛石时,似是顺手,便也把点睛石的用途写了上去,这炼药之法便是出自此处,从需要何种器材到需要多少火候,和如何提炼等等等等,都十分详尽…还有那乱七八糟的名字。也不知道这作者是否真的用点睛石试过,但确实不像有假。” “那我们现在这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百里孤城听到说到点子上了,顿时就有些急切了起来,“我喝了药渣,经脉损伤具已好全,一身修为却是荡然无存,还有杨姑娘,连这么重的病都能将人立马救醒,为什么却偏生没了内力?” 唐锦年摊了摊手:“我也不知道——这之前也没人用过,谁知道呢?” 正说着,又是一声巨响远远传来,打断了屋里众人的谈话。 沉默。 “此间事了…”屋内沉默了良久,还是叶北枳先开口了,“…想个法子,离开这。” 方定武此时也站了出来,顺着叶北枳的话接道:“只要人还活着,就总会有办法的,如叶老弟所说,当务之急还是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凉州府也不知道能不能守下来,现在城外北羌大军气势汹汹,可不是前些日子那样小打小闹了。” 唐锦年冷哼了一声:“出城倒是容易,南面城墙守兵定是最少,一路杀将出去便是——问题是出了城去哪?” 众人面面相觑。 还是雪沏茗先开口了,“嗯…我应是就不与你们一路了,雪娘在苗疆还有亲人,我打算带她回去,自己也顺便去张张眼界。”雪娘悄悄抬头看了看雪沏茗,默不作声。 唐锦年冷笑着,对雪沏茗冷嘲热讽:“我估摸着也没人愿与你这个要饭的一路,不管你们去哪,反正我是要回家去,这一路奔波本以为能有所收获,没想到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傀儡没炼成不说,还折了点睛石——我可给你们记得清楚!”说到这,唐锦年指了指叶北枳和雪沏茗,气冲冲地说道:“你们一人毁我一具傀儡,迟早要找你们还来。” 听唐锦年说要回家,饶霜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却又被唐锦年打断了,只见唐锦年看都没看饶霜一眼,只是说道:“你跟我一道回去——我没允许你走,你便不能走。” “那——”饶霜嗫喏道,“那…我的扇子呢?” “等我玩腻了自会还你。”唐锦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百里孤城静静地听着众人说完,一抬头便看到众人皆盯着他看着。 唐锦年道:“你呢?望北关也没了,想来你也不必回你那破地方了?那你要去哪?” 百里孤城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不…我还是想回去看看,再看一眼也好。” 这下就连雪沏茗都把眉头皱起来,不由说道:“开什么玩笑,就以你现在这功力全无的样子,能不能走到暂且不说——那边可是在打仗!你确定你脑子没坏掉?” 百里孤城摇头,语气却很肯定:“我想得很清楚了。” “不可理喻。”雪沏茗摆了摆手,“反正不关我的事,随便你了。” “我陪你去。”百里孤城忽然感觉到一只温润手掌放进了自己手心,回头一看,发现杨露正微笑地看着他。 百里孤城剑眉一竖就欲拒绝,却被虞美人打断道:“怎么?就许你能陪我去京城,还不许我陪你回家么?” 百里孤城张了张嘴,却是无言。 叶北枳本来坐在窗边静静地听着他们讨论,忽然池南苇走了过来,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用带着些许期待的语气轻声问道:“哑巴,那,那我们…不,是你打算带我去哪儿?” 叶北枳愣了愣,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方定武看叶北枳这幅痴傻模样不由都替他着急,一步跨过来抓住叶北枳的肩膀晃了晃,几乎是用吼的问道:“兄弟!我妹子问你话呢!你打算带我们去哪儿?” 我们?池南苇闻言一愣——好吧,她之前确实把方定武给忘了。 叶北枳醒过神来,怔怔地望着方定武腰间的那对双刀,缓缓吐出三个字:“…悬锋谷。” 这三个字一出口,屋内便瞬间安静了下来,知道这个地方的人都奇怪地望着叶北枳,不知道的人便是莫名其妙了。 比如池南苇,她奇怪问道:“悬锋谷?那是 在何处?又为何要去哪里?” 这三个问题把屋内众人想问的都问齐全了。 叶北枳却是不答,只是把手中一张字条摊在了桌上。 窗外,一只脖间系了红绳的信隼双翅一展,飞上了天穹。 第242章 在哪儿 (难道真的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要去悬锋谷吗?字条来自哪里也没人知道吗?) 既是已经决定了要离去,众人便也纷纷忙碌了起来——此去路途遥远,行囊干粮还是要准备的。 虽然这个时候城外已经开启了战事,但城内百姓还是要生活的,除了城中戒备更加森严了以外,但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的。 这么些时日下来,客栈里的食物也有些不够了,池南苇便吩咐了叶北枳让他上街去买点路上吃的干粮回来。此时正值晌午,两边大军刚刚鸣金收兵,各自回营造饭。城中房舍也渐渐升起了炊烟,街上有着三三两两行色匆匆的人影。 叶北枳怀里揣着池南苇塞给他的银票,站在街上茫然四顾——他实在不知道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做生意的铺子。 实在不行只能去找还有住户的人家买了——叶北枳这样想到。 心里打定了主意,叶北枳便直接走到了街边一户 人家的门前,然后抬手叩门。 “咚咚咚——” 不多时,门打开了一条缝,一名妇人打扮的女子露出半张脸来,警惕地扫了叶北枳一眼,问道:“你找谁?” 叶北枳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道:“买东西…嗯,买米。” 妇人没有邀请叶北枳进去的意思,只是摇着头说道:“这个时候哪里还有人敢把自家吃食卖掉?城里米铺早就空了,谁知道多久就会断粮?不卖。” 叶北枳张了张嘴,半天才说道:“…就买一点。” “莫再纠缠了。”妇人有些不耐烦,“家里没男人,我做不了主,你快走罢!” 门被妇人毫不迟疑地关上了。 叶北枳站在门外等了一会,见妇人确实没有再开门的打算了,才移步离开了这里。 然后他来到了街对面的另一家门前——这家房屋顶上还飘着炊烟,站在门口还能闻到饭菜的香味。 “咚咚咚——”叶北枳再次敲门。 门很快就开了,是一个扎着垂髫的小童开的门, 小童嘴角还沾着一粒米饭,看来是正在吃晌午。 “你是何人?”小童歪着头冲叶北枳问道。 叶北枳把银票拿在手上:“…我买米。” 小童转头对屋里喊道:“娘——有人要买米!” 脚步声传来,一名妇人快步走了过来,她先把小童拽到了自己身后,然后才对叶北枳说道:“你找谁?” 叶北枳只好再次说道:“我想买点米…一点儿就好。” 妇人拦在门口,看来也不打算让叶北枳进去,她苦笑着说道:“实在对不住,家里米粮确实也不多了,供需自家尚且困难…实在是无力接济旁人。”说到这,妇人似乎是怕叶北枳不信,又补充到:“若是在平日里,便也就赠与公子一些了,但这个时候…若是真是家里米粮有余,也不会让家里男人去城上打仗吃军粮了。” 叶北枳点了点头,说到这里他也想起来了,为什么这些百姓家大多只见女眷而不见男子,原来是家里男人都拿起兵器上城墙打仗了,朝廷自然会管他们吃食,家里妇孺便也能少一张嘴吃饭。 但知道归知道,那自己又该去哪里买干粮去?叶 北枳离开那户人家后更加苦恼了起来,就这样怔怔地站在街道中间想着办法。 这个时候,哪里的粮食最多?叶北枳眨了眨眼睛,心里有了计较——军营。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尖锐的破风声突然从脑后袭来! “——我师妹在哪儿!!!”带着盛怒的暴喝炸响在耳边,叶北枳来不及回头,情急之下往前快速扑倒下去,险之又险地避了开去。 那劲风贴着头皮擦过,叶北枳只觉得头顶火辣辣地疼,估计是这一下蹭伤了自己头皮。 扑倒之后叶北枳不敢停留,几个翻滚之后抬手一撑,才拉开距离站了起来。 “…是你?”待叶北枳开清了来人,也不由得有些惊讶。 “我师妹在哪儿!?”来人正是阿三,此时他的脸色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有些扭曲了起来,“那日我看见了——就是你把剑气近和我师妹带走了!” 第187章 叶北枳不接这话,站在原地想了想,才开口说道:“我明白了…你是来找戚宗弼的。” “妈的——”阿三黑伞一挥,一步前踏就当空跃 来,“我问你我师妹在哪儿!!!” “噹——!” 唐刀立时出鞘,稳稳架住了砸下来的黑伞。 叶北枳神色冷峻,他盯着阿三的眼睛,语气冷冽犹如万丈冰川:“…戚宗弼在哪。” 阿三怒意更甚,他咬牙切齿道:“你们这些没有原则的饿犬…回答我的问题!” 叶北枳只觉得黑伞上传来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刀刃和黑伞接触的地方更是擦出了阵阵火花,遂唐刀一斜,将黑伞卸去一边,刀鞘间不容发点向阿三心口。 阿三左手突然从伞柄上松开,一把捞住了刺来的刀鞘,然后顺势往自己身前一带:“过来!” 叶北枳措不及防,不由自主地往前踉跄了一步,紧接着便看到了黑伞往自己身子扫来,只见他双眼微微一眯,竟是不管那势大力沉的黑伞,径直一刀朝着阿三当头劈下! 阿三脸上骇然之色一闪而过,忙弃了招式脚下连点避开这要命的一刀。 叶北枳一刀落空,眼看阿三就要拉开距离,只见他提气屏息,唐刀瞬间收回左腰鞘中,右手虚握刀柄 ,猛地盯住了正在往后飞退的阿三。 阿三在半空中突然心头一滞,似乎连空气都变得粘稠了起来,一股伶俐的杀意笼罩了全身。 “…死。” 叶北枳一声宛如叹息,右足一步前踏,一道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的刀光掠过了整条街道。 “叮——”一声清鸣回响。 “噗——”这是伞被撑开的声音。 “…嗯?”叶北枳发出一声轻轻的疑惑。 街道上,叶北枳还保持着一刀横斩的姿势,只是在他的面前,阿三撑伞而立,伞柄深深地插进了地里,跺碎了路砖,唐刀便是被伞柄阻住了去势。 “说…”此时阿三双手紧握住伞柄,身子微微下蹲稳住下盘,只是双手虎口具裂,血肉模糊,他面目狰狞地盯着面前的叶北枳,“说——我师妹到底在哪儿!!!” 第243章 僵持不下 眼前这个黑衣男子和虞美人一样,都是用伞作为独门兵器,但此人的强横却远远超乎叶北枳预料。 尽管双手鲜血淋漓,但阿三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一般,右手松开伞柄,一把抓向叶北枳,死死地扣住了他的肩膀,用力之大直欲抠进肉里。 “你别想跑…”阿三面目狰狞,眼中血丝清晰可见,“你哪也别想去…既然你不说,我便从你嘴里撬出来。” 肩膀上传来的力道让叶北枳感到了些许痛楚,他眉头微微皱起,说道:“我没想跑…你似乎没搞清楚形势。” 话音未落,唐刀突然转向一折,一记上撩直劈阿三下颚,阿三迅速仰头后翻,与叶北枳拉开了距离。 待阿三站定,再定睛看去时叶北枳已然收刀而立,正默默地看着自己,这时叶北枳才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是你不要跑才对。” 阿三平复了心绪,神情也渐渐凝重了起来:“我听说过你,定风波…但我实在想不出来是什么让你这 么有信心。” 叶北枳用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缓缓抽出了刀来,答案不言而喻。 “霜天晓角林九牢便是死在这把刀下吧?”阿三把插在地上的黑伞拔了出来,“果然是把好刀,不过我可不是林九牢那种不懂变通的蠢货,你能杀得了他,却不代表你就能胜我。” 阿三话刚说完,眼前的叶北枳突然一步前踏,空气发出一声刺耳的爆鸣,整个人便消失在了视野中,阿三目光一凝,右手立马紧握住伞柄,迅速往身后挥去。 “砰——!” 黑伞与唐刀猛地撞击在一起,发出了一声巨响。 叶北枳一击未能晋功,足尖又立马踢向了阿三太阳穴,阿三反应不可谓不快,面对这直奔要害而来的一脚,他却根本没打算闪避,只见他右臂一曲,手肘直接迎向了叶北枳足尖。 又是一声闷响传来,足尖和手肘一碰即分,竟是二人谁都没讨得了好去。叶北枳稍稍后退了一步,正欲再次提刀上前,却突然眼前一黑,一片阴影当头罩下,阿三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好快的身手—— 差点就让我的眼睛跟不上了,但若是让你快不起来,你是否还能这般凌厉?” 叶北枳抬头看去,只见头顶多出一块圆形穹盖,如一朵挥之不去的乌云,不是阿三那硕大的黑伞又是什么?只是这黑伞此时正在叶北枳头顶滴溜溜打着转,就这样凭空浮在半空,端的诡异非常。 叶北枳看着那诡异黑伞愣了愣,这玩意儿让他想起了一种兵器,也是向这样对着人当头套下,然后滴溜溜一转,便把人首级取了去——那东西叫做血滴子。 叶北枳此时就站在黑伞下面抬头看去,果然看见了在伞面下有着复杂精巧的机关,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正快速打着转的数把晃眼刀片,正朝着自己当头落下。叶北枳再来不及细看,就地一个翻滚赶忙离开了站立之地,谁知刚一动弹,头顶那片阴影便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竟是不离自己头顶分毫。 叶北枳眼神愈发凝重,只见他忽然拔刀往头顶插去,拿刀刃死死抵住了下落的黑伞,黑伞立式便不动了。还不待叶北枳松口气,阿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幽幽响起:“没了刀…你还算定风波么?” “砰——!”骇人的力道重重砸在了后背,叶北 枳手中握着刀不敢松开,左手持刀鞘抽向身后的阿三,阿三后退一步避了开去,嗤笑道:“或许现在你没那么自信了——那也该回答我的问题了,我师妹被你弄哪儿去了?” 回答他的是一束刀光,叶北枳竟然把刀抽了出来,再次使出一记横斩掠向阿三,阿三突然暴怒起来:“你连命都不要都不肯告诉我!?”阿三避过这仓促挥出的一刀,叶北枳没有得手只得又立马将刀举起抵住头顶的黑伞。 阿三似乎是有些急了,对着叶北枳破口大骂起来:“该死的——你为什么连话都不说!是不是——是不是我师妹她…已经,已经不在了?” 叶北枳还是不答,只是直直地望着阿三,脑子里想着对策。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时,忽然一个声音从阿三身后传来:“咦…哑巴?你大白天的打伞做什么?” 听见这声音,叶北枳脸色顿时一变,阿三循着声音回头望去,只见一女子俏生生站在身后不远处,正奇怪地看着这边。 阿三大喜:“来得好!既然你不说——休怪我不讲江湖规矩了!” “住手!”叶北枳神色巨变,发出了一声大呼。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阿三便已经到了池南苇身前,右手扣住了她的咽喉。 池南苇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然后才反应过来,顿时小脸煞白。 “我告诉你,你莫要伤她。”叶北枳的声音传来。阿三缓缓转过身,看向叶北枳,嗤笑道:“我本以为你与鬼见愁那些饿犬没什么两样,不曾想你也有在乎的东西。” “这,这位公子…”池南苇咽了口唾沫,隐约感觉到眼前黑衣男子似乎想要从叶北枳那里知道什么,遂开口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阿三看了池南苇一眼:“我想知道我师妹的下落,无奈这定风波如此可恶,说什么也不肯告诉我,没办法,只能拿姑娘你的命来换了。” “你师妹?”池南苇疑惑地想了想,“哑巴怎么会知道你师妹在哪…你找你师妹作甚?” 听池南苇说起,阿三的脸色又有些狰狞起来:“我师妹身负重伤之时被定风波掳走,我不找他找谁!” “啊?”池南苇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了,遂问 道:“你师妹到底是谁?” “虞美人…杨露。”阿三说出这个名字时神情顿时又低落了下来。 “杨姑娘?!”池南苇情不自禁下惊呼出来。 阿三看她这样哪还能不知道其中缘由,惊喜问道:“你认识她!?” 第244章 柳暗花明 阿三和杨露的见面不算正式——其实阿三只是在客栈外的街道对面远远地看了杨露一眼。 池南苇本来是打算邀阿三进去的,但阿三摇着头拒绝了好意,还特意叮嘱道不要让杨露知道见过他的事,池南苇有些好奇其中原因,但阿三似乎并不打算多做解释。 池南苇好像并没把阿三当做歹人——当然这也和叶北枳并没有告诉她这个人是戚宗弼那边的这件事有关系。总之在回客栈的路上池南苇已经把杨露和剑气近现在的情况给阿三交代了清楚,阿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在客栈大堂吃过了晌午,见杨露上了楼去,叶北枳往街对面瞥了一眼,悄悄拽住了百里孤城。百里孤城疑惑地看着叶北枳,不知他要做什么。 “有人找。”叶北枳指了指门外。 第188章 百里孤城顺着看去,便看到一个身影在街对面的 小巷内一闪而逝。 他看了看叶北枳,又看了看街对面,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出去。 来到巷子口,百里孤城停下脚步,抬头往里面看去,紧接着眼前一花,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百里孤城心头一跳,下意识便是一掌推出想要逼退此人,谁料这一掌才将将探出,便被来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别来无恙,剑气近。”阿三低沉的声音传来,“那姓池的女子果然没有说假话——你真的成废人了。” “——是你?”百里孤城眯起了眼睛,愤愤地抽回了手来,阿三也不为难,顺势也就松了手。 百里孤城盯着阿三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怎么?你是专程来找我寻仇的?” 阿三嗤笑一声:“剑气近,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莫说你现在和废人没有两样,哪怕是你全盛时期我又何曾怕过?你,还不值得我跑这么远来寻仇。” 百里孤城气的直咬牙,却又知道阿三所言不假, 随即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疑惑问道:“难道…你是来找杨露?” 听到师妹的名字阿三沉默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百里孤城还想再问,却被阿三打断了:“定风波不喜言语却是比你聪明得多——行了,别问了,把手给我。” “你要作甚?”百里孤城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阿三却不容他质疑,直接探手把百里孤城抓了过来,冷笑着说道:“就你这副模样还不值得我害你。” 百里孤城连忙挣扎着想要收回手来,却被阿三呵斥:“别动!”紧接着,百里孤城便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冷意从阿三握住的手腕处涌进了自己体内,,然后沿着自己的经脉迅速游遍了全身。 只是片刻的功夫百里孤城的眼眉上就结了一层薄霜,他嘴唇打着颤,一张口便呼出了一口寒气:“你,你做了什么!?” 阿三闭着眼没说话,不是还能看见眼珠滚动一下 。 又过了一会,百里孤城感觉到体内那股寒流渐渐消散,阿三也适时地放开了手。百里孤城连忙缩回了手来,一脸戒备地看着阿三:“你到底想做什么?” 阿三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以前曾从师父口中听说过点睛石,却是没想到这点睛石的药性竟然这般霸道…” “你在替我疗伤?”饶是百里孤城再不懂人情世故此时以反应了过来。 阿三不置可否,继续说道:“若是师妹功力还在定也早能发现你身上问题所在,只是她如今没了内力,自然是有心无力,不过我与她师出同门,说修功法有共通之处——你的问题我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你有法子?!”百里孤城听得此言哪还顾此人是敌非友,他此时最大的心结便是能找回一身功力,有了功力在身才能去做自己想做之事。 阿三点了点头:“可以一试。” 百里孤城急不可耐:“我要怎么做?” “你先坐下,”阿三指了指旁边的空地上,“且听我细细说与你听——其实你这么多年修行所得并未消失,只是被点睛石药性困死在了百穴之中动弹不得。” “那——那杨露岂不也是如此?”百里孤城大喜,“速速道来,何法可解?” 阿三在百里孤城身后坐下,摇头苦笑道:“恐怕我那傻师妹的情况没这么乐观——之前师妹为了制约你体内剑气,以自身春风诀为引护住你的经脉,而那点睛石终究是没有思想的死物,治好你伤势的同时也把师妹的内力当做了病结所在,一股脑给冲散消弭了干净,点睛石还未施展完的药性屯结在你百穴之中,你的剑气只是糟了无妄之灾,被堵死在了里面。我说修习的功法是为冬风诀,我试着将点睛石药性引出,你若是察觉到体内剑气有勃发之相,切记要抓住机会一举冲破禁制。” 百里孤城沉默了一会,问道:“…那杨露是哪里与我不同?” 说起这个话题,身后阿三的声音便突然冷了下来 :“有何不同?你还有脸问?当初你一剑问仙刺进我师妹体内,若不是在最后关头她运起内力护住自己心脉,只怕早已香消玉殒,除了你们每日拿灵丹妙药给她续命,春风诀也是功不可没,可那点睛石药性太大,药一入口便将其体内功力摧枯拉朽般毁得一干二净——她现在是真的只是个普通人了。” 气氛沉默了下来,谁也没再开口了。 过了一会,百里孤城突然说道:“我知道你来凉州府做什么了…朝廷大军进城,戚宗弼也来了吧。” 阿三冷哼了一声,一指点在百里孤城背后天柱穴上,沉声喝道:“坐好了!” 百里孤城连忙把腰一挺,紧接着,那股熟悉的冷意便顺着天柱穴流向了全身。在冷意漫过身上穴位时,百里孤城渐渐感觉到有另一股暖流从四肢百赅升起,朝着那股冷意追了上去。 百里孤城还在感受着体内冷暖交加的感觉,阿三有些吃力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屏息凝视!把你的剑气找出来!” 百里孤城神色一紧,知道刚才自己走神了,赶忙 闭上眼静静寻找着体内属于自己的内力。不知过了多久,阿三的声音再次传来,此时却是有些急迫了:“还没好吗!药性太过霸道——我要撑不住了!” 百里孤城无暇分神说话,感知在体内不停游走。 又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小腹处传来一阵微微刺痛,似有一柄小剑欲要破体而出—— 找到了!百里孤城猛地睁开了双眼,阿三还未反应过来,便感觉到一股强横内力从百里孤城体内爆发了出来,这内力凌厉无披,沿着经脉一路冲杀过来,将自己早已强弩之末的冬风诀瞬间摧残得七零八落,阿三惊呼一声,连忙就要收回手来,却终究是晚了一步,那内力化作凌厉的剑气紧跟着涌了出来,将自己手臂割地血肉模糊。 百里孤城缓缓站起身来,此时他身上的气势已经不一样了,整个人凌厉得仿佛是刚出鞘的利剑,孑然立于天地间。 阿三忍着手臂上的痛楚站了起来,百里孤城转过身来,对着阿三深深鞠了一躬:“…多谢。” 阿三摆了摆手:“当然不是白帮你,我师妹现在 只是一普通女子,像我去年在天京城外对你说的——替我照顾好她。” “正应如此,这是我当做之事。”百里孤城点了点头,然后目光渐渐冷峻了下来,阿三心头一跳,只听百里孤城接着说道,“那么现在…戚宗弼在哪儿?” “妈的…”阿三心里暗骂。 第245章 噩耗终来 阿三有些后悔帮百里孤城疗伤了。 他发现这帮子无字号的人都是一个德行,脑子一根筋。 阿三厌恶地看了百里孤城一眼:“不知所谓——剑气近真的没长脑子么?当日在算天祠,戚宗弼身边尚只有十余护卫你们都没能伤其分毫,此时他身处万军从中,你哪来的自信能杀他?” 百里孤城负手而立,眼中有神光内敛:“如今我多年顽疾得愈,藏剑术更有精进,何妨向戚狗再问一剑!” “呵,是么?”阿三冷笑,“那就算你能杀得了戚宗弼,你又有几分把握能从百万大军中全身而退?我师妹如今只是一普通女子,你又能保证她不被你牵连?” 百里孤城愕然。 阿三侧过身子让开一步,手往城北方向一指:“戚宗弼此时就在监城司,你若真没顾虑你去便是,我保证不拦你。” 百里孤城咬紧了牙,一时骑虎难下。 此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必了,戚宗弼的性命我日后自会去取。” 百里孤城转身看去,原来是叶北枳不知何时走了出来。 叶北枳在百里孤城身上一扫:“…伤好了?” 百里孤城沉默着点了点头。 “…此时确不是寻仇的时候。”叶北枳瞥了一眼阿三,“戚宗弼一死,凉州必失。” 阿三冷笑着:“看来还是有明白人的,我还以为你也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嗯…”叶北枳回头看了看客栈,又看了看阿三,“你…真的不进去了?” 阿三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颇为留恋地看了一眼客栈,而后又摇了摇头:“不了…已经见到了,足够了。就这般吧,我也该走了。” 叶北枳点了点头,抱拳道:“…有缘再见。” 百里孤城深深地看了阿三一眼,也抱拳道:“保重。” “告辞。” 背着伞的身影走远了,然后消失在了街口转角, 他连头都没有回过一次,仿佛是真的没有丝毫的留恋。 “此人一身武艺如此强横,为何偏偏屈居与戚宗弼之下?”百里孤城喃喃道。 叶北枳沉默了半晌,答道:“…他不是戚宗弼的人。” “嗯?”百里孤城疑惑地看着叶北枳,“那他是谁的人?又为何要帮戚宗弼?” 第189章 叶北枳不说话,他倒是从谛听夜凡哪里听说过一些关于阿三的消息,只是懒得解释。 “嗝——我,我知道。”雪沏茗不知什么时候从客栈里走了出来。 百里孤城有些厌恶地扇了扇酒气:“此事与你菩萨蛮无关,你来凑什么热闹。” “嘿嘿…”雪沏茗毫不在意地把手往百里孤城肩上一搭,“吃了饭就看到你俩鬼鬼祟祟的不知做什么勾当,我便出来瞧瞧,怎么?不行么?” “行了。”百里孤城把雪沏茗推开,然后后退了一步,“你知道什么就快说,莫要耍酒疯。” 雪沏茗又打了个酒嗝,他对百里孤城挤了挤眼睛:“就去年,鬼见愁四字词牌里死了一个,这事儿你 可曾听说?” 百里孤城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晚云烘月张步贞,据说是死在了北羌。” “那你可知道他是怎么死的?”雪沏茗玩味地笑着。 百里孤城挑了挑眉,等着雪沏茗的回答不说话。 雪沏茗讨了个没趣,只得继续说道:“那张步贞便是死在这黑伞阿三手下——具体原因我就不知了,只知道张步贞接了条子去杀这阿三,当时去的可不止他一个,同行的还有霜天晓角林九牢和玉水明沙易安知,已经十名天字号的刺客,结果张步贞还是被人当着面斩杀当场。” 叶北枳愣了愣神,不知是想起了那个执念太深的刀痴还是吃惊于阿三的实力。百里孤城的脸色却是变了又变,瞠目结舌地问道:“而他…居然还活着?他是怎么逃掉的?” “怎么可能逃的掉!”雪沏茗哈哈一笑,“结果你猜怎么着?这小子不知和鬼见愁谈了什么条件,后来竟然入了鬼见愁,不久前鬼见愁四字词牌里多了个人——骊歌一叠,便是他了。” 百里孤城沉默了下来,他想起了杨露曾给他说过 的那个故事,一切似乎都串联起来了。 拿自己师傅的脑袋当投名状——这阿三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 且说阿三这边,一路无话,默默来到了城北监城司门前。 值守的侍卫早就看到此人“鬼鬼祟祟”地在门前张望,此时出身呵斥道:“你是何人——军政重地,速速离去!” 阿三斜着眼看了看侍卫,淡淡说道:“我找戚宗弼。” “大胆!”侍卫脸色大变,“戚相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给我拿下!” 一盏茶的功夫后,刚用完晌午的戚宗弼正在屋内小憩,突然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惊醒了。他翻身坐起,一名管事的老仆便匆匆进来了,连门都忘了敲。 “何时慌张?”戚宗弼神情还算淡定,看到来通报的不是将领,他便知道应该不是战事方面的情况了。 这名老仆是戚宗弼从府上带来的,跟随了自己多年,自然是信得过。只听老仆慌张说道:“老爷,门 外来了一江湖武人,口口声声说要见你,侍卫拦着不让进来,此时已经在监城司外杀了十多人了,赶来的侍卫都不敢近前了。” “即是来见我的,怎么会如此蛮横?”戚宗弼皱起眉,穿上鞋道,“带路,我倒要看看是谁嚣张至此。” 二人来到门口时身后已经跟了一众侍卫,老仆在人群外叫道:“快让路——戚大人来了!” 人群分开,让出了一条道来,戚宗弼缓缓走了进去,只见在门外的包围圈中,一名黑衣黑伞的男子孑然而立。 “——是你?”戚宗弼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自然是对这人有印象的,那日在算天祠的一幕记忆犹新,此人为了护住自己也是出了大力。 阿三见正主终于是到了,他回忆了一下临行前司空雁对自己说的话,然后才幽幽开口道:“戚大人,京城出事了。”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戚宗弼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什么事?” “自然不是什么好事——极乐先生让我八百里加急来告知与你,此时边关战事正急,你可莫要伤了身 子。”阿三看着戚宗弼的眼睛,幽幽说道。 “快说!”戚宗弼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愈发旺盛,不由得怒喝道,“到底什么事!” 阿三目光深邃,紧紧盯着戚宗弼的眼睛:“大人边关连连失利,朝廷风言风语对大人不利,覃夫人为保大人性命,于家中…自缢。此事已发生多日,朝廷怕大人起事,把大人府上派来报信的下人全部截杀与驿道…此事水深,极乐先生已经去往东边避祸,特派我来告诫大人,谨慎行事。” 从听到覃夫人自缢开始,戚宗弼便像是魔怔了一般一动不动,双眼无神,不知在想着什么,听阿三说完,戚宗弼嘴唇颤抖了一下,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他后退一步,晃了晃,身后老仆忙走上前来扶住了他,关切道:“老,老爷…” “夫人…”戚宗弼只来得及说出这两个字,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第246章 前路漫漫 当戚宗弼再次醒来已经是半日以后了,所幸的是这半日北羌大营也安心修正,未动兵戈。 戚宗弼睁开眼时便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他怔怔地晃了半天的神,才意识到自己所闻并未一场噩梦。 “戚大人,这时可不是能安心卧与床榻的时候。”阿三的声音从房间角落传来。 戚宗弼回头看来,才发现房间里只有自己和阿三两人。 “…你叫什么名字。”戚宗弼一开口,才发觉喉咙沙哑得如同破锣,想来是生病了。 阿三沉默了一下,然后答道:“…骊歌一叠。” 戚宗弼微微阖眼点了点头,心知眼前这人是不愿意告诉自己真名,却也不在意,仍旧是那番 平淡的语气:“壮士这一路想必是辛苦了。”府中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不来给自己送信,而自己今天才从眼前黑衣男子听闻这个消息…那些送信人的下场也就不言而喻了——只需要动脑子想想便能知道黑衣男子之前所言非虚。 阿三把玩着手中精致的茶盏,毫不在意地说道:“一些东厂和锦衣卫的跳梁小丑而已——说起锦衣卫,倒是还有件坏事要告与大人,当今圣上已经下了旨,将五军都督府林大人升任锦衣卫指挥使,原先的指挥使被派去东边挖运河了,大人安插在锦衣卫中的钉子也被拔得差不多了…也就是说,锦衣卫已经不是大人的锦衣卫了。” 戚宗弼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神色淡然地根本不像是个初逢大变之人,他只是掀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锦衣卫从来都只是帝王家的,这种诛心的话可莫要拿出去说。” 见戚宗弼要下床,阿三也站了起来:“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自然是去处理公务。”戚宗弼已经穿好了鞋,“战事紧急,像你说的,现在不是我能安心躺在床上的时候。” 阿三一愣,问道:“那大人府上之事…” 戚宗弼往门口走去的脚步顿了顿,然后才轻声说道:“夫人也去了多日,待战事完了,我自会回去吊唁。”说罢,便要出了门去。 阿三忙追了上去,看着戚宗弼的身影已经要走出了小院,情不自禁问道:“你夫人是被朝廷逼死的!你便就这样无动于衷?!”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戚宗弼停下来脚步,却没有回头。 “京城如今风起云涌,朝堂之上无数人想要你性命,你难道准备就这样等死么!?”阿三的语气也严肃了起来,他实在是看不惯戚宗弼这般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此话一出,戚宗弼突然猛地转回了头来,瞪着满步血丝的双眼紧紧盯住了阿三:“是我师弟 让你给我说这些的!?” 阿三呼吸一紧,自知话多失言,心里怕坏了司空雁大事,忙摆手解释:“大人误会…”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戚宗弼一步逼近了上来,气势竟然骇得阿三情不自禁倒退一步,多年养成的威势在这一刻毫无保留的爆发了出来,“是不是还想说——我戚宗弼手握百万重兵,朝廷如此待我,我是不是该趁机起事!?” 阿三神色一凝,聚敛心神,抱拳道:“大人息怒…我只是一介武夫,直来直去惯了,自然不如大人考虑的多…是我多嘴了。” 戚宗弼冷哼一身,拂袖转身。 “大人留步。”阿三在后面再次喊住了戚宗弼,“还有一事需劳大人帮衬一把。” “说。” 阿三顿了顿,继续说道:“此番消息已经送到,我便要准备离开了,想向大人讨些路上的干粮。另外出城时需大人着人开下南边城门。” “你去军需处讨要便是,城门那边我自会去打招呼。”戚宗弼说完,便径直离开了。 阿三从戚宗弼拱了拱手道:“如此便多谢大人了。” … 第二日一早,叶北枳便从阿三手上拿到了一行人路上所需要的干粮。 分别时阿三说道:“晌午时南门便会开启,我不便与你们同行,你们自行离去便是。” 第190章 叶北枳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阿三“不便同行”的原因是什么。 “另外…”阿三犹豫了一下说道,“替我给剑气近转告一句…望北关之责不在于戚宗弼,让他莫要带着我师妹铤而走险。” 叶北枳抬眼看了看阿三,半晌后默然点了点头。 待叶北枳回到客栈,众人皆已经打点好了行囊,面对叶北枳突然找来了这么多的干粮也未表 现出太多的惊讶,只是默默分了干粮,走出了客栈。 池南苇拿出钥匙来把客栈店门锁好了,神情颇为念念不舍:“这掌柜走得匆忙,也未留下书信,这钥匙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还给主人了。” 叶北枳握住那双柔荑捏了捏,轻声说道:“…走吧。” 九个人,四匹马——在这个时候城里还能找出四匹马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一行人的身影渐渐消逝在了街角。 在走到城门时一行人却遇上了最不想遇上的人,戚宗弼。 在他们走到城墙下时,戚宗弼也正好从城墙上下来,与叶北枳碰了个面对面,隔街相望。 叶北枳和百里孤城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杨露紧紧地抓紧了百里孤城的手臂,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其余人包括池南苇都未真正见过戚宗弼 本人,所以情绪尚未有什么波动。 戚宗弼见到这一群与环境格格不入的人,先是疑惑了一下,应该是觉得叶北枳和百里孤城面熟,但马上脸色就变得煞白,显然是认出那几个面孔,他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身边跟着的侍卫都疑惑地走上前来扶住了他,在他身边轻声问着什么。 叶北枳脚步停了下来,身边众人就也都止住了步子,池南苇顺着叶北枳的目光看去,奇怪问道:“哑巴…怎么了?” 叶北枳沉默了许久,方才拍了拍百里孤城的肩膀,摇头说道:“没事…出城罢。” 百里孤城松开了腰间剑柄,牵着杨露率先昂首往前走去。 叶北枳深深看了戚宗弼一眼,遥遥指了指城门,意思不言而喻。 众人来到城门前,负责绞盘的守兵看了看众人,正打算询问,却有一名校尉跑上前来,摸出 一个腰牌对守兵说道:“戚相有令,放这几位出城。” 城门打开了一条缝,众人鱼贯而出,在走在最后的雪沏茗一跨出城门,城门便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 叶北枳把池南苇托上了马,然后递给她一顶蒙了圈黑纱的斗笠给她遮阳。 叶北枳抬头眯起眼看了看天色,道:“时辰差不多了。” 百里孤城也点了点头:“是该走了,吃过晌午北羌恐又会攻城,我们需早点离开这里。” 第247章 明镜照人心 苏亦带着一身酒气从小楼下来,身边跟了一众文人才子。虽说诗会已经散了场,但这群严格意义上来说算得上是闰朝青年才俊的书生们似乎还意犹未尽,正趁着酒劲呼朋唤友高谈论阔,场面一时有些乱糟糟的。 这家酒楼叫做红袖坊,所谓酒楼其实也就是寻常的风月场所,只是坊里姑娘的样貌皆算上乘,再加上颇具才艺的清倌人也是不少,所以在京城年轻文人圈子里算是小有名气,经常接一些诗会词宴的生意。 此时红袖坊的李妈妈便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苏亦屁股后面,她试着上来搀扶了几次但都被苏亦拒绝了,便只能在身后不时说这话,神情谄媚:“坊里姑娘们对苏大人是爱慕得紧,早早便听说了苏大人是京城头一号的大才子,日后可要常来才是,不然奴婢可是要被姑娘们叨扰死了。” 苏亦醉意已有八分,只觉得脑子里晕乎乎的,也 没听清楚李妈妈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敷衍地点着头。 一众才子聚在红袖坊门前,谈性还未淡去,便都逗留着不肯离去。见苏亦也下来了,便有人走上来拱手打着招呼:“今日一见方知立之大才,无愧状元之名。” 苏亦堆起笑拱手客套了一下,然后又有人走了过来,说道:“立之才学高出我等甚多,有些经典注疏不甚明了的地方,日后怕是要劳烦立之为我解惑了。” “好说好说…”苏亦又换了个方向拱手。 其实不仅是苏亦,这些在场的文人才子又哪有愚笨之人,大家都知道这其实只是在拍苏亦的马匹罢了,且不说他有没有真才实学,哪怕今天当上从一品太傅的是只猪,那它也是这场诗会的焦点。能上来奉承苏亦几句的其实只是少数,大多数文人还是有点自视甚高的意思,拉不下脸面来说这些阿谀之言。 待这些才子们对苏亦客套完了,有跟着李妈妈下来送客的姑娘也扭着腰靠了上来。这名被唤作露珠儿 的姑娘便是今日陪在苏亦身边的那位“有幸人”。此时露珠儿款款走来,不着痕迹地把手跨在了苏亦臂弯里,呵气如兰道:“立之今日那首诗…露珠儿喜欢得紧,不知…”露珠儿摇了摇嘴唇,眼中似有水波流转,“不知可否允了奴家把诗绣在手帕上,以解思念。” 还没待苏亦发话,身边的那帮文人们便都抚掌起哄:“允了允了——立之便允了露珠儿姑娘罢!” 苏亦苦笑着摇了摇头,但还是说道:“露珠儿姑娘要是喜欢拿去用便是,谱了曲子拿去唱也无妨。” 露珠儿顿时笑靥如花:“那奴家便谢了公子了,待谱了曲子先唱与立之听。” 苏亦摆了摆手,不再多言。这露珠儿其实并不是红袖坊花魁,今日之所以让她作陪…苏亦想了想,也许是因为她的名字里有个“露”字罢。 在被夜凡软禁的那些天里,他知道了那个曾让他惊为天人的女子的名字里也有个“露”字。 夜色渐沉,三月末的夜晚还是有着些许凉意,书生们的谈性也渐渐消弭了,便纷纷互相拱手作别。苏 亦应付了最后一名前来拜别的书生,终于转过身子往路边早已等候多时的马车便走去。 冷风吹过,苏亦的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也吹走了三分酒意,让他脑子清醒了些。苏亦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他是不喜欢参加这种名为诗会实为狎妓的活动的,以往他也很少参加这些,递来帖子的人不少,他去的时候倒是屈指可数。不过最近他参加这种活动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说起原因来倒是简单,还是和戚宗弼有关,朝堂上党派分立抱团,他苏亦幸进从一品却是孤立无援,不论哪一个党派都不是他能插足进去的,况且所有的明眼人都知道——他苏亦是皇帝的人。这种情况实在有些尴尬,哪怕是他的老师,礼部尚书顾燕文都帮不得自己。况且苏亦自己也清楚,他也没办法与那些大臣们站到一块去,戚宗弼在朝堂经营多年,他羽下党派最为势大,而如今朝堂要动戚宗弼已是不争的事实,只差没拿到明面上来说了,戚党在朝堂上的呼声也日益大了起来,武将那边不欲蹚浑水,六部官员一派更是做壁上观,苏亦便只能从这群微不足道却又不容忽视的文 人身上下手,这群人虽说没有实权,却是闰朝的立国之本,当他们的声音大了起来,也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这便是苏亦今日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 苏亦紧了紧衣服,加快了步子往马车走去。 在快走到马车边时,余光瞥到墙边站了一人,在苏亦发现他的同时,那人的声音也传了过来:“苏大人好雅兴,那露珠儿姑娘生的丰腴娇美,是个生儿子的模样。”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苏亦剩下的酒意也都惊醒了过来,他沉着脸说道:“又是你,你不在你的老鼠窝里待着,又跑出来作甚?” 那人往这边走过来几步,样貌便也清晰了起来——正是夜凡。 夜凡转着手中折扇,也不生气苏亦的恶语相向,轻描淡写道:“既然来了自然是有事,不过若说老鼠,恐怕苏大人如今在朝堂上更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吧?” 苏亦看了看不远处的马车,也往夜凡那边走了几 步,道:“有话就说,没工夫与你斗嘴皮子。” 苏亦却晃着头:“苏大人无愧状元之名,佳句信手拈来。月作天池明镜岛,不照世间人心湖。啧啧…果真是好诗…无怪那露珠儿姑娘对你这般念念不忘。” 苏亦脸色窘迫之色一闪而过,咬牙低声骂道:“闻风听雨阁便是专门做这等听墙脚的事么!” “唔,那倒不是。”夜凡拿扇子敲着手心,“不过苏大人的墙角我还是很有兴趣听的——至于这首诗,估计苏大人对朝堂之事也很是心累罢?” 苏亦恨得牙痒痒,却也知道自己拿眼前这人是毫无办法,他深呼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如果你就是来给我说这些话的,那我便走了。”说罢,苏亦毫不迟疑,转身就走。 “戚宗弼到凉州府了。”夜凡的声音从后面幽幽传来。 苏亦脚下一顿,却没有转身:“我发现…为什么你的消息比朝廷还快?” 夜凡嘿嘿一笑,这问题问得过了分寸,他自然是 第191章 不会回答,只是说道:“明天一早朝廷便也能收到消息了。” 第248章 撑腰 第二日一早,在天还未亮之时,一封封了火漆的密谍便已经放在了皇帝御书房的案头。说是密谍其实倒也瞒不过有心人,于此同时,朝中各路大员也都各自收到了戚宗弼已抵凉州府的消息。 苏亦起了个大早,昨夜的醉意带了些许头疼,他揉着眉心在侍女的伺候下洗漱完毕,吃了些粥饭,静坐了一会便有管家过来轻声告诉他,车架已经备好了,再出了府门就已经有马车等待了门外了。 上马车前苏亦回头看了一眼自家的朱漆大门,牌匾上的“太傅府”三个字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苏亦不由得有些出神——从一穷二白的山野书生,到如今朝堂上圣眷正浓的一品太傅,这一切就仿佛是一场美梦。 或许是自己运气好,也确实是来得太快了。苏亦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钻进了马车里,他的声音从车帘后传来:“出发吧。” 早朝开始是五更天,预备要上朝的官员们往往三更天便出门,去往宫城了。 苏亦的车架到了快要接近宫门的道路时便停下来,苏亦下了车,转头对驾车的车夫低声吩咐了几句,车夫便自个儿找地方等候去了。 皇城之下,大大小小的不少官员都已经云集了过来。苏亦正了正衣冠,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站着等候宫门开启。不多时,户部尚书张贞玄,礼部尚书顾燕文,新晋的锦衣卫指挥使林客标也都陆续到了。 苏亦此时站着的位置比较靠后,这个位置可以清晰的看见这群闰朝最为权贵的人站位的泾渭分明。最为显眼的便是与戚宗弼一脉相承的“戚党”,他们人数最多,或一群人低声谈论,或两三人交头接耳;然后便是身穿武官服侍的武将们,虽然是武人出身但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也都不是蠢人,并没有在宫门前大声喧哗,只是行动间那股子剽悍的气质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再然后便是六部中的一些清流官员,他们中大多数位置不高,但站队却是坚定,当然,也只有站队坚定的人才更能被上头赏识,大儒往往长袖善 舞,文人风骨,外圆内方。 也有一些年轻的面生官员和地位不高的武将在场,是被人带着来的,也可能是家中的子侄辈,正在宫门前的灯笼暖黄中,被人领着四处认人,一一打着招呼。苏亦看到这一幕不禁有些发愣,他想起了去年自己便也是如此,被老师顾燕文这般领着来第一次上朝,认识了很多在当时看来是大官的人们,而到了现在,当初那些“大官”也只能捏着鼻子称自己一声“苏大人”。 虽说往日上朝时宫门时都毕竟安静,但今日似乎更要静谧一些。在官员们刻意压低的声音下,谈论声就仿佛是夏虫低语一般。苏亦倒也不是真的就无人来理睬他,时不时有官员从他身边路过时,都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然后扬头骄傲走过,也有着那种嘴皮子厉害的官员过来皮笑肉不笑地打声招呼,用言语膈应两句。苏亦在心里苦笑,他倒是清楚,自己与戚党一派不和已经是人尽皆知,自己要动戚宗弼,这其中必然是碰到了戚党的利益所在,他们与自己为难是说得通,武将一派性格多为耿直,只是其中大多数人都 见不得自己如此好命,翰林郎直升太傅,他们多半认为自己名不副实,是靠着小皇帝爬上来的——当然这也是实话。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说白了其实也只是一些嫉恨之类的情绪在作祟罢了。而那些六部自命清高的官员们就更好说了,无非是两不相帮,为了维持朝堂上的平衡,他们是不能也不敢动的。 苏亦正发神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突然发现宫门前突然寂静了下来,连谈话声都没了,他转头一看,只见一辆普普通通的车架正缓缓行来。 是樊翁的马车。 寂静只维持了一瞬,便被比刚才更要热闹了几分,宫门前也显得有些喧闹了。人群缓缓往樊翁那边移动,不时有人在马车下,隔着木板就开始打着招呼:“樊翁今日怎么来早朝了?” 也有人关心地说道:“虽已入春,但晨时还颇为寒冷,樊翁应注意身体才是。” 车架缓缓前行,一直走到了苏亦身边。苏亦楞了一下,赶紧往旁边让开了一步,这时马车却停了下来,然后车帘抖动了一下,被人从里面撩开了。苏亦连 忙拱手:“见过樊翁。” 樊少霖还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他把手伸在半空中对苏亦笑道:“立之不打算扶我这个老人家一把吗?” 苏亦这才醒悟过来,忙上前搭住樊少霖那只手,将他扶下了车来。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却没人觉得樊少霖是在倚老卖老,反而众人看向苏亦的眼里满是嫉妒。 樊少霖任由苏亦扶着他的一只手,两人缓缓往宫门的方向走去,身后跟了一众官员,簇拥在二人身边。 樊少霖突然开口问道:“立之为官也有些时日了,可有什么感触?” 苏亦一愣,他看了看身边的总官员,沉默了一会才开口答道:“为官难,行路亦难。” 这话显然是暗有所指,听懂的聪明人在暗处狠狠白了苏亦一眼,没听懂的人也在心里暗骂这小子故弄玄虚。 樊少霖不置可否地一笑,继而问道:“老头子在 府上也听说了立之最近所做的一些事…锦衣卫大换血便是立之的手笔吧?这件事便是做的极好。”说罢,樊少霖在人群中扫了一眼,看到了新晋指挥使的林客标,笑着对林客标说道:“恭喜林大人高升了,锦衣卫乃圣上手中一把利剑,可要用好了才行。” 这话看是恭喜实为敲打,林客标哪能听不明白其中意会,连忙拱手应道:“正是如此,当不忘樊翁告诫。” “算不上告诫。”樊翁笑呵呵道,“只是老头子一些经验之谈罢了,你还得感谢一番立之才是,他慧眼识人,才能不使林大人明珠蒙尘。”说到这,樊翁突然提高了声音,说道:“这锦衣卫呐——终究还是帝王家的锦衣卫。” 众人闻言心里皆是一跳,戚党众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此时,在场的官员们才真的知晓,这樊少霖今日参加早朝竟是为苏亦撑腰来了。 第249章 落子入局 樊少霖的话仿佛让空气都凝滞了一瞬,一时间竟是无一人敢接着他的话往下说。 就在宫门前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时,一声巨响打破了这份尴尬——宫门开了。 “嗡——”宫门缓缓开启。 樊少霖拉着苏亦走到最前边说道:“立之,今日你与我站一起。” 苏亦忙摆手推辞:“学生不敢,怎可乱了规矩。” “无妨。”樊少霖转身对身后一个老人说道,“坦德,今日让立之站我身后可好?” 苏亦顺着看过去,才发现是太师孟溪。 孟溪,字坦德,是当朝太师。曾经也是东宫太子的老师,在新皇继位以后便升任了太师一职。在苏亦的记忆里这是个知天命的老人,随时都笑呵呵的一幅与人为善的模样,但苏亦却是清楚,能在朝堂上顺风 顺雨走到这个位置的人,自然不会简单。 往日里上朝,苏亦便是站在孟太师身后,今日樊少霖盛情拉着苏亦要让他站一起,算是坏了规矩,孟太师便只能站在苏亦身后了。 孟太师笑眯眯地拱手道:“既是樊翁开口了,那自然是没有问题,今日我便站在立之身后,也好打打瞌睡,待会立之可要挡着我点儿。” 苏亦苦笑,心道这老头委实圆滑,嘴里却是说道:“那学生就逾越了,孟公莫怪。” 樊少霖开口,旁边的百官们纵然是有千般的看不惯却也不敢多说什么,眼见宫门已经大开,连忙纷纷按次序站好,最后一遍整理好衣冠。 “宣——百官上朝!”一个尖利的声音穿透晨雾从森森皇宫里传了出来。 近百朝官缓缓前行,无一人发声说话,皆低着头数着步子跟着前人,气氛肃穆。 苏亦紧紧跟在樊少霖的身后进了大殿,一抬头便看见了龙椅边上的岳公公,此时岳公公正一脸严肃地站在大殿上,身穿鹤袍,手持拂尘,见苏亦看过来, 不动声色地冲他点了点头。 待百官站好了,又等了一会,先是一个小太监从屏风后饶了出来,尖声喊道:“皇上驾到——”话音刚落,陈勋便在两个小太监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百官齐齐下拜,苏亦抬头偷眼一看,只见陈勋还在揉着眼睛,分明是一幅睡意正浓的样子。 距离陈开名仙去已经有一段时日,陈勋也渐渐从悲痛中走了出来,正在努力适应着新身份的转变。 “有事就奏,哈啊…无事,无事就退朝。”陈勋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说道。 大殿下顿时传来了几声冷哼,随即一名礼部的官员站了出来,高声说道:“陛下!君乃九五之尊,自当威仪之容,但观今日,陛下一身惫懒,何来威仪一说?成何体统!” 第192章 龙椅上的陈勋一愣,随即忙稍稍坐正了一些。 苏亦回头看了看,那名礼部官员好像是叫孙朴的,是才提拔上来的员外郎,今日便是被顾燕文带来的,第一次上朝。想到此处,苏亦心中便了然了,难怪这孙朴愿意做着出头鸟,这番话一出口,日后他在百 官中也就博了个好印象了。 真是恶心。苏亦看了看龙椅上神色有些窘迫的陈勋,他的脸色有些阴沉了下来。踩着皇帝的颜面往上爬,在他看来这就和欺负小孩子没什么两样——陈勋本来也还就是个孩子。 孙朴的话说完,又是一名礼部的老臣站了出来,严声说道:“陛下当效仿先帝,日三省吾身,勤于政事,忧心天下…再观陛下,坐不正脊,面无威仪,先帝在天有灵也定是不欲见到陛下这番模样的!” 这番话一出口,苏亦心中顿时一跳,再抬头一看,龙椅上的陈勋一张脸涨得通红,双拳握紧,浑身都发起颤来。 先帝,这个词哪怕苏亦都很少在陈勋面前提起,就是怕再引起他情绪的波动。看着龙椅上那个年轻的皇帝,苏亦不禁有些恍然,不管怎么说,那也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寻常人家这个年纪的孩子,或在与同伴玩耍,或在书塾读书,或在山间放牛…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却已经不得不担负起整个国家的担子。在寻常人眼里,只知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天天锦衣玉食, 享尽了荣华富贵,却怎知这皇帝的担子有多重?要靠这双还有些稚嫩的肩膀背负起一个国家,他的压力却是最重的。 “大胆!”眼看小皇帝已经急得泪珠都要出来了,身边的岳公公终于是忍不住了,他一声大喝,拂尘一指那名老臣,“李清堂!谁给你的胆子说出这等放肆话来!” 老臣李清堂脖子一梗:“臣,问心无愧!” “你知道什么!”岳公公急得跺了跺脚,“陛下昨夜批奏折批到子时,你又知道什么!” 李清堂一愣,随即又欲开口:“这,先帝当初…” “臣,有事要奏。”苏亦见再说下去便是下不来台了,忙往前一步站出来打断了李清堂。 陈勋眼前一亮,忙招手道:“先生快奏。” 苏亦清了清嗓子,正色开口:“前线战报传来,北羌耶律止戈已率大军围了凉州府,戚大人率我闰朝大军业已入城坚守。” “先生的意思是…?”陈勋见苏亦似乎话没说完 ,故有此问。 大殿下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苏亦能感觉到众多的目光在自己背后扫来扫去:“臣以为,此战非同小可,戚大人身居相位,又是文人出身,自是尊贵,未妨纰漏,当需派遣武将操持战事,至于戚大人…京城政务甚多,还是回来坐镇后方为好。” “哗——”大殿下像是炸了锅,一时说什么的都有,乱糟糟地一片。 “肃静——肃静!”岳公公在上面扯着嗓子大喊。 “陛下!”一名参知站了出来,苏亦瞥了他一眼,知道这是戚党的人,“此事万万不可!” 陈勋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苏亦和岳窦最近想要做的事他是知道的,他毕竟是皇家的人,知道这件事是非做不可的,眼下的情况他大概也能猜得到一点——经过这么久的盘算,苏亦终于是打算在棋盘上落子了。 “为何不可?”陈勋明知故问。 参知朗声说道:“临战换将本就是大忌!此战既 然这般重要,怎可出此险着!” 又一名戚党一派的官员站了出来,颇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大闰立国一来,每逢战事一直是以文人责管,武将负责听令打仗便是,哪能在这时坏了规矩!” 这话一出口,旁边一众武将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起来。 第250章 将军 闰朝自立国以来,除了开国太祖那时年代由于常年战乱,全国上下武风盛行,皆以习武为贵以外,在国家站稳脚跟以后便逐渐开始施行以文治国,文人的地位愈来愈高,武道便逐渐没落了下来,除了实在没有门路去读书的人以外,便只是一些江湖宗门还能保持了将武风延续下去。 此时这名说话阴阳怪气地官员名叫张厘,已是将近半百的年纪,素来稳重,位居参知,职务内便是辅佐丞相理政,在场的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这张厘乃是坚定的戚党成员,每逢戚宗弼有什么动作第一个在屁股后面摇旗助威的就是他了。 但此时张厘这句话一出口,不仅是一旁的武将齐齐脸色不好看,就连在场的戚党众人都变了脸色。闰朝重文轻武,这是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的,可从没有人敢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讲出来自然是有原因的,这些文人都机灵,知道打仗终究还是要靠武将,所以就算打心里看不起武人,却也不好把话说得太露骨,不仅是怕引起武人太大的反弹,也怕把水搅混了以后皇上 不好收拾局面,最后便只能拿文官下手给武将出气。 这话从素来稳重的张厘嘴里说出来是谁也没想到的,他的话刚一说完,身边一名同是戚宗弼一脉的官员赶紧在下面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 苏亦不动声色地回过头来看向张厘,张厘的目光也正好看过来,两人对视一秒,而后又一触即分。然后只听张厘继续说道:“拉我作甚!老夫有说错吗!有说错吗?!戚大人在边关战事正急,此时再派人去接手岂不是乱来!说不定戚大人早有计策,岂能在这时派武将去坏了事!” “老匹夫——”一名武将再也听不下去,跳出来一把揪住了张厘的领子,一拳砸在了张厘的脸上,“今日忍你不得!” 这武官名叫李青龙,是宫中禁军都尉,家中是世袭的武将,平素里与文官的矛盾也是不小。 张厘一干瘦老人乃吃得住这么一拳,当下便被打翻在了地上,牙齿也落了两个,他吐了两口牙血,躺在地上还兀自大声呼喝着:“李家小儿你敢在大殿上放肆——陛下当诛你九族!” 那李青龙本还骑上去再打,被这话一吓,也是举着拳头不敢再动弹。 “放肆!放肆!”岳公公在此时终于出声了,“你们都不要命了!”其实他早可以制止这出闹剧,只是不知为何直到现在无法收场了才开口。 陈勋把目光落在岳窦身上,见岳窦微不可查地冲他点了点头,才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咳咳——众爱卿,肃静。” 见皇帝开口了,百官们也都安静下来再次站好了,望着龙椅上那人打算说些什么。 “李都尉,快回你位置上去。”陈勋伸手指了指李青龙,又吩咐殿外的侍卫,“来人,张爱卿既然受了伤,把他送回去,让太医去府上为其医治。” 话里话外竟然像是谁都没打算惩戒一番的意思,众人心里都想不明白,不知这小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平息了混乱,陈勋又开口道:“苏太傅,之前你说了派武将前去镇守,那心中可有人选?” 大殿下,一股若有若无的不安气氛弥漫了开来,不论是戚党一脉还是武将群体,都问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阴谋的味道。 苏亦嘴角微微一勾,上前一步道:“威策将军齐晏竹当为此事。” “哗——”大殿下再一次炸了锅。 “肃静!”这已经是岳公公第三次喊出这句话了,只是这一次声音尤其的洪亮,几乎整个大殿都颤了颤,当下就震住了大殿里的众人。岳公公冷眼从百官脸上扫过,冷冷说道:“诸位大人莫要再坏了规矩,喧哗金殿是个是什么罪状诸位应是清楚的,陛下仁厚,各位可莫把客气当做了福气。” 说罢,岳窦再次对陈勋使了个眼色,陈勋便再次开口说道:“朕记得清楚…这威策将军齐晏竹此时应在东北边关戍卫瓦刺犯境,为何太傅会举荐此人?” 大殿中的武将齐齐望着苏亦的后背,有人神色焦急,有人眼色古怪,情绪千变万化。 只听苏亦款款说道:“自然是臣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齐将军戍卫东北边关已有三年,三年来保我大闰不被瓦刺说扰。三年前,还时有边关战报传来说瓦刺袭扰我边关百姓,近两年却已经少有此事发生,其中缘故,想必在场诸位大人也皆尽清楚——齐将军自三年前接过戍卫边关一职,便勤于练兵,更是自创连盾军阵以克瓦刺素来有名的掷矛兵,而后更是以守为攻,打得瓦刺以不敢来犯。臣还听闻,齐将军乃是文人出身,后才弃文从武,更是熟读百家兵书之良将, 再加上齐将军善守,此时将其派去凉州府主事,是再合适不过。” “嗯…”小皇帝一副若有所思地模样,“此计大善!” 而此时,大殿下已经有人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立马有数人站了出来,有戚党的文官,也有武将的人,他们才来得及拱手说出:“臣要奏——” “臣——也觉得此计可行。”所有的话都被这一声打断了。 众人语气一滞,话憋在嘴里再说不出来——一直靠在椅子上打盹的樊少霖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了。 第193章 陈勋笑道:“樊翁也觉得可行?那便如此定下了!” “陛下不可啊!”眼看已经要无力回天,终于还是有戚党的人忍不住站了出来,“不可将戚大人调回啊!京师距凉州府路途遥远,消息战报难免不够通达,怕是要延误了战机啊!” 紧接着也有武将站了出来:“禀陛下,齐将军不可轻动,他走了谁来戍卫瓦刺!” 苏亦此时轻飘飘说道:“这简单——将应元帅调去东北边境便是,应元帅身经百战,想必戍卫瓦刺这 种小事也是信手拈来了。” “苏亦小子!”一名武将气急,指着苏亦骂道,“欺人太甚!应元帅岂是你说调就调的!” 苏亦不卑不亢,从陈勋拱手说道:“请陛下定夺。” “众爱卿肃静。”陈勋往下压了压手,安抚了百官道:“诸位所言皆有道理,依朕看,不妨便这样罢——起旨命齐将军即刻前往凉州府,授策远司马职,统全军。应元帅暂往瓦刺边境戍卫,途中与齐将军交接虎符。至于戚相…暂时还是留在凉州府罢,与齐将军共谋战事。” 这话一出,便相当于是下了旨了,天子无戏言,百官再无法多说什么,只得下拜高颂:“陛下英明——” “退朝吧。”陈勋挥了挥手,在小太监的伺候下消失在了屏风后面。 岳公公与跪在大殿下的苏亦交换了一个眼神,高声喊道:“百官退朝——” ps:苏亦的这一番谋划到底是什么样的?是怎么促成这个结果的?我们下一章揭晓。 哦对了,这一章的名字叫“将军”,不是名词, 是动词。 第251章 智者千虑 这一声退朝,也代表着一切已成定局,戚宗弼军权旁落,应谷通远调边关。直到此时,官员在心中细细衡量这才发现,看似文官和武将的一出闹剧,最后得了好处的却只有苏亦一个人。 苏亦这一套组合拳乱中有细,着实把这一帮人给打蒙了。 与苏亦平肩而站是的骁卫大元帅于世邦,此人与应谷通素有私交,与职务上属平级,只是这位于元帅负责统领宫中全部禁军,并未常年在外带兵打仗。 于苏亦擦肩而过时,于世邦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冷丢下一句:“苏太傅好手段,只是如此折腾一番,怕是应元帅脸上要不好看了。” 苏亦微微一笑,拱手说道:“于元帅过奖。” 苏亦是最后一个走出大殿的,一来是他在朝堂上本就没什么朋友可言,二来也是不想看那些大臣们的白眼。 一路走出宫门,苏亦正往自家府上的马车那边过去,忽然听到有人在唤着自己的名字,转头一看,正看到一辆马车慢悠悠荡了过来。 是樊翁的车驾。 车帘被撩开,樊翁笑眯眯地探出头来:“立之,老头子等你好久了。” 苏亦一愣,然后转头看了看周围,见左右并无旁人注意到这边,便一步跨上了车去。车帘再次垂下,把一切都掩盖在了车厢里。 车厢内摆了一张小桌,桌上的盘子里放着一个小茶壶,正咕咕冒着热气,边上倒扣着几个精致的茶杯。 樊翁掀起一个茶杯,用方巾擦了擦,便替苏亦倒上了一杯茶,顿时一股清茶香味就在车厢内弥漫开来。樊翁笑道:“老了就没那么多讲究了,温具洗茶那套功夫便嫌太过繁琐,索性就由着性子来了,立之可莫要嫌弃。” 苏亦忙摆手道:“自然不会,还未喝过樊翁亲手炮制的清茗,是立之幸矣。” “立之今日这一手玩得漂亮啊…”樊翁话锋一转,笑眯眯地盯住了苏亦,“朝堂比之战场,凶险有过之而无不及,想来立之业已初窥门径了?” 苏亦面色不改,淡淡说道:“唯借势耳。” “正是。”樊翁点了点头,为自己也添上一杯茶,“借文官的势,借武将的势,借天子的势…甚至借天下大势,若有此等眼界,事皆可为矣。” “樊翁今日找立之说这些…是何意?”苏亦静静地看着樊少霖的眼睛,在他的谋划中本来没有樊少霖这一环,今日樊少霖突然站出来替他摇旗助威,虽说只算是锦上添花,但总归是欠下了一份人情。 樊少霖摇头不答,只是自顾自说道:“先是激起文武官员矛盾,趁此说起战事。先是要落戚宗弼兵权命起回京,如此戚宗弼一脉必然反弹,武将此时却不会再出声,愿在一旁幸灾乐祸;再是要换统兵武将,武将一方面不愿戚宗弼得了好去,也不愿应谷通调去东北边关,但先前未曾开口此时也不好再多言,到头来竟是被立之你各打了一大棒…这些条件想来也知道,不论是文官还是武将都不能接受,但妙就妙在最后 陛下的旨意,未将戚宗弼调回京,美其名曰与齐晏竹共治大军…呵呵,陛下及时给了个甜枣堵住了文官的嘴,武将孤掌难鸣也翻不起浪花来了。” 苏亦微微一笑:“樊翁慧眼。” “老头子说这么多,立之可知原因?”樊少霖往后靠了靠,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微笑着看着苏亦。 苏亦沉默了半晌,摇头道:“…不知。” “戚宗弼他其实不算奸佞。”樊少霖的声音也有些低沉了下来,他抬起头细细看着苏亦的脸庞,“而且…他和立之还有些相像。” 苏亦一愣,反应了半天才知道眼前这老头并不是指长相相像,他定定地看着樊少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戚宗弼在位这么些年我也都看得清楚,着实是做了许多利国利民的事。他师承李荀,治国之道我不如矣…”樊少霖幽幽说着,“可以的话…老朽想在这里厚颜替他向立之求个情,给他个好下场。” 苏亦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怎么也 没想到,樊翁所求的居然是这个。 “樊翁觉得…立之斗得过戚相?”苏亦沉默了半天才这般说道,这话已经是问得极为露骨。 樊少霖转头看向车外,清晨的街道上,已经有了许多行人,叫卖声还价声不绝于耳,樊翁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他说:“这天下…终究还是姓陈。” 车厢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苏亦才再次开口,只是声音多了些沙哑:“戚宗弼…不得不死。” “我知道。”樊翁点了点头。 “是这天下容不下他。”苏亦说得有些艰难,像是在给自己找着理由,“不是我要杀他,我与他无冤无仇…我也不想的。” “我也知道。”樊翁回过头来看着苏亦,“所以今天我才会对你说,而不是对岳窦…更不是陛下。” “那樊翁的意思是…”苏亦抬起头来看着樊少霖,眼里有着掩饰不住的疑惑。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 樊少霖替苏亦撩起车帘,说道:“立之,你到了 。” 苏亦闻言往车外看去,顿时又沉默了。 马车停在一座宅邸门前,却不是苏府。描金牌匾上书两个大字——张府。 这是参知张厘府上。 “樊翁…”苏亦张了张嘴。 樊少霖微笑道:“去吧,还望立之日后尽心辅佐陛下。” 苏亦默默点头,心里清楚这位老人早已把一切看了个通透。 因为哪怕没有遇上樊少霖,他退朝后的第一件事也是要来张厘府上的——因为张厘是他插在戚党身上的第一颗钉子,这也是为何素来稳重的张厘会在金殿上说出那番话来的原因,没有他来引起文官武将的矛盾,这一切谋划都进行不下去。 苏亦下了马车,掸了掸袖子,冲车帘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抬步往张府走去。 “若是可以…”身后车厢内传来樊翁的声音。 “…给戚宗弼一个体面的死法吧。” 第252章 刀俎鱼肉 樊翁的马车消失在了街道转角,苏亦才从恍惚中醒过神来,他没想到这个老人所求的,竟然是这个。 樊翁与戚宗弼不论是在朝堂上还是朝堂下,都不算有什么交情。樊翁更是坚定地站在皇家一方的这自不用提,注定了与戚宗弼是对立面。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樊翁还能说出这番话来,一来他确实是看好自己,二来是因为…他是个真正的明白人。 苏亦抬起头来,左右望了望见周围再无旁人,便正襟走向了张府大门。 叩响门不久,便有下人来开了门,见到苏亦后也不惊讶,只是冲苏亦恭敬地作了个揖,便将他迎了进去。 苏亦默默点了点头,知道这是有人提前打了招呼的缘故。 苏亦被下人引着往府内走去,一路来到了内厅的书房,推门进去,张厘已经等候在此了。 “张参知。”苏亦率先向张厘拱了拱手,“今日辛苦了。” 张厘嘴角有着明显的青肿,看来是刚刚简单上了药,书房里有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张厘皮笑肉不笑地回了礼:“有劳太傅大人关心了…今日太傅所图既已称心,何妨把那账本交于下官?” 第194章 “张大人倒是直接,”苏亦淡淡一笑,自顾自走到了张厘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与他隔桌相对,“这幅急切模样若是被旁人看了去,怕是对张大人不好。” 张厘眉头一皱,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出什么来,但片刻后却是笑着说道:“苏大人莫和下官打马虎眼了,这事关身家性命的东西…还是拿在自己手上比较好。” 苏亦目光一冷:“原来张大人是知晓这账本关乎身家性命呀——那想必张大人也应是清楚,与北羌私贩官盐铁器是个什么罪状?” 张厘额头上立时便冒了冷汗,神色紧张,说话也吞吞吐吐了起来:“这,这…” “怎么不说?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敢说?”苏亦把身子前探,逼近了张厘,“那我便来告诉你——抄家,诛三族!” “苏大人饶命!”张厘噗通一声就跪下了,伏在地上不住地磕着头,咚咚作响,“我张府上下五十余口人性命都在大人一念之间,望大人高抬贵手!” “张大人快起。”苏亦淡淡说了一句,却没有伸手去扶的意思,“既然我今日还能来找你,便是没有把东西公之于众的打算,不过这账本,还是放在我这里为好。” “苏,苏大人…”张厘的额头都磕出了血来,此时闻言抬起头看着苏亦,“你这…” 苏亦站起身把张厘扶了起来:“张大人还是快起来罢,立之哪当得起如此大礼——戚相回京只是时间问题,届时立之还需与张大人守望相助才行。” 张厘瞪大了眼睛,嘴唇嗫喏了一下,却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站了起来。 苏亦关切地替张厘拍了拍膝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张厘阻拦了一下,回到座位上重新做好了,苏亦也不见怪,微笑着也坐了下来。 “看来是能继续聊下去了。”苏亦笑着对张厘说道。 张厘沉默了许久,此时深深一叹:“朝中百官皆自诩看透了这个朝堂,却终究是小瞧了苏大人呐…” 苏亦轻轻摇头道:“有人为刀俎,就有人要为鱼肉,这种选择立之还是会做的。” “只是下官还有一事不明。”张厘思忖一了一下说道。 “张大人请讲。”苏亦伸手一请。 张厘清了清嗓子:“那策远将军齐晏竹远在东北边关,苏大人是何时将其笼络麾下的?” 苏亦淡淡一笑:“张大人想岔了,齐将军与我素不相识。” “那为何…”张厘一愣。 苏亦哭笑不得:“张大人难道就认为立之是为了扶持党羽结党私营才重用齐将军?” 张厘低下头去不敢接话,但脸上的表情却分明说着:难道不是? 苏亦摇头苦笑,却不欲解释,只是说道:“齐将军能在东北边关站稳脚跟,是真有将才之能人,选择他去接手凉州府这是原因之一,而另一个原因…张大人可知三年前齐将军为何会被远派边关?” 张厘猛地抬起头来,眼睛发亮:“原来…竟,竟是如此…” “这事我本不知晓,”苏亦摆了摆手,“只是适 前向陛下举荐此人时,岳公公向我道出了此中种种——三年前齐将军在戍北关外大胜北羌,得胜回京后,自当封赏,再加上那时应元帅年事以高,本该是让贤辞官的年纪,所以先帝本打算是让齐将军接过应元帅的位置的…可最后不知怎么回事,齐将军在朝堂上被参奏虐待军士克扣银饷,最终反而被发配去了东北戍卫瓦刺,只得了个策远将军的虚衔。” “是应元帅…”张厘沉声说道,“这事下官也曾听闻,但无凭无据,便都只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一笑而过了。” 苏亦冷笑一声:“呵呵…应元帅人老心不老,真乃我大闰之幸事,为了自己的地位,打压同僚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当年若不是先帝最后发了话,怕就不止是调去边关这么简单了,恐怕连性命都保全不下来。” “哈…”张厘仰天一叹,“苏太傅真是…真是好算计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皆为因果,遇上苏大人,应元帅当有此劫。” “是他自己咎由自取。”苏亦微微眯眼,不知思索着什么,“身为三军元帅,竟然被戚宗弼躲了兵权,这种无用之辈,还妄想建功立业留名青史——也不 知先帝当年是怎么瞎了眼才让这人当了元帅!” “咳咳——”张厘用袖子掩嘴,低声提醒道,“苏大人…慎言。” 苏亦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了,当下平复了心绪:“咳——那便是如此了,张大人好好休养,朝堂可缺不得张大人这种国之梁栋。立之,这便告辞了。” 张厘站起身来,拱手说道:“当为苏大人臂助。” 张厘一直把苏亦送到了府门,苏亦停下来:“张大人留步,立之告辞。”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张府。 张厘看着那个年轻人的背影越来越远,神情还有些恍惚,忽然他一咬牙高声问道:“苏大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年轻人的身影顿了顿,然后继续往前走去,只有一句像是叹息,又像是决心的话远远飘来。 “这个朝堂病了…我要治好它。” ps:苏亦是怎么从一个不经世事的状元郎成长为一个能与朝堂百官勾心斗角的人物,我只能说——人都是逼出来的,就像是这章里提到的,有人为刀俎,便有人为鱼肉。你不想成为鱼肉,便只能让自己去 成为那把杀鱼的刀。 又是一个月结束了,下个月我们继续努力。 第253章 千里一别 凉州府的地理位置严格来说已经不属于戈壁范围,只是地貌显得有些荒凉。从凉州府往南边下去,中原土地的大好山河便如缓缓推开的画卷一般,徐徐展现在了眼前。 一行九人四匹马,说来也是个不小的队伍了。叶北枳他们并没有顺着运河河道南下,因为叶北枳说,若是凉州府失陷,北羌人必于运河沿途掳掠。 百里孤城和杨露二人,在从凉州府出来后不久,便在当天夕阳欲垂时与众人道了别。 当时他是这样说的:“此去一别,便不知何时才能聚首,这一路行来,孤城欠诸兄甚多,无以为报,唯铭记心底,若有差遣,不敢推辞。” 唐锦年靠在驿道边的树干上:“剑气近,说来你欠我的人情最大,我可记着呢,你且慢去,总有用得上你的一天。” 百里孤城轻笑:“呵呵,正是,不敢忘,但凭唐兄差遣。” 雪沏茗蹲在路边的树荫下,嘴里叼了根草茎,咧嘴笑道:“我还惦记着你小子埋在落月洲那几坛好酒,上次路过没机会挖出来,下次再去定要好好喝个饱。” 百里孤城对雪沏茗拱了拱手:“孤城必扫榻相迎。” 最后便只剩叶北枳了,百里孤城转过头来,深深看了叶北枳一眼,然后重重抱拳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叶北枳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他看了看天边,淡淡说道:“不早了…该走了。” 百里孤城后退了两步,最后深深看了众人一眼:“诸位——告辞!”说罢,一步翻身上马坐在了杨露身后,马鞭当空一扬,发出一声清脆的炸响。 “驾——” 马蹄扬尘,青衫渐远。 二人一马,迎着夕阳,往西边去了。 那是望北关。 百里孤城走得洒脱,不留念,不牵挂,像是一名真正的侠客。 而留下的人却还要继续远行。 剩下七人南下的路途也并非一帆风顺,期间还遇到过好几次劫道的马匪,见这七人有男有女还带着小孩,以为是好捏的柿子,但每每在一窝蜂冲下来后还能完整逃回去的便不剩几个了。 雪沏茗前些日子还在琢磨着要不要让雪娘也动动手,毕竟学武也这么久了,也该见见血了。 但是这个想法被池南苇坚决的拒绝了。甚至这几日都是让雪娘跟在自己身边,恨不得离她名义上那个酒鬼师傅远点好。 至于唐锦年,他现在身边没了傀儡,马匪来的时候便也不去动手,这种事全交给了叶北枳和雪沏茗二人——方定武倒是很积极,只是每次都蹦哒不到两下便已经被叶北枳二人解决完了。 南去八百里,沿途所过的城镇歌舞升平安居乐业。中原腹地,战争的影响已经微乎其微,几乎已经不见人提起。 奔波半月,一行人来到了这座叫做仁阳的小城,待出了这城,往西便是苗疆,往东便是临海。 在街边的茶肆吃过晌午,众人似乎都没有打算唤来小二结账的意思。 雪沏茗剥着桌子上的花生米,一颗颗往嘴里丢着。唐锦年掏出了许久未曾拿出来的玉石烟杆,不时吐出一阵青烟。 碟子里的花生渐渐见了底。 雪沏茗剥了最后一颗花生,站起身来,他拍了拍手,拍掉了一手的花生屑:“走了。” 说罢,转身往外走去了。 雪娘拎起桌子上的包裹,小跑着跟着去了。 第195章 雪沏茗走到茶肆外,解开缰绳,回头冲雪娘招了招手,雪娘跑过去,牵住了他的手。 在众人眼里,那男人就这样一手牵着马,一手牵 着女孩,逐渐走远了,身影在街角快要消失时,似乎是回过身来冲这边遥遥摆了摆手,便算是告别了。 方定武端起酒杯,将杯底最后那点黄酒饮尽时,玉石烟杆里的烟丝也正好燃烧殆尽。 “咚咚。” 唐锦年在桌脚磕了磕烟灰,拿出绸巾将烟杆擦干净了,然后把烟杆重新挂回了腰间。 “差不多了,”唐锦年拍了拍饶霜的肩膀,“我们也该走了。” 饶霜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她看了看唐锦年,然后又走到池南苇身边把她拉到了一边,不知在说着什么悄悄话。 三个男人围着桌子坐着半晌无语。 叶北枳突然敲了敲桌子,缓缓说道:“有件事…一直想问你。” 唐锦年挑了挑眉:“何事?” “点睛石…”叶北枳皱了皱眉,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当初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自然是书上,怎么了?”唐锦年奇怪地说道。 “不,”叶北枳顿了顿,又问,“我是说…你是从哪儿知道镖局会押那趟镖?” 方定武神情也是一凛:“我也想起了,当初那件事,事后吴老查出来的也只是赵飞虎那吃里爬外的东西将消息透露给了山贼,除此之外应是没人知晓这件事才对。” “这个啊…”唐锦年摩挲这下巴,回忆道,“我是从鬼见愁那里得到的消息…唔,也不算,应该说是从一名鬼见愁的天字号手里得到的消息,采桑子刘磊你可曾听过?就是他了,那人与我有旧仇,碰巧被我遇上便顺手解决了,从他身上搜出了关于点睛石任务的书碟。” “是个什么任务?”方定武好奇地问道。 唐锦年脸色的表情有些疑惑:“那任务啊…当时还并未注意,被点睛石这消息冲昏了头也没想那么多,但现在想来,却是个很奇怪的任务——那书碟上记录了点睛石一路会经何人之手会走何条线路,但是却 并非要求将点睛石劫下,只说是让采桑子一路跟随,然后在最后雇主接手点睛石后将其暗中做掉,再带回点睛石。” “雇主不就是眉州周老板吗?” “带回?” 第一个问题是方定武问的,第二个是叶北枳问的。 唐锦年先看了看叶北枳,说道:“没错,当时那书碟上写的就是带回…这点睛石是被人故意放出来的,只是被我截了胡。” 而后唐锦年又看向方定武,回答道:“那所谓的周老板也只是个中间人,书碟上虽没说最后的接手人是谁,但眉州却并不是最后一站…最后一站是乌思。” “西边草原?!”方定武惊呼,“那边全是草原和牧民,为何要送去那边?” 叶北枳的眉毛皱得更紧了:“不…那边还有别的。” 唐锦年的脸色也不好看:“…伽蓝寺。” 第254章 圣旨到 唐锦年走的时候叶北枳给了他一块精致的牌子,那是闻风听雨阁的信物,叶北枳嘱咐他多留意点睛石的后续,有消息便通过闻风听雨阁给他递信。 “再说吧。”唐锦年吐出一口青烟,面容表情都藏在烟雾里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但还是接过了牌子。 唐锦年带着饶霜往东边去了,他的家在海边。 “听说,你没习武之前…”饶霜带着三分好奇,七分犹豫,颇为扭捏地问道,“嗯…是个木匠?” 唐锦年似乎并没有生气,他转了一圈烟杆答道:“我现在也是。” 饶霜眨了眨大眼睛:“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嗯…普通人的那种木匠。” “我知道,”唐锦年今天似乎并不厌烦与饶霜说这些,“我家往上数四代都是在海边修船的木匠,都是普通人,我现在也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饶霜被唐锦年看得浑身不自在,不禁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茶肆里只剩下了叶北枳,池南苇,以及方定武三人。 “蝶恋花…她刚刚和你说了什么?”叶北枳突然对池南苇问道。 池南苇双颊一红,把头撇向了一边:“没说什么…” 叶北枳挑了挑眉:“我看到你们…” “哎——你别问啦!”池南苇的脸更红了,像个熟透了的苹果,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似乎是怕叶北枳发现她的窘迫,便背对着叶北枳,“女人的事你问那么多作甚——” 叶北枳摸了摸鼻子,神情有些尴尬。 方定武想再添一杯黄酒,端起酒壶时才发现壶里已经空了。他放下酒壶,把玩着手里的空酒杯,有些失落地说道:“以前走镖,见过的人多了,便不怎么信缘分这东西,直到托唐公子和雪公子的福,我老方捡回了这条命,才知道人与人之间确实是有看不见的线连着的…百里公子,雪公子,和哪怕是外冷内热的唐公子,都是极仗义的汉子啊…” 叶北枳瞥了方定武一眼,淡淡说道:“他们没结账…雪沏茗还打了一坛酒走。” 方定武一愣,没说完的恭维话被噎在嗓眼儿里再说不出来。 半晌后方定武才喃喃开口:“这,这样啊…这真是…真是…” “…江湖险恶啊…” ——————————————分割线———————————————— 一封八百里加急从京师一路北上,抵达了凉州府。 应谷通自从被戚宗弼亮出金令夺取兵权以后就再没给过他好脸色看,就连进了凉州府以后,他也是常住在军营里,无非和戚宗弼一起下榻监城司。 这一日,应谷通正在校场练兵,忽有侍卫来报,有圣旨下来了,召应元帅速去监城司接旨。 应谷通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难道朝中终于是见不得戚宗弼做派,要把兵权交还与我了!? 应谷通连衣服都来不及再换,唤人牵了匹马过来,急匆匆地就往监城司去了。 军营离监城司不远,快马加鞭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应谷通远远便看见监城司大门外围着不少人,城中官员一应在此,一名穿着褐服白靴的东厂大档头就 在门前孑然而立。 应谷通翻身下马,正了衣冠,昂首往那边走去,他看到戚宗弼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心中更是笃定了之前的想法,不禁在心里暗笑——可谓是风水轮流转,你戚宗弼行事太过乖张得意,免不了有这么一天。 那东厂大档头早就看见应谷通往这边过来,待他走近了,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应元帅真是贵人事多,可让杂家好等。” 应谷通笑了笑:“对不住公公,敢问…何时宣旨?”说罢,还冷冷瞥了戚宗弼一眼。 戚宗弼自然是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见应谷通这般模样,不由得阖上眼微微摇了摇头,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理会这些人的小动作,大档头掸了掸袖子,从怀里掏出一卷明黄圣旨,朗声说道:“三军元帅应谷通,宰相戚宗弼——接旨。” 在场的一应官员纷纷跪下。 大档头偷眼瞅了瞅跪了一地的人,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才继续说道:“凉州府战事事关大闰安危,应谷通勇谋无双,当以重用,特遣往建兴关统边关将士,震瓦刺宵小,此乃重任,即日启程。且于宣阳府与 齐晏竹递交虎符,不得有误。戚宗弼谋略过人,留于凉州府主持大局,辅佐齐晏竹共讨北羌大军——钦此。” “咚——”应谷通一下软倒在地。 戚宗弼看了应谷通一眼,深深叹了口气,举起手说道:“臣——接旨。” 大档头将圣旨双手递交给了戚宗弼,对脚边的应谷通冷冷说道:“应元帅,不赶紧回去收拾行囊,还要等到几时去?” “不可能——!”应谷通突然挣扎着站了起来,一双虎目圆睁,紧紧瞪着戚宗弼手上的圣旨,“陛下怎么能把我调走!这不可能——”说罢,应谷通突然扑向戚宗弼,一把夺过圣旨来胡乱翻开看着。 戚宗弼不愿与他争斗,任由圣旨被他夺去,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半晌后,圣旨从应谷通手中悄然滑落,一名离得近的官员赶紧手忙脚乱地接住了。 应谷通嘴里喃喃道:“这不可能…齐晏竹…怎么能是他…” 但此时似乎已经没有人再去管他,就连那些官员也都离他远远的,就怕引火烧身——熟悉这一套的官 员们心里都清楚得很,这应谷通算是失势了,虽说现在还挂着个元帅的名头,但说不定哪天就给他把帽子摘了。 大档头笑眯眯地对戚宗弼说道:“戚大人,杂家的任务这就算是完成了,这便回京师复命。” 戚宗弼拱手客气道:“公公辛苦,既是还要回去复命,那戚某就不留公公了。” 两人又互相客套一番,大档头便翻身上马离开了。 第196章 待人群散去,应谷通还那样失魂落魄地站在监城司门前,戚宗弼靠了过去,缓缓说道:“我还是高看你了——这事我昨日便收到了风声,本以为你也有了消息,却是没想到…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过来。应谷通,朝堂向来如此…现在连个肯事先提醒你的人都已经没有了,可见你这元帅当的是有多么失败。”说罢,戚宗弼也不打算等来应谷通的回答,自顾自离开了。 ps:万分感谢 李四大侠 的精彩书评!话说,每次看到你们的书评,我都感觉,其实你们写东西都比我要厉害多了,哈哈哈,久违的书评,真是让我太激动了。 再ps:顺便帮朋友推书,在8站混了有些日子的朋友肯定都听说过鬼贤(鬼哪有影子)的大名吧,今天就来推一推他的书,当然,这里面肯定是没有什么肮脏的xx交易什么的,嗯,就是这样。 《埃尔斯兰异闻录》,作者:鬼没有影子 一本挺新的书,从鬼贤的书评来看,文笔自然是有保障的。 第255章 得势者多助 东北边境,建兴关。 齐晏竹刚收到从京师传来的圣旨时,一度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天可怜见,他本来是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法出头了,没想到还是今日这番际遇。 从带来的圣旨的公公口中,齐晏竹记住了那个以前没有听过的名字——当朝太傅,帝师苏亦。 齐晏竹不知道苏亦为什么会选上自己,难道真的就只是因为看中自己会打仗?齐晏竹实在没法相信京城那潭死水里的人会这么好心,他直到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自己从那个地方离开时,那些人的冷漠和无视。 这世道哪来的得道者多助?分明就是得势者多助。 齐晏竹自认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既然机会已经摆在眼前了,哪有不把它抓紧的道理? 事不宜迟,在送走了送旨的公公之后,齐晏竹当即便把军中事宜交付了下去,再点上一队亲兵,收拾好行囊就连夜赶路离开了,一路直奔宣阳府。 再说凉州府这边,纵是应谷通有千般万般的不愿意,但圣旨难违,终究还是踏上了前往宣阳府的道路。 应谷通走的时候,戚宗弼连送都没有来送,据说因为这件事应谷通还在城门口大发了雷霆,指责戚宗弼是个势利小人,自己得势时哭着喊着求自己帮忙,这才促成了发兵望北,现在战事不利,朝堂怪罪下来了,他应谷通成了陛下第一个下刀子的人,而戚宗弼这小人为了自保,便装作不认识自己了。 应谷通说的是真是假已经没有人想去查个水落石出了,今日还肯来城门相送的官员也只是还顾着些昔日的情面,以及一些必要的礼数,不过待应谷通一出这城门,日后相见还是否相识,便是两说了。 不过被应谷通这么一说,在场的官员们才发现,确实是好多天没有见到戚宗弼的身影了。不知道的人自然是疑惑万分,而一部分收到些许风声的消息灵通 之人,也很聪明地不打算点破。 齐晏竹是个懂得抓住机会的人,而戚宗弼自然也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所以他要抓紧最后的这些时间在军中做些部署,也避免等齐晏竹来了以后,自己就真的一点话语权都没有了。他当然不会相信所谓的与齐晏竹共治全军这套幼稚的说辞——军队里,从来都只有一人说话管用。 虽说早就知道朝堂会对自己下手,但现在看来却是有些太快了。戚宗弼坐在桌案前,轻轻揉着发疼的太阳穴,桌子上铺满了各种卷宗。本来以为朝堂会果断一纸命令让自己回京,结果却还是留在了凉州府,经过初期的疑惑和些微的惊讶以后,戚宗弼也就释然了,想必是因为哪怕回京了,天子身边的那些人也不好给自己交代——毕竟妻子的死和他们多少有些关系,这件事若是解释不好,只会让众臣子寒心,恐会引起更大的动荡。 想起妻子戚宗弼的呼吸沉重了起来,他毕竟不是无情之人,只是在国与家的选择间,他把国放在了第一位。 烦躁不可遏制地涌上心头,戚宗弼想起了从京师传来的那份密信上的那句话:太傅苏亦或为主使。 “苏亦是么…”戚宗弼在纸上缓缓写下这个名字,然后揉成一团随手扔掉了。 “…自作聪明之徒。” … 宣阳府。 齐晏竹一干人等早在几日前就已经到了这里,因为是军旅出身,便在城中校尉营住了下来。 宣阳府知府很客气地接待了他们,毕竟齐晏竹接手凉州府战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只要凉州府不失,此战下来齐晏竹的仕途必然是一路坦荡,都是为官的人,什么人值得这份客气,什么人又不值得,这点儿眼力还是有的。 虽然已经超过预计交接虎符的时日不少天了,但齐晏竹似乎是一点都不焦急的样子。 身边的亲兵有人问过:“将军,为何你一点都不急?” 齐晏竹答道:“我们应元帅对凉州府留念得紧, 怕是不想那么快到——尔等亦无需担心,应元帅如此拖沓,若是延误了战机,陛下自会治罪。” 应谷通应该也是明白这点,纵使有万分不愿意,但也不敢拖太久,在路上磨磨蹭蹭了好多天,这一日终究还是到了宣阳府。 毕竟还挂着元帅的名头,知府亲自出城相迎,齐晏竹身边的亲兵也劝他一道跟去,但齐晏竹却是拒绝了:“去作甚?就这么急着接那虎符?就不怕别人说我齐某吃相太难看么?就在这里等着——等应谷通把虎符给我送来!” 直到晌午时分,才有一队骑兵远远地往校尉营过来。 立马有亲兵给齐晏竹报:“应元帅到了。” 齐晏竹披上甲胄,领着众人外校尉营外走去,远远便看见一名老将骑在马上,正往这边望来。 “应元帅——三年前一别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否?”齐晏竹抱拳笑道。 应谷通面容有些憔悴,再无往日的意气风发,像是凭空老了几岁,本来还黑白相间的须发竟已是白霜 满头,他冷冷哼了一声,从怀里掏出虎符,随手扔给了齐晏竹:“齐晏竹,无需摆出这幅小人得志的嘴脸,你这策远司马的位置能不能坐稳还两说——” 齐晏竹稳稳接住虎符,笑眯眯道:“有劳应元帅关心了,陛下既委以齐某重任,那自然是信得过齐某,这足以留名青史的一仗,应元帅且看我齐某是怎么打的罢。” 这话无疑是戳到了应谷通的痛处,他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半天却迟迟开不了口,最终只是重哼一声,狠狠一鞭抽在马屁股上,径直离去了。 “应元帅好走不送——”齐晏竹的话远远飘来。 待应谷通的人走完了,才有亲兵靠过来对齐晏竹问道:“将军——那我们…?” 齐晏竹细细抚摸着手中那块虎符,微笑道:“收拾一下,即刻启程赶往凉州府。” 待亲兵领命去了,齐晏竹喃喃自语道:“是一飞冲天,还是入土为泥…就看这一仗了。” 第256章 牛家坪 由于唐锦年和雪沏茗离开时还带走了部分干粮,所以叶北枳三人在仁阳城多逗留了一天,补给了一些物资,顺带再买了两匹马,赶路也能快上一些,一行人在第二天才出了小城,继续往南边去了。 悬锋谷位于南方崇山峻岭之间,路途还很遥远。 “顺着驿道再行二十里,便是东原城了。”方定武问了路回来,“可以在那里歇一歇脚,马也跑累了。” “东原城…”听到这个词叶北枳楞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池南苇注意到叶北枳神色的变化,关心问道:“怎么了哑巴?” 方定武也看了过来,叶北枳遥遥望了望那边,回过头来时说道:“我们绕点路…东原城东边有个村子…叫牛家坪。” “哑巴…?”池南苇看到叶北枳这幅模样不由得有些担心,“是有什么事吗?” 方定武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可是有故人在此?” 叶北眼帘垂了下去,半晌后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吧。” 故去之人,也算故人吧。 三人过东原城而不入,径直往东边去了,通往牛家坪的路就没这么好走了,驿道只修到一半便消失在了一片荒草中,三人一路且行且问,终于是见到了这个山间小村的模样。 小村坐落在山谷间,三人在山腰上往下望去,便将牛家坪一览无余,只有几十户人家,虽说位于山间却也不显得清幽,反而从那些斑驳的屋墙上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荒凉。 “这村子有些偏了…”方定武沉声说道,“离城里远,靠双脚一来一回就得一天,全是山路,牛车肯定也不好走,那几块零星农田似乎也是被人填平出来 的,看来主要还是得靠打猎过活…这里的人定是活得很苦。” 叶北枳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率先策马往山村走去。 第197章 村子似乎很少有外人来,进了村子便看到有三两孩童蹲在村口玩闹,看到三个陌生人不由得还有些发愣,随即便撒着欢往村子里跑去了。 叶北枳三人下马来牵着马走,不多时便见到一妇人迎面走来,臂弯里跨了个篮子,似乎是打算往山里去。 叶北枳走过去拦在妇人身前,妇人原本低头赶路还未注意到三人,突觉眼前一黑,再抬起头来时就已经看到一名年轻男子挡在自己身前。妇人不由得退了两步,狐疑地看着三人:“你们是干啥子的?” “我…”叶北枳嘴唇嗫喏了一下,嗓子没来由地有些干涩,“…我找王翠红。” “王翠红?”妇人提了提裤腰,“你找她做啥子?你到底是哪个?” “我…我是…”叶北枳的声音突然带起了颤音,池南苇侧头看去,发现叶北枳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握成了拳,正剧烈颤抖着。 “哑巴——”池南苇一把拉过叶北枳的拳头握在手中,“你到底怎么了!” 叶北枳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眼前这个妇人,一字一句说道:“我…我是…牛大勇的兵。” “大勇?!”妇人似乎很吃惊,掩嘴惊呼道,“你是和他一起当兵的?” 叶北枳用力地点了点头:“王翠红…算是兄嫂,她在哪?” 妇人的眼光变得有些奇怪了起来,她指向村子最里面:“诺——看到那房子了没,她现在应该在屋头。” 顺着妇人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确实有一栋屋子较为显眼——虽然也说不上豪奢,但相对于村子里大多数屋子而言,算是很好了。 叶北枳冲妇人拱了拱手:“…多谢。” 妇人连连摆手:“谢啥子,哎…别人问起来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说罢,妇人便快步离开了。 方定武眯眼看着妇人离开的背影,冷笑着:“看来有蹊跷啊…” “去看看。”叶北枳低声说了句便往前走去。 方定武忙拉住叶北枳:“叶老弟莫急,待我找人问问清楚。” 方定武嘿嘿一笑,让叶北枳和池南苇在这等着,独自往村里去了。 “咚咚——”方定武见一户人门前院里晾着衣物,便果断上前去叩门。 不多时门开了,一女子来开了门:“你找哪个?” 方定武憨厚一笑:“老姐见好,我是外地来的。” 此时屋里传来了男人的声音:“——是哪个?”一个男人走了出来,扫了眼方定武道:“你是哪个哦?面生得很,外头来的?” 方定武一脸和善地笑着:“老哥好眼力,兄弟我来牛家坪寻个亲戚。” “你是哪家的亲戚?”男人看起来并没有就这样相信方定武的说辞,继续问道。 方定武搓了搓手:“牛大勇,老哥你认识牛大勇不?” “大勇哥?”男人惊讶了一下,随即说道,“那你怕是找不到了,大勇哥几年前就听说打仗死了。” 方定武轻轻笑了两声:“知道,我知道的…只是听说大勇哥有个婆娘,今天路过这里,便想着来探望一下…大哥行个方便,给兄弟说说。” 男人的脸色也黯淡了一下,他看了看屋外没有旁人,便打开门道:“外头说话不方便,我和大勇哥都是一起长大的,兄弟说罢。” “诶!谢谢老哥了!”方定武也不客气,顺着便进了屋去。 “老哥,看你这样子…”方定武眨了眨眼,“这里面好像有事啊?” 男人对身边的妻子道:“去给这兄弟倒碗水。” 方定武忙站起来道谢:“哎哟,谢谢嫂子,谢谢嫂子了!” “兄弟,你是大勇哥什么人?”男人问道。 方定武笑道:“和大勇哥在边关一起当兵,杀过几年的北羌蛮子。” “原来如此!”男人恍然大悟,“那咱就明人不说暗话,这王翠红——也就是大勇哥媳妇,她其实早就改嫁了,兄弟,老哥奉劝一句,还是莫去找她了。” 方定武愣了一下:“改嫁了啊…” “嗯…”男人点了点头,“说来你是大勇哥的亲戚,人既然改嫁了你再去找,这不合适。” “怎么说也是我嫂子,去探望下也没什么不妥吧?”方定武疑惑道。 “嗨!说了不合适——”男人叹了口气,把头偏向了一边。 方定武眯起眼睛:“看来老哥还是没把兄弟当自 己人呐…怕是这里面还有事没告诉兄弟吧?” 男人沉默不语。 方定武见等不来回答,愤然起身:“老哥既然不愿说就算了——兄弟我自己上门去问!” “哎!你别——”男人连忙又把方定武拉着坐下了。 “我告诉你就是…”男人走到床边摸出一杆旱烟来,拿引子点着了,吞吐了几口才说道,“王翠红…大勇哥死了的消息传回来不久,便改嫁给村里族老的儿子做二房了…” “被逼着嫁的…” 第257章 深村有新屋 “被…逼着嫁的?”方定武楞了一下。 男人吐出一口白雾,摇了摇头:“也不能说被逼吧,哎…怎么说呢?大兄弟,你想想,她一个女人,家里又没了男人,又是从外面嫁到牛家坪来的,毕竟是要生活啊…” 方定武赶紧握住了男人的手:“老哥快给兄弟好好讲讲,我嫂子可是遭罪了?” 男人拍了拍方定武肩膀:“大兄弟你莫急,听我慢慢道来…王翠红本生得俊俏,当初被大勇哥娶回来的时候不知多少人羡慕。后来大勇哥的死讯传了回来,她一个女人家家的,打不了猎,又没分到田,还怎么过活得下去?正好村里族老的儿子牛耿对她那张脸蛋儿喜欢得紧,便提出要王翠红改嫁与他,只是这牛耿已经有了一房正室,再加上王翠红嫁过一次人,便说只能过来当个 小妾。” “这岂不是趁人之危!”方定武一拳砸在桌子上。 男人瞥了方定武一眼:“我们这穷疙瘩,哪来趁人之危这一说?王翠红本身也是不愿嫁的,可是没办法,她一个寡妇,毕竟困难,再后来牛耿又来找过她一次,便嫁了。” “那…”方定武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大勇哥可有孩子?” 男人诧异地看了方定武一眼:“大勇哥没给你说过?他娶回王翠红不久便当兵去了,常年在外打仗,与王翠红一直没生下孩子来。也正是因为这个,所以牛耿才肯要她,不然谁愿意去给人当便宜爹去?” 方定武咬了咬牙:“原来如此…谢谢老哥如实相告了。” 此时正好家中女人接了两碗水过来,放在桌子上,方定武端起来抿了一口。 男人见女人进了里屋了,面露犹豫之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方定武察言观色的本事到家,知道这是有事没说,便试探着问道:“老哥…可是还有隐情?我把老哥当自家兄弟,但说无妨。” 男人叹了口气:“确是还有一事,但是真是假也不甚清楚,所以不知该不该说。” “但说无妨,”方定武趁热打铁,“就当给兄弟说个笑话听了。” 男人咧嘴一笑,俯下身子压低了声音:“是这样的…那王翠红吧,每月都有驿使给她送来书信,最开始自然是大勇哥寄回家来的书信银钱,但是大勇哥死了之后,那书信也没断过,只是就不知是何人寄来的了,后来她一个寡妇,不打猎又没田,本该没什么银钱来源,但日子却也干巴巴地过走了,于是便有人猜测,那每月寄来的信里怕是有银子呢…再后来,便是牛耿要娶王翠红了,不少人都觉得牛耿贪恋美色是假,望着每月 那些银子才是真的。说来兄弟你别笑话,我们牛家坪这地方又小又穷,蚊子再小也是肉呐…况且这肉是多是少还说不准呢!” “此话怎讲?”方定武奇怪道。 男人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你想啊,我们这地方,每个月去就近的东原城卖点兽皮兽骨什么的,那点钱刚够自家人一个月的过活。而那王翠红,不打猎不种田,家中没吃食了便拿银子向邻里买点,有时候还能吃上肉哩!虽说过得干巴巴的,但谁知道她到底有多少钱?” “嘿…”男人咧嘴笑了笑,“王翠红有多少钱没人知道,只知道她嫁给牛耿不久,族老家的祠堂便重新修葺了一番,你现在都能看到,村子最里面那个气派屋子,便是他们家了。” 方定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所以呐——”男人站起来拍了拍方定武肩膀,“兄弟是真心实意劝你一句话,别去找那王翠红了,甭管人现在过得是好是坏,那都是人家 自己的事了,那牛耿心眼不大,你们去见了人家,别好心办了坏事。” 方定武也站起了身:“多谢老哥提醒,那兄弟这便告辞了。” 男人把方定武送出了门,方定武知道时间耽过有些久了,出了门便小跑着往叶北枳二人等待的方向去了。 与叶北枳二人汇合,方定武一字不落地把事情说了个清楚。 第198章 二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叶北枳,等着他拿主意。 “那我们还去不?”方定武问道。 池南苇也说道:“哑巴你说话啊。” 叶北枳愣了一下,才知道他们都是在等自己拿决定,便奇怪道:“…为什么不去?” “可是…”池南苇顿了顿,“她毕竟改嫁了…” “我只是去看王翠红。”叶北枳已经往前走 去了,“…又不是看她男人。” 向牛家坪这种连正是村庄都算不上的地方,哪怕连个朝廷编制的乡正都没有,这里唯一有话语权的人,便是族老这一类的人物了。族老在这里的权利很大,甚至大到可以决定人的生死,谁家女人不守妇道——浸猪笼;谁家的人偷了东西——打断双手;谁家的人不尊重祖宗——押着跪死在祖祠前。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这座位于村子最里的屋子确实和周围的村民房屋格格不入。 “连门柱子上的朱漆都还没落呢——”方定武伸手摸了摸门柱,“一眼便能看出是新修的,这不是发了笔横财我都不信。” 池南苇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侧过头来望着叶北枳的侧脸,犹豫着问道:“哑巴…我记得好像见过你…给人寄过银钱?” 叶北枳轻轻点头:“嗯…是我寄的。” “你是说——”池南苇指了指面前的屋门。 叶北枳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彼其娘之——”方定武顿时怒容满面,“好一群见钱眼开的腌臜货,今日老子非砸了这祖祠不可!” 叶北枳在方定武背上拍了拍,冲他摇了摇头。 这时,门正好开了,一名妇人来开了门。 “你们…找谁?”妇人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扫,有些警惕。 叶北枳在妇人脸上打量了一下,沉声说道:“…王翠红。” 这名妇人的打扮实在说不上多精致优美,只是如普通农妇一般,粗布衣服加布鞋,头上挽了个简单的妇人髻,再用麻布裹了。 妇人听到叶北枳的话有些惊讶,她情不自禁后退了两步:“我…我就是王翠红。” “…那我就找你。” ps:再次感谢【李四大侠】的推荐书评~ 既有效率也有质量,我只能说:牛逼啊! 不过还是真的感谢,这么久没见到新的书评,这次一来就是两篇,实在是受宠若惊,拜谢拜谢~ 第258章 祖祠立牌位 这位妇人——也就是王翠红,在听见叶北枳的话后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惊讶。 “你找我?”王翠红再次后退一步,更加警惕地看着叶北枳,“我不认得你,你找我做啥子?” 王翠红看起来应该有三十出头了,虽然时间在她脸上留下了不少风霜,眉目间却也还能看见年轻时的俊俏。 “牛大勇…”叶北枳微微低着头,凝视着王翠红,“…是我营长。” “大勇…”听见这个名字妇人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这才细细打量了叶北枳两眼,试探着问道,“你,你是…?” “叶北枳。” “啊——是你!”妇人捂嘴惊呼,“就是你 每个月都给我寄——” 妇人突然不说话了,她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就是你每个月给我寄银子?” 叶北枳默默点了点头:“这几月在外奔波…耽误了。”说罢,便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来,递给王翠红。 就在这时,王翠红身后的院子里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王翠红——是谁在外面?” 王翠红的神情慌张了一下,然后便见院子里迅速走出一人。 这是一名女人,看上去比王翠红要年长几岁,眯缝眼,尖下巴,颧骨高高的。 叶北枳听见方定武在身后对池南苇悄声说道:“这娘们儿看面相就不是好人——一脸的尖酸刻薄。” 说得叶北枳也不由得在女人脸上好生打量了两眼。 这女人一看到叶北枳三人就变了脸色:“好你个王翠红,耿子不在家,谁让你给男人开门了!” 王翠红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她冲叶北枳尴尬笑了笑,然后把女人拉到一边悄声说了几句。那女人的脸色渐渐缓和,再一瞥到叶北枳手上的银票,顿时就浮现出了笑意。但见她白了王翠红一眼,似乎是怪她没有早说清楚,便朝着叶北枳款款走来:“那个…叶公子是吧?” 叶北枳面无表情,淡淡点了点头。 “哎——瞧我这眼力劲儿!”女人在自己脸上轻轻一拂,然后忙把门大开,“贵客临门了都不知道,快请进。” 叶北枳也不客气,抬脚便迈了进去,方定武自是领着池南苇跟上。 虽说是村里最好的房子,牛姓祖祠也在这里,但终究是乡野间,屋子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总归也是修缮出了个三进三出的宅院,还有 个不大不小的内院。 女人一路领着三人进了内院,在院子里的桌子前坐下了,却发现缺张凳子。 女人四下看了看,一时却找不到凳子,便对王翠红道:“要不你就别坐了,哪能让客人站着?” 王翠红正要点头,方定武却看不过去了,阴阳怪气说道:“我兄弟是来找嫂嫂叙旧的,嫂嫂不坐,我们兄弟俩哪里敢坐?” 女人脸色闪过一丝尴尬,不由得干笑了几声。王翠红忙摆着手:“不用不用,你们坐,我站着就好…” 叶北枳视线轻移,扫了眼旁边坐得老神在在的女人。 女人见叶北枳眼神不对,哪还不知道什么意思,忙站起来道:“嘿…嘿嘿,那,那翠红你坐,我去屋里拿张凳子来。” 女人悄悄白了眼王翠红,对叶北枳施了个不 伦不类的万福,扭着腰离开了。 王翠红对叶北枳勉强笑笑:“叶…叶公子见笑了。” 叶北枳朝对面的椅子指了指:“…坐。” 王翠红对这个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的脾气摸不准,有些紧张地坐了下来。虽说这男人几年来每月都会给自己寄来信件银票,但信中每每都只有只言片语,有时候甚至连字条都没有,只有一叠薄薄的银票,所以说是陌生也不为过。 四人环桌而坐,沉默无言。 叶北枳突然出声说道:“…改嫁了?” 王翠红惊了一下忙抬起头来,随后像是有些愧疚地点了点头:“啊,啊…嗯。” “嗯…”叶北枳也点了点头,又不说话了。 又是半晌的沉默。 “那…”叶北枳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夫婿对你可好?” 王翠红咬了咬嘴唇,阖眼点头道:“还,还 好…有劳公子关心。” “嗯…”叶北枳点头。 “其实——”王翠红睁开眼,盯着桌下的鞋尖,“其实妾身最开始是不打算改嫁的…” 王翠红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方定武见王翠红这般模样,顿时就见不得了,他一拍桌子吼道:“嫂嫂你有话只管说——是不是这家人待你不好?我方某今日便替你出了这口气,一把火烧了他这祖祠又如何!” 王翠红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摆着手:“这,这位壮士可莫要这般说——这是祖祠,烧不得的!”说罢,又看向了叶北枳,歉然笑了笑:“是这样的…大勇去了之后,叶公子便每月寄来钱财,我一个女人,打不了猎,也无田可种,也得亏了叶公子接济才能过活,后来我拿省下来的银子给大勇立了个衣冠冢,他也姓牛,便想着能让他在祖祠有个牌位…但…” “族老家不同意。”叶北枳点头说道。 王翠红勉强笑笑:“我未能替大勇留下子嗣,他家又只有他一根独苗…呜…他家这算是绝后了啊——呜呜…”这个美貌已经快消失在岁月里的女人突然忍不住掩面哭泣了起来,她呜咽着说道:“呜…我,我总得帮他做点什么…呜呜…” “我知道了…”叶北枳拍了拍王翠红的背,“那营长的牌位在祖祠了吗?” 女人深呼吸了一口气,背对着众人擦干净了脸色的泪水,眼眶还泛着红,却展演一笑,重重点了点头:“嗯,在祖祠。” “欺人太甚——”方定武早已经是怒火中烧,“一群趁人之危的小人!那刚刚那一脸奸人相的女人又是谁?” 王翠红安抚方定武道:“壮士莫气,妾身现在过得甚好,壮士莫担心,那是我家姐姐,也是夫君正室,牛方氏,闺名秀菊。” “方秀菊,”叶北枳念叨了一声这个名字,然后看向方定武说道,“你本家。” 方定武楞了一下,然后一口浓痰吐在地上:“我呸——谁他娘要这样的本家!” 第259章 山风说与谁人听 叶北枳往内院的月门外扫了一眼,只见有人影微微闪动,然后那方秀菊便从后面走了出来,手中还端了个木凳,看来已经是躲在墙后听了一会了。 王翠红见方秀菊进来,下意识站了起来,走过去从她手中接过来凳子,又替她在桌前摆好了,待方秀菊坐下后,王翠红才再次坐了下来。 第199章 方定武见此更是不待见此人,重重哼了一声,把头转向了一边。 方秀菊显然是在外面听见了方定武先前的话,此时脸色也不太好看,但还是陪着笑说道:“劳叶公子久等。” 叶北枳把手中那叠银票摆在了桌上,再解下刀来压住,缓缓说道:“家中主人何在?” 方秀菊一双眯缝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叠银票,再看到唐刀时又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答道:“公公在屋里小憩,夫君下田去了…不过已经托人去唤他回来了。” 叶北枳点了点头,似是不打算再与牛方氏多说, 转过头对王翠红问道:“营长坟冢何在?” 听到这个问题王翠红明显是愣了一下,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就…就在后山。” 叶北枳深深看了王翠红一眼,道:“…我想去祭拜一番。” 还没待王翠红回答,院子外便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急急忙忙把我叫回来作甚——在哪呢!” 声随人到,一个男子的身影便从门外显现了出来,只见此人一身粗布麻衣,脚上穿着一双沾了泥土的草鞋,裤脚挽到了腿弯处,手中还握着一把锄头,显然是刚才田间回来。 这男人一看到内院里坐了这么些人,顿时就变了脸色:“妈个巴子——谁让他们进来的?!” 王翠红与牛方氏齐齐站了起来,见男人发怒了,王翠红有些不知所措,牛方氏忙上前几步,拽住男人的手臂说道:“这是叶公子——” “哪家的叶公子!?老子咋不认识?”男人似乎还在气头上。 “哎呀——”牛方氏使劲扯了一下男人,在他耳边悄声说道,“就是每个月给翠红寄信那个——” “寄信…”男人晃了晃神,随即立马反应了过来 ,脸色也渐渐缓和了,“咳咳,知道了。” 男人随手把锄头给扔在了墙角,迈着步子走来,在王翠红位置上坐下了:“那个——叶公子是吧,我牛耿,你这次来…是有什么…”说话间,牛耿终于是看到桌子上的那叠银票,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来,脸色挂起了笑意:“哟!叶公子可是贵客,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还兴见面礼这套——”说罢,便老实不客气地把手伸向了桌子上的银票。 叶北枳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环抱双臂淡淡看着牛耿。 “啪——”一副双刀被重重拍在桌子上,正好挡在了牛耿伸出来的手前面。 牛耿抬头看去,只见一生得虎背熊腰的壮汉正盯着自己冷笑,不是那方定武又是谁,但听方定武说道:“还真是不客气——小子,把我们当傻子玩儿呢?只警告你一次,别拿我兄弟的客气当福气!” 牛耿悻悻收回手来,尴尬笑道:“嘿…这位壮士哪儿的话…” 方秀菊像是责怪似地拍了一下牛耿,坐下来赔笑道:“叶公子别见怪,我们都是乡野人家,不懂礼数…莫怪莫怪…” 这两人一落座,王翠红便只能站在牛耿身后了。叶北枳对这二人的话是一个都没有回答,只是拿手指敲着桌子,目光在面前三人的身上扫来扫去。 池南苇见气氛不对,她知道叶北枳在想着什么,生怕叶北枳真的动怒,忙主动站了起来,招呼王翠红道:“这位姐姐——来,坐我这里罢。” 王翠红连连摆手道:“不妨碍不妨碍,我站着就行了,妹妹你快坐下。” 池南苇推辞不过,但已经站了起来了也不好就这样坐下,有些为难地看向叶北枳,而叶北枳则盯着牛耿方秀菊二人。 牛耿此时终于是反应了过来,对身边方秀菊呵斥道:“还不快起开!让翠红来坐——什么眼力劲儿!” 方秀菊脸上笑容一僵,但还是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王翠红看这情况,怕是自己不坐叶北枳也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便只得对方秀菊轻声道了声谢,然后款款坐下。 待王翠红一坐下,叶北枳便冲牛耿开口问道:“营长坟冢在后山…” “是,是在后山。”王翠红忙不迭答道。 叶北枳抬眼看了看她,片刻后皱了皱眉:“逢年过节…可有祭拜?” 王翠红嘴唇嗫喏了几下,没说出话来,倒是牛耿开口说道:“拜——自然是有祭拜,每年纸钱都烧去不少,大勇与我相识多年,怎么会不祭拜?” 叶北枳眉头皱得更深了:“那…可否带我前去…去坟前祭拜一番。” 牛耿挥了挥手:“家中祖祠就有大勇牌位,在这里祭拜就可,何妨跑那么远!” 叶北枳不再言语,直接站了起来,对王翠红拱手说道:“劳烦嫂嫂带路。” 王翠玉有些无措地看向牛耿,方定武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冷笑着掂了掂手中的双刀。牛耿看了看方定武,又看了看桌上那叠银票,摇了摇牙,颇为无奈地冲王翠红摆了摆手。 从宅子里出来,王翠红率先走在了前面,边走还边说着:“其实每年都有在祖祠祭拜的…祖祠里那么多牌位,逢年过节都会一道烧些纸钱,未曾遗漏了谁去…” 叶北枳不答话,只是应付着点了点头。 说是后山其实也只是个山包,顺着山路往上,走了一刻钟多一点的时间便到了山顶。 此处尚有山风徐徐吹过,池南苇穿的有些单薄了些,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叶北枳眼尖看到了,从包袱里取出外袍来给她披上了。 池南苇冲他展颜一笑,牵过叶北枳的手捂在手心,轻声说道:“哑巴…你是不是生气了?” 叶北枳捏了捏那双柔荑,替她抚顺了被山风吹乱的鬓角,微笑着摇了摇头。 “那就是大勇的墓了…”走在前面的王翠红开口说道。 叶北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座孤坟静静伫立在山坡上,面对着山下的牛家坪。 池南苇似乎听见叶北枳轻轻叹了口气。 那坟包不大,就连墓碑都只是一块厚实木牌,上面用朱漆写着——亡夫牛大勇之墓。木牌上的朱红字体已经有些褪色,毕竟是比不上石碑,常年的风吹雨打,让这个小小的坟茔已经斑驳不堪了。坟边长满了杂草,看来是许久没人过来打理过,就连坟尖的泥土都有了松动的迹象。 叶北枳脚下像是灌了铅,他走得很慢,却终究是 走到了坟前,蹲了下来。 墓碑前没有香灰,没有蜡滴,也没有纸钱的灰烬。 只有丛生的杂草,生长得肆无忌惮。 “我…”身后传来王翠红有些呜咽的声音,像是快哭了,“我毕竟嫁了牛耿了…实在,实在是不好再来…村里人会说闲话…” “嗯…”叶北枳轻轻应了一声,开始拔除坟前的杂草。 方定武一言不发,也蹲下来帮忙了。池南苇抱着王翠红的肩膀安慰着她,王翠红再也忍不住眼泪,伏在池南苇肩上嘤嘤哭了出来。 山风长呼,似在轻述世间皆苦。 第260章 多无奈 四人都沉默着,除了山风的哭嚎和王翠红低声的啜泣,便再无其他声音了。 叶北枳拔掉坟前最后一株乱草,背对着方定武说道:“方兄,水壶给我。” 方定武默默解下腰间的水壶,递到叶北枳手上。 方定武并不嗜酒,自然也不像雪沏茗那般有随身带着酒的习惯。 半跪在坟前,叶北枳拔掉水壶的塞子,倾斜壶口,晶莹清澈的水便顺着壶口撒了出来。 众人上山来未带香蜡钱纸,也无贡品好酒,条件如此,也只能以水代酒,聊做安慰。 也许是觉得这个姿势不太舒服,叶北枳也不管地上尘土,直接在泥土上盘腿坐了下来,解下唐刀横置于膝间。 “来了…”池南苇听到那个坐在地上的背影轻轻说道,声音好小,却很清晰。 那个背影微微驮着背,低垂下头看着地面,声音有些疲惫,有些落寞,也有些狼狈。 池南苇第一次见到叶北枳这幅模样。 “飞凫营没了…都死完了。”有些疲惫的声音飘散在山风里,叶北枳顿了顿,“也不是,还剩个我…只剩我了。” “本来以为我会死在你前面的…”水壶流干了最后一滴清水,叶北枳抖了抖水壶,把塞子重新塞上,“该怎么活下去都是你教我的,怎么…你也会死呢?” “你说把要杀自己的人杀光,便能活了…那天我们杀光了所有北羌人,可你怎么还是死了呢?” “我还是不会用刀,”叶北枳把水壶放在身边,拿手去轻轻抚摸着那块木碑,“但是我现在会杀人了…” “他们都说我的刀法很厉害,问我是谁教的。” “我说是牛大勇…他们可不认识你。” “我现在很厉害了…已经不是那么容易死了。” “后来去找了你的尸身,可惜没找到。” “…应是被归拢回来烧了。” “对不住…我该早点去找的。” “北羌人又打过来了…” “这次又要死很多人…” 第200章 “不过我已经不当兵了。” “虽说北羌人杀了你…” “我从来没有恨过北羌…你也是。” “我可还记得…你说过的…呵…”叶北枳轻声笑了笑,“错的不是北羌…是打仗。” “明明是错的,却是你一直在做的事,”叶北枳叹了口气,“…值得吗?” 话语断断续续,似乎是叶北枳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 池南苇垂头看着那个背影,那股子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悲伤仿佛充斥着整个世界。 她一直没有仔细问过叶北枳以前的事,但这却是她第一次见到叶北枳说这么多话。 不知过了多久,叶北枳似乎是把能说的都说完了,他撑着地站了起来,低声说了最后一句话。 “…走了。” 就像第一句话一样,言简意赅,只是最简单的告别。 道别过后,带着被山风吹起的衣摆洒脱离去。 叶北枳独自往山下走去,方定武等人默默跟在了后面。 池南苇咬了咬嘴唇,快走几步追了上去,牵住了叶北枳的手。 手心传来的温度让叶北枳不由得侧头看了看身边的这位可人儿,池南苇却只是嫣然一笑,便仿佛扫脱阴霾,撑起了一片阳光。 一路回到王翠红家中,走到内院便见到了还等在此处的牛耿和方秀菊夫妇,两人脸色都不太好,似乎是刚吵了一架。 牛耿扯出一张笑脸迎了上来,刚要说话,却被叶北枳打断道:“去祖祠…给营长上香。” 祖祠,一般是有宗室血脉或者对族内有大贡献的人,才有资格在死后被立在祖祠内供奉。 来到祖祠,叶北枳才拿起一炷香来,便有一老人 快步走了进来。 牛耿脸色变了变,正要迎上去解释什么,却只见老人狠狠瞪了叶北枳几人一眼,便快步走向牛耿,一耳光扇在了牛耿脸上。 “啪——”这一耳光打得结实,声音清脆。 “谁让你带外姓人进来的!”老人看起来身子还硬朗,气得直跺脚。 牛耿捂着脸怒视老人,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但也快速把老人拉到了一边,轻声解释着。 老人似乎对解释并不领情,兀自跺着脚骂道:“那也不行——这里是祖祠!你个龟儿子——你知道祖祠是什么意思吗!” 牛耿似乎也急了,声音都有些压抑不住:“爹!那是银子——你没看到,你知道那是多少银子吗!起码一百两——他们只是拜一下牛大勇而已!” “别给我提牛大勇!”老人听到这个名字更生气了,“当初我就不同意——要不是你跪在我床头求了我一晚上,哼——他一个当兵有什么资格进祖祠!” “就凭他是当兵的。”一个声音突兀地打断了老 人的话。 老人声音一滞,转过头来不满地盯着叶北枳:“你是什么人?” “…我是牛大勇的兵。”叶北枳淡淡说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老人挥舞着双手,似乎是气到了极点,“我是牛家族长!我随时可以把牛大勇牌位给扔出——” “你是百姓。”叶北枳再次打断了他的话,“…牛大勇是兵。” “营长之所以打仗,之所以死…”叶北枳盯着老人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就是为了…就是你这种人。” “你——”老人还欲说话,叶北枳从怀里掏出那叠银票,一把扔在了老人怀里,银票散落一地。 叶北枳转过身,不去管牛耿夫妇忙着捡地上的银票,只是点燃了手中的香,对着架子角落里的那个小小牌位恭恭敬敬鞠了三躬,然后把香插在了香炉中。 做完这一切,叶北枳回过头来对在一旁久久不言语的王翠红说道:“…我们走了。” 王翠红忙不迭点着头:“那我送送你们。” 叶北枳摇了摇头:“留步。” 从宅子出来,方定武还兀自气愤道:“这家人忒的可恶,真恨不得打杀了了事!” 叶北枳不言。 池南苇摇了摇头,对方定武说道:“这可使不得,定武哥未免太意气用事——哑巴这是为了那位王翠红嫂嫂,她本就是再嫁之人,虽说在他们家过得或许并不太好,但终究是有个归宿,若是我们害了他们一家,不也是害了嫂嫂吗?所以我们甚至连难听话都不能多说,人各有福吧…” ps:这两天生病,发烧感冒,头晕脑胀的,所以没能及时更新,抱歉了各位,顺便提醒一下大家,换季期间气候无常,大家注意加减衣服,别生病了。 第261章 千里戈壁不见城 四月,廿二,望北关外,有马蹄声渐近。 再过上不久就该立夏了,正午烈阳下,戈壁滩已经隐隐有了些炎热的味道。 一匹骏马的影子由远及近慢慢显现了出来,视角拉近来看,马上骑着两人,一男一女。 男子身负长剑,一头长发简单地束了垂在腰间;女子面笼轻纱,坐在马后环抱在男子腰间。 正是剑气近与虞美人。 百里孤城原本那一头雪发已然不在,而是变成了有些难看的灰白色。杨露指尖轻轻拂过百里孤城发梢,柔声说道:“看来你的旧疾是真的好了,已经有黑发慢慢长出来了。” “嗯。”百里孤城微微点头,“那点睛石药性确是极好,无愧神药之名。” “嗯…”杨露神色有些黯然地点了点头,不再做声。 百里孤城知道她这是想到了自己一身苦修功力被霸道药性毁尽了的事,出声安慰道:“你也莫恼,功 力没了可以再练,命保住了就是万幸。” “嗯——”杨露把头靠在百里孤城背上,微笑摇头道,“不练了。” “嗯?”百里孤城一愣,侧了侧头,“不练了?为什么?” “嘻嘻…”杨露轻声笑了起来,手指摆弄这百里孤城的发梢,“因为…有你护着我。” 百里孤城身子一僵,脸色有些窘迫地泛了红。 杨露半天得不到回答,有些责怪地拍了拍前面男人的后背:“喂——不愿意么?” “咳咳——愿,愿意…正该如此。” 杨露一双美目微微眯起,手指在百里孤城背上轻轻划着,妩媚道:“那奴家怎么觉得…百里公子似是不愿意?”百里孤城浑身肌肉都在发硬,肃然正色道:“杨姑娘多虑了——这,这正是吾辈的本分。” 说话间,城池已经远远在望。 两人谈话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来,任是杨露再怎么说些暧昧话语,百里孤城也有些心不在焉了。 杨露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离望北关越近,她越是能察觉到百里孤城心中的那份紧张和落寞,所有才会一直找着话题由头来分散他的注意力,但真 到了此处,才知道百里孤城那份寂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淡去的。 “…到了。”在离城不到一里路的地方,百里孤城停了下来,然后翻身下马。 杨露也跟着下了马,站在百里孤城身边陪他一起往城池望去。 “在…准备要离开凉州府那两天,”百里孤城缓缓开口道,声音低沉得可怕。 杨露望向百里孤城侧脸,却发现他却不是在给自己说话,只是在自言自语。 “那两天我去找过打仗的军士,问了望北关的事。”百里孤城抿了抿嘴唇,眼中痛苦神色清晰可见,“他们说…宛如人间炼狱…” “北羌蛮子屠光了全城,把尸体尽数堆在城门前,竟似一座小山,垒得比城门还高。”百里孤城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土地,抬起头来时便迈步往前走去了,杨露牵着马紧跟在他身后。 “望北关的城墙本来就不高,几千人垒在一起…那肯定就比城墙还高了啊,我其实猜到了的。”百里孤城边走边说,“…我猜到了很多,我还知道凡是望北关土生土长的百姓,肯定都是不愿意走的,哪怕他 们有机会提前离开,也是如此。” “望北关的百姓多是被流放于此之人的后代,待得久了,这里便是家了,根已经扎下去了,便离不开了。”百里孤城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前方的城门。 城门上,经过多年风霜洗礼的“望北关”三个字更加斑驳了,由女墙上渗下来的血迹干涸了以后粘在字上,已经变成了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他的视线再往两边的城墙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城墙下有着大片的焦黑,就连土地都干裂了开来。 “凉州府的军士给我说,”百里孤城继续喃喃说道,“当时城墙外堆在一起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隔着三里都能闻到那股熏天的臭味,为了不引起疫病,便下令一把火烧了。” “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都没有熄灭的迹象,黑烟滚滚直欲滔天,连飞鸟都没法经过,野兽更是连靠都不敢靠近。”百里孤城摇头轻笑,“呵,他们说这是望北关百姓怨气太深,一切活物都不敢过来。” “由此…”百里孤城眼中似乎是也没了生气,目光缓缓扫过,木然地看着这一切,杨露听见他声音空洞地说道,“世间再无望北关,独留下一座死城…和 第201章 一个百里孤城。” 百里孤城的目光在城墙上那行红褐色的血字上停了下来——闰犬智穷,也敢言谋?徒增笑尔! 百里孤城低下头去,看着手中的剑:“望北关只是座小城,也许过不了多久就没有人会再记得它了…” “镪——” 长剑并未出鞘,却有一声清鸣响彻天地。 只因天地间有一人孑然而立,如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剑。 杨露骇然发现,头顶的天空中,不知何时凭空悬浮了无数柄由剑气组成的剑,密密麻麻布满了整个天空,皆尽微微颤抖,发出阵阵尖鸣。 “但是,还有我会记得…”百里孤城拂袖,将双手负在了身后。 “镪——” 一声剑鸣,像是有人发出了一个信号,所有的剑打着旋直奔城墙而去! “轰轰轰——” 漫天剑雨轰然而落,掀起了滔天的烟尘。 尘埃浮动,那面写了字的城墙早已荡然无存,空 出来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百里孤城抬步往缺口走去,在身影快消失在尘埃中的一瞬间,杨露听见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欠下的——终究要你们全部还来。” ps:谢谢大家的关心,感动死我了。大家放心,我的病不严重,只是因为气候原因迟迟好不了而已。 话说马上要中秋节了,难道就没人打算给我送月饼什么的吗?没有月饼书评也行啊!实在不行就多帮我安利一下也是可以的咯! 第262章 今朝犹望北 待杨露回过神时,已经看不到百里孤城的身影了,眼前只有一片毁坏殆尽的残垣断壁。 “孤城——”杨露唤了一声,连忙牵着马往城里走去。 进了城,杨露一眼便看到独自一人走在街道上的百里孤城。 街道不宽,此时看起来却是无比的空旷。百里孤城缓缓前行,时隔多年再次踏上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惆怅万千。 街道两旁,倒塌半边的房屋随处可见,很多地方还能看到被战火焚烧过后的余烬。虽说已经看不到有尸体的踪迹,但那肆意遍布的刺眼血迹却是怎么也清理不干净的,就连空气中都还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恶臭。 时隔多日,原本的鲜红自然不在,血迹已经 渐渐要变成了污眼的黑色,干涸成了像疮疤一样的凝块,一脚踩上去,便碎成了粉末。 百里孤城走地不快,杨露小跑几步便追了上去,主动问道:“你——你的藏剑术又精进了?” 百里孤城目光从周围的废墟上扫过,缓缓说道:“我生于望北关,长于望北关,是它养育了我,也是它把我赶了出去。我曾经想象过无数次,下一次进这城时它会是什么样子,我又会是什么样子?却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杨露的神色也黯然了下来,幽幽劝道:“生死有命,你莫要伤心了。” “我是在望北关出生的,爹娘也是,据说祖父是被流放到此的,然后便在这里安了家。”百里孤城继续往前走着,突然指向不远处的一座小屋,说道,“就那里,那里便是我以前的家。不过后来爹娘死于战事,我师傅见我可怜,便收养了我,从此便是我和师傅两人相依为命。我师傅 ,郭天凤,之前与你说过的。虽然在练武一事上常有苛责,但实际上待我却是极好的,从不曾委屈了我。” “外人皆以为望北关生活的是一群穷凶极恶之辈,要不是十恶不赦的歹人,便是戴罪之身的凶徒。”百里孤城自嘲般地笑笑,“说的人多了,信的人也就多了,所以常有在中原犯了事的人就总想往望北,镇北,戍北这三座边城跑。” “人言可畏,真是可笑。”百里孤城摇了摇头,“他们却怎么也想不到,在望北关世代生活的人,其实也都只是普通百姓,他们与人为善,勤劳好客,这里中原的浮华,也没了那么多的名利让他们去追逐,反而使这里的民风更加淳朴,比中原好了不知多少倍。” 百里孤城大手一挥,指着周围的废墟高声说道:“你看看!他们吃得没有中原百姓好,住得没有中原百姓好,他们活得很艰难,还要常年遭受战争的威胁——真是不公平呵!他们善良,不 曾抱怨过什么;他们知足,不曾奢求过什么…可是为什么?他们明明得到的最少,却还要经历最多的苦难?这…公平吗?” 百里孤城越说越激动,剑气都隐隐有狂暴起来的迹象,浑身衣袍被剑气鼓动着一起一伏。 “不少…”一个声音在百里孤城耳边想起,紧接着一个柔软的躯体从身后环抱住了他。 剑气偃旗息鼓,百里孤城渐渐冷静下来了,他听到身后那位女子在他耳边呵气如兰:“他们得到的…其实很多。” 百里孤城缓缓伸出手去握住了腰间那双柔荑,轻声问道:“…怎么说?” “呵呵…”笑声如银铃清脆,“你想想,他们未受名利所扰,未被浮华遮眼,因为善良所以知福,因为知足所以常乐,一生淳朴,但这一生在他们自己眼里却也是幸福的,不是么?” 百里孤城沉默了许久。 正在杨露觉得疑惑时,突然感觉到牵着自己 的那只手放开了,然后百里孤城的声音传来:“或许你说得对…但我不能接受。” “孤城…”杨露咬了咬下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望北关的人过得很苦,哪怕是他们自己,也从来没有否认过。”百里孤城叹了口气,“你不曾在这里生活过,所以理解不到他们是怎么过活的,他们…从来不知幸福是何物。” “况且。”百里孤城咬了咬牙,最后看了眼周围的废墟,转身往城外走去了,只有声音传来,“我若是这么容易就接受了你的说法,谁来替他们记住这里曾发生的一切?” 天边的那轮火球已经渐渐西斜。 夕阳下百里孤城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若是仔细看可以发现,他握剑的那只手正轻微地颤抖着。 在杨露看不到的地方,一行清泪无声地从百里孤城脸上滑落,在衣襟上浸出了一朵梅花。 “师傅…我失信了。” … 十年前,望北关。 城门前,聚集了许多人,其中不乏许多身披孝麻的百姓,站在为首的一人便是齐队正。 “滚——” “滚出望北关!” “望北关没你这个疯子!” 城门外不远处,一名少年正跪在那里,额头紧紧贴在地上,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他那一头苍白如雪的齐肩长发。 “孤城有罪…”少年抬起头来,满脸的泪痕,却祈求地看着远处的齐队正说道,“齐叔,求求你——让我再去看师傅最后一眼。” “你师傅今早便下葬了,”齐队正似乎有些于心不忍,他咬咬牙偏过了头去,“你快走罢!你害了城中那么多人性命,从此望北关再无你这号人——滚!” “齐叔——!” “快滚!” 城门缓缓关上了。 “师傅,我为什么要练剑?” “因为师傅我只会教人练剑。” “那我以后要当一个惩奸除恶的大侠,就像师傅你一样!” “像我一样?师傅可算不上什么大侠呵…真正的大侠是像,像…” “…像谁?” “…” “师傅你怎么不说话了?” “大侠…就应该是要提起手中剑去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师傅没能做到,所以不算大侠…” 那一日,茫茫隔壁中,望北关城外,响彻着少年声嘶力竭地喊声。 “我百里孤城!誓死保护望北关——一辈子!” 第263章 分兵阳谋 当齐晏竹抵达凉州府时已经是半个月后了。战事紧急,饶是齐晏竹一行快马加鞭,中途也是一路抄着近路,但毕竟路程颇远,因此才耽搁了这么久。 一行人加起来其实不过二十人,都是齐晏竹点出来信得过的亲兵,与他在东北建兴关时是过命的交情。途中也曾遇到过劫道的匪人,但这些山贼之流远远地望见他们一身的军旅打扮,和那怎么也掩饰不住的煞气,便知道不是能招惹的主,只得暗骂一声晦气,随后远遁而去。 话说齐晏竹一行抵达凉州府时正是当天夜里,在城门在亮了牌子,便有守城的官兵把他们放了进去,随后跟着引路官兵一路往监城司走去。谁知还未走到,便听到城外战鼓声骤起,马蹄隆隆如闷雷。 齐晏竹常年打仗,对这声音不可谓不熟悉,脸上骤然变色,呼道:“不好——敌军夜袭!” 不消片刻,远远的城头上便传来的嘈杂的呼喊声 ,在火光的映照下能看到城墙上人头攒动,原本静谧的凉州府顿时就喧闹了起来。 领路的官兵乱了方寸,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一时竟不知是该继续把这群人送到监城司去还是该找个地方躲起来。 齐晏竹见靠不住这官兵,当机立断抽出腰间佩刀,对身后众人道:“戚相既为主帅,此时应在城头主持大局,大家随我上城墙,共抗敌军!” 第202章 “诺!”亲兵齐齐应了一声,杀气腾腾地往城墙奔去。 待上了城墙,才发现此时的城头上早已是乱成了一片,呼喊声,下令声,呵斥声响成了一片,乱糟糟地反而什么都听不清楚,不时有人影匆匆跑过身边,往城墙的另一头去了。 齐晏竹匆匆扫过一眼城头,松了口气道:“看来还没被攻上城头,事仍可为。” “将军!”一名亲兵喊了声齐晏竹,指了指城墙不远处,“那边那位…” 齐晏竹顺着亲兵指着的地方看去,只见一名年长 男子正在女墙边站着,目不转睛盯着城下的战局,他的身边还站着两名举盾的军士,为他挡开射来的箭矢。 齐晏竹皱了皱眉道:“是戚相…在这种时候还有胆量站在这里,果然有过人之处。” “随我过去。”齐晏竹说道,然后便率先往戚宗弼那边走了过去。 众人刚靠近戚宗弼,便被人注意到了,随后有人过来拦在了众人面前,齐晏竹见这人打扮,知道定然是戚宗弼亲兵。 “你是何人?可有事禀报?”拦住众人的亲兵这样问道。 齐晏竹不欲对他解释,只是远远对戚宗弼喊道:“戚大人——末将齐晏竹,奉旨前来戍卫凉州府。” 戚宗弼其实早就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只是无暇回过头来理会,此时听到齐晏竹如此说道,才转头看了过来,皱了皱眉到:“齐晏竹…齐将军?” 齐晏竹拱手道:“正是在下。”说罢,从怀里摸出令牌与圣旨,远远地对戚宗弼示意。 戚宗弼这才挥了挥手,拦路的亲兵让开了一条道,在与齐晏竹擦肩而过时拱了拱手道:“对有得罪,莫怪。” 齐晏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回了一句:“都是奉命行事,理解。” 来到戚宗弼身边,齐晏竹再次打了招呼:“见过戚大人。” 戚宗弼回礼道:“齐将军一路劳顿,受累了。原先以为齐将军还要几日才能到,未曾想却是这般快速。不知虎符…?” 齐晏竹笑道:“劳戚大人挂念,虎符已于宣阳府时,便由应元帅交到末将手中了。” “嗯,如此便好。”戚宗弼点了点头,“按理本该招待齐将军,为将军接风洗尘,只是现在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实非戚某不愿,是乃不能。” 齐晏竹摆着手:“无妨,战事要紧。“ 说罢,齐晏竹也探出头往城下看去,只见城墙下密密麻麻全是北羌的大军,远处还有云梯擂车正缓缓运来。 齐晏竹神色凝重了一些,对戚宗弼恳切说道:“还需劳戚大人给我说说最近战况。” 戚宗弼的神色也郑重了起来,沉声说道:“距北羌大军抵达城外已将近一月,期间攻城次数甚多,我为了保存军力,很少主动出城进攻,只是偶尔派小股部队骚扰,但成效甚微。” 齐晏竹看了看周围:“我观城中守城器械尚且完善,似乎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也并不像是犹在苦战?” “的确如此。”戚宗弼点了点头,颇为赞赏地看了眼齐晏竹,“齐将军慧眼,这也是戚某最近一直疑惑地地方,北羌每逢攻城,从未倾全军之力,他们对我们的军力有所了解,所以每每攻城派出地兵力皆是刚好能让我们不得不全力防守的程度,如此作态…倒像是他们并不急于攻下凉州府。” “难道他们也是想保存兵力?”齐晏竹考虑了一下说道。 “不像,一个月下来双方都各有损失,但也都没有占到便宜。”戚宗弼立马否定了这个说法,“但他 们却也没捞到任何好处,若说是为了保存兵力,也不会是这个法子。” 齐晏竹突然打量了戚宗弼两眼,试探着问道:“戚大人可是已有答案了?“ “答案说不上,只是一些猜测。”戚宗弼摇了摇头,“齐将军有所不知,现在此处的北羌军只有不到五十万,据探子来报,剩下的数十万大军已经继续西进往宁邺冀北两省去了。” “戚大人的意思是——”齐晏竹皱眉,“他们是想把我们的兵力拖在此处,然后顺势打下西边?” “早在之前,西边我已派了大军前去,但能否守住还是两说。”戚宗弼神色凝重,“他们确实是想拖住,不过不是拖住我们的兵力,而是想把我戚宗弼拖在这里,这里没有我在此坐镇出谋划策,怕是他们凉州府立马便会被打下来。但是前日有军报传来,西边战事告急,已经连失四城…怕是再没人去主持大局,西边就要全线崩盘了。” 齐晏竹倒吸了一口冷气:“好深地算计,此乃赤裸裸的阳谋——” 戚宗弼苦笑了一声,随机又看向齐晏竹道:“所幸现在齐将军到了!如此我们二人便可坐镇两路,齐将军的威名我也是听过的,凉州府交到将军手上戚某还是很放心的,我即日便启程前往宁邺救急!” ps:祝大家中秋快乐,合家团圆,记得多吃几个月饼~ 第264章 戚宗弼之计 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终于是告一段落了。远处有敲钲声响起,飘过了整个战场,城下的北羌士兵们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了遍野的尸体。 朝阳渐渐升了起来,经过一夜的苦战,不少城墙上的士兵直接靠着女墙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手中兵器被随意地扔在一边,似乎下一刻就要直接睡过去。 戚宗弼脸上也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态,但他还是强撑起精神,对齐晏竹拱了拱手:“齐将军,那戚某这就去收拾一番,即刻前往宁邺。” 见齐晏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戚宗弼打断道:“齐将军不必挽留,战事要紧,途中我在车架上自可歇息。齐将军既是陛下亲自点名派来凉州府的人,那定是对齐将军有信心,如此,凉州府就交给齐将军了,还望齐将军莫要辜负了陛下,也莫要辜负了百姓。” 戚宗弼说完,便向齐晏竹告了辞,领着两名侍卫下了城墙。 齐晏竹望着戚宗弼的身影消失在了转角,他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沉声道:“聪明人呵…” “将军?”一名亲兵听见齐晏竹的喃喃自语,以为是有什么吩咐,忙上前一步靠了过来,“你是说…戚相?” 齐晏竹嘴角勾出一抹弧线:“谁说不是呢?毕竟是一国之相,心思缜密得可怕。” “这…从何说起?”亲兵不解。 齐晏竹咧嘴笑了笑:“若是你能想明白,现在就不只是一个小小校尉了。” 亲兵憨厚地抓了抓后脑勺,道:“将军说的是,这动脑子的事确实不是我擅长的,但请将军解惑。” “你们以为,戚宗弼为何要匆匆离去?”齐晏竹一边说着,一边往城下走去。 身后的众亲兵连忙跟上,一人答道:“这军权可谓是从他手中夺来的,想必他是知道争不过将军,所 以才一走了之罢?” “非也。”齐晏竹摇了摇头,“我有圣旨在手,这军权是陛下赐予我的,他戚宗弼是聪明人,从圣旨下来那一刻起他就从没想过要与我争。而他要离开凉州府就更是必然了,他若是继续留在这里,没了话语权只会事事受制于我,所谓西边战事告急,或许这并不假,但也正好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离开的借口,但你们想想,就算西边战事紧急,他去了能不能起到作用都还两说——但是他这一走,便让我颇为窘迫了。” “这…从何说起?”亲兵们面露疑惑,遂如此问道。 “你们动动脑子——”齐晏竹皱眉道,“现在我接手了凉州府,他再一走…呵!若是守下来了,他戚宗弼守城近一月,这就要分去我一半功劳;但若是没守住…这失城之罪便要我一个人背下来了。而戚宗弼去了宁邺,那边战线分散,一切还大有可为,只需稍稍运作一番说不定就能到手大把的战功,我现在虽说 拿了虎符,但到头来首功还是戚宗弼的!” “嘶——”众亲兵齐齐吸了口冷气,“竟——竟是这般歹毒!?” 一名亲兵眼珠子转了转,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对齐晏竹说道:“将军,反正现在这里你最大,要不你下军令把戚宗弼那老贼留在凉州府罢?” “猪脑子!”齐晏竹呵斥了一声,“我怎么会有你这种下属?论官阶,他是一国之相,我现在顶天了也只是个策远司马,我凭什么去命令他?” 被骂的亲兵颇为委屈,嘴唇嗫喏了一下:“不是有虎,虎符…” “虎符?”齐晏竹怒极反笑,“戚宗弼是文官!文官!他不是武将!我有虎符又怎么样——塞他嘴里去吗?” 亲兵诺诺地低下了头去,不敢再说话了。 齐晏竹喘了几口气,平复下了怒意。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丢给了身后一名亲兵,道:“传我令,命城中参将以上所有将领来监城司议事。” “诺!”亲兵快步离去了。 齐晏竹领着众亲兵往监城司走去,一路低着头不知沉思着什么。 第203章 来到监城司,自有下人将众人领了进去。齐晏竹突然抬起头来,对下人吩咐道:“去拿纸笔来。” 下人应了一声便去了,有亲兵好奇问道:“将军,要纸笔作甚?” 齐晏竹微微眯眼:“戚宗弼要去往西边,此事还需上报,京城那位提拔我的苏太傅也还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正好藉此事修书与他,顺便试探一下口风。”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带着随行的一队骑兵从南门悄然出城了,当先一位骑在马上的年轻骑士正是宣威营义德右将军江潮。 马车刚出城不远便停了下来,有两骑从后面追了上来。 江潮拨转马头靠近戚宗弼的车架,隔着车帘轻声说道:“大人,总兵大人旗下两位参将前来送行。” “知道了。”车架里传来戚宗弼有些疲惫的声音。不久,车帘被撩开,戚宗弼在江潮的搀扶下走了下来。 两位参将早已下了马等候,见戚宗弼出来,一齐拱手道:“见过戚相。” 戚宗弼还挂着黑眼圈,他摆了摆手:“两位将军不必多礼,夜战刚过,还是回去休息一番吧。” 其中一名参将上前一步道:“奉总兵大人命,前来送戚相一程。” 戚宗弼打了个哈欠,看得出来确是疲惫:“无需如此,不过既然来了,劳烦二位将军替我给李总兵带句话。” “大人请说。” 戚宗弼抿了抿嘴唇,思忖了一下才开口道:“望李总兵记住前些日子戚某所言,计策已定,不可轻改。需记住,北羌耶律止戈虎踞凉州府城外,虽说拖住了我大闰数十万大军,但又何尝不是我大闰将北羌数十万大军钉死在此处?只要凉州府一日不失,北羌军 便一日不得动弹,所以只消坚守而战,待我去往西边扭转了战局,这数十万北羌军便是进退两难的局面,其时自有谋划。” 两位参将抱拳应道:“诺,定将大人原话带到。” 第265章 李进泉的野心 凉州府西北角,闰朝步军统帅李进泉的营帐便设在此处。 营帐内寥寥三人,除了总兵李进泉便只剩他手下的两名副将。 主位上,李进泉靠在椅背上假寐,他也是一宿未眠。两名副将的神色却颇为凝重,似是知道李进泉并未睡着,所以也不避讳地谈论着什么。 要说这李进泉,也是个善战之将,其家中也是世袭的军户,但父辈并无战功,故从军之始也只是个小小步军营营长。但他只花了不到三十年的时间,便从区区校尉一步步爬到了今天这个正二品总兵的位置。 要说其功过,最亮眼的地方莫过于他调教出了整个闰朝最善战的一支步军——万甲鸾凤。 万甲鸾凤是一支重型步军,其中每个士兵无不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时至今日也才只有三万人的规模,但也就这三万人,却每每在战场上屡建奇功,往往能 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但也正因为万甲鸾凤出于李进泉之手,也使得李进泉在步军总兵位置上滞留了五年不得寸进了,根据朝中传出来的说法——李将军与步军之道深谙其中精髓,这步军总兵的位置除了他,怕是无人再可胜任了。 李进泉是个有野心的人,不然也不会拼了命地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他今年刚过五十,正值壮年,所以他觉得自己还有时间去更进一步,缺的只是个机会。 所幸的是,这一次闰羌之战让他看到了朝中两位执牛耳者之间的矛盾——戚宗弼与应谷通。 他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应谷通无能,徒有元帅之名却无其能。这一次圣旨递来,将应谷通远调东北,虽然圣旨上说得好听,但在明眼人看来这已经是再明显不过的失势了。所以在前些天戚宗弼主动前来寻李进泉时,李进泉当机立断地选择了与戚宗弼合作——其实哪怕戚宗弼不递来橄榄枝,李进泉也已经要忍不住要主动去找他了。 对于戚宗弼提出来的一些要求,李进泉几乎是没 做考虑便答应了下来——更何况戚宗弼提出来的东西甚至连要求都算不上,他只是将接下来的谋划和盘托出,告诉了李进泉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再加上戚宗弼所说的一切都言之有据,李进泉自然是听得出来这些谋划的好劣,若是按此法行事,确能起到扭转战局的作用。最后戚宗弼许诺道:“李将军有德有能,在总兵位置上已打磨数年,待此战功成,也该往上挪一挪了。” 李进泉的思绪被营帐中副将的谈话拉了回来。 只听副将李至德说道:“戚相此时应已经出了城了。” “派去送的人应该也快回来了。”另一名副将刘安呈点头答道。 “也不知上面到底怎么想的,在这个节骨眼上换帅!”刘安呈语气中颇为抱怨,“哪怕是一个小卒都知道这是大忌。” 李至德嗤笑一声,他伸手指了指头顶:“这还用问?分明是朝中有人呗!” “咳!”李进泉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肃容道,“慎言,真是没规矩——你们也不想想,凉州府如今这般重要,朝廷怎会派无能之人过来?岂不是自掘坟墓?” “将军说的是。”两名副将拱手说道。 刘安呈咂摸了一下嘴唇,缓缓说道:“只是嘛…这个新来的齐将军也不知是不是有真本事,反正之前戚大人在时,凉州府是固若金汤,希望齐将军莫要乱来才是。” “这话在理。”李至德附和道,“以前没见过戚大人,只道他和那世间酸儒一个模样,但这次打仗见了真人啊,嘿——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从边城三关到分兵宁邺,再到疾驰凉州府,这一路戚大人可是都与我们同吃同住,到了后来急行军时,更是连马车都不乘了,一路都是骑马过来的,我就没听他抱怨过什么,他一个读书人的身子骨哪受得住这罪?我好几次看到他下马来脚都打着颤,定是大腿被磨破了皮。说真的,戚大人才是真的为咱们大闰着想的人,不像别的那些文官只会耍嘴皮子——反正我是真的服气。” “莫说这些没意义的了。”李进泉摆了摆手,“齐晏竹现在是策远司马的名头,虽说是与我平级,但虎符在他手上这军中便是他说了算——你们也别看不起别人,他齐晏竹的名头我也是早有耳闻,据说在东北建兴关时,只花了三年时间便打得瓦刺不敢来犯,有这种本事的人自然有他过人之处。现在他来了凉州府,且看看他有什么打算,不过戚相已将接下来的事宜安排妥当,只盼齐晏竹的做法莫与戚相背道而驰才好。” “正是如此!”李至德一巴掌拍在自己膝盖上,“我就是担心这个,虽说不知道齐晏竹的水准,但戚大人的能耐我们可都是看见了的——从最开始落了北羌的算计,失了边城三关和雁迟关,本来是被北羌牵着鼻子走,现在凉州府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把战局僵持稳定了下来,那齐晏竹要是再使个昏招,只怕之前的努力都会付之东流。” 李进泉使劲揉了把脸,说道:“走一步看一步罢——若他真的乱来,就免不得让我这个步军总兵来抗一回军令了,至于有什么后果,自然有戚相顶着。”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侍卫的喊声:“将军,齐司马亲卫求见。” 李进泉与身边两名副将对视一眼,顿了顿说道:“让他进来罢。” 不多时,一名军官走了进来,朝着李进泉拱手道:“见过李将军,策远司马齐将军已到凉州府,特派末将前来传话,请李将军速到监城司议事。” “议事?”李进泉皱了皱眉,问道,“你家将军只邀了我一人?” 传话亲卫愣了一下,然后才答道:“当然不是,城中参将以上所有将领都着人去通知了。” “嗯…”李进泉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先下去罢,我稍后便到。” 亲卫抱拳告辞离去后,李进泉揉了揉太阳穴道:“这个齐司马…真是精神,还说打个盹,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动作了。” 第266章 暗流 等李进泉带着两位副将来到监城司时,发现议事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了,城中大大小小将领差不多都到了,都是些相熟的面孔。 见李进泉进来,不少人都主动站了起来冲他打着招呼。李进泉打着哈哈应着,眯眼瞥向最上首的主座位置。 此时主座上已经坐了个人,只见此人一双丹凤眼精明有神,下颌蓄了短须,十指交叉放在桌上,想来这便是那位策远司马齐晏竹了。 见李进泉望来,齐晏竹嘴角一勾,微微一笑,伸手相邀指了指身边的座位:“李将军,久闻大名,且来这边坐。” 李进泉笑着拱手:“齐司马说笑了,哪来的什么大名?都是虚名,虚名,哈哈——”说着话,但李进泉还是朝着齐晏竹身边的位置走过去,坐了下来。 此时议事厅已经快坐满了人, 除了零星的几个人没到以外,人差不多已经齐了,整个议事厅里全是大小将领们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声,却无一人大声喧哗。齐晏竹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自己刚被调来凉州府,战前临时换将本就是兵家大忌,再加上这群人还摸不准自己脾气,自然会有这样那样的担心。 第204章 “咳咳——”齐晏竹咳嗽一声,见议事厅内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然后才开始说道,“诸位想必也都认识我了,在下齐晏竹,蒙陛下所信,来此接手凉州府战事。“ “齐司马,有什么事就快说罢!“堂下一名副将出声说道,正是刘安呈。 “放肆——“李进泉脸色一黑,呵斥道,”哪有你说话的份!“ 齐晏竹也不恼,看着刘安呈玩味一笑,显然是知道此人是李进泉麾下的将领,只听齐晏竹慢条斯理说道:“说事之前先向诸位将军告个罪,齐某知道众将 军一夜苦战到现在还未休息,但对于今后的一些安排还是要说清楚的。” 李进泉摩挲着脸颊上扎手的胡须,点头说道:“齐司马且说便是,你说该怎么打,我们就怎么打。” “甚好,那我就长话短说。”齐晏竹转头看向左手边的一位将领,这是宋邦尧,城中的骑军都督,负责统领城中所有骑军事宜。 齐晏竹咧嘴一笑道:“宋将军,今日回去点两万精锐骑军出来,整顿骑军军务,这两万人吃饭睡觉皆不可解甲,待下次北羌攻城,我要用这两万人作为奇兵,主动出城迎战。“ 李进泉眉头一跳。 宋邦尧也是一惊,张了张嘴就欲说话,却又被齐晏竹挥手打断了:“我还没说完——我知这些日子守城,城中骑军足有十万,但每次上了城头的却只有三万不到,说来守城之功还是要属步卒甲士最多。” “怎可如此一概而论!”宋邦尧脸色不好看了,声音也大了起来,“骑军本就不善守城,守城步卒已 然足够,何必让骑军再去徒增伤亡?我闰朝骑军本是该上战场驰骋,我能派三万骑军上城墙已经是做足了本份!“ 听了这话李进泉脸色黑得跟锅底一样,他还没说话,身为万甲鸾凤副将的刘安呈便忍不住了,在下面接声说道:“合着你这意思就是我步军的伤亡便是应该了?“ “谁允许你说话了!“宋邦尧怒视刘安呈,按官职他是与李进泉平级,此时被一个副将呛声,脸上挂不住了。 李进泉也沉声说道:“安呈,住嘴。“ 刘安呈翻了个白眼,往后靠在椅子上不说话了。 齐晏竹微微一笑,往下压了压手道:“二位将军稍安勿躁,且听我说完。“说罢,又转头看向宋邦尧说道:”宋将军说的没错,骑军本就是该在战场上才能发挥出作用,用来守城实在是大材小用了,所以我这不是给你个机会,让你们去做该做之事么?据我所知,这些日子我们几乎并未有主动出城打过,北羌也 只是每日派兵攻城,除了后方掩护的弓弩,便是以轻甲步军居多。“ “所以呢…?“李进泉试探着问道,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旺盛。 齐晏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宋将军,你且听好,十万骑军这般来分,那守城的三万人暂且不动,点出两万精锐后,剩下五万骑分为两队,待下次北羌攻来,这两队从东西两门出城,两万精锐直接从北门出城冲杀北羌步卒,其余两队骑兵做侧翼掩护的同时,还要负责袭扰北羌弓弩,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待得战果便速速,千万不要给北羌回过味来的机会。“ “不可!“宋邦尧还没说话,李进泉便直接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齐晏竹往后靠了靠,仰着头看向李进泉:“哦?李将军何出此言?“ 李进泉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表现得有些急切了,他想了想才说道:“齐司马此计…未免太过冒险了。“ “冒险?不不不…“齐晏竹歪了歪头,”是李将军太过保守了才对。之前战事皆由戚大人负责,但他毕竟是文人出身,未免太过规矩。但此时换将北羌却是不知道的,战术上的转变正是要出其不意,所以此计自然可行。“ 李进泉额角青筋都在微微跳动,他实在是没想到这齐晏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与戚相背道而驰,一时竟然不知说什么好。 齐晏竹拿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那便…就这般了?“ “齐司马!“李进泉突然出声喝道。 齐晏竹的眉头也轻轻皱了皱,但还是心平气和说道,“李将军还有话说?“ 李进泉拱了拱手,说道:“我曾听闻,齐司马在东北边关素来以善守而闻名,那为何一来凉州府便如此激进?“ “若只是一味的只知道防守,那我在建兴关也不能把瓦刺打得屁滚尿流。“齐晏竹冷哼了一声,”战 事无常,只守不攻怎么能打胜仗?进攻防守素来相辅相依,进攻也是防守的办法之一,李将军治军多年,难道连这个也不动吗?“ 李进泉双眼一瞪,正欲辩解,齐晏竹却突然站了起来,直视着李进泉双眼,一字一句说道:“难道李将军以为,我齐某在东北三年,便是躲在建兴关里打的胜仗吗?!” 第267章 议事定谋 李进泉也急了,他心中可还惦记着戚宗弼临走前的安排嘱托,眼看商量好的局面就要被齐晏竹全盘打乱,李进泉仿佛也看到了那更往上一步的机会在慢慢化为泡影。 “这是在乱来!”李进泉把桌子砸得砰砰作响,“建兴关是建兴关,这是在凉州府!怎么能一概而论!” 齐晏竹冷笑一声,双手撑在桌子上道说:“李将军这话好生奇怪,难道这话里的意思是…我齐晏竹在建兴关能做主,在凉州府就做不得主么?”说罢,齐晏竹从怀里掏出虎符,啪的一声摔在了桌子上,冷声说道:“——那这虎符还有何用!” 这番话实在诛心,本来已经有些乱糟糟的议事厅顿时就安静了下来,一时所有人静若寒蝉,无人敢接这话。谁敢说虎符没用?这无异于是抗旨,分分钟要 人头落地的。 李进泉脸色接连变了几遭,议事厅里众人都眼巴巴地望着他,看他会怎么回答。 李进泉进退两难,此时饶是他再笨也反应过来了,自己这是一步步落入齐晏竹的套了——这齐司马定是早就做了打算今日要杀鸡儆猴立威,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这般蠢笨,一不小心就当了这出头鸟,说不定齐晏竹事先还在考虑拿谁来做这只“鸡”,自己倒好,瞌睡来了还给人送了枕头。 “齐司马说笑了,”李进泉低头拱了拱手,“齐司马是陛下亲自点名派来凉州府救急,自然凉州府也是齐司马说了算——”李进泉服了个软,但一番话说完,又抬起头来看向齐晏竹,坚定地说道:“只是李某还是认为此计欠妥,凉州府守城至今,虽然伤亡不小但犹算固若金汤,北羌纵使势大,却也拿我们毫无办法,更何况,我们拖得起,北羌大军却是拖不起的,久攻不下,他们退兵已是迟早之事,那我们又何必要冒这个险?” 这番话说完,顿时就引起了议事厅里不少人的响应,虽没有高声附和,却也能看到不少人在下面暗自点头。 “这我又怎会不知?”齐晏竹轻声笑了笑,“看得出来李将军也是关心战事,不过…李将军怎么就确定北羌拖不起?” “这还用说?”李进泉眉头大皱,“北羌据此隔了个千里戈壁,粮草自然是大问题,这凉州府城外还属戈壁范围,野猎也几乎没有来源,他们耗得起个屁!” “李将军似乎忘了一件事。”齐晏竹摇头,有些失望地看着李进泉。 李进泉神色疑惑,此时坐在下方的将领中已经有人反应了过来,脸色顿时大变。 “什,什么事?”李进泉额角青筋跳得更欢了。 齐晏竹用指节轻叩桌面,叹了口气说道:“北羌军身后可不止有戈壁——还有个雁迟关啊…” 李进泉脸色巨变,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只听 他喃喃道:“雁迟关…我,我居然忘了…还有个雁迟关,等等!难道…?” 齐晏竹点了点头:“没错,正是你想的那样,此次大战,必是有极善谋划之人在为北羌出谋划策,哪怕到了这一步,都是他们谋划中的一部分——他们早就想到了会有凉州府的持久战,所以他们事先就打下了我大闰边关用作周转的雁迟关,雁迟关所屯的粮草军需,够他们打到明年了。” 议事厅里众人齐齐吸了口冷气,刺激下开始交头接耳。 “好深的算计…” “也不知是谁心思如此缜密?” “倒不像耶律止戈的风格…” “除此之外也不知何人有这本事。” “确实不曾听闻北羌有这等人物…” 李进泉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突然抬起头来说道:“不对——他们不能拖!” 齐晏竹已经有些厌烦李进泉的死缠烂打了,他皱了皱眉,但还是耐心地问道:“李将军还有什么想法?且一并说完罢。” 李进泉咽了口唾沫:“他们不敢拖的,戚相去了西边,只消戚相将西边北羌军打退,便与我们形成里应外合之势,城外的大军腹背受敌只能吃败仗,所以他们定然是不敢拖到那时的!” 第205章 “这等说法…”齐晏竹眉头皱得更深了,“未免太过想当然了,戚相远去宁邺我知晓,戚相的本事我也是相信的,但是…李将军是否对戚相太自信了点?戚相虽善谋,但现在我们知道,北羌背后那人也不是好相与的,我们怎么保证戚相就一定能打赢?且不说打赢,哪怕只是僵持住了战局对我们这边都是不利的。而且啊…我还很奇怪,我尚且只说了骑军的调度,可为何掌管步军的李将军好像比宋将军还要急切?” 李进泉嘴唇嗫喏了一下,却是再说不下去了。是啊,他凭什么就能保证西边能胜?难道他要说,戚宗弼许了高官厚禄,所以他不得不相信吗? 齐晏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也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我们才要占据主动。说来我的想法与戚相倒是不谋而合——只要我们这边能尽早打退敌军,便能腾出手来支援西边战局,届时哪怕戚相没能扭转战事,但同样也是里应外合之势,说不定还能将西边北羌军一举吃个干净。我要求骑军主动出城自然也是认真考虑过的,我们现在比北羌的优势就在于我们有城可守,我们正要围绕这一点来打出优势,不求骑军起到太大战果,冲杀一波便再次进城,他们只能望着城墙干瞪眼,只消这般连续几次,把北羌打出了忌惮之心,他们可还能像如今这般放心的攻城?到时候我们守城的压力也会少上许多。凉州府本就是易守难攻之城,照我说的这般打下去,伤亡的优势渐渐也就体现出来了,到了那时,大局定矣。” 言毕,齐晏竹站起身来,环视议事厅中的众将领:“如此,助威将军可还有异议?” 堂下众人互相望了望,终于有人出声道:“齐司马高瞻远瞩,此计大善。” 这人一说完,其他没发声的人也齐齐点头应了:“此计大善,就依此行事。” 李进泉看着堂下众人,不少人也都看向他,简单的眼神交流之后便又迅速避开了。李进泉知道这些人也都是戚宗弼走之前打过招呼的,只是现在齐晏竹来势汹汹,怕是暂且不好再做出什么举动了。 第268章 海边说书人 鬼见愁,这个在江湖中根深蒂固的组织已经发展了足有上百年之久,但确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却是没人能说得清了。 纵使其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但怎么说也该是个躲在地底见不得人的杀人行当,但奇怪就在于鬼见愁竟然明目张胆的在各地设起了分舵。 既是做了这行当,鬼见愁的仇家自然不少,自然也有不少人抱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心态,前往分舵亦或是总舵寻仇,不过就目前来看,好像还没有人去了还能从那里出来过——哪怕是当年那位号称“一人一剑撑起半座江湖”的鹤问仙也不例外。 似乎天下之大没有鬼见愁杀不了的人,但鬼见愁到底有多厉害,却已经没人敢再去拿自己小命一试了。 像鬼见愁这种,即使再厉害却也逃不脱个“邪魔歪道”的名头,江湖中芸芸众口,它再厉害也管不住别人去说什么。按理说朝廷自然也是容不下这等存在了,也有江湖传闻,说几十年前朝廷曾专门针对鬼见 愁采取了手段,但结果却是让人看不懂,雷声大雨点小一般,虽然那段时间江湖确实经历了长达十年的腥风血雨,就连天下剑主鹤问仙也在此间身陨,但风波过后,鬼见愁却还是那个鬼见愁,甚至行事更为肆无忌惮了。 “嘁——”嘘声一片。 这里是东海附近的一个小渔村,风和日丽,海风盈盈。 海边摆了个简陋的茶肆,茶肆虽简陋,却是生意奇好,此时已然是一副座无虚席的模样,甚至好些人没有座位便站在凉棚下,伸长了脖子听着那个端坐在高台上的说书人唾沫横飞。 但若是细心看来,便能发现,在座的众人多是剽悍乖张之辈,一身江湖气怎么也掩饰不住。 “嘿!那说书的——”一名赤膊汉子扬了扬手中的酒碗,笑道,“那照你这么说,就是朝廷也拿鬼见愁毫无办法了?” 说书人手中折扇“啪”的一声展开,轻佻笑道:“这谁又知道?都几十年过去了,怕是知道此间因果的人也不剩几个了吧?” 凉棚下一打扮妖艳的女子掩嘴轻笑:“听说书先 生这语气,似乎是知情人之一?何妨说出来给大家听听?” “哈哈——”说书人大笑两声,冲女人眨了眨眼,“这位姐姐好生漂亮,只是有些事啊——还是不说为好。” 妖艳女子脸色一变,喃喃骂道:“谁是你姐姐!不说就不说,何必拿话损人?” 茶肆里众人看得热闹,有认识这女子的都不由自主偷偷发笑,不明白的好奇地向身边人打听。 “这不是岷山那只老狐狸么?她也来了?” “岷山老狐狸?那是谁?” “你不知道?兄弟,刚入江湖不久吧?” “正是正是,还劳大哥解惑。” “诺——就那女人,漂亮吧?你别看她看上去也就二十左右的少女模样,其实都是四十好几了,是因为她修习功法的缘故,采阳补阴,故而容颜不老,江湖人称岷山狐的便是她了,啧啧——兄弟,为兄劝你一句,还是离这女人远点,免得死得难看呐…” “世间竟真有此等邪法!?多谢大哥警示了。” 那岷山狐狸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面上挂不住了,冷哼了一声偏过头去了。 说书人轻笑一声不以为意,他拿折扇敲了敲桌子,见众人逐渐安静下来了,才继续说道:“你们不是都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嘁——”台下一片起哄,“那你到时说呀!” “说不得说不得…”说书人摇着头,然后指向辽阔的大海,“但若是真想知道,你们可以自己去问呀。” 众人下意识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在海天交接的地方,一座山峰的影子若隐若现,朦胧在海雾之中,山上隐约可见雕梁画栋,楼屋重重,似是有人居住。 说书人嘴角微抿,微笑道:“鬼见愁总坛就在那里,你们想知道就去问呗。” “嘁——”又是嘘声一片。 “你这说书的好不晓事——” “就是!谁不知道哪里去了就回不来?” “若是真能去问,谁还在这里听你瞎吹!” 江湖人败兴而去,纷纷往茶肆外走去。说书人在后面吆喝着:“诶!诶——听完了给钱啊,白听啊?!茶钱总得给吧!” 待人群散尽,茶肆就显得空旷了许多,除了说书 人和茶肆的伙计,便只剩下一桌客人还未离去了。 这桌坐了两人,皆戴了围纱斗笠,看不清面貌,但这种打扮在江湖人中也还算常见,所以也并不是太引人注意,若是真有让人多看两眼的地方。其中一人全身笼在黑袍中,另一人粗布麻衣,背负一根长长的兵器,只是这兵器被布包了起来,却不知是何物。 说书人从台子上跳了下来,走到二人桌前敲了敲桌子:“茶钱,听书钱。” “桀桀…”沙哑难听的笑声从黑袍人身上传来,“你在这东海边说了三年的书,赚了多少了?” 说书人满不在乎地挑着指甲:“你管我赚多少,别以为是熟人我就不收钱了。” “哈哈哈——”黑袍人取下斗笠,露出一张苍老干瘦的脸来,不是那司空雁又是谁?只听他笑着说道:“那便打个折吧?天字一号的卜算子,还缺这五文铜板?“ 说书人卜算子嘴角勾出一抹弧线,冷笑道:“这位客官,瞧您这话说得——再有钱也比不上您啊,整个鬼见愁都是您的,您好意思欠我这五文钱?” 司空雁摇头摆手,似乎是不想再跟此人扯皮,遂说道:“给我安排船,我要去总坛。” “安排船可以,”卜算子晃着头,“第一,先把钱结了;第二,亮明身份。” 司空雁哭笑不得:“你啊…”说着,朝身边那人示意了一下。 另一人此时也取下了斗笠,从怀里掏出鬼见愁的牌子扔在了桌子上——这牌子上已有许多划痕,但通体光滑,显然是已经有了些年份了,只见上面写着三个字——浪淘沙。 卜算子似乎也不惊讶,胡乱扫了眼那牌子,嘴里嘟囔道:“傅老头你还没死呢?命够硬的啊…” 傅一然也不生气,端起茶水来抿了一口幽幽说道:“老夫命还长,争取和你拼一拼看谁活得久。” “那你输定了。”卜算子瘪了瘪嘴,又转头对司空雁扬了扬下巴,“诺,那你的呢?” 司空雁嘴角微勾,斜眼看着卜算子,缓缓说道:“你确定…要看我牌子?” 卜算子瞳孔微微睁大,毫不相让地回道:“自然是想的——一直不知道你的词牌到底是什么,我真是好奇得很呢…” 第269章 船夫八哥 司空雁脸上笑意愈冷:“卜算子,我看你是活够了。” 他话音一落,身边的浪淘沙傅一然立时拍案而起,背上背着的裹条一抖,麻布便远远扬到了一边,再看时乾坤日月刀已然被握在了手中。 第206章 说书人后退一步,摆着手说道:“罢了罢了,不看就是,一言不合便摆开这幅架势,傅老头,你这老狗未免太忠心了吧?” 说罢,卜算子从怀着掏出一条裹成了棍状的羊皮卷,在桌上缓缓摊开来,露出了其中物什。 羊皮卷摊开,只见里面裹了三支颜色各异的短箭,箭身上绑有火药,分别是红蓝绿三色。 说书人抽出绿色那支,冲司空雁二人笑笑,摸出燧石引燃了引线,抬手一掷,短箭发出尖啸声飞向天空,随后在空中爆出了一团绚丽的绿色烟火。 做完这一切,说书人把羊皮卷重新裹好放进了怀 里,他拍了拍手,对司空雁二人说道:“行了,就在这等着吧,一会就该有人来了。”说罢,自顾自回到了凉棚下坐下,打起了盹。 傅一然看了看司空雁,司空雁冲他点了点头:“去海边等吧,应该要不了多久。” 二人踱着步来到海边,还未等上片刻,便见得不远处有一帆小船正悠悠漂来,船不大,估计只容五人坐下,有一带了斗笠的船夫正坐在船头。 那船夫远远望见二人,便加快了速度往这边来了。 那船夫容貌有些苍老,皮肤黝黑,双手粗糙,一眼便能看出是常年在海边风吹日晒的人。等司空雁二人上了船,船夫也不多说什么,甚至都没有多看二人一眼,便又摆开船桨开始往回走了。 傅一然扶着司空雁走进船篷里,拿袖子胡乱擦了擦凳子,让司空雁坐了下来。司空雁探头往外面船夫的背影看了一眼,思忖了一下才问道:“那船家…还是当年那个哑巴?” “小主人记性好,”傅一然笑了笑,“就是他。 ” 司空雁皱着眉想了想:“他也这么老了,还以为早死了…我记得,他好像叫八哥。” 傅一然点着头:“是叫八哥,家里排行老八,又是个哑巴,大家便这样叫着调笑他了。” “嗯…”司空雁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闭着眼开始假寐。 傅一然舔了舔有些干涩地嘴唇,不敢再打扰司空雁。他从包袱里掏出一个水囊来,轻手轻脚地走出了船篷。 船头,船夫八哥还在一下一下地摆着船桨,视野尽头那座岛遥遥在望,但距离要抵达那里还需要一些时间。 “嘿!八哥!”傅一然从船篷出来,冲船夫喊道。 船夫回过头来看了傅一然一眼,没有做声。 傅一然晃了晃手里的水囊,对船夫说道:“我这有好酒,来点儿?” 船夫回头看了看远处的小岛,见距离还远,这才 对傅一然点了点头。 傅一然嘿嘿一笑,三两步走到船头盘膝坐下,变戏法似的摸出了两个小巧酒杯,递给了船夫一个给他满上。 一杯酒下肚,傅一然长呼一口气,很享受地眯起了眼睛:“哈——上次和你喝酒,都是几十年前了吧?” 船夫点了点头,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个“三”。 “唔…都三十年了…”傅一然抿了抿嘴,“过真快…” 船夫摇了摇头,不知道什么意思。 傅一然瞥了眼船夫:“不快么?嗯,也许对你来说是这样吧…这么多年了你还在这划船,也不嫌腻歪,怎么不找个接手的人?你年纪都这么大了,去和总坛的人说说,他们应该会换人来吧?再过几年怕是你也该划不动了…” 船夫一仰头把杯中的酒饮尽,只是摇头,不做声。 傅一然似乎对此并不见怪,又替他倒了一杯酒, 随口问道:“我记得以前你还给我说过你的名字…过去这么久,所有人都叫你八哥,倒是都忘了你原来的名字了。” 船夫盯着傅一然看了好一会,然后用手指蘸了些酒,在甲板上写出了歪歪扭扭的三个字——“秦根生”。 傅一然颇为惊讶:“哈!你不是不识字吗?” 船夫摇了摇头,又伸手点了点甲板上的字。 “只会写自己名字?”傅一然问道。 船夫点了点头。 傅一然咧嘴笑了:“可以啊你,以前你可是大字不识一个,现在居然都会写自己名字了。” 说起这个话题船夫似乎也颇为激动,他嘴里咿咿呀呀着,手还不停地比划。傅一然看了半天,多少是看明白了点,试探着问道;“你是说…你找总坛还记得你名字的人替你写在纸上,然后你学着写的?” 船夫忙不迭点了头。 “嗨——”傅一然笑着偏过头去,“费那些事,现在谁还叫你这名字?又没人会去记住。” 船夫神色黯然了下来,他眨了眨眼睛,盯着傅一然。见傅一然再次转过了头来,才伸出手,认真地指了指自己。 傅一然的笑声渐渐停了下来,沉默片刻后,他在船夫肩膀上拍了拍:“那…你就自己记好吧。” 船夫咧嘴笑了,露出黑洞洞的口腔,在他的嘴里,舌根齐根而断。 不知过了多久,一次明显的震动感把司空雁从半睡半醒中惊醒了过来。他睁开眼,正好看到傅一然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小主人,靠岸了。”傅一然恭敬说道。 司空雁点了点头,往外走去。傅一然在后面拿上行囊跟了上去。 再一次踏在实地上,司空雁不禁脚步有些虚浮,傅一然忙走上来扶住了他。司空雁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船夫已经再次撑着船离开岸边了,渐渐消失在了一片海雾中。 司空雁皱了皱眉。 傅一然问道:“怎么了?” 司空雁摇了摇头:“无事,只是突然想起…这八哥以前好像不是哑巴来着。” 傅一然嘴角弯起一抹弧线:“当然不是,当年便是他撑着船把老主人送进鬼见愁的,他的舌头也是老主人亲自让我去割了的,从此他便不能说话,又不会写字,就算知道天大的秘密…也说不出去了。” ps:对不住大家,这两天没能更新。lazy生病了,去医院挂了两天的水,今天好点了连忙滚出来更新了。 第270章 十恶不赦傅一然 说是小岛,但离得近来看也是一眼望不到边的。 船在是一片沙滩上靠的岸。 傅老头搀扶着司空雁下了船,踩在松软的细沙上,司空雁回头望去,八哥撑着船渐渐消失在海雾里。远处有识途的海鸟欢鸣着落入了岛上的树林中,不见了踪影。 在视线所及处,沙滩外有一条小路若隐若现,一路通向了远处的树林,林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司空雁似乎是还未睡好,他揉了揉额头,不耐烦地说道:“走罢,路还长着。” 傅老头点了点头,提起行囊走在了前面。 林中小路曲径通幽,偶有光斑透过重重树荫照射下来,却只是把树林更衬得昏暗阴森。虽说是这样一副光景,小路却不也显得杂乱湿滑,层层石阶上既无杂草也无落叶,更无青苔生长,分明是常年有人打扫的模样。 又走了不远,前方忽然隐约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二人脚下没停,待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一名 瘸腿老头在扫着石径上的落叶。老头看到二人过来,只是淡淡往这边瞥了一眼,并未多言,直到双方擦肩而过时,老头突然开口,沙哑说道:“浪淘沙,你会不得好死的。” 傅一然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却没有理会老头。司空雁微微皱眉,看了眼扫地老头,继续往前走了。 待离开一段距离,司空雁才幽幽问道:“嗯,之前那人…?” “林叔丙,曾经是鬼见愁的执案,以前天字号的词牌都是要经过他的首肯才能授发。”傅一然冷笑着说道。 司空雁闭眼想了想,摇头道:“名字倒是有些耳熟,却是没什么印象了。” 傅一然微微一笑:“小主人日理万机,自然是记不得这些小人物,不过若说另一个人小主人定是有印象。” “谁?”司空雁斜看着傅一然。 傅一然咧嘴笑道:“鬼见愁昔日总坛主,阎镇鬼。” 司空雁皱起了眉:“我记起来了,阎镇鬼有一同母异父的胞弟,便是那林叔丙了吧?” “正是此人。”傅一然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当年阎镇鬼在总坛殒命,那林叔丙宁死不降,本欲一头撞死在杀心殿上却被我拦了下来,便活捉了他,主人未取此人性命,吩咐将他软禁在这岛上,命其终年打扫石阶——嘿,我怕他跑了,便去把他的腿给打瘸了。” 司空雁白了傅老头一眼:“岛上四面环海,没鬼见愁的人撑船载他,他又能跑哪去?” 傅一然抓了抓后脑勺,憨厚一笑:“小主人说的话和当年主人说的一模一样,倒只有我老傅蠢笨了,当年才多此一举。” “那你可知他为何要出言咒你?” “大概是还记恨着我当年打断了他的腿罢。” “是吗?那他为何不亲自动手?” “除非他想死了。” “那就…由他恨着?” “由着他记恨去便是,一个废人罢了…” 第207章 二人这样说着,渐渐地脚下的路变得陡斜了起来,竟是越走越往高处行去了。 待从林子走出来,才发现已经是到了山腰了。司空雁再回头望去时,只见山下风光一览无余,略带咸 湿的海风从脸庞拂过,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司空雁回过头来,表情突然有些疑惑,他指着山腰稍远些地方的一座简陋茅屋问道:“这里有人住?” 傅一然顺着他指着的地方望去,答道:“应是那林叔丙的住处。” 上山只有这一条路,二人边走边说不一会便来到了茅屋前。说是茅屋其实不过是个简单搭设的茅草棚子,屋棚旁边还有个小小的菜园,里面种着些焉耷耷的青菜,比较扎眼的是菜园不远处立着一块简陋的墓碑,上面刻着的碑文歪歪扭扭,一眼便能看出不是出于善于雕刻者之手。 “尊兄…阎镇鬼之墓。”司空雁喃喃念出墓碑上的字。 墓碑前打扫地很干净,不见哪怕一根杂草。 “只是个衣冠冢罢了。”傅一然眯眼看着眼前的墓碑,不知想到了什么,“当年阎镇鬼被砍成了肉酱,尸身早被扔去喂了狗,能找回来才有鬼了。” 司空雁斜过眼去看了看他:“也是你去做的?” 傅一然嘿然笑道:“当年蒙主人信得过,阎镇鬼被砍成肉酱后生生装了三个大布袋子,正是我抗去喂 的狗,听说那几条畜生吃了两天才吃完。” 司空雁点了点头,不置可否,转身继续往山上走去了。 傅一然连忙提步跟了上去,走到司空雁身边时,突然听到司空雁喃喃道:“你这条老狗,你说你替老师做了那么多的龌龊事,老师怎么还容你活到现在呢?” 此话一出,傅一然遍体生寒。 “小,小主人——”傅一然说话打着结巴,“我是忠心的——主人他是知道的!” 司空雁嘴角勾出一抹弧线:“我自然知道你是忠心的,不然你也不可能活到现在了。” “傅老狗——”傅一然还未松一口气,被司空雁这么一喊,顿时又提起了心来。 只听司空雁戏谑说道:“你是真的以为…林叔丙咒你是因为还在记恨你么?” 傅一然浑身僵硬。 司空雁回头看向傅一然,眼神深邃:“…还是你其实知道原因,只是在装傻?或是不愿去想?” “小,小主人…”傅一然嘴唇在微微发颤。 司空雁突然瞪大了眼睛:“当年你的身手在鬼见 愁能排进前五,偏偏在鬼见愁大劫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投靠了老师,把屠刀落到了昔日的同僚头上,再后来…也是你潜伏在鹤问仙身边,在最后一役把鹤问仙一脉带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我想,林叔丙说你会不得好死恐怕是因为——你做了太多要遭天谴的事罢。” “不…”看着司空雁骇人的眼神,傅一然情不自禁倒退了一步,他摇着头,“不是的!我都是为了主人!” 司空雁却没有理会他的话,却已经转过身去继续往上走了,他仰天大笑着:“哈哈哈哈——傅一然啊傅一然,你真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你不遭报应,那世上就真没天理了。” 傅一然跑上去一把拉住了状若疯狂的司空雁,咆哮道:“不会的——我都是为了主人!我是为了主人!” “哈——”司空雁一把挣脱傅一然的手,森然说道,“我现在倒是明白老师为什么要留着你了,想来他也和我现在一样,想看看你到底是怎么不得好死的。” ps:回来了,恢复更新,有劳大家等这么久了,我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了,顺便祝大家国庆快乐,吃 好玩好。 (顺便说一句,司空雁才四十多岁,正值壮年,只是因为生活环境和营养不良的关系,所以才看起来很老。) 第271章 罔登极乐 见到司空雁这幅癫狂模样,傅一然反而冷静下来了。他在司空雁身后沉声说道:“小主人可莫要忘了…就算老仆我罪孽再深,这些注意可都是主人出的,要说谁来遭这个报应…” “住嘴!”司空雁厉喝一声回过头来,面色狰狞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傅一然嘴唇嗫喏了一下,不再说话了。 二人一前一后继续往山上行去,只是再无人开口。途中不见人影,反倒衬得这鬼见愁总坛颇为萧索。 不知又走了多久,只是地势愈行愈高,脚下已经几乎不见道路。此时两侧皆是悬崖峭壁,脚下只容两马并行之宽,一座高耸城门出现在了视野中。 傅一然此时突然说道:“到了。” 司空雁没有接话,爬山让他微微有些气喘,他眯眼看着远处的城门:“二十年前就是这幅鬼样子,现 在还是一点都没变。” 傅一然往前一步走了上来,态度重新变得恭敬了起来:“先进场罢,还不知如今的看门人是谁。” 越靠近了才能发现这城门实在是大得惊人,两扇城门是由一整块的青石开凿出来,也不知是有几千万斤重,上面浮雕出了地狱百鬼之相,皆面目狰狞,骇人非常。 “啊!!!是你——” 还未待二人走近,忽然一声凄厉喊声传来。 司空雁被这凄厉喊声惊得心头一跳,顺着声音看去才发现,原来城门下有一披头散发之人跪坐在地。此人被铁链穿了琵琶骨,就锁在城门边上,浑身褴褛,满目垢尘,就连叫花子都比他好上太多,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深陷的眼窝,分明是被人挖去了双目。 “是你——你回来了!!!”这人兀自喊叫着,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怖的事情。 司空雁微微皱眉:“他怎么也还没死?” 那人听见司空雁的声音,然后突然就睁开了眼, 只见在那眼皮之下,露出了两个暗红色空洞眼窝,明明是看不见人,此时却直勾勾地瞪着司空雁这边:“你还记得我…你还记得我啊!!!” 司空雁皱着眉说道:“当年来时他就被锁在这里,如今竟是还在。当年我也未问老师此人是谁…他既无双目,又怎么会认得我?” “李荀——你还记得我啊!”那人又是一声凄厉喊声,只见他双手使劲扣进了地里,似乎是想努力往这边爬来,“哈哈哈…李算天啊李算天,你是来杀我的吗?你晚上还能睡得着吗?是不是每晚都有无数人来找你索命啊——” 司空雁眉头皱得更深了:“原来是把我当成老师了…” 傅一然此时走上前来,在司空雁身边轻声说道:“这是徐异人,真名倒是没人记得了。因为他是天生双瞳,那时被江湖人称为徐异人和徐双瞳的就是他了,据说是能看透天下事,被传的神乎其神。后来与阎镇鬼结识,当上了这总坛的副坛主,后来阎镇鬼被杀 ,他也被活捉了。” “为何不杀他?”司空雁思忖了片刻,似乎是没想明白其中关键,遂问道。 傅一然嗤笑了一声:“这个说来倒是有点意思。当年主人第一次上山时,此人便在这城门前问道‘李荀,你算天算地算人心,那你可曾算过你自己?’” 司空雁歪了歪头:“那老师是怎么说的?” “嘿嘿…”傅一然咧嘴笑道,“当时主人说‘徐双瞳,你眼睛长在自己脸上,那你怎么才能看到你自己呢?’那徐异人顿时就变了脸色,因为他平时最忌讳的就是照镜子,就是怕看到自己的死期。然后主人又说‘我算不得自己,但我却能算到,你们鬼见愁怕是不能长久了。’果然,两年后,鬼见愁原班人马全被主人给清理了干净。但可笑的地方就在于,早在主人打算对鬼见愁动手之前,这徐异人似乎就已经做好打算要跑路了,听说当时是在前往扶桑的船上把他抓回来的,但那时主人还未对鬼见愁动手,所以呵,大家都说,徐异人是在见到主人之后便看到了鬼见愁的 结果,所以才急匆匆地打算跑路。主人抓他回来,便剜去了他引以为傲的双目,然后便锁在这城门下了。” “呵…”司空雁笑着摇了摇头,“哪有那么神…”说罢,便往城门下走去了。 傅一然紧紧跟上来到城门下,他沉声喝道:“看门人何在!” “喂——你们是谁?”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二人头顶传来。 二人抬头看去,只见高高城墙上坐了一名小童,也不怕高,就那样双脚悬空坐在女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 “我怎么没见过你们?”小童好奇问道,“莫不是来找麻烦的?” 傅一然看向司空雁,对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未见过这个小童,然后抬头说道:“老夫天字号浪淘沙,你又是何人?” 小童抓了抓脸蛋,喃喃道:“浪淘沙…却是没听 过呢…我是江城子,你们要作甚?” “江城子?”傅一然愣了一下。 “应是新补的空缺。”司空雁淡淡说道,“去年应天府江城子身死,这小童应是补他的空缺上来的。” 第208章 傅一然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牌子,朝着小童一扬,牌子发出刺耳破风声激射而去。 小童一探手,轻描淡写便捞住了牌子,拿在手中细细端详:“唔…牌子倒是不假,就是未免太老旧了些,拿去当铺估计都能卖钱哩!” 傅一然冷哼一声:“兀那小儿怎地如此多话,还不快开城门。” 小童瘪了瘪嘴,手中却不含糊,从怀里摸出一支长哨,放进嘴里使劲一吹,一声尖鸣过后,城门后传来数声长啸,紧接着城门便缓缓开启了。 司空雁和傅一然提步走进,只见在甬道内的城门后,两边分别是五只身缚缰绳的大象,正是这些巨兽将城门缓缓拉开。 那小童几番腾挪便跳了下来,正好落到其中一只大象的身上,他把手中牌子随意扔还给了傅一然,说道:“诺,老头。”然后好奇地打量了两眼司空雁。 司空雁撇过头继续往前走了。 就在这时,那熟悉的凄厉喊声又从城门外传来:“极乐——极乐——是谁还想罔登极乐——” 司空雁与傅一然脸色齐齐变了,立马回头看去。只见城墙边,徐异人正努力探出一张脸来,嘴角咧出一个难看地笑容。 “司空极乐…你算过你自己吗?” 第272章 四殿老人 如果不是徐异人在城门前的那番话,司空雁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进了城门,入眼却不是平坦的地貌,而是要继续望上的山路,只是在视野所及处已经偶尔能看见山上露出的飞檐尖顶。 走在石阶上,司空雁突然问道:“之前那小童…” 傅一然想了想,接道:“看起来年岁不大,应是百鬼楼养出来的小鬼。” 司空雁点了点头:“我想也是,这样说便合理了。” 鬼见愁的刺客主要分为两种,第一种是最常见也是最多的,是从江湖中的挑选出来的好苗子,也不外乎有主动慕名而来投靠的,这种人被鬼见愁内部的人称为野狼。而第二种就比较特殊了,是鬼见愁自己从各地搜罗来的乳孩,这些小童从能走路起便开始学习 任何和杀人有关的技艺,再加上从小到大的洗脑,这些孩童长大了便是最忠心于组织的一群人,而这个群体,在鬼见愁里被叫做家虎。 “野狼”大多不喜约束,所以常年在江湖中东奔西走,甚至大部分人还有自己家室,有个属于自己落脚的地方。而“家虎”就不一样了,鬼见愁便是他们的归宿,除非有单子下来,不然不会轻易离开坛舵,所以这群人很多时候也担负起了鬼见愁中的守备力量。 那新填补上来的小童——江城子,便是一个典型的家虎。 思及此处,司空雁皱了皱眉道:“如今的百鬼楼执案…是谁?” 傅一然笑笑:“小主人放心,还是老人。不仅是百鬼楼,密司阁、无羽房、掌刑殿都还拿捏在那几个老人手里,小主人还怕他们不认人不成?嘿嘿…只要那词牌还在小主人手上,他们敢不认么?” 司空雁不置可否,不知是在喃喃自语还是在向傅一然询问:“若是我所料没错,如今鬼见愁应是归了 姓岳的那阉人管辖。戚宗弼执意北上后在京城难免失势,他手上经营多年的锦衣卫都被拔了根,鬼见愁更不可能再留给他了…那陈开名死了都还给我留下个绊子。” “小主人明鉴,”傅一然拱了拱手,“戚宗弼扶持上来的那名总坛主朱阴在今年年初便在游玩途中被刺身亡了,如今新上位的这个总坛主叫做华东升,原先在江湖中也有些名望,家里是经商的还算富裕,不过么…嘿嘿,听说他家里的生意倒是和东厂有些来往,外人不知道鬼见愁和朝廷的关系,但在知道的人看来,便再明了不过了,这华东升要是不姓岳我都不信。” 司空雁微微眯眼:“那岳窦也不是好相与的,他不可能放心把华东升一个人留在这里,商人重利,说不定哪天华东升这个总坛主位置坐得膨胀了,想不开了就要与岳窦分道扬镳。” “谁说不是呢?”傅一然冷笑道,“所以现在总坛的副坛主,是两名东厂的大档头。分明就是监视华东升的,不过华东升还算机灵,知道自己只有总坛主 这个好听名头,真正主事的还是那两名大档头,所以每日只知玩乐,具体事宜基本都不碰一下的。” “只有两名大档头?”司空雁冷笑,“朝廷真的以为鬼见愁姓陈了?” 傅一然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还是主人深谋远虑,当年就埋下了这步棋…” 司空雁声音愈发冷冽了:“要怪只能怪朝廷自己,老师留下这步棋便是防着朝廷,谁知陈家真的做出鸟尽弓藏的事来…若是他们仁义,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鬼见愁从来不姓陈…”司空雁抬头望去,只见在远远的山崖之上,一座大殿孤独地耸立在那里。 “…它只姓李。” —————————分割线——————————— “前面就是密司阁了。”傅一然在司空雁身侧轻声说道,“城门前我亮了牌子,他们知道是我应该也知道是小主人回来了。” 来到密司阁门前,已有一名执事候在此处了。见 二人过来,这名执事悄悄抬眼看了看二人,然后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几位老祖已经在后堂等着了,二位请吧。”说罢,直接躬身走在了前面引路。 随着引路的执事一路来到密司阁后堂,一进门便看到大堂中央恭恭敬敬站着四人,最年轻的都有五十岁样貌了。 见到二人进来,这四人未去管后面的傅一然,而是齐齐望着司空雁,却并无动作。 司空雁冷笑一声,转身就走出门去,只留下一句话:“随我上杀心殿。” 傅一然愤恨地瞪了四人一眼,道:“我看你们是忘了规矩!” 四人中最年长的那名老头低垂着眼睑,淡淡道:“傅老头何须多言,不见到牌子,谁敢乱认,当年主人留下的规矩便是只认牌子,不认人。” 傅一然恨恨无语,转身追司空雁去了。留下四人互相对视几眼,然后也提步跟了上去。 这四人,分别是密司阁秉笔、百鬼楼执案、无羽房红袍宗、掌刑殿掌印,论地位除了总坛主与副坛主 ,便是他们四位最大了,这几人一起走在路上的场面委实难以见到,想不引起人注意都难。 在离山顶杀心殿还有段距离时,远远便看到有人从山上迎面走来。 司空雁停下步子,等着来人靠近。傅一然走上前来说道:“那为首二人便是东厂那两名大档头,现在是副坛主。” 待来人走近,当先那名身着黑红坛主袍的男子便指着百鬼楼执案问道:“韩凛生,你们四个老鬼这是要做什么?”这话虽然是冲着韩凛生问的,大档头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站在最前面的司空雁。 四名老人也不答话,只是齐齐看着司空雁,看他会做什么反应。 司空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歪了歪头,嘴里轻轻吐出一个字—— “杀。” ps:有点卡文,可能是刚开始恢复更新的缘故,不过正在慢慢找回感觉,请组织放心。另外顺便求收藏求书评求安利,拜谢各位。 第273章 那门那槛 一个“杀”字轻描淡写吐出口来,司空雁话音一落,身后的傅一然便已悍然出手,背在背上的乾坤日月刀如一条出水蛟龙,瞬间挣脱了布料的束缚直探两名大档头而去! 两名东厂的大档头能被派来这鬼见愁总坛镇守,自然也不是好相与之辈,从山上下来时,便早早地提防着眼前二人,特别是那名身负兵器的魁梧老人,仅仅是往那儿随意一站,那慑人的气势就怎么也掩盖不住。此时听到为首司空雁的话,两名大档头瞬间便做出了反应,两人齐齐出手,分别擒向司空雁左右两肩。 “放肆!”傅一然暴喝出声,乾坤日月刀越过司空雁肩头笔直递出,刀头左右一晃逼退两位大档头,傅一然并不迟疑,身形一展从司空雁上方越出,拦在了他的身前。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两位大档头此时哪还不 知这是要命的货色?左边那人眯着眼谨慎打量着傅一然,狞声问道:“韩凛生,你四人身为鬼见愁魁首,竟然私通外敌?是想造反么!” 四殿老人站在后面,皆是双手拢在袖中不做言语,一副事不关己地模样。 “不说话是几个意思?”另一名大档头喝道,“今日之事我必上报朝廷,我看你们都是活腻歪了。” “桀桀…”难听的笑声出来,司空雁认出那是无羽房的红袍,叫做王月桂的那名老者,只听他幽幽说道,“沈大档头,还不知道你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呢…” 两名大档头闻言瞬间变了脸色。傅一然微微侧头说道:“小主人暂且退后,待老奴解决了眼前二人,再上杀心殿不迟。” 司空雁微微一笑,摆了摆手往旁边走去:“给你一炷香的功夫。” 第209章 傅一然憨厚笑笑,看向眼前的两人,道:“要不了那么久。” 杀机顿现。 傅一然右臂一展,乾坤刀在头顶舞出了一轮满月,刀光晃得人直睁不开眼,两名大档头只觉劲风扑面而来,吹得脸颊生疼,沈大档头下意识就要往后急退,忽然耳边一声暴喝—— “——哪里走!” 这一声骇得沈大档头肝胆俱裂,本能地一掌拍向耳边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只觉小臂一凉,紧接着直入骨髓的痛楚便阵阵传来。 怎么…痛感让沈大档头有了瞬间的分神,然后拉扯的力道从身后传来,身体扑倒在了地上,扬起一片尘土。他呆呆往上看去,看到的是另一名大档头成元明那惊骇的眼神。 “没事吧——”成元明把沈大档头拉了起来。 沈大档头这才意思到刚才是被成元明拽了一把,下意识往手臂看去,只见左臂齐肘而断,鲜血正不停地往下喷涌。 “好快…”忍着痛楚,沈大档头心有余悸地说道。 成元明还在提防着傅一然再次上来,他悄声对沈 大档头说道:“点子扎手,我们怕不是对手,我拖住他,你轻功胜我许多,找机会逃走,回京禀报岳公公。” 沈大档头知道这是唯一可行之计,沉声应道:“只得如此了。” 成元明转头看向傅一然:“你们…到底是谁?” 傅一然歪了歪头,乾坤刀往下一挥,在地上洒出了一条血线:“老夫没那么多时间回答你这个问题。”说罢,往前一个踏步震起无数烟尘,带起阵阵残影杀将过来。 “走——!”成元明一声大喝,整个人立马迎了上去。 沈大档头紧咬牙关,单手在地上一撑,借着力道越上半空,身形在空中瞬间腾挪三次,越过人群上方就朝着山下急掠而去! 在越过四殿老人头顶时,沈大档头往下看了一眼,他看到那四个老者淡淡地朝他望来,眼神里波澜不惊,仿佛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什么意思… 沈大档头疑惑想道,这思绪还未淡去,心中忽然警兆突生,一阵刺耳的尖鸣伴随着破风声从身后迅速地朝着自己逼近! 沈大档头下意识想回头看去,可头还只来得及转过一半,背后突然仿佛被巨锤击中,乾坤日月刀从背后插入再从前胸穿了出来,余势的力道甚至将其直接钉到了树干上。 傅一然分开人群往沈大档头的尸体走去,他的手中还提着一颗正滴着血的头颅。 将乾坤刀从树上拔出来,再把尸体一脚踢到了地上,傅一然这才来到司空雁身边,恭敬说道:“小主人,上山吧。” 司空雁指了指那两具尸体说道:“把这两人的面皮割下来做成面具,日后应付朝廷还用得上。” 无羽房红袍王月桂笑着说道:“这事无羽房最拿手,交给下面的崽子去办便是。” 司空雁点了点头,率先往上走去了。 傅一然胡乱擦掉乾坤日月刀上的血迹,赶紧跟了上去。 王月桂此时走到傅一然身边,目不斜视道:“宝刀未老…更有精进?” 傅一然咧嘴一笑:“运气好罢了。” 王月桂眯眼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司空雁的背影,叹道:“你倒是常年在外,武艺一道越走越高,不像我们四人,常年就躲在岛上难得出去,武艺能不落下都是好的了。” 王月桂突然话锋一转,看向傅一然道:“那你…可曾摸到那个…那个的门槛?” 傅一然想了想,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半晌后又摇了摇头:“未曾,似乎能感觉到自己已经在那扇门外边了,可就是不知怎么才能踏出那一步。” 王月桂也叹了口气:“竟是如此之难么…我等已经这般年纪,你都还没进到门里,我们怕是此生无望了。说来当年要是能活捉鹤问仙…说不定能从他嘴里问出些什么来…” “他怎么可能会说…”傅一然摇头道,“这种事情也不是别人随意点拨两句便能成的,而且这世间也不只有他鹤问仙一人进了门里。” “但在门里走得最远的却只有他不是么?”王月桂反问。 傅一然张了张嘴,随后默然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到了。”王月桂突然说道。 傅一然抬头看去,只见一座眼前悬崖上耸立着一座恢弘大殿。 杀心殿到了。 第274章 揽月圣手 东海渡洋数十里,有岛名曰不归,乃鬼见愁总坛所在地。岛上有山,在最高峰峭壁上,一座黑金相间的大殿便矗立于此处。 殿名杀心。 据说这个大殿和这个名字,从鬼见愁建立之初便存在了,取自“杀人易,杀心难”之意,是历届鬼见愁坛主的住所。 “华东升就在里面?”杀心殿外,司空雁侧头对身后人问道。 傅一然回头看向后面的四位老人。 四殿老人中最年轻的那位,身居密司阁秉笔的宋文宣出声说道:“这个时候应是在的。” 司空雁抬头望了望大殿上的匾额,皱眉道:“他既无实权,每日待在这大殿里都做些什么?” “桀桀…”红袍王月桂怪笑道,“上一任总坛主朱阴便是嫌在大殿里闷得慌,待不住,非要出去游玩,所以才身首异处,这华东升有几颗脑袋够让他往外面去耍的?” “你这老枭笑得渗人,尽说些没用的。”掌刑殿掌印罗梦寒皱着眉拽了王月桂一把,对司空雁说道,“华东升是个机灵人,知道自己只是个傀儡,所以便成日在殿里行享乐之事,几乎很少出来。” “享乐?”司空雁冷笑,“且随我去看看,他是怎么享乐的。” 众人拾阶而上,在走到殿门前的时候傅一然侧头望向阴影处,他能感觉到有人在暗处窥视,然后只见韩凛生挥了挥手,那被窥视的感觉便渐渐淡去了。 “百鬼楼的虎崽子,这里毕竟是杀心殿,还是要有人看守的。”见傅一然看来,韩凛生这样解释道。 司空雁没有理会这个小插曲,自顾自一个人走在前头,率先跨进了大殿。 虽是白天,但是大殿里却实在没有多少照明,每每隔出甚远才有一处行灯照亮,反而衬得大殿里有些阴森。 “我喜欢这里。”司空雁突然出声说道,“和算天祠的阁楼很像不是么?”他转头对傅一然笑了笑。 傅一然盯着司空雁看了看,小声说道:“其实可以把窗户打开的…亮堂些也好。” 司空雁笑着摇了摇头。 这里只是前殿,殿内两侧耸立着许多容两人合抱的柱子,柱子上浮雕出了各色鬼相,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摇曳着,一时仿佛群魔乱舞。 傅一然皱了皱眉,似乎也对这个环境并不是很舒服,他说道:“主人也不喜欢这里,当年主人本来还想一把火把这里烧了的,但后来不知是忘了还是怎么着,便不了了之了。” “是么?”司空雁意味深长地一笑,“说来…我倒是知道原因。” 傅一然愣了一下,刚想再问,前殿已经走到尽头了。 一座大门出现在眼前,门柱雕成了修罗托顶的形象,门拱上是一只不知名的凶兽石像,正朝着众人龇牙怒视。 此时石门紧闭,却能隐隐能听见有哭喊惨叫从门内传出。 司空雁疑惑地皱了皱眉,朝身后的四殿老人看了一眼。 宋文宣走了出来,在门上的机拓摆弄了两下,大门缓缓开启,正殿内的景象便在了众人面前一览无余。 四殿老人有人抬头看天,有人盯着自己的脚尖,有人摆弄着自己的衣角,有人噙着冷笑。傅一然一脸的惊愕,张着嘴半天没有合拢,司空雁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哭喊声惨叫声此时清晰可闻。 “哈…”司空雁突然笑出了声来,他指了指殿内,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正殿内,入眼出一片龌龊。地上,墙角,柱子边,全是不着寸缕的女人。哭喊惨叫正是从她们身上传来的,这些女人身上被纹了各色的刺青,有人被镣铐铐住了双手双脚,有人被捆在了柱子上,有人脖子上栓了铁链,还有人手脚被绑在了一起只能匍匐在地上。大殿内一眼看去竟有数十人之多,而那唯一的男子华东升,就一丝不挂地坐在最中央的玉榻上,一名脖子上栓了锁链的女子正在坐在他身上上下耸动,锁链的另一头被华东升拽在手上。 罗梦寒终究是忍不住了,上前一步在司空雁耳边说道:“这些女子都是华东升托人在民间搜刮来的,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本是贪图享乐之人,我们便由他去了…”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在殿内回荡。 罗梦寒捂着脸,惊愕地看着司空雁。 “狗东西!”司空雁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掌,一脸的阴鸷。 这边的响动终于是引起了华东升的注意,他带着一脸的笑意看过来,笑盈盈说道:“稀客——四位魁首难得来我杀心殿,可是有要事要找本坛主商讨?” 第210章 傅一然看出司空雁心中怒意难忍,但还是壮着胆子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这华东升之前在江湖被称为‘揽月圣手’,风评还算正派,以好做那劫富济贫之事而出名…却是没想到原来是这种货色。” “把他给我拽下来!”司空雁厉声喝道。 傅一然也不知司空雁哪来的这么大火气,但还是只得照做,提步往玉榻上走去。 华东升就算再不识时务此时也能看出这两个陌生人来者不善了,他面色凝重起来,一把推开了腿上的女子,就那样赤身裸体站了起来,问道:“你们是何人?” 傅一然瞥了一眼华东升胯下,情不自禁转过了脸去:“不要脸的东西…” 就在傅一然转过头的一瞬间,华东升突然出手, 从台上一跃而下擒向傅一然双肩!他既本称为“揽月圣手”,一身本事自然就在这一双手上,只见他双手并拢成掌,带起阵阵劲风扑面而来,口中一声暴喝:“给我——死来!” “咔嚓——” 刺耳的骨裂声传来,傅一然仅仅只是一个探手,后发先至在华东升手臂上一握,华东升的双臂便呈现出了反向的弯折,竟是被硬生生捏断了。 “蚍蜉撼树。”傅一然冷哼一声,拧身一带,拽着华东升一只手将其直接砸在了地上。 一击制敌。 华东升呻吟着,浑身仿佛散了架一般再也挣扎不起来。 傅一然看向司空雁,试探着问道:“…小主人?” 司空雁看都没再看地上的华东升一眼,边往台上走去边说道:“给我剁碎了喂狗——”说完,他脚步停了停,指了指大殿中的那些女子:“还有这些,全都杀了喂狗。” ps:好了,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司空雁突然这么生气?司空雁要点睛石到底是要做什么?司空雁 为什么执意要来不归岛总坛? 一个早早埋好的伏笔即将挖开,我们明天见~ 第275章 归去,归来 华东升双臂俱折,被傅一然奋力掼在地上,一身骨头也不知是断了多少,此时还兀自在地上呻吟,突然听到司空雁一句:“剁碎了喂狗。” 一股寒意从尾椎蔓延而上,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一时惊骇欲绝,不由得出声大喊道:“等,等等!” 他一喊完,司空雁却是真的就停下来了,华东升仿佛是抓住了最后一颗救命稻草,惊喜地表情还未浮现出来,便听司空雁回头对傅一然说道:“倒是忘了,先不忙着喂狗,记得把面皮割下来,日后还有用。” 华东升如坠寒窖。 傅一然应了一声,便要拖着华东升往外走去。 “等等——等等!”华东升醒过神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扎着喊叫起来,“别杀我!我是鬼见愁坛主——你们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司空雁似乎是对他失去了兴趣,这次连头都不打算回了。 华东升慌忙扫视着四周,想要找寻还能让自己活命的机会,当他视线落到四殿老人身上时,眼中终于浮现出了一丝希冀,他呼喊道:“魁首救我!魁首救我!” 宋文宣、罗梦寒、韩凛生充耳不闻,只是跟着朝着司空雁走去了,唯有王月桂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哈——哈——”华东升大口喘着气,使劲把身子往前探去,嘴角扯出一丝牵强的笑意,“红袍,红袍大人,快救我…” 傅一然皱了皱眉,盯着王月桂说道:“老枭…你要作甚?” 王月桂走过来拍了拍华东升脸颊:“桀桀…待会先给他灌一碗麻神汤下去,不然这脸上痛出褶子来了,就不好割了。” 傅一然点了点头:“还是你细心。” 华东升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声嘶力竭地叫喊响彻在大殿内,直到被傅一然拖出了殿门去,声音才逐渐消失了。 司空雁来到台子上的玉榻前,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玉榻上每一寸,像是在对待自己心爱的情人一般。四殿老人站在台下都没敢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不多时,有仆从陆续从殿门外进来,将大殿内的女人全部带了出去,傅一然也进来了,他快步走到司空雁身边说道:“小主人,已经处理好了,华东升暂时关在地牢里。” 人全部走干净后大殿内就显得有些空旷了,除了司空雁和傅一然,便只剩四殿老人了。 百鬼楼执案韩凛生似乎是耐不住性子了,率先上前一步道:“这已经是杀心殿正殿了,那…牌子呢?” “牌子?”司空雁头也没回,手指轻轻抚过玉榻,“你们还有脸让我拿牌子出来…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居然就放任华东升在此做这等龌龊事。” 宋文宣此时出来发声:“华东升毕竟是名义上的 坛主,我们既已隐忍多年,他要做什么我们自然也不好干涉…再说了,这杀心殿本就是坛主住所,我们更管不了。” “不,你们错了…”司空雁手掌按住了玉榻左侧的鸾凤头颅。 “咔哒。”一声轻巧地机拓声传来,玉榻竟然从中间逐渐分开,一具通体晶莹水晶棺冒着寒气从地底被缓缓托了出来。 司空雁的声音仿佛都带着森森寒意:“这里是老师的陵寝…” “咚——”本身没有武艺的宋文宣被惊得一屁股摔倒在了地上。 韩凛生张大了嘴巴,嘴唇疯狂地颤抖着。 老枭王月桂睁大了眼睛喃喃自语:“怎,怎么可能呢…” 罗梦寒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目光紧紧地顶在水晶棺上:“主,主人…我们究竟做了什么…” “啊——”傅一然双目赤红,只见他嘶吼一声便往殿外冲去,“——老子要华东升不得好死!” “滚回来。”司空雁淡淡说道,便让傅一然停下了脚步。 司空雁上前一步,低头俯视着水晶棺里那人。 水晶棺通体透明,视线没有任何阻碍,连棺内人的灰白发丝都清晰可见。棺里那人面容苍老,怕是已是八十往上的年纪,但神情却很安详,嘴角还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似乎是在嘲讽世人愚昧。此人剑眉星目,想来年轻时也是极为俊朗,但扎眼地是,此人嘴唇乌黑,从下颚到露出肌肤的脖颈处血管青筋皆浮现出来,皆是乌黑之色,显然死前是服下了剧毒。 “老师…”司空雁喃喃喊道。 似乎是站地累了,司空雁就在水晶棺边上坐了下来,手扶在棺盖上,目光温柔地看着棺里的人,缓缓开口说道:“这事…只有我和老师知道。” “其实这杀心殿,本来就是个巨大的棺椁。位于最高峰之顶,面海背山,风水格局乃帝王之相,大殿底下便是极寒之潭,葬在此处可保尸身万年不腐。” 四殿老人回过了神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齐齐跪倒在了地上。听到此处,罗梦寒出声问道:“这工事 是何时所建?当年我等常伴主人身侧,怎么却不知还有这等事?” 司空雁目光没有移动分毫,淡淡说道:“这墓穴却是早就在了,并非老师着人去做的,在诛杀阎镇鬼后,老师无意中发现此地机关,才知晓其中因果。当时这墓中葬的是阎镇鬼亡妻,老师深知这是万年不遇的宝地,不忍就其毁去,这也就是老师当年为何改变主意,不再一把火烧了这里的原因。” “后来老师为朝廷所害,他早已知晓会有如此一天,所以坦然服下剧毒,驾鹤归西。直到那时我才知晓老师深谋远虑,早早留好了后路。”司空雁伸手探入怀中,“我为了骗过朝廷,寻了个替身葬于算天祠,再收殓了老师的尸身,送回此处安葬。” 司空雁伸出手来,手中赫然捏着一块乌木所制的鬼见愁名牌,他把木牌轻轻放在棺盖上,轻声说道:“老师,这下物归原主了。” 四殿老人齐齐抬头看去,只见那鬼首牌上浮刻出四个龙飞凤舞的字—— 不如归去。 司空雁眼帘半阖,扫视过殿下四人,四殿老人这次动作一致,重重磕头在地:“见过小主人——” 司空雁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韩凛生,查索各个分坛,我要知道点睛石被凤求凰劫走后到底去哪了!” “点睛石!”王月桂猛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司空雁,“你,你是想…” 司空雁眼中泛起狂热,咧嘴笑道:“你也是个聪明人…传说中生死人肉白骨的点睛石呵——我要让老师再活一次…把陈家欠他的,亲手讨回来!” ps:好吧,现在你们有什么要说的?有谁猜到了吗?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总算把伏笔挖出来了~ 第276章 叫娘便是 江北州有一小城靠海,城市不大,名头却很响亮,唤作现龙港,这名字的由来据说是在很久以前,有人曾在此处见到蛟龙闹海,翻云覆雨之象蔚为壮观,听说在当时连朝廷都惊动,但是真是假便不得而知了,不过这现龙港的名头倒是流传了下来。 第211章 所谓靠海吃海,城中百姓多以捕鱼造船为生,城中木匠繁多,造船更是从祖上传下来的手艺,朝廷海军战船,其中有三成都是出自现龙港。也正是这个原因,才得以让这个小城能有现在这般繁华,虽比不上那些大城,但一个小小的港口城市能有这般景象也是少见了。 “进了城不要轻易显露身手,不然又是一桩麻烦。”现龙港城外的管道上,唐锦年这样对饶霜说道。 饶霜颇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片陌生的土地,随口问道:“为何?会有什么麻烦?” 唐锦年的情绪似乎是有些焦躁,不耐烦答道:“ 现龙港为朝廷造船,常年有锦衣卫督造,若只是地方官吏倒也无妨,但锦衣卫最喜捕风追影,若是被瞧出你是江湖人,指不定就要捉你进大狱拷问一番。” 饶霜有些不以为意:“有你在这,谁能捉我?” 唐锦年冷笑道:“那你就试试看我会不会出手帮你罢。” 饶霜倒是习惯唐锦年这般语气了,也不生气,只是好奇地问道:“你也会怕锦衣卫?” 唐锦年沉默了,往前走出一段距离后才沉声说道:“我家在这里…” 饶霜此时才醒悟过来,她记起唐锦年曾与她说过,他家中还有娘亲,便是居住在此。 在城门处递了文牒,守城官兵见唐锦年是城里本地人,便也没多做盘问,径直放二人进了城。 现龙港设有一座出海口,遂以往来经商者也是不少,街道上人来人往还颇为喧闹,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 “你家宅邸在哪?”饶霜对眼前的繁华景象有些看厌烦了,见走了半天还未到地方,不由得又出声发 问了。 唐锦年微微皱眉,不作理会。 饶霜眼珠子转了转,狡黠问道:“嗯…凤求凰,你是近乡情怯了吗?”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唐锦年眉角跳了跳。 饶霜瘪了瘪嘴,不说话了。 走了约莫有一刻钟有余,繁华的路段渐渐消失了,街道两旁的建筑也变成了低矮的房檐。饶霜心里泛起了嘀咕,她与凤求凰同行许久,见之闻之,这凤求凰不说挥金如土,但也是出手阔绰之辈,似乎从未见过他缺过金银,饶霜虽不知他究竟有多少家财,但怎么也无法想象会是屈居于这种地方的人。 正想着,唐锦年带着她转过几条小巷,在一个低矮院落的门前停了下来。 饶霜回过神,打量起眼前的景象。说是小院,其实只是在门前用篱笆围出了一小块区域,房门左边还有一块小小的菜圃,里面种了些易长活的青菜,只是此时都有些焉耷耷的。房门只是最简单的木门,此时 虚掩着,锁头就挂在一边。整座屋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就是你家?”饶霜张了张嘴,还是忍不住出口发问了。 唐锦年点了点头,没有回答。他伸手轻轻推开篱笆门,率先走了进去。 二人刚走进小院,屋内传来一个妇人的呼唤声:“是…是黑蛋回来了?” “噗——”饶霜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唐锦年脸色一黑,低声斥道:“闭嘴!” 话音刚落,老旧木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被人从里面推开了,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佝偻着从屋里走了出来。妇人穿着普通的麻布衣衫,布料已经洗得有些发白,脸上布满了沟壑,但神情却很是慈祥,此时就站在门边,虚着眼往这边看着。 “…娘。”唐锦年轻轻唤了一声。 妇人似乎眼神不太好,但听见这熟悉的声音顿时就笑开了颜,乐呵道:“哟,还真是黑蛋回来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咦?”妇人突然止住了话语,鼻翼轻扇,疑惑地在空气中嗅了嗅,然后往唐锦年这边走了两步,“这脂粉味…” 说罢,老妇人快步凑到唐锦年面前,推开唐锦年,探过身子眯眼打量着饶霜,一张嘴笑得合不拢了:“哎哟哟——这是哪家的姑娘?脂粉香真是好闻…”说罢,一把拽过饶霜的手来,放在手心里细细揉捏着:“细皮嫩肉的…诶?怎么还有茧?家里是务农的吧姑娘?” 饶霜哭笑不得,有些尴尬地看向唐锦年——她从小习武,手心指腹怎么会没有老茧? “快给娘说说,”老妇人使劲拽了拽唐锦年袖子,“这姑娘是哪儿的人?什么时候好上的?” 唐锦年一脸的无可奈何,甩了甩手便往屋里走去,撂下一句:“这是带回来伺候您老的丫鬟,随意使唤便是。” “你——”饶霜一张俏脸气得涨红。 “胡说八道!”还不待饶霜多说一句,老太太便已经替她呵斥了唐锦年,再转过脸来时又已经是喜笑 颜开的模样,笑吟吟对饶霜道,“姑娘贵姓啊?家住哪儿?父母可还健在?” 饶霜一时有些受不了老太太的热情,结结巴巴道:“大,大娘…” “什么大娘!”老太太脸色一板,在饶霜小臂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随即又笑呵呵说道,“都是一家人了,叫娘便是…” … ps:几天没上线,很多读者都在私聊问我是不是太监了什么的,好吧,再次说一次,《刀不语》是肯定不会太监烂尾的(哪怕是更新这么慢tat),这几天因为一些个人的原因没能奉上更新,实在是抱歉,事情有点多而已,接下来更新应该会正常一点了。并且再次声明,《刀不语》不会太监,不会烂尾,毕竟lazy身为这本书的作者,也希望能把一个尽可能完美的故事呈现在大家面前,所以,请组织放心。 第277章 连连发问 老太太的热情让饶霜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就在她束手无策时,忽闻身后有人靠近。 “你…你是谁?”声音从身后传来。 饶霜回头看去,只见篱笆外站着一名中年男子,手中提着一个食盒。 老太太听见男子声音,乐呵着转过头来喊道:“大柱!快进来快进来——” 被唤作大柱的男子警惕地盯着饶霜,听见老太太叫来才应了一声:“哎,李大娘,我给您送饭来了。” 饶霜微微眯起眼睛,眼前这男子一身肌肉虬结,脖颈处还有一道骇人的伤疤一路延续到了被衣服遮盖的胸下,虽然此时言语和善,但那一身的草莽气息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让她颇为戒备。 “哎哟…”老太太迎了上去,踮起脚尖在大柱的肩膀上拍了拍,“可真是辛苦你了,天天来给我这老 太婆送饭吃…” “应该的,应该的…”大柱憨厚地笑着,“唐公子专门嘱托了我,都是小事…” 木门发出“吱呀”响声,是唐锦年听见说话出来了,他一眼便瞥见了小院里的大柱,冷冷说道:“进来罢。” 大柱见到唐锦年不禁愣了一下,随即目光变得有些畏缩起来,听见唐锦年吩咐,忙不迭地跟了进去。 老太太眼神不好,对这一切却是看不清楚,但饶霜却是把一切尽收眼底,不禁心底疑惑更甚。 老太太还是那副乐呵呵地模样,她到现在都还把饶霜的手牵着没舍得放开,笑颜说道:“还没吃饭吧姑娘?走进去吃饭去。” 饶霜回过神来,忙应着:“啊…好的。” 刚走到门口,便听见屋里传来对话声。 “还不走?”这是唐锦年的声音,“等着留下来一起吃?” “凤…唐公子…”大柱的声音有些发颤,似乎很是惧怕唐锦年,但语气中还有些掩饰不住的急切,“ 那药…” 唐锦年的声音有些不耐:“明天来拿,快滚。” “是…知道了…” 木门被一把推开,大柱差点和饶霜撞个满怀,他连忙低头说了声抱歉,然后便急匆匆往外走去。 老太太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大柱,大柱却已经远去了。 “黑蛋这孩子也真是的…”老太太低声咕哝着,“留人吃顿饭又怎么了…” 这名字实在是让饶霜有些忍俊不禁,她一边扶着老太太进了门一边悄声问道:“那个…他小名叫黑蛋啊?” “可不是!”这一问可算是开了老太太的话匣子,一下就来了兴致,“姑娘你是不知道啊,这孩子小时候,哎哟——那个黑的!” 说来唐锦年的肤色确实是小麦色,饶霜一直以为是常年在江湖奔走风吹日晒的原因,却不曾想过竟是天生的。 “娘!”耳边突然传来唐锦年的喊声,饶霜定睛 看去,只见唐锦年已经把食盒里的饭菜摆上了桌子,此时就坐在桌边额角直跳,他没好气说道,“吃饭吧!” 老太太瘪了瘪嘴:“黑就黑了,有啥不能说了…”但还是迈着小步子来到桌边坐了下来,然后拉着饶霜让她坐到了自己身边。 唐锦年替老太太盛了一碗米饭,然后又给自己盛了一碗,却是没管饶霜,自顾自吃了起来,饶霜瘪了瘪嘴,自己动手。 “姑娘你姓什么啊?”老太太突然发问。 饶霜刚夹了一筷子菜,听见老太太发问了,忙放下筷子恭恭敬敬答道:“姓饶,单名一个霜字。” 第212章 “姓饶好啊…”老太太低估着,又问,“家住哪呢?” 饶霜看了眼唐锦年,发现他正低头吃着饭,没做理会,只好继续说道:“蜀地永德州人氏。” “蜀地…”老太太低头想了想,“有点远啊…” “那——”老太太又问,“家中父母安好?” 饶霜咽了口唾沫,心知这老太太是正儿八经在挑 儿媳了:“无父无母,是师傅一手带大的。” “哦…”老太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脸又问:“师傅?什么师傅?” 饶霜刚要答话,唐锦年却突然出声了:“女红,教她女红的师傅。” 老太太也不疑有他,满意地点着头:“女红好呀——以后还能盘个铺子卖女红,邻街那家女红铺子卖的手帕可贵着哩!” “嗯…”唐锦年含糊地应了一声。 “诶——”老头头拍了拍饶霜手臂,又问,“你和我家黑蛋…是怎么认识的?” 饶霜求助似的看向唐锦年,这个问题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不成说“不打不相识”? 唐锦年放下筷子,看着老太太认真说道:“在眉州做生意时认识的。” “怎么又跑眉州去了?”老太太皱了皱眉,“上次你说有批药材要去送去南边,要三个月才回来,结果一去就是小半年。”老太太的语气里难免有些埋怨。 唐锦年顿了顿,夹了口菜才说道:“途中药材出了点问题,价钱没谈拢,便耽搁了。” 老太太有些气冲冲的说道:“所以说让你就待在家里便好了,木匠活是咱们唐家祖上传下来的,以你的手艺在哪赚不到钱?非要去做那劳什子的生意,整天东奔西跑的,把我一老太婆一个人留在家里,也就大柱还每日来我这转转,你看隔壁王大娘他儿子,娃都生了三个了,大儿子都已经上书塾了…” “知道了。”唐锦年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我吃饱了,娘慢用。”说罢便走进了里屋。 老太太翻了个白眼,面色不虞。 饶霜看了看里屋的门帘,放下筷子说道:“我去看看。” 饶霜走进里屋,正好看到唐锦年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木匣,然后开始从怀里掏东西,这些东西饶霜有些见过,也有些是从来没见唐锦年拿出来过的。 “这是…”饶霜看到唐锦年掏出一个琉璃瓶,里面装着颜色发紫的浑浊液体。 “点睛石的药渣。”唐锦年随意答道,“点睛石 药性强,这药渣还能再利用一番。” 饶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试探问道:“我看那个叫大柱的…似乎是江湖人?” “嗯。”唐锦年点了点头,“他武艺还算过得去,我常年在外,老母眼神不好,总需要个人照顾,我给他下了服毒药,每半年给他解药,他要命,自然就得替我卖命。” “他到底是谁?”饶霜挑了挑眉。 “两年前他在江湖中还算有些名气。”唐锦年头也没抬,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江湖人称…缚龙手。” “嘶——”饶霜倒吸一口冷气,口中惊呼,“——居然是他!?” 第278章 还是不换的好 “缚龙手…”饶霜的语气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惊讶,“是‘东海缚龙三千尾’的那个缚龙手周玉柱?” 唐锦年还在低头整理着盒子里的那些“小玩意儿”,他随口回道:“哪有那么玄乎,江湖中人以讹传讹,未免太夸大了些,这你也信?” 饶霜咬着下唇:“那缚龙手在当时,名望确实一时无两,就算真有水分,又能夸大到哪里去?据说他在宣化府时,为了救一素不相识的妇人,只身一人上了狼尾山的九狼寨,百人之中取下匪寨寨主首级,救出妇人从容而退,这身手可是做不得假的,我还记得那段时间半个江湖都在拿他作谈资,听说许多正派宗门都给他递了牒子邀其去做客卿…只是不知为何,前些年却突然销声匿迹了…”说到这,饶霜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目光落在唐锦年脸上。 “嗯。”唐锦年点了点头,只是随口接道,“听说过一些,好像是有这回事。” “那他怎么会…”饶霜张了张嘴,却又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发现唐锦年好像并不怎么关心这个问题。 “怎么会在我这儿?”唐锦年微微抬头,斜眼瞥着饶霜,嘴角挂着一丝玩味地微笑。 蝶恋花被他这眼神看得心底发毛,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唐锦年把视线移回,抬手把盒子盖上了,饶霜看着他边摆弄着手中那个精巧的锁头,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前年我接了个单子,去取那金鹏派宗主性命,这缚龙手与宗主阮文天有旧,当时就在金鹏派做客,我动手时被缚龙手撞见,本想连他一并收拾了,却无意中知晓他也是现龙港人氏,便将他掳了,好让他替我办事,起初他还几番挣扎,斥我是邪魔外道,说什么不屑与我同流合污,谁知几副好药下去,吃了些许苦头便老实了…因为我时常在外寻那些罕见宝贝,便让他留在现龙港替我照顾老母,我逼着他吃了剂猛毒,每半年发作一次,若是没我的解药,便是求死不得的下场,由不得他不听话。” “咔哒——”锁头发出一声脆响,似乎是唐锦年设定好了什么机关,锁头一下合拢了上去。 唐锦年把盒子重新放回了柜子里,也不知是在对饶霜说还是自言自语,摇头叹道:“这江湖就是一潭浑水,所有人都混在一起,哪有那么多大侠,哪有那 么多邪魔,又哪有什么正派邪派,在知道自己要死的时候,早把这些东西忘得一干二净,都是一个恶心模样。” 饶霜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虽然她自认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从心里却是不怎么认同唐锦年这句话的。 “你吃饱了?”唐锦年打断了饶霜的思绪。 “啊?啊…饱了。”饶霜连忙应道。 “嗯。”唐锦年撩开门帘走了出去,声音从前屋传来,“那跟我出去一趟。” 饶霜跟着走出来,正看到老太太把筷子拍得啪啪作响:“你这混娃!刚回来又往哪儿跑?饭都不好好吃一顿是不是?” 唐锦年头也没回已经走到小院外了,他扬了扬手:“晚上回来吃。” 饶霜小跑着跟了出去,还抽空回过头来对老太太说道:“大娘您慢吃啊。” 老太太转瞬又堆起了笑脸,笑呵呵应着:“哎,哎,姑娘你慢点儿,别摔着——” “这是去哪儿?”饶霜三两步追上唐锦年。 唐锦年朝前面努了努嘴,饶霜顺着看去,只见在 离老太太住着的小院不远的地方,缚龙手周玉柱就站在一座小屋门前,正朝着二人看来。 饶霜心里疑惑,这看上去竟是在等着他们二人。 随着二人走近,唐锦年从怀里摸出了厚厚一叠银票递了过去,同时说道:“把老太太伺候好了,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你知道什么后果。” 有着“缚龙手”这个响亮名头的汉子,此时腆着脸对着唐锦年点头哈腰,讨好地说道:“唐公子说的是,我可是把老夫人当自己亲娘般伺候的…” 唐锦年眉头一拧:“谁是你亲娘?” “啪——”周玉柱毫不迟疑一耳光扇在了自己脸上,“瞧我这嘴,乱说话,我哪有福气当老夫人的儿子,对不住对不住…” 唐锦年扫了一眼周玉柱一眼,冷冷撇下一句:“你好自为之。”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饶霜实在是没办法把眼前这个高壮汉子与那个名声在外的缚龙手大侠联系在一起,她呆呆地看着神情畏缩的周玉柱,不由得又有些发神。 周玉柱眼看着唐锦年要走远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一低头便看到这名凤求凰身边的美丽女子正对着自己发呆,讨好似的冲她笑了笑。 唐锦年走出一截才回过头来,有些恼怒地冲饶霜呵斥道:“还不走么?” 饶霜猛地惊醒过来。 “唐,唐公子——”周玉柱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终于忍不住出声喊了出来。 唐锦年挑眉:“嗯?” 被唐锦年目光一盯,周玉柱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顿时又泄了下去,但还是嗫喏道:“那个…半年快到了,您看,那个解药…” 唐锦年恍然大悟:“哦,差点给忘了。”言毕,从怀中掏出一个琉璃小瓶,随手抛了过去。 周玉柱手忙脚乱接住,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饶霜想起了唐锦年之前说的那句话,没来由地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不堪。 二人在周玉柱千恩万谢中离开了。 走在路上,沉默了许久的饶霜突然问道:“哎,问你个事。” 唐锦年侧了侧头:“说。” 饶霜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既然你不缺银两,为何还让老夫人住在那么…呃,那座老屋里?” 唐锦年嘴角微翘:“你想说那么破旧的屋子?” 第213章 饶霜有些不好意思,刚才她确实想这么说来着。 唐锦年把玉石烟杆拿在手中打了个转,饶霜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脸上挂起了一抹和煦的微笑,只听唐锦年的声音轻轻飘来:“老太太眼睛不好,要真换个地住,指不定就磕碰到哪儿了,这老屋她住了几十年,闭着眼都知道什么东西放在哪儿…所以还是不换的好。” 第279章 军方重地 一路无话。 饶霜突然发觉两人已经是快要走出城了。 “这是去哪儿?”饶霜忍不住发问了。 唐锦年不答,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饶霜知道唐锦年这是不想说,便不再多问了。 从方向来看,这条路是往海边去的——饶霜心里思忖着。 又走了一会,前方突然出现的人影让饶霜神情有些警惕了起来,身上肌肉也不由得有些绷紧。 飞鱼服,绣春刀。 是锦衣卫。 一只手突然搭在了饶霜的腰间,唐锦年的声音传来:“放松点。” 饶霜双手自然垂落下来,脚步也自然了许多。 那名锦衣卫独自一扔,与二人相向行来,神色间有些疲惫,见到二人似乎也并不怎么戒备,只是好奇地打量了一眼二人,双方便擦肩而过了。 饶霜轻轻吐出一口气,抬头看了眼唐锦年,似乎是想发问,却欲言又止。 又走了些距离,路途中见到的官兵和锦衣卫也渐渐多了起来,饶霜秀眉轻蹙,心中疑惑更甚。 “…我们到底去哪?”饶霜悄声在唐锦年耳边问道。 唐锦年扬了扬下巴,饶霜顺着往前方看去,顿时便明白了。 道路的尽头是无边碧海,一座码头,数只军舰。 难怪这里会有官府的人。 前方不远处设有路障,有官兵在路中间守着,似乎是不能往前走了。 看到唐锦年和饶霜走近,前方拦路的官兵率先靠了过来。 “军方重地,闲人止步!” 说话的是个年轻官兵,身上的甲胄似乎大了一号,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看着很不搭调。 唐锦年往前一步,他拱了拱手,笑道:“这位兵爷,李二爷可在营中?” 年轻官兵上下打量了一下唐锦年,犹豫了一下才问道:“你…认识我们营长?” “认识认识…”唐锦年笑呵呵地,“我就是现龙港人氏,论辈分他是我舅姥爷。” “本地人?我怎么没见过你…”年轻官兵轻声低估了一句,但还是语气好了一些,说道,“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通报去!” 唐锦年连连拱手:“有劳有劳…” 饶霜站在背后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一双美 目中流光溢彩,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不消一会,一个蓄着窜毛胡的中年老兵往这边过来了,那年轻官兵就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训斥着年轻官兵:“连名字也不问清楚就来扰老子瞌睡,你就不能机灵点儿?” 年轻官兵挠着头苦笑。 “舅姥爷!”唐锦年远远地唤了一声。 熟悉的声音让李二爷一愣,看清了来人后快步走了过来,脸上惊喜的神色掩饰不住:“锦年!” 唐锦年笑眯眯地点头。 “这大半年你去哪儿了?”李二爷在唐锦年肩膀上使劲拍了拍,“几次去你家你娘都给我念叨。” “出去做生意了。”唐锦年面不改色答道。 李二爷并不起疑,开门见山道:“来看你爹?” 唐锦年点头,面带歉意:“麻烦舅姥爷了。 ” “小事!”李二爷大手一挥,冲身后的守路的官兵呵斥,“放行——真没个眼力劲儿!” 唐锦年笑着道谢,正要通过。李二爷这才注意到唐锦年身后还有一人,他眯眼打量了两眼饶霜:“这是…?” 唐锦年愣了一下,像是才想起这事一般,忙把饶霜拉到身边来,笑道:“这是霜儿,我在南方做生意认识的…”唐锦年面露羞色,似是有些难以启齿:“那个…已经带回去见过我娘了。” 李二爷见到唐锦年这副模样哪里还能不懂,暧昧的眼神在二人身上流转,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道:“要得,要得…” 饶霜张了张嘴,红晕满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正有些头晕之际,就感觉唐锦年使劲拽了她一把,呵斥传来:“愣什么呢,还不叫舅姥爷!” 饶霜被这一下唤回了神:“啊?啊…舅,舅 姥爷…” “哎!哎——”李二爷老颜甚慰,笑得快合不拢嘴了。 饶霜脸颊绯红,抿着嘴笑得煞是好看,把几名没见过世面的年轻兵蛋子看得眼睛都直了。 “咳咳——”唐锦年不动声色地咳嗽了一声。 李二爷回头一看,顿时气得破口大骂,一巴掌抽在离他最近那名兵蛋子脑袋上:“看——回家看你姥姥去!还不给老子放行!” 路障被移开,二人慢条斯理走进了军事重地。 一路闲庭信步,不时还有认识唐锦年的本地官兵冲他打个招呼,唐锦年也都笑眯眯地点头回应。除了偶尔有锦衣卫好奇地打量着二人以外,也没起什么风波。 饶霜是江湖人,对这种地方实在是觉得不自在,她尽量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到底来这里做 什么?” 唐锦年冲不远处一个大招呼的官兵摇了摇手,目视前方淡淡发声,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爹的坟在那边山上,要上山只有这一条路。” “坟?”饶霜愣了一下,“你爹…”话止于此,饶霜想起确实没在老屋中看到唐锦年的父亲。 “死于海难。”唐锦年点了点头,“没找着尸骨,便在临海的山顶上给立了一个衣冠冢,面海,向阳,风水不错。” “嗯…”饶霜不再发问了。 两人并未再往码头的方向去,中途转了向,沿着海岸线往南走了。 “就是那。”唐锦年突然指了指前面。 饶霜抬头看去。 说是山其实有些抬举了,顶多算是个小山包,虽然不显眼但在平坦的海岸线上还是显得有些 突兀了。山上树木成荫,也是绿油油的一片,一条小路曲折着往上曼延而去。 这边已经几乎看不到人影了,哪怕是官兵和锦衣卫似乎也不怎么来这边,只是因为码头在这边所以才把这座山一道划进了“军方重地”里去。 “那个…”饶霜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她侧头问道,“葬在这里是否不太方便?祭奠一次还要和官府打交道…” 唐锦年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饱含深意的笑容:“没事,安全…” 安全?饶霜心中的疑惑仿佛是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楚。 ps:谁说我太监了??????看好了,这个月我要全勤! 第280章 临海遗冢 安全? 唐锦年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却只让饶霜徒增了疑虑。 安全是指什么?难道还怕有人来掘了这个衣冠冢?还是说墓里埋了什么值钱的东西? 饶霜百思不得其解。 沿着小路往上,地势愈高,走了不久,树林便到头了,从林间出来,呈现在眼前的便是山顶风光,碧海蓝天便不经允许地闯进了视野中。 突然的敞亮让饶霜有些不习惯,她抬手遮了遮,微眯着眼扫视着眼前的一切。不得不说,这里风声好不好饶霜看不出来,但风景却是独好的,无处不让人心旷神怡。 地势高,迎面吹来的海风也猛了几分,耳边全是林间树叶的哗哗声,不是涛声,胜似涛声。 山顶的空间其实不大,视野所及处便能看见悬崖 ,一座明显经过精心修葺的坟墓就设在悬崖不远处,面朝着无垠大海。这座墓一看便知造价不菲,墓碑通体洁白,柔光莹莹,也不知是白玉还是象牙所造,坟包边缘围了青石巩固,故而隆起有半人多高,只是看上去此处甚少有人来祭拜,所以难免有些萧条。 看到唐锦年已经来到了墓碑前,饶霜连忙跟了上去。 “这就是…”饶霜斟酌了一下,开口说道,“…你爹?” “嗯。”唐锦年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环顾着四周,几乎连每一寸土地都没放过,唯独没把注意力放在墓碑上。 饶霜歪了歪头:“你在找什么?” 唐锦年背着手在山顶走来走去,随口答道:“看有没有人上来过。” 饶霜似乎抓住点味道了,她的目光随着唐锦年移动:“你…是在警惕什么?” 唐锦年停下脚步,朝着饶霜看过来,饶霜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着,继续说道:“还是说…这里有着别 的什么东西?” 唐锦年盯着饶霜半天没有说话,半晌后摇了摇头,笑道:“果然我还是比较喜欢笨一点的女人。” 饶霜也不知道唐锦年这话是在夸她还是损她,反正就是听着生气。 但唐锦年没给她发飙的机会,他似乎是查探完了山顶的情况,走到墓碑前停住了。饶霜看到唐锦年把玉石烟杆拿了出来,从烟杆上取下一物——那是随烟袋一直吊在烟杆上的一个白玉坠子。 第214章 唐锦年把白玉坠子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下,然后把玉坠往墓碑上的一个圆形凹槽一按,玉坠便严丝合缝地嵌进了墓碑。 饶霜目光一凝,心道果然是有问题,思绪还未转过弯,便看到唐锦年身前的墓碑开始缓缓下沉,直至只露了个碑头露在地面上。墓碑后,一个只容人弯腰通过的洞口露了出来。 “还在发什么神?”唐锦年的呵斥声把饶霜从惊讶中唤回了神来,此时唐锦年已经半个身子进了洞口,饶霜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饶霜刚一进洞,只听耳边“咔哒”一声,不知是唐锦年按了什么机关,身后的墓碑再次缓缓升高,将洞口封闭了,当最后一丝阳光被阻挡在了外面,洞里变成了漆黑一片。 “唐…唐锦年?”伸手不见五指,饶霜难免有些不安。 “嚓——”一道火光亮起,身边,唐锦年举着个火折子看了过来,说道:“跟上。” 有了火光照亮,饶霜这才发现原来脚下是一条螺旋往下的阶梯,抬头往下看去,却看不到底,只有黑乎乎的一片。 饶霜有心想问问唐锦年这到底是哪里,但看到走在前面一语不发地唐锦年,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火折子的光并不强,只够照亮前面一块道路。黑暗使空间感和时间感都变差了,饶霜觉得已经走了很久了,但前面的唐锦年似乎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正这样想着,唐锦年突然停下了脚步,饶霜紧走两步上前,才发现脚下已经没有阶梯了,两人终于是踏在了平地上。 借着火光,饶霜看到挡在二人面前的是一座石门。阴影中看不到唐锦年又做了什么手脚,只听见有机拓声不停传来,然后石门便缓缓升了上去,柔和的白光从门缝渗了出来,最终照亮了所有的空间。 饶霜脑海里一片空白,嘴巴还保持着惊呼的口型,却已经没有声音发出来了,双眼圆睁,瞳孔不时轻轻颤抖一下。 由不得她不惊讶,门后,也就是眼前,一切都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期。眼前的空间有多大饶霜看不出来,但光是视线所及处怕就不止半条街那么远了。 饶霜算是明白了——唐锦年这是把整座山给掏空了。 可是这光是哪儿来的?刚想明白一个问题,另一个问题便接踵而至。饶霜带着疑惑往上看去,好吧,接着光照还是能看到顶穹的,是用了无数的巨木支撑。可是光呢?饶霜环首四顾,终于是发现了光线的来源。 在四周的墙体,甚至地面,零零散散地布满了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夜明珠。 饶霜觉得自己快晕了,她在想京城里那座皇宫有没有这么奢侈。 “过来帮忙。”唐锦年的声音远远传来。 饶霜这才发现唐锦年已经走到了“山洞”的中间,那里有一个青玉桌子,唐锦年此刻就站在桌子前。 饶霜走过去,眼神复杂地盯着唐锦年。唐锦年没搭理饶霜,他把烟杆放在桌子上,又取下了那几乎从未取下来过的金丝银线手套,指了指身后一个地方,吩咐道:“把那个箱子搬过来。”然后便往一边走去了。 饶霜顺着他指着的地方回头看去,她这时才注意到这山洞里除了夜明珠以为还有着其他许多东西,各式各样的柜子,整齐堆放的箱子,以及一些复杂的机拓和看不懂作用的工具。而唐锦年指的那个“箱子”,却不如说是个长长的衣柜,比饶霜高出了两个头,还有三张床加起来那么长。 饶霜觉得唐锦年是在故意为难她——这玩意儿自己怎么可能搬得动?直到走近了才发现,这“箱子”座低下原来是有轮的。 她回头看向唐锦年,唐锦年已经走到了另一边,那里似乎是一个简易的祠堂,上面只供奉了一个牌位,饶霜大概猜到了——这应该才是唐锦年父亲的真正安息之所。 虽然有轮子,但还是费了饶霜好大的力气才把箱子拖到了桌子边。唐锦年在牌位前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才转身走了回来。 饶霜看着唐锦年将头发束起,然后在一角的水塘洗了手,又围上了一身衣服。 “你到底要做什么?”饶霜忍不住发问了。 唐锦年站在柜子前,他转头看了眼饶霜,又把目光重新移回了柜子上。饶霜听见他自言自语:“下次一定要叶哑巴赔钱了。”然后一把拉开了柜子。 柜门大开,一具具傀儡整齐地挂在眼前。 ps:大声告诉我!穷人靠变异,富人靠什么? 第281章 湘西见闻 现龙港那边暂不细表,且说叶北枳三人一路南下,已是到了湘西地界。 湘西恶山恶水,有些天高皇帝远的意思在里面,所以历朝历代都不怎么太平,再加上湘人有随身佩刀的习惯,民风不可谓不剽悍。方定武走镖那几年,最不愿接的货就是往湘西去的,容易被劫不说,还可能被收货的黑吃黑。 坐在街边的酒楼里,方定武正在滔滔不绝地为叶北枳池南苇讲着这里的风土人情。 “湘人好勇武,其中又属苗人为最。”方定武吸溜着酒,吐出一口酒气,“在湘西最不好打交道的就是那些苗人,他们对外人很排斥,做事只信自己那一套,造过几次反但都被朝廷打压下去了,现在虽说归顺了朝廷,但还是不怎么买朝廷账,就连官员们都不愿意到这地方来,要是有谁被派来了这里,那基本就算是失势了,跟流放 没什么区别。” 池南苇瞪着大眼睛,好奇中有着一丝担惊受怕,侧头往街道上看去,再结合方定武之前所说,果然过往行人中大多都是腰配刀刃,这些刀或弯或直,或长或短,但无一例外都是做工细致,更有甚者是镶嵌了宝石描了金边的。 方定武看出了池南苇眼中的担忧,摆了摆手说道:“妹子莫怕,湘人好武不假,但也不是不讲道理,一般不会无缘无故招惹上来。但若真是起了冲突,也切莫落了气势,否则铁定吃瘪,你就不能怕他,你越是横,他说不定就还不敢动你了。” 叶北枳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在刚刚方定武高谈阔论的时候,他便一直静静地盯着窗外看着,这时方定武说得口干了停下来喝酒的空闲,叶北枳突然开口说道:“江湖人很多。” 方定武头也没抬便接口说:“没错,这里常年都有很多江湖人——比起别的地方,朝廷在这里使不上多大力气。” “不…”叶北枳眯了眯眼睛,“…太多了点儿。” “呃——?”方定武楞了一下,随即转头看向窗外,过了半晌也慢慢皱起了眉毛,压低了声音道:“你不说我还未注意到…相较于平时,似乎是多了不少江湖人,已经多到能看出来的地步了…” 池南苇不明就里,目光在叶北枳和方定武脸上打转,也跟着压低了声音问着:“怎么了怎么了?什么情况?” 方定武吸了吸鼻子:“大多都是江湖中的小鱼小虾,都是些无利不起早的货色,定是出了什么事,才勾得他们全往这边来了。” 叶北枳点了点头,认同了方定武的说法。 “我去打听一下。”方定武说完,便起身离开了座位。 叶北枳知道方定武是粗中有细的人,遂也不担心,任由他去了。 池南苇拽了拽叶北枳袖子,有些焦急地问道 :“是出什么大事了吧?要不叫定武哥回来,咱们直接走吧。” 叶北枳拍了拍池南苇手背,摇了摇头:“无妨,问一下没坏处…多少有个防备。” 一盏茶的功夫,方定武回来了,叶北枳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方定武先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水,才开口说道:“大概明白了…你们听说过五神峰吧?” 池南苇茫然地摇了摇头,叶北枳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 方定武冲池南苇挤了挤眼睛,解释道:“这五神峰在江湖中也算是个有名气的门派,只是名声不太好,而去就离这里不是太远,前段时间…唔,应该说是年前了,据说是地龙翻身还是天崩什么的,主峰直接塌了,山上从掌门到守门的弟子,一个活下来的都没有——” 池南苇情不自禁捂嘴惊呼了一声,叶北枳挑了挑眉毛。 方定武小心地扫了扫四周,压低了声音继续 说道:“不过大家都说这是五神峰遭了天谴,说来也是,五神峰那些功法路数都是些拿死人消遣的手段,也活该有此下场。” 说到这儿,叶北枳大概明白了为什么街上会出现这么多江湖人了,但池南苇还没转过弯来,追着问道:“那和这些江湖人有什么关系?” 方定武咽了口唾沫,继续说着:“妹子你不在江湖,自然不知道江湖事。你想啊,这五神峰虽说不是什么名门大派,但怎么说也是个上百年的宗门,底蕴在这里摆着,你敢说门里没什么镇派的宝物?” 池南苇恍然大悟。 方定武侧头往窗外看了一眼,若有所思道:“所以呀…这些人都是奔着捡漏的心思来的,都盼着能捡着个什么宝贝,说不一定就一飞冲天了。”说罢,方定武给自己添了杯酒,看向叶北枳说道:“消息据说在年前就传出去了,毕竟动静太大,事情瞒不住的,当时便有人去了五神峰碰运气,不过活着回来的却没几个。” 第215章 叶北枳转头看向方定武:“…怎么说?” “嘿嘿…”方定武笑了笑,“也是那帮愣头青运气不好,没打听清楚便上了山,那五神峰从山脚到山腰,布满了毒瘴和五神峰养的凶兽,五神峰倒了但这些东西却是还在的…不过嘛,过了这么久,没了五神峰门人的经营,毒瘴也该散了,凶兽也跑的跑,死的死,所以直到现在江湖人才渐渐多了起来。” 叶北枳点了点头,继续盯着窗外:“不关我们的事…江湖是非多,不要久留。” 方定武抿着嘴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说到这,方定武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抬头问道:“说来我们此行是去悬锋谷…叶老弟,你是与那谷主有旧?” 池南苇也抬起头来好奇地看着叶北枳,当初离开凉州府时,叶北枳曾掏出一张字条给众人看,那字条上写着,自开春以来,闰朝江湖中许多有名望的人都遭到了刺杀,其中便有悬锋谷谷主施无锋,而那些刺客,极有可能是北羌岐黄社的 人。 于是便有了叶北枳决定去悬锋谷的事。那字条上说施无锋身受重伤,侥幸逃得一命,那时池南苇便觉得叶北枳与施无锋应是熟识,只是一直没机会问,此时方定武问起,难免有些好奇了起来。 叶北枳没有答话,只是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实若不是百里孤城和杨露那件事,在刺杀戚宗弼之后他就想去悬锋谷看看的,因为他清楚记得当时霜天晓角林九牢说过施无锋被他斩去双臂,已成废人——但一个废人又是如何“与刺客周旋几番后制敌”的? 于情,于理,叶北枳都觉得自己该去悬锋谷看看。 ps:其实我是想说富人靠小弟的… 第282章 留宿乡里 吃过饭,三人便继续赶路了。江湖是非多,城里这么多的江湖人,不想招惹是非的三人自然是不欲在这里多留。 闰朝江湖最近很是有些浮躁,就像是有人往湖里突然扔进了一块巨石,掀起波澜的同时,惊起了无数的鱼虾。 在夜幕降临后,三人紧赶慢赶地,终于是找到了一处小村子落脚。因为叶北枳一行人不怎么赶时间,再加上方定武打听了,最近江湖不太平,哪怕是有武艺傍身的高手也不愿意走夜路了,所以他们最终还是决定了不在野外宿营,也不连夜赶路。 叶北枳没说什么,不过他大概能猜到江湖起浪应该是和北羌岐黄社脱不了干系,所以才一时人心惶惶。 村子不大,只有十多户人家,再加上天色已经擦黑,所以大都门户紧闭着。 三人牵着马,一户一户地挨着敲门。 有些住户开了门,见到三人这副江湖人打扮,再加上长相有些凶神恶煞的方定武,都摆着手把门重新关上了,还有些住户甚至连门都不愿意开,隔着门让他们赶紧走。 “这事闹的——”方定武一脸的郁闷,“民风一点都不淳朴了!” 叶北枳看了看方定武那一脸的络腮胡子,有看了看他腰间的双刀,没有说话。 再后来敲门这活便交给池南苇去做了,她面善可人,显然更适合干这个。 池南苇敲门不久,门开了一条缝,门后是一位老妇人,头发已经花白,看面相似乎挺好说话的样子。 老妇人好像眼睛不太好,她眯着眼凑近,上下打量着池南苇,道:“这…姑娘,你找谁呀? ” 池南苇扶着门,连忙答道:“大娘,我是过路的,想借宿一晚。” 老妇人没看到门外的叶北枳方定武两人,还道只有池南苇一人,想了想便说:“借宿…行吧,你一个女娃走夜路也不安全,若是不嫌弃,便留下来也没什么。” 池南苇喜出望外,后面的方定武听到了也是激动得不行,这消磨了大半天终于是找到住的地方了,不待池南苇搭话,方定武一个跨步就挤到了门边,张嘴笑道:“谢谢大娘啊!” 老妇人被这突然窜出来的大汉给吓了一跳,伸出手颤巍巍地指着方定武,盯着说道:“你…你是?” 池南苇有些尴尬地说道:“这是我…大哥。” “…你们两个人呐?”老妇人面露难色。 叶北枳也走了过来,与老妇人对视着,认真 说道:“…三个。” 老妇人的目光在叶北枳和方定武的兵器上来回扫视着,嘴唇嗫喏着不敢说话,半晌后似乎才回过神来,冲着屋里喊道:“老头子!老头子——你快过来啊!” “搞什么名堂!”屋里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谁呀?” 话音刚落,一个连胡子都已经全白了的老头佝偻着腰走了出来。 老头一抬头便看到了门外的人,方定武怕老妇人又直接关了门,所以用手扳着门框,把脑袋挤了进来。 “呃…”老头嗫喏了一下嘴唇,试探着问道,“几位…几位贵人,这大晚上的是…有何要事?” 方定武陪着笑脸:“老爷子,我们只是路过的旅人,看天色黑了想借宿一晚——” 老头眼神中带着惧怕盯着方定武腰间的刀说 道:“这…这恐怕不好办啊,家里,家里没多余的床铺了…” “不劳老爷子操心——”方定武嘿嘿笑着,“我们打地铺就行!” 见老头不说话,池南苇又连忙补充道:“老爷子放心,我们不是歹人,只借宿一晚,明日一早便离开。” 老头老太都犹豫着不说话了,方定武趁热打铁,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挥舞着喊道:“银子不是问题!” 在屋内的烛光下,银子反射着诱人的冷光,老头看了看银子,又看了看正努力抵着门的老妇人,终于咬牙点头道:“行!就一晚!” 老妇人终于松手了——再不松手她就实在是阻拦不住方定武推门的力道了。 池南苇率先进了门,笑着对老头老太道谢。 方定武和叶北枳落在后面,正要进门时,发现隔壁那户人家的门也开了,一个精瘦的男子走 了出来,手中端着一盆水。 这男子沉默不语,容貌也很是普通,但行走间却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在里面。叶北枳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仔细打量了两眼此人。谁料刚看过去,那男人似乎察觉到什么,立马转脸看了过来,正好与叶北枳对视上。 二人目光在空气中交汇,互不相让,片刻后又不约而同的侧过了头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男人把水倾倒在门前空地上,转身进了门去,关门前颇为忌惮地看了眼叶北枳,然后重重关上了门。 方定武舔了舔牙,在叶北枳身边轻声说道:“是个练家子…下盘很稳。” “…嗯。”叶北枳不置可否点了点头,似乎并没有在意,率先进了门去。 方定武跟着进了门,一转脸便看到那老头还等在门边,眼睛在方定武腰间打量。 方定武知道他意思,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掂量了一下约莫有十两的样子,一把塞给了老头:“老爷子,您收好了,有啥吃食您看着给我们弄点——要是有酒就更好不过了!” 老头拿了银子,才算是勉强压下了心里的那一丝担惊受怕,陪了个笑脸道:“那…三位贵人就先进屋歇着,我先给你们整点吃的垫一下。” 方定武摆了摆手让老头去了,回身才看到叶北枳正站在小院的墙边。 方定武走过去才明白叶北枳在看着什么,只见在墙头上,一杆枪的枪头从隔壁探了出来,那枪头油光水利,显然是经常被使用打磨的,开刃出水纹如游蛇般细腻,一眼便知并非凡品。 “隔壁就是那人…”方定武心中有些想法,但也并未有太多担忧。 叶北枳没有接话。 方定武摸着下巴思忖道:“也不知是那条道上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当 然最好,若是不长眼要来招惹我们,我们自然也不会怕。” 叶北枳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方定武的话。 第283章 飞凫往事 说是没有床铺了,这自然只是老头口中的托辞。 有了银子打底,在叶北枳三人吃过饭后老头老太便已经把房间腾了出来。这只是很小的一间屋子,看起来之前是用来堆放杂物的,三人商量了一下,把房间让给了池南苇这位唯一的女眷,叶北枳和方定武打算就在小院的柴房里将就一晚上。 老头抱了两床铺子到柴房给叶北枳二人铺好,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对不住两位,只能委屈一下了。” “无妨无妨——”方定武大大咧咧地摆着手,“又不是什么细皮嫩肉的公子哥,有什么委屈的?” 老头笑着退了出去,还没忘记把门带上。 方定武一屁股坐倒在铺上,使劲伸了个懒腰:“哎哟我去——可算能歇息了——” 没坐一会,方定武又难受地扭了起来,叶北枳斜着眼看他,方定武不好意思道:“这一路风尘,浑身不舒服。” 第216章 叶北枳点了点头,突然说道:“…院子里有井。” 方定武眼前一亮:“这感情好,找条帕子擦擦身子也是舒服得紧!”说罢,方定武冲叶北枳眨了眨眼睛:“老弟,同去否?” 叶北枳想了想,终究也觉得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便点了点头。 二人从柴房出来,问老头要了两条帕子和一个木桶,便在院子里洗刷起来。池南苇为了避嫌,便在屋里没有出来。 二人脱去上衣,毛巾搭在肩上,从井里打了水。 叶北枳解了束发,头发散落下来一直垂到了 腰际,长时间疏于打理头发有些干枯,已经有些过于长了,有些散乱。 这是方定武第一次看到叶北枳裸露上身,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在头发没有遮盖到的身前,布满了错综纵横的伤疤,从伤口上看,刀伤剑伤枪伤,不一而足。有些看得出来已经是老伤了,左肋处有一条横向的巨大刀伤,还泛着红嫩,应是不久前留下的。 伤痕可怖,使人望而生畏。 但最为明显的是,不论叶北枳身上伤疤何其多也,但多是在身前,背后却鲜有伤痕。方定武隐隐听说过叶北枳以前是军旅中的兵卒,自然知道这是因为什么——身前的伤痕是证明勇武的勋章,身后的伤痕却是耻辱的象征,在无数场的战斗中,只有从未转身逃跑过的人,才能有次殊荣。 “兄弟…”方定武咽了口唾沫,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到底杀过多少人?” 叶北枳拧毛巾的手顿了顿,想了想才答道:“…很多。” 这两个字的含义有些模糊,方定武也不清楚叶北枳口中的“很多”,和自己对“很多”的定义是不是一个概念,他转头看向井边,叶北枳的唐刀就斜靠在那里——哪怕是这个时候,叶北枳都没有让唐刀离身。 方定武突然有些好奇地问道:“老弟,你当初是为什么要进鬼见愁?为了银子?” 这个问题让叶北枳愣了一下,神情有些恍惚,半晌后才喃喃说道:“当时…不是我要进的…” ———————————分割线————————————— “这人已经不吃不喝两天了…他到底怎么了?”雁迟关内,负责送饭的兵士在帐篷外低语。 值守的兵士回应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听说是飞凫营唯一活下来的…” “飞凫营啊…”送饭的兵士恍然大悟,“我好像也听说了,那叫一个惨啊…五百号人全把命给扔在戈壁上了,血把沙子都给染红了…” “嘘——”值守兵士压低了声音,“你小声点儿,哪儿五百号人了?这屋里不是还有一个么?” “对对对…”送饭兵士的声音也小了下来,“不过这人已经两天不吃不喝了,再这样下去…” “谁知道什么毛病,”值守兵士叹了口气,“别说吃喝了,这两天不管是谁过来,话都没说一句…算了吧,大家都是当兵的,要是你看到那场面,你比他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估计是吓坏了,脑子不太对了…不过每天还是得好吃好喝伺候着,据说是上边下来的命令,这人可不能真饿死了,不然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可他要真不吃咱也不能端着灌吧?”送饭兵士语气中很是苦恼,“也不知为何还要把他留 在这,随便往别的营一塞不就得了,实在不行让他拿了饷银回老家去也好啊,老在这里折腾咱们算什么事?” “啪——”门外的值守兵士使劲拍了送饭兵士一巴掌,呵斥道:“不要命了!什么话都敢说!这是你能议论的吗?” 送饭兵士咕哝了一句什么,没声响了。 值守士兵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你想想,当时飞凫营虽说是死绝了,但确实是以五百步卒拦下了北羌上千主力骑军…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只有屋里这人清楚,上边能不问清楚吗?据说今天就有上头的官老爷来问话,你嘴里记得把个门!可别什么都往外乱蹦!” 门外的声音渐渐小了,叶北枳侧躺在帐篷里的床上,眼神空洞无神。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一把军刀,刀上还有已经干涸了的血迹。 这把刀,是前日他被那两名骑兵斥候带回来时,挣扎着从营长尸体手中抢下来的。 火光,刀影,鲜血,马蹄声,喊杀声…还有那面残破的营旗,这些记忆在脑海里重复不断地翻涌。 叶北枳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和谁说。他在思考,思考牛大勇为什么会死,自己又为什么能活,死了的人一了百了了,而活着的人,又该何去何从? 不知过了多久,帐篷的门帘被撩开,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不是送饭的兵士…叶北枳在心里这样想道,因为并没有闻到饭菜的香味。 那个人影在床前站了一会,没有说话的意思,似乎是在仔细打量着叶北枳。叶北枳眼神没有聚焦,对来人不为所动。 突然,站在床前那人一抖手—— “唰——”一截小巧袖剑从此人袖中探了出来。 叶北枳瞳孔微微一颤。 下一个刻,冷光一闪,袖剑自刺叶北枳面门而来! 第284章 重恩记仇江湖人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冷剑要刺拢叶北枳面门的前一刻,一条白练铺撒开来—— “叮——”一声金鸣。 袖剑被荡开,剑尖还兀自不停颤抖。床前人后退一步,卸去了余势的力道。再抬头看时,才发现叶北枳不知何时已经由最开始的卧姿,变成了盘膝坐于床榻上,那柄系了红绳,血迹斑斑的无鞘军刀就横置于两膝之上。 叶北枳垂着头,目光在军刀上停留着,神色不悲不喜。 床前人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手腕,一言不发再次探手出剑直捣叶北枳心口。 叶北枳猛地握住刀柄,左手在床榻上一撑,整个人一跃而起——袖剑擦着衣襟刺空,军刀却已经朝着床前人的咽喉抹来!间不容发之刻,这“刺客”身势 往下一沉,做了个铁板桥堪堪避过刀锋,当即又是一脚抬高踢向叶北枳握刀的手腕,看样子是打算先夺去叶北枳兵器再做打算。 叶北枳神色冷峻,面对此招不闪不避,手腕一抖,握紧了刀柄对着踢来的这一脚径直砸了下去——“咚”的一声,脚面和刀柄来了个硬碰硬,叶北枳刀势被阻只得收回刀来,那刺客却也不好受,站在原地扭着脚,似乎是吃痛不轻。 “公公果然没说错…”刺客呲着牙,盯着叶北枳说道,“你不是普通…”话还没说完,叶北枳似乎并不打算听他还想说什么了,一步前踏跃下了床,主动扑向了刺客——营长说过,杀光眼前想杀你的人,活下来的就是你。 叶北枳再无保留,浑身气势几乎攀登到了顶峰!这是一记毫无花哨的下劈,直来直去,却让刺客生出了避无可避的感觉——这劈来的哪里是一把刀?他分明是看到万丈浪潮朝着自己当头压来! 千钧一发之刻,刺客狠狠一口咬破舌尖,剧痛使 意识终于清醒过来,一个懒驴打滚狼狈不堪地躲了过去,然后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然被冷汗浸透了——眼前这卒子,刚刚是真的想杀了我! 若说最开始刺客还是抱着试探叶北枳深浅来的,此时却已经只能考虑该怎么保命了。但叶北枳却不打算给刺客时间再考虑这些,发现一刀落空,立马刀锋一转,改变了刀势又是一刀横斩而来。 刺客把袖剑在刀锋上一搭,借力提气往上一窜,刀锋贴着他的鞋底擦过。此时他人在半空,正是旧力用来新力未济的时候,叶北枳眼中神光一闪,瞬间收刀回身,厚重刀势也紧跟着汇集回来,只见他屏息凝神,右手持刀于身侧,浑身气息愈发凌厉起来! 那刺客身在半空,只觉这一刻全身如被针扎,似有万千刀刃就要及身,他一看到叶北枳握刀的起势便知道不好,心底暗道要遭,忙惊呼出声:“住手!” 叶北枳不为所动,左臂肌肉猛地绷紧! “停——”刺客几乎是尖叫了出来,“牛大勇!牛大勇——” “哗——” 凌厉的刀光扑面而来,刺客只来得及下意识使出个千斤坠往下落去。 狂暴的刀风席卷了整个帐篷,刺客抱着头蹲在地上,感觉到视野似乎明亮了不少,他下意识抬头看去,只看到帐篷的棚顶在狂风中飞上了天际,门外值守的兵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盔帽也落在地上,盔缨被斩落在脚边。 远处有营中士兵正往这边跑来,清冷的声音将刺客惊醒:“你认识…牛大勇?” 刺客知道刚才叶北枳是留手了,不然那一刀不会落空。但饶是如此,凌厉的刀气还是将帐篷拦腰斩成了两截。 “…你认识牛大勇?”叶北枳上前一步,再次问道。 刺客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先是挥手屏退了正打算靠过来的营长,然后才看着叶北枳说道:“…借一步说话。” 新的营帐里,叶北枳与刺客相对而坐。 第217章 此时再叫“刺客”或许有些不当了,虽然在叶北枳眼里,此人做的是行刺之事,但身上衣着却显然不是普通百姓穿得起的,腰带镶玉,锦袍里还掺了银丝,一眼便知此人非富即贵。 叶北枳的目光就没从这人身上离开过,一直在等着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人抿了抿嘴唇,开门见山道:“我不认识牛大勇,也不认识你,但你们的事我很清楚…比你自己还清楚,就连你祖上三代干了些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因为我是朝廷的人。”男子顿了顿,“你只用知道我是为朝廷办事就行了,不需要知道我到底是谁。我这次来也只是传话,你且记好。” 叶北枳在听男子说到与牛大勇并不相识时便有些兴趣缺缺了,显然这并不是他想听到的回答。 叶北枳的反应男子尽收眼底:“飞凫营的事我了解过…你能活下来当然不是偶然。”男子深深看了叶北枳两眼,继续说道,“你自己很清楚,牛大勇也很 清楚…战场厮杀这么多年,你能活下来靠的是你自己的本事,而不是什么狗屁信念还是其他什么的,同样,这也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 叶北枳抬眼看向男子:“你…找我做什么?” “除了杀人,你还会做什么?”男子反问。 叶北枳沉默了很久,似乎是认同了这句话:“…杀谁。” “不是让你杀谁,”男子从怀中摸出一物,放在桌子上,然后缓缓推到了叶北枳面前,“去这个地方,杀人,做事,赚银子,养活你自己。” 叶北枳低头看去,桌子上是一块鬼首黑木牌,牌子下压着一块白绢,白绢上有字。叶北枳将牌子拿起来,把正面翻到眼前,三个字赫然映入眼帘——定风波。 看叶北枳似乎神色还有些犹豫,男子继续开口:“牛大勇还有个妻子,每月靠牛大勇寄回的兵饷过日子…这一行来钱快。” 叶北枳抬头盯着男子,把牌子收进了怀里:“… 我该怎么做。” 男子轻声笑了笑:“鬼见愁…唔,你应该没听说过。”男子把白绢摊开,指着上面的字说道:“去了这个地方,会有人告诉你该做什么的。” 差不多把事情交代完了,男子似乎也轻松了许多:“以你的身手,再当个小卒实在是可惜了,不过飞凫营终究是有功的,甚至连圣上都听说了这件事,所以朝廷给你许了这么个好出路,你可莫要忘了这份恩情。” 此话说完,男子紧紧盯着叶北枳,见叶北枳认真点了点头,才算是真正放下了心来。神经从紧绷到松懈,令他不禁有些神色恍惚,想起了临行前那位老祖宗说过的话—— “江湖人,军士,聪明人有之,但大多还是一根筋的武夫,这些人固然不够聪明却也有他们可爱的地方…重恩记仇便是最明显的一点,今天你给他一点恩惠,若是没还,他是会记一辈子的。” ps:说了会全勤的嘛~那个谁,怎么能说我太 监啊!谁太监啊?啊?啊?啊?谁太监啊? 第285章 江湖从来不太平 “那时你还没有这把刀?”方定武拿巾帕使劲擦着身子,目光落到井边的唐刀上,“那这把宝刀是怎么来的?” 叶北枳蹲在井边洗头,半晌后才说道:“…那是另一个故事。” 天气还有些凉,二人也没打算全身冲洗,便只赤了上半身随意擦洗一番了事。二人都是习武之人,对这种程度的冷意还是能忍受的住,被寒意一激,身体便不住升腾着热气。 洗刷过后,身子一时半会还干不了,方定武从行囊里掏出酒囊,二人就这样光着上身坐在柴房门前浅酌起来。此时已是月上中天,屋内传来了老头轻微的鼾声,显然是已经睡熟了。 “哈——”方定武对着天空那半轮月亮吐出一口酒气,眯着眼一脸的享受,他随口问道,“兄弟,我们去了悬锋谷,下一步又往哪儿去?” 叶北枳一仰头饮尽杯中酒,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方定武愣了一下,随即又哂然一笑,“罢了罢了,去哪儿都一样,反正到哪儿都是江湖。” 叶北枳低头把玩着酒杯,看不清脸上神色。 方定武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挥手指着四周问道:“兄弟!你可知我们现在在何处?” 叶北枳抬起头看着方定武,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湘西地界。” “不不不…”方定武把他要得像拨浪鼓,他拍着地大笑,“我们是在江湖——不管是何时何地,我们都在江湖…” 叶北枳回头看了看池南苇歇息的屋子,轻声说道:“小点声。” 方定武嘿嘿一笑:“江湖是非地,谁人全身去?实不相瞒,老弟,你定武哥我从小就是被吴老爷子养大的,很小的时候我便佩服老爷子,大镖头!威风!嘿,可是老爷子非让我去念书,呸——我哪是念书那 块料?去了三天便把那些书塾的小秀才打得哭爹喊娘,被先生给扭着送回来的,自那以后,老爷子便再没说过让我念书的话了。” 叶北枳看着颇有些洋洋自得的方定武,不说话。 方定武今天的谈兴似乎很高,他继续说道:“那时起我就立志,以后要做一个像老爷子一样的大镖头,一个人的名气能撑起一个镖局的那种。直到再大一点,开始走镖了,才知道老爷子用心良苦,为什么要送我去念书…他是想着至少能让我离江湖远一点,哪怕是一点也好…老爷子说江湖险恶,小时候理解不到其中意思,直到第一次走镖,第一次见了血,第一次杀了人,第一次经历尔虞我诈,才知道这所谓的‘险恶’,是有多险恶。” 方定武又给自己添了杯酒,哧溜一声饮尽,叹了口气道:“有时候也会想想,若是那时候我真念进去了书,说不定现在也是个秀才了。” “不会的。”叶北枳突然拍了拍方定武的肩膀,认真说道,“…你不是那块料。” “去你的——”方定武笑骂。 “当初镖局还在的时候呢…”方定武继续说了,“至少还有个盼头,想着自己有一天当上了大镖头,能威风威风,现在却是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了…诶,兄弟,说来你也算是被人强拉进江湖的,这么多年你又做了些什么?” 叶北枳皱着眉想了很久,半天才吐出两个字:“…杀人。” “嘁——”方定武瘪嘴,“江湖里每天都有人杀人,也有人被杀,但江湖又不是只有这两件事,除了杀人你总做过别的事吧?” 叶北枳又皱眉思索,半晌后说道:“吃饭,睡觉,赶路,杀人,没了。” 方定武呲着牙:“…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聊天。” 见叶北枳不说话,方定武也不知该说什么了,二人沉默了半晌,方定武叹了口道:“或许你说的没错…你只做了这些事。” “…嗯。”叶北枳点了点头。 “江湖这东西,本身也就是这么纯粹。”方定武 抬头看天,“或许你只想着能混口饭吃养活自己,却又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已经不知不觉一脚踏进了江湖,卷进了是非。” “在江湖的人身不由己。”叶北枳突然开口了,“…不想进来的人,更是身不由己。” 方定武回头笑道:“你就是不想进江湖的那个?这个我信,那你在进江湖之前想过做什么没?” 叶北枳摇头:“没…若说想过,也只想过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在战场上。” “纯粹。”方定武冲叶北枳竖了个大拇指。 方定武摸了摸后脑勺,发现头发还没干:“其实在哪都一样,在江湖或不在江湖,谁都难逃一个死字,区别只是死在哪儿,死得好不好看罢了。” “呼…”方定武吐出一口酒气,“江湖难得太平,最近不知是哪里来的邪风,江湖起风浪,又不太平了——不过也不难理解,边关战乱,江湖人自然是坐不住的,只是不知又要死多少人,不过这些事还是留给朝堂上那些人去头疼好了。” “不。”叶北枳把唐刀拿过来放在膝上,“…我 选择活。” 方定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叶北枳这是在回答他的前一句话,他笑了笑:“有道理,像我们这些小鱼小虾还是离远些好,可禁不起那些大风大浪,能活着才是硬道理,等江湖太平了才能接着蹦跶。” 叶北枳摇了摇头,杵着刀站了起来,转头看向那堵墙:“又错了…江湖从来没有太平过。” 他话音刚落,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隔壁的院墙瞬时坍塌,一个人影从砖瓦中跌倒出来,落在二人脚下。 正是今日见到过的那名高瘦汉子。 叶北枳赤裸上身,单手提着唐刀,静静看着墙后,墙后的黑暗中,有一个黑影若隐若现。 方定武端着酒杯愣了。 剑未佩妥,出门却是江湖;酒尚余温,入口不识乾坤。 ps:好了好了,别再说我一病就是一周了,这不是赶紧就滚出来更新了嘛~~ 第218章 第286章 善者不来 “啪——”方定武把酒杯往地上一扔,从腰间立马抽出了双刀,朝着对面黑暗中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阴影中的人缓步上前,逐渐露出了身影,是一名身材矮小消瘦的汉子,只见此人双眼细长,却时有精光一闪而过。面对方定武的斥问,此人冷笑数声道:“鬼见愁办事,想活命的闪开。” 鬼见愁?听见这三个字,方定武情不自禁朝叶北枳看了一眼,见叶北枳并未表示出太多惊讶,方定武心里有了底。 “谁裤裆没夹紧把你给漏出来了?”方定武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口气这么大,是天字号还是地字号来的?” 细眼男子深深看了眼方定武,随即又把目光落在了叶北枳身上,这个身上布满伤疤的年轻男人让他颇为忌惮,沉默了片刻后,细眼男子才沉声说道:“天 字号,金凤钩。” 这位自称金凤钩的鬼见愁刺客,一身黑衣劲装,又拿黑色头巾裹了头发,显然是有备而来,寻得机会后悍然出手,却被隔壁精瘦男子警觉,这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方定武粗中有细,从刚才到现在便一直打量着金凤钩,这人双手腰间皆无兵器,一初方定武以为此人是修的横练功夫,但此人又矮又瘦,委实不像是练过铁布衫还是金钟罩还是什么的,唯一让人注意的便是金凤钩行走站立间下盘极为稳健,方定武料想此人若真有什么本事,定是在下半身无疑。 叶北枳从刚开始便没有说话,哪怕知道金凤钩一直盯着自己,也没做言语,他看了看倒在脚边的男子,目光又从金凤钩鞋底一扫而过。 金凤钩一直注意着叶北枳眼神,在看到叶北枳目光落在自己鞋底时,心头猝然一紧。谁知下一刻,叶北枳便又轻描淡写的后退了一步,做出一副不欲多管闲事的姿态。 住在隔壁的精瘦男子哪怕是倒在地上也未放开手 中的长枪,经过这么一段时间也算是缓过劲来了,杵着枪从地上站了起来,稍稍喘了几口气,才轻声对叶北枳说道:“对不住,惊扰了。” 叶北枳摇了摇头,没有接话,转头看向屋内的方向,刚刚屋内灯火亮了那么片刻,随即又立马熄灭了,此时隔着窗户看去,能看到窗边隐约有人影攒动——想来是那对老夫妇怕事,点了灯一看到院内打斗,便连忙又把灯吹了。 再看向池南苇的房间,房间里一直黑黑的,叶北枳便放了心——池南苇聪明晓事,直到这种事自己出来只怕也是徒生事端,便直接不出来了。 正想着,身边的持枪男子说话了:“有仇有怨冲着单某一人来便是,莫要连累别人。” 金凤钩见叶北枳做派知道那两人不会插手了,遂笑道:“哈哈——单清河,你这人说话有趣,我只收了杀你一人的钱,杀别人作甚?又不会多给我银子。” 方定武站到叶北枳身边,叶北枳听到他轻声咕哝道:“是条汉子,一人做事一人当。”随即又悄声对 叶北枳问道:“老弟,咱们真的不管?” 叶北枳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然后瞥了眼黑漆漆的房顶。 方定武对这名叫单清河的汉子还颇为认同欣赏,一看到叶北枳摇头,以为他是不愿意插手,不禁有些气急,但他却也是明白道理,这样的事情江湖上天天都在发生,他们只是运气不好不小心撞上了,总不能每次遇上每次都要“拔刀相助”一次罢? 不可否认,拔刀相助这种事,有,说出去也很漂亮,但是也少,江湖中最常见的从来不是拔刀相助,而更多则是井水不犯河水,以及死道友不死贫道。 江湖有浪漫,但往往是藏在它的残酷背后。 金凤钩冲单清河挤了挤眼睛,然后活动了一下脚踝,仿佛一只盯上了猎物的狐狸。单清河屏息凝神,不着痕迹地擦了擦手心的汗,然后重新握紧了枪杆。 眼见打斗一触即发,方定武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对叶北枳问道:“老弟,你说这人练的是什么功夫?怎么连兵器都没有?指骨不平,掌中无茧,既不是连的拳法也不是修的掌法,下盘倒是稳健,但小腿细而 软绵,想来定然也不会是弹腿的路数,你可看出什么了?” 方定武这话没做掩饰,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金凤钩恨恨地看了方定武一眼——他心里清楚得很,方定武这是在拐着弯给单清河透露信息,好让他知道该防备着金凤钩哪里。 叶北枳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淡淡地看了眼金凤钩厚厚的鞋底,开口说道:“蝎尾剑。” 方定武恍然大悟,再往金凤钩鞋底一看,顿时便明白了。 “多管闲事!”金凤钩被一语道破玄机,知道再迟疑不得,主动扑向单清河。 单清河早有防备,枪身一荡笔直刺出,金凤钩在空中一扭身便避了开,去势不减揉身闯进了单清河怀中! 长枪是大开大阖的兵器,被近身后难逃施展不开的局面,单清河初一交手便先失一城,想再抽身时却已经来不及了,大喝一声正欲推开金凤钩,只见金凤 钩伸手在他枪身上借力一搭,另一只手曲肘撞上了单清河的下颚,单清河一声大喝才出口一半便被打回了肚里,舌尖也被牙齿咬破糊了一嘴的血。 这痛楚简直就是连着心尖,单清河仿佛脑子里都白了一瞬,金凤钩得势不饶人,趁着机会接连几拳捣在单清河小腹,打得单清河连连后退,终于忍耐不住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单清河已显颓相,金凤钩眼中精光一凝,右腿猛地一提,鞋尖一抹寒光突兀出现——一把精巧短剑从金凤钩鞋尖探了出来。 就在金凤钩打算出脚将单清河一击割喉之时,旁边一直没有动静的叶北枳突然动了。不动则已,动如奔雷,叶北枳按刀往前一个踏步,瞬间就来到了金凤钩眼前! 虽然那二人一开始就说了不会多管闲事,但金凤钩深知江湖险恶,哪里肯因为一句话就放松警惕,遂一直防备着二人,此时叶北枳突然出手也并未让他太过惊讶,但叶北枳的身手却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转眼就到了面前,金凤钩心底骇然但知道不是害怕的时候,只见他一咬牙,右腿带着劲风直袭叶北枳面门, 淬毒的剑尖划出了一抹渗人的幽光! “滚开。”一个轻描淡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紧接着金凤钩便感觉自己的右肋被刀柄砸中,整个人被这力道砸得往一边飞去。 痛楚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发散开,金凤钩带着一脸的不可置信回头看去,隐约中看到黑暗的房顶上有两个人影扑了下来,紧接着,昏暗的小院中亮起了一轮新月。 是刀光。 第287章 来者不善 叶北枳是知道房顶上还藏着两个人的。 起初他以为这两人是和金凤勾一伙的,打算藏在暗处阴单清河,但后来又发现单清河与金凤勾身手有差距,便起了疑心——以金凤勾的本事,一个人对付单清河就已经十拿九稳了,完全没必要再搞其他花样。然后他又怀疑这两人是单清河的帮手,但看单清河神色又不像那么回事。但不管是怎么样,叶北枳一开始确实是不打算管这件事,毕竟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谁也不愿意凭空多个仇家,何况他还带着池南苇,不宜多生事端。 所以叶北枳选择观望——直到房顶的两人寻得时机出手的那一刻。 这二人一男一女,男的健壮高大,女的干练高挑,从房顶同时跃下,一出手便是至死的杀招 ,那女的两手各握了一把匕首,直捣金凤勾后心,而那男的则戴了一双镶满钢钉的指虎,从房顶径直朝着单清河头顶落入,双手合十抱拳,看这架势竟是要给单清河开瓢。 在这二人露出身形的一瞬间叶北枳便出手了,没有丝毫的迟疑,他往前一个踏步,瞬间便来到了金凤勾与单清河之间,金凤勾以为叶北枳是终于忍不住要对自己出手了,早有防备的他立马变招踢向叶北枳,谁知才刚刚抬起脚来便被叶北枳一刀柄砸在了右肋,整个人往一边飞去,叶北枳在撞开金凤勾的瞬间,同时出手将单清河一把推倒在了一边,紧接着,那两人的攻势转瞬而至! 那二人也非等闲之辈,眼见局面被叶北枳打破,出手却丝毫不见迟疑,所幸直接拿叶北枳开刀,二人招式手段笔直朝着叶北枳身上落来。 叶北枳右手早就按在了唐刀上 ,此时此刻,上有指虎,前有双匕,只见他身形微微下蹲, 左手指节在刀口处一顶,右手搭在刀柄上顺势出鞘! 这一刀自下而上挥出,刀势牵引着他整个人都原地打了个转,以至于雪亮的刀光划出了一个整圆,仿佛小院里凭空升起了一轮满月。 这一幕书来百字有余,但切实只发生在一瞬之间,甚至金凤勾还尚身处半空,还未来得及落地便差点被这绚丽的一刀晃瞎了眼睛。 拿匕首的女人连退了三步才卸去了力道,上方的男人却是没有这么好运了,他身在空中无处着力,被叶北枳刀上的力道弹出去老远,好不容易落到了实地,只觉得心口烦闷,哇的吐出了一口鲜血。 第219章 拿匕首的女人吐出一口浊气,眯眼仔细打量着叶北枳,半晌后才问道:“好俊的刀法,你不是无名之辈,可敢报上名来?”此时那名健壮男子也缓过了劲来,走到女人身边站定,对着叶北枳虎视眈眈。 叶北枳并不答话,他也在打量着这二人,之前他出手的原因无他,只因他第一时间看清了这二人的打扮——男子耳穿铜环,女人手佩金腕。 这是北羌人的装扮。 方定武此时已经把单清河扶到了一边坐下,来到叶北枳身边,语气中带着疑惑问道:“叶老弟,你看那男人的耳朵…中原男子可少有给耳朵戴配饰的。” 叶北枳掂了掂手中唐刀,沉声问道:“…北羌人?” 这次换那对男女沉默了,但也不曾妄动,看得出来他俩对叶北枳颇为忌惮。 叶北枳歪了歪头,想了想再次发问:“嗯…岐黄社?” 这下那对男女终于是变了颜色,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山野小村里被人道破了来历。 岐黄社,这个词叶北枳想了一会才想起来, 他是在夜凡传来的条子上看到的。 “呵呵…”对面的女人突然笑出了声来,她眼波流转,冲叶北枳眨了眨眼睛,“少侠,你还知道些什么,不妨一并说来听听?” 女人这样说相当于是承认了叶北枳之前的问话,叶北枳确实是没听说过岐黄社的大名,但岐黄社的存在对北羌人来说不算秘密,闻风听雨阁耳目众多,夜凡自然能查出些常人不知道的东西,所以连带着叶北枳也算了解了一些。 这女人说话如黄莺婉转,甚是好听,但叶北枳却没在意这些,他歪了歪头,再次问道:“明目?安神?通络?续命?唔…回天?” 女人这次沉默了很久,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她看了看身边的男子,然后冲叶北枳抱拳道:“续命…穿心莲。” 男子也抱拳开口:“通络,白芍。” “你们有多少人?”叶北枳紧接着发问,他的目光一直在穿心莲身上,他知道这两人是以这 女人为首的,“来中原的…有多少人?” 女人闭着嘴,静静地与叶北枳对视,显然她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 叶北枳又问:“云中鹞廖正丰是你们杀的?” 女子不答。 叶北枳再问:“雪岭剑仙吴岚是你们杀的?” 女子闭上眼睛,还是不答。 “飞龙寨周尔思。” “…” “飞沙堡王宴章。” “…” “奔鹿镇八杰。” “…” “都不能说么…那我再问最后一个。”叶北枳喃喃道,随机眼神变得凌厉了起来,“我只想知道这一个…悬锋谷施无锋,是谁做的?” 女子睁开了眼,深吸一口气道:“少侠何须多言?今日无非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你明知我们不会答你,又为何连连发问?又或许你自己心里是知道答案的,那么何必多此一举?” “不过嘛…”女子的手指从嘴唇上缓慢划过,媚笑着说道,“我倒是能告诉你盘蛇枪是谁杀的…” 叶北枳皱眉,方定武疑惑道:“盘蛇枪?” 女子上前一步,笑意盈盈:“原来还真的是不认识,中原江湖的热心人可真多呢…湘西江湖中威名赫赫的盘蛇枪单清河,可不就在这里吗?” 叶北枳与方定武齐齐看向坐在一边的单清河,单清河面色还有些发白,见二人看来便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女人的声音阴沉了起来,她眯起眼看向叶北枳,像是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盘蛇枪单清河…当然是死在了我手里,就 在今夜。” 第288章 云散月出 女人说完这句话,就像是发出了一个信号似的,她和那个男人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向了盘蛇枪单清河,竟是丝毫没有去管挡在前面的叶北枳,只打算从旁边绕过,看得出来他们的目标很明确。 他们的速度很快,但叶北枳更快,在女人迈出第一步时叶北枳便动了,动作很简单,只是抬起右手提刀上撩,便封住了穿心莲的去路。 这一刀又准又狠,看架势是直接奔着穿心莲咽喉去的,若是穿心莲再执意前行,难逃一个身首分离的下场。穿心莲眼力甚好,连忙下腰使了个铁板桥,险之又险地避过这一刀,饶是如此,还是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甚至没看清叶北枳是何时抬起右手的,只是一眨眼那泛着寒意的刀刃就已经抵在自己脖子上了。 叶北枳终究只有一人一刀,穿心莲被拦了下来却把那个叫白芍的男人放了过去,白芍看见穿心莲被阻,却根本没有回来相助的意思,笔直地朝着单清河去了。 方定武瞧着真切,早已经是摩拳擦掌,他上前一 步拦在单清河身前,咧嘴笑骂:“娘希匹,这么直不楞登的过来——是没把你方爷爷放在眼里啊?” 白芍转瞬即至。他确实没有把方定武这个“旁观者”放在眼里,他现在眼里只有单清河一个人而已。 “滚开!”白芍沉势下腰,左膝前屈,往前一个踏步,宽厚的肩膀迎着方定武的胸膛便撞了上去—— 铁山靠! 方定武走南闯北多年,只着一下便看出了眼前这人路数,这白芍身形宽大,双臂肌肉虬结,显然是浸淫多年的横练功夫。 “来得好!”方定武提气大喝一声。他深知“铁山靠”这一招式的威力,所以根本没打算硬接,只见他伸手在白芍肩上一搭,暂缓力道的同时脚下也并未停下,只这片刻的功夫他便已经身形微侧,避到了一边。 白芍扑了个空,但方定武这一让开却是把单清河暴露了出来,白芍指虎一握,便打算抛开方定武不管先取了单清河性命。 方定武岂能让他得逞?只见他搭在白芍肩上的右手突然握紧,死死拽住了他的衣服,不再让他上前一步,左手再从腰间一抹,刀便握在了手中,就像是屠 户对准了案板上的连骨肉,足有一尺长的宽刀高高举起,对准了白芍露在外面的脖颈,就等着一刀劈下! “北羌狗!给爷爷受死!”方定武须发皆张,杀意凌然。 方定武是从望北关逃出来的,这一刻他似乎把心中所有隐藏起来对北羌的仇恨和怒气都发泄了出来。 杀气如有实质,白芍焉能感觉不到,这森然的冷意激得他脖子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被叶北枳拦住的穿心莲把一切尽收眼中,惊声提醒道:“小心!” 其实不用穿心莲提醒,白芍在她喊出的前一刻便已经有了动作,只见他一咬牙,拳势突变,本来迎向单清河的一击转而击向方定武腰肋! 这指虎铸得狠辣异常,上面镶着尖锐的钢钉,若是这一拳打中了,也是定无幸理。 “—杂碎你敢!?” 这是单清河的声音。 单清河似乎本来就有伤在身,刚才与金凤勾交手又牵扯出了伤势,直到现在都还是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所以他一直在默默调息着,但白芍的动作却逃不过单清河的眼睛,眼见方定武被挡住视野,这一 拳势必躲不过了,他再顾不得伤势,大声提醒后一枪刺出。 “噹——!” 这一枪几乎是擦着方定武的胸前刺过去,指虎重重地砸在了枪身上,发出一声闷响。 “唰——” 下一刻,宽刀斩下,人头落地。 人头咕噜噜滚到了墙角,鲜血洒了一地。 没有了首级的身躯晃了晃,然后轰然倒地。 方定武揉了揉兀自发疼的胸口,冲单清河咧嘴笑笑——之前指虎打在枪身上,力道不小,连带着使枪身重重拍在了方定武的胸口,好悬没让他吐出血来。 穿心莲自从提醒了白芍那一句后,从始至终就再没动过。因为她知道,只要这个拿唐刀的男人还拦在她面前,她就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呢?”穿心莲面不改色,似乎刚才死在面前的不是自己的同伴,她对叶北枳妩媚一笑,“你还不动手,是打算留活口么?” 叶北枳面无表情,认真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穿心莲不动神色后退了一步,巧笑嫣嫣:“你问 了那么多,我哪儿知道回答哪个?” 叶北枳皱了皱眉:“…最后一个。” “悬锋谷?让我想想,悬锋谷好像是…”女人又后退了一步,边低头思索边拂着心口,突然从怀里掏出一物掷向叶北枳,清喝一声,“接好了——!”暗器一出手,女人毫不迟疑,纵身便走! 这扔出来的东西像是两颗核桃,形似圆球表面却凹凸不平,叶北枳眉头一皱,瞬间连出两刀,将这两颗“核桃”斩成两半。 “嗯?”叶北枳发出了一声疑惑。 下一刻,巨大的火光将叶北枳淹没了! “轰——!” “是火器!”方定武大声呼喝了一句,便被爆炸的余波震倒在地。 第220章 从地上爬起来,方定武睚眦欲裂冲向叶北枳站立的地方:“叶老弟!” 爆炸的中心除了漆黑的地面,并无一物。 “人呢?”烟尘散尽,单清河看着叶北枳消失的地方疑惑地问道。 金凤勾呲着牙走了过来:“兴许是炸得尸骨无存了?” 方定武对他怒目而视:“少放屁!这点动静还能把人炸没了?” 村外树林中,穿心莲一连奔袭数里都未敢停下来,知道这会儿觉得距离已经够远了,体力也快用尽了,才略微放心,停下脚步喘几口气。 “轻功不错。”黑暗中一个声音响起。 穿心莲瞳孔猛地缩紧。 叶北枳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身上的衣服还有着烧焦的痕迹。 “你——?!”穿心莲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叶北枳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衣服是南苇买的,五两银子…”然后他看向穿心莲,对她点头说道:“…你得赔。” “我赔我赔!”穿心莲吓坏了,她从未想过有人能从那样的爆炸中活下来,“你的问题我也回答你!” 叶北枳歪着头想了想:“不…不用你回答了。” 穿心莲看着叶北枳提着刀走过来,情不自禁往后倒退,直到后背碰到了树上。 “为,为什么?”穿心莲看了看叶北枳手中的唐刀,“我可以回答你,我知道…” “你没诚意。”叶北枳打断了穿心莲的话。 乌云被风吹散,月亮重新露出了头来。 月色下的树林中,一棵大树伴随着刀光倒塌,惊起无数飞鸟。 第289章 江湖事庙堂事 天京城,早朝。 已上任快小半年的新帝陈勋坐在龙椅上,半年来的沉淀已经让这位新任天子有了一些威严气势,习惯了早朝这种事后,他才发现原来早起也并非什么难事。 岳窦岳公公最喜欢在早朝的时候站在龙椅边上偷眼打量这位自己看着长大的天子,越发觉得陈勋逐渐有了陈开名年轻时候的气度,岳窦年幼时便进了宫,无子无女,说句要杀头的话,在他眼里陈勋就仿佛是自己的孩子一般。 行礼完毕,陈勋环视大殿,沉声说道:“众爱卿有事便奏。”此时的陈勋嘴边已经有了青青绒毛,虽说故意做出一副威严模样,但声音中还是难逃一丝稚气。 苏亦深呼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臣苏亦 ,有事要奏。” 陈勋眼睛一亮,摊手忙道:“太傅有事便奏。” 苏亦颔首沉思了一下,开口道:“前些天,臣曾上过奏折,说是有大批北羌江湖人流入中原。” 陈勋点头道:“朕晓得,那折子是朕亲自审阅过,已着锦衣卫和东厂去调查了。” “有眉目了。”苏亦面色严肃,“据探子回报回来的消息,这群北羌江湖人极有可能是北羌皇帝私军,岐黄社的人。这些人流传于我中原江湖中搞风搞雨,目的虽然还不明了,但…臣猜测,北羌必不会做无用之事,怕与边关战事不无关系。” “嗯…”陈勋点头思索着,半晌后抬头道,“太傅所虑无错,这般,朕下旨命各地方官府严查,只要有北羌江湖人的消息,可派官兵围捕…” “陛下不可!”一个声音从苏亦身后传来,听见这声音,苏亦心里顿时就咯噔一下,因为他知道,这个声音的主人是于世邦,骁卫大元帅,每日早朝便是这人与自己平肩而站,此人与应谷通速来私交甚好,自从应谷通失势后,俨然已经是武官中领头羊的身份。 苏亦眼皮跳了跳,没有说话。武官确实没有文官那么多弯弯绕绕,但并不代表武官中就全是蠢人,而且说实话,能在这个朝堂上站着的,也都不是蠢人,蠢人不是被排挤走了,就是已经死了。 苏亦这个时候选择闭嘴的原因无他,上次他决定落子入局对戚宗弼下手时,第一个手棋便是使了计领朝堂上戚党和武将起了争端,自己隔岸观虎斗最终渔翁得利,当时或许看出来的人不多,但事情过去这么久,在蠢笨的人也逐渐回过味来了,而这骁卫大元帅于世邦更是第一个就反应过来的人,所以他对自己有怨气已经很久了,今 日终于算是被他找到了机会,果不其然便跳了出来。 于世邦面相正气凛然,声如洪吕大钟:“陛下不可!” “为何不可?”陈勋皱眉。 于世邦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如今边关事紧,正是要安抚民心之时,此刻若是贸然派兵戒严,怕是更会搞得民心惶惶,此举实乃不善。”说罢,于世邦又斜瞥向苏亦,苏亦还以微笑。 “哼!”于世邦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况且,一些江湖人,搞风搞雨也只限于江湖之中,所谓江湖事江湖了,饶是他掀起再大风浪,江湖毕竟是江湖,扰不到庙堂上来。臣以为,有这闲心,苏太傅还是把心思多放在如何辅佐陛下上为好。” 这话就有点诛心了,说难听点意思就是,你苏亦成天不务正业,身为太傅没把皇帝辅佐好,却去管江湖事。 苏亦眯眼笑着,对于世邦道:“元帅说的是,苏某受教了。” 龙椅上的陈勋和苏亦交换了一个眼神,淡淡说道:“既是如此,那便让锦衣卫和东厂继续盯着,有情况及时禀报便是了,至于派兵围捕…此举再议罢。” 退朝了,苏亦一个人走在皇宫的红墙青瓦间,在头脑里整理着最近的消息。 之前在早朝上他算是主动退了一步,并不是他打算对武将群体服软了,而是因为他现在的第一目标是戚宗弼,再加上现在的他还算是羽翼未丰,实在没有必要同时得罪戚党和武将两个圈子,不然会有一段很长时间的举步维艰,应谷通被拉下马实在只能算是之前那一步的“附赠品”,说实话,在了解透彻应谷通这个人后,苏亦便没有把他当做一个敌人来看待,虽然身居帅位,但以为官来讲,他却又极为不符,因为应谷通是个典型的武将,但缺点也很明显,他对“名”的渴 求太明显了。苏亦有一段时间一直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这么一个缺点明显的人会当上三军元帅,但辅助帝王一段时间后,站在皇帝家角度思考的时候多了,便有些明白了——先帝陈开名扶持不懂为官的应谷通上位,这其实也是一种制衡。 对于今天于世邦踩了自己一脚这件事苏亦并没有太多的不高兴,其实早朝时把“北羌江湖人流入中原”这件事提出来,他自己也并没有太重视,只是因为夜凡跟他提了好几次这件事,而且看起来比较严肃正式,于是苏亦才会上心了一些,夜凡手中拿近乎变态的情报系统让苏亦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几乎锦衣卫和东厂知道的夜凡全知道,而锦衣卫东厂不知道的,夜凡也知道。最近夜凡几次秘密找上自己,几乎都是说的“岐黄社”、“中原有名气的江湖人被刺杀”、“北羌可能有阴谋”这几件事,但具体北羌想做什么,两人却是什么都不知道。 苏亦觉得自己已经够重视这件事了,但他要 处理的政务也有很多,所以就算把这件事放在心里,却也不能时时刻刻都想着。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连苏亦自己都不知道,他觉得的“重视”,也只是他自己以为的,他出身贫寒,后来是读书人,再后来考取功名,最后为官,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进入过江湖,所以他对江湖实在是知之甚少,在心底始终是把江湖和庙堂划分了一条线,有些像于世邦说的那就话,苏亦其实潜意识里也是认同的——江湖毕竟是江湖,扰不到庙堂上来。 第290章 诗会偶遇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苏亦想了很多,思绪不知不觉飘出去很远,他想到了了戚宗弼,想到了于世邦,岳窦,陈勋,还有闰羌大战,和岐黄社渗入中原,然后他又想到了闻风听雨阁那恐怖的情报能力,然后想到了夜凡,最后他甚至想到了已经与他毫无关联的叶北枳和池南苇,想起那个差点被叶北枳掐死的黄昏,苏亦一个激灵醒过了神来。 苏亦摸了摸后颈,摸到了一手的汗,他隔着门问车夫:“到哪儿了?” “回老爷,到清平街了。”车夫在外面恭敬答道。 苏亦单手撩开车窗的帘子往外边看去,街道上已经有了熙攘的人群,这一幕几乎每次早朝回来都能见到,追赶的孩童,早点摊上蒸腾的热气,商贩的吆喝叫卖,好一副百姓安平乐业的景象。 苏亦不轻不重叹了口气,无端地觉得眼前景象有些不真实起来,此时此刻的边关,正有人家破人亡,正有人流离失所,正有人战死沙场,但这一切似乎都和京城毫无关系。 也许战争离他们太远了——那如果北羌打到京城来了呢?苏亦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忙甩甩头把念头抛开了。 下午有一场诗会,是礼部侍郎李清堂李大人家的公子,在几日前便早早地把牒子递到了苏亦府上,苏亦也未拒绝,收了牒子后也应允一定会到。 聚会的酒楼在锦霞街上,酒楼叫做蕙兰坊,在这里吃一顿饭可不便宜——平头百姓一般也是进不来的。所以平常进出的常客多是文人骚客亦或者达官贵人,蕙兰坊里的位置也是价格不一的,其中最为抢手,同时也是最不便宜的,便是楼顶临街的那个露台,唤作——状元台。 第221章 在知道是在状元台举行诗会的时候,苏亦琢磨了一下味道便明了了,这里面应该是有两个意思,第一无非是李家公子知道自己是状元郎,所以有意恭维自己;至于第二,便是因为春闱快到了,若是没猜错,这批参加诗会的人里便有人会参加春闱,地点定在这里也能搏个好彩头。 苏亦如期赴约了。 马车停在蕙兰坊门前,刚撩开车帘便有人迎了上来。 “哈哈,苏大人!”一名衣着富贵的男人拱手走了过来,“贵客贵客,成甫恭候多时了。” 这人苏亦认识,李侍郎家的公子,李玉齐,字成甫。 虽说大家都尊称一声公子,但其实李玉齐已经是三十有二,小妾都納了两房了。想想其实也不奇怪,毕竟李侍郎也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 苏亦笑呵呵地回礼:“大人不敢当,成甫兄叫我立之便是。” 李玉齐受宠若惊,忙道:“苏大人洒脱,那成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我们平辈论交,立之叫我表字即可,那个‘兄’还是算了吧。” “使得使得。”苏亦笑意盎然。 “立之快请进,”李玉齐伸手做了个请,“今日很多士子都是冲着你来的,以立之你的才学足以当他们先生了,大家都在等你。” 状元台上,苏亦几番推辞后终究是拗不过大家的热情,只得坐在了主位上。 席间宾主尽欢,不时有书生打扮的文人拿着自己的满意的作品过来让苏亦斧正指点,苏亦也都一一说了些自己的看法,文人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便或开心或自得,或若有所思的去了。更有甚者,来找苏亦打听的东西就有些过界了——他们想从苏亦这里套出春闱的题目来。对于这种人,苏亦采取的态度直接便是不予理会,有些人聪明一些便不再问了,而另一些不够聪明还想死缠烂打,也被坐在苏亦旁边的李玉齐打发走了。 这样的诗会苏亦已经参加过很多次了,每每看到这些来套近乎的文人书生,苏亦却从来不会想到以前的自己,只会在心中想到:原来读书人也有这样的。 之所以会这样,原因无他,苏亦未考上状元前不会参加诗会,荷包里的银子也代表了他参加不了这样的诗会,后来当了翰林郎,则变成了没时间也没心思参加诗会,直到一飞冲天升任太子太傅,这样的应酬便逐渐多了起来,才认识到原来读书人也是多种多样的。 最开始参加诗会词宴还算新奇,但恭维听多了也就有些腻歪了。当这些书生开始趁着酒兴吟诗作对时,苏亦已经有也意兴阑珊地趴在栏杆边,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街道上过往人 群。 街道对面临时搭起来了个台子,台子下面摆着一些条凳,台上有画了妆的唱戏人正在咿咿呀呀。 苏亦侧着耳朵听了半天,无奈街上太吵,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来唱的是哪一出戏。 苏亦摇头笑了笑,有些自嘲地想到自己未免太执着了些,就在打算放弃时,他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夜凡。 苏亦看到夜凡从街道的另一头往这边走了过来,拿着那个万年不曾展开的白玉扇子。只不过今天的夜凡有些不同,怎么说?在苏亦记忆中,夜凡似乎永远都披散着头发,脚上跻着木屐,一身白袍却从不系上腰带,任由它宽松地穿在身上,一副肆意洒脱的狂人形象。 但今天很奇怪。视野中,夜凡已经走近了,披散的头发束在了脑后,束发用的是白玉簪,腰带也系上了,用的是白玉金丝带,穿上了一尘不染的皂靴,这哪里还是那个狂人夜凡?分明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苏亦意识到今天的夜凡很不正常,所以他缩了缩头,决定先不打招呼。 夜凡在酒楼下停住了脚步,苏亦本来以为他要上来,结果下一刻夜凡就已经往街对面去了。 苏亦看着夜凡找了个条凳坐了下来,津津有味地看着台上人唱戏,听到精彩处还下意识地拿白玉扇子在手心打着拍子。 戏台子下面坐的人并不多,所以这戏到底精不精彩苏亦也不确定,但看到夜凡这幅认真的模样,苏亦心里就跟猫儿在挠一样—— 他决定去听一听。 第291章 京城琵琶行 诗会一直开到了月上中天,到了晚饭时分,李玉齐不知从哪个青楼找来了一帮花枝招展的女子,诗会上一时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苏亦却没心情去凑这个热闹,街对面的戏台子在下午就已经结束了表演,快晚饭的时候台子也拆完了,夜凡在表演结束后就一个人离开了,没有多做停留,也没见他和谁说过一句话,但从表情来看似乎很是满足。苏亦想过大声招呼,但仔细想想就作罢了,一个是因为他有心打探一下夜凡的目的,而另一个原因则是夜凡的身份,只怕贸然把二人的关系暴露出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心里有事的苏亦整个诗会都心不在焉,席间几个女子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靠都没有注意,搞得李玉齐有些忐忑,生怕是自己哪里怠慢了苏亦。 第二天,苏亦又去了锦霞街,他今天穿得比较随意,布鞋麻衣,就连头簪都没束,只是随便挽了个发髻,与寻常百姓并没有什么两样。 果然,那个戏台子又搭起来了。 在戏台斜对面的茶肆里,苏亦要了壶茶,找了个桌子坐了下来。 待小二端了茶上来,苏亦从怀里摸出一小锭银子 ,放在桌上:“对面那戏台是多久搭起来的?以前怎么没见过?” 小二心领神会,迅速往左右扫了一眼,手在桌子上一抹,那锭银子便进了口袋里,只见小二眉开眼笑:“回这位老爷,这戏班是半月前才来京城的,听说是南边蜀地来的人。” “蜀地?”苏亦挑了挑眉毛,“唱的是属戏?” 小二晃了晃脑袋:“这倒不是,小人前些日子得了空闲也去听了一场,好不好听不出来,但还挺像那么回事,后来打听了一下,那戏班子唱的好像是什么南戏。” “南戏?”苏亦眼中升起一丝迷惑,他对这方面实在涉猎不多。 “嗯。”小二点了点头,“上次小人去听的那场,据说是叫《琵琶行》。” 正想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街角闪了出来。 是夜凡。 还是昨日那番打扮,面白无须,一双眸子似水般沉静。 他又来听戏?苏亦在心中暗暗疑惑,目光随着夜凡移动,果不其然,夜凡在戏台前的条凳上坐了下来,施施然翘起二郎腿,扇子在手心打着拍子。 夜凡在条凳上听了一下午,苏亦也就捧着茶壶喝了一下午的茶。 戏唱完了,夜凡没有丝毫留念,起身离开了。 苏亦继续在茶肆坐了会,然后起身付了账,往戏台那边走去。 戏班的人正在拆戏台,苏亦走近了才发现这些负责拆卸的劳工脸上都画着浓妆,原来竟是之前唱戏的人。 见苏亦站在一旁,一名正在收拾条凳的男子走了过来,冲苏亦说道:“今天散场了,要看的话明天再来罢。” 苏亦点了点头,转瞬又问道:“你们是每日下午开唱?具体什么时辰?” 男子憨厚地笑笑:“上午便在了,上午唱两出,吃了晌午下午在唱。” “你们是何地人氏?”苏亦想了想问道。 男子搓了搓手:“我们都是蜀地过来的,蜀地有人造反,战乱之地不谋生,便来京城混口饭吃。” 苏亦愣了一下,恍然想起了,前些日子是听说了蜀地有一小撮流民揭竿造反,但都是一群乌合之众,本地已派克官兵镇压。 苏亦回过神来,思忖了一下:“你们是一个戏班子?” 男子又笑了:“我们这就是一大家子,往上数三代都唱南戏的,这戏班子吹拉弹唱的都是家中老小。” 苏亦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 第三天下午,苏亦又来到这个茶肆。 今日他重新穿上了自己平常穿的衣袍,他昨夜想了一晚上算是想明白了,以夜凡的能耐,自己还是别想着偷偷摸摸地跟踪监视了,说不定早在第一天他就已经发现自己了,索性不如大大方方光明正大的“监视”。 掐着时间来到茶肆,一壶茶还未喝完,夜凡果然又出现了。还是那个街角还是那副打扮,施施然在条凳上坐下。 苏亦又看了一会,实在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便付了茶钱,走过对街,来到夜凡身边坐下了。 夜凡微微眯着眼,嘴里跟着戏曲哼着调子,神情愉悦。 苏亦见夜凡不说话,便也没有出声,坐在旁边跟着听戏。 唱戏人在台上咿咿呀呀,但还不至于听不懂唱的是什么。听了半天,苏亦大概听明白了,这出戏唱的是一对夫妻伉俪情深的故事,丈夫是一名书生,新婚不久后考取了功名入朝为官,但因为父母年事已高,欲辞官回乡服侍,却被官员阻挠。后考取状元后更是被“逼迫”着取了丞相之女,从此更是归乡无望,每日在家中郁郁寡欢。书生离家,徒留下家中妻子与父母,加上家乡恰逢天灾,父母不久便辞世了,妻子藏 第222章 了公公婆婆,带上琵琶,一路卖艺一路前往京城寻找丈夫… 不知不觉苏亦听得入神了,待一场戏终了都还未回过神来。 “怎么样?”一个声音在苏亦耳边响起,把苏亦唤醒了过来。 苏亦一回头,才看到夜凡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什,什么怎么样?”苏亦有些结巴。 夜凡把目光移回了戏台,微笑道:“《琵琶行》,这场戏怎么样。” “唔…”苏亦回味了一下,“还不错,故事引人入胜,而且是大圆满结局不是么?书生与妻子夫妻团聚。” “你最喜欢戏里的哪个人?”夜凡抿嘴笑着。 “嗯?” “或者说…”夜凡想了想又问,“你最讨厌哪个人?” “最讨厌的人?”苏亦侧头回想了一下,“嗯…那丞相虽是整件事最大的主谋,但最后能回心转意,倒也不算坏,要说我最不喜欢的,应是那骗了书生家书的拐儿…” “呵,真巧。”夜凡咧嘴笑了。 “怎么?”苏亦一挑眉,“你也最讨厌他?” 夜凡站起身来,微笑着看着苏亦:“错了,我最 喜欢的是他。” 第292章 梅家有女 “拐儿?”听到这个名字苏亦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又问道,“为什么是他?” 夜凡抿嘴笑而不答,一脸的高深莫测。 苏亦想了想,又问:“那你不喜欢谁?” 夜凡转头看向一旁,戏班的人已经开始收拾了,看来今天的演出结束了。夜凡说道:“整场戏里就没有我喜欢的,也包括拐儿。” 苏亦被他说得有些晕:“书生夫妻二人伉俪情深,为何不喜欢?” 夜凡摇了摇头:“书生对原配固然有情,却只知在府上唉声叹气,并没有为原配妻子和父母做出太大的努力。” “那原配赵五娘呢?”苏亦疑惑道,“她苦等夫君,更是尽极了孝道,她也有不如你眼的地方?” 夜凡又摇头:“一介村妇罢了,只知等待却不知求索。” 苏亦被气笑了:“我没想到你的眼光这么刁钻。” 夜凡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他看着前方收拾条凳的戏班成员笑了。 苏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便愣了。 就在二人不远处,一名罗裙娟衣的花旦正在搬着凳子,脸上的妆都还未卸掉,勾着细眉,描了凤眼,仅仅是站在那 里都能感觉出身上恬静的气质,宛如一朵出水的白莲花。 “她是…?”苏亦喃喃问道。 夜凡笑了,双眼弯成了月牙:“我的眼光不错吧?” 苏亦终于明白了。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苏亦看到夜凡已经走到了那朵“白莲花”身旁,他听到夜凡说道:“梅姑娘,明天还唱吗?” 梅姑娘抬起头看了眼夜凡,有些拘谨地挽了挽脸颊的乱发,又做了个万福,说道:“回公子的话,今天已经结束了,明天一早还要唱的。” 夜凡把扇子在手中打了个旋:“梅姑娘的琵琶弹得好听,勾得我都舍不得走了。” 这话已经有些露骨了,梅姑娘脸颊飞起一抹红霞,匆匆忙做了个万福就想逃开。 夜凡在这里守了多日,今天才第一次搭上话,哪里肯就此放她离开?只见他手一伸便抓住了梅姑娘的袖摆:“梅姑娘莫走!” 梅姑娘慌了,用劲拽了几下都挣脱不得,又怕此景被人看了去,遂压低了声音道:“你放开!” 夜凡说话如连珠炮一般:“梅姑娘,关于《琵琶行》这场戏我还有很多地方看不真切,姑娘何妨与我讲解一番?” “不讲!”梅姑娘一张脸都快红透了,声音也不知不觉大了起来,“登徒子,你放开我!” 动静终究是闹大了,戏班的人陆陆续续都发现了这边的 情况,赶紧围了过来。 一名领头模样的男子走上前来,他先是看了看夜凡,然后又看了看夜凡紧抓着不放的手,一脸严肃地对梅姑娘喝问:“小七,怎么回事?” 梅姑娘被问得满脸通红,她恨恨地瞪了一眼夜凡:“爹,这登徒子…他不让我走!” 听到梅姑娘喊出“爹”这个字的时候,夜凡的脸色就有些哂然了,但手却没有放开。 男人转过脸来看着夜凡的时候脸上已经堆起了笑,他赔笑道:“这位公子,你看…我们就是一帮子唱戏的,还请公子高抬贵手…” 苏亦在旁边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早在戏班的人围过来的时候他就后退了几步和夜凡拉开了距离——开玩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可没打算和夜凡同进同退。不过他倒是也看出了男人话里有“不客气”的意思,说什么“就是一帮唱戏的”,这些围过来的人里不少人手中都扛着真刀真枪——这年头唱戏多少都会点武艺。 夜凡当然也明白男人话里的意思,意思是你如果不高抬贵手,我们就要自己动手了。 夜凡有些尴尬地松开了梅姑娘——他没打算和这一大家人闹僵。 梅姑娘刚一摆脱夜凡便躲到了男人身后,一脸羞怒地看着夜凡。 男人憨厚笑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要听戏还请明 天赶早罢。” 夜凡尴尬地搓了搓手:“那个…梅姑娘误会了,我就是想跟姑娘探讨一下…” “省得省得,”男人也赔着笑,“公子一看就知道是雅人,对我们这点东西肯定也是研究颇深的。” 夜凡不知道该怎么接了,这男人明显是打着不想得罪自己的意思,所以什么都顺着自己说。 双方尴尬地沉默了半天,还是男人先开口了:“那…您看,我们这儿还得忙活,公子您慢走?” 夜凡摸了摸鼻子,哂笑着点了点头。 男人带着一大帮人回去了,夜凡分明看见梅姑娘又偷偷回头瞪了自己一眼。 这一眼在夜凡眼里却端的是风情万种,他忍不住高声喊道:“梅姑娘——我对音律也有研究,明日再来找你探讨啊!” 梅姑娘脸色顿时煞白,加快步子离开了。 苏亦看着夜凡有些失魂落魄地往街口走去,他跟了上去。 夜凡看了他一眼,半晌后摇了摇头:“妈的,出师不利…” 看着夜凡这般模样,苏亦没来由地觉得心情舒畅,他晃着头说道:“是你太急功近利了。” “此话怎讲?”夜凡转头看着苏亦。 苏亦斟酌了一下,开口说道:“那女子一眼便知是大家 闺秀,你当是青楼女子不成?调笑几句便能对你青眼有加?你得徐徐图之才是。” 夜凡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即又斜眼瞥着苏亦:“搞得你很懂一样?你娘不催你娶媳妇儿了?” 苏亦被噎得哑口无言。 夜凡又接着说:“我记得就前几天,听说孙大人有意把自己女儿许配给你?” 苏亦脸色黑得跟锅底一样。 “你娘同意了没?”夜凡玩味地笑着,“不是我说你,那孙家女儿虽说胖了点矮了点,但一看就是旺夫的模样,啧啧,那大屁股,你娘看了肯定也得赞一句——好生养!” “给我闭嘴!”苏亦像是只炸了毛的猫,揪着夜凡骂道,“要娶你去!少管我家事!” 夜凡笑得快喘不过气来:“就开个玩笑,别急眼啊。” “哼!”苏亦冷哼一声,“让你闻风听雨阁的崽子们离我家远点,别成天就干些听墙角的事!” 第293章 战线溃败 夜凡还是每天掐着时间去听戏,只为见梅七姑一眼,但是苏亦却已经没有功夫陪他了。 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战报送进了京城,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苏府书房内,苏亦和岳窦隔着桌子相对而坐,桌上摆着那封战报。 苏亦揉了揉发疼的脑门,道:“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了,五虎山隘口失守,北羌大军涌入,本来被戚宗弼打造的固若金汤的冀北宁邺战线…这下只怕要全线溃败了。” 岳窦对战争谋略不精,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斤两,遂问道:“若是立之,接下来会怎么做?” 已经一夜未眠的苏亦精神有些差,他眨了眨发酸的眼睛:“这个时候不会有什么好办法,唯 有先行后撤,收缩战线,重新巩固防线,不过…” “不过什么?” 苏亦叹了口气:“失地已是无可避免了,只是不知宁邺冀北两地这次会被吃点多少,戚宗弼若是动作快的话,只要能保住大半,在宁邺冀北就还能有所作为…” 岳公公眼珠子转了转:“那…若是保不住大半会怎么样?” 苏亦抬眼瞅了眼岳窦,摇头道:“若是宁邺冀北被吃去太多,戚宗弼的防线便展不开,自然也就守不住…真到了那时,冀北宁邺两地就已经是北羌囊中之物了。” 岳窦张了张嘴,喃喃道:“若是失了冀北宁邺,那可真的就是把我大闰腹地暴露在北羌弯刀之下了…” 第223章 苏亦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自言自语道:“…就看戚宗弼如何应对了。” 岳窦也沉默了,直到这时两人才再次发觉了戚宗弼此人的棘手,本来调任齐晏竹到凉州府就是为了夺去戚宗弼军权,消磨他些时日便能名正言顺地召他回京城,待他回了京城,想怎么拿捏自有到时的说法。结果戚宗弼却又走出了一步好棋——离开凉州府,千里奔袭去往西边宁邺战线,此时此刻的宁邺冀北战线,事无大小,关乎战局的任何命令谋划都要经他戚宗弼的手,整个战局规划都在戚宗弼脑中,可以说此时的宁邺冀北已离不得他戚宗弼,更别说将他召回京城了。 所以苏亦和岳窦都没有提这茬。 苏亦摇了摇头:“若是战局明朗,甚至能有点优势,以京城事多为由将戚宗弼召回,倒还名正言顺,可偏偏这时…整个战线溃败,将士们正是士气低落的时候,更不能临时换帅。” 岳窦眼中忽明忽暗,他想了半天,突然压低声音对苏亦问道:“你说…戚宗弼这老狗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故意什么?”苏亦一愣。 岳窦眯起眼睛:“故意战败!为了能留在冀北,他知道自己回了京城就是把刀架在脖子上了,所以他肯定不愿回来,所以才出了此策。” 苏亦安静沉思着,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子:“战报上倒并未细致写出溃败当日的具体细节,戚宗弼如何用兵我们也都不清楚,不过战报向来也只会记下战情结果…而且我觉得戚宗弼应该干不出这种事来。” 岳窦挑了挑眉,看着苏亦。 “这不是他的风格。”苏亦这样说道。 ————————分割线———————— 冀北,广定州。戚宗弼正在安排军队安营扎寨。 戚宗弼脸色很不好看,不间断的奔波让他消瘦了很多,头发因为来不及打理已经有些乱了,还多了许多银丝夹杂在黑发中,嘴边起了一圈的燎泡,生疼生疼的让他心情更加烦躁。 唯独没变的只有他眼中的锐气,甚至显得更加凌厉了。 冀北宁邺防线失守并不能说是他的过错,更不是他故意为之,究其根本只能说是防不胜防。原因是那天夜里,负责防守五虎山一线的军营出了叛徒,当夜值守的军士被买通,在夜里点火烧了营帐,趁着军营大乱的时候,一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北羌骑军悍不畏死地冲破了防线,以此才有了全线溃败的开端。 到了这个时候,戚宗弼反而不担心京城回把自己召回了,他知道这个时候冀北离不开自己,那么苏亦肯定也明白这个道理。 戚宗弼也清楚,陈家父子是想让自己死,陈开名是因为清楚自己这个宰相在朝中权势过大,所以必须要自己用死来彰显帝王的权威,而陈勋…他想让自己死,则是因为陈开名的死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怎么着都逃不开一个死字。 戚宗弼环视周围,放眼望去全是身披坚执锐的大闰将士。 他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但还不是时候。 戚宗弼深吸一口气,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在凉州府时本来就可以被召回京城受死,只不过覃夫人用自己的命给自己换来了时间。戚宗弼当然清楚覃夫人为什么这么做!因为自己无数次在妻子耳边说“国家,国家”,国在前,家在后。 覃夫人知道自己的一腔抱负,也从来都是毫无怨言地在背后支持着自己,她知道自己还有抱负,还有事情没来得及做完,所以选择了用生命为自己换来了时间。 可是…时间似乎还是不够了。 苦楚涌上心头,竟然压得戚宗弼有些呼吸困难。他晃了晃头,强迫着自己不再去想这些。 扶着木桩喘了几口气,有身边的亲信走了过来,关心问道:“大人,怎么了?” 戚宗弼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亲信继续说道:“大人这些日子操劳太多,还是回营帐好好休息一下罢。” “无妨,咳咳…”戚宗弼摇了摇头,转瞬又咳嗽了起来。 亲信跟在戚宗弼身边多年,知道他在硬撑,随即扶住了戚宗弼想带他往营帐走去。 戚宗弼拦住了他,从怀里摸出一封密信递了过去,说道:“这封信,你收好,我要你连夜赶往凉州府,把信交给策远司马齐晏竹…不得有误。” 亲信看了看手中的信,又看了看戚宗弼。 戚宗弼没打算瞒他,说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三天前那一仗,大概猜到了一些事…那日北羌军与往常很不一样,士气异常高亢,还有那犹如神来之笔的骑军…如果没猜错,应该是那个人跟着我来这边了。” “谁?” “…耶律止戈。” 第294章 大殿争执 北羌,元阳城。 寇顾恩带着一脸的阴沉进了皇宫。 寝殿外,寇顾恩用渗人的目光从守卫脸上扫过:“我要见大王。” 守卫微微低头,神色恭敬:“大王知道先生要来,已经等候多时了。” 寇顾恩眼角跳了跳,冷哼一声跨步进了寝殿。 绕过几重帷帐,北羌王耶律解甲就端坐在床榻上,手中捧着一本书正看得津津有味。 听见脚步声传来,耶律解甲放下书抬起头来,见到来人是寇顾恩,耶律解甲微微一笑:“求仁,你来了。” 寇顾恩上前一步,开门见山地问道:“大王,你可知大帅丢下凉州府去了宁邺?” 耶律解甲微笑着点头:“知道。” 寇顾额张了张嘴,又问:“那大王可知大帅此举与我们商讨的计谋南辕北辙?” 耶律解甲架起二郎腿,手指轻敲床榻,点头说道:“知道。” 寇顾恩咬了咬牙,梗着脖子问道:“那大王可知大帅这是违抗军令延误战机?!” 耶律解甲挑了挑眉:“此话…怎讲?” “——此话怎讲?”寇顾恩瞪大了眼睛,“打下凉州府是我们计划中最为重要的一环,大帅最为善战,此役非他不能为也,他这个时候放着凉州府不打反而跑去宁邺,大王怎可说…怎么可说此话怎讲?” 耶律解甲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慢慢说道:“凉州府…我们已投入重兵,但久攻不下却是事实,大帅转而强攻西边战线又有何错?更毋论他还有了捷报传来不是么?” “怎么能这样算?”寇顾恩眉头紧皱,“正 因为凉州府难攻所以才需大帅坐镇,他这一走,打下凉州府更是遥遥无期,西北战线虽有捷报却并非决胜之手…我之前与大王说过此事,我们之所以能在闰地支撑如此之久盖因手中捏着一个雁迟关,若无雁迟关作为补给,我们断无撑过今年冬天的可能,光是补给一事便能将我大羌国力消耗一空了。” 耶律解甲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求仁善谋,我是知道的,但以求仁之智,想必也该清楚,战场上瞬息万变,再好的计谋也难免要行应变之举,大帅…我这位胞弟,领军作战数十年,一场仗该怎么打,他肯定是比你我这种成天待在大殿里的人要清楚多了,放心,他心里有数的。” “大王——”寇顾恩急忙开口,却又被耶律解甲打断了。 耶律解甲拍了拍寇顾恩的肩膀说道:“求仁无需多言了,我胞弟从不负我,我也是信任他的,更何况,有句话不是这样说的么…将在外,军 令有所不授。” 话说到这份上,基本就是把寇顾恩的话给堵死了。 寇顾恩深吸一口气,直视着耶律解甲的眼睛说道:“大王…闰朝不是扶桑和瓦刺这种弹丸之国,若是不能一次性将它打压,大羌会吃大亏的。” 耶律解甲咧嘴大笑:“哈哈——那若是真到了那一天,还要求仁多替大羌出谋划策才好啊…” 耶律解甲笑得很是肆意,看得出来根本没有把寇顾恩的话放在心里,他挥了挥手说道:“行了,劳求仁费心了,退下罢。” 寇顾恩下意识捏紧了拳头,随机又放松了下来,他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去。 刚走出两步,寇顾恩突然又停了下来。耶律解甲看着寇顾恩的背影挑了挑眉:“怎么?求仁还有事?” 寇顾恩沉默了半晌后,低沉的声音传来:“大王…你是否对大帅太过放心了?” 阴影中,耶律解甲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了下去,他眯起眼来,状似随意地问道:“求仁这是…想管本王的家事么?” 声音带着彻骨的冷意,激得寇顾恩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这时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对一国之君说这种话,也许是太长久的安逸让自己放松了。 寇顾恩喘了喘气,说道:“是求仁莽撞了,求仁…求仁告退。”说罢,匆匆离去了。 大殿里,耶律解甲看着寇顾恩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才重新回到床榻上捧起书来继续看了,看了一会发现自己无端地有些心浮气躁,索性把书丢在了一边不看了,坐在床榻上沉默了半天,耶律解甲突然出声:“当归。” 第224章 大殿一角的阴影中一个人影走了出来,垂头直立:“在。” 耶律解甲杵着下巴沉思着:“岐黄社那边怎么样了,进展如何?” 被唤作“当归”的人立刻说道:“岐黄社一百二十人已悉数进了闰朝地界,以三人或二人一组,其中三人组二十,双人组三十,共五十队,时至三天前传回的密报,已斩获首级七十有六,其中包括了小宗师二十一人,大宗师八人。” 耶律解甲点了点头,转着扳指不置可否,半晌后又问:“你觉得…此举会有用么?” 当归这次沉默了一会才回答道:“就目前来看…闰朝江湖已有人人自危之象,据说已经到了夜路都不愿走的地步…当归认为,兴许是有用的。” “闰朝朝廷可有反应?”耶律解甲又问,“江湖中既然动静不小,朝堂上没道理没收到风声。” “并无反应。”当归摇了摇头,“岐黄社的人嘴巴很牢,应该还无人能确定是我们出手了, 就算有聪明人猜到了也应该只是怀疑。” 耶律解甲抿了抿嘴:“闰朝朝廷真的没有反应?这倒还真如寇顾恩所说…这么说来从闰朝江湖下手应是一步好棋,江湖是朝廷的盲点,再闹出更大动静前朝廷应该不会下手,更不用说现在边关战事还牵扯着闰朝的脚步。” 当归点头:“大王说的是。” 耶律解甲吐出一口气,吩咐道:“那便如此,传我令,命岐黄社诸人继续活动,现在杀的人中就算有极具名望之人,却缺少一个能真正动摇闰朝江湖的有分量的人…懂了么?” 当归拱手道:“明白。” 第295章 作壁上观 东海,鬼见愁总坛。 杀心殿内殿,司空雁歪靠在软塌上,阿三与他隔了个桌子,盘膝坐在对面。 司空雁的气色较往日在阁楼里好了许多,他似乎压算了腿,于是换了个姿势,漫不经心道:“戚宗弼作何反应?” 阿三垂头看着脚尖,摇了摇头:“并无反应。” 司空雁也摇着头:“我是说…他听闻妻子噩耗后,有什么反应。” 阿三微微皱眉,沉思了一会道:“当时…他当时本就已操劳多日,正是身心俱疲的时候,听到我口述噩耗后便失了魂,当场昏厥。” 司空雁嘴角抿起一丝笑意,这笑意在他脸上逐渐扩散开来,到最后已变成了仰天大笑:“哈 哈哈——我这傻师兄哟…” 阿三静静地看着司空雁肆意张狂地笑着,一言不发。 司空雁笑得累了才停了下来,他擦掉眼角笑出来的一丝泪花,喘着气,带着笑意问道:“哈,你觉得,你觉得他当时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阿三毫不迟疑答道:“伤心欲绝。” 司空雁又问:“你觉得他恨吗?” 阿三在司空雁脸上一扫而过,发现司空雁正好奇地盯着他,阿三反问:“恨谁?” 司空雁抓了一把颌下的胡须:“当然是朝廷。” 阿三的目光停留在司空雁脸上半晌,似乎想看出司空雁此时此刻到底在想着什么,却怎么也看不出来,于是他点了点头:“应该…是恨的。” 司空雁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他睁大了眼睛看着阿三,紧跟着又问道:“那你觉得接下来… 他会报复么?” 阿三犹豫了,他看不穿司空雁,但同时对戚宗弼也不了解,司空雁的这个问题没头没脑,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于是只能带着疑惑回答道:“也许…会?” “错了。”司空雁得意忘形地摇着手指,“你猜错了,他不会。” “你怎么知道?”阿三下意识问道。 “你太小看我这个师兄了。”司空雁稍微凑近了阿三一点,眯着眼盯着他,“戚宗弼和你不一样,他不像你,把仇恨看做自己的全部。”话语中似含深意。 阿三微微皱眉,下意识往后靠了靠想离司空雁远一点,司空雁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他索性也不盘膝坐着了,学着司空雁靠在扶手上:“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 “所以说我是司空雁,而你只能是黑伞阿三。”司空雁拿手指在桌子上敲着不知名的拍子, “戚宗弼是个明白人,他知道朝廷迟早会对自己动手,而且他的罪名随便拧一个出来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不仅他活不了,他全家老小有一个算一个,都得陪葬。所以其实他早就有了对这一天来临的心理准备,他伤心不假,不过并不是因为妻子的死,只是因为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阿三皱眉沉思:“不对,覃夫人留下遗书,说愿以命抵命…” “这话也就你们这些人才会信。”阿三的话被司空雁粗暴地打断了。 阿三冷眼看向司空雁,司空雁那句“你们这些人”,让他很不舒服。 司空雁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你想想,她覃夫人算哪根葱?她的命就能抵戚宗弼的命?就算她愿意,朝廷愿意吗?陈家父子愿意吗?那些早盼着戚宗弼不得好死的满朝文武愿意吗?” 阿三哑口无言,司空雁说得确实有道理。 司空雁说得口干,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这道理覃夫人也是清楚得很,她那句以命抵命也不过是说给别人看的罢了,真正的目的其实是给戚宗弼争取时间。” 阿三眉梢一挑:“争取时间?什么时间?” “嘿,”司空雁突然一笑,玩味问道,“你觉得戚宗弼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让阿三一愣,他顿了顿才说道:“他,戚宗弼,戚大人…应该是个好官罢,虽不熟识,但听闻治国经世从未出过差错,也不曾从百姓口中道出他的什么不好来,是个严于律己的人,我觉得他当得起忠臣二字。” “忠臣?哈哈——”司空雁又大笑了起来,“之前我还说你小看他了,但这次却是你太高看他了——我且告诉你,这满朝文武,谁都可能会是忠臣,就唯独他戚宗弼,最为不忠!” 阿三已经有些跟不上司空雁说话的节奏了:“此话怎讲?” “你可知陈开名为何执意要杀戚宗弼?”司空雁突然问道。 阿三张了张嘴,试探着回道:“功高震主?结党私营?” 司空雁一摆手:“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 阿三不说话了,他看得出来司空雁这是在卖关子,而且还很享受这种“我知你不知”的乐趣。 司空雁付下身子,神秘地说道:“真正的原因是…陈开名看清了戚宗弼这个人。” 阿三冷漠回道:“你若是再不说,我就先行告退了。” “哈哈——”司空雁洒脱笑着,“说说说,我说便是。戚宗弼和陈开名最大的矛盾就是原因,陈开名希望这天下永远是陈家的天下,而戚宗弼不然,我为什么说他不是忠臣,因为他忠于的只是这个国家,而不是陈家,在他看来,只要天 下太平,坐在龙椅上的人到底姓什么都没关系,所以才有了他功高震主结党私营的这些罪名,因为他疯狂地想要治理好这个国家,所以恨不得把所有的事情都揽过来自己做好,再加上陈开名经常与他政见不合,所以他就愈发地不相信陈开名能治理好国家。陈开名也正是看清了这一点,所以才明白这个人不能留。” 阿三听得愣了,有些恍然地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 司空雁没有停下,继续说道:“接下来再说覃夫人之死为什么说是为戚宗弼争取时间。” 阿三正襟危坐,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司空雁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口说道:“覃夫人是个聪明女人,这女人跟了戚宗弼大半辈子,戚宗弼的想法抱负她比谁都清楚,她知道丈夫想治理出一个太平天下,所以才一直主张和北羌开战——北羌不灭天下难和,而正是在闰羌大战的紧要时刻,因为陈开名的死,刺激到朝廷要取了 戚宗弼小命。覃夫人知道丈夫抱负未成,所以只能出此下策,用自己的命给戚宗弼换时间,覃夫人身为宰相之妻,又是留下血书,这事闹得京城人尽皆知,朝廷若是在这个时候还执意要杀戚宗弼,不仅在场面上说不过去,还难以平民愤。” 司空雁拍了拍手,长舒一口气:“差不多就是这样,你可明白了?” 阿三沉默地点了点头,随即问道:“你为什么要给我说这些?” 司空雁意味深长地笑了:“因为你和傅老头不一样,他是我的家奴,而你,是和我做交易的盟友,你用你的身手替我办事,我用我的谋略帮你报仇,各取所需罢了。” 第296章 寻路成衣铺 蜀地,成都府。 此时正是太阳初升的时辰,雪沏茗带着雪娘走在街道上。这个时候街道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来往间行人络绎不绝。 雪娘手里捏了一串糖葫芦,嘴里包满了山楂,把脸蛋撑得鼓鼓的。 雪沏茗不时东张西望,似乎在找寻着什么东西。 雪娘斜着瞥了他一眼:“我们不是去苗疆吗?” 第225章 “嗯。”雪沏茗应付着点了点头,“没错,要去。” 雪娘皱了皱鼻子:“那为何要绕路来成都府?” 雪沏茗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们绕路了 ?你认得路?” 雪娘吐出两颗山楂籽,答道:“昨日问路我听着了,那人说走小路一路往西南去最快最近,可你今日分明就是走的官道。” 雪沏茗摇了摇头,嘴里咕哝道:“小机灵鬼…” 雪娘转了转大眼珠子,又问:“你在找什么?” “找路。”雪沏茗头也没回,继续观望着街道。 “去哪儿的路?”雪娘又问。 雪沏茗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去人贩子家的路,你师傅我没钱买酒了,打算把你卖个好价钱买酒喝去。” 雪娘吃掉最后一颗山楂,毫不在意地说道:“我今年都十一了,这么大怕是卖不出去了。” “那就卖给大户人家做童养媳!”雪沏茗做出一副恶狠狠地样子。 雪娘嘻嘻一笑,双眼弯成了两道月牙儿:“那我就装成有癫症,看你还卖不卖得出去。” “瞧你这机灵劲儿——”雪沏茗哈哈大笑,伸手在雪娘头上揉了揉,揉乱她一头顺发。 雪娘一把拍开雪沏茗的大手,对他怒目而视,责怪他弄乱了自己的头发。 雪沏茗讪笑两声:“不过没银子了倒是真的,我来这就是来找银子的。” 雪娘冷眼斜视着他,讥讽道:“怎么?想寻个大户人家勒索劫财?” 雪沏茗老脸一红:“说些什么话!你师傅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 “呵呵…”雪娘似笑非笑,不置可否。 雪沏茗俯下身子,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是在找成都府的鬼见愁分坛…娘希匹,太久没来找不到路了。” 雪娘眼睛一亮,跟在雪沏茗身边甚久,对鬼见愁的种种也都听过了不少,但唯独没亲眼见过 ,此时听雪沏茗说起,不禁来了兴趣:“那分坛里有人欠你银子?不然你找它作甚?” 雪沏茗摸着鼻梁:“倒不是,哪来那么多人欠我钱的…我就是寻思着,去看看有没有在蜀地或者苗疆的单子,能顺路就给做了,还能赚点盘缠。” 雪娘满脸都是期待,也学着雪沏茗压低了声音,问道:“那…那鬼见愁分坛在城里?” “嗯…”雪沏茗的视线在街道上扫视着,“是从一家成衣铺进去,但我偏偏记不起在哪条街了。” 雪娘激动得小脸通红,积极得很:“我帮你找!” “这倒不用。”雪沏茗摆了摆手,“一条条街找过去,总能找到的。” 在太阳升到最高处,正午时分的时候,雪沏茗望着街对面突然眼睛就亮了。 “嘿,就是这儿了。” 雪娘顺着看去,只见街对面是一座五层高的小楼,门前的牌匾上写着“阑衫坊”三个字。 开始雪沏茗说起是一家成衣铺时雪娘还以为只是个小门面,却没想到居然是个独栋的小楼——毕竟眼前这个建筑对一家成衣铺来说是夸张了许多。 牵着雪娘从大门进去,才发现里面人不少,来往间都是些公子小姐,都是些衣着华贵之人。 雪沏茗在雪娘耳边解释道:“这成衣铺在成都府名气不小,所以生意极好。” 雪娘小声咕哝着:“和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未免太招摇了些。” 雪沏茗嘿嘿一笑:“小孩子懂什么,就是这样才更不让人怀疑。” 拉着雪娘的手来到账台,几名账房模样的人就站在账台后面,看到雪沏茗过来,其中一人抬起头来,见来人面生,便说道:“选好了拿这里来付账便是,不讲价。” 雪沏茗手指敲着账台,冲账房挤了挤眼睛:“嘿,门里人。” 账房眼神微微一凝,漫不经心地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过来,做出闲聊的模样说道:“门里人会不知道规矩?” “自然是知道。”雪沏茗点了点头,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掏出一块牌子来在账房眼前晃了晃,随即又马上收回了怀中。 账房皱眉,低声斥道:“慌什么,拿出来让我看清,莫不是你在作假?” 他这话一出,账台里剩余几人也都看向了雪沏茗,目光中满是警惕。 雪沏茗舔了舔嘴唇,干笑几声后重新摸出牌子,放在了账台上。 几名账房凝神看去,只见露在上面的那一面写着“菩萨蛮”三个字。 “菩萨蛮?”账房嘀咕了一声,一边伸手去拿那牌子一边问道,“不是我们分坛的吧?” 雪沏茗敲桌子的频率明显变快了些,他始终打量着账房的神色,随口答道:“嗯,西安府分坛的。”雪娘感觉到雪沏茗的变化,不禁抬头奇怪地看了他两眼。 那账房点了点头,把牌子翻了个面。 “嘶——”账房倒吸一口冷气,猛地抬头看向雪沏茗,目光中满是惊惧,“你——!” “噤声!”旁边另外一名账房忙拽了一把这人。 明显是被吓到了的账房这才回过神来,知道现在可不能引人注意,他双手握住牌子的一角,恭敬地递还给雪沏茗,那捏着牌子的双手分明是在发颤:“小人不懂事…冲撞了大人,大人恕,恕罪…” 账房把牌子递回来时正是反面朝着上边,只见这一面是浮雕着鬼首,唯一不同是——那鬼首嘴中本该衔着“天地玄黄”中的某一字,偏偏雪沏茗这块牌子上,鬼首嘴中空无一物。 剩下那几名账房一眼便瞧了个真切,齐刷刷站起了身来,望着雪沏茗的眼神中带着七分惊惧,三分好奇。 雪沏茗一把抽回牌子塞进了衣服里,视线在几名账房脸色扫来扫去:“你们不认识我?听都没听过?” 问雪沏茗要牌子的那名账房只觉得嗓子发干:“大,大人…是小的有眼无珠…” “行了——”雪沏茗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不认识就好,前边带路!” “是是是…” 账房弯着腰在前面领路,雪沏茗带着雪娘跟在后面。 雪娘悄悄拽了拽雪沏茗的袖子,待雪沏茗附耳过来了才说道:“刚刚…你怕他们认得你?” 雪沏茗偷眼看了看前面领路的账房, 低声说道:“小孩子懂什么——他们不认得我才正常,要是认得我,那多半是因为我被去年定风波在 应天府做的事牵连了!你是不知道,直到现在,取定风波性命的单子都还挂在鬼见愁里哩!” ps:前段时间出差去了外地,无奈…tat,别在说我太监了,说了不会太监不会烂尾的。大家理解下,毕竟不是职业写手,还是得靠上班挣钱吃饭不是? 第297章 接单 账房把雪沏茗二人领到内室,打开了一扇暗门,雪娘探着头往里边张望。 账房看了看雪娘,又看了看雪沏茗,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雪沏茗瞧在眼里,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别看了,这是我徒儿,你还想拦着不成?” 账房忙堆起笑脸,躬身附和:“不敢不敢…” 雪沏茗摸着雪娘的后脑勺,对账房吩咐道:“你且去做你的事,我认得路。” 账房连声应着,倒退着出去了。 “这是往下面去的。”雪娘望着暗门里面,里面是一条一路向下的阶梯。 “嗯。”雪沏茗点了点头,“地下尚有两层,门里的刺客交接单子都是在下面,不过像密司 阁这类负责卷宗典籍的却是在最顶上两层。” 雪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下去罢。”雪沏茗牵过雪娘的小手,笑道,“希望我们运气好点儿,能接到顺路的单子,不然咱师徒俩就得讨口去苗疆了。” 楼梯不长,只是因为光线昏暗所以显得有些幽森,雪娘下意识地往雪沏茗身边靠了靠,庆幸没走多久便又脚踏在了实地上,看来是到底了。 一个门洞出现在眼前,只搭了快幕布挡着。 雪沏茗轻车熟路走上前撩开幕布往里面走去,眼前豁然开朗,顿时灯火通明。 门帘后像是一个大宅邸,分割成了好几个的房间。雪沏茗一撩开帘子便差点与一个正从里边出来的人撞上。雪沏茗抬眼看去,那人也正好望来,两人对视了片刻,来人率先侧过身子,把路让了出来。雪沏茗冲他点了点头,拉着雪娘继续往里边走去。 待走去几步距离,雪娘好奇地回头看了看, 问道:“那人也是刺客?” “应该是了。”雪沏茗点着头,“出入这里的除了鬼见愁的执事,便都是刺客了,况且那人身上的味道也不像是拿笔杆子的执事。” 雪娘抿着嘴唇:“我看他打扮还以为是个樵夫。” 雪沏茗咧嘴笑道:“若是一眼便被你瞧出是刺客了,那还怎么杀人?” 言语间,二人来到了一间屋子前,雪沏茗领着雪娘走了进去。 屋子内部空间颇大,除了几个坐在内屋里的执事,也有在桌案前翻着单子的鬼见愁刺客。 第226章 雪沏茗径直走到一名执事面前,他敲了敲桌子,隔着栏杆说道:“诶,有没有蜀地或者苗疆的单子。” 栏杆后的执事抬起头来打量了一下雪沏茗:“有是有,要哪个字头的?” 雪沏茗想了想:“甲字头的,要没有的话乙 字头的也行,在低的话也挣不了几个钱了。” 执事目光微微一凝:“你…是哪个分坛的?以前未曾见过你,什么字号?” 雪沏茗有些不耐烦:“你们成都府分坛怎么这么麻烦,我要单子你给就行了,问那么多作甚?” 执事也不恼,笑了笑答道:“这是为你好,甲乙字头的向来都只有地字号往上才敢接,若你武艺不精,去了岂不是白送性命?你送了性命是小,砸了鬼见愁的招牌是大。” 雪沏茗拿指节把桌子敲得咚咚直响:“什么屁话,我武艺不精?小心你雪爷爷把你那双招子给你挖了下酒!” 执事冷冷哼了一声,一伸手,沉声道:“牌子。” “啪——”雪沏茗把木牌掏出来一把摔在了桌子上:“看清楚咯!” 执事拿过牌子,翻过来一看顿时就变了颜色 。 “嘿。”雪沏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他盯着执事问道,“可看清楚了?” 执事呆呆地点着头:“看,看清楚了…” 雪沏茗又问:“那单子我可能接?” 执事咽了口唾沫:“能,能接…” “啪!”雪沏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那还不快拿出来!” 执事被吓得一哆嗦,手忙脚乱地在柜子里翻找起来:“这就拿这就拿!” 片刻后,执事把薄薄一叠宣纸连同雪沏茗的牌子一块递了出来:“甲乙字头的都在这儿了…都是蜀地和苗疆地界的…” “真不利索。”雪沏茗埋怨了一句,接过宣纸,就近找了个凳子坐下翻看起来,雪娘也凑过来跟他一起看着。 “都是些什么玩意儿…”雪沏茗看得眉头大皱,自言自语着,“怎么还有去查命案的?这不 是官府的事么?还是甲字头?”雪沏茗抬眼看向那名执事,问道:“搞什么名堂?这单子应该归都刺探里去吧?要做也该死黄字号的人去做,怎么给扔这儿来了?” 执事拘谨地笑了笑:“您有所不知,这单子本来是归在刺探里的,只是之前接了单子去查的人都没活着回来,所以才提到了甲字头里。” 雪沏茗瘪了瘪嘴:“这种事最是麻烦,还耽搁时间,不做。”把这张单子扔在了一边,雪沏茗又往下看,只见他眉头突然一挑:“苗疆反军?啧啧,五千两黄金取反军元帅性命?” 雪沏茗再次看向执事,似笑非笑地问道:“有意思,合着你们忙活的全是朝廷的活?又是查命案又是杀反军,全给鬼见愁做完了你让朝廷做什么去?” 执事赔了个笑脸:“有人来鬼见愁发了单子,鬼见愁总没有不做生意的道理。” 雪沏茗想了想:“这反军元帅…嗯,叫巴胡 ?他现在何处?” 执事笑道:“什么元帅,都是反军自封的,顶多算是反军一路人马的头领罢了,反军自苗疆起事,巴胡领的这一路人马是一路北上的,此时应是在苗疆与属地的交界处。” “是苗人?”雪沏茗眉毛一挑。 “正是。”执事答道。 雪沏茗低头看了看雪娘,低声问道:“是你们族人?你可没说过你家族人在造反呀!” 雪娘摇了摇头;“不是我家的,是黑苗,我们家族姓蓝,是白苗一族,黑苗一族姓巴。” 雪沏茗恍然大悟,只见他一拍桌子:“行,就这单了,我接了!” 执事忙点头应了:“那我这就给您记录,事成后可在苗疆昆州府分坛交接。” 第298章 白苗水云寨 “你们苗人是在闹分家还是怎么回事儿?”出城的官道上,雪沏茗这样问雪娘。 两人坐在刚买来的牛车上,雪娘手里捏了串糖画,雪沏茗坐在车辕上驾车,听雪沏茗问来,雪娘答道:“从来就不是一家,白苗黑苗老是打架哩——” 雪沏茗眉毛一挑:“还有这事儿?讲来听听。” 雪娘白了他一眼:“我哪儿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一直打一直打,至于原因是什么也没听人说起过——我只知道黑苗尚武,白苗善蛊,说来黑苗好像一直很好斗…” 雪沏茗摩挲着下巴想了想:“苗人好像造过好几次的反吧…” “都是黑苗起的事。”雪娘答道,“白苗有祖训,不让做这种事的。” 雪沏茗点着头,不置可否,片刻后又问道:“你说白苗善蛊…这东西我也只听说过却未曾见过,说是能乱人心智,杀人于无形——真的有那么神?” “不知道。”雪娘舔着糖画,摇了摇头。 “不知道?”雪沏茗挑眉,“你不就是白苗吗? 怎么会不知道?” 雪娘抿了抿嘴唇,抬头看着雪沏茗半晌无言,直到把雪沏茗看得不自在了才开口说道:“族里祖训,蛊术只传女子。” “你不就是女…”雪沏茗指了指雪娘,刚要说话又被打断。 雪娘继续说道:“我本来是该跟族里蛊婆学的,可是还未等到那一天便被爹爹娘亲带离了苗疆,我娘不是族里女子,所以没法教我蛊术。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爹爹才和爷爷闹翻的,所以爹爹才一气之下带着我和娘亲离开了。爷爷是族长,觉得儿子不顾祖训和外族通婚,丢了脸面,所以也没拦着,任由我们走了。” “后来呢?”雪沏茗下意识问道,话一出口便后悔了。 果不其然,雪娘一眼瞥了过来,道:“后来?后来爹爹娘亲便被师傅你杀了。” 雪沏茗讷讷无言,底气不足地说道:“我,我…只对你爹下手了,你娘那是,那是…” 雪娘转过头去不理他了。 雪沏茗摸了摸鼻梁,神情有些尴尬,他从怀里摸出那张接下来的单子看着,只见上面为首两个大字便 是——甲上,后面小字详细罗列了事宜条款。 “苗人反军北路大元帅巴胡,命值黄金五千里…”雪沏茗喃喃自语着,“…生死不论。” —————————————分割线————————————— 苗疆,白苗水云寨。 族长寨子里,一名骨骼宽大却已垂垂老矣的白胡子老者盘膝坐在床榻上假寐。 “咚咚咚。”屋外传来敲门声。 老者睁开眼,用沙哑的声音问道:“谁在外面?” “阿公,是我,葛宝。”门外传来声音。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芒,说道:“进来。” 竹门被推开,一名精干的中年汉子迈步走了进来,他来到老者榻前站定,从老者点了点头,他神色凝重,斟酌了半晌才沉声说道:“阿公…葛宝回来了。” 老者心头一紧,嘴唇颤了颤:“我儿…淳傅他…有消息了?” 蓝葛宝咬了咬牙,重重地点了下头。 老人心头烦闷感愈重,他盯着葛宝看了许久才再 次开口问道:“出事了…?” 蓝葛宝又是犹豫了半晌,再次点了点头。 老人闭上眼长长呼了一口气,半晌后颓然摆了摆手道:“直接说罢,我受得住。” “淳傅阿叔…他…”葛宝捏了捏拳头,看着老者的脸色,“淳傅阿叔和阿嫂…死了。” 老者的身子晃了晃,拳头在膝上捏紧了又松开,他吐出一口气说道:“死在哪儿了,怎么死的。” 葛宝在衣摆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水:“陕西凤翔府…已经是去年年前的事了。我去的时候房子都已经被烧成废墟了,后来去查了…是鬼见愁的人做的。” “鬼见愁…”老人睁开眼,眼中狠戾一闪而过,“那下暗花的金主是谁?” 葛宝额角有冷汗滴下,他顿了顿:“这…鬼见愁内部严密,这个实在查不到了,不过…” 老人斜眼看过来:“不过什么?” 葛宝深呼吸一口气:“我去打听了,阿叔阿嫂去的时候,正好是巴独眼来找阿公商量一同起事之后不久…葛宝记得阿公当时是拒绝了…”说到这,葛宝悄悄抬头看了看老者的脸色,缓缓说道:“所以葛宝认为…会不会是巴独眼怀恨在心,所以托鬼见愁去把阿叔一家…” “砰——!”床榻上的矮桌被老者一把掀翻在了地上,“狗娘养的巴独眼——欺人太甚!!!” 葛宝咬着牙,冲老者说道:“阿公!让我去杀了巴独眼!给阿叔阿嫂报仇!” “就凭你?”老者呵斥道,“不知天高地厚!巴独眼把黑苗寨子整合了十之八九,就凭你一个人怕是还没进寨门就被射死了!有勇气是好事,但还要有足够的心智才是苗家的好汉子。” “葛宝不怕死——” “闭嘴!”老人在床榻上重重一拍,“前些日子巴独眼又来找过我,说是最后一次来劝我,要我带着白苗跟他一起干…他现在势大,我没拒绝也没同意,只说要考虑一下,过些日子他肯定还要来找我要答复,到时候…我再给他亮刀子!” 第227章 “阿公!”葛宝拳头一握,“第一刀我来!” 老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强迫着自己平静下来,他摆了摆手:“会给你这个机会的…出去吧。” 葛宝点了点头,躬了躬身往门外退去,在推开门时突然说道:“阿公…” “嗯?”老人刚闭上眼,听到喊声疑惑道,“还有事?” 葛宝犹豫了一下说道:“是…葛宝也不确定,不 过阿叔家中,只有两具尸身,是阿叔和阿嫂…铃儿妹妹…兴许还活着,不过…只是兴许…” 老者双眼立睁:“铃儿——!” 葛宝点着头连忙说道:“确是只有阿叔阿嫂的尸身,铃儿妹妹不知去向…不过鬼见愁做事从来不留手尾,希望不大…” “去找!”老人呼吸急促了起来,“派人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299章 五尺道血战 五尺道,这不是特指某一条道路,而是一个地名,它位于蜀地西南与苗疆交界处。若要由蜀地西南进苗疆,这里是必经之路。 这附近三座山连成一片,都叫五尺道。顾名思义,山道自然是极为险峻,这唯一的一条山道虽说不至于只有五尺之窄,却顶天了也只容双马并行。 巴胡率领的苗人反军正是驻扎在五尺道山腰。 与往常的十里不见人烟不同,今日五尺道喊杀声震天,血顺着蜿蜒的山道一路流进了山脚的河里,把河水染红了大片。 向大茂是成都府守备营千总,这次奉命前来讨伐镇压苗人北路反军。来之前他本以为这只是一场十拿九稳的战役,毕竟这些所谓的反军只是一帮会点功夫的普通民夫罢了,但直到血淋淋的战报逐渐递了回来,他才知道自己犯了兵家大忌。 苗人生于山中养于山中,在山林里就跟在自家后院一样,再加上山势险峻,自己手下兵丁缺乏山林作战经验,初一照面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些可恶的苗人在山林里就跟猴子一般,神出鬼没不说,手上功 夫同样不弱,兵器统一配的是一种叫钩钩刀的武器,刀长将近三尺,有钩有柄,刀刃磨得雪亮,光看上去都能觉得寒气逼人。这钩钩刀在山林间作战简直就是游刃有余,往往一片刀光洒过便能带起一颗冲天而起的人头。反观自己这边,山道上行马不宜,骑兵只得下马作战,维持得艰苦异常,步兵里持刀剑的还好,但那些举着长兵器的步兵无异于是遇到了噩梦,树林里长枪长矛施展不开,简直就是站在那里待人屠宰。 手中的战报被攥成了一团,向大茂心里仿佛是在滴血。他本来还以为这会是自己功勋薄上浓墨重彩的一笔,现在他已经在考虑该怎么引咎辞官了,不对,甚至可能被军法处置。 “该死…”向大茂一口牙几乎被咬碎,表情依然狠厉,但颤抖的身躯却怎么掩饰不住他内心的惧怕,“该死的…该死!要不是,要不是北边打仗把兵全部派了出去,只需再给我一万人…不,八千就好,只需再给我八千人,我怎么会收拾不了这帮反贼!” 身边的副将不着痕迹地瞥了向大茂一眼,却是没有说话,他知道向大茂只是在给自己找安慰罢了,这五尺道驻扎的反军总共也不过才七千人,而他们这次是把成都府守军全部带来了——有将近一万人。 “将军!”一声大喝把向大茂从臆想中惊醒,把 他吓了一跳,他听出来这是前线探子的声音,说实话他已经有些怕听到这个声音,了,因为每次听到都代表前线有战报传回来。 “快说!”向大茂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又出什么事了!” 探子脸上还挂着血污,却连擦一擦的时间都没有,急促说道:“西边战线顶不住了!宣德营宣威营营长皆尽战死,我,我回来的时候,战线已经往这边溃败了!” “干什么吃的!”向大茂一声怒喝,“连一群民夫都打不过!再探再报!” “诺!”探子一声应下就准备离开,向大茂却突然说道:“等等!” 探子回来看来,却只看到向大茂怒目圆睁,眼中满是血丝,只听他狠声说道:“传我令!督军营随我向前!本将军亲自督战,怯战不前者立斩之!!!” 与此同时,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从西边慢悠悠地跨进了战场。 “说什么反贼大军,还一路拆城拔寨到这里,我还道是多么骁勇的军队,原来也只不过是一帮放下锄头拿起兵器的农夫罢了。”高大男子的声音懒洋洋的,像是刚睡醒,“曾经沧海难为水,见过北羌的军队 ,这些人看来也未免太不正规了。” 身边的小女孩紧牵着男子的手,眼前尸横遍野拼命搏杀的景象还是让她有些紧张。 小女孩抬头往山上看去,视线越过无数正在砍杀的士兵,问道:“我们要怎么上去?” “嗨呀——”突然头顶传来一声暴喝,一名苗人从树上举刀跃下,朝着二人当头劈来! 男子头也没回,反手便抽出一记耳光! “啪——!!!” 苗人身子尚在半空便被手背抽在脸上,只听“咔吧”一声,大好头颅顿时就扭到了脖子后边,身子在空中打着旋落到了远处去。 “当然是走路上去,难道你还想飞上去不成?”男子对女孩笑着说道,又指了指山上,“那上边可有五千两黄金等着我们,我们走快点,争取能在太阳落山前下山。” 女孩点了点头:“拿到银子了你还得给我买糖画。” 男子龇牙笑着:“把摊给你包了都没问题!” 从始至终二人都没回头看过一眼,仿佛是赶走了一只苍蝇。 二人继续往前走着,男子顺手从路边的尸体上拔 出一根长矛拿在手上。 “今日正好就再教你一课。”男子扬了扬手中长矛,“行走江湖,最重要的便是气势,气势足了,才能让别人不敢招惹你。” 男子用矛尖点着周围厮杀的兵士:“你看看,这些人捉对厮杀,却怎么也不敢上来撩拨我们,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他们被我的气势震慑住了!” “狗贼死来!”男子话音未落,一名杀红了眼的闰朝军士举刀直冲了过来。 男子脸色顿时就黑了,长矛一摆,带着尖啸的破风声横扫出去,那闰朝兵士尚在两米之外便被长矛抽在右肋,右肋甲胄连同矛头一齐炸裂开来!兵士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被攻城锤给撞上了,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鲜血上涌从口鼻喷出,视线黑了。 闰朝兵士的尸体如败革一般落到了远处,男子看了看手中已经没了矛头的长矛,随手扔到了一边。低头看去,发现女孩正挑着眉盯着自己:“气势?震慑?” 男子脸色更黑了,只见他一口浓痰吐到地上:“呸——这个不算!” 第300章 呼啸山林 如此嚣张自大的言语,除了雪沏茗也不做第二人想了。 “说了教你便是要教你。”雪沏茗揉了揉雪娘的头发,“既然能教给你的,那自然就是对的。” 女孩不着痕迹地瘪了瘪嘴。 二人顺着山道往上走着,对周围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雪沏茗滔滔不绝地说着:“但凡异于常人者,皆尽自怀有势,何谓势?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确确实实存在着。何谓异于常人者?不凡之人也,包括但不限于武人,天赋异禀者,身居高位者,智谋无双者,亦如是,皆有其势。” 雪娘眨了眨眼睛,表情似懂非懂。 雪沏茗目光落到山道一边,那边倒着根已经 撕毁一半的营旗,旗帜上隐约可见“宣威”二字,旗杆较之前的长矛要粗上不少,长度也多出去一大截。 雪沏茗走过去拾起营旗,拿在手上掂量一下,似乎很满意,只听他继续说道:“打个比方就是,人就和山林中的野兽一样,有人是兔子,有人是豚鼠,那自然也就有人是恶狼有人是熊羆。势大者就像是那些猛兽,所到之处,山兔林狐仓皇逃窜。” 雪娘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道:“那你是什么?” 雪沏茗仰天大笑,豪气冲斗牛:“自然是虎王!” 雪娘眯起眼睛:“那我是什么?” 雪沏茗摸了摸女孩的头,温言说道:“你还只是只小老虎,以后你也会是虎王的。” “那怎么才算是虎王?”雪娘又问。 雪沏茗眼中似有神光流转:“虎王者,所过 之处,百兽皆避。静则盘踞一方,动则呼啸山林!一行一迈之间尽是横行霸道,百兽皆见其威赫赫,其势滔滔,莫不俯首。” 不知什么时候,附近已经基本看不见闰朝兵士了,也许是被打退了,也可能是被杀光了,入眼处只有漫山遍野杀红了眼的苗人反军。 雪娘看了看周围已经注意到二人的苗军,轻声问道:“那如果…有人想挑衅虎王的威严呢?” 雪沏茗目光从四周扫过,无数苗军围了过来。他舔了舔森森白牙,声音像是从凶兽喉咙最深处发出的低吼:“敢拨虎须者…” 第228章 “死——!!!” 像是百兽之王发出了愤怒的咆哮,又像是来自洪荒的猛兽从巢穴中爬了出来! 在女孩眼中,一个高大的背影,一根长长的旗杆,在视野中映成了一片血色的剪影。 “动则…呼啸山林。”雪娘喃喃念道。 ———————分割线——————— 向大茂带着督军赶往前线,刚走到一半,前方忽然又有探子来报。 “将军!”探子匆匆跑来,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向大茂脚边。 向大茂拎着探子的领子一把将他提了起来,大声问道:“快说!又怎么了?是不是反军打过来了?” “不是,不是——”探子呼吸急促,有些结巴地说道,“宣威营,宣威营退敌——啊,也不是,是上山了…” 探子结结巴巴地半天也说不明白。 “啪!”向大茂一耳光扇在探子脸上,怒斥道:“给我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 探子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才说道:“宣威营打退敌军,还在继续往山腰进发!” “放屁!”向大茂一口唾沫吐在探子脸上,“刚才才有战报给我说宣威营营长战死,全营溃 败!现在怎么又退敌了?!难道谁他娘给我谎报军情!” 谎报军情是大罪,探子顿时慌了神,忙跪下求饶:“属下不知啊!但属下是亲眼所见宣威营营旗高举,一路往山上杀去了!” 向大茂愣了,这探子神色分明不像是在撒谎,他迅速回过了神来,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这分明是个重新激起兵士士气的好时机,遂立马举刀高呼道:“前线大捷!众将士随我上山——取敌将首级!” 身后传来山呼:“取敌将首级!取敌将首级!取敌将首级!” 士气大振。 在向大茂还在率军前进的时候,雪沏茗已经快到山腰了,远远地已经能看到山腰处苗军大帐的轮廓。 雪沏茗一手牵着雪娘,一手扛着营旗,浑身上下白的红的都有,一身衣服早就被血染了个通 透,粘在皮肤上黏糊糊的。在他的身后,往下望去,山道上遍布着横七八竖的苗军尸体,尸体堆得太多以至于已经几乎看不清道路。这些尸体死法大同小异,要不是浑身骨头不知断了多少,关节反折,要不就是头颅被打得爆开,甚至很多地方都只剩一丁点皮肉连着,惨不忍睹,一眼看去只让人以为是被大象踩过了一般。 在二人前方,是挤着堆的苗人反军,雪沏茗二人每往前一步,苗军就会下意识往后退去,站在最前面的苗人兵士浑身抖如筛糠,已经吓得几乎连刀都拿不稳了,若不是有军令在身,怕是这些人早就一哄而散了。 “这旗杆比长矛好用多了。”雪沏茗挥舞着营旗,像是拿着跟毛笔一般轻松,“又硬又粗,韧性还好,怎么都打不烂。” 与雪沏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身边的女孩。雪娘身上几乎没什么污秽,就连衣襟都没有一丝的皱褶,她的视线越过前方拦路的苗军,指了指 山腰的大帐:“五千两。” 雪沏茗顺着她指的方向眯眼看去,咧嘴一笑:“唾手可得。” 又走了不久,山腰的军营便出现在眼前了,军营搭了简单的城防,能看到营墙上有人影闪动。 前方拦路的苗军已经退无可退,军营里的人似乎也并不打算开门把他们放进去,所以只能尽可能地挤做了一堆,营墙有将领对着这些苗军呵斥着什么。 “走。”雪沏茗对雪娘笑了笑,“我们去把门打开。”说罢,手中旗杆一挥,便拉着雪娘快步往前走去。 门前的苗人兵士全挤在门前,眼睁睁看着雪沏茗就要杀将过来,情不自禁高声呼喊了起来! 就在雪沏茗要冲到门前的那一刻,营墙上忽然传来一声大喊,堵在门前的苗人兵士们连滚带爬地往两边逃窜! 营门突然大开,硕大的攻城撞锤迎面撞来! ps:简直爱死菩萨蛮了! 第301章 进营 只闻营墙上的将领一声高呼,圆木搭成的营门突然大开,一具用来攻打城门的撞锤迎着雪沏茗便撞了上来! 雪沏茗瞳孔骤缩,来不及考虑其他,猛地转身将身后的小女孩护在了怀里,把宽厚的背部露了出来。 “砰——!!!” 女孩被抱在男人的怀里,视线被遮住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得一声巨响后,男人的身躯猛地震了震,然后便一切归于了寂静,就连周围苗人反军的吵闹声都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男人遒劲有力的手臂松开了,女孩重见光明。她下意识抬头看去,看到男人站了起来,他低着头,由于背光看不清表情,面容藏在了阴影中。 “娘希匹…”男人低声咒骂的声音传来,雪娘看到男人转过了身去,后背呈现在了她的眼前。只见男人背后衣服的布料已经裂开,露出的肌肤微微发红,有着些许的擦痕,连油皮都没破。 “嗤啦——”男子一把将衣服撕了下来,随手扔 在了一边,浑身虬结的肌肉硬如磐石,直叫人望而生畏。 “真是谢谢你们了。”雪沏茗先是歪了歪头,捏了捏肩膀,又是活动了一番关节,一身骨头发出如爆豆一般的响声。 “呼——”雪沏茗吐出一口浊气,抬眼看向军营里正观望这边的众人,他龇牙一笑:“嘿,这下舒服多了…” 女孩伸出手拉了拉雪沏茗的裤子,有些担心地看了过来。雪沏茗忙把裤子提住:“别扯,裤子给拽掉了。” “你没事吧?”女孩问道。 雪沏茗展颜一笑,拉住女孩的手:“被兔子蹬了一腿罢了。” 说罢,只见雪沏茗深吸一口气,声音如洪吕大钟响彻整个山林! “巴胡——!!!” 他左脚抬起,然后又猛地踏在了地上! “轰隆——!” 地面剧烈摇晃!周围无数人跌倒在地,林间惊起无数飞鸟。 “——出来受死!!!” 此时尚在山脚处的向大茂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刚赶到之前西边的交战处,地上七零八落地全是尸体,闰军苗军的都有,但大多都是闰军的。在赶来的路上也收拢一些宣威营宣德营败逃的兵士,从他们口中向大茂已得知宣德宣威两营溃败的事实。 顺着战线往上,在一处山道上向大茂终于看到了奇怪的地方。这里已经基本看不到闰朝兵士了,但就在前方不远,横陈着数不清的的苗人尸体,仿佛他们在这里遇到了什么完全无力抵抗的东西,然后集体死在了这里,以至于尸体都挤做了一堆。更可怕的是这些尸体死状极惨,身上根本找不到刀剑造成的伤痕,伤口更像是钝器造成的。 向大茂身边的一名副将皱着眉盯着尸体看了半晌,随后对身后的人问道:“宣威营兵丁配有钉锤?或者是…其他什么钝器?” 身后的亲兵茫然地摇了摇头:“并,并未听闻啊…大闰军中没有配钉锤的编制啊…” “他奶奶的…”向大茂蹲在一具尸体边上往山腰望去,往上延伸的山道还倒着无数跟这些苗军死状相同的尸体,他的目光有些呆滞,“这哪是钝器打的,分明是被大象踩过了吧…” “将军…”向大茂的一名亲兵靠了过来,神色中 带着惊惧,他压低声音在向大茂耳边说道,“将军,你说会不会…是天佑我大闰,特派了天兵来收拾这帮反贼?要不…要不就是这帮反贼遇上山里精怪了!” “放你奶奶的屁!”向大茂反手就是一巴掌,把亲兵打了个趔趄,“少给我在这妖言惑众!哪儿来那么多神神鬼鬼的!” “轰隆——!!!” 他话音刚落,只闻天地间一声巨响,地面都开始晃了起来! 向大茂惊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三魂六魄吓去了一半,带着三分茫然七分惊惧慌张地四下环顾。身后的将士们也皆尽骇然变色,有人慌忙抽出了兵器戒备,有人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那名亲兵最为不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用发颤地声音哭喊道:“将军!说不得啊!山神发怒了!” 向大茂咽了口唾沫,惊惧地看了看四周,终究是不敢再多说什么,他缓了缓神才从地上站起来,颤声下令道:“上,上山!” 再无人敢拦在雪沏茗面前。 雪沏茗牵起雪娘往军营中走去,在已经进了营门才有人回过了神来,军营深处有人高呼:“保护将军——!” 雪沏茗嗤笑一声,对雪娘笑道:“这年头,什么人都敢自称将军——” “这个不算吗?”雪娘歪头问道,“那怎么才算将军?” 雪沏茗想了想:“北羌那个吧,生的高高大大,骑熊那个姓望的,能带精兵能打胜仗,他应该算是个将军了,至于这个?嘿——带着几个村夫就敢来造反的,顶多算个领头的。”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中军大营的门前。除了正前方,二人的四周围满了苗人反军,皆手持兵刃,虎视眈眈,偏偏无人上前一步。 第229章 雪沏茗目光从周围苗人脸上扫过,被他看到的人都情不自禁低下头去,无一人敢与之对视。 “嘿…”雪沏茗嗤笑一声,撩开门帘,牵着雪娘走了进去。 “啪,啪,啪。” 刚一进门,便听到了清脆的掌声。雪沏茗抬头看去,只见帐内大椅上坐着一高大苗人,肤色黝黑,虎背熊腰,身上穿着甲胄,头上却裹着一副极具苗疆特色的头巾。 鼓着掌,苗人汉子咧嘴笑道:“壮士好武功,一路过关斩将,就只为了要本将军的项上人头?” 雪沏茗被他有恃无恐的态度唬得愣了一下,随后又喃喃说道:“倒也不是,主要还是为了那五千两…你就是巴胡?” “五千两?什么…”巴胡一怔,神情有些茫然,随即又赶紧回过神来说道,“算了这不重要,不管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更多,以壮士的身手不做一番大事实乃可惜,何不跟着本将军一起打下这天下?这可是荫及子孙的好事!” 雪沏茗抓了抓胸膛,一脸的莫名其妙:“我连媳妇还没娶,荫个卵子的子孙…” 巴胡眼睛一眯,眼神中闪过一丝精光:“我劝壮士还是同意了罢!不然就算你能杀了巴胡,大帐外的黑苗儿郎可不会就这样放你离去…” 雪沏茗笑了:“嘿…原来这就是你敢放我进来的底牌么?” 第302章 偶得秘闻 “嘿…这就是你敢放我进来的底牌?” 雪沏茗的话让巴胡将军心头猛地一跳。这话里满是有恃无恐的味道,巴胡知道雪沏茗没有动心,他眼睛眯起,往后靠在椅背上:“底牌说不上,只是这里是我巴胡的地盘,自然是要按照巴胡的规矩来。” “巧了。”雪沏茗嘿然一笑,“我也有规矩要说与你听。” 巴胡浓眉一竖:“什么规矩?” “我的规矩。”雪沏茗在巴胡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把腿架在桌子上,“鄙人不才,诨号菩萨蛮,此番前来是有人出了五千两黄金要你项上人头,不过我这人杀人有个规矩,所以这事也不是不能商量。” 听见有得商量,巴胡的神色明显缓和了许多,他摊手说道:“壮士请说。” 雪沏茗笑得像个黄鼠狼,忙不迭地把腿拿了下来,伸出两个手指搓捻着说道:“我的规矩就是这个…嘿嘿,不要你太多,一半就好。” 雪娘看着雪沏茗,使劲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囔了一句:“要饭的…”然后便把头转到了一边去不再看 他了——雪沏茗这句话当初在凤翔府时,也对她娘亲说过。 巴胡愣了一下,眼里有着显而易见的疑惑:“这…敢问壮士,这‘一半’和解?” “真是不开窍!”雪沏茗骂了一句,身子前探,两根手指几乎要伸到巴胡的面前,“这个懂吗?银子!” 巴胡忙不迭地点头:“这个懂,这个懂!” “一半!”雪沏茗拍着桌子,“你有多少身家,掏出一半来,就是你的买命钱了!” “啪!”雪沏茗使劲在桌上一拍,给这件事定了性,“要钱还是要命,说罢!” 巴胡靠在椅背上,手掌摩挲着腰刀刀柄,半晌后才出声出说道:“这就是壮士你的规矩?” 雪沏茗咧嘴笑道:“正是,不管谁来,这规矩都是不变的。” 巴胡眯眼看着雪沏茗:“壮士知道我有多少身家么?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你确定你吃得下?” 雪沏茗毫不畏惧地与其对视,挥着手道:“这你放心,雪爷爷是属貔貅的,胃口大得很,还只吃不拉…” “但这里是巴胡的地盘。”巴胡蹭的一下站了起 来,竟然比雪沏茗还高出一个头,他俯视着雪沏茗,“你的规矩不行,按巴胡的规矩来。” 雪沏茗一巴掌按在巴胡前胸,把他重新按回了椅子上,一只脚抬起踩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盯着巴胡,语气不善:“怎么?要钱不要命?” 巴胡只觉得胸前压了一座山,只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慌忙去掰雪沏茗的手臂,那肌肉虬结的手臂却纹丝不动! 巴胡一张脸涨得通红,正欲高声呼喝账外的兵士,雪沏茗却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把他还未出口的话扇了回去:“说!要钱还是要命!” 巴胡左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五根指印清晰可见。 “你这人好生不讲理!”巴胡惊怒交加地瞪着雪沏茗,“且不说那么多钱你根本带不走,你见过哪个打仗的会把全部身家带在身上?” 雪沏茗一愣:“好像有点道理啊…” 巴胡继续说道:“你再好好想想,你若跟我起事,那可是大富贵!我能给你的那点银子与之比起来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啪——” 巴胡的话戛然而止,因为雪沏茗又反手一巴掌扇 在了他的右脸:“哪儿来那么多话,说白了就是你没钱呗。” “你——”巴胡怒目而视。 不等巴胡说话,雪沏茗已经伸手扣住了巴胡的咽喉,眼中杀机一闪而过:“没钱就拿命来抵…” “等,等等——!”巴胡这下是真的慌了,他没想到这人如此油盐不进。 “壮士!壮士你听我一言!”巴胡紧紧地抓着雪沏茗的手臂。 雪沏茗眯眼看着巴胡,手上稍稍松了点力道:“最后一句,就当做你的遗言了。” 巴胡大喘了一口气,快速说道:“壮士且听我说,巴胡一片真心!闰朝气数已尽,已经免不了生灵涂炭,纵是壮士武艺盖世也难保不会被殃及池鱼,唯有壮士相助我等,一可明哲保身,二可得一场大富贵,何乐而不为?” 雪沏茗噗嗤一声笑了:“就你们这几个人也敢说闰朝气数已尽?” “当然不是!”巴胡立马回应道,“壮士有所不知,如今闰朝战乱,且不说北边有北羌携大势南下,中原各地更是有豪杰揭竿而起,我等苗人只是其中一支罢了。” 雪沏茗挑眉:“你也说了,你们苗人只是其中一支,说不定闰朝还未垮掉,你们却先被其他反军给灭了。” 巴胡使劲眨了眨眼睛:“壮士有所不知,各地起事义军,包括我黑苗人在此时起事是有缘由的。” 雪沏茗皱了皱眉毛:“说来听听。” 巴胡嘴唇颤抖了一下:“是,是有人在其中牵线…” 雪沏茗眉头皱得更深了:“这话…什么意思?” “其实,其实早在去年北羌为发兵之前…”巴胡咽了口唾沫,“便有人来苗疆找过寨子里,与大首领商议起事,其后才有了大首领合并黑苗各个寨子,发兵北上。” “那人是谁?”雪沏茗发问。 “我不知道,”巴胡摇着头,见雪沏茗又要发难,忙改口说道,“不过我知道那人给大首领说过,苗人起事之时,中原各地还会有不少地方也会起事,其时闰朝毕乱,大事可成矣!至于灭了闰朝之后是共治天下还是诸侯割据,这个我便不知了,不过想来那人定是给了大首领什么许诺,不然大首领也不会听他的。” 雪沏茗沉默了,皱眉深思,许久后才突然盯住了 巴胡问道:“等等,照你的意思…那人知道北羌会举重兵南下?!” 巴胡一怔,喃喃道:“这…我倒是未想过,但这么说来…好像是这样的?” 雪沏茗觉得心中有股闷气不吐不快,北羌,战乱,鬼见愁,苗人起事,似乎有一根微不可查的线把他们连在了一起,但这线若有若无,让雪沏茗怎么也想不通透。 雪沏茗心头愈发烦躁,巴胡却看不出来,他试探着问道:“壮士,现在可信了巴胡了?不若就跟巴胡一起——” “——那人到底是谁?!”巴胡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雪沏茗打断了,雪沏茗这话几乎是吼着说出来的,右手像是铁钳一般箍紧了巴胡的脖子。 巴胡此时才看到雪沏茗双目布满了血丝,浑身肌肉不住颤抖着,似乎在忍受着莫大的痛苦。 巴胡呼吸不畅,双眼不可遏制地开始翻白,他几乎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说道:“我,我记起来了——那人,那人说…他叫当归!” 第303章 下山虎 “当归…?”雪沏茗眼角的青筋直跳,“这名字我记下了。”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雪沏茗牙缝里蹦出来的,他怒目瞪着巴胡,嘴里喘起了粗气,甚至已经能看到两股白色的气流从鼻子里喷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雪娘发现了雪沏茗的异样,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看到雪沏茗这样了,似乎每每动起手来雪沏茗就变得极为易怒,起初她只当是雪沏茗喜怒无常,但看得久了却发现并不像是那么回事,与其说是发怒,倒更像是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仿佛一只受了伤了老虎,择人而噬。 “我饿了…”雪娘轻轻拽了拽雪沏茗衣摆,小声说道。 雪沏茗神色缓了缓,他低头冲女孩一笑:“马上就好。” 第230章 巴胡的颈子还被雪沏茗箍着,只见他眼珠子转了转,讨好着笑道:“壮士,你看既然谈妥了…是不是该放手了?” 雪沏茗视线重新移回到巴胡脸上,一言不发。 巴胡继续说道:“我这就命人去开伙造饭,这山中野味不少,保管让这小姑娘满——” “咔嚓——” 话语戛然而止,巴胡笑意还挂在脸上,下一刻脖子便歪到了一边,身躯软到在椅子上,眼神中赫然还残留着一丝不可置信。 雪沏茗拍了拍手,从巴胡腰间取下那柄做工精巧的腰刀,回头对女孩笑道:“收工。” 就在此时,大帐外突然便掀起了轩然大波—— “将军被杀了——!” “将军死了!!!” “巴将军命陨——!” 军营里无数人喧闹了起来,呼喊声,奔跑声,刀剑出鞘声,一时不绝于耳。 想来是帐外的苗人军士偷眼打量大帐里的情况时发现了已经死去的巴胡,顿时整个军营就沸腾了起来。 巴胡大帐就在军营正中,喧哗声刚起,雪沏茗透过门帘便看到了门外的人影绰绰正不停地往这边汇聚。雪沏茗一把捞起女孩,单手夹在腋下,嘴里笑道:“再等等——我们这就下山了。” 话音刚落,闪着寒光的刀剑便把门帘给撕了个粉碎,无数人影蜂拥而入! 只听“哐啷”一声,雪沏茗一把扯下了缠在腰间的葫芦,拽着铁链的一头舞了个满月,迎面冲来的几名苗军当即狂喷着鲜血倒飞了回去! 苗人悍勇,率先身死的几名兵丁只让后面的人微微愣了一下,下一刻便更加悍不畏死地冲杀上来。 大帐里空间实在有限,雪沏茗深感施展不开,眼见苗人就要到了眼前,他当机立断,一记鞭腿抽出,发出一阵刺耳的破风声! 咔嚓!大帐正中的梁柱应声而断! 整个大帐随着梁柱的断裂也落了下来,仿佛在众人头顶盖了一面大伞,遮盖住了视线。 “嗤啦——”布帛撕裂声传来,雪沏茗左手夹着雪娘,右手拽着锁链从裂缝中一跃而出。 四周围满了人,都是还未来得及挤进营帐的人,这些人围着二人虎视眈眈。再低头看去,脚下的大帐坍塌成了一面幕布,幕布下人影鼓动,都是些昏了头摸不清方向的苗兵。 四周的苗兵跃跃欲试,有杀上来的意思。 雪沏茗龇着牙环视四周,舌头在牙齿上缓缓刮过。 “哐啷——!”他猛地一抖手中锁链,锁链带动葫芦飞上半空—— “呔!”雪沏茗运气一声大喝,葫芦被他砸落地面! “咚——!!!” 地面猛地一颤,葫芦正砸在幕布上。 幕布下攒动的人影停顿了片刻,紧接着又更加疯 狂地挣扎了起来。 殷红的鲜血在幕布下逐渐弥漫开来,红得渗人。 雪沏茗双目瞪得溜圆,嘴角噙着一丝癫狂的笑意,他的目光从周围人群身上扫过,声音却轻柔得诡异:“唔…你们还站在那里干什么?” “——来啊!!!”随着这个“死”字出口,葫芦又是一下砸在了幕布上,幕布上顿时又开出一朵鲜红的花儿。 “噗通。”一位苗兵被吓得坐倒在地。 “咚——!!!”又是一次砸落,众苗兵齐齐后退一步,不少人情不自禁开始抽着冷气。 雪沏茗不再出声,只是手中一次又一次地砸下,幕布已经快被染成了红色,再后来便是看到哪里还有动弹便把葫芦砸向哪里,直到整个幕布下都没了动静,他还意犹未尽砸了几下才收了手。 雪沏茗喘了几口气,似乎刚才也费了他不少力气。只见他转过头来,目光落到了周围苗兵的脸上,他眼中还带着一丝兴奋,伸出手指点了点众人,道:“…兔子。”然后又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老虎。” 雪娘被他夹着,早就不舒服透了,她晃着脑袋:“我饿了我饿了我饿了…” 雪沏茗不作言语,只是嘿嘿一笑,一步踏出迎向了前面拦路的苗兵。 … 向大茂率兵一路小心翼翼上山,光是探路的探子就派出去了十多个。容不得他不小心,只是今天发生的事太过蹊跷,况且还不清楚这是不是苗人反军的诡计。 越往山上走,山道上出现的苗人尸体也就越多,还是跟之前看到的那些一样的凄惨模样,用向大茂的话说——就跟被大象踩过了一样。 “将军,前面就是苗人大营了。”亲兵在向大茂身侧提醒道。 向大茂慎重点了点头:“先派探子查探,小心些。” 不久,有探子来报,说苗人营门大开,门前尸体横陈,宣威营营旗也倒在营门前。 “反军搞什么名堂?”向大茂眯起眼思虑,“想来定是有诈!” 亲兵忙拍马屁:“将军深思熟虑,那…我们撤退?” “不撤!”向大茂大手一挥,“都到敌军营门前了哪还有撤兵的道理?传我令——前军压进!” 当大军浩浩荡荡地压到了苗人营门前时,迎接他们的却只是大开的营门,和一地的尸体。向大茂的谨慎似乎并没有得到什么响应,向大茂抓了抓胡子,这感觉就像是自己学了一身绝世武功准备和宿敌决一死 战了,才发现宿敌却早已撒手人寰了一般。 向大茂下马来到营门前,放眼望去,尸体一路连到了军营最深处,密密麻麻几乎要铺满了地面。 向大茂嘴巴微微张着,神情恍惚。 “将军!”一名探子来到向大茂身边把他惊醒。 向大茂喃喃开口:“又…又有什,什么事?” 探子咽了口唾沫:“敌将——敌将巴胡,死了!” “——死了?!” 第304章 蜕变 天京,皇城。 谷雨,天气开始回暖,但清晨还是带着些许寒意。 议事殿里,苏亦与年轻的皇帝陈勋相对而坐,岳公公静静地站在陈勋背后,大殿里只有这三人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苏亦使劲揉了揉眼睛,一夜未眠,眼中满是血丝。他转头看向蒙蒙亮的窗外,长舒一口气道:“天明了…什么时辰了?” “咳…”岳公公低垂着眼睑,清了清嗓子,“…寅时刚过。” 苏亦揉着太阳穴:“陛下,差不多该上朝了,昨夜商议的那些事…” “朕理得清。”陈勋淡淡开口,声音因为疲惫有些沙哑,他抬起头来看着苏亦,目光灼灼, “先生…” “嗯?”苏亦看着陈勋,突然发现这个年轻的帝王身上的稚气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渐渐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帝王该有的威严,虽说还不太明显,但已经和往日有了很大的不同。 苏亦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容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欣慰:“陛下请说。” 陈勋嘴唇动了动,半晌后才缓缓开口说道:“此次难关…大闰能度过去吗?” 苏亦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陈勋会问这个问题,随即才意识到陈勋原来是这般的没有信心,他斟酌了一下,目光变得严厉起来:“陛下…这是什么话?先帝既能保大闰数十年国泰民安,为何陛下反而没了先帝的气度?” 陈勋低头看着眼前的沙盘,似乎有些惧怕苏亦此时的眼神,只听他说道:“国泰民安…何来的国泰民安?北有北羌势大,边关连败,中原各地反贼并起,都要毁我大闰根基…此时的大闰在 我眼里分明就是千疮百孔,何来的国泰民安?” 苏亦眉头大皱,眼前陈勋的表情分明就是快没了斗志:“反贼不足为虑,无非是一些山匪流寇作乱,都是些乌合之众翻起不起波浪。北羌犯境也只是一时之事,只待边关稳住阵脚…” “怎么稳住?”陈勋抬起头来看着苏亦,“宁邺冀北已失地大半,还要什么时候才能稳住?等北羌打到京城来才能稳住吗?” “啪——!”苏亦拍案而起,摆在中间的沙盘都被震得抖了一下。 岳窦眼皮跳了跳,不着痕迹地瞥了苏亦一眼,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稳不稳得住不是你说了算!”苏亦指着陈勋,对他怒目而视,“边关将士还在打!还在死人!他们说稳不住了吗?啊!?我看不是他们稳不住,是你这个皇上稳不住了!” 陈勋看着苏亦,脸色几般变化,似是想发怒却又不敢的样子,模样一时有些滑稽。 苏亦抄起了拨弄沙盘的竹条。 陈勋下意识就想往后退——他以为苏亦又要动手。 苏亦却没管他,捏着竹条开始在沙盘上指点了起来:“现在才打到凉州府,你就开始怕北羌兵临京城?那要是北羌再拿下两座城你是不是要考虑迁都了啊?!” “咳,苏大人莫急。”一直没有说话的岳公公开口了,按理说他站了一夜,还要忙活着伺候陈勋,应该是比苏亦陈勋更累才对,但三人中精神最好的反而是他,丝毫看不住疲倦的样子。 第231章 岳公公往前一步站在了陈勋的边上,给陈勋带来了一丝安全感,他说道:“陛下的担心也未免不是对的,昨夜不是也商议了么,戚大人战败,战线被迫后撤,凉州府确实是不好守了…” 看得出来苏亦确实是气急了,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大手一挥:“大不了不要了!守不下来就不守!保存兵力后撤!” 岳窦一愣,苦笑道:“苏大人说什么气话,这可不能乱说啊——” “我没乱说!”苏亦喘了喘气,气色也好了些,他重新坐下来,伸出竹条指着沙盘说道“你们看这里——” 陈勋岳窦伸着脖子看过来。 苏亦继续说道:“戚大人之前战线拉得过长,北羌之前集中强攻一点将其打散,战败是不可避免的,不过也因此使得戚大人重新整合了大军,此时正驻守在驼峰山隘口,此地险要,北羌再想强攻也只是痴人说梦。北羌将领只要不傻便也不会出此下招,所以不难猜到,北羌下一步定是打算拿下凉州府了,若是宁邺冀北战线未曾溃败,尚能和凉州府守望相助,但宁邺冀北已失,凉州府此时反而陷入了尴尬境地,只消北羌把宁邺冀北的兵力往回收,便对凉州府形成了合围,直接断了凉州府的后路,所以与其等北羌蚕食掉凉州府的兵力,还不如我们主动放弃掉凉州府,尚 有一线生机。” 大殿内沉默了许久,陈勋终于重重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便依先生的。” 苏亦深吸了一口气:“此事要尽早,今日早朝便能下旨…齐宴竹齐将军也是极善用兵之人,我想到的这些他应是也都想到了,只是有命在身不能擅自下令撤退,说不定早就在等陛下的圣旨了。” 陈勋点了点头:“早朝朕便下旨,此事不能耽误…那各地造反的反贼怎么说?” “这个不急。”苏亦摆了摆手,“现在北羌才是大事,那些反贼羽翼未丰,本地官兵尚能遏制,陛下毋需担心,此事锦衣卫和东厂都盯得死死的,真有变故我们第一时间便能知晓。” 岳公公也笑道:“苏大人说的是,现在厂卫间好的跟蜜里调油一般,做事互为依仗,比之以前可谓是事半功倍。” 陈勋看了眼苏亦,赞道:“厂卫早该如此… 是先生的功劳。” “陛下过奖了。”陈勋拱手道,“是林指挥使忠心耿耿才对。” 岳窦笑得一脸的褶子:“苏大人太谦虚了,谁不知道以前戚宗弼把锦衣卫里插满了自己的人,就差没把锦衣卫搞成了自己的私军,还是苏大人手段硬,出手让锦衣卫大换血,才把戚宗弼插的钉子给拔了个干净。” ps:祝各位看官老爷新年大吉,阖家团圆,招财进宝~ 第305章 勾心斗角 早朝总的来说还算平静,除了一名戚党麾下的官员参了苏亦一本以外,其他都还算是不错的。那名户部的侍郎弹劾的是,苏太傅贪图享乐,成日流连于风月场所。 苏亦对此已经是波澜不惊了,他和戚党的关系已经可以说是不死不休了,要是哪天上朝戚党的官员不招惹他他才会觉得奇怪——奇怪这群老鳖孙是不是憋着坏要阴他。除了戚党下面的官员,他和武将的关系也还远远没到缓和的地步,不过由于双方还没触及到最核心的利益,所以这帮武将除了偶尔对他瞪眼睛以外,倒也没真的要拿捏苏亦,况且现在苏亦皇恩正隆,武将也不太愿意就和苏亦挑明了要做对。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在早朝时,当陈勋下旨主动放弃凉州府时,武将也只是象征性地出来几个人抗议了一下,便没了下文。 早朝结束,苏亦和往常一样落在了最后面,等人差不多要散尽了才移步往宫门外走去。 刚从应天门出来,身后突然传来喊声。 “苏大人!苏大人——” 苏亦回过头一看,便看到岳公公正快步走来。 苏亦停步片刻岳窦就赶了上来。 岳公公微微一笑,拂尘轻轻一摆搭在手臂上,轻声说道:“陛下命我来送送苏大人。” “呃,”苏亦一愣,随后释然一笑,“那便劳烦岳公公了。” 送送?苏亦可不认为陈勋会做这种没有丝毫意义的事,多半是这岳窦有话要说。 二人并肩往宫门外慢步走去,谁也没有先开口,只有偶尔有宫里的太监仆婢迎面走来时会低下头冲二人打声招呼。 当宫门已经远远在望时,岳窦终于是忍不住开口了:“苏大人,今日早朝时,钱怀德那老匹夫好生放肆。” 钱怀德,便是早朝时弹劾苏亦的那名户部侍郎。 “嗯,”苏亦点了点头,“钱大人本是个老实人性子,不过既是戚党的人,针对我也是正常的。” “老实人?呵!”岳窦嗤笑一声,“他算什么老实人?这老小子上个月才悄悄纳了房小妾,还是对双生姐妹花,一道被他娶进门的。” “咳…”苏亦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钱大人,嗯…还真是老当益壮…不过岳公公也是耳目通达,连 这事儿都清楚。” 岳窦干笑一声:“都是东厂的崽子递上来的,无意中看到了。苏大人也知道,厂卫本来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说正事,”岳窦理了理拂尘,“戚宗弼北边战事失利,朝堂上戚党官员好像是生怕我们借此机会对戚宗弼下手,最近又开始不安分起来,我怕今天的事便是他们要动手的信号,所以我想…要不要先下手为强?就拿钱怀德开刀,来个杀鸡儆猴。” 苏亦不着痕迹地瞥了岳窦一眼,轻描淡写道:“岳公公打算怎么做?” 岳窦冷笑一声:“随便找个由头便是,这满朝文武,又有谁敢说自己是干净的?就拿钱怀德来说,那双生姐妹花便是下面的人求他办事才送到他府上的,贪污受贿,就这一条杂家便能请他进东厂的刑狱里走一遭,至于还能不能出来,便要看他命大不大了。” 苏亦不说话,似乎是在斟酌着岳窦的话,半晌后才摇了摇头:“算了,本来就是多事之秋,还是不要横生事端了。” “那便依苏大人的。”岳窦当即便答应了。 “还有件事。”岳窦话锋一转。 苏亦一挑眉,知道刚刚绕了那么久的圈子,下面 才是岳窦打算说的正事。 “岳公公请说。” 岳窦抬眼看了看苏亦脸色:“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还需问问苏大人的看法。现在东厂和锦衣卫虽说是一家人,但毕竟还是归两头管。杂家现在挂着司礼监掌印的职,东厂已经交给陈公公在管,但有重要的信报也都会递上来交给杂家亲自审阅。而锦衣卫现在是林指挥使坐镇,这样一来,两家得来的消息难免凑不到一块去。苏大人你也知道,厂卫本就是陛下的亲兵,于情于理也该合一而谈…” 听到这里,苏亦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他反问道:“…岳公公想要锦衣卫?” 岳窦一听这话顿时吓了一跳,他慌忙摆着手:“不是不是,苏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锦衣卫林指挥使是苏大人你一手提上来的,杂家怎敢从你手上夺权?” 苏亦也纳闷了,一开始他确实是以为岳窦想把锦衣卫东厂都抓在手上,但看岳窦现在这样又不像作假,遂问道;“岳公公有话就直说吧。” 岳窦拍了拍胸口,似乎是被苏亦之前的话吓坏了,然后才说道:“杂家其实就一个意思,东厂锦衣卫都是做查探之事,但信报却递到两处,苏大人也清楚 ,每有重要密牒,锦衣卫的由林指挥使交到苏大人手上;东厂由陈公公交到杂家手上,这样难免有遗漏重叠之处,使所以杂家想,要不以后有重要信报都统一交由杂家,再由杂家来筛选审阅,一来免去了麻烦,二来苏大人政务繁忙,也算是杂家为苏大人分忧了。” 苏亦恍然大悟,却又有些疑惑——这件事不大不小,用得着绕这么大圈子来说么? 苏亦拱了拱手:“岳公公有心了,那边依岳公公的,我会去知会林指挥使这件事的,以后便都递到岳公公司礼监来。” “诶!”岳窦应了一声,微笑道,“我就是生怕苏大人误会,所以不知道怎么开口,这挑明了就好了。” 苏亦苦笑:“岳公公多虑了,以后有这种事直接与我直说就行了。” “嗯…”岳窦点着头,突然看似随意地问道,“说起密牒,好像锦衣卫做这种事是比东厂要拿手的多?好多次我都发现了,苏大人的消息可比东厂要来的快多了…” 苏亦心头狂跳! “这…”苏亦额头见汗,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却是 再清楚不过——那些总是快人一步的消息,都是来自一个地方,一个人。 闻风听雨阁,夜凡。 ps:感谢我的所有读者的一如既往不离不弃的支持,这个月我尽量多更点,尽量全勤,但我也不清楚行不行,比如说这个月六号到八号我又得往外跑tat… 第306章 锦霞街偶遇 第232章 从承天门出来便是街道,苏亦晃了晃神,然后才往自家府上的方向走去。 之前岳公公的话仿佛是给他敲了个警钟,以至于一直心神不宁到现在,也使得他不得不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身为朝中从一品大员,与江湖匪帮首领来往甚密,会是个什么罪名?况且这个“匪帮”的大本营还就藏在京城里! 没错,苏亦心里的那个匪帮首领就是夜凡。 苏亦在心里把大闰的律法飞快过了三遍,都没找到有“勾结绿林帮派”这条罪名。 杀头?流放?诛九族?苏亦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加快速度往家里走去。 清晨的京城街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喧闹,透着一股生机勃勃的味道,苏亦未去过边关,但从战报密牒上那些血淋淋的红字来看,那些战火所及处自然不是如此国泰民安的景象,每每思及此处,眼前所见愈是繁华无忧,便愈是令他寝食难安。 转过两条街道,耳边传来了熟悉的话音。 “你再推!你再推个我看看——再推我要动手了啊!” 夜凡?苏亦眼角一跳,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转头看去,才发现已经是来到了锦霞街上。想来定是那梅家女的戏台子还未撤走——苏亦心中这样想到。 果不其然,视线落去,不远处的街边,唱南戏那帮人刚开始搭台子,夜凡正被一中年男子往外推攘,梅七姑就站在一旁看着,眼角带笑。 这推人的男子苏亦还有映象,没记错的话应是戏班的主人,也是梅七姑的父亲。 苏亦站得远远的,眉毛微不可查的皱起,他没想到这么多天过去了夜凡还对梅七姑纠缠不休——他在考虑要不要替梅家妇女报官。 “来啊,你来啊,动手给我看看!”梅父一听夜凡要动手也激动了,“老子一巴掌就能抽死你!” “嘿!就你?”夜凡给气笑了,“我让你一只手都打不过我!” “赶紧滚蛋!”梅父还继续把夜凡往外推着,“老子让你两只手!” 夜凡已经快被推到街道上了:“我让你两只手一只脚!” “老子让你两只脚!”梅父眼睛瞪得溜圆。 “呸——我让你三只脚!” “你——”梅父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一番夜凡,嘴唇颤了半天,终于吐出一句,“龌蹉!赶紧滚蛋!”见夜凡已经被推到了街道上,随即转身往戏班回去了。 夜凡站在街道上还跳着脚叫嚣着:“来啊!你来啊!我让你两只手三只脚——跑什么啊?吓着了吧!” 梅七姑走上前来,美目中眼波流转,轻笑道:“公子, 爹爹已经回去了。” “嘿,”夜凡冲她咧嘴一笑,“梅姑娘你别不信,我真不是打不过他,我是看在他是你爹爹的份上才如此忍让…” 梅七姑眉眼含笑,轻轻做了一福:“那七姑便多谢公子了。” 夜凡尴尬地笑了笑,知道梅七姑是没信:“那个。看来今天这戏是看不成了,我…我还是明日再来一睹姑娘风采罢。” 梅七姑一双美目始终停留在夜凡脸上,沉默了半晌才轻巧应道:“…好。” 夜凡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装作不经意地低下头去,从怀里摸出一物,喃喃说道:“呐…昨日姑娘唱戏时,我看到你头簪似是坏了…” 夜凡突然牵过梅七姑的手,把手中的东西塞到了她的手中:“…你戴这个吧。” 梅七姑措不及防,下意识想把手往回缩,却发现拗他不过,只得任由他牵着。摊开手掌一看,只见是一支秀气的簪子,簪子上描着简单的花纹,未镶珠玉,看起来并不华贵,却也极为漂亮。 “这可使不得。”梅七姑想把簪子塞还给夜凡。夜凡却先一步夺过了簪子,然后突然靠近了梅七姑一步,说道:“不是什么值钱事物,权当是我一番心意,姑娘便不要拒绝了。”说着,只见他微微抬手,便已经把簪子插在了梅七姑的发间。 鼻间传来的皂角清香使梅七姑的脸倏地一下就红透了。 “咳…”一声咳嗽恰不逢时地从身后响起。 梅七姑身子一颤,越过夜凡的肩膀看去,只见一名俊俏男子就站在夜凡身后不远处,身上还穿着纹鹤官袍。梅七姑手忙脚乱地推了夜凡一下,对着苏亦伧俗鞠了个万福,然后逃也似的跑了。 “哎…”夜凡叹了口气,望着梅七姑跑没了身影,才转过身来说道,“好歹是个当官的,怎么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你这样还怎么伺候皇上?你真该跟那些太监多学学。” 苏亦负着手,眯眼看着那边搭戏台子的人:“我是教皇上的人,不是伺候皇上的人。”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夜凡摆了摆手,“朝堂百官大多都盼着你这帝师早早去死,好让自己能好好伺候皇上呢。” “别废话了,说正事。”苏亦冷哼了一声,却知道夜凡说的没错,“今日早朝已经把调子定下来了,若真的事不可为,便要放弃凉州府。” 夜凡把折扇在手中转了个圈:“从戚宗弼战线溃败起便已经事不可为了,齐宴竹只要不傻便能猜到这个结局,估计他此时也已经在等朝廷圣旨了,只消圣旨一到,便要大军全线回撤。” 苏亦眉头皱得更深了:“只是这样的话…” 夜凡微微眯眼:“…朝廷的压力就更大了。” 苏亦摇头道:“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凉州冀北宁邺连成 一线,哪怕北羌选择盘踞于此休养生息,不急于南下,但京城也是形如危卵了。若是北羌执意南下…” “应是不会,”夜凡摇了摇头,“不出意外的话,北羌应该不会立时南下。” 苏亦眉头一挑:“此话怎讲?” 夜凡眼神愈发冷峻起来:“北羌在等。” 苏亦神色疑惑:“等…什么?” 夜凡深吸了一口气:“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些日子闻风听雨阁从中原各地收上来的条子太多太乱,但全跟江湖事端,以及各地揭竿有关,我不确定这些和北羌是否有关系,只是时间上太巧合了…不过若真的有关,那便解释得通了,北羌在等中原自乱,届时闰朝自顾不暇,北羌只需再添上最后一把火——大局定矣。” ps:过完年了,滚出来更新了。这本书本来是定的100w字完结,写到一半时感觉肯定不够,所以又决定150w字完结,今天收到站短,年度top100出来了,但要拿奖金必须把第一本书完结,所以我终于决定…还是写150w字好了,毕竟写书是为了自己那点爱好,还是不要为了奖金就仓促完结了的好。 第307章 知雅楼 言归正传,话说叶北枳一行人沿着管道一路南下,跋涉月余,这一日到了粤东行省境内,韶州。 粤东临海,属中原边地,距京城更是相距甚远,自然也远不上中原腹地的繁华。虽说如此,但此地也有其独到的好处——物产丰富,家家户户自给自足,周边更无战事,北边蛮羌远在三关以北,南边倭寇也只在东越一地流窜,不曾来过粤东。是以叶北枳三人自进了韶州以来看到的皆尽一副安居乐业的景象。 “却是好久没见到这般安逸的小城了。”走在韶州街道上,方定武有些感叹。 叶北枳不时打量着四周,来往人群多是寻常打扮的百姓,少有见到身佩刀剑的江湖人,其实自出了湘西地界后,江湖人似乎也愈发的少了, 叶北枳这才想起,似乎从入京刺杀戚宗弼一事后,便再无听说鬼见愁和锦衣卫寻找自己,其中缘由自不清楚,但想来是战事起后,朝廷便将此事搁置了。 “天色不早了。”方定武抬头望望,转头和叶北枳商量道,“今日出城的话怕是又要在野外过夜,依我看不如就在韶州找个地方住一晚了事。” 叶北枳点了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池南苇也附和道:“那再好不过,我正好也上街买些路上的吃食,衣物也该再备一些了。”说罢,她低头看了看脚下。 叶北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池南苇脚上穿着的那双鹿皮靴已经有些磨损了。这一路行来池南苇自然不会再是穿着不便赶路的素衣罗裙,早已换成了轻装打扮,青绿色的短衣长裤,配上一双鹿皮短靴,头发也束在了脑后,自有一番英姿飒爽,若是腰间再佩上一把长剑,俨然就是一 副江湖侠女的风范。 叶北枳嘴唇嗫喏了一下,微不可查地撇过了头去:“先找客栈吧。” 方定武点了点头:“正该如此,粤东临海,往来客商也是不少,怕是再晚客栈都该住满了。” 客栈并不难找,方定武随便拉个人问了问,便找到了地方。 在柜桌上开了两间上房,池南苇独自一间,叶北枳和方定武没什么讲究,便一起住了。方定武进屋后把行礼丢在床上便又出去了,在门口对叶北枳笑道:“我去问问掌柜的韶州哪个酒楼的厨子最会做菜,难得下顿馆子,得吃顿好的才是。我在下面候着,你们收拾妥当下来便是。” 第233章 叶北枳点了点头,从京城出来时夜凡给的盘缠不少,直至今日都还颇为富余,所以叶北枳便没有多说什么,由着方定武去了。 其实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从行礼里把银票 拿出来放在身上,剩下的衣物便留在了屋里,叶北枳提着唐刀便下楼去了。 下了楼便看到方定武正倚在柜桌前和掌柜有说有笑地聊着,这掌柜是个女的,看年纪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算得上是风韵犹存,这俩人聊得很是开心,叶北枳看方定武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上去了。 见到叶北枳从楼上下来,方定武伸手招呼着:“老弟,这边!” 叶北枳点了点头,走了过去。 方定武冲叶北枳挤了挤眼睛,道:“差不多是吃晚饭的时候了,待会我们就去知雅楼!” 叶北枳点了点头,没发表意见。 方定武一把揽过叶北枳,在他肩膀上使劲捏了捏:“我可是打听好了,这韶州城内也就这知雅楼能上得了台面,独栋三层,光掌勺的大厨就有八个,你可把银子带够。” 叶北枳从怀里摸出厚厚一叠银票,递给方定 武道:“这些够么?” 那老板娘看到这么厚一叠银票顿时眼睛就亮了,抢着答道:“够了够了,这么多钱够你们在知雅楼吃半年了!” “兄弟你有所不知,”方定武冲叶北枳挤着眼睛,“刚才掌柜的可跟我说了,知雅楼可不仅是吃食好,还有舞女翩翩起舞,据说都是姿色上乘,今晚我就等着大饱眼福了。” 老板娘闻言笑道:“这客官说话好生直爽,方才奴家分明是说知雅楼有精通音律之人抚琴作乐,更有舞女伴舞,你倒好,只听去了后半句。” “差不多差不多,不是一个道理么!”方定武摆了摆手。 老板娘又对叶北枳笑道:“这位客官可猜到知雅楼这名字取自何意?” 叶北枳想了想,摇头道:“…不知。” “——可是取自闻弦音而知雅意?”池南苇 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 叶北枳和方定武转头看去,正看到池南苇从楼上施施然走了下来。看来她是在屋内梳洗了一番,身上衣物虽然未换,不过脸上已经没了风尘仆仆的样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明媚。 “姑娘好见地。”老板娘恭维道,“知雅楼正是取自此意。” 池南苇矜持一笑:“侥幸猜到罢了,我也习过音律,自然是能猜到的。” 老板娘接话:“那姑娘更是该去知雅楼看看了,我说那精通音律之人正是知雅楼的东家,其人乃是古琴大家,经他手弹出来的音律甚为醉人,说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也不为过。” 池南苇喜道:“自当去见识一番。” 三人问清楚了道路,一路便直奔知雅楼而去。 到知雅楼时还不算太晚,进了门才发现楼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了。有小二热情地把三人引了进 去。 三人就近在一楼找了位置坐下,上茶,点菜。 待小二离去,方定武指了指酒楼正中,对叶北枳说道:“叶老弟,你看。” 叶北枳早就看到了方定武说的那处,只见酒楼正中的地方空荡荡的,被故意空了出来,想来是用做舞池,舞池后方单独用帘子隔出了一块地方。三人坐的地方离舞池不远,所以看得真切——透过帘子隐约可见有一扇古琴摆在里面,唯独不见人影。 “搞得这么神秘,也不知这酒楼东家是否真像传说的那么神乎其技。”方定武低声咕哝道。 叶北枳盯着那琴,双眼渐渐眯成了一条缝,方定武听他轻声说道—— “这琴…会杀人。” 第308章 抚琴人 “琴…会杀人?”方定武愣了愣,没来由起了身鸡皮疙瘩,“老弟你可莫吓我,这是什么说法?” 此时池南苇正被二楼挂着的那副对联吸引了注意力,只见上联书曰:弦中恨起湘山远。下联对曰:指下情多楚峡流。 见池南苇并未留意二人谈话,叶北枳遂摇了摇头,对方定武说道:“无事,兴许是我想多了。” 酒楼内人多,觥筹交错间颇为喧闹。 不多时,上菜小二提壶端盏走来,把手中酒壶杯子放在三人面前,又放下了几叠下酒的菜肴,道:“虎皮花生,鸡丝黄瓜,溜肚丝,三位请好慢用,大菜马上给您接着走。” 方定武筷子夹起一大把肚丝就往嘴里送,啧啧有声:“这手艺没得说,是大厨的水准!这么多天可算是吃上顿好的了!” 三人动了筷子,菜也陆陆续续端上了桌——宫保兔丁,芫爆仔鸽,八宝鸭,金丝酥雀,挂炉鸡…(说实话,写这章的时候我还饿着肚子,一不小心就把脑子里想的都写出来了,边咽口水边写。) “哧溜!”方定武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杯下肚,再次给自己满上一杯后,抱怨道:“也不知那跳舞的几时开始,这饭都吃了一半了…” “铮——”方定武话音未落,一声琴鸣乍起。 琴声久久不绝,原本还喧闹的酒楼内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长裙飘飘的舞女穿插而入,纷纷站于舞池中央。 方定武咽了口唾沫,对叶北枳轻声问道:“…开始了?” 叶北枳点了点头,目光落向珠帘内,帘幕内不知何时已经有一个人影坐在那里,样貌被珠帘遮住看不清楚,唯一能看真切的只有那按在琴弦上的一双手,只见那双手修长如青笋,白肤如玉,就那样静静放在那便不沾任何尘气,俨然如一件艺术品。 酒楼里静了许久,那双手的主人似乎是在等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自己吸引。 “装神弄鬼…”方定武瘪了瘪嘴。 突然,弦音乍起,飘忽不定的音符勾错,几番婉转后琴音又是突变,像是山涧间忽上忽下翻转腾飞的飞鸟,又如海上随着波涛时隐时现的孤帆。 “呼…”池南苇轻轻吐出一口气,双眼中神采奕奕,紧盯着珠帘里那双轻拢慢捻抹复挑的玉手,“无 愧大家之名,原来是这曲《出水莲》…” 方定武眼睛瞪圆了在翩翩起舞的舞女身上看来看去,听见池南苇说话,头也不回地接道:“反正我这粗人是听不出来什么名堂,妹子你也会弹琴,想必能听出些门道来。” 池南苇轻笑:“我那点微末技艺哪能和人大家比,拿出来只怕是要徒惹人笑了。” 方定武瘪嘴道:“那可不一定,我倒是觉得妹子你弹得要好听的多。” “那是定武哥你不识货。”池南苇瞪了一眼方定武,“这《出水莲》由来已久,属潮州乐曲,早在两晋时期已有流传,全曲分为三大段,曲调变换鲜明,疏密有致,由欢快到静谧,由弱音到强音,非技艺高超者,可弹不出原曲所含的味道来。” 方定武掏了掏耳朵:“你说啥?听不懂!” 池南苇气得直挑眉毛,转头又看向叶北枳,却见叶北枳正死死地盯着珠帘的方向,遂问道:“哑巴,你听得懂?” 叶北枳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马上摇头道:“…不懂。” “那你点什么头!”池南苇气急,“只是这曲子他似乎做了变调,听上去总觉得哪里不对…明明是细 腻含蓄的曲子,自他这般弹出来却多了一股…嗯…是什么呢?” “…是杀意。”叶北枳突然接话。 池南苇一愣,随即说道:“是了,差不多,是多了一股锋锐果决的味道。” “铮!”琴声突兀地起了个颤音,随即又转入了平和。 方定武回头诧异道:“叶老弟你也懂曲?我怎么就听不出来?” 叶北枳摇头:“不懂。” 池南苇皱眉看着珠帘:“他刚刚弹错了一个音。” “大家也会弹错?”方定武嗤笑。 “难不成是听到我们说他了?”池南苇奇怪道,“我们隔了这么远…算了别说了,背后议论别人终究不好。” 琴曲渐弱渐慢,逐渐归为了平静。 一曲终了,帘幕后那人走了出来,是一位身材修长的男子,叶北枳三人抬头看去,正好看见弹琴男子也正朝着这边望来,目光在落在了池南苇身上。 方定武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嘴里喊道:“你瞅啥?” 男子并未理会,转身进了后堂。 方定武不依不饶:“再瞅个试试!” 池南苇忙不迭去拉他:“别喊了!丢死人了,他肯定是听见我们背后议论他了。” “咋的?”方定武瞪眼,“弹得不好还不许人说啊!” “我懒得与你争!”池南苇气得不理他了。 插曲过后,三人继续吃饭,匆匆解决后正准备离开,刚站起身来忽有小二过来,说道:“三位,我家东家请诸位上楼一叙。” “啊,这…”池南苇面露难色,转头看向叶北枳。 叶北枳没有说话,方定武环抱双臂冷笑道:“不去,有什么话让他下来说!” 第234章 小二也不恼,赔笑道:“那三位便候着吧,我这就把话带回去。”说罢便转身离去了。 方定武冷笑着重新坐了下来:“不忙走,我倒要看看他给我划什么道道。” 不多时,先前见到的那么抚琴男子边来到了桌前,笑着打起了招呼,他先是拱了拱手,说道:“鄙人纳兰素,见过诸位。” 只见此人面容白净,相貌儒雅,乌黑的头发在头 顶束成整齐的发髻,套在白玉发冠之中,两旁的头发垂下散落在白衣上,最引人瞩目的还是那白净如玉的双手,竟真的似那白玉所铸一般。 池南苇正想做下万福,却被叶北枳突然拉了一把,拉到了自己身后。方定武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道:“少套近乎了,有话快说。” 纳兰素微笑道:“这位兄台似乎对我误会颇深,我只是见这位姑娘似乎对音律颇有造诣,遂前来探讨一番,此乃乐事。” 池南苇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先生乃是大家,我之前只是一时胡言乱语,做不得真的…” “姑娘此言差矣!”纳兰素眼中精光闪闪,目光看着池南苇,一脸的喜不自胜,“我习琴十余年,闻者却全是溢美之词,今日得姑娘一言,却是一语道出了我不足之处,这,这简直——简直可以说,姑娘与我,就是子期与伯牙啊!” “得了吧你!”方定武一把拉起池南苇就走,“还伯牙子期呢,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你自个儿一边乐去吧!” 第309章 纳兰素 “等等。”就在方定武要拉着池南苇起身离开时,沉默许久的叶北枳突然出声。 三人的目光落到叶北枳身上,方定武疑惑地皱起眉:“老弟,怎么…” 叶北枳看着纳兰素,缓缓说道:“…我要看你的琴。” 纳兰素听到这话后瞳孔微缩,半晌后又把目光落到了池南苇身上,然后才微笑点头道:“行。” “诸位请跟我来。”纳兰素侧过身做了个请手,带头往楼上内阁走去,叶北枳也起身跟上。 方定武快走两步追上来,轻声在叶北枳耳边问道:“叶老弟,你不是说这小子那琴有鬼么,怎么…?” 叶北枳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池南苇看方定武叶北枳二人神色不对,也疑惑问道:“方大哥,你们到底怎么了?刚刚纳兰先生过来时你们语气就不对…是有什么事?” “嘘——”方定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说道 ,“妹子莫说了,这弹琴的小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纳兰素领着众人一直走上了三楼,在一扇房门前停了下来,他转身对池南苇笑道:“这里便是鄙人平日歇息的地方,琴就在里面,一会还要和姑娘好好探讨一番。” “不敢不敢,”池南苇受宠若惊道,“先生是大家,说探讨实在是言重了,应是小女子向先生讨教才是。” “哈哈,”纳兰素大笑,似乎是对这话很受用,笑道,“姑娘太谦虚了,诸位请进!”说罢,推开门走了进去。 三人立马跟上,谁知一脚刚跨进门,便听到屋内传来纳兰素的厉喝:“住手!谁叫你碰琴的!” 叶北枳面色不变,不过也一步跨进了门内,方定武和池南苇也赶紧跟上。 屋内面积不大,正中的软塌上摆着一面古韵悠然的木琴,一名妇人此时就跪坐在琴边,手上还捏着一方手帕,只是手举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有些害怕地看着盛怒的纳兰素。 纳兰素没有再管后进来的三人,快步走上前去, 一挥手便把妇人推倒在了一边,然后俯低身子仔细地打量着古琴,再发现古琴没有什么问题后才转头怒视着一边的妇人,压低声音质问道:“我没给你说清楚吗!不许碰我的琴——” 妇人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我,我只是…看到上面落了灰,替你擦一擦…”说罢,还把那方手帕伸了出来,似乎是想递给纳兰素看。 “我不看!”纳兰素一挥手把手帕打落到地上,手一指门外,呵斥道,“出去!” 妇人神色一黯,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默默捡起手帕出去了,出门时还没忘把门带上。 看到妇人出了门去,纳兰素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心情,然后再次转过头来时又是先去那副儒雅淡然的微笑了,只听他云淡风轻道:“呵呵…让诸位见笑了。” 叶北枳低垂着眼睑,目光从琴上一扫而过,没有接话。 方定武疑惑地看了看妇人离去的方向,皱了皱眉。 池南苇咬了咬嘴唇,开口道:“纳兰先生,适前 …” 纳兰素摆着手打断道:“一个不识风雅的妇人罢了,不提了不提了…” 池南苇秀美微微蹙起,接着说道:“那位夫人一身穿着皆是锦缎,可不想是下人。” “呵呵…”纳兰素脸色有些不好看了,干笑数声道,“姑娘好眼力,那是家母。” 纳兰素这话一出口,池南苇一张俏脸顿时就冷了下来,还未待她开口,方定武却是先忍不住了,只见他拍案而起,一双眼睛瞪眼了怒视纳兰素:“狗东西!你就这样对你娘的?!” 纳兰素眉毛一挑,双手按在了琴弦上,冷声问道:“这位壮士有何见教?” 方定武一瞪眼:“老子今天——” “…坐下。”叶北枳开口了,打断了方定武,他的目光从纳兰素按在琴弦的双手上扫过,“…是他的家事。” 方定武脸色神色几番变化,冷哼了一声后还是坐了下来。 纳兰素笑了:“呵呵呵,还是这位公子明理,鄙人的家事还轮不到他人来管。” “好了,不谈那些不愉快的事了。”纳兰素一摊手,“姑娘,请上前来。” 池南苇看了看叶北枳,见他并没有阻拦便走上前来与纳兰素隔琴而坐,纳兰素道:“姑娘且看,我这琴如何?” 池南苇檀口微张,伸出手来从琴的一端缓缓拂过,待拂过了琴身,又用一手压弦,另一只手在弦上轻轻一拨。 “铮——”屋内响起一声清鸣,久久不绝。 “好琴…”池南苇喃喃道,“秦筝吐绝调,玉柱扬清曲。弦依高张断,声随妙指续。” 纳兰素脸色笑意更甚,神色颇为自得:“姑娘眼力不俗,此琴非凡琴——你干什么!?”原来是纳兰素说的正欢,眼光一转却看到叶北枳也正伸出手往琴上摸来,顿时厉喝出声。 叶北枳并未停下,在手离琴还有寸余时,纳兰素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 叶北枳抬头,看向纳兰素。 纳兰素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咬着牙说道:“谁允许你碰了?” “我…碰不得?”叶北枳歪了歪头,“…为何? ” 纳兰素一把甩开叶北枳的手:“不懂琴之人,不配碰我的琴!” 叶北枳也不生气,淡淡说道:“…把琴卖我。” “笑话!”纳兰素身遭的气势逐渐变冷,“我凭什么卖给你?” 叶北枳岿然不动:“…这琴不属于你。” 纳兰素气势一滞,随后愈加暴躁起来,他双手按在琴弦上:“一派胡言!琴就是我的!” 叶北枳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按在了腰后刀柄上,只需拇指一推,便能让唐刀出鞘。 “哑巴!”一双素手突然按在了叶北枳右手上,叶北枳转头看去正好对视上池南苇美目,看到池南苇轻轻摇了摇头。 叶北枳顿了顿,放开右手站起身来,深深看了一眼纳兰素,沉声说道:“…走了。” 说罢,转身离去。 纳兰素冷着脸看着三人离开也没有阻拦,一个人在屋内坐了许久,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动了,只见他拉开古琴的琴盒,里面赫然躺着一块鬼首令牌,上书——相思引。 第310章 音起浪潮生,刀落风波定 从屋内出来时,叶北枳三人又看到了那名妇人,也就是纳兰素之母。这妇人就站在门边,看到三人出来时忙不迭赔了个笑脸。 池南苇微微鞠了一福,喊道:“见过夫人。” “诶诶…”妇人托了一下,神色诚惶诚恐,“我带我家素儿给几位少爷小姐陪个不是,素儿他脾气不好,几位莫见怪,莫见怪…” 方定武冷哼了一声,不答话。叶北枳目光在妇人脸上扫了扫,若有所思。唯有池南苇应道:“夫人多虑了,纳兰先生…与我们许是有什么误会。” “怪我,都怪我…”妇人脸上露出后悔的神色,“当初就不该让他去学琴,更不该让他把那琴…”妇人言尽于此,突然就不说话了。 池南苇微微眯眼:“夫人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妇人连忙摆手,神色警惕起来:“没有,没什么——几位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我们只是途经此地。”池南苇摆头。 妇人转头看了眼门内,压低声音道:“既然你们不是本地人,我也就不多留几位了,路途遥远,几位还是加紧赶路罢,就别在这过夜了,这韶州可不太平…” 第235章 池南苇秀眉一皱,听说老妇人话有所指:“夫人何出此言?” “…快走罢。”妇人摇着头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方定武一路都在骂骂咧咧。 “妈的,早知道就不来这什么破知雅楼了,真是晦气。”方定武一口唾沫吐到街边,“呸!” “行了定武哥,你这都骂了一路了。”池南 苇横了方定武一眼,然后又看向一直低着头的叶北枳,问道,“哑巴,你在想什么?” 叶北枳茫然抬起头来,看了看池南苇才说道:“我…我在想一位故人。” “故人?”池南苇面色古怪,“哪位故人?男的女的?” 叶北枳看向天边,在云作的轻纱帐内,一轮弯月正努力地探出头来,像是深闺中羞涩的美人。 夜色中不知是谁叹了口气,然后才传来叶北枳的声音。 “…女的。” ————————————分割线—————————————— 于是一直到睡觉前池南苇都没给叶北枳好脸色,砰的一声把叶北枳关在了门外。 回到自己屋内,方定武脱了外衣爬上床,躺下前还一副过来人的口气对叶北枳说道:“叶老 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就算是女的你也不能说出来呀,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嘛!” 叶北枳揉了揉额头,走到窗边坐了下来。 “还不睡?”方定武转过头来,“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叶北枳点了点头:“再等会。” “那我睡了。”方定武嘟囔一句,侧了个身子睡去了。 月上中天,子时刚过。 方定武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摇晃自己,迷迷糊糊醒来就听见耳边传来叶北枳的声音。 “照看好南苇。” 然后便是一阵衣袂迭起的声音,方定武一惊,乍然清醒过来,忙回头看去,只见屋内窗户大开,夜风呼呼灌了进来。 方定武来不及多想,也顾不得再披上衣服,从枕头下一把抽出双刀跑到了窗边往下方望去。 只见楼外街道上,有一人影盘膝坐在街道正 中,膝上横陈一物方方长长,却是一副古琴模样,街道另一端一人按刀而立,与夜色浑然一体,正是叶北枳无疑。 方定武脸色顿时变得狰狞,浑身煞气毕露:“狗东西,还敢找上门来!”说罢就欲跳下楼去,却又忽然记起适前叶北枳交代的事情,便连忙往池南苇屋内跑去。 楼外,街道空无一人。 叶北枳沉默许久后率先开口了:“…你是来还琴的?” “还?”纳兰素冷笑道,“还给谁?琴本来就是我的。” 叶北枳再次沉默了下来,半晌后说道:“交出琴来…我今夜不想杀人。” 纳兰素脸色变了又变,声音变得尖锐了起来:“相思引——到底是谁?” “原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叶北枳摇了摇头,往前踏了一步,“…把琴给我。” “给我停下!” “铮——”琴声如金铁交击,一道肉眼可见的弧形波纹从纳兰素指下激射而出,直奔叶北枳而来。 “叮——!”唐刀出鞘半寸,正拦在叶北枳身前,波纹消散无形。 “差太多了。”叶北枳叹了口气,“…差她太多。” 纳兰素满脸的狠厉:“交出白天那个女人——我饶你不死。” 叶北枳疑惑皱眉:“为何?” “她懂我的琴。”纳兰素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只差一步便能跨入宗师境界,却偏偏卡在这里多年迈不出去这一步,今天那女子一句话便能让我有所感悟,她定能助我更进一步。” 叶北枳恍然,随即摇头道:“…是你资质太差。” “狂妄之徒!你懂什么!”纳兰素像是被戳 到了痛处,双手连连抚琴,铮铮琴鸣携裹着漫天杀气席卷而来! 纳兰素没有停手的意思,气势愈发高涨起来,朗声喝到:“浪拍礁,风卷云!且看我一曲定风波!” 铮铮铮铮铮——!!! 随着琴声骤起,四周的空气似乎都颤抖了起来,席卷而来的波纹化作重重如有实质的巨大浪潮,朝着叶北枳当头拍下! 就在巨浪拍下,要淹没叶北枳的瞬间,纳兰素嘴角已经抑制不住地挂上了一丝笑容。一个声音突兀地闯进了耳中。 “…击潮。” 刀光乍起! 第一重浪溃然不见! “遏浪——” 第二刀宛如银盘,像是街道上凭空多出来了一轮满月。 第二重浪化作一地水珠,然后消失无形。 “——风波定。” 漫天都是刀光,这刀光仿佛无处不在,从四面八方刺来! 纳兰素早已是骇得面无人色,在刀光里下意识闭上了眼去,紧接着只觉浑身上下浸来一股凉意,顿时血溅四方。 再睁眼时,看到的便是抵在自己额头的刀尖,从这个方向看去刀尖凝成了一个点,光是看着就觉得锋芒毕露。 纳兰素牙齿打着颤,却任死死咬紧了牙关问道:“相思引…到底是谁?” 叶北枳沉默了一下,答道:“…相思引就是定风波。” “——那定风波又是谁?!” “…是我。” ps:啦啦啦,我就是要卖关子~~~ 第311章 檀木鬼首令 “琴哪来的?”叶北枳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纳兰素仿佛一只受伤的困兽,目光择人而噬,听见叶北枳问话也不答,咬牙说道:“要杀便给个痛快的,哪来那么多废话!” 叶北枳点了点头,手臂一紧便要刺下,突然远处传来喊声。 “刀,刀下留人——!” 叶北枳哪会管他?刀锋毫不犹豫就要下手,身后却又传来池南苇的呼声:“哑巴住手!” 刀锋划破脖颈上的皮肉,渗出几丝血珠,但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叶北枳深深看了纳兰素一眼,收刀入鞘。 一名妇人跌跌撞撞跑来扑倒在地,挡在了纳兰素身前。池南苇先方定武一步赶了过来,在叶 北枳身边站定。 妇人正是纳兰素之母,此时哭哭啼啼地跪在叶北枳面前,带着哭腔求道:“几位公子小姐饶命,是老身教导无方,若有责罚便由我这为人之母一身担之——” 纳兰素浑身衣衫几乎全被鲜血浸红,一身筋脉断去十之七八,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他压低了声音对妇人喝道:“这是我的事,你来作甚!” 纳兰素之母哭声更甚:“怪我!这都怪我!当初就不该让你学琴,更不该让你把这琴占为己有,早知今日,悔不当初!” “住嘴!”纳兰素对妇人怒目而视。 叶北枳此时出声问道:“这琴从何而来?” “不许说!”纳兰素立即出声呵斥。 “锵——”唐刀立时出鞘抵在纳兰素咽喉。 妇人吓得忙张开双臂拦在纳兰素身前:“我说!我说!” 叶北枳看着妇人,却没收回刀来,显然是在 等着回答。 妇人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他爹爹死得早,只留下我母子二人,这孩子命苦,我便对他多有宠溺,他幼时喜好音律,我便让他去学,无奈教琴先生说他资质太差,哪怕学成也并无成就,多次劝我说让素儿换个行当,同学琴的学生们也不愿与素儿玩耍,说他太笨,学不来琴…我也想过不再让他学琴,但素儿性情偏执,又对琴艺喜欢得紧,怎么劝说也无用…” “直到有一天…”说到这里,妇人面露苦涩,“那是四年前,素儿年纪十之有六,已学琴多年,但琴艺只能说平平无奇,那日他抱回来一扇琴,这琴和他自己的琴差别很大,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开始我以为是他把同学或者先生的琴带回来了,便去问他,谁知素儿言辞闪烁,我就知道不对了,遂逼问他是不是偷人家的琴了,素儿气急说我冤枉他,情急之下才告知我这琴的来历——是他捡来的。但这好好的一面琴谁会给扔了 不要呢?素儿说这琴是从山上顺着溪水漂流而下,正好被他看到便带了回来。我也去捡到琴的地方找过几次,又在家中等待许久,却也从没见到有人来寻这扇琴,也没人打听此事。再加上素儿喜欢这琴,也怪我心中贪念作祟,便把这琴当无主之物,据为己有了…” 叶北枳眉头微微皱起,妇人一看便急了,慌忙说道:“我绝无半句虚假之言,至于这琴的来历我们是真的不知道了!” “无主之物么…”叶北枳喃喃道,拾起琴来盘膝坐下,把琴横置于膝上,手掌轻轻按在了琴弦上。 “铮…”叶北枳手指轻轻一拨,熟悉而又婉转的琴声飘出去很远。 叶北枳并没有弹奏一曲的打算,他也没那个本事。打开琴盒,里面是一本琴谱和一块木牌。 叶北枳将木牌握在手中,上面浮刻的“相思引”三个字已经有些斑驳。 第236章 身后的方定武看见木牌不禁瞳孔一缩,倒吸一口冷气道:“鬼见愁?!” 池南苇却若有所思道:“这…是檀木?和哑巴你的一样…” 叶北枳点了点头,开口说道:“鬼见愁…天地玄黄皆执鬼首令。” 话说一半,叶北枳又沉默了下来,似乎在组织着语言,半晌后才继续说道:“鬼首令材质不同,从低到高为桃木紫铜楠木玄铁,对应黄玄地天…再往上四字者,则为玉牌。” 池南苇一愣,随即意识到:“那你的?还有这块…怎么不一样?” 方定武也反应过来了,点头附和道:“是啊——还有唐公子百里公子他们,他们的牌子我也见过,分明都是檀木的。” 叶北枳呆呆地看着手中的木牌,喃喃道:“我们不一样…别人的鬼首令都是新铸的,我们的都是旧物了。” “什么意思?叶老弟你说清楚诶!”方定武还想再问,叶北枳却突然站了起来。 他把唐刀收回刀鞘,对纳兰素道:“琴不是你的…我拿走了。” 纳兰素知道自己哪怕阻拦也拦不住,只能嘴硬道:“那你拿走又算什么?明抢吗?” 叶北枳已经转身往回走去,听见纳兰素的话身影顿了顿,然后答道:“…算物归原主。” 回到客房,池南苇和方定武一肚子的疑问,哪里还睡得着觉?遂都跟着叶北枳进了房间。 “现在没外人了,”方定武盯着叶北枳,“叶老弟你快给我们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别再吊人胃口。” 叶北枳却没答话,反把琴递给池南苇说道:“南苇…这琴以后你来保管。” 池南苇下意识接过琴来,随即一愣:“为何?” 叶北枳道沉默了一会才说道:“你懂音律, 你喜欢这琴…还有这琴谱。” 池南苇低头看琴,咬了咬嘴唇:“这…这不是你故人之物么?” 也不知是不是叶北枳错觉,他仿佛感觉池南苇把“故人”二字咬得很重。 叶北枳摸了摸鼻梁,道:“不算故人的故人…虽说只见过三次…” “只见过三次?”池南苇瘪嘴道,“为何我感觉你们怕是见过三百次三千次不止…” “因为…”叶北枳眼帘低垂了下去,手掌摩挲着木牌,“因为她叫相思引啊…” “相思引…”池南苇有些吃味地念叨着这三个字,突然眼前一亮,喃喃说道—— “我明白了…相思引,又名定风波…” ps:这里要解释一下,《相思引》,又名《琴调相思引》,《定风波令》,词牌格律分为两体,这里情节需要就没有写得太正规,大家海涵。 顺便求书评,啦啦啦~~~ 第312章 琴调相思引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荆楚襄州。 那是叶北枳在武昌府分坛接到的一个单子,赏银三百两,目标是襄州青竹帮帮主胡广孝。 叶北枳到了襄州后没急着下手,用了几天时间来搜集胡广孝的情报,得知此人最近常去一家名叫明月坊的青楼,据说是因为明月坊新来了一位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生得似那仙女一般,琴艺更是出神入化,闻者皆以为仙乐。 叶北枳对此却不关心,他只知道今晚胡广孝会再次来到明月坊。 夜色降临,明月坊内灯火通明,叶北枳蹲在明月坊对面的屋顶,一身黑衣劲装与夜色浑然一体,静静地听着胡广孝所在的房间内传来悠扬琴声。 又等待了片刻,叶北枳抬头看看月色,时辰差不多了。 叶北枳站起身来,脚下一点边从房顶跃出,直接破窗而入。 屋内,胡广孝正靠在软塌上,带着笑意看着对面的美人拨弄琴弦,不时用手打着拍子。突然一道黑影 从窗外撞了进来! 胡广孝脸色骤变,立马直起身来,就欲呼唤门外的帮众。 说时迟那时快!胡广孝才刚刚张开嘴来,只见一道白光急射而来—— “笃——!”可怜这胡广孝,堂堂一帮之主,就连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便被一把刀穿颅而过给钉死在了墙上。 琴声的曲调变得急促起来,似乎是进入了高昂的部分。 叶北枳一言不发,走到胡广孝旁边,抽出刀来在胡广孝右手拇指上一挑,半截拇指便飞到了半空,叶北枳伸手接过,从这半截拇指上取下了一个翠绿扳指——这是青竹帮的帮主扳指,也是此次任务的凭证。 叶北枳把扳指揣进怀中贴身放好。 琴声还在继续。 叶北枳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他转过身奇怪地看了那抚琴女子一眼——这女子生得好看得紧,穿着一身大红罗裙,露出精致诱人的锁骨,一双白净的玉手如精灵般在琴弦上跳动,俏脸更是让人看一眼便难以忘却,眼波流转间楚楚可人,肌肤吹弹可破,红唇似血般鲜艳,一头青丝绾在脑后,三支玉簪斜斜插在发 间,端的是一副倾国倾城之姿。 只是从开始到现在,这女人的姿势就没变过,仿佛没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一般,这很不正常。 不过叶北枳也不想再横生事端,目光从女子身上移开,径直往窗户走去——他打算离开了。 就在离窗还有几步远时,变故突生—— 只见窗外突然倒灌进汹涌大水,直朝叶北枳淹来! 叶北枳惊得双目圆睁——这可是三层高楼,楼外便是街道,这大水是从何而来?! 他下意识便要往后逃去,谁知这一转身更是骇得心神俱裂,原本所在的房间早已不见,身后不知何时变成了万丈悬崖,这一步要是踏了出去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叶北枳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了,他从来没有遇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况,只得再次转过身来,却又看到大水已经朝着自己当面拍来!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远方隐隐传来如疾风骤雨又如惊涛拍岸的琴音… 叶北枳猛地睁眼,毫不迟疑出手,唐刀朝着琴音传来的方向劈去! “铮——” 琴音明显一顿,大水,悬崖,瞬间消失不见,眼前还是那个房间,窗户就在面前。 叶北枳转过头来,冷冷地盯着那个还在低头抚琴的女子。 提刀,迈步,叶北枳朝着女子走去。 刚走出两步,眼前景象又是一变—— 这一次眼前出现的是一座万仞高山,光是抬头一眼望去便给人高不可攀无从翻越之感。叶北枳眉头一皱,提步便要上山,忽然地动山摇,大山开裂,无数巨石从山上轰隆滚下,所过之处飞沙走石,飞禽走兽四散奔逃,参天巨木断裂倒塌! 叶北枳脚下不停,迎着巨石便往上走,就在巨石要当头碾下时,唐刀接连斩出,任有再多巨石在刀光面前也尽数化为齑粉,竟是挡不住叶北枳的脚步。 叶北枳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砍了多少巨石,但山顶一直遥遥无期,就在他准备挥刀劈碎下一块巨石时,耳边忽然传来清脆的喊声。 “——停!” 眼前幻象消失,唐刀还保持着挥刀的动作停在半空,唐刀下便是那弹琴女子,一缕青丝被斩落,飘飘荡荡地落在了琴上。 女子的一双眼睛如盈盈秋水,眨了眨,摊手无奈 道:“好吧,我斗你不过,你赢了。” 叶北枳没有接话,唐刀也没有收回去,像是在考虑要不要落刀。 女子似乎并不担心,眉眼含笑道:“鬼见愁的人?” “…”叶北枳还是不说话。 女子见叶北枳无动于衷也不着恼,继续说道:“认识一下,天字相思引。你呢?” 叶北枳眉头微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半晌后终于收回刀来,道:“…定风波。” 相思引听到“定风波”三个字后纤眉一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随后她站起身来,走到房内的桌前坐下,对叶北枳挥了挥手:“喏,过来坐吧。” 叶北枳犹豫了一下,终于是走过去在相思引身边坐下了。 相思引拿起两只酒杯,在叶北枳面前放了一个,又在自己面前放下一个,分别倒上酒后说道:“这单子我半个月前就接下了,没想到被你给截了胡。”说罢,端起酒杯对叶北枳虚敬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相思引一杯下肚,卷起云袖随意擦了擦嘴角,却看到叶北枳没动,挑眉道:“怎么?你不喝酒么?” 叶北枳看了看身边的女子,又低头看了看酒杯:“…很少喝。” “那就是能喝了,还等什么?” 叶北枳想了想,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相思引眉开眼笑:“这才像话,江湖儿女哪有不喝酒的?” 叶北枳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道:“…很少喝。” 相思引笑道:“很少喝是喝多少?那你一般什么时候喝酒?” 叶北枳眼神一黯:“…打胜仗的时候。” “你从过军?”相思引眨了眨眼。 第237章 叶北枳点了点头,又不说话了。 相思引却很自来熟,见叶北枳不想说这个话题便又开始聊其他的,最开始是问叶北枳的事,见叶北枳基本不答后便又开始自顾自地说起自己的事来,从什么时候进鬼见愁到遇到过些什么事,嘴里的话似乎永远也说不完,手里的酒杯更是没有停下过,每次仰头必定杯中不剩一滴酒,叶北枳却很少举杯,只有在拗不过她时才喝下一杯。 两人聊了很久,不知不觉已经是月上中天,叶北枳忽觉怀中一软,低头一看,相思引正半依在自己怀 中,面色潮红,竟是喝醉了,嘴里却还滔滔不绝地说着。 叶北枳把相思引重新扶正,相思引立马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看着叶北枳媚眼如丝:“你叫什么?你知道的,我不是问词牌,我是说…你的名字。” 叶北枳转着桌上的酒杯,沉默了一下答道:“…叶北枳。” “唔…”相思引眼睛已经半眯了起来,又一次软倒在叶北枳怀里。 叶北枳正欲再次把她扶正,相思引却把手摸到了叶北枳胸口,吃吃笑道:“呵呵…你的心,跳得好快…” 叶北枳脸色一红,低头看去,却正好与她的目光对上,相思引对他展颜一笑,脸上绽放出一个可爱的梨涡。 “你脸红了…”相思引笑得愈发开心了,缓缓凑近叶北枳,二人几乎是脸对着脸了,然后呵气如兰道,“你在害羞?嗯?” 叶北枳手忙脚乱地把相思引扶正,正襟危坐。 相思引突然站起了身来:“没酒了,我再去拿点儿。”她在走过叶北枳身边时停了一下,玉手轻轻拂上叶北枳脸颊,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记住了…我叫 左念愁。” 说罢,转身出了门去,留下叶北枳一人在屋内。 见左念愁出了门去,叶北枳这才长长出了口气,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暗道:“我真的脸红了?”然后又摸了摸自己胸口:“我心跳变快了?” 好像都没有。 这女人真是古怪——叶北枳暗自想到。 念及此处,叶北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再次伸手往胸口摸去,顿时变了脸色。 完了,遭了那女人的道了——扳指不见了。 ps:这章写得很顺,所以便早早地发出来了。 正在看这本书的同志们,让我在留言区看到你们的双手~ 顺便求书评呀~ 第313章 素手折玉梅(上) 第二次见到左念愁是在武昌府。 那日在青楼里,当叶北枳反应过来被左念愁诓了后,起身便出门去追,推开房门一出来便看到两个青竹帮的帮众倒在前厅里,不用想肯定是左念愁干的,只是那女人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叶北枳想了想,转身离开。 然后他便回了武昌府。 叶北枳有自己的考虑——这左念愁得了凭证扳指,铁定是要回分坛交接单子的,而离襄州最近的地方便是这武昌府分坛了。 叶北枳为了这单筹备了近半月之久,岂能就这样被人给摘了果子?三百两纹银对他来说也不算一笔小钱了,哪怕平分到飞凫营的每个人头上,每人也能有个几两银子。 于是他在武昌府分坛门外蹲了将近一个月。 武昌府分坛的伪装是一个镖局,就设在城中。叶北枳白天就来街道对面坐着,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认识了第十四个叫花子后他终于等到了自己要等的那个 人。 街道的一头走过来一个曼妙的身影,红裙似火,面笼轻纱,背后背着一个长匣子——里面定是装着那面琴。 叶北枳站起身,望着左念愁。 左念愁也看到了叶北枳,没被面纱遮挡住的眼角一弯,笑成了两个月牙儿,然后转身进了镖局里。 叶北枳快走几步赶了上去,跟在她的身后。 左念愁不逃跑也不说话,任由叶北枳跟着,仿佛不知道身后跟了个人。 然后叶北枳就看着左念愁交了凭证,拿了赏钱,毫不避讳地把三百两银票揣进了自己怀里。 左念愁拿了钱便不再停留,直接离开了分坛,回到了街道上,叶北枳继续跟着。 左念愁转头看了眼叶北枳,对他眨了眨眼睛,那眼神仿佛在说:“看你能跟到几时。” 叶北枳随着左念愁在城里走着,渐渐的人烟稀少了起来,空气中多了不少水汽,带着一股濡湿的感觉。 又走了不久,一片碧波大湖便映入了眼帘。 这时前面突然传来了左念愁的声音:“一围烟浪 六十里,几队寒鸦千百雏。野木迢迢遮去雁,渔舟点点映飞乌…那边就是我家了。”说罢,遥遥一指。 叶北枳顺着她指着的地方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湖畔,一栋吊脚竹楼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 来到竹楼,左念愁推门走了进去,然后站在门内对叶北枳笑道:“进来吧。” 叶北枳犹豫了一下,进了门去。 竹楼里的陈设简单,弥漫着一丝幽幽暗香,和左念愁身上的味道一样。竹楼的另一面横生出去一截,是一个阳台,阳台下面就是湖水,不时有湖水拍打岸边的水声传来。 左念愁把琴拿了出来,摆在阳台的琴案上。她指了指阳台上的竹椅:“来都来了,坐吧。” 叶北枳依言坐下,左念愁转身走进了屋内。 没一会,左念愁又走了回来,怀里抱着一坛酒,手里还捏着两个酒杯。把酒坛放下,拍开泥封,替叶北枳和自己倒上。 她端起杯子,眼含笑意地看着叶北枳,道:“再喝一场?” 叶北枳深深看了眼左念愁,又颇为忌惮地看了看她手里的酒杯,道:“…赏钱是我的。” “陪我喝了就给你。”左念愁掩嘴笑道,“怎么?不敢吗?” 叶北枳不说话,左念愁把杯子塞到叶北枳手里:“喝吧,这次你身上可没什么值得我拿走的东西了。” 叶北枳不再言语,仰头饮尽。 “这才像那么点意思。”左念愁眼角百媚生,她又替叶北枳倒上酒,点了点那坛酒,“陪我喝完,那三百两就是你的了。” 叶北枳狠狠点了点头,来者不拒,端起酒杯就喝。 这酒也不知是什么酒,酒性颇烈,一坛下肚后叶北枳已经有些晕乎,反观左念愁,她也早已是霞飞双颊,红唇一张一合间挂着一抹意味不明地笑意。 见叶北枳看她,不等叶北枳提气那三百两的事来,左念愁率先说道:“叶公子真是好酒量…索性奴家为公子抚上一曲,权当为公子助助酒兴。”说罢,也不管叶北枳是否同意,转身坐到了琴边。 “铮…” 悠扬的琴声响起,随着曲调的变换朝着湖中飘去。叶北枳已有三分酒意,就那样杵着头静静地看着旁 边女子的侧脸,只见她朱唇轻启,声如百灵—— 梅粉梢头雨未干。 淡烟疏日带春寒。 暝鸦啼处,人在小楼边。 芳草只随春恨长,塞鸿空傍碧云还。 断霞销尽,新月…又婵娟。 一曲唱罢,左念愁转过脸来看着叶北枳,嘴角一勾:“公子可知这一曲叫什么?” 叶北枳使劲晃了晃头,酒意一阵阵往上涌来,他竟觉得眼前那女子似天仙一般好看。 “不知道?”耳边传来左念愁的声音,叶北枳睁眼一看,这女人不知何时又靠在了自己身上,手里捧着酒杯——她又端来了一坛酒。 “不,不知道…”叶北枳咽了口唾沫,如实回答。 “既然不知道…”左念愁吃吃笑着,“那你自罚一杯好了。”说罢,把酒杯递到了叶北枳嘴边。 又是一杯下肚。 “奴家唱的好听吗?”左念愁又问。 叶北枳点头。 左念愁开心地笑了起来:“这曲呀,有两个名… 一名相思引,而令一名则叫…定风波。” “定风波?”这三个字让叶北枳清醒了一瞬,随即又茫然道,“却是巧了…你是相思引,我是定风波…” “谁说不是呢?”左念愁坐起身来横了叶北枳一眼,“你说…我们是不是注定了有缘?” 叶北枳情不自禁打了个酒嗝,晕乎乎地附和道:“有缘,这缘分值三百两。” “你喝醉了吗?”左念愁嗔道。 叶北枳摇着头:“…好像还没。” 左念愁叹了口气,自饮自酌起来:“算命的说我今年有一大劫,但同时今年也会遇到自己的有缘人,唯有二人相伴才能化险为夷。你说这人是不是你?” 叶北枳还在摇头:“…不知道。” 左念愁看着已有七八分醉意的叶北枳,幽幽说道:“除了你还能是谁,虽然看年纪我长你几岁,但第一眼见你便喜欢得紧,再加上…定风波,相思引,哪有这么巧的事?像是你我注定了便是有缘一般…” “定风波与相思引本就是一物,”左念愁素手轻轻抚上叶北枳脸颊,“你是定风波,也是相思引;我是相思引,也是定风波…” 第238章 叶北枳转头对上了相思引的眼神,喃喃道:“我是…相思引。” 第314章 素手折玉梅(下 “我们本就是一体…”左念愁在叶北枳耳边呢喃着,“就像两块互补的玉珏,缺了哪一个都是残壁。” 这句话如跗骨之蛆一般往叶北枳耳朵里钻去。 叶北枳猛地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仓皇往怀里看去,却见怀里哪有左念愁的身影?再一转头,左念愁还坐在琴前,双手刚刚离开琴弦,此刻正对着叶北枳轻笑:“怎么了?这一曲好听么?” 叶北枳晃了晃头,酒意还在,不过却已经没了刚才的昏沉,他从腰后取下唐刀,一把拍在桌上:“你做了什么?” “你看到了什么?”左念愁反问道,笑得很捉狭。 叶北枳眯眼,右手逐渐握紧唐刀。 左念愁不以为意,回到桌边坐下,缓缓说道:“你看到的都是你心里想的,我很好奇你看到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 叶北枳气势一滞,脸色红了那么一瞬,把手从唐刀上拿开了。 左念愁去屋里又搬来了两坛酒,不等叶北枳拒绝又给他倒上了。叶北枳注意到她脸上也泛着两抹酡红,想来她的酒量也是有限。 “听说了吗?”左念愁突然说道。 “嗯?”叶北枳一挑眉。 左念愁用手指挽着发梢:“鬼见愁要重新评级了,包括词牌也要换。” 叶北枳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等着左念愁继续解释。 左念愁回忆了一下说道:“我也是这次回来才听说的,大概意思是说天地玄黄制度四阶已沿用多年,难免有人更厉害了,也难免有人武艺退 步了,所以需要重新排一下,这次更是在天字号上又加了一级,这一级的人不分字号,只由鬼见愁赐下四字词牌为证,以前的檀木制的鬼首令也不会再用了,会用其他的材料重新做出来下发到每个刺客手上。” 叶北枳听得发了呆,从怀里摸出属于自己的那块檀木牌子,看着上面的“定风波”三个字发愣,良久后才问道:“那以后…我就不是定风波了?” 左念愁笑道:“自然就不是了,谁知道下一个定风波会是谁呢?” 叶北枳盯着左念愁的脸看了半晌,然后摇头道:“那我不换了。” “你想清楚了?”左念愁脸上笑意更甚,“这可不是你说不换就不换的,多半会有麻烦。” “…什么麻烦?”叶北枳端起刚满上的酒杯喝干,摇着头,“我不怕麻烦。” 左念愁也端起酒来,云袖掩面,一仰头后杯 中便滴酒不剩了,她说道:“我也说不上来,但你且想想,不愿换牌子的人肯定不止你一个,那些有幸更进一步的人且不说,但那些本是天字地字的,无缘无故被下调了一级,肯定是不干的,这些人多半也不会同意换牌子。但这样做了以后呢?且不说鬼见愁内部会不会采取什么措施,那些同意换牌子的人肯定是第一个不干的,此乃人之常情——我换了,你不换?什么意思?觉得我不如你?还是你特立独行?江湖人都是手底下见真章,到时候肯定又是一番争斗。叶北枳,定风波,你就不怕吗?” 叶北枳吐出一口酒气,手按在唐刀上:“天字号…没人杀得了我。” 左念愁眉头一跳:“那…那些四字的呢?能被选出来,肯定都有万夫不当之勇,他们也杀你不得?” “且来!”叶北枳气势一变,整个人仿佛一柄出鞘的尖刀,“试试便知。” 左念愁掩嘴笑道:“你这人,喝醉了倒有几分狂生的气概。” 叶北枳晃了晃头:“我没醉。” 左念愁大眼睛一转:“怎么证明?” 叶北枳立马端起酒又是一杯下肚,然后看着左念愁。 左念愁不言,同样也喝下一杯,然后杵着下巴对叶北枳吹了口气:“我也能喝,这可证明不了什么。” 叶北枳抓了抓头发,突然眼前一亮,一摊手伸到左念愁面前:“三,三百两!” “噗——” 左念愁一口酒全喷到了叶北枳脸上,她擦着嘴横了叶北枳一眼,拍手把叶北枳伸到跟前的手打掉:“怎么还记着这事儿。” 左念愁捏着云袖替叶北枳胡乱擦了擦脸:“堂堂天字号定风波,老是对三百两银子捏着不放,也不怕人笑话。” 叶北枳缓缓说道:“…我缺钱。” 左念愁气急败坏地啐了他一口,随即眼波一横:“你真想要那三百两?” 叶北枳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啊,我可以给你。”左念愁展颜一笑,笑容如春光明媚,她轻声说道—— “陪我醉一场…” 叶北枳也不记得那天最后到底喝了多少酒,好像他和左念愁都喝醉了,模糊的记忆中只剩下湖畔的清风,吹得树叶飒飒作响,以及那一抹鲜艳似火的裙摆。只是偶尔在梦中还会浮现出一个穿红裙的身影搀扶着自己踉跄着滚倒在床榻上,然后俯倒在自己胸前睡去,红裙像瀑布一样泼洒在床上。 当叶北枳从宿醉的头疼中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竹楼外的清风还在一如既往地吹着,唯独少了个人。 叶北枳晃了晃神才意识到自己在哪,环顾四 周,竹楼里静悄悄的。 从床上下来,走到了昨天喝酒的阳台上,才发现原先摆在那里的琴已经不见了。 桌子上摆着一张宣纸。 叶北枳揉着头走过来。宣纸用一只玉钗压着,上面写着一排排娟秀小字。叶北枳拿起来看,上面写道—— 本是完玉,奈何残珏。定风波不改,相思引不变。三百两暂且不还,玉钗抵押与你。若是有缘,自会相见。 喝了酒思路也变慢了不少,叶北枳发了好一会呆才明白过来左念愁的意思—— 第一,昨天那女人弹琴是自己看到的幻象并不是她说的是自己心里想的,而是本就是她弄出来戏弄自己的,不然她不会说第一句话。 第二,因为自己说了不换词牌,所以她也决定不换词牌了。 第三,她还是没还钱。 叶北枳目光有些呆滞,他有些不明白,为了这三百两,那女人已经诓了自己两次了。 然后又突然想起那女人留下的玉钗,叶北枳连忙把玉钗拿起来看—— “这…”叶北枳微微张嘴。 只见这玉钗是一株梅花的样式,钗杆为黑色,却并非直直一道,而是多有曲折,雕成了一根梅枝,在枝条的一端,钗头的部分,正有这几多火红的梅花开得正艳,宛如实物,简直就和刚从树上折下一般。 叶北枳呆呆地看着那几朵红梅,仿佛又看到了那一袭红裙。 ps:读者群群号:315261751 欢迎大家一起来讨论提建议呀~ 顺便问一句,真的没有书评吗? 第315章 从此不见红影来 (本章附bgm,墙裂建议使用pc端观看,如用手机端观看的话可以点开播放器,搜索《渡红尘》歌手张碧晨。) 4:48 s第三次见面是那一年的冬天,在武昌府城外的长亭。 那天下着鹅毛大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官道上也积了厚厚的一层雪,马不好走,叶北枳索性下了马来牵着马,缓缓往武昌府走去。 这几个月叶北枳没有再去过湖边那栋竹楼,也没有再去找过那个女人,就像她说的——有缘自会相见。 远远的,那座长亭出现在视野中,在漫天的雪白中缩成了一个黑点,格外显眼。看到这座长亭叶北枳便知道武昌府也就近了。 又走近了些,叶北枳眯眼看去,才发现长亭外拴着一匹枣红马,马背上披着褥子,上面已经落满了雪。长亭里隐约有个人影,就坐在石桌前。 叶北枳低着头走到长亭的台阶下,抬头看去。 长亭内的人也正转头看来,四目相接。 “好久不见。”那人展颜一笑,一如既往的明媚动人。 叶北枳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开口道:“…你在等我?” “不然呢?”左念愁从亭子走了出来,站到叶北枳面前。 她微微踮起脚尖,轻轻替叶北枳拍落肩上的积雪,笑着说道:“要找你还真难,我打听了许久才在今天等到你。” 左念愁今天穿的是一袭火红裘袍,仍然是一身的红色,像是一团跳动的火焰。 她好像永远都是一身红色。 叶北枳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到她的胸前,替她紧了紧衣领。 左念愁愣了一下,随即拉过叶北枳的手,牵着他走进亭子里。 来到石桌前,叶北枳才发现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两只酒杯,中间还温着一壶酒。 二人落座,左念愁杵着下巴,笑眯眯地盯着叶北枳看,却是不说话。 叶北枳也不言语,他注意到了亭子里的物件——那装琴的长匣就靠在柱子边,旁边还摆着一个简易的包袱,再联想到亭外那匹枣红马… 叶北枳问道:“…你要走?” 第239章 左念愁笑意不改,点了点头。 “去哪儿?” “不知道…”左念愁把发梢拨到耳后,“…总之是离开这里。” 叶北枳不说话了,望着亭外的茫茫大雪。 官道旁有几株梅花正在悄然绽放,飘来幽幽暗香。 “也许是离开这个江湖…”许久之后,左念愁开口了,朱唇轻启,“…你觉得隐居怎么样?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叶北枳转回头来:“…去哪儿隐居?” 左念愁笑着摇头:“不知道…走到哪算哪吧。” 叶北枳又不说话了。 左念愁继续说道:“寻个有山有水的地方,每日粗茶淡酒,这样的日子想来也很惬意。” 叶北枳没说话,低头看着桌面。 左念愁伸手抚上叶北枳脸颊,使他抬起头来,问道:“你觉得呢?” 叶北枳把她的手拿了下来,掌心里捏着那只纤细的手腕,盯着左念愁的眼睛认真问道:“…为什么要走。” 左念愁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收回手来:“不想留了,自然就要走了。” “哪有人会一辈子只待在一个地方的。”左念愁低头转着酒杯,笑得有些勉强。 再抬起头来时,左念愁又已经挂上了明媚的笑脸 ,她眉眼含俏地盯着叶北枳:“其实这江湖也没什么好的,你想想,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我抚琴,你舞剑,哪里不比这江湖逍遥快活?” 叶北枳张了张嘴,有些不敢看左念愁希冀的目光,他撇开头看向官道上的那几株梅花:“…我不会舞剑。” “舞刀也行。” “…我也不会。” “真的不会?” 叶北枳顿了顿,许久后才从鼻子里发出轻轻的一声:“…嗯。” 空气中叶北枳似乎听到一声叹息。 “跟我走吧…”左念愁的语气几乎是在祈求了。 叶北枳的眼睑垂了下来,半天才说道:“…我缺钱。” 左念愁眼睛一亮,脸色转喜道:“我这些年攒下来不少,够我们用一辈…” 叶北枳摇了摇头,打断了左念愁:“…你不懂。” 笑意凝固在了脸上,半晌后左念愁的肩膀垂了下来。 二人都不说话了。 左念愁突然站起身,拾起酒壶给两只酒杯倒满。 叶北枳抬起头来,愕然看着左念愁。 “陪我再喝一杯。”左念愁带着笑意,眼中映出叶北枳的影子,“…就这一杯。”说罢,把酒杯递到了叶北枳手中。 “叮…”把酒杯在叶北枳手上轻轻一碰,左念愁一饮而尽。 看着叶北枳喝下了杯中酒,左念愁才继续说道:“钗子呢,带了吗?” 叶北枳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那支梅花钗。 左念愁横了叶北枳一眼,笑道:“算你还有良心,我还以为你会拿去当掉。” 叶北枳手里捏着玉钗,没有说话。 左念愁背过身去,拍了拍身边的石凳:“过来,替我戴上。” 叶北枳看了看手里的玉钗,又看了看那个背影,缓缓走了过去。 青丝从指缝间滑过,传来冰凉的触感。 “还记得那个算命的吗?”左念愁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在说一个故事。 “我后来又去找了他一次…” “他说我与那有缘人,有三世的缘分…” “但是,呵…但是他说…” “这一世…” “却是我的第四世…” “这三生的缘分终有尽时…” 叶北枳低垂着眼睑,把那一捧青丝在手里挽成一团。 “可是我不信…”左念愁的声音很轻。 “所以我来这里等你。” “来之前我就已经想好了…” “若是你答应跟我走,这杯酒便是交杯酒。若是不愿…那就当离别酒了。” 大雪中传来一声叹息。 叶北枳把玉钗插进发丝。 “看来他没有算错…” 青丝上,梅花开得正艳。 叶北枳小心地后退了一步,左念愁从石凳上坐起,转过身来。 她走近一步,轻轻拥住叶北枳,闭眼靠在叶北枳胸前。 许久之后左念愁才放开,对叶北枳展颜一笑:“走了。” 说罢,背上琴匣,提起包袱,走下长亭去解马绳。 “为什么…”叶北枳站在亭子里,“…为什么要走。” 背对着这边的左念愁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雪花逐渐落满了她的肩头。 “无意中知道了一些事情…”大雪中左念愁的身 影显得有些单薄,“…江湖已没有我容身之所。” “…什么事?” 左念愁摇着头:“…鬼见愁不再是江湖的鬼见愁,而是朝廷的鬼见愁。” 说罢,她牵着马往远处去了。 叶北枳没听懂她那句话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看着左念愁走远。 在大雪快要阻绝了视线时,叶北枳看到左念愁在官道上回头望来,声音远远地飘了过来。 “有缘再见…” 那一抹红色像是在大雪中盛开的梅花,骄傲地绽放着,然后被白雪覆盖,最后被埋进土里。 叶北枳在长亭里站了很久,直到那身影已经看不见了也没有动。他记不清自己当时都想了些什么,直到所有的思绪化为了唯一的那个念头—— 她还会还那三百两吗? —————————分割线——————————— “咦?”池南苇发出一声惊疑,打断了叶北枳的回忆,“哑巴你看——” 叶北枳低头看去,原来是池南苇翻阅琴谱时,一张纸飘然落下。 池南苇俯身捡起。 “是一张银票…居然还是三百两的…”池南苇疑 惑道。 银票也不知在琴谱里夹了多久,就连上面的折痕都已经被压平了。 叶北枳目光呆滞。 池南苇把银票翻了一面,惊讶道:“后面有字——是一首词…” “梅粉梢头雨未干…”池南苇轻声念了出来。 梅粉梢头雨未干。 淡烟疏日带春寒。 暝鸦啼处,人在小楼边。 芳草只随春恨长,塞鸿空傍碧云还。 断霞销尽,新月又婵娟。 ps:很希望你们能把看完这章的感觉告诉我,就在评论区。 本章bgm《渡红尘》,歌手张碧晨。 第316章 鬼斧神工铸机巧 “所以这就是你们四人的鬼首令与我们不同的原因?”山洞内,饶霜坐在桌子上,有些无聊地摇摆着双腿。 唐锦年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摆着一个鼎炉,火光把他的脸映得通红,他说道:“最开始不止我们四个人,不愿换牌子的很多,不过都死得差不多了。” “鬼见愁内部出手了?”饶霜睁大了眼睛。 “没有,”唐锦年摇头,“根本不需要鬼见愁内部出手,那些已经换过牌子的人便不会放过他们。不服气的人有之,认为阻挡了自己上位的人有之,总会有人想要取这些人的性命。” “那你呢?”饶霜好奇地问道,“没人来找你的麻烦吗?” 唐锦年冷笑:“怎么没有?不过那些人都死了。” “那些人?” 唐锦年往鼎炉下丢了几块木炭:“光是死在我手上的天字号就有十多个,再往下地字号玄字号更是数不胜数,被杀得怕了自然就没人再敢来了。” 饶霜的眉毛使劲跳了跳。 “当初也有人来让你换词牌?”饶霜看着唐锦年 的背影。 “当然。”唐锦年脸上挂着讥讽的笑意,“当时那人给我说,鬼见愁重新评级,最上面还多出个什么四字的词牌,凤求凰以后就不归我用了。” “你把他杀了?”饶霜眨了眨眼。 “哈哈——”唐锦年大笑,“当然没有,我让他滚回去告诉鬼见愁的人,要换也可以,给我换成《凤凰台上忆吹箫》。” 饶霜翻了个白眼:“想得倒是美。” 唐饶二人已经在江北州现龙港待了半个多月了,这大半个月来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唐锦年的这个“秘密基地”中,为此唐母抱怨了不少次。 唐锦年每日就捣鼓着一些饶霜看不懂的东西,这让成天跟在他屁股后头的饶霜甚感无聊。 鼎炉的火势渐渐变小,不一会终于熄灭了。唐锦年小心翼翼盛出炉内的液体,倒进早就准备好的模具中。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饶霜低头剔着指甲,装作无意问道。 “什么什么打算?”唐锦年正专心致志地忙活着手里的事,对于饶霜的打扰显得有些不耐烦。 “我是问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饶霜对着唐锦年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继续接单子杀人?还是…继续做你那个造出完美傀儡的梦?” “缺钱了就去找几个赏银高的单子做,至于傀儡…”唐锦年顿了顿,随即又摇了摇头,“点睛石都没了,做不出来了。” 第240章 饶霜咬了咬嘴唇,刚想说话。 “过段时间我要去趟西边。”唐锦年突然开口。 “西边?”饶霜一愣,“西边哪儿?” “乌思。”唐锦年头也没抬。 “乌思?” “…嗯。” “哈…”饶霜愕然,笑道,“乌思?你…你去那里做什么?放牛吗?” 唐锦年没有理会她话里的嘲讽,低头忙着自己的事,直到饶霜笑完了,才低声说道:“我要去趟伽蓝寺…” 饶霜指尖没来由一颤。 “我自己去…”唐锦年走到桌子的另一头,“你别跟着我了。” 模具里的零件冷却了,被唐锦年倒在桌子上,发出叮叮的响声。 饶霜从桌子跳下来,快步走到唐锦年身边。 “砰!” 她一掌拍在桌子上,精巧的零件弹起,又落下。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饶霜杏目圆睁,怒视着唐锦年,“凤求凰!我看你是自信过头了! ” “我当然知道,十万金刚灭阎罗的伽蓝寺么。”唐锦年把零件组装起来,“所以我才叫你别跟着我。” 唐锦年组装完毕,抬起头看着饶霜:“…我怕你拖我后腿。” “你——!”饶霜气得满脸涨红。 “拿去。”唐锦年突然丢了个东西过来。 饶霜下意识接住,低头一看,竟是那一直被唐锦年“保管”的折扇。 心里一颤,饶霜缓缓抬起头来,看向唐锦年,却发现唐锦年又已经背过身去忙自己的了。 “你…”饶霜嘴唇颤了颤,“…这就还给我了?” “也不是多精巧的构造。”唐锦年的声音有些闷,“我帮你做了些改造,加了些小机关,对了最中间那根扇骨可别搞丢了,这根扇骨的材质和它是一样的。”说罢,唐锦年摊开手掌,露出掌心的物什给饶霜看。 饶霜好奇心起,顾不得方才还心中哀怨,点睛看去。 只见唐锦年掌心中站着两只小小的灰色鸟雀——实在是太小了,饶霜俯下身子凑近了才能看出小鸟身上的羽毛轮廓,和那双灵动的黑芝麻大小的眼睛。目 测小鸟体长不超过两寸,鸟喙细且长,还泛着幽幽寒光,双足则有些短小。 饶霜忽然一惊,猛地反应了过来,惊呼道:“——这是傀儡!?” 唐锦年抿嘴邪笑:“嘿,算你聪明。” “这么小!”饶霜惊叹,“你是怎么办到的?” 唐锦年抬手微微一托,那两只小鸟便振翅飞了起来,悬停在了二人面前,无声无息。 唐锦年露出会心的笑容,解释道:“这是蜂鸟,体型最小的飞禽。” 饶霜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蜂鸟,问道:“可是这么小有什么用?” 唐锦年摇头道:“若是普通材质造出来的自然是没用,可是它俩不同。” 饶霜这才想起唐锦年刚刚的话来,忙问道:“什么材质?还有我那扇骨…” “嘿——”唐锦年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来,“我帮了剑气近那么大个忙,怎么会不收点利息?” 饶霜恍然大悟,大呼道:“你这人好生无耻——你把那截锁链给克扣了!” 唐锦年挑了挑眉,毫不在意:“这事定风波也参与了,没有他的刀也斩不断这异铁。” 饶霜撇嘴:“那这蜂鸟能做什么?” “能做什么?”唐锦年奸笑道,“这可是杀人于 无形的利器,这次去伽蓝寺就靠它了。” ps: 中国古代其实是没有蜂鸟的,这里只是情节需要。 现在书评的审核似乎更加严格了,要是有读者为《刀不语》写了书评的话可以先私聊告诉我,我可以找贤者帮忙审核一下。 第317章 剑气漫天 位于大闰北边,大羌南边的这片戈壁是将两国隔开的一道天然的天堑,两国人对它有一个统一的称呼——大荒戈壁。 大荒戈壁来了个煞星——这件事是最近才在沙匪中流传开来的。说是有一男一女,沿着大荒一路往东北方向前行,看样子是打算横穿戈壁。 若是在平时,这在沙匪眼中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羊羔,夺了财物,男的直接杀掉,至于女人这种戈壁中的稀缺资源,自然是要掳回寨子里供众人享乐的。 大荒中的沙匪多是由北羌人组成,只有少部分的瓦刺人,至于闰朝的人就几乎没有了,一是因为大闰的边境线距离大荒相对较远,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习惯了中原气候的闰朝人鲜有能长期生活在戈壁中的。 沙匪在大荒中安营扎寨,他们主要靠着来往于两国间的商队过活,俗称打秋风。当然这些沙匪也不都是蠢人,知道细水长流,所以每次也都只是拿了让自己满意的买路钱便也就罢手,很少会对商队的人赶尽杀绝。 慢慢地商队的人也学精了,早早备好了银两黄金,一看到沙匪冒头出来便双手奉上,长此以往,双方倒也默认了这种相处关系。不过也只限于商队,要是碰上落单的少量旅人,沙匪们也不介意杀人越货,做做一锤子买卖。 比如说这一男一女。 最开始发现这二人的是大荒中一个大寨子出来打秋风的小队,有二十余骑。这伙沙匪本来是出来寻有没有来往闰羌两国的商队的——自从两国开战以来,贸易的商队明显变少了,再加上僧多肉少,很多寨子的人已经快饿得吃不上一顿饱饭了。 遇上这一男一女对这队沙匪来说纯粹是以外 之喜,相对于商队这样的大单子来说,这二人身上就算劫了也不会有太多物资,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就当做是添头了——更别说这二人里还有个女人。 这一支沙匪小队是早晨从寨子里出去的,可直到临近傍晚还不见他们回来,寨子里的人大概猜到是出什么事了,第二天一早便派了人出去寻他们,沿着商队常走的路一路寻去,终于在离寨子二十里的地方找到了。 只不过找到的是一地的尸体。 二十三人连人带马,无一幸免。残肢断臂,头颅内脏,散落一地,竟是找不到一具全尸。血腥味在戈壁中被风吹出去很远,引来了不少野兽前来觅食。 寨子的当家顿时就黑了脸,认为是哪家的商队带了不少人马横穿大荒,这做法摆明了是不想讲规矩,也不把自家寨子放在眼里。 死了二十多人,这事不算小,也肯定是瞒不 过大荒上其他的寨子的,当家索性直接派人给其他几个大寨子递了消息:有人坏了规矩,也拂了我的面子,麻烦各大寨子的当家派人帮我把这不讲规矩的商队找出来,本当家要亲自给他们讲讲规矩。另外,这商队能杀我二十多人,想必护送的人手定然不少,能派这么多人护送的商队,想必油水肯定也是多的吓人,事成之后,几家平分。 其他几个大寨子欣然允诺——当然不全是为了给这个面子,而是里面的油水打动了他们。 于是大荒中的沙匪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找商队运动,谁都想第一个找到,说不定就能拿上大头。 商队却是没找到,不过人却是接二两三的死了。沙匪们为了找这个并不存在的商队,只有把人分成了四五人的小队,出来前便被交代过了,若是找到,不要硬碰,立马回来送信,随后带着大部队前往,可是人还是接二两三的死了。 这让大寨子的当家们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自己的手下不听命令自个儿就上了,还是被人发现然后被杀掉的? 原因无他,因为这些四五人的沙匪遇见的不是什么商队,而是百里孤城和杨露二人——他们看到只有两人,纯粹只想着能赚一笔是一笔,当时便骑马拦了上去,哪里能想到这是个不能招惹的煞星?待他们反应过来此人的厉害时,却是想跑也迟了。 在就当家们快要被这个问题逼疯了的时候,答案自己找上门来了。 就是那第一伙二十人的匪寨,百里孤城与杨露这一日来到了寨子门前。 并不是他专门找上门来,他只是要从这里路过,再加上他对北羌人本就仇恨至深,赶路的同时顺手杀几个北羌人,对他来说也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当然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他和杨露的补给快用光了,而这些沿路的匪寨,就是 他们最好的补给站。 这一日,寨子当家终于知道那二十三人是怎么死的了。当守门的探子来报有一男一女来到门外时他还心中暗喜有肥羊自己送上门来,但这份喜意只持续了几个呼吸,还不待他打开门走出去,比戈壁中最可怕的沙暴还猛烈的剑气,便摧毁了他引以为傲的这个寨子。 百里孤城拿了补给从寨门走出来——如果那个只剩半截土墙的地方还算是门的话。 杨露坐在马上等在门外,轻纱遮面。 杨露把阻挡沙尘的面纱又绑紧了点,看了看寨子里面的景象,问道:“都解决完了?”难闻的血腥味几乎要扑面而来。 第241章 百里孤城点了点头,把刚得来的补给打了个包袱,跨在马背上:“走吧。” 二人渐渐远去,只留下近百具尸体,和一座如同被罡风洗礼过的残破寨子。 一个大寨子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被抹去了存在 过的痕迹,这件事瞒不过同在大荒中讨生活的其他沙匪。一时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得罪了神仙鬼怪,有人说是那神出鬼没的商队出手了,也有去看过现场的人说那些尸体上的伤痕都是剑伤,肯定是赫连剑宗的人下的手。各执一词,谁都觉得自己才是对的。 直到三天后,又一个实力排得上号的大寨子被毁了。 这次终于有消息流传出来了,因为有侥幸活命的沙匪逃了出来,同时也带来了一个确切的消息——是一男一女。 确切的说是一男一女中的那个男的,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动手了,不,根本没有动手,那男的只需往那里一站,便有漫天的剑气扑来,然后…然后便没有然后了,因为一切都被毁了。 那那个男子长什么样?其余的沙匪赶紧问道。 侥幸逃得一命的沙匪咽了口唾沫,说道—— “他有一头灰白的长发…” ps:前两天卡文,整理了一下思路和后续的细节,不想随便写些凑字数的东西出来,所以就没更。 第318章 我只说一次 一时之间大荒中的沙匪人心惶惶,没人知道这对男女的目的,看样子又似乎是特意奔着匪寨来了,在了解到二人的实力后,沙匪们再没了主动去触霉头的打算,各自守在寨子里只求着煞星不要找上门来。 人人都在揣测二人的来意,有人说是来寻仇的,也有人说会不会是大闰或者大羌派来清缴的“官方人士”,说这话的人当场便被寨主一巴掌扇在了脸上——这怎么可能?两国大战正酣,哪来的心思管他们这些沙匪? 一番探讨之后也并不是全无收获,至少确定了一件事——那两人的路线一直都是沿着西南往东北方向直线前行,似乎也并没有改变路线的想法。 “东北?”寨主挠着头皮,“东北方向有什么?” “会不会是…赫连城?”一个沙匪战战兢兢地答道,语气也不太确定。 寨主眼前一亮:“有可能!赫连城就在赫连剑宗山脚下,那男子也是用剑的,肯定是奔着赫连剑宗去的!” “那…”先去说话的沙匪又犹豫着问道,“那,那他为什么要找我们麻烦?” 寨主想了半天,答不上来了,见一众沙匪都围在身边等着答案,起身就是一耳光抽在那沙匪脸上:“妈的——老子怎么知道!?” 相较于沙匪们的惶惶不安,百里孤城自然是不知道的,也就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不过他的心情很不好。 因为杨露生病了。 这件事他和杨露都没有料到——杨露重新醒来后,身体虽然恢复了,但一身功力也被点睛石的药性给冲得丝毫不剩,哪怕再健康的身体现在也终究只是个普通人了。 在大荒中穿行将近一个月,终究是出现问题了。 首先到来的是脱水症。 哪怕有匪寨作为补给点,但对二人来说水源的保障还是不够稳定。虽然杨露一直强撑着,但日渐苍白的脸色和干裂的嘴唇还是引起了百里孤城的注意,不过杨露却只是报以安慰的微笑,反复地强调着自己没事。 直到在杨露第一次晕倒后,百里孤城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杨露开始发烧,并且高烧不退。百里孤城对此束手无策,只能徒劳地往杨露嘴里灌着清水,期望着籍此能消退她身体上的高温。 可是情况并没有好转,起初杨露在幽幽醒转的时候还能吃下一点食物,到了后来情况已经恶化到吃不下东西了。 看着杨露消瘦了许多的俏脸,百里孤城心里慌得像一个没了过冬粮食的松鼠。 茫茫戈壁一望无垠,百里孤城抬头茫然望着前方,又回头望望来路,他甚至不知道已经走了多少路程了,是该继续往前,还是原路返回。 无论是哪条路似乎都救不了杨露的性命。 回头还是继续?百里孤城捏着缰绳的手有些颤抖,他发现自己这一生似乎都在做着选择,像是站在一个分叉路口,以前也是,离开还是留下?上京还是固守?拔剑还是收鞘?救一人还是救一城?有些选对了也有些选错了,有些自己以为是对的,后来才发现原来还是错了。 现在又是如此。 回头还是继续? 百里孤城不敢选了,甚至不敢再往前一步。 “呼噜——”座下的马匹打了个响鼻,撒出零星 的几点白沫子。它是百里孤城从沙匪的手中抢来的,饶是如此,连天的奔波也已经让它疲惫不堪了。 百里孤城一手抚着马鬃安抚坐骑,另一只手抱紧了杨露,脸贴着脸感受着她的温度。 抚摸马鬃的手突然一顿,百里孤城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神采。 “有办法了…”百里孤城喃喃道。 不再耽误片刻,百里孤城狠狠一抖马缰,裹着杨露策马飞奔而去,扬起阵阵黄沙。 ———————————分割线——————————— 白驼寨在整个大荒来说也是排的上号的大寨子了,只是寨主加帕尔却一直愁眉不展。 因为以前些天的推断来看,他们的寨子正好挡在那对男女的路线上。 “大当家,要不我们出去躲躲吧?”手下一名沙匪提议。 “躲躲躲,就知道躲!”加帕尔不耐烦地挥手,“能躲到哪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要是寨子没了,你们就都等着被大荒的野狼吃得骨头都不剩吧!” “那,那…”沙匪小声嘀咕道,“那也好过没了命强…” “别嘀嘀咕咕!”加帕尔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要说就大声说!” 沙匪吓得浑身一抖:“我说,我说咱们没人能拦得住他啊!” 加帕尔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那也不一定——又不是三头六臂,我们两百多号人,老子堆也堆死他!” “砰——”门被人猛地撞开,一名沙匪跌跌撞撞闯了进来,语无伦次道。 “来了,来了…那人真的来了!” 加帕尔也没想到自己的嘴这么灵验,说曹操曹操到,嘴唇颤了颤,随后猛地站起身来,大喊道:“众儿郎提刀备马——随我一战!” “轰——”白驼寨黄土原木搭建的大门连一息之间都没有撑过,便碎成了漫天的碎片,男子怀里抱着消瘦的女子携裹着凌厉的剑气走了进来。 加帕尔从二楼一跃而下,在百里孤城前面十丈外站定。眼睛被风吹得几乎要睁不开,他挥刀一指:“刀下不杀无名鬼,给我报上名来!” 百里孤城不理他,环顾着四周简陋的房子——看得出来白驼寨确实比之前遇到过的寨子要好上许多,至少住人的地方不全是黄土堆砌起来的了。百里孤城 点了点头,心里安定了不少。 加帕尔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但见百里孤城似乎并不打算的动手的样子,心中不安稍减,语气也缓和了不少:“我们与你素不相识,更是无冤无仇,你怎的无故寻我们麻烦?还不速速离…” “簌——” 话还未说完,加帕尔直觉脖间一阵凉风扫过,然后便感觉自己飞了起来,视角旋转,接着就看到了天空,然后是大地,和大地上站着的那具无头尸体,视线黑了。 “我只说一次…”百里孤城视线从周围的沙匪身上扫过。 “…把你们这里的大夫找来。” 第319章 天门阻路 杨露再次醒来是三天后的夜晚了。 是夜,杨露幽幽醒转。戈壁中的夜晚寒气重,她身上盖着厚实的棉被,被窝里暖烘烘的。杨露撑着床沿坐起来,大病初愈免不了还有些疲惫,手臂有些乏力。 百里孤城就守在门外,靠在椅子上假寐。 繁星满天,夜色下的大荒更显得空旷寂寥,不时有野兽的长嗥远远飘来。 听见动静,百里孤城第一时间睁开了眼睛,接着屋内就传来了杨露的呼喊声。 “孤城,孤城——”声音还有些虚弱。 百里孤城连忙推门走了进去,快步走到床边:“我在。” 百里孤城把枕头垫在杨露背后,让她能坐得舒服些。 杨露脸色还有些苍白,不过比起前些天已经好得太多了,她看了看屋内的摆设,问道:“我们到哪儿了?已经在赫连城了吗?” 百里孤城摇头:“还没,这是个沙匪寨子。你身子太虚弱了,我想这些沙匪常年在戈壁里讨生活,肯定也是要生病的,所以寨子里肯定有会治病的人,便带你来了。” 杨露神色一黯,苦笑道:“却是我拖累你了…对不住。” “没有的事。”百里孤城摇着头,“我让大夫熬了药,你先把药喝了,等病好了我们再去赫连城。” 第242章 说罢,百里孤城对着屋外喊了声:“大夫——把药端来。” 不多时,便有人进来了,手里端着药碗。 百里孤城接过来随口问道:“药冷了吗?” 沙匪忙赔笑道:“没有没有,一直在炉子里温着,也不烫嘴,刚好能喝。” 百里孤城点点头,吩咐道:“你出去罢。” 看着杨露把一碗药全部喝完,百里孤城这才满意。 “这里离赫连城还有多远?”杨露望着窗外问道。 百里孤城把空碗放到了一边:“我问过那些沙匪了,再往东北方走上七天便是赫连城了,你我脚程不算慢,应该六天就能到。” 杨露说罢就欲下床来:“那就尽快出发罢,争取早点到。” “不急,”百里孤城连忙按住了她,“等你病好了再说,你现在的情况可经不起折腾。” 杨露挣扎了一下,无奈拗不过他,只得又躺了下来,眼帘低垂着:“怪我,若是我功力还在说不定我们已经到了。” “别说胡话,”百里孤城抓起杨露的手放在膝上,“怎么怪得到你身上,要说怪也该怪我才对,害你功力尽失的是我。” 杨露摇着头:“这也不对,是我非要逼你上京…” 百里孤城打断了她:“争这些有什么意思,都过去了。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养好身体,随我上赫连剑宗。” “说不过你。”杨露也笑了,她抬手拈起一缕百里孤城的头发,“又多了不少黑发…看来你的暗伤真的好了。” “得亏了那点睛石。”百里孤城抓起一缕头发放在手心看着,大多数头发都只剩发梢处还是银色,发根往下都是正常的黑色了,“算天祠一役我虽然受了重伤,但对我裨益委实不小,伤好后功力精进了许多,藏剑术虽然还未到大成,但我隐隐感觉也只差临门一脚了。” “又卡在瓶颈了吗?”杨露好奇问道。 百里孤城歪了歪头,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半晌后又摇头道:“不是,不像是卡在瓶颈的感觉…” 杨露眨了眨眼,更好奇了:“那是什么?” “像是…”百里孤城眯着眼想了想,“像是一道门…你就站在门口,明明只需要一步便能进去,偏偏这一步却怎么都迈不出去。” “门?进不去?这算什么解释?”杨露哭笑不得。 百里孤城摇头道:“我也说不上来,但感觉就是这样,而且我还感觉…若是进了那门,便又是一片全新的天地。” 杨露叹了口气:“你这样说我肯定是不懂了,若是我功力还在说不定还能有些体会,可惜现在却是帮不上你什么了。” “无妨,”百里孤城对杨露笑道,“此去赫连剑宗就是为的这事,都说天下剑术尽出赫连,说不定能有人为我解惑。更何况鹤问仙前辈藏剑术大成后也去过那里,上山一路更是让万剑具折,坐实了天下剑主的名号。我身为藏剑术传人,说不定此去还有一番机缘也说不定。” 杨露指了指百里孤城腰间佩剑:“你可别忘了,这把剑可是鹤问仙从赫连剑宗抢来的镇派之宝,你就不怕这一去疑惑没解,还把剑留下了?” “那就正好瞧瞧赫连剑宗的手段。”百里孤城眼中神光一闪而过,满脸的意气风发,“看看他们的剑法是不是传说中那么高明,说不定打上一架便把那一步跨出去了。” 杨露神色严肃了三分,劝道:“可别这样想,赫连剑宗传承近百年底蕴深厚,不是那么好相与的,能不起冲突还是不要起冲突,切记不可乱来,届时我帮不上你什么,更要小心为上。” “我理会得。”百里孤城拍了拍杨露的手安慰着,“放心便是。” 三天后,杨露身体好了个七七八八,便催着百里孤城启程了,百里孤城劝不过,只得遂了她的愿。 从白驼寨打包了一份补给,又牵走了两匹马 ,二人终于是重新上路。走的时候白驼寨众匪鼓乐齐鸣人欢马叫,纷纷前来相送,只怕百里孤城突然改变主意不走了。 百里孤城也是个讲理额人,知道严格来说白驼寨对自己二人有恩,遂也没对白驼寨做什么,头也没回地离去了。 不过关于二人的消息也在大荒上的沙匪中流传开来了,那些拦在他们路途中的匪寨,每每在二人快要到时便早早等候在了门外,规规矩矩地奉上一份补给和置换的马匹,然后千恩万谢地送二人离开。 百里孤城受了恩惠,拿了东西道声谢,然后转身离开,也不再找这些沙匪的麻烦了。 一路清水补给充足,杨露的身体也没再出过毛病。六天后,路途中的植被渐渐多了起来,一座连绵的山脉出现在了地平线上,山脚下,一座城池的轮廓也显现了出来。 赫连城到了。 第320章 给个面子 苗疆深处,白苗水云寨。 竹楼内,高大老人刚吃完饭,端着茶杯愁眉不展。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进。”老人放下茶杯。 蓝葛宝推开竹门走了进来,在老人身边站定:“巴独眼儿带了几千黑苗往这边来了,气势汹汹的,怕是没什么好事。” 老人冷哼了一声:“他这是急了,巴胡死在了五尺道,迟迟不能打进蜀地,他现在也就仗着朝廷抽不出空来派大军镇压他,所以急着趁着这个时候多吃下几个城池好站稳脚跟。这次来估计是要逼着我表态了。” 蓝葛宝面露忧色,犹豫了一下说道:“阿公…那我们怎么办?” 老人沉默了许久,半天后才摇摇头道:“派人去给其他几个白苗寨子送信,独木难支唇亡齿寒,巴独眼儿整合了黑苗势大,若真要铁了心要撕破脸,光靠我们自己是没活路的,若是我们水云寨被吃了,其他的白苗寨子也难逃一劫,去派人罢。” “知道了。”蓝葛宝垂头应了一声便要转身离开 。 “等等。”老人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蓝葛宝转过身来:“阿公,还有事要吩咐?” “那个…”老人沉吟了一下,“铃儿那边有消息了吗?” 蓝葛宝眼中闪过一丝愤恨,气恼道:“没有,出去查的人报回来的消息都是找不到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老人长舒一口气:“找不到人…找不到也好,至少说明铃儿可能还活着,还有希望就好。” “去罢。”老人挥了挥手,蓝葛宝点头去了。 ———————————分割线————————————— “啪——”雪沏茗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发出一声脆响。 摊开掌,掌心一团鲜红的血迹。 “啊!!!老子真的受够了——”雪沏茗暴怒,一掌把身边的一颗树拍得四分五裂,“早知道就不该来这鬼苗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毒的蚊子!” 雪娘打了个哈欠继续往前走着,没有去管身后发飙的雪沏茗。 雪沏茗张牙舞爪地挥舞半天,想要驱赶走围在身边的蚊虫,只可惜效果甚微。 “为什么这些虫子不咬你?”雪沏茗迈步赶了上 来,捏着雪娘的脸蛋问道。 雪娘一巴掌打开他的手,眯眼笑道:“苗人小时候都要泡药澡,泡上一个月那些就蚊虫不侵了。” 雪沏茗挥着手驱赶蚊虫,抱怨道:“早知道就该在凉州府问唐木匠要一贴狗皮膏药,他对付这些毒虫可是有好些手段。” “这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也不知你们苗人是怎么在这里世代生活下去的。”雪沏茗又一巴掌拍死一只蚊子,伸到雪娘面前,“喏,你看,巴掌大的蚊子,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 雪娘把面前那满是鲜血的手推开:“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选择在这里生活,恶劣的环境就是苗人抵御外敌的天然屏障,其实这里还是好的,据说苗疆深处还有毒瘴,各种毒性强大的毒虫毒草都生长在那里,只有寨子里的蛊师才敢去那里。” “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雪沏茗好奇问道。 雪娘手指挽着一缕头发,道:“阿公告诉我的,小时候还没离开寨子的时候,阿公就喜欢给我说这些。” “阿公?”雪沏茗对这个称呼不太明白,“就是你爷爷?” 雪娘点了点头:“阿公是雪娘的爷爷,不过他还是寨主,所以寨子里的人都叫他阿公。” 谈话间,脚下的山路逐渐平坦起来,原来已经翻 过山头了。 雪娘指了指前面:“这条路我记得了,穿过那片林子就是寨子了。” “意思是要到了?”雪沏茗眼前一亮,“看来那人指的路倒是对的,总算是没走弯路,那我们快点,酒壶早就空了。” 在走到林子深处时就已经隐约能看见远处竹子建筑的房檐了,雪沏茗心情大好,把雪娘背起来大步往那边跑了起来。 “诶?”从林子出来,眼前豁然开朗,不过雪沏茗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水云寨,而是围满了水云寨周围的苗人。 第243章 “看来你家有客人…”雪沏茗指了指前面,对雪娘问道,“你爷爷过大寿?” 雪娘探出脑袋望了望,小声骂道:“笨——你杀了那么多黑苗还不认识么?那服饰分明就是黑苗人,白苗黑苗历来不和,他们肯定是来找阿公麻烦的。” 数千黑苗人乌泱泱地把水云寨围了一圈又一圈,把去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这些黑苗人都齐齐望着寨门的方向,显然那里正在发生着什么,以至于雪沏茗背着雪娘都走近了还没有人发现这多出来的两个人。 雪沏茗站在黑苗人群后往里边儿望着,却什么都看不到,他拍了拍前面那人的肩膀。 “大哥,借过。” “哦,好…”被拍肩的黑苗人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然后再抬头一看,就看见雪沏茗咧着嘴的笑脸,一脸的人畜无害。 “你,你是谁?”黑苗人愣了,眼前的男人和小女孩的衣服明显不是苗人,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眼前,让黑苗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雪沏茗脚下没停继续往前挤着,还没忘回答那人的话:“我要去那寨子里边,借过借过——大哥,给个面子,麻烦借个道。” “抓——抓住他!”被挤得东倒西歪的黑苗中不知是谁先反应了过来,发出了一声大喊。 短暂的寂静过后,无数黑苗人朝着雪沏茗和雪娘扑了过来。 “意思就是不给面子咯…” ————————————分割线—————————————— 水云寨寨主,被唤为阿公的老人正站在寨门前,身边围着寨子里最精壮结实的白苗汉子,在老人前面不远处,是一身戎装的巴罕桑,也就是他们口中的巴独眼儿。 不出老人所料,巴罕桑这次来是为了摊牌的,要么归顺,要么屠寨。二人的谈话并不愉快,从寨门前的气氛就看得出来。 巴罕桑一双三角眼眯起,狞声道:“蓝卓阿公,我没耐心陪你绕圈子了,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 “轰——!!!”突如其来的炸响伴随着脚下的土地袭来了一阵猛烈地晃动! 老人和巴独眼儿齐齐变色,几乎同时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在黑苗人群的后方,仿佛有一只鲨鱼在人潮中朝着这边飞快游来,还伴随着无数黑苗人被掀上了半空,然后在惊叫声中落下。 “什,什么东西…?”巴独眼儿说话打着结巴。 人潮在惨叫声中被强行分成了两边,中间留下一道被犁出来的鸿沟。 在众人的注视中,一个男子背着一个小女孩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老人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只见那男人拍了拍裤脚的尘土,对身后的黑苗众人挥了挥手,道:“谢谢啊!” 第321章 慑退巴独眼儿 背着女孩的雪沏茗一步步往寨门处走来,留下身后的一地人仰马翻。 巴独眼儿神色变了又变,目光在雪沏茗脸上看了看,又惊疑不定地看向蓝卓阿公。可惜蓝卓阿公却早已没了理会他的想法,目光和注意力全放在了那女孩身上。 在离蓝卓阿公和巴独眼还有一段距离时,雪娘拍了拍雪沏茗的肩膀,然后一骨碌从他背上爬了下来,迈开步子朝着那边走去。 迎接她的却不是蓝卓阿公,一个高壮身影率先挡在了去路上。 “哪来的蟊贼!敢来这里捣乱——”这是跟在巴独眼身边的一个黑苗,想来应是亲卫一类的人。 说罢,亲卫摊开手掌就朝着雪娘头顶按去。 “你敢——!?”蓝卓阿公被这一幕终于吓得回过神来,顿时惊怒交加暴喝出声。 但有人比他更快。 在场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个人影便出现在了黑苗亲卫身前,一记鞭腿撕裂了林间的疾风凌空抽出! “砰——!!!”人影一闪,黑苗亲卫就仿佛是颗被抽了一大脚的皮球,伴随着一声炸响,疾射出去,砸倒在远处的人群里。 “咕咚…”空气中传来一阵阵不约而同咽唾沫的声音。 原地只剩下了雪沏茗一个人,他剔着指甲道:“这么感人的爷孙重聚的场面,你们不感动得痛哭流涕就算了,居然还想抢戏,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巴独眼儿这时终于展现出了他身为首领的气魄,咬着牙问道:“敢问阁下何人?又是为何而来——难不成是专程来找我巴罕桑麻烦的不成? ” “哦不是。”雪沏茗摆着手,又指了指水云寨,“我只是路过。” “路过?!”巴罕桑气极反笑哦,哪里会信他这套说辞,“阁下这路过得未免也太过霸道了!我八千黑苗儿郎在此,你真当自己是万人敌吗!?” 雪沏茗双眼一瞪,他哪受得了这般威胁,顿时就上来了火气。 “阿公…”就在这时,雪娘终于开口了。 脆生生的声音一出口,蓝卓阿公噗通一声就跪倒在了雪娘面前。他嘴唇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紧接着是双手,然后蔓延到了全身。 “铃儿…”老人颤巍巍地伸出手,有些干瘦的手掌覆盖在了女孩脸上,“是…你?已经,已经这么大了啊…” 雪娘吸了吸鼻子,虽然眼眶有些泛红却是没有掉下泪来——已经算是跟着菩萨蛮闯过南走过 北的她,远比以前要坚强。 她牵过老人的手,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道:“阿公,阿爸阿妈他们…” 老人一把把女孩抱在了怀里,双眼埋在女孩不算宽厚的肩头,也不知是在安慰女孩还是安慰自己:“阿公知道,阿公都知道的…别说了…你回来了就好,阿爸阿妈的事就交给阿公吧。” 雪沏茗摸了摸鼻梁,神情尴尬,一双眼睛到处乱瞟,然后就看到旁边的巴独眼儿也正好把目光从雪娘身上挪到了自己身上来,两人目光正好对上,巴独眼儿那仅剩一颗眼珠子正冒着凶光,不怀好意地打量着雪沏茗。 “看你妈啊看!”雪沏茗顿时就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一记鸣亮的耳光。 巴独眼儿只觉得像是被一面门板给拍在脸上,然后便是眼冒金星头脑发晕,半张脸都没了知觉,灼热的液体从口鼻中流淌了下来。 直到一巴掌挨完巴独眼儿都没想明白雪沏茗为何无缘无故就动手了,心里实在委屈得紧。 巴独眼儿脑袋泛着昏反应不过来,却不代表他身后的黑苗没有反应。 头领受辱,那自然是群情激奋,一众黑苗顿时就炸了锅,各种叫骂声中就要一拥而上,一时好不热闹。 面对喧闹的场面,雪沏茗扭了扭脖子,浑身骨骼发出一阵阵咯咯作响声。 “吵吵什么——!”雪沏茗毫不畏惧冲着众黑苗大骂出声,抬起一只脚重重跺下! “轰——”轰鸣声中脚下土地又是一阵晃荡,溅起的碎石在巴独眼儿脸上留下一道血槽,吃痛下终于清醒了过来。 林中惊起一群飞鸟,扑棱着翅膀飞远了,留下万籁俱静的水云寨。 所有人都闭了嘴,大气都不敢出,再无一人说话。 巴独眼儿死死咬紧了牙关才不让自己昏倒在地,不敢再看雪沏茗一眼,似乎是生怕再挨上一耳光,于是他恶狠狠地瞪了蓝卓阿公一眼,从牙缝了蹦出一句话来:“今天你有贵人相助,巴罕桑认栽了,撤!” 巴罕桑一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人群中,背影实在狼狈,反而像是在逃命。八千人如潮水一般退去,不多时便消失在了茂密的丛林中。 虽然水云寨众白苗反应不大,但从这些人的神情还是能看出劫后余生的感触。蓝卓阿公在搀扶下站了起来,走到雪沏茗身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谢壮士出手搭救,还未请教名讳…” 雪沏茗赶忙扶起老人:“不敢当,老人家莫要拘礼,小子雪沏茗,诨号菩萨蛮。” 听见“菩萨蛮”三个字,老人身体明显顿了顿,但很快又恢复了过来,伸手虚引:“壮士请进寨内一叙。” “好说。”雪沏茗拱手应道。 寨门大开,雪沏茗很自然地牵过雪娘的小手,昂首走了进去。 蓝卓阿公走在旁边,看到这一幕不禁眯起眼来,问道:“敢问壮士,和我家孙女是…” 雪沏茗眉毛扬了扬,大手揉了揉雪娘的头发:“这孩子有灵性,现在是我徒儿,跟我学些拳脚功夫。” 老人眉头微微一皱:“这…恐怕不妥。” “不妥?”雪沏茗闻言停下了脚步,转头问道,“有何不妥?” 老人摇头道:“蓝铃是我苗族女子,该学的可不是什么拳脚功夫。” “你这话有意思。”雪沏茗笑道,“雪娘是我徒儿,跟着我不学拳脚功夫那学什么?” 老人面容严肃了起来,他毫不畏惧地盯着雪沏茗的眼睛:“但她首先是白苗,不知壮士可曾听说过杀人于无形的白苗蛊术?” “杀人于无形?蛊术?”雪沏茗嗤笑一声, 探手摸向后脑勺,捏出了一根小指长的虫子来,他讥笑地看着蓝卓阿公,“…你是说这个?” 第244章 第322章 大爷别搞事 只见这虫有小指长短,粗细却只如一根苗条也似,虫腹下长满了密密麻麻如毫毛一般的短足。此时被雪沏茗两指夹在手里,正不停地扭曲挣扎着,头部还下意识地朝着雪沏茗掌心拱去,却无奈雪沏茗皮糙肉厚,硬是被它钻不破那一层油皮。 蓝卓阿公脸色尴尬,打了个结巴:“这,这个…” 话还未出口,只见雪沏茗空着的那只手高高举起,然后再次落下—— “啪——!”双掌相击像是凭空起了一道惊雷,那一瞬间掀起的气浪几乎吹得蓝卓阿公睁不开眼。 等再次看去时,雪沏茗也正好笑眯眯地朝着老人看过来,他伸出手来,掌心一团血肉模糊: “大爷,咱好好说话,别搞事。” 蓝卓阿公气得胡子都抖了抖,却终究理亏,什么都没说默默在前方领路了。 三人来到蓝卓阿公的竹楼,才进门就发现屋内已经有人等在那里了。 那是一位面相慈祥的老太,身材颇为富态,慈眉善目,双手杵着一根翠绿竹杖正坐在藤椅上。 见到三人进来,老人的目光便落到了雪娘身上,站起身来笑吟吟道:“小铃儿,还记得我吗?” 雪娘小跑过去抱住了老太,脆生生唤道:“溪婆婆——” 蓝卓阿公对溪婆婆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看他模样似乎早就知道屋里有人等着,想来是事先派人通知了的。 “这是雪沏茗雪大侠。”蓝卓阿公指着雪沏茗对溪婆婆说道,“就是他送铃儿回来的…说是 已经收铃儿为徒了。还有之前寨门外也全仰仗雪大侠力挽狂澜,凭借一身神力慑退巴独眼儿。” “哦?”溪婆婆在雪沏茗身上打量了片刻,笑着对他点了点头算作打了招呼了。 “咳——”蓝卓阿公咳嗽一声,转头对溪婆婆吩咐道,“你先带铃儿下去,我与雪大侠说点正事。” 溪婆婆刚要应下,却有人比她更快。 “去哪儿?” “我不去——!” 男子的声音和稚嫩的女声几乎同时响起,雪娘一把抓住了雪沏茗的衣摆。 蓝卓阿公和溪婆婆都楞了。 “这…”蓝卓阿公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对雪娘道,“铃儿听话,你看你衣服都脏了,让溪婆婆带你去换身干净衣裳来。” 雪沏茗把雪娘一把抱起来放到了自己腿上,皮笑肉不笑道:“大爷,我丑话可说在前面,雪 娘是我徒儿,这次是她吵着说想家了所以我才带她回来看看,也给你们这些家里人报个平安。不过你们若是想强行把我徒儿留下来,那我可不答应,别怪我翻脸。” 蓝卓阿公脸色铁青,嘴唇抖了半天才呵斥道:“这里是苗寨!这里才是她的家!” 雪沏茗讥笑道:“就你这还家呢?动不动就被人堵大门,指不定明天就被那帮黑苗给拆了。就你们这朝不保夕的,我可能把雪娘留在这里么?” “放屁!”蓝卓阿公大骂,“我已经派人联合了十二白苗寨,他巴独眼儿再敢来试试!我打不掉他的牙!” 雪沏茗不屑地瘪了瘪嘴,一脸不信的样子。 蓝卓阿公索性也直接撕破了脸了,只见他双目圆睁,眼里满是猩红的血丝,狞声对雪沏茗说道:“还有你——菩萨蛮!别以为我老头子不知道,我派人去查过了,我儿子儿媳就是鬼见愁下 的手,而接下这单子的…你猜是谁?” 雪沏茗眉头一挑,迎上蓝卓阿公有些疯狂的目光:“…是我。” “好胆!”蓝卓阿公拍案而起,怒极反笑,“居然还敢承认,算你是条汉子——我白苗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今日你救我一寨,算你抵了我儿子儿媳两条人命,从此一笔勾销两不相欠!恩怨已清,你还不离去?!” “哦,好。”雪沏茗点了点头,对雪娘招呼一声,“走了徒儿。” 雪娘点了点头,从他腿上跳下来就往门外走去。 “慢着!”蓝卓阿公看着这一幕眼角青筋直跳,“蓝铃留下!” 雪沏茗瘪了瘪嘴不理他,雪娘转过头对蓝卓阿公摆了摆手,喊道:“阿公再见——” “等等!!!”蓝卓阿公一把扑过去抓住了雪娘的小手,使劲压低了声音喊道:“铃儿!他 给你灌什么迷魂药了!他是你杀父仇人啊!” “我知道的,”雪娘点了点头,抬头看向雪沏茗,“等我学好了功夫,我会报仇的。” 蓝卓阿公又连忙说道:“留下来!留下来学蛊术报仇!蛊术比他的拳脚功夫厉害多了!” “你放屁!”雪沏茗大怒。 “别吵了,”溪婆婆的声音终于响起,打断了二人的争吵,她笑意盎然地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都坐下说罢。” 蓝卓阿公犹豫了一下,终于放开了雪娘回到主位坐好。雪沏茗的目光在蓝卓阿公和溪婆婆身上扫视两圈,也回了位置坐了下来,再次把雪娘抱在自己的腿上,像是守着过冬粮食的松鼠。 溪婆婆的目光在雪沏茗脸上打了个转,然后又落到了他后腰那个灰不溜秋的丑葫芦上,缓缓开口,问道:“你姓雪?冬雪的那个雪?” 雪沏茗微微眯眼,对这个不找头脑的问题有些疑惑,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溪婆婆歪了歪头,又问:“你和‘力王’什么关系?” “力王?”雪沏茗一愣,“谁?” 溪婆婆眼中的疑惑一闪而过,随即又释然了,她一排额头笑道:“是我疏忽了,‘力王’是他年轻时的诨号,那我这样问——岭南‘擎天罗汉’雪隐龙,与你是什么关系?” 雪沏茗猛地坐直了身躯,神色严肃地看着溪婆婆,恭敬拱手道:“正是先师——前辈与先师熟识?” 溪婆婆摆了摆手:“熟识说不上,顶多算是有过几面之缘。之前听说你姓雪,又同样是神力盖世我便有些怀疑你是他子嗣,只不过你面相与他是丝毫相似之处都没有,我又不敢确定,直到看到你这葫芦我才有了八分把握。” 雪沏茗深深吸了口气,恭敬答道:“前辈慧眼,我本是岭南山脚小镇的一名乞儿,蒙佛主垂怜,被先师看上成就了一番师徒缘分,我本就无 名无姓,便随了先师的姓。” 溪婆婆狡黠一笑:“那你师父有没有告诉你…你有病?” 第323章 擎天罗汉 “那你师父有没有告诉你…你有病?”溪婆婆的笑容里有着意味不明的狡黠。 雪沏茗浑身的气势骤然一凝,房间内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气氛变得紧张。 屋内三人都看了过来。蓝卓阿公眉头紧锁,戒备地盯紧了雪沏茗,雪娘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目光中若有所思,唯独溪婆婆还是之前那副笑吟吟的模样,眼神深邃。 雪沏茗缓缓眯起了眼,突然咧起嘴角洒脱一笑:“我有病?酒瘾算不算?” 溪婆婆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目光下移落到雪沏茗腰间葫芦上,轻声说道:“这葫芦以前可不是用来装酒的…” 雪沏茗手指敲着桌子,不知不觉频率变得越来越快。 “来自无尽深海的天外异铁…”溪婆婆的声音细不可闻,仿佛是在喃喃自语,突然她话锋一转,慈祥的目光看着雪沏茗,道,“我倒是听说过一个江湖传闻…” “咚咚咚咚咚…”雪沏茗手指的频率越来越快。 溪婆婆仿佛没有听到,自顾自说了起来:“‘力王’雪隐龙年轻时便在江湖闯下了偌大的名头,一身神力盖世无双,更是在四十岁时便一脚踢开了天门,以极为蛮横的姿态跨进了那传说中的境界。那一年,天有异象,异铁划破天际带着熊熊烈焰落入东海,整个中原都看到了这神奇的一幕,届时整个江湖闻风而动,无数高手纷纷动身前往东海意欲夺得此神物,可惜其时鬼见愁总舵就设在东海,却是被鬼见愁近水楼台先得月了,早在众江湖高手抵达之前便封锁了海域,不让任何人进去,可江湖高手成千上万,哪肯眼睁睁看着鬼见愁吃独食?就在争斗一触即发之时,鬼 见愁居然主动让开了道路…” “这是为何?”蓝卓阿公不禁问道,他不算江湖中人,对这段秘闻却是从未听说。 “哼——”雪沏茗冷笑一声,“因为那群废物对异铁束手无策。” 溪婆婆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没错,那异铁落入海中,本就不好打捞,再加上足有一人多高,重量更是不下万斤,饶是鬼见愁倾全舵之力,却还是无人能撼动其分毫,而江湖众人又闹得厉害,鬼见愁再不讲道理也不该得罪整个江湖,索性便放开了道路。鬼见愁打得一手好算盘,认为此物无人能打捞上来,所以毫不担心异铁被夺走。结果也不出鬼见愁所料,在场众人纷纷下海试过之后都束手无策…” “就在大家都打算放弃,觉得这神物本就不该归凡人所有时,一艘铁皮船遥遥驶来…”溪婆婆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回忆的神色,“那蛮横的气势除了雪隐龙也不会是别人了,他根 第245章 本没把在场众人放在眼中,在众目睽睽之下,‘力王’带着锁链只身一人跃进海中,约莫只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雪隐龙便浮了上来,众人见他手中空无一物,正以为他也一无所获时,雪隐龙却换了口气再次潜了下去。当他第二次浮起来时却已经在百米开外的地方了,就这样,每隔上一段时间他便会上来换气,每次换气的地方却也越来越远,竟是朝着陆地的地方去的。直到如此反复好几次后,才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了——他竟是打算就这样拖着异铁从海底上岸!” “嘶——”蓝卓阿公倒吸了一口冷气,叹道:“这——这是何等的神力!” 溪婆婆摇了摇头:“后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当雪隐龙用锁链拖着异铁走上岸时,便被众人给堵住了去路。” 蓝卓阿公皱眉摇头道:“这帮人吃相也太难看了。” “那毕竟是天外神物,是个人都会眼馋的。 ”溪婆婆苦笑道,“当我听说到这种神物时也难免起过贪欲。” “那结果呢?”蓝卓阿公问道。 “结果?能有什么结果?”溪婆婆苦笑摇头,“雪隐龙被堵住去路,也不恼怒,径直便锁链和异铁扔在脚边,说道:‘你们谁能拿走就尽管来拿。’雪隐龙向来是一诺千金,当时便有人上前来试,却无一人能让异铁移动分毫,众人这才对雪隐龙的神力有了真正的概念,于是再无人上前自取其辱,雪隐龙把湿透了的上衣拧干搭在肩上,赤裸着上身环视四周,大喝一声:“一群鼠辈!还不让路!?”包括鬼见愁在内的江湖众人,无一人敢拦在他面前,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扛着异铁离开了。” “扛,扛着?”蓝卓阿公瞪大了眼睛,“——人力岂能至此?!” “别人不行,”溪婆婆瞟了雪沏茗一眼,“可不代表这他们这一脉不行,传言雪隐龙所修功 法乃是一门一力降十会的无双法门,练至极致据说一只手抓住头发便能把自己提起来…” “砰——”雪沏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故弄玄虚——”雪沏茗歪了歪头,骨骼发出一个咯咯的响声,“说了半天也不见都和我没什么关系,还非说我有病——我看你才有病!徒儿我们走!”说罢牵起雪娘便要离开。 “老太婆我还没说完…”溪婆婆笑道,“接下来的事说不定就和你的病有关系了。” “废话连篇!小爷没功夫陪你斗咳嗽——”雪沏茗正要推门,却被雪娘拉住了。 雪沏茗回头看向雪娘,雪娘却对溪婆婆说道:“溪婆婆,你说吧,他有什么病?” 溪婆婆摩挲着竹杖的杖头:“雪隐龙早年闯出了‘力王’的名头,年老时却不知为何皈依了佛门,剃度为僧,与岭南小罗汉寺出家隐居,从此世间少了个‘力王’,却多了个‘擎天罗汉’,一直到九年前在小罗汉寺坐化,都没再入过江 湖。” 说道这,溪婆婆顿了一下,语气变得严肃起来:“雪隐龙死后骨灰便祭在小罗汉寺祠堂,他生前仇家不少,生前那些宵小不敢报复,直到他死后才壮起胆子…一把火烧掉了小罗汉寺,把寺庙和骨灰付之一炬。” “不过奇怪的是…”溪婆婆看向了雪沏茗,“那些前来报复的人却没有一个活着离开了小罗汉寺…据传言所说,那晚大火映红了半边天,火光中有一血人走出,将那些纵火者一一拖进了大火之中…有人说那是雪隐龙的亡魂,也有人说那是小罗汉寺镇压的恶鬼…不过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雪隐龙生前还有个徒弟,雪隐龙死后,徒弟在小罗汉寺为师父守灵一年——他这徒弟学艺未成,为了给师父报仇,以一身根骨为代价强行催动功法,伤了一身的骨骼,从此落下病根…雪隐龙一脉的功法本就是霸道至极,一身铁打的骨骼乃是其中根基,如今留下病根,功夫修炼得愈深, 便死得愈快,就像是一栋地基虚浮的高楼,楼铸得愈高,离高楼倒塌的时候也就愈近。” 雪沏茗不知何时已经冷静了下来,他松开了雪娘的手,说道:“不是说要带她去换衣服么?怎么还不带去。” 溪婆婆招呼了一声,门外有人进来,打算带雪娘下去。 雪娘本不想走,雪沏茗安慰了一番才答应了下来。 待雪娘离去,雪沏茗吐出一口气,在溪婆婆对面坐了下来,问道:“你知道的不少,说吧…你到底是谁。” ps:趁着今天愚人节,赶紧再说一句:我这个月要全勤! 第324章 红枫镇乞儿 “…你到底是谁?”雪沏茗的语气少有的严肃了起来。 溪婆婆不答,反问道:“已经很痛了吧…你觉得自己还能撑多久?” 雪沏茗下意识地扭了扭脖子,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你这门功法我也听雪隐龙提起过几次。”溪婆婆叹了口气,“一身铁打的根骨是最基本的,只有这地基结实了,才能撑得起这一身金刚不坏,否则练至深处,每一次运功便是对骨骼的一种摧残,最终浑身骨骼被筋肉寸寸挤碎,力竭而亡。” 雪沏茗不说话,低头沉默着。 溪婆婆斜眼瞥了瞥酒葫芦:“别人都以为你是嗜酒,其实呢?” 她杵着竹杖站了起来:“我不知道你练到哪个程度了,也不知道你还能撑多久——不过看你力气不下千钧,想必也撑不住多久了,你还能护她几年?三年?还是五年?现在你觉得她是留下好还是跟着你好?你好自为之罢。”说罢,转身出了门去。 竹楼里沉默了很久,只听得见山风从窗外呼啸而过的声音。 良久之后,雪沏茗像是突然回过了神来一般,他望了望窗外,道:“天色不早了…我,我走了。” “雪少侠,你…”蓝卓阿公讷讷开口道。 雪沏茗顿步,背对着他沉声道:“雪娘父母那件事…” 蓝卓阿公叹气道:“我之前说了,今日你救我水云寨,算是两清了。” 雪沏茗摇头:“我不是说这个,雪娘父母那件事尚有蹊跷,当时单子定下是甲上级,却如此简单便能完成,其中必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因果,对此我早有怀疑,只是一直没查清楚。我此去会再去探查,给雪娘一个交代…如果我的时间还够的话。” 雪沏茗推开门走了出去。 ————————————————分割线—————————————————— 大闰200年。 岭南山脚下,红枫镇。 踏着清晨的薄雾,老和尚走进了镇里。 这老和尚骨架生得高大,壮硕的身躯隐藏在了宽大的袈裟里,大光头上烫着戒疤,只是那天生的一双 三角眼怎么也让人生不出慈眉善目的感觉,眼中神光内敛,更是让人不敢轻易与之对视。 红枫镇已经到了清晨最热闹的时候,卖菜的卖肉的卖吃食的店家纷纷把摊子摆了出来,吆喝声愈发的喧闹。 老和尚走到一家包子铺前,从袈裟袖中摸出四个铜板:“两个肉包。” 卖包子的店家一看来人忙陪了个笑脸:“知善大师,又下山来了?这次下山又是来渡人过那苦海的?” 老和尚低垂着眼睑,像是没睡好一般,他点了点头:“苦海无边,我连自己都还没渡过去,哪儿渡得了别人。” 看得出店家与这老和尚还算熟识,贫嘴道:“得,知善大师你佛法精通,我可听不懂你说些什么。” 店家打开蒸笼,边挑拣着包子边问道:“这次下山又是来干什么的?” 老和尚把铜板递了过去,答道:“寺里香蜡快用完了,下来买些。” 两人正聊着,突然斜道里窜出一个小乞儿,伸手就往蒸笼里抓去。 “砰!”店家猛地盖上了蒸笼,小乞儿的手便被 夹在了蒸笼里。 “还来!”店家一把揪住了小乞儿的耳朵,骂骂咧咧道,“这都第四次了!真以为我不敢把你们弄到府衙去不成?” 小乞儿被吓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老和尚皱了皱眉,出声劝道:“只是个可怜的娃娃罢了,给他个包子便是了。” 店家赔笑道:“大师你不知道,这些小乞儿忒的不识好歹,早先还只是张嘴讨要,但我们这些都是小本生意,哪能天天接济他们?这些小乞儿后来尽是变本加厉,见我们不给,尽然直接改抢了!这不,你去问问这条街上的,哪家没遭过殃!若只是抢些吃食都还好,这帮小鬼不知是听了谁的主意,尽然开始干些小偷小摸的勾当,成日在街上流窜,就朝着别人的荷包下手。” 老和尚盯着小乞儿看了看,抬手把蒸笼盖子抬了起来:“…放开他吧。” 小乞儿抽噎着,老和尚把一个包子递了过去,又摸出一小锭银子给了他,道:“人性本善,何处不是岸,去罢。” 小乞儿忘了哭,盯着老和尚看了看,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银子,一把抓过包子和银子便跑了。 店家叹气摇头:“哎!大师你这真是…” 第246章 “真是什么?”老和尚白眉一挑。 “是肉包子打狗!”店家朝着乞儿离去的地方啐了一口,“有去无回!” 老和尚笑笑,拿起包子离开了。 花了一上午的时间买好了香蜡,嘱咐店家早日送上山去,然后老和尚在酒楼里打包了一只烧鸡,便打算回山上去了。 出了城不远,走在路上的老和尚嘴角突然扯了扯,摇着头无奈地笑了笑,喃喃自语道:“肉包子打狗么…” “就是这个和尚!”一个稚嫩的声音从道旁的小树林里传来。 随着说话声,一群人纷纷从树林间钻了出来。 准确的说是一群小孩,一群小乞儿,年岁最大的看上去也不过十五六岁。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尽早遇到的那名乞儿,只见他远远地指着老和尚说道:“就是他!今早就是他给我的钱,他身上肯定还有不少银子!” 人群分开,走出一名虎头虎脑的小乞儿,看年纪也就十一二岁,只是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古灵精怪,他冲着老和尚勾了勾手指:“老和尚,身上有什么值钱 的家伙什全拿出来吧,也免得你这身老骨头受皮肉之苦了。” 老和尚饶有兴趣地看了看这明显是“领头羊”的小乞儿,上前一步笑道:“老家伙我骨头硬,不如你亲自来拿?” 小乞儿眼睛一眯,往人群后缩了一步:“老家伙不识好歹,上!给我把他扒光了!” 随着他一声令下,众乞儿齐齐朝着老和尚杀将而来。 老和尚嘴角越咧越大,只见他不慌不忙抬起了一只脚来… 下一刻!跺下—— 地动山摇! 第325章 小罗汉寺 这群半大乞儿其实并没有受伤,早在看到老和尚只是轻轻一个抬脚便引起了地动山摇便把他们给吓了个屁滚尿流。 乞儿们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脚下一软便摊在了地上,一瞬间的愣神后纷纷大喊着鬼怪作鸟兽散。 老和尚暗道一声罪过,抬眼看向还站在远处的那名领头的乞儿。 领头乞儿被他三角眼一盯,顿时吓得一个激灵,但嘴上却不饶人,叫骂道:“老秃驴还有些道行!今日算你走运,下次定不放过你!”说罢转身就欲往树林里逃去。 “小施主留步——”老和尚话未至人先到,小乞儿才迈出去两步就感觉后颈一紧,便被人提了起来,再扭头一看,不是那老和尚又是谁? 小乞儿大惊,顿时挣扎起来:“老秃驴不识好歹!还不放开!待你蛮三爷脱了身定要扒了你这身袈裟拿过去当柴火烧!” “蛮三爷?”老和尚轻轻一笑,问道,“那大爷二爷是谁?” 小乞儿鼻孔朝天重重一哼:“青天老一厚土老二,天上地下你蛮三爷顶天立地!” “哈哈哈——”老和尚仰天大笑,“你这痴儿好生狂妄。” 小乞儿挥舞着拳头张牙舞爪,无奈身形太小怎么也够不着,不由得破口大骂:“笑你奶奶个腿,我知道你是那破庙里的和尚,明天老子就叫人给你烧了去!” 老和尚也不生气,歪头问道:“小家伙,你父母是谁?” 乞儿又是一哼:“你三爷我天生地养,无父无母!” 老和尚继续问道:“还未请教三爷名讳?” 乞儿对老和尚问话态度像是挺满意,昂首道:“哼哼,请教不敢当,三爷我生下来便没有名字,凭着一双拳脚闯出个诨号,人称蛮虎儿。” 老和尚又问:“那…看你年纪也不大,城里乞儿为何都听你的话?” 乞儿一扬头:“谁敢不听话老子揍他!” “你这小身板打得过谁?”老和尚咧嘴笑道。 小乞儿眼珠子一转,嘿嘿笑道:“三爷我天生神力气盖山河,不信你放我下来咱俩单练,只消一招便能放倒你!” 老和尚眯起眼来,提着乞儿凑近了些:“你这小子还鬼机灵得很,城里乞儿做的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想来也是你教唆的了,现在居然还敢出来劫道,看你这盘口话说得这么顺溜,看来也没少做吧?” 小乞儿见老和尚不中招,恼羞成怒道:“三爷想做便是做了,老和尚少多管闲事。” 老和尚冷哼道:“小小年纪便作恶多端,待长大了还能得了?不如今天就把你在这荒郊野地杀了了事。” 小乞儿呼吸一滞,老和尚语气里的杀意毫不掩饰,实在不像是说出来吓他的。乞儿说话不由得打起了结巴:“老,老秃驴,你——你还敢杀人?!你就,你就不怕你家佛主怪罪你!把你打入地狱!还要——还要丢到油锅里去滚上几番!” 老和尚眯眼笑道,话语里寒气森森:“小施主说笑了,杀你这种恶人,佛主怕是还要夸奖我一番,带我去那往生极乐之地。” “呔——!!!”小乞儿突然大喝一声! 原来是见那老和尚凑近了过来,小乞儿当机立断朝着他额头撞了上去! “咚——”一声闷响过后,小乞儿脖子一歪,把自己给撞晕了过去。 老和尚揉了揉额头,那里有个微不可见的红印。他看了看手里提着的乞儿,喃喃道:“倒是有几分力气,根骨也够硬…” “也罢…”老和尚微微摇头,“正好老夫座下还缺个倒水沏茶的童子…” 说罢,老和尚提着昏迷不醒的小乞儿上山去了。 待蛮虎儿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在小罗汉寺里了。 据说小罗汉寺在前几年时香火都还算鼎盛,不过因为前几年山上闹虎灾,红枫镇西边又重新修起了一座金佛寺来,小罗汉寺也就渐渐没落了,现在也就真如蛮虎儿所说——只是一座没了香火的破庙罢了。 庙里的和尚见没了香火,要不就下山还了俗,要不就去投奔了金佛寺,自前年主持慧德大师圆寂后,小罗汉寺也就只剩下知善大师一个人了。 说是一座寺,其实整个小罗汉寺就只有孤零零的几座建筑,一个前院,一个供奉的佛堂,后面便是僧人居住的后院。 前院种了一棵迎客松,舒展着枝叶生长得很茂盛。 蛮虎儿就是在这颗迎客松下醒来的——老和尚并没有好心地把他放到后院的床上去,就那样把他扔在了地上。 蛮虎儿一醒来便看到了坐在前院躺椅上假寐的老和尚,顿时又骂开了:“兀那秃驴!你使了什么妖法!可敢光明正大地与蛮三爷一战!” 老和尚微微一笑,摇头道:“不战,不战。” “呸——”蛮虎儿啐了一口,“胆子这么小,不是好汉!” 老和尚伸手一指:“这般,你若能把那东西提起来,贫僧便认输,任你处置。” 蛮虎儿顺着看去,只见在前院正中的地上,孤零零地置着一个葫芦,这 葫芦委实是丑了点,灰不溜秋的,身上还有着许多小坑,看上去就像是用掺了杂质的生铁铸成。 蛮虎儿大喜:“此话当真!” 老和尚微笑点头:“当真。” 蛮虎儿咧嘴大笑,摩拳擦掌地走到了葫芦边上便要下手:“老秃驴看好了,三爷我天生神力,莫说这个丑葫芦,就 是一只小牛犊我也能给你…咦?” 蛮虎儿发出一声疑惑,原来是他一只手去提那葫芦却没有动静,那葫芦还是纹丝不动地摆在地上。 “嗯?”老和尚微笑着看着这边,“给我怎么?” 蛮虎儿脏兮兮的脸色泛起一丝红晕:“三爷我还没认真,你再看好!” 说罢,摊出手来,“啐,啐!”两口啐在掌心,又在身上擦了擦,两只手各抱住葫芦一边。 “嗨!”蛮虎儿发出一声大喝,猛地使起劲来。 葫芦似乎微微晃了晃。 老和尚面色一紧,笑意不见。 “啊!”蛮虎儿脸色涨得通红,手底脱了力,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老和尚暗暗舒了口气,站起身走了过来:“怎么说?” 蛮虎儿骂道:“老和尚你坑我!这东西分明是连在了地上的!下面定还有一大截埋在土里!” 老和尚摇了摇头,走过去单手抓住葫芦,轻描淡写地就拿了起来:“跟我进来。” 蛮虎儿看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妖法?!” “不是妖法,”老和尚把葫芦在手中掂了掂,“是你力气太小了。” 蛮虎儿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兀自不服输道:“呸,那是你三爷没吃饭。” 老和尚虚请一下,道:“那便进来吃饭,吃了饭再比过 。” 第326章 假和尚雪隐龙 蛮虎儿只是耿直了点儿,却并不是傻。 那葫芦自己使出了吃奶的劲都动不了分毫,那老和尚却一只手轻描淡写地就能提起来,看到这一幕蛮虎儿岂还能不明白? 自己这是踢到铁板上了! 说什么吃饱了再战只是权宜之计,现在蛮虎儿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该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 来到后院,老和尚从灶房里端出了菜来。 第247章 诱人的香味让蛮虎儿忍不住抽了抽鼻子。转头一看,蛮虎儿顿时笑骂道:“原来你是个假和尚!” 蛮虎儿指了指桌上的烧鸡烧鱼:“你可莫诓我,和尚哪有吃肉的!” 老和尚也咧嘴笑了,撕下一根鸡腿就吃开了,他笑道:“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留。” “我可没听过这种说法,”蛮虎儿也不客气,撕下了另一只鸡腿,“你等着吧,死后肯定要去油锅里受那煎炸之苦。” 吃过了饭,老和尚把筷子一放,轻飘飘扔下一句:“收拾碗筷。”便出去了。 蛮虎儿低着头不吭一声,待察觉到老和尚真的出去了,才蹑手蹑脚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倚着门框鬼鬼祟祟地把头探出去,看了看不见老和尚的身影。蛮虎儿轻轻吐出口气——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难不成还真留下来和那老和尚比力气? 一路小心翼翼自不必说,从小罗汉寺庙门出来,蛮虎儿只觉得天地从未如此广阔,直想大喊三声来抒发心中畅意。但他还是醒事,知道还没算逃出生天,他这会敢出个大声下一刻老和尚就非得出来抓他不可。 再次放轻了脚步,蛮虎儿扶着墙根往山间的树林里走去,心里愈发激动起来——只消进了林子,饶那老和尚是神仙下凡也甭想再找到他! “碗筷收拾完了?”声音突兀地就从身后传来了。 蛮虎儿猛地打了个激灵,浑身如坠寒窖。 深吸一口气,蛮虎儿转过身来,昂首道:“三爷身子金贵,不干这种粗活!” “哦?”老和尚挑眉笑道,“那你出来作甚?” 蛮虎儿黑漆漆的眼珠一轮:“三爷吃了饭出来透透气,权当是消食了。” “那你透完气了?” “嗯…”蛮虎儿脖子一梗,“还没呢!三爷我打算再转转,待消了食就跟你再比比力气!” “啪——!”老和尚一巴掌扇在了蛮虎儿后脑勺上,差点把他给拍到地上去。 “干你奶奶!”蛮虎儿大怒。 “啪——!”又是一巴掌。 “你再打个试试!” “啪——!” … 蛮虎儿揉着通红的后脑勺,龇着牙吸着冷气:“嘶…老秃驴手劲不小…” 老和尚一脚踹在蛮虎儿屁股上,把他踹了个趔趄:“滚回去收拾碗筷,再敢跑腿给你打折。”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下蛮虎儿算是彻底领会到这句话的意思了。 老老实实去收拾了碗筷,又抹干净了桌子,蛮虎儿来到佛堂。 老和尚正盘膝坐在斑驳的佛像前闭目念经。 “假和尚还念什么经,叨叨个没完,你能看懂佛教么!”蛮虎儿瘪嘴。 老和尚睁开眼:“确实看不懂,那佛教我也背不下来,就反复念个‘南无阿弥陀佛’了事了。” 蛮虎儿随便找了个蒲团坐了下来,听见老和尚的话顿时大笑:“哈哈,我就说吧!看你样子就知道分明就是个绿林匪,非要装成和尚念假经,野狗批张虎皮怎么也学不像。” 老和尚嘴角扯了扯,问道:“收拾完了?” 蛮虎儿随意点了点头:“弄完了,咱们也算是两清了,这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就后会有期了诶。”说罢,起身就往外走。 脚还没跨出佛堂门槛,老和尚的话从后面传来:“谁让你走了?” 话音未落,蛮虎儿拔腿就跑! “小鬼哪儿去——”老和尚手一扬,只见一物化作一道流光直奔蛮虎儿而去。 “阿弥陀佛——”老和尚口宣佛号。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蛮虎儿此时还未跑到前院,突闻身后破风声传来,他下意识回头一看,顿时吓得心胆俱裂——竟是那老和尚一直挂在脖前的桂子念珠! 这串念珠不算粗,只有小指粗细,却是长得出奇,缠在老和尚脖间绕了好几圈,蛮虎儿之前还疑惑过这怪异念珠,此时终于是见识到了厉害——这哪是念珠,分明是那志怪传说里的捆仙索!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蛮虎儿一愣神之间,那念珠顿时便套在了他脖子上,力道又猛地一收,顿时束紧在了喉间,蛮虎儿还保持着往前跑的姿势,一下吃力不住,仰天摔倒。 老和尚缓步走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蛮虎儿。 喉咙受制,蛮虎儿忍不住咳嗽着,他翻身跪倒在地上,涕泗横流道:“好汉!我服了,你就把我放了吧!镇里还有十几号弟兄等着我去养活啦!” 老和尚额头青筋暴跳,忍不住一脚把蛮虎儿给踹翻了:“小小年纪哪学来这么多门道?我是该说你能屈能伸好还是该说你油滑得紧?” 蛮虎儿见老和尚不中计,又露出了凶相,骂道:“老秃驴!你给个痛快话,到底怎么才放三爷走?!” “不放。”老和尚摇头。 蛮虎儿瞪大了眼:“为何不放?你留我在这还得管我饭,老子吃也吃穷你!” 老和尚斜着眼瞥了瞥他:“一个人的饭老夫还是管得起的,倒是老夫缺个倒水沏茶的童子,以后便是你了。” “老子不干!”蛮虎儿大骂。 老和尚抿嘴一笑:“那你想不想力气像我这么大?” 蛮虎儿眼前一亮,随即眼珠子又转了转:“嘿,你定是练了武功,可肯教我?” “嗯…”老和尚装模作样斟酌了一下,点头道,“那便教你一点罢。” 蛮虎儿顿时眉开眼笑:“那敢情好,三爷我便就跟着你学学。”嘴上虽这样说,蛮虎儿心里却暗自想道:待三爷学了你的本事,再把你这假和尚的袈裟扒了当柴火烧。 且不谈蛮虎儿跟了老和尚往后院回去,老和尚突然说道:“你既是无名无姓,我总不能唤你三爷,这般,你随我姓可好?” 蛮虎儿此时满脑子都想着学了本事再教训老和尚的事,哪有心思理会他,便随意摆了摆手:“随你随你,你说了算。” 老和尚顿步,肃容看来:“小鬼,你且记住,老夫姓雪,大名隐龙。江湖人谈之变色的擎天罗汉便是老夫了。” 蛮虎儿来了兴致,嗤笑道:“你这名儿还好听,那我跟了你姓雪,又该起个什么名儿?” 老和尚咧嘴一笑:“你既是给我倒水沏茶的童子 ,那便叫你雪沏茗好了。” 第327章 秃驴不要脸 蛮虎儿,或者说雪沏茗,就这样在小罗汉寺里住了下来。 距被雪隐龙掳上山来已经过了大半月,红枫镇里少了雪沏茗这么个小乞儿仿佛么人发觉,他自幼无父无母,自然不会有人关心他的死活,唯一打交道比较深的也只有那些同为乞儿的半大孩子,但这些小孩那日被雪隐龙吓坏了,只当雪沏茗被雪隐龙给打杀后不知埋到了哪个荒郊野地里,便再没想过来寻他。 一晃眼又是一个月过去,雪沏茗终于是受不了了,当初是因为雪隐龙许诺要教他功夫所以才留下来,但这么久过了,每日只见到雪隐龙参禅礼佛,要不就是坐在院子里品茶打着瞌睡,除了每日傍晚弄些不知名的草药来给雪沏茗泡澡,便再没见到他教过一招一式。 雪沏茗气冲冲地收拾了几件衣服就要往庙门外走去。 雪隐龙在藤椅上假寐,眼没睁开,慢条斯理问道:“你要去哪?” 雪沏茗头也没回:“我下山去!” “下山作甚?”老和尚咂了咂嘴。 这不问还好,一问就点着了雪沏茗的火气,他气得一把把包袱摔到了地上,指着老和尚就骂道:“你还敢问!老秃驴你定是在骗人,说了要教我功夫,这么久三爷我什么都没学到!我看你分明就是不会!” 老和尚端起石桌上的茶杯,微微摆头吹去浮在杯面上的茶沫:“还不到时候,该教你的时候自然就教你了,莫急。” 雪沏茗冷笑道:“鬼才信你!”说罢,头也不回地就往庙门外走去。 老和尚也没阻拦,雪沏茗走得坚决,伸手就要推开门去。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轰——”一声巨响,本就年久失修的庙门顿时四分五裂,被人从外面轰开撞了进来! 雪沏茗正当其面,顿时被冲击的力道给吹得飞了起来,还不待他惊呼出声,便感觉有人抓住了自己腰间衣襟,撑住了自己后退的力道。 雪沏茗稳住身形回头一看,原来是老和尚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自己身后,此时一手扶着自己,而另一 只手正扶着半块门板。 雪沏茗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正欲开口发问,便听庙外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 “擎天罗汉雪隐龙何在!?” 老和尚高颂一声佛号,朗声问道:“敢问是哪位英雄当面?何不进庙一叙?” 门外传来几声大笑,看样子明显不止一个人,那声音说道:“雪隐龙大名早有耳闻,谁知道你庙里会不会有什么要命的机关?我等惜命得很,可不敢以身犯险,还是出来当面罢!” 第248章 老和尚低垂着眼睑,手中拨着佛珠往外走去,之前那副假寐的慵懒形象早已不在,此时分明就是个得道高僧。 雪沏茗之前虽然被吓了一跳,但却没受伤,此时好奇心来了,忙跟着走了出去。 庙门外站着六个人,皆是生得五大三粗,手中拿着刀剑利器,一身的江湖气息挡都挡不住,就差在脸上写着“来者不善”四个字了。 老和尚沉吟了一下,率先开口了:“敢问六位施主…此番叨扰我小罗汉寺,有何贵干?” “呔!”六中明显领头的那位站了出来,只见他 剑眉一竖,“我乃腾云蛟张东云,你这和尚就是雪隐龙?若是不是,快叫雪隐龙出来回话,这是我们兄弟和雪隐龙的恩怨,待会刀剑无眼,你可离远了站。” “阿弥陀佛——”老和尚高颂一声佛号,摇头道,“此间并无雪隐龙,只有贫僧知善一个和尚罢了,诸位施主请回罢。” 见老和尚说的话不像假话,张东云也迟疑了:“这…”他看向身后几人。 身后一人急道:“二哥莫听这和尚乱说!消息是花了大价钱从闻风听雨阁买来的,定不会有错!” 老和尚又道:“施主此言差矣,佛主尚有错的时候,我等凡人怎么又不会出错?” 张东云几人被老和尚噎得说不出话来,正不知如何作答时,只听一个声音传来—— “这秃驴骗你们!他就是雪隐龙!” 说话的正是看了半天热闹的雪沏茗。 张东云众人一愣,随即顿时羞恼:“老秃驴好生奸诈!差点就被你骗了过去!” 雪隐龙斜着眼瞥了雪沏茗一下,雪沏茗也不害怕,咧嘴一笑,小声说道:“这下倒要看你是不是真有本事。” 老和尚转眼看向张东云众人:“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自剃度出家已有十数年,世间已无雪隐龙,只有知善了。” 张东云气极反笑:“老秃驴嘴皮子利索,今天倒是要领教一下你身手是不是也这么厉害!”说罢身形展开,一个腾挪便跃到了雪隐龙面前,一掌横挥便朝着雪隐龙太阳穴拍来。 “退去!”老和尚宽大的袈裟袖袍一挥,也不见如何动作,张东云便觉一股磅礴的力道压来,控制不住身形连退数步。 “好大的劲道!”张东云惊道,“果然是擎天罗汉雪隐龙!” 老和尚还是那副淡然表情:“贫僧与诸位无冤无仇,何故来寻我麻烦?” “无冤无仇?!”张东云众人大怒,“姓雪的!你可还记得十五年前的七龙寨!” “七龙寨…”老和尚想了想,然后又摇头,“老了,记不得了…” “呸!”张东云六人更是气急,“你说忘了便是忘了!?想当年我们覆海七龙在江湖好不快活,便是你!在我大哥成亲那日,硬说我大哥欺男霸女,将他 活生生毙于掌下!” “覆海七龙…”老和尚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回忆着,“入江龙邓鸣山?” “总算是想起来了吗!”张东云提高了声音,“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嗯…”老和尚低垂下眼睑,“嗯…这些年贫僧一直在佛前诵经,已将你等大哥超度往极乐世界,我与他都已经把往日的仇怨放下了。” “他奶奶的…”雪沏茗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秃驴太不要脸了!” 第328章 和尚与包子 雪隐龙这般无赖的说法也把张东云六兄弟给惊住了,瞬间的愣神后顿时破口骂开。 “放你娘的屁!” “贼秃驴!” “好不要脸!亏你还是出家人!” 张东云气得额头青筋暴跳:“没想到堂堂擎天罗汉雪隐龙竟然这般无耻,这种自欺欺人的话都说得出口!你竟然还有脸面在佛前诵经?!” 老和尚面无表情:“贫僧自知前半生所造杀孽过多,前任主持怜我,亲自为我剃度并赐法号知善,便是希望我能明善恶,懂是非,所以我现在日夜在佛前诵经,便是超度亡魂以洗涤前生罪孽,你们的大哥自然也在此列。” “你说超度了便是超度了?”那边众人哪里肯信他这套说辞?顿时又骂了起来,“你杀了人 !念篇经书就能没事了!?” “还叫什么知善?呸——你也配这法号?” “杀人偿命!” “说得对!隐龙小儿,还不速速引颈就戮?” 张东云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地让雪隐龙根本插不进嘴。 雪沏茗在一旁看得真切,老和尚拨弄念珠的手分明是越来越快了。 老和尚生气了——雪沏茗如是想道。 果不其然,就在寻仇六人吵得不可开交之时,雪隐龙深深吸了一口气—— “大音希声——!!!”声音震耳欲聋,激荡着磅礴的内力,山中的树林都在声波中颤抖着,树枝抖动,飞鸟惊起,声音一直越飘越远,直至山下红枫镇都能听见。 雪隐龙还没说完。 “贫僧说超度了——便是超度了!!!”声 音如洪吕大钟。 山下,红枫镇的镇民们纷纷抬起头看向小罗汉寺方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正当其面的六人更是不堪,早在第一句时浑身衣衫便是寸寸皲裂,在风压下连眼睛都睁不开,身上的皮肉不住抖动着,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在雪隐龙说出第二句话时,一行人已经是赤身裸体,直接被吹飞了起来摔倒在了远处小树林边上。 这件事情就算告一段落了,雪沏茗最终还是留了下来,这下他是真的相信老和尚会功夫了,还是很厉害的那种。 事后雪沏茗问过老和尚那天用的那招“大音希声”是什么。 “大音希声是什么意思?”雪沏茗问。 老和尚沉默了片刻才答道:“嗯,就是说,嗯…只要你声音够大,别人就说不过你。” “真他娘的厉害!”雪沏茗双眼冒光。 雪隐龙把手伸进怀里,从胸前的袈裟中摸出了一本泛黄古籍,扔给了雪沏茗:“不就是学武么,拿去学罢。” 雪沏茗一愣,随即大喜过望,他抚摸着封面上那几个字,激动得浑身颤抖:“这,这是…” 雪隐龙咧嘴一笑:“我这一门的绝世功法,一般可不要外传哦。” “他娘的!绝世功法!”雪沏茗激动得语无伦次,“他奶奶的他奶奶的!三爷也要当武林高手了!” 雪隐龙大笑:“这功法可不得了,据说练到极致,你一手抓着自己头发,便能把自己给提了起来。” “这般神奇!”雪沏茗双手捧着古籍,仿佛捧着全身家当,“那什么叫一般不能外传?” 雪隐龙咧嘴一笑:“你要外传也行,只怕你害了别人,我们这一门功法对根骨要求极高,非铜皮铁筋钢骨不能修炼,若是强行修炼,越练至 深处,便离死也就近了一步哟…我之前几个月给你用药材泡澡便是固你根骨,也是你天生根骨极佳,不然就是泡一辈子也练不了。” “那我现在可以练了?”雪沏茗希冀问道。 雪隐龙点了点头:“练罢,现在你浑身似那铁打,随你怎么折腾,待你能拿起前院的葫芦了,便算你出师了。”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雁归几个寒暑。 头两年雪沏茗尚还有许多不解的地方,都拿给老和尚一一解答清楚,到了第三年雪沏茗便算是完全吃透这本书了。 雪沏茗从未叫过老和尚一声师父,因为他觉得老和尚是和尚,他若是叫了师父便就是小和尚了,他可不想当和尚。 不过老和尚是真的老了,八十多岁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很长寿了,也许是老和尚有功夫在身的原因罢,不过身体的衰老却是怎么也挽回不了的。 从雪沏茗上山的第三年开始,每月下山采购的事便交给雪沏茗来做了,老和尚变得愈发地嗜睡,也总是唠叨着乏累,不愿再多走两步。 第四年雪沏茗便能一只手提起前院那只丑葫芦了,虽然还有些吃力,但终究是能提起来了。他提着葫芦去给老和尚看,老和尚坐在佛前的蒲团上,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点头道:“尚可,我以为你三年便能拿起来的。” 雪沏茗说:“老秃驴,再和三爷比比力气。” 老和尚垂头拨着念珠,说:“寺里香蜡又不够了,去山下买些回来。” “哦…” 再次回到红枫镇,照例在那家包子铺买上两个包子,只是店家已经换人了,现在的店家是原先那人的儿子,嘴唇上还有着泛青的绒毛,看起来和雪沏茗一般大小。 店家说道:“雪哥儿,又下山来买香蜡了? ” 雪沏茗点了点头:“那老和尚也不知多买些,每月都劳烦我下来跑一趟。” 年轻的包子铺老板赔了个笑,这笑容和几年前他父亲如出一辙:“知善大师可还好?” 雪沏茗瘪了瘪嘴:“好得很,吃得好喝得好,我都懒得伺候他。” 第249章 就在这时,一只脏兮兮的小手突然从斜道里伸出来抓向打开的蒸笼。 “又来!”店家大骂,猛地合上了蒸笼盖子,“今天打死你!” 被夹住手的小乞儿顿时吓出了眼泪。 雪沏茗发着愣。 店家揪住小乞儿的耳朵,笑着对雪沏茗解释着:“这些小东西天天都在街上晃荡,偷东西不说,现在居然还敢明抢了…” 雪沏茗把自己手中的两个包子拿了一个出来,递给了小乞儿:“…去罢。”然后再店家的劝 说和叹息下走远了。 待买完了东西,回到山上已经是晌午了。 走进前院,发现老和尚还坐在佛前的蒲团上,面前香炉里的禅香已经燃尽了。 雪沏茗把烧鸡放在前院的石桌上,随口说道:“今天下山遇到个趣事儿,还记得当初你是怎么把我骗上山的吗?我今天也遇到个抢包子的乞儿,还是那家包子铺…” 老和尚没有答话。 雪沏茗愣了一下,转头看着佛堂里。 老和尚背对他坐着,手放在膝上,念珠垂到了地上。 过了半天,雪沏茗迈开步子,走进佛堂。 老和尚闭着眼,嘴角还挂着微笑,面容安详,仿佛是睡着了。 “呼…”雪沏茗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他把仅剩的一个包子放在了地上,就摆在老和尚面前。 然后在老和尚的身边盘膝坐了下来。 雪沏茗抬头看着斑驳的佛像,他突然意识到,也许老和尚每个月让他下山只是因为想吃那家的包子罢了。 不知道西天有没有包子。 第329章 欠人情 虽然从未叫过老和尚一声师父,但雪沏茗还是打算替他守孝三年。 遵照老和尚的遗愿,雪沏茗将老和尚的尸骨火化,骨灰放进坛子里,摆在了佛像前。 佛像前其实已经摆着一个骨灰坛了,那是小罗汉寺前任主持慧德大师的骨灰,如今知善老和尚就摆在他旁边。 雪沏茗一直觉得雪隐龙是个假和尚,在烧了老和尚遗骨后就更是确定了这一点。他可是听说过,真正的得道高僧火化后会留下舍利子,那东西是值老钱了,结果老和尚除了留下一捧骨灰,什么都没有。 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没有,至少还留下了个丑葫芦,和愈显破败的小罗汉寺。 自从上次庙门被来寻仇的张东云一行人踹烂 后,就一直没找人来修过,雪隐龙当时是这样说的:“反正也寺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真正值钱的东西偷儿也拿不走,就让它坏着罢。” 雪沏茗觉得有点道理,不过却更加疑惑老和尚口中那个“真正值钱的东西”是什么。 直到有一天,一个怪人找上门来。 说是怪人,其实也只是个面容还有些稚嫩的少年,看上去与雪沏茗一般年岁。而奇怪的是,此人随时一副俊朗少年面貌,却偏偏有着一头白雪颜色的长发,双眼如一潭死水,泛着让人心悸的愁绪。 雪沏茗本在后院睡觉,听见有人叫门,揉着惺忪的睡眼来到门前,只见这人离得远远的站在庙门外。 雪沏茗打了个哈欠:“这破庙已经没香火了,要拜佛就去镇西边的金佛寺罢。” 离得远远的那白发少年摆了摆头,一头雪发迎风而动:“我不是来拜佛的。” 雪沏茗挥了挥手:“那就快快离去,这里没吃食给你。”说罢转身就要回去接着睡。 “请留步。”白发少年忙出声喊道,“我是来找擎天罗汉前辈的!” 雪沏茗脚步顿住,神色变得戒备起来——他可知道那老和尚仇家不少。 “老家伙前年就见佛主去了。”雪沏茗盯着白发少年说道,“你找他作甚?” 白发少年一愣,似乎没有料到这个结局,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我…我是想向前辈求一块天外异铁…” “天外异铁?”雪沏茗一挑眉,“那是什么玩意儿?”嘴上虽然问着,但心底却开始肺腑了起来:莫不是那老东西还防了我一手?有什么好东西还藏着没告诉我? 白发少年似乎颇为老实,闻言又是愣了:“你不知道?” 雪沏茗靠在门框上,大咧咧抓了抓头发:“ 你详细说说,说不定我就知道呢。” 白发少年不疑有他,直接开口道:“那是几十年前从天而降的神物,被擎天罗汉所得,据说乃世间至坚至沉之物,我知此等宝物定是珍贵得很,但却是我必需之物,实不相瞒,晚辈百里孤…” 雪沏茗没等白发少年说完就进了前院去,不消片刻提着那丑葫芦出来了,往地上一扔,葫芦砸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雪沏茗指着葫芦,一脸的不信道:“你是说这玩意儿?” 白发少年双眼一亮,作势就要走上前来查看,却刚走出一步就停了下来,一脸的为难:“不知…可否请兄台先退进屋内?” 雪沏茗双眼一瞪:“你这人什么臭毛病,要我进屋作甚?是不是想趁我进去了好抢我葫芦!” 白发少年慌忙得连连摆手:“兄台误会了, 百里孤城绝无此意,只是因习武身患隐疾,剑气环体,恐误伤了兄台。” 雪沏茗摩挲着下巴,审视着十数丈外的白发少年:“有这么夸张?” 百里孤城苦笑:“兄台信我…” 话音未落,只见雪沏茗猛地往前窜了两步,迅速靠了过来。 百里孤城大惊,忙要后退,却见眼前的雪沏茗正不停地搓着手臂,嘴里还怪叫着:“我去奶奶的,还真是!” 且说这雪沏茗一进百里孤城十丈范围内,顿时便感觉到了不对,原本平静的气流顿时狂暴了起来,化作道道锋利的剑气直冲雪沏茗而来。先是感觉手臂一阵刺痛,仿佛是被针扎了一下,雪沏茗低头一看,自己的袖子已经多出了好几道口子,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多了几道白色的划痕。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全身上下顿时都传来了刺痛感,一身衣衫碎成了布条挂在身上。 雪沏茗慌忙间跳出百里孤城十丈范围,拿手不停地搓着身上,活像一直被踩了尾巴的猴子。 “你这到底是什么古怪!”雪沏茗骂道。 再看百里孤城也是一脸的惊讶:“兄台,你还是人吗?” “呸!”雪沏茗大骂,“你他娘才不是人!” 百里孤城脸色哂哂,连连抱歉:“对不住对不住…” 雪沏茗瘪了瘪嘴,忽而眼珠子又是一转,心里有了计较:“你会功夫?” 百里孤城谦虚道:“略通一二。” “可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雪沏茗虚起眼来。 百里孤城嘴角微微勾起,负手道:“年前在北关斩北羌蛮子七十余,不值一提。”随即百里孤城又看向雪沏茗,问道:“兄台何出此问?” 雪沏茗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眼神飘忽,摆 摆手道:“无事无事,本想与你搭个手,但你既然有伤在身那便罢了。” 开什么玩笑,一言不合就是杀七十余人,雪沏茗那点想试试身手的小心思顿时便烟消云散了,在他眼里能杀七十多个人的那都是江湖赫赫有名的大魔头了。虽说他也习武好几个年头,但一直也没真的和谁打上一架,没个评判标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练到什么程度,即便心知老和尚的功夫应该是很厉害的那一撮,但他也没真见过老和尚全力出过手。这时一听百里孤城说杀七十个人就跟说中午吃了几个包子一般轻松,哪里还敢有其他心思。 百里孤城却是不疑有他,只看见那雪沏茗站在门边脸色是变了又变,还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忙拱手道:“兄台莫怪,是我不好,不该在佛门清净地说这种话,这天外异铁…” 雪沏茗回过神来就看到百里孤城焦急的神色,道:“这葫芦可不能给你,你在这候着,我去 去便来。”说罢,再次转身进了屋内。 百里孤城静候片刻雪沏茗便又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个包袱,远远地往百里孤城脚下一丢:“喏,你能捡起来就是你的了。” 百里孤城大喜,忙蹲下身来打开包袱,只见包袱内是一块灰黑色铁块,估摸着只有那葫芦一半大小。 雪沏茗接着说道:“老家伙说这是铸了葫芦后剩下的,反正我拿着也没用,你能拿起来就是你的了。” 百里孤城有些受宠若惊了:“使不得使不得,这等宝物,我岂敢,我…我只要一点就好,只要一点,够我打出一只锁来就够了。” “叫你拿着就拿着,我还嫌留着占地方。”雪沏茗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随即又捉狭地笑了,“再说,你也得拿得起来才带的走。” 百里孤城苦笑道:“兄台这是在考验我…” 雪沏茗扬了扬眉毛:“考验说不上,雪爷我 道义,只消你记得,今日你算是欠我个人情,日后江湖相见,说不得要把这个人情讨要回来。” 第330章 霸王靠华山 第250章 百里孤城拱了拱手,知道今日怎么说也得拿得起这异铁才能带走。 只见他伸了伸手臂,摊了摊掌心,双手抓住了包袱。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原来这包袱原是用不知何种野兽的皮革所织,极为结实,以故用来装这重得不像话的异铁。 百里孤城凝神沉气,不再多想,只听他“哈!”的一声,双臂肌肉顿时绷紧,额头青筋乍起! 这包袱大的异铁少说得有两百斤,百里孤城涨红了脸,包袱终究是被他缓缓提了起来,但若要将它背在背上带走,实在是不好说能走出多远去。 雪沏茗在门边乐得直拍手,似是很乐意见到百里孤城吃瘪:“精彩精彩,我说话算话,这铁疙瘩是你的了,你拿走罢。” 百里孤城一下泄了气,包袱又落到地上,他苦笑道:“兄台莫要取笑我,这异铁只怕我是带不走的。” 雪沏茗咧嘴笑着:“提得起来便是你的,莫慌,我替你想主意。”说罢,转身进了院子里。 不多时,雪沏茗又出来了,手里推着个木板独轮车。 “用这个家伙什。”雪沏茗把独轮车往百里孤城脚下一丢,“原是山下镇子上给庙里送米的伙计留下的,雪爷看你顺眼,不收钱送你了。” 百里孤城:“…” 在正午的太阳下,百里孤城推着车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来的时候像个潇洒的浪客,走的时候却像个卖力气的伙计。 雪沏茗倚在门框上对着他的背影招着手,大声喊着:“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日后江湖再见——” 待百里孤城走得看不见了,从未进过江湖的雪沏茗才回味起今天发生的事,他觉得自己今天的做派很江湖,很道义。 “娘希匹…”雪沏茗喃喃自语,“老子真他娘讲究!” 第二次受到来自江湖的打扰便已经是老和尚死了的一年后了。 那日雪沏茗刚从山下镇子里回来,手里提着烧鸡和包子,上山时已经是黄昏了。 哼着不知名的小曲,雪沏茗晃着膀子往罗汉寺方向走去,刚走出那片小树林,便看到有一人守在寺庙的破门前,鬼鬼祟祟,东张西望。 雪沏茗一愣神的功夫,那人也发现了雪沏茗。 雪沏茗大喝一声:“那谁!干什么的!” 那人一愣后回过神来,抽出腰间大刀也大声喝问:“你干啥的!” 雪沏茗被那雪亮的刀刃晃了眼睛,气势不由得就弱了几分,他眼珠子一转,说道:“我是山下镇子的人,上山来打柴的,你倒是眼生得很,在这里做甚?” 那人生的凶神恶煞,挥了挥刀骂道:“老子干的是杀头的买卖,做什么还要给你汇报?!速速离去,否则要了你小命!” 雪沏茗心底大骂,嘴上却说道:“你可知这庙里住的是谁?也敢来这里找麻烦?” “呸!”那大汉啐了一口骂道,“不就是那擎天罗汉雪隐龙!那雪隐龙早就翘了辫子,你少来诓我!他生前老子兄弟没能报仇,今日也要挖了他的坟出来鞭尸!” 雪沏茗大怒:“你敢!” 那大汉脸色一变,惊疑交加:“你到底是谁!?” 他刚问完,院子里传来人声:“黑子,谁在外边?” 被唤作黑子的大汉转头回应着院子里人:“二哥,这有个半大小子,像是与雪隐龙认识!” 黑子话音刚落,雪沏茗如一只雌伏的猎豹突然暴起,空气中一声炸响整个人就冲了过来。 黑子刚回过头来便看到雪沏茗已经到了眼前,转头正好对上了雪沏茗满是血丝的双眼! “找——死!”两个字从雪沏茗的牙缝中硬生生迸出,这也是黑子听见的最后两个字,紧接着一只手掌便覆盖在了眼前。 雪沏茗单手紧紧箍住了黑子的脸颊,黑子几乎能听见自己双颊下的骨头在发出咯咯的响声。雪沏茗顺着力道猛地推出,就像是扔出了一个麻袋,黑子的身躯撞破了那仅剩的半扇庙门,撞进了院子里。 “轰——”黑子倒在一片废墟中不再动弹了。 刚走到院门边的那人也停住了脚步,他先是转头看了看没了声息的黑子,然后才转头看向低头沉默着的雪沏茗。 那人眉头微皱,目光中带着疑惑:“是…你?” 雪沏茗微微眯眼,似是回忆着什么:“你…腾云蛟,张东云?” 眼前背剑这人,虽然面容上多了些沧桑,但雪沏茗还是认了出来,正是之前来找过老和尚麻烦的那人。 张东云也记起了雪沏茗:“你是当年雪隐龙身后那个小子?” 雪沏茗不说话。 张东云嘴角微翘:“雪隐龙是你师傅?你是他徒弟?” 雪沏茗还是没有做答,不过走到院子中间把那个葫芦提到了手里。 张东云看得真切,笑着点头道:“这般力气,想来是他徒弟没错了。” 雪沏茗抖了抖铁链,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夕阳逐渐西沉,敛去了最后一缕亮光。 张东云转头望向后院佛堂:“父债子偿,正愁大仇未报仇敌先死,今日就拿你和这个破庙来祭我大哥亡魂了。” 话音刚落,后院火光骤起! 雪沏茗倒吸一口冷气,拔腿便要往后院跑去! “哪里跑!”张东云一提身拦在了雪沏茗身前,拔剑便朝雪沏茗面门刺来! 张东云面貌狰狞:“给我留下命来!” 雪沏茗根本就不去管他,就地一滚躲了开去又继续往后院跑,刚跑进月门忽然窜出两人,措不及防下被一脚又踹回了前院。 雪沏茗翻滚站起,只见身前站着三人,皆是当年见过的那几个面孔。 张东云阴恻恻说道:“除了我大哥,还有七龙寨上下五十七名亡魂,今日便是报仇之时!” 后院的火光愈发明亮了。 “给我让开!”雪沏茗大急。 “哈,让开可以,”腾云蛟张东云狞笑着,“留下首级来!”说罢便是一剑斩下。 雪沏茗匆忙低头避开这一剑,斜道里却又是另一人握剑直刺腰间软肋而来。 雪沏茗睚眦欲裂,发了狂,面对刺来一剑不闪不避主动迎了上去。 只见他马步一沉,身体前倾,狂暴切厚重的气息弥漫开来—— “老子要你们死!” 右膝前屈,右肩前倾微沉,由静至动只在瞬息之间! “霸王——靠华山!!!” 第331章 火烧罗汉寺 不算厚实的肩膀与胸膛来了个亲密接触,被撞那人尚来不及做出防御,整个人便如一颗炮弹般飞了出去! 一切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张东云三兄弟也没想到雪沏茗的反击来得如此凌厉迅速,只觉眼前一花,三人就变成了两人,然后耳后传来一声轰鸣,院墙倒塌,那人被掩埋在了残砖断瓦里。 “三弟!”张东云一声悲呼,另一人匆忙跑了过去,刨着瓦砾欲把人挖出来。 只见倒在废墟中那人,胸膛骨骼尽碎成一片模糊,此时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雪沏茗龇着牙,显得也不好受,倒不是先前那一剑对他造成了困扰,练了这么多年如今他浑身不说犹如铁打,却至少也是不惧刀剑了。先前那人一剑刺到软肋也只刺进肌肤几寸,然后便被肌肉夹住不得寸进,真正让他难受的是“霸王靠华山”这一招,老和尚给他那本书他尚且只学了个皮毛,此招本不是他现在 境界能用的,被逼无奈下强行使出,此时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气血翻腾,仿佛随时要从体内爆开也似。 转头看向内院,佛堂里的火势愈发大了,整个佛堂都映得亮堂堂的。 雪沏茗愈发地急了,撑着膝盖站起来就往里走。 从月门进了中庭的佛堂,雪沏茗顿时就红了眼。只见整个佛堂一片狼藉,那缺条腿的凳子,佛像前的幕布,卷着页的经书,一切熟悉的东西,此时都被随意地扔在地上,佛堂前火光已经窜起一人多高,连成一片拦在佛堂的大门前,透过火光,雪沏茗还能看见老和尚的骨灰罐子倒在地上,已经碎成了好几片,骨灰撒了一地。 “小杂种!”暴怒的张东云追了进来,看来外面那人已经断了气。 张东云举剑就杀了过来:“给我偿命!” 雪沏茗猛地回过头去,双眼中的杀气毫不掩饰的四溢开来,额头上青筋暴起。 眼见张东云递出剑来,雪沏茗突然往前一步,剑刃擦着脸颊刺过,雪沏茗伸手就往张东云握剑的手抓去,张东云在江湖摸滚带爬多年,一身本领老道,间 不容发间剑势一转就朝着雪沏茗肩头削去。 谁料雪沏茗不闪不避,任由他剑刃落来,张东云大喜过望,笑意刚浮现在脸上,顿觉手中一滞,仿佛一剑砍在了钝木之上,再也不得寸进。 张东云脸色剧变,心头暗叫不好,刚欲收剑回来就感觉到手腕被一把握住! “好手段!”张东云大喝一声,手中挽了个剑花急欲挣脱,谁知雪沏茗那手仿佛是一把铁钳,几番挣扭都挣脱不得。 第251章 张东云这才有些急了,一掌印向雪沏茗脑门,厉声喝到:“给我放开!” 雪沏茗怒目圆睁,对这一掌也不闪躲,同时递出一手印向张东云胸膛。 “找死!”张东云怒极反笑,掌中暗运内劲,猛地砸在了雪沏茗脑门! “砰——!”一声炸响,大力袭来,雪沏茗头颅猛地后仰过去。 张东云嘴角咧嘴大笑:“小贼!吃我一掌你还有命活?” 话音刚落,雪沏茗头颅就如装了弹簧一般猛地又 弹了回来!印在张东云胸膛的手立时变掌为拳,瞬息之间连出五拳! “什——”张东云惊骇欲裂,还未说完话整个人便如被炮击!雪沏茗最后一拳探出后顺势松开钳住张东云的手,张东云被一拳击飞,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落向了远处。 “哇——”张东云呕出一口鲜血,指着雪沏茗喊道,“擎天断山手!你竟得了雪隐龙的真传?!” 雪沏茗此时半跪在地上,眼角鼻中皆渗出了血来,先前中了那一掌他只觉脑中一片轰鸣,此时什么都听不清楚,摸一把脸,鲜血顿时糊满在了脸上。 张东云在身边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颇为忌惮地看了眼雪沏茗,咬牙喊道:“点子扎手!都给我出来!” 随着张东云喊话,后院里顿时跑出来不少人,细数之下不小十数,手里还拿着火折子,想来也知道之前是在后院放火。 雪沏茗晃了晃头,站了起来。 “给我活捉了他!”张东云面色狰狞,“我要把他带回寨子里祭天!” “杀——”众人抽刀拔剑,一拥而上! 夜色下,院子在火光里忽明忽暗。忽闻一阵破风声起,一团黑影朝着众人面门扑来,紧接着“啪”的一声,为首一人的脑袋顿时就像是西瓜一般爆开,脑浆鲜血撒落一地。 一切来得太快令人戳不及防,众人定睛一看,只见雪沏茗满脸的血迹,手中提着一只葫芦,正冷冷地看过来:“今天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死!” 话一说完,雪沏茗主动扑了上来,葫芦被他舞得密不透风,再加上面对刀剑毫不闪躲,一时竟无人敢近他的身。 张东云身边的老四此时凑了过来,在耳边说道:“这小子发了狂,不好对付,让老幺把那傻子叫来。” 张东云眼前一亮,顿时赞同,高喊:“老幺,那傻子现在何处?” 人群中一人跳出战圈,回道:“我让他在外边候着,我这就唤他进来。”说罢快步跑了出去。 再说这雪沏茗挥着葫芦状若疯狂,但那众人却不欲与他硬碰,半天之下也没打出什么战果,正在愈发 焦躁之时忽然一个黑影出现在眼前,雪沏茗哪管他是谁,葫芦一甩就朝着来人砸去。 “砰——!”葫芦正砸在来人怀中,黑影在冲击力下连退数步,葫芦却被他稳稳抱在了怀中。 “这铁疙瘩好沉…”闷闷的声音传来。 雪沏茗伸手去拽铁链,铁链绷直了,却纹丝不动。他心头一跳,定睛看去,只见一个光头大汉正站在铁链另一头,双手抱着葫芦打量。 大汉挠了挠头皮,像是很疑惑:“这葫芦是什么树上结的?怎的这般沉?” 雪沏茗舔了舔嘴唇,如临大敌。 张东云在不远处喊着:“傻子!给我把那小子废了!” 大汉一瞪眼,冲张东云喊道:“我不是傻子!” 张东云一皱眉就打算骂人,却被那老幺拉住了,老幺冲大汉喊道:“憨牛!听话,赶紧办事,回去给你整肉吃!” 大汉似乎还有些不满,瘪了瘪嘴咕哝了一句:“我不是傻子…”然后转过头来盯住了雪沏茗。 雪沏茗微微伏低了身子,心中危机感越来越重, 眼前这大汉让他想起了老和尚曾经对他说过的一种人… 第332章 傻子的江湖 雪沏茗记得那是自己第一次问起关于这门功法的事。 当时老和尚是这样说的:“我这一门,对根骨的要求那是极高,没有一身上好的筋骨那练下去便与找死无异,可真要找个适合的人来传承我的衣钵,却又太不容易…” 雪沏茗噗嗤一声笑了:“可不是?好好的谁愿意来跟你当和尚?” 老和尚瞪了他一眼:“还听不听?” “你说你说…”雪沏茗摆摆手。 老和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世间天生铁骨神力者虽然不多,却也并非找不到,但大多却都不是习武的料子。” “为何?”雪沏茗问道。 老和尚叹了口气:“因为啊…老天爷心中有 一杆秤,这些人天赋异凛,天生便比别人厉害太多,老天爷是公平的,自然会在别的地方让他们不如常人,或眼瞎,或失聪,或残疾,但最常见的一种,便是比常人少一眼心窍。” “少一眼心窍?”雪沏茗歪了歪头,“什么意思?” 老和尚点了点雪沏茗的脑门:“傻。” “你他娘才傻!”雪沏茗大怒。 老和尚一巴掌拍在雪沏茗后脑勺:“老子说这种人就是傻!” “哦…”雪沏茗揉着后脑勺。 “所以说啊,能学我这一门功夫的人,实在是不好找。”老和尚摇着头,“说是万中无一都不为过,非得是那种天生筋骨强韧,且先天便开了神智的人不可。” 雪沏茗双眼放光,激动道:“老子就知道自己不是一般人!” “做梦呢吧?”老和尚瞥了他一眼,“你就 一小要饭的,我带你上山是给我当童子的,可没认你这个徒弟。” “呸!”雪沏茗一口啐在地上,“我还没认你这个师傅呢!” 老和尚笑着摇头。 二人沉默半晌后,老和尚才又开口:“日后你说不定便会遇上这些天生异人,切记,这些人是天赐的根骨,未修炼至锻骨境界,不可与其正面争锋,否则会吃大亏。” 雪沏茗嗤笑:“他要敢来,老子削死他。” … “天赐的根骨么…”火光中,雪沏茗的脸色忽明忽暗,他舔了舔嘴唇,“正想看看是不是真像老和尚说的那般厉害。” “喂!”被唤作憨牛的傻子对雪沏茗喊了一声,“我要来捉你了!” “哈——”雪沏茗呼出一口气,摇头笑道,“真是个傻子!” 谁料这不说还好,这一说憨牛顿时暴怒,大喊一声:“我不是傻子!”迈开大步便朝雪沏茗冲了过来! “来得好!”雪沏茗大喝一声,顺手把葫芦往脚下一丢,迎着憨牛来的方向抬手架去—— “砰——!”四掌相接,二人的双手紧紧扣住了对方的手掌。 “吼!!!”憨牛几乎是咆哮着吼道:“你——不要跟我比力气!!!”紧接着一脚蹬出重重踹在雪沏茗小腹! “嘭——!”只见一道残影掠过,雪沏茗笔直地飞了出去,砸起一堆残砖断瓦。 憨牛就仿佛一只发起了冲锋的犀牛,脚踏在地面上发出咚咚的响声,冲到了雪沏茗跟前,抬起脚来重重跺了下去。 另一边,张东云众人已经露出了胜券在握的表情,只听他喃喃说道:“终究还是用上这傻子了,本来是防着雪隐龙那老东西诈死的,没想到 倒是用在了这小子身上。” 老幺在旁边附和道:“这小子年纪不大,本领却是不小了,若是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无妨。”张东云摆了摆手,“有傻子在,这小子翻不起浪花来,待把他带回寨子里,我再好好炮制他。” 二人说话并未避讳旁人,就连雪沏茗这边都听得一清二楚。 憨牛只觉得这一脚未踏在实地上,正疑惑间,身下却传来了雪沏茗的声音:“嘿…听见没,他们都认为你是傻子…” 憨牛惊怒交加,俯首看去,只见雪沏茗正用手臂架住了自己这一脚,浑身微微发颤,甚至还打算重新站起身来。 “你——!?”憨牛大骇,从出生到现在,这还是他第一次遇见能在力气上与自己抗衡的人。 “给我起开!”雪沏茗大喝一声,骤然发力 ,竟是一下推开了憨牛,“老子还能打!” 雪沏茗从废墟缓缓中站起,上身的衣衫已经碎成了布条,被他一把扯下来扔到了一边,裸露出来的上身已经满是伤痕血迹,整个人犹如刚从血池中爬出来一般,尽管身躯已经不堪重负微颤着,他却环视张东云众人,伸出手指点了点:“老子说了,今天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能活。” 张东云见得这一幕哪还有之前气定神闲,齐刷刷往后退出几步,老幺慌忙喊道:“你个傻子!还等什么!快干掉他!” 憨牛双眼瞪得如铜铃,喘着粗气吼道:“我不是傻子!” “你就是傻子!”雪沏茗突然指着憨牛骂道。 “你说什么?!”憨牛暴怒,瞪住了雪沏茗。 “老子说,”雪沏茗手臂绷得笔直,指着憨牛大骂,“你就是傻子!你就是傻子!你,就, 第252章 是,傻,子!” “我——我杀了你!”如一台狂奔的攻城车,憨牛瞬息之间就撞到了雪沏茗面前。 “来啊!傻子!”雪沏茗不闪不避,马步一沉,右肩迎面撞了上去,“霸王靠华山!” “嘭——!!!”两人同时倒飞而出,雪沏茗更是皮肤下都渗出了鲜血,整个犹如血人。 反观憨牛倒是好了许多,立马就坐起身来,晃了晃发晕的脑袋便站了起来,嘴里一边喊着“我不是傻子”一边寻着雪沏茗的踪迹。 “咳咳…”雪沏茗从废墟中坐起,冲憨牛招了招手,“再来,傻子。” “砰——”憨牛冲过去一脚把雪沏茗再次踹飞。 雪沏茗撑着地挣扎坐起,招手道:“真是傻子,再来!” 憨牛此时已经是双眼密布着血丝,早已经失去了理智,见到雪沏茗再次起身,冲过去就是一 拳再次打飞雪沏茗。 雪沏茗再次坐起:“再来,傻…” “砰——”话未说完,再次被打飞。 “再…” “砰——” 不知往复了多少次,旁边的张东云众人早已看呆:“这小子…不要命了?” “…傻了吧?” “不清楚怎么想的…” 雪沏茗已经没力气说话了,只能躺在地上冲着憨牛勾了勾手指头,意义很明显。 憨牛扑上来一把按住了他,提起拳头,张嘴大吼着:“我——我不是傻子!我打死你!!!” “砰!砰!砰!砰!”拳拳到肉。 “噗…”雪沏茗吐出一大口鲜血。 “你不是傻子…”雪沏茗的声音细若蚊丝,“你明知道他们都把你当傻子,却还帮他们做事 ,你不是傻子是什么?” 憨牛脸颊的肌肉俱裂地颤抖着,拳头迟迟落不下去:“那是因为,是因为他们给我吃的穿的,我要报答他们!对,我要报答他们!” “哈——哈——”雪沏茗咧开嘴笑着,“你还说你不是傻子,给你吃穿就不是把你当傻子了?对,说不定他们真没把你当傻子…” 雪沏茗突然一把揪住了憨牛的衣领,猛地出拳打在了他脸上:“他们是把你当狗!傻子!” 憨牛后仰倒地,慌忙要爬起来却看到浑身浴血的雪沏茗正站在自己身前,面容藏在阴影中看不清楚,只听见雪沏茗的声音传来:“等你打不动了,这条狗没用了,他们还会给你吃穿?” “嘿嘿…”雪沏茗抬起头来,咧嘴笑着,“小心他们宰了你吃狗肉…” “不,不会的…”憨牛急得大叫。 雪沏茗蹲下身来,把脸凑近了憨牛:“所以说…你是不是傻子?” “不是!”憨牛急忙回答,“我不是傻子!” 雪沏茗一指张东云那边:“可他们说你是傻子!” “我不是傻子!”憨牛嘴唇颤抖着。 “你在给把你当傻子的人当狗!” “我不是!”憨牛大吼着摇头,“我不是傻子!我不是狗!” 雪沏茗一把按住了憨牛的脑袋,恶狠狠说道:“现在!我要去杀那群人!你给我在这里看着!不许动!你帮忙了你就是傻子!就是他们的狗!听见没!” “喝——”憨牛吸了口冷气,呆呆地看了看雪沏茗,又望了望那边,最终缓缓低下了头去,点了点头。 张东云众人站在不远处,倒是没听清楚二人说了些什么,只听见憨牛一直在大喊着“我不是傻子,我不是狗”什么的,此时见雪沏茗缓缓朝 着众人走来,张东云众人终于是有些急了。 张东云大骂:“傻子!你在干什么!快起来!” 老幺也在大声呼喊着:“憨牛!憨牛!你坐在那里做什么!你又犯什么傻了!快给我起来!给我起来啊!” “他不会起来了。”雪沏茗走过葫芦边是顺手把葫芦也提了起来,手臂顿时又是一阵胀痛。 “你们才是傻子。”雪沏茗歪了歪头,“江湖里是不是还有很多和你们一样的傻子?” 张东云众人已经快退到了墙角,退无可退之下,张东云一咬牙:“弟兄们!抄家伙做了他!” 雪沏茗抬头看了看已经漫天的火光,笑道:“就该这样,看到你们,我越来越期待这个…” “…吃人肉,喝人血的江湖了。” 第333章 讲道义 “嘭!”雪沏茗一拳印在老幺胸膛,老幺发出一声惨叫倒飞出去。 张东云喘着粗气,杵剑半跪在地,眼见老幺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却也爱莫能助,此时他也是泥菩萨过河,那浑身浴血的小子已经把视线看了过来。 张东云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早先在前院的交手他便试探出来这小子并无什么打斗经验,全凭着一番蛮力在撑着,哪知歪有歪招,一番苦斗下来,这小子硬是顶着刀剑加身,招招都用以伤换命的手段打废了手下众人。若是常人身中这么多剑,老早还一命呜呼去见了阎王,谁知这小子一身宛如磐石,刀剑顶多只能在他身下留下一道寸深的口子,就再也难刺进分毫。 此时尚还清醒着的只剩下张东云一人,此间 他功夫最好,打斗经验也最为老道,以至于能撑到现在。 见雪沏茗一步步走来,张东云咬着牙站起身来,恶狠狠盯着他道:“擎天罗汉的真传弟子,果然有些门道…” 雪沏茗提着葫芦,锁链拖在地上哗啦作响,仿佛从幽冥走出来索魂的使者。 张东云咽下一口唾沫,继续一边暗自调息着一边说话拖延:“看看你这般模样,哪怕你今日能活,怕是也废了罢,哈——用我们兄弟几个的命来换擎天罗汉断了传承倒是也不亏了。” “至少我还活着,”雪沏茗的声音幽幽传来,“我会有我的徒弟,我还能教他…而你,只能等下辈子了。” “徒弟?你还有时间去收徒?”张东云咧嘴大笑,嘴角的鲜血让他看起来颇为狰狞,“我七龙寨尚有数十弟兄,我三弟四弟功夫更是不弱与我,他们会替我报仇的!你个废人怕是比我也多 活不了几天,老子便在地府等着你!” “呸!”张东云一口啐在地上,骂道,“老子今天也算死得值了,雪隐龙杀人偿命是江湖规矩,我等为兄报仇是讲江湖道义,待日后传去了江湖也是一段佳话。” “去你妈的!”雪沏茗一脚把张东云踹到在地,重重踩在他的胸膛上。 张东云呕出一口鲜血,瞪着雪沏茗:“是好汉就来个痛快的!” “啪——”雪沏茗一巴掌抽在张东云脸上,指着他鼻子恶狠狠道:“你还有几个兄弟?你让他来!老子挨个送他们去报道!雪爷我也讲道义——说杀你全家就要杀你全家啊!” 张东云大怒,正要发作却被雪沏茗一把揪住了头发,狠狠撞到地上,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雪沏茗回过头来,发现那憨牛还坐在地上没动弹,低着头看着手掌,双眼茫然,就连火快烧到脚边了都没反应。 “喂,”雪沏茗唤了他一声,“还不走想被烧死吗?” “啊,啊?”憨牛愣愣地抬起头来,“走?去,去哪?” “我哪知道你!”雪沏茗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抬起脚对着张东云的小腿一脚跺下! “咔擦——” “啊——!” 骨头断裂的声音传来,张东云瞬间清醒过来发出一声惨嚎。 “小贼!”张东云痛得打滚,怒骂,“你不得好死!” “先管好你自己罢。”雪沏茗不闻不问,对着他另一只脚再次跺下。 又是“咔擦”一声,张东云的惨叫戛然而止,竟是痛晕了过去。 雪沏茗瘪了瘪嘴,再次抬起脚来,对着张东云双手迅速跺了两脚,“咔擦”两声传来,张东 云又给生生痛醒,嘴里发出沙哑的呜咽,连骂雪沏茗的力气都没了。 雪沏茗不再管他,往下一人走去。 如法炮制,倒在地上的十数张东云一行,皆被雪沏茗废去四肢,其中不乏硬气者想要做最后的反抗,却最终被雪沏茗撂倒在地上。 忙活完,雪沏茗不由得喘了几口粗气,这一夜下来他早已是强弓末弩。再转头一看,就看到憨牛还愣愣地盯着这边。 雪沏茗皱眉骂道:“还不走?等着我留你吃饭?” “我,”憨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不知道去哪…” “爱去哪去哪,”雪沏茗挥了挥手,“别在这碍事。”说罢,提起一人的领子就往火势最旺的后院走去,来到后院门口,雪沏茗随手一扔,那人便惨叫着扑进了火光中。 “小贼你敢!”有人睚眦欲裂。 “好汉饶命啊!”有人肝胆俱裂。 雪沏茗却不闻不问,走回来抓起了下一个人。 “你怎么还在这?”走过憨牛身边时,雪沏茗问道。 憨牛有些手足无措:“我没地方去…我只有一身力气,什么都不会…” 第253章 雪沏茗摇了摇头,把手中那人丢进火中,然后才答道:“有力气就找个乡下种地去,种上几亩田,等两年再娶个婆娘,生个娃,老老实实过日子有什么不好?” “好,好吗?”憨牛嘴唇嗫喏了一下。 “总比你现在好。”雪沏茗拍了拍手,他点了点憨牛的脑门,“就你这脑子,只要别去江湖,去哪都好,不然哪天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哩!” 憨牛微微张嘴,若有所思。 雪沏茗不再理他,在张东云的大骂声中把他 丢进了火中后,随着半晌的惨叫痛呼,小罗汉寺终于再次清净了下来。 或者说再也不会喧闹了。 火势已经弥漫到了前院,空气中泛着焦糊的味道。 雪沏茗往佛堂里看去,老和尚的骨灰罐还碎在那里,之前还能看到的灰白粉末此时已经看不见了,和被烧得焦黑的土地混在了一起。 雪沏茗瘪嘴道:“什么擎天罗汉,高手又怎么样?死了还不是没球用,连自己骨头渣子都保不住。” “得,烧了也好。”雪沏茗走到一边把葫芦提起来,拿锁链在腰间饶了几圈,又紧了紧,看固定好了才放下心来。 “或许这也算是一种六根清净。”雪沏茗垂下眼睑,环首最后扫了一眼院子里熟悉的摆设,喃喃道:“老秃驴,这下老子真的要走了,再也没人来拦我了。” “憨牛!” “啊?”憨牛从发神中醒过来,看向雪沏茗,“叫我?” “过来过来,”雪沏茗冲他招了招手,“先别想你去哪了,来扶我一把。” 憨牛咧嘴一笑,三步并作两步跑来,搀扶住雪沏茗一只手。 “嘶——”被碰到伤口,雪沏茗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嘿,我们去哪?”憨牛问道。 “先送我去山下,再不来个大夫老子就真的要交代了。” 大火彻底吞噬了小罗汉寺,火光照亮了半边的夜空,一个浑身被鲜血染红的人影,在旁人的搀扶下一步一瘸地往山下走去。 三月后,江湖有传言,冀东七龙寨被寻仇者找上门来,整个大寨被付之一炬,全寨四十五口人无一生还,只余寨门处被人用鲜血所书一句话 —— 说杀你全家,就要杀你全家。 第334章 传承 竹楼外,溪婆婆在楼顶的露台上找到了雪娘。 微风把楼外的竹林吹得飒飒作响。 溪婆婆蹑着脚走了过去,把一件单衣披在雪娘的肩膀上。 雪娘双肩微微颤抖了一下,目光落在远处的竹林上,轻轻说道:“他不要我了么。” 溪婆婆叹了口气:“他…杀你爹娘,是你仇人。” “我知道。”雪娘的声音很细,“但没有他我也回不来,他给我吃给我穿,照看我,护着我,还教我功夫…他是个好师傅…” “那是因为他心中有愧疚——”溪婆婆捏了捏雪娘的肩膀。 “这是我的事。”雪娘摇了摇头,“所以我才要学功夫…我会报仇的。” “可是…”雪娘顿了顿,低下头,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双眼,声音也有些哽咽起来,“可是他就这样走了,不要我了…我该找谁去报仇…” “不需要了。”溪婆婆轻轻搂住女孩,“他时日无多…” 雪娘猛地抬起头来:“什么意思?” 溪婆婆替女孩理顺额头的刘海:“你和他在一起这么久,没发现他喝醉的次数是愈发的频繁了吗?是否每逢运功还伴有易怒,狂躁这些情况?” 雪娘拽紧了溪婆婆的衣袖,急忙点头道:“是这样!这难道有什么说法?是因为喝酒太多的缘故吗?” “恰恰相反,”溪婆婆摇头,“他所练功夫需有一副铁打根骨,但他早年受过暗伤,把自己原有的根基给打废了,这功法先锻皮,再锻筋,最后一步便是锻骨,早年境界不深,遂看不出来什么,但他如今已经是锻筋大成——不对,若是没有暗伤在身,他或许早已该是锻骨境界了,无奈根骨已废,便是永远卡在了这一步。而更严重的是,随着他在现在境界停留愈久,一身皮肉筋脉便愈发强韧,最终的结果就是——根骨跟不少皮肉筋脉的提升,全身骨骼被血肉挤压尽碎而亡。” 溪婆婆抿了抿嘴,眯起眼来:“你以为他嗜酒?可哪有人是天生嗜酒的?只因他每次运功发力都在忍 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挫骨之痛,只有靠喝酒来缓解疼痛罢了。” 雪娘一下站了起来,焦急问道:“可有法能救他?” 溪婆婆叹道:“救?这种事情,甚至连病都算不上,是自身根骨的缺失。除非那传说中的点睛石…” 雪娘噗通一声坐倒在了地上,双眼无神,喃喃道:“点睛石…已经没有了…” “什么?”溪婆婆睁大了眼,“你怎么知道点睛石!” 雪娘眼泪顺着脸颊止不住的滑落,把在凉州府之事娓娓道出。 言毕,溪婆婆半晌无言。 “不得不说…真是条汉子呐…”溪婆婆缓缓吐出一口气,“明知自身的情况,却连提都没提过,便把唾手可得的点睛石让了出去…”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雪娘六神无主,泪水把胸前衣襟打湿了一片。 溪婆婆苦笑:“这…恐怕是神仙难救,除非抽了他全身的骨骼给他重新换上一副…等等!” “怎么?有办法?!”雪娘一把拽紧了溪婆婆的 袖子。 溪婆婆皱眉思绪半晌才开口:“我也不清楚这算不算是办法,毕竟没人试过,但想来是可行的。” “婆婆快告诉我!”雪娘大急。 溪婆婆叹气道:“莫急,这办法就算可行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成事的,你且听我说。” 雪娘抹了一把眼泪,忙不迭地点头。 溪婆婆遥遥一指南方:“还记得那里有什么吗?” 雪娘微微长嘴:“那里…虫谷禁地?” 溪婆婆点头:“族里每位蛊师一生中都必去一次虫谷,只为寻只本命蛊。在虫谷里有一种极为罕见的蛊虫,被唤作玉蝉,其外貌与夏蝉无异,只是浑身剔透如白玉,入手温润,外甲却又坚硬如铁,其口器六足更是可摧金断石,只每每在隆冬月圆时分从穴中爬出,以钟乳所凝之精华为食。” “此虫可入药?”雪娘忙问。 “非也。”溪婆婆摇头,“救其命者乃是钟乳精华,名为山髓。山髓只生在群山脉络之处,乃山脉精华凝结,玉蝉依赖山髓为生,有玉蝉的地方便必有山髓。这山髓口服能强身健体,对他骨伤无用,不过若 是你能收玉蝉为本命蛊,可指玉蝉以口器刺入其骨中,反哺山髓,固其根基,此法说不定有用。” 雪娘眼前一亮:“带我去虫谷!” 溪婆婆安抚道:“不急,他起码还能再撑个三年,你也不是蛊师,先随我学上一段时日怎么炼蛊再进虫谷不迟。” 有脚步声从楼下传来,二人回头看去。 雪沏茗从门外探出头来,看到雪娘便笑了:“乖徒儿原来你在这,让为师好找。” 雪娘撇过头去不再看他:“你不是要走吗,还留着做什么?” 雪沏茗也不恼,笑道:“还有事情没交代完,不急。” “什么事?”雪娘问道。 雪沏茗走过来,道:“这个,受你爷爷之托,我要去查一些事情,你呢,这段时间就在这里好好待着,吃好喝好,我过段时间应该还会再回来的。” “那你去吧。”雪娘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我不会想你的。” 雪沏茗笑骂道:“嘿,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师傅了——怎么跟我小时候一个样?” “那你也没教过我什么呀!”雪娘喊道。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雪沏茗的回答颇为无赖。 “所以说你也算是师傅呀!”雪娘骂道。 雪沏茗突然打断了她:“之前泡澡要的那些药你都还记得罢?” 雪娘一愣,点了点头。 雪沏茗接着说道:“那就好,你也泡了段时日了,我估摸着你再跑两个月便不用泡了,每半月即可。” “那泡完以后…”雪娘开口问道。 “泡完以后就开始学东西了…” 雪沏茗从怀中摸出一本严重卷页的线装书,递到雪娘面前:“这东西,今天起就交给你保管了。” 雪娘下意识接了过来,抬头看了看雪沏茗,发现雪沏茗正对着她笑着;低下头,再看向手中那本旧书,只见封面上依稀可见五个字——擎天霸王功。 忽然头上一重,那熟悉的感觉从头顶传来——那是雪沏茗又揉乱了她的头发。 “…走了。” 声音飘来,再抬头时,那个背影已经转过墙角, 不见了。 ps:各位兄弟姐妹,每天签到是可以得推荐票的,大家有推荐票的就投一投,话说网站有这个新制度我都是这两天才知道的,一看别的书都是几百的各种票了,再一看自己的才九张…虽然觉得自己这种更新慢如狗的实在是没资格要月票那种高大上的东西,但还是想厚着脸皮求一求,哈哈,对了,顺便求书评,啦啦啦啦啦~~ 第254章 第335章 不见圣旨来 六月的凉州府已经犹如一个蒸笼了。 监城司内,齐宴竹黑着脸坐在上首,手指漫无目的的敲着,不知在想什么。 他的下方依次坐着城内各将领。 气氛有些沉闷。 “将军…”一名副将忍不住开口了。 齐宴竹微微抬眼,瞥了副将一眼,示意他说话。 副将眉头紧皱,咬牙说道:“是打还是走,您倒是给句话呀!” 齐宴竹捏了捏眉心,摇头说着已经说了很多天的那句话… “再等等…” 众将领摇着头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齐宴竹一个人。 没人知道齐宴竹在等什么,除了他自己。 在等一道迟迟未来的圣旨。 自从月前,戚宗弼所率西北战线溃败的战报传来后,齐宴竹便知道事不可为了,只消往深处一想,北羌现在面临的无非就是两条路,一是一鼓作气继续从西北南下,打穿戚宗弼西北战线,但戚宗弼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定会后撤回收防线,只消拦住北羌一时,打压了北羌这股士气,北羌便不好再作为;而另一条路便是凉州府这边,西北战线回撤,无法再与凉州府成犄角之势互为呼应,凉州府顿时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北羌只需将西北兵力往凉州府收拢,与包围凉州府的北羌军会合,届时凉州府不攻自破,凉州府背后的大块中原土地会像被扒了衣服的大姑娘一般毫无抵抗之力。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选哪个! 想到这里,齐宴竹眼中戾气一闪而过,情不自禁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戚宗弼误我!” 话虽如此,其实他心中也知道错不全在戚宗弼,西北战线拉得过长,戚宗弼终究只有一个人,分身乏术,做不到面面俱到。 毕竟没有那个将领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打败仗的。 凉州府守不了了,能看出来这一点的人很多,所以齐宴竹早在半月前便派守兵去遣散城中还留着不走的百姓,让他们揣着行李往南逃难去。 而他却还迟迟不撤退,按理说他早该率军后撤了,现在是每在凉州府多呆上一天,离被北羌合围就越近一步。手下众将领已经谏言多次,可每次齐宴竹的回答都是:“再等等。” 齐宴竹也只能这样说,别人不知他心中的考量。 为将多年,虽说这些年一直被打压,但打出来的战绩却是拿得出手能亮人眼的,所以他更加爱惜羽毛。 那封迟迟未来的圣旨对别人来说可能只是个 过场,但对齐宴竹来说就不一样了。 有圣旨,他才能名正言顺的撤兵;若是没有,那落在有心人眼里就是不战而退。 可那该死的圣旨怎么还没送来?难道偌大个朝堂,就没人能看清现在的形势?! 从监城司走上城墙,手扶在女墙上,齐宴竹眺目望向北羌军营的方向,那边已经很久没有发兵攻城了,但愈是这样就愈是让齐宴竹心神不宁,他知道这是保留兵力,等待大部队的到来。 就像是暴风雨到来前的宁静。 ——————————————分割线—————————————— 是夜,京城。 天京城外的小道上,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静静停靠在路边,似在等候着什么。 许久之后,隐约有车毂马蹄声飘来,另一辆马车由远及近,朝着这边驶来。 两车在相隔几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等候的 马车里下来一人,冲着对面的马车遥遥稽首。 驶来的马车里沉默了片刻,车帘撩开,一个身影在车夫的搀扶下走了下来。 稽首的人愈发恭敬了,快走几步上扶住那人,引着往等候的马车走去。 二人上了车,原先驶来的马车立马调头,顺着来路离开了。 等候的马车上,随着车夫轻叱一声:“驾!”也缓缓开动了起来,朝着京城城门的方向驶去。 城门遥遥在望,高高的城墙仿佛是一只雌伏在黑暗中的巨兽。 马车缓缓驶来,有执勤的士兵举着火把拦住了去路,就要上前来查探。 这时从车帘里伸出一只手来,手中握着一枚令牌。 士兵只扫了一眼便退了开去,拱手告罪,然后朝着身后挥手,大门无声打开。 马车在天京城的街道上前行,深夜中只有车毂压在硬石板上的声音。 马车行驶许久,终于在一座大府邸前停了下来,车夫从车辕上下来,正要撩开车帘来扶,却被一只手推开了,车厢里的两人,等候那人率先跳下车,然后伸出手把被等候那人扶了下来。 被等候的人取下头顶的斗篷,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一头黑发已经掺杂了几缕银丝。他抬起头来,看着大门上的牌匾,牌匾还很新,看来应该是新换的,上面两个烫金大字——李府。 “李侍郎…”这人轻声开口。 等候的人忙微微躬身凑了过来:“大人请吩咐。” 被等候的人轻轻瞥他一眼:“这么久又从地方官员身上刮了不少油水吧?” 李侍郎一笑:“大人说笑了,都是门生孝敬的,推拖不得。” 那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率先往门里走去 了。 李侍郎落在后面,先是谨慎地往四里望了望,确定没有锦衣卫和东厂的人查探后,才轻轻关上了门。 谁也不会想到,在西北战事正紧的时候,戚宗弼会悄然回京。 这位李侍郎不是别人,正是礼部侍郎李清堂,就算是在朝堂百官眼中,李清堂也只是个文官群体中的一员,从未和戚党有过瓜葛。但唯有李清堂自己清楚,自己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靠了戚宗弼暗地里的帮忙递手,除了他自己和戚宗弼,再无第三人知道他李清堂其实是戚宗弼留在朝廷上的一颗暗子。 两人穿过前厅往里面走着,戚宗弼随口问着一些问题。 “锦衣卫里的暗子可还在?” 李侍郎低着头走路,有问必答:“尚在,但现在时机还不到,让他继续潜着罢。下官也正在 打探新任指挥使林客标的底细,这朝堂上没有谁是干净的,只要待下官抓住他的痛脚,便要将他弹劾下马。” “东厂呢?”戚宗弼微微颔首,“岳窦现在是司礼监掌印了吧?东厂在谁手上?” 李侍郎悄悄抬眼看了眼戚宗弼神色:“是陈公公在管,但其实也是岳窦掌着,陈公公是岳窦的人。” “想来也是。”戚宗弼点了点头。 “对了,”戚宗弼像是想起了什么,“为何迟迟不见凉州府撤兵?朝廷多久发的圣旨?” 李侍郎嘴角勾起一抹弧线,冷冷一笑:“大人放心,齐宴竹怕是等不到圣旨了。” 戚宗弼脸色一变,眉头大皱,驻足问道:“什么意思?” 李侍郎见戚宗弼变了脸色,忙解释道:“我是替大人你分忧——大人西北失利,哪能让齐宴竹也好过去?” 戚宗弼瞪圆了双眼,一把抓住了李侍郎手臂:“你把送圣旨的人截杀了?李清堂你好大的胆子!” “大人饶命!”李清堂大骇,连忙求饶,“此乃不得已之计啊!此番下来,齐宴竹要不就撤退不及战死,要不就是不战而退,若让他拿了圣旨,我们去哪弹劾他去!” 戚宗弼一把甩开李清堂,跺脚大骂:“你——此乃国事!怎么如此糊涂!” 第336章 京城夜话 上回说到李清堂擅自派人截杀圣旨,欲使齐宴竹背上不战而退的污点。 戚宗弼脸色阴沉,问道:“圣旨现在何处?” 李清堂嗫喏了下嘴唇,半晌才说道:“烧,烧了…我哪敢留下?要被锦衣卫和东厂的崽子看到可有我苦果子吃。” “截杀送旨使者!”戚宗弼声音情不自禁提高了些许,“私毁圣旨!延误战机!谋害战中将军!这哪个不是杀头的大罪?现在你倒是怕厂卫了?我还以为你李清堂天不怕地不怕呢!” 李清堂终于是变了脸色:“那现在,大人你…你说该怎么办?”许是急昏了头,李清堂念头一转说道:“要不我伪造一份圣旨差人给齐宴竹送去!选上最好快马,兴许还赶得上!” “伪造圣旨?”戚宗弼冷笑,“你还嫌罪名不够多吗?多做多错,你是嫌死得不够快?” 李清堂一拍大腿,哭丧着脸道:“那该如何是好啊!大人——我做这些还不是为了你?你倒是给出个主意啊!” 戚宗弼暗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罢了,你也莫急,做了便是做了,也改变不了了。” “我且问你。”戚宗弼想了想,“首尾可处理干净了?” 李清堂连忙点头:“干净,保证干净,那送旨太监身上被捅了几十刀,就是大罗神仙也就不回来。” “尸骨呢?” “给丢在荒郊野林了,那地方不消过夜便会被野狼给吃个干净,保证世间谁也再找不到此人,他的衣物也一把火烧了,圣旨也是那时给烧了的。”李清堂对答如流。 第255章 戚宗弼点了点头,看来还算满意。 沉默了片刻,就在两人要走进书房时,戚宗弼突然开口问道:“此事你知我知…” 李清堂点头道:“那是自然——” “那做这件事的人呢?”戚宗弼看着李清堂的眼睛。 李清堂浑身一僵,嘴角扯出一丝笑意:“那人是我从小养到大,如今专替我做这种活,说是我子侄辈也不为过,自然——自然是信得过的。” 戚宗弼眼神一黯,脑海中闪过一个枯槁的身影。他摇了摇头:“世间没有谁是信得过的,哪怕是再亲近的人,谁都没法保证他会不会在背后捅你刀子。此事你没做好,还关系着你李侍郎的身家性命,该怎么处理你应该知道了。” 李清堂脸色变了又变,半晌后才咬牙点头道:“我知道了…以后这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 “还有我这次回京,”戚宗弼挪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同样不得告诉他人。” “我醒得。”李清堂点着头,在门外唤来下人去沏茶,回来后坐在了戚宗弼旁边。他问道:“大人这次回京是因为有什么重要的事需亲自去做?” “差不多。”戚宗弼捏了捏眉心,此时已是半夜,难免有些困乏,“西北边战线已经收拢,北羌大部分战力开始东移,现在凉州府那一块压力定是很大,西北边反而会轻松不少。军中事宜我已交给骠卫将军顾文峰处理,有问题他会差人给你送信。” “顾将军?”李清堂诧异道,“他不是应谷通的人吗?” 戚宗弼挥了挥手:“顾文峰是个聪明人,应谷通失势后第一时间便来找过我,现在是我的人了。” 此时门外有下人前来叩门,李清堂亲自去了门口将茶水端来,再替戚宗弼倒上。 “虽说西北有顾将军坐镇,但大人离开军营 的事只怕瞒不住多久罢?”李清堂问。 戚宗弼点了点头:“自然,顶多半月朝廷便会知道我离开军营了,不过无妨,我本身计划就是要消失一段时间。” “这又是为何?”李清堂皱眉不解。 戚宗弼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沫:“…太多人想让我死了。” “大人…”李清堂叹道,“天子昏庸,弄臣当道,天下能识大人苦心者太少了…” 戚宗弼放下茶杯:“我倒是早知朝廷不能容我,本想着此战拿下北羌为大闰换来几世太平后便也算是了了我毕生心愿,到那时便也能安心赴死含笑九泉,无奈…计划终究是没有变化来得快——哈,这话倒是熟悉,我那师弟经常挂在嘴边。” “唉…”戚宗弼叹气,“自北羌拿下边地三关起,朝中已经给我发过三次文书命我回京。朝廷是已经等不及了,等不及再让戚某继续活下去 了。” “甚至可能不止是朝廷…”戚宗弼语气转冷,微微眯起眼来,“枉我聪明了一世,这次却这么晚才想明白!” 李清堂听到前面那些话还能听懂,可越到后面,戚宗弼说的话就更加虎头蛇尾,让他听不明白,眼见戚宗弼情绪不对,忙插话道:“大人,那你还回府上看看吗?” 戚宗弼神色一黯:“不去了…需要我看的人已经不在了。” 李清堂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提什么不好提这茬。 “行了差不多了。”戚宗弼放下茶杯。 李清堂抬起头看着他:“差不多什么?” 戚宗弼看了看天色:“我得在天亮之前离开京城。” 李清堂会意,问道:“我知道了,大人要去哪里办事?京城太大,我们这就出发。” “去那个做买卖地方。”戚宗弼看着李清堂。 “做买卖地方…?”李清堂愣了一下,随即立马反应了过来,道,“我这就去安排马车。” … 夜里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咚咚,咚咚,咚咚。”小巷里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条缝。 开门的小厮透过门缝看了来人一眼:“打烊了,明日请早。” 戚宗弼把手扶在门框上:“我找你家主人,做买卖。” 小厮打开门,伸手一引:“里边请吧。” 任谁在半夜被叫起来都会不舒服,夜凡也不例外,被叫醒前他还梦里和梅七姑翻云覆雨,下一刻美梦便被下人的敲门声打断了。 夜凡披散着头发,等着通红的双眼,气冲冲 来到了前厅,人未到话先到:“哪个不长眼的大晚上来做买卖?不管你要买什么——老子不卖!” 在踏进前厅的下一刻,夜凡便愣住了。 戚宗弼站起身来朝夜凡拱了拱手:“深夜拜访阁主,多有叨扰,先告罪了。” 夜凡愣了一瞬便回过了神来,对于戚宗弼这个时候出现在京城他似乎并不吃惊:“原来是戚相,可别告诉我你千里迢迢悄悄回京就是为了来找我的?” 戚宗弼点了点头:“正是。” 夜凡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说真的,我是真不想掺和到你的事里去。” 戚宗弼道:“我今天来只是和阁主做买卖的,日后戚某与阁主再无瓜葛。” 夜凡深吸一口气,敲了敲桌子道:“说罢,你要买什么。” 戚宗弼微微一笑:“年前在算天祠…” “不是我!”夜凡连连摆手。 戚宗弼瞥了夜凡一眼,继续说道:“有一刀客与浪淘沙傅一然缠斗许久,若是我没记错,那就是去年把鬼见愁闹得沸沸扬扬的定风波?” 夜凡皱眉:“确是他没错…你问这个作甚?” 戚宗弼看着夜凡的眼睛,说道—— “我要买的就是这个——他现在何处?” 第337章 抽丝剥茧 “这就是我要买的东西——”戚宗弼的坐在椅子上的身体前倾,眉头微皱,容貌不怒自威,“告诉我他在哪。” “定风波?”夜凡面色古怪,目光在戚宗弼脸色停留了许久才开口问道,“…找他做什么?你还嫌死得不够快?现在你身边可没有鬼见愁的无字号高手护着…” 戚宗弼挑起一边眉毛。 夜凡摆了摆手:“我知道规矩,少打听只做买卖——我只是有些好奇。你知道的,闻风听雨阁的嘴一向很严。” “哈——”戚宗弼哂然一笑,“嘴很严…世上谁都能说这句话,唯独你闻风听雨阁不行——只要有钱,没有你们说不出去的秘辛。” “嘿…”夜凡打了个哈哈,也不觉得不好意 思,抬起一只手杵着下巴,“你就说你说不说吧——你要不说,这买卖大不了我不做了。” 戚宗弼端起茶杯来浅酌一口,吐出一口气道:“你也不用激我,哪怕我不说,以你们闻风听雨阁的本事日后也定是查得到的。” 夜凡一摊手,不置可否:“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戚宗弼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地面上:“说来就有些复杂了…如你所见,现在我身边确实缺少有本事护我周全的高手,锦衣卫已脱离我的掌控自不用说,鬼见愁的话…” “鬼见愁从来都没属于过你。”夜凡插话道。 戚宗弼瞥了夜凡一眼,沉默了一下才接着说道:“阁主果然消息灵通。没错,鬼见愁自三十年前被家师整编后便归顺了朝廷,当然此事鲜有人知。原鬼见愁的众魁首是死的死,残的残,他们的位置都被家师当年身边的人给接替,鬼见愁 内一切事宜皆由总坛主与朝廷交递,朝廷只需遥控这个傀儡,便可控制住鬼见愁。由于我与家师的关系,自我入相以来鬼见愁便交由我代为管理,这些年下来也发现过一些问题——历任朝廷暗中任命下来的坛主,似乎多多少少都被掌管四殿的魁首架空了,但四殿魁首都是当年家师身边的老人,所以我也没有多过问此事,直到这次我师弟东去…” “然后你发现你指使不动鬼见愁了?”夜凡微微一笑。 戚宗弼点了点头,脸色沉重:“没错,开始我以为是岳窦搞得鬼,因为现在陛下把鬼见愁的权利交到了他手上。阁主应该知道,岳窦与我不和多年,鬼见愁在我手上这些年,岳窦也做了很多手段想往鬼见愁里安插自己的人。不过自我的消息渠道来看,这次岳窦掌管鬼见愁后并没有太多动作,除了每月翻看新坛主华东升递上里的文书外,一切和以前照旧的…有了这个前提,我才 想明白了一些事。” “不得不佩服。”夜凡突然拍起手来,“能做到一国之相,戚相果然是聪明绝顶之人,仅靠着逆向的推断便能想到这个地步,谛听实在是佩服。就凭戚相能想到这一步,我免费送你一条消息——” 戚宗弼眉毛微微一皱:“请讲。” “华东升已死——就在两个月前。” 戚宗弼瞳孔猛地一缩,嘴唇颤了颤,说道:“我没猜错?” “谁知道呢?”夜凡摊了摊手,“不过把目前我知道的一切连在一起来看,看来你确实没猜错——你的师弟,要杀你。” 第256章 “或者说呢…”夜凡抬起头看向门外,“从他向你献计,大战北羌之前,他就开始为杀你做准备了,北羌那边我的消息没有中原灵通,但想来他所是想要北羌提前知道闰朝的计划,应该不会太难,当然这中间怎么运作的我就不清楚了, 毕竟我没你们那么聪明的脑袋瓜。” “不对!”戚宗弼摇头道,“阁主说错了一件事。” “哦?”夜凡歪了歪头。 戚宗弼继续说道:“太大费周章了,我之前对他毫无防备,要杀我方法千千万,不止于此,他的目的绝不是要杀我这么简单。” 夜凡猛地睁眼,折扇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难道是——!?” 戚宗弼叹了口气。 “他要杀的是…大闰。” 夜凡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么说来,这么说来…好狠辣的心机…他把你也算计进去了?” “我只是其中的一环,”戚宗弼把地上的折扇捡起来抵还给了夜凡,“他知道要灭大闰必然绕不开我,我是拦在他路上最大的一块石头,他这番谋划浑然天成,他知我对北羌势在必得,也知我与先帝矛盾已深。遂仗着我对他没有防范之 心,所以先是给我个不容我拒绝的计划,引得闰羌起战,北羌提前得知自有防范,导致大闰战事失利,在朝廷看来错在于我,先帝正好可以拿着这个由头来取我性命。” 夜凡接过折扇,敲了敲桌子:“灭了大闰,利在北羌。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我大概能明白他的想法。”戚宗弼舔了舔嘴唇,“他所图的并不止大闰,应该还有北羌。” “一计灭两国?”夜凡瘪嘴,“要不要这么夸张?” 戚宗弼轻轻摇头:“我这师弟心中执念太深,他定是认为若不是因为北羌和大闰,家师当年也不会死。这些年他给我说的什么北羌不灭誓不出楼也定是为了迷惑我的。” “所以他必然还有后续的谋划。”戚宗弼语气笃定,“现在北羌势不可挡,他若对北羌还有想法,必然还有针对北羌的谋划才对,只是现在 我也不知道会是什么。” “还有个问题。”夜凡举起一只手来。 “但说无妨。”戚宗弼道。 夜凡想了想:“照你这么说,三关失守那时,先帝就可取你性命,那时你本就该死,只是恰逢遇上先帝驾崩——难道先帝会驾崩他也猜到了?” “不至于。”戚宗弼摇了摇头,“我师弟常说再好的谋划也比不上变化,先帝驾崩应该是他也没想到的,也正因为先帝驾崩,新帝继任琐事太多,没空来理我,我才得以喘息活到现在,要知道我毕竟是一国之相,要杀我可不是一句话说杀就杀了。” 夜凡回忆了一下:“若是我没记错,先帝驾崩不久,他就离开京城东去了。”说到这,夜凡不着痕迹地看了戚宗弼一眼,道:“…就在令夫人走后。” 提起亡妻,戚宗弼的神色似乎并没有什么变 化,只是接话道:“没错,若是没有这件事,我也不会怀疑到师弟身上。” “哦?”夜凡疑惑道,“怎么说?” “那时我还在凉州府,”戚宗弼缓缓说道,“他派人捎口信与我,说夫人亡故,朝廷怕我兵变,压下了消息生怕我知晓。当时还不疑有他,不过不久之后我便收到了夫人送来的最后一封书信,是家中老奴一路乔装躲避,终才送来。信中夫人所言颇多,皆是交代后事以及叮嘱之言,不过其中却提到一事,说我师弟挂念于我,特来府中与夫人道出肺腑之言…” “是,是他…”夜凡咽了口唾沫,“…逼死令夫人的?” 戚宗弼脸颊上青筋一跳,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这是他的遗漏。”半晌后,戚宗弼才继续说道,“却使我眼前豁然开朗。本来在他的计划里,那时先帝就该召我回京赴死,但先帝驾崩, 我一时半会死不了,所以他索性便想了这一招,让我与朝廷的矛盾加深到不可调解的地步,反正在他看来就算我那时不死,日后也是逃不脱的。” “我明白了。”夜凡点头道,“所以你现在要找个高手,护卫你去东海鬼见愁总坛,去见司空雁?还是说你想杀他?我可劝你一句,那可是鬼见愁总坛,说是固若金汤也不为过,就算定风波再厉害,你俩去了也是有去无回。” “杀他?当然不是。”戚宗弼连连摇头,“且不说他在总坛是龙归大海谁也杀不了他,现在是不能杀他,如今战事已起,北羌正是势大的时候,若是他出了事,谁又来找北羌的麻烦?我这次去只是看看能否从他那里得知他的后续谋划,我需要护卫只是以防万一,他要是真与我撕破了脸,我需要一个能护卫着我杀出去的人——我现在还不能死。” “可你迟早都要死。”夜凡摊手。 “至少不是现在。”戚宗弼微微一笑。 “哈哈——”夜凡也笑了,“皇帝要杀你,剑气近要杀你,定风波要杀你,你师弟也要杀你,你觉得你还能活多久?” 戚宗弼苦笑摇头:“那我尽量活久一点…我死了,我怕就真的没有人拦得住司空极乐了。” 夜凡也沉默了,从今夜听到的来看,戚宗弼说的极有可能成为现实。 “可是…”半晌后,夜凡开口问道,“为什么是他?定风波?你应该知道他也想杀你的…长风镖局那事。” 戚宗弼垂下了眼睑,缓缓说道:“我当然知道,只是我实在是找不到人了。司空雁身边的傅一然,他的武艺我大概有个概念,在整个鬼见愁也是数一数二的,能和他缠斗那么久,我能想到的只有定风波了…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或许你都不清楚,甚至就连定风波自己都不清楚。” “?”夜凡一皱眉。 “定风波其实不是鬼见愁的人…你知道吗?”戚宗弼缓缓说道。 “啊?”夜凡一愣,“我不明白…什么意思?” “你知道定风波是怎么进鬼见愁的吗?”戚宗弼嘴角扯了扯,似乎是在发笑。 夜凡想了想:“好像是为参军后便进了鬼见愁,至于怎么进的我便不清楚了…” 戚宗弼摇了摇头:“鬼见愁的人无非两种,一种是从小养大的‘家虎’,另一种是从江湖上选进来的‘野狼’,之前定风波在应天府分坛犯了事,我专门去查过他,结果发现他不是通过这两种方法进来的,哪种都不是,仿佛是凭空多出来的这个人,我心中有了疑虑,顺藤摸瓜查下去才发现蹊跷,结果你猜怎么着?” 夜凡瘪了瘪嘴,对戚宗弼卖关子很不满。 戚宗弼冷笑一声:“他是早年被岳窦安插进鬼见愁的暗子中的一个。” “还有这回事?”夜凡目瞪口呆,“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戚宗弼哼了一声:“你怎么听说?这事恐怕就连他本人都不知道,当年岳窦与我斗得激烈,通过朝廷安插了许多人进鬼见愁,这些人大多都是走投无路之人,岳窦相当于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为了不让我查出倪端,岳窦甚至未向这些人表明身份,他还打算着在真正用得上的时候,让这些人能发挥奇效——而定风波,就是其中之一。只是没想到还没到岳窦用上这些人的时候,鬼见愁的掌管权却自己来到了他手上。” 夜凡咂摸了一下嘴唇,似乎还在理这里面的关系。 “所以定风波是最合适的人选。”戚宗弼说道,“我现在无锦衣卫高手可用,鬼见愁也站在了我的对立面,而定风波又正好不是司空雁的人,除了他不作第二人想。” 戚宗弼继续说道:“说到长风镖局那件事, 定风波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才牵连了镖局,所以恨我,其实若是没有定风波,长风镖局还是逃不脱的。” “这又是怎么个说法?”夜凡纳闷了。 戚宗弼回忆道:“当时定风波屠了应天府分坛,我又查出他是岳窦的人,自然是不打算放过他,遂开始全国缉拿他。但外人不知道的是当时还发生了一件事,鬼见愁那时还归我掌管,那时鬼见愁坛主还是朱阴,他给我递来条子说有总坛内有一件至宝被窃…” 夜凡眼前一亮,脱口而出:“点睛石!” 戚宗弼看了他一眼:“没错,就是点睛石。点睛石有多珍贵自不用我多说,我当时立即派锦衣卫严查,最后一次查到的消息正好就是点睛石由长风镖局押运去了眉州富商周屏府上,结果锦衣卫去时,却发现周屏已经被人锁在箱子里,给沉到了花园水池中,搜遍全府都没寻到点睛石,我思来想去,最有可能的便是黑吃黑,点睛石被 长风镖局给吞了。” 夜凡长长舒了口气:“我明白了,所以定风波和长风镖局这两件事只是撞上了,正好被你给一并处理了。” “没错,”戚宗弼无奈点头,“就是这么巧合,我也没想到定风波就躲在长风镖局。” 夜凡想了想:“话虽如此,但我觉得这不是他不杀你的理由。长风镖局对定风波有恩,你确定还要去找他?” 第257章 戚宗弼脸上的肌肉绷紧,似乎也犹豫了下,片刻后,重重地点了点头:“你说罢。” 夜凡在心里叹了口气。 “…悬锋谷。” ——————————————分割线———————————————— 与此同时,一封密信辗转数人之手,横跨了整个中原,再穿越了整片大荒,终于在夜里悄悄送进了北羌元阳国都,皇城。 在皇城的一角,有一处专门分割出来的地方,除了住在这里的人,此处鲜有人来。 这个地方叫做岐黄社。 但可不是所有岐黄社的人都有资格住在此处,岐黄社四品明目,安神,通络,续命,唯有续命一级才有资格常驻在此。 以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回天。 夜色下的小树林里,有人背靠树干站着,悄然无声,与黑夜融为一体。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手中那卷纸条,只见上面只写了四个字—— 当归,当归。 第338章 当归当归 北羌的皇城相较于大闰皇宫的富丽堂皇,少了一分奢华,却多了一分厚重。 走在皇城的石板路上,当归习惯性地摸了摸左耳的金环——这是北羌人的习惯,男子耳佩环,女子手佩腕,而根据地位的高低则又分了金银铁铜的材质。 虽然已经在北羌待了这么多年,但当归还是很讨厌耳朵上的坠物感觉。 行走在夜间的皇城中,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便再没有其他声音——这空荡荡的皇城,空荡荡得像是个陵墓。当归经常会觉得皇城也许是个大大的囚笼,里面只囚禁了一个人,那就是北羌大王,耶律解甲。 偶尔会有值宵禁的卫兵举着火把靠近过来,待当归亮了亮代表岐黄社身份的腰牌后便又走远 了。若要说最得北羌大王信任的人,既不是深得盛宠的权臣,也不是战功显赫的武将,而是岐黄社这一批北羌大王的“私军”。当归加入岐黄社十年,在这十年里凭借自己的武艺一路爬到了“回天”的位置,这个在北羌百姓口中如传说一般的位置,它不仅要求武艺达标,还必须身家清白——因为“回天”最主要的工作便是在暗中守护耶律解甲的安危。 自收到来自大闰的密牒已过七天,今天终于是轮到了当归值守,他现在就是在去“换班”路上。 那封密牒——或者说字条更合适,只有短短四个字,但没有人能比当归知道它背后所代表的意义有多重大。 皇城石道上的行灯并不紧凑,导致道路显得有些昏暗,当归微微埋着头,数着脚下的步子。在数到第三千步时,当归抬起头来,面前是一座偏殿。 书殿。 北羌人确实不如闰朝人会取名字——当归在心里想道。 每晚的这个时候,耶律解甲都会在书楼处理政务。 当归顺着阶梯走上去,对守卫点了点头,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再轻轻带上了门。 书楼的四壁全是两人多高的书架,上面摆满了藏书典籍,其中多数都是来自大闰的。耶律解甲就坐在书楼正中的软塌上,腿上盖着一条薄毯,身前是一张小几。 当归的脚步很轻,细不可闻,依照习惯走向墙边的阴影中。 阴影中同时也走出了另一个人,他冲当归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往殿外去了。 当归目视着那人出了门去,然后才重新把目光落到耶律解甲身上。 一切与往常无异。 书楼里重归寂静,只有耶律解甲翻书的声音偶尔传来。 当归算着时辰,此时离耶律解甲前去就寝还有一段时间。 他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轻轻来到耶律解甲身后,开口道:“王。” 耶律解甲翻书的手顿了顿,回过头来,眉头微皱,似乎颇为不满在这时被打扰:“嗯?” 当归迎上耶律解甲的目光与他对视着,嘴唇轻启:“我要走了。” “走了?”耶律解甲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去哪?” “去我来的地方。”当归的眼神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 耶律解甲皱着的眉毛又深了一分:“你…来的地方?若是本王没记错,你父亲是我大羌儿郎,母亲是闰朝人,后在闰朝家破人亡,父母横死,你才被卖到大羌,你无父无母无家,你要回哪 里去?闰朝?” 当归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耶律解甲。 “哼,”耶律解甲哼了一声,“忘了岐黄社的规矩了?” “既入岐黄社,与前生再无瓜葛。”当归的声音淡淡响起。 “知道就好,”耶律解甲摆了摆手,把桌上的书翻过一页,“此事不要再提,做好你该做的事。” “我…”当归张了张嘴,声音里没有丝毫感情,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我现在就是在做我该做的事啊…” ————————————————分割线———————————————— “现在北羌的势头这么猛,闰朝几乎是被打得连招架之力都快没了。” 东海,鬼见愁总坛。 杀心殿后的断崖边,司空雁命人凿了一副石 桌石椅,就摆在悬崖边上,从这里眺目远望,只有一望无际的大洋。 断崖上风很大,吹得司空雁披散开的头发不停舞动,石桌上温着一壶酒,此时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壶下的炉火。 老当益壮的浪淘沙傅一然就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笔直得如一杆标枪。 阿三坐在司空雁对面,望着大海的方向,双目无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听见司空雁说话,便随口应道:“这样还不好吗?朝廷越早被北羌铁蹄踏破,我师傅师兄们的仇也就越早能报。” “不不不…”司空雁咧嘴笑着,“这样当然不好。” 阿三一愣,回头看过来:“什么意思?哪里不好?” 司空雁继续笑着:“这样下去只会让北羌一家独大,闰朝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羸弱,如今被打得这么惨,原因很多,比如戚宗弼对我太 过信赖以至于落了圈套,从最开始的合兵而站便是错的;再比如说北羌提前得知了闰朝的战术,当然这也是我做的;再比如说闰朝现在可谓是内忧外患,外有北羌来势汹汹,内有各地揭竿不断。种种原因加起来,才有了如今闰朝疲于应付的一幕。闰朝已经快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就真让北羌打进京城了。到时候北羌再无可遏制他之敌,你以为我们就好过了?” 阿三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盯着司空雁的眼神就想一条毒蛇盯紧了猎物:“我可不管你的什么计划谋略,我只知道你可是答应过我…灭闰朝。” “哼!”傅一然冷哼一声,上前一步,整个人的气势朝着阿三压了下来。 阿三双手猛地撑住了石桌,努力地想要站起来,冷冷盯着傅一然,直到双臂都开始微微颤抖了都没有退让。 傅一然冷笑一声,再次上前一步,身周的气 势仿若凝成了实质。 “轰——”石桌轰然倒塌,碎裂一地。 阿三力气突然使到了空处,只觉心口一闷,情不自禁连退数步,嘴角溢出血来。 司空雁摆了摆手,傅一然退回了原处。他说道:“莫急莫急,我又没说不帮你报仇。” 阿三额角的青筋抽了抽:“那你什么意思?” 司空雁揉着眼角,似乎在苦恼该怎么给他解释,半晌后他一摊手:“跟你说你也不明白,这般,你就当我还没玩够——这个理由可好?” 阿三冷哼一声:“现在北羌兵临城下,难道你能让他退兵不成?” 司空雁摇着头:“退兵?不,退兵太慢了,我有更快的办法。” “什么办法?”阿三眉头一皱。 “呵呵…”司空雁眯起眼,眺望着远处的海天一线。 “…将军。” —————————————分割线——————————————— 耶律解甲听见当归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心中骤然泛起一丝警觉,下意识回头看去,却只看到一抹幽光袭来! 幽光来得快去得也快,只一瞬间便再次隐没在了黑暗中,只有一颗人头冲天而起,飞到最高处时又开始下落。 当归左手抓住了耶律解甲的后领,不然他身体倒下,右手一捞又接住了下落的头颅。 扶着身体缓缓靠在软塌上,提着头颅的头发,把头颅端端正正摆在了桌上。 做完这一切,当归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不慌不忙往脸上涂抹着,然后脱下外套,里面那件衣服与之前出去那人竟是同一个样式,再看他脸上,一番易容后,赫然便是之前出去那人的模样。 当归收拾妥当,来到门口,推门而出,门口的两名守卫下意识看过来,当看到当归时又是一愣,还不待反应过来,只见当归手臂一晃,两名守卫已然被一刀封喉,血尚未喷出来当归便拖着两人进了殿去。 片刻后,当归只身一人出了殿来,施施然往皇城城门去快步走去。 第258章 有岐黄社的身份打掩护,一路畅通无阻,当归几乎是掐着时间出了城门,他在心底估算了下时间,差不多是耶律解甲就寝的时候了。 出了皇城,走上元阳城的街道,钟鸣声就这样突然响彻了全城,紧接着,城中百姓,或茫然,或悲怮,或无助,纷纷走到了街道上,面朝皇城跪了下来,无数人失声痛哭。 当归面无表情,转身走进了巷子里,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分割线————————————————— “你是北羌人?”坐在阴影中那人问道。 少年摇了摇头:“我是爹是北羌人,我娘是北羌人。” “怪不得,”阴影中传来声音,“那就你了。” 少年半跪着,目光盯着地板。 “知道要让你去干什么吗?” 少年点头:“知道,去北羌。” “去北羌干什么?” “杀人。” “知道杀谁吗?” 少年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知。” 地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似乎是阴影中那人挪动了身躯,他说道:“我要让你去杀…北羌最大的那个人。” 少年这次没有犹豫,点头道:“是。” “但不是现在。”阴影中的人咳嗽了一声,“听说你的天赋根骨是这一批家虎里最好的,再 加上又是一副北羌人的面貌,这任务你当之无愧,过去以后,鬼见愁在那边的谍子会把你弄进岐黄社,也会给你个清白的身世,然后你就只需要等着就行了。” “是。” “然后…”阴影中那人似乎靠近了些,声音在身前响起,“等什么时候让你回来了,你就…杀了他。” 少年重重点头:“是!” “抬起头来。”那人吩咐道。 少年抬起头,看到的是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看上去三十岁左右,只是面色有些苍白。 “你的词牌是什么。”男子问道。 少年张了张嘴,缓缓说道。 “归去难…” 第339章 悬锋之谷 中原极南,有谷藏于深山,坐南面北,呈虎啸之势,气吞中原。密林环抱左右,背倚群山叠峦。谷口高百丈,有断崖节支横生,犬牙交互,倒悬顶上,几可蔽日。目光所及处仿佛千万钢刀临颈,寒意森森,时人叹之,此仙人藏刀之所乎?谷中人笑曰:非也,乃悬锋谷也。 深山中,叶北枳,池南苇,方定武三人正在跋涉。 由于叶北枳之前就提醒过路不好走,所以池南苇早早地换上了好赶路的鹿皮靴和长裤,一身飒爽的打扮也颇具英气。 三人中,叶北枳是来过此地,方定武走南闯北也对悬锋谷多有耳闻,反倒是池南苇对此地没什么了解,所以一路上多是池南苇发问,方定武知道的话便解答一番,不知道的便是叶北枳补充两句。从他们口中池南苇多是还是了解了一些,比如悬锋谷并不避世,更是有名刀万中出十,十中九出悬锋的传言。 “不是传言。”叶北枳手掌摩挲着刀柄,“…他们确实会铸刀。” 叶北枳说得很肯定,方定武也点头附和道:“悬锋谷确实以铸刀闻名,再加上并不避世,所以常有江湖人士携天材地宝来此拜访,只为能求一柄好刀。” 池南苇目光落向叶北枳腰后背着的唐刀,问道:“你这 把刀也是…” 叶北枳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谷主施无锋,开窃阳楼,请元阳火,锻铸五十四日,才得此刀。” 方定武瞪圆了眼:“这刀是窃阳楼出来的?” 叶北枳点头。 池南苇奇怪道:“定武哥何故这般惊讶?可是这窃阳楼有什么说法?” “自然是有说法的。”方定武解释道,“这悬锋谷窃阳楼可不一般,传闻窃阳楼整栋楼便是一座巨大的熔炉,其炉火也非凡火,乃是窃穹顶元阳之火做炉火以锻刀,每三年只开楼一次,据说从窃阳楼里出来的刀,没有一把不是神兵利器。” “有这般神奇?”池南苇一脸的将信将疑。 方定武指了指叶北枳腰间的唐刀:“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池南苇眨了眨眼睛,笑盈盈道:“那我便信了。” 就在说话时,三人眼前突然大亮,一片豁然开朗,原来是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出了密林。 “到了。”叶北枳开口说道。 池南苇抬头望去,只见远方道路尽头,一座山谷的入口出现在了视野中,入口两侧的山崖高有百丈,山崖横生出来不少,仿佛无数把尖刀,刀口向下,就倒悬在头顶半空中。再深处,隐约可见谷中楼栋层叠,飞檐节次。 在靠近谷口后,谷中的壮丽景象便呈现在了眼前。 “这…”池南苇看得有些呆了,“就是悬锋谷…” “来者止步!” 道路旁的树林中人影一闪,有两人突兀窜出拦在去路上。 只见这二人皆是一袭白衣劲装,一人腰间佩着弯刀,一人则是在两股各插一柄刀,原来是个使双刀的。 方定武下意识就要去摸腰后的双刀,叶北枳拦住了他,开口解释道:“是悬锋谷的弟子。” 方定武这才舒了口气:“吓老子一跳,以为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那两名悬锋谷弟子上下打量了一番三人,开口问道:“三位,报上名号吧,来我悬锋谷有何贵干。” 叶北枳上去一步道:“去通报你们谷主,定风波前来拜访。” 悬锋谷弟子一皱眉,怀疑地看着叶北枳:“我们谷主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你认识我家谷主?” 叶北枳点了点头,不说话。 那弟子还是将信将疑,迟疑了一会才点头道:“行吧,在这候着,我去通报。”说罢又对这旁边另一位弟子道:“你在这守着他们,有事情就给谷内的师兄弟发信号。” 这名弟子道:“师兄且去便是,他们若是不规矩我一个人便料理了他们。” 待那名弟子离开,剩下的这名悬锋谷弟子便一直戒备地盯着三人,目光寸步不离。 方定武被盯得鬼起火,突然开口喝道:“你瞅啥!” 那弟子还颇为年轻,被这一声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把手按在了双刀上。待反应过来后顿觉落了面子,脖子一梗便回道:“你瞎吵什么!” 方定武乐了,拍了拍叶北枳肩膀笑道:“诶诶,你看,这小子胆子跟兔子一样,不禁吓。” 叶北枳瞥了一眼那弟子,不言语。 那弟子一脸涨红,唰的一声就拔出了双刀,指着方定武喝道:“你再说一句!” “呀呵——”方定武瞪大了眼,“小愣头青还敢给我亮刀子?你方爷爷我玩双刀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打滚呢!”说罢,也是一把摸出了刀来。 池南苇一看事态要升级,忙过来拉方定武,劝道:“定武哥!” 方定武哼哼了两声,也知道这是在悬锋谷地头上,真要动起手来怕也占不了便宜,便走到一边去了。 那弟子还想说些什么,突然身后传来大喊声。 “定——风——波——” 叶北枳抬头看去,顿时瞳孔一缩。 只见谷中有数人走来,人群簇拥着,当中那人坐在木轮椅上,被人推着往这边过来。 那木轮椅上坐着的不是谷主施无锋又是谁? 叶北枳快走几步迎了上去,在施无锋面前停下。 他看了看施无锋,目光下移落到施无锋的腿上,皱起了 眉:“你这是…” 施无锋摆了摆手:“无碍,前些日子遭了暗算,中了毒,大夫说再施几次针便能把毒逼出,到时候便能下地了。” 叶北枳若有所思,问道:“是北羌人?” 施无锋一愣:“你怎么知道?” 叶北枳摆了摆手:“闻风听雨阁的消息,先进谷罢。” “对对对。”施无锋这才反应过来,他一拍额头,“瞧我这事做的,怠慢了。” 说罢,施无锋招手唤来一人,吩咐道:“去谷西边收拾个别院出来,让客人们休息。” 叶北枳和施无锋并肩走在前面,池南苇和方定武跟在后面不远处。 施无锋问道:“这次来…肯定是有事吧?” 叶北枳想了想:“听说你出事了,来看看。” “哦?”施无锋抬眼看了眼叶北枳:“就北羌岐黄社那事?我只是不小心,再加上他们是偷袭…” “不止。”叶北枳看了眼施无锋的双手,“你认识霜天晓角林九牢吗?” 第340章 避祸 “林九牢?”施无锋一愣,“怎么?他找到你了?” 叶北枳点了点头:“与他交过两次手…他在替朝廷办事。” “唉…”施无锋叹了口气,摇头道,“一个刀痴罢了,心中胜负欲太重,只是执念太深了——怎么突然说起他?” “…”叶北枳眉头皱了皱,半晌后才回答道:“他与我说…斩了你双臂。” 第259章 “哈——”施无锋一挑眉,“他是这样说的?” 叶北枳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道:“现在看来…应该只是为了激怒我才这样说的。” “应该是了。”施无锋点了点头。 “…当时到底是什么样的?”叶北枳问道。 施无锋想了想,伸出三根指头来:“当时他与我打了三场。” “头一场是我负了,”施无锋回忆着,“不过也 让我看出了他的路数,刀法大开大阖,同时不失灵巧,但却后力不足。于是从第二场开始我换了法子与他打,不再与他正面交锋,以周旋为主,他便很难受了——最后两场我皆是完胜。” “此人胜负心太重了。”施无锋摇了摇头,“记得当时三场他两负与我,还兀自狡辩道说我胜之不武,刀法便应该像他那样正面应敌,说我落了下乘。当时我说,刀的目的只是为了杀人,任何刀法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而生的,所以刀法从无上乘下乘的说法,没有刀法才是最上乘的刀法。” 施无锋嗤笑了一声,继续说道:“当时我一时嘴快,说了句,这道理我也是才知道不久,因为遇见了真正有着世间无双刀法的人。林九牢问我此人是谁,我说,唐刀定风波,你林九牢刀法不及他十之有一。他当时愤而离去,说要打败此人来证明我说错了,只是我没想到他真的找到你了。” 说罢,施无锋看了看叶北枳,笑道:“看来他还是输了。” “侥幸。”叶北枳点了点头,“我遇到他时,他的功力应该比遇见你那时要精进得多…我以为他会与 你以命相搏。” “怎么可能!”施无锋一瞪眼睛,“以命相搏?他是执念深又不是傻子,在悬锋谷与我以命相搏对他有什么好处?我赢了,他自然没有命在;我若是输了,他还有命走出悬锋谷?” 叶北枳想了想,点头道:“…也是。” 施无锋转头看向远处,那里有一帮弟子正在演武,刀光舞得密不透风。 “这次打算停留多久?”施无锋突然问道。 叶北枳沉默了许久才答道:“…很久。” 施无锋一愣:“出什么事了?” “…避祸。” “有仇家追杀?”施无锋眉头皱起。 叶北枳摇了摇头:“是战祸…我从凉州府来。” 施无锋面容一肃:“看你脸色,是战事紧张?” “不止。”叶北枳顿了顿,“冀北宁邺全线溃败,凉州府已然守不住了。” “你…”施无锋刚想问一句你怎么那么肯定,遂又想起了什么,摇头道,“差点忘了,打仗的事你定是比我清楚的。” “不过现在打仗和你没什么关系吧…”施无锋说道,回头瞥了眼走在后面的池南苇方定武,“是因为他们?” 叶北枳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北羌这次阵势不小,朝廷还在内斗,不知道会打多久…你这里最安全。” “哈哈——”施无锋笑道,“这倒是实话,悬锋谷在中原极南,战火怎么也波及不到这里来。你放心住下便是,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叶北枳抬起头对上施无锋的目光,郑重说道:“多谢。” 施无锋摆了摆手,岔开了话题:“我观你眼中神光内敛,刀意已然大成的样子,这些年精进颇深?待我养好伤说不得要与你切磋探讨一番。” 叶北枳点头:“好说。” 施无锋想了想:“你现在…到哪一步了?” 说起这个,叶北枳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已经是止步大宗师多年,难得寸进,倒是前段时间上京后又有了精进的势头,不过…”说到这,叶北枳想了半天,却最终摇了摇头,“不好说…” 施无锋瞳孔一缩:“是不是…感觉明明只觉一步跨出便是新的天地,却怎么也迈不出步子?就像是被一道门隔绝开来?” 叶北枳一愣,点头道:“…正是。” “呼…”施无锋缓缓吐出一口气,“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摸到那道门槛了…” “…那是什么?”叶北枳微微皱眉。 施无锋嘴唇颤了颤,缓缓吐出几个字:“那是…迈过天门,肩与天齐…的天人境界。” “从未听说…”叶北枳摇了摇头,“这是什么境界?” 施无锋嘴角咧出一丝苦笑:“我如今连那道门还看不到,你倒是好,什么都不知道,却已经不知不觉走到这一步——传说中的天人境,据说是武道的最后一步,过了天门,便是勘破生死,举手投足间皆是顺应了天地规律,天人之怒便是天地之怒,一招一式都蕴含着天地之威——” 叶北枳笑了笑:“哪有这么吓人,又不是神仙。” 施无锋也笑了:“说了是传说,听起来是挺吓人 的,不过我也没到那境界,都是看典籍里记载的,不过若是真有那么厉害,那和仙人也没什么两样了。” 说话间,谷西边的别院也到了。 坐在木轮椅上的施无锋在这里停了下来,说道:“这里一般不会有人来打扰,谷中常铸刀,在这里也不会吵到你们,你们放心住下来便是。” 叶北枳再次拱手道谢:“…多谢。” 施无锋摆手:“不必拘礼,你们好好休息。”说罢,被人推着离开了。 池南苇拿了行礼进了屋,方定武激动地凑了过来:“那就是谷主施无锋?奶奶的,都走不动路了气势还这么不一般——老弟,听说这悬锋谷汇集了万家刀法典籍,我有没有机会去看看?” 叶北枳皱着眉,对方定武的话一句都没听进去,只听他喃喃自语道:“天人…” 第341章 不速之客 叶北枳就这样在悬锋谷定居下来了,池南苇曾来问过他,要在悬锋谷住多久,她觉得这里终究是别人的地方,待久了怕主人家说闲话。叶北枳却没能回答她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要在这里停留多久——这得取决于多久能打完仗。 在战场挣扎多年的他对战争再熟悉不过,他有预感,这次不是以往的小打小闹,很可能会以一国的灭亡作为结束。而如果真是他猜的那样,那这里便是中原最安全的地方了,再远的话就只能出海了。 如果可以的话叶北枳也不想带着池南苇这样颠沛流离,他甚至偶尔也想过找个远离江湖远离纷争的地方,和池南苇定居下来,淡酒粗茶,几亩良田。而对于池南苇来说,虽然没得到叶北枳的回答,但如今这世上,有叶北枳的地方便是家。 相较于叶北枳的憧憬和池南苇的随遇而安,方定武这些日子倒是过得充实得多。 自从来了悬锋谷,方定武就没有一日是闲下来的。悬锋谷对于江湖人来说是名门大派,对于习刀的江 湖人来说更是圣地。 方定武自幼时习武开始便是练的双刀,起初几日,每日一早便早早地跑去悬锋谷校场看那些弟子练刀。悬锋谷弟子练刀没有定式,有使短刀的,有使弯刀的,有使宽背刀的,也有是飞刀的,对悬锋谷来说,只要是刀,便没有不会的。这对方定武来说无异于是发现了一个大宝库,心痒难耐之下,总会上前与那些弟子切磋一番。悬锋谷弟子们也知道这是谷主贵客,欣然应允,双方点到即止,互有胜负。 总的来说方定武在这些弟子里还是胜多输少,并不是说他的刀法有多精巧,而是他毕竟习刀多年,再加上常年在江湖上飘着,经验终究是要老道许多,若真要拿刀法说话,他还是要差那些弟子不少,全是凭着一身老辣的经验在撑着。 方定武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这一日腆着脸找上了叶北枳。 叶北枳正坐在院子里给刀上油,见方定武一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半天没挪开过目光,他被盯得浑身不自在,问道:“…有事?” “有有有!”方定武忙不迭地点头。 “…”叶北枳点点头,“说。” “那个…”方定武搓了搓手,“老弟,你能不能,嘿…帮我去给施谷主商量商量…” 叶北枳挑起一边眉毛:“商量什么?” 方定武不好意思笑道:“我想进刀典阁。” “刀典阁?”叶北枳疑惑,“…那是哪?” “就是悬锋谷收藏刀法典籍的地方。”方定武嘿嘿笑着,“这些天和那些弟子混的熟,我都打听清楚了,就在谷内东边,据说藏书八千八百册,其中还不乏绝世刀法。” 叶北枳微微皱眉,想了想道:“我帮你问问罢。” 事实证明施无锋还是很给叶北枳面子的,当场就答应了方定武的要求,并且听说方定武是使的双刀后,欣然表示自己也是练的鸳鸯刀,与方定武双刀有共通之处,若遇到问题可以随时来请教,这让方定武喜不自胜。 在叶北枳的想法里,怎么着也得在悬锋谷呆上一年,这可能还是少的。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在悬锋谷落脚的第三个月,麻烦找上门来了。 这是在八月末的一天,虽说已经算是入秋的时节,但对于位处中原极南的悬锋谷来说,谷内还是有些 第260章 炎热。 当时叶北枳正在灶房给池南苇打着下手,池南苇是蜀地人士,有些吃不惯这边的口味,所以通常都是自己做饭。 小院外有人走了进来,是施无锋。 叶北枳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池南苇笑着招呼施无锋留下来吃饭。 施无锋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早在月前便能下地了。他对池南苇笑了笑,然后目光转向叶北枳,道:“有人来寻你。” 叶北枳一愣,抬眼看向施无锋,只见他面色严肃,心知事情肯定不简单。他放下手中正在洗的菜,走到院子来了。 “…谁?”叶北枳问。 施无锋看了眼池南苇,转身往外走去。 叶北枳会意,跟着走了出去,只是眉头皱得更深了。 来到外面,叶北枳看着施无锋,等着他开口。 施无锋深吸一口气,道:“朝廷的人找来了,来找你的。” 叶北枳愣了。 施无锋继续说道:“我听说过你在应天府分坛做的事,怎么?那事的余波还没过去?” 叶北枳摇头:“…不应该。” “说来也奇怪。”施无锋摩挲着下巴,一脸的百思不得其解,“你可知是谁来找你?” “是戚宗弼!”施无锋瞪了瞪眼,“当朝宰相戚宗弼!只带了两个随从,来到谷外就说要见你!” 叶北枳眼中凶光一闪而过,随即又隐没了下去,他也不是傻子,戚宗弼明知自己要杀他,若其中没有隐情,是不可能就这样找上门来的。 “带我去见他。”叶北枳淡淡说道。 戚宗弼就在会客厅等着,再怎么说也是身居高位,悬锋谷怎么说也得以礼待之。 叶北枳和施无锋从屏风后走出来,看到的便是戚宗弼端坐在堂前,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人。叶北枳一看到这两人便冷笑一声——原来还是俩熟悉面孔。 左边那人是一位女子,俏脸娇媚可人,一身劲装打扮,腰后盘着一根钢鞭;右边那人生得矮小,浑身却是肌肉虬结,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臂齐肘而断,右手杵着柄快和他一样高的大铁锤。 这二人留给叶北枳的映象极深,正是当初在长风 镖局见过的锦衣卫千户中的其中二人,至于剩下一人?叶北枳想了想,那人正面吃了自己一刀,能留下命来就很不错了,不过武艺肯定是废了。 看到这二人,叶北枳顿时又想起了倒在余晖下的吴长风,心中顿时烧起火来。 施无锋走在叶北枳身边,突觉寒芒在背,忙转头看去,只见叶北枳不知何时手已经按在了刀上! 会客厅内气息突兀地一滞,下一刻——杀意横生! “给我——” 叶北枳的声音仿佛从幽冥传来。 “——偿命!!!” 第342章 客无好客 就在施无锋这愣神的一瞬,只见叶北枳当先一步踏出,手在腰间一抹,唐刀立时出鞘,凌空跃起掠出一片残影,唐刀高高举过头顶,朝着那铁锤矮汉当头劈去! 戚宗弼这边饶是早早就防备着,却仍被叶北枳这一往无前的力劈华山之势骇得心惊肉跳,只觉仿佛锋芒加身,皮肤阵阵刺痛。 “呔!你这愣子还在发什么神!”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那名妩媚女子,只闻其手中钢鞭一声炸响,迎着叶北枳打来。 那矮汉被女子唤回神来,眼见唐刀已到面前,冷不丁打了个激灵,仓促之下只来得及把铁锤猛地打横拦在身前。 “噹——!”刀锋与铁锤相撞,发出一声似钟声一般的巨响,矮汉只觉双手虎口一麻,胸膛 一阵憋闷,差点就拿不住大锤。 直到此时那钢鞭才到近处,这女子也是聪明,钢鞭擦着刀锋而过,竟是直奔着叶北枳面门来的,原来玩的是一手围魏救赵,叶北枳脸色不变,抽刀回腕,刀光在面前撒成了一片。那女子顿时变了颜色,顿觉手中一轻,下一刻钢鞭就断成了数截,纷纷落在了地上。 女子脸色不变,口中惊呼:“这是什么神兵!?”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施无锋后一步赶到,一把按住了叶北枳持刀的手,压低声音正色道:“叶兄弟,慎重。” 叶北枳眼角跳了跳,收刀回鞘。 施无锋在心底暗暗舒了口气,郑重地对叶北枳拱了拱手。 叶北枳知道施无锋的意思——戚宗弼毕竟是一朝之相,施无锋也不是叶北枳一般孑然一身,戚宗弼若是在悬锋谷出了事,施无锋可是没地跑 的。 叶北枳这边停了手,那边的矮汉却突然“哇”的一声呕出了血来,原是先前叶北枳那一刀也让他不好受,此时吐了淤血,胸中那憋闷感才稍稍减弱了些。 众人被矮汉吸引去了注意力,这才发现他那大锤上竟然被斩出了一道近两寸深的刀痕,那女子倒吸一口冷气,目光开始在叶北枳腰后的刀上来回游走。 会客厅内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戚宗弼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此时终于开口了,只见他施施然站起身来,言道:“我早已是该死之人…” 戚宗弼先是对施无锋拱手一稽,然后又看向叶北枳:“我知你定风波对我欲除之而后快,但我现在还不能死,怕是不能使你如愿了。” 叶北枳眉头一紧,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右手握紧了刀柄,却终究没有拔出刀来。 “长风镖局的事…”戚宗弼顿了顿,对叶北枳轻轻颔首,“说起起因却不在你定风波身上,我知你心中对长风镖局有歉疚,其实你并不必如此。” 叶北枳眉头愈发紧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此话何意?” “何意?”戚宗弼微微抬眼,摇头道,“区区一个定风波,还不至于让我费那么大力气去捕杀,长风镖局之祸,并不在窝藏逃犯之罪…而是因为点睛石。” 叶北枳瞪圆了双眼,脸色逐渐苍白。 戚宗弼继续说道:“那颗点睛石本是鬼见愁之物,不知怎的流落与外,又被你们长风镖局押送,我命锦衣卫追查已久,最后得到的消息是在眉州布商处断了线索,我派人查看后得知,那布商死在自己家中,府邸也被付之一炬,当时最有可能的结果,便是被镖局给黑吃黑了,所以才有肃清长风镖局一事的发生,而找到你定风波,只 能算是意外之喜罢了。也正是这个原因,所以在你被东厂的人救走后,锦衣卫才没有继续追下去,因为他们的任务本来就是搜查长风镖局,找出点睛石。” 叶北枳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逐渐转冷:“蹩脚的解释,镖局…” “我知你意思。”戚宗弼一抬手打断了叶北枳的话,“镖局对你有恩,而我降祸镖局,所以你仍要杀我,你是否要说这个?” 叶北枳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戚宗弼微微一笑:“你知,我亦知。所以我才来找你,定风波。” 叶北枳微微眯眼:“…说。” “替我办件事,”戚宗弼紧紧盯着叶北枳,缓缓说道,“事成之后,我保证朝廷不再找你麻烦。” 叶北枳冷笑:“我以为你会说…事成之后,把命给我。” 戚宗弼大笑:“现在还不是我该死的时候,若真到了那个时候,给了你又何妨?总比在那刑台受凌迟之苦要好。” “…不办。”叶北枳摇了摇头,转身往回走去。 “现在你的缉捕令还在官衙挂着,难道你打算就这样躲躲藏藏下去?” 叶北枳这次根本没回答,脚下没停。 戚宗弼不慌不忙:“听说长风镖局还有余孽,我一直在考虑,是否要批下海捕文书追查…听说吴长风好像还有个养女?” 叶北枳脚下一顿,肩膀微微颤抖,浑身杀意肆无忌惮地散发开来。 矮汉和女子神色一凛,上前一步拦在戚宗弼身前。 施无锋怒视戚宗弼,伸手指着他,气道:“欺人太甚!你——” 突然一只手伸出来按在施无锋肩上。 施无锋回头一看,就看到叶北枳走了回来:“叶兄弟…” 叶北枳走到戚宗弼身前站定,吐出一口气:“…要做什么。” 戚宗弼笑了:“护我…去鬼见愁总坛。” “为何是我。” 戚宗弼摇了摇头:“我师弟欲做不臣之事,他身边有一高手,便是那浪淘沙傅一然,此去凶险,我不能死在那里,而你曾与浪淘沙交手而不落下风,我需要你的帮助。” 叶北枳恍然,想了想道:“浪淘沙,乾坤日月刀…” “正是此人。”戚宗弼点头应道。 叶北枳眼中闪过一丝火热:“那日我差点死在他刀下,今日…我想再试试。” 戚宗弼展颜一笑:“会有机会的,我们何时出发。” 叶北枳抬起头来,对戚宗弼微微一笑。 戚宗弼一愣—— 下一刻,一束刀光突然射出,擦着戚宗弼脸颊而过! “噗——” 第261章 刀锋入肉声传来,戚宗弼觉得有东西溅到脸上,脸颊一片滚烫,下意识伸手去摸,摸到一片粘稠。 “咚。”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戚宗弼缓缓转过身去,看到的便是那矮汉倒在地上,眉心一道刀口直贯穿到了脑后。 叶北枳云淡风轻收刀入鞘,轻声道。 “现在就走。” 第343章 百川汇流终到海 叶北枳是个分得清的人,戚宗弼现在还不能动,暂且留他一命也无妨。但那矮汉可是让叶北枳记到了骨子里——当初吴长风吴老爷子便是死在他的铁锤下。叶北枳至今还记得吴老爷子眼中最后的那一抹亮光…和血肉模糊的胸膛。 叶北枳也是个明事理的人,所以该杀的人… 还是得杀。 叶北枳的视线从戚宗弼和那女子脸上扫过。 女子身子微微发颤,生怕叶北枳下一个就拿她下手。 戚宗弼面色不该,淡淡问道:“阁下满意了?” 叶北枳目光在戚宗弼脸上停留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那便请收拾行装,随我出发罢。”戚宗弼伸手虚引道。 戚宗弼与那女子侯在了厅内,施无锋与叶北枳往回走去。 回别院的路上,施无锋眉头紧锁,沉默了半天,终究还是忍不住劝道:“叶兄弟,那鬼见愁总坛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叶北枳沉默着。 施无锋继续说着:“戚宗弼此番做派,算不得什么君子,尽是小人之举,我看不如回绝了他,哪怕是他发下海捕文书,你和池姑娘在我谷内,我自然护你们周全,我看谁敢找上门来。” 叶北枳顿住脚步,面对施无锋,正色拱手道:“多谢,但…” 叶北枳摇了摇头:“只是一时之计…非一生之计。” 施无锋明白叶北枳意思,皱眉道:“那也总比去那杀心殿闯个九死一生得好。” 叶北枳还是摇头:“一会不要多言,南苇那里…我自去解释。” 回到别院,池南苇正坐在院内择菜,见到叶北枳回来,笑道:“可是有故友来寻?要不我再做两个菜?” 叶北枳摆了摆手,走到池南苇身前蹲了下来,握住了池南苇的手。 池南苇一愣,小脸顿时飞上一抹红霞。她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施无锋的方向,小声道:“你这是作甚…” 施无锋见到这一幕,心底暗自叹了口气,转身出了院门。 叶北枳捏了捏池南苇的手心,把额头贴在她的手背上。 “…怎么了?”池南苇终究是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试探着问道,“是出什么事了?” 叶北枳的声音半晌后才传来:“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池南苇一怔,随即眼神黯然了下来,“是要…去多久…” 叶北枳答道:“最多三个月便能回来。” “去做什么?”池南苇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拂过叶北枳的发梢。 “…杀人。” 这句话一出口,池南苇情不自禁握紧了叶北枳的手,她张了张嘴,问道:“…很凶险么?” 叶北枳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道:“…他们打不过我。” 池南苇眼波一颤,神色黯然,问道:“能不去吗?” 叶北枳这一次沉默了许久,然后答道:“…得去。” 两人都沉默了,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卷起落叶的沙沙声偶尔传来。 “我…” 还是池南苇先开口了,她站起身来,背对着叶北枳往灶房走去。柔柔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我给你做了桂花糕,路上带着吃吧。” 叶北枳站在院子里,视线落在地上,看着那些被风吹动的落叶,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不多时,池南苇再次出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包袱,和一个食盒。 她来到叶北枳身前,把东西递了过来,叶北枳下意识伸手接了过去。 池南苇空出了手,替叶北枳理了理衣领,扫去落在他肩头的落叶。 “把刀佩好,它比我一个女子有用,能护你周全。”女子这样说道,泪眼婆娑。 佩刀的侠客见了眼泪,有些手足无措。 “去罢。”女子摸了摸侠客的胸膛。 少言的侠客默默点了点头。 女子后退了一步。 侠客转头看向一旁黄了叶子的相思树,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待我回来…你我成亲吧。”说罢,转身就走。 相思树下,女子捂住了嘴,喜极而泣。 一辆马车出了谷去,带起一道烟尘。 叶北枳坐在车辕上驾车,戚宗弼和那女子坐在车厢内。 “这香味…”戚宗弼撩开车帘探出头来,正看到叶北枳打开了食盒,捏出一块桂花糕来往嘴里放。 “啧…”戚宗弼吸了吸鼻子,“原来是桂花糕, 说来我也是几年没吃过这种小食了,阁下何不共食之?” 叶北枳斜着瞥了他一眼,默默盖上了食盒。 马车一骑绝尘,一路向东而去。 江北州,现龙港。 唐锦年背了行囊,不耐烦地对饶霜摆了摆手:“当初哭着喊着让我放你离开,如今让你走反倒不走了,你说你是不是不识好歹。” 饶霜眼珠子转了转:“你那机关术与我师门精巧有异曲同工之妙,我打算留下来偷师。” “罢了罢了。”唐锦年嘴角勾起一抹暗笑,“随你去了,既然要留下,便留在这里替我照顾家中老娘,待我此行归来,高兴了便教你两手。” “那你要去多久?” 唐锦年在心里算了算:“西去伽蓝寺,路途尚远,少说也得三四个月吧。” 饶霜想了想,疑惑皱眉道:“怎么会…你有那机关大鸟,不是能飞么?” 唐锦年嗤笑一声:“你傻吗?” 饶霜气得涨红了脸:“你怎的骂人?” 唐锦年笑道:“飞在天上不冷吗?风吹得眼都睁不开,怕是连路都找不着了。” 饶霜这才反应过来,顿时羞红了脸,半晌后才喃喃道:“那…你路上小心,伽蓝寺高手众多,若是事 不可为,莫要强求。” “哈——”唐锦年大笑,转身而去,挥手道,“伽蓝寺?就是佛祖来了我也试试他斤两!” 苗疆。 雪沏茗翻过了最后一座大山。 站在山顶处,前方一马平川,便是出了苗疆地界。他回首望去,身后层峦起伏,群山叠嶂,苗氏一族就藏在这群山之中繁衍生息。 他仰头饮尽葫芦中最后的一滴酒,扭了扭脖子,发出一阵咯咯作响声,转身往山下去了。 风中传来他的喃喃自语:“皆说苗人好客,我看也不尽其实…走了连酒都不肯施舍一壶。” 大荒戈壁,赫连山脚。 百里孤城抬头看去,头顶是宏伟的山门,山门上用剑刻着磅礴大气的四个字——赫连剑宗。 “就是这里了。”百里孤城转头看向身边的杨露,问道,“据说赫连剑宗的上山道不好走,你确定要随我同行?” 杨露展颜一笑,主动把手放进了百里孤城的掌心,道:“君若不弃,妾不敢离。” 百里孤城握紧手中柔胰,眼中神光乍现:“那便随我去试试它这山道有多凶险。” 京城,闻风听雨阁。 黄昏时分,谛听夜凡坐在灯前揉着发涨的太阳穴 ,他的手边摆着一张字条。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夜凡喃喃道,“竟然搞这么大,真是头疼…” 是夜,一骑快马飞奔入京,带来一条加急军报。 北羌皇帝,耶律解甲被刺身亡,死于皇宫之中。 朝野震荡。 东海,杀心殿上。 司空极乐独坐棋盘前,棋盘上黑白分明。 司空极乐手执一子,微微笑道:“我要收官了。” “啪。” 棋子应声而落。 (第3卷 完) 第344章 苏亦献计 (第4卷 ——谁人执珏扣天门) 北羌皇帝耶律解甲遇刺驾崩的消息就像是一记闷棍,打了闰朝朝堂一个措手不及,以至于很多人都被打蒙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苏亦也是第二天上朝才得知的这个消息,站在大殿上,他看了看乱哄哄的百官,又看了看龙椅上神色忧虑的年轻皇帝,最终只是无奈地揉着眉心。 百官们争执不休,各执一词,主要分为了两个派别。一说此乃天助大闰,北羌皇帝被收了性命,正是北羌军心不稳,奋起反击的大好时机;一说此事事发突然,其中难免不会有什么蹊跷,稳妥起见应当暂且静观其变才是上策。 好好的早朝硬是被闹成了菜市场,其中更以 戚党一脉声音最大,像是巴不得此事闹上十天半月才好。 苏亦自然知道这是为什么,早在上朝之前他便被陈勋派人唤去议事,除了商讨耶律解甲一事,还有另一件事——戚宗弼失踪了。 第262章 苏亦静静地站在大殿一角,冷眼旁观着戚党官员上蹿下跳,看他们那热情的劲,显然是也收到了风声。 战前主将失踪,这事不可谓不大,但有耶律解甲驾崩的消息“珠玉在前”,戚宗弼失踪这件事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再加上百官这么一闹,更是没人去注意了。 苏亦在心里盘算着,未得军令,擅离职守,戚宗弼这算不算是自暴自弃?明知自己命不久矣,所以已经不怕再多几个斩首的罪名了?但戚宗弼可不是什么蠢人,不会做出无缘无故之事,苏亦才不会相信戚宗弼是因为怕死逃跑了,所以他这次失踪定然是在谋划着什么,可他究竟去哪了 呢? “苏太傅可有建议?” 正当苏亦思绪漫天之时,陈勋的声音唤醒了他。 苏亦回过神来,大殿上百官也逐渐停止了喧闹,都把视线落了过来,想听听这位圣眷正浓的年轻太傅是什么想法,要知道如今天子就和此人亲近,他的意见很大程度上能影响天子的想法。 “臣,以为…”苏亦朝着龙椅拱了拱手,淡淡说道,“是攻是守,皆非良策——” “哦?”陈勋微微挑眉,微笑道,“…那太傅的良策是?朕洗耳恭听。” “臣的建议是——退。”苏亦面色不改。 “退?”陈勋皱眉,表情有些疑惑,“此话何意?” “咳,”苏亦清了清嗓子,“凉州府齐宴竹守兵当退,撤兵至淇江一线,并水军,西镇淮凉要道,东扼淇江天险,可止北羌大军。” “一派胡言!” “给我住口!” 苏亦话音刚落,朝堂上顿时炸了锅,先前争论不休的文武官员仿佛是找到了宣泄口一般,齐齐把矛头转向了苏亦。 文官尚且只是怒目而视,口中大骂几声“竖子误国”。而那些武将便不是那么好说话了,皆是气得须发皆张,让人毫不怀疑若不是大殿不允许佩刀剑,怕是早就砍过来了。 “放你娘的臭屁!”武将和文臣不和已久,即便苏亦不久前才和武将合伙坑了戚党的文臣一把,当在这些武将眼里,苏亦终究也只是个和他们尿不到一壶里去的文官,此时苏亦提的建议无异于是撩拨了他们的虎须。 此时站出来骂人的,便是那骁卫大元帅于世邦,前文又提,自应谷通失势后,此人俨然已是武将中新任的头羊。 于世邦一双虎目瞪得溜圆,仿佛恨不得一口 吃了苏亦。 苏亦眼角一跳,微微侧头瞥了一眼于世邦,说道:“好好说话。” 苏亦的态度让于世邦大怒,撸着袖子就要走上前来:“苏家小儿!老子跟你说个屁!” “住手!” 说话的是岳公公,他站在陈勋身边,怒视着于世邦:“于元帅!你莫不是忘了这是在哪?!” “哼!”于世邦冷哼一声,愤愤作罢,他朝陈勋做了一稽,言道:“臣知错,请陛下责罚。” 陈勋脸上也不好看,摆手道:“元帅心急战事,朕不怪你,但大殿上还是不能失了礼仪。” 于世邦又对陈勋拱手:“陛下,臣要进言!” 陈勋看了眼苏亦,见苏亦面无表情,遂道:“元帅请讲。” 于世邦瞪了苏亦一眼,道:“臣认为,苏太傅此计不妥!” “不妥在何处?”陈勋皱了皱眉,“请元帅直言。” 于世邦伸手一指苏亦:“当初苏太傅说放弃凉州府,臣便是不同意的,但陛下执意下旨,臣只能听命,但如今北羌正逢军心不稳之时,不主动进攻也就罢了,竟然连守城都不敢守,北羌尚未动一兵一卒,我们竟还要主动退兵!说出去只怕天下人都要说我大闰被北羌吓破了胆子!臣不认为苏太傅是在为我大闰着想,他…这是在误国!” 此话一出,大殿上许多人的眼睛顿时就亮了。 “臣附议!” “当以误国罪论处!” 站出来的多是戚党和武将派系中的人。 苏亦低垂着眼帘,暗自摇了摇头。 于世邦这话说的有些重了,这么大个帽子若是扣下来了,怕是下一次就要拿捏着“清君侧”的名义来杀人了。 看样子,武将一系是铁了心要和自己撕破脸了。苏亦对此是一点也不惊讶,和武将的矛盾是从提拔齐宴竹,拽下应谷通那日起便埋下的,如今被摆到明面上来也只是早晚问题。 陈勋眉头紧皱,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稚儿了,大殿上每个人对苏亦的口诛笔伐,杀意简直是毫不掩饰。 “臣还未说完。”苏亦清朗的声音在嘈杂的附议声中响起。 大殿上立马安静了下来。 陈勋眉头顿时一松,赶紧说道:“太傅但说无妨。” “让凉州府退兵,自然是臣经过谨慎考虑过的。”苏亦上前一步,转过身来面对众臣,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原因有三。其一,陛下 退兵圣旨早已发出,想来也早已经到了,此时若是再发圣旨要继续固守,一来君无戏言,二来时间来不及,行军更是大忌举棋不定,白白消磨了大军气势;其二,诚然耶律解甲驾崩,北羌难免军心不稳,但谁能说得准他们就会退兵?万一他们反其道而行强攻凉州府…诸位可莫忘了,西北边尚有北羌大军赶来,凉州府如今尚还处于被四面合围的境地…固守死战,只是平白耗费将士们的性命;再说其三,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凉州府退兵后,虽然失了凉州府一地,却保全了我大闰的兵力,同时也让我们不再有后顾之忧,北羌先前吃下冀北宁邺大半,未得停歇又往东合围凉州府,战线难免拉得过长,而此时恰逢其军心不稳之计,正当攻其此处,收回失地,事必可为矣。” 大殿上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臣…认为太傅此计可为。”一名老臣站了出来。 “臣也认为可行。”一名武将站了出来。 “臣也附议。” 站出来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第345章 静水流深 有人站出来附议,也有人站在原地举棋不定,不过倒是没人再提出反对的声音了——除非他有更好的办法。 那些站在原地没动的人很好分辨,大多是戚宗弼一脉的人,这些人里有人眼观鼻鼻观心,一脸淡然;也有人额上冷汗涔涔,不时抬手擦汗;也有人对那些站出来附议的原戚党官员怒目而视,在心底暗骂一声“见风使舵之小人”。 这些人心底明白得很,苏亦此时提起西北战线的攻防,肯定是绕不过领兵主将,此举无异于是把擅离职守的戚宗弼放在火架上烤。 戚宗弼不在京城久矣,原人数济济的戚党一脉已然显出了颓势,许多善于审时度势的官员已经逐渐与戚宗弼划清了界限,现如今还坚定地站在戚宗弼一边的官员,多半都是和戚宗弼绑在一 根绳上的蚂蚱,或利益相关,或屁股下都不干净,戚宗弼若倒台了,这些人也逃不脱身。 下了朝,苏亦与往常一样,独自一人缓缓往宫外走去。 “哼!” 身后传来一声冷哼,苏亦回头看去,一老臣正对着苏亦怒目而视。 苏亦认得此人,宗人府右宗正张清夫,算是陈勋这位新帝,他应该算是三朝老臣了——不过却是戚党的人。 苏亦在心底叹了口气,拱手恭敬道:“学生见过张宗正。” “哼!”张清夫瞪了苏亦一眼,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苏太傅当真要这般对戚相落井下石么!” 苏亦笑道:“宗正何处此言?学生自为官以来,步步谨言慎行,束于己身,一举一动皆是为我大闰社稷,何来落井下石一说?” “伶牙俐齿!”张清夫冷笑,“戚相为大闰鞠躬精粹,你却处处为他掣肘,何人是忠?何人是奸?日后自有史书来辩!”说罢,转身拂袖离去。 苏亦做了一稽,目送他离开。 回到府上,苏亦有些坐立难安,就连于老太唤他吃饭都没有理会。 做在书房里,苏亦脑中思绪如一团乱麻,谍报上只说耶律解甲遇刺身亡,但事情经过肯定不会如此轻巧——一国之君,身边肯定是随时都有护卫,若真这么容易死那肯定活不了这么多年,所以这刺杀之人一来肯定身手高超,二来多半是耶律解甲亲近之人,才能有机会在皇宫内动手。还有,戚宗弼此时不声不响地离开,他到底去了哪儿?又是去干什么? 越想心思就越是烦躁,苏亦咬了咬牙,披上衣服出了门去。 他要去一个地方,一个他不是万不得已实在 是不想去的地方。 闻风听雨阁外的小巷内,苏亦轻轻敲响了门。 门房开了门,见到苏亦竟然一点也不意外,恭敬说道:“见过苏公子。” 苏亦拱了拱手:“劳烦去通知下你家主人,就说我有事与他商议。” 门房回道:“我家主人早知公子要来,特意吩咐过了,若是公子来访,可去锦霞街戏台处寻他。” 第263章 “他知道我要来?”苏亦下意识问了句,然后气急败坏道,“他又去找那小娘子了!” 锦霞街,苏亦远远地就看到夜凡坐在戏台下嗑着瓜子,满面的春光,手里还随着戏曲打着拍子,那台上花旦妆容的女子不是那梅七姑又是谁? 苏亦一见他那模样不由得更是气恼——自己殚精竭虑,他却如此悠闲? 拉开凳子,走到夜凡身边坐下。 夜凡视线始终落在台上,头也没回:“来了?” 苏亦没好气道:“戚宗弼去了哪里?别说你也不知道。” 夜凡回过头来,眼角带笑:“怎么?你要和我做生意?” 苏亦一瞪眼:“你说不说?不说我找人抄了你闻风听雨阁!” “这么大火气?”夜凡笑容未变,显然是没把这话当真,“怎么?朝堂上又有人找你麻烦了?” 苏亦揉着额头:“还有那耶律解甲,是谁杀的?你知道我问的不是杀人的人,而是杀人者身后那人。” “我不知道。”夜凡摇了摇头。 “你也不知道?”苏亦瞪着眼,“这天底下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夜凡无奈道:“你当那北羌皇宫是什么地方?我能提前收到耶律解甲身亡的消息已经很不错了。” “嘶——”苏亦吸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你在北羌皇宫里也有人?” 夜凡瞥了他一眼,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虽说不知道背后那人是谁,不过大概还是有一些猜测的。” “是谁?”苏亦忙问。 夜凡咂摸了一下嘴唇:“不出意外的话,应是戚宗弼此番去找的那人…你可曾听闻司空极乐?” “司空极乐?”苏亦一愣,思索半晌后摇头,“未曾听闻。” 夜凡顿了顿,又问:“那李荀你总该知道吧?” 苏亦正色道:“李先生的名讳自然是知道的,国之肱骨,为大闰拓疆土,驱北羌,立下汗马 功劳,号称算天无疑…同时也是戚宗弼之师。” “李荀有两个徒弟…”夜凡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沫,“一生所学分为两部,皆授与此二人,戚宗弼乃是师兄,师承李荀学去治国经世之道,而另一人,则是把李荀的阴计阳谋给学去了,此人,便是司空雁,司空极乐。” 苏亦乍醒:“戚宗弼是去找他师弟了!难道他打算找他师弟帮忙?” 夜凡摇头道:“你可知司空极乐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亦正色:“请说。” 夜凡抿了口茶水:“司空雁此人…我也是自上次定风波剑气近入京杀戚宗弼一事后,才注意到他,越往细查,越发能感到此人心思之深远。李荀死后,此人自囚与算天祠整整十年,立誓北羌不灭,誓不出楼,戚宗弼能一步步走上丞相的位置,除了自身的原因外,也少不了他在背后的谋划,甚至…这次朝廷拿望北三关设计北羌一事 ,也是他的主意,而不是戚宗弼。” 苏亦面露疑惑:“可不是已经失败了…”苏亦话语一顿,眼中神光闪过,惊呼道:“他是故意的!他想帮北羌灭大闰?!” “帮北羌?”夜凡眉毛一挑盯着苏亦道,“你再想想,杀耶律解甲的可能也是他!” 苏亦倒吸一口冷气:“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夜凡冷笑一声,“说不定是个疯子,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这么做对谁都没有好处,谁知道他想做什么?” “那戚宗弼去找他是为…”苏亦迟疑了一下。 夜凡想了想:“也许想是清理门户?也可能只是想问个明白?谁知道呢?” 第346章 坐而论道 且说叶北枳三人驾了车一路往东而去,既是乘了马车,便不宜再走崎岖颠簸的小路,所以这一路来都走的官道,脚程也不算慢。 戚宗弼似乎并不急,每日该吃饭时吃饭,该睡觉时睡觉,掐着时间便会在城镇中找个客栈住下,从不留宿野外。相比较与戚宗弼的悠闲,那女子就正常多了,无时无刻不防备着叶北枳,自从叶北枳斩断了她的钢鞭,不知她从哪找来了一柄短剑,每日都不离身。 叶北枳没问过这女子姓名,只是听戚宗弼叫她时把她唤作黄鹂,至于真实姓名是不是这个便不知道了,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黄鹂本是戚宗弼从锦衣卫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后来锦衣卫被清洗,这女子便被革了职。 客栈大堂里,三人围桌而坐,桌上摆着几个 小菜。 “你去过东海总坛吗?”戚宗弼夹起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闭着嘴慢慢咀嚼。 叶北枳的刀就放在手边,端着碗刨饭,摇了摇头。 “也是。”戚宗弼一笑,“那里几乎从来没有‘野狼’会去,肯待在那里的都是‘家虎’。” 叶北枳放下碗,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多少人?”戚宗弼一愣,“你以为我们要一路杀上去?” “哦。”叶北枳摇了摇头,低下头继续吃饭了。 戚宗弼凑过来,又问:“东海总坛号称八百家虎常驻,品级从玄字到天字都有,甚至可能还有四字词牌的高手…如果我们要杀上去,你有把握?” 叶北枳想了想,认真答道:“没有。” “那你还敢跟我来?”戚宗弼笑道,“不怕死么?” 叶北枳抬眼看了看戚宗弼,道:“我不会死…会死的是你。” 戚宗弼洒然一笑:“我也不想死,只是我不去的话会死更多人。” 叶北枳小心翼翼地刨去碗中最后一粒米饭,放下筷子:“可是…你好像一点也不急。” “有人比我更急。” 三人吃完饭,叫做黄鹂的女子从马车里拿来的帷遮替戚宗弼戴上,戚宗弼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元宝放在桌上,三人往外走去。 叶北枳扫了一眼那元宝,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呵呵,你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回到马车,戚宗弼笑着问道,“怎么?是觉得我给多了?” 叶北枳摇头。 戚宗弼又问:“那肯定是在心底骂我为官不洁,这些年没少贪墨钱财。” 叶北枳还是摇头。 戚宗弼自顾自说道:“你也不必顾忌我的身份,今日这里的只有戚宗弼,没有丞相。我这大半家财,确实也少不了受贿收礼得来,但是你想,我收的礼,都是有求于我的官员相送,从京城大员到地方官员,朝中行事,谁又能免俗?” 戚宗弼似乎是有了谈兴,也不进车厢了,叶北枳驾车,他就坐在叶北枳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我收到的钱财都是从官员身上所得,而那些品级低一些的官员又从比他们更低的官员身上贪墨,层层下去,一直到小官小吏身上,这些小吏送礼的钱财又从哪里来?只能是百姓了,你今日觉得我出手阔绰,换个角度想,我又何尝不是把这些钱财归还给他们?” 马车不知不觉出了城。 “这些年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戚宗弼靠在车厢的门上,抬头看着天空,“是先有国还是先有民,是先有皇家还是先有国…我认为还是先有国,只有先有国家,才能使百姓安身立命,有了国,才能有帝王治国,抚恤百姓。国若不存,百姓流离失所,被人奴役,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就拿今天这小小一块银元宝来说,若是没有国,谁来统一钱财制式?谁能保证你今天拿到手上的钱到了别的地方就用的出去?” “轰隆——” 一颗大树横倒在路边,拦住了马车的去路。 叶北枳转头看向还在愣神的戚宗弼,点头说道:“你想多了…其实我想说的是,财不外露。” 大树的倒下像是一声信号,树干后,草丛中,顿时冒出了十数人来,不消片刻就把马车给围住了。 戚宗弼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青,眼前这些大汉 ,他们散乱着头发,拖着草鞋,穿着豁了口的麻衣,还有那明晃晃的刀锋,无一不揭示着他们的身份——劫匪。 戚宗弼这才明白叶北枳之前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是为什么,合着自己说了大半天才是自作多情。 “黄鹂。”戚宗弼冷哼一声,“劫道杀人者,论律当斩。” 话音一落,一道人影从车厢内飞掠而出,劲风吹得车帘一阵晃荡。 只见那道身影仿佛穿花蝴蝶一般在人群中腾挪,每一次剑光闪过都能带起一阵血雾,人群中惨叫不断,有人仓皇逃窜。 叶北枳歪了歪头,根本没有出手的打算,他对戚宗弼问道:“百姓既得安身,何来劫道之人?” 戚宗弼脸色顿时涨红,只觉得仿佛被一巴掌打在了脸上。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那女子走回来了,短剑还往下滴着血,她站在车下对戚宗弼一拱手:“大人,犯人已全部伏诛。” 戚宗弼点了点头:“去把道路清出来。” 女子转身去了。 又等了一会,女子挪开了树干,马车继续上路了。 第264章 车辕上二人沉默了许久,戚宗弼突然开口了,说道:“你那问题…我想我有答案了。” 叶北枳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戚宗弼继续说道:“历朝历代,无论国家是多么强盛,百姓是多么富足,尚未听说就没有作奸犯科之徒,所以这些情况,可以监之察之以法律之,却无法绝之杜之,你倒是给我出了个好难题。” 叶北枳挥了挥马鞭。 “若真要如你所愿,百姓安身,以至于世间再无作奸犯科之徒…”戚宗弼皱眉思索着,“恐 怕只有那典籍中所描绘出来的大同世界能达到你的要求了。所谓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戚宗弼摇头吟诵经典,面色神往。 叶北枳淡淡开口,抛给他另一个问题:“那…真到如此,国有何用?” 戚宗弼一愣,额上顿时冷汗涔涔。 第347章 走马弃凉州 叶北枳那边暂且不表。 且说在凉州府,齐宴竹已经苦苦等待那道能让他“名正言顺”撤兵的圣旨多日。 天刚蒙蒙亮。 “将军,将军。”侍卫轻轻晃着齐宴竹的肩膀。 齐宴竹猛地睁开眼,一翻身就从床上坐起,问道:“怎么?是不是圣旨到了?” 侍卫苦笑道:“不是圣旨…北羌人又在城下叫阵,陈副将让我来唤你。” 齐宴竹揉着发涨的太阳穴,眼中满是血丝,他摆了摆手:“吩咐下去,城墙戒严便好,不得贸然出兵。” “得令。”侍卫拱手退下了。 “妈的…”齐宴竹小声地骂了一句,在床下 找起鞋来。 “咚咚咚——”敲门声再次响起。 “进。”齐宴竹应了一声。 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影子在油灯的映照下拖得老长。 灯光被遮挡住,阻碍了齐宴竹找鞋子的视线,他抬起头来。 “江骠骑?”齐宴竹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你不在城墙戒严,来我这里作甚?” 来人正是宣威营义德骠骑右将军,江潮。此前戚宗弼离去带走了一个骑兵营,却是把江潮留了下来。 “拜见将军。”江潮年轻的面容一肃,恭敬拱手见礼。 齐宴竹摆摆手:“不必多礼,江骠骑此时前来,可是有要紧军情?” 说实话,其实齐宴竹打心里不是特别信任眼前的江潮,他一直怀疑江潮是戚宗弼故意留下来 的眼线。 江潮眼睑低垂,视线落在地上,半晌后才沉声说道:“将军,不能再拖了。” 齐宴竹眼角一跳:“圣旨未到,未得圣旨我不敢也不能退,江骠骑莫不是要陷我于不忠?” 江潮咬了咬牙:“将军明鉴,不得圣旨而退是不忠,但将军把万千兵士的性命全赌在这凉州府,难道不是不义吗!?” 齐宴竹瞪圆了眼,怒道:“大胆!” 江潮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齐某亲身征战多年,哪一战不是身先士卒?!”齐宴竹须发皆张,虎目圆睁,“军中皆知我爱兵如子,岂容你在这里凭口诬赖!” 江潮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却很冷静:“将军,已经十天了,再拖就真的来不及了。军中上至将领,下至小卒,皆知西北战溃的消息,就连城中仅剩的百姓也都知道北羌要合围过来,人心惶惶,军心日益不稳,就算——就算将军 真的要拖到那一天,恐怕到时候将士们也无心再战了。” “竖子!敢乱我军心!”齐宴竹额头青筋暴跳,指着跪在地上的齐宴竹喝道,“信不信我今日便斩了你祭旗!?” 江潮以额加地,沉声道:“将军明鉴,末将不敢乱军心,只是照实所说,一切所言非虚,全无妄言。” “你——!”齐宴竹伸出去的手颤了颤,缓缓收了回来,他的情绪慢慢冷静了下来,沉吟一会道,“前些日子将军们便都在劝我撤兵,那时你为何没有言语?” “末将心知将军对末将还存有疑虑…”江潮犹豫了一下,“遂不敢干涉将军决策。” 这话一下说明白了反而让齐宴竹有些尴尬了,他轻轻咳嗽了一声,继续问道:“那你今日又为何敢来了?” 齐宴竹深吸了一口气,过了一会才开口道: “不敢欺瞒将军。末将其实本就是凉州府人氏,时至今日…家中老父老母还尚在城中,前几日走水路迁离城中百姓时,末将也曾劝二老离去,怎奈二老舍不得故土,还曾言吾儿不走,他们也不愿离去。盖有此因,末将不得不厚颜来此劝谏将军,末将私心在此,望将军赎罪,但也望将军能为城中万千兵士着想,也体恤末将一片孝心…撤兵吧。” 屋内寂静良久,一人坐床前,一人跪于堂下,皆沉默不言。 许久之后,齐宴竹沙哑的声音传来:“传令下去,校尉以上将领,来监城司议事。” 江潮脸上喜色一闪而过,抱拳应道:“得令!” 一盏茶功夫后,监城司议事厅内,众将领一一落座。 齐宴竹坐在上首位,堂下众将领纷纷看过来,眼中有愁绪,有希冀,不一而足。 齐宴竹从将领们的脸色一一扫过,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集结将士,从南门撤兵。” “哗——”堂下一片哗然。 “将军——”身边的亲卫神色有些焦急,“圣旨还未到…” 齐宴竹没有理会,压了压手,待众人安静下来后继续说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如今虽然圣旨未到,但大家皆已清楚如今局势,唯有退兵保存兵力才是上策,我经过数日考虑才下此决策,诸位无需再劝了。” 此话一出,纵使再有异议者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了。 “下面听我安排。”齐宴竹敲了敲桌子,“城墙上守兵暂且不动,不可露出异常,违者按泄露军情处置,城内暗中集结兵马,通告还留在城中的百姓去运河码头等候上船,派虎贲营步卒上船同行,沿河南下至淇江淮凉道隘口,告知隘口守兵军情,随时接应我等;其余将士从南门出城 ,骑军打头,若有阻拦直接冲阵。待南门一开,城墙上守兵断后…” 齐宴竹面色一滞,堂下一名将领的脸色也不好看,却也未说什么。今日城墙上值守的守军是他旗下兵士,他当然知道齐宴竹这话里的意思——这留下来断后,其实也就是让他们把命丢在这里了。 “断后将士…”齐宴竹继续说道,“任务极其重要,要做到如下几点。” “城中所剩余粮虽不多,届时需全部沉江,城中不留一粒米粟。”齐宴竹沉声说着,“运河边所有船只,全部凿沉,不得有片舢浮与水上。需切记,不论是粮草还是船只,皆不可以火焚烧之,否则城中浓烟起时,必打草惊蛇。” “事后…”齐宴竹顿了顿,“断后将士,抚恤银钱翻倍,着人送往家中。就这样,速速去安排罢。” “得令!”众将领齐齐抱拳。 第348章 急智博一命 元阳城。满城挂满了白幡,白幡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给这座北羌都城平添了一份阴霾。 皇宫外不远的一个雅致小院里,寇顾恩知道做抉择的时候到了。 这次这个决定甚至比当初接受耶律解甲的橄榄枝来到北羌时的选择还要重要——一步踏出,要么万劫不复,要么俯瞰天下。 耶律解甲的死来得太过突然,让寇顾恩有些措不及防。 凭着良心说,寇顾恩觉得耶律解甲对自己还是不错的,从未避讳过自己闰朝人的身份,赏识自己,允许自己见王不跪,允许自己常服上殿,凡是自己提出的意见都会慎重地去考虑,哪怕朝臣们早已对自己不满,甚至对此弹劾,也都被耶律解甲挡了下来。 想到这里,寇顾恩更是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自己要是再不做些什么,那些朝臣肯定第一个拿自己开刀。 寇顾恩从床上坐起,一夜未眠导致太阳穴隐隐发涨,想来眼中的血丝应该也是不少吧。 对于自己来说,耶律解甲应该算得上是个明君。寇顾恩回忆着,自己在闰朝也曾参加过春试,洋洋洒洒写下长篇大论,自觉非榜首莫属,却不料连三甲都未进,榜首那人更是一个不学无术的酒囊饭袋,就会吟上两首狗屁不通的打油诗,自己事后多方打听后才得知,那人原是考官门生,家中乃是州府上富商门第。自那次后算是彻底对闰朝的官场失望了,怀才不遇,空有一身抱负却明珠蒙尘,自己一气之下跑来北羌,随商队横穿大荒时曾遇上过沙匪,为保全性命,自己一身的财物全部交了出去,后来进了北羌境内,生活愈加拮据,对那些掠夺财物的沙匪更是气不过,遂写了一篇文书托人递进了北羌边地的镇抚,文 第265章 中从驱逐匪患到防治匪患皆尽详细,自己本来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却不料正遇上北羌王耶律解甲巡狩边关,这一份文书正被他看了去。后来的事情便简单了,耶律解甲亲自找上门来,以国士礼待之,并邀自己前往元阳城,时常辅佐。 于是才有了自己的今天。 耶律解甲对自己来说算是伯乐,给了自己许多。寇顾恩揉着眉头,伸手端过床头上的茶杯。那…我又为他做过什么?是了,我为他出谋划策,侵吞大闰…只可惜耶律解甲短命,怕是看不到闰朝覆灭的那一幕了,现在他一死,灭亡闰朝的脚步怕是要停下一段时间了。 怎么会就这么死了呢?听说刺客是岐黄社的回天高手,那天正好是这刺客值守… 身边人…寇顾恩突然一愣。 “啪…”茶杯骤然滑落,摔在地上粉碎。 寇顾恩呆呆坐在床前,口中喃喃道:“身边人…该死,回天高手都是入了岐黄社数年的老人 ,既然是身边人动手,无非只有两种可能了…要么是被收买,要么…是埋了数年的谍子…” 如果是第一种还好,若是第二种…寇顾恩嘴唇微微发颤,如果是第二种,那刺客为什么早不动手?为什么不在北羌发兵时就动手?为什么非要选在大战正胶着的现在动手?这么想来,北羌这次看似天时地利占尽的大战,真的是靠自己出谋划策才有的局面? 门被推开,侍女急匆匆进来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地上茶杯的碎片,关切问道:“先生,你没事吧?” 侍女手腕上佩着精致的镂空银腕,银腕反射着刺眼的阳光,让寇顾恩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寇顾恩没有回答,他抬了抬手,似乎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又把手放了下去,说道:“更衣,备马。” 事情似乎远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寇顾恩在侍女的侍奉下穿上了衣服,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如果那刺客真是埋在耶律解甲多年的暗子,那这颗暗子到底来自哪里?不外乎两个可能,不是闰朝就是瓦刺。 如果是瓦刺,那就很好猜,他们不可能看着北羌就这么吃掉闰朝,北羌一旦打下了闰朝,那再侵瓦刺便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了;如果是闰朝,那他们选在这个时候才刺杀耶律解甲,那这次的大战就极有可能是个陷阱,闰朝肯定还有后手! 寇顾恩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不管是因为大战导致的外患,还是朝臣们可能对自己下手,寇顾恩都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 坐上马车,寇顾恩吩咐道:“去都司齐彻尔汗府上。” 如果要说北羌内还有谁是自己看不透的,那肯定是非那个被称为军神的大帅,耶律止戈莫属了。 寇顾恩不知道耶律止戈对自己是什么态度, 不过两人因为军中决策的事情已经不止一次意见不合——偏偏耶律解甲采用自己的意见的时候要多一些。 现在耶律解甲说死就死了,耶律止戈肯定是要赶回来继位的,那他继位以后,会不会顺着朝臣的意顺手就把自己杀了? 寇顾恩没有把自己性命赌在别人心思上的习惯,所以他决定给自己增加一些筹码。 齐彻尔汗就是那个最重的筹码,身为八部都司,手中掌管着元阳皇城八支禁军部队,官职上来说只比大帅低一级,与大将军同级。更重要的是,齐彻尔汗是耶律解甲亲信之人,因为这层关系,与自己关系也算不错,若是能把他和自己绑到一根绳上,那肯定是再好不过了。 寇顾恩是个聪明人,他从来没想过要篡位,他也不敢去想,不然齐彻尔汗肯定第一个就杀了他,他只是想在耶律止戈想对自己动手时能有所忌惮,顺便也能提醒耶律止戈,在现在这个时候 ,自己对他来说才是最有用的人——就像耶律解甲还活着时那样。 凉州府城外,耶律止戈站在山丘上远远望着那厚重的城墙。 一名亲卫悄悄走上前来,小声道:“大帅,闰朝军已经从南门全数撤走了,只留下了小股部队守城。” 耶律止戈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没有得到命令的亲卫也不敢走,单膝跪地等着吩咐。 许久过后,耶律止戈才缓缓说道:“拿城。” “那…”亲卫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派兵追击撤退的部队?” 耶律止戈一扬披风转身,往山下走去:“让他们走…我也该回去了。” 第349章 无独有偶 阿三走在前往杀心殿的上山路上。 这段时间他一直就住在鬼见愁东海总坛的这座岛上, 不过自从那日他在杀心殿后的断崖上与傅一然那老头起了次冲突,他已经很久没上过杀心殿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没事就在岛上各处转悠,几乎快把整座岛都转遍了,不过奇怪的是似乎没有人知道这座岛叫什么名字,所有人都只把此地称作“总坛”。 也不是全无收获,在岛上,阿三不仅摸清楚了岛上的地势走向,山道栈桥,就连一些人迹罕至的小道他基本都找到了。他还在岛的最东边看到了鬼见愁所谓的“家虎”是怎么训练出来的。 东海总坛号称八百家虎常驻,江湖人人只知家虎凶猛,杀人手段层出不穷,却不知这些鬼见 愁是哪里来的这么多高手。 阿三亲眼看到有大型货船在岛边靠岸,货船上下来的皆尽是被捆在一根绳子上的稚童,多是从四五岁到十二三岁,很少有大于这个年纪的,这些稚童从船上下来,双手被捆住,仿佛是被押送的犯人,也不哭闹,脸上只看得见恐惧神色,身上多有皮肉伤痕,显然是因为苦恼受过刑,以至于不敢再发声。而更令阿三惊惧的是,他光凭一眼看去,都能看出这些稚童根骨皆为上佳,显然是已经经过一番筛选才被送来此地。 这些稚童下了船后有百鬼楼的专人分批带走,当阿三想要跟上去看时,却被拦了下来。拦住他的是百鬼楼的执事,是百鬼楼总执韩凛生手下的人。 拦下他的理由是——他不是家虎。 阿三悻悻作罢,谁知就在几天后,当他爬上最东边那座山峰,从山腰的一道裂谷穿过后,入眼的山脚下正是畜养家虎的地方。 当天阿三看到的正是前些天被押送来的那一批孩童,当时他们正被逼着围坐成一圈,中间是两只饿狼正在互相撕咬,不少孩童被吓得哭出声来,迎接他的立马就是一记鞭子。 后来阿三便每天都去,家虎的训练内容也从观看野兽变成了互相捉对厮杀,真刀真枪,每天都有人死在对方的手里,有些人被砍断了手脚倒在地上哭喊,作为对手的孩童若是不忍再下手,便会迎来鞭打,直到再次拿起刀剑了解对手为止。阿三甚至亲眼看到一个四五岁的稚童在挑断对手手脚筋后,毫不迟疑拿起匕首捅进了另一名孩童的胸口。孩童的人数随着天数慢慢变少,直到有一天阿三再去看时,空地上再无一人。 阿三心中有着疑问,那些剩下的孩童去了哪?可惜没人肯替他解答。 这一日一早便有下人来报,说是司空雁找他。 昨夜刚下了雨,山路有些湿滑,山路两旁的 树叶上不时滴下残积的雨水来,打湿了阿三的肩头。 来到杀心殿外,阿三才发现傅一然已经等在门外了。 傅一然面无表情地冲他点了点头,率先转身进了殿。 阿三跟着进去,绕过屏风,穿过前殿。走进大殿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摆在正中的玉榻——现在说是玉榻已经不合适了,那本来就是一块整块的温玉,据说原先是被当做睡榻来用的,但司空雁来了后不知为何把这一大块温玉改成了一个祭祀台。 祭祀台上还燃着袅袅青烟,大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熏香味道。 也许是那块温玉的缘故,大殿里一直都是冬暖夏凉,司空雁就在祭祀台不远处摆了个檀木几,案几上摆着一壶酒和几封书信。 看到阿三进来,司空雁招呼道:“半月不见 ,近来可曾安好?” 阿三盯着司空雁看了看,问道:“你好像心情不错?” “哈哈,”司空雁大笑,“连你都看出来了?” 阿三点头道:“有什么好事?” 司空雁眼中的兴奋毫不掩饰,凑近几步过来,压低声音道:“我把北羌王杀了!” 阿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北,北羌王…是那个北羌王?!” 司空雁抿嘴笑道:“就是那个北羌王。” “嘶——”阿三倒吸一口冷气,“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哈哈,你不知道的还多得很呐。”司空雁大笑,转身把案几上的两个酒杯倒满,端到阿三面前道,“当浮一大白否?” 阿三犹豫了一下,接过杯子来一饮而尽,然后才问道:“这就是…将军?” “不——”司空雁喝掉杯中酒,眯眼道,“——这只是开始。” 阿三冷笑一声:“那闰朝呢?不知我有生之年能否看到闰朝覆灭的那一天?” 第266章 “莫急莫急。”司空雁又替阿三倒了杯酒,“我既然答应了你,那肯定会做到,我的能力能做到哪一步,这么久你是亲眼看到过的,难道你还不信我?我说了,我们有着相同的目的,那我们就是合作者,你也不是我的下属——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你这些天跑了那么多地方还没人来管你?” 阿三眼皮一跳:“你知道?” 司空雁对他眨了眨眼:“我知道的比你想象地要多。” 阿三被他看得久了,心里竟有些发憷,他后退一步,仰头喝酒避开了司空雁的目光。 这时,有密司阁的执事走了进来,傅一然走上前去,从执事手中接过一封书信,然后才递交 给了司空雁。 司空雁随手扔掉酒杯,拆开信来看,信中字数似乎不多,司空雁两三眼便看完了,抹了揉成一团丢还到傅一然身上,道:“又是毫无线索,让他们继续找。” 阿三正想转移话题,顺口问出:“找什么?” 司空雁一愣,似乎没想到阿三会问及和他无关的事,随后摆了摆手道:“说了你也不一定知道——是点睛石。” “点睛石?”阿三差一点就惊呼出声了。 “怎么?你知道?”司空雁被阿三的回答吸引了过来。 “嗯…”阿三摸了摸鼻梁,“曾听我师父提起过,你知道,我师傅是…” “哦…”司空雁恍然,“差点忘了,你师傅医术无双,想来肯定也是知道点睛石的传闻的。” 阿三附和着点了点头——他不仅知道点睛石的传闻,还知道点睛石已经被杨露吃进肚子里了。 “那个,”阿三舔了舔嘴唇,“你找点睛石做什么?” “能做什么?”司空雁不以为意,“传闻点睛石生死人肉白骨,我自然是用来救人的。” “救谁?”阿三忙问。 司空雁瞥了阿三一眼,没回答这个问题。 阿三自知失言,摆了摆手道:“这天下这么大,你去哪里找?” 司空雁盯着阿三看了许久,直到看得阿三都觉得不自在了才开口说道:“你有所不知,这颗点睛石本就是鬼见愁之物,后来遗失了。” 阿三心里翻起惊涛骇浪,杨露吃的那颗点睛石居然是鬼见愁的?! “那…”阿三咽了口唾沫,“是被人盗了?” 司空雁摇头:“非也,是我故意放出去的。” “为何?!” “为了引出另一颗点睛石。”司空雁缓缓说道。 “有两颗点睛石?!”阿三惊呼。 第350章 抵达东海 “点睛石有两颗?!”阿三忍不住惊呼道。 “没错,”司空雁点了点头,“世间闻点睛石其名者繁许,却鲜有人知点睛石是双珠伴生存于世间。”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阿三问道。 司空雁笑了笑:“话既然说到这了,我对你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实不相瞒,鬼见愁遗失的那颗点睛石实乃先师之物,我对点睛石的了解也来自于先师的解惑。你们所知点睛石,无非只知道点睛石能回天续命,内蕴星光万点如浩瀚宇宙,却不知这双珠一曰‘曦光’,一曰‘暮影’,曦光者如蒙蒙之晨,日之将出;暮影者如日之刚颓,星河邈邈。先师所得的便是暮影。而我之所以故意放出点睛石,只因两年前鬼见愁曾出现过一个甲字上等的单子,那单子的内容便是寻求点睛 石。我为了引出此人所在,故意放出暮影,后派人沿路尾随,伺机夺取。” 阿三疑惑道:“那…你怎么就确定那人手上有另一颗点睛石?” 司空雁抿嘴一笑:“那人在单子上写得明明白白,要寻的那颗点睛石内蕴长夜星河,我岂能不知他找的就是我这一颗?又岂能不知另一颗曦光就在他的手上?” 阿三咽了口唾沫:“那后来…你的点睛石是怎么遗失的?” 说到这个话题,司空雁脸色也闪过一丝懊恼:“这…说来话长,那点睛石运到蜀地后被一家镖局押运往眉州,本来应该由眉州中转后再往西运送,却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眉州中转之人被杀,点睛石也就没了下落,甚至我派去尾随的鬼见愁刺客也没了消息,我得知此事后便着人去通知戚宗弼,只说是点睛石被盗,戚宗弼那时还掌着锦衣卫和鬼见愁,调查此事比我要轻松得多。 ” “没找回来?”阿三问道。 “没找回来。”司空雁摇头,“开始以为是被镖局黑吃黑,后来证明并不是,以至于时至今日都仍然没有线索。” 阿三心中有数,大概清楚了救回杨露性命的点睛石是来自何处,不过他脸上不动声色,转而问道:“那点睛石最终是运往何处?会不会是…雇主干的?” 司空雁咧嘴一笑:“我从来没往这上面想过,这雇主最怕弄脏身子,可干不出来这种事…你可知道雇主是谁?” “谁?” “伽蓝寺。” “嚯——”阿三眼睛瞪圆了,“那帮不出世的和尚?另一颗在他们手上?” 司空雁晃着头:“伽蓝寺数百年大派,手上有颗点睛石有什么稀奇的?” 阿三低头思忖了一会,咬了咬牙,道:“那个…你确定要两颗点睛石才能治病救人?我之听我师傅说过点睛石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却不曾听说要两颗一起才能救命的,那要是一颗被人用了,剩下一颗岂不是就没用了?” “那是你师傅只知其一未知其二。”司空雁颇有些不屑地哼了一声,“点睛石说是圣药也不为过,一颗可使断肢再生,无不治之症,甚至可将将死之人从阎王手里抢回来,此乃肉白骨;而两颗合二为一就更不得了,传说已死之人服下,亦能复生,这便是所谓的生死人。” 阿三眼角一跳:“你要的是两颗…你,你是要…” 司空雁住了嘴,冷冷看过来:“我要怎么?” 阿三侧过头看向一边:“那若是遗失那颗点睛石被人用了,你就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怕?不不不,我不怕。”司空雁笑容中带 着一丝狰狞,“点睛石药性磅礴可比江海,此等神物即便是被吃进肚里也不会就此消散,药性会慢慢蕴养服药者的根骨血肉,保其一生邪病不侵,也就是说…谁要吃了这点睛石,谁就是唐僧肉,一颗会走路的点睛石!” “所以我不担心点睛石会不会被服用,”司空雁转过头来看着阿三,嘴角缓缓勾起,“我只担心找不到这人,一旦被我找到——我把他当点睛石炼了。” 阿三一个激灵,下意识就要伸手往后去抓黑伞。 人影一闪,下一刻傅一然就已经拦在了司空雁身前,右手后探,随时准备抽出乾坤日月刀来。 “别激动。”司空雁推开傅一然,脸上笑意盈盈,“又不是你偷了点睛石,你在害怕什么?” ——————————————分割线—— ———————————— 与此同时。 还是东海边的那个小渔村,还是那个简陋的茶肆,就连天气都是一如既往的风和日丽,海风徐徐。 只是今日茶肆的生意似乎没有那日来得好。 年轻的说书人腿翘在桌子上,折扇打开来盖在了脸上,正在睡着午觉。茶肆里零零散散坐着几桌客人,或独自喝茶,或低声交谈。 戚宗弼叶北枳三人站在不远处。 戚宗弼遥遥一指:“那睡觉的说书人,就是去总坛的引路人,天字第一,卜算子。” 叶北枳点了点头,默默把唐刀取了下来:“…要杀掉吗?” 戚宗弼额角青筋一跳:“杀了他我们还怎么上岛?他只需一发信号,总坛上立马就开始戒备,莫说能不能进去,能不能活命都是问题!” “那怎么办?”叶北枳收起刀看向戚宗弼。 戚宗弼摸了摸颌下的胡须:“此人性格古怪不过却不喜争斗,我执掌鬼见愁那几年也与他见过数面,我来试试。” 说罢,戚宗弼打头,三人往茶肆走去。 这三人的组合一走过来便引起了茶客的注意,三人皆是风尘仆仆之相,打头那名老人虽说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态,不过一身衣着却能看出价值不菲,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男的一身游侠打扮,腰后背着一把漆黑直刀,女的面容姣好,但从站姿不难看出明显很忌惮身边那男的。 戚宗弼不理会旁边众人的目光,走到说书人桌前直接敲桌子。 “咚咚咚——” 说书人打了个哈欠,缓缓移开了扇子,揉着眼睛看了过来。 “嗯…嗯?是你?”说书人一看到戚宗弼顿时瞪圆了眼睛。 “正是老夫。”戚宗弼点了点头,“叫船, 我要上岛。” 说书人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戚宗弼,又探头看了看戚宗弼身后的二人,道:“上岛可以,可有朝廷令信?” “哼!”戚宗弼冷哼一声,“没有,怎么?如今就连我都不能上岛了吗?难道还不允许我这个师兄是看看自己师弟?” 第267章 “你知道他在岛上?”说书人笑道,“那你还要敢去?就不怕一去不回?” 戚宗弼冷笑:“你也不用给我打机锋,既然敢让你叫船,自然是敢去见见我那好师弟。” 说书人看着戚宗弼身后的一男一女:“是不是我不叫,你就要来硬的了?” 戚宗弼不言,只是看着说书人冷笑。 叶北枳再次把唐刀握在了手上。 说书人看到叶北枳动作,吹了个口哨:“好刀——唐刀?” 说书人挑眉看看叶北枳,又目光古怪地看向 戚宗弼,然后又看向叶北枳:“唐刀定风波?” 叶北枳皱眉:“你认识我?” “我这里每天来来往往的江湖人不胜繁许,”说书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阁下大名早有耳闻,岂不闻江湖传言,定风波与剑气近两义士联手上京,誓要铲除朝廷权臣奸佞戚老狗,虽然刺杀失败,不过美名却早已在江湖流传。” 戚宗弼听得眼角直跳。 “真是有意思。”说书人笑道,“你们两个是怎么凑到一块去的?” 叶北枳闭口不言。 戚宗弼沉默了许久,道:“你根本不知道司空雁到底是在做什么。快些叫船,我不与你说了。” “我不知道。”说书人摆了摆手,“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是个说书人,你们那些家国大事与我无关,我只知道没有朝廷令信和鬼见愁手令,不得随便送上岛。” “现在的鬼见愁,还是朝廷的鬼见愁?”戚宗弼冷笑。 说书人摊手道:“我说了我不知道。” 叶北枳把手按在了刀鞘上。 戚宗弼的声音也低沉了下来:“叫船,我要去找司空雁问个清楚。” 说书人眉毛扬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叶北枳:“他要去找师弟,那你呢?你又是去干什么的?” “我?”叶北枳舔了舔嘴唇,“…去杀浪淘沙。” 说书人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傅老头?你要杀他?哈哈——” 叶北枳微微皱眉,不解地看着大笑起来的说书人。 说书人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才缓下来,他拍着手道:“你早说呀,行行行,我放你们上岛。”说罢,从怀里摸出羊皮卷,抽出绿色烟火来点 燃掷出。 说书人拍了拍叶北枳肩膀,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加油,我看好你。” 说罢,转身坐回藤椅上继续睡觉去了。 第351章 风起浪,云积雨 沿着海线,远远飘来一叶孤舟,在空旷的海面上格外显眼。 由远及近,孤舟便逐渐看得清楚了,那是一支蓬船,船尾站了个披着蓑衣的船夫,正撑着船蒿往这边荡来。 蓬船在近处靠了岸,船夫往这边看来。 戚宗弼与叶北枳对视一眼,叶北枳冲他点了点头,率先走上船去。 戚宗弼想要跟上去,却被黄鹂拦了一下,黄鹂小声说道:“大人小心些,容属下先上去查看一番。” 那船夫见还有两人磨磨蹭蹭不上船,叫唤了起来,他指了指戚宗弼这边,又指了指海天交接处,嘴里咿咿呀呀地不知道说着什么。 叶北枳抬头看了船夫一眼,才发现这船夫口中无舌,原来是个哑巴。 黄鹂脸上神色愈发谨慎,死死地盯住那个船夫:“这人是说的什么话,怎的一句也听不明白?” 戚宗弼拍了拍黄鹂的肩膀,说道:“这是船夫八哥,已经为鬼见愁撑了几十年的船了…他是个哑巴。” 黄鹂冷笑一声:“明明是个哑巴却叫了个学舌鸟 儿的名字,端的是讽刺。” 戚宗弼不置可否,接着说道:“八哥的意思是海上要起浪了,让我们快些。无须提防,八哥不会武艺。” 蓬船渐渐远去,海边茶肆中,卜算子在躺椅上侧了侧身子,似在喃喃自语:“算天无疑呵…那今天这个兄弟反目局面你是不是也算到了呢?” ——————————————分割线—————————————— 蓬船上,身后的海岸已经逐渐看不见了。 叶北枳坐在船头,戚宗弼从船蓬里走了出来,站在叶北枳身后望向东边。 “刚刚你说…”戚宗弼负着双手,声音低沉,“你去总坛是为了杀傅一然?” 叶北枳不做声,点了点头。 戚宗弼冷笑一声:“来之前我们可不是这样说的,此去你与傅一然必有一战,但你要做的是护我周全。” 叶北枳转过身来靠着船舷坐下,从怀里摸出刀油来细细涂抹在刀口,半晌后才传来他的声音:“我与他无仇…” “那你说要杀他?”戚宗弼疑惑道。 “…或者他杀我。” 戚宗弼一挑眉:“什么意思?说清楚!” 叶北枳抬起头来,看着戚宗弼的眼睛,唐刀缓缓升起,指着戚宗弼的眉心:“唯有死战,方能突破桎梏…” 戚宗弼被唐刀的寒芒刺得几乎睁不开眼,船篷里的黄鹂已经伏下了身子,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雌豹。 好在叶北枳下一刻就又放下了刀,戚宗弼看到他低头看着海面,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也想看看…那门后到底有什么。” “你在说什么?什么门?”戚宗弼眉头紧皱,他发现自己听不懂叶北枳在说什么,这种不在自己掌控中的感觉让他有些焦躁。 叶北枳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戚宗弼咬了咬牙,道:“你别忘了,只有我活着回来,你和那个镖局小姑娘才能被撤销罪名。” 叶北枳把手伸到海面上,感受着海水从指间淌过的感觉,他突然说道:“你找到你师弟后…你要怎么做?” 叶北枳歪了歪头,似乎是思考了一会:“你杀不了他,甚至自己还可能死…你为什么还要去找他?” 这话让戚宗弼愣了好一会,一直到东边已经看得见那座小岛了,戚宗弼才喃喃说道:“人总要有些执念,有些事…有些话,总还是想要当面问了,不管是安心也好,死心也罢…也算是给自己有了个交代。” 船速缓了下来,轻轻靠岸。 叶北枳率先跳下船,踩在沙滩上。 黄鹂紧跟着下了船,转过身要去扶戚宗弼。 戚宗弼看了看船夫八哥,八哥正好也看向戚宗弼。八哥嘴唇嗫喏了一下,似乎有话要说。 “啊啊…”八哥指了指天边。 “大人,他说什么?”黄鹂在戚宗弼身后问道。 戚宗弼笑道:“他说要下暴雨了。” “那我们快些上山罢,雨下大了山路不好走。”黄鹂说道。 八哥看着戚宗弼跳下船,浑浊的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戚宗弼对他笑了笑:“秦根生,你也快些回去躲雨罢!” 八哥突然老泪纵横,枯树皮般的脸顿时被眼泪打湿了,他哭喊着跳下船来,拉着戚宗弼的袖子要把他往船上拽。 黄鹂大惊之下就要上前阻止,却被戚宗弼拦住了。 戚宗弼叹了口气,拍了拍八哥的肩膀,问道:“名字还会写吗?要不要我再教你一次?” 八哥呜咽着趴在地上,伸出颤抖的手指,在沙滩上写下歪歪扭扭的“秦根生”三个字。 戚宗弼笑了:“记得就好,我该走了,你也回去罢。” 八哥拽着戚宗弼衣袖不肯松手,他指着山顶哭喊着,使劲摇着头。 “我不会死的。”戚宗弼安抚着八哥,“我是他师兄,他怎会杀我。” 戚宗弼挣脱了八哥的手,说道:“你也快些躲雨去罢,待我下了山来,还要你渡我回去。” 八哥泪眼汪汪,使劲点着头。 三人同行上山,天气转凉,林间道上的落叶也愈发的多了,似乎永远也扫不完。 在路过那名扫地的瘸腿老头身边时,戚宗弼分明听见他说道:“我还以为来了个讨债鬼,原来,没想到是个来送死的。” 半山腰处,叶北枳指着那个简陋的石头坟问道:“那里埋的是谁?” 戚宗弼往那边瞥了一眼,淡淡说道:“一个连尸首都能没留下的蠢人罢了。” 地势愈行愈高,脚下的道路几乎快看不见了,道路两侧也愈发险峻,再不见有人影。 直到一座高耸的城门出现在三人的视野中。 “看来是到了。”黄鹂吐出一口气。 叶北枳突然上前一步挡在戚宗弼身前:“有人。” 话音刚落,只听城门下传来一阵难听刺耳的笑声,随着声音,一个人影从城墙下杂草丛中爬了出来: “桀桀桀桀桀…让我看看是谁来了?” 随着那人爬动,身后穿过琵琶骨的锁链也哗啦作响。 黄鹂冷哼一声:“我道是谁在装神弄鬼,原来是个瞎子,连眼睛都没了你拿什么看?” “桀桀——”徐异人怪笑着看向黄鹂的方向,空洞的眼窝看上去极为可怖,“啧,将死之人!” 黄鹂眯缝着眼睛,抽出短剑来:“大人,这瞎子胡言乱语,要不要我杀了他?” 第268章 戚宗弼摆了摆手,竟然当先朝着徐异人走去,走到近前蹲了下来,一言不发,就那样看着趴在地上的徐异人。 徐异人似乎是知道面前有人,咧着嘴角无声笑着。 “那我呢?”戚宗弼轻轻问道,“也是将死之人?” “嗬——嗬——”徐异人努力地睁大眼睛,声音犹如破了的风箱。 徐异人伸长脖子凑到戚宗弼耳边:“我只告诉你…要你命的人,不在这。” 第352章 破门 “怎么?”戚宗弼笑笑,“你还看得清?” “桀桀…”徐异人怪笑着,“看得清看得清…徐某眼睛虽然瞎了,可这心里却通透了许多。” 戚宗弼眯了眯眼,悄悄回头看了眼叶北枳,轻声问道:“我身后还有个人你可看得见?” 徐异人脑袋往叶北枳方向偏了偏,无声笑着。 戚宗弼又问:“你看出什么了?他…是不是杀我的那个人?” 徐异人笑着摇头:“不是人间刀,却在红尘里…” “什么意思?”戚宗弼赶紧皱眉问道,可那徐异人却已经又爬回城墙下了。 “呔!”城墙上传来清脆的声音,一个稚童探出头来,“兀那老头,你是何人?” 戚宗弼抬头看去,只见城墙上坐一小童,两只莲藕般白嫩的小腿在空中晃荡,怀着还抱着一杆翠绿竹笛。 戚宗弼不认得那小童却认得那竹笛,知道是用来驱使开门野兽的机关,遂放声喊道:“我乃朝廷钦使,奉皇命前来巡查,还不速速开门!” 小童嘻嘻一笑:“回钦使大人话,我家总执说了,今日总坛闭门吃斋,拒不见客。”说罢,蹭的一下缩回了城里不见人了。 戚宗弼气得胡子都在发颤,堂堂鬼见愁也会吃斋?这分明是早早知道了他们要来,故意刁难。 “让开。”身后传来叶北枳的声音,戚宗弼回头一看正看到叶北枳按刀往城门前走来。 戚宗弼一愣,靠近叶北枳两步:“这城门混了精钢铸成,你要做甚…” 叶北枳没有理会戚宗弼,右手按刀微微躬身。 平地上无端起了风来,吹得叶北枳衣摆翻飞。 一缕微风拂过黄鹂发梢,几缕发丝无声滑落。 黄鹂心头大骇,大喝出声:“大人小心——” 话音刚落—— 微风陡变狂风! 以叶北枳为中心,狂暴的气流突然爆发开来,戚宗弼一个措不及防顿时被吹得倒翻回去,在地上连打 好几个滚才被赶来的黄鹂护住。 “他在干什么!?”入耳处全是隆隆的风声,戚宗弼来不及站起身赶忙大声问道。 黄鹂一双美目几乎被风吹得要睁不开,只能死死按着戚宗弼不让他被吹走:“趴下——他要斩门!” “斩门?!”戚宗弼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叶北枳。 狂风突然一滞,像是时间都突然静止了一瞬。 刀有八法——扫、劈、拨、削、掠、奈、斩、突。 叶北枳口中轻轻吐出一个字—— “…斩。” “喑——” 戚宗弼只觉得全世界的声音在这一刻都消失了,眼前一阵阵的泛白,只剩下脑中不绝的耳鸣声。 嘴唇上传来一阵湿热,似乎是过了许久,从遥远的地方出来呼喊声。 “大人——大人——” 戚宗弼茫茫然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黄鹂就跪在自己身边,一脸焦急地看过来。 戚宗弼下意识摸里莫嘴唇上,手指上的触感是一片滑腻,拿到眼前一看,手中一片殷红。 “大人你别动。”黄鹂拿出手帕替戚宗弼擦拭留下来的鼻血,“你离得太近,五脏受了震荡,不能再有大动作了。” “定风波他——”戚宗弼推开黄鹂,撑着地坐了起来,后半句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只见入眼处,从左到右,一道峥嵘的刀痕贯穿了整座城墙,就连那精钢所铸的城门,正中也裂开一道近一尺深的裂痕。 前面不远处,叶北枳刀还握在手中,似乎是对没有劈开城门感到一丝惊讶,只见他歪了歪头,活动了一下脖子,再次微微下蹲… 戚宗弼一见他那动作,一个骨碌就趴在了地上,双手紧紧捂住耳朵。 一阵笛声悠悠荡来 ,城门内隐隐传出野兽的嘶吼,城门缓缓开启。 叶北枳顿了顿,站直了身子。 戚宗弼在黄鹂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盯着城门的方向对叶北枳提醒道:“定风波!小心有诈!” 城门大开,甬道内黑影重重。 一个矮小的身影率先走了出来,人未到声先至。 “我乃天字号临江仙,今日归我职守城门…”小童的样子逐渐看得清了,此时他满脸的愠怒,咬着牙看着叶北枳,“你毁我城门,我回去又免不了一顿责罚,你说怎么办!” 叶北枳微微皱起眉头,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半晌后才说道:“临江仙…不是死了么?” 小童一咧嘴,脸上浮现出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狞笑:“我有办法了…” “——拿你人头回去交差!” “吼——!!!”仿佛是应和着小童最后一句,他身后顿时传来震天的兽吼,只见甬道内黑影耸动,下一刻便窜出数只猛兽,有狮有虎,分立与小童身后,对着叶北枳不住地龇牙。 戚宗弼在身后高呼:“定风波莫要轻敌,这些都是总坛豢养的凶兽,都是吃着秘药长大,比寻常野兽要凶猛得多!” “嘻嘻…”小童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只见他伸手一指叶北枳,身后数只猛兽顿时扑了过来! “把头留下!给我——吃了他!” 一片黑影当头罩下,猛虎饿狮对着叶北枳凌空扑来! 叶北枳回头对戚宗弼招了招手,说道:“进门了。” 下一瞬,叶北枳身影一花,顿时消失不在——空中乍现一片流光飞舞! 戚宗弼只觉得一阵眼花,似乎叶北枳就此消失,又仿佛到处都是叶北枳的身影,唯有最后一刀他是看清楚了——那定风波落地后一个拔刀前掠,身形瞬间往前掠出数丈带起一阵残影,最后在临江仙小童身后停住。 “叮。”这是定风波收刀的声音。 “噗——” 空中下起了血雨,伴随而来的还有无数凶兽的内脏血块。 “嗬——嗬——”小童的呼吸声仿佛在拉风箱,一道血线从他额头而起,一直往下,血线逐渐裂开,血液喷涌而出。 “临江仙…”戚宗弼分明听见叶北枳在自言自语 ,“…再杀你一次又何妨。” “咕咚。” 戚宗弼听见黄鹂咽了口唾沫,转头看着她。 黄鹂咬着牙轻声说道:“他比那个时候还要厉害了…大人,若是此人有不轨之心,属下只怕是拦他不住。” 第353章 面朝生死门 城门大开。 狂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叶北枳收刀后身上那股凌然的气势也骤然消失,仿佛所有的锋芒都被收入了鞘中。 没有理会身后的两人,叶北枳率先迈步跨进了城门。 甬道内有些昏暗,道路两边散落着一些绳索木辕,还散发着野兽身上独有的腥臭味,仔细一想便不难猜出,都是用来束缚驱使那些开门凶兽的工具。 戚宗弼在黄鹂的搀扶下跟了进来,他皱着眉,用袖子捂住了口鼻,不过对眼前这一幕却并不显得新奇惊讶,叶北枳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鬼见愁原先本就掌在戚宗弼手上,他定是也来过不少次这个地方了。 从甬道出来,一眼望去便是宽阔平坦的道路,道路宽可供十马并行,用平整青石铺就,一路蜿蜒往上,远处上方的郁郁葱葱处还能隐约看到叠叠楼阁的飞檐。道路两旁也能看到房屋建筑了,坐落地比较分散,只见那些房屋都是黑璧乌顶,乍一看还觉得颇为肃穆恢弘,可偏偏墙壁上还描绘着百鬼图案,再被那肃穆的感觉一衬,从里到外都透着股阴森邪异。 黄鹂神色紧张地打量着周围,小心翼翼地把戚宗弼护在身后:“大人小心,这地方古怪得很,说不定有埋伏。” 戚宗弼冷哼一声:“不是说不定,这周围肯定是有人的 。鬼见愁总坛家虎八百可不是说出去唬人的,家虎最是不喜外人,每日都有固定的值守,就分布在这山城中各处,说不定这四周树林草丛中就有人盯着咱们。”说罢,戚宗弼又对前方的叶北枳喊道:“定风波,沿着这条道一路上到山顶便是主殿杀心殿了,我们要找的人肯定就在那里。只是这山路怕是没那么好走,务必小心。” “不用。”叶北枳轻声回道,“…有人来接我们了。” 话音刚落,就见前面山道处走下来一排人影。 戚宗弼微微皱眉:“是他们四个老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来者四人正是四殿魁首。百鬼楼总执,韩凛生;密司阁秉笔,宋文宣;掌刑殿掌印,罗梦寒;无羽房红袍,王月桂。 第269章 戚宗弼三人站在原地没再往前,静静等着那四名老人过来。 四殿魁首来到近前,站成一排,一齐朝着戚宗弼鞠了一躬,口中说道:“见过大公子。” 大公子?叶北枳斜着瞥了戚宗弼一眼,怎么也没从那张老脸上看出来哪里能和“公子”两个字沾上边。 戚宗弼脸上挂着冷笑:“四位魁首别来无恙,不知我那聪明绝顶的师弟现在何处?” 长相最为正派的宋文宣上前半步,答道:“回大公子话,殿主早知大公子要来,已经在杀心殿设下宴席恭候了。” “殿主…”戚宗弼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你们为何叫 他殿主?你们知不知道杀心殿殿主从来只有一位——” “知道。”宋文宣微微躬着身,“是主人。总坛主换了又换,只有殿主不变——拿着主人那块牌子的人,就是殿主。” 戚宗弼脸色阴沉得快滴出水来:“那牌子一直在算天祠老师的寝陵,意思是他把牌子也拿走了…” 宋文宣鞠了一躬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戚宗弼气得脸上肌肉都在发颤,咬着牙口中不住喃喃自语:“这孽障,这孽障…欺师灭祖…” “桀桀…”被称作老枭的王月桂发出一阵怪笑,“只认牌子不认人,这可是老主人定下的规矩。” 宋文宣侧开身子,伸手虚引:“大公子,请吧。” 戚宗弼看起来有些犹豫,怀疑宴无好宴,只见他眼珠子转了又转,显然是拿不定主意,他把视线望向叶北枳,谁知叶北枳根本没理会他,已经独自一人往上走了。 在路过王月桂身边时,王月桂皮笑肉不笑道:“唐刀定风波?” 叶北枳脚下一顿,侧目看来。 王月桂手拢在袖子里:“傅老头让我带句话给你——这次他不会放过你了。” 叶北枳点了点头:“…好。” 说罢,叶北枳又要往前走去。也不见王月桂身子有何动作,叶北枳只见眼前红影一晃,王月桂就又已经拦在身前。 “真不怕死?”王月桂脸上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活像一直半眯着眼的老猫头鹰。 叶北枳眼神警惕地盯着王月桂——眼前这老枭身法极快,方才他竟然没看清王月桂的动作。 叶北枳右手虚握刀柄,气息逐渐凝聚在王月桂身上。 “咦?”王月桂轻轻一皱眉,退开了一步,“你也摸到那扇门了?” “唰——”刀光洒成一片,朝着王月桂扑面而来。 刀一出手叶北枳就不禁皱眉,只因这一刀没有斩在实物上的触感。只见眼前王月桂的身影瞬时一份为而,刀光消逝后才又缓缓聚拢,王月桂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刚才的位置。 王月桂眯着眼轻笑:“看走眼了,你应该只是才刚刚看到那扇门,还差得远呢。” 叶北枳收刀,歪了歪头:“那…你呢?” 王月桂顿时面色不虞:“哼,上去吧,傅老头也等着你送死呢——他还得感谢你,若不是与你在京城那一战,他也不会这么快走到那扇门前。” 戚宗弼此时也走了上来,听见二人对话不禁问道:“什么意思?”他在叶北枳身边轻声问道:“这老枭在说什么?意思是你不是浪淘沙对手?” 叶北枳摇摇头:“谁生谁死…不一定。” 戚宗弼又问:“还有那个门…之前也听你说过,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门?” 叶北枳没再回答,反倒是王月桂怪笑着说道:“什么门?对傅老头来说是登仙门,对这赶着送死的小鬼来说…就是 生死门!” 叶北枳没有理会他们说些什么,在戚宗弼再次看过来时他已经往山上去了。 戚宗弼站在石阶上往上看去,只见前面背着唐刀那个身影,正坚定不移地朝着生死门走去。 第354章 想不到的 得极轻,也不知是对戚宗弼说的,还是对他自己说的。   戚宗弼笑笑,对叶北枳的话不以为意,他继续说道:“换个角度看,其实我们也算有缘,算上这次,我们已经有三面之缘了吧,京城,凉州府城下,现在。在京城时你要杀我,在凉州府算是我们互相放过对方一马,如今你却是要护我周全,呵——世事弄人。”   叶北枳瘪了瘪嘴:“凉州府…那是我放你一马。”   “凉州府…”戚宗弼眉头突然一皱,喃喃念道,若有所思。   “嗯?”叶北枳疑惑。   戚宗弼突然话锋一转,手按在叶北枳肩膀上,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点睛石在哪?”   叶北枳脚下一顿,然后又继续往前走去,缓缓摇了摇头。   “你在撒谎。”戚宗弼眯起眼,跟上叶北枳的步子。   叶北枳没有回头:“你想说什么。”   戚宗弼嘴角挂笑:“不提凉州府我还真没注意到——当时城门下,剑气近身边那女子…居然还活着?若是我没记错,那女子便是在京城替我挡了一剑的虞美人?受了那么重的伤,能不死已经让我很惊讶了,居然那么快就能下地行走于常人无异?是不是点睛石一直在你手上!是你拿点睛石救了 她的命!?”   不待叶北枳回答,戚宗弼又道:“想来也无其他可能了,当时在京城那女子就已经濒死,世间除了点睛石,再无它物可以救她——我道为什么锦衣卫翻遍了整个长风镖局都没找到点睛石,原来一直在你身上。”   叶北枳晃了晃肩膀,挣脱了戚宗弼的手,淡淡说道:“你问剑气近去罢。”   “你当我不知道剑气近在哪儿?”戚宗弼嗤笑一声,“边关斥候早注意到大荒戈壁上的沙匪寨子被人屠戮,从留下的剑气痕迹,再与时间一对,不难猜出那些沙匪是惹到了剑气近头上,顺着这条路线下去,剑气近定是去了赫连山无疑。”   “然后呢?”叶北枳淡淡道,“你敢去找他?”   戚宗弼一顿,被叶北枳噎住了,他确实不敢去,若真的去了,只怕剑气近根本不会给他开口的机会——他至今还记得那骇得他肝胆俱裂的一剑,多少次梦中看到那蕴含了天地威压的一剑,都令他午夜乍醒,背后冷汗淋漓。   戚宗弼咽了口唾沫:“算了,就当是了了桩心事,你这也算是承认了。”   说话间,不知不觉杀心殿已经出现在眼前了。   此处已经是整座小岛最高的地方,眺目看去,杀心殿就建在山崖上,背 后两侧就是万仞悬崖,海天一色。   四殿魁首走上近前,宋文宣道:“大公子请吧,殿主就在里面。”   戚宗弼冷哼道:“怎么?司空极乐现在这么大的架子?都不肯亲自出来迎接自己师兄了?”   掌刑殿掌印罗梦寒冷笑道:“这里是鬼见愁总坛,殿主最为尊贵。”   戚宗弼脸色变换,看了眼叶北枳,叶北枳没有理他,当先往殿门走去。   戚宗弼咬了咬牙,迈步跟上。   前殿内错落地挂着黑色纱帐,四周的窗户敞开,阳光洒落进来又被纱帐分割成零散的光斑,纱帐不时被风吹动,光斑也随之晃动着,一片静谧。   司空雁就在前殿内恭候,前殿最靠里的高台上,摆着软塌木几,脚下还散落着不少书籍典册,司空雁就歪歪斜斜靠在靠背上,面色慵懒享受。   高台下有两人分两侧站立,正是阿三和傅一然。   “别来无恙…”司空雁打了个哈欠,望向戚宗弼,“…师兄。”   司空雁掀开盖在身上的毯子,赤着脚走了下来:“我很好奇,你这次来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是死?是活?若是想活,你不会来这里;若是想死…”司空雁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然后指向叶北枳,“若是想死,那你又 何必带着他来?”   “还是说你抱着侥幸心理,”司空雁吃吃笑着,“觉得带着他来这里,他就能护你周全,你就能活着回去?”   戚宗弼冷眼看着司空雁,没有说话。   司空雁大笑:“可惜都不是,全错。”   司空雁一步步走到戚宗弼面前,黄鹂下意识要来阻拦,司空雁眉头一皱,厉声喝道:“退下!”   黄鹂被他气势一慑,竟然不敢再上前半步。   司空雁来到戚宗弼面前,两人相隔不过三拳之距,几乎脸贴着脸。   只听司空雁说道:“你想了这么多,全错。谁说你来这里我就要把你的命留在这?我根本没想过要杀你,要杀你的人太多了,不差我这一个。甚至你来找我,你想问什么,我也都知道。让我想想…你是想问,为什么要骗你谏言出兵?北羌为什么能提前洞悉闰朝计划?或者…我到底想做什么?再或者…嘿…嫂嫂的死是不是与我有关?”   戚宗弼眼角跳了跳。   司空雁咧嘴大笑:“从小就没有变过…师兄,我总是能知道你在想什么。”   “是么…”戚宗弼嘴唇微微动了动,“好像还真是。”   司空雁眼中笑意更甚。   戚宗弼抬起头看着司空雁的眼睛,眼中似乎有火在 燃烧。   “诶?”司空雁笑意凝固在脸上。   “那这一下呢——!!!”   戚宗弼突然暴起,宽大的袖袍飞舞,一巴掌狠狠抽下!   “——你想到了吗?!”   “啪——!” 第270章 第355章 殿外激斗 知到此就已经是把头拴在了裤腰上,脸上再无犹豫,昂首挺胸往正殿去了。   叶北枳立马抬步打算跟上,却被司空雁伸手拦住。   这定风波可以说是戚宗弼唯一的凭仗,见他被拦住,戚宗弼一挑眉就欲说话。   司空雁仿佛知道戚宗弼要说什么,笑道:“我们师兄弟说些家里话,你个外人跟着做甚?正好我这老仆也有些话想对你说,你们可以去外边好生聊聊。”   司空雁说罢让过身去,傅一然从背后解下缠带,把日月刀擎在了手里走上前来。   叶北枳脚下顿住,视线上移,落在了傅一然身上。   戚宗弼一看叶北枳这样就知道他没了陪自己进去的意思,遂冷笑道:“那便看看你有什么体己话要与我说道。”说罢,转身进了正殿。   待戚宗弼与司空雁进了正殿,傅一然这才对叶北枳道:“一别大半年,你身上的伤可好利索了?若是还有旧疾,这鬼见愁总坛倒是有些上好的灵丹妙药可以予你,免得传出去了别人说我浪淘沙胜之不武。”   叶北枳盯着傅一然看了看,一言不发,对着殿外撇了撇头,率先往外走去。   傅一然阴恻恻冷笑道:“倒是好胆。”说罢提步跟上。   一直站在一边不曾言语的 阿三突然抬起头来,目光在四殿魁首身上游移一会,一个人默默跟着往殿外走去了,四殿魁首不疑有他,还在兀自低声交谈着,在经过这四人身边时,阿三分明听见宋文宣说道:“那人应是要回来了…”   罗梦寒点头应道:“从元阳到总坛,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老枭王月桂似笑非笑道:“你们说…那人会不会已经进了那道门了?”   罗梦寒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这谁说得准,不过…就算是没进,恐怕也是半只脚已经在里面了。”   阿三听得一知半解,只隐约猜到这四个老鬼口中的那个人怕是和北羌王遇刺脱不了干系,但此事与他相去甚远,便不再多想,跨步出了殿门。   殿外广场上,除了上山来的那条道,两侧皆是万仞悬崖。   傅一然把日月刀顿在脚下,溅起一片火星:“定风波,我有三问——”   叶北枳从腰后取了刀握在手中,伸手一引:“…请讲。”   傅一然笑道:“一问你欲往何处?”   叶北枳嘴角微微一勾:“欲往门后去。”   傅一然虎目一睁:“哈——二问你门在何处?”   叶北枳指了指头顶,又指了指傅一然:“门就在此。”   傅一然仰天大笑不止,半 晌后才缓过劲来:“那我最后一问…问你凭何叩门?”   叶北枳浑身气势骤然一变,凝若实质的刀意轰然倾泻下来!   “今日…”   “——便拿你叩门!”   “啪——!!!”叶北枳脚下一点,足尖下的石砖顿时炸裂,整个人如出膛的炮弹疾掠而出!   傅一然舔了舔嘴唇,身形如轻烟一般消散于无形,只有最后一句话幽幽传来——   “正是巧了…老夫也是这个打算…”   “轰——”叶北枳举刀劈下正中傅一然消失前的位置,一时乱石四溅烟尘飞舞,唯独不见傅一然身影,叶北枳自知一刀落空,根本没有迟疑,刀锋随着身形一转,横向一刀削来,舞出一轮满月。   只听“噹”的一声有如钟鸣,炸裂出一片火星,傅一然的身影在叶北枳背后显现,日月刀正架在叶北枳唐刀去路上!   傅一然此刻甚至还有闲心说话:“比半年前快了不少…”然后突然暴喝出声:“——但还是太慢了!”   叶北枳瞳孔骤然缩紧,心头警兆突生,脚下轻点下意识就要后撤。   但傅一然比他更快,一只手臂从烟尘中突然探出,一把揪住了叶北枳胸前的衣襟!   叶北枳只觉一股大力袭来,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便 被拽了回去,一阵天旋地转,下一刻便被重重掼倒在地,后背砸在地面,叶北枳来不及去感受痛楚,单手在地上顺势一撑,一个后翻赶忙站起,慌忙间抬头看去,又见一道银光扑面而来,又匆忙下了个板桥,刀锋擦着鼻尖躲过。叶北枳哪肯被一直压着打?就顺着下腰的板桥打横了身子,抬脚便是一记旋腿捣在傅一然胸前,硬生生将傅一然踢得倒退了两步,才堪堪阻住了他的攻势。   叶北枳站起身来,仍然面无表情,只是额头已经悬着几滴冷汗。   傅一然拍掉胸前灰尘,轻轻一笑:“身手这么利索,看来你的伤确是好全了,再来。”   话音刚落,傅一然根本就不等叶北枳回答,只见他微微下蹲,双脚在地上猛地一蹲,下一刻整个人便冲天而起,就连太阳都被他遮在了背后!那乾坤日月刀在阳光下烨烨生辉,直晃得人眼都睁不开!   傅一然呈虎扑之姿,自上而下朝着叶北枳跃来。叶北枳持刀在手自是不惧,沉心静气,刀意内敛,脚下一转顿时瞬步而出,下一刻便出现在了傅一然面前!双手持握住唐刀刀柄,刀尖上撩,竟是想要直接将傅一然开了膛子!   “嘿…”   耳边传来傅一然的轻笑,叶北枳眼中,傅一 然的身影再次如轻烟般消散,然后身后传来傅一然的声音——   “我已半步天门…你却还在门外徘徊。”   叶北枳骇然回头,只见日月刀闪烁着寒光,就欲朝着自己当头劈下!   傅一然面色狰狞,暴喝出声:“——你怎么和我打!” 第356章 当有此子 随着傅一然话音落下,手中乾坤日月刀也间不容发朝着叶北枳劈来。 仓促间叶北枳来不及再转身,右手当机立断松开唐刀,从腰后抽出刀鞘迎了上去,终于是堪堪架住了刀刃,却无奈空中无处借力,整个人被如坠地流星一般被斩落下去。 叶北枳重重落地发出咚的声响,溅起一阵烟尘,烟尘顷刻间又被悬崖的海风吹散,露出他的身形来,唐刀打着旋从半空中落下,噗的一声插进了石板路中。 傅一然稳稳落地,视线在叶北枳身上扫视,高大的身影仿佛是一只巡视猎物的秃鹫。 叶北枳一言不发站起,拔了唐刀。 傅一然歪头笑笑:“怎么?还要打么?何不直接引颈就戮?” 叶北枳根本没有答话,提刀便直接劈向了傅一然,身形之快带出片片残影,瞬息之间刀刃便要落在傅一然额上。 “呔!”傅一然大喝一声,也不见何许动作,手中日月刀便已荡开唐刀,只见那日月刀分上下乾坤两头,乾刃一磕荡开唐刀,坤刃立马跟上舞出一个半圆直撩叶北枳小腹! 叶北枳提气收腹,身子侧开避过去坤刃,脚下一滑瞬间移到了傅一然身侧,右手骤然发力,本被荡开的唐刀重新握紧,横斩而来! “太慢!!!” 傅一然的声音在耳边轰然炸响。叶北枳余光所见,只见面对这力若千钧的横斩一刀,傅一然沉势下马,双腿如盘根老柳一般扎进地里,日月刀被他双手牢握,往下直直刺进了地里! 下一刻——唐刀狠狠斩在了日月刀柄柱上! “噹——!!!”钟鸣不绝。 唐刀和日月刀兀自颤抖不止,叶北枳虎口微 微发麻。 傅一然低头一看,只见麟纹盘绕的日月刀柄柱上被斩出一道浅浅的缺口,颇为刺眼:“真是可惜了一把神兵。”傅一然摇着头,也不知是在说自己的日月刀还是叶北枳的唐刀。 “该我了…”傅一然嘴角一抿,眼中杀意绽露。 叶北枳瞳孔骤缩,下意识收腿要退,忽闻耳边风声响起,来不及思考便猛地低下头去,日月刀横斩而过,带起几缕被斩断的发丝。 “太慢了!!” 后背大力袭来,势大力沉的一脚径直踢在叶北枳后背,身不由己往前倒去。 叶北枳挥刀往后劈去,想要逼退傅一然,下一刻刀光却又在身前亮起,逼得叶北枳慌忙举刀相迎。 “太慢太慢太慢太慢——” 乾坤日月刀在傅一然手中舞得水泼不进,远 远看去仿佛身处一个银光圆球之中,而叶北枳的身影就被裹挟在这银球中左支右突,狼狈异常,只有银球中不时迸发出的火星才能知晓他尚还在艰难抵抗。 殿门口,阿三抱着手,静静看着广场上打斗的二人,眼神深邃不知想着什么。 “…宝刀未老啊。”身后传来交谈声,原来是四殿的老头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观战了。 阿三微微侧头,用余光瞥了瞥身后的四人。 老枭王月桂不阴不阳笑道:“骊歌一叠…听说你前些日子差点与傅老头起了冲突?” 阿三轻轻哼了一声,知道他是在嘲笑自己不自量力。 “咳…”宋文宣轻咳一声,打了个圆场,“看浪淘沙这架势,说不定真的能走到那一步。” “你说过那门?”韩凛生沉吟了一下,摇摇头道,“不好说,倒在门外的人千千万,过了那门的却万中无一,我曾翻阅过典籍,并不是说武 艺高到什么程度就能过那门的。” 宋文宣笑道:“说得像你会武艺一样,具体怎么回事,怕是只有在门里的人才知道了。”说罢,他转头对王月桂问道:“前些年你这老枭倒是常说自己有望入门,就今天来看…”宋文宣朝着傅一然努努嘴,“你比那场上两人如何?” 第271章 王月桂收了笑容,思忖了片刻道:“傅老头刀法大开大阖,我在他手上怕是占不到便宜。不过若是再年轻几岁,我应是能应付下来定风波。不过…”王月桂转头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罗梦寒,道:“罗掌印这些年来倒是一直没把功夫落下…应是能与傅老头掰掰腕子吧?” 话提起此处,三人都朝罗梦寒看来,就连阿三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罗梦寒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半晌后点了点头:“我尚站在门外,不过生死相搏的话…应是不分伯仲。” 三殿殿主点了点头,似乎并未有太多惊讶。 唯有阿三心中讶异,才知道自己一直小视了这几位年纪不轻的殿主。 “那定风波似乎要撑不住了。”宋文宣突然出声,他发现银球中火星乍现的频率要少了许多,此时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 韩凛生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一点。 王月桂皱了皱眉,似乎欲言又止。 罗梦寒眼神微凛,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却被阿三抢了先。 “错了。”阿三轻声叹道,“…是定风波要发力了。” 话音刚落,只见银球中一道更为耀眼的刀光迸发出来,硬生生将银球一分为二,下一刻——一道人影倒飞而出! 竟然是傅一然! 傅一然双脚在地上犁出了两道深深的沟壑,乱石飞溅间直退了数丈之远才停了下来,他身上衣衫有些杂乱,他抹了抹额上的汗渍,笑道:“ 居然跟得上了…现在才算是让我高看你一眼。” 反观叶北枳,就在原地提刀而立,只是身上衣衫布满了裂口,胸前最大的那处裂口中隐隐有血迹渗出,但身形却如一杆标枪一般伫立在此。 宋文宣皱眉,神色不解:“这…怎么回事?” 罗梦寒微微抬眼,看了看阿三,见他似乎不欲再说话,便开口解释道:“你之前便猜错了,你看不到火星不是因为定风波撑不下去,而是因为他逐渐能跟上傅老头的速度,不再需要用刀去格架,所以只需腾挪闪避便能躲开傅老头攻势了。”说到这里,罗梦寒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若是世间进天门者有名额之限,当有此子一个位置。这一战,傅老头怕是不好打…” 罗梦寒的话戛然而止,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 叶北枳轻轻舒了一口气。 就在这一个瞬间。 广场上仿佛定格在了一个画面,就连空气都静止了不动,原本呼啸耳边的风声也不再响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逐渐粘稠,直至凝若实质—— 刀意降临! 第357章 大逆不道 若说傅一然是汪洋中掀起万丈波涛的大鲲,那此时的叶北枳就是从那极北之地吹来的彻骨寒流——要将这汪洋冻结成冰,直到再无大鱼能掀起波涛为止。 一滴汗珠顺着傅一然的脸庞滑落,摔在地上碎成了八瓣。他手中紧握日月刀,厚重的刀意下,日月刀刀刃颤抖,发出阵阵不屈的嗡鸣。 刀意愈发凝实。 傅一然伸出一只手在空中虚握一下,道:“你的刀意…好生古怪。” 广场上,每一寸空气中仿佛都透着锋芒。 “这就是你通往天门的路?”傅一然微微颔首,似乎是在沉思着,“确是令我没有想到,霜天晓角确实不如你,他败在你的手上也不冤枉。” “不…”另一边,叶北枳额前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沾湿,连成了一片,眼睛被遮在了刘海后看不清视线,只听他的声音说道,“…我也是刚想到的。” “刚想到的…?”傅老头眉头一皱,“想到什么?” 叶北枳提刀直值傅一然,沉声道:“…所谓天人。” “开什么玩笑…”傅一然愕然开口,后半截话却戛然而止落回了腹中,他微微抬头,望向叶北枳身后那一片天地,双眼微微有些出神。 只见叶北枳身后,风起云聚,竟是隐隐有一柄万仞长刀在若隐若现,刀口微斜,作要斩天裂地之势,锋芒毕露! 傅一然有些失神,口中喃喃说着刚刚才说过的那句话:“开什么玩笑…” 杀心殿,正殿。 司空极乐与戚宗弼隔桌对坐。 司空雁舔了舔嘴唇,道:“师兄可还记得李荀此人是谁?” 戚宗弼顿时大怒:“大逆不道!你岂敢直呼先师名讳!” 司空雁笑道:“原来师兄还记得老师,如此便好。” “此话何意?”戚宗弼怒目视来,“戚某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 司空雁摆了摆手:“师弟说些玩笑话,师兄莫在意,只是…”司空雁斜着眼看了过来,幽幽说道:“这些年师兄心里是不是还对老师有着怨气…师兄自己该是清楚的。” “一派胡言!”戚宗弼勃然大怒,桌下的双手却是紧紧攥紧了膝上的衣摆。 “一派胡言么?”司空雁轻轻说道,他微微摇着头,“那这么多年,你为何总是不愿别人提起你的表字?京中为相呵,一人之下呵,你若不愿别人提起,谁又敢在你面前说?这么多年了, 天下人只知右相戚宗弼,可谁又识得…李荀门下戚悲生?” 戚宗弼沉默了下来,视线定定地落在司空雁脸上,脸色竭力保持着平静,只是那微微发颤的脸颊让他的心情昭然若揭。 司空雁继续说着:“从小老师就偏爱与我这小徒,虽然你从没说过什么,但我知道,老师也知道,你心中有怨。就连表字都是如此,同是老师赐字,取一乐字与我,却又予你悲字。呵…想想看,就算把我放在你的位置上,我心中也难免会有怨言罢。” 戚宗弼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道:“师授,不敢辞。你自幼聪颖,胜我甚多,老师偏爱你也是正常。你说的不无道理,或许我心中是有怨气,不过现在想来却是我这些年着相了,我心中抱负早早既定,求的是治国济世,早年老师就曾与我说过,这条路注定了我会看遍世间的悲苦与肮脏,一生在这悲苦的泥沼中打滚,所以赐字悲生 。” “呵…”戚宗弼苦笑一声,摇头道,“现在看看,老师早就料就了今日,无愧算天无疑。” “如今戚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的抱负算是实现了,可老师的抱负还没呢。”司空雁的声音打断了戚宗弼的沉思。 戚宗弼抬起头来看向司空雁:“所以你现在做的这些就是在完成老师未完成的抱负?你口中老师未完成的抱负又是什么?” 司空雁瞪着眼睛作惊讶状:“说什么玩笑话?老师的抱负当然是要老师自己去完成了!至于我现在做的这些…哈,我只是在负责把这盘棋重新打乱,等着老师来收尾罢了,当然了,在这之间我也会顺便替老师报当年那一杯毒酒的仇而已。” 戚宗弼眉毛紧皱,眼中疑惑,正打算说话却又被司空雁抢了先,只听司空雁继续说道:“师兄,你到底知不知道老师到底要做什么?” 戚宗弼微微张嘴,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开万世太平…” “那…如何开万世太平?” 不知为何,戚宗弼脑海中突然想起了在来的路上时和叶北枳的那番谈话,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来。 司空雁见等不来戚宗弼回答,遂又道:“你想想…老师最后那几年,时常头疼,夜不能寐,常常自言自语,他说了什么?想了什么?” 戚宗弼眼前一亮,脱口而出:“大——大同?!” “很近了。”司空雁面露微笑,好像是颇为欣慰,继续谆谆善诱,“师兄你再想想,若要大同,第一步要做什么?” 戚宗弼陷入沉思,许久不言,良久后又仿佛有了思路,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司空雁,嘴唇微张却久久不曾说出口。 司空雁眯着眼笑着,轻轻吐出了一句话。 “他要杀皇帝。” 大殿内针落可闻,沉寂了很久很久之后突然传来了戚宗弼恼怒的咆哮:“你——司空雁!你在说什么疯话?!老师已经死了!!!” 司空雁施施然站起身,朝着殿中玉榻走去:“死这种事…有什么大不了?” 戚宗弼双眼圆睁跟着站了起来:“你又在发什么疯?” “师兄呐…”司空雁单手扶在玉榻边上,轻轻触动机关,“你想老师了吗?” 玉榻下传来机拓传动的嗡鸣,玉榻横移,一具玉棺呈出,棺中老者须发皆白,面色有些苍白,面容却依然栩栩如生。 戚宗弼噗通一声软倒在了地上,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他的目光紧紧落在玉棺中的老人身上,嘴里喃喃着:“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点睛石了吗?”司空雁口中继续说着,目光却始终停留在老人脸 上,眼中流露着狂热的崇拜神色,“两颗点睛石曦光与暮影,合而可活死人,我在算天祠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另一颗点睛石的消息,却不想被你给搞砸了,所以我只能自己出来找了。” 第272章 “死者已矣——”戚宗弼几乎要声嘶般地喊道,“你这是大逆不道!司空雁!司空雁——你该死啊!” 司空雁转过头来:“难道你不想老师活过来?你果然还是对老师有怨气!” “强词夺理!”戚宗弼睚眦欲裂,“你这是人干的事吗?!啊?!” 司空雁冷笑道:“这话还是等老师复活了你亲自对他说罢!” “不可能!”戚宗弼往前爬了两步,用颤抖的手指着司空雁嘶吼道,“你做不到的!点睛石只有一颗了!你做不到的!” 声音戛然而止,大殿里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 司空雁猛地看了过来,毫不掩饰眼中的火焰:“你——怎么知道点睛石只有一颗了?!” 第358章 失言 话说这戚宗弼情急之下一不小心说漏了一嘴,以司空雁的机敏当下便回过了味来。 戚宗弼额头见汗,司空雁见他不说话不禁有些急切,再次上前一步逼问道:“你为什么说点睛石只有一颗?!鬼见愁点睛石遗失尚且下落不明,你也知道还有一颗可能在伽蓝寺,你告诉我——你何从知晓点睛石只有一颗了?!” 戚宗弼自知失言,再加上今日连逢大变,神色不免有些慌张,只听他口中语无伦次:“死人复生…你这大逆不道的东西,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真是疯了,死人复生,这有违人伦,更不符天理…不会让你这样做的…不能,我不能…”话说到这里,戚宗弼眼中反而愈发坚毅起来,只见他突然起身,猛地扑向了司空雁! 戚宗弼眼中决绝一闪而过,长袍展开,消瘦的身躯就像是一只朝着悬崖决然一跃的斑羚。 “司空雁!不会让你得逞的——今天我就替老师清理门户!” 司空雁也没有防备,见戚宗弼突然动武,慌忙往后退出两步躲开,又匆匆触动机关,先把玉棺沉了下去。 玉榻重归于好,戚宗弼奋力一扑却是落了空,稍稍喘了口气再次伸手朝着司空雁抓去,司空雁目光一寒,抓住机会一脚踹出,正踢在戚宗弼肋上,戚宗弼“哎呦”一声,顿时 翻倒在地。 司空雁施施然走上前来,不管戚宗弼还倒在地上呻吟,居高临下看来:“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那颗遗失的点睛石在哪?” 戚宗弼不答话,口中不住倒吸着冷气。 司空雁歪了歪头,思忖道:“不对,你是说点睛石只剩一颗…难道是那颗点睛石已经被人用了?” “会是谁呢…”司空雁轻捻着颌下的胡须,踱起步来,“你现在指使不动锦衣卫,没了眼耳,所以定不会是别人查到后告知与你,这么说就只能是你亲眼所见,而你这些时日多滞留在北地前线…宁邺?冀北?凉州?” 戚宗弼单手撑起半边身子,忍着痛道:“复生死人本就有违天理,眼下点睛石缺了一半,你也该死心了。” 司空雁笑道:“那师兄可是承认了?不欲瞒着师兄,我只需找到那服下点睛石之人,以活人为引炼药,一样可提炼出点睛石药性来。你看,师弟我这般坦诚,师兄你是不是也该如实相告,我那活药引在哪?” 戚宗弼脸颊肌肉不住颤抖着:“畜生!” 司空雁也不生气,继续道:“宁邺,冀北,凉州,会是哪呢?现在那边打得那么激烈,谁又会去那里呢…让我想想…” “这都是你干的好事——”戚宗弼指着司空雁怒道,“你还有脸提起,若不是你——若不是你——边关岂会如此惨烈!” “师兄此言差矣。”司空雁摇了摇头,“当初我只是献计,决定采纳的是你,逼谏大闰皇帝的也是你,导致如今这一切,你敢说与你无关?” “你——”戚宗弼面红耳赤,只觉一口闷气在心口堵着吐不出来,“你——你就是要灭了大闰国祚!” “又错了。”司空雁摇头道,“不仅是闰朝,还有北羌,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现在想想,那可真是条毒计呵…望北三关,数万无辜百姓性命…啧啧…就这样被你戚宗弼给放弃了。” “是你!是你!”戚宗弼歇斯底里喊道,状若疯狂,“不是我!是你干的好事!你个畜生!”嘴角有鲜血溢出,戚宗弼竟是被气的血气逆流。 司空雁哂然一笑,摆摆头,忽而一愣,喃喃道:“望北关…”他缓缓转过头来看着戚宗弼,道:“我倒是想起一人,若说有谁会在眼下往北地而去,怕是也只有此人了…” 戚宗弼心头一跳,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谁?” 司空雁眯起眼睛:“算天祠一役,那虞美人替你挡下百里孤城全盛一剑,如今她可还健在?以剑气近的性子,怕是不会放弃那女子罢?再加上当时定风波也在场…怎么?点睛石是不是被虞美人——” 话尚未说完,沉默许久的戚宗弼突然转身!朝着殿门狂奔而去,口中急呼:“黄鹂——” 大殿外,叶北枳往前踏了一步。 空气都颤抖了起来,泛起阵阵波纹。 下一瞬,持着唐刀的人影突兀地出现在了傅一然身后,横斩而来! “哼,有进步…”傅一然赞叹一声,手中日月刀嗡鸣着迎了上去! “噹——!”随着一声巨响,空气中隐隐可见一柄巨刃显现瞬间却又转瞬即逝。 手中大力传来,傅一然心中一紧,日月刀几乎要脱手,口中却尚不服软:“还是慢,再——” 话还没说完,傅一然便眼睁睁看着叶北枳身影飘散——这竟然只是道残影! 浪淘沙瞳孔猛缩成了针尖,心中警兆大响! 在哪?! 后脑风声乍起,寒芒刺背。 “啊——!”傅一然一声大喝,硬生生扭转过身子挥出乾坤日月刀! “噹——!”巨刃再次出现一瞬,又是一声钟鸣! 叶北枳身影再次消散。 “小辈休得放肆!”傅一然大怒,再不敢小觑,日月刀紧跟着追出,间不容发拦在了下一刀上! “噹——!”兵刃交击,唐刀被荡开的瞬间又再次从刁钻的角度刺来,竟然一时之间逼得傅一然疲于招架。 场上钟鸣声不绝于耳,那柄透明巨刃也时时浮现,观战的四人神色凝重。 “呼…”罗梦寒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此子…好生吓人 。” 王月桂眼角跳了跳,犹豫了一下问道:“他刚刚…那是…?” 罗梦寒沉着脸点了点头:“…半步天门。” “竟是在这种时候…”王月桂苦笑,“多半是傅老头逼出了这小子的凶性,临战顿悟,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第359章 反水 “因祸得福?”罗梦寒摇了摇头,叹气道,“也算不上,他半步天门不久,尚来不及稳固。不像傅老头,已在门外站了多年,个中体会自然颇深,此番只是被定风波打乱了阵脚,待他稳住了局势,定风波赢面还是不大。” 言语间,只见场上风起云动,每一次兵刃交接都是钟鸣阵阵震耳欲聋,叶北枳每一次挥刀都会使巨刃显现瞬间,乍一看去,那傅一然竟是像在与一神兵厮杀,那乾坤日月刀势带风雷,仿若在狂风骤雨中搏浪的大蛟,那浪淘沙腾挪辗转,就像是呼啸山林的凶虎。 某一片刻,只闻傅一然一声大喝:“开!”形随声动,他一身素黄麻衣早已在搏杀中碎裂,傅一然老当弥壮,一身虬结的肌肉暴露在空气中,古铜色的肌肤在夕阳下烨烨生辉。只见他高高跃起,高举日月刀大力劈下! “噹——”一声闷响,叶北枳的身影终于在日月刀下显现出来。 二人之间的石板皲裂开来,碎成了瓦砾。 叶北枳喘着气,唐刀架在头上,挡住了下劈的日月刀。 握着唐刀的双臂传来阵阵酸软,几乎快握不住刀来。 “哈哈哈哈——”傅一然大笑,他双眼里满是血丝,那是血脉偾张后留下的后遗症,“好一个半步天门,好一个定风波!” “你还能打多久?!”乾坤日月刀打了个转,刀刃上撩击来。 叶北枳并不答话,侧身避开后唐刀贴着日月刀也是一刀刺出,竟是一丝亏都不肯吃。 傅一然主动后跃脱出了战圈,杵刀而立,笑道:“怎么?出刀这般软绵,可是后继无力了?” 叶北枳身子已经有些微微佝偻,大口喘着粗气,几乎半身浴血。 “若是只有这样…”傅一然眯眼说道,“那我就要结果你了。” 叶北枳沉默不言,只是把刀横过,一切不言而喻。 “嘁…”傅一然不屑一笑,正要提刀上前,却被身后一人打断。 “呐…傅老头,你且不忙。”原来是阿三走上前来,从身后拍了拍傅一然肩膀。 傅一然眉头一皱,他对阿三素无好感,没好气道:“你又搞什么幺蛾子?” 阿三耸耸肩:“看你也打累了,不若让我来试试?半步天门诶…我也想与他做过一场。” 傅一然不悦道:“捉对厮杀,哪有临阵换人车轮上阵的道理?” 第273章 阿三嘲笑道:“这又不是校场比武,哪有那么多规矩?不论输赢,那定风波还有可能活着离开?” 傅一然辩不过他,哼了一声后还是退到了殿前,把广场 让给了阿三和叶北枳二人。 “好久不见…定风波。”阿三嘴上这样说着,脸上却背着旁人对叶北枳使了个眼色。 叶北枳眉梢不着痕迹地一动,脚下微微后退了半步。 阿三解下黑伞,倒提于手中:“凉州府一别,别来无恙否?” 话音刚落,阿三身形暴起,如一只展翅大鹏掠来! “嘭——!”黑伞砸在地上,击起无数碎石——叶北枳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身避过了。 阿三见一击不成,立马揉身贴上,伸手便要去擒叶北枳咽喉。 叶北枳哪会让他这般轻易得手?见那手伸来当即便是一刀跺下!阿三赶紧抽手回身,另一只手却是抓住机会一把握住了叶北枳的小臂,然后顺势一带,二人顿时滚做了一团。 正面搏杀怎会使出这等低劣手段?叶北枳心中不慌,只当是阿三脚下不稳出了破绽,正要一刀给他刺个对穿,却忽闻耳边出来阿三刻意压低的声音。 “——且听我说!” 叶北枳眉头一皱,手下却是没停,不过那刺出的一刀已经转而变成握拳击出,实打实砸在了阿三小腹。 阿三顺势一个后翻退出战圈,揉着小腹道:“半步天门是不一样,和傅老头打了那么久竟然还有力气。” 场外,傅一然面露疑惑,他也是使刀的,自然看得出来叶北枳方才是留手了,旁边的罗梦寒也挑了挑眉,却是没说 什么。 阿三却是没给他们思考的机会,再次欺身上前,黑伞当头砸下。 叶北枳这次没再闪避,举刀直接卸开力道,以牙还牙单手往阿三喉间扣去。阿三抬手迎上反扣向叶北枳关节,顿时二人又纠缠到一起。 “快说!”阿三一把揪在了叶北枳腰间,声音急迫,“我师妹如今在哪儿?!” 叶北枳皱了皱眉,没有说话,提膝击在阿三肋间。 阿三一掌拍开叶北枳的膝撞,闪身到叶北枳身后,小臂瞬间勒住了叶北枳脖颈:“司空雁要抓我师妹做药引!她是不是还和剑气近在一起?!” 叶北枳反手擒住阿三肩头,猛地发力将他过肩摔下,终于开口道:“…戚宗弼知道。” 阿三顺势在地上一滚,弹腿直击叶北枳面门:“戚宗弼知道什么?” 叶北枳抽刀斩向阿三右腿,逼得他不得不收回脚去:“…他知道你师妹下落。” “什么?!”阿三大惊,下意识看向大殿方向,口中暗骂,“该死——你怎么不早说!” 此时傅一然终于是忍不住开口了:“——你们在搞什么?!”他沉着脸朝这边走来。 谁知才踏出几步,身后大殿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喊声—— “黄鹂——” 话音才落,大殿中顿时传来了兵刃交接的声音。 殿外众人正疑惑间,只见大门“嘭”的一声被人撞开。 戚宗弼衣衫有些凌乱,脸色仓促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戚宗弼茫然四顾,直到见到了广场上的叶北枳眼中才恢复些了神采。 大殿里传来黄鹂的喊声:“大人快走——” 声音戛然而止。 戚宗弼突然一个激灵,猛地推开拦在面前的宋文宣,狂奔向叶北枳,口中连呼:“速速离去!速速离去——” 傅一然下意识就要去拦,却见眼前一花,一把黑伞顿时拦住了去路。 阿三的声音传来:“带戚宗弼走…去告知我师妹。” 戚宗弼此时已来到叶北枳身前,抓着叶北枳衣摆连声道:“快走!我知道司空雁要做什么了!去寻虞美人!” 大殿里,有鬼见愁豢养的家虎陆续走出,其中数人手中兵器还滴落着血珠,想来那叫黄鹂的女子已经凶多吉少了。 傅一然盯着阿三,面沉如水。老枭王月桂笑容有些渗人,宋文宣摇着头,罗梦寒抖了抖大氅,把环抱着的双手放了下来。 阿三轻轻吐气,咽了口唾沫,轻声提醒道:“我尽力拦住他们,你们快走——记住,我师妹。” 叶北枳上前一步,伸手搭在阿三肩上,道:“你轻功胜我…你带他走。” 阿三一愣,转头看向叶北枳:“你会死的。” 叶北枳摇了摇头,迎上傅一然,声音从夜风中幽幽飘来。 “…我要劈开天门。” 第360章 机弩杀机 叶北枳往前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只见他侧过身子,转过头来看向戚宗弼。 戚宗弼怔怔望着他,眼中七分焦急,三分不解。 “出去之后…”叶北枳轻声开口,“你先前答应我的事,莫要忘了。如果可以的话…替我给南苇带句话,就说…” “…我可能要晚些回来了。” 言毕,单刀只影迎上前去,不再回头。 “走——!!!”阿三发出一声暴喝,拽着戚宗弼就朝着山下狂奔而去。 原本平静的海岛上,就仿佛是一场大戏拉开了序幕,顿时热闹了起来。 阿三一路连拖带拽,根本来不及顾及戚宗弼是否吃得消。戚宗弼倒也硬气,知道现在是逃命的时候,一路咬着牙应是没抱怨一句。 忽然侧里寒芒袭来——一柄短刀直刺阿三太阳穴! 黑夜中视线受阻,周围密林中也不知藏了多少鬼见愁刺客,以至于直到短刀快及面门了阿三才发觉。 这一次可算是把阿三骇得心肝发颤,只闻他一声大喝,黑伞后发先至被他当做长矛捅出,正捅在刺客心口,将其狠狠击退。 但被这般拖延一下,更多刺客的身影从密林中浮现了出 来。 戚宗弼神色愈发焦急,他往回看了看,急道:“后边追兵快到了!” 阿三吐出一口浊气,略微定了定神,低声吩咐道:“抓紧我!” “什么?”戚宗弼还没反应过来,正下意识问出一句便觉自己被一只铁箍一般的手臂夹在了肋下,下一刻整个人便腾空而起。 视野几番摇晃后迅速拉远,不多时密林便被甩在了脚下。 戚宗弼隐隐听见脚下密林传来人声—— “勾索!”“快!”“弩箭!” 下一刻!密密麻麻的绳索箭矢扑面而来,其间还夹杂着各式暗器。 戚宗弼下意识就要喊叫,却只听耳边“噗”的一声,巨大的黑伞在眼前张开,遮住了整个视野。 戚宗弼只听耳边阵阵叮当作响,黑伞却不动如山。 密林中的人声逐渐远去,戚宗弼只隐约听到最后几个字:“通知…城门…机弩…速去…”然后随着阿三在树梢上的几次腾跃,声音终究是听不到了。 “嘭——”一朵烟火在身后冉冉升起,那是有人给城门那边发信号了。 戚宗弼被夹在阿三肋下,看不见阿三脸色,只听到阿三略有些忧虑的声音传来:“那青石城门太高,无处借力,仅 靠轻功我怕是翻越不过去。” 戚宗弼眼前大亮,忙回道:“今日的值守人已被定风波斩杀,就连那些凶兽都没活下一只,此时城门应是大开!” 阿三大喜:“此话当真!?若能出了城门那我们便逃出一半活路了!” 果不其然,身后的烟花早已消失殆尽,却迟迟不见城门那边的回应。 一路带着戚宗弼轻功疾行,阿三也有些气喘,不得不下了实地,靠着双腿奔逃,期间也遭遇了几波从山下赶来的刺客,但阿三终究挂了骊歌一叠四字词牌的名头,也都有惊无险地趟了过去。 二人一路边逃边杀,终于是看到了高大城门出现在了视野中,不出所料,那城门果然大开,但想来也是必然,这城门太过高大厚重,想要开合必要驱使蛮兽,如今城门蛮兽死绝,也来不及从兽栏驱赶新的蛮兽过来,城门自然无法关合。 戚宗弼终于浮现出了笑意,下一刻笑容却凝固在了脸上。 只见城门的甬道中,数人推着一架庞然大物缓步走出。 ——那赫然是一架攻城机弩。 那弩弦呈乌青色,是由数股牛筋拧成,此刻被绷得笔直,弩杆只比小臂细点有余,那矢尖更是打磨得铮亮,在火把下反射着幽幽寒光。 触目惊心。 戚宗弼倒吸了一口冷气,只得把目光看向阿三:“这…如何是好?” 阿三脚下根本没停,听戚宗弼问来不禁皱眉道:“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此时停下来便是一死,你说怎么办?硬闯!” 说罢,裹挟着戚宗弼脚下再次提速,前冲几步后纵身跃起! 戚宗弼大急:“你未在边关打仗不知那机弩威力——你这样直接过去莫不是要把我俩串成糖葫芦!” “闭嘴!”阿三嘴里骂道,“再叽叽歪歪割了你舌头!” 割了戚宗弼舌头自然是不可能的,他还盼着戚宗弼带他去找杨露。 第274章 戚宗弼也是知道这点,嘴上遂也没停:“你小心些!那机弩蹭着便死!” “聒噪!”阿三本也心慌,被他一路在耳边念叨更是烦躁,正欲先下手打晕戚宗弼,只闻前方一声闷响! “嗡——!” 机弩脱弦而出疾射而来! 二人此时身在半空,那箭矢校准了方位,像是一条绷直了的恶蛟,笔直朝着二人杀来! 千钧一发之刻,阿三双目圆睁,丝毫不敢眨眼,只见那箭矢愈来愈近,片刻就到了眼前! 当机立断!黑伞出手! 星辉下,夜空中的身影似是打了个旋,黑伞与箭矢猛地撞在了一起,在伞面上擦出了耀眼的火星,发出阵阵刺耳的尖鸣! “砰——!” 箭矢失了准头,射进了密林深处。 那夜空中的黑影却得势不饶人,在空中疯狂地打着旋,朝着城门众人落来! “轰——!” 黑伞轰然砸下,飞石无数。 烟尘消散,阿三身影显露出来,场上除此再无站立之人。 “咳咳…”戚宗弼跪在地上难受地咳嗽,尚来不及说话就又被阿三往肋下一夹,继续朝着山下奔去。 ps:哈哈哈哈哈哈哈…最近看到了掌阅上的读者们的评论,给我乐的,你们真的个个都是人才,个个都是段子手。还有网站上的这么多读者,你们以为我不更新的时候就好受了吗?你们根本不知道我没更新的日子里是多么的煎熬,个中滋味只有自己体会,所以我只能给自己找别的事情做来填补心灵上的空虚,不过最开始我也没想到只需要98就能得到心灵的满足,灵魂的慰藉。其实说了这么多,我只是想告诉你们—— 吃鸡真他妈好玩! 第361章 恶鬼 戚宗弼哪里受过这种罪?他被阿三夹在肋下狂奔只觉得胸口发闷,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三魂都被颠去了两魂。 正难受间,戚宗弼突然想起一事,忙问:“这里四面环海,我们怎么逃?” 戚宗弼分明看到阿三愣了一下,似乎也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半晌,阿三的声音才在戚宗弼耳边响起:“嗯…你可识水性?” 戚宗弼一怔,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顿时破口骂道:“你说什么胡话!?这里离海岸怕是有几十里!游过去岂不是要死在海上?更别说海上风浪多变…” “轰隆隆——” 话音刚落,一声霹雳炸响,半边天都被照亮 了。 戚宗弼这才想起,刚登岛时还曾与船夫八哥说起过要变天了的事。 阿三看了看又重归于黑暗的天空,点头道:“…你说的有些道理。” 戚宗弼咬了咬牙:“先下山——我知道八哥住哪,他那里必然有船!” ——————————分割线—————————— 就在阿三带着戚宗弼下山的时候,叶北枳已经站在了傅一然等人的对面,一人一刀堵住了下山的道路。 傅一然带着一众鬼见愁家虎围了上来,他看上去并不焦急:“你该是清楚…你拦不住我们多久,戚宗弼也逃不出岛去。” 叶北枳没有接话,揉了揉肩膀——因为先前的打斗,身体还有些发酸。 “还不束手就擒?”傅一然沉声道,“你毕 竟只有一个人。” 黑暗中,听到这话的叶北枳似乎嘴角微微咧了一下。 傅一然眼尖,看得真切,皱眉道:“你笑什么?” 笑什么? 叶北枳把刀鞘插回后腰,这表示他不打算再用刀鞘来架防了。从破烂的衣衫上随意扯下一截袖子,将刀柄牢牢束在了手中,这是为了既是脱力,也不至于把刀丢下。 一个人? 叶北枳闯荡江湖数年,偶有人了解到也只知这是个刀法极其凌厉的鬼见愁刺客,独来独往,行踪不定。 却鲜有人知晓… 这是一只从边关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恶鬼。 “轰隆隆——!” 天边雷光闪过,映出叶北枳桀然的背影,与 那直指杀心殿的唐刀! “过此路者——死!!!” 山腰城门下,徐异人蹒跚着从墙角爬了出来。他张着嘴望着阿三与戚宗弼逃去的方向,面无表情。 忽闻雷声炸响在耳边,徐异人瞪大了空洞的眼窝,猛地转头朝着山上望去,浑身抖如筛糠。只见他哆嗦着往城墙脚下爬去,嘴中尚在喃喃自语… “不是人间刀…亦非…亦非天上来…” “不是人间刀,亦非天上来…” “阳间见鬼影…” “刀下…” “…铸尸台。” 杀人夜,绝死地,恶鬼出笼。 ————————————分割线———————————— 悬崖顶,寒风发了狂的呼啸起来,仿佛其中 藏了无穷的鬼怪的哭嚎,天色愈发压抑,似乎下一秒暴风雨就要砸落下来。 叶北枳眼中隐隐有嗜血的红芒流转,广场上哪里还有什么刀意?取而代之的是从他身上不停弥散开来的慑人杀意——那是用千万人性命堆砌锤炼出来的大恐怖。 罗梦寒的脸色也变了,他上前一步与傅一然并肩而立,听到傅一然在小声说道:“…他到底杀过多少人?” 罗梦寒紧盯着叶北枳,一字一句问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叶北枳没有做答。 一颗豆大的雨珠从天而降,正落在唐刀刀尖上,“啵”的一声,碎成了一朵梅花。 叶北枳猛地睁大了眼,时隔数年,再次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呐喊—— “杀敌——!!!” 暴雨倾盆而下。 —————————————分割线————————————— 这是海岛附近的一个岩洞,涨潮的海水已经蔓延进来了一些。靠着岩壁上搭着一个简陋的茅草棚,草棚中隐约有火光在闪动。 “砰——”戚宗弼一把推开竹门,八哥正守着一盏油灯发神。 八哥看向戚宗弼,神色逐渐变得惶恐起来,嘴里咿咿呀呀不知说着什么。 戚宗弼浑身湿透,也不管八哥想表达什么,一把走过去抓住八哥肩膀:“船!船在哪!?” 八哥浑身疯狂地颤抖起来,拼命地想要往后退。 戚宗弼猛地抓紧了八哥,密布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他:“秦根生——我要船!你——你帮帮我!” 听到这个名字,八哥像是逐渐冷静下来了,颤抖的身体也逐渐恢复了正常。只见他缓缓伸出 手攥住了戚宗弼的衣袖,竟然呜咽了起来,苍老的脸上泪水纵横。他就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指着屋外咿呀着,拉着戚宗弼往外走。 阿三早就等待在外,见二人出来连忙跟了上去。 阿三戚宗弼两人跟着八哥出了岩洞,淌过齐膝深的海水,终于在一片礁石后见到了来时坐过的蓬船。 八哥趟着水爬上船,从船上找出船蒿把船撑了出来,冲着戚宗弼连连挥手让他上船。 阿三回头望了一眼,山脚下隐隐可见有火把的火光,那是追来的家虎。 不敢再耽搁,阿三揪住戚宗弼的后领纵身一跃,稳稳落在了蓬船上,蓬船甚至都没有晃上一晃。 此时海上风浪已经极大,再加上夜间行船更是危险,身后的声音愈发近了,八哥从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努力把船往远 处撑去。 戚宗弼趴在船沿上往岸边看去,借着火光已经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了,他嘴里无意识念叨着:“快点,快点,再快点…” 岸上传来呼喊声,是岸上的人已经发现了他们,正朝着这边指指点点,不过蓬船已经行的渐远,偶有暗器箭矢朝着这边打来,也都被狂风吹落进了海里。 戚宗弼一下瘫坐在了地上,大口喘着气,半晌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真是没想到…” 阿三瞥了他一眼:“没想到什么?没想到自己能活着出来么?” 戚宗弼摇着头,笑容逐渐苦涩:“不是,不是…我是没想到,明明一个原本想杀我的人,最终却选择了救我。” 阿三瘪了瘪嘴:“我是不知道你是允诺了他什么,令他能做到这个地步。不过…如果你食言 的话,他肯定还会从地狱爬出来…亲手杀了你。” 第362章 乌思小镇 一批骏马撕裂了清晨的薄雾,踏着草原上的露珠疾驰而去。 唐锦年从现龙港出发,一路沿着官道,逢驿站必换快马,饶是如此,也用了十五天才算是真正进入了乌思地界。 乌思在中原人眼里从来不算什么好地方,地势居高,早晚温差极大,素有早穿棉袄午穿纱的说法,再加上空气稀薄,甚至许多人来到这里会犯喘症。诸多原因于此,所以会来乌思的中原人并不多。不过与之相反的是,乌思人却普遍很好客,虽然有着自己的一套语言体系,甚至大部分乌思人连官话都不会说,但只要来了客人,他们便会拿出油茶青稞酒来招待。 第275章 在大多数中原人的认知里,都以为乌思人便是在茫茫草原上放牧,居无定所,常年住着帐篷。其实并不然,乌思人也有着自己的城镇,在人员密集的居住区,他们会建起稳固的碉楼,在此定居。也有靠放牧赖以为生的乌思人会常年携带着帐篷,以便能随时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茫茫草原,入眼一片青绿。 唐锦年策马疾行,天空中隐约可见一只大雕划破长空。想起来时,蝶恋花曾问过他一个问题。 “机关鸟既可载人,你何不乘此而去?”饶霜双眼放光,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如此来回一趟只怕都要不了一个月。” 唐锦年面无表情,只说了一个字。 “冷。” 现在想来,唐锦年心里只觉得有些好笑,心想这饶霜真是有些蠢过头了。虽是这般想到,却不知为何,竟是有些想念了。 唐锦年摇了摇头,抛去那些杂念。天边的视野中,出现了大片的棕色。 是一大群的牦牛。 有牦牛,那肯定就有牧民了,唐锦年心中一喜,再次策马加鞭。 快马奔来,唐锦年已经隐隐看到了帐篷的轮廓。 随着马蹄声渐近,终于是惊动了帐篷的主人。只见帐篷的帘子被撩起,一名有些削瘦的乌思男子走了出来,两腮上挂着酡红,那是乌思人的特征。 “吁——”唐锦年勒马停步,坐在马上朝男子随意拱了拱手:“兄台,伽蓝寺怎么走?” 男子抓了抓后脑勺,似乎是花时间理解了一番唐 锦年话里的意思,才结结巴巴说道:“那…还要往西边…还远哩!” 唐锦年告了声谢,拨转马头就准备离去,那男子忙来到马前拦住了他。 “还有何事?”唐锦年一挑眉,有些不悦。 男子抓耳挠腮,组织了半天的语言:“你这个马,不得去的,跑不拢的…” 唐锦年听得一知半解,皱着眉问道:“说什么…什么意思?” 男子连说带比划:“从这里过去,最快的马儿也要跑十天哩…草原上没有官驿嘛,你怎么换马?” 唐锦年这次听懂了,忙问:“那怎么办?”说罢,从怀里摸出一锭碎银子递了过去。 男子摆了摆手表示不收,继续给唐锦年指了指方向:“那边看到没有,到那边去,马儿跑半天,是我们镇子,去那里买些吃的,换匹快马,再出发就可以哩。” “如此甚好。”唐锦年笑道,再次朝着男子拱手,“多谢。” 男子笑着摆手,突然想起了什么。只见他从腰间解下了自己的酒囊,挂在了唐锦年的马鞍下,对唐锦年笑道:“我家的青稞酒,好喝着哩,路上喝一口, 浑身都是热和的。” 说罢,男子又把脸贴在了马头上,手掌不停抚着马脖子,轻声说着什么。唐锦年听不太清楚,只隐约听到几个字:“快快跑…跑快些…有青草吃…” 辞别了牧牛男子,唐锦年朝着男子口中的小镇去了。 男子对马的脚程估计得很准,说半天就真的半天才到。等小镇出现在眼前时唐锦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应该是下午未时。 唐锦年从马上下来,牵着马进了镇子。 虽说这里也不时会有中原人路过,但唐锦年与乌思人格格不入的服饰终究是有些显眼,引得镇民们频频侧目。 唐锦年没有在这里过夜的打算,他随手拦住一人,开口便问:“你们这里哪里能买吃食?还有,我要换匹快马应该去哪?” 被拦住那人是名身材健壮的妇人,被唐锦年拦住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嘴里说着唐锦年听不懂的乌思话。 唐锦年听得是满头的问号:“你会不会说官话?喂,我说话听得懂吗?” 鸡同鸭讲。 唐锦年正打算放弃,那妇人却一把抓住了唐锦年的手,拉着他便走。 唐锦年眉毛一皱,稍稍一用力便把手抽了回来。 那妇人却不打算放弃,一边又来拉他,一边朝着一个方向指指点点。 唐锦年想了想便明白了,这妇人大概是要带他去找个会说官话的人,于是点了点头:“你带路吧。”话一出口才想起这妇人听不懂,遂也指了指那边,示意妇人带路。 二人一路来到一座碉楼前。 妇人走上台阶去敲门,朝着里面喊了几声,门里传来回话。 唐锦年自然是听不懂他们说了什么,只隐约听出来门里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吱呀——” 门被推开,开门的是一个老头。 老头看了看妇人,有打量了一番唐锦年,问道:“中原人?” 唐锦年急忙点头,总算是遇到能交流的了,遂拱手道:“老人家。” 老头让开身子,挥了挥手:“进来吧。” 那妇人给老头打了个招呼,转身走了。 唐锦年跟着老头进了屋子,他有些急,直接开口说道:“老人家,我需要一些路上吃的干粮,和一匹快马。”说罢,从怀里摸出了银子。 老头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支旱烟杆,用火石打燃,吧嗒吧嗒抽了起来,过了一会吐出一口烟雾来,才开口问道:“你要去哪?” 唐锦年道:“去伽蓝寺。” 老头诧异地看了眼唐锦年:“你也是去给活佛贺寿的?” 唐锦年心头一动,嘴里连道:“是了,还望老人家指路。” 老头咕噜噜抽了口烟,指了指西边:“继续往西边走,骑马十天脚程,等你看到乌思最肥美的草原,最健壮的牦牛,还有天宫一样华美的佛殿,那就是到了。” 第363章 线索 唐锦年听得有些发懵,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指路的,心里又觉得这老头说得未免有些夸张了。 所幸老头又说了句:“这些日子去给活佛贺寿的人很多,你会在路上看到的,跟着这些人的脚印,你就能到了。” 唐锦年眼珠子转了转,把手里的银子往前递了过去:“我不懂乌思话,还要劳烦老人家帮我置办一番,剩下的就权当老爷子您的辛苦钱。”话虽然说的客气,可言语里却还是透着一股冷漠。 老头接过银子掂了掂,轻轻点了点头,收进了怀里。 唐锦年这才松了口气,他也是第一次来乌思,再加上这次出来的有些匆忙,难免准备得不够 充分,很多事情也没考虑到。 老头坐在凳子上吧嗒吧嗒抽着烟,却是没动。 唐锦年等了一会,一直到老头抽完了一袋烟,却还是没有要动身的打算,唐锦年有些不高兴了,冷声道:“老爷子,我赶时间。” 老头斜着眼看过来,目光在唐锦年腰间瞥了瞥:“你抽的什么烟,这味儿还挺好闻。” 唐锦年恍然大悟,原来是个老烟鬼,馋他的烟了。 唐锦年有些不情愿地从后腰解下存烟草的袋子:“这是我自己种的草,可是好东西,最多匀你这么多了。” 唐锦年捏着袋子口,小心翼翼地抖搂了一些出来,又立马把袋子束紧了。 老头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个新的小袋子,把烟草轻轻收了,这才起身道:“等着,天黑前我会回来。” “天黑前?”唐锦年眉头都皱紧了,他觉得太慢了。 老头却没再解释,直接出门去了。 小屋里有着一股怪怪的膻味,那是牛粪焚烧后的味道,唐锦年有些受不了这味道,于是搬了个小凳,来到屋外的门边坐下。 习惯性地在石板上敲了敲烟斗,裹上烟草用火石打燃,深吸一口后仰天吐出一束青烟。 唐锦年靠在门板上,看着天空。乌思的天空分外漂亮清澈,一只大雕正围着小镇不停盘旋。唐锦年叹了口气,开始整理着思绪。 自从前些日子饶霜知道了唐锦年要去寻点睛石后,二人每每再说起点睛石时语气里都带着怨念,这怨念其实多半不是来自于点睛石,而更多是来自于“唐锦年没有带上她”这个理由。饶霜说点睛石对唐锦年来说是个执念,因为就连唐锦年自己也不知道《偃经》里所描述的“真正意义上的活着的傀儡”是不是真的。 总要做出来才知道——唐锦年对此是这样回答的。 他总是反复强调着。 只有傀儡才是完美的,人天生就是有缺陷的。 人不如傀儡。 我要做出那具傀儡。 人会死,傀儡不会。 我要的是傀儡。 不是人。 两人经常因为这个吵起来,唐锦年总是大声辩解,用几乎是斥责的语气和蝶恋花争论。起初饶霜还会气得面红耳赤,后来就越来越平淡了,用很轻的声音说道:“那你就和这些死物过一辈子罢。” “…不是死物。”望着晴空白云,唐锦年喃喃道。 其实这次出来找点睛石唐锦年并没有确切的 计划,甚至他连点睛石到底在不在伽蓝寺都不能确定,都只是一厢情愿的猜测罢了。退一万步说,哪怕真的在,可伽蓝寺那么大,又该去哪找,找到了又该怎么办?是偷?是抢?得手了又该怎么离开?这些唐锦年都没有思绪。 第276章 九千宝殿铸佛国,十万金刚灭阎罗。 对于要做这等不光彩事的唐锦年来说,伽蓝寺真不算什么好地方。十万金刚的说法可能夸张了些,但从这句话里,伽蓝寺的底蕴如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唐锦年眯着眼思考,手指不停地将烟杆在手中打着转。他在心里暗自想道:点睛石这等宝物,肯定不会拿到人前张扬,必然是藏在哪里。 “也不知道伽蓝寺有没有藏宝阁这一类的地方…”唐锦年喃喃道。 “有啊!”身边忽然传来人声。 唐锦年给吓得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定睛一看,原来是那老头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你——!”唐锦年哆嗦了一下,想要说话却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老头,只见老头两手空空,不禁问道:“让你买的东西呢?” 老头指了指后面:“卸在后面了,刚把马牵去后面马厩喂草料了,我从后门进来的。” “你家还有后门?”唐锦年暗道虚惊一场,差点以为看走了眼,把这老头当做了轻功超凡的高手。 老头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东西都在后面,你去收拾一下,看看还缺不缺什么,马是上等马,绝对让你快快地到伽蓝寺。” “东西为什么放在后面?”唐锦年疑惑到。 老头嗤笑道:“老头子力气小,可提不动那么多东西,这一路都是让马儿给驮回来的。” “多?”唐锦年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边都,来到后门一看顿时就明白了。 只见地上摆着一堆行李:帐篷,驱虫药,十 天分量的肉干清水,再加上四囊青稞酒,这老头甚至还替他准备了两身乌思服饰。 “这银子花得值吧?”老头有些得意。 唐锦年点头称谢,似是无意般的问道:“那个,老人家…刚刚我们说到…这伽蓝寺还真有个藏宝阁?” 老头连连点头:“有的有的,就是放宝贝的地方嘛。” “是是是!”唐锦年双眼放光,“您知道在哪儿?” 老头一笑:“知道的嘛!舍利塔嘛。” “舍利塔?”唐锦年一挑眉。 “是啊。”老头点了点头,“伽蓝寺最宝贵的东西就是历代高僧圆寂后留下的舍利了嘛,那些舍利一个个跟鸽子蛋样,都用盒子装起来放在舍利塔里了。” “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我说的是藏宝物的…”唐锦年连连摆手,却又忽然愣住,他忽然想 明白了,对于伽蓝寺来说,再对于点睛石的宝贵程度来说,舍利塔确实是最适合藏点睛石的地方了,特别是刚才老头口中说的“鸽子蛋般,放在盒子里”,照这般想下去,说不定点睛石就藏在哪个盒子里和舍利放在一起。 “有道理啊…”唐锦年自言自语道。 第364章 临行夜谈 “只是不知…”唐锦年微微眯着眼,用余光看着老头,“这舍利塔在伽蓝寺哪个地方?” 老头眼睑半阖,低着头帮唐锦年收拾着地上那堆东西,听见唐锦年这样问来,手下不禁一顿,遂又马上答道:“舍利塔嘛,你到了那里就看得到了,伽蓝寺靠山而建,从山脚到山顶全是佛殿,在最上面的佛山金顶,舍利塔就在那里。” 这老头可谓是人老成精,从始至终都只是有问必答,从不多嘴问一句唐锦年的目的。 唐锦年的目光在老头脸上审视着。 老头蹲在一旁沉默地抽着烟,不与唐锦年对视。 这时马儿吃饱了草料,摆过头望着这边的二人。 老头站起来就去提地上的行李,嘴里说道: “马儿可以跑了,我帮你把东西放上去。” 唐锦年一伸手,冷笑道:“不急,我看天色已晚,今晚就在老人家你家里暂住一晚罢,银钱照付。” 老头赔了个笑脸:“就怕是耽误了大人您的要事。” 唐锦年眉头一动:“哦?我有什么要事?老人家你给说说。” 老头干笑着,额头见汗,半天后才小声道:“…给活佛贺寿就是最要紧的事…” 唐锦年一挥手:“无妨,不差这一晚上,你说呢?” 老头笑得更加勉强了:“那,那就住吧…”说罢,转身就往屋里去了。 唐锦年盯着老头的背影冷笑,他知道这老头心里跟明镜似的,其实什么都明白。 他也想过要不要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灭口,却又想到这小镇上人员也不多,多一个少一个要 不了多久便会被发觉,怕是会横生枝节。所以唐锦年心底犹豫,刚才便一直在言语试探,甚至临时决定暂住一晚,就是要看看这老头的嘴严不严,若是他真的惜命,那自然会守口如瓶。 唐锦年跟着进了屋里时,老头已经在炉子边把火生起来了,此时正在往火里扔着晒干的牛粪,好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唐锦年受不了这味道,拿手在鼻子前扇了扇,皱眉道:“你就不能找些柴火吗?” 老头低垂着头,无精打采道:“草原上不像中原,不好找柴火的,我们都是烧的牛粪。你要是闻不惯,我就不烧了,只是晚上要冷的。” 唐锦年摆了摆手,也在火炉边坐了下来:“那你烧吧。” 二人都盯着火光,一时找不到话说了。 沉默许久,唐锦年突然开口:“给我说说那活佛。” 老头张着嘴,茫然看过来:“活佛…活佛怎 么?” 唐锦年揉了揉眼睛,有些不耐烦道:“伽蓝寺那活佛,他多大年岁,高矮胖瘦,武艺如何,有何喜好。” 老头思索了一会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活佛多少岁了,反正还是我很小的时候活佛就已经是活佛了,怕是不止一百岁了。我这辈子见过活佛两次,两次都是去给活佛贺寿的时候见到的,当然并不是每次诞辰日活佛都会出来,这要看有没有缘,所以我也不知道活佛多高,因为我两次见到他他都是坐在法坛上布佛法,看不出来。至于活佛喜欢什么…” 唐锦年嫌他啰嗦,摆手打断他:“行了,你又不知道对不对?出家人四大皆空,没什么喜欢的。” 老头愕然道:“不是,我知道啊。” 唐锦年:“…” “…那你说。” 老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草原上哪怕是刚出生的小孩子都知道,活佛喜欢木头。” “木头?”唐锦年疑惑道。 “对。”老头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活佛喜欢捣鼓木头,我还记得其中有一次见到活佛布施佛法,他坐在法坛上,口中一边布法,手里就一边拿着块木头雕刻,等佛法讲完了,他手中的木头就已经变成了一座佛像。” 唐锦年眯着眼细细品味着话里的意思:“有点意思…” “活佛叫什么名字?”唐锦年转头问道。 老头一愣:“这…我不知道。” 唐锦年撇了撇嘴:“好吧,那我换个问法,他法号是什么?” 老头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啊…从没听人提起过,甚至从没有人想过这个问题,活佛就是活佛,有什么不对的?” 唐锦年气道:“活佛也是人!怎么可能没有 名字?” 老头见唐锦年生气,小心回道:“或许…是活佛活得太久了,知道他名字的人已经不在了?不过我真的不知道…也不知道有谁知道…” “哼!”唐锦年冷哼一声,“这样?那我这次去就顺便问问,看看这无名无姓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老头打了个哆嗦,小声提醒道:“活佛是有大神通的人,还有菩萨庇佑…你这话千万不要拿出去乱说。” 唐锦年心头一跳,知道自己托大了,差点忘了那活佛待着的地方可是伽蓝寺,甚至还不知道那活佛深浅。 他摸了摸耳垂掩饰自己的尴尬,道:“收拾个房间出来,我要睡了。” 老头松了口气,此时天色早已暗了下来,若是在平时他早就上床睡觉了,今天也是为了陪唐锦年说话,才拖到了现在。 老头起身去了里屋,正收拾间,忽闻外面起风,吹得窗户哗啦啦做响,后院似乎也有异声传来,他忙放下手中的事往后院走去。 此时院中狂风大作,就连马厩里的那匹马儿都受了惊,不安地踱着步。 老头一推开屋门便看见唐锦年站在院中,正抬头望天,衣摆在风中猎猎起舞。 老头几乎被风吹得要睁不开眼,却还是下意识地跟着往上看去,只见夜空中一大团黑影笔直朝着院中落来,带起阵阵风声。 下一秒,一只神骏的大鸟从天而降,呼扇着双翼,稳稳落在了院中,几乎要占满了整个院子。 “噗通——” 唐锦年听见身后有声响,回头看来,正看到老头坐倒在地上的一幕,脸色苍白惊恐,仿佛见了鬼神。 唐锦年皱眉:“屋子收拾好了?” 老头看了看大鸟,又看了看唐锦年:“还,还没…” 第277章 “那还不快去?” 老头失魂落魄地进屋去了。 第365章 马队 一夜无话。 老头是在浑浑噩噩中醒来的,他甚至连自己是怎么回到床上的都记不清了。 早上一睁开眼,他连鞋都顾不上穿,下了床就往后院跑去。 推开门,后院空荡荡的,哪有什么大鸟? “难道是做梦?”老头自言自语。 正想着,唐锦年推开院门走了进来,他看到老头便说:“去牵马过来,我要走了。” 老头连忙往马厩跑去,他恨不得早点把这瘟神送走。 等老头牵了马出来,唐锦年已经等在路边了。 行李被扎成了两捆,搭在马背两边。唐锦年翻身上马,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他俯下身子,小声说道:“等我从伽蓝寺回来,我会来告诉你活佛叫什么名字的。” 老头咽了口唾沫,使劲点了点头。精明如他自然知道唐锦年什么意思,意思是——我还会回来,你最 好把嘴巴管严点儿。 唐锦年笑了笑,像是在与一位友人告别:“那我走了,别送了。” 清晨的小镇街道上人不多,还有些淡淡的雾气。 老头挥了挥手,唐锦年轻轻一抖缰绳,马蹄声渐渐远去。 草原的路没有什么好走与不好走一说,只是天气的多变让唐锦年吃足了苦头。晌午的日光总是晒得他浑身烦闷,夜晚倒是还好一些,帐篷是厚实的牦牛毛皮缝制的,待在里面很暖和。 最开始路上还只是会偶尔遇见人,但愈发靠近伽蓝寺,路上遇到的行人也就越多了起来。甚至很多人都是成群结队,驱赶着牦牛前进。 连行七日,唐锦年脸上也不免挂上了疲态。 昨夜下了些雨,路面有些湿滑,让唐锦年不得不放慢了些脚程。 “哒哒哒——”一匹枣红骏马从唐锦年身侧疾驰而过,踩过一片水洼,水花溅起打湿了唐锦年的靴子。 唐锦年不悦皱眉,侧目看去时那枣红马已经跑远了,只有那鼻尖残留的一缕幽香昭示着那骑士是名女 子。 唐锦年眯着眼望去,视野中隐约可见一跳欢快悦动着的麻花辫。 是日下午,一支马队出现在唐锦年的视线中。 那匹枣红马也在其中。 马队停在原地,应该是赶路累了正在休息。 唐锦年抖了抖马鞭,靠上前去。 那马队估计有二三十人,也早早看见了唐锦年,见唐锦年过来,有人迎了上来。 迎上前来的是名乌思男子,身材健硕,朝着唐锦年呼喊了几句乌思话。 唐锦年听不明白,瞥了一眼男子后与其擦肩而过。 那男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又主动靠了过来要与唐锦年说话。 唐锦年不耐烦道:“叽叽咕咕说些什么,不会说官话就走远些。” 男子面露疑惑,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马队里的人。 马队里走出来一人,唐锦年一看可巧,原来正是上午那名女子。 那女子小跑过来,麻花辫在身后一跳一跳地,她 笑道:“你是中原人?多吉大哥讲不来官话,你不要生气。” 唐锦年没有回话,越过女子肩头望向马队,马队里的人也都在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你们也是去伽蓝寺给活佛贺寿的?”唐锦年问道。 麻花辫女孩点了点头:“都是,你呢?你也是去佛国?” 唐锦年点点头,又问:“你们这么多人都是一起的?” 女孩挥了挥手:“大家都是同路,路上遇到了,就一道走了。” 唐锦年心底暗暗不屑,转身就要离开。 那女孩一把拉住了他:“你要去哪?你不和我们一道?” 唐锦年稍稍用力就挣脱了女孩的手,只见他甩了甩手,道:“大多数人都喜欢往一块凑,我不在其中。” “一起走有什么不好的?”女孩也有些不高兴了。 唐锦年想了想,笑道:“太慢了算不算理由?” 女孩不忿道:“也慢不了多少,大家一起走也安全得多。” 唐锦年诧异道:“怎么?草原上也有马匪?” 女孩捂嘴惊呼道:“当然不是,这里已经离佛国不远了,谁敢在这里为非作歹!” “那你们在担心什么?”唐锦年疑惑道。 “当然是狼群了。”女孩指了指已经偏西的太阳,“草原上的狼群喜欢在夜里活动,最喜欢叼那些落单的人,就算人没事,也会怕把马儿给惊跑了。人多就不会了,狼群不敢来的。” 唐锦年回忆了一下,这几日夜里确实偶尔有听到狼嚎声。他点了点头:“这倒算是个理由,不过对我来说狼还构不成威胁。” 女孩白了唐锦年一眼:“厉害的人又不止你一个,为什么大家还是都选择跟着马队?” 唐锦年一挑眉:“…为何?” 女孩琼鼻一皱,朝唐锦年做了个鬼脸:“就不告诉你——你快走罢!” 唐锦年有些莫名其妙道:“不说就不说,我又不稀罕。”说罢,转身就离开了。 谁知走出一段距离,那女孩又小跑着追了上来, 嗔怒道:“喂——你真走啊!” 唐锦年哭笑不得:“你到底是要我走,不要我走啊?” 女孩用乌思话哼哼了两声,才问道:“你——你给活佛准备了什么礼物?” 唐锦年一愣:“礼物?什么礼物?活佛还要收礼?” 女孩一双大眼睛瞪圆了:“当然不是活佛要收——也不是,活佛诞辰怎么能不供奉?这是大家都认为该做的,是对活佛的敬重。” 唐锦年抿了抿嘴:“难道…不送礼不让进门?” “这倒没有…”女孩想了想,“不过哪边送的礼物更得活佛喜欢,就能先进佛国,等活佛布法的时候也能坐在离活佛更近的地方。” “等等——”唐锦年摩挲着下巴,“你说的是‘哪边’?不是‘谁’?你们是分了部族的?” 女孩点头道:“差不多吧,有大部族一起送礼的,也有像我们这些单独来的,所以我们才会在遇到同路人的时候组成马队,大家把礼物加起来说不定还能比得过那些大部族。不过大多数时候还是比不过的,那些大部族有大把的牛群和金银,他们都是去中原买 稀罕的木头来送给活佛。” “送木头?”唐锦年愣道。 “是呀!”女孩晃了晃头,“活佛喜欢木头,木雕这些东西,你不知道吗?” 唐锦年恍然大悟,连忙点头道:“知道,知道。那你们送的是什么?” 女孩莞尔一笑:“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你打算和我们一起走了?” 第366章 心病 唐锦年还真有这心思。 若真如这女子所说,那他当然是选择跟着人群混进伽蓝寺要保险得多。只是之前一副要走的模样,此时再提出搭伙同行不免有些尴尬。 “我就好奇问问。”唐锦年脑海里转着念头,嘴上随意问道,“你送的是什么东西?” 麻花辫姑娘俏皮地眨了眨眼,小声道:“一串莲子佛珠,我亲手摘下又亲手串的。” 唐锦年在心里撇了撇嘴,暗道确实不是什么值钱物事,嘴上却说:“倒是心诚意诚,那你们这伙人里…谁送的东西最值钱?能入那活佛法眼吗?” 少女白了他一眼,嗔道:“怎么能说值不值钱这般世俗,活佛可不是凡夫俗子,全看活佛喜爱与否。” “是是是,”唐锦年打了个哈哈,“算我说错话了,那我换个说法,你们里面最有可能让活佛喜欢的礼物是什么?” 少女被唐锦年逗笑,双眼弯成了月牙:“要说有可能被佛活多瞧上两眼的,那多半是多吉大哥的那尊根雕佛像了——就是之前给你打招呼那人,据说那是上等的樟木老根,天然生长成了佛陀树下诵经的模样,活佛见了定会喜欢的。怎么?你要和我们一起走了吗?” “唔…”唐锦年沉思着点了点头,“这么说来,和你们一路倒是也能方便不少。” 少女狡黠一笑:“你定是看我们礼物稀罕才这样说的!不过这当然也好,众人一路也算有伴,不过…我可是给你看了我的礼物,你也得给我看看你的礼物才行。” 唐锦年嘴角一勾,笑道:“我这礼物可不一般,就怕拿出来吓到你们。” “吹牛皮——”少女琼鼻一皱,扮了个鬼脸 ,“我曾经可是参加过一次活佛诞辰的,什么稀罕礼物没见过?你倒是拿出来看看呀——” 唐锦年把烟杆在手中打了个旋:“那你便看罢。” 少女不得其解,围着唐锦年转了一圈,口中疑惑道:“在哪?我怎…” 话音未落,忽闻不远处人群中传来阵阵惊呼。 “——那是什么?!” “神鹰——是神鹰!” 少女一怔,尚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平地就忽然起了狂风—— 第278章 一片黑影当头罩下,遮住了头顶的阳光。 少女愕然抬头望去,只见一具庞然大物伸展着双翼落了下来,刺眼的阳光打在它的背后,给它的轮廓描上了一层金边。 “什…么…” 少女呢喃着,神色有些恍惚。 “嘭——嘭——”机关鸟快速地扇动了两下翅膀,最后安然落地。 少女被风吹得不禁眯起了眼睛,也回过了神来。 机关鸟在唐锦年身边昂首伫立,少女呆呆地抬头看着:“这是…这是…”她微张着嘴,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喂——白玛!”呼声传来,是不远处的人群急匆匆过来了。 少女从机关鸟上收回视线,发现唐锦年正扬着眉毛看着她。 “他们在说什么?”唐锦年瞥了一眼人群。 少女看了看机关鸟,又看了看唐锦年,还有些云里雾里的感觉,下意识回答道:“啊…他们在叫我,我——我的名字是白玛,格勒白玛,按中原话来说,就是象征吉祥的莲花。” 这时人群也来到了近前,叫做多吉的汉子神色极为激动,他看着机关鸟的眼神中透着狂热, 正当唐锦年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就见他一下扑倒在了地上,对着机关鸟做起了五体投地的大礼,口中念念有词不知说些什么。 有了多吉带头,这群人也接二连三地开始朝着机关鸟跪拜。 唐锦年下了一跳,慌忙朝着旁边让过一步,愕然朝少女问道:“…就算是求着要我入伙也不用这么拼吧?” 白玛脸色涨红,连忙去拉带头的多吉,在他耳边说话。唐锦年听不懂藏语,只感觉两人似乎还争吵了几句,然后白玛说了些什么,多吉才将信将疑地站了起来。 待到这些人陆陆续续站了起来,白玛才对唐锦年解释道:“他们以为这是神鹰,是吉祥的征兆,所以有些失态了。不过现在好了,我告诉了他们说,你要与我们同行,这是你供奉给活佛的大礼。” 唐锦年摆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 多吉大哥此时对神鹰的敬畏明显转移到了唐锦年身上,甚至都不敢与唐锦年对视,他在后面偷偷拉了拉白玛的袖子,低声吩咐了几句。 白玛回过头来,哭笑不得地朝唐锦年问道:“多吉大哥托我问一句,你这神鹰是活的还是死的。其实这有什么好问的…” 不等她说完,唐锦年理所当然答道:“当然是活的。” “——活的?!”白玛脸色大变。 多吉大哥虽然听不懂二人在说什么,却一直注意着白玛脸色,这一看白玛变了脸色,哪里还不知道答案?噗通一声又跪下了。 白玛一脸的不可置信,此时也来不及再去管多吉大哥,听说这神鹰是活物后,她都想直接跪下了。 白玛指了指机关鸟,结巴道:“可,可是…我刚刚看了,它明明…虽然做的精细,可它明明就是木头啊…” “虽是木头…”唐锦年有些不乐意了,冷笑道,“但它能飞能动,凭什么就不是活的?难道非要像人一样,要能吃饭出血才是活的?” 白玛还是不能接受:“怎有这般强词夺理的说法,还诓骗我们说它是活物,分明就不是。” 唐锦年顿时大怒:“何其愚昧!我说它是活物便是,这些高深的道理你们明白什么?怎与尔等化外之民说得清楚?我看还是我独自上路罢!” 白玛这时突然冷静了下来,她静静地看着唐锦年看了许久,目光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直到看得唐锦年都不舒服了才说道:“你生病了。” 唐锦年冷笑道:“怎么?你还是郎中?” 白玛摇了摇头:“我不是郎中,但我知道你生病了…”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你的这里得病了。” “胡言乱语!”唐锦年翻身上马,一扬手,机关鸟扑扇着翅膀腾空而起。 白玛上前一步拉住了唐锦年的衣摆,目光真诚地看着他:“我没有胡说,你的心里,你的想法,与我不一样,与他们不一样,与人们都不一样。我说不过你,也不知道怎样帮你…但也许你该找到能理解你心中想法的人,让这个说服你,治好你。” 唐锦年脸色变了又变,似乎想辩解什么,但最终只汇聚成了苍白的一句:“我没病…” “…是你们不懂。” 第367章 佛国 唐锦年终究还是一个人上路了。 说是负气离开,其实反倒更像是在落荒而逃。 茫茫草原,唐锦年望着天边云雾中隐现的山峦,突然没来由的有些想念了。想快些找到点睛石,然后回到现龙港,一头扎进自己的世界,继续捣鼓傀儡,在闲暇时还能和那个笨女人斗斗嘴。 唐锦年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来饶霜似乎也和他提起过之前争论的话题——关于傀儡的,关于他的想法的。只是他和饶霜相处时一意孤行惯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甩了甩头,不再去想这些烦心事,唐锦年策马而去,身影逐渐消失。 日升日落,独行三日。 愈靠近“佛国”,遇到的人群也就愈发地多了起来,或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却极少能看到像他这般独自一人的。 其实在第二日太阳快落山时唐锦年就已经能遥遥望见伽蓝寺了,他找了个高地,踮起脚往那边望去。 余晖下起伏的山脉仿佛一条曲卧的巨龙背脊,沉睡在云雾缭绕间。那巨龙身上的鳞甲在霞光下反射着彩华,几乎把云层都映成了斑斓的样子。再定睛细看时,才发现那层层的哪里是什么鳞甲,原是密密麻麻,坐落了满山的佛殿,那斑 斓彩华是殿顶琉璃瓦反射的宝光。再探头往山脚望去,竟然是一座巨大的宫殿,那宫殿大的惊人,就像是个把山脚当做了靠枕的巨人,正斜躺着沉睡。再往外就是平原了,密密麻麻的民房小楼以宫殿为中心往外扩散开来,形成了一座巨大的城镇,城镇蔓延数里,各式民房楼阁更是无以计数。城中人潮涌动,远远超过了城镇可容纳的人口数量,以至于在城外又围上了厚厚的一层“黑圈”,那是前来朝拜的草原人的帐篷。太阳隐没光辉后,城中灯火通明,城外也燃起了篝火,似有人载歌载舞,好一派欢天喜地的气氛。 唐锦年没有乘着夜色前往,而是选择了就地安营扎寨——在大家都抱团的情况下,他这种一个人的反而有些太扎眼了。 皎月从东边转向了西边,天色泛起蒙蒙一层白色。从这一天起,盛会也就开始了。 唐锦年收拾了行装,扬了扬手,神骏的机关鸟展翅腾飞出去。 快马疾行,待来到了近前才能真切感受到是有多热闹。 唐锦年虽说独自一人,但他穿了一身乌思服饰,再加上谁也不认识谁,所以虽然他是一个人,但也没人对他投来诧异地目光。 兴许是知道城内人满为患,即使进了城也没地方住,所以城外的人们也并没有急着进城,就在城外自娱自乐,反正入眼之处全是载歌载舞的乌思人,脸上皆挂满了笑意。 但这些落在唐锦年眼里就不一样了——他就觉得这些人 纯是在瞎乐呵,别人活佛过生日跟你有什么关系呀,认识你么你就跳上了? 唐锦年也没进城,他先骑着马从左到右把城两边都瞧了瞧。横贯的山脉在这里突兀地凹成了一个半圆,就像是一只被对半切开的碗,整个伽蓝寺就坐落在这个碗里,城的两边全是终年积雪的峭壁,根本就不用考虑能不能上去了——机关鸟这一招棋根本就不在唐锦年考虑范围之内,太过引人注目了。 从城外没法上山,唐锦年确定了这个事实后,才把主意打到了城内去。 说是个城,其实也只是从规模上来说的,真要较真起来这里连个城墙都没有,只是乌思人为了更靠近佛国,所以自发地在这里定居了下来,久而久之人越来越多,也就形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穿过外围的帐篷林,再往里走就是碉楼民居了。唐锦年一双眼睛到处乱瞅,也不打算与人搭话——就算搭话也不一定听得懂。 街道不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就更加是人挤人,唐锦年索性是把马扔在了外面,独自步行进的城。 街道,或者说小巷,唐锦年在错综复杂里转了好几转,有些摸不着头脑,大半天下来他竟然连一个像和尚的人都没有见到,若说和尚都在伽蓝寺里待着也是在理,但在这个时候,城里怎么会连个负责维持秩序的人都见不到?不过转念一想唐锦年也就释然了——也是,伽蓝寺在乌思人的心中不 亚于圣地,活佛更是他们的精神领袖,恐怕也没人敢在这里闹事。 心里胡思乱想着,唐锦年转过一个拐角,眼前豁然开朗。 映入眼中的是一个宽阔的广场,站在广场的一角几乎都望不到另一边。整整齐齐的大方砖铺就了整个广场,每一块方砖上都密密麻麻刻着乌思文的佛经。广场上零星筑起一些白玉石塔,错落间却又暗合天地理数,白玉石塔上挂着经幡,随着风微微抖动。在广场正中,伫立着一尊巨大的香鼎,看去至少也需数十人合抱才能抱得过来,那香鼎金光灿灿,原是通体用黄金铸成,香鼎周身布满了精美浮雕,唐锦年粗一眼看去只看到了罗汉佛陀,云雾楼阁,竟是一片繁华佛国的盛景。唐锦年视线放远,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在广场尽头,一座飞天之桥耸然而起,一头搭在广场,另一头斜斜插向山体。桥宽几可供十马并行,桥身更是奢华异常,黄金白玉铸栏杆,玉石宝珠铺桥面,更别提上面的雕刻各式各样,无一重复,端的是让唐锦年大开眼界。桥的尾端通往一扇巍然大气的金门,金门此时紧闭,高有十丈,分左右两扇开,两扇门上各浮雕了一位宝相庄严的踏云佛像。左边那佛像面露怜悯,右手捏了法印放在胸前,左手做托举状;右边佛像对着下方怒目而视,左手持了一根降魔杵作势欲打,右手也作托举状。两个佛像作托举状的手在中间门缝处靠拢,高高托起一朵金莲。 第279章 在这威严大门的背后,便是那座煌煌宫殿——有着佛国 之称的伽蓝寺。 第368章 缘门开 让我们把视线放远,穿过巍然金门,沿着白玉石板铺就的云梯拾阶而上,再越过煌煌伽蓝宫殿,迈过石阶山路,飞过悬崖栈道,一路来到半山腰。 半山腰上,一座飞崖直直横生出来,就像是巨龙背脊上的一根骨刺,正生在山凹处的正中,站在此处,可将整个伽蓝寺连同山下城镇一览无余。 断崖上,一座简单别致的木楼就这样突兀地建在了这里。之所以说它突兀,是因为这一路上来所见皆是庄严宝气的佛家建筑,这样一座“接地气”的楼阁出现这里,自然就显得鹤立鸡群了。 木楼前,断崖边,一个宽厚高大的背影正面对着照样,手中不知在捣鼓着什么,肩膀微微颤 动。 一名身着褐黄袈裟的和尚从小楼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捧了件珠光宝气的袈裟,他来到背影身后,双手合十,微微低头:“活佛,时辰到了,法坛业已设好…佛国缘门可以开了。” 背影的主人手上停了停,转过半边脸来,露出一个苍老的面孔。这位老人脸上沟壑纵横,眼中却有着神光内敛,他有着一头茂密的灰白卷发,几乎快垂到了双肩,灰白卷发顺着耳根往下连成了满脸的络腮胡子,又长又卷的胡子几乎把嘴巴都遮住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鼻梁上架着一片通体透明的琉璃镜片,就遮在右眼上。 老人抬了抬镜片,瞥了眼身后的和尚,说道:“阿弥陀佛,再等等…等我把这个女菩萨雕好,就差一点点了。”说罢,手上不停,继续刻刀飞舞。 身后的和尚往前两步,抬头望老人手中看去,只见老人手中握着的是一块手掌大小的木头, 此时说木头已经不合适了,刻刀下的早已是一个女子形象,只是这女子袒胸露乳,眉眼含俏,檀口微张,一副欲拒还迎的姿态,虽是木雕,但眼中的那抹春情却是惟妙惟肖,只怕常人一眼看去就要被迷了心窍——这哪是什么女菩萨?分明是个女妖精。 和尚叹了口气,劝道:“活佛师兄,再等该怕就过了吉时,你可以把这女…菩萨,拿到法坛上去,一边讲佛法,一边也就雕了。” 活佛摇了摇头,道:“讲佛法是多么严肃的事,怎么能分心旁骛,还是等我现在雕完罢。” 和尚也摇头:“活佛师兄,你再执迷不悟,师弟我今晚又要差人烧你楼了。” 活佛闻言大怒,霍然起身:“你敢——” 话说一半却没了下文,身后和尚正等着训斥,却突然听见没了动静,抬眼看去,只见身影高大活佛正遥望着天际出神。和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天空亮如水洗,朝阳初升,却是什么都没有 ,和尚微微皱眉,再凝聚目力仔细看去,这才明白活佛看得是什么——碧空下,一只大鸟正在城镇上空不停地盘旋。 活佛突然转过了身来,嘴角分明挂着一丝笑意,他从师弟手中接过袈裟,洒然往身后一扬,大红袈裟像是一袭被抖开的披风,缓缓落下然后搭在他的身上,活佛迈开步子往山下去了。 “开坛——讲法!” ——————————————分割线—————————————— 唐锦年还在广场边徘徊,却没有踏进广场——他早就发现不对劲了。城中明明早已是人山人海,却偏偏没有一人走进广场一步,这明显是有着什么忌讳在里面。 正疑惑思索间,忽闻山中佛钟长鸣,响彻整个山谷。 城内像是被按了暂停,鼎沸的人声出现了那么一瞬间的寂静。唐锦年正疑惑什么情况,忽然 更为喧闹震天的人声便沸腾了起来,脚下出现微微的震动,唐锦年下意识回过头去,只见汹涌的人潮疯狂朝着这边涌来! 唐锦年吓了一跳,连忙贴着墙角站好,让开人潮。 人潮在踏进广场的一瞬间便安静了下来,没有人推攘拥挤,所有人眼中都透露着狂热和虔诚,带着朝圣的表情缓缓朝着飞桥移动。 “全是些疯子!”唐锦年在心底暗骂,“真以为神佛能保佑你们?” 人潮在飞桥前停了下来。 唐锦年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挡住了视野看不清前边情况了,他左右看了看,转过墙角来到碉楼的另一端,纵身一跃,脚下在窗沿上稍一借力,便轻巧翻上了碉楼屋顶。 站在屋顶望去,只见飞桥下的河中,有一条条轻舟从南边漂来,那些轻舟上不见人影,似乎只是随波逐流,缓缓朝着这边漂来。 这条河是人工挖掘成渠,河中流水是山顶的雪水融化后从石缝中淌下,在山脚此处汇流成河,自南向北流淌。 唐锦年正在疑惑这些轻舟的用处,就见人群突然动了起来。那些轻舟竟然自己缓缓朝着岸边靠了过来,唐锦年瞪大了眼。 他分明所见,那轻舟极为简单,船身也就薄薄一片,既不见人力操作,也无传动装置,它究竟是如何做出转向靠岸的动作来的? 人潮缓缓向前,逐次走到岸边,人们拿出自己朝拜的礼物,在礼物上系上写了自己名字的红布,然后将礼物小心地放进了轻舟。唐锦年注意到,这些轻舟每过了一定的吃水线,就又会自己缓缓离开岸边,继续顺着水流前去了。 “有趣得紧。”唐锦年挑着眉毛。 那些供奉了礼物的人们,便会发出大声的欢呼,然后欢天喜地地朝着飞桥去了。在第一波轻舟转过河道消失不见时,金门也在钟鸣声中缓缓 开启了。 金门大开,唐锦年眺目朝着门内望去。 大门内,身着袈裟的僧侣分两侧而立,双手合十,低眉颔首,颈悬念珠,无数的僧侣一直往里延伸,一直延伸到了最里面,那里便是庄严华贵的宫殿了。 在金门完全开启的那一瞬间,僧侣们齐声高宣佛号:“阿弥陀佛——缘门已开,恭迎众施主入佛国受礼。” ps:猜猜猜,看有没有人能猜对活佛的名字,猜对加更。 第369章 来自佛的凝视 人潮缓缓向前推进,朝着门内涌去,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虔诚,在进门时纷纷对着僧侣行礼。 唐锦年静静观察了许久,他发现进门也并没有人要求出示什么凭证,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就进了,想来那所谓的不奉上礼物便不能进门也只是乌思人约定俗成的规矩,以表示人们的虔诚尊敬之心罢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唐锦年也算松了口气,理了理身上的乌思服饰,从楼顶跃下,悄无声息地汇入了人流。 随着人潮踏上飞桥,眼看就要进门,唐锦年还不忘把毡帽戴上了,生怕被看出自己与乌思人迥异的面孔。 进了金门便是一条直直往上的宽阔白玉石阶,每一层阶梯都是用浑然一体的大石打磨而成,通体光滑无暇,一路通往上方宫殿。 每一层石阶的两侧都分立了两名僧侣,穿着统一的素白僧袍,低眉颔首无人说话。唐锦年随着人流走了足有一刻钟才算是来到了白玉石阶的最顶端,这才发现原来宫殿前还有一个宽阔的广场,比起之前在下面看到的那个广场有过之而无不及,乃是硬生生开凿山体修筑而成。 此时广场中央搭起了高台,高台有数丈之高,上面经幡飞舞,还有法铃经轮点缀其上,最高处有一莲花法座,那莲花每一瓣花瓣都清晰可见,晶莹欲滴,几可以假乱真,唐锦年细看片刻,才知那原是用红玉打磨出的。 只是此时莲花法座上空无一人,唐锦年环顾四周,发现广场上已经有人席地而坐,争相想着离那高台更近一些,他心中便已明了,那活佛应就是在这里布法讲经。 可问题是唐锦年可不是来听什么佛法的,他哪里会管这些?他现在只想去找到那所谓的舍利塔。 唐锦年环首四顾,只见广场周围的一圈站着的全是白袍僧人——他可不想在这里闹出大动静,不然根本不需要伽蓝寺出手,这人山人海就能把他活撕了。那么要继续上山便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穿过大殿。 唐锦年有些焦躁,大殿门口站了一排僧人,除非他变成苍蝇,不然怎么也没法在僧人的眼皮子底下溜过去。 眼看广场上的人越聚越多,唐锦年不打算再等了。挤过人群的缝隙,费了不少力才来到大殿门前,用余光瞥了瞥门口的僧人,他压低了帽檐,走上前去。 “咳咳…”唐锦年胡乱做了个佛礼,“阿弥陀佛,见过高僧。”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听不懂乌思话无法交流的打算 ,却没想那僧人回礼道:“阿弥陀佛,见过施主,贫僧象勒。” “嗯?”唐锦年一愣,立马改口,“见过象勒大师,我是中原人,早闻伽蓝寺尊名,向往已久,如今初来宝寺,故愿往上山一观,又怕冒犯了宝寺,故特来问询。” 象勒大师微微一笑:“自是无妨,施主请便。”说罢,伸手虚引,让开了路来,然后又对身边一人说道:“师弟,这位施主要上山观览,山路难行,你可随行带路。” 第280章 身边那名僧人合十应道:“善,当如此。” 唐锦年连忙摆手:“不妥不妥,活佛讲法,一字一句都是难寻金贵,两位大师在此聆听佛法便可,我独自一人无妨。” 象勒大师静静看了唐锦年一眼,睿智一笑,道:“那便如此罢,施主慢行。” 唐锦年赶紧行礼:“阿弥陀佛多谢多谢。”然后便匆匆进了大殿,往后去了。 且不提那宫殿内是么辉宏奢靡,唐锦年压根就没有去注意那些,他才不会相信伽蓝寺会把点睛石放在这种引人注目的地方,所以根本就没有参观的心思,一路就朝着宫殿后面赶去。 所谓宫殿,其实也是由好几个部分组成,东南西北四个大殿组成一块,才有了这煌煌大殿。其内结构 复杂,四通八达,唐锦年硬是在里面转了好久,在耐心快要被消磨完之前终于是寻到了大门。 从殿后大门一出来,顿时豁然开朗,与殿前的白玉石阶一样,只是继续往山上延伸了。 唐锦年往上看去,竟然一眼看不到头,也不知道阶梯到底通往何处。他呼出一口气,沿着阶梯往上缓缓行去。一路上也并不是没人,也会遇到三三两两的白袍僧人结伴而行,朝着山下去的。两边也偶尔会显露出一些建筑,或佛殿塔楼,或清幽戒院,唐锦年甚至还看到了一名身穿鹅黄僧袍的老僧在打扫院子,老僧像是感受到了唐锦年的目光,远远与他隔空望来,笑着做了个稽首。 唐锦年恭恭敬敬地回了一礼。即使隔着这么远,他也能隐隐感觉到老僧身上内敛而又浑厚的暴戾真气。 这应该是一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典型——唐锦年这样想到。 这也是他目前为止看到的唯一一个穿不同颜色僧袍的人。 唐锦年也不敢走得太快,怕太过引人注目,便这样闲庭信步地一路往上。 再往上走遇到的人也少了,佛家殿楼还是很多,只是也很少看到人了。 突然前方有厚重的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就像是 只大象正在下山。唐锦年留了心,面上不动声色继续走着。 沉重的脚步声撞击着两边山壁,在空旷山道上传出去很远。 这声音仿佛就在心底响起,然后在脑子里不停地回响。此时此刻,仿佛时间的流速都变慢了,就连吹过发丝的微风都变得粘稠起来。 唐锦年甩了甩头,努力想要让自己清醒起来。 唐锦年抬起头,眯着眼看去,声音的来源终于出现在了视野中。 原来那是一个轿辇,相比起普通的抬辇,这个轿辇要大的多,足有十六人抬,每一根抬杆都需四人肩抗。 那抬辇的十六人全是身着黑色僧袍的力士,轿辇四周罩着一层帷纱,隐约可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里面,令人惊讶的是那十六名力士扛着重物脚步却丝毫不乱,每一步都同时落地,以至于听起来就只有厚重的一个声音。 唐锦年心知这里面坐着的可能就是那位活佛了,他走的愈发小心翼翼,凝聚目力看去却怎么也看不清里面那人。 双方一个上山一个下山,距离逐渐靠近了。 那半透明帷纱明明只有薄薄一层,却像是在唐锦年眼睛上蒙了一层雾,即使已经很近了却还是让他无 法看清活佛长相。 就在双方要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一道山风巧合般的吹起了帷纱的一角。唐锦年恰逢转头,入眼便是一袭大红色,往上看去,缝隙中露出活佛的半边脸,眼神深邃,正戏谑地看着他。 这是什么样的一眼,就像是天上的神佛怜悯却又不带丝毫感情地看着世人在红尘里打滚,看完后摇摇头,道上一声:“凡人。” 一股寒意从尾椎升起一路凉到了头顶,唐锦年不禁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身上已经被汗湿透了,忙转头看去,那轿辇已经消失在视野中了。 再想起刚才,那无关生死的眼神,戏谑的笑意,以及那莫须有的灵魂出窍感,无一不在提醒这唐锦年三个字——惹不起! 第370章 汤池抱宝塔 “哈——呼…”唐锦年深呼吸一口气,才算是彻底缓过了神来。 来之前一直只听说那活佛是多么多么厉害,有多么多么的神奇,但没见到真人前唐锦年多少是有点不屑一顾的。直到刚才,那一秒的对视,唐锦年才切身体会到了所谓“活佛”之名。多么神奇不好说,但那一身磅礴慑人的武道修为却是做不得假的。 “当时…他那一笑是什么意思?”唐锦年想到此处,不禁又回头往山下看了一眼,只是早已看不见轿辇的影子了。 把脑中杂念甩去,唐锦年定了心神,继续往山上去了。 再往上便是半山腰了,白玉石阶走到这里也就算是到头了。 唐锦年迈上最后一阶石阶,入眼处原是一处断崖。断崖上空旷无比,只有一座朴素小楼建在此处,小楼坐落于此,与山中各色佛殿显得格格不入。 唐锦年起了疑心:“这难道是扫山僧侣的住处?怎的这般简陋?”这样想着,唐锦年就要上前一观。 来到门前,见那木门似乎未曾上锁,正要推门而入,木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身穿褐黄僧袍的和尚出现在门内。 “阿弥陀佛——”和尚口宣佛号,对着唐锦年施了一礼,“施主有礼了。” 唐锦年见这和尚慈眉善目,似乎挺好说话,遂定了心神,回礼道:“见过大师,我自山下一路观览而来,见此楼独特,故有些好奇。” 和尚洒脱一笑:“这楼平日里就放些杂物,无甚奇特之处。” 唐锦年视线从和尚肩膀上越过,隐约看见屋内放着些工具木料,似乎和尚说的是真话:“原来如此,谢过大师了。” 和尚从门内走出,随手把门带上了,他伸手虚引:“施主这是要继续上山吗?” 二人朝着断崖走去。 唐锦年回头看了眼山顶,已经隐约可见一座宝塔建筑,他点头道:“中原距伽蓝寺路途遥远,难得来 一次,自然是想看个全面。” 二人此时已经站在了断崖边上,朝下看去,城市,宫殿,和广场上黑压压的人潮,一览无余。 和尚说道:“再往上就全是些山路,道路崎岖,怕是不太好走了。” 唐锦年笑了笑:“无妨,晚辈有些武艺傍身,倒是不怕。” “那贫僧就不劝了,施主请便。”和尚温和笑着。 作别褐袍僧侣,唐锦年继续上山,临走时那和尚还替唐锦年指出了上山的道路。 没了白玉石阶路确实是难走得多,多是依山开凿的石梯,甚至是林间小路。但这些对唐锦年来说倒都不是问题。 这一路上来再无波折,已经基本上是看不见来往的人了,就连建筑也少了许多。 唐锦年估计不再会遇上人了,遂展开身形,一路轻功疾驰,但见林中一道人影飘过,再看时唐锦年已在数丈之外了。 这下上山的速度比起之前简直是天上地下,也就 几炷香的功夫,山顶就已经遥遥在望,那宝塔的业已露出了半边身子。 即使相隔还有些距离,但已经能看到那舍利塔宝光华然,那是座典型的八角佛塔,佛塔的每一片瓦片都是琉璃瓦,每一角支出来的塔檐都挂着黄金浇铸的法铃,更有各色宝珠点缀其上,佛塔塔身彩绘着漫天佛陀,神态各异,栩栩如生。 唐锦年眼看胜利在望,脚下再次加速。 直到彻底登上了山顶,才算是把整个舍利塔收入了眼底。 原来这山顶乃是一处凹地,就像是个小碗,“碗沿”上覆盖着积雪,而“碗”内则是一池汤泉。在“碗”的最中心,是一个孤岛,舍利塔就建在这座孤岛上,被沸泉环抱。 唐锦年站在山顶入口处,鼻尖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味。脚下是一座琉璃小桥,一头搭在这边,另一头通往孤岛。视线穿过半透明的琉璃桥,还能看见脚下的沸泉还咕咕冒着气泡。 唐锦年眉头紧皱:“伽蓝寺未免太托大了,此等重地…不,说是禁地也不为过,怎么会连个值守的人 都没有?” “难道有古怪?”唐锦年心中暗想。 试探着迈出一只脚,踏上了琉璃桥。 孤岛那边并没有动静。 唐锦年心神稍定,整个人站了上去。 除了风吹起法铃的声音,孤岛还是没有动静。 唐锦年深吸一口气,打算先一口气冲上孤岛再说其他。但见他脚下猝然发力,整个人疾掠出去! 琉璃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也不是瞬息就能抵达另一头,就在唐锦年刚冲到桥中间时,变故突生! 只听“哗啦”一声,一物破水而出直突唐锦年面门! 这东西来得飞快,唐锦年甚至都没看清是个什么,只是当机立断往后翻滚,与那东西擦着肩膀躲了过去。 唐锦年翻滚后迅速起身,右手手指连动,一声机拓声传来,一道人影从岩壁上一跃而下拦在了唐锦年身前。 第281章 这是一具女性傀儡,手中握着短剑,做出防备姿 态。若是细看,这傀儡的脸庞倒是与蝶恋花有三分神似。 水中那东西之前一跃而出,又立马从桥的另一边钻进了水中,水中又变得波澜不惊,似乎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唐锦年静候许久,那东西却迟迟没有再出来的意思。 唐锦年惊疑不定地朝水中看了看,又把目光落到桥面上:“这算什么?警告我…不能过线?” 唐锦年舔了舔嘴唇,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右手一指,傀儡试探着往前迈出半步,刚刚踩过琉璃桥的中线。 “哗啦——”水声乍响! 长长一条黑影自水中窜出,径直扑向傀儡! “——就等你了!!”唐锦年一声暴喝,傀儡双手握剑直接刺下! “锵锵锵——”刺耳的声音传来,唐锦年眼前爆出了一连串的火星。 “咚!”那黑影坠入了水中,只听“咕噜噜”一阵冒泡,黑影从水中缓缓探出了头,冷冷朝着傀儡望来。 唐锦年一见那黑影面容,顿时大惊失色! 只见这畜生额生独角,双目瞳孔竖直,浑身遍布着黑甲鳞片… ——竟然是一条还未化龙的大蛟! ps:所以说活佛的真名到底是什么呢??? 第371章 斗恶蛟 饶是唐锦年早就猜到舍利塔不可能无人看守,却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只在神话中存在的凶兽。 但见那恶蛟只从水里露出了半边头颅,两只牛眼恶狠狠地盯着桥上的傀儡,蓄势待发,只消傀儡敢动上一下便要再次破水而出。 双方僵持了片刻,唐锦年却不能就这样等下去,他抬手一指一张,傀儡下蹲蓄力顿时高高跃起,竟是想直接从空中越过中线,再去往对岸。 那恶蛟在傀儡腾空的一瞬间便从水中弹射而出,树干粗细的蛟尾在空中一摆,发出“啪”的一声鞭响,身子绷成了一支箭矢,精准射向傀儡! 唐锦年嘴角微微一勾:“畜生终究是畜生。”只见他右手立时握拳往下猛拉,那傀儡随即而动,身子当即便消了往前的去势,直直往下落去。 恶蛟口器大张,口中獠牙参差,本欲直接一口咬掉傀儡的脖子,却没想到傀儡往下落了去,眼看这一下就要落空,却见恶蛟鞭尾猛地一摆,这一下力逾千 钧,重重抽打在傀儡背后! “啪——!”傀儡才刚刚落地背后就被重击,吃力不住,整个人犹如出膛的炮弹的一般朝着对岸飞去,一些外在的机拓零件散落乱飞开去,唐锦年在这边看得真切,只那一记鞭尾就已经把傀儡背后拍出了裂纹。 傀儡被直接拍上了对岸,落地后在地上连连翻滚了几圈才停下来。唐锦年手指连动,努力想让傀儡重新站起,可那傀儡可能是损坏了核心的传动机拓,唐锦年几番控制,却也只在地上扭曲颤动,怎么也无法再站起身来。 “该死!”唐锦年有些急了,还未等做出动作,那本已经返回水中的恶蛟居然再次破水而出,直接扑上了对岸——竟是直接朝着傀儡去的! “畜生好胆!”唐锦年大怒,大步迈出朝着对岸飞奔。 只见那恶蛟迅速游到傀儡身前,獠牙大嘴张开,一口咬住了傀儡的脖子,使劲甩动着,傀儡被大力拖着在空中使劲摇摆。那恶蛟几番都没咬断,长长地身躯便又盘绕了上来,将傀儡死死绞住,傀儡的身躯发 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恶蛟再次发力,傀儡体内立时便传来了机拓崩断的阵阵咔擦声。 唐锦年速度飞快,不多时便越过了中线,在迈过中线的一瞬间那恶蛟便猛地转过了头来,狠狠盯住了唐锦年。 说起也就是几息之间的事,唐锦年转瞬就要踏上对岸,那恶蛟尾巴一甩,便把傀儡扔到了一边,粗壮的身躯碾在草地上,飞快朝着唐锦年游来,在双方还剩几丈距离时,恶蛟尾巴如弹簧般一曲一伸,飞身疾射,直扑唐锦年面门! 唐锦年早有防备,遂并不慌乱,眼看那恶蛟扑到了眼前才侧身避开,探掌拍出正击在恶蛟身侧,借着力道轻轻飞上了对岸。 落地后唐锦年才回味起刚才的触感,那恶蛟身上鳞甲极硬,唐锦年却总感觉似乎不太对劲,至于到底是何处古怪却又说不上来。 恶蛟一击不中又立马钻进了水中,汤池深不见底,唐锦年一时也找不见恶蛟藏在哪里,他不敢离水边太近,一边小心翼翼后退着,一边往舍利塔靠拢。他心知这恶蛟在此就是为了守护舍利塔,遂打算这样逼 其现身——他现在已经不急着进塔了,恶蛟毁他一具傀儡,他怎么也要把场子找回来。 果不其然,恶蛟潜在水底,眼见唐锦年离舍利塔越来越近,便也越发焦躁起来。 唐锦年把心神凝聚,四周全部风吹草动都在感知之中,忽然耳翼微微一颤,紧接着破水声便从左侧传来,恶蛟呼啸袭来! 唐锦年不慌不忙,只见他脚下不丁不八站定,右手往腰后一探,抽出玉石烟杆,烟杆贴着手掌打了几个旋,便被一把握住了烟嘴部位。 恶蛟转瞬即至,唐锦年左手五指张开,迎着恶蛟稍稍抬起,右手握着烟杆垂在身侧。 双方距离已不足丈余,恶蛟张开了巨口,露出森森獠牙! 唐锦年眼中冷光一闪而过,就在恶蛟准备当头咬下的那一瞬间——烟杆被抡出了道道残影,右手从下往上挥出! “——给我起!”唐锦年发出一身怒喝。 “噹——”一声钟鸣般的闷响。 这烟杆虽然看起来是玉石打磨,却不知为何极为 坚韧,顶端的衔金烟斗正中恶蛟下颚,唐锦年含怒一击,力道也是不容小觑,恶蛟本来大张的巨口吃下这结结实实一击,竟是被砸得又闭上了嘴,头颅迫不得已上扬,身子也跟上往上腾空。 忽然狂风乍起!一物从天而降,迅速笼罩下一片阴影。 那恶蛟身在半空无处着力,还未待摆正身形却又是一物飞快掠来——原是机关大鸟在唐锦年操控下速降而来! 恶蛟本升到最高处,眼看就要往下落去,只见黑影一闪,身子竟然再次往高处攀升! 唐锦年抬头看去,只见机关鸟一双锋利的鹰爪死死扣在了恶蛟身上,那恶蛟尚不甘心,还在兀自挣扎,巨嘴朝着机关鸟大张,长长的身子一直试图往机关鸟身上缠绕。机关鸟也不惧它,锋利的鸟喙不时狠狠地扎往恶蛟头颅,却怎奈恶蛟一身犹如精钢,只能打出阵阵火星,终究也是奈何不得恶蛟。 孤岛上,唐锦年把烟杆重新收回了腰后,握拳的右手一松,空中机关鸟立时松开了双爪,恶蛟当即就往下落了下来。 只见唐锦年低着头,轻轻褪去了右手手套,他缓慢吸入一口气,腹中一股真气翻滚沸腾起来。 “嘭——!”空气发出一声爆鸣! 以他为圆心,一股气压凭空而生,迅速朝着四周溢散开去!浅草被压得紧紧贴在了地面,汤池中滚烫的泉水被猛地挤压向山壁,以至于靠近唐锦年的一侧都露出了池底的石壁。 唐锦年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曲肘与肩齐高。 恶蛟从空中摆尾飞下,口中獠牙在阳光下反射着慑人光芒。 唐锦年目光寒冽,只听他冷笑道:“区区小虫,也敢拦路?!” 一指截江——! “叮——” 仿佛是针落在了空旷的山谷,一切都归于寂静。 唐锦年这一指正点在恶蛟额头那只独角上,恶蛟身体瞬间僵直,“咚”的一声落在了地上,独角寸寸碎裂开来,碎成了齑粉。接近着恶蛟的身体从头颅开始,一直到尾巴,依次传来“砰砰砰”的轻微炸裂声,每一响都会使鳞片崩飞四射,直到最后炸响结束, 只听“咔擦”一声脆响,整条恶蛟从中断成了两截。 唐锦年眉头一皱,连忙上前一步查看,这一看之下,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从恶蛟身体断裂处往里看去,内里哪有什么血肉?居然全是些零件齿轮,传动机拓! 唐锦年倒吸一口冷气,此时方才明白,那恶蛟——竟然也是机关傀儡! 第372章 进塔 唐锦年脸色看得见的由白转红,到最后整张脸都涨红起来,眼中是怎么也藏不住的愤怒。 念头在脑子里飞快地转了好几转,顿时便想明白了前后因果。 这恶蛟才不是什么神话凶兽,其实只是一具机关傀儡,这也说明它必然是有人操控的。再联想到外界一直传闻活佛对各式木料——全是放屁!这根本不是什么奇特嗜好,这活佛根本就是一名偃师! 唐锦年觉得自己是被戏耍了,特别是再想起山道上,活佛那一抹戏谑的笑容,唐锦年心中就更是怒不可遏。但他转念又想,活佛与自己素不相识,没道理光看自己一眼就知道自己是来盗宝的,毕竟活佛又不是真佛,哪有那般神奇? 唐锦年深吸了几口气才算是念头通达,此时 第282章 机关恶蛟已除,唐锦年不再等待,小跑几步来到佛塔前,就准备寻门而入。 前文有提。舍利塔宝气华然,此时到了近前唐锦年才来得及细细观察。原来宝塔共有九重,塔的最顶端是一颗硕大宝珠,阳光打在上面,再经由宝珠的反射,把四周的山壁照得流光溢彩。 舍利塔大门分两扇开,各绘有坐莲古佛,却是并未设锁。唐锦年稍稍用力,那门便打开了一条缝。 门内并不黑暗,反而火光通明。唐锦年侧身钻进了塔内,左右稍稍环顾便看清了室内的布局,相比起外边塔身的华贵,塔内反而显得简单太多。入眼处的正中便是盘旋往上的木梯,木梯简陋,不设任何花饰。八角形的室内共八面墙壁,除了进门这面,余下七面墙壁上镂空出了整整齐齐的方槽,每一个方槽内都放置着一个木盒,木盒前燃着长明灯——这也是塔内不显得昏暗的原因。 唐锦年粗扫一眼,只觉得密密麻麻木盒怕是不下数百,这都还只是这一层之数,顿时便犯了难——舍利塔九层之高,这要找到什么时候去? 心里虽然叫着苦,但唐锦年却也没停下。随手拿起身边的一个木盒,打开一看,只见里面铺着一层红色软绒绸垫,几颗晶莹圆润的舍利散落在盒子里。 “还真是舍利子…”唐锦年捻起一颗在手里捏了捏,又随手扔回了盒子里,嫌弃道,“一堆骨头渣子。” 在这一层逛了一圈,唐锦年发现每一个木盒都是一模一样,实在看不出哪一个里面像是装了点睛石的样子,遂又把目光落向了往上的阶梯。 唐锦年摩挲着下巴思忖道:点睛石这等宝物,怎么也不能就放在底层,不若直接去最顶上,那里空间也不像底层这么大,想来也容易搜寻一些。 说干就干,唐锦年顺着阶梯一路盘旋往上, 不多时就到了第九层。 从楼梯口一冒头出来,入眼便是一片浮华的彩绘。唐锦年环顾看去,原是这塔顶一层只有四面墙,四面墙壁绘制着金碧辉煌的佛国景象,连成了一整幅画,成千上万的佛像不一而同,神态各异,皆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壁画前是一具莲台,此时莲台上摆着九个佛奁。 唐锦年走上前去,发现佛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聚目看去,却不是弯弯曲曲的乌思文,而是汉字。唐锦年细细通读,据文字所书,佛奁内所置乃是已经坐化的历代活佛的舍利,文字记载了活佛从出生到坐化的生平。 唐锦年挑了挑眉,直接把所有佛奁都打开了,果不其然,里面除了舍利再无它物,根本没有点睛石的影子。 唐锦年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口中喃喃道:“不是说舍利塔是伽蓝寺藏宝之地么?怎么会这样?” “塔中所藏舍利,皆是历代高僧所留,这些舍利对伽蓝寺来说,便是重中之重的宝物。” 一个声音突兀地从身后传来。 “谁?!”唐锦年汗毛乍起,像是只受了惊的猫,瞬间往旁边一跳,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楼梯边,一个身穿褐黄僧袍的僧人就静静站在那里,眯着眼温和笑着——是在断崖边遇到过的那名和尚。 “是你?”唐锦年惊疑不定,忌惮地望着和尚,以他的感知,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这和尚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和尚双手合十做了一稽:“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唐锦年右手藏在身后,恶人先告状道:“鬼鬼祟祟,你跟着我作甚?” 和尚笑道:“先前在山下未曾告知施主法号,实乃冒昧,贫僧净海,有礼了。” 唐锦年冷笑:“意思是你跟着我就为了告诉 我这个?” “自然不是。”净海和尚笑着摇头,“今早得师兄嘱咐,说有贵客临门,要我好生招待,方才直到与施主临别,才意识到师兄说的贵客原是施主,遂匆匆赶来,邀施主前去与师兄一叙。” 唐锦年也不知净海和尚所说是真是假,便问道:“你师兄?你师兄又是何方神圣?” 净海和尚顿了顿,笑道:“活佛。” “嘶——”唐锦年倒吸一口凉气,心中顿生一股不好预感。 “我与宝寺活佛从未见过,更何谈认识?何来贵客一说?”唐锦年脑子里思绪急转,心说这活佛果然是早知自己不怀好意,这是要算账了,“我看见面还是不必了,我这就下山去。” 净海和尚还是那副亘古不变的微笑模样:“相逢未必是友,神交亦是有缘。活佛与施主便是有缘之人,自然就是我伽蓝寺的贵客,施主,请吧。” 说罢,净海和尚往侧旁跨出了一步,让出下楼的位置来。 就这么普普通通的一步,随着净海和尚迈出,唐锦年顿觉身遭气息一滞,似乎身周的天地立时筑起了无形的高墙,只余下净海让出的那一条道路。 只这一普普通通的一步,唐锦年便知了深浅,眼前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和尚,一举一动间竟然已隐隐有牵动天地的气势。 人在屋檐下,唐锦年也只好认栽,跟着净海往楼下去了。 出了塔门,净海淡淡瞥了眼岸边的机关恶蛟,笑着说道:“想来施主与活佛定会有共同语言。” “呵呵。”唐锦年皮笑肉不笑。 “对了。”净海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唐锦年问道,“还未请教施主名讳?” 唐锦年回了个微笑:“呵呵呵,请教不敢, 姓雪,名沏茗。” 第373章 讲法事故 “阿弥陀佛,原来是雪施主。”净海和尚宣了声佛号,“久仰了。” 唐锦年冷笑一声:“怎么?和尚也会恭维人么?” 净海和尚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二人相伴往山下行去,唐锦年一路都在偷眼打量着四周,心里准备着一找到机会就唤来机关鸟扬长而去。可偏偏净海和尚似乎早知他心思,气机凝聚在身周筑起高墙,一路都走回到断崖了,唐锦年都还是找不到机会脱身。 “不知活佛何时能见我?”唐锦年没话找话道。 净海和尚遥遥一指山下:“活佛在殿前布法讲经,皆是至理,我们正可前去,一道聆听,想必雪施主也能有所得。” “呵呵。”唐锦年皮笑肉不笑,“我雪沏茗散漫惯了,也没读过书,怕是听不懂活佛口中的大道理。” “无妨。”净海和尚摇了摇头,“草原上的牛羊也有灵性慧根,闻活佛讲法尚能驻足聆听,想必雪施主也能从中获益。” 唐锦年在心中暗骂这和尚奸似鬼,这分明是在骂自己是畜生。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多时就已经回到了宫殿后。这次有了净海和尚带路,唐锦年倒没有再在里面迷了路,只见转过几个拐角,正门便出现在了眼前。 净海和尚一出现在门口,门外的那些白袍僧人听见声响回头看来,顿时低头合十恭敬道:“阿弥陀佛,见过戒律首座。” 唐锦年从净海和尚身后探出身子,正看到莲台上那个穿着大红袈裟的背影。那背影微微有些佝偻,坐在莲台上却又显得骨架子极为宽大,一 头灰白茂密的卷发垂在双肩。唐锦年与莲台明明相距还很远,但那佛经却是阵阵往耳中钻去。 “…无有惭愧,以诸恶业而自庄严。如此罪人。以恶业故。应堕地狱。命欲终时。地狱众火。一时俱至。遇善知识。以大慈悲…” 唐锦年有些疑惑,遂问:“活佛也说中原话?这些草原人听得懂么?” 净海和尚一笑:“哦,这不难解释,历年活佛诞辰,也有不少中原人前来,再加上这本就是官话,来朝拜的草原人大多也都能听得懂的。怎么,是否活佛讲的有些晦涩?贫僧可以为雪施主讲解的。” “…真是谢谢你了。”唐锦年翻着白眼,“我说了我不信佛,也不想听什么佛法,也听不懂。” “诶!施主!”忽然身边有人冲唐锦年小声呼喊道唐锦年转眼一看,原来是先前放他上山的象勒和尚。 象勒和尚冲唐锦年稽了一礼:“阿弥陀佛,施主你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 唐锦年随手指了指身后的净海和尚:“你问他。” 象勒和尚看了看净海,又看了看唐锦年:“施主与戒律首座相识?” “非也。”净海和尚笑道,“雪施主与活佛相识。” “啊!”周围的白袍僧人一听,顿时大惊,“原是贵客临门,实在是怠慢了。” 唐锦年气得直跳脚:“都说了我不认识你家活佛!还非说我认识!我这就去看看你家活佛长什么样子,到底是隔壁卖猪肉的还是对街磨豆腐的!” 一堆僧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唐锦年为何突然发火。 唐锦年说罢便往人群里钻去,白袍僧人似乎想要阻拦,却见净海摆了摆手道:“无妨,随他 去罢。” 唐锦年生气是假,想要脱身才是真的。只见他往人群里一钻就开始往金门挪动。在这里他也不敢直接推攘,费时费力好不容易终于是把金门遥遥在望了,就连活佛的讲法声似乎都抛在了脑后。 第283章 唐锦年忽然又有些不甘心——连正主的面都没见着就要这样落荒而逃,实在是有些面子上过不去。 思及此处,他情不自禁回头望去… 视线落去。只见莲台上,一名满脸沟壑的老人正坐其上,他微微低着头,眼睑半阖,嘴唇微微翕动,手中握着一串长长的念珠,不紧不慢捻着。 出了身材高大点,似乎和寻常老人也没什么两样——唐锦年这样想道。 唐锦年摇了摇头转回身来,正准备继续往金门去,忽然脑中一个画面一闪而过,整个人如遭 雷击,顿立当场。 念珠! 那串念珠不对劲! 唐锦年猛地回过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定定地朝着活佛手中那串念珠看去! 只见那念珠长长一串,是那种共一百零八颗的莲子串成。而此时活佛手中那串念珠上,却唯独有一颗,在油亮细腻的莲子中显得格外显眼。只见那颗珠子晶莹透亮,即使相隔甚远也能瞥见其中那一抹金黄璀璨,珠中仿佛蕴藏着一方天地,恰如新日将出,把天地晕染上一层淡淡的金黄。 虽然与自己见过的那颗点睛石截然不同,但唐锦年在看见它的一瞬间,心里便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喊着:就是它!就是它!点睛石!!! 第二颗点睛石。 唐锦年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点睛石既然已在眼前,剩下的就 是怎么才能得到它了。 唐锦年咽了口唾沫,看向活佛,老人闭着眼,要不是口中还讲着佛经,唐锦年几乎都要以为他睡着了。 唐锦年眼珠子转了转,心里有了主意。他蹲下身来,坐在了人群中,右手在袖子里掏了掏,掌心握着伸了出来。只见他左右四顾望上一望,见没人主意,便把掌心摊开了。 “嗡——” 一只小巧的蜂鸟迅捷地震动着翅膀飞了起来。蜂鸟还不如一只夏蝉大小,混在人群中几乎就看不见了。这蜂鸟乃是唐锦年所铸造过的最精密的傀儡,更是添加了和雪沏茗葫芦同样材质的异铁,通体坚不可摧自是不说,速度更是极快,要是取人性命当即便能杀人于无形。 但唐锦年当然不会自大到要靠这小小蜂鸟去刺杀活佛,他的打算是控制这蜂鸟将那点睛石衔来,然后立即唤下机关鸟逃遁。 “嘿…”唐锦年心情激动,这计划可谓是天衣无缝。 只见小小蜂鸟在人群中穿梭,不一会就来到了莲台下。 唐锦年舔了舔嘴唇,右手食指一颤,蜂鸟发出“咻”的一声微鸣,笔直地朝着点睛石飞去! 眼看蜂鸟就要触碰到点睛石,唐锦年的脸色也浮现出了笑意。 “啪——!!!” 一个响亮的掌声响彻在整个广场之上。 “——我擦!!!”唐锦年一双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来。 只见活佛忽然迅速探出双手在身前打了个巴掌,就像是在拍一只蚊子,讲法声戛然而止。 “嚯——”全场哗然,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除了唐锦年。 只见活佛不慌不忙,缓缓环视众人,足足停顿了好一会才道:“阿弥陀佛,汝等…明了?” “哦——”全场众人仿佛同时恍然大悟,像是都在这一瞬间顿悟了什么高深的佛法一般。 第374章 别室密谈 唐锦年在心中破口大骂,什么狗屁佛法,全是群不懂装懂的人。刚刚活佛环顾四周时,他分明看到那老头朝着自己微微点了点头,那意思简直就是在说——来呀,你再来呀。 莲台上,活佛拍了拍手,像是随手拍去灰尘,一个小小的黑色影子就从活佛掌中落到了他的袈裟上。 唐锦年此时已然感觉不到指尖与蜂鸟相连的真气丝线了,想到好不容易克扣下来的异铁总共也才造出了两只蜂鸟,如今在这里,就这样轻描淡写,不明不白地就折损了一只,唐锦年只觉得心都在滴血。 “老东西!”唐锦年咬牙切齿。 “活佛虽然年事已高,但不可以常理度之。”身后传来人声,原来是净海和尚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 唐锦年知道这下怕是真的难走了,口中却不饶人:“伽蓝寺果然霸道,活佛毁我宝物,赔是不赔?” “阿弥陀佛。”净海和尚笑道,“想必活佛会亲自给你答复的。” 此时正是晌午,到了用斋饭的时候。 唐锦年看到活佛站起身准备走下莲台,原来是讲 法也结束了。 唐锦年冷笑道:“我倒是很好奇他会给我什么答复。” 净海和尚也笑:“善,活佛也邀雪施主一同用斋。” 唐锦年一愣,这倒是他没想到的。身旁净海却已经伸手道:“施主请。” 二人穿过人潮,进了庄严的宫殿。净海和尚在前面带路,一路曲折,又上过了楼梯,来到了三层的一处别室。 站在门外,净海止住脚步,眯眼笑道:“雪施主,活佛就在里面等你。” 唐锦年看了看木门,又看了看笑眯眯地净海,竟然有些紧张了起来。 深吸一口气,唐锦年拉开幛子(注,见下)走了进去。 门内的空间倒是不大,地上铺了一层竹席,踩在上面会发出沙沙的响声。面西的墙上供奉着一尊佛像,此佛有别与一般佛像,以至于唐锦年也认得,只见此佛像左手持锡杖,右手结与愿印,头戴法冠,说是佛像反而更像名寻常僧人。 这是地藏菩萨。 唐锦年愣了一下,他不明白为什么这里供奉的会地藏菩萨。 视线再移——其实室内也没有太多的东西了。只见靠窗户的地方摆着一个小几,小几上摆着三两碟小菜,两面又各摆着两个蒲团,其中一个蒲团上已经坐着一个老人,正是活佛。 看到活佛后唐锦年更是愣神,只见这老人一腿曲立,一腿盘在屁股下,身上大红袈裟褪下一半扎在腋下,露出了半边肩膀和一整条健壮的臂膀,正捏着花生米往嘴里扔去。唐锦年看得一呆一呆的,要不是老人身上的袈裟表明了身份,他差点以为这是哪个山寨里的座山雕。 “呃…晚辈,呃…”唐锦年语塞,进门前准备好的话竟然一时不知怎么说了。 活佛眼珠子斜过来,瞥了瞥唐锦年,伸手指了指小几对面:“坐。” 唐锦年挪动步子走过去坐下,发现桌上竟然只备了一双筷子放在活佛面前,不由有些恼怒:“这就是伽蓝寺的待客之道?” “嗤…”活佛嗤笑一声,“是不是客还不知道。” 唐锦年冷笑:“划下道来罢。” “话放明面上说,”活佛抓起筷子,在桌上顿了顿:“打哪儿来?” 唐锦年支起胳膊靠在窗沿上,视线望向窗外:“两年前,伽蓝寺有人在鬼见愁下了大单…你知不知道?” 活佛咧嘴笑了笑:“知道,是我下的。” 唐锦年扫了眼活佛脖子上挂着的念珠:“想来也是——怎么?你也想造出那传说中的神傀?” “神傀?”活佛洒然一笑,“你真信那个传说?” “你不信?”唐锦年挑起眉毛,“那你为什么还要第二颗点睛石?” 活佛抓了抓头发,本来就卷的头发显得更乱了:“这怎么说呢…就像是一对好剑,分一雄一雌,你手中有了其中一柄,就难免会想要去得到它的另外一柄。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唐锦年不屑一笑:“怪癖?” 活佛一拍大腿:“就是这个意思。” 唐锦年冷笑不语。 活佛想了想:“其实偃经上的东西也不能全信。” 唐锦年眼中惊疑一闪而过,正坐起来看着活佛: “你到底是谁?” 老人咧嘴一笑:“偃经…是我写的。” 唐锦年唰的一下站起了身来。 活佛抓了一把花生米盛在手里,慢条斯理道:“十多年前,我乘船东渡,去往扶桑传法。途中偶遇风浪,装有偃经的九宫八巧匣无意间落入海中,就此遗失。” 唐锦年紧咬着牙关,说不出话来。 “偃经中记载了我毕生所得。”活佛继续说着,“不过关于点睛石那部分却是我在伽蓝寺查阅典籍后加上去的。至于真假,却是没机会亲自验证过。” “那,那…寰极宇内天地造化日月精华地府不收轮回莫入八荒六合丹…” 活佛目瞪口呆:“这么长的名字我都忘了你居然还记得?这都是我随便取的,当年想着名字长点才能显得厉害…那药方在伽蓝寺典籍上记载并不全,我自己琢磨着补全了几味药,却不知正确与否…你不会真的炼出来了吧?” “是真的!”唐锦年猛地一拍桌子,死死盯着活佛,“我试过了!是真的啊!真的把人救活了!” 活佛往嘴里塞了颗花生米,淡淡道:“是吗?恭喜你了,这么说我是凑不齐两颗点睛石了。” “那神傀怎么办?!”唐锦年一把抓向活佛的衣领。 第284章 活佛屈指一弹,一颗花生米“咻”的一声射了出去,精准无比地打在唐锦年额头,唐锦年整个人仿佛被重锤击中,整个人由静至动瞬间整个人倒飞出去! “轰——” 整面墙都被唐锦年砸穿,木屑灰尘阵阵。 “…没大没小。” 活佛的声音幽幽飘来。 ps:(注:幛子,推拉活动的木纸门。) 第375章 活佛真名 唐锦年在净海的搀扶下重新落座。 “这是什么手段?”唐锦年捂着额头,他甚至都没有看清对面活佛的动作,仿佛时间在那时停顿了一瞬,下一刻他就被打飞了出去,更可怖的是,他分明能看清那颗花生米飞来的轨迹,却偏生躲不过去。 唐锦年伸出手指碰了碰额头,那里鼓起了一个大包——就在他被击中飞出去的时候,额头上传来的力道差点让他以为自己脑袋被打爆了。这么一想,唐锦年看活佛的眼神更添了一丝敬畏,光是这份对力道的掌控,就高出他不知凡几。 活佛捻起一颗咸菜放进嘴里,随着嘴里咀嚼两根长长地眉毛也一抖一抖的,他淡淡说道:“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想学么?我可以教你更多,比如——偃经里没写的。” “不学。”唐锦年往后靠了靠,摇头道,“我从不信世上有白拿的便宜,而你是堂堂活佛,怕是你要的东西我也给不起。” 活佛咂摸了一下嘴:“你一身武艺早已超凡,再辅以傀儡偃术,在世间已然站于高山之巅,难道你就不想再进一步?” 唐锦年冷笑:“既然你都说了我已在高山之巅,再高又能往哪去?” 活佛咧嘴无声笑着,他伸手往上指了指:“…天上。” 唐锦年愣了一下,旋即又不屑笑道:“无稽之谈,你们和尚都一个样,净打哑谜——把蜂鸟还我!” 活佛把手伸进袈裟里摸了摸,掏出黑漆漆一物,正是那只被一巴掌拍下来的蜂鸟傀儡。只见那本来小巧的蜂鸟此时已然变得乱七八糟,脑袋不是脑袋腿不是腿,就连用玄铁打造的身躯都有些扁平了。 唐锦年抽抽着冷气,一脸心痛地从活佛手里接过。 活佛却没有在意那些,自顾自说道:“雪施主,难道你真的以为,武之一道,习至大宗师就已经圆满了?” 唐锦年把坏掉的傀儡收进怀里放好,态度更加不友好了:“你问我我问谁去?怎么?照你的意思是大宗师之上还有什么?神佛么?对,就是你成天跪拜的那些,他们不就是在天上?” 活佛对唐锦年的嘲讽不以为意:“世间凡人,皆为欲所驱,商者爱财,官者求权,此时我告诉你,大宗师之上还可更进一步,那是个足以让你俯视众生的境界,身为武人,你就真的不想去看看么?” 唐锦年自从拿回傀儡后眼珠子就时不时瞟向活佛挂在脖子上的念珠,他道:“俯视众生?难道还真能位列仙班?你倒是说说那是什么境界。” 活佛瞥了唐锦年一眼,叹了口气道:“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活佛最后一字刚刚落下,唐锦年突然暴起,猛扑活佛而去! “管你什么境界!我只想要点睛石——” 窗外笼下一片巨大的阴影,阳光全被挡在了外面,赫然是身躯庞大的机关鸟后发先至,正准备从窗外撞进来!尚还完好的那只蜂鸟震动着翅膀发出尖鸣,划过一抹流光直刺活佛脖间的念珠!唐锦年面目狰狞,藏在身后的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浑身气势节节攀升,一指截江留作杀招蓄势待发! 这才是唐锦年!管你什么活佛不知深浅,管你什么善恶正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才是唐锦年的处世手段! 屋外,站在门边候着的净海和尚叹了口气,轻宣佛号:“…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屋内传来异口同声的佛号,与净海几乎是同时念出。 一道无形的气浪以活佛为圆心四溢开来,窗外的机关鸟顿时失去控制砸在屋檐上,砸落一堆琉璃瓦后顺着屋檐滑落下去,过了良久才听到“咚”的一声。蜂鸟震动的翅膀突然停止,依着惯性驱使滑出一截后轻轻撞在活佛胸前,然后落在了袈裟上。唐锦年却根本没来得及去理会这些,就在那一瞬间,他感觉身躯一滞,浑身一软就整个人趴在了桌上,桌上碗筷打翻一地,自脖子以下,四肢,身躯,通通都感觉不到了!仿佛就只剩个头颅还存在于世间。 唐锦年大惊:“你居然给我下药!” 活佛顿时笑了,他吐出一口气,唐锦年能清晰感觉到从脖子开始,渐渐又能控制自身的躯干了。活佛笑道:“下药?我怎么会做那等龌蹉事?” 唐锦年又惊又疑:“这…你是怎么做到的?傀儡乃偃经所出,你能切断傀儡与我的联系倒能解释,但我又是怎么回事?” 活佛眨了眨眼睛:“这便是偃经上没写的了。所谓傀儡,无非人造,人根据所见所闻,赋予其躯干四肢,再以机拓使其活动,力求其与天然无异。但终究是为人手所出,无论如何都不及天地所造自然所出,何谓自然?人,兽,草木,沙石,皆是自然。” 唐锦年低头沉思,若有所悟。 活佛继续说道:“偃师制傀儡,再以内力牵引,以仿其经脉运行,使其为之所用。著偃经后,我思索数年,于佛前顿悟,傀儡之经脉乃是人为,而自然万物脉络天成,若我明辨万物脉络,又是否能想傀儡那般驱使?” 唐锦年眼前大亮:“原来如此!那刚刚我的身体便是你——” 活佛微笑点头:“雪施主对偃经已融会贯通,一点就透,看来你确实与我有缘,与我有缘那就是与伽蓝寺有缘,何不就此留下来?你我二人日日探讨偃术,岂不也是一桩乐事?” 此话一出,唐锦年顿时惊醒——现在哪是感悟的时候?刚刚自己还与这老秃驴交手来着,怎么突然就又坐下探讨了? 唐锦年舔了舔嘴唇:“…我要点睛石。” 活佛笑着点头:“可以。” 唐锦年一愣,随即立道:“那——那你给我啊。” 活佛站起身,微微低头把念珠取了下来,然后俯身挂在了唐锦年脖子上。 唐锦年呆了,心里一阵翻腾汹涌:原来就这么容易?真的就这么容易?那我之前为什么要动手?我是不是傻? “哗——”幛子被推开,净海出现在门外。 唐锦年呆呆地转头看去。净海看了看站着的活佛,又看了看坐着的唐锦年,目光在唐锦年脖子上停留了一下。 然后唐锦年便看到净海双手合十,对着自己深深施了一礼,口中宣道:“阿弥陀佛——净海参见佛子。” 佛子?谁是佛子?佛子是什么意思?唐锦年心中瞬间闪过一堆问题,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转头看向活佛:“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活佛笑曰:“佛子,就是下一任活佛。” 这一刻唐锦年只觉得活佛的笑容在眼中是那么的狰狞。 “放屁!”唐锦年立时就要暴起,伸手就要去扯念珠,“谁要当你们的佛子!我要下山!” 只见活佛冲着唐锦年一伸手,唐锦年再次软软倒地,他口中还骂骂咧咧着:“秃驴!你算什么活佛!你算什么菩萨心肠!你要下地狱!” 活佛不管不问,对净海和尚说道:“送佛子去断崖,以后他就与我住了。” 净海应了一声,门外随即都进来了两个黑袍僧人,一左一右把唐锦年抄了起来,此时离得近了,唐锦年才注意到, 这些黑袍僧人脸上表情从无变化,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原来这些黑袍僧人全是傀儡。 眼看就要被架出门外,唐锦年突然不再呼喊喝骂了,他沉声道:“等等——” 活佛转头看来,两名黑袍僧人也停了下来。 唐锦年费力地转过脖子,看向活佛:“我还有一个问题…算是代别人问的,不过我也想知道。” 活佛点头笑曰:“你说。” “…你叫什么名字。”唐锦年咬了咬牙,“我是说你的本名,问清楚也好,今日所赐,日后必有所报。” 活佛眯眼看来,笑意不减,不知想着什么,良久后才轻声吐出两个字—— “…公输。” 第376章 天大的误会 “滚——滚开!”唐锦年在一身冷汗中惊坐而起。 他做了一个噩梦,梦中活佛一脸的狞笑,手中拿着剃刀步步逼近,口中不住说道:“留下当和尚罢,留下来当和尚罢…” “呼…”唐锦年长出一口气,摸了摸额头,摸下来一手的冷汗,“原来是梦…” 稍稍环顾一下四周,身下是随便堆起的茅草,似乎是在一个昏暗的杂物房里,房内杂乱地堆着一些木料工具。唐锦年思绪微微一转便清楚了处境,联想起昏睡前活佛曾吩咐过的话,想必这里就是断崖前见过的那个木屋了。 身体倒是可以活动了,那帮和尚也没把自己捆住——想到这里唐锦年自嘲似的笑了笑,有活佛在这里,捆不捆其实都是一样的。 第285章 那串串了点睛石的念珠还挂在脖子上,唐锦年两指捻起点睛石放在眼前,点睛石在昏暗的房间里散发着柔和霞光。 放下点睛石,唐锦年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脚,确定没有一个问题后才推门走了出去。 入眼处便是断崖,断崖正对着东方,地平线处蒙蒙亮,隐约泛着金红,原来此时正是一日欲亮未亮之际。 活佛就盘膝坐在断崖边,大红僧袍像大氅一样披在肩上,在身后拖曳着铺散在地上。 唐锦年从身后看去,只见活佛肩膀不时微微耸动,看来手中还在忙活着。净海和尚安静地站在旁边,低眉颔首而立。 唐锦年走近了两步,他没有避讳什么,以活佛的本事,不可能没有察觉到他已经醒来。 交谈声传进了耳朵。 唐锦年听见净海和尚说道:“今日当再开金门,引众生进山朝拜。活佛师兄莫忘了,午后当 再开法会,以渡众生。” “…嗯。”活佛含糊应了一声,握着刻刀的手挥了挥,“今日法会你去讲罢,我就不去了。” 看来净海是已经习惯活佛这般态度了,也不抱怨,点头道:“理会得。” “还有一事。”活佛肩膀停顿了一下,“佛子出世,兹事体大,当叫天下信众知晓…就法会罢,宜早不宜迟。” 唐锦年一听这话就知不好,这话若真从伽蓝寺口中说出去了,只怕不出一月整个江湖就都知道这件事了,那自己这和尚岂不是当定了? 唐锦年蹭蹭蹭两步蹿到近前,伸手便拦:“我不同意!” 净海和尚转过身朝着唐锦年施了一礼:“见过佛子。” 然后又对着活佛道:“理会得,待师弟讲法结束,便令信众知晓此事。” 唐锦年大急,连忙把念珠取下来,一把扔进了活佛怀里:“这东西还你,我还有家室,和尚我肯定是当不得的——堂堂活佛难道非要难为我这个晚辈?” 净海和尚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活佛没有说话,手中刻刀不停,木屑纷飞中渐渐现出了人脸的轮廓,再定睛看时,那人脸已然多出了眼眉耳鼻,分明就是唐锦年的模样。 唐锦年气得几乎咬碎了牙,发狠道:“你要真不让我走,那我就从这断崖跳下去!死也不当和尚!” 活佛一挑眉,盯着手中木雕说道:“你刚刚不是还说你有家室么?舍得就这么死了?” 唐锦年一怔,刚刚说有家室只是为了不当和尚的说辞,但此时被活佛一点,他顿时又想起了家中几不能视物的老母,想起娘亲就又想起了被他胁迫照顾老母的缚龙手周玉柱,他给缚龙手的解药可只够半年,若是真被留在了这里,那半年 后…得不到解药的缚龙手会不会绝望反扑?那家中老母岂不就是有危险了? 想到此处,唐锦年顿时冷汗连连,心中只能祈祷饶霜能还在家中等待,届时说不定能治得了周玉柱。 “怎么不跳了?”活佛嗤笑了一声。 唐锦年心中暗骂,口中却道:“活佛说的有些道理,晚辈毕竟是有家室的人,这般死了太不值得。” “那你可能安心留下了?”活佛问道。 唐锦年连忙否认:“不可不可,什么都行,唯独留下来不行…当和尚也不行。” “呵…”活佛摇头轻笑,“随便你罢,反正过了今天,天下人就都知道你是我伽蓝寺佛子了。” 唐锦年舔了舔嘴唇,眼中目光闪烁。 ——————————————分割线———————————————— 当日下午,伽蓝寺金殿主持净海大师开坛讲法,于闭坛时宣布了一个令江湖震惊的消息——下一任活佛,这一代佛子,出世。 当时净海大师是这样说的:“佛主佑我伽蓝寺,将佛子千里迢迢送来,今,活佛与佛子授业,就居于伽蓝寺内。此乃伽蓝寺之幸,亦天下苍生之幸,当告天下众生知晓——我伽蓝寺佛子,曰:雪沏茗!” 坛下万千信众哗然欢呼,要知道伽蓝寺已经近六十年没有佛子出世了。 这条足以震惊所有江湖人的消息,由在场的万千信众为起点,以蝗虫过境的姿态,在短短时间里席卷了整个中原江湖。驿站酒肆,水坞山寨,几乎所有有江湖人存在的地方,都在议论着这件事。有才入江湖的人问伽蓝寺佛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有老江湖四处打听这雪沏茗到底是何许人也?也有心思活泛的人寻思要不要找找关系结识一番。 云云种种,不可列举。 京城,闻风听雨阁。 夜凡手中拿着字条,一脸茫然:“???” 苗疆,白苗水云寨。 蓝卓阿公听到了这个消息,他面无表情,转头看向身旁的溪婆婆:“他不是北上去查那件事了么?溪婆婆…你怎么看?” 溪婆婆顿了顿手中竹杖,满脸都是惋惜的神色:“这孩子…还是走了他师傅的老路…怎么就,怎么就想不开了呢?” 蓝卓阿公摇了摇头:“铃儿如今去了虫谷为归,这事还是先不要告诉她。” 溪婆婆叹了口气,只能点头应了。 ps:唐锦年的伽蓝寺之行就暂且告一段落了,看来是没人猜出来正确答案。不过没关系,还有三个和活佛定位一样的角色在后面,分别作为另外三个主角的引路人,各位读者老爷也可以继续猜猜猜,老样子,猜对加更。嗯…下一个出 场的,菩萨蛮,雪沏茗。 第377章 月澜庭 唐锦年困于伽蓝寺暂不细表,且说那菩萨蛮雪沏茗出了苗疆一路往北而去。 事有因果,当初刺杀蓝淳傅一家的单子是在应天府分坛接下,现在既然决定要查清楚原委,自然是要回到应天府分坛去。 但第一个疑点也正是出现在地点上… 七月的蜀地已经有些闷热了,驿道上,一辆牛车晃晃悠悠地往前挪动着。车夫是个精瘦的老汉,手中握着秃了皮的鞭子,口中不时呼喝一声驱赶着拉车的黄牛。 后面的车板上堆了一车的西瓜,雪沏茗就躺在一堆西瓜中间,一顶破草帽盖在脸上遮住了刺眼的阳光。 雪沏茗在心中默默地整理着信息,他算不上聪明绝顶,但也不是愚笨之人。 当初蓝淳傅是与妻子私奔,在陕西凤翔府安家落户,已经本分生活多年。但是悬赏的单子却是在应天 府分坛放出来的,凤翔府与应天府可谓是天远地远,这里面肯定是有蹊跷的。正常情况来说,要致人死地无非是寻仇或者利益纠葛,若是第一种情况,那死者与下单的人必然会有联系,甚至认识,而既然是有交集的两人,就更不可能相隔如此之远。诚然也有可能是此二人曾经结仇,而后下单者去了应天府,然后突然某一天又想起曾经结仇的蓝淳傅,遂下了单要杀人,但毕竟这种概率很少,况且真正让雪沏茗能肯定蓝淳傅是死于第二种情况原因,则是当初那一单的赏金。 雪沏茗记得很清楚,那一单的赏金是黄金百两,而且还是甲字头单子。当初他接下这单子就是奔着钱多去的,谁料到了才知道目标一家居然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 这种难度的刺杀任务显然够不上甲字头单子的标准,再加上如此之高的赏金,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就很值得人深思了。再说回来,若是之前想过的第一种情况,是私仇所至杀人,显然用不上这么高的赏金,而杀个这种普通人,鬼见愁也不可能把单子的标准评定为甲字头,要知道甲字头的赏单,基本只有天字号的 刺客才会去接。显然下单子的人是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故意这样做的,而能将这样一单更改成甲字头的人…答案显而易见——只可能是应天府分坛内部的人。 于是这一趟的目标就很明显了,应天府分坛。 “呼!呼!”老汉挥舞着鞭子,催促声打断了雪沏茗的思绪。 雪沏茗摘下草帽,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然后侧过身子问道:“老乡,到哪里咯?” 老汉转过脸歉然笑笑:“还早得很,这龟儿肯定是饿咯,你看嘛,都走球不动咯!” 雪沏茗伸头一望,就看见那可怜的老黄牛喘着粗气,不时有唾沫星子吐出,四条腿都微微打颤了,车轮在地上碾出了深深的辙痕。 雪沏茗尴尬一笑,不动声色地把葫芦往身后藏了藏:“那个,老乡,那我就自己走了,劳烦你这一路带我了啊。”说罢,从车板上跳了下来。 雪沏茗这刚一跳下来,牛车就猛地往前窜了一大截,他分明看见老黄牛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老汉奇怪地抓了抓头皮:“嘿,恁个奇怪,小伙子看不出来你还有点砸秤哦!” 雪沏茗摆摆手:“走咯走咯,老乡你也搞快些,再等天黑了怕是要遇到劫道的了。” 老汉冲他摆了摆手,雪沏茗迈开步子狂奔而去,片刻功夫便不见了身影。 此处已在蜀地边上,多山而植被葱郁。雪沏茗背了个行囊,里面装着干粮和银票,他晃了晃葫芦,自觉酒水还算充裕,便看准了方向,离了驿道,一头扎进了山中,他是想直接一条道笔直地杀往应天府。 第286章 这一路跋山涉水,穿丛林,跃悬崖,驱虎豹,破匪寨,其中细节无需再表,但自家事自家晓,雪沏茗能清晰感觉到,每次运功发力时,不,哪怕不是运功,哪怕只是平时行走拿举,那从浑身骨骼中传来的痛感都越发剧烈起来,这种痛楚就仿佛是要把你每一寸骨头都给掰碎了,一路从脊柱往上,直痛到你天灵盖里去,每每此时,雪沏茗几乎都能听到自己骨骼发出的悲鸣。 “咕咚咕咚…”雪沏茗饮下一大口酒,走出了树林。 眼前是一条宽敞的官道,不远处已经能看到城池的城墙。历时近一个月,雪沏茗终于到应天府了。 说起这应天府分坛也是极惨,当初被叶北枳一人一刀几乎把人杀绝了,听说直到今天,那地上的血都还洗不干净。 应天府分坛设在城内,就在城内最大的那座青楼——月澜庭。 月澜庭在绣衣街上,这绣衣街乃是应天府注明的风月圣地,一条街全是青楼酒肆,也就是常说的寻花问柳之地。 此时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绣衣街上莺莺燕燕,酒香菜香脂粉香混在一起直往人鼻孔里钻。 雪沏茗正被酒香勾得直咽唾沫,忽然一只藕臂就挽住了自己,耳边传来娇媚的声音:“公子,奴家一见你便好生欢喜,要不要去奴家房里小酌两杯?” 雪沏茗低头一看,正对上一双水波流转的双眸,他咧嘴一笑:“酒水免费吗?” 这女子脸色一变,一把松开了雪沏茗,骂道:“穷鬼,浪费老娘功夫!”说罢头也不回地找寻别的猎物去了。 雪沏茗摸了摸鼻子,哼哼道:“就这徐娘半老的样,脂粉打得比我脸皮还厚,还想收钱?不要你倒贴 钱都是好的了。” 继续往街内深入,雪沏茗摆脱无数莺莺燕燕,终于是来到了一幢五层阁楼前。 此楼门前却与街上别的青楼有些不一样,门外站着两名健壮男子,说是门迎小厮倒更像是值守侍卫,门外更无拉客的姑娘,往内里看去,楼内也相较别的青楼要冷清许多,不过但凡是进了此楼的客人,看衣着无不是达官显贵。 雪沏茗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他上前两步,低声对其中一位侍卫说道:“我要点你们家头牌。” 那侍卫看了雪沏茗一眼:“哪位头牌?” 雪沏茗眨眨眼:“四十岁那个,袁妈妈。” 第378章 历史重演 那门前侍卫一听雪沏茗是找袁妈妈,不由得上下打量了雪沏茗两眼,遂说道:“候着,我去给你叫。” 雪沏茗摆摆手:“去罢去罢。” 侍卫转身进了门去,不到盏茶功夫,便有一妆容精致的女人走了出来,这女人身着鹅黄罗裙,打扮颇为保守,倒不像是风尘女子。虽说眼角还是能看出一丝鱼尾纹,但看其面貌,也是一位少有的美人。 袁妈妈走到近前,细细打量一番雪沏茗:“眼生得很,你不是我们分坛的。” 雪沏茗把牌子放在手心微微一亮:“来过应天府两次,时间久了,袁妈妈应是没印象了。” “我猜也是。”袁妈妈见了牌子便放了心,微微一笑,“不然也不会还用以前那套规矩找门了。” 雪沏茗一愣:“诶?规矩变了?” 袁妈妈笑着招了招手:“先进来吧,边走边说。”说罢,率先走在前面引路了。 雪沏茗跟着进月澜庭。 大厅里有歌女抚琴,舞女在后翩翩,桌子零零散散,倒显得清净,不似寻常青楼般喧嚣,别有一番雅致。 穿过大厅,二人从屏风后出了后门。 月澜庭月澜庭,既然名字里带着个庭字,自然就不只是一幢小楼。月澜庭其实是一处占地颇广的园林,从后门出来,便是一个宽广的院子。 行走在怪石奇树间,袁妈妈开口道:“也不怪你,自从那件事后,规矩就改了。像你这般用老规矩认门的人已经很久没遇到了。” “那件事?”雪沏茗眉头一挑,“哪件事?” “你不知道?”袁妈妈奇怪地看了雪沏茗一眼,“那是两年前了…一个三字词牌的无字号刺客,也不知发了什么疯,在我们分坛大开杀戒,当时坛内近百的刺客杀手,几乎被他一人杀了干净,上头震怒,向所有分坛发下追杀令,悬赏那人的性命,只是直到今天,都未曾有人来领赏金,那人武艺如此高强,想必还活在世间。唔,那人…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他的词牌是…定风波。” “哈,哈哈…”雪沏茗干笑了两声。 袁妈妈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我不是分坛执事 ,只负责引路一职,当日具体情况我不甚知晓,但却觉得那人并非无故嗜杀之辈。” “此话怎讲?”雪沏茗问道。 袁妈妈答曰:“虽说那人在血洗了分坛,但据我所知,他从地下上来后却也并未滥杀无辜,甚至没有惊动庭内客人,直接翻过外墙便离开了。倒是听说天字号临江仙曾在街外将其拦住,只是未能成功,反而把自己搭了进去。” 袁妈妈叹了口气,继续道:“说来那临江仙也是造孽,当时谁也不知定风波是无字号的高手,临江仙虽说是天字号,但怎奈是遇上了活阎王,也是命中该他死在此处。” “哦哦,有道理。”雪沏茗敷衍着点了点头,“看不出来袁妈妈也看得这么透彻。” 二人来到一处柴房门口,袁妈妈停下脚步,道:“就送你到这了,日后再来便不要去门口了,直接到街外偏门,那里有人值守,亮了牌子便可直接进来,自有人引你来此处。” “知晓了,”雪沏茗拱了拱手,“谢过袁妈妈。” 袁妈妈点点头,顺着来时的路离开了。 柴房门口蹲着一个脏兮兮的老头,脑袋一垂一垂正打着盹。 雪沏茗知道规矩,主动把牌子拿出来在老头面前晃了晃,然后便推门进去了,老头也并未阻拦。 柴房内堆着码好的成捆柴火,地面上唯一一处没有堆着柴火的地方是一个简陋的木板门,也没有上锁,属于随手就能拉开的那种。 雪沏茗上前拉开木门,矮身钻了进去。 地下甬道并不长,沿途还有火光照明,行走不多时便豁然开朗,整个应天府分坛就呈现在眼前了。 入眼处人并不多,走动间也就那零散几个人,听说是自从定风波那件事后应天府分坛就冷清了许多。 雪沏茗瞥了瞥周围,提步往密司阁走去。 “咚咚咚!”密司阁内,雪沏茗敲了敲桌子。 当日执事抬起头来,一脸疑惑地看着雪沏茗:“有事?” 雪沏茗摩挲着下巴,想了想道:“唔…我要两年前陕西的所有单子记录。” “啪嗒——”执事的笔掉在了地上,这话他怎么听怎么耳熟,是了,这句话他两年前就听过,他又想起了两年前的那抹刺眼的刀光。当时他还算幸运,逃 出密司阁后找个茅房躲了起来,等一切归于安静后再出来时,就只看到遍地的鲜血淋漓和四处横陈的尸体。 “咕咚!”执事用力咽了口唾沫,悄悄往后靠了靠,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您,您是哪位啊?” 雪沏茗揉了揉鼻子,随意打量着四周陈设:“菩萨蛮…你麻溜的,我赶时间。” 执事又赔了个笑脸,艰难地说出那句两年前就说过的话:“那个…要分坛坛主以上才能调阅档案啊…” 雪沏茗一下转过脸来,瞪着执事。 执事苦着脸:“你是不是也要问我分坛坛主在哪儿啊…” 雪沏茗瞪眼道:“你神经病啊,档案都在你这里,你直接拿给我看不就好了?我找分坛坛主作甚?不过你为什么要说也?” 看来历史没有重演,执事长长出了一口气,抹了一把头上冷汗:“这肯定不行,且不说这坏了规矩,而且我为什么要帮你查?” 此时密司阁内只有雪沏茗与执事两人,雪沏茗慢 步踱到门边,正听见执事这样说,雪沏茗突然打断道:“我有些好奇,两年前定风波来的时候…是怎么和你们交涉的?” 话音一落,执事只觉一股凉意从心底升起,背上顿时起了一层白毛汗。 “…你,你认识定风波?”执事打着结巴。 雪沏茗把门给轻轻合上,屋内顿时变得有些昏暗起来,只见他转过头来,冲执事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森森白牙:“认识一下,菩萨蛮,无字号。” 第379章 追查过往 屋内安静得可怕,雪沏茗站在门边,脸庞在灯下忽明忽暗,只有那乖张的笑容看得真切。 雪沏茗的舌头由左到右缓缓从每一颗牙齿上舔过,他走到桌子前,双手撑住桌上,轻笑道:“嘿,原来你也认识他?那赶紧给我行个方便,把档籍拿出来瞧瞧。” 执事咽了口唾沫,此时他心里还抱着侥幸,谁知道眼前这男子说的是真是假,总不能他说自己是无字号,还认识定风波,然后自己就随便信了吧? 第287章 想到这儿,执事提起胆子道:“我说了,要分坛主才能调阅…” “咔擦——”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执事的话。 雪沏茗随手把掰下来的桌角扔掉,拍了拍手:“不好意思,没收住劲儿…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没,没什么…”执事刚干掉的冷汗瞬间又下来了,他意识到一个问题:不管眼前这个叫菩萨蛮的是不是无字号,对自己一个不会武艺的普通人来说也基本没什么区别… “那我的档籍呢?”雪沏茗摊了摊手。 执事苦笑道:“…我这就找。”说罢,转身去柜子上翻找去了。 也就盏茶功夫,执事怀抱着几捆扎好的册子转过身来,直接扔在了桌子上:“陕西的单子都在这里了,不过你知道的,这里是应天府,陕西那边很少有在这边发悬赏的,所以并不多,你自己找找罢。” 雪沏茗走上前翻了翻,随后说道:“你别闲着,我只需要两年前的,你帮我理出来。” 执事叹了口气,不敢反驳,随手翻阅一下便从中抽出一捆递给了雪沏茗:“这里就是了,两年前的。” 雪沏茗不再废话,接过手中就直接翻找起来。 这一捆册子不多,只有寥寥十几页,雪沏茗很快就翻阅完毕,他把册子往桌子上一扔,两眼盯着执事:“没有。” 执事连忙张开双手:“我没有骗你,我能找到的都在这里了。” 雪沏茗一皱眉:“能找到的?意思是还有你找不到的?” 执事赔了个笑:“不敢瞒大人,大部分单子记录都在密司阁这里,但也有一些比较特殊的赏单,都在分坛主手上保管。” “特殊的赏单?”雪沏茗疑惑道,“怎么才算是比较特殊的?” 执事想了想道:“这就比较多了,比如刺杀目标一直找不着人的,或者单子完成后却一直没人来领赏的,亦或者一些见不得光,不能拿到明面上的单子,各种各样的,这种单子就全在分坛主手上。” 雪沏茗摩挲着下巴,回忆了一下:“那你有没有印象,两年前有一单是在陕西凤翔府,杀一家姓蓝的,你好好想想。” 执事问道:“蓝?哪个蓝?” “苗人的姓氏。”雪沏茗回道,“蓝色的蓝。” 执事苦笑摇头:“没印象,这个姓不多见,如果真有这么个单子我肯定不会忘记的。” “不可能。”雪沏茗也摇头,“当时我就是在你们分坛接的单子,虽然我一直没有回来领赏钱,但既然是你们发的单子,分坛怎么也会有记录,哪怕最终要传到分坛主手上,但密司阁肯定也要过一遍手,你怎么会没有印象?” “这…”执事有苦难言,他确实不清楚里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好问道,“那大人当初是怎么接下那单的?” 雪沏茗微微张嘴,思索道:“当初…当初我就是 从应天府路过,顺路就来你们分坛接个单子,当时我看花榜上没什么赏钱高的单子,就去榜库的栅窗询问,问他有没有甲字头的赏单,那人就给了我那张单子。” “等等——”执事疑惑道,“他没看你牌子?” 雪沏茗愣了一下,随后也惊道:“对啊!他咋不看我牌子?” 执事看了看雪沏茗脸色:“接单子前肯定是要先看牌子做记录的…你确定你接的不是个假单子?” “那肯定不是啊!”雪沏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拍断了桌子一条腿,“那单子上还盖着鬼见愁的印章呢!不可能是假的!” 执事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雪沏茗眼尖,一把揪住了执事:“说!你想说什么?” 执事连忙摆手:“大人莫急!我说便是——既然你说那单子是真的无误,那就说明这单子必然是没有过流程,是被人直接绕过记录这一环直接放进榜库的!” “那这人是谁?”雪沏茗瞪了执事一眼。 执事哭笑不得:“这我哪里晓得,反正我做不到,能做这种事的人可没几个。” 雪沏茗放开执事,没好气道:“别给我打马虎眼,快说。” 执事喘了口气:“鬼见愁的单子审核很是严格,这人既然能绕过审核,还没有做记录,这样推算下来,也就不难找出此人,整个分坛里,除了分坛主,也就只有掌管榜库的监库总执能做这件事了。” “那这个劳什子监库总执在哪?” “既然是监库,自然是在榜库里。” 得到答案,雪沏茗怪笑道:“嘿嘿,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执事被雪沏茗笑得心里发毛,生怕他要杀人灭口,忙作揖道:“不敢不敢,义不容辞义不容辞。” “义不容辞?”雪沏茗笑得更开心了,“那你就再义不容辞一次,再帮我个忙罢。” “啊?”执事情不自禁倒退了一步,“还,还要帮什么忙?” 雪沏茗一把就把执事揪了过来:“带我去找那个监库总执。” 执事笑得比哭还难看:“小,小人公务繁忙,多有不便…大人您看,您也知道榜库在哪,小人就不必跟着了吧…” 雪沏茗狞笑着:“大人我从小就记不住路,正缺 你这个带路的。” 执事这下是真哭了:“你这是要我死啊!你要去自己去就是了,不管你要干什么,我保证不通风报信还不成吗?我若是带你过去,这一路多少双眼睛?所有人都知道是我带的路了,到时候鬼见愁追究起来,我哪里还有命在?” 雪沏茗拍了拍执事肩膀:“别灰心,我相信你。” “相信我?”执事脸上还挂着眼泪,闻言茫然道,“相信我什么?” 雪沏茗笑眯眯地说道:“相信你命大。” 第380章 榜库内室 执事嘴唇嗫喏了一下,他突然发现好像雪沏茗说的也没错,他确实命挺大的,上次定风波来他就没死成,说不定这次也…? “走罢。”雪沏茗在后面推了推他的肩膀,“别想跑,我就在你身后,敢出幺蛾子我就打爆你的头。” 执事擦掉冷汗,拉开门走了出去。 雪沏茗落后执事半个身位,与他并肩走在一起。 在这地下分坛来往的不是交接赏单的刺客就是鬼见愁内部的人,都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二人一路过来也并没有招来什么好奇地目光。 来到榜库外,门外的花榜边站着几名刺客,正认真浏览着花榜上的赏单,似乎在考虑着要不要接单。 雪沏茗在执事耳边轻声说道:“监库总执现在在哪儿?” 执事面色不变,也不回头,低声答道:“应是在榜库内室,平时审核单子都有下面人去负责,总执只需负责一些下面人拿不定主意的单子。” “…带我去找他。”雪沏茗笑了笑。 “跟我来吧。”执事转身往榜库侧边绕去,雪沏茗亦步亦趋跟上。 没走多远,执事便停了下来,原来是榜库侧面有一道铁门,看来从这里进去就是榜库内部了。 执事回头看了眼雪沏茗:“你确定么…要在这里闹事?” 雪沏茗冲他一笑,伸出大拇指指了指铁门:“这得取决于里面的人配不配合。” 执事苦笑着摇了摇头,抬手敲门。 “噹噹噹——” 铁门被敲打着传出闷响,紧接着铁门上的一个小窗口被“哗”地拉开,露出一双眼睛。 “蔡执事?”那双眼睛的主人问道,“你有何事?” 蔡执事面不改色,张口就说:“有要紧事,需与徐总执询问。” 那双眼睛转过来又盯住雪沏茗:“他又是谁?” 蔡执事又道:“从凤翔府分坛过来的一位大人,此事也与他有关,你毋需多问。” “嗯…知道了。”门内那人犹豫了一下才答道。 随后铁门后便传来了铁链拉动的声音,只听“哐”的一声,铁门被推开了。 铁门开了一条只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那人站在门内道:“进来罢。” 蔡执事看了眼雪沏茗,雪沏茗冲他点了点头,然后二人便走了进去。 门后是一条笔直地甬道,灯火通明,甬道两侧错落着一扇扇铁门,说是库房,反而更像是监狱。 “总执在屋里,你们自己去罢。”门后那人说道。 蔡执事拱了拱手算是谢过了,率先往前走去。 二人待走远了一些,蔡执事咬咬牙,压低声音说道:“榜库乃是分坛重地,这里面除了一些监库的执事外,还分布着不少鬼见愁家虎,起码都是玄字号往上的,你…你小心些。” 雪沏茗笑了:“怎么突然自觉起来了?我还没问就自己先交代了?” 蔡执事长舒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徐总执性格耿直,怕是你没那么容易威胁他,我估计这事迟早要被你闹大——我也是为我自己小命着想,我还没有活够。待会你要打杀起来,我只求你能保我性命将我带出去,鬼见愁我肯定是待不下 第288章 去了…”说到这儿,蔡执事忽然顿了顿,然后自嘲般摇了摇头:“…算了,就当我说胡话罢,这里可是鬼见愁,到时候你自己能不能留得命在都是问题,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定风波那种狠人。” 话音还未落地,蔡执事忽觉一股大力从身后传来,整个人一下子就被揪了起来。 雪沏茗拎着蔡执事的衣领,把他提到自己眼前,瞪着眼,语气不悦:“…你是说我不如叶哑巴?” 蔡执事连忙去捂雪沏茗的嘴:“嘘!嘘!你小声点!” 雪沏茗一把打开他的手,哼哼道:“叶哑巴也就靠一把刀逞逞威风,要是没有刀,我一只手就能把他扔上天去!” 蔡执事心里呵呵,他可是亲眼看到过定风波大开杀戒的,不过嘴上却还是附和道:“是是是,还是你厉害。” “你是不是不信?!”雪沏茗瞪眼。 “信信信,我信!”蔡执事赶紧安抚。 “你就是不信!”雪沏茗大怒。 “我的亲大爷哎!”蔡执事都快哭了,“你小声点儿啊!我真的信还不行嘛!” “娘希匹——”雪沏茗伸手就把葫芦掏了出来,“你站那给我看着!你看我能把这里给杀穿不!?” 执事一把抱住了雪沏茗的手,压着嗓子喊道:“爷爷!你是我亲爷爷!你看这都到徐总执门口了,您能别闹了不?” 话刚说完,面前的那道铁门“哗”的一声开了,一个国字脸的男子探出头来:“何人在此喧哗?” 蔡执事连忙站好,拍了拍发皱的衣服,做了一稽:“见过徐总执。” 徐总执看清了脸,疑惑道:“密司阁的蔡执事?今天不是该你轮值么?怎么在这儿?” 蔡执事又拱了拱手:“是这样的,有件要紧事需…” 话还没说完,一只大手斜伸出来一把扣住了徐总执的国字脸,蔡执事耳边传来雪沏茗的声音:“是这样的…老子有事要问你。” 徐总执连叫喊都来不及发出便被雪沏茗推进了屋内,蔡执事惊出一身冷汗,瞧瞧左右无人后连忙进屋,然后悄悄把门关上了。 雪沏茗伸手一推,徐总执便坐倒在了椅子上,他朝着雪沏茗怒目而视,立时便要张口叫人:“来——” “啪——!” 雪沏茗一巴掌抽在徐总执脸上,硬生生打断了他的话。 这一巴掌力道不轻,徐总执只觉得眼冒金星,脑子都被打懵了,一股温热从鼻腔里缓缓滑下低落,落在衣服上染出几点红花。 徐总执使劲眨了眨眼,这才看清了眼前的男 子,开口问道:“你是谁?我们有仇?” “别他娘废话。”雪沏茗不耐烦道,“我且问你,两年前,陕西,凤翔府,有一单甲字头的赏单,目标是一家姓蓝的,你有没有印象?” 徐总执刚要开口,雪沏茗又道:“你要敢说不知道,我现在就把你脑袋拧下来。” 徐总执咬死了牙关,半天才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你到底是谁!” 雪沏茗笑了,眼前这位徐总执既然这样说,那肯定是知情人了。 雪沏茗挑着指甲,发出“啪啪”清脆的响声:“那一单是我做的,不过一直没拿到赏金…你就当我是来讨债的罢。” 第381章 疼痛使我疯魔   徐总执听见雪沏茗这样说,脸色明显是缓和了一点:“原来如此,赏金不会少你的,你随我出去领了便是。” 雪沏茗摇着头:“看来你没领会到我的意思…那单子背后到底有什么猫腻你会不清楚?我现在只想搞明白这里面是怎么回事,唔——赏金我也要。” 徐总执:“不管那一单背后发生了什么都不是你该打听的,你只是个执行任务的刺客,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雪沏茗扶额:“我说你是不是有病啊…”他一把掐住了徐总执的脖子,将他提到了半空中,用无比真诚的眼神看着徐总执:“我现在是在威胁你啊威胁——你懂不懂?” “砰!”徐总执被重重摔回了椅子上,雪沏茗猛地俯下身去,揪住徐总执的头发使其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我会杀人的!你想清楚再说话啊——现在,你知道你该说什么了吗?” 说罢,雪沏茗直起身子,对徐总执摊了摊手。 “咳咳咳…”徐总执捂着脖子咳嗽,他惊惧地看着雪沏茗,“你…你这个疯子!” “随便什么。”雪沏茗眉头微蹙,他使劲伸了个懒腰,全身骨骼发出噼里啪啦的炸响,“我有些不耐烦了,你最好快点——那张单子到底怎么回事,或者你直接告诉我单子的上阙在哪里。” 骨骼内阵阵酸痒,还伴随着如针扎般的轻微疼痛。 雪沏茗眼神不知不觉起了变化,瞳孔中似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在跳动。 徐总执被雪沏茗盯得心里发毛,想了想说道 :“那张赏单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当年是分坛主交到我手上,让我放入榜库,当时给我就只有下阙,所以雇主是谁我也不甚清楚。” “那上阙在哪?”雪沏茗捏着后颈问道。 徐总执咬了咬牙:“上阙若是还在,那只能是在分坛主手上,分坛主在杀心阁内,我可以带你去见他——没有我你根本进不去。” 雪沏茗打了个响指:“是个明白人,那就走着。”说罢,一把拉起徐总执,还贴心地替他把弄皱的衣襟给拍了拍。 “我看你也是个惜命的人,就像他一样。”雪沏茗指了指身后的蔡执事,笑道,“提醒一下,出了这个门,别想耍花招,不然后果自负。” 徐总执深深看了蔡执事一眼,沉默不语。蔡执事也面无表情,只是拱了拱手算做了回应。 “哐。”雪沏茗拉开了门,伸手虚引:“请吧,徐总执。” 徐总执冲雪沏茗点了点头,提步走了出去。 蔡执事看了看雪沏茗,眼中有些担忧,欲言又止。 雪沏茗眯眼笑着,似乎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就在徐总执刚迈出大门的第一步,徐总执突然往前扑倒,口中高呼:“家虎何在——!?” 蔡执事脸色大变,下意识就扑了上去意欲阻拦。 雪沏茗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扶着门,眼睁睁看着徐总执扑倒,又看着蔡执事冲上去二人扭做一团,就仿佛一个观戏的看客,毫无作为。 “哐哐哐哐哐哐——” 甬道走廊里传来不绝于耳的开门声,还夹杂着惊呼声,怒喊声,兵器出鞘声。 “你还愣着做什么!?”蔡执事转过头对雪沏茗怒目而视,“你为什么不拦住他!” 雪沏茗走出门来,站在甬道中间,望着另一头涌来的人潮,咧嘴笑开了。 蔡执事眼睛渐渐睁大,声音颤抖着:“你, 你是故意的——疯子!你果然这个疯子!” “呼…”雪沏茗微微蹲下身子,他眼中的火星猛地往上窜了一截,然后熊熊燃烧了起来! “哈…我等这一刻好久了…” “吼——!!!”像一只被压抑了太久的野兽终于得以解脱,注定要以最狂暴的姿态展现在世人面前。面对涌来的人群,雪沏茗发出一声怒吼,双腿一蹬,迎着人潮猛扑而去! 不到一个息的时间,双方瞬间接触! “嘭——!!!” 一声巨响,惊得蔡执事不由得眨了下眼睛,在他眼里,当初定风波就像是一把尖刀,活生生把应天府分坛撕开了一条口子然后飘然离去。而眼前这个男人不同,他更像是一把大锤,报着要把一切都砸得稀巴烂的想法,开始了最暴力的摧毁。 屠杀这个词已经不能用来形容眼前的景象了,分明就是在甬道里开了一台绞肉机。 只见人潮中,但凡和雪沏茗接触上的人都撑不过一轮,有的被一拳打碎了头颅,有的被一脚踹得筋断骨折,哪怕雪沏茗只是一掌推出,都有人的胸腔被按得凹陷进去。 雪沏茗刚与人潮打了一个照面,便在甬道内开了染坊。甬道地面,还有两侧的墙壁,不多时便被涂上一层鲜红,触目惊心。 雪沏茗的双眼渐渐布满了血丝,再配合上满脸殷红鲜血,宛若疯魔。 自人潮和雪沏茗碰撞那一刻起,人潮再未能前进一步,反而雪沏茗一路杀穿,尸体渐渐堆满甬道两边,他离进来时那扇铁门越来越近。 “都给我闪开——”人潮后传来一个声音,人群立时分出了一个口子。 一个瘦小的身影“唰”地一下跃上前来,手中蓝汪汪的匕首径直朝着雪沏茗咽喉刺来。 “某乃天字号——啊!” “啪叽——” 这个还不知道名字的天字号人尚在半空就被雪沏茗一把扣住了脑袋,然后随手拍在了墙上,就像是随手拍开一个西瓜那般,把头颅拍碎了。 第382章 杀戮使我愉悦 这场血腥的冲锋从开始到结束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甬道内陈尸遍地,几乎没有了下脚的地方。 第289章 雪沏茗站在进来时的铁门前,那刚才为他俩开门的侍卫还站在门边,双手握刀瑟瑟发抖,眼中满是恐惧。 “站,站住!”侍卫壮着胆子喊道,只是战战的双股暴露了他心中的胆怯,“给我停下!别——别过来了!”话说到最后几乎已经是哀求的语气。 雪沏茗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掌,几步走到近前。 “啊——!!!”侍卫终于忍耐不住,大喊着举起刀。 雪沏茗只是一伸手,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楚 ,手掌覆住侍卫脸颊,猛地推向了墙壁。 “啪!”血液混合着灰白脑浆溅了好远。 甬道内重新归于安静。 雪沏茗回头看了看,转身朝蔡执事走来。 蔡执事和徐总执任然坐在地上,只是早就停止了扭打。但见雪沏茗浑身浴血地走来,仿佛是看到了要择人而噬的鬼怪,二人眼中的惊恐怎么也藏不住。 雪沏茗衣服背后裂开了一道大口子,应该是之前打斗中不知被谁给抓破的,再加上身上衣衫早已被鲜血浸湿,此时粘在身上万般难受,遂直接一把将上衣撕了下来,露出健硕的上身走到二人近前。 雪沏茗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反而一张脸被弄得更加狰狞了,他还咧嘴一笑,只是声音低沉了许多:“这下舒服多了…走罢。”说罢,递出一只手就要拉蔡执事起来。 蔡执事被雪沏茗这一笑给吓了个哆嗦,手脚 并用间慌忙爬了起来,竟是不敢去碰雪沏茗的手。 “那…”蔡执事畏畏缩缩地指了指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的徐总执,“他怎么办?” 徐总执打了个哆嗦,脸上肌肉直跳,恨恨道:“蔡睢平,你敢背叛鬼见愁!” 蔡执事没有理会,只是盯着雪沏茗——他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自己想要活命还是要看这个男人的。 徐总执继续说道:“你以为靠你们两个人就能活着逃出去?你以为每个人都是定风波吗!?” 一听到“定风波”三个字,雪沏茗顿时斜着眼看了过来,声音有些压抑:“又是定风波,看来他确实把你们吓破胆了…逃?我为什么要逃…要逃的是你们。” “哈哈——”徐总执自知难逃一死,竟然大笑起来,“大言不惭,你以为今日的应天府分坛 还如两年前一般?且不说你,就是定风波如今再来也逃不出去!” 蔡执事闻言,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顿时大变:“不好,我记起一事!定风波当年…呜!呜呜!” 话语戛然而止,是雪沏茗忽然伸手捂住了蔡执事的最,虎口钳住了蔡执事的双颊正缓缓紧缩。蔡执事眼中满是骇然, 此时他听到雪沏茗不耐烦道:“好吧好吧,随便怎么样了,不过我暂时不想听到定风波三个字了,至少在明天之前不想听到了…好吗?” 蔡执事忙不迭地点头。 雪沏茗这才松开了手,蔡执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喘着气。雪沏茗再次看向徐总执,神色间似乎是在思考。 徐总执冷笑,伸出手指点着雪沏茗:“你会死的,你们两个,全都要死在这里。” 雪沏茗摊了摊手,带着一脸的苦恼冲蔡执事 问道:“好吧,那…你知道杀心阁在哪儿吗?” 蔡执事喘着气答道:“知道的,知道的。” “这就很好了。”雪沏茗点了点头,看上去很满意——只是下一刻他忽然就动手了! 上一秒还和颜悦色的雪沏茗突然伸手抓住徐总执的脖子,抡圆了胳膊一把将他甩了出去! “去你女马的——” “咚——!!”徐总执径直撞上出口的铁门,与铁门一起砸了出去。 雪沏茗拍拍手,脸上戾气横生:“跟谁在这儿横呢,不知死活的东西。” 铁门外灯火通明,人声不绝,重重的人影在火光下摇曳着。 不过雪沏茗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之前榜库内那么大的动静肯定是瞒不住外边的。 “跟上。”雪沏茗冲身后一招手,率先走出了门去。 当蔡执事小心翼翼从甬道内探出头时,看到 的便是围成了一个半圆的人群。他听到雪沏茗的声音传来:“我问你,当年定风波那次,有这个阵仗么?” 蔡执事咽了口唾沫:“…你不是说不提那三个字吗?” 雪沏茗:“…” 蔡执事知道说错了话,忙补救道:“没有没有,他那次就寥寥数人,那有今天这么壮观。” 雪沏茗这下满意了,他环视四周,神情愈发地兴奋:“那是当然…这简直,这简直——” 人群中有人高呼:“拿下此人者——晋升一级!” “哗——!”围堵的人潮顿时群情激奋。 终于有人按耐不住,腾空跃起飞扑而来!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人群沸腾起来,无数人影齐齐杀来! “这简直就是…”雪沏茗置若罔闻,似乎还沉浸在兴奋中,以至于浑身都激动得颤抖。 “纳命来——!”最先冲出那人已经到了雪沏茗当头,他看见雪沏茗还站在原地发神,根本就没有要防守拆招的打算,这人似乎已经看见天字号在冲自己招手了。 “这简直就是…”雪沏茗微微抬头,亢奋的神情落入那杀手眼中。 他看到雪沏茗舔了舔嘴唇,缓缓吐出剩下的几个字。 “…为我量身打造的盛宴。” “轰——!!!”一拳击出仿佛是火炮炸响。只见那正要劈下刀来的杀手忽然就改变了方向,用比来时要快出好多倍的速度,径直飞上了天空! “嘭——!”那杀手的尸体重重撞在了天顶岩石上,像是被一巴掌拍在了墙上的蚊子,鲜血溅了一大片。片刻后又缓缓从天顶脱离,朝着地面落下。 “咚——”尸体正落在人群与雪沏茗中间, 砸起一阵灰尘。 本来正群情激奋的人群像是被捏住了喉咙的鸭子,瞬时鸦雀无声。 “呵呵呵…” 雪沏茗压抑的笑声飘了出来,他抬起头,所有人都看见了他赤红的双眼…和疯狂的笑容。 “好痛…但是我好开心…” 第383章 暴力盛宴(上) 四周众人被雪沏茗癫狂的模样所慑,一时竟无人敢再靠近一步。 人群不动,却不代表雪沏茗也没了动静。就在众人面面相觑时,雪沏茗突然迈出一步! “嘭!”石板炸裂,雪沏茗如一颗出膛的炮弹,对准了人潮疾射出去! 人群内传来惊呼和惨叫,只见被雪沏茗冲击的地方,道道人影被撞上了半空,无不是筋断骨折,再待落地时,不死也只剩下半口气儿了。 雪沏茗一手抓了一人,冲出人潮后仍然去势不减,一头撞进了道路边的房屋中。 “轰——!”墙壁被撞开一个大洞,烟尘飞舞间,众人看到一个人影缓缓显现出来。 雪沏茗从洞口走出,他手中还抓着二人的尸体,两手分别倒提了尸体的脚踝,站在洞边朝着人群狞笑。 “一个两个三个…”雪沏茗歪着头,“…刚刚还有谁想杀我?” 人潮安静了片刻。 众人中有人窃窃私语:“此人莫不是个疯子?” 有人回应:“看他身手不俗,哪怕是个疯子也不 好对付。” 又有人喊道:“他毕竟只有一人,大家并肩子上,不信他还能长出三头六臂!” 人群顿时又激动了起来。人群后适时地响起了最开始那个声音:“分坛主有令!拿下此人者——晋升一级外加黄金千两!死活不论!” “吼——!!!”众人齐齐发出一声怒吼,此话一出,这帮鬼见愁刺客顿时像吃了虎血丹一般,兴奋程度几乎要与雪沏茗有得一拼,再没有人犹豫,众人纷纷各展神通,轻功好的从空中疾掠,对自身武艺有自信的直直狂奔而来,擅长刺杀的转身跳上了屋顶,瞬间不见了身影。 散开的人群仿佛是一张展开的大网,朝着雪沏茗当头罩下! “哈哈哈哈哈哈——!!!”雪沏茗的狂笑声响彻着整个地下空间。 蔡执事躲在甬道内看见这一幕,直吓得心胆俱裂,他把手拢在嘴边大喊:“——你不要命了!?快躲啊!!!” 雪沏茗似乎是笑累了,听见蔡执事的声音,转过头朝着这边说了一句话。 由于相隔甚远,再加上喊杀声一片,蔡执事其实并没有听清雪沏茗说了句什么。 杀来的人群越来越近,轻功出众的那一批人甚至 已经快到了雪沏茗头顶。 雪沏茗缓缓张开双臂,闭眼深吸一口气:“要是乖徒儿在这就好了…我得好好表现。” 一抹寒芒乍现! 没想到最先到的竟然不是轻功最好那批人——身后废墟阴影中,一柄刺剑由下至上直刺雪沏茗后脑! “咔!” 令人牙酸的声音传来,身后的刺客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在他看到的是,千钧一发时刻,雪沏茗忽然转过了头,一张嘴就咬住了剑尖,刺剑再不得寸进! 第290章 “咔擦——”刺剑断裂!迸射出的碎片把刺客的脸颊划出一道口子。 “你…”刺客张嘴欲言。 才吐出一个字,刺客眼前一花,一只手不知何时死死扣住了自己肩头,紧接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大力传来—— “宴会开始了!!!哈哈哈——!!!” “唰——!”刺客被雪沏茗一把投向了天空,正与半空中为首那人撞成一团! 雪沏茗没有丝毫迟疑,微微下蹲双脚发力,“嘭”的一声紧随而上!然后笔直地击中了空中抱作一团的二人,撞击后余势不减,三人径直冲上了天顶! “砰——!!!”天顶似乎都震动了一下。 雪沏茗单手扣着天顶的一块岩石,任凭两具尸体下落。 擅长暗器弩箭的刺客此时已经掏出了独门兵器,轻功不俗者则在岩壁上借力踩踏,刀枪棍棒紧随而来。 忽然,只见雪沏茗一松手,身体迅速下落!半空中与那两具尸体相遇,脚下在尸体上稍一借力,整个人再次朝着最近一人疾射而来! 那人刚在岩壁上踏出一步,身在半空,眼看雪沏茗突然转向杀来顿时有些心慌,但终究是人命里厮杀出来的凶人,心下一发狠,举起手中雪亮钢刀对准了雪沏茗掠来的方向——竟是想与雪沏茗赌命! 无数箭矢暗器在雪沏茗身后落空,二人在空中转瞬即遇! “受死!!!”刺客发出一声大喊。 在二人相隔一臂距离时,雪沏茗手如游龙向前一探,居然以肉掌握住了刀刃,只见雪沏茗手腕一转,手掌瞬时收紧!钢刀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下一刻直接崩碎! 刺客眼中惊骇之色还未浮现就被雪沏茗一巴掌抽中脑门,打着旋不知落到了哪里去。在巴掌触及身体的那一刻,刺客仿佛还听到雪沏茗说了句:“今天我特别讨厌用刀的…” 二人转瞬即分,那刺客身后还紧跟了两人,只是 此时雪沏茗力道用老,身体不由自主开始往下落去。 紧随而来的两名刺客满心的欢喜,都意识到正是取下雪沏茗性命的好时机。这二人一男一女,女的使一双峨眉刺,男的赤手空拳,只是指节粗大扁平,看来一身的功夫都在拳头上。但见二人对视一眼,眼中警告之色溢于言表。 变故突生!那使峨眉刺的女子突然在空中一个转向,峨眉刺直突男子心口,男子却早早有了提防,旋身就避了。那女子逼退男子后也不追击,再次朝着雪沏茗落去,还转头对男子展颜一笑,口中轻笑出声:“多谢大侠抬爱,承让了!” “哗啦啦——”锁链声突兀响起。 女子就看到身后的男子脸色突然一变,他张嘴发出一声大喝:“小心!!!” 女子心道不好,匆忙间回头看去—— 一条拇指粗细的锁链激射而来! 那锁链似有灵性,女子抬手就要去阻拦,只见另一头——半空中的雪沏茗手腕一抖,锁链划出一条弧线正避开女子手中的峨眉刺,打了个盘旋正好缠住女子纤细的脖颈! 雪沏茗手臂一拉,锁链立时收紧。女子发出一声呻吟,身体不由自主往下坠去,而雪沏茗再次借着这股力道冲天而起!在二人相遇时雪沏茗一把箍住了女子肩膀,带着她继续上行。 那男子被女子逼退后就单手挂在岩壁上,此时见雪沏茗冲来便早早做了准备,眼看二人到了近前,在岩壁上一踏,双拳同时击出,隐隐有虎啸之声。 “你也要来?”雪沏茗怪笑一声,顺势就把女子推了出去。 那女子被雪沏茗箍住身体,只觉得浑身上下骨头都要碎了,此时被推出去正松了口气,忽觉身后劲风袭来! “砰!!”一丝犹豫都没有,双拳正中女子背脊,女子发出一声惨叫从空中落下。男子双拳余势不减,笔直地印向雪沏茗胸口。 这男子双拳中隐见暗光流转,显然是拳法已臻化境,雪沏茗不欲硬接。只见他一掌拍在男子手臂上借力侧身避开,手腕一抖,锁链如一条黑龙朝着男子袭来。 男子脸色阴沉,适才一交手便知道了好歹,不过他反应却是极快,一击不中马上踢出一脚蹬在雪沏茗胸口,却只觉得是踢中了铁石,雪沏茗纹丝不动。男子退意已生,借着力道一个后翻欲避开锁链,口中沉声道:“天字号可没有你这号人,你到底是谁!” 雪沏茗嘿嘿一笑并不作答,不过又哪里肯让他走?眼看男子要退,伸手一探便抓住了他的脚踝,然后手臂一抖,只听咔咔有声,男子发出凄厉的惨叫,原来是整条腿的骨头被雪沏茗抖散了架。 锁链紧随而上缠在了男子腰间,雪沏茗握住另一头发力一荡,男子便被甩向了天顶,沉闷的撞击声过了片刻才传来。 地上的箭矢暗器从刚才到现在就没断过,打在雪沏茗身上虽然连油皮都为蹭破,却是让雪沏茗不厌其烦。他再次一甩锁链,锁链另一头,男子正下落的尸体猛然加速,径直朝着地上的人群撞了过去! “轰——!”人群中顿时开了花。 雪沏茗望着下面嘈杂的人群,把头发往脑后一抹,大笑道:“别急…我这就下来。” 第384章 暴力盛宴(下) 话音刚落,斜侧里一道人影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折线,掠起阵阵残影杀来。 雪沏茗单手挂在石壁上头都未回,但闻风声袭来,左手握拳横扫,猛砸向身后,正与刺客迎面遇上!这时机卡得分秒不差,就像是刺客自己撞上来一般。 刺客浑身寒毛乍立,只来得及双手交叉护在胸前,下一刻就被整个砸进了山壁中! “轰——!”乱石飞溅烟尘升腾。 雪沏茗忽然挑眉,紧接着,烟尘中传来“咔哒”一声—— 那是扳机被扣动的声音! 星点寒光在烟尘中一闪而过,一支钢箭发出刺耳的尖啸,转眼就离雪沏茗面庞只剩一尺距离! 雪沏茗的瞳孔瞬间缩紧,在这么近的距离被机弩直接命中,就算是铁板也要被射穿。 千钧一发之刻,只见雪沏茗猛地把头甩向了一边,身后束发的束带也跟着荡起。 “咻——”钢箭从雪沏茗脸侧划过,带起一串血珠后从雪沏茗发梢中穿过。 束带伴随着几缕发丝从半空中缓缓往下飘落。 雪沏茗眼睁睁看着束带飘落,然后落进了尘埃中,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不见。 此时岩壁上烟尘散尽,露出一个被砸出的大坑,那刺客此时就嵌在其中。只见刺客头破血流,一只手握着机弩,另一只手臂扭曲着,显然是在之前那一下被砸断了。 雪沏茗带着一脸煞气转过头来:“你知不知道…那条发带是我徒儿送给我的。” 刺客被雪沏茗这副模样吓得慌了心神,下意识道:“我,我不知道啊…” 雪沏茗把脸贴近过来,几乎顶在了刺客鼻尖上:“那还是我们在北羌的时候,银子花完了,我徒儿从自己衣服上撕下一条,替我束起头发——我一直带到了现在。” 刺客嘴唇颤了颤:“…所,所以?” 雪沏茗瞪着眼,就在刺客耳边吼道:“所以!!!你不该道歉吗——!?” 刺客咽了口唾沫,结巴道:“那,那,对,对不起…?” 雪沏茗仰起头,目光阴沉道:“抱歉…我不接受。” “什…”刺客话还尚未出口,心中警兆突生。雪沏茗忽然出手,一把揪住了刺客的头发。 刺客只觉得一股怪力袭来,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扔了出去,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 雪沏茗揪住刺客头发,抡胳膊一甩扔向地上人群,那刺客还在半空中,雪沏茗就脚踏岩壁,直追刺客而去,他的速度飞快,转眼间就追上了刺客身影,顺势一踏踩在刺客腰间,刺客发出一声惨叫,轰然砸进了地里。 地上人群早在二人落下时就早早散开,没人去管那生死不知的刺客,纷纷朝着雪沏茗即将落下的位置围了过来。 “他要落下来了!” “围住剿杀!” “放箭!放箭!” 人群中阵阵嘈杂,无数暗器箭矢朝着空中射来。 雪沏茗不见丝毫慌乱,屈膝飞快下落,手臂肌肉绷紧,只闻一阵“哗啦啦”作响,锁链在空中舞成了一条长蛇,暗器箭矢被悉数打落,人群中顿时又是一阵鬼哭狼嚎,众人纷纷躲避。 就在众人分神之际,雪沏茗伸手往腰后一探,掏出黑漆漆一物,径直朝着人群中扔了下来。 人群中有眼尖者立马高呼:“小心暗器——!!!” 话音刚落,那东西已经砸下—— “轰隆——!!!” 大地一阵抖动,无数人站立不稳倒成一片。 众刺客只觉头晕眼花,再定睛看去,只见那东西落下的地方陷进去一个大坑,一个黑漆漆的丑葫芦就斜嵌在石板中,以葫芦为中心,土地寸寸龟裂往外辐射,直蔓延了数丈之远。 “——这,这是何物?”有人忍不住开口。 第291章 “大家小心!”有人惊疑不定,“许是什么奇门兵器,不要进前!” “呼——”雪沏茗这才脚踏在实地上,微微下蹲缓去了下落的力道。 只见他弯腰把葫芦抠了出来,稍稍拍去葫芦上的灰尘,然后打开口子,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酒香飘散开来。 众人眼角直跳。 “酒…酒葫芦?” “开什么玩笑…” 雪沏茗放下葫芦,胡乱擦了把嘴,凌厉目光从周围的人身上扫过:“那现在…继续?” 这话就像是一个信号,围成一个圈的刺客们齐齐出手! 肃杀之意乍起!速度最快一人已然扑倒了雪沏茗面前,雪沏茗一脚弹出那人就倒飞出去,手中不停,葫芦扔向半空锁链瞬间绷成了一条直线,雪沏茗手臂青筋暴起,葫芦划出一个满圆,凡被蹭到的非死即伤,雪沏茗四周顿时就清出了一片空地! 雪沏茗不欲就此停下,照着人多的地方直接扑上,仿佛是虎入羊群,身影瞬间淹没不见,却只闻人群中惨叫不断,不时就有人影飞出。 其中尚有对自身功夫自信的刺客,趁着乱象不时递出致命的一击,却总是能被雪沏茗避开,若是有一个不小心,反而被雪沏茗一把抓住给掼到了地上,一脚踩爆脑袋。 这场厮杀已过良久,刺客们死伤过半,也早过了最初热血上头的劲儿,唯有雪沏茗仍然不见疲态,众刺客眼看于此,已经有不少人萌生了退意。 战局已经渐渐由围剿雪沏茗变成了雪沏茗一个人追着人群打。 蔡执事躲在甬道里,伸着头看完了整个过程,目光有些呆滞。忽然他眼角余光瞥见一幕,脸色顿时就变了。 就在刺客们快要溃散时,一个声音引起了雪沏茗的注意。 “分坛主!”这是最开始人群外的那个声音,“您怎么下来了?此地危险…” 那声音似乎是被阻拦,没了下文。 雪沏茗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是通往外面的出口方向,一个身披鹤羽大氅的男子在数人的簇拥下站在那里。 雪沏茗眼前一亮,一巴掌扇开身边的一名刺客,直接转向,朝着分坛主狂奔而去! 眼看到了近前,雪沏茗伸出一只手就要擒下分坛主,忽然斜下里一抹刺眼银光疾射而来,雪沏茗心头一凛,不及多想连忙要缩回手臂,那银光却似一条银蛇,顺着手臂盘旋而上,紧紧缠住了雪沏茗小臂! 雪沏茗眉头一皱,小臂瞬间发力想要挣脱,那银蛇却比他更快,骤然紧缩,然后迅速抽离! “嗤——!”被切割的疼痛感袭来。 血光乍现! ps:我,lazy,书评。 第385章 宴会高潮(一) 雪沏茗只感觉到小臂一紧,那银蛇就已经抽离。 小臂上这时才传来丝丝凉意,紧接着几缕红线浮现出来,下一刻,血光迸射! 雪沏茗把小臂举在眼前,歪着头盯着上面那几条被利刃割开的血口。 小臂血流如注,雪沏茗撕下一截裤腿随意绑扎了一下。 再抬起头来时,就看到鹤羽大氅的分坛主身后,有一男子缓缓走出。 来者面若冠玉,两道剑眉英气逼人。身着素兰长衫,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起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中,脚踩云纹皂靴,衣着显得颇为素雅,却偏偏腰间缠了条华贵异常的金玉腰带。乍一看去,此人行走间与常人无异,但若细细打量,便可发现他左腿似有些不便,每每迈出左腿时都会慢上一拍。同样引人注目的还有此人的右手,带着一只齐肘的皮手套,随着走动,左手有意无意都放在腰间,而右手却摆动幅度不大,显得极为怪异。 “倒是皮糙肉厚。”男子剑眉轻挑,神色间有些 讶异,“怪不得有胆子在这里闹事,看来确有些本事。” 雪沏茗上下打量了面前男子半晌,转头寻找蔡执事。 蔡执事自分坛主一行人出现后就躲回了甬道内,雪沏茗眼尖,一眼就瞧见了他,高声喊道:“你出来!” 蔡执事有心躲着不出去,但场上众人被雪沏茗一喊,都朝他看了过来。蔡执事心里把雪沏茗骂了千百遍,咬着牙鼓起勇气走出甬道,小跑着朝雪沏茗跑去。 待蔡执事进前,雪沏茗指了指鹤羽大氅,问道:“分坛主就是这货?” 蔡执事抬头一望,正与分坛主凌厉的目光对上,立马打了个哆嗦又把头低下,唯唯诺诺点头道:“是,是他…” 分坛主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目光淡淡地望着蔡执事:“蔡睢平,你知道背叛的后果是什么。” 蔡执事闻言,脸色连续几番变化,竟然逐渐狰狞起来,他突然咆哮出声:“我有什么办法!我也不想的啊——我不想死啊!我不帮他他就要杀我!徐总执已经死了!现在我帮他你们又要杀我——我有什么办 法?!” “多说无益。”分坛主居高临下看着蔡执事,“待解决了他,我给你自裁的机会。” 蔡执事浑身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看来是恐惧到了极点。 一只大手突然搭在了蔡执事的肩膀上,雪沏茗的声音在蔡执事耳边响起:“嘿,多说无益,待我解决了这个瘸子,我给你机会让你亲手干掉这个分坛主。” 那剑眉男子眼中怒意一闪而过,目光阴狠地盯住了雪沏茗。 蔡执事颤抖的身躯渐渐平复下来,他现在算是把宝全押在了雪沏茗身上,忽然眼睛余光又看见了浑身杀意凛然的剑眉男子,顿时又慌了心神,忙抓住雪沏茗手臂:“不可轻敌啊!你可知此人是谁?” 剑眉男子不由自主挺直了腰板,傲然而立,似在等着蔡执事介绍。 雪沏茗眨了眨眼:“…瘸子?” 剑眉男子怒目而视。 蔡执事拽了拽雪沏茗:“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玩笑话,此人不可小觑呐——天字之上,不授字号。四字词牌,玉水明沙!银蛇软剑易安知!” “软剑?”雪沏茗目光瞟向易安知腰间,恍然大悟,“怪球不得。” 雪沏茗抓着下巴上的胡茬:“玉水明沙,以前没听说应天府分坛还有个无字号,从哪儿冒出来的?” 易安知冷笑不语。 “您有所不知,”蔡执事压低声音,“一年前震惊江湖的京城刺相一案,就有玉水明沙参与其中。” 雪沏茗眼前一亮:“这段儿我熟啊!”说罢又看了眼易安知,易安知不屑地瞥了眼雪沏茗,任由他打量,雪沏茗又道:“不过我好像没听说有他的戏份啊?他都干啥了?” 蔡执事想了想:“嗯…他与那号称‘三丈之内举世皆敌’的剑气近做过一场。” “然后呢?谁赢了?” “这还用说?肯定是剑气近啊!”蔡执事说得起劲了,一边回忆一边摇头感慨,“啧啧,玉水明沙当时那叫一个惨啊,右手废了,腿也断了,好险才能捡回条命来,据说当时就凭着一股气,生生靠爬,给爬出了一条生路来。” 雪沏茗看了看易安知带着手套的右手,视线一转又瞥向他的左腿。 易安知的脸色黑如锅底。 蔡执事完全没有发觉,还在喋喋不休:“后来总坛念及玉水明沙有功,赐下各种神药,还寻了神医为他治伤,却也只保住了他一条腿,右手却是废了。玉水明沙与我们分坛主乃是旧时,再加上分坛曾出过定风波那档子事,为防宵小,后来便一直待在此处养伤,只是嘛…玉水明沙遭此大劫,如今是否还有曾经那份本事,就不得而知了…” “够了!”玉水明沙终于忍受不住这般羞辱,面露狰狞,“多舌鬼——今日就先拿你祭剑!”说罢,只见他左手在腰间一抹,一道银色匹练直奔蔡执事! 蔡执事吓得亡魂直冒,连躲避都忘了。 雪沏茗却是没有丝毫迟疑,直接伸出肉掌朝着银色匹练抓去! 银蛇被逮个正着! 玉水明沙冷笑一声:“找死!”握住剑柄就要抽回软剑,一发力却发现软剑纹丝不动。 雪沏茗掌心有鲜血溢出,脸上却露出了笑容:“小白毛的手下败将,谁给你的勇气动我的人?” 玉水明沙目光一凝:“白毛…剑气近?原来你和他还有交情,正好今日就先杀了你,算是收回一点利息!”说罢手腕一抖,银蛇顿时发出尖鸣,不住颤抖起来。 雪沏茗心头一惊,他感觉到手中软剑的剑身正不断跳动,直震得他手心发麻,几乎快要抓握不住。 正疑惑间,软剑剑尖忽然一跳,像是活过来一般,沿着雪沏茗手腕就绕了上来! 雪沏茗大惊,不及多想连忙松开手来,那软剑却不肯退去,似长蛇盘树一般环绕而上,直奔雪沏茗心口! 第386章 宴会高潮(二) 雪沏茗的眉头皱成了“川”字,左手覆在右臂上飞快往下抹去。 正盘旋而上的银蛇被左掌阻拦,转了个向又往雪沏茗左腕缠去,易安知冷笑连连,仿佛胜券在握。银蛇缠上雪沏茗左腕,再次迅速收紧,这一下顿时就把雪沏茗双手都捆了个结实。 第292章 剑尖仍在颤抖不止,仿佛是银蛇吐信,然后猛地一跳,再次刺向雪沏茗心口! “咦?还来?”雪沏茗发出一声惊疑,只见他左手扣住右腕,右臂曲肘回收,握拳夹在小腹—— 易安知哪吃得住雪沏茗的力气?身子都被雪沏茗这一拉给带了个踉跄,正身形不稳的时候,雪沏茗趁势出拳! 易安知双眼猛地睁大,只见他倒提一口气,身子便如没了重量一般,借着雪沏茗的拳风就往后飘去,素兰衣衫随风摆动。银蛇软剑也顺势抽离,在雪沏茗双臂上又留下了一道整齐的血口。 雪沏茗双臂一振,洒落一地血珠。他完全不打算给易安知喘息的机会,两腿一蹬,如出膛炮弹般射出,迅速拉近了与易安知的距离。 易安知丝毫不慌, 眼看雪沏茗转瞬就到了近前 ,银蛇软剑一抖,轻飘飘刺出。雪沏茗足尖轻点,一跃而起腾上易安知当头,一拳照准了易安知面门砸来。 “嗯?”雪沏茗眉头一皱,这一拳才及近易安知身遭雪沏茗就感觉出了不对劲,眼看拳头就要落在易安知脸上,就在寸余距离时,仿佛是碰上了一堵无形气墙,拳头不受控制地往侧边滑开。而易安知脚下滑步,再次借着拳风来到了雪沏茗身侧,银蛇软剑弯曲成一个半圆,蛇信一吐,“嗤”的一声在雪沏茗肋间留下了一道口子。 雪沏茗不管不顾,伸出大手就朝着易安知抓去,只是手刚要触及易安知,又不由自主地滑向了一边。雪沏茗攻势不减,只是出手愈发快了起来,可环绕着易安知的那堵气墙实在恼人,总是能让雪沏茗的攻势落空。 易安知脸上嘲弄之意再明显不过:“原来只是一介莽夫,我还道是哪路神仙,实在是高估你了。” 雪沏茗闻言,突然就停了下来,易安知差点没反应过来,飘荡荡落在了不远处。 “好剑。”雪沏茗摸了一把肋下的伤口,“好久没看到这般锋利的剑了。” 易安知微微仰头:“眼光倒是不差。” 雪沏茗眼中玩味之色愈发浓郁:“还有你修习的功法,也是有趣得紧,活脱像一条泥鳅。”雪沏茗咧 嘴笑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一时还真拿你没办法。” 易安知冷笑道:“也不怪你,当年剑气近也拿我无可奈何。” 雪沏茗嘿嘿一笑:“那他是怎么把你弄这么惨的?给点儿提示呗。” 易安知脸一黑:“口舌之利,待我割了你舌头,看你还怎么说!”说罢,软剑一抖,主动迎击上来。 “哈哈——”雪沏茗大笑,一个后跃避开了去,葫芦之前被雪沏茗落下,他此时跃来正落在葫芦旁边,顺势踩在脚下。 “休走——!”易安知足下一点,身形再次加速,掠出阵阵残影袭来,软剑绷得笔直,剑尖寒芒慑人。 “抓不住你,”雪沏茗足尖一挑,葫芦打着旋飞起,雪沏茗腾空击腿,正中葫芦! “接我葫芦试试!” “呼呼呼——”葫芦带起阵阵破风声直奔易安知而去! 易安知不清楚葫芦里的门道,不闪不避,迎着葫芦就冲了上来。但还未待及面,忽觉阵阵劲风扑面,直刮得脸颊生疼! 易安知大骇,内力疯狂催动,身周壁障把自身护得密不透风。下一刻——葫芦直接砸来! 葫芦在接触到壁障的瞬间冲势就减慢了下来,似乎是冲进了激流之中被水流所阻。原本无形的壁障在易安知疯狂催动内力下逐渐显现出了一个淡青色的轮廓,只见轮廓呈半碗状,把易安知正面遮挡得严严实实,只是此时半碗正中深深陷了进去,葫芦还在不住打旋,使劲要往里钻——就像是一个被棍子戳进去的皮球。 易安知额上冷汗清晰可见,也不再冷笑,反而脸色很是难看,显然是措不及防下吃了大亏。 “哈呀——!”易安知大喝一声,再次猛催内力,顺势卸力,葫芦被一把推向了侧边。 “轰——!”葫芦远远砸进路边屋内,发出一声巨响。 易安知面色狰狞,此时他才感觉到背后已经湿透,他擦了一把冷汗,厉声道:“无胆鼠辈,休要躲藏,可敢与易某正面一战!” 雪沏茗舔了舔嘴唇:“你这滑不溜手的泥鳅,有本事别躲在那罩子后面。” 易安知不再多言,软剑划出一道银光,再次扑来。 雪沏茗一拽锁链,手臂肌肉膨胀青筋乍露,锁链瞬间绷紧,葫芦再次呼啸而来! 易安知听见身后动静,回头一望就看到葫芦再次朝着自己砸来,竟有些慌神,下意识俯身翻滚,狼狈 不堪地躲了开去。 雪沏茗再次一抖锁链,胳膊抡起,葫芦呼啸着在空中画圆。 只见以雪沏茗为圆心,凭空起了阵阵旋风,尘土飞扬。站在最中心的雪沏茗赤着上身,一股股的青筋似小虫一般布满了全身,皮肤涨得发红,每一寸肌肉都在微微颤抖,血丝在眼中蔓延,目光中满是嗜血的凶芒。 易安知心中一凛,握紧了软剑,神色凝重起来:“终于拿出真本事了么…”说罢银蛇软剑一闪便缩进了袖中,不见踪影,只隐约可见一个剑尖在袖口吐着信子。易安知见雪沏茗这阵仗不小,不敢托大,浑身内力喷涌,淡青色的壁障更清晰地显露了出来。 整个地下空间都呼啸着狂暴的风声。只见在雪沏茗掀起的狂风中,就连街边的残垣都被吹得倒滑,却唯独有个青色半圆罩子纹丝不动,任由狂风再劲,但凡是刮到此处来的都径直往两边分开了去。 就在僵持时刻,雪沏茗忽然把手臂一甩,原本绷直的锁链几番扭动就盘成了重重螺旋,当头朝着易安知罩下! “嘿嘿嘿…”雪沏茗咬着牙狞笑,“捉泥鳅这种事,老子还是很擅长的…”   第387章 宴会高潮(三) 锁链盘了好几圈的大圆,把二人都框在了里面。 易安知在锁链罩下的瞬间就施展开轻功飞起,他左手负在身后,足下一点便掠出数丈,眨眼就到了雪沏茗面前。 只见易安知双臂一展,宽大的袖子仿佛是张开的一对翅膀。锁链在雪沏茗手中一拽,呼啸着朝易安知卷去,易安知不见动作,只是在锁链卷来时身形一转就滑到了雪沏茗身后,半空中左手一挥,云袖里银光一闪即逝。 “唰——”软剑似一条银鞭,横扫雪沏茗头颅。 雪沏茗身后仿佛长了眼睛,那银鞭还未落下雪沏茗就已经开始俯身。只见银鞭几乎是擦着雪沏茗的头发掠过,雪沏茗也不管漂不漂亮,一招 兔子蹬鹰使出,双腿猛击易安知。 双腿踢在壁障上瞬间陷了进去,雪沏茗能明显感觉到巨大的阻力,而易安知又已经轻飘飘地滑向了雪沏茗另一侧,软剑“哗啦啦”一阵响,挽出一朵银花,再次化作银鞭抽下,仍旧不离雪沏茗脖颈。 间不容发,银鞭来得极快,脖子上的肉都已经感受到那份寒意而泛起一层鸡皮疙瘩,雪沏茗适才俯下身子无处躲避,只见他双臂一撑,像一只大猿腾挪而起,几乎是贴着剑锋翻身,可算是躲了过去。 银鞭抽在地上发出一声炸响,易安知见雪沏茗又躲了开去,发出一声冷哼,左手袖袍一卷,银鞭“唰”地收进了袖中,同时右手朝着雪沏茗一指,银光居然又从右手袖中激射出来,直奔雪沏茗而去! 雪沏茗还腾在半空,单手把那锁链一拽,一直盘旋在身周的锁链打了个波浪正与银光撞在一 起。 “噹!” 锁链歪歪扭扭落了开去,银光也被弹了回去。而易安知紧随其后,在银光被弹开的一瞬间就再次卷住软剑持剑杀来,他右手云袖卷着剑柄,一挥手——银鞭再次劈下! 雪沏茗身在半空无处借力,只见他抬腿猛蹬易安知,壁障把易安知护得严严实实,雪沏茗却借着反推的力道一个后翻再次拉开了距离,在空中一抖锁链,原是又要去缠易安知。 易安知把软件一晃,瞬息几剑刺出击打在锁链受力处,锁链再次被弹开了去。 雪沏茗后翻拉开距离,一落地,葫芦脱手而出,再次朝着易安知砸去。 “故技重施!”易安知不屑道,他知道这葫芦力道大,此番当然不会再次硬接。微微侧身,葫芦在接触到壁障的瞬间易安知就开始卸力,葫芦咻地一下从易安知身侧滑了出去。 “莽夫就是莽夫。”易安知冷笑道,“除了力气大点儿,一无是处。” “哈…”雪沏茗喘着粗气笑道,“慢慢来,好久没遇见能打的,我可能需要热下身,哈…我还没兴奋起来呢…” 易安知软剑一甩,剑身瞬间笔直:“逞强只是无用功,何不引颈就戮!” 雪沏茗撑着膝盖微微低着头,双眼被刘海遮盖:“嘿,我就不…” 易安知眉头一皱,他看到雪沏茗阴影下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只听见雪沏茗的声音传来:“我还有好多力气没使出来呢,我还可以…” 第293章 “更快——!” “嘭——!”空气发出一声爆鸣,雪沏茗眨眼就冲到了易安知面前! 易安知瞳孔瞬间缩紧,一只拳头赫然朝着自己面庞砸来! “砰!”壁障发出一声闷响,拳头停在眼前 一寸距离再前进不得分毫。 易安知这才倒吸一口冷气,软剑立马刺出—— “叱!”雪沏茗大喝一声,抬脚猛踏地面,二人脚下顿时塌陷下去一块,易安知站立不稳,双臂大展,飘飘落出战局。 “跑!”易安知还未落地,忽然眼前一花,一个声音在耳边炸响,紧接着又是那只拳头,还是那只拳头!再次朝着面门砸了过来! “再跑啊!!!”雪沏茗双目圆睁浓眉倒竖,咧着嘴大笑。 易安知大骇,虽然心知雪沏茗破不了壁障却仍然心惊不已。 果不其然,拳头陷进壁障中再次不得寸进,壁障吃力反弹,易安知再次远远落去——这一次他看清了,雪沏茗在地上一蹬,身后影子拉成了长长一条,再次迅速追了上来。 “——这一下够力啊?!”雪沏茗跃上空中 ,挥出势巨力沉的一拳! “嘭——!!!”壁障中的易安知就像个皮球,被一拳打飞! “轰——” 易安知撞在一根接连天地的梁柱上,石柱轰然倒塌。 易安知在一片废墟中狼狈站了起来,有些头晕脑胀,此时壁障对他来说反而成了拖累,虽然说仍然未曾受伤,但在雪沏茗这样的速度下,他居然毫无还手的机会,总会被反弹出去。 “你…”易安知往前走了一步,正欲说话,忽然心头猛跳! “呀嗨——”雪沏茗的声音传来。 易安知抬头一看,只见雪沏茗站在不远处,手中抓着锁链。 “…抓住你了。”声音里寒意森森。 易安知冷汗顿时下来,猛低头看去,自己一只脚正踏在锁链盘成的圆套中间。 “哗啦——”锁链瞬间收缩,紧紧缠住了易安知脚踝—— “给我过来!”雪沏茗拽着锁链一抖,易安知就被带上了半空,飞快朝着雪沏茗落去! 易安知低头看去,正看到雪沏茗把锁链另一头紧紧缠在自己腰间,二人之间的锁链,长度不足两臂。 “嘭!”一拳击打在壁障上,易安知只倒飞出去一瞬就被锁链拉扯住弹回。 这一拳仿佛只是试手,下一刻—— 拳头狂风暴雨般袭来!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一二三四五一二三四五一二三四五——”雪沏茗出拳快得几乎看不见,只见到一片残影飞舞,他还边打边数,神色极其亢奋,“你再挡你再挡你再挡——” 壁障像是皮球一般被打得上下翻飞,偏偏就是离不开雪沏茗身边。易安知有心还手,却被晃 得看都看不清,只能仍有雪沏茗肆虐。但他心里却着实焦急无比,维持壁障全靠自己内力支撑,雪沏茗每一拳都能打得壁障凹陷进去,他能感觉到经脉中的内力在飞快流失。 第388章 宴会高潮(四)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单方面的肆虐还在继续,原本青色的壁障已经肉眼可见的变淡了下去,几乎快要没了颜色。 “哈哈哈哈哈——”雪沏茗猖狂大笑,“你还行不行你行不行你行不行你行不行——” “卑鄙!”易安知又急又怒,破口大骂,“有本事莫要使这些诡计!光明正大与我死斗!” “死斗?”雪沏茗身形停顿了一下,手中这一拳骤然加大了力度,拳上的空气几乎都要摩擦出了火星! “放屁!”雪沏茗突然发怒,须发皆张像是一只暴怒的雄狮。 “嘭!!!” 这一拳力道明显大了许多,锁链终于承受不住,“咔擦”一声断裂,壁障激荡起阵阵波纹,携裹着易安知飞了出去,撞到岩壁上发出一声巨响,天顶上的碎石淅淅沥沥落下。 易安知大喜过望,眼看壁障就要支撑不住了,没想到还有这峰回路转的一幕。 笑意还未浮现在脸上,雪沏茗的声音忽然从烟尘外传来:“贪生怕死之辈,有什么资格和我说光明正大…” 雪沏茗高大的身影缓缓从烟尘中走来。 易安知慌忙把腿一甩,可算是摆脱了锁链。 雪沏茗走到易安知身前不远处停了下来。 易安知没来由地有些心慌,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背却靠在了岩壁上,这才发现自己退无可退。 “你早该是已死之人。”雪沏茗声音低沉,他微微佝偻下身子:“剑气近没能杀你,是你命大。不过无妨,今日我便替他做了这事。” “狂,狂妄!”易安知眼中慌乱一闪而过,袖袍一挥,壁障上青芒一闪,再次出现在身前,软剑紧紧握在手中。 “这下看你往哪躲。”雪沏茗舔了舔嘴唇。 易安知脚下一动就欲往侧里逃去,但雪沏茗比他更快,浑身杀意紧紧锁定了易安知。 “霸王——!!!”雪沏茗全身筋肉再次膨胀!发出巨大的咆哮—— 易安知双眼猛地睁大,他分明看到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雪沏茗身后,巨人怒发冲冠,大张着嘴发出怒吼右拳收在小腹,作势欲发! “——这是什么?!”易安知情不自禁尖叫了起来。 “——靠华山!!!!!!!!!!” “吼!!”巨人的右拳挥出,隐有雷鸣呼啸! “轰——!!!”雪沏茗侧身递肩,空气中肆虐着狂暴的气流。 肌肉虬结的肩膀狠狠撞在青色壁障上,壁障泛起波纹的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至最后疯狂地颤抖起来! “啊啊啊啊啊——”雪沏茗咆哮着,巨人也更加愤怒起来,房屋大小的拳头缓慢而坚定地深入着! 壁障缓缓凹陷,颤抖得越来越快!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嘭”的一声,易安知猛吐一口鲜血,壁障像是一个气泡,措不及防就破了。 视线拉远,巨人硕大的拳头直接撞上易安知,易安知被激起了凶性,关键时候双手交叉拦在了胸前,那双手瞬间弯曲折断! “轰轰轰——!!!”地下空间不住晃动颤抖,又是无数碎石疯狂下落。 待尘土散尽,岩壁上露出一个深深的凹洞,深入岩壁近一丈。 易安知身遭的壁障不见了踪影,浑身是血,蜷缩 在洞穴最深处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雪沏茗上前几步,伸手就要去揪了易安知过来。 银芒一闪,直刺雪沏茗面门! 雪沏茗手掌一抓,银蛇当即被紧紧抓在掌中,剑尖跳动,蛇信疯吐。 雪沏茗挥手一甩,软剑脱手而出,远远射去,径直订入岩壁中直余剑鞘还在外面。 易安知一击未能奏效,“唰”地一下就往外冲去。雪沏茗早有防备,伸手一抓就揪住了易安知手臂,顺势就来了个过肩摔! “咚!”易安知又是一口老血咳出。 雪沏茗脚下一挑,易安知被挑飞起来,雪沏茗蓄力一脚踹出,易安知整个横飞出去,一直撞到连接天顶的石柱上,石柱轰然倒塌。 没了壁障的易安知就像是一坨面团,仍有雪沏茗拿捏毫无还手之力。 不远处,鹤羽大氅的分坛主眉头紧皱,他招了招手,马上身边有执事喊道:“一起上,配合玉水明沙击杀歹人!” 家虎素来忠诚,一听此言,毫不犹豫朝着雪沏茗杀去,只为给玉水明沙争取一瞬的空隙! 雪沏茗一丝犹豫都没有,朝着人群就冲了上去, 双拳紧扣在一起,轰然砸下! “轰轰轰——!!!”人影翻飞,惨叫声混成一块。 以雪沏茗为中心,地面三丈内凹陷下去如碗状。唯雪沏茗一人站立其中,浑身每个毛孔都渗出血来。 雪沏茗双目已经完全赤红,他发出一声怒吼:“谁来——谁死!!!” “哗啦哗啦…” 雪沏茗拖曳着锁链,一步步朝着易安知走去。 “说要你死,”雪沏茗咬着牙,浑身骨骼都在发出哀鸣,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今天就要你死…” 易安知忍着剧痛,此时已经连站立都成了问题,胸前肋骨断了几根,双手也全都废了,他眼中掩饰不住惊恐;“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雪沏茗屈膝一跃,掠出长长残影,醋钵大的拳头一拳砸在易安知下颚! “老子是——” 易安知出一声闷哼,被一拳击飞。 “你雪爷爷!!!” 易安知再没沾到实地,拳头疯狂落在身上,发出阵阵败革般的声响。 “咚——!” 最后一击猛拳,易安知被狠狠打飞,从分坛主身边掠过砸进了岩壁。 雪沏茗撑着膝盖喘着粗气。 分坛主没再去看早已没了声息的易安知一眼,从始至终都冷眼看着雪沏茗。 第294章 直到此时,才开口道:“玄铁葫芦,力逾千钧。不难猜…无字号,菩萨蛮。” 雪沏茗抬起赤红的双眼看向分坛主:“…老子有事要问你。” “你还不够格。”分坛主一抬手,身后那一直面无表情地数家虎悉数举起手中机弩。 分坛主继续说道:“此弩箭乃是精钢所造,我不信你能受得住。如果你不打算尝尝其中滋味,现在就束手就擒。” 雪沏茗邪笑着舔了舔嘴唇。 “这样么…我想试试…” 第389章 宴会高潮(五) “铮——!” 雪沏茗话音刚落,一支哑黑色弩箭瞬间擦着雪沏茗的耳朵掠过,一道血线在雪沏茗脸颊浮现。 弩弦还在嗡嗡颤抖。 “咻——”弩箭发出尖鸣飞远,“笃”的一声插进了岩壁里,直至没羽。 “现在还想试试么?”分坛主从身旁一人手中接过机弩,手指轻轻在弩弦上抹过,“这弦是虎筋象筋先打碎了,再糅夹在一起,拧成一股,就是用来拉开万斤的城门都没有问题,你知道用它射出去弩箭,射在人身上是什么样的么?” 雪沏茗歪了歪头,笑道:“还真没见过。要不你先对准自己脑门来一箭,给老子看个乐呵?” 分坛主把头偏向一边,无奈笑着,举起手中机弩对准了雪沏茗。 雪沏茗也咧着嘴笑,他伸着根指头,点了点自己额头,满脸都写着挑衅。 分坛主手指放在扳机上,片刻后,摇头笑了笑,手臂缓缓往旁边平移。 雪沏茗眼中疑惑闪过,下一刻顿时变了颜色:“——你敢!”身子也立马动了,一抬脚就要冲上去。 “笃笃笃!”一排弩箭射在雪沏茗脚下,让他不得不后跃躲避。 分坛主欣然笑道:“看好了,看清楚了。” 手臂停下,机弩指向了远处的蔡执事。 蔡执事双眼猛地睁大了,浑身抖如筛糠,他微微转头看向雪沏茗,颤抖着嘴唇:“救,救命…” 雪沏茗却没再动了,他与蔡执事实在是隔太远了。他淡淡看着蔡执事,嘴巴张开说了句话。 这一次蔡执事看懂了,雪沏茗说的是:“对不住。”然后他忽然就想明白了之前雪沏茗说的那句是什么了,当时雪沏茗说的是:“别死了。” “铮——!” 弩箭脱弦的声音传来。 “噗嗤——” 蔡执事的头部爆起了一蓬血雾,整个天灵盖都被掀飞,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去,“嘭”的一声倒在了尘埃中。 “真是漂亮。”分坛主歪头看着雪沏茗,似笑非笑,“一击致命,迅速,方便,还人人都会用。你觉得呢?” 雪沏茗点了点头,也眯着眼笑道:“的确漂亮啊,这真是…简直就是世界上最美的烟花。” 分坛主笑容一滞,显然没想到雪沏茗会是这个回答。 “不过我见过更漂亮的东西,这点小场面已经不能打动我了。”雪沏茗开始拖曳锁链。 分坛主脸色一沉,挥手大喝:“杀了他!” “笃笃笃!”又是一排弩箭射出。 锁链一荡,画出道道浪纹抽向弩箭射来的方向。 “噹噹噹”一阵闷响,锁链被远远荡飞,而弩箭来势不减,继续朝着雪沏茗射来! 而雪沏茗在弩箭被阻拦的一瞬间就已经跃向了一边,脚下未停,径直狂奔起来。 “你能快得过弩箭?”分坛主大笑,“趁着还有机会,赶紧再回味下你见过的所谓的大场面罢。” 雪沏茗把锁链一甩,锁链呼啸着激射出去,缠在一根连接天顶的石柱上。 弩箭紧随而来,雪沏茗双手抓住锁链猛拽,身体骤然加速,弩箭纷纷插进了地里。 “轰——!!!”雪沏茗直接撞上了石柱,石柱断成两截轰然倒塌。 “还真是皮糙肉厚。”分坛主挑了挑眉,“不过 你又能撑到几时?” 持弩的家虎们分成了三批,一路追赶,却始终与雪沏茗保持着安全距离,弩箭发射几乎没有停顿,一直紧逼雪沏茗。 又是一排弩箭朝着尘土飞舞的地方射去。 雪沏茗从弥漫的烟尘中一跃而出,转头去想要去找葫芦——适才与易安知厮杀兴奋,锁链断后葫芦也不知飞去了哪里。 “你在看哪里?”分坛主的声音远远飘来,伴随着的还有弩弦震动的声音。 “铮铮铮——” 弩箭划破空气发出尖鸣,就在雪沏茗耳边响起! 雪沏茗想躲避却还是晚了些,一支弩箭没躲过,猛地扎进了肩头! “噗嗤——!”弩箭穿肩而过,在雪沏茗身后带出一蓬血雾。 雪沏茗落地后一个踉跄,之前与易安知的战斗已经让他身心俱疲,此时光是站着,他仿佛都能听见浑身骨骼的悲鸣。 可弩箭却不肯给他喘息的机会,片刻不到,下一批弩箭又已经射来。 雪沏茗脚下一蹬,再次狂奔起来。锁链在他手中 舞成了一条长蛇,不时抽出,阻拦那些躲避起来困难的弩箭。 明眼人都能感觉出来雪沏茗变得迟钝了,分坛主开心大笑:“哈哈…不知道你口中的大场面是什么,但对于我来说,现在眼前这一幕就是最精彩的一出戏——英雄末路,强弩之末,好生悲壮!” 雪沏茗带着持弩家虎围着地下空间绕了一整圈,忽然一个加速朝着角落里人群冲了过去! 这个角落里除了人群,还有最后一根连接天顶的石柱。 “该死啊——他往这边来了!” “快躲!快躲开!” 围观的刺客们顿时慌乱起来。 雪沏茗冲进人群就地一滚,弩箭射进人群,又是阵阵惨叫。 人群一哄而散。 雪沏茗站起身,不再奔逃了。 分坛主嗤笑一声:“怎么?想通了?”他挥了挥手,持弩家虎纷纷围了上去,手中弩箭对准了雪沏茗。 雪沏茗喘着气,却还不忘咧嘴发笑:“趁着还有机会,给你看点大场面。” 分坛主一挑眉:“哦?” “嘿嘿,你见过…”雪沏茗抬起拳头。 “…天崩地裂吗?” 拳头划破空气呼啸击出! “咚!!!”石柱一阵猛颤。 下一刻轰然倒塌! “轰——!!!” “什…”分坛主眼中疑惑还未升起,忽然整个地下空间都颤抖了起来! “怎,怎么了?” “是地龙!地龙翻身啦!” 场面顿时骚乱起来。 “不…”人群中有人呆呆地望着天顶,“不是地龙…”这人眼中渐渐浮现出绝望的神色。 “…是天塌了。” “快——快逃啊——!!!” 绝望的呼声响彻了整个地下空间。 分坛主猛地反应过来,睁大了双眼望向头顶! 只见道道裂缝在天顶飞快的蔓延,不断扩大,已经能看见阳光从缝隙照射了进来,缝隙越来越多,越来越长,越来越宽。 “疯子…”分坛主喃喃道,“你真的是个疯子… ” 话音刚落—— “轰隆隆隆隆隆——!!!!!!!!!!” ——天顶终于塌陷! 在最后时刻,分坛主看见雪沏茗朝着自己猛扑过来,耳边全是震耳欲聋的巨响,似乎还夹杂了雪沏茗的声音,他好像是这样说的—— “叶哑巴算个屁…还是老子牛逼。” 第390章 宴会尾声 绣衣街上车水马龙,繁灯异彩,行人如织。觥筹交错声,招揽客人声,书生吟诗声,女子娇笑声,混作一坛名为浮华奢靡的美酒。 下一刻,灾难就这样发生了。 天崩地裂。 震天的巨响回荡在应天府上空。 裂缝像一条条巨龙在地面疯狂蔓延。 人群开始奔逃,开始高呼,开始惊恐,开始惨叫。浮华奢靡的景象就像是一个美丽的气泡…轻轻一戳,就破了。 雕龙画栋的阁楼开始倾斜,倒塌,地面开始塌陷。 “轰隆隆隆隆隆隆——!!!!!!!!!” 伴随着最后一声巨响,半条绣衣街都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个一眼望不到头的天坑。 天坑中烟尘久久弥漫不散,只隐约可见处处残垣断壁,断梁碎瓦横陈,石土间还能看见鲜血淋漓的尸体,尚有未断气的人正发出阵阵哀嚎惨呼,这还只是面上一层,那石土下还不知掩埋了多少人。 天坑边缘,有侥幸逃脱者渐渐围了上来,惊魂未定地朝着坑内探头张望。 “轰!”天坑内一块巨大的石板被猛地掀开了。 雪沏茗一手拎着葫芦,一手拽着不省人事的分坛主,从废墟中爬了出来。 鲜血和泥土混在一起,沾得他满身满脸,好不狼狈。 “呸——”雪沏茗吐出一口混了鲜血泥土的唾沫,抬头望天,这才看到头顶地面上有无数人都在望着他。 第295章 雪沏茗大笑着挥手:“你们好啊——是我干的!没错就是我干的!” 被他看到的人纷纷缩回头去,不敢再看。 雪沏茗悻悻地抓了抓后脑勺,低头朝还在昏迷的分坛主看去。 “啪——!”一耳光抽在分坛主脸上。 分坛主一下惊醒,手忙脚乱要爬起来。 雪沏茗不管其他,按住分坛主的脑袋就先来个膝撞。 “砰!”分坛主脑袋不受控制地后仰,划出长长一道鼻血,门牙也飞了出去。 雪沏茗抓着分坛主衣领把他拎起来,拽到自己面 前:“劳烦打听个事儿,两年前刺杀蓝氏一家的甲字头单子你肯定有印象吧?是谁发的单?” 分坛主脑袋耷拉在肩上,听到雪沏茗问,笑着咧开嘴,露出一嘴的鲜血:“原来…你是为了那件事来的…” 雪沏茗看他这要死不活的样子生怕他下一刻就要断气,揪着他使劲晃了晃:“快说!” “告诉你倒也没什么关系…”分坛主眯着眼,戏谑地盯着雪沏茗,“只是这里面牵扯太深,就算知道了,对你没什么好处不说,你也什么都做不了。” 雪沏茗手掌捏住分坛主脖子,像是提只鸡一样提了起来,手上缓缓使力:“…你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分坛主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当归…他带着杀心殿的密信,来下的赏单…” “谁…当归?!” 雪沏茗一下就想起来了,他听说过这个名字——在五尺道上,黑苗将军巴胡口中也曾说出过这个名字。巴胡曾说过,中原各地揭竿的叛军,包括黑苗寨在内,起义缘由是有人在其中牵线,而鼓动黑苗起义的人,就叫做当归。 只是雪沏茗一直以为这叫“当归”的是北羌岐黄 社的人,原因一是因为此人的名字,二则是,这人居然能提前知道北羌会南下一事。有这两个理由,谁敢说这人不是北羌派来的? 但此时此刻,分坛主居然说当归是鬼见愁的人?还能与东海总坛直接联系?这两个当归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雪沏茗眼珠子转了又转,把所有线索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然后还是觉得这应该是同一个人。因为当归做这一切的目的很明显,先是借他人之手做掉白苗少当家,然后嫁祸给黑苗,再鼓动黑苗起义吞并白苗,其目的再明显不过,就是挑起白苗黑苗的战争。 “这么说来…”雪沏茗咬着嘴想了半天,“挑起黑白两苗的战争,甚至包括中原各地起事,都是鬼见愁在其中运作?” 分坛主笑着:“看来你的确知道一些事情…可是,你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想杀到总坛去?此等要翻天的大事,你菩萨蛮就算再厉害,也只是孤家寡人一个,又能做什么?今天的事瞒不住的,就算你不去总坛,总坛也不会放过你,今日你杀了我,我便在下面等着你,要不了多久…咳咳…你就会下来陪我。” “还真是要翻天的大事…”雪沏茗想通了其中缘由,不由得有些愣神,然后又问道,“可我想不明白 这对鬼见愁有什么好处?你们和北羌联手了?” 分坛主也楞了一下,随即有些恼羞成怒:“总坛自有考虑,哪是你能想明白的!” “哈哈哈——”雪沏茗大笑,“你也不知道吧?你也想不通吧?哈哈哈——” 分坛主冷眼看着雪沏茗笑弯了腰,半晌后雪沏茗似乎是笑累了,哎哟哎哟的揉着肩膀,龇牙咧嘴道:“痛死老子了…我才懒得管你们鬼见愁要做什么,不过蓝氏一家的事,冤有头债有主,拿了钱就得办事,这是天经地义的,看来我说不得真要去东海总坛走一遭了。” 分坛主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既然你赶着要去送死,我当然不会拦你。” “聒噪。” “砰——!”雪沏茗突然出手,一拳打在分坛主当胸。 分坛主眼看着自己胸膛凹陷进去,鲜血从口中涌出,身体不受控制地横飞出去,风声呼呼从耳边划过,唯有他眼中的戏谑没有变化,一直到瞳孔扩散了,没了生息了,还是那样看着雪沏茗,仿佛在说——不自量力。 雪沏茗喃喃道:“是什么让你这么有底气?真是 好奇…” 说罢,迈开步子。谁知脚下一个踉跄,顿时摔倒在尘埃里。 雪沏茗晃了晃头,撑着双臂支起身子,他用满是血丝的双眼打量着自己手臂:“好像…骨头快撑不住了呢。” 撑着膝盖艰难站起,雪沏茗一步一晃往地面上爬去。 来到地面,围观的人群纷纷让开了一条道来,雪沏茗垂着头,双臂挂在身侧无力摆动,微微佝偻着身子从人群中穿过,人群打量着这个狼狈虚弱的血人,就连大气都不敢出。 路过时,有人听见“血人”嘴中喃喃念叨着什么,竖起耳朵去听,却只听见寥寥数语。 “再坚持一下…” “再坚持一下…” “…就快好了…” 第391章 千里追杀 应天府分坛是鬼见愁以东海总坛为起点,向整个中原辐射的第一个点。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从应天府一路往东走,看到大海的时候,就是东海总坛了。 在城内闹出那么大动静,官府的人不可能不管,雪沏茗走到街道上时就已经能听见差役的喊声:“官差办案!闲人退避!”雪沏茗浑身是血,都不用差役向目击者询问,一眼便能认出他来。雪沏茗抹了把脸,不远处已经是城门。 一盏茶的功夫后,雪沏茗从城里闯了出来——没错,是靠着蛮力从城里闯出来的,那些羸弱的城守根本阻拦不住。 好在雪沏茗独自在江湖摸滚带爬多年,伤势也会简单处理一些。出城后就一头钻进了树林,强撑着奔袭数里,好容易才寻了个偏僻山村,偷偷摸摸进村,偷了几件干净衣物和吃食,中途还在不知谁家的酒缸里灌了一葫芦的酒。 从山村出来,他又在山里找了汪水潭,先脱去身上破损不堪的衣物,把全身浸入了水里,满身的污血在水中晕开,把他身周一片都染成了粉红色。冰冷的 潭水覆盖在身体每一寸,雪沏茗静静漂浮在水面上,任由水波冲刷,骨骼中的痛楚减轻了许多,舒服得他几乎要呻吟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雪沏茗洗去一身疲惫上了岸。穿上偷来的衣服,又在山中找了些草药来。适前偷来的衣物还有剩余,雪沏茗便把这些衣服撕成了一条条的,敷上嚼碎的草药,绑扎在身上受伤处。几番折腾下来,几乎全身都缠满了花花绿绿的布条,像是个跳大神的祝婆。 忙活完一切,雪沏茗这才松了口气,环顾四周,寻了个大树,手脚并用几下就爬了上去,然后躺在一根枝丫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好一顿长眠,隐约中似有人声远远传来。 雪沏茗立马睁开了眼。 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溜了出来,洒在雪沏茗脸上。原来已是过了一天,正是晌午时分。 雪沏茗把身子侧过,扒开树叶往人声传来的地方看去。只见数十官兵提了佩刀正分散开在林中搜索,队伍中还有两名猎户,不时弯下腰去查看脚印痕迹——想来是之前那个山村的村民已经发现被偷了东西了。 雪沏茗身上伤势未好,不愿与官兵纠缠。遂跃身 跳下树去,转身欲走。 猎户眼尖,雪沏茗刚落地就被他看见,忙伸手一指:“那里有人!” 官差中领头那人,一转头就看见雪沏茗狂奔而去的身影,大喝一声:“贼人休走!”说罢提刀就追了上去。 丛林里地势复杂,藤蔓灌木遍布几乎找不到地方下脚,雪沏茗像只大猿一般在树林里几个腾挪就不见了身影。 官差们气急败坏,心知是追不上了,只得停下了脚步。为首那官兵面色阴沉,沉声道:“他是往东去的,回去就下发告示,在整个南直隶通缉此人。” … 此时距离应天府分坛一事已经过去三天。这三天里雪沏茗已经与四波官差打过照片,但每次都是还未动手就被雪沏茗跑掉,除了官差,雪沏茗还遭遇了两次鬼见愁的刺客。相比起官差来说,这些精通暗杀的刺客要难缠得多,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他就会冒出来。见到官差还可以跑脱,但这些刺客就不一样了,大多数情况下当你看到他的时候就是他已经动手的时候。 雪沏茗已经两次与刺客交手,虽然胜的轻松,但 旧伤未愈,一动手又崩开了伤口,导致伤势一直没什么好转。 而且刺客的出现也就代表着鬼见愁已经知道此事并且做出应对了,雪沏茗虽然并不在意,但终归是个麻烦。 这一日,雪沏茗赶了大半天的路,刚过了晌午,太阳正毒。 雪沏茗当然不会走管道,他选择的是一条曲折的土路,偶尔能见到几人也都是农户打扮,行色匆匆。 不远处的视野中搭着个凉棚,是个简陋的茶肆。 第296章 雪沏茗抹了把汗,大步走了过去。 凉棚里搭了三个木桌,其中两个桌子已经坐了人了,像是刚才田里上来的农户,锄头就靠在桌边。 茶博士是个满脸皱纹的精瘦老汉,远远就看见雪沏茗过来,拿袖子使劲擦了擦那唯一没人的桌子,招呼道:“公子快坐,大暑炎热,喝碗粗茶解解渴罢!” 雪沏茗大马金刀坐下,眨了眨眼:“有酒吗?” 茶博士笑容一僵:“没,没有…” “我有。”雪沏茗打开葫芦,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茶博士转身端了碗茶出来,笑道:“酒再好也解 不了渴,来者是客,这碗茶就当小老儿请公子喝的。” 雪沏茗低头看了看还漂着茶沫的碗茶,轻声道:“是不是…当年定风波也经历过这些?在一路的追杀下,逃亡到蜀地…” 茶博士眼角微不可查一跳,陪着笑脸道:“…经历过哪些?” 雪沏茗眼珠子斜过去盯着茶博士:“正常来说…你不是应该先问我定风波是谁么?看来你也知道他?” 茶博士眼中杀机一闪而逝,右手飞快往腰后探去—— 右手才伸出一半就停在了半空,雪沏茗紧紧抓住了老汉的手腕,一挥手老汉就被摔倒在地。雪沏茗站起身,往那两桌农户看去:“行了,都别装了,锄头上连泥都没沾,也好意思冒充咱老百姓?” “动手!”老汉从地上一跃而起,抽出背后镰刀就朝雪沏茗扑了过去! 雪沏茗抬起一脚就把老汉踹飞,头也不回,伸手往后一捞就抓住了杀到身后的刺客,一抬手就给他扔上了天,落下后砸塌了凉棚,小小茶肆就此变得狼藉。 那老汉挣扎着爬起身还想杀来,还未站稳就看到一个人影又被雪沏茗扔了过来,二人再次倒成一片。 约莫一刻钟后,雪沏茗离开了茶肆。 走回道上,他身后是熊熊大火,茶肆与三具尸体付之一炬。 第392章 穹嵩山下 (第二更奉上) 雪沏茗又赶了两天的路。此时他已经不愿再去路上行走了,不管是官道还是小路。通缉他的告示已经贴遍了南直道上所有有人的地方。这几日的追杀早早有官兵见过了他的模样,那告示上他的画像惟妙惟肖,连一根胡茬都没漏下。所以这几日他一直都在山林中穿梭,除了酒快喝完了以外,其他一切都还不错,就连遇到官兵刺客的次数也少了许多。 但饶是如此,这两日也遇上过两拨官兵。而遇上官兵也就意味着会遇上刺客,刺客就像是狡猾的鬣狗,他们心里清楚,在寻人方面还是朝廷的人比较擅长,所以他们就只需要跟在官兵后面就行,总会找到雪沏茗的。 雪沏茗计算着脚程,估摸着已经到了姑苏州地界。 姑苏州他也是第一次来,实在是不熟悉路。再加上已经连续一天多没遇上追杀的人了,身上的伤也看得见的好转,所以雪沏茗打算找个有人的地方问问路。 从林中出来,走回道上。 雪沏茗脚程不慢,不多时便看到了一个山脚下的乡里。 乡里依河而建,一眼望去不下百户人家。入眼处屋舍俨然,田地绿油油一片,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好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雪沏茗没忘记给自己脸上抹些尘土,生怕这里会有人认出他来。 沿着山道走进乡里,不时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眼神中皆带着善意。 “嘿!”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外乡人!” 雪沏茗转头看去,旁边一幢屋子的房门打开,一个男子就站在门边朝着雪沏茗挥手。 雪沏茗冲他咧嘴笑了笑。 男子走上前,先上下打量了一下雪沏茗,笑道:“我是这里的保长,看你眼生得紧,以前没来过吧?” 雪沏茗笑着点头:“第一次来这儿,在山里迷了路,远远地见此处有人烟,遂来问问路…顺便讨口酒喝。” “好说好说。”男子爽朗一笑,“来者是客,酒水自不会少。” 这男子明显在乡里颇有威信,见他主动与雪沏茗打了招呼,周围也渐渐有乡民围了上来。听保长这样说道,人群中马上有人喊道:“我家正要开那坛十年的香泉酿!客人拿去喝便是!” 另有人打趣道:“乔麻子!那坛酒你可是你婆娘留着给儿子娶媳妇喝的——你不怕挨打了?” 那叫乔麻子的顿时就涨红了脸:“呸——打烂你的狗嘴!我家自然是我说了算!” 众人又是一顿哄笑。 十年酿,数日未沾酒的雪沏茗一听,口水差点就下来了。 又有一肥胖妇人冲保长喊道:“大安!让客人去我那里吃晌午去,我家今日炖了鸡!” 保长乔安抬了抬手,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莫慌莫慌,待我先问清楚,看人家怎么说。” 雪沏茗回过神来,目光恋恋不舍地从乔麻子脸上移开,问道:“…这里是哪儿?” “这里是穹嵩麓。”保长乔安指了指远处的高山,笑道,“因为在穹嵩山脚下,故此得名。” 雪沏茗看了看远处云雾里的高山,道:“我要去姑苏州,只是不知道怎么走。” 保长乔安笑着说:“这里已经是姑苏州地界,只 不过在边郊罢了。你要去城里的话,得绕过穹嵩山,你看,就是南边。”乔安指了指南面,继续说道:“那边有条小路,穹嵩山山脉绵远,路程虽长,但胜在好走,平时我们乡里人要出去都是走那条路,估摸三天就能到。” “三天?”雪沏茗皱了皱眉,“这么久?为什么不直接翻过山去?”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咳咳咳…不能翻山。”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乔安身后的屋内传来。 一个老人杵着拐杖走了出来。 乔安伸手去扶住老人,唤了声:“爹。” 雪沏茗拱手道:“老人家,还请明言。” 老人走出来时人群就再次安静了下来,显然是乡里德高望重之辈。 老人咳嗽了一声,慢悠悠道:“别的山都能翻,但穹嵩山不能…因为有山鬼住在里面。” “山鬼?”雪沏茗一挑眉,他从小在寺庙长大,就连佛主都没有信过,自然也不会信什么山鬼之说。 老人点了点头:“就是山鬼…不过穹嵩山里的山鬼是个好心的精怪,从不出来害人。你看那边…” 老人遥遥一指,指向田边那条宽阔的河流,河流 奔涌,一路东去,唯有西边的源头遥不可见,只隐约能感觉到是从穹嵩山上流下来的。 “看…什么?”雪沏茗二丈摸不着头脑。 老人继续说道:“你现在只看到穹嵩麓良田肥美,乡民谐好,却不知多年前,穹嵩麓年年都要遭那天杀的涝灾,再多的田都要淹死七七八八,就是每年的这几月,雨水多,洪水就来了…乡民吃了上顿没下顿,不知饿死了多少…” “这样?”雪沏茗眯了眯眼,“那现在这里…又发生了什么?和那山鬼又有什么关系?” “是山鬼啊…”老人望向远处的穹嵩山,“那好心的山鬼,肯定是山洪巨大的声音惹得他睡不着觉…就用法术让洪水在山涧里截断,只放温顺的河流从山里下来,这才有了现在的穹嵩麓。” 说罢,老人又盯住了雪沏茗:“所以你不能翻山过去,山鬼从来没下过山来,他肯定是不喜欢被打扰,你若去了,山鬼肯定会生气的——山鬼终究是精怪,你若是惹得他发怒了,哪里还有命在?还不给连骨头吞了!” 雪沏茗打了个哈哈:“无妨无妨,照老人家您说的,那山鬼是个好心的精怪,定不会为难我的。” “不妥啊,不妥啊…”老人顿着拐杖直摇头,“ 要出人命啊!” 乔安也苦笑劝道:“你看…其实我也觉得不妥,不管山里到底有没有精怪,但穹嵩山地势复杂,山路难走,你就算翻山过去说不定也快不了多少。再说了,哪怕没遇上山鬼,就是遇上凶虎饿狼也是要命的事。” 雪沏茗摆了摆手:“无妨无妨,我有武艺在身,老虎豺狼就算来了也是给我下酒的,而且…我真的赶时间。” 说完,雪沏茗转头望向穹嵩山。 自山腰往上,穹嵩山一半都在隐藏在云雾里,若隐若现,隐约间,雪沏茗似乎还听见了山洪愤怒的咆哮声。 第393章 乡里风波 雪沏茗如约留下来吃晌午了。 在乔麻子家——毕竟比起炖鸡,还是十年的香泉酿更能吸引他。 好客的乡民们送来了不少饭菜,雪沏茗很久没有好好吃上一顿了,硬是塞下去了五碗白饭。 吃过晌午,雪沏茗向乡民们讨要了一些干粮,又打了满满一葫芦的香泉酿,就准备出发了。 乡民们在路口送他。 乔家老人一直在絮絮叨叨地念叨,说雪沏茗要平白送了性命。 乔安也很担心,他看了看雪沏茗全身上下花花绿绿的包扎,布条下有些伤口还渗着血迹:“确实不妥,你要三思。就算你会武艺,但你还有伤在身…” 第297章 周围的乡民也纷纷开口劝说。 “没事没事。”雪沏茗挥着手打断了乔安的话,“都是小伤,小问题小问题。” 乔安叹了口气:“但是…” “嘘…”雪沏茗突然噤声,嘴角缓缓翘起,勾出一抹戏谑的笑容,“有客人来了…” “客人?”乔安茫然回头。 雪沏茗突然一跃而起从人群中跃出,朝着穹嵩山的方向 狂奔而去! 就在雪沏茗动起来的一瞬间,屋舍房顶立马就窜出了好几道身影,朝着雪沏茗直追而去! 一人立在房顶,只见此人头戴乌纱束冠帽,身披瓦青飞鱼服,脚踩云纹皂缘履,腰跨三尺绣春刀,横眉怒目,一声大喝—— “锦衣卫在此缉凶——闲人退散!” 人群早在变故发生的瞬间就一哄而散,纷纷躲进屋里,从窗户的缝隙里往外探头探脑。 “锦衣卫?”雪沏茗听到这三个字后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然后停下了脚步。 倒不是他不想再逃,而是“锦衣卫”这三个字代表的含义不一样。这件事既然锦衣卫插手了,这就说明应天府一案已经闹大——大到上达天听了。而锦衣卫这群人既然能追到这里来,则说明他的位置已然暴露,若是不把这群人解决,那么等待他的只有锦衣卫没完没了的追杀。 雪沏茗一停下来,顿时就被锦衣卫团团围住。他环首数了数,加上房顶上那人,一共十一名锦衣卫。 十把绣春刀闪着寒光对准了雪沏茗。 房顶那人跃下,双手负在身后朝这边走来,边走边说:“鬼见愁菩萨蛮…呵,我应该没有叫错?是你吧。” 雪沏茗扭了扭脖子,一阵咔咔作响:“你又是哪路毛神?” 那人继续说道:“本官锦衣卫千户陆华云,有件案子怕 是要请君下狱查问一番。” 雪沏茗撇嘴道:“我这人胆子小,看见大牢就结巴,怕是你问不出什么。” “哈哈——”陆华云大笑,“无妨无妨,锦衣卫典狱里刑具齐全,不怕你说不出来。我且问你,你敢说应天府鬼见愁分坛地陷一事你不知情?当时在场数百人,亲眼看见你杀了应天府分坛主楼千豹。然后你强闯出城,一路逃窜,期间还残杀朝廷官兵数十。此事震惊朝野,圣上龙颜大怒,苏太傅连夜进宫就为与圣上商议此事,后亲自下令,命锦衣卫严查此事,若非还要找你问询当日因果,按律我现在便可将你就地格杀。” “哎…”雪沏茗苦恼地捂着额头,“真是麻烦…早知道会闹这么大,当初就不那么冲动了…” “还不束手就擒!”陆华云上前一步,发出一声大喝。 围住雪沏茗的锦衣卫齐齐上前一步,以作威吓。 “嗯?”雪沏茗抬起头,对身边那十名锦衣卫视而不见,眼睛盯住了陆华云,“你这态度真很有问题啊…” 陆华云冷哼一声,一挥手:“锦衣卫——缉拿逃犯!” “嘭——!”话音刚落,一道人影唰地一下就从陆华云身侧飞了出去。 那是一名锦衣卫。 陆华云双眼大睁,雪沏茗的身影在视野中逐渐放大,那十名锦衣卫的圈子出现了一个缺口,雪沏茗径直冲了出来! 陆华云倒提一口气,脚下一点身形迅速后撤。但见他双 手往后腰一摸,一对铁尺就出现在手中。 雪沏茗速度不减,握拳揉身扑来,醋钵大的拳头照着陆华云当头砸下。 陆华云双尺架住单拳,大力袭来,顿时就觉得手腕差点都要脱臼,慌忙又转而卸力,才算是把拳头卸去了一边。 雪沏茗被卸力后居然有些收不住力,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就摔倒在地。 陆华云逮住机会,铁尺顺势抽下,“啪”的一声在雪沏茗肋间留下一道血印。 雪沏茗身子一晃。 陆华云趁势追击,两把铁尺舞出了花来,或抽或刺,呼呼有声。而雪沏茗似乎还未回过神来,单手撑着膝盖,身子微微颤抖。 “啪——” 抽打声戛然而止。一只手忽然伸出,抓住了陆华云手腕。 “嘶——”雪沏茗吸了口气,抬起头,缓缓睁开眼,眼中凶芒毕露,“痛死老子了…” “你——”陆华云双眼猛睁,下意识要抽回手来,却发现纹丝不动,他反应也是极快,当机立断,还能活动的左手抓着铁尺就朝着雪沏茗眼睛刺去! “去你女马的——”雪沏茗弹腿出脚,速度快得几乎看不到腿影。 “嘭!!!”陆华云瞬间由静转动,整个人倒飞而出。 “轰——”陆华云倒飞进锦衣卫人群中,混乱过后,众锦衣卫低头看去,才发现那陆华云胸口已经全部凹陷进去,死得不能再死了。 陆华云身手不差,却在雪沏茗手上走不过五招。众锦衣卫回头看来,正看到雪沏茗活动着手臂,视线正好看了过来,且听他说道:“别急,一个个来…谁都跑不掉。” 拳头入肉声,骨头折断声,惨呼声,血溅声,各种声音回荡在这个小乡村上空。 一刻钟后,穹嵩麓再次重归寂静。 雪沏茗用袖子擦了擦拳头上的血迹,回头望去。 那一双双窗户后的眼睛慌忙缩了进去。 雪沏茗咧嘴一笑,无声挥了挥手,转身走进了大山中。 第394章 山中有鬼 雪沏茗之所以不放过这十一名锦衣卫是有原因的。锦衣卫中能人辈出,无论从单兵素养,还是追踪能力,配合围剿,都不是寻常官差能比,这十一人中只要放跑一个,他就不一定能像甩掉寻常官差那样甩掉锦衣卫了。而他没有去处理那些尸体的原因是,因为他知道就算处理了尸体,让其后追查来的锦衣卫找不到尸体痕迹也没什么用,因为穹嵩麓的乡民肯定会报官,不过等他们报了官再来追时,自己也早已在千里之外了。 穹嵩山的上山路很不好走,甚至都没有一条像样的路——看得出来,确实是几乎无人上山。 雪沏茗眼前一阵阵地发晕,每迈出一步小腿都在颤抖。 锦衣卫千户无不是从锦衣卫中千挑万选出来的,或智谋过人,或武艺高强。那陆华云武艺当 然不弱,就算放在鬼见愁中也是天字号里拔尖的,雪沏茗硬抗着伤势都要将其一击毙命,就是不欲与他缠斗,为免夜长梦多。只是这一番折腾下来,原先都还有些好转的伤势却又有了复发的迹象,全身上下的骨骼似乎都要裂开来。 来自骨髓深处的痛楚,像是一根根锋利的针,每一步都扎在雪沏茗脑海里。 这种痛楚是雪沏茗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从来没有像这次这般痛过。这也让他愈发能感觉到骨骼快要承受不住,身体快要崩溃。 同时也让他愈发迫切——他连东海的一滴水都还没看到。 上山的路似乎没有尽头,雪沏茗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为了抑制痛楚,葫芦里的酒都喝了七七八八了…但上山的路还看不到尽头。 太痛了…或许我该歇一歇。 雪沏茗这样想到。 “啪——”雪沏茗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脑 子清醒了些。 随手从脚边拔了根叫不出名字的野草,把草茎含在嘴里咀嚼着,丝丝苦涩在舌尖蔓延,雪沏茗继续赶路。 又走了盏茶功夫,雪沏茗耳朵一动。 细细听闻,隐有雷鸣作响。 雪沏茗抬头看去,透过树叶缝隙,只见天空万里无云,晴空如洗。雪沏茗一愣,面露疑惑,转身往雷鸣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穿过密林,雷鸣声渐渐震耳欲聋了起来,雪沏茗这时也听得真切了,这是汹涌川流咆哮的声音。 树木逐渐稀疏,不多时,豁然开朗,耳边除了震天的水声,再听不见其他声音。呈现在雪沏茗眼前的是一个山涧,山涧宽三十丈有余,雪沏茗此处的位置正与对面悬崖隔涧而望。 雪沏茗走近几步来到崖边,低头看去,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山涧深百丈,汹涌的川流咆哮着 ,疯狂撞击着两岸的怪石,水中不时卷起巨大的旋涡,然后继续朝着山下奔涌。 这一点都不像是雪沏茗之前在山下看到的那条温顺小河。 雪沏茗心中好奇,沿着悬崖走了几步,往水流涌去的方向看去—— “原来如此…”雪沏茗恍然大悟。 只见在视野所及处,无数小山般巨大的岩石正堵在水流奔涌的河道上,足足垒了十丈高,硬生生把愤怒的川流给拦在了此处! 激流在此处愈发愤怒,发了疯地撞击着岩石,发泄着心中的不满,可岩石却始终纹丝不动,像是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 这条岩石所铸成的堤坝,就像是一条分界线。这一头川流奔涌,来势汹汹。而另一边,无数股从岩石缝隙中渗出来的涓涓水流汇聚成了温顺的河流,向着山下安静流去。 雪沏茗笑着摇了摇头,“原来如此…”这下 第298章 山脚穹嵩麓没有洪灾的原因很明显了,应该归咎于几十年前的一次山体滑坡,使这些巨石从山上滚落进了山涧,这才阻拦住了汹涌的川流。 “嘁…”雪沏茗嗤笑一声,“山鬼?怪力乱神…” 雪沏茗摇着头,转身往上走去,就在要走进树林时,雪沏茗身子忽然一顿,停住了脚步。 “大爷的…”雪沏茗看着眼前的路面,喃喃道,“…山鬼?” 眼前的林间,一条未长草的小路清晰可见——这是条被人走多了,走出来的小路。 雪沏茗大步朝着树林走去,嘴里念叨着:“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精怪…今天就当是开开眼了。” 小路一直往山上蔓延,雪沏茗心中还有好奇,索性都是上山,就一直顺着小路走了。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个奇怪的现象:小路虽然不宽,但两侧却极为空旷,几乎没有树木生长,偶尔能看到 两旁长着几颗树,也都是朝着小路外弯曲,要不就是被折断倒在路边。 “这么凶的嘛…”雪沏茗喃喃自语,“连树都不让长啊…” 因为有路的缘故,雪沏茗的速度快了不少,越往上走树木越少,地势也渐渐平坦了起来。 “哗啦哗啦…”天上传来飞鸟拍打翅膀的声音。 雪沏茗抬头看去,只见山顶方向,林中无数飞鸟惊起,黑压压一片,铺天盖地在半空中盘旋。 “什么情况…”雪沏茗张了张嘴,忽然脚下有细不可查的动静传来。 “嗯?”雪沏茗后退了一步。 脚下又是一颤。 这次雪沏茗反应过来了,是大地在颤抖。 “咚…”这一次颤抖更明显了,甚至远方还传来了一声闷响,虽然声音很轻,但他确实听到 了。 “咚…”沉闷的声音很有节奏,也愈发清晰。 “咚…” “咚…!” “咚…!!” “咚…!!!” 雪沏茗眉头一皱,他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声音了。 这是脚步声!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有这样的脚步声?!雪沏茗脸色变了。 “什么山鬼山神…老子才不怕…” 雪沏茗深吸一口气,就站在路中间等着,打死不愿躲到林子里去。 “咚——” “咚——!” “咚——!!” “咚——!!!” 声音已经震耳欲聋起来,每一声落下,地面都是一阵摇晃。雪沏茗转头看看,就连林中每一棵树的每一片树叶都在这声音下不住颤抖! “咚——!!!!” 声音更大了!几乎就在不远处响起! 雪沏茗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去…然后双眼猛地睁大了—— 那是一块巨石——不,巨石已经不能描述它的大小,那分明就是一座山! 一座山在走路!!! 看着这座山挤开两侧的树林,朝着自己缓缓走来,雪沏茗被震惊地无以复加! “山,山鬼——!?”雪沏茗满眼惊恐,大张着嘴,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事!紧接着只感觉脑子里一根弦被绷断了,眼前一黑,就此昏死过去。 第395章 山鬼 “轰轰轰轰——”天空被猩红的血光照亮,无数燃烧着熊熊火焰的陨石朝着大地砸来。 大地龟裂,河流干涸,生灵涂炭。 天崩,地裂。 “吼——!!!”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从大地中央站起身来,朝着天空发出了震天的怒吼。 他一挥手,世上最大的山便被扔上了天空;再一跺脚,大地便整个裂成了两半。 陨石悉数朝着巨人砸来。 巨人深吸一口气,胸腔鼓起,然后猛地吐气—— 吐气声如闷雷滚滚。 陨石全部倒飞上了天空。 天空后似乎有神佛不满巨人的反抗,无数闪电布满了云层,炸响声不绝于耳。 巨人又发出愤怒的咆哮,双脚踩在大地上一 蹬,地壳都翻了起来,巨人一飞冲天! “轰隆——”一道巨大的闪电发出刺眼光芒,将巨人朝着天空挥拳的英姿最后定格在此处。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重归于平静。 细雨淅淅沥沥落下,滋润着大地。 天空洁净如洗。 浑身焦黑的巨人喘着气蹲下身子,雨水落在身上和干涸的鲜血混在一起,混成了血水从身上淌下。 巨人脚下,一株新发的嫩芽缓缓张开了蜷曲的叶片,嫩绿的颜色格外诱人。 巨人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 “轰隆——”又是一声炸响在雪沏茗耳边响起。 雪沏茗猛地睁开了眼,惊坐而起。 雪沏茗忙回头往响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旁边崖下川流激荡。 “呼…”雪沏茗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原 来是梦…所以我是在悬崖边睡着了?” 雪沏茗把手往腰后摸去,下意识想喝口酒压压惊,没成想却摸了个空。 “诶?诶诶?”雪沏茗坐在地上左扭右扭,摸遍了全身都没找到葫芦,“我葫芦呢?” “咕咚咕咚咕咚…”身后不远处传来了吞咽声。 雪沏茗面部表情僵硬了。 缓缓,缓缓,转头。 看到一个老头,盘腿坐在地上,手中高举着玄铁葫芦不住摇晃,张着嘴去接那最后一滴香泉酿。他的身后…是一座小山般大小的巨石。 雪沏茗面无表情,站起身来,朝着老头走去,嘴里还喃喃自语:“都痛出幻觉了么…” 走到老头边上,雪沏茗伸手去抓老头举在半空的葫芦。 葫芦口那滴香泉酿还悬在口沿边将滴未滴。 “也有可能我是喝醉了…”雪沏茗自嘲道, 手抓住了葫芦。 葫芦纹丝不动。 雪沏茗又使了使力,葫芦仿佛被定在半空:“嗯?” 老头还张着嘴,那最后一滴酒终于滴落,落进了老头嘴里。 老头咂摸了下嘴,淡淡道:“十年份的酒,还行。”然后把葫芦扔给了雪沏茗。 雪沏茗顿时就炸了毛,一把揪住了老头的衣服把他拎了起来:“这是老子的酒——!!!” 老头似乎很和善,哪怕双腿都悬空了还笑着摆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赔你就是,我也是实在是口渴得紧,才喝了你的酒。” 雪沏茗抓着老头使劲摇晃:“这可是十年份的香泉酿——” 老头被晃得话都快说不清:“我我我——我拿拿拿拿——二十十十年的——猴猴猴儿酒——和和和你你你换——” “猴儿酒——!?”雪沏茗双眼大亮,连忙把老头放了下来。 老头站在了实地上,不慌不忙拍着皱乱的麻布衣服:“我就住在山顶,待会你随我去便是…不过还要等我一下,我先忙完手头的事情。” “等得等得!”雪沏茗眉开眼笑。 老头笑着点点头,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只见老头走到巨石边。 “诶…?”雪沏茗仿佛是想起了什么,面部表情逐渐僵硬。 “起——!”老头一声闷喝,足尖在巨石下一挑。 “轰轰轰——”巨石一下就飞上了天,然后在半空中开始迅速下落! 老头沉腰下肩,就站在巨石落下的方向—— “喝——!”巨石稳稳落在老头肩上,老头只是微微一蹲,便缓去了巨石万钧的力道! “咚——!!!”老头迈出一步,大地顿时 摇晃! “咚——!!!” “咚——!!!” 每一步迈出都稳稳当当,大地不住摇晃仿佛地龙翻身。 老头来到崖边,望了望下方巨石组成的堤坝,肩头一耸——巨石径直落去! “轰轰轰轰轰——!!!”川流掀起万丈波澜,水花几乎要溅到悬崖上来! “好了!”老头轻轻吐出一口气,拍了拍手道,“这下今年就算是稳当了,再不怕雨季来时会把堤坝冲垮了。”然后转头看向雪沏茗。 雪沏茗规规矩矩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完老头做完这一切。 看到老头望来,雪沏茗直接来了个九十度鞠躬:“打扰了!”4条吐槽 说完转身就走。 老头咧嘴一笑,提步就朝着雪沏茗追去:“ 别走别走——说好了要赔你酒的!” 雪沏茗回头一看就看到老头追来,慌忙加快速度往前跑去,口中大喊:“不要了不要了我不要酒了——你他娘别追我!” “别客气啊——”老头大步迈开,几步就要追到雪沏茗身后。 雪沏茗都快哭了,他狂奔地都快看不见腿影,可就是甩不开这可怕老头:“山鬼爷爷——我错了!我知道不该来打扰您!我皮糙肉厚也不好吃啊——” 话音刚落,雪沏茗忽闻脑后风声作响! “你再跑!”一只干瘦地巴掌朝着雪沏茗后脑勺落来。 第299章 这巴掌速度其实不快,雪沏茗眼睁睁地看着巴掌落下,可就是躲不过去,仿佛这只干瘦手掌上凝聚了天地威压,凡人只可坐以待毙。 “轰——!!!!!!!!!”雪沏茗半个身子都被拍进了土里! 惯性下,雪沏茗半边身子在土里犁出了一道长长的壕沟,冲出去好远才停了下来。 “呸!呸呸呸!”雪沏茗拔出头来,吐出嘴里的泥土。 老头忙走上前来替他拍打着身上脏了的地方:“对不住对不住,下手重了…我也没想到练擎天霸王功的会这么不禁打…” 雪沏茗顿时就停下了动作,愣住了:“你,你怎么知道——你究竟是人是鬼?!” 老头憨厚笑了笑:“我当然不是精怪…我真的是人,我在穹嵩山里待了很久了,具体多久——嗯,我也不记得了,估摸怎么也有好几十年了吧…” “那你怎么知道我练…”雪沏茗张着嘴。 老头斜着眼想了想,道:“我见过练这门功夫的人,所以有点映象…那都好久了,那人叫,叫,叫什么…什么龙?还是什么虫的?” 雪沏茗脸色微沉:“…雪隐龙?” 老头一拍大腿:“对!就这名儿!” “那是我师傅…”雪沏茗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老头,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老头蹲在地上被雪沏茗的阴影覆盖,他咧嘴笑道:“我已经记不清我的名字了,不过以前,人们喜欢叫我…” “…愚公。” 第396章 愚公移山 雪沏茗皱着眉回忆着:“我没听那老和尚说起过这个名字…” “老和尚?”愚公愕然,“啥意思?他后来出家了?” 雪沏茗眉头皱得更深了:“你到底什么时候遇见他的?” 愚公咂摸着嘴:“太久了,记不清了——反正他来找我那时候,他可不是光头。” “他来找你?”雪沏茗越听心中疑惑越多,“他来找你作甚?” 愚公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嗨,就为了个虚名。” “虚名?”雪沏茗挑眉。 愚公想了想:“你…听说过鹤问仙么?” 雪沏茗一愣:“听说过。四十年前那位…天下剑主。” 愚公拍了拍裤腿站起身,引着雪沏茗往山上走去,他摇头笑道:“鹤问仙大器晚成,成名时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所谓天下剑主这些名头都是江湖人取的,而与天下剑主相对的,还有一名儿。” “我年轻时那是更早些时候了,年轻时好勇斗狠,脑子还不太灵光,也算是曾经把这偌大的江湖给砸 了个稀烂。”愚公继续说道,“渐渐的,便有说书人开始说起了我的故事,还传出这么一名儿…” “…地上无敌。” “再后来,鹤问仙便入世了。”愚公回忆着,“江湖人总想着让我和鹤问仙打一架,看看究竟是谁更厉害些。但那时我已逾中年,想明白了一些道理,一步踏入那道门,就此在穹嵩山隐居了下来,而鹤问仙又一心想为这江湖斩出个太平,遂谁都没有理睬此事。你师傅就是在那时候找到我的…那时候他还很年轻,看上去才三十岁出头,他觉得我这地上无敌的称号名不副实,想取而代之。” “然后呢?”雪沏茗紧走两步,忙问道,“你俩谁赢了?” “没打。”愚公摇了摇头,“当时我就指着那条山涧,对他说:若是你能替我把激流阻断,使山下不遭洪灾,这虚名就送给你了。” “…那他成功了吗?”雪沏茗又问。 愚公瘪了瘪嘴:“也是他运气不好,那时正值雨季,他花了一天两夜,搬来了无数大石,期间还被冲走不少,不过慢慢积累下总算是快要成功了,直到第三天,忽然下起了暴雨,水流猛涨,他搭起来的堤坝顿时就奔溃了,我看事情不好,赶忙来帮忙,把北面那座矮峰的山头砸了,扛着就给扔了下去。好家伙,那次可废了我好大的力气。” 雪沏茗顺着愚公指着的方向看去,发现北面果然有一座小山包,只是山顶上碎石参差,还有断裂的痕迹,明显是缺了个山顶。 雪沏茗嘴角抽了抽。 “后来你师傅就再不提要这虚名的事了。”愚公摸了摸头皮,憨厚笑道,“其实我本来是真打算把这虚名给他的,反正我也不喜欢——什么地上无敌,真难听。” “再后来嘛,我和他聊了很久。后来他就下山了…”愚公转头看了眼雪沏茗,“…不过我真不知道他后来出家了。” “那你为什么突然决定停下来?”雪沏茗问道,“我是说,在这里隐居?” 愚公淡淡笑道:“这就比较复杂了,许是念头通达了,才入得了那道门。你师傅当年也问过我这个问题…就是我和他聊的时候说起的。” “那道门?哪道门?”雪沏茗只觉得头疼,也不知道是被愚公说的,还是身上的伤的缘故,“你和老和尚到底聊了什么?” “到了。”愚公打断了雪沏茗的话,指了指前方。 雪沏茗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到山顶了。 此处应该是整个穹嵩山最高处,山顶上是一个小院,几间足以遮风挡雨的木屋就伫立在院子里,屋外 种着几颗果树,还有几件衣服晾在上面。院子外的篱笆上,还有几只机灵的猕猴蹲在上面,看到愚公回来,蹭蹭几下就窜了上来,爬到愚公肩上头上,然后冲着雪沏茗龇牙咧嘴。 “去!去!”愚公拍着肩把猕猴赶了下去,带着雪沏茗进了院子。 招呼雪沏茗坐下后,愚公就进了屋内,不多时端着一坛子酒出来了。 雪沏茗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我这可是正宗的猴儿酒。”愚公在酒坛口一拍,泥封便掉了下去,“真的是山里的猴儿,采摘了果子酿的,最开始我抢他们酒他们还拿果子砸我,后来熟了就不再这样了。” 雪沏茗尴尬笑道:“呵呵呵…可能是他们知道反正也拦不住你吧…” “哈哈哈——”愚公大笑,“原来是这样嘛!有道理!有道理!” 雪沏茗迫不及待,接过酒坛就狠灌了一大口:“呼——这下舒服多了!” 愚公也不心疼,笑着劝道:“慢慢来,这酒可是很醉人的。” 雪沏茗美酒下肚,脸上肉眼可见地泛起了酡红:“好像还真是…不过就这样半醉半醒的才最舒服…至少我身上不会那么痛了。” 愚公打量了一眼雪沏茗全身:“你这是和谁干了架?伤得这么惨。”说罢,伸手便去朝雪沏茗的小臂捏去。 雪沏茗哈哈一笑:“嗨!无妨——都是些皮外伤。” 愚公把手往雪沏茗手臂上一搭,脸色顿时就凝重了起来。 “你这可不像是皮外伤…”愚公站起身,走到雪沏茗身后,双手捏住了雪沏茗双肩,从上到下摸去,每一寸骨头都没放过。 “难道你不知道自己的情况?”愚公的声音难得的认真了起来。 雪沏茗被摸得浑身不自在,他扭了扭身子:“诶?你也看得出来?那你倒是说说,我这副骨架子还能撑多久?” 愚公摸完了雪沏茗全身,道:“还能撑多久?早就该废了。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雪沏茗一愣,随即又笑了:“那说明我还是能再撑一下的。” “为什么还要撑?”愚公问道,“你不想治好么?” 雪沏茗看向愚公:“…这是根骨的问题,能治?” 愚公笑道:“或许我可以试试…就是会有些痛。 ” 雪沏茗沉吟了一会:“…要多久?” “看你造化…不过时间肯定不会短。”愚公微笑着看着雪沏茗,“而且我也没太大把握,你还敢试吗?” 雪沏茗苦笑:“恐怕不行了…我还有急事。” “有猴儿酒喝也留不住你?”愚公揶揄道。 雪沏茗舔了舔嘴唇,又咽了口唾沫:“要不…你给我灌一葫芦我再走?” 愚公伸手。 雪沏茗把葫芦递过去。 愚公一把抓住了雪沏茗小臂! “咔擦!” “啊——!”雪沏茗发出一声惨叫,小臂被生生捏断! 第397章 断骨治伤 愚公对雪沏茗的惨叫置若罔闻,捏断雪沏茗右边小臂后又顺势往雪沏茗臂膀抓去。 雪沏茗顿时大怒,一个后翻就要逃窜。 愚公不慌不忙,伸手一探就握住了雪沏茗脚踝—— “咔嚓!”脚踝应声而断。 愚公抓住脚踝随手一甩,雪沏茗被远远扔出。 雪沏茗在空中转身后翻,落地后脚踝不受控制一崴,顿时疼得冷汗湿了满背。 “嘶…”雪沏茗抽着冷气,咬牙道,“你做什么!?” 愚公这才转过身来,笑呵呵道:“莫慌莫慌,既是故人门下,我肯定不能坐视不管——你这暗伤再不治就真没救了。” “你这可不像是医生对病人的态度…”雪沏茗咬着牙,右臂耷拉着,左足足尖点地,全身就靠着一条右腿支撑着。 第300章 “既然说了要治好你。”愚公朝着雪沏茗走来,“我肯定会尽力一试,态度什么的就别管了,我这也是第一次当大夫,平时最多也就给山里的猴子大猿治治伤,死马当活马医罢。” 雪沏茗单腿一蹬,顿时就跃过愚公头顶,朝着下 山的方向飞去:“对不住了老爷子,我确实还有急事——再说了我也不是猴子,告辞!” 雪沏茗话音未落,愚公的声音就又已经在他耳边响起:“你有什么急事?能急得过自己小命?” 雪沏茗惊骇欲绝,转头一看,愚公的身影就在自己身旁,与自己并肩齐飞。 他双眼圆睁,右拳下意识就朝着愚公挥出! 愚公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一抬手就握住了雪沏茗右臂—— “咔嚓!” “啊——!”痛楚直扎脑海,雪沏茗再也忍不住惨叫起来。 “下去罢。”愚公淡淡说道,伸掌往雪沏茗胸前一按—— “咔嚓!”雪沏茗胸口顿时凹陷! “轰隆——” 雪沏茗如流星坠地,跌落尘埃中。 “狗娘养的…”雪沏茗倒在地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天空,他知道这下可算是全特么完犊子了。全身上下,除了一只右腿还算完好,左腿,双臂,肋骨,全断了个干净,他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愚公稳稳当当落在院子里,拎来酒坛,走到雪沏茗身边就往他嘴里灌:“再喝点,喝醉了就没那么痛了。” 雪沏茗也破罐子破摔了,张开嘴就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半晌,愚公拿开空空如也的酒坛。 愚公放下酒坛,转身朝着密林深处发出一声呼啸:“呼呀——” 雪沏茗躺在地上,吃力的转头看去。 只见密林中一个迅疾的白影在树梢上时隐时现,飞快地朝着这边掠来。 “那是什么东西?”雪沏茗开口问道,有愚公在这,他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愚公憨厚一笑:“小白毛,陪我好多年了。” 雪沏茗面色古怪:“小…白毛?” 话音刚落,一个白影唰地一下跳了上来,就落在愚公面前。 雪沏茗定睛看去,这才恍然——原来是一只白猿! 这白猿也不知活了多少年岁了,身躯高大健硕,半蹲在地上都比愚公要高出个一头,浑身长毛蔽体,嘴唇突出,满脸皱褶,一身雪白的长毛,额头几撮毛发垂下,一双灵动的眼睛藏在下面闪闪发光,正盯着地上的雪沏茗不住打量,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好奇。 “哈哈哈哈——”雪沏茗忽然指着白猿大笑起来,“白毛,这是小白毛…”1条吐槽 “哎哟哎哟哎哟——”雪沏茗笑得起劲扯到了伤 处,痛得龇牙咧嘴。 那白猿看起来是通了人性,见雪沏茗指着它大笑,朝着雪沏茗发出一声大吼:“嗷吼——!” 愚公拍了拍白猿的肩膀,笑着安慰道:“别生气,自家人。” 白猿从鼻子里喷出一股白气,很是不满。 愚公在水缸里接了水,把空酒坛洗了洗,递给白猿道:“我需要些山髓,去帮我弄点来。”1条吐槽 白猿眨巴着眼,一脸的不情愿。 愚公劝道:“去罢去罢,我有用。” 白猿接过坛子,斜眼瞅了瞅雪沏茗,哼哼两声,不情不愿地朝着一个方向去了。 雪沏茗在它身后喊道:“你瞅啥!?——再瞅个试试!脑袋给你拧下来!” “咻——!”一个果子不知从哪里飞来,啪的一声砸在了雪沏茗脸上。 雪沏茗满脸都是汁水,朝着果子砸来的方向怒目而视,只见院子果树上几只猕猴正朝着他“吱吱”怪叫,见雪沏茗望来后笑得直打滚。 雪沏茗动弹不得,唯一能做的就是朝着那几只猕猴挤眉弄眼,忽然计上心头。只见雪沏茗深吸一口气—— “咳——啐!” 一口混着鲜血的浓痰“咻”地一声朝着猕猴飞去 。 “啪!”血痰正中靶心,糊了为首那只猕猴满脸。 众猴安静了一瞬间,那打中的那只猕猴顿时大怒,“吱吱吱”一顿怪叫,众猴呼啦啦蹿下树来把雪沏茗围了一圈,然后学着雪沏茗的样子吐起了口水。 “噗噗噗噗噗噗——” 不管雪沏茗在原地破口大骂,愚公早早走到一边翻找起了工具。 他不知从哪找来一截大树,竖掌为刀,几番劈砍就削切成好几块大木板,在找来了绳索隼钉,几块木板不多时就被他捆成了一个大字型。最后,他走到山顶峭壁处,将大字型木架径直往地上一插,木架便被深深插进了石头里。 这时他才来到雪沏茗身边,拎着他后领把他提了起来。 雪沏茗还朝着地上那几只猕猴咋咋呼呼:“你们给我等着——” 愚公拎着雪沏茗来到木架前,拿出绳索把他往上捆,嘴里说道:“这真的会很痛,你要是受不了我就再给你找点酒来,先给你灌醉了再说。” 雪沏茗苦笑道:“痛我倒是能忍,只求您老人家能快点给我治好了,我的事也耽误不得。” 愚公把雪沏茗捆了个结实,确定不会掉下来后, 后退了一步笑道:“没什么耽误不得的。” “我这可不是小事啊,我徒弟的事怎么会是小啊啊啊——!!!”雪沏茗话还没说完,愚公已经一脚踢在了他右腿胫骨,这下好了,右腿也断了。 半晌后雪沏茗才算缓了过来,他满头的冷汗,喘着粗气问道:“然后呢…呼…然后又干啥?” “然后啊…”愚公眯起眼笑了,“我想想啊,然后就…先把你武功废了罢。” 雪沏茗脸色变了。 第398章 废功渡髓 雪沏茗的脸色顿时就变了:“老爷子,你是我亲爷爷,这事儿可真不能开玩笑。” 愚公咧嘴一笑:“我真没跟你开玩笑。” 雪沏茗哭丧着脸:“我这一身功夫练到今天我容易么我?要没了功夫我岂不成了废人?我还要给我徒弟出气,我还要去东海打架,我还没揍过小白毛和叶哑巴…不带你这样玩儿的!” “要命还是要功夫?”愚公一瞪眼,白胡子一翘一翘的,“命都没了功夫再高有什么用?” 雪沏茗张了张嘴,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已经被愚公的动作打断了。 只见愚公出手迅如闪电,一指猛点雪沏茗檀中穴位,这一指下来,雪沏茗顿时就感觉到身体里的内力阵阵翻涌! “快住手——”雪沏茗大急。 愚公不管不顾,手指收回后又是一指点出,这次正点在当胸华盖穴,雪沏茗的脸色迅速涨得通红,内力在体内似一条大江开始逆流起来! “我叫你住手——啊!!!”雪沏茗惊怒至极, 再不管四肢具断,上半身使劲往前挣来,麻绳已经有了断裂的迹象。 愚公缓缓吸了口气,轻声道:“别急,还差最后一下…”说罢,最后一指如电射而出,正中雪沏茗小腹气海穴! “嘭——”一声闷响,以二人为中心,气流疯狂地往四周溢散开去——那是逐渐消失在天地间的内力。 “噗——”雪沏茗吐出一大口鲜血,双目呆滞,他感觉到气海中空空如也,而没了内力的支撑,境界荡然无存,就连身体表面大大小小伤口的痛楚也清晰了起来。但是…来自骨髓深处,那筋络压迫带来的钻心痛感也消失了。 “呼…”愚公长舒了一口气,“也不知你停在锻筋境多久,筋络韧如钢绳,震得我手指都麻了。” 雪沏茗一怔:“难,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破而后立?!” 风声呼啸而至,一个白影唰地一下跳上峭壁,原来是那白猿提了坛子回来了。 白猿在脑后毛发里抓了抓,捏出个晶莹如玉的虫子来,那虫子与夏蝉有七分像,此时被白猿两指捏住 ,六条细腿正不停挥动。 白猿朝着虫子噘了噘嘴,然后直接扔进嘴里,咀嚼发出嘎嘣嘎嘣的响声。 愚公走过去拍了下白猿,接过坛子埋怨道:“说了让你不许动玉蝉!玉蝉在月圆夜会反哺山髓,真被你吃绝了种,还去哪找山髓去?” 白猿大睁着眼睛,一脸的无辜。 愚公无奈挥手:“得了得了,下不为例。” 愚公先是回了趟屋子,然后提着坛子走回来,这时才顾得上回答雪沏茗的问题:“破而后立?那你也得有东西可以立才行呀。就你这千疮百孔的根骨,拿什么立?” 雪沏茗现在浑身没有一处地方不痛,他龇着牙说:“那我的功夫怎么办?你现在又是要干什么?” “功夫当然是废了呀。”愚公理所当然道,“功夫没了还可以重新练,命没了可就是真的没了。”愚公把坛子提到雪沏茗面前:“喏,这叫山髓,靠这玩意儿就可以为你重塑根骨,到时候你再练擎天霸王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雪沏茗咬着牙:“反正都这样了,你就说要我怎么做罢!” 第301章 愚公一摊手,雪沏茗低头一看,只见他手中的是一把银钉,每根银钉中空,里面是一根细如发丝的小孔。 愚公微微一笑:“你要做的就一件事…” 雪沏茗茫然抬头。 “…忍着。” “噗!”一根银钉径直扎进了雪沏茗肩胛骨! “啊——!”雪沏茗措不及防,顿时就是一声惨叫。 愚公却没给他缓过来的机会,手中连连挥舞,银钉一根根扎进了雪沏茗每一根骨头里! 愚公手中没停,嘴里也慢慢解释着:“擎天霸王功,从先到后,锻皮锻筋锻骨,你皮肉筋络太过坚韧,这银钉扎不进去,所以我必须先废了你功夫。” 不多时,银钉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了雪沏茗全身,雪沏茗浑身冷汗淋漓,混合着鲜血一块儿,几乎是顺着皮肤往下淌。 他已经痛得连叫喊都发不出来了。 愚公见银钉已然插满,又不知从哪找来了捣碎的草药,敷在雪沏茗伤口处替他止了血。忙完这些,他又掏出一片厚实树叶,舀了一点白乳颜色的山髓,小 心翼翼地凑到银钉边上。 那银钉尾部的小孔一沾到山髓,山髓立马就顺着小孔往里吸去,不多时树叶中的山髓就全被吸了进去。 如此往复,足足用了一天一夜,愚公才算是让每一根银钉都吸入了山髓。 然后愚公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银钉不能取,你就先搁着这吹两天风,等你适应了这痛楚了,我们再继续。” 雪沏茗只觉得浑身上下,从里到外,没有一处地方不痛,眼前一阵阵发黑,脑中全是嗡嗡的耳鸣声,就连愚公说了什么也没听清,只是无意识地点着头。 愚公找来清水,给雪沏茗喂了点,说道:“我困了,先去睡了,你要是睡得着,也睡会吧。” 这话就像是一个信号,雪沏茗一听,心中那根弦终于是松了下来,脑袋一歪就昏睡了过去。 雪沏茗睡得极不安稳,在睡梦中都还不时皱眉,被身体上的痛楚折磨得苦不堪言。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模模糊糊间雪沏茗感觉有人在敲打自己。 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刺眼的阳光渗透进来,雪 沏茗顿时又猛地把眼闭上,等逐渐适应了光线,雪沏茗才又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还是那副模样,整个人呈大字型被捆在架子上,浑身插满银钉,只是伤口开始愈合,已经没那么痛了。 眼前就是峭壁下的万里丛林,山脉起伏,天边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 “啪——”一个啃了一半的果子砸在雪沏茗脸上,沾了他一脸的汁水。 雪沏茗转头一看,发现白猿就蹲在不远处,一手拿着一个果子啃着,而身边还摆着一大堆果子,此时正斜眼看着雪沏茗。 见雪沏茗转头看过来,白猿唰一甩手,果子脱手而出,正中雪沏茗额头。 “你他娘故意的吧——”雪沏茗大怒,“是不是小时候没挨过黑社会毒打?” 第399章 苍穹之下 回应雪沏茗的是下一颗果子。 雪沏茗虽然身体还不能动弹,但嘴上却是一点都不认输,冲着白猿就破口大骂起来。 那白猿似是什么都能听懂,气得哇哇直叫,却无奈不能口吐人言,不然看那架势,非得和雪沏茗舌战三百回合才行。 “吱呀——”木门被推开,愚公走了出来,脸上还挂着那憨厚的笑容。 “一大早就听见你们吵闹了。”愚公揉了揉眼屎,“看来你们相处得挺好的。” “啐——!”雪沏茗一口口水划着弧线朝着白猿飞去。 白猿噌一下躲到了身后的石头后面,双手唰唰挥舞,果子不要钱一样朝着雪沏茗砸去。果子丢得很准,没一颗是朝着雪沏茗身上去的,颗颗不离雪沏茗脑门,不一会就把雪沏茗砸得满头满脸都是果肉汁水。 愚公呵呵笑道:“你们玩,我要去山涧看看堤坝牢不牢靠。”说罢就往山下去了。 愚公这一走就是大半天,直到日落时分才回来。 看到愚公回来,雪沏茗立马吵上了:“快让这长毛猴子滚开!老子真的受够它了!” 白猿就蹲在雪沏茗面前,拿手指不停戳着雪沏茗的额头,看到愚公回来,还回头冲愚公咧了咧嘴。 愚公没搭理雪沏茗,回到小院接了口水喝完,说道:“我在山下看到朝廷官差了,看衣着像是锦衣卫。” 雪沏茗一愣,答道:“这么快就追来了?” “还真是来找你的呀?”愚公笑道,“你犯什么事了?” “呃…说来话长,”雪沏茗哂然一笑,“那他们人呢?” 愚公下巴朝着山下扬了扬,示意道:“我猜就是来找你的——穹嵩山很少来人,也没什么不好猜的。我把你那几件破衣服给挂堤坝上了,他们看到后多半是以为你已经葬身山涧,然后便下山去了。” 雪沏茗一脸的不相信:“…就这么简单?” 愚公笑道:“就这么简单,我估计他们也听山下百姓说过山上有山鬼什么的,估计心里还是有些怕的。” “哈哈——”雪沏茗大笑,“这帮傻子,未免太 胆小了。” 愚公斜眼看着雪沏茗:“前些天我看到你的时候你怎么晕倒在路边?” “哈…哈哈…”雪沏茗笑得有些尴尬。 愚公捋着胡须,问道:“不过你到底犯了什么事?那帮锦衣卫里居然还有个万户,若是寻常犯案,可轮不到万户出手。” “小事,小事。”雪沏茗腼腆一笑,“我在应天府挖了个坑而已。怎么?像你这种高手还怕锦衣卫?” “欸,哪里。”愚公摇了摇头,“锦衣卫不算什么,我只是担心你被锦衣卫身后那人盯上。” “谁?”雪沏茗歪了歪头,“你说宰相?” 愚公点了点头:“嗯…算天无遗,李荀。虽然只是个普通人,但的确是个很不好惹的人…” “谁?”这次轮到雪沏茗听不懂了,“你说谁?李荀?宰相?宰相不是戚宗弼么?什么时候换人了?” 愚公也茫然了:“戚宗弼?这人我倒是知道,他不是李荀的学生么?他不是中书郎么?他当宰相了?那李荀呢?” 雪沏茗翻了个白眼:“你说的是哪个年代的事了?我大概知道你说的是谁了,你说的那李荀,现在估计就在京城算天祠里躺着呢,你要去的话估计还能找到骨头渣子。” 愚公一拍脑门:“哈哈,也是…我给忘了过了这么久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果然是山中不知岁月疾呐。真是讽刺,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就连鹤问仙都死在他的手里,却终究还是逃不过天命。” “又是鹤问仙。”雪沏茗歪着头问道,“你老提这个人,他究竟有多厉害?” 愚公笑笑,缓缓伸出一只手,手掌朝上,然后慢慢握拳。 随着愚公握拳,难以形容的巨大压迫感从那只拳头上传来,仿佛整个天地都在往拳头上聚拢。 雪沏茗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猛跳起来,牙关也不自觉地咬紧了。 就在雪沏茗快要承受不住压力的时候,愚公突然又把手掌重新松开了。 压力骤然消失。 “呼——!”雪沏茗重重吐出一口气,满头的冷汗,惊恐道:“这是什么招数?!” 愚公憨厚一笑:“记住这种感觉,这就是与天地为敌的感觉…天人境,听说过么?” 雪沏茗大睁着惊恐的双眼,摇了摇头。 愚公解释道:“说的就是我和鹤问仙这种人,大宗师之上,欲与天争高。” “娘的…说的这么玄乎,”雪沏茗龇着牙,“还与天争高?神仙么?” 愚公大笑:“当然不是神仙——哈哈,其实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神仙,不过我肯定不是,鹤问仙也不是。与天争高什么的只是个说法,真到了这个境界才能知道,这方天地到底有多高。至于天人到底是什么…嗨,我没念过学,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 “我也没读过什么书…”雪沏茗咧嘴一笑,“要不你试着用咱俩都能理解的话来解释一下?” 愚公想了想,站起身来,指着峭壁下连绵的山脉,道:“看到这些山了么?” 雪沏茗点了点头:“嗯,你说。” “武道修行,就如登山。”愚公望着远处群山,声音有些低沉,“每爬上一座高山,你又会看到下一座更高的山,所以你会一直往上攀登。而天人是什么呢?就是当你爬上世间最高那座山的时候,你以为自 己已经站在最高的地方了,结果一抬头,你才知道,原来你认为的最高的地方,还是在青天脚下。” 雪沏茗喃喃道:“世人之上,苍穹之下…” “哈哈…”愚公大笑,“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 雪沏茗忽然又疑惑了:“那为什么…我从未听说过所谓的天人?也从不知世间还有许多你这样的高人?” 第302章 “天人都不喜出世。”愚公摇着头,“毕竟像鹤问仙这样肯入世的人,这么多年也只出了他一个。” “为什么?”雪沏茗更加疑惑了,“以你们的本事,真要做什么,这世间还有谁拦得住?” 愚公伸手指了指天,高深莫测说道:“有,它在盯着我们…无时无刻。” 第400章 寇顾恩的手段 元阳城内的白幡还未取下,只是今日多了丝肃穆。 沉闷庄严的号角声长鸣。 城门大开,百官肃立道路两旁,恭恭敬敬在城门外等候。 今天是耶律止戈班师回朝的日子,除了凯旋相庆,还有个更重要的事—— 继位。 寇顾恩就站在百官中,他身旁站着的是八部都司,齐彻尔汗。以二人为中心,身边围着一帮朝官,大多都是耶律解甲曾经的亲信,这群人自成一个圈子,其他官员都隐隐有些避开。 这是这些天来寇顾恩连续走访的成果,他从未像今天这般庆幸自己有一副好口才,这些围在他身边的官员,都是他挨着登门,讲道理,摆利弊,许好处,给一个个拉拢来的。 他没理由不用心,因为他这是在给自己挣命。 寇顾恩双手拢在袖中,面色平静似水,圈子外的官员不时就有人扫过来一眼,都想知道他现在是什么 心情。那些人的眼神里,有人戏谑,有人倨傲,有人阴鸷。 寇顾恩都不为所动,脸色根本没有变化,只是藏在袖子里的掌心有些微微发汗,他还是有些紧张的。 远处传来了闷雷般的马蹄声,由远至近,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寇顾恩侧头看了眼齐彻尔汗,齐彻尔汗看到了,微微把头靠了过来。 寇顾恩开口轻声道:“这一天终于来了…我需要一个与耶律止戈单独说话的机会,你们就是我的筹码。” 齐彻尔汗低声道:“你是聪明人,你该知道,我们之所以肯帮你,也是为了大羌。” 寇顾恩点了点头:“这一点毋庸置疑。” 大军沿着官道拉成了一条长龙,一眼看不到尽头,逐渐走近了。 耶律止戈骑着一匹神骏乌马,走在队伍的最前端。 百官纷纷匍匐跪下,齐声高呼:“恭迎大帅凯旋——” 耶律止戈点了点头,视线在百官身上一一扫过, 当看到寇顾恩时,寇顾恩也正好抬头望来,二人对视一眼,寇顾恩不躲不闪,眼神没有丝毫变化,耶律止戈玩味一笑,冲他点了点头,然后才说道:“众卿平身,随我入城。” 说罢,策马当先往城内走去了。 城内早早有百姓夹道相迎,箪食壶浆,喜庆的气氛也算是扫去了一些国主被刺一事的阴霾。 耶律止戈领着众官回了皇宫,在大殿吩咐处理了这些日子以来的一些国事等等自不必说。交代安排完林林总总,又定下了吉日继位,这才得以下朝。 寇顾恩如常打道回府,不过跟着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他那个圈子里的一众官员,文官武职都有。 众人刚在宴客厅依次落座,寇顾恩就有些忍不住道:“不行,我觉得我得主动去见大帅,说清利弊。” 有文官劝道:“会不会有些太唐突了?大帅才凯旋归来,又操劳了国事,此时应在休息。” 齐彻尔汗却说道:“我认为,求仁的考虑也没错,此事拖不得,能尽快是最好。” 寇顾恩一咬牙:“行,那我这就去换衣服,若是…若是我此去不回…” 齐彻尔汗一挥手:“没有这个说法,求仁你有治国及相之才,虽说你往日与大帅意见向来不和,但我觉得大帅不是那般小气的人,若他真要杀你,我等死谏保你!” 寇顾恩嘴唇颤了颤,似乎想再说点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朝着在座众官深深稽了一首。 还不待他起身,忽有下人来传话:“先生…这位将军找。” 寇顾恩一抬头,就看到门边有一人身披黑甲,头戴翎盔,正站在下人身后审视着厅内众官。 寇顾恩环视厅内众官,众官也正各自相望。 寇顾恩拱手道:“不知是哪位将军当面?” 那将士随意拱手回了一礼,歪着头道:“大帅亲兵,不归罗汉营千夫长,马六耳。” 寇顾恩听到“大帅亲兵”四个字心头就是一跳,众官的脸色也都不好看起来。寇顾恩挤出一丝笑容,道:“不知将军来此所为何事?” 马六耳竖起大拇指,朝着身后一指:“大帅有请。” 寇顾恩长长吐出一口气:“呵,真是巧,我也正打算去拜见大帅呢。” 听到这句话,马六耳这才正眼打量了一下寇顾恩,点头道:“还是有几分胆色,那便随我走罢。” 寇顾恩环视厅内众官,再次郑重拱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二人出了府门,马六耳直接翻身上马,寇顾恩转身要去吩咐下人准备马车。 马六耳不满道:“车架实在太慢,哪能让大帅等你?何不骑马?” 寇顾恩苦笑:“下官骑术不精,还望将军见谅。” 马六耳不耐烦道:“骑术不精又不是不会骑马——来人!给他牵匹马来!” 下人看了看寇顾恩的脸色,寇顾恩淡淡一笑,却看不出有丝毫不满,他对下人点头道:“那便依将军的,去牵马罢。” 下人牵了马来,寇顾恩在下人的帮扶下才上得了马。 马六耳嗤笑一声,忽然一挥马鞭抽在寇顾恩身后的马屁股上,那马一声长嘶,立马窜了出去! 寇顾恩惊得魂都丢了,下意识就抱住了马脖子,口中发出连连吁声。 这一道跑出去好远,马儿才算不再受惊,慢慢停了下来。 马六耳从后面跟了上来,讥讽道:“寇先生这骑术还真不错,完全不像你说的那般骑术不精呀!” 寇顾恩眼角跳了跳,笑道:“…将军谬赞了。” 二人一路来了皇城,皇宫内不允许骑马,二人便下马步行。 走在肃穆城墙下,寇顾恩主动开口问道:“不知大帅找我何事?” 马六耳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到了你不就知道了?” 寇顾恩淡淡一笑:“原来将军也不知道,下官还以为,像将军这般与大帅亲近的人,大帅是什么事都不会避讳将军的。” 马六耳一瞪眼:“你——” 不待马六耳说话,寇顾恩又开口了:“大帅的亲兵想必也不止将军您一位吧?这人一多了,就难免会有个亲疏。” “你大胆!”马六耳大喝道,“你敢离间我等!?我罗汉营每人都跟亲兄弟一般,你安敢在此嚼舌?!” 寇顾恩面上波澜不惊,继续说道:“将军莫急,这里就你我二人,不传六耳,我既肯说与你听,自然不会是坏话…将军可要想清楚了,此时不比往日,往日的大帅只是大帅,可如今呢?以后就不是大帅了,要叫大王。” 马六耳面庞横肉直跳:“你——这话什么意思!?” 寇顾恩脸上慢慢挂起笑意,凑近了一点:“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帅虽说不会做得那么绝,但人都是有私心的…若是没记错,好像有好几个营的将军也到了该告老的年纪了吧?将军您觉得…你们这些与大帅最亲近的人里,大帅会把谁放上去?” 马六耳咽了口唾沫,不说话了,脸色变了又变,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寇顾恩又说话了:“将军刚刚也看到了,我府上坐着的都有些谁?若是有这些人替将军美言,将军…您喜欢哪个营的将军职位?您可以提前考虑了。” 马六耳胸口起伏的频率加快了,半晌后,他伸手搭在了寇顾恩肩上:“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寇顾恩笑得眯起眼来:“我只是想多一些筹码…至少能让我有,坐在大帅对面与其对弈的资格。” 第401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马六耳脸色变了又变,心念急转,半晌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你说的有点道理,那你现在要我怎么做?” 寇顾恩的手指轻轻划过嘴唇:“大帅对我不满许久,我现在得先活下来。” 马六耳点头:“我会替你说好话的…我尽力。” 寇顾恩眯眼笑道:“那就先谢过将军了。” 二人一路往前,不多时便来到了偏殿。 偏殿门外是两名不归罗汉——听说大帅回朝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不归罗汉营接手了皇城的防卫。 那两名军士见到马六耳就行了一礼,然后打开了殿门。 马六耳领着寇顾恩往里走去。 偏殿上,耶律止戈坐在案前,案几上奏折堆了有半人高。 马六耳清了清喉咙,高声道:“禀大帅!寇顾恩带到!” 耶律止戈抬眼看来,挥了挥手:“知道了,你退下罢。” “喏。”马六耳抱拳,后退几步后又停了下来, 他有些犹豫地看了眼寇顾恩,发现寇顾恩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第303章 马六耳舔了舔嘴唇,开口说道:“大帅…” “嗯?还有什么事?”耶律止戈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看着马六耳。 马六耳忙低下头去:“那个…属下去请寇,寇先生时,先生也正欲前来拜见大帅…” 耶律止戈玩味地看了眼寇顾恩,寇顾恩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耶律止戈又问:“所以…你想说什么?” 马六耳看起来有些紧张,他又舔了舔嘴唇,脸有些涨红:“寇先生他…大帅的智慧和草原的天空一样高,寇先生能与大帅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他也是个聪明人…” 耶律止戈摆了摆手:“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下去罢。” 马六耳满脸通红,抱拳应道:“…属下告退。” 待马六耳走后,大殿内又重归于寂静。 耶律止戈捏了捏眉心:“…蠢人,连好话都不会说。” 寇顾恩无声笑了笑,没有接话。 耶律止戈往后靠去,歪着身子靠在软塌上,手掌 托着脸颊:“你给他说什么了,他居然也帮着你说话。” “说什么都一样。”寇顾恩摊手道,“这世上永远是蠢人多,聪明人少。” “聪明人少归少,但也不缺你一个寇顾恩。”大帅面无表情。 “呵呵…可是北羌只有一个寇顾恩。”寇顾恩笑道,“这是大王的原话。” 耶律止戈又坐直了身子,身体前倾,右手按在剑柄上:“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搞的那些小动作。结党私营,你想做什么?造反么?” 寇顾恩微微一笑,深稽一礼:“大帅言重,求仁只是想活命罢了。” “锵——” 耶律止戈拔出佩剑。他随意握着剑柄,剑刃飘忽,时而从寇顾恩面前掠过:“你觉得这样我就不敢杀你?” 寇顾恩嘴角还噙着笑意:“大帅要杀求仁,求仁不敢不死。” 耶律止戈也笑了:“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嘴脸,所谓的文人风骨。明明心里怕得要死,却还要咬牙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可结局又有什么变化?该 死,还是得死——所以你做了这么多又有什么用?” 寇顾恩垂手而立:“并没有用。拉拢朝官,离间大帅亲信,我从未想过做这些是要为了什么…我只是想告诉大帅知道,求仁还是有用的,求仁能替大帅做到的,也远不止这些。就如当初大王信我,大帅睿智不逊大王,想必也能信我。” “哈哈哈——”耶律止戈大笑,把剑收回了鞘中,“所以这就是你今日敢来见我的原因?” 寇顾恩摇头道:“之前我本欲主动来拜见大帅,那时求仁心中还是有些惶恐的。直到看到大帅命亲兵来寻我时,我就已经知道,大帅不会杀我。” 耶律止戈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的讨厌聪明人…总能从蛛丝马迹中猜到你心中所想。” 寇顾恩笑了:“…大帅谬赞。” 耶律止戈站起身走了下来:“当初王兄信你,虽说你我常常不和,但我知道你这脑子还是很活泛的,王兄说你是治国之才,我也相信王兄的眼光。”说罢,耶律止戈指了指案几上堆成山的奏折:“常服上朝,见王不跪,王兄曾许诺你的东西,一切不变。不过以后这些东西就交给你了,若无大事,无需向我禀报。” 寇顾恩再次深深稽首道:“求仁谢大帅不杀之恩 。” 耶律止戈摆了摆手:“关于战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寇顾恩笑道:“大帅深谙兵法韬略,排兵布阵这方面大帅远胜求仁,求仁就不多嘴了。” “这时候才学会拍我马屁会不会太晚了?”耶律止戈讥讽道,“让你说你就说,我也不一定就会听你的。” 二人并肩而行,绕道屏风后,墙壁上挂着一张地图,地图上已经被标注得密密麻麻。 寇顾恩抬手指道:“凉州府易得不易守,但现在闰朝兵力龟缩,我军大胜正是气势最盛的时候,闰朝暂且还不敢轻易动弹,所以凉州府可守。” “那西边呢?”耶律止戈扬了扬下巴。 “西边更不足为虑。”寇顾恩笑道,“自五虎山隘口溃败,闰朝此时的西北战线勉强聚拢了兵力,但光是固守都已经很艰难了,根本无力反攻。” “可也只到这里了。”耶律止戈眼神有些黯然,“我们还是没能打进中原腹地。” 寇顾恩一滞,半晌后才继续说道:“这是怪不到别人…谁也没想到闰朝居然就在大帅身边插了颗棋子。若是没有这件事,大帅此时此刻应该已经打进天京 了。” 耶律止戈皱眉扭头:“你怎么确定就是闰朝干的?为什么不会是瓦刺?” 寇顾恩答道:“事情发生后我就安排人去打听了,瓦刺那边没有任何动静,如果是他们做的,他们肯定会趁机做点什么,可他们确实什么动静都没有。退一万步,就算真是他们做的,那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也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激化我们和闰朝的矛盾,打算坐收渔翁之利。但如果真是这样就简单了,因为不管有没有这件事,我们都是要把闰朝打死的。” 耶律止戈点了点头:“继续说。” “但如果是闰朝的棋子…”寇顾恩眯着眼睛,沉声说道,“那就很好说通了,这不可谓不是一步杀招,正打在大羌命门上。而且也达到他们想要的效果了——战事不得不停了下来,大帅也不得不班师回朝,闰朝得到了喘息的时机,下次再想这样打进去就很难了——所幸大帅睿智,留下大量兵力固守闰朝北部各省要道,正卡在闰朝喉咙上。若是求仁没猜错,大帅想的应是以雁迟关为核心据点,再将军队往外延伸,雁迟关既可以作为跳板,亦可作为补给站,实乃一招妙棋。” 耶律止戈嘴角微微勾起,显然对这记马屁很是受 用,他开口说道:“既然现在军队难行,那你觉得该怎么做?” 寇顾恩咧嘴笑了起来,眼中寒芒毕露:“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闰朝都敢这么玩——难道我们岐黄社就找不出个能杀皇帝的高手了么?” 第402章 赫连城 赫连山脉,山脚下,一座繁华的城市就坐落在此处。 赫连城。 赫连城南望大闰,背靠赫连山脉,与大羌和瓦刺接壤。 因为正处在三国交界处,所以城中各色面孔都能看到,除了安家此处的居民,更多的是来往的商队和游历的江湖人。 游客中最常见的还是佩腕挂环的北羌人,其次就是高眉深目的瓦刺人,闰朝人相对来说要少许多了——毕竟赫连城与闰朝还隔着一条大荒戈壁。 百里孤城牵着马,杨露骑在马上,二人刚刚进城。 百里孤城环视着周边游人如织的街道,奇道:“这城内这么多江湖人,却连个当差管事的都 看不到,他们就不怕有人闹事吗?” 杨露身体已然痊愈了,她也是第一次来赫连城,看什么都觉得稀奇,听到百里孤城这样说,白了他一眼道:“闹事?赫连剑宗就在头顶上压着,谁要是敢在这里闹事,那就是挑衅赫连剑宗。” 百里孤城笑着点头:“有理有理。” 杨露跳下马来,与百里孤城并肩而行。 百里孤城笑道:“怎么不骑马了?” 杨露俏皮一笑:“骑累了,想走走。” “那我们先找地方吃点东西。”百里孤城转着头,打算找家酒楼——大荒的匪寨几乎被他扫荡了个遍,包袱里不缺银子。 二人寻了家生意不错的酒楼,坐下点了几个小菜。 杨露问道:“虽说现在是进了城,却也不知赫连剑宗该怎么走。只知道在山上,但是该从哪上去?” 话音刚落,旁边桌子有人接话:“嘿,这有什么难找的?你看街上这些江湖人都往哪去,跟着去就找到了。” 百里孤城和杨露齐齐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壮汉独自一人坐了一桌,壮汉面前是一大盆的面条,正吃得汗流浃背。引人注目的是,那桌上横置着一柄宽刃阔剑。 百里孤城斜了壮汉一眼,收回了目光。杨露目光也只在阔剑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也回过了头来。 杨露继续说道:“我观那赫连山高耸入云,也不知明日一天能否进到宗门内。” 百里孤城正欲说话,却又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进不到进不到。赫连剑宗哪有那么好进?你看那无数去登山的江湖人,哪个不是垂头丧气回来的?” 百里孤城皱眉瞪着壮汉,那壮汉却头也没回,仍然低头吃面。 杨露掩嘴轻笑,故意又问:“为什么进不去?难道这登山还有什么难处不成?” 这次百里孤城不说话了,就看着壮汉。 谁知那壮汉也不出声了,半晌后壮汉忽然回头,看着百里孤城道:“你不是想说吗?你说呗。” 百里孤城心头鬼火乱冒,却又发作不得,冷哼一声把头偏到了一边去。 第304章 壮汉嘿嘿直笑,转头对杨露说道:“姑娘你有所不知,赫连山的山道从来就没有好走一说。从踏上山道的第一步开始,登山者就要无时无刻不被剑意所压迫,愈往上,剑意就愈凌厉。到最后,剑意甚至可凝为实质,锋利无匹,寻常兵器触之即折。时至今日,那山道上残兵断刃随处可见,这也是赫连剑宗甚少有外人能入山的原因。” 百里孤城嗤笑一声:“土鸡瓦狗,不配入山。看你这么清楚,是第几次登山了?” 壮汉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说的像你就能进到山门似的…” “既然入山这般困难,”杨露又问,“那为何还有络绎不绝的江湖人前赴后继?” 那壮汉咧嘴一笑:“毕竟这里是赫连剑宗啊!哪个用剑的不向往?若是能进到宗门,哪怕只学到一招半式,也足够受用一生了!” 杨露对百里孤城说道:“这山道确实不好走,看来我们得先找地方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上山。” 百里孤城纵是对壮汉千般不爽,却也只能点了点头。 杨露愁道:“只是…看来我是没办法陪你上山了,我功力全无,恐怕是上不去的。” 百里孤城甩袖道:“无妨,区区剑意,我还不放在眼里,你随我去,我护你周全。” “呀呵——”壮汉阴阳怪气道,“吞天蛤蟆口气不小,说话太满你也不怕撑着。” 百里孤城不屑与壮汉说话,把筷子一放:“我们换一家吃,顺便找个住的地方。”说罢站起来就要去拉杨露。 壮汉也连忙站了起来,一跨步就拦住了二人,他说道:“赫连城我熟,住店打尖我都门清。”然后又冲着杨露一笑:“姑娘,我给你带路。” 百里孤城气得眼角直跳,手下意识地按在了剑柄上,身周有微风乍起。 杨露连忙按住了百里孤城的手,劝道:“别理他,我们走就是了。” 杨露连拖带拽地拉着百里孤城走了,留下壮汉一个人站在原地。 壮汉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我咋就遇不上这么漂亮的仙女儿呢。” 小二端了菜从后堂出来,结果一看那两人却不见了,不禁气得直跳:“这俩人咋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第403章 剑仙客栈 上回书道,店小二端了菜出来,这才看到百里孤城与杨露已经没了踪影,顿时就骂开了:“这俩人咋招呼也不打就走了——这都什么人呐?!” 小二骂完,却也无可奈何,端着盘子就要回后厨去。 “欸!慢着。”壮汉突然招手,“端来端来,他们点的我都要了,不少你钱。” 店小二疑惑道:“当真?他们点的可不少,你一个人吃的完…”话还没说完,店小二就瞅见了壮汉面前的那一大盆面,顿时就不多话了,“得嘞,那您请好,我这就给您走菜。” 吃饱喝足,壮汉面前的碗盘干干净净,就连汤水都没被他剩下。 “嗝~~~呼!”壮汉胡乱抹了把嘴,从怀里掏出一小锭银子放在桌上,对小二说道:“多 的就算你赏钱了。”说罢,提了阔剑转身就走。 小二收了银子眉开眼笑,在壮汉身后恭维道:“大侠大气!明日定能入得山门!” “哈哈哈哈——”壮汉大笑而去。 走过一条街,壮汉来到一家五层高阁前。 这幢阁楼装修得格外漂亮,雕龙画凤且不必说,名字就取得很是直白——剑仙客栈。 壮汉从大门而入,有小二迎了上来:“这位大侠,打尖还是住店?” 壮汉不管小二,径直来到账台,掏出一个大元宝放下:“一间甲等上房。” 掌柜看了看元宝,又看了看壮汉:“邓栖霞,又是你?你还没上山呐!” 叫邓栖霞的壮汉脸上有些挂不住,不快道:“关你屁事,明天老子肯定能上去。” 掌柜本身也就是开个玩笑,也就不再提此事,说道:“甲等上房没有了,最后一间刚有人住进去。不过乙等房还有,你要愿意,我给你间位 置最好的。” “行行行!”邓栖霞不耐烦道,“乙等就乙等。” 掌柜收了钱,记了帐,掏出一把钥匙递给了邓栖霞。 邓栖霞刚接过钥匙,掌柜的就指着他身后道:“喏,就那对儿,刚住了甲等上房的就是他们。” 邓栖霞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就瞧见百里孤城正领着杨露下楼来。 百里孤城也看到账台前的邓栖霞了,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 邓栖霞听见掌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姑娘是真的漂亮呀…不过太漂亮也不见得是好事哟。” 邓栖霞愣了一下,喃喃自语道:“他俩怎么也住这儿…” 掌柜继续说道:“一看就知道是新来的,带 着这么一仙女,还如此高调,我看他瘦瘦弱弱,也不知护不护得住这姑娘。” 邓栖霞也附和道:“肯定是第一次来赫连城,不然不可能不知道你这住的全是江湖人。他难不成以为有赫连剑宗压着,就真的没人敢寻衅挑事了?我觉得就凭那姑娘的姿色,肯定有麻烦找上门。” 掌柜龇着牙:“我也觉得。” 邓栖霞白了他一眼:“那你还敢让他们住?” 掌柜咧嘴奸笑:“他们要怎么搞我不管,但钱还是要挣的嘛。” “你就不怕他们打起来把你这楼给拆喽?”邓栖霞打趣道。1条吐槽 “那不能。”掌柜直摇头,“顶天了就是舞刀弄剑,哪有那么夸张。” 邓栖霞入住乙等上房自不必说,甲等房在最顶上一层,巧的是,邓栖霞正好就在百里孤城那 间甲等房下面一层,两人就隔了层楼板。 是夜,邓栖霞正准备睡下,忽闻头顶脚步嗒嗒有声,有人在上层楼道处走动,听声音至少三四个人。 脚步声在百里孤城门外停住了。 邓栖霞嘴角一勾,笑了,心知找麻烦的来了。想罢,从枕头下一把抽出阔剑,翻身下床,站在门边仔细听着动静,心里美滋滋打算着自己该怎么出场才能显得更加英武。 楼道上那四人根本就没有敲门的打算,直接踹门而入。 屋内二人谁都没管这边的动静,还在讨论着自己的事。 杨露坐在床边,脸上红霞遍布:“其实我觉得…挤一挤也能睡下,哪有让你睡地上的道理。” 百里孤城坐在床边,扭着头望着窗外,故意不让杨露看到他通红的脸:“不行不行,男女授 受不亲,咱俩,咱俩本就清清白白…传出去不好听。” 杨露小嘴微微翘起:“嗯哼…真的是这样么?百里孤城你好生无趣,若你心里真是如你嘴上说的这般想的,那你之前怎么不开两间房?嘴上说清清白白,说不定心里想的全是些龌龊…噗嗤!”话还没说完,杨露就被自己逗笑了。 百里孤城被她说得慌得要死,手握着剑鞘都出汗了:“我没有,我,我真的没有那样想…”1条吐槽 那四人中有人上前一步,正是之前踹门那人,他朝着杨露走去,笑道:“他不陪你睡,我可以陪你呀。” 杨露仿佛没有看到四人,继续逼问百里孤城:“那你到底睡不睡床?” 百里孤城咽着唾沫:“我,我叫掌柜的加一张床…” 踹门人见杨露不理睬,有些恼怒,吩咐道: “你们三个,去把那小子杀了扔出去,别闹出太大动静,我先把这小娘皮带回房间去。”说罢就要来拉杨露。 杨露嗔道:“非要我说那么清楚吗?百里孤城,我是问你,跟不跟我睡一张床?” 踹门人嬉笑应道:“我睡,我睡,走走走,跟我回…” 楼下听墙角的邓栖霞自觉是时候出场了,正准备提剑大喝跳出,忽然—— “轰——!!!” 狂暴的剑气汹涌激荡,几乎是擦着头皮掠过,邓栖霞下意识弯腰低头,眼前一片混乱,断木残窗各种碎片飞得到处都是,抬起头时,邓栖霞忽然发现视野开阔了起来,他抬头一看,正看到百里孤城站在楼上的窗边,手中提着剑,连鞘都没出。 原来是将二人隔开的楼板被狂暴剑气铲去了。 邓栖霞连忙走出门去,来到了四层的楼道上,抬头看去——只见整个剑仙客栈的五层处多出了两个大窟窿,窟窿遥遥相对,就像是有人用一根大棍子把客栈捅了个对穿。 再低头看去,只见客栈大堂一片狼藉,瓦砾碎木满地,还有四具已经不成人形的尸体横陈在地,没有一具还是全尸。掌柜就站在大堂中央,目光呆滞地抬头看来,邓栖霞低头去看时,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邓栖霞咽了口唾沫,无声地指了指楼上。 刚好听到百里孤城的声音传来:“我…睡。” “…不过我们要换间房了。” 第404章 求剑坡 百里孤城来到杨露身边,揽住纤腰轻轻一跃,就跳到了四层邓栖霞的房内。 第305章 从房门出来,正与邓栖霞照面。 百里孤城淡淡扫了他一眼,邓栖霞一个八尺汉子,顿时噔噔噔连退几步,紧靠在栏杆上。 百里孤城上前几步,手搭在栏杆上,朝大堂说道:“掌柜的,还有房间么?” 掌柜敢怒不敢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有,有…” “嗯?”百里孤城突然皱眉,转头望向北边。 杨露疑惑道:“怎么了?” 百里孤城摇了摇头:“应该是赫连剑宗的人,我出去看看。”说罢,白袍一展,直接从窗口跃出,轻飘飘落在大街上。 此时不管是客栈内还是街道上已经围满了不 少人,都是被刚才的动静给惊醒的,都跑出来看热闹了。 掌柜也跟着跑了出来,他望着北边,眼中满是希冀,哭喊道:“求剑宗的前辈给小人做主啊——” 杨露没有武功,一路咚咚咚小跑下楼,此时才从客栈门口出来。远远地就看到百里孤城抱着剑遥望北方。 邓栖霞就站在杨露不远处,杨露忙凑过去,问道:“这是什么情况?有谁要来了吗?是赫连剑宗的人?” 邓栖霞脸色凝重,沉声道:“在这赫连城内,赫连剑宗要杀谁,又何须亲至?” “那…”杨露刚开口,忽然天边有幽光一点乍现。 “来了!”邓栖霞神色一凝。 人群顿时沸腾! “来了来了!” “千里一剑!” “这人看上去也是高手,不知能不能接下这一剑。” 百里孤城歪着头,这一剑看似来势汹汹,但他还并未放在眼里,甚至脚下都没动弹,剑气尽藏于鞘,毫不担心。 天外来剑速度飞快,几息功夫就已经能看得清楚了——只见那剑浑身油亮黝黑,周身携裹着剑气,剑气流转成形,隐约可见一柄长剑轮廓,在夜空中曳过一抹弧线,破空而来!1条吐槽 百里孤城也不拔剑,握了剑柄当空一指,剑气喷涌而出,对准了飞剑来的方向冲去。 “轰——!” 瞬息间两边剑气就对撞在了一起,半空中凭空卷起一阵大风,直吹得围观众人有些站立不稳。 百里孤城一身白袍猎猎作响,纹丝不动。 那飞剑却被撞得一歪,在半空中打起了旋。 飞剑歪歪扭扭,打着旋围着百里孤城绕了一圈,“锵”的一声插在了百里孤城脚下。 胜负一眼便知。 “哇——”人群哗然。 百里孤城低头看去,只见脚下这原来是一柄木剑,剑身黝黑油亮,却仍可见木纹遍布,剑柄处镌刻着“赫连”二字。 百里孤城拔出木剑,在手上掂了掂,入手微沉,只觉十分趁手,也不知是什么木料打造。 他环视四周人群,目光落在目瞪口呆的客栈掌柜脸上:“…还有房间么?” 掌柜嘴唇一颤,哭丧着脸:“有,这次真的有…” … 一夜无话。 第二天百里孤城与杨露起了个大早——昨夜风雨自不为外人道也。4条吐槽 二人起时天方蒙蒙亮,从客栈出来,才看到 街道上已经有不少人走动了,看衣着基本都是些江湖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百里孤城带着杨露汇入人流,人群中有不少观看了昨夜全程的江湖人,不时对着二人指指点点。 半个时辰后,一块牌坊出现在了视野中。 牌坊上书三个字——求剑坡。 牌坊后就是上山的路,路由石板砖铺就,也不算陡,看起来并不难走。 此时牌坊前站满了江湖人,无不面色凝重认真。 百里孤城带着杨露上前,来到第一阶台阶前。百里孤城牵起杨露的手:“你有些紧张?” 杨露白了他一眼:“我紧张什么,反正费力气的是你,我只管跟着你就是。” 百里孤城也笑了:“有道理。” 说罢,抬脚迈上了第一道阶梯。 无甚感觉。 就连杨露也没什么感觉。 百里孤城道:“说是越到后面越难走,这样一步步未免太慢,我带着你。”说罢,一把揽过杨露纤腰,轻功展开,一路往上掠去。 二人一路疾行,盏茶功夫后,百里孤城终于是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仿佛是有很多把无形的剑对准了自己。 百里孤城冷哼一声,将杨露拦在身后,停下脚步观察四周。此时他才发现,山道台阶上,已经偶尔能看到散落的残兵断刃,来到此处的江湖人也大多额头见汗,脸色有些苍白。 “你看地上。”杨露开口说道。 百里孤城低头一看,原来就在脚下,几乎每一块石阶上都有刻字,刻字千篇一律,放眼望去皆尽是同一个字——剑。 百里孤城稍一凝神看去,只觉那每一个“剑”字都锋锐凛然,寒意森森。 杨露此时已经不敢再去多看,她把头埋在百 里孤城肩上,轻声道:“我大概懂了,越往上,石阶上的刻字也就越多,这每一个字就是一道剑意,所以才会越往上越难走。照这般刻字的频率想去,只怕在等到山门时已经是铺天盖地的剑意,这如何上的去?” 百里孤城皱了皱眉:“这些剑意徒有其表,并无其神,还拦不住你我。” “我知道拦不住你。”杨露嗔道,“我只是怕你到最后还要分心顾及我,怕拖累了你。” “无妨。”说罢,百里孤城不等杨露回答,再次施展轻功继续往上。 只是他身形才动,身周无形的剑意顿时扑来! 百里孤城一皱眉,浑身气势勃发,剑气激荡着一身白袍朝着四周汹涌而去。 那些无神剑意被剑气一冲,纷纷倒卷了回去。 百里孤城不再停留,脚下一点,揽着杨露就 往上飞奔。 小半个时辰后,百里孤城不得不再次慢了下来。 虽不知到了哪里,但此时四周的剑意已经浓稠得仿佛像是一滩浆糊,那寒芒在背的锋锐剑意对百里孤城尚不算威胁,可是那从四面八方施加下来的压力却让百里孤城脚下犹如灌铅,他身周环绕着剑气,剑气如风呼啸在百里孤城周围,把他和杨露护得严严实实。杨露却早已浑身是汗,若不是有百里孤城搀扶只怕早已瘫倒在了地上。 杨露喘着气道:“应该…应该快到了,你看这地上…密密麻麻全是字,已经没空当落笔了。” “再坚持一下。”百里孤城抬头往上看去,正看到不远处一个身影趴在地上,正努力地往上爬去。 百里孤城一愣,那身影他还眼熟,正是那背着阔剑的邓栖霞。 “我走不动了!”杨露喊道。 百里孤城闻言,一弯腰就把杨露背在了背上:“我说了要带你上去,那肯定不能食言。” 说罢,抬步迈出。 脚刚踏上下一阶石阶—— 满山道的剑意顿时飞快聚拢,无数把利剑虚影具现在眼前! “啊——!!!”前面传来邓栖霞的大叫。 百里孤城抬眼看去,只见邓栖霞挥舞着阔剑,他身体周围无数柄利剑环绕,不时朝着他刺来。 百里孤城冷哼一声:“剑化万千?我也有!”只见他袖袍一挥,剑气顿时更加汹涌,速度之快发出阵阵刺耳尖鸣,在他身后,剑气渐渐汇集,也是成千上百的剑影浮现! “咻咻咻——” 两边剑影瞬间碰撞在了一起。 百里孤城继续往上,竟无一柄剑影能近到他 身周三尺范围! 在路过邓栖霞身边时,百里孤城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邓栖霞浑身如同刚才水里捞出来似的,那柄阔剑上已经满是裂纹。 “下山去罢。”百里孤城开口道,“再坚持下去你会死的。” 邓栖霞不闻不问,阔剑被他挥舞成了一个风车,但就是不肯退后一步——求剑坡上,退一步就没了进山的资格。 变故突生! 就在百里孤城说出话的一瞬间,那些原本围攻邓栖霞的剑意忽然停下,下一刻纷纷转朝着百里孤城杀来! 百里孤城大惊,这一下让他措不及防,剑气组成的防御圈顿时就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他身后就是杨露,无数剑影顺着这道口子就刺了下来! 百里孤城睚眦欲裂,立马手握剑柄,下一刻就要拔剑,大喝一声—— “退下——!” 就在百里孤城手按在剑柄上的那一刻…所有剑意剑影瞬间停止。 漫天的剑影颤抖着,发出阵阵哀鸣,下一秒纷纷如潮水般退去,不管是剑意还是剑影,仿佛都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山道上一片寂静。 百里孤城愣在原地,缓缓低头看向手中那把剑。 邓栖霞喘着粗气,满眼的震惊:“你…你…这是什么招数?” 百里孤城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摇了摇头继续往上走去。 邓栖霞连忙咬牙站起,紧紧跟上。 第306章 这一路再没有剑意阻路,三人只走了盏茶功夫,一幢恢弘大气的山门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只见山门上书一副对联—— 上联曰:七分剑意入我赫连,一分予神,一分予鬼,余一分舍世间。 下联曰:三尺青锋出此山门,一尺度人,一尺度己,留一尺斩太平。 横批:敢笑天下无剑! 第405章 剑主归山 敢笑天下无剑! “嚯!”杨露轻呼一声,“赫连剑宗果然霸道,好张扬的语气。天下剑意十分,七分入他赫连,剩下三分,两分予了鬼神,只留下一分供世间平分。” 邓栖霞此时也轻松了许多,笑道:“那可不,这可是赫连剑宗!” 百里孤城冷笑道:“七分入他赫连?呵,那鹤问仙算几分?别忘了当初鹤问仙只身一人上山取剑,赫连剑宗万剑跪服,无一人敢拦。” 邓栖霞涨红了脸,半晌才憋出句话来:“那,那毕竟——世间也只有一个鹤问仙!” 百里孤城摇了摇头,不再与他争辩,当先一步迈进了山门。 过了山门,三人继续往上,不多时就看见了山巅处的亭台楼阁。 又走了不久,遥遥看见不远处一棵迎客松下,两名老者正捉子对弈。 百里孤城三人走来,那两名老者也站起身迎了上来。 其中一老者麻衣素履,他笑呵呵道:“早料到今日会有人进得山门,却未曾想一来就是三个。” 另一名老者满头白发,长发在脑后束起发髻,他一一打量过三人,目光停留在了杨露身上,或者说是停留在了杨露手中那柄黝黑木剑上——这柄木剑之前一直被杨露拿来当拐杖来着。 束发老人不咸不淡说道:“昨夜就是你这女娃接了我一剑?” “啊?”杨露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是我!” 百里孤城上前一步,把杨露挡在身后,拱手道:“是我——小子不才,昨夜斗胆接下前辈一剑。” “你?”束发老人挑了挑眉,两名老者这才仔细打量起百里孤城。 忽而麻衣老人脸色一变:“这——这把剑!?”他的视线落在百里孤城腰间佩剑上。 束发老人也变了颜色,沉声道:“你究竟是谁?” 百里孤城再次拱手:“鹤问仙一脉,藏剑术传人,百里孤城。” 束发老人又问:“来此何为?” 百里孤城面无表情,提起剑来,凝视着眼前这柄华丽宝剑,缓缓说道:“晚辈剑道受阻,不明前路。故来此…欲行鹤老前辈之所行,为鹤老前辈之所为。” 束发老人又惊又怒:“竖子好胆!你的意思是,你也想让赫连剑宗万剑具折!?” 不知何时起风了,林间树木簌簌作响。 百里孤城抬眼看向两位老人。 “…斗胆一试。” 清风骤然呼啸,狂风乍起! 汹涌的气流以百里孤城为中心疯狂肆虐开来! 杨露和邓栖霞二人被这突来的气流扑面,被推出去好远。 束发老人大怒:“休得在此放肆!” 麻衣老人却不废话,直接抽出腰间佩剑,倒提了剑柄就朝百里孤城掠来,转瞬就到了眼前。麻衣老人提剑上撩,直袭百里孤城面门! 只见百里孤城不慌不忙,微微侧头就避开了锋芒。麻衣老人还欲变招,百里孤城却抓住空隙,抬手提剑,剑柄直击麻衣老人当胸——麻衣老人连忙横剑架去,正抵在剑柄首端,还未松口气,忽然狂暴的剑气从从剑柄处喷涌而出! “嘭——” 麻衣老人被剑气正面击中,整个人打着旋被轰上了天空。 麻衣老人在半空中一个后翻,落地后连退数 步,才算重新稳住了身形。他瞪着百里孤城,眼中惊怒交加:“大宗师之上?!” 束发老人也脸色阴沉:“…半步天门?” 适才一番打斗,百里孤城从始至终脚下都没移动半分,他淡淡说道:“我无意伤人,只想走一遭鹤老前辈当初走过的路,以明剑道,还望贵宗上下不要阻拦。” “世间有一个鹤问仙就够了。”束发老人缓缓开口,浑身气势节节攀升,整个人如一柄出鞘利剑,浩然剑意顷刻间就充斥了整个山头。 在剑意来临后片刻,又是几道不同的剑意从山顶处升起,与此处遥相呼应。 麻衣老人也重新握剑在手,剑尖直指百里孤城,笑曰:“老夫季祖道,说来惭愧,在剑道一途虽还不及你这个小辈,但还是想领教一下藏剑术的威名。” 束发老人气势已达顶峰,整个人须发皆张,虚空中隐见剑芒流转,他缓缓拔剑,沉声道:“ 老夫渠不闻,乃赫连剑宗监山长老,今日便要试试藏剑术的斤两!” 百里孤城轻笑道:“好说,两位前辈先请。” “猖狂自大!”渠不闻一声大喝,身形立时而动! 一剑即出,万剑随往—— 但见渠不闻掠出道道残影,剑尖直指百里孤城而来,万千剑意化作阵阵剑影,铺天盖地朝着百里孤城压来。 季祖道紧跟在渠不闻身后,手中剑划出一条弧形银芒,直袭百里孤城侧面空门。 百里孤城曲肘抬剑,不退反进。宝剑在身前画出一个半圆,剑气疯狂朝着剑身聚拢——待到举剑过肩时,一柄剑气组成的五丈巨剑已然成形! 虚空中铺天盖地的剑芒已然当头降临! 百里孤城横挥巨剑—— “给我退下——!” “轰——!!!” 无数剑芒倒卷而去。 剑气聚拢成剑,渠不闻与季祖道一弯腰就避了开去,手中利剑未停,仍然笔直朝着百里孤城杀来。 百里孤城不慌不忙,一剑逼退万千剑芒后再次持剑下挥,照着渠季二人当头斩下! 季祖道慌忙侧身翻滚避开,渠不闻却猛一咬牙,身形再次加快,一旋身,将将擦着巨剑闪过,半身衣袍立马被剑气撕裂粉碎。只见他剑尖一抖,浑身剑意凝聚,下一刻就要刺进百里孤城胸膛! 渠不闻心中一喜,抬头看去,却正对上百里孤城冷漠的眼神,下一刻——渠不闻心头猛跳! 不知何时百里孤城的左手已经搭在了剑鞘上。 时间仿佛骤然变慢了起来,那剑尖已经堪堪 抵在了百里孤城胸前,却迟迟不能往前再进一步。 渠不闻听见百里孤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告诉赫连剑宗…” “什么…”渠不闻视线下移,落在了百里孤城手上。 那左手握住了剑鞘,右手握住了剑柄,一抹剑光出世—— “剑主…归山了。” “轰——!!!!!!!!!!!” 剑气如海啸般淹没了整个天地! 第406章 双剑争锋 飓风呼啸。 整座赫连山就仿佛海啸中的一块礁石,任凭飓风肆虐却自巍然不动。 天空中似有一只遮天蔽日的大妖,搅动着漫天的云雨。 渠不闻只觉是被万仞的巨浪给正面拍中,整个人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而去。季祖道一跃身就想去接,却不料吃不住这力,二人顿时滚作一团。 漫天的白云被吹散成丝缕状,百里孤城就站在狂风中央风眼处,持剑而立,一身白袍猎猎作响。杨露与邓栖霞早已被逼退到树林边上,藏在树后躲避着狂风。百里孤城身周十丈内剑气流转,剑鸣阵阵,就连地面上都被刻出无数剑痕。 渠不闻撑着地面坐起,骇然道:“百里孤城——你是在与整个赫连剑宗为敌!” 百里孤城长剑一指,一道剑气擦着渠不闻脚边擦过,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深剑痕,他说道:“我只欲上山,今日赫连剑宗上下,谁敢拦我?” 不远处,几道人影腾挪掠来,不多时就来到了近 前,站在渠不闻与季祖道二人身边,皆年过半百,手提宝剑,浑身剑意毫不掩饰,气势俨然。 “来多少人都一样。”百里孤城冷声道,上前一步,剑气顿时气焰更甚,剑鸣声几乎连成了一片,仿佛鬼哭。 一黑袍老者紧皱着眉,迎着百里孤城上前两步,沉声道:“藏剑术传人?你是鹤问仙弟子?不对…看你年纪,鹤问仙在世时你应该还未出生。” 百里孤城微微抬眼,轻声说道:“…家师郭天凤。” “郭天凤?”黑袍老人偏头想了想,才恍然道,“郭家兄弟的老大?我记得他们,很早就跟着鹤问仙的人,算是鹤问仙的半个徒弟。” 百里孤城挑眉道:“还未请教?” 黑袍老人轻笑道:“赫连剑宗宗主,岳洗雨。” 百里孤城这才细细打量起眼前这样貌普通的黑袍老人,只见他面色红润,气息悠长,华发披肩,手握宝剑黑柄黑鞘,花纹繁密。在他身后那些半百老人无不是剑意锐利非常,唯独他内敛沉稳,不急不躁,身处狂风中就连衣角都未曾翻飞一下。 第307章 百里孤城顿了顿,把宝剑倒提,左手压右手长稽 到地,行了个弟子礼,然后才起身说道:“见过宗主…孤城此去上山,还望宗主莫要阻拦。” 岳洗雨端端正正受了此礼,闻百里孤城所说,摆手道:“你这番做派,可不像是上山,分明就是来闯山的。我身为赫连宗主,不能让你上山。” 百里孤城似乎早已料到这个回答,他深吸一口气道:“那…晚辈尽力一试。” 岳洗雨笑着摇头,手持剑柄倒提出剑,一抹黑光直奔百里孤城。 黑芒所过之处,狂风被撕裂开一道口子,一直深入到百里孤城身周十丈内是才去势受阻。 百里孤城身周剑气疯狂涌来,与黑芒相触,发出阵阵清脆的交击声,黑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殆尽。 “哦?”岳洗雨有些讶异,“藏剑术大成?看来你比鹤问仙有天资多了。” 百里孤城眯眼道:“宗主既已拔剑,那孤城也却之不恭——宗主小心了。”说罢,一抹剑影一闪而逝! 只见白光一闪,百里孤城顿时消失在原地,就连狂风似乎都停顿了一瞬,下一刻——百里孤城的身影 赫然出现在了岳洗雨面前! “接我一剑试试!”百里孤城大喝出声,身体还保持着出剑直刺的姿势,剑气都快跟不上他的速度,从他身后呼啸而来,要把岳洗雨卷进这片狂风骤雨中,手中宝剑直指岳洗雨! 岳洗雨黑袍一展,飞快往后倒掠。百里孤城紧追不放,剑尖从始至终都未离开过岳洗雨眉心。 “咄咄逼人,其势必颓。”岳洗雨叹了口气,忽然驻足,屈指在百里孤城剑尖一弹。 “叮——!”清鸣声响起,剑尖顿时偏了开去。 百里孤城一皱眉,手腕一转,变招横削,直奔岳洗雨咽喉。 岳洗雨微微后仰,剑尖几乎是擦着皮肉避开,百里孤城正欲继续逼迫,忽然一道黑芒掠来。 那是岳洗雨的佩剑,就连剑身剑刃都是漆黑的。黑剑在岳洗雨手中倒提上撩,黑芒直指百里孤城下颚。 百里孤城不闪不避,收回剑来又是横斩,两剑一竖一横,“噹”的一声碰撞在一起。百里孤城只觉手中一震,差点就拿捏不住剑柄,顿时不敢再轻敌,气势完全放开,剑气席卷而来顿时把二人都包裹在了其 中。 “喝!”岳洗雨发力一推,黑剑一划,百里孤城顺势后退一步,黑剑在他身前划出一道深深剑痕。岳洗雨手中黑剑连翻挥舞,舞出阵阵黑色光华,漫天剑气竟一丝都进不得他身侧。而他自身的剑意也逐渐显露,那剑意就仿佛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口,每每与剑气接触,剑气就消散成了微风。 百里孤城不敢再让他这么耗下去,再次提剑上前,一剑竖劈逼得岳洗雨来招架,顿时破去那片黑色光华,剑气寻了机会,疯狂朝着岳洗雨涌去! “休得放肆!”岳洗雨也红了眼,剑意凝若实质,漫天都是剑影,迎着剑气就压了上去! 就在剑气剑影要碰撞到一起的那一瞬间,忽有破风声传来—— 下一刻破风声就已经来到耳边!百里孤城与岳洗雨同时转头看去,一道剑光飞快袭来! 二人几乎是同时往后跃开。 “轰轰轰——!!!” 大地一阵抖动,尘土飞扬。 待烟尘散尽,众人低头看去,地面几乎被劈成了两半,留下一个数丈深的裂缝。 “来者何人?”百里孤城沉声厉喝。 “没必要打了。”一个声音从山上飘来。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道身影从山上缓缓走来,速度不快,却转瞬就到了眼前。 此人白发白须白衣,垂垂老矣,声音极轻却又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看到老人身影后,赫连剑宗众人都低头退到了一边,让出了路来,就连岳洗雨都收了剑。 老人从人群让开的道路中走上前来,道:“就算你打过一个岳洗雨,赫连剑宗却还有别的半步天门的高手,你又能走到哪里?” 百里孤城感觉到,自老人出现后,身边的剑气就在不住地颤抖着,似乎下一刻就要飘散,他皱眉道:“那也要走了才知道。”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忽然上前一步,抬手一挥—— 狂风就此停了下来。 老人又上前一步,抬手一挥—— 百里孤城只感觉到一阵轻风扑面,下一刻,漫天的剑气消散无形! 百里孤城大骇,慌忙连退两步。 老人笑道:“你不就是想走一次鹤问仙走过的路么?跟我来吧。” 第407章 剑台 百里孤城又退了一步,不过此时他已经冷静下来了。 只见他缓缓把剑收入鞘中,自嘲笑道:“赫连剑宗名不虚传,居然还有这等高人。” 白发老人视线落到了百里孤城腰间,目光似水,他轻声说道:“…好久不见。” 百里孤城愣了一下,随即立马明白了,笑道:“是了,这把剑本就是赫连剑宗之物。”说罢,双手陈剑,递到了白发老人面前,问道:“技不如人,晚辈无话可说,也无颜再霸占宝物,如今就物归原主罢。” 白发老人却没有去接,袖袍一甩,转身率先往山上走去:“跟我来罢。” 百里孤城回头牵了杨露,赶紧跟了上去。 邓栖霞落在后面,他到现在才回过神来,忙高声问道:“欸——那我呢?” 岳洗雨走上前问道:“你和他们不是一起的?” 邓栖霞有些拘谨,诺诺道:“不,不是…我过了求剑坡,入了山门…” 岳洗雨挥手招来一名长老,吩咐道:“那你就随 李长老去罢,能入山门,自会允你一份机缘。” 邓栖霞应了,转头朝着百里孤城二人离开的方向望了望,似乎想问什么。 李姓长老却先开口了:“别看,也别问。” 邓栖霞忙回过头,连连应是。 且说白发老人这边,老人脚程不慢,看似闲庭信步,却转眼就在数丈开外了,百里孤城倒是能跟上,但杨露却够呛了。百里孤城见状,一把揽过杨露,紧缀在白发老人后面。 山势渐高渐陡,这一走就是半个时辰。眼看就快要到山顶了,老人终于慢了下来。 百里孤城放下杨露,二人跟在白发老人后面。 “你来赫连剑宗是为了什么?”白发老人突然开口道,“就为了走一遍鹤问仙走过的路?” 百里孤城低着头不知想着什么,半晌后才应了一声:“…嗯,算是吧。” 白发老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刚刚上山这条路就是了,当年鹤问仙就是这样上山的。待会你走完了就可以回去了。” 百里孤城沉默不语。 白发老人笑道:“所以说你还有别的事?” 百里孤城咬了咬牙,说道:“我藏剑术自暗疾好 后就已然大成,拔剑后剑气更是势不可挡,但我却还是感觉差了很多。我自幼修习藏剑术,但哪怕到了今天,我还是没能学会问仙一剑…当初在京城曾强行使出问仙,那一次似乎有着几分感觉,但那时我走火入魔,脑子不太清醒,也记不太清楚了,如今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时的感觉了。” “京城?”白发老人眼皮微抬,看向百里孤城。 百里孤城遂将事情原委娓娓道来,哪怕点睛石的事情,也未有丝毫隐瞒。 白发老人缓缓点头:“原来如此…既然暗疾已经痊愈,那你现在来赫连剑宗,还有什么问题?” “就是我刚刚说的。”百里孤城道,“藏剑术似乎已达瓶颈,就像是头上有层天花板顶着,寻不到继续往上的出路,遂来赫连剑宗,瞻前人所行之路,看能否寻得明路。” “那你现在走了鹤问仙走过的路,有什么收获么?”老人问道。 “没有。”百里孤城摇头。 转过一处山石,视野豁然开朗——原来是终于到顶峰了。 入眼处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个岩洞,岩洞森森,看不出来究竟有多深。 老人指着岩洞说道:“当年鹤问仙就是从这里取走了剑。” 三人走进岩洞,走近了才发现,岩洞居然有数丈之高,洞壁上镶着错落的明珠,柔和的光芒把岩洞照得透亮。洞顶上用锁链悬挂着无数宝剑,形态各异,锁链大多都已经锈蚀,但那些宝剑却仍然锐气俨然,显然都不是凡兵。 百里孤城望向一边,那里有着石床石桌石凳,都是直接利用岩洞中凸起的岩石天然削刻出来的。 老人解释道:“这里是剑台,赫连剑宗能排的上号的好剑都在此处了。我平时就住在此处,与剑为伴,也能守着它们。” “那这把剑呢?”百里孤城握着腰间宝剑,“它原先是放在哪里的?” 老人笑道:“跟我来吧。”说罢,继续往岩洞内部深入。 跟着老人又走了不久,百里孤城注意到头顶悬挂的剑逐渐稀疏了起来,待老人停下脚步时,头顶已经没有剑了。 第308章 “这里。”老人看着前方。 百里孤城上前一步,只见前方岩壁上挂着五幅画。画卷前各有一座剑架,剑架上各自陈列着宝剑,唯 独中间一座剑架空空荡荡,上方画卷也是一片空白。 “这是…?”百里孤城不解。 老人开口说了起来:“最左边这幅画,你看得出来是什么吗?” 百里孤城定睛看去,只见那画上寥寥几笔,不着彩墨,画得极其简略,却依稀能看出一座擎天高山的神韵。 “好像…是一座山?” 老人点头道:“此剑名为镇岳。” 百里孤城低头看去,剑架上一柄阔剑,剑鞘上浮刻着山脉连绵。 “这幅呢?”老人指着旁边那幅画又问。 百里孤城看去,同样画风简略,寥寥数笔,他眯眼思忖半晌:“好像是…云?” 老人笑着点头:“不错,此剑名为掠云。” 百里孤城连忙低头去看,只见这是一柄细剑,剑刃薄若蝉翼,剑鞘上浮刻流云翩翩。 老人又指向最右边那幅画。 百里孤城会意,抬头看去,细细品味片刻才开口道:“这幅画应该是一条河?不对,这气势,应该说是江比较合适。” “正是。”老人颔首笑道,“此剑名为断江。” 百里孤城又低头,这柄剑比寻常剑来说要长出一大截,剑柄也要长出不少,应是需双手持握,剑鞘上浮刻着大江奔涌。 “这幅。”老人指着旁边另一幅说道,“这幅画应该比较好认。” 百里孤城定睛看去,已然画风简略,但这幅画却是四幅画中耗费笔墨最多的一幅,画上是遍野的尸体,似乎是战场。 “这…”百里孤城犹豫了,“认倒是好认,却不知怎么说…是战场么?也不像,战场的话这些尸体应该身着盔甲才是,非要说的话,便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尸横遍野。” “不错!”老人赞许一声,“此剑名为万屠,此剑乃凶兵,杀伐之剑。” 百里孤城低头一看,顿时皱眉,只见这把剑并无甚特别之处,只是剑身寒意森森,一眼看去就让人心底发寒,不敢直视。 老人拍了拍百里孤城的肩膀,指着最中间那副空白画卷问道:“那这幅呢?你看得出来画的是什么吗?” 百里孤城看了看空白画卷,又看了看老人,半晌后才说道:“…什么也没画。” 老人也不生气,他又指了指百里孤城手中的剑:“它之前就摆在这里。” “看来你不知道它的名字。”老人微微笑着。 百里孤城看了看空白画卷,又看了看手中剑,问道:“为什么这幅画什么都没有…它到底叫什么名字?” 老人嘴角噙着笑意,看向百里孤城的眼睛,似叹似言,轻轻说道。 “方寸…它叫方寸。” 第408章 天人之路 “方…寸?”百里孤城喃喃念道。 老人伸出手指,点在百里孤城胸口:“是这里,心。” 百里孤城双手陈剑,以目视之,剑鞘上花纹繁复,鱼虫鸟兽,山川河流,碧天青山,无一不有。 老人继续说道:“方寸,既指本心,心中自有无限天地。” 百里孤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世人皆传鹤问仙来此取剑。”老人叹了口气,“其实并不是鹤问仙选择了方寸,而是方寸选择了鹤问仙。” 百里孤城抬起头来:“此话何解?” 老人不答,反问道:“你不是说学不会问仙一剑么?那你可知所谓问仙,问的究竟是什么?” 百里孤城皱眉,思索道:“曾听先师提起,当年在鬼见愁总坛,鹤老前辈出剑,问的是世间正道何存。” “我问的不是这个。”老人摇头道,“我是问你,‘问的是什么’,而不是‘出剑是为了什么’。” 百里孤城满脸疑惑:“…请前辈解惑。” 老人的视线从眼前四把宝剑上一一扫过,眼神中满是怀念,他缓缓说道:“当年鹤问仙来到此处,是我在剑台守剑的第九年。我外面拦他,那时剑台存剑百数单八,鹤问仙只折了跟树枝,只出了一剑,便断去我三十六把宝剑。” “怪不得我在外面看到好多锁链上都是空的。”杨露在百里孤城身后小声说道。 “后我又取此处四把神兵抗之。”老人继续说道,“鹤问仙以树枝接我三百五十剑后,树枝终于折断,他开口问道:‘吾剑何在?’话音刚落,方寸顿时出鞘从我身后飞来,正插在鹤问仙 脚下。” “然后呢?”百里孤城忙问。 老人笑道:“后来我便停手了,既然方寸自行择主,我也没道理再拦了。” 百里孤城不解道:“可是为什么方寸会自行择主?” “这就要说回之前那个问题了,我们出去说。”老人转身往外走去,“所谓问仙,难道真的就是向神仙发问?你觉得这世上真的有神仙?” 百里孤城张了张嘴,不知如何作答。 “可如果不是问神仙,那又是问谁?”老人回头对百里孤城笑道,“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百里孤城讷讷点头。 老人来到石桌前坐下,二人也跟着坐下。 百里孤城把剑放在了桌上,老人伸指轻敲剑柄:“问它。”然后又指了指百里孤城胸口:“世上没有神仙,自然无从发问,所以问仙,问的是你自己的本心。” “我…”百里孤城眼中疑惑更甚,“我不太明白…前辈的意思是,我学不会问仙,是因为我问错了对象?” 老人叹气摇头:“非也,你这小子,在剑道一途天姿绰约,怎么思考问题这般愚钝?” 百里孤城脸涨得通红:“还,还请前辈解惑。” “有所信,才会有有所为。”老人叹道,“你在京城,是为了望北关而拔剑,望北关即你心中所信所念,你有出剑的理由和目的。如今望北关已失,你心中所信所念又是什么?” 百里孤城神色黯然,深吸一口气后说道:“我…不知道,可能没有了罢。所以这就是我学不会问仙的理由吗?” 老人摇了摇头:“然后再说另一个问题,也可以说这是同一个问题——你的瓶颈。” 百里孤城皱眉问道:“同一个问题?意思是我只要学会问仙,就能越过瓶颈?” “大宗师之上是什么?”老人反问。 “大宗师之上?”百里孤城皱眉,“…天人。” “什么是天人?”老人伸出一根手指,一缕剑气围绕着指尖流转,洞顶无数宝剑发出阵阵剑鸣,似乎是在与其呼应。 “这和我学会问仙有关系吗?为什么这会是同一个问题?”百里孤城问道。 “天人境,与天地共鸣,举手投足间有天地之威。”老人说道,“可是怎么才能达到天人境?” 杨露瘪嘴道:“前辈你好生没意思,老是吊人胃口。” “哈哈,”老人爽朗笑道,“许久没人来此剑台,忍不住想多说两句。” 百里孤城拍了拍杨露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转头对老人问道:“前辈的意思是,我学会问仙就能达到天人境?还是说我要达到天人境才能 学会问仙?” “是也是,不是也不是。”老人摇头,“所有人都以为天人境是武功高强到一定程度,就能达到天人境,其实并不是。武功只是基本,但要达到天人境从来没什么办法,若非要我说的话,应该是…” 老人低眉颔目,轻声道:“找到你丢失的,遗缺的,那一部分。补全一个‘完整’的自己。” “完整的自己?”百里孤城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老人答曰:“天地需要你是什么样的,完整的你就是什么样的;你最初是什么样的,完整的你就是什么样的。” 百里孤城笑道:“这话哪有道理?难道要我回到刚出生的婴儿模样?” “自然不是这个意思。”老人摇头笑道,“还没明白么?你缺失的是什么?” 百里孤城愣了一下。 杨露握住百里孤城的手忽然收紧了,她说道:“我明白了…” “…是信念。” 老人点头笑道:“孺子可教。” 百里孤城有些失神:“我的…信念?我也不知道…” 老人起身道:“无妨,你可以先在赫连剑宗住下,你可以慢慢寻找。” 百里孤城茫然点头:“…多谢。” 老人转身往洞外走去,百里孤城突然开口问道:“前辈…” 老人回头看来,百里孤城与其对视,问道:“那您的信念是什么?” 老人笑曰:“当然是剑,我这一生都在与剑为伴,钻研剑道,剑,即是我的全部。”每一个字都落地有声,如钟鸣在耳边炸响,老人话音刚落,山上山下剑鸣四起,响彻整座赫连山脉。 百里孤城肃容,起身长稽到地:“敢问前辈名讳?” 第309章 老人轻笑道:“智氏,盖聂。” 第409章 朝堂浊浊 八月初,正是一年中最闷热的时候。就连街边的小贩都没了吆喝的力气,无精打采地坐在树下乘凉。 相府门前一片萧条,再无往日门庭若市的氛围,只有一名家丁低头扫着门前灰尘。 苏亦坐在马车上,车帘被他撩开一条缝隙,垂眼看着眼前这副光景。 主母已死,戚宗弼又长久未归,原先堂堂相府,如今再怎么打扫也难掩颓败的迹象。就如同戚党一脉,在朝堂上的话语权业已大不如前。反倒是苏亦,位及太傅,得圣上恩宠,掌锦衣卫在手,又与执掌东厂的岳公公关系亲近,哪怕不需要他多做什么动作,自有数不清的官员要向他靠拢。听说最近武将那边,每每提及苏亦,都以“苏党”称之。 时至今日,又无戚宗弼刻意阻挠,苏亦俨然 已经把京城官场经营得固若金汤,现在每日早朝,戚党一脉几乎已经不会再随时跳出来弹劾,就连武将那边也都有所收敛。有时候苏亦都觉得有些好笑,原来官场也挺简单的——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街边传来小贩的闲聊声。 “欸,你说这戚相怎么还不回来?听说北边都已经停战了。” “能为什么?你想想,戚相这次可是吃了败仗,他一回来怕是要被砍头哩!” “不能吧?要是打一次败仗就要砍头,那以后谁还敢领兵?” “这谁说的清?我媳妇娘家那边有一姐姐在宫中做侍女,听她说是,皇帝早就想杀戚相了!” “啊?!有这等事?!可是,可是为什么?戚相又不是什么奸臣,这么多年做的那些事也都是对咱大闰的好事,这些谁不看在眼里?” “啧啧…伴君如伴虎呐,宫里的事情,哪是我们这些小百姓搞得懂的?” 苏亦面无表情,放下了车帘,低声吩咐道:“走吧,回府。” 车夫应了一声,驱马离开了此处。 回到府上,苏亦先去拜见了于老太,又是一顿唠叨埋怨,无外乎成亲生子的老生常谈,苏亦唯唯诺诺,嘴上都一一应了。 好容易才哄好了于老太,苏亦回房换衣服。忽然有下人来报,宫中来人。 苏亦连忙开门出来,来到宴客厅。 厅内已经有人候着了,是个小太监,苏亦有些映象,知道是跟在岳公公身边的人。 小太监见苏亦出来,忙打招呼:“见过苏大人,奴才小达子,之前在岳公公府上有幸见过苏大人。” 苏亦摆了摆手:“岳公公找我?出什么事了?” 小达子说道:“是圣上找苏大人有事,岳公公已经在宫中,就差苏大人了。至于是什么事,奴才就不清楚了。” 苏亦眉头一蹙:“圣上?行,我这就进宫。” 小达子早早备好了马车,苏亦与其一起朝着皇宫赶去。 一路来到御书房,陈勋和岳公公已经等在此处了。年轻的皇帝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一封刚拆了封的信函,岳公公就垂首站在一边。 “拜见圣上。”苏亦行了礼。 陈勋伸手道:“先生请起。” 苏亦直起身子,陈勋把信递出,面色低沉:“你看吧,齐晏竹派人送回来的。” 苏亦接过信,打开细细阅览。只见这封信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交代了凉州府战事事宜,以及退兵据守淇江后的事情。一切都与当初圣旨交代的事情并无出入,但是在最后,竟是齐晏竹主 动请罪——请的是不战而退之罪。 说是在请罪,但隔着信纸苏亦都能听出齐晏竹语气中的怨气,一句“臣未能死战,以身报国,愧对圣上隆恩。”苏亦看着实在扎眼。 苏亦放下信,闭眼深吸一口气:“他…没接到圣旨?” 岳公公沉声道:“接到信的第一时间我就派人去查了,当初送圣旨出京的人…确实没有回来,不知去向。” 苏亦脸色难看起来:“送旨使者不可能玩忽职守…只可能是有人不想齐晏竹收到圣旨退兵了。” “咚!”陈勋一拳砸在桌子上,怒不可遏:“给朕查!必须查出来!截圣旨,误战事!朕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 岳公公低声说道:“会不会是戚宗弼干的?” 苏亦微微皱眉,片刻后摇头道:“应该不会 ,戚宗弼虽说与我等政见不和,但也是一心为国,他不会做这种事。” 岳公公也摇着头:“这我也知道,但我实在想不到别人了。” 苏亦捏着眉心:“或许可以从戚党身上查,那些人身上都不干净,戚宗弼不会做的事,不代表他们不会做——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他们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岳公公点头道:“有道理,我下去就吩咐东厂去查。” “还有一件事。”陈勋点了点桌上那封信,“北羌占了凉州府后就没有动作了。本来合围过来的西北兵力也在往后收缩。” 苏亦点头道:“我知道的,看样子北羌是打算以雁迟关为核心,收拢兵力。再过几日天气又要凉了,北羌若是直接退兵,隆冬时再想过大荒戈壁就难了,看样子他们是铁了心要吃下雁迟关,以待来年再战。” 陈勋无声点头,沉吟了片刻道:“耶律解甲的死…到底是谁干的?有眉目了么?” 岳公公摇头,目光看向苏亦。 苏亦张了张嘴,他想起了上次与夜凡的交谈,当时夜凡提出过一个猜测,说刺杀耶律解甲这件事可能是司空雁在背后策划,但是原因却实在想不通,因为这样做完全没有道理也对他没有好处,所以这始终都只是猜测。 陈勋看到苏亦犹豫,疑惑问道:“先生你有什么想说的?直说无妨。” 苏亦顿了顿,摇头道:“没有,我也没想明白,我早先已经安排锦衣卫总指挥使林客标去查了,但锦衣卫在北羌难以施展手脚,进展实在缓慢,至今一无所获。” “那先生的意思是?”陈勋问道。 苏亦斟酌片刻,说道:“切不管耶律解甲是谁杀的,但确实给了我们喘息的机会,既然北羌选择按兵不动,我们便也固守防线。趁此时机, 当务之急是先安内,先拔除朝堂上的害群之马,使朝堂一心。” 陈勋点头道:“善。” 第410章 截旨线索 京城官场,即将迎来一场尚不为人知的大清洗。 一条条密令层层传递下去,锦衣卫与东厂闻风而动,仿佛平静水面下的汹涌暗流。 岳公公将苏亦送到殿门外。 “前段时间,应天府那事…”岳公公用余光打量着苏亦的神色。 苏亦目光深邃,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随口说道:“早早派出锦衣卫去追查了,只是还未找到人。话说回来,此事应该是属于岳公公的,毕竟严格说来这是鬼见愁的事。” 岳公公皱眉道:“是这个理没错,但鬼见愁总坛那边早早给我送了牒子,说已派人追查,我也就没有再安排东厂的人了。” 苏亦想起曾和夜凡说起过一些鬼见愁的事,遂试探问道:“岳公公自接过鬼见愁职权后,鬼见愁就没出过什么问题吗?” 岳公公笑道:“鬼见愁本就是帝王家养在江湖的一条忠犬,我只是负责看好这条狗罢了,只要它不反 噬主人,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苏亦无声点头,又道:“这次在应天府闹事的,是一个词牌叫菩萨蛮的刺客,我这边没查出此人身份,还要劳烦岳公公指使鬼见愁内部查阅一番。” “应该的。”岳公公点头应下了。 “戚宗弼那边…”苏亦皱了皱眉,他从夜凡那里知道,戚宗弼是去了东海鬼见愁总坛“清理门户”。 岳公公抬眼道:“苏大人有戚宗弼的消息了?” 苏亦犹豫了一下,摇头道:“…没有。” 苏亦继续说道:“戚宗弼在朝堂经营多年,不说朝官,就连锦衣卫中肯定也还有无数暗子没有拔除,有这些人给他打掩护,想要掩饰行踪太简单了,寻找戚宗弼这件事,还要东厂多多出力。” “这是自然。”岳公公再次应道。 苏亦捏了捏眉心,有些莫名烦躁:“其实我还担心一件事。耶律解甲被刺,我们自知不是我们所为,却难保北羌不会把账算在我们头上,如今他们按兵不动,但我怕他们还有后手。不知怎么了,我最近总是心神不宁,宫中防卫定要加强,保护好圣上。” 岳公公肃容道:“苏大人是怕北羌采取报复?” 苏亦摆了摆手:“都是猜测,多做无错。” 岳公公冷哼一声:“苏大人且放心,有我岳窦守在陛下身边,北羌刺客若是敢来,定叫其有来无回。” 苏亦拱手:“岳公公多费心。” “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闰。”岳公公回礼。 苏亦与岳公公作别,转身离去。 次日,苏亦在府上,坐在桌前正准备吃午饭,于老太免不了又是一顿唠叨。忽有锦衣卫来报,说锦衣卫总指挥使林客标有要事告知,特来请苏太傅定夺。 第310章 苏亦放下碗筷,知道定是事情特别重要,不然以林客标身为锦衣卫总指挥使的权利,真是小事,也不会特别来找他处理。 下人已经备好了马车,报信的锦衣卫是骑马来的,走在前面引路。 这一路就直接来到了诏狱。 锦衣卫缉拿下的人大多都关押在此处,此诏狱不受刑部管辖,是锦衣卫独有的典狱。诏狱内各种刑具齐全,不怕有犯人嘴硬开不了口,一般进了此处的人 ,不脱层皮是出不去的——当然,也很少有人能从这里活着出去就是了。 诏狱门外,林客标已经在此处恭候多时了。 马车停下,有马夫撩开帘子。林客标连忙上前去扶苏亦。苏亦抓着林客标的手臂,直接从车辕上跳了下来,直接问道:“什么事这么急?” 林客标也眉头紧锁,凑过去在苏亦耳边低声说道:“截圣旨一案…有线索了。” 苏亦眼前一亮:“查到是谁做的了?” “尚在审问中。”林客标摇头,“此事兹大,下官不敢轻易定夺,遂请大人来亲自审问。” 苏亦点头:“逢大事有静气,林指挥使,你做得对。前面带路罢。” 林客标贴心地递过来一张濡湿了的方巾,苏亦接过来,说道:“走罢。” 林客标带头进了诏狱,走过长长走廊,沿道都有锦衣卫值岗,见到二人都按刀行礼。 一行人下了楼梯,来到地下,这里关押的都是罪大恶极的重刑犯人,再往下一层,才是审讯犯人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腐败的味道。苏亦拿方巾捂了口鼻,但还是无法彻底阻拦住刺鼻的气味。 再下一层,走了不多久,林客标终于停了下来:“大人,就是这里了。” 苏亦抬起头,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一蓬头垢面的男子正歪倒在铁椅上,双手双脚都被牢牢束缚住,脑袋歪靠着,生死不知。 林客标沉声吩咐道:“弄醒他。” “哗——”一盆水当头倒下,男子打了个激灵,慌忙坐直了身子,语无伦次道:“啊啊!不要——不要!我认罪!我自首!我不是主谋!” 有锦衣卫搬来了椅子,苏亦坐下,就坐在男子对面不远处。 待男子冷静下来,慌张茫然地打量着周围,当他看到面前坐着的苏亦时,顿时哭喊道:“大人救我!大人饶命!小人是被胁迫的!” 苏亦放下方巾,冷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咽了口唾沫,忙不迭答道:“小人李树年!乃礼部侍郎李清堂子侄——” “李清堂?”苏亦眼中寒光一闪而过,这人他当 然知道,却并非戚党,是中立派的文官群体中的一员,也曾几次送礼到自家府上。 苏亦又问:“截杀送旨使者一案,是你做的?” 李树年打了个哆嗦,眼神畏畏缩缩:“是,是我…但我是被逼的!” 苏亦眉头一皱:“如实道来。” 李树年深吸一口气,娓娓道来:“是…是李清堂让我做的!他许诺我,只要做了这件事,就赠我纹银千两,让我去江南做生意,门路都已经替我打点好了。谁知那狗曰的卸磨杀驴,我杀了送旨的公公,尸体扔在了山林里,圣旨也被我一把火烧了,回来后,李清堂设宴招待我,谁知他竟然在酒里下毒!” “你怎么知道他在酒里下毒?”苏亦皱眉问道。 李树年愤恨说道:“我去茅厕时,无意间听到了后厨里的谈话。李清堂吩咐亲信下毒,那亲信偷懒,又转头去吩咐了厨子,这才被我知晓。” 苏亦无声点头:“嗯…继续。” 李树年长舒一口气:“小人自幼习武,不然也不会被派去截杀送旨公公,那李清堂事情败露,直接撕破脸要把我就地杀了,小人也是拼死才从李府侍卫的 剿杀中逃了出来。那李清堂好狠的心!让侍卫在城里四处寻我,城门那里也派了人日日守着,小人出不去城,只能四处躲藏,如今实在没了活路可去,便来锦衣卫自首了…” 苏亦不置可否,偏头看向林客标。 林客标忙低身在苏亦耳边说道:“据锦衣卫传回的消息,李侍郎这些天来确实每日都有派人出去,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苏亦点了点头,对李树年问道:“这么说来…李清堂其实是戚宗弼的人?” 李树年茫然了一下:“这,这…可能是吧?” 苏亦笑道:“这种事情李清堂怎么会给你说?谅你也不知道。”说罢,转身吩咐林客标道:“召人——缉拿礼部侍郎李清堂下狱!” 第411章 缉拿犯官 随着苏亦一声令下,锦衣卫闻风而动。 林客标领了命,自带队前往李府拿人。 李清堂官居礼部侍郎,乃正三品官职,拿此人下狱必是大事,所以林客标亲自带队才可保万无一失。 李府门前,大门紧闭。林客标冷哼一声,挥手道:“破门!” 有两名千户上前,齐齐抬脚踹出,门栓应声而断,大门洞开。 门内管家听见动静,迎上前来:“锦衣卫?!好大的胆子!你们可知这是何人府上?” 林客标跨过门槛,冷冷扫了一眼管家,喝道:“——犯官李清堂何在!?” “犯,犯官?”管家目瞪口呆。 林客标却没去管他,挥手喝令:“给我搜! ” 一众锦衣卫纷纷而入。 早有家丁去后院报了李清堂。李清堂心头猛跳,却深知越是此时越不可乱了心神,他强打起勇气,气势汹汹朝前院走来。 林客标远远就看见了李清堂,噙着冷笑不语。 李清堂大跨步走来,朝着林客标怒目而视:“林总使!你这是什么意思?来李某家里发官威么?” 林客标冷笑连连:“犯官李清堂,现锦衣卫要拿你下狱,还不束手就范?” “犯官!?”李清堂气得胡子直发抖,“李某何罪之有?早闻锦衣卫横行霸道,诬赖贤良,今日才算是领教了!我且警告你,我与苏太傅关系甚好,你若拿我,定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客标笑意更冷,沉声道:“苏太傅?不妨告诉你,今日就是苏大人下令拿你!他已经在诏 狱等着你了!” “什么——!”李清堂大惊,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李某何罪之有!凭什么抓我?!” “等到了诏狱你自会知晓。”林客标大手一挥,“——给我拿下!” 诏狱下,苏亦还在原处等着,他与李树年问问答答了许多问题,李树年早吃够了刑讯,可谓是知无不言。让苏亦感到有些奇怪的是,从李树年的叙述中,一点都没有提到戚宗弼的身影。当然这也可能是李清堂并没有告诉他,但这就是另一个奇怪的地方了——若是李清堂早早就提防着李树年了,那肯定是早就对他有了杀心,既然早有杀心,又怎么可能采用下毒这种不保险的方法?若真早就决定要杀李树年,有千百种更好的办法来保证李树年必死。 “也就是说…”苏亦沉吟着,“对于杀你这件事,李清堂是仓促决定的?” 李树年愣了一下,也逐渐皱起了眉毛,思索 半天后才答道,“好,好像是这样…不然他根本不用等我回来,在城外就可以安排高手将我截杀。”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林客标大步走来。他来到苏亦身后,俯身说道:“李清堂带到了。” 苏亦站起转身,正看到李清堂被四名锦衣卫押着走来。 苏亦拱手笑道:“李侍郎,别来无恙。” 李清堂急道:“苏大人!苏大人!何故缉拿李某?李某冤枉啊!” “是么?”苏亦笑着侧过身子,把李树年露了出来,“看看这是谁?” 李清堂在看到李树年的一瞬间,脚下顿时一个踉跄,差点就摔倒在地:“这,这,这…苏大人!切莫听信此子谗言呐!李某冤枉!” 苏亦笑着摇头:“我都还没说我听到了什么,你怎么就让我莫信?”说罢,苏亦肃容喝道:“李清堂!截杀送旨使者,论律当斩!你可知罪 ?!” 李清堂突然挣扎起来,身后的锦衣卫连忙将其制住,李清堂疯了一般哭喊:“冤枉!冤枉!不是我杀的!不是我啊!” 苏亦脸色冰冷:“李树年已然招供,我已派锦衣卫去事发地调查尸骨,最迟明日就有结果,明日早朝陛下会亲自审你,有什么话留着去金殿上说罢!” 李清堂眼中浮现出绝望神色,忽然浑身一个哆嗦,下身顿时湿了一片,流下一滩黄水。 苏亦不再管他,留下一句“好好审问”,便转身拂袖离开了。 次日,金殿早朝。 三品礼部侍郎被锦衣卫不问青红皂白就缉拿下狱,这么大的事自然是瞒不过朝官,早在文武百官等候在城门外时,就已经有不少人朝着苏亦投来奇怪的目光,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如今的苏亦也早也不是当初那个孑然一身独 第311章 自一人而立的时候了,此时他的身边也围了不少人,有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有站队选择了苏亦的官员,林客标赫然就在其中。 林客标站在苏亦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锦衣卫已押了人过来,待早朝,大人一声吩咐,随时可以带上来。昨天审了他一夜,那老小子一口咬定戚宗弼才是主谋,他只是听令行事。” 苏亦的眉毛微不可查地皱了皱:“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我是不怎么信戚宗弼会做这种龌蹉事的。” 林客标抓了抓胡髯:“…不管是不是,只要戚宗弼粘上这事,总得脱一层皮。” 苏亦瞪了他一眼,林客标自知失言,哂笑着不言语了。 钟声响过三声,城门开了,百官陆续依次上朝。 龙椅上陈勋已然稳坐,龙袍加身,帝冠系珠。此时的他已没有了当初的青涩,帝王的威严也 已然能在他身上初见端倪。 又是一番奏表,老生常谈。 待百官奏完,陈勋目光缓缓落在苏亦身上,正准备说话。忽有一老臣站出来——宗人府右宗正,三朝老臣张清夫,与戚宗弼私交甚好。 苏亦在心底叹了口气。张清夫一生清廉,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官,只可惜也是个坚定的“戚党”,苏亦虽说从不与他为难,但张清夫每每逮住机会都要跳出来咬苏亦一口。这一次,苏亦不用猜都知道张清夫要说什么。 “臣,有事要奏。”张清夫头发花白,声音却是中气十足。 陈勋也缓下了脸色,沉声道:“张大人,请讲。” “哼!”张清夫狠狠瞪了苏亦一眼,“昨日锦衣卫,强行闯入李清堂李侍郎府上,将李侍郎缉拿下狱,据老臣所知,此事是苏太傅下的令——李侍郎乃朝廷三品大员,且不说是否有罪,就 算有罪!但什么都没有查清,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拿官员下狱,此举着实让老臣寒心,让百官寒心!老臣不得不参奏苏太傅一本,恃宠而骄,嚣张跋扈,苏太傅年纪轻轻身居高位,现在就这般大胆,那再等两年,岂不是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了!?” 陈勋面沉如水,转头看向苏亦。 苏亦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对林客标示意。 林客标朝着张清夫冷笑一声,大步走到殿门外,声音传来:“来人——带犯官李清堂!” ps:叶哑巴就快出来了,继续求票票~ 第412章 污蔑 李清堂在两名锦衣卫千户的押送下进了大殿。 只见李清堂双手双脚都戴着镣铐,身上的衣服还算周整,但那是因为要上金殿,为怕有碍观瞻,锦衣卫特地给他换上的。李清堂脸上一道鞭痕清晰可见,他衣服下是副什么光景,由此可见一斑。尽管头发已经被重新梳过,但他脸上的惊乱惶恐却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 李清堂被押至台阶前,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嘴唇打着颤呜咽道:“陛下——陛下饶命——” 张清夫上前一步,皱眉含恨道:“李大人!何故饶命?你究竟犯了何罪?!” 李清堂讷讷转过头,看向张清夫,目光逐渐恢复了些神采,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他忙道:“张大人!张大人救我!我也是 戚相的人!” 张清夫脸色一僵,虽说文武百官各有团体,但此事怎么能拿到金殿上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张清夫皱眉喝道:“李大人!说什么胡话!你莫不是被锦衣卫审糊涂了!?” “咳咳…”陈勋掩嘴咳嗽,朝堂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陈勋点了点堂下跪着的李清堂:“苏太傅已将事情始末告知与朕,李清堂,你从实招来,也说与这金殿百官听听,看看我大闰官场究竟是养了个什么样的东西!”最后一句含怒而发,帝王威仪毕露。 李清堂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开始说道:“罪臣,罪臣…派家侄李树年,截杀了前往凉州府送旨的使者,埋尸于山林,以火焚毁圣旨…欲使齐宴竹将军背上不战而退的罪名…” “哇——”朝堂一片哗然。 张清夫愤然道:“李大人——切莫屈打成招 !这里不是诏狱,在这金殿上没人敢拿你怎么样!一切自有陛下给你做主啊!” 李清堂趴俯在地上瑟瑟发抖,浑然不觉。 苏亦对林客标使了个眼色,林客标会意,朝着金殿外喊道:“呈证物!” 又是一名千户走进金殿,手中托着一盘,缓缓上前。 陈勋站起身走下台阶,拿起托盘上焦黑物体端详片刻,忽然一把掷出,扔到了李清堂面前,咬牙怒道:“李清堂——你还有什么话说?!” 百官齐齐低头看去,只见那东西通体焦黑,小臂长一截,隐隐还能看出有一条龙纹盘踞其上——这分明就是圣旨上的那根黑犀牛角轴。 苏亦站出来,低头看着李清堂的背影,轻声道:“这是根据李树年的证词,在他所说的焚毁圣旨处的山林里找到的。” 张清夫不说话了,脸色几番变化,看着李清堂的眼神中分明就是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而李清堂抖得更厉害了,浑身犹如筛糠。 “李清堂。”苏亦叹了口气,“认罪罢。” 李清堂忽然抬起了头来,面色狰狞:“就算…就算我有罪,但我也罪不至死!” 苏亦脸色一变。 张清夫脸上喜色一闪而过,忙上前一步:“李大人快说!此事还有什么隐情?” “我是受人指使!”李青梅面目狰狞,“我不是主谋!罪不至死!我愿意供出主谋,只求陛下饶我一命!” 张清夫忙道:“李大人快说!只消说清楚了,陛下明察秋毫,自不会冤枉你。” 苏亦微微摇头,在心里对张清夫翻了无数个白眼。 李清堂咬了咬牙,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是…是戚大人!戚!宗!弼!” “是他让我这样做的——” 朝堂上陷入诡异的寂静,落针可闻。 最先回过神来的还是张清夫。只见这个花甲老人勃然大怒,一脚就踹在李清堂的背上,把李清堂踢到在地,口中大骂:“你放屁——” 李清堂蜷缩在地,抱着头,连呼:“就是戚宗弼!就是戚宗弼!他才是主谋!” 张清夫大骂,扑上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我打死你这个畜生!戚大人一心为国,怎容你这般污蔑!?” 苏亦捏着眉心,眼不见心不烦。陈勋皱着眉看着这场闹剧。 岳公公挥了挥拂尘:“殿前侍卫何在?还不拉开?金殿之上,岂容这般胡闹!” 自有侍卫上前,将二人拉开。 张清夫被两名侍卫架着,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他仰天悲呼:“竖子误国!还有这种奸臣欲至戚相于死地!戚相啊!大闰何去?大闰何去!前路安在呐——” 苏亦此时站了出来,朝着陈勋拱手。 陈勋抬手道:“苏太傅有何事?” “咳…”苏亦清了清喉咙,“犯官李清堂业已认罪无疑,但他关于戚相的说辞,还需再查。” 张清夫猛地转头看向了苏亦。 苏亦继续说道:“臣听闻,戚相一生光明磊落,洁身自好。若说此等龌蹉事是出自戚相之手,臣是不信的。” “那苏太傅觉得此事该如何解决?”陈勋又问。 苏亦想了想:“臣以为,应先将犯官关押,再行审问。陛下当下旨寻戚相回京述职,以查明事情因果。” 陈勋微微皱眉:“是当如此,可戚相如今下落不明,该何处去寻?” 苏亦犹豫了一下,半晌后叹了口气道:“…据锦衣卫报来消息,据说前些日子在东海有过戚相的行踪。” 林客标睁大了眼看向苏亦——他从未收到过这条消息。 ———————————————分割线————————————————— 而此时戚宗弼在哪儿呢… 狂风在大海上呼啸,波涛汹涌,似有一只蛟龙在海底兴风作浪。 暴雨中,阿三拎着戚宗弼的领子蹒跚上岸。 “轰隆——”一道闪电把天空照亮。顺着这一瞬间的亮堂,阿三看到岸上不远处那个茶肆中,有个身影坐在桌前。 “哒,哒,哒…”折扇有规律地敲着桌子。 阿三握紧了伞柄,全神戒备——他知道此人是谁。 “啧啧啧…这是什么情况?”卜算子站起身,站在棚屋屋檐下望着这边,“上去一个定风波,怎么下来的时候就变成了骊歌一叠?变戏法么?” 阿三浑身湿透,衣服全贴在了身体上,他的声音和身体一样冷:“想要命的话,就把路让开。” “大路朝天,各走两边。这么宽的路,你要走就走便是,我又没说要拦你。”卜算子笑道。 戚宗弼喘着粗气,在阿三耳边低声道:“不要多纠缠,鬼见愁不会善罢甘休。速速离去。” 阿三冷哼一声,架着戚宗弼转身朝着另一边的密林走去。 第312章 “所以说…”身后传来卜算子的声音,“定风波终究还是败了?” 阿三眼中寒光一闪:“关你屁事!” “哈哈!”卜算子拍着手,“怎么不关?之前给江湖人讲了剑气近进京刺相的故事,这下又有新东西可讲了,让我想想,就叫——定风波单刀闯鬼窟怎么样?” ps:我的读者在哪里!让我看到你们的双手! 第413章 来自地狱的恶鬼 阿三一面提防着卜算子,一面朝着树林走去。这个天字号第一人,卜算子却好像真的没有阻拦他们的意思,任由阿三带着戚宗弼钻进了密林。 “我师妹在哪?”钻进密林,阿三咬着牙问道,“快说!” 戚宗弼浑身都在打颤,被海水浸泡过的衣服带不来一丝温暖。暴雨还在哗啦啦下着,豆大的雨点打在树叶上,整片密林都是稀里哗啦的嘈杂声。 “嗬——嗬——”戚宗弼大口喘着气,努力回答道,“北边,大荒——上次收到消息,她和剑气近二人,就在大荒戈壁。” 阿三皱紧了眉头:“上次…上次到底是多久?!” 二人脚下没停,戚宗弼被连拖带拽走着,他又喘了几口气才说道:“那是我寻到定风波之前了,距离今天已有月余。” “月余?!”阿三大骂,“那等我们寻过去早不知跑哪里去了!” 二人此时心中都急躁得很,戚宗弼也气道:“赫连山!蠢货——剑气近肯定是去赫连剑宗了!” 阿三一愣,半晌后才再次开口:“…好,那我们 就往北去。” 戚宗弼应道:“先走,先甩开追兵。直接往北去,等到了宁国府就没事了,我们在那里修整。” “宁国府?”阿三疑惑道。 戚宗弼点点头:“宁国府有我的人——我也要在那边安排些事。” 阿三有些不悦:“还有什么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我师妹!” 戚宗弼气得直咬牙:“蠢货!我不安排人去查,我们怎么找人!?” 阿三眼中寒光一闪而过,硬生生咽下这股气:“那你说了算!” 戚宗弼喘着气道:“而且,我还要吩咐下面人给悬锋谷那姑娘送信,我答应了定风波的,要还她清白,还有长风镖局…” “定风波么…”阿三下意识转头望去,暴雨中已经看不到小岛轮廓了。 戚宗弼摇了摇头:“别看了,且不说一个傅一然,杀心殿还有老枭王月桂,掌刑殿罗梦寒都是高手,定风波算是凶多吉少了。” 戚宗弼沉默了半晌:“其实…于情于理,我都该亲自去悬锋谷给那姑娘一个交代的,可我没时间了,去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派人送信去罢。” 阿三这时才记起了那个在凉州府曾有过一面之缘 的姑娘,一时不知竟说什么好。 ————————————————分割线———————————————— 杀心殿前,暴雨倾盆,藏在暗处的鬼见愁家虎纷纷显露了身影,逐渐把叶北枳围在了中间,围了一层又一层。 “杀——敌——!!!” 时隔多年的呐喊再次嘶吼起来。无数次的呐喊,无数次的声嘶力竭,无穷无尽的敌人,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悍不畏死的冲锋,把天都染红的鲜血,以及那面随风飘扬的凫字营旗…一切都浮现在了眼前,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叶北枳双手拖刀,只身一人发起了冲锋,这是来自一个老兵的无畏。 夜幕中,暴雨下,一个身影高高跃起,唐刀在他手中闪耀着凌凌寒光! “哗——” 人群中,刀光洒开,仿佛升起一轮寒月。鲜血铺成一片,无数人影扑杀而来,刀光从人群缝隙中迸射而出,下一刻——猛然炸裂! 残肢断臂飞了漫天,叶北枳浴血而出。 营长牛大勇的话仿佛还响在耳边:“不想死,把你眼前的敌人都杀光,这样就没人能杀你了…” “全部,杀光…”叶北枳持刀而立,鲜血顺着刀 刃缓缓滴落在地上,他慢慢转头,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站立的傅一然等人,他浑身被鲜血染红,瞳孔中渗出一缕血光,仿佛择人而噬的恶鬼,杀意横生! 罗梦寒微微皱眉:“他好像…走火入魔了?” 傅一然与叶北枳对视着,只觉得被那股杀意盯得双眼生疼,不着痕迹避过,低声说道:“不太像,他还有自己的意识…比起走火入魔,更像是…”傅一然犹豫了一下,“更像是他本来就是这副模样…” “小心!”王月桂忽然抓起宋文宣与韩凛生,飞快往后倒飞而去。视野中,叶北枳居然主动提刀杀来! “好胆!”傅一然把乾坤日月刀一提,当先迎了上去—— “杀——!”叶北枳大吼一声,唐刀当头劈下! “噹——!!!” 唐刀被日月刀横来架住,这势沉一击,傅一然只觉双手一麻,日月刀差点就脱了手。他心头凛然,立马出腿踢向叶北枳小腹,想要先将其逼退。 谁知叶北枳竟然毫无躲避的意思!他根本没去管踢来这一脚,唐刀刀锋一转,在日月刀棍柄上擦出一片火花,贴着棍柄横向削来—— “砰——!”叶北枳如断线风筝,划着弧线被远远踢开。 傅一然站在原地,脸色紧绷,嘴唇气得发抖…鲜 血顺着日月刀的棍柄流下,他的左手,赫然只剩下了四根指头,一根食指就掉在脚边。 叶北枳摔落在地,就地一滚翻身而起,手中一紧握了唐刀,再次冲来。 傅一然怒不可遏,顿时也红了眼:“啊——我杀了你——!!”乾坤日月刀夹握,刀锋递来,朝着叶北枳直接当胸刺出。 叶北枳却只是微微侧身避过要害,唐刀刀锋内转,迎着乾坤日月刀抬手递刀! “嗡——”唐刀与日月刀,两刀刀锋几乎是擦着交错而过。 “噗——”日月刀毫不迟疑穿透了叶北枳的左肩。 “啊——!!!”傅一然一声惨叫,唐刀穿透了他的手掌,日月刀脱手落下。 叶北枳左手几乎要抬不起来,日月刀落下后再次撕扯伤口,叶北枳面无表情,抬脚踢在日月刀棍柄处,日月刀如离弦之箭,笔直朝着傅一然射去。 傅一然怒大于痛,一抬手就接住日月刀,顺着腰一转便卸去了力道,顺势横劈,直斩叶北枳腰间! 叶北枳却不后退,直接上前一大步,避过刀锋,用腰去接棍柄位置,右手握刀藏在身后,直接揉身扑去。 “嘭!”棍柄抽在叶北枳肋间,叶北枳浑身一颤 ,肋骨出咔咔作响,但此时他已几乎与傅一然面贴面,唐刀间不容发,瞬间递出! “嗤——”这一刀从小腹刺进,再从傅一然身后刺出! 傅一然反应也是极快,刀尖刚刺破皮肤他就已经抬腿,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一记膝撞击中叶北枳小腹,再次将叶北枳远远击开。 傅一然小腹血流如注。 不远处,罗梦寒皱着眉:“浪淘沙乱了。” “…那你还在等什么?”身后传来声音,原来是司空极乐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 罗梦寒四人拱手作礼,司空极乐摆了摆手:“去,拿下定风波,我要活的——兴许他知道虞美人的下落。” 第四一四至四一五章——飞凫营不留俘虏 第414章 飞凫营不留俘虏 牛营长说过,所谓刀法,无非扫、劈、拨、削、掠、奈、斩、突。 所以叶北枳的刀向来直来直去,毫不花哨。 被傅一然膝撞击飞,叶北枳在空中一个后翻,再次落地,双脚触地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左肋处看得出来有些明显的凹陷,那是之前被日月刀扫中,断了两根肋骨。 傅一然小腹一侧,鲜血涓涓流出,他用手捂着伤口,鲜血便从指缝里渗了出来。 “好个定风波…”傅一然狰狞笑着,撕下一截衣摆,在伤口处胡乱绑扎一下,“好多年没受过这种伤了——再来!” 叶北枳毫不言语,眼中血光闪过,前踏一步,身影霎时消失,一眨眼就到了傅一然面前,唐刀高举下劈! “找死——!”傅一然也杀红了眼,面对当头一刀竟然不闪不避,单手提了日月刀便是一记上撩,两端刀刃划出一轮满月——这一下要是及身,不是傅一然被一劈两半,就是叶北枳被开膛破肚!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黑影如展翅大雕,瞬间出现在二人中间,此人微微曲腿,双脚正踏在日月刀棍柄处,右手高举,一支判官铁笔正架住叶北枳劈下来的唐刀,身后一袭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竟是罗梦寒。 叶北枳一刀砍在铁笔上,溅起阵阵火星,他立马抽刀,一记突刺蓄势待发。 “去!”罗梦寒握了判官笔,笔尖横扫而来,径直砸向叶北枳太阳穴。 叶北枳瞳孔一缩,立马被逼着退开。 “让开——”傅一然红着眼,咬牙猛抬日月刀,罗梦寒在空中转了个身稳稳落地,拦在傅一然身前。 第313章 “为何拦我!?”傅一然朝着罗梦寒怒目而视。 罗梦寒双手拢在袖中,判官笔也藏了起来,他淡淡道:“殿主要活的…你气息已乱,冷静一下。” 傅一然深吸两口气,眼神终于平静了一些,他沉声说道:“…无妨,我知晓了。要活的是吧…那留个能说话的舌头就是了。”说罢,转头看向叶北枳,目光阴鸷:“那就先砍了双手双脚。” 叶北枳眼中杀意未消,见傅一然望来,唐刀抬起,遥遥指向傅一然。 “鼠辈——!”傅一然大怒,提了乾坤日月刀一 跃而起,日月刀在头顶舞成一个满圆,破风声阵阵。 只见叶北枳脚下一动,残影掠出,整个人瞬间跃起,下一刻就出现在傅一然身边! “噹——!”半空中火星一闪,唐刀与乾坤日月刀瞬间交击在一起。 “给我下去!”傅一然双眼怒睁,双臂肌肉膨胀,手中猛然发力,日月刀抵住唐刀压了下去。 二人几乎呈一条直线垂直下落,叶北枳位处下方,就在即将落地的一刻,唐刀刀身倾斜,往侧处卸力,自己就地一滚,翻到了一旁。傅一然收力不及,日月刀猛地砸在了地上。傅一然心中暗道不好,只觉背后杀意凌然,后颈激起阵阵鸡皮疙瘩,他慌忙转头看去—— 只见暴雨中,叶北枳双手高举唐刀,面无表情,眼中血光愈盛!这一幕,仿佛是刽子手准备斩首即将被处刑的犯人! “不…”傅一然睚眦欲裂,眼中终于是闪过了一丝惊恐。 “飞凫营从不留俘虏…”叶北枳听见牛大勇在他耳边轻声说话。 刀刃上的血水早被暴雨冲刷干净,雨水连成线滴落下来,就落在傅一然的脖子上。 “不留俘虏……”傅一然听见叶北枳这样说道,平静的脸色不带丝毫感情。 刀尖处,一点寒芒闪过——刀锋落下! 傅一然满眼绝望—— “唰——叮!” 耳边响起一声清鸣,傅一然看到锋利的刀刃擦着自己的鼻尖落下,削掉鼻尖一块肉后插进了石板中。 “滴答…”一颗血珠从鼻尖渗出,滴落在地,然后渗进了土里。 “回神!”一声怒吼炸响在耳边,把傅一然唤醒。他慌忙抬头看去,正看见罗梦寒与叶北枳正缠斗在一处,判官铁笔每一次出手都点在唐刀去路上。战局中火星四溅,叶北枳的出刀速度却愈发地快了起来,刀刀不离要害,罗梦寒额头已然见汗,他几乎要看不清叶北枳的出刀轨迹。 “怎么可能…”傅一然喃喃低语,“他居然…还能更快…” 傅一然忽然感觉自己后领被揪住了,然后被人一把提了起来。老枭王月桂的声音就在耳边喊道:“还在发什么神!?不打就滚远点!”说罢,红袍从傅一然身边掠过,王月桂也进入了战圈。 傅一然茫然回头,望向杀心殿方向——司空雁就 站在屋檐下,冷冷看来。 傅一然看见司空雁嘴唇动了动,暴雨中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但从嘴型看,那两个字分明就是——废物。他打了个哆嗦,浑身微微发颤,片刻后一咬牙,一把握住了日月刀,眼中疯狂之色流露,转头就冲向了叶北枳! “吼——!!!”傅一然状若疯魔,日月刀含恨出手,就连雨幕都在这一刀下被劈开了一条缝隙! “定风波——!!!”这一刀威势凌凌,战局中罗梦寒与王月桂同时回头,下一刻立马跳开战局——这一刀竟然是要连他们一起斩了! “纳——命来——!” “轰——!!”气浪扑面,石板铺就的广场上被斩出一道数丈长的裂痕。 叶北枳杵刀半跪在裂痕旁边,上身衣衫尽碎,右胸一道刀伤深可见骨,身上本已被雨水冲刷干净,此时又半身浴血,殷红的血液不要钱似的从伤口涌出。 之前他未敢去硬接这一刀锋芒,只来得及以唐刀缓了缓刀锋来势,要趁机退开时却还是晚了一步,被锋芒擦中右胸,留下一道致命伤口。 傅一然喘了口粗气,红着眼拔出日月刀,仰天大笑:“哈——是我!是我赢了!”他大笑着,转身朝 司空雁望去,日月刀高举,疯狂叫喊:“你看!我不是废物!” 司空雁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惊异,张了张嘴,手指一动,似乎下意识想要抬手。 “躲——”王月桂尖利的声音响起。 “嗤——!” 小腹传来一丝凉意,傅一然茫然低头看去,只见一截唐刀从小腹刺了出来。 “不留…俘虏…”叶北枳声音沙哑,仿佛是来自深渊的低语。 下一刻——唐刀横拉! “哗——” 刀光混合了血光,在电闪雷鸣中呈现出一片血腥剪影。 傅一然只觉得这一瞬的刀光格外刺眼,他看到唐刀斩开了自己左腹,鲜红滚烫的鲜血铺洒了整片天地。 宁愿死…也不要当废物… 傅一然最后一刻的意识这样想道。 第415章 死战 司空雁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在眼前,傅一然高大的身影,迸射出来的鲜血,剪影在暴雨中连成了一片。 “嗬…”傅一然胸膛里似有一口气吐不出来,喉结无意识抽动着。 “噹——”乾坤日月刀从手中滑落,重重砸在石板上。 魁梧的身躯缓缓向前扑倒,一声闷响后,溅起水珠一片。 暴雨犹未停歇。 “傅…”司空雁脸色惨白,视野中,那个曾经永远挡在他身前的高大身躯,就这样倒在了雨水中。他下意识想迈出一步,脚尚在半空时却又收了回来,雨水从屋檐滴落,沾湿了他的脚尖。下一刻,司空雁的脸色变得狰狞了起来,一拳一拳砸在梁柱上:“废物!这个废物!” “唰——”腥风袭来,叶北枳余光瞥见一抹深红残影闪过,立马低头避过,唐刀横斩而出。 王月桂一双枯爪哪敢去接唐刀锋芒?连忙收手回袖,红袍长袖一卷,轻描淡写从唐刀刀锋抹过,身子一转便落到了傅一然身边。 叶北枳唐刀一收,屈膝发力就要逼上,忽然又是一道身影掠来! 罗梦寒身在半空,判官铁笔在掌心飞快旋转,只听他一声大喝:“要你命——”判官笔打着旋直袭叶北枳胸前空门! 叶北枳目光一凝,屈膝一弹,身形立马飞退。 罗梦寒掌心按着判官笔紧追不舍,却始终与叶北枳胸前有着尺余距离。 只见罗梦寒提上一口气,探掌一握,判官笔立时停下旋转,笔尖直指叶北枳。 “去!“罗梦寒吐气出声,判官铁笔如离弦利箭,激射而出,眨眼就撞在了叶北枳胸前! 判官笔笔尖圆润,并不锋利,只是将力道凝聚于一点,碰之便筋断骨折,在奇门兵器中是动辄就要人命的钝器。 叶北枳瞬间就被铁笔砸中胸口,速度之快,甚至连唐刀都来不及收回来挡,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胸口被砸中处明显凹陷进去,又不知断了几根肋骨。 “嘭——“叶北枳摔落在雨水中,身子在地上翻了好几下,久久未能动弹。 另一边,王月桂已经抱起傅一然回到了杀心殿下。司空雁偏头看来,看到那傅一然浑身浴血,小腹前后通透,几乎整个人都被斩开了半截,透过伤口,血肉模糊中,内脏骨骼隐约可见。 司空雁面色狰狞:“…还救得回来吗?“ 王月桂脸色更加阴鸷了,他摇了摇头:“悬…也是他身体强横,所以现在还硬撑着一口气没死,但能不能救回来就不好说了。” 司空雁眼中恨意溢于言表,说话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杀了他!” “嗯?”王月桂一愣,抬头看向司空雁,犹豫了一下问道,“…杀谁?” 司空雁一巴掌朝着王月桂扇去,王月桂微微仰头就避了过去,皱眉看着司空雁。 “定风波!”司空雁大怒,“蠢货!杀了定风波!” 不远处,罗梦寒抖了抖大氅,抖落一地雨水,握笔在手,缓缓走向定风波。 叶北枳趴在地上没有动静,唐刀因为被缠在了手中,倒是没有跌落。 罗梦寒刚走近一步,叶北枳手掌忽然握紧,唐刀突刺而来! “雕虫小技!”罗梦寒怒喝一声,判官铁笔横挥,“噹”的一声将唐刀打偏,左手直接抓住了叶北枳束腰,一把扔过肩头! 王月桂早等在此处,红袍展开一跃而出,枯爪带着阵阵腥风,直杀半空中的叶北枳而去! 叶北枳看得真切,在空中艰难转身,就在枯爪即 将及身的前一刻,堪堪把唐刀架住,拦在了枯爪前。 “砰!”王月桂双爪立时变掌,双掌直接拍上刀身,自身借着力道飘飘落地,叶北枳却遥遥落向了大殿檐顶。 “哗啦啦——”几块瓦片在叶北枳脚下滑落,叶北枳只觉得双手双脚都的肌肉都在发颤,控制不住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第314章 破风声响起,两个身影紧追着飞上屋檐,一左一右站定,正是罗梦寒与王月桂。 “呼…”叶北枳喘着粗气,艰难调理着气息。 罗梦寒与王月桂对视一眼,王月桂当先上前一步,足下在檐上一点,脚下瓦片顿时粉碎,自身飞扑而来! “哈…”叶北枳深吸一口气,瞳孔中的血光忽明忽暗,眼看着王月桂的身影逐渐放大。 双手握刀,唐刀缓缓高举。 “飞凫营…死战。” “——死战!” 王月桂只听到一声怒喝炸响在耳边,声音中那滔天的杀意慑得心头大震,正心神恍惚间,忽然眼前刺目华光一片—— 王月桂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慑人刀光转眼就来到了眼前! “呀——”王月桂怪叫一声,两只枯爪下意识伸 出就要去拦——忽然一道黑影后发先至,一支铁笔横插而来。 “噹——”刀刃砍在判官笔上,铁笔明显沉了一下,但还是稳稳接住了这一刀。罗梦寒面色阴沉,低声道:“好机会!” 王月桂终于会意,手腕一翻,枯爪聚力前探—— “嘶啦——”这一爪正中叶北枳小腹,留下三道血痕,入肉三分,差点就把他开膛破肚! 叶北枳脸色泛白,这是失血过多的表现,握着唐刀的手在不停的发抖,若不是 有布带缠着,只怕是已经握不住刀了。他抬腿踢出一脚,王月桂后退一步便避了开去,他怪笑道:“这一脚又软又慢,终于没力气了?定风波,这下你还能出刀?” 罗梦寒眉头一皱,判官铁笔直接抬开,叶北枳顿时后仰着倒退。 王月桂见势忙追上去,双爪直扑叶北枳面门! 罗梦寒余光忽瞥见叶北枳眼中杀意一凝,开口忙呼:“且慢!” 话音未落,一轮新月刹那升空! 叶北枳挥手撩刀,雪亮银光自下而上划出了一轮满月—— “啊——!!!”王月桂的惨叫传来,一道刀伤从右腹直拉到了左胸,深可见骨! “——找死!”罗梦寒怒不可遏,早在新月升起时他便已经动了,身后拉出长长一道残影,就在刀光落在王月桂身上的下一秒——罗梦寒含怒出手,判官笔伸手递出正中叶北枳眉心!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秒,新月缓缓消散,下一刻—— “嘭——!”气浪自笔尖喷涌而出,疯狂朝四周溢散开来! 叶北枳从屋檐上倒飞出去,眼前一片漆黑,只听见狂风暴雨在耳边咆哮着,意识渐渐消失。 杀心殿后就是悬崖,罗梦寒看着叶北枳的身影在空中远远落去,一直落出了屋檐,然后笔直朝着悬崖下落去,逐渐在黑夜中消失不见。 ps:抱歉,更新晚了。 第416章 失刀 头疼欲裂。 整个天地都是一片血红。天也是,地也是,就连身边的人也是。 唯有叶北枳自己是这片天地中唯一的色彩。 震天的雷鸣声由远及近,视野尽头,平原的天际线上,血色潮水涌来——是铺天盖地的骑兵。 叶北枳一脸木然,习惯性伸手去后腰摸刀,却不料摸了个空。 “杀——敌——!”耳边传来熟悉的怒吼,步卒发起了冲锋,无数兵勇从身边跑过,举着刀,冲向了骑兵浪潮。 叶北枳茫然四顾,他找不到自己的刀了。 “啪!”一记耳光抽在脸上,火辣辣地疼。 “——你在干什么?!”熟悉的怒骂在耳边炸响。 叶北枳转头看去,牛大勇朝着他怒目而视。 “不想死…就杀光他们。” 忽然劲风袭来,一匹战马直冲面门。 叶北枳下意识挥刀—— “唰——” 战马连同骑士,被一刀斩成了两截。 叶北枳低头看去,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着一把唐刀。 他抬头望去,手持弯刀的骑兵在人群中穿插,每一次挥刀都会带走一条人命。步卒逐渐倒下,站立的人越来越少。 叶北枳重重喘着粗气,看着眼前的修罗场,双眼圆瞪,睚眦欲裂。 “都…都死了…” “飞凫营——”牛大勇几乎是嘶吼出来。 尚还站立着的步卒们发出最后的呐喊! “死战——!!!” “死,死——战…”叶北枳下意识也要跟着喊出声,却才喊出一个字,平原上就忽然陷入了一片寂静,以至于最后一个字细不可闻。 平原被尸体铺满,无数鲜血流淌成小溪,最终汇聚到一处,汇成一片鲜血湖泊。 叶北枳就站在鲜血湖泊湖面上,环首四顾。 炼狱一片死寂,仿佛风在这里都只能驻足,不敢喧嚣。 当他转身看向身后时,终于看到了一个站立的背影。 只见那个身影背后被砍出了一道大口,半边身子都只剩皮肉连着了。 他转过头来,叶北枳张了张嘴,是营长牛大勇。 “营长…”脸颊划过一丝滚烫,一滴热泪滑落,叶北枳声音颤抖,“都死了…大家都死啦…” 牛大勇面无表情,伸出手指了指叶北枳:“飞凫营…不死。” 叶北枳浑身颤抖着,正欲说话。 牛大勇忽然开口:“小叶子,你的刀呢?” 叶北枳低头看去,手中空空如也。 再抬头时,牛大勇的身影正在逐渐后退,唯有眼神一直盯着叶北枳,似乎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营长!”叶北枳疯了似的去追,却始终在原地踏步,牛大勇的身影终于消失不见。 视野重归漆黑。 黑暗中,隐约有一点鲜亮的红色在跃动。 随着红点跃动,黑暗缓缓褪去。 天地一片雪白,刺得人睁不开眼。 叶北枳茫然四顾,天是白的,地是白的,漫天的鹅毛大雪。 跃动的红影逐渐靠近了,声音轻轻在耳边回荡了起来。 “定风波…” “呵…你那三百两还要么?” “玉钗抵你…” “再陪我…醉一场。” 叶北枳缓缓抬头望去,不远处,相送亭下,一袭 红影是天地中唯一的色彩。女子笑意晏晏,眉眼含俏,朱唇半抿,娇媚动人。 叶北枳踩着雪走近,在女子身前站定,呆呆看着面前佳人。 左念愁轻踮脚尖,伸手替他抚去肩头落雪,拉着他走进了亭子。 亭子里有石桌石凳,桌子上温着酒,摆着两个白瓷小杯。 “离别酒…”叶北枳盯着酒杯,喃喃说道。 左念愁笑了,双眼眯成了月牙儿:“钗子呢?” 叶北枳愕然,低头看去,缓缓摊开手,玉钗就躺在掌心,钗头的梅花开得正艳。 “…替我戴上罢。”左念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叶北枳握着钗子,上前一步,伸手把钗子插进女子青丝间,仿佛是把左念愁拥进了怀里。 左念愁低下头,靠在了叶北枳肩上。 闷闷的声音传来:“这次…我就不劝你跟我走了。” “…你去了哪里?” “一个你找不到我的地方…” 叶北枳张了张嘴,很久之后才问道:“那…我该去哪儿?” 左念愁抬起头,与叶北枳对视:“去你该去的地方…” 左念愁又退了一步,叶北枳想要上前,却发现怎么都迈不出脚了。 “去吧…”左念愁轻声说着,声音已经有些远了,“去你该去的地方,找到你失去的东西…” “什么东西?”叶北枳有些急了,左念愁的身影越来越远,“你别走——” 左念愁忽然回头,驻足问道:“定风波,你的刀呢?” 叶北枳忙低头去看,腰后空空如也。 发间的梅花娇艳欲滴,红影却逐渐远去了,最终消失在了漫天白雪中。 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飘来。 “与君醉一场,梦一场…” 叶北枳手伸在半空,却什么都抓不住。他环首四顾,似乎是想找出那袭红影,却发现石桌,石凳,酒壶,酒杯,就连身处的亭子,也全都不见了,天地只剩一片刺眼的白色。 叶北枳急了,开始跑了起来,却始终看不到别的东西。忽然余光中有一抹金黄照射进来,叶北枳下意识闭眼。 耳边传来喊杀声,怒骂声。 “窝藏朝廷钦犯,长风镖局——灭满门!”耳边传来声音,叶北枳缓缓睁开眼,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身处一个熟悉的庭院中。 身边人影绰绰,却都是一片灰色,唯有天边挂着的那一轮落日,挥洒着刺目的金黄。 无数身影从叶北枳身边跑过,锦衣卫在镖局里开始了屠杀。 身后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叶北枳回头看去,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那个“叶北枳”一身狼狈,在三名锦衣卫万户的攻势下逐渐力竭。 一把铁枪掷来,成功拦住了抽向“叶北枳”的钢鞭。 第315章 “砰!”另一边传来响声。叶北枳回头看去,看到吴长风倒在了血泊中,胸膛整个都凹陷了下去,鲜血从口中疯狂涌出。 “叶北枳”踉跄着走了过来,钢鞭抽在背上,他一下跪在了吴长风面前。 叶北枳就站在“叶北枳”身后。 “叶北枳”看见吴长风眼中倒映着夕阳的余晖。叶北枳看见吴长风在看着自己。 “你在找什么?”吴长风问道。 叶北枳张了张嘴:“我,我不知道…” 灰色的场景逐渐后退,吴长风的身影也逐渐拉远了。 叶北枳大急,疯狂奔跑起来,他伸着手,仿佛溺水的人要抓住最后一颗稻草:“你们去哪——!” 吴长风的声音空荡荡传来:“叶北枳——你的刀呢?” 不知跑了多久,叶北枳终于累了,他停了下来,低头看去,果然腰间空空如也,唐刀不知所踪。他喃喃自语:“我的…刀呢?” “哑巴…” “哑巴…” 身后忽然传来池南苇的声音,叶北枳惊喜回头,看到池南苇站得远远的。 叶北枳朝着池南苇跑去,可怎么都拉不近距离。 “哑巴…我在等你…”池南苇的声音带着淡淡愁绪。 “我,我马上…嗬…”叶北枳喘着气,努力朝着池南苇跑去,“嗬…我这就过来…” 池南苇的身影逐渐开始后退。 叶北枳急了:“别走!我马上就来了——” “叶北枳!”池南苇忽然高呼。 “我在!我在!”叶北枳连忙回应,池南苇的身影已经快看不见了。 “你的…呢?”最后一句消失在黑暗中,后半句话说了什么叶北枳没有听清。他忽然停了下来,满脸的茫然:“我的…我的什么…” “我的什么?”叶北枳慌张起来,那句话很熟悉,他却忘了池南苇最后说的是什么了。 “我的什么!”满头大汗。 “我的——我的什么——!!!” 惊醒,浑身在剧痛中抽搐了一下。 “醒了醒了!” “哇——居然真的没死!” “福大命大…” “就算现在吊着命,这种伤,怕是也活不过几天的。” 耳边传来嘈杂声,叶北枳微微睁眼,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连忙又闭上了眼。 浑身无处不痛。 过了许久,适应了光线的叶北枳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人头攒动,将他围在中间。 一名郎中模样的中年男人蹲在他身边,缓缓摇头:“这居然都没死,就算是会武功的江湖人,也太夸张了。” 叶北枳微微张嘴,意识还有些模糊,声音沙哑:“这是哪儿…” 郎中没有理他,抬头看向人群:“这人我不敢保证能救活。你们说怎么办?” 原本嘈杂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郎中愣了一下,也站起身来,不动声色退后了一步,还有些不忍道:“谁能管管这个人?” 无人说话,不少人已经开始离开了。 人群有逐渐散开的迹象,有些人已经离开了,还有些人面露不忍,还有些人脸色犹豫。却始终无人上前,无人说话。 “我来吧…”一个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人群连忙让开了一条路,再次嘈杂了起来。 “谁?是谁?” “啊…他?” “哇,怎么是他…”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蹲在了叶北枳身边。 叶北枳艰难睁眼看去。这男人小眼睛,一头头发看起来许久没有打理了,有些油乎乎的,身上散发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男人蹲下后第一眼看向的却不是叶北枳,而是缠在叶北枳手中的唐刀。细细打量片刻后,才看向叶北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叶北枳微微张嘴:“叶…”才吐出一个字,他便愣了。 “叶?”男子疑惑道,“然后呢?叶什么?” 叶北枳大脑一片空白,张着嘴不知下一个字是什么。 他忘了自己是谁。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又问了一次。 “叶,叶…池…”叶北枳说不下去了。 “叶痴?”男子皱了皱眉。 郎中此时又靠了过来,低声道:“他这样子,应该不是傻了就是失忆。这个病我可不会治啊。” 男子点了点头,将叶北枳抱了起来,对郎中说道:“先帮他把伤治好吧,能不能治好都治,医药钱我出。” 于是,这一日,整个吉祥镇的人都知道了,海上漂来个半死不活的傻子,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于是大家都叫他—— 叶痴儿。 ps:大章,票票,你们懂的(笑) 第417章 庖丁解牛 医馆里,那头发乱糟糟的男子在郎中的指挥下把叶北枳放在了床上。 说是医院,其实就是中年郎中自己的家。从海滩过来,不少看热闹的人都跟着来了。郎中走到门边,把挤进来的人群都给吆喝了出去:“去去去——别看了,人命关天的事,不要吵闹。”说罢,顺手关上了门。 叶北枳的嘴唇没有丝毫血色,伤口在海水中泡的发白,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似乎下一秒就要昏死过去。 郎中拿了工具出来,抬头看了眼乱发男子:“再说一次啊,我只能尽尽人事,真不敢保证能救活他。” 乱发男子憨笑着点了点头:“我晓得的,我就是不忍一条人命就这样没了,试试看吧。” 郎中看着叶北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拿起一把尖刀:“把他衣服撕了。” 乱发男子连忙照做,三下五除二就把叶北枳衣服扒了干净。 郎中倒吸一口冷气:“这么多伤!” 床榻上的叶北枳,除了之前裸露在外的伤,衣服被撕开后才发现,他几乎浑身都是刀口,或深或浅。 郎中有些犹豫了:“这人…不会是朝廷缉拿的歹人吧?” 乱发男子也犹豫了一下,片刻后道:“先不管,就算是歹人现在也跑不了,先救了再说。” 郎中咬了咬牙:“行!我要先把他伤口的死肉割掉,然后才能缝合伤口,你注意按着他,我怕他痛起来乱动。” 乱发男子沉默了一下,忽然说道:“要不我来吧。” 中年郎中愣了一下,随后立马恍然:“行,那你来。” 乱发男子接过刀,把刀在手上掂了掂,熟悉了轻重,然后目光就在叶北枳身上巡视了起来。 郎中屏着呼吸,生怕吵着了他。 男子忽然动了,出刀不快,却是极稳,只见那刀 尖笔直从叶北枳伤口处划过,划过这一处后毫不犹豫又直接往另一处伤口下刀,一处划过又紧接着下一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迟疑,仿佛经过了千百次的锤炼。直到已经划过了五处伤口,第一道伤口处才露出一道缝隙,透过伤口可以看到鲜红的血肉,死肉缓缓剥离开——下刀位置不差丝毫! 中年郎中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准备鱼钩鱼肠——这是缝合伤口要用的。 再等郎中转过身来时,乱发男子已经将死肉全部剥离了,整个过程中叶北枳居然没有任何动静,仿佛没有感觉到痛楚一般。 郎中拿针把死肉全部挑到一边,又把鱼肠挑起了一丝,穿在鱼钩上,又把鱼钩在蜡烛上烫了消毒,放在一边待用。 郎中看了眼乱发男子,男子退了一步,给郎中让出了位置。 郎中不敢再耽误,先是为叶北枳在伤口处上了药,然后才开始用鱼肠缝合起伤口。 这一忙活就是两个时辰,也是叶北枳身上伤口太多,缝到后面郎中的手都在发抖了。缝完后,郎中又 给叶北枳上了药,最后才用纱布细细包扎起来。 床榻上,叶北枳几乎全身都被缠满了纱布,动弹不得。 乱发男子从束腰里摸出一个小布袋掏了掏,掏出几块碎银子递了过去:“这些,医药费…够不够?” 郎中把碎银子抓过来掂了掂:“差不多吧。”然后指了指叶北枳道:“这人是你要救的,你给带回去,可不敢放在我这里,万一是歹人,朝廷查起来了,我可不想牵扯到我身上。” 乱发男子抓了抓后脑勺,憨笑着:“是的是的,朝廷查过来就往我身上推就是,我不怕朝廷。” 郎中眼角跳了跳,挥手道:“行了行了,你快带走吧。” 乱发男子还是一脸憨笑,点着头道谢:“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男子不知从哪找来了一块板子,把叶北枳横放在上面,举过了头顶,往自己家走去。 从郎中家出来,门外还围了不少人。毕竟吉祥镇鲜有外人,大家都想看这个热闹。 乱发男子生得高大,叶北枳又被他举在头顶,一 路走来,镇民无不抬头来看,还有不少稚童围着男子蹦蹦跳跳,男子笑着驱赶,举着木板的手却是极稳。 叶北枳半昏半醒间,先是听见喧闹声,后来喧闹声就渐渐消失了,然后鼻间闻到了油腥味,随着身下微微一震,自己被放了下来。 第316章 过了一会,一个声音在身边说道:“喝水。”水杯触碰到嘴唇,叶北枳下意识咕咚咕咚喝了起来。一杯水喝完,水杯被拿开了,那个声音又说:“这里就是我家了,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自己了。” 叶北枳努力张嘴说道:“我,我不想死…” 乱发男子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叶北枳还能开口说话,他问道:“你这身伤,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叶北枳睁开眼,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声音颤抖着:“我不知道,我,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乱发男子抓了抓后脑勺:“那就算了,你养着吧,我去熬粥。” 叶北枳如尸体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听见后厨不时传来的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然后又是柴火燃烧的 声音。 不多时,乱发男子端了碗白粥出来了。 男子搬了个小木凳坐在床边,勺子递到叶北枳嘴边:“已经拿水冰过了,先吃点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想。” 一碗白粥下肚,叶北枳感受着从胃里传来的暖和感觉,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似乎就连身上的伤口也减轻了一丝痛楚。 乱发男子端着碗往后厨去了。 二人隔着一面墙,叶北枳开口问道:“大哥,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后厨里安静了一下,男子的声音隔着墙传来:“我就是个孤儿,没有名字,镇子里的屠户没有儿子,就把我当儿子养大了,然后他就是我爹了,之后呢…我爹死了,我就继承了他的手艺。后来有一天,镇子里那个教书先生看到了我杀牛,就嚷嚷着,说什么庖丁解牛?哈哈,我也不懂什么意思,镇子里的大家其实也都不懂吧,不过后来…大家就都叫我庖丁了。” 第418章 技艺 日子一天天过去,叶痴儿的伤也逐渐好转。 对于叶痴儿的伤为什么好得这么快这件事,庖丁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日子还是得过,吉祥镇的镇民们在过了最初的热闹劲儿以后,便也不再上心了,顶多就是庖丁走在街上,遇到熟悉的人会偶尔问起:“欸,你捡回来那傻子呢?” “哦,快好了。” “嚯,没死?居然救活了?” “嗯,没死。” “福大命大,福大命大…” 最多也就这样提上一句两句,便不再多问了。 在叶痴儿可以下地行走那天,庖丁拿来了一把刀。 庖丁把刀递给叶痴儿。 叶痴儿坐在床上,接过刀不明就里地看着庖丁:“庖丁大哥,你给我刀做什么?” 庖丁找了个板凳过来坐下,憨笑着:“这本来就是你的刀,你这都不记得了?” “我的?”叶痴儿满脸疑惑,低头看去。只见摆在膝上的这把刀,通体哑黑笔直,古朴大气,长约三尺,刀柄略长,柄上缠着细密的红绸,刀鞘与刀柄连接处严丝合缝,浑然一体,刀鞘上中间一截也缠着红绸,只是红绸已经有些粗糙了,看得出来是经常被握着。 叶痴儿习惯性握住了刀柄,微微用力便拔出了一截,雪亮刺眼的光芒顿时迸射出来。 “唐刀…”叶痴儿下意识说道。 “什么刀?”庖丁没听清楚。 叶痴儿回过神来,一脸茫然:“什么?” 庖丁又问:“你刚刚说这是什么刀?” 叶痴儿继续茫然:“我没说啊…” 庖丁:“…” 叶痴儿:“…我说了吗?” 庖丁摆了摆手:“估计你是又忘了,反正我不认得这是什么刀,我从没出过镇子,也没念过书,没什么见识。” 叶痴儿低头盯着刀出神:“这真的是我的吗…虽然感觉很熟悉,但确实不记得了。” 庖丁笑着点头,一头油乎乎的头发也跟着抖动:“是你的,那天你被海水冲上岸时,刀鞘就插在你束腰后面,而这刀就缠在你手上,被布条绑得可紧了,我当时是用剪子才给它取下来哩!后来在牛大夫那里给你治了伤,我就顺手拿回来了。今天我看你好的差不多了,就拿出来还给你,看看你能不能想起什么来。” “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叶痴儿摇了摇头,把刀递还回去,“我都不知道我以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刀我估计以后也用不上了,就送给庖丁大哥吧,就当是先还一点救命的 恩情。” 庖丁连忙摆手:“不行不行,这我可不能要。刀这种东西是有灵性的,用久了就熟悉了那个人味道,可不能随便送人。” “可我拿着也没用…”叶痴儿挠头。 庖丁拍了拍叶痴儿的肩膀:“别恼,你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那时候就有用啦!牛大夫说你可能是朝廷通缉的歹人,我看就不像,你的眼睛这么干净,怎么会是恶人?我猜嘛,你肯定是个行侠仗义的江湖大侠!你知道什么是大侠么?就是街口茶楼里,说书先生说的故事里的那种,飞檐走壁,劫富济贫,做好事,杀恶人!” 叶痴儿也笑了:“什么嘛,我都不会功夫,怎么会是大侠。” “兴许只是你忘了呢?”庖丁乐呵呵笑道,“说不定你就是那种特别特别特别厉害的人,拿着刀走江湖,路见不平就拔出刀,唰唰唰!把恶人全都杀干净!”庖丁一边说一边比划,仿佛这个大侠就是他似的。 叶痴儿被说得脸红,连连摆手:“不可能不可能,这也太玄乎了。” “哈——”庖丁吐出一口气,“我都是听街口说书先生说的,还是说书先生好啊,他是镇上少有的几个时常去外面的人之一,每次回来都能带回来不一样的故事,大家也都喜欢听,还能赚到不少银子哩!我要是有那口才,我也想当个说书先生,哈哈——” “那就去学呗!”叶痴儿鼓励道。 “不行不行。”庖丁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太笨了,脑子笨,嘴也笨,学不来的。而且如果我去当说书先生了,镇子上就没人卖肉了。” 叶痴儿问道:“镇子上就你一个屠户吗?” 庖丁说:“我爹死了后,就只有我一个了。我每月都要去镇子口,有专门卖牛的贩子。有时候镇子上大家家里养的猪牛要宰了也会找我,所以也还是能赚到些钱的。”庖丁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有着掩饰不住的骄傲。 “真好。”叶痴儿羡慕地说道,“我感觉伤好得差不多了,我也想找份差事。” 庖丁想了想,笑道:“那要不,你来帮我卖肉吧?以后我就负责买牲畜来宰杀,你来负责卖?我每月给你结工钱。” 叶痴儿眼前一亮,开心笑道:“那便说定了!” “不急,等你伤好全了。”庖丁戳了戳叶北枳的胸口,“正好我下午要去出摊,后面还有头牛没宰,你要不要来看看?我的技艺可好了!” 叶痴儿欣然应允,跟着庖丁往后院走去。 从后门出来,入眼处便是一条小河,庖丁的屋子就依河而建,河边有一块空地,空地上一块巨石,巨石上不算平整,凹凸有致,凹进去的地方还残留着水渍,颇为湿润。除此之外,空地上还有一颗老树,此时一头黄牛就被拴在树下,正惬意吃草。 庖丁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卷刀袋,在巨石上摊 开。刀袋铺开足有四尺,各色刀具不一而同。 庖丁直接抽出一把弧刃尖刀,在巨石凹陷处沾了沾水,“铮铮”两声刮在巨石上,刀锋寒光冽冽。 庖丁靠近黄牛,黄牛甩着尾巴,浑然不觉。 庖丁掏出一块黑布,把黄牛的眼睛蒙住了。 “看好了。”庖丁脸上不再有笑意,面容严肃,仿佛是在做什么庄严神圣的事情。 叶痴儿忽然感觉到,原本憨厚老实的庖丁,他身上的气势突然就变了。 叶痴儿的感受清晰分明,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感觉到,就像是天地间一股看不见的“气”汇聚到了庖丁身上,就在这股“气”达到顶峰的时候,庖丁忽然闭上了眼睛,下一刻!他忽然动了—— 出刀并不快,也没有破风声,但是却想起了另一种声音,那是皮骨分离声,筋肉割裂声,每一刀刺进黄牛体内时,都会响起这种声音,声如 闷雷,却毫不杂乱,仿佛这一切都被庖丁把握着节奏。 叶痴儿已经数不清庖丁究竟出了多少刀了,但却没有一滴鲜血喷出。 他转头看去,忽然发现——黄牛的嘴巴竟然还在咀嚼着,不声不响,似乎没有感觉!叶痴儿情不自禁捂住了嘴,他生怕自己叫出声来。 不知过了多久,庖丁忽然收刀站定。他缓缓走回来,把刀重新插回刀袋,然后才来到黄牛身边。 叶痴儿看到庖丁伸手抚上黄牛的额头,在它耳边轻声说了句—— “去吧。” 话音一落,黄牛正咀嚼的嘴立马停了下来。 庖丁退后两步。 黄牛骤然倒塌! “噗——” 鲜血迸射! 第419章 吉祥镇 第317章 叶痴儿就在这里住了下来,吉祥镇多了一位新的镇民。 他的肉摊就在吉祥街上,这也是吉祥镇最热闹的一条街,街口秦掌柜的茶楼,炒瓜子的董婶,挑着担子卖豆腐的老吴头,打了鱼来卖的小李,烧了油锅下油条的杜麻子,都在这条街上。 从叶痴儿被海浪冲上沙滩那天算起,已经过了月余,身上的伤差不多好全,他已经连续出了好几天的摊了。 大清早,叶痴儿甩着油腻的围裙出了铺子,来到肉案前。 摊子上摆着不少东西,挂肉的铁钩,剔骨割肉的尖刀,还有称量的杆秤。 看到叶痴儿出来,逐渐有人群围了过来,都是来买肉的,大家笑着给叶痴儿打着招呼,已经 颇为熟稔了。 住在街东头的徐大娘笑着说道:“痴儿,今天又这么早呀!” 叶痴儿笑呵呵地:“该早点,庖丁大哥每月都给我结工钱呢,当勤快些。”说罢,叶痴儿掀开盖在摊子上的白布,露出了肉摊。 肉摊上,一个洗得白白净净的猪头正笑眯眯地望着大家,肩颈肉切得整整齐齐,五花肉和里脊切成了条状,铺得齐整,两个腰子对齐了就摆在旁边,四只猪蹄码开,正好占满了整个肉案。 “那痴儿,给我称两斤猪头肉,我回去下酒。”住在镇子口的张流子揉着惺忪的睡眼。 叶痴儿笑着应了,提了尖刀在猪头上两刀切,划下一整块肉来,拿到称上一称,不多不少,正好两斤。 张流子瞪着眼使劲瞧着秤杆上的刻度,十足地瞧清楚了,才竖起大拇指道:“痴儿,你这刀真绝了,简直天生就是卖肉的料!” “买了就快让开。”体态丰满的徐大娘一屁股挤开了张流子,狠狠白了他一眼,然后转头对叶痴儿笑道,“痴儿痴儿,给我称一斤五花肉,对了,再拿个腰子,我回去好好给我家那口子补补。” “哈哈哈——”人群里传来哄笑声。 张流子指着徐大娘大笑:“哈哈!怎么?你家那口子这就不行了?啧啧,也不怪他,就算是我,天天看着你这模样,那也不行呀——” 徐大娘恼然,举起手作势欲打:“张流子,讨打!” 张流子连忙挤出人群,连滚带爬地跑了。 人群还在哄笑。 徐大娘叉着腰,一脸的泼辣:“笑!笑个屁笑!笑死你们一个个的!” 街口买油的钱耗子捻着细胡须笑道:“徐大娘,要我说的话,你家那口子的事儿啊,还是得找陈大夫拿副药,光吃腰子哪补得回来?” 叶痴儿已经称好了肉,和腰子一起递给了徐大娘。 徐大娘接过来付了钱,转头就喷了钱耗子一脸的唾沫:“关你屁事!”说罢,转身就走了。 钱耗子抹了把脸,挤上来:“痴儿,整俩猪蹄,回去炖汤。”然后又转头对身后的林小二说道:“小二子,听说你们茶楼的说书先生回来了?” 林小二就是街口茶楼的小二,有时候也兼顾茶博士一职。听到林耗子问,顿时眉飞色舞起来:“是啊,马先生昨天就回来了。” 钱耗子看上去兴致很高:“又有新的故事讲了?” “那可不是?”林小二说道,“昨天我看到马先生带回来好几个本子,都是新抄录下来的。今天我家掌柜让我来买肉,就是犒劳马先生的!” “嚯——好几个新故事呐?”钱耗子一拍手 ,“那敢情好,我吃过晌午就去候着。” 林小二嘱咐道:“可得早点来,不然没好位置的。” 钱耗子接过叶痴儿手中的肉,回头应了一声:“晓得了。”然后也转身离开了。 还不到晌午,肉摊上逐渐空了。 叶痴儿一个人默默把杆秤铁钩收拾了,再把尖刀插到后腰里,算清楚银钱后,便往回走了。 屋子门外,庖丁就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口发呆。 叶痴儿把银子递了过去,庖丁数了数,分出几十个铜板递给了叶痴儿。叶痴儿默默收进了束腰里。 “中午烧牛肉吃吧?昨天牛肉没卖完,还剩了点。”庖丁随口问道。 叶痴儿笑呵呵道:“好的。” 庖丁转身到后厨忙活去了。 叶北枳就着庖丁之前的板凳坐了下来,靠在 门上,望着天发呆。 “下午你去镇上转转吧。”庖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这么多天你都还没好好逛过,正好去认认路。” 叶痴儿有些出神,过了片刻才回答道:“…好的。” 待做好饭,庖丁和叶痴儿一人端了个碗,就坐在门口把晌午胡乱吃了。 叶痴儿收拾了碗筷出来,对庖丁说道:“那我出去转转。” 庖丁坐在小凳子上,在阴凉处打着瞌睡,迷迷糊糊摆手:“去吧去吧。” 沿着吉祥街往前,刚走到街口,就看到茶楼里坐满了人,一片热闹。 叶痴儿这才记起,上午买肉时听说过,好像是说书的马先生带了新故事回来了。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迈步走进了茶楼。 一进茶楼就听见前方台子上传来声音:“话 说那剑气近呐——剑在手中提,佳人傍身侧,不畏权臣横,誓要把那宰相斩!” 台下一片吁声,有人拍着桌子喊叫:“马先生好生无趣,这些老故事耳朵都听起茧子了,有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附和声传来。 钱耗子在就坐在台下靠前的地方:“不是说有新故事了么?快些讲来——” 马先生也不恼,笑骂道:“你们这些人,好不上道,新故事当然有,那你们也不说先捧捧场,赏钱何在?” 林小二端了个盘子走出来,从每个人身前走过,不少人都掏出了铜板扔在盘子里,发出哗啦啦的悦耳响声。 待林小二走到叶痴儿身前时,林小二笑道:“哟,你也来了?快找地方坐吧。”嘴上说着,手中的盘子却是往前递了递。 叶痴儿犹豫了一下,有些肉疼得摸出两个铜 板,扔进了盘子里。 林小二笑得更开心了,招呼道:“快坐快坐,这就给你看茶。” 叶痴儿找了个空位坐下。 林小二收完了赏钱,端着盘子来到马先生面前。马先生低头往盘子里一瞟,点了点头,神情颇为满意。 “咳咳——”马先生清了清嗓子,“谢过各位看官打赏,既然这么捧场,那我也就不矫情了,今天就给各位讲个新故事。” “快讲快讲!哪来这么多废话!”台下又闹腾了起来。 “莫慌莫慌。”马先生笑眯眯地,终于是开口了。 “这个故事是真的精彩,有个好听的名儿,叫做——” “定风波单刀闯鬼窟。” 第420章 茶馆说书 “啪!”惊堂木一拍,马先生开讲了。 “定风波单刀——闯鬼窟!” “要说这定风波是何许人也?那就不得不提上一提鬼见愁了。”马先生眼睛瞪得溜圆,声情并茂,“鬼见愁,在江湖上乃是一等一的邪门邪派,旗下豢养刺客高手无数,说要杀谁,便要杀谁,一时半刻也多活不得,与那阎王爷也无甚两样,故名,鬼见愁!” “要说这鬼见愁,在江湖凶名远扬,作恶多端,就像是盘桓在江湖人头上的一个梦魇,人人闻风丧胆,避之不及。” “而这定风波呢,就是鬼见愁里数的过来的刺客高手之一。此人虽是修罗身,却有菩萨心。他早就对鬼见愁的种种恶行看不过眼,终于有一天,他再也忍不住了,提刀杀向了鬼见愁东海总坛!” “说起这定风波,身长七尺,仪表堂堂,端的是一俊朗美男子,有诗证曰:面如冠玉娥若黛,华衣翩翩踏云履。自古闺阁言郎貌,从来不输潘安颜。” “好——!”台下传来叫好声。 “啪啪啪!”掌声一片,就连叶痴儿也听得入了神。 马先生把折扇压了压,台下逐渐安静下来,他继续说道:“定风波此人不得了,仪表堂堂面目俊朗自不必说,身手更是高强,一手唐刀使的是出神入化,与之对敌往往只见刀光不见其人,这也是他敢单刀杀上东海总坛的底气所在。” 台下张流子举手问道:“马先生,唐刀是什么刀?” 马先生愣了一下,嗔了张流子一眼:“唐刀自然是把好刀!这何须问?” 张流子缩了缩头,小声嘀咕道:“我是问唐刀长什么样…” 马先生眼角跳了跳,看到大家都好奇地看着自己,心知这时候不能露怯,清了清嗓子道:“咳,要说这唐刀,可不简单,乃是悬锋谷雪藏多年,不世出的神兵,定风波当年闯进悬锋谷,夺刀而归,比那鹤问仙也不逞多让。这唐刀长七尺,重一百单八斤,弯如满月…” 张流子又举手了:“人才七尺了,刀怎么也七尺呐?那岂不是和人一样长了?” “啪!”马先生拿着折扇使劲敲着桌子,“还听不听了!不听我就不说了!他把刀背在背上不行吗?!” 第318章 众看客齐齐对着张流子怒目而视,张流子缩在座位上不敢说话了。 待台下安静了,马先生才算是平复了心情,折扇抖开,扇了两下:“且说定风波,终于对鬼见愁的恶行忍无可忍,负了唐刀来到东海,踏浪而行,直奔杀心岛,誓要还这偌大江湖一个清净太平!” “好——!” “这才是大侠风范!” 台下又是一片鼓掌叫好声,叶痴儿也激动得满脸通红,使劲鼓着掌。 马先生继续:“鬼见愁哪里能想到还有人敢只身一人来总坛闹事?定风波自上了岛开始,见人就杀,心晓这岛上的都是鬼见愁一丘之貉,总不会杀错,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杀上了山,身后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听说就连鬼见愁养来看门的黄狗都没有放过,端的是一尊可怖杀神,恐怖如斯(笑)!” “嘶——”台下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众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这么吓人的吗,狗都 不放过?” 叶痴儿也点头附和道:“是有些过分了…” 马先生暗自点头,很满意众人的反应:“杀到后面,鬼见愁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门内无数刺客高手前来阻拦,可定风波早已杀红了眼,那唐刀恨不得把天都撕出一条口子来,这些人哪里又能拦得住他?无数刺客高手拦在上山去路上,黑压压的铺天盖地,给堵得的水泄不通,而那定风波却只出了一刀,就像是青天白日起了炸雷,拦路众人瞬间烟消云散,无不陈尸当前!” “嚯——!”台下又是一片惊呼。 “上山路顿时坦途,再无人阻拦。定风波顺着路直奔山顶杀心殿,到了殿前,却早早有十人在此等候。” 马先生顿了顿,面色肃然:“这十人都是鬼见愁一等一的刺客,随便挑出一人来都是能在江湖掀起血雨腥风的高手,身手武艺比定风波只高不低,皆是鬼见愁藏纳多年的底牌,就连姓名都无从知晓。今日汇集一处,就是为了拦定风波一人。” “而定风波却没有丝毫惧怕,手中握了唐刀,主动迎上前去,单刀力战十雄,一时刀来剑往,谁都不 肯多退一步。” 故事逐渐进入了高潮,台上马先生唾沫横飞,台下众人聚精会神,兴致高昂。 看着周围竖着耳朵目不转睛的众人,叶痴儿心中却有些疑惑:这叫定风波的大侠,面对十个和自己一样厉害的人,居然还能打得有来有回?还有那出刀起炸雷,一刀便杀尽无数人,就像是神仙手段,未免太厉害了些。 台上马先生还在讲着,讲这一战打了七天七夜,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终于,故事渐渐步入尾声。那大侠定风波在斩杀五人重伤三人后终于支撑不住,快要力竭,最终被一人从背后偷袭,从山崖上跌落进了海中,尸体也被巨浪卷走,一代传奇就此消逝。 “哇——”台下一片哗然。 “鬼见愁实在可恶!”有人愤愤不平。 “可惜了一代大侠啊…”有人惋惜。 “这就结束了吗?定风波真的死了?”还有人还期望着下文。 叶痴儿却有些意兴阑珊,不声不响离开了茶楼。茶楼外,他摸了摸束腰,指尖传来硌手的触感——他 有些心疼那两文钱。 与此同时,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了悬锋谷外。 悬锋谷值守弟子从暗处走了出来,拦住去路,问道:“来者何人?来悬锋谷所为何事?” 那人虽是寻常农夫打扮,但眼中却有精光闪动,看起来颇为警惕。他未说自己姓名,只是拱了拱手道:“替人送信,来贵派寻一池姓女子,贵派谷主知晓,还望通报一声。” 第421章 八月雪 谷主施无锋最近很看不顺眼方定武。 事出有因。方定武每天除了和谷中弟子切磋,其他时间几乎都泡在刀典阁里,对那些闻所未闻的刀法如痴如醉。但不巧的是施无锋有个女儿,自从那日不小心在刀典阁巧遇了方定武,整个人就失了魂儿,整日都缠着方定武去,一副此生非君不嫁的样子。 施无锋知道这件事后心里就一句话:完犊子,自家水灵的大白菜要被拱了。 施无锋虽是武人,但性格却很温柔细腻,自己儒雅了一辈子,却没想到头来自家女儿喜欢上这么一个…粗犷的男人。 刀典阁内,方定武捧着一本典籍,瞪着双牛眼,仿佛恨不得要把书给瞪出一个窟窿,施淼淼就坐在他旁边,视线一直落在方定武脸上,眼中水波流转尽是温柔,整个人几乎都要贴上去了。 方定武指着书页上一个字问道:“啧,这是啥字?施姑娘你认得不?” 施淼淼眉眼中全是笑意,低头看了一眼,笑吟吟道:“这是‘臻’,臻至化境。” “哦!”方定武恍然大悟,“懂了懂了,我听过,知道意思的,就是不认识这个字。” “哼!不学无术!”身后传来声音,施无锋仿佛是路过,从二人身后飘了过去。 方定武一转身,正看到施无锋的背影,热情招呼道:“嘿!施大哥!你咋在这里?” “不许叫我大哥!” “不许叫他大哥!” 施无锋和施淼淼异口同声。 方定武先是看了看施无锋,然后又看向施淼淼,他顿时不高兴了,瞪眼道:“施大哥收留我等,这是大恩情——你凭什么不让我叫他大哥!” 施淼淼嘴唇微张,欲言又止,突然被凶,半晌都没说出话来,忽然“呜哇”一声哭了出来,捂着脸转头就跑了。 施无锋使劲瞪着方定武,赶忙就想去追,忽然有弟子来报:“谷主,谷外有一男子说是奉命前来送信…是池姑娘的信。” 施无锋看向方定武,方定武愣愣地看着那名弟子,手中的典籍不知不觉滑到了地上。 悬锋谷西边,一个别致偏院坐落在此处。院内一株相思树枝繁叶茂,肆意伸展着枝丫。 树下,年方二一的女子坐在石凳上,桌前沏着一壶清茶。跳脱与稚气已经渐渐从她身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经历过风浪的静谧淡然。 相思树已经到了结果的月份,不时就有鹅黄的花瓣飘落,落在桌前,落在女子肩头,空气中散发着清新雅香。 指甲盖大小的花瓣缓缓落下,落进了茶杯中,惹起淡淡涟漪,打断了女子的思绪。 女子回过神来,兰指轻轻捻起那片花瓣,一阵风吹来,花瓣打着旋飞上了天空。 “池姑娘。”篱笆外传来喊声。 池南苇转头看去,施无锋与方定武就站在院门外,身后还跟了个风尘仆仆的陌生男子。 池南苇迎上前,招呼道:“施大哥,定武哥,有什么事吗?” 方定武指了指身后的男子:“有你的信。这人你 认识吗?非要亲自把信送到你手上,说是这信只能你收,其他谁也不行。” 池南苇转头向陌生男子,陌生男子也正上下打量着她,还从怀里摸出一卷画来,细细对照了一番才点了点头:“见过池姑娘。” 池南苇有些疑惑:“你是…?” 男子双手呈上书信,低头道:“奉我家大人之命,将此信交予池姑娘。” 池南苇接过信,随口问道:“你家大人又是谁?” 男子顿了顿,沉声道:“戚相,戚宗弼。” 正在拆信的手顿时定格。 “戚宗弼…”池南苇喃喃念着这个名字。 施无锋也沉默了,脸色阴沉。 方定武有些慌了,一把夺过信,三两下撕开。池南苇忽然又伸手把信抢了过来,双手颤抖着展开了信纸。 信纸上写得密密麻麻,用娟秀的字体洋洋洒洒写了两大篇,将从离开悬锋谷开始,再到如何从杀心岛脱身,叙述详实。最后一句这样写道:“蒙定风波之 恩,侥幸保全性命。故与陈情,愧于涕零,心中怀疚,不敢当面。当日应允之事业已办妥,当还长风镖局以清白。不敢言偿,唯解心头愧疚分毫。令奉纹银万两,保池姑娘半生无虞。” 落款,戚宗弼亲笔。 信笺缓缓从手中滑落。 男子从背后取下包袱,伸手掏出裹好的一沓银票,整整一百张,每一张都是一百两。男子沉默着把银票塞到了池南苇手里,重新背上了包袱,拱手道:“事已毕,告辞。”说罢,转身就走了,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池南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低着头呆呆看着落在地上的信笺,只有偶尔颤动一下的睫毛,才能证明她还活着。 施无锋沉着声音:“这信上所说也不能全信,叶兄弟他武艺高强…吉人自有天相…”话说一半,施无锋也说不下去了。 方定武不知何时已经红了眼眶,抬着头努力不让眼泪溢出来。 “我该劝他不要去的…”池南苇的声音幽幽,仿 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可是我没有。” 第319章 “我说让他去…是我让他去的…” “嘶啦——”一张百两银票被撕成了两半,随着风飞远了。 “我甚至都没有试着去挽留他一下…” “嘶啦——”又是一张银票被撕成两半,池南苇随手一扬,银票打着旋飞上了天空。 “妹子,你别这样…”方定武的声音瓮声瓮气,伸手抓向池南苇的手臂。 “你滚开——!”池南苇突然尖声叫了起来,一把把方定武推了个趔趄。 方定武眼泪再也包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他红着眼眶喊道:“妹子!冷静点!” 池南苇抓起一把银票摔在了方定武脸上,终于哭喊了出来:“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哑巴的买命钱啊!!” “这是——呜呜——这是他拿命换来的啊!!” 银票被撕得粉碎,哗啦啦飞上了天,仿佛下了一 场大雪。 第422章 情报合作 谷中微带湿意的暖风吹落了泪珠。方定武和施无锋都沉默了,池南苇蹲在地上,头埋在双臂,一时只剩下她的啜泣声。 良久之后,啜泣声终于渐渐细不可闻了。 方定武试探着上前一步,想要去扶她。 池南苇抬起头来,眼神坚毅:“我要去找他。” 施无锋眼角一跳:“去哪儿找?” “他去了哪里我就去哪里。”池南苇用力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别说是东海杀心岛,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找回来。” 方定武魂都吓脱了三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仿佛是生怕她下一刻就消失不见:“妹子你在说什么傻话?那杀心岛哪是你能去的地方!” 施无锋也眉头紧皱:“池姑娘,这种话还是冷静想想后再说罢,你若是去了杀心岛,那不是去找人的,而是去送死的。你这样对得起我叶兄弟吗?” 池南苇不说话了,她看了看二人,眼神有些冷漠 ,默默转身回了屋。 方定武与施无锋对视一眼,往外面走去了。 路上,施无锋开口道:“这几日你看好她,池姑娘心性坚韧,肯定不会就此罢休,我怕她独自溜走。我也会安排人每日值守,千万别让她跑了,她一个年轻弱女子,莫说杀心岛了,能不能走到东海都是个问题。” “我理会得。”方定武点头道。 —————————————分割线——————————————— 炎热的天气使人烦闷,就连蝉鸣也显得有气无力的。 京城,苏亦这一日下了朝,思索中吩咐车夫道:“…从锦霞街绕下路吧。” 车夫应了,在路口拨转了马头,转进了锦霞街。 远远传来隐约的戏曲声,苏亦撩开车帘,那戏台子还搭在那里,台下的看客稀稀疏疏,而夜凡也不出所料地坐在那里。 苏亦让车夫停了,先在车厢内换了便服,然后才下车走了过去,在夜凡身边坐了下来。 戏台上两个武生打斗热闹,也不知演的什么戏。 夜凡半眯着眼睛,头发扎在脑后一丝不苟,白玉扇子在手中打着拍子,一脸的享受。 苏亦从看着台上,口中说道:“堂堂阁主,你每天都这么闲的吗?” 夜凡斜着眼看过来,笑道:“我又不是官员,不操心国家大事,当然闲了。怎么,找我有事?” 苏亦沉默了片刻,半天才说道:“…我要找戚宗弼。” 夜凡摇着头:“戚宗弼?他最后的行踪就是杀心岛了,后来去了哪里不知道,不过我倒是知道杀心岛上的结果,你要听吗?” 苏亦蹙眉:“说。” 夜凡咧开嘴笑了:“拜托,我是生意人。就算我们关系好,你也不能总想着免费从我这里得到消息吧。” 苏亦咬了咬牙:“我叫人端了你老窝!” “老窝?”夜凡笑得更开心了,“闻风听雨阁从来没有什么据点,只要有我的人的地方,就都是闻风听雨阁。” 苏亦牙齿都快咬碎了,半晌后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多少钱?” 夜凡摆了摆手:“我不缺银子,或许我们可以拿点别的东西来交易。” 苏亦皱眉道:“什么东西?” “情报互换。”夜凡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圈,“总有些东西是我查不到的,而你们锦衣卫却能轻易查到。” 苏亦的眉毛皱得更深了,他盯了夜凡半晌,目光逐渐严肃起来,说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夜凡眯眼笑着不说话。 苏亦继续说道:“论情报能力,闻风听雨阁比锦衣卫要高明不少。这么久以来,就我所看到的,每次都是你先收到消息,然后我才收到锦衣卫牒子。你需要和锦衣卫交换情报?我看起来那么好糊弄吗?” “你就说换不换罢。”夜凡也不解释,直言道,“仔细想想,这对你,对朝廷,都是有利无害的好事。而且我也没有说谎,闻风听雨阁旗下,多是不会武艺的普通百姓,不像你们锦衣卫,高手辈出,所以我确实有需要和你们合作的地方。不然你以为我要怎么 样?你觉得我会造反?别开玩笑了,我银子还没赚够呢!” 苏亦脑子里念头疯转,他自然不会就这样相信夜凡的一面之词,接触这么久,他深知夜凡是个心机深沉的家伙,苏亦心中暗道:眯眯眼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话虽这样说,但苏亦思忖半天,却实在想不通夜凡到底打算做什么,遂一咬牙:“成交!不过此事只能你我二人知晓,若有需要,你可告知与我,我自会安排锦衣卫与你的人接触。” “苏太傅爽快。”夜凡眯着眼笑了起来。 苏亦越看这笑容越不爽,愤愤道:“快告诉我结果!戚宗弼去哪儿了?” “哒哒。”白玉扇在桌子上敲了敲,夜凡说道,“戚宗弼上了杀心岛后无功而返,还差点把自己留在那里,骊歌一叠临阵忽然反水,护着戚宗弼逃出岛去,定风波为其断后,重伤后被打落悬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至于之后戚宗弼去了哪里…”夜凡闭眼摇头,“…暂时还没有消息。” “定风波?”苏亦皱眉。 夜凡笑道:“叶北枳。” “我当然知道。”苏亦看着夜凡,“我记得他与你关系甚好,他出了事,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 夜凡“啪”的一声展开扇子,扇出徐徐凉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就是没死。他是从尸山血海的修罗场里走出来的万人屠,比谁都清楚要怎么保命,如今心里还有了牵挂,更没人能杀他了,所以我有什么可担心的?说起担心,我觉得应该是你最近要注意些才对。” 夜凡的脸色突然严肃了起来。 苏亦一愣:“我?出什么事了?” 夜凡说道:“之前有很多北羌高手入了中原,在江湖搞风搞雨,这事你应是知晓。” “那是自然。”苏亦点头道。 夜凡缓缓吐出一口气:“早前我就怀疑过,这些人多半是岐黄社的。前些天我收到消息,这帮人都偃旗息鼓了,本来我也没在意,但今天我归拢消息时一对照,才发现,这些人好像…” “…都奔着京城来了。” ps:新的一卷,难道就没有新的书评和票票吗 ? 第423章 前兆 苏亦看向戏台,一个倩影正朝着这边走来,他轻声说道:“这个我倒不怎么担心,之前就预料到这个情况了,我早早就做了安排。” 夜凡笑颜展开,满面春风,招手道:“七姑,这里。” 走过来的正是梅七姑。 梅七姑端了个托盘,托盘上盛着两盏茶。她走过来放下托盘,施礼:“见过两位公子。” “快坐快坐。”夜凡拍着身边的凳子。 梅七姑脸颊一红,有些羞赧地坐了下来。 夜凡指了指苏亦,贴到梅七姑耳边,轻声说道:“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当朝太傅,苏亦苏大人。就是皇帝见到他,也得规规矩矩叫声先生。” 梅七姑大惊,慌忙站起身就要行大礼。 夜凡拉住梅七姑,笑道:“都是自家人,别那么客气,苏大人和我关系好着呢。” 苏亦瞪了夜凡一眼。 夜凡装作没看到,继续对梅七姑说着:“以后有事就报苏大人的名字,保管你在京城横着走。” 梅七姑看了看苏亦,又看了看夜凡,有些坐立不安。 夜凡继续说道:“今天没你的戏份了?” 梅七姑当着苏亦的面都不敢大声说话了,声音细不可闻:“要下午去了…” 夜凡点了点头,突然戏台上传来唱戏声:“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 夜凡抬头一看,正看到一个武生正使劲瞪着自己。 身边传来梅七姑的声音:“我爹看着这边呢…我,我先回去了!”说罢,逃也似的跑了。 苏亦翻了个白眼:“这都多久了,你还在原地踏步。” 第320章 夜凡反讥笑他:“那也比你这个连目标都没有的好,成天都被老太太催婚很得意是吧?” 苏亦脸顿时涨红,扑上去就去扯夜凡衣领:“杀千刀的,你又监视我!” 夜凡几下就把苏亦给扒拉开了,没好气道:“你又不欠我钱,我成天监视你作甚?这是老太太亲口给我说的。” 苏亦这才放过了他,坐在椅子上垂头丧气。 夜凡拍了拍他肩膀:“别伤心,会有姑娘看上你的。” 苏亦又勃然大怒:“你才没人看得上!我要想找,要什么样的没有?” 夜凡眯着眼笑:“行,我明天就把消息给你散出 去,当朝太傅诚招良配。” 苏亦知道说不过他,叹了口气道:“不跟你开玩笑了,最近已经够烦的了。有时候还真是羡慕你,每天都闲得发慌。” 夜凡扇着扇子:“太乱了是吧。” 苏亦点头:“没错,太乱了。哪里都乱,各地起事不绝,国土乱;官场含污纳垢,朝堂乱。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边关战事终于平息了一段日子。如今我已经开始着手治理京城官场,越是深入调查下去,越是胆战心惊。天子脚下,京城尚且如此,那远在京城之外的地方呢?又该龌蹉到什么地步?” 夜凡嘴角微微勾起:“这种事…是杜绝不了的。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的一句话吗?” “什么话?”苏亦斜过眼来。 “你就是一名证道者。”夜凡笑道。 苏亦也笑了:“现在才想起拍太傅马屁会不会太晚了?” “哈哈——”夜凡大笑。 苏亦把双手放在脑后,伸了个懒腰:“等我把这些事情全部解决了,一定也要像你这样清闲几天。” 夜凡揶揄着摇头:“那可是遥遥无期了。” 苏亦笑了笑:“眼前的就是先把朝廷给肃清了,各地起事其实大多都是小打小闹,当地官府就能镇压了,唯一比较麻烦就是这些起事的凑到一块去了,所 以才闲得比较慌乱。说来也怪,这些起事军队也不知怎么回事,就跟商量好的似的,居然同时闹事…” 话音戛然而止,苏亦脑中闪过一道灵光,眉毛忽然皱紧了。 夜凡察觉到他的异样,挑眉道:“怎么了?” “有问题…”苏亦嘴唇紧抿,“我之前居然一直没意识到,他们居然…真的是商量好了的。” 夜凡哑然:“怎么可能?隔着天远地远,他们怎么商量?本来就是战时,有人趁此机会起事也很正常。” “不,不正常。”苏亦直接否定,“正常来说,就算是会出现如今这种情况,也应该先是有一方势力带头起事,然后才会有别的势力效仿。而不是像这样,所有势力突然就揭竿而起。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想让大闰乱起来。” 夜凡此时也终于意识到不对,他皱眉道:“有道理…不过他们到底是怎么商量好的?我下午就派人去查。” 苏亦半眯着眼睛:“这还不好猜?肯定是有人在其中担任了穿针引线的角色。” “北羌?”夜凡皱着眉给出一个答案。 苏亦思索了一会,摇头道:“不是,北羌没有这个时间。这次战争是我们主动挑起,从战争开始,起事几乎也就同时开始了,起事的地方那么多,除非是 北羌能未卜先知,提前很久就安排了这些事,不然时间是对不上的。” 夜凡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名字,与苏亦几乎是同时说了出来。 “司空雁!” ————————————分割线—————————————— 与此同时,东海,杀心岛。 杀心殿内只点了寥寥几支蜡烛,原因是司空雁不怎么喜欢光亮。 此时司空雁就坐在玉榻上,手中紧紧拽着一封密信,眼神里满是兴奋:“要来了要来了要来了,北羌寇顾恩,实在是太对我胃口了。” 老枭王月桂站在不远处,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岐黄社的高手都往京城去了,我们要不要也插一脚?” 司空雁摆了摆手:“岐黄社也是有高手的,还不到我们亲自出手的时候。” 王月桂在黑暗中轻笑了两声:“那我们又不能加入进去,你这么开心做什么?” 司空雁双眼在黑暗中反射着火光,声音狂热:“杀皇帝!杀皇帝!这种事情难道还不值得我兴奋么?”他的双手抚摸着玉榻,玉榻下就是李荀的棺椁。司空雁的声音颤抖着:“老师的毕生追求…皇帝这种东 西,不就是拿来杀的么?我已经完成一半了,这马上就是第二个!” 第424章 布局 王月桂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药味,他之前在打斗中受的伤才好不久, 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顿了顿才问道:“你就这么肯定岐黄社能得手?我们能查到的,锦衣卫肯定也能查到,只是时间早晚的关系罢了。而且那可是京城,朝廷那边肯定会做出应对。” “呵,”司空雁嗤笑一声,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是不屑:“蠢货,我的目的本来就只是让北羌和闰朝不死不休,至于岐黄社能不能成功,根本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这是个无本买卖。” 王月桂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怒意:“北羌和闰朝本来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在我看来…你这是多此一举。” 司空雁冷笑:“在你看来?若是你看得明白现在就是你坐这个位置了。你以为北羌真的就打算靠几个不入流的刺客去杀皇帝?岐黄社又不是没有高手,那寇顾恩也不是蠢人,肯定还会有杀招藏在后面,这些能被查到踪迹的刺客不过是用来迷惑锦衣卫的手段罢了。” 王月桂的双手拢在袖子里,胸口的刀伤还有些隐隐作痛:“寇顾恩不是蠢人,可京城那个年轻太傅,苏立之,他难道就是蠢人了?从谍子送来的消息看,他最近在朝廷上有很多大动作,就连戚宗弼在朝廷经营多年的势力都被苏立之戳 得千疮百孔了。你能轻易看明白的事,他未必就看不出来。” “看不看得出来是一回事,可能不能拦得住岐黄社高手又是一回事了。苏立之不是蠢人,但格局还是太小了。胆魄够了,但眼界还是不够宽。”司空雁在玉榻上躺了下来,目光望着大殿穹顶,“耶律止戈是铁了心要给他那短命哥哥报仇的,再加上刚刚继位,正需要做件大事来稳固皇位。你想想,只消岐黄社能派出两个傅老头那样的高手,京城有谁能拦得住?” 王月桂想了想后摇头:“我在杀心岛多年未出,自然是不了解的。不过堂堂帝王家,怎么也是有高手的。” “哈哈哈——”司空雁大笑了起来,“我来告诉你,还真的没有。” 王月桂皱眉道:“这怎么可能?” “若放在几十年以前,那还是有的。”司空雁伸出手指了指大殿穹顶,“就是在这里。那时还是陈开名的老爹在当皇帝,老师收编鬼见愁时就在这里经历了一场大战,朝廷的一众高手在这一战里便消耗了许多,后来又是鹤问仙那件事,就又消耗了一波,光是死在鹤问仙剑下的朝廷高手就不止五个,那次之后,朝廷养的高手几乎死完。” 王月桂恍然。 司空雁笑道:“哈哈…你猜怎么着?陈氏皇族以为收编了鬼见愁,就有源源不断的江湖高手替他们卖命,可如今呢?鬼见愁还是在我们师徒手上。现在的京城,有没有高手能 拦得住岐黄社还是个问题。我倒是听说那个老太监岳窦其实是个高手,当年陈开名巡视边关时曾救过他好几次。不过岳窦这高手到底有多高就不知道了,正好趁这次就让岐黄社试试这老太监的深浅。” “说起这个岳窦…”王月桂皱起眉毛,目光阴冷,“在朝廷那边,鬼见愁名义上还是归岳窦管辖,如果朝廷那边能意识到岐黄社的行动,肯定会从鬼见愁调人的。我们要怎么做?直接拒绝吗?这样的话就是彻底跟朝廷撕破脸了。” 司空雁摆了摆手,不耐烦道:“这还需要问?之前无羽房不是割下华东升的脸皮做了面具么?派个人假冒华东升去跟朝廷扯皮,随便什么理由编就好了,比如高手都派出去找不见人,要不就是高手都死光了什么的,到时候给朝廷那边随便派几个杂鱼去送死就好了。现在还不是跟朝廷撕破脸的时候。还要等,等北羌第二次发兵,等闰朝被战争拖垮。” “都在计划之中,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等。”司空雁眯着眼,“说起这个,我现在倒是更关心点睛石的事,有查到戚宗弼的下落吗?” 王月桂摇头道:“没有,骊歌一叠闯荡江湖多年,很擅长隐匿踪迹,戚宗弼和他同行,很难找到人。” “无所谓。”司空雁挥挥手,“反正他迟早要出现的,查不到戚宗弼就别查了,派人直接查剑气近和虞美人的下落,鬼见愁放出去的那颗点睛石是被虞美人服下,只要找到她就行了。另外,另一颗点睛石的下落也要去查,现在只知道是伽蓝寺那边,查探时更需谨慎。” 第321章 王月桂点头应了,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呃…前些日子伽蓝寺告示天下,说选出了佛子,是个叫雪沏茗的人。” “我听说了。”司空雁奇怪道,“有什么问题么?” 王月桂的脸色也很奇怪:“就在伽蓝寺告示天下不久,就出了应天府分坛的事,是个叫菩萨蛮的无字号,我去查了查,那个菩萨蛮的名字…就叫雪沏茗。” “怎么可能?!”司空雁一下坐了起来,“会不会是重名?” 王月桂眨眨眼:“姓雪的本就少见,还是重名,可能性太低了。” “两件事隔了有多久?”司空雁皱眉问道。 王月桂伸出三根指头:“…三天。” “不可能!”司空雁惊呼,“除非他会飞!” 王月桂阴恻恻笑道:“嘿嘿…你也有想不明白的事?” 司空雁冷笑:“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有什么想不明白?要不就不是同一个人,要不就是情报有误。不管是哪个原因,都是你无羽房的情报出了问题,你该好生反省一下才对。”说罢,司空雁一摆手:“不说这个了,当归为什么还没回来?我还有事要他去办。” 王月桂笑了笑,不以为意,答道:“现在边关有大军驻扎,当归不好过境,他要绕下路才能回来,所以耽误了时间。” 提起当归,司空雁的神色有些兴奋:“等当归回来,让 他直接来见我,亲手杀过皇帝的人,我一定要好好跟他聊聊,问问他…杀皇帝到底是什么感觉。” ps:前面几章有一处错误,鬼见愁总坛位于的岛,名字应该是“不归岛”,而不是“杀心岛”,笔误,后面改正。 第425章 天人说 两个月的时间转瞬即过。 天气也已经度过了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穹嵩山上,愚公正在替雪沏茗扎最后一次银钉。 这些日子来,雪沏茗已经渐渐习惯这种深入骨髓的疼痛,虽然每次都痛得浑身痉挛,但也能忍得住不叫出来了。 “嘶——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雪沏茗吸着冷气。 愚公笑着点头:“差不多了,你的骨伤其实早就好了,后面这几次主要是加固,你日后练起功夫来也能事半功倍。你自己也清楚,擎天霸王功这种霸道功夫,对根骨要求太高了。” 白猿蹲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好奇地看着雪沏茗。 雪沏茗骂道:“你看个屁!” 白猿冲着雪沏茗龇牙,眼中嘲笑的神色活灵活现。 雪沏茗现在的形象确实不好看,这些天来,每日每夜的风吹日晒,下雨了连个打伞的都没有,就跟挂腊肉似的,整个人都黑了一圈。 “迟早揍哭你!”雪沏茗威胁道。 白猿锤了锤胸口,发出咚咚的响声,满脸的挑衅。 愚公又扎进一根银钉,插话道:“你怕是打不过它…” “就一长毛畜生,它有这么厉害?”雪沏茗痛得眼角抽搐了一下。 愚公笑道:“别说现在你武功尽失,就是你之前的状态,恐怕也不是它对手。” 雪沏茗惊呼一声:“嚯,真的假的?那得要多厉害才能斗得过它?” 愚公笑而不语,指了指自己。 “天人境?!”雪沏茗瞪圆了眼睛,“说起这个,其实我一直没有搞明白,或者说就没明白过。” 愚公扎进最后一根银钉,直起了身子:“你说。” 雪沏茗思考了一会,似是在想该怎么问,半晌后,他说道:“天人嘛…到底是个什么状态?之前你只是说了什么有天地之威什么的,太笼统了,我实在是想象不到。还有那什么,天在看着,所以天人境都选择了隐居避世,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所谓的天…是活的?所以天人境一动手就会被发现?然后天就会惩罚?你说的可是这个意思?” 愚公摇了摇头,他抓着头皮苦恼地说道:“所以说我没读过书,解释不来什么道理。你说的其实并不对,让我想想,想想怎么跟你说。” 愚公转过身子,面朝峭壁,他指着远处一望无际的天空道:“你看这天地——世间一切都在 天地之中。每个人,不,应该每一个东西,都是这天地的一部分。” 雪沏茗忙不迭点头:“这个我倒是听懂了。” 愚公想了想又说:“你可以这样认为,世间万物,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气,而这些气都是来源与天地,与生俱来,死后却又会归还于天地。你知道世上哪里气最多吗?” 雪沏茗想了想道:“哪里人最多,气就最多呗。” 愚公摇头:“非也,气最多的地方,当然是在天地中,人身上的气对于天地来说就好比滴水比之汪洋。世间最多的气就是充盈整个天地的‘无主之气’,这些气只属于天地,不属于任何人。” 雪沏茗微微眯眼,似乎是对这句话有些难以理解:“无主之气?继续。” 愚公继续说道:“每个人身上气的多少是不 一样的,越是强悍之人,气就越多,越是将死之人,气就越少。而武人习武,其本质就是掠夺天地间的无主之气从而达到壮大自己的目的。这种气看不见摸不着,却是能感觉到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些人你光看一样就知道不好惹的原因所在。” 雪沏茗不解道:“可为什么…我看不出来你?第一眼见你时,我还以为你就是个上山砍柴的樵夫。” 愚公摆了摆手:“这就是我马上要说的了。每个人身上的气都是封闭的,存在于自身,唯有死后才会重新溢散回归天地,而天人境是唯一打破这个桎梏的存在。” “…桎梏?”雪沏茗皱眉。 “所谓天人。”愚公指了指天,又指了指自己,“就是打破自身的封闭,将体内的气重新与天地连通起来。” 雪沏茗心中隐隐有了答案,他咽了口唾沫道 :“这…代表了什么?” 愚公微微笑道:“与天地共享世间无主之气,从此体内之气源源不断,取之不绝。你也可以理解为…” “…我,即是天地。” 乌思草原,伽蓝寺断崖上,唐锦年看着坐在断崖边的活佛公输,冷笑问道:“说得这么玄乎,既然都这么厉害了,那为什么你们还不能轻易出手?天人都这么憋屈的么?” 活佛手中拿着刻刀,一笑起来嘴边的胡子就跟着抖动,他说道:“寻常世人身上的气就像一个封闭的球,而天人身上的气就像是一根连接天地的管子——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代表什么?”唐锦年讥笑道,“代表着你怕天地发现你这个小偷?” 活佛笑着摇头,对唐锦年的讥讽不以为意:“代表着,我们一旦动手,消耗的就是天地间的无主之气,而世间的气是恒定不变的,气不会自 己产生,我们用了,天地无主之气就少了,而它一旦发现无主之气出现了大部分的缺失,就会自行从别的地方补充。” “别的地方?”唐锦年皱眉。 活佛转过头来看着唐锦年,嘴角虽挂着笑意,眼中却是悲悯:“万物,鱼虫鸟兽人,天地会把气从他们身上收回,来补充给自己。” “可是…怎么收回?”唐锦年不解道,“它能杀人?” 活佛叹了口气:“大旱,水涝,地震,飓风,太多了…天地总会有办法的。” 唐锦年惊呆了,半晌未能回神:“这…原来这些事情的原因…是这样…” 活佛笑着点头:“不然为什么叫天灾呢?” “这真是…”唐锦年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太不可思议了…” “听说过鹤问仙吗?”活佛说道,“当年鹤问仙以天人境出手,出剑时天地异变,便是天地 无主之气大幅度消耗的表现,亦是天地的警示。其后江湖大乱,死人无数,这都是定数。” “所以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不敢轻易出手了吗?” ps:所以现在…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书评了吗? 第426章 第八人 赫连剑宗,剑台。百里孤城已经在剑台住下数日,赫连剑宗在宗门内给杨露安排了住宿。 “还有个问题。”百里孤城皱着眉毛。 盖聂一伸手:“请讲。” “若如你所说,天人境出手会引起天地异变…”百里孤城眯着眼思索道。 盖聂摆了摆手打断道:“也不是一点都不能出手。嗯…打个比喻就是,天地就像是大海,天人境偶尔翻个小浪花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但若是用力过猛,那就会掀起海啸了。” “那当年鹤老前辈为什么…他就不怕这些吗?总不会是他不知道吧?”百里孤城又问。 “他当然知道。”盖聂叹了口气,“只不过这是他自身的问题。” “什么问题?”百里孤城追问。 盖聂淡然一笑:“这就要涉及到另一个问题了——如何突破自身桎梏。” 百里孤城面色肃然,坐直了身子,恭敬道:“洗耳恭听。” 第322章 “突破桎梏,并不是说气达到一定程度了,就能与天地连通。”盖聂伸出一根手指,一缕剑气在指尖 环绕,“我说的是连通,又不是把‘球’给撑破。你也可以理解为融入天地,与天地化为一体。正如我之前所说,天地间的‘你’该是什么样子,你就要变成什么样子,补全你缺失的部分,等你成功了,你就与天地是一体了。而每个人缺失的部分都是不一样的,比如鹤问仙,他突破桎梏的契机,就是证得本心。” “证本心…”百里孤城细细品味着这句话。 盖聂点头道:“不错。鹤问仙与我不同,我是为了求剑道终途,而鹤问仙是为了习剑而习剑,也因此蹉跎了大半辈子,直到他真正找到属于自己的路,证得本心——心之所及,必有所为。然后才在花甲之年步入天门。” 百里孤城摇头:“…还是不懂。” 盖聂轻笑:“心之所及,必有所为。说简单一点就是,自己觉得对的事,那就去做。这也是鹤问仙能创问仙一剑的原因所在。问仙,其实就是问本心。” 百里孤城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盖聂还在继续:“所以哪怕知道会引起天地震怒,但鹤问仙还是毅然决然地带领武林正道,对抗鬼见愁。只因为这是他认为对的事,是该做之事——虽然他还是失败了。” “为了杀一个鹤问仙,朝廷,鬼见愁,出动了无数高手,生生靠着人命,堆死了鹤问仙。鹤问仙失败了,但天地间的无主之气却还是少了。”盖聂叹了口 气,“当他使出问仙的时候,我能清晰感觉到天地的愤怒,就像绞出了一个漩涡,天地间的无主之气都在朝他汇集。这还只是一个天人境出手,就导致了武林长达二十年前的动乱,死了不知多少人,都是为了补回天地缺失了的无主之气。你可以想想,若是两个天人境交手,那会是什么样的惨象。” 百里孤城望着陈放在膝上的“方寸”,有些出神:“鹤老前辈那么厉害,却还是死了。” “人当然都会死的。”盖聂笑道,“这是属于天地的规律,哪怕是天人也逃不过。当年不归岛总坛一役,我清楚得感觉到鹤问仙的气消失了,与天地连接的纽带也少了一根。” 百里孤城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惊诧:“什么意思?纽带又是什么?什么叫你感觉到——难道天人之间能互相感应到对方?!” 盖聂脸上写满了理所当然:“当然了,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纽带就是天人与天地连接的‘气’,而通过纽带,我们与天地一体,当然能互相感觉到,就像是你的左右手,共用一个身体,当然能互相知道彼此的存在。” “好,好像是这个道理…”百里孤城打着结巴,“那,那这世间有多少个天人境高手,你也知道?” “当然。”盖聂站了起来,引着百里孤城来到崖边,脚下就是连绵的赫连山脉。 他指着瓦刺的方向:“那里有一根纽带,已经存在了很多年,不过气息已经逐渐变弱了,应该是个不世出的老者,快要寿终正寝。”然后他又指向了北羌:“北羌本有两根,原本是重合在一起的,可就在不久前,有一根纽带移动了位置…朝着闰朝去了。” 百里孤城愣了一下,却没多想,继续问道:“那闰朝呢?” 盖聂转过身子,指着闰朝方向:“闰朝有三根纽带与天地相连,西边那根我知道,乌思伽蓝寺的活佛;剩下两根里,有一根我大概能猜到是谁,必然是地上无敌的愚公;至于还有一根…那根纽带才出现不到十年,自出现起就没有移动过位置,我确实不清楚是谁。” “七个…天人境。”百里孤城咽了口唾沫。 盖聂点了点头:“没错,加上我,总共七…”话音戛然而止,盖聂忽然猛地转头看向了南边。 百里孤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是闰朝境内。原本被云朵遮蔽的天空唯独那一片空荡荡的,仿佛是有什么直冲云霄,把流云全部冲散,只留下了一个圆形大洞。 “怎,怎么了?”百里孤城问道。 盖聂沉默了半晌,然后摇了摇头:“现在不止七个了…” ——————————————分割线———— —————————— “一,二,三,四,五…”庖丁站在街角抬头望天,转着身子数着什么。 “庖丁大哥,你数什么呢?”叶痴儿在衣服上擦了擦满手的荤腥走了出来。 庖丁被打断了数数,他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嗯…数管子。” “管子?”叶痴儿抬头看了看天上,笑着说道,“哪里有什么管子?我咋没看见。” 庖丁也笑了:“明明就有,我看得见的。” 叶痴儿撇嘴道:“不知道你在说啥——郑黑子又送来两头牛,你可别忘了宰。” 庖丁点头应了,叶痴儿转身就要进屋,却被庖丁一把拉住了胳膊。 “嗯?”叶痴儿疑惑地看着庖丁,“庖丁大哥?还有啥事?” 庖丁盯着叶痴儿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我本来以为…第八个会是你。” 第427章 当归 我爹是羌人,我娘是闰人,唯独我,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从记事起,我就在杀人。 那一年我十三岁,我杀了我爹,因为他老是用棍子打我娘——我就是用那根棍子,把他的脑袋敲碎了。 然后我又杀了我娘,因为她实在是太蠢了——她居然因为我杀了我爹而咒骂我。我觉得哪怕没有我爹,像她这样的蠢人也活不了多久,还是早些死了好。 然后我就没了爹娘,开始流浪。 就在我快要饿死的时候,一个人出现在我面前,说让我跟他走,。给我饭吃。 后来我跟着那个人到了一个岛上,跟我一起的还有很多差不多年纪的小鬼,甚至还有几岁的孩童,有男有女。有些喜欢哭闹的早就被扔下了船,剩下的都是些不敢再哭的,或者像我这样——从不会哭闹的。 我们被关在岛上的一处山谷中,每天都有人来教我们不同的东西,讲课,认字,骑马,洑水,以及杀人。说起杀人,在我们来的第一天,就有教授我们的先生问过,问我们都会什么。当问到我时,我说我会杀人。先生不信,让我杀个人给他看看… 当然我拧断我旁边那个小女孩的脖子的时候,我终于在先生眼中看到了一丝赞赏——其实我也不知道当时那个眼神算不算赞赏。 训练的每一天都在死人,有些人是被别人杀的,也有一些是被我杀的。 训练持续了整整一年,理所当然的,我成为了最后活下来的那一批人之一。 他们赐给了我词牌,告诉我从今以后可以靠自己去赚钱了。 归去难,这是属于我的词牌。说来有些讽刺,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羌人还是闰人,又该归去哪里? 不过这个词牌我当之无愧,这是我杀了好多人才换来的——也再也不用担心会饿死在街边了。 可惜的是,还没等我接到第一单单子,有人就来找我了。那个人是教杀人的先生带来的,先生给那个男人说了我的情况,那个男人点了点头,先生就让我跟着那个男人走了。 从他们的对话中,我依稀听到,那个男人姓傅。 我跟着姓傅的去了京城,见到了那个藏在阴影中的男人。 姓傅的让我跪下,我就跪下了。阴影中的男人声音很沙哑,但那双眼睛却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我不知道自己的眼神里有些什么,会不会是杀气?但阴影中那人的眼睛里却藏了很多我没有见过的东西,睿 智,疯狂,理性,决绝,这些矛盾的情绪在他眼中纠缠在一起,使他仿佛能看穿一切。 因为那个男人的一句话,我就去了北羌。 他给我安排了新的身份,也赋予了我新的使命,不出所料——还是杀人。 后来我就到了北羌,到了一个叫岐黄社的地方。 除了地方不同以外,我的工作倒是没什么变化,一样是每天练功,每天杀人。 我的功夫进步很快,日子也越过越好,每个月还能拿到不菲的饷银。 终于有一天,有人来告诉我,让我搬到皇宫里去住——那是岐黄社里有数的高手才能住进去的地方。 这代表着我已经是高手了,也代表着我离那个人更近了——那个我要杀的人。 可是我一直没等到让我动手的消息。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一张密信,密信不到巴掌大,上面写了一些地名,人名,还写了让我怎么做。 我收拾行囊,穿过大荒,回到了中原。 我找到那些人,试着说服他们趁着战乱时起事——其实我不太擅长说服别人,但值得庆幸的是我擅长杀人,所以这些人还是比较好说服的。 他们会问我到底是谁,我就按照密信上交代的,说我是大羌的使者,待吞并闰朝后,与尔等共分天下,然后我会拿出岐黄社的身份证明,这些人便深信不 第323章 疑了。 然后我就又回到了北羌,继续等待着消息。 在我来到北羌的第十年,我已经是岐黄社最厉害的人之一了。 我听说战争终于开始了。 半年后我也终于收到了那个让我等待了十年的消息。 那天我专门找了一把新刀——其实也不算新,从我住进皇宫那天起,我就把这把刀准备好了,只是一直没有用过。 我把刀磨快,在值守交接的时候进入了书殿。 如以往一样,站在皇帝身后。 皇帝低着头伏在案上批阅奏折,白花花的脖子就暴露在我的视野中。 我有些兴奋,握着刀柄的手都在颤抖。 这是皇帝,天底下最大的人,如今就要死在我的手里——杀了那么多人,我却从未尝过杀皇帝的滋味。 皇帝的脖子会不会要硬一些?皇帝的血会不会要甜一些?皇帝的命…又会不会要值钱一些? “唰——” 人头飞起。 意兴阑珊。 我接住落下的人头,把它端端正正地摆在桌案上 。 死不瞑目的双眼中还残留着惊讶和恐惧,若不是头顶的帝冠,我差点认不出来这是皇帝的头颅。 擦干净刀上的血迹,把它插回鞘里,我有些索然无味。 刀刃割开皮肉的感觉与以往没什么两样,鲜血也是一样的腥臭。我很失望,也很迷茫,原来皇帝的命也与普通人一样不值钱,一刀就死。 遮掩行迹,我踏上了回闰朝的路。 岐黄社疯了一般地在找我,大多数都找不到我,而能找到我的都死在了我的刀下。 边关在打仗,戒严。我还没傻到要一个人突破防线杀出去。 于是我进入大荒后一路往东横插——我打算从闰朝的东北角,也是闰朝与瓦刺接壤的地方入境。 在大荒这一路我看到了很多荒废的匪寨,里面的尸骨已经被土豺秃鹫吃得只剩骨架了。从残留的骨架上我看到了锋利的剑痕。 我觉得这人一定和我一样,是个杀人的好手。 在快要走出大荒时我停了下来。 这里已经偶尔能看到人烟了,往北就是赫连城,往南就是闰朝。 自从北羌皇宫出来那日起,我的心就仿佛蒙上了一层纱,让我喘不过气来。 在皇帝眼中,世人都是蝼蚁,但他却死在了我这个蝼蚁手中。 那我算什么?我连皇帝都能杀,还有谁是我不能杀的? 可是像我这样的蝼蚁还有很多。 于是我在这里等另一个蝼蚁。 我在这里停留了两天,终于等到了我要等的那个人——就是我在出皇宫是易容的那个人,回天,血竭。 若说岐黄社谁最想杀我,那肯定就是他了,我就是易容成他的面貌,才得以从皇宫逃脱。 血竭很擅长追查踪迹,他的鼻子比狗还灵,对于他能找到我这件事,我是一点都不惊讶。 血竭原本是个很健谈的人,但他在看到我的第一时间就拔剑了,一句话也没说,看来他真的很生气。 我抖开缠在手腕上的链刀迎了上去。 不说话其实也无所谓,我只是想印证心里的想法罢了。 这是一番苦战,至少比杀皇帝时要艰难,但结果却没什么两样。 当血竭倒在血泊中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 世人万象,唯在我刀下时,众生平等。 当我明白这个道理时,念头豁然通达,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身气机与天地融汇一体,仿佛新生。 就连漫天的云都不敢阻拦我身上冲天的杀意,纷纷躲避开去。 这一日,我以杀证道。 我的目光环视着天地,那里还有其他七道与天地相连的气机。 我的眼神重归于平静,就像当初用木棍敲死我爹时那般平静。 此时此刻我才知道…这一次,我是真的回来了。 我叫当归,当是当杀的当,归是归来的归。 ps:你们怎么又猜到第八人是当归了!!!qaq 这一章,挖开了一些以前的伏笔,写得很舒服。 第428章 安排 京城,苏府。 清早,苏亦在下人的轻唤声中醒来。 苏亦揉着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带着倦意下了床,昨夜睡得太晚,以至于他现在满脸疲惫。 收拾妥当后,下人已经备好了马车。 今日不用上朝,但苏亦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车夫轻轻甩了甩马鞭,马车动了起来,朝着锦衣卫镇抚司赶去。 锦衣卫镇抚司内,林客标收到苏亦要来的消息,已经早早等在门前了。见苏亦马车停下,连忙迎了上来。 “见过苏大人。”林客标行了礼,亲自把苏亦扶了下来。林客标脸上挂着明显的黑眼圈,看来最近也没怎么休息。 苏亦微微摇了摇头道:“进去说。” 走进厅内坐下,自有下人看茶。 林客标往苏亦这边靠了靠,说道:“岳公公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苏亦侧过头:“他也要来?” 林客标点头:“嗯,应该是知道了苏大人来我这儿的消息,所以就跟来了,不过不知道是为什么事。” 苏亦略一思索:“多半是鬼见愁的事。既然岳公公也要来,那就等等他罢。” “鬼见愁?”林客标疑惑道。 苏亦摆手:“这不是你职权之事,不要多打听。” 林客标依言点头,不再多说。 二人沉默了下来。 苏亦想起前些天在锦霞街与夜凡的谈话。 夜凡问他:“你为什么不把鬼见愁的情况告诉岳窦?” 苏亦当时说的是:“现在这样不好么?鬼见愁自以为在暗处,却不知早已暴露在我眼下。这般算来,反倒是我在暗处了。而且现在鬼见愁还对朝廷有用,我也没打算现在就要对付它,它自以为在暗处,自然不敢有太大动作。若是我告诉了岳窦,岂不就是把关系挑明?最近的麻烦事已经够多了,若是鬼见愁再撕破脸,我又要焦头烂额了。” “那这次岐黄社来京城搞事你打算怎么办?”夜凡又问,“鬼见愁里高手再多,这次肯定也会找理由推诿,皇城里的高手够用么?” 苏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自有办法。” “岳公公到了。”林客标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苏亦的回忆。 苏亦站起身迎了出去。 岳窦从镇抚司门外走了进来,他眉头紧皱,一看到苏亦就说道:“苏大人,我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苏亦面色不改,侧身让开门,把岳窦请了进来:“坐下慢慢说。” 岳窦坐下,端起茶抿了一口:“是鬼见愁的事…” 林客标立马转头看向了苏亦,眼中满是惊讶。 苏亦抬手打断道:“鬼见愁的事稍后你我二人详谈,先听听林指挥使的事吧。” 岳窦一愣,随即立马反应过来,点头道:“那就林指挥使先说吧。” 林客标也不多言,当即说了起来:“从上月起,锦衣卫已经在城门处加派了人手,并且我也与监城司那边打过了招呼,有城守配合,对疑似北羌武人的进城者严查。不过难免也会有很多地方是我们监察不到的,这方面其实我正打算去找东厂陈公公商议,不过既然岳公公在此,那我就与岳公公说也是一样的,希望东厂也能派出人来,与锦衣卫配合,将整个京城尽纳眼中。” 岳窦点头道:“应该的,此事我会给陈公公交代,林指挥使等消息就是。” 林客标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据锦衣卫回执,最近出现在京城周围的北羌人已经不少了,不过大多数都尚未进城,只是滞留在城外,但是还有一方面是我们不好阻拦进城的。” 苏亦眉头一蹙,说道:“说说看。” “商队。”林客标沉声道,“如今战事稍歇,两国间来往的商队也多了起来,这种情况是正常现象,我们没道理拦着,若是有来捣乱的北羌武人混在商队里进了城,我们几乎没有办法阻拦。若是强行阻止北羌商队进城,我怕反而会引起乱子。” 苏亦托着下巴,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子,半晌后说道:“商队一般在城内都停留不了几天,一会就给监城司那边带话,要求所有北羌商队进城时都必须登记在册,我要他们进来多少人,就必须出去多少人,只要敢少一个人,我就有理由把他们整个商队都拿下诏狱审上一审。” 林客标大喜,抚掌笑道:“此计甚妙!” 苏亦揉了揉额头:“别忙着拍马屁,这招治标不治本,京城这么大,若北羌武人进了城就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们也不好找出来——所以主要还是要抓紧城门处的审查。” 林客标点头应了。 “另外,”苏亦继续说道,“从锦衣卫调几个万户高手进皇宫,从今日起,必须寸步不离保护好陛下。” 谈及皇帝,林客标的脸色也郑重起来:“此事乃重中之重,我现在就去安排。”说罢,转身就离开了。 第324章 岳窦见林客标离开,这才开口道:“宫内尚有禁军,我也随时伴于陛下身侧,几个万户使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苏亦苦笑着摇了摇头:“岳公公这是在怪立之小题大做么?” 岳窦摆了摆手:“倒不敢说苏大人是小题大做,毕竟苏大人也是一片衷心,只是有我在,陛下的安危倒不是什么大问题。苏大人主要还是要把心思放在城内,这里是京城,可千万不能乱。” “立之明白轻重。”苏亦笑着附和了一声,转而说道: “适才岳公公说起鬼见愁,鬼见愁出什么问题了?” 岳窦脸色顿时一沉,说道:“我之前不是说打算从鬼见愁调人来京城么?前些日子,我派人去与华东升交接,结果今日得到消息,说是鬼见愁那些顶尖的高手,要不找不见人,要不外出接单联系不上,就连天字号都找不见几个,地字号倒是多,但我怕起不了太大作用。” “鬼见愁终究是出自江湖草莽,关键时刻不怎么靠得住。”苏亦无所谓摆了摆手,“里面全是些江湖人,漂泊惯了,那些高手找不见人也不奇怪。” 岳窦沉着脸点了点头:“等此间事了,我再好好跟华东升算账。可是这样一来,这偌大京城,能拿得出来的就只有锦衣卫与东厂的高手了,这些人够吗?若真到了要出动城守军和禁军的时刻,那怕是京城就真的乱了。” 苏亦淡淡一笑:“岳公公不用担心,我早已安排妥当,只等开花结果。” 第429章 风波待起 这一年其实对于中原江湖来说并不太平。 先是边关战起,这本来是侵扰不到江湖来的,却不料各地约好了似的纷纷起事,很多江湖绿林的好汉就是其中的一份子。 随后不久便又遇上了北羌武人入侵中原江湖,然后就一直持续到了现在。这些北羌武人倒是目标明确,专找在江湖中有名有号的人出手,要不就是去找那些各门各派的麻烦,似乎籍籍无名之辈根本不在他们的选择范围之内。 不过这帮北羌武人的行动也确实让整个中原江湖蒙上了一层阴翳,在那段时间,恐慌就像笼罩在头顶的乌云,久久不散,甚至有传闻,不少名声在外的武人被吓得不敢出门,生怕前脚出门后脚就死于非命。 倒不是说那帮北羌武人的功夫就多么高明, 想杀谁就杀谁。只是因为这帮北羌武人从不单打独斗,并且分工严明,再加上尽是些暗杀偷袭的手段,已经有不少赫赫有名的高手着了他们的道了,所以才这么让人忌惮。 凤翔府。 城内一家酒肆生意正好,像这种小酒肆,自家酿酒自家卖,再加上刚卤好的黄牛肉,切成了片,卤汁从肥瘦相间中滑过,端上桌来,最受江湖绿林好汉喜欢,再加上价钱不贵,味鲜肉美,自然生意就好了。 小酒肆里几乎坐满了人,跑堂的小二肩上搭着抹布,跑得脚下生风。 其中一桌那三人嗓门不小,酒肆本就不大,这下更是所有人都能听见说话那人的声音。 “听说了没?”此人嗓门粗犷,生的不高,不过四肢却很结实,一眼便能看出是一身横练功夫的练家子,他脸色严肃,对桌上另外两人说道,“最近,那帮来中原江湖闹腾的北羌蛮子都没 搞事了,你们知道他们去哪儿了么?” 本来酒肆内还有些脾气不好的绿林人士不满他大吵大闹,但一听这句话,顿时就竖起了耳朵。就连原本闹哄哄的酒肆也安静了三分,似乎都在等着那汉子的下文。 同桌那两人也是配合,连连摆头,神色好奇中带着迫切:“快说快说,你知道些什么?那群蛮子干啥去了?” 结实汉子飞快扫了一眼酒肆,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似是很满意大家的状态,他清了清嗓子:“咳咳!” 汉子微微伏下身子,做出压低声音的感觉,但其实他的声音整个酒肆都能听到:“我当然知道一些消息——” “我有个兄弟如今在京城当差,这是他亲口给我说的!”汉子先是肯定了消息的来源。 “我那兄弟给我说,京城看上去还和往日没什么两样,其实暗地里已经戒严了,且不说城守 官兵加派了人手,就连巡城的锦衣卫,人数都翻了几番哩。” “真的假的?”同桌一人恰逢时宜地提出了疑问,“好端端的,京城为什么要戒严?” 结实汉子牛眼一瞪:“此话千真万确!不信的话,你自可去京城查探,一条街都不用走完,你就能遇到三次锦衣卫!” “可是…朝廷为啥要这样做呢?”同桌另一人也发问了,问出酒肆中大伙的心声。 结实汉子微微眯眼,把身子伏得更低了:“还能为啥?那帮北羌蛮子去京城了呗!” “嚯!” “哇——” “他们去京城做什么?!” 酒肆中一片惊呼,就连跑堂小二不知道什么时候都站在了结实汉子身后,听得入神了。 跑堂小二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年轻,嘴边还挂着绒毛,他急道:“他,他们去京城了?!难道 ,难道他们想把我们大闰的京城攻陷吗!?” “哈哈哈——”酒肆内顿时一片哄笑,充满了快活的气息(这句话怎么这么熟悉,笑)。 酒客们调笑着小二:“攻陷天京?你咋不说那帮蛮子能把天给捅个窟窿呢?” 小二被说得满脸通红,求救似的看向结实汉子。 结实汉子往下压了压手,酒肆内顿时就安静了下来,汉子脸色有些严肃:“没错…他们就是想把天捅个窟窿。” 酒肆内渐渐没了笑声,众人看着结实汉子,等待着他的解释。 “有一件事,在座的各位好汉肯定都听说了。”结实汉子沉声说道。 “北羌王耶律解甲,被刺身亡。虽然不知道是哪位大侠好汉做的这件大快人心的事,但肯定只有我们中原的江湖人才有这份气魄。”结实汉子遥遥指向北边,“话说到这里,所以你们觉得 这帮北羌蛮子是去京城做什么的?那他们肯定是打算给他们蛮子头头报仇啊!” 酒肆内的众人顿时都变了脸色。 同桌一人“嘭”的一声拍案而起,咬牙切齿:“好大的狗胆!居然敢有这种想法?!” 同桌另一人也是面目狰狞:“居然想杀皇帝?!痴人说梦!” 酒肆内众人纷纷符合起来,有说北羌蛮子自寻死路的,有说北羌蛮子胆大妄为的,不一而同。 一阵吵闹过后,那结实汉子站了起来,压手道:“诸位,听我一言。” 酒肆内渐渐安静了下来,结实汉子开口道:“自北羌蛮子入我中原江湖逞威,已经一年有余,我不知在座各位是怎么想的,但朱某却着实痛心!想我堂堂大闰江湖,高手辈出,竟然在自家地盘上被打得不敢露头。这丢的虽然不是你我的脸面,却把整个中原武林的脸都丢尽了!” 酒肆里鸦雀无声,这些话其实每个人都知晓,只是放在心里从没人当着面说出来。 姓朱的结实汉子脖子梗着,额角青筋毕露,他一窜身跳上了桌子吼道:“如今——那些该死的北羌蛮子要去京城杀大闰皇帝?!且不管我们江湖人是不是向来看不起朝廷,但那是京城!那群北羌蛮子敢这样做,就是在抽我们中原武林的耳光!” “啪——”结实汉子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留下几道红印。 “就像这样!把我们中原武人的脸都抽肿了!我们却什么都没有做!” 台下一片安静,众武人瞪着红眼,喘着粗气,却无人说话。 “呼——”结实汉子吐出一口气,朝着台下众人抱拳:“各位好汉,言尽于此,不管诸位有何打算,反正朱某此行是要直接上京,定要那帮北羌蛮子有来无回!日后与诸位江湖再见——告 辞!”说罢,朱姓蛮子背了包袱,转身就要离开。 “且慢!”同桌一人纵然起身,高喝一声,“朱兄且慢!我与你同去!” 朱姓男子双眼大亮,大喝一声:“好!是个汉子!同去!” “哈哈哈——”同桌另一人大笑着也站了起来,“杀蛮子这等好事岂能不去?朱兄,算我一个,你我二人便来比比,谁杀的北羌蛮子更多,就赌一壶明年的春酿,岂不快哉?” “哈哈!那便与你赌了!”朱姓蛮子目光扫向酒肆内跃跃欲试的众人,“此番江湖大事,日后江湖绿林必将留下我等美名!” “朱兄!”旁边一桌站起来一人,满脸的同仇敌忾,“我也去!我先回家安顿了老小,你我便在京城汇合!” 朱姓汉子立马抱拳:“好兄弟!好汉子!那愚兄就先行一步了!” 酒肆内众人见朱姓汉子要走,忽然一下就炸了锅—— “且慢!我也去!” “同去!同去!” “北羌蛮子实在可恶!也算我一个!” 朱姓汉子嘴角微微一勾,又立马隐去笑意。他没有停留,与同桌那二人出了酒肆,在小巷内转了几个弯便不见了踪影。 第325章 与此同时,在中原各地,只要每个有江湖人存在的城市,与之前酒肆内相同的一幕,都正在发生。 一场所有江湖人都不知源头的风波,正在逐渐酝酿着声势,只待翻天倒海。 第430章 变故横生 “只是不知道…苏大人所谓的安排是指什么?”镇抚司大厅内,岳窦皱着眉,身子往苏亦这边靠了靠。 苏亦端起茶杯,吹开茶沫浅酌一口:“江湖事自然要交给江湖人去解决。” “此话何解?”岳窦疑惑道。 苏亦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画上几笔,一条小船颇具神韵:“如今我们就如这过江之帆,有北羌恶鱼欲使我等倾覆。我等立于船上,怎好下水湿身?” “那又该当何为?”岳窦又问。 苏亦又画了两笔,一条大江波涛汹涌,江中有大鱼露出背鳍,他一边画一边说道:“这条江便是江湖,既然是江湖事,当然要找本就在江湖的人解决。我只需投下一饵,引来在这江中生息 的无数大鱼,对北羌恶鱼群起攻之,危机自解矣。” 岳窦眼前大亮,豁然开朗,他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我却有些担心,将这么多江湖人引来京城,我怕反而会导致大乱。” “那也总比派出军队好吧?”苏亦笑道。 岳窦闻言一愣,苦笑道:“说的也是。” “比起担心这个,我反而更担心另一件事。”苏亦微微眯眼,思索起来。 “还有什么事能比这件事更让苏大人担心?”岳窦反而疑惑了。 苏亦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我是觉得,北羌多半还有后手。” 岳窦笑道:“会不会有些太杞人忧天了?如今战事刚歇,北羌恰逢大变,耶律止戈一方面要忙着安抚民心,还要忙着稳固皇位,国内尚未安稳,哪还有那么多精力来找我们麻烦?” “不对,肯定不对。”苏亦揉着太阳穴摇头 ,“逻辑上也说不过去,如果真如岳公公你说的,那北羌何必还派岐黄社的人来京城?若只是这帮武人,根本做不了什么事,给耶律解甲报仇?不可能的,大不了我们就直接派兵镇压,北羌也肯定能想到这方面,所以这所谓的,把在中原江湖的岐黄社武人全部派来京城,根本就是无用功,而北羌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做无用功?单纯地派这些人来送死?我觉得北羌不会做这种蠢事,可他偏偏就是正在这样做着,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北羌肯定还有更大的手段在后头,而这些我们能清楚看到的岐黄社武人,都只是在给那个后手打掩护。” “好吧。”岳窦摊了摊手,“那苏大人觉得,这个还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后手,到底是什么?” 苏亦摇头,沉声道:“不清楚…不过北羌既然敢拿这么多岐黄社武人的性命给后手打掩护,那肯定不是小手段。而且,这个所谓的后手,肯 定是北羌有信心认为——就算我们派出军队也无济于事的手段。” “哈…”岳窦笑出声来,“越说越没谱了。不提城守军,光是皇城内日常驻守的禁军便有两千,城外还有八千禁军随叫随到,这种防范下,说是铜墙铁壁也不为过。难道他北羌能派军队飞过来不成?” 苏亦脸色严肃地摆了摆手:“岳公公,我可没与你说笑。后手怎么可能是军队?若是军队早就找出来了。肯定是别的什么,或许是尤擅刺杀的刺客?下毒?暗器?还是说轻功特别厉害的武人,能悄无声息潜入皇宫什么的…我不是武人,不懂这些。但肯定北羌有我们尚未想到的手段。” 岳窦笑着摇头:“这更是无稽之谈,上万甲士在此,什么武人敢来造次?又不是人人都是鹤问…”话音戛然而止。 苏亦转头看向岳窦,发现岳窦额角有汗水流 下。 “怎么了?”苏亦细眉一蹙,疑惑问道。 岳窦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摆了摆手:“没,没什么,是我胡思乱想了。哈——哪儿来那么多天人。” “天人?”苏亦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从未听说过的词,“那是什么?” 岳窦打了个哈哈,“你不是武人,我也给你解释不了,反正就是特别厉害的武人。” “有多厉害?”苏亦挑了挑眉毛,目光盯着岳窦。 “嗯…”岳窦用指甲刮着白净的脸颊,想了半天才说道,“估计就跟神仙差不多吧?” “嘁!”苏亦嗤笑一声,“神仙?岳公公也信这个?” “与你说不清。”岳窦摆了摆手,“算了不说这个了,反正都是些莫须有的事。” 岳窦站起身来,冲苏亦拱手:“此间事宜, 既然苏大人已有决断,那便劳苏大人多费心了。” 苏亦站起来回礼:“应该的,岳公公放心。” 岳窦笑道:“宫中尚有公务,杂家这便告辞了。” “岳公公慢走。” “留步,莫送。” 岳窦信步走出镇抚司,苏亦一路送到了大门外,目送着岳窦上了马车。 林客标从后面走到苏亦身边,低声道:“东厂下边的番子最近和我们打了几次,我不知道陈公公那边会不会给我下绊子。” 苏亦摇了摇头:“他不敢的,在这个时候,他若是还敢玩伎俩,岳公公第一个饶不了他。” 视野中,岳窦的马车马上就要拐过街角。 忽然—— 变故突生! 一杆长矛从斜次里射来,正卡在马车车轮间! 马车骤停!骏马在缰绳的拉扯下翻倒在地,发出阵阵悲鸣,车夫更是惨嚎着飞了出去,。 一道人影从墙后飞掠而来,一头撞进了车厢! 苏亦一时竟然看呆了,他根本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但是林客标反应快些,几乎在变故发生的一瞬间就回过了神,只听他大喝一声—— “——锦衣卫何在?!” 镇抚司内值守的锦衣卫鱼贯而出,不消林客标吩咐,纷纷拔刀冲向了街角。 “轰——”还没待众锦衣卫跑拢,马车发出一声炸响,整个车厢彻底炸裂,木屑横飞。 伴随着碎木翻飞,一个身影也跟着倒飞而出,他的手上还握着一柄长矛,正是刚才冲进车厢那人! 那人的身影尚在半空,岳窦的声音紧跟着从 车厢内冲天而起,眨眼间就追上了那人! 岳窦一身绛红袍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一伸手就掐住了那人的脖子。他歪头一看,只见刺客左耳挂着银环,冷笑道:“北羌人?敢把主意打到杂家头上?” 那刺客眼中狠戾一闪,长矛突刺而来。 “不知死活。” 岳窦轻飘飘一掌挥出,看似缓慢,却后发先至,正印在刺客胸膛。 “嘭!” 空气发出一声爆鸣,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流从岳窦掌间荡开—— “咚——!!”刺客如坠地流星般砸落,震起烟尘弥漫。 第431章 老翁 当众锦衣卫赶到时,从废墟中抬出来的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岳窦施施然落在房舍屋檐上,身上绛红袍子随风飘飞。 林客标恭维道:“好功夫啊岳公公!” 岳窦不咸不淡摆了摆手:“雕虫小技尔,算不得本事。” 此时有锦衣卫抬了刺客尸体过来,又有一人将刺客身上的东西也都搜了出来,苏亦皱着眉看了一眼:“是岐黄社的凭证。” 岳窦也点头道:“耳配银环,以金银铜铁来算,此人在岐黄社的身份也不低。” 苏亦没好气看了岳窦一眼:“你该留活口的。” 岳窦冷笑一声:“一时气急,没收住手,杂家也没想到他这么不禁打。不过也算他眼瞎,竟敢把主意打到杂家身上,这不是找死么?” 苏亦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不,他们不是把主意打到你头上,这个人本就是来送死的。” 岳窦瞥着苏亦:“什么意思?” 苏亦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岳公公常年伴随在陛下身侧,他们自然要先试试你的身手。所以才派了这个人来,若是能就地将你格杀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就算是失败了,也大致 能猜到你的水准。而且你看——” 苏亦拿出方巾,掰开了刺客的嘴,一股黑血淌了出来:“我才发现,他其实是服毒自尽的。很明显是抱了必死之心来的,根本不打算给我们拷问的机会。” 岳窦的脸色有些难看了,目光阴鸷地扫过尸体,道:“所以说他们的目的还是陛下?不行,我要先赶回去了,从现在起我要时刻待在陛下身边。” 苏亦扔下方巾,正盖在尸体脸上。他直起身来,环视了一圈周围:“还有个问题…” 林客标靠近过来:“苏大人请讲。” “若说此人是来试探岳公公身手的…”苏亦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的院墙房瓦,压低了声音,“…那肯定还有人在附近观察才对。” 林客标立马反应了过来,挥手召来几名千户使,几人交头接耳吩咐几句,千户使各自散开了。 第326章 苏亦紧走几步追上了岳窦:“岳公公,莫走。” 岳窦回头看着苏亦:“还有什么事?” 苏亦低压声音道:“我估计附近还有刺客同伙,已安排锦衣卫排查,届时还需岳公公出手。” 苏亦话音刚落,街角忽然传来打斗声! “在这里——” 呼喊声传来,岳窦当机立断,一跃飞上墙头,朝着打斗处掠去,林客标抽刀在手,紧随其后。 苏亦带着身边众锦衣卫往那边赶去,待赶到时,打斗声 又已经停歇了。 岳窦朝着苏亦迎面走来。 “怎么样?活捉了吗?”苏亦急忙问道。 岳窦点了点头:“捉住一个,毒药藏在牙缝里,我第一时间就卸了他下颚,他来不及服毒。” “活捉了一个是什么意思?”苏亦皱眉问道。 林客标单膝跪下,抱拳请罪:“属下办事不利,请大人责罚。” 苏亦扶起林客标,说道:“详实道来。” 林客标叹了口气:“这里本是两名刺客,其中一人在被发现的瞬间就往外跑了,留下这人阻拦断后,当岳公公到的时候,逃跑的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苏亦摆了摆手:“无妨,都是些探路的小角色罢了。先把这人拿下诏狱审审,兴许能问出什么来。” 岳窦告辞回宫不表,苏亦将诸多事宜一一安排下去。厂卫闻风而动,京城一如往日般平静,只是其下隐藏的暗流逐渐汹涌了起来。 ——————————分割线———————— 宣化府,在地理位置上紧邻京城,说是天京咽喉也不为过。 一名蓬头垢面的老人佝偻着身子进了城。 中原还未到天冷的时候,这名老人却裹了一身脏兮兮的裘皮衣,那裘皮衣也不知穿了多久,很多地方毛都掉光了,导致整件衣服看起来秃一块绒一块的。老人头顶还戴着一定 毡帽,把那头又脏又油的乱发压在了下面,脚下蹬着双鹿皮靴子,左脚鞋尖儿上打着一块补丁。他手中拎着一根比手臂略长的细棍,细棍一头连接着一块比手掌略宽的平铲,前窄后宽。而另一头却系着一根细长软鞭。 此时老头正握着细棍,将软鞭晃悠悠挥舞着,口中咿咿呀呀哼着不知名小调。 那值守城门的官兵看他这副模样,本想上来盘问,可才走近三步就又被老头身上的膻臭味儿给熏了回去。 老头仿佛啥也不知道,慢悠悠进了城。 宣化府街道上游人如织,老头悠哉悠哉走在大街最中央,行人每逢与其当面走来,无不面露厌恶,掩鼻奔走。 老头也不以为意,帽檐下的小眼睛左顾右盼,像是第一次进城没见过世面的老农,嘴里还嘀嘀咕咕着小声念叨着。 “别看了别看了。” “我办完事就走。” “一点小事,都说别看了,我不会闹出大动静的。” “…” 老头的视线仿佛越过万里河山,也不知这些话是对谁说的。 赫连山脉,剑台之上。 盖聂独坐于悬崖巨石,任由狂风扑面,白发白须随风舞动。他眉头紧锁,目光仿如出鞘利刃,死死盯着南方。 良久之后,盖聂长长吐出一口气,叹道:“天下乱矣…” 乌思草原,伽蓝寺。 活佛静坐于禅堂内,闭目静思。 许久之后,活佛睁开眼,视线落在面前的佛像上,眼神中五分睿智,五分悲悯。 “谁都不是神佛,我不是,你也不是。谁都会面临死亡,我会,你也会。” 穹嵩山上。 愚公怒目望天,白猿静静蹲在他的身边,不敢发出声音。 “这不是你应做之事!”愚公的声音从山林上空远远荡去,远处的山谷响起了阵阵回音。 吉祥镇。 后厨,正在炒菜的庖丁忽然一顿,锅铲停了那么一瞬。 叶痴儿正在添柴,眼尖看到了,问道:“怎么了?” 庖丁摇了摇头,笑道:“没啥,想起昨天还有卖剩的牛肉…今晚加菜。” ps:来,猜猜。有没有人见多识广的知道老头手上拿着的是什么?老头的身份应该够清楚了,那就猜猜老头叫啥。 第432章 内阁 京城不论何时都是一副热闹景象,即使天气已经转凉,街道上却仍然有着络绎不绝的行人。 苏亦推开门,刚睡醒的他被屋外的冷风一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顿时就吹散了一身的睡意。 于老太上了年纪,也起得早。她身上披了件狐裘,亲自端着碗米粥从廊道走来,两名侍女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护着。 苏亦忙走上前,一手接过米粥,一手扶住了于老太,他叹了口气道:“娘,这种事交给下人做就行了,何必这般劳神。” 于老太瞪了苏亦一眼:“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你瞅瞅,你才穿了几件?这么大人了,还不知道冷热。” 苏亦应付着点头:“前些日子还有些闷热, 这几天突然就冷了,不过算算日子,也该冷下来了。” 于老太踮起脚尖,摸了摸苏亦的头发,笑着埋怨道:“傻儿子,老天爷可不管你冷热,你得去适应它才行。” 苏亦笑道:“我自己晓得,这就去加衣服。” “我昨天去了成衣铺,找人替你做件裘袍,你今年还没新衣服哩。”于老太把苏亦的手掌握在手心里,“你瞅你这手冻的,快去穿件衣服。” 不一会,苏亦披了件白狐裘出来,这件白狐裘价值连城,是前年陈勋赐给他的。 于老太走上前替苏亦把领间系带给绑上,还欲再嘱咐两句,苏亦却已经摆了摆手往外去了,边走边回头说道:“娘,晌午不用等我了,我在宫里吃。” 上了马车,一路赶往皇宫自不用提。在宫门 下从车上下来,苏亦徒步往西苑内阁走去,一路自有禁卫放行。 等进了内阁,屋内已经有许多办公的官员在伏案忙活了。 见苏亦进来,不少官员纷纷抬起头打招呼,这些多是苏党或者与苏亦关系比较近的人;也有不少人装作没看见,或是脾气比较直的,直接冷哼一声表达着不满,不用说,这些多是戚宗弼一脉的人。 苏亦一一应了,穿过堂屋,走进了内室。 内室要小得多,相对的人也只有五个,加上苏亦正好六人,分别是两名首辅,四名次辅。 原本内阁辅臣,大学士等常由朝堂官员兼任,但在先帝陈开名时期,陈开名忧及内阁权利过大以压制六部,遂定下规矩,内阁辅臣专设官职,不得兼任。然后便一直到今天,内阁的官员都只负责将皱着审阅、筛选、摘录、汇总等事宜,然后再呈交司礼监,最终交给皇帝过目。但即便 如此,内阁的权利仍然不小,可谓是朝堂之口,牢牢握紧了百官进谏的咽喉。所以内阁官员在朝堂上都属于被拉拢对象,不论是文武官员,亦或是不同党派,都在内阁中有自己党派的人。 而苏亦便是数十年来唯一的一个“特例”。他一方面是“三公”之一的太傅,同时也兼具内阁首辅一职,两个职务都是权利巨大,这是陈勋力压百官众意强定下来的,可见陈勋对他是多么的信任。不过苏亦也不负期望,在内阁中兢兢业业,诸多事宜都处理的井井有条,这才堵住了百官的悠悠众口。 走进内室,内室里一名首辅与四名次辅都抬起头来,朝着苏亦点头示意。 苏亦走到自己桌前,桌上已经堆了不少奏折。 苏亦刚在桌前坐下,随手翻了翻几篇奏折,次辅刘作礼就走上前来,他手中抱着几份奏折。 苏亦把桌上腾开位置,让刘作礼放下了奏折 。 苏亦沉吟了一下说道:“北边战后南下的流民有统计出来么?” 刘作礼答道:“具体人数还没有,不过大波的流民的行进方向还是知道的。” “这个事情紧要,尽快统计出来。”苏亦点了点其中一份奏折,“现在平梁府、陈同府、延庆府、开平府外已经囤积了大量流民,人数太多,已经不敢让流民进城了。” 另一名首辅韩启平放下手中奏折,皱眉道:“这些事交予地方官府处理便可,立之何故这般重视?” 苏亦摇了摇头:“韩大人此言差矣,若是平常时期,自然地方官府会自行处理,但今年不同。” 韩启平疑惑道:“哪里不同?” 苏亦敲了敲桌子:“如今天气转冷,城内不敢接收流民,不知又要冻死饿死多少人。再加上 今年各地都有起事乱军,这些流民无非是想填饱肚子,想活命,若是我们朝廷处理不当,那便是把这些流民往起事乱军身边推,起事军有了兵力,那就是大闰的麻烦了。” 韩启平深吸一口气,肃容拱手:“原来如此,是我欠考虑了,还是苏大人想得周全。”说罢,转头对刘作礼说道:“确实是眼前大事,需抓紧统计出来。” 第327章 刘作礼点头应了。 韩启平又对苏亦问道:“我还有一处不解,光统计这些事宜却不是办法,城内无法接收流民,流民还是会饿肚子,放在以往,无非是地方官府施粥,但还是会饿死不少人,那今年这个情况我们又该如何解决?” 苏亦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采,韩启平却是没有察觉到,只听苏亦说道:“粮食从富庶的地方调运,在从流民中征兵。” 韩启平双眼一亮:“征兵这个办法好,即可 填补兵力,也使入伍的流民有饭吃,能缓解布施粮食的压力。啧,可是…要调集粮食,这些粮食又从哪里来?哪怕是从国库调集,只怕也是杯水车薪。” 苏亦笑道:“还没有头绪,不过我会想办法的。” … 下午,天气晴朗,阳光洒在身上褪去了凉意。 苏亦坐在锦霞街戏台子下晒着太阳,闭目假寐。 “堂堂太傅,不去处理公务,天天来这里偷懒?”身后传来夜凡那讨人厌的声音。 苏亦睁开眼,望着戏台上的打斗出神。 “谛听啊…” “嗯?”夜凡歪了歪头,“怎么了?你娘终于把那个瘸子姑娘许配给你了?” “你说…是百姓重要,还是朝堂的安稳重要 ?”苏亦缓缓说道。 夜凡笑道:“这要看你怎么理解了,若是国之不稳,百姓自然也不会有安稳的日子,自然就会死人。” “北边有好多流民,若是不管,今年肯定又会死好多人。”苏亦抿着嘴,不知在想着什么,“光靠地方官府的粮仓肯定是不够的,要更多,很多很多的粮食。” 夜凡摆着手笑道:“喂,我可不是官员,这应该是你的事情,你给我说什么。” “是啊,这是我的事,我是朝廷官员,所以我怎么能不管…”苏亦的语气带着些许寒意。 “谛听…我要干一件大事。”   第433章 大忠,大奸 延庆府城门紧闭。 城门外聚集了大量流民,若是站在城墙上放眼望去,入眼数里内全是简陋破败的草棚,污水满地,恶臭扑鼻。 这还只是很少一部分的流民,停在这里的都是已经饿得走不动了的,尚还有余力能走的,知道等在这里也等不来粮食,都已经继续往南去了。 两匹壮实骏马从流民潮中缓缓穿过,马上的两名骑士都裹着大衣,兜帽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其中一人身材高大却有些消瘦,身前马背上放着包裹——这是因为怕流民抢夺,所以才没有放在身后。而另一名走在前面的骑士马背上同样放了包裹,不过他的背后还背着一根粗大的棍状物,下细上粗,裹在布里,只露出了上面一截握柄。 两名骑士 四周草棚里有着无数流民,有些甚至连草棚都没有,就歪坐在污水中,脑袋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这些流民有些还活着,有些已经死了,那些死了的,有些没人管,也有些还有家人的,软倒在尸体上发出轻微 的抽噎。空气中飘荡这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哀嚎声,声音都不大——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发出声音了。 随着马匹走过,流民们的目光也随着马匹缓缓移动,那些眼神大多都很空洞,无神,也有些眼神中透着犹豫、挣扎,或是带着嗜血、饥渴,目露凶光。 走在前面的骑士不动声色地从大腿侧抽出一柄弯刀,提在手上。那些跃跃欲试的流民纷纷偏过了头去。 “每年都是这样…”走在后面的骑士说道,苍老的声音中透着无奈。 前面的骑士讥讽道:“朝廷无能,再加上战乱,这能怪谁?还不是怪你们这些当官的。” 后面的骑士沉默了,半晌后叹了口气:“这些事没那么简单…你不在朝中为官,我说了你也不懂。” “我不懂?”前面的骑士揭下兜帽,阿三的脸露了出来,他朝着身后的戚宗弼冷笑道,“我确实不懂,但我觉得司空雁说的也没错,若是没有皇帝,或许这世道能更好。” 戚宗弼摇了摇头:“国家怎么能没有皇帝?没有皇帝那听谁的?谁来拿主意?那样只会…”戚宗弼的话停顿了,他突然想起了曾经和叶北枳也谈过这个话 题。 “怎么不说了?”阿三继续讥讽着,“说不出来大道理了?” 戚宗弼摆了摆手:“鸡同鸭讲,与你说这些也谈不出什么结果。” 阿三拽了拽缰绳,放慢马蹄,与戚宗弼并肩而行。他指了指周围:“那就说眼前的,今年的流民比往年还要多,你觉得朝廷又能怎么做?还不是只能放任这些人饿死!” “哪年冬天不会饿死人?”戚宗弼打量着周围,眼中满是无奈,“这是避免不了的,而且每年冬天饿死冻死的人反而不是最多的,更多的人是被杀死的。”戚宗弼指着四周流民,低声道:“我不敢说人性本恶,但人若是为了活命,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先是吃草根,树皮,这些吃完了,就吃泥巴,观音土,这些再吃不下去了,你猜他们会干什么?易子而食,吃活人,吃死去亲人的尸体…易子而食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就是把孩子变成锅里的一堆肉!这些事情你见过么?我见过,我也曾去过灾区,亲眼见到过这些已经不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的场景。那时我就知道了,不管朝廷发下多少救灾的粮食,永远也不够。” “呵呵,是啊,他们在吃人吃尸体的时候你们在 吃什么?”阿三眼中狰狞之色渐渐浮现,“你们在大鱼大肉,在宴请宾客——吃人?可笑!戚宗弼,在我看来,吃人的是你们才对!”说到这里,阿三忽然一把揪住了戚宗弼的衣领:“这些流民正在死去的时候,官员又在干什么?你敢说你不知道?!朝廷发下的救灾粮食?这些粮食又有多少是被官员贪污克扣了去?!” 戚宗弼一把推开阿三,怒目道:“你懂什么——哪一朝没有贪官?贪官又什么时候除尽过?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贪官每年都克扣贪污救灾粮款么?可是不喂饱他们,谁去发救灾粮?!不喂饱他们,谁又去给朝廷卖命?!” “荒谬!”阿三睚眦欲裂,咬着牙道,“好一个读书人,好一个戚宰相!怪不得皇帝要杀你!你就是天下最险恶的奸臣!有你在,国家安能不乱?!” 戚宗弼腮帮微微颤抖,情绪似乎也很激动,声音都变了:“我不是奸臣——这些也不是书上教我的!你懂什么!所以说你懂什么!?这些都是几十年为官生涯换来的大道理!” “狡辩!戚宗弼!奸臣!你这个大奸臣!”阿三怒骂。 “我不是奸臣——!!!”戚宗弼猛地扯下兜帽 ,他双目充血,一头灰白乱发在风中飞舞,仿佛一只受伤的老狮子。 “呵…”阿三冷笑一声,“不是奸臣?那你说,眼下这个景象,身为一朝宰相的你,你会怎么做?” 戚宗弼愣了一下,陷入了沉默。 “说不出来了?”阿三的冷笑又要浮现。 “充军。”戚宗弼突然说道,声音低沉,“目前来说,由官府广而告之,劝道身强力壮的流民去从军,军中自有粮饷可发,肯定有很多流民愿意去。恰逢大战之后,这样既可减少流民数量,亦可补缺战后缺失的军士数量。虽不是长久之计,但也能缓解燃眉之急。” 这下轮到阿三沉默了,他低着头思考了很久才再次开口:“这…倒是个办法,读书人的脑瓜子确实好用,我的确没想到。可是从军也只能要身强力壮的,也接收不了太多流民,剩下的这些人怎么办?” 戚宗弼又不说话了。 阿三看了眼戚宗弼:“任由他们饿死?” 戚宗弼默默点了点头,然后又马上摇了摇头:“我还没想到…你知道,刚打完仗,国库其实已经快空了,能拨下来的救灾粮款甚至还没有往年多…肯定,肯定会…饿死更多人。” ps:说实话,这一章写得我很压抑。戚宗弼这个人可以说是我费了很多心思去塑造的一个人物了,目前来说还算让自己满意。 第434章 人有对错 天气愈寒,清早的枝头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苏亦昨夜陪着陈勋批阅奏折,一夜未回,夜深后陈勋便安排他在偏殿睡了——本来宫中是不能留宿大臣的,但陈勋自然不会管这些。 苏亦在侍女的轻唤声中醒来,他睁开眼,摇了摇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辰时刚到。”侍女手中端着碗温度正好的薏米粥,“这是陛下吩咐奴婢送来的。” “陛下已经醒了?”苏亦从床上坐起,接过碗来。 侍女乖巧点头:“陛下还未到辰时就已经起了,说昨夜奏折尚未批完,不敢懈怠。” 苏亦用羹匙舀着粥,笑着看了侍女一眼:“是陛下吩咐你这样说的?” 侍女顿时慌乱,下意识退了一步,慌张摆手道:“不,不是!不是陛下让奴婢说的!” 苏亦摇了摇头笑道:“不必惊慌,我不会怪罪你。” 第328章 三两下喝完了粥,苏亦在侍女的伺候下洗漱了干净,说道:“走罢,带我去见陛下。” 随着侍女走出房门,顿时凉风徐来,苏亦忙紧了 紧白狐裘的衣领,庆幸自己昨天出来时穿够了衣服。 走了不久,二人来到文渊阁。 侍女作了个万福:“陛下就在里面,苏大人请。”说罢,侍女便退下了。 苏亦自顾自推门进去,看到陈勋正端坐于桌前,手中捧着一卷典籍。 见苏亦进来,陈勋当先站起身来,行弟子礼:“先生。” 苏亦也拱手道:“见过陛下。” 陈勋请手:“先生坐。” 苏亦依言坐下,扫了眼苏亦手中的典籍:“陛下这是在看《通鉴本末》?奏折已经批阅完了么?” 陈勋点头道:“嗯,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份拿不定主意的奏折,想由先生来做定论。” 苏亦轻笑一声,无奈摇头:“陛下…您是陛下,而我只是辅臣。您要学着自己拿主意在对,不能每每遇上问题,就让我来做决断。您是一国之君,不论现在还是以后,都应该由你来做决断。” “可是…”陈勋顿了顿,“先生是有大才之人,父皇也是这样说的,嘱咐我凡事需多向先生讨教。” 苏亦愣了一下,片刻后才说道:“可是我也是凡人,我也会有说错做错的时候。” “先生也会错吗?”陈勋摆了摆手,“先生怎么会错?从我认识先生起,先生说的做的,都是对的事 。” 苏亦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之间竟有些晃神。 “先生?”陈勋唤了一声。 苏亦不自觉握了握拳,嘴唇嗫喏了一下:“陛,陛下…” “怎么了?”陈勋察觉到苏亦的不对劲,微微皱眉,“先生是有什么事吗?” “呵,没事…”苏亦嘴角勾了勾,似乎是自嘲般的笑了一声,他回答陈勋道,“没有谁敢说自己不会做错事,包括我也一样。有些事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但我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去做。” 陈勋笑了:“既然先生觉得是当做之事,那便去做就好了。” … 次日,苏亦拟好一份奏折,认真反复修改过数次之后,直接交给了岳窦。正常来说,一封要呈到皇帝面前,应该先由内阁审核,过了再递上司礼监,再由司礼监审核一次,最后才会来到皇帝面前。而苏亦这份奏折显然是没有走正规程序的。 岳窦就住在皇宫里,身为司礼监掌印,又是皇帝近臣,他的居所就离寝宫不远。 屋内,岳窦紧皱着眉头合上了奏折,目光牢牢盯着苏亦,许久没有说话,半晌后,岳窦才叹了口气道:“苏大人,你是认真的吗?” 苏亦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也没开玩笑。” 岳窦深呼吸了一口气,闭眼摇头:“苏大人啊苏大人,你这才在朝堂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就又要搞这种大事情?你知道若是按这奏折里说的执行下去,且不说那些有名有姓的大商户,还有这些大商户背后利益牵连的靠山,有多少人恨不得至你于死地?” 苏亦冷笑道:“我自然是知道的,我还知道只要动了这心思的,屁股底下肯定都不干净,到时候谁死谁活还未可知。” 岳窦把奏折往苏亦身前推了推:“以苏大人与陛下的关系,自可亲自交给陛下就是,何须还绕一大圈来找杂家?” 苏亦把奏折推了回去:“此事牵连过大,若是本满朝文武知道是我直接交给陛下的,又该说陛下纵容奸佞,到时候反而压力全压在了陛下身上,我这奏折反而不好过了。所以哪怕是做样子,都得做出这份奏折是走正规渠道递上去的。” 岳窦犹豫了良久,方才叹道:“行吧,杂家懂了。不过杂家还有一事不解,苏大人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说实话我有些看不懂这份折子,就算你凭强权压下南部粮价,可流民大都在北边,北边粮食那么紧张,粮价可是怎么都压不下来的。而且你用这种强势手段,朝廷官员会怎么弹劾你,你应该最清楚不过。” “无非就是说什么官逼民反之类的。”苏亦摆了摆手,“我心里清楚,不过我尚有办法,岳公公毋需费心。” “杂家怎么能不费心?”岳窦急得直拍桌子,“哪里止弹劾你官逼民反?你压下南部粮价却不管北边粮价,这些收来的粮食再拖到北边一卖,那得是多少银子!?这事经由你手,别人会怎么猜?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是在捞油水啊!还是吃相最难看的那种!这得是多少金银进你的口袋?!若不是了解苏大人你的为人,就连杂家都觉得你这是在公然从国库里吃钱呐!而且你再想想,陛下又会怎么想?这么大的事,陛下能轻易信你么?苏大人啊,你这是在拿陛下对你的信任去赌啊!” “可是岳公公不是仍然信任立之么?”苏亦微微摆头,轻笑了一声。 “苏大人——哎!”岳窦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苏亦往后靠了靠,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头顶屋梁:“岳公公,你亲眼见过逃难的流民是什么样的吗?” 岳窦斜眼看向苏亦,摇了摇头:“虽没亲眼见过,但还是能想想到的,肯定很惨。” “那场景哪里是光凭想想就能想象到的。”苏亦的声音居然带着莫名的轻松,仿佛是做完了一件早就想做却一直没有魄力去做的事,他说道,“我见过… ” “苏大人这般年轻,何时见过那等苦难?”岳窦问道。 “我爹死得早,全凭我娘把我拉扯大。”苏亦嘴角挂着淡淡笑容,仰头望着天花,“我小时候读书就厉害,但是家里穷,没男人做活,就没有银钱,还好我娘针线活做的好,就靠着卖刺绣把我拉扯大的,就连我上京赶考时的路费都是她卖刺绣挣来的钱。那年来京城的路上,我就亲眼见过了流民是什么样的。” “我亲眼看到了为人父母含着泪把自己孩子和别人交换,这些小孩其实都已经饿得皮包骨没几良重,然后这些稚童被肢解,剁成几截,放进锅里炖成熟肉。那些之前还流着眼泪的父母此时眼中却只剩下饥渴,那眼里都冒着绿光。” “虽然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他们的错,但我甚至不敢与流民们走在一起,恨不得有多远避多远。” “他们看着活人的眼神你知道是什么样的吗?那根本不是在看人,而是再看待宰的牲畜,宰了,就能吃。” “他们眼中别人是可以吃的牲畜,而在别人眼中,他们也是可以吃的牲畜。” 苏亦的声音越来越低了,以至于最后一句几乎听不见。 “所以说流民还是人么?” “…都是一帮想活命的牲畜罢了。” 第435章 要命奏折 次日早朝。 金殿下,百官依次而立,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 苏亦站在前列默默垂首,一言不发。 不多时,随着太监宣号,一身明黄龙袍的陈勋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岳窦,苏亦此时抬头,不着痕迹与岳窦交换了一个眼神。 随着岳窦微微点头,苏亦心中有了底,视线移过看向陈勋。 陈勋的目光也正落在苏亦身上,眼神有些复杂,不知想着什么。 早朝继续,众官员有奏细表,眼看就到了早朝尾声,已无官员再站出来。 陈勋悄悄看向了苏亦。 苏亦深吸一口气,站出列来,作礼:“陛下,臣有事要奏。” 陈勋下意识握紧了拳头,然后又缓缓松开:“…太傅请讲。” 苏亦顿了顿,朗声说道:“前日臣曾上书一份奏折,是关于北部赈灾流民事宜,奏折昨日已递上司礼监,不知陛下是否已经过目。” 陈勋忽然抬手打断道:“朕已经过目,苏太傅所 列详实,朕准了,此事就交由太傅全权去办。” 苏亦一愣,抬头看向陈勋。陈勋连忙对苏亦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再多言。 殿上官员也是一愣,那陈勋高坐龙椅上,一举一动都清清楚楚,这一个眼色大家都看见了。宗人府右宗正,张清夫当时就站了出来,惊疑目光落在陈勋和苏亦身上,问道:“敢问苏太傅,这奏折里都写了什么?” 苏亦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这张清夫前些日子才因为李清堂截杀圣旨一案而大病一场,如今病才刚好,就又立马跳了出来。 “咳…”苏亦清了清嗓子,不卑不亢,“是关于如何运粮救济流民的诸多事宜,张宗正若是想听,立之自当徐徐告之。” 陈勋坐在龙椅上朝着苏亦微微摆头,额头见汗。 张清夫瞪着眼,他看了看龙椅上的年轻皇帝,又看了看苏亦,甩袖道:“救济灾民乃国之大事,我等官员食朝廷俸禄,自当为朝廷分忧,苏太傅且说,老夫听着便是!” 苏亦瞥了一眼陈勋,半垂下眼睑,从怀里摸出一份奏折备份,缓缓打开,朗声开念。 这份奏折洋洋洒洒写满了整页纸,一切事宜紧次有序,大到从国库拨运粮食,分几驿路送之,将何处流民分几批入何城;小到设立救灾固定点位,如何施 第329章 粥布粮,如何防治疫病。几乎是面面俱到。 金殿上众官员听得仔细,也不由自主颔首点头。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苏亦念出最后一项。 “管控京城以南各州省粮价,由官府出面平价收购,以资北部米粮之缺,亦可遏制北部粮价上涨趋势。” “嗯?” “荒唐!” “他说什么?!” 众官员顿时惊醒,皆用不可置信地目光看向了苏亦。 “荒谬!”张清夫一声大喝,指着苏亦的鼻子骂道,“苏家小儿!你这是想做什么?!” 苏亦收起奏折,目光淡淡与张清夫对视:“救济流民。” 张清夫气极反笑:“救人?我看你是想银子想疯了!” 苏亦笑道:“张宗正何出此言?” 张清夫死死瞪着苏亦:“我且问你!收粮一事谁来经手?” “此事由我提出,自然是我一手操办。”苏亦歪了歪头。 “呸!”张清夫一口啐在了苏亦脸上,“不要脸皮!你说这些粮食运到北边遏制粮价,那卖了的钱去 哪了?你是不是要说银子都收入国库?这么大一笔钱,光是一星半点都够你吃十辈子了!谁能保证你不会从中贪墨!?” 苏亦面无表情,轻轻擦拭掉脸上的唾沫:“我自己就能保证。” “你——!厚颜无耻!”张清夫气得嘴唇直发抖,指着苏亦的手指也在发抖,“国之大贼,国之大贼!!” “我觉得张宗正说得在理。”又是一人站了出来。 苏亦转头看去,出列的是一名武将,五军都督府参尉,宋搏虎,此人生得细目长眉,两撇柳叶般的胡子挂在上嘴唇。 苏亦伸手:“宋参尉请讲。” 宋搏虎走出来,先是对龙椅上的陈勋施了礼,然后阴恻恻瞥了苏亦一眼道:“我倒是相信苏太傅为人,肯定是不会去贪墨银粮。但苏太傅所想未免太草率了,商人逐利,不是苏太傅嘴皮子一碰说收粮就能收上来的,现在都卖粮的商户都知道北边粮价飞涨,都想着去捞一笔,苏太傅倒好,说一不二,让他们把粮食平价卖了,他们能答应吗?”宋搏虎上半身朝着苏亦靠了靠,冷笑道:“苏太傅,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啊…” 苏亦眨了眨眼,没有接话,他记得这个宋搏虎有 个妹夫,是苏州有名的粮商。 “这些都是还未有定数之事。”又一名官员站了出来,“有一件事却不得不谨慎。” 苏亦愕然回头,这个声音他很熟悉,是他的老师——礼部尚书顾流云。 顾流云微微蹙眉,紧盯着苏亦。 苏亦一时竟有些晃神,还记得第一次上朝,便是老师带着他去的,那时他还只是一名小小的翰林郎。 “平价收粮一事,不知苏太傅打算如何操作?难道你要陛下写下圣旨帮你收粮么?”顾流云沉声厉问,“士农工商,这些商人虽身份低微,但手中掌握的银钱却不计其数,若是强行收购,积怨过甚,他们难免不会一条心来反抗,现在又正值中原起事纷乱,苏太傅就不怕为朝廷酿下大祸吗?” 顾流云一字一句仿佛都敲在苏亦心上,他想过很多可能会有谁出来反对,却唯独没想到会是他的老师顾流云,顾流云最后一句“苏太傅”像是一柄重锤打在苏亦头上,把他一下敲醒了。 苏亦上前一步,毫不畏惧地与顾流云对视:“我不需要圣旨,此事由我操办,怎么去与那些商户交涉也是我的事。顾大人有一句话说得对,这些都还没有定数,但我却知道,若是无粮,北部流民便是饿死,这就是定数。难道顾大人的意思是,眼睁睁看着我大闰百姓饿死?” “这…”顾流云一时语竭,皱眉思忖片刻后又道,“可粮食终究是不够的,国库拨运的只能算杯水车薪,就算你平价收了粮,又能有多少?南部百姓自己也要吃饭,能卖出去粮食的终究是少数。” “我自有办法。”苏亦信誓旦旦。 第436章 计定粮渠 早朝几乎是在群情激奋中结束的。 最终还是陈勋力排众议,恩准了苏亦的奏折提案,并命苏亦一手操办执行。 下朝后苏亦孤零零一人走出宫门,就连被称为“苏党”的官员们都没有靠上前来——至于原因苏亦心里再清楚不过,这次的事情是他独自一人策划,没有和任何人交涉便决定执行了,再加上“苏党”中的某些官员手中也拿捏着粮商渠道,经过这件事后,那些原本亲近交好的官员也难免会生疏些了。 乘马车回到府上,苏亦没有耽搁,匆匆忙在房里找出一份叠好的密信,然后换上了一身便服就又出了门,一路朝着顾流云府上而去。 马车在顾府门前停下,苏亦在车厢里再次整理了仪容才下车,恭恭敬敬唤来门房,劳烦门房 通报。 不多时,顾流云快步迎了出来。 苏亦上前一步,当先拱手躬身行弟子礼。 “老师。” 顾流云还未脱下朝服,看来他也是刚到府上不久。他扶起苏亦,问道:“这才下朝立之便匆匆赶来,所为何事?” 苏亦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从早朝到现在他连一口水都没喝,苏亦说道:“是关于今早奏折一事。” 顾流云一副了然神色,侧身伸手请道:“进去说罢。” 来到前厅坐下,有下人看茶。 苏亦端起茶杯吹了吹,抿了一口湿润了嘴唇。放下茶杯,苏亦看了顾流云一眼,歉然道:“适才在金殿上与老师争锋相对,是学生不敬了。” 顾流云摆手:“没有的事,为官之争本就是 政见之争,无分对错。立之身居堂堂太傅,难道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明白自然是明白的。”苏亦苦笑道,“只是学生还是觉得心中过意不去,所以特来向老师请罪。” “没什么过意不去的。”顾流云拍了拍苏亦的手背,“今日在早朝也并非我执意要站出来反驳立之,只是立之你要记得,这满朝文武,能站在金殿上的,没有一个不是成了精的狐狸,世间聪明人太多,并非只有你苏立之一个,你能想到的,他们也能想到。你这次要做什么,怎么做,他们心里都清楚,只是不说出来罢了。” “那…”苏亦顿了顿,抬眼对视上顾流云双眼:“…老师觉得,立之要做什么?” 顾流云微微一笑:“你是我学生,你怎么想的我还不知道吗?你那份奏折,运粮救济灾民是次,而借着收粮的理由打压那些官员才是主吧。这些手握粮商的官员里不少都是戚党一脉,其次 便属武官里最多,这些武官心思不够活泛,想不出什么来银子的渠道,吃相难免不好看,能想到把持粮商这个办法捞钱已经很不错了。趁着缺粮的借口,抓住这个机会打压政敌,立之这步棋确实是妙招,唯一的缺点就是太明显了,能在官场走到这一步的,基本都能看透。我今日站出来驳斥立之,亦是提醒你这一点…” “所以说…”苏亦忽然打断了顾流云,“老师就是这样认为的吗?” 顾流云被打断后眉头下意识一皱:“怎么?” 苏亦也笑了:“如果老师是这样认为的…那学生就放心了。以老师才智,都是这般想法的话,那满朝文武多半也都是这般想法了。” “…难道不是?”顾流云眉头皱得更深了,“立之还别有所图?” 苏亦摇了摇头:“老师为官数十年,廉洁自好,以身作则,是我大闰难得的好官,亦是学生 的榜样。此番收粮一事,学生谋划极深,牵连极大,只是不知能否说予老师清楚。” 顾流云沉默了,盯着苏亦看了良久,半晌后才长呼出一口气:“立之…果然是立之,原来不知不觉间我也已经看不透你了。” 苏亦笑了笑没说话。 顾流云戏谑地看着苏亦:“是不是我只要听了你接下来要说的话,就是你‘苏党’一员了?” 苏亦又笑:“那都是别人戏称,学生可从来没承认过——学生所做的,不过是把同志之人聚拢到一起,都绑到一根绳上罢了。” 顾流云无奈地笑着摇头:“行,那你说罢。今日便听立之一言,看看立之所谋之深,与我等所思之浅,究竟有多大差距。” 苏亦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开口道:“其实老师之前第一句就错了。这次收粮,我的主要目的仍然是救济灾民,尽力去救,能少死一个算一个 。” 顾流云诧异地看了一眼苏亦,点头道:“心系百姓,善。可是收粮一事你怎么解决?今日下朝后,那些手中有粮商关系的肯定会打招呼,不会卖粮给你。” “并不是所有粮商背后都有官员依靠。”苏亦摆了摆手,“背后有官员靠山的粮商基本都是大商户,买卖渠道遍及各地,通过这些渠道,他们把粮食高价卖到北部,此间暴利可想而知,而这份暴利里又有很大一部分会进那些官员的口袋。我若是直接去找这些大户粮商收粮肯定会碰壁,所以我第一步打算的是找那些没有靠山的中小粮商收粮。” 第330章 “这个方向是正确的,从没有靠山的粮商下手打开渠道。”顾流云肯定道,“不过问题也有,那些中小粮商也不一定会卖,做买卖的都不是蠢人,他们心里也清楚,把粮弄到北部能挣钱,而你却是平价收购,那他们为什么要卖?” “那我就让他们挣不到钱。”苏亦敲了敲桌子,用手指在桌子上划出一道横线,“从今日起,我会下令地方官府设置驿道隘口,严查文牒,凡是从南部运往北部的粮食全部临时增加税收。” “办法是对的,但执行起来太难。”顾流云细细思考片刻后摇头,“增加苛税确实能让粮商挣不到钱,但办法是人想的,他们要避开税收的办法太多了。可以走暗路私贩,亦可用银子收买地方官府让其放行,那些有靠山的大粮商甚至可以直接让背后的官员给地方官府打招呼。而且往北部贩粮的商户太多,心想着法不责众,肯定会闹起来的,若是再加上有官员在背后推波助澜,届时立之你会很被动。” 苏亦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谁说不是呢?但我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们走不了官面渠道贩粮,就是要让他们走歪门邪道,去私贩,去勾结地方官府,不然我怎么有借口收拾他们?” “此话何解?”顾流云惊疑道。 苏亦从怀里掏出一页折好的信纸,在桌上平整摊开。 顾流云俯身看去,只见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凡是背后有官员关系的粮食全部在列,姓名,职务,关系,以及曾经犯过什么事,受贿的记录等等等等,所尽详实。 “嘶——”顾流云倒吸一口冷气,越看越触目惊心。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苏亦,指着桌上的纸道,“你——这是锦衣卫查的?你打算干什么?” 锦衣卫可查不到这么详细。苏亦在心中想道,这是上次他答应夜凡情报共享后,拜托闻风听雨阁查的。 “我正是在等那些有官员关系的粮商闹起来。”苏亦把信纸重新叠好,“他们想赚钱,肯定就会走暗路私贩,或者收买官员。我就是在等他们犯错,然后杀鸡儆猴。” “杀…哪知鸡?”顾流云有些惊魂未定。 “自然不会是粮商,我还指望着他们卖粮给我。”苏亦轻笑一声,抖了抖手中那张纸,“当然是拿他们背后的官员下手——到时候就看看谁闹得最凶,只要有这封名单在手,那就有人要倒霉了。” “这份单子切记不可再让别人看了去!”顾流云无比郑重地叮嘱道,“否则定会有杀身之祸!” 苏亦点了点头:“立之清楚。我也还没那么傻,我可不想引起这么多官员的敌视,杀一只鸡让他们忌惮就够了。只要杀掉这只鸡,老师你想想,对于这些大大小小粮商来说,会是个什么局面?” 顾流云低眉深思起来,半晌后,忽然抬头,看着苏亦愣了:“你…” 苏亦展颜一笑:“看来老师是想通了——没错,到了那时,等待着他们的只有两条路,要么 交税卖粮,要么卖给我。交税卖粮没得银子赚,说不定还会亏钱;而走暗路私贩或是收买官府又会有杀身之祸;唯独剩下卖给我这一条路。而且这样一来,他们也没理由闹了——毕竟我也没说不准他们去北部卖粮食,只是提高了税收罢了。” 第437章 杀机迸现 顾流云轻捋胡须消化着苏亦的话,忽而皱眉深思,忽而微微点头。 半晌后,顾流云忽然面露疑色,抬头问道:“啧…这些事,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苏亦抬眼,答道:“月前就已经有大概轮廓,只是一直在等机会。” 顾流云眯眼盯着苏亦:“机会?关于流民的信报半月前才送到京城,你月前就已经开始考虑怎么收粮了?立之似乎还有话没说完罢?” “不仅仅是考虑,事实上我已经派人去与中小粮商接触了,并且已经有了进展。”苏亦深呼吸一口气,说道:“不过确实还有下一步的谋划,不过现在说之尚早,老师且看好便是。” 顾流云见苏亦避开不谈,也并未逼问,换了个话题道:“那便说说眼前的,立之收粮一计看 似并无纰漏,不过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情。” “老师是想说收上来的粮食的石(dn)数吗?”苏亦反问。 顾流云点头道:“看来你已经想到了。其实不管有没有战乱,有没有流民,每年冬天都会有人饿死,立之想过原因吗?” 苏亦点头道:“因为大闰的粮食本就是不够的,养不活那么多人。若是遇上丰年还好,一旦是某一年收成不好了,那一年冬天肯定会有人饿死…” “既然你能想到这一点…”顾流云盯着苏亦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那你肯定也该明白,即使你能收来那些粮商手里的粮食,哪怕再加上国库拨运的那部分,也救不了那么多灾民…可别说你打算把那些商户的粮仓搬空,那你就是在要他们的命,他们也要吃饭的,南部百姓也还指望着这些粮仓买粮。” “自是不会。”苏亦摆了摆手,“学生心中 有分寸,就算收粮,也只是收商户手里多余的粮食,断不会做这种竭泽而渔的事。” “那你究竟打算怎么解决粮食短缺的问题?” 苏亦转头望向门外,红日高悬,万里无云。晴空下的京城车水马龙,繁华欣欣,一副大好盛世的景象。 … 顾流云把苏亦送到府门,二人互相拱手作礼。 顾流云直起身子,直视苏亦,似叹似惜:“为官难…为好官亦难。” 苏亦淡笑:“做百姓难,做乱世之百姓…亦难。” 坐上马车,放下车帘,苏亦独自一人坐在车厢内,将一切事宜在心中分门别类,理出一条条线来。 马车穿梭在京城街道上,街道的石板路跑起 马车来并不颠簸,只有轻微的抖动,不会打乱苏亦的思绪。 正凝神思索间,忽有一声怒喝在车外炸响—— “什么人——!?” 怒喝来自于车夫,苏亦的车夫是从锦衣卫挑出,身具不俗武艺。 苏亦心中一紧,下意识要撩开车窗帘子去看,忽然破风声起,一直钢弩猛扎进车厢,就擦着苏亦眼睛射过! 车厢被破开一个窟窿,横飞的木屑在苏亦脸上蹭出了一道血痕。 冷汗瞬间打湿了后背,苏亦一时竟然有些失神。 “大人快跑——”车夫猛地扯开车帘,一把揪住苏亦就把他扔了出去。 几乎就在苏亦离开车厢的同时,一柄关刀当空劈下—— 下一刻,车厢轰然炸裂! 苏亦在地上滚了好几个跟头,抬头正看到车厢被一刀劈碎的情景,回过神来时感觉四肢都在发软。 街道上的人群早早被这变故所惊,纷纷四散逃窜,宽阔的街道上顿时就空了。 此时车夫已经拔出了腰间短刀,与那使关刀的汉子战到了一处,二人你来我往,一时竟不分上下。 苏亦茫然四顾,想要逃跑却又不知该往哪儿逃。 那车夫忽然回头高喊:“大人快逃——有弩箭!” “——还有心思管别人吗!”使关刀的汉子趁着车夫回头,抓住机会拖刀上撩,一只胳膊顿时冲天而起。 “啊——!”车夫发出一声惨叫,左臂齐肩而断,鲜血喷洒了满地。 苏亦刚站起身来就看见这么一幕,脚下又是一软,再次摔倒,恰逢其会,就在苏亦软倒的瞬间,一直弩箭再次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 眼睁睁看着几根发丝飘落,苏亦只觉得心脏都要跳了出来,他脸色惨白,看了看还在苦苦支撑的车夫,又看了看弩箭射来的方向。苏亦哆嗦着嘴唇,一股力气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支撑着他连滚带爬地朝着远处街尾跑去。 逃,快逃,到底是谁想杀我,我还不能死,娘亲还在家中等我,我还没成亲生子,我还有抱负没… 苏亦心中一团乱麻,完全是在下意识地迈开双腿狂奔。 “你在搞什么——两次都没中!?”使关刀的汉子喝骂一声。 机弩射来的方向,那里原本空无一人,此时苏亦跑开,一个纤细人影从树上叶丛中一跃而出,正踩在身下墙头,就这么沿着墙头疾奔着朝苏 亦追来。 听见汉子的怒骂声,苏亦下意识回头看去,正与墙头上的女刺客对视了一眼。 女刺客把机弩背在背上,如一只灵巧的豹猫在墙头飞跃。见苏亦望来,女刺客一抬手便是一柄飞刀射出,直奔苏亦后心! 苏亦心头大骇,情急之下一个前扑,摔了个狗啃泥,所幸也算避过了飞刀。 苏亦摔倒停下,女刺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脚下立马驻足,在墙头半蹲下来,伸手从后面取下机弩,歪头眯眼,对准了苏亦。 “咻——!” 钢弩闪着寒光激射而出! 苏亦还坐倒在地,忽然心有所感,猛地回头望去—— 惊骇的瞳孔中倒映出一点寒星,钢弩离眉心已不过三尺! 第331章 吾命休矣! 这是苏亦心中最后一个念头。 “噹——!” 忽然眼前有一根棍影掠过,紧接着耳边就传来一身闷响。 “叮叮叮…”钢弩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只又脏又瘦的手从视野中伸了出来,捡起了那根钢弩。 苏亦愣愣地抬起头,他微微张嘴,神情活像是街头张屠家里的傻儿子。 只见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老头,身穿一件毛都快掉光的绵裘,头戴破旧毡帽,脚上一双又脏又破的靴子,浑身散发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膻味儿。他手里杵着根棍子,棍子尾部系着条软鞭,棍头套着副黑铁小铲——之前就是这把铲子轻描淡写地敲落了钢弩。 街角传来奔跑声,官差终于赶到。 远处的女刺客恨恨看了眼苏亦,将手指含在 嘴里吹出一声尖鸣:“风紧——扯呼!”说罢,当先跃下墙头,顿时不见了身影。那名与车夫缠斗的汉子挥出一刀,逼退车夫后也朝着另一个方向狂奔而去,几息之间就消失在了街尾。 苏亦惊魂未定,直到此时都未说出一句话来。 “后生。”耳边传来喊声。 苏亦抬头,看见老头正眯眼冲自己笑着。 “我第一次来京城…皇城是在哪个方向?” 第438章 调查刺杀 刺杀发生时,林客标正坐在镇抚司内悠闲喝着茶,当收到被刺杀对象是苏亦的消息后,林客标被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当即召集了人手匆匆往苏亦府上赶去。 苏亦已经在一众官差的护卫下回到了府上,等林客标赶到时,苏亦已经冷静了下来。 林客标见到苏亦的瞬间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属下救驾来迟,请大人责罚!” 苏亦摆了摆手:“起来吧,别搞这些虚的,今天这事不怪你,我也没想到有人会这么心急。” 林客标站起身来,愤恨说道:“天子脚下,居然有人敢当街刺杀当朝太傅。属下已经安排人手严查,就是把京城掘地三尺,也要揪出那两名刺客!” 苏亦白了他一眼:“京城这么大,等你找出来黄花菜都凉了。而且就算你找到了又能怎么样?既然能被派出来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那肯定是极忠心的死士,就算找到了,多半也问不出什么来。” 林客标微微俯身:“大人明智,那按大人来看,我们该怎么查?” 苏亦捧着茶杯暖手,他顿了顿,说道:“去找府衙把那支钢弩要来,锦衣卫自此全权接手此事,就说是我说的。” “钢弩?”林客标不解。 “嗯。”苏亦点了点头,“之前钢弩被官差捡去时,我有听到他们说…好像是神机营的制式弩箭。” 林客标大惊:“军方制式?!” 苏亦阴沉着脸,默默点了下头:“暂时不能确定,所以我要锦衣卫接手,只有拿过来看了才知道。” “我这就去安排人。”林客标沉声道,“不过若是确定了是神机营的军备…那幕后主使便很好查了。” 苏亦冷笑一声:“好查?难道你真的以为是军方那帮武官想要我的命?因为我要动他们手下的粮商?” “难道不是?”林客标愕然。 “如果那支弩箭不是军方制式,我说不定还会怀疑一下军方那帮人。”苏亦摇了摇头,“但如果查出来真的是军方装备,我反而不觉得是军方的人了。那帮武官只是想法比较直,但又不是傻子,就算真的对我恨不得杀之而后快,那肯定也不会这么早就下手,更不可能明目张胆地拿军方装备来杀我——这明显是有他人故意这样做的。不管刺杀是成功还是失败,对这个人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成功了,就断了收粮一事;而就算失败了,这人也可以借我的手对武官群体下刀,这样既把自己摘了出去,同时还可以激化我和武 官群体的矛盾。” “那…”林客标皱着眉,“难道是戚党的人干的?” 苏亦没好气道:“这我哪里知道,你别什么都问我,我又不是神仙,你倒是派锦衣卫去查呀!” 林客标慌忙应了,匆匆离去,刚走到门口时却又被苏亦喊住。 “欸,等等。” 林客标回过头来:“大人,还是吩咐?” 苏亦想了想:“今天遇刺时,是一位老者替我拦下最后一箭。他问过我路后,我就被官差唤去了,等回来时那老者已经不见了,他能拦下那弩箭,说明肯定是会功夫的,但其看穿着…我觉得多半也是个苦命人,你替我找找他,救命之恩,需好好报答才是。” “那…大人是否还记得这老先生长什么模样?” 苏亦苦着脸回忆:“呃…穿戴毡帽裘袍皮靴,都是破破烂烂的,身上又脏又臭,头发也脏,一缕缕地披着…至于长什么样子却是没看清,因为他脸上实在太脏了。” 林客标:“…” “不过他使用的兵器却很奇特。”苏亦忽然想起。 林客标问道:“是什么兵器?” 苏亦答:“我也不认识,就一根铁棍,一头是鞭子,一头是铲子。” 林客标的脸色奇怪,伸手比划道:“一头鞭子,一头铲子?那铲子是不是半窄不宽,差不多这么长,这么宽。” 苏亦忙不迭点头:“是是是,差不多就这样。” 林客标哑然失笑:“大人,这哪是什么兵器,这玩意儿在属下老家叫做放羊铲,专门用来放羊用的。大人是读书人,也难怪大人不认识。” “放羊用的?!”苏亦嘴张得老大,“怎么可能,我亲眼看到那老者用铲子把弩箭给——”话说一半苏亦忽然停了下来,恍然道,“是了,你这么一说我便想起来了,那老者身上的味道就是羊膻味——他还真是个放羊的?难道是来京城卖羊?” 林客标笑道:“大人莫急,待属下把这名老先生寻来,届时大人有什么问题,直接问他便是。” “接触粮商的事也要放在心上。”苏亦提了一嘴,“切记一定要安排信得过的人。” 林客标抱拳道:“大人放心。” 言毕,林客标转身欲走,却差点与一人撞了满怀。 “哟,林大人。”来人很自来熟地打了个招呼。 苏亦眼皮子一跳。 林客标下意识抱拳回礼:“幸会幸会,呃, 还未请教…?” 来人展颜一笑:“在下夜凡,生意人。” “哈哈久仰久仰…”林客标转头看向苏亦,搞不懂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有生意人来他府上,而且还没有下人通报,显然是熟客了。 苏亦眼角跳得更快了,手掌下意识握紧了椅子的扶手:“咳…你,你来做什么?” 林客标眼尖,察觉到苏亦的不自然,他奇怪地看了看二人,说道:“那…属下先告退?” 苏亦挥了挥手:“你先去忙。” 林客标转身就走,没有丝毫拖沓——在官场摸滚带爬这么久,他也是个有眼力见的人。 待林客标一走,苏亦立时就摊在了椅子上:“你吓死我了——你知道若是被别人知道我与你走得近会有什么后果!?” 夜凡自顾自坐下:“别废话了,没事我也不会来找你。” “什么事?”苏亦直起身子,“是我今天遇 到刺杀的事?” 夜凡瞥了苏亦一眼:“不是…” “…城外的北羌武人有动作了。” 第439章 京城雪(一) 尽管天气转冷,但京城似乎比往常还要热闹许多,似乎每个住在京城的百姓都有这种感觉——街道上来往的行人更多了,而这些行人多背负刀剑兵器,脸上带着戾气,似乎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是江湖人。 这些江湖人偶尔在街上碰见相识的,都是这般打着招呼—— “哟,你也在呐?” “嚯,好久不见,你也来京城了?” “可不咋地,怎么说也不能让北羌蛮子骑到头上去!” “说得在理!看这景象,此番已然是我中原江湖盛事,倒要看看那帮北羌蛮子还敢不敢闹腾。” “咱一人一口唾沫也淹了他们——欸,听说 这次那个谁谁谁也来了!” “真的假的?那可是那个什么山什么派有名的大侠!” “可不止是他,还有那个谁谁谁…” 苏府内,苏亦神色凝重,他对夜凡问道:“城外的北羌人?他们做什么了?” 夜凡想了想道:“是一帮北羌人在城门口处与一帮中原江湖人起了争端,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突然就打起来了。虽然还没有确切消息,但我感觉应该不是巧合,不然北羌武人不会无缘无故突然闹出动静,他们肯定是有什么打算了。” “会不会是你想多了?”苏亦皱着眉,“现在几乎整个中原的江湖人都在朝着京城来,遇见北羌人起了冲突也很正常。” 夜凡摇头道:“这可说不准,反正你多留心。” 第332章 苏亦点头应了:“我自然是知道的,我会加派人手去查探,这件事你不用管了——倒是上次 让你帮我查的北羌武人在京城内的据点,有消息了么?” 夜凡苦笑:“说什么据点其实也都是你的猜测,倒是找到好几个北羌人躲藏的地方,不过也都只是两三只小猫的落脚地,算不得什么据点——我其实怀疑这帮岐黄社的崽子进了城就分散躲藏了,根本不存在据点一说。而且他们这样分散躲起来,也确实不容易找到。” 二人闲言碎语聊了半天,苏亦留夜凡吃过晌午,饭后夜凡独自离去。 吃过饭,苏亦回房小憩,迷迷糊糊间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有下人来报,说林客标到了。 苏亦披上衣服,唤来了林客标。 林客标见面就说:“大人,那老先生找到了。” “这么快?”苏亦有些讶异,“在哪找到的?” 林客标道:“他就蹲在皇城外的墙角下睡着 了,也不知睡了多久,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身前都被扔了十多个铜板了。” “乞讨?”苏亦恍然,“是了,看他装束,想来也是一路行乞来到京城的…你们怎么不把他请到府上来?” 林客标苦着脸:“属下岂是那种不懂礼数的人?我们试过了,可是那老先生也实在是倔,不管我们怎么说,就是不走,我们也不能用强,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通报大人。” 苏亦转念一想:“行吧,那我就亲自去请他,也该当如此。” … 苏亦与林客标乘了马车离去。 还未到皇城,苏亦把车帘撩起一道缝,就看到了城墙脚下靠着一个人,身子蜷曲着打盹。 林客标当先从马车上跳下,然后把苏亦扶了下来,趁机在苏亦耳边说道:“周围已经安排了锦衣卫,怕惊着老先生,属下就让他们都躲起来 了。” 苏亦点了点头:“做得好,你也退下吧,我自己去就行了。” 林客标点头应是,走进旁边临街的一家茶肆坐下了。 苏亦拍了拍衣服,走上前去,脏老头似乎并未察觉,还轻声打着鼾。 “见过老先生。”苏亦恭敬行礼。 鼾声停下,脏老头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眼珠子转过朝苏亦瞥了一眼:“原来是你?” 苏亦又连忙作礼:“小子苏亦,见过老先生。” 脏老头屁股往旁边挪了挪,他拍了拍身边的地面,示意苏亦坐下。 苏亦倒也洒脱,没有犹豫,就挨着他坐了下来。 脏老头嘴巴一咧,露出一口大黄牙,笑了:“别叫什么先生了,我就一放羊的老汉,当不起 。你姓苏,说来真是有缘,我与你一个姓。” 苏亦心思活泛,当即改口道:“还未请教前辈名讳?” 脏老头摆了摆手:“苏武。” “原来是苏老。”苏亦再次拱手,“今日救命之恩,晚辈还未报答…” “嘿…”苏武笑道打断了苏亦的话,“顺手为之罢了,要不怎么说我们有缘呢?我观你眉间郁结,是近来有烦心事?” 苏亦一愣,随即苦笑道:“前辈倒是明眼人…确实,近来俗事杂乱,没休息好。” 苏武的视线把街道从左到右缓缓扫过:“看你是个当官的,能有什么烦心事?无非是做事管人。我就一放羊的,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放了一辈子羊,便觉得世间再多事情其实也就和放羊一样了,怎么让羊儿顺着路走,怎么让羊儿不乱跑,怎么让羊儿该吃的时候吃,该走的时候走,怎么让羊儿不打架…” 苏亦听得云里雾里,讷讷道:“晚辈不是很明白…可能是因为我没放过羊吧,还请前辈直言。” 苏武摇了摇头:“你不懂不是因为你不会放羊,而是因为…你就是羊群中的一员。” 太阳缓缓西斜,余晖铺洒在苏亦脸色,映得他脸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他的神色似懂非懂,又好像若有所悟。 苏武继续说道:“其实放羊很简单,作为放羊的人,你只需要看好头羊就行了,因为羊群永远是跟着头羊走的,头羊怎么做,它们就会怎么做。所以一只头羊的好坏,往往就决定了这群羊好不好放。” “那怎么才能确定头羊是好是坏呢?”苏亦问道。 苏武笑得更开心了:“举个例子,若是遇见了狼群,一只好的头羊,它会让羊群围成一团,把角露在外面,让狼群无处下口。” 苏亦听得入了神,皱着眉深思,半晌后,他突然发问:“那…要是遇见狮子呢?” 苏武愣了一下,然后又笑了:“…那便有多快跑多快吧。” 苏亦也笑了:“可是羊哪里跑得过狮子。” 苏武赞赏地看了苏亦一眼:“有道理,那你是怎么想的,你是想当羊群中的一只羊?还是头羊?亦或是狼和狮子?” 苏亦看着苏武的眼睛,缓缓摇头:“不…如果非要选一个的话,我想和前辈一样,当放羊的人。” 橘红的落日在西山敛去最后了一丝余晖,夜色降临。 “哈哈哈——”苏武开心大笑,他扶着墙站了起来,看向苏亦的目光中时掩饰不住的欣赏和赞许,“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苏武取下头顶的毡帽,一伸手就扣在了苏亦的头上:“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欸?”苏亦还未反应过来,那顶脏兮兮的帽子就戴在了自己头上,然后耳边传来了苏武的声音—— “…要摧毁一个羊群最简单的办法是什么?” “是…什么?”冥冥中,苏亦似乎感觉到眼前这个老人的气势骤然发生了变化。 老人捡起放羊铲,抬头看了看城墙,然后转头冲苏亦笑了笑。 “很简单…杀掉头羊。” “呼——”一阵冷风刮过,苏亦看到老人的身影冲天而起,在夜色中越过了高高的城墙,不见了身影。 远处似乎有火光升起,弱隐若无的喊杀声从风中飘来。 苏亦愣愣回头,看到林客标的身影跑来,他在大声叫喊着什么,苏亦仔细一听,他喊的是:“大人——不好了!北羌人杀进城了——” 脸颊泛起一丝冰凉。 苏亦抬起头,片片雪白从天而降。苏亦忽然想起出门前于老太曾嘱咐他的话。 “今夜霜降,记得多穿件衣服。” 果然,下雪了。 第440章 京城雪(二) 所有的声音似乎都在拉远,然后搅和到了一起,混成一团模糊的杂音,耳朵里想起挥之不去的耳鸣声。苏亦脚下一软,踉跄了一下,下意识伸出手扶住了墙,他看见不远处林客标正朝着他跑来,却又仿佛越来越远。苏亦使劲晃了晃头,然后又用力地眨了下眼睛,耳鸣声还是没有散去。 声音越来越乱,仿佛在逐渐远去,又仿佛无时无刻盘桓在耳边。 苏亦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朦胧了起来。 “大人!大人——大人!!”随着身体一阵猛烈的摇晃,林客标的声音在意识中由远及近,最后一声在耳边炸响,将苏亦惊醒。 “嗬——”苏亦胸口起伏,猛吸了一口气,终于惊醒。 “怎,怎么了?!”苏亦满眼惊恐,紧紧攥住林客标衣袖。 林客标一脸焦急:“是北羌人!北羌人动手了!他们在城内大开杀戒——京城乱了!” 苏亦抬起头,茫然看向城内方向。夜色下,不远处有打斗喊杀声传来,更远的地方有浓烟升起,即使隔着很远也能看见火光。 苏亦的呼吸逐渐粗重,他一把推开林客标,往前几步,望着远处火光睚眦欲裂:“怎么回事!?厂卫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不拦住他们?!” 林客标额头泛起层层冷汗:“他们太分散了,一现身就朝百姓下手大开杀戒——而且我们的人被城门处闹事的北羌人吸引了注意力——那群该死的北羌蛮子,也不知他们怎么办到的,混进了城守军,趁着城门闹事的时候打开了城门,现在城外的北羌人全部杀进来了!” 苏亦紧紧攥着手中的毡帽,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城内怎么样了,我们的人赶到没?” “锦衣卫已经全部动起来了,”林客标上前一步,“现场城内的打斗多是江湖人和北羌人造成的,实在是太多太乱了,我怕我们的人顾不过来…”林客标顿了顿,看着苏亦的背影,沉声道:“都已经这样了 …大人,派军队罢。” 苏亦死死咬着下唇,血丝渗出,舌尖泛起一丝腥味。 片刻后,苏亦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传我令,让城外承威承武两营立马进城,镇压变乱!” “诺!”身周锦衣卫千户抱拳应声,纷纷奔走离去。 苏亦忽然醒神,转头对林客标喊道:“等等!之前那老人你看到了吗——” 林客标一脸的茫然:“老人?未曾见到…也许是刚才独自离开了吧。” “不是啊!”苏亦指着城墙上,“我刚刚看到他飞进皇城了——他就是北羌派来的高手!” 第333章 “什么!?”林客标大惊,转身就往皇城城门跑去,刚迈出一步—— “轰——!!!” 皇城内传来一声震天巨响,大地剧烈颤抖,就连城墙都跟着晃动摇摆。 天空中,阴云在皇城上空飞快汇聚流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苏亦抬头望着天空,满眼惊恐:“发,发生了什么…” 林客标反应要快一些,迅速从地上爬起,跑到城门前砸门:“快开城门——快开城门!” “不能开门!”苏亦高呼一声,怒视林客标,“蠢货——皇城内有禁军职守,陛下性命无虞,当务之急是先平息城内乱象!” 不料林客标这次却还不退让,同样厉声回道:“大人你糊涂!此时还管什么城内?自然是陛下的安危更重要!” “放屁!”苏亦大怒,“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吗?!再退一步说,你此时开门,万一北羌人顺势攻进皇城怎么办?!听我的!不许开城门——” 林客标讷讷无言,拱手应是。 忽然,一声惨叫传来,一道人影从临街墙头越过,摔落到不远处的街道正中。 那人倒在地上,半边身子都是血,看到苏亦和林客标二人,挣扎着伸出手:“救,救命…” 林客标下意识把苏亦护在了身后,警惕地望着四周。 “呼——”又是一个身影从墙头越过,手中环刀高举劈下,唰地一声就剁下了街上那人的脑袋。 头颅咕噜噜滚动,一直滚到苏亦脚下才停了下来,一双眼睛死不瞑目,惊恐地瞪着苏亦。 苏亦眉头禁皱,一脚把头颅踢到了一边,抬头看向来人。 只见此人麻衣素履,头上裹着头巾,身上也受了伤,若不是手拿凶器,与寻常百姓基本无异。苏亦试探着问道:“岐黄社?” 那人眼睛一眯:“原来还是个明眼人,看来你是闰朝的大官?” 林客标低声道:“大人且后退一步,待属下拿下此人。” 环刀客挽了个刀花,狞笑道:“闰朝土豺,你来试试!” 苏亦眼神一凝,出声提醒道:“他想逃!” 林客标当机立断,直接飞身跃出,半空中从腰后取出一物,挥手扔出。 只见那东西似一圆盘,飞舞在半空中滴溜溜旋转着展开成桶状,朝着环刀客当头照去。 环刀客在林客标跃起时就已经转身飞退,无奈脚上带伤,行动不变,转眼那暗器就已经来到头顶。 环刀客抬头一看,顿时吓得亡魂皆冒,惊呼一声:“血滴子?!” 话音刚落,血滴子当头罩下,将环刀客头颅拢进肚内。 “回来!”林客标大喝一声,手中锁链收紧,血滴子肚内机关瞬间触发搅动,只听一声惨叫传来,血滴子带起一簇血花,飞回林客标手中,在原地留下了一具没有头颅的尸体。 尸体扑到在地,腔子里还不住喷洒着鲜血。 林客标将血滴子肚内头颅甩出,转身对苏亦道:“大人,先回府吧,我派人去大人府上护卫。” “不行。”苏亦面色阴沉,“马上加派人手据守皇城四座城门,这环刀客提醒我了,岐黄社的人最终目的都是要刺杀陛下,所以在城内引起骚乱只是第一步,目的就是把我们兵力飞散,他们始终是打算杀进皇城的。” 第441章 京城雪(三) 夜色渐深,本来早应静谧下来的京城今日却格外热闹,各处都弥漫着火光,呼喊声打斗声掺杂成一片,大群的中原江湖人像无头苍蝇似的在街上乱闯,抓过人就盘问是不是北羌蛮子,但这时候敢在街上闲逛的也大都是中原武人,哪里肯被这般盘问?遂大打出手。相比起中原武人的群龙无首,北羌岐黄社的刺客们做事反而更有目的性,一批人专门负责引起混乱,又一批人去刺杀高官等等等等。被闯入家中的百姓们发出惨叫,鲜血从门里渗到了街上,尚未遭受无妄之灾的百姓们躲在家中锁好了门,瑟瑟发抖等待着事情发酵。 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了一股张皇纷乱的气氛中,从上空看去,那些耀眼的火光就像恶魔的眼睛在跃动着,而那些幽森漆黑的巷子就像是一张张 择人而噬的巨口,等待着下一个猎物的进入。 皇宫,苏亦双手拢在袖中,沉默不言,拦在城门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像是个决然的斗士。 林客标率领着一众锦衣卫,将苏亦拱卫在前。隔着城门,他似乎隐约听见了皇城内的喊杀声。 “大人,”林客标有些按捺不住,“侯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属下护送你回府罢!” 苏亦摇了摇头,正欲说话,一个人影匆匆赶来,一见苏亦便高声喊道:“老爷!” 是苏府的一名仆人。 仆人跑到苏亦面前,喘着气道:“老爷——” “府上出事了?”苏亦问道。 “有惊无险。”仆人拍着胸口,“不出老爷所料,果然有歹人闯入府中,还好老爷料事如神,提前安排了锦衣卫的差爷,歹人已经全部伏诛。” “老夫人怎么样?”苏亦忙问道。 “老夫人只是受了些惊吓,管家已经安抚好了,喝了安神的汤药,此时已经睡下。”仆人答道。 苏亦点头:“那就好,今夜不安稳,你此时回去恐遇上歹人,就先随我侯在此处。” 林客标忙道:“大人,属下侯在此处便是,我安排锦衣卫护送你们回府。” 苏亦摇了摇头:“…等。” 等什么?林客标想不明白。 还没等他想明白,街头又传来了马蹄车毂声。 一辆马车从夜色中飞快驶来,根本就不管是否颠簸了,像是在逃命。 “嗯?”林客标疑惑一声,“是田大人的车驾。” 苏亦抿了抿嘴,微微冷笑。 田明芳,户部主事,戚党。 马车一路狂奔来到近前,车夫慌慌张张要去撩开车帘,谁知那田明芳更加迫不及待,一把拉开车帘就跳了下来。 他一下马车就跑到苏亦面前,看到在场的一众锦衣卫,神色才稍稍缓和:“苏大人,为何不进城?京城大乱,我等应进宫保护陛下!” 话音刚落,街角再次传来马蹄声,只是这一次更为杂乱,看来并不止一匹马。 不多时,前后三辆马车出现在众人眼前。 “嗯…?”林客标小声嘟囔着,“难道这帮老小子是商量好了的?” 苏亦脸上的冷笑更加明显了,他指了指奔来的马车:“这就是我要等的人——若是我不在,你能拦得住他们进城?” “这…”林客标哑口无言。 “苏太傅!”马车上陆续下来人,当先一人乃是户部左侍郎卢志雅,此人可谓是戚宗弼一手提拔起来,如今的户部尚书于大丰年事已高,已 经到了告老的年纪,不出意外的话,下一个接替尚书位置的人便是这卢志雅了。巧合的是,他正好是田明芳的老师。 卢志雅从车辕上一跃而下,不理会田明芳跟他打招呼,噔噔噔来到苏亦近前:“苏太傅何故拦在此处?今夜京城大乱,说不定皇宫里也进了歹人,速速让开路来,我要进宫保护陛下!” 苏亦瞥了他一眼,又看向他身后跟来的那两名戚党官员,问道:“诸位大人都是这般想法?” “正是!” “京城大乱,”苏亦眉毛微微一挑,“想来各位大人家中也遭了歹人?” “你怎么知道?!”卢志雅猛瞪苏亦,“要不是锦——”话说一半没了下文。 苏亦冷笑道:“要不是什么?要不是没有锦衣卫,卢侍郎怕是已经无法站在此处了吧?” 卢志雅脸色难看:“你…你怎么知道会有歹 人来我等府上行凶?” “不止是你们。”苏亦挥了挥手,越过卢志雅的肩膀看向远处,那里再次传来了车毂辇在石板路上的声音,他继续说道,“事实上京城内每一户官员府邸我都安排了锦衣卫。因为那些歹人若是真要把事情搞大,光对百姓下手是没有用的,影响力足够大的达官贵人才是他们的目标。” “可是他们怎么知道我们身份的?!”卢志雅对苏亦怒目而视,“难道有内鬼走漏了消息?” “蠢货!”苏亦冷笑骂道,这次话语间竟然毫不掩饰。 “你——!”卢志雅大怒,下意识朝着苏亦伸手。 “嗯?”林客标立马提胸上前一步,冷眼看着卢志雅。 卢志雅冷哼一声,悻悻作罢。 苏亦继续说道:“你得好好谢谢戚大人,不 然像你这种蠢人,我实在想不到是怎么爬上这个位置的。那帮北羌人何需知道你的身份?他们只需要挑那些住着大宅子的人下手就对了。” 卢志雅偏过头去:“我才不管你那些有的没的,赶紧让开城门,否则我定要参你不及时救驾之罪!” “卢侍郎真的是去救驾的?”苏亦脸上的不屑已经明显到谁都看得出来了,“就以你这副身板?城内禁军三千,要救驾还轮得到你?所以你到底是去救驾的,还是打着救驾的旗号其实是去皇城避祸的?!” 第334章 卢志雅脸色阴沉得快递出水来,他身后那几名官员同样脸上不好看。 “原来你们是打得这主意!”林客标一大步跨了上来,一把把卢志雅推了个趔趄,怒骂道,“又想要小命又想要脸皮,所以说我最看不惯你们这些文人!”说完这句,林客标又转头对苏亦赔了个笑脸:“不包括您啊大人。” “你你你,你们——”卢志雅一张脸涨得通红,直接扑上去与林客标推攘了起来,却被林客标一只手就拎住了衣领,卢志雅双手在半空中乱挥,骂道,“苏家小儿——你血口喷人!我乃户部侍郎,你竟敢污蔑我——快开城门放我进去!” “不能开!”一个声音从街道上传来,熟悉的声音让卢志雅一愣,回头看去,竟然是宗人府张清夫。 “张大人…”卢志雅喃喃道,“同为…同僚,为何拦我?” “这城门不能开!”张清夫大步走来,面色严肃,他先瞪了苏亦一眼,然后怒视卢志雅,“皇城内自有禁军保护陛下安全,此时开城门才是给了京城歹人可趁之机,城门不能开!我就猜到有官员要打着保护陛下的旗号来叫开城门,所以特来此戍卫。” 苏亦规规矩矩拱手作礼:“见过张宗正。” “哼!”张清夫甩袖转身,不理苏亦。 “不…我真的是想去保护陛下,拳拳之心…”卢志雅还在作最后的狡辩,“真的!” 忽然—— “轰——!!!” 大地一阵摇晃,又是一声巨响从城墙另一边传来。本来黑夜中天空上的旋涡阴云已经不太看得清了,但此时竟然有雷光在云中时隐时现,把一切照映得清清楚楚。 “杀——!!!”一阵震天的齐齐喊声响彻在皇城上空。 不知不觉,风中弥漫起了肃杀的味道。 “皇城里…发生了什么…”张清夫脸色惨白。 “咳…”苏亦清了清喉咙。 “既然卢侍郎保护陛下之心这般迫切…” 卢志雅心中泛起不好预感,脸瞬间白了。 苏亦挥了挥手:“来人啊,把卢大人放进城 去。” 第442章 京城雪(四) 苏亦当然不会真的把卢志雅扔进去,就算他真有这个想法,张清夫也肯定不会答应。 听见皇城内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张清夫顿时就慌了,抓过苏亦就问:“宫里是什么情况!” 苏亦摆了摆手,林客标走上前拉开了张清夫。 张清夫张牙舞爪撕扯着林客标,口中骂道:“苏家小儿!你告诉我——宫里到底怎么了!?” 苏亦根本没有理会。 夜色中,不时就有锦衣卫从暗处奔来,向苏亦汇报着城内各处的情况。而更令人捧腹的是,来到城墙下的官员也越来越多,其实也不乏许多武官,马车都停了长长一排。一时之间,城墙下闹哄哄一片,仿若闹市。期间也出现过中原武人或是北羌人来到此处,但都被埋伏在暗处的锦衣卫拿下了。 又一名锦衣卫探子来到近前,对苏亦禀道:“承威承武两营已经入城平乱,承威营从西门入,承武营从南门入。” 苏亦吩咐道:“传令下去,命承威营直接赶来此 处,承武营继续于城中平乱。” 探子领命去了,望着探子离去的身影,苏亦不禁自嘲地笑了——可笑当初他还与岳窦商论,如何才能让京城不乱,首先便是不能动用军队,谁都没料到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雪越下越大,在苏亦的毡帽上垒了厚厚的一层。 —————————————————————— 石忠金是个典型的江湖人,武器是一根混铜齐眉棍,他走南闯北,混迹江湖多年也算是在中原江湖闯下了一番名气,人送外号敲山棍。 不知什么时候起,江湖中四处都在传一个消息,说是那帮来中原捣乱的北羌武人欲前往京城刺杀皇帝,江湖人皆义愤填膺,纷纷扬言要去京城截杀这帮北羌蛮子,似乎整个江湖都知道了这件事,逐渐发酵下,俨然已经成了一件关乎中原江湖脸面的盛事。 于是跟随着几个相熟的江湖好友,石忠金也来到了京城。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那时石忠金正和好友在酒肆喝酒,突然就看到街道上好多江湖人打扮的武人朝着同一个方向跑去,忙拦下一人来问,石忠金等人才知 道,原来是城门处有北羌人闹事。 众人大怒,纷纷取了兵器,一同往城门处赶去。 远远还未见到城门,就已经听见城门处打斗惨呼声传来,同行剑客陈蓝玉当下驻足,皱眉道:“不对,听这声音阵势似乎不小。” 石忠金也立马停了脚步,这陈蓝玉向来以心思缜密著称,他们几个人中,每每遇事都是陈蓝玉拿主意,更难得的是他功夫不低,手中长剑下败者无数,江湖人称“冷锋剑”。 另一位友人是名长髯客,肩上扛着一柄长柄重锤,此人武艺平平,却是没什么名号,不过天生一股大力,再加上招式大开大阖,倒也难逢敌手,姓名唤作董大方。 见二人停下,董大方急道:“停下作甚?就在前面了!” “董兄莫急。”陈蓝玉皱眉道,神色间对董大方有些不悦,“这么大动静肯定会有官兵插手,我们先悄悄去近前,且观察观察再谋后计。” 石忠金点了点头,算是附和了陈蓝玉的决断。 “还观察个什么?我等三人在此,何惧官差?”董大方记得直抓头皮,不过还是听了陈蓝玉的话。 三人没走大街,沿着巷子绕了绕,不多时也来到了城门附近,石忠金抬头看去,瞬间就瞪大了眼睛。 陈蓝玉看到石忠金表情,疑惑着也伸出头看去——正看到城门缓缓打开,城墙上一名城守官兵从城头跃下,手中钢刀劈下,直接把另一名城守的脑袋半边都削飞了。除此之外,还有好几个城守同样在城守官差中大开杀戒,而那些官差本来正与闯城的北羌人站做一团,谁都没料到变故会发生在身后,顿时大乱。趁着官差自乱,拥挤在甬道内的北羌武人们齐力杀出,毫不恋战,纷纷四散逃窜进城,就连早早拦在城门处的锦衣卫都一时没有拦住,被一冲而散。这群北羌人进城后,沿途有中原江湖人杀出阻拦,但大多不是一合之将,只一照面就被取了项上人头。 “嘶——”陈蓝玉倒吸一口冷气缩回了头来,神色有些惊魂未定,“这帮北羌人不简单,居然还能混进城守军中。而且看这情况,从城门闹事到分头逃窜进城都是计划好的,而且他们功夫普遍不低,分明就是有计划有组织的。” “考虑这些作甚!?”董大方对他怒目而视,“之前要是我们去城门阻拦,老董我一锤子下去,准要砸死几个!现在好了,全放进来了!” “你这头蠢驴!”陈蓝玉骂道,“就凭他们的身手,还不待你举起锤子脑袋就没了!” 董大方一瞪眼就要跟陈蓝玉动手,石忠金忙拦住二人,对陈蓝玉问道:“别争了,我们现在去哪?” 陈蓝玉想了想道:“先别在这里呆着了,看着架势,肯定不久就会有更多官差和锦衣卫介入。我们先往城里走,看能不能遇上落单的北羌蛮子,或是能遇上别的侠士结个伴也是好的。” 三人沿着来时的路回去,刚走进一条巷子,三人顿时停住了脚步。 巷子另一头,一人靠墙坐着,正撕下衣摆包扎着手臂上的刀伤,这人衣着倒是普通闰人打扮,不过耳朵上却挂着一个明晃晃的银环。 看到鬼鬼祟祟的三人突然闯入,包扎伤口的人也愣了,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石忠金偏头看向陈蓝玉,看到陈蓝玉脸色阴沉,神色摇摆不定,见到石忠金望来,陈蓝玉低声道:“…北羌人。” 董大方闻言大惊:“北羌蛮子!” 受伤的北羌人在董大方喊出声的一瞬间就动了! 只见他手臂在地上一撑,整个人打横飞起,脚下 在墙上一蹬,瞬间改变了方向,像是一只大鹞朝着三人杀来! “小心!”石忠金当先反应过来,混铜棍甩手递出,直击北羌人当胸! 第443章 京城雪(五) 眼见混铜棍突来,这名北羌刺客探手而出,手臂如游蛇顺着混铜棍盘上。石忠金只觉一股暗劲传来,力道顿时被卸去八分,混铜棍也朝着一边偏斜,噹的一声砸在墙上溅起一片火星。 北羌刺客一只手带偏混铜棍,另一只手探掌击出,正朝着石忠金额头印来—— “唰——”剑影掠过,原来是陈蓝玉已然出手,一剑掠出逼得北羌刺客不得不后撤,其时董大方业已出手,大锤紧跟着砸下,三人配合严丝合缝,竟是丝毫不给北羌刺客喘息的机会! 北羌刺客不得已,连续几个后翻腾挪,才算是暂且脱离战圈,阴鸷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游走,似乎在思考该先从谁下手。 石忠金双手平架混铜棍,小心翼翼地提防着。董大方虽然莽撞,但此时也自知眼前敌人不可小觑,拎了大锤站在最前,朝着北羌刺客怒目而视。 第335章 双方就这样僵持了几息,忽然那北羌刺客朝前迈出一步,三人呼吸一滞,下意识握紧了武器,就在下 一刻,那北羌刺客居然转身就跑! 陈蓝玉率先反应过来:“他要逃——追!”说罢,一马当先追了上去。 石忠金二人紧跟其后。陈蓝玉轻功甚好,只见他在墙上几个蹬跃,就已经拉近了与北羌刺客的距离,长剑挥出,直刺那北羌刺客背心。 千钧一发之际,陈蓝玉看到北羌刺客回过头来,脸上分明夹杂着一丝狞笑,一把羊角弯刀正从怀中抽出! 说时迟那时快! 陈蓝玉怎么也没想到眼前刺客会突然杀个回马枪,只见眼前一抹银光闪过,紧接着胸口就传来了剧痛! “啊——!” 陈蓝玉胸前溅出一片血光,听见惨叫,石忠金睚眦欲裂,大喝一声:“杂种!”混铜棍脱手飞出,正中刺客胸口,刺客口吐鲜血跌倒在地,胸前肋骨断裂凹陷了进去,董大方怒吼着接上一锤砸下,那刺客的脑袋就像西瓜一样爆裂开来,脑浆子溅了满墙。 暮光隐去,夜色渐黑。 石忠金慌忙跑到陈蓝玉身前,只见陈蓝玉胸口一 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滚烫的鲜血不要钱似的涌出。巷子里昏暗,石忠金看不清陈蓝玉表情,之看到他的嘴唇没有丝毫血色,气若游丝。 “救,救我…”陈蓝玉的声音带着哭腔。 石忠金神色焦急,他看了看身后的董大方,董大方喘着粗气,也看着他:“怎么办?” “找医馆啊!”石忠金瞪大了眼,“医馆在哪?医馆在哪?!” 董大方同样焦躁,怒骂道:“我他娘怎么知道医馆在哪?!我又没来过京城!” 石忠金撕下衣袖,胡乱把陈蓝玉的伤口包扎一下,然后抱起他说道:“先,先走,先随便找户人家找点药,要先把血止住!” 三人匆匆离开巷子,来到街道上。这才发现街道上早已经没有了人,不远处有打斗声喊杀声传来。 石忠金舔了舔嘴唇,指挥董大方:“去敲门!” 董大方小跑着敲响一户人家的门,许久没人应声。 “没人!”董大方朝石忠金喊道。 “蠢驴!那你换一家啊!”石忠金都快急哭了。 董大方也顾不上被骂,连忙跑去下一家门前砸门 。 石忠金分明听到隔着门传来了粗重的呼吸声,可门就是不开,他急得不行,上前就是一脚—— “啊!”门后传来一声惊呼,木门在脚下碎了一半。 董大方一把推开门揪起屋内那人,怒问:“你为什么不开门!?” 石忠金挤开董大方,盯着那人问道:“药!药在哪?!” 那名住户几乎被吓哭了,颤抖着说道:“没,没有药啊…” 董大方跨过住户,走进屋内一阵翻找,半晌后出来,摇头道:“没有…” 此时陈蓝玉已经神志不清,脑袋歪在一边。石忠金怒视着住户:“那你说!哪里能找到药!?” 那住户颤巍巍伸出手,指了指街外:“街尾那院子住着一家唱戏的,打斗戏时常受伤,他们肯定有——” 没等住户说完,石忠金已经抱着陈蓝玉狂奔而去。 夜色下,小院门前连灯笼都没点亮,屋内更是没 有火光。 这次不用石忠金提醒,董大方提起大锤直接砸门:“开门!” 大门应声而碎,屋内传来了脚步声。 石忠金抱着陈蓝玉跑进院子,大声喊道:“人呢!人在哪!给我出来!” 董大方提着锤子已经往屋里走去,正准备再次砸门,屋门忽然大开,一把钢刀直劈董大方面门! 董大方寒毛乍起,慌忙后退,脸上仍然被划出了一道口子,血珠渗出。 几名男子手提兵刃从屋内走了出来,一脸警惕地盯着院子里的三人。 “敬酒不吃吃罚酒。”石忠金怒火攻心,满脸狰狞,“也罢,那就先杀人再找药!”他放下陈蓝玉,提了混铜棍在手。 董大方刚刚吃了暗亏,也是怒急,大喊着就杀了过来,石忠金紧跟其后。 “贼人受死!”屋内走出的那几人中,一名中年男子提了钢刀迎上前来。 “噹——”钢刀与大锤硬拼了一记,中年男子吃不住里退了两步,不过又身后来人接住董大方后招, 此时石忠金已经赶到,剩下男子也连忙围了上去,院子里顿时乱战一团。 战局正到最乱的时候,石忠金瞅准机会忽然一棍递出,混铜棍从数人身侧空隙中穿过,当胸击中那么中年男子胸口,男子惨呼一声,身子倒飞而出,落在屋门前。 “爹!”一女子惊呼着从屋内跑了出来,俯身去扶那男子。 战圈中少了一人,战局顿时就一边倒起来,那几名年轻男子明显不支,再加上石忠金与董大方都是钝器,粘上就是筋断骨折。 石忠金双眼血丝密布,已经杀红了眼,他抓住几乎一棍砸下,眼看就要将身前那人砸个脑浆迸裂! “铮——”破风声如钢弦乍破,当空袭来! 石忠金战意正酣,抬头一看,只见一杆雪亮银枪当头射来! “什么人!?”石忠金大喝一声,混铜棍抬手架起! “噹——!!”枪尖正中混铜棍! 石忠金只觉得双手被震得酥麻,差点就持握不住,但好歹是拦住这一枪。正欲松口气,忽然夜空中有 一袭白衣掠来,石忠金心中警兆骤生,再看时那白衣人已到近前,足尖正点在长枪枪尾—— 这轻飘飘一点,力道却更甚之前那一枪之威,石忠金眼睁睁看着混铜棍泛起裂纹,下一刻骤然断裂! “噗!” 血光迸射,长枪自石忠金胸前插入直接把他钉到了地上。 鲜血从石忠金口中涌出,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没看到那白衣人是什么模样,只看到白衣人一挥手,一面白玉折扇展开。 那折扇上龙飞凤舞写着四个大字——闻风听雨。 第444章 京城雪(六) “——夜,夜公子?!”梅七姑怎么也没想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居然是夜凡。 夜凡朝她摆了摆手,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啊啊啊!!”那董大方眼见好友身死,怒冲顶门,大锤挥舞一圈逼退缠斗众人,举着大锤就朝着夜凡冲了过来。 “夜公子小心!”梅七姑惊呼一声。 却见夜凡不慌不忙,探手伸出迎向大锤,将那锤头往下一压,大锤顿时受力砸在了地上,夜凡轻描淡写退开一步,避开了溅起的碎石。不待董大方后招,夜凡脚尖在银枪上一踢,银枪顿时飞起,夜凡握住枪杆一抖,石忠金的尸体就被甩到了一边。此时董大方才重新举起大锤来,只见夜凡将银枪打横,在腰间转了一圈,回头来银枪已经抽向董大方面门! “砰!” 董大方倒飞而出,直接撞破院门飞到了街道上。 料理了捣乱的人,夜凡这才回过头来,冲梅七姑道:“七姑,今夜城内不太平,我怕你出事,所以特 来接你们去我那里避避,我那里有侍卫把守,安全无虞。” 夜凡这番话是对梅七姑说的,不过目光却是看着受伤的那个男人,这是梅七姑的父亲,名叫梅秀刚,夜凡每次去锦霞街看戏,赏钱没少给,却还是要遭他的白眼。梅氏一家只有他的话才算数,所以夜凡自然是要问他的意见。 梅秀刚犹豫了半晌,然后才点了点头:“行,我们去。” 夜凡笑了:“行,我安排人送你们过去。” 梅七姑讶异说道:“夜公子你不随我们去吗?” 夜凡轻笑了一声,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京城似乎来了个不得了的人,我得去看看。” 梅七姑这才发现,原来今夜的夜凡没有像往日一样把头发随意披散在身后,也没有穿着精致的长衫,而是把头发扎成了一束,身上一袭雪白裹身劲装。还有那柄长枪,梅七姑从来只听夜凡说过自己是个生意人,却从来都不知道他居然还会武艺。 “现在外边这么乱,你还要去哪里?”梅七姑急道。 夜凡望向皇城方向:“…皇宫。” “皇宫?”梅七姑没反应过来。 倒是梅秀刚皱眉道:“难道…一直流传的北羌人要刺杀陛下是真的?你也要去救皇帝?” 夜凡愣了一下,随即又笑着摆手:“当然不是去救皇帝的,只是有个熟人在里面,我不得不去看看。” “谁?”梅七姑又问。 梅秀刚拉住了梅七姑,斥道:“男人做事自然是有理由的,妇人家不要指手画脚。”然后又转头对夜凡说道:“你要去就赶紧去,想必若不是为了我们你都已经去了,那就不要再耽搁了。” 夜凡对梅七姑笑了笑,负了长枪,拱手告辞。 ———————————分割线————————————— 第336章 皇城内,岳窦从司礼监出来,同行侍奉的小太监迈着碎步跟在后面,低声说道:“公公,今夜霜降,加件儿衣服吧。” 岳窦抬头看向天空,旋涡般的云层内有雷光时隐时现,他长叹一口气:“霜降,豺乃祭兽,草木黄落,蛰虫咸伏,乃杀伐之日。” 小太监赔了个笑脸:“公公饱读诗书,小的不懂 这些。” 岳窦摆了摆手:“你回去罢。” 小太监有些担心,问道:“公公可是要去南门楼那里?已经有禁军前去捉拿贼人,公公身居高位,切不可以身犯险才是。” 岳窦却不再理他,飞身上了屋檐。小太监抬头望去,只见岳窦的身影在楼阁上轻点翻腾,不多时就上了阁楼最顶。 岳窦站在阁楼最高处,想着南边望去。 皇宫南边的高墙下火光通明,三千禁军高举火把,分成了好几波,密密麻麻挤在马道上。最远端那一头却根本看不见刺客的身影,只看到无时无刻不有身披坚甲的禁军身影从那里飞出,如果说万千禁军是海潮,那那名刺客就是一只鲨鱼,潜藏在汹涌浪潮下,每一次翻腾都会溅起水花。 岳窦细长的眉毛深深皱起,他再次抬头望了望天,这从未见过的怪异天象让他心中的不安感觉愈盛。 “应该…不会吧。”岳窦喃喃道。 “啪——!!”岳窦话音刚落,一声震天的鞭响响彻了整个皇城。 “轰隆——!!”紧随着鞭响,阴云内霹雳闪过 ,一声闷雷炸响,雷光照亮了整个皇宫! 岳窦心中猛跳,立马转头看向禁军方向,借着那一瞬的雷光,他看见人群中,空气一阵扭曲,紧接着无形气浪爆开,马道两侧的宫墙颤抖了一下,下一刻瞬间坍塌!无数禁军被倒卷而回,马道上顿时清出了一片空地,唯独一名老头高举鞭子站在原地。 “天地共鸣——”岳窦失声叫出,“天,天人!?” 岳窦很快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在微微发颤。他咽了口唾沫,从阁楼上一跃而下,飞快往打斗处赶去。 ——————————————分割线—————————————— 聚集下城门下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后来来到此处的已经不是官员了。 苏亦站在最前,冷眼看着不远处对峙的人群,林客标站在他的身边,浑身肌肉紧绷,像是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十数丈距离外,不少江湖人或宝剑而立,或就地蹲下歇息,或靠在街边冷眼打量,多数人身上都带着血迹,冲着这边冷笑。当头一人浓眉大眼,分开人群 走了出来,冲着苏亦抱拳道:“见过这位大人,在下吴峰,江湖朋友给面子,谬称一句‘天池剑侠’。我等此去是为勤王营救陛下,城内北羌武人大部分已经伏诛,还请大开城门,放我等进去。” 听到吴峰报上名号,周围顿时响起窃窃私语。 “天池剑侠吴峰?” “就是那个雪岭剑侠吴岚的弟弟?” “啧,听说雪岭剑侠就是被北羌蛮子杀的。” “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那都是年初时候的事了。” “嘶——听说那吴岚剑术无双,就连他都死在了北羌人手里?” “怪不得怪不得,原来是替兄弟报仇来了。” 苏亦微微皱眉,回道:“宫里自有禁军把守,无须你们费心,诸位侠士还是退去罢。” 吴峰皱了皱眉,还不待他说话,身后就有人喊道:“跟着朝廷狗腿费什么话,直接杀进去!” 苏亦眉毛一挑,歪了歪头。 “铮——” “咔——咔——” 街道四周,屋檐顶上,兵刃出鞘声、机弩上弦声 传来,数不清的锦衣卫身影从黑暗中显露出来。 苏亦的声音传来,在夜色中带着些许寒意。 “刚刚那句…是谁说的?” 第445章 京城雪(七) 鸦雀无声。 四周锦衣卫的刀兵在夜色中泛着寒光,那群聚集在一起的江湖人再无一人敢发声,绷紧了神经戒备着。 一片寂静中,只有大雪飘落的簌簌声。 “我好像听到有人说要杀进去?”苏亦冷笑道,“难道是我听错了?” 无人接话,一众江湖武人静若寒蝉。 天池剑侠吴峰往前迈了一步,四周的机弩顿时对准了他。 吴峰手紧紧握在剑柄上,硬着头皮说道:“大人,我等是为勤王而来,并不是什么歹人,何苦这般对待我等?” 苏亦眼皮子一跳,这帮江湖人是什么德性他再清楚不过,早在之前,锦衣卫探子陆续报来城内情况,令人讽刺的是,竟有很大一部分乱因都是这帮中原江湖人导致的,今夜的京城已然是一座乱城,这对那帮没有是非观念的江湖人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盛宴,趁着乱起,在城内杀人放火,抢夺财物。 苏亦之前一直不是很理解,当年朝廷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力气去收编鬼见愁,挟令江湖。直到见到今天 这一幕,苏亦才算是有些理解了,什么是江湖人,什么是侠以武犯禁。 地面突然开始微微颤抖。 接近着密集的脚步声也传来了。 苏亦抬头望向街道尽头。 众江湖人也纷纷回头看去。 身披坚甲的军队出现在视野中。 军队在距离江湖人数十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一名参尉走出阵来,拔出佩刀直指人群:“我乃承威营千总,奉命勤王——拦路者死!” “拦路者死——!”身后众兵齐齐发出大喝,喊声震天,刀兵立时出鞘。 众江湖人骇得心胆俱裂,纷纷做鸟兽散,让开了大路。 承威营跑步来到城门前,那名千总上前一步到了苏亦近前,单膝跪地抱拳道:“属下来迟,望大人恕罪!” 苏亦扶起千总:“无妨,现在还不知道皇宫里是什么情况,说不定刺客已经伏诛,我调你们来只是以防万一…” “什么人——!?” 苏亦话还未说完,街道旁的屋檐上突然传来了锦衣卫的声音。 “铮铮铮——”众锦衣卫没有丝毫迟疑,无数弩 箭朝着人影射出。 半空中似飞出一条银龙,虚晃一下便击落了射来弩箭,人声传来:“苏太傅——是我!” 听见熟悉的声音,苏亦连忙抬手:“住手!” 白影从从空中掠下,落到苏亦身边。 夜凡甩了甩衣摆,那里有个被弩箭射穿的破洞:“这才几日不见,要见苏太傅一面已经这么难了吗?” 林客标的视线在苏亦个夜凡身上流转,上次他就见过这个人,只以为是苏亦至交好友,却没想到会在今天这个场合下又见到了——而且看他之前出手,还是个身手不凡的高手。 苏亦皱眉道:“这个时候你来做什么?” 夜凡正色,他看了看周围,发现只有林客标站在苏亦身边,他往苏亦靠了靠,贴近他耳边轻声道:“事情有些麻烦,来刺杀皇帝那人不是简单人物…” “…什么意思?”苏亦下意识看了眼皇城上空的雷云。 “意思就是…三千禁军可能拦不住他。”夜凡舔了舔嘴唇,不动声色瞥了一眼远处那帮江湖人,“打开城门放军队进去,还有那帮江湖人也放进去——多少能有点用。” “三千禁军都拦不住他!?”苏亦差点就叫了出来,他一把抓住了夜凡的袖子,厉声道,“开什么玩 笑?!那只是个会武功的老头!放江湖人进去对你有什么好处?姓夜的,你又有什么目的?” “苏亦…我没跟你开玩笑。” 苏亦使劲瞪了眼夜凡,却发现夜凡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神色。 “咻——!” 刺耳的尖鸣声在皇城上空响起,所有人都抬起头去看。 一道闪着火光的响箭在夜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紧接着城墙上冒起了滚滚浓烟。 “是,是狼烟…”林客标喃喃道,之前夜凡说话并没有避着他,他本来还嗤之以鼻,现在却失神了。 苏亦眼中惊慌之色一闪而过,猛地回过神来,直接朝着城门跑去,大喊道:“快——快开门!打开城门——!” 厚重高大的城门缓缓开启,像是一只巨兽张开了巨口。 承威营军士鱼贯而入。 那帮江湖人还守在街边,面面相觑。 夜凡突然冲他们喊道:“你们不是想进去吗——快进啊!若能救下皇上,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这话就像是强心剂,众江湖人眼中一亮,顿时像打了鸡血似的蜂拥而入。四周的锦衣卫下意识想上来阻拦,却看到林客标摆了摆手,锦衣卫这才停下。 城门前顿时就空了许多,只剩下一些尚还犹豫不决的大臣,以及一些还在冷静观望的江湖人。 苏亦也跟着人群想进城,却被林客标拉了一下。 第337章 苏亦回头看向林客标,林客标从腿臂处抽出一柄短剑塞到苏亦手上,郑重道:“我怕里面太乱,大人且拿着防身,我会紧跟着大人的。” 苏亦急道:“跟着我作甚?先救陛下要紧!你赶紧带锦衣卫先去保护陛下,若有必要,立刻带着陛下出城躲避!” 见林客标还有些犹豫,夜凡走上前来:“你且去便是,我会跟着他的。” 林客标看了看夜凡,然后重重点头,深深看了苏亦一眼:“大人,保重。”说罢转头招呼了众锦衣卫,飞快进了城。 望着林客标离开的背影,夜凡说道:“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非要进城,军队去了就可以了,你一个书生,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不是吗?” 苏亦一愣:“为什么这样说?” 夜凡转头看着苏亦:“皇帝的命对你来说有这么重要?我发现你和戚宗弼其实挺像的——只要国家在,龙椅上坐着的是谁都无所谓。” 苏亦的脸色严肃起来:“他是皇帝,但同时也是我的学生。而且我和戚宗弼不一样,他在乎的是大闰正统,而我在乎的是黎民百姓,也正因为如此,所以 陈勋才不能死,他会是一个好皇帝。” 第446章 京城雪(八) 陈勋是不是个好皇帝夜凡不知道,他只知道今夜来到皇城的那个放羊老人肯定不是简单人物。 对于这个老人的消息夜凡知道的也不多,是从今日老人救下苏亦后夜凡才注意到这个人,无意间一调查才发现不对。据探子回报,上一次这老人是出现在北境乌木府,在来就是京城了,这老人也没做什么引人注目的事情,但骇人惊闻的是,从乌木府到京城,这个老人只用了六天——除非他是用飞的,不然靠一双腿怎么可能这么快? 夜凡意识到这个老头有问题,正打算去找苏亦告知此事,京城就已经乱了起来…紧接着他就看到皇宫上空的旋涡阴云。 夜凡心中已经隐隐对老人的身份有了答案。 换上白衫劲装,再从匣中取出已经许久未曾用过的银凤枪。 世人不知天人,只知鹤问仙。 传说中从不出世的天人,今日终于有机会亲眼一 见,夜凡心中竟然还隐隐有些兴奋。 “在那里!” 思绪被苏亦的喊声打断。 夜凡抬头望去,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随着人群来到了金殿前的广场上,战局居然已经蔓延到了这里。入眼处一片人山人海,耳中全是嘈杂震天的喊杀声。 苏亦呆滞着看着眼前一切,就连夜凡都有些愣神,人群中,手持兵刃的将士们挤作了一团,不远处搭弓拉箭的将士们犹豫着不敢放箭,最中心处每时每刻都有披坚执锐的兵士惨叫着被掀飞,而造成这一切的,很难想象居然只有一个人。 林客标带着一众锦衣卫被挡在人群外,再一回头,看到那帮武人也挤在外面,这帮江湖人也是精明,眼看这明显是个硬骨头,不少人都萌生了退意。 林客标灵光一闪,大声喊道:“轻功好者飞进去——拿下刺客者,赏金万两!封候晋爵!” 话音刚落,立马有人影冲天而起,踩着人群的肩头飞掠而去! 林客标再次回头冲锦衣卫下令:“众锦衣卫听令!飞索上檐,居高以机弩射之!” “喏!”锦衣卫齐齐应声,立马分散。 “人太多了,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情况。”夜凡摇了摇头。 苏亦转头看看四周,拉起夜凡就跑:“跟我来!” 夜凡跟着苏亦围着广场绕了一圈,来到金殿前的台阶上,这里地势要高出不少,人群最中心的打斗立时入眼。 “咻咻咻咻咻咻——” “躲避——!”不知哪名将军发出了命令,最中心的禁军纷纷后退。 第一轮箭雨终于来到,将放羊老人的闪避空间全部封锁。 “蜉蝣撼树。” 天空中雷光乍亮,将整个皇宫都照得清晰可见。 放羊老人将放羊铲一挥,一鞭抽下—— “啪——!!!”凭空仿佛起了一道炸雷,以老人为中心,他脚下的石板疯了一般往外碎裂! “起!”老人一脚踏下,无数石块升腾飞上半空,将老人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 只闻一阵阵闷响,大多箭矢都射在了石块上。 无数碎石中,一道人影冲天而起,大雪纷飞,老人的声音仿佛响在每个人的耳边:“羊终究是羊,不管是一千只还是一万只,都得死。” “放箭!放箭!” “把他射下来!” 有将军在发号施令。 苏亦看到半空中老人把放羊铲举起,配合着身后的雷云,仿佛手握雷霆。 “轰隆——!”阴云中一道霹雳炸响,老人举鞭挥下。 “轰轰轰——!!!” 一道无形的气浪劈下,无数人影惨叫着被砸飞,整个广场从中间被一分为二,留下一道深深的裂痕! 鲜血蔓延,把积雪染红。 “习武之人能达到这种程度么…”苏亦喃喃自语。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像他这样的,世间也寥寥无几。” 苏亦回头,看到岳窦从金殿中走了出来。 苏亦一惊,忙问:“岳公公,你怎么来了,陛下呢?” 岳窦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广场上放羊老人身上,他摇了摇头:“陛下那里有厂卫的高手护卫,我已经安排人去通知陛下了,随时准备离开。” “数千的军队都拦不住他吗?”苏亦又问道。 岳窦沉默了一下,片刻后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他再厉害也终究是人,既然是人就有力竭之时。” 广场上,老人的身影开始下落。 “结阵!” 命令声传来,脚下的兵士们连忙聚拢,刀剑戟枪纷纷对准了天空。 “退下!”老人暴喝一声。 “啊——!”那铲头砸下似有万钧,脚下的众兵士似被无形重物压下,瞬间被压倒匍匐在地,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一落地,身边立马又有人围了上来。 老人挥铲便逼开身边众人,忽然一道人影从空中跃来! “纳命来——!” 只见此人武夫打扮,手中一柄弯刀贴臂持握,眼中满是兴奋,赫然是一名轻功卓越的江湖侠客。 放羊老人头也没回,放羊铲随手挥出—— “嘭——!”半空中爆出一阵血雾,半截尸体远远落到了人群外。 就像是打死一只苍蝇一般简单。 “只有这样拿人命去堆了。”夜凡的声音紧接着岳公公的话响起,“否则没人能拦得住他。” “而且他也并不是就全无消耗。”夜凡指了指放羊老人。 苏亦定睛仔细看去,只见老人身上衣物已经有许多破损,那块秃干净的皮裘上已经破了好几道口子,裤脚更是只剩下一只,另一只只剩了半截挂在膝盖处。 苏亦正看得入神,只见那老人忽然蹲身,将放羊铲一下插进了地里! “嗡——” 风中响起莫名的震颤声,空气似乎也一下变得粘稠起来,行动间有股桎梏感。 夜凡与岳窦齐齐变了颜色,夜凡下意识上前一步将苏亦一把拉向身后—— “小心——” “起——!!!” 放羊老人一声暴喝,放羊铲被瞬间抽出—— “嗡!!!”空气剧烈颤抖了一下然后一下安静了下来。 下一刻—— 一道气浪从老人身上爆开,迅速往外蔓延开来! “嘭嘭嘭嘭嘭——!!!”气浪所过之处,地面,城墙,一切东西都炸裂开来! 苏亦瞳孔放大,眼睁睁看着气浪挟裹着鲜血碎石扑面而来,仿佛时间都静止在了这一刻,碎石被掀了满天,飞雪在空中被撕得粉碎,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卷。 第447章 京城雪(九) 眼前的一幕太过于震撼,苏亦这辈子什么时候见过这种恐怖景象?以至于根本没意识到要躲避,他望着漫天狼藉,硕大的石块在瞳孔的倒映中逐渐放大。 拉扯的力道从身后传来,苏亦只觉后领一紧,然后整个人就倒飞了出去。 视野中,他看到夜凡背影拦在金殿前。只见夜凡倒退半步,右足撑地,握着长枪的右手置于身后蓄势待发,肌肉骤然膨胀,白色劲衣被肌肉紧绷! 枪尖寒芒一闪而过。 “给我——” 狂暴的气浪扑面而来,长枪突然出手,正面击出! “——停下!” “嘭——!” 枪尖与气浪撞上,两股气流对冲,苏亦分明看到夜凡身周显现出一面梭形气壁,就像是一个钻头,使劲想往气浪中钻去。气浪的势头戛然而止,那些被挟裹而来的碎石块撞在气壁上发出闷响,然后纷纷散落 在地。 夜凡满脸涨红,胸口运着一股气拼死了不敢泄出,这气浪的力道还未消散,以至于他正被推着寸寸后移。 第338章 苏亦感觉自己背后被人托了一下,然后稳稳落地,回头看去,原来是岳窦出手相助。 岳窦接下苏亦也不多言,直接上前,冲夜凡喊道:“稳住,我来助你。” “接好了!”夜凡赶紧应了一声,然后往侧边挪出一步,撤回枪上力道,气浪顿时咆哮而来。 岳窦前踏一步,握掌成拳,毫无花哨,面对冲来的气浪直拳击出—— “嘭!”气浪颤抖了一下,去势稍停。 “再来!”岳窦提了一口气,大喝一声,再次蓄势冲拳。 “嘭——!!” 这一声闷响仿佛在脑中响起,气浪骤然消散。 “呼——”岳窦收拳运气,睥睨的目光落在广场上的放羊老人身上。 老人身周十丈范围内再无一人站立,脚下的石板被掀起了厚厚一层,露出下面的泥土。他此时的身躯 有些佝偻,胸膛微微起伏,似乎也有些疲累。 天空中一道雷光由北至南飞速闪过,把皇城照得透亮。 苏亦抬头望天,双眼猛地睁大。 “轰隆——”雷声这时才传来。 “那是什么…”苏亦望着天喃喃道。 夜凡抬头看去,只见天空中的旋涡旋转得更快了,方圆百里内的流云全被卷到了皇城上空,汇聚成了一团厚重的阴云。阴云飞速旋转,间或有雷电窜过,仿佛是有一头吞天巨兽隐藏其中搅动风云。 夜凡嘴唇嗫喏了一下,回头看向广场上的放羊老人。 旋涡中心处垂下一缕细长流云,使整团阴云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陀螺,而垂下的那缕流云下面,正对着放羊老人。 “借天地之气…” 广场上老人也注意到了天空中的变化,他摇了摇头,无奈笑道:“还不够…还要更多。” 苏亦不明所以,但看夜凡的样子似乎知道什么,正欲开口询问,忽然身后金殿穿来杂乱的脚步声。 苏亦回头一看,正看到陈勋一身龙袍从壁后走了 出来。 苏亦又惊又怒,快步走进金殿来到近前,一把抓住了陈勋的手臂:“你来做什么?!” 陈勋身后跟着好几名厂卫高手,陈勋甩脱苏亦的手,走到龙椅前坐下。 苏亦又对着那几名厂卫高手怒目而视:“你们干什么吃的!不是让你们带陛下离开吗!?” 东厂的人低着头不说话,锦衣卫的人单膝跪下,抱拳请罪:“属下知罪。” 陈勋脸色阴沉,摆了摆手:“你别怪他们,是朕要求的。” 苏亦一脸的愤恨:“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刺客有多厉害!你又知不知道将士们是为了什么在这里送命!?都是为了能让你活!你现在却跑这里来将自己置身险地!?” 陈勋勃然大怒,一把将龙冠扔在了苏亦脚下:“朕当然知道!就是因为朕知道!所以朕才要坐在这里!朕的将士们在这里搏杀,朕岂能独自逃离?!先生!你把我当什么!我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太子了!朕现在是一国之君——这是朕的国家!朕若是逃了,大闰的脸面就丢尽了!” “朕就坐在这里——” 陈勋的声音传出好远,几乎整个广场都听得到。 “不管是谁——” “有本事就来取朕的人头,看我大闰的将士们答不答应!” 放羊老人缓缓抬起头,视线看向金殿深处,他咧嘴一笑:“好…这就来。” 广场上,禁军们再次围拢过来。 人群中传来不知谁的呐喊:“为了陛下——” “为了陛下!!!”震天的呐喊声呼应起来。 “杀——敌!!!” 老人的身影再次淹没在人潮中。 “啊——!”人群后方忽然传来了突兀的惨叫声,是最外围那帮江湖人人群中传来的。 “是北羌人!” “北羌人混进来了!” 紧接着,苏亦看到后方人群中忽然有数道身影跃起,穿着打扮皆都与中原人无异,这些人轻功不弱,踩着人群的肩头就朝着金殿奔袭而来。 “架刀阵——拦住他们!”将军的下令声传来,堆挤在一处的将士们纷纷举起刀兵朝着头顶的北羌刺 客砍去。 大多数刺客都惨叫着被淹没了,仅剩两人来到阶梯前,夜凡还未出手,就被岳窦一拳一个打碎了脑袋。 “后面江湖人那里乱了。”苏亦摇了摇头。 人群后,中原武人和北羌刺客乱战一团,有心算无心之下,那帮中原武人反而有些不敌。苏亦看得真切,就连那名气颇大的天池剑侠吴峰都在三人围攻下倒在了地上。 “这些岐黄社刺客现在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夜凡摇了摇头。 “本就都是些报了必死之心的死士。”苏亦也摇头道,“他们的目的就是为苏武争取时间,减轻苏武的压力。” “苏武?”夜凡没听过这名字。 苏亦指了指人群中间,夜凡恍然大悟。 “你俩这么友好的?”夜凡瞥了苏亦一眼,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 苏亦叹了口气,把手中的毡帽递给夜凡看:“我当时哪里知道他就是刺客?你看,这帽子就是他送给我的。” 第448章 京城雪(十) 正说着,站在两人身边的岳窦忽然出声:“…好像不太对。” “嗯?”苏亦转头看向他,神色紧张,生怕岳窦又说出什么不好的消息,“什么不太对?” 夜凡也看向广场,眉头逐渐皱起:“这是什么身法?好快!” 只见广场中央,老人的身影已经快要看不清楚,只见道道残影疾掠,每一次残影闪过都有数名甲士飞出人潮。 “不是身法的问题。”岳窦声音低沉,“是他越来越快了——难道他之前还留手了?” 夜凡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忽然脑海中灵光闪过,曾经过的典籍从记忆中浮现,他猛抬起头望向天空。 天空那旋涡下,伴随着有莫名的呼啸声响彻 ,似乎有东西正在被迅速抽离,空气中肉眼可见地有细微的电火炸裂。 “轰——!”广场上再次轰鸣,原来是放羊老人插下铲子把大片的土皮掀飞了厚厚一层,土皮像是潮水一般朝外翻滚而去,顺带掀飞了无数甲士,老人周围顿时又空出来了一大片。 老人的衣衫已然褴褛,本就乱糟糟的头发此时更乱了,他喘着气望向天空,苏亦分明看到他眼中带着不甘。 “还,还差…”老人一挥手,放羊铲直指苍穹,“这才用了多少——你凭什么生气!?” “轰隆——!”回应他的是阴云中的一声响雷。 “原,原来如此!”夜凡恍然大悟,“他速度变快是因为他一直在借用天地之力,借用太多,老天看不下去了!” 苏亦一脸的不可置信:“真的假的?” 老人忽然转头,视线紧紧盯着金殿深处,眼 中闪过狠厉。 “拦住他!”禁卫将军立马下令,外围的禁军连忙围了上来。令人心悸的是,此时广场上,倒在地上的尸体已经多过于还能站立的将士了,就连本在外围掠阵的锦衣卫也不得不参与进了战斗,更外围一点的地方,那里江湖人与北羌刺客正打得惨烈,再往外来时的方向,还有新赶来的北羌刺客与江湖人正在打斗。 “为了陛下!” “为了陛下——!” “杀敌——” 喊杀声再次盖过了惨呼声,将士们拿起兵器,向着唯一的一个敌人发起了冲锋。 苏亦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只拳头给握住了,几乎喘不过气来。 半空中那细不可闻的噼里啪啦电火炸裂声越来越频繁。 岳窦此时也发现了这个情况,神色有些疑惑 。夜凡的脸色反而有些严肃了起来。 “夜,夜凡…”苏亦讷讷道,“你,你的头发怎么回事…”他下意识伸手去触碰,刚刚接触到夜凡脖颈皮肤,“啪”的一声轻响,灼痛传来,苏亦感觉自己指尖仿佛被火苗舔舐了一下。 夜凡回头,斜眼看向自己扎成一束的头发。 “岳公公!你的也是!”苏亦的惊呼声传来,他一回头,看到自己的头发也根根竖起,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道使它们直指天空。 “这是怎么了!?”岳窦从未见过这个情况,也有些慌乱。 “是雷!”夜凡拉着苏亦就往金殿内躲避,“快进殿!要降雷了——” 话音刚落,一道粗大的霹雳从旋涡中心劈下,仿佛一条电龙从天入地,直砸向广场! 电龙发出巨大的咆哮声,像一跟银白天柱直插下来,与地面触碰的瞬间银电激射炸裂,刺眼的光芒几乎把在场每个人的眼睛都闪瞎! “轰轰轰轰轰——!!!” 漫天银蛇乱舞!大地颤抖! 苏亦大张着嘴,什么都感知不到了,眼前白茫茫一片,耳边是是轰鸣后的耳鸣声,头昏眼花。 不知过了多久,苏亦感觉到有人在摇晃自己,他使劲晃了晃头,眼前逐渐浮现出了人影。 第339章 “怎么…”苏亦废了好大的劲才看清楚眼前的正是夜凡,他茫然无措道,“发生了什么?” 夜凡脸色严肃:“老天爷生气了。” 苏亦往前两步走到台阶前,扶着柱子站稳,虚着眼往广场上看去—— 只见广场上除了最外围,再无一人站立,正中心的土地一片焦黑,漆黑的雷纹在地上蜿蜒着朝外放射。 大多数甲士都已经变成了一具焦黑的尸体,零星还有些气若游丝的倒在地上无法动弹,距离中心远些的则运气好些,还没有断气,正发出阵 阵的哀嚎。 “结,结束了…”苏亦扶着柱子缓缓坐倒。 广场正中央,一个与地面一般漆黑的身影缓缓坐了起来。 苏亦呼吸一滞,心跳都停止了瞬间。 “呼…”老人吐出一口带着灰黑的浊气,微微摆了摆头,“真是小气啊…就借你这么一点,居然就发这么大的火。” 老人撑着地,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来。他上身的衣衫已经在雷火中化为灰烬,就连裤子都只剩下了短短一截,刚够遮住大腿跟。 苏亦看到老人的脸上,身上,大片大片的皮肤都已经焦黑,许多伤口皲裂成一道大口子,翻出粉嫩的皮肉,鲜血沿着皮肤滴落进了土里。 老人跨过无数尸体,步履蹒跚,却依旧坚定,缓缓走上了阶梯。 苏亦牙关打着颤,眼看着老人越走越近。 老人走上阶梯,抬头看到了苏亦,然后目光 落在了苏亦手中的毡帽上,他笑道:“是你啊…牧羊人。” 苏亦不知所言。 一个人影站出来拦在了苏亦身前,挡住了老人的视线。 是岳窦。 老人笑了笑,偏头对苏亦说道:“后生,你还不躲开?” 苏亦这才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手脚并用跑下了阶梯,远远站在广场上观望。 岳窦一双细长的眼睛紧盯着老人:“就算你是天人境…现在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你若要离开,想必这里也没人能拦住你。但若是你非要一意孤行,继续向前,杂家说什么也要取你性命了。” “噹噹。”放羊铲在台阶上敲了敲,抖下一块沾了血迹的泥土。老人笑道:“这位公公,也太不了解什么是天人了…” “天人之所以是天人,就是因为…” “我就是天,而你…” “…只是羔羊。” 第449章 京城雪(十一) “杂家却是从未领教过天人手段。”岳窦脱下云鹤朝服,恭恭敬敬叠好放在了一边,然后把洁白内衬扒下一肩,将半边胸膛,以及整个右臂和右肩都裸露了出来。 放羊老人站在阶梯上安安静静看着岳窦做事,也未出手。 “杂家曾随先帝走遍大闰江山,见过边关将士之勇武,也见过绿林豪杰之斗狠,为先帝搏杀征战不下百千场,未尝败绩。” “哦?”放羊老人微微一笑。 岳窦挺起胸膛,站在阶梯最上方俯视着眼前大敌:“陛下坐金殿,乃大闰天子,真龙血脉。如今岳窦老矣,不复青壮勇武,但…仍可为陛下一战。” 老人脸上笑意愈盛,他朝着岳窦招了招手:“来。” “哼!”岳窦冷哼一声,一步前踏,脚下石砖顿时炸裂,身影瞬间出现在了老人面前! 老人眼中神光一凝。 岳窦整个人气势迅速攀升,衣衫猎猎作响。只见 他左掌虚探在前,右拳夹在腰间蓄势待发。 “嗬——下去!”岳窦一声暴喝,右拳携风雷之势击出! “砰——!”右拳正中老人干瘦的胸口,气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爆发出来,二人脚下的阶梯炸裂成一堆废墟。 老人被一拳击中,身影倒掠,脚下犁出两道深深的犁痕。 “呼!”岳窦收拳置于胯部,缓缓运气。 远处广场上,老人抬起头,他揉了揉胸口被打中的地方,笑道:“哦——窥见天门。” 岳窦冷笑道:“杂家窥视天门多年,虽被俗务缠身不得寸进,但盯着那道门看了这么多年,总能有些感悟。” 老人伸展了一下身躯,浑身骨头咔咔作响,他对着岳窦招了招手:“…再来。” 岳窦瞳孔一缩:“小瞧杂家?那便看看你能受得住多少拳。” 老人打了个响鞭,阴云中又是一声闷雷。 在雷声响起的一瞬间岳窦就动了,脚下石板粉碎,岳窦的身影朝着老人飞掠而去,在半空再次加速,身影几乎消失不见! 老人不慌不忙,放羊铲横挥而出,直接扫向左侧空无一人的地方,下一刻,岳窦挥拳到来。 “噹——!”拳头砸在铲子上发出一声巨响,竟像是岳窦主动靠上去的。 岳窦一击不中,左手立即抓向放羊铲,却被老人微微一晃就躲了开去。 “休走!”岳窦须发皆张,怒不可遏,左手未能握住对方武器,却顺势揪住了老人肩头,他立马揉身逼近,右拳终于找到间隙,再次一拳击出—— “嘭——!”岳窦的身躯如出膛炮弹般倒飞而回,咚的一声砸在了金殿天柱上。 老人收回脚,摇头道:“咄咄逼人,不知舍取,难怪你不得寸进。” “老匹夫!”岳窦爬起身来,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冒了出来。 “哦,生气了?抱歉,好像说到了你的伤心事。”老人笑道。 岳窦一步步朝着老人走来,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直接跑了起来。 在两人相隔十丈距离时,岳窦突然一跃冲天,老人抬头看去,只见空中岳窦双拳紧握,气势疯狂朝着右拳聚拢,那右拳上隐隐可见拳罡的轮廓。 “啊——!”岳窦发出一声怒吼,一拳当头砸下! 老人只是微微后退了一步,乱发被拳风吹得四散飘动,却间不容发避过这一拳。 “轰——!”泥土翻飞,岳窦一拳砸在了地上。 “再来!”岳窦大喝一声,伸腿横扫,老人轻轻一跃。岳窦单掌撑地跃起,飞身追上,一拳直击小腹,老人身子一蜷,拳头擦着皮肤扫过。 二人一追一避,瞬息间来往数十回合,岳窦几乎连碰都没能碰到放羊老人。 老人低头避过一拳,眼睛瞥了下天空:“差不多了。” 阴云中雷电已经有了些平息的迹象。 “你在看哪里——!?”岳窦弹腿跃起,一记膝撞直击老人面门。 这一次老人没有再躲避,只见他突然探手,快若闪电,一把就抓住了岳窦的脚踝,然后猛掼而下! “嘭——!!”岳窦被猛砸进地里! 岳窦吃痛,赶忙就要翻身后撤,却见老人接近着一拳砸下! “咚——!!” “轰隆隆——” 阴云中响起一声震天雷鸣,似乎是在警告着什么。 岳窦发出了一声惨叫,刚刚那一瞬间他已经躲避不及,只来得及下意识侧着翻了个身,但还是被一拳砸在了大腿上,整个右腿血肉模糊,几乎被砸扁了。 金殿龙椅上,陈勋一下站了起来,颤抖着嘴唇望向这边。 老人居高临下望着岳窦:“公公,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是天人,而你只是羔羊了吗?” 岳窦眼中带着不甘和愤怒,他看见老人头顶的天空中电闪雷鸣:“我明白了,我明白原来你也有害怕的东西。呸——什么天人,不过也是怕死的蝼蚁!” 老人一愣,随即哂然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阿窦——”金殿方向传来了熟悉的呼喊声,然后一个身影踉跄着从金殿跑了出来,站在阶梯上朝着这边望来。 岳窦回头看去,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晃神,那金殿屋檐下的身影,逐渐和陈开名的形象重合起来。 “陛下…” “阿窦——!”陈勋站在阶梯上,声音有些嘶哑,他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呼喊着岳窦的名字,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头羊…”老人喃喃道。 “阿窦——” 岳窦的视线逐渐清晰,陈勋年轻的面庞映入眼中。 老人迈出腿,向着陈勋走去。 刚迈出一步便走不动了。 老人低头,看见岳窦一只手死死抓住了自己的脚踝,并且另一只手撑着地正打算挣扎站起。 “你这样有什么用?”老人问道。 岳窦忽然一扑,整个人扑到了老人背上,双手死死扣住。 老人今晚第一次皱起了眉毛,不过却不是因为岳窦,而是他感觉到了另一股气息。 “就是现在——”岳窦大喊一声。 老人再没留手,双臂一振弹开岳窦,放羊铲挥出一下便把岳窦抽飞了出去,他连忙回头—— 视野尽头,有星点银芒在夜色中一闪而过! 第450章 京城雪(十二) 放羊老人回头时已然晚了半分,银芒转瞬即至! 只见那枪尖闪烁的一点银光,在夜色中曳出一道长长的银线,逐渐在老人瞳孔中放大。 第340章 “好!”老人情不自禁发出一声赞叹。 “唰——!”银芒擦身而过。 老人低头看去,他的胸前留下了一道深深血槽,滚烫的鲜血肆意地翻涌出来,老人不以为意,仿佛致命的伤口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他转头望向那个白衣背影。 身后,夜凡转过身来也望向老人。 “好精妙的枪法。”老人笑着点了点头。 夜凡拱了拱手:“前辈谬赞了。” “可以精妙有余,境界不足。”老人又摇了摇头,“而且我看得出来你似乎还有留手?为什 么?难道你不想拦我?” 夜凡单手夹枪平指:“留手是因为我并不是朝廷的人,皇帝生死与握无关。但我还是有不得不拦住前辈的理由,只是这个理由还不至于让我以命相搏罢了。” “而且…”夜凡盯着放羊老人,眼中暗含深意,“前辈不是也不敢再出全力么?” 老人无奈道:“不出全力,你又怎么拦得住我?当然,哪怕是出了全力,你一样拦不住。” “总得试试。”夜凡洒然一笑,气势顿时如一杆长枪,锋芒毕露起来。 远处,岳窦也挣扎着站了起来,单腿撑地歪着身子站着,断了的那条腿拖在地上。 老人看了看胸前的伤口,抬起头时对夜凡说道:“不等了,来吧。” 话音一落,夜凡闻声而动,身形疾掠带起阵阵残影,长枪横扫千军朝着老人拦腰拍来。老人却只是挥出放羊铲迎上。 “噹——”两兵相撞发出一声巨响,夜凡一击不中立即变招,长枪依顺反震力道在腰间打了个旋,右手平突刺来。所谓一寸长一寸强,老人这次可不能再像躲避岳窦的拳头那般来应对长枪,只见他就地跃起,双腿一曲正好踩在枪头,放羊铲朝着夜凡当头拍下! 夜凡不敢硬接,双手握了枪尾压下,枪头立时翘起,将老人远远弹开。老人在半空中连续几个后翻,然后稳稳落地,脚才踩在实地上,脑后顿时又是劲风袭来,威势赫赫的拳头直击后颈——原是岳窦凭借着一条腿腾挪扑来。 老人也不慌乱,放羊铲朝着身后一甩,软鞭顿时缠上了岳窦的小臂,然后顺势一拽,岳窦便从老人头顶翻了出去。老人笑了笑,正打算一铲结果了岳窦,却见银枪又已迎上了面门,不得已只得甩脱岳窦向后躲避。 夜凡却哪里肯给他喘息时间,足尖在地上一点,再次急追而上,银枪枪尖与老人面庞只有寸 余距离!老人身形飞退倒掠,夜凡仗枪平指,两人谁都不肯让步。飞退间,老人看着夜凡的眼睛,笑道:“急功近利,不肯让步,怎么一副商贾做派?” 夜凡眼神冷峻,嘴上却说道:“老爷子好眼力,晚辈正是个生意人。” “怪不得。”老人摇了摇头,握着放羊铲的手一抬,软鞭顺着枪身就缠了上去。也不见他如何使力,夜凡只觉手中大力传来,身子被拖拽着甩向了天空,银枪差点就脱手而去。 局势改攻为守,老人破了夜凡攻势,身形立停,顿时驻足,只见他将放羊铲倒拿,一鞭抽在地上,大地一震,鞭声炸响,碎石土块伴随着滔天气浪冲向天空。 “轰隆——”天空中再次响起一声闷雷。 听见雷声,老人眉头微微一皱,却仍然将放羊铲挥出。 簌簌声不绝于耳,随着铲子指向夜凡,碎石 土块就像是老人洒出的万千暗器,纷纷朝着夜凡飞来! 夜凡在半空中扭过身子,长枪在手中几乎舞成了一面银镜,却被气浪势头一冲,顿时被突破了枪围,无数碎石击打在身上,他如同一只折了翅膀的大雁,划过一道弧线落向了远处。 老人看着夜凡落下,他嘴唇有些泛白,双颊升起一股病态的潮红,他深吸了一口气,胸口的滞闷感稍稍褪去了一些,然后转头就往金殿走去。 一个身影再次蹒跚着站了起来,拦住了去路。 老人摇头叹道:“忠心可佳…但无济于事。” 岳窦的嘴角有鲜血溢出,他伸手指了指老人胸口的伤,冷笑道:“无妨,你毕竟不是神仙,终究也有血流干的时候…也会有死的时候。” 老人脚下没停,一步步朝着岳窦靠近了。 “天人畏惧的从来都不是生死。”老人的声音有些悠远,又仿佛就响起在耳边,“但天人也并不是就真的无所畏惧,我们敬畏的是天地,是平衡。” 岳窦冷眼看着老人走近,没有搭话,只是浑身肌肉都绷紧了。 老人继续说着,神态有些戚戚然:“而我…今日所作所为已经打破了天地平衡,所以我已经无所畏惧了。而一个无所畏惧的天人,谁又能拦得住呢?” “斗胆一试!” 声音传来,老人抬头,却看到身前的岳窦并没有说话,他回头看去,天空中,夜凡提枪破风,呼啸而来! 老人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迟钝了,也许是之前说得太入神了,也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导致的。他抬手要祭出放羊铲去接,却赫然发现手臂被岳窦一把抱住,牢牢锁死! 老人眼中终于闪过怒意,大喝一声:“我乃牧羊苏武——尔等胆从何来?!” 老人一拳直接砸在了岳窦心口,岳窦的身影飞掠而去撞上金殿基座,竟把基座撞出了一个深坑! 老人看都不再多看一眼岳窦,手中放羊铲一提,转身回头就要全力应对这袭来一枪,浩大的天地威压从他身上喷涌爆发出来——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老人将将转过头来的那一瞬间,眼角余光中银芒已至! “轰——!!!”磅礴威压扑面而来,气浪中一缕血光乍现! 夜凡一口鲜血再也抑制不住从口中喷出,身体在这令人心悸的威压中几乎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自己颓然摔落,在掉下的一瞬间,他看到天空中那团阴云再次发出了咆哮声,紧接着又是一道银龙劈了下来! 然后他便听到了老人的怒吼—— “滚回去——!” 第451章 京城雪(十三) 电龙扭动着身躯破云而出,朝着放羊老人当头砸了下来。 老人发出一声怒喊后,放羊铲直接朝着头顶挥去,与那电龙瞬间撞击在一起—— “轰隆隆隆——!!!” 就仿佛浪潮拍上了礁石,电龙炸裂开来,电光四溢,银蛇乱舞! 夜凡离得近了些,细长银蛇席卷而过,稍稍一吐信子,他身上的衣服顿时就燃起了火星,夜凡惊了一跳,连忙在地上翻滚,苏亦就在他不远处,慌张跑过来帮忙,几下把火给扑灭了。 “站远些!”夜凡推开苏亦,晃着头站起,连忙朝着老人望去。只见老人浑身焦黑,头顶冒着青烟,头发都已经快被烧没了,他垂着头,放羊铲也断成了两截落在一边,背对着夜凡跪坐在地上,左边肩胛上有一道豁长的伤口,几乎把他整条左肩都撕裂了,他的左手垂在身侧,耷拉在地上——这是夜凡之前那一 枪导致的。 夜凡捡起长枪,缓步朝着老人走去。 “死了么?”夜凡轻声说道,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还没…”老人的声音响起,这声音仿佛是两片砂纸贴在一起使劲摩擦,实在难听。 老人的头微微晃了晃,然后咳嗽了起来,粘稠的血块从嘴里咳了出来。 夜凡在他身后站定,忽然问道:“你不是岐黄社的人吧。我不记得岐黄社里有用铲子的高手…还是天人境。” “岐黄社的事你都能查到…?”老人哂笑道,“手眼通天啊…” 老人的话算是默认了。 夜凡顿了顿:“既然你不是岐黄社的人,为什么还要提北羌卖命。” 老人这次沉默了,片刻后才说道:“…耶律氏与我有恩,还人情罢了。” 夜凡张了张嘴,刚想再说什么,却看到老人居然撑着膝盖,再次站了起来,他回过头来,夜凡这才看 到老人脸上布满了皲裂的伤口,整张脸仿佛是被缝补拼凑上去的,形容可怖,仿若凶煞。老人朝着夜凡展颜一笑,嘴角顿时裂开了一道口子:“还有什么问题?” 饶是夜凡也被这张脸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所谓天人…就是在自己脖子上套了个枷锁吗?” 老人愣了一下,喃喃道:“这方天地…又何曾不是座牢笼?”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夜凡,惨然笑道:“若要深想…你我皆是被圈养的羔羊。” 随着老人最后一个字说完,那指向夜凡胸口的手指突然刺来—— “嘭——!”气浪在胸前爆开,夜凡只觉胸口一闷,紧接着剧痛传来,整个人就倒飞了出去。 老人看着夜凡飞远,摇头笑了笑,然后继续朝前走去,来到了阶梯下,他抬起头来,与阶梯上的年轻皇帝对视。 这原本宽阔的阶梯早在之前的打斗中就被毁坏了半边,缺了一大块,剩下的一半也是参差不齐,几乎很难找到下脚处。 第341章 陈勋站在阶梯上俯视看来,他身上的明黄色龙袍有些皱褶和灰尘,双腿分明在微微战栗,但还是死死盯着老人的眼睛,半步都不肯退。 “轰——”旁边的碎石堆被震开,埋在残垣中的岳窦突然暴起! “陛下快逃——!” 岳窦飞身直扑放羊老人! 站在远处的苏亦耸然动若,不禁高呼一声:“岳公公!” 老人眉头轻蹙:“还没死?”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右手一探便箍住了岳窦咽喉,单手将其提起,岳窦比老人要高出一截,此时被提在半空,脚尖却还点在地上。 老人的手掌渐渐收紧,岳窦血气上涌,整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对着老人拳打脚踢,老人却不动如山。 老人侧过身子,好让岳窦面对着陈勋:“公公且看,皇帝,家臣,平民,其实没什么两样,生在同一片天空下,埋在同一块土地里,迟早都是一个死字,况且,公公你也清楚拦不住我,那你还在挣扎什么? ”然后他又转头对陈勋说道:“皇帝陛下,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陛…下…快逃…”这句话几乎是从岳窦的嗓子里挤出来的。 “往哪儿逃?”老人看了岳窦一眼,“先死后死罢——啊——!!” 就在老人说话的当口,岳窦突然伸手一把抓向了老人的左肩伤口处,手指挖了进去,生生抠出了一块肉来! 老人措不及防,痛得发出一声惨呼,将岳窦一把扯开掼在地上! “咳——”岳窦趴在地上,挣扎着想要再站起来,身后突然又传来大力,老人一拳挥下砸在了他的背上! “嘭——!”岳窦半边身子几乎都被砸进了土里,一口鲜血混合了内脏碎块从口中吐出。 “陛下…”坑中,岳窦努力抬起头来,一只手颤抖着伸向陈勋,“——快走啊!!” 两行清泪顺着陈勋的脸颊滑落,他看着岳窦,缓缓摇了摇头:“朕…朕不能退…” “你们都没机会了!”老人发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一只脚高高抬起,对准了岳窦背脊,然后一脚踏下! 空中雷云怒吼,陈勋看到岳窦的嘴唇动了动,声音被却雷声盖了过去。 “轰——!”脚落,石崩地摇。 岳窦半边身子血肉模糊,肠子洒了一地,鲜血从口鼻中疯狂涌出,眼中逐渐没了神采。 老人抬起头望了望天,天空阴云翻腾,然后他看向了陈勋:“看来还来得及。” “哒,哒,哒…”老人脚下有些虚浮,却每一步都走得稳当,沿着阶梯而上。 “噌——!”劲风飞驰而来,老人连忙低头,一杆长枪擦着头皮掠过,深深扎进了前面的阶梯中。 老人回头看去,一道白影从眼前一闪而过,老人连忙伸出仅剩的右手挡在胸前,下一刻便是飞来一脚踢在了手臂上。 夜凡一击未能竟功,一个后翻就落到了老人身前,将银枪一把抽出。 老人斜眼看来:“你不是说…皇帝生死与你无关 吗?” 夜凡洁白的衣服上早已经沾染了灰尘,脸色一片苍白,他的胸前有一个手指粗细的孔洞正往外冒着血花,染红了大片的衣襟。 “哈…”夜凡喘着粗气,指着胸前的伤笑道:“你就当我是在报仇好了。” 不待夜凡说完,老人忽然动手,一把抓向夜凡。夜凡早有防备,后退一步堪堪避开。 “你也快不行了。”夜凡喘着气,戏谑地望着老人。 老人这一抓落空,再次探出一拳上前紧逼,答道:“对付你还是够的。” 夜凡长枪一探迎上,老人不再硬接,竖掌为刀拍开长枪,手掌去势不变继续击向夜凡。 夜凡身后就是陈勋,不敢再退,左手击拳对了上去。 “嘭——!”二人正面交手,夜凡胸口一闷,生生咽下一口倒涌的鲜血,立刻刺枪接上,老人后退一步避开锋芒,却不得不调息了一口气。 夜凡盯着老人笑道:“咳…你没力气了。” 老人摇头叹道:“情有可原,毕竟天雷之威可不是好相与的。” “那何不就此退去?”夜凡试探着说道。 老人踏出一步,再次扑向夜凡,用行动表示了拒绝。 夜凡弹枪摆出却被老人侧身避过,连忙将枪身横扫试图将其逼退,岂料老人这下并不躲避,硬撑着被一枪抽中右肋,然后一把抓住了枪杆。 鲜血从嘴角溢出,老人突然发力,长枪竟被他一把夺过,然后甩手就扔了出去! “现在你怎么跟我打?”老人冷笑道。 夜凡只觉得浑身脱力,四肢阵阵发软,恨不得就此倒在地上大睡一觉,却兀自逞强道:“哈——晚辈不才,还会点拳脚功夫。” 老人冷哼一声,不给夜凡喘息的机会直接揉身扑上,夜凡疲于招架,却还算是勉强支撑。 恍惚间夜凡也不知自己身上中了多少拳,也记不清自己又打中了苏武多少拳,只全凭一口气在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更不敢后退。 “给我让开!”老人突然发难,大喝一声,右拳 高高抬起,空中闷雷再次蠢蠢欲动! 夜凡瞳孔瞬间凝成了针尖大小,眼睁睁看着拳头朝着自己胸口砸来,下意识双手架出,朝着那拳头拦去—— “砰——!!!”阶梯粉碎,拳头连带着夜凡通通砸进了碎石里。 老人大喘了几口粗气,想要直起腰。 “嗯?”手臂上传来的拉拽力道让老人一愣。 碎石翻开,露出夜凡的笑脸,只是这脸上口鼻渗血,委实有些凄惨,他的双手紧紧抱住了苏武的右臂。 “有用么?”老人问道。 夜凡咧嘴笑了:“…有。” “噗嗤——” 利刃刺进皮肉的声音。 一截剑尖刺破了老人心口,挂着一缕血线探出了头来。 夜凡松开手,呕出一大滩血。 老人直起身子,挪动脚步,转身。 苏亦松开握着剑柄的手,紧张地后退了一步,看 着老人的眼睛。 老人嘴角带着微笑,与下午在城墙脚下相遇时如出一辙:“很准的一剑,不偏不倚,正好刺破心脏。” 苏亦的双手颤抖着:“用你的话说,这片土地是我放牧的地方,我不能让你…” “我懂。”苏武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望向天空,夜幕中阴云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旋转,正在逐渐消散,苏武说道,“可是你知道…怎样才是一个好牧羊人吗?” 苏亦低头看了眼夜凡,发现夜凡已经昏迷过去了,再抬头看向陈勋,陈勋怔怔地望着岳窦的尸体。苏亦喃喃道:“我也不清楚…不过我知道的是,一个好的牧羊人,肯定不会去屠戮羊群,而是想着怎么才能使羊群壮大。” 半晌都没有回答传来,苏亦心有所感,抬眼看去,才发现老人的身子一如既往的有些佝偻,就那样微微驼着背站在原地,不过却已经没有声息了。 大雪簌簌,不一会就在老人的头顶和肩头积满了厚厚一层。苏亦沉默着上前一步,小心翼翼替老人清 去落雪,然后把毡帽戴回了他的头上。 第452章 京城血 东边的天空已经有些泛白,大雪也有了停下的迹象,纷乱的一夜即将过去。 远处传来了如闷雷般的脚步声,苏亦被吓了一跳,以为又有雷霆要劈下来,然后才发现声音来自于身后。他回头看去,无数甲士从广场前的马道涌了进来,紧跟在军队后面的是之前未敢进来的一众大臣。 一名头戴授盔的将军大步跑上前来,在阶梯下噗通一声跪下了:“末将救驾来迟,该当万死!” 陈勋仿佛失了神,眼神空洞一言不发。 苏亦朝他挥了挥手,示意将军起身,他开口问道:“承武营?” “是,属下承武营千总宋易德。”将军抱拳答道。 “为何现在才来——”苏亦话说一半,然后叹了口气,“算了,你们在外城肃清北羌刺客,怪不得你们。” 宋易德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继续说道:“京城内刺客大多都以肃清,仅有少部分逃脱,估计是在城内躲起来了。属下在外城时见皇城上空天有异象,遂率军赶来,在城门与马道上还见到不少北羌刺客与江湖人打斗,也一并肃清了,还,还有…” “有话直说。”苏亦眉头一皱。 宋易德咬了咬牙:“宗人府张宗正,张清夫大人…死了。” 苏亦愣了一下,顿了许久才再次问道:“怎,怎么死的?” “尸体是在马道处发现的,应该是之前张宗正想要冲进来,死于江湖人和刺客们的乱战之中。” 苏亦缓缓偏头望向正朝着这边赶来的众官员,心中仿佛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摆了摆手:“行了…别说了,赶紧先救治伤员。” “喏。”宋易德领命去安排了。 “陛下!陛下!” “陛下您怎么了啊!” 第342章 “这——这是岳公公!” “岳公公死了!” 宋易德刚走,一众大臣便纷纷小跑着到了近前。 苏亦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了心中烦闷,转身往宫外的方向走去。 “苏亦!”身后传来喊声,苏亦脑子里有些乱,想不起是哪位大人的声音,“你快快交代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陛下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为什么不看好他!” “当治你护王不力之罪!” 一位大臣快走了两步追上苏亦,一把拉住了他, 厉声问道:“你要去哪里——你为什么要跑!?” “滚开——!”苏亦一把甩开了袖子,那大臣措不及防摔了个跟斗。 “你——你竟敢行凶!?” “放肆!” “苏亦!你也不看看这是哪儿!” 大臣们哗然大怒。 苏亦回过身来,脸色竟然有些狰狞,他伸出手点了点那帮大臣,狠声道:“惜命是吧…今天在这里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等着。”说罢,甩袖大步离开。 身后传来大臣们隐约的交谈声。 “他这话什么意思?” “苏家小儿,竟敢威胁我等?!” “哼!老夫就在此处等着,看他有什么手段!” 宋易德见苏亦要离开,忙招呼了四名甲士跟着护卫,苏亦也没说什么,领着人往外走去。刚走上马道,就看到一只担架跟了上来,苏亦低头一看,与林客标正好对视上。 林客标躺在担架上,半边身子都染了血,他满脸愧然:“大,大人…属下惭愧…” 苏亦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别说了,养好伤来见我。” 林客标闭眼撇过头去,一颗泪珠顺着眼角滚了下 来,担架被抬着走远了。 ——————————————分割线—————————————— 次日,苏亦睁开眼,出了好一会神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自家床上。 默默起身穿衣,有仆人听见动静进来,然后着伺候他洗漱了。 “昨夜老夫人等了老爷许久,后半夜才睡着。”仆人低声提醒道。 苏亦拿着毛巾的手顿了顿,然后点点头:“知道了。” 此时已经过了晌午,苏亦吃了仆人端来的饭菜,然后才去拜见于老太。 “昨夜你去哪了?昨夜有歹人杀进咱家了!还好有侍卫来得快,才没有出什么事,然后还听见外面一晚上都有人打杀,今天起来又听说好像是…北羌人杀过来了?是真的假的?北羌人已经打到京城了吗?”于老太满脸都是担心,“你现在是大官了,这些事情虽说你跑不脱,但也要学着明哲保身,拼命的事交给当军的去做就行了,千万不要以身犯险呐!” 苏亦勉强笑着:“知道了,娘,你不用担心,我都晓得的,你多保重身体。” 拜别了于老太,管家已经备好马车,苏亦乘车往皇宫赶去,有常驻的锦衣卫吊在后面。 街道上铺着积雪还没有化去,很多地方还透着股暗红色的血迹,许多小巷深处还隐约能看到倒在地上的尸体,这些都是昨夜惨烈的证明。街道相比起以往要冷清太多了,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很多人家门前都挂了白布,大门紧闭,门内传来号丧的哭喊声。 苏亦神色漠然,默默放下了车帘。 车身颠簸着走了不知多久,然后停下了。 车夫在外面低声提醒道:“大人,到了。” 苏亦掀开帘子下了车,不远处就是皇城厚重的城门。 城门紧闭,一颗人头高高悬挂。 苏亦抬起头望去,微微张嘴。 是苏武的头颅。 值守的禁军看是苏亦,打开了城门。 从城门进去,苏亦看见一名小太监正靠在高墙边站着打盹,被开门的声音惊醒后慌忙看来,一见是苏亦,便一溜烟地跑了。 苏亦没去管他,继续朝着城内走去。 还未走到马道尽头,苏亦就看见一名身着鹤袍的公公快步赶来。 苏亦停下脚步等候,那公公赶忙小跑起来。 “陈公公,节哀。”苏亦拱了拱手,眼前这名公公是东厂主事人陈忠君,同时也是岳窦生前一手提拔起来的。 苏亦心中明了,之前那小太监原是被陈忠君安排在城门处的,就是为了等自己来了然后及时禀报。 陈公公眼眶还有些泛红,却还是勉强笑着回礼:“见过苏大人。” “陈公公找立之有事吗?”苏亦问道。 陈忠君连忙应声:“小的早料到苏大人会来,所以特地等着带苏大人去见陛下。” 苏亦扫了陈忠君一眼,看着那勉强扯出的假笑,心中又是烦闷起来,他微微皱眉:“陈公公有事就请直说罢。” 陈忠君笑容一滞,脸色渐渐变得忧伤起来。 第453章 天下太平 “小的自幼就被卖进了宫,那时岳公公见小的机灵懂事,便收了小的为义子。”苏亦与陈公公沿着马道向前,陈公公将往事娓娓道来。 “义父这辈子也没有子嗣,所以对小的很是关爱,就连忠君这个名字,也是义父赐予。”陈公公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义父武艺高强,随先帝走遍八荒,却没想到,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苏亦瞥了一眼陈公公,然后目视前方道:“忠君…陈公公该知道,你义父给你取这个名字的目的。” 陈公公低头看着地:“自然是知道的。” 苏亦点了点头。 两人沉默了一会,陈公公又突然开口道:“义父生前与苏大人共事许久,义父常说苏大人乃是治世大才,言语间从不吝称赞,引为平生知己。就凭这一点,小的就是唤苏大人一句叔叔也是当得起的。” 苏亦一愣,然后连忙摆手:“陈公公言重了,这辈分太牵强了,立之可当不起。” 陈公公扯出一丝笑容:“当得起当得起…日后东厂还需叔叔照拂一二,叔叔就莫要推辞了。” 苏亦沉默了一下,然后道:“如今岳公公走了,司礼监掌印的位置空了出来…我自会向陛下表谏,陈公公不用再如此做派。” 陈忠君脸色一僵,然后立马赔笑:“是,是,那就劳烦苏大人了。” 说话间,二人来到了文渊阁前,还未进门,便听到了屋内嘈杂的吵闹声。 苏亦微微皱眉:“什么情况?” 陈公公悄悄瞥了眼门内,又打量了一下苏亦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还不是那帮大臣——陛下仁厚,要将义父厚葬,遗骨入皇陵,牌位入太庙。那帮大臣都是属猫的,一听说就炸了毛,一大早就跑来闹了。” 苏亦的脸色愈发阴沉了,当先走上前去,一把推开了门。 推开门,第一眼便看到陈勋坐在桌前怒意盎然,桌前跪了一整排大臣。 “陛下三思!岳窦身为皇家仆役,为陛下赴死是他本分,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介阉人,何德何能入皇陵 太庙?” 苏亦眼中冷意一闪而过,低头看去,说这句话的是户部左侍郎卢志雅。 “闭嘴!”陈勋勃然大怒,拍桌而起,“阿窦与朕胜似叔侄,你卢志雅安敢全名呼之?!” “陛下慎言!”旁边立马有大臣抬起头提醒,卢志雅不卑不亢与陈勋对视。 陈勋的脸色变了又变,眼神逐渐阴鸷,他的阴恻恻的目光从跪在地上的大臣们身上扫过:“难道是朕的话不管用了?” “微臣不敢。”众大臣纷纷以头磕地。 卢志雅再次开口:“皇陵内皆是真龙血脉安睡,岂容岳…岳公公惊扰?陛下就不怕先帝们怪罪吗!” “既然你不同意,”陈勋伸出一根手指,朝着卢志雅使劲点了点,“那你!就去给阿窦陪葬!” 卢志雅身子一颤,咬牙说道:“臣——愿以死明志!” 苏亦眼角一跳,心知不好,忙走上前来。 果不其然,就听到陈勋大喊一句:“好胆!来人——把卢志雅拖出去斩了!” “陛下!” “陛下不可!不可啊!” 大臣们纷纷直起身子大喊。 苏亦从大臣们的间隙中跨过,来到陈勋面前,挡住了陈勋的视线。 陈勋抬头怒视苏亦:“你也要拦朕吗?” 苏亦的目光波澜不惊,淡淡道:“那陛下还听我的吗?” 陈勋嘴唇嗫喏了一下,正欲说话,却被苏亦打断了:“陛下还信我吗?” 陈勋眼睛瞥向一边,半晌后点了点头:“…信。” “那就先冷静下来。”苏亦微微一笑,把陈勋按回了椅子上,“我会处理好的。” “苏亦!你昨夜为何先行离去!”卢志雅矛头一转,对向了苏亦。 苏亦转过身,直面众位大臣:“岳公公为国捐躯,护龙有功,当进皇陵太庙接受供奉。” “此事岂容你说了算!”卢志雅大怒,“你只是太傅,竟敢管帝王家事!?” 第343章 苏亦淡淡一笑:“卢大人此话在理,立之管不了陛下家事,不过还是可以管管卢大人家事的。” 卢志雅脸色一变:“你这话什么意思?” 苏亦掰着指头娓娓道来:“小的就不说了,三年前隆冬大雪战事未启,卢大人从军饷中克扣了五万两纹银,现在想必还在卢大人府上地窖里藏着罢?还有两年前嘉山州富商买地,只花了百两银子,原因是因为送了卢大人一对貌美姐妹花,听说还是卢大人亲自给批的条子?再说说近的,江南徐氏米仓,趁着北部无粮,恶意抬高粮价,没记错的话,卢大人府上夫人也是姓徐?” 卢志雅眼中惊恐几乎要掩饰不住,指着苏亦的手都在打颤:“你——你——血口喷人!” 苏亦摆了摆手:“是不是血口喷人日后自见分晓,锦衣卫已经在往卢府去了,卢大人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解释吧,万一解释不清…”苏亦的话语里几乎带着冰渣,冷意战战。 “那就真的要去给岳公公陪葬了…” 卢志雅颤抖着起身,朝陈勋拱手告退,小跑着往家里去了。 苏亦的目光从众大臣身上扫过,但凡身上有点不干净的,都不敢于之对视。 “哼!”一声不屑的冷哼传来,“说一千道一万 ,这些和岳公公进不进皇陵有什么关系?老夫可不怕你查!” 苏亦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原来是钦天监俞永林,监史大臣。这是个没什么油水的部门,主要作用就是记录史实和国家大事。 苏亦叹气道:“俞大人,岳公公有功是事实,大家有目共睹,你又何苦咄咄逼人。” 俞永林也叹了口气,目光不敢与陈勋对视:“岳公公侍奉先帝与陛下两代,忠心可鉴,老夫岂能不知?但入皇陵一事,真的不行…” “为何?!”陈勋又急又怒。 “因为…”俞永林抬起头看向陈勋,“…昨夜的事根本不会记录在史书上,后人查之,也不会有岳公公赴死救主的史实。” 苏亦心底一沉,有些明白了。 俞永林继续说道:“刺客凭一己之力闯进皇城刺杀天子,数千甲士都未能拦住,差点就让其得逞,此事有损皇家威严,自不能写进史书中。” 陈勋睁大了眼睛,瞪着俞永林道:“有什么不能写的!朕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若不这样写,那你打算怎么写!?” 俞永林看了看陈勋,又看了看苏亦,他张嘴道。 “京城无事…天下太平。” 第454章 雪满枝头似梨花 从文渊阁出来,苏亦去了岳窦生前住处。 小小庭院前挂了白绸,苏亦站在院门外哈了哈手,吐出一阵白雾。几根梨树的枝丫从墙内探出头来,上面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仿佛是提前开了花。 透过院墙,有隐约的啜泣声传来。苏亦推开门进去,正对着的就是灵堂,岳窦的尸体就摆在大堂内,已经有葬仪师替他化了淡妆,但泛红的脸颊下还是盖不住那一丝苍白。 一名小太监头戴孝冠,臂束白巾,跪在岳窦身边,低声哭泣。 苏亦走近,小太监看到苏亦,无声磕了个头。 苏亦盯着岳窦的尸体沉默了一会,开口问道:“你是岳公公的什么人?” 小太监摸了摸眼泪,哽咽着答道:“奴婢是岳公公內侍,从入宫起就伺候公公,已经八年了。” “岳公公待你如何?”苏亦看了眼小太监。 听到苏亦发问,小太监悲从中来,才擦干的眼泪顿时又下来了:“公公对奴婢视如己出,照顾有加,自从跟了公公,就从不教奴婢再受人欺辱,也从未打 骂过奴婢,还教授奴婢宫中处世道理,此等大恩,说是亲生父母也不为过。昨日夜里奴婢还曾提醒公公切莫以身犯险,公公却只叫奴婢先行回来,却不想这一别,竟是永别…” 苏亦默默点头:“那陈公公今日可曾来过?” 小太监点了点头:“陈公公…今日一早来拜见过,上香后便离开了。” “那他为何不束白巾戴孝?”苏亦淡淡问道,面无表情。 “这个…”小太监愣了一下,讷讷道,“陈公公是大总管,应是公务责重,不方便吧…” “呵…”苏亦轻笑一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抹着眼泪:“奴婢为家人所弃,自幼入宫,只知家氏姓卓,后公公赐名不茹。” “卓不茹。”苏亦低声念叨,“…不吐不茹。” 卓不茹低头应道:“是,公公当年也是这样说的。” 苏亦笑了笑:“怪不得别欺负,看来你性子却是有些软了。知道岳公公给你取这名字是为什么吗?” 卓不茹答道:“知道的,公公说过,他希望奴婢日后能既不怕硬,也不欺软,做一个正直的人。” 苏亦赞赏地点了点头:“善。陈忠君不久后就要升任司礼监掌印,你准备一下,以后东厂就交给你打理了。” 卓不茹猛抬起头来,满脸惊愕:“什,什么…” 苏亦却已经走到了院门外,他回身对着卓不茹挥了挥手:“无妨,有不懂的就来问我,你既是岳公公养子,日后自然由我照拂。” 从皇城出来,苏亦坐上马车,朝着闻风听雨阁的茶楼行去。 马车在巷子口停下,苏亦下了车穿过巷子,敲响那扇木门。 不多时,木门从里面打开,年老的门房用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一下苏亦,苏亦连忙拱手:“大爷,是我。” 门房点了点头,把苏亦放了进去。 回字型的廊舍里只有零星的几名茶客,苏亦穿过廊道往里走去,有仆役迎了上来。 苏亦还未说话,仆役就先施礼道:“我家主人已经醒了,知道苏公子要来,特命我在此等候。” “已经醒了?”苏亦诧异道,昨也夜凡力竭昏迷,他本来安排了人把夜凡送到苏府修养,不过等他到家后从下人口中得知,夜凡已经被自家仆役接走了。 “是的,今日晌午便醒了。”仆役答道。 “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苏亦喃喃道。 仆役笑了笑:“闻风听雨阁自然是不缺灵丹妙药的,我家主人已无甚大碍,剩下的便是安心休养即可。” 说话间,二人来到房间外,鼻尖有幽幽药香弥散。 “苏公子请。”仆役伸手虚引,躬身退下了。 苏亦推门进去,便看见夜凡躺在床上,胸前缠着纱布,正歪头朝着他笑。梅七姑就坐在床边,眼眶有些泛红。 苏亦没有说话,看了看夜凡,又看了看梅七姑。 夜凡拍了拍梅七姑的手背,说道:“我和太傅大人说点事,你先回去罢。” 梅七姑微微点了下头,眼神有些幽怨,像是个受了气的小媳妇,嘴中却还是说道:“那…你记得服药,我这就走了。” 梅七姑离开后贴心地带上了门,苏亦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岳公公死了,陛下很伤心,百官们也很乱。” 夜凡笑道:“这我倒是能猜到,不过你来找我就是为了给我说这个?我还以为你会关心下我的伤势。 ” 苏亦瞥了夜凡一眼:“没死就行了。” 夜凡哑然失笑:“官没当几天,拿架子这一套倒是熟稔,有时候我还真怀念当初那个看见人头就被吓得尿裤子的苏亦。” 苏亦脸色一僵:“…没功夫与你开玩笑,我有事要问你。” 夜凡嬉皮笑脸道:“拜托,我是生意人,回答问题可是要收钱的。” 苏亦翻了个白眼:“上次你说要和锦衣卫做情报共享,我可是安排了下的。” “别揣着明白当糊涂。”夜凡打断道,“你心里清楚得很,你我双方情报共享,得利最多的还是锦衣卫。” “哼…”苏亦不忿,“那你说,这次你又要什么?” 夜凡脸上露出独属于商人的精明,他眯眼道:“岳公公为国捐躯,如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可是空出来了…” “行啊,明一早我就找人招你进宫,等净身后司礼监掌印就是你的了。” “使不得使不得!”夜凡连连摆手,“我的意思 是,岳公公身死,东厂肯定群龙无首,我可不信你会放心把东厂交到别人手上,你看,是不是能把我的人也安排进东厂,毕竟有些事情东厂出面会好查许多。” 苏亦眼神变得有些凌厉起来,他盯着夜凡看了许久:“先是锦衣卫,现在又是东厂,你到底想干什么?” 夜凡笑道:“那当然是想赚钱了,你想想,东厂主要是天子用来监察大臣的机构,一些关于大臣的机密当然是东厂最清楚,这些消息要是放在我这里,可是能卖出天价去。” 苏亦还待再问,却被夜凡打断了:“到底成不成苏大人就给句痛快话吧,能成就成,不能成你也别想从我这知道啥。” 苏亦气得眼角直跳,半晌后才说道:“行,不过东厂厂公我已经另有人选,你就不用想了。” 第344章 夜凡随意摆摆手:“无所谓,我也没想要那个位置,厂公什么的都是摆设,到头来还不是都得听你苏大人的?说罢,你想问什么?” 苏亦深呼吸了一口气,转头对上了夜凡的眼睛。 “天人…到底是什么?” ps:这一章可以说是正式宣告岳窦领盒饭了, 说老实话我是很喜欢岳窦这个角色的,他在书中代表的是一个典型的“愚忠”的形象,皇帝就是他的天,皇帝永远是对的,这也是自古以来太监这类人的一个共同特点,他们或许会不善良,也或许有心理扭曲的病态,但若是仔细查阅一下,便能知道,百分之九十九的太监都是忠心于皇室的。岳窦便是这本书里的代表,他一生都陪伴在皇帝身边,一辈子都追逐着陈开名的脚步。这一章的标题也是这个意思,陈开名喜欢梨花,那如果说陈开名是真正的梨花的话,那岳窦便是一株努力想变成真正梨花的枯树。 第455章 苟且偷生的人们 “天人到底是什么?” 佛殿中,菩萨高坐莲台,用怜悯的目光俯视众生。唐锦年盘着一条腿坐在香坛上,这样对活佛问道。 活佛端坐在香坛下,手中捻着念珠,眼眉低垂,嘴唇一启一阖,默念佛经。他与唐锦年一高一低,仿佛参拜的是唐锦年而不是菩萨。 “我问的是——到底——是什么?”唐锦年把到底两个字压重了一些,“而不是之前我问过你那个问题,天人是什么。” 捻念珠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动了起来,活佛反问道:“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唐锦年嘴角一勾,挂起一抹邪笑:“是你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从前几天起你就有些魂不守舍,我问你原因,你说感觉到天地有异,必下警示,紧接着不久你就说天地震怒,雷罚降世,那根朝着京城去的纽带消失了,说明天地间又少了位天人。自那夜后我就有了疑虑,到今天终于是有了些头绪,所以才有此问。” 活佛微微一笑:“那你说说,你的头绪是什么。” 唐锦年把僧袍一撩,跳下桌来——他的衣服早早不能穿了,只能不情愿换了僧袍穿上,要不是还保留着一头长发,这形象几乎已经与僧人无异。 “之前我问你,你告诉我说天人便是与天地连接,同天地一体,故此自身便为天地,举手投足皆有天地之威,而你们隐世不出手的原因是怕引起天灾。”唐锦年俯下身子,死死盯着活佛的眼睛。 活佛却仍然没有睁眼,只是手中停下了捻动念珠,他点了点头:“没错,句句属实。” “呵!”唐锦年冷笑一声,“可是真的只是这样么?” 活佛缓缓抬起眼睑,看向唐锦年,等待着他的下文。 “慈悲伟大的活佛大人,”唐锦年冷笑着,“说到底,你到底是怕天灾为害众生,还是…怕自己小命不保?!” “呵…”活佛慈祥一笑,点了点头,“都有吧。” 活佛就这样毫不避讳地承认了。 “既然你承认,那我心里就有底了。”唐锦年轻佻地斜了活佛一眼,“所以所谓的什么与天地连接的纽带,与天地一体,不过是你说得好听罢了。” “哦?”活佛脸上挂着笑意,抬头看向唐锦年,“此话怎讲?” 唐锦年语气不屑:“难道不是?说白了你们天人就是一帮小偷,窃取天地无主之气,若是偷得少了,老天爷这个主人家还发现不了,但若是偷得多了,老天爷自然就能发现,一发现,当然就要收拾你们!别不承认,其实你们天人就是一帮依附于天地的寄生虫!” 活佛微微一笑:“在此世间,谁又不是依附这方天地而活?” “你别曲解我的意思!”唐锦年突然凑近,几乎贴到了活佛鼻尖,对着他怒目而视,“什么鬼天人境,其实就是随时会被老天爷收了性命的虫子,所以你们只敢小心翼翼躲躲藏藏地活着!这样的天人境,谁爱当谁当去!” “话不能这样说。”活佛摆了摆手,站起身往外走去,“谁都会死,只是早晚罢了,至少天人境不用担心死在别人手上不是吗?” “像这样苟且偷生有意思么?”唐锦年冷笑。 活佛转过头来,看向唐锦年的目光里透着一股狡黠:“你若能抗住天罚,自然就不用苟且偷生。” ———————————分割线————————— “天罚?” 雪沏茗坐在峭壁边上,白猿蹲在他的身边,他捏了捏拳头,肌肉反馈回来的感觉清晰地提醒着他力气大不如前,雪沏茗回头看向愚公,“你说的天罚又是什么东西?” 愚公给水缸中添了水,放下扁担:“顾名思义,当然就是老天爷的惩罚了,无主之气都是老天爷的,我们用多了他肯定要生气呗。那老天爷一生气,当然就要降下天罚了。” 雪沏茗挠了挠头皮,问道:“那——天罚是什么样的?” “打雷呗!”愚公咧嘴一笑,“先是看到天上有漩涡,然后天上地上噼里啪啦冒电火,再然后,轰的一声就劈下来了。” 雪沏茗歪了歪头:“那除了打雷呢?就没别的了?比如 天河倾泄天火降世什么的?难道就只有打雷这一招?” 愚公一愣,望着天思索了半天才答道:“好像…只有打雷吧?反正我见过的就只有打雷了。” “哈——原来老天爷就是个一招鲜!”雪沏茗大笑起来,“你是在哪见过?难道你也被雷劈过?” 雪沏茗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愚公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呵呵,是啊。” “大爷的!”雪沏茗一个没坐稳差点掉下崖去,手忙脚乱爬起来,走到愚公身边就开始扒他衣服,嘴里还不忘问道,“赶紧给我瞅瞅,什么时候的事?被劈了几次?” 愚公轻轻一推雪沏茗就把他推得打了个滚,不慌不忙把衣服重新拉好,愚公这才说道:“那是我刚入天人境的事,那时我刚来到穹嵩山,山洪太汹涌,我故意引来天雷劈下,将水道一分为二——我就被劈了两道雷,差点就要了我半条命去。” “我去你大爷…”雪沏茗趴在地上忘了站起,喃喃道,“这都没死…牛逼啊大爷!” 愚公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嗨,我这算什么,还有人比我被劈的次数更多。” “谁?” “天下剑主…” ———————————分割线————————— “鹤问仙?!” 百里孤城面色凝重,心知这是一段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秘 辛,他眼中带着疑惑:“鹤老前辈也曾受过天罚?” “这有何疑问?”盖聂盘腿坐在石榻上,山风吹进来,洞顶挂着的千百宝剑叮叮作响,声音清脆好听,盖聂说道:“鹤问仙主动出世,已为天道所不容,在不归岛一役更是拔剑全力施为,自然会引来天罚。” 百里孤城吸了口冷气,顿了顿才把那句话问出口:“…几道?” 盖聂这次沉默了许久,半晌后才伸出一只手,张开手掌,他叹了一口气:“五道…所以说,鹤问仙胜我远矣,自问我是没有胆子去接那五道天雷的。” “天罚之雷,一雷更胜一雷,愈到后面,威力愈强。”盖聂继续说道,“而鹤问仙,他甚至敢直接以剑迎之,就连天罚在其剑下也只能一分为二…但这终究是个死循环。” “死循环?”百里孤城抬头看向盖聂。 “嗯。”盖聂点了点头,“你仔细想想,就是因为借用天地无主之气,所以才引来天罚,而要接下天罚,则又要借用无主之气,这一借,天罚又来,再借,再来。懂了吗?越借,天罚威力越强,总会有扛不住的时候。” “可是…鹤老前辈难道不懂这个道理吗?”百里孤城问道。 “谁知道呢?”盖聂自嘲一笑,“不管他懂不懂,他都比我们强太多了,不管是在武道上,还是在心性上——因为即使他死了,却仍然用自己的命告诉了我们一个事实。” “什么事实?” “天地…并非无法抗衡。” 第456章 好官坏官 此时距离霜降那夜已过去半月,期间发生了几件大事。 第一件是户部左侍郎卢志雅被查出利用职权贪墨军饷,受贿卖地,被锦衣卫拿下诏狱,且已对一干罪行供认不讳。第二件是原东厂厂公陈忠君接管司礼监掌印一职,原东厂厂公的位置则由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卓不茹接任。第三件是以苏亦为主导的收粮一事取得进展,大部分没有靠山的中小粮商皆已同意将多余米粮以平价交于朝廷收购,而背靠大树的大粮商尚在犹豫中,但有卢志雅一案杀鸡儆猴在先,多少也都有些被吓破了胆,卖粮只是早晚的事。 朝堂煌煌,没有蠢人,百官们都知道这是苏亦的手笔,这几件事一件接一件,苏亦一套组合拳差点把他们打蒙了。先是提高北部粮税,借机 收购中小粮商屯粮,再拿卢志雅开刀敲山震虎,大粮商身后的靠山人人自危,谁都不知道若是继续高价卖粮,苏亦会不会下一个就拿他们下手。 第345章 唯一遗憾的却有一件事——岳窦遗骨最终还是没能埋入皇陵。 监史大臣说的没错,日后史书中根本不会有这件事,那自然就不会有人知道岳窦的功绩,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皇陵中忽然埋入一个外人,没法解释。 陈勋知道后龙颜大怒,说要砍了整个钦天监大臣的头,最终还是苏亦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将岳窦遗骨埋在皇陵不远处,美其名曰为皇家守陵,这才稍稍平息了陈勋的怒火,但陈勋与一众大臣们的裂隙却是消除不去了——苏亦对此有些忧虑,他很怕这道裂隙会越来越大,最终培养出一个暴君。 京城的街道上行人再次多了起来,却已不复往日那般热闹,距离那纷乱血腥的一夜虽然已过 半月,但给这座城市留下的伤痕却还需要时间去抚平。 皇宫内,苏亦与陈勋并肩而行,马上十六岁的少年个头已经只比苏亦矮半个头了。 陈勋的脸色有些憔悴,他说道:“先生最近还在忙着收粮的事吗?” 苏亦点了点头:“嗯,已经差不多快了,第一批从中小粮商那收来的粮食已经直接押往北部,现在等的是第二批。” “那些大粮商手里的?”陈勋问道。 “嗯。”苏亦点了点头,“他们快坐不住了,粮食往北部已经卖不出去了,不想坏在手里,就只能卖给我了,我给他们的价格要比市价高出一厘,至少是赚的。” “可是…”陈勋叹了口气,“我听说了,就算先生收来了大粮商手里的粮食,但总量还是不够救活那么多流民,先生是打算救一个算一个吗?” 苏亦沉默了一下:“…陛下还忘了考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陈勋转头看向苏亦。 “粮食运送到地方,地方官员还会克扣贪墨,最终能到流民手中的…只会更少。”苏亦叹了口气。 “谁敢!”陈勋瞪眼怒道,“朕砍了他的头!” 苏亦拍拍陈勋肩膀,笑道:“陛下莫急,那么多地方官员,陛下能砍的过来?全部砍了谁又来替陛下治理地方?就算是陛下真有办法让贪官不再贪墨,但没有利益的事,谁又会想做?就算做了,又能做好吗?” “这,这…”陈勋说不出话了。 苏亦又道:“自古以来,贪官又什么时候除尽过?这是拦不住的。不仅是地方,地方官员贪墨顶多是小钱,真正有大利益可贪的却是京官呐,我手上有大批的京官贪墨的证据,但陛下何时 看我找过他们麻烦?” “为何?”陈勋不解问道。 苏亦朝陈勋笑了笑,轻声道:“陛下需记住了,贪官清官并不能定义官员的好坏,官员皆是读书人出身,能做到京官的更是必然有其过人之处,官员是好是坏,全看陛下如何用人。” 二人说这话,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岳窦的别院。 陈勋停下脚步,探头望着那株伸出墙头的枯枝:“那先生觉得…那个陈忠君是好官还是坏官?” 苏亦歪头看向陈勋:“陛下心中想必是有计较了。” 陈勋皱了皱眉毛:“也谈不上计较,这几日他跟着我批阅奏折,倒觉得是个极擅阿谀奉承之辈。先生怎么会建议将司礼监交给此人?若不是因为他是阿窦义子,朕真不愿意提拔他。” 苏亦笑道:“陈忠君此人,确是有些贪权逐 利,但为人还算机敏仔细,在东厂时便把东厂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调来司礼监也不算用错了人。但此人无甚忠孝之心,可用,但不可长用。” “那那个卓不茹呢?”陈勋又问道,“他又是怎么回事,之前只是个內侍太监,怎么突然就升任厂公,最近许多大臣都以此事为理由来弹劾先生,说先生用人无度,故意安插亲信,想将锦衣卫和东厂都抓在手里。” 苏亦咧嘴一笑:“哈,这倒是没说错,我还真就是这样想的,把东厂和锦衣卫都抓在手里——至少比被别人拿去了好。” 陈勋翻了个白眼:“朕可是皇帝,先生这话怎么能当着朕的面说?” 苏亦莞尔:“立之与陛下可是一头的,锦衣卫和东厂在立之手上,不就是在陛下手上么?” 陈勋摆了摆手:“那卓不茹到底有何过人之处,能让先生把东厂交给他?” 苏亦苦笑道:“过人之处倒还未看出来,不 过心性正直,岳公公生前就对他照顾有加,于情于理我也要照拂一下。” “那为什么不直接让他做司礼监掌印的位置?”陈勋想了想,笑着问道。 苏亦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因为他不识字…” “不识字?!”陈勋满脸诧异。 苏亦点点头:“嗯,没读过书。不过我已经安排教书先生对其教导,他也有努力在学。至于东厂事宜,我会帮着照看。” “为什么是这个卓不茹?”陈勋瞥了一眼苏亦,目光中带着疑惑,“就因为他与阿窦关系好?” 苏亦笑了笑,轻描淡写道:“因为陈忠君不可长用,总要有个顶替他的人。” 第457章 遗物 小院的门前挂着白绸,院门虚掩着。 “先生。”陈勋看着门上的白布,突然开口。 “怎么?”苏亦回过头来。 陈勋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定:“阿窦不会白死的。” 苏亦愣了一下,然后笑着点头:“当然,岳公公是为了救陛下才以身殉国,当然不是白死。” 陈勋抬起头看着苏亦的眼睛:“等明年回暖,朕要出兵。” 苏亦眉头一挑:“主动出击?” 陈勋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先收回失地,再越过大荒,朕…要北羌血债血偿。” 苏亦盯着陈勋看了良久,半晌后才缓缓说道:“陛下若是为了大闰江山而决定出兵,那臣会觉得,陛下是个好皇帝。” 陈勋没有移开目光,依然看着苏亦的眼睛,他问道:“那如果不是呢?” “而如果陛下是为了岳公公才决定出兵…”苏亦深吸一口气,笑了,“那么…这才是我的好学生。” 陈勋也笑了,笑得很开心,一如当年稚童模样。 小院内忽有细微的交谈声传来。 陈勋一愣,问道:“现在是谁住在这儿?” “应该是卓不茹。”苏亦想了想,“陈公公自从任了厂公后就不住在这里了,听说平时这里就住着岳公公和卓不茹两个人。” 正说着,虚掩的门被推开了,门内出来一人,怀里抱着一个包袱。 来人一抬头便看到了陈勋与苏亦,俯身便跪:“奴婢叩见陛下,叩见苏大人。” “陈公公?”苏亦也有些惊异,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见到了陈忠君。 又是一个人影慌忙从小院里跑了出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叩见陛下,叩见苏大人。” 是卓不茹。 苏亦看了眼卓不茹,又看了看陈忠君小心抱在怀里的包袱。 陈勋直接问道:“陈公公,你不是不住在此处了吗?来阿窦住处作甚?” 陈忠君谄媚一笑:“禀陛下,奴婢今日是来拾掇义父遗物,日后也能留个念想,睹物思人。” 陈忠君这番话在情在理,陈勋也挑不出毛病,便点了点头算是允了。陈忠君心里刚松了口气,却听苏亦说道:“我与岳公公交好,倒是好奇岳公公生前珍惜之物是些什么,陈公公何不打开给我们看看?” 陈忠君面色一僵,冷汗不自觉就从额头渗了出来 。 “嗯?”苏亦面带微笑,“有什么不便吗?” 陈忠君笑得比哭还难看,嘴上却只能应道:“没有不便,没有不便,奴婢这就打开。” 包袱被打开一角,顿时有宝光射出,待陈忠君把包袱全部打开摊在地上,只见方布上堆陈着的全是些玉器琉璃,这些东西随便拿出一样来都不是真金白银可以估量的。 陈勋对其中某些物什都还有些眼熟,咂摸着嘴道:“啧,这些东西…” 陈忠君连忙说道:“都是陛下与先帝赐予义父的,义父珍惜得紧,最宝贝这些玩意,都珍藏在阁内。” 苏亦面带笑意,对卓不茹问道:“那你呢?没留下些什么吗?” 不等卓不茹回答,陈忠君就替他说道:“留了留了,卓,卓公公也是义父一手带出来,与奴婢就是异姓手足,当然也有留下义父遗物。” “我问你了吗?”苏亦目光一凝,笑意中带了丝冷冽。 陈忠君打了个哆嗦,不敢再多话了。 苏亦把视线转向卓不茹,问道:“不茹,你留了什么?” 卓不茹额头贴在地上,不敢抬头,只有声音传来 :“回苏大人话,奴婢留了岳公公的拂尘。” “拂尘?”苏亦愕然。 陈勋眼中闪过恍然神色,似乎是明白了。 “什么拂尘?”苏亦追问。 卓不茹答道:“是先帝赐予岳公公的那把拂尘。先帝登基,晋岳公公为大内总管,其时赐下这把拂尘。这拂尘是岳公公生前最珍惜之物,除重大场合几乎都不舍得拿出来用,陪伴了岳公公大半辈子。” 第346章 陈忠君趴俯在地上,眼角余光恶狠狠盯着卓不茹,之前他才说了这些玉器宝物是岳窦最为珍爱之物,谁知不到片刻就被卓不茹打了脸。 苏亦眼中神色稍缓,他点了点头:“善,既然你拿了岳公公的拂尘,那就要继承岳公公遗志,忠于陛下,忠于大闰。” 卓不茹重重嗑个头:“奴婢…万死不辞。” ———————————分割线————————— 自霜降后,天气就愈发的凉了,随之而来的是天也亮得晚了。 东边还未擦亮,叶痴儿就睁开了眼,他去冰窖里取来了昨日刚宰已经切好了的猪肉,背着背篓从冰窖上来时,正好看到庖丁从屋里走出来。 “你也醒了?”叶痴儿打了个招呼。 庖丁点了点头,开口说道:“今日若是有人找我 ,就说我不在。”说完这句话,庖丁就又回了屋子,然后从里边锁上了。 叶痴儿二丈摸不着头脑,庖丁这没头没尾的话给他整懵了。 待把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天色终于泛白。 如往常一样,叶北枳系上油乎乎的围腰,推开门走了出去。 开摊了。 肉摊前立马围上了人,熟悉的镇民们叽叽喳喳扯着闲话。 看着这一幕,叶痴儿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仿佛就连油腥味都好闻了起来。 吉祥镇牌坊下,一个人踏着清晨的薄雾而来。 吉祥镇鲜有外人到来,这人生得高大,就更是引人注目。 街上行人看见此人,纷纷躲避,只因此人一看就不是善茬——一身装束江湖人打扮,头戴斗笠,劲衣绑腿,后腰插着两柄交错的短刀,两条腿上从上到下也插了一排匕首,右手的衣袖下,一束链刀探出头来,随着走动哗啦作响。 这人一路向前,走到肉摊边时停下了脚步,他抬了抬斗笠,望了望天空,然后目光落到了肉摊上。 他走上前来,人群就纷纷避开,任由他走到肉摊最前,没有人敢阻拦,就连吵闹的交谈声也没有了。 街道上,人群中,镇民们大气都不敢出,都小心翼翼地朝这边望来。 “想不到…”斗笠下,当归的眼神带着煞气,看向了叶痴儿,“距离不归岛这么近的地方,居然就躲着个天人。” 叶痴儿眨了眨眼,片刻后开口说道。 “猪肉八十个钱一斤,你若要买的多,我给你算七十九文。” 第458章 熟悉的味道 叶痴儿说完这番话,气氛顿时更加凝重了。 当归盯着叶痴儿久久不语。 叶痴儿也跟着沉默了半天,然后终于忍不住道:“…猪头肉一百个钱一斤…这个没得少。” 当归还是沉默着。 就在叶痴儿准备说出猪蹄的价格时,当归终于开口了,声音阴恻恻地带着寒气:“那么…人头多少钱一颗?” 叶痴儿吓得手一抖,剔骨刀咣当一声摔在了案板上。他两股战战,有心想要后退,却双腿发软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还要装么?”当归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容,手掌缓缓往后腰探去,“怎么?害怕我打乱了你的隐居生活?真是可笑,明明是天下无敌的天人,却活得像条狗。” 叶痴儿都快吓哭了,双手护在脸前:“大,大侠,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与你无冤无仇,我就一卖肉的,你何故寻我麻烦?” “再演下去可就要没命了…”当归握住刀柄,短刀被拔出一寸,迸射出一道凛冽寒光。 “别别别——”叶痴儿双手挥舞,脚下一软就要摔倒,连忙伸手扶住了肉摊。 双手按下,正按在了剔骨刀刀柄上。 “唰——”白芒一闪,却是当归突然出手了,短刀带着 刺骨的锋芒扑面掠来。 “叮——”剔骨尖刀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了短刀去路,不让其再进分毫。 “哇——”四周响起阵阵惊呼。 叶痴儿也愣了,怔怔看着自己握着刀的手。 “好!好快的刀!”当归眼前一亮,“再来!” 说罢,不等叶痴儿反应,刀势骤然加快了起来! 叶痴儿只觉眼前一花,刀风扑面,瞬息间就已凝神,再看去时那道道刀光在眼中俨然变成了一条条细线,每一刀的来势走向,变招收招,全都条理清楚,叶痴儿脑子里还一团浆糊,身体却已经做出了反应—— 只见剔骨尖刀在手中或翻或挑,或架或撩,每一刀要不挡住刀势,要不出刀逼退,没有任何一刀是花哨无用的。 二人就这样隔着肉摊,在小小空间中白刃近战,瞬息间也不知对拼了多少刀,只见肉摊上刀影重重,火星迸射,白芒连闪不停,交击声不绝于耳。 当归突然大怒:“为何不出刀?!安敢小觑于我?!”原是他见叶痴儿只知招架躲避,却不主动进刀攻来,心知被小觑,故此而怒。 当归刀势至此一变,再不做防守,招式更加凌厉狠辣起来,气急之下,这是打算搏命了。 叶痴儿脸上惊恐之色愈盛,饶是他不懂武艺,但当归那带着血丝的眼神也能让他清楚明白对面是个什么样的狠人。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当归转变刀势的一瞬间,叶痴儿手 中尖刀忽然一翻,几乎是贴着刺来的短刀刀身滑过,擦出一阵火星,顺着往上就朝着当归手腕刺来!当归心头大跳,赶忙松手放开短刀,就在他松手的瞬间,剔骨尖刀刀势再次一变,刀身横拉而出—— “铮——” 血光乍现,血珠溅到肉案上,绽开一簇血花。 “哐当!”短刀此刻才跌落在地,砸在地上发出响声。 “啊——对,对不起!”叶痴儿一把把尖刀扔回了肉案上,仿佛那是个什么可怕物什,他左手捏着自己右腕,两只手都在发颤。 当归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刀伤,两寸长,血珠正从伤口中渗出来。他伸手摸了摸伤口,指尖顿时沾上了殷红的血液。 “哈…”当归不怒反笑,“不愧是天人境,比想象中还要厉害,不借天地之力都能施展出这般精妙的刀法。” “哗啦啦…”链刀从衣袖中滑出,吊在手臂上摇曳着。 “那就再玩大点…”当归身上的气势逐渐攀升,天空中的流云逐渐汇集过来,“我以杀人道入天门,来,让我见识一下…你的道又是什么?” 叶痴儿忽然有些晃神,像是回忆着什么入了神,只听他口中喃喃:“熟悉的味道…” “…差不多了。”肉摊后的屋门突然打开,庖丁走了出来。 在庖丁走出来的一瞬间,当归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大 小,几乎失声叫了出来:“怎么可能——?!” 他看了看当归,又抬头望了望天空,然后目光再次落到了叶痴儿身上。 “你才是那个天人境——”当归的气势骤然散去,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他指着叶痴儿,不可置信道,“那——那他又是谁?!” 庖丁憨厚一笑:“我是个屠户,他是个卖肉的。” 当归咽了口唾沫,使劲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与天地连通的是你,可他呢!他的实力分明也已是天人境,出刀亦与天地共鸣,为何这里只有一条纽带!” 庖丁看向叶痴儿,叶痴儿一脸茫然,不明所以。 庖丁笑了笑:“他只是还没有找到自己。” “什么意思?”当归追问。 庖丁却只是摇了摇头,不再回答:“退去罢,我们这里两个天人境,你没有胜算,我们也无意争斗。” … 当归最终还是离开了,如庖丁所说,他没有胜算——走的时候还带走了两斤五花肉,庖丁说远来是客,总不能让人空着手回去。 当归离开后,叶痴儿似乎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怎么了?”庖丁问道。 “那个人…”叶痴儿苦着脸,“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不过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有一股我很熟悉的味道。” “哦?”庖丁笑笑,“是熟人吗?可是他好像并不认识 你。” “不是熟人。”叶痴儿脸色认真,“…是我自己,或者说…以前的我?” 庖丁好奇道:“真的?你记起什么来了?” “没有,只是他给我的感觉,那股熟悉的味道是这样,似乎…我以前就和他有些像。” “什么味道?” “…血腥味。” ps:看到有人吐槽说天罚都出来了,这是要往玄幻发展了。哇,我该怎么解释,我暗示的还不够明白吗?为什么会出现漩涡?为什么天罚只有雷这种形式?难道真的要我用我初中水平的物理来解释一下吗?我说这其实是符合科学发展观的你们信吗? 再ps:还有怎么又有人说我太监了,我就两天没更啊qaq,怎么的,还不允许我过个儿童节吗? 第459章 活佛坐高台 下雪这种事情对于乌思草原来说再平常不过了。 第347章 一夜大雪后,把整个伽蓝寺都染成了白色,再被阳光一照,银白色的光辉照得人直睁不开眼。 唐锦年一身褐黄僧袍,坐在断崖边,望着山下密密麻麻的民居出神。 从他来到伽蓝寺那日算起,已经快一年了。 “哒哒。”他掏出烟杆在地上敲了敲,拿火石点燃了烟丝。 “呼…”青烟袅袅。 “烟草这种东西,损心肺,蚀精气,还是少碰些好。”活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礼佛归来。 唐锦年没有理会,又猛吸了一口。 活佛上前走到唐锦年身边站定,问道:“最 近你愈发焦躁,是有心事?” 山下镇子里的乌思人就像是小小蚂蚁,望着这一幕,唐锦年沉默了许久后说道:“你每天坐在这里,看着山下,这样俯视众生是什么感觉?” 活佛答道:“天人之下,尽皆蝼蚁。” 唐锦年又问:“那苍天之下,谁又不是蝼蚁?天人不过是大一些的蝼蚁罢了。” 活佛笑了:“你能明白这个,说明你离天人又更近一步了。” “可是我不想当天人。”唐锦年站起身来,“当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蝼蚁挺好的。” 活佛歪了歪头,目光落到唐锦年身上:“你想做什么?” 唐锦年转过身面对活佛,问道:“你有家人吗?” 活佛微微一笑:“不,你应该问的是,我有情感吗。” 唐锦年一愣,然后点了点头:“差不多。” 活佛双手合十,微微颔首:“大情大感都避不开大生大死,我既已看破生死,自然不会再拘泥于情感。” 唐锦年皱着眉想了想,片刻后摇头道:“听不懂,不过我也不想懂——我要下山,放我离开。” 活佛笑道:“无用功。” 唐锦年又道:“我没时间了,马上就一年了,我必需要回去。” “我能感觉出来,这一次你比任何一次都要果决。”活佛好奇地看着唐锦年,“为什么?” 唐锦年吐出一口青烟,缓缓说道:“我在家中留了个人照顾老母,为防他有二心,所以给他下了猛毒,每半年给他解药,这次出来我留了一副解药,只够他撑上一年。那人叫周玉柱,武艺不低,再不回去,我怕他狗急跳墙。” “哦!”活佛恍然,“那个东海缚龙三千尾 的缚龙手周玉柱?原来是被你掳了去。” 唐锦年点了点头:“没错,当初是我顺手将他绑来,囚禁在老母身边。” 活佛笑道:“囚禁周玉柱,这是你种的因,如今他即将毒发要对令堂下手,这也是该你得的果,都是定数,既然都是定数,那就不需要去改变什么。” “就像你囚禁我这样?”唐锦年冷笑道。 活佛笑着摇头:“当然不一样,你觊觎点睛石是因,被我囚禁是果。所以说,一切的因都是由你而起,而果,自然也是由你承担。” 唐锦年叹了口气:“我也是傻,和一个和尚争辩什么?说不过你。” “所以何不安心留下?”活佛问。 “所以你还是不让我走?”唐锦年反问。 活佛点了点头。 “呵。”唐锦年轻笑一声,抖掉烟灰,把烟杆收起,“我说了…我必需要走。” “嗯?”活佛察觉到唐锦年眼中闪过的一丝决绝。 唐锦年抬起头看了活佛一眼,张开了双臂,他的身后就是万丈悬崖。 “你…”活佛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唐锦年打断了活佛,说出最后一句话:“我要走是因为还有人在等我,而你,活佛…这世间已经没有人等你了,所以只能日日待在这断崖,俯瞰人间烟火。” “真是可悲…” 最后一句细不可闻,像是呢喃。 唐锦年闭上眼,身子缓缓后仰,然后跌落悬崖。 活佛却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幕发生,没有阻拦,甚至没有上前一步,知道唐锦年的身影消失在断崖上,他才微微一笑,说道:“有点意思…” … —————————————分割线——— ———————————— 现龙港。 虽然唐锦年离开时把扇子还给了饶霜,也说了两不相欠,但饶霜却并没有离去。 至于原因饶霜自己也说不上来,或许是担心唐锦年罢。 现在看来这也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唐锦年已经离去快一年了。 近一年来,饶霜日日陪在唐徐氏身边,伺候起居,二人反倒是极为亲密。 一年之期将到,饶霜的最近的心情也愈发急切起来,嘴角都起了燎泡,但偏偏在徐老太面前还不能表现出来。那周玉柱暗地里已经悄悄来找过饶霜几次,三番五次的询问唐锦年的消息,就盼着他早日归来赐下解药。 自两个月前,饶霜已经不让周玉柱送饭了,因为她生怕周玉柱破罐破摔,直接在饭里下毒——若是唐锦年在自是不怕,他深谙毒理,就算是 被下了毒,也能配出解药了。 唐锦年久久不归,徐老太也不高兴,每每在餐桌上时就会抱怨,说家中老娘目不能视,现在又有了媳妇,却还是整年不归家。饶霜心知这话看起来是抱怨,其实是对自己说的,徐老太虽然上了年纪,但心思还是细腻的,就怕饶霜心里有怨,所以故意说几句自家儿子的坏话,好让饶霜知道至少自己与她是一头的。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饶霜离开餐桌,打开门来,周玉柱满眼血丝站在门外。 饶霜皱了皱眉:“有事?” 徐老太在屋里喊道:“是谁呀?” 周玉柱没了往日的乖顺,没有回徐老太的话。 饶霜朝着屋里答道:“是大柱。” 徐老太应道:“大柱呀,进来吃晌午啊。” 饶霜朝周玉柱眨了眨眼,问道:“进来一起 吃点?” 周玉柱却死死盯着饶霜,压低了嗓音道:“饶姑娘,唐公子回来了么?” 饶霜笑笑:“还没,应该快了。” “上次你也这样说的!”周玉柱怒目圆睁,形似癫狂,“我要解药!我要解药啊!” 第460章 蝶舞 这周玉柱能被称作一个缚龙手,便知一身功夫全在手上。饶霜被他钳住,双肩生疼,一把推开了周玉柱,压低了声音吼道:“冷静点!待他回来自会给你解药!” 周玉柱已经听了无数遍这句话,眼看毒发之日越来越近,哪里容得他不急?他的脸色逐渐狰狞,再次探手抓向饶霜手臂:“我不管!今日若不给我解药,我便拿凤求凰老娘做人质,他不给我命活,那就休怪我无情!” 饶霜后退一步避开,冷笑道:“缚龙手,你原先好歹也是江湖赫赫有名的侠义好汉,如今却要做这种缺德事?” 许是久不听闻自己曾经的绰号,周玉柱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由恼怒道:“你还好意思提!这还不是被凤求凰逼的!是他逼我的!老子原先在江湖好不逍遥,却被他掳来当个下人仆役,你当我想这般?!” 周玉柱的眼眶隐隐泛红,眼中癫狂神色愈发明显,饶霜眼见周玉柱已在奔溃边缘,她心中思绪急转, 嘴上不停还在拖延着时间:“唐锦年此举虽是不对,但也没要你性命不是?当初他刺杀金鹏派宗主阮文天,你不过是顺带遭了无妄之灾,能留下性命,你该庆幸才是。” “庆幸?”周玉柱怒极反笑,“你的意思是我还应该谢谢他?谢谢他留我一命?!” 饶霜嘴唇嗫喏了一下,解释不下去了。 周玉柱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微微佝偻的身躯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伏虎:“就算如此,那我的解药呢?不给我解药,和要我命有什么区别!” 饶霜心知不好,这周玉柱要发狂了,于是忙道:“如此这般,我实话说与你听,唐锦年何时回来我也不知,我身上也无解药。但唐锦年在海崖处有户密阁,兴许在那里能找到解药,你若能保证不把那密阁泄露出去,那我可带你去找找。” 周玉柱闻言大喜:“甚好!甚好!快带我去!”说罢,拉着饶霜就要出门。 饶霜甩脱他的手,转身朝着屋内喊道:“徐妈,我随大柱出去买菜,您就在家里等我啊。” 屋内沉默了一会,然后才传来徐老太的声音:“欸,那你…早去早回。” 饶霜带上门,走在前面带路。 二人一路走出了现龙港,周玉柱突然驻足,疑惑道:“等等,你确定是走这边?” 饶霜心头一跳,脸色却不动声色:“怎么?你也认识路?” 周玉柱的眼光有些阴鸷,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饶霜:“我倒是知道凤求凰在现龙港还有别处房子用来捣鼓他那些傀儡假人,也曾跟踪过他,虽然未能成功,但我记得他并不是往这边走的——你是打算带我去哪儿?” 饶霜笑了笑:“那你说说,他当初又是往哪里走的?” 第348章 周玉柱答道:“督造厂那边,哪里有锦衣卫守卫,进不去,每次到那里我就没法跟踪了。” “那他是怎么进去的?”饶霜又问。 周玉柱皱眉:“他在官兵那里有认识的人,自然就放他进去了。” 饶霜摊了摊手:“是了,那你觉得你我二人能进去吗?要不我为什么要走这边?” 周玉柱半信半疑,盯着饶霜看了良久。 饶霜戏谑笑道:“再说了,你不会以为凤求凰的 密阁会设在锦衣卫附近吧?他又不傻。” 周玉柱神色阴晴不定,半晌后才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你继续带路罢。” 饶霜不屑一笑:“原来缚龙手就是这般孬货,居然还让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走前面,你就这么怕我么?”饶霜拍了拍身上衣服,“我身上一无凶兵二无暗器,难道你还怕我一口吃了你?” 周玉柱脸色涨红,脖子一梗:“走走走,哪来这么多废话!”说罢,并肩与饶霜走到了一起。 又走过一道岔路口,这里已经几乎不见行人。拐过弯,饶霜领着周玉柱往海边方向走去:“从这里绕下路,一样可以到。” 周玉柱看这方向没错,心中信了八分,不由点了点头:“那…密室里会有解药吗?” 饶霜转过头冲着他展颜一笑,明媚的模样把周玉柱看愣了一瞬间。 “解药有没有我不知道,不过…”突然,饶霜眼中杀机迸现! “——要命的毒药倒是有一副!” “嘭!”彩羽团扇展开,一蓬红色烟雾就在周玉柱面前炸开! 周玉柱经过一瞬间的愣神后立马反应过来,赶忙捂住口鼻就地往后翻滚。 红色毒烟逐渐散开,把视野遮挡得严严实实,周玉柱虚着眼,警惕打量着周围。 忽然身后劲风袭来,羽扇扇沿闪烁着锋利寒光直奔周玉柱脑后! 周玉柱赶忙再次翻滚避开,回头看去时又不见了饶霜的身影,不由骂道:“贱人!” “嗤——” 周玉柱话音刚落,背后顿时一凉,被割出了一条血淋淋的口子,饶霜的声音从毒烟中飘出:“无计可施,只能逞口舌之利?” 周玉柱大怒,转身就往毒烟外跑去,谁料刚转身背后又是破风声来,他有心想要跃起避开,却忽然惊骇发现四肢酸软,竟是无力施展轻功! 就这么一瞬间那闪烁着寒光的羽扇已经到了眼前,透过浓烟周玉柱隐约能看见饶霜的淡妆素雅的容颜,只是此时她眼中冷意澈澈,杀气毫不掩饰。 周玉柱骇得是亡魂皆冒,一个马趴伏地,以胸膛被割开一道伤口为代价,险之又险得多过了这要命一招。 “饶命——”周玉柱一趴倒在地就开始哭喊,“饶命!女侠饶——” “噗!” 黝黑的扇骨从后脑勺插入,周玉柱的话语戛然而止。 “嗤…”扇骨被抽了出来,带出一股灰白色脑浆,周玉柱眼中神采渐渐消散,身子软倒在地,没了生息。 “居然向刺客求饶…”毒烟渐渐散去,饶霜的身影显露出来,在尸体身上拭去扇子上的血迹,然后贴身收好——原来她至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周玉柱身后。 第461章 事件发酵 京城隆冬,寒雪白城。 苏亦在寒意中醒来,迷糊着双眼看像屋子角落,原来那里的碳炉早就熄了。 打了个哈欠,苏亦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在仆役的伺候下洗漱更衣,苏亦看着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太傅官服一时有些出神。 随着赈粮一事的推动,大大小小粮商不得不捏着鼻子把粮食卖给了官府,然后在苏亦的授意下,无数运粮的车马分批开往了各大汇集流民的城池——同时还带去了苏亦交于地方官员的一封密信。 但得罪人是肯定的,今年这强收粮一事,苏亦几乎是得罪了整个朝堂——其实并不是每个官员背后都有粮商这条线,只是苏亦在行事期间的手段太过强硬,动辄就拿出官员把柄来威胁,让很多大臣都有了危机感,毕竟这朝堂上,几乎没有谁的屁股是干净的。 昨日苏亦已经收到了消息,说是有大臣得知了苏亦在运粮到达地方的后的举措,自觉是抓住了苏亦的命门,所以今日早早就去了宫中,打算联名进谏。 苏亦昨日中午收到消息,晚上就去找了陈勋,将 自己已做的事,即将做的事,以及陈勋又该如何应对,一一交代了清楚。 陈勋知道苏亦的决定后惊愕了许久,知道苏亦离开了都没有回过神来。 “老爷,老夫人等着您吃早饭。”仆役小声出声提醒,打断了苏亦的思绪。 苏亦回过神,点头应了。 饭桌上,于老太替亲自替苏亦盛了一碗粥,嘴里念叨着:“大冬天的,还是喝粥热和。” 苏亦低头喝粥,一声不吭。 于老太瞥了眼苏亦:“最近可有相中的姑娘?” 苏亦抬起头,愣了一下才说道:“娘亲,我可能要出一趟远门。” 于老太也愣了,下意识问道:“去哪?” “北边吧。”苏亦想了想,“哪里流民最多我就去哪里。” 于老太一下就急了,打了苏亦一下骂道:“臭小子你疯了!那流民都是些命都不要的疯人,你去找他们作甚?” 苏亦忙安抚道:“莫担心莫担心,有官差护卫,当然是安全无虞。” 于老太还欲喝骂劝阻,却忽有下人来报,宫中来人。 苏亦长呼一口气,脸色浮现出一股道不明的轻松神色。 于老太见下人神色紧张,自知不对,忙问道:“是哪位公公传唤?” 下人看了眼苏亦,神色担心:“并不识得,不过,不过…” “你倒是说呀!”于老太急道。 下人咽了口唾沫:“…同行的还有几位差爷。” “官差?”于老太大惊,“又不是抓人,怎么会有官差?!” 苏亦站起身,正衣冠,抬了抬下巴示意:“走吧。” 一众人跟着出了府,府门外已经有人等着了。 一名公公当先站在最前,恭恭敬敬候着,他的身后是数名禁军甲士,手持枪戟。 苏亦拱手笑道:“原来是蒋公公。” 蒋公公连忙回礼,赔笑道:“见过苏太傅,陛下有请。” 苏亦轻描淡写扫了眼蒋公公身后的甲士,笑道: “那还等什么?” 蒋公公笑容带着丝尴尬:“例行公事,委屈苏太傅了。”说罢,冲着身后甲士使了个眼色。 两名甲士上前,掏出镣铐,二人走上前,神色反倒有些紧张,低声告罪:“得罪了,苏大人莫怪。” 苏亦笑着点头,伸出了双手。 于老太大急,跑上前来一把把苏亦拽到了自己身后,厉声喊道:“你们做什么!我儿是朝廷大官,你们凭什么拿他!?” 两名甲士不知所措,站在原地也不敢上前,只能把目光无助地望向苏亦。 苏亦叹了口气:“娘,我没事,真的,你回去罢。” 于老太一下就哭了:“这哪里还是没事,儿啊!你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啊!” 苏亦无奈道,只得压低了声音,悄声在于老太耳边说道:“假的,是假的,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于老太一愣,苏亦连忙走上前递出手,那两名甲士也赶忙胡乱把镣铐往苏亦手上一套,然后拉着就往外走。 虽是犯人,但蒋公公等人还是备好了马车,把苏 亦请了上去。 众人策马往宫中赶去,快到城门下时,就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闹哄哄的声音。 苏亦撩开帘子,看到城门下围了好大一帮人,这群人大多素衫纶帽,都是读书人打扮。苏亦轻轻一笑:“还整这一出。” 马车走近了,吵闹的声音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堂堂太傅,贪墨赈粮,此子不诛,天理不容!” “想不到苏亦看起来人模狗样,居然还要去流民的碗里抢食!” “吃相实在难看…” “早就听说苏亦并无才能,只是仗着与天子亲近,才成了权臣。” “国之大贼!” 苏亦在马车里笑出了声,他的身边摆着一个包袱,是他之前从府上带出来的。 “戚大人,如今倒是有些理解你了。”苏亦喃喃道。 马车进了宫,宫中不准奔马驾车,一众人便下来步行,然后继续往金殿走去。 才走不久,有人拦住去路。 是林客标带着几名锦衣卫。 蒋公公连忙抬手示意停步,神色紧张地看着林客标,问道:“林指挥使,你这是何意?” 林客标恭敬拱手:“见过蒋公公,见过苏大人。属下并无甚意图,只是来此见见苏大人。” 林客标神色复杂地望向苏亦,苏亦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林客标掌管锦衣卫,是第一个知道苏亦在北部汇集流民的城池做了什么的人,苏亦也并未瞒他,所以他自然理解苏亦的想法,却只是觉得不值。 第349章 蒋公公神色间还有些警惕,但还是伸手引道:“既然见到了,那林指挥使就算我们一起去见陛下罢。” 林客标没有理会他,看着苏亦,认真说道:“苏大人,此去放心,京城有林某,自不敢有人来动大人基业。” 苏亦笑着点了点头:“自是放心的,我知你做事稳重…我府上家人,还劳烦多多照看。” 林客标大笑:“哈哈——大人放心,明日我便把镇抚司搬到大人府上,就在大人家中办案了。” 第462章 辞官 “苏大人,快点罢,陛下该等急了。”蒋公公在苏亦耳边提醒道,他明明很急,却还要赔着笑脸,脸上表情着实可笑。 苏亦摆了摆手,林客标会意,让开了去路,与一众锦衣卫站在马道边,按刀而立,仿佛送行。 押送队伍继续前进,走过马道,跨过玉桥,穿过广场,来到金殿前。 站在长长阶梯下,苏亦抬头望去,已经有不少人在上面金殿等着了。 蒋公公小跑着当先上去,高声宣道:“太傅苏亦带到——” 金殿内百官回头看来,苏亦面带笑意,施施然跨过门槛,走进金殿。 百官众生态,表情各异,冷漠有之,关切有之,欣喜有之,惋惜有之,庆幸有之,愤恨有之。 “参见陛下。”苏亦走到当前行礼。 陈勋高坐龙椅,望着殿下的苏亦,眼神有些复杂。 “苏太傅,今日百官联名进谏,参你贪墨赈粮,勾结地方官员之罪。”陈勋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你可认罪?” 苏亦笑了笑:“臣不认。” “呔!”一名官员立马站了出来,指着苏亦怒发冲冠,“休得抵赖!此事证据确凿,那是你说不认就不认的?” 苏亦笑道:“什么证据?收来米粮已全部运送出去,苏某未扣下一米一粟,诸位不信,自可去苏府查探。” “好一副伶牙俐齿。”又是一名官员站了出来,冷笑道,“你家中未扣下一米一粟我倒是信,但谁知道你把那些粮食卖了多少银钱?” “银钱?”苏亦反问道,“我为何要把米粮卖作银钱?” 那官员继续冷笑:“那么多米粮,若是都卖了,何止千万两?你定是心起贪念,故此而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苏亦摊手。 那官员还欲继续争辩,却见龙椅上的陈勋摆了摆手:“好了好了,都消停些。” 陈勋看向苏亦:“苏太傅,你自己说说吧,那些粮食都去了哪里?按锦衣卫回报,所有运往北部的米粮,自运送出去起,便日渐减少,等到了流民汇集城池时,就已经没有了,这你作何解释?” 苏亦微微一笑:“臣…只是和地方官员做了个交易。” 立马就有官员出声:“勾结官员,该当何罪?!” 陈勋在心底叹了口气,虽然已知事情始末,却还是得配合苏亦把这出戏演下去,便问道:“事情始末,详实道来。” 苏亦看了一眼那个出声的人,那官员往人群后缩了缩,不再说话了,苏亦这才开口,他缓缓说道:“臣曾修书一封,命押运米粮者沿途递交给地方官员详阅,信中交代清楚,可于城中用一斤米粮,换得三斤麸糠,麸糠不够,就拿潲水充数,换成后,将麸糠潲水继续押送,予流民充饥。故此,当押运队伍到达流民汇集处时,已无一米一粟。” 官员中不知谁发出一阵干呕,心想到要吃那东西,不得不令人恶心。 “麸糠潲水——”一名年老官员发声道,“苏立之你还是人吗?怎么能给流民吃那东西!” 苏亦淡淡笑着:“人自然是不吃的那些东西的,但流民还是人吗?只要能活命,他们什么东西不能吃?” “大胆!”又有人站出来,厉声道,“这种话你 也敢说?!流民也是大闰百姓,苏立之你可知罪?!” 苏亦看了看陈勋,朝着他点了点头,然后视线扫过身后朝服正冠的文武百官,缓缓说道:“若是这件事…我认罪。” “证据确凿…”那人以为苏亦还欲狡辩,正要继续逼问,却忽然反应过来,“认,认了?” 苏亦却已经解下背后包袱,放到地上摊开,露出包袱中叠得整整齐齐的太傅官服,他开口道:“此罪当认,此乃事实,亦是臣一手操办,臣无处辩解,自知有罪,所以今日特带来太傅官服,辞官谢罪,望陛下恩准。” 局势的变化一时让咄咄逼人的官员们有些手足无措,明明刚才还态度强硬的苏亦,突然就认罪了,还把他们想干的事提前主动做了。 不给大臣们反应时间,陈勋立马接话道:“既然苏太傅已经认罪,朕亦当公正处置,不偏不袒,当苏太傅亦未贪墨,情有可原,朕意如下,恩准苏太傅辞官之意,革官职,罚一年俸禄,但苏太傅亦有才干,贬为庶民未免可惜,故贬官作惩,任苏亦为运粮监察使,随运粮队伍巡视流民汇集城池,随时报备,不得有误。” 苏亦恭敬磕头:“叩谢陛下。” 此时已经有心思机敏的官员反应过来,聪明些的能揣摩到今日之事的其中意味,便不再多话了,但有些莽撞之人慢了半拍,赶忙站出来喊道:“陛下,此事不可!苏亦犯下大罪,怎能再当此重任?陛下此举,怕是不能服众!” 苏亦谢谢瞥了他一眼,说道:“徐大人既然不服,那这监察使的位置就交给徐大人罢,反正礼部公务不忙,也不缺徐大人一个,正好让徐大人去近距离体会下流民疾苦,与流民同吃同住,看看流民们为什么连麸糠潲水都吃得下。” 陈勋点了点头:“甚好。” 徐大人脸色顿时就变了,连连摆手:“不可不可,臣,臣公务繁忙,去不得,去不得!” 陈勋环视金殿下众官,冷笑道:“还有谁想跟苏监察使一道去的么?” 目光所及处,众官纷纷低下头去,无人敢言。 第463章 调离前的安排 朝会在沉默中结束,苏亦回到府上,于老太已经等候多时。 苏亦刚在屋中坐下,于老太便收到消息,急匆匆赶来,见面便问:“今日这番,又是官差又是镣铐,到底发生了什么?儿啊,你是不是犯了什么事?我早早便教你,就算是当了大官,那些对不起天地良心的事也做不得的!” 苏亦笑了笑:“娘,你莫担心,我心底有分寸,今日的事我早有预料,是我与陛下演了出戏。” “什么戏居然要皇帝陛下与你一起演?”于老太听不懂,遂问。 苏亦正要作答,忽然下人来报,礼部尚书顾流云到了府上。 苏亦一愣,连忙让下人请至宴客厅看茶,自 己换了衣服也匆匆赶来。 来到宴客厅,顾流云已端坐在椅子上,见苏亦进来,连忙起身。 苏亦忙先作礼:“老师。” 顾流云肃容,拂袖正冠,对着苏亦深深稽首。 苏亦连忙将他扶起:“老师快请起,学生当不得。” 顾流云直起身子,望着苏亦的眼睛,眼神欣慰:“有你这个学生,我很骄傲。这一拜,一是替万千流民谢立之救命之恩,二是替大闰谢有立之这般好官。” 苏亦淡淡一笑,伸手虚引请顾流云入座,开口道:“老师谬赞了。” 顾流云可以说是唯一一个知道苏亦从到头尾计划的人,所以今日见苏亦辞官,下了朝就赶来了。 苏亦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以粮易糠亦是 无奈之举,学生心里虽知此举无甚不对,但终究是有所愧疚,故此辞去太傅职位,换得巡察使一职,亲身去体会民之疾苦,或可平心中愧疚。” 顾流云笑道:“立之有大仁之心,为师欣慰。” 苏亦摆了摆手:“老师莫赞,再往深说,立之其实也有私心。” “哦?说来听听。”顾流云好奇道。 苏亦摩挲着下巴,思忖了一会才说道:“老师该是清楚,现在与我亲近交好的有不少官员,还被戏称为苏党,这其实很让我不安。” 顾流云瞥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此话你我私下说说便是——结党本是官场一环,虽不可摆到明面上,但能俗话说人多势众,在官场尚还能有人照应,立之何故不安?” 苏亦笑了笑:“老师说的在理,不过我的不安却不是这个——我是怕我成为了下一个戚宗弼。如今苏党,与曾经戚党,何其相像?” 顾流云皱眉:“啧…你的意思是?” “苏党中,不乏趋炎附势沽名钓誉之辈。”苏亦答道,“就像戚党中有张清夫张宗正这样的好官,亦有李清堂这样的坏官。我最怕的就是这个,随着苏党在朝堂上的话语权愈重,日后就越是难以处理这帮以我的名义扯大旗的坏官。” 话至此处,顾流云也不愚笨,顿时明白了过来。 苏亦微笑道:“所以我这次辞官,亦是要做一番清理。我如今失势,若是心存趋炎附势心态的官员,自会疏远于我,我也正好将这些人看个透彻,清理出去,只留下志同道合之辈。” 第350章 “是个办法。”顾流云点了点头,“但你若不坐镇京城,就不怕那些对你早已不满的官员对苏党下手吗?” 苏亦微微一笑:“我早做了一番安排。” “哦?”顾流云来了兴趣,“什么安排?方便一说吗?” 苏亦脸上露出捉狭笑容:“第一环便是给老师升个官。” 顾流云一愣。 “我今日辞官,太傅位置也就空了出来。”苏亦敲了敲桌子,“太傅是天子近臣,陛下年幼,也正需有人辅佐,我左思右想,觉得老师正适合这个位子。并且我也与陛下请示过,陛下欣然应允,估计待会圣旨就要到老师府上了。” 顾流云抚掌笑道:“好你个苏立之,说什么给我升官,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就是看上我屁股下面这个礼部尚书的位置了,说吧,你是打算把谁推上去?” 苏亦腼腆一笑:“瞒不过老师,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曾临渊有大才,可重用,我打算让他顶上。” 顾流云想了想,点头道:“曾临渊?此人我有些映像,在郎中职倒也兢兢业业,但大才我却是没看出来。” 苏亦说道:“曾临渊与我其实算是同乡,我在翰林院时便与我有来往,也曾对我照顾不少。我升任东宫太傅后,他也第一时间来找过我,也不算示好,都是讨论政见,有惺惺相惜之感。” “你这是任人唯亲呀!”顾流云笑着看向苏亦。 苏亦忙摆手:“非也,这叫举贤不避亲,我也曾在诗会见过曾临渊风采,文章辞藻信手拈来。而且老师你肯定不知,先帝下葬时,那份“龙陵华葬典仪”奏折,其实就是出自曾临渊之手。” 顾流云大惊:“此话当真?我一直以为是左侍郎作得,没想到居然是他?若立之所言非虚,那此人确有大才。” 苏亦接着说道:“礼部尚书的位置,由曾临渊顶上正好合适,我不在京城的日子,也有他钳制戚党,使不可乱为。” “他能行吗?”顾流云有些担心,“他以前 就是五品郎中,能应付得了?” “无妨,”苏亦摇头道,“戚党主要是针对我,我苏亦主动辞官离开,也算让他们满意三分,他们没了靶子,怎么也该消停些。届时礼部与锦衣卫,东厂,互为犄角,京城事宜皆有可为。” “那你要离开多久?”顾流云问道。 苏亦张了张嘴,声音低了下去:“等明年回暖,流民退去,陛下要主动发兵,那时自会调我回来。” 顾流云瞳孔一缩:“这么快?我是说发兵一事,战事才歇,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这么快就主动反击,会不会太过疲军?” 苏亦摇了摇头:“快吗?不快,此战是为收复失地,正是壮我大闰军心的举措,非打不可。而且今年正好以流民补足了兵力,也需要拉出去练练,能上战场的,才是好兵。” 第464章 大荒风沙疾 大荒戈壁。 漫天风沙中,隐约可见两个身影顶着风沙前行。 “啐——”风沙稍歇时,戚宗弼揭开遮面的围布,吐出一口混了沙子的口水,“冬天的大荒真不是人走的。” 阿三身上也裹着严实的衣服,用布遮住口鼻,声音传出来闷声闷气的:“怎么?大荒夏天和冬天还不一样?” 戚宗弼望着远方一眼望不到头的荒凉,回答道:“自然是不一样的。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大闰和北羌不在冬季开战?大荒夏日炎热灼人,但备好干粮饮水还是能走出的,但冬季就不一样了,冬天风沙大不说,白日里温度也是极低,夜晚就更不用说,那风吹到身上仿佛是刀子,恨不得刮下肉来,这大荒的土地下,也不知埋了多少被冻死的过客。所以一到夜晚,就连野兽也不愿意出来觅食,都挖个洞藏好了。” 阿三好奇道:“你以前走过大荒?这些你是怎么知道?” 戚宗弼笑道:“当然没有,不过书上有说,自然就知道了。” 阿三张了张嘴没说话,他顶多算得上识字,论读 书肯定是没有戚宗弼多的。 “像你说得这么吓人,我倒是没问题,可是你呢?”阿三瞥了一眼戚宗弼,戚宗弼的身子在寒风中微微发抖。 戚宗弼闻言下意识吸了吸鼻子,说道:“无妨,还好衣服穿得厚,应该没问题,再往深处走些应该能遇到沙匪寨子,可以找他们买来长毛骆驼,也只有这种畜生敢在冬天的大荒行走。” “沙匪?”阿三嗤笑一声,“堂堂宰相居然和沙匪做交易?再说了,他们肯跟你做交易吗?” 戚宗弼微微一笑:“这不是还有你吗?我可是亲眼看到过,你在算天祠与剑气近打得不分伯仲,小小沙匪,难道还能入骊歌一叠的法眼?你也得对得起这四字词牌才是。” 阿三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二人继续前行,站在大荒里,不管往哪个方向望去都仿佛没有尽头,唯一能辨认方向的东西就是一条由无数商队走出来的一条小路。估摸着到了晌午,二人吃过干粮后继续赶路,似乎每个在大荒行走的人都是这样,永远不知道走了多远,又还剩多远,唯一能做的就是随着道路前行。 “如果商队永远只走这条路。”阿三突然开口说道,“与其说是方便了过客,我反倒觉得应该是方便了沙匪。” “哦?”戚宗弼咧嘴一笑,“我还以为你意识不到这点,看来你也有些机敏的。没错,这条路不仅是商队的‘谋生之路’,亦是沙匪的‘谋生之路’。商队离了这条路会迷失方向,而沙匪正是利用这点,只需要守好这条路,便总能逮到送上门来的商队。” “那怎么还有源源不绝的商队?难道他们不知道会被劫吗?”阿三疑惑问道。 “哈哈,这你就不懂了。”戚宗弼笑得捉狭,“商人这种人,精明得很,只要有暴利,就连命都可以不要的。” “这得是多少的利润,连命都不要了?”阿三惊道。 “且不说私贩铁器那些要掉脑袋的商人,就算是大闰随处可见的瓷器绸缎,运到北羌也能番上好几番。”戚宗弼娓娓道来,“而且沙匪里也不尽是蠢人,他们也知道,若是做得狠了,商队钱赚不到不说,还得丢了性命,那商队肯定更情愿再走出条路来,所以大多数沙匪都不害人性命,就连钱财也不会全部抢完。长此以往,这条道上也就形成了一条潜规则,商队会早早备上一份财物,若遇上沙匪,就主动奉上,沙匪若是满意,自会放行。” “细水长流?”阿三冷笑道。 “哈哈——”戚宗弼大笑,“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也可以说这些沙匪懂得不竭泽而渔。” “那…”阿三耳朵微微一动,突然问道,“冬天也会有商队吗?” 戚宗弼一愣:“冬天确实也有,不过极少就是了,在冬季,若是能把货物卖去北羌,那价格要更贵上许多,也代表着赚得更多。” “也就是说…沙匪在冬天也会出来打秋风?”阿三问道。 “嗯…按理说是的,不然沙匪冬天靠什么过活?”戚宗弼微微皱眉,看着阿三,“怎么突然问这个?” 阿三拽下遮面的围脖,抬头望向北边,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条弧线:“…送骆驼的来了。” 戚宗弼一愣,顺着阿三的目光看去,二人就这样停在了原地。 过了好一会,视野尽头终于看到了烟尘,一队沙匪骑着骆驼飞奔而来,不多时就来到了二人面前,骆驼迈着蹄子围成一圈,把阿三和戚宗弼围在了中间。 为首那人蒙着面巾,瞎了只眼,剩下那只眼睛在阿三和戚宗弼身上游走,似乎是在思考谁才是话事人。 戚宗弼往阿三身边靠了靠,小声提醒道:“出手注意些,别惊跑了骆驼。” 阿三还未答话,就有一名沙匪喝道:“嘿!那老头!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大声些让我们也听听!” 为首那沙匪瞪了一眼说话那人,那人立马闭嘴了,为首沙匪看了阿三一眼,又把目光落到了戚宗弼身上,问道:“就两个人?你们是和商队走散了?” 戚宗弼想了想,答道:“我们不是商队,只是路过大荒。” 阿三不耐烦道:“何需与他们废话,几下打杀掉,抢了骆驼了事。” 众沙匪大怒,纷纷拔出兵器,只需首领一声令下,便要将眼前二人剁成碎块。 沙匪首领也面有怒色,却没有冲动,压下心口怒气,对戚宗弼说道:“不管你们要去哪,要干什么,既然来了大荒就要讲规矩,我这人也讲规矩,只要能拿出钱财,便不伤你二人性命。” 阿三已经从背后解下的包袱,扯去裹布,露出了黑色大伞。 戚宗弼叹了口气:“本来还想问些事情,既然你这么直接,那便等会再问罢。”说罢,转头对阿三说道,“这领头的别杀了,有些事他说不定知道。” 阿三握住伞柄,脸上笑容渐渐变得狰狞,他点了点头:“只要能说话就行了是么…没问题。” 第351章 第465章 大荒风沙疾(下 随着阿三话音落下,众沙匪大怒,阿三背后一人当先跃下骆驼,举着弯刀就对着阿三当头劈下。 阿三背后似长了眼睛,一抬手,黑伞挥出,把那人正面砸了个结实,“咚”的一声,那沙匪就远远飞了出去。 “点子扎手!”沙匪首领一惊,高呼出声:“一起——” 沙匪首领话才说一半,只见阿三黑伞横挥,正中骆驼腹部,大力袭来,沙匪首领与骆驼一起飞上半空,耳边传来阿三的声音:“等会再料理你。” 在大荒讨饭吃的沙匪无不是刀口舔血的狠人,迅速反应过来,弯刀齐齐递出,似一朵银花并拢,刃口横切,顷刻间就要把阿三绞杀在当中。 但见阿三不慌不忙,黑伞收回身前,伞面“砰”的一声张开,身子藏在伞下,将弯刀全部拦在了外面,然后手臂发力,黑伞疾转,一排银刃弯刀齐齐断裂,飞上天空。 一名沙匪机灵,见阿三不好对付,把矛头对准了圈外的戚宗弼,提了弯刀便气势汹汹杀来,戚宗弼自 知帮不上忙所以早早站远了些,却没想到还是遭了无妄之灾,一见沙匪望来便知不好,连忙朝着阿三跑去口中忙呼:“阿三救我——” 黑伞飞来,当头罩下,将戚宗弼的身影遮住,沙匪三步并作两步追来,双手奋力劈下,伞面溅起一阵火星,弯刀差点就脱手而出,沙匪大怒,正要一脚把黑伞踹开,黑伞却自己抬起,露出阿三冷冽的目光。 沙匪一愣,正要退开,阿三却率先伸出手来,一把揪住沙匪来不及收回的脚腕,顺势拖进了伞中。 只听黑伞下一阵惨叫,然后便没了动静,片刻后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被甩出,阿三扛着黑伞站起。 目光扫过,沙匪纷纷辟易。 戚宗弼有些惊魂未定,快语说道:“别玩了,速速收拾干净了好赶路。” 阿三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好说。” 沙匪首领被阿三目光看得亡魂皆冒,连滚带爬起身就要逃窜,还不忘招呼手下:“风紧——扯呼!” 话音刚落,一片阴影罩下,沙匪首领回首抬头,阿三撑着伞缓缓落下,拦住了去路。 众沙匪纷纷后退,首领又惊又骇,打着结巴道:“做,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没机会再见了。”阿三笑着说道,黑伞一挥, 把那首领远远击落,脚下未停,直接冲进了人群中。 沙匪首领看见阿三抗着大伞杀进,仿佛是虎入羊群,几个来回冲杀便把众沙匪打杀得七零八落,不多时就给杀了个干净。 阿三扯掉染了血的衣服,一番打斗下来浑身热气蒸腾,提着伞朝这边走来。 戚宗弼也靠上前来,站在阿三背后。 阿三抬了抬下巴示意:“要问什么就问罢。” 戚宗弼盯着首领想了想,正欲开口,却被首领打断:“要问可以!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求二位大人问过后能放条生路!” 戚宗弼点了点头:“行,那便依你,你若实话实说,自然不害你性命。” 首领连忙跪地叩头:“谢大人不杀之恩!” 戚宗弼摆了摆手,问道:“你既是大荒沙匪,可曾见过,或是听说,曾有一男一女从大荒路过,朝着赫连城方向去的,那男子使剑,武艺超群,据说在大荒中杀了不少沙匪。” “有有有!”首领忙不迭点头,“不止是听说,小人还亲眼见到过!不敢瞒大人,小人本是大荒黄石寨二当家,那日被白头鬼找上门来,二话不说就屠了我们寨子,小人带着弟兄在外面打秋风,这才避过此 劫,不过可怜我黄石寨本是百多号人的寨子,却只剩了我们十数弟兄活命…” “废话连篇!”戚宗弼斥道,“什么白头鬼?说重点!” 首领给自己掌嘴:“是是是,那白头鬼就是大人口中的用剑男子,此人一头灰白头发,剑悬腰侧却从不出剑,每每只见剑气伤人,那同行女子倒像是普通人不会武艺,听后面见过的寨子说,那女子脸色苍白,好像是有疾在身。” 戚宗弼又问:“他们二人可是去往赫连剑宗?” “正是!”首领忙不迭点头,“大荒道上的寨子都知道这煞星,看他们行进方向,正是往赫连剑宗去的,不过是否只是路过便不知道了。” 戚宗弼皱着眉头思考,阿三却有些不耐烦了,瞪了眼首领,问道:“什么都不知道,要你何用?若是我去赫连城没找到人该怎么办?索性先把你杀了,免得到时候回头找不见人。” 首领差点吓得尿了裤子,抱头便喊:“饶命!饶命!小人所说句句属实!” 戚宗弼拽了阿三一下,开口问道:“你再好好想想,还有没有什么没说的。” 首领额头冷汗涔涔,眼珠子使劲打转,冥思苦想 突然叫喊出来:“有!有的有的!” “还不快说!”阿三急切喊道。 “前些天劫了个从赫连城出来的江湖汉子,听他说起,赫连城还真出了件大事。”首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咽了口唾沫后才继续说道,“好像说是有人在赫连城闹事,大打出手,又是拆房子又是杀人,谁不知道赫连城是赫连剑宗罩着的?一般人谁敢在那里闹事?赫连剑宗当然不可能不管,听说当夜一柄飞剑从山上斩来,就要去闹事者性命,好巧不巧,那闹事者也是使剑,面对飞来一剑,以剑迎之,当时便把那飞剑斩落,甚至闹事者都没有把佩剑出鞘!更吓人的是,事后赫连剑宗就没了下文,反倒像是怕了那人,此时当时在赫连城的人都见到了,肯定不是假的!” 阿三心中有八分肯定那是百里孤城了,忙再追问:“后来呢?” “后来…”首领抓耳挠腮回忆着,“后来,后来…对!有人看见那闹事人第二天一早便上山了!” 戚宗弼与阿三对视一眼,心中有了底。戚宗弼点了点头:“错不了了,定是剑气近无疑,既然剑气近在赫连剑宗,那虞美人杨露也肯定在了!” 第466章 分歧 半个月后,赫连城。 赫连城永远都是剑客居多,走在街上,入眼老老少少江湖人,或腰悬佩剑,或背负青锋,也有双手空无一物的,仔细一看,原是腰间缠着软剑。即便是在这个大闰大羌关系紧张的时候,街上的闰人羌人也顶多就是横眉冷眼,倒也没人敢在赫连城大打出手。 “听说要上赫连剑宗,首先要走过求剑坡。”阿三没心思去打量赫连城的繁华,心中满是想要见到师妹的急切,“那求剑坡每一步都是剑意伤人,我倒是有信心去闯一闯,可是你一个普通老头该怎么上去?要不你就在山下等我?” 多日的奔波让戚宗弼的容貌更加沧桑了些,额间皱纹也深了不少,他叹了口气:“我怕你嘴笨,把事情说不清楚。而且就算你能说清,虞美人就会跟你走吗?我记得你们关系并不好。难不 成你要强行掳人?恐怕剑气近也不答应罢。” 阿三被说得哑口无言,恼道:“那你说怎么办!” “以前只闻其名不见其实,却没想到赫连城一个不属任何国家管辖的城市居然这般繁华。”戚宗弼一直打量着四周,“之前你却是说错了,什么叫我就不能上求剑坡?若如你所说,那只要是不会武艺的人,岂不是一个都去不得赫连剑宗?”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有办法?”阿三问道。 戚宗弼笑道:“你就不能动动脑子?赫连剑宗再超然,那也脱离不开俗世,既然如此,那怎么会拒绝天下所有普通人上山?如此想来,赫连剑宗肯定在山下设有类似礼侍司之类的机构,只要找到此处,我堂堂一国之相,赫连剑宗怎么可能不让我上山?” 果然不出戚宗弼所料,二人一番问路之后, 确实找到了赫连剑宗在城内设下的礼侍司。这是一幢带着庭院的小楼,门前牌匾上三个大字——接引司。 阿三心急,率先走进大门,有门房迎了上来:“二位前来所为何事?” 戚宗弼施施然走上前,先施礼道:“我乃大闰右相戚宗弼,欲上赫连剑宗寻人。” 门房一听这名号,不敢怠慢,忙伸手虚引:“二位里面请,我这就去请山门话事人来见。” 二人在宾厅入座,有下人上了茶,茶水还烫时就有一白发老者从厅后走了出来。 戚宗弼与阿三连忙起身作礼。 白发老者回了一礼,打量着戚宗弼:“这位就是戚相?” 戚宗弼笑道:“见过先生,正是在下。” “莫叫先生,小老儿可当不起戚相这般称呼,小老儿姓蒲,名芳潭,戚相唤我本名即可。”白发老者笑了笑,示意二人入座,然后问道:“ 不知戚相可有证明之物?戚相莫怪,并非多疑,只是谨慎行事。” “那是自然。”戚宗弼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布包,放在桌上摊开来,里面是一方印玺,他示意蒲老看来,“此乃相印,是大闰先帝所赐。” 第352章 蒲老低下头,眯着眼打量,只见这方印玺下方方正正刻着四个字——大闰右丞。 “嗯…”蒲老点了点头,“想来也无人敢仿制大闰相印,只是不知戚相是为何要上剑宗山门?” “实不相瞒。”戚宗弼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二人上山是为寻一女子,名字唤作杨露,这杨露乃是此人师妹,亦与我有救命之恩,我得知有歹人欲加害杨露,故来寻她。” 蒲老歪着头想了半天:“啧,这杨露可是我剑宗弟子?为何我无甚印象?” “非也。”戚宗弼摆手,“杨露是不久前才 上山,蒲老若无印象,想必对另一人该听说过——剑气近百里孤城,我收到消息,说百里孤城不久前曾带着杨露走过求剑坡,上了赫连剑宗,至今没有下来。” “原来是他!”蒲老恍然大悟,“这便清楚了,此人现在剑宗顶峰剑台处与老祖参悟剑道,那女子也住在山上,我这就带二位上山。” … 蒲老交代了管事诸多事宜,然后领着二人朝求剑坡走去。 此时正值晌午刚过,求剑坡处打算上山的江湖人不多。 “还是走求剑坡?”阿三疑惑道。 “哈哈,当然。”蒲老笑道,“要上赫连剑宗,只有这一条路。” 阿三更疑惑了:“那戚老头怎么办?他可不会武艺。” 蒲老掏出一块铁木木牌放在手心,阿三凝神 看去,只见那木牌上写着一个“剑”字,此字笔锋凌厉,锋芒毕露,仿佛一柄青锋就对准了自己眉心,寒意慑得人双眼生疼,阿三皱着眉收回目光,问道:“好厉害的剑意,这是什么?” 蒲老笑容间颇为得意:“此乃剑宗铭牌,身揣此物,自不会被求剑坡剑意所伤。” 戚宗弼喜出望外:“原来如此,这下安稳了。” 蒲老打了个哈哈:“小玩意不值一提,不过却是必备之物,不然我们剑宗弟子每次上山下山还要闯一次求剑坡不成?” 有蒲老照拂,三人在求剑坡上走得可谓是轻松写意,戚宗弼还有心思观赏着沿途风光,仿佛是游山玩水。偶尔也会遇到在求剑坡寸步难行的江湖人,有些还在奋力支撑,浑身汗如雨下,有些则兵刃已折,在求剑坡留下了自己的兵器,还有些是已经失败放弃,带着一身的颓然朝山下去了。 戚宗弼看到这些种种,不由得叹了口气。 阿三靠过来,问道:“马上就要找到了,你叹什么气?” 戚宗弼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反问道:“待找到杨露,我要把她带回京城,你如今得罪了司空雁和鬼见愁,也跟我同去罢。” 阿三顿时变了脸色:“凭什么?!我师妹自然由我带走,凭什么跟你去京城?” 戚宗弼愕然道:“不去京城去哪?现在我们的目的是不让司空雁抢走杨露,你能护她周全?” 阿三冷笑道:“真是好笑,难道京城就能保护她?我带上师妹远走高飞,鬼见愁就是把天给翻过来,也别想找到我们。” 戚宗弼脸色阴沉了下来,站在原地不走了:“阿三,你也太自信了。京城有禁军甲士,数万雄兵,杨露在那里才最安全。鬼见愁再厉害不过是一帮江湖人,只要敢来抢人,我就让他们有来 无回。” 第467章 矛盾 阿三不再争辩,但也没有同意,只是脸色阴沉,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有蒲老带路,三人一路走得轻松,不到半个时辰就看到了山门,入了山门就已经隐约能看到隐藏在密林山峦间的楼阁了。 沿着山道往上,偶尔能遇见剑宗弟子,见到蒲老纷纷恭敬作礼。 蒲老一边引路,一边说道:“那百里孤城也是凶悍,那日竟是硬闯我剑宗山门,当时宗主阁老尽出,一人一剑居然与宗主打得不分上下,最终还是老祖出手,百里孤城才算是安分下来。” 戚宗弼听得眼皮直跳,似乎是又想起了当初算天祠百里孤城那一剑的风采。 阿三追问道:“后来呢?我师妹还好吗?” “后来?”蒲老淡淡一笑,“后来他就随老祖上了剑台,老祖似乎对他青睐有加,二人每日体悟剑道,几乎很少下来。至于杨露姑娘嘛,宗主给她在山上安排了住处,她每日就是上剑台送饭,陪着百里孤城 ,也没什么俗事烦扰。” 蒲老回头问道:“我们是先去寻百里孤城,还是直接去杨露姑娘住处?” “找杨露!” “找我师妹!” 二人异口同声说道。 阿三冷笑看着戚宗弼:“原来你还怕他?” 戚宗弼不去看阿三眼色:“剑气近多半还因为望北关一役迁怒与我,我只是不愿与他起争执。” 阿三继续嘲讽道:“争执?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们若是见了面,你还有争执的机会?只怕是一剑下来你脑袋就没了。” 戚宗弼恼道:“那还要你何用?你连剑气近一剑都拦不下?我与剑气近的事情,只消解释清楚,误会顿消,我看他面相也不像是不讲道理的人。” “反正你迟早都会见到他的。”阿三冷笑道,“看看他到底会不会跟你讲道理。” 戚宗弼反唇相讥:“你还是先想想你自己罢!若是没记错,你是杀了自己师傅才得入鬼见愁,杨露对你是恨之入骨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杨露怎么可能跟你——呃!” 话没说话,戚宗弼就被阿三一把箍住脖子,拎到了半空。 阿三眼眶泛红,怒视着戚宗弼:“你…说什么?” 感觉到脖子上传来的力道逐渐变大,戚宗弼的脸色也涨红了起来,他使劲去掰脖子上的手,可是那手却像是铁箍一般纹丝不动。 蒲老面色不虞,沉声道:“这里是赫连剑宗!” 阿三脸色稍缓,冷哼一声把戚宗弼甩到了地上。 “咳咳——”戚宗弼喘着气,对着阿三怒目而视,“你这个疯子!” 阿三深呼吸,缓缓平静下来,他摆了摆:“你懂什么?我的事不需要外人评价。” … 接下来的路程就沉默了许多,三人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走到一处大院,从门外看去,庭阁俨然,也不知道内里是有多大,蒲老开口道:“这边就是杨露姑娘住处了,这里面是女弟子住处,宗门下女弟子不多,屋舍倒是空闲不少,便安排她住在此处了。你二人便在此等候,我吩咐人去传唤。” 阿三与戚宗弼自是应了,知晓礼数,不便入内,就规规矩矩侯在不远处树下。 蒲老随手叫住一名女弟子,吩咐几句,那女弟子好奇地看了看阿三和戚宗弼,然后小跑着往院内去了。 不多时,倩影从深院内走来,一身素雅布衣,不施粉黛,但即便如此,偏偏那容貌身段仿佛令满山风光都失了颜色。 杨露出得门外便看到了蒲老,她笑着招呼道:“原来是蒲老先生,今日怎么上山来了?我正在准备晚上吃食,今晚摊了肉饼,待会给蒲老先生拿些去。” 蒲老一听眼睛就发亮了,连连点头道:“甚好甚好,那就有劳杨姑娘了…呸呸呸,不对,小老儿此番前来,是有事要找你。” 杨露掩嘴轻笑,眉眼弯成了月牙:“蒲老先生有事直说便是,我还敢不答应吗?” “实不相瞒。”蒲老侧过身子,指向不远处树下的两个身影,“小老儿此番其实是给人带路,要找杨姑娘的是他们…” 杨露目光看去,脸色看得见的冷峻了起来,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知何时握紧了,骨节发白,肩膀都在微 微发颤,分明是在极力压抑着情绪。 蒲老察觉到不对,再加上之前来时听到的谈话,心知自己可能好心办了坏事,忙开口补救道:“杨姑娘放心,只要你不点头,没人敢在赫连剑宗乱来。” 杨露没有接话,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树下的阿三。 阿三本来也有些激动,下意识想要走上前去,却被杨露的眼神盯得不自觉低下了头去,迈出半步的脚也收了回来。 戚宗弼有些不屑阿三的做派,压低声音斥责道:“不远万里来到此处,怎么现在又怂了?亏你还是个男儿。” “你懂个屁。”阿三轻声骂道。 阿三没有上前,杨露却主动走了上来。 蒲老有些手足无措,他左右看了看,随手拉住一名路过弟子,低声快语吩咐道:“快去寻宗主,就说有人来寻杨露姑娘,怕是事情不对,速请百里孤城!”吩咐完这些,蒲老连忙跟上杨露,生怕出了纰漏。 杨露走到二人身前站定,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先是看了看阿三,然后又看了看戚宗弼,冷笑道:“怎么?这是来报算天祠的仇了么?还是说师兄终于想起 还有个师妹没有斩草除根,终于打算来以绝后患了?” 阿三低着头,嘴唇嗫喏了一下,再抬起头来时眼神又冷了下来:“与你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今日来是为了带你走,若是你不同意,那我就掳了人杀下山去。” 第353章 站在杨露身后的蒲老顿时就变了颜色,戚宗弼一听就知不好,忙拉了一把阿三,上前一步道:“不要乱说!”然后又转向杨露,“杨姑娘莫气,其实我们是来救你的!” 杨露气极反笑:“救我?我在赫连剑宗待得好好的,需要你们救我什么?” “杨姑娘你有所不知。”戚宗弼叹了口气,“如今鬼见愁大权被我师弟夺取,他已经知晓点睛石被你服下,正要集结鬼见愁高手抓你回去炼药,欲行不伦之事。” 第468章 会晤 杨露听得莫名其妙:“什么跟什么?你师弟是谁?抓我炼药又是什么意思?我可知道你与阿三是一伙的,莫想诓我!” “怎么会诓你?”戚宗弼记得直跺脚,“句句属实啊!阿三现在已经和鬼见愁闹翻,我这条命也是定风波和阿三救出来的,我们从东海一路跋涉,穿过大荒来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诓你?” 杨露脸上嘲讽之色更甚,她冷笑道:“越说越没谱了,定风波对你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他怎么可能救你?若你说的是真的,那定风波人呢?” 戚宗弼闻言脸色煞白,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了。 “定风波为了让我护着戚宗弼逃出不归岛,自己留下来断后了。”阿三突然开口接道,“至 于他为什么要帮戚宗弼,是因为戚宗弼许诺了他,此间事了,会下发官文还长风镖局清白,洗去池南苇的戴罪之身。” “呸!”杨露怒急,秀美皱起,啐了戚宗弼一口,骂道,“无耻!” 戚宗弼扯了扯有些发皱的衣服,说道:“不管是否无耻,定风波亦能抛下前嫌,做到如此地步,杨露姑娘还有什么不信的?” 杨露咬着下唇,蹙眉问道:“那…定风波现在如何?可逃了出来?” 戚宗弼沉默了。 阿三摇了摇头:“不知,当时在杀心殿前,他一人拦住傅一然,罗梦寒,王月桂三位高手,只怕凶多吉少…” 杨露身子晃了晃,忆起种种,自己与百里孤城两条性命,就是当初定风波从算天祠背下来的,若是没有定风波,哪里会有她和百里孤城的今天? 阿三继续说道:“戚宗弼说的没错,鬼见愁欲对你不利,所以我来带你走。” 杨露回过神来:“带我走?一个弑师之徒能有这种好心?” “你!”阿三额头上青筋直跳,脸色瞬间涨红,盯着杨露喘了好几口气,才又再次平复下来,“没错,我是大逆不道的弑师之徒,但我也不想看到自己师妹被抓去做那活药引。” 戚宗弼抢话道:“杨露姑娘,随我回京城,那里才是最安全的。” 阿三对他怒目而视:“谁要随你去京城?!这是我师妹!” 杨露冷笑道:“谁说我要跟你们走了?赫连剑宗难道不安全?而且孤城就在此处,我哪也不去。” 阿三一把拽开戚宗弼,面色阴沉道:“百里孤城那个病秧子能护你几时?鬼见愁高手无数,他一个人又能拦住几个?” 戚宗弼赶忙又挤上来:“同样的道理,你阿三不也是一个人?所以还是跟我回京城最妥当!京城有军队护卫…” “戚——宗——弼!”远处传来了满含杀意的喊声。 这个声音戚宗弼一辈子都忘不了,在听到喊声的瞬间,戚宗弼顿时亡魂皆冒,下意识就要往阿三身后躲去。 阿三也是一惊,连忙回头看去,只见山道上百里孤城持剑杀来,山风呼啸朝着他席卷来,汇集成狂暴的剑气,百里孤城所过之处,就连地面的石板都留下深深的剑痕,分明已然是功力更上层楼了。 人还未至剑气先到,只见那剑气其中无数剑光虚影,拖曳着流光袭来,满眼都是流星飞舞。 阿三双眼大睁,不敢小觑,眼见万千剑气已到近前,摘下黑伞立马撑开,丹田沉势,功法于经脉间游走运转—— “嘭嘭嘭——”黑伞上撞击声不绝于耳。 戚宗弼躲在伞下大呼:“且慢动手!且慢动手!杨露姑娘——快说句话呀!” 感觉到黑伞上传来的力道逐渐加深,阿三屏住一口气,大喝出声:“风止!” 狂暴剑气顿时一滞,仿佛气流在靠近黑伞时就停止了流动。 阿三涨红了脸,握紧伞柄,顶住力道奋力掀起! “起——!!” “嘭——!”剑气被掀上了天,万千剑影在半空中支离破碎。 “呼…呼…”阿三喘着粗气,目光落向不远处拦在杨露身前的百里孤城身上,“哈,原来你病好了?藏剑术名不虚传,果真难对付。” 百里孤城的脸色竟然有些狰狞:“戚宗弼,当初在算天祠骊歌一叠当日保不住你,今日更保不住!那次算你命好,现在你还敢主动找上门来 送死?甚好!今日就拿你给望北关三万城民祭魂!” 戚宗弼从阿三身后探出头,望向杨露道:“我还有机会解释吗?” 阿三恨不得直接拽了杨露就跑,哪还管戚宗弼死活?他没好气道:“没机会了,你快去死吧。” 百里孤城正要上前,杨露却拽住了他。 百里孤城皱眉看向杨露,眼神不解。 杨露看向戚宗弼:“你先说清楚,抓我做活药引,和你师弟到底想做什么,这事情前因后果,详实交代。” 百里孤城大怒:“谁要抓你?!” 阿三让开身子把戚宗弼露了出来,他指了指戚宗弼:“他。” “老贼受死——”百里孤城作势就要拔剑。 戚宗弼骇得要死,忙往后跑去,口中连呼:“不是我不是我!是我师弟!容我解释清楚!” 阿三伸手一抓就揪住了戚宗弼的领子,把他拎了回来。 看着戚宗弼狼狈模样,杨露掩着嘴轻笑,百里孤城冷哼一声:“还不快说?” 戚宗弼坐倒在地,面如死灰:“真是羞煞我也,想我戚宗弼堂堂一国之相,今日竟要受尔等这般羞辱捉弄,搞得颜面尽失…何苦来哉?都怪我那师弟得了失心疯,欲用点睛石复活已故先师,悖那天理伦常。他先是蛊惑我进谏开战,以三关为饵,其实是施计引闰羌战火,而今又掌了鬼见愁大权,更是私通反贼,欲颠覆我大闰国祚,我又岂能坐视不管?他已知晓杨露位置,追兵紧跟着就要到来,就连定风波那么厉害的人都挡不住鬼见愁高手,你一个剑气近又能好到哪里去?还是快快随我回去京城,技能照顾杨露周全,我亦安排事宜,以便钳制我师弟司空雁。” 百里孤城与杨露面面相觑,百里孤城皱眉问道:“一派胡言,点睛石炼做丹药,已被杨露服 下,哪里还有点睛石一说?” 第469章 决断 “一派胡言,点睛石炼作丹药,已被杨露服下,哪里还有点睛石一说?”百里孤城显然对这个回答嗤之以鼻,他斜眼盯着戚宗弼,声音压抑着怒火,“还有你提到定风波,什么叫定风波拦不住鬼见愁高手?你又何时见过他了?” “你有所不知,点睛石双珠伴生,只一颗点睛石终是残缺,哪能有用?”戚宗弼眉头拧成了疙瘩,他看了眼杨露,“我也不知你们是怎么炼的药,居然真的救活了人。但我来时听闻杨姑娘在大荒中曾得过病,若是吸收了点睛石药性的人,怎么还会得病?” 百里孤城一愣,这才想起唐锦年的话:“是了,唐木匠说过,服下点睛石后应该百邪不侵才对。” “这说明杨姑娘还并未吸收点睛石药性。”戚宗弼叹了口气,“想必司空雁也正是料到这点,所以才急切想抓杨露姑娘,从她身上提炼出点睛石药性来。” “那定风波是怎么回事?”百里孤城又问。 戚宗弼嘴唇嗫喏了一下,半晌没有回答。 阿三揪着戚宗弼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替他答道:“定风波与戚宗弼做了桩交易,答应护着他去一趟不归岛,结果为了让我们逃出来,他自己留下来阻拦 了。” 百里孤城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他死了?还是逃脱了?” “不知道。”阿三摇了摇头,“说来奇怪,当时本来是我打算留下拖延,让定风波带着戚老头逃命,但他却说要留下来…说是阻拦,倒像是他更想做另一件事。” “什么事?”百里孤城看向阿三。 阿三抬起头看着剑气近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我现在还记得他最后说的那句话,他说…要劈开天门。” “嗬…”百里孤城吸了口气,“劈开天门?原来他也到这一步了。” “无稽之谈。”声音从身后出来,众人回头看去,只见盖聂一身麻衣素服,缓缓走来。 蒲老见到,连忙躬身行礼,口中称道:“见过老祖。” 百里孤城也连忙行礼:“先生,你怎么下来了?” “我看你下来时怒气冲冲,担心出事,所以跟来看看。”盖聂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谁要劈开天门?天门可不是这样进的。”他看向百里孤城,“就像我对你说过的,找到本心,自入天门。武道只是基石,并不是打开天门的手段。” 第354章 百里孤城点了点头,又对阿三问道:“那他后来怎么样了?” 阿三摊了摊手:“谁知道?他只有一个人,当时鬼见愁在场却有傅一然,罗梦寒,王月桂三大高手,论武艺皆不输定风波,他能是对手?我觉得怕是凶多吉少了。定风波尚且如此,若是鬼见愁找来,剑气近你又能护我师妹周全吗?我今日前来便是要带她离去,我知她听你话,所以还需你点头。”阿三说到最后语气陈恳,始终看着百里孤城的眼睛。 百里孤城还未来得及答话,戚宗弼就急了:“怎能让你带走?然后躲一辈子?鬼见愁要想找一个人,岂会找不到?自然是随我回京城最为稳妥!” 百里孤城冷冷扫来一眼,戚宗弼咽了口唾沫,把后半句话给咽了下去。 “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百里孤城说道,“你说三关恩怨责任在你师弟,此事我自会去查证,今日就先留你一命。” 戚宗弼松了口气,连忙把之前没说完的说了出来:“万不可小觑了司空雁,此人智计无双,心思缜密,行事往往一环扣一环,抓杨露事小,但他定还有后续动作,恐是对大闰不利,所以让杨露随我回京师乃是上上之策,既保证了杨姑娘的安全,也可遏制司空雁计划,我在京城守株待兔,他自会露出马脚。” 百里孤城面色不虞:“我可未说要让杨露跟你走 ,鬼见愁何惧?待我悟得本心跨过天门,我倒要看看谁敢来找麻烦。” “那在你跨过天门之前呢?”阿三反问。 百里孤城张了张嘴,哑口无言,转头看向盖聂:“先生觉得呢?话说回来,此事是我与杨露私事,实不欲将赫连剑宗牵扯其中,若是先生也觉得不妥,孤城这就带着杨露下山。” 盖聂笑着指了指百里孤城:“在你眼中我就是自私自利之人?且听我说,就算鬼见愁找上赫连剑宗,我赫连剑宗也未必怕了他,但听戚相所言,此事已牵扯了国事,赫连剑宗不宜插手,为今之计,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戚相之计,大闰京师有重兵把守,杨姑娘的安危自无问题。” 百里孤城皱眉道:“先生也这样认为么?那行,我这就收拾行装,随杨露去京城。” 阿三脸色变了变,赶忙开口:“那我也去!” 杨露在一旁看着他们争执了半天,此时终于开口,她看向戚宗弼:“我师傅与两个师兄都是死于你们朝廷和鬼见愁之手,我随你一路,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戚宗弼脸色变了变,半晌后他咬了咬牙:“我可向杨姑娘保证,此间事了,世间再无鬼见愁!” 杨露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决定:“好,那我便随你去一趟京城。” 百里孤城在旁边点了点头:“那我们下午便出发。” 杨露回过头来:“不,我去就行了,你不能去。” 百里孤城愕然道:“为何我不能去?” 杨露秀眉微微蹙起,责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剑道未成,天门未入,你想去哪?” 百里孤城急道:“你去哪我便去哪!” 杨露白了他一眼:“此事你该听我的,我去京城好吃好喝有人伺候,亦有人保护,你莫要担心。反倒是你,好不容易寻到了入天门的路,岂能因为我功亏一篑?又让我于心何安?” “我…”百里孤城豁然动容,竟一时不知所言。 杨露眉眼微翘,轻声笑道:“那就听我的了,你好生随智先生钻研剑道,等你一朝入得天门,千军万马亦不可挡你来寻我。” 第470章 归去难 东海多雾,疑有蜃踪,故此不归岛长年弥漫水汽,隐现于薄雾之中。 清晨,一叶小舟划破雾气,从海面上缓缓飘来。 没有舌头的船夫坐在船尾,无声无言摇摆着船桨。 船首站着一个高大身影,此人天生骨骼宽阔高大,倒显得有些精瘦,头上戴着顶破旧兜里,身着灰黑劲装,臂腿腰间皆悬挂兵刃。 “真的是很久没回来了…”当归望着隐隐可见轮廓的不归岛,缓缓说道,“上次回中原尽到处跑了,都没机会回来看看。” 八哥抬起头,面无表情看了当归一眼,八哥脸上有了一道新的伤疤,伤疤从右边额头一直划到嘴角,穿过眼睛——他的右眼眶里空荡荡的,眼珠居然被挖了去。 当归咧嘴笑了笑:“我记得你原先只是哑巴,怎么现在还变瞎子了?” 八哥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咿咿呀呀发出一声。 当归的眼睛藏在斗笠下,只看得见露出森森白牙的笑脸:“你…又做错事了?” … 在沙滩下船,当归看到八哥默默无言划着船离去了,他这才转身往山上走去。 高大的青石城门前,阿三看到一道深深的刀痕,刀痕从左到右横贯百丈,几乎蔓延了整座城墙, 阿三眼睛发亮,岿然赞道:“世间竟有此刀?” 墙角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徐异人一身褴褛爬了出来。他鼻尖微抬,朝着这边嗅了嗅,疯疯癫癫道:“桀桀…不是人间刀,不是人间刀——” 当归转头看去,稍稍回忆了一下然后就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有些狰狞:“我记得你,你还没死?” 徐异人也张嘴笑了:“我也记得你…当年你进此门,我就送过你一句话,可还记得?” 当归眉头皱起:“…似乎有些印象,当时年幼,却记不得你说的什么了。” 此时城门上传来喊声:“来人出示鬼首令。” 当归抬头看去,一枯槁干瘦的老头站在城墙上,眼里冒着精光,正朝着下面看来。 当归摸出鬼首令牌,举起示意:“归去难…回总坛复命。” 城墙上的老人点了点头,吹响了手中的笛子。 城墙后传来巨兽的嘶吼,城门缓缓打开。 当归迈步走进了甬道,链刀随着走动哗啦作响,忽然他想起什么,回头对徐异人问道:“当初你说了什么?” 徐异人大张着嘴笑着,深陷的眼眶说不出来的可怖:“我当初说…” “杀人者…人恒杀之。” … 杀心殿前。 王月桂在前带路,引着当归来到此处。 “殿主知道你回来,已在殿内等候,似是有事要交代你去做。”王月桂这一路都在打量着当归,此时终于忍不住问道,“久闻大名,今日一见却是看不出你是什么境界?” 当归目不斜视,望着杀心殿,开口答道:“已入天门,窥得武道至臻。” 王月桂大惊:“此话当真?天,天人境?!” 当归点了点头,没再搭话,率先往殿内走去。 王月桂连忙跟上,怪笑连连:“如此甚好,傅一然那老货被打成重伤,至今不省人事,殿主正愁无人可用,你来得可太及时了。” 当归闻言脚下顿时停住,回头问道:“傅叔重伤?” 王月桂点头:“是,在与定风波的打斗中被一刀切开了左腹。用了好多灵丹妙药才算是把小命吊住,只是至今都还没有醒来。” “什么时候的事?”当归面无表情,继续往前走了。 “几个月前。”王月桂提步跟上,“戚宗弼找上不归岛,来与殿主对峙,就是定风波跟着他来的,后来殿主要留下戚宗弼,骊歌一叠突然发难叛出鬼见愁,定风波给他俩殿后,留下来拦住我等,傅老头就是那时受的伤。” “那…那个定风波呢?”当归歪头想了下,“死了?还是逃了?” 王月桂冷哼了一声:“那定风波也是个狠人,明明不是我等对手,却打出了狠劲,不仅重创傅老头,还在我身上留下一道刀伤,最后关头也庆幸罗梦寒出手,将他打落了悬崖,想来已经葬身鱼腹了。” 当归点了点头:“无妨,若是没死,日后遇见我再替傅叔报了此仇。” 二人说着,已来到内殿。 还是那个玉榻。玉榻四周散落着无数书籍木简,司空极乐就靠着玉榻坐在地上,手里捧着一卷木简,眯着眼认真研读。 二人轻手轻脚走近,当归上前恭恭敬敬跪下:“叩见殿主,归去难行过万里,今得以归来,幸不辱使命。” 司空极乐抬起头,看了眼当归,他捏了捏眉心:“我听说了,现在整个岐黄社都在找你,北羌为了要你性命,甚至许诺出王侯的奖赏,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去北羌了,我有其他事交给你。” 当归以头磕地:“全凭殿主安排。” 司空极乐眼神中闪过一丝兴奋,随手扔掉木简:“你先与我说说,杀皇帝——是什么感觉?” 当归抬起头,神色有些茫然,想了一会才答道:“嗯…没什么感觉,人头一掉,一样也就死了。” 司空极乐显然是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算了,你也不懂。” 当归想了想又说道:“不过也拜杀耶律解甲所赐,以他性命,成就了我天人之境。” 司空极乐这才露出了惊讶神色:“你已是天人?” 第355章 当归点头:“是,以杀道入天门,如今天下,再无归去难不可杀之人。” “如此甚好。”司空极乐笑道,“我正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杀谁?”当归问道。 “不是杀人。”司空极乐挥舞着手,手指仿佛是在空中跳舞,“我要你去找个女子,然后带她回来,切记不可伤了她性命。” “她…在哪儿?”当归抬起头来看着司空极乐。 “已经有人先我们一步了把她带走了,也算是帮了忙,至少不用去招惹赫连剑宗。”司空极乐笑道,“去找戚宗弼吧,戚宗弼肯定会带走她,找到戚宗弼,就能找到她了。” 第471章 擦肩而过 且说杨露答应了戚宗弼提议,随着他南下返京。阿三虽是不满,但又不敢对杨露想法多言,也只能跟着走了。而百里孤城则留在了赫连剑宗,无佳人在侧,他一门心思全扑在了剑道上,彻夜与剑相伴,一副不入天门誓不下山的劲头。 杨露三人笔直南下,径直穿过戈壁进入大闰境内。隆冬战事已歇,但边关依然戒备森严,好在有戚宗弼令玺在手,自是无甚担忧。而且阿三发现,自从入了大闰境内,戚宗弼的暗线就又活泛了起来,几乎每日都能看到有形形色色的人找上戚宗弼,无不态度恭敬,每每此时,戚宗弼就会避开杨露和阿三,对着来人低声吩咐事情,来人听明白了,这才离去。 阿三倒是见怪不怪,他在和戚宗弼进入大荒前就曾见过这番景象,倒是杨露很是好奇。 这一日,三人正坐在街边酒楼吃饭,戚宗弼刚刚打发走了一名账房模样的老头。杨露放下筷子,悄声问道:“这些人都是谁?我看打扮,似乎行夫商贩皆有,他们来找你作甚?” 戚宗弼捋着胡须,颇为自得地笑了笑:“这些装束都只是为了避人耳目,其实他们大多都是地方官员和锦衣卫探子。” 杨露那双好看的狐媚眼一转,瞬间抓住了重点:“避谁的耳目?” 戚宗弼大笑:“哈哈哈,虞美人,你想套我话?这种小伎俩我还看不出来吗?” “是吗?”杨露掩嘴轻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然后转头看向阿三。 阿三正低头刨着米饭,见杨露望来一眼,二话不说,抄起黑伞就顶在了戚宗弼脑门上:“…说不说?” 戚宗弼:“???” “如今我在京城的势力被苏亦步步紧逼,朝堂上苏党已然一家独大。”戚宗弼看了眼杨露,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好在我经营多年还有些底牌,门生几乎遍布中原,地方官员中我还是能说上话的,并且锦衣卫和东厂里也还有没被拔掉的暗子。先帝早就视我为眼中钉欲杀我,只是缺少一个理由,后来我战事失利,先帝便有了理由,却不想没等到我回去治我的罪,先帝就先我一步归西了,后来陛下继位,苏亦乘龙而起,就更是要除我性命,光是命我回京的调令就下了三次,我自知那时回去断无活路,就想着就算是死也得做个明白鬼,遂擅离岗职去了不归岛,打算与司空雁对峙,这才明白了他所作所为,却也让我有了还不能死的理由,他是我师弟,他是什么样的人没人比我更清楚了,若是我死了,又有谁还能去阻止他?所以 我现在召见这些人便是在给自己铺路,做好安排,这样我回京后才有回转的余地,不然只怕才入京城就要被抓下诏狱了。” “苏…亦?”杨露秀眉微蹙,“怎么有些耳熟?” 戚宗弼莫名其妙:“你认识苏亦?我对此人都还只是有过一面之缘,那都是先帝驾崩前的事了,你又何曾见过?” 杨露摆了摆手:“只是耳熟…罢了,多半是我记错了,我可不记得我认识哪个在朝廷当官的。” 三人吃过饭就继续南下了,出了城,看到的便是几乎一眼望不到头的流民潮。这些流民沿着官道一路往前走着,竟然没有一个人打算在眼前这座城停下脚步的意思。 杨露和阿三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倒是戚宗弼皱起了眉头,他下了马,随手拉住一名枯槁妇人,问道:“你们这是去哪里?为何不留在此处?” 那妇人眼神空洞,似乎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她张嘴道:“停在这里就饿死了,粮食还没发到这里来,听人说,前面那座城,官府已经在发粮食了…这位大人,您有吃食吗?行行好,我肚里还有孩子…” 戚宗弼从包袱里给她撕了一小块面饼,然后跟着杨露他们离开了。 为了避嫌,三人脸上都蒙了面纱,此时官道上全 是流民,恶臭十里,面纱也算是有些作用。看到戚宗弼所为,杨露有些不满道:“几块面饼都舍不得?那么一小块够吃几顿?” 戚宗弼淡淡笑了一下,摇头道:“你不懂。” 这次阿三倒也没帮着杨露说话,杨露还想再说些什么,戚宗弼却率先说道:“加快些脚程,我们去前面那座城看看,我有些疑问。” “什么疑问?”阿三一夹马腹,跟上戚宗弼问道。 戚宗弼皱着眉思忖了半晌:“今年流民比往年还多,朝廷就算再怎么赈灾发粮,那也是不够的。但这些流民全奔着那边去了,我怀疑要不就是有人在散播谣言,要不就是有反贼在利用流民收买人心。” 三人蒙着面纱,骑着大马,一边说着话一边前行,在这流民组成的长龙中显得很是格格不入。 一辆破旧简陋的马车逆着流民潮驶来。车帘紧闭,除了车辕上的车夫以外,还有三名随从模样的男子紧跟在马车边上。这些车夫随从皆是简略朴素的麻衣,但行走动作间不难看出是有功夫在身,而且那结实健康的体格,也与周围的流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双方几乎是同时发现了对方。 阿三视线朝着马车一扫,低声说道:“都是练家子。” 杨露虽然功力没了,但眼界还在,她也微微蹙眉 道:“是故意装作这么低调的?他们这是朝哪里去?” 戚宗弼压低了声音:“莫看了,少生事端。” 苏亦坐在马车里,适才车夫就隔着车帘给他汇报了,说有三个骑马的人与流民同行,又是女子又是老头,还有一个江湖人,这组合委实怪异。 “许是正好顺路的江湖人,不要惹事,就这样过去就行了。”苏亦在车厢内低声吩咐道。 车夫轻声应了,不再把目光放在那三人身上。 在双方擦肩而过时,苏亦透过窗帘的缝隙往外看去,可惜只看到了三人骑在马上的背影,只是那名女子的背影让他感到分外的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第472章 济世之心换骂名 延庆府往东西纵横百里,连贯五城,无数流民汇集在这一大块区域里。 许州城就在延庆府往东三十里处。 行过半日,杨露三人终于在日落前赶到了许州城。 在离许州城还有两里地时,就已经能看到方石堆砌的城墙了,以及城墙下密密麻麻的流民。从城墙脚下一直往外蔓延,流民人群中错落着用碎布撑起的漏风帐篷,或是破败的草席,污水把地面变得泥泞,肆意流淌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弥漫,呼喊声即使隔着十里都能听见。 三人逐渐走近了,即便是走江湖吃遍苦的阿三,闻到这味道也不禁皱紧了眉头。 正值吃晚饭的时候,杨露举目远眺,看到城墙下搭着棚子,似乎是官府正在施粥。 戚宗弼有些疑惑:“咦?奇怪…” 杨露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戚宗弼捋着胡须:“许州不是大城,这里已经足够偏北,若是朝廷下发的粮食不够,怎么也轮不到这边的。” “此话怎讲?”杨露不解。 戚宗弼解释道:“我之前收到消息,说是流民大多汇集在几个大城,但赈粮却迟迟发不下来。但看这许州境况,流民停在了此处,以此推断,流民似乎是被分流了,此举甚是明智,既减轻了大城压力,亦便于管理流民。” “可粮食的问题又怎么解决?”杨露问道,“这个举措的前提是流民得有饭吃,没有粮食为饵,他们是不会主动挪动位置的。” “问问不就知道了。”阿三指了指不远处低头刨食的流民堆,“娘的,他们在吃什么…” 阿三脸上露出了恶心神色,杨露与戚宗弼顺着他指着的放心望去,只见一名男子饿得骨瘦如 柴,手中捧着一个石碗,正不停地用手往嘴里划拉——看那架势,说是吃饭,倒不如说是逼着自己进食。 这男子脸上涕泗横流,呜咽着。杨露拨转马头,走近一看,只见那石碗中烂叶菜帮,污浊不堪,腥臭味令人作呕。 杨露发出一阵干呕,差点没吐了出来:“这——这到底是吃的什么?!” 戚宗弼环顾四周,周围的流民们尽皆吃着这种东西,有孩童吃着吃着就吐了,身旁的父母一巴掌抽在脸上,捡起地上吐出来的食物就往嘴里塞。 四周干呕声与吞咽声响成了一片。 第356章 此情此景,苦不堪言。 杨露红了眼眶,看向戚宗弼:“这就是朝廷做的好事。” 戚宗弼沉默着。 杨露小心翼翼走近那干瘦男子,拍了拍他的 肩膀。 男子抬头看向杨露,即使面对这般漂亮女子,却依然没能让他眼中恢复一丝神采,仿佛一具死尸。 “你们…这是吃的什么?”杨露声音中带着不忍。 男子张了张嘴,呢喃道:“潲水…” “为什么没有粮食?朝廷不是发下来赈粮了吗?”杨露问道。 男子的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粮食——粮食?!哪里来的粮食!没有了!全都没有了!全被狗官吃了!” 男子突然的发怒引起了四周流民的注意,只听男子说道:“听说本来是有粮食的!但是——全被那些天杀的官员贪墨,全进了他们肚子!为了应付上边,就拿这些麸糠潲水来给我们吃——不给活路!朝廷不给活路啊——” 杨露闻言几乎气得全身发抖,她恨恨地看了 眼戚宗弼,然后对男子问道:“你说——都被谁贪墨了?” 男子怔怔想了一下,恼怒道:“我哪里知道那些当官的名字?!” 旁边另有流民站出来,怒道:“我知道!我知道!” 立马有人喊道:“速速说来!” 那人眼中怒火中烧:“是个姓苏的大官!听说这次赈粮就是他负责的!收来了好多粮食,结果还没运到这边,就被他全给了那些地方狗官!也不知道这天杀的卖了多少银子!就连给我们吃麸糠潲水也是他的主意!” “我知道!此贼叫做苏亦——” “此贼该死!” “该死——” 眼见流民有群情激奋的景象,阿三连忙拉着杨露与戚宗弼离开了。 杨露怒气未消,她瞪了眼戚宗弼:“苏亦? 不就是你说的京城那位…” 戚宗弼点了点头:“没错,是他。” “又是一个狗官!”杨露咬牙切齿,“闰朝在你们这种人手中,还能有好?” 戚宗弼笑了笑,没有接话。 “你笑什么?!”杨露怒急,“此情此景,你作何感想?!” 戚宗弼收敛了笑意,沉默了一下才道:“…我很欣慰。” “欣慰?!”杨露大怒,“欣从何来?慰从何来?” “我欣慰的是…”戚宗弼叹气道,“大闰有这种,敢用济世之心,换一身骂名的好官。” “你——一派胡言!”杨露大骂道。 戚宗弼看向杨露,表情认真:“我之前说了,粮食是不够的,若是直接用粮食发给流民,终究是有更多人要饿死。但你看,现在呢?虽然他们吃不上白米,但终究是每个人都有饭吃,又有 几个人饿死了?” “你——”杨露气急,一时竟没法反驳,“那他把粮食卖给了地方官员,此事又作何解释?” “若不用粮食去做交易,哪里来的这么多麸糠潲水?”戚宗弼摇头苦笑,“此乃无奈之举,你以为这些麸糠潲水就是免费来的吗?不用这些粮食去喂饱地方官员,谁又来替朝廷做这些事?” 杨露还想反驳,却被戚宗弼打断了。 “这还不够伟大吗?”戚宗弼反问杨露,“虽然苏亦是我政敌,但我却不得不说他伟大。他救活了万千流民的性命,换来的却是一身骂名,这些流民没有一人会记得他的好,人们只会记得一个狗官苏亦,却不会记得自己的性命就是这个人救的。” 第473章 湖有大鱼 朝堂就是一片湖,看上去波澜不惊,其实暗潮汹涌。而我们,都是在这片湖里争食的鱼——这句话是苏亦离开京城前给陈勋说的。 “那朕呢?”陈勋问道,“朕也是湖里的鱼吗?” 苏亦当时是这样说的:“陛下当然不是鱼,陛下是拿着钓竿的垂钓者。臣即将远行,无法陪伴陛下左右放饵垂弦,陛下独坐朝堂,行事论断需三思而后行,谋而后动,朝臣之话不可全信,亦不可不闻,奏折朝信不可怠惰乏阅,不可尽皆交于司礼监,当谨言慎行,纵横有术。” 陈勋很是不舍:“无先生操持左右,朕怕对付不了那帮大臣。” 苏亦笑着摇头:“陛下放心,臣早早安排好了,如今东厂锦衣卫尽还陛下手中,六部中亦有 大臣忠贞,有这些人给陛下顶着,朝堂上的大臣已不足为虑,都是争食之鱼,陛下恩威并施,自可治他。” “若说这湖之大鱼。”苏亦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唯有一人值得陛下提防。” “谁?” “戚相…戚宗弼。”苏亦缓缓说道,“这片湖里,他就是最大的那条鱼。” “陛下莫忘了,就算是执杆的垂钓者,也是有可能被大鱼拽下水的。” … “呼——!”陈勋从睡梦中惊坐而起,他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溺水,四周一片黑暗,头顶不见天日,也不知水有多深,只感觉到一直在下沉,暗流涌动间,他下意识回头看去——一条百丈大鱼张开了鲜血淋漓的大口,正准备将他一口吞下! 他擦了把额头的冷汗,转头看向跪在床边的 小太监:“是你唤醒了朕?” 小太监忙不迭磕头:“陛下恕罪,适才有人来报,兵部尚书侯大人求见,此时已经在偏殿侯着了,奴婢这才来唤陛下,结果一进来就看到陛下在龙床上挣扎,似是中了梦魇…” 陈勋摆了摆手打断小太监的话:“行了知道了,下去有赏…替朕更衣。” 穿好了衣服,陈勋迈步走出门来,一看到漆黑的天色顿时一愣,不禁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亦步亦趋的小太监手里提着行灯,答道:“回陛下,刚过了丑时。” 陈勋把身上的裘子裹紧了一些,低声骂道:“姓侯的怕是疯了,这个时辰来是要干什么?” 嘴上虽然发着牢骚,但陈勋脚下也没停下,移驾来到偏殿。 从偏殿后走出,已经有两人站在殿下了,一人正是兵部尚书侯正全,而另一人全身都裹在宽 大的袍子里,头上还套了兜帽。 见陈勋出来,二人伏身下跪作礼。 陈勋睡意未消,随便挥了挥手:“平身罢,侯大人,这么晚了,你来找朕…这是谁?”陈勋这才注意到侯正全身边还有个人。 “禀陛下…”侯正全拱了拱手,正欲说话,旁边那人却拍了拍他的肩膀,主动上前一步。 那人缓缓抬起头,阴影下露出蓄须的下巴,胡须有些花白。 “陛下…”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 陈勋感觉到自己手背上的筋猛跳聚一下,然后殿下那人抬起手,掀开了兜帽。 “…别来无恙。” 戚宗弼沧桑的脸上挂着笑容。 ——————————分割线—————————— 杨露习惯算着时日赶路,若是没记错,她们是在十一月初的一个晚上到的京城。 距离京城还有数里路,就有人来迎接他们了,自不用说,肯定是戚宗弼安排的人。 夜晚进城本是查得极严,但对戚宗弼来说就不是问题了,一行人才到城门下,就有守军默默打开了门,把他们放了进去,从头到尾守军一句话都没有说没有问。 夜晚京城街道上本该是有官差巡查,但不知为何,一行人一路走了半天,愣是没有遇见过一波巡查官差。 戚宗弼低声道:“如今锦衣卫不再由我管制,多少会有些不方便,我府上肯定有锦衣卫盯梢,所以暂时不能把你们放到我府上,我会给你们另外安排住处,亦会安排人保护。” 阿三不屑道:“你的人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师妹我自会守着,用不上你的人。” 戚宗弼没有搭理他,直接看向杨露,却发现杨露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愣愣地抬头看着一家客栈的窗台。 “怎么了?”戚宗弼走过来问道。 杨露摇了摇头:“没,只是想起了上次来京城,我就是住的这里…要不今晚就住在此处吧。” 戚宗弼皱眉道:“怕是不妥,这里临街,人多眼杂…” 阿三把戚宗弼领子一揪,给他拎到了一边:“我师妹想住哪儿就住哪儿!” 戚宗弼知道拗不过他们二人,只能无奈点头:“行吧,待我把京城的事安排妥当,再接你们回府。那今夜你们就先在这里住下,我需去趟皇宫——阿三你一定守好杨露,不得有失。” 阿三把眼睛一瞪:“还用你说?你管好你自己罢!别去见了皇帝小子就回不来了。” “不会。”戚宗弼摇头道,“我自有把握,而且就算陛下真要动我,也不会当即就要了我的命,放心,我已经做好安排。” 是夜。 戚宗弼留下两名侍卫后就匆匆赶往了皇城。 客栈里,还是那个房间。 杨露点上油灯,坐到了窗边——当初百里孤城就是坐在这里,看着街道上的她的。 第357章 夜色已经很晚,杨露吹熄油灯,转身往床榻走去。 房间外走道上亮着行灯,光线打在门上,能看到门边的柱子让映出一道阴影——有人靠在那里。 杨露一双秀眉不着痕迹地皱了皱,改变方向来到门边。 “吱呀——”门被打开,杨露偏头看去,看到阿三把伞抱在怀里,靠在门柱上假寐。 “你是不是有病?”杨露斥道。 阿三睁开眼,目不斜视:“说了要守着你,当然不能让你出了差池。” “鬼见愁又不知道我来了京城。”杨露冷笑道,“别这副做派,搞得好像你是个可怜人一样 ,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阿三面无表情,没有答话。 “当年为了进鬼见愁苟且偷生,你杀了师傅。如今为了救我,你又叛出鬼见愁。”杨露冷漠地看着阿三的侧脸,“三师兄,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你做这些是图什么?” 阿三半天没有接话,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冷冷吐出两个字:“…没想过。” 第474章 同门(上) “陛下…”戚宗弼掀开兜帽,抬起目光直视陈勋,“…别来无恙。” 陈勋感觉到自己手背上的青筋猛跳了一下,呼吸不由得一滞。 “戚…戚相…”陈勋咽了口唾沫,耳边似乎又响起了苏亦的话。 大鱼也是能把垂钓者拽入水中的。 戚宗弼笑着点了点头:“回陛下,臣回来了。” 陈勋深吸一口气,强自冷静下来:“你还有脸回来?” 戚宗弼拂袖伏身,直身跪地:“臣,知罪。” 陈勋目光冷冷看来:“何罪?” 戚宗弼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却被他很好地掩饰了过去,他说道:“臣听信谗言,妄自出兵,落入圈套以致我军溃败。” “谗言?”陈勋冷笑道,“什么意思?这就开始推卸责任了?” 戚宗弼没有急于回答,对侯正全使了个眼色。 侯正全拱手告退,小心翼翼离开了偏殿。陈勋心中虽然疑惑,却也是屏退了左右,偏殿只留下戚宗弼与陈勋二人。 “说罢。”陈勋扬了扬下巴。 戚宗弼微微一笑,开口将始末娓娓道来。 … “先生,先生——”门外传来呼喊声。 李荀提起笔来,桌上铺着一张宣纸,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他转头望向窗外,十多岁的年幼童子迈着碎步正朝着院子跑来。 童子背上用布带缚了襁褓,一个两岁出头的乳孩正牙牙学语。 李荀也还年轻,二十多岁的他颌下蓄须还不足三寸,上唇留着两撇细须,发髻束在脑后。 李荀笑骂道:“宗弼,遇事需有静气,不急不躁,你看你,慌慌张张,又有何事?” 年幼的戚宗弼喘了两口气才说道:“那富贵老爷又来找先生了——”随着他说话,他背上的乳孩也咿咿呀呀挥舞着双手。 李荀笑着摆了摆手:“来就来,让他候着。” “哈哈哈——”院子外传来爽朗笑声,一名正值 壮年的华服男子走了进来,隔着窗户说道,“都说来者是客,李先生好不晓事,都不请我进来坐坐?” 李荀无奈叹了口气,把笔放下:“那就在院子里坐坐吧,我这就出来。” 华服男子在院子梧桐树下坐了下来,等了稍许,李荀就走了出来。 “今日又要说什么?”李荀在男子对面坐下,语气无奈。 华服男子搓了搓手,笑道:“前些天与先生谈论大闰与北羌国事,受益匪浅,今日特地再来探讨。” 李荀瞥了眼华服男子,说道:“那今日就不谈治国,谈谈你想听的…” “先生知道我想听什么?”华服男子惊异道。 “今天我们就谈…打仗。” 四年时间转瞬即过,在戚宗弼的记忆里,那华服男子几乎是每个月都要来,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找先生聊天,从治国经世打仗谋略,几乎每次华服男子都满意而归。到后来,似乎是没有聊的了,男子就开始找先生下棋,二人一直都是有输有赢,但戚宗弼却是能看懂,那是先生让着陈老爷的,不然只怕陈老爷一局都没法赢。 而这棋一下,就下了好几年。 “先生,那陈老爷又来找你下棋了。”戚宗弼的个头窜了一大截,面貌也开始长开,身上书卷气渐浓,已经初见翩翩少年郎的影子。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五六岁的少年,脸蛋圆圆的,很是可爱,此时追着戚宗弼跑来,紧紧抓住了戚宗弼的衣袖,也跟着说道:“陈老头还带来了一个小鬼!” 李荀快到三十,脸上更见睿智与稳重,桌上仍然摆着一张纸,纸上仍然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地上已经堆了许多沾染墨迹的废纸。 今天陈老爷还带来了一人,一个看上去比戚宗弼大不了几岁的少年。 小院里,梧桐树粗了一圈,李荀与陈老爷隔桌对坐。 “这是犬子。”陈老爷笑着介绍道,然后转头对少年说道:“开名,过来见过先生。” 陈开名规规矩矩走上前,朝着李荀拱手道:“见过先生。” 李荀摆了摆手:“可别,当不起。” “听说了么?”陈老爷落下一子,没头没脑问道。 “听说了。”李荀紧跟着落下一子,直接答道。 陈老爷好奇道:“你知道我说的什么?” 李荀目光落在棋盘上没有挪开过,直接说道:“陈老爷说的是大闰要与北羌开战的事吧。” 陈老爷笑着点了点头。 二人沉默下来,落子飞快。 棋局渐渐紧张,到了胜负手。 就连旁边观棋的三个小孩都紧张了起来。 陈老爷手里捏了颗棋子,额头见汗,久久未落。终于,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执棋的手缓缓落下。 “不对,不能走这里。”戚宗弼没管住嘴,下意识开口了。 李荀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陈老爷,笑而不语。 旁边的陈开名不服气道:“我父——父亲下棋需要你教?你看得懂吗?” 戚宗弼也是十多岁的少年郎,顿时怼了回去:“我怎么不懂?下这里这输了!” 二人正争吵间,忽然另一个稚嫩的声音插了进来:“都不对,就下这里。” 戚宗弼低头看去,年幼的师弟正咬着指头。 “为什么要下这里?”李荀眯眼笑道。 陈老爷也笑了,伸手摸了摸孩童的后脑勺:“你师兄说下这里就输了,为什么你还让我下这里?” 司空雁把手指从嘴里伸了出来,就近在陈老爷身上擦了擦,说道:“陈老头你有事要求老师,你怎么还能赢他?要输,当然就下这里了。” “哈哈哈——” 陈老爷与李荀的笑声飘荡在小院上空。 少顷,似乎是累了,笑声终于停了下来, 陈老爷脸上还挂着笑意,看向李荀:“怎么样?帮我一把?” 李荀无奈笑着摇头:“你家的事…可不是好掺和的,不过罢了,就算了为了我的两个学生,就帮你罢。” 陈老爷大喜过望,扔下棋子,匆匆忙带着陈开名离去了。 第二日,有宫中大太监送来了圣旨朝服。 戚宗弼记得,当时李荀还站在桌前,铺开了一张崭新的宣纸,终于落笔写下了考虑数年的四个字。 这是他与师弟的表字。 悲生,极乐。 第475章 同门(下) 阿三真的没想过吗? 杨露摔上门,进了屋去。 许久后,屋内逐渐没了响动,只有杨露均匀的呼吸声传来。走廊重归寂静,阿三缓缓睁开眼。 栏杆边的行灯还泛着柔和的光亮,阿三目光落在上面,瞳孔中倒映着悦动的火苗,他一时竟有些出神,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 … 桌上摆着油灯,灯里油已经不多,不时从灯芯处爆出一簇火花,火苗还在挣扎般跃动着。 火苗倒映在阿三瞳孔中,他眼中透着五分低落,而剩下五分却是自责。 师傅躺在床上,师妹睡在里屋,阿三跪在床前。 这里是中原偏北的一个小山村,冷蔽月带着两位爱徒,已经在此隐居三年,鬼见愁从未放弃过寻找他们,再加上还有朝廷锦衣卫相助,他们总是每隔几年就要迁移。 冷蔽月的脸色有着病态的苍白,虽然人至中年,但从她脸色仍然能看出些年轻时的风韵,她对阿三说道,声音很轻:“鬼见愁旗下黄字号探子无数,时隔这么久,能被他们找到也在情理之中,你毋需自责。” 阿三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失手放走了那个活口…” 冷蔽月淡淡一笑:“说了毋需自责,他们既然能找到这里,就说明我们已经暴露,那探子放不放走都是一样的。” 阿三的头更低了,半晌后站起身来说道:“…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第358章 冷蔽月伸手拽住阿三的手腕,阿三回头,不解地看着冷蔽月:“师傅…还有什么事吩咐?” 冷蔽月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不用收拾了,我们不走了。” 阿三嘴唇微张:“什,什么意思?” 冷蔽月看了眼里屋,然后转回头来,对阿三微笑道:“师傅走不动了,却也不想你们师兄妹二人余生也像师傅一般东躲西藏…” 阿三噗通一声跪倒在床前,眼眶顿时红了,他咬着牙道:“师傅放心,既然师傅不想走,那我们就不走了——那鬼见愁来多少人,徒儿就杀上多少,直到他不敢再来为止!” “说什么傻话。”冷蔽月替阿三理了理额上刘海,笑道,“鬼见愁高手众多,哪里是你一个人杀得完的。” 阿三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多年漂泊躲藏的苦楚一并翻涌上来,眼泪顺着脸颊就淌了下来,他想嘶声哭出声来,却又怕吵到里屋睡得正沉的师妹,只能哑着嗓子哭喊:“那,那徒儿就背着师傅逃命去,徒儿轻功好,他们定追不上——” “然后呢?像师傅一样躲躲藏藏一辈子吗?”冷蔽月轻轻抚去阿三脸上泪痕,她脸上挂着淡淡笑意,“为师的身体为师自己知道,已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时日已然无多,但能苟活到今日就已经是福分。想我当年鬼见愁威震江湖,却被朝廷算计,从殿主到执案,死的死,囚的囚,如我这般能逃得性命的寥寥无几,只可怜你大师兄二师兄,随我遭罪,还未长大成人就丢了性命,所幸我还教出了你与你师妹继承衣钵,也当得起一声死而无憾了。若说还有什么挂念,我只担心死后你师兄妹二人也要躲躲藏藏,所以这些天我躺在床上,心里已经有些计较,你附耳过来,我说与你听…” 阿三抹了把眼泪,靠了上去。 随着冷蔽月的耳语,阿三的眼神先是惊异,然后又转为不可置信,不久又变成了悲痛,最后…变得坚决起来。 第二天一早,杨露起来后就没见到阿三了, 问师傅,冷蔽月答道:“你三师兄离开了。” 三师兄丢下师傅师妹独自逃命去了?才十七岁的少女有些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再见到三师兄就是一个月后了——那天下着暴雨,和他一起来的还有鬼见愁众多高手,以及包围了整个村子的锦衣卫。 阿三领着人一路来到门外,数不清的锦衣卫则忙着抓捕四散奔逃的村民,理由是——窝藏逃犯。 杨露透过门缝,看到阿三在院子外停住了脚步,目光看向这边,他似乎是知道杨露就躲在门后,眼神直勾勾地朝这边看着。 紧接着杨露就被冷蔽月一把从门后扯了过去,推攘着把她拽到了里屋。然后冷蔽月掀开船,三两下把堆积的茅草拨开,露出了一个隐蔽的地窖。她吃力地推开地窖门,把杨露推了进去,冷蔽月额头见汗,脸色愈发苍白,紧喘了几口气后,她对杨露说道:“别出来…” “咚!”地窖的封盖被合上了,头顶传来簌簌拨动茅草声,然后就是床被挪动的声音。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以至于杨露还没有回过神来。 一缕光线从地窖封盖的缝隙中照射进来,杨露听见了门被砸开的声音,然后便是喝骂叫喊声。她鼓起勇气,用发抖的双手把封盖推开了一条缝,从床下望去,只看得到无数双脚在屋内推挤走动,而那双穿着朴素布鞋的就是她师傅。 杨露看到人群涌上来,冷蔽月被抓住拖到了院子里,一把扔在地上。 大门敞开,冷蔽月倒在地上,杨露终于可以看到她的脸了。她的脸上沾了灰尘,头发也凌乱了,杨露心中既焦急又恐惧,然后就看到冷蔽月嘴唇微张,似乎是说了句什么。 杨露最清楚,冷蔽月说的是:别出来。 一个声音传来。 “这就是你的投名状,还等什么?” 冷蔽月被拖起来跪在地上。 有个人抽出长刀,递给了阿三。 杨露看到阿三毫不犹豫接过了刀,走向了冷蔽月。 杨露浑身发抖,几乎要以为这是一个噩梦。 阿三接过刀,每迈出一步脚下都似乎灌铅。 来到冷蔽月身前,阿三持刀的手在微微发抖。 冷蔽月抬起头看向阿三,凌乱的头发沾在唇边,然后她笑了。 笑容一如既往,淡淡的。 阿三颤抖的手终于停了下来,他听见冷蔽月轻声说道:“你是我教过最好的徒弟。” “唰——” 人头冲天而起,跌落在泥泞雨水中。 杨露的瞳仁猛缩,她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叫出声来。 雨水洗涮着长刀,鲜血就顺着流了下来。阿 三站在原地,手松开,长刀也跌落了。 先前那个声音说道:“这才像话…不过我听说你还有个师妹?给我搜——” 脚步再次杂乱起来,杨露忙缩回身子,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阿三的声音响起来:“不用找了,冷蔽月是暗疾在身逃不了,但我那师妹机灵,前些日子就知道你们要来,肯定早早逃命去了。” “哦?”那人将信将疑,嘲讽般的语气问道,“那这里怎么处理?” 阿三顿了顿,说道:“…一把火烧了吧。” 火势烧了一天一夜,整个村落化为灰烬,杨露躲在地窖的水缸中才得以保全性命。当她出来后,宁静的小村只剩下一片废墟,院子里只剩下一具烧焦的无头尸体。 “噗…”眼前光亮消失,原来是栏杆旁行灯的灯油耗尽,终于熄灭了。 阿三从失神中惊醒,转头看了看身侧紧闭的 房门,然后换了个姿势,继续闭目假寐。 第476章 不见故人来 没人知道那天夜里戚宗弼与陈勋聊了些什么,二人在偏殿一直谈到后半夜,戚宗弼才独自离去。 戚宗弼走后,陈勋连夜拟了一封长信,派人出城,加急送往苏亦。 第二日早朝,当戚宗弼出现在皇城下时,在场等候的群臣哗然,大家都在猜测陛下会怎么处置戚宗弼,而戚党一众则焦虑不已。然而上了金殿,龙椅上那位年轻的皇帝却对戚宗弼归来一事只字不提,早朝一切照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大臣中有心思转得快的,顿时便明了,戚宗弼肯定早做了对应安排。 从早朝下来,一直被苏亦压得抬不起头,已经沉寂许久的戚党众臣纷纷活跃了起来,纷纷派人往戚府送上拜帖,却全被戚府管家拦了下来,理由是,戚相处理家事,暂不见客。 而相对的,以苏亦为核心的苏党却开始人心惶惶起来,这帮人早先就被苏亦给清洗了一遍,剩下的已然不多,但大多手握实权,但面对戚宗弼突然回京这个事实,还是难免有些担心戚宗弼之后的手段。手握锦衣卫大权的林客标更是第一时间就修书一封,派锦衣卫快马加鞭递送苏亦。 而戚宗弼干了什么? 戚府日久无主人,难免有些冷清。 当戚宗弼回府后,戚府仿佛过年,下人管事皆面有笑意。 戚宗弼则独自进了内院,给覃夫人上香。 管家悄悄跟了进来,站在门边。 恭恭敬敬上了一炷香,戚宗弼望着牌位,开口问道:“夫人葬在哪里。” 管家微微躬身,答道:“遵夫人的意思,就葬在城外望马坡上,夫人说,活着没能迎老爷回府,死了怎么也要看着老爷回来才行。” 戚宗弼喉间有些发梗,久久没有说话,半晌后他才摆了摆手:“行了,我知道,你下去罢。” 饭后,戚宗弼去了望马坡。 坟茔普普通通,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一名二品诏命夫人的墓。不过也还算打理的干净,不见杂草。 管家在后面抹起了眼泪:“夫人说老爷处境本就艰难,不敢华葬,再给老爷落了别人口实…老奴不敢不听,只能月月派人打扫整理,就想着能让夫人安歇处干净些,也不算委屈了夫人…” 戚宗弼沉默无言,面无表情,只是藏在袖子里的手把衣袖拧紧了,几乎要把衣服撕破。 第二日,戚宗弼收到以司礼监名义送来的信函。 是来自如今的司礼监掌印陈忠君。 信上洋洋洒洒一大篇,抛去那些无用之词,通篇 只表达了一个意思:你戚党与苏亦苏党爱怎么斗怎么斗,只是别把我司礼监扯进去。 戚宗弼哂然一笑,低声骂了一句:“蠢人。” 这封信倒是提醒了戚宗弼一件事,那就是没还去给岳窦上香。 然后戚宗弼就去了皇宫,岳窦的牌位最终还是没能进太庙,墓葬在皇陵外,但牌位还是摆在他原先住的那个小院里。 因为是来皇宫,所以戚宗弼没有带侍卫。 来到小院时刚过晌午,小院外的墙上还挂着白布,只是经过风雨后已经有些破旧了。 小院没有关门,戚宗弼推开门走了进去。 开门的动静惊动了住在屋内的卓不茹,他连忙跑了出来,手上还捧着一卷书。 第359章 见是戚宗弼,卓不茹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行跪拜礼,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份已是今非昔比,不需要再行大礼了,于是连忙改为躬身拱手:“见过戚相。” 戚宗弼微微皱眉,上下打量了一下卓不茹,道:“你是…卓公公?” “戚相慧眼。”卓不茹嘴上应着好听,但心里却是一团乱麻——戚宗弼之前就与岳窦不和,现在又与苏亦是政敌,今日突然找上门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戚宗弼似乎是看出了卓不茹心中的慌乱,摆了摆手:“毋需紧张,我只是来看看岳公公。” 卓不茹连忙让开身子:“公公牌位就在内室,戚相请。” … 相比与朝堂众臣,有一个人要更早知道戚宗弼回京的消息。 这个人就是夜凡。 戚宗弼深夜回京,还避开了巡城官差,不可谓不隐蔽,就连夜凡也是在戚宗弼从皇宫出来后才收到的消息。 戚宗弼回京对夜凡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如他所说,他只是个生意人,与苏亦也只是合作关系,与戚宗弼更是毫无仇怨,甚至还做过一笔生意。但令他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与戚宗弼一同回京的还有一男一女。 就在杨露与阿三在客栈住下的第二日一早,客栈掌柜送来了一封信,信封上写明——虞美人亲启。 阿三警惕着客栈掌柜,接过信来就要拆开,却发现杨露面无表情盯着他,无奈,只得悻悻然把信递给了杨露。 “谁会给你写信?”阿三凑近了些,“难道是戚宗弼派人送来的?” 杨露没有急着拆开信封,翻来覆去看了看:“戚 宗弼怎么会叫我虞美人?如果是他,肯定就直呼我名字了。” “有道理。”阿三点了点头,又问,“你在京城还有朋友?” 杨露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她把信封从头到脚细心捏了一遍:“似乎没有机关,里面只有信纸。” “拆开看看。”阿三撺掇道。 拆开信封,杨露把信摊开,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闻杨姑娘大病得愈,心感甚幸。两年未见,切切念之,望与杨姑娘会晤当面,以诉旧情。” 落款是,闻风听雨。 杨露还没有什么反应,阿三却脸色严肃了起来:“闻风听雨阁…他们怎么会找上你?信上说的两年未见是什么意思?你认识闻风听雨阁的人?” 杨露回想起百里孤城曾与她提及的在京城的事,遂犹豫着点了点头:“兴许认识吧?” “兴许?”阿三哭笑不得,“兴许是个什么意思?这闻风听雨阁我也不甚了解,大多了解都是听说,他们总说自己是做生意的,但终究还是上不得台面的情报贩子,他们手上掌握这太多秘密,有无数人想要他们死,同时却还有无数人希望从他们手里得到自己需要的消息。” 杨露想了想,最后说道:“无妨,去会一会他们 。” 第477章 又见夜凡 似乎是知道二人会下来,客栈掌柜早早在店门外候着了,见二人走出,当即便迎了上去。 客栈掌柜突然靠近,阿三立即警惕起来。客栈掌柜赔了个笑脸:“客官莫怕,我来为二位领路。” 阿三上下打量着客栈掌柜:“你…也是闻风听雨阁的人?” 掌柜笑了笑:“阁内耳目众多,遍布中原。实不相瞒,昨夜二人于戚相一到,我便递了密函出去。”说罢,掌柜又转头看向杨露,笑道:“我还有印象,前些年虞美人与剑气近到京城也是住的我这儿,当时也是我递上去的密函。” “好一个耳目众多。”阿三竖起大拇指,“闻风听雨阁名不虚传——前面带路罢!” 掌柜自在前面领路,杨露阿三随着他七拐八转,不多时就在京城众多的胡同小巷里昏了头。就在阿三快不耐烦时,那掌柜终于转过身来,伸手虚引道:“从这里进去便是了,我就送二位到这里了,告辞。” 掌柜转身自顾自离去,杨露阿三把目光望向小巷 深处,小巷内两边都是围墙,尽头处一扇普普通通的木门伫立在那里。 杨露正欲上前,却被阿三拽了回来:“在这候着,我去看看。” 阿三上前,轻叩木门。 木门应声而开,一个老迈门房露出脸来,他先是看了看阿三,又越过阿三肩头望向杨露,然后才把木门大开,招手道:“二位客人进来罢,我家主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阿三还欲往门里张望一番,杨露却率先进了门去,阿三连忙跟上。 有仆役上来领路,二人这才发现木门后居然别有洞天,穿过一个牌坊后便是清幽雅致的茗室廊庭,客人仍然不多,零散坐在帘后。 穿过廊庭,仆役领着二人来到后堂。 厅堂内夜凡独坐主位,桌上的茶水只剩了一半,显然是已经等了有一会了。 见二人进来,夜凡的目光直接落在了杨露身上,他笑道:“杨姑娘,别来无恙。” 阿三目光警惕,眼前这人虽然坐姿随意,但举手投足间分明也是个会武艺的人。 而杨露却正色道:“可是阁主谛听当面?” 夜凡抿嘴笑着,点了点头。 杨露遥遥下拜,阿三顿时一愣,不知杨露搞什么名堂,只听杨露说道:“杨露拜谢阁主当日救命之恩。” “哈哈,”夜凡笑着摆手,“莫谢我,要谢你就谢定风波吧,当日若不是他把你和剑气近从算天祠上背下来,你们也没命活到现在,对了,还有那忍痛割爱赠下点睛石的凤求凰,我只不过是提供了一些丹药能让你把命吊住,算不得救命之恩。” 阿三扶起杨露,转头对夜凡问道:“不知阁主今日找我们所为何事?” 夜凡坐直了身子,沉吟片刻才说道:“我想与你们做一桩生意…你们告诉我我不知道的,价钱你们开。” “还有闻风听雨阁不知道的事?”阿三揶揄道。 “哈哈,当然有了!”夜凡大笑,“我们又不是神仙,哪有什么都知道的道理。” “阁主想知道什么?”杨露问道,“若是杨露知晓,定知无不言。” 夜凡想了想,目光看向阿三:“嗯…其实我想知 道的,应该你会比较清楚,骊歌一叠。” “哦?”阿三眉毛一挑。 “戚宗弼这次回京,为什么会带着杨露?最令我惊讶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剑气近居然会放人?”夜凡虚着眼,似乎是在思考,“啧啧,怎么都想不通你们是怎么劝说通他的。还有鬼见愁和司空雁,不归岛上的事我实在查不到,不过想必你会很清楚。” 阿三沉默了许久,然后看到杨露也正望着他,于是才说道:“看在你救我师妹的份上,若是不告诉你,倒显得我不知事了,也罢,反正现在我与鬼见愁再无瓜葛,告诉你也无妨。” 说罢,阿三将自己所知一切娓娓道来,从算天祠一直说到点睛石,无一丝保留。 这一说就是快半个时辰。 言毕,阿三端起茶一饮而尽,道:“所以现在我师妹很是危险,若不是她自己执拗听了戚宗弼谗言,我早带她远走高飞了。” “哒,哒,哒。” 夜凡用手指敲着桌子,不知想着什么:“让我捋捋…所以说从始至终司空雁想做的就只有两件事,一件是把闰朝与北羌拖入战火,另一件则是复活李荀? 并且这两件事是他从十数年前就开始谋划了的,甚至就连戚宗弼都不知道李荀的尸骨其实从来都不在算天祠,而是在不归岛。” “没错。”阿三点头。 夜凡继续说道:“点睛石其实是有两颗,最开始现世那颗是司空雁故意放出去的,就是为了引出另外一颗——另外一颗在伽蓝寺?而司空雁放出来的这一颗阴差阳错之下被杨露服下,所以司空雁现在要把杨露抓回去炼药。” “真是荒谬。”夜凡叹了口气,“点睛石终究只是传说,复活死人?那司空雁果然是疯了,居然会信这种事。” “不管他信不信,但他要抓我师妹这件事是真的。”阿三脸色阴沉,“早知道当初就该杀了他!” “戚宗弼做的也没错。”夜凡端起茶杯,“在京城有军队拱卫,杨姑娘的安危至少是不用担心,只要司空雁束手无策,那就算是限制住他了,所以你们就安心在京城住下吧。” 夜凡这意思是要送客了。 杨露站起身,犹豫了一下说道:“听闻…阁主与定风波私交甚好,阁主为何只字不提?” 夜凡一愣,然后笑道:“因为我并不担心,我亦派人去查过消息,虽然没查到他的踪迹,但也未传来定风波身死的消息,说不定这个时候他又躲在哪里舔舐伤口呢,这种事他经常干。杨姑娘你也毋需担心,我已安排人去寻找了,迟早会找到的。” “相比起这个…”夜凡面露苦笑,“我倒是更担心悬锋谷那边,定风波他家那个池姑娘,听说已经快把悬锋谷给闹翻天了。” 第360章 第478章 鹁鸽远飞 随着日子一天天走过,天气也愈发寒冷。 自戚宗弼回京那日算起,已经过去了三个月。这小半年来,京城的气氛一直不算太好,那夜北羌武人进京刺圣的事情就仿佛一根鱼刺梗在所有京城人的喉间,以至于今年的春节都不算热闹,就那样冷冷清清地过了。 这三个月来发生了好些事情。 比如皇帝陈勋砍了两位大臣的头。苏亦不在,陈勋反而更加强势了起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不得不逼着自己强势起来。那两位倒了霉的大臣都是兵部的人,陈勋突然开始有针对性的朝和军队挂钩的方面整顿,心思活泛的大臣们多少能猜到一些原因。 而戚宗弼这三个月来却没有什么大的动作,这是令满朝文武有些诧异的。直到陈勋开始整顿 军队,大臣们这才恍然大悟,戚宗弼分明就是提前知道了消息,还给戚党一脉都打了招呼,故此才沉寂下来,不敢去触皇帝的眉头。 春节时戚宗弼曾命人去苏府送礼,理由是苏府主人不在,怕府上冷清,特备上年货,聊表心意。于老太虽是平民出身,但也不是不知礼数,收下礼后亦备上回礼,亲自到戚府道谢。 年前时,在戚宗弼的安排下,陈勋与杨露见了一面,阿三执意也跟着去了,而跟着陈勋一起去的是陈忠君。陈勋见到杨露容貌后一时惊为天人,眼珠子恨不得就放在杨露身上不拿下去了。阿三也一样,眼神一直就陈勋要害处游走。戚宗弼急了,事后与陈勋私谈,反复再三劝说此女实非良配,而陈忠君心思转开了,开始考虑是不是可以准备百选秀女的事了。 年后,陈勋亲巡军阵,观沙场练兵。后召见三品以上武官,定了下年后出兵事宜。 一个月后,天气有了回暖迹象,巡查使苏亦 送来表函,信中对赈灾事宜做了详尽描述,期间巡查北部二十一城,粗统计出流民伤亡,计两万余人,幸得以活命者,十数万余。伤亡数字与上一年一样,但不同的是,上一年的流民数量总共只有不到五万。 陈勋见信龙颜大悦,当即下旨命苏亦即刻回京述职,调令紧接而来,升任正一品太师。 同年五月,苏亦携带着一身风尘抵达京城,陈勋率文武百官与城外五里处相迎。当苏亦从那辆有些破旧的马车上下来时,陈勋上前,伸手相扶,圣恩以至于此,百官无人敢言。 半年不见,苏亦的下颌也蓄起了胡须,虽然只穿着一身朴素布衣,但久居高位的气势却怎么也掩盖不住。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些阅历带来的沉淀,一切锋芒都收敛在了深邃的瞳孔中。 苏亦下车,与陈勋相对而立,这才发现陈勋又长高了些。 二人对视沉默,久久无言。 许久后,陈勋后退一步,掸袖肃容,庄重行弟子礼,苏亦坦然受之,然后伸手扶起。 陈勋起身,开口道:“辛苦先生。” 苏亦负手在后,摇头叹道:“苦从何来?陛下所言差矣。臣此行万里,观遍百姓之辛,闻遍百姓之苦…臣,不敢言苦。” 二人交谈数句,往回走去,百官纷纷簇拥上来,道辛苦者有之,道贺者有之,亦有替黎民百姓道谢者有之。 戚宗弼分开人群,走上前来,当先作礼:“苏太傅…不对,现在该叫苏太师了,久仰。” 苏亦也拱手回礼:“见过戚相,一直未得机会与戚相交流国政,过年时娘亲曾修书立之,立之先谢过戚相礼赠。” “会有机会的。”戚宗弼笑笑,然后转头对陈勋道,“陛下,此处不是述情之地,先回宫罢。” 一旁的陈忠君终于找到机会接话,忙道:“ 是呀陛下,这天气寒冷,陛下当注意龙体。” 苏亦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陈忠君,陈忠君没有注意,然后苏亦视线扫过,看到了人群中的林客标与卓不茹。林客标神情还有些激动,苏亦在信中知道林客标最近不是太好过,自戚宗弼回来后,锦衣卫就愈发难管,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戚宗弼当初留在锦衣卫中的暗子在搞事。而卓不茹,他的脸上也没有了初见时的唯唯诺诺,苏亦听闻,自他执掌东厂以来,手段不可谓不强硬,硬是将东厂与司礼监划清了界限,使陈忠君再也无法插手东厂事宜,也正因如此,陈忠君愈发不待见卓不茹了,据说已经不少次在陈勋耳边说卓不茹的坏话。 皇帝上了龙架,陈勋拉着苏亦一起进了车厢,百官簇拥着往皇宫走去。 街道便,城中百姓夹道观之。杨露与阿三坐在街边的一处茶楼里,也朝着街上张望。 “那苏亦在哪呢?怎么没看到人?”杨露剥 着花生米,好奇问道。 阿三正在把盘中坏掉的花生全部挑出来,答道:“我又不认识,上哪知道去?你不是说你对这个人有印象吗?你看到应该就能认出来了吧。” 杨露摆摆手:“我想不起来在哪听过了——不过听戚宗弼说这姓苏的是个好官,这次救活了好多流民。” 阿三无聊道:“好官坏官都跟我们没关系…别找了,找不到就算了,待会该回去了。” “那么急作甚?”杨露翻了个白眼,“天天待在那皇宫边上,周围除了侍卫都见不着人影,闷都闷死了。” 阿三敲了敲桌子,皱起眉头:“越是这种时候就越不能掉以轻心,司空雁我还算了解,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有预感,鬼见愁的人快来了。” … 一个月后,一道圣旨从皇宫传出——发兵北征,驱逐北羌,收复失地。 第479章 大捷 这场由闰朝发起突如其来的战争,对整个大闰朝堂来说并不算意料之外,之前陈勋的一系列动作已经使诸多大臣有了些猜测,发动战争的原因有很多,收复失地只是其一,其他的,或挽回帝王颜面,或是为岳窦报仇,都是原因所在。但对于大闰百姓来说就有些难以想象了,战事稍歇,难得的和平时期还未过去多久,战争就又突然到来了。其实也有大臣进谏,说才征兵不久,新兵还不到上战场的时候,但在陈勋一意孤行之下,战争还是开始了。 关于出兵北征这件事,戚宗弼曾私下问过苏亦看法,苏亦倒觉得这场仗打与不打都是利弊参半,但打仗无非是个输赢,认为会输那就不打,认为能赢,那就打。难得的是,最终结论二人居然意见达到了统一,那就是:可以打——因为他们都觉得能赢。 兵马北拨,苏亦主动请缨获准,任五军镇巡司马,领兵权,得虎符,与齐宴竹共治全军。其时距苏亦回京不到两月,便再次随军出征了。 这场战争不仅是让大闰百姓没有料到,北羌亦是 没想到闰朝会在本该休养生息的时候主动出兵。 一个月后,苏亦来到广定州——这是戚宗弼当初留下的中原西北部最后一道防线。早在出发前,他就已经派人给齐宴竹送去了军令,齐宴竹现在盘踞淇江淮凉道隘口,遥望凉州府。 关于这一战该怎么打,苏亦心中早有计较。其实在从京城离开前,戚宗弼来询问过此事,当初戚宗弼还是也想随军出征的,理由是他随伍多日,统兵应顺手些,但陈勋没有同意。戚宗弼问苏亦对这一战的考虑,苏亦也并未隐瞒。虽然现在二人在朝堂还算和睦,但私底下其实已经交手数次,不仅仅是锦衣卫内里,戚宗弼甚至想把手伸进司礼监——苏亦收到消息,最近陈忠君与戚宗弼走得很近。 所以这一仗到底该怎么打?除了苏亦自己,唯一一个知道苏亦打算的,就只有收到信的齐宴竹了。 军令送到齐宴竹手中时,苏亦还在前往广定州的路上,齐宴竹不敢耽搁,当即下令分兵,大拨人马绕行前往广定州,另一波人马北上杀往凉州府,粮草辎重先行,与凉州府城外十里处开始安营扎寨,营帐纵延出去,夜里火光蔓延数里,仿佛大军压境。 离开京城的前一夜,苏府宾厅内,苏亦与戚宗弼 秉烛夜谈。 “不管怎么打,现在首要目标是从凉州府或者五虎山隘口打出一个缺口来。”戚宗弼盯着苏亦,似乎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苏亦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想法。” “那你是想从哪边下手?”戚宗弼又问,“是先打通一边,还是双管齐下?” 苏亦淡淡一笑,反问道:“戚相觉得呢?” 戚宗弼皱眉沉思半晌:“五虎山隘口易守难攻,当初若不是军中出了奸细,也不会被攻破,如今我们想打回去反而有些困难了。但凉州府不一样,凉州府地处平原,唯有一条水道,但那水道是南下的,我们如果从凉州府下手,要比攻打五虎山隘口要容易得多,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必须快攻克城,不然北羌军马会从西北部驰援。所以我的建议是,两边同时发兵,只需要将五虎山钳制,凉州府便是囊中之物。” “哈,”苏亦笑了起来,摇了摇头,“看来我与戚相的想法有出入了。” 第361章 戚宗弼眉毛一挑:“那苏太师的想法是什么?” 苏亦敲了敲桌子:“我已修书送往齐将军,命他分兵两波,一波驰援五虎山,另一波则前往凉州府安 营扎寨。” “为何?”戚宗弼皱紧了眉头。 “我就是要做出一个假象,做给北羌看。”苏亦继续说道,“扎营凉州府在先,做出大队军马扎营的假象,让北羌以为我要强攻凉州府,事后我再得齐将军的兵马,集结大队军马直接强攻五虎山,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戚宗弼眉头紧皱,思索许久后才开口道:“计是好计,但五虎山隘口占地势险要,实在难打,这样会不会平白耗费了兵力?为何不先打凉州府?” 苏亦摇头道:“戚相还没想明白吗?正是五虎山地势有利,我才对此地势在必得,我若拿下五虎山,则随时可将凉州府合围,届时凉州府孤立无援,我们唾手可得。而反之,若是我先拿下凉州府,等待我的便是被五虎山隘口北羌军合围的尴尬境地——这样说戚相可明白了?这第一场仗,这两个地方,谁先拿下五虎山,谁就赢了。” 戚宗弼眼前大亮:“善!竟是如此,是我疏忽了。” “所以我这之前的一切安排都是在为拿下五虎山铺路。”苏亦用手蘸了茶水,在桌上划出一条线来, “凉州府外的营帐只是做样子,是为了蒙骗北羌我欲攻打凉州府,其实暗中集结兵马于广定州,五虎山守军要不就驰援凉州府,要不就固守隘口,但都无所谓,我们军马远对于他,届时我派骑兵强攻,步卒为侧翼,直接夜袭出兵,打他们措手不及,五虎山可定矣。” 戚宗弼深感肯定,抚须赞道:“就这样做,立之大才,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用兵之道?” 苏亦不动神色瞥了戚宗弼一眼,道:“只是读过几本兵书,却未上过军阵,就是这次,我也只是负责谋划和统筹大局,真正统兵指挥之事,还是要交给齐将军做的。” 戚宗弼脸色一滞,他知道苏亦这是在暗讽自己。 … 两个月后,捷报传回京师。 五虎山于一夜之间被攻下,威策将军齐宴竹亲率骑兵冲锋,斩敌八千余后,敌军战线溃败,弃隘口,往北奔逃。 半月后,大闰五虎山兵马往东挺进,朝凉州府行军。 一个月后,凉州府北羌守军收到军令,主动弃城 ,北逃而去。 自此,整个中原北部战线连成一线,得以固守。 第480章 霸王出苗寨 北羌退军五十里,以凉州府以北泽安、登昌而成为矛尖,呈固守之势,盘踞大闰最北平原。 闰朝大战初捷,正是大军气势最盛之时,齐宴竹想乘胜追击,却被苏亦拦了下来。 对于这个年轻太师,齐宴竹还是很尊敬的,苏亦说是他的伯乐也不为过,是苏亦将他一手提拔起来,才有他今天的权势。所以虽然名义上是说他与苏亦共治全军,但大方向上他还是得听苏亦的主意。 关于是否追击这件事,齐宴竹差一点就和苏亦吵了起来。按苏亦的说法,北羌军力已经集结,又有雁迟关为后盾,再加上北部地势平坦,对北羌骑兵有利,此时并不是追击的好时机。 “那现在我们就守在这里?”重回凉州府,齐宴竹对这个伤心地着实有些不想待。 苏亦摇了摇头:“先安内。” 一个月后,圣旨从京城发出,送往各地,地方官府第一次开始了有针对性的对各大起事叛军的围剿。 从先前地方官府呈上来的奏报来看,似乎起事者众多,但大多都是些不入流的匪寨山头,呼拉起一帮农民匪徒就敢占山为王,这些往往都是乌合之众,一触即溃,真正令朝廷头疼地则是有数的几支已成气候 的叛军,时隔这么久,他们从最初的寥寥百人,通过吞并,联合等方法,已经聚集了数万人。 比如黑苗。 … 白苗,水云寨。 竹楼内,蓝卓阿公面沉似水,坐在上首,雪娘跪在堂下。溪婆婆坐在旁边,她脸上的皱纹又深了些。 近两年的时光,女孩脸蛋上的婴儿肥消去了一些,到了抽条的年纪,个子也长高了一截,显得身材纤细。她面色无悲无喜,穿着苗人传统布衣,露在外面的半截小臂皮肤白皙紧致,却没佩戴银饰,背后背着一排竹筒,竹筒用草绳扎成了一捆。 “唉…”蓝卓阿公叹了口气,“真是谁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快就能从虫谷出来,是因为那个人?” 雪娘点了点头,依旧没有说话。 “玉蝉抓到了?”蓝卓阿公问道。 雪娘没有说话,默默伸出手臂,一只白润如玉的蝉虫从半截袖中爬出,朝着蓝卓阿公探头探脑。蝉虫只比拇指大上稍许,雪娘把手掌摊开,玉蝉薄翅一振,就跳到了她手掌中。 “本命蛊…”溪婆婆喃喃说道,“好姑娘,没想到才不到两年,居然真被你做成了。” “你背着的是什么?”蓝卓阿公又问,他指了指雪娘背上的竹筒。 雪娘把竹筒拿下来抱在怀里,答道:“是山髓…洞里的山髓全在这里了。” 溪婆婆大惊:“死丫头——你这是给它断了根呐!虫谷多少年才累积了这些,你怎么全给拿光了?” 雪娘把头一偏:“这是小玉路上的口粮——剩下的我要拿去救师傅。” 蓝卓阿公皱眉叹气:“真的就要走了?” “嗯。”雪娘肯定地点了点头。 “中原这么大,又过了这么久,你知道去哪寻他吗?”蓝卓阿公目光越过雪娘,看向远处青山,“他暗疾已深,说不定已经死在哪里了。” 雪娘咬了咬嘴唇,说道:“我不管,我一定要找到他,他…肯定还在等我。” 蓝卓阿公久久不言,沉默很久后,终于说道:“如今战事又起,朝廷铁了心要镇压叛乱,黑苗那边听说也打得很艰难,所幸暂时没波及到我们这边。而江湖更是纷乱,我着实不愿意放你出去,省得担心…” 蓝卓阿公话还没说完,只见雪娘抬起右手,缓缓握拳。 “嗯?”蓝卓阿公白眉一挑。 白皙的拳头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如钢炮出膛,疾若惊雷—— “咚——!!” 竹楼猛晃了一阵。 雪娘收回拳来,地上留下了一个深有三寸的拳印,她抬起头来看向蓝卓阿公:“阿公不用担心…” 蓝卓阿公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雪娘不住点头:“好…看来阿公是拦不住你,那你就去罢。” 雪娘深深叩首,对着蓝卓阿公磕了个响头。 “去伽蓝寺吧…”蓝卓阿公长叹道,“…听说他出家了…” 雪娘猛抬起头,睁大了眼睛,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蓝卓阿公却已经闭上眼睛,挥了挥手,示意雪娘可以走了。 溪婆婆叹了口气,走上前拉起雪娘,心疼道:“你用竹筒装山髓,怕是没几天就要不得了,我那里有个好物件,反正我拿着无用,就送给你罢。” 随溪婆婆来到她住处,溪婆婆把拐杖靠在门边,领着雪娘来到里屋,然后就去搬墙角的杂物。雪娘连忙上前帮忙,几下就把一堆东西处理了干净,露出最里的一个木箱。 溪婆婆坐在床边喘气,笑道:“老了,这身子骨不行了。” 雪娘蹲下来,手轻抚过木箱,抚上了一手的灰尘,也露出了它本来的颜色。 这是个朱漆箱子,虽然已经有些掉色,但还是能看出它当年那一抹耀眼的大红——原来这是溪婆婆的 嫁妆箱子。 溪婆婆歇了一下感觉好了许多,她伸手道:“把箱子打开。” 雪娘依言,掰起锁扣,将木箱盖子抬起。 灰尘扑面而来,雪娘咳嗽着扇开。 溪婆婆远远坐在床边望来,眼中露出怀念神色。 灰尘散尽,雪娘低头看去,只见箱子尽是精巧银饰,花纹繁密,华美异常。 “在最下面。”溪婆婆提醒道,“那些银器你扔一边就行,待会婆婆自己收拾。” 雪娘伸手拨开银器,露出藏在银器下的一物,此物只露了半边在外,一事也看不出是什么。 溪婆婆笑道:“拿出来罢——我估计也拿不动它了。” 雪娘闻言一愣,探手去抓,刚入手只觉手中一沉,那东西看着不大,却沉重异常。 “哗啦啦——”随着那东西被雪娘拽出来,银器散落到一边。 雪娘定睛一看,顿时讶异——竟然是个葫芦! 只见眼前这葫芦做工十分精巧,高有十寸,宽五寸,体表描金勾银,有繁华异草纹饰点缀。但那花纹下的主体材质,雪娘却是再熟悉不过了——分明就和雪沏茗那丑葫芦同出一体! “这…”雪娘讷讷无言,“婆婆,你怎么会有… ” 溪婆婆微微一笑:“我为什么会知道雪隐龙那么多事?我与他相识多年…” 第362章 “我师傅的师傅?”雪娘歪着头,问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溪婆婆不答话了,挥手道:“小孩子问那么多作甚?趁天色还早,快些赶路去罢。” ps:噹噹噹,雪娘终于独自踏入江湖~ 第481章 雪霸王 “往北出苗疆,到了蜀地,再一路往西,当你看到一望无际的草原和巍峨的雪山时,你就到乌思了。”这是临走前溪婆婆对雪娘说的话。 蜀地,陇南地界。 官道上,逃难的人群组成了长龙。与饥荒时的流民不同,这帮人拖家带口,背着大包小包,有些还有马车——他们是躲避战争的难民。 雪娘从山林中钻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幅景象,她默默汇入了人潮,顺着官道往前,身边不时还会传来唉声叹气的抱怨声。 “也不知道要打多久…可惜今年地里的收成了。” “都怪那帮苗人,好好的造什么反?” “朝廷也是,苗人都闹腾这么久了,现在才想起来管…” “可别说,听说苗人都长相可怖,极其凶恶,甚至还要吃人!” “真的假的!?那我觉得朝廷还不一定就能打赢。” “那若是打不赢怎么办?难不成苗人还真能打到京师去?” “大不了龙椅换人坐…唔。” 那人自知失言,闭口不说话了。 又有人接话道:“说白了这些跟我们都没多大关系,但最后吃亏的还不是我们老百姓?真是作孽…” “作孽…” 雪娘渐渐离得远了,那对话声也听不到了。 又走了一会,身后远远传来呼喊声,雪娘回头看去,只见官道上人群东倒西歪,一辆华贵马车疾驰而来,还有两匹高头大马开路,马上骑士厉声大喝不停:“让路让路!”人群纷纷躲避,但终究有躲避不及的,被马腿擦上一下就被撞飞了出去。 四周的人群纷纷避到路边去,雪娘听见周围的人窃窃私语:“是贞州城富商吕老爷的车。” “贞州城不是已经被苗人打下来了吗?吕老爷听说没跑出来…那他怎么会在这里?” “怕是投靠苗人了…我更好奇他要去哪里。” 马车逐渐靠近了,人群早已退到了路边,唯独雪娘孤零零走在路中间,反倒显得特别显眼了。眼看马车飞快驰来,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惊呼出声:“小丫头——快躲开!” 雪娘回头看去,两匹大马近在眼前,连马上骑士嘴里喷出的唾沫星子都看得清楚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身影从路边人群中飞窜而出,径直朝着雪娘扑来! 就在那身影扑出来的一瞬间雪娘就已经伸出了白生生的左手,那人还在半空就被雪娘揪住了衣领。 “欸?”那人愣了一下,还不待反应过来,就听耳边呼呼风响,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进了人群中。 再说雪娘这边,左手扔飞那人,右手却也没停下。她的个头就比马腿高上一点,那马蹄眼看就要踢上额头,也不见雪娘有何动作,虚影一晃,右手已经结结实实擒住了马腿,冲击力道传来,雪娘脚下马步一沉,轻叱一声:“嗨!” “哗啦啦——”冲击力推着雪娘倒退出去三丈有余,路面上两道犁痕清晰可见。 马上骑士大惊,顿时抽出剑来:“哪来的歹人!” 雪娘不慌不忙,腰部顺势发力,那大马半边身子竟被举得空悬!大马惊慌长嘶,不住挣扎起来,雪娘轻哼一声:“好畜生!”说罢,蛮腰再次一扭,大马直接被掰倒在地,发出阵阵悲鸣。 那骑士被马匹压住了大腿,顿时惨呼起来,另一名骑士赶紧勒马,抽出长剑,满脸警惕地看着雪娘:“你——你是何人?!” 雪娘小腰一叉,把下巴一扬:“女侠!” 四周人群跟着一愣,也不知人群中是谁发出一声:“好!”紧接着人群顿时沸腾起来,鼓掌声叫好声 连成一片。 骑士也是一愣,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讷讷半晌后才说道:“女侠…女侠何故拦我家老爷去路?” 雪娘听着叫好声,心中更是得意,趾高气扬答道:“行侠仗义!” “好!” “啪啪啪——” 又是一阵叫好声。 骑士咽了口唾沫,打量了半天雪娘,又看了看还倒在地上挣扎的骏马,自知这小姑娘身手不凡,自己不是对手,顿时没了招,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望向身后马车。 片刻后,马车车帘撩开,一个身材富态的中年男子躬身走出,站在车辕上,居高临下问道:“敢问女侠,可否让开去路?吕某身负要事,要赶往固安城。” 雪娘抿了抿嘴:“不让。” 吕老爷这才注意到是个小丫头,于是望向四周人群:“这是谁家的姑娘?” 人群中无人说话。 吕老爷哭笑不得,看着雪娘说道:“那…女侠要怎么才肯让?” 雪娘这次倒答得痛快,抱手站在路中央:“要钱。” 吕老爷恼道:“要钱?你这与土匪又有何异?!” “当然不一样,”雪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这叫劫富济贫。” 吕老爷大为光火,语气也重了些:“这叫什么话?谁告诉你这就叫劫富济贫了!” “我师傅。”雪娘面无表情。 吕老爷觉得脑仁子都在疼:“定是你没听懂你师傅的话——” “呸!”雪娘啐了一口,“你才没听懂,赶紧掏银子!” “你师傅到底怎么教你的!?”吕老爷气得直跺脚,车辕都被他跺得晃晃悠悠。 “呵呵…”雪娘皮笑肉不笑,盯着吕老爷说道,“我师傅说了,我们走江湖,最讲信义,遇到这种不肯给钱的,说杀他全家,就要杀他全家。” 吕老爷胡子都气得直跳:“没钱!” 话音刚落,只听“咚——!!”的一声巨响,地面猛晃。 雪娘站起身来,身下是一个深深的拳印。 “女侠,要多少?”吕老爷满脸媚笑。 … 吕老爷带着他的侍从逃也似的离开了。 雪娘怀里抱着包袱,包袱里全是银灿灿银锭。 雪娘抓起一把,随手扔到了人群中,人群顿时一阵哄抢。 雪娘边扔边说:“都记住了啊——女侠我叫雪娘,学的是霸王功,专干劫富济贫的事!你们拿了银子,记得把我的名号传出去——” 其实雪娘想的很简单——既然要找雪沏茗不容易,那为什么不自己闯出名号,这样雪沏茗只要听说了,就能来找自己了。 不久之后,中原江湖有流言传出,有一女侠,也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力大无穷,喜劫富济贫,有大侠之风,听说是姓雪,江湖人故称之——力拔山河雪霸王。 第482章 踏遍千山寻君去 相思树的黄花谢了又开,一个背着行囊的倩影悄无声息地从树下走过。 两年来,这已经是池南苇第七次打算逃离这个地方。 贴着山谷边缘走过,在下一个阁楼转弯前,一个身影拦住了去路。 方定武叹了口气,眼神落寞:“妹子,回去罢。” 施淼淼也从方定武身后走了出来,来到池南苇身边,劝道:“池姐姐,我送你回去罢。”她伸手去拉池南苇胳膊,却没有拽动。 池南苇定定看着方定武,道:“这一次我必须走。” “已经两年了…”方定武的声音很小,“你就算去,又有什么用…” “呵…”池南苇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是啊,已经两年了…你也知道已经两年了!你们把我留在这里两年——”最后一句几乎是哭喊了出来,她的脸色惨然,“你们关了我两年——就为了不让我去找他!” 方定武偏过头去,闭上眼睛,咬牙道:“那是不归岛,鬼见愁总坛,你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我们是为了你好,怕你做傻事。” 池南苇惨笑:“是,我一个弱女子不会武艺,但我尚敢去那不归岛寻他,你为何连这胆气都没有!” “你是想拉着方兄弟和你一起去送死吗?”施无锋的声音从身后方定武身后传来,原来他也来了。 “叶兄弟与我关系甚好,我身为悬锋谷谷主,自然要护你周全。”施无锋面有愠色,“但你三番两次想要逃跑,是想陷我于不义之地?” 池南苇毫不退让,反唇相讥:“自家兄弟生 死不知,你却躲在谷中当你的逍遥谷主,这就是你所谓的大义?” “你!”施无锋变了颜色,气得满脸涨红。 方定武斥道:“妹子,你这说的什么话!” 池南苇突兀一笑,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扣在了自己脖子上。 方定武大惊:“池南苇!你要干什么!” 旁边的施淼淼也吓了一跳,作势就要上前夺刀,却不料池南苇早有防备,伸手一拦:“别过来!”施淼淼只好作罢,举起双手后退开去。 第363章 方定武急得脑门冒汗:“妹子,妹子,你冷静些——” “冷静?”池南苇惨笑道,“你就当我疯了吧,今日我说什么也要离开这里,谁也别想拦我!” “不拦不拦,”方定武只能这样说道,“你先把刀放下,我保证不拦你!” 池南苇转头看向施无锋,施无锋摊了摊手: “…我也不拦你。” “把路让开。”池南苇吩咐着方定武,视野余光还不忘提防着施淼淼。 方定武让到一边,拍着大腿道:“妹子啊,你这是何苦来哉!” 池南苇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厉声喊道:“何苦——你们不去寻他,凭什么还不让我去!?你们都以为他死了?谁说过——那些说书的把他的事到处传,可没人说他死了!” “可这也不是你去不归岛送死的理由。”施无锋插了句嘴。 “那我就去别处寻他!”池南苇立马顶了回去,然后指着施无锋道,“你闭嘴!” 施无锋冷哼一声,偏过头不说话了。 三人一直跟着池南苇走到了谷口,池南苇手中的刀就没放下来过。 这时,方定武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忽然开口道:“妹子,既然你说了,你不去不归岛,说明 你心里也晓事,知道那里去不得,但我也不放心就让你这样一个人出去…还是我陪你去罢。” 池南苇美目中闪过一丝狐疑:“你不会抓我回来?” 方定武连忙点头:“只要你不去求死,我当然不会,你知道我是镖头,一诺千金。” 池南苇犹豫了半晌,终于点头:“行,那你随我走。” 话音刚落,那边施淼淼立马站了出来:“那我也去!” 施无锋大皱起眉:“你去做什么?” 施淼淼赶紧躲到方定武身后:“我就要去。” “不行!”施无锋黑了脸。 施淼淼紧拽着方定武衣摆:“为什么不行!我还没出过远门呢!” 方定武这时劝道:“哎!我觉得施姑娘出去闯闯也没什么不好,江湖儿女,总要多出去走走 ,增加阅历,施大哥你也不能太溺爱她了。” 施无锋的脸更黑了:“你闭嘴!” … 最终上路的还是池南苇,方定武,和一个非拗着要跟来的施淼淼——施无锋拗不过她,只得同意了,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作别时方定武给施无锋打招呼,施无锋以白眼回之。 从山谷出来,方定武只觉前路漫漫,不知从何寻起,遂问道:“妹子,你说吧,我们去哪?” 池南苇咬着嘴唇,当即做了决定,显然是已经考虑过很多次了:“先往北走,沿东海境路过,那里离不归岛近,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若是找不到线索怎么办?”施淼淼问道,她很少有机会出远门,再加上这次有方定武作陪,所以显得有些兴奋。 池南苇眼神深邃,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就去京城…” “京城?”方定武皱眉不解,“叶老弟不可能在京城吧…?” “不是…”池南苇摇了摇头,“去京城是因为那里可能有知道他线索的人。” 方定武更加不解:“京城怎么会有人知道叶老弟踪迹?谁?” “你听说过…闻风听雨阁么?”池南苇脑海中浮现出夜凡的模样,喃喃说道,“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寄希望与他,若是他也不知道…” 池南苇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方定武倒吸一口冷气:“乖乖,妹子你什么时候还和闻风听雨阁有联系了?” 池南苇摇了摇头:“不是我,是哑巴与闻风听雨阁阁主有旧,哑巴失踪的消息他肯定知道,他们既是好友,肯定也暗中调查过哑巴踪迹,要说找人,没人比闻风听雨阁更厉害,所以他那里肯定有线索。” “就算没有…”池南苇咬了咬牙。 “没有的话…怎样?”方定武见池南苇脸色不好,小心翼翼问道。 “那至少我也要去找戚宗弼,”池南苇眼中有泪花闪过,“问问他,好好问个清楚…那天到底是什么样的。” “等一切都问清楚了…” “就算踏遍千山…我也要找到他。” 第483章 何处不见风波恶(上) 三人一路北行,施无锋也不是小气的人,再说了,还有自家女儿同行,所以给的盘缠自然是够够的。 且不提这三人一路衣食无忧,出了悬锋谷后抵达的第一座城池,他们便雇了一辆马车,方定武自当了车夫,坐在车辕上驾车挥鞭,而两位女眷就待在了车厢里。 悬锋谷位于中原极南,而不归岛则在极东,两地相距甚远,隔着千山万水。 “妹子,我们怎么走?”方定武跳上车辕。 三人刚刚随便找了个酒楼吃过晌午,正准备继续上路。 “就沿着海边走罢。”车帘后传来池南苇婉转的声音,“既然是寻人,就不怕耽搁时间,多问多看,总能找到线索。” “好嘞——”方定武应声扬鞭,马鞭发出一声清脆炸响,马车动了起来。 这一走,踏青山,跨江河,路过城池,路过小镇;绕山涧,穿断崖,遇过古刹,遇过道观。 两个月后,一座小镇。 “好——!” “再来一个!” “各位看官,赏个茶水钱吧!”台子上,说书先生笑着拱手作礼,台下鼓掌声叫好声响成一片。 有新来的在小二的引路下走进了酒楼:“嘿,三位这边请。” 一男二女,男的魁梧高大,下颌的胡子剃了干净,但还是能看出曾经络腮胡留下的乌青印子,他瞪着双牛眼,警惕大量着堂内众人——不用说,这就是方定武了。 而那两名女子都戴了面纱,罩着薄纱衣服,既轻便又凉快,看样子不像是缺银子的主,也怪不得小二会那么热情。 为首那女子只有一双美目露在外面,面上蒙着鹅黄纱巾,虽然目光无悲无喜,但眼波流转间似有淡淡愁绪郁结其中,让人忍不住想好好怜惜。 这三人一进来,喧闹的人群都不由得安静了几分,就连台上的说书先生都愣了半晌才继续说道,但眼光缺还是不由自主盯着女子方向:“接,接下来……我们说,说,说说那个谁的事……那个谁来着……”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那戴着鹅黄面纱的女子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元宝,“哒”的一声敲在桌上。她的声音淡淡传来:“这位先生,可会讲……定风波单刀闯鬼窟?” 那说书先生看到银子,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他哪里还不知道这是遇见金主了?忙不迭点头:“会会会,看在银子的份上,就是不会也会了!” 女子眉眼一瞥,目光虽冷,却差点让堂内的男人们丢了魂去,只听她说道:“那就说来听听,我听到想听的了,银子少不了你的。” “好说!”说书先生豪情万丈,拿起醒木一拍—— “啪——!” “话说,江湖有个鬼见愁……” 台上,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声情并茂,也是这说书匠业务水平过关,听得台下众人如痴如醉,仿佛身临其境,恨不得放开手脚去帮那定风波打上一场。 “这定风波不得了,见那厮要来搏命,唐刀辗转回勾,顿时就扯下那老鬼肋间一片皮肉,老鬼吃痛……”说书先生似乎也渐入佳境,连水都顾不得喝上一口。 可池南苇却皱起了眉头,拿起银元宝,使劲敲了敲桌子。 “咚咚咚——!” 说书先生被打断,带着不满情绪看过来,见是池南苇,又连忙挂起笑意:“姑娘,可是我说的不对?” 说书的为了银子要摆出笑脸,但那些听书的就没这么好打发了,正听到关键时候被打断,就仿佛跟自家婆娘在床上到了紧要关头时突然泄了气,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纷纷朝着池南苇瞪来。 “梆!”只见方定武把双刀往桌子上一拍,牛眼一瞪,浑身匪气毫不掩饰,大声喝骂道:“看啥看!招子不想要了是不是——!” 众人纷纷低头避过眼去,说书先生也被方定武吓得浑身一哆嗦,忙陪笑道:“壮士莫急,姑娘哪里不满意就说出来,我改就是了……” 池南苇把银元宝捏在手里打转,顿了顿才问道:“你先说说,你知道唐刀长什么样吗?它为什么能把人皮肉钩下来?” 说书先生一愣,然后信誓旦旦道:“当然知道的,要说这唐刀,乃是奇门兵器中的一种,形似吴勾,却更显狭长,一边为刃,一边锯,刀尖带弯勾……” “一派胡言……”池南苇失望地摇了摇头,眼中全是落寞,留下那锭银子在桌上,转身就走了。 那说书先生却还不自知,尤自争辩道:“姑娘莫走!这可是泰波城的说书先生告诉我的,肯定不会有假——” 这两个月来,这种情况已经有过很多次,池南苇觉得自己都要习惯了,但令人捧腹的事,几乎每个说书先生口中的定风波都不一样。 第364章 又是半月。 “叶北枳?定风波?”山中偶遇的樵夫抓了抓头皮,“叶北枳没听说过,不过定风波这名号却略有耳闻。” 池南苇大喜,手忙脚乱掏出银子:“老先生,快告诉我,您在哪里听过?” 樵夫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眼睛几乎都被晃花了,声音颤抖说道:“在,在,在北边那个镇子,叫碧波镇还是碧浪镇来着?咕咚——据说是突然冒出来的人,也不知道以前是哪里人,他自称是从什么鬼窟闯出来的,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他定风波的大名,咕咚——他还有好几个手下,都是听说他的大名后过来投靠他的,听说定风波武艺不凡,那镇子上没人敢管他……” 樵夫一边咽着唾沫说完,一边目光直勾勾看着池南苇手上的银子。 池南苇与方定武对视一眼,方定武咧嘴苦笑:“听他这说法,感觉不太像叶老弟的作风啊……” 池南苇咬了咬嘴唇,道:“眼见为实,还是要去看看。”说罢,把银子塞给了樵夫,转身就走。 方定武落在后面,使劲瞪了樵夫一眼:“要是到了没找到人我才叫你好看!”说罢赶忙去追池南苇。 樵夫畏畏缩缩,不敢接话。 施淼淼在最后,紧接着方定武的话,也指着樵夫说道:“叫你好看!哼!”然后连忙小跑着追去。 第484章 何处不见风波恶(下) 碧波镇说是小镇,其实更像是个大一些的渔村,再加上紧靠海岸,自然是靠海吃海。因为地处偏远,就连个像样的衙门都没有。 池南苇三人到这里时,只见街上冷冷清清,连个人影都见不着。街边房屋紧闭,要不是还能看见有炊烟从屋顶升起,池南苇差点都要以为这镇上没人了。 马车沿着街道走过,好不容易才看见一个渔夫打扮的老人匆匆走过,他的步伐很急,仿佛是在躲避什么。不待池南苇招呼,方定武率先抢出,从车辕上跳下,伸臂一拦,挡住了老人的去路:“老人家,向您打听个事儿!” 老人被吓了一跳,慌忙后退,脚下一个趔趄就要摔倒,幸好池南苇及时下来,走上前从背后扶住了他,她问道:“对不住,惊着老先生了,老先生莫急,我们不是歹人。” 老人有些害怕地看了看方定武:“你们要做什么?” 方定武抓了抓头皮:“就向你打听些事儿,不会拿你怎么样!” 老人这才定下神来:“你们要打听什么?” 池南苇抿了抿嘴:“这明明大白天,为何碧波镇不见人影?” 老人仿佛想起了什么,越过池南苇肩头往她来时的方向看了看,有些着急道:“你们有所不知,每天这个时候,那匪大王可能就要来抢银子抢粮食,所以镇子上大家每天这时都闭门不出。” “匪大王?”池南苇眉头微蹙,“这偏远渔村还有土匪光顾?” 方定武环顾四周,果然发现街边屋舍中能隐隐看见有人影在窗后晃悠,目光朝着这边射来。 “当然不止我们碧波镇,”老人愈发急了,“这周边好几个镇子都被他光顾过,至于他哪日去哪个镇子这谁说得清,万一今天就来我们碧波镇了呢——哎呀你们别拦着我了,我也要赶紧回家躲着去!”说罢,一把推开方定武伸出来的手臂,匆匆忙离去了。 望着老人离开,池南苇也没有再让方定武去拦,她思忖了一会道:“这匪大王,会不会就是樵夫口中的定风波?” 方定武嗤笑道:“他也配这个名号?我叶兄弟可干不出来这种丢人的事。” 池南苇歪头想了想,吩咐道:“在这等等看罢, 他既然敢叫这名号,说不定还真知道些什么,若是他今日不来,我们就找上他寨子去。” “好。”方定武答应一声,回身走到马车边,说道,“要不你俩先回车上坐着等吧。” 不待池南苇答话,街边一个木门开启,露出一个妇人的身影:“二位姑娘…”妇人朝着这边招手。 池南苇愣了一下,走上前去,方定武连忙跟了上来。 “夫人您叫我?”池南苇指了指自己。 这妇人寻常人家打扮,约莫四十岁出头的样子。妇人神色有些着急,快语说道:“你们别待在外边了,要不先进我家避避吧——我看二位姑娘生得标致,那匪大王可是要抢女人的!” 方定武嗤笑一声:“那他也得有那本事才行。” 妇人急道:“可不敢乱说,那匪大王会武艺的,手下还有不少来投奔他的江湖人。” 池南苇忙趁着这时问道:“妇人,你知不知道那匪大王叫什么名字?” 妇人更急了:“这时候还问那歹人名字作甚!难道还想着做鬼了再来报仇?” 话音刚落,远远镇口就传来的马蹄声,妇人脸色一变,伸手就去拉池南苇,想把她拉进屋里,却不料 池南苇往后缩了一下,居然拽空了。妇人抬头一看,只见池南苇转头看着马匹来的方向,神色急切,像是在寻找什么。 马蹄声逐渐近了,妇人一咬牙就要关门,忽然破风声起,只听“笃”的一声闷响,一柄柳叶飞刀就插到了门上,妇人被惊了心神,一下摔倒在地。 “哈哈哈哈——”一匹大马驰近,一精壮汉子骑于马上,还未走近就听见了他的大笑,“老远就看见了马车,我还道是有外来商队,以为能捞上一笔银子,却没想到了是比银子更好看的美人——” 池南苇没有理会,精壮汉子身后还有三匹骏马未至,池南苇越过汉子肩头看向后面几人。 “啪!”精壮汉子见自己说话没人搭理,气得打了个响鞭,“难道是吓失了神?还是天生哑巴?就不知道给爷爷回句话?!” 后面三骑靠近,池南苇失望地回过神来,她斜眼瞥向眼前的精壮汉子,问道:“哪位是定风波?” 精壮汉子一愣,随即大笑道:“哈哈——没想到小娘子也知道我的名号?难道是慕名而来?” “你?”池南苇柳眉一挑。 “我呸!”方定武按耐不住,直接骂道,“狗杂碎,你也配叫这名号?!” “找死!”精壮男子脸色一变,挥手一鞭抽来。 方定武直接上前一步,迎着鞭子直接伸手,只见臂影一晃,那马鞭就被他抓在了手里,然后使力一拽,马上男子措不及防,直接被摔下马来。 身后那三名骑士纷纷抽出兵器跳下马,将精壮男子扶起。 此时池南苇不慌不忙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原来是练家子,差点就着了你的道。”精壮男子爬起身,狰狞一笑:“爷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大名黄珂威!” “那你为何要叫定风波?”池南苇语气清冷,神色间隐见怒意。 黄珂威从马背上抽出自家兵器,双手持着,笑道:“既然听过爷爷名号,还不束手就擒?也不怕告诉尔等,爷爷曾是鬼见愁高手,定风波就是词牌名,就连那不归岛杀心殿爷爷也杀了个三进山出,你们比那鬼见愁又如何?还不自己掂量掂量!” “哦…”池南苇苦笑摇头,又问,“定风波,那你的唐刀呢?” “哈哈——”黄珂威大笑道,晃了晃手中兵器,“这不就是?” 池南苇三人定睛看去,这才发现,原来黄珂威左 手一把铜镗,右手一把钢刀。 “这就是…唐刀?”池南苇不禁冷笑。 黄珂威笑道:“怎么不是?镗刀镗刀,一镗一刀,难道还能有假?” 池南苇叹了口气,转身就上了马车,随意挥了挥手:“料理了吧,就当为民除害了。” 方定武笑着应了,转头看向黄珂威四人。 黄珂威还不自知,舞着兵器喊道:“小娘子识趣,知道骑马颠簸,已经率先上马车等我了。” 方定武双手后探,一对明晃晃的鸳鸯刀从后腰抽了出来。 “正好,这对新刀还未见过血…” 第485章 大鹏神鸟 半月后。 一个小镇子上,方定武从路边茶肆走了出来。 “真是晦气。”方定武擦了把额头上的汗,骂骂咧咧走了回来,“果然是穷山恶水多刁民,就打听个消息都要钱。” 他坐上车辕,车厢里传来池南苇的声音:“怎么样,有消息吗?” “没有,那茶博士消息最灵通,他说这镇子几十口人,就没有姓叶的,更没有新来的住户。”方定武偏了偏头,“不过妹子你别灰心,咱们再找找,茶博士告诉我说,再往北边走点,还有个靠海的镇子,叫做吉祥镇,咱们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 车厢里沉默了许久才传来池南苇的叹息声:“算了…直接去京城罢,这里已经很靠近不归岛了,再继续沿海往北打听,我怕引起鬼见愁的注意,我倒是不要紧,但不能连累了你们…去京城罢。” “…好。” 方定武挥了挥马鞭,马车转了个方向,往镇子口去了。 第365章 “看什么呢!”说书先生拍了下叶痴儿的肩膀。 “啊?”一身粗布麻衣的叶痴儿转过头来,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刚刚那人看着眼熟。” 说书先生顺着叶痴儿说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个渐行渐远的马车,说书先生咂摸着嘴道:“眼熟?那是外地人,刚才我在茶肆听说了,好像是在打听个什么人,出手也是阔绰得很,怎么,你还认识大户?” 叶痴儿笑着摆手:“哪里,我就是觉得那汉子眼熟,多半是我认错了罢。” 说书先生朝他身后看了看,道:“牛收到了?” 叶痴儿把手中的牵牛绳晃了晃:“收到了,那家人是十分拮据了,不然也不会卖牛,这牛也瘦得很,都没几斤肉。” 说书先生叹了口气:“没办法,世道艰难,谁都不好过活。我们这边偏东靠海还算好的了,听说西边南边反军四起,逃战争难的难民已经很多了,连饭都要吃不上了。” 这次叶痴儿出来,就是因为中原四处打仗,几乎已经没有卖牛的行贩来吉祥镇了,庖丁没办法,只能主动去别家手上收牛羊猪这些家畜,这次便是听说这边镇子有一户要卖牛,正好说书先生也要来这边买话本,便让叶痴儿跟着一起来了。 见叶痴儿还恋恋不舍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说书先生笑骂道:“行了,别看了,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那马车上坐着的又不是大姑娘,一个糙汉子有什么看的?赶紧赶路了,再晚天该黑了。” “哦。”叶痴儿应了一声,牵着牛转身离去了。 ———————————分割线—————————— —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半空中,唐锦年睁开眼向上看去,活佛就站在断崖边,身影越来越远,但他脸上淡淡的笑意却仍然清晰可见。 唐锦年眼神决绝,嘴角勾起一抹狠厉的笑容:“老秃驴…” 只见他飞快从僧袍中掏出手套带上,手指连动,一道黑影迅速从山壁上飞出——竟是那只损坏的机关鸟。 断崖上的活佛招了招手,机关鸟没有任何反应,仍然笔直朝着唐锦年掠去,活佛歪过头,目光中透出一丝疑惑。 唐锦年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哈哈哈!老秃驴你也有搞不定的时候——” 机关鸟飞掠而至,在快到唐锦年头顶时,唐锦年伸手一探,顿时抓住机关鸟脚踝,机关鸟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再次升空,转眼就又与断崖同高。 唐锦年恰逢时机转头,正对上活佛的双眼,那双眼中还带着笑意。 唐锦年也在笑,笑容中带着得逞的癫狂:“什么狗屁活佛,还不是被我耍得团团转?” 机关鸟得意地在断崖上空盘旋了两圈,然后才朝着山下掠去。 山下小城的屋舍楼阁转眼就近在眼前,唐锦年从小城上空掠过,居民们纷纷抬头看来,眼中露出惊讶。 “一群愚民…”唐锦年嘴角笑意愈发明显,得意之情溢 于言表。 “噢——” 忽然,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呼,一时乌思语杂七杂八,也不知说些什么,但眼中的惊讶已经变成了惊恐。 唐锦年心底泛起一丝不好预感,思绪还未转过弯来,头顶就已经罩下一大片阴影,他心头一跳,下意识抬头。 入眼处是一扇巨大的翅膀,把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 “这,这是——”唐锦年睁大了双眼,瞠目结舌。 街道上的乌思人纷纷拜倒磕头,在屋内的也连忙跑了出来跪下,口中连连呼喊着同一个词,在伽蓝寺待这么久,唐锦年倒是听懂了这个词的意思——大鹏神鸟。 “开什么玩笑…”唐锦年喃喃道。 这大鹏神鸟比一间房子都大了,双翅展开,几乎覆盖了半条街,它一扇翅膀,狂暴的气流顿时让机关鸟都飞行不稳起来,再一扇翅膀,就已经超过了机关鸟,牛犊大小的爪子直接朝着机关鸟抓来。 唐锦年心知不妙,当机立断松开了手,径直朝着脚下屋顶落去,只听头顶咔擦一声,机关鸟顿时碎成了漫天零件。 唐锦年落在屋顶连翻了两圈才缓去力道,头顶阴影还未消失,他抬头一看,大鹏携裹着狂风正朝他落来!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机关鸟!”唐锦年暗骂一句,翻身就跳下了屋顶,窜上街道狂奔而去。 街道上的人群终于看出来,原来大鹏正是在抓这个穿着袈裟的“和尚”,也不知是谁呼喊了一句,唐锦年虽说听不 懂,但却看得明白——这帮乌思人纷纷朝着他拥挤而来,分明就是想抓住他! “滚开——!”唐锦年浑身内力鼓荡,抬手便抓住一人横扫,人群倾倒,顿时在四周清出一片空地来,但片刻后人群再次涌了上来,将唐锦年围在了中间。 “还真有不怕死的…”唐锦年眼中戾气一闪而过,他薅起袖子,露出了小臂,“既然都不怕死,那就杀出去了事,顶多废些功夫。” 话音刚落,狂风扑面而来。 第486章 大畏惧 狂风扑面而来,吹得唐锦年几乎要睁不开眼睛。 四周的人群发出惊呼,在狂风中东倒西歪,纷纷外歪散去。 唐锦年以袖遮面,眯眼看去,大鹏神鸟扑打着翅膀,直接落到了街道上,也得亏这主街够宽敞,不然还真容不下它。 狂风吹得唐锦年身上袈裟猎猎作响,直到大鹏神鸟落地,才算是平息了下来。 唐锦年甩开袖子,额头青筋微微跳动,眼神中狠戾之色愈发明显。 “佛子…我又追上你了。”声音传来,活佛的身影出现在大鹏头顶,他脸上挂着笑意。 “是活佛!” “真的——活佛居然下山了!” 随着活佛公输的出现,四周的人群顿时就炸了锅,人们纷纷拜倒在地,甚至有人激动得哭了出来。 “回去?”唐锦年眼角一跳,冷笑道,“回去做什么?跟着你学怎么愚弄这些乌思愚民吗?” 活佛笑着摇头:“你还是不懂…伽蓝寺与他们,都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哈哈哈——”唐锦年大笑,“我不懂?我最不 懂的就是你为什么非要把我囚禁在伽蓝寺,活佛就能平白无故禁锢他人自由?我看你就是被这帮愚民捧着久了,真把自己当神仙了!” 有听得懂中原话的乌思人朝着唐锦年怒目而视,双拳捏紧咯咯作响,有人忍耐不住,直接朝着唐锦年冲了上来,挥拳欲打:“谁给你的胆子这样对活佛说话!” “滚开——”唐锦年一挥袖,含怒出手,那人顿时发出一声惨叫,被抽飞了出去,唐锦年使劲拍了拍袖子,兀自骂道:“愚民就是愚民,愚蠢尚不自知,这种人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世上?真是污了我的眼。” 活佛还是那副模样,也没有要出手的样子,只是问道:“牢骚发完了就跟我回去罢,还是说…你继续挣扎一下?” 唐锦年眯了眯眼,问道:“…你好像挺希望我继续逃?” 活佛笑着点头“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等你真正绝望了,就能安心留在伽蓝寺了。” “疯子!”唐锦年破口大骂,突然提步,迎着几乎有三层楼高的大鹏狂奔而来! “哦?”活佛歪了歪头,笑道,“果然你还是选择了继续挣扎…” 唐锦年眼神中带着癫狂,牙关死咬,这是发了狠,只见身影凌空跃起,截江一指悍然击出,直指大鹏 当胸! “呼呼呼——”狂暴的气流平地而升,直接砸了唐锦年满怀,大片的阴影当头罩下,唐锦年仓皇抬头,遮天蔽日的巨大翅膀在瞳孔中迅如放大—— “这简直就是作弊…”唐锦年喃喃自语。 “嘭——!” 在差距巨大的体型对比下,就像是大鹏拍飞了一个石子。 唐锦年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被攻城锤给正面击中,先是胸口一闷,还不待痛楚袭来,耳边就全是呼呼风声,然后后背也不知道撞破了些什么,噼里啪啦一阵乱想,等他昏头昏脑撑起身子时,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被砸进了一户楼舍的三楼上,墙上一个大窟窿分外显眼。 “咳咳…”唐锦年扶着墙走到窟窿边,朝外看去,不远处活佛站在大鹏头顶,正微笑看来。 “秃驴——!”唐锦年睚眦欲裂,他的额头破了一道口子,鲜血染红了半张脸,怒视活佛,“有本事你杀了我——” 活佛嘴角一抿:“…好啊。” 唐锦年一愣,随即就看到活佛睁开了双眼,那如古井幽森的瞳孔跨越了二人之间的距离,恍惚间瞬息就到了眼前,映照在他眼中,只一瞬间,就将唐锦年拉下了幽冥地狱! 这一刻,唐锦年眼中仿佛只剩下了那双瞳孔,没有幻象,没有梦魇,只有无穷无尽如有实质的死亡的气息,与杀意无关,这是纯粹的堪破生死后对死亡本身含义的具现。 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过了万年之久。 第366章 活佛眼帘垂下,重新回到那副仿佛没睡醒般的状态。 “嗬——”唐锦年突然倒抽了一口气,仿佛溺水之人重新呼吸到空气,四肢着地大口喘息了起来。 脸上有冰凉的触感,唐锦年下意识伸手去摸,只觉指尖湿润,他失声叫道:“这是什么——” 活佛微笑着,略带疑问问道:“眼泪…为什么?你也惧怕死亡吗?是因为什么?” “开什么玩笑…”唐锦年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我杀人如麻,从不手软…什么死不死活不活的,我何曾怕过——” “那你为什么流泪?”活佛打断了唐锦年。 唐锦年沉默了,半晌后才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他仿佛是陷入了魔怔,神情时而疑惑,时而恼怒,,在原地打着转,双手一会举起一会放下,仿佛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分明是走火入魔之兆。 活佛目光一凝,内力聚于舌尖,口吐梵音:“唵!” 真言在耳边炸响,唐锦年猛抬头惊醒,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潮红,一口鲜血翻涌上来,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唐锦年只觉脚下发软,站立不住,来不及扶墙,身子一软就瘫倒在地。 活佛叹道:“看来你今天是走不掉了…” 鲜血吐出,唐锦年脸上的潮红快速褪去,紧随而来的是刺目的苍白,他一言不发,眉头紧皱,似乎还在思索着什么。 活佛继续说道:“我懂了,原来这就是你心中的大疑惑,有大疑惑,所以才有大畏惧,这般,等你参悟透了,我就放你离开,如何?” 这次唐锦年终于开口了,他轻轻拭去嘴角的血迹,说道:“好,我随你回去…但我还要求你一件事。” 活佛微微一笑:“但讲无妨。” “东海现龙港…”唐锦年闭着眼,娓娓道来,“有一唐徐氏老妇人,目力不佳…她身边或许还跟着一个姓饶的女子,但也有可能已经没有这女子了。现龙港人不多,想来很好找寻,我要你派人去找到唐徐氏,看她是否安全,但切莫惊扰到她…” “此事不难,我回去就安排。”活佛点了点头,随即反问道,“这老妇人是你的谁?” 唐锦年舔了舔嘴唇,口腔里满是血腥味,他把头 又偏了偏,正好避开了活佛的眼神:“…故友娘亲。” 第487章 大恐怖 “你说勘破生死就放我离开,佛祖说死亡即大畏惧,所以凡人才有畏惧。那天人呢?天人也会有畏惧吗?” 三个月后,活佛与唐锦年同游山寺,在雪山顶舍利塔顶,唐锦年看着历代活佛坐化留下的舍利,这样问道。 “当然也有。”活佛笑着答道。 “是天罚吗?”唐锦年站在栏杆边,抬头望着苍天白云。 “天人畏惧的不是天罚,而是天罚背后的东西。”活佛也走了过来,指着广阔天地道:“天罚只是天地用来约束天人的手段,所以天人畏惧的便是这方天地所代表的规则。大畏惧即大恐怖,谁又能说这浩浩天地后所隐藏的不是一个囚笼?你如今被我囚禁在伽蓝寺,而世间人你我他又何尝不是被囚禁与天地间?” “天地规则?”唐锦年眉头紧锁。 活佛双手合十,默念佛号:“春去秋来,夏雨冬 雪,生死轮回,这些都是天地规则,我们谁也逃不掉。” 唐锦年微微抬眼,似乎是想到什么:“既然是规则,那这些规则是谁定的?天地吗?” 活佛一愣,然后点头道:“自然…是天地吧,或者说是本来就存在的。” 唐锦年摆手道:“谬论,哪有本来就存在的说法,只要存在,那肯定就有一个开始存在的时间,有开端,就肯定是有谁定下了这些规则,那这个‘人’是谁?天地?” 活佛不说话了,紧闭起双眼。唐锦年没有得到回应,于是回头看去,他第一次看到活佛皱起了眉头。 “想不通了?”唐锦年嘴角勾起一抹邪笑,拍了拍活佛的手臂。 活佛睁开眼,沉声道:“继续说。” “哼…”唐锦年冷笑道,“天地定下规则,你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既然能做出‘定下规则’这种举动,是不是也说明天地其实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也就是说…天地其实是‘活物’?如果天地真的是‘活着’的,那它是不是…就是我们口中所说的神仙?” 活佛这次沉默了很久,许久许久后他才叹气道: “这…就是我说的大恐怖。真是没想到,我进天人境后,参悟佛法数十年才领悟到这些,你却只用了两年时间就想到了。” 唐锦年却突然摇了摇头:“不,我还没说完。” 活佛凝视着唐锦年。 唐锦年用手敲击着栏杆,似乎在整理着想法,半晌后开口道:“照你的意思,似乎是认同了这个观念,天地其实是‘活’的,也自己的思维想法,也就是广义上的‘神仙’。” “不论是神还是佛,都只是代词罢了。”活佛双手合十,又念了句佛号,“至于它到底该叫什么,只有它自己知道罢。” “可是你就没想过另外一个问题吗?”唐锦年打断活佛,“如果它有自己的想法,那为什么这些规则不会改变?” 活佛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从古至今,春夏秋冬,生死轮回,这些规则为什么都没有变化过?”唐锦年指着远处的雪山,“为什么雪化了会成为水,而不是成为花瓣?为什么是春夏秋冬,而不是春冬秋夏?如果天地真的有自己的想法,为什么它不改变这些?还是说…它自己也改变不 了?可这些规则明明是它定下的,为什么它会改变不了?这是不是又说明…天地其实并不是活的?” “不可妄语。”活佛摇头。 “你觉得我在乱说?”唐锦年回头大笑,“哈哈——那就说说你身为天人的亲身感受,为什么天罚只有雷霆?如果天地要约束天人,有更多更好的方法,直接让天人去死不就好了?还打什么雷?又为什么只有雷?火不行吗?要不就更直接地猝死不行吗?办法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雷霆?” 活佛凝视着唐锦年,久久才道:“我…答不上来。” 唐锦年的眼神有些狂热了起来,他笑道:“你知道这让我想起了什么吗?这些规则中的条条框框,简直就是,简直就是——” “嗯?”活佛挑眉,“什么?” 唐锦年猛回过头来,吐出两个字:“傀儡。” 活佛眉头刚一皱下,整个人忽然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 唐锦年的声音响起:“这些被规定好,就连天地自身都无法做出改变的规则…和傀儡岂不是很像?机拓连接,一环扣一环,每一步会做出什么动作都是规 定好了的,我让傀儡动手,傀儡便不会动脚,我让傀儡走路,傀儡便不会打滚——这何其相像!” “守住心神,莫犯了痴戒。”活佛口宣佛号,唤醒唐锦年神智。 唐锦年晃了晃晕乎乎的头:“难道我说的不对?” 活佛想了想:“这说法没有根据,不变的规则不能说明天地不能改变,亦不能证明天地是死物,万一只是天地不想改变呢?” 唐锦年咬了咬牙,狠狠瞪了活佛一眼:“你等着吧,我会证明的。” 活佛摇了摇头,不与他争辩。 唐锦年还欲说些什么,忽然一个身影出现在塔下,是净海和尚。 净海在塔下抬头望来,喊道:“活佛师兄,山下来了个女施主,说要来寻佛子,看那架势,是想打上山了。” 活佛看向唐锦年,唐锦年大喜:“饶霜!” 活佛笑道:“原来是故人来看望佛子,那就请上山来罢。” 唐锦年转身就往塔下跑去,穿过横跨汤池的石桥 ,他一把扶住净海和尚的肩膀,忙不迭问道:“她在哪儿?!” 净海和尚被他晃着,但脸上还挂着笑容,做了个佛礼才说道:“见过佛子,那女…施主,就在金门外…” 话还没说完,唐锦年已经一溜烟地跑远了。 活佛不疾不徐走下塔来,净海看了眼活佛,欲言又止。 活佛瞥来一眼,问道:“怎么?” 净海笑道:“没什么,师弟只是在想,那女施主会不会是佛子的女儿。” “哦?”活佛讶异道,“是个女娃?” 净海笑着点头:“…还是个力气很大的女娃。” ps:最近忙着调整大纲,所以断更了两天,今天起恢复正常。 第488章 有女寻师 伽蓝寺下的小城。 虽然没到每月开金门的日子,但金门外的法场上仍然有着不少人烧香敬佛,其中不乏一些不远万里慕名赶来的江湖人士。 一个后腰挂着葫芦的少女径直穿过广场往金门方向走去,少女身穿素蓝布衣,头发扎了个马尾垂在脑后,笔直地朝着金门去了。 在路过一名背负大刀的江湖汉子身边时,那汉子好心提醒道:“欸,小姑娘,今日不开金门。” 第367章 少女回过头来,冲大汉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是去找人的,不是礼佛。” 大汉憨厚一笑:“你去找谁?今日不开金门,你如何进得去?而且里面全是佛家子弟,你个小姑娘难道去找和尚?” 少女郑重说道:“雪沏茗。” 大汉倒抽了一口冷气:“雪沏茗——可是那佛子雪沏茗?!” 少女再次郑重点头:“正是。” 大汉看向少女的眼神变了,他这才来得及好好打量一下眼前少女,只见少女一身朴素,风尘仆仆,年纪虽小,但行走动作间分明就是练家子,大汉肃容, 拱手道:“原来是在下走眼了,在下张怀素,人送外号追鹿刀,还未请教女侠姓名。” 少女也拱手还礼,这套动作倒是娴熟得很,只是声音还略带稚气:“原来是张大侠当面,久仰了,在下雪娘,出来闯荡江湖不久,江湖兄弟谬称一句雪霸王。” 张怀素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倒退了一步,双眼瞪得溜圆,差点失了声:“——雪霸王!?” 雪娘嘴角一勾,似是想笑,但马上又收敛了回去,表情严肃道:“没错,正是在下。” 张怀素定了定神,上下打量着雪娘:“真是没想到,最近江湖上风头正盛的那位,最喜劫富济贫,打抱不平的雪霸王,原来竟是这么…年轻的女侠。” 雪娘嘴角一勾,差点又笑出声来,她连忙偏过头去,摆手道:“哪里哪里,都是江湖朋友谬赞了。” “啧。”张怀素脸上带着结交到“风云人物”的与有荣焉神情,有些兴奋,“雪女侠就不要自谦了,你我如此有缘,何不去城内找个地方喝上一杯?” 雪娘被捧得有些飘飘然,正要答应,却突然想起自己还有正事,忙道:“算了,我还要去找人。” 张怀素反应过来:“哦对,你还要去伽蓝寺…啧,咦?雪女侠是去找佛子,你们二人又都姓雪,雪这个姓可不多见…” 雪娘点头道:“没错,他是我…” 话还没说完,张怀素直接打断,恍然大悟道:“——佛子居然是你爹!?” 雪娘的脸顿时就黑了,恼道:“呸——乱说什么!他是我师傅!” 张怀素连忙告罪:“怪我怪我,不过也不算错,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过也难怪雪女侠武功如此精湛,原来是佛子的徒弟…” 雪娘脸色不太好看,也不愿与张怀素说话了,自顾自朝着金门走去。 张怀素连忙跟上,在身边说道:“伽蓝寺每月十五看金门,引信徒朝供,今天才十二,还要等上三天,这是伽蓝寺定下的规矩。不过雪女侠是去找自家师傅,你师傅又是佛子,伽蓝寺应该会给个面子。” 金门外,有两名值守的白袍僧侣伫立。 见雪娘笔直走上台阶来,一名僧侣上前拦住,双手合十作礼,说道:“阿弥陀佛,施主,今日金门未开,请回罢。” 雪娘抬头望去,只见眼前一扇高大恢弘的金色大门,金灿灿直晃眼,只怕有四五层楼那么高,站在金门下,要使劲抬起头来才看得见顶部。她又转头看向僧侣:“我要进去找人,大师行个方便。” 僧侣问道:“不知施主要找谁?我可代为传唤,让其下山。” “找你们佛子!”张怀素抢先答道,他指了指雪 娘,“这位女侠是你们佛子的爱徒,还不速去通报?” 那僧侣一愣,转头看向雪娘:“未曾听说过佛子还有徒弟…此话当真?” 雪娘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当真,赶紧把雪沏茗叫来,我倒要问问他,是什么事情想不开,居然去当了和尚!” 两个僧侣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点了点头,低声道:“佛子本就是中原江湖人,说不定还真有这事…去通报一声罢。” 另一人点了点头,回头对雪娘道:“施主且在这里等候,我这就去通报。”说罢,转身就离去了。 雪娘见僧侣离开,就地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张怀素也跟着坐在旁边,好奇问道:“雪女侠,你师傅都当佛子快两年了,你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寻他?而且看你刚才的意思,你好像之前不知道他来这里了?难道是他故意瞒着你?” 雪娘翻了个白眼:“关你屁事。” 张怀素被骂了一句也不恼怒,兀自笑道:“我就是好奇,想问个清楚,以后拿去给江湖好友说道说道,也能自夸一句自己是见过佛子和雪女侠的人。不过你师傅既然当了佛子,那肯定是已经决定斩断尘缘慈悲为怀了,他待会下来,还认你这个徒弟吗?” 雪娘冷笑道:“就他还慈悲为怀?就算他想放下 屠刀立地成佛,只怕佛主还不乐意呢!” 张怀素连忙伸手想捂住雪娘的嘴,却被雪娘直接打开了,雪娘瞪了他一眼,张怀素苦笑道:“小姑奶奶,哪能在伽蓝寺门前妄论佛主,你还真不怕他们找你麻烦。” 雪娘偏过头,哼了一声:“怎么,佛主连雪沏茗这种烂货都收,还不准我说两句?” “哎哟,他可是你师傅!”张怀素拍着大腿,“还是伽蓝寺佛子,你怎么敢在这里骂他?” 雪娘顿时怒道:“他也像个师傅?!二话不说就把我抛下,一走就是两年,连个信都没有!” “这…”张怀素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了。 二人沉默了许久,忽然身后传来急促声音,金门外的僧侣提醒道:“施主,佛子来了。” 雪娘双眼一亮,猛地转过头来。 第489章 互相帮助 张怀素也迫不及待地转头看来,他脸上挂着惊喜和激动,等不及要亲眼看看佛子,也等不及要亲眼见证这个师徒会面的感人时刻。 “饶霜!”唐锦年从金门窜出,还没来得及看清人就喊出了声来,“我娘她——” 话音戛然而止,唐锦年的表情逐渐僵硬了,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雪娘回过头来,眼中的雀跃慢慢消失,变得面无表情。 张怀素神情激动,赶忙上前一步做自我介绍:“佛子!在下张怀素,你徒弟是我带——啊!”话还没说完,雪娘揪住他后领就给扔到了后边去。 “雪沏茗?”雪娘面无表情问道。 唐锦年硬着头皮,干笑着应道:“啊…是,是我。” 二人沉默了下来,场上一时有些尴尬。 许久之后,雪娘抱拳道:“告辞!”说罢转身就 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留步留步留步——雪丫头你等等!”唐锦年连忙要去拉住雪娘, 雪娘被他拉住,甩了两下居然没有挣脱,唐锦年死死拽着她的手臂,雪娘怒道:“你还要干啥!放开我!” 唐锦年赶紧压低了声音,苦声哀求道:“小姑奶奶,你帮帮忙,我这也是迫不得已啊!” 雪娘瞥了一眼唐锦年身后的僧侣,咬着牙低声骂道:“狗屁!什么迫不得已能让你冒充雪沏茗?现在全江湖都知道他当和尚了!” 唐锦年也急了:“我哪知道会是今天这个局面!当初也就随口一说,谁能想到活佛那秃驴居然要让我当佛子!” 雪娘冷笑道:“那还正好,你这种人就该守着佛像经书过一辈子,省得出去造孽。” “可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唐锦年又靠近了些,在雪娘耳边低声道,“你就权当帮我个忙,反正你也要走,你跑一趟东海边的现龙港。” 雪娘狐疑道:“去哪里作甚?你又要搞什么把戏 ?” “没有把戏!”唐锦年急得直跳脚,“你先听我说完行不行!” “有屁快放。”雪娘怒意未消,翻了个白眼。 唐锦年深呼吸一口气,低声说道:“现龙港是我老家,我娘亲就居住在那里,饶霜现在应该也还在我娘亲身边守着,我要你去看望一下我娘亲,看她是否安好。有消息后,托人送信给我。” 雪娘细长的柳眉一皱:“有人要对你娘亲不利?” 唐锦年摆了摆手:“都是些陈年往事,小孩子别管那么多。” “哼,那你有本事别让小孩子帮忙。”雪娘偏过头去。 唐锦年没办法,只好将周玉柱的前因后果给雪娘说了清楚。 雪娘听完冷笑:“原来还是你自己造的孽。” 唐锦年打个哈哈拆开了话题:“不提那些了,你在找你师傅?那要饭的怎么不见了?” 雪娘眼前一亮:“你知道他的去向?他把我送回 苗疆后就抛下我溜了,说要去查当年我父母那单案子的幕后主使,我寻他不到,江湖上又都在传雪沏茗就是佛子,所以我才找来这里,但现在既然知道了是你冒充的,那我就不知该去哪里找了,他身上暗伤加深,急需我这里的灵药救命,所以我要越快找到他越好。” 唐锦年一愣:“暗伤?” “他早年根骨上的问题…”雪娘正要解释,却被唐锦年挥手打断。 唐锦年道:“我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已经这么严重了,当日在凉州府,那碗剩下的药渣我曾问过他要不要喝下去,他却让给了剑气近,当时我还以为他的病不严重…” 第368章 “所以我现在才急着找他。”雪娘回头看了眼阶梯下,张怀素正朝着这边走回来。 唐锦年说道:“你的事我听要饭的说过,你父母那单子是从应天府接的,他要查的话肯定也是从应天府分坛查起,你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说罢,唐锦年从怀中掏出一物迅速塞到了雪娘手里:“把这个拿着,不然你进不去分坛。” 雪娘把手掌摊开来一看,原来是一方檀木鬼首令,上书“凤求凰”三个字。 雪娘抬头看向唐锦年,唐锦年笑道:“你帮我一次,我权当也帮你一次,记得去了现龙港,一定托人给我带信。” 张怀素已经走到了近前,雪娘对唐锦年郑重点了点头:“好,那我走了。” 唐锦年挥手道:“去罢去罢。” 雪娘转身就往阶梯下走去了,没有丝毫留念。 张怀素腆着脸冲唐锦年笑道:“佛子,认识一下,你徒弟是我带上来的,我叫张怀素,江湖人称追鹿刀…” 唐锦年笑眯眯道:“那我…贫僧可得好好谢谢这位施主才行。” 张怀素受宠若惊,忙摆手道:“哪里哪里,举手之劳,能认识佛子这等人物已经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哪里还敢邀功——当然了,哈,佛子这等人物,从指缝里露出点儿也够我老张吃大半辈子了,佛子赠予,我也不敢不接受嘛哈哈哈——” 唐锦年慈眉善目,笑道:“这位施主言重了,伽 蓝寺佛门清净地,也拿不出什么贵重宝物,思来想去,也只能赠予施主一份机缘了。” 张怀素大喜过望:“什么机缘?” 唐锦年像模像样地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我看施主面相,实乃与我佛有缘,不如就随我…随贫僧入寺,贫僧亲自为施主剃度,从此你我二人相伴古佛,吃斋念佛,没事就坐在树下讨论佛教,想来也别有一番妙处。” “啊?”张怀素忙退了一步,尴尬笑道,“嘿,那个,这,这就算了吧…我还没享受够这红尘呢…” 唐锦年笑眯眯道:“施主真的不要这份机缘?” 张怀素连连摆手,干笑着:“算了算了,我想了想,就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就不要佛子慷慨了。” 他话音刚落,唐锦年突然变了脸色,他手还放在胸前合十,但双眼一瞪,浑身戾气毕露,杀意顿时弥散出来,仿佛低眉菩萨顿时就变作了炼狱修罗,只听他说道:“那还不快滚——!” 张怀素被这恐怖的杀意一激,眼前的佛子顿时就变成了容貌可怖的修罗,就连他身后的金门也仿佛变成了地狱大门,似乎随时都要跑出来万千恶鬼。张怀 素吓得惊叫一声,脚下发软,连滚带爬地朝阶梯下跑去了。 不久之后,江湖上不知从哪儿传出一个流言——听说那伽蓝寺佛子其实是恶鬼转世,被活佛发现,这才拘去了伽蓝寺消除业果。 第490章 京城行 话提两头,池南苇三人沿东海寻叶北枳无果,于是一路自北而上,直奔京城去了。 跋涉半月,三人终于赶在了立秋前赶到京城。 从城门进去,方定武回头望向巍峨的城墙,问道:“这辈子也算是来过京城了…妹子,咱们去哪儿?” 池南苇撩开车窗的帘子,望着街上络绎不绝的行人,一时有些出神,待到方定武再次提醒她时才回过神来,神色有些怅然若失:“去葫芦巷…福照大院。” 方定武点了点头,让池南苇指了路,便驾驶着马车去了。 时隔三年,池南苇再次回到了福照大院,眼前景象,熟悉中却带着一丝陌生,门口那株榕树似乎又粗了一圈,大院门外的对联也换了新的,牌匾也重新修葺过了。 住在离院门最近的刘大爷一抬头就看到了跨进门的池南苇,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池南苇,犹豫了片刻才惊喜道:“是池姑娘?” 池南苇笑着回道:“刘大爷,您身体还这么硬朗。” 刘大爷忙站起身迎上前:“我的乖乖,居然真的是你,当初你和叶公子突然就消失了,我们大家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池南苇笑着摆手:“能有什么事,只是当时走得急,都 没来得及跟你们打声招呼。” “小事小事。”刘大爷的视线越过池南苇肩头,只见后进来的一男一女都面生,一个都不认识,他疑惑问道,“叶公子没跟你回来吗?” 池南苇神色一黯,强笑道:“他还有事,暂时没能回来…说起来,我们当初那间屋子还在吗?” “在的在的。”刘大爷连忙点头,“虽然你们不在,但还是时常有人前来打扫,大家都还以为是你们安排的。” 池南苇顿时释然,想必是夜凡安排下来的事。 二人交谈了一番,池南苇笑着作别了刘大爷,走向了自己曾居住过的房舍。 门锁着,还是那把熟悉的锁。池南苇掏出钥匙,顺理成章地打开了门,开门让方定武和施淼淼进来,方定武来回跑了几趟,把马车上的行李都搬了下来。 池南苇煮了茶,端到院子里石桌前放下,然后招呼方定武和施淼淼过来。 方定武擦了把汗,来到石桌前坐下,他对池南苇问道:“妹子,你说吧,我们去哪儿找文峰听雨阁的人?” “等吧。”池南苇转头看向大门外,“夜凡公子神通广大,我们来京城的事他肯定知道。” 话音刚落,一人便从福照大院门外走了进来:“池姑娘蕙质兰心,我就知道你肯定在等我了。” 三人同时转头看去,来人不是夜凡又是谁? 池南苇起身遥遥作礼:“见过阁主。” 夜凡拱手回礼道:“池姑娘,日久不见,别来无恙否?” “没想到居然是阁主亲自莅临,真是受宠若惊,我还以为阁主会派人来知会我,让我跑一趟闻风听雨阁。”池南苇笑了笑。 “池姑娘说笑了。”夜凡连连摆手,“对待池姑娘我可不敢怠慢,不然定风波该拿我试刀了。” 池南苇笑了笑,知道夜凡说的玩笑话:“那我就不跟阁主客套了,阁主消息灵通,想必已经猜到了我的来意。” “猜倒是不难猜到…”夜凡苦笑道,“只不过恐怕我也无能为力。” 池南苇有些急了:“就连阁主也没有他的消息?” 夜凡摊手道:“茫茫人海,要找一个人太难了。我这边最后能查到的也只是定风波被打落了海崖,至于后面的,他无声无迹,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死了,又或者在哪里隐姓埋名…闻风听雨阁虽然耳目万千,但却不是那仙家神通,有千里眼顺风耳。” 池南苇脸色黯然了下来:“这样么…” 夜凡安稳道:“池姑娘也切莫太伤神,我这两年也一直没有放弃寻他,定风波命硬,心中也还挂念着你,没那么容易丢了性命。” 池南苇摇了摇头:“看来我这一趟京城之行也只是无用功了,还是多谢阁主给我留下了这个住处,我今日休整一夜,明天一早就走了。” “池姑娘要去哪儿?有目的地吗?”夜凡问道。 池南苇抬头看向夜凡的眼睛,神色认真道:“能去哪儿?当然是继续去寻他。中原大地千万顷,若是寻不到,我还能去北羌,北羌寻不到还有瓦刺,瓦刺再寻不到,还有大海尽头的扶桑岛,他出现在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是我的目的地。” 夜凡叹了口气,摇头道:“定风波那性子,能得你倾慕,是他的福气。我也知道拦不住你,但暂不用那么急着走。” “为何?”池南苇问道。 夜凡笑了笑:“说来也巧,虞美人杨露此时也正在京城,故人当前,池姑娘可去与她叙叙旧。” 池南苇脑海中顿时想起那漂亮女子,惊喜道:“杨姑娘也在京城?” “正是。”夜凡笑眯眯道。 “她怎么会在京城?”池南苇忙问,“她既然在京城,那百里公子岂不是也…” “哈哈——”夜凡大笑道,“这你就猜错了,剑气近却还在千里之外的赫连山上,这次杨露是和他师兄一起来的,来京城是为避祸,鬼见愁的人想抓她——所以她现在暂居于城外的营地边上。”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池南苇不解,“鬼见愁为何又要对杨姑娘下手?” “唉,此事说来话长。”夜凡叹气道,“虞美人最近也 闷得慌,估计是缺个说话的人,你来了还真是正好,至于具体怎么回事,到时候就让她给你解释吧。” “好,难得有缘在京城相遇,自然是要去见见的。”池南苇点头,“杨姑娘现在想必也不好过,被鬼见愁惦记上,肯定也提心吊胆,那我就在京城多住上几天,也算是陪陪杨姑娘了。” 夜凡笑道:“如此正好,我这就去安排——杨露现在受军方保护,自然没那么方便,池姑娘见谅。” 夜凡拱手辞别,匆匆离去了。 第491章 问路 果然,第二天夜凡就送来了消息,这次他是派人过来的。 第369章 来人是个中年男人,蓄着山羊须,自称李掌柜。 李掌柜来的时候还是上午,他的态度很恭敬:“杨露姑娘那边,阁主已经打点好了,就看池姑娘这边多久有时间,您只管吩咐。” 池南苇还没答话,方定武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大声说道:“那还等什么!正好省得中午我们自己造饭了,就拉着杨姑娘一道去外边吃顿好的——说来自凉州府一别,也是好久没见到杨姑娘了。” 施淼淼站在他身后嘴巴噘得老高。 池南苇无奈笑笑,转头对李掌柜说道:“行吧,那我们这就出发。” 三人简单收拾了一番便跟着李掌柜上路了。 路上,李掌柜笑着给池南苇解释:“咱们这是去承威营,杨露姑娘现在就住在那边,就在承威营边上,有什么事情承威营立马就能赶到。” “承威营?”池南苇顺着问了一句。 李掌柜笑了笑:“要说这承威营,如今也是大有名气,前段时间北羌派了大高手来京城捣乱,一路杀进了皇宫里,意图刺杀圣上,结果呢?还不是被承威营和承武营一起给镇压了的,所以说呀,杨露姑娘住在那里,可谓是万无一失。” “承威营离这里还远吗?”池南苇问道。 “不远不远。”李掌柜连连摆手,“原先承威营和承武营都是在城外驻扎,后来经过那刺客杀进皇宫那件事,宫里就下了令,在城西边儿,城墙脚下专门开辟了一块地,如今的承威营就在那里驻扎,而承武营则在东边儿。” 三人一路闲谈,不知不觉就已经来到了承威营营地外。 有值守的甲士拦住四人,横刀喝道:“军营重地,何人乱闯?” 李掌柜连忙走上前去,先拱手作礼:“这位兵爷,莫要误会,我们是带了信令的。” 甲士警惕地打量着李掌柜,手一直按在刀上:“信令?谁的信令?” 李掌柜从袖中掏出一张叠好的纸来,恭敬递了过去:“兵爷且看。” 甲士接过信纸,张开来细细阅览,片刻后又抬起头来看了眼李掌柜:“苏太师的手谕…” 李掌柜赔了个笑脸:“是是。” “却是无误。”甲士点了点头,朝着身后一挥手,“放行!” 李掌柜告过谢,带着池南苇三人赶忙走了进去。 “杨姑娘住处在军营里?”池南苇环顾着四周,发现不时就能见到持戈佩刀的甲士走过。 “也不算。”李掌柜答道,“这里还没到军营本部,只是这附近戒备森严,所以才让池姑娘误会了。” 又走了不久,李掌柜指着前面开口:“就是那里了。” 池南苇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一间小楼,看那模样应该也是刚搭起不久,一些木板上还能看出木茬新鲜的痕迹。 池南苇抬头看去时,正好一位男子从门内走出,手中端了盆水正准备倒掉,似是感觉到池南苇的目光 ,男子也抬头看了过来,然后两人不约而同一愣。 “阿三…公子?”池南苇下意识喊道。 阿三也有些措不及防,他抓了抓后脑勺,回忆了一下才开口道:“你不是那戈谁…” 池南苇走过去,笑着提醒道:“凉州府,与我家叶哑巴一起,曾见过阿三公子一面。” 阿三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对对对,你是那个跟在定风波身边那女子,叫,叫——池南苇!” 池南苇抿嘴一笑:“公子别来无恙。” “你怎么会在这里?”阿三下意识问道,随机马上反应了过来,“你是在找定风波?我不知道他的消息。” 池南苇听到叶北枳的消息,神色明显黯然了一下,强笑道:“阿三公子误会了,我来京城是为了寻哑巴没错,但今天前来却是为了与杨露姑娘见上一面,听闻杨姑娘被歹人惦记,日日闷在这军营里,难免会有些烦闷,夜公子与我说了这些事,正巧我也在京城,于情于理都要来陪陪杨姑娘。” 阿三露出了微笑:“池姑娘有心了。” 屋里传来杨露的声音:“谁在外面说话?” 阿三连忙回道:“是池姑娘,师妹你快下来。” “哗啦。”二楼的窗户被推开,杨露探出头来,一眼便看到了池南苇,顿时惊喜道,“南苇姑娘!” 池南苇笑着冲她招了招手:“好久不见。” 杨露一溜烟小跑下来,神情雀跃:“你怎么也来京城了?” 池南苇淡淡笑着:“本来是想找阁主打听叶哑巴的消息,却没想到打听到的是你的消息。” 杨露笑容一滞:“叶公子他…还没音信吗?” “没…”池南苇无奈摇头,“没有,我会继续找的。不说这个了,听说杨姑娘你被鬼见愁盯上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唉,诸位先随我进屋吧。”杨露叹了口气,将众人领进屋内,“此事说来话长,还是得从那点睛石说起…” … 池南苇与杨露那边互诉凄苦暂且不提,同一时间,有人也抵达了京城。 此人较之常人高出许多,反倒显得高瘦,头戴斗笠,两侧腿臂肋间都绑着刀带,细细一数,竟然配刀 多达十二柄,行走间右手袖中哗啦作响,若是仔细看了,有一根锁链盘在手腕上,在袖中若隐若现。 这番打扮,不是当归又是谁? 当归把斗笠抬了抬,走到路边一家卖豆花的小摊前,掏出一小锭银子扔在案上:“一碗豆花…要咸的。” 小贩看到银子愣了一下,赔笑道:“客官,豆花两个铜子儿,您这…我也找不开啊。” 当归佝偻着背,说道:“顺带打听个消息,若是答得我满意了,银子就是你的。” 小贩眼珠子一转,连忙收起银子,再打起一碗豆花来:“客官您尽管问,我天天在这出摊,只要是京城的事儿,大大小小我都知道。” 当归咧嘴一笑:“甚好,那…听说京城有个承威营,你知道在哪儿?” 第492章 杀人者 “原来其中还有这段隐情…”池南苇叹息道,“那戚宗弼也是好胆,居然敢找上赫连剑宗去直面百里公子,而且还真的说服了你们,让你来了京城。” 杨露笑了笑:“说白了戚宗弼还是占了个理字,而且他也并非妄言,若要寻根究底,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他师弟,他也是被当了刀子——若要寻仇,自然还是要去找那个叫司空雁的人。” 阿三在旁边听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道:“司空雁不好对付,不归岛也不是说上就能上去的,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杨露斜了他一眼:“需要你来说教?待孤城一朝天人,这天下还有谁能拦得住他?” 阿三语气一滞,小声讷讷道:“天下的天人 又不止他剑气近一个…” 杨露没再搭理他,转头对池南苇问道:“倒是你啊南苇,叶北枳还没消息,你下一步打算去哪儿?” 池南苇苦涩笑道:“我也不知道…但总不能停下,只要我还在找,总能有些希望,但若是停下来…哑巴也没有别的亲人,我不去寻他,还有谁会去寻他?” 杨露也忍不住叹息,她把池南苇的手抓了过来握在手心:“这就是我担心的了,你一柔弱女子,又不会武艺,哪里受得了这奔波之苦?江湖险恶,哪能总是风平浪静?万一遇上什么事可怎么办?” 方定武在旁边把胸脯拍得砰砰响:“杨姑娘放心,有我在,老方在悬锋谷潜修两年,可不是白吃了干饭。只要我在南苇妹子身边,就别想有人能碰她一根毫毛!” “还有我!”施淼淼也连忙举手,“我也有 功夫在身,家父亲传的小鸳鸯刀法!” “鸳鸯刀法?”杨露忍不住侧目看来,“还未请教这位姑娘,悬锋谷谷主施无锋是你的…?” 施淼淼得意笑道:“请教不敢,小女子姓施名淼淼,施无锋正是家父,鸳鸯刀法本是刚柔并济,但我自幼体质不好,不适合此功,家父特意改了刀法,创出这套小鸳鸯刀法给我练,如今也已经小有成就了!” 杨露连忙起身作礼:“原来是悬锋谷千金当面,适才失礼了。” 施淼淼被搞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也站起身去扶:“杨姑娘言重了,你与百里公子才算是大侠,不畏强权进京刺相,我都从好多说书先生口里听过你们的事了,比起你们,我还只是个初入江湖的小鱼小虾哩。” 杨露被捧得掩嘴轻笑:“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她话音刚落,屋外突然喧闹了起来,似乎有许多人在跑,也有许多人在呼喊。 杨露柳眉一皱:“那帮当兵的又耍酒疯了?” 阿三的眉头也情不自禁皱起了:“不太像,我好像听见了惨叫…我去看看。”说罢,阿三起身就要往外走去。 谁知刚起身,忽然天空中电鸣阵阵,闷雷滚滚,震耳欲聋的响声炸裂在整个承威营上空!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吓了一跳,方定武突然开口,愣愣指着阿三道:“你的头发…” 第370章 阿三斜眼一看,只见自己的长发根根飘起,仿佛是纷纷想往天空飞去。 “这什么东西?!”方定武哪里见过这等奇怪景象,只见屋内众人头发都往上虚浮,忍不住惊叫了出来。 阿三心底一沉,猛然转头望向窗外,只见天色不知何时已经阴沉了下来,空中阴云密布。阿 三转身就走,从门边提起黑伞在手,一把推开了房门。 “呜——”雄壮的号角声响彻整个营地,与阿三的怒喝声几乎同时响起—— “何人送死——?!” 远处一颗人头冲天而起,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落来,滴溜溜滚到了阿三脚下。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哈,杀人…这种感觉实在是太令人愉悦了。” 阿三目光凝重,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站在一堆尸体中,即使是有些佝偻,但那人仍显得极高,身材虽然干瘦却能看出骨架宽大,他脸上挂着残忍的笑意,双手各持了一把半长厚背刀,两条大腿侧边和双肋都绑了刀带,算上手中的两把,这人身上竟然随身带着十二把刀。 当阿三看去时,那人也正好抬头看来,二人的目光对视在一起,那人咧嘴一笑:“送死?不 ,我来杀人。” 阿三眼神戒备,却也丝毫没有退让,他用余光瞥了眼天空,沉声道:“鬼见愁什么时候出了天人?我好像没见过你。” 那人歪了歪头,目光落在阿三手中的黑伞上:“黑伞阿三,骊歌一叠…我倒是听说过你——哈,一个叛徒!认识一下,我是归去难,哦对,这些年我不叫这个,他们叫我…当归。” 阿三的瞳孔一缩:“当归?!司空雁留在北羌的那颗旗子…耶律解甲是你杀的!” 当归嘴巴慢慢咧大,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我还知道你是杨露的师兄…” “所以说司空雁就是派你来抓杨露?”阿三不自觉握紧了伞柄,手心隐隐有汗。 “所以说你要拦我?”当归歪着头,笑道,“那就麻烦你过来死上一死。” 阿三冷笑道:“听说这京城已经死过一个天人了,这里是承威营营地,看来今天要死第二个 了。” 嘈杂厚重的脚步声逐渐近了,无数甲士出现在了视野中,将阿三与当归包围在了里面。 承威营千总徐非过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高声喊道:“列阵——” “诺——!”数千甲士整齐举矛抬刀,大喝一声逼上前一步。 千总徐非过来到阿三身后,不待他说话,阿三率先低声说道:“带杨露先走——派人通知戚宗弼!速去!” 徐非过深吸一口气:“承威营死绝不退!” 此时方定武等人也从屋内走了出来,皆面露惊恐地望着天空中的异象,反倒是杨露的神情要淡定许多。 “你就是鬼见愁派来的人?”杨露下巴微微扬起,望着当归。 当归舔了舔嘴唇:“虞美人杨露…等会我,我还有几个人没杀。” “天人就能这么肆无忌惮了吗?”杨露神态倨傲,不屑道,“我可是听说,天罚可是天地专门用来克制天人的手段。赫连剑宗智氏盖聂证剑道入天门,强者如他,亦会惧天罚无情,你不过小小刺客,又凭什么这般嚣张?” “呵…”当归轻声一笑,后背更加佝偻了。 “那是因为…” 当归双臂猛地展开,十二柄厚背刀齐齐出鞘! “哈哈哈哈哈——”猖狂的笑声响彻整个营地。 “那当然是因为——我本来就是以杀人道入天门!” 第493章 杀人道 “轰隆——!”随着阴云中雷电一声炸响,十二柄厚背刀疾射而出,似十二道银色匹练展开,直线扑向四周人群! 阿三瞳孔一凝,一把猛抓住徐非过扯向自己,一道银光几乎是擦着徐非过的身子掠过。 十二道银光根本不给承威营反应时间,以电闪雷鸣之势捅进了人群,顿时就炸开了血花,一时惨呼哀嚎不绝。 十二柄厚背刀就在人群中杀出了十二条血淋淋的道路来,一直杀入十数丈才“锵”的一声插进了地里。 徐非过看得睚眦欲裂,大声喊道:“盾甲顶上——围住他!” 军阵中立马传来阵阵脚步声,身披坚甲手持盾牌的甲士顶上前来,甲士们慢慢合拢成了一个大圈,将当归围在了最中间。 当归却是丝毫不慌,目光越过人群,遥遥落在了包围圈外的杨露身上。 此时有甲士来报,在徐非过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徐非过点头应了,转身来到杨露身边说道:“杨姑娘,我安排了一队精锐负责送你出城,那边已经有戚 大人安排的高手接应了。” 杨露也知道这时留在这里也是无用,便点头道:“麻烦千总大人了,那我这就离去。” “杀敌——”此时甲士们的包围圈已经成型,发出一阵呐喊,齐齐向当归杀去,一时只见人影重重刀光冽冽,当归的身影瞬时就被淹没! “轰隆——”阴云刺目雷光一闪,几乎晃瞎了所有人眼睛,时间仿佛定格了在这一刻。 “哗啦啦…”铁链声作响。 阿三心中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当归的笑声在甲士人潮里响起:“呵呵呵…都是蝼蚁…” 阿三下意识抬头望去,便看到了一道闪亮银芒划出一轮巨大的满月,以大包天地之势从甲士们头顶掠过—— “刷——”无数头颅冲天而起!鲜血似齐放的烟花一般喷涌上了天空,无数甲士的身躯倒下,露出了中间当归有些佝偻的身影。 这一切都发生得极快,以至于徐非过现在才反应过来,连忙出声喊道:“拦住他!” 当归的目光直勾勾望向这边,嘴角一咧,露出一个狞笑:“拦住我?” 徐非过哪里还来得及管他,转头就对杨露吼道:“还不快走——” “唰——”话音刚落,破风声紧接而至! 千钧一发之际,阿三的身子瞬时横移半丈,黑伞横过架在了徐非过身前。 “噹——!”链刀正中黑伞,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闷响。 “哗啦啦…”链刀一击不中立马被拽了回去,可阿三却不好受,只觉是被大锤当胸一锤,胸口一阵阵发闷。 徐非过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扶住阿三:“多,多谢…” 阿三摆手:“不要多言,我不知能拦住他多久,快送我师妹走!” 杨露眉头一皱:“你跟我一起走。” “这是天人境…”阿三缓了口气,“这些甲士拦不住他的。” “你也知道他是天人境,你以为你就拦得住了?”杨露冷笑道。 此时方定武忽然站出来,劝道:“杨姑娘,你还是听阿三公子的,先离开吧,我与阿三公子一起拦住那厮。” 杨露终于有些急了:“说什么胡话!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天人!那就跟神仙似的——” “谁都别想走!”当归的声音忽然在耳边炸响,众人猛回过头,只见当归的身影一跃而起,半空中链刀一抖,笔直朝着这边激射而来。 “休得放肆!”方定武怒喝一声,腰后双刀直接出鞘,双刀一错,率先迎了上去。 “噹!”一阵火星溅起,双刀不偏不倚架在链刀去路上,链刀为能建功,盘着圈飞了回去。而方定武却连退数步,面如金纸,握刀的双手隐隐发抖,几乎要拿不稳刀来! “他奶奶的…”方定武艰难吐气出声,“点子扎手…” 当归轻巧落地,臂膀一抡,链刀只是随手挥出便又是一片甲士倒地,仿佛顺手为之,然后又立马朝着杨露这边奔来。 “拦住他——快拦住他!”徐非过大声下令,急得火烧眉毛。 阿三心中清楚,若是寻常江湖高手,他们还能拦住,但面对天人境,这帮甲士能起到的作用就很有限了。 阿三握紧了伞柄,往前刚走出一步就忽然被杨露拉住了手臂,他回头看去,只见杨露眼神直勾勾盯着他,声音已经带上了哀求:“别去…” 阿三一愣,眼前这张俏脸逐渐与记忆中那张稚嫩又熟悉的面庞重合在一起,他笑了笑,轻轻推开杨露的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方定武咬了咬牙,连忙也跟了上去,施淼淼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跟在了方定武后面,池南苇在 方定武走上前的时候就下意识想伸手,结果欲言又止,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出口来。 当归被涌上来的甲士拖住了脚步,他每一次出手都有甲士倒下,却也不见他有丝毫不耐烦,反而愈发兴奋,似是杀得兴起,他直接一跃而起,原本佝偻的身子绷成一把长弓,蓄势待发,链刀被甩得笔直,以开山之势直接劈下! “轰——”这一刀力沉千钧,就像是一把百丈长刀当空劈下,人群仿佛是被丢进了巨石的湖水,顿时就炸开了花! “轰隆隆——!!!”也正在此时,天空中蓄势许久的雷霆终于不再等待,雷龙长贯,直接将当归的身影淹没!雷龙从天空一直砸到地上,溅射成无数电蛇蔓延开来,一雷之下,大地焦黑,脚下晃荡不止,承威营甲士东倒西歪,顿时倒下大片。 第371章 阿三反应及时,早在天雷落下时就撑开了黑伞,将众人护在了身后,而方定武就没那么好运了,他离阿三远了些,被那电蛇一触,顿时倒在地上抽搐不已。 池南苇咬了咬嘴唇,忽然拉过杨露转身就走,急声道:“快走!” 杨露回头望了眼阿三背影,神色间还有些犹豫。 池南苇低声催促道:“别看了,那鬼见愁刺客的目标是你,你走了他们自然就安全了!” 杨露咬咬牙,终于毅然转身,随着池南苇往营外跑去。 当归杀人盈野,眼中凶光更甚,似乎察觉到什么,猛转过头来,正看到了杨露逃跑的背影,发出一声厉喝:“杨——露——你哪里跑?!” 第494章 杀人刀 当归眼中的杀意几乎要迸射出来,他刚刚被天雷洗礼,浑身上下片片焦黑,还冒着青烟,但却跟没事人一般,链刀一甩就是颗颗人头飞起,凭空一跃就朝着杨露这边追来。 杨露自然是听见当归那声厉喝,可不敢回头,更是咬紧了牙往外跑去,她虽然没了武艺,但身体素质还在,池南苇反倒是跑不过她,逐渐让杨露跑到了前面去,杨露连忙回身要来拉住池南苇一起跑,却被池南苇一把甩脱了手,池南苇急道:“还拉我作甚?你快跑呀!” 那当归一跃便是十数丈,眼看距离被飞快拉近,杨露看了池南苇一眼,心一横,转身就逃。 “休走——!”当归含怒出手,链刀脱手而出直袭杨露而来。 “杨姑娘小心!”池南苇在后面瞧得真切,顿时吓得寒毛都起来了,连忙出口提醒。 一个身影疾掠而出,径直拦在了链刀去路上—— “蓬!”黑伞应声张开,下一秒链刀就直接撞了上来! “噌——”刀刃在伞面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火星四溅,却好在成功拦下了链刀。 阿三双手死握了伞柄,硬生生挡下了这一击,那链刀一击不中,立马被当归拽回,阿三在机关上一按,黑伞立马重新收拢,还不待视野亮出,阿三就先听到了方定武的大喊:“小心——” 阿三听到声音便心知不好,不待黑伞收拢就先朝着一旁跃出躲避,视野的余光中,他看到当归奔袭而来,转眼就已经到了身前! 阿三心头警兆骤生,挥手就将黑伞朝着当归砸去! 当归直接握拳抬手,不躲不避,左臂直接架住了千钧黑伞,纹丝不动,阿三一愣,当归朝他咧嘴一笑:“就跟挠痒痒似的…” 阿三连忙拆招后撤,打算拉开距离,但当归哪肯就这样放跑他?紧跟着出手,右手成爪后发先至,一把捏住了阿三面庞! 阿三双眼圆睁,里面满是惊骇,但他也不是引颈就戮的人,一脚踢出直奔当归下三路。 当归冷冷一笑,稍一侧身就躲了开去:“卑鄙。” “狗贼受死!”一声大喝忽然炸响,原是方定武双刀高举,直接跳劈过来! 当归头也没回,右拳直接横扫,似一根钢柱正中方定武右肋,只闻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爆裂声,方定武就整个人打着旋飞了出去。 “定武哥!”池南苇悲呼一声,似杜鹃啼血。 当归朝着池南苇看了一眼,视线立马又转向了已经跑出一段距离的杨露。 “看来你师妹是真的不管你死活了呢,嘿嘿…”当归在阿三耳边低声说道。 阿三挥舞着黑伞使劲在当归身上抽打,可当归的右手就像是铁铸一般纹丝不动,阿三一口牙都要咬出血来,忽然他将黑伞一把撑开,将二人罩在其中,视线都给挡了严严实实。 “嗯?”头顶一黑,当归愣了一下,随机反应过来笑道,“呵,倒是聪明。” 话音刚落,阿三只觉脸庞一松,紧接着就被一拳打中胸口,痛感还未传来耳边便有风声掠过,整个人远远落了出去。 顾不上胸前到底断了几根肋骨,阿三赶忙撑着身子站起寻找当归的身影,果不其然,当归已经朝着杨露追去。阿三咬紧牙关,捡起黑伞奋力一掷,黑伞似一把标枪,破风直接袭向当归背影。 当归背后似长了眼睛,就在黑伞临身的一瞬间,链刀一卷回到手中,握住刀柄后劈,只一下就把黑伞给击落了。 但此时承威营又已经围了上来,阿三也施展轻功追到了背后,当归皱起眉毛,不耐烦道:“一群苍蝇,烦不胜烦。” 甲士中一名伍长模样的军官喊了一声:“大家撑住!承武营已经在路上了!把贼人留在此处——承威营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甲士们齐齐发出一声呐喊,士气再次高昂起来。 “那就来死——!”当归不甘示弱,浑身杀意顿时爆发,链刀在手,朝着一个被拦住的去路方向直接劈去! 肉眼可见的刀气直接在人群里开了血槽!承威营甲士悍不畏死,直接堆挤上去,当归顿时就被团团人潮淹没了身影。 却只过了片刻,刺眼的刀光透过人潮的缝隙迸射出来,并且越来越多—— “杀——再来!”当归的嘶吼声传来,血光代替了刀光,铺洒向天空。 “轰隆——!!!”又一道雷龙跃下,霹雳打散漫天血光,直接砸在了当归身上! “噗!”当归一口鲜血喷出,狞笑望天:“再来!就算是天,我也杀给你看!” 阿三早在雷霆劈下时就撑开了伞,电蛇蔓延过来被黑伞挡住,在精钢伞面上翻腾着久久不散。他望着独自站在遍野尸体中的当归,心中阵阵发寒。 “好凶悍的刀法…”阿三面色冷峻,下意识说道。 当归似是听见了阿三说话,转头冷笑道:“倚刀杀人数十载,夺人之生气,聚我之杀意,天下刀者,见我刀法,何人不惧?” “咳咳…我还道天人都是各有体悟的高人,原来也只是狂妄之辈。”阿三压下胸前痛楚,提伞迎上,“听了你这番话,反倒没那么高看你了。” 当归咧嘴狞笑:“且来一试,无非多条刀下亡魂罢了。” 话音刚落,阿三突然加速,轻功施展到极致身后带过阵阵残影,转眼就来到了当归头顶,黑伞携万钧之势朝着当归当头砸下! “雕虫小技!”当归不屑一笑,只见他身子微微一躬,劈刀横挥,刀刃与黑伞正面交击,阿三顿时就被劈飞了出去! 就在此时! “咻——!”刺耳的破风尖鸣突然响起,一杆银枪凌空刺来! “谁?!”当归怒喝出声,手中握着链刀猛转刀势,回身出刀,直刺飞来银枪! “叮——!”刀尖与枪尖碰撞,发出一声空灵的响声久久不息。夜凡一袭白衣劲装踏空而来,落在不远处,他笑道:“这京城还真是风水宝地,怎么天人全往这里跑?” 第495章 伞损枪折 银枪被刀尖一撞,顿时打着旋飞上了天空,只闻银枪呼呼有声,最终“锵”的一声,插在了夜凡脚下。 “嘁,又来一个送死的?”当归斜眼看向夜凡。 夜凡拔出长枪,笑望着当归:“大老远就听到你嚎,你知道不知道,上一个说自己刀法天下第一的已经被埋在城外乱葬岗了。” “谁?”当归眉毛挑起。 夜凡嘻嘻一笑:“天人之下皆蝼蚁,蝼蚁的名字不提也罢。” 当归咧嘴笑了出来:“说的有道理…那我也懒得问你名字了,杀了了事。” 夜凡下意识握紧了枪杆,神色间愈发警惕,但脸上笑意不改:“莫开玩笑,承武营立马就到 ,就算你是天人,我们拿命去拖,你又能抗住几道天罚?” “天罚?”当归狞笑出声,“我以杀人道入天门,杀人如屠狗,乃是天地授意,区区天罚何惧?” “既是天地授意,那为何会招来天罚?”夜凡望向天空,阴云下的气旋已经愈发明显,从云层一直往下直指当归头顶。 当归沉默了半晌:“天罚…我与你说这个作甚,你又不懂。”说罢,当归直接抬刀对准了夜凡:“你也别想拖时间了,杨露跑不掉的。” 夜凡舔了舔嘴唇,握着长枪的手心隐隐有些出汗:“反正你也不是第一个了…那就试试罢。” 当归眼中厉芒一闪,手腕巧劲施展,链刀脱手而出:“看好了——” “我看你老母——!!”阿三不知何时居然已经摸到了当归身后,就在当归出手的一瞬间突 然暴起! “给我——死来!!!”阿三衣襟已经染血,头发也披散开来,半张脸都鲜血淋漓,此时突然暴起,似饿虎拼死一搏,黑伞笔直刺向当归后心! 就在此时,夜凡突然看到当归抿嘴一笑,顿觉不妙,忙出声提醒:“小心——” 链刀刚刚脱手,却被当归手中锁链一带,顿时盘了个大圈,似流星赶月,又似毒蝎出勾,划出一道弧线直奔阿三而来! 眼看链刀就到了阿三面门,只听“嘭”的一声,黑伞适时张开,这次链刀竟然直接插进伞面,发出一声闷响。当归扭过身子,握住刀柄直接横拉,只听哗啦一声,伞面顿时被拉扯出一道口子,光线照射进去,当归的视线落去,脸上笑意顿时凝固。 第372章 透过缝隙,那伞下居然空无一人!当归眉头一皱,将黑伞一把掀开——黑伞冲天而起,阿三 的身影终于显露了出来! 只见阿三的身子已经完全蹲下,右手竖成掌刀,隐隐能见有罡风在指尖环绕。就在当归掀起黑伞的一瞬间—— 掌刀破风斩出! 空气中发出阵阵暴鸣,那手掌周围环绕的气流隐隐具现出青白色的波纹,竟然在手掌上凝结出一层薄霜。 “凛冬——”两个字从阿三的牙缝中迸出,掌刀直接斩向当归颈部大脉,转眼就只剩寸余距离! 当归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硬生生挺直腰杆后仰—— “唰——” 指尖几乎是贴着当归的皮肤擦过,带起一丝血珠。 “什…”阿三的视线与当归的视线交汇,他看到当归眼中有怒意一闪而过,然后举起了手中 的链刀… “该杀——!”当归发出一声咆哮,链刀眼看就要斩落。 千钧一发,银枪从脑后破风刺来! 当归偏头躲过这一枪,更是怒不可遏,回头怒视夜凡:“你们这是在找死!” 阿三抽得空隙,慌忙就地一滚往一边躲避。当归回过身面向夜凡,说来琐碎但其实这一切发生只过了瞬息,夜凡甚至还未抽回枪来,当归直接一把抓住枪身,发力顺势拽向自己,夜凡发觉不好时却已经来不及再撒手,只觉一阵大力袭来,整个人便腾空而起,紧接着手中一空长枪便被夺去,眼前有枪影晃过,下一秒背部便被枪身抽中,一口血雾喷出洒了漫天。 当归怒气上头,根本不给夜凡反应时间,夜凡还在半空,当归伸手一探便擒住了他的脚踝,作势就要往地上摔去,阿三强忍伤势想要再次爬起,却被当归余光瞥见,当归迈出一步就来到阿 三身边,右足猛踏下去,直接就把阿三的头踩进了土里,右手抓住夜凡直接砸下,二人齐齐发出一阵闷哼,倒作一团。 当归须发皆张,链刀一甩,眼看就要劈下这一刀来个一刀两命! “住手!”一声清叱传来,当归的刀停在了半空中。 当归嘴角一咧,缓缓转头:“怎么…不跑了?” 杨露站在不远处,冷风吹散了她一头秀发。池南苇死死拽着杨露的手,施淼淼手持双刀拦在她们二人身前,身子微微发抖。 杨露深吸一口气:“别杀…别杀他们,我跟你走。” 阿三的脑袋被踩在土里,听见杨露的声音顿时疯狂挣扎了起来。 “别动!”当归脚下再次使力,阿三情不自禁发出一声痛呼。 “够了!”杨露柳眉紧皱,“他们不是你对手,放过他们,我跟你走。” 夜凡倒在地上半晌起不了身,他嘴角溢出鲜血,冷笑道:“你可想清楚了,就算你带走杨露,也出不了这天京城,承武营随时就到。” “哈哈哈——”当归猖狂大笑,他环视四周无数尸体,“承武营——就这些货色?杀一人与杀万人又有何区别?”说罢,一脚将夜凡远远踢飞,迈步朝着杨露走去。 施淼淼咬了咬牙,主动迎了上来:“我可告诉你,我爹是悬锋…” “啪——!”当归甩臂就是一记耳光抽来,施淼淼发出一声惨叫,落向了远处。 “哪来这么多阿猫阿狗,浪费时间。”当归来到杨露和池南苇身前,他先看向了池南苇,玩味笑道:“怎么?你也要拦我吗?” 池南苇把下唇都要咬出血来了,她摇了摇头:“我知我拦你不住,但却是有句忠告要说与你 听。” “哦?”当归眉毛一挑,把身子又躬得低了些,几乎要凑到了池南苇面前,他笑道,“那我倒是有兴趣听一听了。” 第496章 衷告 池南苇措不及防被当归靠得这么近,下意识退了半步,气势顿时就弱了些,她咽了口唾沫,强硬起语气:“你虽是天人,但杨露姑娘背后靠着的是剑气近百里孤城,杨露姑娘若有闪失,剑气近怕是把你千刀万剐都不够!” “剑气近?”当归咧嘴一笑,“三丈之内举世皆敌的剑气近?不过是个走火入魔的可怜虫罢了,他要是敢来,我倒也想领教一下。”这番话说完,当归便把头转向了杨露。 池南苇咬了咬嘴唇:“还,还有!” “还有什么?”当归回过头来,神色有些不耐烦了。 池南苇鼓起勇气与当归对视着,片刻后开口道:“你刀法怕是当不得天下第一!” “哈哈哈——”当归大笑,“天下第一算什 么?天下第一也要惧怕我手中屠刀!” 池南苇也蔑笑:“总会有人不怕的。” “哦,谁?”当归眉毛轻挑。 “我中意之人。”池南苇的语气清淡,听不出自豪,只有满满的信任,“论天下之刀,唯他当属绝世。” “嘁!”当归嗤笑一声,“你中意之人又是哪个无名小卒?嘁,我与你一个不懂武艺的女子说什么,你又不懂…”当归顿了顿,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穿着油乎乎围裙的身影,他继续说道:“若说世间刀法能入我眼者,倒只有一人…” 池南苇心中莫名悸动了一下,似有所感,只见她眼珠子一转,立马改口道:“你就不好奇我中意之人是谁?” 当归一愣,哂然笑道:“那你说说,他是谁?” 池南苇深呼吸了一口气:“告诉你也无妨, 但我也很好奇世间能入一个天人法眼的使刀者是谁——我若是告诉你了,你也得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他在哪儿。” 当归玩味地打量了池南苇半晌,缓缓点头道:“好…依你。” “定风波,叶北枳。”池南苇一字一顿地说道,视线紧跟着当归的目光,努力想看出些什么来。 却不料当归哈哈大笑:“哈哈哈——我道是谁,原来是个死人!” 池南苇闭口不言,一直盯着当归等他笑完,然后才冷语说道:“我说完了,该你告诉我了。” 当归笑得弯下了腰:“哈哈,告诉你也无妨,哈——我说的那人其实就是个屠户,傻傻愣愣不知世事,成天就在街边撑着个摊子卖肉,就在东海边的一个小镇,叫福禄镇还是吉祥镇的…” 池南苇面无表情,但藏在背后的手已经绞成 了一团。 不远处就是大营的闸门,轰隆隆的脚步声几乎盖过了雷声,朝着这边涌来。 当归抬起头看去,看到了披甲执戈的人潮,他喃喃道:“终于等来了…” 池南苇抬起头来,不可置信道:“等——?” 当归朝她展颜一笑,像是饿狼露出了露出白森森的獠牙,手中的链刀打起了旋。 杨露忽然一把抓住了当归的手臂:“别杀人了!我跟你走!!” 当归斜过眼看着杨露,笑容里满是嗜血的狂热:“那就走吧。”说罢,直接制住杨露腰间大穴,擒了她一跃就飞出数丈,直接朝着大门方向的承武营迎去! “迎敌——!”人潮中不知谁发出了一声喝令,人潮顿时包围了上来。 池南苇连忙高呼:“杨露在他手上——不要 伤了杨露!” 承武营甲士们下意识一顿,下一刻就见当归链刀甩起,银刃掠过,顿时就收割了大片人头。 “哈哈哈——”血光冲天,当归仰天大笑。 杨露急了,却怎奈动弹不得,下一秒似乎想起什么,直接沉声说道:“蠢货!你能受得住天罚,我却还是肉体凡胎,难道你想带一具尸体回去?!” 当归一愣,看了眼头顶不时闪过雷光的阴云,又看了看拥挤的人潮,恨恨瞪了眼杨露,然后转头就朝着另一个方向奔逃而去了。 “追!”承武营轰隆隆朝着追去,半晌后终于不见了踪影。 有随军的大夫赶来救治伤员,营地里一时有些乱糟糟的。 施淼淼没怎么受伤,此时已经爬了起来,飞奔着往方定武那边跑去,方定武捂着右肋在地上呻吟,口中有鲜血溢出,施淼淼眼泪鼻涕都下来 了,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方定武硬撑着朝她笑了笑:“我的小姑奶奶,你哭个什么劲儿啊,受伤的是我啊嘶——” 施淼淼顿时哭得更大声了:“呜——他,他…他打我!” 方定武连忙安慰:“得得得,我记下了记下了,下次帮你揍回来,你别哭了成吗?” 施淼淼抽泣着点头:“嗯…呜…嗯…” 池南苇远远看到方定武没有性命之忧,便匆忙往夜凡和阿三那边走去。刚走到阿三身边,夜凡就已经强撑着自己站起来了,踉跄着朝这边走来,池南苇连忙隔着距离喊道:“阁主你怎么样!” 夜凡摆了摆手,顺手把银枪捡了起来当拐杖用,银枪已经能明显看到弯成了一道弧线。夜凡走近了说道:“我还好,就是断了几根骨头,倒是他…” 池南苇已经蹲下身去扶阿三,阿三却毫无反 第373章 应,池南苇心里一惊,忙抬头看向夜凡。 “嘶——呼!”夜凡忍着痛蹲下,伸手探了探阿三的气息,松了口气道:“还有气,只是伤势过重失去意识了,得赶紧治疗。” 池南苇赶紧回头呼喊:“大夫!大夫——这还有伤员!” 夜凡拉住了池南苇:“别叫了,我的人马上到了,送我那里去吧,承威营今日损失太多,根本照顾不过来。” “也好。”池南苇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夜凡话刚说完,立马就有几个人,跑了过来,那打扮池南苇也认得,就是闻风听雨阁内端茶的小厮打扮。几名端茶小厮上来就先拱手:“阁主!” 夜凡摆了摆手:“速速将阿三送回阁内治疗,有什么药都用上。” 待小厮们抬着人走远了,池南苇这才开口道:“现在怎么办?” 夜凡无奈摊手道:“能怎么办…通知百里孤城罢。” 第497章 送死宜早不宜迟 夜凡、阿三、方定武三人被直接送去了闻风听雨阁接受治疗。相较而言,方定武反而是受伤最轻的一个,再加上闻风听雨阁不缺灵丹妙药,只是半月功夫就好了七七八八,施淼淼半月来悉心照料守在床前,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每每方定武看向施淼淼的眼神终于多了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受伤最重的是阿三,目前也只是醒了过来,但距离能下床行走还差得远了,他醒了的第一句话就是大呼一声“师妹”,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再次疼晕了过去。再醒来是又是第二天了,池南苇将当归顺利逃走的消息告诉了阿三,阿三悲懊不已,七尺的男儿躺在床上哭得像个孩子,泪水打湿了大片枕头。 “是我对不起师妹…”阿三哽咽着,“也无 法给百里孤城交代,唯有以死谢罪…” 夜凡走了进来正好听见这一句,他插话道:“戚宗弼已经派人去给百里孤城送信了,不过我的人应该会更早到,至于百里孤城的反应…我也说不准。” 阿三偏过头去,面向墙壁:“早知道还不如就让师妹留在赫连剑宗…” “一样的。”夜凡安慰道,“赫连剑宗的人也不一定就会为了杨露与鬼见愁不死不休,最终还是得靠百里孤城自己,他一个人,又怎么拦得住天人境。” “而且你也不一定有机会在百里孤城面前以死谢罪。”夜凡想了想,“他多半会直接杀上不归岛,我大概能想象到他知道这件事的后果…他会疯的。” 阿三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苦出声来:“…我也要去!” “你?你还是先养好伤罢!”夜凡轻笑一声 ,然后转头看向池南苇,“怎么不见方大哥和淼淼姑娘?” 池南苇掩嘴一笑:“淼淼说定武哥这次大难不死,带着他去城外慈音寺拜佛去了。” 夜凡点了点头,沉默了半晌后才开口道:“池姑娘也要离开了吧。” 池南苇淡淡一笑:“是该走了,若不是担心定武哥伤势,我早就该走了。” “继续去找他?”夜凡叹了口气,“最近边关事紧,北羌似乎想有动作了,阁内探子在配合厂卫行动,反倒放松了定风波那边事。” 池南苇摆了摆手:“无妨,阁主做这些事本就足表仁义,我还未好好谢过阁主出力。不过我心底大概有些猜测,这次就不用再劳烦阁主了。” “哦?池姑娘有线索了?”夜凡惊喜道,“什么时候的事?” “是从那个鬼见愁刺客口中得知的。”池南 苇缓缓说道,“他说曾在东海小镇见过一个卖肉屠户,刀法卓绝。” “就这样你就能确定是他了?”夜凡不解道。 池南苇抿了抿嘴:“不知道…但我冥冥有感,觉得就是他。不管是不是,都得去碰碰运气,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当起了屠户,但总要去看看才知道。” 夜凡沉默了片刻,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就下午吧。”池南苇看了眼阿三面朝墙壁的背影,“有些事宜早不宜迟…等定武哥他们回来,收拾了东西就走了。” “那我就先祝你们一路顺风了。” 池南苇作别了夜凡,转身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了夜凡和阿三两人。 夜凡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叹道:“池姑娘看上去柔柔弱弱,但骨子里也是个刚烈女子。” 阿三没有出声,夜凡的视线落到他身上:“她一个不具武艺的女子都敢走遍千山万水去寻定风波,而你为何还躺在这里装死…是不敢去不归岛,还是怕见到百里孤城?” 半晌后阿三的声音才传来:“…百里孤城不达天人境,去了不归岛也只是送死。” 夜凡微微一挑眉毛:“所以…?” “所以…”阿三强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神坚定。 “要送死…也该我先来。” ——————————分割线———————————— 穹嵩山上,愚公正在喝骂白猿。 “给你说了几百遍!怎么就是管不住你那猴嘴!”愚公气得眉头拧成了疙瘩,似乎是骂累了,重重叹了口气,走到一边石头上坐着生闷气。 白猿一脸的委屈,蹲在不远处眼巴巴望着愚公。 雪沏茗打了个哈哈走过来,先拍了拍白猿的背:“没事儿,我不怪你,你一边儿凉快去罢。” 然后又来到愚公身边蹲下:“您老爷别气,我已经知足了。” 愚公急道:“我怎么不气!就差这最后一步——没有这一步,就算治好了你的伤,你修炼多年的武艺可就真的练不回来了!” “我再从头练就是了,能捡回小命我就已经很侥幸了。”雪沏茗安慰道。 “哎…都怪这白毛畜生嘴馋,给它说了多少次,没想到还是把山里玉蝉给吃绝种了。”愚公又叹气,“这最后一步,不能用银钉去刺你心脏,必须要与山髓伴生的玉蝉来完成,用口器将山髓渡入心尖血,再加上你之前修炼擎天霸王功,一身筋骨皮已经淬炼得当,只消完成这最后一步,练起功来必然一日千里,月余便可恢复全盛功力…都怪这畜生!” “哈,无妨无妨,车到山前必有路,以后再说呗。”雪沏茗笑道,“我在这山上陪了您两年了,您这一身功夫倒是高得没顶了,但也没见你做什么有用的事,所以要那么厉害的功夫做什么?” 愚公瞪他一眼:“什么叫没做有用的事?我搬山截水难道不是有用的事?” “那也是对山下那些乡民有用,是对别人有用。”雪沏茗瘪了瘪嘴,“对你又没有半点好处。他们又不给你立长生牌位也不供奉你,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还把你当做精怪,我在这山上看你来来回回搬了八次石头,还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去管他们死活。” 愚公沉默了一会,然后转头看向雪沏茗道:“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雪沏茗大咧咧一笑:“我?我什么都不会做,我又不认识他们,甚至他们还报官让锦衣卫来抓我,我为什么要管他们死活?管他涝灾旱灾, 这帮人死了也就死了,等明白没精怪庇佑他们,他们自己就知道迁徙了。” 愚公摇了摇头:“错了,不为善,是为恶。” 第498章 善恶断 “看来雪隐龙没教会你善恶是非。”愚公摇了摇头。 “嗨哟!”雪沏茗拍着膝盖大笑,“他还教我?老秃驴怕是自己还没明白哩!” “又错了。”愚公瞥了雪沏茗一眼,“他选择隐居修佛,就说明他已经明白了。” “难道是佛祖教他出家就是做善事了?”雪沏茗笑得更肆意了,“他前半生杀的人难道就比我少了?后半生当和尚就把杀的人做的恶一笔勾销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不会真的信这句话罢?” 愚公憨厚一笑:“我读书少,讲不来大道理,但差不多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说的这些本就没什么道理。”雪沏茗摆了摆手,“善恶善恶,你为善他为恶,善事有人去做,难道恶事就没人做了吗?你今天救了别人,明天你救的人就是杀人,那你做的究竟是善事还是恶事?” 愚公愕然摊手道:“我救人是我的事,他杀人是 他的事。就像我帮山下乡民治理水患,是因为我想做这件事,而不是因为我必须帮他们。” 雪沏茗想了想:“什么意思?” 愚公笑了笑,说道:“做善事,是因为我觉得自己该做,因为我自己觉得我做这件事是对的,而唯独不是为了让别人记我的好。所以他们怎么说我,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在做自己觉得对的事罢了。而如果我不去做这件事,就成了我明知是对的却不去做,那我难道不是在作恶吗?” 雪沏茗张了张嘴,;愣了半晌后才道:“你还说你不会讲大道理!” 愚公望着远处流云青山:“世人皆说善恶难断,但其实真的有那么难?善恶其实就是每个人自己心中的一杆秤,与旁人并无关联,是善是恶,唯有自知。” 第374章 “不懂不懂。”雪沏茗使劲摇头,“你这番话比老秃驴读过的佛经还难懂。” “雪隐龙也不是为了修佛而出家。”愚公笑道,“这番话当年我也对他说过,想必他是懂了,出家是为了避世,避世则是为了避做恶,而不做恶,对他来 说就是为善了。” “哈哈哈!”雪沏茗大笑,“这番话倒是没错,就他那还当和尚,佛经也不会背,成天就惦记着肉包子!” “那你什么时候能明白呢?”愚公突然注视着雪沏茗的眼睛。 雪沏茗被他看得一愣:“我?” 愚公憨厚一笑:“雨季马上要来了,这次就由你去搬山截流吧。” “开什么玩笑!”雪沏茗吓了一跳,“我哪有那么大力气!” 愚公拍了拍他的肩膀:“怕什么?大不了用小些的石头一块块搬嘛。” 雪沏茗狐疑地盯着愚公:“你是不是在打什么算盘?” “嗨,我又不图你什么。”愚公站起身进屋了,把雪沏茗留在外面,和白猿大眼瞪小眼。 ———————————————分割线——————————————— 吉祥镇,天光明媚。 叶痴儿早早地卖完了肉,吃过晌午后,搬个竹椅坐在门外晒着太阳,半眯着眼好不惬意。 脚步声由远及近,叶痴儿睁开眼,看到庖丁从外面回来了。 “去哪儿了?”叶痴儿打了个哈欠,随口问道。 庖丁哈哈一笑:“去外面转悠了一圈,街西头徐大娘又打骂她家那口子了,都打到街上来了,大家都在看热闹。” 叶痴儿认真道:“陈麻子是真的心紧徐大娘,不然也不会次次都不还手了。” “我知道的。”庖丁淡淡一笑,“但徐大娘每次也就做的凶,真打到身上又舍不得下重手了,这两口子也是般配。” 叶痴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有些出神,半晌后才喃喃应了一声:“嗯…”他没有问庖丁为什么不娶妻这样的问题,因为他曾无意间在庖丁房内见到过一个牌位,上面写着:亡妻关雎儿灵位。 庖丁进后厨热饭,厨房里传来碗筷磕碰的叮叮响声。 “对了,说来你也不小了吧。”庖丁的声音传来 。 叶痴儿想了想:“不清楚,记不得了。” 庖丁好像笑了一声:“看你样貌,怎么也有二十了,你瞅瞅人张流子,人看起来那么流里流气,可别人十六岁就下了个胖儿子,现在一儿一女,婆娘肚子里还怀了一个。” 叶痴儿也没做多想,只当随口闲聊:“流气归流气,但有姑娘看得上他就挺好,而且张流子人也不坏其实。” 后厨里沉默了一会才传来庖丁的声音:“街东头卖油的钱耗子你认识吧。” 叶痴儿笑道:“当然认识,钱老板嘛,他天天来买肉哩,镇子里能顿顿吃肉的可不多。” 庖丁也笑了:“那你知道他有个女儿不?叫钱夏兰的,生得还挺标致。” 叶痴儿愣了一下:“还是有些印象的,最近都是她来替钱老板买的肉…怎么了?” “哈哈哈…”庖丁在后厨笑了好几声,“今天钱耗子来找我了,说他女儿昨夜与他谈过,坦言对你有些意思,钱耗子想了想,觉得自家女儿也十六了,是 该嫁人了,觉得你本分老实,女儿嫁给你也算安稳,于是来找我商量。” 叶痴儿一下就涨红了脸:“庖丁哥你莫拿别人姑娘家家清白开玩笑。” “嗨!”庖丁端着热好的饭菜走了出来,“哪里在跟你开玩笑,我这不就赶紧回来问问你的意思吗?你也不小了,怕是再大几岁也不好找媳妇了。钱耗子也说了,就看上你老实本分,卖肉也能养家糊口,他们家境还算殷实,也不要你多少彩礼,还能从嫁妆给你补回来,街头有房子可以给你们成亲用。我觉得也挺好的,那钱夏兰样貌也不差,关键是屁股挺翘,一看就是生儿子的料。最关键的是,人家也对你有意思。” “不行不行!”叶痴儿连连摆手,脸色通红,“我现在还吃你的住你的,自己还是个什么都记不起的糊涂鬼,要是跟人成亲,这不是害了人家嘛!” 庖丁佯装怒道:“这算什么问题?人钱耗子也说了,只要你点头,嫁妆肯定不会少,你还担心成亲后没法过日子吗?只是那边毕竟是女方,还是要面子,所以还得让我们这边主动去提亲,闹得风风光光的, 人那边才有面子,然后顺势就答应下来,你俩可不就成了?” 叶痴儿支支吾吾:“不妥不妥…” “哪有那么多不妥!”庖丁一拍手,“听我的,就这么定了,我下午就去给钱耗子答复!” 第499章 寻本心 庖丁胡乱几口把饭刨完,兴致勃勃地出门了。 叶痴儿望着庖丁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脑子里思绪万千,许久后憨憨一笑,心中释然——是了,自己本就是无根无萍往事不知,如今有人这般为自己考虑,自己还有什么不满?无非只有顺其自然罢了。 且说庖丁那边急匆匆来到钱耗子油铺前,钱耗子铺子里还有生意,他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的庖丁,见庖丁面带笑意,顿时就知道喜事临门。只见钱耗子不动声色,招手唤来自家婆娘招呼顾客,然后朝庖丁使了个眼色,转身就进了里屋。庖丁忙低着头跟了上去,二人一来一往,仿佛是商量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庖丁一进屋就听见了钱耗子的笑声:“嘿嘿,有戏了?” 庖丁摸着后脑勺憨笑:“成了!” “真的?”少女的声音从帘子后传来,一个少女从内厅小跑出来,惊喜道,“痴哥儿答应了?” 钱耗子被吓了一跳,黑着脸呵斥道:“你还敢偷听!像话吗你!” 庖丁连忙摆手当和事佬:“钱老板莫生气,我那痴儿弟弟能被夏兰妹妹相中是他的福气。” 钱耗子没再去管钱夏兰,冲庖丁急切问道:“叶痴儿怎么说?” 庖丁打了个哈哈:“他也没反对,他年纪不小了,也是该成家了,倒是夏兰妹妹突然说要嫁给痴儿才让我惊讶,却是不知你喜欢他哪点?” 钱夏兰小脸儿唰的一下就红了,声音细弱蚊吟:“我,我喜欢他生得好看俊俏…”待说完这句话,她脸蛋儿红的要滴出血来,转身就又跑回内厅去了。 钱夏兰离开后,钱耗子才又开口道:“小女年幼,看人难免不深,我是觉得痴儿本分,与你搭伙做屠户生意也有赚头,日后我们两家变一家,也是一桩美事。” “在理在理。”庖丁连忙点头。 “只是…”钱耗子欲言又止。 庖丁眨了眨眼:“钱老板有话直说就行。” 钱耗子叹了口气:“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还是有 些担心的,痴儿毕竟是外来人,以前的事记不清楚,但我担心他会不会之前就成过家?日后会不会有家人来寻?而且你也清楚,痴儿当初那一身的伤…你别笑话,我一家都是老实百姓,还是有些怕他会不会是官府通缉的歹人——当然啊,我是相信痴儿的为人的,他肯定不是坏人。” 庖丁沉默了一会:“他若是还有家人,这也两年过去了,要真有人找他也早该来了,就算真的有,估计也以为他已经死了吧。再说了,他若是歹人,官府也早该来抓他了。” 钱耗子沉默了一会才展颜笑道:“说的有道理,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庖丁笑道:“成!那我这就回去跟痴儿商议提亲的事!” “哎哎哎。”钱耗子笑着摆手,“也没必要那么急,这可是大事,后面要忙活的还多,回头我找人算个良辰吉日,你们那边准备着提亲就成。” “那就这么定了。” —————————分割线————————— “本心究竟是什么?”百里孤城望着剑台下无尽 的云海。 “就你前生而言,应该是望北关吧。”盖聂从入定中睁开眼。 百里孤城想了想:“所以本心就是执念吗?” “非也。”盖聂摇了摇头,白须随风而动,“望北关还在时,它才是你的本心,而如今它不在了,这才成了你的执念,你的执念来自于望北关覆灭这件事,而不是指望北关这座城。” 百里孤城这次沉默了很久。 盖聂摇了摇头:“你自己想想罢,当年望北关对你来说,究竟代表着什么。” “…一切。”这次百里孤城的回答很果断。 “可是现在望北关已经没有了。”盖聂抬眼看向百里孤城的背影,“你的本心又在哪儿呢?” 百里孤城再次半晌无言。 忽然有人从小路走上了剑台。 来者是监山长老渠不闻。他走上剑台,先是看了看峭壁旁百里孤城的背影,然后把目光望向了盖聂,拱手低声道:“老祖…” 盖聂眼珠缓缓移过来,微微点头,示意渠不闻近 第375章 前。 渠不闻来到盖聂身前五步,施了一礼,再次看了百里孤城一眼,然后才开口道:“大闰派人来了…” 百里孤城身形一滞,缓缓转过身,山风突然有些凌厉了起来。 盖聂面上无悲无喜,问道:“这时候来人,是什么事?” 渠不闻摇了摇头,看向百里孤城说道:“不知道,大闰使者明言要见到百里孤城才说。” “待我去见他。”百里孤城直接说道,当先往山下走去了,步伐有些急促。 渠不闻与盖聂赶紧跟上。渠不闻在盖聂身边低声说道:“使者风尘仆仆,明显是马不停蹄赶来,这般急切,恐怕不会是好消息。” 盖聂知道渠不闻话里的意思,点头道:“我会盯着他的。” 三人内力身后,轻功施展开不消一会就下了峰顶,来到剑宗宗门内。 大殿里已经有人等着了,除了风尘仆仆的大闰使者,赫连剑宗包括掌门在内的一众高手皆尽在座,这 阵容说是为了显示对大闰的重视,不如说是怕百里孤城突然发难。 “是不是杨露出事了!”百里孤城一踏进大殿,目光如炬直接就盯住了使者,内力不自觉激荡开来,一头黑发无风自动。 使者顿感压力倍增,仿佛千钧压在了身上,噗通一声就趴在了地上,浑身冷汗岑岑。 “冷静些。”盖聂从后面赶来,一只手轻轻往百里孤城身上一搭,万钧压力顿时消散无形。 百里孤城一愣,自知失态,长呼一口气稍稍放松下来。 “坐下说罢。”赫连剑宗宗主岳洗雨开口道。 有人上前把大闰使者扶了起来,使者心有余悸地看了眼百里孤城,冷汗却流地更多了。 百里孤城落座,又深呼吸了一口气,他扶着额头,目光盯着地面:“是戚宗弼派你来的?有话直说吧。” 使者咬了咬牙,仿佛是下了必死的决心才说出来这番话:“一,一个月前…杨露姑娘——被鬼见愁的高手掳走了!” 这话出口的一瞬间,大殿内静可闻针。 “嗡…”片刻后,隐约有细弱蚊吟的嗡鸣声不知从哪儿传来。 百里孤城还保持着扶额的姿势坐着,仿佛一尊雕塑。 “嗡——”嗡鸣声逐渐清晰了起来,竟然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什么声音?!”终于有人忍不住出声。 “嗡嗡嗡——” 盖聂望向大殿外,眼中闪过一丝释然。 岳洗雨眼珠一一轮,脸色顿时大变:“是——是剑鸣!” 第500章 万剑悲鸣 当岳洗雨说完这句话时,剑鸣声已经震耳欲聋,仿佛整片天地都响彻着这个声音。 岳洗雨忽觉腰间震感传来,低头一看,腰间佩剑正疯狂颤抖着,仿佛要脱鞘而出。他再抬头望去时,大殿内所有佩剑者,宝剑无不如此。 一名剑宗弟子仓皇闯了进来,脸色苍白惊骇,嘴巴张合说了句什么,偏偏剑鸣声盖住一切声音,岳洗雨根本听不清楚。他几步跨到剑宗弟子身边,怒颜喝道:“大声点!” 弟子大喊道:“整个宗门!不知出了什么事——万剑悲鸣!” 岳洗雨猛地回过头来:“百里孤城!你做了什么——” 百里孤城还保持着扶额姿势,垂头望着地面,只是身上衣袍无风自动,长发飞舞。 岳洗雨见百里孤城没有动静,当即便跨步朝他走去,岂料刚靠近百里孤城三丈范围内—— “铮——!”一抹银光从眼前一晃而过,贴着岳洗雨的鼻尖擦过,插到了他的脚下。 岳洗雨看向银光袭来方向,那是一名宗门长老,腰间剑鞘空空如也,此时那名长老也满脸惊愕,摊手 以示无辜。 岳洗雨舔了舔嘴唇:“百里孤城,你冷静些。” 百里孤城还是没有动静。 岳洗雨试探着往前挪动半寸,忽觉身周空气变得有些凝滞。 不远处的盖聂忽然面色一肃,当即出声道:“都出大殿!” 在场所有人先是一愣,然后皆没有丝毫迟疑,转身就往大殿外跑去! 就在此时,漫天的剑鸣忽然一顿,紧接着狂暴的气流从百里孤城身上汹涌爆发了出来—— “轰——!!!”粗大的柱形剑气直接冲破大殿屋顶,给大殿开了天窗! 气流忽然锋利起来,转瞬间就变成了万千剑气,在殿内肆意呼啸。 “哼!”盖聂上前一步,面色难得的凝重起来,只见他抬手推掌,一道无形气墙逐渐显现,剑气击打在上面竟然发出“叮叮”的金铁交击声。 狂暴剑气看不见减弱的迹象,岳洗雨一众纷纷站在盖聂背后躲避。岳洗雨转脸一看,竟然看见盖聂耳鬓有一滴汗水正在缓缓滑落,脚下地面已经拖曳出了一道数寸的印子——盖聂居然正被剑气推着后退! 大殿内残垣无数一片狼藉,唯独百里孤城坐着的那个椅子还算完好。 “百里孤城…”盖聂突然出声,“本心何在?” 听到盖聂的声音,百里孤城第一次有了反应,他的肩膀微微一颤,声音传来:“本心不存,天道不成,不如…” 只见百里孤城抬起左手招了招。 “哎…”百里孤城的叹息仿佛在所有人心上响起,光是这一声便能听出个心如死灰来,“…不如入魔。” “镪——!”一柄宝剑从天外飞来,直接插在了百里孤城脚下——正是留在剑台的神剑方寸!随着最后一句话说完,众人看得分明,百里孤城一头黑发从上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雪白! 雪发刺眼! 百里孤城放下了扶额的手,顺手握住剑柄,抬起头来。 双目血红。 “走火入魔…”岳洗雨喃喃道,“他究竟什么境界?为何走火入魔也会引起天地异象?!” 盖聂沉默不言,但在他视野中,分明可以看见连接百里孤城与天地的那道气旋!只是这道气旋忽隐忽现,旋转间凌厉异常,仿佛全由剑气组成。 百里孤城抬剑直指众人:“让开。” 盖聂没有散开气墙,沉声道:“就凭你现在的状态就想出山?” “还不够么?”百里孤城歪了歪头,忽然一剑挥斩而出! “够么——!?”他一声大喝,一道巨大剑气直接劈上气墙,气墙后的众人感觉到汹涌的气浪扑面而来,几乎被吹得站立不稳,却毫发无损。 “气势倒是够了。”盖聂评价道,“只是失了本心,终究是徒有其形。” “从来就没有本心…”百里孤城喃喃道。 盖聂一招手,岳洗雨的佩剑就自行出鞘,飞到了他的手中:“你今天下不了山的。” 百里孤城缓缓转头,血红的眼睛盯住了盖聂:“你要拦我?” 盖聂淡淡一笑;“你就不想看看天人出手到底是什么样的么?” 百里孤城也冷笑道:“没错,我很好奇。” “那还等什么?”盖聂随意握着剑,仿佛捏着一根树枝。 百里孤城走出大殿,身周狂暴的剑气也平息了下来,仿佛等待着下一波暴风雨的平静海面。 百里孤城在殿门外站定,环首四顾一番,忽然笑了起来:“听闻赫连剑宗藏剑万柄,今日便借来一用。”说罢,只见他一抬手,震耳欲聋的剑鸣顿时再次响了起来! 天空突兀一暗,众人回头望去,只见无数利剑从 赫连剑宗山中各处冲天而起,遮天蔽日,齐齐朝着这边飞来——就连盖聂手中的那柄剑也兀自颤抖不已,恨不得也脱手飞去! 盖聂无奈笑道:“罢了,随你去罢。”说罢,直接将剑脱手扔出,任由它随万剑飞上天空。 百里孤城笑道:“现在你甚至无剑可用,可知谁是这世间剑主?” 盖聂摇了摇头:“你借我剑宗万剑,那我又该向谁去借剑?” 不待百里孤城回答,盖聂又自答道:“罢了罢了,我向天地借上一剑足矣。” 话音刚落,天空转瞬乌云密布,原本被万剑遮蔽住阳光的天空顿时更加阴沉了。 百里孤城感觉到自己心跳骤然加快,紧迫感油然而生,他目不转睛望着天空,云层中有雷霆隐现。 忽然—— 雷云破出一隙,百里孤城瞳孔骤然缩紧,那在天空蓄势已久的万柄利刃不再犹豫,直接朝着盖聂如雨坠下! 盖聂不管不顾,剑指成诀,那大片乌云迅速流转凝聚,顷刻间就有了剑形,还有无数雷霆环绕。万剑飞流直下,眼看就到了二人头顶,只听盖聂出声说道:“天地有剑,其名曰临。” 随着盖聂话音落下,乌云组成的巨剑破空落了下 来! 第501章 铸心城 乌云在旋涡的牵引下迅速流动,凝结的巨剑落下速度快若奔雷,后发先至,只瞬间就砸进了蔽日剑雨中。 画面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乌云巨剑身周弥散着缕缕云气,青蓝色的雷光与云气纠缠着,蔓延了整个剑身。它就像一条大鲸冲进了鱼群,携裹着天地威势一头扎了进来,无数利剑被推挤到一边。百里孤城望着天,神色惊骇,盖聂眼睑半阖,白须随风而动。 第376章 瞬息后,静止的画面再次活了过来,气浪从云剑剑尖处爆发出来,空中万剑倒卷而去,被吹得七零八落,云剑几乎是劈开挡路的一切径直砸落下来,正中百里孤城与盖聂之间。 “轰轰轰轰轰——!!!” 从远处看去,一道惊天神雷劈在赫连山上, 刺目的雷光远在十里外都一清二楚。 耀眼雷光袭来,百里孤城下意识想要闭眼却已经晚了,眼前瞬间白茫茫一片,紧接着灼烧感在每一寸肌肤蔓延开来,巨大的推力传来,身体腾空而起,下一瞬就失去了意识。 白芒褪去,视野重新陷入黑暗,黑暗不知持续了多久,忽然远处出现了一个背影,背影缓缓拉近,逐渐看得清了,百里孤城一震,认出那是杨露的背影。杨露的背影近在咫尺,百里孤城伸出手想要去抓住,却始终差了那么一寸,他张大了嘴想要呼喊,却怎么也喊不出声音,就在他焦急万分的时候,杨露忽然转过头来,柳眉蹙起,愁绪万千,她盯着百里孤城看了许久,开口道:“你为何还不来找我?” 百里孤城急得满头大汗,张嘴大声喊道:“我这就来!等我!我这就来——” 杨露的身影逐渐拉远,百里孤城拼了命地往前追赶,却始终追赶不上。 “你还在等什么?”杨露的声音远远飘来。 “别走——!”百里孤城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 “望北关你没能守住…那我呢?”杨露的身影已经快要看不到了。 “杨露!!!”百里孤城大喊出声,惊坐而起,他茫然环首四顾,四周一片狼藉,这才发现自己是陷入了梦魇,浑身已被冷汗湿透了。 “醒了?”盖聂就站在百里孤城身边。 百里孤城抬头看向他,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他看到盖聂身上衣物亦有烧焦的痕迹,但神态依旧淡然。百里孤城点了点头:“嗯…醒了。” 盖聂沉吟了一下,问道:“醒了?” 百里孤城淡淡一笑:“嗯,醒了。” 盖聂也笑了:“看来你找到了。” 百里孤城杵着剑站起身来:“我要走了。” 盖聂这次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百里孤城。 “望北关我没能守住,”百里孤城望向东南 方,神色坚毅,“…但这次不会了。” 突兀间,有风乍起,却不再显得凌厉逼人。 “嘶——不对…”岳洗雨忽然皱起眉头,望向天空。 赫连剑宗众人中有内力高深者已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纷纷望向天穹,只见百里孤城头顶正对着的天空,原本聚集的乌云正在飞快散开! 这时,盖聂仰天大笑:“哈哈哈——百里孤城,你要去哪儿?” 百里孤城缓缓收剑回鞘,就在方寸彻底归鞘的一刹那,盖聂看得清清楚楚,惊天的气势从百里孤城身上毫不遮掩的迸发了出来,一道无形的柱状螺旋将百里孤城与天地连接,天空中似被一柄利剑洞穿,漫天的乌云瞬间被捣得烟消云散! “去哪儿?”百里孤城自问一句,然后轻声一笑,“…守城。” 这一日,百里孤城重铸心城,踏入天门。 —————————————分割线——— ———————————— 伽蓝寺山上乌云密布。 乌思草原很少遇到雨天,雷雨天就更少了,唐锦年在山上等了足足两个月才等来这一场雷云。 伽蓝寺依山而建,山上倒是不会下雨,这一场雷云中首先下来的便是漫天大雪。 唐锦年暗骂一声晦气,他把手套戴好,手指灵活拨动,机关鸟拍打着翅膀直冲天际。活佛站在一边,脸上挂着恬淡的笑容。 唐锦年见机关鸟飞上了天空,转头看向活佛,严肃点了点头:“开始吧。” 活佛无奈笑道:“你站远些,天雷不是说着玩的。” “哪来这么多话。”唐锦年嘟囔了一句,但还是依言站远了些。 活佛见唐锦年站开,只见他一招手,仿佛有狂风吹过,漫天鹅毛雪顿时被卷做一团,活佛再 一招手,那聚集一团的雪花便有了变幻,活佛单手挥舞,那一大团的雪花逐渐变成了一只雪白大鹤,双翅一展,迎着天空中盘旋的机关鸟就追了上去。 唐锦年抬眼望了望天空,乌云没什么变化,他开口道:“机关鸟上绑了铜柱,若是正常打雷应该能引到机关鸟身上,就是不知道对由你引来的天罚有没有效果。我看这雷一时半会还下不来,要不你先把天罚引来。” 活佛点了点头:“莫慌,且看我施展。”说罢,活佛双手连舞,漫天的雪花顿时乱了起来,再渐渐的,天地间的大雪竟然随着活佛双手律动起来,活佛仿佛化身为指挥家,而这漫天大雪就是天然的舞姬。 乌云的颜色逐渐加深了,已经隐约可见一个漩涡的形状。 雪花开始朝着在空中飞舞的白鹤汇集,有机关鸟作为对比,唐锦年看得真切,白鹤的体型变 得越来越大,到最后,那白鹤双翅展开竟有遮天蔽日的感觉!白鹤每扑打一次翅膀都能带起一阵狂风,即使相隔甚远,唐锦年也能感觉到那扑面狂风的劲道。 此时天空中乌云如墨,漩涡已经能明显看到了。 活佛的神色也有些严肃了起来,唐锦年感受到乌云下隐藏着的天地之威,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忽然活佛出声:“准备了!” 只见活佛一挥手,那只巨大白鹤在活佛头顶正上方打了个盘旋,然后一头朝着旋涡中央冲了进去! 第502章 引雷 白鹤瞬间就被漆黑如墨的乌云吞噬了,乌云仿佛是受到了挑衅,云层剧烈地翻涌了起来,厚实的云层中,雷光愈发密集地闪烁起来。 唐锦年看得心底发憷,连忙迈开步子又跑远了些,手中也不敢松懈,机关鸟紧追着白鹤而去,在雷云下围绕柱状旋涡盘旋起来。 雷云铺开足有数里范围,忽然一道耀眼的雷光在云层中由北至南窜过,下一刻,蓄势已久的天罚终于轰然砸落! 一道粗大的雷龙闪烁着蓝光,顺着旋涡就蜿蜒而下! 唐锦年目不转睛,哪怕那雷光闪得眼睛生疼也不敢眨一下眼睛。就在要砸中活佛的瞬间,唐锦年看得清清楚楚,那雷龙仿佛朝着他这边偏了下头——却也只是那么一瞬间罢了,他差点就要以为自己看错了。 “轰隆隆——!!!”震天巨响传来,雷霆将活佛的身影吞噬,唐锦年吓得摔倒在地,视野中白茫茫 一片,无数电蛇溅射出来,沿着地面朝着四周蔓延而去。 唐锦年眼中的惊愕神色还未褪去,正欲出声询问活佛状况,却见那无数电蛇仿佛有了灵性,忽然发了疯似的齐齐朝着他窜来! “搞什么鬼!”唐锦年吓了一跳,手脚并用慌忙爬起,转身就逃。 电蛇速度飞快眨眼间就追到了唐锦年身后,唐锦年魂都要吓掉了一半,浑身肌肉紧绷,弹腿一跃而起,竟是直接轻功飞上半空想要摆脱电蛇的追击,谁料那些电蛇不依不饶,齐齐窜起,竟然追着唐锦年飞上了半空,无数电蛇在半空中汇聚,瞬息间就凝聚成了一柄电矛,对准了唐锦年的胸口就要插来! 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唐锦年差点一口气没倒上来,他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电蛇要追着他不放。就在电矛要插进他胸口的一瞬间,只见人影一晃,活佛的身影终于出现,直接拦在了唐锦年身前,他两只大手张开,一把就握住了电矛。 只见那一双肉掌稳稳擒住了电矛,活佛双手一搓,两掌间顿时电光闪烁火星四溅,一阵青烟升起后, 电矛消散无形。 “噗通!”唐锦年一屁股坐在了雪地里,心有余悸道:“吓死老子了…” 天空中的旋涡逐渐消散了,活佛甩了甩手,转过身来盯着唐锦年。唐锦年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了一下活佛,只见活佛身上袈裟也有不少地方被烧得焦黑,但人看上去倒是没什么事,除了头顶冒着一丝丝青烟外,就连头发都没被烧掉一根。 “这是怎么回事?”活佛盯着唐锦年看了半晌。 唐锦年骂道:“我怎么知道!这是你的天罚!为什么会盯着我不放!?” “你身上是不是带着什么东西?”活佛面露疑惑。 “放屁!”唐锦年从地上跳起来,指着还在天空盘旋着的机关鸟说道,“我身上能有什么是引雷的?就算有也该先劈机关鸟啊!它身上还背了那么大一根铜柱子!” 机关鸟在天空拍着翅膀,一点事都没有。 活佛将信将疑,紧皱着眉头打量唐锦年:“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情况…难道是你身上杀孽太重,佛祖 都看不下去了?” 唐锦年拍打着衣服上的落雪,毫不示弱还口道:“我呸——你就变着法骂我吧!” “轰隆——”又是一声闷雷,唐锦年下意识一哆嗦,连忙抬头望天:“又来?!” 第377章 活佛也望了望天空,说道:“不是我的…应该就是正常打雷了。” 唐锦年松了口气,然后又立马惊喜道:“来得正好,再试试这次雷劈谁!” 活佛瞥了唐锦年一眼:“…要是还劈你呢?” 唐锦年啐了一口:“闭嘴吧你!这次要是再劈我,我这就跟你回去当和尚去!”话虽这样说,但唐锦年心里还是有些发虚,想了想还是把机关鸟招来,就在自己头顶盘旋。 二人等了不一会,雷云愈发厚实,忽然一道霹雳就打了下来,笔直地朝着唐锦年头顶方向去了! 唐锦年心头一跳,正下意识想要躲避,就看到那道霹雳打了折弯,径直打在了机关鸟身上。 唐锦年大喜:“有用!你快看!不是劈我的!” 活佛这下更加疑惑了:“这只是普通闪电,机关 鸟身上绑了铜柱,能引开闪电倒是正常,可是天罚为何会找你麻烦?” 唐锦年摩挲着下巴思考了半天,忽然用怀疑的目光斜视活佛:“不会是你搞的鬼吧…” 活佛愕然道:“当然不是!” 唐锦年又盯了活佛两眼,看他表情不似作假,哼了一声道:“…暂且信你。” 活佛抓了抓络腮胡,问道:“要不我们再试试?” 唐锦年打了个哆嗦,连忙摆手道:“算了算了,下次再试。” 二人正准备收拾了东西下山,一名僧人冒着大雪走了上来。 来人是活佛师弟,净海和尚。 “活佛师兄。”净海恭恭敬敬施礼。 活佛拍着肩头的落雪,问道:“什么事?” 净海瞥了一眼已经独自往山下走去的唐锦年:“佛子让我们去现龙港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哦?”活佛笑道,“那里是个什么情况?” 净海和尚微微一笑:“嗯…具体情况的话,倒是 有点意思。” 活佛咧嘴笑道:“有意思?那我倒有些好奇了,走,我们回去说。” 二人避开唐锦年回到居室。待净海一番叙述后,活佛沉吟了半晌:“所以说这个叫唐锦年的施主就是佛子故友?” “照目前情况来看,应该是这样的。”净海点头道,“而且佛子也未说假话,唐徐氏确实目力不佳,几乎不能视物,身边有一饶姓女子在照顾。” “那他为何执意要看唐徐氏是否安全?难道有人要加害唐徐氏?”活佛问道。 “这就不清楚了。”净海和尚摇了摇头,“我们没有去叨扰,确认唐徐氏的情况后便回来了,但唐徐氏只是普通妇人,怎么想也不会有人无故加害与她,而且…那个饶姓女子是会武艺的,我猜她可能是受了佛子嘱托,特意留下来照顾唐徐氏的。” “嗯…”活佛半眯着眼睛,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容,“我明白了。” 第503章 出家人不打诳语 唐锦年从山顶下去,回到了断崖。 此时大雪已经铺满山路,就连断崖也被覆盖了大半。 唐锦年低着头走路,冥思苦想,就连大雪盖满了肩头都没有发觉。 回到木屋居所,唐锦年坐在床前,摸了摸胸口位置,指尖传来硌手的触感。唐锦年的神情出现了细微的变化,他小心走到门边,确定四周无人后,悄悄伸手入怀,将胸口所藏之物掏了出来。 摊开手,唐锦年低头看去,手掌中躺着的是那两只自从坏了后就一直没有修复过的蜂鸟。 “怎么会…”唐锦年喃喃自语。 “你在看什么?”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唐锦年吓了一跳,差点没把手中的东西给扔出去。他 回头一看,原来是活佛站在窗外,正探着头朝他张望。 唐锦年气急骂道:“你是鬼变的吗?!” 活佛笑了笑,从窗户绕到了门前,站在门外拍去落雪,推门走了进来。 “又有什么事?”唐锦年没好气道,顺手把蜂鸟收回了怀中。 活佛收敛了笑容,斟酌了一下才说道:“现龙港那边…有消息了。” 唐锦年一惊:“真的?!那我——唐徐氏那边怎么样?” 活佛抓了抓头发,叹了口气道:“你别激动,实话告诉你,我们并没有找到你说的那个老妇人,询问当地人后…才知道早在两年前那老妇人就已经归西了。” “咚!”唐锦年一个趔趄,后腰撞在桌子上却仿佛没有知觉。 活佛上前半步想要拉他,唐锦年却突然逼近 ,一把拧住了活佛的袈裟,面色狰狞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他娘可别想蒙我!!” 活佛低眉阖眼,口宣佛号:“阿弥陀佛…实话实说罢了。” 唐锦年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下坐倒在了床上,口中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啊…怎么会是两年前,难道我刚走就…”话音戛然而止,唐锦年眼中忽然恢复了些许神采,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猛地抬头看向活佛:“等等!那你的人没找到饶霜吗?!饶霜在哪里?她怎么可能——” 活佛摇了摇头,直接打断了唐锦年的话:“并没有找到这个人…” 唐锦年眼中最后一丝光彩也熄灭了:“…她也走了?” 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到太阳都下山了屋内却仍无人开口。 西山敛去夕阳最后一丝光华,屋内一片黑暗 ,两人谁都没有动,仿佛两尊亘久的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活佛终于轻声开口:“节哀。” “让我走吧…”唐锦年沙哑的声音响起,“我在这里已经待得够久了,错过的东西太多了。” “你要去哪儿?”活佛问道,“是去替唐徐氏报仇?还是去找那饶姓女子?” “报仇?”唐锦年自嘲一笑,“已经没有人需要我去报仇了,那人既然发了疯决定出手,那肯定是知道自己也活不成了,现在他肯定已经死了。” “那你是要去找饶姓女子吗?”活佛又问,“她离唐徐氏而去,你不找她算账?” 唐锦年张了张嘴,却没有言语,过了片刻摇头道:“我不知道…” “…难道你不恨她吗。”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黑暗中,唐锦年似乎是 叹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 —————————————分割线——————————————— 现龙港,风平浪静。 商队的马车悠悠进城,在客栈门前停了下来。 商队管事人对坐在车辕上的少女笑道:“小姑娘,这就是现龙港了,你若是有亲戚在这,就快去寻他们吧。” 少女从车辕上轻灵跃下,抱拳肃容道:“多谢诸位顺我这一程,不然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到。雪某这就走了,日后尔等行走江湖,只管报我雪霸王的名号,那就这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商队管事哭笑不得:“你这孩子,怕是评书听魔怔了,快去找你家人罢。” 雪娘再次郑重抱拳,把葫芦往身后一挂,潇 洒转身离去。 商队管事摇了摇头,冲身边人说道:“现在的孩子,真让人不省心…” 现龙港不算大城,当地不过千余户,雪娘走上街,顺路买了个油饼当做晌午,买油饼时顺便向老板问道:“你认识唐锦年吗?” 油饼铺老板一愣:“认识啊,黑蛋儿嘛。” 雪娘也是一愣,没想到随口一问就有了结果:“还真认识啊?” 油饼铺老板哈哈一笑:“当然认识,黑蛋儿可是个大孝子,虽然常年在外跑生意,但对家里老娘可孝顺着哩!就是这两年没见着人,不过也带了媳妇回来伺候老娘,要说他那媳妇,嘿,可真是个美人,今上午我还见她出来买菜…” 油饼铺老板一说起来就有停不下来的架势,雪娘连忙打断道:“那他家在哪儿?” 老板伸手一指:“下南街有一片老屋子,他家就在那一块。” 雪娘抱拳:“多谢!” 老板一愣,连忙摆手:“客气了客气了。” 雪娘三两口吃完油饼,在衣服上胡乱擦了擦油乎乎的手,迈开步子就朝下南街小跑而去。 途中又问了两次路,终于是找到了唐锦年住所。 篱笆小院外,一名朴素打扮的女子正端着盆给菜圃浇水,雪娘远远便认了出来,正是饶霜。 雪娘赶忙小跑过去,冲饶霜抱拳道:“饶女侠,别来无恙!” 饶霜吓了一跳,定睛朝着雪娘看了半晌才认出她来,讶异道:“小雪娘!?” 雪娘面露不满:“都是江湖儿女,怎么能直呼名讳?江湖兄弟看得起,见面都叫我一声雪霸王!” 饶霜笑得泪花都出来了:“说什么痴话,快进来,没想到几年不见你都长成大姑娘了。” 雪娘从篱笆门走了进去,听见屋内传来一个 老妇人的声音:“霜儿,谁来了?” 饶霜连忙应声:“没事儿,娘您歇着就行,一名故友。” 第378章 雪娘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你——你居然和唐木匠成亲了?!” 第504章 无目心自明 饶霜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冲着雪娘连连摆手。 雪娘琼鼻一皱,不满道:“有啥还不好说的嘞,你都叫那么顺口了。” 饶霜赶忙拉着雪娘就往篱笆走,没想到一伸手却没有拽动,她愣了一下,雪娘就已经跟着她朝篱笆外走去了。 二人来到外边,饶霜这才算是好好打量了一下雪娘:“你…雪沏茗的本事你真学到手了?” 雪娘握起白皙的拳头晃了晃:“我都是自学的!” 饶霜笑着摸了摸雪娘的头发:“雪娘确实像个大人了,都到我肩膀了。”说完这句话,饶霜又想起了自己拉雪娘出来的目的,她压低了声音:“我给你说清楚,屋里那老太太是唐锦年娘亲,唐锦年托我在这里照顾,为了讨老太太欢心,才说我是他家媳妇儿的,待会进了屋你可别说漏嘴了。” 雪娘冲饶霜挤了挤眼睛:“那唐匠人在哪儿呢?” 提起唐锦年,饶霜眼中蕴着遮掩不住的愁绪:“ 两年前他说要去乌思伽蓝寺…当时他说几个月就回来,接过一走就是两年,我有心去寻他,却又放心不下老太太一人在家,老太太眼睛不好,怎么也得有人照顾才行…哎,不提他了,倒是你,你怎么会突然找到这儿来?你师傅呢?” 雪娘的眼神一下就暗淡了下去,表情似乎快哭了出来:“我哪儿知道那死鬼跑哪里去了,我这不也是出来找他嘛!” 饶霜噗嗤一笑,伸出手指点了点雪娘额头:“你都从哪学的这些词儿,什么死鬼死鬼的,那是你师傅。” 雪娘摆着手把饶霜的手指拍掉:“他哪里算师傅了,丢下我一个人就跑了。” “先进屋说罢。”饶霜拉起雪娘的手。 雪娘忽然想起还有正事,连忙拽住了饶霜:“等等!我有事要告诉你。” “嗯?”饶霜带着疑惑看过来,“什么事?” 雪娘理了理思绪,开口道:“其实我这次来是唐锦年让我来的!” “砰!”浇水用的木盆摔在地上,水花溅起打湿了饶霜的裤脚。 “他到底在哪儿!?”饶霜忽然激动起来,一把 抓住了雪娘的袖子。 雪娘连忙安抚:“冷静冷静,我告诉你。” “呼…”饶霜深吸一口气,牢牢盯住了雪娘,似乎是怕她下一秒就消失了一般,“你说吧。” 雪娘道:“他确实在伽蓝寺,不过似乎是被谁囚禁在那佛庙里不得下山,他之前冒用了那死鬼的名号,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伽蓝寺佛子叫雪沏茗,我也是因此才找去了伽蓝寺,接过一到那里见了面才知道是唐匠人搞鬼,他托我来此处找你,教我看看你与他娘亲有没有事,然后送信给他知晓。” 饶霜急道:“凤求凰武艺超群,能把他囚禁在伽蓝寺的会是谁?” 此时屋内再次传来了徐老太的声音:“霜儿,是有客人吗?怎么不进来坐坐?” 饶霜听见徐老太的声音,逐渐冷静了下来,她对雪娘说道:“先进去坐坐罢,这事我已知晓,自会想办法的。” 饶霜捡起木盆,引着雪娘进了屋子,只见徐老太坐在桌前,她听见脚步声,虚着眼朝门口望来。 雪娘打招呼:“婆婆好。” 徐老太眉开眼笑:“好好好,是谁家的姑娘啊?” 饶霜连忙笑着接话:“是锦年一位朋友家的孩子,来替锦年送口信儿,锦年在外面与朋友搭伙做生意,生意做的大,暂时还回不来。” 徐老太轻哼了一声:“这黑蛋,这都多久了!有媳妇了还这么不顾家,那银子能赚得完么?等他回来,看我不好好收拾他!” 吃过晌午,徐老太回了里屋歇息,雪娘坐了片刻后便起身对饶霜说道:“信已经送到,我也该走了。” 饶霜愕然:“这么快?不多待几天吗?” 雪娘瞥了眼里屋,小声说道:“雪沏茗有伤在身,还需要我去救命,我要去找他。” “你去哪儿找?”饶霜问道。 雪娘瘪嘴道:“之前因为唐匠人的关系把我诓去了伽蓝寺,绕了好大一圈,我现在要去应天府,雪沏茗之前说要查我父母当年的案宗,他肯定要去应天府的。” 饶霜点了点头:“行吧,此事确实重要,那我就不留你了。” “那你呢?”在门外,雪娘回头对饶霜问道,“你打算怎么办?继续等他吗?” 饶霜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片刻后才说道: “我…我也想去找他。” 送走了雪娘,饶霜回到屋内,才发现徐老太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里屋门口,正朝着这边看来。 饶霜勉强笑道:“娘…你怎么出来了?” 徐老太淡淡一笑:“那孩子走了?” “嗯…”饶霜应了一声,走到桌边收拾碗筷,“她还有事,就先走了。” 徐老太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那你呢?你什么时候出发?” 正在收拾碗筷的手顿时一滞,饶霜沉默了。 徐老太扶着墙走到饶霜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家那孩儿不让人省心,委屈你了。” “呜——”饶霜一把捂住了嘴,另一只手死死攥紧了那把筷子,忍了两年的眼泪再也包不住流了下来。 徐老太轻轻拍着饶霜后背,嘴里喃喃念叨着不知名小调:“不哭不哭…” 许久后饶霜的呜咽声才有了止歇的迹象,徐老太说道:“去找他罢,已经够久了。” 饶霜转过身来,轻轻抱徐老太,泪水打湿了徐老太的肩膀,她抽泣着,像是发誓一般说道:“娘…我会带他回来的。”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饶霜早早地便出了门,先是花了重金买回来三个仆役侍女,又置购一番生活用具,她对仆役侍女细细交代了关于徐老太的一切习惯好恶,又与左邻右舍托话带好,嘱咐帮忙照顾徐老太,又与徐老太谈了好一番知心话。事无巨细,饶霜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几番确定没有遗漏后,才简单收拾行囊,踏上了向西的旅程。 第505章 雨季来临 “我从没觉得老天亏欠我什么,当然,我也从没觉得自己亏欠别人什么,也许命贱的人都这样。”雪沏茗和愚公走在山道上,耳边隐隐能听到水声,“所以别跟我提什么大善大恶,就像小时候在红枫镇做乞儿,饿了就去抢,去偷,偷不到就饿死。当时镇子里的人都叫我烂命鬼,可是我能怎么办,我抢东西就是恶?可是不抢我就要饿死,那这对我自己又是不是善呢?还有老秃驴,捧着佛经读了半辈子,结果仇家找来,挥手就是杀人,那他这又算不算作恶?” “真没亏欠别人?”愚公捉狭地盯着雪沏茗。 雪沏茗朝他拱了拱手:“这也是我想说的,前辈你救了我性命,算我欠你,但现在你让我去疏通水道,我不推辞,不是因为我担心山下乡民 ,只当是还你这恩情,与山下人死活无关。这一来一往,咱们也就两不相欠了。” 愚公笑着听雪沏茗说完,然后才开口问道:“我说的不是我——你那个小徒弟呢?为了她你连命都不要,还想杀上不归岛,为什么?你对她有亏欠?” 雪沏茗话语一滞,半晌没有接上话来。 愚公见雪沏茗没反应,继续说道:“我说的善恶,从来都不是别人眼中的善恶。而且你心中要有一杆秤,能分辨什么是善,什么是恶,然后行事问心无愧就好。” 雪沏茗打了个哈哈,顺着愚公的话岔开话题:“问心无愧?这是不是跟随心所欲是近义词?那看来我已经做到了,我从来都没觉得愧疚过。” “这两个词当然是有区别的。”愚公摆了摆手,“区别就在于你心中有没有那杆秤。” 谈话间,二人又来到了第一次相遇时的山涧 边。 雪沏茗朝下望了望,山涧下水流并不湍急,原先用来截流的巨石已经被愚公搬到了旁边的河滩上,河滩上尽是淤泥,那些大石压在上面几乎陷进去一半。 “我该怎么做?”几十丈的高度看得雪沏茗眼晕,“别说干活了,我这连下去都成问题吧?先说我功力可还没恢复,使不出那么大力气。” 愚公呵呵一笑:“没事,搬不动大的就多搬几块小的,慢归慢,但抓把紧也能来得及。下去不用担心,那边有陡坡可以踩着峭壁下去,就是上来麻烦些。” 雪沏茗又瞥了眼山涧下:“水流并不湍急,现在就要截流吗?” 愚公憨厚笑着:“你可以先搬来石头备着了。过段时间就是雨季,大水来得飞快,等那时候再去寻找合适的石头怕就来不及了。” “行吧。”雪沏茗摆了摆手,“大概我都知 道了,也没想起来那么难。” “本来就是简单活计。”愚公附和着,然后就看到雪沏茗把手背在脑后朝回走了,愚公愕然道:“今天不动手吗?” 第379章 雪沏茗打着哈欠:“不急,以我这惫懒性子,既然知道了活计简单,也就不急这一天了,雨季也还没到,过两天再做也来得及。” 愚公笑着点头:“行。” … 半月时间转瞬即过。 穹嵩山上晴空万里,刚吃过晌午的雪沏茗靠在白猿身上打着盹,愚公搬了竹椅坐在院子里。 雪沏茗前两天还时不时会问上愚公一句雨季什么时候到,但愚公每次都只是回一句:“快了。”于是后来雪沏茗都懒得问了。 雪沏茗正半梦半醒间,依稀听见愚公突然说了句:“雨季快来了。” 雪沏茗打了个哈欠,抓了抓胡茬,随口问道 :“什么时候?” 愚公望着天,静默半晌后:“…现在。” 这一句话仿佛晴空霹雳,惊得雪沏茗猛地睁开了眼。 只见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中忽然乌云密布,转眼就积满了厚厚的雨云。 “我去你大爷的!”雪沏茗忍不住破口大骂,“——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愚公憨笑着:“我说了快来了啊。” 雪沏茗哪里还有时间管愚公怎么说,转身就朝着山下狂奔而去! 才跑到半路,大雨就已经倾盆而至,雨点每颗都有黄豆般大,打得林中树叶落了一地,压根看不到停歇的势头。 雪沏茗几乎瞬间就成了落汤鸡,头发全趴了下来沾在脸上,雨水连成线从脸上滑落几乎让他睁不开眼,他胡乱抹了把脸,再次提速朝着山涧跑去。 全力奔跑下,雪沏茗也记不清摔了几个跟头,浑身仿佛是在泥潭里打了个滚出来,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就这样也跑了将近小半个时辰才来到山涧边。他匆匆往山涧下一瞟,就看到水线明显已经涨起来许多,水流也愈发湍急了起来。 来不及多想,陡坡边,雪沏茗踩着突出的岩石往山涧下跳跃,几乎每一步都是将将踩稳就已经跃出了下一步。 在距离山涧底部还有数丈高时,雪沏茗突然踏在一块生了青苔的岩石上,脚下一滑,顿时笔直朝着下方掉了下去! “嘭!”雪沏茗重重摔在河滩上,溅起一片淤泥,他额头似乎是嗑在了石头上,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大爷的…”雪沏茗摇了摇发晕的头,晃晃悠悠站起身来,口中还不忘骂道,“要不是答应了那老头,谁愿意来遭这个…” 大雨越下越急,就连河滩上可供站立的地方 都被淹没了小半。 雪沏茗不敢再耽搁,抹了把脸,快步走到一块巨石边,双臂环抱,十指抠住棱角,只听他一声大喝:“起——!” 雪沏茗整张脸充血涨红,可是几乎是他两人高的巨石纹丝不动。 “哈——呼!”雪沏茗一屁股坐倒在淤泥中,喘着粗气:“呼呼,他娘的…以前没觉得这么沉啊…” “算了算了,先找软柿子捏。”雪沏茗坐在地上喃喃自语,随手捡起一块石子扔进水里,石子溅起一朵水花,瞬间就没了踪影。雪沏茗苦着脸:“这得弄到什么时候去了…” 虽然口中抱怨,但雪沏茗还是站起了身,搬起河滩上的石块开始筑堤,只是水流已经十分湍急了,好几处他刚搭起一半,下一秒就又被冲垮了,雪沏茗气得鬼火直冒,但气过后神色也逐渐紧张了起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水要是堵 不住,山下那帮乡民就真的完了,那我岂不是也算失约了?” 第506章 山洪 河水逐渐汹涌起来,水线已经齐雪沏茗腰际那么高。 大块大块的石头被雪沏茗从河滩搬过来,垒出长长一排石堤坝,为防止堤坝不稳,他还不忘掏了淤泥来填补石头间的缝隙。 “轰——!” 雪沏茗听见声音,回头看去,原来是之前已经垒好的一处又被冲垮了,再回头看看对岸,还有很长一截还没开始垒。 大鱼模糊了视野,他隐约看见有个人影站在山涧上方,抹了一把脸,雪沏茗再次定睛看去,原来是愚公站在头顶。他忍不住破口大骂:“还不下来帮忙?!” 愚公没有动作,只有声音远远传来:“…山洪要来了。” “狗曰的!”雪沏茗暗骂一句,趟着水往岸边跑去,搬来石头填补之前被冲垮的那一段。 又是忙活半天,好不容易才把被冲毁的空隙填住,雪沏茗才迈出一步,忽然又是一股汹涌河水冲来,差点就把他冲倒,雪沏茗连忙回头看去,谢天谢地,这次堤坝没有被冲垮。 “水越来越急了!”雪沏茗有些慌神,照这个速度下去,还没等筑好堤坝,水就能先把他淹了。说话间,雪沏茗动 作也免不得再次加快起来,到后来他自己都记不清来回搬了多少趟石头,但雨却始终没有停歇的迹象。 堤坝日头渐渐偏西,雪沏茗用恨不得把自己分成两半的劲头忙活,终于是筑起了一条两通两岸的堤坝,但雪沏茗仍然不敢有丝毫松懈,堤坝有一人多高,水线却一直紧逼着升高,似乎雪沏茗只要一慢下来那水线就能漫过来。 太阳洒下最后一片金华,彻底隐没西山。山中顿时昏暗了下来,再加上大雨倾盆,雪沏茗几乎只能看见四周事物模糊的轮廓,但他哪里敢停?摸着黑也得搬着石头淌水筑堤。 耳边全是哗啦啦的雨声和水声,一趟,两趟,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搬石头这一件事。这样持续一段时间后,雪沏茗的眼睛终于适应了昏暗的环境,逐渐能看清东西了。 “哗啦——!”水流击打在堤坝上发出响声,雪沏茗隐约感觉到水流又变急了。他费劲举起手中那块半人高的石头,正要垒到堤坝上去,忽然一股浪水拍来,脚下一个不稳,咕咚一声摔进了水中。 耳中全是咚咚咚的水声,雪沏茗心头发慌,一时手忙脚乱,却始终找不到借力点站起,也不知呛了多少口水才踩着水从水中爬起身来。 “呼!哈!呼!”他大口喘着粗气,慌张四顾,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水线已经到他脖子了。 “堤坝这头的水线还涨这么快,应该是水下没堵严实…”雪沏茗喘着气自言自语,“不行,这样下去还是得垮。” 他心中有了计较,半游半走地朝河滩洑去。 再次搬来石头,抱着石头一头扎进水中,雪沏茗开始加固堤坝底部,这道工序就慢了许多,雪沏茗忙了好久,却还没走到河道中央。 再一次潜进水底,雪沏茗刚放下石头,忽然耳边隐约听见“轰隆隆”响声,起初还以为是雷声,倒也并未在意,直到从水中浮出抬起头来,这才惊觉不对:“这什么雷?怎么打这么久?” 这声音形同闷雷,竟然越来越响,仿佛是山鬼苍嗥。 雪沏茗下意识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声音竟然是从河道上游传来——雪沏茗终于变了颜色。 是山洪! 就在他想明白的一瞬间,山涧上游的拐弯处,滔天巨浪如千军万马奔涌而来! “轰轰轰——!!”激流就像一群悍不畏死的巨兽撞在山壁上,仿佛整座山都在颤抖,巨响震得雪沏茗双耳嗡嗡作响,他的瞳孔瞬间缩紧,转身就往岸边跑去! 怎奈河水已经齐颈,水下更是暗流汹涌,仿佛有万千鬼手在拽着雪沏茗的双脚不让他回去。耳边的巨响声越来越近,雪沏茗甚至不敢回头去看,拼了全身的力气往岸边挣扎。 忽然一声巨吼在身后响起,连接两岸的堤坝被瞬间击溃,石块被巨浪拍得漫天都是! 听见这声巨响,雪沏茗看着还有段距离的河滩,眼神逐渐被绝望所代替。夜色下,巨浪掀起数十丈高,仿佛巨兽张开的狰狞大口,朝着雪沏茗当头噬来! 下一秒,雪沏茗瞬间不见了踪影,湍流咆哮着朝着山下滚滚而去。 … 穹嵩山下的穹嵩麓,村子里的人早早进入了梦乡。 乔家族老翻来覆去久久未能入眠,遂从床上爬起,敲开了保长乔安的房门。 乔安揉着睡眼起来开门:“爹?大晚上不睡觉,出什么事了?” 乔家族老听着屋外雨声,神色忧虑:“我今夜也不知道怎么了,心慌得紧。” “是不是大雨吵着您睡不着了?”乔安打了个哈欠。 乔家族老瞥了一眼窗外:“今年的雨季来得晚了些,也不知是憋了多久的雨水…” 乔安脸色困意依旧,他摆了摆手:“您担心发大水?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您就放宽心回去睡吧。” “轰隆——!”声音远远从山上传来,就连山脚下都隐约可闻。 族老被惊了一跳:“山洪来了?” 乔安的瞌睡也被惊没了,他笑道:“这么大声,怕是山鬼又要生气了。” “轰隆隆隆——”那巨响声连绵不绝。 乔安疑惑道:“怎么觉得这声音越来越大了…?” 族老的忽然回身,猛转过身奔出门外,瞪大了眼盯着穹嵩山方向,任由大雨淋湿了全身。 第380章 乔安跟着跑了出来,伸手去拽族老:“爹!你发什么痴?这么大雨,快进屋去!” 连绵的巨响声越来越清晰了,不少乡民都被吵醒,纷纷打开屋门观望。 族老忽然一把甩开了乔安的手臂,踉跄着朝着河边跑去,乔安气得直跺脚,连忙跟了上去。 “爹!”乔安追上来,看到族老正跪在岸边,“你这是犯了癔症吗?!” 族老跪着瘫倒在地,双目无神地望着上游,嘴唇颤抖着:“完了…” “爹!爹——你到底怎么了!!”乔安跑过去想把族老拉起来,那轰鸣声越来越大,以至于乔安必须大声吼着才能听清声音,但他却还未发觉不对。 族老嘴唇嗫喏着,乔安却听不清楚声音,他把头凑到族老耳边,这才依稀听见了声音,他说的是:“山鬼不保佑我们了…” “…不保佑?”乔安一愣,下意识转头看向老人望着的方向—— 无尽浪潮越过山谷,漫过田野,汹涌而来! 第507章 水淹穹嵩麓 漫天遍野的浪涛滚滚而来,乔安才二十出头,没有经历过几十年前的涝灾,见到这般可怖景象一时竟然吓傻在原地,嘴里打着结巴道:“这,这是怎么了…” “大——水——!”村子里传来凄厉的哭喊,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发大水了——快跑啊!” 雨夜中的穹嵩山只能看到巍峨的山影,仿佛一位神灵正漠然注视着这一切。 乔安忽然回神,一把抱起还摊在地上的族老就往回跑去,他嘴唇颤抖着发出嘶吼:“往山上跑——大家快跑啊!!!” 乡民们左奔右走,有人仓促收拾财物,有人慌着叫醒还在梦乡中的家人,有人喝骂着不住哭喊的孩童。小小村子里,暴雨声,咒骂声,哭喊 声响作一片,乱象纷呈。 族老仿佛真的犯了癔症,怎么也不肯迈出一步,嘴里一直喃喃念叨着不知名话语,乔安没办法,将族老一把背在背后,踩着泥泞一脚深一脚浅往住处奔去。 回到乡里,只见路上人影绰绰,乔安使劲挥着手臂大声指挥道:“别管家什财物!跑啊!往高处跑啊!” “乔安!”熟悉的尖利声音传来,乔安回头一看,正看到自家妻子正抱着孩子站在家门外的雨幕中,浑身都湿透了。 乔安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还未等说话,女人便一巴掌抽到了脸上—— “啪——!”女人疯了似的骂道,“乔安!你当保长当疯了吧!自家妻儿都不管了!?” 女人怀里的孩童哭喊得更大声了。 乔安瞪了女人一眼,大吼道:“现在不与你争那些,快往山上跑!”说罢就要去抓女人的手 腕,谁料女人一把甩脱,厉声道:“不要你管!我自己会走!你去当你的保长去罢!” 乔安本就心烦意乱,再被妻子这样一闹,顿时也恼怒了,他忍不住吼道:“你怎的这般不讲道理?!” “讲什么道理!”女人的声音更加尖锐了,“等我和孩儿都死了,你就对着牌位讲道理去罢——” “啪——!”乔安忽然一巴掌把女人扇了个趔趄,他眼中充血,嘶声吼道,“别他娘闹了!赶紧逃命去啊!” 女人恨恨瞪了乔安一眼,抱着孩子往前跑去了。 见女人跑远了,乔安回头看去,身侧不时就有乡民匆匆跑过,但还有许多人还滞留在后面,有些人身上抱着大包小包,甚至还有人还在屋里收拾东西。 乔安记得直跳脚,大声呼喊起来:“别要东 西了!钱财哪有命重要!”刚说完这句话,他突然听见背后的族老也喊叫了起来:“山洪来了!山洪来了!” 乔安猛转过头去,只见山洪直接扑下了山来,潮水升起十多丈高,速度快逾奔马,所过之处不管是田埂还是林地,通通尸骨无存。 “快逃命去啊——水要淹上来了!”乔安又喊了一声,但却被雨声盖过去了,他最后看了眼还在屋内逗留的乡民,狠狠一咬牙,转身往高处跑去了。 “呼,呼…”乔安背着族老不知道跑了多久,但似乎也并没有跑出太远,只是跟着人群方向逃命罢了,直到他看到人群停了下来,他才也停下了脚步。 有人收集起成堆的落叶枯枝,掏出火石想要生火,可是这些东西在大雨中受了潮,半天都燃不起来。 人群扎堆,却都沉默着,寂静的气氛中只有 火石敲击的“哒哒”声。 乔安也不管地上脏不脏了,靠在树干上席地而坐,目光盯着火石碰撞冒出的火星。 “轰隆——!!”山洪的咆哮声从坡下传来。 良久后,有人出声问道:“乔安…你是保长,我们都听你的,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乔安苦笑一声,叹气道,“老天爷不给活路,哎…等天亮吧。” 火石被人扔到了一边,人群再次陷入了沉默。片刻后,有轻声的呜咽响起,像是一个讯号,人群中的小孩女人们都忍不住哭出了声来,一时凄厉哭嚎在山林上空响成一片。 “我相公说要收拾财物,现在还没上来…呜呜…” “我全部家当都在屋里…” “我们该怎么办啊…” “我孩儿跟我跑散了…” “保长,你说我们屋子会被冲垮暗吗…” “山鬼不保佑了,山鬼不保佑了…”族老又开始低声念叨。 这一切声音搞得乔安烦不胜烦,他突然朝着族老大吼道:“别念了!山鬼山鬼山鬼!成天就知道山鬼,什么时候见山鬼保佑过你!” 族老被他惊得浑身一颤,然后一巴掌抽在乔安头上,怒骂道:“你个龟儿子懂个屁!” 乔安大怒,站起身:“我不懂?!你又懂什么!村子都没了!田也没了!这一大帮人吃什么去!这大水一下来,什么都没了!所有人就都等着当流民去罢!” 哭声还在继续,忽然有人站起来高呼道:“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被他话语吸引,顺着他指着的地方看去,那是坡下的方向。只见坡下浊浪滚滚,一颗歪脖子树歪歪扭扭横伸出去枝丫,半边都淹在水中,而就在它伸出去的那根枝丫上,一个破麻袋一 般的东西正挂在上面,被水冲的晃晃悠悠,仿佛随时都会滑落进水中。 “好像是个人!”那眼神好的乡民再次出声。 “看清楚没?是谁家的人?” 众人议论起来,却没人愿意往坡下迈出一步。 “先救人啊!”乔安急得直拍大腿,“再晚人就没了!”说罢,当先朝着坡下跑去。 众人面面相觑,左顾右盼一番后终于有人跟着跑了下去。 乔安奔到水边,一把揪住那人的衣服就往岸上拽,后面跟来的人连忙过来搭手,废了好大劲可算是将人给拉了上来。 只见这人还在昏迷,浑身湿透了,额头上破了一道口子,血污混合了雨水布满了大半张脸,看不出他本来面目,他浑身都湿透了,衣服也破破烂烂满是泥水。 乔安跪在地上,拍了拍这人的脸:“醒醒!醒醒!” “还有气吗?”旁边人问道。 乔安伸出手指去探他鼻息,半晌后点了点头:“还活着!” “这人是谁家的?” “这黑灯瞎火的谁看得清!”乔安骂了一句,“赶紧搭把手,先给抗上边去!” 第508章 善恶报 三五大汉扛着人摸黑上坡,把刚救上来的人扔在了地上。 乔安坐下来擦了把汗:“这人看上去不怎么高大,怎么这般死沉。” 众人一下就围了上来争先恐后想要看清那人面貌。 “让开——让我先看!是我家相公吗?!” “别挤别挤!” 有人被踩了好几脚,不由怒骂道:“挤个卵子!这么黑看得清个屁!” 乔安被吵得脑仁生疼,站起来招呼着:“都散开!散开!把风敞进来,等人醒了再说!”但场面乱哄哄的几乎没人听清他说了什么,众人就这样一直闹到了后半夜,闹得累了乏了,才算是清净了下来。有人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也有人还低声呜咽着。 … 雪沏茗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直到感觉到脸颊上的凉意,耳边重新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他才缓缓睁开眼睛。 虽然天已经亮了,但因为大雨的缘故,天色仍然昏昏沉沉的。 意识逐渐回归身体,雪沏茗蓦然惊醒,一个翻身就坐了起来。 “他醒了!”身后传来惊呼,雪沏茗回头一看,这才发现身边坐着躺着的全是人。 雪沏茗咽了口唾沫,一时有些搞不清情况。 乔安被吵闹声从睡梦中惊醒,一睁开眼就看到了雪沏茗,他揉着酸痛的脖子坐了起来:“谢天谢地你还活着,昨天你差点就没命了知不知道。” 雪沏茗盯着乔安看了半晌:“怎么看你这么眼熟…” 乔安也回过味儿来,疑惑道:“你不是我们村子的人?” 第381章 雪沏茗一拍脑袋:“是你!那个保长!” “…你又是谁?”乔安也盯着雪沏茗打量,只是雪沏茗脸上满是血污,愣是瞧不出来长相。 雪沏茗伸手捧了把雨水,胡乱把脸擦了擦,朝着乔安咧嘴一笑:“认出我没?” 乔安却只觉得眼熟,偏偏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你是歹人!”忽然身边的族老叫出了声,爬起来就要去打雪沏茗,乔安连忙拦住了他,不过被族老一提醒,立马想了起来:“你是两年那个——” 雪沏茗忙不迭点头:“是我是我。” 乔安浑身一哆嗦:“杀官差的歹人!” 四周响起阵阵惊呼,原本围着的乡民们纷纷避开 ,生怕和雪沏茗离得近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乔安后背紧靠着大树,退无可退,“官差不是说你坠河死了吗?!” 雪沏茗压低了声音,目光怔怔瞪着乔安:“是啊…是啊…我就是回来索命的…就是因为你们报官才害死了我!” “呔!”乔安尖叫了一声,鼓着勇气骂道,“休得装神弄鬼!昨夜见你分明就是人!” “哈哈哈!”雪沏茗笑得眼泪都要下来了,“不与你开玩笑了,其实这两年我一直就在山上。” “不可能!”乔安瞪大了眼睛,“山上野兽繁多,你怎么可能活的下去?” 乔家族老突然再次暴起,直接扑向雪沏茗,伸手就去抓他的脸:“就是你冲撞了山鬼!都是你害的!” 乔安一下没拦住,族老就被雪沏茗揪住衣服拎了起来,雪沏茗问道:“这老头什么毛病?” 乔安咽了口唾沫,连忙告罪:“我,我爹有癔症,好汉高抬贵手…” 雪沏茗摆了摆手,不管还兀自挣扎的族老,直接把人扔给了乔安,他环首四顾:“雨还没停…欸对了,你们村子怎么样了?” 乔安赔了个笑脸,但神情掩饰不住的落寞:“都没了,村子,田地,全被淹了。” “哈哈——”雪沏茗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房子可以再建,田也可以再种,都是小事。” “可是这段时间…”乔安突然抬起头来,看向雪沏茗,“我们这么多人,该怎么活呢?”他的眼神中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疯狂意味。 雪沏茗一愣,忽然眼角瞥见一抹寒光,下意识一把推开乔安就往后撤。 “唰——!”乔安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了一把猎刀,可惜这一刀落空了。 雪沏茗莫名其妙,怒道:“你又是什么毛病?!” 乔安被推得撞到树上,也不管后背疼痛,立马大吼道:“大家一起杀了他!他是朝廷通缉的歹人!有赏金拿啊——” 早在乔安出声之前就已经有人反应过来了,不知不觉已经摸到了雪沏茗身后,就在乔安喊出声的下一秒,一名壮汉直接扑到了雪沏茗背上! “找死!”雪沏茗大怒,揪住背上那人的头发就给他来了个过肩摔,右手抡圆了扇出直接抽到身边跃跃欲试那人脸上,顿时给他打得口鼻出血。 “还愣着做什么!?”乔安面容狰狞,仿佛一只准备搏命的饿虎,他招呼着众人,“想活命的就都给我上!杀了歹人大家一起分银子!!” 也许是银子刺激了众人,在场的男子纷纷红了眼 睛,大吼着就朝着雪沏茗冲了过来。 雪沏茗刚一脚踢开一人,下一秒就被人抱住了腿,正想挣脱又是两个人扑到了背上,根本不给他反应时间,转眼间他就被人堆压在了最下面。 雪沏茗拼尽了全力挣扎,却始终被压得严严实实,他气得破口大骂:“狗曰的——老子非把你们脑袋拧下来不可!” 乔安握住猎刀,一步步朝着雪沏茗走来。 雪沏茗费力抬头看去,却只看得到乔安的胸口。 乔安的声音传来:“你,你可别怪我们心狠,你本来就是歹人,我们杀你也算是为民除害了…我们也没办法,不杀你我们就没有活路…” 雪沏茗牙关都要咬出了血来,眼中杀意横生,但还未放弃挣扎,压在他身上的那些人几乎要按不住他:“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子好心帮你们截流治水,你们却想要老子的命…” 乔安握着刀的手都有些颤抖,他口中喃喃说道:“我,我,我尽量下手利落些,给你个干脆…你别动啊!” 雪沏茗嗤笑一声:“杀个人连刀都抓不稳,还叫我别动?” “给你个痛快——呀!”乔安终于出手,猎刀照着雪沏茗的头就剁了下来! ps:好久没冒泡了,最近因为生活上的事搞得 整个人状态很差,求个票书评什么的安慰下吧。 第509章 山鬼保佑 就在猎刀要落到雪沏茗头顶的瞬间,一只手忽然伸出,牢牢钳住了乔安的手腕——原来是雪沏茗挣扎半天,好歹是挣脱了一只手出来,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抢到了这一线生机。 乔安一惊,连忙甩手想要挣脱,但那手仿佛一个铁箍,纹丝不动,直捏得他手腕生疼。 “快帮忙!”乔安大叫一声,那些压在雪沏茗身上的汉子们纷纷来拽雪沏茗的手臂,但雪沏茗那只手仿佛是长在了乔安手腕上,仍有再多人来掰,却始终没有移动分毫。 “…玩够了?”众人喧闹了不知多久,忽然雪沏茗的声音传来,这声音冷得吓人,乔安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他低头看去,正看到雪沏茗缓缓抬起头来,双眼因为充血变得一片赤红。 “你…”乔安刚刚张嘴,就看到层叠的人堆中忽然闹了起来。 “别动!别动啊!” “是谁在动!?” “是这个歹人——他要爬起来了!” 人堆逐渐耸起升高,乔安分明看到人堆最下面的雪沏茗单手撑地,额头汗水淋漓,支撑着的那只手臂正筛糠一般颤抖着——但确实将所有人都撑了起来! “快按住他——!!”乔安的声音仿佛是在尖叫。 雪沏茗身下腾出来了空间,一只膝盖抵住了地面,然后一只脚掌踩实了,整个人半跪着,身上堆挤的人堆中有人疯狂用拳头抽打着他的身体。 “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滩遭鱼戏,整整两年,怎么也该轮到老子困龙升天了…”这番话几乎是雪沏茗咬紧了牙关说出来的,还压在他背上的人堆没了支点,纷纷滑落了下来。 “都他娘——给老子滚蛋!”雪沏茗怒骂一声,发力一把掀开了人堆! 乔安被雪沏茗的气势吓得僵在原地,下意识想要后退怎奈雪沏茗还钳着他的手腕,雪沏茗一拽,直接给他拽到了身前,雪沏茗盯着他,一字一顿说道:“你…想杀我?” 乔安浑身抖如筛糠,脚下一软就要倒下去,却被雪沏茗又拎了起来,他带着哭音说道:“好,好汉——饶命啊!” “你刚刚可不是这样的。”雪沏茗歪了歪头,骨骼传来咯咯脆响,他手腕发力,猎刀渐渐移到乔安的脖子上,“你刚刚是想朝哪儿下刀?是这里吗?” 乔安的鼻涕眼泪一下就下来了,拼命的把头往后仰着,就想离那把猎刀远些,他环顾着周围人群,大声呼喊着:“救命!救命啊!救救我——” 四周的人群大气都不敢出,只有不懂事孩童凄厉的哭声不绝,乔安视线所及处,人们纷纷避开他的目光,无一人敢再上前。 雪沏茗眼中杀意愈盛,猎刀的刀尖已经戳进了乔安的皮肉中,小股的鲜血顺着脖子淌了下来:“你说话啊,是不是这里?” 乔安想要摇头,却被刀尖逼得不敢动弹。 “不说就当你默认了,”雪沏茗嘴角勾起一抹狞笑,“太久没杀人,我尽量给你个痛快的。” “歹人——!”忽然一个佝偻的身影冲了出来,直接就奔着雪沏茗去了。 雪沏茗伸手一拦,就揪住了那人衣服把他拎了起来,回头一看,原来是那有癔症的族老。 只见族老手中捧着一块石头,挥舞着想要打来,却无奈距离不够,然后竟然一甩手就把石头扔了过来,咚的一下砸在了雪沏茗脸上。 族老口中叫喊着:“放开我儿子——我要报官抓你!” 乔安哭喊着:“爹!!你上来作甚啊!” 族老仿佛没有听到,仍然手舞足蹈想要去抓雪沏茗。 雪沏茗偏了偏头:“说起报官…两年前我杀了那几个锦衣卫,就是你去报的官?” “呸!”族老一口啐在雪沏茗脸上,“就是我报的官!抓了你这个造孽的去砍头!” 雪沏茗也不生气,咧嘴一笑:“好说,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你搞的事,就先拿你开刀一样的。”说罢就拽着乔安握着猎刀的手伸向了族老。 乔安瞪大了眼,疯狂摆头:“不要!不要!” 眼看猎刀逐渐逼近了族老,乔安终于崩溃了,大声哭喊出来:“别杀我爹——是我报的官!是我报的 官啊!” 族老瞪眼:“是老子!” 第382章 “是我!是我啊!”乔安歇斯底里喊叫着。 雪沏茗看了看乔安,又看了看族老,嗤笑一声:“真他娘感动了老子。”话虽这样说,但手中却始终没停下。 族老把脖子一梗,任由猎刀架在脖子上:“来啊!杀了我一样有官差抓你!” “不要啊——!”乔安拼尽了全身力气挣扎着,脚蹬在雪沏茗腰上,整只手臂绷直了,奋力想要把刀拖远,“你这畜生——难道你就没有爹娘吗?!” “嘁,还真让你说对了。”雪沏茗轻笑一声,然后出现了一瞬间的愣神,手中动作也停了下来。 片刻后,雪沏茗摇了摇头,对乔安问道:“我问你,两年前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报官抓我?” 乔安抽泣着答道:“我有什么办法!我们只是平头百姓,你是朝廷通缉的歹人,还在我们村子杀了官差,不报官,等官差查来了遭殃的还不是我们?不报官朝廷要追究,谁知报了官今日有遇见你这个煞星!我能怎么办?我不过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啊!” 听完这番话,雪沏茗终于把族老和乔安放开了,他指了指乔安说道:“今日算你说对了话,你们好自为之罢。”说罢,独自转身往山上走去了。 族老还在身后喊道:“贼人!你等着!我还要报官抓你!”乔安连忙捂住了族老的嘴。 雪沏茗转过身朝着这边挥了挥手:“去!王八犊子不去!怕你是你养的!” 一众村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雪沏茗的身影上了山,消失在了山林里。 过了许久,乔安才悄悄开口说道:“他这是…良心发现了吗?” 族老使劲瞪了乔安一眼:“放屁!全是山鬼保佑你才捡回了命!” 第510章 猿声送行 雪沏茗冒着雨上山。 当他再次回到山涧时天已经大亮了。 山涧下的水又涨上来许多,雪沏茗抬头往下看去,才发现此时已经看不到河滩了,河滩早已经被淹没在水下,只有滔滔激流冲刷着山涧两边的崖壁。 愚公就在不远处的树下坐着,侧头听雨观云,怔怔出神。 雪沏茗把沾在身上湿透了的麻衣脱下来,胡乱卷在手上,走到愚公身边坐了下来:“哎哟我去…这一趟差点把自己小命给交代了。” 愚公回过头,问道:“你不怪我?” “怪你什么?”雪沏茗笑了笑,“怪你没出手截流?还是怪你没有第一时间救我?” 愚公没有接话,指着山涧下的激流问道:“那你还继续吗?” 雪沏茗摆手:“别扯犊子了,这水已经不知道多深了都,用屁股想都知道不是我能搞定的了,还是你出手吧,就当我欠你一次。” 愚公笑了:“你不是从不欠别人吗?” “阿嚏!”冷风一吹,雪沏茗打了个喷嚏,他揉着鼻子道,“凡事总有例外嘛…” 愚公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子骨,朝着崖边的巨石走去,走到一半突然回过头来:“你是为了穹嵩麓的乡民才让我帮忙的?” 雪沏茗一愣,然后连忙摇头:“当然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愚公微微一笑,沉下马步平蹲,十指发力,全身肌肉一绷,顿时就将巨石扛了起来。 “我只是…觉得我应该这样做?”雪沏茗也笑了,“虽然还是没能明白你说的那些为善为恶的大道理,但巧合的是,这句话我在山下也听到人说了,心中隐约能体会一些了罢,而且…我要离开了。” “喝!”愚公轻叱一声,巨石朝山涧下滚落。 “轰轰轰——!!”巨石入水轰鸣,水浪腾空卷起数十丈,激流的水势顿时就弱了不少。 “决定了?”愚公走向另一块巨石,“那你打算去哪儿?不是我非要劝你,重铸根骨还差那最后一步,没这一步你就是重头练起,有这一步就是一步登天 ,以你现在的状态,如果去了不归岛就是找死。” “不去不去。”雪沏茗苦笑着,“我自己什么样我自己知道,我如今是打算去找人帮忙。” “找谁?”谈话间,愚公又抛下了一块巨石,流向山下的水流已经明显减弱了。 雪沏茗掰着指头自言自语:“叶哑巴…算了算了,上次的事就是因我而起才害得他被缉捕,这次可不好意思再找他,小白毛…啧,也不行,要找他还得北上,太远了,啧啧,思来想去,也只有去找唐匠人,希望他别记我在凉州府的仇才是——罢了,大不了把葫芦赊给他,这样他肯定乐意得很。” 愚公在一旁听得直乐:“怎么着?看来你人缘不太好啊?” 雪沏茗脸色一黑:“都是江湖儿女,有些恩恩怨怨多正常的事儿?” 愚公朝山涧下望了眼,见形势已经好转后便也不急了,走到雪沏茗身边,对他说道:“你要走,我自不会拦你,但关于你根骨重铸一事还要交代一番。” 雪沏茗站起身,与愚公结伴往山上走去。 愚公开口道:“根骨重铸只差最后一步,这一步 却是道精细活,需要玉蝉从肋下钻入你体内,用口器将山髓渡入你心尖与心头血交融,我原先本意是想让小白来完成这一步,它是玉蝉天敌,又通人性,喝令指挥玉蝉不在话下,但却忽略了它贪吃的性子,一时不查竟让它将山中玉蝉给吃绝了种。你此番下山,若是有幸能再找到玉蝉,亦可用此法自疗根骨。玉蝉只生于大山溶洞中,以山髓月华为食,有玉蝉在的地方则必有山髓,每逢无云的满月时分,便会从洞中爬出吸食山髓月华,记住这些,你也能好找得多。我是打算让白猿随你下山,这样你若是找到玉蝉,便能及时重铸根骨,而且白猿随我修行数十载,一身本事说是精怪手段也不为过,亦能保你周全。” 听到这里,雪沏茗连忙摆手拒绝:“别别别,可拉倒吧,你一老头在这山上待着别提多寂寞了,有白毛陪着你还算有个伴,我若是再把它带走,只怕你连个送终的都没了。” 愚公脸色一黑,一巴掌抽在雪沏茗头上:“会不会说话?” 雪沏茗摸了摸后脑勺,嘿嘿一笑:“嘿,这不是跟你闹着玩么?不过你也不想想,我到时候肯定是要 进城的,带着白毛多有不便,还是算了吧。” 愚公思忖半晌,然后点头道:“也有道理…” 二人冒着雨边聊边走,不知不觉就已经回到了山顶。 白猿蹲在屋檐下,远远就看到了二人走来,开心地跑到院子里朝着他们挥手。 “那我就从这边下山了。”雪沏茗指着山的另一边,自嘲笑道,“本来两年前就该翻山过去的,没想到这穹嵩山一翻就翻了两年多。” “继续往东吗?”愚公望着远山,“你不是要去寻你朋友吗?” “嗯。”雪沏茗点了点头,“他家就在东海边,不过要靠南边一点儿。” 愚公叹了口气:“我也不劝你什么了,但你可别带着人去送死。这两年天人频繁出手,怕是不久就要天下大乱了,免不了又是生灵涂炭。” 白猿轻手轻脚来到二人身边,懵懵懂懂间似乎也感觉到了离别的愁绪,便也安静了下来。 雪沏茗踮起脚去拍了拍白猿的头:“要走了啊,以后如果还有机会,我介绍另一个白毛给你认识认识 。” 白猿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替雪沏茗抚顺沾在额头上的头发,喉咙里发出像打呼噜一般的声音。 “走了,老爷子。”雪沏茗朝愚公咧嘴一笑,转身翻过山头去了。 雪沏茗孤身下山,步伐轻便,身形施展开速度也快了许多,当他翻到下一座山头时,身后的远方传来了猿声清啸,响彻山林。 第511章 不平夜 应天府,是夜。 夜空有云,稀星不明,月色昏沉。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幽森宅邸外,打更人打着灯笼,宣着号子走过。 随着打更人远去,灯笼带来的光亮也逐渐隐没了。 一个人影从巷子里窜出,他穿着一身全黑的夜行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一双凌厉的双目露在外面。 黑衣人一晃身就穿过了街道,背靠在府邸门前的石兽边,他神色警惕,先是环顾了四周无人,然后抬头望向府邸朱门。只见门上未挂牌匾,就连灯笼都未打灯,昏暗中几乎不可视物。 “嘁…”黑衣人冷笑一声,“还真是个笼中藏雀的好地方。”说罢,黑衣人脚下轻点,双臂展开,轻灵翻过了墙头,跃进了宅邸内院。 夜色中,黑衣人刚刚翻进去,又有一名身材矮小 的女子出现在了街对面的巷子里,将刚才的一幕完全收入眼中。这女子深色束身劲装,身上隐隐散发着药味,透过衣襟还能看到肩膀上缠着绷带,半场的头发扎在脑后,一个金边琉绘的漂亮葫芦就挂在腰后——不是雪娘又是谁? “这次总该没错了吧…”雪娘轻声嘟哝着,轻巧迈开步子,也从墙头翻了进去。 第383章 “咚。”脚踩在草地上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轻响,雪娘蹲在身子藏在灌木中,先是打量起四周环境,只见这是一处小院,现在是子夜时分,就连下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院子里除了虫子的低鸣声,再无其他任何声音,就连刚刚先一步进入的黑衣人都不见了踪影。 雪娘悄悄站起身,她望了望不远处的屋子,朝着那边走去。 穿行在院子中,路过一排排屋子时还能听见屋内传来的呼噜声,但雪娘并未理会,她知道鬼见愁刺客的目标肯定不是这些人。脚下不由得加快了步伐,从前厅绕过来到内院,还隔着一段距离,雪娘就已经看到了内院屋内还亮着灯光。 再靠近了些,雪娘放轻了步子,借着草木的遮挡,轻手轻脚来到屋外的窗户边,这里已经能听到屋内传来的喘息声和女子的呻吟声,雪娘眨了眨眼,忍不住心中好奇,悄悄探头朝窗内瞟了一眼,只这一眼就看到屋内红帐大床上,一男一女两条白花花的肉体纠缠在一起。 雪娘瞪大了眼,满脸的震惊,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喃喃道:“精彩…”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雪娘正看得津津有味时,那黑衣人突然从房梁跃下,双手握着短剑笔直就朝着床上的男人刺去,而床上男女正到关键时刻,竟然都没发觉! 雪娘眉毛一抬,似乎是早知黑衣人躲在屋内,就在他跃下的一瞬间,葫芦就已经脱手而出! 只见葫芦打着旋飞出,后发先至,黑衣人尚还在半空,就被葫芦一下砸中小腹,一声闷哼传来,黑衣人被打落在床上,恰巧躺在了女子身边。 那女子本在承欢,突然身边多出一人,下意识就要尖叫,却被黑衣人一把捂住了嘴。而床上的痴肥男子则是吓得一哆嗦,然后哆嗦着嘴唇问道:“你,你 是谁!” 黑衣人露在外面的双眼闪过狠厉神色,压低了声音厉喝道:“要你命的人!”手中短剑划破了被褥,直接朝着痴肥男子杀来。 就在短剑要刺进男子心口的时候,一直嫩白小手从斜道里插了进来,直接就抓在了短剑剑刃上。 刺客早知还有高手藏在附近,刺杀男子是假,逼那人现身才是本意,此时见正主终于现身,他左手在小腿间一抹,顿时又抽出了一柄短剑,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直接刺向了雪娘! 雪娘就站在床边,身前微微前倾,手中牢牢攥着剑刃,床上男子侥幸活命,此时反应过来,下意识想要惊叫却被雪娘伸出空着的手直接把他的头按进了被褥里。 黑衣人的另一柄短剑已到近前,雪娘却腾不出手来!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短剑直刺雪娘面门! “叮——!” 清脆的响声传来,黑衣人眼中的狠厉逐渐变成了惊恐——只见雪娘上下牙关咬着剑刃,朝着黑衣人咧 嘴一笑。 黑衣人这次是真的怕了,慌忙想要抽回短剑,可那短剑却丝毫不动,黑衣人无奈,只能松开短剑后撤,躲在大床一角警惕盯着雪娘。 痴肥男子被雪娘按在被褥上呜呜乱叫,就连呼吸都做不到,已经开始疯狂挣扎起来,旁边的女子此时终于回神,张嘴就要叫喊! 雪娘大眼睛一轮,只一甩头,短剑寒芒一闪,“噗”的一声便钉入了女子脑门! 雪娘甩了甩刘海,歪头看向黑衣人:“你别动,我有事问你。” 黑衣人瞥了眼被雪娘按在床上的痴肥男子,男子挣扎的力道已经在逐渐变小,明显是因为窒息快要没命了,黑衣人咽了口唾沫,看向眼前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孩,点了点头:“你,你问吧…” 雪娘开口第一句便是:“鬼见愁的?” 黑衣人点头。 “牌子呢?”雪娘还不太信,冲黑衣人扬了扬下巴,“拿出来看看。” 黑衣人连忙在身上摸索,掏出一块铜牌递了出来 。 雪娘接过,拿在手中上下翻看,只见牌子一片鬼首衔令,口中一个“玄”字,另一面则镌刻着“四和春”这个词牌名。 雪娘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顺手把牌子收进了自己怀里:“唔…倒是真的。” 黑衣人不敢多言语,拱手道:“若是无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雪娘一瞪眼:“谁说没事了?我还没问完呢!” “你问你问…”黑衣人连忙又缩到了角落里。 “那个,”雪娘想了想,“你是应天府分坛的人?” 黑衣人连忙点头:“是是是。” “那…你知不知道两年前,应天府分坛的那件大事?”雪娘的神色严肃了起来,目光紧紧盯着黑衣人。 黑衣人一愣:“你是说…分坛被毁那件事?” 第512章 江湖传说 雪娘眼皮一跳,知道问到了点子上:“就是那事,快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黑衣人舔了舔嘴唇,忽然沉默了下来。 雪娘一挑眉毛:“不愿说?命重要还是秘密重要?” 黑衣人苦笑一声:“我不说你要杀我,可我如果说了,今夜之事被组织知晓,我一样没命活。” 雪娘微微眯起眼睛,右掌平摊伸出,一只泛着白芒光华的蝉虫从她袖中爬了出来,朝着黑衣人探头探脑,雪娘冷笑道:“有一件事你理解错了,若是不说,我可不仅仅是要杀你,还会让你生不如死。” “蛊术?!”黑衣人大惊,差点就叫出声来,“你是苗人!” “有点见识。”雪娘伸出一根手指,玉蝉顺着手指爬到了黑衣人肩头,生着倒刺的虫足在黑衣人脖子上轻轻划过,顿时撕开了一道口子。 黑衣人忍不住发颤,连忙告饶:“我说我说!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雪娘把早已没了气息的男子尸体扔到了床下,自己爬上床坐下,她说道:“我来应天府已有半月,一直在找寻应天府分坛所在地,可是接连截杀了好几个 鬼见愁刺客后,却打听到鬼见愁在应天府的分坛已经没了,绣衣街陷进天坑,现今都还被官府把守着,听说那里就是分坛所在地,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偌大个分坛毁于一旦?” “我只是一个小小玄字号,知道的也不多。”黑衣人咽了口唾沫,脖子僵硬着不敢动弹,“只知道当年好像是出了叛徒…” “叛徒?” 黑衣人使劲眨了眨眼:“对,叛徒,听说是鬼见愁自己人干的,好像是个天字号刺客?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在分坛大闹,杀了好多人,最后还以一己之力将分坛埋在了地下。” 雪娘冷笑道:“难道那人是打洞出身的,那么大个分坛,说弄塌就弄塌了?” 黑衣人苦着脸:“我当时并不在场,也是后来才听说的,再说了我只是个玄字号,哪儿去知道那么多密辛。” 雪娘瞪眼,玉蝉也作势就要顺着脖子往上爬,她喝道:“就只有这些?再想想!” 黑衣人满头大汗,连忙低头苦想,片刻后猛地抬起头来:“有有有!那人从天坑爬出来离开的时候,有人听见他说话了!还有人听见分坛主叫过他的词牌——” 雪娘咬了咬嘴唇,死死盯着黑衣人:“是不是叫 …菩萨蛮?” 黑衣人眼前大亮,忙不迭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 雪娘嘴唇微张,声音里不自觉带上了哭腔:“他走的时候说什么了?” 黑衣人也不知眼前这杀人不眨眼的女孩为何情绪变化这么大,小心翼翼答道:“据当时在场的人说,那人当时浑身浴血,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几乎连路都走不稳了,但他说的却是,再坚持一下,就快结束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雪娘的脸颊滑落,黑衣人不敢说话,只能盯着雪娘看着。 雪娘一巴掌扇在黑衣人脸上,顿时就把他给抽懵了:“看什么看!” 黑衣人敢怒不敢言,只得又把头低了下去。 雪娘胡乱擦了把眼泪,又问:“那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黑衣人甚至都不敢看雪娘的眼睛了,闷声闷气道,“不过鬼见愁和官府都在抓他,他又受了重伤,怎么想都是跑不脱的…不过一直也没听说组织内抓到了人,官府那边就不知道了。” 雪娘冷笑道:“就凭你们这帮废物也想抓住他?” 黑衣人不敢接话,雪娘又一巴掌抽到他脸上:“ 废物!连人都抓不到!” 黑衣人差点就哭了:“你到底是希望抓到还是没抓到啊!?” 雪娘作势又要抽他耳光,黑衣人下意识护住头脸,雪娘骂道:“你们要是抓到他,还何须我这般辛苦寻他?” 黑衣人小声嘟囔着:“都两年前的事了你这会才来寻人,若是真抓到了,这会也该只剩骨头渣子了…” 雪娘招了招手,玉蝉轻轻跃到她手上,钻进袖子里不见了踪影,她不再理黑衣人,皱着眉头思索,脑子里思绪急转:“他来应天府是为了查阅单子,可为何要在分坛大闹?他本就带伤,怎么想也不该让自己身处这种险境,说明是他在查阅单子的过程中出了事,才不得不出手,难道他出手这件事和那张单子有关系?又或者鬼见愁不想让他知道关于那件单子的事…可恶,好不容易找到这里,线索又断了,这下该去哪儿找他?” 第384章 黑衣人往床的另一个角落挪了挪,雪娘察觉到动静,抬起头来盯着他,黑衣人立马警惕起来,试探着说道:“要没事,我就走了?” 雪娘眉眼一瞪:“不讲规矩是不?” “什,什么规矩…?”黑衣人一脸茫然。 雪娘伸出手来,恶狠狠道:“——要钱还是要命 ?” … 且说雪沏茗翻过了穹嵩山,跋涉大半日才从山林中钻了出来。在山中生活久了,每日所见除了愚公就是白猿,在看到官道的时候他差点兴奋地叫了出来。 官道旁有店家摆了茶肆,雪沏茗大步走过来,使劲一拍桌子:“店家!看茶!” 有茶博士端了海碗过来,殷勤替雪沏茗沏上一大碗茶水,赔笑道:“客官赶路辛苦,喝口茶解乏吧。” 雪沏茗笑嘻嘻应了,端起茶就灌下去大半碗,他长舒一口气:“呼——痛快!” 茶博士又替他接满一碗,招呼别桌去了。 雪沏茗惬意地打量着周围,行人赶路匆匆,茶客高声笑谈,一切都充满了人气儿,就连桌椅板凳看着都觉得亲切。 雪沏茗伸了个懒腰,趴在桌上忍不住想打个小盹,隔壁桌的交谈声传进了耳朵。 “…要说大侠,那肯定得算上雪霸王…” “没说不算她,雪霸王劫富济贫,仗义施财,现今江湖人谁提起她不得竖起大拇指?” “啧,不过我倒听说她好像脾气有些古怪…” “哦?此话怎讲?” “似乎有些喜怒无常…虽然也没听说她做过什么 恶事,但杀起人来倒是利落得紧呐,颇有些杀人不眨眼的意思哩…” “欸?”雪沏茗不由得竖起了耳朵,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根去了,心道自己虽不在江湖久矣,但却不想江湖居然还有自己的传说,美得他鼻涕泡都快出来了。 第513章 冒充 那二人的谈话还在继续,雪沏茗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双臂间,假装已经睡熟。 “却也没听说过雪霸王滥杀无辜…” “但确也有说雪霸王见死不救的传言,众说纷纭呀。” “嗨,都是些传言罢了,据说那雪霸王年纪不大,还与伽蓝寺佛子有关联,你想想,一个和佛门有关联的小娃,怎么想也不会是一个歹人。” “嗯,这般说来也有道理…” 雪沏茗一开始还听得开心,但听到后面就愈发纳闷了,邻桌那俩人越说越没谱,到后面雪沏茗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了。 雪沏茗直起腰杆,敲了敲桌子,大声喊道:“看茶看茶!”他突然开口,声音还大得很,邻桌那两人下意识瞟过来一眼,但也马上收回了目光。 “雪霸王是哪里的人?” “啧,这倒是不清楚,不过听说她最近在应天府一带活动。” “她不是一直在各地游荡吗?怎么会待着应天府 不走?” “听说是在找鬼见愁的茬子…” “嘶——她怎么会和鬼见愁干上了?” 旁边,雪沏茗见那二人没什么反应,又挺了挺胸膛,大声清着嗓子:“咳咳!” 这下整个茶肆的人都看了过来,雪沏茗连忙摆出一副不怒自威的神色:“小二,看茶。” 茶博士走过来,陪着笑道:“客官,您…碗里的茶还没喝呢。” 雪沏茗一愣,瞪了茶博士一眼:“那就再来一碗!” 邻桌二人收回了目光,雪沏茗听见他们小声嘀咕道:“有病吧…” “别理他,说不定真的是脑子有问题…” 雪沏茗大怒,站起身走过去,一巴掌拍在桌上:“说什么呢?!” 那二人也是江湖客,顿时大怒,一把抽出刀来:“找茬?!” 喊话那人刚站起来就被雪沏茗又一把按了回去,雪沏茗指着自己鼻子:“有眼不识泰山,你不知我是谁?” 二人一愣,随即又怒:“谁他娘知道你是谁?! 赶紧滚蛋!” 雪沏茗冷笑:“真人当面都不识得,活该当一辈子小角色。” 抽刀那人把刀尖对准了雪沏茗:“疯言疯语,赶紧从哪儿来滚哪儿去,不然老子不客气了!” “啧啧啧,亏你们刚才还议论我半天…”雪沏茗轻描淡写把刀尖拨开,“尔等好生看清楚,我就是你们口中的雪霸王。” “你??”两名江湖客对视一眼,然后捧腹大笑,“哈哈——你是雪霸王?笑煞我也,就你还想冒充雪霸王的名头?怕不是得了失心疯!” “哎,”雪沏茗叹了口气,“江湖流言实在可畏,十分里面八分都是假的,搞得本尊在此居然都让人认不出来。” 一人扶着桌子:“你这人好生有趣,一个汉子,冒充谁不好要冒充雪霸王,你难道不知道雪霸王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雪沏茗一愣,“老子啥时候变女的了?江湖传言也太没谱了吧!” “呸!”另一人骂道,“偌大江湖都知道雪霸王是个身手不凡,力能扛鼎的女子,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 雪沏茗有些急了:“我可没说笑!我真的是雪沏茗!” 这下那俩江湖人又愣了,其中一人指了指雪沏茗道:“你说你叫啥?” “雪沏茗啊!”雪沏茗直跳脚,“老子叫这名字几十年了!还能骗你不成!” 然后便看见那俩人交头接耳,雪沏茗分明听见是在说:“估计是脑子真的不好使…” “会不会是谁家的傻子跑出来了…” 雪沏茗一把掀了桌子,碗筷打碎了一地,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给我闭嘴!” 两名江湖客立马就要去拔兵器,谁知手刚握到刀柄上,一人就被雪沏茗踹翻,然后一脚踩在背上,另一人也被雪沏茗直接擒住了咽喉。 “老子就叫雪沏茗!”雪沏茗瞪着眼,盯着那名被他擒住咽喉的刀客,“你们到底什么毛病?为什么不信我!” 那人只觉得喉咙上是一把铁箍,有心想要回答却根本说不出话来,幸好地上被踩住那人替他回答了:“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只是!只是那雪沏茗分明是伽蓝寺佛子,怎么可能会是你啊!” “什么狗屁佛子!?”雪沏茗更加搞不明白了, “老子什么时候又成和尚了?” “什么叫又成和尚来了?”不仅是雪沏茗听不懂江湖客的话,两名江湖客也听不懂雪沏茗究竟在说什么,地上那人继续说道,“雪沏茗可是被活佛亲自选为佛子的,并且昭告了全天下,现在谁不知道雪沏茗是伽蓝寺佛子…难道你不知道?” “我知道个屁啊!”雪沏茗又急又怒,“什么时候的事!” 地上那人咽了口唾沫,讨饶道:“好汉,你想把我兄弟放下来,看他那样子快不行了,你想问啥就问,我二人知无不言。” 雪沏茗斜眼看了眼手中拎着的人,那人已经开始翻白眼了。 雪沏茗冷哼一声,随手把人扔到了地上,那人倒在地上剧烈咳嗽着,然后雪沏茗又移开了脚,好让地上那人也爬起来。 那人起身后,朝雪沏茗拱了拱手,神色有些畏惧——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武艺超群的疯子。 “快说!”雪沏茗急不可耐,“伽蓝寺那个雪沏茗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湖客又拱了拱手,小心翼翼说道:“那都是两年多以前的事了…” “两年前?”雪沏茗低头思索,喃喃道,“那时我刚从应天府出来…” 江湖客继续说道:“之前也没有任何征兆的,突然伽蓝寺就宣布有了佛子,要知道佛子可就是下一任活佛,这当然是轰动江湖的大事,由伽蓝寺的名义昭告天下,说佛子叫做雪沏茗,这当然不会有假。” “还有那雪霸王…听说也跟佛子雪沏茗有关系…”江湖人发现雪沏茗脸色不对,说话越发小声了。 雪沏茗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时而皱眉,时而茫然,还真像一个得了癔症的疯子,半晌后一口啐在地上,发出了近乎绝望的呐喊:“——这他娘到底怎么回事?!” 第514章 寻仇 雪沏茗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转头瞪着那江湖客:“你刚才说那劳什子雪霸王在应天府?” 江湖客一心只想赶紧把这瘟神送走,连忙点头道:“是是是,就昨天才听说的,雪霸王已经在应天府盘桓了大半月,专找鬼见愁的刺客下手,也不知她想干什么。” 雪沏茗吸了吸鼻子:“老子先去会会她。”说罢,不再管那俩江湖客,从地上捞起葫芦就离开了。 沿着官道往回走,栓葫芦的链子在应天府分坛断裂,如今他只能找了块布将葫芦包起来挂在背后,再加上实力也未恢复,走上一段路便觉得颇为吃力,速度自然没有来时那么快了。 这一走就是五日,直到第五日晌午,雪沏茗才终于进到了应天府城内。 他多了个心眼,知道自己的画像还押在官府那里,所以特意戴了顶斗笠,葫芦裹着布挂在前胸,坠得他背脊有些佝偻。 第385章 望着依旧繁华的街道,雪沏茗眼珠子转了转:“得找个地方打听一下…也不知道那雪霸王走了没。” 沿着街道往城内走,在路过绣衣街时雪沏茗还有专门去看了眼,只见原先分坛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了一 个巨大的天坑,天坑下还积着残垣断瓦,外围搭着防止路人掉下去的木架。 雪沏茗匆匆瞥了眼就离去了,他发现坑外还有官兵驻守着。 要说打听消息,最好的去处当然就是鬼见愁分坛了,但如今且不说应天府分坛尽毁,就算是还在,只怕雪沏茗也是能进去出不来。 “嘶——”雪沏茗抓着头皮,苦恼道,“也不知应天府后来有没有在别处另设分坛…” 若除了鬼见愁分坛,要打听消息便只能用江湖人最常用的办法了。 雪沏茗在街上左右一瞟,随手就拉住了一名江湖客打扮的路人,笑道:“嘿,这位兄台。” 那人突然被拉住,回头就瞪了雪沏茗一眼:“何事?” 雪沏茗拱了拱手:“小弟初来乍到,先打听一下,这应天府哪处酒家既不贵又好吃?” 江湖客咧嘴一笑:“那自然是东头陈老六家的馆子,他家不仅味道好,酿的酒也是极香的,最主要的啊,量大管饱还不贵!” 雪沏茗得了消息,眉开眼笑称谢:“多谢多谢!” 江湖客大多并不富裕,过得都是吃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自然也没太多机会出入奢侈酒楼,所以像这种 小店就成了江湖客们聚集的场所。 且说雪沏茗一路问路来到陈老六店外,只见门面倒还宽敞,大堂内摆着九张桌子都坐满了,放眼望去,几乎全是江湖客,佩刀佩剑各式兵器,要么摆在桌上,要么靠在凳子边。 雪沏茗走进大堂,却无小二跑堂迎接,知道雪沏茗走到账案前,低头算账的老头才抬起头来,瞥了雪沏茗一眼道:“打尖还是住店?自己找地方坐吧。” 雪沏茗也上下打量了老头一眼:“你就是陈老六?” “嗯。”陈老六低头算账,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在我店里吃饭的都认得我,我不是陈老六那谁是?” 雪沏茗笑骂道:“你这掌柜当得还有些意思,摆着张臭脸,也不怕把客人都辇跑了。” 陈老六挥了挥手:“要吃饭就找地坐去,别在我店里闹事。”然后陈老六伸手指了指二楼:“不管你是过江龙还是地头蛇,我这可住着你惹不起的人物。” 雪沏茗嬉皮笑脸:“别介,我就想跟你打听个人。” 说着话,雪沏茗摸出一小锭银子,摆在账案上。 陈老六终于抬起头来正眼打量了一下雪沏茗,不着痕迹把银子收了起来:“咳,你问吧,我这来往的 全是江湖好汉,江湖大小事,不说全部,但七八成我还是知道的。” “那敢情好。”雪沏茗咧嘴一笑,“那你快告诉我,那雪霸王现如今在哪儿?” 陈老六脸色顿时一变,后退一步:“你找她做什么?” 雪沏茗舔了舔嘴唇,眼神狠厉:“还能干嘛,这龟孙打着我的名头招摇撞骗,我自然是要与她解决一下恩怨。” 陈老六的脸色再次一变,正当雪沏茗迟疑时,陈老六突然把算盘一把砸了过来,转身就往二楼跑去,口中连呼:“雪大侠快跑——寻仇的人来了!” 雪沏茗眼前大亮,他还真没想到那雪霸王居然就住在这里,可还未等他有所动作,大堂里忽然有人比他先动了起来,只听有人喊道:“消息走漏,动手!” “速战速决!” “点子扎手,不可马虎!” 三个本坐在大堂吃饭的身影忽然暴起,直接就朝着二楼紧闭的那间房门掠去! 雪沏茗顿时就急了,踩上桌子踏步跃起,桌子应声而碎,而他也紧追那三人掠去,眨眼就追上了落在后面那人,只见雪沏茗一把拽住那人后领,直接就扔到了身后:“都他娘闪开——老子先来!” 前面两人回头一望正看见雪沏茗气势汹汹,还以为是雪霸王援手,兵器顿时全朝着雪沏茗招呼过来,雪沏茗直接揉身进前,两拳虚晃就把二人逼退,他径直就撞进了房门! “轰——!”木门碎屑飞舞,雪沏茗还在半空中,撞破门的瞬间,他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从内室走出,正好侧头朝着这边看过来。 齐耳的短发已经过肩,个头也窜了一大截,眉眼也长开了,但眼中那熟悉的味道却始终未变,深邃中带着些冷漠。 雪沏茗的笑容逐渐凝固在了脸上,那双冷漠的眼睛也出现了波动。 “咚——!”雪沏茗摔倒在地板上,打了个滚正好落在雪娘脚下。 他抬起头来,正好与雪娘俯视的目光对上。 雪沏茗干笑一声:“哈,哈哈…你长得跟我徒弟还真像…” 雪娘不言不语,只是歪了歪头。下一秒,雪沏茗看到雪娘抬起脚—— “嘭——!!!” 巨响从屋内传来,大堂内的江湖客们,看到之前撞进去的那个人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飞了出来! 第515章 相逢之苦 大堂内鸦雀无声,直到那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二楼栏杆边。 “嘶——”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真的是她!” “雪霸王真的在这里!” “居然敢对雪霸王出手,这些人怕是嫌命长了…” “嘘——噤声,这帮人多半是鬼见愁的。” 雪沏茗撞到墙上又摔倒在一堆桌椅中,被雪娘踹中的胸口隐隐作痛。 雪娘站在二楼栏杆边,一脚踩在栏杆上,歪着头朝下边望来:“你怎么不还手?” 雪沏茗揉着胸口爬起来:“没想到两年时间你就有这身手了,看来你确实有天赋,哈哈——肯定是师傅教得好。” 雪娘俏脸一冷,张口就骂:“呸!没脸皮的东西,那是老子自学成才!”说罢,从二楼一跃而下。 雪娘身还在半空,大堂内早已恭候多时的三名鬼 见愁刺客终于寻得机会,齐齐暴起杀出! “滚开!”雪娘压抑许久的怒意终于爆发,彩金葫芦在锁链的牵引下立时打着转袭来,转瞬就砸上一名刺客当面,仿佛是撞锤碰上了西瓜,只听咚的一声,那人脑浆子当场洒成一片。 “好!”雪沏茗在大堂下站着使劲鼓掌,开心得仿佛在看大戏,“哈哈!打得好!” 雪娘见此更怒,撞开剩下二人落到实地上,目光死死盯着雪沏茗。 周围人窃窃私语:“雪霸王跟那憨货有仇?” “我哪儿知道去!但那憨货还叫好呢!也没见去帮忙…” “哎呀,你看雪霸王那眼神,恨不得生吃了他!” “雪霸王毕竟是女子,你说会不会是这男人把雪霸王给…啧啧啧!” “吃干抹净?嘿,若真能把雪霸王给办了,那这男的也是条汉子呀。” 雪娘斜着瞟过来一眼,窃窃私语的旁观者顿时静若寒蝉,不敢言声。 雪沏茗站在旁边笑骂:“口无遮拦的腌臜玩意儿 ,她就看一眼就把你们吓成这样?” “铮——”刀刃破风声传来,一名刺客从雪娘身后暴起,弯刀直接朝着雪娘脖颈削来! 雪娘不闪不避,直接伸手往身后一捞,将将好擒住那人手臂,那刺客也是可怜,刀还未及身就被雪娘后发先至,只觉手臂上大力传来,整个人被拽得腾空而起,被雪娘当做暗器给一把甩了出去! 雪沏茗站在大堂一头看得真切,那刺客正出刀,忽然被雪娘擒住,紧接着人影一晃,一大团黑影就朝着自己砸了过来。 雪沏茗来不及躲避,慌忙伸手,一把就讲刺客抱在了怀里,二人被砸得连退数步,那刺客一见自己平安无事,愣了一下说道:“谢了兄弟。” 还未等雪沏茗答话,耳边忽然响起声音:“霸王…” 听见这两个字,雪沏茗汗毛乍起,一甩手就把刺客扔到了一边:“谢个屁!要命的来了!” 大堂内的空气骤然一凝,那刺客懵懂间只觉背后似被针扎,下意识回头望去,正看见,雪娘马步微沉,气势迅速攀登! “——靠——华——山!!” 雪娘向前踏出一步,大堂顿时一颤,她整个人也由静到动,只见一道残影掠过,转瞬就到了面前! 刺客眼中的雪娘身影飞快放大,紧接着背脊巨力传来,然后就没了知觉。 在雪沏茗眼中,那刺客只一瞬间就被撞飞,露出了雪娘的身影,单肩径直朝着自己胸膛靠了上来! “给个面子…”雪沏茗只来及说出四个字,就被雪娘迎面撞上—— “嘭——!!!” “轰——!”雪沏茗倒飞而去,酒楼外墙被撞出一个大洞,雪沏茗直接摔到了街上,顿时引起一阵骚动。 有胆子大的路人俯下身子冲雪沏茗问道:“这,这位兄台,你没事吧?” 雪沏茗一口血吐出来,抓着那人裤脚:“你他娘不会自己看吗?” 第386章 路人被雪沏茗凶狠模样吓了一跳,连忙退开了。 脚步声传来,雪沏茗连忙伸脑袋去看,原来是雪娘走出来了,周围围观者无人敢挡,纷纷让出了一条路来。 雪沏茗嘴边还挂着血,忙摆手道:“认输了认输 了…” 雪娘来到雪沏茗身边,阴影遮住了头顶的太阳,她回道:“你为什么不躲?” 雪沏茗撑着地往后挪了挪:“雪霸王牛逼雪霸王厉害,我技不如人哈哈哈——” 雪娘歪了歪头,显然是不满意这个回答。 雪沏茗赔着笑:“误会误会,我觉得可能认错人了…” “误会?认错人?”雪娘一挑眉,手中的彩金葫芦滴溜溜打转,“那你来告诉我,我那丢下徒弟跑了的师傅,这两年都躲哪里去了?” 雪沏茗眼神中没有丝毫波动,嬉皮笑脸道:“这种背信弃义的畜生,多半是已经死在那个旮沓里了吧。” 雪娘咬了咬嘴唇,眼珠水汪汪的,她犹豫了片刻才说道:“我倒恨不得他死了才好,我也不必这般苦苦寻他!” 雪沏茗看着雪娘眼中升起雾气,愣了一下神,勉强笑道:“嘿,你师傅没完成答应你的事…侥幸捡回一条命,还把自己功夫给折腾没了…兴许是没脸见你吧。” “…这就是你不来找我的理由?”雪娘使劲咬着嘴唇,下唇已经泛起了血丝,但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呜…我,我不接受——” 豆大的眼泪滴在雪沏茗衣服上,原本被血染红的衣襟晕开化成了片片粉红。 雪沏茗一时手足无措,赶忙撑着地站起身来,想要去拍拍雪娘的肩膀却迟迟下不去手。 雪娘忽然一推雪沏茗,将他推了个趔趄,哭喊道:“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雪沏茗衣服乱糟糟的,头发也凌乱着,胸前还有血迹,形象好不狼狈。 四周围了大圈的人,却无人说话。 “你说话啊——”雪娘哭得雨打梨花,大喊道,“为什么不来找我——我都要以为你死了!” 雪沏茗下意识想摆出笑脸,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对,对不起…” 雪娘突然扑进了他的怀里,死死环住了他的腰,大声哭喊着:“师傅——我好想你!” 第516章 定亲日 今天是个大日子——西街的屠户叶痴儿与东街尾的油商女儿钱夏兰定亲了。 这对于两家来说都是大喜事,对于整个吉祥镇来说也是少有的热闹事。 天刚蒙蒙亮,庖丁就吆喝着叶痴儿起了床,打开屋门,已经有提前雇好的走夫在门外等着了,然后庖丁就忙活了起来。 只见他先是朝门外一妇人递上红包,妇人之前就得了授意,从怀里掏出一封红布包着的纸,打开来高声宣读:“红鸾星照,南斗浮光,今日上吉,宜嫁娶——”随着妇人说完,周围人顿时拍手叫好。 庖丁面有喜意,他对着四周众人拱手称谢,然后朝其中一人拱手,递上一封红包:“借先生金笔。”这人倒也是个熟人,正是吉祥镇上写字最好看的说书匠马先生。 马先生收了红包,回礼道谢,随庖丁进了屋内,桌上早早准备好了笔墨与红纸。 马先生提笔,一甩袖子:“研磨!” 庖丁恭恭敬敬站在旁边开始磨墨,待墨水晕开,马先生铺开红纸,提笔轻蘸,龙飞凤舞间红纸上便留下了祝词,小半会功夫便写完了。 庖丁再次道谢,待墨迹干了,他小心翼翼叠好红纸,塞进信封,亲自在信封上写道:敬求金诺,然后落款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一步叫做纳征,相当于定亲的协议,需要男家将缔亲之意写成祝贴,然后送到女方家中,落款一般来说应该写家长长辈的名讳,但叶痴儿无父无母,自然就由庖丁代劳了。 庖丁叠了信封,快步走到门外,张流子已经在门外等着了——他腿脚快,纳征送贴这一步交给他再合适不过。 庖丁将帖子连通一封红包递给张流子,吩咐道:“速速送去,恭候吉报。” 张流子收了红包,就跟领了军令的士兵一般兴奋,他嘿嘿笑着:“您就瞧好了吧。”说罢,迈开步子就朝着东街跑去了。 张流子走后,庖丁也没清闲下来,吆喝着剩下前来帮忙的走夫进了内堂,搬出定亲需要的彩礼——他自然不担心钱夏兰那边会不同意,所谓纳征其实也就 只是走个过场,一来一往,二人的亲事也就定下了。 叶痴儿就站在一边看着一帮人忙前忙后,有心想要搭把手却被庖丁拦住了:“你是今天的主角儿,哪能让你动手,好生歇着便是。” 叶痴儿站在旁边有些手足无措,趁着庖丁坐到一旁休息时连忙靠了过来,苦着脸道:“庖丁哥,我有些心慌…” “嗨!”庖丁一挥手,安抚道,“有什么慌的,没事,第一次都这样。” 叶痴儿愣了一下:“这种事…难道还有第二次?” 庖丁闻言也是一愣,随即笑骂道:“怎么?第一次还没完呢就想着纳妾了?” 叶痴儿被臊得满脸通红,连忙否认:“你莫开我玩笑了,我是真的心慌!” “有什么可慌的啊?”庖丁一脸的不理解,“这是大喜事儿!怎么会心慌?” “不知道呀!”叶痴儿一肚子的苦水倒不出来,他小声嘀咕着,“就好像,冥冥之中觉得不该成这个亲…” 庖丁把脸一板:“胡说八道,这都已经定好的事 ,你还想悔婚不成?那你让钱家的脸面往哪里放?钱夏兰豆蔻年华,你总不想害得别人以后都嫁不出去罢?” “那自然不是…”叶痴儿叹了口气。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张流子的喊声:“庖丁!庖丁!吉报——” 庖丁笑意立马浮现在脸上,快步走出门外。 张流子递过另一份信封,庖丁忙不迭拆开,还是红色信纸,信纸上洋洋洒洒一大篇,看字迹是钱耗子亲笔所书,在信纸最下,留下四个显眼大字:仰遵玉言。落款写得是钱耗子大名:钱圭。 “妥了!”庖丁使劲一拍手,心中最后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他招呼着搬彩礼的走夫:“走了走了,上门提亲去!” 走夫们纷纷起身,抬起彩礼在门外候着。 庖丁提着一个红漆盒子走进屋内,对叶痴儿说道:“待会就上门了,你可表现好点,这样我们两家都有面子。” 叶痴儿只得点了点头。 庖丁又说:“待会还要你与钱夏兰交换信物,你想想用什么交换?” 叶痴儿苦笑道:“我孑然一身来到这里,吃穿用度都是庖丁哥你给的,我哪来什么信物可以给别人?” 庖丁想了想,视线在屋内乱瞟,忽然看到墙角杵着的那把唐刀,他顿时眼前一亮:“这个怎么样!这是你自己的东西!” 叶痴儿视线顺着看过去,触及到唐刀的时候心头莫名一跳,升起一股本能的抗拒,他摇了摇头:“不妥不妥,这刀我每次去碰都觉得心悸,仿佛刺芒在背,拿来做信物实在不妥,这般——”叶痴儿突然转身进了后厨,待他出来时,手中提着一把剔骨尖刀,叶痴儿笑道:“用这把刀!我每日卖肉都是用它,觉得十分顺手,而且算是我吃饭的家伙,用它再合适不过了。” 庖丁盯着叶痴儿手中还泛着油腻光泽的刀柄,无奈笑道:“行吧,你说行就行。” 叶痴儿把刀放进红漆盒子,庖丁催促道:“行了行了,赶紧出发,莫耽误了吉时。” … 与此同时,距离吉祥镇十几里外的福安镇。 客栈里,池南苇从睡梦中惊醒,突兀醒来让她还 有些茫然,只有心头还残留着悸动的余迹。她转头望向窗外,发现天边已经蒙蒙亮了。 “淼淼,淼淼…”她推了推身边的施淼淼,施淼淼翻了个身,然后立马睁开了眼睛,手下意识就朝枕头下摸去。 池南苇连忙拉住她:“莫慌,无事。” 施淼淼回头看见池南苇,然后才松了口气:“吓死我,我正做噩梦,南苇姐你忽然推我,我还以为鬼见愁刺客又杀来了。” “起床吧,”池南苇将衣服从架子上取下来递给了施淼淼,她眼中有淡淡的愁绪郁结,“我不知怎么了心慌得紧,我们今日早些出发。” 第517章 人间吉祥镇 且说吉祥镇这边,叶痴儿被庖丁推着出了门。 此时天已经大亮,镇民们大都起来了,吉祥镇难得有这么热闹的事,大家都跑来想凑这个热闹,一时间庖丁家门外挤满了人。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痴儿!你是啥时候跟夏兰妹子好上的?” “没,没有的事!”叶痴儿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想要解释却又被庖丁打断了,庖丁骂道:“人家两口子啥时候好上的关你屁事,回家跟你婆娘好去!” 庖丁一挥手,定亲的队伍就算正式启程了,人群纷纷让出了一条路来。 第387章 庖丁把红漆提盒递给叶痴儿:“拿着,待会这个得你亲自交给钱耗子——以后他就是你老丈人了,要叫岳父,待会可别叫错了。” 队伍吹吹打打,排成一列沿着街走,但其实也并不是太长的队伍——毕竟是小地方,也不会像豪门高户那般动辄就是千万里黄金的彩礼。但对吉祥镇来说,庖丁准备的彩礼也不薄了:半扇牛肉,半扇羊肉,再加上一整头的猪,另还奉上三匹绢布,以及一对精美的金镯子。 叶痴儿还记得,这对金镯是庖丁从一个柜子最底下拿出来的,当时庖丁亲手将镯子拿出来时端详了很久,然后叹了口气对叶痴儿说道:“这镯子…估计我也用不上了,不如就成全了你吧。” “为什么用不上了?”叶痴儿问道。 庖丁抬头望了望屋内的牌位,笑道:“…因为我已经送不出去了。” 肩膀被推了一下,把叶痴儿从出神中唤醒,叶痴儿转头看去,庖丁正开心笑着:“出什么神呐,还心慌吗?” 叶痴儿木讷地点了点头:“…慌,越来越慌了。” 庖丁笑骂道:“这还只是定亲,现在就开始慌了,那你成亲咋办?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哩!” 镇民们跟着定亲的队伍往东街走去,欢快的曲乐声飘荡在吉祥镇上空,一派喜庆,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 马车颠簸着驶来,方定武靠在车辕上,眯着眼望向远处的牌坊:“吉…吉祥镇?”他赶忙敲了敲身后的车厢壁:“到了到了!到吉祥镇了!” 车帘被撩开,露出池南苇的俏脸,她朝远处牌坊瞟了一眼,神情居然有些紧张,深吸一口气道:“先进镇子吧…希望这次没找错人。” 车帘内又探出一个脑袋,施淼淼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抱怨道:“可算是到了,车上颠簸,害得我都没睡好。” 三人随意聊着天,不知不觉马车终于进到了镇子里。 街道上一片安静,看不到人影,三人的交谈也停了下来。 池南苇秀美微微蹙起,想要从车厢内出来,方定武把手伸出来拦住了她:“等等,不对劲。” 施淼淼也察觉到了不对,双手下意识按在了腰间双刀上。 “太冷清了…”方定武勒停马车,警惕打量着周围,“按理说这个时辰,街上不可能没有人,有古怪。” 池南苇拨开方定武的手,从马车上跳下:“都到这里了,不管有没有古怪,就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 方定武知道劝不过池南苇,只得从马车上下来跟上了她,顺手把刀握在了手里。 三人沿着街才走不远,忽然街边一扇房门打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童小跑了出来,站在门外解开裤腰就开始撒尿。 池南苇眼前一亮,连忙跑了过去:“小娃娃——” 那小童吓了一条,水柱也跟着一抖,连忙三两下内急,提起裤子就要往屋里跑。 池南苇快跑一步拉住了他:“别急着走,我问你点事。” 那小童被拉住,一抬头就看到后面还有个凶神恶煞的方定武,顿时就大哭了起来。 池南苇一时有些无措,突然屋内又跑出一个妇人,兴许是听见了哭声所以连忙跑了出来。 那妇人一见自己孩子被人拉扯,噔噔噔几步就到了近前,一把把小童拽到了自己身后,面色不善地盯着池南苇:“你是谁?” 池南苇正好解释,那妇人又看到了池南苇身后的方定武,方定武手上还拿着刀,怎么看都不像好人,妇人脸色一变,连忙就要回屋躲避,池南苇赶紧拉住了她:“这位姐姐,我们不是歹人——” 方定武见状连忙把刀收了起来,妇人脸色才好看了些,但脸上的警惕却丁点没少。 池南苇又问:“我们是外地人,路过宝地,想打听点事。” 妇人把孩子护在身后,警惕问道:“你想打听什么?” 池南苇看了看冷清的街道:“为什么街上都不见行人?镇子里的人呢?平时都这么冷清吗?” 妇人摆手道:“当然不是,平日里我们镇子可热 闹了。” “那今天怎么…”池南苇疑惑地皱起眉头。 妇人见池南苇面善,方定武也陪着笑脸,心中警惕稍减,她笑道:“哦,今天镇子里有喜事,一对新人定亲,大家都跟着去看热闹了,这里是北街,定亲的队伍在东街那边,所以你们才见不到人,我也是要在家带娃,不然我也跟着去了。” 池南苇恍然大悟,回头瞪了方定武一眼,埋怨道:“就你疑神疑鬼。” 方定武抓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心无大错嘛。” “谢谢姐姐。”池南苇嘴甜叫了一句,“哦对了,还要再跟姐姐打听个人…” 这话刚刚说完,那妇人顿时又警惕了起来,她往后退了一步,半边身子都跨进了门里:“打听人?你们是官府派来的?” “欸?”池南苇一愣,想不明白为什么妇人会是这个反应,她连忙摆手,“不是,我们不是官府的人,姐姐误会了。” 妇人却明显不信,冷着脸说道:“不管你们是谁,也不管你们想打听谁,我劝你们一句,吉祥镇的事就算是官府都管不着,所以最好别在吉祥镇惹事。”说罢,妇人立马回到了屋内,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任凭池南苇怎么敲门都不开了。 “她最后那话什么意思?”池南苇百思不得其解。 方定武若有所思,沉思片刻后说道:“今早你们收拾东西时,我曾与客栈掌柜聊了几句,他知道我们是要去吉祥镇时,也曾说过让我们别在吉祥镇惹事。” “为何?”池南苇回头看向方定武。 方定武沉声道:“客栈老板说,吉祥镇以前是有官府衙门的,但后来发生了一件大事,整个衙门的人全部死完,自那以后,吉祥镇就再也没有官府了。” 第518章 闯进去 “没有官府?”池南苇皱紧了眉头,“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算出了事,朝廷难道就没有再派官员接任了吗?” 方定武摇了摇头:“不知道,客栈掌柜没有细说,似乎有些忌讳。” “不管了,这些与我们无关。”池南苇最后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先往镇子里走,遇到人再问问。” 三人沿着北街往镇子中心走去,在走到北街中间时他们看见了一个已经荒废了的镇衙,衙门大门紧闭,门上的牌匾金漆斑驳,只剩下一半还挂在上面。门口一左一右两座石狮也落满了灰尘,左边那只只剩了半边脑袋。方定武好奇,走过去瞟了一眼,回来后对池南苇说道:“切口整齐平滑,是被利器一鼓作气削掉的。” 池南苇眼前一亮:“刀?” 方定武点了点头:“若是剑,刃直且韧,不适合劈砍这种石狮,所以多半就是刀了。” “你觉得会是哑巴干的吗?”池南苇的语气里待着希冀。 方定武无奈看了眼池南苇,叹气道:“恐怕不是…这衙门明显已经荒废有些年头了,我刚刚从门缝看 了看里面,里面杂草都快人高了。” “好吧…”池南苇眼中神采黯淡下去,她摇了摇头道,“算了,先去找到人再说。” 三人从镇衙离开,走了不一会就来到了镇子最中心。 远处隐约有喧闹声传来,方定武抬眼看去:“是东边传来的。” 三人站在此处朝东街看去,只见东街一处住户门前围着大片的人,熙熙攘攘摩肩擦踵。 “应该就是那妇人说的喜事了,”施淼淼笑道,“这镇子上的人还真是爱凑热闹,看这阵仗,怕是全镇的人都在这了吧?” 池南苇扬了扬下巴:“横竖找不到人问路,我们过去看看。” 三人很快来到人群外围,方定武作势就想开路往里面挤,却被池南苇拦住了,池南苇瞪了他一眼道:“我们又不是来看热闹的,你积极个什么劲儿?” 话音刚落,正好看到一个流里流气的男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池南苇连忙拉住了他。 那男子突然被人拽住,正欲发怒,结果一回头就看到张俏丽面庞,顿时就开心了,只见他抄起手,一条腿抖搂着,嬉皮笑脸道:“哟,这位姑娘面生呐!” 方定武一瞪眼就要把池南苇拦在身后,却被池南 苇阻止了,池南苇作了一福:“我们是外地人,路过宝地…还未请教阁下名讳?” 男子讪笑着看了眼方定武,不自觉把脚收了回来,胡乱拱了拱手:“嘿,叫我张流子就行了。” 池南苇朝人群望了望,故意问道:“不知这么多人围在这里是做什么?” 张流子摆了摆手:“嗨,就是有对儿新人定亲,大家都来凑热闹,图个彩头。” “那你为什么要急着离开?”池南苇随口问道,有了刚才妇人那里的前车之鉴,她不敢再一上来就打听人。 张流子挠着后腰痒处:“家里还有娃娃,婆娘也有身孕,我看过热闹也该回去了。” 第388章 池南苇掩嘴轻笑,轻轻捧了一句:“张大哥也是个顾家的人呢。” 张流子开心地嘴都快咧到耳根去了:“哪里哪里,男人嘛,应该的应该的哈哈…” 见火候差不多了,池南苇装作无意问了一嘴:“对了张大哥,不知这镇子上可有屠户,我打算买些牛肉,路上净吃干粮了,难得落脚,也想吃口热乎的。” “哈哈!”张流子冲池南苇眨了眨眼,笑道,“若是平时自然是有的,但今日嘛…你还真找不到屠户买肉哩!不若这样,远来是客,你们跟我回家,我让 婆娘烧俩好菜招待你们。” 池南苇根本没理会他后半句,疑惑问道:“为何偏偏今日就找不到屠户?他不在镇子上?” “嗨!”张流子大笑,“他人自然是在镇子里的,但是嘛,今日他怕是没空卖肉了。” “为何?”池南苇有些急了,“你倒是说呀!” 张流子捉狭地挤了挤眼,他伸手一指人群围着的那户屋子:“哈哈,应该他今日要忙着提亲啊哈哈——” 池南苇如遭雷击,顿时愣在当地:“提,提亲?” “姑娘?”张流子看到池南苇反应也有些搞不明白,正要伸手去碰池南苇,却被池南苇一把推开,池南苇直接就朝着人群里挤去。 施淼淼见状连忙一把拉住了池南苇:“池姐姐你别急呀!还不一定是他呢!” “莫名其妙…”张流子搞不懂眼前三个外地人在说什么,正欲直接离开却又被方定武一把拉住了。 张流子一看方定武就知道不好惹,却仍壮起胆子问道:“你要做甚?” 方定武压着火问道:“那屠户叫什么?” “痴儿。”张流子使劲甩了甩手,却还是没能挣脱,他指了指四周人群,“你随便找个人问,大家都知道。” 池南苇也冷静了些,听见这名字顿时松了口气。 “痴儿?”方定武狐疑道,“怎么会有人叫这个名字?他大名是什么?” “就叫痴儿!叶痴儿!”张流子被方定武擒住的地方生疼,也有些急了,“他从海上漂来那日自己说的!” “你说什么?!”池南苇忽然扑上来一把揪住了张流子的领子,大眼睛死死瞪着张流子,“他姓叶?!” 张流子被池南苇的模样吓了一跳,咽了口唾沫连忙点头:“真,真的!” 三人这么一阵闹腾,围观众人也早就发现这里的异动,只是搞不清情况,再加上张流子人缘并不好,所以也只是围着指指点点,并没有人打算上来帮忙的样子。 池南苇深吸一口气:“那叶痴儿…现在在哪儿?” 张流子毫不犹豫伸手一指:“就在钱耗子家里…喏,就那房子,今天他和钱耗子家的姑娘定亲…” 池南苇缓缓转头,视线越过人群看向最里的那座房子。 “妹子,现在咱们怎么办?”方定武低声问道。 池南苇面色阴沉,冷声吐出三个字来—— “闯进去。” 第519章 千山可平 方定武就像得了皇命的将军,大手一拨拉就把面前堵路的人给挤到了一边,当先在前面开路。 他一路往前,人堆被他挤得东倒西歪,不少人顿时就骂了起来,方定武回头一瞪眼:“闹个屁!赶紧把路让开!” 不知是谁藏在人群里喊了一声:“在别人大喜日子闹事,你们也不怕折了寿!” 方定武唰地抽出刀来,狞笑道:“老子不怕折寿,倒是你们,谁敢拦我,今天老子就让他见阎王去!” 见方定武发了狠,面前的人群赶忙让出了路来,生怕挡住了方定武。 人群朝两边分开,顿时就看见了视野今天的那扇紧闭的大门,大门上还挂了面方布,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油”字。 方定武嗤笑一声:“还道是什么大户人家,原来是个油贩子。” 看着紧闭的大门,方定武回头看了眼池南苇脸色。 池南苇面无表情,朝着大门扬了扬下巴:“砸了。” … 且说叶痴儿这边,自打进了钱家屋宅,庖丁便指挥着走夫把彩礼搬进了屋子,然后又掏出红包来打赏了,钱耗子走出来朝着屋外众人拱手告谢,然后便关上了门。 叶痴儿被庖丁推着进了后院,后院里算上他和庖丁,还有钱耗子夫妇——定亲这日,钱夏兰是不能露面的,但叶痴儿眼尖,注意到里屋的窗户边有个小姑娘在探头探脑。 肩膀被戳了戳,叶痴儿茫然看向庖丁,庖丁冲他挤着眼:“愣什么呢?还不把信物拿出来?” “哦哦。”叶痴儿反应过来,连忙把红漆提盒放在了桌上,又手忙脚乱地去打开盒子…然后便看到他抽出了一把剔骨尖刀来。 钱耗子眼皮一跳,还算镇定,但钱夫人却差点叫了出来。庖丁连忙抢过刀又放回了盒子里,笑着打圆场:“这是痴儿吃饭的家伙什,那这个当信物,意思就是以后家里的银子就归夏兰姑娘管啦。” 钱耗子捻着唇边的细须,点了点头:“甚好甚好,痴儿是老实人,我当然是信得过的。” 钱夫人去泡了茶过来,四人围着桌子天南地北聊了半天——主要是庖丁和钱家夫妇在聊,叶痴儿根本插不上嘴。 庖丁说得口干,端起茶一饮而尽,自觉差不多了 ,插口道:“那痴儿和你家姑娘这门事…就算是定了?” “定了定了。”钱耗子点着头,冲钱夫人示意,钱夫人走进里屋,也提了个红漆提盒出来,摆到桌上打开,一方绣着鸳鸯的绢帕叠好了摆在盒子里。 钱夫人笑道:“这是小女亲手绣的,这还是她第一次做女红哩,手指都不知扎破了几回。” “那可得好好保管。”庖丁郑重地把绢帕拿了起来,作势就要递给叶痴儿, 屋外传来喧闹声,钱耗子朝大门方向望了眼,无奈笑道:“大家伙还等着呢,咱镇子也确实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叶痴儿也跟着朝那边看了眼,微微皱着眉头,忘了去接那绢帕。 “赶紧拿着,”庖丁催了一声,然后也朝着屋外看了眼,神色有些疑惑,“好像外面吵起来了…” 叶痴儿应了一声,回过头来,正要去接绢帕,忽然大门就传来了一声巨响—— “咔啦——!” 叶痴儿吓了一跳,绢帕落到了地上。 四人齐齐往大门看去,只见大门正中,半把刀刃砍了进来,然后又抽了出去,在门上留下了一道大口子。 “搞,搞什么?”钱耗子打着结巴。 “咔啦——!!”又是一刀砍在门上。 此时就是傻子也知道事情不对了,钱耗子慌忙招呼着钱夫人回里屋去,庖丁坐在凳子上没有动弹,叶痴儿打了个哆嗦,似乎想起什么,一把将提盒里那把剔骨尖刀抽出来拿在了手上。 “咔啦——!!”第三刀砍在门上,半扇门摇摇欲坠,只听“咚”的一声,有人一脚把门给踹开,一男两女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来——来者何人?!”钱耗子几乎是尖叫着喊道。 谁知那三人理都不理他,为首那汉子环视一扫便盯住了叶痴儿,眼中神色由震惊逐渐变成大喜,他大喊一声:“叶老弟——真的是你!?” 叶痴儿左顾右盼,终于意识到那人是跟自己打招呼,他拿着刀满脸茫然:“我…我?” 那拿双刀的汉子正欲说话却被身后一名窈窕女子推开,那女子冷着脸上前,走到面前来冲叶痴儿问道:“你在这里作甚?” 女子虽然浑身带着冷意,但看起来也只是柔柔弱弱,偏偏叶痴儿不知为何竟有些说不出话来,他躲闪着女子目光,舌头打结道:“定,定亲啊…” 话音刚落,耳边风声响起。 “啪——!” 叶痴儿捂着火辣辣的侧脸,茫然无辜地盯着眼前 女子。 女子的眼中逐渐起了雾,声音颤抖着:“我等了你快三年,你却在这里定亲?!” 叶痴儿眼中满是委屈,几乎也快哭了:“姑,姑娘…你谁啊?” 池南苇浑身一颤,眼泪连成串滴落下来,她后退了一步,好生打量着叶痴儿:“这才不到三年,你连我是谁都忘了?”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钱耗子小声嘀咕了一句,看向庖丁,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可庖丁压根没有理他,只是盯着叶痴儿的背影发呆。 而叶痴儿看着眼前女子哭得雨带梨花,只觉得心仿佛被揪紧了,想要安慰一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大门外有围观的镇民探头探脑,却无人敢进来,院子里的几人也都沉默着,大气都不敢出,只有女子啜泣的声音断断续续。 “叶老弟…”方定武低声说道,“不是我多嘴,你这事确实不地道,你不知道南苇妹子为了找你吃了多少苦…” 池南苇忽然靠近叶痴儿,抓住他握刀的手腕,叶痴儿下意识把刀往回缩了缩,生怕伤到了她。 第389章 池南苇看着那把剔骨刀惨然一笑:“曾经拿刀杀人的手,如今却用来杀猪卖肉?你还真当上了屠户。” 叶痴儿讷讷道:“不卖肉我怎么活…” “那我呢——?!”池南苇突然尖叫了一声,指甲几乎要抠进了叶痴儿手臂的肉里,“——你让我怎么活?!” 池南苇的情绪突然激动,叶痴儿吓得不敢再接话。 “你知不知道——” “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 “只有我!” “只有我知道,你肯定还在等我——” “所以我才拼了命的找你…” “…哪怕踏平千山。” 第520章 扯平 池南苇的语气透着一股决绝。 而叶痴儿还保持着捂脸的姿势,他咽了口唾沫:“这,这位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真不记得你了。” 池南苇神情恍惚了一下,方定武悄悄来到她身后,小声说道:“好像确实不太对…叶老弟怎么会是这副模样?我看他神色不似作假,莫不是失忆了?” “有没有可能是认错人了?”施淼淼迟疑了一下,这样说道。 “啧,世间会有生得如此之像的人?”方定武被施淼淼这样一说,顿时也有些摇摆起来,“不过以叶老弟的性子,也不会说这么多话…” “你们认不出来我还能认不出来?”池南苇瞪了二人一眼,然后回头对叶痴儿呵斥道,“把衣服脱了!” 叶痴儿被这突如其来的无理要求吓了一跳,连忙捂住了衣服:“你要做甚!” 池南苇早就见不惯他这副窝囊模样,直接上来撕扯:“让你脱你就脱,又不是要你命,哪来这么多废话!” 叶痴儿不敢跟池南苇动手,只得死死拽着衣领。 忽然里屋跑出一个身影,冲过来就推了池南苇一把:“哪里来的疯婆子!离痴儿哥远些!” 池南苇一愣,低头看去,只见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此时正恶狠狠瞪着自己。她看了看叶痴儿,又看了看钱夏兰,自嘲一笑:“这就是你定亲的女子?” 钱夏兰像是个小辣椒,不等叶痴儿答话,立马就怼了上去:“就是我!你这女人好生不要脸,都这般老了,还来抢男人!” “抢男人?”池南苇冷笑一声,“真是什么男人都敢要呵,有本事你们让他脱下上衣,再谈你们还敢不敢定这门亲事。” “脱衣服?”钱耗子与钱夏兰面面相觑,他看了看庖丁,又看了看叶痴儿,“衣服下有什么?” 叶痴儿开始有些慌了,像是受了惊的鸟儿。 庖丁也沉默着不说话,钱夏兰也瞪着大眼睛盯着 叶痴儿,唯独钱耗子注意到叶痴儿反应,他更加疑惑了,伸手指着叶痴儿说道:“痴儿,你把上衣脱了。” 听见准岳父的命令,叶痴儿身子晃了一下,他当然知道那身衣服下是什么光景,他把求助的眼神望向庖丁,庖丁却对他点了点头。 叶痴儿知道是躲不过去了,颤抖着伸手去解布衣上的系绳。 系绳被一一解开,叶痴儿双手捏住衣襟,朝着两边扒开,露出自己健壮的胸膛和后背。 只见那身上,无数伤疤似一条条蜿蜒的蛇虫攀附其上,纠缠在一起,显得狰狞可怖,几乎难见一寸完好的肌肤。 钱夏兰吓得软倒在地,钱耗子倒吸一口冷气,满眼的惊骇:“嘶——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叶痴儿闭着眼,身子有些微微发颤。 池南苇冷笑:“怎么,这门亲事还结么?连他是什么人都不清楚,就敢上门定亲?” “痴,痴儿哥,难道你真的——”钱夏兰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真的是官府通缉的歹人?你性子这 么老实,怎么会…” 池南苇轻描淡写看去一眼:“歹人?你们口中的歹人恐怕不及他万一。” 方定武恰到好处露出狞笑:“我叶兄弟当年杀人盈野,在军阵中都能杀个三进三出,就连当朝宰相戚宗弼都差点是他刀下亡魂,你们所谓的歹人又算什么?” 钱耗子拉起钱夏兰,脸色难看,转头对庖丁拱手:“庖丁,这门亲事…我看还是再议吧。”说罢,拉着呆滞的钱夏兰就钻进了里屋,紧紧关上了房门。 见吓走了钱氏一家,方定武开怀大笑,走过来就想给叶痴儿一个熊抱,却不料叶痴儿突然爆发,将他一把推开:“滚开——!” 方定武愣在当地。 叶痴儿眼中神情复杂,愤怒中还带着一丝哀求:“我根本不认识你们——为什么这样搞我!?” “有意思吗——!啊?!”叶痴儿大声喊叫着,像是一只在绝境中孤立无援的山羊,“说什么歹人?我根本就不记得啊!我现在过得好好的,为什么就不能让我继续这样活下去!?” “就是不能。”一个声音打断了他,是池南苇,她伸手轻轻拂过叶痴儿胸膛上的一道道伤疤,温柔说道,“…你曾为了我抢过亲,这次我又阻挠你定亲,就算我们扯平了。” “疯子!”叶痴儿一把推开了池南苇,目光又落到方定武和施淼淼身上,大喊一句,“你们都是疯子!”然后转身就跑了出去。 方定武正准备追上去,庖丁却终于在此时开口说话了:“别追,他不会离开镇子的。” 池南苇早早就注意到了这个人,这个人是以叶痴儿“长辈”身份来定亲的,想来和叶痴儿的关系不一般。她回身朝庖丁施礼,说道:“这位大哥,我也正好有些问题想请教。” “咳…”庖丁咳嗽一声,站了起来,“三位跟我走罢。” 三人跟着庖丁出了钱家大门,门外看热闹的镇民们让出一条路来,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了。 跟着庖丁回到家中,庖丁邀请了三人进屋,扫了一眼叶痴儿的房间,房门紧闭,庖丁指了指:“他在屋里,让他自己静静吧。” 又领着池南苇三人来到屋后小院,这里是庖丁平常宰杀牲畜的地方,临着小河。 刚走进院子方定武就吸了吸鼻子,皱眉道:“好重的血腥味。” 庖丁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是个屠户。” 四人在河边的石桌前坐下,庖丁想了想开口道:“那是两年前的事了,他从海上漂来…” … 事无巨细,庖丁将这两年的事一一道来,直说了快半个时辰才算是交代得差不多了。 “我倒是一直知道他会武艺,但想着他既然失忆,那也没必要再可以去提起了。”庖丁摇了摇头,凝视着池南苇,“再加上这么久没人来寻他,我也以为他是孤家寡人,所以才想着给他安排亲事,却不想好心办了坏事。” 第521章 被遗忘的唐刀 庖丁把故事说完,四人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还是池南苇先开口了,她语气中仍然带着一丝不可置信:“他…真的失忆了?” 庖丁把手一摊:“他当时从海上漂来,一身的伤,几乎只剩半条命,神志不清时只说了自己名字,我带着他去的医馆,好歹是把命给保住了。等他醒了后,再问他什么都说不记得了。” “他说自己叫叶痴儿?”池南苇皱了皱眉毛。 “不是。”庖丁摇头道,“当时他只说了两个字,一个叶,一个痴。” 池南苇咬了咬嘴唇,轻轻摇头:“不,不是痴…是池,我的姓。” 方定武抓着后脑头皮:“为啥不是吃?叶老弟在海上漂了那么久,兴许是饿了——嘶!”施淼淼狠狠掐了一把方定武的腰肉。 庖丁咧嘴笑笑:“不知道嘛,反正从那以后大家就都叫他叶痴儿了——说起来他本名到底叫什么?” 池南苇抬头看了庖丁一眼,一字一顿道:“叶北枳。” 庖丁憨厚一笑:“这名字好,比叶痴儿好听多了。” “嘿,我叶老弟的名头响亮着呢!”方定武把大拇指一竖,“悬锋谷知道吧?谷主施无锋与叶老弟也是至交!当朝宰相戚宗弼知道吧?那小老头能活到现在也是我叶老弟饶了他性命。” 庖丁满脸茫然,使劲摇了摇头:“没听过…我一辈子都待在这里,很少到镇子外边去,说书的马先生见识多,说不定他能知道。” 池南苇瞪了方定武一眼,回头后站起身来,对着庖丁恭恭敬敬拜了个大礼:“哑巴能侥幸活命,全仰仗庖丁大哥,这里先替他谢过,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庖丁连忙将池南苇扶了起来:“快起来,救人性命本就是应做之事,无须这般大礼。” 池南苇重新坐好,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哑巴还有个名号,唤作定风波,他本就是江湖中人,过的是快意恩仇的生活,就算厌倦了打打杀杀打算离开江 湖,也不该如此浑浑噩噩度日,以卖肉为生——我不是说卖肉做屠户不好,我的意思只是…他不属于这里。” “哈,定风波?”庖丁惊讶道,“就是马先生说的评书里的那个大侠?” 第390章 “对对!”方定武连忙接话,“就是那个!” 池南苇把方定武拽开,继续说道:“他不能一辈子留在这,我要带他走。” 庖丁摆手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你觉得,以他现在的情况,会跟你们离开吗?” 池南苇不说话了,方定武站起来,拉着池南苇就朝叶痴儿的房间走去:“多大点事,问问不就知道了?” 岂料刚走到门口,叶痴儿的房门就打开了,叶痴儿赌在门口目光有些闪躲:“我都听到了…我不走。” 方定武拍着大腿:“哎哟叶老弟你可别折腾了,你都折腾两年了都,就算你现在记不起我们,但以后记起来了不一样要跟我们走?” 方定武生得人高马大,气势上就压了叶痴儿一截 ,他望着方定武粗犷的络腮胡子,忍不住退了一步:“你,你也说了,我都不记得你们…而且我在这里过得挺开心的,为什么要走?去哪?去闯荡江湖打打杀杀吗——我听马先生说了,江湖就是个吃人的地方,我又不会武艺,说不定哪天小命就没了。” 池南苇目光越过叶痴儿在屋内一扫,一眼便看到了随意扔在墙角杂物堆里的唐刀,随即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只见她一把推开叶痴儿,走进屋内把唐刀抱在了怀里,怒视着叶痴儿:“你就把刀扔在这儿?” 叶痴儿被她推了个趔趄,但见池南苇生气又有些害怕:“这可是凶器,我总不能成天带着,那谁还敢来买我的肉?这种东西当然要藏好了…” “凶器?”池南苇气急反笑,“这把刀是你傍身的兵器,多少次救你性命!如今你竟然这般待它?看来你确实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叶痴儿小声嘀咕着:“那我也不记得了,我又不会武功,带着把凶器算怎么回事…” “你要说就说大声点!”池南苇终于忍不住骂道,“叶北枳,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当初那股一人一 刀就敢上沙场的气魄哪儿去了!?” 叶痴儿被池南苇一吼,顿时静若寒蝉,话也不敢说了。 “我中意的人可不是你这个模样,”池南苇失望之极,“话变多了,胆气却没了,怪不得他们都叫你痴儿。” 方定武走上来,安慰池南苇道:“算了算了,叶老弟是失忆了,性情大变也是情有可原的,你莫要生这种无端气。” 池南苇深吸了一口气,情绪渐渐冷静了下来,她深深看了眼叶痴儿,然后视线落到了庖丁身上:“我会想办法的,哑巴还要麻烦庖丁大哥照顾,今日留在这里也是无用,就先告辞了。” 庖丁点了点头:“请便。” 池南苇带着唐刀离开了,仿佛理所当然,叶痴儿就眼睁睁看着东西被拿走,愣是没敢说话。 看到叶痴儿还望着池南苇离去的方向,庖丁打趣道:“人都不见了还看?舍不得就让人留下来啊。” 叶痴儿脸唰的一下就红了:“说笑!我哪里舍不得她了?” 庖丁憨厚笑着:“我可没说你舍不得那姑娘,我说的是刀。” 叶痴儿这下耳根子都红了,顾左右而言他:“他们,他们这是明抢!还有那汉子,一看面相就不像好人——你说我以前真的跟他们是一路人吗?” “我不知道。”庖丁摆着手,“只是那女子只是普通柔弱女子,你为何在她面前连话都不该大声说?” 叶痴儿被问得一愣,眯着眼回味了半天才讷讷说道:“我只是…我只是感觉吧,她站在我面前,盯着我的时候,啧,怎么说呢…感觉自己好像对不起她一般,我也不清楚…” 庖丁也不知听懂叶痴儿这番话没,他坐在门外晒着太阳,回了一句:“这姑娘可比钱夏兰俊俏多了,那把刀也比杀猪刀厉害多了…” 第522章 太师回朝 灰白相间的海东青自东边而来,落入京城某一条小巷。 闻风听雨阁内,愁眉不展的夜凡听见窗外被啄出声响,走到窗边打开,海东青扑打着翅膀跳到了夜凡肩上。 从海东青足踝上取下字条,展开。 夜凡眉毛微微一挑,脸上难得的浮现出了笑意:“居然还真让她找着了。” “居然失忆了…”将字条逐字逐句看完,夜凡捏了捏眉心,开始写回信。 “听闻失忆症最难除治…池姑娘切记勿急勿躁…已派名医赶往…若定风波复得忆起,望来京师相助…” 夜凡最近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如今北有大羌国虎视眈眈,南有黑苗乱军未平,因为东厂的 人还需要监察京师,所以各地的情报流通就全压在了锦衣卫和闻风听雨阁身上。 国家动荡,但京城却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因为天子要选秀女。各地官府态度积极,争先恐后选取了近千名美貌女子送来京城,就盼望着陈勋能看上自己送来的秀女,若是博得圣上喜悦,自己的仕途也能再往上一步。 这件事是如今的司礼监掌印陈忠君陈公公提出来的,理由正当又充分——圣上已经是及冠之年,必须要为延续帝家血脉考虑。这番话一出,顿时就再无大臣敢反对,不然一顶“绝帝家血脉”的帽子扣下来,诛九族都不够洗清罪孽的。 当远在边关的苏亦收到这个消息后,直接就带人杀了回来。 而今天就是苏亦抵达京城的日子。 夜凡本来是想去城外拦住苏亦,劝他冷静一些,但转念一想,苏亦比他聪明多了,肯定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于是便也不去管了。 … 快正午时分,一队十多人的披甲骑士从城外策马疾驰而来,转眼就到了城门处。 城门的值守卫士连忙竖戈来拦:“来人下马!” 一名骑士高举起一块令牌,大骂道:“不长眼的东西!太师苏亦在此,谁敢拦路?!” 值守的城卫兵连忙让开了道路,这一对骑士直接策马进城,沿着主街大路笔直地杀向皇城,为首那名骑士在前开路,沿道百姓纷纷辟易。 皇城城门处的禁卫军老远就看见这一队人来势汹汹,赶忙结阵要挡,谁知那队骑士却在城门外停了下来,众骑士拱卫着中间那名着将领服的人走上前来。 将领掀开头盔,露出苏亦那张有些沧桑的脸来,他脸色并不好看,沉声道:“开城门,我要见圣上。” 禁卫军自然是认得苏亦,赶忙大开城门让出 了路来。 苏亦领着人快步走进皇城,直接赶往承天殿。 此时陈勋正在承天殿批阅奏折,已经有人来报了苏亦回来的消息。陈忠君接替了岳窦的位置,此时就在苏亦身后候着,他也听到了苏亦回来的消息,神色波澜不惊,嘴里却装作不经意说道:“此时边关战紧,苏太师怎么会突然回来?” 陈勋摆了摆手:“无妨,北羌初逢大败,也要休养生息,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起兵戈。比起北羌,反倒是黑苗乱军更让人在意些。” “陛下说的是。”陈忠君笑着应承了两句,不再多话了。 等了不多时,苏亦身披云鳞甲,腰悬青锋剑,就这样大步走进了大殿。 “先生。”陈勋站起身,还是恭恭敬敬先执了弟子礼。 苏亦回礼:“拜见圣上。” 陈勋看起来很高兴:“先生能回来,那看来北部边关战事是安稳了。” “非也。”苏亦摆手道,“北羌蠢蠢欲动,边关看似平静但越是如此便越不能掉以轻心,北羌就是在等我们松懈的时候。所以我命将士们日夜不可懈怠,平日训练警戒皆按战时紧迫的章则来。” 陈勋抿嘴点头:“先生辛苦了。” 苏亦瞥了眼陈忠君,陈忠君笑着对苏亦点了点头,苏亦冷笑道:“臣不辛苦,辛苦的是边关的将士们。” “朕知道的。”陈勋伸手示意苏亦坐下,“他们都是大闰的好儿郎,等战争结束,朕自然会论功行赏。” 苏亦又转头看向陈勋:“陛下既知边关战紧,又知将士们辛苦——可陛下却在此时大选秀女,行玩乐欢娱之事,合适吗?如今国事动荡,臣从边关南下,沿路所见沿路乞讨者有之,家破人 亡者有之,唯独进了京城,竟见张灯结彩,好似节庆…臣,只觉心寒。” 陈勋的脸色僵硬了一下,然后逐渐沉下了脸来:“先生…是在怪朕吗?” “大胆!”身后的陈忠君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苏太师你怎能如此无礼!” 苏亦继续看着陈勋说道:“不敢怪罪陛下,只是怕陛下亲了小人,信了谗言。” 陈勋脸色有些阴沉,在大殿里踱起步来,而陈忠君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尖声骂道:“你说谁是小人!?” 苏亦没有理他,目光追随着陈勋的背影:“臣寒心是小,就怕陛下此举让边关将士们寒了心,他们在边关为陛下抛头颅洒热血,而陛下却在宫中挑选秀女?” 陈忠君看到陈勋的脸色阴晴不定,顿时有些心慌,他赶忙上前一步,指着苏亦道:“苏太师!陛下选秀女是为了延续帝家血脉,难道这你都 第391章 要阻拦吗?” “陛下延续血脉固然重要,但不急在这一时。”苏亦说完这番话,终于把目光看向了陈忠君,神情不怒自威,“陛下尚未表态,这里有你说话的份?给我滚下去!” 苏亦在外带兵良久,眉目间不知不觉也有了杀伐气,那一瞬的威仪竟让陈忠君心尖打颤,牙关颤抖着想要再硬气说句话,可嘴却怎么也不敢张开了,灰溜溜退到了陈勋背后。 陈勋叹了口气出来打圆场:“先生莫气,忠君也是为了朕考虑,才提出选秀女事宜,朕觉得他说的也有些道理,朕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我大闰的延续考虑。” 苏亦目光不善地盯着陈忠君,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出入官场懵懵懂懂的翰林郎,现在他有了可以让他不用再掩饰硬气的资本:“陛下说得对,帝家血脉,国祚延续,这最为重要,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有人便拿这个当做挡箭牌,令 当朝百官不敢言,捏着鼻子默认了这件事。既然他们不敢说不敢做,那这个恶人就让我立之来当罢!来人——” 陈勋脸色一变,然后便见大殿外走出好几名披甲将士,那一身血腥的气势分明就是刚从战场上回来! 苏亦朝着陈忠君冷冷一笑:“把陈忠君给我拿下,押入锦衣卫诏狱,以乱军罪论处!” 陈忠君当场就吓破了胆,浑身一软就倒在地上,疯了似的去扒拉陈勋的脚:“陛下救我!陛下救我!” 第523章 太师与丞相 陈勋叹了口气甩脱陈忠君往前走了一步,他冲进来的几名甲士摆了摆手:“你们退下罢。” 甲士们拱手退了出去,程勋又冲陈忠君呵斥道:“还趴在地上作甚?你也退下。” 陈忠君涕泗横流,不敢再在这里多待,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了。 大殿顿时清净了下来,只剩苏亦与陈勋相顾无言。 二人沉默片刻后,苏亦展颜一笑,陈勋苦笑道:“先生何苦那般吓他,他也确实是为我考虑。” “不过是仗着小聪明溜须拍马罢了。”苏亦摇了摇头,“陈忠君此人,徒有野心,却无与之相匹配的气度,一朝势大,就不会再将他人放在眼里。让他接任司礼监是看在岳公公的情分,但 若要论做事,我更看好卓不茹。” “我又不傻,能看不出来这些?”陈勋把奏折扫到一边,直接坐在案几上,“不过就司礼监来说,他管得还是明明白白的,未曾出过什么差错,选秀女一事本来也就归司礼监管,他这么做也是名正言顺,所以百官就算有怨言也不好说什么。” “但放在这个时候选秀女,那就是不合适。”苏亦皱起了眉毛,“外患未平,内忧不止,百姓流离,失地未复,却唯独京城张灯结彩好似过年,那百姓和将士们会怎么看你?你视线能看到的不过京城百十里,但你要管的是万里江山啊!” “是不是说得太严重了?”陈勋有些不忿,“我毕竟是天子,选秀女难道还要看天下人眼色?” 苏亦皱着眉正要回答,却忽然侍卫来报:“戚相求见。” 陈勋摆手应了,戚宗弼从大殿外走了进来。 戚宗弼先朝陈勋恭敬行礼,然后又对苏亦拱了拱手:“见过苏太师。” 苏亦不敢怠慢,也赶紧回礼道:“见过戚相。” 礼毕后,戚宗弼抬起头来,对陈勋说道:“陛下之前与苏太师聊得兴起,臣在外面都听见了,之前那个问题,臣倒是可以代为回答。” 陈勋做足了虚心求教的态度:“戚相请说。” 戚宗弼淡淡一笑:“陛下刚才说,选秀女难道还要看天下人眼色?这句话本身就错了,陛下贵为天子,起止是选秀女要看天下人眼色,陛下的一言一行皆在天下人眼中,是非好坏天下人都会在心中去评判,愈是如此,陛下才更应谨言慎行。” 陈勋被说得不耐烦,摆手道:“行了行了,朕知道了,选秀女一事就先搁置再议罢。” “善。”苏亦笑着点头。 戚宗弼拱手:“陛下圣明。” 一番谈话后,转眼就到了吃晌午的时辰,三人移驾后庭,有宫女陆续传菜上来。 陈勋替苏亦盛了碗蟹子,转头对戚宗弼道:“戚相匆忙进宫,是有什么事?” 多日不见,戚宗弼的头发又花白了许多,咀嚼时灰白的胡子就跟着抖动,见陈勋发问,连忙放下筷子:“实不相瞒,其实臣是来找苏太师的,听到苏太师回京的消息后臣立马就赶来了。” “找我?”苏亦愣了一下,他这段时间一直在边关领军,京城事宜基本都交给了亲近官员在管,一时竟想不出戚宗弼有什么事要找他。 戚宗弼瞥了他一眼:“杨露那事…” 苏亦摸了摸鼻梁:“咱们确实有保护不力之罪…” “我不是说这个,”戚宗弼摇摇头,“我派去赫连山送信的人飞鸽传书回来,说百里孤城迈 入天人境,已经杀去不归岛了。” 苏亦愕然:“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就是不久前。”戚宗弼观察着苏亦神色,“以脚程算,百里孤城应该已经入了大闰境内了。” 苏亦戏谑看着戚宗弼:“你确定他是直接去了不归岛,而不是先来找你算账?” 戚宗弼摆手道:“可能性不大,他心系杨露,肯定会直接去救人,我反倒是担心他直接杀上不归岛会扰乱我们的计划。” 苏亦夹了一根笋尖:“应该不会,不归岛那边有我们的探子盯着,百里孤城如果到了那边我们能第一时间知道,或许他能给司空雁那边造成点麻烦,我们先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鬼见愁最近又有动静了。”戚宗弼说道。 “怎么?”苏亦抬起头。 说起这件事,戚宗弼显得颇为头疼:“黑苗 乱军那边最近忽然涌现出一大批江湖人,这帮江湖人悍不畏死,我都不用去细想,肯定是司空雁派来的鬼见愁家虎,在正面战场上他们的作用体现不出来,但是要论小规模的袭扰,已经刺杀将领,他们是再专业不过,因为这帮人的关系,最近平乱的军队那边也很难受,原本已经算遏制住黑苗军了,但现在又被连克两城。我昨夜细细研究了他们的路线,竟然发现他们是直接往东推进的。” “往东?”苏亦眉头一皱。 戚宗弼的目光也凝重起来:“你也发现了?” 苏亦不知不觉放下了筷子:“他们是在给北羌制造机会?北羌自北南攻,黑苗往东横向进军,一旦我们与北羌的战事失利,北羌攻打下来,我们若要南退则必然会遭遇黑苗军,所以他们打算截断我们南下的退路?” “不用想了,”戚宗弼冷笑道,“黑苗背后 是鬼见愁在推波助澜,这肯定又是司空雁的主意。” “等等,”苏亦心中泛起一丝不好预感,“北羌迟迟按兵不动,黑苗在这时急于往东进军,他们怎么知道北羌何时发兵?” 戚宗弼与苏亦几乎同时醒悟,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黑苗与北羌有联系渠道!” “不对!”苏亦立马又否定了这个判断,“不是黑苗,黑苗军气候尚未大成,还不够格直接与北羌合作。” 戚宗弼也想明白了:“应该是鬼见愁在北羌有暗子,通过暗子将消息送到北羌耳边。” 苏亦冷笑道:“这倒是让我想起了另一件事,戚相可还记得望北三关一役?当时也是有人将我大闰出兵的计划提前告知了北羌,才被北羌将计就计——我现在倒是很好奇那颗暗子在北羌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居然能直接参与决策。” 第524章 暗子 苏亦叹了口气:“如果有这颗暗子在,那看来北羌等不了多久就要出兵了,这不算个好消息。” “那都是后话。”戚宗弼打断了苏亦,“司空雁这番谋划的前提是我们在与北羌的战事中失利,不然一切都是空谈。” 苏亦点了点头:“没错,只要我们能打赢与北羌的仗,然后再回过头来料理黑苗军,司空雁的计划不攻自破。” “这也正是我担心的地方。”戚宗弼愁眉不展,“司空雁我最熟悉,从来不打没准备的仗,他既然敢这番谋划,那肯定是有把握让北羌打赢才对。” 苏亦轻捋下颚还不算长的胡须:“他的把握来自于哪里?就这场仗而言,能摆出来的都摆出来了,就连司空雁自己都摆在明面上,他手里还有什么牌没打出来吗?” “仔细捋一捋的话好像还真是这样。”戚宗弼附和了一句。 苏亦继续说道:“司空雁一计谋划十年,把北羌大闰卷入战火,又扶持出黑苗使我大闰腹地战乱,但这些全都只是他借势而为,实际并未完全参与其中,他手中能打的牌也只有一个鬼见愁罢了,就算他家虎再多,但还能挡住百万大军不成?如果他手上还有牌,那也肯定不是鬼见愁一帮刺客,应该还有别的。” 第392章 “你也知道他最擅长借势…”戚宗弼若有所思,“这偌大个乱局,还有什么地方是能让他借势的?” 话说到这,苏亦眼前忽然一亮:“还真有!” 戚宗弼慢了一拍,但也忽然醒悟,猛转头看向苏亦:“…瓦刺。”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半天,完全把陈勋晾在了一边,陈勋听到此处,终于能插上话了:“瓦刺小国,这么多年一直在闰羌两国的夹缝里求生存,此次开战,我大闰亦未放松对瓦刺的戒备,仍有数万兵马驻守在相邻的国境上,想来北羌亦是如此,就算鬼见愁勾结瓦刺,但又能做什么?” “非也。”戚宗弼摇了摇头,看向苏亦,“苏太师,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苏亦朝陈勋笑了笑:“陛下想岔了,鬼见愁不过 是江湖势力,还不格与瓦刺国合作。”说罢,他又看向戚宗弼:“如果我是司空雁,当然还是会用自己最擅长的手段,在背后推波助澜——如陛下所说,现如今两国都在戒备瓦刺,瓦刺夹缝求生动弹不得,但如果打破这个平衡呢?比如…突然有一方决定和瓦刺合作?” 陈勋恍然大悟,赞道:“善。” 戚宗弼抚须道:“没错,我估计司空雁打得就是这个主意,撺掇北羌与瓦刺联合,兵分两路同时发兵,打我们个措手不及,若让此计得逞,说不一定我们北部战线真的会溃败。” 苏亦长舒一口气:“但既然想通透了就不用那么担心了,要破局倒也简单,只需我们先北羌一步与瓦刺交涉,将瓦刺拉到我们这边来即可,无非是诱之以利,挟之以害。” “此事不能耽误。”陈勋点头道,“应谷通应将军现在就正驻守瓦刺边关,我事后就下旨,命其去与瓦刺交涉。” … 大羌王庭。 耶律止戈与寇顾恩在校场观骑兵演练。 二人坐在高台上,耶律止戈轻笑道:“这次我是听了你的,主动退兵,遏雁迟关,固守闰北边境,静候来年开春。当初大哥是如何给你的,我一样没有收回,大哥是怎么对你的,我也是如何对你的,也算是守了承诺。” 寇顾恩拱手笑道:“大王高义。” “但明年这一战怎么打,你也好好想想。”耶律止戈眯眼望着台下的将士们捉对厮杀,“说不定我们的想法又能不谋而合。” “自然是要好好考虑。”寇顾恩点头道,“闰国那个叫苏亦的倒是有几分智谋,之前是小瞧了他。不过如今这个档口,闰国内部尚在小股的乱军打闹,他们也会头疼,暂时也没心思来主动求战,正是我们休养生息的时候。下一站一打起来必然是持久战,再加上现在已快入秋,此时若是我们主动出兵,留给我们的时机不多,一旦到了冬季,大荒难渡,反倒对我们不利,所以等来年开春是最好的。” 二人正聊着,有人从台下噔噔噔跑了上来。 耶律止戈回头一看,只见来人又高又壮,往身前 一站把视野挡得严严实实,他无奈道:“熊罴,你挡着我了。” 来人正是望月罴。 望月罴几年前在望北关被雪沏茗打成重伤,耶律止戈对他好比义子,又请名医又用灵药,才算是把他救了回来,再加上他天生体格好,养了一年后便又生龙活虎了。 望月罴往旁边挪了一步,憨厚笑着:“大帅,咱啥时候出兵打闰国去?” 寇顾恩笑道:“望月将军又忘了,现在该改口叫大王了。” 望月罴瞪了他一眼:“你管我叫什么,我跟了大帅一辈子,那大帅就一辈子都是我大帅!” 寇顾恩干笑两声:“哈,望月将军还是这般耿直…” 耶律止戈挥了挥手,打断了二人争执,他对望月罴道:“熊罴,我知道你在凉州府失利,所以一直想回去报仇,但打仗不急于一时,我们等明年在出兵。” 望月罴急道:“明年?那哪里等得!” 耶律止戈诧异道:“怎么了?” “嘿!”望月罴龇牙一笑,眼中泛着凶光,“罗汉军从闰朝送了密报回来,闰国境内反军势大,闰朝自顾不暇,我们的机会来了!” 寇顾恩瞪大了眼。 耶律止戈眉头皱起,盯着望月罴:“此话当真?闰国居然对付不了反军?” “这有什么稀奇的?”望月罴不屑道,“闰朝土豺本就羸弱,这次能赢是运气好——听说那股反军自西往东进军,在闰国腹地拉出了一道大口子!” 耶律止戈望着寇顾恩,寇顾恩咽了口唾沫道:“虽然有些突然…但确实是个好机会!我们此时出兵,一来可以打闰国个措手不及,二来他们两头难顾,简直是送上门的胜仗。” 耶律止戈眼中精光闪烁,半晌后站起身来,豪气万丈一挥手:“那就出兵!” 第525章 暴起 伽蓝寺,断崖。 唐锦年双目无神,望着山下小镇上的众生百态,他面容明显消瘦了许多,眼眶深陷下去,他不仅连续五天不吃不喝,甚至都没有合过眼。 活佛又一次端来了饭菜:“生死不过一场轮回,你越是在意便越走不出来。” 唐锦年没有接话,眼神不见丝毫光彩,几乎没有生气。 活佛把碗筷放在唐锦年脚下,自己也盘腿坐在他身边,望着山下感叹道:“人有生死,傀儡机关却不会有这些烦恼,坏了修好便是,人死了就只剩一抔黄土。” 提起傀儡,唐锦年的眼珠颤抖了一下。 活佛眯眼笑了笑:“人本来就不如傀儡不是么?这是你自己说的,人有思想,有各种各样的 念头,有善恶,有好人坏人,有尔虞我诈,而这些对傀儡来说都不存在,傀儡只会听命而行,永远不会背叛。”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活佛的话飘散在风里,断崖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唐锦年终于开口了,沙哑的声音仿佛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是啊,为什么呢…” 活佛微微一笑:“因为死去的是你在乎的人?那你是要否定自己吗?你最看重的终究不是傀儡?不追求传说中的活傀了?” 唐锦年这次又沉默了很久,半晌后才缓缓转头,看向活佛:“难道你也是这样认为的?” 活佛笑着不说话。 唐锦年自嘲一笑:“身为万人供奉的活佛,居然也会认为活人不如傀儡…” “因为傀儡没有感情,所以它们听话,不会背叛,也不会死亡。”活佛说道,“生死生死, 傀儡既不会生,那也就没有死,活人哪里比得上傀儡完美?这是你贯彻了一生的信条,人命抵不上你一具傀儡重要。想想这些,还想不开吗?不过是一条人命罢了,你还有傀儡,还有活傀等着你,留下来,这些都是你的。” 唐锦年哂然一笑:“真不敢相信这句话会出自活佛之口,难道当了和尚就连感情都舍去了吗?” “阿弥陀佛。”活佛口宣佛号,“出家人只是断欲,而非绝情。” “那你为何那样说?”唐锦年冷笑连连。 活佛看着唐锦年,目光深邃:“不是我说的…我只是代为转达雪施主的心声。” 唐锦年愣了一下,转回头继续望着山下,他摇了摇头:“这只能算我以前的想法——自从我来了伽蓝寺后,这种想法就逐渐动摇了。” “哦?”活佛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意。 唐锦年的双拳不自觉握紧了:“自从那日你 告诉了我…那个噩耗,这五天我想了很多…” “否定自己?”活佛歪了歪头。 “我之前也以为傀儡会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唐锦年继续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但现在我才发现原来不是,原来有些东西真的比追求还重要的,所以我…” 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几乎已经是喃喃自语了,活佛也不得不倾过身子凑近了去听。 唐锦年埋着头,身体在微微发颤,活佛几乎已经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忍不住又凑近了些问道:“所以什么?” “所以啊…”唐锦年压抑的声音仿佛是一只受了伤的野兽在低声嘶吼。 唐锦年忽然抬起头,凶狠的目光猛地落到了活佛身上,那眼神让活佛心头猛跳—— “我必须走——!” 绷得笔直的手指在活佛眼中迅速放大,就连空气都产生了扭曲!唐锦年忽然发难,截江一指 不带丝毫犹豫,直刺活佛眉心! “嘭——!”指尖与眉心瞬息触及,猛烈的风压从接触的地方爆发出来,吹得二人衣衫猎猎作响!下一刻—— 活佛的身影倒飞,双脚在地上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足足退出十数丈才堪堪停了下来! “呵…骗到我了。”活佛的笑声传来,他闭眼摇头:“五天没吃东西了,你在这个时候发难,太不理智了。” 断崖边,唐锦年已经站了起来,深陷的眼窝内那双眼睛闪烁着决然的凶光,因为长期没有进食,他的身子有些摇晃,但全身的气势正在疯狂攀登,看不见的气流围绕着他旋转,身边的落雪被卷起,撕碎。 第393章 活佛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气引万物?” 唐锦年的气势还在攀登,身边环绕的雪花越来越多,逐渐形成了螺旋。 活佛展颜一笑:“想不到那天当着你面施展一次,居然就偷学了去,不错,孺子可教。” “你想不到的事多了。”唐锦年沙哑说道,挥了挥手,雪花组成的螺旋像一条大蟒,打着旋直奔活佛而去。 活佛不急不缓,只一招手,身旁雪堆卷起,一条蛟龙转眼就有了轮廓,长尾一摆,迎着大蟒就冲了上去! “嘭——!”一龙一蟒相撞,炸成漫天雪花飞舞,寒气升腾,视野受制,白雾中一道身影冲出,唐锦年的声音炸响在耳边:“还没完!” 比唐锦年更快的是一只雪狮子,足有三米多高,从唐锦年头顶一跃而过,张开血盆大口朝着活佛当头咬下! “退散!”千钧一发之际,活佛一手结印,一手横推而出,无形的波纹掠过,模糊间唐锦年似听到一声钟鸣在耳边响起,雪狮子离活佛只有不到一尺的距离,却就此静止在当空,下一秒瞬 间崩散成了漫天的雪花。 “还没完还没完——”一击失利,唐锦年更显得癫狂,脚下也丝毫不退,并指成剑,直接自己揉身扑了上去,几乎是用全身的力气喊出—— “一指——截江!!!” 活佛吐出一口气,猛睁开眼,面对唐锦年全力一击他不闪不避,同样一掌伸出,朝着唐锦年胸口印去。 唐锦年布满血丝的眼中映出活佛的影子,脸色愈发狰狞,发出愤怒的咆哮—— “来啊——分个死活!!” 第526章 魔障 “嗡——!”耳膜鼓荡,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这一种声音。 唐锦年与活佛几乎是同时触碰到对方,画面仿佛定格,活佛的卷发被吹得全披在脑后,唐锦年衣衫猎猎作响,胸口的衣襟正在寸寸皲裂。 由静至动只在一息之间! 以二人为中心,巨浪如万马奔腾飞速逃离,卷起千层雪足有几层楼那么高! 活佛双眼圆睁,头颅不受控制地朝后仰起,身体在气流的推动下缓缓后移。而唐锦年就更加不堪了,他被活佛一掌正面击中,整个人在空中打着滚飞出去好远,一直摔落到断崖边上,上身的袈裟碎成了布条,胸前一个通红的掌印清晰可见。 “哇——”唐锦年单手撑地想要爬起来,可 刚刚一动就吐出一大口鲜血。 远处,活佛晃了晃头,往前迈出一步,岂料心神一晃,差点就没有站稳,他扶着额头笑道:“一指截江…这是你自创的招式?内力外放,凝于一指,不错不错。” 活佛的眉心亦有一个红印,仿佛一颗朱砂痣般显眼。他又使劲晃了晃头,却还觉得脑袋有些发昏,索性就地盘腿坐下,无奈笑道:“哈,你这全力一指确实厉害,让我再缓缓。” 唐锦年倒在雪地里几乎动弹不得,废了十足的劲才抽出一只手臂。他双目充血,死死盯着远处扶额晃头的活佛,颤抖着伸出两根手指,一只通体漆黑的蜂鸟从摇摇晃晃从袈裟袖中飞了出来,拍打着翅膀朝着活佛缓缓飞去。 活佛还闭着眼调息,似乎并没有发觉。 蜂鸟越飞越稳,越飞越快,到最后一段距离时突然加速,掠出一道黑线,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直接朝着活佛眉心扎去! 只一瞬间蜂鸟就到了活佛面前,离眉心只有三寸距离!唐锦年眼睛大亮,这是三年来他离自由最近的一次! “噗!” 虚影一晃,一只大手瞬间出现在蜂鸟去路上,将蜂鸟死死捏在了手中—— 唐锦年几乎把眼角给瞪裂了!活佛甚至没有睁开眼,仿佛一尊佛陀坐在那里,就那样轻描淡写的凭肉掌抓住了蜂鸟! “啊啊啊啊啊!!!”唐锦年歇斯底里哭喊了起来,双拳砸在地上掀起阵阵雪雾。 活佛终于睁开了眼,带着那一如既往的悲悯笑意看向唐锦年,轻声道:“还差些火候。” 瓣瓣雪花从天空中飘落,对于乌思草原来说,一年四季都在下雪。风吹过,雪花打着旋,活佛坐在地上,他的肩头积了薄薄一层落雪,唐锦年的哭喊回荡在断崖上空。 “活佛师兄…呃?”净海和尚从阶梯上走了 上来,正要给活佛施礼,就看到了这么一幕。 净海望了望席地打坐的活佛,又被断崖边大声哭喊的唐锦年吸引了注意力,他有些愕然:“佛子这是怎么了?” 活佛淡淡一笑:“饿的。” 净海一脸恍然大悟,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罪过。” “找我有事?”活佛抬头看向净海。 净海摇了摇头:“不是,是有人要见佛子。” 活佛看向唐锦年,无奈道:“又有人找他?他怕是暂时动不了。” “那位女施主态度很坚决,说见不到佛子就不走了。”净海也很无奈。 “又是女施主?”活佛奇怪道,“上次说他徒弟那个最后不是说认错人了么?这次这个又是做什么的?” 净海面色古怪,讷讷半天才说出来:“这次 这个…自称是他未过门的媳妇儿…” “叫饶霜…” “饶霜?”活佛正觉得这名字耳熟,忽然余光瞥见远处的唐锦年有了动静—— 他转头看去,正看到唐锦年颤抖着爬了起来!唐锦年双眼翻白,浑身肌肉痉挛着,几乎随时都要失去意识,可身体却毅然决然地朝着这边跑来了!跑动间踉踉跄跄,身子左右晃动,仿佛下一步就要摔倒在雪里,可始终坚持着没有倒下。 “佛子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净海都惊呆了,“谁干的!?” “别强撑!”活佛也惊呼出声,他也没想到唐锦年居然还能站得起来。 唐锦年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直接朝着下山的阶梯跑了过去。 活佛这次是真的有些急了:“别愣着,快拦住他,他已经失去意识了,全靠一口气在强撑。” 净海纵身一跃,直接拦在了唐锦年身前,谁知刚一落下,两根并拢的手指就穿破雪花刺了过来! 净海只觉呼吸一滞,连忙双手招架,紧接着手臂一麻,整个人就倒飞而去! 活佛眼见净海竟然一时拦不住唐锦年,倒提一口气紧跟着追了上来,伸手在唐锦年肩上一搭,只听“轰”的一声,唐锦年顿时双膝跪倒在了雪地里,但他却并没有就此停下,立马又用四肢着地的方式朝着前方继续爬去。 净海堪堪落地,只觉胸口发闷,他捂着胸口道:“这饶霜究竟是谁?为何让佛子这般在意?” 活佛拧着眉头,又是一掌压向唐锦年背心:“你忘了?他让我们帮忙去现龙港找的人,其中有个女子就叫饶霜。” 净海恍然大悟:“原来是她!” 这一掌似有千钧的力道,只在唐锦年后背一 压,顿时就将他整个人都拍进了雪地里,但他还未放弃,嘴里无意识念叨着“饶霜”两个字,手脚并用往前挣扎着挪动。 净海少有的焦急了起来,他望着趴在雪地里的唐锦年,语气中带着凝重:“遭了,佛子这怕是入了魔障。” 活佛面色严肃,右手结明灯咒印,朝着唐锦年天灵印下,沉声吐字:“还不回神?!” 岂料唐锦年竟然疯狂挣扎起来,全力抗拒这头顶那只手。 活佛口宣佛号,手臂经脉催动内力,直接涌入唐锦年天灵盖:“给我醒神!!” 唐锦年全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来,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呐喊! “饶——霜——啊!!!”然后身子一软,终于失去了意识。 ps:两更奉上,票票在哪里??? 第527章 偷师 唐锦年终于不再挣扎,彻底昏死过去。 活佛长舒一口气,缓缓收回手:“送他去禅室疗伤。” “活佛师兄,你的手…没事吗?”净海略带迟疑的声音传来,他站在活佛身后,能清楚看到活佛藏在身后的那只手的掌心血肉模糊,鲜血顺着淌了下来。 活佛没有接这句话,只是从怀里摸出一个漆黑蜂鸟扔给了净海和尚:“等他醒了还给他。” 净海接过蜂鸟,低头一看,蜂鸟的翅膀上还挂着血丝。 … 温热的触感从手腕一直往全身蔓延,意识逐渐回归。 唐锦年缓缓睁开眼,入眼处是禅室的木质屋 顶,他神智还有些恍惚。 活佛坐在床边,握着唐锦年的手腕,精纯的内力顺着手腕输送到他体内。 唐锦年闭上眼,然后又睁开,喃喃道:“我怎么了…” “魔障入灵台,不过已经没事了…”活佛回答道,“仔细感受这股内力,这是属于天地最本源的气。” “魔障?天地之气?”唐锦年伸出另一只手放在眼前自己打量着。 活佛继续说道:“我们曾探讨过,就是在天地间游离的无主之气,来源与世间万物,亦是最所有内力的最本源的形态。” 第394章 唐锦年忽然招了招手,内力成丝状外放,墙壁上的窗户便自己打开了。 “跟我想的一样…”唐锦年喃喃自语,“这就是你能操控万物的原因。” 活佛淡淡一笑:“既然没事了就起来吧,先 吃点东西…有个人你一定想见。” 唐锦年一惊,昏死前的记忆翻涌上来,他从床上一坐而起:“饶霜!”翻身就要下床,可脚刚踩在地上就是一软,差点又摔倒在地,好在活佛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净海适时地端着米粥小菜走了进来:“不急,先吃点东西吧,你身体太虚了。” 唐锦年这次没再推辞,端起碗就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一番风卷残云,米粥顿时就见了底。净海看差不多了,开口说道:“那姑娘就在金门外,你昏迷了两天,她也就等了两天,昨夜大雪,金门值守弟子见她不肯离去,便给了她一把伞,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唐锦年翻身下床,胡乱披上袈裟就跑出门去了。 净海望着唐锦年跑远。回头对活佛笑道:“阿弥陀佛,活佛师兄,当初你打的诳语,怕是要 被戳破了。” 活佛摸了摸鼻子,也不觉得尴尬,嘿然一笑:“无妨,反正他也没跟我说实话。” 且说唐锦年那边,他沿着山道飞奔,跑起来的风带着袈裟鼓荡,简直恨不得直接飞到山下去。 在山道的拐弯处,唐锦年停下来喘气,站在此处已经能看到金门的位置。远处,大雪纷纷中,一个娇小的身影蹲在金门下,怀里抱着简单的包袱,举着把素白色油纸伞,脚边已经积了厚厚一层落雪。 “饶霜——!”唐锦年鼻子发酸,情不自禁大声喊了出来。 呼喊声飘散在风雪中,金门下的身影似有耳闻,站起身四下环顾,却没发现声音的来源,再次蹲下了。 唐锦年愈发着急,不再耽搁,施展开轻功,身影在山道上腾挪疾掠,继续朝着金门跑去。 约莫一刻钟后,金门终于出现在了视野前方,值守的僧人远远就看见了疾奔而来的唐锦年,听见唐锦年高呼:“开门!快给我开门!” 值守僧人清楚缘由,也不阻拦,连忙打开了金门。 唐锦年此时也来到金门处,不等金门开完就往外钻去。 “饶霜——” 半个身子探出门去,唐锦年就已经侧头看向门边,蹲在门边的女子听见动静,也正好抬头望来。 二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油纸伞滑落,掉在了雪中。 饶霜缓缓起身,她捂住嘴,眼泪顿时滚落。 唐锦年一步踏出金门,将饶霜死死抱在了怀里。 二人久久没有言语。 饶霜啜泣着:“呜…你的事我听雪娘说了… ” 唐锦年死死咬着牙关,拼命地点头。 “她说你被关在伽蓝寺,然后,呜…”饶霜的指甲都快要抠进了唐锦年背里,袈裟被她抓出道道皱褶,“我就来找你了…” “我,我来带你回家…” 听到这里,唐锦年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出声:“啊——你怎么才来啊——”眼泪鼻涕浸湿了饶霜的肩头,仿佛是要把这三年的经历都发泄出来。 饶霜脸上还挂着泪痕,却强自扯出一个笑容,拍打着唐锦年的背安慰道:“没事了已经,我们今天就回去。” 唐锦年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咬着牙说道:“他们不会让我走的…”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活佛的声音传来:“没错,佛子是伽蓝寺下任主人,他是不会离开伽蓝寺的。” 唐锦年猛地转身,把饶霜挡在身后,死死盯着活佛。 活佛歪了歪头:“又来?” 唐锦年咬着牙关往外迸字:“囚我三年,害死我娘,今天就跟你把账算清!” 活佛一挑眉:“…好。” 只见活佛一抬手,落雪席卷冲天,化作万千刀剑杀来! 唐锦年提气凝神,面对飞来的万千刀剑不闪不避,挡在饶霜身前巍然不动,他抬起手,与活佛的动作如出一辙,双目圆瞪,暴喝出声:“退散!” 无形的波纹从他掌中往外扩散,凡是触及的刀剑尽皆化作漫天雪花! 活佛眼中浮现出讶异的神情:“这么快就学会了?” “不止这些!”唐锦年伸出的那只手猛地握拳,漫天雪花还未落地,仿佛一阵妖风吹来,雪 花再次开始凝聚,转眼便化作了不计其数的箭矢,纷纷对准了活佛! 活佛终于不负淡定神色,皱起了眉头——那些箭矢锋芒毕露,若不是通体雪白,几乎要以假乱真。 箭矢只在空中停顿了一瞬,下一秒就簌簌疾射,全部奔着活佛去了! 活佛袈裟卷起,将自身遮盖地严严实实,箭矢射到袈裟上仿佛击中败革,纷纷碎成残雪。 唐锦年狰狞笑着:“活佛,你也有这般狼狈的时——” 话还未说完,巨大的身躯从袈裟后站了起来,阴影逐渐蔓延,将唐锦年遮盖。 唐锦年缓缓抬头,笑容敛去,但眼神却更加癫狂:“这才像样…” ps:老样子,晚点还有一更。拜谢各位的打赏啦~~ 第528章 辨生死 金门后面的广场上雪已经积得很厚,就在这厚厚的落雪之上,一尊由落雪聚成,小山般高大的巨人正撑地而起。 随着巨人的出现,天空也迅速阴沉了下来,阴云开始汇集,隐约可见旋涡的形状。 随着巨人站起,唐锦年的视线也逐渐抬高。只见这巨人头戴莲冠,金刚怒目,横眉朝天,他左手凭空一揽,无数雪花便朝着他身上汇聚,转眼间就在巨人身上形成了一件连裙甲胄,他右手又凭空一握,一把青锋宝剑在手中逐渐成型—— 唐锦年在伽蓝寺待了三年,这巨人的样貌他再熟悉不过,分明就是供奉在大殿中的增长天王! “这是什么——!?”饶霜站在唐锦年身后,把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骇得惊呼出声。 活佛却没什么言语,伸手一指,增长天王低头就盯住了唐锦年,然后立马动了起来,他往前迈出一步,大地随之就是一阵颤抖,他一手扒住了金门,微微俯下身子,打算直接从金门钻出来! 唐锦年下意识想后退一步,却刚要迈出脚时硬生生停住了,他咬着牙说道:“老子也会!”说罢,双手连连舞动,身周的落雪顿时打着旋升了起来,地面 上落雪不停鼓荡,仿佛有什么东西藏在地下蓄势待出。 “咚!”增长天王半边身子跨出金门,伸手就朝唐锦年抓来! 唐锦年浑身热气蒸腾,这是内力迅速催发的迹象,面对那只巨手他不管不顾,双手挥舞,紧闭着眼,牙关紧咬。 饶霜眼见那只巨手已经来到二人头顶,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伸手就要去拽唐锦年——巨手当空拍下!就在饶霜要触及唐锦年手腕的一瞬间,唐锦年豁然睁眼,暴喝一声:“给我出来!” “轰——!!”落雪被掀了漫天,又一只巨手从唐锦年身后赫然伸出,越过他的头顶,牢牢擒住了增长天王拍下来那只手! “轰隆隆——”天空中闷雷响过一声。 活佛眼皮一跳。 如之前如出一辙,一个雪巨人从唐锦年身后的雪地上缓缓站起,他直接一脚踹在增长天王胸口,将他踢得倒退两步。 这个新出现的巨人学着增长天王,伸手一挥,莲冠,甲胄,逐一出现在身上,然后又伸手虚握,一个巨大的琵琶逐渐成型—— 持国天王! 但若是细细看去,这个持国天王明显要比增长天 王小上一拳,就连面貌甲胄都不如增长天王栩栩如生。 唐锦年站在持国天王脚下,全身都在微微发抖。 “法音护众生的持国天?拿个琵琶你打算怎么玩?”活佛眯眼一笑,手腕一转,增长天王再次往前迈出,手中宝剑横挥,带起阵阵狂风,直接斩向持国天王。 唐锦年反应也快,手腕翻飞,持国天王迅速倒退一步,青锋擦着他的胸口斩落,暴起一蓬蓬的雪花。持国天王左手握拳击出,直接砸向增长天王面门—— “嘭——!!!”这一拳正面击中,仿佛一颗炮弹炸在他脸上,炸起漫天碎雪,增长天王右半脸被砸掉了一大块,但立马又再次汇聚成型。 傀儡自然是不会觉得痛的,增长天王吃了亏但也没迟疑,几乎是同时把宝剑捅进了持国天王体内,宝剑直接从他背后刺穿出来,紧接着横向一拉——持国天腰部几乎被斩成了两半! 活佛的声音传来:“若只是徒有其形,那你具现出甲胄又有什么用?” 唐锦年全身都开始颤抖,凝聚出这么巨大一个傀儡已经让他心神不稳,但听见活佛说话,他兀自强撑着冷笑道:“原来如此,我又懂了。” 话音刚落,持国天王不退反进,直接整个人扑到了增长天王身上,两个金刚同时滚落到雪地上,大地 第395章 阵阵颤抖,雪花被掀上了天,漫天的白雾中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活佛抬头看天,阴云阴郁地快滴出水来,云层中的雷光闪烁地越发频繁。 “不闹了。”活佛叹了口气,抬手挥了挥,白雾中传来一声巨响,一个巨人倒飞而出——是持国天王! 唐锦年脸色惨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饶霜连忙抵住了他。 白雾被搅动,增长天王站起身,几下就挥散了白雾。 持国天王“轰”的一声摔落,身躯已经濒临溃散。 唐锦年捂着额头,身周的雪花时候汇集,时而飘散。他忽然听到饶霜在身后问道:“你刚刚的话什么意思?谁害死了娘?” 唐锦年恨恨盯着远处的活佛:“就是他!” 饶霜也急了:“怎么会!我出门前娘还好好的!” 增长天王已经朝着持国天王迈步走了过来,而持国天王却还没能站起来。 唐锦年意识到一丝不对劲,他甚至没再管走来的增长天王,回头皱眉急问:“等等!你什么时候离开现龙港的?” 饶霜答道:“就两个月前啊!” 增长天王站在持国天身前,双手持剑,剑锋对准了持国天的头颅,按剑刺下! “——什么?!”唐锦年惊怒出声,浑身气势瞬间迸发—— 同一瞬间,持国天王仰头怒吼,右手握着琵琶柄猛地挥了出去! “嘭——!!!” 震天的巨响传来,增长天王半边身子都被拍碎! 活佛正欲挥手,忽然发现广场上的雪花全部停顿在了空中,就连增长天王即将倒下巨大身躯也定固在了原地。 活佛微微抬手,只觉好似身在泥潭,仿佛有什么东西桎梏住了身体,他眼中升起惊骇神色:“这是…” “活佛…师兄…”身后传来净海的声音,活佛回头看去,只见净海和值守的僧人全都静止在原地,净海正苦笑着望向天空。 活佛心有所感,抬头望天,阴云汇聚的旋涡中,被撕裂出了一道大口子,仿佛有什么东西直接把天给捅穿了。在他的感知中,天地间流离的无主之气正在疯狂朝着前方汇聚——那是唐锦年的方向。 “原来你骗了我…”唐锦年踏着落雪走来。 他走到了活佛面前,活佛微微一笑:“恭喜。” 唐锦年也笑了:“没事,反正我也没给你说实话。” “我知道。”活佛无奈笑道,“你不是雪沏茗,这下伽蓝寺要成江湖笑柄了。” 唐锦年笑着挥了挥手,空气中的桎梏顿时消散于无形。活佛能清晰感觉到,一道无形的链子将唐锦年与整个天地连接了起来。 “是什么让你忽然想通了?”活佛目光深邃,盯着唐锦年。 “算是找到了比傀儡更让我看重的事物吧。”唐锦年望向身后的饶霜,“人之所以畏生死,敬生死,就是因为人有着傀儡所没有的东西…” “…所以我要走了。” 活佛双手合十,朝唐锦年施了一礼:“施主请自便,我已经不会拦你了。” 唐锦年以佛礼回之,从怀里摸出点睛石递给活佛:“这个还给你,我已经不需要了。” 活佛把唐锦年的手推回去:“物赠有缘人,收着吧。” 唐锦年也就不再推辞,将点睛石收回怀中,转身对饶霜招手:“走了。” 饶霜走上前来:“我们怎么走?” 唐锦年微微一笑,招手轻挥,无数雪花聚来,一只神骏的雪白大鹏鸟在广场上展翅出现。 第529章 龙潭虎穴 东海边的简陋茶肆依然热闹,几乎每天都有不重样的江湖人来到这里,就想着能离鬼见愁总坛近些,日后拿到江湖上也是一番谈资。 卜算子手里握着折扇,坐在凉棚下款款而谈。 “不归岛乃鬼见愁总坛,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但就是这龙潭虎穴,也三次被人闯进去过。” 零散摆着的桌椅上已经坐满了人,没有座位的人便只能站在凉棚下。 “别卖关子,到底是哪三次?”有人高声问道,看样貌还很年轻,是个初入江湖的年轻侠客。 卜算子敲了敲桌子:“这第一次嘛,乃是朝廷意欲剿灭鬼见愁,那是五十年前了,当时的宰 相李荀主导了这件事。” 年轻侠客双眼放光:“可鬼见愁如今依然屹立江湖,可见朝廷也失败了吧?” 卜算子笑而不语,避过这个问题,继续说道:“而第二件事,便要说那天下剑主鹤问仙,其实鬼见愁在江湖一手遮天人人自危,鹤问仙不忿其恶行,遂率武林同道揭竿而起,一齐抵御鬼见愁,其时,大半江湖都卷入其中,那段时间,江湖可谓是血雨腥风,在此战最后,鹤问仙更是率人杀进了不归岛总坛,只可惜依然功亏一篑,被鬼见愁众高手绞杀当场。” 卜算子摇头叹息,仿佛十分惋惜。 “那第三次呢?”年轻侠客又高声发问,周围的江湖人纷纷对他怒目而视,对他的打断已经十分不满。 年轻侠客不敢犯众怒,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 卜算子轻声笑道:“哈,要说这第三次嘛, 那就是三年前了。” “嘿,这事我知道。”有人低声自言自语。 卜算子点了点头:“没错,这事也算是震惊江湖的大事,这第三个杀进不归岛的,便是鬼见愁的一名刺客,名号唤作定风波,此人可谓当世杀神,一人一刀便敢杀进鬼见愁,更是一路杀上了杀心殿!一把唐刀蛮横无匹,鬼见愁一众家虎都拦他不住,直到鬼见愁四殿殿主出手,才算是遏制了他的势头。” “那,那他后来——”年轻侠客忍不住又要开口,被旁边的人一把捂住了嘴。 卜算子摇头叹气:“可惜了定风波一身刀法天下无双,拖着伤体与鬼见愁高手周旋,却终究寡不敌众,被鬼见愁高手偷袭得手,直接打落悬崖坠海,一代豪侠自此陨落。” “鬼见愁好卑鄙!”那年轻侠客大声骂道,这次却没人怪他了,周围的江湖人也纷纷跟着破口大骂。 两个戴斗笠的身影从远处走了过来,在人群外围站定,沉默的身影与周围人格格不入。 卜算子不动声色瞟了一眼那两个人,戏谑一笑,他遥遥一指东边大海:“各位莫要动怒,不归岛就在那边,乘船半个时辰就能到,大家群情激奋,何不直接杀去为定风波报仇?” 嘈杂的怒骂声一滞,然后人群开始若无其事地散去了。 不多时,茶肆就人群散尽,冷清了下来。 只有那两个戴斗笠的人没有离开,人走了干净,他们也走进凉棚,找了个桌子坐了下来。 卜算子把折扇插进后领,喝了口茶水润嗓:“谁呀?戴着斗笠不肯露面,要上岛就把牌子拿出来看看罢。” 戴斗笠的两人,一人异常高大,另一人身材纤细,看得出来是一男一女,为首那身材高大的人身上往怀里摸去,随着他一动,袖子里便传来哗啦啦的锁链声。 “啪嗒。”一个陈旧的檀木牌被扔在了桌子上。 卜算子低头一瞥:“归去难?” 低沉沙哑的声音传来:“…我更喜欢别人叫我当归。” 卜算子眉毛一挑:“哦——原来是你。啧,那这位…” 斗笠被掀开,露出一张美艳绝伦的俏脸,俏脸上带着冷意,杨露说道:“怎么?你要拦我?怕是你当不起罪过。” “哈哈,不敢不敢。”卜算子打了个哈哈,“早闻虞美人美貌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卜算子递给当归一根响箭,当归走到海边,掏出火折子点燃了。 卜算子看了眼当归的背影,朝杨露问道:“你就这样一路跟着他过来了?也没打算逃跑?” 杨露冷笑道:“当我傻么?能在天人眼皮子 底下逃跑?” 卜算子嬉皮笑脸:“在城里人多的地方也并不是没有机会嘛。” 杨露笑得更冷了:“然后呢?引得他在城里大开杀戒?先别说我能不能逃掉,但那只会徒伤无辜,他会介意多杀几个人么?” 当归此时正好走了回来,听见杨露的话他咧嘴露出一个狞笑:“当然不介意…我喜欢杀人。” 卜算子开始收拾桌子上剩下的茶盏,随口问道:“把她弄上去干什么?直接杀了?还是关起来?” 当归瞥他一眼:“殿主自有安排,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哎。”卜算子叹了口气,“你别怪我多嘴,你如今将虞美人弄来,那剑气近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虽说我守在这里,但剑气近若来了我可不会拦他,那是送命的活。” 当归狞笑道:“剑气近?他若是敢来,那就得存了把命留下的准备。” “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就你一个天人?”杨露冷笑着怼了回去。 “天人真是了不起,你倒是底气足。”卜算子自嘲一笑,“但我可不行,剑气近来了我肯定有多远躲多远。这已然是个死局,杨露若是活着,剑气近肯定拼命来救,杨露若是死了,那更不得了,剑气近得发了疯让你们偿命。” 第396章 谈话间,一条小船驶了过来,船尾站着一名精壮船夫,正撑着船蒿。 卜算子叹气道:“八哥好歹替鬼见愁撑了几十年的船,没想到最后落得这个下场。” 船夫把船靠岸,朝着这边张望。 当归带着杨露往那边走去,听见卜算子的叹息,他留下一句:“那是他咎由自取,本来他就该死,但殿主吩咐留他一命——好让他有机会亲眼看见,自己救下的戚宗弼是怎么死的。” ps:稍后还有一章~ 第530章 将死之人 这位新上任的船夫是个精瘦汉子,敞着前胸,露出黝黑的肌肤和壮实胸肌。 当归跳上船,回头对杨露伸手,杨露却没有理会,自己跳上了船。 当归咧嘴笑道:“要不是殿主指明要你毫发无损,你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杨露冷笑连连:“好好的天人不当,却要给人当狗。” “牙尖嘴利。”当归念叨一句,低身进了船舱。 那船夫对这两人置若罔闻,见二人上了船,也不提醒,直接就撑着船蒿动了起来。 小船忽然开动,杨露差点就没站稳,连忙钻进船舱坐下了。 船舱里的二人沉默着不说话,当归转头打量 着船夫,开口问道:“你就是替代八哥的人?” 船夫面无表情,微微点了点头。 当归嗤笑道:“嘁,怎么还是个哑巴。” 船夫的视线从二人身上扫过,目光像是刀子一般刮得人生疼。 当归气势一凝,杀气毫不掩饰压制上去,船夫身子一颤,连忙收回了目光。 “你叫什么名字?”当归冷笑问道。 船夫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沉声开口道:“天字号,渔家傲。” “能来当接引船夫,看得出来总坛对你很信任,所以你是家虎?”当归又问。 渔家傲又点头:“嗯。” “沉默寡言,这点倒是和八哥挺像。”当归嘟囔一句,闭上眼养神,不再说话了。 小船摇摇晃晃,在海上很容易让人丧失时间感,杨露觉得仿佛已经过了许久,心中烦闷就快要忍受不住时,小船突然一震,紧接着就传来了 渔家傲的声音:“到了。” 当归立马睁开眼,看着杨露说道:“走吧,殿主肯定已经迫不及待想见你了。” “哼。”杨露转身下船,脚踩在沙滩上,没有脚踏实地的踏实感觉。 当归在后面推了她一把:“快走,都到这里了,就别再有什么想法了。” 二人离开沙滩,顺着小路上山,一路都没什么波折,直到来到巨大城门前。 当归指着城门上那道长贯百丈的刀痕,说道:“这是定风波留下的,就连他都没能活着离开,你觉得剑气近又能怎么样?而且定风波那次我还不在。” 杨露不说话,视线落到城门右下的角落里,那里有个身影歪靠在城门边,一动不动仿佛是个死人,他的琵琶骨被锁链穿过,锁在了城门脚下。 当归笑着替她解惑:“这是八哥,总坛之前 的接引船夫,戚宗弼能逃出不归岛,多亏了他的帮忙。” 话音刚落,城墙左下角也传来了锁链拖动的声音,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身影爬了出来。 当归又笑:“这是徐异人,被锁在这里几十年了,如今他也算有伴了。哈哈,一个瞎子,一个哑巴,实在般配。” 徐异人耳朵微微一颤,看向这边,片刻后缓缓摇头,一开口便传来了沙哑的声音:“将死之人…” 当归朝杨露咧嘴发笑:“据说他算命很准,看来你命不久矣了。” 徐异人说完这四个字,就又慢慢爬了回去。 城门上有负责守门的家虎呼喊:“来者何人?速速亮明身份!” 当归不耐烦把牌子拿出来晃了晃:“赶紧开门。” 笛声响起,门后传来野兽的嘶吼,城门缓缓 打开了。 二人从城门进去,杨露没有内力支撑,逐渐出现了疲态,速度不可避免的降了下来,当归归心似箭,便拽着杨露上山。 走了约莫快半个时辰,杀心殿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王月桂已经在大殿门外候着了,见着当归押着杨露走来,忙迎了上来:“殿主已经在里面等你了。” 当归点了点头,没有接话,直接就往里走。 王月桂连忙跟上,他打量了杨露好几眼,好奇问道:“就是她服下了点睛石?好一块唐僧肉。”说着,王月桂忍不住伸手想要去碰杨露的手臂。 “啪!”杨露一把打掉他的手,皱着眉往边上靠了靠。 “桀桀…”王月桂阴笑着,“还是个泼辣性子。” 当归也皱着眉回头看来:“殿主说了要她毫发无损,你最好老实点。” 一出闹剧后,三人终于走进了主殿。 还是那个主殿,那个玉榻。司空雁赤脚踩在地上,披头散发,四周散落着古籍,手中还捧着一本。 当归上前一步,单膝跪下作礼:“殿主,当归幸不辱命。” 等会好一会司空雁才依依不舍地把目光从书上挪开,他看了眼杨露,摆摆手道:“带她来这里作甚?带下去好生养着,等找来了另一颗点睛石,就给她放血。” 杨露闻言,娇躯忍不住一颤,她开口道:“你就是戚宗弼那个师弟?” 司空雁呼吸一滞,目光冷冷看来:“师弟师兄只是个名号,别把我和戚宗弼相提并论,你可以称呼我为算天无疑的徒弟,也可以叫我极乐先生,也可以叫我殿主。” 杨露强撑着冷笑:“你的事戚宗弼已经全告诉我了,朝廷也知道了你的计划,剑气近肯定会来救我,你觉得你还有什么胜算?” 司空雁瞥了她一眼:“你确定你们真的知道了?”说罢,他摆了摆手,视线又落到古籍上。 王月桂拖着杨露下去了。 当归恭恭敬敬侯在旁边,一直等到司空雁看完了这一卷,他才放下书来。 “嗯…”司空雁闭目凝神,“现在只差伽蓝寺手上那颗点睛石了,你跑一趟罢。” “是。”当归拱手应允。 司空雁又道:“伽蓝寺屹立百年,活佛深不可测,你此次主要目标还是点睛石,不要恋战,不要硬碰。” “是。”当归又应了,想了想问道,“只是…我这一离开,若是剑气近杀来该怎么办?” 司空雁斜眼扫过来:“那你就不知道动作快些么?局面已经展开,北羌马上就要主动开战, 瓦刺的布局也开始动了,一切都要快,切不可在你这里出了差错。” “…是。”当归郑重点头,迟疑了一下说道,“我曾在一个小镇上遇到过一名屠户…” 可司空雁已经又低下头去看书了,他不耐烦摆手道:“无关的事就不要再说了,退下罢。” 当归张了张嘴,但终究没有继续说下去,躬身退下了。 ps:两更奉上!谢谢各位的月票推荐票,请问还有书评吗哈哈哈? 第531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 “伽蓝寺那个雪沏茗是唐匠人假扮的?!” 应天府老六客栈的房间里,雪娘正对雪沏茗讲着这一路见闻。 雪娘坐在桌子对面,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开心,她点着头说道:“嗯呐,他冒充了你的名字,伽蓝寺的和尚也是蠢人,居然还真的相信了。” 雪沏茗咬牙切齿:“这天杀的,当初就该一脚踹死他!” “不过他也不好过。”雪娘歪着头回忆道,“他被伽蓝寺的和尚关在了山上不让他走,他还托我去了现龙港一趟,我见到饶霜了。” 这时客栈老板陈老六走了进来,他站在门边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陪着笑脸道:“雪大侠…” 雪娘俏脸一板:“何事?” 陈老六把身子有躬地低了些:“叨扰雪大侠了,你看我这客栈打坏了的栏杆砖墙怎么算…” 他话还未说完,雪娘就已经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金元宝拍在桌上:“拿去吧,多的就算赔罪了。” 陈老六喜笑颜开,连忙走进来捧起金元宝,嘴里连连道谢:“雪大侠豪气!” 待陈老六离开,雪沏茗瞪着雪娘道:“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雪娘把下巴一扬,透着一股得以劲儿:“抢的!” “抢的?怎么抢的?”雪沏茗好奇问道。 雪娘捉狭一笑:“当然是问他们要钱还是要命啦,我也不要多了,只要一半家当。” 雪沏茗哭笑不得:“那你都抢了哪些人?” “那可就数不清了,”雪娘掰着指头,“有劫道的,有当官的,有富商的…” “怪不得外边传你劫富济贫,”雪沏茗戏谑调笑她,“这些人都是作恶的坏人?” 雪娘龇牙一笑:“也不一定嘛,难道每次我去抢银子还要专门去查查他们以前的事迹?只是银子花光了,便只能抢了。” 雪沏茗一愣:“若不是作恶的坏人,那你为什么 第397章 要去抢他们?” 雪娘也愣了,她没想到雪沏茗会这样问,她迟疑了一下答道:“…因为如果是你,你就会这样做呀。” 雪沏茗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雪娘似乎感觉到雪沏茗不再高兴,片刻后小心翼翼问道:“那个,我听溪婆婆说了,你的伤…怎么样了?” 雪沏茗朝她轻轻一笑:“放心,已经好了,只可惜武功却是废了。” 雪娘听他这样说,顿时也开心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会没事的!没关系,武功没了再练就是了,以后我也可以保护你了。” “嘁,小丫头片子。”雪沏茗习惯性伸手想去摸雪娘的头,一抬手才发现雪娘已经长高了很多,他不禁笑道,“你也长成大姑娘了…” 雪娘莫名脸蛋一红,扭了扭腰岔开话题:“我还带了山髓和玉蝉,不成想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雪沏茗闻言顿时僵在原地,随即大喜过望:“玉蝉!?” “嗯啊。”雪娘点了点头,把彩金葫芦拿起来放在桌上,手掌再一摊开,袖中立马跳出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玉蝉,站在雪娘掌心张望。 “真,真是玉蝉!”雪沏茗猛地凑近来看,玉蝉吓了一跳,蹭的一下又钻回了袖中。 雪沏茗激动地站起身一把抱起雪娘,在她额头猛亲了一口:“我的好徒弟!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这下我的功夫有救了!” 雪娘羞得满脸通红,连忙伸手去推雪沏茗:“你你你这是作甚——” 雪沏茗拽着雪娘就往门外走:“走走走,随为师去趟穹嵩山。” … 穹嵩山下,雪沏茗拉着雪娘的手准备上山。 山道上迎面走来一名樵夫,走近后一眼便看清楚了雪沏茗长相,吓得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雪沏茗扫过去一眼,只觉得那樵夫眼熟,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这附近就是穹嵩麓地界,这樵夫多半是那里的乡民。 樵夫见雪沏茗看了过来,顿时又是一声大叫,连 滚带爬翻身起来,连刚砍好的柴都不要了,直接往树林里逃去了。 雪娘茫然地指了指樵夫,转头冲雪沏茗问道:“他什么毛病?” 雪沏茗咧嘴一笑:“见到恶人,害怕也是正常的。” 上山毕竟没有下山来得快,再加上雪沏茗还背着葫芦,自然也就快不起来。沿着小路,他们二人走了几乎快两个时辰才到达山顶。 愚公正在院子里水缸便打水,一抬头就看到了这俩人。 白猿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高兴得吱吱乱叫,直接就扑到了雪沏茗身上,反倒是雪娘被吓了一跳,好在雪沏茗一路上已经给她交代过穹嵩山上的事,这才没有直接动手。 “你怎么又回来了?”愚公憨厚笑着,“这位又是…?” 雪沏茗摸了摸雪娘柔顺的头发,咧嘴笑道:“这就是我徒弟。” 愚公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白猿仿佛察觉到什么,忽然抬头左右张望起来,然后就把目光落到了雪娘身上,凑过来围着雪娘使劲嗅着。 雪娘还有些怕这只高大的白毛猿猴,被它搞得浑身不自在。 “去去去,一边去。”雪沏茗在白猿背上打了一下。 白猿伸出手指,指着雪娘呜呜叫着。 “你身上有什么东西…”愚公也凑了过来,他抓了抓后脑勺,“小白好像很感兴趣。” 还是雪沏茗反应快,他忙把雪娘护在了身后:“是玉蝉——白毛你赶紧滚蛋,这次你可不能吃了!” 愚公一听,连忙把白猿给拽到一边去了,然后自己走上来,望着雪娘:“你身上怎么会有玉蝉?” 雪娘抿了抿嘴,摊开手掌,却不见玉蝉出现,愚公躬下身子,顺着袖口往里边望去,只见一颗乳白色小虫在袖中缩成了一团瑟瑟发抖,死活不肯出来。 “我是苗人。”雪娘解释道,“玉儿好像很害怕…” 愚公哈哈大笑:“哈哈,能不害怕么?它的天敌 就在这里。”说罢,伸手指了指远处的白猿。 白猿坐在远处石头上,无辜地瞪着眼睛。 第532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玉蝉的口器和虫足十分锋利,说是摧金断玉也不为过,你们这一门练的是擎天霸王功,一身筋骨好似铁打,让玉蝉来做这最后一道工序是最合适的,也只有它才能轻易割破你们的肌肤。”愚公站在床边,神情严肃。 雪沏茗袒着上身躺在床上,龇着牙花说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你千万小心着来,这可是在心口动刀子,要一个不小心,我这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小命就没了。” “闭嘴!”雪娘一巴掌拍在雪沏茗胸口,怒道,“你说得我都紧张了!” 白猿蹲在屋外很远的石头上,雪娘摊开掌心,玉蝉畏畏缩缩探出头来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四周没有白猿的影子,这才敢爬了出来。 雪娘嘴唇轻轻翕动,却没有声音发出来,但 玉蝉仿佛听到了指挥,轻轻跳到了雪沏茗的胸口。 愚公适时的开口道:“让玉蝉从他肋下两寸处进入体内,避开血管和经脉,找到心脏位置最上方的那根血管,用口器扎入,反哺山髓渡入。” 雪娘舔了舔嘴唇,神色紧张:“要是,要是扎错了怎么办?” “扎错了?”愚公顿了一下,低头看向雪沏茗,“你觉得呢?” 雪沏茗被他们说得浑身直冒冷汗,他破口大骂:“我能觉得个屁!那还不完犊子了!” “哈哈哈,”愚公笑着拍了拍雪娘肩膀,“别紧张别紧张,慢慢来就好。” 雪娘正把葫芦拿出来往外倒着山髓,被愚公一拍顿时洒了几滴出来,给她心疼坏了,对愚公吼道:“你别动我!” 愚公也不在意:“没事,等会我给你再把葫 芦装满。” 雪沏茗也支起身子附和道:“这老头山髓多的是,别心疼,使劲用。” “啪!”雪娘一巴掌拍下,怒视雪沏茗,“你也别动!” 等雪沏茗躺下,雪娘深呼吸一口气:“那我开始了。” 雪沏茗咽了口唾沫,还想说什么,刚张开嘴就听雪娘斥道:“闭嘴!”雪沏茗顿时不敢说话了。 玉蝉在雪沏茗胸膛打了个转,虫足勾在雪沏茗的皮肤上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 雪娘嘴唇一动,玉蝉缓缓爬到了雪沏茗左肋下方,它抬起头望向雪娘,雪娘点了点头。 玉蝉伸出两只前足,像是举着两把弯刀,双足摩擦一下,对准皮肤划了下去。 皮肤在玉蝉的虫足下就仿佛一块豆腐,一道将近三寸长的口子裂开,玉蝉扒开皮肤缓缓钻了 进去,然后便见雪沏茗的皮肤下鼓起一个疙瘩。 雪娘吐出一口气,擦拭去额头上的汗珠,目光死死盯着雪沏茗胸膛不敢挪开半分。随着她嘴唇翕动,那块“疙瘩”也开始缓缓往上挪动。 “也不是很痛…”雪沏茗嘀咕一句,使劲低着头望着那块“疙瘩”,好奇心升了起来,他伸出一根手指想要去摸上一摸。愚公连忙死死按住了他的手,低声骂道:“你别添乱啊!” 玉蝉缓缓往上,逐渐靠近了雪沏茗的心口。 雪娘也闭上了眼睛,仿佛在感受着什么。 片刻后,“疙瘩”微微一颤。 “哟哟!”雪沏茗情不自禁叫唤了一声。 “你又干什么?”愚公连忙又把他按住了。 雪沏茗瞪大了眼睛:“它扎我!” 雪娘闭目皱眉,没有动静。 “忍一下吧。”愚公安慰道。 话音刚落,“疙瘩”又是一颤。 “哟哟哟!”雪沏茗又叫了一声,他转头盯 着愚公,“它它它扎我心!” 愚公也被他搞得紧张起来了,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他点了点头,认真道:“忍着。” 话音刚落,雪沏茗身子忽然一僵。 “又怎么了?”愚公赶紧问道。 雪沏茗神色紧张,连说话都不敢大声说了:“扎,扎进来了…” 愚公赶紧安抚他:“稳住!” 雪沏茗都要哭出来了:“你给老子说有屁用!” 愚公一想也是,于是又转头看向雪娘,只见雪娘额头全是汗水,眉头紧皱,好像遇到了巨大的难关。 “情况好像不太乐观…”愚公小声嘀咕。 “哦!哦哦!”雪沏茗又叫唤起来。 “怎,怎么了?”愚公连忙发问。 雪沏茗眼珠子直发颤:“有,有东西流进来了!” “反哺山髓了?”愚公大喜,“看来是找对位置了!什么感觉?” 雪沏茗舔了舔嘴唇,答道:“感觉凉丝丝的…沿着血管经脉在游走…” 正说着,玉蝉开始顺着原路返回了,不一会就从之前割出来的口子爬了出来,本来乳白色的身躯也被血液染成了红色。 雪娘把玉蝉拿回手中,小心翼翼替它擦去血迹,然后收了起来。 第398章 雪沏茗翻身坐起,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纱布捂住伤口:“嘿,其实还挺舒服。” 愚公笑骂:“马后炮,刚才明明吓得汗都出来了。” 雪娘冲愚公问道:“然后呢?下一步做什么?” 愚公拽着雪沏茗来到屋外,对他说道:“之前为你疗伤,乃是破而后立,目的是重塑根基,虽然散去了你的内力,但功夫底子还在。如今你 根骨大成,不消半月便可境界圆满,你现在且运功试试,应是与之前伤疾之躯有些不同了。” 雪沏茗咧嘴一笑,听了愚公的话缓缓握拳,内力在体内催发,久违的力量充盈感顺着肌肉涌了上来,而且比起之前运功的滞塞感,如今发起力来更是顺畅无比。 “好家伙,我感觉自己能一拳打碎一座山。”雪沏茗兴奋异常。 “这只是一刚刚恢复而产生的错觉。”愚公摆了摆手,“你还是得先修炼回原先的境界才行。” 正说着,白猿忽然呼唤起来,站在石头上对着山道龇牙。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山道上走上来一大群人,为首的正是穹嵩麓保长乔安。 一群人走上山道,乔安一眼便看见了雪沏茗,他又惊又喜,指着雪沏茗对身边的官兵喊道:“差爷!就是他!就是他三年前在我们村子了杀 了官府的捕快!上个月他还差点杀了我!” 第533章 喜怒无常雪霸王 “杀官差?”雪娘面无表情看了眼乔安,“你是说哪一次?” “还不止一次?!”乔安的脸色唰一下白了,一把抓住旁边官差的胳膊,“差爷你听见了吗!快抓他啊——” 为首那官差不耐烦甩掉乔安的手臂,斜眼朝着雪沏茗一扫:“我乃穹水县捕头孙木蓉,有人报官说你杀了朝廷官差,不管是真是假,你都随我走一趟罢。” 雪沏茗根本没搭理他,而是冲乔安问道:“你们村子怎么样了?” 孙木蓉面露不快,乔安惊恐地连连摆手:“我不认识你!你别跟我说话!” 雪沏茗排着大腿直笑:“哈哈,你若不认得我,又怎么知道我是歹人?” “别废话!”孙木蓉脸色阴沉下来,挥手道,“给我拿人!” 话音一落,身后众捕快纷纷围了上来。 雪娘冷哼一声,站到了雪沏茗身前。 愚公指了指前面一堆人,对雪沏茗道:“嘿,你自己惹的麻烦,自己搞定。”说罢,招手唤回白猿,转身进屋去了。 “给我站住!”孙木蓉见愚公要走,大喝一声当先冲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孙木蓉才迈出一步,雪娘就一跃而起,直接朝着孙木蓉扑去。 “小贼!”孙木蓉脚下急刹,抬头看向雪娘,作势就要抽刀。却不料雪娘来得更快,长刀刚要横斩出来孙木蓉就被雪娘一手摁住头顶,孙木蓉正欲抽身就觉头顶大力袭来—— “嘭——!”泥土四溅,孙木蓉整个人被按进了地里。 孙木蓉一声惨叫,趴在地上回头怒骂:“愣着作甚?还不动手!” 众捕快闻言齐齐朝着雪娘杀来,清一色的长刀在手。 雪娘单膝骑在孙木蓉身上,听闻背后风起,回身甩手,一道乳白萤光从她袖子飞出,速度迅不见影,直接朝着众捕快掠去! “小心暗器!”一名捕快高声喊道,竖起长刀就朝着白影劈去,却见那白影一晃,竟在空中拐了个弯,直接落到了捕快脖子上。 捕快连忙就要伸手去抓,紧接着就感觉脖子微微一痛,似乎有什么东西钻进了皮肉,捕快又惊又怒:“什么东西!?” “你脖子下面——!”身旁一名捕快指着他的脖子惊呼,眼中惊骇掩饰不住。 只见那捕快皮肤下鼓起一坨,正飞快朝着脑袋钻去! “啊啊啊!给我出来!”捕快吓得亡魂皆冒,忙丢了兵器却抓,却怎么也抓不住。 那“疙瘩”转眼就到了他的脸颊,捕快眼中冒出了血丝,整个眼球几乎要鼓胀出来,他发出凄厉的惨叫,仿佛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脑中响起了“咔吱咔吱”的声音,好像有东西正啃噬着他的骨头。 “救,救命——”捕快伸手死死拽着旁边的同伴,眼中满是哀求。 “离我远点!离我远点啊!”旁边的同伴也吓得不行,拼命想要挣脱。 话音刚落,捕快脸上的“疙瘩”一缩,顿时不见了踪影,捕快双眼一瞪,眼中逐渐失去了神采。 “死,死了?”旁边的同伴正松了口气,忽然见到已经死去的捕快嘴巴忽然张开,正疑惑间,一只晶莹剔透的蝉虫从他嘴里钻了出来。 “这…”同伴正欲开口,那蝉虫就再次一跃而起,跳到他脑门上直接从天灵盖钻了进去! 这帮捕快哪里见过这般古怪诡异的杀人手段,以为是遇见了妖怪,顿时乱成一团。 捕头孙木蓉还被雪娘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他看着雪娘惊恐问道:“你到底是谁!?” 雪娘抿嘴可爱一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某家正是雪霸王!” “雪霸王?!”捕头显然也是听说过这个名号,愣了一下后连忙告饶,“雪大侠饶命,小人不知是大侠当面,冲撞了大人,恕罪则个。” 雪沏茗从始至终就站在一旁没有动手,静静看着雪娘带着炫耀心思的表演。 “饶命?”雪娘笑意更浓,“你刚刚不是要抓我吗?” “不敢不敢!”孙木蓉连说软话,“雪大侠美名 在外,怎么会是歹人,定是那帮刁民乱告状了——回头我就把他们全抓回去!” 后面跟着乔安上山的穹嵩麓一听就闹开了:“大人明鉴啊!小人怎么会乱告状?杀官差的是站在后面那汉子,不是这姑娘!” “哼。”雪娘面色一冷,正在捕快中翻飞的玉蝉方向一转,直接就朝着乡民的人群中飞了过去。 雪沏茗一惊,还未来得及开口阻拦,玉蝉就已经在人群中掠起了道道血线! “住手!”雪沏茗连忙喊道。 雪娘回头诧异地看了眼雪沏茗,雪沏茗张了张嘴,讷讷道:“…别动这些村民。” 雪娘眼珠子转了转,也没多想,招手唤回了玉蝉,乡民们却已经吓破了胆,连尸体都顾不得收拾,仓皇四散逃走了。 雪娘回过头来,冲孙木蓉冷笑着:“这就是多嘴多舌的下场。” 孙木蓉胆都吓没了,忙不迭点头:“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想活命吗?”雪娘展颜一笑。 “想!想啊!”这句话仿佛天籁,孙木蓉几乎要 喜极而泣。 雪娘拍了拍孙木蓉的脸颊:“好说,老规矩,拿银子买命。” 孙木蓉身子一僵,苦着脸道:“大侠,小的这次出来是公务,没带银子啊…” “没钱?”雪娘的声音冷了下来。 孙木蓉大急:“有啊有啊,在家里呢!我这就给大侠去取!” 雪娘冷笑一声:“逗我呢?你这一走还能回来?” 孙木蓉冷汗流了一身:“真的!我哪里敢骗你?不信你搜我身,我身上就一点碎银子,你要看得上拿去就是!” 雪娘大怒:“你打发要饭的呢?!” 雪沏茗在后面摸了摸鼻子,总觉得雪娘是在骂自己。 孙木蓉还做着最后的挣扎:“雪大侠饶命,我家里还有白银百两,我可以修书一封,让人给送来。” “我可没耐心等。”雪娘淡淡说道。 “那你要怎么样啊!”孙木蓉欲哭无泪。 “当然是按规矩来,”雪娘手上渐渐发力,孙木 蓉的脑袋被死死按到地上,脸都变形了,他眼中升起惊恐神色,耳边响起了雪娘的声音。 “没钱,就把命留下。” 第534章 事有对错 这帮捕快一个都没能逃掉,只留下了一地尸体。 孙木蓉的尸体瘫在雪娘脚下,脑袋像个西瓜一般爆开了,鲜血脑浆混在一起,溅得满地都是。 稍微远点的地方还倒着几名乡民的尸体,无一例外都是太阳穴被玉蝉啃了个窟窿,脑浆子从里面流了出来。 雪沏茗围着尸体来回转了一圈,面无表情。 “怎么了?”雪娘把玉蝉收起,抬头问道,“还有活口吗?” 雪沏茗摇了摇头,咧嘴笑着冲雪娘竖了个大拇指:“没有活口了,干净利落。” 雪娘朝他甜甜一笑,像是个被表扬了的孩子。 等雪沏茗转过头时他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他盯着那几位乡民的尸体,心里空落落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从心底说他并不觉得雪娘有做错什么,换做是他,他应该也会那样做,但就在刚才玉蝉飞向乡民们的那一瞬间,他也确实有过出手阻拦的念头。 雪沏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种事实在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 “这里不能待了。”雪沏茗晃了晃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全抛在脑后,他回头冲屋子里喊道,“老头,你也跑路吧,估计还得有官差寻过来。” 第399章 话才说完,就看到房门被推开了,愚公身上背着个包袱,身后的白猿怀里还抱了一堆衣物。愚公冲雪沏茗憨笑道:“不消你说,正好最近山上风大,我打算跟小白去洞里住一段时间。” 雪沏茗笑骂道:“避风头就避风头,说的还挺漂亮。” “那我们呢?”雪娘走到雪沏茗身边,很自然地把手放进了雪沏茗掌心。 雪沏茗轻轻捏了捏雪娘嫩白的小手:“我们也走。” … 下了穹嵩山,走上官道,雪娘忽然抬头问雪沏茗:“你有心事吗?” 雪沏茗摸着鼻子尴尬笑了笑:“这都被你发现了…” “是什么事?”雪娘睁着大眼睛,“我能帮上忙吗?” 雪沏茗摇了摇头:“别说你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说到这雪沏茗脑海中无端想起愚公曾对他说过的那句话:心中一杆秤,但求问心无愧。 雪沏茗喃喃道:“如果非要有原因…那应该是有人在我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吧。” “种子?”雪娘歪了歪头。 雪沏茗回头朝着穹嵩山望去,轻声道:“你觉得…我们该杀那些乡民吗?” 雪娘使劲点了下头:“他们说你坏话,又带来官差抓你,当然该杀。” “可是他们并没有动手呀。”雪沏茗眼中带着迷茫,“ 有没有可能是我们不该那样做?” “你想说什么?”雪娘的神色变得有些奇怪,“你是说我做错了吗?” 雪沏茗迟疑了一下,然后摇头道:“我不知道…但如果非要分个对错的话,我们这样做又是对的吗?” “可这都是你教我的呀!”雪娘无辜地望着雪沏茗,情绪莫名有些激动了起来,“如果是你,你也会这样做的不是吗?这些都是你教我的啊——你忘了吗?你教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能一下打死的敌人,就不要留到第二下,他们既然不喜欢我们,那为什么不能杀?” 雪沏茗没有注意到雪娘变得有些激动的情绪,他的眼神愈发迷茫了:“是我教你的没错…可是,可是他们对我们并没有威胁啊。” “没有…威胁?”雪娘的声音冷了下来。 “…当年我爹娘对你也没有威胁,不是么。” 雪沏茗浑身一颤,缓缓低头,正与雪娘冷冷的目光对上。 “这些不都是你教我的么,”雪娘的语气愈发咄咄逼人,“随心所欲,饮酒仗马,杀人劫财,快意恩仇,我在你身后看着你这样做了这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轮到我保护你了,为什么你又要全盘否定?” 雪沏茗怔怔看着雪娘,半晌后才喃喃说道:“原来…不对,是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一开始就错了?”雪娘逼近一步,雪沏茗就倒退了一 步,“这是什么意思?一开始又是什么时候?” 雪沏茗眼神黯然,他惨然一笑:“第一步错在我就不该为了赏金去接那张单子,第二步错在我当初不该带你走…早知你今天会活成我这般模样,我说什么也不会把你——。” “嘭——!”拳头正中雪沏茗胸膛,将雪沏茗打飞出去。 雪娘瞪着眼,咬牙说道:“怎么,后悔当初留下我的命了?觉得当初就该把我也杀了?!” 雪沏茗摔倒在官道大路上,左肋下的伤口崩裂,鲜血渗出了衣服。他捂着胸膛吃力坐起:“不是该杀了你——虽然这也不失为一种方案,但归根结底还是我不该接那单子。” “你居然还真考虑过要杀了我?”雪娘缓缓走上前来,毫不留情一脚又把雪沏茗踹了出去。 雪沏茗一连滚出去很远,满身都是灰尘。 “如今的我,和你有什么不同?”雪娘冷笑着朝雪沏茗走来,“哦,还是有些不同的,你变弱了,而我,变强了。” 雪沏茗捂着伤口,满脸狼狈,却还苦笑着:“不同的地方哪是这个…” 雪娘走到雪沏茗身边,一把揪住他头发,直接拖着往前走去:“难道是武功没了所以想法也变了?真是可笑,你雪沏茗什么时候会同情别人了?” 雪沏茗被拖地而行,他也不挣扎:“不是同情,只是心中有那么一杆秤…” “秤?”雪娘讥讽道,“我一直以为你心中只有银子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雪沏茗刚开口,就被雪娘扔到了地上。 雪娘冷冷说道:“我们这样有什么不好?难道你还怕杀人杀多了半夜鬼敲门么?” 雪沏茗垂着头坐在地上,凌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不是这个道理,事要分该做和不该做,人也分该杀和不该杀…” “啪——!”雪娘一巴掌抽在雪沏茗脸上,扇得雪沏茗身子一晃,她骂道:“你给我醒醒!你以为自己是谁?你杀得人还少吗?现在说这些会不会太晚了?!” 听到这句话,雪沏茗缓缓抬起头来,仔细端详着雪娘的脸庞,嘴角缓缓泛起一丝苦笑:“真是因果轮回,老秃驴…如今我终于站在了你的位置上。” 第535章 识善恶 “谁?”雪娘皱眉。 雪沏茗揉着脸颊,那里有五个指印:“还能是谁?当然是你师祖,当初我问过和你一样的问题。” “什么问题?” “一个一生杀人无数的人,即使当了和尚,难道佛祖就会原谅他吗?” 雪娘冷笑道:“为什么非要得到别人的原谅?” “你看,你就不懂了吧?他根本不是在祈求佛祖的原谅。”雪沏茗摇了摇头,自嘲笑道,“可惜我直到现在在你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才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心中有一杆秤,一头善一头恶,求的是个问心无愧。” “这些话你当年怎么不对我爹娘说去?”雪娘脸上笑意敛去,直勾勾盯着雪沏茗,“现在人都死了,你才来觉得愧疚吗?” “让我觉得愧疚的不是你爹娘,”雪沏茗迎着雪娘的目光抬起头,“…而是你。” “别盯着我!”雪娘突然发难,一记膝撞正中雪沏茗额头,再次将他击飞。 只是这次雪沏茗终于有了动静,还在半空未落地时就强自扭腰,单手在地上一撑,借着力道翻身站稳 了。 “呵,终于打算还手了?”雪娘冷笑一声,直接朝着雪沏茗奔去,打算先发制人。 雪沏茗活动了一下手腕:“子不教,师之过。这是老秃驴让我看的书里说的。” 雪娘速度越来越快,转眼就到了面前,她突然踏步跃起,拳头挟裹着刚猛力道直击雪沏茗面门,大怒斥道:“白痴!是子不教父之过啊——” “砰——!!”风压席卷开来,裹着烟尘远去,露出二人的身影——雪娘的拳头被雪沏茗稳稳接在手心。 雪娘作势就要抽身,但雪沏茗比她更快,直接转身探手,腰部下沉发力… 雪娘只觉身子一轻,眼前一花,紧接着撞击的力道从背后传来—— 一记刚猛的过肩摔! “轰——!” 土路上被砸出一个大坑。 烟尘中看不清雪娘身影,雪沏茗还未抽回手来,手臂又被雪娘拽住,大力袭来,他整个人也被拽进了尘土中,紧接着小腹一疼,被雪娘一拳砸中,这一拳没有丝毫留手,直接把雪沏茗打得飞起,一个身影从尘土中窜出直追而上,半空中二人的身影扭打在一起,拳影挥舞成了一团,只闻“砰砰”击打声传来。 说来繁杂但这其实只发生在瞬息之间,眨眼间二人也不知挥出了多少拳,雪沏茗旧力用老,新力未生,被雪娘寻到破绽,双拳并拢砸下,正中雪沏茗胸口—— 眼看雪沏茗就要被砸落下来,但他毕竟经验老道,千钧一发时探出手去,一把擒住了雪娘手臂,二人同时朝下落去! “轰——!”地上又多出一个大坑,这次终究是雪娘先站了起来,她略微有些喘气:“你现在甚至不是我对手,拿什么来教我?” “身在局中常遮眼,唯有作为旁观者时才看得最清楚。”雪沏茗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他伸出手,手指顺着雪娘的眼角划到唇边,“之前见你在山上杀人,出手果断,眼中却并无喜怒,是纯粹的以杀人为目的而杀人,根本未曾考虑过对方是捕快还是乡民。” “乡民和捕快有什么不一样?凭什么捕快杀得乡民就杀不得?”雪娘抬起头,扬着下巴,目光紧紧盯着雪沏茗。 “当然不一样。”雪沏茗逼近一步,“捕快要抓我,杀他们我问心无愧,但若是杀了乡民,我问心有愧。” “杀人就是杀人,还问心有愧?你疯了?!”雪娘怒视雪沏茗,伸手想要推开他。 雪沏茗握住雪娘伸出来的手臂,将她缓缓拥入怀 中,抚摸着她后脑勺的头发:“不是疯,是我错了,还把你也教错了。” 雪娘先是全身僵了一下,然后渐渐放松了下来,她环抱住雪沏茗的腰,在他胸膛蹭了蹭:“你什么时候变成大善人了…” “我算什么善人?”雪沏茗轻笑道,“我们都不是善人,但也不算恶人,只是在随心所欲做事,所以才不会愧疚,但也不知是非对错,不知什么是善恶,而我和以前唯一的不同,就是我明白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而已。” 第400章 “不懂。”雪娘摇了摇头。 雪沏茗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我以前也不懂。” “那你现在懂了?” “嗯…大概吧。” 雪娘又在他胸口蹭了蹭:“那你教我。” 雪沏茗这次沉默了很久,抱着雪娘的手也不自觉用力,一丝丝明悟在心头升起,下意识说道:“事有对错,人分善恶…所谓做该做之事,就是问心无愧吧。” 随着这句话说完,雪沏茗心头净如明镜,再无一丝迷惘,天地间的无主之气朝着他汇聚过来,争先恐后涌入他的体内,经脉内似有万马奔腾,浑身的力道仿佛可以开天辟地! “卧槽…”雪沏茗愣住了,“老子好像成佛了…” “嗯?”雪娘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她抬起头,正好看见了雪沏茗头顶,顿时也愣在了原地。 雪沏茗顺着雪娘的视线抬头,在他的视野里,天空中的云层被搅成丝丝缕缕,唯独中间一片留白,透过这个大窟窿可以直接看到蔚蓝色的天空。 雪沏茗冥冥中能感觉到一条纽带将他与整片天地连接到了一起,虽然看不见,但这条纽带却真实存在——而同样的纽带,天地间还存在九道。 “这就是天人…大爷的,我这一片还不少啊——嗯?”雪沏茗忽然警觉,他感觉到其中离自己最近的一条纽带,正朝着自己这边的方向移动着。 “冲我来的?”雪沏茗愕然道,“不至于吧,这么急着迎接我?” 那条纽带似乎也察觉到了雪沏茗这个“新人”,停顿了一下后才继续开始了移动。 “发生了什么?”雪娘还有些茫然,但隐约能感觉到雪沏茗身上发生了某种不知名的变化——他光是站在那里,就仿佛与天地融为了一体。 “哈哈哈——”雪沏茗几下就把雪娘的头发揉乱,笑道,“乖徒儿,你师父天下无敌了,以后你就可劲儿浪吧!” 第536章 又闻桂花香 吉祥镇多了个从外面来的姑娘。 姑娘带着一男一女两个“侍卫”,把屠户对门的那户带小院的宅子买了下来,每天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去“纠缠”那个年轻的、憨厚的、老实的屠户。镇子里的百姓们对屠户定亲那日发生的事避而不谈,在过了几天发现并没有其他事发生后,吉祥镇就又回归了以前的氛围。 天色大早,叶痴儿拉开门,他先是朝街道上看了看,街道声冷冷清清,除了几家更早就出来摆摊的早点铺子,行人稀少。他松了口气,系上围裙,摆出肉案,挂上铁钩,各式肉料逐一在摊上摆开。 “噌!”尖刀在铁钩上一刮,发出一声清亮的声音。 忙活完这些,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渐渐有人围了过来。 徐大娘仗着体态丰满,挤开一顿人第一个来到肉摊前,她拎起一块肋排嗅了嗅:“哟,痴儿,这是羊肉吧?” 叶痴儿憨厚一笑:“是,昨天才宰的,新鲜着哩。” “那这羊肉怎么卖的?”徐大娘又瞟了眼旁边的 猪排。 叶痴儿在围腰上擦了擦手:“比猪肉贵个半钱。” 徐大娘的视线在猪排和羊排上犹豫了片刻,随后咬牙肉疼道:“行吧,那你给我称两斤羊肉,就不跟你讲价了,你随我一个羊腰子。” “好说。”叶痴儿应了一声,尖刀一挑,挂在铁钩上的羊排就稳稳落到了肉案上。 “又买腰子啦徐大娘。”后面传来张流子调笑的声音,“你家那口子成天被你灌腰子汤,到底还行不行了?要不行你找我呀——” 人群发出一阵大笑。 徐大娘回身就朝着张流子擂了一拳,张流子一边笑一边躲开了。叶痴儿把羊排用草绳结好,递给了徐大娘,徐大娘骂骂咧咧地走了。 张流子跑了回来,冲叶痴儿笑道:“嘿嘿,痴儿,给我来俩猪蹄,家里婆娘快生了,回去给她炖汤喝。” 叶痴儿笑着应了,在肉案上码出猪蹄:“我帮你剁了吧?再把骨肉剔开,你回去就直接炖汤了。” “那敢情好!”张流子高兴得很,“你可给我省事了。” 尖刀一晃,猪蹄被竖切出一道口子,然后尖刀再插进去一旋一挑,整根猪骨就被挑了出来,整个过程 连五秒都不到。 叶痴儿一边把猪蹄切成小块,一边问道:“这个是男孩还是女孩?陈大夫怎么说?” 说起这个话题,张流子眼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开心,他搓了搓手:“陈大夫说是个姑娘,我也希望是个女儿,家里几个都是小子,成天就知道皮。” “那如果真是女儿了,那你可得给陈大夫封个大红包才是。”叶痴儿把一对猪蹄用布包好,递给了张流子。 “那是自然,”张流子接过来,冲叶痴儿扬了扬下巴,“借你吉言了啊。” 第三个客人是茶楼的林小二。 叶痴儿朝着林小二身后看了眼,人群中没有钱耗子——若是以往,钱耗子总是最早来的那几个。 林小二背了个背篓——每天他要买的肉总是最多,因为秦掌柜的茶楼人多,要的量自然就大了,每天都由林小二来买肉买菜,待全买齐了就用这个背篓背回去。 替林小二称好了肉,叶痴儿又递过来一斤羊肉。 林小二接过来:“还是给钱老板送去是吧?” 叶痴儿点了点头:“嗯,银子你先帮我收着,我下午去茶楼取。” “好勒。”林小二点头答应,随即又无奈笑道,“要我说钱老板就是抹不开面,不就是亲事黄了嘛, 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叶痴儿憨厚笑了笑,没有接话。 林小二又朝他挤了挤眼睛:“不过要我说,那池姑娘可真是漂亮,要我我也选她。” 叶痴儿脸一红,摆着手把他赶走:“去去去,哪都有你。” 直到快晌午,肉摊前的人才渐渐散去了。 排在最后一个的池南苇小步走了上来,朝着叶痴儿展颜一笑:“还有肉吗…哑巴?” 叶痴儿不好意思地把头低下去,不去看她眼睛,从肉摊下的格子里拎出一整块羊排来:“给你留着的…都说了我不叫哑巴。” “可以前我一直是这样叫你的啊。”池南苇目不转睛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屠户,他双手和围裙上亮油油的全是油花,一身全是烟火气,仿佛真的在这里生活了好多年了。 叶痴儿低声嘀咕着:“就算是以前,可我明明就会说话,为什么要叫哑巴?” 池南苇掩嘴轻笑道:“因为你以前不喜欢说话,更喜欢动手。” “动手?”叶痴儿眼中疑惑了一下。 池南苇想了想,纤细的手指在半空中晃了晃:“就比如说…有一次你遇上劫道的,他不小心把我送你用来装桂花糕的盒子弄坏了,你就问了别人一句脑袋 值多少钱,那人一回答,你二话不说就把人给杀了,然后拿着劫匪的脑袋去换了赏钱,给我买了双白狐裘的手套。” 叶痴儿连连摆手:“你可别乱说,我哪敢杀人?我杀猪都是前年才学的哩!” 池南苇伸出指头在叶痴儿嘴唇轻轻一勾,看着叶痴儿不好意思的模样娇笑道:“只是你不记得罢了。” 叶痴儿下意识舔了舔被池南苇摸过的嘴唇,讷讷问道:“桂,桂花糕是什么?好吃吗?” 池南苇愣了一下,叹了口气道:“我来的时候看见村口有颗桂花树,正好要到开花的月份了,等它开花了,我做桂花糕给你吃吧。” 叶痴儿连忙摇头:“算了算了,哪能给你添麻烦。” “那你以前怎么不说麻烦?”池南苇反问道,“你以前最喜欢吃我做的桂花糕了。” 叶痴儿一愣,说道:“是吗?可是我不喜欢吃甜的啊…难道我口味也变了?” 池南苇瞪了他一眼:“意思是你以前只是哄我开心?” 叶痴儿见池南苇生气,顿时不敢吱声了,半晌后才喃喃道:“那你就做吧…大不了我尝尝就是了。” “那就说定了!”池南苇这才又高兴了起来,拎 起羊排朝着街对面回去了。 叶痴儿望着池南苇离去的背影,心头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第537章 能言会道方定武 方定武自从来了吉祥镇后就进入了一种无所事事的状态,每天清晨起来就去镇子口的桂花树下练练刀,那双刀舞得虎虎生风,再加上他常年走江湖,身上戾气又中,就连秦掌柜养的那条大黑狗见了他都不敢吠声。起初还有镇子的百姓围着看看热闹,但日子久了也就都看腻烦了。 除了每天清晨练刀,他剩下的时间就没事做了,中午吃过晌午就溜达着去茶馆听书,整个人就差没提着个鸟笼子,不然活脱是个大老爷形象——听说林小二就是这样叫他的。 “方老爷,今天又来听书了?”林小二站在茶馆门口,远远就看见方定武溜达了过来,连忙把他迎了进去。 第401章 看台上,马先生桌上摆着醒木,手里挥着折扇,正讲得唾沫横飞。 方定武寻到一个座位坐下,随手掏出几个大钱在桌上排开:“今天讲什么?” 林小二端了茶壶过来给方定武看了茶:“今天讲个新本子,雪霸王金蛟寨杀贼!” “雪霸王?”方定武眉毛一挑。 林小二赔了个笑脸:“你也听说过?” 方定武点了点头,故作深沉道:“嗯,来的路上也曾听江湖客谈起过,听说是个成名不久的武林新秀。” 方定武旁边坐着的就是张流子,听到方定武说起,一下就转过了头来:“听说雪霸王可是个武艺超群的大侠,专门干劫富济贫的好事!” “你从哪听来的?”方定武瞥了眼张流子,他对张流子一直没什么好感。 张流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嘿,就刚刚听马先生讲的。” “嘁,”方定武嗤笑一声,“都说了是刚入江湖的新秀嘛,年轻人嘛,难免血气方刚了些,总想做些事情,再加上身手不差,所以就快了呗,都是我们玩剩下的,想当年我老方走南闯北,那也是威名赫赫,各路好汉谁敢不给个面子?” 林小二性子耿直,不识风趣问了句:“那怎么没听马先生讲过你的事?” 方定武老脸一红,骂道:“老子是镖师!是正经行当,哪里是这些跟浮萍似的江湖客能比的?” “那这雪霸王到底厉不厉害?”张流子岔开了话 题。 “咳,”方定武自知失态,清了清嗓子道,“厉害倒也不见得,只是江湖中毕竟小鱼小虾要多些,所以突然冒出来个身手不错的,大家就都觉得厉害了。” “那是方老爷你厉害些,还是这个雪霸王厉害些?”林小二瞪着眼睛,眼里满是好奇,就连旁边坐着的看客们也都悄悄竖起耳朵,偷偷听着这边的谈话。 吉祥镇地处偏远,镇子里的人们也很少出去,平日里全凭马先生一张口说,也不知真假,所以难免对那个鱼龙混杂恩怨情仇的江湖感兴趣。 方定武略微扫过一眼众人,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得意的微笑,他不慌不忙,端起茶抿了一口,咂摸了下嘴才说道:“这个嘛,虽说没跟雪霸王比过,但老方我毕竟闯江湖这么多年,要论生死搏杀的经验,那肯定是要老道的多了,而且老方我可是在悬锋谷待了整整两年——悬锋谷知道吧?就是那个天下神兵尽出悬锋的悬锋谷,啧,就连谷主施无锋见了我也得叫一声大兄弟,能和那等大宗师称兄道弟,你们觉得我的功夫能差了去?” “嘶——”四周响起吸气声。 林小二嘴里打着磕巴:“那那那——那雪霸王到 底是你的对手吗?” 方定武往下撇嘴,沉声点头:“嗯…雪霸王毕竟是晚辈,我和他动手,若是传出去,江湖诸位难免要说我欺负人,不过如果是我让他一手一脚,他应该能在我拳脚下撑上几回合罢!” “嘶——”又是一阵抽气声。 “牛逼牛逼方老爷牛逼…” “厉害厉害…” “啪!!”看台上醒木发出一阵大响,众人纷纷转头看去。 只见马先生对着方定武怒目而视,折扇指着方定武道:“来来来,台子给你,你来讲。” 方定武这才知道搅了别人生意,连忙拱手告罪:“错了错了,马先生您继续,我闭嘴。” 众人也纷纷劝了几句,好说歹说马先生终于是消了气,继续讲了起来。 林小二不时转头看向方定武,神色间意犹未尽。 马先生一场还未讲完,又有人从茶馆门口进来了。 来人是施淼淼,她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了方定武,走过来一拍他肩膀:“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方定武转头看着施淼淼,咧嘴一笑:“你也来听 书?” 施淼淼冲他皱了皱鼻子:“我才不听哩,书里讲的都是三分真七分假,还不如自己走江湖来得精彩。” “那你来找我作甚?”方定武摸着后脑勺,“你不是在家跟南苇妹子学女红吗?” 施淼淼脸蛋一红:“是南苇姐叫我来知会你一声,晚上庖丁大哥叫我们一起过去吃饭,说还未一起吃顿饭,正好把剩下的半扇羊烤了。” “那挺好的,”方定武点头道,“我也能和叶老弟叙叙旧,说不定他就想起来了呢。”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施淼淼便转身离开了。 台上马先生脸色不太好看,肯定是听到了施淼淼之前那句“说书都是三分真七分假”。 林小二此时又凑了过来,忍不住问道:“方老爷,痴儿真的是你们找的人吗?” “那还有假?”方定武瞪了他一眼,“他以前用的兵器还在屋里哩,人能认错,难道贴身兵器还能认错?” 张流子也好奇,跟着凑过来:“那痴儿以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也是这般痴痴傻傻吗?” 方定武又使劲瞪了张流子一眼:“怎么说话呢你 ?你才痴傻!我叶老弟的事,倒不是我老方不肯说,就怕说出来吓死你们!” 林小二咽了口唾沫,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事儿,方老爷你就说罢,我扛得住。” 张流子又凑近了些,生怕错过了一句,不止是他,就连周围的镇民们也都竖起了耳朵,身子不自觉往这边倾着。 方定武见状,叹了口气道:“行吧,既然你们想知道,那我就随便说两句——但可不许外传啊!” “当然不会!” “我的嘴最严实了,你就说罢!” “快说快说!” “痴儿以前也是大侠吗?” 四周的人们纷纷做着保证,方定武见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鬼见愁你们听说过吧…” 第538章 痴儿的故事 “那鬼见愁够厉害了吧?可还不是被我叶老弟给杀了个三进三出,鬼见愁在应天府的分坛就是被他给屠了的!”方定武说得唾沫横飞,性质高昂,“还有那个当宰相的戚宗弼,被叶老弟吓破了胆,那次在京城差点就做了叶老弟的刀下亡魂,现在光是看见叶老弟都要浑身发颤。” “这段我听过!”林小二双眼放光,“可是马先生讲的书里,那进京刺相的主角儿不是剑气近吗?” 方定武撇了撇嘴:“你晓得个屁,那剑气近也在,只不过最后功亏一篑走火入魔,我叶老弟若不是为了救他,早把戚宗弼那狗官斩了。” “哦——”众人恍然大悟,不约而同发声。 “痴儿以前真这么厉害?”张流子抓着后脑勺,有些不相信,“就他那么个又老实又胆小的 性子,感觉还不如我哩!” “啪!”方定武在张流子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骂道:“都给你说了我叶老弟是失忆!失忆知道吗?就是不记得以前的事了!若他没有失忆,光是看你一眼都能把你尿吓出来!” “真的假的…”张流子小声嘀咕着,有心想反驳几句又有些害怕方定武。 方定武冷笑道:“叶老弟杀的人怕是比你见过的还多。想当年北羌打过来,我们几个人被困在了凉州府…” “这个我也知道!”林小二连忙举手,“马先生讲过这段,北羌大军围困凉州府,凉州府守军悍勇,死战不退,若不是因为后来冀北失守,怕是凉州府也不会被北羌打下来。” 方定武拍了拍林小二肩膀,晃头道:“事情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当时北羌大军十数万兵马围在城外,而凉州府守军不过五万,怎么守得下来?” “那是怎么个回事?”林小二很配合地问了一句。 方定武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其实当时我们就被困在凉州府,一位朋友受了重伤急需疗养,为了给他争取时间,叶老弟二话不说就提刀出了城。” “出…出城?”众人愣了一下。 “痴儿逃跑了?”张流子反应慢了半拍。 “啪!”脑袋上又挨了方定武一巴掌,方定武骂道:“呸!叶老弟岂是那种人?他只身出城杀敌去了!” “嘶——”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杀,杀敌?” “那可是几十万北羌蛮子啊…” “几十万人得是多少,怕是都一眼看不到头吧?” 方定武很满意这个效果,他肯定地点点头:“当然,北羌也不可能一次全把那么多人拉上来 ,但也不少了,那一战几万人肯定是有的。” “一个人打几万人?他能杀得过来吗!” “嘿,这你就不懂了。”方定武不屑地瞥了眼说话那人,发现原来是说书的马先生,他不知什么时候也跑过来听了,方定武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所谓擒贼先擒王,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在下雨,叶老弟带着我杀出城去,提着刀就往北羌人的阵里冲杀,四周全是狂奔的骑兵,耳边咻咻咻的箭矢飞个不停,但愣是连衣角都碰不着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杀进了军阵腹地,领军的将领胆都要吓破了,转身就想逃跑,就见叶老弟飞起一刀,追上去就把将领的脑袋砍了下来,北羌人不攻自破。啧啧,我现在还记得那将领的血从脖腔子里喷出来,脑袋飞了老高,落下来时眼睛都闭不上,死不瞑目呀!” 第402章 “嘶——”又是一阵抽冷气的声音。 “太厉害了…” “牛逼牛逼痴儿牛逼…” “意思是凉州府是你们守下来的?” “然后呢然后呢?” 方定武往后靠了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后来我们那朋友的病好了,我们就离开了凉州府,不久之后就听说了凉州府被攻破的消息。” “哦——原来如此…”众人一脸的惋惜,仿佛若是他们不走,凉州府就固若金汤了一般。 马先生冲方定武竖了个大拇指,赞道:“你这讲的比原版还精彩,我以后也照着你这么说了。” “快说快说,那你们后来又去哪里了?做了什么?”林小二听得热血沸腾。 方定武嘿嘿一笑:“后来?后来我们就去了悬锋谷。”方定武顿了顿,朝马先生一扬下巴,“他们不知道悬锋谷,你总该知道吧?” 马先生扫了众人一眼,发现大家都盯着他等回答,便开口道:“那自然知道,悬锋谷说是江湖中所有使刀者的圣地,哪个刀客不梦寐以求能 得到一把悬锋谷铸造的刀?” “嘿,”方定武咧嘴一笑,“没错,叶老弟用的那把神刀,就是悬锋谷谷主亲自铸造的。” “嘶——!” “谷主亲自铸造…” “那该是何等的宝物!?” 方定武眯起眼睛:“那把刀在叶老弟手上杀人无数,染了一遍又一遍的鲜血,光是刀刃反射出来的锋芒都让无数江湖人胆寒,寻常人更是碰都碰不得!” 林小二急得抓耳挠腮:“方老爷你别说刀了,接着说痴儿还干了哪些大事罢!” 方定武吊足了胃口,嘿然一笑:“再后来嘛,戚宗弼那老小子就找来了,求着叶老弟帮他个忙。” “戚宗弼?就是那个差点被痴儿杀了的戚宗弼?” “他怎么敢找来?” “他要痴儿帮他什么忙?” 方定武冷哼一声:“说起我就来气,戚宗弼那老小子心都是黑的,他竟然要叶老弟陪他去…” 话还未说完就被人打断了,张流子满脸疑惑地问道:“不对呀,痴儿如果干过这么多大事,那怎么从未听马先生说起过关于他的事?” 马先生自从听方定武说起那把刀是谷主亲自锻造后就沉默了下来,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时听到张流子问起,他抬起头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有说,最后他看向方定武,咽了口唾沫道:“我,我应该说起过…他的事。” 第539章 新绸裹旧刀 “我,我应该说起过…他的事。”马先生艰难开口。 “说起过?” “我怎么不记得了?” “别说你了,我成天待在茶馆也不记得马先生说过啊。” 众人议论纷纷,马先生盯着方定武,苦笑道:“…是那人个人吗?” 方定武嘿然一笑,点了点头:“是。” 马先生得到答案,整个人一下摊在了椅子上:“有眼不识泰山啊…” “别卖关子了!”林小二是最着急的一个,他每天都在茶馆做工,马先生讲的书他最熟悉不过,但也不记得马先生何曾说过叶痴儿的故事,他急道,“方老爷,你就赶紧告诉大伙儿罢!” 方定武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冷笑说道:“叶老弟本名知道的人少,他行走江湖用的却是别的名号,这名号,你们肯定听过。” “三年前戚宗弼求叶老弟的那件事,便是陪他上一次鬼见愁总坛不归岛,后来叶老弟他为了掩护戚宗弼逃走,独自留下以一己之力力抗鬼见愁众高手,也就是那一战后,江湖中再无人不知道他的名号…” “…定风波。” “哗——!”此话一出,人群里顿时就炸了锅。 “定,定风波?!” “大大大大侠?!” “我一直以为定风波是名字啊!原来是绰号!” “这等人物原来一直就在我们身边?” “我今早还去他那里买肉了!” “说来痴儿好像确实很会耍刀——” “我再也不敢跟痴儿讲价了…” 嘈杂中,忽然有人问了一句:“我,我是定风波?” 方定武摆了摆手,下意识随意答道:“不是你又是…欸?” 人群像是被按下了暂停,瞬间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人群哗啦啦分开,齐齐整整让出了一条路来,露出叶痴儿的身影。 茶馆顿时拥挤起来,却始终没人敢挡在叶痴儿前面。 方定武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嘿,叶老弟,你啥时候来的?” “从你说打仗那段的时候就来了…”叶痴儿讷讷答道。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完了,我现在光是闻到他身上的油腥味都觉得是杀气…” “我也是,我觉得我以后都不敢去他那里买肉了…” 众人的话一字不落都进了叶痴儿耳朵,他指着自己,望着方定武道:“我…我真的是定风波?” 方定武站起来,瞪着眼睛须发皆张,信誓旦旦道:“不是你还能是谁?你想想你以前是多么的杀伐果断,如今又怎会变得这般扭捏?” 方定武一瞪眼就露出了凶相,叶痴儿张了张嘴愣是没敢接话,只是小声说道:“庖丁大哥让我来叫你吃饭了…” 方定武一望天才发现不知不觉就讲了一下午,已经是造饭的时辰了,便跟茶馆里的众人拱手一一告辞,俨然已经是跟镇民们打成了一片的样子,其中以林 小二为最,他拉着方定武的手依依不舍,直到方定武答应了明天下午接着来跟他讲故事才算放走了方定武。 回去路上,叶痴儿沉默着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方定武见也吃不说话,便也没有主动开口。 回到家,叶痴儿直接往河边的后院去了,庖丁生了火,正把半扇羊架在火上烤着,池南苇和施淼淼坐在河边的石凳上闲聊。 叶痴儿瞥了池南苇一眼,在池南苇转头来看时又收回了目光,跑到庖丁身边蹲下,帮忙往火里添柴。 池南苇从石桌上拿起唐刀走了过来,把刀递给叶痴儿:“刀还给你…这毕竟是你的刀。” 叶痴儿不敢去看池南苇的眼睛,低着头把刀抱在了怀里。 方定武也走了进来,鼻子嗅了嗅:“这么香,庖丁大哥,你这手艺不差呀。” 庖丁憨厚笑了笑,对叶痴儿吩咐道:“半扇羊怕是不够吃,你去周伯那里买两条鱼回来。” 叶痴儿正要应,池南苇却站了起来,矜持笑道:“我去买吧,今天空着手来,怪不好意思的。”说罢不给庖丁拒绝的机会,拉着施淼淼往外走了。 施淼淼瞪了方定武一眼:“还愣着作甚?难道要我们两个姑娘把鱼提回来吗?” 方定武连忙也跟了出去。 后院只剩下庖丁和叶痴儿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后,叶痴儿突然开口:“今天方大哥说我就是那个定风波…” “哪个定风波?”庖丁愕然道。 叶痴儿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比划道:“就是马先生说的书里用刀的那个,使一口唐刀唰唰唰几下就把人杀了…” “哦哦哦,我记起来了。”庖丁恍然大悟,表情倒很淡定,还开玩笑说着,“你就是定风波?怎么看也不像嘛。” “我也这样觉得啊,”叶痴儿苦笑,“我怎么会是那高来高去的大侠,根本就像不到一起去。” 庖丁安慰道:“因为你失忆了嘛,他们千辛万苦既然找到了你,那总不会骗你。” “我拿着这把刀手都要发抖,怎么还敢杀人?这刀我看着吓人,”叶痴儿苦着脸盯着怀里唐刀,“还不如杀猪刀亲切。” 庖丁抬头往东边的天空看了一眼,然后又收回目 光看着叶痴儿:“要变天了呀…” 叶痴儿也抬头望天,天空万里无云,他疑惑说道:“这不挺好的么?不像要下雨啊。” 庖丁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这两年也不知怎么了,管子越来越多了。” 这已经不是叶痴儿第一次听到庖丁说不明不白的话了,也没有在意,低头盯着柴火。 “我觉得池姑娘其实并不喜欢我,他喜欢的只是定风波那个大侠罢了…”叶痴儿低声说着,手在唐刀刀鞘的红绸布上摩挲着,他这才发现红绸又已经换成新的了。 为什么要说又?叶痴儿一愣。 庖丁忽然站了起来,目光紧盯着东边——吉祥镇本就在东海边,再往东就是海了。 “怎么了?”叶痴儿明显感觉到庖丁浑身的肌肉紧绷,上一次看到这个情况还是那个随身带着十三把刀的怪人找来的那次。 庖丁眉毛缓缓皱了起来。 “那人又来了…” 第540章 那个人的名字 话分两头,且说当归只在不归岛待了一天,第二天一早便又启程出海,这一次的目的地是伽蓝寺。 他在不归岛待了一天却也不是什么都没干,先是与罗梦寒切磋了武艺,然后又去看了至今昏迷不醒的傅一然。傅一然的腹部有一道贯穿形的伤痕,几乎将他拦腰砍成两节,但在鬼见愁灵丹妙药的作用下,勉强是把命吊住了,腰部也被鱼肠细丝密密缝好,留下了一道蜈蚣般的可怖伤疤。 第403章 看望了傅一然,当归心想,司空雁对这个老仆也并不是无情无义。 第二天下山,当归从城门出来后又看到了八哥,他走过去蹲下:“以前至少还会咿咿呀呀几句,现在连声都不肯出了吗?” 八哥蜷缩在墙角,身子微微颤抖着,看起来很惧怕当归。 当归抓起八哥身上的铁链拽了拽,铁链在琵琶骨上绷紧,八哥痛得惨叫了一声。 当归笑道:“这才对嘛,老不出声算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你对我有意见。”站起身又踢了八哥一脚,当归这才转身朝山下去了。 沙滩上,渔家傲已经在海边等着了。 见当归过来,渔家傲说道:“出发了?” 当归点了点头,躬身走进船舱。 小舟缓缓动了起来,朝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海岸线驶去。 摇摇晃晃间当归突然觉得有些乏累,他把头靠在身后的木板上,闭目假寐:“…渔家傲?是这个词牌吧,天字号高手本就不多,为何偏偏挑了你来做接引人?” 渔家傲的声音闷闷的:“我是家虎,东家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我是天字号里水性最好的…”说到这,渔家傲直起身盯住了当归,“就算是你,在水里也不一定是我对手。” “唰——!”链刀擦着渔家傲的脖子飞过,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链刀又已经在半空转了个圈倒飞回来,精准缠绕在渔家傲的脖子上。 当归的手拽着另一头,视线像刀片一般刮在渔家傲脸上:“少说大话,好好撑你的船。” 渔家傲额头留下冷汗,僵硬地点了点头。 此后一帆风顺,当归安稳回到岸边,渔家傲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这是还是早晨,茶摊前也没有来听说的江湖人,只有卜算子一个人孤零零地擦着桌子,看到当归上岸走了过来:“这么快又要走?” “嗯。”当归点点头,正要离开却又倒了回来, 随便找了个桌子坐下,“有茶吗?喝一口。” 卜算子从隔间里端出茶壶走过来,笑着给当归掺茶:“刚烧好的,本来准备自己喝,没想到便宜你了。” 当归不说话,盯着杯中起伏的茶叶发愣。 卜算子又说:“这是你第一次在我这里喝茶吧,尝尝,好喝下次再来。” “嗯…”当归点了点头,“是第一次。” “呵…”卜算子轻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当归转头看着他。 “没,”卜算子连忙摆手,笑着说道,“只是看你刚才明明都打算直接走了,却又突然回来想喝茶。” “哦…”当归应了一声,过了半晌才继续说道,“只是觉得…每次回来都太匆忙了,就像个过客,都快忘了这里才是自己的家了…在你这儿喝杯茶,至少也证明下自己曾回来过。” 卜算子抿着嘴点头道:“唔,是这个道理,那以后你每次都来我这喝茶吧,不收你钱。” “…谢谢。” 卜算子冲他笑了笑:“客气了…你这次是去哪儿?” 听到这句话,当归抬头瞥了他一眼,顿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去伽蓝寺找个东西,殿主吩咐的事,你 不要多问。” “伽蓝寺?”卜算子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毛,他一摊手,“那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希望你还有命回来。” “借你吉言。” … 九月刚到,中原才刚走了降温的趋势,乌思草原却已经提前进入了冬季。 大雪连续下了两天一夜,小镇的街道上铺了厚厚一层雪毯。 两个牵马的身影走进了镇子,他们一人穿着单薄的袈裟,一人披着厚厚的棉袄。 来人正是唐锦年和饶霜。 “阿嚏——不知道你在急什么,脚踏实地的赶路又不是回不去了,飞要从天上走。”饶霜不满地抱怨道。 唐锦年挥手驱散了二人头顶的雪花,有些尴尬道:“忘了你怕冷了…” “还有你为什么非要来这里?”饶霜吸了吸鼻涕。 唐锦年环顾四周,依照记忆找着路,随口回答了饶霜的问题:“跟一个老头有过约定,下次再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反正也是顺路。” 二人在石楼和街道上转了好几圈,唐锦年看着眼 前熟悉的石阶梯和木门,喃喃道:“就是这里了…” “咚咚咚。”门响过三声,屋内传来了脚步声。 “吱呀——”陈旧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一个乌思男子探出了头来,与唐锦年互相打量着。 乌思男子开口朝唐锦年说了句乌思话,唐锦年皱起了眉毛,他在伽蓝寺待了三年,早就学会了乌思话,男子那句话说的是:“丧事已经办过了,不需要和尚超度了。” “我是来找人的。”唐锦年用乌思话回道。 “找人?”乌思男子再一次打量了一下唐锦年,他满脸疑惑,“你找谁?” 唐锦年指了指门内:“一个老头,他以前应该是住这里。” 乌思男子愣了一下,神色黯然了一些:“原来是这样…你要找的是我父亲,不过他在一个月前已经回归佛国了。” “回归佛国…”唐锦年愣了一下才意识到男子的意思是老头已经仙逝了,他嘴唇嗫喏了一下,却也只是说出一句,“…节哀。” 男子摇了摇头,侧身把门打开,让出了路:“既然是客人,那就进来坐吧。” 唐锦年犹豫了一下,摆手道:“不进去了,我来只是因为和他有过一个约定,来告诉他一句话。” “是什么话?”男子问道。 有淡淡的香味从门内飘了出来,唐锦年认得那是伽蓝寺特有的一种檀香,他轻轻笑了一声。 “那个人的名字…叫公输。” 第541章 质疑天地的人 从小镇出来,饶霜骑在马上裹了裹衣领,她朝唐锦年瞥了一眼:“是你来乌思的时候认识的吧。怎么留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就走了?也不上柱香?” 唐锦年洒脱一笑:“也不是那么熟,只是他留我住了一晚上,跟他约定好了要回来告诉他活佛的名字。” “哦…”饶霜轻夹马肚,马儿往前跑去。 一直往前走了一段,饶霜回头看去才发现唐锦年并没有跟上来,而是站在原地望着东边。 “又怎么了?”饶霜折返回来。 唐锦年面色有些严肃,说道:“有个天人境高手朝这边来了…我现在才发现,已经离我们不远了。” 饶霜心里一紧:“冲着我们来的?你能感觉 到?” 唐锦年摇了摇头:“只要刻意去感知,天人境都是能互相察觉到大概方位的。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冲着我来的,以防万一,先避开他。” “好。”饶霜点头应了,跟着唐锦年往北边绕路。 … 乌思边境,当归勒马停下,目光疑惑地望着西边天空,喃喃道:“居然有两个?不对…不在一个地方。” 他迟疑了片刻,目光一凝:“不管了,先去了再说。” 这一走就是七天七夜,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在第八天清晨,当归终于看到了如天宫般华丽宏伟的伽蓝寺。 站在巍峨的雪山顶,当归望着远处,山脚下就是广阔的草原,草原上牛羊成群,向前延伸,一直延伸到最远处的另一条山脉,山脉上隐约能 看到楼阁佛殿,而山脉脚下,一座由乌思人自发聚集起的城市呈圆形往外发散开来。 “佛国…伽蓝寺。”当归瞳孔中倒映着蓝天雪山,喃喃道,“确实无愧盛名。” “其实也就那样了。”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活佛踩着积雪从山道上又来,他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淡淡笑容,“从远处看多少会显得壮观些,但身在山中时这种感觉就会淡得多了。” 当归回过头,盯着活佛的眼中泛着杀意:“我没想到活佛会亲自来迎接我,怎么?怕打起来伤到你佛国的子民吗?” 活佛笑道:“你我都是慑服于天地的贪生者罢了,谈什么迎不迎接的。” 当归眼角一条,似乎想起了天雷加身时的痛苦,他咬牙道:“贪生者?那只是你们罢了,我才不怕天雷。” “不怕是一回事,”活佛睿智深邃的眼神看着当归,“但能不能扛得住又是一回事了。” “又不是没被劈过…”当归话还没说完就被活佛打断了。 活佛指向东边:“真正敢质疑天地的人已经出现了,或许他以后真的能不惧天罚…不过不是你。” 当归微微伏身,眯起了眼睛,就像是一只准备发起进攻的野兽:“关我什么事…还是先谈谈我俩的事吧。” “阿弥陀佛。”活佛道了声佛号,“你要找的东西不在我这里,还是从哪来回哪去吧。” “你知道我要找什么?”当归疑惑道。 活佛抬头望了眼当归头顶的天空:“一年前你从大荒证道归来,横跨中原去了东海不归岛方向,虽不知你是以何证道,但你头顶气旋尽显杀伐,杀意毫不掩饰,除了鬼见愁,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哪里能养出天人境死士。恰巧六年前有点睛石出世的消息传来,我便派人传话出去,要收这颗点睛石…有人告诉我,那颗点睛石是鬼见愁故 第404章 意放出来做饵的。” 活佛叹了口气:“伽蓝寺向来与世无争,鬼见愁要找的点睛石已被我赠予他人,你我动起手来无非两败俱伤,亦会使天地灵气溢散,天道无情,难免生灵涂炭,你还是回去罢。” 当归狐疑地看了活佛一眼:“点睛石这等宝物,你说送人就送人了?” “阿弥陀佛。”活佛叹了口气,“点睛石于我不过是心喜之物,我既得之,便再无欲求。如今有人如我当年,对点睛石尚有执念,我便是送了又何妨?” 当归眯着眼看了活佛很久,像是在判断他是否说的是实话:“那…你送给谁了?” 活佛道:“一个比我更值得拥有点睛石的人。点睛石是世间至宝不假,但他亦能割舍下拿去救人,没人比他更适合拥有点睛石了。” 当归仍然眯着眼盯着活佛,面无表情,看不出心里想着什么。 “怎么?还是不相信我的话么?都说了出家人不打诳…算了。”活佛叹了口气,身周的雪花开始无端飞舞。 当归的眼神顿时变得兴奋起来,他舔了舔嘴唇,链刀“哗啦”一声从袖子里掉了出来。 活佛一步迈出,雪花开始飞速在他身后凝聚,当归的气势也开始节节攀登,双臂交叉握住肋下刀柄,整个人如一把尖刀般锋芒毕露。 “上次和天人境动手,还是跟鹤问仙那次。”活佛自嘲般地笑了笑,缓缓向前方伸出一直手臂。 当归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瞳孔猛地一缩,再不敢犹豫,率先出手,双刀劈斩——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只由白雪聚成的巨大手掌在活佛身后瞬间出现,照着当归当头拍下! “嘭——!”两道刀光交错,一头撞进了巨手掌心,爆起漫天的雪花! 雪雾中视野被遮蔽,二人都看不见对方,活 佛却毫不在意,再次往前踏出一步,就在他前脚刚要落地时,链刀刺破重重雪雾,带着无限杀机扑面而来! 活佛满头的卷发被风吹得全披在脑后,他今天第一次露出了谨慎的神色,只见他不退反进,一步直接踩进了雾中,链刀几乎是擦着他的脖子飞了过去。雪雾中目不能视,活佛屏息凝神,耳翼一动,闻得链刀转头再次杀来,这次他有了准备,朝着链刀袭来的方向屈指一弹,链刀顿时就失了准头,紧接着锁链被拽动的响声传来,链刀被拖曳着倒飞而去,活佛当机立断,对着身前果断拍出一掌—— “砰——” 手掌印上胸膛,当归卷起无数残雪从雾中倒飞而出! ps:第二更奉上,各位久等了。 第542章 潼关怀古 活佛抬手挥袖,宽大的袈裟扬起,遮蔽视野的雪雾顿时散去。 当归摔倒在雪地里,沾了一身的残雪。虽然在刚才的交手中吃了活佛一掌,但看他模样似乎也并不像受了伤的样子。 活佛上前一步,当归抬手:“可以了,我信你了。” 活佛先是一愣,随即微笑道:“阿弥陀佛…” 当归站起身来,从链刀上取下一物,盯着活佛戏谑笑道:“因为没必要打下去了。” 活佛瞳孔一缩,面色凝重,当归手上拿着的赫然就是他一直挂在脖子上的念珠。 “真是好手段。”活佛深吸一口气,面色有些阴沉,“没想到就连伽蓝寺都有你们鬼见愁的人。” 当归拿着念珠在眼前端详:“活佛的贴身念珠上有一颗与其他莲子明显不同的珠子,但现在这串念珠上已经没有了,看来点睛石确实被你送出去了。” 活佛抬头看了眼天空,天空中的阴云浓得就像打翻了墨盘,两位天人交手,只数招之间就已经引得天地震怒。活佛叹了口气,收回目光,双手合十道:“既已达到目的,施主就请回罢。” 当归随手把念珠扔在了雪地里,一句话也不肯多说,转身就朝着来时路去了。 乌思边境,唐锦年回头看去,眉间郁结,神色有些担心。 “怎么了?”马上就要回到中原,饶霜不禁也有些想念现龙港的平淡生活。 在唐锦年的感知中,他能明显感觉到伽蓝寺方向的动荡,两条纽带就像两条蛟龙纠缠到了一起,他低声道:“活佛好像和人动手了。” 饶霜压低声音,像是怕被人听到似的:“…是前几天你说的那个天人境吗?” “嗯。”唐锦年点了点头,“不过已经没事了,似乎只是试探了一下。” 拨转马头,唐锦年策马继续向东而去了,腰后的烟杆上,一颗珠子代替了原先的玉佩系在上面,正随着马蹄摆动着。 … 另一头,就在当归离开不归岛的第二天,罗梦寒便得了司空雁的授意,亲自启程前往瓦刺。他怀来揣着司空雁亲笔写的密信,立时近两个月,终于见到了他要见的人。 瓦刺国远不如闰羌有辽阔的疆土,人口更是差之甚远,但它之所以还能在两个大国的虎视眈眈中夹缝求生还是有原因的。瓦刺境内大部分国土都是丘陵和 密林,其将士更是擅长在山林中作战,退可游守进可追击,再加上闰羌两国都要提防对方,遂让瓦刺求得了生机。 亦因如此,瓦刺国内并无大城,百姓都以寨聚居,或大或小,密布在山林之间。 在山林间赶路多日,罗梦寒也显得有些狼狈,眉目间隐约可见疲态。他此时正侯在一处山谷外,负责通报的童子已经进去了。 “怪不得就连行商都不愿来瓦刺做生意…”罗梦寒看着远处一望无际的密林,喃喃自语,“天无常晴,地无长平,马不能行,人心不宁,好一处穷山恶水之地。” 翻过这处山谷就能看见一座很大的寨子,那里就相当于是瓦刺国所谓的“王庭”了,瓦刺国的首领,摩丘王就住在那里。 而这处山谷紧邻王寨,山谷的主人自然也是身份斐然。 山谷的主人名叫祝神翁,并无任何官职,不过却被摩丘王以长师礼待之,原因无他,就因为祝神翁是瓦刺唯一的一个天人境。 祝神翁其实是闰国人,三十多年前来的瓦刺,算算日子,如今的他已经是个年纪过百的老人了。 正想着,先前那名童子出来了,他朝着罗梦寒鞠了一躬:“先生,老师请您进去。” 罗梦寒拱手回礼,跟着童子往里走去。 山谷内并不大,但溪水亭阁树木繁花一样不少。 “你叫什么名字?”罗梦寒低头瞥了眼走在前面的小童,小童背后紧紧缠着一块百炼铁,看起来很沉,把小童的肩膀勒出了两道凹痕。 但小童走起路来还算轻松,看不出特别费力的样子,听见罗梦寒问话,小童回过头来答道:“我叫祝千绝。” 罗梦寒一愣:“你也姓祝?你和祝老是什么关系?” 小童认真回答道:“我是被人贩子卖到瓦刺来的,老师把我买了下来,给我取了名字,还教我学剑。” “原来如此…”罗梦寒恍然大悟。 穿过一片桃林,一座恢宏的草庐出现在眼前——草庐很少用恢宏来形容,但罗梦寒的感觉就是如此,只见眼前这座草庐连绵百丈,由十多座房屋共同组成,最中间那座草庐甚至有三层楼阁,仿佛一座宫殿。 “这地方就你们两个人住吗…”罗梦寒慢慢道。 祝千绝答道:“就我和老师两个人住,老师曾对王上说要在山谷修建草庐,只是没想到王上命人修建得这般豪奢。” “先生请。”祝千绝伸手虚引。 静室内,一名老人坐在蒲团上,他满头的白发已 不再顺直,显得有些干枯,背脊微微佝偻,闭着眼仿佛在打盹。 罗梦寒推门进来时,老人也就睁开了眼睛,他看了眼罗梦寒,稍稍把背挺直了些:“坐吧…”他的声音沙哑,透着怎么也掩饰不住的疲惫和苍老。 “绝儿,你先出去吧。”老人挥了挥手。 祝千绝轻声应了,悄悄退了出去,还把门给带上了。 静室内久久无人说话,罗梦寒被老人盯得浑身发寒,忍不住先开口了:“祝剑神…” 祝神翁摆了摆手,闭眼说道:“叫我祝老就行了,现在已经没几个人记得这个名字了。” 罗梦寒被打断了也不敢有怨言,继续说道:“鬼见愁还记得——祝老应该知道我这次来的目的。” 祝神翁睁开眼,似有一道神光一闪而逝,他自嘲笑道:“我当然知道,从我十五年前收到这块牌子时,我就知道了。” “啪嗒。”一块鬼首令牌被他扔到了桌上,正好露出了词牌一面,上面赫然写着—— 潼关怀古! 第543章 剑神老矣 罗梦寒轻轻瞥了一眼桌上的鬼首令牌,淡淡道:“给你牌子的是主人亲传弟子,也是如今的杀心殿殿主。” 祝神翁半垂这眼睑,回忆了一下才说道:“是悲生吗?” 罗梦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不是,是极乐。” “哦…”祝神翁点着头,“也对,以悲生的性子,应该做不来这些事。” 第405章 罗梦寒从怀里把信掏出来递给祝神翁,恭声道:“此信是殿主亲笔所书,一切事宜都在信中交代清楚了。” 祝神翁接过信,眯着眼细细查看。 半晌后,祝神翁叹了口气,将信叠好揣进怀中:“当年老朽年轻气盛,不忿鹤问仙天下剑主 名号,遂与荀先生有过约定,只要他替老朽寻得机会,让老朽与鹤问仙分个胜负,老朽便为他所用。” 祝神翁笑着摇了摇头:“现在想来,这一切对荀先生皆是有利无害,老朽也不过是被荀先生算计进去了而已。他倒是没有食言,只恨老朽当年被胜负欲蒙蔽了双眼,在不归岛合众高手之力将鹤问仙围杀…” 罗梦寒微微抬眼:“您后悔杀鹤问仙了吗?” “后悔?”祝神翁白眉一抖,“我倒是不后悔杀鹤问仙,就算没有荀先生促成,当时我有剑神之名,鹤问仙则有天下剑主之名,我与他本就难逃一战,我悔的是当初胜之不武。” “意思是你在怪主人?”罗梦寒的身子坐直了些。 祝神翁瞥了他一眼,抿嘴轻轻一笑:“你们这帮人倒是和当初一样忠心。放松些,我没有怪 荀先生的意思,他虽不具武艺,但却不得不令人佩服。” 被祝神翁扫过一眼,罗梦寒只觉眼睛像刀刮一样生疼,下意识低下了头去,他缓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殿主如今做的事,就是主人当年没做完了,你理应帮他。” 祝神翁敲了敲桌上那块鬼首令牌:“我当年既然收下了这个,就代表我仍然承认自己是鬼见愁的人,这是当年我与荀先生的约定,自然不会爽约——现在想想,其实当年荀先生就已经料到了瓦刺会有起作用的一天,不然当年他也不会让我来这里。” 罗梦寒抿了抿嘴,没有接话。 祝神翁抚摸着令牌,低着头有些失神:“只是我等了太久了…如今老朽垂垂老矣,不复昔日剑神威名,最近常感大限将至,说来可笑,就算是煌煌天人,面对死亡时也不免心有戚戚焉。” 罗梦寒稽首道:“祝老谦虚了,剑神之名犹 在,此等境界,岂为常人所及?” 祝神翁没有管罗梦寒拍的马屁,继续说道:“也罢,这估计是我最后一次帮鬼见愁做事了,反正也不过是具朽木般的残躯,能为荀先生的志向而死,也算是对得起荀先生了。” “祝老这是答应了?”罗梦寒大喜。 祝神翁又瞥了眼罗梦寒:“你难道还没想明白?极乐孩儿是知道我会答应的,不然他也不会派你来了——这一点他倒是和荀先生很像,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罗梦寒一听,顿时反应过来,下一刻只觉遍体生寒,不敢再往细想。 “我有些乏了,你走吧。”祝神翁摆了摆手。 不等罗梦寒答应,门就又被推开,祝千绝正站在门外,朝着罗梦寒施了一礼:“先生,这边走。” 罗梦寒被下了逐客令,也不敢再叨扰,连忙 起身告辞。 随着祝千绝往外走去,在路过一间雅室时,罗梦寒从窗外看到了屋内情景——雅室内香雾缭绕,一柄厚背重剑被放在剑架上,仿佛一块正在接收供奉的灵位。 “斩仙…”罗梦寒晃了下神,记忆仿佛又回到了那血雨腥风的一天。 “这把剑是老师的兵器,不过先生你记错了,它的名字不叫斩仙。”祝千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把罗梦寒唤醒。 罗梦寒笑道:“我不会记错的,我现在还记得祝老握着这把剑与天下剑主对峙的景象。” 祝千绝认真道:“你真的记错了,老师亲口告诉我说,这把剑叫做问仙。” “…问仙。”罗梦寒愣住了。 … 东北边境,肃北道建兴关。 此处位于大闰瓦刺交界处,自应谷通被调到 这里开始,瓦刺就没有过什么动作——大闰大羌一直在打仗,瓦刺根本不敢妄动,生怕引火烧身。 这一日,应谷通一直睡到日上三竿都没起,这也是他在这里的日常状态。 “应谷通应将军何在——速来接旨!” 迷迷糊糊间应谷通仿佛听到屋外有人喧闹,但也没在意,翻个身正准备继续睡,忽然屋门被人一把推开了。 “嘭!” “将军!将军快起来!”闯进门的亲卫进门就喊。 应谷通火冒三丈,眼睛还没睁开就骂了起来:“闹什么!瓦刺还敢打过来不成!?” “是朝廷来人了!”亲兵急道,也不管挨不挨骂了,大声在应谷通耳边喊道,“圣旨来了!” “圣旨?!”这两个字挑动着应谷通的神经 ,他猛地睁开了眼。 “噌”一下从床上坐起,应谷通瞪着那名亲兵:“你刚刚说圣旨?!” 亲兵急得直跺脚:“我的亲将军,送旨的公公已经在院里了,您还问什么呐!” 听到这话,应谷通连忙爬起来穿衣服,把衣服裤子三两下套上,鞋都顾不上穿就往外跑去。 院子里,送旨的公公和禁卫们已经等候多时了,见应谷通匆匆跑来,为首那公公皮笑肉不笑:“应将军军务繁忙,就连圣旨都没时间接了。” 应谷通赔着笑脸:“对不住对不住,让公公久等了。” 送旨公公轻哼了一声,转过脸看向一边。 应谷通脸色一变,想当年在京城谁敢给他脸色看,但如今就连这么一个小小太监都敢不把他当回事了,忍下这口气,应谷通又赔了个笑脸,从腰间解下一块羊脂玉佩悄悄塞进送旨太监手里 :“公公,这是见面礼。” 送旨太监把玉佩在手心掂了掂,微微点头:“嗯,那应将军就准备接旨罢。 第544章 应谷通的希望 此时那名亲兵也赶了过来,手里捧着应谷通的靴子。 应谷通接过靴子匆忙往脚上套,还不忘冲送旨太监笑道:“公公稍等,马上就好。” 传旨太监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也不急这一会儿了,应将军自便就好。” 应谷通废了好大劲才算把鞋蹬上他靠近了一步,望着太监手中的圣旨,满脸希冀道:“这圣旨来的突然…是陛下终于要把我调回京城了吗?” 传旨太监诧异嘴角不着痕迹一勾,嘴角的嘲笑一闪而过:“那倒不是。” 应谷通的眼神顿时黯然了下去,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四年多了,当初说是调遣,倒不如说是流放,那一战失利,总要有人负责,但他又岂能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做了戚宗弼的替死鬼? 此时传旨太监又道:“但若是这件事办好了,应将军要回京那还不是随随便便的事?” 应谷通正要欣喜,忽然神色又凝重起来,抬头望向太监:“这事很难办吗?” “甭管难不难办。”传旨太监一挥手,“这事是陛下交给你的,应将军还想抗旨不成?” 应谷通叹了口气,缓缓跪下:“还请公公宣旨吧。” 传旨太监展开玉轴,朗声诵读,抛去一些无用的激励话语,圣旨剩下的意思便是要他应谷通全力促成与瓦刺的联结,共御北羌。 太监收起圣旨,将应谷通扶了起来,还细心地替他拍去了膝盖上的尘土:“应将军不必失望,仔细想想,虽然现在不能回京城,但也未必就是件坏事。” 应谷通抬起头来,诧异道:“此话怎讲?” 传旨太监左右看了看,拉着应谷通走到了一边,低声道:“这话是苏太师托我带给应将军的。” “苏太师?”应谷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苏亦苏大人?他给我带什么话?” 传旨太监把手指束在唇上,示意噤声,又把声音压低了些:“苏太师说了,如今京城朝堂乱局未稳,文官中苏党戚党明争暗斗,武官群龙无首,更是纷乱,正缺一个能在武官中说上话的人,应将军久不在京城,贸然回去不识得情况难免吃亏,但只要应将军把这件事办好了,苏大人立马启奏陛下,召将军回京城,届时苏太师还会帮应将军拨正武官乱局。” 应谷通大喜:“苏亦…苏大人真是这样说的?” 传旨太监肯定地点了点头。 应谷通深深看了眼传旨太监,拱手道:“还未请教公公…” 传旨太监微微一笑:“杂家姓许,现在在东厂卓不茹卓公公手下办事…卓公公与苏大人也是相交莫逆呀。” 应谷通恍然:“难怪此次传旨是许公公前来,想必许公公也是苏大人深信之人。” 许公公面色一肃:“这可乱说不得,苏太师那是天大的人物,可不敢乱攀关系,杂家只是卓公公的身边人罢了。” “啧,”应谷通咂摸了下嘴,“只是不知这卓公公是…哪位?怎么我之前并未听过?东厂之前不是一直是岳公公在执掌吗?公公不要见怪,我在这边关久矣,京城的事确实不太灵通,还望公公解惑。” 许公公道:“应将军有所不知,前些年岳公公已经西去了,陛下仁厚,将他灵位安排在皇陵外,替众先帝守灵。而卓公公就是岳公公之前的身边人,苏太师怜其孝心,便将卓公公一手提到了今天的位置。” 第406章 “岳公公居然死了…”听到这个消息,应谷通难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情绪,良久之后叹气道,“也罢,我知道了,劳烦公公替我给卓公公和苏太师带句口信,就说他安排的事我会尽全力办好,只要我事后能回京城,日后的朝堂上我应谷通唯苏亦马首是瞻。” 许公公眉开眼笑,再无之前趾高气扬的姿态:“应将军明事理就好,那我这就回去了。” 应谷通抱拳道:“公公事物繁忙,那我就不留公 公了。” 许公公领着送旨队伍走了,带着应谷通的希望——以及应谷通孝敬的金银,回京城复命。 送旨的队伍走后,应谷通就像有了目标,第二日一早便领军出了城门,朝着瓦刺境内去了。他之前在建兴关闲散惯了,甚至一度以为自己会老死在这里,突然间一下又有了希望,由不得他不去拼命争取。 大闰的军马突然出城,一路朝着境内杀来,这把瓦刺守军吓坏了,连忙集结兵马,在城外拉开阵势,就在大家都以为是闰朝准备拿瓦刺开刀了时,谁知等来的却不是军阵冲杀,而是送信的谈判使节。 这一封盖着应谷通将军印的信报,从边关将领手中一路往上递去,最终递到了瓦刺摩丘王手中。 在在摩丘王收到信的当天下午,侍卫来报,祝神翁求见。 第545章 血染红尘 伽蓝寺到不归岛,由极西到极东,当归用双脚度量了这两个地方之间的距离。 十月的天气已经有些转凉,好在去乌思时就已经备上了厚衣服,现在穿在身上倒也合适。 那个一直走在他前面的天人境在临近东海时终于跟他走上了不同的路,朝着东南方向去了。 以他的脚程,估计只需三天就能回到不归岛了。 当归抬眼朝着天上望了望,心中隐隐有些疑惑——整个中原东部,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聚集了六个天人境。除去一直没动的两个,加上走在他前面的那一个,居然有三个是初来乍到。 想到这里,当归回头望着来时道路,莫名又想起了吉祥镇那个明明有天人实力却无天人境界的胆小屠户。 “去看看吧。”当归喃喃说着,转身往回走去。 … 吉祥镇临近东海,自然有许多人靠渔而生。 周伯家就离海最近,从他家门出来走上几步就是沙滩了。周伯有着镇子里最大的渔船,所以每次出海 捕鱼总是他的收获最大,再加上为人大气豪爽,镇民们都宁愿去他那里买鱼。 池南苇领着施淼淼和方定武从庖丁家出来,方定武问道:“南苇妹子,你知道那什么周伯家在哪里?” 施淼淼冲他皱了皱鼻子:“南苇姐姐和我刚租下住处时就把镇子逛遍了,哪像你天天就知道去听评书。” 方定武挠着后脑勺,不说话了。 三人从小镇出来,一路往海边走去,在路过牌坊时,池南苇还特意看了看牌坊边的那颗桂花树,这才发现原来一夜之间树上已经开满了淡黄色的小花,鼻间暗香浮动。 “开花了…”池南苇嘴角抿起一抹微笑。 施淼淼也开心起来:“那南苇姐姐是不是又要做桂花糕了?” “放心,少不了你的。” 一路有说有笑,不多时就到了海边。 周伯把三人迎进屋内。 池南苇摸出银子,说道:“周伯,劳烦给提两条新鲜的大鱼,今晚烤了吃。” 周伯把池南苇拿银子的手推回去:“我这里什么 都缺,就是不缺大鱼,你提走便是,哪能要你银子。” “要的要的。” 二人一番客气,周伯好说歹说才算把银子收下了。 等从周伯家出来,天已经擦黑了。 三人顺着原路返回,池南苇走在前面,方定武提着鱼跟施淼淼吊在后面,他不知说了句什么,把施淼淼逗得咯咯直笑。 再次回到牌坊下时,池南苇一抬头,隐约看到桂花树下站着个人。 “天都黑了怎么还有人没回去。”池南苇喃喃念叨着,继续向前。 “啪。”手腕被人从后面一把拽住,原来是方定武走了上来。 “等等。”方定武死死抓着池南苇的手腕。 池南苇看他脸色不对:“怎么了?” 方定武因为习武,眼力在夜里比常人要好得多,他死死盯着桂花树下那人的背影,冷汗不自觉就留了下来:“是他…” “谁…”池南苇正要开口,就看到树下那人转过了身来… 当归的眼睛就像是一匹独狼,在夜色中闪烁着凶光,他朝着池南苇龇牙:“又见面了…” 池南苇倒退了一步,京城那天的记忆还恍若昨日。 当归继续开口:“没想到你真的来了…那你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吗?” 池南苇嘴唇嗫喏了一下,然后发出了一声惊天的呐喊:“跑——!!” 三人转身就朝着海边跑去。 当归轻轻一笑,不疾不徐缀在后面。 “往哪跑啊!”方定武抓着池南苇的手臂,两条腿一迈就是好几丈。 池南苇咬着嘴唇:“往沙滩跑,不能连累了镇民。” “唰——”破风声转瞬即至,链刀从后方袭来,根本不给方定武闪躲的机会,直接穿透了他的肩胛骨。 “啊!”方定武一声惨呼,在跌倒的关头将池南苇奋力一滞远远抛了出去,忍痛高呼道:“继续逃啊——!” 链刀一甩,方定武被摔到了路边,当归却根本没去管他,紧追着池南苇而去,眼中带着戏谑:“别跑 啊,我很好奇你要找的那个屠户,给我说说他…” “…他到底是谁?” 当归似乎很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一追一逃,池南苇在跑到沙滩上时终于力竭摔倒,施淼淼使劲去拽她,但池南苇实在是跑不动了。 当归从后面走来,施淼淼摆出架势拦在池南苇身前,身子却在微微发抖——吉祥镇根本就看不到江湖人,她与方定武都没有带兵器。 当归却没有理会施淼淼,他居高临下望着池南苇,歪着头道:“看样子你来了挺久了。” 池南苇闭上眼,咬着嘴唇不说话。 “所以说他就是你要找的人咯?”当归眯起眼睛笑着,“实不相瞒,我还在他手下吃过一点小亏,如果你们认识,那他肯定不会见死不救吧?” 听到这话,池南苇猛地睁开眼睛,摇头道:“不,他不会来救我的,他现在不认识我了。” 当归愣了一下,嗤笑道:“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现在不认识你了?” “他失忆了。”池南苇点了点头,“所以现在的我对他来说就是个陌生人,如果你打算用我来威胁他的话,那你就失算了。” “是么…”当归挑了挑眉,不知想着什么。 “也就是说…” “…你对我没用了。” “锵——”一柄短刀从肋下抽出,刀光反射到池南苇脸上,映得她脸色惨白。 “呀!”施淼淼终于按耐不住,大喝一声跃起,竟是打算直接夺刀。 “啪——” 施淼淼在空中打着旋被抽到了一边。 当归疑惑地看了看自己掌心:“手感这么熟悉,我俩是不是见过?” 此时当归与池南苇之间终于再无阻碍,他上前一步,池南苇挣扎着站了起来。 当归甩了甩头,忽然一笑:“总觉得不会这么顺利呢…为免夜长梦多,我们干脆一点吧。” 他笑着抬起手,短刀高高扬起—— “唰——!” 第546章 血染红尘(二) “唰——” 一抹明亮刀光从身后的黑暗中掠来,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当归背后。 当归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千钧一发时刻,转身挥下短刀。 “噹——!” 当归身边爆起一阵火星,飞刀被斩得偏了方向,擦着当归的手臂扎进地里,直至没柄。 当归瞥了眼沙滩上的刀柄,足尖一挑,刀就从沙滩里飞了出来。他伸手接住,只觉入手油腻微沉,拿到眼前一大量,才发现这是柄刀刃宽厚的斩骨刀。 “哦…”嫌弃地把斩骨刀扔掉,当归的视线缓缓扫向身后的黑暗处,“让我想想,这把刀是谁的呢…” 庖丁的身影走了出来,他身后的阴影处传来叶痴儿的嘀咕声:“庖丁大哥小心…” 当归皱着眉:“怎么是你?那个屠户躲在后面做 什么?” 庖丁指了指自己:“我就是这里的屠户,他只是我请的伙计。” 当归睁眼狞笑道:“请个天人当伙计,好大的排场——无妨,反正都要杀,也不在意先后了!” 庖丁面无表情,看着当归认真说道:“我不喜欢杀人,你若是现在离开,我不拦你。” 当归眼中凶芒一闪,双手瞬息间晃过,两柄短刀扑面而来! “不喜欢杀人?”当归的身影紧随短刀掠来,叶痴儿站在庖丁身后能清楚看到他脸上的狞笑,“我看你是不会罢!” 第407章 空气中传来一声叹息,庖丁微微躬身,两柄短刀从他头顶飞过,不知何时庖丁双手又已探出,分毫不差地握住了那两柄短刀—— 下一个瞬间,二人的身影碰撞到一起! “噹——!!”双刀和链刀一触及分,当归和庖丁的身影也立马散开,然后几乎没有停顿,再次朝着彼此杀去。 夜色中火花四溅,只闻刀刃碰撞声不绝于耳。 战到酣畅淋漓,当归大笑起来:“哈哈哈——还有什么本事没使出来就尽快吧,我怕你待会就没机会了。” 话音刚落,庖丁突然逼近一步,脚下一跺,沙子里的斩骨刀当空飞起! 双刀被庖丁直接甩向当归,趁着当归躲闪之际,他的双手一把握住斩骨刀,照着当归当头劈下! 直至此时此刻,庖丁在今夜第一次展现出了凌厉杀机! 当归瞳孔骤然缩紧,链刀在手中瞬间绷得笔直。 面对当头一刀,当归的表情反而愈发亢奋,只见他手腕一抖,铁链盘成一条长蛇将半空中的庖丁卷在当中,链刀后发先至,如毒蛇吐信,刀尖正对庖丁面门! “死——!!!” 当归的咆哮声传来,但很快就被一声震天的雷声淹没。 “轰隆隆——!!!”雷光将大地照亮了一瞬。 夜色中看不清天空阴云,但就在雷光闪过的瞬间,众人都看到了一大片几乎将天空遮蔽的巨大漩涡。 “庖丁大哥也是天人境?!”池南苇此时早就拖着施淼淼跑到了一边,方定武不知什么时候拖着受伤的身体也赶了过来。 “离他们远点!”方定武大声喊着,“我在悬锋谷的古籍上看到过,会有落雷!” 池南苇吃力地背起昏迷中的施淼淼,跟着方定武朝边缘走去。 沙滩上,庖丁和当归分两侧而立。 “滴答。”鲜血从斩骨刀上滑落,一直滴落进沙滩里。 当归的小臂上被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血液不要钱似的往下淌着。他却毫不在意,撕下一节衣摆缠上,笑道:“如果只是这样,那我今天可就要收下第一颗天人的人头了。” 庖丁站在当归三丈远的地方,右手提着斩骨刀,左手捂着右胸,鲜血从指缝间渗了出来,半边衣服几乎都被血染红了。 庖丁沉默着不说话,之前那一刀看似互换,但其实是他吃了亏,在链刀刺来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回避留手了,但也辛亏他选择了回避,不然那把链刀现在已 经插在他头上了——而当归则只会失去一条手臂。 当归抬头望了眼天空,链刀坠在手腕上摇晃:“说起来你不过是个杀猪宰牛的,而我是杀人的,毕竟还是有着差距,是我高估你了。” “有些人和牲畜又有什么区别?”庖丁反问道。 “区别?”当归狞笑一声,“区别当然有,待会你就知道了。” 这句话说完,当归链刀一甩,身周内力激荡,锁链卷起漫天的细沙笼罩下来。 沙尘中庖丁劈来一刀,漫天的沙障被劈开一道口子,庖丁飞跃而出,但视野里却丢失了当归的身影,忽闻身后有衣袂飘飞而去,回头一看——当归竟直接朝着叶痴儿去了! 叶痴儿仿佛吓傻了,当归的身影在他的瞳孔中逐渐放大,耳中传来当归的喊声—— “你为什么不出手——” 第547章 血染红尘(三) 这一刀来得太快,几乎只一瞬间当归就来到了叶痴儿眼前。 链刀握在手中,当归侧过身子,右脚踩在沙滩上铲起一片黄沙,身影由动到静骤停,链刀上撩,刀光隐藏在黄沙后扑面而来! 庖丁慌了神,转身就朝着这边奔来,但当归已然出刀,又怎么来得及? “噹——!” 一声震耳的金铁交击声传来,一物上了天空,然后打着旋插进了沙地里。 “啊——”叶痴儿的惊呼声现在才传来,连滚带爬向后逃去。 当归静立原地,他望着叶痴儿逃跑的背影,眼角直跳——刚刚他本以为势在必得的一刀,就在刀刃要挑破叶痴儿下颚时,那把笔直的刀就这 样突兀地出现在了眼前——它甚至没有出鞘,却准确无误地拦在了链刀的去路上。再配合上叶痴儿那茫然无措的眼神,就仿佛这一刀不是出自他手一般—— 他到底在掩饰什么?! “轰隆隆——!”雷声更大了,电光闪过时,映得当归的脸色愈发狰狞。 庖丁来到当归身后站定:“你的对手是我。” 当归转过身来:“光凭你一个人怕是不够。” 远处,方定武把施淼淼池南苇护在身后。 池南苇一直关注着天空,有些着急道:“打了这么久,天雷怎么还不劈他?我记得在京城时天雷早就下来了呀!” 方定武看了看沙滩上对峙的两人,又望了望天空:“是不是老天爷也在想该劈谁?” “当然是劈鬼见愁那人了!”池南苇急道。 方定武喃喃道:“那也得老天爷说了算…” 正谈话间,当归再一次出手了,甩手间又一柄短刀飞向叶痴儿,却被庖丁一刀斩落。 当归握刀掠来,揉身扑进庖丁怀中,一时又是刀光乱舞,当归每次抓住机会都想靠近叶痴儿将他卷入战局,而庖丁却每每都能拦在他去路上。 池南苇抽得一个空隙,突然从方定武身后跑向叶痴儿。 “南苇妹子!”方定武大急,连忙也要抓她回来,却被池南苇呵斥了一声:“看好淼淼!” 池南苇小跑着来到叶痴儿身边,伸手就去拽他手臂:“跟我走——他是冲你来的!” 池南苇突然从身后冒出来把叶痴儿吓了一跳,听清楚她的来意后,叶痴儿脸上浮现出了犹豫神色,但半晌后还是摇头道:“不行,你们快逃命去吧,我不能丢下庖丁大哥。” “你在这里能帮上什么忙!”池南苇大急, “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清,留在这里作甚?!” 叶痴儿一把甩开她的手:“我看得清!庖丁大哥快打不赢了!” 池南苇一愣:“你看得清…” 叶痴儿把池南苇往身后推:“你们快走,你们也说了我以前是会武艺的,说不定我在这里还能帮上庖丁大哥的忙。” 此时沙滩上战局已经到了白热化,当归出刀的速度越来越快,庖丁的速度反而慢了下来,但他一腾一挪间却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当归出刀再快,却每次都贴着他的身体擦过。但若是能看得仔细,便能发现庖丁已经很久没有再出刀了,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渗出。 “都说了你一个人不够——”当归咬着牙关,链刀似毒蛇扑食,连续三次折返从庖丁身侧发起突袭,同时当归高高跃起,在空中躬身抽出两 把短刀,借着落下的势头直接劈下。 庖丁腹背受敌,却不见慌乱,根本未管背后锋芒,抬眼望着空中天雷滚滚,眼中闪过一丝释然,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身边的细沙仿佛也惧怕他身上的血腥气,疯了似的往外流去——云中雷光一闪,斩骨刀被当归紧握在手中,脚下一蹬拔地而起,直接迎向当归! 叶痴儿正推着池南苇,隐约看到远处有火光亮起,他脸色一变:“遭了。” 池南苇回头看去,原来是镇民们被惊动了,正朝着这边聚集过来。 叶痴儿大急:“你快走,告诉大家别过来,马上要——”正好这时雷光闪过,映出叶痴儿的面庞,池南苇看得分明,那张脸上的表情正从焦急变成惊恐。 “怎么了…”池南苇正要发问,却被叶痴儿的声音打断—— “…来了。” 话音刚落,巨大的雷龙从天而降! “轰轰轰——!!!”这道雷龙几乎比池南苇在京城见过的还要粗大一倍,它搅动着风云,蜿蜒着从天空中俯冲下来,将半空中正在碰撞到一起的当归庖丁一口吞噬! 这是池南苇眼中最后一个景象,耳中全是嗡嗡的耳鸣声,下一刻眼前变得白茫茫一片,视野久久未能恢复。片刻后她感觉到肩膀被人推了一下,叶痴儿在耳边大声喊着:“快走——让大家都走啊!” 沙滩上,当归和庖丁浑身冒着青烟,几乎同时摔到沙地里。 庖丁满身焦黑,裸露在外面的手臂上皮肤寸寸皲裂,鲜血淋漓,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浑身都在颤抖。 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当归晃了晃头,他身上伤势并不比庖丁好到哪里去,但还是杵着刀先一步站了起来,他看着庖丁的惨相笑道:“这比 之前劈我那下厉害多了,你感觉如何?” 庖丁没有说话,还在地上挣扎着站不起来。 “都说了杀牲畜的和杀人的不一样…”当归摇了摇头,转身就欲朝叶痴儿走去。但才迈出一步——鲜血突然从肩臂处喷洒出来! “呃——”当归脚下一软,单膝跪倒,他低头看去,左肩与手臂连接处的那道伤口,几乎连骨头都砍断了去,但之前竟然一丝感觉都没有。 第408章 “是刚刚那一刀…”当归喃喃道,回忆起雷龙劈下时,庖丁在最后时刻斩出的一刀。 “又是没见过的刀法…”当归皱了皱眉,“为何之前没有发觉?刀斩出那么久,伤口才裂开,这又是为何?” 庖丁的声音传来:“这样出刀,牲畜才感觉不到痛苦。” 第548章 血染红尘(四) “一点小伤罢了。”当归胡乱缠了下伤口,重新站了起来,“不碍事。”他抬头看见了视野正前方的叶痴儿,咧嘴笑了起来:“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叶痴儿被当归盯着,浑身不自觉地发抖,哆哆嗦嗦从腰间抽出了随时都带着的那把剔骨尖刀。 当归笑得更开心了,他舔了舔嘴唇:“没错,就是这把刀,上次伤了我。” 叶痴儿只觉得脚下阵阵发软,忽然后背又被人抱住了——原来是池南苇还没有离去。 “跟我走吧!”池南苇的眼泪大颗大颗滴落下来。 叶痴儿咬着牙:“我不走——庖丁大哥受伤了,我怎么能走!”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池南苇呜咽着,“从嘉定州到京城,从京城到凉州府,再从凉州府到不归岛,你已经为别人做了够多了,就当我拜托你,这次为了你自己,做一次逃兵又何妨?” “逃,逃兵…?”叶痴儿的神色出现了一瞬间的恍然,似乎这个词触动了他某条神经。 “飞凫营没有逃兵…”这句话仿佛是无意识念出来的,以至于池南苇都没有听清。 “嘭——!”空气发出一声暴鸣,当归突然暴起踏沙而来,黄沙在他身后卷起,每一步踏出都在脚下留下一个深坑。 “让开——!”叶痴儿只来得及一把推开池南苇,当归就已经到了近前。 人未到链刀先至,细长的刀刃正对叶痴儿胸膛。 “出刀!”当归大睁着双眼,眼中的兴奋正朝着癫狂蜕变。 “噹!” 尖刀后发先至,将链刀高高荡起。 “反应不慢。”当归一个急停,脚下铲起阵阵黄沙,身影几乎是瞬间出现在叶痴儿身侧。 叶痴儿眼中的惊恐神色还未褪去,一把厚背短刀又已经从斜侧里扎了上来。 虽然神色惊恐,但他却能把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脑子甚至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自己动了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腰身扭过,锋利的刀锋划破腰际的布料,多一寸就会刺进肉里。 当归眼睛一眯,正欲变招,忽闻耳边风起,视野余光中刀芒闪过,剔骨尖刀划破重重夜色刺来! “好快!”当归瞳孔一缩,来不及思考直接低下头去,尖刀带起几缕发丝飘散空中。 一来一回间当归自知落了下风,顺势在地上一滚来到叶痴儿另一侧,同时一脚踹到叶痴儿腰眼,叶痴儿发出一声痛呼被踢得飞了出去。 池南苇吓得惊呼一声,当归回头朝着她咧嘴一笑:“这个胆小怕事的屠户就是你的中意人?” 池南苇死死咬着牙关,瞪着他不说话。 当归哈哈一笑,再次朝着叶痴儿扑去。 叶痴儿还捂着腰躺在地上,那一脚痛得他眼泪都要出来了。 “给我死——!!”当归高举链刀跳劈过来,叶痴儿吓得要叫出声来—— “簌——”忽然一把斩骨刀破空飞来,正好插在当归脚下,将他生生逼停。 “嘁,”当归不屑一笑,“忘了还有个没死硬的,正好,那就一起来罢。” 远处,庖丁杵着膝盖站在沙滩上喘气,听见当归说话,他抬头看了眼天空,然后朝着当归招手:“冲我来。” 当归将斩骨刀从沙地上拔出,一甩手扔了回去,庖丁直接伸手接住。 当归刚迈出一步,庖丁突然冲了过来,斩骨刀被他倒提着,那看着当归的眼神叶痴儿再熟悉不过——当归每次要宰杀牲畜时就是这样认真的眼神。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当归鼻子嗅了嗅,轻蔑笑道:“有点意思…”他话音刚落,链刀就已经出手,在锁链牵引下,链刀划出长长一道弧线,斜向朝庖丁劈去。 “轰隆隆——”闷雷再次响起,云层中闪过道道电弧。 链刀卷来,庖丁却仿佛没有看到,视线仍然紧紧凝视着当归,就在链刀要及身的一瞬间,他身子轻轻一晃,链刀就已经擦着他的身体掠了过去。 当归眉尖轻挑,手腕一收,链刀转头再次朝着庖丁斩来,但庖丁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略一低头,链刀再次落空。 此时庖丁已经离得很近了,当归神色终于变 得凝重,从大腿上的刀带抽出一柄短刀戒备起来,忽然身后如刺芒在背,他来不及转身,直接往前扑倒,短刀在空中朝着身后斩去—— “噹——!”剔骨尖刀与短刀撞在一起,叶痴儿守不住力,也跟着往后倒去,当归怒骂:“小贼该死!” 但庖丁又那里肯给他反应时间?眼见机会来了,再次加速,斩骨刀照准了当归的头颅就劈了下来! “痴心妄想!”当归怒发冲冠,半空中链刀甩出卷住叶痴儿脚踝,奋力一拽,整个人硬生生拔地而起,险之又险地躲过了夺命一刀。 庖丁一刀落空正欲追击,但当归却已经飞上了半空,抽手收回链刀,所幸叶痴儿及时抬脚,不然一条腿差点被链刀卸了下来。 当归直接转身朝着叶痴儿掠去,狞笑道:“倒是比想象中难缠,不如先解决一个。” “哑巴小心!”叶痴儿还兀自站立不稳,忽 然听到池南苇的提醒声,他一抬头,正好看到了当归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 此时的阴云中雷光闪烁地愈发频繁,就在当归跃下斩出这全力一刀时,已经积蓄太久的雷电纷纷汇聚起来,随着这一刀一同劈下! “哑巴——!”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拉得很长,叶痴儿还保持着朝后面倒去的姿势,他转过头,看到了池南苇正朝着自己跑来的身影,以及从她眼角滑落的泪水;远处庖丁正举着斩骨刀,正打算将刀奋力掷来,但显然是要来不及了,面前是神色癫狂的当归,似乎杀人对他来说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视线越过当归,能看到天空中的雷云,雷龙咆哮着正要刺破云层,朝着自己扑来。 虽然脑子里清楚的觉得这一刀是怎么也躲不过了,但身体却又自己动了起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让叶痴儿觉得很奇怪,仿佛身体里藏着另一个人,一直蠢蠢欲动,想要挣脱这一副皮 囊的束缚,钻出来。 这种感觉在这一刻感觉尤为清晰。 “轰隆隆——!!!” 雷霆万钧,瞬间就将两人淹没。 视野白茫茫一片。 待夜色再次出现在眼前时,沙地上只有当归一个人站着了,他的脚下是一个深坑,坑内焦黑,看不清里面情况。 当归把链刀拿到眼前,刀刃毫发无损,忽然视野中有一片亮光闪过,他凝神看去,原来坑边插着半片刀刃——是那把剔骨尖刀。 “刀都断了…”当归的笑意还未浮现在脸上。 坑底传来一个声音。 “这一觉真是睡太久了…” “那么…” “…我的刀呢?” 第549章 红尘染血(五) 雷霆就像是从天池倾泻下来的瀑布,从天穹到红尘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紫蓝色的雷瀑淹没了当归和自己的身躯,手不自觉抬起,夹杂在雷电中有一抹刀光闪过。 刀与刀撞击的触感传来,然后手中一轻,还来不及去感觉是什么断了,视野就陷入了一片空白,撕裂般的痛楚从每一处肌肤上反馈回来,意识也渐渐飘散了。 叶痴儿觉得身体很轻,轻到仿佛飘了起来,但不管他去到哪里,耳边始终有声音在呢喃,回荡,挥之不去。声音从最开始的很轻很轻,逐渐变大,变得叶痴儿听得清了。 “你的刀呢…” “…你的刀呢?” “你的…刀呢?” 声音并不是同一个人的,似乎有好多人都在问,有女人,有男人,有老人,声音各不相同,但问的都是同一个问题。 随着声音变大,叶痴儿心中那股空落落的感觉越来越明显,逐渐压得他要喘不过气来,他晃头,挥手,但始终驱散不开脑子里的声音。 “别问了!” “你们别问了——!!” 叶痴儿抱着头,那些声音仿佛要从脑子里钻出来,搞得他头疼欲裂。 “别,别逼我了!” “——我不知道啊!!” 随着他最后一声呐喊,声音突然就消失了,而一柄唐刀正慢慢浮现出来,它通体漆黑,刀身笔直,就那样插在地上,突兀地出现了。 叶痴儿神识恍惚,下意识上前一步,想要去把唐刀握在手里,但有一只手先他一步伸出来,握住了唐刀。 叶痴儿抬头看去,眼前早已不是一片空白,取而代之的是横尸遍野的战场,死气弥漫,血流成河,无数的尸体,残破的营旗… 第409章 唐刀正插在一具尸体身上,握住它的人是一名长着络腮胡的大汉,他穿着染血的甲衣,目光深邃。 叶痴儿的手停在了空中,当他的眼睛看向那名大汉时,大汉沉默着,冲他缓缓摇头。 叶痴儿把手收了回来,大汉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身影仿佛泡沫般消散了,随着他的离开,战场也逐渐失去了颜色,最终消失不见。 唯独唐刀还插在地上。 叶痴儿回过神来,脸颊有些湿濡,指尖触碰上去,沾染了泪痕。 “为什么哭…”叶痴儿有些不知所措,左右环顾,四周仍然是一望无垠的空白。他低头看向唐刀,唐刀仿佛也正凝望着他,叶痴儿舔了舔嘴 唇,再一次伸出了手。 这次,一只芊芊素手伸了过来,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背,手背上传来冰凉的触感,仿佛是隆冬时节的雪花落到了上面。 叶痴儿抬头看去,一袭红衣映入眼帘。 眼前的景象不知什么时候又变了,大雪纷纷,小亭独立,万里一片雪白。他现在就站在这一处亭子里,而眼前是一位红衣女子。 这是一个极美的姑娘,红衣红唇红发簪,眼角还挂着一颗红色泪痣。 “你是谁…”叶痴儿一时看得痴了,“我…我好像见过你。” 听到这句话,红衣女子展颜笑了,那是叶痴儿见过最好看的笑容,仿佛是在隆冬时节盛开的梅花。 叶痴儿看了看按在手背上的那只玉手,心里有些懂了:“我不能碰它?” 红衣女子微笑着点了点头,手掌轻轻抚过叶 痴儿的脸颊,红袖扬起淡淡暗香,仿佛不舍离去。 当遮眼的红袖放下时,红衣女子已经转身走到亭子外了,大雪不一会就落满了她的肩头。 这一次她没有再转身。 大雪消逝,小亭也不见了踪影,世界又变得一片空白,唯独唐刀始终不曾消失。 叶痴儿这次没有犹豫,直接伸手。 就在他的手要碰到唐刀的一瞬间,忽然身后传来了打斗声。 叶痴儿手一抖,连忙转身看去。 这是一处宅院,但是院子里有好多人在打斗,耳边全是喊杀声和惨叫声,有官差,有武夫,还有更多人已经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忽然,在某一个瞬间,所有人同时停下了手,齐齐望向叶痴儿这边。 叶痴儿心有所感,猛地回过头去—— 身后,一名壮硕的老人靠着墙坐在地上,满 身都淌着鲜血,一杆铁枪倒在身边的地上,他的一只手正按在唐刀上。 当叶痴儿回过头来时,他也正好抬起头来,那双眼睛仿佛是一只迟暮的老虎,凶悍中带着疲惫。 叶痴儿被盯得不敢动弹,缓缓举起双手:“我,我知道…不能碰是不是?” 老人摇了摇头,身影渐渐消失不见了。 等周围重新变回白茫茫一片后,叶痴儿才松了口气,他盯着面前的唐刀,喃喃自语:“到底是什么意思…” 半晌后,他才又咬了咬牙,再次伸出了手。 “哑巴!”一道倩影扑进怀里,这声音很熟悉,以至于让叶痴儿愣了一下,然后终于反应过来:“池,池姑娘?” 池南苇脸上挂着开心的笑容,笑得双眼都弯成了月牙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叶痴儿也想笑,却发现自己怎么都笑不出来 。突然眼前有刀光闪过,他看到当归出现在池南苇身后,正举着刀朝他们劈来! “啊——!”叶痴儿吓得惊呼出声,抱着池南苇蹲下了身子。 半晌后却没有任何动静,他偷偷抬起头,眼前却没了当归的身影。 “这是梦!”叶痴儿心中大喜,转头去看池南苇。 池南苇脸上却不见了笑意,面色平静,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不是你…” “或许我真的认错人了…” 池南苇的身影正在逐渐拉远,叶痴儿一时有些急了:“别走!池姑娘你别走啊——” “你不是说是我失忆了吗——别走啊!” 叶痴儿不知追了多久,直到跑得气喘吁吁,池南苇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了视野中。 他大口喘着粗气,一抬头,唐刀还在面前, 仿佛他从头到尾就没有动过一般。 叶痴儿眼中闪过一丝怒意:“都是你在捣鬼!”说罢,他突然出手,一把抓向了唐刀。 “啪。”手掌牢牢握住了刀柄。 还未等叶痴儿脸上浮现出笑意,一只手伸出来,覆盖在他握着唐刀的手上。 叶痴儿怔怔抬头看去,瞳孔猛地缩紧了。 他看到了一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也有不一样的地方,眼前这个人,身躯挺拔,光是站在那里就能感受到一身凌厉的气质,仿佛本身就是一把出鞘的长刀,他的眼睛像是一汪深潭,深邃地让人不敢直视。 “你是…” 叶北枳握着叶痴儿的手,帮他把唐刀拔了出来。 “叶北枳。”叶北枳淡淡一笑,“刀给我吧,该我上场了。” 叶痴儿也笑了:“原来是这样…” 他把唐刀拿起来横放在手中,细细端详着:“之前都没有机会仔细看过,真是一把漂亮的刀啊…果然比我那把剔骨刀要好多了。” “呵…”叶北枳瞥了他一眼,双手叉腰,笑着摇头,“明明是你自己不用。” 叶痴儿挠了挠后脑勺:“也许是因为我本来就不属于那里吧…还给你。” 唐刀被双手奉上,叶北枳单手握住刀柄,眼神变得更加凌厉了。 叶痴儿朝着叶北枳展颜一笑:“那就交给你了…” 叶北枳抱拳,郑重道:“有劳,不送。” 叶痴儿转过身,背对着叶北枳洒脱挥手,往远处走去了,直至消失不见。 双眼缓缓睁开,有神光内敛其中,夜色下,叶北枳能清晰地看见天空中的雷云。 他的嘴角渐渐勾勒出一抹弧线。 “那么…” “…我的刀呢?” 第550章 入红尘 “你的刀?”当归戏谑的声音从坑上传来,半截刀刃被他踢了下来,“你是说这把断了的?” 叶北枳躺在坑里,半截刀刃被他伸手接住,反射出的光芒照亮了他的双眼。 “这一刀都能被你挡下,倒是我没想到的。”当归的声音还在继续,“如果你还有什么底牌就赶紧拿出来吧,不然待会没机会了。” 夜色中,一道身影从深坑内站了起来,逐渐变得挺拔。 “嗯?”当归眉头一挑,隐隐感觉面前这个胆小屠户有些不一样了。 “是生气了?”当归咧嘴笑道,“还是打算殊死一搏了?” “嘭——!”空气发出一声爆鸣,就在当归 话音落下的瞬间,叶北枳的身影消失不见。 当归瞳孔猛缩,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传来,身后杀机迸现! “你…” “…在看哪里?” 声音从身后传来,当归立马回头,正看见一点流星绕向自己咽喉! “滚开!”当归大喝一声,短刀掣电出手,与那点流星撞在一起—— “叮——!”流星打着旋飞上了天空,远远落去。 直到这时当归才算看清,那一点流星原来就是自己踢下去的半截刀刃。 叶北枳的身影也就短刀格挡开刀刃的瞬间就疾退了出去,静静站在不远处望着这边,在他的头顶,雷云仿佛是沸腾了一般无数电弧搅动着云层。 “是有些不一样了。”当归咬着牙,背后不 知何时浸了层冷汗,海风一吹通体生寒。 当归抬头望了眼天空,冷笑道:“看样子第三道天罚就要下来了,你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叶北枳歪了歪头,笑道:“你把这个叫天罚?” “什么意思?”当归脸颊肌肉一颤。 叶北枳俯下身去,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唐刀就插在他的脚边,被他握在了手中。 “噌。”唐刀插进后腰, 仿佛它本来就该在那个位置。 叶北枳单手按在刀柄上,雷光一闪而过。 “这是天地在迎接我的到来。” 当归脸色大变,在他的感知中,一道粗大的气旋正从叶北枳身上腾空升天,以势不可挡的气势撞向天空雷云,雷云几乎是在瞬间就被搅得粉碎,但只在片刻后,雷云便又开始凝聚,仿佛整片天地都在抗拒着叶北枳踏入天门! 云层越积越厚,雷光也闪烁地越发频繁,那 道气旋像是一条想要挣脱束缚的蛟龙,在雷云中翻天倒海,一次次搅碎雷云,雷云又一次次重聚,电弧蜿蜒着攀附上气旋,仿佛是一条条雷霆组成的电鞭抽打在上面。 当归的脸色狰狞得可怕,链刀被他紧紧攥在手中,掌心已经出汗:“为什么就连天地都不肯让你迈入天人境,你究竟是以何物证道?” 第410章 叶北枳轻轻一笑:“从地狱爬出的修罗煞鬼,却妄图融入人间红尘,当然不会那么容易。” 天空上的雷云越来越厚,越来越广阔,抬头看去就像它随时都要掉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空气中噼里啪啦的电光炸响也愈发密集,就连皮肤都能感觉到一丝丝麻意。 当归终于不再等待,链刀甩出,两把短刀在握,悍然出手! “痴心妄想!”当归大喝一声,一息之间由静至动,身后脱出一道残影,笔直掠向叶北枳! 他三刀齐出,再不留余力,眨眼就到了叶北 枳近前,狂风把他的脸都吹变了形,看起来颇为可怖:“区区屠户,居然妄想逆天?不管你是哪里爬出来的恶鬼,今天我就替老天爷收了你!” “人活世间,谁又不是逆天而行。”叶北枳的声音自风中飘来,按刀的手拇指轻推—— “镪——” “轰隆隆隆——!!!” 唐刀出鞘声与雷声几乎同时响起,刺眼的白芒亮起,当归一时竟分不清那是雷光还是刀光。 无形的杀机笼罩下来,当归只觉自己仿佛被枷锁禁锢,再睁眼时,眼前哪里还有沙滩大海,只剩下一片血红色的战场,无数被血淹没的尸体,被血染红的沙土,就连天空,也是和血一样的颜色。 “幻象!”当归立马做出了判断,但那无形的杀意却仿佛血腥味般越来越明显,根本没考虑过掩饰。 当归警惕地四处环顾,却怎么也找不到杀意 的来源。 忽然当归心有所感,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望去—— 一柄巨大的血红色军刀正在天空凝聚成型,就在当归看来的瞬间,当头劈了下来! 当归睚眦欲裂,明知是幻象却仍然心胆发寒,最后时刻,他抄起双刀径直迎向了巨大军刀,几乎是嘶喊出来:“来啊——!” “轰——!!” 沙滩上,以二人为中心发生了一场爆炸,黄沙被气浪轰上了天空,化作沙雨簌簌落下。 当归的身影从重重沙子中倒飞出来,落到地上后又滑出去好远。 他惊魂未定连忙爬起身来,四下一看又回到了沙滩才微微放下心来,再低头一看,手中的双刀刀身上,有一道整齐的裂口,几乎被齐齐斩断。 不远处,叶北枳的唐刀居然还在鞘中,仿佛 根本没有出过那一刀,他轻轻拍去肩上的沙子,他淡淡瞥了眼当归:“在杀意中还能挡住这一刀,看来你也杀过不少人。” 被叶北枳这一眼盯住,当归仿佛觉得自己心脏被一只手攥紧了,他倒吸一口冷气:“你到底杀过多少人——” “比你想象的多。” 话音刚落,仿佛是在回应叶北枳,阴云终于不再压抑自己,积蓄已久的雷霆朝着叶北枳倾泻下来—— 当归眼中泛起喜色,这第三道天罚比之前两道加起来还要声势浩大! “轰轰轰轰轰——!!!” 皮肤泛起淡淡的灼烧感,叶北枳抬头,目光如刀直射天穹,仿佛与天对峙。 雷霆落下的速度之快自不必说,但叶北枳出刀的速度仿佛比雷霆更快! 唐刀出鞘,那个人迎着苍穹挥刀,那一片如 璨华的刀光仿佛让雷光都失了颜色,对准恐怖的雷霆斩去! 第551章 入红尘(下) 蜿蜒的雷霆好似一把狰狞的长刀,朝着叶北枳当头斩下—— 与每一次出刀一样,叶北枳这一刀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雷霆与唐刀就这样直截了当的碰撞到了一起,在雷光的照耀下,万钧的雷霆,挥刀的身姿,碰撞时产生出飞舞的电火,时间仿佛都静止在了这一刻。 “轰轰轰——!!!” 雷霆的怒吼声慢了一拍才传来,紫色雷霆如瀑布泄地,直到与唐刀刀锋相触,就在刀刃上的方寸之地,瞬间炸出了漫天的电光,无数细小电蛇朝着四周激射,一眼看去,仿佛叶北枳身在一张巨大的电网之中,这些电蛇在空中盘旋了一圈,不死心似的又朝着叶北枳蜂拥而去,但一进到叶北枳身周三尺以内,便纷纷被无形锋刃斩成了细碎电雨,在空中缓缓飘散。 “不可能!”当归看得睚眦欲裂,即使电光晃花了眼,他也依然死死瞪着眼睛,盯着电雨中的那个身影。 书来言繁,但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眨眼之间,雷霆还在与唐刀僵持,刀身上全是攀附缠绕上来的雷电,叶北枳握刀的手臂似乎正承受着千斤重压,有些微微颤抖,忽然他刀刃一转,左手也握住了刀柄,一身的 刀意全部凝聚起来——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让我进去…” 叶北枳咬紧了牙关。 “——那我就自己来,劈开天门!” 漆黑的刀身上闪过一道光芒,所有缠在上面的雷电顿时全部消散,叶北枳双臂一抬—— “给我开——!!!” “嗡——” 一声刀鸣响彻天地,巨大的雷霆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巨刀从下至上一分为二! 这一刀斩断雷霆还不甘心,居然直接冲着天穹的雷云去了,雷云翻滚着想要将它吞噬,却被它直接搅成了缕缕碎云—— 两道雷龙哀嚎着从叶北枳身侧冲过,撞在沙地上碎成了满天的电蛇。 雷声不在,电光不存,这一次阴云再也没能凝聚起来,只留下了漫天的碎云静等消散。叶北枳抬头望着天空,夜空中寂静无声,仿佛天地也惧了那一刀,不敢再言。 至此,气旋终于彻底成型。 沙地上留下了两个巨大的深坑,坑内的沙子已经有了融化的迹象。 无数电蛇还在地上蜿蜒着。 叶北枳低头看向唐刀——刀身上居然还缠绕着雷 霆,扭动着密密麻麻覆盖了整个刀身,一眼望去仿佛整个刀身都是由雷电组成。 叶北枳有些疑惑,之前他就发现了,天雷似乎被唐刀所吸引,那道天雷下来时,说是他迎上去的,倒不如说是雷霆主动朝着唐刀劈过来的。 他一时找不到答案,正思考间,忽然余光中一点寒芒激射而来—— 叶北枳微微偏头,链刀擦着耳朵飞过,再抬头时,当归已经飞扑过来,空中的他好似一只展翅的老鹰,手中两柄残破短刀甩出,直射叶北枳面门。 叶北枳双眼微微一眯,往前一步踏出,身影立时消失不见,原地只留下一个深深脚印—— “又来——”当归神色一凛,抽出肋下的两柄短刀,看也不看直接朝着身前出刀! “噹——!”交击声传来,叶北枳的身影在当归面前出现,二人同时往地上落去。 当归落地一个翻滚,险之又险地避过叶北枳追来一刀,就在叶北枳以为他还要继续躲避时,当归突然折返,一个加速后几乎瞬间就来到了叶北枳面前,双刀交错横斩而来! 这一下确实让叶北枳有些措手不及,他紧跟着骤然停顿,提气按刀,迎着当归的刀势同样横斩出刀—— “唰——!” 夜色下仿佛一轮新月升起,将沙滩照亮。 当归死死瞪着双眼,眼睁睁看着那柄雷电缠绕的唐刀如切豆腐一般斩断了自己两柄后背短刀,它去势不减,又继续划破了自己的胸膛,麻痹感从胸膛蔓延开来,他隐隐闻到了生肉被烤熟的味道…直到唐刀终于受阻——那是他刀带上剩下的最后一把短刀,堪堪阻住了唐刀的去势。 借着唐刀传来的力道,当归的身影在空中洒下一片鲜血,翻了个身,划出一道弧线飞向远处,噗通一声落入了大海。 叶北枳皱了皱眉,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当归本就有了逃跑之意,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他故意为之。 他也没有去追,转身跑向了早就没了声息的庖丁。 庖丁还倒在沙地上,连嘴唇都是苍白的——右胸伤口的血都快流干了。他本就受了重伤,再加上失血过多,倒在这里无人来管,之前雷霆又几次劈下,电蛇从他身上爬过,每次都电得他浑身发抖,却又动弹不得。 叶北枳抱起庖丁,庖丁却已经没了意识,伸指一探,所幸还有气息。 此时池南苇也跑了过来,她身后还跟着许多打着火把的镇民——之前声势浩大,又是雷霆又是电火,他们根本无法靠近。 “陈大夫!”叶北枳远远朝着人群喊道,“陈大夫来了吗!” “在呢!”人群中有人回应了一声,“陈大夫在这里!” “快来救人!庖丁大哥受伤了!”人群你追我赶,还未跑到近前叶北枳就又喊了起来。 “庖丁受伤了?”张流子的声音传来。 “刚刚是庖丁哥在和人打架?”林小二又着急又好奇。 “张流子你跑得快,快去我屋里把药箱背来!”这是陈大夫的声音。 “林小二你还小,不知道,上次老天爷降下雷霆那夜,你还没出生哩。”人声嘈杂,已经不知道是谁的声音了。 “能打得老天爷都生气,也只可能是庖丁了。” 第411章 池南苇第一个跑到了叶北枳的近前,还略微有些喘气,一过来就着急地在叶北枳身上乱摸:“你受伤了吗?” 叶北枳静静看着她,嘴角不知不觉勾起,轻轻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池南苇的手停顿了一下。 叶北枳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池南苇呼吸一滞,耳边传来叶北枳有些颤抖的声音。 “好久不见,南苇。” 第552章 江湖不待了是非 又是新的一天。 清晨,林小二打着哈欠拉开了茶楼大门,卖豆腐的老吴头已经挑着担子吆喝开了,炒瓜子的董婶用铲子在铁锅里翻炒,杜麻子把油条小心下进锅里,油花溅起,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吉祥镇的清晨一如既往的热闹,仿佛昨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若非要找出什么不一样的来,那就是今天少了卖肉的屠户。 屠户的家门紧闭。 河边的后院里,叶北枳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脖子前吊着围裙,池南苇手里拿着剪刀,正在给叶北枳修剪头发。 叶北枳的头发已经很久没有修理过了,都快及腰线那么长,后脑勺还有些杂乱的乱发。 池南苇拿着剪刀仔细修理下去,一节节头发便落到了地上。 “方大哥和庖丁大哥还在医馆吧。”叶北枳抬起头问道,“那边有人照顾吗?” 池南苇伸手又把他的头按了下去:“淼淼一早便过去了,定武哥伤势还好,只需包扎就行了,庖丁大哥也醒了,不过失血过多,估计还要调养一段时间。” 二人沉默了片刻,池南苇手中停顿了一下,转口问道:“你现在又突然好了,那这两年的事你还记得?” 身后继续传来了“咔擦咔擦”的剪刀声音,叶北枳笑道:“当然记得,都是我自己亲身经历的事,当然记得。” “话也变多了…”池南苇轻声嘟囔了一句。 叶北枳听得清清楚楚,无奈笑道:“我又不是天生话少…” “那你还记得你差点跟别人成亲了吗?”池南苇突然问道。 叶北枳身子一僵。 池南苇噗嗤一声笑了:“逗你玩的,起来吧。”围裙被池南苇拉开,叶北枳走到河边蹲下,打了水准备清洗头发。 池南苇把东西收拾了,走过来帮他舀水。 水瓢倾斜,清澈的河水泼在叶北枳头上,他听见 池南苇问道:“接下来你打算干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吗?” 叶北枳抹了把脸:“不了,那个天人没死,我留在这里只会给吉祥镇带来麻烦。” 池南苇微微一笑,这个答案显然是让她满意的,她装作不经意道:“戚宗弼倒是没有食言,镖局已经沉冤昭雪,不在官府的批捕名单上了…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安定下来。” 叶北枳点头道:“好,听你的。” 池南苇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还得再去趟京城。” “行。”叶北枳直接应了,连理由都没问。 池南苇自顾自说道:“夜阁主也花了大力气找你的,即使现在边关战紧,手中都快无人可用,但他仍然没动那些派出去找你的人,理应当面道谢——而去前段时间他派人给我送信,说如果找到了你,务必去京城找他,说是有要事相…给,擦水。” 池南苇递给叶北枳一块帕子,叶北枳接过来把头发擦了擦,然后就这样搭在头上:“夜凡找我?肯定没好事。” 池南苇白了他一眼:“夜阁主可是我们恩人,怎 么能这般说他。” 叶北枳嘟囔道:“恩人?我还救过他命呢。” 池南苇从屋里走了回来,把一个包袱扔到叶北枳怀里:“懒得跟你争。” 叶北枳把包袱展开,布包里是一套崭新的黑绸劲装,针脚细腻,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池南苇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自己缝的,你试试合不合身,不合身我再改改。” 衣服自然是合身的,在镖局的时候池南苇就替叶北枳缝制过衣服了。 叶北枳换了衣服出来,后腰处还专门留出了放置唐刀的皮扣,唐刀就被插在那里。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去京城?”叶北枳活动了一下手脚。 “随时都可以。”声音传来,方定武推门而入,施淼淼小跑着跟在后面。 池南苇诧异道:“你这么快就下地了?伤不要紧吗?” 方定武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药香,透过衣领能看到衣服下的绷带。他笑着摆了摆手:“一点小伤罢了。”然后转头对叶北枳道:“庖丁大哥也知道你不会 留下,托我带话给你,让你不用去看他了,说吉祥镇有他在,不必牵挂。” 叶北枳轻声笑了:“我知道了。” 四人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不一会就收拾好了行囊,给马车换了新马,朝着吉祥镇外面走去了。 叶北枳和方定武坐在车辕左右,沿路的人们纷纷笑着打着招呼。 “痴儿,你这是要走了?”挑着豆腐担子老吴头让到了街边。 叶北枳也笑着回道:“欸,走了,马上就冬天了,老吴你改卖热豆花吧。” 站在油条摊前的徐大娘扯着嗓子喊道:“痴儿,你还回来不?” 叶北枳笑着点头:“等空了会回来看你们的,你别老和陈叔吵架了,陈叔那是让着你的。” 徐大娘罕见的红了脸,对着叶北枳啐了一口:“呸,需要你提醒我?” 街头茶楼的林小二听见大家的告别声,匆忙跑了出来,朝马车上的叶北枳大声喊道:“痴儿哥!痴儿哥!” 叶北枳回头朝他招手:“小二子,走了啊!” 林小二眼泪都要下来了:“痴儿哥!你真的是定风波大侠吗!” 叶北枳笑了笑没有说话。 林小二又喊道:“方老爷!你说要带我去闯江湖的还算数吗?” 方定武回头大骂:“小小年纪就想着江湖来江湖去,赶紧滚回去读书!” 林小二不为所动,眼见马车就要走到牌坊下了,他大声喊道:“痴儿哥!以后我到了江湖上能报你的名字吗!” 叶北枳的声音隔了好一会才飘来,差点就让林小二听不清了。 “…能。” 第553章 苏亦的考虑 夜里,苏亦从睡梦中惊醒,原因是屋外不知哪里跑来的野猫踩落了瓦片。 自从边关回来后,苏亦就一直睡眠很浅,稍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睁开眼睛。 朝窗外看上一眼,屋外还一片漆黑,分不清是什么时辰了。 苏亦翻了个身,但睡意却逐渐消散,怎么也睡不着了。 昨日建兴关送来信报,应谷通已经与瓦刺谈成了盟约,只需大闰一声令下,瓦刺便会从北羌的东部边境出兵,与大闰呼应。但条件也是有的,比如签订贸易条约,资助军饷等等,最重要的一点是,等战事结束,所打下来的一切凡是与瓦刺相邻的北羌领土,都归瓦刺自己所有。 这些条件只能说恰到好处,既不会让大闰觉 得难以割舍,也不会让大闰觉得条件太过与简单——如果条件太少,苏亦反而会觉得瓦刺是否别有用心。 但也并不全是好消息,同样是昨日,南边传来军报,黑苗乱军分两路奇袭,一夜之间连下石阡、新化二府,至此,整个黔州土司行省算是彻底落入了黑苗乱军手中,当这封军报传到京城时,黑苗军又已经继续往东,朝着湖广布政使司去了。 据军报上所说,石阡、新化二府之所以这么快失守,是因为在黑苗军夜袭之前,守军将领皆遭到了刺杀,刺杀者三人一队,乔装成夜里送饭的兵卫潜入将领营帐,杀人后便分头逃窜,只要被抓住了,便立刻服毒自尽。事后在刺客的身上,搜查出了鬼见愁的令牌。而黑苗军显然是早就和刺客商量好了里应外合,就在刺杀成功后,趁着守军大乱,立马发起了奇袭。 “鬼见愁…”苏亦换了个平躺的姿势,睁着 眼望着屋顶。 黑苗军已经成了气候,就连苏亦都感觉到棘手了。其实如今的黑苗军已经不仅仅是黑苗一族了,在有了鬼见愁帮忙后,以往各地那些被打散了的小股乱军纷纷前去黑苗军投诚,就仿佛是百川汇流,使得黑苗军越来越壮大。 现在已经到了必须遏止黑苗军势头的地步,但驻守北部的兵力却又不敢调动,毕竟还有北羌虎视眈眈,而且就之前的推测而言,司空雁在北羌还留有暗子,那么北羌肯定要不了多久也会出兵了。但所幸的是应谷通这一次没有掉链子,已经与瓦刺达成了协议,司空雁在瓦刺的布局被破,估计会有点难受了。 想到这里苏亦也忍不住松了口气,司空雁的布局一环接一环,幸好这次终于是走在了他前面一步,不然等北羌与瓦刺联合,中原南部又被黑苗军截断,那才是真的陷入了必死之局。 当把境况全部理清楚了,不知不觉中天也已 经亮了。 第412章 侍奉的下人敲门进来,给苏亦端来热水洗漱。 吃过早饭,苏亦却于老太屋里请了安,自觉昨夜没睡好还有些疲惫,便又回屋打算小憩片刻,谁知刚躺下,就又有下人来报,锦衣卫指挥使林客标求见。 强打起精神来到宴客厅,林客标已经恭恭敬敬地等着了。 见苏亦从后面走来,林客标连忙起身行礼,苏亦摆了摆手:“就我们俩,别做那些虚礼了。” 林客标笑道:“听大人的。” “怎么了?”苏亦揉着眼睛,“一大早就来了,又有急事?” 林客标眯了眯眼,说道:“是粮商的事…我感觉好像有人在背后给大人捣乱。” 自从前两年饥荒过后,苏亦一意孤行将朝中 大臣们与各大粮商的纽带彻底砍断,大臣们少了一向重要的收入来源自不必说,但对于那些粮商来说则仿佛天塌了一般,他们没了靠山,代表着他们也就没了以势压人的资本,再想打压中小型粮商已经操控粮价就没有那么容易了。苏亦贬官回来后的第一个大动作便是将这些如无根浮萍般的大小粮商全部召集了起来,在私底下进行了密谈,谈话的结果就是这些粮商被苏亦通通抓在了手中,他与这些粮商达成了协议,采取合作的方式来管控粮价,京城便是试行的第一站,这些粮商的贸易路线几乎辐射了整个中原,如果试行成功,那么就相当于变相的控制了全国的粮价。而苏亦最近正在做的便是——组建商会。 商会由所有愿意加入的大小粮商组成,苏亦则在幕后操控,市场价格由商会统一管控,长此以往,则会让没有加入商会的粮商失去生存空间,同时也就杜绝了恶意抬高粮价的可能。 但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林客标来告诉他 ,有人想捣乱。 苏亦手上一顿,看向林客标:“说仔细点,怎么回事。” 林客标斟酌了一下才说道:“今天锦衣卫的弟兄来报,说有几个东厂番子在查徐氏粮仓,差点就把徐当家给抓了回去。” “东厂的职责主要在于检查百官,怎么会管粮商的事?”苏亦皱了皱眉头。 林客标冷哼了一声:“他们倒也知道这个,所以他们的理由是,徐氏粮仓恶意操持粮价,他们怀疑是粮商背后有人授意的,所以特意来查是哪位大人在背后搞动作。” “东厂…”苏亦心中隐隐有了概念。 林客标知道苏亦心中怀疑,连忙说道:“我已着人去问过卓公公了,卓公公说并不知情…大人你是知道的,有人一直不满东厂归卓公公管。” 苏亦瞥了他一眼:“你觉得是陈忠君在搞鬼 ?为什么不是戚相呢?” 林客标撇嘴道:“大人这是在考校我?且不说戚相很难把人手安插进东厂,而且大人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以戚相的为人,应该做不出这种背后使坏的事。” 苏亦笑道:“你倒是聪明了不少。” “那这事…”林客标咂摸了一下嘴唇,“大人你说怎么办?要我去敲打敲打陈忠君那老阉货么?” 苏亦白了他一眼:“他是司礼监掌印,你是锦衣卫总指挥使,论起来你还低他半品,你拿什么去敲打他?” 林客标冷笑道:“这老小子在城西有座宅子,宅子里养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孪生并蒂花,老阉货还以为自己藏得好得很,却不知早就被锦衣卫查出来了。虽说不知他一个阉货买禁脔作甚,但这事如果给他捅上去,也够他难受了。” 第554章 八百里加急 苏亦又翻了个白眼:“才夸了你就又开始说蠢话了,陈忠君位及司礼监掌印,就是养两个小婢又有什么不妥?你要把这事捅出去,那陈忠君的脸面还往哪里搁?不消半日全京城就都得知道他明明没有那活儿,却偏偏养了两只雀儿来看着欢喜…他不得跟你拼命?” 林客标嘿嘿一笑:“我可不怕那阉货。” 苏亦嘬了口茶:“他是陛下近臣,你就不怕他在陛下耳边吹风?” “嘿,这不是还有大人你保着我嘛。”林客标装模作样拱了拱手,把身子靠过来了一些,“不过话说回来,陈忠君那阉货做这些事究竟是想干什么?” 苏亦轻笑一声:“呵,他能想干什么?自从卓公公接手东厂后,他就一直在往东厂安插自己 的人,无非是觉得岳公公在世时东厂司礼监都是一手执掌,如今换做他了,东厂却分了出去,就像是平白觉得自己的东西却送给了别人,心里肯定不舒服。而且单就权势来说,东厂的作用比他一个司礼监要大多了,也难怪他老是作妖。这次他插手我组建商会的事,我觉得他自己大概都没觉得会给我造成困扰,捣乱是次,想要搞坏东厂和锦衣卫下面人的关系才是他想做的。” 苏亦顿了顿,继续说道:“现如今因为我和卓公公的关系,厂卫又经历了几次合作,正是好得蜜里调油的时候,他既然想把东厂夺回手中,那肯定不会坐视不管,说不定这个时候他正在陛下耳边劝谏,说厂卫本是相互制衡之类的话。” “那卓公公那边知道吗?”林客标嘬着牙花,“他又是个什么说法?或者说,他打算怎么做?” “东厂能查到的消息不比锦衣卫少。”苏亦像是想到了什么,直接笑出了声,“卓不茹这孩 子当初几乎是被我逼着架上去的,现如今成长的也很快,早不是当初那个怯懦性子了,怎么会就这样任由他陈忠君欺负?说来有趣,就前些天,他亲笔写了封奏折递上内阁,如今还压在我这里,你猜他写的什么?竟是谏言司礼监权利过大,独掌奏折递接命脉,令陛下眼蔽耳遮,建议由内阁与司礼监同级,共同审阅上谏奏折。最有趣的事,他还暗地里联系了许多内阁辅臣,据我所知,目前已经有不少辅臣同意了他的这条建议,其中甚至还包括首辅韩启平,说是只要卓公公在朝会上提起,必然同谏。” “哟呵!”林客标一拍大腿,“卓公公还挺有招啊,陈忠君觊觎东厂,怕是怎么也想不到卓公公给他来了个釜底抽薪罢。” “还不到时候。”苏亦摇了摇头,“办法是好的,但还没到火候,陛下仁慈,陈忠君日夜伺候在他左右,他多少会护着他些,所以还是要等陈忠君主动犯错时,再递上这封奏折,才有将他 拉下来的把握。” 林客标忿忿道:“想当初还是大人你建议了陛下,陈忠君才能接任司礼监掌印这个位置,却不想他是个白眼狼。” 苏亦摆手道:“不要乱说,陈忠君是岳公公义子,就算没有我说话,司礼监的位置陛下也会给他,我当初替他说话只是想着能攒下一份情分——不过我也确实没想到他对权势的贪恋会这么不择手段。” 林客标眼珠子乱瞟,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坏招:“如今他可是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坐稳了,手底下还提了一帮人起来,我可是知道他还接触了不少朝中大臣,就怕以后再想动他就难了。” 苏亦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你急个什么劲,他只是在接触,又不是真的就拉拢到人了。他这是想培养出自己的势力来,但说难听点,现在朝堂上苏党戚党还兀自水火不容,又怎么可能让陈忠君蹦跶起来?他如果真想把手伸进朝堂里来 ,即使我不去管他,光是戚相就不会让他好受。况且他这么急,也并非是坏事,他越急着想揽去更多权利,就越容易犯错,他一犯错,剩下的事就简单了。” 林客标恍然大悟,轻轻拍了个马屁:“还是大人深谋远虑。” 苏亦早就习惯了这些话,摆手继续说道:“比起这个我反而更在意戚相。” 提起戚宗弼,林客标的神色也严肃起来:“对了,最近我又拔掉几个戚相插在锦衣卫里的钉子,我觉得戚相近期应是有动作,不然也查不出这些暗子。”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苏亦点头道,“锦衣卫里一直有戚相的人自不必说,他似乎是察觉到我的消息来源有问题了——有些消息锦衣卫还未查到,我就已经收到消息,他应该已经注意到这个了,那边给我悄悄递了条子,说是似乎最近有人在调查他们。” 林客标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是阁主那边?” 苏亦点了点头:“我和那边有过协议,但这件事除了你我,朝中尚且无人知道,切记守口如瓶。” “啧,那陛下若是知道了,会不会怪罪下来?” 苏亦叹了口气:“那都是后话了,与那边的合作算是我的一个后手,他们的情报网也确实比厂卫要大得多,不夸张的说,只要出了京城,就连鬼见愁的探子都比锦衣卫要多,所以更不能把那边暴露出去。” “那是自然。”林客标使劲点头,“打死我也不说。” 正谈着,忽然院外传来的奔驰的马蹄声,有一个声音大声喊着:“让开——八百里急报——让开!” 苏亦一愣,与林客标对视一眼,站起身往府 第413章 邸外跑去。 街道上的行人们都躲避到了路边,苏亦和林客标跑出来时,只看到了疾驰而去的骑士背影。 “战报?”林客标望着骑士离开的方向,“是黑苗军又有动作了?” 苏亦眯起眼睛:“不对,他是从北门进来的…” “…是北羌发兵了。” 第555章 战前布置 苏亦立刻吩咐下人备马,与林客标一起往皇宫赶去。 在去的路上就遇见了陈勋派来传唤的殿前侍卫,遂一起前往承天殿。 “是不是北羌出兵了?”苏亦撩开车帘,对来传唤的侍卫问道。 “不清楚。”殿前侍卫摇了摇头,“不过送来军报的确实是策威司马齐宴竹的亲兵。” 二人匆匆来到承天殿,殿上陈勋与戚宗弼已经在等着了,以及一众文臣武将,还有其他大臣正陆陆续续赶来。 这个紧急召开的会议只安排了从二品以上官员参加,所以人并不多。见苏亦走进大殿,陈勋站起来当先说道:“先生且坐,不必拘礼。” 陈勋也没有推辞,在陈勋左边空着的坐位坐 下,问道:“可是北羌发兵南下?” “没错。”陈勋神情凝重,“他们之前固守泽安、登昌二城互为犄角,军报上说他们已经整军代发,现在应该已经在驰往凉州府路上了。” 苏亦送了口气:“只要不是凉州府岌岌可危就好,幸好军报及时,不然又被动了。” 陈勋皱眉道:“据探子回报,这次北羌出兵可不仅是泽安登昌的守军,北羌境内亦有军马驰援过来,如今已经入秋,等冬天一到,他们背后就是无法逾越的大荒——他们这是打算不打赢就不回去了。” “陛下莫急。”苏亦安抚道,“凉州府与冀北已然连成战线,齐将军又是素来就以打防守战出名,北羌要先撕开突破口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先生与戚相之前所料果然没错,北羌终究还是在今年发兵了。”陈勋叹了口气,“只是不知北羌会先从哪里下手,我们也好提前应对。” “咳…”戚宗弼咳嗽一声,“如果他们真的急于打开局面的话,那首先就该是凉州府了,冀北阵线拒天险可守,凉州府以西又会被两边包夹,只有打下凉州府,才算是撕开了我们的阵线。” “戚相所言甚是。”苏亦赞同道,“这也是我为什么执意把齐将军放在凉州府的原因,对于这条阵线来说,凉州府就是大门,也是我们的要害所在。” “那要是凉州府被攻破了怎么办?”陈勋脸色阴晴不定,让人看不出他心里想着什么。 他越来越像他父亲了——戚宗弼这样想道。 “凉州府不会破,也不能破。”苏亦斩钉截铁说道,“在下一条军报到来前我会启程前往凉州府督战,瓦刺那边是我们的后手,不要真的撑不下去的时候不能动。” 话说到这,苏亦话锋一转,看向戚宗弼:“比起凉州府,我反倒更担心黑苗军那边,他们与 北羌的联系是靠着鬼见愁为纽带,北羌南下的消息他们肯定也会受到,届时也就是他们大举进攻的时候,未免我们首尾难顾,不如戚相亲自去前线统筹大局。” 戚宗弼苦笑,他哪里不知道苏亦是担心自己独自在京城坏了他的计划,无非是找个理由把自己也支出去罢了,于是他点头道:“也好。” 苏亦顿了顿,还是提醒道:“黑苗军那边有鬼见愁的刺客,我从锦衣卫给你调拨一批高手,照拂你安全。” “多谢。”戚宗弼拱了拱手。 苏亦把声音放低了些,说道:“还有鬼见愁那边也要注意些,我的人还没消息送来,但算算时日,百里孤城也该到了。” 戚宗弼不动声色瞥了苏亦一眼,显然是对那句“我的人”有些在意,他同样低声道:“鬼见愁高手众多,剑气近去了也不一定就做什么。” 苏亦摆手道:“他能不能做到我不管,我只 担心他打草惊蛇,他会不会死在那里不重要,我怕的是司空雁跑掉,又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倒是看得透彻。”提起司空雁,戚宗弼的脸色也不好看,“鬼见愁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背后的主人是司空雁,如果抓不到他,即使覆灭了鬼见愁也无济于事,说不定几年后又会出来好几个‘鬼见愁’。” “也不知道杨姑娘怎么样了…”陈勋小声说了句,他自从见过杨露一次后就一直念念不忘。 苏亦脸色一僵,无奈看了眼陈勋:“被抓去这么久,怕是凶多吉少了。” 陈勋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戚宗弼也叹气道:“司空雁是真的疯了,我早该发现的。他把多少无辜的人牵连了进去,我愧对先师。” 苏亦冷着脸:“他是花了十数年的时间编织起一张大网,想把大闰这条大鱼给一网打尽——他就不怕被鱼给拖下水么。” 谈话间,大臣们也陆陆续续来齐了,陈勋正襟危坐,开始讲战报娓娓道来。 一干武将们自然也吵了一番,互相看不过眼,文臣们倒不需要担心,都唯苏亦和戚宗弼马首是瞻,最后,因为有苏亦和戚宗弼在,落下结论也没出太大波澜。戚宗弼领命即日南下,前往湖广布政使司,授虎符,统全军;又新任命了四名武将为御寇司马,分别前往冀北到凉州府的四座要隘城市驻守;而苏亦则是在等凉州府的下一条军报,来判断北羌的第一步打算究竟是什么。 从宫中回到府上,苏亦先去见了于老太,于老太知道苏亦又要上前线后倒是没有上一次那么激动了,只是亲自去替他整理了厚实衣服,嘱咐道:“虽然我未读过书,不识大字,但我儿既然在朝为官,上前线为的是百姓社稷,那这个责任便该落到我儿肩上。” 下一条军报尚不知何时能到,但有人却比军报先到了京城。 京城外,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方定武靠在车辕上打盹,鼾声震天,叶北枳戴了顶草帽,手中握着马鞭。 池南苇把车帘撩开一条缝:“快到了吧?” 叶北枳抬头看了眼远处巍峨的城墙,笑道:“快了,就剩两里地了。” “京城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那么热闹。”池南苇看起来也很开心,“我们还回福照院子住吧。” “那院子还在?”叶北枳诧异道。 “阁主一直给留着呢。” “就是苏公子和于老夫人搬走了…你肯定不知道,苏公子现在都当大官了。” 听池南苇说去苏亦,叶北枳有些不满。 “多大的大官?当年还不是差点被我吓尿了裤子…” 第556章 江湖不缺义士 进了城,在喧闹的街道上,方定武打了个激灵醒了过来,他还有些迷糊,揉着眼四处看看:“这是…到京城了?” 池南苇从车厢探出头来,冲叶北枳问道:“要不要先去见阁主。” 叶北枳摇头道:“不用,他会来找我们的。” 他们没有在街道上多逗留,直接回了福照大院。 果不其然,才从马车上卸下行礼,池南苇一回头,就看见夜凡正靠在门框上,好以整暇地望着屋内。 “阁主,”池南苇打着招呼,“什么时候到的,也没个声。” 叶北枳从内室走了出来,笑道:“他是等不 及要见我了,直接从屋顶上飞下来的。” “呸!”夜凡啐了一口,骂道,“你这三年倒是逍遥快活,害我们一堆人好找。” “闲话少说。”叶北枳摆手,“叫我来京城究竟有什么事。” 谈起正事,夜凡也严肃起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当朝太师,苏亦。” … 苏府。 叶北枳抬头望着那扇金光闪闪的牌匾,笑道:“没想到当初那个小书生如今已经住上这么气派的宅邸了。” 管家引着二人往宅邸深处走去,苏亦在书房接待了他们二人,林客标也在。 苏亦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们坐下。 叶北枳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苏亦,苏亦被他盯 着浑身不舒服,皱眉道:“你老盯着我作甚。” 林客标冷哼一声:“不得无礼。” 叶北枳笑道:“这么多年不见,我很好奇你怎么还能想起我,而且又有什么事是需要我帮忙的?” 苏亦下意识摸了摸脖子:“我对你倒是记忆深刻…不过我如今已经是权势滔天的太师,而你还是一介武夫,再想像当初那般拿捏我,怕是你也没那个本事了,不过我也并不计较当初总总,这次找你,其实是朝廷要你办事。” 夜凡一听苏亦那话就知道要遭,刚要开口便见到刀光从眼前闪过—— “铮——” 唐刀的刀尖距离苏亦的瞳孔只有不到一厘的距离,屋内众人甚至都没有看清叶北枳是什么时候站起身出刀的。 苏亦的冷汗流了下来,他这才想起,这人在数年前就敢只身去刺杀当朝宰相的! 第414章 林客标终于反应过来,大喝一声暴起:“呔——贼人受死!” 血滴子“呜呜”叫着,打着旋朝叶北枳当头罩下,林客标整个人也揉身扑了过来。 “唰——!”又是刀光一闪,苏亦只觉得眼前一花,那把唐刀又已经指着了自己的眼睛。而林客标却倒在地上,捂着腰眼直哼哼,血滴子被一分为二,就散落在他身边。 夜凡苦笑着:“别搞了,再闹屋外的锦衣卫就该冲进来了,你不会还想把这屋子给拆了吧。” 叶北枳看着苏亦,淡淡笑道:“既然是有求于人,那就做出有求于人的态度来。” 苏亦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叶北枳把刀收起,林客标也缓过劲来,抽着冷气站回了苏亦身后,狠狠瞪了叶北枳一眼。 苏亦端起茶杯嘬了一口,只是端茶的手还有些微微颤抖,待镇定下来,他开口说道:“是我 托阁主替我物色一些武艺超群的江湖人来,说白了还是跟如今的战事有关。” 叶北枳瞥了他一眼:“…你打算让江湖人去打仗?” 苏亦正色道:“正是。” 叶北枳摇头笑道:“江湖人大多不服管教,怎么可能想将士一样听从指挥,他们能不临阵倒戈就谢天谢地了。” “所以我要找的是能信得过的江湖义士。”苏亦直视叶北枳双眼。 “呵。”叶北枳嗤笑一声,“你觉得我信得过?” 苏亦顿了一下才说道:“至少我们认识不是吗。” 叶北枳这次沉默了片刻:“具体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苏亦没有隐瞒,娓娓道来:“北羌再次发兵,南下攻来,但湖广布政使司又有黑苗反军虎视 眈眈,我们的兵力只能分散两头,南北兵力无法多于调拨。北羌和黑苗反军里都有鬼见愁的人,约好了的一起发起战争,我担心他们还有后手,而且此战不管那边我们都不能输,所以我便有了募集江湖义士来帮忙的打算,在考虑到北羌那边肯定会有岐黄社的武人参与,所以我更需要一批武艺超群的人来遏制他们,通过阁主到江湖上散布消息,如今已经有不少江湖人往凉州府战线去了。” “那你为什么指名点姓要我?”叶北枳问道。 苏亦微微眯眼:“…因为我听戚相说了你们在凉州府的事,我不止是找你,还在找那个叫菩萨蛮的人,你们二人曾在凉州府城外,只靠二人之力,便于千军万马之中取敌将首级,为凉州府争取了时间,我正需要这样能力挽狂澜的人。” 夜凡插话道:“雪沏茗至今没有找到,我这边的消息有些乱,有说他去伽蓝寺当佛子的,又 有说他去过应天府大闹的,这两个地方天差地远,明显不是同一个人。倒是江湖上新出现一个叫雪霸王的女侠,基本可以确定是菩萨蛮的徒弟。” 叶北枳不耐烦道:“行了,我不去,你们另请高明吧。” 夜凡似乎早知道叶北枳的回答,朝苏亦摊了摊手。 苏亦舔了舔嘴唇:“有什么要求你可以提。” 叶北枳摆手:“我没什么要求,我现在只想要安安静静不被打扰的生活。” “我知道你以前也曾是大闰的兵。”苏亦说道。 叶北枳目光一凝:“查我?” 苏亦咽了口唾沫:“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国家动荡,谁都没法过安宁日子。” 叶北枳不说话。 苏亦见叶北枳似乎是默认了这句话,趁热打铁道:“我可以答应你,重建飞凫营营号。” 这句话说出来,叶北枳的瞳孔颤抖了一下。 屋子里安安静静,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叶北枳的回答。 半晌后,叶北枳才开口道:“天人境…不能轻易出手。” 夜凡皱起眉头:“天地之气缺失…导致生灵涂炭?” 叶北枳点了点头。 夜凡叹了口气:“难道你不出手,战争死的人就少了吗?” ps:第一更~ 第557章 问话 从苏府出来,叶北枳和夜凡回到街道上。 “你回去好好考虑下吧。”夜凡深深看了眼叶北枳,“苏亦说的也不无道理,国之不宁,不管你躲到哪里去都没法安定下来。” 叶北枳过了片刻才说道:“他说重建飞凫营营号,这话算数吗?” “他现在是大闰太师,皇帝见到他都要先行弟子礼,你觉得算数吗?”夜凡翻了个白眼,“你别看他现在做的官大,但其实也不好过,朝堂上也有不少人跟他作对…他是一心想要大闰好的。” “你是说戚宗弼吗?”叶北枳问道,“他现在官做得这么大,还有几个敢跟他作对的?” “戚宗弼…也算吧,但他俩顶多算是朝堂之争,算不得权势之争。” “那还有谁?” 二人谈话间,走进了一条小巷。 “还有谁?”夜凡停下脚步,耸了耸肩膀,“说不定很快就能知道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小巷前方阴影中走出两个人影,拦住了去路。叶北枳回头看去,来时的方向也走来两人,堵住了回头的路。 叶北枳习惯性把手按在了刀上,夜凡连忙按住了他的手:“没必要,先看他们怎么说。” 正前方走过来的一人冷声道:“二位,我家大人有请。”这人声音尖细,令人很不舒服。 “你家大人是哪位?”夜凡玩味笑着。 那人冷笑着:“不该问的别问,去了便知道了。” “带路吧。”夜凡把下巴一扬。 这四人明显都身怀武艺,隐隐将叶北枳和夜凡夹在中间,一路穿过大小巷子,朝着城西走去,最终在西城角落的一处宅邸外停了下来。 “哦…”夜凡露出了然的神色。 叶北枳斜着瞥他一眼,径直走过去推门。 门锁着。 “急什么?一边儿侯着。”领头那人走上来,叩了三下门。 不一会,府邸大门从里面被打开,开门的是一位侍女打扮的俏丽女子。 女子只把门开了一条缝,在门后打量着众人。 领头人说道:“大人要见的人带来了。” “进来吧。”女子确认无误,才把门彻底打开。 “鬼鬼祟祟,看来你家大人也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人。”叶北枳站在门外,冷笑着嘲讽道。 女子闻言脸色一变,大怒道:“出言不逊,给我掌嘴!” 耳边风声立起,几乎是女子刚说完这句话,领头人的巴掌就朝着叶北枳扇了过来。 叶北枳冷眼看来。 “镪——” “哒——”领头人衣领上第一颗扣子悄然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那只手举在空中再也无法落下。 因为有一把刀正顶在他的咽喉上。 这场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电光火石间双方的位置就对调了过来,胁迫者变成了被胁迫者。 同行的其余三人脸色骤变,下意识就要拔出兵器,那被刀尖顶住的领头人忙抬起手来,尖声叫道:“都别动!” 叶北枳上前一步,领头人就后退一步,叶北枳又上前一步,领头人就跨进了门里。就这样一进一退,众人都进到了宅邸里。 夜凡嬉皮笑脸:“这就对了嘛,大家和和气气的多好。” 宅邸院内种了不少灌木,郁郁葱葱间又显得有些阴沉。 应该是听到了领头人之前的叫喊,院子内又走出了不少人,渐渐围了过来。这些人虽然都穿着寻常便服,但都面容白净,不生胡须,显得有些阴柔。 领头人深呼吸了一口气:“放下刀,杀了我你也跑不掉,我家大人只是有些事要问你们,犯不着大动干戈。” 叶北枳没有答话,却也没有要放下刀的样子。 此时屋子内传出一个声音:“带他们进来。” 领头人朝叶北枳摊了摊手。 叶北枳朝屋内看了一眼,放下了唐刀。 领头人暗自松了口气,伸手虚引,带头往屋子走去。 他把门推到只容一人走进的大小,轻轻冲屋里说了声:“大人,客人带到了。”然后才回过头来对叶北枳和夜凡说道:“请吧。” 叶北枳直接把门推得大开,跨过门走进,夜凡在后面朝院子里的众“侍卫”咧嘴一笑,也跟了进去。 屋内的景象很是雅致,有架子摆了各式古董花瓶,墙上还挂着不知出自哪个名家的字画,空气中浮散着淡淡檀香味。 二人走进内室,一张上等乌木制成的摇椅上,有一个男人正享受着身旁女子的侍奉。那两名女子生得一般无二,面容姣好,竟是一对孪生子,一人手持美酒,一人手捧果盘。而那名男子,同样的面容白净无须,看年纪也就三十多岁,宽额高鼻,本该是一副俊朗面貌,却偏偏生了双吊睛眼,透着股阴柔的邪气。 听见二人进来,男子微微睁开眼睛瞟了一眼,随机又闭上了:“就是你们刚从苏立之府上出来?” 第415章 叶北枳转头看向夜凡,夜凡笑而不语。 男子没得到回答,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继 续说道:“二位都面生得很,以前并未见过你们呀,那太师府上可不是寻常人能去的…不过倒是听说苏立之那小子在外面养着私兵,只是不知你们二位又是否知情?” 内室里继续沉默着,二人还是不说话,男子就像觉得自己被侮辱了似的,顿时就恼了,他突然拔高声音,在摇椅扶手上猛地一拍—— “说话!” 夜凡一撇嘴,忍不住摇了摇头。 果不其然,就在男子吼完那一句,叶北枳的手就已经按在了刀上。 叶北枳刚有动作,男子身后的阴影中立马就有剑光闪过—— “唰——!” 唐刀轻描淡写挥出,仿佛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男子只觉眼前得一花,自己就被人抓住领子拎了起来,一把刀抵住了喉咙,脖子上阵阵发寒,泛起鸡皮疙瘩。直到这一切从发生到结束,一只 握着剑的断手才从空中落下。 阴影中的剑客发出了惨叫声,那对孪生女子反应过来,也尖叫着往屋外跑去了,宅邸中的“侍卫”们朝屋内涌进来。 叶北枳却仿佛没有看到,只是盯着男子的眼睛,歪头说道:“苏亦也曾问过我到底是谁…后来他差点被我弄死。” 第558章 苏亦救急 男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花了那么大心血招揽到的高手居然如此不堪一击,只是眨眼之间情况就变成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保护大人!” “大胆刁民,还不速速放了公公!” “啪!”之前的领头人一巴掌扇在喊话那人脸上,那人自知失言,吓得脸色苍白。 “都别动!”男子白净的面皮微微发颤,脸色因为太过害怕反倒显得有些狰狞,他一手按着叶北枳的胸,一手死死抓着叶北枳握刀的手腕,生怕他突然下杀手。 男子咽了口唾沫,强自镇定道:“好,好胆色,居然还敢对我动手,你知道我是谁吗!?” 预想中的叶北枳迟疑问出你是谁,然后得到回答后震惊放下武器的情景并没有发生。男子只看到眼前这个凶悍歹人偏头冲另一人随口问了句:“他是谁?” 然后旁边另一个吊儿郎当的人摊手道:“陈忠君,这名字没什么分量,有分量的是他的职务——司礼监掌印,管着内务府,又是皇帝的近侍,你懂的,就是那种随时跟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太监。听苏亦说最近他一直在背后搞小动作,只是他运气不好,这次把主意打到了你头上。” 叶北枳没听夜凡继续唠叨,打断道:“能弄死吗?” 夜凡摩挲着下巴,显然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陈忠君这下终于是真切的胆寒了,这俩人显然是那种不要命的亡命徒,堂堂宫中司礼监掌印,圣上近臣,在他们口中就仿佛猪羊一般想宰就宰。 “杀我!?”陈忠君尖骇然道,“杀了我你们谁都别想活着走出京城!陛下要诛你们九族!” 但二人显然是没有理他,夜凡道:“要弄死他不难,只是后续可能会有些麻烦,不过应该问题不大,做干净些,到时候再让苏亦来擦屁股吧,毕竟弄死陈忠君也算是帮了他的忙了。” 叶北枳微微皱眉:“会欠人情?” “不会。”夜凡洒然一笑,“都说了是帮他忙了,要欠也是他欠我们。” “那就好。”叶北枳应道,手腕缓缓转动,唐刀刀锋打平,这个角度可以直接一刀刺穿人的喉管。 “噗通。” 陈忠君膝盖一软,跪了下来,脸上再无之前的倨傲,换上了面对皇帝时的谄媚,只是眼睛湿润,挂着泪痕,看起来实在难看:“饶命…大,大侠饶命,小人知道错了…” 叶北枳:“…” 夜凡不着痕迹窗外看了一眼:“要动手就利落些,待会没机会了…” 叶北枳轻轻摇头,无奈一笑,把刀收了起来。 就在他收起刀的同时,无数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直接破门破窗而入,刀剑齐出,片刻功夫就将屋内众侍卫制服。 苏亦在众锦衣卫的拱卫下走了进来,他先是看了眼叶北枳和夜凡,见他们都没事后,然后才把注意力放在了还跪在地上的陈忠君身上。 陈忠君一看到苏亦,眼中先是升起了希望的光芒 ,然后又立刻被更大的恐惧所代替了——他想起了,这两个凶徒不就是苏亦的人吗? 苏亦叹了口气,朝叶北枳拱了拱手:“多谢刀下留情,这人不能死。” 陈忠君的双眼再次亮起,四肢着地爬向苏亦,一把抱住苏亦的腿:“苏大人!苏太师!救我!” 苏亦的表情又无奈又悔恨:“陈公公啊陈公公,你怎么就猪油蒙了心,把这俩人给绑来了?” 陈忠君惊魂未定,茫然地摇头:“啊…什么?” 苏亦又叹了口气:“我倒是知道你和戚大人最近都对我有怀疑,以为我在暗地里培养自己嫡系,喏,那你现在也见着了,你觉得像吗?实不相瞒,这两位都是江湖上有数的大侠,武功有多厉害我想你也领教过了,你觉得像他们这等逍遥惯了的豪侠,是那么容易招揽的?我与他们也只是合作关系罢了,这次也幸好我及时察觉,来得及时,不然你可就真的罔死在这里了!” 陈忠君回过神来,顿觉苏亦说的字字在理,可不是么,刚才那感觉实在真切,这俩人是真的打算杀了自己!要不是苏亦开口,自己说不得真逃不过此劫。 思及此处,陈忠君不由得咬牙切齿:“怪不得戚宗弼那老货不肯自己来查,原来是拿我挡刀!” “哦?”苏亦眉毛一挑,“此话怎讲?” 陈忠君此时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索性破罐子破摔,把所有事都抖落出来:“苏太师今日救我,自然不敢再欺瞒苏太师。实不相瞒,其实今日我之所以将二位…请来这里,就是戚宗弼给出的主意,他在我这里诽谤苏太师,说你豢养私兵,在江湖中扶持嫡系,往严重了说甚至会危及陛下,但苦于没有线索,还说他马上就要南下湖广,这件事只能交给我来办了,咳,当然,我是担心陛下,所以才答应了戚宗弼那老货,对,也是他建议我监察苏太师府上,看有没有可疑的人进出,结果今日就看到…看到了这二位,但是二位打扮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我自然要请来询问几句的…” 苏亦痛心疾首道:“陈公公,你让我说什么好,你这分明就是被他当枪使了啊!” 陈忠君低声嘀咕道:“我自然是知道的…” “你也不想想,戚宗弼堂堂宰相,就算真的南下湖广,但真的就找不到人来办这件事了?”苏亦将陈 忠君扶了起来,又亲手把茶盏端到了他的手上,“你好好想想,这事若是真的,那可是大功一件,他怎么可能不亲手去办?” 陈忠君一愣:“对啊!” 苏亦眨了下眼睛,又马上睁开了:“他分明就是故意让你来查,怕他南下后我在京城给他使绊子,所以才找了你来对付我,他才好坐山观虎斗呀!” 苏亦这番话分明就是把陈忠君摆在了和他平等的位置,这让陈忠君很是受用,他不自觉点头道:“有理,有理,回头我定要找他戚宗弼要个说法!” “哎,不急。”苏亦拉住陈忠君的手,“陈公公此法不甚明智,我们何不将计就计?” 第559章 彼此成全 西城宅邸的骚乱很快就平息了下去,在锦衣卫的干预下,甚至没有掀起一丝波澜,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从宅邸出来,苏亦正整衣冠,对叶北枳歉然笑道:“对不住,没想到把你也牵连进来了。” 叶北枳摆了摆手:“小事,不过他们说的养私兵是怎么一回事?” 夜凡拽了叶北枳一把:“这种事说小声些,苏亦很早之前就跟我达成过协议,由闻风听雨阁暗中协助锦衣卫,他们怀疑的私兵就是我。” 叶北枳这才了然:“怪不得他们一直查不到,原来是你在作怪。” 夜凡摊手:“戚宗弼这人很难搞啊,他回到京城不久就发现了端倪,再加上锦衣卫里还有他的人,他肯定会怀疑的。” “如果被他知道会很麻烦吗?”叶北枳问道。 夜凡悄悄瞥了苏亦的背影一眼,发现他已经走到前面去了,然后拽过叶北枳,压低声音说道:“当初我与苏亦能达成协议,纯粹是因为他认识到闻风听雨阁搜集情报的能力要强于厂卫的,包括现在也是,所以我们才能合作这么久,但这件事的本质其实就是一个江湖组织插手了朝廷实务,你说这种事被别人知道了会不会有麻烦?” “那你为什么要插手?”叶北枳的话就像是一把尖刀,直接就切中了夜凡话语中的要害。 夜凡语气一滞,讷讷道:“跟你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当初我其实是打算坑苏亦那小子一把的,想把我的人渗透进锦衣卫,不过我觉得他后来肯定猜到了,曾用话试探过我的态度,说可以给闻风听雨阁的人安排锦衣卫的职务。” 第416章 “那你怎么说?”叶北枳想了想说道。 “我能怎么说?”夜凡眉毛一挑,“他那样 跟把话挑明了有什么区别?我想把人弄进锦衣卫,他又何尝不是想着用锦衣卫的制度把闻风听雨阁同化?” 叶北枳恍然大悟:“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还要跟他合作?” 夜凡摇了摇头:“因为这并不是坏事,闻风听雨阁不像鬼见愁赫连剑宗他们大门大派,它的本质终究是做生意的,和苏亦牵扯到一起,最终的结果也无非就是变成一个半官方的组织,这对闻风听雨阁并不是坏事,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这天底下还有比苏亦更大的树吗?” “我明白了。”叶北枳点了点头。 夜凡笑道:“你明白什么了?” 叶北枳瞥他一眼,沉吟片刻说道:“…你们的心真脏。” 三人一直走回到苏府,府门外,夜凡朝苏亦挥手告辞。 叶北枳抬手叫住了苏亦:“夜凡给我说了你 们的事,戚宗弼那边交给我吧,今夜过后他应该就不会再查你了。” 苏亦惊出一身白毛汗,转身一把拉住了叶北枳的手臂:“你是我亲祖宗!别冲动啊!你要杀陈忠君都行,但戚宗弼现在还杀不得啊!” 叶北枳使劲甩掉手臂:“想什么呢,要弄死他我在凉州府就下手了,哪还等到现在?” “那你要怎么做?”苏亦又拽住了叶北枳,像是生怕他跑了。 叶北枳把苏亦拉开:“怎么说我在不归岛也救过他一命,我去找他说说,他应该会承我这个情。” 苏亦诧异道:“突然帮我?你有什么要求?” 叶北枳淡淡扫他一眼:“我陪你去边关,不过你要保证南苇他们在京城的安全,不要让不相干的人去打扰他们。” 苏亦脸上重新挂起笑容:“好说——趁着我 们离开前,把池姑娘带来府上吃顿饭吧,家母也曾多次念叨你们。” … 是夜,相府。 自覃夫人去世后,相府曾冷清了许久,甚至朝中很多大臣都一度以为戚宗弼快要失势了。但戚宗弼突然回京,也不知道在陛下那里说了些什么,居然又像没事人一般继续当着宰相了,从那以后,相府又重新热闹了起来,登门拜访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戚宗弼亲自将一位大臣送到了门外,直到看到他上了马车后才回到门里。 管家微微躬着身子走在他身后,低声提醒道:“老爷,我吩咐后厨做了羹汤,喝了暖暖身子吧。” “嗯。”戚宗弼点着头,“送到书房吧。” “老爷还有公务要做?”管家劝道,“已经很晚了,老爷还是早些歇息吧。” 戚宗弼摆手道:“马上就要去湖广布政使司了,到时候再想查阅什么东西就没条件了,所以还是现在记在脑子里好。” 说着话,戚宗弼进了书房,管家叹了口气,转身往后厨去了。 书房里,桌上的灯盏还亮着。 戚宗弼在桌前坐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摊开了一卷古籍,古籍面上写着书名,《湖广地理志》。 “西南环山,丘岗起伏,北展平原,沃野千里,形似马蹄…”戚宗弼虚起眼睛,将古籍中的文字喃喃念出。 似有凉风徐过,脖间泛起一丝凉意,戚宗弼下意识想动一动脖子,忽然身子一僵——在窗外灯笼的照映下,书桌上映着两个人影,一坐一站。 坐着的那个是自己,那站在自己身后的是谁? 眼珠往下瞥去,戚宗弼的瞳孔一颤——那脖间的凉意哪里是风?分明是一把刀正架在自己脖子上! “咕咚。”咽唾沫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内听得清清楚楚。 戚宗弼开口:“…你是谁?” 身后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你不是一直想找苏亦养的私兵吗?我来见你了。” 听完这句话,戚宗弼反而松了口气:“苏大人应该不是让你来杀我的吧?让我猜猜,他让你来警告我?啧,应该也不是,苏大人不会做这么肤浅无用的事,那就是让你来给我带话的?什么话需要让你来传,还不能经过锦衣卫?” 身后那个声音沉默了,戚宗弼以为自己猜对了,不禁嗤笑道:“把兵器收起来,有话就说。” 那人拿开刀,走到了戚宗弼面前:“…你想多了。” 戚宗弼的瞳仁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是——是你?!” 第560章 书房叙旧 “是——是你!?” 叶北枳走到了前面来,靠在书桌上:“看来你还没忘了我。” 戚宗弼嘴唇嗫喏了一下,半晌没说出话来。 叶北枳笑道:“怎么?在想我是人是鬼?” 戚宗弼松了口气:“没,只是有些惊讶罢了。” “惊讶我还活着?”叶北枳挑眉。 “这倒不是。”戚宗弼摇头道,“我逃脱生天后,也曾派人打听过你的消息,但也只打听到你落崖了,生死不知,我心想你既然没死在杀心殿前,那断然也不会就那样死在海里,我只是惊讶会在这里见到你。” 叶北枳环顾书房左右,也笑了:“是啊,是挺巧的。” “你什么时候来的?”戚宗弼看着叶北枳,“我是说来京城。” “不久,就这段时间。”叶北枳低头打量着戚宗弼的书桌,目光在那本地理志上停留了片刻。 “你从哪里冒出来的?”戚宗弼又问,“足足三年没有你的消息了,我听说池南苇那姑娘在找你。” “嗯,她找到我了。”叶北枳点头道,“你就当我用了三年时间钻研进天人境的方法吧——说起来这书房很眼熟。” 戚宗弼苦笑道:“我们第一次见就是在这间书房里,当时如果不是霜天晓角出手,恐怕我当时就死了。” “往事就不要再提了。”叶北枳摆了摆手,“我这次来是苏亦的事,他并没有在暗处培养势力,你不要再查下去了。” “空口无凭,你这样说我就能信?”戚宗弼 无奈道,“总要有能让我相信的说法吧。” 叶北枳指了指自己:“你觉得他能收买得了我?” 戚宗弼一滞,半晌后喃喃道:“…这倒也是。” “他与我只是合作关系,这次我会陪他去一趟北边战线,我只负责他的安全,不到必要时不会出手的。”叶北枳在戚宗弼对面坐了下来,“他联络了很大一部分中原江湖的武人,这件事想必你也查到了,这是苏亦对抗岐黄社的手段。” “嗯…”戚宗弼点了点头,用狐疑的目光看向叶北枳“不过我很好奇,你又是怎么跟苏亦凑到一块去的?” 叶北枳停顿了一下:“上次来京城的时候,我跟苏亦是邻居。” 戚宗弼一愣:“真的?这么巧?” 叶北枳点了点头:“嗯,就这么巧,所以他才会找我帮忙。” 戚宗弼哭笑不得:“这个理由简直是太儿戏了,我还以为是苏亦许诺了你什么好处。” “好处当然也有。”叶北枳把玩着桌上的茶杯,“哈,我怎么可能免费为他卖命。” 戚宗弼眼睛一眯:“什么好处?能说么?” 叶北枳轻笑一声:“他说,帮我重建飞凫营营号。” 戚宗弼又愣了:“原,原来如此…难怪你答应他。” “嗯,这个条件我实在是拒绝不了,你肯定也知道,飞凫营对我来说,就好比望北关之于百里孤城。”叶北枳轻声说着。 提起百里孤城,戚宗弼的脸色明显变了一下,强笑道:“打个商量,苏立之答应你的我也能办到,你再陪我走一趟湖广怎么样?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 叶北枳瞥了他一眼:“没睡醒呢?” 戚宗弼脸色一黑:“跟我走明显比跟苏立之 走要安全得多吧,而且我之前答应你的事也都做到,镖局脱了罪名,包括你的悬赏缉拿令也消了。” “别开玩笑了,与其担心这个,我看你还不如想想别的。”叶北枳玩味地看了戚宗弼一眼,“我可是知道百里孤城去了不归岛,你就不怕他回来了找你麻烦?” 戚宗弼脸色更不好看了:“杨露那事也不能全怪我,谁能料到鬼见愁突然冒出来个天人境的高手,杀进军营就把人抢走了。而且你既然知道百里孤城去了不归岛,难道你就不担心他吗?” “他?”叶北枳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他已经到东海了,而且他也不是一个人。反观鬼见愁那边,不归岛上唯一的那个天人境已经被我所伤,该担心的是鬼见愁那边吧?” “不是一个人?还有谁?”戚宗弼惊讶道,“而且,而且你怎么知道?” 叶北枳望向窗外的东南方向,笑道:“因为 我能看到啊…” … “嘘——”雪沏茗躲在灌木丛中,还顺便把雪娘的脑袋按了下去。 “你到底在等谁?”雪娘不满道。 第417章 雪沏茗兴奋地瞪着眼:“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能感觉到他就在前面了。” “那你就直接过去啊。”雪娘噘着嘴,“鬼鬼祟祟的,别人看见了指不定以为你要做什么。” 雪沏茗骂道:“你懂个屁,还不知道那人是敌是友呢,而且我也没打算怎么着,就是好奇。” “那都不知道是谁,那你又是怎么知道那人在哪?”雪娘又问。 “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但进天人境后,就能大概感觉到别的天人的位置了。”雪沏茗搓手,“来了来了!” 雪娘奇怪地看了眼雪沏茗:“那既然你能感觉到别人,那别人不是也能察觉到你的位置吗?” 雪沏茗张了张嘴:“有道理啊…” 话音刚落,雪沏茗脸色一变,一把抄起雪娘就后跃出去,就在他离开位置的下一刻—— 漫天剑气从天而降! “轰轰——!” 灌木丛被削成了平地,就连泥土都被掀了起来。 一个声音远远传来:“堂堂天人境高手,居然还做这等偷袭的事…”那个声音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对,你明知我能察觉到你,你为何还要躲躲藏藏?” 雪娘被雪沏茗抱着躲在树荫里,她一听这声音就觉得耳熟,抬头看向雪沏茗:“这声音是…” 雪沏茗一张脸涨得通红,半晌没有接那人的 话。 那个声音隔了一会又开口了:“再不现身,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风声乍起,就连空气都透着股危险的信号,隐隐有透明的剑形轮廓在凝聚。 知道那人不是开玩笑,雪沏茗终于忍不住了,跳下树来,大喊一声:“别动手——自己人啊!” 第561章 当归归来 阳光明媚,一搜捕鱼的海船飘荡在海中,满载着整船的收获,准备往回驶去。 一名年轻的船工虎子斜靠在船辕上,眯眼望着已经出现在视野中的海岸线。 “咚。”一声轻响传来。 “嗯?”虎子歪了歪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咚。”奇怪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虎子不会再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回头冲一名年纪大些的船工喊道:“老张!老张!” “啊?咋了?”老张谈起头来,一脸茫然。 虎子指了指船下:“你听见什么声音没?” “声音?”老张倾头认真听了下,“没啊。” “我可听见了!”虎子拍着船辕,“是不是水下面撞到什么东西了?” 他话音刚落,又是“咚”的一声传来,这次连老张都听见了。 老张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小跑着来到虎子身边,二人一起探头朝着船下看去。 “哗啦——”海水掀起一朵浪花,一个人从海水中浮起,他的一只手正扒在船板的缝隙上。 “是人!”虎子大叫起来,“是个人!” 老张也吓了一跳,一巴掌抽在虎子后脑勺上:“老子看到了——叫个屁叫!还不快来绳子来!” 虎子被一巴掌拍醒,转身就要去拿绳子,谁知刚转过身,忽然耳后传来破风声,他下意识回头,正好看见一把柄上系着锁链的细长尖刀从船下飞来,从老张胸前一穿而过,死死钉在了船身上。 鲜血喷涌而出,溅在虎子惊愕的脸上。 老张双眼圆瞪,满脸的不可置信。 一道人影仿佛苍鹰展翅,从船下翻身跃了上来。 “咳咳…”当归脚下一个趔趄,落地后差点没有站稳。 他脸色苍白得几乎没有一丝血色,胸前的衣襟裂开一道大口子,露出了衣襟下的肌肉,胸口被斩开一道长长的伤口,深可见骨,肌肤下的皮肉已经被海水泡得发白。 虎子惊魂未定,下意识想要去扶老张。 当归挥手一拽,链刀带起一蓬血雾,从老张体内破体而出,一头扎在虎子脚下。 虎子惊叫一声,慌忙退开两步:“你——你是谁!?” 船舱中走出不少船工,见到甲板上的血迹顿时骚乱起来。 当归紧皱着眉头:“吵死了…你们船上有药吗?” 船头走了过来,他是个皮肤黝黑的汉子,倒是没有多么惊慌,显然是经历过风浪的人,他指了指船下:“你是自己下去,还是等我们把你扔下去?” 当归捂着胸前的伤口,靠着船辕坐了下来:“我说,到底有没有药啊…” 船头朝两名五大三粗的船工一扬下巴,两名船工会意,朝着当归走去。 “…真是太不友好了。” 链刀仿佛一条有了灵性的毒蛇,电光火石间就窜了出去—— 虎子离得最近,只见两抹血花乍现,那两名船工就捂着脖子倒了下去。 船头甚至还未反应过来,链刀连屠两人后又朝着他飞了过来! “噗!”刀刃入肉声传来,船头低头看去,链刀正扎在他的胸前,刀刃从背后探出了一小截。 “咚。”船头仰面倒在了甲板上,鲜血从他身下渗出,在甲板上肆意流淌。 甲板上鸦雀无声。 “现在…咳咳,”当归捂着嘴咳嗽了一声,他低头看去,掌心有着殷红的血迹,他胡乱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抬头扫视众人,“谁能帮我把药拿来?” … 三天后,渔船缓缓在不归岛靠岸了。 当归杵着一根粗制滥造的拐杖走了下来,脚终于踩在了实地上。 立马有人影从沙滩后的密林中走了出来,手中握着各式不同的武器。 “咳咳…”当归摆了摆手,从怀里摸出令牌:“自己人,带我去见殿主…安排人把这艘船处理了。” 当归身后的渔船,甲板几乎被鲜血染红了。 被几名鬼见愁家虎扶持着,当归终于来到了杀心殿。 王月桂已经在殿前等着他了,一见面就露出了讶异的神情:“你…谁把你伤成这样?难道是活佛?” 当归摆了摆手,没有答话,只说道:“我要见殿主,有重要事说。” 王月桂脸色一沉:“那走吧,殿主已经在等你了。” 司空雁仍然呆在那个地方,仿佛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一般。 当归扔开拐杖,缓缓跪倒:“殿主…” “点睛石呢?”司空雁捧着书,甚至都没有抬起头看当归一眼。 王月桂默默退了出去。 “点睛石…”当归咽了口唾沫,“…点睛石不在活佛手上。” “不在?”听到这个回答,司空雁终于抬起头来 ,“那在哪里?” “活佛说…点睛石被他赠予了别人。”当归的胸口缠着绷带,伤口隐隐作痛。 “继续说。”司空雁冷漠的声音传来。 当归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继续说道:“活佛说,点睛石被他送给了一名曾拿点睛石救人的人。” “哦?”司空雁眉毛一抬,“用点睛石救人?那就不难猜了,被点睛石救活的人肯定是杨露自不必说…派人去查,当时在凉州府,跟杨露在一起的还有谁。” “是。”当归点头应了。 司空雁瞥了他一眼:“你跟活佛动手了?” 当归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活佛没能伤到我…我遇到了另一个天人。” “另一个天人?”司空雁好奇起来,“谁?” “不知殿主是否还记得,我曾跟你提到过,我在东海边的镇子遇到了一个屠户…”当归的声音有些沙哑。 “有点映像,你继续说。” 当归苦笑道:“如果没有猜错…那个人应该就是你们口中的定风波。” 司空雁缓缓眯起眼睛:“什么意思…他没死?” 当归把胸前捂着伤口的手移开,艰难说道:“不仅没死,我还是第一见到…能把天罚给劈碎的刀。” 第562章 东海边的偶遇 司空雁的语气逐渐变冷:“怎么,你不是他对手?” 当归把头低了下去:“虽说当时我是以一敌二,我又见他刀劈天罚后确实被骇得全无斗志,一时失了心神…但抛去一干理由,他确实很厉害。” “哼。”司空雁一甩袖,“…这确实是我最近听到过最坏的一个消息了。” “不,这还不是最坏的。”当归抬起头,认真说道。 司空雁猛转过头来,盯着当归厉声问道:“什么意思?” 当归转头望向西边方向:“如果没猜错…剑气近已经来了,已经快到东海了。” 司空雁心头一跳:“剑气近?无法,他迟早 会来,我已经把这些年外放的家虎尽数召回岛上,如今岛上家虎数千,还有你这个天人坐镇,就算他剑气近已入天人境,也只是有来无回罢了。” “怕是没那么简单。”当归缓缓摇头,“我的伤势虽不致命,但终究是需要调养,而且…我感觉到了,和剑气近在一起的,还有一位天人境。” “怎么会还有一位!?”司空雁这次终于是现出了些惊慌神色,“难道是赫连剑宗那个老不死的来了?不可能!赫连剑宗早早就不干预江湖事了,那老家伙隐世多年,不可能突然出山,那会是谁?” 第418章 “不知道。”当归继续摇头,“自我之后,天人境频出,照古籍中的说法,这是天下大乱,生灵涂炭的前兆。” “废话,所谓天人不过是窃天地之气的强盗小偷,天地有失,必然会从其他地方补足。”司 空雁的神情扭曲,“不过这都是小事,我只想知道那个预料之外的天人到底是谁!明明我一切都算计得清楚,怎么又会突然冒出个天人来?更可笑的是,剑气近凭什么就能说服这个天人陪同一起来鬼见愁送死?!” “或许他们本来就认识?”当归不着痕迹地看了司空雁一眼。 “可笑!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巧合的事!”司空雁丝毫不留情面的驳斥道。 当归咳嗽了一声:“咳,有没有可能是这个天人也曾与我们有过恩怨?” 司空雁冷笑道:“世间天人就那么几个,还大多隐世不出,他们不来得罪鬼见愁都是好的了。” 当归不说话了。 司空雁轻轻咬着手指,来回踱步:“先不要急,让我想想,剑气近还未到东海,还有那不知身份的天人…两人或许只是碰巧遇上了,也可能 只是暂且同行,一起杀过来的可能反而不大。” “那如果真的是两人一起上岛呢?”当归插了句嘴。 司空雁脸色一变:“你能搞得定两个天人?” 当归咬着牙,把头垂得更低了:“…无非拼死一搏。” 司空雁骂道:“就怕你死得一无是处,如今剑气近与定风波同入天人境,这正是鬼见愁软肋所在,现在岛上就你一人能拦住他们,你哪来的资格去死?” 当归沉默了半晌:“我知道了。” 司空雁的指尖上被咬的全是齿痕:“不过我们也并不是没有机会,杨露还在我们手上,这足以让剑气近投鼠忌器。” “那另一个人呢?”当归问道。 “蠢货。”司空雁骂道,“剑气近尚且忌惮杨露安危,又怎么可能让另一人毫不留手?有杨 露做人质,只要另一个天人打算不顾杨露安危出手,剑气近都要第一个拦住他。当然,这都只是最坏的打算,那个在我算计之外的天人还不一定就会来,只要剑气近敢孤身一人前来,有众家虎配合你,再挟杨露在手,剑气近便逃不出我的掌心。” “我未与剑气近交过手。”当归迟疑了一下,“而且我现在有伤在身,不敢说就能赢他。” 司空雁闻言,神色又变得癫狂起来:“我看你是被定风波打没了胆气,你也不想想,剑气近只要不敢全力施为,我们肯定有机会能杀他——嘿,正好,当年鹤问仙就是在这里死在了老师手上,剑气近继承了鹤问仙衣钵…这都是天意!就该由我来让藏剑术一脉在不归岛彻底断绝!” … 一柄由剑气凝聚的青锋悬在雪沏茗额前,他连忙抱住头:“等等等等,有话好说,都说是自己人了!” 雪沏茗从树上跃下,走出了树荫,雪娘跟在他后面也跳了下来。 他拨开灌木丛,走到山间小路上,笑得比哭还难看:“好巧啊…” 百里孤城满脸茫然:“你为什么在这里?不不不,你什么时候也入天人…不对,你躲在这里想阴我?”百里孤城满肚子疑问,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 雪沏茗咽了口唾沫:“我说是误会…你信吗?” 百里孤城挪开了按着剑柄的手,身周的剑气被风一吹,顿时消散无形。他仔细打量着雪沏茗:“都天人境了,你怎么还是这副狼狈模样?” 雪沏茗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衫:“被我徒弟揍了…” 百里孤城:“…” “你躲在这里作甚?”百里孤城问道。 雪沏茗打了个哈哈:“嗨,我就是好奇别的 天人长啥样。” “那你为何要躲起来?”百里孤城满脸莫名其妙,“你以为我看不到你?” 雪娘躲在雪沏茗身后偷笑:“他就是这样以为的。” “呸。”雪沏茗闹了个大红脸,“我这叫虚虚实实,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百里孤城翻了个白眼:“不管你们了,我要走一趟鬼见愁总坛,没功夫在这里跟你开玩笑。” 雪沏茗连忙追上去:“你也要去东海不归岛?” 百里孤城脚下没停,转头问道:“怎么?你也去?” “去啊!”雪沏茗开心道,“我三年前就想去了!” “那你三年前怎么没去?”百里孤城有些跟不上雪沏茗跳脱的思维。 “我要说我被一个老头给揍了你信吗…” 百里孤城转头看着雪沏茗,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在说:你是不是有病? “你去不归岛做什么?”雪沏茗难得遇见故人,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提起这个话题,百里孤城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鬼见愁知道杨露服下了点睛石…把她抓走了。” 第563章 闻天下风雨 雪沏茗脸上的笑意也敛去了:“什么时候的事?” “三个月前了。”百里孤城咬着牙,“那是我还在赫连剑宗,杨露被戚宗弼带去了京城,她就是在那里被抓走的。我一收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往不归岛赶了。” “都这么久了?!”雪沏茗大惊,“那杨露她…”话未说完,但意思却显而易见。 百里孤城摇头道:“不一定,我曾问过赫连剑宗的前辈,杨露她服下的点睛石药性还在体内留存,鬼见愁要的也无非就是这个,所以他们应该暂时不会伤她性命。” 雪沏茗松了口气:“那便是最好了,不过你怎么会让戚宗弼带走杨露?你俩吵架了?” 百里孤城叹了口气:“这就说来话长了…倒是你,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雪沏茗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不是给你说我被一个老头给揍了么…” 百里孤城完全是当他在开玩笑,根本没理会他,又问:“不想说我不问就是了,你现在打算去哪里?” “自然是与你同去不归岛呀。”雪沏茗满脸兴奋,跃跃欲试。 百里孤城深深看了雪沏茗一眼:“我知你义气,但救杨露这件事,毕竟是我与她之间的私事,当初在凉州府已经欠 下你们天大的人情,实在不该再让你随我去不归岛卖命。” “啪!”雪沏茗一巴掌拍在百里孤城肩上,把他拍了个趔趄,“想什么呢!你救你的红颜知己,我当然还有我的事要干。” 百里孤城龇牙咧嘴揉着肩,只觉半边肩膀都在发麻,不由怒道:“你去不归岛作甚?寻刺激吗?” 雪沏茗低头看了看雪娘,笑道:“我跟鬼见愁的恩怨大了去了,我之前答应了徒弟,要查当年他父母那个案子的始末,去过应天府分坛后才知道那单子的记录居然一直保留在不归岛总坛,所以我肯定是要去走一趟的。” “我丑话可说在前头。”百里孤城瞥过来一眼,“不归岛是有天人境坐镇的,我到时候要救杨露,肯定无暇顾及你。而且你我同为天人境,行踪肯定无法隐匿,你若打算着偷偷摸进去查探你要找的东西,这肯定是不现实的。” 雪沏茗咧嘴一笑,一口白牙在阳光下反射着寒光:“这有何为难?杀进去就是了。” … 一行三人,两天后,东海的海岸线出现在了眼前。 正是晌午刚过,天气最好的时分,海边的茶肆依旧热闹。不少江湖儿女正围着茶肆,听着那个坐在账台后的说书人讲故事。 雪娘看着茶肆那边热闹,两眼放光,看起来十分想凑过去,却被雪沏茗拉住了。 雪娘抬头看着雪沏茗:“我就听听,不打架。” “不行,”雪沏茗头上的斗笠又压低了些,“那说书匠是鬼见愁的路引,我们可不能暴露了。” 雪娘盯着雪沏茗看了半晌:“你是不是又忘了自己是天人境?我们已经暴露了啊。” 雪沏茗:“…闭嘴,听师傅的准没错!” 百里孤城当先走到海岸边,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那座小岛。 雪沏茗拽着雪娘走了过来,问道:“我们怎么去?” 百里孤城冷笑道:“区区海峡,也拦得住天人境?游过去便是!” 雪沏茗脸色大变。 百里孤城回头一看,就看到雪沏茗满头冷汗:“…你不会洑水?” 雪沏茗额头上的冷汗擦了又现:“这不是会不会洑水的问题,就算我会,带着这么重一个铁疙瘩也洑不起来啊。” 气氛有些尴尬,百里孤城沉默了一会,转身朝着茶肆走去。 雪沏茗会意,也拽着雪娘跟了上去。 雪娘抬头不解道:“怎么又过去了?” 雪沏茗尴尬笑着:“哈,先去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说罢,连忙追上百里孤城,率先往人群里挤去。 人群被他挤得东倒西歪,这一众都是江湖人士,顿时便不乐意了。 “挤个蛋啊!” 第419章 “谁他娘踩老子!” “别挤了别挤了!” 人群顿时一阵喧闹,只听“噌”的一声,不知是谁拔出了刀来,紧接着那个拔刀的人就飞出了人群,远远摔到了沙滩上。 一见动起了手,人群顿时散开,露出了雪沏茗的身影。 有人骂道:“懂不懂规矩!敢在这里闹事?!” 有一人开口,周围众人顿时就露出了凶相,纷纷拔出兵器。 “这是哪儿冒出来的毛头小子?” “真当老子是泥捏的?” “看样子是个愣头青,今天就给他好好上一课。” 雪沏茗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鬼首令,狞笑道:“鬼见愁办事,想要命的赶紧滚蛋!” 人群安静了一瞬,也不知是谁先逃跑了,就像是发出了一个号令,人群顿时四散逃开,不多时茶肆就清净了下来。 茶肆老板兼说书人,早在看到雪沏茗时就已经缩到了账台下面,直到听见外边安静了,才好以整暇地重新坐回椅子上,那淡定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雪沏茗走上前来一拍桌子,恶狠狠道:“给我叫船!老子要上岛!” “别装了。”卜算子捏着扇子挠了挠后背,“明明是来找鬼见愁麻烦的,还非要装成鬼见愁自己人,也不害臊。” 雪沏茗一愣:“你认识我?” “大名鼎鼎的菩萨蛮嘛,”卜算子找出三个茶杯,斟上三杯热茶,“只是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还以为只有剑气近会来呢。” 百里孤城走了上来,沉声道:“不要废话,赶紧叫船,不然小命不保。” 卜算子把茶推到他们面前:“别这么凶——话说你的头发不是已经变黑了吗,怎么又白了?” 百里孤城眼中神光一凝:“你怎么知道?” 海风突然变得有些凌厉起来,一阵风吹过,在茶肆的旗幡上留下了一道割痕。 “别冲动…我知道的事可不止这些。”卜算子淡淡一笑,“忘了自我介绍了,鄙人姓夜,单名一个尘字…夜凡是我家兄。” “嘭。”折扇展开,洁白扇纸的两面,一面书天下风雨,一面书略有听闻。 ps:我猜肯定没人猜到哈哈哈,其实前文里已经有暗示闻风听雨阁在鬼见愁有探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qaq 第564章 暴露 “闻风听雨阁?”百里孤城将信将疑,盯着夜尘打量了半晌。 雪沏茗也上下审视着夜尘:“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夜尘苦笑不得:“那你要怎么才信?” 雪沏茗眼珠子一转:“那你先告诉我一件事,你要能说上来我就信。” “你问吧。”夜尘无奈摊手,“只要是江湖上的事,还是知道很多。” 雪沏茗捉狭一笑:“那你说,伽蓝寺那个叫雪沏茗的佛子到底是谁?” 夜尘:“…闻风听雨阁也想知道。”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敢说你是闻风听雨阁的人!”雪沏茗抓着百里孤城的手臂,“快,弄他!” 百里孤城不耐烦道:“你别闹。” 夜尘连连摆手:“这件事闻风听雨阁真的不清楚,伽蓝寺里全是和尚,我们根本渗透不进去,一开始 我们也以为那个佛子真的是你,但同时又收到了你在应天府闹事的消息,所以我们也搞不清楚到底哪边才是真的了。” 雪沏茗不满道:“怎么说话呢,什么叫闹事?我那是为民除害!” 夜尘苦笑道:“不管怎么说,我的身份确实不是假的,我还知道别的事——前些日子还收到了定风波去了京城的消息,他三年在就在不归岛被鬼见愁高手重伤,导致失忆,后来是池南苇找到了他,现在也是天人境了。” “那关于杨露的事,你有什么能告诉我的吗?”百里孤城问道。 没有雪沏茗插嘴后,三人终于进入了正题,夜尘肃容道:“杨露于四个月前被带上不归岛,那时我见过她一次,看起来还算好,没见到有受伤和被虐待的迹象,但你们要上岛的话还须多加小心,总坛的那个天人境词牌曰归去难,据说是很多年前被司空雁放到北羌的暗子,直到在北羌入了天人境后才回来,甚至极有可能北羌先王耶律止戈就是死于他手,我虽然没见过他出手,但匆匆见过数面,仍能感觉到此人杀气 凛然,凶势赫赫,能在北羌杀了皇帝还全身而退的人,怎么想也不会是好对付的角色。” “无妨。”百里孤城摆了摆手,“不归岛只有他一个天人境,我们这里可有两个,完全不用忌惮。” 夜尘顿了顿:“我知你向来心高气傲,但除了归去难此人需要注意,从前段时间开始,已经有不少在外的鬼见愁家虎陆陆续续回到了不归岛,想必司空雁早早料到了你回来,也在做防备了。这些家虎虽然是地字号玄字号居多,但天字号的高手也有十多个,再加上不归岛本来就有不少家虎驻守,如今算下来,怕是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这么多死忠的刺客拦住去路,你与菩萨蛮二人可不要阴沟里翻船了。” 看得出夜尘确实有些担心,一说起来难免就有些唠叨了,雪沏茗不耐烦打断道:“说得像他们人多我们就不去了似的,你还是赶紧把船叫来罢。” 夜尘沉默了片刻,从账台下摸出一根打了绿色标记的响竹,他深深看了眼百里孤城和雪沏茗,说道:“今日送你们上岛,我肯定也不会有好下场,所以我也该离开了,但我会在这里等你们一天一夜,十二个时辰后,不管你们还能不能回来,我都会离开这里— —如果你们能回来,我会告诉你们一件事,如果没能回来…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百里孤城认真地点了点头:“多谢。” 雪沏茗一把抢过响竹,用火石点燃引线后,响竹发出一声尖鸣窜上了天空。 又等了不久,一艘小船出现在了视野中,船夫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站在船尾撑着船蒿,朝海岸边驶来。 渔家傲把船缓缓靠岸,看向夜尘。 夜尘朝他点了点头,示意没有问题。 百里孤城当先跳上了船,雪沏茗拉着雪娘紧跟着也上了船。 渔家傲目光中露出一丝疑惑:“怎么还有小姑娘?” 雪娘冷冷扫过去一眼:“你哪知眼睛看见我小了?” 渔家傲一愣,抬头看向另外两人,发现百里孤城和雪沏茗也正盯着他。 “开船啊!”雪沏茗瞪了渔家傲一眼,“墨迹什么呢?你是不是混进总坛的奸细!故意不让我们上岛 ?” 渔家傲被这一眼瞪得心里直发毛,连忙否认:“当然不是!最近那么多家虎上岛都是我撑的船,不信你们上岛问去!” 小船调头,缓缓朝着大海深处漂去。 雪沏茗坐在船舱里跟百里孤城闲聊:“你说那个叫归去难的能在你手里撑过几招?” 临近不归岛,百里孤城不知在想些什么,敷衍答道:“不知道。” “听说会有雷劈下来,你见过没?”雪沏茗又问,“我还没见过,到时候你弄一道下来给我开开眼。” 百里孤城白了他一眼,没理会雪沏茗。 雪沏茗却不依不饶:“你说俩天人打架的话,那雷是先劈谁?” “我怎么知道!”百里孤城怒道,“你能不能安静会?” 雪沏茗撇了撇嘴:“没意思…” 雪娘这时又凑了过来:“不归岛上面是什么样子的?被传得那般凶,是不是像地狱一样?” 雪沏茗摊手道:“不知道,我也没去过。” 在船尾的渔家傲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忍不住问道:“你们不是家虎吗?怎么会没在不归岛待过?你们的词牌是什么?” 雪沏茗沉吟了一下:“嗯…凤求凰。” “你呢?”渔家傲又看向百里孤城。 百里孤城憋了半天才讷讷答道:“…虞美人?” 渔家傲大怒:“腌臜东西!竟敢诓我?虞美人分明就是个女的!” 百里孤城怒视雪沏茗:“早就叫你安静些!怎么就这般多嘴?” “你们才是想混进来的奸细!”渔家傲立时发难,抄起船蒿就抽了过来。 雪沏茗伸手便握住了船蒿,手腕一荡,渔家傲顿时就被荡上了半空!雪沏茗起身就要窜出船舱,谁知一步迈出小船就摇晃起来,百里孤城大急,连忙出声提醒道:“小心——别把船弄坏了!” ps:看到有读者提醒说百里孤城走了好久才到东海qaq,时间不对,难道就没人注意到时间线吗,我在很多地方都有写时间的,比如叶北枳离开吉祥 镇的时候是九月和十月之间,当归去京城的时候还是夏天,而百里孤城和雪沏茗相遇的时候也正好是十月。 第565章 水鬼 小船一阵摇晃,雪沏茗连忙停下脚步不敢再动,忽然头顶破风声传来——渔家傲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船蒿对准了雪沏茗当头抽下! 第420章 雪沏茗脚下仿佛扎根在甲板上,挥手探出,抓住船蒿,发力一拽! 渔家傲只觉一股大力沿着船蒿袭来,顿感不妙,当机立断放开船蒿,一脚凌空抽向雪沏茗。雪沏茗却根本没去闪避,任由渔家傲一脚抽中脑门,就在他旧力用尽新力未生之时,一把将渔家傲揪到了眼前。 “说!不归岛上到底是什么样的?”雪沏茗恶狠狠道。 渔家傲牙关一咬,从后背抽出一柄剖鱼短刀,狠狠戳向雪沏茗胸膛。 “噗。”一声闷响传来,短刀刺破雪沏茗胸 前一寸肌肤,就再也寸进不得。 渔家傲大骇,短刀一划直接割破自己衣襟,仓皇从雪沏茗手中逃脱。 “你到底是谁!”渔家傲站在船尾,身子微伏,一副戒备姿态。 百里孤城从始至终都没有出手,他坐在船舱里看了眼东边,出声提醒道:“还有很长一截水路要走,你最好快些。” 雪沏茗邪笑一声:“好说,那我就速战速决。说罢,脚下一蹬,整个人忽然窜出! 小船哪里受得住他这般发力?顿时一头翘起,另一头几乎沉到了海水下面,两侧掀起数丈高的浪花! 渔家傲自知正面不是对手,早在雪沏茗迈出步子的一瞬间就直接翻身跳进了水里,只留下一句:“你们谁也别想上岛!”然后便消失不见了。 雪沏茗扑了个空,回头看向百里孤城:“这 孙子居然识水性…” 百里孤城皱眉道:“废话,他日夜在海上撑船,怎么可能不会洑水,听他最后那句话,肯定水性极好,打算在水下给我们使绊子,我现在就怕他直接凿沉了船,到时我们就窘迫了。” “那我们怎么办?”雪沏茗刚刚发问,忽然余光中有黑影扑来,雪沏茗连忙伸手抓去,却只抓了个空——原来只是一片海水掀起,反倒把他淋得全身湿透。 “原来是个水鬼…”雪沏茗眯起眼睛,警惕注意着小船两侧。 话音刚落,另一侧又是一朵浪花扑来,雪沏茗一拳挥出将海浪打成漫天水花,却仍然不见渔家傲的身影。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脚下小船一震,半把刀刃刺破船舱,在船底开了一个缝隙,海水涓涓涌入。 百里孤城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坏了,他 真的打算凿船。” 雪沏茗的脸色更是难看,他倒也知道暴露的原因在于自己,显得有些焦躁起来。 雪娘从包袱里找了旧衣物,裹成团把缝隙堵上了,但仍然有水渗进来。 小船静静飘荡在海上,平静的海水下却时不时有黑影一闪而过,仿佛有精怪在寻找机会兴风作浪。 雪沏茗眼珠子一转,捡起旁边的船蒿,站上船尾,船蒿高高举在手中,目光紧盯着水下,那姿势仿佛是个捕鱼的渔夫。 “老子就不信你不探头出来换气。”雪沏茗狞声说道。 只片刻后,水下再次有黑影一闪而过,就在这一瞬间,雪沏茗当机立断出手,船蒿在他手中就像一杆标枪,绷得笔直直插海水下面! “咕咚!”这一下用力太大,海水泛起阵阵波浪,但雪沏茗却没感觉到扎到什么东西,显然 是失手了。 他这边刚刚失手,身后船舱又是一声闷响传来,雪沏茗回头一看,船底又多了一道口子,海水涌进来的速度更快了。 雪沏茗大怒,却又无可奈何。 雪娘再次用衣服堵上口子,看了眼雪沏茗:“我识水性,要不我下去把他揪上来?” “不行!”雪沏茗直接拒绝,“在水下你不一定是他对手。” 百里孤城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准备出手。 雪沏茗伸手拦住他:“你也别动!你一出手这船就真的保不住了。”说罢,直接就在船尾坐了下来,目光紧盯着船底。 这一等就是许久,期间渔家傲在水底又掀起几次海浪,但雪沏茗皆无动于衷,他就是断定了渔家傲对他也束手无策,所以压根没去考虑海浪里会不会真的藏着有人。 似乎等得太久,渔家傲也有些焦急了,船底 再次传来了闷响,半截刀刃刺透船底,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雪娘正要出声提醒雪沏茗,就看到一个黑影冲过来,耳边传来雪沏茗的怒吼声:“狗娘养的——” “嘭——!!”伴随着一声巨响,船舱中木屑横飞。 船底留下一个大洞,雪沏茗整个人从这个洞里钻进了海水中,海水也正咕咚咕咚地倒灌进来,百里孤城勃然大怒:“我就知道不该信他!” 海下,渔家傲被拖着下沉,一只手掌死死按住了他的面门,只有一只眼睛从指缝间露出来,正惊恐地盯着眼前那个暴怒的男子。 他看到雪沏茗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海水立马从他嘴里灌了进去,雪沏茗又连忙闭上了嘴,然后扬起了拳头。 渔家傲眼中的惊恐愈盛,挣扎着拿短刀使劲在雪沏茗身上乱捅,却始终没有效果。 拳头攥紧了,下一刻,直接砸向面门—— 拳头在瞳孔中逐渐放大,渔家傲看见就连那只拳头四周的海水都被搅动成了一股螺旋,他甚至连惊叹都来不及,就被一拳砸中脑门,剧痛传来,眼前一黑,顿时便没了意识。 … 沙滩上,百里孤城脱去上衣,正站在一旁拧水。 “每次都是这样乱来…”百里孤城忿忿道,“就该让他淹死得了。” 雪沏茗仰天躺在一边,双眼翻白,整个人都不清醒了,雪娘正使劲按着他的肚子,每按一下就有一股股的海水从他嘴里冒出来。 半晌后,声音终于传来。 “咳,咳咳…”雪沏茗忽然一下坐起,使劲咳嗽着,他一侧头就看见了雪娘,赶紧朝她咧嘴笑道:“牛逼不?” 雪娘展颜一笑:“牛逼。” 第566章 偃师归途 静室內,当归忽然睁开眼,望向一个方向,神色瞬间就严峻了起来。 “来了。” 推开门,当归大步朝着杀心殿走去。 根本不顾职守的家虎阻拦,当归直接闯进了杀心殿内殿,才跨进大门就喊道:“殿主,那两名天人境到了!” “两名?”司空雁放下书,视线扫了过来,“你确定是两名?” 当归点头:“不会错了,已经很近了,就是之前那两人——不出意外的话,肯定就是剑气近了。” 司空雁沉思片刻,然后摆了摆手:“无妨,把杨露带来,再传令下去,让所有家虎都出去,谁要是能带来剑气近的脑袋,重赏。” 殿内的侍卫领命下去了。 “那我呢?”当归抬头看来。 “你?”司空雁轻声一笑,“若是需要你这么早就现身,那还要家虎做什么?你就在后面看着就行了,让剑气近去以一敌百,若是真能寻到机会,你便立刻出手要他性命。” 当归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道:“但那是两位天 人境,家虎虽多,但恐怕还是拦不住的…” “你想说什么?”司空雁瞥了当归一眼。 当归咬牙:“非妄议殿主,殿主计谋并无差错,但两位天人实不可小觑,稍有不慎,不归岛便是万劫不复,此役当归尚已做了搏死的打算,还望殿主也想好退路,以作完全之策。” 司空雁深深看了当归许久,半晌后才开口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不过你能想到的我会想不到?我早已命人在岛后准备好了海船,若剑气近真的打算不顾杨露安危,来个鱼死网破,那便是我们的退路。” “可是,”当归顿了一下,“另一颗点睛石还没有消息…杨露在我们手上反而成了烫手山芋,留也不是,杀也不是。” 说起这件事,司空雁也有些烦躁:“这个我自有考虑,你管好自己的事。如今罗梦寒还未回来,剩下三名魁首里,除了王老枭还能撑下门面,剩下两位都不会武艺,我会让他们整理重要典籍,先一步登船。” “那,那——”当归抬起头来,望着司空雁,“傅老…浪淘沙呢?” “他?”司空雁瞳孔一颤,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但马上又冷笑道,“你不提我都忘了他了,估计他现在还躺在屋里,既然你这么关心他,那就由你去把他带上船吧。” 当归跪了下来,拜谢道:“谢殿主,我这就去。” 司空雁不耐烦道:“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也就你还会去管他了。” 当归起身往外走去,身后突然传来了司空雁的声音。 “…我还没让你死,所以就算你打算拼死一战,也给我留住自己的小命。” 当归闻言一愣,然后原地跪了下来,在地上使劲磕了个头:“当归明白!” … 话分两头,且说唐锦年与饶霜二人跋涉数月,终于回到了东海现龙港地界。 “那个天人境没跟着我们了?”饶霜对天人境能相互感应这件事很是好奇。 唐锦年点头道:“早就没跟着了,他继续往东边去了…好像和另一个天人境撞上,还打了一架,我能感觉到天地之间的无主之气在某个时间段里朝着他们那边流动过。” 第421章 饶霜看起来还想问些什么,但唐锦年已经摇头道:“跟我们无关,赶紧回去吧,也不知道我娘怎么样了。” 饶霜笑道:“不用担心,我离开前雇了人照顾她,该嘱咐的也都嘱咐了。” 二人骑着马聊着天,不知不觉就已经走到了城门前。 守城的城卫先是看到了饶霜,打招呼道:“饶姑娘——哟!是唐家小子!好久不见,你跑哪里去了?” 唐锦年笑着回道:“做生意,跑了好些地方,等空了再与你细说。” 城卫应了一声,直接便放行了:“那行,你先回去吧,徐大娘该想你了。” 唐锦年道了声谢,领着饶霜进了城。 回到家乡,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唐锦年也忍不住有些近乡情怯,不住跟饶霜说着话:“你 出来前我娘有说什么吗?” 饶霜掩嘴轻笑:“自然是说了的。” “说什么了?”唐锦年目光一直在街上扫来扫去,不时还有认识的人跟他打着招呼。 饶霜悄悄看了眼唐锦年的侧脸:“她说…她说你这么久不回来,是不是不想成家了…”后半句话声音轻若蚊吟,在闹哄哄的街上唐锦年甚至都没有听清,他茫然回过头来:“什么?不想什么?” 饶霜脸颊绯红,偏过头去:“没什么…” 唐锦年也没去在意,转过一个街角,那座简单的平房就出现了视野里,唐锦年喃喃道:“我们到了…终于回来了。” 两匹马儿迈着轻快的步子踱到了小院外。 院子里有一块小小的菜圃,正有一名妇人正躬着身子整理菜苗,她感觉到院子外有人,抬起头来一看,顿时便笑了:“饶姑娘!你回来了?” 饶霜翻身下马,冲妇人打招呼:“赵大娘,我娘呢?” “在屋里睡着呢。”赵大娘笑着应道,“这不是刚吃了晌午嘛,夫人年纪大了,吃饱了就犯困。”此时他也看到了后面的唐锦年,惊喜道:“唐家公子!你可算是回来了!” “嗯,”唐锦年点了点头,“出了趟远门,我娘既然睡着了就别打扰她了,等她醒了再说吧。” 赵大娘很自觉地走过来牵马,把缰绳系在了门柱上。 唐锦年拽了拽饶霜,在她耳边低语道:“你先进去…” 饶霜回头看来,却看到唐锦年阴沉着脸,不由问道:“怎么了?” 唐锦年眼珠子一斜,看向街角:“…有不长眼的在监视我娘。” “怎么可能?!”饶霜大惊,“谁会监视她?” 唐锦年冷笑连连:“多半是冲着我来的…抓来问问就知道了,我也很好奇,是谁这么不长眼。” ps:昨天说错了哈哈哈,算上今天才算是满勤 !!!满勤榜第一就是我!!! 第567章 妖法 前文有提,现龙港虽曰为城,但实则不大,居民尚不足千户,因此处百姓世代依海而生,其子孙多渔夫船匠者,故奉皇命铸舰造船,常年有官兵把守。 且说唐锦年吩咐了饶霜, 让她先回屋去,自己独自离开,沿着街拐了个弯,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街角的一个巷子里,一个中年男子正躲在阴影中,注意力时刻放在唐锦年的屋宅上,他正疑惑唐锦年又跑去了哪里,忽然背后传来声音。 “李大伯,你这是在看什么呢?” 李大伯打了个激灵,他竟是全然没有察觉到背后来了人,猛地转过头来,这才看到唐锦年正单手叼着烟杆,就那样好以整暇地靠在墙上,离自己不过三步远的距离。 唐锦年眼中带着戏谑:“怎么?不记得我了?” 李大伯僵硬笑着:“记得记得,唐家小子嘛,怎么可能忘了。” “你在这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莫不是想做什么歹事?”唐锦年伸长了脖子顺着李大伯看的方向望去,“让我看看你在看什么…咦,那不是我家吗?” 李大伯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哪敢做歹事,我这不是看到你回来了,所以才来看看嘛。” “是吗…”唐锦年眉毛一挑,烟杆在手中打了个转,挂在上面的点睛石就跟着晃荡,李大伯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那,那我就先走了…”李大伯下意识咽了口唾沫,随即笑道,“既然你回来了,就好好陪陪你娘亲,我这就走了。” 说罢,李大伯就要迈开步子离去,谁知正要抬脚,却忽然发现浑身僵硬,竟然连一根手指头 都动不了了。 李大伯的眼珠转动,望向唐锦年,发现唐锦年也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惊恐逐渐从心底升起,李大伯还强自镇定笑着:“这,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人老了腿脚也不灵便了?” 唐锦年面无表情看着他演戏,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圈,开口道:“你在易容前就没好好查一下?” 李大伯不明所以,想要开口再辩解,却又发现自己这次甚至连下颚骨和舌头都动不了了。 唐锦年继续说道:“不知道什么意思?我来告诉你吧——李大伯是个结巴。” “李大伯”额头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他看到唐锦年走近了一步,伸手直接掰开了他的嘴,两根手指伸进嘴里掏了几下,一颗通体乌紫用桂皮包裹的药丸被掏了出来,唐锦年把药丸放在手心端详了一下,然后随手就扔掉了,他又把手掌 覆盖在“李大伯”脸上,摸摸捏捏后,捻起耳根上的一片皮肤,轻轻一撕,一面人皮面具就被揭了下来,露出那人的本来面目,唐锦年甩了甩手中薄如蝉翼的面具,冷笑道:“全是些我玩剩下的把戏。” 此人露出本来面目,原来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他眼中泛起绝望神色,怎么也想不到就连牙缝里的毒药都被唐锦年摸走,现在就连自尽都没了办法。 “口中藏毒,”唐锦年拍了拍男子的脸颊,“说吧,你是谁家的死士,为什么查我。” 男子这才发现自己又可以说话了,他咬了咬牙:“既然知道我是死士,那你还指望我开口?” “嘴硬的人我见多了。”唐锦年嘀咕一句,自顾自在男子身上搜了起来,不一会就从他胸前暗袋里摸出一块令牌——唐锦年一愣,这块令牌背后浮刻的样式他再熟悉不过,分明就是鬼见愁 的鬼首令,把牌子翻过来,唐锦年又是一愣,因为没有看到熟悉的词牌名,这一面刻着几个字:无羽房青袍使。 唐锦年抬头奇怪地看了眼男子,他扬了扬手中的令牌:“…你是鬼见愁的人?” 男子瞪着眼不说话。 唐锦年又问:“无羽房又是什么?青袍使又是什么?为何我从未听过?” 男子还是不说话,唐锦年也不强求,咧嘴一笑:“只要你不死,不怕你不开口。” 说罢,唐锦年轻轻招手,男子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僵硬地动了起来,一步步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这是一个死胡同,走到最里面,男子自己靠着墙坐了下来。 唐锦年跟在后面走来,男子面对如此诡异的事终于忍不住害怕了起来,开口大喊:“你这到底是什么妖法?!” 唐锦年不耐烦一挥手,男子又说不出话来了,唐锦年说道:“你就在这里等着,等晚上带你去个好地方,正好我这些年在伽蓝寺看了许多古书,有好些药物想要研究一下,难得有你送上门来,就拿你试试了。” 说罢,唐锦年搬来杂物将男子掩埋,确定看不出痕迹后,才转身离开了。 回去路上,唐锦年微微蹙着眉头,就连有人跟他打招呼都没有注意:“确实是鬼首令没错,但无羽房青袍使又是什么意思?这些年鬼见愁也未注意到我,怎么会突然找上门来?” “不出意外的话…”唐锦年提起烟杆,打量着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的点睛石,“…应该就是因为你了。” 走进院子里,一抬头就看见徐老太正站在门边,饶霜在她旁边搀扶着。 唐锦年一愣,饶霜看了她一眼:“她听见响动就醒了…” 徐老太虚着眼看向唐锦年,她眼神不好,仔细辨认了一下才看清楚了是唐锦年无疑,顿时就骂开:“你个小兔崽子——” 唐锦年连忙走过去扶住徐老太:“娘你别动怒,别气坏了身子。” “啪!”徐老太一巴掌抽在唐锦年脑袋上:“你这几年跑哪里厮混去了!” “做生意做生意…”唐锦年唯唯诺诺答道。 “做个鬼的生意!”徐老太余怒未消,又一巴掌打了下来,“那银子能赚得完吗?!是不是连老娘和媳妇都不要了!” “要要要。”唐锦年一边顺着徐老太的话说,一边把她搀扶着往屋里走去,还不忘回头对饶霜低声嘱咐,“那人在那边巷子里,被我制住了,等黑了咱们把他弄洞里去——晚上你悄悄给他送顿饭,顺便看一下,别让他死了。” 第568章 决定 山洞内,唐锦年拿着绢帕擦拭着手上的血迹,饶霜在一旁收拾着桌上的工具,二人谁都没有说话。 第422章 此时已是深夜,二人是趁着徐老太熟睡之后溜出来的。 “鬼见愁是怎么知道点睛石在你手上的?”饶霜偏头看向角落里,那个被他俩弄回来的青袍使正摊在那里,四肢扭曲,浑身血迹,面色泛青,嘴巴张合间有白沫淌出来,双眼无意识地往上翻着。 唐锦年把沾染了血迹的绢帕随手扔到了一边:“没什么奇怪的,他之前不是交代了么,活佛虽然没有说出我的姓名,但鬼见愁既然有无羽房这种机构,那自然能查到点东西,再加上当初在凉州府的就我们几个人,他们能找到我这里来也不奇怪。” 饶霜诧异道:“你还这么淡定?鬼见愁对点睛石势在必得,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唐锦年回过头看了饶霜一眼,然后又转身去挑了一块木料,拿出了刻刀,他随口回道,“ 我担心什么?现在该担心的是百里白毛吧,刚刚那人不是说了,杨露已经被抓走了,以他的性子,肯定要去找鬼见愁拼命了。” 提起杨露,饶霜也露出了担心的表情:“也对…也不知道杨姑娘怎么样了。” 唐锦年背对着饶霜,手中木屑翻飞,他的声音传来:“在鬼见愁没有得到我手中这颗点睛石之前,她应该是没有性命之忧的…这才是我担心的地方。” “什么意思?”饶霜把桌上的东西归拢整齐,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那个已经没有意识的青袍使,饶是见惯了死人的她,想起之前唐锦年做的事,也不由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却又有些隐隐的兴奋,这种感觉让她有些脸颊发烫。 “鬼见愁已经掳走了杨露,却还觊觎着我手中的点睛石,说明他们肯定是打算凑齐两颗点睛石的,”唐锦年没注意到身后饶霜的怪异,还在忙活着手中的事情:“活佛曾给我说过,在古籍的记载中,点睛石双生双对,一颗是用来救活人的,而两颗就是拿来救死人的了。” 饶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是说——鬼见愁 搜集点睛石是为了救死人?” “我也只是猜的。”唐锦年摇了摇头,转过身来,他手中拿着那块木料,木料上已经雕刻出了一副栩栩如生的人脸。 “这是…”饶霜看着唐锦年手中的木料,瞪大了双眼。 唐锦年咧嘴一笑:“怎么样,在伽蓝寺我可没生疏了手艺。” 木料上的那张人脸饶霜当然认得出来,分明就是那个青袍使的面貌! “还没有上色,”唐锦年扬了扬手中的木料,“等上了色,看起来就几乎没有差别了。” “你要做什么?”饶霜心中泛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唐锦年眉毛一挑:“当然是做一个傀儡——我打算走一趟不归岛。” “你疯了!?”饶霜几乎是尖声叫了出来,“好不容易才从伽蓝寺回来,你又要去不归岛?你忘了你在伽蓝寺被关了多久了!?” 唐锦年朝她笑了笑:“不一样啊,现在我是天人 境了啊。” “天人境又怎么样?不归岛就没有高手了吗?”饶霜急道,“你也太小瞧鬼见愁了!” “那也不能看着百里白毛去送死吧。”唐锦年无奈说道,“你还记得我们回来时缀在后面那个天人境吗?从活佛口中打听到我的消息的人应该就是他,他后来继续往东边去了,但那个地方已经是海,你觉得他能去哪里?” 饶霜一惊,脱口而出:“不归岛!?” 唐锦年点头道:“对啊,八九不离十,他是鬼见愁的人。你说,不归岛上有个能和活佛搭手过招的天人境,百里白毛能应付得来么?那不是送死是什么?抛开他不谈,现在鬼见愁已经盯上我了,不如我亲自找上门去,以绝后患,所以这一趟我肯定是要走的。” 唐锦年的话语顿了顿,微微皱起眉头:“而且,我也有些东西想要印证一下,是关于所谓的天罚的,所以还务必需要一个天人境来帮我做这件事。” 饶霜沉默了片刻,突然咬了咬牙,仿佛下了决心:“既然如此…那我也要去!” 唐锦年笑了:“你去做什么?天人境打架可不是闹着玩的。” 饶霜盯着唐锦年的眼睛,反问道:“怎么?难道你不能护我周全么?” 唐锦年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当然能。” “那…”饶霜似乎想起什么,又有些担心道,“那娘哪里怎么办?有仆役照顾倒是不用担心食宿,但我们才回来又要走,该怎么给她开口?” 唐锦年面露苦色,他抓着后脑勺,讪讪道:“啧,要不你给她解释去?” 饶霜脸色顿时就黑了:“这种讨骂的事就让我去,你怎能这般…” 一句话尚未说完,就被唐锦年打断了,只见唐锦年突然近身,一手拦过饶霜的腰肢,整个人都贴了上来。 饶霜呼吸一滞,脸颊一下就红透了,她听见唐锦年在自己耳边说道:“娘哪里舍得骂你,你就说跟我一块出门做生意,她肯定不会说什么的。” 他说话时呼出的气息从饶霜耳边吹过,弄得她全身都有些发软,差点都没听清楚唐锦年说了什么,只 是下意识的点了头。 “那就这样说定了,你给她说去。”唐锦年见饶霜答应,嬉皮笑脸松开了她,又跑到桌前捣鼓木料去了。 “那…那我们怎么上不归岛?”饶霜脸颊通红,低垂着头,声音细若蚊吟。 唐锦年背对着她摆手说道:“那再简单不过,我自有办法。” “那这个人怎么处置?”饶霜又指了指角落里的青袍使。 “等我做好了模子,就把他扔海里去,他已经知道我这个山洞的位置,肯定不能留活口。”唐锦年的语气随意得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ps:啦啦啦~等整理好剧情,过两天就继续两更啦~ 第569章 林叔丙 “歇够了没。”百里孤城冷眼瞥着雪沏茗,他把拧干了水的衣服缠在腰上打了个结,上身只穿了件敞袖内衬,一头白发湿漉漉的披在身后。 雪沏茗被雪娘拽了起来,他拍了拍屁股下的沙子,直接把上衣脱了,就这样光着膀子走上前:“急个蛋,鬼见愁有天人境报信,肯定已经知道我们来了,这条路说不定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埋伏我们。” “一群宵小罢了。”百里孤城冷笑一声,当先走到前面去了。 三人离开沙滩,走进树林,沿着林中的小道往不归岛深处走去。 “你以前来过不归岛吗?”雪沏茗问道。 百里孤城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雪沏茗打了个哈哈:“嗨,当我没问。差点忘了,就你以前走火入魔那劲儿,估计也没去过什么地方。” “那有个老头。”雪娘指着前方突然说道。 雪沏茗抬头看去,果然林间小道的深处,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坐在地上,背靠着树干上 ,旁边摆着一根破旧的笤帚。 百里孤城皱起眉头,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老头:“看起来并不会武艺的样子。” 老人也看到了他们,站起身一瘸一拐朝着他们走来。 “还是个瘸子…”雪沏茗笑道,迎着走上前。 老人来到近前,上下打量着三人,片刻后沙哑说道:“你们是谁?” 雪沏茗嬉皮笑脸道:“当然是总坛家虎嘛。” 老人也笑了:“鬼见愁豢养的家虎都是从岛上出去的,我在此数十年,怎么没见过你们。” “呸,”雪沏茗啐了一口,“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识破了,留你不得!”说罢就要动手,却被百里孤城拦了下来。 “等等,”百里孤城盯着老人看了半晌,“鬼见愁不可能派个不会武艺的老人家来打头阵,你到底是谁?” 老人让出路来,领着他们继续往前走去,边走边 说:“咳…我叫林叔丙,是曾经鬼见愁的百鬼楼总执。” “那还不是鬼见愁的人?”雪沏茗闻言又要发难。 林叔丙无奈看了他一眼,叹气道:“我说的鬼见愁,是真正的鬼见愁,而不是现今这个披着江湖的皮囊却给朝廷当狗的鬼见愁。” “现在的鬼见愁也没给朝廷当狗了。”雪沏茗咧嘴一笑,“朝廷也恨不得鬼见愁赶紧死干净了好。” 林叔丙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我自然是知道,因为那个人的徒弟回来了。” 百里孤城曾从杨露口中知道鬼见愁的往日密辛,闻言肃容道:“前辈是鬼见愁遗老?” 林叔丙诧异地看了百里孤城一眼,点头道:“看来你知道什么?实不相瞒,当年杀心殿殿主,亦是总坛主的阎镇鬼,正是家兄。” 道路逐渐变陡,已经能明显感觉出来是在往山上行进了。 百里孤城听到林叔丙这番话,惊疑道:“那你怎么…” “怎么还活着?”老人接过百里孤城的话,自嘲一笑,“家兄身陨后,我也曾试过求死,却被那天杀的叛徒傅一然阻拦,他断我一腿,将我囚禁在这座岛上,终年扫径——要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亲眼看到那些人的下场,我也早早就追随家兄去了。” 第423章 “看不出你还是个有情有义的老头。”雪沏茗调笑道,“我倒觉得你就是怕死,不然这么多年,别人还能每次都拦住你求死?” 林叔丙这次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继续说道:“最近几个月来,外派的家虎陆陆续续回到岛上,我知道肯定是出什么事了。直到今日看到你们二人面生,所以才会发问…” “…你们到底是谁?”林叔丙回头看着雪沏茗和百里孤城。 雪沏茗嘿然笑着。 百里孤城眼中闪过一丝寒色:“…来给你报仇的人。” “就凭你们俩…你们三人?”老人诧异道。 百里孤城冷峻一笑:“我一人足矣。” 雪沏茗大怒,一巴掌照着百里孤城脑袋呼来:“ 你瞧不起谁?!” “你们是朝廷派来的?”林叔丙的目光在雪沏茗和百里孤城身上游移。 “不是。”百里孤城摇头,“是我的私人恩怨。” 林叔丙又看向雪沏茗:“那你呢?” 雪沏茗揉了揉雪娘的头发,笑道:“是我徒弟的私人恩怨。” 林叔丙恍然大悟,望着百里孤城说道:“你是他徒弟?” 百里孤城大怒,眼看就要拔剑,雪沏茗连忙按住他,转头对林叔丙怒道:“瞎说什么大实话!” 百里孤城一把掀开雪沏茗:“我乃鹤问仙一脉——” 林叔丙大惊:“天下剑主?!” 谈话间,四人已到半山腰。 从石阶梯转过,一座简陋茅屋出现在视野中。 林叔丙指着屋子说道:“这就是我的住处。” 百里孤城走在最前面,只见那屋子几乎漏风,屋外围着一个小小的菜圃,在菜圃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孤 零零的石碑,石碑上的刻字歪歪扭扭,勉强能辨认出写的是:亡兄阎镇鬼之墓。 林叔丙走上前说道:“这只是个衣冠冢,家兄尸骨无存。” 百里孤城转过身,盯着林叔丙:“这一路上来,为何不见鬼见愁之人?” 林叔丙也盯着他:“怎么?还在怀疑我吗?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残疾老头罢了。” “那鬼见愁的家虎呢?”百里孤城凝视着林叔丙,“鬼见愁是知道我们已经来了的,不可能不派人阻拦。” 林叔丙指着山上说道:“沿此路上去,有一座万钧石门,此门依天险而建,易守难攻,过了此门才算是真正进了总坛,阻拦你们的人,多半已经在门后等君入瓮了。” “入瓮?”百里孤城冷笑一声,“那就看看究竟他们等君入瓮,还是我瓮中捉鳖罢!”说罢,甩袖转身,径直沿着小路继续往前了。 看着百里孤城离开,林叔丙转身对雪沏茗道:“我自知无用,就不随你们上去,便在此恭候你们的好 消息了。” “借你吉言。”雪沏茗拱了拱手,“到时候我把那个傅一然擒来,让你亲手报仇。” 林叔丙眼睛大亮:“好!” 雪沏茗转身要走,林叔丙突然想起,忙提醒道:“这几月家虎归来,如今岛上家虎已然近千,切记万事小心!” 第570章 破门一拳 与林叔丙告别,三人继续沿着上山的路前进。 “这不归岛在陆地上看时还不觉得大,没想到走上来后还真不小。”雪沏茗不时环顾着四周,仿佛对岛上的一切都很好奇。 “不是说岛上人很多吗?”雪娘歪着头看着雪沏茗,“为什么都没人来阻拦我们?” 百里孤城冷哼一声:“那是因为他们知道不是对手,与其把人一波波派来送死,不如把所有力量凝为一处,说不定还有机会能打赢。” 雪娘恍然地点了点头。 比起百里孤城那有些严肃焦急的神色,雪沏茗和雪娘简直就像是来游春的一般闲庭信步,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阿公那边怎么样了?”雪沏茗随意问着,“你这次跑出来他同意了吗?还是你偷跑出来的?” 雪娘摇头:“阿公倒没说同不同意,我要出来他们也拦不住我,不过出来这么久,也曾听江湖传闻,说是黑苗军势大,就连朝廷也有些束手无策了,阿公 寨子还在黑苗后方,也不知道有没有受黑苗胁迫。” “那等此间事了,我带你回去看看吧。”雪沏茗随手从路边的树上摘下一颗果子,在裤子上擦了擦就递给雪娘。 雪娘接过来就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那,那也行,不过这次你可不能再丢下我跑了。” 雪沏茗嘿然一笑:“保证不会。” “…到了。”百里孤城的声音忽然传来。 雪沏茗抬头一看,眼前豁然开朗,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出了密林,眼前是一片宽敞平坦的空地,仿佛这座大山在此处突然被人一刀削去了一截。在视野的尽头,一座由巨石堆砌而成的雄伟城墙就伫立在那里,城门紧闭,拦住了三人去路。 “嘶——”雪沏茗倒吸一口冷气,感叹道,“乖乖,怕是天京城的城门都没这么高吧!” “果然是天险。”百里孤城眉毛渐渐皱起,“还不知城门后有多少人,小心行事。” “你看城墙上那道从北到南贯穿的斩痕。”雪沏茗伸手指道,“嘿,看来我们不是第一个闯上不归岛的。” 百里孤城眉毛一挑:“好霸道的一刀。” “是定风波。”雪娘突然发声,“是定风波干的。” 雪沏茗一愣:“你怎么知道?” 雪娘一摊手,无奈道:“你们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定风波单刀闯不归岛,这事早就在江湖上传遍哩。” 雪沏茗抓着后脑勺:“他不是带着那个姓池的姑娘投奔悬锋谷去了吗?无缘无故的,怎么会一个人跑不归岛来搞事?” “不知道。”雪娘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书先生说的是,定风波不满鬼见愁恶名,欲行侠义之事,为江湖开太平。” “噗——”雪沏茗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来,“开什么玩笑,那半天崩不出个屁的哑巴还有这情操?” 雪娘顿了顿:“不过定风波好像失败了,评书里说,定风波被重伤打下悬崖,生死不知。” 雪沏茗摆了摆手:“不可能不可能,肯定不是一个人,他这时候说不定还在悬锋谷过着逍遥日子,怎么可能一个人来鬼见愁麻烦。” “不,是他,这事我曾听戚宗弼说起过。”百里孤城把手按在了剑柄上。 雪沏茗这下是真的愣住了:“什么意思?哑巴真的死了?” 百里孤城神色冷意更甚:“别废话了,真想知道怎么回事,杀上山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雪沏茗脸上的笑意逐渐敛去:“如果叶哑巴死了,我可真的要生气了。” “你能先进门再说罢。”百里孤城冷笑。 “我来。”雪沏茗轻声道,把缠在腰间的衣服扯下来随手扔在了地上,只身一人朝着城门走去。 刚走进城墙百丈距离,忽闻一声弓弦炸裂—— “嘭——!”一杆儿臂粗的弩箭撕裂空气激射而来! “小心!”雪娘忍不住高呼提醒。 弩箭速度飞快,眨眼就到了面门,但雪沏茗早在雪娘出声之前就已经出手,右臂伸出,一把牢牢死握住弩箭箭身,肌肉瞬间绷紧了——只见那弩箭余力未消,曳着雪沏茗原地打了个转,卸去弩箭七分力道,雪沏茗在回过身来的那一刻,把弩箭当做一杆标枪投出,弩箭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飞了回去! “轰——!!”藏着机弩的那朵女墙顿时崩塌,隐有惊呼声从女墙后传来。 “攻城弩?”雪沏茗怒笑,“没想到鬼见愁还藏着这种好东西。”说罢,脚下突然加速,径直朝着城门处冲去。 “放箭——!”城墙上传来声音,数道弓弦炸裂声几乎同时响起,又是五支弩箭射来。 雪沏茗脚下踏出,当空一跃,弩箭擦着他后背插进地里,直接朝着已经在不远处的城门扑去! “走吧。”百里孤城提步上前,他对雪娘说道,“我们也该过去了。” “城门还没开呢。”雪娘说道。 百里孤城笑道:“天门都拦不住他,区区城门,又何如拦得住?” 城墙上有人探头朝着下方看来,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缓慢,就连城墙上的高呼声都被拉长了。雪沏茗身在半空,右臂曲肘握拳,目光牢牢盯着城门上那道刀痕,恍惚间,他视野余光仿佛看到城墙脚下,有个佝偻的身影一闪而过,他下意识转头看去,只见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满身的污秽,更引人注目的是,这人眼眶空洞,竟然没有眼珠。 就在雪沏茗与那无目老人对视的一刻,他分明看见老人嘴巴缓缓张合,声音仿佛直接在耳边响起。 “肆意提马纵歌,霸者心无善恶。” 雪沏茗甚至有些分不清刚刚听到的声音到底是无目老人所说,还是自己心中幻象。就在这一刻心神恍惚的时候,忽然老人的声音再次在耳边炸响—— 第424章 “就是现在,破城!” 雪沏茗心头一跳,猛然醒转,再回头时,城门已在面前! 他提气倒吸,握拳的右腕一转,天地灵气飞快凝聚以至于在身边形成了气流,原本万里无情的晴空突然就阴沉了下来。雪沏茗眼中闪烁着兴奋神色—— “入天门后的第一拳——” “一定要打漂亮了!” 第571章 神经病啊 直拳! 仿佛天地震怒,苍穹中有雷鸣咆哮,就在拳头与石门触碰的一瞬间,汹涌狂暴的气流宣泄开来,伴随着一声巨响,整座石门瞬间分崩离析,乱石卷起烟尘,遮天蔽日。 烟尘中目不可视物,雪沏茗落地后往前翻滚一周,才止住了前冲的势头,他龇牙咧嘴甩了甩拳头,抬起头看向前方。 城门的甬道内,烟尘中影影绰绰,仿佛有无数怪兽隐藏其中,雪沏茗看不真切,捂住口鼻站起身来往前走去,刚迈出一步,忽闻有飘忽的笛声响起,雪沏茗愣了一下,紧接着就感觉到脚下的地面颤抖了一下。 百里孤城领着雪娘往城门处走去,他把雪娘护在身后,注意力放在城墙上——他还提防着有 人放冷箭。 忽然听见城墙上有笛声传来,正疑惑这是不是家虎间的传讯暗号,紧接着就感觉到了脚下大地震颤起来。 “怎么了?”百里孤城皱眉,直接停下脚步。 “轰隆隆…”如闷雷般的声音由远及近。 百里孤城抬头望天,突然反应过来声音并不是从头顶传来。 雪娘抬起头望向前方:“是那边。” 她话音刚落,一个人影从城门甬道内倒飞出来,就仿佛是一个被一脚抽飞的皮球。 “咚——!”人影重重落到他们前方不远处。 百里孤城冷笑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雪沏茗捂着腰连连摆手:“快跑快跑——大部队来了!” 百里孤城还未反应过来,雪娘就已经一把将雪沏茗抗在肩上朝后方跑去了。 “轰隆隆——!”声音已经很近了,百里孤城缓缓抬头看去—— 城门甬道内烟尘升腾,仿佛有东西在里面搅动,下一刻——无数野兽奔涌而出! 大象,老虎,狮子,熊罴,野猪,饿狼,这些野兽也不知是用什么喂养的,无不体型巨大,就连最小的一头狼都是牛犊大小。它们双眼通红,仿佛被人驱赶,以一往无前的姿态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冲在最前头的是一头寻常水牛大小的金钱豹子,光是那腰肢就有磨盘粗细,它身形飞快,在距离百里孤城还有十丈远的时候就一跃而起,大嘴张开露出尖刀般的獠牙,朝着百里孤城当头扑下! “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一群畜生。”百里孤城手早早就按在了剑柄上,早在兽群冲出甬道的 时候他身周的风向就变了,徐徐清风围绕着他盘旋,吹动着他的衣摆。 金钱豹子扑起的瞬间,百里孤城视线扫过,风势陡然加快,变得凌厉异常! 天空中的阴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变得更加阴郁了。 疾风起,原本环绕百里孤城的清风突然就形成了肉眼可见螺旋,金钱豹子还保持着双爪前探的姿势扑来,那双爪将将触碰到风壁,顿时便被绞成了漫天的血肉! 金钱豹子发出一声哀嚎,但身在空中去势又哪里止得住?片刻间整个身子就冲进了螺旋,天空顿时下起了一阵血雨。 金钱豹子的下场根本没有吓住兽群,兽群仿佛悍不畏死,去势不减径直朝着百里孤城撞来。 百里孤城仍未拔剑,右手离开剑柄,在空中虚握,一柄半透明的气剑在手中成型,气剑上凌厉的疾风流转,百里孤城握剑直刺——随着这一 剑刺出,他身周剑气一滞,下一刻—— 无数剑气咆哮着向前涌去! “轰轰轰——!!” 地面被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沟壑中血流成河,残肢遍地,但凡首当其冲的野兽无一还有命在,唯有三三两两在侧翼的野兽避过了这一剑,才侥幸活命。 “轰隆隆——”天空中雷声响起,电光开始在云层中蔓延。 侥幸存活的野兽终于抵不住本能,眼中闪过了惧怕神色,任凭笛声如何百转千回,却始终踌躇着不肯向前。 百里孤城眉头微皱,他看了一眼头顶阴云,手中气剑轻挥,汹涌的剑气朝着残存野兽们扑了过去。 野兽们悲鸣着四散奔逃,不多时城门前就找不到一只活着的野兽了,只留下一地狼藉。 雪沏茗直到这时才牵着雪娘走了回来,他先 是抬头望了望天:“嘿,有人要挨雷劈了。” 百里孤城瞥了他一眼:“那你还不躲远些?” 雪沏茗没搭理这句话,下巴朝着城墙上一扬:“喏,那上面还有人呢,你能者多劳,一并解决了吧。” 百里孤城摇头道:“我再出手恐怕天罚就真的要下来了,他们若是不敢拦我们,就不管他们了,直接上山吧。那名天人还未现身,尽量不要让天罚损耗了实力,免得到时候阴沟里翻船。” “有道理。”雪沏茗点了点头,领着雪娘往前去了。 穿过甬道,走上一片宽敞的石板广场,此处有恶臭弥漫,看来之前那些野兽就是在此处聚集。 雪沏茗回头朝城墙上看去,隐约能看见女墙后有无数人影闪动,却无一人站出身来阻拦。 雪沏茗一边继续往前走去一边戏谑说道:“ 不是说家虎都是忠心耿耿么,怎么都没人敢露头出来?” 再往前就又是山道了,山道狭窄,只容许最多五人并行,两侧尽是茂密的树林。 走了不久,百里孤城快走几步拽住了雪沏茗,他见此间地势,脸色有些阴沉:“不对,我们可能着了道了。” “又怎么了?”雪沏茗挑眉问道。 “他们不是不敢露头…”百里孤城回头看去,“他们是故意放我们过来的。” 身后,无数家虎现身,将山道堵得水泄不通,密林中隐约有兵刃出鞘声传来,显然也不太平。 “看出来了。”雪沏茗指了指山道上方,那里也出现了人影,将去路拦住,雪沏茗笑道,“原来是打的前后夹击的主意,山道狭窄,难以施展身形,果然是个好办法。” “我不留手了,杀上去吧。”百里孤城话音 刚落,剑气突然就席卷开来。 雪沏茗把雪娘拽到身后,,葫芦也取下来拎在了手中,与百里孤城一前一后戒备着山上的敌人。 “你不是说再出手天罚就…”雪沏茗刚张开说话,只听天空中“轰隆”一声巨响—— 一道青紫色雷霆顿时劈了下来! 就在天雷劈下来的瞬间百里孤城也同时出手了,无数气剑在空中成型,朝着山下激射而去! 天罚来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三人头顶。 “你大爷的!”雪沏茗惊骂一声,抱着雪娘就窜了出去,只求能离百里孤城远一些。 谁知雪沏茗刚动,那天雷就仿佛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然后居然打了个折弯,就那样径直朝着雪沏茗射了过来! 雪沏茗把这一幕瞧得真切,惊得他目瞪口呆,只来得及将雪娘抛出,破口大骂道:“神经病啊!” 第572章 家虎败退 听见雪沏茗怒骂,百里孤城一回头正好瞅见天雷追着雪沏茗去了,顿时大喜,剑气不要钱似得铺泻开来,这下山下的鬼见愁家虎们就遭了殃,山道本就极为狭窄,难以躲避,却偏偏还遇到了百里孤城这种无差别攻击,当先那几人顿时就被剑气透体而过饮恨当场,后面的人得以机会,纷纷朝着两侧的林中钻去。 再说另一边,雪沏茗被天罚紧追不舍,三魂都吓脱了两魂,慌不择路下,一头就朝着山上拦路的家虎人群中钻了进去,家虎们纷纷拔出兵器想要拦下,雪沏茗却不管不顾,大手连挥,将拦路兵器三两下就拨到了一边,身子一躬就窜到了人群里。 “轰轰轰——!!” 一声巨响过去,大地停止了摇晃,山道上被天罚击中的地方留下一个大坑,青石板的碎块被炸得到处都是,雪沏茗浑身焦黑地瘫在坑中,身边躺满了浑身冒着青烟的家虎,地面上以坑为圆心的十丈范围内,数不清的细小电蛇在地上匍匐蔓延,缓缓朝着雪沏茗的位置攒动,他的身上也爬满了电蛇,几乎覆盖了全身,仿佛身上盖了一张巨大的电网。 雪沏茗的身子不时抽搐一下,雪娘从地上翻身爬起,从路旁的树上折下一根长长的枝丫,踩着倒在地 上的家虎尸体走到雪沏茗近前,用枝丫递到雪沏茗身边。 雪沏茗此时还有意识,只是浑身打着哆嗦,他拽着枝丫被雪娘拉起来,结结巴巴说道:“这这雷雷雷有有——有毛病吧…” “你看!”雪娘忽然指着地上叫喊。 雪沏茗低头一看,原来是他站起身后露出了之前被压在身下的葫芦,此时的异铁葫芦上覆盖满了青紫色电弧,那些还在地上蔓延的细小电蛇也都向着葫芦爬去。 第425章 “是这个玩意引来的天雷?”雪沏茗有些不确定,他抓了抓后脑勺,抬头看向百里孤城那边。 谁知这一看顿时又骇得亡魂皆冒——百里孤城没了天罚的后顾之忧,整个人仿佛一只撒了欢的野马,一抬手又招来漫天剑气,整个树林上空风声呼啸,威势比之前更甚三分。 天罚仿佛是为了响应百里孤城,黑压压的阴云铺天盖地,百里孤城的正上方有一个巨大的旋涡正在飞快的旋转,搅动着漫天风云,青紫色的雷霆在云中咆哮着,将半边天都映成了蓝色。 “白毛你大爷——”雪沏茗双眼瞪得溜圆,几乎是尖声叫了出来。 “轰隆隆隆——!!!”他话音刚落,随着电光一闪,一道比之前更要粗上一倍的雷龙破云而出,笔 直地朝着雪沏茗砸了下来! 雪娘见状不好,一甩手就把枝丫扔掉,转身就朝着百里孤城跑去。 “轰轰轰轰轰——!!!”只眨眼的功夫雪沏茗就再次被雷光淹没了。 天地之威何其壮哉!仿佛整座山都在天雷的威力下剧烈颤抖着,伴随着短暂的失明和一阵长时间的耳鸣,百里孤城率先恢复过来,他连忙看向山下道路,山道上已经只剩下一堆散乱的尸体,估计其他人已经躲进了树林中,再回头看去,只见雪沏茗跪坐坑中,低垂着头,赤裸的上身焦黑,下身的裤子破破烂烂还燃着火星,他身处的上山道路上更是伏尸遍地,都快将路给堵死了。 “呃…”雪沏茗的呻吟声传来,他一张嘴,口中顿时冒出一阵黑烟,“百里孤城…” “嗯?”百里孤城随口应道。 “今,今天,”雪沏茗似乎是想咬着牙关,却无奈上下牙齿一只打架,双腿打着晃站起身来,“今天不是你死就就就是我亡…” 一声清戾哨声不知从哪里传来,树林中立刻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跑动声,并且正在逐渐远去。 “他们想走。”百里孤城眉毛一挑,剑指一竖又要出手。 “好汉手下留情啊!”雪沏茗噗通一声又跪下了 ,几乎是哭喊着说道,“求求你让他们走吧!” “啪啪啪…”雪娘站在百里孤城身边面无表情,鼓着掌道,“牛逼牛逼,还是师傅牛逼,都没出手就把敌人打跑了。” 树林中的声音逐渐消失了,百里孤城冷笑道:“看来他们也意识到了,在这狭窄的地形他们也没有什么优势,估计要去山上更宽敞的地方等我们了。” “徒儿快扶我一把…”雪沏茗浑身冒着青烟蹒跚走了过来。 雪娘围着雪沏茗绕了一圈,把他上下好好打量了一番:“你也没有皮肉伤,怎得这般小家子气。” 雪沏茗伸手在胸口一抹,抹下来一手的黑灰,苦着脸道:“没受伤那是因为抗揍,但是疼还是疼啊,现在我全身都还是麻的。” 说罢,雪沏茗又看向还扔在地上的葫芦,咬牙切齿道:“这鬼东西怎么会吸引天雷?” 百里孤城也走了过来,他看了看地上葫芦,葫芦身上还缠着锁链,锁链的另一头缠在雪沏茗手臂上,他摇头道:“吸引天雷的只单纯是你这个葫芦,你看这些电蛇,都只攀附在葫芦上,甚至都不顺着锁链跟到你身上来…这种事闻所未闻,据我所知,天罚向来都是冲着人去的,从未听说还会拐弯的,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和你这葫芦的材质有关——天外异铁?” 说起天外异铁,雪沏茗下意识看向百里孤城腰间的佩剑。 百里孤城摆手:“你忘了?我的在凉州府的时候就拿给唐木匠用了。” 此时葫芦上的电弧也逐渐消失殆尽,只留下灰不溜秋的丑葫芦摆在地上。 “管他是因为什么!”雪沏茗几下解掉了手腕上的锁链,一把扔在地上,“反正老子是不打算要了。” 雪娘走过去把锁链捡起来,拖着葫芦又走了回来。 百里孤城也劝道:“跟个死物置什么气?大不了待会打起来了你把葫芦往他们人堆里丢啊。” 雪沏茗双眼大亮:“卧槽,白毛你简直就是个天才!” 第573章 不得了的秘密 话分两头,且说唐锦年饶霜拜别了徐老太,在现龙港租来一条渡船,轻装简行出海了。 此时并无风浪,饶霜看着坐在船尾摆桨的那个身影,语气不无惊叹:“若不是我亲眼看到你将他造出来的,我都要以为这是真人了。” 划船的那个“人”全身笼罩在宽大袍子里,只露出了鼻子下的半张脸,面上并无表情。 唐锦年坐在船头:“又不是第一次见了,有什么好惊讶的。” 饶霜走过去把傀儡头顶的兜帽摘了下来,露出无羽房青袍使的那张脸:“但我是第一次见你把傀儡做的和真人一模一样啊…细想之下,还是觉得有些可怖。” 傀儡不知疲倦,小船破开浪花在海面上飞快驰进。 唐锦年坐在船头,海风吹得他衣衫鼓动:“自进入天人境后我已经不再需要傀儡了,但这次要上不归岛,说不定还用得上这具傀儡的脸。” 饶霜听到唐锦年这样说,也不免有些好奇,往唐 锦年身边靠了靠,问道:“在伽蓝寺看你与活佛搭手,那一幕幕简直就是神仙手段,就连本无形体的雪花都在你们举手投足间随意变换,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唐锦年咂摸了一下嘴,思忖了半天才说道:“真要解释起来你也听不懂,不过简单来说的话,那就是控制和引道的区别。”唐锦年把戴在手上的手套取了下来,继续说道:“你应该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这手套是天蚕银丝掺杂了金线所造,水火不侵,我也是凭借着这副手套才能将内力以线状外放,从而引道傀儡行动。手套的制作方法是从《偃经》上学来的,而《偃经》又是活佛遗失,后来碰巧被我得到,所以我之前那一套说白了也都是活佛玩剩下的,也就是说,我现在所走过的路,也都是活佛曾经走过的。后来我在伽蓝寺三年,也观察了活佛三年,发现了他操纵傀儡的方法与我并不一样,说明他已经走出新的路来了,也就是所谓的控制。如果说将内力以线状外放是引导的话,那活佛用的另一种办法就是控制了——他的内力就像是一双手,可以将所有东西捏扁搓圆,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内力再覆盖在物体表面,从而达到控制的效果。这个方法比之引导的难度要大得多,一是要心中有物,二是要维持住物体凝而不散,三则 是要对内力的掌控细致入微,就拿飞鸟举例,若只控制一边翅膀扇动,那飞鸟是肯定飞不起来的,而且飞鸟能翱翔于天,也并不是只靠一对翅膀,还有骨骼与筋肉的连动等等,这些都要考虑到。” 饶霜听得头大:“越说越听不懂了,那照你这意思,那岂不是无所不能了?” “并不是。”唐锦年摇了摇头,“理论上来说,若是内力无穷无尽浩如江海,便可以覆盖住无限大的物体,从而达到控制效果,但却有一点死穴。” “什么死穴?” “重量。”唐锦年无奈耸肩,“如果物体自身的重量达到一定程度,那当然就控制不了了,这也是为什么我与活佛搭手时会用飞雪的原因。不然直接用土石聚成巨人,那岂不是动辄就要移山倒海?” 饶霜恍然大悟:“言之有理,看来你在伽蓝寺的三年也没有白待。” 唐锦年笑道:“那是自然,不过我最大的收获却不是这个。” “一步踏入天人境还不算最大的收获?”饶霜白了唐锦年一眼。 唐锦年从怀里摸出一物,摊开掌心:“最大的收获是这个。” 饶霜定睛一看,只见唐锦年手下听着一只泛着金属光泽的蜂鸟傀儡:“这不是…” 唐锦年双眼放光:“关于天外异铁,我似乎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呢。” … 另一边,三人继续往山上走,百里孤城当先走在最前面,雪娘一蹦一跳地走在中间,全然一副“鬼见愁一日游”的神态,唯独雪沏茗,一身黑漆漆的碳灰,拽着葫芦不情不愿地走在最后面。 “早知道天雷要出幺蛾子,我就不该跟你来…”雪沏茗一直在后面小声嘀咕,那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百里孤城听得见,扰得他烦不胜烦。 “你可闭嘴罢!我又没求着你来,”百里孤城回头怒道,“是你自己非要跟我同行,我未怪你拖我后腿都是好的了。” 雪沏茗正欲反驳,忽然发现百里孤城的神情出现了变化。 百里孤城神色凝重地望着雪沏茗身后,雪沏茗愣了一下:“怎么了?” 百里孤城沉声道:“又有人来了。” “谁?”雪沏茗回头看去,山下道路上空无一人。 “天人境。”百里孤城眉头一皱,“放开心神去感受天地气息。” 雪沏茗这才恍然,深吸一口气后望向身后的天空,浩瀚的天地中,果然能感觉到某一处天地之气聚集在一起,正朝着不归岛的方向赶来。 第426章 “是鬼见愁的援兵?”雪沏茗眉头也微微皱起,“所以这就是他们的后手了?” 百里孤城冷笑一声:“管他是不是,趁他还没到,先把眼前的麻烦料理了。”说罢,加快速度往山上走去了。 雪沏茗牵起雪娘连忙跟上。 沿路走来,不时能看见路边有屋舍,屋舍并不陈旧,显然是有人居住,但此时已经没有人待在屋里。 越往上视野越开阔,不多时终于走到了树林的尽头,豁然开朗。直至此处,终于是有了宗门大派的感觉。三人从山门走过,不远处能看到一座三层大殿,大殿牌匾上书三个大字——百鬼楼。 雪沏茗没有说话,百里孤城先开口了:“百鬼楼,据说每个鬼见愁的刺客手中的词牌都是从这里发出去的。” 雪沏茗摸了摸放在衣袋里的鬼首令:“你还记不记得那件事,鬼见愁曾收回词牌重新评级,自那以后 的牌子都换成铜铁材质的了,我们手上这种檀木的也算是古董了。” “怎么不记得?”百里孤城冷笑一声,“当时还有不少刺客来落月潭找过我麻烦。” “…他们的尸体就被我埋在湖边。” 随着这句话落下,百鬼楼涌出无数家虎。 ps:都说牙痛不是病,痛起来真要命,这下算是彻底认识到了,晚上痛得在床上打滚,半边脑壳都是痛的。大家一定要注意保护好牙齿啊qaq,也不用担心我了,已经预约了医生,过两天就去给它拔了。 第574章 混进去 “来者不善啊…”雪沏茗龇着牙花,朝百里孤城瞥了一眼,“怎么说?” 百里孤城不言不语,作势就要抬手。 雪沏茗连忙按住了他:“别别别,我来就行,您老人家歇着吧。” 百里孤城斜着看了他一眼,然后把手放下了。 雪沏茗走上前去,随着他走动,葫芦就被他拽着向前,锁链哗啦啦作响。 要继续向前,就必须穿过百鬼楼,百鬼楼前被数不清的家虎堵得水泄不通,一个个虎视眈眈地望着这边。 雪沏茗扭了扭脖子,骨骼传来一阵咯咯响声,他挺直背脊,仰头深吸一口气,同时右脚抬起再猛地踏下—— “来——!”一声大喝如虎啸山林,脚下土石崩裂,震颤突如其来,一道深深的裂纹从雪沏茗脚下开始蔓延,飞快朝着百鬼楼窜去! 众家虎正在那一声大吼中心神巨震,忽又见裂缝蜿蜒而来,再加上脚下震颤不止,以为山崩,顿时纷纷后退,生怕退得慢了要被裂缝吞噬进去。 裂纹一直蔓延到家虎脚下才停了下来,此时已经 扩张到了足有一尺来宽。 雪沏茗龇着牙嘿嘿冷笑,正为震慑到众人感到颇为自得,忽然百鬼楼内传来一个声音:“殿主有令,诛杀此人者,赐万金,赏灵药,晋四字词牌。” 此话一出,百鬼楼的家虎们就像被打了鸡血,顿时都红了眼睛。 山风刮过,扬起一阵土尘,也像是发起了进攻的信号,一柄飞刀从斜次里射来,直指雪沏茗咽喉。 雪沏茗眼疾手快,伸手一捞便握住了飞刀刀刃,五指发力,片片残铁反射着阳光从掌中落下。 “看看是你们的刀硬,还是老子的拳头硬。” 话音落下,无数家虎扑来,几乎铺天盖地! … 另一边,小船乘风破浪,已经能看到不归岛了。 “咔咔。”傀儡身上传来异响,手臂一僵,划船的动作停了下来。 唐锦年回头看了傀儡一眼,叹了口气:“哎,毕竟是几年前的零件了,这次出来得急,也来不及做新的。”说罢,掀起傀儡的衣服,取下手臂捣鼓了半晌才重新安了回去,傀儡这才重新动了起来。 唐锦年做完这些,又重新回到船头,忽然仿佛心有所感,望着不归岛发起了愣。 饶霜注意到他的异样,开口问道:“有问题?” 唐锦年舔了舔嘴唇:“有点不对劲,不归岛上不 止一个天人境。” 饶霜大惊:“鬼见愁底蕴竟然如此深厚?这世间总共才几个天人?鬼见愁就独占其三?!” “所以我才觉得不对…”唐锦年眉头紧皱,“之前我还未曾注意,怎么突然就冒出来这么多?” 饶霜眼中满是担忧:“要不我们回去罢,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唐锦年眯缝着双眼:“回去?鬼见愁都找上门来了,哪还有回去的道理?” 饶霜拽了他一下:“你也太托大了,你就是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而已,独木难支,怎么对付三个人?” 唐锦年安抚道:“莫急,我们又不是去打架的,不然我何必费功夫造这个傀儡?我主要是想查清楚鬼见愁到底打算把谁救活,有无羽房青袍使这个身份掩护,我们想混进去也不难。” 饶霜急道:“怎的就劝不动你?三个天人岂是闹着玩的?而且你既然能察觉到他们,他们说不定也已经察觉到你了啊!” 唐锦年摆了摆手:“顶多只是能感觉到大概方位,到时候混进人群里,他们怎么知道哪个是我?事成后抽身及走,他们也拦不住我等。” 谈话间,小船已经临近海岸线,小船去势不减,直接冲上了沙滩。 二人下了船,唐锦年控制着傀儡走在最前面,他说道:“赶紧走,只有混进人群我们才是安全的。” 饶霜突然停了下来,指着沙滩一处:“你看。” 那时沙滩尽头海水冲刷不到的地方,几道显眼的脚印留在那里。 饶霜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蹲下来看了片刻:“看起来像是两名男子和一个小孩,他们在这里停留过…就在不久前。” “所以呢?”唐锦年挑眉。 饶霜沉着脸:“这个时候来不归岛的,除了鬼见愁自己的人还能有谁?我们如果继续往前,很可能会遇上。” 唐锦年拍了拍身边的傀儡:“那你就祈祷青袍使的面子能管用吧。” 二人离开沙滩,沿着林中的石径穿过树林,看到了上山的路。 沿着路才走不久,唐锦年脚下一顿,低声提醒道:“有人。” 饶霜会意,面色如常跟唐锦年走在傀儡两侧。 唐锦年说完不久,山道的拐角处,林叔丙拖着扫帚拐了出来,看到迎面走来的“三人”顿时一愣。 唐锦年和饶霜面无表情,甚至都没有朝林叔丙看上一眼,准备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跟林叔丙擦肩而过。 林叔丙早早地停下脚步,靠在路边打算让他们先 过,但目光一直在唐锦年和饶霜身上打转。 傀儡当先与他擦肩而过时,他还低头往斗篷里看了一眼,紧接着唐锦年和饶霜也走了过去。 正当饶霜要松一口气时,林叔丙突然开口了:“你们…” “唰——”傀儡突然回头,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叔丙。 林叔丙却并无惧意,只是下意识退了一步:“你旁边那两人我没见过…” 傀儡自然没法开口说话,他从怀里掏出鬼首令杵在林叔丙眼前给他看。 林叔丙莫名其妙:“我知道你是无羽房的,我是说他们俩我没见过…” 唐锦年给饶霜使了个眼色,二人立马也掏出了鬼首令在林叔丙眼前晃了晃,然后又赶紧收了回去。 林叔丙愈发狐疑,皱着眉盯着唐锦年和饶霜:“我是说没见过你们…你们不是家虎吧?” 唐锦年长叹一口气,回过身冷笑道:“不愧是鬼见愁总坛,区区一个不会武艺的扫地翁都能识破我的伪装。” 林叔丙正欲说话,忽然眼前黑影一闪,自己就被“青袍使”擒住了要害,唐锦年狞声道:“说!鬼见愁到底要用点睛石救谁?!” 林叔丙动弹不得,张了张嘴道:“等等,我觉得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第575章 混战 入眼处是铺天盖地的人影,这些家虎都是鬼见愁从孩童时期就开始培养的杀戮机器,虽不是全无感情,但全都悍不畏死。他们朝着雪沏茗发起了冲锋,有的直接正面冲杀过来,有的从两翼包抄,更有甚者直接跃上半空,轻功施展开,争先恐后奔向雪沏茗。 鬼见愁给出的奖赏让他们红了眼,还未跑到雪沏茗近前,无数暗器箭矢就已经脱手而出。 雪沏茗护住头脸,飞刀响镖飞蝗石,这些暗器打在他身上打出阵阵闷响,却连油皮都没能蹭破。只见他扛过暗器雨后,奋力将锁链一拽,主动迎上前一步。 “哗啦——”锁链荡出,重重抽在跑在最前面那人胸前,那名家虎肋骨立时断裂,胸膛凹陷下去,整个人被抽飞,在空中大口大口吐血,远远落进了人堆里,但更多的家虎踩着他的身体拥了上来。 雪沏茗全身肌肉紧绷,久违的血脉喷张感让他变得有些兴奋起来。 “来吧,是时候活动筋骨了。”雪沏茗压低声音,自言自语道。 “奈命来!”一名家虎当先跃出人群,手中长矛当头抽下。 第427章 雪沏茗一步迈出迎上,右手一把将矛头擒住,根本不给那持矛家虎反应时间,拽着家虎旋身就抡了一个满圆。 “轰——”持矛家虎被重重甩进人堆,顿时又是一阵人仰马翻,雪沏茗片刻都未停留,紧追着持矛家虎的轨迹就撞进了人堆中,身影顿时被淹没不见。 一时只见人影翻飞,重拳到肉的闷响声响个不停,几乎每割一眨眼的功夫都有家虎被打出人群。 后面跑得慢了的甚至都没看清雪沏茗杀了进来,搞得前面的人想回头,后面的人偏偏又想往前拥去,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他在人群里——”混乱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混乱停下了一瞬,紧接着暴发出了更嘈杂的喧闹。 “人在哪里!?” “在这里!他在这里——啊!” “围住!围住他!” “上套索!上套索啊!” “不行!力气太大了!” “这人怎么这般皮糙肉厚!?” “小心——是横练高手!” “擅使长兵器者速速上前!” 叫喊声和哀嚎声混作一团,外围的人却只能干着急,眼看着战局一路朝着百鬼楼逼近,终于一个声音 盖过了所有声音。 “散开!” 此声一出,众家虎纷纷会意,几乎同时往后退去,顿时就把雪沏茗显露了出来,他的身周空出好大一片空地。 此时雪沏茗满身血污,那条早就破破烂烂的裤子也不知被撕到哪里去,整个人只着了一条齐膝的亵裤。 他手中提着一名家虎的脖子,那家虎脖颈怪异地扭曲着,显然已经没有了生息。 原本混乱的战局突然平静下来,雪沏茗也不禁停下了动作,只见他双眼睥睨环视,随手将手中的尸体扔到一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后,鼻子里喷出两股白雾。 四周众家虎跃跃欲试,目光都盯在他身上。 雪沏茗一瞪眼:“看个锤子!没见过不穿衣服的?回家看你们娘去!” 不远处,百里孤城伸手蒙住了雪娘的眼睛,雪娘把他的手指掰开一条缝,瞪圆了眼睛盯着人群中的雪沏茗。 百里孤城无奈道:“实在太不雅了,给你师傅留点面子吧。” 百鬼楼中的那个声音又开口了:“擅使长兵器者上前。” 话音落下,人群骚动一阵,手持枪矛长戟者走到了人群最里边,掂量着手中兵器,目光在雪沏茗身上转悠,仿佛在寻找他的要害命门。 “擅横练功夫与暗器着,去对付另一个。”那个声音又开口道,这下家虎中不少人纷纷转头,看向了百里孤城。 百里孤城冷哼一声,拍了拍雪娘肩膀:“躲我身后去。” 雪娘也不推辞,在百里孤城背上一拍:“那就交给你了白毛。”说罢,转身就钻进了身后的树林。 这边家虎缓缓逼近,雪沏茗那头却已经动起手来了。最先动手的是一个使长戟的高瘦男子,他速度倒也不慢,瞅准了雪沏茗回身看百里孤城那一眼的功夫,突然从身后杀出,长戟递出直刺咽喉。 雪沏茗闻得耳后风声袭来,下意识偏头,长戟擦着耳根子落偏,那高瘦男子也不待雪沏茗又后续动作,长戟翻转回拉,带倒钩的戟刃直刺雪沏茗眼窝! 高瘦男子嘴角噙着冷笑,这一招他早已演练千百回,正常人看见戟刃刺来都会下意识闭眼,这也正好就随了他的意,已经数不清有多少高瘦栽在了这一招下。 却不料笑意刚挂到脸上,高瘦男子只觉手中长戟一顿,再也拉不动分毫,定睛看去,只见雪沏茗单手握住了长戟戟身,正回头看向自己。 男子大骇,他甚至没有看清雪沏茗是什么时候伸出手的!终究是生死搏杀中洗练出来的刺客,高瘦男子几乎在看到雪沏茗回头的瞬间就已经松手放开了长戟,脚下一点就欲后撤,同时口中急呼:“你们还在等什么——” 话音刚落,又一道身影从斜次里疾掠而来,眨眼就到了雪沏茗身侧,一柄关刀单手背住,曳着白雪似的银光朝雪沏茗劈下! 雪沏茗双眼微微眯起,眸中寒气一闪而过,在瞬息间拧腰握拳—— “嘭——!” 气浪中一丝血光乍现,使关刀的大汉在空中连翻了两个跟头倒飞出去,落地后又划出去数丈远才停下,呕出一大口鲜血才从地上艰难爬起。 雪沏茗还站在原地,手臂上又一道明显的刀伤,鲜血顺着手臂涓涓流下。 他看了看站起身的大汉,又低头看了看手臂上的刀伤,笑着赞道:“好刀!刀法也不错,报上名来吧。” 男子身旁有人想要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了:“天字,江神子…雷峥。” 雪沏茗挑了挑眉:“原来是个天字号,有两把刷子。” “那你呢?”雷峥面如金纸,正努力调息着。 雪沏茗眼都不眨一下:“嗯,定风波。” 不料雷峥闻言顿时暴怒:“狗贼——竟然是你?!” ps:今下午就要拔牙了,之前照片的时候医生很认真严肃地告诉我,说是这颗牙要拔的话难度很大,在拔牙里算是个大手术了什么什么的,不仅手术时间长,而且拔了后创口还大,让我做好心理准备。给我吓得就差没以为我绝症了qaq,请问各位,拔牙有生命危险吗,在线等,挺急的。 第576章 雪娘失踪 雪沏茗也没料到雷峥会突然暴怒,这使得他一时有些发蒙。 “你这意思是认识啊?”雪沏茗喃喃道。 雷峥却已经提刀奔了过来,抬手便斩下一刀。 雪沏茗想要翻身避开,身后却已经堵上了人,当机立断揉身扑进雷峥怀里,一拳正中他柔软小腹。 “噗——”一大口鲜血从雷峥口中喷出,淋了雪沏茗一脸。 雷峥死死盯着雪沏茗,手却已经无力抬起,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吾弟之仇…” 雪沏茗连连摆手:“认错了认错了,可别算在我头上,之前我记错了,其实我叫凤求凰来着。” 这下就轮到雷峥发愣了,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人会是这样一个选手,还带临场变卦的。 愣神只持续了一眨眼的时间,雷峥回过神来,突然一把将雪沏茗整个箍在怀里,大声喊了出来:“杀敌——!” 随着他一声喊下,各类兵器齐齐刺来,尽数朝着软肋后腰等地方招呼。 千钧一发时刻,雪沏茗转身抱住雷峥手臂发力,饶是雷峥自诩力能扛鼎,却也吃不住手臂传来的怪力,他满脸涨红,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抬了起来,双脚离开地面的瞬间,只觉眼前一花,身体便已经腾空而起,直接被雪沏茗翻身朝着面前砸去。 “噗噗噗!”众家虎已经收不住手,或者压根就没打算收手,只听一阵利器入肉声传来,雷峥瞪圆了铜铃般的牛眼,低头死死盯着雪沏茗,鲜血再次从口中涌了出来,瞳孔缓缓扩散开来,逐渐失去生息,但饶是如此,却仍然没有放开箍 着雪沏茗的手臂。 “杀了他——!”一声大喝从雷峥身后传来,那些扎进雷峥体内的长兵器再次发力,竟是打算直接贯穿雷峥的身体,插死雪沏茗。 “太没人性了!”雪沏茗怪叫一声,一脚踹开雷峥的尸体,后跳跃上半空。 “轰——!!”一声巨响从不远处传来,雪沏茗在半空中抬头去看,只见是百里孤城那边也暴发了战斗,剑气腾空,剑气从他身边朝四周席卷,及时围攻他的都是横练功夫高手,但剑气仍然在他们身上留下了不少伤口。 但最让雪沏茗心惊胆战的是——天空中的阴云又开始凝聚了。 “白毛你大爷的——!”雪沏茗张口就骂,忽然发现视野少了什么,凝神一看,原来是百里孤城身边没有雪娘的身影。 他心里一紧,赶忙朝百里孤城大声喊道:“老子徒弟呢?!” 百里孤城一剑劈出,一道凌厉的剑气横刮出来,将他身前三人拦腰斩断,这才回道:“她不就在我身后…”百里孤城下意识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树林边只有家虎围拢,却哪里有雪娘的身影? “人呢——!?”见到百里孤城那一瞬间的愣神,雪沏茗是真的有些急了。 “唰!”两个身影突然在雪沏茗身后出现,皆是手持双枪,就连样貌都有九分相似——竟然一对孪生子。这对孪生子抓住了雪沏茗心乱的瞬间机会,当闪身到雪沏茗身后时就已经伏下身躯,四把长枪寒光凛凛,分别朝着两个方向刺向雪沏茗。 “滚!”雪沏茗突然暴怒,回身就是蒲扇大的巴掌抽出,位于左边那人手中长枪当场便被打成了两截,雪沏茗含怒之下出手,那巴掌去势不减,就连空气在被挤压下发出刺耳的爆鸣—— “啪——!!!”这一巴掌,正中左边那位 双枪客面庞,发出震天的响声。 双枪客打着旋飞向天空,脑袋也不知被拧了几转,脖子都搅成了麻花,当场毙命。 “轰隆隆——!”久违的雷声再次响起,天空中的气流漩涡不知何时已经成型,云层也愈发阴郁起来。 第428章 雪沏茗没有停下,抽飞一人后顺势捞住另一人的武器,将两把枪一齐捏在手里,根本不给人机会,伸手一拽,一记凶猛的头锤顶出九与双枪客来了个面对面,那双枪客被一头撞在脑门,眼前顿时一黑,大张着嘴头颅不可抑制地高高仰起。 身后破风声袭来,围攻的鬼见愁诸人纷纷再次出手攻向雪沏茗失守的后方。 “谁敢挡我——?!”雪沏茗一声怒喝,甩手就将双枪客掷了出去—— “嘭——!”被甩出去的双枪客仿佛一颗炮弹,直接在人堆里犁出了一条路来! 雪沏茗沿着这条路直接冲锋,朝着百里孤城的方向跑去。 两侧鬼见愁众人纷纷来阻,雪沏茗却仿佛一头暴怒的红牛,一往无前无人可当,拦路者或被撞飞或被雪沏茗一把拽住扔出了人堆。 远处百里孤城正将剑气舞得密不透风,忽然就见面前数人突然飞起朝着自己撞来,围攻人墙顿时就被撕开了一条口子。 雪沏茗从这道口子冲杀进来,他似乎根本就没打算停下,朝着百里孤城就扑了过来,揪着他衣领二人翻倒在地连打了几个滚。 雪沏茗骑在百里孤城身上,双眼赤红问道:“人呢?!她朝哪边去的?!” 百里孤城忍不住皱眉,厉声喝道:“后面树林——快从我身上下来!” 雪沏茗甩开百里孤城就朝着后边树林跑去了,那边的家虎还想拦他,却被直接冲散了阵型。 “真是个疯子!”百里孤城怒骂一声,赶紧 从地上翻身起来,此时雪沏茗离开了战局,两边的压力顿时就全都压在了他的肩头,四周围过来的家虎黑压压一片,几乎看不到头。 “不留手了…”百里孤城冷哼一声,右手坚定地按在了剑柄上。 “轰隆隆——!!”随着一声雷鸣,百里孤城整个人的气势骤然攀升。 “动手!”人群中不知谁发出了号令,所有虎视眈眈的鬼见愁刺客一拥而来! “锵——”神剑方寸锋芒乍现,那一瞬的耀光仿佛几乎要刺得人睁不开眼! “问…竖子!!!”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袭来,打断了百里孤城拔剑的动作! 第577章 浑水摸鱼 “唰——” 一抹刀光乍现,刀柄曳着锁链,仿佛一只灵巧的毒蛇,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藏进了人群中,选在了百里孤城正蓄势拔剑的这一刻悍然出手! “嗤!”血光从百里孤城拔剑那只手腕处迸射出来,打断了他的动作。 百里孤城惊怒,甩袖抽出,但链刀在空中硬生生打了个折返,转头又朝着他咽喉刺去! “旁门左道!”百里孤城怒喝一声,蕴养多年的剑气再不收敛,只见他双臂一振,汹涌的剑气席卷开来—— 气浪铺开,那诡异的链刀微微一晃,当机立断立时后撤,隐入人群再次不见,但四周的鬼见愁众家虎就没那么好运了,反应快者尚能逃遁躲避,但更多的逃避不及者,被这劲风一拐,顿时浑身遍布伤口,不精于横练功夫者更甚是断肢截 臂,一时哀嚎声四起,仿若人间地狱。 百里孤城手腕上鲜血流淌,顺着剑鞘一直滴落到了地里,他脸色阴沉,怒意不减,按住剑柄,目光死死盯着人群后面:“堂堂天人境,竟然还要当缩头乌龟么?” 回答他的是头顶一声炸雷,阴云中的天罚再也积压不住,朝着百里孤城当头劈下! “噼啪——!”青紫色的天雷炸裂出闪电,却在即将落到百里孤城头顶时忽然停顿一瞬,然后转头就朝着后面的树林里一头扎了进去。 “轰隆隆——!!!”刺眼的白光闪过,耳中全是轰隆雷声。 天罚之威赫然如斯,一时竟无人趁着此时出手。 混在人群中的当归见到这一幕也忍不住愣了,怔怔看着天雷劈过去的地方。 “咳…”不知过了多久,树林中传来了响声。 百里孤城看着身后的树林,看到一身焦黑的雪沏茗扶着树干走了出来。 雪沏茗脑袋上头发炸起,浑身冒着青烟,他脸色阴沉得可怕,双眼睛闪烁着凶芒,光是就这样缓缓走出来就给人很大的压力。 百里孤城微微抬手,似乎想要询问,但雪沏茗走过来却先开口了,他摇了摇头,与百里孤城擦肩而过:“人没找到…” 说完这句话,他抬起了头,目光直视不远处鬼见愁众人:“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徒弟…” “…老子要掀桌子了。” “嘭!!!”话音刚落,只听空气一声爆鸣,雪沏茗的身影顿时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在头顶——!!”人群中不知谁叫喊了一声,还未待众人来得及抬头去看,千钧重的葫芦直接朝着人群砸了下来,雪沏茗的怒喊声在头顶响起—— “都他娘别挡路——!!!” ———————————分割线———————————— 另一边,唐锦年饶霜二人挟持着林叔丙来到半山腰茅屋,林叔丙好说歹说,才算是让唐锦年相信了面前这个老人是被鬼见愁囚禁在此处的。 “你以前是百鬼楼总执?”唐锦年狐疑地打量着林叔丙,“后来鬼见愁被李荀鸠占鹊巢,才有了今天的鬼见愁?” 林叔丙叹了口气,那一言不发的“青袍使”就站在自己身后,他答道:“没错,那时李荀与当朝皇帝亲密无间,自然是帮朝廷做事,不过李荀却也给自己留了后路,将鬼见愁牢牢握在了自己手上,当朝的皇帝也相信他,所以并未说什么。” “他既然与那是的皇帝关系好,又为何做出这手防备之举?”饶霜疑惑道。 唐锦年冷笑一声:“这又什么难猜,他再厉害也不过一介凡人,皇帝也终有死去的一天,当 时的皇帝对他信任有加可不代表以后的皇帝信任他,做这一手防备,说明他还算是个聪明人。” 谁知林叔丙却摇了摇头:“非也,这个问题我这么多年也一直在想,最开始我和你是一个想法,李荀只是为了给自己留后路才做出这一手,但后来我却不这么觉得了。” “嗯?”唐锦年眉毛一挑,“那是什么?” 林叔丙思忖了半天都没有说话,直到唐锦年快不耐烦了才开口道:“我也不知该怎么说,非要说的话,我觉得更像是李荀打算借江湖的势,去颠覆朝廷…不,是颠覆皇权。” “他不是帮朝廷的吗?”唐锦年反问道。 林叔丙看了唐锦年一眼:“他虽然帮的是朝廷,但不是帮皇帝。” 唐锦年莫名其妙道:“这有什么区别?” 林叔丙摇头叹气:“你不懂。” 唐锦年眯起眼睛,面色有些不虞。 忽然,远方传来一声闷雷,唐锦年猛抬起头 ,只见在上山方向,不知何时已经聚集起了阴云。 唐锦年脸色一变:“有天人出手了!” 饶霜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人闯上山了?” 唐锦年回头盯着林叔丙:“快说!之前你可见过有人上山?!” 林叔丙讷讷张嘴:“倒是有三人上山…” 饶霜接道:“肯定就是在沙滩上留下足迹那三人!是不是有个小孩!” 林叔丙想都没想就把雪沏茗三人给供了出去:“没错,是有个半大的小姑娘。” “他们为何要闯鬼见愁总坛?”唐锦年连声逼问,“实力如何?叫什么名字?” 林叔丙苦笑道:“我又不识武艺,怎知他们实力如何?但看他们神态轻松,想来也是高手?至于叫什么…真名倒是没说,不过其中一人使剑,据他自己所说,是鹤…” 话未说完,忽然又是一声震天的雷鸣炸响, 将林叔丙的声音淹没了下去。 唐锦年神情凝重:“鬼见愁天人出手引来了天罚,看来闯山的人不好对付啊。” “那三人中说不定也有天人。”饶霜提醒道。 “不怕。”唐锦年拉着饶霜就走,“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更能让我们浑水摸鱼,说不一定还能渔翁得利。” “你想得也太乐观了吧。”饶霜被他拽着朝山上走去了,“青袍使”也迈出步子跟了上去。 林叔丙望着他们身影远去,一时有些发愣,过了许久才提着扫帚来到阎镇鬼的衣冠冢前,轻轻扫去灰尘。 “轮回有报啊…” 第578章 首尾难顾 唐锦年领着饶霜,沿着山道往上,一路所见除了怪石乱林,竟不见一个人影。 “鬼见愁人马肯定都被先我们一步那三人吸引过去了。”唐锦年沉声说道。 饶霜眉目间有掩饰不住的忧虑:“说实话,我更想知道那三人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打上鬼见愁。” “管他们作甚,”唐锦年眉毛微微一皱,“反正对我们有利无害——只要我们别去主动招惹…不过就算招惹倒也不怕,天人之间动起手来都是各使手段,还指不定鹿死谁手。” 饶霜还欲说话,却见唐锦年忽然抬手,他压低声音道:“好浓的血腥味。” 第429章 二人小心翼翼,再往前走上不久,视野忽然开朗,原来是已经走出了树林,一座高大巍峨的 城墙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从林中出来一直到城墙下的这片空地上,满地都是野兽的残肢尸体,血腥味几乎令人作呕。 饶霜盯着面前一只牛犊大小的狼尸发愣:“这是狼吗…” 唐锦年眯着眼睛:“多半是鬼见愁豢养的野兽,不过显然有人替我们解决了。” 饶霜蹲下身子去查看野兽身上的伤口,凝眉道:“是利器造成的切割伤口,半山腰那老人说有个人是使剑的…有点不对,为什么这些野兽满身都是这种伤口?看这个景象,那剑客显然是个高手,明明可以更有效的一击毙命,很多伤口都是没有必要的。” “有没有可能是这人颇为自大,这样才显得他剑法高超?”唐锦年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饶霜直接摇头否定了:“不对,你看,光这头狼身上的伤口都不下百道,这里这么多尸体,他得出多少剑才行?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唐锦年冷笑一声:“说不定此人是个疯子。” 饶霜白了他一眼:“那也是个很厉害的疯子。” 跨过这群野兽的尸体,二人来到了城门下,唐锦年和饶霜同时抬头望去。 厚重高大的青石城门,只剩下了靠近城头的小半截还挂在上面,原先城门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了一个大窟窿和一地的碎石。 “啧…这个人有点意思。”唐锦年点头赞道。 饶霜视线扫过地上的大块碎石,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三人难道背了一具攻城锤上山?” 唐锦年冷笑连连:“白日做梦,这里可是海上,他们难道用军舰运过来的?不用想了,那三人中肯定有人是修的横练功夫,硬生生靠着蛮力轰开了城门。” 饶霜大惊失色:“这城门三尺厚都不止,这 世间谁能靠蛮力就轰开城门?” 话音一落,唐锦年脑海中闪过一人身影,脸色顿时就白了一瞬:“不会这么巧吧…” 饶霜闻言一愣,立马也反应过来了:“菩萨蛮?!” 唐锦年忽然大怒:“不可能!这个时候他说不定还醉倒在哪个街边,怎么可能来找鬼见愁麻烦?!” 饶霜简直就是喜出望外:“这是好事啊!如果是菩萨蛮在此,那我们也有照应了!” “好个屁!”唐锦年大急。 饶霜笑道:“你怎的这般不待见他?说来你还在伽蓝寺冒用了他的名头,他不找你要说法都是好的了。” 唐锦年气得直跳脚:“你到底帮哪头?!” 饶霜忽然想起:“诶!如果真是菩萨蛮,那用剑那个…会不会是百里公子?” 唐锦年也反应过来了:“剑气近…对啊!那 是剑气切割出来的伤口!” 饶霜拉起唐锦年就朝着甬道内走去:“赶紧追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 “咚——!!!”铁葫芦就像是一颗陨石砸落,地上深陷进去一个大坑,烟尘升腾,不见人影。 雪沏茗的身影紧随着葫芦一头扎进了烟尘中,忽闻呼呼风声响起,伴随着人声惨叫,葫芦被他拽在手上不住盘旋,烟尘搅动中升起一股土黄色龙卷,但凡被葫芦碰上者,无不筋断骨折。 雪沏茗挥舞着葫芦迈步向前,每踏出一步都有数人被葫芦砸飞出去,一时之间,众家虎竟无人可挡其锋芒,只能节节败退。 身后,百里孤城怒意依旧不减,手腕被链刀所伤更是激起了他的戾气,此时当归隐入人群不愿现身,百里孤城便直接拔剑,漫天剑气仿若暴雨倾盆,越过雪沏茗头顶就朝着人群倾泻而去。 百鬼楼前仿佛人间炼狱,血流成河。 见大势已去,百鬼楼内那个声音再次传来:“撤。” 众家虎苦守半天终于得到命令,如蒙大赦,无一人愿多停留片刻,顿时四散逃窜,几息之间就不见了身影。 雪沏茗有心欲追,却无奈众家虎分散逃开,根本无从追起,气得将葫芦奋力掷向百鬼楼,直接将百鬼楼砸了个对穿的窟窿出来。 百里孤城提着剑走上前来:“莫急,有那天人给我们引路,他们跑不了。” 雪沏茗脸色阴沉得可怕:“雪娘不见了。” 百里孤城安慰道:“雪娘有武艺傍身,许是进了林子遇见了敌人,在追逃中失了方向,不过也无需担心,只要不遇上天人境和天字号高手,她的武艺足以自保了,所以我们要加快速度了,只有把敌人都引来我们这里,她才算安全。” “有道理。”雪沏茗点头道。 说罢,百里孤城下意识回头看去,这一看立马心头一跳,只见他瞳孔骤然紧缩:“那个天人境上岛了!” 雪沏茗连忙也回头看去,顿时吓了一跳:“真的是奔着我们来的?!” 百里孤城神色凝重起来:“不好说,还不知是敌是友,怕是要做最坏的打算。” “怎么说?”雪沏茗狠劲上来了,“要不回头去把后面这个给先弄了?” 百里孤城想了想还是摇头:“不,这说不定就是鬼见愁的诡计,想让我们首尾难顾,我们更不能顺了他的意,还是直接杀上去!” “随便了,”雪沏茗狞声道,“不管是哪来的天人境,只要后面那龟孙敢先追上来,老子就先弄死他。” 第579章 活口 “啧啧啧…”唐锦年望着山间道路上横陈的尸体,不住叹气摇头,“惨烈,太惨烈了,你看看这些血肉模糊的尸体,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剑气近的手笔。” 饶霜跨过堵路的尸体:“别说风凉话了,不管是不是他们,都要赶紧追上去看看——如果是当然最好,我们与他们汇合了才算安全无虞。” 唐锦年瞪眼:“你就那么想见着他们?” 饶霜翻了个白眼:“你不就是怕菩萨蛮找你麻烦嘛。” 唐锦年急道:“呸!我会怕他?” 饶霜突然蹲下身去,手指轻轻拂过地面,手指上顿时染上了一层黑灰。 “你来看看。”饶霜喊道,“这是什么…火药吗?” 唐锦年不疾不徐踱步过来,低头一看,挑眉道:“什么火药,这处地面焦黑,分明是被雷劈过,你想想之前的雷声,肯定是天人境出手了。” “鬼见愁的天人境?”饶霜皱眉。 唐锦年耸了耸肩:“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剑气近和菩萨蛮中的谁也入了天门,毕竟好些年没见了,鬼 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唐锦年视线扫过地上的尸体:“这些人应该是围住了人,结果反而遭了雷劈的无妄之灾,肉都快熟了。” 走过山道,二人继续往上。饶霜有心想加快步伐,却无奈唐锦年自从知道山上的有可能是菩萨蛮和剑气近后,就一直拖拖沓沓,悠闲得仿佛在郊游,这一走又是半晌功夫,山道上再没见到过一个人影。 饶霜狠狠瞪了唐锦年一眼:“鬼见愁的人都找到你家里去了,之前也是你说的要来找鬼见愁麻烦,现在怎的反而扭扭捏捏?” “嘁,”唐锦年不屑一笑,“急什么?反正有人免费给我们做打手,我们跟在后面捡现成的不就得了?” 饶霜啐了他一口:“你未免太不仁义,别人可是在前面打生打死,你好意思让别人给你卖命?” 唐锦年也不恼她,笑道:“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个什么,也不想想为何我们只在山道那处见到了尸体,而一直到现在却见不到人影。” “为何?”饶霜愣了。 唐锦年手指在空中转了个圈:“显然是鬼见愁拿他俩没办法了呀,之前在山道处,看尸体的分布,分明就是鬼见愁打算利用山道险势夹击他们,不过显然没有奏效,被他们破局了,鬼见愁无奈只能放弃这个 计策,所以下一个战场肯定是在山道之外的地方了。” 正说着,山道也终于走到了尽头,一座恢弘的楼阁出现在了他们视野中。 “你看,”唐锦年扬了扬下巴,“我就说吧。” 楼阁前的空地上,横七八竖躺满了尸体,几乎连泥土都被染成了红色。 “看来我们又来晚了,他们人呢?”饶霜长长吐出一口气,“做到这种地步,真的很难相信他们只有三个人…对了,还有个小孩,难道是小雪娘?” 唐锦年想起在伽蓝寺遇到雪娘的经历,不由得撇嘴:“除了那丫头还能是谁?看来她找到她师傅了。” “这还有个活口。”饶霜的声音响起。 唐锦年连忙招手唤来傀儡,大步走到那个气若游丝的家虎面前:“还清醒着没?” 那家虎见有人近前,艰难睁开眼睛:“你,你们是谁…” 唐锦年从傀儡怀里掏出令牌:“无羽房青袍使,我们刚从外面回来,情况怎么样?” 那家虎呕出一口血,使劲喘息了几口气才继续说道:“敌人实在凶悍…三百家虎在此处都未能拦住他们,魁首下令我们先撤——快送我去岛后疗伤——” 第430章 唐锦年直接打断道:“敌人往哪里去了?” 家虎怔怔看了唐锦年一眼,却发现他眼中的焦急不似作假,只好先答道:“他,他们被那位大人引着继续往山上去了…扶我起来快走,我们穿过林子从小路…” 唐锦年又打断道:“知道他们的身份吗?” 家虎又愣了一下:“兄弟,我的伤很重啊,你看肠子都流出来了…” 唐锦年点了点头:“所以你们打了半天连敌人的身份都不知道?” 家虎被噎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无奈说道:“倒是听见其中一人说了自己名号…咳咳,说自己叫定风波。” 这下轮到唐锦年愣了,在心里默算了半天都没算明白怎么会多出个人,他皱着眉问家虎:“他们有几个人?” 那家虎的脸色愈发苍白,使劲拽着唐锦年的衣袖,几乎都要哭着求唐锦年了:“两个,不对,三个三个——兄弟!你先带我去疗伤中不中?” 唐锦年一松手,那家虎又摔到了地上,他背过身来对饶霜低声说道:“是我算数不好还是我听错了?怎么又多出个叶哑巴?” 饶霜也百思不得其解,扣着后脑勺:“难道是菩萨蛮和定风波?百里公子其实没来?” 唐锦年龇着牙花,一脸的不解:“不可能呀,叶 哑巴杀人向来干净利落,不可能留下那种伤口…这都什么破事儿?!” 二人嘀嘀咕咕半天,可地上的家虎已经快要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不停拽着唐锦年的裤脚。 唐锦年眼珠子一转,蹲了下来:“兄弟你别急,我们这就带你去疗伤——你之前说的岛后,是伤员都在那里吗?” 那家虎忙不迭点头:“是是是!上头早就知道有人杀上门来,所以早做了准备,岛后已经备好了大船,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随时可以撤离。” “哦——”唐锦年笑着点头,把家虎架了起来,“走走走,我们赶紧去,免得敌人又杀回来。” 家虎眼中泛起浓厚的求生欲,咬牙强忍着伤痛,捂着腹部伤口:“快走,我们走小路。” 唐锦年微微眯眼:“你说的小路是我们常走的那条还是不常走的那条?” 家虎不疑有它,匆忙指着一个方向道:“就那边那条!林子后面!” 唐锦年知晓了方位,冲饶霜使了个眼色,“四人”钻进林子就不见了身影。 第580章 雪娘雪娘 当当归告诉司空雁有第三个天人境正朝着不归岛赶来时,司空雁的脸色很难看。 “这就是所谓的人算不如天算?”司空雁咬着牙窃窃私语,“开什么玩笑,不归岛是有什么宝物吗,都赶着这时候过来?” 王月桂闻言后脸色也阴沉下来:“少主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司空雁烦躁地摆手:“能怎么办?三个天人境,这还怎么玩?赶紧跑路罢!” 此时他们已经离开了杀心殿,有仆役陆陆续续走过,搬运着重要的典籍等物品。 王月桂欲言又止,司空雁又吩咐道:“家虎都派上去,不知能拖多久,当归会作为诱饵将他们往继续往山上引,我们需要时间…”司空雁顿了顿,继续说道,“无羽房在岛上的人又多少?” 王月桂愣了一下,有些不情愿地答道:“无羽房的任务是刺探情报,大多都外派在外面,现在在岛上 的不过百余人,赤袍往上的高手尚不足十人,估计杯水车薪。” 司空雁一挥手:“也给我顶上去。” 王月桂目光一沉,沉吟了片刻才拱手应道:“是。” 司空雁玩味地看了他一眼:“别舍不得自己的几个手下人,人没了可以再招揽,但根基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王月桂叹了口气:“属下省得。” 此时韩凛生朝着他们走了过来,朝司空雁拱手道:“百鬼楼的籍册已经悉数运上船了。” “那密司阁的东西呢?”司空雁问道。 韩凛生看了身旁的密司阁秉笔宋文宣一眼:“历年来的所有单子记录都在密司阁,东西太多,还在搬运中。” 王月桂插嘴道:“太久远的记录就不要管了,不过是一张废纸,先派人将灵药宝物运上船才是真的,这些是我们东山再起的根本。” 四人沿着路往岛后走去,那里已经停泊了好几艘大船,等着他们离去。 宋文宣回头望了眼来时路,叹气道:“还是有些不甘心,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像丧家之犬一般被追着跑。” 司空雁瞥了他一眼:“你是觉得我错了?” 宋文宣低头:“不敢。” 司空雁冷哼了一声:“这件事是迟早的,之前鬼见愁能安踞于此,是因为有朝廷庇护,但我们与朝廷决裂是必然之事,所以抛弃不归岛只是迟早罢了…只是早了些而已,不过无妨,闰羌战事已无可避免,罗梦寒那边借势已成,一切尽在掌握。” 话说到这里,司空雁忽然又转头对王月桂问道:“另一颗点睛石有消息了吗,是不是在凤求凰那里?” 王月桂摇了摇头,正欲说话,忽有仆役仓皇奔来,脸色苍白:“不,不好了——” 司空雁一见这人,顿时变了脸色。 … 雪娘躲进树林,围攻百里孤城的人中有人瞧见了她,秉着柿子挑软的捏的道理,当即离开人群朝着雪娘追来。 雪娘瞧见,撇了撇嘴,转身就朝着树林深处跑去。 追来者不过三人,吊在雪娘身后穷追不舍。 跑了不久,已到树林深处,那三人眼看就要追上雪娘,仿佛一伸手就能抓住她的后领。就在此时,雪娘突然刹车,脚下掀起一片泥土,原地打了个旋,扬起的泥土被她踢起,洒了身后三人一脸。 就在那三人下意识护着眼睛的瞬间,雪娘突然折返,跃起就是一记膝撞,正中为首那人面门! “嘭!”为首那人头颅高高仰起,两道鼻血划出轨迹,直挺挺倒地。 剩下两人神色一凝,不敢再轻敌,连忙握了兵器严阵以待。 雪娘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抱着双臂冷眼打量着眼前二人。 三人对峙片刻,其中一名使板斧的家虎率先沉不住气了,板斧一挥:“虚个甚?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丫头片子,夹攻她!” 另一名家虎目光阴鸷,手中兵器是一捆钢鞭,他冲身边人扬了扬下巴:“你从左边上。” 板斧客骂骂咧咧一句,迈开步子就压了上来,钢鞭客紧随其后,钢鞭一挥,从右面封住了雪娘的躲闪空间。 雪娘翻了个白眼,径直迎向板斧客,此举正中板斧客下怀,见状大喜,板斧朝着雪娘当头劈下—— 雪娘低头就地翻滚,哧溜一下就从板斧客的胯下滚到了他身后,不待起身就一脚踢出,那板斧客只觉屁股上一股大力袭来,后尻一痛,整个人就飞上了半空。 “唰——”钢鞭紧随而来,雪娘低头避过,朝着不远处的钢鞭客甩手挥出,一道白光如电般掠向钢鞭客! 那白光委实太快,钢鞭客根本还未看清是什么,白光就落到了身上,他心头一跳,还以为是什么暗器,但随即又无痛感传来,这才松了口气,低头一看,正好看见一只洁白如玉的蝉虫钻进了衣服里。 “什么东西?!”钢鞭客大惊,挥手要去拍打,却只觉胸前肌肤传来一下轻微的刺痛感,蝉虫就不见了踪影。 钢鞭客慌了神,他分明能感觉到有东西在自己身 体里钻动,手忙脚乱开始撕扯自己的衣服。 板斧客在远处站起身来,一抬头就看见了钢鞭客的异状,不由骂道:“你在搞什么?!” 钢鞭客高声惨呼:“救命——救命!是蛊虫!” 板斧客正疑惑间,忽然风声袭来,他下意识沉腰避过,耳边却又响起了女孩的声音:“还有空担心别人?” 盏茶功夫过后,雪娘整理了一下衣服,朝着钢鞭客的尸体轻轻招手,一道白光从尸体头颅中破皮而出,朝着雪娘掠来,轻巧落在了她的手中。 雪娘打开葫芦,倒出一点山髓喂食了玉蝉,玉蝉这才心满意足地钻回了她袖中。 雪娘环首四顾,四周全是密林,根本寻不到来时路,她苦恼地抓了抓头:“…烦。” 忽闻远处有隐约的喘息声传来,雪娘眼睛一亮,连忙追了上去。 喘息声逐渐清晰,伴随着的还有沉重的脚步声,雪娘屏息噤声,借着树林的掩护靠了过去,从树干后悄悄探出头,看到了诡异的一幕。 树林间,一众仆役打扮的八人,正抬着一口水晶 棺椁,缓慢前行。 第581章 苗疆蛊师 这里连一条路都没有,那抬棺八人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进在林中,互相之间连交谈都没有,除了喘息声,几乎没有其他声响,仿佛是故意要避开所有人。 “有古怪。”雪娘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从后面悄悄摸了过去。 片刻之后。 第431章 “咻——”一道白影掠过,最后面的抬棺人忽然捂着后颈倒地,似乎想要发出叫喊,却最终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水晶棺缺了一人支撑,顿时重心不稳,其中一角“嘭”的一声砸在了泥地里。剩下七人顿时有些慌乱,但反应还算迅速,有人警惕周围虎视眈眈,有人立马上来查探死者的伤势。 查看伤势着盯着死者后颈上的伤口久久没有 说话,有人走过来低声问道:“什么情况?” “你看这是什么伤口?我看不出来。” “啧…像是被虫子咬的?” 话音刚落,只见尸体头颅上忽有一异样鼓起,在皮肤下缓缓移动。 “这是什么东西?!”围在尸体边的人大惊。 话未说完,那异样鼓起忽然破皮而出,莹白如玉的虫身上挂着血丝。 “当然是蛊虫了,还能是什么?”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 围观者下意识回道:“蛊虫?!”然后忽然反应过来,他们中分明是八名男子,哪里来的女人的声音?! 七人齐齐抬头,只见一半大姑娘正半蹲在水晶棺上,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上面,瞪着眼睛朝水晶棺里看。 “你,你是苗疆蛊师?!”此话一出,众人 顿时色变。 世人皆闻苗疆蛊术可怖,杀人于无形,这般诡异的术法,比之高强武艺更能让人惧怕。 雪娘抬起头来,轻轻招手,玉蝉轻灵一跃就跳到了她手上,她环视众人:“玉儿玉儿,你说下一个吃谁的脑髓呢?”随着她开口,手掌中的玉蝉也配合着摇头晃脑,仿佛真的是在挑选下一个目标。 众人大骇,也不知是谁先开了头,几乎同时转身狂奔,片刻间就不见了身影。 雪娘不屑地瘪了瘪嘴,将玉蝉收回袖中,转身打量起这具水晶棺。 “如此隐秘行事,这肯定是个重要东西。”雪娘喃喃道,她试着去抬棺椁的盖子,但似乎内藏机关,有什么东西从内部将棺椁锁死了,她怎么也打不开。 雪娘微眯起眼睛,轻哼一声,将拳脚伸展,死死扣住棺椁的棱角:“起——!” 棺椁颤抖着缓缓离地,竟被她直接抬起! “喝!”雪娘马步稳扎,腰下一沉,硕大的棺椁被她抗在了肩上。 “呼…”雪娘缓缓吐出一口长气,自觉重心稳住,朝着抬棺八人要去的方向继续前进了。 … 司空雁一见仓皇奔来的这名仆役,仿佛被踩了痛脚,差点就跳了起来,他的双眼瞬间爬满了血丝,根本不待仆役张口,一把揪住了仆役的衣领,咬着牙往外迸字:“棺,椁,呢?” 仆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禀,禀殿主,水晶棺被一名苗疆蛊师劫走了…” “废物!”司空雁一脚将仆役踢倒,但自己也弱不禁风,差点就摔倒在地,还好王月桂在旁边扶住了他。 王月桂脸色微变:“苗疆蛊师?怎么会有蛊师在岛上?这些人都是怎么上来的?” 司空雁扯着头发:“乱乱乱!全乱了!岛上 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人!为什么偏偏都选在这个时候来给我捣乱!” 王月桂悄悄瞥了司空雁一眼,低声道:“少主冷静,眼下之急是要想出办法来,你这样可想不出什么对策。” “我知道!”司空雁狠狠瞪了王月桂一眼,“让你无羽房的人不必是拦那俩天人了,去给我满山搜查,必须把那个蛊师找出来——苗疆蛊师…难道是苗人来报复了?不对,他们怎么会知道是鬼见愁煽动了黑苗?该死,没有头绪,怎么会这么乱…”这番话说到后面已经是喃喃自语,司空雁自顾自地往前走去,王月桂叹了口气,招手唤来手下吩咐了事情,连忙追了上去。 “那个叫杨露的女人在哪里?”司空雁突然转头问道。 王月桂道:“早早就押上船了,怎么?你想动她?那女的一直很平静,直到今天要押她走了,才突然反抗起来——她似乎知道是有人来救她 了。要我说杀了也好,免得她一直不安生。” 司空雁毫不留情骂道:“猪脑子!剑气近就是奔着她来的,她要是死了剑气近就再没有顾忌了!” 王月桂嘴唇嗫喏,片刻后才艰难说道:“少主,恕老奴直言,你掳来虞美人,只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但是不是真的都还未可知,如今主人棺椁已失,少主还要一意孤行,拿鬼见愁的命脉去赌吗?”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王月桂的脸上,王月桂根本没想过去躲,就那样冷冷看着司空雁。 “住嘴!”司空雁的样子就像只暴怒的狮子,“鬼见愁也能和老师相比?就算是今天所有人的命都交代在这里,我也要把老师救活。” 王月桂与司空雁对视半晌,终于还是王月桂先低下了头去:“…听少主的。” 司空雁接连深呼吸了几次,才继续说道:“ 通知你无羽房的人,若是找到了那个劫走棺椁的蛊师,先发信号,不要轻举妄动,召集齐了人手再过去,万不能让他再跑了!” 王月桂愕然抬头:“发信号…你就不怕把天人境也引过来了?那我们之前的安排岂不是前功尽弃?当归做饵将他们引开还有什么意义?” 司空雁眼中全是血丝:“那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因为你们这群废物,本来我的计策万无一失,全被你们给毁了!” 第582章 鱼目混珠 “还撑得住吗?”唐锦年悄悄打量着受伤家虎的脸色,一边试探问道——他怕这人突然死了就没人带路了。 家虎咬着牙关,腰间缠着从死尸衣服上撕下来的布匹,当做纱布止血,他手捂着伤口,那里早已经被鲜血浸染透了。 家虎没有说话,但眼神有些飘忽,仿佛下一秒就要睡过去。 唐锦年使劲晃了晃他:“别睡别睡,一闭眼就真没命了。” 家虎强打起精神,勉强笑道:“兄弟,我们这些家虎早就是把命交给鬼见愁了,但我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关心我。” 饶霜在他们身后翻了个白眼。 唐锦年正色道:“你我同为鬼见愁卖命,那 便是同僚,我怎能见死不救?” “我死不了,还撑得住,已经快到了。”家虎呼吸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沿着这条小路出了林子就好了,船就在海边等着。” 果不其然,众人又走了不久,树林前方终于有大片光亮铺洒进来,小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到了,到了!”家虎眼中大亮,主动加快了速度,一瘸一拐朝着前面迈进着。 唐锦年朝饶霜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谨慎行事,转头继续问道:“现在船上人多吗?” 家虎不疑有他,思忖了一下:“应是不多,杂役伤病占多数。” 唐锦年脸上挂起不易察觉的笑意:“原来如此。” 谈话间,几人已经快步从树林里走了出来,入眼处便是沙滩,以及搬运货物的杂役。 唐锦年高声喊道:“来人——快来人!医师在哪——” 远处有人注意到了这边,好多人快步跑了过来。 唐锦年低头对家虎说道:“撑住!” 家虎感动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兄弟…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唐锦年和煦一笑:“有缘自会给你报答的机会的。” 有人抬来了担架,七手八脚将家虎放到了担架上往船上走去,家虎在担架上牢牢盯着唐锦年,大喊道:“那就说好了啊——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唐锦年在后面拽了下饶霜的袖子:“快跟上,趁着这时候混上船去。” 饶霜虽知这时已经没有退路,但还是免不了担心:“混?你一个天人境杵在这里,怎么混不都得被发现?” 唐锦年紧跟着人群往船上走去,压低声音道:“不慌,他们还远着呢,再说了不还有剑气近 他们拖着么——说来我还是没搞懂,怎么定风波也冒出来了?现在岛上到底有多少人?” 谈话间,二人上了船。 停靠在海边的船共有三艘,都是大舰,一艘坐下百人都绰绰有余了。 唐锦年环顾四周,发现甲板上多是伤员,一时耳中全是哀嚎声,他拉着饶霜就转身下船了。 “怎么不进去看看?”饶霜问道。 唐锦年解释:“那艘船明显就是用来安置伤员的,重要的东西不会和他们一起,因为他们根本无力看守,重要的人更不会和这群人搭同一条船。” 饶霜这才恍然大悟。 踩着浮板回到岸上,唐锦年眯眼打量了一下那三条船,片刻后指着中间那条说:“我们上这艘船。” 四周的人仿佛都有自己的事情忙,都是急匆匆的模样,反倒没人来管唐锦年他们。唐锦年领 着饶霜快步上了船,谁知刚踩上甲板就有人过来了。 “站住。”来人手里提着刀,神色却不怎么警惕,仿佛根本没考虑过有人会闯到这里来,他指了指最前面的那条大船,“你们上那一艘。” 第432章 唐锦年明显感觉到饶霜紧张起来,他却不慌不忙:“我刚送了伤员过来,医师说伤势很重,让我来讨灵丹妙药。” 提刀者神色有些狐疑:“不是有准备伤药在你们船上么…” 唐锦年直接打断道:“伤员太多,药不够用了。” 提刀者打量了唐锦年半晌,实在没瞧出什么破绽,冷哼一声:“跟我来吧。” 提刀者让出路来,唐锦年这才看到甲板上的人并不少,并且都佩戴着兵器,神色警惕。 唐锦年缀在后面,靠近饶霜低声说道:“这艘船上肯定有东西。” “什么东西?”饶霜同样小声问着,她眼珠子乱瞟,相比起唐锦年的闲庭信步,她有些太过于紧张了。 “不知道。”唐锦年耸了耸肩膀,“反正肯定很重要就是了。” 正说着,提刀者领着他们走到了船舱下面,转过一个拐角后,一间屋子引起了唐锦年的注意。 只见这间船室外有两人把守,这两名守卫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屋内,还不是从门板上的镂空缝隙朝里面张望——说是守卫,反倒更像是看管。 “这里面是什么?”唐锦年好奇道。 提刀者回头皱眉:“你不知道?” 唐锦年自知失言,却并不慌乱,笑道:“我们是无羽房的,刚从外面回来。”说罢,还从怀里掏出青袍使的令牌亮了一下。 提刀者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再不怀疑,他一摆手:“嗨,你说这屋子啊,是殿主指名点姓 让人看好的人,不能跑了也不能死了,我们每天换着班看守她,就怕出了什么闪失。” “哦?”唐锦年微眯眼睛,“这般重要,此人是谁?” 提刀者嘿嘿直笑,凑过来了一些,冲唐锦年使了个男人都懂的眼色:“是个娇滴滴的大姑娘!我的乖乖,我这辈子可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女人!” “哼!”饶霜不轻不重在后面哼了一声。 提刀者一愣,随即看到饶霜眼色不善,忙缩了回去:“失言,失言。” 唐锦年却主动靠了过来,把饶霜挡在了身后,冲提刀者咧嘴:“别介,大家都是男人,你这说得我心痒痒,让我看看这绝世美女是个什么样子可好?” “这…”提刀者有些犹豫的样子。 唐锦年搭上他的肩膀:“我不亲眼看看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就一眼!我保证不说出去 。” 提刀者舔了舔嘴唇,又是思忖片刻,终于点头:“好,那今天就让你看看眼界。”  第583章 妙计 见提刀者答应,唐锦年心中暗喜,但面上却无甚表情,拱手道:“先行谢过,自当守口如瓶。” 提刀者咧嘴一笑,走到门前冲两名守卫点了点头,守卫听到之前谈话,也不多言,径自让开了身位。 “哗啦。”提刀者拉开门上的格栅,回头冲唐锦年招手,唐锦年走上前去,虚起眼朝门内看去—— 这一看可不要紧,只见室内设施简陋,除了一床一桌外再无它物,就连个窗户都没有,若不是桌上点着油灯,怕是什么都看不清楚,而有一女子正软倒在床,橙红的烛光映在她脸上,却只让她脸色显得愈发苍白,她此时人事不省,似乎还在昏迷——但此人不是那杨露又是谁?! 唐锦年心头猛跳,顿时便明白了为何百里孤城会出现在不归岛上,但他面色不改,目光匆匆扫过将屋内场景看了真切,随即便收回了目光,朝提刀者笑道:“果真是绝色女子。” “嘿,”提刀者亦笑道,“怎样,没诓骗你吧?若不是殿主吩咐了不得碰着女子分毫,只怕是佛祖见了此等绝色也要忍不住还俗呐!” “在理在理。”唐锦年连连附和,话锋转过,“既已看过,那我们便去取药吧。” 提刀者一挥手,正欲继续带路,忽闻船外嘈杂声起,顿时肃容:“怎么回事!”他使劲拽了唐锦年一把:“有情况,快上甲板!”说罢转身就往回跑去了。 负责守门的两名侍卫神色也警惕起来,不过却分毫没动,显然是打算死守这里了。 唐锦年无奈,只得给饶霜使了眼色,二人一起往甲板上跑去。 顺着楼梯上来,刚露头便看到甲板的船辕边 已经站满了人,都朝着沙滩方向望去。 唐锦年小跑过来,做出一副急切的样子,冲提刀客问道:“发生什么了?” 提刀客示意他往下看,唐锦年顺着目光看去,沙滩上人头攒动,似乎有人在高声呼喊着什么。 唐锦年竖耳,只闻那人喊着:“殿主有令,有苗疆蛊师劫走至宝水晶棺,所有还有余力者即刻入林搜查,切记贼人不可小觑,以三人一组,杀人护棺,寻得贼人者重赏——” 饶霜在唐锦年身边也听得清清楚楚,脸色一凝,压低声音提醒唐锦年道:“…小雪娘不就是苗人吗?” 唐锦年眉毛一挑,反问道:“她懂蛊术?” 饶霜想了片刻,摇头道:“这倒未曾听说…” 唐锦年轻啐一口,“江湖人称雪霸王,她就跟她师傅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会个屁的蛊术。” “那会是谁?”饶霜半信半疑。 唐锦年龇着牙花,只觉得脑仁生疼:“鬼晓得这个苗疆蛊师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真他娘的乱,也不知如今这不归岛上到底还有多少人藏着?” 正想着,他的肩膀忽然被提刀者推了一下:“别愣着了,赶紧动身。” 唐锦年愣了一下,然后立马反应了过来:“我还没拿到药…” 提刀者皱眉打断了他的话:“这可是殿主下令,你觉得哪边更重要?” 唐锦年看了提刀者一眼,再不言语,悄悄拽了饶霜一下,下船跟着人流往林中走去了。 他与饶霜,再加上傀儡,正好三人,自不会有人故意再凑上来。 走到僻静处,见四下无人,唐锦年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你猜刚刚那船舱里关着的是谁。” 唐锦年之前一直没有提起这事,饶霜还以为无关紧要,没想到此时唐锦年又突然说起,下意识冷声道:“怎么?那绝色女子你还认识?” 唐锦年翻了个白眼:“不仅是我认识,你也认识。” 饶霜一愣:“我也认识?” 唐锦年面带冷笑:“是虞美人——这下知道为什么剑气近在这里了罢。” “什么!”饶霜惊呼一声,“杨姑娘?!她怎么会被鬼见愁擒住?” 唐锦年脸色愈发冰寒,脸上冷笑连连:“看到她在这里,一切就都好猜了,你莫不是忘了,虞美人身上有什么是值得鬼见愁图谋的?” 饶霜片刻间就反应了过来:“难道…点睛石?!” 唐锦年微微点头:“怪不得鬼见愁急于找到我,原来是已经有虞美人在手上了,若是再得到我手中的点睛石,还真的让他们凑齐了一对。” “不对呀,”饶霜奇怪道,“之前那颗点睛石不是已经被杨姑娘服下了吗?他们抓她还有什么用?” 唐锦年脸色一黑:“之前我所用的炼药之法是活佛那老秃驴仅凭猜测书就,连是否正确都不可知,说不定…药力在杨露体内未散,而鬼见愁又正好有办法将药性引出——啧啧,不过鬼见愁到底是想把谁复活呢?” 饶霜的神色也严肃了起来:“不管是谁,我们得想办法将杨姑娘救出来,更不能遂了鬼见愁的意。” “莫慌莫慌。”唐锦年安抚道。 忽然林中传来脚步声,三名家虎走出来,远远朝着这边喊道:“你们干什么呢!” 唐锦年遥声应道:“你们找到人了吗——” “没有!” “我们这边也没有!” 三名家虎换了个方向离开了,身影消失在林 中。 唐锦年把声音又压低了些,继续说道:“沙滩上那帮蠢材要回林子找人,正是给了我们机会,再等一会,等他们人走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回船上把虞美人救出来。” 饶霜双眼大亮:“妙计!我们救了人,正好还能劫一艘船逃离!” 唐锦年使劲瞪她一眼:“逃?逃什么逃?凭什么要逃?” 饶霜不解地看着他:“不然你想干什么?和鬼见愁干架?” 唐锦年的嘴角慢慢咧开,露出了牙齿:“剑气近可还在岛上,我把他女人给救了,你猜他得怎么感谢我?” 他脸上逐渐挂起了邪笑,并且这笑容愈发狷狂:“还有菩萨蛮那憨货,到时候剑气近站我这边,我倒要看看是谁揍谁。” 第584章 藏剑出鞘 雪沏茗当先走进了百鬼楼,他也不提防是否还有家虎埋伏,进去就斜着眼打量着周围。 只见百鬼楼内空无一人,就连诸多箱柜也都大开着,大多都已经搬空了,只剩些零散的书页纸单杂乱铺散在地上,显得有些狼藉。 百里孤城紧跟着走了进来,看到这番场景,也不由皱眉道:“看这样子,他们好像是打算放弃不归岛了。” 第433章 雪沏茗咧嘴笑道:“有什么不对?看到雪爷爷,谁又不闻风丧胆落荒而逃?” 百里孤城没有理会他,自顾自说道:“不对,百鬼楼这么大,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搬得空的…难道说他们一开始就已经打算离开,所以早早就开始准备了?” “管这么多做甚?”雪娘失踪,雪沏茗的戾 气上来了就压不下去,他不耐烦道,“直接杀上去,捉了那天人境细细问来,不就什么都清楚了?”说罢,独自一人穿过从后门走出,继续朝着山上去了。 百里孤城赶紧追了上去,但神色间还带着疑惑,心底思索不停:若是鬼见愁众人一开始就是打算的逃跑,可那个天人境又为何要往山上跑?难道是山上还有别的路可以下去? 亦或者…这个天人境其实就是个诱饵?故意将他们往山上引?可是谁又有那么大魄力拿天人境做饵?还是说山上还留有后手,打算在那里将他们一网打尽? 百里孤城甩了甩头,把满心的杂乱想法抛去脑——既然想不通,还不如就如雪沏茗所说,一路杀上去,抓个明白人问了就清楚了。 过了百鬼楼再往上的山道已经趋于平缓,沿路能看到许多屋舍,甚至还有用作演武的广场,俨然是一副江湖宗门的景象,但唯独不见人影, 显得很是冷清。 雪沏茗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百里孤城缀在后面半天都没能赶上他。越往上走,房屋就渐渐稀疏了起来,但也显得更大更奢华,能很明显得看出住在山上的人的身份更加尊崇。 百里孤城一直走了快半个时辰,一座恢弘的大殿终于出现在了视野中。 大殿门前的广场上,无数家虎拦在前面,皆一言不发,整个广场寂静无声。雪沏茗就站在不远处与他们对峙,听到百里孤城走上前来的声音,他伸出手指:“那个缩头乌龟就躲在人群里。” 百里孤城点头,望向大殿:“这里应该就是终点了吧。” 百里孤城视线环顾,只见那恢弘大殿上书三个字——杀心殿。这三个字也不知是用什么书写,通体猩红,光是看上一眼便能感觉到笔锋间的杀意森森。整座大殿就坐落在山巅的悬崖上,与 狭窄的悬崖比起来,大殿更显得巨大雄伟,大殿左右部分横伸出去悬在半空,仿佛摇摇欲坠。 “鬼见愁的头头应该就在里面了吧?”雪沏茗冷笑一声,“这宫殿倒是好看——待把人救了,老子一把火烧了这里。” “不一定。”百里孤城摇了摇头,“那人说不定早就跑了。” 雪沏茗一愣:“你咋知道?” 百里孤城目光冷冽:“先把人擒下来,我估计杨露也被带走了。” “所以要抓紧时间了…”百里孤城静下心来,能清晰感觉到那天人境的气息就藏在人群中,他不再多言,于顷刻间出手,悬崖上狂风呼啸,只见剑光一闪,百里孤城就已经拔剑在手——方寸赫然出鞘! “锵——!”一声龙吟乍起,剑气迅速汇集过来,只在瞬间一柄巨剑就已经在百里孤城手中成型,径直朝着杀心殿劈来! “动手!!”几乎就在百里孤城出手的同时,一声大喝在人群中响起,数不清的家虎悍不畏死,蜂拥扑出,一柄链刀如蛟龙出水,潜藏在人群中朝百里孤城杀来! “嘿!机会来了!”雪沏茗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百里孤城身前,大手一探,正将链刀擒住,手臂肌肉绷紧了,拽着链刀尾部的锁链一拽——当归从人群中被甩上了天! “找到你了!”雪沏茗一声怒吼,脚下猛踏地面,整个人如出膛炮弹拔地而起,笔直冲向半空中的当归! 当归面无表情,没有丝毫惊慌神色,他在空中伸展开双臂,链刀在锁链的牵引下转头朝着雪沏茗后心刺来,而他的右手从肋下拔出厚背刀,双手持握,迎着雪沏茗斩下了第一刀! “噹——!!!”一声巨响传来,耀眼的火花炸起,雪沏茗缠在手臂上的锁链寸寸断裂,碎成了漫天的铁屑,而他本人则以比来时更快的速 度砸落进了人群中。 当归在空中往后翻身,稳稳落到了人群后面,他甩了甩发麻的手掌,一转身又混进了人群中。 “嘭!”雪沏茗一拳轰开压在身上的人,翻身站起骂道:“他娘的,差点阴沟里翻了船。” 百里孤城每一次出剑都要带起一片血雨,他几步来到雪沏茗身后:“受伤了?” 雪沏茗啐了一口唾沫:“倒未受伤,不过那孙子的刀挺快的,要不是手臂上缠了铁链,怕是要被削掉肉去。” “小心些,他又躲起来了。”百里孤城提醒一句,又望了眼天空,“还有…要落雷了。” 一听要落雷,雪沏茗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下意识要去摸葫芦,却一下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因为锁链断掉,葫芦也不知落到哪里去了,他眼珠子一转:“不怕不怕,让雷下来,正好让我找到葫芦在哪。” “好!”百里孤城闻言,手中青锋一扫逼退身周数人,左手双指在剑锋飞快上一抹,一缕神光从他眼中闪过,头顶天空中的乌云顿时沸腾起来! “剑藏于鞘,敛其锋锐…”百里孤城低喃。 “…剑芒现时,必惊鬼神。” “轰隆隆——!!!”雷霆如天池泄地,但就在那一片青紫色中,一道剑光将它刺破,由一点变为一线,再由一线变成一片,等来到众人眼前是已经铺天盖地,就连雷光都被它淹没了下去! 第585章 霸王接刀 所有的声音都被震天的雷鸣声盖过,而所有的光芒都比不上这一瞬的剑光。 百里孤城的剑比之以往,少了一分狂放,却多了一分沉静。当这一剑的风华出现时,他仿佛是只出了一剑,却又好像是出了千百剑,那带起血花的锋芒,好像无形,却又似有形。待光芒散尽,百里孤城正面一片通坦,再无一人站立,唯留下了一条血路,证明这之前这里曾拦着多少人。 众人慑其威势,一时竟无人再敢动弹,就连当归在剑出的那一瞬都未曾出手,只敢将气息又多敛去几分,生怕在剑光被殃及了池鱼。 “乖乖。”雪沏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三年你都学了些什么…” 百里孤城没有接话,转头看向另一侧,那里是之前雷霆落下的地方,数丈范围内雷光遍地,一众家虎倒地不醒,浑身冒着青烟。 雪沏茗嘿然一笑,转身朝着那边跃出,落地后定睛一看,果不其然,葫芦好端端躺在地上。 当归躲在人群中看得真切,心中更加疑惑,实在 想不明白为何天罚会奔着那个葫芦去。但雪沏茗却不会给他机会再想,足尖一挑,将葫芦挑起,单腿凌空抽射,葫芦裹着旋风便砸向了人群。 这一下像是发出了信号,再次吹响了战斗的号角。 家虎们经过适前的震惊,本就把人头别在了裤腰上的他们再次将二人围住了,各式的兵器朝着他俩身上招呼。 当归在人群中冷眼旁边,他心知自己一人断不是这二人对手,虽说自己本就是打算将他们二人拖在这里,但看这架势,只怕是离家虎被杀尽也要不了多久了,届时自己只怕也难逃一死。 想到这里,当归咬了咬牙,心中有了决断。 厚背刀脱手而出,从人群中的缝隙间穿过,眨眼就在雪沏茗眼前冒了头。雪沏茗早早就提防着当归出手了,见到后背刀出现的瞬间便做了躲闪动作,然后朝着刀飞来的方向扑了过去,挡路的人群纷纷被他撞飞——直到当归的身影出现,雪沏茗的去势终于被阻了下来。 “嘭!”二人见面便撞在了一起,雪沏茗脚下生根纹丝不动,当归却不由自主连退了五步才停下来,只一搭手,雪沏茗便确定了眼前这人便是那个缩头乌 龟般的天人境,他怪笑着:“哟哟,高个子,终于不打算躲了?” 当归揉着隐隐发疼的手臂,暗骂一句:“什么怪力。”然后双手分别伸向腋下,两把厚背刀被他握在了手中。 “咻——”有数道剑气从斜侧里席卷过来,当归却看都不看,单刀竖劈,只一刀便将百里孤城试探的一招化作无形,当归斜眼瞥向百里孤城:“剑气近,干脆你也一起上?” 百里孤城冷哼一声,正欲拒绝,雪沏茗却先瞪了眼珠子:“孙子你看不起谁呢?老子拔根头发都能勒死你信不!” 百里孤城脸色一黑:“我都不信!” “狂妄自大。”当归却不像生气的样子,他好好打量了一下雪沏茗,才继续说道,“天人境也终究是凡人,脑袋掉了同样会死,我劝你还是把这份狂妄收敛起来。” 雪沏茗歪了歪头:“不当缩头乌龟了,话反倒多了起来,你是在拖时间罢?” 当归眼神微变,面上却不动声色:“拖时间?你们难道真的觉得赢了?” 雪沏茗歪了歪头,脖颈“咯咯”作响,看他脸色 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当归又看向百里孤城,蔑笑道:“剑气近,你可别忘了,杨露还在我们手上,有她为质,我们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第434章 “我呸!”雪沏茗一口啐在地上,“剑气近有顾虑,老子可没有,那女人我又不认识,你们要杀便杀,等你们杀了人,我再把你们全杀了便是。” 当归脸色阴沉下来:“还未请教?” 雪沏茗把头发一甩:“请教不敢当,定风波正是在下。” “哼!”听到这个名字,当归忍不住眯起了眼睛,片刻后嗤笑一声,“嘁,定风波?我怎么记得是个用刀的?” 雪沏茗见被识破,脸也不红,摆手又道:“之前记错了,凤求凰才是真的。” 当归又眯起眼睛:“凤求凰…活佛赐予的那颗点睛石在你手里?” 雪沏茗一愣:“点睛石不是给杨露用了…” 当归摇头冷笑:“扯了半天连真名都不敢说,到底谁才是缩头乌龟?” 雪沏茗顿时大怒,跃身虎纵,直接扑向当归! “来得好!”当归眼中精芒闪过,两把厚背刀同 时下劈,“接刀!” 雪沏茗心知这刀锋利,不敢以身试刀,在空中强行来了个鹞子翻身,背脊擦着刀锋避过,来到当归头顶上空,就在头上脚下时,他向下伸手握拳,对准当归的天灵盖砸了下去! 当归刀下落空,又问头顶呼呼风气,他却似根本不打算躲避,咧嘴咬牙回头,眼中凶狠的光芒仿佛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 “…不是每个人都能让我选择逃跑。”当归从牙缝里迸出这句话的同时,已经扭转腰肢,沉下马步,很刻意地做了个回鞘再拔刀的动作,然后甩臂出刀——这一刀,几乎连空气都要斩破,发出如凤鸣般的呼啸声,以一往无前的气势迎向了那只拳头! 雪沏茗瞳孔猛缩,当刀光灌来时,他望着下方那个身影做出了一个他眼熟的动作,恍惚间他差点以为看到了叶北枳! 就这一瞬间的失神,便已经分出了胜负,雪沏茗仓促收拳,双臂交叉护住了要害,却仍然被一刀斩飞,大片的鲜血洒上半空,然后淋了当归一脸。 雪沏茗翻身落地,心头嘭嘭直跳,低头看去,双臂上有一道刀伤,几可见骨——他那一刻差点以为要被斩断双手了! 雪沏茗从脚边的死尸身上撕下衣服,慢慢缠住了手臂,盯着当归冷声道:“你腰间无鞘,为何适才要做那多余的动作?” 当归轻轻拭去刀刃上的血迹,狞声道:“见人使过这么一刀,便照着学个模样,没想到这般好用。” 雪沏茗眼里不知何时爬上了血丝,也笑了:“恕老子直言,你这一刀,连他三成功力都没有。” 第586章 杀招 厚背刀挽了个刀花,被当归倒握在手,他挑眉问道:“你也见过那人?” 雪沏茗双拳一震,震落一片血珠:“废话少说,冒牌货。” 当归抿嘴,率先冲了出去,竟是打算先攻。 雪沏茗抬脚踏出一步,整个人如炮弹射出,笔直朝着当归撞去。二人眨眼间便撞在了一起,这一次谁也没了试探的心理,当归先行出刀就是全力以赴,两把刀分别从两个方向拦腰剪来,本欲是打算逼退雪沏茗以阻拦他的冲势,却不料雪沏茗根本没想躲避,居然再次提速,揉身撞进了当归怀中,存的是贴身短打的意图。 当归使刀,被雪沏茗贴身自然是占不到优势,仓促间与雪沏茗交手数合,寻了个机会一脚踏出,与雪沏茗出拳硬拼了一记,自己借力后翻拉 开了距离,但雪沏茗哪肯给他喘息的机会?再次揉身追来,当归落地回身就已出刀,姿势与之前那一刀并无二致!雪沏茗怒喝一声:“且来!” 刀光铺洒出去,却并无切割感传来,当归心中警兆忽生,下意识疾退,下一秒就看到一只硕大的拳头破开刀光袭来! 当归猛睁大了眼,这一拳上的气息他再熟悉不过,那是天地威压尽聚于拳上的证明。 躲避已来不及,危急关头,两把厚背刀被当归竖在身前,只求能拦住那拳头片刻。 “嗡——”那一拳势如山岳崩塌,却偏偏寂灭无声,但落在刀身上的瞬间,两把厚背刀就不可抑止地颤抖了起来,发出阵阵悲鸣,只一眨眼的功夫,裂纹就密布了刀身。 当归弃刀而走,身影疾掠退去,就在松开刀柄的一瞬间,两把厚背刀炸成了漫天的铁屑。 “逃?”雪沏茗的身影紧随其后,从刀光中一跃而出。 当归这一退就是数十丈,他身后就是杀心殿了。 只见当归在这时居然还抬头望了望天,雪沏茗大步流星赶来,提起拳头就砸了下来:“看哪里!?” 当归眼中凶狠光芒闪过,面对这一拳,再次退后半步,紧接着抬起手来,连接着手臂的锁链似蛟龙翻腾,直接缠上了雪沏茗的手腕。 “哈哈——自寻死路!”雪沏茗大笑,拳势收回摊开手掌,将锁链紧紧抓在手中,然后往自己怀里一带,当归手腕一翻,只听“咔哒”一声不知打开了什么机关,缠在手臂上的锁链脱落下来。 雪沏茗拽了个空,正欲追打,忽觉颈后风来,仿佛有万千银针扎得皮肤生疼,他仓促回头,眼中映出一柄锋利的刀刃!那刀刃尾端还连接着锁链,不是那夺命的链刀又是什么? 就在雪沏茗回头之际,当归双手下探,他身 子微蹲,从大腿外侧再次抽出了两柄厚背刀,以速度最快的直刺攮向雪沏茗小腹! “轰隆隆——!!!”奔雷又至,在二人头顶上空突然折向,落到了广场上的人群里去了。 “杀招!”雪沏茗脑子里浮现出这两个字,他在看到链刀的一瞬间就明白中计,但此时肯定是没时间再闪躲了,他把心一横,怒目圆睁,探手将链刀抓过,然后迅速扭腰挥刀——链刀在他手中硬生生挥出了板斧的气势! “噹——!”链刀与厚背刀相撞,当归左手腕一麻,厚背刀脱手飞上了半空,而雪沏茗手中的链刀去势不减,“唰”的一声划破了当归胸前衣衫,一道裂口隐现,渗出了血珠来。 “嗤!”小腹传来一丝凉意,雪沏茗身子一震,眼中怒意几乎要喷涌而出,当归再次弃刀打算后撤,却被雪沏茗一把揪住了头发,一记头槌顶上! “砰!!”当归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天旋地 转脚下不稳,下意识倒退着。 雪沏茗也不好受,他嘴角渗出血丝,袒露着的上身,小腹处一柄厚背刀插进去了半个刀身,殷红的鲜血不要钱似的往下淌着。若是刚才当归没选择后撤,而是打算拼命直接将刀再搅上一搅,只怕他现在已经去了半条命了。 “天人境的命可真是硬…”雪沏茗吸着冷气喃喃自语,他握住刀柄将厚背刀拔了出来,又匆匆扯了死尸身上的衣服缠住伤口,再抬头时正好看见当归坐在地上晃头,似心有所感,也抬头望了过来。 雪沏茗狞笑:“若是链刀的刀刃再长些,老子也把你开膛破肚了。” 当归脸色也挂着狞笑:“好说,回头我就着人再打一把长的。” 不远处,百里孤城踱步而来,一身白衫已经被血染红了半边,身周仍然围满了家虎,但地上的尸体却已经堆成了山,他头发也有些凌乱,但 脸色依然冷峻,波澜不惊。那些家虎似乎有些被杀得怕了,就这样任由他走上前来,竟然无一人敢先动手。 “你不敢碰那葫芦,赤手空拳,对上他自然不占优势。”百里孤城冷冷看着当归,“还是我来罢。” 当归心知斗不过他们二人联手,但嘴上依然说道:“不若你们一起上,我一道解决了,也好回去复命。” 话音刚落,忽然远处天空传来一声巨响,三人不约而同转头望去,只见岛东边的山林里,一团巨大的烟火升空炸开。 当归略一皱眉,知道这是家虎传信的东西,他下意识沉心感知,顿时心惊肉跳——那姗姗来迟的最后一名天人境,竟然出现在了鬼见愁众人打算撤退的地方! “殿主…”当归脸色大变,一咬牙,趁着雪沏茗和百里孤城还未回神,轻功施展到极限,道 道残影掠出,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广场上。 雪沏茗见当归离开,还以为他是不敌欲逃,大怒之下又要追上去,却被百里孤城拦了下来。 “拦我作甚?”雪沏茗瞪了百里孤城一眼。 百里孤城沉下脸来:“憨货,这么简单的陷阱都看不出来?” “陷阱?”雪沏茗不解。 “你看东边。”百里孤城眯着眼。 雪沏茗茫然望去,那天空中的烟火这在缓缓消失,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百里孤城一巴掌抽在他后脑勺上,雪沏茗大怒,百里孤城揪着他头发将雪沏茗的头朝向东边,骂道:“让你用心去感受!” 雪沏茗恍然,沉心去感知,一道与天地交互相连的气息出现在脑海中,正牵动着天地间的灵气。 “另一位天人!”雪沏茗惊呼一声。 百里孤城冷笑:“现在懂了吧,他故意想把 第435章 我们往那边引,等他们两个鬼见愁的天人汇合,局势就是二对二,这样我们就不占优势了。” ps:哎呀呀,每次写打斗的戏份都觉得热血沸腾。 第587章 救杨露 这边,百里孤城自以为是识破了鬼见愁的奸计,自然是有了警惕,便不急着再追着当归而去,而那些还活着的家虎没了主心骨,也纷纷逃窜了。百里孤城没有选择追击,而是拽着雪沏茗进了杀心殿——这里明显是鬼见愁的权力中枢了,没道理不进去查探一番。 话分两头,且说唐锦年领着饶霜在林子里装模作样搜查半天,但其实一直在林子边缘游荡,待到他察觉人差不多都进入林子深处了,终于吐出一口气,冲饶霜偏了偏头:“走,回去救人。” 二人从林子出来,此时石滩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大多是些搬运货物的杂役,船上有负责伤员的医师和寥寥无几的看守。 唐锦年与饶霜不动神色,很自然地往中间那 条大船走去。 无人阻拦,也无人上来询问。 直到顺着浮板上了船,终于有留下的看守走了过来。这看守长了一张国字脸,生得人高马大,之前他就见到过唐锦年他们上船,又看到他们奉命去搜查苗疆蛊师了,此时就这样突兀地回来,自然要上来盘问一番。 “又上这里作甚?”国字脸居高临下撇着唐锦年,“你该知道这艘船不是你该上的。” 国字脸的说话声引起了甲板上其他看守的注意,都把视线投了过来。 唐锦年倨傲拱手:“奉无羽房魁首之命前来取药,你要拦我?” 国字脸脸色变了几番:“魁首命你取药?给谁用?” 唐锦年面无表情:“自然是无羽房的大人物。” 国字脸盯着唐锦年看了半晌,终于点头道: “行吧,你跟我来。” 说罢,国字脸让开了身位,放唐锦年他们走到了前面,自己在后面紧跟。 几人直接往船下的舱室走去。 船舱通道内光线昏暗,四下无人,唐锦年放慢脚步,装作随口问道:“船舰何时开拨?” 国字脸皱眉:“自然是要等人员到齐…你问这个作甚?” 话音刚落,走在国字脸身侧的“青袍使”突然探手伸出,只听“咔哒”一声骨骼作响,国字脸的头颅已经被扭到了身后。 尸体倒在“青袍使”怀里,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饶霜左右环顾,指着一个阴暗角落:“把尸体藏那里去。” 青袍使拦腰抱着国字脸的尸体走过去放下,又搬来杂物掩埋住了。 处理好这些,继续往前走去,在转过一个拐 角后,便是有关押杨露房间的通道了。 门口那两名看守听见脚步声齐齐转头看来,在看见是之前见过的唐锦年几人后就又回过了头去。 唐锦年二人不紧不慢走过来,在走到门口时,唐锦年停下了脚步,冲看守拱手道:“二位,不知存放药材的舱室是哪一间?之前那位大人命我前来自取。” 左边那名看守正欲说话,右边看守却拦住了他,警惕盯着唐锦年问道:“舱室里全是珍惜药材,怎会让你随意自取?” 唐锦年叹了口气,直起身来:“原来也是有聪明人的。” 此话一出,右边的看守作势就欲拔刀,但终究是慢了一步,只见饶霜手中羽扇一展,一阵清风拂过,那两名看守顿觉四肢没了力气,皆尽软倒在地。 唐锦年蹲下身从看守身上摸索半天找到了钥 匙,正要将房门打开。 这时饶霜走了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刚去看了四周舱室…旁边那屋还关了个人。” 唐锦年一顿:“又是认识的?” 饶霜摇头:“不认识,是个老头,气若游丝,只有一口气还吊着,所以门都没锁,也无人看守——估计他们也没觉得这人能逃出去。” 唐锦年摇了摇头,用钥匙打开了门:“不认识的你管他作甚,先把这女人救出去再说。” 门被推开,“青袍使”率先跨进了门,待唐锦年确定没有机关埋伏后,二人才走了进去。 饶霜第一时间来到床边,只见床上的杨露秀美微蹙,仿佛忍耐着病痛。胸前衣襟下露出一小截纱布,饶霜轻轻勾起衣领往下看去,只见杨露锁骨往下的的胸前都缠着纱布,心口位置隐隐有血迹渗出。 “杨姑娘,杨姑娘。”饶霜轻声唤了几句,杨露却没有醒转的迹象。 唐锦年走过来,随意瞥了一眼血迹:“就这点血,估计伤口不大,只是不知为何一直不醒,看她面色,倒像是气血亏损的表现,这伤口又在锁骨左下…”说着说着,唐锦年的神色严肃了起来。 “等等…她是被人取了心尖精血。”唐锦年忍不住吸了口冷气,“原来如此,鬼见愁是用这个办法夺了她体内的点睛石药性。” 饶霜出声提醒道:“我们不能在下面待太久,不然甲板上的人该怀疑了。” “都一样。”唐锦年蹲在杨露身边,随意摆手道,“上去后他们见不着那国字脸,我们一样会暴露,待我看看能不能弄醒她,再一起杀出去。”说罢,唐锦年手指连动,点在杨露周身几个穴位,最后一指点在杨露眉心,杨露接连咳嗽了几声,却还是未能醒来。 “啧,怪了。”唐锦年咂摸着嘴,两指捏住杨露下颚,使她张开了嘴,看了半晌后下了定论 ,“她原先的伤势虽被点睛石治好,但体质已如常人,现今被强行夺去精血,导致气血亏空,又没了药力滋养,肯定还受了惊,神乱体虚,所以才醒不来,你去找找他们藏药的舱室在哪里,弄来些安神补血的丹药给她服下。” 饶霜点头离开,约莫盏茶功夫后就回来了,手中拿着两个瓷瓶,边递给唐锦年边说道:“那边还有看守,不过都迷晕了,我没敢下杀手,怕血腥味引来外面的人。” “没事,时间够的。”唐锦年打开瓷瓶嗅了嗅,确定没问题后才将丹药喂进了杨露口中。 能被鬼见愁郑重存放的丹药自然不是凡品,只片刻的功夫杨露便幽幽醒转,她抬起沉重的眼皮,只见床前站着人,心头一惊就要坐起,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一个带着邪气的笑声在耳边响起。 “嘿嘿,杨姑娘,还记得我吗?” 第588章 海神 杨露刚刚醒来,还有些意识恍惚,听见这一声,只觉有些耳熟,但又怎么也想不起再哪里听过了,她微微晃头,眼前模糊的人影逐渐重合。 杨露眨了眨眼,檀口微张,显得有些惊讶,她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唐,唐公子?” 此时饶霜靠上前把杨露扶着坐起,杨露左右环顾,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环境:“我们这是在哪?” 唐锦年耸肩:“鬼见愁的船上,怎么你不知道?你昏迷前是在哪儿?” 杨露一惊,下意识摸向心口位置,伤口的刺痛感清晰无比:“点睛石…他们把点睛石拿走了!不,不是,是药性…” 第 饶霜按住杨露的肩膀:“别说了,我们都知 道了,你身子虚弱,少说些话。” 杨露脸上浮现出歉然神色:“唐公子,对不住,你将点睛石拿来救我,如今却又因我便宜了鬼见愁…” “无妨无妨,”唐锦年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这份情我算在剑气近头上,与你无关。” “孤城…他也来了?”得知情郎消息,杨露眼中神采奕奕,“你们都是来救我的?” 唐锦年面不改色:“没错,我们就是专程来救你的。” 饶霜冲唐锦年翻了个白眼,转头对杨露说道:“先别问了,这里还是鬼见愁的地方,我们先离开这里,你能走吗?” “能!”杨露咬牙点头,被饶霜扶着从床上站起。 就在此时,忽然天边有雷鸣乍起,杨露茫然道:“要下雨了吗?” 饶霜却是知道怎么回事,看向唐锦年。 唐锦年听见雷声皱了下眉:“他们又交手了,我们快些去与他们汇合。” 杨露心思灵动,只言片语便有了猜测,她一把抓住唐锦年手臂:“是天人境?是不是?!” 唐锦年点了点头:“别担心,剑气近那边可不止一个人,要担心的反倒是鬼见愁的人。” 杨露一愣:“还有谁?” 唐锦年冷笑一声:“还能有谁?当然是定风波。” 杨露更疑惑了:“定,定风波?他不是失踪了吗?” 唐锦年也愣了:“失踪?我不知道啊。” “是失踪啊,”杨露美目睁得大大的,“池姑娘已经找了他快三年了都没有音信,据说是他之前曾独自一人杀上不归岛,却被鬼见愁众高手重伤,然后击落悬崖落入海中,从此就再无他的消息了。我被鬼见愁掳来时便在京城与池姑娘见过,此事不会有假。但定风波怎么又突然出现在 这里?” 唐锦年眯着眼揣测:“难道他这些年其实一直就隐藏在不归岛上?趁着这次机会才突然发难?” 第436章 杨露恍然大悟:“有理,怪不得池姑娘之前总是寻不到他,原来他一直就没离开过这里!” 饶霜也默默点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没想到定风波居然有这份隐忍与心性…” 忽然,远处又传来一声爆炸声。 三人齐齐转头望向那个方向。 “这不是雷声。”饶霜蹙眉。 “是鬼见愁刺客们用来传信的爆竹。”杨露提醒道。 “传信?”唐锦年眉毛一挑,“看来又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该走了。”说罢,率先走出了门去。 饶霜扶着杨露赶紧跟上,那“青袍使”走在 最后。 杨露在饶霜耳边悄声问道:“…后面那人是谁?” 饶霜眨眼,“傀儡。” 杨露讶异:“我还以为是真人!” 通道内寂静无声,倒是头顶的甲板上脚步凌乱,似乎所有人都被那爆竹吸引了注意力。 走楼梯走上来,唐锦年一眼就看到了守在门边的两名看守,不等看守回头看来,略一抬手,“青袍使”已经从身后窜出,双臂一展分别勒住两名看守的咽喉,只听骨骼断裂声传来,眨眼间就没了声息。 唐锦年环首看去,只见甲板上剩下的看守又跑到了船辕边,正朝着岛上的方向张望。 唐锦年若无其事走过:“看什么呢?” 被搭话的看守随口答道:“肯定是那个苗疆蛊师,那边打得好激烈。” 顺着看守的目光看去,只见极远处的一片密 林中树叶舞动,不时就是一阵震颤,间或还有树木倒塌下来。 唐锦年也疑惑了一下:“蛊师不是用蛊术的么,怎么会有这么大动静…” 看守侧头看了眼唐锦年:“是你…你要拿的药找到了吗?” 唐锦年吐出一口气,微笑摇头:“药没找到,不过要找的人倒是找到了。” “人?”看守回头望去,正看见杨露被饶霜扶着走到了甲板上,看守脸色惊变,反应也是不慢,当即大喝出声:“敌袭——!!” 甲板上众人皆是从家虎中精挑细选出来的高手,在听见喊话的瞬间就已经转身拔出兵器。却见唐锦年倒退几步,来到饶霜杨露身前,然后缓缓伸出了双手。 他脸上还挂着笑意:“是你们鬼见愁惹我在先,这只算先收点利息。”只见他双手伸出,掌心朝上,保持着迅速缓缓抬起。 众看守正欲向前逼近,忽然脚下开始了晃动,紧接着大船也开始了大幅的摇晃,让人几乎站立不稳。 “啊!啊!那是什么!!”忽然,石滩上传来了惊叫声,然后石滩上的人纷纷朝远处狂奔。 巨大的阴影投到甲板上,几乎连日光都遮蔽了。 惊慌间,众看守缓缓回头,恐惧不可抑止地升了上来—— 只见一个由海水汇聚而成的巨人从海中探出了上半身,巨人高举着双手,低头俯视着甲板上的众人,面容不怒自威。 “海,海神…”有人喃喃道。 “快,快逃啊——!”不知是谁先回过了神,发出了一声呐喊。 唐锦年哈哈大笑:“晚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巨人双手握拳,猛然砸下! “轰轰轰——!!!”海水席卷,船体碎裂,不管是铁质的还是木质的零件,全部崩散! 惨叫声回荡在半空中,然后又淹没在了海水中。 一朵高高的海浪打上石滩,然后又退回了海中,浪花退去,露出了唐锦年三人的身影。 三人浑身湿透,饶霜狠狠白了唐锦年一眼:“我轻功好,可以自己飞下来。” 第589章 擒王 石滩上和另外两艘船上的人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海神动怒,要不跳船,要不就朝着岛深处跑去,生怕留在石滩上被殃及池鱼。 唐锦年的头发湿漉漉披在肩上,一甩头就甩下一片水珠:“趁着现在无人,赶紧离开这里。” 饶霜回头看了眼正在缓缓倾斜沉没的大船,叹气道:“我刚刚在船舱还看到许多宝物,除了灵丹妙药,也不乏神兵古籍,有些可惜了。” “哦?”唐锦年眼珠子一转,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但嘴上却说道,“先走先走,此时尚在虎穴,哪管得了那么多。” 话音刚落,忽闻远处林中传来嘈杂声,紧接着便是人影窜出,原先那些奔逃离去的人又回来了,有个声音由远及近骂骂咧咧:“全部回滩上!什么海神海妖,定是有人作祟!” 王月桂的身影率先从林中走出,他一眼便看到了孤零零站在石滩上的唐锦年他们,顿时眯起了眼睛。 紧接着一行人也从林间小道走了出来,人群最中间,是被众家虎护卫着的司空雁。 司空雁远远便看见了被饶霜搀扶着的杨露,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把目光投向了唐锦年。 就在他看到唐锦年的时候,唐锦年也在打量着这个明显是首领模样的羸弱男子。 “擒贼先擒王?”唐锦年心里这样思量着。 而司空雁的目光从上到下把唐锦年好好看了个遍,直到视线落到他的腰间时,瞳孔骤然缩起。 唐锦年的腰间挂着那根玉石烟杆,而烟袋下面,作为饰物的那颗华入曜日初升的珠子,不是点睛石又是什么? 司空雁狠狠揉了把脸,眼中泛起癫狂神色,朝着唐锦年狠狠一指:“给我抓住那个男的!” 就在他说这句话的一瞬间,唐锦年也动了,迎着杀来的家虎就扑了出去!与他一起动的还有“青袍使”,只见“青袍使”行如鬼魅,身影交错在众家虎人群中,每一次出手都能带起一片鲜血。 “蟊贼!”王月桂冷哼一声,从人群后高高跃起,一双枯爪带着阴气直接扣上“青袍使”天灵盖—— “砰!”一声闷响传来,只一接触王月桂便觉有异,但“青袍使”扭身已经抓来,王月桂不得不探手与其对拼一掌,“青袍使”重心不稳连退了数步,王月桂前踏跟上,揉身扑进“青袍使”怀中,只见王月 桂双爪舞得密不透风,令人眼花缭乱,一时衣屑横飞,却偏偏不见血迹。 “嘭!”王月桂一掌印在“青袍使”胸口,一道气浪从“青袍使”身上爆发开来,将其衣衫尽数震碎,露出了衣袍下的真身。 王月桂瞪圆了眼睛,停住攻势,情不自禁退了一步:“假人?!” 傀儡的胸前有无数斑驳痕迹,最中间被一掌印上的地方甚至炸开了裂纹,,隐约可见腹腔内的机拓。 这时,一个声音从青袍使身后响起:“功夫平平,眼力更是差矣。” 只见唐锦年从人群中迈步走来,凡他所经过之处,身旁家虎皆寸进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从人群中穿过。 王月桂心头一惊,凝神细看去,只见那些被禁锢在原地的家虎们,脚下不知何时陷入了泥土中,仿佛扎了根一般拔不出来。此番妖异之象让王月桂惊惧不已,连忙就要后退,忽见唐锦年忽然提速,闪身就到了近前,两指并拢平伸,笔直地朝着王月桂刺来! “缩地成寸!?妖怪?神仙?”王月桂心头大骇,足尖一点就往后疾掠,可指尖却紧紧贴来,始终距离他眉心不足三寸! “王月桂!”司空雁的厉喝声传来,“你在搞什么!” 王月桂转头看去,视线所及处,仿佛时间都慢了下来,他能清晰看见司空雁眼中的癫狂神色,嘴唇一张一合。再回过头时,他看见唐锦年嘴角勾起了邪异笑容,仿佛是神明高居云端,戏谑俯视众生,那眼神分明在说:“凡人。” 下一刻,手指与眉心接触。 “嘭——!!!”如有实质的气浪爆发,向着四周席卷开来。 王月桂的身躯仿佛被攻城锤正面击中,整个人掠出了残影向着后面疾飞,直到撞上一颗巨树才停了下来。 王月桂连眼睛都睁不开,仿佛浑身都散了架,头昏脑涨间,只觉脑中有千万佛钟撞响,整片天地都是浩大的嗡鸣声。 司空雁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鹭鸶。 唐锦年缓缓偏头,朝着司空雁望去。 “你就是鬼见愁的头头?”唐锦年盯着司空雁邪笑,“好像连武艺都不会,怎么当上的?” 唐锦年朝着司空雁走去,家虎想要来拦,但只要 一近他身,便是脚下被泥土缠绕上去,再迈不出一步。 司空雁倒也硬气,硬是不退一步,就这样冷冷看着唐锦年,等着他走近。 “你是凤求凰。”司空雁的声音很肯定,“伽蓝寺活佛的点睛石就是给你了。” 唐锦年眉头一挑:“聪明,知道的倒是不少…也不见得聪明,真聪明的话你就不该来找我麻烦,现在好了,你小命都要没了。” “让我想想,”唐锦年笑得像是一只在戏耍耗子的老猫,“是直接杀了你呢,还是活捉你回去,把你做成一具傀儡。” 司空雁抬头望天,只见天空中阴云有汇聚的迹象,他恍然道:“天人境?” 第437章 唐锦年大笑:“我还以为你也会觉得我是妖怪呢。” “难怪活佛放心把点睛石交给你。”司空雁点头道,“不过如今大势已成,你杀不杀我都无济于事,顶多是让我看不到事成那天罢了。” “什么大势已成?”唐锦年狐疑。 司空雁淡然一笑:“北境闰羌决战已是定局,南部乱军气候已成,而且我尚有后手安排,闰朝覆灭只 是时间问题,你如今杀我,只是鬼见愁少了个首领罢了。” 唐锦年狞笑:“废话连篇,闰朝灭不灭又关我何事?既然你什么都安排完了,那边安心去死!” 话音刚落,唐锦年正要出手,忽闻司空雁身后有劲风呼啸,视野余光中有一抹寒意似流星袭来! 第590章 当归救主 几乎在看到那抹寒光的同时唐锦年就开始往后疾退了,却见那寒光曳着长长的尾巴,从司空雁耳侧擦过,速度不减直追唐锦年! 寒光紧逼,速度竟是比唐锦年还快上三分,眨眼间就到了近前,唐锦年这下才算是看清,这寒光原是一柄厚背斩刀,他双眼眯起,这刀上所含意气他再熟悉不过——是天地灵气汇聚其上的感觉。 大意了,之前只想着剑气近他们缠着鬼见愁的天人便失了警惕,没想到这人却先一步来到了这里。唐锦年心底这样想到,但手上却没有慢下来。 只见他抬手虚招,一道人影贴地而行转瞬就来到他的身前,架起双臂正面挡在了厚背刀飞来的路径上。 “嘭——!” 傀儡一声炸响,无数细小的零件飞上了半空。 厚背刀力道之大,斩断傀儡双臂不说,力道不减又扎进了傀儡胸膛,直至没柄。 唐锦年拨开傀儡,望向司空雁的方向。 只见司空雁身边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人,此人双肋以及两边大腿外侧都绑着刀带,刀带上已经有三处是空的,他头发有些凌乱,胸前还有一道新伤,看形状是被什么纤薄的利器所斩留下的,这般模样,显然是不久前才经历了一场大战。 唐锦年戏谑笑道:“救驾来迟,还不以死谢罪?” 当归一路疾行,此时还有些喘气:“咳…今天岛上还真是热闹,你又是谁?” 唐锦年轻蔑瞥了眼当归:“既然能猜到我手中的点睛石是来自活佛,怎么还猜不到我是谁?除了佛子雪沏茗,我还能是谁?” “菩萨蛮?”司空雁眉头微微一皱,“捣毁我应天府分坛那个?” 唐锦年愣了一瞬,然后使劲点了下头:“没错,就是我干的。” “那你怎么又在伽蓝寺出现…”司空雁脑子飞快转动,却始终理不清其中因果,片刻后使劲拽起了头发:“乱乱乱!为什么全都是乱的!” 当归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他这副癫狂模样了,也不担心,只是警惕盯着唐锦年。 司空雁喊叫了半晌终于冷静了些,他红着眼朝唐锦年一指:“别管他是谁了!去,把点睛石给我抢过来!” 当归深吸一口气:“此间凶险,还请殿主赶紧上船离开。”说罢拔出两把厚背刀,身形一闪,掠出道道残影径直杀向唐锦年! 唐锦年冷哼一声:“又是个使刀的莽夫。” 就在当归冲出来时唐锦年也动了,随着他藏在袖中的左手扭动,林中遍地的落叶也腾空而起 ,朝着他疯狂汇聚过来。 落叶组成了长龙裹挟着土石,化作一只巨大的手掌朝当归拍下。 “嗡——!”刀刃颤鸣,一道寒芒从巨掌中间透出光来,紧接着掌心裂开了一道口子,当归从中持刀窜出,双刀高举,照着唐锦年当头劈下—— 唐锦年眼中不见惊慌,嘴角反而勾起了笑意,藏在背后早已蓄势待发的右手迎着刀刃递出:“早就等你了——截江!!” 当归的眼神中杀意一闪而过,右手刀去势不减,径直迎向唐锦年递出的截江一指,左手所持的厚背刀却忽然变招,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弧,改竖劈为横斩,朝唐锦年拦腰而去! “叮——!”仿佛整个天地都回荡着这一金铁交击声,短暂的停顿后,气浪爆发从二人身上爆发开来,与手指接触的厚背刀上裂纹蔓延开来,当归在被震开前松开了左手,厚背刀借着余力 斩上唐锦年腰腹。 当归在空中连续两个后翻,卸去力道后飘然落地。 唐锦年倒是半步未退,他低头看向自己腰腹间,那里的衣服已经裂开一道大口子,露出了内里的软甲,软甲也被尽数斩开,露出了更里面的内衬。 唐锦年脸色更加阴沉:“幸好这次出来被饶霜逼着穿了防具,不然还真被开膛破肚了。” 当归再次往前靠来:“果然是佛子,这操控万物的本事倒是和活佛如出一辙。” “你也不差啊…”唐锦年冷冷盯着当归,“天人境果然没一个好对付的,稍有松懈可能就没命了。” “你是说我的刀法不差?”当归狞笑挑眉,“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了。” 唐锦年轻笑一声:“不,我是说你这份敢以伤换命的气势不差,至于刀法,跟我所见过的那 位相比…你差远了。” 当归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仿佛唐锦年这句话点着了他心中的怒意:“你也这样说…” 手中布满裂纹的厚背刀被他直接丢到脚边,双手下探从大腿外侧重新抽出了一把新的来:“我倒是真的好奇了,你口中那人到底是谁?” … 百里孤城小心翼翼走进了杀心殿。 雪沏茗一把推开他,大摇大摆跨进了殿门:“担心个屁,这里面又没有天人境了,谁还能埋伏你不成?” 百里孤城一愣:“也是啊。”说罢赶紧跟上了雪沏茗。 前殿内空无一物,就剩下侧边的长明灯还孤零零闪烁着。 正面最里是一面浮雕墙,刻画着百鬼在鬼王的带领下肆虐人间的惨象。 百里孤城走过去,仔细打量着这幅画:“这 应该是阎镇鬼那个年代的东西了…”再转头时,身边已经没了雪沏茗的身影。 百里孤城猜他肯定是继续往里面走了,连忙跟了上去。 转过行廊,穿过隔门后,百里孤城终于进入了正殿,一眼便看到雪沏茗正站在大殿正中间的一处平台上,平台上有一座玉榻,正发着柔和的冷光。 百里孤城走过去,脚下全是杂乱的书本和揉成团的废纸,他出声提醒道:“这里的人也多半都逃走了,我们不要逗留了。” 良久没有回应传来,百里孤城抬头一看,只见雪沏茗正盯着玉榻双眼发直。 “嘶…”雪沏茗倒吸了一口冷气,“乖乖,这么大一块暖玉,得值多少银子?” 百里孤城脸色一黑:“你别忘了我们是来救…” 他话未说完,雪沏茗已经整个人趴到了玉榻 上,双臂长长展开,扣住了玉榻的棱角—— “嗨!”雪沏茗一声大喝,双臂肌肉瞬间紧绷,玉榻在怪力下开始颤抖起来。 第591章 再遇雪娘 玉榻本就足够沉重,但在雪沏茗万钧力道下也是颤抖不已——但也只是颤抖不已罢了。 不管雪沏茗再如何变着姿势发力,就算已经能分明听见玉榻底部活动的声音了,但它却始终不曾离开地面一寸。 “呼!”雪沏茗松开手,围着玉榻转了一整圈,“不对不对,它的下面似乎是与什么东西连接在一起的。” 百里孤城闻言俯下身子,只见玉榻与地面接触的地方果真有一条向下的缝隙,若不细看便很难察觉。 百里孤城心中念头一闪而过,惊道:“难道是条密道!快找找,肯定有机关!” “让开!”耳边炸响雪沏茗的声音,只听他一声大喝,再次将玉榻整个环抱,十指发力几乎要嵌进玉榻中去。 “啊啊啊——!!!”雪沏茗含怒出手,整张脸都涨得通红。 “别用蛮力啊!”百里孤城大惊,正欲劝说却为时已晚,玉榻颤抖得更加剧烈,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雪沏茗连根拔起。 百里孤城自知劝说无用,情不自禁退出了两步。 “嘭!!”一阵令人牙酸的爆裂声传来,玉屑崩飞间,雪沏茗一时没收住力,抱着玉榻翻倒在地。 百里孤城两步跨上平台,只见平台上原先放玉榻的地方露出了一个坑来,但并不是想象中的密道。 坑内还能看到金属打造的机拓齿轮,通过轴承传导控制。 “这是…”百里孤城疑惑了,“好像是用来放什么重要东西的,但已经空了。” 雪沏茗坐在地上,看着玉榻底部的碎裂痕迹,满脸心疼:“完了,好端端一块整玉就这样碎了…” 望着空空如也的坑洞,再结合一路来所见所闻,百里孤城心中忽然闪过一丝明悟:“不对,他们是想弃岛跑路!” 雪沏茗茫然抬头:“他们这么多人,怎么跑?都游回岸上去吗?” “憨货!”百里孤城转身就往外走,“他们肯定 第438章 有船啊!” 雪沏茗恍然大悟,翻身站起连忙跟上。 百里孤城和雪沏茗从杀心殿出来,百里孤城四下看看,找到了之前当归离去的方向:“之前那里有爆竹升空,那玩意是鬼见愁的人用来发信号的,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过去看看总没错。” 二人也不耽误,在林中奔行起来速度也不慢,沿途偶有看到三三两两的家虎也都是行色匆匆,跟他们一样朝着相同方向去的,这更让百里孤城坚信那边肯定出了什么事。 小半晌功夫,前方忽有杂乱脚步声传来,百里孤城当先停下,还伸手把雪沏茗也拦住了。 “别停啊!”雪沏茗急道,“过去看看!” 此处还是林中,树木都又高又粗,显然是有些年头了,但树与树的间隔都不算近,若抛开脚下茂密的灌木丛不谈,也还算宽敞。 百里孤城道:“别急,你听,是朝我们这边过来的。” 随着他话说完,脚步声已经更明显了,似乎是有一大群人在朝着这边奔跑。 “估计是来阻拦我们的…”百里孤城话还没说完,一个人影突然就已经从一根巨树后窜了出来。 看到这人后雪沏茗先是一愣,随即大喜:“雪娘!” 他话音刚落,紧跟在雪娘后面忽然就追出来大群的家虎,手持各式兵器喊杀不断。 雪沏茗呆呆看着雪娘跑近,雪娘把肩上扛着的水晶棺往他手中一扔:“我找到个宝贝!” 雪沏茗转手就把水晶棺抛到了地上:“呸呸呸!宝贝个屁,真是晦气,这分明就是具棺材。” 旁边的百里孤城已经拉开架势,凌厉的狂风吹得追来的家虎几乎睁不开眼睛。 家虎们自然认得这两人,之前几场大战实在是让他们记忆犹新。 “先撤!”也不知是谁下了令,不多时家虎们便退散不见了。 “为什么这么多人追你?”雪沏茗冲雪娘问道。 “可能是因为这个。”百里孤城低头看向地上的水晶棺,“这里面有…人?” 雪娘歪头想了想:“不知道,好像有机关把里面 嵌死了,我打不开,不过跑动的时候能感觉出里面是有东西的。” 雪沏茗看着水晶棺只觉脑仁生疼:“你说你没事扛着个棺材跑什么,他们也是,没事追个棺材做什么。” 百里孤城皱着眉:“能用水晶棺这种东西,这里面躺着的人肯定也不简单。” “你不会想打开看看吧?”雪沏茗瞪眼看着百里孤城。 百里孤城摆了摆手:“那倒不至于,不过既然那么多人在意这棺材,说明肯定是重要之物,拿在手上说不定也是个筹码。” “有道理。”雪沏茗低头看了眼雪娘,“你不是喜欢抗棺材嘛,继续扛着走呗。” 雪娘翻了个白眼,走到前边去了。 百里孤城正欲说话,忽然更东边的地方再次传来了巨响—— “嘭——!!!” 三人几乎同时转头看向那个方向,百里孤城脸色一沉。 “怎么还有打斗声?”雪沏茗疑惑道,“难道还有别人闯上不归岛了?” 百里孤城又想骂他,想了想还是忍住了:“不,是天人出手了。” 雪沏茗反应过来,连忙放开感知,片刻后赫然睁眼:“那俩人不是一伙的吗?为何会突然打起来了?” “也许是为了引我们过去,所以在故意演戏…”百里孤城做出了猜测,但马上又摇了摇头,“不管是不是演戏我们都得去,杨露还不知在哪里,我们必须过去。” 雪沏茗揪住雪娘的辫子把她抓了回来,指着地上的水晶棺说道:“你师傅要负责打架,你就负责把这棺材看好了。” 雪娘哼了一声,一脚踢在雪沏茗的小腿骨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孽徒!”雪沏茗骂骂咧咧,终究还是自己扛起了水晶棺,嘴里喃喃念叨,“罪过罪过,虽不认识,但您老人家就好好躺着就行了,可别出来吓我。” 第592章 生死只在瞬息间 话分两头,且说唐锦年终于与当归照了面,二人试探交手,当归碎了一刀,勉强算是唐锦年小胜了半招。 而司空雁早已退到了安全区域,旁边那些还能动弹的家虎知道插不上手,便都围上来将司空雁护住,还有人跑过去把昏迷不醒的王月桂也给抬了回来。 司空雁低头瞥了眼嘴角渗血的王月桂,低声骂了句:“废物。” 另一边,当归已经发起了攻势,他之前与活佛曾有过交手,算计下还略胜一筹,所以自然不会惧怕与活佛手段相似的唐锦年。 而唐锦年只道当归是个使刀的莽夫,他自诩手段高明,控万物间变化无穷,自然也不觉得自己会败。 二人转眼间便交手数合,你来我往,拆招变招间互有进退,一时也是旗鼓相当。但他们二人谁也没有贸然调动庞大的天地灵气,心照不宣,都不愿这么快将天雷引下来。 虽说如此,但当归手中的刀却愈发的快了起来,一刀接着一刀,反倒显得有些仓促。 唐锦年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缘由,侧身避过一记竖劈,戏谑笑道:“怎么急了?是怕后面的人追来?” 当归闻言不语,但呼吸却紊乱了那么一瞬,被唐锦年抓住机会一掌拍中了胸膛,一口郁气滞在胸口,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当归借力连退,拉开了距离。 唐锦年回头,发现已经有家虎朝着饶霜和杨露围了过去,饶霜将杨露护在身后,独自一人应付着围攻。 唐锦年身形掠起就杀进了人群,顿时惨叫声四起,人仰马翻。 当归趁着此时调理片刻,回头看向司空雁。 司空雁也正皱眉看着当归。 当归深深吐出一口浊气,郑重说道:“殿主,速速离去。” “怎么?”司空雁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不是他对手?” 当归摇了摇头:“天雷将至,殿主留在此处只怕危险,还是先上船躲避为好。” 司空雁死死盯着当归,半晌后才缓缓点头:“好,那我上船等你——杨露和点睛石,全给我带回来。” 当归使劲咬了咬牙,跪地猛磕了一个头:“为殿主效死!”说罢站起,转身就朝着唐锦年走去。 “佛子——!”当归大喝一声。 唐锦年挥袖将身前敌人打散,转头看向当归。 当归整个人仿佛打了鸡血,双目通红,像是 一只被逼入了绝境的公牛。 “来战!!!”当归怒吼,飞身冲向了唐锦年。 唐锦年一见他这样就知道不能留手了,他朝饶霜摆手:“你俩先找地方躲躲,这人要拼命了。” 当唐锦年再回头看向当归时,只见在当归头顶,天空十分突兀的就阴暗了下来,原来是无穷的雷云汇聚了过来,雷云中电弧闪烁,这一切无不是在昭示着当归已经全力出手。 若抛开活佛不谈,这是唐锦年第一次面对全力出手的天人境,感受着天地威压,他喃喃自语道:“这才像个天人境的样子…” 书来繁复,但其实也就是瞬息之间,当归已经来到唐锦年近前,他全身上下弥漫着滔天杀意,朝唐锦年递出了这蓄势一刀。 阴云中雷鸣咆哮,将石滩上的二人的身姿映成了一幅剪影。 唐锦年足尖在地上点过,崩碎乱石,身影往后疾退。 当归刀刃在前,距离唐锦年胸膛不过寸余,任凭唐锦年后退,但刀尖却始终不离分毫。 “哗啦!”浪潮拍打在海岸发出巨大的轰鸣。 当归目光一凝,他看得真切,就在唐锦年身后,海水忽然卷起,两条大蛟从海水中腾空跃起,张着满口尖牙的大嘴朝着这边噬来! 当归狞声笑道,不退丝毫:“莫说是蛟,今日便是真龙在此,我也斩给你看!” 只见当归猛地一蹲,整个人“蹭”的一下跃上了半空,直接与两条水蛟撞在了一起! 他仿佛化身为绞肉机,一把厚背刀舞得密不透风,呼吸间也不知斩出了多少刀,那两条蛟龙转眼就被跺碎,一时之间天空仿佛下了场暴雨,带着咸味的雨水淅沥沥落了下来。 “终究是邪门歪道!”当归的身影从雨水中 冲出,根本不迟疑片刻,再次冲唐锦年杀来,“你也是,活佛也是。” 当归的话响在耳边,唐锦年的神色无比认真,躲避刀锋的同时,左手也藏在身后开始控制天地灵气。 虽不知你们是用什么做敲门砖敲开了天门。”当归出刀的速度更快了,光是刀风刮在脸上都带着一股冷意,“但与我相比,终究是差远了。” “哦?”唐锦年左手未停,嘴上发问道,“你的道是什么?” 当归出刀上撩,削去几缕唐锦年额角碎发,咧嘴笑道:“杀!杀人的杀!我的道就是杀人道!” 唐锦年也笑了:“这么说来,咱俩的道还有些关系。”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若不是招招都是杀招,就仿佛是两位友人正在闲聊。 第439章 “说来听听。”当归递出,又将唐锦年逼退了一步,“——你怎么不用那妖异手段了?” 唐锦年没有理会他的问题,自顾自说道:“我以明生死入道,杀人道无非赐人以死,却不知自己生死。” 当归提刀逼近,冷笑道:“把敌人全部杀了,我自然就生了,何须明了?” “非也。”唐锦年扫过当归一眼,“生与死的界限,只在瞬息之间。” “什么意思?”当归被这一眼盯得心头一跳。 “小心——身后!”远处的树林边有人在高声呼喊——其实之前就有人在喊了,但当归并未听清。 “比如现在。”唐锦年话音落下,忽然抬手虚握成拳——然后向下砸落! 身后风声传来,当归心有所感,愕然转头。 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通体皆由土石 凝聚而成的巨人,巨人足有两个当归那么高,此时巨人正高高举起了拳头,随着唐锦年的拳头落下,巨人的拳头也顺势砸了下来! 第593章 聚首 那硕大的拳头在当归的瞳孔中迅速放大,当他想要躲闪时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时候出现的…当归心中只来得及闪过这么一个想法,下一刻就被拳头正面砸中! “轰——!!!”震动传来,地面下陷。 唐锦年活动了一下手指,拭去额头上的汗渍——土石不比雪花落叶轻巧,操控起来尤费心神。 唐锦年后退两步,再次抬起左手,随着他动作,土石汇聚的巨人也抬起了拳头。他知道当归并没有死,自然不会掉以轻心。 烟尘逐渐散去,露出了地上的大坑。 当归呈大字型趴在坑里,一动不动。 唐锦年挑眉:“这么不禁打?” 话音刚落,当归身影一动,就像是一只灵活的猿猴,忽然朝唐锦年窜来! “玩阴的?”唐锦年往后疾掠,当归步步紧逼,露出藏下袖中锋芒——厚背刀一往无前递来,直指唐锦年腰腹。 唐锦年抬手一招,土石巨人一个虎跃从当归身后扑来,照着二人当头落下! “吒!”当归怒喝出声,左手从肋间再次抽出了一把厚背刀,就在巨人砸下来的瞬间强行扭转腰肢,全力出手! 两道亮弧乍现,首尾相连勾勒出一轮满月。 唐锦年大睁双眼,屈指一弹弹出一物掠向当归,然后两指接连并拢,径直点向当归眉心。 两位天人境全力出手,雷鸣终至。 “轰隆隆——!!!” 青紫色的雷龙撕裂了云层,咆哮着降临世间。 就在二人产生触碰的瞬间,他们的身影便被雷霆淹没了,首当其冲的土石巨人连一息都未能撑过便淫灭成了灰烬。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雷光敛去,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跃出。 最先跳出来的是当归,他脸色有些苍白,浑身冒着青烟,连番的大战终究是损耗了太多精力,这一片刻的松懈,顿时觉得浑身肌肉都在发颤。 就在刚才,他眼睁睁看着唐锦年一指刺来,千钧一发的时刻扭身避过要害,让这一指落在了左肩处, 现在整个左肩都在发麻,几乎没了知觉。 就在当归跃出战圈后,唐锦年的跟着后跃出去,他们之前站立的石滩处只留下一片焦黑。 唐锦年身上也冒着青烟,衣衫多出都被烧焦,他身上伤势更加不堪,从左肩一直到右肋的地方,衣衫裂开,其下的皮肉也有一道深深的刀伤,深可见骨,此时正淌着鲜血,半边衣衫都被染红。 战圈外饶霜看得真切,心里一发狠就要冲过去,却被杨露死死拉住:“别去,天人境打斗,你去了也只是拖他后腿。” 当归喘息片刻,再次上前一步,冷笑道:“之前算我看走眼了,你确实和活佛不一样…活佛可不会使出偷袭这种卑鄙手段,不过也没什么区别,你一样不是我对手。” 唐锦年没时间处理伤口,忍着痛回道:“别逞强了,你还有力气打么?” 当归正欲再说,却见唐锦年嘴角勾起一抹邪笑,话锋一转:“而且,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 当归疑窦心起,低头一看,只见雷霆过后,遍地都是蜿蜒的电蛇,这些电蛇似乎被什么所指引,疯了一般朝着自己这边窜来! 当归心头一跳,下意识往后退去,但那些电蛇已经纷纷跃起,眨眼就攀附上了他的身子! “这又是什么妖法!”当归又惊又怒,麻痹感顿时遍布了全身。 牙齿打颤,但片刻后当归就发觉了这并未对自己造成太多影响,手掌运起内力从身上抹过,所过之处电蛇纷纷消散于无形。 当归带着疑惑看向唐锦年。 唐锦年正摸着下巴思忖:“也对…天人境连雷霆都能抗住,电蛇对他们自然没什么威力。” 当归警惕上前,脸色难看:“你,不对,是你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为何天罚会听从你们的指挥?” “我们?”唐锦年愕然抬头,“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不愿意说就罢了,我也没时间跟你废话了。”当归深吸一口气,再次握紧了厚背刀。 不远处,司空雁正朝着第一艘船走去,他转头看向中间那艘残破不堪的大船,此时杂役们正在抓紧时间将货物都搬运下来。 司空雁说道:“优先把药救下来。” 说完,他一眼便看到了两名杂役从船上抬下来一个人,他瞳孔微微一缩,但转瞬就回归了正常,对身边人吩咐道:“把傅老头安排到我的船上去吧…居然还撑着没死,也是难为他了。”说罢,转身就上了第一艘船。 上船后,司空雁朝身边人问道:“为何去捉拿苗疆蛊师的人还没回来?” 身边侍卫应道:“之前已经见有人发出信号,大部分人已经赶过去了,应该快回来了。” 司空雁一挥手:“吩咐下去,待把水晶棺运回来,所有人都速速去帮当归,夺回杨露和点睛石。” “是。”侍卫转身离开去安排了。 司空雁靠在船辕边,朝石滩上的当归喊道:“没时间给你耽误了,速度解决。” 话音刚落,远处林中冒出了大量的人影,都是家虎。 司空雁面色一喜,以为是水晶棺被夺回来了,但再一细看,只见家虎们无不面色惊慌,仿佛是被追赶到此。 “怎么回事?”司空雁脸色的笑意逐渐敛去。 家虎们朝着石滩退去,越来越靠近当归和唐锦年 的战圈了,就连他们二人也不得不停下手来看向树林的方向。 不多时,三个人影从林中走出,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最中间那人单肩扛着一具硕大的水晶棺椁,站在那里无比显眼。 司空雁脸色顿时难看得可怕,双手死死扣住船辕,指节发白。 当归也变了脸色,唐锦年却忽然笑了出来:“可算是等到了…” “狗东西!!!”忽然,一声怒喝传来。 当归大惊,视野中,那扛着水晶棺的人把棺材随手扔掉,然后直接冲了出来,这速度比之前与当归打斗时还要快上三分,眨眼间就来到了当归面前! 当归下意识架起双臂抵挡,却只闻耳边风声呼啸,那人影就与他擦肩而过了。 “嘭——!!”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当归愕然回头看去,看到唐锦年的身影划出一条弧线落进了海中。 第594章 溃逃与死战 雪沏茗回头,看到当归正盯着他看,瞪眼道:“你瞅啥?” 当归心中念头转了又转:这俩人有仇?他们不是一伙的?能不能离间他们? 当归想了想,张口道:“那人是伽蓝寺佛子…”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雪沏茗一腔怨气更大了:“老子知道!” 另一边,饶霜搀扶着杨露从林子边缘绕了过来。 雪娘最先看到他们,用手指戳了戳百里孤城,然后朝那边指了指。 百里孤城顺着雪娘指的地方看去,顿时就红了眼睛。 “露儿!”百里孤城唤了一声,三步并作两 步跨过去,将杨露一把拥在了怀里。 雪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抱着双臂搓了搓鸡皮疙瘩。 饶霜也走到雪娘身边,笑着去摸她头发:“这才多久没见,又长高了些。” 雪娘噘了噘嘴:“我倒是觉得最近吃的不少,怕是要长胖才是真的。” “那是因为在长个子。”饶霜掩嘴轻笑,“你现在都齐我肩了,日后肯定是个高挑姑娘。” 说罢,饶霜又转头看向雪娘脚边的水晶棺椁,问道:“原来他们说的那个苗疆蛊师真的是你?这棺材又是怎么回事?” 雪娘把脑袋一扬:“喏,从他们手里抢来的,也不知这里面放的是谁,那群人跟疯了一样要夺回去。” “没开棺看看?”饶霜问道。 雪娘摇头:“没,这里面好像有机关,不知怎么打开。” “机关?”饶霜秀美微微一挑,“我来看看。” 第440章 饶霜本就师从千机门,抛开唐锦年不谈,她在机关术上的造诣也是颇深。 饶霜俯下身去,围着水晶棺饶了几圈,这里敲敲那里摸摸,心中有了大概。 石滩上,雪沏茗和当归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有动手。 当归是知道此时三名天人在场,动起手来自己肯定讨不了好果子吃。 雪沏茗是在等唐锦年上岸,接过半晌过去都没见到唐锦年从海里爬上来。 他虚着眼朝大海望去,只见海面上唐锦年露出半个脑袋,鬼鬼祟祟也望着这边,仿佛在等雪沏茗和当归打起来。 雪沏茗大怒:“你他娘上来!” 唐锦年把整个脑袋浮出来,也喊道:“有本事你下来啊!” 雪沏茗低头就往腰后摸,把葫芦提了出来。 当归目光一凝,只见那葫芦被锁链捆着,锁链分外眼熟,另一头就系着链刀——原来链刀被雪沏茗夺取后,竟然直接用来捆葫芦了。 雪沏茗提着葫芦就开始转悠,葫芦在锁链的牵引下舞成了风车。 “你上不上来!”雪沏茗又骂。 唐锦年半个身子从海水中站起,满脸晦气:“来了来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 雪沏茗气极反笑:“你用老子的名字去当和尚的时候跟老子好好说了吗?!” 唐锦年讷讷不答话了。 “住手!”忽然船上传来了司空雁凄厉的喊声,“住手啊!” 司空雁似乎是想冲下船来,在他身后,宋文宣和韩凛生死死拉住了他。 林子边缘传来雪娘的拍手欢呼声,众人回首 看去,只见水晶棺椁上方中间开了一条缝,正缓缓朝着两边开启。 饶霜嘴角勾着得意的笑容:“这里面也不知道藏的是谁,居然是用的九龙衔珏锁,这可是前朝帝家才会用的东西。” “老师,老师…”司空雁眼中的阴狠逐渐变作了绝望,然后又由绝望变作了癫狂,他狠狠推了一把身边的宋文宣,指着石滩上喊道:“杀!当归!给我杀了他们!”然后他环首四顾,目光所及处家虎无不俯首,他惨然笑道:“罢了!罢了!大不了都死在这里!你们都给我上!” 话音刚落,忽然一只手从司空雁背后伸来,一掌劈在他的后颈,司空雁只觉眼前一黑,顿时软倒在宋文宣怀中。 船上众人纷纷惊愕看去,只见满脸苍白的王月桂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不理会众人,站到船辕边,高声喊道:“地字号以上家虎速速上船,剩下者留下阻拦!赶紧起锚开船!” 这句话说完,王月桂又看向当归,沉吟了一下才说道:“归去难,你必须拦住他们,少主安危就靠你了。” 当归漠然点头,仿佛理所当然。 “一个拦三个?”雪沏茗忍不住笑了,“怎么拦?” 当归小心翼翼往后退了两步,目光紧紧盯在雪沏茗身上,在退出三丈距离后,才拱手道:“拿命拦。” 与此同时,唐锦年把湿漉漉的头发抹到脑后,转头看了过来。百里孤城在杨露发间耳语几句,然后走到了雪沏茗身边。 家虎们仿佛一台严明的机器,在王月桂下令后,一部分人快速上船,剩下的人也都朝着这边围了过来。 唐锦年目光从家虎身上扫过,在雪沏茗耳边低声问道:“怎么是一打三?叶哑巴怎么还没来?” 雪沏茗和百里孤城同时看向他:“叶哑巴也在这里?” 唐锦年茫然瞪着眼:“问我作甚?他不是和你们在一起吗?” “谁说的?”百里孤城也茫然看着唐锦年。 唐锦年指了指众家虎:“就是他们…之前一个人给我说有个叫定风波的…” “咳咳咳!”雪沏茗咳嗽起来,“回去再说,回去再说。” 百里孤城狠狠瞪了雪沏茗一眼。 雪沏茗尴尬笑了两声,转头对当归喊道:“我还有个事要先问清楚。” 当归自然是求之不得能再拖延些时间,好让船先开走,他点头道:“你问。” 雪沏茗歪头想了想:“黑苗叛乱,是你们在背后捣鬼吧?白苗寨的少寨主一家之死,是不是你们安排的。” 当归回忆了片刻才点头道:“没错,苗疆临 靠蜀地,本来我们是想整合整个苗族,然后通过苗军将大闰江山分割,但白苗拒绝了,未免后患,我们只能通过这种方法来激发白苗黑苗间的矛盾,通过黑苗的手去解决掉白苗这个后患,只可惜黑苗寨的首领不争气,直到现在都没处理掉白苗——不过想来也快了,黑苗军如今势大,暂时只是被大闰的军队拖住了步伐,暂时没功夫回头料理白苗罢了,只要战线的突破口打开,解决掉白苗连半日功夫都不用。” 雪沏茗回头冲雪娘笑道:“你看,罪魁祸首找到了。” 第595章 活人救得 “怎么?”当归冷笑,“你还和苗人有关系?” 雪沏茗把葫芦拎在手上:“实不相瞒,我这乖徒儿就是白苗少寨主独女,我徒儿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说有没有关系?” 当归眯起眼睛,躬起背,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那你待如何?” “如何?”雪沏茗咧嘴笑开,“自然是要把欠下的账收回来——” 话音一落,当归与雪沏茗二人就仿佛约定好了一般,忽然齐齐冲出,眨眼间,仿佛是两颗流星撞在了一起,厚背刀奋力劈下,铁葫芦也正好出手,撞在一起发出巨大的震鸣! “噹——!!” 此时的当归没有任何留手的打算,全身上下内力鼓荡,就连他身周的空气仿佛都扭曲了。 雪沏茗伸手抓向当归,却只抓到一片残影,紧接着脑后劲风袭来—— 百里孤城在此时也出手了,剑气灌来,直接撞上了当归后背! “嘭!”当归被撞上半空,身体打了几个旋才落到地上,背后衣衫尽数崩裂,露出里面血淋淋的皮肉。 “呼…”当归晃了晃头又立马站起,“又不是第一次一 打二了,再来!”说罢,再次冲了出去。 雪沏茗提步就要来拦,却被当归晃身闪过,雪沏茗再次抓了个空,气得暴跳如雷,转身看去,却见当归朝着百里孤城杀去了。 百里孤城提剑迎上,厚背刀与方寸神剑眨眼间就交锋数合,一闻“叮叮叮”的金铁交击声响个不停,火星炸了满天,几乎要看不清二人身影。 不远处,唐锦年一直没有出手,他站在饶霜等人附近护着,一时倒没有家虎敢来找麻烦。 唐锦年眯眼观察着战局,不时抬头望望天空中越积越厚的阴云。忽而间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又看向了雪沏茗手中的葫芦。 “你去帮忙吧!”饶霜忽然喊道,“这里有我和雪娘,能应付的。” “轰隆隆——”饶霜的声音被忽然响起的闷雷淹没了下去。 唐锦年猛抬头看去,只见云层中雷弧密布,云层旋涡的正中心,有一团深紫色的光芒若隐若现,巨大的旋涡旋转飞快,整个天空都呼啸着狂风,不用去想唐锦年都猜得到,是有多少天地灵气正在疯狂地被打斗中的三人抽取。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唐锦年喃喃自语,忽又见那雷光突兀一闪,他心有所感,瞳孔猛缩,大声呼喊出来! “要饭的!快扔葫芦——” 话还没说完,唐锦年就见雪沏茗把手一甩,铁葫芦远远 地朝着自己飞了过来。 这差点没把唐锦年魂给吓脱,他几乎是在眨眼间就聚起天地灵气,无数土石瞬息凝聚成型——唐锦年挥拳,一只巨大的土石拳头从土里忽然窜出,直接击中正飞在半空中的葫芦! “嘭——!!”土石崩散,葫芦朝着远处的家虎人群落了过去。 “轰轰轰——!!!” 整个天地都在颤栗,黑压压的云层像是被生生撕开一道口子,深紫色的雷霆瀑布朝着这里宣泄下来,就好像天河倒灌,一时间所有人的视野都被刺眼的白光遮蔽,听觉也在震耳欲聋的雷声中消失,只剩下充斥天地的耳鸣声。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相对较远的唐锦年,他努力睁着眼睛,视野缓慢恢复。 雷霆落下那一处石滩上,数十丈范围内无一活物,焦黑的尸体遍地,而靠近中心的地方却无一具尸体——竟是直接被烧得尸骨无存! “嘶——”唐锦年倒吸一口冷气,“三个天人境出手…果然就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吗?” 恐怖的天地之威让战局停下来片刻,但这片刻过去,天不怕地不怕的雪沏茗又当先动起了手来,他哈哈大笑着:“反正劈不到老子!” 相对于雪沏茗来说,百里孤城的眉间却多了丝疑虑,他在心里暗暗思忖:若盖老说的没错,那今日天地所损耗的无 主之气,又会从哪里补足?又会降下何等生灵涂炭的天灾? 战局混乱,每分每秒都有惨叫声传来,此间的血腥暂且不提,海边船上,王月桂服下丹药暂且压制住了伤势,他自然是知道当归只能阻拦片刻,再见过天地之威后,更是心有余悸,对天人境又有了新的认识,他转头看着甲板上昏迷着的司空雁,心中念头急转,片刻后仿佛做了什么决定。 第441章 王月桂冲韩凛生问道:“杨露的心头血在哪?” 韩凛生先是一愣,随即大惊:“你要做什么?那可是少主留着救主人用的!” 王月桂咬了咬牙:“你是看不清局势还是怎么的?如今大势已去,水晶棺还在他们手上,我们这些活人能逃出去都是福大命大了!” 宋文宣也阴沉着脸走上前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月桂阴鸷的目光从他们二人身上扫过:“两颗点睛石能把死人复活,这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点睛石自古有之,但你们又何曾见过死人复活?那边是三个天人境,如今局势,若不走险棋,只怕今日你我,鬼见愁上下,全都得死在这里——我不管你们是想死想活,但少主还在船上,他不能死。” 宋文宣与韩凛生都不说话了,他们对视一眼,齐齐看向王月桂:“你所谓的险棋是什么?” 王月桂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此乃无奈之举,少主醒来过必然会重罚与我,你们倒是可得与我一起担待。” “自然。”宋文宣点头了。 王月桂又看向韩凛生,韩凛生深深看了一眼王月桂,然后才点头道:“若是能让我们活着离开,一切都好说。” “好。”王月桂深吸一口气,恢复了无羽房魁首老枭本色,阴鸷说道,“把杨露的心头血取来——虽然死人救不得,但至少我们还能救一个活人。” “你要救谁?”宋文宣下意识问道。 但韩凛生却已经反应过来,他脸色一变:“你是要——” 王月桂转身往后走去:“傅老头在哪?带我过去…” 第596章 轮回 有船上的看守上前来引路,韩凛生连忙跟了上来,而宋文宣则是去取那碗蕴含了点睛石药性的心头血了。 韩凛生沉声道:“你可想清楚了,傅一然也不过是半步天门罢了,就算你救活了他,他与当归联手,也不会是三个天人境的对手。” “我心里清楚。”王月桂点了点头,“但你莫忘了,我们是在逃命,并不是要打赢,我只希望傅老头和当归能拖住他们…当然,若是能用傅老头的命,把当归的命换回来,这才是最好的结果,毕竟当归是我们手中唯一的天人境。” 韩凛生摇头叹息:“只是可惜点睛石了,少主醒来免不了又要发怒。” “那你是要命还是要点睛石?”王月桂斜着眼看过来,“命都没了,再珍贵的宝物也是别人 的。” 二人对话片刻,在看守的引路下终于来到船舱。 王月桂推开门便看到傅一然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此时宋文宣也走了进来,他手中端着一盏瓷碗,碗中还冒着寒气,是刚从冰窖取出来的。 王月桂小心翼翼把碗接了过来,半跪在傅一然床前,深吸一口气喃喃自语:“我也不知这碗血有没有用,但你既然选择撑到了现在,说明你也不愿意就此死去,事到如今,看来这份机缘就该应在你身上,若你真的还想替主人做事,那便赶紧醒过来罢。” 王月桂端碗的手有些发颤,以至于碗中粘稠的鲜血也泛起了涟漪,碗沿贴上干裂的嘴唇,缓缓倾斜,殷红的鲜血顺着碗沿往嘴唇蔓延,渐渐将苍白染成了胭脂。 —————————分割线——————— ———— “鬼见愁是条大鱼,但终究也跳不出江湖这片樊笼。” “我?我是握着钓竿那个人。” “鬼见愁的作用可以更大,但那得在我的手上才行。” “是跟着鬼见愁一起成为过去,还是…” “…当我的狗?” 傅一然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男人的笑容,自信,从容,仿佛世间任何人和事他都胸有成竹。 傅一然缓缓跪下,把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上。 “我…我要当狗。”昏暗的烛光摇曳着,把他的影子也照得晃晃悠悠。 … 傅一然昂首跨进了杀心殿,他身后是朝廷大军。 朝廷的兵士已经占领了整座不归岛,凡是在岛上的刺客,只要敢做出反抗的,全部都没了性 命。 前殿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傅一然认得这人,殿主阎镇鬼同母异父的胞弟,林叔丙。 “叛徒,你的名字会被天下人所耻笑。”林叔丙冷冷看着傅一然。 “不,”傅一然笑了,“不会的,天下人甚至不会有人知道今天所发生的事,鬼见愁还是他们眼中的那个鬼见愁。” 林叔丙睚眦欲裂:“迟早会有人把你今日的报应全部应在你身上。” “等到那日再说罢。”傅一然摆了摆手,“押下去。” 林叔丙被人押走,临走前还一直破口大骂,但傅一然已经继续往内殿走去了。 内殿里点着一排排的长明灯,但还是显得昏暗,最深处有一个古朴庄严的王座,殿主阎镇鬼就坐在上面,面容隐藏在阴影中。 傅一然从两排长明灯中走上前去,在王座下 停了下来,拱手道:“殿主。” 阎镇鬼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道:“都说江湖事江湖了,你却当了朝廷的狗。” 傅一然轻声笑笑:“今日之后,中原再无江湖的江湖,只有朝廷的江湖。” “朝廷的江湖?”阎镇鬼凄然笑道,“那是什么样的江湖?还是江湖吗?” “朝廷想要什么样的江湖,便是什么样的江湖。”傅一然从背后取下还在滴血的乾坤日月刀,“殿主,浪淘沙还有最后一个不情之请…借你人头,回去复命。” “锵——” 拔刀声从王座上传来,声音拖得好长。 “既然你叫我一声殿主,那我也不能怠慢了。”阎镇鬼缓缓站起身,大氅从身后滑落,他手中提着一柄鬼首九环大刀。 “你是天字号第一人。”阎镇鬼踱步走下台阶,“其实我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再往上提一阶, 但天字号已经到顶了,便一直没做决定。也罢,今日便让我来领教一下,天字第一人的手段。” “兹——”刀刃拖地,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一刻钟后,傅一然衣衫尽染血红,从杀心殿走出。站在殿门前的台阶上,他把手中一物远远抛出,落在广场众军士眼前。 那是阎镇鬼的人头。 “鬼见愁首领阎镇鬼伏诛!” … 还是在杀心殿外,傅一然躲在大殿门口的柱子后,呼啸的狂风仿佛要把他的脸皮都要刮掉一层。 世间武艺何至与斯?傅一然在心中发问,也不知是在问谁。 天空中黑云压顶,仿佛就连天都可能随时塌下来,那呼啸的狂风,每一道都是锋利的剑气,只要近前一步,便是尸首分离的下场。那个满头 华发的老人站在最中间,他的对面是一个背负重剑的中年男子,除了他二人外,再无一人能站立其中。 傅一然回头看去,那个永远自信从容的男人站在大殿里,脸上还挂着笑容。见傅一然看来,那男人嘴唇一张一合,仿佛在说什么。 傅一然偏头竖耳去听,却依旧什么都没听清楚,他赶紧走过去,恭敬问道:“主人什么吩咐。” 男人笑了笑,指着门外说道:“此等神仙境界,你何时能做到?” 傅一然吓得慌忙跪下:“奴才学艺不精,愧对主人。” “轰隆隆——”外面雷霆劈下,将二人的话语声淹没了。 待雷声消退,傅一然听见眼前的男人轻声说道:“这已经是第六道雷了,人力终究穷时,待他力竭,便是所有人不留余力出手的时候。” “奴才这就去吩咐。”傅一然磕了个头,“今日便是拿人命去堆,也要将他留在这里。” 傅一然转身朝着门外跑去,刚一只脚跨出殿门,便听到一声透着不甘的声音传来。 “此剑问仙…” “问的是——” “——人间正道何存!?” 第597章 大梦(上) 昏暗的苍穹就好像一块巨大的幕布,被剑光撕裂。 那道剑光落下,然后又炸裂开,无数的白光剑影四射,将视野覆盖了完全,整片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 “啊!”傅一然惊叫一声,下意识抬起手臂护住头脸。 画面被一片纯白取代。 … 当傅一然再将手臂放下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一个熟悉的房间中了。 此时已是深夜,房间内,那个男人端坐于榻上,他的容颜已经苍老,原本的一头黑发也变成了雪瀑。 唯独不变的是从容的笑容。 还两个人跪在榻下,年龄稍长那人看上去三十出头,他面无表情,只是盯着地面沉默着。而另一个看上去似乎只有二十多岁,他跪在地上抽泣着。 “老师,大不了我们走罢!”年轻人苦苦劝说着,“离开京城,去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傅一然站在房间角落,他开口道:“有老奴在,就是拼了命也要带着主人杀出京城去。” 第442章 男人笑着摇头:“多年前,我本不欲掺和帝家之事,便是因为帝家多复杂,但架不住老皇帝诚心,所以才答应助他。这些年平江湖,震北羌,也算是为中原谋来了太平,剩下的便要交给你们去做了…但既然掺和了帝家事,便早就料到有今天了,既然早有预料,那何必不坦然一些。” 年轻人还想再劝,却被男人挥手打断了:“你们出去罢,悲生留下。” 年轻人跪着不肯走,被傅一然连拖带拽地拖出去了。 傅一然站在门外,他不知道屋内男人对悲生说了什么。许久之后,听见房内传来重重地磕头声,一声悲呼声传来:“老师!” 傅一然连忙推门进去,只见男人平躺在床榻上,嘴角挂着从容安详的笑容,已经没了声息。 面前的装着鸠酒的杯子已经空了。 … 算天祠前,悲生与极乐相对而立,傅一然站在极乐身后。 “你真的决定了?”悲生犹豫了一下问道,“其实你大可以来朝堂上帮我,你我二人联手,能做很多事。” 极乐摇了摇头:“治国经世是你的事,我之所学,在朝堂上也做不了什么,还不如在这里为老师守灵。” 悲生叹了口气:“好吧,那我也不劝你了…若你改变主意,随时来找我。” “呵。”极乐轻笑一声,却不知在笑什么,“记住你答应我的事,北羌不灭,我一日不出算天祠。” 悲生深深看了眼极乐:“我会尽快的。” 极乐呼出一口气:“老师一心想为中原谋太平,但只有北羌没了,才有真正的太平,所以你要努力了,若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也随时可以为你出谋划策。” “那便如此罢。”极乐转身走进了算天祠,只留给了悲生一个背影。 悲生看着极乐的身影消失在楼内,良久后才对傅一然说道:“以后我每日会让人来送衣食,你…看好他。” 傅一然拱手:“少主放心。” … 算天祠阁楼。 极乐的身影藏在窗后,直到听见傅一然上楼的声音才问道:“他走了?” 傅一然点头道:“走了,悲生少主说了,以后会送来衣食,让我照看好你。” 极乐从怀里掏出一物递给傅一然:“拿着,你跑一趟东海不归岛。” 傅一然低头一看,那是一块他很熟悉的鬼首令,上面写着:“不如归去。” 看着这四个字,傅一然忽然悲从中来,只觉这四个字仿佛就是那男人的一生写照,差点就哭了出来。 极乐已经继续说道:“去把现在的事告诉不归岛上老师留下的人,秘密安排好一切,我要把老师送回不归岛。” 傅一然抬头,正好对上了极乐那双闪着癫狂神色 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从这双眼睛中看见这样的神色。 画面停顿在了这里,紧接着无数画面像幻灯片一样闪过,身处的地方也开始不停变换。 他站在船头,望着远处海雾缭绕中的那座岛。 他走进前朝大墓,闯过无数机关,从墓穴深处扛出价值连城的水晶棺。 他远走江南,杀上别家宗派,灭其满门,带回点睛石。 他… 这一路走来全是腥风血雨,画面终于在某一处停了下来。 … 算天祠下,傅一然领着那个少年从楼上走了下来。 “我会安排人将你秘密送到北羌,你毋需害怕,也不要表现出异样,那边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傅一然停顿了一下,看了少年一眼,“这是小主人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你切记不可出差池。” 少年突然跪下来,朝着傅一然使劲磕了三个响头 :“傅叔今日知遇之恩,待我大事得成,归来之时,必厚报之。” “什么知遇之恩,我选你是看上你心底那股狠劲和你学武的天赋…算了,”傅一然愣了一下,摆手道:“等你能活着回来再说罢。” 少年还跪在地上:“我会活着回来的…傅叔保重。” 傅一然盯着跪在地上的少年看了良久:“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说道:“我本是弑父的贼鬼,蒙鬼见愁收留,便再无往日名字,以后我只叫归去难。” 傅一然摇了摇头:“不,你叫当归。” … 画面转过,傅一然出现在不归岛的密司阁内。 他面前站着密司阁秉笔宋文宣。 傅一然把手中的一张单子递了出去:“随便送到哪个分坛,做隐秘些。” 宋文宣接过来一看:“姓蓝…这是怎么回事?” “小主人吩咐的事。”傅一然沉声道,“苗疆那边的进展有阻碍,白苗不合作,态度很坚决。” 宋文宣沉默了半晌:“这事…真的能成吗。” 傅一然瞥了他一眼:“小主人说能成就能成,黑苗那边已经有人去安排了,你也毋需多问,我们都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宋文宣左右环视,确定四周无人后才咬牙说道:“傅老头,念在你我相识多年的份上,你给说句实话——你该知道,少主在做的事,是切切实实的谋反罢!就算是主人当年,当年他也不会选择走到这一步的!” 傅一然深深看了他一眼:“谋反?小主人又没打算当皇帝,怎么能算谋反。” “不是谋反,那为何要撺掇苗人起事…” 宋文宣话没说完就被傅一然打断了。 “谁当皇帝都跟我们没关系,反正我们只是帮小主人做事。”傅一然摆手说道,“而小主人,只是想帮主人报仇罢了。” 第598章 大梦(下) 画面闪过,再次变换。 傅一然面前是上山的阶梯,一名浑身是伤的男子正杵刀半跪在地,他的眼神中透着凶芒,正盯着自己。 虽然这男子浑身是伤,一副连站起来都困难的模样,但傅一然不知为何却觉得遍体生寒。 “轰隆隆——!”背后传来雷鸣巨响。 傅一然蓦然回头,入眼处又是算天祠的广场。 只见广场上,一人拔剑而起,唤来漫天剑气,剑气席卷中,那人的身影与记忆中的一个身影逐渐重合。 惊恐神色从傅一然眼中浮现出来,他疯了一般地朝着算天祠跑去。 剑气从肌肤上划过泛起痛感,眼看着算天祠的大门越来越近,却怎么都跑不到。 身后剑气的呼啸声越来越大,就在傅一然快要绝望的时候,画面再次变了。 … 这一次的画面出现的十分缓慢,像是一道道线条在缓缓勾勒,先是出现了广场的轮廓,然后是巍峨的杀心殿,然后是山道,密林。 画面从静止再到生动,夜色下,暴雨倾盆。 傅一然浑身的衣衫在暴雨下全贴在了身上,耳中全是暴雨倾盆的声音,他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呼喊。 回头看去,司空雁站在杀心殿的檐下,对着这边发怒:“你还在等什么——!?” 傅一然再回过头来,面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人。 与之前在算天祠见到时一样,伤势无数,浑身浴血,手中杵着唐刀…已经泛着凶芒的眼神。 傅一然看到这人把唐刀刺出,画面在这时变得极为缓慢,慢到他甚至能看清楚血珠溅到眼前人的脸上,再缓缓滑出一道殷红的痕迹。 傅一然眼中闪过一丝释然,画面在这时恢复了正常速度,贯穿了小腹的唐刀横向拉开,大片的鲜血洒向天空,整片视野都被鲜红的血色所取代了。 血色中,傅一然恍惚看到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男人的背影了。 男人回过头来,笑着问道:“这么快就来找我了?” 傅一然摇头道:“不是我想来的。” 男人也摇头:“我那两个学生怎么样了?” 傅一然低下头,没有答话。 男人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良久之后叹了口气:“你当初为了一刻的苟活选择了背叛,却又用了一生来选择忠诚,如今事没办完,回去尽忠罢。 ” 傅一然噗通一声跪下了:“那我这就回去。” … 不知过了多久,血红中有一道亮光照射进来,亮光逐渐扩大,逐渐驱散了血红色。 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 “醒了,真的醒了!” “快睁眼——” “傅老头!傅老头!” “浪淘沙!看我,还认得我吗?” 沉重的眼睑突然抬起,傅一然睁开了眼,一道精光从眼中一闪而过。 傅一然翻身坐起,双臂一抬就掀翻了眼前众人:“定风波——!!!” 王月桂扑过来一把按住傅一然的胳膊:“是我!” “老枭…?”傅一然下意识开口,却发觉嗓子沙哑得不像话。 “这是哪儿…”傅一然扭了扭头,这才发觉自己居然坐在床上,他又赶紧问道,“小主人呢?他没事吧?” 王月桂匆匆说道:“你说的都是三年前的事了!小主人没事,但如果今日处理不当,不只是小主人,鬼见愁上下全都得交代在这里,来不及与你细说,你 第443章 先去外面把当归救下来。” “当归?他回来了?”傅一然只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懂,但王月桂的意思他却是懂了。 傅一然翻身下床,转身就出了门去:“取我刀来!” 王月桂连忙跟上,仓促给他说明现在的情况:“我们现在是要逃命,不是让你去跟他们拼命,那是三个天人境高手,只要能拖着他们,让我们船开走就行了。” “天人境?三个?”傅一然愣了一下。 “准确的是说四个,”王月桂伸出四根手指,“当归也早早进天人境了。” 石滩上,当归颇为狼狈,不仅要应对雪沏茗狂风暴雨的攻势,还要堤防侧旁百里孤城的剑气。唐锦年在边缘一边护着饶霜他们,一边还时不时抽冷子给当归来那么一下。 就在战局激烈时,忽然四人齐齐心有所感,同时停手,转头朝大船方向望去。 感知中,一道由天地无主之气组成的气旋升空,转眼就由细变粗,贯穿了天际。 天空中厚厚的阴云也在此刻被冲出了一个大窟窿,露出云层后蔚蓝的天空。 那气旋是从船上升起,当归只是惊疑,但雪沏茗他们三人却有些惊骇了。唐锦年惊呼出声:“是谁在 这个时候迈入天人境?!” 他话音刚落,一个身影出现在了船辕边。 当归大喜:“傅叔!” 傅一然的身影从船上跃下,在海中浮板上轻轻一点,便飞身来到了石滩上。 乾坤日月刀在他手中挥舞成一轮明月,他拦在雪沏茗与百里孤城身前,怒目圆睁须发皆张:“管你天人地人,浪淘沙在此…上前者死!” 雪沏茗瞪大了眼睛:“这老头这么嚣张的吗…” 百里孤城盯着傅一然看了半晌,终于想起:“你是当时在算天祠的那个…” 唐锦年的声音远远传来:“我们之前在船上见到过这个老头,当时他还躺在床上昏迷,不知为何突然好了。” “是杨露的心头血!”唐锦年忽然醒悟。 雪沏茗当先上前:“我先来试试成色!” 谁料他刚迈出一步,傅一然便直接一刀劈了下来! “轰——!!”乱石飞溅,一道刀气斩开石滩,朝着雪沏茗扑面而来! 雪沏茗心里一惊,慌忙后跳躲开。 百里孤城皱眉道:“刚迈进天人境,正是气势最盛的时候,小心应对。”说罢就欲拔剑。 当归上前欲来帮忙,却被傅一然一把抄起肩膀, 往后退去。 “傅叔——”当归正欲说话,却听傅一然道:“船已经开动了,我们先撤。” 第599章 离岛 傅一然拉扯着当归后撤,石滩上剩下的家虎们也纷纷围过来,拦在了雪沏茗等人中间。 此时船已经开始调头,百里孤城见他们要逃,顿时大怒,越过雪沏茗冲到最前,举剑就劈。 道道剑气肆虐,不消一会便将家虎人群撕裂开了一道口子。百里孤城就地翻滚避开从头顶掠过的兵器,抬头朝傅一然二人逃跑的地方望去。 这一望正看到傅一然也回头看来,傅一然眉头一皱:“剑气近…鹤问仙一脉留下的祸根!” 话音落下,百里孤城就看到傅一然突然从当归肋下抽出一柄厚背刀,奋力一掷,厚背刀划破空气发出尖啸声,朝着自己飞来。 百里孤城偏头就像避开,却不料那厚背刀仿佛长了眼睛,刀尖紧跟着一偏,又朝着百里孤城来了。百里孤城见状一惊,脚下一点飞身后撤, 但任凭他再怎么腾挪,那厚背刀却始终不离他胸前分毫。 眼看厚背刀就要追上,危急时刻,雪沏茗突然从斜侧杀出,一把捏住了厚背刀刀柄,厚背刀又动瞬间转静,刀刃剧烈颤抖一阵,才终于平息了下来。 雪沏茗面色凝重,他把厚背刀拿在手里看了看:“这刀身上的天地之气…好凝实。”再抬头看时,傅一然二人已经跑到海边,距离已经有些远了。岛上剩下这些被抛弃的家虎们见大船已经安全,便也纷纷四散逃逸去了。 百里孤城怒急攻心,还想再追,却被唐锦年上前喊住:“穷寇莫追!” 雪沏茗也连忙拉住百里孤城:“冷静些,那个老头不简单。” 杨露被饶霜搀扶着走过来:“司空雁要的是两颗点睛石,现在他未能得逞,已经是我们赢了,没必要再去以身犯险。” 百里孤城眉头一皱,还欲说话,却被唐锦年打断:“不仅如此,他们拼了命想夺回去的水晶棺也在我们手上,现在该赶紧离开的是我们才对。” 雪沏茗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东西在手上,忙问道:“那水晶棺里到底是谁?” 众人齐齐回头,恰看到雪娘靠在水晶棺边上,正打算推开棺材板。 杨露连忙制止:“别,死者为大,我大概能猜到里面是谁。” 雪娘嘴巴一瘪,却也听话的停手了。 杨露继续说道:“我从赫连剑宗回京城的路上,曾听戚宗弼说起过往事,那棺材里应该是戚宗弼和司空雁的老师,李荀。” 百里孤城闻言恍然大悟:“原来是他,怪不得鬼见愁这么急着要夺回水晶棺。” “那里面是不是有陪葬的宝贝?”雪沏茗眼睛一亮。 唐锦年狠狠瞪了他一眼:“有也不是你的!” “那这东西怎么处理?”饶霜问了一个实际的问题。 众人都不说话了,半晌后还是杨露先开口:“我觉得…还是交给戚宗弼处理最为妥当。” 百里孤城冷哼一声:“难道我们给他送到京城去?之前的事我还没找他算账。” 雪娘冷不丁插嘴道:“先别说京城,我们来时的船都沉了,怎么离开这座岛还是个问题哩。” 雪沏茗脸色一僵,百里孤城狠狠瞪着雪沏茗。 唐锦年却笑了:“巧了,我倒是带来了一艘船…只是要带上这水晶棺的话,恐怕坐不下这么多人,让谁游回去好呢?” 众人齐齐望向了雪沏茗。 雪沏茗脸色变了又变,突然指着唐锦年破口 大骂:“狗东西——你冒充老子的事又怎么算!” … 众人没有再从原路返回,而是沿着岛的边缘,直接从东边往南边绕过去。 “所以叶哑巴到底来没来?”唐锦年犹自不死心地冲雪沏茗问道。 雪沏茗肩头扛着水晶棺,另一只手牵着雪娘,听到唐锦年发问,他还在气头上:“滚!” 百里孤城把杨露环抱在怀里走在最后面,杨露低声诉说着在京城和鬼见愁的见闻。 饶霜对唐锦年问道:“我们也要去京城吗?” “不去。”唐锦年使劲摇头,“京城是非多,还不如回现龙港逍遥自在。”说到这,他偷偷瞥了眼雪沏茗腰间的葫芦,“而且我心里又有了些新的想法。” 这一幕被雪娘瞧得真切,雪娘拽了拽雪沏茗 ,指着唐锦年道:“唐木匠又打你葫芦的主意了。” 雪沏茗大怒,怒视唐锦年:“你敢!” 唐锦年急得跳脚:“我就看了一眼!” 这对冤家打闹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目的地,那艘船还停在沙滩上。 雪沏茗走过去打量了一下长宽,把水晶棺放下,三下五除二地拆掉了船舱的顶棚,再把水晶棺稳稳当当放在了中间。 众人陆续上船,雪沏茗把船推进海中,然后也跳了上来。 小船晃了晃,唐锦年低头一看:“这吃水线都快到船辕了。” “不沉不就行了!”雪沏茗瞪他一眼。 “先赶紧走吧,”百里孤城催促道,“等回了城镇还要给杨露抓药。” 小船晃晃悠悠地启程了。 杨露的视线从众人脸上扫过,她的脸色还有 些病态的苍白,却展颜笑道:“时隔多年,没想到竟然是在这里聚首了…只是唯独差了叶公子和南苇,也不知南苇有没有寻到叶公子。” 百里孤城皱眉,半晌后摇头道:“叶哑巴…也不知当日在鬼见愁到底发生了什么。” 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小船载重颇多,水路走了快半个时辰才终于回到了东海海岸。 卜算子夜尘老远就看到了他们,来到岸边等候。 见众人上岸,夜尘也愣了半晌:“什么情况,去的时候是三个,怎么回来的时候变六个了?” 唐锦年面色不善地打量着夜尘:“鬼见愁的人?” 百里孤城拦住他:“是闻风听雨阁的人。” 说罢,百里孤城转头对夜尘问道:“上去之前你曾说过,我们回来时你有话要对我们说,现 在你可以说了。” 夜尘微微一笑:“京城,有位大人物正在找你…你们。” 第600章 家宴 “大人物?”百里孤城眨了眨眼,“谁?可别告诉我是戚宗弼。” 夜尘忍不住笑出了声:“戚宗弼巴不得一辈子不见你,怎么可能是他——是当朝太师,苏亦。” 第444章 “不认识。”百里孤城摇头。 杨露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这人是当朝皇帝的先生,还与南苇姑娘认识,我在京城那段时间也曾有过照面,我在军营时他也算颇为照顾。” 百里孤城恍然点头:“那是要当面感谢一番。” 夜尘继续说道:“苏亦与我闻风听雨阁也是老相识了,杨露姑娘说的没错,他是皇帝的老师,他此番要见你们,是有大事相商,说是皇帝要拜托你们做事也差不多了。” 唐锦年在旁边阴阳怪气插嘴道:“皇帝还需要我们帮忙?那还真不是小事呐…” 百里孤城面色有些不虞:“我为什么要答应?你该知道我对朝廷没什么好感。” 夜尘笑着点头:“自然是知道的。当然,既然是帮忙,那肯定是有好处拿的。” 雪沏茗眼睛一亮,挤上前来:“好处?给银子就好说啊,皇帝出多少钱?” 百里孤城把雪沏茗给拽了回去,皱眉道:“我不是他,金银打动不了我。此去京城,算是给那位太师道个谢,至于帮忙什么的,就算了罢。”说罢转身欲走。 雪沏茗拉着夜尘忙道:“他不干我干,金银能打动我的。” “算了你的,稍安勿躁。”夜尘安抚雪沏茗一句,然后又赶紧朝着百里孤城背影喊道,“剑气近,你可考虑好了,苏太师说了,只要你肯帮忙,便由朝廷出资,重建望北关。” 百里孤城的脚步顿住了。 唐锦年翻了个白眼,摆了摆手:“那就你们去京城吧,我可先回去了。” 夜尘一直不知道这人是谁,突然雪沏茗贴近他耳朵,小声嘀咕道:“这小逼崽子就是凤求凰,天人境嘿!” 夜尘倒吸一口冷气,连忙上前来拉住唐锦年:“来都来了,就一起去京城转转,就当带着心上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饶霜顿时双眼就笑成了月牙儿。 唐锦年脸色一沉:“你少给我灌迷魂药,我又不要皇帝许诺我什么。” 雪沏茗这时也上来劝:“就一起去看看呗,你就不好奇皇帝长什么样?” 饶霜用美目盯着他:“我还没去过京城呢…” 唐锦年垮着脸,半晌后才闷声道:“那就去吧。” 夜尘大喜过望:“我这就去安排马车。” 福照大院,夜凡给叶北枳他们安排的屋子内。 不算宽敞的屋子中间摆着不算大的八仙桌,每一方各坐两人,几乎都肩膀挨着肩膀挤在桌前。 此时正是晌午时候,但桌上的气氛却有些莫名的压抑,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叶北枳和夜凡挨着坐在桌子西方,池南苇和施淼淼坐在桌子南方,东方坐着方定武和戚宗弼,而最上首的桌子北方,则坐着苏亦和陈勋。 屋门外站着两名穿着便服的男子,仿佛两个门神一般守在门外。 整个福照大院里的其他住户仿佛都察觉到了这诡异的气氛,都窝在屋里不敢出来。 苏亦悄悄瞥了夜凡一眼,然后又打量着身边陈勋的神色,然后又看向戚宗弼,正好戚宗弼也看过来,二人对视一眼,然后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挪开了目光。 夜凡从始至终低着头,仿佛地上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注意力一般。 陈勋的目光一直打量着叶北枳,十分好奇。叶北枳也就一直盯着陈勋——毕竟他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 的皇帝。 不知过了多久,却是方定武先开口了:“怎么都不说话?还有人要来吗?” 施淼淼瞪了方定武一眼,不过没敢出声。池南苇哭笑不得打着圆场:“没人了,都动筷子吧。” 所有人开始默不作声地夹菜。 事情要从半个时辰前说起… 叶北枳坐在院子的躺椅上晒太阳,池南苇从门外买了菜回来,夜凡也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 “苏亦还没到?”夜凡扫了一眼屋内。 叶北枳抬眼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也来了?” 池南苇从叶北枳身边路过,顺口答道:“阁主知道苏公子要来,便说也来凑个热闹,在门外遇见了他。” 叶北枳又把眼闭上了:“苏亦肯定是要跟我谈去北境的事,你个留守京城的凑什么热闹。” 池南苇从屋里出来,在叶北枳手臂上拧了一把:“怎么说话的,哪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 叶北枳摆了摆手:“那进屋坐吧,茶叶在柜子里,自己泡去。” 夜凡也不恼,自顾自进屋去了。 夜凡前脚刚走,片刻功夫就又有人从大院门外进来了。 听见脚步声不止一个,叶北枳睁开眼,只见苏亦 跟另一名年轻人走了进来——说是年轻人都不合适,顶多算个大男孩。那大男孩个子虽然高挑,但嘴角蓄须的边上还有淡淡绒毛,看上去顶多十五六岁。 大男孩一进门就看见了叶北枳,发现叶北枳也正打量着他,不由友好地笑了笑。 紧跟在大男孩身后又走进来两人,这两人虽然穿着便服,但行走间步伐稳健,呼吸吐纳皆由韵律,显然是内功深厚的武人。 叶北枳的眉头微不可查一皱。 苏亦走上前来,笑着拱手打招呼:“叶公子别来无恙。” 叶北枳站了起来,视线始终停留在大男孩身上。 苏亦注意到这一点,他退后一步,把大男孩让了出来,笑悄声说道:“今日我可给你请来了一位大贵人,这位是…”说着,苏亦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空,“在外面避嫌,你就叫陈少爷就好了。” “陈少爷”盯着叶北枳双眼发亮,他情绪有些激动,上前来一把握住叶北枳的手:“定风波!大侠!” 叶北枳察觉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在场众人同时抬头看向屋内方向,只见夜凡端着杯子走了出来,他看到屋外这些人后也愣了:“那个…我没找到茶叶…” “陈少爷”看向苏亦:“他就是你说的那个粗人 方定武?” 苏亦下意识摇头,然后又赶紧点了下头。 夜凡终于反应过来:“我不是!” “陈少爷”茫然看了看他俩:“到底是不是?” 夜凡走过来攀住叶北枳的肩膀,笑道:“我是他堂弟,过来探亲的。” 话音刚落,大院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戚宗弼低着头匆匆走了进来。 叶北枳捂住了脸。 戚宗弼一抬头,因为苏亦陈勋都背对着他,反而第一时间先看到了夜凡,他下意识就要喊:“夜——夜公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第601章 家宴(中) 戚宗弼本来是想叫“夜阁主”的,但就在张口的一瞬间,他认出了面前背对他的那两个人。 “陈少爷”和苏亦转过身来,“陈少爷”看到戚宗弼时有些讶异,他先是看了苏亦一眼,苏亦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情。“陈少爷”问道:“戚…大人?你也来找定风波?” 戚宗弼一抬手就要下拜,“陈少爷”连忙对他使眼色,戚宗弼会意,拱了拱手:“本是有事要找叶公子商谈,没想到在这里遇见,遇见…您。” 苏亦站出来打圆场:“外面冷,都进屋说吧——陈少爷,请。”他这话纯粹就是在给戚宗弼提醒,戚宗弼人老成精,一听也明白了,不再言语,跟在后面往屋里走去。 夜凡早在他们打机锋的时候就钻进了屋去, 见这几人进来了,便殷勤地把刚泡上的茶端了上来,那副模样,还真像是这屋子的主人家。 “贵人看茶。”夜凡说了句。 “陈少爷”还道是自己暴露了,一下抬起头来,狐疑问道:“什么贵人?” 夜凡装作茫然模样:“啊…苏大人戚大人难道还不算是贵人吗?” “陈少爷”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算得算得,我家中与苏大人颇有渊源,今日是正巧遇见,所以便一块过来了。” 夜凡赔笑道:“那‘陈少爷’想必也是贵人了。” “陈少爷”不置可否,低头喝茶。 苏亦和戚宗弼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俩人演戏,皆一言不发。 此时里屋传来脚步声,方定武打着哈欠走了出来,屋内众人齐齐转头朝他看去。 方定武一抬头就愣了——这屋里四人,除了 夜凡和苏亦,其他的他都不认识:“我去,怎么这么多人?诶,夜…” 夜凡一跨步就到了方定武面前,连拖带拽地把他又塞回了里屋。 夜凡把门带上,死死按着方定武,把声音压到了最低:“别乱说话啊!” 方定武眼珠子瞪得溜圆,但无奈嘴被捂住,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夜凡松开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方定武会意,喘着气等夜凡解释。 夜凡这才松了口气,在他耳边开口道:“屋外那毛头小子是当今圣上,你可别把我暴露了。” 方定武眼睛瞪得更大了:“皇,皇帝?!” 夜凡使劲点了点头。 第445章 “乖乖,什么风把这尊神给刮来了?”方定武只觉得晕乎乎的,仿佛是在做梦。 夜凡瞪了他一眼:“待会出去就说我是叶哑 巴的堂弟,是来探亲的,反正光靠嘴上说他们也分不清我和叶哑巴的姓氏。” 方定武还欲再问什么,忽然屋外却传来了打碎碗碟的碎裂声。 二人一愣,夜凡心想:叶哑巴和戚宗弼干起来了?方定武心想:皇帝小子龙颜大怒了?二人连忙从里屋走了出去。 外室里,池南苇站在门口,手中空空如也,脚步地上碎了一个盘子,热腾腾的菜肴散了一地。 叶北枳正站在她身边,关切问她有没有划伤手。 池南苇强颜欢笑:“见,见笑了,一时手没拿稳。” 屋内坐着的三人都没说话,“陈少爷”以为是这女子认得自己,所以在看到的一瞬间才会惊慌。苏亦和戚宗弼倒是知道原因——刚刚池南苇从屋外进来,本来正要跟苏亦打招呼,不料一侧 眼又看到了戚宗弼,仇人得见眼前,手一抖,便打碎了菜盘。 苏亦转头在“陈少爷”耳边低语,戚宗弼叹了口气,把头低了下去。 “陈少爷”不住点头,算是了解了事情大概。 叶北枳此时安抚好了池南苇,施淼淼也从外面灶房进来,蹲下身子收拾地上的残渣。 池南苇勉强笑了笑:“让客人见笑了,再稍等片刻,马上就能吃饭了。” “陈少爷”新鲜感过去,此时又了解了事情始末,终于察觉到了屋里有些尴尬的气氛,也讷讷坐在一边不说话了。 不多时,菜肴上桌,众人围桌而坐,却始终无人开口,也无人动筷。 时间终于来到前那一幕,是方定武最先忍不住开口道:“怎么都不说话?还有人要来吗?” 施淼淼狠狠剜了他一眼,不过没敢做声。池 南苇知道起因在于自己,只好出来打圆场:“没人了,都别客气,动筷吧。” 池南苇都发话了,众人都不敢不给面子,整齐划一地动筷夹菜。 施淼淼站起来给众人把酒倒上。 池南苇站起身来举杯,对着夜凡:“第一杯我还是要敬阁…” 夜凡连忙也站了起来,立马打断道:“没错第一杯该我敬嫂嫂,多谢嫂嫂也堂哥肯收留我这个堂弟!” 夜凡使劲朝池南苇使着眼色,池南苇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意识到有自己不知情的事发生了,于是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然后把杯中酒饮尽了。 池南苇又给酒杯满上,这次朝向了苏亦。 苏亦连忙举杯站起身来,池南苇说道:“这第二杯,要敬苏公子,之前我在京城时苏公子便颇为照顾,这杯酒当敬。” “举手之劳罢了。”苏亦客气道,“这次去北边还要仰仗叶公子相助。” 池南苇闻言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叶北枳拉着坐了下来,叶北枳自己端起杯子饮尽了。 池南苇吐出一口酒气,目光落到了戚宗弼身上。 戚宗弼还以为下一个轮到池南苇敬自己了,连忙端着杯子先站了起来。 池南苇欲端酒杯,却是叶北枳先站起来,他把杯子跟戚宗弼碰了一下,说道:“你我恩怨已了。” 戚宗弼一开始还以为会有长篇大论,却不料是这么简单一句话,他嘴唇翕动,半晌后使劲点了点头,仰头饮尽杯中酒。 方定武盯着戚宗弼瞪眼:“你居然跟我叶老弟有过恩怨?看不出你这小老头还是个武林高手?” 戚宗弼一口酒还未咽下去差点就方定武这句 话给噎住,他涨红着脸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哪会什么武功。” “嗯…”方定武抿着嘴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我施大哥,你知道吧?就是悬锋谷谷主,你们这些江湖老妖怪都一样,他也如你这般谦逊,待会吃了饭,还请不吝赐教。” 戚宗弼刚咽下的酒水差点又吐出来,他把手晃得快看不见影子:“不行不行,我不会…” “喝酒!”方定武把酒给他倒上,“少说这些废话,你要看得起我,就都在酒里了!” 第602章 家宴(下) 戚宗弼被方定武不停灌酒,差点就要以为这是叶北枳派来故意搞他的了。 “陈少爷”倒是在一旁吃得津津有味,还不忘咂摸着嘴点评:“这道菜鲜味倒是足,就是火候过了点,虽说跟皇…跟我家大厨比起来还有些差距,但也算很不错了。” “陈少爷”每说一句叶北枳的脸就黑上一份,苏亦生怕叶北枳突然拍案而起,连忙发声说道:“今日来找你本就是商讨北上的一些事宜,不知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叶北枳看了他一眼:“我没什么要准备的,你那边能走的话,我这随时都可以。” 戚宗弼一听苏亦说起这个就竖起了耳朵,听完叶北枳回答,他把方定武抛到一边,插话道:“定风波,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要不跟我南下 吧。” 夜凡一直在旁边低头刨饭,此时见戚宗弼发声,冷不丁插了句嘴:“…听说剑气近在来京城路上了。” 在座的人除了“陈少爷”,所有人都知道夜凡身份,自然也没人对这句话产生怀疑。 戚宗弼闻言脸色惊变,心里开始考虑要不要明日就出发南下。 夜凡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你不就是要找个武艺超群的人陪你南下么,我看剑气近就不错。” 戚宗弼哭笑不得:“他不找我麻烦都谢天谢地了,我怎么敢想他随我南下。” “陈少爷”双眼一亮:“剑气近!就是那个——杨露姑娘的中意男子!” 苏亦笑道:“是的,就是那个男子。” “陈少爷”好像很感兴趣:“也不知能配得上杨露姑娘那般绰约美人的男子会是什么样子。 ” 苏亦想了想,说道:“我记得是个身姿挺拔,满头雪发的剑客。” “陈少爷”抿着嘴点头:“嗯…光是想想都是一幅江湖眷侣的画面了。” 池南苇眼珠子一转,试探问道:“百里公子来京城…难道是杨姑娘救出来了?”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夜凡,夜凡干笑两声:“嫂嫂你问我作甚,这事都是堂兄告诉我的…他与剑气近不是老相识嘛。” 所有人又都看向叶北枳,等着叶北枳解惑。 叶北枳沉默半晌:“我忘了…还是你说罢。” 夜凡舔了舔嘴唇,笑道:“堂兄还是那么沉默寡言,那我就代为转告吧。就在不久前,剑气近已经将杨露从不归岛救了出来,如今已经在来京城的路上了,与之同行的还有凤求凰和菩萨蛮。” “陈少爷”觉得是自己孤陋寡闻了,压了声音冲苏亦问道:“那两人是谁?” 戚宗弼听完夜凡说的,连忙问道:“那鬼见愁呢!鬼见愁怎么样了?” 夜凡深深看了戚宗弼一眼:“坐镇鬼见愁那位,对这些早有预料…逃了,不仅逃了,还带走了鬼见愁大半精英高手,能从三个天人境手中说走就走,还真不是一般人呐。” 池南苇倒是很高兴:“唐锦年雪沏茗?那饶霜和小雪娘呢?也一起来了吗?” 夜凡笑着点头:“当然。” 戚宗弼闻言也是大喜:“当真?!” 方定武偏着头看他:“咋的?你也认识他俩?” 戚宗弼仰头海饮一口,大笑:“来了不就认识了!” “嗨哟!”方定武一看就乐了,连忙再给他满上,“看不出你小老头还挺好客,再浮一大白 !” 夜凡悄悄撇嘴,他知道这老小子是在打什么主意。 叶北枳眉头稍稍皱了一下,对随意问道:“你计划什么时候走。” 苏亦稍一想便明白了缘由,释然笑道:“本来是计划就这两天的,但若你是想与旧友见上一面,我们可以推迟两天。” 叶北枳一愣:“北边战事不紧吗?” “北羌这次是奔着跟我们决一死战来的,兵马粮草拉长了战线,反倒不会那么轻举妄动。”苏亦沉吟了一下,“而且现在还未确定北羌准备从哪里做突破口,凉州府那边有齐将军镇守,我倒不是特别担心…呵,说多了,无妨,可以等你些时日。” “如此甚好。”叶北枳点头。 酒过三巡,最先不胜酒力的是“陈少爷”,苏亦在旁边劝:“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不,不回!”陈少爷一挥手,“我还没看到定风波耍刀呢!” 苏亦满脸尴尬,站起身想拽“陈少爷”,却不料方定武“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别——别人都说了不回了——接着喝!”他也喝得有些高了。 “陈少爷”也把桌子一拍:“喝就喝!” 施淼淼端了热茶过来想递给方定武,方定武却把茶推开:“我没醉——我待会还得和这小老头比划比划…” 戚宗弼虽然也喝了不少,但还算清醒,被方定武这么一说顿时又出了身白毛汗,那仅有的丁点酒意就都没有了,他蹭地站起身,朝众人拱手:“酒足饭饱,先告辞了。” 第446章 方定武一把拽住戚宗弼衣摆:“走,走什么走!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戚宗弼使劲把衣摆拽了回来,匆匆丢下一句:“问苏亦去!”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 苏亦半拖半抱地把“陈少爷”拽着,说道:“不行,我们也得走了。” 叶北枳点了点头:“改日再去府上拜会。” 苏亦唤了一声,门外的侍卫便走了进来,将已经醉过去不省人事的“陈少爷”背上了马车。 “呼…”见都走得差不多了,夜凡终于摊在椅子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叶北枳瞥过来:“你刚刚说什么…三个天人境?” 夜凡笑了:“是了,剑气近凤求凰菩萨蛮,看来都各有际遇。” “就连不归岛都有你的人?那可是鬼见愁总坛。”叶北枳啧啧有声。 “现在没了。”夜凡摊开手,“这个谍子用了这次也就算是废了——对了,你应该见过他。” “是谁?”叶北枳问。 夜凡嘿然一笑:“就是东海边那个说书的引 路人啊。” 叶北枳恍然大悟:“哦——难怪他没有拦我!我差点就把他杀了你知不知道。” 夜凡脸一黑:“那是我胞弟!” 第603章 做事的苏太师 家宴后第二日。 苏亦正在房中处理政务,有下人来报:“夜公子又来了。” 苏亦下意识问了句:“夜公子?哪位叶公子?” 下人回道:“夜凡公子。” 苏亦挠了挠额头:“知道了,让他进来。” 下人苦笑:“…他已经自己进来了。” 苏亦摆手:“那你下去罢。” 下人前脚离开,夜凡后脚就走了进来。 苏亦无奈道:“你真是越来越随意了,我这毕竟是太师府。” 夜凡打趣笑道:“我都是跟皇帝同桌喝过酒的人了,还进不得你这区区太师府?” 苏亦放下笔,哭笑不得:“我又不知你昨日 也在——是陛下吵着想亲眼看看天人境平日里是什么样子,所以才非得要跟我去。” 夜凡捉狭眨眼:“幸好他没死心眼地召旨命令定风波进宫面圣,不然丢了皇家颜面是小,若是惹得定风波生气了就更有好戏看了。” “你这幸灾乐祸的本事是跟谁学的?”苏亦瞥了夜凡一眼,“说正事吧,今天来找我又是做什么。” “蹭饭。”夜凡自己找了张躺椅坐下,还顺便把苏亦桌上的蜜饯端走了。 苏亦不满地横了他一眼:“太师府的饭是你说吃就吃的?” “嘿!”夜凡翻了个白眼,又要说,“我都是跟皇帝同桌吃过…” “得得得,”苏亦连忙打断,“要吃饭可以,劳驾您先滚出去,别在这让我看着糟心,影响我处理政务。” 夜凡端着蜜饯走过来,低头去看桌上堆着的 奏折:“怎么?最近又有啥事?” 苏亦不屑一笑:“不是什么事你都知道么?问我作甚?” “朝堂上的事我哪有你清楚?”夜凡随手拿起一本奏折就开始翻,“现在朝堂上的情况已经明朗了吧,有大动作无非就是你跟戚宗弼两人斗法,剩下的小打小闹估计也不入你们法眼了。” “不是还有个陈忠君么。”苏亦嗤笑一声,“最近他又开始盯着戚宗弼了,小动作不断。” “跳梁小丑罢了。”夜凡也轻笑出声,“估计戚宗弼早有察觉,只是在找机会罢了,陈忠君被收拾是早晚的事。” “也没那么好收拾。”苏亦叹了口气,“陛下的情面还是要给的,戚宗弼顶多也就是略施惩戒罢了——不过只要陈忠君别来烦我就行,我这事情已经够多了。” “你不是要去北边了吗?事情应该差不多都交给下面人了吧?”夜凡问道,“最近还能有什 么忙的?” 苏亦叹道:“事情哪有忙得完的…前些日在军中做了调问,反馈回来后呈给我看了,有个问题我也才意识道。” “说说看。”夜凡来了兴趣。 苏亦想了想才说道:“今年是避免不了要在隆冬打仗的,北境寒冷异常,在室外,一出汗铁甲就会与肌肤粘连在一起——外甲还好,可以在内里套上衣服,但保命用的内甲都是要贴身穿的,若一个不甚就要把皮肉都连带撕掉,若是寻常还好,但那是战场上,说不得一点皮外伤就会要了将士性命。这个问题之所以现在才反馈上来,究其原因还是大闰很少在冬天打仗,当然,也因为往年时候北羌不愿在冬天越过大荒戈壁来犯境。” 夜凡摩挲着下巴:“原来还有这个原因在里面…那你打算怎么办?” 苏亦有些烦躁地摆了摆手:“这些事情本来 是该兵部和工部管的,但我若不提出来,就又无人去理会了。我已经把奏折呈给了陛下,想必会在明日早朝提出来,另一边我已经给军器监打了招呼,在内甲里加上隔层,先加急赶造一批出来给北边用。” “怕是有些来不及。”夜凡算了算时间。 “来不及也得去做才行,这次用不上,总有用得上的时候。”苏亦又叹气了,“有些事就是这样,总得去做才行,不做就永远不会发生。” 夜凡瞥了他一眼,笑道:“累了?” 苏亦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有时候确实也这样觉得,太师本就是个闲散官职,偏偏到了我这里什么都要忙活,唯一庆幸的是陛下已经懂事,待他长大,必也是一代明君。” “当初你可不是这样说的。”夜凡大笑,“当初是谁说要做治国经世之名臣的?” 苏亦冷哼一声:“我现在难道没有在做吗?” 夜凡打了个哈哈,没再提这个话题,他把奏折重新扔回桌上,苏亦对他这个动作很不满,又使劲瞪了他一眼。 此时有下人过来,说菜肴已经备好了。 夜凡从躺椅上站起来:“走吧,吃饭去,别让于老夫人等急了——她最近又帮你张罗物色了哪家的大家闺秀?” 苏亦一听这话就头疼:“别提了,我早跟她说了等我从北边回来再议此事,但她却兴致浓厚得很。” 二人并肩朝着宴厅走去,走在回廊间,夜凡突然说道:“对了,我劝你还是把监视定风波的锦衣卫撤回来吧。” “为何?”苏亦一点也不奇怪夜凡会知道这件事。 夜凡无奈摊手:“我昨日一去便发觉了,就连我都能察觉到你安插的人,你觉得他会不知道?只是他没说罢了。” “这毕竟是京城,他毕竟是天人境。”苏亦顿了顿,“天人境的厉害你我都是见识过的,这里又是天子脚下,我不得不防备一手。” “说白了还是因为他不是帝王家旗下走狗呗。”夜凡嗤笑一声,“你也知道那是天人境,那你这手防备你觉得有用吗?他若真想做什么,你也拦不住,但他也没打算做什么,你多余做这些,反倒伤了和气。” 苏亦转过头深深看了夜凡一眼:“道理我知道,但就像我刚才说的,有些事,总要去做才行,不做就什么都没有,做了,不管有没有用,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第604章 东边来人 京城,烟胧斋胭脂铺。 “上次来这家都是好多年前了。”池南苇牵着叶北枳的手,她神情雀跃,连拖带拽地把叶北枳拉了进去。 烟胧斋一如既往的门庭若市——当然,还是那句话,全是女的。 叶北枳挤在一堆女人中间手都不知往哪儿放了。 “这种地方,”叶北枳牢牢握着池南苇的手,生怕一放开就被挤得不见了,“其实你该拉淼淼姑娘一起来的,我又不懂这些。” “淼淼和定武哥今天去南城看皮影了。”池南苇回头扮了个鬼脸,“而且我就愿意拉着你一起来不行吗?” 叶北枳无奈笑道:“你还是快去选胭脂吧, 一会又该被人抢先了。” 池南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一说我才想起,上次就是在这家店第一次见到的杨露姑娘,要跟我抢那最后一块胭脂——现在想来,当初其实是你吓唬她了吧?” 叶北枳连忙摇头:“没有的事。” 谈话间,二人终于挤到了前面,池南苇皱着眉挑选,这个摸摸那个闻闻,半天没选到想要的。 叶北枳背后挤了两个体态丰腴的大嫂,也不知是谁家的阔夫人,把叶北枳夹在中间,他只觉自己仿佛是大海浪潮中的一叶扁舟,一个不小心就要被打翻在此处。 池南苇举个块胭脂转过身来,开心笑着:“你快闻闻,这是不是桂花香气的?” 叶北枳凑过去嗅了嗅:“嗯…确实是桂花味道。” “以前也没见过,应该是新出的。”池南苇 眯着眼笑,“那就买这个了。” 交了银子,池南苇把胭脂揣进怀里,二人从店里挤了出来。 叶北枳长长呼出一口气,一摸额头才发现已经出汗了:“此地实在凶险。” 第447章 池南苇可爱地朝他皱了皱鼻子:“你还江湖高手哩,区区一个胭脂铺就把你吓住了?” “比起这里的胭脂铺,我更宁愿上战场。”叶北枳开玩笑似的说了句。 池南苇沉默了下来,叶北枳察觉到说错了话,连忙补救:“战场对我不过家常便饭,根本不算凶险。” 关于叶北枳要跟着苏亦去北境战线的事,这些天池南苇一直不愿主动提及,仿佛是自我安慰忘了这茬一般,此时被叶北枳无意中说起,她的神色一下就黯然下来。 二人并肩而行,沿着街道往回走。 良久之后池南苇才再次开口道:“你算算, 这次走,你又要多久才回来?” 叶北枳想了想:“嗯…半年?一年?这个还是问问苏亦吧,他应该比我清——” 话没说完,池南苇直接打断了,她抬起头看着叶北枳:“我才等了你三年,这次又要我等多久?” 池南苇的问题就像是一根鱼刺,直接把叶北枳还未说完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 又是良久的沉默,池南苇缓缓叹气:“…是我任性了。” 叶北枳试探着把手伸过去,握住了池南苇的手,低声道:“其实想想,我过去要做的事并不凶险,也不复杂,不过是保护苏亦安全,解决掉北羌派来的高手,等两边真的肯在战场上见真章,而不是靠武林高手的时候,我的任务也就结束了。” “去跟北羌的高手打架,这还不凶险?”池南苇反问道,“万一北羌也有天人境呢?你就保 证自己能打得过?” 北羌有没有天人境?这个问题让叶北枳一愣,他下意识放开对天地的感知,朝着北边的天空望去。 感知一放开,他却又是一愣,直接偏头望向了东边。 磅礴复杂的天人气息就在京城东边的方向,叶北枳能隐约感觉出来那肯定不止一个天人境,但由于那几个天人境在一起,身上与天地共鸣的纽带全纠缠在了一起,反倒分不清是几个人了。 “哑巴?哑巴?”池南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正奇怪地看着叶北枳,“你怎么了?突然发神做什么?” 叶北枳身上的气势凌厉起来,他习惯性往后腰摸去,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因为是和池南苇出来,所以刀放在家里了。他牵起池南苇,快步往福照院子走去,低声道:“有天人境来京城了——还不止一个。” 池南苇一愣,脸色也严肃起来:“是鬼见愁来报复了?” “不知道,”叶北枳摇了摇头,脚下突然停住,转身就朝身后走去,走到街边一个卖布绣的小摊前,那里正有一名路人男子在挑选着商品。叶北枳也不废话,直接对那路人男子说道:“快回去告诉苏亦,有天人境高手来京城了。” 那男子愣了一下,但也立马反应过来了,冲叶北枳拱了拱手,转身就大步离开了。 叶北枳走回池南苇身边,二人步子加快。 池南苇死死抓着叶北枳的手,担心问道:“又要动手吗?” 叶北枳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我肯定要先回去取刀…以防万一吧。” “你…你小心些。” 回到福照院子,叶北枳二话不说直接进屋取了刀就要出门,迎面差点就撞上一人,那人一见叶北枳连忙拉住了他。 叶北枳盯着他,看清是名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 掌柜冲叶北枳拱手:“见过叶公子。” 叶北枳端详掌柜半晌:“…闻风听雨阁?” “正是。”掌柜和善笑着,“阁主派我来告知叶公子,从东边来的那几位…到了。” 叶北枳恍然大悟,神色也不再紧张:“原来是他们。” 掌柜笑着点头:“阁主收到消息后立马就派我过来送信了,生怕晚上一步叶公子就要杀过去。” 叶北枳摆了摆手:“杀过去走过去都一样,反正都是要见的——他们人呢?” “苏大人已经派人把他们请到府上去了。”掌柜说到这,把声音压低了些,他朝叶北枳挤了挤眼,“听说戚大人也赶过去了,怕是想抢人。” 叶北枳哑然失笑:“明知剑气近也在他居然 还敢跟过去?胆子真大。” 掌柜抿着嘴笑,不发话。 叶北枳招手唤来池南苇,冲掌柜说道:“带路吧。” 掌柜躬身请手:“马车就在外面。” 第605章 重逢(上) 马车上,叶北枳与池南苇相对而坐。 “他们六个都来京城了?”池南苇问道。 叶北枳偏头看着她:“多半是了。” 池南苇神情雀跃:“也不知他们是怎么遇到一块去的。” 叶北枳想了想:“不知道,也许是剑气近把他们找来帮忙的?” “我看不像。”池南苇摇着头说道,“百里公子多么傲气一个人,当初杀上京城也不曾找过谁帮忙,要不是碰巧遇到我们,怕是就交代在算天祠前了。” “谁说他从不求人帮忙?”叶北枳淡淡一笑,“在凉州府的时候,他不是也曾求唐锦年拿点睛石救杨露的命吗?” 池南苇一怔:“是啊,那般傲气一个人,却 唯独肯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折腰…”她喃喃说着,目光下意识就移到了叶北枳脸上。 叶北枳眼珠子瞟向窗外,有些不好意思与池南苇对视。 “说来已经好久没见到雪公子和唐公子了,还有饶霜姑娘…还有小雪娘,她肯定都长大许多了。”池南苇得不到叶北枳的回应,便岔开了话题,撑着下巴望着窗外发神。 马车驰行在石板路上,一路马蹄嘀嗒,总算是到了太师府。 叶北枳扶着池南苇从马车上下来,一眼便看到府门外还停了一辆马车,这辆马车的车厢硕大,叶北枳不禁觉得眼熟——分明就像是镖局中用来押运货物的镖车,唯独和镖车不同的就是车上没有标识,也没有插镖旗。 马车周围还站了好几名锦衣卫看守。 “这里面是谁?”池南苇好奇问道。 离得近的那名锦衣卫警惕地看了眼叶北枳二 人,按着刀没说话。 “里面没人。”叶北枳拉了下池南苇,“应该是什么重要货物。” 有管事迎上来把二人领进府中,边走边说:“我家大人和那几位…那几位好汉,已经在宾厅候着了。” 在管事领路下,叶北枳和池南苇沿路朝着宾厅走去。 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雪沏茗拍桌子的声音传来:“是谁这么大面子?居然得让我们堂堂三位天人境等着?” “没错,是天人境!还是三个!”有个略显稚嫩的女声附和道。 “你能不能消停会,吵得我头疼。”这是唐锦年的声音。 “我第一次来京城,待会我们要不要去逛逛?”这是饶霜的声音。 “等吃过晌午吧,我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 也该出去走走。”这是杨露的声音。 “戚宗弼那老贼是不是也要过来?”这是百里孤城的声音。 叶北枳牵着池南苇的手跨进了厅门,第一眼便看到苏亦坐在主座上,单手撑着额头,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 宾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叶北枳环首一一扫视过去。 雪沏茗一只脚蹬在椅子上,手里拿着花生米正准备往嘴里喂,雪娘坐在他边上替他剥着花生壳。 唐锦年歪着身子靠在椅子上,用手指按着太阳穴,满脸烦躁,饶霜正伸手去拽他,似乎有话要对他说。 百里孤城正襟危坐,但一只手紧紧握着杨露的手,杨露也任由他握着,脸色挂着淡淡的笑容。 叶北枳默默点了点头,拉着池南苇在还空着 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唐锦年呆呆看着叶北枳一言不发坐下,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喃喃道:“见鬼了?” 剑气近眉毛一挑,笑着点了点头。 “啪——!!”雪沏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巨大的声响把苏亦吓得一跳,雪沏茗拍案而起,指着叶北枳道,“你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苏亦这才发现是叶北枳到了,他连忙摆了摆手:“你们先聊,我去外面等戚大人。”苏亦早就受不了了,这帮天人境就不说了,还都拖家带口。那个背葫芦的一路都咋咋呼呼个不停,那个满脸不爽的还时不时要和背葫芦的吵嘴,仿佛全世界都欠他银子,唯独剑气近稍微好些,但偏偏也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苏亦有心想加入他们的话题,接过几句话说完发现根本没人理他,他们又是什么劳什子的天人境,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还必须耐着性子在这里陪着——就连闻风听雨阁阁主也不敢这么肆无忌惮! 无法无天!苏亦摇了摇头站起身往外走,还未走出门去,就又被雪沏茗喊住了—— “那谁,你去哪儿?” 苏亦茫然回头,他指了指外面:“我去接戚大人…” 雪沏茗走过去一把把苏亦拽了回来:“不许去,来之前有人可给我说好了,我来这里要发银子的,没见到银子前,你哪儿也不许去。” 第448章 苏亦被雪沏茗拽住,只觉得自己仿佛是一根风中的麦秆,稍一用力就要被吹上天。 “什么银子!我怎么不知道!”苏亦都要崩溃了。 雪沏茗拽着苏亦领子把他拽到跟前,瞪眼道:“小兔崽子还想赖账?!” 上一个敢这么揪他脖子的人还是叶北枳——苏亦这样想道。 唐锦年在旁边阴恻恻地煽风点火:“这小子看样子还是个朝廷大官,你这样对他,不怕被通 缉追杀么?” 杨露与苏亦有过交情,连忙站起身想劝几句,却又被唐锦年打断。 唐锦年继续说道:“要饭的,我可是好心提醒你,要做就做干净些,杀人抢银子跑路,撑着官兵没反应过来之前还能先出城去。” 雪沏茗闻言,视线开始往苏亦身上要害打量。 苏亦急了:“叶北枳你倒是说话呀!” 百里孤城走上前把雪沏茗推开了,苏亦还没松口气又被百里孤城揪住了衣服:“我不要银子,我要见戚宗弼。” 苏亦都快哭了:“我这不就是要去接他吗!” 叶北枳没开口,端着桌上的茶慢条斯理喝着。 池南苇见状,使劲拍了拍桌子:“别闹了——赶紧给人放开!” 池南苇一声令下,原本闹腾着的众人纷纷坐了回去。 苏亦惊魂未定,也不敢再往外走,坐回主座端起茶就大口大口喝着压惊。 “你们知不知道他是谁?”池南苇使劲瞪了雪沏茗一眼,“他可是当朝太师!哪能经得起你们这般开玩笑?” 雪沏茗避过池南苇眼神,小心翼翼朝雪娘问道:“太师是个什么官?” 雪娘想了想:“估计比大师要厉害一点吧?” ps:哇,终于写到这里了! 第606章 重逢(中) 苏亦只庆幸还好没有把陈勋给带过来,不然还不知这群无法无天的江湖草莽会对皇帝做出什么来。 “戚大人应该也快到了…”苏亦小心翼翼开口,偷眼打量着众人脸色,“诸位稍安勿躁,等不了多久的。” 话音刚落,厅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戚宗弼被仆役领着大步走了进来。 戚宗弼只略微一扫目光便落到了百里孤城身上,脚步一顿,站在门边不动了。 百里孤城“噌”的一下站起身来,目光不善盯着戚宗弼。 “这老头就是戚宗弼?”雪沏茗转头问道。 唐锦年玩味打量着戚宗弼。 戚宗弼苦笑,朝着杨露拱手:“杨姑娘…对不住,让你受苦了。” 杨露摆了摆手:“我不怪你,当初在赫连山要随你回京,也有我一意孤行的成分在里面,毕竟谁也没想到鬼见愁有天人境助阵。” “咳…”苏亦咳嗽一声,伸手虚引,“都先落座吧,我们说正事。” 仆役纷纷躬身退了出去,戚宗弼来到苏亦旁边的 椅子坐下,厅内众人纷纷落座。 百里孤城的视线落到苏亦脸上:“那个让我来京城,说要见我的人,就是你?” “是我。”苏亦点头,“我是代表陛下来与你商议一件事。” 百里孤城眼睛一眯:“若是要我当王下鹰犬,那还是算了。” 雪沏茗插嘴道:“你们赶紧的,不管谈不谈得拢,谈完了记得把银子给我。” 唐锦年侧身悄悄对饶霜说道:“你看,我早就说了,朝廷的人要见我们,肯定是有求于我们,无非就是要我们帮朝廷办事,实在无趣…早知还不如直接回家。” 戚宗弼开口说道:“百里孤城,你莫要忙着拒绝,只是帮朝廷做事,不是所谓的什么鹰犬,而且我们会开出条件…”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百里孤城挥手打断了:“朝廷做的诛心事还少么?你觉得我会信任朝廷?还是说你觉得我对朝廷有好感?” 戚宗弼还欲说话,却被苏亦按住了手背,苏亦摇头道:“戚相,还是我来说罢。” 戚宗弼犹豫半晌,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苏亦正欲开口劝说,却是叶北枳开口了:“帮忙的事先不急,给我说说你们是怎么一起去不归岛的? 不归岛到底发生了什么?” 众人皆是一愣,雪沏茗喃喃道:“说这么长一串…叶哑巴怎么不哑巴了…” 唐锦年抬手:“先说我可不是跟他们一起的。说来要不是我后面赶到,他们还不一定能救出杨露——剑气近你又欠我个人情。” 百里孤城斟酌了一下开口道:“我收到消息后就直接从赫连剑宗南下,在东海境内偶遇到菩萨蛮,正好他也要去不归岛,所以便同行了。” 众人又都看向雪沏茗。 雪沏茗眨了眨眼:“我可不是为了救人去的,我是一路追查雪娘父母当年的血案,最后线索都指向不归岛总坛。” “那你查出什么了?”叶北枳问。 雪沏茗想了想:“当然是查明白了,那案子不过是鬼见愁为了挑起白苗和黑苗矛盾的牺牲品。” “黑苗?”听到这个熟悉的词,苏亦忍不住挑眉。 戚宗弼因为马上就要南下去负责黑苗反军,所以对其中事情更为熟悉,他思忖了片刻说道:“白苗最近似乎也不好过啊…那边官府已经好几次收到白苗寨传来的求援书信,黑苗似乎是不顾同宗同源之情,打算对白苗动手了,但无奈白苗还位于黑苗后方,官府这边实在是驰援不到。” 雪娘抓着雪沏茗的手,情不自禁握紧了。 “救出人然后呢?”叶北枳又看向唐锦年。 唐锦年翻了个白眼:“然后?然后那帮人就跑了——他们似乎早就做了逃跑的打算了,就连船都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当时两个天人境阻拦我们,我们目的已经达到,便没有贸然深追,只能让他们跑了。” “跑了?!” “两个天人境?” 第一声是戚宗弼发出的,第二声是叶北枳疑惑的声音。 唐锦年诧异地看了眼叶北枳:“没错,是两个天人境,其中一个还是当场迈进天门的高手。” 百里孤城此时插嘴道:“那人你应该很熟悉…当年算天祠上的浪淘沙你可还记得?” 叶北枳瞳孔一缩:“他没死?!” “确实没死。”唐锦年道,“救杨露时我和饶霜便见到了他,当时躺在床上用灵丹妙药吊着命,估计是我们把鬼见愁逼急了,把杨露那份心头血给他灌了下去才救回来了——这其实还算好结果吧,至少彻底断了那疯子打算用两颗点睛石复活死人念头。” 戚宗弼眼角一跳:“你,你怎么知道…” 唐锦年戏谑笑道:“我研究了一辈子点睛石,在知道他在搜集两颗点睛石时,我就知道他打算做什么了——而且我还把他打算复活的人给抢了过来。” 雪沏茗跳脚骂道:“少给自己脸上贴金!那是老子徒弟抢回来的!” 二人又争吵起来,却无人发现戚宗弼已经变了脸色。 戚宗弼颤巍巍站起身,走到唐锦年身边,伸手死死抓住唐锦年肩膀。 唐锦年眉头一皱:“作甚?” 戚宗弼圆睁着的眼珠中满是血丝,艰难说道:“你说的…抢回来了是什么意思?” “当然就是字面意思。”唐锦年不满地甩掉戚宗弼的手,“怎么?你也对复活死人有兴趣?” “是不是,是不是一副水晶棺椁?”戚宗弼咽了口唾沫。 唐锦年皱起了眉毛,他上下打量着戚宗弼:“是…你怎么知道?” “在…在哪儿?”戚宗弼又一把抓住唐锦年,使劲摇晃起来。 雪沏茗眼珠子一转,走过来一屁股把唐锦年挤到了一边,拉着戚宗弼就往外走去:“我知道在哪,跟我来就行——那死鬼,呸,那老人家肯定对你很重要吧?我给你说啊,这一路都是我扛着水晶棺扛上扛下,就生怕碰着磕着了,你想想那水晶棺多大?你是不知道我有多辛苦哟…” 第607章 重逢(下) 厅内众人就这样看着戚宗弼被雪沏茗连拖带拽地消失在了门外。 苏亦苦笑道:“要不…我们也跟去看看?” 叶北枳当先站了起来,百里孤城与唐锦年便也不再拒绝,跟着往外走去。 苏亦松了口气,连忙跟了上去。 “水晶棺里的是谁?”叶北枳边走边随口问道。 苏亦诧异道:“你不知道?你不是跟戚宗弼一起去过不归岛吗?当时他和司空雁没说起过这事?” 叶北枳摇头:“我没跟着戚宗弼进杀心殿,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 杨露上前一步,替叶北枳解惑:“水晶棺里是李荀,前任宰相…也是戚宗弼和司空雁的老师 。” 叶北枳恍然:“难怪戚宗弼这么激动。” “据我所知,”苏亦沉吟了一下,“李荀先生的尸骨本应是存放在算天祠内的,后来不知被司空雁用了什么办法,给偷去了不归岛——这也是戚大人回京后才告诉我的,他也是那次随你上了不归岛才知道这件事。” 第449章 “盗取先师遗骨也就罢了,”杨露叹息摇头,“司空雁竟然还打算将先师复活…实在耸人听闻。” 苏亦嘴唇紧抿,半晌后才吐出一句话:“…有违人伦。” 雪沏茗拽着戚宗弼来到太师府的府门外,伸手一指那辆硕大的马车:“就在车厢里了,这从东海过来光是双乘的马就换了三轮,分量可不轻啊。” “是不轻,”戚宗弼喃喃道,“光是水晶棺怕是就有千斤重…”说罢就要往车厢里爬。 “哎,”雪沏茗一把拉住了他,冲戚宗弼挤眼,“我是说,我替你把东西带回来的这份情谊可不轻啊。” 戚宗弼顿时了然,使劲握住雪沏茗的手:“壮士放心,戚某必有厚报。” “光嘴上说可不行,我哪儿知道你会不会拿了东西就跑了?”雪沏茗撇嘴。 戚宗弼苦笑不得:“我一个人又带不走它。”说罢,招手唤来仆役,吩咐道:“回我府上通知管家,多叫些人来——再拉一马车银子来。” 仆役点头应了,快步离开了。 雪沏茗眉开眼笑,主动提戚宗弼拉开了车厢了帘子:“来来来,您请便。” 雪娘在旁边满脸不高兴:“我想说是我把这东西抢——唔!” 雪沏茗一把捂住了雪娘的嘴:“不,你不想。” 雪娘狠狠踢了雪沏茗一脚,不说话了。 雪沏茗没理会她,把头伸进车厢,看到戚宗弼正双手轻拂水晶棺,雪沏茗问道:“需要开馆验货吗?听说这水晶棺里有机关,叫什么龙什么九什么锁的,我们这有专人负责开锁。” 饶霜在后面使劲翻了个白眼。 “不用了。”戚宗弼从车厢里走了出来,“先师受苦了,就不要再打扰他了。”说罢,在马车车辕上跪下,朝着车厢恭恭敬敬叩首。 戚宗弼站起来时,趁所有人都没注意时,悄悄拭了下眼角。 “百里孤城。”苏亦看着前面那个与杨露并肩而立的身影,轻声开口道,“北境三关一役,只是戚相被司空雁所利用…” 百里孤城抬手打断:“我自己清楚,此去不归岛只算是收了利息,日后若有司空雁的消息,我自会前去料理。”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苏亦眉头微皱,“想来你们也有听闻,北羌大军已经压境,此次他 们是抱着决一死战的决心来的,除了有岐黄社武人,北羌江湖武人亦有参与,我已通过渠道召集大闰武人前往北境战线,但为保不败,还需你等这样的高手坐镇。” “把我们找来就是为了这事?”唐锦年挑起眉毛,不知想着什么。 百里孤城直接摇头:“不帮,既然你们知道天人境,想必也该明白,天人境出手本就是借天地之威,此乃大忌,天地亏损,自会从众生身上补足,所以难免生灵涂炭。” “若是此战失败,北羌南下,难道就不会生灵涂炭了?”苏亦反问。 百里孤城沉默了。 苏亦眯起眼睛,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才开口道:“只要你肯帮忙,我可以代表陛下和朝廷允诺,为你重建望北关。” 百里孤城耸然回头,目光如剑落在苏亦身上。 “此话当真?” 苏亦深吸一口气,笑了:“我说的话,自然当真。” “那我呢?”雪沏茗回过头来,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也能帮忙,我不用你帮我建城,折算成银子多省事儿!” 苏亦还未说话,戚宗弼就先开口了:“这小姑娘是苗人?” 雪娘点了点头,雪沏茗也看了过来。 戚宗弼舔了舔嘴唇:“实不相瞒,我不日就要南下督战,正是应付黑苗反军,手下还缺你们这样的高手护卫周全,若是壮士不嫌弃,我们可以通行——反正你们也要回苗疆不是?” 雪沏茗还未做出回答,戚宗弼又连忙补充道:“自然,银子自然是不会少的。” “成交!”雪沏茗一把握住了戚宗弼的手,真诚地仿佛是见了久未谋面的亲人。 “意思就是没我的事咯?”唐锦年捉狭开口 。 苏亦笑着回过头来:“别说,还真有一件事需要人去办。” 唐锦年也笑:“说来听听。” “自司空雁去了不归岛后,鬼见愁脱离朝廷的掌控已久。”苏亦娓娓道来,“所以现如今,朝廷需要一只新的眼睛来监管江湖,以免在战争打响时后院起火。” 唐锦年到这就听明白了:“你们需要一个新的鬼见愁这样的组织来威慑整座江湖?” “不,”苏亦摇头,“鬼见愁已经是过去式了,我认为用威慑这种手段是不可取的,鬼见愁从始至终都只是悬在江湖人脖子上的镰刀,这次我想要一些新的手段——比如统一。” 雪沏茗听得一头雾水,他转头冲叶北枳问道:“他们在说什么?” 叶北枳瞥了他一眼,视线却落到了他的葫芦上:“对了,我的刀还像有点问题…” 唐锦年眯着眼睛:“你这是…想要个武林盟主啊…” “叫什么无所谓。”苏亦笑道,“但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 “这可是个难办的差事,我也得要报酬才行。”唐锦年笑得像只狐狸。 苏亦摊手:“请讲。” “我要一座岛。”唐锦年嘴角再次勾起了邪笑,“…不归岛。” ps:人呢人呢人呢 第608章 局势 这场议谈一直持续到下午才结束。 戚宗弼因为急于要把先师遗骨带回算天祠,便先行离去,而雪沏茗怕戚宗弼赖账,也跟着一起去了。 雪沏茗走后,百里孤城记挂着杨露之前说的想出去逛逛,便也告辞离开了。 “出发时间定了通知我一声。”叶北枳丢下这么一句,也带着池南苇走了。 宾厅里不一会就只剩下了唐锦年,饶霜,以及苏亦三人。 “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苏亦看着唐锦年。 唐锦年嘿然一笑,竖起一根手指:“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第一,你要我做的事,我需要朝廷这边的配合。” “这是自然。”苏亦点头,“朝廷也不愿看到在这个时候江湖起风浪。” “第二。”唐锦年竖起第二根手指,“我不是鬼见愁,待我能在江湖一呼百应,只手遮天,我只答应 你,帮朝廷维持江湖的稳定,但朝廷也别想插手我做事。” 苏亦眉头微微皱起,思忖片刻后才说道:“无妨,但前提是你不会刻意与朝廷做对。” “江湖再大也是在大闰这片海里,”唐锦年挥了挥手,“江湖人也不愿看到大闰国家动荡的。” 除了此时宾厅里的三人,无人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又是怎么决定了大闰江湖未来的命运。 且说叶北枳这边和池南苇回了福照院子,前脚刚迈进大门,后脚夜凡就跟了进来。 叶北枳无奈道:“你每天没事的吗,老来我这里蹭饭算怎么回事?” 夜凡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侧身让到一边,把身后那人给让了出来。 叶北枳抬头一看,顿觉眼熟,略一思索便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引路人?” 夜尘微微一笑:“定风波,别来无恙——没想到你真活着。” 夜凡攀着夜尘的肩膀,冲叶北枳咧嘴:“认识一下,我胞弟夜尘,我插在鬼见愁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天字号第一人,词牌卜算子。” 叶北枳的目光在夜凡与夜尘的脸上扫视,半晌后叹道:“还真有几分相似,当初我怎么就没想到。”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随戚宗弼上不归岛时我就劝过你别去。”卜算子开口道,“但我又不能直接拦你,所以只能眼睁睁看你去送死了。” 叶北枳笑道:“幸好我福大命大。” 三人一起往屋内走去,卜算子说道:“当知道你落崖后我都以为你真的没命活了,但毕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便想着你万一还有命在呢?于是就把你的事迹编成了评书,再由江湖人传了出去。” 叶北枳恍然大悟:“原来是从你这传出去的!” 卜算子腼腆一笑:“评书而已,不足挂齿。” “编的就没几件事是真的!”叶北枳笑骂,“把我都吹上天了。” 夜凡进了屋,四下看了看,问道:“剑气近凤求凰他们呢?那么久没见了也不来你这儿坐坐?” “苏亦给他们在客栈安排了食宿。”叶北枳答,“跟他们约好了明日再聚,毕竟奔波这么些时日,今日也想休息下。” “都天人境了还需要休息?”夜凡开玩笑说道,“你们什么时候才能辟谷飞升?” 叶北枳笑骂:“净说玩笑话,天人境也是人,又不是神仙。” “说正事吧。”夜凡笑过之后也正色起来,“剑气近怎么说,同意了吗?” 叶北枳一点也不奇怪夜凡会知道他们之前谈了什么,也不避讳,直接说道:“没明说,但你也知道,望北关是他的心病,苏亦这个条件,他没道理拒绝的。” 第450章 夜凡点了点头:“其实我和苏亦之前只计划到剑气近会来京城,凤求凰和菩萨蛮完全是意外之喜,他们两个苏亦打算怎么安排?” “要饭的被戚宗弼带走了。”叶北枳忍不住笑道,“戚宗弼应该最想看到这个情况,既不用面对剑气近,也找了个宝回去——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觉得的。” “他把那喜怒无常的煞星带走了?”夜凡也笑了,“他不知道应天府分坛那件事就是菩萨蛮干的?” 叶北枳摇头:“他知道什么,那时候他还没回京 。” “戚宗弼也是没办法了。”夜凡苦笑摇头,“南边黑苗反军势大,黑苗人本就善武,还招揽了不少江湖绿林人士,戚宗弼眼看南下在即,正缺一个大高手帮他镇着,只是他把菩萨蛮找去了,也不知是福是祸。” “要饭的那宝贝徒儿是苗人,这次说是帮戚宗弼,其实也是帮他那个徒儿,想必也不会那么不靠谱。” “再不靠谱那也是个天人境。”卜算子插嘴道,“他去南边至少会比你去北边对付北羌要有把握得多——我可听说北羌也有天人境的。” 话说到这,夜凡的神色也严肃起来:“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这次北羌倾巢而动,那个天人境肯定也不会放着不用。” “北羌有天人境这件事我是知道的。”叶北枳点头。 夜凡舔了舔嘴唇:“我先给你把现今的局势说清楚,你也好心里有些数。” “请讲。”叶北枳请手。 夜凡端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才说道:“南边黑苗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要把整个中原从中间撕开一条缝,然后蚕食整个南部区域,不过朝廷既然已经警觉,便肯定会尽量去遏制他们的势头,戚宗弼南下的作用就是这个。黑苗自苗疆一路攻打出来,下一步极有可能会先处理点后方的不稳定因素——你知道的,我说的就是白苗以及一些零散的寨子。但对整个局势能起到一锤定音的战局还是北方,只有北方解围,南部的压力才能缓解,不然兵力始终是不够的。所以你别看苏亦每次都一副信心满满运筹帷幄的模样,其实他心里都快愁死了。与北羌的战事大闰其实并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苏亦还安排着有后手,那就是东北方的瓦刺国,应谷通受陛下旨意,代表大闰与瓦刺国谈成了一笔生意,说不定会在闰羌战事最胶着的时候,成为压垮北羌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我要做什么?”叶北枳挑眉。 夜凡深吸一口气,认真道:“你要保护好苏亦…必要时候,还要力挽狂澜,保证战线不连续溃败。” ps:大场面要来啦~~ 第609章 新年临近 接下来的几天叶北枳反倒是闲下来了。或是陪池南苇到处逛逛,又或是去锦霞街听戏,看夜凡与台上的梅七姑眉来眼去。 期间唐锦年曾拉着雪沏茗鬼鬼祟祟地出了一次城,也不知道二人去干了什么,等回来时,二人不欢而散,而唐锦年则跑来告诉叶北枳说他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是关于天罚和异铁的,还撺掇叶北枳跟他一起把雪沏茗的葫芦给抢了。 叶北枳心中隐隐知道唐锦年说的那个秘密是什么,不过却没有答应帮他。 几天后,雪沏茗领着雪娘来给众人告别,原来是戚宗弼已经准备南下了,他自然也要跟着一起离开了。 数日不见,雪沏茗在戚府上硬是给养肥了一圈,看起来日子过得倒也滋润。 福照大院,叶北枳家里。 百里孤城举杯:“没想到第一个要走的会是你,一路保重。” 雪沏茗大咧咧摆手:“什么保重不保重的,南边不过是一些起事的反军,我去了不就跟去踏青差不多?倒是你和叶哑巴要去北边拼命的,你们要小心才是。” 唐锦年在旁边阴阳怪气说道:“那可不是,你有那铁疙瘩傍身,自然是怎么闹腾都不怕天罚,但剑气近可不敢像你这样玩。” 雪沏茗没接话。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百里孤城适时地岔开话题:“我打算把杨露也留在京城。” “她不跟你去了?”池南苇问道。 百里孤城摇头笑道:“跟我北上风餐露宿有什么好?她体内点睛石药性被拔除,前些日子又修出内力来了,她这也算是破而后立,想必境界 进展很快,正好这段日子就在京城当做闭关了,而且京城有池姑娘在,她也算有伴,不会烦闷。” 池南苇开心笑道:“甚好。” 觥筹交错,酒过三巡。 壶中酒终于见底,代表这顿饭也到了尾声。 雪沏茗将杯中最后那点酒饮尽,长长吐出一口酒气,从脚下拿起一物放在了桌上。 “咚。”桌子被砸得一声闷响。 众人看去,这是雪娘背着的那只描金彩绘葫芦。 “这是我徒儿的东西。”雪沏茗舔了舔嘴角的酒渍,“里面也掺杂了天外异铁。唐木匠你不就是想要这个嘛?拿去!” 这次轮到唐锦年不说话了。 雪沏茗继续说道:“我身上这葫芦说大了是师门传承,哪能说给你就给你?要真给你了,老秃驴得从地底下爬回来掐死我。” “你说得对,我有葫芦傍身,自是不怕天罚。”雪沏茗晃了晃头,“但你和小白毛就不一样了,所以这葫芦你拿去,熔了过后看看再造两个什么东西出来,你和小白毛一人一个。” 唐锦年盯着桌上的漂亮葫芦:“看这葫芦的分量,里面掺杂的异铁肯定不少,我自己的作坊熔不了。” “去悬锋谷吧。”叶北枳开口道,“我的刀就是在那里铸的。我听苏亦说,你要去江湖打一圈拜会那些名门大派,那就先去悬锋谷吧,施无锋与我关系不错,我替你修书一封,这个小忙他肯定会帮的,你也是机关大家,你们二人合作,什么造不出来?” 唐锦年双眼大亮:“好!” “倒时候就又是天各一方了,人都找不到在哪儿。”百里孤城摇头,“你自己拿着用便好,别管我了。” “找得到的,”叶北枳抬眼,“闻风听雨阁 眼线遍布中原,届时可以让他们的谍子代为送到你手里。” 第二日,雪沏茗领着雪娘,随戚宗弼的车队南下了,听守南门的城卫说,隔着几米都能闻到车厢里的酒气。 当天下午,唐锦年怀里揣着叶北枳的书信,苏亦的令牌,带着饶霜悄悄离开了京城。 又是几日后,百里孤城收到苏亦的消息,收拾行囊前往了凉州府与齐宴竹汇合。 剩下的日子里,池南苇,施淼淼以及杨露三个女人成天混在一起,反倒是叶北枳闲了下来,去找过几次夜凡,但夜凡忙着跟梅七姑你侬我侬,叶北枳去见了几次也就不想去了,之后又去太师府找过几次苏亦,倒是听说了不少朝堂上的趣事,比如什么戚宗弼一脉的戚党最近把陈忠君打压得狠了,陈忠君想趁着戚宗弼不在京城的日子把手再伸长些,结果不小心过了界,伸到了武将的口袋里,后来就因为这件事在早朝时跟武将们 起了争执,却被几名将军当着文武百官和皇帝的面给狠揍了一顿。 叶北枳听后啧啧称奇,直道这朝堂上也是大戏连连。 在临近新年的时候,苏亦又带着陈勋来到了福照大院。 陈勋说打算请叶北枳这一大家子去皇宫吃年夜饭。 叶北枳本想拒绝,却被苏亦使了眼色,便没有拒绝。后来苏亦拉着叶北枳在一边谈话的时候叶北枳才知道,陈勋无父无母,又是独子,偌大个皇宫,除了苏亦作陪,便再无人陪他吃那顿饭了。 叶北枳听完后沉默了一会,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 陈勋知道叶北枳答应后喜不自胜,高兴得连饮三大白,后趁着酒劲又说要跟着叶北枳学武,叶北枳冷冷拒绝,说道:“自己去边关战场厮杀 几年,能活下来再来找我。” 这话说得,跟随陈勋来的侍卫差点就要拔刀。 第二日方定武酒醒后,笑着跟叶北枳说他做了个梦,梦到那个陈少爷是当朝皇帝,还邀请他们去皇宫吃年夜饭。 当知道这不是梦后,方定武顿时愣住了。 天气愈发地冷了,连续数日大雪后天气终究见晴,京城的街道上却没见冷清,反倒比平日更加热闹些,是因为临近新年的缘故。 池南苇拖着叶北枳上街置办年货。 “我记得上次在京城过年,还是苏公子给我们写的楹联。”池南苇轻笑道。 叶北枳偏头看了她一眼:“今年也让他写。” 池南苇拍在叶北枳胸口一下:“人家可是太师了,一字千金都不为过哩。” “他要敢收钱我就揍他。”叶北枳笑道。 第610章 新年风波(上) 春节当日。 叶北枳,池南苇,方定武,施淼淼,这一大家人都起了个大早,收拾收拾屋子,贴上楹联福字,与福照大院的其他住户互道了祝礼。 第451章 池南苇穿上了新衣裳,一套裹了雪狐皮绒的棉裙,浅红布料上由白绒裹边,衬得池南苇的小脸愈发红润——这是叶北枳前些日子托街头成衣铺的裁缝做的。 四人忙活得差不多了,一辆绘有龙纹的马车也停到了福照大院外面。 一名托着拂尘的公公在侍卫的拱卫下走了进来,走到叶北枳家门外,也不进来,就站在门口唤道:“叶公子,池姑娘,陛下让杂家来接你们了。” “这么早?”叶北枳从房内走出,一抬头就 看到了停在大院外面的马车。 “不早了。”这位公公笑着点头,“陛下知道今日有贵客,所以一早就起来处理完公务,现在已经在御花园候着诸位了。” “这么冷的天不进屋带着,去那劳什子花园作甚?”方定武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方定武话音刚落,只听屋里传来“啪”的一声,然后就是池南苇的呵斥声。 公公脸色一僵,却又不敢发作,只得硬着头皮答道:“这是陛下决定的——现在正是各色梅花盛开的时节,陛下便安排了诸位前去赏梅。” 池南苇拖着方定武从屋里出来,冲公公笑道:“那我们这就走吧,有劳公公了。” 四人坐进车厢,那公公就在车厢外面跟着走,马车很平稳,也走得不快。 “这位公公,请问苏太师是不是也去了?”池南苇撩起车帘,冲公公问道。 公公笑道:“杂家姓徐,池姑娘唤我徐公公 便是,杂家在司礼监做事,平日就负责陛下的行走车马,也算是陛下的亲近人。呐,听说苏太师一早便进了宫,与陛下一同批阅了奏折。” “今日还有些谁?”叶北枳问道。 徐公公答道:“能陪陛下吃年夜饭,那是天大的恩宠,今日除了诸位,便只有苏太师,陈掌印了,对了,还有东厂卓公公,是被苏太师带着一起去的。” “卓公公?”叶北枳回忆了一下,“就是那个岳公公的义子?” 徐公公闻言脸色一变,似乎这是个什么禁忌话题,一侧眼又见叶北枳看来,自知叶北枳得罪不得,只得陪着笑脸答道:“叶公子记错了,岳公公义子是司礼监的陈掌印,而卓公公…当初只是跟在岳公公身边的随侍太监。” 叶北枳摆了摆手:“也差不多,我听苏亦说起过,当义子的不像义子,不是义子的反而更像是义子。” 徐公公打了个冷颤,只当没听到,没敢接话。 谈话间就到了皇城城门下,徐公公亮了令牌,值守的禁卫军便开了城门。 从城门进去,马车又走了不久便停下来了。 徐公公在车帘旁说道:“诸位,已经进皇宫了,此处禁车马,还请下车步行。” 方定武小声嘀咕:“破规矩真多…”施淼淼在后面使劲掐了他一下。还好方定武只是发发牢骚,转眼就又被巍峨大气的皇宫吸引去了注意力。 叶北枳最后一个才下来,徐公公无意中抬眼瞥到叶北枳腰后,顿时就吓得失了颜色。 他一把上来抓住叶北枳的手臂:“叶公子,叶大侠,我的亲大侠,你怎么还把凶器带进来了?!你这不是要了杂家的亲命嘛!” 叶北枳若无其事拍了拍后腰的唐刀:“防身。” 徐公公苦笑不得:“这里可是皇宫,谁还敢对您动粗不成?” 话音刚落,不远处有人匆匆走来,相隔甚远便挥手呼唤:“徐总管,徐公公!” 徐公公回头一看,不由得微微皱眉。 来人是五个太监,为首一人身上的装束与徐公公一般为二,想来也是个总管。 徐公公上前一步拱手:“蔡总管,你怎么来了?” 蔡总管皮笑肉不笑回礼:“奉陈掌印的命过来,陈掌印知道今日有外人进宫,特命杂家过来盘查,走宫外人进宫的那一套流程。” 徐公公眉头皱得更深了:“这是陛下亲口邀约的贵客…” “那也是宫外进来的不是?”蔡总管打断道,眯着眼打量着众人,“若是他们不知礼数,冲撞了陛下,这个罪名你我哪儿担待得起?” 当蔡总管的目光落到叶北枳身上时,顿时变 了脸色,突然厉声大喝:“大胆!谁允许你带刀兵进宫的!守城的禁卫是干什么吃的?!” 池南苇面色不善,她心思本就细腻,一眼便察觉出其中必有猫腻,多半是有小人在背后故意刁难。她先一步拉住了叶北枳,率先开口道:“敢问这位公公,是要走个什么流程?” 蔡总管又把目光移到池南苇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后才开口说道:“自然是先带去尚仪局,褪去衣物,挨个搜身,教导礼数,最后焚香沐浴,才能去见陛下。” 池南苇一听这话就知道没法善了了,她松开叶北枳的手,认真说道:“今天过节,还是不要见血得好。” 徐公公还未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便察觉到耳边风声一响,一道人影从身后掠出—— “嘭!!” 徐公公只看到那人影与眼前的蔡总管正面撞上,蔡总管顿时倒飞了出去,整个撞在宫墙上, 如败革一般弹回了地上。 叶北枳站在之前蔡总管站着的位置上,低头俯视着剩下四名太监:“是陈忠君让你们来找我麻烦的?” “蔡公公!蔡公公!”徐公公此时终于回神,大叫着跑向蔡总管,却发现蔡总管已经昏过去了。 徐公公都要哭出声了:“叶公子,你,你们…怎么能在宫里动手?这是滔天的大罪啊!这可如何是好?让杂家如何跟陛下交代?” 方定武狞笑一声,走过去一把将徐公公拉了起来,还贴心地帮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莫慌,见陛下不急,走,先带我们去找那个什么陈掌印。” 第611章 新年风波(下) 方定武押着那几个小太监走在前面,池南苇在后面问叶北枳:“这个陈掌印我都不识得,为何要刁难我等?” 叶北枳回道:“他与苏亦不和,我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差点他把吓尿了裤子。” 池南苇提醒道:“他既是司礼监掌印,必是陛下亲近的內侍,你待会可千万莫冲动。” “我理会得。”叶北枳点了下头,“他是见今天我们到了他的地盘,便想找回之前的场子。” 徐公公忧心忡忡缀在后面,听见叶北枳的话,惊慌道:“叶公子说些什么话,可不敢这么说,莫说这是皇宫,就算这天下,那也是帝家的,怎么能说是陈掌印的地盘。” “陈掌印现在何处?”池南苇岔开这要杀头 的话题。 徐公公苦着脸:“这个时辰,想必是随陛下在一起。” “那可正好,”方定武回过头来,“一起到陛下面前,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搜我老方的身?” 徐公公连连摆手:“万不可冲撞了陛下啊!” 池南苇也很不满今日遭遇:“我们是蒙陛下召见进宫,却遭此等对待,自然是要找陛下评评理。” 一干人等往皇宫深处走去,沿路遇上宫女太监,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还遇上好几波巡城的禁卫,见到叶北枳腰佩刀兵,便欲上来盘问,却都徐公公赶走了。 这边暂且不表,且说御花园内,自有锦衣卫知晓了宫门前发生的事,立马去禀报了苏亦。 苏亦正和陈勋,陈忠君,卓不茹四人在御花园的亭子里。 亭子内早早准备上了桌椅火炉,桌上温着酒,摆着三两碟小食。 锦衣卫匆匆来报,在亭外单膝跪下。 “何事?”苏亦问道。 锦衣卫也不避讳,直接开口:“叶北枳一行人在宫门处被司礼监蔡总管拦下,双方起了冲突,蔡总管被打伤,他们正朝着这边过来。” 苏亦眼皮一跳,斜眼看向陈忠君。 陈勋面色也不好看,司礼监内全是照顾他生活起居的內侍,若说皇宫是他的家,那司礼监的人便都是他家的仆役,此时家人被打,自然心里不舒服,正要发问,却见陈忠君突然大喝:“大胆!果真是一帮不知礼数草莽——” 苏亦冷冷看向陈忠君:“是陈掌印派出人去拦他们的?” 陈忠君语气一滞,见陈勋也皱眉望着他,忙摆手道:“当然不是,既然是陛下召见的人,杂家怎么会妄加阻拦?” “最后别是。”苏亦冷冷说道,“你也知那是陛下客人,但你却不知他为何能成陛下的客人,待他来了,若要找你麻烦…陈掌印自求多福罢。” 陈忠君一愣,随即立马变脸,提着嗓子喊:“苏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这可是皇宫,他若敢在陛下面前拿出那草莽习气——当我皇宫禁卫是摆设吗!?” “色厉内荏。”苏亦摇着头,朝陈勋拱手,“蔡总管未受皇命,便对陛下贵客刁难,臣建议先将其拿下厂狱,问出幕后主使,亦算是对叶北枳一行人有个交代,陛下以为如何?” 陈勋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也知苏亦所言无错,便点头应了。 第452章 陈忠君却立马不干了,苦着脸央求陈勋:“陛下明鉴,蔡总管乃司礼监的人,平日里陛下穿什么都是他一手操劳,精细到衣裳的花纹都要过问,就怕不合礼制…” 苏亦淡淡瞥了他一眼:“只说拿下厂狱,又没说要定他的罪,陈掌印这般惊慌做什么?难道此时跟你有关?” 陈忠君脸色一变;“当然不是!” “那便是最好。”苏亦点头,对一直没说话的卓不茹吩咐道,“此事便交于东厂去办吧。” 卓不茹拱手:“太师放心。” 陈忠君兀自嘴硬:“不过是一帮草莽,凭什么要我司礼监给他们交代——” “都闭嘴!”陈勋终于怒喝出声,“朕不过是想好好吃顿饭,被你们搅成什么样了!?” 三人连忙躬身作礼:“陛下赎罪。” 此时有禁卫来报,说是叶北枳一行人到了。 四人同时转头往石径尽头望去,只见转角处当先出现的是一名小太监,然后便是方定武那个大汉,紧接着一行人便都转了出来。 来到亭前,方定武一脚踹在领路的小太监屁股上,小太监一个趔趄扑倒在亭子下,满脸委屈 地看向陈忠君:“陈掌印…” 陈忠君跳脚:“你叫我作甚!又不是我让你们去拦人的!” 方定武目光不善望来:“你就是陈掌印?” 叶北枳他们身后还跟着禁卫,此时数名禁卫纷纷来到亭前,将陈勋与叶北枳众人隔开。 陈忠君装作没听见方定武的话,转头对陈勋说道:“陛下,这些草莽竟然还带了凶器,此乃大不敬。” 方定武嘴上不饶人:“喂,那老阉货,你不是要脱老子衣服搜身吗?你倒是来呀。” 苏亦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陈忠君气得浑身发抖:“出言不逊,出言不逊…” 池南苇上前一步,两旁的禁卫连忙警惕起来,只听池南苇作了礼开口:“今日得幸,蒙陛下圣召进宫,却遇小人刁难,还请陛下做主。” 陈勋见叶北枳他们咄咄逼人,目标直指陈忠君,哪里还不清楚其中缘由?不由面色铁青,半晌后狠狠一脚踢在陈忠君身上:“你干的好事!败坏朕的心情!” 陈忠君见陈勋龙颜大怒,终于骇破了胆,趴在地上瑟瑟发抖:“陛下饶命,奴婢万死!” 苏亦见火候差不多了,终于站了出来:“陛下已经给你们做主了,那个蔡总管会被押入厂狱,我也代陛下给你们赔罪可好。” 一行人看向叶北枳,叶北枳瞥了眼苏亦。 二人对视片刻,叶北枳从腰后取下唐刀,走上了亭子。 禁卫连忙要来阻拦,却被苏亦喝退。只见叶北枳把唐刀靠在了柱子上,径直在桌前坐下了:“吃饭,赏梅。” 随着他开口,气氛骤然一松。 苏亦斜眼看向陈忠君,冷声道:“还不快滚?” 陈忠君抽泣着退下了。 众人纷纷落座,苏亦挥手示意宫女走菜。 ps:第一更~ 第612章 北上在即 饭桌上,池南苇当先举起酒杯:“今日惊扰了陛下雅兴,民女告罪。” 陈勋把酒杯微微抬了下,算是应了,不无埋怨地说道:“忠君这番也是为朕安全考虑,你们莫要太怪罪与他。” 苏亦低眉垂眼,不作言语。 叶北枳夹菜,也未答话。 方定武与皇帝坐在一桌,此时不复之前的粗鄙模样,正色言道:“陛下说的是,只是那蔡总管分明就是故意刁难,某听徐公公说了,那所谓的去尚仪局习礼,分明是用在太监宫女身上的,虽说我等是平头小民,但我家小姐当初在嘉定州也是名门闺秀,我叶老弟更是了不得的人物,怎能受他那般折辱?” 陈勋也心知陈忠君办的事不地道,便也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苏亦举起杯子打圆场:“陛下,今日乃是自家人宴请,便不说那些惹人不快的事了。” “甚好。”陈勋闷闷点头。 叶北枳仿佛又变回了以前沉默寡言的样子,直到陈勋第二次举杯才开口说话:“小皇帝,待我从沙场回来,若你还想随我学刀,我便教你。” 陈勋双眼一亮:“当真?” “自然当真,”叶北枳认真点头,然后又看了看身边的池南苇,“我北去这段时间,他们都还在京城,还要劳烦多为照拂。” “这有什么难?”陈勋把手一挥,“赐你们座皇城边的大宅,仆役管家皆备,日日锦衣玉食。” 池南苇却婉拒道:“陛下有心,但无功不受禄,我们在福照大院住着挺好。” 陈勋大笑:“哈哈,如今你们在福照大院还住得下去?先生与戚相都跑你们家去拜访,今日又是朕亲派人马去接你们,邻里都是长了眼睛的,肯定多有猜测,与其让人闲语,不如搬了更好。” 池南苇知道陈勋说的在理,不知如何作答了。 叶北枳转头问苏亦:“戚宗弼今日怎么不在?” 苏亦叹了口气:“倒是邀约了戚相的,但他却说要在家与亡妻灵位相伴。说起戚府覃夫人,那又是司空雁干的好事,今日大喜,便不提了。” … 若是抛开今日遇到的糟心事不谈,这顿饭也算是宾主尽欢。 陈勋喝的微醺,在太监的搀扶下回去了。叶北枳一众被苏亦领着往宫外走去。 出了宫,自有马车已经在候着了。 苏亦开口道:“池姑娘,你们先行一步,我与叶北枳有事商议。” 池南苇懂事,拉着施淼淼方定武上了马车。 叶北枳则跟着苏亦上了另一辆马车。 二人进了车厢,苏亦也不绕弯子,直接开口:“明日我们便该出发了。” “这么急?”叶北枳抬头,“我以为你会更提早些告诉我。” 苏亦歉然道:“本来应该再等些时日的,但昨夜收到密报,说是北羌主力已经在雁迟关外集结,不日就要南下压往凉州府。” “雁迟关…”叶北枳皱眉道,“是了,雁迟关还在他们手上,难关北羌有恃无恐。” “不止是这个,”苏亦舔了下嘴唇——喝了酒嘴唇有些发干,“之前我与你说过,我曾借闻风听雨阁的手,广邀中原江湖的义士勤助北境战线,但你也知 道,江湖人想来是不好管的,已经有胆子大的武林人士与北羌军发生冲突了。这些人都是零散作战,对北羌来说连麻烦都算不上,大都平白丢了性命。我已经命齐宴竹尽量将这些人集结起来,免得平白损耗了战力。” 叶北枳却摇头道:“没用的,他们不可能听朝廷指挥,他们不应算在‘战力’里,与其想着怎么去指挥他们,不如给他们个目标,让他们自己去折腾。” “你是说…”苏亦盯着叶北枳,若有所思,“岐黄社?” “没错。”叶北枳回忆了一下,“我当步卒那时也曾偶尔与岐黄社的探子打交道,岐黄社的人同样不擅以集团作战,亦不可能参与到大战战场中来,在战场上他们的作用更多还是用来潜入,刺杀,探查,这些都是会脱离大部队才能去做的,所以让江湖人去对付他们再合适不过。” “刺杀?”苏亦的心不自觉提起来了。 叶北枳笑笑:“没错,若你去了北边,你肯定会是他们的第一目标。不过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 “那若是遇上你都打不过的高手呢?”苏亦紧张问道,“叶北枳,你小子不会丢下我自己逃了吧?” 叶北枳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苏亦忐忑良久后才听叶北枳开口道:“不会,毕竟你都拿重建飞凫营营号来做保证了,我不会丢下你的。” 马车渐渐离皇城远了,车厢里也安静了下来。 直到听见外面传来车夫“吁”的一声,苏亦才发现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撩开帘子,才知道是到福照大院了,而马车外还站了一人,不是夜凡又是谁? “你怎么在这儿?”苏亦跟叶北枳从车上下来。 夜凡笑道:“听说北边有些热闹起来了,你们是不是要出发了?” 苏亦也不惊讶,坦陈道:“是了,刚刚才与叶北枳说了这事,明日便北上了。” “我有些消息要告诉你们。”夜凡神色严肃起来,沉声道,“我这边收到消息,已经有岐黄社的人先一步南下了,我甚至怀疑凉州府都有他们的人渗透了进去,你们去了过后,一定小心行事,特别是你苏亦,万不可离了叶哑巴身边。” “我当然知道。”苏亦笑骂,“我还年轻,还没活够。” 叶北枳冲夜凡拱手:“我离去后,南苇他们就拜 托你照顾了。” “小事。”夜凡洒脱摆手,“你放心便是。” 叶北枳又看向苏亦:“那个陈掌印…我有些担心他还会找他们麻烦,若你同意,今夜我便去以绝后患。” 苏亦哭笑不得:“得了吧,可别多此一举。跳梁小丑耳,翻不起波浪的。只是也不能真动他,他义父是岳公公,岳公公在世时与陛下情同叔侄,再加上陈忠君现今每日都伺候这陛下,他在陛下心里的情分还是很大的。” 第453章 “岳公公…”叶北枳喃喃念到。 “是了,岳公公你该知道?”苏亦提醒道,“纠其根底,你能当初能进鬼见愁也是岳公公安排的,虽然你二人未曾谋面,但无当初,哪来的如今的定风波?这怎么也算是一份情谊吧?你就当看在岳公公的面子上,放过他这一次罢。” 第613章 挂旗北上 男儿系红缨,将军授虎符。 新年第二日,苏亦奉皇命北上督军。因为不是大军调拨还需检阅军队——大军早已在北境严阵以待,恭候北羌了,所以苏亦出行从简,除了护卫的锦衣卫高手众人马,便只有叶北枳随行。 早在昨夜池南苇便知晓叶北枳不日就将启程,遂连夜替他收拾了行囊,又将唐刀讨来,取下已经泛白的红绸,重新裹了崭新的红绸布,将每粒针脚都细心纳好。叶北枳自觉不管是夜凡还是皇帝那边都已安排好了,已无甚顾虑,有心想再交代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二人在夜烛下竟是相顾无言。 第二日,当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苏亦出行的队伍已在福照大院外等着了。 池南苇,方定武,施淼淼替叶北枳送行出来。 相比较与池南苇的不舍神色,方定武反倒要洒脱许多:“男儿本当建功立业,叶老弟此去乃是壮义之举,某等自不应做那忧愁脸面,只待归来,为凯旋贺。” 方定武这番话都说了,池南苇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将行囊递到叶北枳怀里,最后吩咐道:“我知你厉害,但也莫让我等太久。” 叶北枳将池南苇轻轻抱了,温存片刻后,转身朝胡同外走去。 车队在主街上等候。 叶北枳从胡同出来,一抬眼便看到了车队,只见一共五辆车架,前后各两辆将中间那辆要大上一圈的马车护着,中间那辆车上绘有太师府的纹饰,车顶还挂了将军旗。除了这五辆车架外,前后还有数十骑锦衣卫的骑士,哪怕是在这京城里,神色间也警惕不减。 叶北枳眉头不自觉皱起了,但也未多说什么,兀自上了最中间那辆车。 苏亦已经在车厢里等着了,见叶北枳上来,笑着挪开位置让叶北枳坐下。 车厢里十分宽敞,哪怕是让四人平躺了睡着也不嫌拥挤。 “我还以为池姑娘他们会把你送出来呢。”苏亦调笑道。 “反正都是要走的,送不送都一样。”叶北枳摆了摆手,“倒是你,这么大张旗鼓的,是故意的?” 苏亦笑着反问:“怎么?还未出城就怕了?” 这个回答也算是默认了叶北枳之前的问题,叶北枳握着腰间唐刀:“怕?若不是我在这车里,你怕是也不敢这样玩。” “我不仅大张旗鼓地挂将军旗,”苏亦玩味笑道,“我还吩咐了锦衣卫去散布消息,说今日太师苏亦就要离京北上亲自统军,还携带了天子密令,内有大破北羌之法。” 马车驶上笔直的御街,叶北枳闻车外人声鼎沸,撩开车帘往外看去,只见御街两侧百姓夹道,但苏亦在民间风评算不上太好,国子监士子更多传其是权臣当道,所以百姓们只是看个热闹,并无箪食壶浆的送行之举。 叶北枳放下车帘:“你这消息传得也是够快,只半日功夫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了。” “锦衣卫做这种事可谓是驾轻就熟,有什么好奇怪的。”苏亦哂笑一声。 叶北枳好奇问道:“你这是要钓哪条大鱼?” “大鱼算不上,只是顺手为之。”苏亦轻描淡写摆手,没有回答叶北枳的问题。 车队驶出京城,速度便也提了起来。为保行程通畅,能尽快抵达北境,便直接走的官道。 一直到日上三竿晌午时分,车队已离京城百里。 苏亦下令驻马修整,烧火造饭。 锦衣卫令出即行,各有分工,有人立马取来食材锅盆,有人围护车队戒备,有人取了兵器去周边查探。 苏亦从马车上跳下来,揉了揉肩膀。 “看来这鱼是没钓到?”叶北枳话虽这样说,但却是寸步不离苏亦,紧跟着从车上下来。 苏亦也不恼:“都说了是顺手为之,能钓到最好,钓不到也不吃亏。” 他话音刚落,忽然不远处官道的林间传来一声惊呼,惊呼戛然而止,众锦衣卫正要做出反应,忽然一声尖啸破空而至! “咻——!” 苏亦只见一星点寒芒扑面,还不待惊慌浮上心头,眼前有刀芒一闪即逝,再回神后,叶北枳已经握着半截箭矢冲自己笑道:“苏大人,你要的鱼来了。” “敌袭——!!”锦衣卫中的指挥使大声呼喝,众锦衣卫不管是护卫的还是烧火造饭的,纷纷弃了手中事,拔出兵器就朝着苏亦围了过来。 苏亦来不及去管叶北枳的话,沉声吩咐道:“发信号,务必不能放走一人。” 锦衣卫指挥使得了令,掏出一枚响竹点了引线, 响竹鸣叫着窜上了天。 此时道路两旁的林间正有贼人走出,人数比这边的锦衣卫只多不少,隐隐成包围之势合拢过来。 一领头模样的人抬头望向天空的响竹,顿时变了颜色:“不好,定是有诈!” 苏亦阴沉着脸色,挥手下令:“支援马上就到,把他们都给我留下。” 随着苏亦令下,众锦衣卫齐齐从怀里掏出弩箭,先是一轮齐射便放倒了数人,紧接着拔刀冲杀了过去。 眼见锦衣卫悍不畏死杀来,那领头者心如火烤,有心想就此拼杀了锦衣卫再拿了苏亦性命,却又担心之前那发响竹——此前他们也做过查探,这官道前后十里皆无官兵,若说苏亦有安排后手支援,却又在哪儿? 心念几番转过,这边的贼人却已经和锦衣卫厮杀上来,眼见是一时脱身不得,领头者索性把心一横,拔刀砍翻眼前一名锦衣卫,狞声喝道:“先杀土豺,再杀闰官!” 苏亦斜靠在车辕上,叶北枳就站在他旁边,也没有打算去帮忙的意思。 “你还有援军?”叶北枳好奇问道。 苏亦本是虚起眼睛看着战局,此时忽然睁大了双眼:“来了!” 叶北枳往来时的方向望去,只见官道那边,有农夫打扮,商队打扮等等等等的各色人群百姓疾奔而来,农夫掀开遮蔽扁担的麻布,抽出了长刀,商人打开车厢,将弩箭分发下去,就连原本还颤颤巍巍行走的妇人,都一把撩起了裙子,抽出缠在白花花大腿上的钢鞭… 第614章 北羌谍子 这一众“百姓”加入混战,战局顿时就一边倒了,只来回两次冲杀,这伙贼人便被砍得七零八落。 那领头人眼见大势已去,也自知今日是逃不脱了,作势就想挥刀抹脖子自尽,一直与他捉对厮杀的那名锦衣卫指挥使眼疾手快,一抬刀便磕掉了他的兵器,将人一把擒下。 四下的混战也渐渐平息,这帮锦衣卫都是老练的丘八,缴去兵器不说,还熟门熟路地卸了贼人下巴,生怕有一个胆气盛的咬舌自尽了。 指挥使见大局定了,阔步来到苏亦身边,躬身道:“大人,贼人已尽数拿下。” 苏亦点了点头:“先安排伤员回去疗伤,收敛好同袍尸骨带回安葬。” 此时有锦衣卫将那领头者带到苏亦近前,一脚踹在他膝盖上,领头者脚下一个趔趄跪倒在苏亦面前,却因为被卸了下巴说不出话来,只能恨恨盯着苏亦。 锦衣卫伸手进领头者嘴里掏去,片刻功夫掏出颗乌紫药丸,随手扔在地上碾碎了,这才把下巴给他安 了回去。 苏亦抿着嘴笑:“先前还道今日钓不到鱼,没想到还真有沉不住气的。” “呸!”领头者一口唾沫啐在了苏亦鞋面上,狠声骂道,“奸诈闰官,今日杀不得你是老子无能,来日必有大羌兄弟为我报仇!” “啪!”指挥使护主,一个大耳掴子把领头人抽翻在地,“狗东西好胆,太师面前也敢吠声?怕是还未领教你锦衣卫爷爷的手段!” 苏亦也不见恼怒,轻描淡写在领头人身上把鞋面蹭干净了,这才继续说道:“看上去倒是个硬骨头,却是不知能在诏狱拷刑下撑过几轮,我也不与你废话,估计你自己也知道这条命是保不住的,但你若是能知无不言,我倒是能许诺给你个痛快,若是非得嘴硬,怕是要受些苦了。” 领头人大笑:“有什么手段尽管招呼,老子若叫唤一声便是你孙子!” 苏亦也笑:“好胆气,只是不知你手下这些心向北羌的闰奴是不是也这般嘴硬。” 领头人脸色一变,还欲说些什么却被锦衣卫给拖走了。 破口大骂的声音逐渐远去,自有锦衣卫将这帮贼人押回京城诏狱审问。 车队重新规整,继续烧火造饭,一切照旧。 待锦衣卫都忙活开了,一直旁观着的叶北枳这才开口说话:“刚刚那人虽然是闰人打扮,但耳垂处隐见肉珠,显然是曾佩过耳环,多半是北羌人假扮的。” 第454章 “我当然知道。”苏亦得意地瞥了叶北枳一眼,“今日我要钓的便是这帮北羌人。” “京城怎么会有北羌人的谍子?”叶北枳好奇问道。 苏亦嗤笑一声:“这有什么好奇怪?北羌大都元阳城亦有我们锦衣卫的谍子,只是相较于别的地方更难以渗透罢了,就算渗透进去,也得小心翼翼经营,不瞒你说,光是去年,锦衣卫在京城清理掉的北羌谍子就不下一手之数。” “一手之数?”叶北枳眉毛一挑,“光是刚刚这些人怕是就不下三十个。” “你有所不知。”苏亦叹气道,“刚刚那些人,大多数都是闰人,他们被渗透进来的北羌谍子或威逼或利诱,或本身就对朝廷不满,所以才跟了北羌谍子 做大逆不道之事。” 叶北枳恍然大悟。 苏亦冷笑着说道:“之前虽然也偶有捉到北羌的谍子,但要不是自尽了,便是死不开口,对北羌忠心得很。我此番便是想趁着离京一事,将这帮谍子的大拨人马引出——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每人都这般嘴硬,只要有一人松了口,便要将他们在京城的经营连根拔起。” 叶北枳想了想,提出建议:“不止如此,还可借这些谍子的手,修书与北羌接头人,将假情报送去,若用得好了,对我们有大好处。” 苏亦一惊:“你这人好毒啊!” 叶北枳脸一黑,没好气拱手道:“哪里哪里,比不过你们这些黑了心的读书人。” 此时有锦衣卫来唤,说晌午已经做好,问要不要给苏亦端来。 苏亦摆手,说要与众人围坐同食,锦衣卫便领着二人去了。 苏亦走在叶北枳身边,还想着叶北枳之前的话:“此计可行,不过还需好好谋划一番,怎么才能让北羌那边察觉不出倪端。” “那是你这个读书人该想的事,问我作甚?”叶北枳没搭理他,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 苏亦心里想着事,自顾自也跟着坐下了,半晌后听四周没了动静,一抬头才发现大家都端着饭碗眼巴巴望着他,这才反应过来,笑骂道:“都盯着我作甚?这既是在行伍途中,那些冗杂规矩便抛了去,该吃饭吃饭,不用等我发话。” 指挥使冷着脸发话:“大人说了,吃饭!” 众锦衣卫见传说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苏太师并不像想象中那般严肃,气氛顿时也轻松了许多,纷纷松了口气,低头刨起饭来。 吃过饭后,自有锦衣卫去收拾残局,待一切收拾妥当,苏亦便下令开拨,车队再次上路了。 马车上,叶北枳按捺不住好奇:“我听说你之前曾亲至战前领军,于五虎山隘口大破北羌军,收回了冀北宁邺失地,还逼得北羌从凉州府退军,只能固守登昌、泽安二城?” “是有此事,如何?”苏亦瞥了眼叶北枳。 叶北枳想了想:“我也曾是大闰步卒,深知北羌是有多难对付,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是当初在边关游击,面对北羌大闰也是输多赢少,你既然能做出这等 事迹,倒是令我佩服。” 苏亦本是有些得意,此时反倒被叶北枳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转头看向车窗外:“我也是站了天时地利,北羌骑兵凶猛不假,但五虎山隘口却是山林地区,骑兵不好发挥,而我们的骑兵却是由高处向隘口低处冲杀,又占了夜袭的便宜,打不赢才有鬼了。后趁着大军新胜的锐气,一鼓作气才能连破北羌。凉州府则是因为失了五虎山隘口后孤立无援,他们若是不主动退兵,也会被我们合围,反倒徒损兵甲。没看我们拿下凉州府后便就没有继续北进了吗?因为再往北便是大平原了,到时候阵线拉开,骑兵对冲,我也没把握就能稳赢。” 第615章 大荒边的散营 “那这一次呢?”叶北枳问道,“有把握吗?” 苏亦哭笑不得:“你这话说的,打仗这种事谁又敢说有十全的把握?枉你还是当过兵的,居然问出这种话来。” 叶北枳无意识摩挲着刀柄:“我当初也只是个小小步卒,上面说怎么打就怎么打,说打谁就打谁,哪里懂得这些兵法谋略。” 话说到这,苏亦突然想起,便问道:“当初飞凫营常年驻守大荒边境,那若是在隆冬季节,你们如何同北羌兵马交战?可与热和时节有甚不同?” “冬天啊…”叶北枳张了张嘴,回忆了许久才继续说道,“其实冬天更多时候我们是在应付大荒上的马匪,不过偶尔也会遇上北羌军马,你知道的,不光是马匪在冬天没吃的,北羌那边本来就很缺粮,所以也时常有骑兵营冒着冻死的风险越过大荒来打草谷。” “冬季严寒,不利行军。”苏亦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他们跋涉过大荒本就劳顿,又要打仗,想必 会好对付得多?” “错了。”叶北枳摇了摇头,“恰好相反。” 苏亦愕然:“怎么说?” 叶北枳缓缓说道:“他们本就是因为没吃食才冒险南下,所以心里更是清楚,若是抢不到粮食,就算不战死沙场,便也会饿死在从大荒回去的路上,唯独只有抢到粮食才有生路,所以打仗时个个悍不畏死…相较于热和季节过来的北羌军马,反倒更难对付。” “原来还有这个说法在里面。”苏亦低头思忖,“那你觉得这次的大战怎么说?也是在隆冬时节开战的,他们是否也会如此?” 叶北枳看了一眼苏亦:“怎的问我?若是非要我说,我倒觉得无甚两样,顶多是悍不畏死的人更多罢了。隆冬缺粮,天气严寒,北羌却仍执意在此时开战,那肯定便是报了决一死战的心了。” 苏亦叹气摇头:“枉我之前还觉得在隆冬开战对我们来说是优势,现在看来是我欠考虑了。” 叶北枳诧异道:“优势?怎么可能。虽说北羌的冬季更冷于中原,所以往年每到冬季都修养生息,但此番在冬季开战,与我们而言反倒不利,闰朝将士又可曾在冬季动兵?同是在这个时节交战,但要论耐寒 ,闰朝人是拍马都赶不上北羌人的,所以严寒对大闰将士的影响反而更大一些。” 苏亦被叶北枳连翻反驳,也有些不悦:“光知道有什么用?你有什么好办法?” 叶北枳撇嘴:“你刚刚不也说了,大荒边境有闰朝游击巡视的散营,就如当初飞凫营那般的,这帮人应是最擅在冬季作战的营队,你可将这帮人召集起来,自成一军,或让其中老兵下放到各营去传授经验——总比打起来时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苏亦双眼大亮:“善!”他脸上喜色浮于言表,好似恨不得抱住叶北枳亲上一口:“还说你这小步卒不通谋略,我看你完全不逊色与我嘛!” 叶北枳不耐烦拉住苏亦:“你可别急着高兴,这帮人若要下放到各营,你也得派人小心看着了。” “这又是为何?”苏亦却更加不解了。 叶北枳面色古怪:“怎么?苏太师难道不知这些游击大荒边境的散营从何而来?” 苏亦语气一滞:“这…我还真不清楚,只隐约知道这些散营似乎并非是正规的军队编制,在兵部那里也只是挂了名罢了。” 叶北枳盯着苏亦眼睛:“也是,你堂堂太师,不 知这些小事倒也正常。” “你可别讥讽我了,你便直接说罢。”苏亦摆手。 “游击大荒边境的散营,他们的作用是牵制南下的敌国军马,还有在战时通传情报。”叶北枳娓娓道来,“朝廷的正规军马大多都驻守边城,是不会来大荒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的。那这些散营的兵卒又是哪来的——全是犯了事被抓的罪人,被判充军,就到了这些散营里。” 苏亦瞳孔一颤:“那你…” 叶北枳挥了挥手,哂然一笑:“当初我家里人私贩铁器,全家通斩,我那是年岁不大,依律不得赐死,便被判充军了。” 苏亦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 叶北枳却浑然不在意,继续说道:“散营的老兵无不是在死人堆里滚爬出来的,有多半当初都是杀人放火的狠人,把他们下放,你可得看紧了。” “…我明白了。”苏亦点头。 “但若是用得好了,这些散营兵卒的战斗力亦不可小觑。”叶北枳再次提醒道,“你想,这帮人可不同驻守边城的老爷兵,散营常年都在打仗,不是跟北 羌打就是杀马匪,一个个都是被血泡过的,哪怕是步卒都敢跟北羌的骑兵对冲,用在战时,正是能鼓舞士气以振军心的队伍。” 苏亦也是干脆,把车帘撩开,冲车外护卫的锦衣卫道:“拿纸笔来。” 车队停下,苏亦将就就在车辕上挥毫,龙飞凤舞间一封书信已成,吹干墨迹,收进信封再印上烤化的红漆,苏亦将信交由一名锦衣卫:“快马送去凉州府齐宴竹将军,让他照信上行事。” 锦衣卫领命,取了快马离去。 回到车上,苏亦对叶北枳道:“我已命齐宴竹去收拢大荒边的散营,希望他们真的如你说的那般厉害。” 第455章 叶北枳微微笑着:“我也是有私心的,若他们不厉害,自然不会拿出来说。” 苏亦瞪了他一眼:“哼,我当然知道你有私心,不就是飞凫营那事儿吗?我既然答应你了,自然不会食言。” “但重建飞凫营后,我也不愿飞凫营还只是在大荒边游击,直至哪一天又被北羌灭了。”叶北枳认真说道,“朝廷应该给这些散营正规编制,将他们重视 起来,虽然他们都是犯人,但为朝廷杀敌,为朝廷拼命,如此几年,也该够赎罪了,而不是要一辈子留在那里,直到某一天被敌人杀死…这便是我的私心。” 第616章 太师立威 车队北上,除了在淇河驻军处修整半日外,一行人再无其他耽搁,一路沿着官道朝冀北前线前进。 进了冀北境后,又行三日,终于远远望到了玉羚关的城墙。 自进了冀北地界后,这一路见到诸多流民南下以避战祸,苏亦免不了又是一番唏嘘。 且说这一行数十人组成的车队行至玉羚关城下,有锦衣卫策马上前叫门。 城墙上有守军回应:“来人报上名号!” 锦衣卫乃天子亲军,在京城何曾受到过这等被关在门外的待遇?遂不满骂道:“还不睁大狗眼好好看看,这里是太师亲至,奉了陛下诏命的五军镇巡司马,再不开门,小心尔等将军的缨帽不保!” 城墙上的守军闻言,心里却打起了鼓,虽不知锦衣卫话中真假,却又真怕得罪了大官,把目光看向身边同僚,但那些同僚都望着一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城卫半天拿不定主意,遂回话道:“劳烦诸位再 侯上片刻,某一介小卒,但不敢犯了军纪,容我等前去通报城守大人。”说罢缩回头不见了踪影。 锦衣卫又唤了两声,却始终无人应答,气得直跳脚,指着城墙大骂:“瞎了眼的,待军爷进去,定要赏尔等鞭子!” 苏亦在车厢里听得直皱眉,撩开车帘呵斥道:“城卫依军纪行事,并无过错,你闹个什么劲?” 叫门的锦衣卫心疼一紧,知道自己表现得有些过了,连忙拱手告了声罪,退了回来。 盏茶功夫后,城墙上终于有人冒头。 一名着将领衣甲的官员探出头来,先是望了望城下的马车,然后才开口道:“可是太师大人当面?” 苏亦听见呼唤,从车厢里走了出来,叶北枳自然跟着。 苏亦仰头望着城墙:“本官在此,劳烦玉羚关诸位速开城门。” 玉羚关离京城尚远,这位城守却又不曾见过苏亦,此时不由得犯了难,半晌后憋出一句:“大人恕罪,下官未得幸识得大人,却又不敢妄开城门,容下官放下吊篮,大人且上来凭信令验明了正身,下官再开 城门放诸位进去。” 苏亦还未说话,但他身边的众锦衣卫却是真的怒了:“狗官好胆!我家大人从京城迢迢赶来,尔闭门阻路不说,还出此等手段折辱大人!欺我等锦衣卫手中刀不利耶?!” “闭嘴。”苏亦抬手,众锦衣卫虽仍然怒意浮于言表,却纷纷住了口退下。 苏亦再次朝城墙上拱手:“请城守大人放下吊篮,本官上去。” 城守松了口气,挥手使唤卫兵放下吊篮。 苏亦上了吊篮,一干锦衣卫要跟着上去却被苏亦拦住:“这吊篮受不住这么多人,你们且在这等着,叶北枳随我上去便好。” 锦衣卫虽然未见过叶北枳本事,但也知道这是苏亦信得过的人,便也都不再言语。 吊篮上升,苏亦叶北枳二人上到城墙,苏亦自与城守验了信令,城守确认无误后,连忙跪下行礼,又叫人把城门大开了。 锦衣卫的车队驶进城,却个个横眉冷眼,对守城的卫兵们没什么好脸色。 苏亦从城墙上踱步走下,城守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待苏亦和锦衣卫汇合,城守恭敬说道:“请太师移步监城司修整,下官已命人准备好饭食。” 苏亦点头,回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城守赔笑道:“下官管芮行,曾有幸得兵部尚书侯正全侯大人教导,算是半个侯大人的学生。” 苏亦淡淡点头,而后又挥手道:“来人,将这位管大人带下去,杖责二十,责玩忽职守知罪。” 话音落下,周围守兵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却无人上前行刑。 管芮行变了颜色,颤巍巍拱手道:“大人,不知…” 苏亦眉头一皱:“怎么?玉羚关的兵甲都不听军令了?” 还是锦衣卫会来事,见无守兵上前,立马就有两名锦衣卫冷笑着走出阵来,一左一右将管芮行擒下。 管芮行见状更慌了,连声高呼:“下官不服!下官不服!” 苏亦回头看着他:“不服什么?” 管芮行的脸色变了又变:“此等妄加之罪,下官如何服得?大人这分明,分明就是…”最后一句却是迟迟说不出口。 苏亦眉头一挑,冷声笑道:“分明就是报复你之前不开城门的事?” 管芮行不开口,只是死死盯着苏亦,但神色已经说明就是这个原因。 苏亦笑着摇头:“我身居太师,何须因为这等小事与你置气?你既不服,那我便告诉你原因。” 管芮行瞪着眼,咬牙道:“下官愿闻其详。” 苏亦冷哼一声,甩袖道:“去年本官亲领大军,在冀北宁邺大破北羌,就是这玉羚关,也是本官从北羌手中夺回,你身为城守,却不识得本官,那当时你在何处?说!该不该治你玩忽职守之罪!” 管芮行的脸色瞬间煞白,冷汗大颗大颗地往外冒。 苏亦继续冷笑:“还是说,你想让我好生查查,当时北羌打来时,你管芮行是率军抵抗了?还是弃城而逃了?” 管芮行脚下一软,要不是还有两边的锦衣卫拖着 ,只怕这一下就要跪倒,他垂着头,颤声道:“下,下官认罚!” 苏亦甩袖转身,冷冷丢下一句:“带下去。” 管芮行被拖走了,苏亦在锦衣卫拱卫下朝着监城司走去。 叶北枳走在苏亦身边,想了许久才低声说道:“我觉得你就是小心眼儿,故意报复别人。” 苏亦给他使劲翻了个白眼,不答话。 叶北枳笑道:“我猜对了,你就是小心眼。” 苏亦瞥了眼身边,见没有外人,啐了叶北枳一口:“你懂个屁,我这是要先树立起自个儿的威严形象,然后才好带兵!” “那你找谁不好非得找个不给你开门的?”叶北枳笑骂,“你就是个小心眼儿太师。” “你才小心眼儿!”苏亦半分不让,立马回骂道,“你全家都小心眼儿!” 第617章 江湖草莽 苏亦气冲冲地进了监城司,叶北枳跟在后面,苏亦忽然又蹭蹭蹭走了出来,对锦衣卫下令:“去把冀北境大军总督找来。” 一名锦衣卫拱手应了,转身出门去。 苏亦吩咐完,这才走进监城司议堂,对着中间摆着的沙盘凝目沉思。 叶北枳也靠了过去,站在苏亦身边看着沙盘,看了半天后开口:“…什么时候吃饭?” 苏亦这才意识到已过了晌午,被叶北枳一提醒便觉腹中饥饿,却不好意思开口,便呵斥道:“都要打仗了还就知道吃!” 叶北枳莫名其妙:“饭不吃饱怎么打仗?” 苏亦脸色一黑,这是大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给苏亦解了围。 “末将参见太师。”一名虎目大将在堂外单膝跪下。 “这是战时,没有朝堂太师,站在这里的是五军镇巡司马元帅。”苏亦扫过一眼:“我且问你,袁劲 松,你身为冀北境这块的大军总督,不好好在监城司待着,是跑哪里去了?” 袁劲松在心里暗暗叫苦,却只能答道:“回禀元帅,末将适才率兵在城中镇压变乱。” “变乱?”苏亦脸色一变,“军中哗变?!” 袁劲松苦笑:“非也,元帅有所不知,其实是城中江湖武人起了争执,才演变成大乱。” 苏亦皱起眉头,想不通其中关节,遂开口道:“你且起身,详实道来。” 袁劲松站起身来,却仍然把身子微微躬着:“此番大战,中原江湖中各处都有人呼吁着什么国难当头,需江湖各高手义士同心戮力什么的,以至于好多江湖人都朝着北境这边汇集。这些人虽说是奔着杀北羌蛮子来的,但脑子发热直接去冲营的只是少数,大多都是打算先观望情况,末将驻守的玉羚关便是如此,这段时日进了好多江湖人,幸好是城中百姓早早走完了,不然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苏亦脸色有些难看,袁劲松不知道,但他自家人知自家事,那什么呼吁江湖人的话都是他通过闻风听雨阁安排去做的。 袁劲松继续说道:“虽说城中没有百姓,但这帮 江湖人还是不安分,几乎每日都有人大打出手,搞得城里鸡飞狗跳,所以在半个月前末将便下了领,从那日起玉羚关许出不许进,除非是我大闰官员和将士…”说到这,袁劲松悄悄抬眼,小心打量了一下苏亦脸色,“所以才有了今日城守闭门不开一事…但这也是属下管教不严,管芮行其人确实玩忽职守,末将事后定会重罚。” 第456章 苏亦脸色越来越难看,袁劲松的声音也逐渐小了下去。 半晌后,苏亦重重吐出一口气:“那你刚刚说的城内变乱是怎么回事。” “禀元帅,”听见苏亦开口,袁劲松也算松了口气,“这城内江湖人如今已隐隐有自成党派的趋势,听说是以一名来自江南大宗的名门弟子为首,其下已有百十人之数,匪气横行,就连驻城守军都不放在眼里。” 苏亦冷哼一声:“早知道这帮江湖人不靠谱,却不想如此肆无忌惮,走,带我去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德性。” 袁劲松一惊:“元帅何须亲临那等地方?容末将带兵,不消半日就能将他们镇压了。” 苏亦心头不喜,斥道:“镇压?这帮人打得名号可是来帮忙的,若真让你率军镇压了,以后谁还肯来帮我们对付北羌江湖人?”说罢,苏亦率先往外走去了。 袁劲松见阻拦不住,连忙跟了上来,吩咐身边的亲兵去召集人马,生怕苏亦被擦破点油皮了。 袁劲松缓了口气,挤到苏亦身边:“元帅,先容末将说完,那名门弟子乃是江南雨莲山的人,叫郭涧溪,据说是宗主关门弟子,在江湖上名号响亮,是以才能一呼百应,让那么多江湖人唯他马首是瞻。但城内也并不是所有江湖人就都听他使唤,也有一部分不合群的不愿与其为伍,今日大乱的原因便是如此,郭涧溪手下的人与一独行客起了冲突,结果武艺比不过那独行客,便纠集了帮手来讨回场子,却不想那独行客也是个狠人,硬是一人接了下来,还伤了好些人,后来那些未跟着郭涧溪聚众的江湖人看不惯他们人多欺负人少,纷纷出手,最终就演变成了混战。” 苏亦听得头疼,挥了挥手:“行了,大概知道了,赶紧带路罢,我倒要看看那个郭什么溪的能给我拿出个什么说法。” 一众人马拱卫着苏亦从街道上走过,只见沿路所 见无不是杂乱异常,簸箕碎碗等等扔得到处都是,街边的民户也是门窗破烂。 “前面就是之前闹事的地方。”袁劲松指着前面街道,苏亦抬眼看去,只见那处街道上更显得纷乱,地上还有新鲜的血迹。 苏亦微微皱眉,他发现街道另一头有大拨人马也朝着这边过来了。 那批人将街道堵了个严实,相比较苏亦这边将士们的衣甲分明,那帮人就显得草莽多了——穿什么的都有。 苏亦这边的兵甲纷纷戒备起来,袁劲松虎目一瞪,当先站出人群,按刀喝道:“来者止步!” 江湖人队伍骚乱了一阵,半晌后人群分开一道口子,一名负剑的年轻公子站了出来,先是朝着这边拱手作礼:“见过袁将军,不知何时劳师动众,大军威严,惊着了我们这边江湖义士,袁将军莫怪。” 袁劲松盯着年轻剑客看了看:“你就是郭涧溪?” 郭涧溪轻笑一声:“没想到在下区区薄名,也入了袁将军的耳。” 袁劲松不欲与他废话,狞声道:“玉羚关乃边关 驻军重城,你为首聚众,在此闹事,你可知罪?!” 郭涧溪茫然摊手:“知罪?在下何罪之有?在下区区草民,又何来聚众的本事?在场的都是江湖上的好汉义士,在下可不敢说什么为首这样的话。” 他话音落下,身后的众江湖人纷纷大笑大闹起来。 “就是就是,某等本是逍遥自在之身,哪有什么聚众?” “闹事?闹个屁事!江湖人打个架有什么奇怪?” “朝廷鹰犬怕是没在江湖见过世面,打个架就把他们吓着了!” “嘁!江湖人的事当然是江湖人自己解决,朝廷插什么手?” 第618章 师侄陆枣 此时除了隔街相望的兵甲队伍和草莽队伍,街道两旁也渐渐围上来人,是那些未与郭涧溪一众搭伙的零散江湖人。 众江湖草莽你一言我一句,袁劲松越听下去,脸色就越是阴沉,黑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就在他几乎要忍不住大手一挥,直接派兵横推过去时,苏亦终于站了出来。 苏亦拽了一下袁劲松——没能拽动。袁劲松回身施了一礼,退到苏亦身后。 苏亦走到最前,隔着距离上下打量郭涧溪。 郭涧溪不认识苏亦,但见袁劲松那么恭敬,想必也是个大人物,遂也当先拱手:“不知哪位大人当面。” 苏亦微微点头:“苏亦,苏立之。” 郭涧溪脸色一变:“太师苏亦!?” 身后众草莽顿时炸开了锅。 “那个贪墨流民赈粮的狗官!?” “奸佞!祸害大闰的奸佞!” “就是此人!蛊惑了皇帝,把持了朝廷!” 见一众草莽仿佛有要“为民除害”的势头,袁劲松顿时紧张起来,一挥手招呼兵甲赶紧戒备起来。 苏亦却不为所动,他来回踱了两步:“随便你们怎么叫,本官曾奉圣命,于中原各地检巡流民悲苦,此间也有不少 打着替天行道旗号来刺杀本官的江湖义士,但无不惨死在本官车下。” 众草莽义愤填膺,跃跃欲试,郭涧溪眉头皱起,抬手示意众人不要轻举妄动,他紧盯着苏亦:“太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亦冷笑一声:“本官的意思是,像尔等这般的货色,本官早就杀顺了手,尔等若非要拿一身胆色来挑衅我大闰天军,今日少不得要教你们知道什么叫血流成河!” 一番话掷地有声,随着这句话落下,苏亦身后严阵以待密密麻麻的甲士齐齐上前一步,踏步声有如滚雷。 “喝!”数百甲士齐喝,声动九天,隔街相望的众草莽纷纷变了颜色。 苏亦上前一步,一指指向郭涧溪,厉声喝道:“郭涧溪,你认不认罪!” 身后甲士齐声大喝:“认罪!认罪!认罪!” 郭涧溪何曾见过此等气势?此刻脸色也不由得发白,但兀自咬牙撑着:“太师身居高位,却只会这以势压人,妄加罪责的手段吗?” 苏亦冷笑连连:“妄加罪责?那本官便给你个机会,你要如何才肯认罪?” 郭涧溪松了口气,再次撑起那副洒脱任侠的做派,把剑花一挽:“我等既是江湖中人,自然是按江湖规矩来,谁拳头大谁就有理。” 苏亦挑眉:“你待如何?” 郭涧溪微微一笑:“不若你我两边各出一人捉对,点到即止,以胜负为论,若太师胜了,郭某自当束手就擒,任凭太师处置。但若是郭某侥幸得胜…” 郭涧溪把语气拉长,苏亦沉着脸:“少装模作样,直说便是。” 郭涧溪大笑:“哈,若郭某这边胜了,便请太师行个方便,让城中军爷莫要再管我等莽夫粗人,也莫要插手我等江湖人行事。” 苏亦脸上笑意愈发冷冽:“可也,那便依你的来。” 袁劲松顿觉不妙,连忙俯身凑到苏亦耳边:“大人,此计不妥,郭涧溪那边有不少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论单打独斗的本事可是不容小觑。” 苏亦瞥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转头对叶北枳道:“叶北枳,你去,省得有些人不知天高地厚。” 叶北枳微微点头,踱步来到街道中央。 郭涧溪站在原地歪头打量叶北枳半天,终于确认自己是不认得这人,但心中谨慎,便朗声问道:“不知哪路好汉当面,何不报上名号?” 叶北枳沉声回道:“边军一小卒,无甚名号,大侠可敢应战?” 郭涧溪自是不肯信他的话,但确实对叶北枳没什么印象,又不愿在众江湖草莽面前露了怯,便只当真是个无名之辈,纵身从人群中跃了出来,在叶北枳数丈外抱剑而立。 叶北枳也不废话,甚至连动作都没变,把下巴微微一扬 :“出剑罢。” 郭涧溪顿觉被轻视了,心头火起,立马就要拔剑,忽闻侧边有人高呼—— “且慢——!” 比试被打断,所有人齐齐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一年轻男子从街边围观的零散江湖人中挤了出来,要朝着叶北枳这边跑来。 苏亦眉头一皱:“拦住他!” 立时便有两名甲士抽刀去拦,却只见年轻男子身形一晃,便从甲士缝隙中钻了出来,远远朝着叶北枳呼喊:“师叔!叶师叔!” 叶北枳与苏亦都面带疑惑,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那年轻男子已经到了叶北枳面前。 “你是…?”叶北枳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冒出来个师侄——他甚至连师门都没有。 年轻男子站在叶北枳面前,恭恭敬敬弯腰作礼:“师侄陆枣,见过叶师叔。” 叶北枳退了一步,避开这大礼:“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陆枣腼腆笑道:“错不得错不得,唐刀叶北枳,怎么会认错?而且师侄也与师叔有过一面之缘。” 叶北枳盯着陆枣看了好半晌,只见此人与自己年龄相差不到几岁,却始终没什么印象,再次确认自己确实不认识后,问道:“我们见过?什么时候?” 第457章 陆枣眨了眨眼:“师叔莫不是忘了?您带着那天外异铁来找家师铸刀那几日一直枯坐楼外,那几条一直是师侄给师叔送的饭。家师与师叔兄弟相称,我岂不就是您的师侄?” 记忆翻涌起来,叶北枳恍然大悟:“哦!你是那个——” 叶北枳的目光下意识瞥向陆枣的后腰,果不其然,那里挂着一对弯刀,与施无锋一般无二。 陆枣眯眼笑着点头,再次朝着叶北枳行礼,然后直起身子环顾四周,朗声道:“在下悬锋谷谷主施无锋亲传弟子,陆枣。”说罢,陆枣傲然看向不远处的郭涧溪,声音带着冷意:“想与我师叔过招?你还不配,还是先让我这个晚辈来领教领教江南雨莲山高徒的本事。” 第619章 太慢了 “悬锋谷?!”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又炸开了锅。 “乖乖,谷主亲传弟子,郭涧溪敢得罪吗?” “我怎么从未听说悬锋谷这次有派弟子出来?” “莫不是冒充的?” 江湖一直有句话是这样说的:赫连山的剑,悬锋谷的刀,伽蓝寺的和尚满地跑。 虽说话里有调笑的成分,但这三大派在江湖人心中的地位也可见一斑了。 郭涧溪的脸色也不好看,但又怕在大庭广众下失了风度,遂把剑尖一挑:“悬锋谷高徒?说些什么玩笑话?那厮适才才说了自己是边城小卒,怎么又变成悬锋谷长老了?口供都未串通好便跳出来胡乱掰扯,我还说我是赫连剑宗宗主哩!” 陆枣闻言,再次上前一步:“嘴巴功夫倒是厉害,就是不知道一身本事过不过关。” 郭涧溪摸不准陆枣深浅,只见他把手一抬:“大家莫要轻信这人的狂言,江湖上都知道悬锋谷向来不喜参与江湖纷争,怎么会突然冒出个亲传弟子来?这铁定是官兵的阴谋,故意找了个人来吓唬我们的。” 陆枣摇了摇头:“多说无益,手底下见真章吧。”说罢 ,转身朝着叶北枳施了一礼:“还请师叔在旁为我掠阵,若能得师叔指点,师侄必受益良多。” 叶北枳盯着陆枣看了半晌,还是点了点头,转身退到了苏亦身边。 苏亦好奇地凑了过来:“真是悬锋谷的弟子?” 叶北枳道:“是悬锋谷的人没错,但是不是施无锋的徒弟就不知道了…不过他也没道理骗我不是?” 二人这边说着,场中的陆枣和郭涧溪已经蓄势良久了。 只见郭涧溪抽剑在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傲然道:“让你个先手又有何妨?” 陆枣低声吐出两个字:“蠢货。”只见他把手往后腰一拍,两柄弧月刀“噌”的一声从刀鞘中弹上了半空,陆枣纵身前跃,在空中把双刀一把握住,身形骤然变快! 这突然的提速可是把郭涧溪吓了一跳,莫看他面上一副云淡风轻信心满满的样子,但早已暗自全神戒备起来,但仍然没料到陆枣竟然可以这么快,上一刻陆枣还在半空把刀握住,只一眨眼,他人竟然就已经到了面前。 比人更快的是刀光,说来郭涧溪也是江南雨莲山高徒,在江湖上的名号不是白来的,自然有一身本事。他反应也快,仓促下提剑去挡,兵刃交击发出悲鸣,也算是挡住了陆枣的攻势。 陆枣借力后翻,落地后脚下立马发力,直接贴地窜出,双刀成剪,直攻郭涧溪下盘! 郭涧溪适才硬受一刀,兀自觉得虎口发麻,心中再不敢 小觑陆枣,面对陆枣再次攻来,他连退三步,提剑起手摆出了架势。 草莽众有人惊呼:“来了!是雨莲山的观雨剑法!” “溪云初起!”郭涧溪眼中精光一闪,抓准了陆枣刀光中的间隙提剑上撩! 陆枣脚下急停,双刀朝着剑光绞去,只见一阵火星乱窜,这一剑的力道瞬间被卸去了七八成。郭涧溪只觉几乎要拿不稳剑,慌忙下连忙变招,剑光如波纹颤动,在陆枣眼前铺洒成一片。 “是‘山雨欲来’!”人群中又有人高呼,“郭少侠莫不是要用杀招了!?” 这句话还未待落下,只见那成片的剑影中有一抹刀芒迸射出来,硬生生将剑影撕开了一道口子! 郭涧溪在见到刀芒的瞬间便开始闪避,但终究是慢了一步,肩头被弧月刀的刀尖擦过,带起一串血珠。 郭涧溪惊得脸色煞白,硬撑着连劈三剑,将陆枣逼退:“这是什么刀法!为何如此之快!” “井中蠢蛙。”陆枣一口啐在地上,“你没见过的还多了!”说罢,将右手的雌刀改为反手握住,伸直了指向郭涧溪:“小爷来了玉羚关多日,早看不顺眼你们在城中无法无天,郭涧溪,你我皆是江湖儿女,你若现在肯降,我还能在师叔那里替你说些好话,若是不降,那待会可别怪我手中双刀不长眼睛!” 郭涧溪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有心想要服软却又想到身后 还有一帮人看着,便咬牙硬撑着说道:“你也知道我们都是江湖儿女,哪能去给朝廷当狗?这本来就是我们江湖人的事,你却偏生要去帮朝廷强出头!” “蠢货,蠢货。”陆枣叹息摇头,脚下踏出一步,再次杀向了郭涧溪。 郭涧溪早有防备,一剑直刺扑来的陆枣。 陆枣挥刀荡开剑刃,一脚踹中郭涧溪小腹,郭涧溪被踹进尘土里连打了三个滚,又连忙翻身站起,他听见陆枣说道:“还说我替朝廷强出头,也是你是在跟我搭手,若是真要我叶师叔出手,只怕你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便要丢了性命。” “开什么玩笑!”这番话落在郭涧溪耳中不亚于是羞辱,一时只觉热血冲上了脑门,竟然提剑主动冲向了陆枣。 “雨下生莲——!”郭涧溪速度不减,提剑指着前方的陆枣连刺,狂风暴雨中道道剑影炸开,仿佛眼前有数不清的银色莲花盛开。 随着这一剑出手,草莽中又传来了阵阵惊呼声,似乎这是那郭涧溪的成名招式。 “虚有其表,浮华无实。”陆枣冷哼一声,沉腰下马,双手握着双刀抵在一起,蓄势等待着出手的那瞬息机会。 “就是此刻!”陆枣眼中的神光一闪而过,双臂发力就要前突!忽然—— “唰——!!”仿佛有一道黑色的闪电从陆枣肩头射出,那几乎是擦着他耳朵过去的刀意,直让陆枣心神恍惚。 前一刻还盛开朵朵莲花的剑光,下一瞬便碎得没了影,黑色闪电仿佛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穿过剑影一头没入郭涧溪的胸膛,还将他带着往后飞出数丈,才一头扎在了地上。 整条街在这一刻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陆枣听到身后传来轻轻的交谈声。 “搞什么?不是说好的单挑么?你那便宜师侄不是让你看着就行了吗?突然插什么手?” “…太慢了,懒得看。” 第620章 凉州府急报 街道上仍然保持着寂静,只有寒风吹过时的呼呼风声。 陆枣默默把刀收起,低着头来到叶北枳面前,他只道是叶北枳嫌他太久没解决事端,心中不喜了。陆枣不敢抬头去看叶北枳眼睛,低头作礼:“师侄学艺不精,请师叔责罚。” 叶北枳点了点头:“学艺不精倒也没说错,你说你是施无锋的亲传弟子,却连他三成的功力都未学透。” 陆枣的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藏到裤裆里去。 叶北枳继续说道:“那姓郭的把剑耍得花里胡哨,便让你忌惮了,你明明有数次机会能将他毙命,你却总是犹豫…” “师侄并没打算要他性命…” 陆枣嘟囔着插嘴。 苏亦也在一旁小声提醒:“之前是有说点到即止就行…” 叶北枳一愣:“哦,我忘了。” 苏亦给气笑了:“人都被你弄死了,你说句忘了有什么用?” 街道另一头的江湖草莽终于回过神来,顿时爆发了巨大的喧哗声。 “偷袭算什么本事!” “朝廷鹰犬,只会耍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大家都好好看看!咱们来帮朝廷打北羌蛮子,朝廷便是这么对我们的!” “老子不帮了!谁爱帮谁去!不如回家过逍遥日子!” “你觉得这帮朝廷官兵会让我走?” “一起杀出城去!” “杀出去!” 眼看事情有闹大的趋势,苏亦的脸色也逐渐阴沉下来,他微微抬手,一有不对就要下令军阵碾压过去。 就在此时,旁边正与陆枣交谈的叶北枳忽然走出了人群,独自一人走上街道中央。 苏亦不知他什么打算,便又把手放了下来。 草莽那边见有人出来,以为是朝廷的人要说什么,便也安静了下来。 叶北枳走得不快,一时之间街道上只有他“哒哒哒”的脚步声,每一声都清晰可闻,仿佛是落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叶北枳来到郭涧溪的尸体前,唐刀穿胸而过,正中心脏位置。 第458章 郭涧溪还大睁着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惨象。 草莽中不知谁高喊了一句:“就是他出手偷袭的郭少侠!先宰了他!”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又不知谁高呼:“为郭少侠报仇!” 草莽个个义愤填膺,人群推攘着,就算前面的人有心不 动,却也被推着朝叶北枳涌来。 苏亦身边的袁劲松大惊失色,抬手就要号令军阵:“戒备——!” 苏亦抓住了他抬起的手臂:“等等。” 街道中,人群已经涌了上来,最前面的人高高跃起,挥舞着兵器朝叶北枳招呼过来。 叶北枳却连头都没抬,伸出手朝插在地上的唐刀握去。 “纳命——!” 冲在最前那人双眼充血,高举了阔剑作势劈下,才吐出两个字,叶北枳的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嗡——”刀鸣乍起,冲在前面的众草莽只看到那人朝着正前方猛挥一刀,下一瞬便被刀光晃花了眼。 “嘭——!!”刀光一直贯穿到街尾,携裹着气浪澎湃肆掠出去,刀光所过处,就连空气都被挤压一空,发出剧烈的爆鸣。 离叶北枳最近那名拿阔剑的草莽侥幸未被波及,但冷汗早已湿透了全身,顺着额角往下淌着,手中举起的阔剑怎么也没勇气落下了。他愣愣回头看去,只见身后的人群中,被犁出一道足有丈宽的血槽,街面上的石板都碎成了齑粉,鲜血正汇集成小溪。 “咣噹——”巨剑掉落在地上,那草莽仿佛被抽空了全身力气,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叶北枳提刀往前走了两步,唐刀直指众草莽:“降,或者死。” 众草莽面面相觑,除了伤者的惨嚎声,一时无人接话。 苏亦见时机差不多了,连忙出声下命令:“众军听令,将随郭涧溪聚众者尽数拿下,一一问责。”说罢,又紧走几步上前,朝着四周围观的其他江湖人抱拳:“在此诸位都是从江湖来的义士,目的是打北羌,帮大闰,本官心怀感念,亦不想寒了诸位义士的心,但这些日子郭涧溪其众在玉羚关的所作所为,大家都心里有数,他们打着助战的旗号在城中聚众作恶,所以这帮人本官是肯定要抓的,也劳烦诸位在江湖给本官带个话,帮忙可以,但如果以帮忙的幌子为非作歹,今天这帮人就是下场。” 陆枣眼珠子一转,站出来朝四周江湖人抱拳:“我悬锋谷在此替苏大人作保,不会为难任何一个真心帮忙的义士!” 人群总不知是谁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你那师叔不是悬锋谷的么?他为何不作保?” 陆枣似乎是认识说话那人,笑骂道:“憨驴,谁说我师叔就是悬锋谷人了?” “那他是谁?”又有人问,“这等高手怎么会是无名之辈?” 陆枣竖起大拇指,指向身后的叶北枳:“唐刀定风波的名号都没听过?江湖白混了?” 人群中响起阵阵抽冷气的声音。 “额滴亲娘嘞!那独自杀进鬼见愁的煞星居然还没死?!” 有人惊得下意识说出了家乡话。 陆枣洋洋得意,还欲再说上几句,却被叶北枳揪住肩膀一把拽了回去。 “哪来这么多废话。”叶北枳瞪了他一眼,转身回到苏亦身边了。 陆枣讪讪一笑,连忙跟了上去。 苏亦交代完事情,自有兵士去捉拿那些吓破了胆的草莽。见叶北枳过来,不由得有些头疼:“我好不容易和夜凡联手把中原的江湖人诓来,要不是我解释那几句,你这一刀差点就又把他们杀回去了。” 正说着,忽有一骑快马奔来,马上骑士高呼:“凉州府急报——速速让开!” 苏亦神色一紧,拨开叶北枳上前。 马上骑士瞧见了苏亦,使劲勒住马缰,还未停稳便翻身下马,单膝跪下递出信函:“凉州府急报!北羌驻泽安、登昌二城兵马开拨,汇合了南下大军,兵指凉州府!” “果然如此。”苏亦将信读了,深吸一口气,招手唤来袁劲松。 袁劲松早就侯在旁边,连忙上前,行了军礼:“元帅,下令罢!” 第621章 军令出兵马动 玉羚关,城外军营。 在收到来自凉州府的急报后,苏亦等人便快马加鞭来到了这里。 “去召集将士,”苏亦翻身下马,还不忘对袁劲松道,“别耽搁时间,立刻点兵驰援凉州府。” 袁劲松招手唤来副将吩咐几句,副将领命去了。 在众人走进营门时,营地内便响起了沉闷的号角声,军营中的将士开始集结。 苏亦嘴上不停,继续下令:“派人送军令到赤铜关、浦山关,让其驻军东进,与我们在凉州府西边的鹫鸣丘合军。” “那宁邺境内驻军如何安排?” 袁劲松只一思忖便想通了几波大军的行军路线。 “暂且按兵不动。”苏亦轻轻摇头,“让斥候再探,务必摸清北羌是否有奇袭的计划。” 谈话间,一行人走上了点将台。 袁劲松有意让苏亦上前,苏亦却先退了半步:“袁将军,你是玉羚关全军总督,我就不越俎代庖了。” 袁劲松点了点头,见沙场上众将士已然集结,便要上前。 苏亦却又突然拉住了他,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道:“此 番驰援凉州府,袁将军可亲领大军前往,对外宣称本官坐镇此处,但本官会匿去踪迹,乔装吊在大军后面,随军同去凉州府。至于玉羚关,袁将军可安排一个信得过的参将驻守。” 袁劲松心中知道苏亦多半是有了什么打算,便也不多问,直接点头应了。 袁劲松在台上高声点将暂且不提,且说叶北枳见苏亦下来,好奇问道:“我们也要去凉州府了?” 旁边侯了半天的陆枣连忙抢先说道:“我可一同前去,助师叔一臂之力!” 苏亦见此处人多耳杂,便没急着回答,他盯着叶北枳看了半晌忽然问道:“听说天人境可在冥冥中感觉到彼此位置?那你替我看看,那北羌的天人境高手可是随军前来了?” 叶北枳摇了摇头:“那得相隔不远才行,离得太远了顶多就是能感知到方向,具体位置却是不知道的。” 苏亦顿感失望。 叶北枳歪头想了想:“你是担心凉州府?百里孤城不是在那边吗,就算有天人境参战,自有他去应付。” “我要的可不是应付对策。”苏亦低声自语,“我要的是能万全打赢的办法。” … 当日下午,大军开拨东进。 在大军离开的一个时辰后,一辆朴素的马车也晃晃悠悠出了城。 叶北枳坐在车辕上当着车夫,他戴上了围着黑纱的斗笠,看不清面容。至于那个便宜师侄陆枣,苏亦看上他来自悬锋谷的名头,把他好生一番忽悠,最终让陆枣沿路东去,一路整合那些城关中不服管教的江湖草莽。 苏亦坐在车帘遮蔽的车厢内,一条条军令从他口中纷纷传递出去,整条冀北宁邺的防线都因此动了起来。 除了这一辆马车,随行的便只有两骑锦衣卫,都打扮成了寻常侍卫模样,其它剩余的锦衣卫全被苏亦当做探子撒了出去,三骑为一组,尽可能大范围的去查探有没有类似北羌谍子的可疑人等。 苏亦这是怕北羌玩一手声东击西。 大军赶路三日,苏亦等人也就跟了三日。 这天正午,一骑锦衣卫快马赶来,在马车前勒马:“禀大人,凉州府军报。” “说。”苏亦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 那锦衣卫看起来是长途奔袭都未休息,先是紧喘了几口气才说道:“北羌大军已与日前抵达凉州府,有北羌大将在城外叫阵,齐宴竹将军闭门不应。北羌军于当日下午开始攻打北面城墙,至日落未果,便鸣金退兵。” 车厢里沉默了片刻才再次传来苏亦的声音:“嗯…齐将军最擅打防守战,他的选择没错。不过北羌也只是先试试水,硬仗还在后面。去,替我给齐将军带话,就说按他想的打便是,本官不会干涉,一如当初收复五虎山隘口那般。” “喏。”锦衣卫沉声应道,领命离去了。 车队继续前行,许久后叶北枳突然开口:“一昧的防守终究守不住一辈子,迟早会有城破的那天。擅长打防守战可不算什么夸奖,擅长打胜仗才是。” 苏亦在车厢里忍不住笑了:“你个小兵多什么最,齐将军有勇有谋,又岂会只是一昧防守?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肯定不会让北羌军好过,夜袭惊扰,佯攻冲阵都只是小意思,肯定得让北羌把神经给绷紧了才行。” 叶北枳嘴唇动了动,还欲再说什么,却忽然心有所感,猛一转头望向了北边。 苏亦等了半天没等到叶北枳反驳的话,正疑惑间,就听到车帘外叶北枳对随行的锦衣卫说道:“你来驾车,马借我用。” 这些锦衣卫是见识过叶北枳厉害的,也不多言,默默听了叶北枳吩咐。 第459章 苏亦连忙撩开车帘探出身子,却只看到了叶北枳策马离去的背影,他气得跳脚:“叶北枳——你去哪!” 远处叶北枳背对着这边挥了挥手:“你们继续走,我去去就回。” 叶北枳离开是有原因的——有天人境出现在了他的感知范围内。 他似乎是自东北方向而来,与苏亦一行人的方向恰好相反。 那名天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叶北枳,便停在了原地不再走动,静候叶北枳的到来。 快马加鞭,一直到太阳西斜,叶北枳终于见到了那人的身影。 那是一名年过半百的精壮老人,单人只马,孤零零停在荒原上。 叶北枳第一眼看到他便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那是同从战场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血腥气。 老人一张国字脸,双目大如牛眼,炯炯有神,眉毛狭长,给不怒自威的面容平添了一分柔和,他坐在马上背挺得笔直,手中提着一杆长兵器,不过因为被黑布包裹着,叶北枳也看不出来是个什么家伙什。老人一头灰白的长发编成了一大把细辫子,披在身后,两边的耳朵露出来,各挂了一环拳头大小的金圈。 第622章 耶律神通 叶北枳在距离老人十几步的地方勒马停住,他目光游移,最终还是落到了老人耳垂处的金环上:“…北羌贵族?” 老人也在打量着叶北枳,他显然也从叶北枳身上感觉到了熟悉的味道,老人歪了歪头:“当过兵?” 叶北枳咧嘴一笑:“还杀过不少北羌蛮子。” 老人却不恼怒,反而点头说道:“大羌儿郎能死在你手中,也是个好归宿。” 叶北枳手臂微抬,隐隐有往刀柄上放的趋势:“那…你是不是下一个?” 老人轻轻眨了下眼,神态变得倨傲起来,像是一个将军俯视着小卒:“看来天罚还未教会你什么叫做谦卑。” 叶北枳手指微微一颤,但并未放下。 “闰人久居中原沃土,却不知北地寒苦。”老人抚摸着有些躁郁不安的骏马,“但也正是这份寒苦,磨砺着大羌儿郎,使我们强壮,也教会我们敬畏。” “还教会了你们什么?”叶北枳的气势渐渐沉淀下来,逐渐凝实,“侵略?” 老人大笑:“侵略?这只是你们闰人认为的,我们把这叫为了活下去而拼命。没有肥沃的土地就种不 出粮食,没有粮食便会有大羌子民饿死,上苍赐予了我们健硕的身躯,却偏偏让我们生活在最恶劣的土地上,这是上苍在暗示我们——缺什么,就自己去拿,哪怕拼上性命。数百年来,我们一直以这个作为信条。我曾带领着成千上万的大羌儿郎,横跨大荒,南下虎视闰国,攻城略地千里!若不是——” 老人的话戛然而止。 “若不是什么?”叶北枳眉头一挑。 老人哂笑:“若不是一照晋为天人,只怕我还会继续南下。” 叶北枳心中了然,记忆中一个名字浮现上来,大概知道眼前这人是谁了。 老人继续说道:“侥幸破入天人境,我本想继续南下,却不想那个放羊的拿命来拦我,他便不说了,更可气那活在三国夹缝中的赫连剑宗老怪也跳出来阻拦,说什么天人出手生灵涂炭,可笑,打仗难道就不死人了么?” 叶北枳的眼睛缓缓眯成了一条缝,像是一只随时准备炸毛的猫:“你是饕虎将军…耶律神通。” 叫做耶律神通的老人仰天大笑:“哈哈——现在已经不是将军了,离开沙场,大王赐了我一个闲散王爷,现在该叫饕虎大王了。” 耶律神通玩味地看着叶北枳:“没想到你一个年轻小卒,竟也知道我的名号。” 叶北枳长长吐出一口气,神色愈发凝重——这是对方的身份带来的。 “虽未与将军旗下军阵交过手,但在大荒边游击时可没少听说饕虎将军的名号,北羌一王一帅之师,就连军神这个名号也是耶律止戈从你那里继承过去的。” 耶律神通恍然大悟:“你是大荒散营的兵?怪不得身上血腥味这么中,闰国的老爷兵可没这么大的煞气。” 耶律神通摇了摇头:“闲话就到这吧,我要回去了。”说罢拨转马头就要往来时的方向回去。 “回去?”叶北枳愣了一下,“回哪里去?不对,你之前是打算去哪儿?” 耶律神通也不隐瞒什么:“本来是奉了大王的命来破几座城,顺便探探城中虚实,也好让你们首尾难顾,但既然在这里遇见了你,那我便知道闰国也并不是毫无安排,与其在这与你交手浪费时间,不如早些回去。” “意思是北羌就你一个天人境参战?”叶北枳忽然问道。 对话瞬间沉默了下来。 老人骑在马上已经把马头调转,此时虽然背对着叶北枳,但右臂肌肉已然紧绷,将黑布包裹下的兵器牢牢握紧了。 叶北枳左手拽着马缰,右手缓缓按在了刀柄上,拇指顶住刀镡。 唐刀被顶出半寸,发出“锵”的一声清鸣。 就在响声发出的同一刻,叶北枳瞬间出刀,直接从马上跃起扑向了耶律神通! “好血性!”耶律神通一声大喝,把手中兵器一扬的同时转过身子,黑布飞起,朝叶北枳当头罩下! “哗!”黑布在刀光下瞬间裂开,露出叶北枳的身影,但迎接他的却是一点寒芒—— “噹——!” 唐刀与寒芒碰上,迸射出火星。 叶北枳刀势立变,顺着往下拉去——这一瞬间他只看了个模糊,只隐约看到耶律神通手中的是一杆似铁枪一般的长兵器。 眼见唐刀沿着枪杆削来,耶律神通不慌不忙,握着枪杆往下一带,手腕转过,枪头也跟着转动,枪头的两只岔耳顿时将唐刀绞住。 叶北枳去势已颓,伸手在马背上一按,身子再次跃起,从耶律神通头顶翻身而过,唐刀顺势挣脱出来。 “下去!”耶律神通一声大喝,手中兵器猛挥一圈,从斜侧里刺向叶北枳! 叶北枳此时头上脚下,收刀来挡—— “噹——!!” 唐刀猛磕一记,叶北枳被远远荡开,在空中翻身落地。 耶律神通还稳坐马上,手中提着自己的兵器——那是一杆乌铁重镗。 只见这柄重镗矛尖狭长,从镗首处分出两股龙形翼刃,好一股寒气森森。叶北枳一时有些恍惚,耳边忆起当初牛大勇在篝火边当做评书讲来时说过的话。 “那饕虎将军据说是贪狼星下凡,凡是由他领军,旗下军士皆悍不畏死,更别提他本人,手中一杆重镗,唤作‘催命镗’,倒也是名不虚传,真就成了大闰不少将领的催命符,死在镗下的将军校尉不计其数。” “催命镗…”叶北枳情不自禁喃喃念出。 耶律神通阴沉着脸:“我不欲与你动手,你还真当我是怕了你?” 叶北枳回过神来,再次把唐刀握紧:“北羌只有你一个天人境,我没道理放你走。” 耶律神通冷笑:“可笑,我大羌没有天人境便打不过闰国了?我不领军多年,此番随军也只是压阵,就算没有我,闰国也迟早被大羌儿郎的铁蹄碾碎。再说了,你我同为天人,你又凭什么能留下我?” 第623章 传言又见传言 叶北枳确实没能留下耶律神通。 耶律神通提着催命镗,往北一骑绝尘而去,留下了原地的叶北枳和一具马尸。 直到那原本以为是斩向自己的一招将马匹一镗打断脖子后,叶北枳才意识到,耶律神通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与自己打。 叶北枳脸色也不好看,长吐出一口浊气,将唐刀收回了鞘中,环视打量了一下方向,朝着东边去了。 苏亦再一次见到叶北枳时已经是两天后了。 是随行的锦衣卫来提醒了苏亦,苏亦从车厢里出来,就看到叶北枳正蹲在路边,把唐刀抱在怀里。 苏亦沉着脸,显然是压抑着怒火:“你这两天跑哪去了?” “去见了个人。”叶北枳站起来拍了拍裤腿。 “在这个节骨眼上?”苏亦恶狠狠盯着叶北枳,“这是你去拜会故人的时候吗?” 苏亦甩袖进了车厢,叶北枳也跟着进去了。 车厢里传来苏亦的呵斥声:“罔你还曾是大闰士卒,就不怕我治你不听军令之罪?” “…我去见了北羌那个天人。”隔了许久,叶北枳低沉的声音才传来。 苏亦愣了一下:“是…谁?” 叶北枳抬头看向苏亦:“…你听说过耶律神通吗?” ————————————分割线———————————— 开始大多数江湖人是不信的,直到几天后又有消息传来,说有胆大的上岛去亲眼看了,整个不归岛上真的伏尸遍地,已然没有一个活人。 于是江湖人又纷纷开始猜测这凤求凰到底是谁,此等高手,为何之前籍籍无名,又为何突然冒了出来。有心思狭隘者更是猜忌,说鬼见愁其实是被朝廷所灭,只是被这个所谓的凤求凰钻了空子,冒领了这份名头。 第460章 就在这种猜忌说法愈演愈烈时,数日后又有传言出来,说凤求凰与伽蓝寺活佛也是至交好友,有人亲眼看到二人于乌思雪峰对弈论佛——更令人惊讶的是,此传言流传许久,伽蓝寺却一言不发,俨然是一副默认的态度。与活佛平起平坐,这一下就坐实了凤求凰绝世高手的身份。 在朝廷和闻风听雨阁的一齐运作下,整个中原江湖的好汉早就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都亲自杀进北羌大营去把敌将擒了,此时又来了凤求凰设擂台纳高手一事,这下可好,整座江湖闻风而动,不管高手低手,已经有名的还未出名的,纷纷齐聚应天府。 只是苦了应天府知州,这短短数年里,光是因为鬼见愁分坛的事,便连遭了两次大难,朝廷已经不止一次问罪与他,这次再被那劳什子凤求凰一闹,那些向来不听管束的江湖 人又要来应天府捣乱了。 应天府知州一收到消息,便第一时间去召集城内的守军,还顺便给周边城关发了谍子,恨不得把兵全都借来。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关闭城门几日时,他收到了由锦衣卫带来的密信。 于是应天府再次回归了原样,兵马收拢军营,仿佛无事发生。 应天府客栈里,唐锦年与饶霜相对坐在桌边,卜算子夜尘坐在窗边,望着街道发神。 “架子已经给你搭好了,接下来你要怎么玩?”饶霜杵着下巴,望着唐锦年。 “你且看着便是。”唐锦年答了一句,转头看向窗边的夜尘,“朝廷那边处理好没?城内官兵不会来管我们了吧?” 夜尘望着窗外喃喃自语:“菩萨蛮到底是怎么弄出这么大一个坑的…” 于客栈相邻的那条街上,一个硕大的天坑赫然挡在那里。 “问你话呢。”唐锦年走过去狠狠拍了一下夜尘的肩膀。 夜尘吃痛,龇牙咧嘴揉着肩:“你要求的都办好了,要帮忙的你说便是,其他的我都不插手,家兄交代了,一切依你。” 唐锦年冷笑道:“别当我傻,说好听的你是闻风听雨阁 派来帮忙联络的,说难听的话,你不就是苏亦小子派来监视我的么。” 夜尘翻了个白眼:“知道就知道,这么直接说出来作甚?搞得大家都尴尬。” 唐锦年哼哼几声:“应天府现在的江湖人够多了吗?” “铁定够了。”夜尘打了个哈欠,“具体人数已经统计不过来了,不过据说应天府所有的客栈都已经住满了,就连客栈的地铺都炒上十两银子一晚了——我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人要是再多下去,官府就不得不介入了。” 唐锦年满意点头:“甚好甚好,时候差不多了,让你们那边把消息传出去,两日后开擂。” 夜尘从怀里掏出鹰哨无声吹响,不一会便有一只白额俊苍落了下来。夜凡一边往俊苍腿上绑着竹筒,一边说道:“还好你精明,没提前把自己暴露了,若是被人知道了你长相,只怕我们还没法这么悠闲地住在客栈里。” 苍鹰振翅飞天,朝着城市的另一边去了。 饶霜走过来,望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怕是过年都没有这么热闹罢。” 夜尘朝着窗外的街道努了努嘴:“瞧瞧,这满大街的江湖汉子都是奔着你来的,所有人都在找那个传说中的凤求凰。” 唐锦年嘴角勾起:“错了,他们是在找的是能一统江湖的武林魁首。” 第624章 哑妇 两日时间转瞬即逝。 比较有意思的是,擂台设立的地点是在鬼见愁分坛留下的天坑内。 这天坑杵在应天府街上三年多,官府居然也没有再去填平它,只是在围着天坑边缘安设了护栏,平日里也有不少外地人前来一观,俨然已经是应天府的一道景色。 城中的江湖人倒是早就知道了擂台会设在天坑里,因为数天前便不知道是谁在天坑便放了告示牌子,除了交代了时间地点,上面还详细写明了,唯有武艺获凤求凰认可之人,可得一凭证,随凤求凰一起,效当年鹤问仙之勇武,共襄大举。 这日一早,城中的江湖人便都朝着天坑汇聚过来了。 人群围在天坑边,黑压压一片。街道两旁的酒楼是最好的位置,坐在楼上俯望坑内,再点上小菜老酒,最为惬意。但这些位置却是需要有银子才能拍得下来,要不就是早早被财力雄厚的名门大派抢先定了去。 此时坑内空无一人,街道上人挤人,争吵声,喝骂声,响成一片,所有人都在等着时辰到来。 “到点了!那劳什子凤求凰到底还来不来!”人群中不知是谁不耐烦喊了一声。 这句话刚说完,忽然一个身影从坑边跃下,轻飘飘落在了天坑中央。 “来了!来了!” “那就是凤求凰?怎么我觉得像个书生?” 只见坑中那人一身长衫,手中捏了把折扇,笑眯眯的模样——不是夜尘又是谁? 夜尘朝着四周稽首作礼:“劳诸位好汉久等了。” 坑边,一个大汉朝坑里喊道:“你小子就是凤求凰?一个文弱书生也能灭了鬼见愁?老子不信!”说罢,不顾身边人的劝阻,一翻身就跳了进来,沿着坑边嶙峋的碎石几番跳跃,终于踩到了坑底。 那大汉也不废话,大踏步冲到夜尘面前,一伸手就要去抓夜尘咽喉。 “哗啦!”衣袂翻飞声响起,那大汉只见眼前一花,胸口一痛,然后便飞了起来,紧接着有人拽住了自己衣襟,坠落感传来,只听“嘭”的一声,自己结结实实摔到了地上,一只脚踩住了自己背脊。 夜尘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坑边众人却再无人发声。 街道便视野宽阔的酒楼上,那些有宗门的大派来人见夜尘出手,纷纷正色。 “是个高手。” “起码宗师境界了…” “但不知道有没有留手,光是宗师境界可上不了不归岛。” 那大汉被一招放倒,只觉失了颜面,奋力想要站起,却又被夜尘狠狠跺了一脚,又发出了一声痛呼。 夜尘点了点头:“很好,这下没人打断我了。”他指了指脚下的大汉,“顺便也说一句,像这等货色就不要上来自取其辱了,自己有多少斤两自己心里也有点数,免得到时候折了面子。” 半晌后坑边终于又有人喊道:“凤求凰!不归岛真的是被你屠了的?” 夜尘笑眯眯道:“对不住诸位,适才忘了说了,在下并非凤求凰,只是替他传话。凤求凰说了,今日他派来四位家仆与诸位好汉比试,若能过了这关,他才现身。” 众人顿时又炸了锅。 “这般小瞧我等?!” “给他脸了!” 突然,一个身影从街边二楼掠下,直接朝坑内飞来,足尖在乱石上如蜻蜓点水,灵巧踩上了坑底。 “是湖广许家!”有人惊呼。 “他们也来了?” “这有甚奇怪的?听说那凤求凰给几乎每个宗门都递了牒子,除了伽蓝寺悬锋谷赫连山避世不出,其他宗门似乎都派人来了。” 落到坑中的壮年男子朝夜尘拱手,但神色仍然倨傲:“在下许白木,来自湖广许家。” 夜尘笑着回礼:“早闻湖广许家以腿功和轻功闻名江湖,适才一见,确实不凡。” “谬赞了。”许白木把袖袍一挥,“不知凤求凰家仆在何处,好教许某领教。” 夜尘当然也看出了许白木的不满,说是领教,只怕真实目的是想教训一番,于是也不说话,朝着坑边一招手。 坑边的人群中,一道身影越众而出,无任何花里胡哨的动作,一个空翻直接朝着数丈深的坑底跃下—— “咚——!”一声沉重的落地声传来,来人双脚稳稳踩在了地上。 这身影缓缓直起了弯曲的膝盖,但背脊却仍然佝偻。 待众人看清了这人相貌,纷纷变了颜色——这竟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妪! 坑边有人惊呼:“这老妪之前就站在我身边!我还道是来看热闹的城中百姓!” 许白木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沉着脸对夜尘说道:“你们这是看不起我许家?就派一个老人家来跟我比试?” 夜尘笑道:“许大侠多虑了,这哑妇跟随凤求凰多年,功力深不可测,许大侠不必留手,若能过她这关,你自然能见到凤求凰真容。” 许白木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最后变得有些狰狞起来:“行,这可是你说的!” 夜尘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走上前来:“许大侠可全力施为,不过先把这生死状牵了。” “生死状!?”许白木脸色又变。 夜尘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拳脚无眼,这哑妇若是不敌,许大侠可随意打杀,但前来应战的诸位好汉若是不小心出了差池,我们也不想与大家交恶,所以才有个这东西,大家日后都好说话。” “装模作样!”许白木一把夺过生死状,咬牙切 齿,“待我收拾了这老妪,倒要看你们还有什么说的!” 第461章 夜尘接回按了指印的生死状,躬身退到了深坑边上去了。 许白木狠狠盯住眼前一言不发的老妪,他活动着腿脚:“老人家,若你真有本事就尽可能使出来罢,你家主人说了,生死不论,到时候可不要怪我。” 老妪依旧不说话,静静站在原地。 许白木被她那双仿佛没有焦距的眼睛盯得浑身不自在,终于忍耐不住,“唰”的一下冲了过去! ps:评论区的留言我都有看,只是因为手机app有问题,所以没法回复,如果看到有意思的留言,我会在电脑上回复的qaq 第625章 勿谓言之不预 许白木足下踏出,身形连晃三次,几乎是眨眼间就来到了老妪跟前。 “看腿!”许白木大喝一声,却是一掌朝着老妪心口推出。 老妪抬头,干枯的手掌后发先至。 “砰!”一声闷响,两只手掌触之即分。 李白木眼角一跳,这片刻的触感只让他觉得仿佛是一掌拍在了墙壁上。 劲风袭来,刺得李白木脸颊生疼,来不及再去多想,他把头一缩,避过扫来的臂膀。 表面看上去是个年迈妇人,结果却是修的横练功夫? 李白木心中虽有疑窦,但此时打斗正酣,才转过一个念头老妪又变了攻势。 坑外的围观众只见场内二人臂影翻飞,招式交叠间呼呼有声。 围观众只知打斗精彩,一时叫好声不断,殊不知李白木早就冷汗铺满了额头,眼前这老妪根本不知疲倦,从开始到现在,手中力气不曾少过一丝,亦不曾多过一毫。 ——就像是一具机器。 李白木脑海中无端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就这么失神的一瞬,老妪伸臂探出,似那蛟龙出水噬来 ! 李白木心中一凛,双臂交叉,迎着老妪伸出来的手臂就绞了上去。 “起!”李白木一声大喝,双臂奋然上抬——老妪纹丝不动。 “给我起!”李白木又喊了一声,牙关都要咬碎了——但老妪还是未被他抬起分毫。 李白木未能得逞,这就轮到老妪发威了。如李白木一样,老妪被绞住臂膀的手腕的一转,反擒住了李白木,然后高高扬起! “唰——”李白木只觉耳边风声刮过,自己就已经腾空。关键时刻,他倒提起口气,在空中硬生生转了个身,空翻落在老妪身后! 好机会! 李白木眼中精光闪过,顺势伏低身子,一记刚猛无匹的扫堂腿猛地扫向老妪下盘! 老妪已经来不及再转身,只是把腰微微一沉,马步稳稳扎住—— “咚——!”一声沉闷的巨响传来。 老妪身子只是微微一晃,而李白木却是脸色大变——他连续数个后翻退到了坑的边上,与老妪拉开了距离。坑外有眼尖的围观者,分明看到李白木的腿在微微发颤。 数十招打斗下来,孰强孰弱一目了然,坑上的围观者们早就七嘴八舌吵闹开了。 “连个老妇人都打不过?这许白木不会是凤求凰请来演戏的吧?” “我倒觉得许白木就是技不如人。” “他真是湖广许家的人?怎么这般没用。” “可不能瞎说,许白木是许家家主胞弟,一身腿功在湖广地界也是有名号的哩!” “那怎么连个无名无号的老太婆都打不过?我看都是些言过其实的虚名吧!” 李白木此时就站在坑底边上,这些话一字不落全进了他耳朵,听得他整张脸涨红。 夜尘见许白木许久没有动静,看过来问道:“许大侠?还继续么?” 许白木的脸色红得发黑,他冷哼一声,蹲下去挽起了裤脚,从双腿解下一物,然后随手扔到了边上。 “嘭!”那东西摔落在地,震起一阵尘土。 “那是什么东西?” 坑边有人在问。 “绑腿…不过这么重的绑腿还是第一次见。” “应该是铅块,没想到他之前竟然是戴着那么重的东西在打。” “看这架势,许白木要认真了。” “他不会真把那老妇人给打死吧?” “嘁,这谁知道?反正之前是签了生死状的。” 许白木取下绑腿,原地跳了一下:“接下来我不留手了 。” 老妪还是那副慈眉善目的表情,微微点了下头。 “那我来了。” “嘭——”许白木话音刚落,整个人瞬间冲出,原地只剩下了一道残影正在消散。 坑外,街边某个酒楼,唐锦年百无聊赖靠在窗边,左手杵着脸颊,右手荡在半空中,手指轻轻跳动。 “这人之前还留手了?”饶霜眉毛一挑。 “差不了多少。”唐锦年打了个哈欠,“顶多就速度快了半分,不值得高看他一眼。” 饶霜撇嘴:“对他没兴趣?” 唐锦年点了点头:“什么湖广许家,我都没听说过——估计是什么不出名的小门派吧。” “算了,不浪费时间了。”唐锦年手指微微一屈,“解决了看下一个吧。” “——看哪里!?”许白木的怒喝声从老妪头顶传来,一记鞭腿凌空抽下,正中老妪脖颈! “咔。” 轻微的触感传来,却不是熟悉的骨骼断裂声音。 许白木低头看去,只见拿老妪正歪着头,也抬头看着自己。 怎么可能!? 许白木自己是知道这一鞭腿的力道,就算是头牛也该被抽断骨头了,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一个老妪能毫发无损 ! 可老妪却不会回答他这个问题了,一伸手便抓住了许白木架在她脖子上的脚踝,另一只手高高举了起来—— 然后砸落。 “啊——!!!” 许白木的惨叫声回荡在每个围观者的耳边。 当湖广许家的人想要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等他们跳到坑底,等待他们的只有一个已经瘸了的许白木。 为首那人恶狠狠盯着老妪,老妪却只是束手站在原地,对他视而不见。 夜尘笑眯眯走上来,挡住了那人视线,然后甩了甩手中的生死状:“勿谓言之不预也。” 许家人冷哼一声,拱手道:“今日所赐,许家定不敢忘!”说罢,一招手,一众人抬着许白木走了。 夜尘不以为意,抬头望向坑外的众人:“下一个谁来?” 坑外的围观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半晌都无人敢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个沉闷的声音传来:“撼岳门前来领教一番。” 话音落下,一个身影从某个二楼跃下,也是学着之前老妪的做法,直接跳进坑底,“咚”的一声双脚踏在了实地上。 夜尘抬眼一看,只见这大冬天的,来人上身却只着一件短打,虬结的肌肉几乎连衣服都要绷不住了。 “原来是撼岳门的力士。”夜尘笑眯眯拱手,“久仰久仰。” 第626章 小厮 “撼岳门?”唐锦年看向饶霜。 饶霜无奈:“你又没听过?” 唐锦年耸肩。 “冀南那边的宗派。”饶霜解释道,“这个撼岳门在江湖中的地位可不低,门中弟子全是修的横练功夫,有传言说其宗门祖师还和佛门有关联,所以撼岳门弟子常常以莲下走狗自居。” “嘿,”唐锦年把嘴一咧,“莲下走狗?那就把他们全塞菩萨蛮那里去帮忙。” 唐锦年这边聊着,坑下已经准备动起手来了。 那来自撼岳门的汉子深深看了老妪一眼,拱手道:“在下撼岳门屠生非,练的是宗门绝学金刚不坏功,已臻至化境。” 这汉子自报了家门,坑外立马有围观的江湖人闹开了:“屠生非?他与撼岳门门主屠瑞雪是什么关系?” 有消息通达者答道:“嘿,你有所不知,下面这个屠生非乃是门主屠瑞雪之兄,只是此人低调,鲜有在江湖出手,故而名声不显,但若论一身的本事,怕 是比屠瑞雪只高不低。” “嚯!那可真不简单!” “肯定是撼岳门见这老妪也是修的横练功夫,所以手痒了,且看她这次能不能应付得来。” 老妪仿佛没有听见坑外人谈话,仍然佝偻着身子站在原地。 屠生非的视线始终未从老妪身上移开,见老妪不为所动,他深吸一口气,摆出了架势:“前辈小心了。” 老妪微微把头一点,就像是发出了开始的信号,屠生非猛踏地面—— “嘭!” 地面被踏出一凹陷,碎石炸起。 屠生非像是饿虎扑食,双臂伸展开,朝着老妪抱去。相比起屠生非高大的身形,老妪在屠生非面前就仿佛是猛虎爪子下的灰毛獾猪一般矮小。 “砰——!” 双臂照着老妪的两边太阳穴拍来,却在千钧一发间被老妪抬起的双臂挡住,手臂与手臂结结实实撞在一起,发出一声巨响。 屠生非虽然生得高大,但显然也是长了脑子的,只这一下接触,脸上立马浮现出了奇怪神色。但还不 第462章 待他去细想,老妪已经舞动起双掌,狂风骤雨般攻来。 “来得好!”屠生非双眼圆瞪,大喝一声——他也不闪避,将双臂屈了交叉在胸前,肌肉下青筋暴起,迎着老妪的攻势就顶了上去。 老妪自然不会客气,掌影飞舞间,一时只闻“砰砰砰”闷响不断,屠生非在攻势中缓缓后移,脚下犁出了两道壕沟。 坑外者众瞧得真切,纷纷呐喊叫好,挥舞着拳头让屠生非赶紧还手,那副架势,仿佛恨不得亲自下场来打斗一番才好。 屠生非胸前的衣衫早就在老妪攻势下碎成了飘絮,裸露出来的胸膛上一片通红,肌肉微微颤抖着。 直到老妪拍出了不知第几百掌,承受许久的屠生非似乎终于找到了破绽,发出了一声大喝—— “破妄——!” 老妪掌影的缝隙中,一只宽厚的肉掌突围而出,以最刚猛的姿态印在了老妪胸膛。 “轰——!!”气流朝着四周迸散,老妪的身影如出膛炮弹般飞了出去,一直撞进了坑边的乱石中。 屠生非扶着膝盖,喘着粗气,目光紧紧盯着乱石堆方向。 场内场外皆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想知道老妪是死是活。 “哗啦。” 碎石被掀开,老妪纵身跃出。 屠生非变了颜色。 围观众人一片哗然。 “这都不死?!” “这老太婆这么抗揍?” “行走无碍,她好像连伤都没受!” “开玩笑的吧…” 老妪踱步走近屠生非。 屠生非苦笑着,片刻后叹了口气,拱手道:“前辈功夫之深,晚辈不及…” 话还未说完,却见老妪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坑边去了,在乱石上几次跳跃朝上了坑顶,消失在了人群中。 夜尘笑眯眯走过来:“恭喜屠大侠先胜一局。” 屠生非满脸愕然:“前辈明明还有余力…” 夜尘打断道:“又不是非要赢,那人既然认可你了,你便是过关了。” “那接下来?”屠生非问道,“我该做什么?” “稍安勿躁。”夜尘微微抬手,望向坑外。 屠生非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去。 一个灵巧的身影越众而出,翻身跳进坑来,他的动作活像一只猿猴,片刻后就落到了坑底。 屠生非定睛看清了来人,顿时哭笑不得。只见眼前这人本就生的矮小,还一副贼眉鼠眼的面貌,更可笑的是居然穿着套茶馆小厮的装束,嘴角还习惯性赔着讨好笑容。 屠生非指了指眼前的小厮,冲夜尘问道:“阁下可别告诉我,要等的就是这人?” 不待夜尘答话,小厮就忙不迭点起了头。 夜尘也附和道:“此人乃是凤求凰府上端茶递水的下人,屠大侠当小心应对——对了,他也是哑的。” “又是个哑巴?”屠生非心中闪过一丝疑虑,但有了之前老妪的前车之鉴,倒也不敢轻敌,连忙摆出了架势。 “请!”屠生非刚说出这个字,眼前小厮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风中。 屠生非心中警兆大起,那小厮仿佛是凭空不见,自己甚至没有看清他移动的轨迹。 “上面——!” “在上面啊!” 坑外围观者看得最清楚,连忙对还茫然在原地的屠生非提醒。 屠生非猛抬起头望去,正看到一只鞋底踩了下来。 “啪!” 足尖正中屠生非眉心,也正好让屠生非失了平衡,身子不受控制往后仰倒—— “装神弄鬼!”屠生非什么时候被这般戏弄过?怒喝一声使出铁板桥,硬生生将身形绷了回来。 他愤然伸手朝着上方抓去,却抓了空,再抬头时,哪里还有那小厮的身影? 屠生非迅速左右环顾,可那小厮就像真的消失了一般,根本没有他的影子。 “身后!”又有围观者出声。 “哎呀!在身后啊!” 声音被屠生非听了去,随也觉得这样有些胜之不武,但此时也没心思去考虑那些,他迅速转身——却还是空无一人。 场外围观者还在不停喊着:“身后!身后!” 屠生非被提醒声指挥着原地转了好几圈,却始终未能找到小厮的身影,心中无名火起,冲着围观者怒喝:“都给我闭嘴——!!” 第627章 一叶障目不见山 坑外的看客们被屠生非大吼一声,顿时安静了一瞬,片刻后又立马吵闹开了。 “这蠢蛋瞎了眼睛,人明明就在身后,偏生就看不着。” “说什么门主之兄,怕是名不副实吧?” 接二连三的讥讽话语传进屠生非耳朵里,气得他脸色愈发涨红,正欲发作间,忽觉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屠生非猛回过头,身后却依然空无一物。 “哈哈,瞧这蠢蛋!被戏弄得方向都找不着了。”坑外的看客又笑开了。 屠生非气得浑身发抖,挥舞起双臂大喊:“出来!鬼鬼祟祟算身比试!” 话音刚落,肩膀又被拍了一下。 屠生非下意识猛地转身,这一次终于看到人 了——小厮几乎是和他面贴面站在一起,脸上挂着的讨好笑容在屠生非眼里看起来那般诡异。 屠生非被吓了一跳,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就在这分神的一瞬,只见小厮“唰”的一下伸手,两根指头顶上了屠生非胸膛膻中穴。 屠生非浑身一震,如遭雷击,仿佛一口郁气堵在了胸口提不上来也咽不下去,麻痹感从膻中穴迅速朝着全身蔓延,只片刻就传遍手足,顿时动弹不得。 面对脸色铁青的屠生非,小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还不忘替他拍去衣摆上的尘土,随后身后轻推,屠生非就这样浑身僵硬着往后倾倒了过去。 局势一眼明了,有憾岳门的随行弟子下到坑来,去扶起屠生非。 屠生非被门下弟子搀扶着起来,此时终于感觉能动了。这时只见小厮又走上前来,从怀里掏出一封封号的信函,远远抛了过来,正好落在屠 生非脚边。 夜尘适时走了过来,笑着拱手道:“恭喜屠大侠,这是凤求凰认可了阁下的本事。事后如何,信中自有详说。” 屠生非捡起信函,深深看了一眼小厮后,低声冲身边的门人问道:“那人…之前真的一直在我身后?” 门下弟子面面相觑,片刻后一人苦笑着答道:“回师叔的话…确是如此,那小厮身形灵动,一直佝偻着身子躲在你后面,你转身,他便跟着转,我们在上面看着的时候也疑惑,为何师叔会一直找不到他。” 屠生非深吸一口气:“我确实看不见他,那小厮不简单,也不知是个什么身法,明明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却一直躲在我的视野外。” “屠大侠,请吧。”夜尘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憾岳门弟子看向屠生非:“师叔,是回去疗 伤还是…?” “不急,先回酒楼去,我要接着看。”屠生非说罢,领着人往坑外去了。 小厮站在坑底正中央,朝着坑外的看客们拱手作揖,脸上挂着讨好笑意,那模样那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街头卖艺,看客们差点就要忍不住叫好喝彩,再顺便丢几个铜板下去了。 夜尘知道这是唐锦年在作怪,悄悄朝着唐锦年那边酒楼上瞪了一眼,随后才高声喊道:“下一位了,下一位谁来?”他目光朝坑外扫过,与之眼神对上者纷纷把脖子缩了回去。 “没人了?”半晌没人肯下来,夜尘眉毛一挑,“在场这么多英雄好汉,这么多大宗名门,区区一个端茶递水的小厮就把诸位吓得无人应战?” 这番挑衅的话显然是起了作用,围观看客们纷纷义愤填膺,看向了夜尘的目光也不善了起来。 “某前来领教。”一个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夜尘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处人群让开了一道口子,一个纤瘦的人影现了出来。 此人头上戴着面纱斗笠,穿着一身灰布裹身劲装,很低调地走了出来,从坑边跳下。 待来人下到坑底,夜尘上前拱手:“还未请教大侠名号?” 来人掀开斗笠,随手抛到了一边:“嘿,请教不敢,名号倒是有,却不是什么好名好号。” 此人露出了面容,竟是小半边脸都被青紫色的胎记所遮盖,再配上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整个人的气质都给人感觉阴鸷。 坑外的看客显然是有人认出了此人,传来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是——是花斑蛇!” “他不是常年待在塞外吗?怎么也来了?” “敢在这里露面,他也不怕被仇家盯上?” 纤瘦男子听见了看客们的议论,却也不在意,朝坑中的小厮拱手道:“在下花白萩,江湖人送诨号花斑蛇,之前在上面见到阁下身法神妙,特下来领教。” 小厮笑着站在原地,没有动静。 第463章 没有动静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唐锦年正忙着看闻风听雨阁谍子刚送来的关于花白萩的信息。 “原来是塞外人士,怪不得我没听说过他。”饶霜把头放在唐锦年肩上,凑过来一起看着纸上的信息。 “西北塞外,那地方没听说过有什么高手吧。”唐锦年嘟囔了一句,继续往下看,“这人仇家不少呀。” “那是因为他杀的人多。”饶霜指着纸上一处,“你瞧瞧,花白萩以身法和刺杀手段闻名,在塞外本就做的是暗杀的生意。” 饶霜顿了一下:“这种人,在江湖上肯定没什么好名声,露面也是过街老鼠般,敢在这里摘 了面纱,显然也是存了试探你的想法,看你是不是也像那些名门正派那边待他。” “我会不知道?”唐锦年白了饶霜一眼,“今日他只要在这坑里一刻,我倒要看看谁敢动他。” “话说回来,这人不进鬼见愁还当真可惜了。”唐锦年咧嘴笑了,“不过这人有点意思,先试试他的本事,如果过关,说不定日后对我还真的有用。” 坑下,夜尘把生死状拿来给花白萩签了。 花白萩见小厮这么久都没有动静,他也不恼怒,把双手摊开说道:“阁下赤手空拳,那我也不用兵器,输赢便全凭本事。” 小厮这下终于有了反应,朝花白萩招了招手。 第628章 小厮落败 “请。”花白萩并未率先出手,反而朝小厮请手。 小厮歪了歪头,忽然就冲了出去! 花白萩目光一凝,视野中小厮并未直线冲来,他步伐诡谲,身形也忽左忽右掠出了折线,足尖每一次点在地面上都会跃出数丈之远。 眼见小厮的速度已经提了起来,花白萩知道不能再等了。 只见花白萩身子微微伏低,迎着小厮就窜了出去。 他的身法也诡异得很,几乎整个身子都贴在了地面上,偏生还速度飞快,那姿势活像是条在草中飞窜的竹叶青! 二人的身影眨眼间便交汇在了一处—— 小厮竖掌成刀,斜劈向花白萩咽喉。 “唰!” 花白萩仿佛是没有骨头,肩膀一晃,身子扭出一个诡异的形态,擦着掌刀避开了去。 小厮一招落空,花白萩当机立断抬膝撞来,在他 的预想中,小厮本应是旧力用来,照着惯性前扑,这一招膝撞是怎么都避不开了。 花白萩正这样想着,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异响,面前似乎有一股劲风吹过。 “砰!” 这个声音不大,只够他们二人听到,随着声音响起,花白萩分明看见小厮竟然硬生生在半空中转了个身,那挂着讨好笑容的脸与自己贴得很近,转瞬二人就交错而过了——膝撞了落在了空出。 书来繁杂,但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坑外的围观者们,若是眼力差点,便只看到二人对冲过去,然后什么都没做就又交错了过去。 二人之间的距离又被拉开,花白萩扭身停步,带着奇怪神色朝小厮看去。 他还没想明白刚刚小厮是怎么做到的,再联想到那股扑面的劲风——简直就像是有一股力道凭空在前面推了小厮一把,才让他借力转过了身避开膝撞。 小厮此时也停下步子,转过身来。 花白萩隔着距离打量着小厮,忽然发觉小厮肩膀的衣袍下有一处鼓起,花白萩的眼神愈发奇怪了。 似是注意到了花白萩的目光,小厮若无其事拍了拍肩膀,将那处鼓起抚平。 这个动作却让花白萩更加狐疑了。 二人迟迟没有动作,坑外的看客们不耐烦了,纷纷朝着坑下发出了吁声。 “还打不打呀!” “等什么呢!” “不打就快上来,让别人来!” “哼。”花白萩不满地冷哼了一声,他看那小厮的架势是他不动自己也不打算动了,便试探着往前迈了一步。 花白萩才刚抬起脚来,小厮突然动了。 这次的速度比之前还要快上三分,花白萩的眼睛差点就没能跟上小厮的速度,就一眨眼的功夫,小厮就已经到了近前。 花白萩本就存了试探的心思,于是不退反进,朝着小厮迎面就是一拳。 小厮反应也是极快,一歪头便让花白萩拳头落在了空出,反手就是一巴掌抽来—— “砰!”抽来的手掌被花白萩抬臂挡住,只见花白萩翻手一转,稳稳将小厮手腕擒住,扭身便将小厮过肩摔出! 小厮不慌不忙,在背脊要触到地面的那一刻,另一手在地面一撑,整个人顿时又朝上翻去了。 花白萩一见小厮跃到了自己头顶,心中立觉不妙,连忙就要松开擒住小厮的手腕,却不想小厮这下反倒不要他脱身了,手掌转过,反扣住了花白萩的手腕,朝后背扭了过来。 花白萩手腕吃痛,情不自禁跟着转身,小厮这时在半空中后翻,两腿屈起,双膝一夹,稳稳骑在了花白萩肩膀上! “欺人太甚!”花白萩大怒,任由右手被小厮擒住,他心里发了狠,强行扭过身子——只听“嘎嘣”一声,右手便被他自己拽脱了臼。 小厮显然也被料到此人会这般血性,措不及防下被花白萩钳住了咽喉,一把掼在了地上。 “嘭!”小厮被狠狠摔到地上,震起一阵烟尘。 烟尘飘散,花白萩怒视地面被钳住咽喉的小厮,却见小厮脸上还挂着讨好的笑容,双眼眯成了一条缝——这副诡异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未曾变过。 手中传来冰凉的温度,不同于常人皮肉的触感,花白萩终于变了颜色。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厮躺在地上也不反抗,片刻缓缓伸出一只手,伸进怀里,摸出一封信函,递到花白萩面前。 夜尘此时连忙走了过来,伸手去拉花白萩。 “花大侠…你已经胜了。” 花白萩不理会夜尘,钳住小厮的那只手缓缓下移,似乎是想要去撕开小厮身上的衣物。 一只手从斜边伸出来制止了他。 花白萩抬头看去,看到了夜尘冷峻的目光。 “花大侠,事情明细信里有说,回去看看吧。” 花白萩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站了起来,接过信函朝坑上走去了。 最后的这一番打斗在围观者看来着实是赏心悦目,叫好声就没停下来过。 小厮翻身站起,虽然落败,但脸上也不见颓色,反倒笑眯眯朝着坑外众人拱手作揖了,然后才跃出坑去,不一会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酒楼上,唐锦年打了个哈欠。 “你放水了。”饶霜朝唐锦年笑着。 唐锦年瞥了饶霜一眼:“管你屁事。” 此时有闻风听雨阁的人进来:“花白萩朝城西去了,他住在那边的客栈里。还有…似乎有人盯上他了,要不要去提醒一下?” “这城里来了这么多江湖人,他仇家本来就多,被盯上也不奇怪。”唐锦年不以为然。 见闻风听雨阁的人还在等着,饶霜问道:“毕竟 是你看上的人,要不要帮他你倒是说句话罢。” 唐锦年想了想:“主动帮忙?那也太掉价了,派个人去告诉他地址,若是真保不住小命了,就来找我。” 闻风听雨阁的谍子点头应了,转身就要出门去,唐锦年喊住了他:“顺便去告诉夜尘,今天累了,就到这里罢,剩下的两封凭信归谁,等明天再决出来…今夜说不定那花白萩就会找来,我得好好想想该用什么形象出场。” 第629章 夜袭 且说花白萩胜了小厮,把斗笠捡回后便出了坑去。 戴好斗笠,把面纱重新蒙上,那封信函被他贴身揣在怀里,并没有急着打开。 从人群中走出来,花白萩隐约听见夜尘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今日便到这里,各位站了许久也累了。不瞒各位,我这里还剩两封凤求凰留下的凭执信函,至于该花落谁家,便要明日再见分晓了。” 装神弄鬼。 花白萩在心里自语,朝着城西方向去了。 走出绣衣街,街道上虽然仍能看到不少江湖人,但已经没有天坑那边那么热闹了。 忽然,花白萩似心有所感,停步回头望去。 身后的街道上熙熙攘攘,小贩叫卖,行人如织,一副热闹景象。 花白萩眉头微皱,心中疑虑不减,快步转进了一条小巷。 就在他进去不久,立马有两名普通百姓打扮的人也快步跟了进来,站在巷子口一望,顿时傻了眼。 “死胡同?!” “定是翻墙跑了,快追!” 这两人纵身跃上墙头,转眼不见了踪影。 小巷再次安静下来,直到过了盏茶功夫,巷子深处的阴影中一道影子晃了晃,花白萩扔掉手中的黑布,重新走出了巷子。 “果然被盯上了…”花白萩左右望了望,快步朝着城西去了。 这一路走来,虽然甩掉了之前那两人,但花白萩仍然觉得心神不宁,几次三番的朝身后张望,却始终没能发现可疑的人。 第464章 “此地不能久留了。”花白萩暗自摇头,心中打定主意,回去客栈便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就出城。 特意绕了几次路,花白萩用了快一个时辰可算是回到了客栈。 不与任何人交谈,花白萩直接回了自己房间,关上门就开始收拾行李。 还没把行李收拾完,忽然传来了叩门声。 “咚咚,咚咚。” 这声音仿佛是敲在了花白萩心上,忍不住惊了一下。 他从后腰拔出短剑,蹑手蹑脚来到门边的柱子后:“…谁?” 门外的声音说道:“我家贵人遣我来给花大侠递话。” 屋内沉默了好一会,花白萩的声音才传来:“…你家贵人是谁?” “凤求凰。”门外的人说道,“花大侠的记性可不太好,才从我家贵人那拿了凭信,这么快就忘了?” 花白萩冷笑一声:“呵,无凭无据,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假冒的?” 门外的人回道:“花大侠信不信是你的事,反正小人只负责传话。” 花白萩冷静下来想了想,若屋外真是自己仇家,那早就直接破门而入了,也不用跟他在这么斗这么久的咳嗽,便问道:“你且说来听听,凤求凰给我带了什么话?” 门外的人把声音压低了一些:“我家贵人好心提醒花大侠,花大侠的仇家已经盯上你了,嘱咐花大侠万事小心。” 花白萩撇了撇嘴:“这我自己知道,除了这个就没了?” 门外的人继续说道:“还有,若是花大侠力有不逮,需要我家贵人助上一臂之力,且去城南的碧波轩寻他。” 花白萩沉默了一会才回应:“我知道了,你走罢。”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花白萩回到屋里继续收拾行李。 待收拾完行李后天色也昏暗了下来,花白萩没有唤小二准备饭食,而是在屋里拿随身带着的干粮将就了一顿,随后便打算和衣而睡。 躺到床上后花白萩突然想起那封信还未看过,就又起身点了火烛,坐在桌边把信从怀里掏了出来。 撕开封口的火漆,将信纸抽出展开,只见信上只有寥寥数字—— 三月初三,不归岛。 时间,地点,简洁明了。 花白萩皱起了眉头:“故弄玄虚。”他又想起了今天见到了那个小厮,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反正不可能是活人…还有这个凤求凰,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目的是什么?或者说…根本没有凤求凰这个人?那这封信会不会是陷阱?” 花白萩盯着摇曳的烛光不禁想出了神,就在这时,异变突起! “嘭——!” 房间的门被一脚踹开,数名蒙面大汉手持刀兵破门而入! 花白萩猛然惊醒,也来不及再去拿床上的包袱,起身就朝窗户跑去。 “轰——!” 他刚跑到窗边,窗户也忽然从外面炸开,一个身影从窗外跳了进来! 前路后路都被堵死,花白萩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花白萩左右一扫:“哪路的好汉,何不报上名号?” 从窗外进来的大汉逼近一步,狠声道:“让你知道也无妨,免得到了阎王那儿对不上号,老子是赤峰山断门虎王,花斑蛇,你可还记得两年前死在你手里的断门豹?” 花白萩嘴上应着拖延时间:“记得倒是记得,只是不知那断门豹跟你是什么关系?” “唰!”断门虎王把刀一劈,削下一截桌角:“那是老 子结拜弟弟!可怜我那弟弟在赤峰山上好不逍遥快活,接过却被你追杀十里,活生生用马拖死!”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花白萩眼珠子乱转,寻找着脱身的办法,目光停留在了桌上的火烛上,“做我们这行的,也不讲什么江湖道义…” 话还未说完,花白萩忽然挥掌,掌风呼啸而出,桌上的烛火应声而灭,房间内顿时陷入了黑暗。 “好胆!”断门虎王怒斥一声,“乱刀砍死!” 他虽然下了命令,但房间由亮转暗,所有人的视野都在短时间内什么都看不清楚,待他们拥过来时,中间哪里还有花白萩的身影? “人呢!?”断门虎王大怒,睁大了眼睛左右巡视。 “哗!” 身后传来异响,断门虎王立马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身影从窗户唰地一下跃了出去。 “追追追!”断门虎王气得额角直跳,“追上去!外面还有另外几家人守着!今夜他跑不了!” 花白萩从窗户翻出,刚在房檐上站稳,朝下方一看顿时苦了脸色——只见下面街道上,还有大批的人打着火把,听见响动纷纷朝这边看了过来。 “花斑蛇!是他!” “在屋檐上!” “暗器!放暗器!把他射下来!” 第630章 追击 应天府是大闰重城,入夜后是会执行宵禁的。 但今夜巡逻的城卫们仿佛都睡着了去,街道上聚集着这么多江湖人,却偏偏不见一名朝廷官兵。 只是苦了花白萩,后面是正准备破窗而出的追兵,脚下更有虎视眈眈的仇家,街道上那些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望着这边,就等着花白萩落下去。 身后破风声响起,花白萩偏过身子一晃,一把闪着寒光的大刀就落了空。 “滚!”花白萩自知陷入九死一生的险地,已然是发了狠,避过大刀后一把揪住了身后那人的手腕,发力朝前一带,那人失了重心,惨叫着从屋檐摔了下去。 此时,街道下暗器也簌簌射来,花白萩连忙俯身躲避,耳中听闻身后又有异动,知道是断门虎王一干也爬上来了,他不敢再等,见暗器终于停歇下来,连忙转身继续朝着屋顶爬去。 “别让他跑了!”断门虎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花白萩没时间回头看了,只管闷头往上逃窜,好 在他身法灵动,在房檐上连续借力几次,便翻身跃上了房顶,然后纵身跳到了隔壁另一座房子屋顶上去了。 街道上的江湖人哪里肯让他跑了?推攘间跟着朝这边拥来了,有身法出众者更是直接攀上了屋檐,紧紧咬住花白萩的踪迹。 “啐!”花白萩朝着街道狠狠啐了一口,脚下却不敢停留,继续在屋顶奔逃。 “吵什么吵!还要不要人睡觉啦!” 不知是哪里的住户被动静惊醒,推开窗户破口大骂,岂料一眼便看到了街道上杀气腾腾的众人,吓得连忙又关上了窗户。 早知道今日就不该下到坑里去闯那劳什子的擂台。 花白萩悔不当初,他倒是知道今日城中有无数江湖人,却没想到自己的仇家也来了这么多。 心中正想着事,忽然背后传来急促的呼啸声,花白萩心头大跳,下意识在房顶就地一滚—— “啪!”一柄蛇形镖贴着花白萩的耳朵飞过,插进房顶将瓦片打碎。 花白萩连忙翻身站起,趁着这间隙的功夫回头一看——居然身后已经有人追上来。 花白萩不欲与此人纠缠,转身又想逃跑,没想到来人反应更快,右手连挥又是数道蛇形镖飞来,封住了花白萩退路。 花白萩眼力不差,看出这些蛇形镖的弧度刁钻,回头好好打量起来人——只见这人一身黑色夜行衣,腰间布囊鼓胀,不知还有多少暗器没使出来,但自己却肯定是没见过此人的。 “你也和我有仇?”花白萩沉着脸。 “没有。”那人笑着摇头,“咱俩说白了还是同行,你懂我的意思吗——有人花大价钱要你的姓名,你看看脚下那些人,他们大多也都是收了银子来找你拼命的。” “花钱的是谁?”花白萩嘴上提问,实则拖延时间。 夜行衣男子又笑:“你又不是不懂规矩,这是不能说的——别想着拖时间了,再拖等他们围住你,你就真跑不掉了,不如快些动手,我也好早点回去交差。” 花白萩的眼睛缓缓眯起:“你既然听说过我,那也该知道我的本事,也不知你哪来的自信能料理了我。” 夜行衣男子把夹着蛇形镖的手一抬,正欲说话,却不料花白萩突然暴起,身形瞬间由静转动,径直朝着夜行衣男子扑了过来! 夜行衣男子眼皮一跳,却也没太慌乱,手中蛇形镖接连飞出,直击花白萩咽喉要害! 说时迟那时快,夜行衣男子想了千万种花白萩可能会应对的办法,却怎么也没想到就在蛇形镖要命中的一刻,花白萩突然脚下发力踏出,屋顶的瓦片顿时碎裂,花白萩整个人唰的一下就落了下去。 夜行衣男子脸色巨变,蹭蹭两步跑到屋顶破口边朝下望去,却只看到了花白萩从屋后窗户翻出的背影,他朝着花白萩大喊:“花斑蛇!你以为你跑得掉?!今夜这应天府里,没人敢帮你!” 花白萩头也没回地跑了,虽然没有接话,但他心里却是清楚那人说得没错,这些追杀他的人背后也不知是多少的仇家势力,没有人愿意抱着得罪这些人的后果来救自己。 第465章 花白萩从巷子钻出来,又到了另一条街道上,他心里犯了难——该往哪里跑? 他心中思绪急转:这里是城西,但城门这时肯定是关闭了的,要出城显然不现实。 忽然一道灵光闪过,下午那人说的话浮现在了花白萩脑海中:“若需我家贵人助一臂之力,可去城南碧波轩寻他。” 但是凤求凰真的肯为了帮他而得罪这么多人吗? 花白萩拿不定主意。 身后有火光亮起,喧闹声再次传来,显然是又有人追过来了。 花白萩一咬牙,反正左右都是一死,倒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了。想到此处,花白萩一转身朝着南边跑去了。 才跑到街尾,忽然一队人从斜侧杀出,正挡在花白萩去路上。 花白萩此时已经把凤求凰当做最后一根稻草,心头有了活命的念想,见有人拦路也不管了,脚下速度不减直接冲了过去! “滚开!” 短剑被握在手里,花白萩一头扎进了人群中。 花白萩已然开始搏命,他与人群一触便仿佛开了一朵血色的鲜花,惨叫声乍起,但凡敢挡在花白萩前面的无不血溅五步! 花白萩也不好受,他虽然一副不要命的姿态吓到了不少人,但他身上也免不了受伤,待从人群中杀出来后,身上也多出挂彩,鲜血顺着伤口往下淌着。 但他也没时间去管身上伤势了,咬牙继续朝着城南跑去。 鲜血流逝的同时也在迅速剥离身上的温度,花白萩脑子里忍不住胡思乱想。 希望下午那人说的是真的…若是那凤求凰敢骗我,我就… 想到这此处,花白萩这才意识到自己甚至连凤求凰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更别提报复了。 “彼其娘之…”花白萩忍不住骂道。 第631章 两次机会 花白萩继续往城南逃命,这一路跑来,沿途的城中住户皆把门窗禁闭,偶有遇到屋内还有灯光的,听见喊杀声也连忙把火吹灭了。 “城南碧波轩…”花白萩现在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碧波轩他是知道的,应天府城内最好的酒楼,但却远不是单独一栋楼,城南碧波湖边沿湖而建的大片建筑群就是了,有传言说碧波轩背后是京城的某位侯爷,但具体是不是真的就无人知晓了。 现在的问题是,凤求凰光说了他在碧波轩,可碧波轩那么大,自己又该去哪里找他去?若是再想严重些,自己还能撑到碧波轩去吗? 身后喊杀声就没断过,后面追杀的人群中似乎是有追迹觅踪的好手,饶是花白萩在大街小巷中绕了好几次,但始终没能甩掉追击的人群,反 倒差点把自己折进去,他索性也不想着怎么甩掉他们了,只管沿着大街闷头逃命。 “花斑蛇!今日你插翅也难逃!” 身后传来喊声,是他们渐渐追上来了。 花白萩不禁苦笑,此处距离碧波轩只有两条街了,但他也自知自己伤势,鲜血洒出去太多,再加上跑了小半个城,此时双腿已经有了发软的迹象,全凭一口气强撑着在逃命。 忽然,花白萩眼角余光瞥见左边旁边房顶上有道人影,他连忙偏头去看,那人影却又消失不见了。 幻觉?花白萩下意识觉得是失血过多已经眼花了,他又转回头来… 就在这时,花白萩感觉到有人在他右边耳朵吹了口气! 徐徐凉风拂耳,却把花白萩差点没吓晕过去!猛地一转头,花白萩看到一张俏脸正朝着他发笑! “唰!”短剑立马劈了过去,却被那女子轻松躲过,花白萩还欲出手,却听到女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凤求凰说了,给你两次机会,两次机会用完,若能见到他,便可活命;若还是到不了他面前,那你也没有救的价值了。” 俏丽女子说罢,也不等花白萩的回答,转身就跃进了街边黑暗的巷子里不见了踪影。 “什么两次机会…”花白萩面色有些狰狞,他甚至不能明白那女子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噗!”左肩如遭重击,一只飞刀从后方飞来扎进了花白萩肩膀。 原来是身后追杀的人已经赶上来了。 花白萩吃了这一下,整个人也失去了重心向前扑倒,在地上连打了好几个滚,慌乱中他看到追杀人群快步奔袭过来… 要,要死! 惊恐绝望的神色渐渐从花白萩眼底浮现。 “轰隆——!!” 视野中,街道旁的一栋房屋轰然倒塌,一个身影从满天的烟尘中冲出。 “轰轰轰!!” 倒塌还在继续,无数断壁残垣铺满了街道,将追杀人群挡在了后面。 花白萩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凭肉身撞到房屋的身影—— 穿着麻布衣服的身子微微佝偻,缓缓扭头看来。 花白萩的瞳孔缩紧了——是白天那个老妪! 老妪并不言语,只是朝花白萩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 花白萩牙关几乎要咬出血来,他当然知道老妪的意思——第一次机会已经用了。 花白萩握拳狠狠砸了下地面,爬起身继续往前逃命了。 待追杀的人爬过拦路的废墟,老妪已经不见,只看到花白萩的身影消失在了街尾。 “那边是碧波湖,他想往碧波轩逃!” “碧波轩楼宇众多,他定是想利用那边的地形躲藏。” “分出一路人去堵截他!” … 追杀众人被拦住不久,但对花白萩来说却极为关键,给他争取到了难得的喘息时间。 快速跑过最后一条街,从街角转过,眼前顿时一片灯火通明。 若说宵禁时间没应天府哪里还能这般热闹,那就只有碧波轩了。 琼楼玉宇,雕花的窗柩,坐兽的飞檐,湖面上还有整夜不休息的画舫随波逐流,通明的火光将碧波湖映得波光粼粼。 即使还隔着段距离,花白萩仿佛都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风尘女子的娇笑声和唱词声。 花白萩眼前是一座石桥,过了这石桥,便是碧波轩的地盘了。 可碧波轩这么大,鬼知道那凤求凰在哪里? 石桥另一头,有迎客的小厮见花白萩在朝这边张望,连忙迎了上来,可是才走出两步,一眼就看到花白萩满身的伤势血迹,小厮一转头就跑没影了。 花白萩也不管了,心里打着主意,反正先进了碧波轩总没错,便迈步走上了桥。 “逮住了!” “花斑蛇——休走!” 花白萩正走到桥正中央,忽然身后传来大喊,他赶忙回头看去,桥下却又有人破水而出,挥舞着兵器直接扑了上来! 花白萩只以为身后有追兵,却万没想到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埋伏在此,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下去!”花白萩仓促递出短剑,将最近一人奋力劈回了水里,但另一边水里飞起的那人却 怎么也拦不住了。感觉到脖后凉风阵阵,花白萩硬生生把身子偏了一寸—— “唰!” 背后凉意一闪而过,大片的鲜血洒了漫天。 “啊——!”花白萩一声惨叫,最后关头回头挥出短剑,但那偷袭的人却早已经退走了。 花白萩单膝跪地,两天小腿遏制不住地晃悠。他看见来时方向大波人群走上了桥,朝自己过来了。 “彼其娘之…不是说还有次机会么…”花白萩喃喃自语。 “花白萩,你知道今夜你的人头值多少银子吗?”追杀人群中,领头那人露出了狞笑。 花白萩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不管多值钱,你们兴师动众,你们打算怎么分?谁拿大头?谁又白干?” 领头者脸色一变,立马将刀举起:“休得离间我等!现在便让你去见阎王!” 就在他手中大刀要落下的那一刻,一个纤瘦人影掠空而来,瘦弱的手臂稳稳钳住了刀刃! 在场众人皆是变了颜色,那领头者看着面前那讨好笑容,忍不住惊呼出声—— “小厮?!” 第632章 援手 小厮单手钳着大刀,刀刃架在他掌中下不去分毫,甚至连血丝都没渗出来。 此时小厮脸上的讨好笑容落在领头者眼中只觉诡异渗人,看得他浑身直冒寒意,他强撑着低吼:“什么意思?凤求凰要保花斑蛇?” 小厮没有答话,朝领头者摇了摇头。 领头者只当小厮小瞧了他,顿时大怒,一掌朝着小厮当面劈下:“滚开!” “砰!” 小厮照模照样递出一掌,二人双掌一触,领头者全身一震,两退两步才卸去力道,反观小厮就气定神闲得多,逼退领头者后立马转身,将倒在地上的花白萩一把拽起。 花白萩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是,是你…” 小厮没搭理他,拽起花白萩后也不放开,双 手抓紧了花白萩手臂,抡了一个大圆便将他远远抛到了桥的另一头。 花白萩措不及防下被狠狠扔上半空,身上的伤口又撕裂得大了些,忍不住发出了痛呼。 第466章 桥上,好不容易才追上花白萩的众追杀者见到嘴的鸭子就要飞走,顿时不干了,也不管领头者心中的忌惮,纷纷朝着桥上拥了过来。 花白萩一直飞到了桥尾才落地,在地上滚了两圈,灰头土脸撑起身子朝桥上看去—— 只见小厮独站桥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面对一群杀气腾腾冲来的悍勇之辈,却是一步都未退。 花白萩伸出一只手,正欲呼喊什么。 就在此时。 花白萩看见小厮忽然转身,朝着自己伸出两根手指。 第二次。 做完这些,小厮转回身子,面对着迎面跑来 的众人张开了双臂,仿佛是在迎接他们,紧接着…火光从他身上迸射了出来… “轰轰轰轰——!!” 耀眼的火光差点灼瞎了花白萩的双眼,热浪扑面而来,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耳中全是爆炸的轰鸣声,把惨叫声都掩盖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白萩终于感觉到耳朵能重新听见声音了。缓缓睁开眼,视野中一片狼藉—— 整座石桥此时只剩下桥尾这一小半,桥下的水中漂浮着焦糊味的死尸,其余断肢残壁更是数不清楚。 那帮追杀众也只剩小半落在后面未能上桥的还侥幸活命,只是此时也都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仿佛受了惊的鹌鹑。 这片刻喘息的功夫,花白萩只觉身上的伤口更痛了,但也心知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强撑着爬 起来继续往碧波轩内跑去了。 刚才的爆炸声也惊扰到了碧波轩内的金主,不少人都跑到了街道上,其中不乏只着片缕的风尘女子。可花白萩小命都快没了,可没功夫去看这些风光,他虽在逃跑,却也只是个无头苍蝇似的乱撞——他连凤求凰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又怎知去哪儿寻他? 身后要他命的人一时半会还未追上来,花白萩跑了一会也冷静了些,细细思考起来。 凤求凰既然肯给我两次机会,想必也是真不愿就看我去死,那他便不会设下死局给我,但那唯一的生门会在哪里? 花白萩钻进一个没有灯光的巷子,忍着痛靠墙坐了下来,撕开衣襟把伤口稍微包扎了一下。 既然不是死局,那他肯定不会在我找不到的地方…此处多是寻花问柳的贵人,他必不会混在这群人中,不然就真无从找起了…所以他应该会在一个本应无人的地方…这样我才能一眼发现他 。 那碧波轩内,什么地方会没有人呢? 花白萩念及此处,转头看向了碧波湖的方向。 湖心岛。 据说湖心岛是那侯爷的一处宅邸,平日里非最尊贵的那一类贵人都没资格上岛,所以大多数时候那里都是没人的。 “应该…是那里吧?”花白萩喃喃自语。 “在这里!快来人!” 巷子口传来一身大喝,花白萩一撑地面站起来,头也不回,扭身就窜了出去。 从巷子出来,花白萩略微辨认了一下方向,加快速度朝着湖边跑去。 身后有追兵紧紧咬住了他,饶是花白萩身法出众,但此时伤势严重,就怎么也甩不掉了。 湖边有专供游湖的小船,上面有船夫候着,沿湖转上一圈便能得二两银子。 花白萩好不容易跑到了湖边,在岸上硬提了一口气,纵身直接跳上了一艘小船。 那船夫还未看清花白萩的惨样,下意识道:“这位客官,承惠二两纹银,概不赊…” “滚!”花白萩哪有功夫听他闲话,怒吼一声把船夫扔进了水里,抄起船桨就开始奋力朝湖心岛划去。 “暗器!暗器!”身后传来追击众的喊声,花白萩闭气跃进水中,躲到了船底去,直到这轮暗器雨过去了,才又翻身上船。 他回头看去,只见追击者们也都多了船追了上来。 “短命鬼!”花白萩暗骂一声,也不敢停,愈发使劲划动船桨。 可他一个人又哪里划得过别人两人三人一齐划船?眼见离湖心岛近了,但身后的追兵也越来越近了。 “唰!”劲风袭来,花白萩一晃身没能躲过 ,被飞刀扎进了背脊。 鲜血从口中涌出,花白萩的视线也有些模糊了。 就在这模糊间,他仿佛隐约看到,湖心岛岸边的亭子里,有一男一女两个身影正站在那里——那女子的身形,刚适才在街上给他提示那人一般无二。 求生的意志前所未有强烈起来,耳后追兵的喊杀声仿佛就在不远处了… “啊!啊啊!!”花白萩大声喊叫起来,将船桨狠狠朝身后掷出,纵身一跃跳进了水中,用最后的力气朝着亭子游去。 “咕咚…咕咚…咕咚…” 耳中全是水声。 “哗啦!” 一只手臂破水而出,花白萩浑身湿透,但手臂却紧紧抓住了亭子的栏杆。 他抬头望去,与一个戏谑的目光对上了。 花白萩狠狠与之对视,分毫不让。 身后的破风声再次袭来,但花白萩已经不打算闪避了,反正自己也没力气跑了,如果眼前这人不是凤求凰,那便死在这里了。 最后关头,那带着戏谑目光的男人微微抬手,身后的破风声尽数消失,花白萩听见他说… “比我想象的来得晚了些…下次争取表现好点。” 第633章 要害 “凤,求,凰。”花白萩咬牙切齿蹦出这三个字。 眼前这个男人穿着身紫绒貂裘,右臂抱着左肘,左手端着一杆玉石烟枪。那个之前来提醒过他的俏丽女人正半依在凤求凰身上,大半身子都贴了上去。 听见花白萩叫自己,唐锦年却没搭理,直接转身回亭中坐下了,顺手在饶霜屁股上一拍:“去,把他弄上来。” 花白萩看见那女人千娇百媚横了凤求凰一眼,然后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花白萩也不反抗,而且也早没了力气,全凭借意志抓着栏杆才没让自己沉进湖里去。只见那女人走到亭子栏杆边,朝下伸手将花白萩的后领一把揪住,抬手便将他扔进了亭子里。 花白萩浑身湿透瘫在地上,唐锦年把脚缩了缩,生怕水渍溅到了自己鞋上。 “还有追兵…”花白萩喘着气吐出一句话来。 饶霜走过来把酒壶从炉子上提下来,倒上两杯酒 后在唐锦年身边坐了下来。 花白萩见二人都没反应,他这才有功夫回头看去—— 只见湖面上再无一艘完整的小船,碎木断桨满眼都是,却偏偏不见一个活人,唯独那起伏的余波还昭示着先前显然不是风平浪静。 花白萩傻眼了:“人,人呢?” “哒。”一个小瓶被扔到花白萩面前的地面上,凤求凰的声音传来,“吃了它。” 花白萩闻言,没有丝毫犹豫,取了塞子,将药丸直接倒进了嘴里咽下。 他也没什么怕的了,就他现在这状态,凤求凰若想要他的命根本不用下毒。 “坐吧,酒温好了。”唐锦年指了指对面的凳子,“那药是治伤的,我说了,只要你能寻到我,那你的命就算保住了。” 随着药丸入肚,小腹生出热感,并逐渐朝着四肢百骸流去,花白萩知道凤求凰所言不假,扶着桌子站起来,先朝凤求凰拱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唐锦年把其中一只酒杯摆到花白萩面前:“救你不是平白无故,是因为你有用才救你。” 花白萩道:“是因为今天我胜了那小厮拿到了凭信?” 唐锦年端起烟枪美美吸了一口,又眯着眼吐出一股青烟:“差不多吧。” 花白萩念头又是一转:“那如果今日被追杀的是那撼岳门屠生非呢?” 唐锦年忍不住笑骂:“你当别人跟你一样仇家那么多?” 花白萩想跟着陪个笑脸,只是唐锦年好不留情的实话和一身的伤痛让他实在笑不出来。 唐锦年顿了顿又接着道:“不过…若真换成是他,我说不定还真不会救。” 花白萩不懂了:“为何?” 唐锦年深深看了花白萩一眼:“屠生非有门有派,背后是撼岳门,更是代表了武林正道,这种人反而不好用。但你就不一样了,干你这行的,仇家多,风评差,就跟那过街老鼠也没什么两样,只要能抓住你的要害,那用起来再顺手不过了。” “要害?”花白萩虚起眼睛,死死盯着唐锦年,全身紧绷起来,“我有什么要害?” 唐锦年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你怎么知道我刚刚 给你吃的东西没有加料呢?” 花白萩闻言,脸色又白了一分,恶狠狠道:“阴我?” 唐锦年摆了摆手:“顺手为之而已,你就当我习惯这样做罢了——喝了这杯酒你就下去养伤吧。” 花白萩低头看了看酒杯,半晌没拿起来。 “呵,”唐锦年戏谑地看着他,“放心,这酒里没加东西。” 花白萩使劲瞪了他一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也不再多言,转身就朝亭子外去了。 第467章 看着花白萩在侍女的带领下走远了,饶霜站起来把他喝了酒的杯子随手扔进了湖里:“蠢人一个,随便诓他两句就把酒喝了,丹药里怎么能随便加其他药材?用脚指头想都该知道加了料的肯定是这杯酒呀。” 唐锦年又嘬了一口烟枪:“他逃命逃了一晚上,心神早就恍惚了,哪里还想得到这些?” “他想不到的多了去了。”饶霜掩嘴笑道,“怕是这辈子他都猜不到,今夜拿银子买他人头的金主其实是你罢。” 唐锦年打了个哈欠:“你嘴巴严实点,净海师叔 已经到了,若是被他知道我做的这些,我怕他气得直接回伽蓝寺去。” 见唐锦年说起这茬,饶霜也不再提这一夜的事:“待明天剩下两封凭信送出去,就让净海师叔他们出来露面了?” 唐锦年点头道:“嗯,悬锋谷那边有叶哑巴的面子,也早早就派了名长老过来。伽蓝寺悬锋谷赫连剑宗三大隐世门派,赫连剑宗不在闰国境内,自然不用给这边朝廷面子,不过还好有白毛这层关系在,他们虽说未派人过来,但也掌门亲自写了信过来,算是承认了这件事。” “其实我早就想问了,”饶霜疑惑道,“有了这三大派的支持,你大可以直接在江湖宣告出去,何必还弄得这般复杂,那四封凭信又有什么用?待你把这个什么盟主当上,还会差手下?” “所以说你懂个屁。”唐锦年一口青烟喷在饶霜脸上,呛得她直咳嗽,“平白无故跑出来个人说自己得了三大派的承认,要当武林盟主,谁理你呀?我这是在造势懂吗?再说了,我选四个能用的人出来是为了什么?羊群尚有头羊,我也要借这四个人在江湖上的名气,才能让我这个盟主服众。” “就比如说那个屠生非,只要把他绑上船,那便代表整个撼岳门就是我们这个盟的一部分了,撼岳门是名门正派,有他们兜底,我们在江湖人心中位置自然就高了,待所有人都这样觉得的时候,那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饶霜眼珠子一转:“正道版的鬼见愁?” 唐锦年嘿然一笑:“鬼见愁以前也不过是帮朝廷办事,朝廷也需要鬼见愁帮他们钳制江湖。但显然他们的做法失败了——而我只是在给朝廷做一个正确的演示罢了。” 第634章 过城门而不入 唐锦年那边得了朝廷和闻风听雨阁的全力支持,在江湖上搞风搞雨自是潇洒,但雪沏茗跟着戚宗弼南下却也是快活得很。 作为戚宗弼好不容易求来的天人境,雪沏茗和雪娘得到了很高规格的对待,这一路南下的起居全都有人伺候。 戚宗弼一行南下的路程要比苏亦一行北上的路程要远得多,这由众多随从侍卫组成的马队晃悠悠走了快一个月,可算是到了乐州城。 乐州城早就收到消息,知道戚宗弼第一步会来这里,为了迎接戚宗弼筹备了快半月。这日终于等到车队的随先行一步送来消息,通知了城内官员。所以当戚宗弼一行抵达时,城门已然打开,城内大小官员全候在城门外迎接。 待车队走近停下,乐州城知府魏德馨连忙小跑过来,只见前后两辆马车一般无二,他跑到最前那辆马车边,站在车帘外唤道:“下官乐州府知府魏德馨,拜见戚相。” 车内传来一个字:“滚!” 这声音气如洪钟,把魏德馨吓了一哆嗦。 马车边的随从黑着脸提醒魏德馨:“戚相在后面那辆车…” 魏德馨虽不知这辆车里坐的是谁,却也不敢多问,擦了擦汗又跑到后面去了。 戚宗弼正撩开车帘准备下来,魏德馨连忙跑过去,挤开车边的随从,亲自搀扶住戚宗弼。 二人一齐朝城门方向走去,车队跟在后面缓缓动了起来。 城门边的众官齐齐给戚宗弼见礼。 戚宗弼挥挥手算是应了,转头问魏德馨:“黑苗反军可有动向?” 魏德馨又擦汗:“反军大波人马仍据守蜀地,倒是派出不少探子来查湖广布政司的调兵情况,已经被我们抓了不少,乐州城这边还算安稳,城中百姓虽亦有些惶惶不安,但还未出现大批迁移的乱象。” 戚宗弼点了点头:“安抚好百姓,本官来此就是为了遏制住反军东进的势头,待朝廷腾出兵力,便是这帮反军的覆灭之时。” 戚宗弼的话刚说完,雪沏茗突然就从第一辆车里跳了出来:“啥意思?这里不是前线?” 戚宗弼脸一黑:“前线在蜀地与湖广交界处,这里离那边也不算远,快马赶路一日便能到。” 雪沏茗却丝毫不给戚宗弼留面子:“哪那么多废话,我看你这个老小子就是怕死,不是前线我们来这里作甚?还不速速赶往前线,看雪爷爷去沙场冲杀一通,自给你送上大捷。” 戚宗弼的脸色更黑了,旁边的魏德馨吃不准雪沏茗来路,一时也不敢多话。 戚宗弼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这才又开口道:“菩萨蛮,我把你请来是为了护我周全的,打仗的事自有将军士卒去做。” 雪沏茗不屑嗤笑:“你躲在这大后方能有什么危险?我可还急着打回苗疆去把我徒儿家的白苗亲族救出来。” “来之前不是早给你讲清楚了么?”戚宗弼有些受不了他了,“黑苗反军有鬼见愁的刺客帮忙,已经有不少军中将领遭到了刺杀,谁知他们会不会盯上我的脑袋?” “那你就跟我上前线去,”雪沏茗满不在乎,“我在你身边,保你周全。” 戚宗弼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那你若是要上沙场杀敌,我是不是也得跟着你一块出城去?” 雪沏茗认真打量了一下戚宗弼:“看不出来你个老小子还有这心呐?当朝宰相身先士卒,说出去倒也是一番美谈。” “你还真打算让我上沙场啊!”戚宗弼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这一路赶来他已然知道这是个不服管教的主,却没想到不靠谱到这个程度。 雪沏茗埋头剔着指甲:“我不管,反正我要去前线,你不去我就自己去。” 戚宗弼拿他一点办法都没,知道这样下去非得把自己气出毛病不可,在心里安慰自己半晌,一甩袖就又朝马车走去了。 魏德馨连忙追上来:“戚相去哪?城中已备下宴席,为 戚相洗尘。” 戚宗弼黑着脸回头,指着魏德馨鼻子道:“去前线!派人通知湖广布政司总督,来武倡府见我!” 雪沏茗嬉皮笑脸也重新爬上马车,撩开车帘才发现车厢里雪娘已经醒了,见雪沏茗上来,她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到了吗?车怎么停了?” 雪沏茗笑着说:“没呢,戚老头想进城吃饭,被我给骂回去了。” 雪娘眼睛一亮:“正好我饿了。” 雪沏茗闻言,把头从车窗伸了出去。 魏德馨正被戚宗弼训得灰头土脸,就听身后传来了雪沏茗的声音:“那个谁,你不是准备了饭食么?赶紧找人送来,我和戚大人路上吃,可不能浪费了,不然小心戚大人治你个糟蹋民脂民膏的罪过。” 魏德馨的脸色也跟着黑了,他求助似的看向戚宗弼,戚宗弼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冲魏德馨扬了扬下巴:“听他的,去找人送来。” 魏德馨得了戚宗弼的命令,连忙小跑着安排人去了。 戚宗弼钻进自己的车厢不出来了,他生怕雪沏茗又给他闹什么事出来。 魏德馨来到一众官员前,视线扫过:“去,叫人把宴席的菜全部装进食盒送来,速速安排,切不可让饭菜冷了。” 众官员皆愣:“戚相不留在城内吃饭了吗?” 魏德馨刚被戚宗弼一通训斥,此时也很是不快,又把气 洒到这群官员头上:“吃什么吃!戚相是要亲自上前线督战的!哪有空吃什么宴席!” 一众官员噤若寒蝉,虽然心中腹诽,却都不敢接这话茬。 知府的命令下去,自然有无数人着手去办,不一会冒着热气的食盒就排着队送到了城门前。 魏德馨见菜来得差不多了,正准备让仆役们把菜端上马车,这时一名官员却先一步站了出来。 “徐主薄?”魏德馨眉头一皱,“你又有何事?” 被唤作徐主薄那人拱手道:“回禀大人,下官有意向大人讨个机会,能靠近一瞻戚相尊荣。” 魏德馨心有不快,心想你一个从八品的主薄,有什么资格想我讨要机会?更别提靠近戚相了,但他嘴上不能这样说,魏德馨打了个哈哈:“徐主薄莫要坏了规矩,事有急缓,怎能因为我等私欲去耽搁了戚相行程?” 只见徐主薄眼珠子一转:“不满知府大人,其实下官有一私交甚好的同籍学兄在京城国子监挂着闲职,曾得幸有闻戚相讲学,这般算下来,下官也算半个戚相的学生。” ps:这章写出来后忘了发表就出门了,来晚了不好意思。顺便说一句…蜘蛛侠平行世界真好看。 第635章 城门变故 第468章 此话一出,魏德馨终于拿正眼打量起了眼前的徐主薄:“徐主薄和戚相还有这份关系在里头?” 徐主薄微微躬身,笑道:“下官愚钝,但若能侥幸得戚相点拨,自是能更好地替大人排忧解难。”他这话说的已经很明显了,意思就是如果我能搭上戚宗弼这条关系,以后就大家一起吃肉。 魏德馨听得极为受用,连连点头道:“徐主薄说的在理,如此,便由你领着仆役们,把这些饭食给戚相送去。” “谢大人成全。” 徐主薄告了谢,走到端着食盒的一众仆役面前,挑选片刻后从仆役手上端过一壶蟹粥,招手对仆役们唤道:“你们跟在我后面便是。” 仆役们纷纷点头应了,随着徐主薄往马车走去。 徐主薄根本没打算去理会第一辆马车里的人,打算直接越过他往戚宗弼的马车走去。却不料正从车边路过,车里那人不干了,伸出手来一把拦住了徐主薄 :“欸,你等会。” 徐主薄有心当做没听到直接走过,那人却不依不饶,直接揪住了徐主薄的袖子。 徐主薄暗中使劲,却惊觉那人力气极大,自己怎么也挣不脱。 只听那人声音传来:“嚯,看不出来你个当官的还有几分力气?” 徐主薄心里有些发虚,不敢再较劲,转过头赔笑道:“这位大人,这份只是份稀粥,清淡得很,是给戚大人准备的。” 雪沏茗低头往壶里看去,又吸了吸鼻子:“这是什么粥,好香啊。” 徐主薄对雪沏茗心里有了提防,不敢做出过激举动,遂继续应付道:“不是什么好食材,大人尽可拿后面的佳肴。” 雪沏茗大怒,破口骂道:“少他娘诓我!不是什么好吃食会由你亲自端给戚相?” 徐主薄脑中思绪急转,片刻后突然变了脸色:“大胆!这分明是给戚相享用的,你不过一个下属,岂敢不给戚相面子?!” 却不料雪沏茗脸上不见任何惧色,闻言更恼:“老杂碎,敢这样跟你雪爷爷说话,看我今天不把你脑袋给拧下来!”说罢就真的要从车上下来动手。 戚宗弼听到动静,连忙又从车里下来:“住手住手,雪大侠想要这份粥,尽管拿去便是,莫要伤了和气。” “哼!”雪沏茗瞪了徐主薄一眼。 徐主薄心里对雪沏茗恨得牙痒痒,可戚宗弼发话了他也无可奈何,他深深看了眼戚宗弼,在心里估算着自己与戚宗弼的距离,手中下意识把粥壶递向雪沏茗。 雪沏茗伸手接过,冷不丁低头一看,眉毛顿时挑了起来:“你这手老茧…” 徐主薄闻言便知要坏,不给众人反应时间,突然暴起直扑戚宗弼! “给我留下!”雪沏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徐主薄的身子在半空中硬生生顿住,雪沏茗单手钳住了他的后脖。 “去你奶奶的!”雪沏茗将徐主薄狠狠掼在地上,一只脚踏在了他的胸膛上。 这场变故发生地快结束地也快,众人甚至还没想清楚发生了什么,徐主薄就已经被制住了。 戚宗弼经过片刻的震惊后却是第一个反应过来,脸色顿时阴沉下去:“魏德馨,你有何话说?” 乐州城知府魏德馨满头大汗,小跑过来:“下,下官管教不严,徐主薄也是心急面见戚相,所以才和这位…这位大侠起了冲突…” “蠢货!”戚宗弼也忍不住了,他指着地上挣扎不断的徐主薄骂道,“你再好好看看这人是谁!” 雪沏茗嘿然笑着,俯身在徐主薄脸色乱摸一齐,片刻功夫便捏着徐主薄的面皮一角——狠狠撕下! “嘶啦!”一张人皮面具从徐主薄脸上被撕下,徐主薄顿时变了个人。 在场众人齐齐倒吸冷气,魏德馨更是冷汗湿了全身,心中惊惧下,终于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下,下官有罪…” 戚宗弼冷笑道:“当然有罪,刺客都混进城冒出朝廷官员了,你身为知府却全然不觉,我看你是嫌活得太舒坦了。” “呀呵!”雪沏茗突然在旁边怪叫了一声。 戚宗弼低头看去,只见那刺客嘴角渗出了黑紫色的血,已然气绝了。 雪沏茗耸了耸肩膀:“死士,该先卸掉他下巴的。” “无妨。”戚宗弼摆了摆手,“从他们嘴里也问不出什么,反正不是黑苗的人就是鬼见愁的人。” 魏德馨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大汗淋漓,戚宗弼又不由得冷笑:“幸好我未进城赴宴,不然只怕到时候就真得把命留在这乐州城里了。” “戚相息怒…戚相息怒…”魏德馨已经不知该作何解释,只能一直喃喃喊着这一句。 戚宗弼心知有气,此时事过想来还真觉得后怕,忿忿甩袖上车:“走了。” 雪沏茗见戚宗弼就要出发,忙不迭从在一旁候着的仆役手上接过几个食盒,转身就往车厢里端。 戚宗弼又气又急,骂道:“憨货!你就不怕有毒?!” 雪沏茗想看傻子一样看着戚宗弼:“那刺客又不知道你不进城去,哪来的时间下毒?” 戚宗弼被噎得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反驳,只看到雪 沏茗朝他挤了挤眼睛:“瞅瞅,我这一不小心又救了你一命,让你随我去前线城镇这主意没错吧?” “你那是误打误撞!”戚宗弼站在车辕上,恨不得把马鞭甩到雪沏茗脸上去。 雪沏茗撇嘴:“你甭管是什么,至少我不会害你。我可没你们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眼儿,你老戚出银子,我替你办事,就这么简单。” “我也是!”雪娘把脑袋从车窗伸出了出来,手里还端着蟹粥,“老戚你要不要尝尝这粥?香着哩!” “不吃!”戚宗弼一脚跺在车辕上,转身钻进车厢不出来了,“出发,去武倡府!” 第636章 己短敌长 第二日,车队晃晃悠悠开到了武倡府城门外。 相较于处于后方的乐州城,武倡府的戒备要森严得多,城墙上能清楚看到披甲持矛的将士。 戚宗弼他们从东门进城,三番确认了身份令信后城门才算打开,这次也没有人官员来迎接他了,城内的百姓业已早早疏散,整座城除了将领甲士,便只剩大小官员了。 雪沏茗睡了个回笼觉起来,坐在车辕上打了个哈欠:“这座城里尽是官兵,也不知还有没有刺客冒出来给我解闷儿。” 旁边的车夫笑着应道:“大人说的哪里话,现今武倡府戒备森严,苍蝇都飞不进来。莫说武倡府,自从出了刺客刺杀将领那事,现在凡是有镇军驻扎的营地里,皆是日夜轮值,不敢有丝毫松懈,上到将军下到校尉,都知道这事关自己性命,哪里还敢出差错?” 雪沏茗捉狭一笑:“说不一定就有厉害的人物混进来了呢?” 车夫连忙摆手:“大人慎言,可不敢在这里乱说 ,若是不慎扰得人心惶惶,可是要以乱军心罪处置。” 二人闲聊片刻,车队抵达了监城司。 监城司外已经有一众官员等候,待马车停稳,戚宗弼终于撩开车帘走下车来。 众官员一齐行礼:“见过戚相。” 戚宗弼摆了摆手:“免礼,进去叙话。”说罢,当先朝着监城司里进去了。 众官员连忙拱卫跟上,却忽有一人跟着挤了上来。 “借过借过,让我先走。” 仿佛人群中挤进来一匹大牛,人群顿时人仰马翻。 众官员将领齐齐回头怒视,想看看到底是谁这般不讲规矩——只见一男子单手拦着一个小姑娘正从后面往前挤。 一名身高马大的披甲将领距离雪沏茗最近,刚刚被挤了个趔趄,自觉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怒目盯着雪沏茗,伸手就朝他抓去。 却不料雪沏茗也伸出手来,按在他胸膛一推—— “哎哟!” “别推我啊!” 那将领连通身后众人一齐后仰翻去,顿时倒了一片。 就在雪沏茗要引起众怒的时候,戚宗弼终于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着身后的乱象哭笑不得:“怎么哪都有你?” 雪沏茗护着雪娘三两步挤到戚宗弼身边,理直气壮道:“说的什么话?我可是要保护你!谁知道这群人里有没有歹人?” 戚宗弼长长叹了口气:“算我求你了,你就让我省点心吧…” 后面的众将领官员见雪沏茗和戚宗弼谈话的语气明显很是亲近,便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也有心眼儿小的在心里算是把雪沏茗记恨上了。 众人来到大厅,大厅中央摆着沙盘,迎面的墙上挂着地图。 戚宗弼很自然地坐到了主位上,众官员依序坐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椅子刚刚够,却唯独没有雪沏茗和雪娘的位置。 雪娘抬头看着雪沏茗,雪沏茗抓了抓头发:“等着。” 说罢径直走到外面去了。 戚宗弼只当看不见雪沏茗这个人,对大厅内的人 第469章 说道:“开始吧。” 自有将领官员各自汇报战况政务,井井有条。 “据探子回报…” 一名将领正说着,雪沏茗忽然从门外噔噔噔跑了进来,两手各抄了一把椅子。 雪娘眉开眼笑。 雪沏茗把椅子分别放在戚宗弼坐着的主位两边,对雪娘说了声:“快坐。” 二人几乎是贴着戚宗弼坐了下来。 雪娘是第一次见到沙盘这种东西,难免好奇:“这是什么?” 雪沏茗也把脑袋伸出来,对着沙盘指指点点:“沙盘,你看,这里就是我们现在这座城。” 那正在汇报的将领一时不知是该继续说还是该怎么样,有些无措地看向戚宗弼。 戚宗弼的脸色黑如锅底,额角青筋直跳:“别管他…你继续。” 雪娘又问:“那我家寨子在哪儿?” 雪沏茗笑着解答:“哪有那么大的沙盘,寨子离这里远着哩。” “五日前,黑苗军绪州,戎州,江安三城兵马集结,往东南方向的大夷山方向挺进,算算时日下来, 此时应该已经进山了。”将领只当听不见雪沏茗师徒聊天的话,继续说着。 戚宗弼眉头微微一皱:“大夷山,若是翻过山…” 将领把头点了点:“没错…翻过山就是湖广布政司地界了。” 戚宗弼吐出一口气:“他们是知道北边已经开战,打算跟着吃肉啊。” “让探子再探吧。”戚宗弼下令,“把这消息也传下去,让前线各城的驻守将领知晓,一城都不得失守。” “是。”将领抱拳领命。 “戚相,下官建议,何不主动出兵?”一名文官打扮的官员站了出来,“黑苗军进山,山路崎岖不好进军,难免阵型散乱,我们何不主动出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戚宗弼还未说话,旁边忽然传来另一个声音:“不可。” 屋内众人齐齐一愣,纷纷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雪沏茗说的。 戚宗弼忍不住揉着眉心:“你又玩什么花样…” 缺不料雪沏茗认真道:“不可进山跟黑苗军去打 。” 那文官见自己的建议被直接反驳,又急又怒,指着雪沏茗道:“你懂什么!这里岂是让你胡言乱语的地方!” “啪!”雪沏茗一拍桌子站起,那气势仿佛要打人,把那文官吓得一哆嗦。 “咳,咳咳。”雪沏茗却只是清了清嗓子,“黑苗军最擅长的就是在山林作战,我跟他们交过手,也曾亲眼见过大闰将士在山林中跟他们作战,不得不说,溃败这个词都是很委婉的说法了,简直就是屠杀。除非你们打算以己之短,击敌之所长,这个道理我想诸位将军不会不明白吧?” 戚宗弼皱着眉头看向雪沏茗:“你在哪见过?” 雪沏茗歪着头回忆了半天都没想起来,遂低头问雪娘:“那地方是哪儿来着?” “五尺道。”雪娘记性好,一下就说了出来。 雪沏茗顿时想起:“对,就是五尺道,蜀地西南边与苗疆的交界处,那是黑苗的势头还没有现在这么大。” 戚宗弼还有些不信,转头对一名官员吩咐:“去查查看。” 这时一名将领站了起来,沉声道:“不用查了… 他说的是真的。” “向参将?”戚宗弼眉头一挑。 姓向的参将拱手作礼:“禀戚相,此人说的是真的。当时负责五尺道剿匪的将领是成都府守备营千总向大茂…正是家兄。” 第637章 定计 “成都府守备营?”戚宗弼不禁皱眉,“你家兄现在何处?” 参将脸色黯然:“禀戚相,成都府沦陷之日,家兄已以身殉国。” 戚宗弼点头道:“大闰将士,该当有次觉悟。” 参将又道:“末将之所以知晓这位大人言之不假,盖因家兄曾修书与我,信中对五尺道一役述焉详尽,信中曾言,其时守备营军马于林中不敌黑苗军,已然有溃败颓象,家兄本欲死战,却不知道为何林中黑苗军遭逢大劫,死伤无数。死者皆似被攻城重器所伤,尸身无一完好,余寇尽往山中营地退去,家兄率残部追击,途中惊闻巨响,好似山崩,或又见地龙翻身,军中数千甲士皆亲身所历,人心惶惶,皆道天兵山鬼助力。待 家兄率军抵达黑苗营地时,其将领巴胡已然伏诛,营地中黑苗人死伤过半,全无一战之力。” 参将说到这里就结束了,大厅里众人齐齐把目光望向了雪沏茗。 雪沏茗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只觉参将口中的那个名字耳熟,他低头冲雪娘小声问道:“…巴胡是谁?” 雪娘也小声提醒道:“…五千两。” 雪沏茗恍然大悟,双掌一拍:“原来是五千两!” “什么五千两?”戚宗弼拽了雪沏茗一把,让他重新坐下,“这事是不是你干的?” 雪沏茗翻了个白眼:“那巴胡的脑袋值五千两黄金。” “还真是你?”戚宗弼脸上浮现出喜色,自觉真找到个能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猛士,“那巴胡跟你有仇?” “他跟我能有什么仇?”雪沏茗又翻白眼, “当时送我徒儿回苗疆,路上盘缠用完了,就寻思接单子赚些银子,碰巧巴胡这单子跟我们顺路,就顺手接了。” 戚宗弼后面的话被雪沏茗给生生噎了回去,讷讷半晌后才说道:“那…那既然不能进山作战,那你有别的建议没?” 雪沏茗见戚宗弼还盯着自己,不由瞪眼道:“老子又不是军师,你问我搞卵?” 之前那建议进山偷袭的官员已经坐下不说话了,这时那参将插嘴道:“那就把他们拉到平原上来打不就行了?” “这谁不知道?”有一名官员站了起来,“问题是黑苗军也不傻,凭什么就要跟你来平原上打?” “他们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山林里。” “现在是我们急着收复失地,说不定他们就在林子里等着我们过去哩!” “真等到那时候,他们还不得在山里把寨子 都建起来了?” “越拖越难打。” “拖不得,此事还是应该早做计议。” “拖又拖不得,难道真要去山里跟他们决一死战?” “骑兵在山里没有作用,要不直接给我五万步卒,我去灭了他们。” “五万步卒?现在本就缺少兵马,你调走这么多人,万一他们从西南派兵过来怎么办?” 眼见众人有吵起来的趋势,戚宗弼拍了拍桌子:“肃静,肃静。” 戚宗弼的面子没人敢不给,纷纷安静了下来。 戚宗弼沉吟了一会才开口道:“本官有一计,诸位看看是否可行。” “但凭戚相吩咐。”众人纷纷拱手。 戚宗弼拿出竹棍,在沙盘上指点开来:“黑苗军此番调兵进我湖广布政司境内,无非是想攻 城施压,与北边呼应,让我大闰首尾难顾。既然他们要攻城,那肯定是要从山林中出来的,但他们既然不欲在平原上与我们对战,那他们的目的也就比较明显了。”说着,戚宗弼指向沙盘的一处位置。 “诸位且看此处,从大夷山出来,直接东进,便是沅州、沣州、晨州三城,此处钳制着湖广布政司西南部要道,地势又正好多山,这正合了黑苗反军的意,他们定是打算从这里打开湖广布政司的缺口。” 众人皱眉思索,有人喃喃自语:“若在此处开战,只怕又是一场恶战。” “所以我们只需守城便可。”戚宗弼把声音提高了些,“与山林作战正中黑苗反军下怀,所以需传令这三城让驻军严防死守,万不可使黑苗破城东进。” “我们这边的军马也要驰援过去吗?”一名将领问道。 “不,”戚宗弼摇头,“我们直接绕过大夷山,从西北面直插蜀地,攻打失陷城池。黑苗军此举是分兵之举,必然还有人马驻守蜀地大营,届时他们大营遭难,这波翻过大夷山的人马必然回防,我们只需安插一路奇兵,在他们准备撤退时切断他们进大夷山的退路,三城人马尽出来追,正好把他们包了饺子。” 屋内众人双眼放光,齐赞曰:“善!” “那便就这样,各司其职,将今日命令分发下去,沅州、沣州、晨州那边直接八百里加急送去军令,不得有误。” 众人纷纷领命去了,戚宗弼连忙领着雪沏茗师徒往外走去——雪娘坐在戚宗弼旁边,戚宗弼一早就听到雪娘就喊饿了。 戚宗弼招手唤来下人,让他去准备饭食,然后又安慰了雪娘一句:“乖囡,别闹,吃的一会就好了。” 雪娘问了句:“老戚,你到时候也要跟着军 队去前面打仗吗?” 戚宗弼笑道:“去,当然去,当初在北边打北羌的时候我不是也在吗?” 雪沏茗翻了个白眼:“你笑个屁,还不是要老子护着你?” 第470章 “还得仰仗雪大侠。”戚宗弼冲雪沏茗拱了拱手,忽然凑过来低声问道,“问你个事。” 雪沏茗斜着眼看他:“啥事?” “当时在五尺道,你带着雪娘一个小姑娘,都能一个人杀进敌方大营,当着几千黑苗的面杀了将领还全身而退…”戚宗弼舔了舔嘴唇,眼中酝酿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不知想着什么,“如今你境界更高,若是不带累赘,可有把握在战场上单刀直入,取敌将首级?” 雪沏茗愣了一下。 雪娘怒视戚宗弼:“你说谁是累赘?!” 戚宗弼没管雪娘,只是牢牢盯着雪沏茗:“怎么样?到底有没有把握?” 雪沏茗眨了眨眼。 “这得加钱。” 第638章 鹭栖湖泛舟 京城,大雪初霁。 鹭栖湖上,一叶扁舟孤零零漂在静如明镜的湖水中央。 船篷里,夜凡和梅七姑围炉而坐,炉子上温着酒。 船头上坐着一个人,裹着蓑衣,戴着斗笠,提着钓竿静坐船头垂弦,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塑。 酒温得差不多了,夜凡拿出酒杯给自己和梅七姑倒上:“近日愈发冷了,让你爹爹就别去搭台子了,那戏待开春暖和了再唱也是一样的。” 炉子的火光照在梅七姑脸上,映得她小脸红扑扑的,也不知究竟是火光的缘故还是少女心思难免害羞,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随着暖流下肚,情不自禁吐出长长一口白雾。 夜凡多倒了一杯,冲船头那人说道:“你也来喝一杯暖暖身子罢。” 船头钓者纹丝不动,也没有回应传来。 夜凡哭笑不得:“也不知你是在跟谁置气,虞美人现在就在京城,你自己非要躲着不见她,现在却又郁郁寡欢,你这人真是奇怪。” 隔了许久才传来闷闷的声音:“…我没脸见她。” 夜凡捉狭笑道:“你可以偷偷去呀,哪怕远远看一眼也算是了了心结,若是不小心被发现了,就说你是在暗中保护她。” 钓者摘下斗笠,随手扔在了身后,露出阿三的脸来。 “她体内点睛石药性已除,重新开始修炼,再加上京城有你们看着,亦无危险,并不需要我保护。” 夜凡有些不耐烦了:“自从百里孤城走后你就一直赖着我,打扰我谈情说爱,你不烦我都烦 了。” 旁边的梅七姑悄悄掐了一把夜凡腰间软肉,脸色更红了。 阿三回头看了夜凡一眼:“之前我要去不归岛救人,是你那弟弟拼死了拦住我,说不要我去送死——是你们不要我去送死,那现在我活着,我不赖着你赖谁?” 夜凡狠狠翻了个白眼:“你这赖皮劲儿要是肯用在杨露身上,说不定她早原谅你了。罢了,你究竟想干什么你说罢。” 阿三又沉默了许久:“…给我找点事做吧。” 夜凡在心里盘算起来:“找点事做,我想想…百里孤城那边你肯定是不会去的,叶哑巴也马上要去百里孤城那边了,也不合适,南边的菩萨蛮也不用你帮忙…凤求凰那边你看怎么样?他那边的进度似乎有些慢了。” “随便。”阿三的目光盯着湖面,没有丝毫 波动。 夜凡继续说道:“凤求凰现在身边除了蝶恋花便只有闻风听雨阁的人帮衬,正缺能出力的高手,虽说他自己也在招揽人马,但那些终究是外人,你去了便也算是有个能真正信得过的人了。” “信得过?”阿三微微皱了下眉,“我虽然与凤求凰没见过几次,但也知此人想来多疑,你贸然派我过去,只怕他会觉得我是去监视他的,而不是去帮忙的。” 夜凡抓了抓头:“应该不会,毕竟你还曾在凉州府带他们出城,算是一桩人情,再加上有杨露这层关系,你们怎么也是自己人。” 阿三沉吟片刻:“行吧,那我多久动身。” “不急。”夜凡摆了摆手,“下月他会去不归岛,你等时日差不多了就过去跟他汇合——对不归岛,没人比你更熟悉了。” “还要等一个月?”阿三有些不满。 “没错,不过这个月我倒也有件小事交给你去做。”夜凡笑道,“省得你再成天缠着我。” “何事?” 夜凡打了个哈欠:“陈忠君你该知道吧。” “和苏亦不对付那个太监?”阿三眉毛一挑,“你打算让我去插手朝廷的事?” “先听我说完。”夜凡浅酌一口美酒,“现今苏亦和戚宗弼都不在京城,陈忠君自觉是自己的时机到了。你应该也听说过,他一直想把东厂拿回自己手上,之前有苏亦压着他还不敢搞太大动作,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好几次纳谏,要求皇帝把东厂的职权归属回司礼监,再加上还有好些被他收买了的言官,皇帝是真的开始考虑这个事情了,厂公卓不茹最近可算是被欺负惨了,朝堂上不清净不说,东厂内部还有陈忠君安插的暗子,一直在暗中搞事,弄出不少丑事来,最后的脏水也就都泼到了他这个厂公身上。” “那你的意思是…?”阿三的声音传来。 夜凡连连摆手:“不是我的意思,是苏亦的意思。他的意思是,去尽量搜集陈忠君的案底和见不得人的事,最后把这些东西都交给卓不茹——毕竟这是东厂自己的事,卓不茹也不是当初那个小內侍太监了,该怎么做他自己知道。” “苏亦想借卓不茹的手把陈忠君收拾掉?” 夜凡大笑:“卓不茹本就是苏亦的一只手,何来借这么一说?” “我对陈忠君这人并不是熟悉,”阿三犹豫了一下,“我担心万一出了差错会坏了你们计划。” 夜凡看了眼阿三的背影:“好歹也是个四字词牌的高手,何时这么畏首畏尾了?你能用上的情报我自然会提供给你,担心那么多作甚?” “话说回来…这件事应该是你闻风听雨阁最擅长吧?”阿三问道,“为何要找我去做?” “搜集情报信息是我们擅长没错。”夜凡无奈摊手,“但陈忠君是住在宫里的,你该知道那 地方有多难进去,我正愁找不到能潜伏进去的高手,你就赶趟着跳出来了,不找你找谁?”说着,夜凡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牌扔在桌上,“这是苏亦的信物,万一你被禁卫军捉住了,可拿此物开脱。” 钓弦颤抖了一下,阿三眼皮一跳,抬手提竿,一只鲜肥鲈鱼被甩到了甲板上,活蹦乱跳地扑腾。 此时小船正好漂到了岸边,阿三站起身,将蓑衣脱下,拿起倒在旁边的黑伞。 “干了。” 说罢,直接纵身跃回岸上,转眼身影就消失在了树林中。 ps:最近越来越冷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书评能温暖一下作者冰冷的心。 第639章 乔装进宫 即使天气寒冷,但京城御街上仍然热闹,小摊行人熙熙攘攘。 池南苇在一处卖香囊的摊位前蹲了下来,哈出一口白雾:“这香囊怎么卖的?” 摆摊的是个慈祥的老妇人,穿着身大棉袄:“姑娘若喜欢,十个铜板便卖给你了。” 杨露也在池南苇身边蹲下,拿起一个自己喜欢的香囊,在手里捏了捏:“做的好精致,是婆婆你自己缝的?” 老妇人抿嘴笑着:“一针一线都是自己纳的,姑娘你也挑一个?” 施淼淼在旁边招呼落在后面的方定武:“你快跟上!” 方定武不情不愿靠过来,嘟囔着:“你们三个妇道人家看这种女人物什,我一大汉子凑这么近干什么…” 三个女人莺莺燕燕,虽都裹着厚实裘衣,但娇俏 的面容却是挡不住的,惹得路人阵阵侧目。每每有人看得久了,方定武便会瞪眼回去,直到那人不敢再看为止。 “哒哒哒——” 马蹄声由远及近,池南苇连忙拉着杨露施淼淼往旁边让开,回头望去,一辆马车从御街那头驶来,朝着皇城的方向去的。 马车飞快从她们身边驶过,池南苇正要拉着她们继续挑香囊,发现杨露却在发愣。 “怎么了?”池南苇关切问道。 想着刚刚那匆匆一瞥,杨露摇了摇头:“无事,定是我看错了。” … 车厢里,阿三把掀开一角的车窗帘子放了下来。 他身边只放了个简单包袱,此去不是为了杀人,所以他连黑伞都没带。 闭眼小憩一会,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最终停下。 值守城门的禁卫在外面喊:“何人来此?下车验明正身!” 阿三把门帘掀开一截,将那块夜凡给的玉佩递了出去:“太师府的人,奉太师命,有要事与厂公商议。” 苏亦信物的分量似乎比阿三想象得还大,值守禁卫把玉佩端详了,恭敬递还给车夫,拱手让开道路,冲城门喊道:“太师府要事!速速放行!” 可以说没遇到什么阻拦,马车便进了宫城。 阿三在车厢里把包袱展开,顺便对车夫吩咐道:“半个时辰后你便驾车出城,那时禁卫还未换值,他认得太师府马车,必不会再查探车厢里有没有人。” 第471章 “那你呢?”车夫是夜凡安排来的人,知道不该问的不问,却还是好奇阿三到时候怎么脱身,“我走了你怎么出城?” 车夫指了指高高的城墙:“就算你轻功再好,怕是也飞不出去罢?况且城墙上守卫更加严密,想从上面走可不算明智。” 趁着左右无人,阿三从车厢上跳了下来,此时他身上已经穿了身太监服饰,他对车夫摆了摆手:“毋需操心,届时自有人接应我。” 车夫便不再多言,看着阿三走远了。 转过宫墙一角,阿三微微垂着头,低眉顺眼的模样,孤零零走在路上,虽然面上并无异色,看上去与寻常太监无异,但他心里还是有些别扭,太监服只是套在外面,藏在下面的衣服是一身黑色的夜行服。 “见过公公。” 声音传来,阿三忙偷眼看去,本以为是遇到了哪位大太监,却不想眼前两名宫女正朝着自己行礼,还把路给让开,不敢挡在自己前面。 宫女的地位比太监还低些。 阿三这样想着,囫囵点了点头,算是应了,然后快步离开了。 又走了一会,阿三抬起头辨认了一下方向。此处已经是宫廷深处,走在弯弯绕绕的庭阁长廊中,一不小心就会迷了路。 阿三暗自庆幸自己提早把路线背熟了,不然说不一定走到哪处太监去不得的地方,说不得就真暴露了。 “见过公公。” 又是尖细的声音传来,阿三还道又遇到了宫女,侧眼看去,两名年轻太监正朝着自己躬身行礼。 阿三心里一突,忽然意识到夜凡给自己准备的这身衣服恐怕不是寻常太监的衣物,他在心里暗骂——要是谁遇见都给自己打招呼,这般引人注目,那自己还怎么办事? 虽然心里腹诽,但阿三嘴上还是应了:“免礼,你们这是往哪边去?” “咦?”一名小太监疑惑道,“公公你的声音…” 阿三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声音浑厚,中气十足,哪里像是太监?他连忙又咳嗽两声,将嗓音憋着:“近日偶感风寒,声音沙哑了些…问你话呢,管杂家作甚?” 小太监一哆嗦,旁边一直没说话那人还瞪了问话小太监一眼,分明是在怪他多话,这小太监连忙补救:“回公公的话,我们是御膳房的內侍,此去正是要为陛下准备膳食。” “嗯,”阿三点了点头,“那便快去,莫要耽搁了,陛下若饿着了,尔等皆要吃罚。” “谢公公体谅,奴婢告退。”两名小太监连忙走了。 直到看不见小太监背影了,阿三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知道这身衣服代表的身份不低后,他下意识把腰挺直了些。 继续朝着皇城西边的陈忠君住处走去,一路又遇到些宫女太监,但阿三有了准备,倒也应付得滴水不漏。 直到在临近陈忠君住处时,遇到一个大太监。 此处正是一处林子中的石径,阿三望着对面那个和自己穿着一样太监服的人,傻眼了。 大太监也盯着阿三,上下打量了半天:“你是哪位公公手下的?怎么没见过你?” 阿三哪里知道有些什么公公?只得硬着头皮道:“卓公公…” 那大太监脸色顿变:“卓公公?东厂那个卓公公?” 阿三索性也破罐子破摔了,目光不善扫视着大太监:“不然还有哪个卓公公?” 大太监还未察觉到阿三不善的神色,阴沉着脸说道:“大家都知道我家陈掌印与卓厂公不和,你这时找来作甚?是替卓厂公带话?还是有意来巴结陈掌印 ?” “你觉得呢?”阿三反问。 大太监一愣,怎么也没想到阿三会说这么一句。 就在这愣神的瞬间,阿三整个人突然扑了上来! ps:昨天章节数写错了。qaq 第640章 掌印陈忠君 大太监甚至没来得及叫喊一句,就被阿三给敲晕在当地。 趁着四下无人,阿三将大太监给拖进了林子最深处,剥了他衣服捆住他手足,再撕下一截来把嘴给堵严实了。 阿三也不管这寒冬腊月的会不会把人给冻死在这里,忙活完一切,这才整理了一下衣服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从林子出来,又走过了几条亭廊,阿三左右环顾,终于确认不远处那个院子就是陈忠君住处了。 据夜凡告诉他的是,陈忠君自岳窦死后便不住在岳窦的老宅里了,后又升任司礼监掌印,便向皇帝讨来了这座院子,不多不少,刚好比岳窦的老宅大上一些。而岳窦的老宅子,反而是卓不 茹现在住在那里。陈忠君对外说的是,知道卓不茹与义父生前亲近,遂把老宅赏给他做个纪念。 阿三撇了撇嘴,绕到院子后面无人处,无声跃起翻上了屋顶。阿三在屋顶伏身静听片刻,察觉到屋里还有人走动,这个时辰陈忠君应该还陪在皇帝身边,那屋里的多半是些伺候陈忠君起居的內侍太监。 阿三没有轻举妄动,绕着人来到陈忠君就寝的居室房顶,待确定屋内没人了才跳下房内,闪身躲进了屋内。 屋子里倒是干净得很,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好闻的淡香,一切物什都摆得井井有条,就连书桌上没翻阅完的折子都整整齐齐码放好了的。 阿三再转头看,旁边还有个祠案,祠案上摆着香炉果盘,顺着往上看,阿三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只见这陈忠君不拜天不拜地,墙上挂着的居然是一幅皇帝陈勋的画像。 “狗阉货,真会拍马屁。”阿三笑骂一声, 忽闻屋外传来动静,连忙纵身翻上房梁,在阴影中躲藏起来。 一名內侍小太监拿着打湿了的绢帕走了进来,开始擦拭书桌。 小太监擦得很仔细,把红木桌子每一寸都擦得亮铮铮的,就连桌子底下都没放过。 屋外传来喊声:“你可赶紧的,待会公公回来,若找到丁点灰尘,仔细你的皮。” “管好你自己的事罢!”屋内的小太监应道,“昨日公公说要吃城南飘香坊的点心,你可着人去买了?” “遭!我给忘了!”屋外传来一声惊呼。 屋内的小太监娇笑两声:“那还不快去?这个时辰了,你跑着去说不定还来得及。” 屋外的脚步声匆匆远去,小太监擦完了桌子,又把屋内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纰漏后才出去,还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阿三在心里庆幸之前没有乱动屋内陈设,他 估摸着时间——现在已经是吃晚饭的时辰,陈忠君肯定得伺候着皇帝吃了晚饭才回来。听那小太监之前说的,陈忠君连有没有灰尘都看得出来,那自己更不能轻举妄动,但若是动了,就必须要在陈忠君发现之前离开…这般算下来,自己最好的动手时间就是等傍晚陈忠君睡下后。 心里打定了注意,阿三也静下心来,他先是把绘有彩饰的太监服脱了下来,整齐叠好放在房梁一边,这样一来他便一身漆黑的夜行服,躲在阴影里更加难以发现了。他又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干粮吃了起来,细嚼慢咽,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这般静静等待着,就宛如一只躲藏在夜里准备扑食的豹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期间有內侍太监进来点亮了灯烛。 阿三早已经吃完了东西,此时平躺在房梁上,闭着眼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睡着了。 又过了许久,天色已经全黑,阿三听见之前 那么出去买点心的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呼,呼,运气好,还好我跑得快…”小太监大喘着气,“再晚些就卖完哩!” 另一名小太监道:“快放蒸笼里热着,不让公公回来吃到嘴里是冷的,少不得又要罚你。” “说的是,说的是。” 屋外又没了声音。 这次没过多久,阿三的耳朵忽然微微一动。 屋外传来小太监带着谄媚的声音:“恭迎公公。” “嗯。”陈忠君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脚步声逐渐朝屋子这边靠近了。 另一名小太监连忙邀功:“公公,奴婢给您买了飘香坊的点心,正热和着,公公操劳一天,想必还未来得及吃晚食,要不奴婢这就给公公端来先垫垫?” 陈忠君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笑意:“你个小崽子,生得一副老实模样,却成天都不忘揣摩杂 家心意,算你机灵,去端来吧。” 小太监连声应是,赔着笑离开了。 “吱呀——”居室的门被推开了,房梁上躺着的阿三也几乎是同一时间睁开了眼睛。他静悄悄翻身,由躺变为趴在房梁上,半张脸露出来,目不转睛盯着走进屋内的三人——陈忠君身后还跟着两名随行太监,他二人手上捧着的应该是陈忠君未处理完的政务。 这两个太监明显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进门后很自觉地走向书桌,把手中的折子放到了书桌左边。 陈忠君揉着脖子:“放下就出去罢,近日政务繁杂,今夜怕是又要晚睡。” 第472章 其中一名太监道:“公公还需保重身体。” 陈忠君哼了一声:“苏立之在京城时,杂家日日盼着他离皇城越远越好,现在他倒真的出去,这些杂七杂八的事要,陛下又都堆到了杂家头上来。” “那是陛下信得过公公,公公深得陛下宠信,这是好事呀。” 陈忠君瞥了说恭维话那太监一眼:“杂家会不知道?须你来提醒?” 那太监连忙自己掌嘴:“公公恕罪,是奴婢嘴贱,不小心就说错话了。” 陈忠君摆了摆手:“收起这副做派吧,杂家既然挑了你们跟在身边,自然是喜欢你们,信得过你们。”说着,陈忠君又下意识揉了揉发酸的肩膀。 另一名随行太监终于瞅到机会,连忙插嘴道:“公公身体乏累,要不奴婢传太医馆的人来给公公按肩揉穴?” 陈忠君闻言,脸色顿时真的沉了下来:“放肆!” 那随行太监吓得一哆嗦,噗通一下就跪下了:“公公恕罪!” 陈忠君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的随行太监:“太 医馆的太医们都是伺候陛下的,你这般说辞,是想害杂家不成?” 第641章 查找 陈忠君声音阴恻恻的,随行太监的冷汗瞬间就湿了后背,不住磕头:“奴婢失言!奴婢知罪!公公饶命!” 陈忠君冷哼一声:“不会说话就管住自己的嘴,若因为这些话害得杂家被圣上猜疑,仔细你们身上的皮!滚出去!” 两名随行太监连滚带爬的出去了,也没忘记把房门给带上。 陈忠君伸展了一下双臂,走到书桌前坐下,拿起从司礼监带回来的折子看了起来。 阿三趴在房梁上一动不动,他在等陈忠君熟睡的时候到来。 这一等就是好久,看得出陈忠君已经很是疲惫,但桌上的折子尚未批完,他也强撑着不睡。中途进来过一名內侍太监,给陈忠君端来了热茶,关心嘱咐了一句,劝陈忠君早些歇息,陈忠君却只是摆了摆手,让小太监出去了。 阿三暗中腹诽,心道这陈忠君虽然追权逐利,但在其位谋其政,本分工作倒是做得滴水不漏。 直到月上中天,书桌左边的折子终于翻完了最后一本。 陈忠君举手伸了个懒腰,轻声哎哟着锤腰。隔壁房的小太监许是听到了动静,小步跑到房门口来,侧耳听着屋内动静。 陈忠君朝着门口说了句:“无事,杂家要歇下了,你也去睡罢。” 小太监轻声应了句,转身离开了。 陈忠君坐上床脱衣,把被子拽过来盖好,最后探出头来把床头的等给吹熄了。 房间里陷入黑暗。 刚陷入黑暗的片刻是最安静的,阿三屏住了呼吸,一时间房里只有陈忠君轻微的呼吸声。 阿三知道陈忠君还未睡着,继续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 陈忠君在床上不时翻个身,似乎睡得不怎么安稳。过了许久之后,他的呼吸声终于趋渐平稳,真正睡熟了。 阿三的眼睛也渐渐适应了黑暗,尝试着撑起身子坐了起来,见陈忠君并无异动,才悄然跃下,几乎未发出响动。 他先是来到书桌前,借着窗口渗进来的月光翻起了那堆折子,却发现尽是些朝堂政务,或是言官弹劾某某的奏折。阿三心道陈忠君也不会把重要东西就摆在桌上给别人看,遂又把目光看向了屋内的其他地方。 在房梁上蹲了小半日,阿三早把屋内陈设记在了心里。他又走到祠案那里,祠案下是个锁起来的柜子——他早就注意到了。 阿三先是蹲下来端详了一下锁具,片刻后从袖子抽出一根金针,单手揉捏了几番,金针弯曲成了一个倒钩。阿三将金针插进锁眼,摆弄一番,只听“咔哒”一声,锁具应声而开。 “嗯…”身后,床上的陈忠君无意识呢喃起来。 阿三心里暗骂陈忠君瞌睡真浅,来不及去打开柜子查看,立马闪身到了墙角,与阴影融为一体。 陈忠君似乎暂时没有醒转的迹象,只是翻了个身,面朝向里边继续睡了。 阿三又等了一会才重新走了出来,他小心看了眼陈忠君,听着他的呼吸声,再次确定陈忠君睡着了,他再次来到柜子前。 轻轻拉开柜门,柜子里的东西却让阿三失望了——只是些珠宝和大面额的银票。 虽然这些东西的价值不好估量,但阿三要找的却绝不是这些。 但还会在哪里? 阿三有些疑惑了,这屋子里的陈设不算复杂,说白了也不怎么好藏东西。 难道陈忠君把关乎性命的东西藏在了宫外的宅子里?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阿三否决了——宫外是厂卫的地盘,除非陈忠君是疯了在会这么做。宫里可不会有厂卫来搜查,而且夜凡既然让自己来这里查探,说明陈忠君宫外的宅子他已经确定没有东西了。 难道不在这间屋子?还是说房间有夹层? 夹层应该不至于。阿三摇了摇头,这带院子的住处是皇帝赐给陈忠君的,陈忠君还没胆子乱动。 阿三脑子里转得飞快,视线渐渐飘到了陈忠君身上——他双眼微微一眯,心里有计较。 把柜子轻轻关上,再把锁具扣了回去。 阿三轻手轻脚往床边靠去… “咳!咳——咳!”陈忠君忽然咳嗽起来! 阿三几乎都到了床边,被陈忠君这一出吓得寒毛乍立,连忙闪身躲进了床脚和墙壁的缝隙中。 陈忠君一边咳嗽着一边坐了起来,隔壁的小太监也被惊醒,匆忙跑到门外:“公公可是着凉了?要奴婢给公公加床褥子吗?” “咳咳,无事,”陈忠君睡意未消,他一边咳嗽一边应付,“只是今夜不知为何,老睡不安稳。” “定是公公最近未休息好,都消瘦了许多。”小太监在门外轻声道。 “不用管杂家,你退下吧。”陈忠君不想多说了。 小太监不敢多言,离开了。 陈忠君摸着黑下了床,阿三躲在墙角看着这一切,在心里暗骂陈忠君这老阉货,睡个觉还破事这么多。 只见陈忠君伸手顺着床沿摸去—— 阿三就看着那只手逐渐向自己靠近,正奇怪陈忠 君这是在干什么,那只手停下了。 陈忠君在床下熟悉的地方摸到夜壶,拎到自己脚边,然后蹲了下来。 随着阵阵水流声,阿三的脸都黑了——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见男人蹲着撒尿。 陈忠君长长舒了口气夜色寒冷,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连忙翻倒在床上,重新盖好了被子,不到片刻就又沉沉睡去了。 阿三黑着脸走出来,刻意不去看那夜壶,打算印证自己之前的想法。他贴着床缓缓蹲下,几乎与床上裹着被子的陈忠君脸贴脸。 阿三屏住呼吸,没去管陈忠君,伏身趴在了地上,侧头朝床下望去。 床下空空如也。 也没有? 阿三不禁皱眉,视线再次望向了陈忠君——难道真的不在这间房? 忽然阿三脑海中灵光闪过,他伏在地上,就地横滚,整个人滚进了床底—— 只见床板下,密密麻麻贴满了信封。 第642章 出宫 清晨,薄雾弥漫。 皇宫的石板路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脚踩在上面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不少太监早早便起来了,拿着杆子清理房檐上挂着的冰锥。这些冰锥清理起来也简单,一人爬上梯子,一人在下面扶着梯子,上面那人只消拿竹竿轻轻一敲,那凝结在檐脚上的尾部便断裂开,“簌”的一下砸落下来,砸在地上碎成冰屑,只是也需要小心一些,不能让这玩意落到人头上,不然说不一定就要把小命交代了去。 “哒,哒,哒。”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身穿管事太监服的身影从雾中走了出来。 正扛着竹竿清理冰锥的太监们一见,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乖乖把路让了开来,待那人走近 ,又恭敬作礼:“见过公公。” “嗯。”那管事太监轻轻应了一声,并未多话,不急不缓地朝着宫门方向去了。 “呼。”一名小太监哈出一口白雾,“那公公看着面生。” “少说些。”另一名小太监示意他噤声,“那边是陈公公的院子,听说陈公公最近提了不少司礼监的人上去,没见过有什么奇怪?” 这个管事太监自然就是阿三了,虽然一夜未睡,但对于习武之人来说也不算难熬,他脸上丝毫不见疲态。 太监服下的夜行衣被遮盖起来,只是此时的他体态显得有些臃肿——在衣服下面,一封封的密信被他用布全缠在了身上。 陈忠君睡眠很浅,所以他没有在夜里冒险离开,而是等到陈忠君一大早起来去上早朝了,他才悄悄从屋顶翻了出去。 阿三走了许久,终于到了昨日来时马车停靠 的地方。 只见在这片空地上,几乎是停满了马车—— 第473章 现在正好是下朝。 许许多多穿着各式官服的大臣们正走在路上,有人眉头紧皱,行色匆匆,有人低声讨论,有人带笑攀谈。阿三微微把头垂着,神色无异,也没人特意去注意这个宫城中随处可见的太监。 按照约定来到此处,阿三的视线缓缓从众多马车上扫过,直到目光在一名车夫身上停住。 那名车夫穿着跟他身上一样的太监服,也是众多车夫中唯一一个阉人,不得不说很是显眼。 阿三步子稍稍加快一些,靠近了过去。 那车夫见他过来,神色略带警惕。 阿三把下摆撩起一些,不经意把夜凡给的苏亦腰牌微微一亮,那车夫顿时会意,撩开车帘冲阿三招了一下手。 阿三一闪身便钻了进去。 车夫立刻把车帘放下,重新坐到车辕上,仿 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阿三在车厢里又等了不久,车厢外传来了谈话声。 “…此事杂家会慎重考虑的,俞大人且放心。” “那就先谢过卓厂公了。” “不必言谢,俞大人,杂家车架就在此处,就此别过了。” “卓厂公慢走。” “告辞。” 车帘被撩开一些,卓不茹钻了进来,然后又立马把帘子给放下了。 卓不茹自然是看到了阿三的,但却没有丝毫惊讶,他先吩咐车夫:“先走,回东厂。” 马车动了起来。 卓不茹长长吐出一口气,这才转过头打量起阿三来,神色间带着笑意:“杂家还怕上车的时候见不着你,现在既然你出现在了这里,说明是 成了?” 阿三脸色冷淡,只是到点了点头,然后开始解衣衫:“这种事对我来说不难。” 卓不茹见阿三突然开始脱衣服,神色有些惊疑:“你…” “哗——” 卓不茹话音刚落,阿三一把掀开了夜行服,露出了身上密密麻麻缠着的密信。 卓不茹松了口气:“快把衣服穿上!你是苏大人那边的人,杂家又不是不信你,这里还是皇宫,这些东西还见不得光,等到了东厂再拿出来。”说着,手忙脚乱地把太监服往阿三身上套。 马车缓缓减速,阿三知道是到宫门处了,也赶紧把衣服穿好,略微整理了一番。 宫门的禁卫走过来,在车厢外恭声道:“参见卓公公,属下要打开帘子了。” 卓不茹把被挺直,冷冷应道:“开罢,杂家就在车里。” 帘子被撩起半边,禁卫半边身子探进来,扫视一眼后目光在阿三身上停留了一下,但看到他身上的太监服后也未生疑,片刻后朝卓公公拱了拱手:“多谢公公。”说罢,便把帘子放下了,车外紧接着传来声音:“放行!” 马车再次向前移动了起来。 待离宫门远了,卓不茹总算是彻底松了口气:“苏大人身边的高人还真是不少,这一环扣一环的,就真让你从皇宫里大摇大摆出来了。” 阿三开始从夜行服下解开缠身的白布,密信一封封的剥落下来——一直被这些东西贴着肉,他也觉得不舒服。 “陈忠君昨夜批阅政务一直到半夜才睡下,可谓是兢兢业业了。”阿三一不小心多了句嘴。 卓不茹的眼神微微一变,盯着阿三等待了下文。 阿三自知失言,他摇了摇头:“当然,我只是奉命行事,若是说错了话,公公就当没听见罢 。” 卓不茹笑道:“哪里的话,你是替苏大人办事,一字一句说不定都是苏大人的意思,杂家可不敢当做没听见。” 阿三哑然失笑,半晌才道:“随便你怎么想吧。” 直到快到东厂了,阿三才算是把密信全部取下,整齐叠好后交到了卓不茹手上。 卓不茹连忙接过:“这些都是陈忠君的罪证?” 阿三摇头:“不知道,我没拆开看,但既然是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想来也不会差了。至于能不能从里面顺藤摸瓜找到公公需要的东西,便看东厂的本事了。” 卓不茹笑了:“顺藤摸瓜这种事,东厂还是很擅长的。” 马车在东厂门前停下,阿三脱下夜行服,换上马车上早已备好的寻常衣物便准备下车,正欲 撩开车帘,似乎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卓不茹说道:“对了,那人还让我带句话给公公。” 第643章 心有惦记 阿三转头对卓不茹说道:“对了,那人还叫我带句话给公公。” 卓不茹只道阿三口中“那人”是苏亦,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洗耳恭听。” 阿三回忆了一下才开口道:“东西已经如约送到了你手上,至于接下来要怎么做,全凭公公发挥,如需帮助,公公可自去寻锦衣卫林客标,至于太师府,则不会再插手,毕竟陈忠君乃天家家奴,太师府也不好插手天家家事,只能交由东厂去办,至于此事成与不成,太师府只看结果。” 卓不茹连连点头:“杂家懂了。” 阿三说完这些,也不理会卓不茹挽留,跳下马车便汇入了街上的人流中。 阿三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行走,做完这一单他又没事做了,无所事事下开始在脑子里计算着出发去不归岛寻唐锦年的时间。走了许久,忽然回神抬头一看周围,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走到福照大院附近了。 阿三叹了口气,心道既然来都来了,那便再看一眼。 这样想着,他悄悄翻上福照院子后面的大树,接着树叶与枝干把身形隐藏了起来。 这个地方视野刚好能看见池南苇她们的屋子。 小院里,池南苇与杨露似乎刚吃过早饭,正坐在石桌边烤着碳炉,一旁的菜圃边,施淼淼正揪着方定武的耳朵不知道在训斥着什么。 阿三在枝干上坐了下来,把腿伸直,背往后靠了靠,把双臂抱在怀里,调整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 杨露与池南苇不时掩嘴轻笑,阿三虽然听不见她们在交谈什么,脸上却不知不觉挂起了笑意。 “砰砰砰。”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下面传来了敲打树干的声音。 阿三低头一看,正好看见夜凡也正仰头望着自己。 “干啥?”阿三问道。 夜凡脸黑了一下:“做完事也不知道回来给我说一声,反倒跑这里来看姑娘来了?” 阿三的脸也黑了:“放的什么屁,什么叫看姑娘?” 夜凡笑骂:“少给我顶嘴,你信不信我告诉百里孤城去?要是百里孤城不收拾你,我就再告诉定风波,就说你成天跑来这里骚扰南苇姑娘,你看他削不削你。” 阿三从树上轻巧跃下,脸色黑如锅底:“骚扰?!” 夜凡又笑:“你瞧瞧自己偷偷摸摸见不得光的样子,不是骚扰是什么?” 阿三啐了他一口:“懒得跟你斗嘴,又不是没和定风波搭过手,说得像我怕了他一般。” “就当你不怕定风波…”夜凡眼珠子一转,“那你怕不怕我现在去福照院子告诉杨露,说你成天跟踪她。” 阿三一惊,态度顿时软了:“算你赢了可好?我们先回去,我给你仔细说说昨天这趟子事。” 二人回到闻风听雨阁,穿过前堂的茶室和亭廊,来到了内里。 待下人端来茶水,阿三左右望望:“梅七姑呢?怎么没见着她?” 夜凡戏谑笑着:“怎么?看了别的姑娘还不够,还惦记上我家姑娘了?” 阿三狠狠瞪了夜凡一眼:“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夜凡大笑摆手:“哈哈,不跟你开玩笑了,此行可算顺利?” “顺利,无惊无险。”阿三端起茶猛灌一口,又塞了几块点心,“就是有些污眼睛,昨夜我才知道太监解手居然是蹲着的。” “哈哈哈哈!!”夜凡又忍不住大笑起来,“也罢也罢,也算是长了见识。” 夜凡没理会他,思忖了一下又道:“往日并未了解过陈忠君此人,但昨日我观他调教手下太监,以及处理政务等等,能感觉出这阉货做人处事极为谨慎,说是滴水不漏也不为过,也不知卓不茹能否料理得了他。” 夜凡抿嘴笑着:“咸吃萝卜淡操心,这后面怎么做又不关你事了,让卓不茹费神去罢。” 阿三点了点头:“那我多久出发去不归岛?” “看你自己。”夜凡耸了耸肩膀,“时间还很充裕,现在不归岛上一片狼藉,全是大战后留下的尸体,我派了不少人去处理尸体。若你现在出发, 估计等到的时候都还未处理完哩。” “怎么?”夜凡凑近了一些,冲阿三挤眼睛,“不再留几日多看几眼你的小师妹?” 阿三瞪眼,片刻后却又冷静下来,没有发怒,他沉默了半晌:“也没什么看的了,又不会长变样,京城有你盯着,想来没什么事。” 夜凡眨了眨眼:“说起这个,我本来怕你担心,所以不愿说的,但想了想还是觉得该告诉你。” 第474章 “什么?”阿三抬头。 夜凡舔了舔嘴唇:“陈忠君的人好像注意到南苇姑娘她们了——戚宗弼,还有苏亦带着皇帝,都曾去过福照院子,当时院子里的街坊邻居都是看到了的,陈忠君似乎是查到点什么还是怎么的,反正确实派人 去查看过她们的情况。” 阿三的眼神瞬间凌厉了起来:“你确定?” 夜凡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确定…你知道的,福照院子附近我派了不少人盯着,所以一有生面孔出现在那里,我肯定能收到消息,那来查探的人是个江湖武夫,开始我也以为只是寻常江湖客,但顺着查了一下,才知道是被陈忠君招揽到麾下的打手。” “陈忠君…”阿三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找死。” “你可别冲动。”夜凡安抚道,“陈忠君注意到她们只是因为苏亦和戚宗弼,但其实牵连不到杨露他们身上去,陈忠君也不会无缘无故去动她们——就算他真的想不开了要碰她们,这不是还有我盯着么?” “早知道昨夜就该顺手抹了那阉货的脖子!”阿三咬牙切齿,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那你今日就该出不来了,我要跑得快说不定还能在菜市场东口见着你一面。”夜凡摊手,“司礼监掌印是说动就能动的?真那么容易,苏亦早把他收拾了。” 第644章 心慌 见阿三有失去理智的倾向,夜凡又赶紧说道:“你别想那些不该想的,更别去做不敢做的。陈忠君现在只是知道有她们这号人,这是因为皇帝和苏亦去过那里,却不代表他真的就对她们有恶意。” “他是怎么知道的?”阿三咬着牙问道。 夜凡苦笑:“他是司礼监掌印,这么高的位置,手底下会没有差遣的人?那日苏亦带着皇帝去福照院子,虽然侍卫都躲在暗处,但那华贵的马车可做不得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大人物,而且苏亦的模样也好辨认,陈忠君只需稍查一下,再结合那日皇帝不在宫中,自然就清楚和苏亦一起的那人是皇帝了。小小一个福照院子,苏亦,戚宗弼,皇帝,三人一起出现在那里,他能不好奇?” 阿三偏了偏头,眯着眼睛:“那…你觉得他 会怎么做?” “能怎么做?”夜凡不屑一笑,“顶多就是打听打听那里住的到底是谁,还得小心翼翼不能让南苇姑娘她们察觉了——连皇帝都要亲自出宫去见的人,光这一点,他陈忠君就不敢妄动。” 阿三犹豫了一会才说道:“要不我迟些日子走?” 夜凡眼皮一跳:“别,可别,要我没给你说这事,你要什么时候走我都不拦你,但你这会突然说不急着走了,我还担心你会不会去做蠢事…你还是赶紧收拾行李上路吧。” 见阿三神色阴鸷,夜凡又补充道:“别想了,退一万步说,她们那不是还有个方定武么?那老哥可是在悬锋谷潜心修炼了两年,据我所知,他已经卡在宗师门槛上好久了。” “他也宗师了啊…”阿三喃喃念道,不知想着什么。 “放心吧。”夜凡瞟了他一眼,“我也在京 城。” 二人沉默了许久之后,阿三站起身来朝外面走去了。 “我明天一早就走。” … 闻风听雨阁这边相安无事,但宫城内的陈忠君却在大发雷霆。 下了早朝,陈忠君在伺候陈勋更衣的时候便眼皮直跳,使劲揉了几次眼睛后终于引起了陈勋的注意:“怎么了?不舒服?” 陈忠君赔笑道:“谢陛下关心,许是昨夜批折子睡太迟了,奴婢眼睛有些发酸。” 陈勋把手臂套进袖子里:“你也莫要太过操劳,一些不重要的政务放到第二天再处理也是可以的。” 陈忠君眼中的感动神色几乎要满溢了出来:“如今苏太师不在京城,这些政务理应奴婢多担待些,总不能全让陛下一个人劳累。” 陈勋换好了衣服,陈忠君连忙想要跟上来,却见陈勋转过身点了点他:“你呀,今日便不用跟着伺候了,特许你回去歇息好了再来见朕,这是圣旨。” 陈忠君连忙匍匐跪下,高呼叩谢。 被陈勋赶走,陈忠君快步朝着自己住处走去,这随着时间推移,眼皮跳得更欢了,还伴着一阵阵的心慌。陈忠君这一路走来都黑着脸,沿途遇见的宫女太监纷纷给他绕路施礼,他却理都没理,脚下愈发地快了。 “这没来由的心慌到底是怎么回事…”陈忠君暗自腹诽,“会不会是得了什么怪病?看来杂家确实是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回到皇帝赐下的院子,陈忠君推门而入,反倒把伺候的內侍小太监吓了一跳,他们已经很久没见到陈忠君这么早回来了。 “见过公公…”离得近的那名小太监连忙打招呼,陈忠君却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朝着自己 屋子去了。 “给杂家准备热汤,杂家要洗洗乏气。”推开门前,陈忠君回头吩咐道,“杂家先眯一会,准备齐了再来唤杂家。” “是。”小太监连忙应了,小跑着去准备了。 陈忠君回到屋里,也不脱衣,直接躺上床把被褥拽过来盖住,闭眼想要睡去。但心头慌乱的感觉却更加明显了,不时还有心悸感传来,仿佛有一只拳头握紧了他的心脏,让他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就这样也不知折腾了多久,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声音不大,却把陈忠君吓了一跳,沙哑着嗓子吼道:“谁?!” 门外传来小太监怯怯的声音:“公公…热汤准备好了,水温刚合适…” 陈忠君长长吐出一口气,捂着额头从床上坐 起:“进来吧。” 小太监轻轻推开门,手中捧着干净的浴巾,恭敬站在屋内候着。 陈忠君揉了揉额头,坐在床上半晌没动。 小太监关切问道:“公公可是身子不舒服?要不奴婢请医师来给公公瞧瞧?” 陈忠君点了点头:“也好…不急,先伺候杂家沐浴吧。”说罢,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小太监连忙跟上,谁知刚迈出一步,就撞到了陈忠君背上——原来是陈忠君突然停住了脚步。 小太监大骇,噗通一声跪下了:“公公赎罪——” 陈忠君仿佛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将小太监一把推开,蹭蹭蹭快步走到床边,趴在地上朝床底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只见下面的床板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陈忠君只觉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耳边隐约传来小太监的惊呼声。 当陈忠君再睁开眼时,看到的是小太监焦急落泪的脸,心想自己应该还没昏多久。 小太监朝着屋外哭喊:“公公晕倒了!快传医官来——” “不许传!”陈忠君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小太监的手臂。 小太监见陈忠君醒了,顿时破涕为笑:“公公你醒了!” 陈忠君面色狰狞,撑着手臂坐了起来:“给杂家把院门关上,谁都不许进,也谁都不许出!” 小太监心思剔透,一看陈忠君这样便知道肯定是出事了,连忙听话去把院门锁上了。 陈忠君把自己的两个內侍太监全叫来了,自己坐在床上,打量着两名战战兢兢站在面前的小太监。 “从昨日…不对,从前天到现在,都有谁来过这里?” 第645章 查探审问 俩小太监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后终于左边的小太监开口了:“回公公的话,从前日到此时此刻,进过院子的,除了奴婢二人,便只有公公和司礼监的管事公公——就是一直跟着公公您的赵管事和李管事。” 右边的小太监拽了他一下,小声提醒道:“…还有费管事昨日也来过。” “哦对对对!”左边的小太监恍然,“费管事昨天白天曾来拜会公公,但那时公公不在,费管事连门都没进就离开了。” 陈忠君面色阴沉,眼皮跳得更欢了,他沉声吩咐:“去把这三个狗崽子给杂家叫来。” 右边的小太监抢先小跑着去了。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在屋内陪着陈忠君的小太监衣衫都快被汗打湿了,那跑出去的小太 监终于回来了。 “噗通。”小太监一进屋就跪了下来。 陈忠君眉毛一皱就骂开了:“跪什么跪!又怎么了!?” 小太监不该抬头,颤声回道:“禀公公,赵管事和李管事都在来的路上了,但,但是…” “但是什么?!”陈忠君一脚踹在小太监肩头,把他踹得翻了个滚,“快说!” 小太监不该叫唤,忍痛答道:“是费管事!费管事不见了!” “不见了?!”陈忠君脑海中浮现出费管事的面貌,他还记得这人是他亲手从一个小太监提拔起来一路给提到了司礼监管事位置的,难道真的是他背叛了自己? 思及此处,只觉念头更不能通达,陈忠君气得满脸通红,破口大骂:“找!让司礼监的人都给我去找!必须把这人找出来!” 第475章 这一次,左边的小太监快了一步,抢先跑出 了屋去。 没一会,两名管事太监也到了。 一进屋看见陈忠君气急败坏的模样便知这位肯定是遇到坏事了,连忙作礼先跪到了地上:“拜见公公。” 陈忠君没有答话,也没有让他们站起来,就这样坐在床上,斜眼盯着二人。 两名管事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不自觉地冷汗就下来了。 半晌后,陈忠君也实在没从这二人脸上看出什么,便开口道:“起来说话。” “谢公公。”二人连忙告谢,小心翼翼站了起来。 陈忠君又沉默了一会:“有人进杂家屋里偷了东西…这几日,只有你们二人,以及费管事来过。” 二人闻言心头大跳,顿时猜到这丢失的东西肯定极为重要,连忙表起忠心:“公公明鉴,奴 婢绝对不敢做出此等不做人的事。” 陈忠君摆了摆手:“知道你们俩是清白的,只是那费管事…他不见了。” 不见了? 两名管事一时没有接话,在心里揣摩着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陈忠君继续说道:“杂家已经派人去找了,只是还有事要交给你们。” “公公请讲,奴婢万死不辞。” 陈忠君把眼睑垂下一些,声音却变得阴狠起来:“杂家丢的东西,见不得光,所以你们给我盯着司礼监的崽子们,找东西可以,但若是谁敢大张旗鼓地办事闹得圣上知道了,仔细自己的皮!” 两名管事连连答道:“公公放心!” 就在此时,之前跑出去给司礼监传命的小太监回来了,还未进屋就大呼:“找到了!扎到了!” 陈忠君脸色一变,快步走出屋去,正与小太监撞上。陈忠君抬脚就把小太监踹得原地打滚:“闭嘴!生怕别人不知道杂家丢东西了!?” 小太监委屈地泫然若泣:“禀公公,费管事找到了…” “他现在何处?!” 小太监朝门外一指,正有两名太监抬着一人走了进来——那杯抬着的生死不知的人,不是费管事又是谁? 小太监继续说道:“就在院子外面不远的林子里找到的,被人给绑了手脚,还把嘴给堵了,找到费管事时,他已经在林子里被冻得奄奄一息了。” “你去找医官来,你,去烧热水,你快去抱床被褥…”陈忠君吩咐开来,朝着费管事走去。 这费管事也是身子硬朗,直到现在都还有神智,见陈忠君过来,牙齿打着颤:“见,见,见过…” 陈忠君摆了摆手,蹲下身子,在他耳边说道:“杂家屋里遭了贼,本来以为是你动的手,但现在看来显然不是,你有什么要告诉杂家的?” 费管事全身被冻得青紫,但听了陈忠君的话后眼中也绽放了出了一瞬的光彩:“卓,卓,卓——” “昨天?”陈忠君皱眉。 此时有人抱来被褥把费管事裹住。 费管事费力地吐字:“卓卓公公——!” 陈忠君眉头都快拧在一起:“卓公公来过杂家这里?不对——你是说卓公公的人来过?” 费管事使劲地点头。 陈忠君的脸色变了又变,半晌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先把他给我弄得能说话了。”说罢,就独自进屋去了。 半晌后,费管事穿好衣服在旁人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公公…” 陈忠君摇头摆手:“别废话,直接说,那天 你究竟看到什么。” 费管事回忆起昨日,眼中恨意闪过:“也是一名管事公公,奴婢在林子里遇见他,见他面生,便随口一问,不料那厮竟突然发难,将奴婢打晕过去。”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卓公公的人?”陈忠君斜眼看过来。 费管事恨恨道:“他自己说的!奴婢还问他来这里作甚,他答不上来,才突然动手。” 陈忠君一把抄起木枕扔了过去:“蠢货!他说自己是卓公公的人就是了?!他凭什么跟你说实话?!” 费管事被木枕砸中脑袋,也不敢躲闪不敢叫唤,默默受了:“宫中和公公您不对付的太监,除了卓公公还有谁?” 陈忠君转念一想,好像真是这个理。 第646章 对峙 在陈忠君的要求下,一辆马车快速备好,载着陈忠君出了宫城,朝着东厂驶去。 东厂内,卓不茹早将那些书信阅览完毕,派出了东厂番子们根据信中内容去打探真假,搜集证据,忽然下面崽子来报,说司礼监陈掌印匆匆出了宫,朝着东厂来了。 卓不茹一愣,虽然知道陈忠君肯定会怀疑到自己头上,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挥手招来亲信,将那些书信全部归拢好交给他,命其速速从后门离开。 待一切收拾妥当,这才出了东厂大门,静候陈忠君的到来。 不一会,一辆马车匆匆驶来,在卓不茹面前停下了。 车帘被掀开,陈忠君走出车厢,卓不茹主动 伸手去扶他,却被陈忠君狠狠瞪了一眼。 任由卓不茹的手举在半空,陈忠君自己跳下车来:“厂公真是好手段。” 卓不茹面不改色:“陈掌印何出此言?” 陈忠君冷哼一声,甩袖当先往东厂里走去:“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且进来详叙。” 面对陈忠君反客为主的姿态,卓不茹也不恼怒,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来到厅内,二人相对落座。 陈忠君心中急切,不待下人看茶,便开门见山道:“杂家不与你废话,我东西呢?” “什么东西?”卓不茹不咸不淡答道,“陈掌印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陈忠君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厂公莫不是在给杂家演戏?” 此时下人把茶水端了上来,卓不茹挥手屏退下人,叹了口气,看向陈忠君:“陈掌印今日气势汹汹过来,连个所以然都不说清楚,张口便向 本座讨要什么莫须有的东西…陈掌印,所说你我在朝堂上时有不对付,但今日这般是不是过分了些?真当本座不敢去陛下那里参你一本?” 陈忠君气极反笑,使劲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居高临下指着卓不茹喝骂道:“好你个卓不茹!若是你好像之前那般寡言惜字,杂家说不定还真会信了东西不是你拿去的,但不想你今日吃了豹子胆,竟敢这般对着杂家说话——你倒是给杂家说说,是什么给了你挺直腰杆的底气?” 卓不茹冷笑:“自然是苏大人给的。” 陈忠君语气一滞,顿时更加暴躁:“苏立之现在不在京城,你还当谁能保你?!想你往日不过是替杂家义父端夜壶的小太监,只不过侥幸得了苏立之恩惠,才有你今日风光,但你这狗崽子却忘了本,掉头来竟然咬杂家一口——” “那这一口可是咬在了陈掌印的命根子上?”卓不茹讥讽道,“哦,本座忘了,陈掌印和本座一样,没有这家伙什。” 陈忠君被这一句憋得面色涨红,还欲说话却又被卓不茹打断:“你还有脸提岳公公?有脸说岳公公是你义父?就连过年你都未曾去给岳公公上香。岳公公若是泉下有知,想来定会后悔收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做义子。” “你敢骂杂家?!” “砰!”卓不茹拍案而起,几乎与陈忠君脸贴脸。 陈忠君被卓不茹凶狠的神情吓得情不自禁退了一步:“你要作甚!” 卓不茹逼近一步:“陈忠君,往日你欺我辱我,联合朝堂大臣们参我谤我,我都念及岳公公的情分,一直忍你。却不想换来今日的得寸进尺,因为莫须有的东西直接杀来东厂,张口闭口全是辱骂,你我同朝为官,今日却被你逼迫至此,如今我也不打算忍了——来人,备车,本座要进宫面圣!既然你陈忠君不肯退让,那本座只能让陛下做主了!” 卓不茹一番话说得陈忠君目瞪口呆,一时也真的动摇了:“真…真不是你干的?” 卓不茹狠狠瞪着陈忠君:“污蔑!竟还污蔑本座!你倒是说来听听,是什么东西——若是陈掌印还一口咬死了是本座所为,那这偌大东厂,陈掌印可随便搜。” 陈忠君下意识避过卓不茹眼神:“没什么,你莫管。” 陈忠君带着满肚子怀疑离开了,卓不茹一副被气坏了的模样,甚至没有出门送客。 陈忠君却不知,他前脚刚走,卓不茹换了身衣服,后脚也出了东厂的门。 车马在城南一处酒楼门前停下,换了便服的卓不茹看上去有些文弱,跟着仆役上楼,林客标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见过林总使。”卓不茹施礼。 “卓公公快坐。”林客标连忙回礼,邀请卓不茹入座。 二人相对而坐,卓不茹先开口了:“根据信中所言,锦衣卫那边可曾有所收获?” 林客标恨恨点头:“信中无误,据锦衣卫回报,确有官粮流入商户手中,最终被贩入北羌。” “光这一点就够陈忠君吃一壶的。”卓不茹冷笑,“不过此事若是过早抬到明面上,他定会顶出替罪羊来。” 第476章 “所以还得看东厂的本事。”林客标接道,“这段时日陈忠君定会给旗下参与过此事的大臣们提醒,东厂务必得派人把他们盯牢了,总会有人急而出错。只待时机成熟,便将他们一网全捞,一点反应时间都不给他们,待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全部进了大狱,我看陈忠君孤家寡人,还能怎么蹦跶。” “不过切不可操之过急。”卓不茹点了点桌子,“大人那边可有什么说法?” 林客标摇了摇头:“大人不是说了么,此时 全凭东厂发挥,我锦衣卫顶多就是在旁帮衬,也算是给百官表个态,让他们知道这件事是要掉脑袋的,不要为了谁谁谁的情分插手进来。” “就怕陛下仁厚,顾忌岳公公的情分,不舍得对陈忠君下手。”卓不茹叹了口气。 林客标安慰道:“卓公公放宽心,陛下仁厚不假,但陛下的眼睛却也是雪亮的,陈忠君背地里做过些什么事陛下能不知道?只是还未到要收拾他的程度,所以陛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此事若揭发出来,即便陛下仍然舍不得要了陈忠君性命,但只要能把他从司礼监的位置上拽下来,便是我们赢了。” 第647章 得寸进尺齐宴竹 卓不茹和林客标二人嘀嘀咕咕交头接耳,不一会便把这件事该如何着手操办给敲定下来了,俨然是又要在京城、朝堂掀起一阵大风浪。但京城的事端千百年来就没停过,所以这边暂放下不表,且说那凉州府,最近却也热闹得紧。 … 话说北羌这边大军压境,在凉州府北面驻营,挂帅的乃是痊愈后正准备一雪前耻的望月罴。而北羌新王耶律止戈却是因为如今身份不同,便没有随军远征,但他也知道望月罴莽撞,遂特意将寇顾恩派来望月罴身边,还吩咐了望月罴,凡是须多听听求仁先生的意见。 望月罴几年前吃了大亏,痊愈后也少了分狂妄自大,对于耶律止戈的话,自然也是听进了耳朵。 大军扎营后,远远便望见了凉州府城头上飘扬的“齐”字旗,大军当时就有些骚动,望月罴未曾与齐宴竹打过交道,不明所以下便派亲兵去查问,这才知晓那“齐”字旗所代表的将军便是收复五虎山隘口那位,他把北羌将士逼得不得不放弃凉州府不说,还亲自率军追杀北羌将士近百里,差点没把将士们的胆气杀没了。 正是日垂造饭的时辰,绵延数里的大军各处升起了炊烟。 中军大帐内,望月罴与寇顾恩正吃着晚饭。 “对于此人,求仁先生有什么看法?”望月罴拎着一根烤得外焦里嫩的羊腿撕着。 寇顾恩放下筷子,慢条斯理擦了擦嘴,然后才开口道:“熊帅客气了,两军尚未交战,求仁也说不出什么看法,但对齐宴竹此人,鄙人多少了解到一些,愿告予熊帅。” 望月罴眉毛轻轻皱了下,他有些受不了寇顾恩的做派,遂摆了摆手:“先生别绕弯子了,直 说罢。” “咳。”寇顾恩清了清嗓子,“据我所知,齐宴竹此人最开始是镇守闰国东北部边境的一名末流将军,他统兵是有一手,上任几年便打得瓦刺不敢再出山进犯,尤其是擅打固守战——这般说,熊帅可明白什么?” 望月罴歪头稍一思忖:“难怪,将这人派来守凉州府,倒是合适。” “对于齐宴竹的了解终究是太少了。”寇顾恩摇了摇头,“此人治军打仗究竟如何,还需试探交手几次才知晓。” 他话音刚落,大帐外忽然传来了“噹噹噹”的敲锣声,紧接着就是喧闹杂乱的声音,无数人都跑动起来。 望月罴迅速起身走出帐门,一把将正跑来报信的亲兵抓住:“营地为何大乱?!” 四周到处都是喧闹声,亲兵只得大声喊着:“敌袭!熊帅!敌军袭营!” 望月罴大怒:“闰豺欺我?取本帅座驾,召不归罗汉列阵!随本帅冲杀!”说罢,转身就朝着大营外走去。 还未等望月罴走出大营,便闻空中簌簌有声,他抬头望去,只见很远的地方有箭矢射来,只是距离实在太远,那些箭矢飞到一半便失了力道,晃悠悠地落了下来。 望月罴眉头一皱,这时又有亲兵跑来,来到他近前气喘吁吁道:“禀——禀熊帅,是佯攻!闰人骑兵在营地远处齐射一轮便又退去了!” 寇顾恩此时终于追上了望月罴,一听亲兵所说便明白了:“故意的,他们定是见到炊烟,知道大营造饭,才趁机来骚扰大军。” 望月罴气坏了,一把揪住亲兵:“轮值的营队呢?!本帅不是下了令分两拨吃饭么?敌军来袭为何不主动出击?!” 亲兵苦着脸:“轮值的营队已经准备迎上去了,但闰人的骑兵隔很远便开始射箭,射完就走 ,我们的人根本追不上。” “废物!”望月罴骂了一句,丢下亲兵往回走了。 寇顾恩追回大帐后,看到望月罴正坐在主位上生着气,遂安慰道:“熊帅又不是第一次统军了,何必因为此等小事生气?” 望月罴瞪眼道:“这姓齐的竟拿这种小把戏调息本帅,这意思分明就是没将本帅放在眼里!” 寇顾恩摊手:“这个问题…熊帅何不等城破后亲口去问问他?” 望月罴闻言,终于咧嘴笑了:“先生说的在理,待会便传令下去,今夜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本帅便下令攻城。” 望月罴的这份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 是夜,乌云蔽月。 望月罴在大帐酣睡,正迷糊间,忽闻帐外有起骚乱,紧接着就是“噹噹噹”的锣声响彻营地 。 望月罴神经瞬间紧绷,从榻上翻身跃起闯出帐外。 亲兵已到帐前,大呼:“夜袭!敌军夜袭!” 望月罴一身睡意立马消散:“迎战!取本帅座驾来!”说罢,带着几名亲兵快步朝外面跑去。 可是仍然还未走出营门,又是亲兵来报,这名亲兵赫然还是白天那位,他硬着头皮说道:“禀熊帅…敌,敌军又退了…” 望月罴一愣,然后立马反应过来,他气得七窍生烟,一巴掌把亲兵扇倒在地:“啊啊啊!气煞我也!齐宴竹小儿,安敢这般欺我!?” 此时寇顾恩终于现身,他本就是文弱书生,此番是第一次随军出征,连番赶路下本就疲惫,好不容易睡下一会又被闹了起来,他又何曾吃过这种苦?此时满眼都是血丝,却又不能发脾气, 只得耐着性子劝望月罴:“熊帅莫急,万不可落了齐宴竹圈套,他这番做法无非就是想让我大军无法安心歇息,连番几次便只剩疲惫之师。” 望月罴狞声道:“既然不要老子睡,他娘的,那就都别睡了!来人,传令下去,点兵随本帅连夜攻城!” 寇顾恩一听,瞌睡顿时就吓没了,连忙拽住望月罴粗壮的手臂:“熊帅不可!万莫冲动啊!” 望月罴回头瞪他:“有何不可?!” 寇顾恩苦口劝道:“大军赶路数月,未得休息便要进攻,但他凉州府却是蓄势以待,尽是可战之兵,此乃第一不妥。其二则是,若是短时间内攻不下城,我等大军日未得休,夜不曾寐,更是劳困,若到那时在鸣金回营修整,万一闰军趁此几乎大举来袭,我等说不定便要吃败仗了。” 第648章 凉州府内 红日西斜,随着鸣金的声音响彻战场,进攻的北羌大军退兵了。 这是北羌开始攻城的第三天。 齐宴竹从城墙下来,吩咐了人去收回阵亡将士尸骨,转身朝城内去了。 在去往监城司的路上,他看到百里孤城正在路边烧火做饭。 对于这个人,齐宴竹摸不清底细,唯一的丁点了解也都全来自于苏亦寄来的书信。齐宴竹除了知道他的姓名,就只知道这人是个很厉害的高手,具体有多厉害?苏亦说是他想象不到的厉害。 齐宴竹还记得,这个叫百里孤城的男人很早就来到了凉州府,单人只马,背着包袱,挂着宝剑。把苏亦亲笔的信交给齐宴竹后,他向齐宴竹要了一个住处,便再没有废话了。平日里他也不跟谁交谈,造饭起居都是独来独往——从他到了凉州府后就一直这样,也没见他上过城墙,帮过忙什么的。 虽然苏亦的信里说百里孤城是来保护齐宴竹的,还说若真到危急关头,百里孤城可保凉州府不破。但齐宴竹还是保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城外几十万的北羌大军可不是闹着玩的。而且他下意识觉得百里孤城此人不太好打交道,所以这么久来,他也没主动去找过百里孤城。 此时在街上遇到,百里孤城也看到了他,齐宴竹觉得不打个招呼似乎也不太好,于是招手道:“吃了没?” 百里孤城一愣,他指了指旁边的锅,那神情仿佛在说:你瞎吗? 齐宴竹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他尴尬笑笑:“我走了啊。” 百里孤城点了点头:“再见。” 齐宴竹往前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停步回头,问道:“已经开始打了几天仗了,你真的不打算上城墙去吗?” 第477章 百里孤城抬起头来,看着街对面那个将军,半晌后点了点头:“好,那我明日去看看。” “只是看看?”齐宴竹反问,“苏大人不是让你 来帮忙守城的吗?” 百里孤城摇头:“我不知道苏亦在信里是怎么给你说的,但还没到我出手的时候。” 齐宴竹忍不住气笑了:“那什么时候才是?” 百里孤城抬头望天,最终指了指北边:“等他们那边忍不住出手的时候,就是我帮忙的时候。” 这句不明所以的话听得齐宴竹莫名其妙,只道百里孤城还是在推脱,遂重重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齐宴竹走后,百里孤城揭开锅,给自己盛了碗粥,就着咸菜吃了。待吃完后,太阳已经完全沉下西山了。 百里孤城回到屋里,点亮桌前的烛火,将一张信纸在桌上铺平,磨墨秉笔,在信上写道:露儿见信安好。今日亦无事,北羌攻城不破,凉州府万事具安,毋需挂念扰怀。只是齐将军似对我颇有不满,斥我闲居城中无为,交谈数言不欢而散。北羌天人似不在城外营中,去向不知,此事我会如实告知苏亦,且看他如何安排… “噹——噹——噹——” 烛火微微一颤,突然传来的响声打算了百里孤城 的思路,笔悬在半空中,一滴墨水滴落下来,打在纸上迅速晕染成一团墨渍。 百里孤城叹了口气,放下笔走出门去。 城墙上有呼喊声传来,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北羌夜袭了。 百里孤城转身准备回屋时,看到齐宴竹带着一众亲兵从街对面匆匆跑过。 … 城墙上,齐宴竹恨恨地吐了口唾沫:“北羌蛮子,学起东西来还有一套!”他的视线中,一对北羌骑兵正朝着几家大营奔去。 亲兵凑过来:“将军,他们爱玩这一套就让他们玩去,反正我们有城可守,他们就算佯攻,也不敢真跑城下来射箭,离远了箭矢根本射不上来,让将士们去歇息便是,都不带管他们的。” 齐宴竹眯着眼睛想了许久:“哪能让北羌蛮子这么轻松?传我令,命春彪春虬二营趁夜从南门出城,严禁明火暴露位置,分别于东西两面的背丘后潜藏,若北羌再来夜袭,确定佯攻后,城中以锣响五声为号,让他们给我截断北羌骑兵后路!” 亲兵拱手应了,立马传令去了。 有其他亲兵劝道:“将军妙计,既安排妥当,何不早回去歇息?明日说不得又是场恶战。” “回个屁!”齐宴竹摆手骂了句,“给我抱床褥子来,今夜我就在这里睡了,我倒要看看,北羌有多少兵马能派出来给我送军功。” 果不出齐宴竹所料,北羌分明就是报复他前几日不停派兵夜袭的仇,半夜时分,齐宴竹便被值夜的亲兵摇醒:“将军!将军!北羌蛮子又来了!” 齐宴竹瞬间惊醒:“是佯攻还是怎么?” 城墙上又喧闹起来,夜里视线看不远,直到北羌人马跑近了,在城头瞭望的甲士大喊起来:“莫慌——只有一队骑兵!是佯攻!” 齐宴竹翻身跳起,大呼大喊:“给老子敲锣!老子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噹——噹——噹——噹——噹——” 锣响了五声,声音传出去好远。 那队北羌骑兵跑到距离城墙一箭之地时便不再前进了,齐齐弯弓射箭,那箭却在快要射到城墙时便晃悠悠掉了下去,但北羌骑兵却根本不管,齐齐拨转马 头,转身又往回跑去了。 齐宴竹双手按在墙垛上,怒目圆睁:“跑!我让你们跑!” “轰隆隆——” 马蹄声从战场的东西两面传来。 正往回跑的北羌骑兵听见声音,顿时有些慌乱起来。 只见整整两个营的骑兵从东西两面的高丘突然现身,接着下坡的地势越跑越快,仿佛两柄尖刀,径直朝着这队北羌骑兵杀了过来! “轰!” 骑兵洪流对撞,人仰马翻间,这一队北羌骑兵只瞬间就被撕扯得稀烂,两个营的骑兵交错而过,甚至没有拨转马头再来次冲锋的打算,绕了个圈子直接朝着凉州府的方向去了,只留下一地的血色狼藉。 第649章 江湖人干大事 昨夜失败的夜袭让望月罴很生气,这一点从一大早便下令攻城就能看出来。 北羌大军派了个嗓门大的来城下叫骂,大骂齐宴竹缩头乌龟,不敢出城列阵一战。 齐宴竹取来强弓直接把那人射死在了城下。 “傻缺才出城跟你打!” 齐宴竹骂道。 于是北羌再次发起了猛烈的攻势。 百里孤城在喊杀声中醒来。 即使是天人境,在这隆冬的清晨也能感受到凉意。百里孤城裹好衣服,跻着鞋,出了门去。 烧水,淘米,造饭。 他的住处离城墙不远,喊杀声就顺着晨风飘了过来,他只要一抬头,就能远远望见城墙上的人头攒动。 浴血搏杀的城墙,杀人与被杀的将士们,静谧的小屋,淡定造饭的百里孤城,构成了一副反差极大的画卷。 锅里冒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粥煮好了。 百里孤城给自己盛了一碗,就坐在门槛上喝了起来。 粥还没喝完,一个身影直接在百里孤城对面的木凳上坐了下来。 百里孤城抬头一看,是个半身浴血的江湖人。 那江湖人把手中染血的长剑随手扔在脚边,大口喘着粗气。 原来是个刚从城墙下来的江湖人。 百里孤城这样想到,没有理会,又低头继续喝粥了。 “你是凉州府的百姓?”那江湖人歇息片刻不再喘气了,冲百里孤城扬了扬下巴。 百里孤城摇了摇头:“不是。” “也对,城中百姓早该跑光了。”江湖人点了点头,“那你是干什么的?” 百里孤城低着头答道:“跟你一样,来帮忙的。” 那江湖人这才好好打量了一下百里孤城,然后笑道:“城头都打得火热了,你还在这里吃粥,帮的哪门子忙?” 百里孤城不答。 那江湖人见百里孤城吃得香,情不自禁舔了舔嘴唇:“我在城头杀了不少北羌蛮子,杀得快脱力了才被人换下来,你我相逢即是缘,赏完粥喝怎么样?” 百里孤城进屋找了个干净的碗递给他:“自己盛吧。” 那江湖人看得出是确实饿了,忙不迭盛了碗粥,就大口大口喝了起来,一口气直接干掉大半碗,才停下来打了个饱嗝:“你这么不紧不慢地喝,等你吃完这顿,上面都又该打完哩。” “那你还不快些?”百里孤城瞥了他一眼,“快些喝完说不定还能上去再杀几个。” 那江湖人只道是百里孤城胆小,不敢上城墙拼杀,但也不点破,继续说道:“我可是听那些当军的说了,这凉州府不能破,万一要是破了,又得被北羌大军辇回淇河道不说,再想打回来可就难了。” “守得住的,”百里孤城淡淡说道,“如今局势明朗,凉州府与冀北宁邺防线相连,不缺辎重补给,跟北羌大军耗得起。反倒是北羌那边,久攻凉州府不下,时日久了自会转变攻势,从别的地方下手。” 那江湖客一惊:“兄弟知道的倒是不少,还未请教?” 百里孤城喝完最后一口粥,说:“百里孤城。” 江湖客一惊:“——可是当年进京刺相那位百里孤城?剑气近?” 百里孤城轻轻点了点头。 江湖客顿时惊为天人,连忙起身拱手:“是鄙人有眼不识泰山了,没想到居然是真神当面,枉我还在这里吹了半天的牛,幸会,在下冀南道吕轲肃。” 百里孤城随意回了一礼,收捡瓷碗去清洗了。 吕轲肃跟在他后面,兴致勃勃道:“不瞒大侠,现在城里的江湖好汉们正计划一件大事,不知百里大侠可有兴趣?。” 百里孤城疑惑看来:“什么大事?” 吕轲肃神色有些兴奋:“我们挑了批轻功好的,腿脚快的,打算今夜偷偷摸到北羌大营去,放火烧营!” “你们?”百里孤城把碗放下,神色有些严肃起来,“你们有多少人?” 吕轲肃答道:“光是已经选出来今夜去的,就有百十来号,都是轻功不俗者,届时放了火就 跑,若是得了机会,还能再杀几个北羌蛮子。” 百里孤城的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这事齐宴竹知不知道?” 吕轲肃一愣:“齐宴竹齐将军?他一个当将军的,管好自家兵马就行了,我们江湖人行事自有一套,告诉他作甚?” 百里孤城想了想,片刻后点头:“好,我知道了。” 吕轲肃兴奋地睁大了眼睛:“大侠可与我等同去?” 百里孤城摇头:“不去。” 吕轲肃有些不高兴了:“百里大侠既不上城墙与蛮子拼杀,此时又不与我等同襄大事,难道每日就在这凉州府里喝粥度日看个热闹?” 第478章 百里孤城不欲与他争辩,抬手指了指门外:“请回吧。” 吕轲肃沉着脸走了。 直到快晌午时分,城墙上的喊杀声终于渐渐 停了下来。 鸣金收兵响过,城墙上传来欢呼声,百里孤城知道——北羌又没讨得好去。 他搬来小木凳坐在门口,静静等着。 直到又看到齐宴竹领着亲兵从街对面走过时,百里孤城出声喊道:“齐将军——” 齐宴竹脚步停下,转头看了过来,片刻后吩咐了身边亲兵几句,独自穿过街走了过来。 等百里孤城站起身来,齐宴竹才沉声问道:“唤我何事?” 百里孤城也没在意齐宴竹的态度不好,将之前知道的江湖人众计划娓娓道来。 齐宴竹自不担心百里孤城会骗他,皱着眉思忖半晌:“这群江湖人轻功既然不俗,去办这偷鸡摸狗的事倒也不无不可,只是今夜怕是很难成事。” “为何偏偏今夜不行?”百里孤城问道。 齐宴竹扫了百里孤城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 开口回答了:“昨夜北羌夜袭,我安排人马躲在暗处阴了他们,今夜他们肯定也会在相同地方有所防备。那帮江湖人若贸然上去,岂不正被瓮中捉鳖?” “那便派人去给江湖众传话,让他们今夜莫要轻举妄动。”百里孤城提了建议。 不料齐宴竹却摆手拒绝:“不用,既然江湖人愿意以身做饵,本将正好将计就计。” 第650章 伏击 百里孤城一时没想明白齐宴竹的意思,皱眉问道:“将计就计?此话怎讲?” 齐宴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百里孤城进屋给他倒了杯水。 齐宴竹一口气把水喝完了,才开口说道:“今夜不管是北羌打算夜袭我们,还是我们打算夜袭北羌那边,东西两面的高丘后面都得安排人了。试想,今夜北羌如果还打算佯攻袭扰,有了昨晚的教训,少不得会安排人先去查看东西两边,待确定安全后才会有下一步动作。而这些都是建立在北羌真的要来夜袭,并且我们这边不打算夜袭的情况下的。但我们不可能真不做事呀,总不能就真放任北羌夜袭而我们无动于衷吧?但我们如果也要找北羌下手,那肯定也得去把东西高丘给占了,这样一来,说不一定两边的人马就会在那里遇上。” 百里孤城托着下巴思忖:“也就是说,虽然明知道会在城外要地遭遇敌人,但又不得不去吗。” “没错。”齐宴竹点了点头,“我之前还在为这事伤神,但听你说了江湖客那边的打算,我又有新想 法了。” 百里孤城抬眼看他:“什么想法?” 齐宴竹眼睛微微虚起,目光中闪过一丝令百里孤城本能感到厌恶的神色。 “你又不打算帮忙,就别打听那么多了。”齐宴竹对百里孤城的态度其实还算好的,毕竟他也清楚这是苏亦派来的人。 齐宴竹带着亲兵们离开了。 百里孤城揣摩着齐宴竹之前说过的话,暗自觉得齐宴竹多半没存什么好心思。 下午时北羌出奇地没来攻城,看来是前几日每日每夜的攻势让他们也有些疲累了。 时间就这样缓缓推移,一直到了夜色降临。 百里孤城早早地就把门关上了,正坐在桌前,借着烛光写信。 “咚咚咚。”敲门声传来。 百里孤城起身走去开门。 “吱呀。” 门板推开,只见吕轲肃穿着漆黑夜行服站在门外,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百里兄,我们要出城去了。”吕轲肃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我再来问你一次,同去否?” 百里孤城无奈地摇了摇头。 吕轲肃眼中的失望神色毫不掩饰,转身就离开了。 借着月光,百里孤城隐约看到有人影从街旁的房顶上陆陆续续闪过。 百里孤城回到屋内,提着笔却绝有些心烦意乱,半天不知该写些什么。 又过了许久,百里孤城听到门外传来人群跑动的声音,他快步走出屋去,正好看到齐宴竹带着一队人从街对面跑过去了。 看着人群跑远,百里孤城的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 半晌后,他转身进了屋,待出来时,他已经换了身黑色衣物,手中也已经提着剑了。 不紧不慢来到城门附近,百里孤城看到了正在和人交代什么的齐宴竹,他走上前去:“你的人要出城?” 齐宴竹打量了一下百里孤城的打扮,眉头皱了起来:“你要去哪儿?” 百里孤城道:“你的人要出城的话,带我一个。” 齐宴竹拿不准百里孤城的意思:“你到底想干什 么?” 百里孤城又说:“出城后不用管我,也不用担心我的安危,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 站在齐宴竹身边的正是昨夜春彪春虬二营的骠骑将军,这俩人听见百里孤城的话,一时有些面面相觑。 齐宴竹沉默了一会:“你是苏大人派来的,我管不得你,你自己请便罢。” 百里孤城点了点头,转头冲春彪营的将军道:“劳烦给我备匹马。” 一切很快准备妥当,城门打开一条缝,两个骑兵营的将士们鱼贯而出。 看到这一幕,百里孤城更加确定之前那帮江湖人是被齐宴竹故意放出去的了。 百里孤城骑着马跟在骠骑将军旁边:“之前是不是还有人出城了?” 骠骑将军摸不准百里孤城和齐宴竹的关系,生怕多说多错:“没注意,我只知道我们今晚可能有场硬仗要打。” 百里孤城点了点头,望着北羌大营方向不说话了。 今夜他们这两营的骑兵都是奔着西边高丘去的, 而不是像昨夜那般分成了两路——既然猜到今夜要打硬仗,齐宴竹当然没有再把兵力分散的道理。 数百骑骑兵都在马蹄上裹了布,跑起来只有阵阵闷响,在他们刻意放慢速度加绕了一大圈的情况下,足足跑了小半个时辰才抵达目的地。 在靠近高丘背面时,将军把手一抬,所有人立马停住,翻身下马,牵着马朝那边靠近。 不一会,前面的斥候回来了:“没人。” 骠骑将军大喜,挥手道:“速速前进,五骑一队,还是昨夜那片林子,就地潜藏。” 百里孤城也是常年和北羌军士打交道的人,自然明白这些行伍时的说法和用意,待骠骑将军说完,还小声提醒了他一句:“最好收回一半斥候,你若想伏击,万不可与北羌斥候碰了面,给了对面先机。” 骠骑将军有些不满:“我自是清楚。” 百里孤城叹了口气,自己去捡来了枯枝枯叶堆起,草草将自己遮蔽起来。 树林里渐渐安静了下来,除了风刮过时吹起树枝的声响,树林里仿佛没有活物。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派出去的斥候悄悄摸了回来,百里孤城就在骠骑将军旁边,听到那斥候说:“过来了,整整一个营的骑兵,都是步行的。” 骠骑将军眼里闪过狠厉神色:“让弟兄们都躲好,待他们半数进了林子,直接围杀了!” 斥候小声应了,把命令依次传达了下去。 不多时,林子外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春彪春虬两营的将士们大气都不敢喘,目光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北羌人马从林子北边进来,树林里影影绰绰,也不知是人在走动还是树枝在晃动。 眼看北羌的人马大半都进了林子,已经离这边很近了,骠骑将军的怒吼声在百里孤城耳边炸响—— “动手——杀!!” 第651章 死士 骠骑将军的怒吼声响起。 夜色下的树林像是一壶被扔进了碳球的水,瞬间沸腾起来。 无数身影暴起,挥舞着兵器朝着惊慌失措的北羌人马扑去。 “敌袭!敌——啊!”北羌那边不知谁呼喊出声,下一刻就被砍翻在地。 一时间刀光剑影,树林中惨叫声喊杀声刀剑碰撞声响成一片。 百里孤城没有跟着冲上去,在打起来的第一时间他就纵身跃上了树梢,眺目望向北羌大营的方向——他大概有些明白齐宴竹的打算是什么了。 树林里光线实在昏暗,超出身边五步就看不清楚东西了,再加上被突然袭击,北羌人马节节败退,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 “先退出林去!先退出林去!”某一个方向传来北羌将领的呼喝,有了指挥,北羌人马终于渐渐稳住了攻势,边打边朝着来时的方向撤退。 百里孤城在树梢上看得最为清楚,数十北羌士卒从林子北面冲了出去,然后迅速结成了一个简单的防御阵型,都死死盯着树林。 骠骑将军带着人从林子里走了出来,他整张脸都被血染 红了,狞笑着盯着北羌将领:“就剩这几个人了?” 北羌将领面色铁青,狠狠抽了身边亲兵一巴掌:“发什么愣?还不快给东边的人发信号!” 第479章 亲兵从背后取下长弓,弯弓搭箭,一支响箭发出尖啸飞上了天空。 骠骑将军也不阻拦,就这样看着他们做完这些,然后才开口道:“怕是没人会来支援你们了。” “难道…”北羌将领脸色一变,遥遥望向东边高丘,“那边也遭遇伏击了?” “哈哈哈!”骠骑将军仰天大笑,“东边倒是没有伏击等着他们,只是你看看身后。” 北羌将领猛地回头看去,只见北边山头的大营方向有火光亮起,好像有无数人正举着火把跑动。 大营出事了! 北羌将领的脸色难看:“卑鄙!” “老子也不怕给你说实话。”骠骑将军笑骂,“今夜齐将军派了死士去烧你们大营,你来猜猜,你们东边的人马是会来帮你们,还是会回援大营?这就叫兵分两路,总要让你们一头讨不了好去。” 北羌将领好像隐约都听到了远处的马蹄声,猜测大概是东边的人马回援大营去了,他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见北羌将领脸色阴晴不定,半晌都没有说话,骠骑将军虚起眼睛:“在想怎么逃命?别做梦了,今天你们在这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把命留下!” 随着他说完,林子里又陆陆续续走出人来——这些来晚的士卒是去牵马了。 随着大闰这边的骑兵纷纷翻身上马,围着这几十个人把马溜了起来,随时准备冲锋,北羌将领这下是真的绝望了——他们之前也是牵着马进的林子,但逃出来时谁还顾得上马? “铮——!”北羌将领抽出弯刀,打算搏命了,他扯着嗓子喊道,“今日无命回去——北羌儿郎随我死战!” “死战!!”随着北羌数十人喊出这句话,大闰骑兵开始了冲锋。 鲜血迸射,给月夜平白增添了一丝血色。 百里孤城只瞥了一眼林子外的战斗就没去管了,视线遥遥望着北羌大营那边。 北羌大营边的火光愈发亮堂,即使隔着很远,百里孤城都能隐约看见那边人头攒动,无数人在营中奔袭。 “唉…” 百里孤城长长叹了口气,脚下一点,身子便飞掠出去。 骠骑将军本来正在林子边缘观望着这场屠杀,忽然耳边衣袂飘飞声响起,他转头一看,百里孤城已经站到他身边了,骠骑将军不禁冷笑:“之前杀敌时找不到你,这会要打完了就出来了?” 百里孤城不理他,冷冷丢下一句:“我去趟北羌大营。”说罢便施展轻功,再次掠了出去。 骠骑将军愣了一下,根本来不及阻拦,百里孤城就已经 远去了。 回过神来,骠骑将军下意识想派人去把百里孤城追回来,又想起出城时齐宴竹交代的,说不用去管那人,那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于是又把这想法作罢了。 “找死。”骠骑将军啐了一口。 且说百里孤城把轻功施展到了极致,眼见北羌大营遥遥在望了,忽见一队骑兵举着火把从大营冲了出来。 百里孤城眉头一皱,再仔细看去,这才发现原来是有几个身穿夜行服的江湖客跑在前面,那队骑兵就是来追他们的。 百里孤城屏住一口气再次提速,终于赶在江湖客被追上前先一步与他们汇合了。 “百里大侠!”一个惊喜的声音传来。 百里孤城朝那人一看,原来是那吕轲肃命大,居然也跟着逃出来了。 这几个江湖人都是轻功极好,但被这样追了几里地,也终于是没力气再跑了,此时见了百里孤城,那口气松懈下来,纷纷软倒在地。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后面穷追不舍的北羌骑兵也追了上来,近百骑骑兵拽着缰绳把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吕轲肃惨笑道:“百里大侠,你还是来了…只不过已经晚了,还要连累你今夜也要亡命于此。” 百里孤城面上无悲无喜,他瞥了一眼冷冷围观的骑兵,朝吕轲肃问道:“你们是怎么回事。” 吕轲肃惨然道:“本来我们是打算分批潜入营去,找隐蔽处躲藏,约定好了的是在月上中天时一齐引火烧营,却不知是谁记错了时辰还是受了惊吓,我们刚潜入进去,那人便点了火折子,引得北羌蛮子警觉。无奈之下,我们也只能就近匆匆点了火,然后往外逃跑。我们本来就比较分散,途中好多好汉都被北羌蛮子给围杀了,最终跑出来的就只剩我们几个了。” 百里孤城面沉似水:“你们是怎么从凉州府出城的?” 吕轲肃一愣:“今夜行动我们告知过守城校尉,自然是他命人给我们偷偷开的门。” “那你们中是不是有营中士卒?”百里孤城又问。 吕轲肃心中渐渐有了个模糊的想法:“有…是守城校尉手下的人,说我们干完这一票回来后,得有个熟面孔叫门,不然城门不开。” 百里孤城冷笑了起来。 第652章 矛盾出现 “我们被算计了?!”吕轲肃突然反应过来。 旁边一起侥幸逃出来的同行者急了:“命都要没了,大家一起冲,能活一个是一个吧!” 他这话也没避着谁,周围的北羌骑兵们听了,纷纷大笑起来。 一名将领模样的提刀指着他们:“就算你们能跑出去,但两条腿的还能跑得过四条腿?” 百里孤城根本没把这群北羌骑兵放在眼里,他对吕轲肃说道:“早先在城中我就想劝你事不可为,但又不欲白消了你们的一腔血性,尔等是为杀敌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吕轲肃惨笑:“百里大侠这话里的意思,是今日确无生天了?” 百里孤城转身面向北羌骑兵,最后瞥了一眼吕轲肃:“不,我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吃一堑长一智。” 深夜里,徐徐寒风不知从哪里吹了过来。 百里孤城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在了剑柄上。 北羌将领把缰绳一勒:“众儿郎,杀了这帮闰国土豺,随我回去领赏!” “杀土豺!领赏!”众北羌骑兵发出一阵欢呼,刀剑齐齐出鞘。 “呼——” 风势突然变大了,直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百里孤城的衣衫被吹得猎猎作响。 “这辈子杀的最多的就是北羌骑兵,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们有什么长进。” 众骑兵一拥而上,亮铮铮的弯刀朝着他们劈了下来。 “拼了!” 一名江湖客发出一声大吼,就要朝着骑兵扑了上去。 就在此时。 “嘭——!!” 狂风以百里孤城为中心突然爆发开来,汹涌澎湃的气浪直接将围上来的北羌骑兵通通掀飞了出去,无数骑兵落马,在受惊的马蹄踩踏下发出惨叫。 百里孤城抬起一根手指在身前缓缓划过,空气中传来剑鸣声,并且剑鸣声越来越大,仿佛四周有无数把青锋在一起响应。 吕轲肃环首看去,只见半空中无数闪烁着寒光的 剑气聚集过来,将自己这边数人尽数环绕。 剑气汇聚成一股洪流,疯狂震颤着。 “妖法!”北羌将领双目圆睁,挥舞着弯刀下令,“全员下马!围杀此僚!” 无数北羌骑兵弃马杀来,百里孤城眼中厉色一闪:“止戈。” 他话音落下,凌厉的剑意从他身上爆发出来,北羌士卒手中的弯刀同时颤抖起来,发出阵阵哀鸣,众士卒几乎要拿捏不稳。 百里孤城上前一步,整个人仿佛一柄出鞘利剑。 “还不俯首?” “咔擦!” 所有弯刀在这一瞬间同时断裂! 北羌将领被一幕骇得肝胆俱裂,顿时再无战意,招手大声呼喝:“撤退!撤退!上马跑!” 百里孤城微微眯眼:“晚了。” “轰——!” 剑气组成的洪流冲了出去,像是一条蜿蜒的巨龙朝着北羌士卒们席卷过去。 只见洪流穿过之处,北羌士卒无不衣甲尽碎,剑伤遍体,断肢者不计其数,更有甚者当场毙命! 数息过后,随着狂暴的剑气发出最后一声呼啸,百里孤城轻轻挥手,剑气洪流迅速散溢,片刻就消失无形。 侥幸活命的几个江湖客看呆了,从始至终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倒是吕轲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百里孤城说道:“此处不宜久留,恐北羌还有追兵,先回去罢。”说罢,当先往前走去了。 众人回过神来,连忙快步跟上。 趁着夜色赶路,眼看快到凉州府城下了,吕轲肃终于忍不住了,他凑过来压低了声音:“百里大侠,你之前的意思是,那些当军的把我们坑了?” 百里孤城瞥了他一眼:“我只是猜的,你别问我。” 城墙上的士卒探出头来望向他们,江湖客挥舞着双手叫喊开门。 吕轲肃有些急了:“你就给我一句明白话,那提前放火的是不是就是被安排进来的那个兵丁?他是故意要把我们暴露的?” 第480章 百里孤城转过身,盯着吕轲肃的眼睛:“你别忘了,这是在打仗,你既然要按你们江湖的规矩来擅自 行事,就不要怪当军的按打仗的规矩来办事。如果你真想知道真相,就自己去问齐宴竹吧。” “不过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干。” 说完最后一句,百里孤城当先走进了城门。 从甬道走出来,齐宴竹正好从城墙上下来,他冲百里孤城招了招手。 百里孤城看到吕轲肃分明捏紧了拳头,但片刻后又放开了,垂着头往城内走去了。 百里孤城来到齐宴竹身边,齐宴竹上下好好打量了一下他:“他们是自己逃出来的?还是你救了他们?” 百里孤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冷眼看着齐宴竹:“你最好少做这种事了,苏亦费那么大力气把这帮江湖人哄过来,不是让你拿去送命的。到时候你干的这些事传出去,你和苏亦都得背上骂名不说,只怕也没人再肯凭着一腔血性来帮忙了。” 齐宴竹被一通训斥,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我自领兵起,就没靠过江湖草莽打仗,打仗终究还是要靠大闰将士,江湖草莽不服管教,不用来做奇兵,怎堪大用?” 百里孤城眼中冷意更甚:“我也是你口中的草莽 ,但我亲手杀过的北羌士卒比你多多了。” “你是要教本将军打仗?”齐宴竹有些压不住火了。 “要江湖人帮忙是苏亦的主意。”百里孤城也不退让,“你要是有什么不服气的,就去找苏亦理论。” 齐宴竹眯起眼睛:“这些事要我自会与苏大人详谈,你又何来底气与本将军这般说话?何等放肆!” “底气?”百里孤城这下真的生气了。 凌厉的剑气骤然凝聚,百里孤城伸手挥出—— “轰——!”剑气如狂风泄地,街边的一座房屋轰然倒塌。 齐宴竹眼中瞳孔缩成了针尖,气浪扑面,他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百里孤城冷冷说着,“你怕是一直没搞清楚,是苏亦求着我来帮忙的,不是让我来听你使唤。” 第653章 城头不见江湖客 谈话不欢而散。 齐宴竹觉得自己作为一个领军的将领,并没有哪里做错。 第二天一早,北羌吹响了攻城的号角,这次北羌没有废话,拉开势线,也不派人来城前喊话了,军旗挥下,直接开始攻城。 看得出来连续两晚的吃亏让北羌那边非常愤怒,无数北羌兵卒悍不畏死地发起冲锋,顺着云梯上来的攻坚手一波接一波,好几次都冲上了城墙。攻城撞锤已经把包铁的城门撞出了无数个凹痕,远处平原上的弩车就没停下过,但凡一不小心被射中的人,当场就是断成两截的下场。 反观凉州府这边,滚木、夜叉擂、滚烫的油汤从始至终就未断过,大闰士卒们手持狼牙棒,断魂钩,已经不知打退了多少波攻势,力竭的人 被立马换下去,接替的人赶紧顶上。 两边一直打到晌午都没有停下,北羌那边似乎根本没有鸣金收兵的意思。 齐宴竹被亲兵团团护住,也参与着城墙上的厮杀。 这时候一名后勤把总仓皇来报:“将军,油汤不够了!北羌冲的太猛,烧油的速度跟不上!” 一名守城校尉也在这时跑来:“东面城墙求援!” 一名亲兵大骂:“混账!哪面城墙不都是苦守?为何偏就你东面求援?” 校尉咬牙:“厮杀了整整一上午,守城的都换了好几批,将士们早饿得头昏眼花了!” 那名亲兵一脚把校尉踹翻在地:“就你们饿!这么多将士谁不饿?!北羌蛮子难道就不知道饿?” 齐宴竹摸了一把脸上的鲜血,面色阴沉道: “给东面调人过去,不管哪面城墙,都必须守住,让换下来的将士们分批去吃点东西,吃了就赶紧去把城墙上的人顶替下来。”说完,齐宴竹又转头对后勤把总吩咐:“油汤不够就拿别的东西凑,滚木,擂石,这些都给我源源不断送上城墙,要是这些再不够,就给我拆房子!” 把总应了一声,赶紧退下了。 一名亲兵也连忙领命去传递消息。 艰难的守城战一直打到了黄昏时分,在太阳快要没入西山时,平原上终于传来了北羌鸣金收兵的敲钲声。 北羌在凉州府城头留下了不计其数的尸体,人潮缓缓退去。 城墙上传来了大闰士卒们的欢呼声。 这一松懈下来,不少士卒顿时就瘫软在了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爬不起来。尚还有余力的士卒们就开始收殓自家同袍的尸身,而北羌兵卒的尸体就合力从城墙上扔了下去,后面自有北羌的人 来收殓。 一整天下来,齐宴竹脸上也挂着疲态,从城墙上下来往监城司走去,路过那条街时,他又看见百里孤城正在屋外烧饭。 但他并没有再跟百里孤城打招呼了,目视前方,领着一众亲兵径直走过。 今天这一仗,是这么多天来最艰难的一次,北羌攻势前所未有的凶猛固然不假,但还有个原因齐宴竹一直不愿说出来。 今日城墙上…没有出现哪怕一个江湖武夫。 至于原因齐宴竹也能猜得到,多半是昨夜逃命回来的那几个人把事情缘由传播出去了,诸如朝廷将领不把江湖客当人看,设计让他们去送命之类。 但齐宴竹本来也就没打算靠这帮不听管教的江湖人来守城,只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痛快。再想到昨夜里百里孤城的一番话,顿时心情更加阴郁。 “来人。”齐宴竹招了招手,一名亲兵连忙靠上来。 齐宴竹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去给城中的江湖人带句话,给他们说明白了,若是在我凉州府,便必须出力,若是铁了心要闲住,就不要怪我把他们全撵出去。” 那亲兵自然是知道齐宴竹为何气愤,他同样愤愤不平道:“将军未免太过仁慈,要属下说,那群江湖莽夫,都是狗一样的货色,便直接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敢不上城墙者,全部一刀砍了,待杀破了他们的胆,自然就会前赴后继去帮忙守城了。” 齐宴竹眉头一皱就要骂人,另一名亲兵连忙拽了一把刚才说话那位:“说什么蠢话,这样做岂不是逼着他们哗变?本来城外就有北羌蛮子虎视眈眈,要是城内再起乱子,就是内忧外患,你这厮岂不是害将军陷于危境?” 那名亲兵顿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告罪。 “就照我吩咐的去做吧。”齐宴竹摆了摆手。 亲兵领命去了,众人继续朝着监城司走去。 “将军。”刚刚那名亲兵凑过来,“这般做…岂不是与那位大人交代的背道而驰?” 齐宴竹本就在心烦这个,此时被亲兵提起,顿感不满,“苏大人说的是要让他们去对付北羌的武人奇兵,但那也得分地方,如今我等与城外北羌堂堂正正对决沙场,何曾见过北羌派出什么奇兵?这等数十万人的大战,区区武人能起什么作用?说不定北羌的武人早就跑别的地方奇袭查探去了。而且凉州府有本将率兵在此,根本不需要江湖客来画蛇添足,你说说,若是昨夜他们袭营的计划未被本将知晓,那于捣乱有何区别?所以我才要早早把他们撵走,冀北道以西十数城池缺可战之兵,让他们全滚去那里帮忙。此等做法,就算是苏大人当面,也挑不出本将的错来!” 亲兵还有些担心道:“将军高明,属下自是 比不上。但属下还担心的是…那姓百里的白发男子似与苏大人的有旧,听他言语,似乎还关系匪浅,将军难道就不怕他在苏大人面前乱说话吗?万一他说了什么将军的坏话,将军又岂知苏大人会不会怪罪下来?” 齐宴竹冷眼看向亲兵:“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打算把他封口?” 亲兵舔了舔嘴唇:“自然不敢,他是苏大人的派来的,属下可没那个胆子动他,不过为了将军,属下愿斗胆献计。属下早看不顺眼那人成日闲居城中,又不帮忙又不出力,遂打算带上一帮弟兄,给他吃个下马威。自然不会伤他,权当吓吓他便好,届时将军再出面将我等斥退,也好教他知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第654章 一腔意气赶出城 齐宴竹皱着眉思索半晌:“此计欠妥,百里孤城这人能被苏大人派来,必然是有不俗之处。据春虬营骠骑将军回报,昨夜百里孤城是只身一人脱队朝北羌大营去的,还救回了那几名江湖客,且不说他们是否遇到了北羌追兵,单是这份胆气,就不是一般人所有。” “将军难道忘了,苏大人派百里孤城来此是做什么?”亲兵又道。 齐宴竹沉吟了片刻:“盖因苏大人怕北羌效仿黑苗反军行事,派出刺客高手混进城刺杀将领,苏大人此先在信中有言,百里孤城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手,主要目的还是为了照拂本将安危。” “凉州府固若金汤,莫说刺客,就连北羌的苍蝇都飞不进来。就算真有刺客混进来了,”亲 第481章 兵抓着剑柄把剑拔出一截,“那也得问问我等兵器利不利索,何须用得到那白发小子?而且听苏大人所言,百里孤城不过是个武艺高强的武夫,凭此被苏大人看重才招揽到麾下,但他只身一人又能翻起什么风浪,以为自己本领高强便能给将军脸色看?将军贵为镇巡司马,统数十万雄兵,岂容一个小小百里孤城放肆?他武艺再高又如何,能十人敌百人敌,能千人敌否?能万人敌否?” 齐宴竹脸色阴晴不定,心中不满被亲兵几句话给撩拨起来:“那你打算怎么做?” 亲兵嘿然一笑:“将军不是打算把那帮江湖客赶出去么?属下自然是拿这个理由去办事,就说他百里孤城也是江湖客,若不肯上城头厮杀,那也随那帮江湖客滚出去。百里孤城有苏大人命令在身,必不敢真的离开,到时候既折了他颜面,又逼得他不得不上城墙去。” 齐宴竹默默点了点头:“可也,但你需记住 ,此事不得打着本将的名号去做。” 亲兵连连点头:“属下省得,将军只是下令炮制那帮江湖客,至于找上百里孤城,全是属下等没领会透彻将军的意思,所以才把他也算进了江湖客里,而将军对此事全然不知。” 齐宴竹满意了:“去罢,记得多带上些好手,莫要到时候因为人没带够被他一个人给打回来了,本将可丢不起这个脸。” 亲兵领了命,坏笑着离开找人去了。 或许是上午激烈的交战让北羌消了气,又或许是北羌也觉得凉州府一时半会啃不下来,所以下午倒是难得的安静了下来,除了派出人来收殓城头下的尸体,北羌倒是没有再次发起攻城的号角。 虽说天气还未暖和起来,但下午的阳光还是有些刺眼,照在身上能感觉到阵阵暖意。 百里孤城找来了工具,又去外面捡来木板瓦片。 早在前些天他就注意到屋子有些漏雨了,难得今日天气晴朗,北羌也消停下来,他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把屋顶补了。 百里孤城捣腾几趟把东西都带上了房顶,自己也拿出钉子敲打起来。没多久就听到街上有人群匆匆路过,他转头一看,原来是个校尉模样的甲士领着一大帮士卒气势汹汹地从街上路过,看样子是朝着城内的方向赶去的。 百里孤城没有在意,继续忙活着手中的事情。 足足花了快一个时辰,百里孤城才算是把漏雨的屋顶给修补完了。他站起身来,在屋顶伸展了一下四肢,视线往远处望去。 视野中,百里孤城看到几个身影正在房顶跳跃,施展着轻功朝着这边跑来。 直到那几人离得近了,百里孤城才认出为首那人正是昨夜救下的吕轲肃。 这几名江湖客轻功不俗,不一会就来到了百 里孤城跟前,纷纷在房顶站稳了。 吕轲肃脸色难看,焦急中夹杂着不忿,朝百里孤城拱了拱手就欲说话。 却见百里孤城一抬手拦住了他,冷着脸道:“都给我下去。” 吕轲肃与其他几名江湖客面面相觑。 百里孤城当先跳下了屋顶,踩在地上喊:“赶紧下来,我才补好的屋顶,你们别又给我踩塌了。” 几人赶紧跟着跃下,吕轲肃上前一步:“百里大侠,那帮当军的又来刁难我等,我知大侠与齐将军相识,还望能帮我等讨句明白话。” 百里孤城拎着工具往屋里走:“关我何事?我早劝过你们别擅自行事。” 吕轲肃愤恨骂道:“是他们欺人太甚!今日派人来围了我们江湖弟兄的聚集处,竟说我等若不愿帮忙守城,便要将我们全部赶出城去!” “那你们今日为何不上城墙防守?”百里孤 城停住脚步,转过身来问道。 吕轲肃气得脸色通红,还未开口,身后一名江湖客便忍不住骂开了:“帮个屁!是他们不拿我等当人在先,凭什么还要我们帮忙?” 百里孤城摇头:“那若是今日城破,你们又如何有命在?说这么多,你们还不是全凭一腔意气行事?枉你们那么多人聚在一起,却没一个分得清事情轻重的。” 吕轲肃闻言,对百里孤城失望之极:“我等江湖草莽,本就是图的逍遥快活,为何不能凭意气行事?这么多江湖好汉,来凉州府助战亦是凭的一腔意气,今日他齐宴竹欲害我等义士性命,便不再帮他,这又有何错?” “既打定主意不帮他了,那你们便出城离开不是正好?”百里孤城转身进屋了。 “哪有这种道理?!”又一名江湖客喊道,“他让我们走便走?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当我们是什么?若就这般离开,众义士颜面何存?若传 了出去,江湖只道我等是被赶走的,谁又会觉得其实是我等弃齐宴竹而去?” “不关我的事,请回吧。”屋里传来了百里孤城的声音。 吕轲肃一口啐在地上:“枉我叫你一声大侠,现在看来也是朝廷的狗腿。百里孤城,你且放心,你的救命之恩吕某记下了,这恩情来日江湖再报罢!” 吕轲肃话音刚落,身后突然就传来了隆隆的脚步声。 几名江湖客齐齐回头看去,只见不批甲士从街道转角出现,朝着这边拥来,不一会就把百里孤城的住处给团团围住了。 一名校尉打扮的甲士一把将吕轲肃推开,上前一步朝屋里喊道:“百里孤城,给我出来!” ps:说起来好像很久没有收到新书评了? 第655章 人心欲害我 吕轲肃被推得一个踉跄,一脸的敢怒不敢言,又一听校尉喊话,顿时心里有了计较,凑近了问道:“这位军爷,百里孤城可是犯了事?” 校尉便是之前献计的齐宴竹亲兵,他冷笑着打量了一下吕轲肃:“告诉你也无妨,也好教你们这些砍脑袋的草莽知晓,便是如百里孤城这等厉害的人物,但敢在这凉州府闲居而不出力,也是被赶出城的下场!” 吕轲肃被骂得满脸涨红,但还是忍不住反问:“我听闻百里孤城与你们齐将军相识,这位军爷可是听清楚了?把他赶出去,这也是齐将军下的命令?” 亲兵脸色一变,破口骂道:“将军说的便是要拾掇你们这帮江湖草莽,怎么百里孤城就不是江湖人了?这是你该打听的事吗?给我退下!小心老子手中兵器不长眼睛!” 吕轲肃几人被拉拽着拖到了一边去了。 百里孤城刚把工具放好,就听到屋外的叫喊声,走出门来一看就只看到围得水泄不通的街道。 亲兵见百里孤城出来,喜色一闪而过,他上前一步,高声喝问:“百里孤城,我等奉镇巡司马齐将军之命,来向你讨句话。” 百里孤城叹了口气:“做这么绝,难怪他们说你们欺人太甚。” 亲兵眼中浮起厉色:“你来凉州府多日,半分力都不曾出,今日也好说个明白,你是愿上城墙抗敌,还是情愿就此被赶出城去?” 百里孤城不再多言,转身就朝屋里走去了。 亲兵觉得自己被这样无视,脸色没有光彩,他大步上前就要去拉百里孤城:“给我站住!” 百里孤城转身挥袖,亲兵只觉一阵疾风扑面而来,心头一跳连忙止步—— “嗤——” 脚下异响传来,亲兵低头一看,只见一道半指深的剑痕就刻在地面上。 百里孤城眉头微皱:“齐宴竹既对我不满,我自出城去便是,尔等听命办事,我不欲为难,但也莫要咄咄逼人。”说罢,转身就进屋了。 亲兵一听百里孤城的话就有些慌了,他本意只是打算吓唬一下百里孤城,可不曾想过要真的把百里孤城逼走。 只听屋里响动传来,亲兵知道百里孤城这是真的在收拾行囊了,心里不由急切起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来挽救。 百里孤城东西不多,装好几件衣物,再带上少许干粮,拿方巾包起打了个结,再把方寸佩在腰间,走 出了门。 街道上,大批的甲士还团团围着。 百里孤城走到亲兵面前:“劳驾把路让开,我这就出城离去,若是可以的话,再借匹军马。” 亲兵额头见汗,眼见事情正朝着自己最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他心里一发狠——反正说什么也不能让百里孤城真的走了,不然不知是齐将军会怪罪下来,那位只手摭天的苏大人更是不知会怎么责罚。 亲兵咬着牙,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百里孤城,你当凉州府你家开的?” 百里孤城有些莫名其妙:“不是你们说的让我走么…”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亲兵一把抽出剑来,剑尖微颤,“在凉州府白住这么久,怎么着也得交点房费吧?” 百里孤城面色终于逐渐变冷,腰间的方寸在剑鞘里发出阵阵剑鸣,似乎也在表达着不满。 “意思是不能善了了?”百里孤城眼睑半垂,轻风扬起,吹得雪发微微舞动。 随着亲兵拔出了兵器,身后堵满街道的甲士们也都蠢蠢欲动,一个接一个地拔出了佩刀。 第482章 亲兵心里泛苦,但也只没办法,事到如今只能把百里孤城给强行留下,于是他狞声道:“先乖乖让诸位军爷揍一顿出气,权当你住这么久的利息,到时候 再放你出城。” 扬起的风不知不觉变大了,百里孤城站在风中,衣袍被吹得鼓起。 “说起来,我真的很不喜欢被赶出城这个说法。”百里孤城抬起一只手臂,伸出一根手指,“上一次被赶出城去,还是在我十几岁的时候。” 这风来得诡异,终于引起了一些甲士的注意。 “天上!快看天上!” “不是风——是剑!” 对面的众甲士还正疑惑百里孤城无缘无故抬手是为了什么,此时有人出声提醒了,所有人纷纷朝天上看去—— 只见街道上空,呼啸的风中,数不清的利剑虚影悬挂在半空中,剑尖直指众甲士头顶! 众甲士陷入了慌乱,亲兵握着剑的手有些打颤。 百里孤城的声音从被风携裹着飘来。 “上次被赶出城,只因我无害人心,剑却有伤人意。” “至于这一次。” “是我无伤人意…但人心却欲害我。” 亲兵距离百里孤城最近,此时终于忍不住了,大叫一声将剑朝着百里孤城伸出的那根手指劈了下去! “你给我闭嘴!!” “嗡——!” 剑刃在距离手指不到一寸处停了下来,疯狂颤动悲鸣着,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进一寸。 “以剑伤我?” 百里孤城的眼神无悲无喜:“天下青锋百万,何等神兵见我不跪?” “什,什么意思?”亲兵骇得语无伦次。 百里孤城一甩袖,负手而立,一身锋芒再不收敛,剑意直冲云霄,把天上的云层都捣出了窟窿。 “天下剑主在此,还不下拜?!” 话音落下,众甲士手中兵器齐齐断裂,一时金铁落地声不绝于耳。 亲兵手中的宝剑更是不堪,裂纹瞬间蔓延了整个剑身,还未落地便碎成了片片铁屑。 百里孤城背着行囊,从亲兵身侧走过,随着他踏出每一步,半空中的利剑虚影都跟着上前一步。众甲士无一敢拦,纷纷让出了道路来。 亲兵一身早被汗水打湿,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他有心想再喊住百里孤城,此时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百里孤城离去,连句挽留的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百里孤城的身影消失在了街角,狂风不再,天上的剑影也消散无形,亲兵一屁股坐倒,大口喘着粗气,他却不敢耽搁,招手唤来人:“快,快去禀报齐将军,百里孤城真的要出城了!” 第656章 是非对错几多言 百里孤城心知齐宴竹对他早有不满,遂打算直接离开一了百了。 齐宴竹收到消息时正在监城司听着军报,一名亲兵跌跌撞撞闯了进来,神色慌张:“禀——禀将军!百里孤城要出城了!” 齐宴竹不满之色溢于言表,沉着脸道:“他又要出城?他出城打算作甚?” 亲兵颤声答道:“张阖把百里孤城给逼得紧了,直言要是不出力便滚出城去,那百里孤城也是个骨气硬的货色,居然直接收拾行李打算离开了。” 齐宴竹这才明白过来亲兵说的“百里孤城要出城了”是什么意思,他一拍桌子愤而起身:“他敢走!” 亲兵招手喝退了正汇报军情的谍子,屋内便只剩下他们二人。亲兵神色急切:“将军还是快想法子补救罢,那位大人不日便会抵达凉州府到时候若是知道是将军逼走了百里孤城,怕是那位大人会心中不喜。” 齐宴竹此刻心中直把亲兵张阖恨得牙痒痒:“不是说好的只是吓唬一下百里孤城?怎么会真把他逼走了!?” 亲兵苦笑:“将军有所不知,哪里是我们吓唬他?分明是他给了我们一个狠狠的下马威…其实也怪不得张阖,当时张阖还未说两句,百里孤城便直接打算走人了。” “他已经出城了?”齐宴竹瞪眼。 亲兵忙道:“将军放心,百里孤城是朝着西门去的,属下已经派人去西边城门处告知了,断不能让百里孤城就这样走了。不过,至于能不能拦得住…属下就不知道了。” “备马,现在就去西门。”齐宴竹说着就往外走去,片刻后突然转过头来问亲兵,“你们几百号人都拿他没办法?百里孤城真有这本事?” 亲兵忍不住打了个颤:“将军,你是没亲眼看到那场景,百里孤城一声令下,弟兄们手中的兵器就同时断了,简直与妖法无异,更还有数不清的剑影就悬在我们脑袋上,也是百里孤城未动杀心,不然属下说不定就回不来了。” 齐宴竹脚下不停,低着头思索:“若百里孤城真有这等厉害本事,那苏大人派他来凉州府也就说得通了。说来还是怪我,是我小瞧了天下能人。” 亲兵在旁边听得真切,适时劝道:“将军恕属下妄言,待会见了百里孤城便是要这般礼贤下士才对,定要将他劝回。此事无关颜面,说出去旁人也只会道一声将军仁厚。” “我自是省得。”齐宴竹点了点头,此时已经有人牵来了马,齐宴竹翻身骑上,朝着西门奔去。 … 此时百里孤城已到凉州府西门前,却被守城校尉拦住了去路,理由是未得军令不得擅自开城门。 百里孤城转身就朝着城墙上走去,校尉连忙拦住了他:“你又要作甚?” 百里孤城绕过校尉,继续朝城墙上走去:“既然大门开不得,那我便自己从城墙跳下去。” 校尉忍不住嗤笑:“城墙这么高,若是人能随便跳的,那北羌早还攻破了哩!” 百里孤城挥了挥手:“这有何奇怪?我又不是第一个跳凉州府城墙的人了。” 校尉一愣:“之前有人跳过?” 百里孤城没再回答,走上了城墙的阶梯。 “留步——!” “百里孤城留步!” 高呼声从身后传来,百里孤城回头看去。 齐宴竹身披坚甲,策马疾驰而来。 百里孤城也算给了齐宴竹面子,站在原地等着他来到近前。 齐宴竹发力勒马,马蹄在地上划出了长长一道印子,他不敢耽搁,翻身下来就小跑了过来。 “留步!百里孤城,你我之间应是有误会。” 百里孤城叹了口气,摇头道:“齐将军,我们并没有误会。” “有的有的。”齐宴竹连忙打断,跟着百里孤城走上了阶梯,“之前是本将不识高人,所以未识得苏大人真意,才怠慢了你,什么要逼你离开之类,全是一时的玩笑,你莫要当真。” 百里孤城苦笑着摇头:“齐将军以为我是因为这个气不过才离开?” 齐宴竹连连附和:“非也非也,你是苏大人旧友,自然不会因为这个与本将置气,全是本将鲁莽,才害得你我误会加深。” 听到齐宴竹的回答,百里孤城更加失望,他长叹一口气:“齐将军,何必如此?我欲离去,并非是与将军置气,而是我本意便要离去。” 齐宴竹愣住了:“此话何解?” “我就此离去,将军怕苏太师知晓我是被将军逼走,到时候苏太师定会怪罪下来,故此才来留我。”此时二人已经走上了城墙马道,百里孤城手扶墙垛,望着远处的平原,“将军万不必为此担心,我此去自会去寻苏太师,将离去缘由与他讲清,不会牵连将军。” 齐宴竹沉默了许久:“…既然你不是被我气走,那你又是因为什么要执意离去?” “苏太师让我来此是为了帮你,但显然我现在并 帮不上什么。”百里孤城轻笑一声,“而且,将军既身为将军,行事自是以军伍规矩考虑。将军看中的是怎么打仗,又怎么打胜仗,所以才会不把江湖人的性命当回事,江湖人说将军不把他们当人,但其实我知道他们在将军眼中不过是怎么打赢这场仗的筹码罢了。至于此举对错,我不敢妄言,但此举此行确与我观念有着出入,索性眼不见为净。” 齐宴竹沉默着,百里孤城继续说:“这些话我都会如实告知苏太师,苏太师是个聪明人,想必也不会怪罪将军,将军大可放心。” 齐宴竹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苏大人给我的书信中并未说的太详实,但我还是好奇,苏大人让你来的目的…究竟是为了应付什么情况?” 百里孤城望向天边:“北羌那边也有如我一般的高手,我的目的就是警告那个人,别在凉州府战场上轻举妄动。” “那你这就走了,那人交给谁来应付?” “呵。”百里孤城轻声一笑,“这个问题你问苏亦罢…会有人去应付的。” 言毕,百里孤城纵身跃下城墙。 第657章 原是故人来 出了冀北境,踏上宜凉道地界后,林地就渐渐少了,放眼望去一片坦途,就算偶能见到些丘包,也都是光秃秃一片。 第483章 “曾经这里的百姓多靠捕猎为生,哪怕是小小一乡,善射者亦数不胜数。”苏亦望着眼中的一片荒凉,忍不住叹息出声。 他们现在的位置是一座已经荒芜的村庄,村子里星罗错落着房屋,但显然已经无人居住很久,每个角落都透露着破败迹象。 苏亦坐在一间勉强不会漏风的屋内,伸手抚摸着挂在墙上的猎弓,却只摸了一手的灰尘。 随行的锦衣卫打来了水,苏亦接过碗:“看得出来这些百姓走得很急,就连吃饭的家伙都没带走。” 叶北枳抱着唐刀,靠着门站着:“打起仗来 ,百姓都是去逃难去的,能带走的只有粮食和值钱东西。” 苏亦又叹了口气。 “他们南下逃命,南边水土肥沃,猎弓这种东西,想必以后也用不上了。”叶北枳顿了一下,“而且…成了流民,真正能活下来的又有几个。” “沿途城镇多少会管下的。”苏亦拍去手上的灰尘,“早在北羌起兵时我就给陛下谏言了,对于流民是肯定要管的,不然到时候又逼得流民活不下去,不得不反,对现在的大闰来说很是要命。” “天高皇帝远。”叶北枳望着天空发神,不知想着什么,“很多地方可不是一条皇帝一句话就能起作用的。” “只要是设有锦衣卫镇抚司的城镇,就不敢不听话。”看得出来苏亦对这一点还是很放心的,“敢对流民不管不闻,那就是在拿大闰的社稷 开玩笑,这种事只要通过锦衣卫传到了京城,他们全都得小心脑袋。” “那要是地方上的锦衣卫与当官的同流合污呢?” 苏亦沉默下来,一时不知竟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自然是不敢保证每个城镇的锦衣卫都如京城那般看得紧紧的。 许久之后苏亦才再次开口了:“治国治官治民,这些不是一时片刻就能完成的事,但我一直在努力。” “这是你们官老爷该想的事,你不用给我说这些。”叶北枳摆了摆手。 “哈,”苏亦无奈一笑,“是我自作多情了,那你给我说说,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叶北枳歪头思考了一下,望着天空,嘴角情不自禁挂起了笑意,“我刚才在想,等打完这场仗,就带南苇回…” 话音戛然而止。 苏亦久久没能听到叶北枳的回应,抬头看向他,却看到叶北枳眉头紧皱,望着东边的天空,右手下意识握在了唐刀上。 苏亦念头一转就想明白了缘由,他噌一下站起来:“天人境?” 叶北枳点了点头,:“朝这边来的,很近了。” “戒备。”苏亦立马朝身边的锦衣卫吩咐了一句,锦衣卫拔出刀就奔出了门去,高呼:“全体戒备——准备迎敌!” 苏亦走出门,自觉站在了叶北枳身边:“是那天那个吗?” 叶北枳瞪着东边看了许久,半晌后摇了摇头:“…不知道。” “需不需要我发信号,我们的大军就在前方十里外,让骑兵先行驰援过来拖住,然后直接围剿了他!”苏亦发了狠。 叶北枳抬手拦住苏亦,“莫急,还不知是敌 是友。” 说罢,叶北枳朝着村子外走去。 苏亦跟在后面,有锦衣卫上前想要拉住他,却被苏亦骂了回去:“去找房屋躲藏,莫要轻易露头,手弩都装好膛,找机会给他来个狠的!” 叶北枳已经走到了村子外,孤零零站在平原上。 这一等就是快半个时辰,一个黑点出现在了视野中,正朝着这边快速移动。 等再离得近些了,众人这才看清原来是一人一马。 叶北枳目力过人,远远看清来人后松了口气,转身朝躲在屋内的苏亦挥了挥手。 “没事了,是剑气近。” 苏亦快步走出来:“剑气近?他不是应该在凉州府吗?” 叶北枳把唐刀插回后腰,摊手道:“我怎么知道。” 众锦衣卫放下戒备,收起手弩佩刀,朝这边围了过来。 不久后,百里孤城终于到了近前,他翻身下马,看着叶北枳笑了:“幸好没找错,不然还真找不到你们。” 叶北枳也笑了:“那是你运气好,前些日子我才和北羌的一名天人交过手,他也是往东边去了,还好你没寻到他那里去。” “北羌的天人?那我大概知道。”百里孤城思忖片刻,“来时确实察觉到有个天人境离我更近,不过当时他的方位却在我北边,怎么也不可能是你。” 苏亦忍不住打断二人的谈话:“凉州府出事了?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百里孤城礼数周到,不卑不亢朝苏亦施了一礼才道:“齐将军治军严谨,守城绰绰有余,北羌大军久攻凉州府不下,还在齐将军手下吃了不少亏。但我与齐将军在见地上却有不和,既凉州 府并非无我不可,我又不得插手齐将军如何统军,便索性一走了之。” 苏亦是何等聪明的人?一听这话就知道定是齐宴竹与百里孤城有了芥蒂,眉头顿时皱了起来:“齐宴竹招惹你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百里孤城摇头:“齐将军倒也未曾故意刁难我,至于到底是什么事,苏大人等到了凉州府自去问他罢。我此番前来,盖因在下擅离凉州府,未完成苏大人所托,心中有愧,遂特来向苏大人解释。” “无妨。”苏亦连忙摆手,“你剑气近的为人我也是打听过的,想必错不在你,那齐宴竹我自会去责问他。” “还有一事…”百里孤城目光闪烁,似乎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苏大人曾允诺在下重建望北关,如今百里孤城失言在先,不知可还有法子补救?” 苏亦爽朗笑道:“我道是什么话让堂堂剑气 近说不出口,原来是因为这个。你莫要担心,望北三关地处大闰边境,位置重要,只要此番打退了北羌,我本来就打算在那里新建雄关,以制北羌。” 百里孤城抬起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当真!那可还有别的事是我帮得上忙的?苏大人但讲无妨。” 第658章 新的目的地 苏亦让开路,众人一起朝着村子里走去。 “让我想想。”苏亦摩挲着下颌的短须,“南有菩萨蛮,北有定风波,凤求凰居中稳坐中原…啧,一时还真不好安排你的去处,要不你回京城去陪杨姑娘?顺便也能坐镇京城保护陛下。” 百里孤城摆手道:“一切都听苏大人的安排。” 苏亦才走两步,忽而又皱眉:“不行,把你安排进宫亦有不妥,若强行把你安排回京也有些多此一举了——如今还有哪里的天人境是需要提防的?”最后一句话苏亦却是冲叶北枳问的。 叶北枳闭眼思忖片刻,掰着指头说道:“伽蓝寺活佛,吉祥镇庖丁,再加上带过剑气近和菩萨蛮那两位,剩下的…”叶北枳抬头望了望天空,“东南边的…哦,是鬼见愁那个,东北边的是 北羌的耶律神通,还剩一个,那边是…瓦刺。” “瓦刺?”苏亦一愣,“是了,瓦刺还有个天人境。” 苏亦思考起来,脚步渐渐放缓了。 片刻后,苏亦突然抬起头来看向百里孤城:“你愿意去大闰东北边境吗?那里是大闰与瓦刺接壤之地,目前是应谷通将军镇守在那里。” 百里孤城当然是没有意见:“全凭苏大人安排,只要能有我的用武之地…这次我保证不与应谷通将军再起争执。” 苏亦被百里孤城小心翼翼的模样逗笑了,他连连摆手:“你且安心便是,应谷通之前是被贬去东北边境,这次收到圣旨与瓦刺接洽,自觉是有了回京的机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更是怕犯错,他只要知道你是我安排过去的,定会以上宾之礼待之,哪里还敢与你不和?” “那真是再好不过。”百里孤城脸上也挂起了笑意,“不过我这次去那边又需要做什么?” 话题说到正事上,苏亦也正色起来:“此处没有外人,我也不瞒你。此次与北羌开战,瓦刺就是我的后手——早先陛下就派应谷通将军去与瓦刺国接洽,商议敲定了共伐北羌,瓦刺允诺了我们会在战局彻底爆发的时候从北羌东境发起进攻,使北羌两头难顾。但你也知道,国与国之间,一纸文书也算不得什么,我派你过去,也是考虑着该做一手提防,防着瓦刺突然反水。” 百里孤城在脑海里把苏亦的话尽数记下:“苏大人的意思是,我过去盯着瓦刺那名天人,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苏亦点头:“没错,只需提防便可,毕竟以上所言皆是我的猜测罢了。至于打仗的事,你尽管交给应谷通便是,与你在凉州府一样,毋需去管。应谷通为帅数十年,若是连个瓦刺小国都应付不来,那他这辈子都别想回京了。这是个清闲活,你性子淡薄,尽管去那边清静清静。” “多谢苏大人体谅。”百里孤城长舒一口气 ,“那我这就动身,不耽搁时间了。” 第484章 “保重。”叶北枳朝百里孤城点了点头,“待一切事了,你我京城再聚。” “当如是。”百里孤城也笑了,“我就不说保重了,我知道你来到战场就跟回家了一样。” 三人又少叙了几句,百里孤城终于向苏亦叶北枳辞别,上马朝着东边去了。 … 三日后,由西边千里驰援过来的大军从南门抵达了凉州府。 大军于当日上午抵达,当日下午,一名锦衣卫单骑奔至南门,在城下叫门。 守城的校尉放下吊篮将锦衣卫运上城墙,锦衣卫出示令牌后见到了齐宴竹。 不久之后,一队由十数骑骑士加一辆马车的车队来到了凉州府城下,城门半开出仅容一车同行的宽度,车队悄悄进了城。 这一车队没有惊动任何人,进城后直奔早已 安排好的住处。 待马车停下,一身便服的苏亦从马车下来,走进了这座三进三出的宅子。 众锦衣卫各自安顿,搬行李的搬行李,喂马的喂马。 才过不久,同样换上便服的齐宴竹就匆匆赶来了,他只带了两名亲兵,神色有些紧张。 苏亦在大堂见了齐宴竹,有锦衣卫沏了茶端上来。 齐宴竹见面就匆忙单膝跪下行李,使劲一抱拳:“属下齐宴竹,见过五军镇巡司马元帅!” “齐将军请起。”苏亦淡淡说道,端着茶吹起了茶沫子。 齐宴竹站起身,苏亦也不说话,就那样把他晾在原地。 齐宴竹也不敢开口,他自知前些日子办错了事,心里发虚下冷汗也止不住往外冒。 苏亦直到把一杯茶喝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道 :“听说齐将军最近把北羌给狠狠收拾了?” “不敢,”听见苏亦开口,齐宴竹总算松了口气,“只是些小计谋上占了便宜,北羌大军实力尚存,属下从未轻视。” “齐将军守城有功本官自不会忘了。”苏亦眼睑半垂,“这些一一都记在功劳簿里,日后陛下自会论功行赏。” “谢大人。”齐宴竹垂着头,知道接下来该是正题了。 果不其然,只听苏亦继续说道:“有功该赏,有错,自然也是该罚。” 齐宴竹闷着声:“属下知错,认罚。” 见齐宴竹这般爽快,苏亦也懒得再敲打他了,直接问道:“说说罢,你为何要将江湖人驱逐出城?” 齐宴竹舔了舔嘴唇,苦涩道:“我本不欲逼走百里孤城,是他自己走的…” 苏亦摆手打断了他:“我问的是江湖人,不 是问你百里孤城。几天前百里孤城曾来找过我,还替你求了情。” 齐宴竹苦笑道:“他倒是言而有信。敢问大人,可知百里孤城为何要走?” 苏亦眉毛一挑:“且说来听。” 齐宴竹将自己与百里孤城观念不合的原因详实道来,未敢有丝毫隐瞒,待解释清楚,他又问苏亦:“属下斗胆,欲请教大人,属下可做错了什么?” 苏亦叹了口气,然后缓缓摇头:“你没错。只是这些江湖人也是怀着报国之心前来帮忙,你那般行事,也的确是得罪惨了他们,恐怕日后还得连累我在江湖人口中博个骂名。” 第659章 多智者步步为营 苏亦自然不会真的去责罚齐宴竹,尤其是在打仗这个节骨眼儿上。 苏亦就这样悄悄在凉州府住了下来,除了齐宴竹及他的几个信得过的亲兵,便再无其他人知道苏亦其实已经离开冀北,来到了凉州府。 驰援过来的大军在凉州府外的西边五里处安营扎寨,大规模的军事迁徙自然是瞒不过北羌的眼睛,早在大军还未抵达前,便早有斥候谍子去禀报了消息。 “让雁迟关的大军可以动起来了。”中军大帐内,寇顾恩裹着裘衣坐在火炉边,“闰国既然打算把主要战场放在凉州府一线,我们也没有不接着的道理。” 望月罴斜依在榻上,满脸的戾气:“聪明人不会犯两次同样的错误,他们肯定不会再想上次一样把所有军马集合到一起了,肯定还在冀北防线留了守城的大军。” “但肯定不会有这里多了。”寇顾恩点头笑道,“冀北宁邺防线上的雄关不多,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 “那现在我们这边改怎么做?”望月罴冷哼一声,“闰国的大军远甚我们,我们此处不比凉州府有雄关可守——要不让雁迟关那边再分些兵马过来?不然我们只能后撤了。” “不可。”寇顾恩连连摇头,“熊帅有所不知,闰国就是因为太看重凉州府的战略位置,所以才会如此重视,更打算把这里作为主战场。那我们正可反其道而行之,这点我与大王早商议过,大王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如今我大羌大军压境,将战线由冀北一直拉到了宜凉道,这般下来,闰国那个擅于谋划的苏亦,必然也只能选择一边坐镇。而据探子回报——苏亦早先已经抵达了冀北玉羚关。” 望月罴眼中闪过一丝凶芒:“原来如此,那老子现在就派岐黄社的人去做了他!” “熊帅莫急。”寇顾恩觉得有些心累,却又对眼前这个莽夫无可奈何,只能继续劝道:“苏亦那么聪明的人,身边又岂会不安排高手保护?到时候计策未成,反倒打草惊蛇。” “砰!”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望月罴狠狠一拍桌子, “那你说怎么办!在凉州府打了快一个月了,尽他娘吃齐姓小儿的阴招,老子的耐性早他娘没了!” 寇顾恩脸色一僵,耐着性子继续说:“阴谋不可取,自有阳谋可行。我们在雁迟关留下的大拨军马不就是为这个时候准备的?让他们直取冀北,只要将那边的防线撕开一道口子,我们这边的压力顿解。到时候再活捉了苏亦,岂不美哉?” “这便是我与大王的意思。在宜凉道与闰国大军周旋,假意我们的作战重心也在这边,实则大军直取冀北。” “你怎么给我保证能打垮冀北防线?还活捉苏亦,苏亦位高权重,岂会让自己轻易置身险地?”望月罴见寇顾恩又搬出了耶律止戈的名头,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寇顾恩淡淡一笑:“熊帅难道忘了,那位老将军此时也在冀北,在关键时候,他自会出手,小小一个苏亦,不在话下。” 望月罴脸色微微一变,然后逐渐缓和了下来,思考了许久之后才再次开口:“算你说的有道理…那再说说这边,我们这边要怎么打?” “目前的情况其实很简单。”寇顾恩用手指蘸了 点茶水,在桌上画出一道横线,“这是凉州府,西边是从冀北来的军马,我们在这处高地。” “之前是我们势大,凉州府只能据城而守,不敢出城一战。如今他们大军驰援过来,无非就是攻守转换了过来。变成了我们守,他们攻。” “也并不是全无好消息。”寇顾恩舔了舔嘴唇,“我们位于高处,于骑兵有利,凉州府里的缩头乌龟也终于敢出城一战了,届时便是实打实拼人命的时候,也正是能快速消耗掉闰国战力的时候。” “呸!”望月罴啐了一口,“我能不知道?但你以为只有闰国死人我们的儿郎就不会死?只怕到时候我们的人消耗得更快!” “这就要看熊帅的统兵手段了。”寇顾恩抬头看向望月罴,“开战的前几日会是我们最艰难的时候,熊帅定要稳住军心,让我大羌儿郎悍不畏死去冲杀,死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士气被闰国打没掉,士气若没了,那我们就是彻底溃败。但若是能撑住前几日士气不坠,我们接下来便且战且退,往泽安城退去。这里是闰国主战场,他们吃了胜仗的甜头,定不会眼睁睁看我们离开,所以必定会选择追击,再往后就简单了,只要我们安稳退回泽安城,届时据城而守,与我们 攻打凉州府岂不相似?打好守城战,静等冀北捷报。等到那时候,该着急的就是闰国了,他们若是退兵去驰援冀北,我们大可出城追击,从后面将他们缓慢蚕食。” 望月罴越听眼睛越亮,仿佛胜利已经就在眼前了,他使劲一拍手:“好!就照你说的办!” 寇顾恩长长吐出一口气:“话虽如此,但我等亦要谨慎行事,不可因一点差池而功亏一篑。” “言之有理。”望月罴觉得看寇顾恩越来越顺眼了,他挥手唤来门口候着的亲兵,“给我传令下去,伐林堆土,连夜赶制拒马擂木,大军以防守阵型扎营!只待那群土豺攻来,老子要先给他们个下马威!” 北羌绵延数里的大营热火朝天地修筑起了简易防御工事,这些暂且不表,且说苏亦那边却是又遇上了麻烦。 苏亦住下的地方与原先江湖人在城内扎堆的地方不远。凉州府内早就没了百姓,更加没地方去买粮食,待自己带的干粮吃完后,这些江湖客们便只能每隔一段时间就去军营里讨要粮食。 齐宴竹虽说以不愿意出力就赶出城为由逼走了不少江湖客,但还是有部分江湖客选择留了下来。 第485章 直到苏亦来到了凉州府,有眼尖心细的江湖客发觉到,居然每日都有甲士亲自把好饭好菜送到这人府上。 于是就有流言传开了——说是那宅子里住着一个大人物。 第660章 留情一刀 自从驰援过来的大军抵达后,北羌那边也顿时老实了下来,未再主动启战,凉州府这边苦守多日,连忙是趁着这个时候赶紧休养生息。 战事未启,还居住在城中的江湖客们也就都松了口气。这群人虽然以往在江湖中亦是你死我活刀光剑影,却从不曾如近几日般成天都在尸堆里打滚挣命,难得有了休息时间,都赶紧的吃吃喝喝,抱着喝一顿少一顿的心态肆意放纵。 酒到酣时,一群江湖客们喝得满脸通红,围在一起天南地北聊着,聊着聊着,就提起了就住在邻街的“大人物”。 “你们说那宅子里住的到底是谁?” “鬼晓得。” “没见那帮当军的每天都恭恭敬敬去送吃食?那殷勤模样怕是见了亲娘也差不多了。” “可不是一般士卒,看送饭那些人穿的甲胄,都是校尉老爷。” “估计是朝廷派来的某个大官。” “再大能大到哪里去?能有齐宴竹官大?” “我还像还真看到过齐宴竹也去过那宅子…” “光在这里猜能猜到个屁,不如直接去问问!” 江湖中人本就对朝廷官家没什么敬畏心,一有人提议,这群人趁着酒劲,顿时就开始起哄了。 一名高瘦男子在起哄声中被推举出来,他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朝着苏亦宅子走去,一大帮人跟在他后面。 高瘦男子拎着酒坛,摇摇晃晃来到宅子门前,抬手就开始拍门。 “砰砰砰!” 一名身着便装的锦衣卫把门打开了一条缝,透过门缝看去,只见门外站着高瘦男子,酒气顺着门缝就飘了进来。 锦衣卫嫌恶皱眉,作势就欲关门,那高瘦男子却是反应快些,当先伸进来一只手臂,卡住了门缝:“唉唉唉,别急。” 若放在平时,锦衣卫早就发作了,但他也知苏亦在凉州府这事不得声张,不得不压着脾气:“阁下有 何贵干?” 高瘦男子嘴里喷着酒气:“没事!就是想来打听一下这宅子里住着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锦衣卫眼神泛着冷意:“赶紧滚,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高手男子醉意正浓,一听这话就不舒服了,一瞪眼就想发怒,但锦衣卫却眼疾手快,将高瘦男子的手推了出去,将门一把关上了。 高瘦男子大怒,他身后被一帮江湖客看着,自觉颜面尽失,面子挂不住了,他抬脚就开始踹门—— “咚!!” “给老子开门!” 大门紧闭,锦衣卫自然是不会再开门了,转身就朝屋里走去。 苏亦正坐在屋内,桌前放着茶,手里捧着兵书。叶北枳正给唐刀上油。 见锦衣卫回来,门外踹门声还未断绝,苏亦被吵得看不进书,皱眉问道:“门外什么情况?” 锦衣卫恭恭敬敬:“一帮喝醉了的江湖客闹事。” 苏亦又问:“他们何故滋事?” 锦衣卫冷哼一声:“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草莽,非说什么要看看大人是何方神圣。大人放心,属下这就带弟兄去把他们全收拾了。” 苏亦闻言,忍不住捏着眉心:“果然,是我疏忽了,不该让齐宴竹安排人送饭的。早知就该如那些江湖客一样,我们自己去营中讨取粮食造饭。” “再让他们这样传下去,说不定真的能猜到你身份了。”叶北枳突然插嘴,“就算他们没有证据,但只要传言传到了北羌耳朵里,你的算盘就全落空了。” 苏亦斜着眼看过来:“你有办法?” 叶北枳擦刀的手一顿,然后说道:“我去把他们全杀了。” 苏亦扶额:“当我没问…你歇着吧。” “…我觉得齐宴竹做的没错,”叶北枳迟疑了一下才再次说道,“凉州府这边其实并不需要江湖人的帮忙。” “我岂会不知?但战线横贯如此之长,江湖人一腔热血欲报国,他们打算去哪我又控制不了。”苏亦 叹气,“能利用这一点把他们聚集来战场,已经是依赖闻风听雨阁的功劳了,难道还奢望他们能听指挥去打仗?”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叶北枳把唐刀平举在眼前,仔细检查没有一丝杂渍后才把刀收了起来,“必须得想个办法把他们的嘴堵住。” 门外踹门的声音还未停下,还伴随着许多人的叫骂声。 “酒疯子。”苏亦暗骂一声,招手对锦衣卫吩咐道,“去告诉他们,就说这里住的悬锋谷客卿长老,闻凉州府战急,特来助一臂之力——他们若再敢叨扰,莫怪悬锋谷的寒刀无情。”说罢,又转头对叶北枳说道:“你也去,陪着演一出戏,别杀人,吓唬一下就行。” 叶北枳无奈道:“早知道把陆枣带上多好,有他在就是最好的证明。” 叶北枳随着锦衣卫来到门前,将府门直接打开。 门外的高瘦男子正抬脚踹来,大门却措不及防打开了,这一脚踹空,整个人往里面扑去。 叶北枳见高瘦男子朝自己扑来,也不客气,抬起 一脚踹在当胸,高瘦男子腾空飞了出去,摔在后面看戏的江湖客们跟前。 叶北枳突然发难是谁也没想到的,众江湖人被酒壮胆,顿时发怒:“当官的欺人太甚!弟兄们弄他!” 说着,打头几人抄起兵器就冲了过来,双方本就离得近,转眼就杀到了门前。 说时迟那时快,锦衣卫还未拔刀,就见叶北枳一步跨出门外,迎着冲来的江湖客们踏出一步—— 那挂唐刀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众江湖客只觉眼前世界被漫天的白光所覆盖,所有人的身体骤然定格在原地。 一片树叶在下落过程中悄无声息裂成了两半。 “叮——”唐刀入鞘发出一声轻响,叶北枳站在江湖客们身后,按刀而立。 “噗噗噗!”伤口裂开,鲜血喷洒出来。 所有江湖客拿着兵器的那只手臂满布刀伤,衣袖碎成布缕,兵器齐齐跌落在地,鲜血迅速将衣衫染红了。 叶北枳转过身,冷冷说道:“悬锋谷门下在此, 再敢造次,定斩不饶。” 第661章 血腥味的风 这炫目的一刀把醉醺醺的江湖客们惊出了一身冷汗,酒意顿消,手臂上清晰的痛感更提醒着他们叶北枳的话不是开玩笑。 一众江湖客屁滚尿流地跑了。 叶北枳扯着悬锋谷的虎皮也算狐假虎威了一把。当日傍晚时分,苏亦又派人去打听,终于确定江湖客那边又有了新的传言——说是那宅子里住着的其实是悬锋谷的宗师人物,而且脾气还很暴躁,就连朝廷这边都得给几分面子。 苏亦这下才算放了心,高兴之下,直接下了令,今夜便要给北羌来个狠的。 齐宴竹收到军令,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可行,于是立马调拨大军,命全军吃好晚食,做好修整,待月亮升起,便要出城直取北羌营寨。 这种军队大规模的调拨整顿自然是瞒不过北羌那边,望月罴在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连忙下令通报全军,大军回缩成防御阵型,严阵以待,就等闰国这边反应。 是夜,苏亦稳坐家中——他自然不会真的跟随军队杀上战场,两军厮杀阵型调整这些事齐宴竹比他厉害多了,他只需坐镇后方,派出人去传达军令便可。 随着远处响起了“轰隆隆”的马蹄声,北羌与闰国的第一次正面交锋就算开始了。 苏亦坐在院子里烤着碳炉,他身上披着厚实的裘衣,正在看京城送来的书信,仿佛城外打仗与他无关。 “为何在夜里起兵?”叶北枳坐在屋顶的房檐上,不时把目光望向城外。 苏亦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茫然了一下:“你坐那么高作甚?” 叶北枳道:“隆冬还未过去,夜里冷得彻骨。以前在飞凫营的时候,我们都不喜欢在冬天夜里打仗,因为只要受一点伤,便有可能会生冻疮,几个月都好不了,若是伤在别处还好,若是伤在手上,那就连刀都拿不稳了。” 苏亦放下信,捧着手呵了口热气:“我自然是知道的。不仅伤势不容易好,在这种天气,士卒伤亡也会较暖和时节要多上许多。但现在是我们人多,北羌又无险可依,这种纯粹拿人命去拼的战役,我们怎么也不会吃亏。” 城外喊杀声震天,还间或伴有大地的震颤,这是投石机抛出巨石,落在了人堆中,叶北枳不用想都能猜到城外的战争是有多么惨烈。 “他们为什么不退兵?”叶北枳问出了疑惑很久的问题。 苏亦笑了:“会退的,但肯定不是现在。他们还有大军在后方,是给冀北宁邺战线留着的,至少这拨大军抵达冀北前,他们是不会退兵的——他们要给另一边争取时间。” 第486章 “那冀北那边能守得住吗?”叶北枳又问。 “守不住也得守。”苏亦微微皱眉,“跟北羌那边一样,冀北其实也是在替我们争取时间。我们必须在冀北防线奔溃之前,追着这边的北羌军队打,一直打到他们溃败,再一路往北打到雁迟关去,只要攻下雁迟关,便是截断了在大闰境内所有北羌军马的后路。” “懂了。”叶北枳默默点头,在房顶上站起身,远眺北面城外方向。 苏亦拿起信挥了挥:“还记得陈忠君吗?就是差点被你宰了的那个。” 叶北枳头也没回,只是应了声:“嗯。” 苏亦把信扔进了碳炉里,看着信被火焰舔舐着,慢慢化为灰烬:“夜凡说京城最近有人在打听南苇姑娘他们,他派人去查了才知道是陈忠君的动作。” 叶北枳这次终于回过了头来,盯着苏亦:“…然后?” 苏亦摆了摆手:“别这样盯着我,京城安好,南苇姑娘也安好。陈忠君那边自有人去对付,他现在自顾不暇,没空管别的地方。” 叶北枳转回了头,半晌后苏亦听见叶北枳的声音传来:“若我们回到京城你还未解决掉他,我就自己去把他做了。” “哪来这么重的戾气…”苏亦嘀咕一句,发现叶北枳还望着北方,无奈道,“你在这里能看到什么,不如上城墙去看。” 叶北枳一愣:“那你这边…” 苏亦打断了他:“我随你一起去。”说罢,招手唤来锦衣卫,收拾一番众人就出了门。 来到城墙下,自有锦衣卫去递上齐宴竹给的令牌,一行人畅通无阻上了城墙。 叶北枳眺目望去,只见平原上的大军犹如密密麻麻的蚂蚁,弩车投石车各种大型器具星罗密布,每一次发射都会带走大片的人命。虽然是厮杀正惨烈时候,但大军在齐宴竹的指挥下,整个阵型进退有据,阵型不时变化,北羌却只能龟缩据守高地,被打得苦不堪言。 苏亦却皱了皱眉:“北羌那边的主帅也不简单,仅仅一个高地可守,却仍能保持阵型不乱,更值得称赞的是,面对远多于己方的军马,北羌的士气依然高昂。” 叶北枳站在城墙上看得真切,他注意到,闰国大军看似将北羌高地合围,其实在北面的阵型明显要薄弱许多,再联想到苏亦之前所说,心中有了猜测:“ 你想让他们从北面退兵,然后追击?” 苏亦叹了口气:“但北羌却不上当呀,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给冀北那边争取时间了…那就打吧,反正两边都是拿人命去填,我们也不吃亏。” “嗯…”叶北枳点头,冬风吹来似乎都带着一丝血腥味,叶北枳情不自禁吸了吸鼻子。 苏亦不经意注意到这一幕,有些好奇道:“你…喜欢打仗?” 谁知叶北枳却摇头了:“不喜欢,打仗就意味着死人,对士卒来说,死的还都是自己熟悉的人,你不了解那种感觉,昨日还跟你一起喝酒的人,今天你就得替他收敛尸骨。” 苏亦眉毛一挑:“那我怎么觉得你有些跃跃欲试?” 叶北枳舔了舔嘴唇,手掌无意识的握紧,摊开,摊开,又握紧。 “我只是…有些激动。” “激动?” “哈…”叶北枳吐出一口气,“杀敌杀多了,再次回到这么熟悉的地方,就像是一种本能在驱使着我…” “让我情不自禁想再次拿起刀来。” 第662章 血染黄土 苏亦哑然:“…你想上战场杀敌?” “算了…”叶北枳摇头,然后望向头顶苍穹,“近几年天人境频出,天地灵气流逝过多,我隐约感觉,或许很快就要有大灾降临,大批的生灵都会断绝生机,以补天地缺失的灵气。” 苏亦沉默了一下:“这种天人说法太玄乎了,各种天灾自古有之,我也是了解你们天人境后才知还有这种对天灾降下的说法——一开始我真的以为这只是天人境不愿意出手的一个借口罢了。” 叶北枳转头看向苏亦,他指了指北面的战场:“那你要我出手吗?现在我是听你的,只要你开口,我这就过去帮忙。”说到这,叶北枳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虽不敢保证今日就能击溃北羌,但只要给我一批擅死战步卒随我冲锋,在北羌防线上撕开一道口子还是能做到的。” 苏亦怎么看都觉得叶北枳脸上写着跃跃欲试四个字,他连忙拒绝:“算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呆在我身边,你若出手,不就是给了北羌那边的天人境理由吗 ?你的作用该在后面,放在这里太大材小用了。” 带着血腥味的风扑面吹来,苏亦被吹得连打几个喷嚏,会来事的锦衣卫连忙送上了厚实的大氅给苏亦披上。叶北枳吹了会风,有些躁动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北羌为了减小伤亡,围着高地把阵型紧缩成一团,从城墙这边看去,整个战场就仿佛是一窝闻到的红糖的蚂蚁,将这块名为“北羌”的糖块包得严严实实。 “咦?”苏亦发出轻声的疑惑,眯着眼望着城下。 一对十数人的小队正朝着这边跑来。 这伙人没有骑马,步履匆匆。 叶北枳目力过人,替苏亦解惑:“是江湖客。” “临阵脱逃?”苏亦眉头微皱。 交谈间,那队江湖客也跑到了城下,大声呼喊着让守城士卒打开城门。 苏亦俯身看去,这下看清楚了,原来这伙人几乎都负了伤,甚至有两三个伤重的被其他人背在背上。 城门开了一条缝,这队江湖人急忙进来,朝着城内修整的地方去了。 “嘁,”身旁的锦衣卫发出一声鼻音,“果然真打起来还是要看大闰将士。” “不一样的。”苏亦摇了摇头,“大闰士卒,既为兵身,自然是要上战场拼命。而这些江湖人,能靠着一时意气上阵杀敌就已经很不错了,我们不能再要求太多。” “不能怪他们临阵脱逃。”叶北枳开口道,“这也是习惯使然。将士们上阵拼命,战死沙场,都是死得其所,因为他们自当军那日起便注定了这是他们的存在目的。而江湖客跟他们不一样,他们在江湖里摸滚带爬,为的却不是要和谁拼命,而是怎么活下去。所以在知道事不可为时,自然就只剩下逃命这个选择了。” “所以我说齐宴竹没做错,这里并不需要江湖人。” 苏亦摸着大氅,兽类的皮毛摸上去十分顺手:“你可知现在城里还剩多少江湖客?直至今日,只剩下不到百数了,都是被齐宴竹那番话给气走的。你想想,他们离开后,那些来前线杀敌的江湖人又会怎么骂朝廷?说真的,冀北防线那边,还是很需要江湖客的助力,我真的担心这件事在江湖发酵,最后就没人来 帮忙了。” “你还怕被骂?”叶北枳瞥他一眼,“这些年江湖上你苏亦狗官的名头我也是听说过的,还听说不少打着清君侧名号来杀你的江湖客都尸骨无存了。” “我总不能把脖子伸过去给他们砍吧。”苏亦无奈道,“再说了,我自然是不怕被骂的,怕的是让江湖人和朝廷的关系继续恶化下去。据我所知,这些年中原不少起事的反贼,都是江湖人带的头。” “非要这样说,那就该让齐宴竹把当初在城里的江湖人全都砍了,一个都别放跑。”叶北枳靠在墙垛上,有些好奇地摸着身旁的重弩。 “这算什么狗屁办法。”苏亦苦笑不得,“有没有靠谱点的?” 苏亦发问,身后跟着的几名锦衣卫顿时觉得机会来了,纷纷冥思苦想。 叶北枳接了句:“江湖人的事,还是得按江湖上的规矩来解决,杀又杀不得,那你一当官的还能做什么。” 苏亦一愣:“…有道理。” 叶北枳回头:“什么?” “让江湖人自己解决,有道理!”苏亦双眼大亮 。 叶北枳笑道:“看你这样子,是想到办法了,说来听听。” 苏亦展颜大笑:“你忘了唐锦年现在在做什么了?这件事交给他去办正合适!” … 这场在夜里打响的战役一直打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才结束。 大闰这边,将士们鏖战一夜,人人脸上皆带着疲态,攻势业已轮换了好几轮。齐宴竹觉着差不多了,再强攻下去也顶多是人命的消耗,要攻破北羌防线还是有难度的,于是传令下去,敲钲鸣金。 伴随着钲声响起,不管是大闰这边还是北羌那边,双方都是松了口气。 闰朝大军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漫山遍野的尸体,鲜血早已经浸入了脚下的沙土中,远远望去,那处高地被染成棕红,与后方的灰白色的平原泾渭分明。 闰朝退兵了,齐宴竹几道军令下去,大军轰隆隆回驻地造饭修整。但北羌却没那么轻松了,他们得趁着这难得的间隙,重新稳固防线,修筑防御工事。 齐宴竹最后一道命令发下去,命人去收敛战死将 第487章 士的尸骨,把一切吩咐妥当,领着几名亲兵策马朝着城里奔去了。 齐宴竹才到城下,一抬头就望见了站在城墙上的苏亦,二人目光对上,只见苏亦面色不悲不喜,目光却有些冷峻。 齐宴竹心头一紧,待进了城,连忙小跑上了城墙。 “见过大人。”齐宴竹单膝行礼,率先一步认错,“属下愧对大人信任,未能突破北羌防线,无功而返,甘愿受罚。” 苏亦正思考着怎么安排唐锦年去办事,被齐宴竹突如其来的认罪给整蒙了:“何罪之有?北羌龟缩阵型御守,若一夜功夫就能攻破,那你齐宴竹的本事可就大了。” 第663章 看破局势于大丰 于此同时,西边。 赤铜关坐落于整个西面防线的最中央,背倚花鹿山天险而建,连接着冀北宁邺二地,同时也是西面防线上少有的几个雄关重城之一。 此时,骁卫大元帅于世邦就坐镇于此。 此前赤铜关守军被苏亦一纸军令调走,前去驰援凉州府,当时还在宁邺地界的于世邦就赶紧率军前来坐镇,下了军令状要把赤铜关经营得固若金汤。 虽说在京时,于世邦是武将派系里的领头羊,与苏亦多有争执,但此时国难当头,他可不敢在这时给苏亦使绊子,再加上他也收到了风声,应谷通在闰羌边境上熬了好几年,似乎陛下有意将他弄回来了——于世邦可不想这武将派系领头羊的位置还未做热乎,就又被应谷通给挤了下去。 所以于情于理,他都得把防守西面防线这件事给做得漂漂亮亮的。 就在昨天,他已经收到了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北 羌一直按兵不动囤在后方的那拨大军,终于有了动静,而且是笔直地朝着西边方向来的,目的再明确不过。 监城司大堂内,于世邦坐在最上首,两边依次坐着大小将军,众人围着长方形的沙盘。 “禀将军,北羌西路大军行军速度很快,望将军早做决断。”许久无人开口,一名游击将军忍不住率先说话了。 于世邦沉着脸敲了敲桌子:“整个西面防线成蛇形曲折,两头相距最远处甚至快马半月才能抵达,防线拉得如此之长,我们又不清楚北羌大军会选择从那一点突破,本帅岂敢擅下决断?” 于大丰坐在于世邦的左手,他原是户部尚书,其人遇事冷静,眼光精准刁钻,早年也曾在兵部任事,所以此次战启,苏亦特将其调任,任职指挥佥事,随军于世邦,亦能起军师作用。这人在朝堂时便是中立派,几乎从不参与朝堂斗争,所以不论是武将派系,或是苏党戚党,都对此人放心。 此时见于世邦问话,于大丰便开口了,他这人讲规矩,先是起身朝于世邦行了礼,才说出自己见解: “于帅明鉴,太师苏亦此前曾有断言,北羌西路大军来攻,是其主力所在,其目的一是要击溃我大闰防线,二则亦是要替凉州府大军解围,缓解凉州府大军压力,这也是他们加急行军的原因所在。” 于世邦把眼睛一斜:“于佥事的意思是…” 于大丰点了点头:“嗯,既然北羌西路大军急于要替东面解围,就必然会选择一条能最快抵达我们防线的路线,以及最容易击破的一点。” 于世邦能做到骁卫大元帅的位置,自然也不是庸才,被于大丰一提点,他立马把目光看向了面前的沙盘,略一沉吟,拿着细杆在沙盘上某处一点:“…祁阴山脉?” 于大丰嘴角挂着微笑,他抚着胡须点头:“没错,要说如何急行军最快,自然是直接翻过横贯东西的祁阴山脉,冀北地界就在眼前。” “言之有理。宁邺尚在冀北更西面,北羌西路大军要杀向宁邺还需绕路,所以多半会直接攻打冀北是没错了。”于世邦盯着沙盘自言自语,“只是冀北多丘陵,大多城关都有险可守,他们会选择哪里做突破口呢?” 面对这个问题,于大丰也沉默了。 一个武将小声嘀咕:“咱们又不是北羌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猜得到他们会去哪边?” “之前说的也都是猜测,”于世邦的嫡系,宋搏虎沉吟了许久,此时也附和道,“万一北羌反其道而行之,还真就绕路宁邺,到时候我们把主要兵力都放在了冀北,岂不是要吃大亏?” 于世邦悄悄瞪了宋搏虎一眼,他也知道于大丰是真正懂兵法的人,不愿得罪了。宋搏虎知道引得于世邦不满连忙闭嘴了。 于大丰却忽然眼前一亮:“反其道而行之!” 于世邦也趁机岔开话题:“于佥事有何高见?” 于大丰面露喜色:“多亏宋参将点醒了于某!一言惊醒梦中人,于帅,北羌多半会选择攻打玉羚关周边!” “玉羚关?”于世邦眼睛一眯,半晌没想明白其中关节,遂虚心问道,“玉羚关位于冀北防线偏西,但此关尚有守城兵力,而且地势较周边高上不少,不说易守难攻,却也绝不是易攻之地,还请于佥事明示,为何北羌会选择此处?” 于大丰狠狠一敲桌子:“因为苏太师就在玉羚关。” 于世邦眼珠子一转,以他和于大丰的官职,都是清楚苏亦其实早就悄悄跑凉州府去了,也只有总兵以下官职的人,才会以为苏亦还待在玉羚关。 虽然心里清楚,但于世邦当然也不会傻得说出来:“苏太师在玉羚关没错,可这与北羌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系的。”于大丰朝于世邦使了个你知我知的眼色,“苏太师身为镇巡司马总督,统御全军,他正坐镇玉羚关的消息北羌也定是知道。不论让谁去想,都想得到有苏太师坐镇的地方,必然会有大军据守,定是难攻之地,但相对的其他地方的守军就必然薄弱了…但其实呢?” 最后这一句却是问于世邦的,于世邦张了张嘴,有些明白过来了:“其实…玉羚关只有守城兵力,并无大军盘踞。” 于大丰朝于世邦眨了眨眼:“是了,我们觉得北羌定会这样想,所以把兵力都分散到了别的无险地可倚的城关,但是既然我们能想到这点,为何北羌想不 到,再给我们来个反其道而行之?” 在座众将恍然大悟,纷纷附和:“于佥事高瞻远虑,吾等不及也。” “而且北羌攻打玉羚关还有另一个理由。”于大丰眼中精光闪烁,仿佛一只狡诈的老黄皮,“若说有什么办法能让大闰东边大军放弃围攻北羌军,而不得不转头来驰援这边…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擒下对大闰最重要的那个人。” 于世邦脸色沉了下来:“太师…苏亦。” 第664章 蓄势待发 事实证明于大丰的眼光确实精准老道,于世邦也庆幸自己选择了相信于大丰。 四日后,探子来报,说北羌西路大军翻过祁阴山脉,直奔玉羚关而来,算上探子回来的时间,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有开路的先锋军在城外扎营了。 好在于世邦早有准备,驻守宁邺境的大军东进,也不走官道,大军翻山越岭,于赤铜关集结,只待北羌西路大军抵达,便可拉开阵线,直接将冀北与宁邺相连隘口截断,势必要将战场死死钉在冀北境内。 于世邦治军也算很有一套,整个冀北防线的大军在他手中被治理得井井有条,哪怕是这么大规模的阵地转移,也都把动静压到了最低。 于世邦自然不会傻到过早地把大军派遣到玉 羚关周边驻防,那样只会打草惊蛇。所以大军全部按在花鹿山后不动,又是走上路从后方绕行过来,防线上各路城关还留着守军,这些迹象与往常里并无二致,于世邦有自信认为,光凭北羌派出来探路的斥候根本察觉不到闰国军队已经在等君入瓮了。只待北羌西路大军抵达,扎下营寨,准备攻打玉羚关时,便要给他们个惊喜。 战事临近,于世邦把日常派出去的探子数目提升了一倍,每天就红着眼睛坐在监城司里等着探子军报,生怕错漏一点消息。 直到这一日。 监城司内,于世邦一只脚蹬在桌上,目光死死盯着沙盘不知在思考什么。于大丰手里攥着一封信走了进来。 “于帅,苏太师来信。”于大丰冲于世邦行礼。 “怎么?凉州府捷报?”于世邦眉毛一挑。 于大丰闻言,盯着于世邦不说话。 于世邦不耐烦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是我功利心重了。说罢,信里说什么了?” 于大丰这才开口,将信递上:“太师在信里交代,北羌西路大军有可万人敌者,叮嘱我等不可轻敌,以御守之姿御敌,使拖字诀为上策,不可轻易正面鏖战,待凉州府告捷,北羌西路大军自破。” 于世邦一听这番话,脸色就有些阴沉,索性连信都不想看了:“苏太师打得一手好算盘,本帅在这里苦苦守城御敌,他却克敌建功收复失地一样不误,只怕回京后又该加官进爵了吧?哈,他已是太师,下一步难道是瞧上了樊翁的左相位置?” 第488章 于大丰在心里叹了口气:“于帅,慎言。” “难道你觉得本帅是在乱说?”于世邦斜眼看过来。 于大丰直起腰杆:“当今圣上明慧公正,苏太师克敌有功,于帅守城亦是大功,二者功劳不 分高低,于帅只需做好当下之事,待驱逐北羌,大捷回京,陛下自会论功行赏。” 于世邦不轻不重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这时,一名探子奔了进来,算是给于世邦解了围:“禀元帅——北羌西路大军已尽数翻越祁阴山脉,驻军玉羚关以北二十里处,看样子是打算就此扎营了!” “二十里?” 于世邦和于大丰齐齐低头看向沙盘,于大丰率先明白过来:“是跃羚涧,此处可进可退,看来他们也做好跟我们打持久战的准备了。” “持久战?嘁!”于世邦不屑地嗤笑一声,“他们耗得起吗?” “有雁迟关作为他们的后盾和中转站,北羌西路大军还是耗得起的。”于大丰抚着长须,“只是东边凉州府被围攻的北羌军就不一定了。” 于世邦不再耽搁,他大手一挥:“传本帅令——机不可失,左翼军急行军北进,于望樵麓扎 营按点,给我堵住北羌往西的道路。中军右翼军绕后玉羚关,静候北羌大军!” 话分两头,且说北羌西路大军这边,领头的将领乃是昭宣大将军慕容探辉,而之前曾跟着望月罴的瓜尔佳阿朵则跟着大军做了督略军师——他之前曾因凉州府一役被望月罴所恶,但耶律止戈不愿浪费其军事才能,便把他放到了西路大军,使之与望月罴两不相见。 瓜尔佳阿朵几年前在凉州府时曾与同在望月罴麾下为官的慕容步冠起过争执,后来耶律止戈对那件事下了定数,明显偏袒了瓜尔佳阿朵,反而把慕容步冠给贬了下去,令其不得在入军伍。但说来也巧,此次领西路大军的慕容探辉,正是慕容家的家主,亦是慕容步冠的大叔。 随军从雁迟关出发,一路行至跃羚涧,瓜尔佳阿朵一路上束手束脚,生怕慕容探辉找个由头就把他斩了。原因无他,慕容探辉对他虽无刻意刁难,但不喜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此时大军整个都动了起来,安营扎寨,垒筑石墙,伐木造具,一派热火朝天的气氛。 慕容探辉穿着一身黑甲,领着亲兵各处巡视,瓜尔佳阿朵小心翼翼跟在后面。 “想必此时玉羚关已经收到了我大军压境的消息,也不知苏姓小儿心里慌是不慌。”慕容探辉脸颊消瘦,说起这番话来更显得阴狠。 慕容探辉眼珠子轮过来,盯着瓜尔佳阿朵:“阿朵督略,你来说说。” 瓜尔佳阿朵心中一凛,面上却波澜不惊,恭敬答道:“禀大将军,据斥候查探,玉羚关外蹄迹不显,显然是近日并无大军调拨迹象,小小一个玉羚关顶多能屯军十万,可见大将军之前所料不错,闰国必然是吃不准我们行军路线,已经将兵力尽数分散到了冀北宁邺二地。” “甚好。”慕容探辉抿着嘴点了点头,“军情紧迫,待明日营地筑好,本将就要直接发兵攻城,先把玉羚关守军的锐气挫掉,待周边城关守 军支援过来,就是我等将其一网打尽的时候。” 说到这,慕容探辉顿了一下,转头问道:“还有苏亦——那位…去哪了?” 瓜尔佳阿朵自然知道慕容探辉问的是谁,忙道:“那位大人说是要先去探探虚实,又独自一人出营去了。” 慕容探辉闻言,脸色却也没有怒色,只是点了点头:“无妨,大王也交代了,那位不听任何调遣,可自己随意行事。” 瓜尔佳阿朵不禁咽了口唾沫,试探问道:“那位…他的本事真的通天?” 慕容探辉猛地回头瞪住瓜尔佳阿朵:“这是你该问的?!” 第665章 鏖战玉羚关 寒风凛冽,玉羚关关城头的旌旗猎猎作响。 城墙上,披甲执戈的将卒神色严峻,藏躲后摆着排排的重弩檑木,油锅烧得咕咕冒泡。 玉羚关盘踞玉羚坡斜背,居高临下,只有南北两面城门,算得上是易守难攻。从北面城门出去便是官道,官道往外延伸下去倒是一片空敞,只是地势高低起伏,还多有灌木。这一片地势不平的“平原”上整齐排列着已经荒芜的田地,或许在未来这片土地上会再次迎来人们休养生息,将田地重新耕种,但绝对不是今天——北羌西路大军的铁蹄踏上了这片土地,踏碎了田埂上的冻土,朝着玉羚关遥遥以望。 北羌大军昨夜加急将营寨搭起,今日便从跃羚涧开拔,遇水涉水,遇林伐林,凡是敢挡在大军前进道路上的东西,被他们通通铲平,硬生生铲出了一条可容骑兵冲锋的道路来。 直到他们来到了玉羚关外的这片土地。 慕容探辉望着遥遥在望的玉羚关,眉头紧皱。 瓜尔佳阿朵暗自叹气,硬着头皮上前:“大将军且看,斥候所言无误,此处地势起起伏伏,骑兵跑不起来。” 慕容探辉重重哼了一声——早在之前瓜尔佳阿朵就曾给他说过这件事,但他未亲眼见到,又对瓜尔佳阿朵没有好感,便未理会,硬是把骑兵大军也拉了过来。 “攻城又用不着骑兵,”慕容探辉斜着瞪了瓜尔佳阿朵一眼,“本将是要留着骑兵对付闰国边路驰援来的援军,可有不对?” 瓜尔佳阿朵拱了拱手:“将军明智,并无不对。” “哼。”慕容探辉一挥手,“传令!骑兵下马修整,步卒为前军,展开阵型,待器械营赶到,直接攻城!” 大军在阡陌纵横的田原上展开,像是一只大雁缓缓张开了翅膀。 玉羚关内,自从冀北境大军总督袁劲松率军驰援凉州府去了,原先的城守管芮行便接管了率军守城的责任。 此时管芮行就站在城头,眼睁睁开着远处田原上漫山遍野的大军拉开了阵势,再一想目前玉羚关守军不三万,他不禁就有些腿软:“快,快去禀报于帅…北羌势大,速速驰援过来!” 亲兵领了军令,跑着离开了。 于世邦亲自领着二十万大军,就躲藏在玉羚坡另一面的山林中。 从玉羚关出来的亲兵穿过重重士卒的包围,被带到了于世邦面前,他喘着气单膝跪下:“拜见于帅,北羌势大,战线拉开数里,只怕顷刻间便要攻城,望于帅下令发兵,救玉羚关于水火!” “本帅省得。”于世邦挥了挥手,“待北羌攻到城下,退无可退时,本帅自会发兵。回去告诉管芮行,给我死守玉羚关,待本帅率军攻来时,只要看见有一个北羌蛮子站在玉羚关城墙上,本帅要了他的脑袋。” 亲兵抬起头,额头上冷汗涔涔:“于帅!玉羚关所留守军不过三万数,如何守得?” “必须守得!”于世邦猛地瞪眼,“就是要骗得北羌不留余力来攻,才可一举将其重创。你还不回去 禀报?要本帅请你吗!” 亲兵被几名甲士架住扔了出去。 亲兵回到玉羚关,硬着头皮将于世邦的话复述给管芮行听,管芮行在城头跳脚大骂自不去提,却是北羌那边已经准备妥当了。 “云梯撞锤先行!步卒压上!”慕容探辉大手一挥,“今天就是用牙啃,也得把玉羚关给我拆了!” 大军发出震天的呐喊,无数士卒如出巢的蚁虫,朝着玉羚关发起了冲锋。 骑兵在大军后方修整,先锋步卒一手抄刀,一手扛着云梯冲了上去。还有数不清的披甲步卒举着厚盾围在工程器械旁边,抵挡着从城头下来的弩箭。 眼看北羌的先锋步卒已经冲到了城下一箭之地,管芮行在城墙上扯着嗓子喊叫:“放箭!给我放箭——” “砰砰砰——”弓弦炸裂,空气中传来无数声闷响,漫天的箭雨朝着北羌先锋的头顶覆盖下去。 管芮行亦是武官出身,虽然胆子小了些,但也被此时绝境给逼出了血性,他叫骂着快走几步,一把推开正操作重弩的士卒,三两下将钢弩上膛,对准了距 离城墙最近的那辆云台车就射出一箭,儿臂粗的钢弩激射出去,将推车的两名兵丁射了个对穿。管芮行转头大骂:“重弩加急上膛——都先给我射攻城车!别让他们靠近!” 终于有第一位北羌先锋步卒冲到了城墙下,他熟练架上了云梯,伸开手脚就朝上爬,还不忘朝身后招手:“这边上墙——快!” “哗啦——!”一盆滚烫的熟油当头淋下,阵阵白烟中皮肉被瞬间烤熟,先锋步卒被烫得哇哇乱叫,从云梯上摔落下去。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越来越多的先锋冲到了城墙下,云梯也一列列架上了城墙,悍不畏死的北羌先锋争先恐后攀上了云梯。 “继续烧油——”管芮行在城墙上来回奔走,身后的亲兵寸步不离。 “檑木!檑木都往城墙上运啊!别停!”管芮行一边喊叫,一边帮忙把身边的檑木给推了下去。 第489章 “小心巨石——”不是是谁发出了一声呐喊。 “轰隆——!” 耳边传来巨,城墙一阵猛烈摇晃,几个没站稳的 守城士卒惨叫着从墙垛上掉了下去。 远处,投石车正缓缓转动绞盘,准备着第二次进攻。 管芮行三步并作两步趴到城墙边朝下望去,一个劲弩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射了过去,但他却管都没管,望着城下已经逼近的撞车,他脸色愈发狰狞,转身就朝着城下跑去,还一边呼喊下令:“加固城门!加固城门!” 他刚从城墙上跑下去,终于有第一个北羌先锋快速攀上云梯冲上了城墙! 北羌先锋抽刀环顾,脸上挂着嗜血的狞笑,仿佛是在挑选从谁先下手—— 就在下一刻,一把钢刀从北羌先锋后心插了进去,噗嗤一声将他扎了个对穿。 “砍死他们——!”刚杀了人的守城士卒一脚把北羌先锋的尸体踹到了一边,喊出这句话后,又一把钢刀从他背后砍来,将他直接砍翻在地。 北羌先锋陆陆续续冲上了城墙,最惨烈的白刃战开始了。 第666章 鏖战玉羚关(中) “嘭——!!”玉羚关的城门剧烈地颤抖了一阵,城门后的士卒涨红了脸,咬紧了牙,死死顶着城门。 管芮行站在甬道了,一边招手一边声嘶力竭地呐喊着:“顶住!给我顶住!!” 头顶的城墙上传来兵器碰撞的金铁交击声,管芮行一脸惨然,他知道终于有北羌先锋杀上了城墙。 想起之前亲兵带回来的于世邦的话,管芮行只觉得心尖发颤,兔子逼急了都会咬人,管芮行骇到最深,却是把心里的凶性给逼了出来。 “都不给老子活路…”管芮行几乎是咬着牙往外迸字。 混乱中,身后的亲兵没听清楚,刚凑近了些,就听管芮行突然爆发,吼出一嗓子:“都他娘不许退!众将士随吾上城杀敌——!” 说罢,顺手从一名兵丁手中夺过长矛,当先朝城头冲了上去! 亲兵见状立马跟上,还不忘大声呼喝招呼:“保护大人!随大人杀敌——!” 开弓没有回头箭,管芮行凭着这一腔凶狠劲头,蹭蹭蹭就跑到了城头,一抬头就看到一名北羌先锋正从云梯上跳下,他大喝一声,前冲一步抬矛一挑,正中那北羌先锋当胸,将其高高挑起后长矛绕腰抡圆抽出,径直将北羌先锋抽落下了城墙。 管芮行回头长啸:“把北羌蛮子都给我辇回去!” 主将率头冲锋,城墙上的守城士卒们士气大振,竟是硬生生又把北羌的攻势打了回去。 “唰!” 一支钢弩擦着管芮行的头皮掠过,把他头顶的缨盔射落。 亲兵纵身扑来把管芮行压在了身下:“大人小心!北羌攻城弩看到你了!” 管芮行暴跳如雷,一把掀开亲兵,指着城外田原上的排排攻城弩怒目骂道:“重弩何在?!给我打掉北羌蛮子的攻城弩!” 城外田原,慕容探辉与瓜尔佳阿朵稳坐中军。 “这玉羚关守城将士,倒是我小瞧了。”慕容探辉不满地皱起眉头,“我还以为第一波攻上城墙便能站稳脚跟了。” 瓜尔佳阿朵上前一步:“都是在挣命罢了,他们也知道城破了都得没命,所以才这么拼命。大将军,不用等了,下一步吧。” 慕容探辉瞥了瓜尔佳阿朵一眼,这次却没反驳,点了点头下令:“传令下去,趁先锋营拖住,右翼该动了。” 军令传达下去,大军的阵型开始变化。 位于军阵右翼的步卒从阵中出来,一身打扮与先锋营无异,皆是背负弯刀肩挎云梯。这一大批的步卒一动起来就朝着玉羚关发起了冲锋。 管芮行在城墙上瞧得真切,一见着无边无际的步卒冲来,之前的凶狠劲也吓没了大半,愣了瞬间才转头冲亲兵大喊:“快去找于帅求援!再慢片刻,让他干脆直接来给我收尸罢!” 说完这边,他又赶紧吩咐另外一边:“北羌打算强攻了!再南面西面城墙的人调过来些!” 数里距离在步卒的全力冲刺下也要不了多少功夫 ,几乎是片刻功夫这一万步卒就又到了城下一箭之地。 只是此时城墙上正拼得火热,寥寥数箭射出,几乎并没有对北羌步卒造成什么伤亡。 “檑木!油锅!”管芮行眼睁睁看着北羌支援到了,却只能用沙哑的嗓子喊叫着,除此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这时,眼看北羌的步卒已经到了城下不远处,这万人大军忽然齐齐转向,直接绕过北面城墙,朝着西边跑去。 管芮行心中一喜,但转瞬就被更大的恐惧所覆盖了,他声嘶力竭,几乎是悲鸣着喊道:“快!快去西面城墙——敌军转变攻势了!!” 玉羚关东靠玉羚坡高地而建,因地势原因只开了南北两面城门,东面是山势,天然的城墙,而西面则高筑起一面裸墙,城下就是陡坡,所以并无城门。 但此时北羌就是抓住了这个西面城墙空虚失守的机会,竟打算靠着云梯勾索,从陡坡硬攻西面城墙。 悍不畏死的北羌先锋营在北门吸引了守城士卒的大拨兵力,待管芮行的军令传达下去,大批守城士卒 赶到西面城头时,已经有无数北羌步卒杀了上来,正在城墙上屠杀着为数不多的守城将士。 “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管芮行奋力挥着手,一声声尖叫着。 虽然还在做着挣扎,但管芮行心里清楚,就凭匆忙调来的这些守城士卒,基本已经可以宣告西面城墙失守了。 想到此处,管芮行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仿佛随时都要就地晕倒。 身后的亲兵适时地把管芮行扶住了,在他耳边悄悄说道:“大人,这里危险,不若先回城内,静候于帅大军驰援过来?” 管芮行心中一动,下意识就想答应,却又马上忆起了月前苏亦赏他的那顿板子,屁股仿佛还隐隐作痛,他转身就是一巴掌抽在亲兵脸上:“少他娘用谗言诓我!老子不想以后又被人戳脊梁骨!今天就是死,老子也要死在这城墙上!” 亲兵捂着脸,咬了咬牙不说话了。 西面城墙上的北羌士卒越来越多,几乎每一刻都有守城将士惨叫死去,战场也在渐渐朝着管芮行这边 靠近了,但管芮行倒也硬气,哪怕手中的长矛都握出了汗,也没有后退一步。 “嗤!”眼前一名守城将士被砍翻在地,露出了手持弯刀的北羌士卒。 这名北羌士卒一看管芮行被几名亲兵保护在内,脸上顿时挂上狰狞笑意,知道军功就在眼前了,他不再犹豫,扬起刀就杀了过来。 “狗蛮子!”为首的两名亲兵大怒,抓着刀迎了上去,二人合力出手,数合之间就把这名北羌士卒毙命当场。 到了这个时候,管芮行反而冷静了下来,他主动上前一步,看向正把目光望向这边的更多的北羌士卒:“今天都不许退,能杀多少是多少,于帅的大军马上就到了,会替我们报仇的。” 北羌士卒蜂拥冲了过来,亲兵们喊杀着迎了上去。 就在此时,脚下的城墙突然开始微微颤抖,紧接着更大更洪亮的喊杀声从城下传了上来。 第667章 鏖战玉羚关(下)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都愣住了,齐齐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管芮行猛地睁大眼睛,视线眺向城墙下—— 只见玉羚坡上,漫山遍野的大闰军队从林中钻了出来,那气势就仿佛从麦田中扫荡出的蝗群。他们借着陡坡的地势向正胶着的战场发起了冲锋,占了地势的便宜,支援过来的军队脚下生风,全都跑得飞快,似一股银色洪流倒灌而下,直接冲垮了正攻城的北羌步卒! 管芮行见状大喊一声:“于帅的驰援到了——玉羚关得救矣!众将随我拼杀,把蛮子赶下城去!” 于世邦的军队声势浩大,玉羚关内的守城将士们士气大振,齐齐发出呐喊声,拿出搏命的劲头去阻止北羌士卒攻城。 只见城下一“于”字大旗打头,扛旗者乃是一八尺壮士,他一手扛旗一手持大环刀,每一刀剁下必有敌军饮恨,这片刻的冲杀就把八尺壮士染成了一个血人,他就如一把尖刀最锋利的刀尖,领着大军只扎北羌步卒中心腹地。 这一万北羌步卒被冲得七零八落,阵型也乱成了浆糊。 八尺壮士挥刀乱剁,三两下就把眼前拦路的北羌步卒砍翻,再一抬头,只见不远处就是北羌军旗,他发出一身咆哮,把大环刀横在胸前,如一头蛮牛般直接顶着敌军的尸体就朝着北羌军旗冲去。 那北羌扛旗人正挥旗指挥军阵,忽闻身后惨叫连连,匆忙回首,这一望顿时吓得心胆俱裂,只见面前一八尺大汉把阳光都遮蔽了,双手高举环刀,毫不讲理就一刀劈下! “咔擦!”北羌军旗连带着扛旗人齐齐被劈成两半,就此跌落在地。 第490章 视野中没了军旗指挥,北羌这一万步卒彻底乱了阵脚,他们自知大势已去,再也顾不上攻城,在人群中也打不着方向,纷纷四散逃命。 反观大闰这边,军旗所到之处必有大军蜂拥跟随,那扛旗壮士也未失去理智,见北羌溃逃,直接领着大军朝着玉羚关北面方向追杀而去。 这边于世邦的支援军队一出现,远处北羌军阵中也看得清清楚楚,众将领皆脸色大变。 慕容探辉脸色狰狞,却还未乱了阵脚,连忙下令:“左翼速速前去支援,掩护撤退!” 待军令传达下去,瓜尔佳阿朵才上前一步,小心翼翼提醒道:“大将军,这股敌军从后方袭杀过来,实在不像是匆匆赶来,反似早早就安排好的,属下担心,后面还会有诈。” 慕容探辉猛地回头,死死盯住了瓜尔佳阿朵:“本将岂会不知有诈?有诈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我大羌儿郎死在那里?尽说些废话,滚!” 瓜尔佳阿朵被唾沫喷了一脸,也不敢发怒, 默默退了回去。 玉羚关北面城墙,北羌先锋几次冲上城头又几次被杀退回去,好不容易等到守城士卒不得不分兵去守御西边城墙,眼看机会来了的时候,北羌先锋们忽然听见了撤退的信号。 军令既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时候撤退,但不论是已经上了城墙,还是正在攀爬云梯,还是正在城下的步卒们,都纷纷开始朝后撤退了。 城墙上守城的压力顿减,守城将士们迅速清理掉城头上残留的敌军,再次拿起了弓矢弩箭,朝着城下正撤退的敌军头顶射去。 被追着屁股打,正撤退的北羌先锋们顿时跑得更快了。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有别与箭矢的呼啸声从头顶传来,有人忍不住好奇回头看去——一颗巨石从天空中砸落! “轰隆!!” 巨石正中人堆,也不知把多少人压成了肉馅,深红色的血浆溅出了好几丈的距离。 这不知哪来的巨石引起了北羌先锋的恐慌,忽然有人指着身后发出了惊恐的呼喊:“投——投石车!” 众人纷纷望去,只见北城墙旁边的坡上,足足五辆投石车不知何时已经从林子里被推了出来,还有数不清的大闰士卒正从坡上朝着这边冲了下来。 “快逃命啊——!”有人喊了一句,惊醒还在发神的先锋。 攻守在一瞬间就掉转了,原先还气势汹汹的北羌先锋,转眼就被追得抱头鼠窜。 此时有从西面城墙逃过来的北羌步卒残军,一看北面也正被另一股闰国援军追赶,纷纷心里叫苦,但一想自己身后也还在被追杀,顿时就顾不了太多了,只管蒙头朝着北羌先锋这边汇合过来。 只是这可苦了正逃命的北羌先锋营,本来正逃得好好的,结果西边又有大股敌军被引了过来,局面顿时成了北羌步卒与先锋混杂成的大军被东西两面的闰国军队包夹,而且隐隐有了要被合围的趋势。 眼看就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局面,北羌的溃逃部队纷纷把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就在他们快要绝望时,视野中突然出现了掩护过来的北羌左翼军队。溃逃中的北羌军顿时又有了希望,脚下又凭空有了力道,撒丫子跑断腿都恨不得多超过一个人,生怕自己落到最后被乱刀砍死。 掩护过来的左翼军也不敢直接与气势正雄的闰国军队直接交锋,只能趁着东西两面的军队还未合围截断去路,多救一个是一个。 近半刻钟过去,闰国两路大军眼看就要汇合,左翼军不敢再逗留,不然只怕也会被牵制住,吹响号角,全军开始往后撤退。至于那些跑得慢了的,也只能留下作为炮灰了。 被截住没逃出去的北羌部队估计还剩三分之一,这些人看着闰国军队在眼前合军,仿佛希望的大门就此关闭,心里没了求生欲,反倒激起了凶性,纷纷转身跟追杀的闰国士卒搏杀起来。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城外的战场上终于归于平静,闰国的士卒开始打扫战场,带走同袍的尸体,割下敌军的耳朵。待一切事毕,大部队才朝着玉羚关方向退去。 城内,管芮行在亲兵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虽然脚还有些发软,但他却不得不亲自前往城门处—— 因为于世邦要进城了。 第668章 首战初捷 玉羚关南门大开,迎接于世邦一众进城。 于世邦首战告捷,脸上的喜色怎么也掩饰不住,昂首阔步从甬道出来,一眼便瞧见管芮行在亲兵搀扶下站在不远处恭候。 “哈哈,”于世邦大笑,“管大人莫不是在守城中受了伤,怎么站都站不稳了。” 管芮行听得出他语气里的嘲笑意味,却也不敢多言,赔笑道:“托于帅的福,下官无恙,只是有些力竭。” “力竭不怕,吃饱了肚子就好了。”于世邦大手一挥,“传令下去,今日大捷,晚食加肉,每人赏酒一角!” 犒赏下来,城内将士发出一阵欢呼。 “于帅请。”管芮行让开道路,领着一众将领朝着监城司去了。 来到监城司,于世邦坐上上首,待众将一一落座,才开口说道:“今日首战初捷,大挫北羌士气,乃诸将共同之功。但勿忘戒骄戒躁,须知北羌尚有雄军二十万驻扎城外,虎视玉羚关。不过我等守城,占据 地利,却也不会怕了他们,只要将玉羚关给稳稳守住,待东面凉州府战场得胜,玉羚关之围自解。” “于帅高见。”众人齐齐附和。 于世邦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据谍子传回来的消息,北羌这路大军领头的乃是慕容探辉那老货,他本来几年前就辞官养老了,因为这次两国大战,耶律止戈才又把他给请了出来。这杀才老谋深算,最擅使阴招,再加上曾经领军多年,所以在北羌军中的威望还是有的。今日虽说挫了他们士气,但有慕容探辉坐镇,重整旗鼓杀来也是迟早的事,望诸位早做准备,切莫懈怠。” 诸将连声应了,于世邦又做了一番军马布置,便宣布会议草草结束。 管芮行早就想结束了,他在城头杀敌,精疲力尽不说,一身衣服几乎被血染透,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味,强撑着坐在这里已经实在要忍不了了,一听于世邦说结束,站起身就想往住处走去。 不料还未走到门口,就闻身后于世邦喊道:“管大人,你且留步。” 管芮行刚迈出门外的脚又收了回来,苦笑道:“是。” 于世邦冲其他人摆手:“你们都退下罢,本帅有 话要单独与管大人聊聊。” 不多时,屋内只剩下了于世邦、于大丰,以及管芮行三人。 于世邦见人走干净了,招手示意管芮行靠近,问道:“苏太师不在城内的消息,可有好好保密?” 管芮行一听是这件事,也正了颜色,郑重点头道:“于帅放心,苏大人临走前有过交代。他不在城内这件事,整个玉羚关内,只有我和下官的几名亲兵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我安排了亲兵住进苏大人先前住的宅子里,派了甲士守卫,每日送吃食也都没断过,所有人都还以为苏大人就待在里面。” “那便好。”于大丰抚须点头,“北羌这次选择玉羚关为冀北防线的突破口,说不得就有打苏太师主意的心思,我们正好利用这一点,把他们给牵制在玉羚关外,为凉州府战场争取时间。” 于世邦半眯着眼睛敲起了桌子:“比起这个,本帅反倒有些在意苏太师信里说的那个万人敌。” 于大丰也点了点头:“苏大人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他既然能那般郑重提起,想必也确实有提防的必要。” 管芮行哭笑不得:“万人敌?于帅莫不是小题大做了,就算真有万人敌本事的人物,可我们几十万将 士,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他了。” “你懂个屁。”于世邦骂了一句,看向于大丰,“于佥事,可曾记得四年前皇宫那事?” 于大丰眼皮一跳:“你是说…岳公公身陨那晚?” “正是。”于世邦缓缓点头。 于大丰深吸了一口气:“那便明白为何苏太师会在信中那般叮嘱了,那种人物,北羌既然能有第一个,便难保不会有第二个。” 管芮行不曾在京为官,自是不知二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但心里也清楚肯定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密辛,所以也不敢多嘴去问。 … 且说北羌西路大军出师未捷,虽然真正的伤亡人数完全在可接受范围内,但那股挫败感却令整个大军都有些士气低迷。 大军将溃逃回来的步卒归拢,后军变前军,开始全军往回后撤。 回去路上,慕容探辉脸色阴沉得可怕,周围的将领无一人敢上去搭话。 “阿朵督略,”慕容探辉突然开口了,“今日一役,你有什么看法。” 被慕容探辉点名,瓜尔佳阿朵虽然心惧,却只能硬着头皮上前:“禀大将军,属下确有几分愚见,愿得将军点拨。” 第491章 “且说来听听。” 瓜尔佳阿朵舔了舔嘴唇,开口说道:“不难看出,闰国那边是猜到我们会攻打玉羚关了,所以才会提起布下伏兵,还故意装出一副玉羚关守城兵力不足的假象给我们看,然后趁着我们展示胶着不好迅速退兵的时候,打得我们措手不及。这其后想必必有高人谋划自不必说,属下认为这些手段全出自苏亦之手,这也足有证明苏亦确实坐镇玉羚关。” “嗯…”慕容探辉脸色看不出喜怒,只是点了点头,“本将也是这般想的。” 见慕容探辉没有故意刁难,瓜尔佳阿朵不禁松了口气,试探着劝道:“今日我们虽没占到便宜,不过能得到苏亦确在玉羚关的消息便是不亏。还望将军重整士气,率领我等克城斩将,创下开疆拓土之功。” 慕容探辉瞥过来一眼,顿时把瓜尔佳阿朵的冷汗吓了出来,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只听慕容探辉开口:“少拍马屁,玉羚关占据地利,守城自然是比我们攻城容易得多,本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计谋来破局,难道要我们分兵,绕道别处城池来打开局面?” “不妥。”瓜尔佳阿朵摇了摇头,“且不说苏亦就在眼前的玉羚关内。我们若是分兵,闰国大军自也可分兵紧随过去支援,而且分兵绕道只会耗费更多时间,凉州府那边还在等我们打开局面,可以说是一刻都拖不得。” “那该如何是好?”慕容探辉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了。 瓜尔佳阿朵眼珠子一转:“这个紧要关头,大将军难道忘了…这不正是发挥那位用武之地的时候?” 第669章 浪未平 玉羚关一役,意味着这场闰羌两国倾举国之力的大战彻底打响了。 捷报被快马送回京城,闰国皇帝陈勋阅后大喜,当场便下了圣旨,将大捷消息遍传中原,以定民心。 捷报随着各路驿马送完全国各地,不论是普通百姓还是绿林草莽,皆为之振奋。 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开心的。 东海,某处无名小岛。 海岸上的木屋外,司空雁靠在躺椅上,望着平静的海面出神,海风把他的头发吹得飞舞起来。 傅一然穿着粗布衣服静静站在他身后,同样一言不发。 不久后,宋文宣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手臂上搭着一件外衣,来到司空雁旁边站定:“外边 风大,少主莫要着凉了。” 司空雁仿佛没有听见,一点动静都没有。 宋文宣叹了口气,又道:“中原有消息传来,闰国首战大捷,捷报遍传境内。” 司空雁的眼神中终于出现了波动,嘴角缓缓勾起了冷笑:“才刚开打,一场小胜就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愚蠢。” 这座岛本是一伙东瀛海盗的据点,直到有一天来了一群不速之客——鬼见愁残众。 这伙本在东海叱咤风云凶名远扬的海盗舰队在鬼见愁残众手下连一天功夫都没撑住,便被屠杀得七七八八,尸体全部扔进了海里喂鱼,只留下几个会说官话的海盗头领被鬼见愁活捉了。 王月桂领着几个无羽房的老手把他们的嘴给撬开,不仅把这一片海域的大小海盗势力了解清楚了,还从他们口中得知,这伙海盗原来还与东瀛国内有着联系,他们每月打劫过望商船的金银宝物都要孝敬一份给东瀛海境的官员。 于是鬼见愁残众兵分两拨,一拨重新潜入中原蛰伏打探消息,而留下的另一拨,则扣下了海盗留下的舰船,做起了海盗生意。 自那日司空雁醒后,性格就愈发暴躁,不仅把打晕他的王月桂给挂起来暴晒了两日,后来更是下令,凡是打劫的商船,一个活口都不给留下,搞得如今出海的商船都少了许多。这片海域上的海盗都起了疑心,不解为何这伙海盗突然坏了规矩,后来更是派了人来询问,结果派来的人一个回去的都没有。 “现在整个中原江湖的武人都义愤填膺,仿佛不去杀几个北羌人都不算好汉。我们的人也混在江湖人中,直言北羌确是劣势。”宋文宣盯着司空雁的脸,“北羌越过大荒来战,只有雁迟关这一个后盾,这一仗怕是不好打。” 司空雁偏头想了想:“那个苏亦现在何处?” “就在玉羚关,有人亲眼见到他进的城。” 宋文宣恭声答道,“玉羚关位于冀北防线中间,又是前沿的必争之地,他坐镇那里也无甚不对。少主可是要安排人手刺杀他?但苏亦身边肯定有高手护卫。” 司空雁闻言顿时皱眉:“玉羚关?大错特错,苏亦根本没道理会在玉羚关。” 宋文宣愣了:“可是有人亲眼见到他进…” 司空雁直接抬打断了他:“对于北羌来说,冀北是主要战场没错。但对大闰来说,凉州府才是主战场,更需要他坐镇,而且,如果我是他,我也不会这么直接的把自己的位置暴露出去,除非…这是我故意的抛出去假消息。” “少主的意思是…”宋文宣张了张嘴,“苏亦在凉州府?” 司空雁站起身来往屋内走去,傅一然从宋文宣手中接过外衣,替司空雁披在了肩上,只听司空雁说道:“去安排人,送密信给望月罴,告诉他苏亦就在凉州府。顺便再提醒他,若是北羌真 的败了,别说北羌王的位置,他命都保不住。” “是。”宋文宣应了一声,眼看司空雁就要回屋,突然又想起一事,忙道,“对了,还有一事。” “嗯?”司空雁回头看来。 “周边那几伙海盗似乎忍不下去了,我们又杀了他们的人,他们似乎打算合力来把我们给剿灭。” “屁大的事都要给我说。”司空雁不耐烦地骂了一句,“那就别让他们等了,直接派人找上门去,先把他们给清理干净,免得到时候又弄得这里满地血污。” “等把这片海域的海盗都收拾干净了,再让那海盗头子去跟东瀛官府的人交涉,告诉他们以后这片海域就只归咱们了,以后每月给他们的金银翻上一倍。” “对了。”司空雁又转过身来,眯眼想了想,“海盗也别全杀完了,留几个机灵点的,会说 官话的带回来,我们也把东瀛话学一学,到时候说不定有用。” 傅一然眉头微微一皱:“小主人要去东瀛?” 司空雁摆了摆手:“弹丸之地,去做甚?我是要回中原。” 傅一然眉头皱得更深了,连连摇头:“不妥,还不是回去的时候。” “是不是时候我自己省得。”司空雁看都没看傅一然一眼,似乎不愿与之说话。 傅一然继续劝道:“老奴现在天人之身,青天之下无处可藏,若随小主人回中原,只怕反倒暴露了小主人,但若是不随小主人同行,又担心小主人安危…” “闭嘴!”司空雁忽然转身,怒视傅一然,“现在成了天人境开始觉得自己地位不一样了?什么时候轮到你给我提建议了?!” “不敢。”傅一然低下头去,他低头看着鞋 尖,不知想着什么。 “少主息怒。”宋文宣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出来劝,“主人棺椁在那时已被夺去…” “怪谁!”司空雁又转头盯住了宋文宣,煞气毫不掩饰,眼神也有些癫狂起来,他手舞足蹈骂道,“还不是你们——你!韩凛生!还有王月桂和当归那个早该没命的东西!一点用都没有!就眼睁睁看着老师被人给抢走了!” “啪!”司空雁忽然一耳光抽在傅一然脸上。 “那碗溶了点睛石药性的血好喝么?你别给我忘了,那本该是用来救老师命的!你这条命,是用老师的命换来的!” 第670章 黑苗压阮州 湖广布政司西南部,阮州城。 黑苗军的军队从大夷山东南方翻山过来后,目标就已经明确了——直指阮州城。 如果有的选,戚宗弼是真的不想亲身来到战争的第一线。 只是在黑苗军的动向被大闰探子探到,军报传回武倡府,戚宗弼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的时候,同一时间知道消息的还有雪沏茗——当时他就睡在戚宗弼隔壁。 于是第二天一早,雪沏茗就逼着戚宗弼动身,领着一队亲卫朝阮州城来了。本来戚宗弼是打算直接带一个骑兵营同行的,但雪沏茗嫌人太多走不快,于是就只带了这十多人的队伍。 戚宗弼也没有再乘马车,庆幸的是他前些年在北边打仗把马技练得精湛,不然又有得他受的。 星夜赶路,当他们这一队人抵达阮州城时,阮州城已经艰难守城三日,附近的沣州、晨州二城亦派出了兵马来支援,才算勉强遏制住了黑苗军攻城的势头。 大闰军马在阮州城外的西风道上拉开了阵型,将 阮州城拱卫。此处地势多山多林,黑苗军亦尽数藏匿于山中。 戚宗弼一行人进城后,直接奔着监城司去了。 在前往监城司里路上,他们遇见了匆匆赶来迎接的城守刘肃竹。 第492章 刘肃竹拂袖就要下拜,却被戚宗弼拦住:“刘指挥使免礼,快将军情详实述来。” 刘肃竹年过半百,长须都已花白,虽然一身戎装,但看面相却像个古板的教书先生,虽然被戚宗弼拦住,却还是行礼道:“见过戚相,戚相不顾安危亲至前线,下官涕不言表。” 雪沏茗不耐烦道:“你这老头废话忒多,赶紧说正事,黑苗将军在哪?给我个方位,待会就把他脑袋给你送来。” 那天在武倡府戚宗弼和雪沏茗早就把价钱给谈拢了,说是只要是黑苗将领,根据军阶大小,价钱从五百两银子到三千两黄金不等。 雪沏茗说他从来没见过来钱这么快的行当。 众人一齐向监城司走去,刘肃竹跟在戚宗弼身后一步,边走边说:“黑苗反军实在可恶,见沣州晨州的援兵到了,便不再莽撞攻城,而是依靠山林不时派出小股部队袭扰,占了便宜就走,他们极擅在山林作 战,我们追不上不说,就算追上了可能还会反被围剿。下官怀疑他们已经在山中筑起了寨子,而且互有方式联系,只要一边受制,其他地方的很快就能支援过来。” 戚宗弼对此早有了心理准备,也没有多说什么,点头道:“让将士们把阵型再收拢些,多加几轮班值,以此应对袭扰。” “已经试过了。”刘肃竹摇了摇头,“若是收拢阵型,他们便直接从防守薄弱处攻城,我们支援过去时他们又退兵了,到最后反倒是我们吃亏。” 戚宗弼脸色一僵,一时也想不到好的对策,只能继续问:“我再想办法,先说说别的吧。” 刘肃竹脸色严肃起来:“还有就是黑苗潜进来的谍子,又发生了好几起将领被刺杀的事件…” 戚宗弼眉头大皱:“为何此事屡防不止?” 刘肃竹重重叹了口气:“戚相有所不知,黑苗本就善武,再加上后来收拢的其他反军势力也大都是江湖绿林的草莽武人,其中根本不缺武艺高强之辈,派来刺杀将领的又皆是死士,光是我们抓到的就数不胜数,但总还是有漏网之鱼刺杀成功的,实在是…防不胜防啊!” 戚宗弼目光冷冽:“他们蹦跶不了多久了,武倡 府已经派军从西北面越大夷山去进宫他们蜀地大本营,到时候这里的黑苗军只有死路一条。” 刘肃竹点头:“下官已收到消息,清楚戚相的安排。” 谈话间,众人已经到了监城司。 刘肃竹还在继续说着:“黑苗人人善武,若论单打独斗的单兵能力,胜过我大闰士卒太多,更恼人的是他们偏偏还不缺军队的执行力,所以才会对我们造成这么大的伤亡。” “嘁。”不和谐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众人回头一看,原来又是雪沏茗,只听雪沏茗道,“我又不是没见识过,黑苗嘛,也就那样,苗刀使得花里胡哨的,其实卵用没有。” 戚宗弼捏着眉心:“你别乱说了,人人皆通武艺是一方面,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占了山林作战的便宜,不然放到平原上,几波骑兵对冲就能把他们杀得七零八落了。” 说完,戚宗弼又转头看向刘肃竹:“这般,先多派些探子出去,撒远一些,尽量探出他们在山中的寨子的位置,我们不能这么被动。” “戚相说的在理。”刘肃竹点头。 雪沏茗眼睛一亮:“派我去呀,这事我在行。” “你走了谁来保护我?”戚宗弼冲他瞪眼,“谁知道城内有没有刺客混进来?” 刘肃竹以为戚宗弼是在说他,连忙拍胸脯:“戚相放心,下官拿项上人头保证,城内肯定安全,就是因为担心刺客,所以就连支援过来的兵马我都没让进城。” 雪沏茗早就在连番的赶路中磨皮擦痒了,此时好不容易逮着了出去浪的机会,也赶紧做保证:“我就去一晚上,保证不做多余的事耽误时间,第二日一早就回来。” 戚宗弼沉着脸不搭话,雪沏茗趁热打铁:“再说了,我乖徒儿不是还在这里嘛,她也能保护你。” 戚宗弼低头看向身边的雪娘,雪娘白了他一眼:“老戚你这么大个人了,还要人保护,羞不羞?我要跟师傅出去玩。” 雪沏茗狠狠瞪了眼雪娘:“你不许去,留下来保护老戚,他要是翘了辫子咱找谁要银子去?” 雪娘闻言大悟,连连点头。 戚宗弼被这师徒俩唱双簧似的说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半晌后才狠狠一拍桌子:“去去去!今晚就去!” 雪沏茗喜不自胜,咧嘴笑开了。 戚宗弼又忽然拉住了雪沏茗,恶狠狠道:“先给你说好,要是明早我见不到人,这一路的银子你都别想要了!” 雪沏茗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见这个办法奏效,戚宗弼总算是觉得自己找到使唤雪沏茗的方式了。 第671章 进林子踩盘子 是夜,刘肃竹安排人把雪沏茗带到了斥候营。 给雪沏茗领路的是名老卒,有些絮叨,一路都在给雪沏茗交代事情:“进了山一定万事小心嘞,这老林子里除了有黑苗,还有豺狼猛兽。” 雪沏茗嫌他聒噪,不耐烦地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你别说了。” 老卒耷着眉毛:“我是看你是刘大人亲自安排的才给你说这么多哩,可莫要一不小心丢了性命。若只遇上猛兽倒还算好,若是遇到了黑苗人才是真的要死人的,你要是真遇到了,可千万躲好了,不要莽撞暴露了自己。” “黑苗比猛兽还可怕?”雪沏茗好奇问道。 “嘿呀,”老卒一拍手,“可不是嘛!老林子就是黑苗人的家,他们在晚上看得都比咱们清楚,而且个个都是好身手,我还听说,黑苗还要 吃人哩!” 雪沏茗听他说得荒唐,瘪了瘪嘴不再问了。 进了斥候营,有士卒进去禀报,不多时就有一名千总迎了出来,他先是打量了一番雪沏茗,然后才说道:“今夜就是你要跟着进山?” 雪沏茗连连摆手:“不跟你们,给我个方位,我自己去溜达溜达便是。” 千总闻言皱起了眉毛。 老卒见千总不悦,连忙插嘴道:“这位是刘大人亲自安排的…” 千总脸色稍缓,朝雪沏茗招了招手,领着他往营内走去:“今夜进山的斥候较往日要多,足有三百,规矩我先说与你听,以三人为队进山查探,主要任务是确定黑苗军在林中的寨子据点,记住方位回来禀报,不到万不得已时不可打草惊蛇,以保全性命为先。” 雪沏茗一挥手:“什么三人为队?我一人一队,你也别给我安排俩拖后腿的。” 千总脸色怒意涌现,他强压着火气:“这也是刘大人安排的?” 雪沏茗龇牙一笑:“不是,是戚宗弼安排的。” 戚宗弼的名头显然比刘肃竹要好使多了,这名字一说出来,千总顿时没了话说,半晌后忿忿道:“那便随你,但愿天亮时你能有命回来。” 说罢,千总招手唤来士卒,给雪沏茗递上早准备好的藤甲和衣服:“藤甲既轻便又可防身,你穿上便等军令罢,丑时便可动身。” 雪沏茗接过,千总又道:“你且记住了,今夜的切口,上阙是——进林子踩盘子。下阙是——使青子摘瓢子。” 千总说完,把藤甲塞到雪沏茗怀里,直接转身走了。 老卒苦着脸:“才说了让你不要莽撞,你就这么冲动,斥候大都是数人一对,哪有独行的道理?今夜切口一定记住了,不然遇上自己人答不 上来,可就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唉,要我说,你此去只怕更是危险了,你听我一句劝,进山后找个犄角旮旯睡上一觉,等天亮再回来便是。” 雪沏茗大笑:“你这老卒子,原来对战场保命这一套这么熟悉?怕是没少这么干罢?” 老卒被气走了,雪沏茗披挂上藤甲,来到营门出,耐着性子等着丑时的到来。 就在他耐心快要被耗光时,终于等来了军令。 一队队斥候队伍从营内走了出来,皆身披藤甲,腰佩匕首,背挂强弓,内衬着深色衣物。 千总跟着来到营门处,雪沏茗忙走上前:“快给我说说,我去哪?” 千总指了指西边,夜色下,那里黑漆漆一片,只隐约能看见一座山的轮廓:“就那座山,里面肯定有黑苗的寨子,只要别死,你随便逛吧。” 雪沏茗随意拱了拱手算是道谢了,然后快步 走出了营去。 斥候们陆陆续续从不同的路线进山,转眼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雪沏茗摸黑钻进山林,虽说黑夜确实不如白天看得清楚,但对他来说,却也还没到两眼一抹黑的地步。 他踩着湿润的泥土朝深处走去,也不去谨慎地侦查,就这样光明正大地穿行林中,嘴里还念念有词:“这么大一座山,人往里一钻就没了踪影,哪里找得到人?” 树木几乎把天空都遮盖了严实,也感觉不出时间的流逝,雪沏茗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走了多久,似乎是才走了没多久,又似乎是已经过去大半夜了,就连方位对不对他都已经不清楚了,一路都是凭着感觉在溜达。 第493章 四周除了风声,就连虫鸣鸟叫声都鲜有听闻,雪沏茗已经处在不耐烦的边缘。 忽然,雪沏茗耳朵一动,听到有一声异响从 不远处传来,他双眼大亮,俯下身子悄悄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摸了过去。 走了不久,雪沏茗眼尖看到不远处树下趴着一个人影,他舔了舔嘴唇,轻轻吹了声口哨。 那趴在地上的人影瞬间动了起来,从背后取下强弓就对准了这边,同时左右两个方向同时传来了响动,正快速朝着雪沏茗靠近。 雪沏茗知道办错了事,连忙抬起双手,压低了声音喊道:“自己人自己人!” 响动停了下来,但雪沏茗仍然能听到弓弦紧绷的声音,一个声音幽幽传来:“进林子踩盘子。” 雪沏茗回忆了一下,赶紧对出下一句:“使青子摘瓢子!” 紧张的气氛松了下来。 身后一名年轻斥候靠近过来,谨慎地盯着雪沏茗脸庞看了看:“不对,你怎么一个人?” 另一名年长些的斥候也悄悄靠了过来:“没 事,我知道,他是临时插进来的那个人。” “对对对。”雪沏茗连连点头。 树下那名斥候朝这边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过去。 雪沏茗学着那俩斥候的模样,躬着身子缓缓靠了过去。只听树下的斥候悄声说道:“记下这个方位,这已经是第三个寨子了。” 雪沏茗顺着斥候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远处有一个营寨的轮廓,他顿时大惊:“你们都找到三个寨子了!”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年轻斥候嘁了一声,“越往里走,不用猜都知道,寨子就越密集,我们专门避开了黑苗值夜的兵卒才绕到这里来的。” 雪沏茗龇着牙花:“他娘的,我怎么就一个都没遇到?” 第672章 暴露 “嘘——!”年轻斥候使劲瞪了雪沏茗一眼,“你小点声!” 年长斥候压着声音:“也不知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一路过来难道你就没发现被伐倒的树桩?凡是能见到树桩的地方,则三里处必有黑苗扎的营寨,这帮泥腿子,走到哪里都是就地伐木筑营,所以只要沿着木桩找,多半都能找到黑苗的营寨。” 雪沏茗恍然大悟:“有道理啊!”刚说完雪沏茗就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惊吵到了不远处黑苗营寨里的人。 树下的斥候显然是三人中领头的,见雪沏茗不长记性,皱起了眉头,他挥手做了个手势,身后两名斥候立马拉着雪沏茗往后匍匐爬去。 四人退出了一段距离,雪沏茗讪讪笑道:“怪我怪我,三位大哥怎么称呼?” 树下斥候这时也靠近过来,在雪沏茗身边蹲下,拍了拍胸脯:“丘八一个,当不得什么大哥,叫我大闯便是。”说罢,又指了指旁边的年长斥候和年轻斥候:“这是老丁,这是小杨。” 雪沏茗连忙也自报了家门,道了声谢又问:“前面这营寨里有多少黑苗军马?” 小杨对雪沏茗没什么好感,翻了个白眼:“我们又没进去,哪里晓得去?” 大闯瞪了小杨一眼,耐心给雪沏茗解释:“好教雪壮士知晓,这片深山中,黑苗营寨数都数不过来,据前几日斥候探回来的消息,这些营寨里黑苗军马少则几十上百,多则上千也是有可能的。但可以肯定的是,越往深处走的营寨人数肯定也就越多,那些军中将领也都在人多的营寨中,我们现在还在外围,想来这个寨子里应该也就百人,领头的顶多是个百户。” 雪沏茗又问:“这一路走来,我不仅没见到大闰斥候,也未遇见黑苗巡夜的班值,黑苗就这般托大?夜里都不放出人手来?” 大闯闻言苦笑:“雪壮士倒是好运气,或许你确未遇见黑苗巡夜的兵丁,但你有所不知,黑苗的值夜兵丁并不会四处走动,而是撒在营寨外围的林中,缚绳把自己捆在树上,视野开阔,既能值夜,亦能歇息。” 雪沏茗恍然大悟:“好办法!” 老丁抬头从树叶缝隙中看了下天色,插嘴道:“咱们怎么说。” 大闯取下腰间水壶抿了口水:“也歇息得差不多了,咱们继续往里走吧。” “那还不赶紧的?”雪沏茗看起来有些兴奋,“我与你们同去!” 小杨又瞪眼:“斥候都是三人一队,我还怕你暴露了牵连我们哩!” 雪沏茗尴尬笑了两声。 老丁也不说话了,转头看着大闯,等他下决定。 大闯这回也犹豫了,片刻后才点了头:“无妨,那我们顶多再深入五里,再往里的话万一被发现,就真的跑不脱了。”然后又盯着雪沏茗:“先说话,你与我等同路,一路都得听我的才行。” 雪沏茗连连点头:“那是自然,你说啥就是啥,就算暴露了你要我殿后都行。” 大闯下了决定,其余人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四人躲在树下阴影中小声交谈了几句,把所有明细都交代清楚了,便悄声往林中深入了。 … 四人轻装潜行,速度不快,走了约莫近半个时辰,走在最前面的大闯忽然停步,并且抬手示意。 老丁和小杨立马停下,俯下了身子,只有雪沏茗猝不及防,差点就撞到了小杨背上。 小杨却没功夫去责怪他,只见三名老练斥候面色严肃,等待着大闯的手势。 大闯缓缓往后退了一步,把全身都藏在了树丛阴影中,悄悄抬头指了指前方。 身后三人顺着他指着的地方看去,只见不远处一颗老松树上,高出一根树枝斜伸出来,隐约能看到一 个人影正趴在上面。 大闯把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四周未见树桩,这么远就有黑苗值夜兵丁,前面肯定有个大寨子。” 雪沏茗悄摸往前蹭了蹭:“怎么说?绕道?” 大闯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这个大寨子的位置还不清楚,就这样走了太可惜了。” 老丁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去。” 大闯摇了摇头,按住老丁:“我身手最好,你们在这里等我,我独自摸过去探明位置,若是听见响动…就别管我了,立马退去。” 雪沏茗一急:“那怎么行,要论身手肯定是我最好,那也应该是我去。” 他说完这句话,才发觉无人帮腔,回头看去,只见老丁和小杨都沉默着:“你们也同意?” 小杨瞥了他一眼:“这是军令。” 大闯没有管雪沏茗,已经独自往前摸去了。 雪沏茗张了张嘴,还是没敢直接喊住大闯,他抬头望向老松树上的黑苗兵丁,那人似乎是睡着了,并没有任何动静。 雪沏茗嘟囔着:“探个屁,要我说就直接给他推平了。” 细不可闻的簌簌声音逐渐远去,四周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雪沏茗没什么耐心,才一会就觉得过了好久,忍 不住看向老丁:“半天了一点动静都没,他咋还不回来?不会出事了吧?” 小杨又瞪他:“闭上你的乌鸦嘴!” 脾气好的老丁摇了摇头:“一点动静都没有,恰好说明没事,若真有动静,那才是出事了。” 又是盏茶时间过去,就连小杨都有些神色严峻起来,低声朝老丁问道:“这大寨子有那么远?” 老丁摇了摇头,不做声。 雪沏茗的耐性早磨完了,拿手指在树根旁的泥地里掏动,不一会就拽出了一条冬眠的花斑蛇来,那花斑蛇懵懵懂懂惊醒,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雪沏茗给拽着绷直了,拿在手上当绳子打结玩。 就在他准备打第二个结的时候,前方远处忽然传来的呼喝声,紧接着就有人群跑动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杨老丁顿时变了脸色,小杨作势要爬起来,却被老丁一把拽住。 “大闯哥出事了!”小杨双眼瞪得溜圆。 老丁死死拽着小杨,沉声道:“撤!”说罢,就使劲拽着小杨往后爬去。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老丁和小杨抬头看去,只见雪沏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拽着蛇尾打了个响亮的鞭花。 “撤个屁——” “使青子摘瓢子了!” ps:看官老爷们!我想死你们啦! 第673章 下一句 鞭声一响,老丁心里咯噔一下便知要遭,捂住小杨的嘴就趴到了树丛中。 果不其然,头顶松树上的黑苗守夜兵丁立马惊醒,翻起身就朝雪沏茗望来—— “咻!”破空声几乎就在黑苗兵丁耳边响起,他刚低下头看去,只见黑暗中一笔直细长的物什朝着自己扑面而来! “啪!”黑苗兵丁躲避不及,被“暗器”砸了满脸,一时只觉脖间冰凉滑腻,他慌忙伸手抓去,忽然脖颈上刺痛传来,他一把将那东西拽下,放在眼前一看——原来竟是一条半死不活的花斑蛇。 黑苗兵丁又惊又怒,惊的是幸好花斑蛇无毒,怒的是树下那闰国探子的身影已经不见了。黑苗兵丁探出头朝下面扫视,却始终不见人影,正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忽然耳边衣袂飘飞声 第494章 传来,他转头的同时就已经拔刀朝着身侧砍去—— 但一只手臂比他更快! “砰!” 黑苗兵丁的脑袋狠狠撞在树干上,一声闷响传来,红白脑浆迸射。 雪沏茗从兵丁的脑袋上抽回手,半蹲在树枝上胡乱擦干净了,他转头看向骚乱传来的方向,此时他站在高处,隐约能看到那边的火光。 不远处的阴影中,老丁和小杨眼睁睁看着雪沏茗的身影从树枝上跃下,转眼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他疯了?!”小杨咬着牙,此时冷静下来,也没了之前要跑出去救人的冲动。 老丁看了眼雪沏茗消失的方向,摇了摇头:“江湖人意气用事,他算是搭进去了,咱们快撤,把消息报回去。” 不一会,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消失了。 雪沏茗为了赶着救人,也不再隐藏,身形展开在林子疾奔,步子一迈就是好几尺,一路跑来却偏生没有遇到人,雪沏茗心里了然——定是全被大闯那边给吸引了过去。 雪沏茗倒也没跑多久,不一会就视野中就出现了一座高高的营寨,营寨外围全被巨木围上,俨然是座小型城池。雪沏茗停下步子,左右环顾一下,这才发现之前的嘈杂声已经往左边去了,想来是大闯还在逃命,有黑苗兵丁追杀过去了。 且说大闯那边,他之前冒险摸近营寨,确定了位置和营寨规模后正准备悄悄撤离,身后就传来了弓弦的闷响,幸好他身手好反应快,第一时间就翻身躲了过去,但这也意味着他已经被发现了。 果不其然,身后传来一声哨响,顿时四周的黑苗哨子都朝着这边摸了过来。 大闯翻身爬起,他自然不能把敌人给带回老丁小杨那边,便只能挑了个远的方向闷着头逃命 。 也得亏他是斥候出身善于藏匿踪迹,还兼具一副好身手,一路边躲边逃,算是侥幸活到现在,但黑苗那边显然是有擅于追踪觅迹的高手,总是能将他的位置找到。短短功夫内,大闯与遭遇的黑苗哨子交手数次,虽都脱了身,但身上仍负伤不少,最要命的伤势是在右胸,那里有一道贯穿身体前后的刀口。 “嗬——嗬——” 大闯喘着粗气,鲜血顺着伤口往地下淌,给身后的追兵指明了去路,更严重的是他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他现在只盼望老丁他们已经听到骚乱声直接离开,可千万别再遇到其他黑苗哨子。 身后杂乱的脚步声又近了,大闯却连回头看的力气都快没了。 “嘣!”弓弦炸响。 一支利箭尖啸射来,将大闯右边大腿射穿, 带起一串血线。 “嘭。”大闯失了重心,往前扑倒,在泥地上连打两个滚,挣扎了半天都没站起来。血腥味和腐烂树叶的味道钻进鼻腔,大闯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身后的脚步声也渐渐近了。 “还活着。” 头顶说话声传来。 “去四周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斥候。” “招子都放亮些!” 脚步声又散开了。 大闯闭着眼,仔细听着动静。 “把他带回去。” “只是个斥候,问不出什么来,直接做了罢!” “铮——”有人抽出了刀来。 “杀!”大闯睁开眼睛突然暴起,猛地抽出腰间匕首往前扑去! “噹!”匕首与苗刀撞在一起,在黑夜中爆 出一团火星,大闯吃力后就地一滚,滚到树下,背靠树干把匕首架在胸前,恶狠狠盯着眼前逐渐围拢过来的黑苗哨子。 “一起上,小心别阴沟里翻了船。”人群里有人说道。 大闯心里发了狠,知道今日是再难逃脱生天,本打算拖几个垫背的,却不料黑苗哨子竟这般谨慎,一点机会都不给。 就在绝望从大闯眼中浮现时,变故突生! “啊啊啊——” 惨叫声从远处传来,声音大到这一片林子都听得见。 “还有人!”惨叫声吸引了一众黑苗哨子的注意力。 “赶紧先把这个解决了。” “咚!”话音刚落,又是一声响动传来。 空出传来风声,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如破革坠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嘭。”那东西就摔在大闯与众黑苗哨子中间,所有人齐齐低头看去—— 只见那是一具黑苗哨子的尸体,只是不知是从哪里飞过来的。 “求——求援!” “快来人——啊!” 呼喊声和惨叫声从不远处的林中传来,是那些刚刚散出去的黑苗哨子,他们已经和敌人遭遇了。 “敌人人多?” “会不会是夜袭?” “你们几个,都过去支援。” 黑苗哨子又打算派人过去查探,谁料这几人刚转身迈出步子,林中忽然飞来一物! “呼——!” 首当其冲的那名哨子瞳孔瞬间缩紧了——那是一整截的树干! “嘭!!”那倒霉的哨子被粗大树干正面撞 上,整个人都往后飞了出去,直到撞到不远处的树上才停了下来,只见他胸膛全部凹陷下去,已经死透了。 这一幕将一众黑苗哨子震得说不出话来,齐齐看向幽暗的林子深处。 林子里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楚。 惨叫和呼喊声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全部消失了,仿佛这片林子里藏着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进入其中的人全部都葬身兽口。 “啪,啪,啪。”一个踩在泥地上的脚步声逐渐清晰起来。 众黑苗哨子心里惊惧,不由自主握紧了兵器。 “啪。”脚步声停了下来,一个身影出现在不远处,半边身子还站在黑暗中,看不清面貌。 紧接着大闯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嘿…进林子踩盘子的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第674章 一切尽在掌握 使青子摘瓢子! 大闯的脑海里下意识闪过这句话。 “点子扎手!并肩子上!”黑苗哨子里有人呼喊出声,言出令行,黑暗中四周的黑苗哨子全部朝着雪沏茗扑了上来! “小心!”大闯忍着伤痛惊呼出声,眼中只见无数刀光在黑暗中闪过,在某一个刹那,将雪沏茗那处照耀得明亮了一瞬。 也就是这一瞬,令大闯看到今生难忘的一幕。 在刀刃折射的光芒下,只见雪沏茗左手紧紧扣着一名黑苗哨子的面门,右手迎着冲上来的众敌挥出了一拳—— “轰!!” 空气在静止一瞬后猛地颤了一下,紧接着剧烈的狂风扑面而来,吹得大闯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撒了自己满身满脸,仿佛是下起了雨。 再睁开眼时,大闯看到自己与雪沏茗只见空荡荡的,之前蜂拥而上堵在他面前的黑苗哨子全部不见了踪影,唯有遍地散落的残肢碎肉还昭示着他们存在过的痕迹。 大闯摸了摸脸颊,摸到一手的湿滑,血腥味直往鼻子里钻。 “咻——”一道尖啸响起,雪沏茗转头一看,原来是一 名侥幸存活的黑苗哨子拉响了响箭报信。那黑苗哨子一见雪沏茗望来,差点没骇破了胆,转身就朝着林子深处跑去了,四周窸窸窣窣声不断,不一会就消失殆尽,是剩下的黑苗哨子全部逃命去了。 雪沏茗大步跨上前,将大闯从树下扶起,咧嘴笑道:“还能走不?不行我背你。” 大闯神色有些焦急,他推了雪沏茗一把:“快走,那响箭升空,要不了多久这附近的黑苗营寨都会驰援过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雪沏茗双眼大亮,喜上眉梢。 “老丁和小杨呢?他们走了没?”大闯问道。 雪沏茗摊了摊手:“不知道,我一个人跑过来的,不知道他们是撤了还是跟过来了。” “那你也快撤!”大闯又推了把雪沏茗,却没有推动,“我伤势太重,肯定是走不脱了,你带着我也只会拖累了你,快走罢。” “不急,”雪沏茗大手一挥,“一切尽在我雪某人的计算之内。” “你有何妙计?”大闯一愣。 “等。”雪沏茗认真点了点头,然后竟就在大闯身边盘腿坐了下来。 “等?!”大闯差点骂出声来,“等死差不多!”说罢扶着树干就要往林子里走去。 “诶,”雪沏茗连忙跟上,“走啥走,就等他们过来, 也免得我再一个个去找了。” “你就是个疯子!”大闯头也不回骂了一句,“武功再好又怎么样,过一会成千上万人围着你,一人一刀也把你剁成肉沫子了。” “那可不一定…”雪沏茗不时环顾着四周,就盼着黑苗的支援赶紧过来。 “咱们不能往回走。”大闯小心打量着路线方向,“得绕一下路,但愿佛祖保佑,能让我们逃出生天。” “求佛祖还不如求我…”雪沏茗眼珠子一转,“对了,你探的那大寨子里,人数不少吧?是不是有黑苗的将军元帅之类的大官?” 第495章 大闯趁着这会功夫把身上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听见雪沏茗询问,便答道:“哪那么多元帅,不过看那寨子规模,人数肯定不少,又是靠近外围的大寨,像骁勇将军之流的小头领肯定是有的。” 雪沏茗双眼又亮了几分:“那还等什么!” 雪沏茗话音刚落,走在前面的大闯忽然停下了脚步,迅速匍匐下来,给雪沏茗打着手势,把声音压得极低:“前面有人过来!” 却不料雪沏茗纵身跃出,大喝一句:“来得好!” “咻!” 雪沏茗话音刚落,一直利箭矢立即寻声破风而来。 “小——”大闯的提醒声还未喊出口,只见雪沏茗一挥手便将利箭稳稳抓住,一甩手又把利箭甩了回去。 “笃!”黑暗中一声闷响传来,还夹杂着一声压抑的痛呼。 雪沏茗是丝毫都不耽搁,大步迈开,直接朝着那边奔去。 大闯还没来得及考虑清楚要不要过去帮忙,只闻不远处的黑暗中一阵拳拳到肉筋断骨折的打斗声传来,几乎只片刻就又重归于寂静了。 大闯隐约听见雪沏茗的声音飘来。 “说!老子的银子在哪儿?!” 等大闯小心谨慎地摸过去的时候,入眼是又是一地的尸体,这些尸体仿佛是被一群大象给踩过一遍,几乎没一个还是完整的人样。 雪沏茗手中拎着最后一个活口,那是个壮实的黑苗士卒,此时却被雪沏茗单手拎起摁在树干上,几乎要哭了出来:“冤枉!我真没拿你银子!” “呸!”雪沏茗啐了一口,“我是问你们将军在哪儿!” “好汉!好汉饶命!你说的是哪个将军?” 雪沏茗转头看向大闯,那黑苗士卒也把求助的目光看向了大闯。 大闯龇着牙花,只觉脑仁发疼:“东边那大寨子,领头说话的将军是谁?” 黑苗士卒竹筒倒豆子把知道的都交代了:“是刘氏两兄弟!那寨子的位置正好扼住上山的道路,苗王让他俩率兵守 卫此处。” “苗王是谁?!他现在何处?!”雪沏茗恶狠狠道。 黑苗士卒紧紧扳着雪沏茗的手臂,手臂却纹丝不动:“苗王自然是在蜀地,此番攻打湖广布政司,苗王并未跟来——至于苗王是谁,自然是我们黑苗人的族王,巴罕桑。” 雪沏茗顿时愣住了:“巴独眼儿?熟人啊!” “熟人?”大闯和黑苗士卒也愣了。 “早知道当初就把他脑袋摘了换银子…”雪沏茗摆了摆手:“算了,你还是给我说说刘氏兄弟什么时候过来吧。” 黑苗士卒快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了:“我,我不知道啊…我们一队也是听见响箭查探过来的…” “噗嗤——”一柄匕首扎进了黑苗士卒的心窝,黑苗士卒眼中还带着不可置信的神采逐渐黯淡了下去。 雪沏茗侧头看去。 大闯冷静地拔出匕首,在尸体身上擦掉血迹:“他没用了,也问不出什么来了,赶紧走吧。” 雪沏茗耳朵忽然微微一动,转头看向来时的方向,嘴角缓缓浮起开心的笑容。 “送银子的来了。” ps:感谢【君无意】的投食,感谢【mikyaos】的投食和壁咚,拜谢拜谢~ 第675章 开胃菜 大闯眉头一皱,立马趴下,俯耳闻地,脸色逐渐凝重:“大拨人马,赶紧撤。”话刚说完,大闯的脸色又变:“等等,不对…遭了!被包围了!” 雪沏茗却没什么反应,朝四周地上寻视着有没有趁手的兵器——这次出来要求轻装简行,他便连葫芦都没带。 “快躲快躲!”大闯拉着雪沏茗就朝树林最密的地方跑去。 “躲个屁——”雪沏茗却一把挣脱了大闯的手,“你这是在断我财路!” “不要命了!”大闯低声吼道,眼里尽是血丝。 “你把自己小命保好就行,且在一旁看着雪爷爷的手段。”说罢,雪沏茗抬头一望,选中了一棵最高最茂密的松树,反手将大闯一把拽了过 来。 大闯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觉一股怪力将自己高高抛出,整个人腾空飞起,眼前景物变化,片刻后脚下踩到实物,大闯连忙稳住身形,手臂下意识抱紧了旁边的树干。他定睛一看,只见夜色中的密林景象尽收眼底——原是自己已经站在了古松的高处。 大闯再低头看去,雪沏茗就站在脚下树边,他正欲呼喊其上来,视野中却已经看到黑苗大股人马朝着这边过来了,吓得他连忙捂住了嘴巴。 黑苗人马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四散开几乎每一寸土地都不放过,排查得极为仔细。 脚步声逐渐靠近了,声音也逐渐清晰可闻。 雪沏茗还没找到趁手武器,但显然是没有多余时间给他浪费了,索性也不再找了,撕下一截衣摆把双拳裹了裹,拳头握紧了又松开。 不远处,一个人影从树后闪出,抬眼便看见了雪沏茗,立即大呼出声:“在这里!” 话音落下,无数脚步声立马杂乱起来,朝着雪沏茗这边合围过来。 “让老子好等。”雪沏茗嘟囔了一句,提步就朝着那边走去。 “咻咻咻!”一排箭矢迎面飞来! 雪沏茗扯下黑色罩衣,手臂一抡,迎面的箭矢顿时就被全部抽飞。 越来越多的人影从林中显现了出来,把四面八方围得水泄不通,没留下哪怕一个出路。 人群后方,有人厉声下令:“戒备,可能还有埋伏。” 雪沏茗大笑:“没有埋伏,就你雪爷爷一人。” 一披甲将士从人群走出,阴鸷的目光在雪沏茗身上打量了一番:“少在这谗言惑众,就你一人也能逼得哨子营放出响箭?” 雪沏茗也歪头打量着眼前这个披甲将士:“看你不是小兵一个,可敢报上军衔?” “告诉你无妨,某乃湘西吕嵩槐,蒙江湖弟兄看得起,唤上一声黄泉断魂枪,闻黑苗圣军奉气运起义师,遂愿乘大势,甘做马前卒。”披甲将士一眯眼:“不过我看你也不像个小斥候,可敢报上名来?” 雪沏茗竖起大拇指:“这位将军好眼光,老子是大宰相戚宗弼的贴身侍卫,行走江湖数十载,人送诨号菩萨蛮就是在下,今夜前来便是要借刘氏兄弟项上人头,好拿回去换赏钱。” “就凭你一人?”吕嵩槐差点没气笑了,“什么菩萨蛮,听都没听过的小角色,徒增笑耳。怕不是学了两手三脚猫的功夫就不知天高地厚了?江湖这浑水都没趟清楚,就敢来掺和黑苗圣军和朝廷的事,今日便教你知晓什么是万刀加身!” 雪沏茗被他一通讥讽,脸色顿时黑了:“少他娘废话,让刘氏兄弟乖乖出来送死。” “狗胆包天的东西。”吕嵩槐大怒,长枪一 指,“给我拿下!我要亲自割了他的舌头!” “铮——”无数兵刃出鞘声响彻夜空,众士卒齐齐杀来! 古松上,大闯居高临下,看得最为真切,只见无数黑苗士卒组成了一张巨口,露出森森獠牙,就要将雪沏茗一口吞下,他死死捂着自己嘴巴,恶狠狠盯着地面上这一幕,却不敢叫出声来。 “都——得死!” 一声怒吼炸响,猛然间,大闯看到雪沏茗一脚跺下—— “轰隆——!” 大地摇晃,树木摆动,无数落叶簌簌而下,大闯差点没从树上被晃下去,他连忙一把抱住树干。 地面上,冲来的黑苗士卒纷纷站立不稳,不知多少人跌倒在地。 吕嵩槐还未来得及露出惊骇神色,忽然只见雪沏茗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中,在江湖刀光剑影 中挣扎多年的那份感觉救了他——他心中警兆没来由浮现,身体下意识就做出了反应,朝着旁边扑身跃出! “呼——” 风声几乎是贴着耳朵响起,吕嵩槐下意识回头,正看见一只拳头从脑后掠过,去势不减直接砸向地面。 空间出现片刻的静止,下一瞬,肉眼可见的震波爆发开来,朝着密林深处荡去。 “轰隆隆——!!” 狂暴的气流呼啸,狂风下树木都被吹得弯曲了枝干,吕嵩槐离得更近,他只觉自己仿佛是站在了飓风的风口上,身体被狂风推上了半空! 狂风中吕嵩槐睁不开眼睛,但耳边全是黑苗士卒的惨呼声,待感觉自己在下落时,他挣扎着扭转身体,睁眼想要安稳落地。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吕嵩槐一转头,只见雪沏茗不知何时已经跃 起来到他的身后,搭着他的肩膀往下一按,二人齐齐往下落去。 雪沏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吕嵩槐脚下发软,往后连退两步与雪沏茗拉开了距离。 不少缓过神来的黑苗士卒也连忙转着胆子围了过来。 “先前只是开胃菜,”雪沏茗咧嘴笑道,“老子要找的是刘氏兄弟,你们这些不值钱的脑袋我也看不上。也是老子现在脾气好了,但再不交代,就别怪我动真格了。” 第496章 吕嵩槐脸色狰狞,他颤声问道:“你——你到底是谁!可敢把真名报来!” 雪沏茗一口唾沫啐在地上:“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雪爷爷大名沏茗二字。” “雪,雪沏茗?” “雪沏茗!”吕嵩槐还未反应过来,身边的一名士卒却叫唤了起来“是那个佛子!伽蓝寺佛 子!” 黑苗士卒中一片哗然。 雪沏茗脸色黑如锅底。 第676章 刘氏兄弟 “是他!” “不是我!” 雪沏茗大骂:“放屁!老子不是佛子!” 吕嵩槐也明显被镇住了,伽蓝寺的大名江湖中人尽皆知,活佛更是被誉为行走世间的真佛,作为下一任活佛的接任者,佛子,不会有任何人敢小看他。 再联想到雪沏茗刚才那一拳,黑苗兵众心中更是发憷,窃窃私语声逐渐大了起来。 “…和尚不是不杀生吗…”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 雪沏茗闻言急道:“老子不是和尚!” 此话一出,众士卒的话锋又转了。 “是了,不久前有传言,说是佛子从伽蓝寺跑了!” “什么跑了,我听说的是伽蓝寺主动把佛子给除名的…” “怎么可能,伽蓝寺这么多年才出一个佛子,怎么可能轻易除名。” “除非是佛子犯了佛家戒条,触怒了活佛…” “什么罪过能把佛子给除名了?” “喝酒吃肉?近女色?还是…” “…杀生?” 想到某一个可能,黑苗众士卒齐齐打了个冷战。 昏暗中,雪沏茗站在夜色下,那孤独的身影仿佛是一尊魔神。 黑苗士卒的交谈声有停不下来的趋势,吕嵩槐虽然心里也有些发憷,但见再这样下去只怕士气就快没了,遂壮起胆厉喝一声:“都给我闭嘴!” 交谈声顿时消失,吕嵩槐见起了作用,又道:“管他什么妖魔鬼怪,他就一个人!给老子并肩子上,压也得把他压死!谁要是能干掉他,官升两阶,赏银千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此言一出,在银子和升官的双重刺激下,黑苗众兵的眼睛顿时红了,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看向雪沏茗的目光又产生了变化——仿佛是在看一座闪着宝光的银山! 气氛逐渐凝重,黑苗众兵有人舔着干裂的嘴唇,有人把兵器缠在了手中,全部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咯咯——”双拳握紧,指节作响。 “…早该这样了。”雪沏茗笑了起来,将身子缓 缓伏低,眼珠子在黑暗中轻轻闪烁着凶光,仿佛一只随时准备扑人的猛虎。 不知是谁先朝着雪沏茗迈出了一步,这一步就像一个针扎破了皮球,本就处在崩溃边缘的凝重气氛被瞬间引爆! “杀!!!”喊杀声爆发开,一直传向了密林深处,数不清的黑苗士卒朝着雪沏茗发起了绝命的冲锋。 … 密林深处,一座巨大的营寨盘踞在环形山谷中。 这座大寨差不多正处在整座山林中央,又占据着重要位置,自然是这股黑苗军的中军所在,也是刘氏兄弟坐镇的地方。 刘氏兄弟二人,这兄长名为刘则正,胞弟则唤作刘则奇。兄弟二人,其兄处事谨慎,擅深谋,其弟性子跳脱,却思虑机敏,常有奇计破局。 这两兄弟关系甚亲,就连睡觉都在同一帐内。 且说这一夜,刘则正正睡得迷迷糊糊间,忽觉床板摇动,一时不绝,恍惚间骤然惊醒,连忙翻身坐起,去摇醒另一张床上的胞弟:“醒来!醒来!” 刘则奇睡得正香,被猛地推攘,还道是朝廷军马 打来了,一坐起就要去摸兵器,猛地定睛一看,却见是兄长坐在眼前:“怎么了?” 刘则正道:“随我出帐巡视,适前似是地龙翻身,此处位处山谷,我担心山上滚下土石,莫要把营寨埋了。” “地龙翻身?”刘则奇还有些迷糊,“我怎么没感觉到?” 刘则正摇头:“我怎么晓得去?之前我也正在酣睡,也不晓得是不是梦里梦到的,反正出去看看总没错。” 刘则奇打了个哈欠:“好哥哥,你怕真是在梦里梦到地龙翻身了,这种事好多人一辈子都遇不到,哪会这么巧。” 不料他话音刚落,忽然又是一阵地摇,还伴随着从很远处传来的“轰隆隆”声音。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片刻后还是刘则奇开口道:“…还是出去看看罢。” 俩人从大帐走出,只见不少士卒已然惊醒,一名亲兵正在大帐门口踌躇。 刘则奇眉头一皱:“你站在这里作甚?” 亲兵一见二人出来,忙匆忙抱拳:“禀将军,适 才地动山摇不止,似是地龙翻身,但动荡不大,属下有心想要禀告将军,却又怕这等小事打扰了将军清梦,遂才在此犹豫不前。” 刘则奇这才面色稍缓,点了点头:“嗯,没事,不怪你。” 待刘则奇说完了,刘则正才又招手唤来一人,吩咐道:“传令下去,安排人去山谷边缘连夜巡视,打上火把,若崖壁陡坡有土石松动迹象,立马发三发响箭以做信号,我等需弃寨撤离。其余将士赶紧回去继续歇息,养精蓄锐。” 待军令传达下去,刘则奇放松下来,笑道:“他娘的,我还以为是朝廷打过来的,吓得我瞌睡都没了。” 旁边的亲兵闻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刘则正注意到亲兵异样,皱眉问道:“还有何事要禀?” 亲兵抱拳:“回将军,今夜朝廷军那边确有消息。” 刘则奇眉毛一挑:“那还不速速报来?” “是前边寨子传回来的消息。”亲兵说道,“据说今夜已经有朝廷的斥候摸到了吕千户把手的隘口, 但被我们的哨子发现了,在追杀朝廷斥候的时候闹出了不小动静,我们这边最后收到的消息是有哨子发出响箭求援,吕千户已经亲自率人赶去支援了。” 刘则正没来由眼皮一跳:“追杀几个斥候还要求援?我们撒出去那么多哨子是干什么吃的?” 亲兵摇了摇头:“据吕千户寨子传回来上一条消息已经是一个时辰前了,到现在还没消息传回来,属下也不知怎么样了。” 刘则奇歪头看向自己兄长:“听起来不太对…难道真是朝廷夜袭?” 刘则正眯着眼思考了半晌:“不应该,论林中作战朝廷本就不如我们,在夜里黑苗儿郎还比常人看得清楚,朝廷除非是疯了才会选择夜袭——再等等吧,若再没消息传回来,就派人前去查探。” 第677章 刘氏兄弟何在 大闯也摸不清这片林子里到底藏了多少黑苗士卒,只知道这场针对雪沏茗的围剿足足持续了快半个时辰——黑苗士卒的胆气终于被彻底打崩了。 剩下的黑苗残众们逃的逃散的散,不一会就全跑没影儿了。 大闯抱着树干坐在古松上,他看到雪沏茗站在一座由尸体垒起来的小山包上,单手钳住了吕嵩槐的脖子。 “说!刘氏兄弟在哪儿?” “轰隆——!”漆黑的天空中传来闷雷声,一道雷光在云层中一闪而过。 借着雷光闪过的一瞬,大闯看见吕嵩槐的惨象,他口鼻渗血,半扇肋骨都被打折了,有气无力地遥遥指向西北方向。 雪沏茗得到答案,随手把吕嵩槐撇到一边,任由他自生自灭去。 大闯这时才敢从古松上滑下来,站在不远处望着雪沏茗,不敢走近。 雪沏茗上身衣衫尽碎,就连还算完好的裤子也被染成了殷红色,他朝大闯招了招手,大笑道:“大闯兄弟,我们立功了!” 雪沏茗咧嘴大笑,在大闯眼里却是个满身血污的 狠人在朝他狞笑,下意识打了个颤,连忙摆手:“不不不,是你的军功…” “嗨!”雪沏茗嗔了他一眼,“哪里的话——军功给你,我拿银子就行了。” 远处,响箭一发接一发地飞上了天空,是已经逃脱了的黑苗残军求援了。 大闯抬头看向天空,喃喃道:“这雷声…怎么突然变天了?咱们真的得走了,这么多人死在这里,消息传回黑苗军中,大军肯定会出动的。” 雪沏茗瞥了眼头顶的雷云:“是得悠着点出手,我的宝葫芦没带出来,老天爷可不会给面子。” 大闯不明白雪沏茗在说什么,却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朝雪沏茗招手道:“我们从东南方绕一圈,争取天亮前能出山。” 雪沏茗一听就急了:“别呀,刘氏兄弟的影子还没见着,怎么就急着走了。” 大闯双眼瞪圆了:“你还想怎么着?” 雪沏茗一把拽过大闯的手臂:“到嘴边的军功,你怎么还不吃下去?来来来,随我杀进深山,取敌将首级。” … 刘氏兄弟回到大帐内,刘则奇没什么担心,躺会床上就睡了过去,反倒是刘则正心里忐忑,躺在床上辗转不能入眠。 第497章 “老幺,”刘则正唤了一声。 “嗯…”刘则奇迷迷糊糊应了一句。 刘则正转头看向另一张床上背对他的刘则奇:“你先别睡,我心里不安稳,今夜怕是要出变故。” 刘则奇翻了个身:“哼…能出什么变故,不是已经派了哨子去查探了么…先睡吧,就算真有事也等军报传回来再说。” 话音刚落,响箭呼啸声远远飘来,传入兄弟二人耳中。 刘则奇豁然睁眼,刘则正翻身坐起:“绝对出事了!” 不等自己弟弟,刘则正直接拎起钢刀就出了帐门,招手唤来亲兵:“之前派出去查探的哨子呢?!” 亲兵额头见汗:“还未回来,适才响箭的方向…似乎是吕千户那边。” “传令给谷内所有营寨!”刘则正大手一挥,“箭矢备齐刀刃磨亮,还在睡觉的给我全部叫起来,老子要亲自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哥哥莫急!”刘则奇披着件衣服从帐内匆忙出来,“吕千户那边有数百儿郎,这般都被逼得放箭求援,我看这架势多半是朝廷安排的奇兵夜袭,不可大意。且命手下将士打满火把,阵型拉开,借火光使其无所遁形,直接围剿。” “善。”刘则正点头,将军令立刻传了下去。 大大小小的寨子立马动了起来,呼喝声在寨子里响起,无数黑苗士卒在睡梦中醒来,披上甲胄提起武器,不一会就在寨子外集结起来。 刘氏兄弟二人也来到寨子外,正欲挥手下令发兵,忽然大地又是一颤。军中众卒皆哗然,片刻后又有响箭升空——这一发响箭距离寨子顶多也就三里地。 亲兵咽了口唾沫,喃喃道:“这,这是之前派出去查探的队伍…” 刘则正面色凝重,刘则奇的神色则有些疑惑:“朝廷难道是把攻城器具拖进林子里来了?” “轰隆——!”天空中有雷声炸响。 “要下大雨了?”刘则正望了眼天空,也不提发兵的事了,看神态似乎是在斟酌着什么。 刘则奇见兄长久久没有动静,看过来:“哥哥?” 刘则正眯着眼,望着响箭方向:“别急,他们好像…是主动朝我们这边来的。” 刘则奇悚然一惊,这才发觉几次响箭传来的方向,确实是由远及近,朝着这边过来。 “原地布阵!”刘则正大吼一声,“准备迎敌!” 黑苗士卒纷纷散开,围绕着山谷谷口架上防御器械,严阵以待。 “我还是想不通那颤动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则 奇跟着兄长朝谷口走去,几名亲兵架着木盾护在二人身侧。 刘则正摇了摇头:“我也想不通朝廷为什么会选择夜袭…而且竟然还一路打到了这里来。” 刘则奇念头一转:“会不会并不是朝廷?兴许是夜里发了狂的兽群?” “待亲眼看到就真相大白了。”话虽这样说,但刘则正显然也对胞弟的话上了心,见此时已经快到阵线最前方,便大喝下令道,“在谷口点燃篝火!提防兽群!” 不料话音刚落,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从前面黑暗的林中传来。 “哟,这么多人啊…” “谁?!”刘则奇猛地转头看向林子深处。 阵线最前的黑苗士卒们齐齐弯弓搭箭,箭矢指向声音传来处。 只见一个孤零零的身影从林子走出,来到谷外空旷平底上。 这人赤着上身,满身都是血污,头发上还沾着泥土和枯草,脸上却挂着笑意,特别是看到刘则正刘则奇那一身明显的将领甲胄时,就笑得更开心了。 “开打之前先问个问题…刘氏兄弟何在啊?” 第678章 冲阵 刘则奇眉毛一挑,迈出一步就要上前,却被自家兄长拦住,只见刘则正拽着胞弟手臂,站在大批黑苗士卒后方,扬声回道:“我乃圣军破东先锋大将刘则正,来者何不报上名号?” “这江湖话一套接一套,老戚果然没骗我,黑苗反军就是鱼龙混杂的野路子。”雪沏茗嘟囔了一句,冲那边摆了摆手,“当了将军还摆不脱一身匪气,老子是朝廷派来取你首级的!还不速速出来受死!” 刘则奇回过味来,忙道:“兄长慎动,孤身一人还有恃无恐,怕是故意诱我等出阵,其后必有埋伏。” “傻子也看出来了!”刘则正骂了一句,挥手唤来亲兵,“传令下去,派两股哨子从左右两翼入林,遇敌不可妄动,先发响箭为号。” 雪沏茗站在林子边见军阵久久没有回应传来,勾着嘴角笑道:“不出来?无妨,那我便自己来取。”说罢,抬脚就迎着黑苗军阵走去。 “他要干什么?”刘则正一愣。 大闯几乎是被雪沏茗连拖带拽地带来了此处,早 在雪沏茗从林子里出来时,便又把大闯给扔到了树上。躲在茂密的树叶中,大闯将下方看得真真切切——光是山谷外扎好阵型的黑苗士卒就已经密密麻麻不计其数,更不知山谷深处还屯了多少黑苗兵力,而雪沏茗就这样单身只影地朝着黑苗军阵走了过去,只给大闯留下了一个背影——仿佛一个迎着世间最陡峭山峰迈出了步伐的攀登者。 “闻世间有大毅力者,可登险峰,见世人不可见之景…”大闯喃喃道。 雪沏茗的身影渐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身影完全暴露在火光下,使他身上那一身血污显得更加狰狞了。他走得不快,但每迈出一步,身上的气势便攀升一分,迎面黑苗众将卒只觉眼前仿佛有一只绝世凶兽缓缓从樊笼走出,撕下面纱,随时准备露出自己狰狞的獠牙。 此时亲兵匆匆来报:“将军,四下并未发现朝廷伏兵!” 刘则正眼皮猛地一跳,看着已经距离军阵很近的雪沏茗身影,忽然暴跳大喊:“给我弄他!” “嘣蹦蹦——!”无数早已绷圆了的强弓骤然松开,弓弦炸裂声不绝于耳,漫天的箭雨朝着雪沏茗一个人扑面射来! 雪沏茗赤着上身,早没了裹身的袍子,只见他斜着眼一扫,自知无处躲避,索性一转身,双臂护住脑袋,将屁股朝向了黑苗军阵。 “笃笃笃笃笃笃——” 数不清的箭矢尽数砸在雪沏茗背上,阵阵闷响声中,雪沏茗的身影被完全覆盖。 齐射足足持续了数十息时间,直到刘则正大喝下令:“停!” 箭矢缓缓停了下来。 刘氏兄弟二人齐齐放眼看去,只见那身影兀自伫立在原地,身下堆挤的箭矢几乎快到他小腿深。 “尸身不倒?”刘则奇轻咦一声。 不料话音刚落,那个身影忽然又动了起来,他抖了抖肩膀,把双足从箭矢堆里拔出,然后转过了身来。 黑苗众卒纷纷哗然,最靠前的弓矢兵卒甚至惧怕得齐齐退了一步,俨然有军心不稳的趋势。 刘则正心中亦是惊疑不定,但他自知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连忙出声喊道:“此人必身怀宝甲,护其不惧箭矢——取弩车来!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刀枪不入!” 话虽这样说,但前方的士卒皆看得清清楚楚,雪 沏茗身上就连布衣都没穿一件,哪来的什么宝甲? “老子没空跟你干耗了。既然你没招了,那就该我了。”雪沏茗转过身,挠了挠后背,把身子缓缓伏低了些。 刘则正心头没来由一慌,赶紧大喊:“盾甲兵顶上!拦住他!” 军阵开始变换,弓矢兵迅速往后撤,但雪沏茗显然是已经等不及了—— “嘭——!!” 只闻一声炸响,雪沏茗之前踩过的地面炸出了一个深坑,土石飞溅烟尘升腾,却唯独不见了雪沏茗的身影! 来了!刘则正根本不做他想,目光只见看向军阵最前——果不其然! 这视线刚一转过来,正看到一个赤着上身的人影从天而降,直接砸进了最前排的盾甲兵阵型中! “轰!!” 脚下的土地一阵猛烈的摇晃,这下刘则正才算是知道先前的地龙翻身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挡老子财路者死!!!” 升腾的烟尘中什么看不清楚,但闻怒吼声传来,紧接着就是连绵不断的惨叫声,不时便有黑苗士卒的 身影飞出,非死即残。 “矛戈手顶上去!拖住他——弩车怎么还没到?!”刘则正再次下令,转头就拽着还在发愣的刘则奇朝着更后方退去。 “嘭——!”雪沏茗从烟尘中一头冲出,抬眼便看到刘氏兄弟正往后方逃窜,顿时大怒,“哪里跑!” 手持长兵器的矛戈手正围了上来,冒着寒光的尖头对准了扎向雪沏茗,却刚一触到雪沏茗皮肉,就无法再寸进一丝一毫。 眼看刘氏兄弟越跑越远,雪沏茗也红了眼睛,他大手一拨,一把便将数柄长矛擒住,朝着自己身边发力一拽,另一头的黑苗士卒们只觉怪力袭来,身子不由自主就被拽了过去。 “滚!”雪沏茗单臂架起,迎面顶上一步,与拦路众卒正面撞上—— 第498章 “嘭!!”面前的身影顿时被撞飞出去。 “到嘴的银子还能让你飞了?!”雪沏茗一口唾沫啐在地上,双腿弯曲下蹲,然后猛地发力,拔身跃起,朝着刘氏兄弟飞掠而去! “嘣——!!”一声更为巨大的弓弦炸裂声传来。 雪沏茗身在半空,黑夜中只见一点寒芒疾射扑面,只在他呼吸一滞的瞬间,那寒芒就已经到了面前! “砰!” 雪沏茗与寒芒当头撞上,整个人在空中连翻了数圈,重重摔落下来。 “哈哈——射得好!!”刘则奇见状大喜,忍不住大笑出声。 刘则正却呼喊道:“继续给弩车上膛!再给他来几发!” ps:各位看官老爷,元宵节快乐呀,你们那里元宵节是吃什么?汤圆还是饺子? 第679章 使青子摘瓢子 “嘭”的一声闷响,雪沏茗重重摔落在地,溅起一阵烟尘。 附近的黑苗士卒们迅速朝这边围拢过来,拿起兵器朝着烟尘里胡乱戳刺。 远处还能听见刘则正的大喊声:“让开!让开!给弩车让出路来!让弩车顶上!” 烟尘边一名矛戈手听见命令,正欲抽回兵器,但手中长矛却忽然一滞,紧接着一股大力就从烟尘中传来,还不待他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一把拽进了烟尘里。 “咔擦!”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响起,雪沏茗的声音从烟尘里传出—— “让你他娘戳我…非得逼你雪爷爷动真格的是吧?” 烟尘渐渐散去了,雪沏茗活动着肩膀走出,目光睥睨扫向远处的刘氏兄弟二人。 “放弦!”刘则正被盯得背声冷汗,怒吼下令。 “嘣——!”弩车一震,儿臂粗的弩箭破开空气袭来。 “故技重施!”雪沏茗狞笑一声,迎头撞上了弩箭,右臂伸出直接抓向弩箭,将箭头死死握住! “砰!”那弩箭仿佛是撞上了一堵铁壁,发出一声闷响后立时停在了半空,精铁铸造的箭尾还兀自颤抖不停。 雪沏茗手腕一转,把弩箭掂量了一下,自觉趁手,当即便拿在手中挥舞起来,一时众士卒无人可近身。 远处的刘则奇已然是看呆了,还是刘则正先回过神来,拽着胞弟就要再往后方退去。 雪沏茗注意力一直放在这二人身上,眼看他们又要逃窜,当即就是一脚踹在面前一名士卒的胸膛,士卒胸前骨骼尽碎,被踹得倒飞而去,一路撞倒士卒无数,竟是硬生生辟出了一条坦途来。 雪沏茗趁机往前助跑几步,以透标枪的姿势将弩箭奋力掷出:“给老子停下!” 这一掷可不得了,雪沏茗全力出手,那力道比弩车还要大多了去,飞出的弩箭在空气中发出一声爆鸣,几乎转眼就到了刘氏兄弟背后! “哥哥小心!”关键时刻,被拽着跑的刘则奇一把将刘则正给推开了去,自己想要再躲避时却已经来不及了,刚一回头,只闻“噗嗤”一声,弩箭穿胸而过,将其给钉在了地上。 “老幺——!!”刘则正发出一声悲呼,他被推得在地上打了个滚,再抬头时正好看到胞弟眼中神采渐渐暗淡,连句遗言都没能留下。 雪沏茗脸色的狰狞笑意更甚:“银子一半到手了。” 刘则正悲怒交加,几乎快失去理智,他坐在地上,指着雪沏茗大喊:“杀!给我杀了他!” 军阵没了章法,所有黑苗士卒都一窝蜂地朝着雪沏茗涌来。 “这么多人得杀到什么时候去?”雪沏茗舔了舔嘴唇,眼珠子上翻看向天空,“不如玩把大的。” 夜色下,天空更加阴郁了,在众人头顶那黑压压一片看不清的地方,巨大的云层旋涡成型已久。 面对扑来的无数黑苗士卒雪沏茗却不管不顾,只见他抬起拳头,右臂肌肉高高隆起,然后猛地砸向了地面—— “来啊!劈老子!!” “轰——!!!” 巨响犹如山崩,雪沏茗附近的众卒只觉脚下一空,地面猛地下陷了一截。 “轰隆隆——!!” 一道粗大的雷龙从天而降,直奔雪沏茗而去,刺眼的雷光将周边数里都照得清晰可见。 沸腾的战场仿佛被丢入了冰湖,瞬间寂静了下来。 天威过后,电蛇飞窜。 入眼处,遍地都是焦黑冒烟的尸体。 刘则正离得尚远,倒是没有被波及,只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给吓得半晌没说出话来,直到有亲兵踉跄跑来拉他,他才回过神,大声喊道:“天公助我圣军——此僚定已伏诛!来人!割其首呈上前来,本将要拿它做酒器!” “呸!”天雷落下的坑内传来声音,直接打断了刘则正的话。 “尽他娘放屁!” 雪沏茗的身影从坑里爬了出来,赤裸的上半身已经漆黑,血污也全部凝结成了血块沾在他的身上,整个人的形象看起来极为可怖。 “怎么可能,这都不死…”刘则正喃喃念道。 随着雪沏茗每上前一步,前方的黑苗众卒就后退一步,竟是无一人敢面其锋芒。 “再来!”雪沏茗怒吼一声,再次纵身跃进了人堆,顿时又是一阵人仰马翻惨叫连连,片刻后又是一道雷龙直下,一时之间,就连惨叫声都被雷声盖了过去。 场面上,雪沏茗仿佛有一头巨兽冲进了黑苗军阵,触者无不筋断骨折,黑苗众卒的士气彻底溃散,纷纷四散逃命。 刘则正被几名亲兵架着,疯了似的往谷内逃去。 “嘭!!”一台拒马桩从后面飞来,就在刘则正面前砸得粉碎,木屑溅起在他脸上刮出道道血痕。 “老子今天都被雷劈两次了,还能把你放走?”令刘则正心肝发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刘则正回过头去,看见雪沏茗就站在不远处,他的身后全是逃跑的士卒。 “你——你到底是谁?!”刘则正颤声问道。 雪沏茗抹了把脸,却把脸上的血污抹得更花了,他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都给老子记住了,老子才是雪沏茗本尊,不是当佛子那个冒牌货!” “伽蓝寺佛子!!”一名亲兵尖声叫了出来。 “砰!”一根木桩激射而来,直接把那亲兵撞飞了出去。 “都说了那是冒牌货!”雪沏茗气得冒烟儿,直接大步走上前来,刘则正身边的几名亲兵再承受不住心中恐惧,纷纷其他而逃。 刘则正使劲咽了口唾沫,做着最后的挣扎:“你我无冤无仇…” “嘭!” 刘则正话还未说完,就被雪沏茗当头一拳给砸晕了过去。 “真他娘废话多。”雪沏茗啐了一口,捡来绳子把刘则正四肢捆上拴猪扣,又跑去将串着刘则奇尸身的弩箭拔了出来,将这一活一死的二人都吊在上面,光明正大地朝着来时的方向去了。 林子里的树上,看着大摇大摆走来的雪沏茗,他 忍不住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敌将伏诛,黑苗东进湖广布政司的先路军破了?” 第680章 出山 深夜,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将戚宗弼从睡梦中惊醒。 “戚相!戚相!”门外传来压抑的呼唤声。 恍恍惚惚中,戚宗弼意识到这是阮州城指挥使刘肃竹的声音。 是什么事让刘肃竹大半夜都要跑来禀报?黑苗夜袭?!思绪一转,戚宗弼瞌睡立时醒了大半,掀开被子,连衣服都来不及披上就跑去开门。 “怎么了?”不待刘肃竹开口,戚宗弼直接问道。 刘肃竹神情严肃,但不见惊慌,这让戚宗弼稍稍放下了心。 只听刘肃竹道:“是那位姓雪的大人,出事了。” 戚宗弼一听是雪沏茗出事,顿时也紧张起来 ,他伸手示意刘肃竹噤声,回头看向另一边的厢房——确定雪娘还在熟睡后才拉着刘肃竹往外走去:“出去说。” 二人从后院出来,直到戚宗弼确定雪娘听不见后,才发问到:“详实道来,到底出什么事了?” 刘肃竹顿了一下,开口道:“就在不久前,一队斥候回报,在山中探得黑苗要处大寨一座,但这队斥候的小队长被黑苗哨子发觉,只能留下拖延时间,让剩下这两名斥候逃了回来。” “这个雪沏茗有什么关系?”戚宗弼皱眉。 刘肃竹叹了口气:“有关系…当时他就与这队斥候在一起,那两名斥候逃了回来,但他却执意要去救斥候队长。据逃回来的这二人所言,那大寨子所屯军力怕是有近千之数,他这一去,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戚宗弼狠狠一拍大腿:“荒唐!早叮嘱了他要见机行事!怎么还如此鲁莽!” 戚宗弼盛怒,刘肃竹一时不敢出声,直到戚宗弼骂完后才试探问道:“属下此番深夜叨扰戚相,便是想征询戚相,您看…我们现在是怎么办?要派人进山寻他吗?若是加快速度…说不定还能找到尸首,再晚些就怕被山中野兽给叼了去。” 第499章 “找啊!”戚宗弼气得胡须都在发颤,“还等什么?赶紧调集人手啊!” … 茂密的山林中,雪沏茗和大闯二人正往回走。 大闯被雪沏茗搀扶着,二人的速度不算快——幸好斥候身上备有应急的伤药,上过药后,雪沏茗替他简单包扎了一下,至少算是把小命保住了,只是由于失血过多,脸色不可避免的有些苍白。 大闯也不再提绕路什么的了——见识过雪沏茗手段,黑苗军能不碰上他们都算烧高香了。 大闯到现在都还没彻底回过味来,一路走来还有些神色恍惚,懵懵懂懂仿佛是在梦中。 “这就是黑苗派来攻打湖广布政司的军马头子?就这俩货色也能领军数万?”雪沏茗往后扫了一眼,精铁弩箭被他单肩扛着,刘则奇的尸体串在上面,刘则正还未醒过来。 大闯下意识点了点头:“啊…嗯,他们是黑苗反军派来探路的,同时也是为了给湖广布政司这边的守军增大压力,听闻反贼巴罕桑正准备在蜀地登基称王,登基后立马就要打过来。” “嘿,巴独眼儿的心还挺野。”雪沏茗咧嘴一笑。 “但现在不一样了…”大闯偷偷瞥了一眼雪沏茗,“刘氏兄弟伏诛,这股黑苗先锋军不攻自破,我们随时可以顺着他们来时的路打过去,估计等消息传回蜀地,黑苗反军会立马派兵回防,死守蜀地境内。” “说来老戚好像确实是打算出奇兵去奇袭蜀 地的黑苗反军…他娘的,那老子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雪沏茗自言自语。 “什么坏事?”大闯没听清,茫然抬起头来。 雪沏茗烦躁地摆了摆手:“没事——还要走多久才能出山?” 大闯抬头,透过树叶间隙望着天空:“按咱们的脚程,估计天亮前能出去吧。” 雪沏茗也看了眼天空:“那也快了。” “这个时辰,估计派出来的斥候已经都回去了。”大闯叹了口气,“得亏了你,不然今夜我就真交代在这儿了。” 这一路走来,二人倒也没途径黑苗营寨,也没偶遇黑苗哨子,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他们已经收到消息往西撤退了。 走得越久,大闯的体力也渐渐不支起来,话也不说了,眼皮控制不住地想要闭上,雪沏茗是真怕他就死在这半路上,最后没有办法,便直接 把大闯给背在了背上,单手领着弩箭,大跨步赶起了路来。 这下脚程比之前快上了不少,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远远望见了山下的阮州城。 雪沏茗站在山中高出,只见阮州城外的营中灯火通明,更有数列火把长龙列列排开。 雪沏茗忍不住大笑:“哈哈!别睡了兄弟,快看,他们都准备好迎接我们哩!” 大闯费力地睁开眼,望见那边的景象不禁一愣:“…不对,营中夜间不会无故点灯,是有敌军夜袭?” 雪沏茗哪管他那么多,纵身一跃,直接在山间腾挪飞奔起来。 … 阮州城外,戚宗弼亲自来到军营中,他身上只裹了一件厚裘子,里面还是睡觉时穿的单衣。 戚宗弼见刘肃竹还在调兵遣将,记得嘴角燎泡都出来了:“别废话了,赶紧动身吧!那憨货 的本事我见识过,皮实得很,说不定还活着,赶紧去救出来!” 刘肃竹不敢反驳,只得大手一挥:“斥候营先行进山,分散搜寻!其余步卒以百人为一队,若遇上外围寨子先发信号,周边驰援,直接将营寨拔除!” 军令发下,大军随之而动。 众斥候举着火把,小跑着朝山脚奔去。 跑在最前面的一队斥候小队,刚跑到山脚林外,忽然一斥候大喊:“有人!” 斥候小队立马停下,抽出兵器对准了前方。 只见一个形貌怪异的黑影轮廓在林中浮现,那黑苗仿佛生得双头,背部高高隆起,肩膀一边高一边低,正朝着这边缓缓走来。 “什么怪物…”一名斥候小声说道。 有人回道:“难道是熊瞎子?” “放屁,”另一人驳斥道,“从没听说这山里有熊,小心应对!” 一斥候高声喝问:“来者止步!速速报上名号!” “嘿嘿嘿…”低沉的笑声响起。 “客气了客气了,都是自家人,还专门跑到这里来迎接,让人怪难为情的。” 第681章 回城 “会说人话?”为首斥候一愣,雪沏茗也终于从林中走出,把身影暴露在了火光下。 紧跟其后的众斥候纷纷围了上来,可算是看清了眼前这人的模样——只见他上身焦黑,满布结块的血污,下身的裤子也已经不算完好,好多地方都能看到被火烧过的痕迹,他的背上还背着一名斥候打扮的伤员,此时的神智已经不太清楚,另一边肩头扛着柄儿臂粗的精铁弩箭,弩箭上串着一具尸体,还用麻绳挂着一个生死不知的人。 明明一身都是狼狈模样,可眼前这人却偏生笑得开心得很,满嘴胡言乱语,也不知喜从何来。 “赶紧的,”雪沏茗冲斥候们一扬下巴,“去禀报你们领头的,把老戚给我叫来,备好酒肉赏钱,我给他带了份大礼!” 斥候们围在山脚,早就惊动了营内的刘肃竹和戚宗弼,戚宗弼此时急不可耐,遂不等士卒回报,直接朝着那边走去。 还未走到便听见了雪沏茗咋咋呼呼的声音。 “什么吹牛?” “你一个小总旗认得个屁!这是实打实的功劳!你们是不是想赖账!?” “让你家把总出来认!” “让老戚来见我!” 听到雪沏茗中气十足的声音,戚宗弼可算是松了口气,但立马又开始头疼了。 护在戚宗弼身边的亲兵替他辟出了道路,戚宗弼揉着额头走进了人群。 “怎么你到哪里哪里就会出事…” 雪沏茗双眼一亮,一抬头就看见了头发凌乱的戚宗弼:“嗨呀,老戚还没睡呢?” 戚宗弼青筋一跳,压着怒气道:“还不是被你给弄醒——不对,你为何不听军令?不是说了让你见机行事不可妄动吗!” 雪沏茗嬉皮笑脸:“我可不就是见机行事吗,俗话都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个赚银子的机会跑了?” “什么赚银子…”戚宗弼话说一半,终于看到了地上一生一死二人,接着火光看清了二人面貌,声音逐渐小了。 雪沏茗一脚踹在刘则正肋间,刘则正吃痛,“哎哟”一声醒转。 雪沏茗朝戚宗弼一扬下巴:“这路反军的头头我给你抓来了,说罢,值多少银子?” 戚宗弼身边,上了年纪的刘肃竹身子一晃,要不是身后亲兵扶着,差点就摔倒过去,他颤声道:“黑 苗先锋大将刘氏兄弟…” 戚宗弼也是迟迟没能回过神:“让你去外围查探…你这是摸到哪里去了?” “我怎么知道?”雪沏茗大手一挥,满脸的不忿,“这破林子大得很,老子进去就打不着方向了,还好遇到了大闯兄弟他们,不然我还不一定走得出来哩!” 刘则正神智逐渐清晰,只觉眼前一片明亮晃眼,他睁眼一看,只见身周密密麻麻围满了朝廷兵士,再一转头,正看到胞弟的尸体就摊在自己旁边,悲怒交加下,自知逃生无望,遂破口大骂起来:“狗朝廷,我呸!不敢进山与我圣军交战,便使奸计害我兄弟二人!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嘶…”戚宗弼抓着头皮,低头看了眼刘则正,“你说清楚了,我们使什么奸计了?” 刘则正望了眼戚宗弼,然后又看向雪沏茗,满脸悲愤,嘴唇嗫喏着却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憋出一句:“你,你们——凭什么用伽蓝寺佛子?!” “我去你娘的——”雪沏茗大怒,抬脚就要去踹刘则正,身边的人连忙拉住了他。 戚宗弼捂着半边脸,随意挥了挥手:“带下去带下去,死的那个枭首,首级挂上城门,活的拿下狱中拷问,他在黑苗军中局高职,肯定能问出什么来。” 戚宗弼发了话,立马有亲兵上前,将刘氏兄弟二 人给拖下去了。 雪沏茗连忙开口道:“你把人弄走了,到时候可别赖账啊!” “给你记上!”戚宗弼狠狠瞪了他一眼,“待回京城了全给你!” “那敢情好。”雪沏茗乐呵呵一笑。 “众将听令——”刘肃竹此时回过神来,立马下了军令,“敌寇大将伏诛,各营即刻开拔进山!围剿黑苗反军!” 统兵的事有刘肃竹去安排,再加上黑苗没了主将,戚宗弼便也就没有插手的意思,领着雪沏茗往城内走去。 “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戚宗弼有气无力问道。 雪沏茗眼睛一亮:“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但见他说的是眉飞色舞口若悬河,将今夜诸事添油加醋一一道来,恨不得把自己说成是那天神下凡。 第500章 戚宗弼将雪沏茗讲的挑挑拣拣,终于把事情的大概因果给理清楚了。 “那你可有受伤?”戚宗弼把雪沏茗上下好好打量了一番,只是雪沏茗好似是从碳炉里打了滚出来,头发也好似被狗啃过,这秃一块那秃一块。 “普通士卒倒是伤不了我,就是被天雷劈的时候骨头都是麻的,不过现在也是好了。”雪沏茗挠了挠 胸膛,结果抠了一手的灰。 戚宗弼打了个哈欠,不悦道:“害得我也睡不好,你以后别想单独行动了,就老老实实护着我的安全便好。” “你心疼银子?”雪沏茗用透着鄙视的眼神看着戚宗弼。 “我心疼自己这身骨头!”戚宗弼气得跳脚,“都要被你折腾散架了!我要是死了谁给你拿银子?” “也有点道理…”雪沏茗深以为然地点头。 “今夜至少还算你是误打误撞,”戚宗弼吐出一口郁气,“托你的福,我们现在可以直接翻过大夷山去攻打蜀地了,兵贵神速,正好打反军一个措手不及。” 闲谈着,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居住的宅子。 “大人。”正走到门口,亲兵出声提醒。 戚宗弼抬头一看,才发现雪娘竟然就站在门口等候。 雪沏茗大笑三声走了过去,伸手就要去揉雪娘的头发:“小雪娘,你是没看到今晚师傅是怎么大发神威的——” 雪娘退了一步躲过雪沏茗的手,抬脚就狠狠踢在雪沏茗小腿骨上:“臭要饭的别碰我,臭死了!” ps:感谢【天天】的投食,感谢【三氧化铁】的投食,拜谢拜谢。 第682章 杀鸡儆猴 大闰朝廷的镇南大军,最初的皇命本来只是遏制住黑苗反军东进的势头,如今却被雪沏茗误打误撞,反倒是率先掀起了对黑苗反军的反击号角。 黑苗东进湖广布政司的先锋大军可谓是不攻自破,大闰将士们士气振奋,配合着武倡府的另一路大军,直接分两头直接挺进蜀地。 戚宗弼随军亲征,雪沏茗师徒自是随同而去,一路惊险暂不言表,且说唐锦年那边,最近却是有些忙得不可开交。 那夜他将花白萩救下,忙活到大半夜才睡下。 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才幽幽醒转。 “饶霜——饶霜!”唐锦年躺在床上,眼睛还未睁开就呼喊起来。 有侍女听见喊声走了进来,唐锦年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一眼后挥手道:“滚出去,让饶霜来。” 侍女不敢多言,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不一会,门又被推开了,饶霜一脸无奈地走了进来:“唐大公子,发什么起床气呢?” 唐锦年虽然闭着眼,但听见饶霜声音后嘴角已经勾起了弧度:“自然是等你来伺候我更衣。” 饶霜手臂上搭着一件描金云纹雪貂裘,她把衣服扔到唐锦年脸上:“按计划今天你要现身,特意给你准备了件新衣——赶紧起来吃点东西,准备动身了。” “早知道昨夜就不该管花白萩的破事,”唐锦年翻身坐起,“呼,这才睡了多久一会——对了,花白萩呢?” 这时有侍女打了热水进来,饶霜接到手中:“没死。不过也要养上数日才能痊愈。” “那就让他待在这里罢,只要能按时去不归岛赴约。”唐锦年接过热毛巾,仔细擦着脸。 “你若处理完应天府的事离开了,他的仇家只怕还会找来。”饶霜把衣服递过来。 唐锦年在饶霜的伺候下把衣服套上:“没事,今天我就把这事处理干净,到时候都知道花白萩是我要保的人,我看谁还敢来动他。” “剩下两个名额有眉目了?” “懒得再挑了。”唐锦年挥了挥手,“看今日到场的名门子弟都有谁,选两个在江湖上名望高的就送出去吧。” “憾岳门是冀南地界的宗派,”饶霜提醒道,“既然你要借他们名门正派的势,那今日你可挑些别的地方的,比如蜀地,亦或是中原东部的。” “我理会得。” … 晌午过后,天坑外人头攒动,被吸引来的江 湖人较之昨日居然还要多上不少。 时辰一到,夜尘的身影再次用街边某处酒楼上跃下了天坑,朝着四周的围观者作礼:“诸位见好,凤求凰赐下的四封凭信,昨日已被取走了两封,这剩下两封到底会花落谁家,今日便要见分晓了。” 此时天坑外忽有人大声喝问:“让凤求凰出来!给大家说清楚!昨夜究竟是不是他保了花斑蛇!?” 夜尘眼睛一眯,看向声音传来方向:“花白萩凭本事拿走了凭信,自然就是凤求凰的人了,是哪位壮士有意见,何不现身一见?” 话音落下,只见那处人群中一阵攒动,一名虎背熊腰的大汉走到人群最前,站在天坑边居高临下看着夜凡:“凤求凰说保就保?那昨夜我们死的那么多弟兄怎么算?” 这壮汉显然是专门被推出来当出头鸟的,此话一出,四周人群中顿时传来了不少响应声,全 是昨夜参与了追杀的人。 酒楼上,饶霜忍不住掩嘴轻笑:“这帮蠢货,到现在还不知道雇他们去追杀花白萩的人就是你。” “蠢货也是有利用价值的,今天便拿他们杀鸡儆猴。”唐锦年望着楼下,口中吐出一道长长的青烟。 夜尘脸上的笑意更加和善了,他伸手虚请:“凤求凰说了,若是哪家不服,自可下这天坑,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若是得胜,他不仅送出凭信,还亲手将花白萩捆了送给诸位。” 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那壮汉脸色也现出了犹豫神色,他下意识回头望向某个酒楼的二楼。 夜尘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二楼,只见有几人正站在栏杆边,便出声道:“那是哪家的贵人?不敢亲自现身,便只敢派一条狗出来乱吠吗?” “哼。”不满声响起,二楼上一个人影飞身 而下,足尖在围观人群头顶轻点几次,飘飘落下天坑。 只见那人腰悬宝剑,玉腰带白皂履,一身浅蓝长衫袄,剑眉星目,模样俊朗。 夜尘望着就站在不远处的此人,拱手道:“还未请教?” “覆雪剑,鹿连阙。”男子傲然而立。 听得男子报上名号,围观众顿时哗然。 “哇!”有人惊呼。 “这人是谁?”有没听说过的连忙问身边的人。 “岭南飞花剑派的人啊!” “岭南?那么远的宗门也来了?” 夜尘笑着点了点头:“原来是那位飞花剑派最年轻的客卿,久仰久仰。” “不敢当。”鹿连阙把头偏向一边,“我是为花白萩而来,有什么菜就赶紧上来罢。” “哦?”夜尘眉毛一扬,“鹿客卿也和花白 萩有仇?还是说是受人之托?” “与你无关。”鹿连阙一脸的傲然。 夜尘也不恼,从怀里掏出一张生死状拍下,笑得更加和气了:“行,那就劳烦鹿客卿把生死状签了罢。” 鹿连阙目光扫到夜尘身上,停顿片刻后冷哼一声,走过来拿起笔唰唰签下了自己名字。 夜尘把生死状拿在手中给四周围观众人展示了一圈,然后才收回怀里,临末了,在鹿连阙耳边说道:“刀剑无眼,希望鹿客卿这骨子里的傲气能长久些,免得到时候太难看。” 鹿连阙一皱眉,朝着夜尘怒目看去,谁知刚转过头—— “镪——!!” 一声清澈的刀鸣从头顶传来! 呼—— 破风声呼啸而至,鹿连阙抬头看去——只见一柄掩月关刀破空而至! “嗡嗡嗡——”关刀插进地表土石,还兀自不停颤抖,发出阵阵刀鸣。 “谁?!”鹿连阙怒喝一声,抬手按在了剑柄上。 “嘭——!”一个背影紧随关刀落下,落地后马步一沉卸去力道,然后缓缓直起了膝盖,朝着鹿连阙转过身来。 夜尘的声音适时地在鹿连阙身后响起:“这老头是凤求凰府上牵马的车夫——对了,他也是哑巴。” ps:科普一下,关刀这个称呼其实是源自《三国》对后世的影响,关刀的原先其实就是宋代的掩月刀,没错,是“掩月”,而不是“偃月”,文中是为了方便大家理解和看得舒服,所以就直接用了关刀这个称呼。 第683章 车夫 凤求凰府上怎么全是哑巴? 这个念头在鹿连阙脑海里一转就被他丢到了后头,仔细打量起眼前的老头来。 这老翁,花白的头发并未束起,随意披在肩后,着一身粗布麻衣,裤脚用绳子扎在脚踝处,足下蹬着一双黑布鞋,看样式还是新的。 乍一看,鹿连阙并未看出老翁有什么古怪,只是这老翁的眼神似乎不太好的样子,明明是看着他这边,瞳孔中却没有神采,也不知焦距对准了哪里。 “昨天是小厮今天是车夫。”鹿连阙冷哼一声,“凤求凰未必太小瞧天下英雄。” 第501章 “是英雄还是狗熊,鹿客卿还是比过再说罢。”夜尘留着一句话,退到了天坑边缘,给二人腾出了场地。 “比就比。”言毕,鹿连阙青锋一荡,选择了先发制人。 只见他一步踏出,身形由静至动只在瞬间,剑随 身动,一道剑光跨越了数丈距离直刺老翁! “飞花破雪!”围观众中有眼力好者发出了惊呼。 “这是是鹿连阙根据飞花剑法自创的一招,亦是他覆雪剑名号的由来。” “啧啧,覆雪剑一来就使杀招,看来他是真动了杀心。” 说时迟那时快,面对鹿连阙剑锋刺来,那老翁却寸步不退,插在地上的关刀被他足尖一挑,顿时打着旋飞上了半空,老翁翻身回旋提出,正中关刀尾柄—— “砰!” 关刀化作一条大蟒,迎面扑向鹿连阙。 “花里胡哨!”鹿连阙狠声喝出,剑锋稍稍一偏,磕在关刀刀锋上,借巧力直接荡开了关刀。 “来得好!”鹿连阙抬头,怒目圆睁,竟也是寸步不让。只见他衣袍鼓荡,内力催动下,青锋剑鸣乍起,剑身以极高的频率颤抖起来—— “噹——” 刀剑轻轻一触,却发出了巨大的震鸣。 关刀仿佛撞在了铁壁之上,被反弹回来的力道直接荡飞了出去。 “飞花裂石!是飞花裂石!” “不愧是以巧劲闻名的飞花剑派,确是将巧劲运用到了极致。” “那老翁要遭殃了。” “关刀这种武器,本就势大力沉,今日却偏生遇上了正好克制他的飞花剑法,也是命数。” 围观众议论纷纷且不去替,却说战局中央,老翁兵器脱手,自己似乎也被这一下荡得重心不稳,身子不由自主朝后仰去,就在他将要摔倒时,终于伸出单臂撑地,一个后翻才算站稳。 可鹿连阙怎会放过这大好的破绽?手腕一翻,宝剑重新握紧,迈步一剑紧跟着就朝老翁心口刺来。 “快看——!” “那是什么?!” 身后有围观众的惊呼传来,鹿连阙只当是他们被自己这一剑惊艳,一时手中青锋更快了一分。正自得间,忽见眼前的老翁不知何时伸出了一只手,朝着自己虚握,仿佛想握住什么。 下一瞬,鹿连阙便听见了身后的破风声。 疑惑在鹿连阙脑海中一闪而过,身形飞掠中,他下意识回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那柄本该被荡出去的关刀,居然正打着旋朝自己飞来! “——唰!” 大好头颅冲天而起,染血的关刀被老翁稳稳接在了手中。 无头的尸体在惯性作用下向前扑倒,打了几个滚后滚到了老翁脚下。 老翁朝着尸体一抱拳,转身退到了原先站立的位置,从始至终未发一言。 天坑上,围观的众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在短暂的死寂后,终于爆发了喧哗声。 “刚刚到底怎么回事!” “为何他一招手兵器就自己飞回来了?!” “我听说有绝世高手能与贴身兵器心念通达,便有与兵器相呼应的本领!” “那老翁究竟是谁?!” “区区一个车夫都有这等本领,那凤求凰本人又该是何等境界了?” 某处视野最好的酒楼上,饶霜斜眼看向唐锦年,无奈道:“你这是光明正大用机关牵引术耍赖啊。” 唐锦年脸不红心不跳:“你把这叫耍赖?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用自家本领,他们看不出来有什么办法?怪只怪这世上蠢人太多,只相信自己双眼所见。” 饶霜掩嘴轻笑:“嘴硬,你给我说老实话,刚才鹿连阙四两拨千斤的那招荡剑,你也没想到吧?若是不把关刀牵回,是不是就真的输了?” 唐锦年脸一黑,挥手道:“怎么可能…嗯,顶多是赢得不太好看罢了。” 坑下,夜尘已经走回了场地中央,他低头瞥了一眼鹿连阙的尸体,抬脚把尸体踢到了一边,淡淡开口:“刀剑无眼,生死有命,生死契状在此,诸位亮眼。” 之前鹿连阙跃下的那处酒楼里也有人跑了下来,替鹿连阙收捡尸身。 一人走到夜尘面前,恨恨盯着夜尘:“昨日都没出人命,偏生到了今日,我飞花剑派的客卿就死在这里,你有何话说?!” 夜尘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把手中的生死状抖了抖 :“是看不明白,还是我早先没说明白?怎么,你们飞花剑派是打算讹人?” 那青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半晌后忍不住指着夜尘鼻子骂道:“我呸!你们分明就是故意报复昨夜我们对花白萩出手!” 夜尘淡定擦掉脸上的唾沫:“心里知道就行了,干嘛还要说出来,怎么,飞花剑派是打算在这里跟凤求凰撕破脸吗?” 说完这句话,街边被憾岳门包下的酒楼里也传出声音:“凤求凰行事处处都照了江湖规矩,若要出手,憾岳门愿助一臂之力。” 青年脸色一变,嘴唇嗫喏了一下,却再不敢开口,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夜尘眉毛一挑:“这位侠士还要如何?是打算留下来继续挑战我身后的老车夫?” 随着夜尘开口,老翁立马走上前来。 青年抬眼一看,正瞧见还在滴血的关刀,心肝一颤,不敢再多留片刻,转身就朝后走去。 “等会儿。”夜尘淡淡开口。 青年转过身,恨恨道:“今日我飞花剑派认栽, 你还要如何?” 夜尘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飞花剑派的事了了,但刚刚你那口唾沫的账还没算。” ps:今天就不给《刀不语》求书评了,我就想各位看官老爷给我个准信,以后我的新书要是发了,你们能给老弟安排几篇书评? 第684章 天字号第一 夜尘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落在青年耳中却让他呼吸一滞,随即露出怒容:“欺人太甚——你们分明是故意找理由想对我飞花剑派动手。”说罢,噌的一声拔出了剑来。 坑外的围观众顿时又来了精神。 “快看快看!又打起来了!” “还是飞花剑派的人。” “看来是铁了心要找回场子了。” “事关颜面,自家客卿死得不明不白,就这样退去只怕飞花剑派该成为笑话了。” “这话说的,什么不明不白?那凤求凰姿态做足了要保花斑蛇,他们还非对花斑蛇出手,要我说还不是自找的?” “花斑蛇做那等暗杀的勾当,仇家追杀他有何错?” “那凤求凰保自己的人又有何错?” 围观者中有人闹起矛盾,俨然有了要动手的趋势 ,但坑内的双方却是先一步出手了。 随着青年开口,飞花剑派的人也知这一战是避不了了,纷纷朝着夜尘围了过来。 夜尘目光一扫:“果然是三流的宗门,就连门下弟子都良莠不齐。” “找死!”青年大怒,持剑直接冲了过来,身后的其他弟子也连忙跟着冲来。 夜尘手中折扇一展,轻轻迈出一步,身形顿时飘忽起来。 “什么身法?!”青年心中寒意乍起,脚步骤然停住,身后的弟子们却当先冲了出去。 只见夜尘的身影忽然拉近,他脚下每迈出一步便是一道残影留下,折扇挥舞,从每一名弟子身边掠过,场上一时全是夜尘的身影。 青年左右晃头,眼看残影正朝着这边逼近,却根本寻不到夜尘的踪迹——下一瞬,夜尘的身影忽然就闪烁到了眼前。 青年骇得胆裂,下意识挥剑劈砍。 展开的折扇一收,随着夜尘反手挥出,结结实实抽在了青年的脸上。 “啪——!” 青年的身影在半空中打着旋飞了出去,几颗大牙从他嘴里飞了出来。 “哗啦。”折扇再次展开,在夜尘手中轻轻扇动,上四个字清晰可见——天下风雨。 只闻夜尘冷笑道:“井蛙不知天阔,若真要动飞花剑派,还需要找理由?” “那把扇子——那把扇子我见过!”天坑外,有人惊呼出声。 “我…我好像也想起来了。” “东海边的说书匠…” “谁?” “还是不归岛的引路人…” “鬼见愁余孽?!” “天字号里排第一的那位——卜算子!” 青年已经昏死过去,右边脸颊高高肿起,被没了胆气的飞花剑派弟子背起来,一群人灰溜溜地跑了。 夜尘注意到四周的围观众看他的眼神不一样了,朝四周拱手作揖,笑道:“诸位见笑了,咱们的比试还得继续,下一位想打擂的侠士何在?” 四周一片寂静,凡是被夜尘目光扫过者,纷纷避过了头去,像是被夜尘的名头所慑,但更多的则是被之前的老翁吓着了——谁知道下一个下去的会不会也死在天坑里?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第502章 酒楼二层的唐锦年生气了:“夜尘在搞什么鬼?他倒是把风头出了,可我现在还去哪儿招名门正派的人去?” 饶霜俏目一翻,甩给他一个白眼。 坑下,夜尘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事了,遂又道:“诸位莫不是怕了?” 无人接话。 夜尘从怀里拿出一张空白的生死状:“虽说刀剑无眼,但凤求凰这边出手自然是有分寸的,之前诸位也看到了,上一场无非是解决恩怨。这生死状不过是个名头…” 话还未说完,忽然一个声音传来:“钟某来领教领教。” 夜尘顺着声音看去,只见那边人群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路,一位国字脸的中年男人翻过围栏,顺着斜坡 走了下来。 二层上,唐锦年惊呼一声:“真是江湖救急,还是叶哑巴的面子好使。” 夜尘却不认识眼前这位,待国字脸走到近前,国字脸略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夜尘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拱手道:“还未请教这位大侠…” 国字脸微微一笑:“请教不敢,悬锋谷钟秀峰。” “嘶——!!!” 无数倒吸冷气的声音汇集到了一起,仿佛是要把这里的所有空气都吸干。 “这次真来值了!” “我没听错吧…” “悬锋谷大长老钟秀峰,这等人物都来了…” “悬锋谷不是隐世不出吗?” “凤求凰的面子这么大?” 夜尘听到钟秀峰介绍也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忙恭敬作礼:“原来是悬锋谷大长老当面,久仰了。” 钟秀峰却没什么架子,摆了摆手道:“都是些虚 名,我在上面观察许久,那位老先生同是使刀,钟某一时见猎心喜,忍不住就想下来讨教一番。” 夜尘得钟秀峰救场,一时感激都来不及,忙道:“甚好甚好,那待会还望钟长老能手下留情。” “嗯。”钟秀峰点了点头,朝着夜尘伸手,“就别耽误时间了,把生死状拿出来,我这就签下。” 夜尘连忙摆手:“不用不用,生死状就是个名头,钟长老德高望重,自然是不用一纸凭状束缚。”说罢,不给钟秀峰反应时间,转身就朝着场边走去了。 钟秀峰也不扭捏,见夜尘远远走开,便把目光看向了正朝着场地中央走来的老翁。 此番离得近了,钟秀峰略一打量老翁便觉有些古怪,却一时看不出到底古怪在哪里,便也只好抱拳作礼:“老先生之前拿一手隔空摄关刀着实惊艳,钟某此番存了讨教的心思,还往老先生莫要藏私。” 酒楼二层上,饶霜看到唐锦年满头大汗,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莫要藏私哦,我看你待会还怎么演。” ps:前面那几个说要给我写书评商业互吹的老哥,我可记住你们id了啊,一个都别想跑。 第685章 平地起惊雷 天坑内,钟秀峰小退三步,“铮”的一声将随身的柳叶刀拔出,浑身气势顿时变得凌厉起来。 “看这架势,他是真把傀儡当能凭空摄物的高手了。”饶霜一只手搭在唐锦年肩膀上,“你可见识过这位悬锋谷大长老的本事?” “没见过。”唐锦年摇了摇头,放在桌上的右手却也没停,手指拨动间,坑内的老翁也随之而动,将关刀提起。 唐锦年沉吟片刻:“钟秀峰这个年纪就能当上悬锋谷大长老,本事肯定是有的。不过也无所谓了,剩下两封凭信反正是要送出去,送一封给悬锋谷对我来说有利无弊。” 饶霜诧异地看过来:“你打算把悬锋谷也绑上你的贼船?” 唐锦年瞪她一眼:“那你也是第一个被我绑上来的!” 谈话间,坑下已经动手了。 钟秀峰俨然是把老翁当做了值得认真对待的高手,见老翁原地提刀而战,也不客套,当先发起了攻势。 只见他往前迈出一步,脚下尘土扬起的同时,身形迅速拔高跃上了空中。 二人距离本就不远,几乎只是瞬间钟秀峰就来到了老翁头顶,手腕翻转,柳叶刀高高举起! “前辈——小心了!” “噹——!!” 战局瞬息万变,钟秀峰落地后也不停顿,一个前冲再次杀上前,柳叶刀在他手中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屏去了所有的花哨招式,刀刀都又快又狠! 关刀在老翁手中舞成了一团,一片刀光中几乎见不到他的人影。 激烈的打斗引发了坑外围观众的阵阵叫好声,但钟秀峰却渐渐皱起了眉头,只见他刀势骤然一变,出刀的角度顿时刁钻起来,老翁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挥刀间立刻出现了明显的滞塞。 钟秀峰脸上疑色更重了,但却没放过这么明显的破绽,只见他刀锋一偏,几乎是贴着关刀刀刃处与其擦过,柳叶刀突破了老翁的防御,直刺面门。 危急时刻,老翁面色不改,双手将关刀直接松开,半身后仰躲避,险之又险地避过了刀锋。 “砰!” 一声闷响传来,老翁的身体被直接砸进尘土里,右手还举在空中,只是手中空空如也,终究是没能碰到钟秀峰分毫。 钟秀峰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微微一笑,伸出手去握住了老翁的手掌,打算将他拉起——只是在二人手掌相触的时候,钟秀峰终于变了脸色。 “——胜负已分!”夜尘适时地呼喊出来,急促地跑上前来,抓住了钟秀峰的手腕。 “他不是…”钟秀峰还没从惊骇中回过神来,看向夜尘迟迟没能说出话来。 夜尘连忙朝他使了个眼色,钟秀峰识趣地闭上了嘴。 夜尘拿出一封凭信,递给了钟秀峰。 老翁此时也从地上站了起来,捡起关刀,冲四周抱拳,然后缓缓朝着坑外走去了。 钟秀峰望着老翁离去的背影,眼神中还透着迷茫。 “事后凤求凰会给你解释的…”夜尘在他身后低声说道。 “凤求凰现在在哪里?”钟秀峰开口道,“我这次来就是来找他的。” 夜尘自然是知道凤求凰与悬锋谷的关系,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你是来送东西的?” 钟秀峰点头:“没错,按你们的要求,那葫 芦回炉重锻后铸成了两枚神物,亦是谷主亲自锻造,钟某便是奉了谷主之命,来将神物转交给凤求凰。” “原来如此。”夜尘恍然大悟,“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钟长老且先退去,待此间事了,凤求凰自会亲自上门拜见。” 钟秀峰点头应了,拿着凭信离开了。 要说钟秀峰得了凭信,最高兴的还要属憾岳门了。要知道,凭信只有四封,憾岳门与悬锋谷就各占一封,别的不说,光是日后能与悬锋谷互为同盟这一点就足够憾岳门乐得合不拢嘴了。 凭信又送出去一封,夜尘也忍不住松了口气,他朝四周围观众再次施礼:“诸位,如今凤求凰留下的凭信只剩最后一个名额了,也不知这最后一封凭信会花落谁家?” 此话一出,不少人顿时就红了眼睛,出气声也大了不少——有悬锋谷珠玉在前,扬名立万的机会可谓是就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眼红。 坑外的气氛渐渐变得有些紧张起来,但二层楼上的唐锦年脸色却不太好看。 “你放水了?”饶霜好奇问道。 “没有,”唐锦年沉着脸摇头,“一开始那一刀的对拼,是我小瞧了钟秀峰的力道,可能是让傀儡内部出了问题,那一刀后我能感觉到傀儡的右臂明显不够灵便了。” “怪不得。”饶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钟秀峰应该也是从那时察觉到不对的,所以后来才会突然变招。”唐锦年叹了口气,“要不然最后那一下应该是能抓住钟秀峰的,虽说不敢言胜,但可能不会让他赢得那么轻松。” 唐锦年显然是心疼傀儡:“这批傀儡都是用的好材料,没想到这都能被打出问题,又得回去修——啊!?” 这句话刚说完,一个人影突然朝着坑下走去,唐锦年定睛一看,差点没咬到舌头。 第686章 唤雷御霆 这人一往下走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目,那颗又圆又亮的光头太阳下反射着阳光。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褐黄僧袍,慈眉善目的模样看上去才四十岁出头,但眉毛尾脚淡淡的银丝却昭示着,他的年龄显然并不是看上去那么年轻了。 “哪来的和尚?” “这和尚不要命了吗?” “别这样说,说不定是哪家寺里的高手呢。” 天坑上的人群再次嘈杂起来。 二层楼上,唐锦年捂着脸站起身,他这下终于坐不住了。 夜尘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直到这和尚走到了近前,冲着他笑时,夜尘才终于回过神,恭恭敬敬作礼:“见过净海住持。” 净海和尚回礼,口宣佛号:“阿弥陀佛,见过施主,贫僧有礼。” 夜尘连忙上前一步扶住净海和尚,苦笑着小声说 第503章 道:“净海住持折煞我,小子如何受得起?话说您怎么也下来凑这个热闹了,凤求凰那小子怎么可能敢对您出手?” 净海和尚抬头扫了一圈天坑上的众围观者,也不避讳,开口道:“悬锋谷的大长老都下场表态了,凤求凰乃我伽蓝寺自家人,贫僧再不下来就说不过去了,只怕回去还要被活佛师兄责罚。” 此话一出,嘈杂的人群顿时一片死寂,许久之后,不知谁尖声喊了出来:“伽——伽蓝寺?!” “他是活佛的那个师弟——监寺住持净海!” “凤求凰竟然真的跟活佛认识!?” “乖乖,快让凤求凰现身吧,我真想知道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净海似乎是很满意,他朝夜尘眯眼笑道:“他现在何处?” 夜尘摊手。 这时,一道人影飞掠而下,身着华美白裘的唐锦年轻飘飘下了天坑。 唐锦年一脸的无奈,双手合十朝净海施佛礼:“净海师叔。” 净海笑呵呵回礼:“凤求凰未免太看重贫僧了,这是打算亲自指点贫僧么?” 净海一开口,再次让刚热闹起来的人群瞬间安静了。 坑外栏杆边,一名江湖人伸出手指向唐锦年,手指颤抖不停:“凤——凤求凰现身了?!” 这句话就像是根导火索,彻底引爆了围观人群。 “出现了!凤求凰出现了!” “这么年轻吗?!” “真的是本尊到了?” “伽蓝寺的都这么说了,那还有假?” 坑下,净海和尚把袈裟撩起,伸出手:“来吧,把生死状拿来,贫僧签。” 唐锦年连忙上前抓住净海和尚的手,压低声音:“师叔你别搞我,我怎么可能真和你动手。” 净海摇头:“我没说笑,这次来本来就是帮你立威,你怎么也算是半个伽蓝寺的人,之前却让悬锋谷的人抢了先,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唐锦年转身,从夜尘怀里直接掏出最后的一封凭信,递到净海面前:“承蒙伽蓝寺看得起肯借势给我 ,那这东西就交予师叔便是,还望转告活佛那边,就不要一直劳师叔走动,随便派出一人作为伽蓝寺的代表,拿着这封信来找我便是。” 净海和尚愣了一下。 坑外的众围观者还以为能看到凤求凰亲自出手,却不想竟然是直接送出了凭信,他们只道是凤求凰怂了,顿时响起大片的吁声。 此时,人群中又是一人跃下,众人定睛看去,原来是根本未离开的悬锋谷钟秀峰。 只见钟秀峰下到坑里,先是朝净海和尚拱手:“晚辈钟秀峰,见过净海前辈。” 净海微笑颔首:“大长老见好,贫僧有礼。” 憾岳门包下的酒楼那边,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屠生非犹豫了半晌,终于一脚踏上栏杆,整个人腾空跃出,朝着坑内飞来。 “嘭!”屠生非稳稳落下,脚踏在实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坑内众人看来,还是净海和尚先施礼道:“屠大侠。” 屠生非连忙摆手,面前站着两名隐世宗门的大人 物,他一时只觉舌头都有些打结:“高僧折煞我了,屠某哪敢在你们面前称什么大侠,是屠某久仰了才对。”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唐锦年开口道,“诸位,今夜且来碧波轩一叙。” 众人点头应了,互相打过招呼,前后离开了坑内。 坑外还有人吁声不断,唐锦年不满地扫过一眼,也不理会,轻功施展开直接跃上了街边楼阁,转眼就没了踪迹。 一直呆立不动的老翁也紧跟着离开了此处,只剩夜尘孤零零还留在坑内。夜尘打了个哈欠,也没了再搭理这些看客的心思,随意摆了摆手:“行了,四封凭信都送了出去,都散了吧。”说罢,自顾自朝着坑外走去了。 是夜,唐锦年与拿了凭信的四人齐聚碧波轩湖心岛,就连重伤未愈的花白萩也被抬了过来。 四人一一介绍完毕,屠生非已经没了初时的激动,倒是花白萩吓得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钟秀峰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放在桌上推给唐锦 年。 唐锦年眼前一亮:“这是…” 钟秀峰点头道:“就是你托人送到悬锋谷的那个葫芦。” 唐锦年忙不迭把布包打开,两枚令牌模样的铁块呈现在了眼前。这两枚铁块生得一般无二,形似闪电,面上雷纹交错密布,其上各铭镌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一块名曰唤雷,一块名曰御霆。 唐锦年将两枚铁块拿在手中,只觉入手极沉。 “这两枚唤雷令可合为一整块。”钟秀峰解释道,“送来的葫芦含有太多其他杂质,谷主亲自出手熔锻,最后剩下的就全在这里了。” 唐锦年将两枚唤雷令放在一块,果然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了一起,形状像个带着尖锐锯齿的矛尖,他大笑道:“唤雷御霆令,好名字!” ps:两本书一起更新! 第687章 热情的应谷通 位于大闰东北的闰瓦边境,建兴关今日迎来了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随已入了四月,但大闰东北却完全没有天气转暖的迹象。 “嗤!”有些疲惫的老马打了个响鼻,晃了晃头,脖子上的鬃毛也跟着摆动。 百里孤城来回抚摸着马脖,轻声道:“已经到了,一会就能吃顿饱的了。” 建兴关城门下,老马的速度渐渐放慢,直至停下。 城门紧闭,城墙上有守城的士卒探头望来。正逢大闰战时,建兴关早已戒严,就连城中百姓都是许出不许进。平日里进出关内的,除了军中将士便只有来往的商队了。 百里孤城翻身下马,摘下斗笠,满头雪发铺散下来。 “城下那老头!可有进关文牒?”城墙上传来喊声。 百里孤城抬头,从怀里摸出苏亦为他准备的引信 :“奉苏太师之命,前来面见应谷通将军。” 城墙上的士卒看去百里孤城面貌后不由一怔,随即缩回头与旁人交谈一番,不多时便有吊篮放了下来。 百里孤城将引信放入吊篮,朝城墙上拱手:“有劳了。” “候着,我去通报将军。”城墙上传来一声回应,转眼又没了人影。 百里孤城站在老马边上,许久之后,城门内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哐啷——” 随着响着传来,城门终于缓缓打开。 一众士卒鱼贯而出,头发已经全部花白的应谷通紧随其后走了出来。他一眼便看到了百里孤城,小跑两步上前,殷勤笑着:“想必是百里公子当面了,幸会幸会,在下应谷通。” 百里孤城拱手作礼:“见过应将军,久仰。” 应谷通连连摆手:“百里公子多礼了,叫将军太过客气,老夫不过虚长几岁,唤我一声应兄便好。” 百里孤城茫然地看了看应谷通那张老脸,半晌后硬着头皮叫了声:“…应兄。” 应谷通面带红光,笑呵呵伸出手:“快请进城, 为兄设下了酒宴,替你接风洗尘。” 有亲兵上前,接过百里孤城手中的马缰,百里孤城吩咐道:“给他喂上等草料,随我奔波千里,也辛苦他了。” 应谷通闻言,立马呵斥亲兵:“听明白了?这马儿送百里公子有功,带下去好生伺候!” 百里孤城无奈一笑。 二人并肩进城,应谷通搓了搓手:“早先就收到了苏太师的信,知道你要过来,却是应某没考虑周全,没想到百里兄弟这么快便到了。” 百里孤城认真点头:“既是受人之托,孤城断没有耽误时间的理由,所以才快马加鞭赶来。” 应谷通竖起大拇指:“百里兄弟有报国之心,亦有对得起德行的本事,不愧为大侠风范。” 百里孤城被他捧得直起鸡皮疙瘩,连忙岔开话题:“曾闻苏大人提起,与瓦刺签了盟约,瓦刺会在关键时候奇袭北羌。” “没错。”提起正事,应谷通也正色起来,“当时就是应某奉圣旨亲自出使瓦刺国,幸不辱命,说动了瓦刺王签下盟约。” “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应谷通继续道,“还是苏太师考虑周全,一直提防着瓦刺心怀不轨,所以才 把百里兄弟给送到了应某这里来。” 说到这,应谷通小心翼翼瞥了眼百里孤城神色:“百里兄弟的本事苏太师在心里有过交代,应某却未亲眼见过…当然,不是说我怀疑百里老弟的本事,能被苏太师如此看重的人,百里兄弟肯定是有通天的手段。” 百里孤城洒脱一笑:“应将军既去过瓦刺,可曾见到瓦刺那名天人?” “天人,”应谷通苦笑,“实不相瞒,若不是苏太师解惑,应某从未想过世间还会有这等人物,那瓦刺的劳什子天人自然是不曾见过,不过…倒是听说瓦刺有个护国剑神,也不知是不是百里兄弟打听的天人?” 第504章 “护国剑神?”百里孤城望向北面的天空,“天人迟暮,垂垂老矣…会是你吗?” 谈话间,二人已经进了城。 建兴关这边未被闰羌战事波及,街道上还能见到城内的百姓走动,虽不算热闹,但也保留着人间烟火气。 百里孤城收回目光,视线从街边的摊位行人身上扫过:“这里比我想象的要好太多了。” 应谷通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笑着回道:“大闰和 瓦刺已经很久未开战了,还常年有往返大闰瓦刺的商队,是以百姓都还算过得好。” 亲兵在前面开路,街上行人纷纷都退到了街边,应谷通开口:“苏太师在心中交代过,说百里兄弟喜欢清静,所以应某安排人在北街找了处雅致小院,正适合百里兄弟。” 百里孤城正欲开口,应谷通又继续说了:“…那里邻着应某住处,又离监城司近,最重要的是,不远就是北面城门,若真有变故,百里兄弟可第一时间施以援手。” 应谷通的理由正当,百里孤城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拱拱手:“应将军有心了。” 应谷通眼珠子一转:“百里兄弟莫怪应某多嘴——我听说百里兄弟是在凉州府受了委屈?可莫往心里去,齐宴竹那小子如今身居高位,脾气大了,自然就狗眼看人低,百里兄弟且放心,应某会做人,断不会像那齐宴竹小儿一般待你。” 百里孤城叹了口气,满脸无奈:“应将军不必如此,实在太客气了,离开凉州府是我自愿,齐司马亦无过错。苏大人不忍怪我,说是把我派来建兴关帮忙,但你我都清楚,大闰瓦刺签下盟约,此地风平浪静,其实孤城就是来此闲居,与游山玩水无异。所以应 将军完全没必要对孤城如此厚待,只需一床一被一方遮雨之地便好了。” “欸!”应谷通瞪了百里孤城一眼,“说得哪里话,百里兄弟是苏太师看重的人,便是自己人,应某也不瞒你,我还盼着百里兄弟日后在苏太师那里说些好话,应某也好早些回去京城。要是不把你伺候好了,日后苏太师可要怪罪我的。” 第688章 元帅已过古稀年 且说百里孤城在建兴关安顿下来,平日里便是习剑读书,夜时照例与远在京城的杨露书信往来。一日三餐都有应谷通安排的人送来热食,过得也是惬意。 应谷通也常来百里孤城这里拜会,有时是将西边战场的军报来的,借着讨论的由头与百里孤城交流,有时甚至连理由都没有,就说是数日不见实在想念,百里孤城实在有些无奈。看得出应谷通着实是想回京城了,俨然是把百里孤城当成了自己讨好苏亦的纽带,恨不得把他给供起来。 百里孤城甚少出门,偶尔出门也是上街买些家中必需的小物件,但时日长了,渐渐也就和一条街的邻里熟络起来,城中百姓也渐渐接纳了这个新面孔。 “你是大侠吗?” 正出神的百里孤城被一声稚嫩的童声唤醒,他刚刚正望着面前小摊上的那一对饰物发愣,那是一对木制鸳鸯,只有拇指大小,却雕刻得颇为灵动,百里孤城心想着正好和杨露一人一个,她可以挂在伞柄上,自己就挂在剑柄上当剑穗。 百里孤城低头看去,只见一三四岁年纪的稚童正抬头眼巴巴望着他,大眼珠盯着百里孤城腰间的方寸。 “我娘说大侠就是你这样的,佩宝剑,闯江湖。”稚童把一根手指含在嘴里,说话含糊不清,他裹着一身厚实的棉衣,整个人看起来圆滚滚的,煞是可爱。 百里孤城忍不住笑了,伸手摸了摸稚童的脑袋:“没错,我是大侠,是来保护你们的。” 此时,一名妇人小跑过来,蹲下将稚童抱在怀里,冲百里孤城歉然笑道:“小娃不懂事,公子莫生气。” 百里孤城摇了摇头表示并不在意,他好奇问道:“我听你口音,是中原过来的?” 妇人含蓄笑了笑:“奴家原是江南人氏,所以才说的是官话,后来嫁到这边来的。” 百里孤城恍然:“江南富庶之地,你能愿意嫁到这里来,想必与夫君情深意切。” 稚童闻言,抢着开口:“我爹是当军的,以后还要当将军哩!” 妇人轻轻打了稚童一下:“别乱说,一天尽听你 爹瞎吹。”说罢,又冲百里孤城笑道:“童言无忌,让公子笑话了。” 稚童把头埋在妇人怀里乱蹭,百里孤城一时看得出神。 眼前这母慈子孝的一幕,百里孤城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羡慕,思绪渐渐飘远,心中想着日后与杨露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 “百里兄弟!”一声高呼,再次把百里孤城的思绪打断了。 百里孤城心中一恼,回头望去,正看到应谷通那张笑呵呵的老脸。 百里孤城无奈地叹了口气,拱手:“应将军…今日又有何事?” 应谷通抖搂着手中的一封信:“捷报!捷报啊!” “苏大人那边的?”百里孤城走上前去。 “不是,”应谷通大笑,“不过也差不多了,是冀北的捷报,北羌蛮子吃了大亏。” “哦…”百里孤城长舒一口气,“这样一来凉州府会轻松许多。” “哈哈!”应谷通攀上百里孤城的肩膀,“这是 大好事,走走走,应某带了好酒,回你府上小酌两杯。” 百里孤城推脱不过,也就半推半就往回走了。 回到院子,有跟随来的亲兵殷勤地把桌椅凳子摆上,铺上桌布,点起碳炉,摆上食盒,就一会的功夫桌上就摆好了酒食。 “百里兄弟快坐。”应谷通拉着百里孤城坐下,把酒杯满上。 二人共饮一杯,打开了话匣子。 “百里兄弟,你是从凉州府过来的,对那边的情况最清楚。”应谷通咂摸着嘴,“你给应某透个底,估摸那边还要打多久?” 百里孤城放下酒杯:“我只是一介武夫,不懂行军打仗的事,又怎么算得清这些?” 应谷通又连忙把酒杯倒满:“如今冀北战线优势,只消苏太师那边再将北羌打退,这一战便是十拿九稳——你来之前,苏太师可有提及应某的事?” “何事?”百里孤城看着应谷通。 应谷通主动端起杯子与百里孤城碰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地笑道,“还能有什么事…就是关于什么时候把应某召回京城的事。” 百里孤城又饮下一杯,摇了摇头:“不敢瞒应将军,但苏大人确实未曾与我说起过这个,此事关乎朝廷安排,苏大人也没义务给我说这些。” 应谷通龇着牙花:“也对,也对…” 二人沉默了一会,百里孤城默默夹菜,应谷通独自喝着闷酒。 几杯闷酒下肚,应谷通的脸色也红润起来,兴许是喝得急了,他突然咳嗽起来。 百里孤城连忙放下筷子,替他抚背。 咳嗽半天,应谷通渐渐平复下来,长长叹了口气:“老了,要在年轻才从伍那会儿,应某都是直接抱着坛子喝的。” 百里孤城看了眼应谷通花白的头发,默不作声。 “要说应某也是自作自受。”应谷通低垂着脑袋,缓缓摇了摇,“当初就是不服老,非想着要干点留名青史的大事,才受了戚老狗的蛊惑,在朝堂上支持他开战,没想到到头来做了他的替罪羊。” 百里孤城不说话,静静听着。 “想当初,老夫执过元帅虎符,见过中原繁华,如今被陛下扔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这般冷静几年,反倒是想通了。”应谷通又长叹一口气,抬起了头, “老夫已经这个年纪,那什么建功立业征战沙场的事,早就不该去想了。现在就盼着能搭上苏太师的大船,早点把老夫弄回京城去,什么元帅,什么将军,都不想当了,只想再看陛下一眼,然后挑个好日子辞官告老也是好结果。” 百里孤城看着面前的应谷通,这一刻他能真切感觉到眼前的不是曾经的三军大元帅,也不是如今的应将军,而只是一个垂垂老矣的普通老翁。 “你知道老夫最怕的是什么吗?”应谷通朝百里孤城突然问道。 百里孤城缓缓摇头。 “呵…”应谷通哂然一笑,“老夫已是古稀之年…最怕的便是,还未等到陛下的诏令,便要老死在这建兴关了。” 第689章 春近乍寒 凉州府外,春近乍寒,黄沙被呼啸的大风卷上天空。 “等这最后一段寒冷时节过了,凉州府也该回暖了。”苏亦坐在院子里,靠着碳炉。 “今日大风,尘沙蔽日,视野不足远眺,按理说不宜起兵作战。”叶北枳坐在屋顶檐上,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 “听说江南已经暖和起来了,正是百花齐放的好时节。”苏亦嘴角挂着笑意。 二人各说各的,竟也保持着和谐。 “这天气,你就一点不担心城外的战事?”叶北枳耳力远胜常人,甚至能隐约听到城外战场上投石车的咆哮声。 第505章 “担心什么,”苏亦裹得严严实实,但还是觉得丝丝凉意直往领口里钻,“该怎么打齐将军比我清楚,况且在冀北战线吃了亏的又不是我们,要担心也该是北羌担心。” “城外北羌大军据高丘搭营寨而守,已足足抵御了七日围攻。”苏亦冷笑一声,“他们也看出来了,北面的缺口是我故意给他们留出来的,就等着他们撑不下去了从北面溃逃,但就是死战不退。不过这样也好,每日这样打,这样一直靠兵力耗下去,等他们真要退了,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剩下多少人,到时候就算他们讨回泽安据城而守,靠这点兵力还能不能守得住。” “他们不可能跟你这样耗下去。”叶北枳回头看向西边,“还是需要冀北破局,才能给这边喘息的机会。”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苏亦捏了捏拳头,“不仅是北羌在等,我也在等冀北的北羌军破局。” 叶北枳忽然一怔神,从屋檐上跃下:“有人找。” 话音刚落,咚咚咚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有锦衣卫上前开门,只见是齐宴竹的一名亲兵,他进门后就朝苏亦跪下:“禀大人,北羌军已现不支颓势,今日首次攻入敌军营中。” “哦?”苏亦笑道,“原来是捷报。” 亲兵又道:“齐将军亲率众将士杀入营中,却遇敌将望月罴率将抵御,齐将军与其交手数合不敌,最终只能退去。” “无妨,”苏亦摆了摆手,“齐将军可有受伤?” 亲兵摇头:“只是不碍事的小伤。” “那便好。”苏亦点头,“北羌看来是有些撑不住了,估计再来上几日,他们就不退也得退了。” 亲兵恭敬告退,离开了小院。 “出去转转吧。”苏亦笑着看向叶北枳,“上城头去,看看大闰将士得胜归来的气势。” 叶北枳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苏亦要去哪他都得跟着。 有锦衣卫拿来大氅给苏亦披在肩头,叶北枳已经打开门走到了门外。 待苏亦出来,与叶北枳并肩而行,正巧遇见一批刚从城外回来的江湖人。 苏亦把头稍稍垂下一些,叶北枳抬头看去,正好与那些江湖人的目光撞上。 叶北枳前几日的积威犹在,那些江湖人纷纷避开 了他的目光。 苏亦一行人继续前行,眼看就要与这批江湖人擦肩而过了。 忽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什么悬锋谷的大人物,打仗了看不到一个影子,现在打完了就跑出来抖威风。” 苏亦倒没觉得什么,反而是叶北枳脚步一顿。 苏亦察觉到,偏头看来:“怎么了?” “…明日我随军出城吧。”叶北枳的声音传来。 苏亦哭笑不得:“这么幼稚的激将法都能让你受不了?” 叶北枳摇了摇头:“不是这个原因,我们既然借了悬锋谷的名头,那便不能让悬锋谷因为我的原因,在江湖上传出不好的风声。” 苏亦莞尔:“你还真替施无锋着想。” “罢了,”苏亦摇了摇头,“前几日就看你有想出城的意思,难得你有了正当理由,那你去就是了,不过别搞太过,到时候坏了计划就不好了。” “我有分寸。”叶北枳点头,“明日你在城里待好,就不要上城头了。” … 凉州府大战正酣,且说玉羚关外的北羌西路大军终于等来了他们想见的人。 祁阴山脉下,跃羚涧,北羌西路大军扎营在此处。 一骑披甲乌马自远处走来。 马上坐着一老人,身穿素黑麻衣,背负一杆长兵器,被黑布包裹着。老人背脊挺直,花白的头发编成一大把细鞭子披在肩后,双耳各挂着一轮拳头大小的金圈,国字脸不怒自威。 慕容探辉领着一众营中将军早早侯在了营门外。 见老人终于来到营前,慕容探辉不由松了口气,连忙迎上前去,单手抚胸行北羌贵族礼:“小辈慕容探辉,见过饕虎大将军。” 来人正是耶律神通。 耶律神通低垂着眼睑,随意摆了摆手:“这里的大将军只有你一人,免礼吧。” 慕容探辉又上前一步,亲手牵过耶律神通的马缰,小声道:“叔爷远来劳顿,先回营歇息?” 耶律神通瞥了他一眼:“这么殷勤,是盼着我在 大王面前替你求情?” 慕容探辉身子一颤:“不敢,首战失利,侄儿认罚。” “是功是过,大王心中有数。”耶律神通缓缓朝营中走去,一众将军大气都不敢出,纷纷缀在后面。 “要求情就自己去大王面前求,”耶律神通翻身下马,“我帮不上你。” 慕容探辉叹了口气。 “也不知你率大军过来都做了什么。”耶律神通把缰绳递给旁边人,吩咐把马儿牵走,“老夫自雁迟关独行而来,将凉州府到冀北的战线走遍,几乎将每座城关都收入了眼中,所有水路山势皆记于心,你呢?身为将军,你又做了些什么事?就每日看看沙盘?等着探子把所有事都告诉你?” 慕容探辉讷讷无言。 “废物。”耶律神通不屑地啐了一口。 慕容探辉愕然抬头。 耶律神通盯着他轻蔑笑着:“光想着求情,就不想该怎么将功赎罪,你和你那儿子一样没出息。” 被当着所有人的面呵斥一通,慕容探辉满脸涨红 。 耶律神通握着长兵器狠狠往地上一杵:“传令下去,重整旗鼓,明日发兵玉羚关——老夫要亲自破城!” 第690章 阵前哗变 玉羚关外,由于世邦率领而来的大军也不进城据守,就直接沿着城墙扎营,连成一片将整座玉羚关拱卫其中,那架势摆开,俨然是就是要告诉北羌——不怕跟你打。 于世邦坐镇城中,自有管芮行给安排了住处。 这日,一众将领正在监城司议事,忽有探子来报。 于世邦大手一挥,探子被亲兵带进了议事厅,在堂前单膝跪下:“禀将军,北羌西路大军发兵疾袭,直指玉羚关,已在十里外。” 于世邦冷笑一声:“才栽了跟头还不长记性,不好好重整军心,这么急着来送死?” 管芮行身为城守,此时站了出来:“于将军,末将以为,当调大军入城,据城而守,以减少伤亡。” 管芮行嘴唇嗫喏了一下,却是不敢再多言。 议事厅内显然是有不少将领是赞同管芮行的,一时都面露迟疑。 于世邦见状,又道:“诸将听我一言,北羌急于来攻,正说明他们是心急了,我等据守玉羚关不为得 胜,只为拖住他们的步伐,这本就先胜了一着。今日一战,若是在城外便能挡住他们,且不说能不能占到太大便宜,但却能极大地打压北羌的士气,今日攻不下玉羚关,那他们以后便再难攻下了。” 于世邦话说到这份上,相当于已经下了决定,厅内众将便不再多言,纷纷拱手应下:“尊令。” “传令下去!”见安抚好诸将,于世邦笑意浮现,他大手一挥,“城外众营兵马全动,城内兵马以弩车劲矢支援袭扰,今日本将要教北羌摸不到玉羚关的城墙。” 诸将纷纷拱手离去,转眼议事厅人就走光了。 管芮行留在了最后,他是城守,自然要负责留守城内。 见于世邦也要离开,管芮行连忙上前拦住了他:“于将军,城内便只负责用器具袭扰?没有别的安排吗?” “什么意思?”于世邦皱起眉头,“本将之前说得不够明白?” 管芮行忙道:“非也,将军难道忘了…在北羌眼里,苏太师可还在城内,那万一——我是说万一,北羌要是真攻进城来了怎么办?要不要再做些别的安排?” 于世邦眯眼沉思了半晌:“也罢,算你有心了。那就这般,安排一辆马车,若真到事不可为的地方,你便派人乔装了,乘马车从南门出城,往赤铜关撤离。到时候北羌必会追击,记得挑选几匹快马,只要逃到赤铜关地界,在那里驻守的于佥事自会接应,亦可顺便将北羌追兵吃下。” “明白了。”管芮行重重一点头,转身去安排了。 于世邦亲自出城,稳坐中军,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后,北羌的大军终于出现在了视野中。 军阵缓缓停下,气氛剑拔弩张。 “他们在等什么?”于世邦见北羌那边久久没有动静,不禁挑眉,“又不发兵,又不派人出来喊话,等太阳下山吗?” 旁边一名亲兵凑了过来,笑着附和道:“兴许只是把兵马牵出来溜溜,让将军您检阅一下。” 于世邦大笑,把马鞭一挥:“哈哈,会说话,下去有赏。” 另一边,耶律神通策马站在军阵最前,目不转睛盯着对面的大闰军阵。 慕容探辉不得不陪在旁边,等得久了,他也忍不住发声:“叔爷,我们何时发兵?” 第506章 “…差不多了。”耶律神通顿了一下才开口,只见他把裹着乌铁重镗的黑布一扬,黑布被大风一吹,高高飞上了天空。 那飞起的黑布仿佛一个信号,大闰军阵中顿时起了变故。 于世邦脸上的笑意还未淡去,四周忽然就传来了惨叫声和兵器碰撞声。 “啊——!” “你干什么!” “你们疯了吗!?” “叛乱——有人哗变!” 笑意凝固在了于世邦的脸上,他茫然看向四周。 只见四周各处的营中,不知为何就有大闰将士举起了手中兵器,朝着自家的伍长,小旗,总旗,甚至千总砍了过去。 于世邦一个激灵,迟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时,整个军阵都已经陷入了混乱。 军阵中的士卒都慌了神,每个人都拔出了兵器,用带着怀疑的眼神提防着身边的同袍。更有甚者不管不顾,直接对身边人拔刀相向,使场面更加混乱。 “都给我住手!”于世邦一声怒喝,但没什么效果。 对面,随着耶律神通重镗一指,无数北羌士卒朝这边发起了冲锋。 “不想死的就都给我停下!”于世邦几乎要把嗓子都喊哑了,他转头冲身边的亲兵怒吼,“督军营在哪!?让督军营上来!还在动手的直接砍了!” 于世邦咬牙切齿:“岐黄社…” “轰隆隆——” 无数北羌士卒奔跑起来的声音汇集到一起,大地仿佛都在震动。 于世邦听得真切,脸色瞬间苍白,他翻身上马,使劲挥舞着手:“快撤!所有人速速进城!” ps:新书状态已经是签约了,可以投票可以打赏了。不瞒你们说,老弟看上那个新书榜了,各位看官老爷,有谁想跟我一起去榜单冲杀一波的? 第691章 正面碰撞 双方大军尚未正面接触,大闰的军阵就已经大乱。 于世邦下令的声音响彻在军阵上空,大闰士卒们争先恐后朝着城门处涌去,却全在城墙下挤作了一团,踩踏中伤亡无数。 于世邦被亲兵护在中间,众亲兵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军中好手,此时挥舞着兵器开路,凡是挡在前面的大闰士卒都直接被砍死刀下。 “都他娘让开!让将军先进城!”于世邦似乎还有些没回过神,就这样被亲兵拖曳着往前,他嘴唇止不住地颤抖着,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 城墙上,管芮行望着城下的乱象,再看到越来越近漫山遍野的北羌大军,绝望神色逐渐溢满了瞳孔。 “快开城门——”城下传来亲兵的呐喊。 城墙上的守军纷纷把目光投向了管芮行。 管芮行浑身都在战栗,缓缓举起的手仿佛重有千斤,停在半空中迟迟没能挥下。 “管芮行你傻了?!快开城门啊——!!”于世邦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 管芮行嘴唇一颤,望着已经很近了的北羌大军,自言自语:“不,不能开…” “不开还能博一下,开了就真的城破了…” “死守城门!”管芮行几乎是尖声叫了出来,“谁都不许放进来!” 于世邦下意识把手中长矛握紧,他咬了咬牙,手臂猛地挥出,长矛直指北羌大军:“大闰儿郎听令!回头迎战——给老子死守玉羚关!!” 随着于世邦这句话喊出,本还浆糊一团的大闰军阵仿佛瞬间找到了主心骨,混乱迅速平息了下来。 大闰军阵将矛头调转,所有人直面北羌大军的冲锋。 盾甲兵扛着大盾顶上了最前,矛戈手紧随其后,将闪烁着寒光的兵器从盾牌缝隙中架出。 管芮行回过神来,紧跟着下了令:“城内守军听令!弩车箭矢预备!” 北羌大军冲锋的速度很快,片刻功夫后终于到了眼前。 “放箭——放箭!!!”管芮行尖利的声音在玉羚关上空回荡,回应他的是漫天的箭矢! 弩车和投石机的绞盘被瞬间放开,收割人命的凶残器械咆哮着朝北羌军阵中扑去。 “杀敌!杀敌!杀敌!” 大闰士卒齐齐发出吼声,士气为之一振。 “杀!!”于世邦一马当先,俯身马背冲了出去,战场上泾渭分明的两股人潮终于碰撞到了一起。 “轰轰轰!” 只一瞬间,无数人影被冲撞得飞起,血腥的白刃战立时爆发。 “机弩投石车不要停!”城墙上,管芮行东奔西走,他是文官出身,没跑多久就有些气喘吁吁。 亲兵连忙走上前来搀扶,管芮行没有理会,直接趴到女墙上观望着下方战场。 入眼处一片惨烈,两边人潮都在拼了命地蚕食对方。 亲兵又走上前来,却被管芮行一把推开了:“快去!派出一队人马从南门出城!支援战场左翼!” 正面战场上,于世邦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下,仿佛化身战神,长矛在手中挥舞得虎虎生风,几乎每一矛刺出都要带走一条性命。除了亲兵拱卫,于世邦身后还跟着数不清的大闰士卒,俨然是以锋矢阵型朝着北羌军阵腹地扎去。 “将军,不可再深入了,恐遭北羌围困!”身旁一名亲兵抽空上前劝道。 于世邦抹了把脸上的鲜血,抬头环顾:“可知北羌主将何在?” 亲兵答:“未见北羌大将,兴许是躲在军阵后指挥。” 这轮冲杀才过不久,于世邦自觉还未杀出半里地去,忽闻身后近处传来了突兀的惨叫声。 他下意识回头望去,正望见一骑乌马似黑云自头顶跃出,那马上的麻衣老人将重镗挥起,正砸在于世邦身边一名亲兵的胸膛,亲兵大口吐着血被砸飞了出去。 “饕虎在此,何人敢自称将军?” “饕虎…”于世邦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忽然忆起了这个名号所代表的是什么,他猛地抬起头来—— “饕虎将军——!?” 电光火石间,大闰士卒已经杀到了近前,不管不顾提起兵器就朝着耶律神通招呼了过来。 “砰——”重镗一挥,数柄兵器被砸飞出去,再定睛看时,马上却已经没了耶律神通的身影。 “在天上——”不知谁大喊了出来,众人纷纷抬头望天。 大地产生了剧烈的震动,震源中心处无人再可站立,人仰马翻倒成了一片。 一道裂纹从耶律神通脚下开始蔓延,一直朝着玉羚关的方向延伸过去,足足延伸了近两里的距离才停下来。 ps:来让我看看,还没去看我新书的人举个手? 第692章 参战 “今日就不要出门走动,老实待着。”叶北枳站在小院门口,回头对苏亦吩咐。 他今日要随军出城,为了行动方便,就把头发扎成了一个团子束在脑后,此时手中还拎着一顶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斗笠,正准备戴在头顶:“虽说你有侍卫照看,但城中尚有江湖人,怕起事端,我怕来不及照应。” 苏亦旁边的锦衣卫闻言,顿时脸色不太好看了。 “其实我早就想问了。”苏亦指了指叶北枳手中的斗笠,“你们这种人都喜欢戴斗笠吗?怎么去哪都带着。” 叶北枳一愣,然后随手把斗笠扔了:“…习惯了。” “…”苏亦沉默了片刻,“我知你本事大,但战场不比寻常,还是万事小心,你若真出什么事,我没法与池姑娘交代。” “你明白就好。”苏亦点了点头,算是放心了些 。 叶北枳不再多言,转身出了院门。 苏亦早在昨天就把一切安排好了,所以叶北枳只需直接去营中找齐宴竹就好。 此时刚过晌午,战事未启,叶北枳来到监城司,被亲兵领进内堂后见到了齐宴竹。 齐宴竹正伏案写着什么,听见推门声,抬眼看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叶北枳歪了歪头:“要开打了?” “随我出城吧。”齐宴竹与叶北枳擦肩而过,朝外走去了。 侯在一旁的几名亲兵也连忙跟了过来,叶北枳走上前与亲兵们并肩而行。 众人一路往外走去,齐宴竹时不时就回头打量叶北枳。 一直快到监城司门口,齐宴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认得百里孤城?” 叶北枳点了点头。 “你俩…孰强孰弱?”趁着亲兵去备马的功夫,齐宴竹又追问。 叶北枳认真想了想,然后摇头:“…不知道。” 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却已经让齐宴竹确定了心中想法,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意思就是说,你俩是一类人?” 叶北枳一怔:“你说天人境?” 齐宴竹忙不迭点头。 “是。”叶北枳也点头。 齐宴竹得到回答,长出了一口气:“好吧,我知道你们本事大,但话还得说在前头,在战场上不可意气行事,一切以军令为先…”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叶北枳打断了:“我都省得,我亦是军伍出身。” 第507章 齐宴竹愣住了:“你来自何处?” “大荒边营,营号飞凫。”叶北枳淡淡答道。 齐宴竹瞳孔微微一缩:“原来如此,早有听闻大荒边营尽是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卒,没想到今日倒有机会亲眼一见了。” 齐宴竹语气中带上了少许的恭维,叶北枳微微一笑:“会有机会的。” 谈话间,有亲兵牵了马过来,也给叶北枳备了一 匹。 叶北枳却摆手婉拒了:“步卒出身,不擅骑战。放心,我能跟上。” 齐宴竹也不再强求,马鞭一挥,领着众人出城去了。 城外,军阵早已布好,一眼望不到头的大闰士卒们严阵以待。 齐宴竹策马来到中军,有斥候营的人上前:“禀将军,北羌仍龟缩大营,不过今日拉出来的拒马檑木已无前日之多,想必物资已经告急了。” “负隅顽抗。”齐宴竹冷哼一声,目光扫向四周,喝道,“诸将何在!?” “在!”众将领齐齐呼喝响应。 “啪!”齐宴竹把马鞭一抽,发出一声炸响,“诸将听令!四面合围,留出北面缺口,今日定要杀进北羌大营!” “杀进大营!杀进大营!杀进大营!” 整天的怒吼声回荡在军阵上空,齐宴竹满意地点了点头,把马鞭一挥:“起兵!” 阵型缓缓向前推移,左右两翼仿佛一张张开的巨 口,朝着北羌大营合拢过去。 在来到北羌大营所在的高丘下时,大闰的骑兵率先发起了冲锋,步卒们紧跟在后面。 喊杀声顿时在叶北枳耳边炸开。 齐宴竹坐镇中军,目光紧盯着战局各处,不时下达各项命令。 叶北枳也注意着战局动向,他突然开口道:“北羌根本没考虑过要撤退。” “嗯?”齐宴竹闻言低头看来。 齐宴竹嗤笑一声:“他们又不傻,当然看得出来。” 叶北枳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道:“给我一队精锐善战步卒,由我打头,直接从北面突围,可轻易杀进大营。” 齐宴竹一愣:“只需一队?” 叶北枳点头:“只需一队,人太多只恐会引起北羌警觉,提前排布人手死守。” 齐宴竹盯着叶北枳看了好一会:“…此话当真?” “当真。”叶北枳紧盯着战局,头也没回,只是 眼神中泛起一了一丝煞气,他狠狠一点头,“可立军令状。” 齐宴竹虚起眼睛:“那边信你一回。”说罢,唤来亲兵吩咐了一番,不一会就有人领着数十名杀气腾腾的步卒来到了近前。 齐宴竹对叶北枳叮嘱道:“杀进大营后不可贪功,事不可为立时撤出来。” “喏。”叶北枳一抱拳,执的是营中的军礼。 事不宜迟,叶北枳立马领着这队步卒朝着战局北面绕去。 北面围攻的势头是最弱的,营便堆挤着的闰羌两国士卒相较于其他三面来说也少很多。 望着眼前的高丘,叶北枳思忖了片刻:“锋矢阵型!我为矢尖,以最快速度突破防线!” 身后,步卒们早把长刀抄在了手中,得了叶北枳下令,立马站好了阵型,就等叶北枳率头发起冲锋。 “镪——”唐刀被叶北枳一把抽出,刀尖直指北羌大营。 “杀——敌!!!” 第693章 打破禁制 有叶北枳打头,数十人组成的锋矢阵型瞄准了防御圈人最少的一处,一头扎了上去。 说是北面人最少,但也是相较于其他三面来说的,数十人汇进人潮也不过是在海中打了个浪花。 早在叶北枳这一队人马从高丘下发起冲锋时,就已经有北羌的将领注意到了,等叶北枳等人冲过来,北羌匆忙调拨过来的人手已经拦在了去路上。 四周的嘈杂声音和充斥这鼻腔的血腥味仿佛带着叶北枳穿越回了当年的战场。 “冲垮他们!”叶北枳大张着嘴,发出一声怒吼。 敌人转瞬就已经到了面前,叶北枳单手持刀,倒提上撩。 “唰——!!” 寒芒劈风,凌厉的刀气掼出,撕裂土石往前延伸出去。 正面拦路者被尽数掀飞,坐镇后方指挥的北羌将领变了颜色。 锋矢阵型几乎没有丝毫停顿,闷着头跟着叶北枳往前杀去。倒是四周正厮杀的士卒们被这变故惊了一下,顿时响起一阵欢呼,四周的大闰士卒纷纷朝着这边靠拢过来。 转眼间锋矢阵就要冲上了高丘,前方不远就是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北羌持盾步卒,将身后的大营保护地滴水不漏。 “跟上!”叶北枳大喝一声,猛地提速,当先窜了出去,只见他几步助跑后忽然高高跃起。 早就严阵以待地北羌士卒们连忙抬头看去—— 正午的太阳有些晃眼,让叶北枳的身影看不太真切,只隐约看见他将唐刀高举过头顶,作势 就要劈下。 “嗡——” 沉闷的刀鸣声传来,在众人眼中,恍惚间仿佛看到一柄纵横百里的巨刀在叶北枳身后成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极慢,叶北枳双臂的肌肉绷紧了衣袖,将唐刀缓缓劈下,那巨刀的虚影也紧随而至—— “轰轰轰——!!!” 漫天的土石被溅起百丈高,密不透风的北羌防线被硬生生劈出一道巨大的豁口! 叶北枳从容落地,回头望去,身后的大闰步卒竟也震惊在原地,半晌未敢继续上前。 叶北枳大喝出声,将众人惊醒:“防线已破!随我杀进大营!” “杀进大营——”喊杀声与欢呼声起伏不断,北面的大闰士卒们纷纷朝着这处缺口涌来。 无数大闰士卒从叶北枳身边冲进了大营,叶北枳长舒一口气,抬头望向天空。 只见头顶天空中有乌云正迅速汇聚过来,只一会的功夫就将日光给遮蔽了。 “不能出手了。”叶北枳喃喃自语。 北面防线被破,大闰士卒势如破竹杀进了大营,导致北羌大营陷入了混乱,防线上的北羌士卒们不得不回撤来防,却抵不住大闰士气高涨,被逼得步步回撤。 叶北枳站在原地观望许久,自觉已经给北羌造成了很大的麻烦,目的已经达到,便准备转身离开了。 他刚迈出一步。 “轰!!” 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叶北枳下意识回头。 狂风扑面,叶北枳微微虚起眼睛,一个人影从他的旁边倒飞了出去。 那是一名大闰卒子。 一声怒吼传来:“上前者死——!” 话随人至,一个高壮人影从大营某处跃起, 然后又落进了大闰士卒人群中。 随着沉闷的碰撞声响起,大地震动不断,无数大闰士卒被砸飞出去。 叶北枳当机立断,朝着北羌大营跑去。 望月罴正在气头上,被围困数日,营中物资已然见紧,却偏生迟迟等不来冀北战线的军报。本以为今日又会与往常一样,顶多防守得艰难些,却没想到大闰那边不按常理出牌,突然从北面防线进攻,而且还真让他们突破防线杀了进来。 望月罴得到消息时正在西面防线坐镇,忽然亲兵来报北面失守,气得他当场就把亲兵扇飞了出去,然后赶紧朝这边赶来。 “一帮土豺!”望月罴每一拳挥出都会有大闰士卒被锤飞,还有一帮亲兵围在他的身边,“重组防线!把这帮土豺给我赶出去!” “铮——”一声清脆的刀鸣乍起,望月罴心头警兆突生,下意识闪身退了一步。 “唰!”一抹寒光从胸前闪过,望月罴低头 一看,顿时冷汗湿了满背——只见胸前甲胄上,一道寸深的刀痕清晰可见。 望月罴骇然抬头,只见一劲装刀客立于面前,手中提着一柄唐刀。 “你是谁?!”望月罴连忙又退了一步,与叶北枳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 叶北枳没有理他,朝四周的大闰士卒呼喝:“放火速速撤离!” 大闰士卒们有了指挥,纷纷从怀里抄出火折子,一边朝营外跑一边引燃身边的营帐。 望月罴看到这一幕气得牙痒痒,狠狠一指叶北枳:“给这人留下!” 众亲兵一拥而上,叶北枳斜眼望来,右手按上了刀柄。 “唰唰唰——” 身影由静至动,只瞬间就掠起漫天刀光。 “噗——”刚扑上前的亲兵身体上同时裂开无数刀口,四肢尽断,待落地时却已没了生息。 叶北枳后退半步站回原地,深深看了望月罴一眼后,收刀朝外跑去了。 望月罴竟寸步不敢动弹,他面色铁青,只能眼睁睁看着叶北枳从容离去。 之前的刀光最近的离他鼻尖只有一厘,他只要上前一步便是被刀影覆盖的范围。 直到叶北枳快跑到大营边缘了,望月罴才发出巨大的一声怒吼:“闰国人——你们欺人太甚!!!” 第508章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正奔跑着的叶北枳忽然停下了脚步。 望月罴连忙闭嘴,以为是又激怒了叶北枳。 叶北枳缓缓抬头,望向遥远的西边方向。 虽然视野看不见,但在叶北枳的感知中,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就在西边,一股连接天地的气旋突然开始转动起来,疯狂地抽取着天地间无主之气。 “冀北…出手了。”叶北枳喃喃说着。 “既然如此,”叶北枳转过身,看向远处的望月罴。 “…那我也不用回去了。” ps:那个说我慢让我每天三更的老哥,一看你就没经历过我月更的那个绝望时期。(笑) 第694章 玉羚关失陷 于世邦被亲兵死死压在身下,根本看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只闻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耳边炸裂,大地猛地一抖,自己也在颤抖中被震飞起来。 半空中睁眼,于世邦第一眼看到的是压在身上的亲兵七窍流血的面孔,他再一低头,又看到耶律神通半蹲在地的背影,乌铁重镗直接砸进了地里,以他为圆心,无数细小裂纹正往外龟裂,而一道巨大裂口正朝着玉羚关蛇行而去,一直快到城门下才有了停下来的迹象。 “完了…”于世邦只喃喃念出这两个字,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轰隆隆——!”头顶苍穹中,乌云正迅速聚集过来,云层中有闷雷轰鸣,仿佛有怪兽躲藏其中。 “嗬——”耶律止戈吐出一口气,斜眼望向天空,嘴角勾起冷笑,“苍天无情,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情面都不讲。” 北羌大军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士气高涨,再次一鼓作气将大闰军压迫得节节败退。 耶律神通环首四顾,去寻自己之前那匹坐骑,却 见那乌鬃马瘫在不远处。 耶律神通走过去,伸手拽了拽缰绳,乌鬃马却怎么都不敢站起来了,竟是被吓得四蹄发软。 “劣马!废物!”耶律神通皱眉骂道,“果然比不得当年随老夫征战的宝马,要不是它老得跑不动了,怎么轮得到你这畜生被老夫骑?” 骂完,耶律神通算是解了气,把乌铁重镗一举,大声喊道:“变阵——两翼收缩直接突破!二郎们!一刻钟内老夫要看到你们杀到城门下!” “杀!杀!杀!”一时附和声无数。 耶律神通的命令发出,立马扛旗着发出旗号,整个北羌大军的阵型开始收缩,以点破面地进行强突。 城墙上,管芮行把一切都收入眼底,眼睁睁看着昏迷过去的于世邦被人绑了押回北羌中军。 管芮行手脚冰凉,全身都在发颤。身边的亲兵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大人…城下守不住了!北羌要杀过来了!” “老子知道!”管芮行一声尖叫,跳起来就扇了亲兵一巴掌,“给我闭嘴!” 另一名亲兵连忙上前:“大人,下令吧!咱们是打…还是撤?” “…撤?”管芮行恍惚了一下,眼前仿佛又浮现 出苏亦那戏谑的眼神,他狠狠一咬牙,强迫着牙关不再颤抖。 “撤个屁!”管芮行把拳头死死握紧,“传令下去!今日死守玉羚关,本官不下城墙,谁都不许下!” “是!”亲兵神情一肃,拱手大声应了道,转身就去传令了。 管芮行转头,看向刚刚挨了一巴掌的亲兵:“附耳过来。” 亲兵脸颊高肿,连忙凑近。 只听管芮行低声道:“本官之前已做好了安排。你速速去苏大人府上,让他们驾马车赶紧从南门离开,直接往赤铜关逃命,路上不得停留。至于你…这块令牌拿着,去挑一匹快马,跟随马车出城后,直接先行一步去往赤铜关找于佥事求援,不得有误。” 亲兵一愣,知道管芮行这是给了他活命的机会,顿时眼睛就红了:“大人…” 管芮行把手一挥,直接打断了亲兵:“军令已下,你还不快去!等着再挨一巴掌?” 亲兵把眼泪咽进肚里,拱手快步离开了。 城下,北羌大军已然逼近,残存的大闰士卒们被强行分割成了两块,全部堆挤在城墙下,等着被寸寸 蚕食。 管芮行拔出佩剑,高声呼喊:“北羌蛮夷凶狠无道,入关后必定屠城!与其引颈屈死,不若战死裹尸!今陛下圣明,吾等今日战死此处,也定不会亏待吾等家人!为荫及亲族!为大闰千秋!今日死战不退!” “死战!死战!死战!”城墙上响起震天的齐呼,城中守军凶性毕露。 “放高箭!”管芮行尖声下令,“给我射他们后排!射死他们!” 其实不用他指挥,箭雨从刚才开始就没停下来过。 “弩车何在?!给我射攻城锤!”管芮行眼睛倒尖,远远便望见了有北羌士卒正推着对付城门的撞车往这边过来。 玉羚关守城军的士气由低落又变得高涨,这自然没被耶律神通看漏,他没有随军冲锋,处在冲杀的军阵后方,老早就发现了城墙上那个举着宝剑挥舞的官员。 “痴人说梦。”耶律神通微微虚眼,“以为占着城关便能多撑一会?” 说罢,耶律神通把乌铁重镗一挥:“让开前路, 老夫要亲自破开城门!” 立马有旗兵挥旗下令,前面顿时让开了一条道路。 耶律神通把重镗一提,迈开步子往前,速度逐渐加快。 “咚!咚!咚!”随着速度变快,耶律神通每一步踏下都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再转眼他就已经冲入了那条直达城门的道路。 此时耶律神通的速度已经极快,从两旁北羌士卒身边掠过时甚至会吹得他们的下摆舞动。 城墙上传来管芮行的尖声呼喝:“拦住那个人!快拦住他!” “晚了!”耶律神通大喝一声,重重一步踏在地上,整个人飞掠而起,举着重镗朝着城门跃去! 耶律神通跃到最高处时,几乎离墙头只有数丈距离,城墙上的管芮行甚至能清晰看见他须发皆张的怒容和随风飞舞的花白鞭子,一声大喝几乎就在他耳边响起—— “饕虎将军在此——” “——何城何关不可破之?!” “轰轰轰轰轰——!!!” 城墙剧烈震荡,玉羚关的城门仿佛被一百头大象 直接撞上,只瞬间就被这巨大的力道撕裂成无数块,城门后的守军随着木屑铁铆被一起崩飞出去。 “城破——!”城门下,耶律神通高举重镗,大喊,“儿郎们进城!割耳领赏!” 北羌大军发出震天的欢呼声,疯狂地涌入城门。 管芮行在震荡中一屁股摔倒在地,听见耶律神通的喊声,他双目无神地抬起头看向亲兵,喃喃道:“城,城破了…?” “咣噹。”亲兵手中的刀掉了下来。 “大人,玉羚关…没了。” ps:祝各位小姐姐节日快乐,今天的惊奇队长看了没呀。 第695章 讨命 望月罴被叶北枳此时的眼神盯着,没来由觉得有些心底发寒。 他忽然心有所感,抬头看向天空——眼神由茫然逐渐变成了惊恐。 叶北枳头顶的天空中,本来已经有消散迹象的流云,忽然又变成了被牵引的羊群,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汹涌地汇聚在了一起,严密厚实的乌云阴郁得快滴出水来,整个天空突然就黑了下来。 叶北枳的动作却很轻,慢慢地转身,缓缓按住刀柄,嘴唇微微翕合,轻轻吐出很长一口气。 “呼…” 正在往外狂奔撤退的大闰士卒与他擦肩而过。 正前方,是无数挥舞着兵器支援过来的北羌 卒子。 望月罴的目光从天空收回,再次落到叶北枳身上。 身边的儿郎朝着叶北枳冲杀过去,只是在某个瞬间,喊杀声忽然被无限拉长,那些正在奔跑着的身影突然就停顿住了,朝着前方蜗行。 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都慢了下来,周遭一切都滞塞起来。 望月罴清楚看见视野远处的叶北枳膝盖开始弯曲,五指将刀柄虚握。 望月罴大张着嘴,想要呼喝儿郎们停下。 “停——” 可才喊出一个字,就被另一个声音掩盖了下去。 “屠不尽的北羌蛮夷…” 声音被压抑着,一个字一个字从嗓子里迸出来,仿佛他的怒火已经在岁月中沉淀了一整个亘古,直到这一刻,才终于从灵魂深处咆哮着烧了 上来。 “轰隆!!!!!” 刀出,雷龙现。 眼前的世界被一片白光遮蔽,望月罴也分不清那到底是刀光还是雷光。 但,白光只出现了一瞬。望月罴感觉到一泼滚烫的鲜血洒在脸上,他努力地睁大着眼睛,却只看见一片刺眼的血红。 雷声渐渐远去,听力缓缓恢复。 望月罴听见了风声,杂乱的脚步声,惊恐的呼喊声…以及正靠近他的呼吸声。 第509章 “呼…吸…呼…吸…” “嗡…”清楚的刀鸣在耳边响起,望月罴感觉额头一凉,冰冷的触感传来。 血色正在缓缓退去,模糊间望月罴看见那个刀客浑身浴血,单手举着刀,刀尖正对着自己的额头。 刀身上缠绕着紫蓝色的细小电蛇,密密麻麻 沿着刀身游动,不时吐出信子让望月罴的头皮有些酥麻。 在刀客的身后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地面上刀槽纵横,躺着数不清的残缺尸体,倒塌的营帐上遍布刀痕,鲜血像小溪流淌,在地上渐渐汇成了大小不一的“湖泊”。 叶北枳面无表情,只是眼中闪烁着血红的光芒。 “天人境…”望月罴低头望着叶北枳,“你到底是谁。” “大荒尸山里爬出来的讨命鬼。” “哦,是边营啊…”望月罴似乎是长叹了一声,视线从叶北枳的肩头越过,那是一望无际的北方。 “大帅,那个位置…我也好想坐一坐。” “唰——!” 耀眼的刀光闪过,鲜血喷涌,望月罴的视野逐渐升高,世界颠倒旋转,最后望见的,是被染 红的天空。 战场上,激烈的厮杀在这一刻停顿了,所有人都望着这边,望着那个提着刀站在遍地尸骸中的孤独身影,亦如多年前营旗倒下那天的那般孤独。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发出了惨呼:“熊帅——战死!!!” 主帅阵前战死,北羌阵型大乱。 寇顾恩本在南面观察着局势,被一堆亲兵保护着,忽然听见噩耗传来,脸色瞬间惨白。 “熊帅…战死?!”寇顾恩脸色几番变化,一时也慌了神。 身边亲兵抓着他的手臂往阵型后面退去:“大人!大人!熊帅阵亡,只有你能做主了!” 寇顾恩顿时惊醒,神色有些茫然地慌张四顾:“对,不能乱,我不能乱…” 各面防线的传令兵纷纷来报:“将士们士气低落,快要守不住了!” “大人!是死守还是突围!” “大人!快拿主意吧!” 寇顾恩脑子里思绪急转,一直自言自语:“守肯定是守不住了,突围的话又正落了闰国的计策,该死的!怎么这么多天了冀北还没有军报传来?但不突围的话命都要没了…彼其娘之,望月罴怎么会死…” 周围的北羌将领围在寇顾恩耳边,俨然有要吵起来的架势,寇顾恩愈发躁郁,突然开口大骂:“都给我闭嘴!” 众人一静,只听寇顾恩道:“突围!从北面突围!南面防线撤回来,东西两面继续顶住防线,最后随后军一起撤离!” 凉州府内,苏亦正待在府中看书,忽闻远处雷声轰鸣,他猛地抬起头来。放下书匆匆走到院子里,眺目望向北面天空。 随行的锦衣卫跟上来,也顺着看去,望着北面天空的乌云插嘴道:“看来要变天了大人。” 苏亦仿佛没有听见:“…这就是你给我说的有分寸?” 锦衣卫不解,疑惑看向苏亦。 苏亦却直接朝着院门走去。 锦衣卫连忙跟上:“大人,那位不是说让你不要出门吗…” 苏亦瞪了锦衣卫一眼:“榆木脑袋,到底谁是你家大人都不知道了?而且是他食言在先!”说罢,推开院门就朝着城墙走去了。 宅子里的锦衣卫听见动静,连忙都抓起兵器跟着跑了出来。 “大人要上城墙?”锦衣卫苦着脸,“那般危险的地方,恐被流矢所伤。” “胡说八道!”苏亦慢了一句,又加快了脚步,“战场远在北面高地,哪来的流矢?” 一众人拿着齐宴竹的令牌,蹭蹭蹭上了城墙,苏亦刚攀住女墙眺目远望,就见一骑快马奔来,马上骑士使劲抽着马鞭。 “是来传递军报的。”苏亦皱眉,看见骑兵背上插着的三角红旗。 那骑兵奔来,远远地就挥舞着一只手,嘴中听不清呼喊着什么。 苏亦眯眼,侧耳静听。 那骑兵终于近了,苏亦听见他在高声呼喊。 “捷报——捷报——北羌主将望月罴被斩杀阵前!” ps:这章太难写了tat,所有才这么晚发出来,各位见谅。 第696章 俘虏 北羌的大军一鼓作气杀进玉羚关。城门大开,北羌大军势不可挡。 反观玉羚关守军这边,城墙上已经很久没有再传来管芮行尖利的呼喊声了,士气低落到了极点,已经有人选择放弃抵抗,丢下兵器蹲在了墙角。 随着北羌大军尽数涌入城中,远在战场后方的中军大阵也缓缓靠近了。 慕容探辉等将领把耶律神通拱卫在中间,亦步亦趋跟着。 “叔爷神威,宝刀不老。半日功夫都不到就攻下了玉羚关。”慕容探辉亲自把马牵了过来。 耶律神通淡淡瞥他一眼:“全靠我北羌儿郎悍不畏死作战,只凭我一人,如何攻下玉羚关?” “叔爷说的是。”慕容探辉连忙附和。 一行人进了城,见慕容探辉还跟在身边,耶律神通又瞪眼了:“还跟着老夫作甚?接下来怎么做难道还要我教吗!” 慕容探辉耸然一惊,连忙转头下令:“封闭城门!搜查全城!把苏亦给我找出来!” 立马有亲兵领命而去。 此时有人把俘虏了的于世邦给拖了过来。 于世邦已经醒了,披头散发的他被北羌卒子一把推到在慕容探辉脚下。 慕容探辉笑了:“瞧瞧这是谁,闰国的骁卫大元帅,卫西总督于大将军,幸会了。” 于世邦自知逃生无望,也不跟他逞口舌之利,垂着头不说话。 慕容探辉上前两步来到于世邦面前:“于大将军还真是给了我一个意外之喜,本以为你这等身份的人,该是坐镇城中指挥才是,没想到竟主动送到了我的嘴边,这平白送来的军功,不得不说是一份大礼。” “今日是于某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念在同在沙场为将的份上,就不要这般羞辱于某了。”于世邦闷声说道。 慕容探辉一挑眉,还欲再说什么,却听到耶律神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说的没错,虽互为敌将,亦当惺惺相惜。” 慕容探辉不敢说话了。 耶律神通冲于世邦问道:“可认得老夫?” 于世邦闻言,终于抬起了头来,盯着耶律神通看了许久才狠狠一点头:“…认得,饕虎大将军,耶律神通。” 耶律神通蹲下身子,与于世邦平视:“那老夫且问你,你闰国的那位苏亦大人现在何处?若你肯说,老夫答应给你个体面死法。” 于世邦身子一颤,片刻后咬着牙摇了摇头。 耶律神通又道:“你现在不说,待会我们自己找到人了可就没机会了。你要知道,你这等身份,肯定是要押回大羌呈给大王的,这一路羞辱且不去说,到时候去了大羌,又会被怎么折磨而死可就不知道了。” 于世邦又垂下了头,这次怎么都不肯开口了。 “给脸不要——”慕容探辉大怒,一脚将于世邦踹翻到了尘土里。 “大将军,玉羚关城守带回来了。”正好此时有北羌士卒来报,慕容探辉这才没去管于世邦了。 “带上前来。” 管芮行比于世邦还要凄惨不少。只见他灰头土脸,头发半边扎着半边散落,身上的盔甲已经被扒了去,衣衫在拉扯中被撕下半截衣袖,脸上有明显的淤青,显然过来的时候被好好收拾了一番。 “嘭。”管芮行被推倒,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慕容探辉低头打量着倒在地上的管芮行:“玉羚关城守…” 慕容探辉眉头微微皱起,想了半天都没下文,瓜尔佳阿朵连忙凑上前,小声提醒道:“叫管芮行…” “对,城守管芮行。”慕容探辉点了点头,“看你这干瘦模样,也能当城守?” 管芮行挣扎着想要爬起身,刚站起一只脚就又被身后的北羌卒子踢中腿弯,整个人又跪在了地上。挣扎无果,管芮行索性就这样跪着了,但使劲把腰杆给挺得笔直。 “管某文官出身,凭才学考得进士,凭什么就当不得这城守?”说着,管芮行把头一偏,那半边披散的头发也甩到了脑后。 “啪——!”一只巴掌抽来,结结实实打在管芮行脸上,将他抽得扑倒在尘埃里。 慕容探辉赞赏地看了眼那个出手的亲兵,点了点头:“老子最烦的就是你们这些闰国书生,屁本事没有,还成天摆着张臭脸,也不知哪来的傲气。” 管芮行双手被捆在身后,就用额头撑着地,又把腰杆直了起来,用他尖利的声音喊道:“书生有傲骨,长衫存正气。管某既为城守,自当与玉羚关共存亡,尔等北羌蛮夷,今日管某一人身死,耳后大闰定教你们拿千万人来给管某偿命!” “想死哪有那么容易?”慕容探辉怒极反笑。 正说着,忽又有亲兵来报:“禀将军,城中未找到苏亦下落。” 第510章 慕容探辉目光阴鸷:“没找到?那定是提前跑了。”说罢,又把目光看向了管芮行。 管芮行冷哼一声,把头偏向一边。 “你倒是傲骨森森,你家大人却提前弃城跑了。 ”慕容探辉眯着眼不怀好意,“稍后就好生招待你一番,先从你嘴里撬出苏亦的下落。” 于世邦一听这话,猛地抬起头来盯住了管芮行。 管芮行仰头大笑:“哈哈哈!谁告诉你苏大人在玉羚关的?” 此话一出,慕容探辉与耶律神通的脸色齐齐一变。 此时又是一探子匆匆跑来,气喘吁吁道:“禀将军!城外探子适前看到有一辆马车从南门离开,已经派人去追了!” 慕容探辉长舒一口气,笑道:“好生狡诈的管芮行,差点就让你诓骗过去了。派骑兵营挑快马去追!必须把苏亦给我活捉回来!” 亲兵领命去了。 慕容探辉回头看去,目光从诸多将领身上扫过,最终还是落到了瓜尔佳阿朵身上:“马上修书,将捷报送去凉州府。” 瓜尔佳阿朵心中一喜,知道这是慕容探辉不打算为难他了,连忙点头应是。 待忙完这些,慕容探辉再次来到耶律神通身边,恭顺道:“叔爷,今日作战辛苦,侄儿先给您安排住处歇息。” 耶律神通正欲点头,忽然全身一震,一把将慕容探辉推开,抬头望向东方。 “凉州府!是那个人——!?” 第697章 凉州府大捷 与此同时。 伽蓝寺终年飘风的峰顶,活佛拿着刻刀的手一顿,片刻后放下了木雕,闭目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穹嵩山,愚公一拳将堵住水流的巨石打碎,朝北面天空看去,任由汹涌的河水拍打着自己身躯。白猿通灵,此时仿佛亦心有所感,丢下愚公,哀鸣着朝山上跑去了。 赫连剑宗,剑台石室内,正闭目打坐的盖聂突然睁眼,只见洞顶悬挂的神兵全部摇晃起来,一时剑鸣不止。 吉祥镇,刚刚收摊的庖丁将斩骨刀剁在案板上,茫然看向天空:“这种感觉…是要变天了?是大旱?还是疫病?镇子临海,会不会是涝灾?看来该屯积干粮了…” 瓦刺,谷中剑庐。祝神翁正在室外指点小剑童祝千绝练剑,祝千绝单手把重剑使得虎虎生风,但祝神翁似乎还不满意,眉头一直皱着:“不得章法!我观你最近心思飘忽,完全不在练剑上,到底在想些什么?” 祝千绝停下,额头微微见汗,涨红着脸不说话。 祝神翁又道:“听说最近你时常往王庭跑,与小公主接触甚密…” “咣噹!”一声清脆的响声传来,二人齐齐看去——原来是室内的问仙重剑从剑架上摔了下来。 祝神翁眼中神光一闪,缓缓转头看向天空某个方向。 小剑童也皱了眉:“老师,问仙无故掉落,是有何预兆?” 祝神翁半晌未答,许久后长长吐出一口气:“不是预兆,是它等不及要再次出山了。” 东海之外,无名小岛。傅一然与当归一左一右分别立于司空雁身后。 司空雁手捧一本旧书看着:“这东瀛文字好似鬼画符,中原文字的精髓半点都未学去。不过对我们来说却是好事,学起来倒也不难。” 就在这时,傅一然忽然眼皮一跳,猛地转身看向远处天空。 当归慢了半拍,也马上察觉到了天地灵气的迅速流逝,紧跟着看了过来。 司空雁没等来回答,抬头一看:“怎么了?” 傅一然沉声道:“有天人全力出手了。” “哪个方向?” 当归舔了舔嘴唇:“似乎是闰羌交战的战场。” 司空雁笑了:“打得好,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接下来该让瓦刺那个老剑神下场把水搅浑了。” 前往蜀地的马车上,戚宗弼发现刚刚还在说话的雪沏茗突然愣住了。 “怎么了?”戚宗弼立马紧张起来,“又有情况?” 雪沏茗回过神,把头伸出去喊道:“都没吃饭吗?!照你们这个行军速度,等到了黄花菜都凉了!” 不归岛,刚刚登岛的唐锦年和饶霜走在上山的石径上,夜尘走在前面领路。 “岛上现在已经没有人了。”夜尘开口,“徐异人和八哥被我们闻风听雨阁带回去了,他们在鬼见愁的年月比我久多了,知道当年许多密辛,家兄很感兴趣。” “我不关心这两个人的死活。”唐锦年摆了摆手,“我只关心鬼见愁逃跑时被我弄沉的那艘船上的金银财宝,说好的我们五五分,你们可不许多拿。” 夜尘回头冲他翻了个白眼:“闻风听雨阁最 讲信誉,而且我们也不缺那点东西。” 唐锦年脚下突然一顿,站在原地遥望北方。 夜尘心思机敏,顿时猜到些许:“有天人境出手了?” 唐锦年默默点头,径直往山上走去:“我们也得加快速度了。” 闰瓦边境,建兴关。百里孤城从椅子上突然站起,遥望西面:“叶哑巴全力出手了?看来凉州府胜局已定。” … 凉州府外,无数大闰士卒杀进了北羌大营,北羌军阵节节败退,但还好在尚未大乱,南面防线的守军且战且退,东西两面的守军渐渐合拢过来,转变成了后军。 寇顾恩翻身上马,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下朝着北面突围过去。 叶北枳早离开了北羌大营,拎着望月罴的头颅回到齐宴竹身边。 “给。”叶北枳把望月罴的头颅递过去,有亲兵上前接过。 齐宴竹皱着眉:“这是大人交代你做的?” 叶北枳摇了摇头:“没必要再等了,冀北境北羌那边有人出手了,再拖下去恐对我们不利。” 齐宴竹一惊:“冀北战场出事了?不对,你怎知晓?” 叶北枳不答,转身就朝凉州府方向去了。 齐宴竹思忖片刻,自觉叶北枳没道理骗他,遂直接下令:“放北羌蛮子突围!衔尾追击十里!” 且说叶北枳回到城内,还未到城墙脚下就看到苏亦站在墙头眺目看来。 上到城墙,叶北枳还未说话,苏亦便抢先问道:“可是冀北出事了?” 叶北枳点头:“北羌天人出手了。” “多半是玉羚关有失,”苏亦眯眼想了想, “这样说来我不在玉羚关的消息多半也瞒不住了,不过还有时间,待今日收兵回来整顿,明日便直接发兵泽安城,只要在北羌突破冀北防线之前攻下泽安,便可直接兵指雁迟关,到时候北羌就不得不回防了。” 叶北枳抬眼看他:“你也要随军?” 苏亦摇头:“不,要随军的不是我,是你。” 叶北枳眉头皱了起来:“我若随军,那谁来保护你?” 苏亦笑道:“到时候还需要你保护?北羌那天人境既然在玉羚关没找到我,你这里又出手了,他肯定能猜到我和你在一起,他要找我,自然就直奔你来了,所以我更不能和你这个诱饵在一起。” “那你要继续坐镇凉州府?”叶北枳又问。 “非也。”苏亦笑着摇头,智珠在握,“等你确定北羌天人赶往这边时,我就回去坐镇冀北 防线,以制北羌攻势。待到齐宴竹率军攻下泽安、登昌,冀北境的北羌西路大军不得不撤军回防时,便是我们前后包夹,彻底反攻之时。” 叶北枳有些犹豫:“此计确乃大善,但唯一欠妥之处在于我不能护卫你身边,你可不能出事。” “我有锦衣卫护卫,一路匿迹而行,出不了事。”苏亦手指在城墙上轻磕,“反倒是你让我担心,此行你随军而去,必定与北羌天人交手,我在考虑是否要将剑气近唤回助你一臂之力?” ps:大家早上好啊,又是七点的激情更新~ 第698章 帝王心 四月的京城已经有了回暖的迹象,皇宫跃鲤湖畔的梨林一夜之间就将湖岸戴上了雪白。 时间还未到中午,趁着清晨的薄雾还未完全散去,处理完政务的陈勋带着陈忠君前来游湖赏花。 陈勋在前,陈忠君微微欠身落后半个身位,后面的宫女禁卫分别跟在两侧。 绕湖小半圈,陈勋走得有些累了,便走进一处亭子坐了下来。他望着亭外成片的雪白梨林,突然开口道:“不知不觉已经这么多年了,仿佛昨日朕还与父皇在此亭中嬉戏。” 陈忠君躬身,细声道:“今陛下仁德,先帝在天有灵,想必也是欣慰的。” “母后走的早,如今好多关于母后的记忆都已有些模糊了,唯有再看着这片梨林,尤能再忆起些许。”陈勋没有理他,望着梨林出神,“但唯有一些,是怎么都不敢忘的。” 陈忠君像是个负责的捧哏:“奴婢愚钝,陛下说的是?” 陈勋回过头来,面无表情看着陈忠君:“昔朕尚年幼,母后在耳边提起最多的便是,身为帝家,当知百姓之疾苦,明百姓之忧患,晓百姓之所求。朕自登基以来,日夜不敢忘母后所言,还幸有先生耳提面输 第511章 ,时刻敲打警示,才使朕不被百姓讥骂,落得个昏君名号。” 陈忠君躬身到底:“陛下仁厚,与先帝都是少有的明主,百姓皆对陛下感恩戴德,又哪里会有不满?” “是吗?”陈勋目光不转,“那为何还有百姓揭竿而起,要夺朕的江山?” “这…”陈忠君额头冒起冷汗,这个话题他可不敢接。 陈勋自顾自说道:“因为百姓过不下去了,不造饭就要饿死。自三年前那场饥荒后,先生一手将贩恶商连根拔起,将粮价管控在朝廷手里,后又调集流民开垦荒地,光是新开垦的良田便不下百万亩,可为何这几年还会有百姓饿死?忠君,你来说说,那粮食都到哪里去了?” 陈忠君脸色瞬间煞白,原本只是起了层毛汗的额头顿时汗如雨下,他努力抑制着身体不去颤抖,低着头说道:“回陛下,粮食去向是户部尚书卢大人在管,奴婢的司礼监却不太清楚,陛下可是要召见卢大人觐见一问?” 陈勋冷笑一声:“卢志雅?于大丰调去前线任职佥事,他从左侍郎直接升任尚书很是欢喜吧?朕听说他升任当天还在月轩楼摆了二十桌宴请宾客和朝中大臣——陈掌印,当时你也是去了的吧?” 陈忠君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陛下恕罪,卢大人升任户部尚书,那请柬送来了司礼监,点名要奴婢亲自前去恭贺,奴婢心想同在朝堂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虽说卢大人是戚——戚相的人,但这个面子还是要给,所以才不得不去…” “不得不去?”陈勋一甩袖,不去看他,“说得你好像还很委屈。你说卢大人是戚相的人,可朕怎么听说,卢大人反而和你走得很近?卢大人还经常带着礼物去你在宫外的府上拜会——就是你养了一对孪生花的那座宅子。” 就在此时,忽然一名小太监从远处匆匆跑来,但远远望见陈忠君跪在亭子里,顿时不敢上前了。 陈忠君和陈勋几乎是同时看到了那小太监,陈勋冷冷一笑,盯着陈忠君不言语。 这小太监是陈忠君的內侍,他神色匆匆分明是有要事要告诉陈忠君。 陈忠君看到小太监的瞬间就知道肯定是出什么事了,心中波澜大起,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身子控制不住地开始微微颤抖:“污蔑!陛下明鉴!这是赤裸裸的污蔑啊!” “污蔑?是污蔑你有那座宅子,还是污蔑你养了一对孪生花?”陈勋瞪眼看来,“是否要朕现在就派人去查?” 陈忠君立马噤声了。 陈勋继续说道:“而且去拜会你的不止是卢志雅,还有现在的右侍郎田明芳,以及内阁次辅徐长鹊…瞧瞧吧,多么周密,就连内阁都有你的人,内阁加司礼监两道门槛,只要是关于粮食的奏折根本就呈不到朕的面前来。” “冤枉…陛下!” 陈忠君慌了神,赶紧往前爬了两步要去抓陈勋的腿,却被身后的禁卫按住了,他大喊大叫起来:“放开杂家!杂家是冤枉的!陛下!陛下你听奴婢一言——” 陈勋置若罔闻,望着湖面出神,半晌后突然开口道:“陈忠君,今日并无早朝,你可知朕为何还要你来陪着朕游湖?” 陈忠君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应道:“那是因为——是因为陛下与奴婢亲近!奴婢伺候陛下这么久,陛下使唤奴婢最是顺手,奴婢最知陛下心意…” “错了。”陈勋摇头,然后指了指远处的小太监,“让你来当然是为了盯着你,免得你提前收到什么消息,又使手段做安排。” 这句话一说出来,陈忠君顿时手脚冰凉,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自己正不停地往黑暗中的深渊下坠去。 “就在今早,东厂上下人员尽出,将朝堂上只要牵扯进粮食案的官员尽数捉拿下狱。”陈勋的手指在栏杆上轻轻敲着,淡淡说出这番话,“至于京城外的 ,锦衣卫也早做了布置,这条线上的,一个都跑不了。” 陈忠君跪在地上,双眼通红,他死死盯着地面,双手缓缓握紧,指尖在地上磨出了血印。 陈勋招了招手,禁卫把那名小太监带了过来。 “说罢,”陈勋问,“你找陈掌印何事?” 小太监望了望陈勋,又低头看了看陈忠君,明明急得都快哭了出来,却怎么也不敢开口。 感觉到小太监的犹豫,陈忠君用沙哑的嗓音吼了出来:“说——!” 小太监吓了一跳,带着哭腔说道:“回,回陛下的话,卢大人派了人送口信过来,说…说让公公救他!” 亭子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很久之后,陈忠君狠狠磕起了响头,直到血渍将地面染红都没有停下来。 “还有什么话说?”陈勋面不改色。 “陛下饶命。”陈忠君沉声,“奴婢知罪,求陛下开恩。” “何罪?” “奴婢不该贪图银钱,更不该拿百姓的粮食去换银钱。” 陈勋再次沉默了,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忠君啊…你可知你扣下来的这些粮食最终都到 了哪里去?” “民间粮商…或是外地官员…奴婢不知。”陈忠君抬头看向陈勋,眼神有些茫然。 陈勋此时也把目光从湖面收回,低头与陈忠君对视。 “是北羌…你是在资敌。” 陈忠君浑身一震,直接软倒在地。 第699章 厂公探视 皇城,过了正午。 陈勋用过膳,在书房内接见了锦衣卫总指挥使林客标。 林客标进屋就单膝跪下:“拜见陛下。” 陈勋站在书案前挥毫,头也没抬,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陈勋没有吩咐,林客标自然也不敢动,就这样单膝跪着。 半晌后陈勋似乎下笔到了犹豫处,终于开口道:“站起来吧,给朕说说,都是哪些胆大包天的人,参与进了这件事。” 林客标站起身,拱手微微欠身:“回禀陛下,经锦衣卫彻查,每月由户部审批发往各地的粮食都是已经被官员吃扣过的,少则一成两成,多的时候甚至到了四成。” “四成?”陈勋笔下一顿,一滴墨渍落下打在了宣纸上,“他们哪来的胆子敢吃这么多?” 林客标不敢接这话。 “继续。”陈勋把怒火压下去,挥了挥手。 林客标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道:“经查,这批粮食被扣下来后,便不会再经户部的手,直接变现成银子,入了官员的口袋。在京城外的地方,还有许多条渠道给负责这部分粮食的运输,其中不乏地方官府参与,又以陕安布政司为最大的一条渠道,从那里走水路,速度快,运输的量也是最大的。” “除地方官府外,亦有各地大小镖局、驿站同参与其中。” “最后…”林客标顿了顿,“这批粮食会流入几个固定的来往闰羌的商队手中,最终流入北羌。” “好大一张网。”陈勋叹了口气,“直接说结果吧。” 林客标悄悄擦去额头上的汗:“因为早做了安排,那几个商队被锦衣卫尽数捕获,拷问出其背后确实是北羌王庭的手笔。至于参与其中的人,上至地方官府官员,下至驿站驿长,镖局把头,亦尽数拿下狱中,尚有一些不重要的官员亲族或是镖局武人趁乱逃脱,不过都已经在缉拿中了。” “这次的事情做得很漂亮。”陈勋点了点头。 林客标连忙抱拳跪下:“为陛下效死。” “朕是说你们拉陈忠君下台这件事。”陈勋的目光缓缓移了过来,落到林客标身上。 林客标埋着头不敢看陈勋。 陈勋继续说道:“先生不在京城已久,事是锦衣卫和东厂做的,但其实还是先生安排的吧?” 林客标没有动静,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陈勋又道:“先生向来是最清醒的人,他知朕与陈忠君亲近,所以一直都没有刻意去针对过陈忠君,所以这次便安排你们代劳了?只是朕想不通的是,这次事发突兀,为何挑在这个时候?陈忠君最近也很老实,没有去招惹先生,你们为何突然就要搞他了?” 见林客标还是没有说话的打算,陈勋叹了口气,走过去亲手把他扶起:“林总使,你是替先生做事的人,所以朕亦将你当做自己人,今又无外人,陈忠君已然入狱,事已至此,你为何就不能给朕说句实在话?” 林客标浑身一颤,抬头迎向陈勋的目光:“陛下…” 陈勋朝他点了点头,拉着他来到旁边的椅子上一起坐下:“说说吧,陈忠君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们觉得不能再容忍他了?” 林客标犹豫片刻,叹道:“陛下明慧,心中肯定最为清楚…其实并不是苏大人要拉他下来,就算苏大人能忍他,戚相也会出手对付他的。陈掌印之心,臣 等如何不知?无非就是想夺得更多权利,他在苏大人手上吃了瘪,就又把注意打到了戚相那里去,所以他最近才一直想笼络武将那边,想跟他们一起打压戚相。而这次苏大人要动他,其实也是陈忠君自找的…” 第512章 “哦?”陈勋一挑眉,“此话怎讲?” 林客标咬了咬牙,终于说了出来:“不瞒陛下,是因为陈忠君把爪子伸到了池姑娘和杨姑娘那边…” 陈勋一愣。 林客标继续,“陛下肯定知道,苏大人走之前就吩咐了要照顾好两位姑娘那边,前些日子有锦衣卫来报,说发现陈忠君那厮的人在查两位姑娘,还派了人过来监视,臣不敢大意,连忙将此事修书告诉了苏大人,接下来的事,陛下也知道了…” 林客标苦笑着:“陛下想必也清楚,那俩姑娘背后站的是哪两位,要说这京城内,除了陛下,也就是二位姑娘的安危最为重要了。” 陈勋沉默了许久,半晌后才开口:“…朕知道了。今日找你来,本是打算借你之口,与先生说情。陈忠君伺候我这几年,在司礼监掌印位置上虽说无功,却也无过,还能算是兢兢业业。此事他虽然参与其中,却是不知粮食最终是流入了北羌,朕本是想留他一条命的…” 林客标不敢接话,只能拱手道:“全凭陛下定夺。” 陈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行了,下去吧,朕乏了。” … 东厂诏狱。 卓不茹身着檀底描金厂公服,头戴镶玉乌纱绣纹帽,在一众狱守的带领下走进了诏狱。 “厂公来得真是时候,”狱守头领赔着笑脸,“陈忠君才拿下诏狱没一会,厂公也就到了。” 这狱守倒也是个机灵人,知道陈忠君这一倒台,日后宫中话语权最大的太监,便是眼前这位了卓公公了。 卓不茹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杂家与陈掌印素来亲近,他此番遭难,自然该来看望,也好去陛下那里说情。” 狱守连声道:“是是是,还是厂公仁义。” 众人沿着阶梯往下,眼看就要到了最低层。 狱中消散不去的恶臭味让卓不茹忍不住掩住了口鼻,他皱眉道:“陈掌印到底被关在哪里?” “马上就到了。”狱守笑着,领着卓不茹转过一个拐角,指着通道尽头露出了坏笑,“就和户部尚书 卢大人关在一起。” 通道尽头有杂乱的叫骂声传来,卓不茹快走几步上前,看到牢房中的景象不由得笑了。 只见披头散发的陈忠君正骑在卢志雅身上,挥舞双手抽打他,卢志雅脸上被他抓了一道道血痕。 可怜卢志雅已是花甲高龄,被正值壮年的陈忠君压着动弹不得,一时惨呼不断。 “卢老狗你害惨杂家!” “你为何不告诉杂家那粮食是去了北羌?!” “杂家现在就弄死你!” ps:猜猜陈忠君会死吗? 第700章 趁你病要你命 牢房中的厮打已经持续了有一会儿了,但看守的狱卒却没有要上去拉开他们的意思,反倒都像看笑话似的看着。 卓不茹掩着口鼻,在牢房外等了半晌都没见消停,不由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示意旁边的狱守:“还愣着做什么!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狱守反应过来,脸上笑意顿时消散,呵斥旁边的狱卒:“笑什么笑!还不把他们拉开!” 狱卒被喝骂,顿时静若寒蝉,打开牢门把陈忠君从卢志雅身上拽了下来。 “咳,”卓不茹清了清嗓子,“陈掌印,别来无恙。” 只见陈忠君被两名狱卒钳住双臂,披头散发的他神色间还有些恍惚,听见有人唤他,才懵懂转头看来。 “卓,卓不茹…”见到卓不茹,陈忠君慌张了一瞬,下一刻眼神就变得狠厉起来,“你要干什么—— ” 卓不茹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保持着厂公的威严:“陈掌印犯下大错身陷牢狱,但念在岳公公的情分上,杂家于情于理都应来看看你。” “嘭!”陈忠君突然发力,挣脱了钳制,狠狠扑到了牢笼上。 卓不茹眼皮一跳,半步不退。狱卒连忙扑上来制住陈忠君。 陈忠君死死盯着卓不茹,恶狠狠道:“杂家前脚才进诏狱,你后脚就跟来看笑话,果然是你做的——!” “陈掌印有话还是说清楚好些,”卓不茹嘴角微微一勾,“什么就是杂家做的了?” “那些书信!”陈忠君尖声叫了出来,“那些账本!那些要杂家命的东西!就是你偷走的!” 卓不茹挥了挥袖子,诏狱中挥之不去的微尘就随风而动:“陈掌印不要血口喷人,杂家堂堂厂公,岂会做那偷鸡摸狗的事情?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呵…” “就是你!就是你!”陈忠君疯狂地挣扎起来。 卢志雅缩在牢房中的一角,把头埋在膝盖里一直没敢出声。 卓不茹不再理会陈忠君,目光饶有兴致地看向卢志雅:“卢尚书,这狱中比不得府上安逸,您年事已高,可要注意身体才是。” 卢志雅没有动静,仿佛没有听见。 卓不茹也不恼:“卢尚书就没有话说?” 卢志雅缓缓把头抬起,他脸色有些青紫,想来是被陈忠君好好收拾了一番,此时他惨笑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人头落地晚节不保,做都已经做了,老夫也看开了。” “你倒是看得开!”陈忠君闻言,气得浑身发颤,“杂家怎么办!” 卓不茹眼珠子一转,继续循循善诱:“卢尚书倒是做好慷慨赴死的准备了,只是不知您府上妻儿老小是不是也这么洒脱?” 卢志雅脸色一变,嘴唇微微颤抖起来。 卓不茹趁热打铁:“当今陛下明察秋毫,又不失仁德…卢尚书若是肯说出背后主谋,说不定能得网开一面。” 此话一出,不仅是卢志雅和陈忠君脸色变了,站在旁边的狱守迟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也瞬间脸色惨白。 卢志雅嘴唇一张一翕,正欲说话,却被陈忠君尖利的声音抢先了:“卓不茹你什么意思——!?” 卢志雅哪敢再迟疑,四肢着地爬到牢门边上,抢着喊了出来:“是——是陈忠君!厂公明鉴啊!是陈忠君指使我做的!!” “卓不茹!”陈忠君慌了,扯着嗓子尖叫,“卓不茹!狗奴婢!你敢这般害我——” 卓不茹不理他,笑意渐渐明显,低头看向卢志雅:“卢尚书,话可不能乱讲。” 卢志雅哪里不懂他的意思,连声应着:“是真的!是真的!我可写下证词!呈与陛下一览!” 陈忠君抬起一脚就把卢志雅踹翻:“你给杂家闭嘴!”然后又狠狠瞪着卓不茹:“卓不茹!你好狠的心呐!竟拼着脸皮不要也要置杂家于死地!” 卓不茹轻描淡写一瞥:“陈掌印说的哪里话,你死不死自有陛下定夺。” 陈忠君突然从牢房踹出一脚,却被狱卒眼疾手快 拉了一把,但还是在卓不茹衣服下摆留下了一个鞋印。 卓不茹眼中戾色闪过,却没有发作,随意拍了拍灰尘:“陈掌印的精神挺好,看来在诏狱还没待够。” 陈忠君狞笑道:“狗奴婢,得志便猖狂,杂家与陛下这么多年的主仆情谊何等深厚?陛下岂能真的眼睁睁看着杂家去死?待杂家从这里出去了,定要再跟你好好算今日这笔账。” 卓不茹闻言,双眼眯了起来,他缓缓靠近牢房,与陈忠君之间只有一扇牢门隔着,他用只有陈忠君能听见的声音说道:“陈忠君,陛下厚待你不假…但你真以为你还能出去?” 陈忠君注意到他的眼神,心中没来由一慌:“什,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头顶的诏狱上层突然就传来了杂乱的打斗声。 狱守反应很快,转头就冲身边的狱卒喝问:“什么情况?” 不待狱卒回答,打斗声骤然清晰起来,隐约间听 见有狱卒在大声呼喊:“劫狱——有人劫狱!” “有人敢劫诏狱?!”狱守脸色一肃,拔出兵器就护在了卓不茹身侧。 此时,通道尽头有人影闪出,是被逼退到这一层的狱卒。 “贼人太多了!” “速速求援啊!” 已经很久没人敢来劫东厂诏狱了,狱卒们慌了神,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卓不茹却不见慌乱,他袖袍一挥:“拦住他们!锦衣卫马上就到!” 狱守大喝着让身边的狱卒赶紧也顶了上去,握着刀寸步不离卓不茹身边。 通道尽头,两边的打斗一时陷入了胶着。 就在此时,在看不到的拐角处,忽然传来了一声呐喊,一字一句落入众人耳朵,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音分明喊得是—— “弟兄们!杀进去——救出陈掌印啊!” 陈忠君脸色瞬间惨白,一个踉跄坐倒在地。 卓不茹靠近牢门,居高临下地看着陈忠君,脸色 逐渐被阴影所遮蔽住了。 陈忠君听见声音幽幽传来。 “怎么可能再让你出去…当然是趁你病要你命啊。” ps:哈哈哈,再猜陈忠君死不死? 第513章 第701章 劫狱 劫狱的贼人都是练家子,其中还有好几个高手,哪怕是狱卒们奋力想要抵挡,但还是被逼得步步后退。不等劫狱贼人逼到近前,卓不茹就拽着狱守很自觉地退到了墙角。“厂公…”狱守抬头看向卓不茹,卓不茹深邃地看了他一眼,朝他微微摇头。狱守心中一凛,不敢多言。惨叫声在逼仄昏暗的甬道里回荡着,狱卒一个接一个倒下,劫狱的贼人渐渐逼近了这边。“让开!”一名贼人大呼,高举着一柄大锤冲上前来。“咣噹!”大锤落下,将牢门的锁头砸断。 “嘭!”牢门被一脚踹开,卢志雅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劫狱贼人没有管他,直接看向了陈忠君。陈忠君一把就将卢志雅拽了过来,挡在自己面前:“你们别过来——别过来啊!杂家不认识你们!不是杂家安排的!杂家没有逃狱!”劫狱的贼人都蒙着面,只有眼睛露在外面,为首那人给后面的人递了个眼色,立马上前两人,把陈忠君拽了过来,嘴里还高调喊着:“陈掌印莫慌!兄弟们来救你了!”“滚开!你滚啊!”陈忠君拼尽全力挣扎着,“杂家不认识你们!”为首的贼人低声喝道:“拖走!”贼人拉扯着陈忠君的衣服,想把他拉出牢房。陈忠君在这一刻爆发出了旺盛的求生欲,一双肉掌死死掰着铁栏杆不肯松开, 两名大汉竟一时拗不过他。“废物!”为首贼人眼看时间流逝,也不禁有些急了,亲自上前去掰陈忠君的手指。手指被一根根掰开,眼看就要抓不住栏杆了,陈忠君竟然委屈地嚎啕大哭起来:“杂家不走!杂家不走啊!呜呜呜——你们都是坏人,都要害我——陛下啊!”最后一根手指被掰下,陈忠君被两人直接钳制住了手臂,动弹不得。“撤!”为首贼人一声令下,在转身的间隙与卓不茹很隐晦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目光一触即分,然后就朝着来路逃去了。 贼人迅速离去,片刻间就消失在了甬道内,只留下满地的狱卒尸体。狱守咽了口唾沫,此时终于敢试探着开口了:“厂公,这些贼人…”卓不茹狠狠瞪了他一眼:“还在等什么?!罪臣陈忠君当着你的面被劫狱,不知道该怎么做么!”“是!”狱守被斥得一个激灵,连忙朝着诏狱上层跑去了。终于,这一层只剩下了卓不茹与卢志雅二人。卓不茹拍了拍袖子,看向卢志雅:“卢尚书亲身经历这一切,待陛下问起,该知道怎么说罢?”卢志雅何等精明的一人,闻此忙不迭点头:“知道!知道!”“嗯。”卓不茹不轻不重点了下头,把牢房的门轻轻掩上了,“卢尚书是明白人,杂家也与你说明白话。你犯此重罪,诛九族的罪名是跑不了的,杂家也断不敢为你向陛下求情,但杂家可保证为卢尚书留下一条血脉,不至于让你卢家在你这里断了根。”说罢,不再留念,转身往外走去 了。卢志雅嘴唇微颤,半晌后朝着卓不茹的背影俯下身子,以额贴地:“谢,谢厂公…”…诏狱外,陈忠君被抗在肩上,嘴里塞着破布叫喊不出。两辆马车疾驰而来,将贼人们接上,车夫片刻都不停留,猛抽马股,马儿嘶鸣着朝着城门方向跑去。说来也怪,这伙贼人劫狱闹出这么大动静,却迟迟不见有锦衣卫过来。陈忠君被扛着上了后面那辆马车,进了车厢后被几个大汉围在中间。他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废了好半天的力气才用舌头把堵嘴的破布给吐了出来。 “停下——”陈忠君正准备扯着嗓子开喊,一柄尖锐的短剑就指上了他的咽喉。围在陈忠君旁边的贼人们全都冷冷盯着他。陈忠君不敢喊了,小心翼翼咽了口唾沫:“你们,你们到底是谁?”无人回答。“我们这是要去哪儿?”还是无人回答。心中的恐惧逐渐攀升,陈忠君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刚才卓不茹的话——“趁你病要你命…”他忽然福至心灵,眼中惊恐闪过:“你们是卓不茹派来的!?”所有思绪在一瞬间全部理顺了,陈忠君忍不住浑身发抖,也不是气的还是怕的:“诬陷!诬陷杂家逃狱——卓不茹许诺了你们什么?杂家都可以给你们!”没人理他。一名贼人把车帘撩开一条缝朝外瞥了一眼:“要出城了。”“出城后按计划行事。”对面拿短剑的贼人吩咐了一句。“计划?什么计划?”陈忠君慌了。马车疾奔,出城时竟也无人拦下,直接驶出了城外。陈忠君只觉头 顶仿佛悬了一柄铡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车外嘈杂喧哗的街道人声逐渐消失,马车又跑了许久,终于开始慢慢减速,最终停了下来。 陈忠君心头愈发慌乱:“到哪里了?为什么停车?”没有人理他,贼人纷纷下车,唯独将他留在了车厢内。“你们去哪儿?!带杂家一起走啊!”陈忠君挣扎起来,却发现自己被绑在了车厢里。贼人似乎也不打算避讳他了,下车时就任由车帘撩起,以至于陈忠君在车厢内把外面看得清清楚楚。只见马车停在官道附近的一片树林边上,贼人一下车,立马从树林里跑出来不少人,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都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看到这一幕的陈忠君遍体生寒:“锦衣卫…”贼人与锦衣卫汇合到一起,不多时就从林子里抬出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这些尸体的穿着与劫狱贼人们一般无二。众人一起搭手帮忙,将这些尸体全部搬进了车厢摆好。不一会,车厢内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只是此时坐在陈忠君身边的变成了尸体。陈忠君此时已经陷入了六神无主的状态,眼神迷茫,嘴里自言自语着:“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你们想做什么…”布置好一切,一名锦衣卫千户走上前,把头伸进来最后看看有没有纰漏。陈忠君忽然回神,尖声大嚎:“放我走——放我走!”“放你走?”千户闻言冷笑,“那我回去该怎么交代?”千户说罢,将车帘直接放下了。视野被遮蔽,陈忠君坐在一群尸体中,听 见车厢外传来了喝令声…“预备——”“——放箭!” 第702章 天子之怒 京城,皇宫,早朝。“诸臣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熟悉的宣话在金殿上响起,只是喊话的人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公公。金殿内陷入了沉默。陈勋的脸色阴沉得快滴出水来,目光从百官身上缓缓扫过,眼神中仿佛蕴藏着狂风暴雨。文臣武将百十数,竟无一人敢出声。宣话的公公额头有冷汗渗出,他今天第一次站到这个位置上就遇到这种情况。若是平常,此时就该由他宣告退朝了,但偏偏今日不能。陈勋也不说话,他知道会有人站出来的。足足过了有盏茶功夫,金殿上也足足死寂了盏茶功夫,左边的文臣列和右边的武将列分别有一人站了出来。“臣有罪,请陛下责罚。”二人异口同声。 是东厂厂公卓不茹和锦衣卫总指挥使林客标。“呵,呵呵。”陈勋冷笑数声,气得咬紧了牙关,“二位爱卿,既是有罪,那便说说罪在何处?”跪伏在地的二人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卓不茹先开口了:“臣有罪,让贼人在眼皮底下将罪臣陈忠君劫走,臣虽拼死阻拦,却未能成功。”林客标紧接着说:“臣有罪,锦衣卫救援来迟,未能在诏狱将贼人拦下,还让其 逃出了京城。所幸锦衣卫及时补救,在城外布下天罗地网,将贼人尽数击杀。”“哈哈!”陈勋怒极反笑,他狠狠拍着龙椅的扶手,睚眦欲裂望着金殿下的二人,“好一个拼死阻拦!还一个将功补过!二位爱卿真是为朕着想的好官!”卓不茹和林客标把头埋得更低了:“臣惶恐。”“惶恐个屁!”陈勋突然暴怒起身,一把扯下了头顶的珠帘帝冠,狠狠摔到卓不茹面前!“哗啦——!”玛瑙珍珠滚落一地。殿下文武百官齐齐跪下,齐呼:“陛下息怒——”在旁的宣话公公连忙跑过来把帝冠小心翼翼捧起,站到了陈勋身后。陈勋从台上走下来,一脚把卓不茹踹了个跟头,然后居高临下,指着林客标狠狠问道:“说!给朕说个清楚明白!陈忠君到底怎么死的!?”林客标缓缓抬头,望向陈勋,他面不改色道:“回禀陛下,罪臣陈忠君,乘贼人车架奔逃,被锦衣卫包围后死于乱箭之中…”“一派胡言!”陈勋大骂打断,“谁给你们锦衣卫的权利杀死司礼监掌印!?哪怕他是犯官——也该定罪后论处!”林客标回:“陛下明鉴,其时贼人凶猛,奋起反抗,锦衣卫乱战之中,刀剑无眼,无暇顾及其他,陈忠君死于流矢,实乃命数。”“混账!混账!”陈勋气得几乎要全身发抖。卓不茹被踹了一 脚,又连忙爬起来继续跪伏在地上,此时幽幽插嘴:“陈忠君犯下叛国之罪,就算定罪论处,也逃不过一死。”“谁让你说话了?!”陈勋转头大骂,“卓不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朕会包庇陈忠君吗?!”“臣不敢。” 卓不茹以额贴地,“陈忠君输粮资敌,已是死罪,其自知难有幸免,妄图逃狱以求活命,更是罪加一等。陛下明鉴,此等祸国犯官,当剥皮实草,百鞭其尸,悬首示众,以儆效尤。”此话一出,金殿上跪着的文武群臣齐呼:“臣等附议——”陈勋身子一晃,后退了一步,他环视金殿群臣,只觉仿佛又回到了刚登基时被群臣逼迫的日子,眼睛不自觉就红了:“好好好,好一个满朝文武!竟合起伙来欺朕!”满殿群臣皆跪伏在地,无人应声。陈勋心中怒火烧起:“罢!那便如了你们意!给朕传旨下去——今扣粮案中,不论官职大小,不论品级高低,不论年岁长幼,不论有无功过,但凡涉此案者,尽数斩首!抄家!九族连坐!全给朕杀了!!”不少官员抬头,目露惊恐之色。 第514章 陈勋狠狠咬着牙关:“你们总说朕是仁君?今日便先把这浊浊朝堂杀个人头滚滚!看尔等日后安敢欺 朕屠刀不利否?”“来人!”陈勋抬手一挥,立马有禁卫迈进朝堂。陈勋狠戾的目光从群臣身上扫过:“九族连坐,朕就给你们算清楚了,这朝堂上,可有不少人是以卢志雅学生自居,也有人和已经在诏狱的犯官是亲戚,全部给朕找出来拖下去砍头!”“陛下不可!”“——陛下三思啊!”“天要亡我大闰!”“昏君——昏君啊!”金殿上一片乱象。早朝在求饶声和叱骂声中结束了,甚至没等宣话太监喊退朝,陈勋就已经甩袖离开了。卓不茹和林客标跪在最前,却也是最淡定的。二人对视一眼,没有多余交流,各自离去。卓不茹没有回东厂,而是直接回了自己在宫中的居所——亦是岳窦曾经的住处。回到住处,有伺候的內侍小太监迎了上来,却被卓不茹挥手屏退。卓不茹进到寝屋,把门关上,坐在床上出神。过了许久他终于回过神来,站起身从香案下的柜子里拿出一炷香,借着香案上的蜡烛点燃。“岳公,在天请好。”卓不茹恭恭敬敬作揖,把香插进了香炉中。“今面岳公,不茹无颜。岳公与不茹虽无父子之名,但栽培情谊早胜父子,今岳公义子陈忠君死于不茹之手,不茹愧对岳公。岳公在天,不茹无以偿,此番事必,若不茹尚有命活,日后定侍岳公以长父礼,节年不断香火。若 不茹遭难,不得侥幸,便随岳公而去,亦无怨言,来世再侍奉岳公。”做完这一切,卓不茹把身上的厂公服细细整理,连一丝皱褶都抚得平整了,才推门走出,朝着陈勋的书房去了。 第703章 渝州府 “鬼见愁从阎镇鬼那一代开始,直到今日,算下来已经经营了近百年。”走到半山腰,夜尘看到了林叔丙立的衣冠冢,“不归岛就一直作为鬼见愁总坛存在着,这么多年下来,岛上不知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密辛。我们的人在清理不归岛时,发现了许久暗格密室,要人命的机关更是数不过来,截至今日,尚有许多未能破解,你和蝶恋花都是玩机关的高手,或许到时候还要你们亲自出手。” 唐锦年点头:“这是自然。不归岛的归属是我与苏立之早就商量好的,从今往后这不归岛便姓唐了,我肯定是要把岛上每个地方都摸清楚的。” 夜尘像是个大管家:“还有一事要与你说清楚,那艘沉船打捞上来的货物,除了一部分金银财宝外,还有很大一部分是珍惜药材,这些药材经过海水浸泡,有许多已经是废了。” “无妨。待我把盟会的架子搭起来,以后少不了主动奉上灵药仙草的宗门。”说着,唐锦年又看向饶 霜,“我让你想了这么久的盟会名字,你到底有思路了没有?” 饶霜白了他一眼:“我想了好几个你都不满意,自己想去。” 三人脚程不满,又走了不久,终于视野尽头出现了鬼见愁的巍峨城门。 “嗯?”唐锦年眉头一皱,“那是…” 夜尘忽然忆起:“对了,之前忘了告诉你,家兄还派了一人前来助你…没想到他居然先我们一步到了。” 站在城门下的身影心有所感,转过了身来。 “…阿三。”唐锦年念出了他的名字。 阿三也看到了他们,待三人走近,阿三犹豫了一下,朝唐锦年拱手:“凤求凰,别来无恙。” 唐锦年上下打量了一番阿三:“这么久没听到你的消息,原来你在阁主手下办事?” 夜尘插嘴道:“其实就在你们三人大闹不归岛的时候,阿三前脚刚走,你们就来了。” 阿三笑了笑:“后来我就一直在京城。” 唐锦年也笑了:“就在京城?那怎么没去看看你 师妹?” 阿三表情不自然了。 饶霜在背后掐了唐锦年一下,打圆场道:“既然来了,那就一起上山吧。” 说是城门,但其实已经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甬道了,半截城门挂在上空,甬道内还能看到没有清洗干净的干涸血迹。 唐锦年语气中不无抱怨:“要饭的出手没有轻重,没想到最后还得我们出银子来修大门。” “你可以找菩萨蛮要钱。”夜尘不怀好意笑着,“他跟着戚宗弼南下,这一路怕是要从戚宗弼身上刮下几层油来。” 唐锦年瘪嘴:“什么馊主意,找他要钱?那我还不如直接去抢皇宫国库要容易些…” 阿三冷不丁插嘴:“国库有重兵把守,就几个人又能背出多少金银?不如去抢那些贪官的家底,被抢了还不敢声张。” 唐锦年陷入了沉思,好像真的在考虑这件事了,半晌后抬头:“那就交给你去办?” “好说。”阿三摩拳擦掌。 夜尘见这俩人不像说笑,忙开口道:“别闹,京城天子脚下,怎由得你们这般胡闹?到时候你凤求凰一统江湖,还怕缺这几个银子?阿三你也是,闲得慌吗?” 阿三幽幽看他一眼:“我就是闲得慌才被阁主派来做事的…话说我们下一步到底干什么?” 几个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杀心殿前。 “下一步?”唐锦年当先跨进大殿,“做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把我们的名号打出去,让整个江湖都知道,从今以后,这座江湖该谁说了算。” ———————————分割线——————————— 蜀地,渝州府。 戚宗弼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眺目远望河岸对面的城池。他眉头深锁,目光中有着难以言喻的忧虑。 大军正在扎营造饭,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雪沏茗牵着雪娘溜达了一圈回来,冲戚宗弼喊道:“老戚,这条大河如此宽阔,我们要怎么过去?” “我们有船吗?”雪娘望向河面。 “这是长江。”戚宗弼叹了口气,被亲兵从石头上扶下来,“这一仗难打了。” “难打?”雪沏茗不以为意,“从何说起?” 戚宗弼指着长江对岸的渝州府:“此乃渝州府,是我们要入蜀地的必经之路。渝州府素有山城之美名,整座城池起于山岭之地,依山险而建,又被长江佳陵江两条大河所环抱,是天然的护城河。你看,河对岸还有渝州府的舰船虎视眈眈,所以大军如何安稳渡河便是第一等的难事。就算渡了河,又要面对坚固高墙,其时退不能退,唯有破釜沉舟绝死一战,此乃第二难。就算大军攻入城中,渝州府城内地形复杂,地势高低不平彷如犬牙差互,我们大军不熟悉道路,很容易落入反军包夹,被分散蚕食,此乃第三难。” 雪沏茗听得直龇牙:“那可如何是好?” 戚宗弼眼珠子一转,把目光落到雪沏茗身上:“…你可识水性?” 雪沏茗顿时炸毛:“呸!爷爷不识水性!少打我的主意!” “我倒是会洑水。”雪娘冷不丁开口,跃跃欲试。 雪沏茗大手一拽,把雪娘拽到了自己身后:“不,你不会。” 戚宗弼一脸失望:“…那我再想想办法。” 此时有探子来报,戚宗弼命人将探子带上前来。 探子走到近前单膝跪下:“渝州府西北面探到有反军在搭建浮桥,不知何用。” 戚宗弼双眼一亮:“天助我也!” “怎么了?”雪沏茗问。 戚宗弼大笑数声:“原来如此,黑苗反军定是没能料到他们派往湖广布政司的大军溃败,我们又来得如此之快,所以未来得及派大军入驻渝州府,城内定是兵力不足,在西北面搭建浮桥必是给蜀地过来的援军用的!” “兵力不足?”雪沏茗顿时大喜,“那还等什么?赶紧攻城啊!” 戚宗弼大手一挥:“传令下去!今日连夜伐木捆扎舢板,明日下午大军直接攻城!” 第704章 水战 一夜无事,渝州府黑苗守军也未派出夜袭,这使戚宗弼更加坚信了渝州府兵力不足的事实。 第二日,大军加急赶造出五千艘舢板,不待下午,戚宗弼直接下令起兵。 密密麻麻的舢板被投入江中,仿佛在烧开的水里撒下了一大把葱花,顿时就将沿岸给占得满满当当。 戚宗弼自己当然不会随军渡江,难得的是雪沏茗这次居然也站在他身边。 “人倒是过去了,”雪沏茗龇着牙花,“可攻城器械却运不过去,怎么攻城?” 戚宗弼也很无奈:“只能靠士卒们随身带着的蜈蚣梯和飞爪了,我已经单独派出一队人去赶制浮桥,今日先当试试渝州府的深浅,更重要的是给他们施加压力。” 雪沏茗沉吟了一下:“其实若是能把我运到对岸去,我看那城门不高,兴许也就是一拳的事。但唯一要提防的便是在渡江途中被敌寇水军袭扰,若被击沉,只怕我转眼就要被水流卷跑。” 戚宗弼点了点头:“我已经派人送信去调集朝廷水军,但估计等我们的水军到来,黑苗的援军也该到了。” 第515章 “像这种小舢板,还不够我闪避施展的。”雪沏茗叹气道,“老戚啊,这真不是我不肯帮你,实在没办法。” 戚宗弼忽然灵光一闪:“那若是单独给你造一艘够大的木筏,我再派一队盾甲兵为你持盾挡箭,你可有胆子渡江?” 雪沏茗笑骂:“少在这里激我,雪爷爷我铜皮铁骨,何时惧过箭矢?只唯独怕那劲弩投石,倒不是被伤着,只担心那力道太大,一下把我给推下江去。” 戚宗弼拍手大笑:“这好办,我这就命人赶造一批大木筏,然后先派大军下水,待拖住对岸船舰后,在从边路放出这批大木筏渡江,你就混在其中,若是有对岸船舰过来袭扰,便由其他木筏上的士卒替你拖住,只要你能上了对岸,这点伤亡算不得什么。” 雪沏茗苦笑道:“你这是不把我弄对面去不罢休啊,前些日子恨不得我随时跟在你身边,怎的如今却转了性子?” “欸!”戚宗弼瞪他一眼,“话不能这样说,该你出手的时候我怎么能拦着你?” 戚宗弼话锋一转:“再说了,你好好合计一下,眼前的渝州府里驻守的是黑苗破蜀将军巴须,若能拿下他的人头,我给你这个数。” 戚宗弼摊开五指,又凑近了些:“再退一步说,这巴须可是正宗的黑苗人,说不定他还知道些白苗寨 的情况,就当为了你的乖徒儿,难道还不值得你去一趟?” 雪沏茗神色有些犹豫,显然是被戚宗弼说动了。 这时雪娘在旁边拽了下他的袖子:“我可以跟你一起去,你若掉入江中,我负责把你捞起来。” 雪沏茗一听就不乐意了:“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雪娘:“???” 雪沏茗把袖子一把拽了回来:“在这老实候着,师父我这就去把渝州府破了给你瞧瞧。” 渝州府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大闰人马登岸,况且渝州府舰船也不是摆设,在看到大闰这边的舢板下水后,就已经全部开拨,严阵以待了。 “快划!全速前进!” 大闰这边有过水战经验的将领下令了。 “贴拢上去!使勾爪上船!” 对岸,这些舰船都是原本属于渝州府的水军,后被黑苗攻下城池,这数艘军舰才落入了黑苗手中。 只是那黑苗反军本是山林中出来,更多则是后收拢的残兵游勇,又有几人会驶水军舰船? 只见对岸的船舰磨蹭许久才把船舷侧过来对准了这边,甲板上人头攒动,弩车赶紧拉弦上膛。 “嘣嘣嘣——”船身摇晃间,弩车弓弦交错迸响,终于发出了一轮齐射。 “盾甲兵——!”大闰将领嘶吼出来,各个舢板上的盾甲兵齐齐举盾顶到了前面。 只是一轮齐射过后,真正被射中落水的士卒却寥寥无几。 戚宗弼站在河岸上远远望得真切,见状大喜过望:“哈哈!天助我也,反军竟不擅水战!传我令——登船夺舰,大军以此渡江!” 雪沏茗愣了一下,随即也反应过来:“好家伙,这么说那我也能坐船渡江了?” “抢船!抢船!” 大闰将士们发出震天的呼声,无数勾爪从军舰四周甩上,勾住了船辕。 “别让他们上来——!” “快砍断勾索!” 甲板上陷入了慌乱,杂乱的脚步声在船下都能听到。 甲板上的黑苗反军拼了命地去斩断勾索,但却也没能拖延住溃败的步伐,终于还是有大闰将士翻上了甲板。 有了一个便有了第二个,随着越来越多的大闰士卒登船,许多黑苗反军眼看无力回天,纷纷纵身跃入水中以求活命。 这一场虎头蛇尾的水战比戚宗弼想象得还要简单,甚至还不到太阳落山时分,几艘军舰就已经尽数被 夺了回来。 第705章 夜袭渡江 抢下军舰实在算是意外之喜,眼看太阳要下山了,戚宗弼也不再执意攻城,直接下令收兵修整。 夜幕降临,营中篝火沿岸连绵数里,把江面照映得波光粼粼。 这种条件下,雪沏茗和雪娘的待遇并不必寻常士卒能高到哪里去,吃完亲兵送来的晚食后,雪沏茗这才发现已经很久没看到戚宗弼的身影了,他一拍脑门:“差点又忘了我要负责保护老戚的,他人哪儿去了?” 雪娘端着手中热乎乎的鱼汤:“吃饭前就带着手下丘八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雪沏茗大手按在她头上,使劲搓了搓雪娘的头发:“从哪儿学的这么些黑话,你是大姑娘了,别成天口无遮拦。” 雪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师父教的好。” 雪沏茗一瞪眼,却又被雪娘瞪了回来。 师徒二人大眼瞪小眼,这时一名亲兵走进了营帐,向雪沏茗拱手:“先生,戚相有邀,请移步一叙。” 雪沏茗眨了眨眼:“带路吧。” 拽着雪沏茗的袖子,二人在亲兵的引路下往外走去,逐渐远离了火光通明的大营。 “老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雪沏茗嘀咕着,他倒不担心是陷阱,这亲兵他是见过的,确实是戚宗弼亲信,况且以他的本事,也不怕什么阴谋诡计。 亲兵回道:“戚相今夜另有安排,见面后戚相会亲自与先生解释。” “另有安排?”雪沏茗眼睛一亮,有些兴奋起来,“老戚要干坏事?” 三人脚下越走越远,把大营给甩在了身后,但大概来说方向还是沿着江岸在移动。 直到雪沏茗回头望去时,大营处的火光已经变成了遥远的光点,亲兵终于停了下来:“戚相就在前面,先生请自去,属下还要在此处望风。” 眼前是一片小树林,紧挨着江水,林中几乎不见丁点光亮,全靠着月光能依稀辨认点轮廓。 雪沏茗领着雪娘走进树林,才走不远就听见林中忽有异响,一个声音传来:“谁?” 雪沏茗停步:“自己人,找老戚。”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戚宗弼终于走到了雪沏茗近前。 雪沏茗抱怨道:“搞什么玩意儿?鬼鬼祟祟的,你打算作甚?” “是说过,”雪沏茗眉毛轻轻一挑,“怎么了?” 此时二人已经从小树林的边上,近前就是江面。 戚宗弼指向对岸渝州府的城墙:“渝州府因 建于山间,城墙不易修筑,所以并不高大,单以城墙来看算不得什么雄关,却据地利水势而为险城。” 戚宗弼摇头:“不,你一个人划舢板过去。” 雪沏茗连忙后跳一步跟他拉开距离:“疯了吧你!我不会洑水你又不是不知道!” 戚宗弼却没有打消念头的意思,他搓了搓手:“莫急,听我详说。此处离大营尚远,又是夜里,反军就算有提防也都把注意力放在有火光的大营方向。况且在对岸城墙上很难看清水面的一艘小小舢板,你悄悄过去,只要在上岸前不闹出动静把自己暴露,上了岸就全由你施为了。” 雪沏茗连连摆头:“不去不去,这简直就是玩儿命。” “这样,”戚宗弼一张老脸上挤着笑容,“攻下渝州府算你头功,除了巴须的赏钱,我还多给你一份,莫忘了,巴须是黑苗人…” “去去去,我去还不成?”雪沏茗黑着脸,“你就不能换个说辞?不过就算我破开城门,你后续又有什么动作?” “自然是有安排。”戚宗弼得意一笑,“计划已经秘密安排下去,在你渡江到一半时,大营那边就会展开突袭,军舰与舢板齐动,全军渡江夜袭。届时必定将渝州府反军惊动,但你跟我们大军方向不同,所以亦是给你提供了掩护,当你上岸破门后,大军也差不多能登岸了,到时候直接大举杀入城去,反军就算料到我们会夜袭,却怎么也不会料到我们能直接杀入城中,夜里视线不明,他们也占不到了熟悉地形的便利,正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争取在天亮前就把渝州府攻下。” “妥!”雪沏茗一咬牙,“事不宜迟,舢板在哪儿?我这就渡江,早搞定早心安。” 戚宗弼大喜,朝林子里唤了一声,立马就有士卒把一艘舢板从林子里拖了出来。 “哗啦!” 舢板被推入江中,溅起一阵水花。 舢板一头捆着绳子,另一头还握在岸上的士卒手中。 戚宗弼最后提醒道:“你莫要怕水,你身上带着那死沉死沉的葫芦,就算沉入江中水也冲不跑你,这边候着的全是水性极好的将士,你如真有不测,立马派人捞你。” “滚蛋。”雪沏茗骂骂咧咧,“…乌鸦嘴。” 说罢,雪沏茗从岸上纵身跃下,直接跳上舢板。舢板突然吃重,猛地下沉了好大一截,水面直接快没上了雪沏茗膝盖,随后又缓缓往上浮了上来,一直到水面堪堪没过舢板时,才停止了上浮。 雪沏茗刚才吓得心肝一颤,差点就以为要沉下去了,此时见舢板稳住,才算松了口气。 第516章 雪沏茗朝头顶众人挥了挥手,撑着船蒿往对 岸划去了。 望着雪沏茗远去的身影,戚宗弼额头见汗:“…早知道该把舢板做大点的。” 视野中,江上的那道身影仿佛是凭空站在水面上,撑着一根长蒿朝对岸缓缓移动。 ps:感谢【一顿三碗的李师傅】的投食,老哥每天例行打赏,拜谢拜谢啦~ 明天就春分了,天气终于要暖和起来了,开心开心。 第706章 水鬼 “稳住…稳住…”雪沏茗小声地给自己打气,脸色前所未有的紧张。 江风从耳边吹过,吹得雪沏茗的衣摆在风中翻飞,他把撑船蒿的动作尽量放慢,双足一前一后踏在舢板上,小心翼翼把握着平衡,上半身纹丝不动。 岸上,戚宗弼也没耽搁,见雪沏茗出发了,当即吩咐亲兵:“传令下去,让大营那边熄灭篝火,准备渡江。” 亲兵领命离开,雪娘抬头冲戚宗弼问道:“那我呢?” 戚宗弼笑道:“你跟在我身边保护我。” 雪娘认真地点了点头。 舢板缓缓朝着对岸漂去,约莫有一刻钟,雪沏茗终于撑到了靠近江水中央的地方。 “哦…”守军应了一声,也在旁边坐下来打盹,但一闭眼却觉心中不安稳,辗转几次,终于还是又睁开眼,把头从墙垛探了出去。 “一晚上都磨皮擦痒,你是不打算睡了是吧?”旁边的同伴也被吵得睡不安稳,睁开眼埋怨了几句。 守军的视线从对岸营寨缓缓移到了江面上,他瞪大了眼睛观望着:“我老觉得刚刚是看到了什么东西…” “看到水鬼了?”同伴咂摸着嘴唇,出气似的踹了守军一脚。 却半天没得到回应。 同伴奇怪地抬头看去,只见那守军双手攀在墙垛上,目不转睛望着某个方向,目光呆滞。 “喂,喂!魔怔了?”同伴唤了几声没反应,也跟着站了起来,顺着守军看着的方向望去,目光落到江面上,眼睛顿时瞪圆了。 “那,那是什么…” “咕咚。” 守军咽了口唾沫:“好像…是个人…” “那你说…”那守军的语气带着颤音,“他…还能是什么?难道真的是水鬼晚上浮上来找替命的?” 同伴拽着守军躲回了墙垛下:“别,别自己吓自己…兴许是河伯水神也说不定…” “那东西好像在朝这边过来…要不要去汇报把总?” 同伴狠狠瞪了他一眼:“汇报了然后呢?小心直接让你去试探水鬼,你还有小命回来?只平白当了水鬼的替命鬼!” “那,那你说什么办?” “就当没看见,躲好些,别让水鬼发现了。” “…那万一,那不是水鬼,其实是朝廷派来的怎么办?要是不汇报上去,后面还不是要治罪下来。” “闭嘴!”同伴低声呵斥了一句,“你只要当没看见,谁来治你的罪?你动脑子想想,若真是朝廷军派来的人,又怎么可能只派一个人过来?一个人能有什么用?” “有道理…这样说,那东西真的是水鬼了?” “有可能,我听乡里老人说,但凡水鬼现身,就说明那个地方要死人了。你想想,马上就要打仗了,能不死人嘛?所以那多半就是水鬼…” 他话尚未说完,城墙上忽然号角声大起,有传令士卒在城墙上奔跑宣喊:“朝廷大军渡江——朝廷大军渡江——” 这俩人对视一眼,站起身就朝对岸看去——果然,对岸的舰船已经缓缓移动起来,还有数不清的舢板正被推入水中,将士们有条不紊地往乘坐上舢板,奋力朝这边划来。 二人又齐齐看向之前“水鬼”的方向,但那个地方却只有平静的江面,那个身影早已经不见 了。 渝州府东南面城墙,湍急的江水拍打着岸堤。 忽然,一只手从水中伸出,死死扣在突出的岩石上。 下一刻,浑身湿透的雪沏茗从水中探出头来,嘴里往外冒水。 “嗬——嗬——”雪沏茗喘着气,“吓死爷爷了,差点以为要交代在这里。” 原是他撑着舢板到了岸边,在上岸时迈步时舢板失去平衡,踩空坠入了江里,下沉时匆忙伸手,堪堪攀住了岩石,然后才慢慢爬了上来。 站在城墙下,雪沏茗已经能听到头顶嘈杂的呼喊声,他回头看去,果然看到对岸大营方向已经出兵了。 “呸呸呸,不能耽搁了。”雪沏茗吐着口水,但还是没能减轻嘴里的水腥味,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城门方向走去。 渝州府城墙不算高,雪沏茗抬眼望去,只觉自己若不带葫芦,全凭轻功都能跃上。 这时终于有城墙上的守军发现了他。 “下面有人——!” 随着一声呼喊,无数人头从女墙上伸出来往下张望。 雪沏茗指着上面:“——瞅啥瞅?!给我开门!” 城墙上的脑袋缩了回去,还不待雪沏茗得意,就又听一声令下:“放箭射他!” “簌簌簌簌——” 箭雨当头淋下,雪沏茗抱着脑袋往城门下躲去,同时不忘破口大骂:“敬酒不吃吃罚酒,给雪爷爷等着!” 一轮箭雨很快就停了下来,城墙上又有人探出头来张望,正巧看到雪沏茗从城门下又走了出来。 “他还没死——!” “呼——!!” 夜色中,只见一黑漆漆一物从雪沏茗手中飞出,径直朝着城墙上砸来! “嘭——!!!” 眼前这截城墙猛地一晃,巨响回荡在夜空中! ps:拜托别让我单机,留下点吐槽或评论什么的吧qaq 第707章 蛮力破门 剧烈摇晃间,城墙上呼声不断。 “小心啊——” “什么东西——是投石车吗!?” 一名守军离墙垛太近,站立不稳一不小心就从上面掉了下来。 “啊啊啊——” 惊恐的惨叫声回荡,这守军吓得闭上眼睛,本以为就要殒命于此,却半晌没有痛感传来,他睁眼一看,只见一人正把自己抱在怀里。 “小心啊你。”雪沏茗把守军放下来。 “呃…谢,谢谢。”守军发愣,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雪沏茗摆了摆手:“站开些,待会动静更大。” 守军下意识往旁边跑去,刚迈出步子才想起此人是敌非友,却又不敢上前挑衅,便权当什么都不知道,转头就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了。 待摇晃停止,雪沏茗又指着上方喊道:“你们已经被我包围了!赶紧开门受降!” 有人探头出来看了一眼,又赶紧缩了回去,城墙上传来声音:“那人还在城门下叫骂。” “刚刚那动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江这么宽,哪来的投石车?” “快看——城墙上有东西!” 数不清的脑袋探出来朝下观望,终于有人发现了城墙的异样。 只见在城门正上方,巨石铺就的墙面上,突兀多出了一个凹坑,一个灰不溜秋的丑葫芦正嵌在凹坑中心,此处裂纹遍布,朝四周扩散龟裂。 “别看了!”城墙上有将领下令,“准备弩箭!敌军靠近了!” “那下面那人…” “别管他了!” 雪沏茗叫骂一阵,却没人理会他。再回头一看,渡江的大军俨然已经快到江面中央了。 “意思就是不给面子咯?”雪沏茗自言自语,闲庭信步走到城门跟前,那手指轻叩城门。 “笃笃笃。”几声闷响。 感受着反馈回来的声音,雪沏茗喃喃自语:“应该没问题吧…” 说着,他握起了拳头。 城墙上,守城校尉在城墙上奔走。 “把箭矢都搬上来!” “弩车上膛!” “快点!快点!” “他们快进射程范围了!” “不要去管大船!就射舢板上的人!” “咚!!” 一声巨响突兀响起,把校尉的声音淹没了。 校尉愣了一下,有守城士卒来报:“城门外有动静!” 校尉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人,攀着女墙探头往下张望。 只见城门下站着一人,刚刚把拳头收回来。 雪沏茗点了点头:“差不多知道了。” “那厮!”校尉在城墙上大吼,“你在干什么?!” 雪沏茗仿佛没有听到,退出几步后停下。 只见他右脚点在地面蹭了蹭,然后沉腰下马,双膝半弓。 “呼…”长长吐出一口气,雪沏茗神色严肃起来,然后抬头看向头顶天空。 在谁也看不到的夜空中,乌云正缓缓汇聚过来,把月亮也给遮蔽到了后面。本就有些昏暗的环境顿时又阴郁了一分。 雪沏茗的背后是无数破浪前行的舢板,正朝着这边杀来。 “呜——” 第517章 大风骤起,仿若鬼哭。 肉眼不可见的气旋自雪沏茗周身升腾而起,空气 中有细微的电弧炸裂声。 雪沏茗缓缓舒展身躯,骨骼中传来阵阵爆豆般的崩鸣,浑身气势也随之攀升。 “轰隆隆…” 云层中闷雷作响,压抑的情绪逐渐覆盖在每个人心头。 “怎么回事…”校尉不安的抬头看了眼天空,“要下雨了?” “咔擦——!”乌云中电弧一闪而过,将城墙照亮了一瞬。 雪沏茗于此时此刻睁眼,浑身弥漫开暴虐的气息。 “轰轰轰——!”云层中的雷鸣顿时剧烈频繁起来,仿佛天公已经震怒。 “难得能全力出手…”雪沏茗歪了歪头,骨骼咯咯作响,“…那就放肆一回。” 随着话音落下,雪沏茗朝前迈出了第一步,在脚步落下的瞬间—— 土石崩裂! “砰——”空气发出一声爆鸣,顷刻间雪沏茗的速度提至极限,原地残影尚未消散,他就已经掠至城门前! “给我——” 雪沏茗金刚怒目,在半空中扭转身躯,右足由屈 至伸,只指偌大城门正中! “开门——!!!” “轰!!!!!” 刚猛无匹的力道施加上来,城门瞬间就被撕裂成碎片,城门甬道内守军惨叫着倒飞出去,而更多的是已经没有机会在发出声音的尸体。 城墙剧烈摇晃着,一时仿佛山崩。 “什么情况——!?” “不要慌!” 校尉一边自己稳住身形,一边大呼着安抚士卒。 还不待他多说什么,视野中忽然一道雷光闪过,把江面照得亮如白昼。 蓄势已久的雷龙破云而出,青紫色雷霆朝着城墙当头砸落! 雪沏茗骤然转头,怒目望天。 在这一瞬间,眼看雷龙就要砸到雪沏茗头顶时,忽然凭空一折,直接劈到了城墙上。 “轰隆隆——!!!” 雷龙一头撞在城墙上,碎裂溅射成一地的电蛇。 刺眼的白光灼烧着双目,轰鸣的巨响剥夺了听力。 大闰这边早有准备,早在雷霆劈下时就全部趴在了船上,把双眼紧闭了起来。 “哈哈——”雪沏茗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却站 在城门下得意大笑,“来啊!劈老子啊!” 此时朝廷大军已经逼近了堤岸,但城墙上一片狼藉,只有寥寥几根箭矢射来,却已经无济于事。 为首的舰船上,有将领拔出长剑,直指渝州府城门。 “城门已破——众将士速速登岸,入城杀敌!” “杀!杀!杀!” 齐声的呐喊回荡在江面上,也将守城反军的胆气彻底骇破了。 大军登岸,潮水般的人群朝着城门内涌去,守城军甚至不敢交兵,纷纷朝着城内逃窜。 雪沏茗不再出手,他走上城墙,将丑葫芦摘了下来,抱在怀里擦去表面的焦黑痕迹:“好宝贝,还是你最让我省心。” 第708章 风牢隘口 出于各方面考虑,苏亦最终还是没有把百里孤城唤回相助叶北枳。随着凉州府的大捷,以及北羌东路大军的溃败,昭示着大闰彻底吹响了反攻的号角。大军向北挺进,兵戈直指位于宜凉道末端的风牢隘口——泽安、登昌而成,就如两尊门神,驻守在风牢隘口外。却只有寥寥数人知道,一个月前悄悄来到凉州府的太师苏亦,又坐上了来时那辆朴素的马车,悄悄离开了。大军跋涉途中,叶北枳不用再保护苏亦,仿佛也轻松了许多,他骑在马上跟在齐宴竹身侧,再穿上亲兵甲胄,一点都看不出是个江湖刀客,活脱就是个从伍多年的老兵。“你以前真是大荒边营的?”闲来无事,齐宴竹与叶北枳聊上了。叶北枳自从入了天人境后,心念通达得以入世,没了旧日的沉默寡言,再加上身在军伍只让他觉得亲切,与齐宴竹也没什么隔阂,他笑着点头:“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齐宴竹面对叶北枳还保持着一定的恭敬:“我从京城被贬后就直接去了大闰与瓦刺交界的建兴关带兵,虽未亲眼见识过,但也曾耳闻大荒边营皆是作战凶猛的悍卒…”叶北枳沉默了片刻:“作战凶猛却是不假,但也是无奈之举。”“此话怎讲?”齐宴竹偏头看来。叶北枳苦笑一声:“大荒边营不似中原军部,除了营中千总,其余士卒皆是犯了律法被发配到大荒边营,须得杀敌若干才能减刑,但朝廷还算仁厚,每月饷钱照发,从未克扣过我等。但边营里的每个卒子的心里都清楚明白,或是为了自由之身,亦或是为了家中妻儿,不管是为了什么,都只有举刀杀敌,杀够了才能离开大荒。 先帝乃守成之君,故历年来只闻北羌犯境,大闰坚守,从未听说大闰主动犯境北羌的。但这一点在大荒边营却不适用,向来都是我们寻着追着北羌的尾巴杀过去,生怕哪一日少杀了一个,便要迟一日离开大荒。”齐宴竹长长吐出一口气:“尝闻善战之师不如喜战之师,难怪大荒边营凶名赫赫,更是出了叶大侠这等人物。”“莫叫我大侠,在江湖摸爬数年,只为苟活,无仁无德,不敢当此名号。”叶北枳摆了摆手,“我当年在军中顶头也只混到过总旗军阶,领着二十几名卒子。此番随军,既是在军伍中,齐将军身为大将,我亦只是你手下一卒罢了。”齐宴竹笑道:“那好,今日起便叫你叶总旗了。”叶北枳望向前方:“风牢隘口便是宜凉道上最后的高山了,过了那里,放眼一马平川,于骑战最为有利。”“叶总旗是在提醒我提防北羌骑兵?”叶北枳轻声一笑:“齐将军统兵有术,自然是不用我提醒的。不过北羌素来以骑兵凶猛闻名,这不仅是因为北羌蛮子生来就善骑,还因为北羌马本就要甚过中原马许多。我估计等我们到了风牢隘口,北羌已经在隘口另一端摆好阵势等着了。 风牢隘口左右皆是万仞高壁,真打起来,唯有前进和后退两个选择,齐将军要早做考虑才是。”“后退?哈哈!”齐宴竹仰天大笑,“叶总旗可莫再说这种惑乱军心的话,此番出征,本将早已在苏大人那里立了军令状,哪怕是用牙去啃,也要把泽安登昌给啃下来,将北羌蛮子赶出宜凉道去。 ”叶北枳眉毛一挑:“齐将军这般自信,是有奇策?”齐宴竹隐晦一笑:“不可说。”…大军跋涉近十日,沿着宜凉道一路紧缀北羌溃军北上。大军途经数座城池,但城中早已没了百姓居住的痕迹,在焦土残垣间还能依稀观察出北羌大军曾在此肆掠驻扎的痕迹,城内所有物资能带走的已经被全部带走,不能带走的则付之一炬。直到第十日快正午时,大军终于接近了风牢隘口。“驻军——在此扎营!”齐宴竹大手一抬,下了命令。大军就此停下。齐宴竹在一帮亲兵的拱卫下朝着风牢隘口走去,叶北枳下马随行。 “你们可知风牢隘口为什么叫这个名字?”齐宴竹指着远处的风牢隘口的入口。叶北枳瞥他一眼,没说话。旁边的亲兵捧场:“还请将军解惑。”齐宴竹给了亲兵一个满意的眼色:“原因很简单,你们看,眼前山峦起伏,唯独在此处留下隘口缝隙,而隘口内呈壶型,而此处正好是风口所在,大风由北至南灌入隘口,却因隘口内腹大口小,遂困于其中不得出,故而谷内常年大风,沙尘扬而不落,人入几不得睁眼,耳边仿若鬼哭,这风牢隘口,亦以此得名。”“世间竟有如此神奇之地?”亲兵做惊讶状。叶北枳却皱起了眉:“人入不得睁眼?那我们穿越隘口岂不是很危险?”“哈哈!”齐宴竹得意大笑,“叶总旗莫急,本将早有准备,以纱蒙面,大军无忧耳。”“不仅是大军穿越隘口的问题。”叶北枳眉头仍然皱着,“还有斥候侦查也是问题。”叶北枳抬起头望向远处山峦:“此山直上直下,不知山脚在哪儿?若有法子能上去,定能占尽优势。”齐宴竹叹了口气:“这我如 何不知?但此山自西起势,莫说上山,哪怕是想绕行都要往西百里,这一来一回,又是两日功夫。”叶北枳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时间若平白浪费在赶路上,只会给北羌更多时间修整兵力,那我们多久发兵?”“明日一早就发兵。”齐宴竹的声音斩钉截铁,“北羌兴许会在另一头谷口等着我们,我们直接入谷,只要冲破防线,便是得胜之时。”“直接强攻?”叶北枳愕然,“若北羌骑兵堵住谷口冲杀,岂不危险?”齐宴竹冲他一笑:“放心,山人自有妙计。” 第709章 孤军(上) 大军在风牢隘口外修整一夜,第二日一早便准备再次开拔。叶北枳从营帐中出来时正好看到齐宴竹在听两名斥候汇报。那两名斥候脖子上都挂着面纱,身上衣服以及发丝间还能看到细沙,显然是刚从隘口内回来。“对,谷内并未发现北羌军埋伏…”“隘口极为狭长,我们深入三里都才远远见到出口。”“谷内地形乃是双腹,一大一小,中间以一狭小通道相连,好似一个葫芦。”“出口就在葫芦嘴巴的位置,有一截收缩的狭窄地形,我们的人没敢继续往那边探,但北羌若是在那里埋伏,对大军极为不利。”齐宴竹听得不住点头,听完斥候的汇报,齐宴竹陷入了沉思。“他们应该不会在出口埋伏。”叶北枳的声音插了进来。齐宴竹回头:“醒了?”叶北枳点了点头:“出口地形由宽变窄,根本不利于骑兵冲杀,北羌不可能选择自断其臂。”“英雄所见略同。”齐宴竹赞同,“我疑惑的是,北羌会选择在谷外等我们,还是 第518章 直接在谷内拦截我们。”“若是在谷外严阵以待,对我们来说倒也不算坏事,只要大军从谷内冲出,大不了正面强攻。 但要是在谷内…”说着,齐宴竹直接蹲了下来,用手指在地上画出了一个葫芦形状:“叶总旗,且看。”叶北枳也跟着蹲下,只见齐宴竹指着葫芦上半部的小肚说:“若是在谷内,只有这处地方足够北羌把阵型拉开,以供骑兵施展。”“没错。”叶北枳点头。齐宴竹手指下移,指向了上下两个肚子相连的那处狭窄通道:“这里是我们的必经之路,北羌以逸待劳,等我们大军从这处通道穿过,北羌肯定不会给我们时间排布军阵,定会直接发起冲锋…”叶北枳看着地面上的草图,眉头紧皱:“确实很被动…可考虑令盾甲兵和矛戈手先行,由他们顶住片刻,只要大军得以这短暂喘息机会,可扭转攻势,到时候就是关 门打狗,他们身后出口狭窄,根本逃不出去。”齐宴竹笑了:“我想说的就是这个。北羌又不是傻子,这一点我们能想到,他们没道理想不到,所以我觉得他们更可能会选择在谷外等我们。”叶北枳看着草图不置可否,半晌后抬起头来:“全凭齐将军安排。”齐宴竹望了望天空,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下令大军开拔。大军阵型变换,左右两翼的步卒如潮水般包围过来,将骑兵护在了中间,朝着风牢隘口推进。 进了风牢隘口,齐宴竹在旁边递给叶北枳一条面纱。叶北枳接过来,这才发现身边每个士卒都配备了一条蒙面的纱布,就连马匹都没落下,皆用纱布蒙住了眼睛,全靠骑士驱策来辨别方向。“嗯?”叶北枳眉毛一挑,他眼神好,发现这些马匹不仅被蒙住了眼睛,就连耳朵都被布团给堵着。正疑惑间,忽闻风嚎乍起,原是已经进到葫芦大肚处了。耳边全是大风鼓荡之声,好似有万千鬼哭,听得叶北枳不禁皱眉。齐宴竹拉起面 纱掩面,大声喊道:“全速通过此处!”军旗挥舞,命令传达下去。叶北枳抬头看向头顶,只见两边峭壁直上直下,裸露的苍石被劲风日夜打磨,已经圆润光滑,哪怕是轻功超群之辈,面对这无处借力的万仞坚壁也只能扼腕叹息。大军速度加快,不久后终于穿过了大风呼啸的区域,在狭窄通道前停了下来。叶北枳看向齐宴竹。齐宴竹挥手下令,命盾甲营先行。叶北枳迟疑了一下,驱策着马儿上前:“我随盾甲营一同过去。”齐宴竹思忖片刻后,点了点头。叶北枳翻身下马,从马肚边的束带上把唐刀解下,提在手上。“诸事小心。”齐宴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叶北枳回头看去,看到齐宴竹面色严肃地朝他点了点头。叶北枳点头回应,随着盾甲营进入了通道。通道最宽处只容五人并行,最窄处甚至只有双人宽,若是骑兵进来,莫说跑马,就连走快一些都够呛。好在通道不长,叶北枳随着人流走了有盏茶功夫便已经从通道另一头出来。此时已经有不少盾 甲兵走出,在近前列阵。 叶北枳抬目望去,远处就是谷中出口,视野中也并未见到北羌兵马,他不由松了口气,看来齐宴竹是猜对了。叶北枳艺高人胆大,拎了唐刀就独自朝着远处走去。千总刚派了卒子回去报信,一回头就看到叶北枳脱离了人群,连忙出声呵斥:“那谁——往哪里去?”叶北枳回头看他,招手应道:“我先去前方侦查,你们在此等候。”千总见他穿着齐宴竹亲兵甲胄,遂不敢多言,只能任由他去了。叶北枳穿过葫芦小肚,再往前便能明显看出道路开始朝着出口收缩,他脚下没有迟疑,直接朝着出口跑去。忽然,叶北枳余光瞥见出口通道里有人影一闪而过,他立马提速跟了上去,定睛一看,只见一个背影正朝着出口外狂奔而去,看那人身上穿着,分明就是北羌探子。叶北枳心中有了数,也不刻意去追,只远远缀在那人身后。眼看前方出口的光亮近了,那人直接跑了出去。叶北枳紧跟着追出,眼前豁然开朗 ,让他忍不住微微眯眼,但下一刻瞳孔就骤然缩紧了——眼前是万里开阔的平原,就在一里地外,北羌大军严阵以待!而正前方对准他的是整整齐齐一排的攻城劲弩!似乎是因为只有叶北枳一人跑了出来,北羌军阵那边也迟疑了一瞬,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放箭。“嘣!”一架弩车松弦,精铁弩箭激射而来。叶北枳微微侧身,弩箭从他身侧扎进了身后岩石中。“别让他回去报信!”北羌军阵中有人喊出声来,顿时弩弦迸响,一轮劲弩的齐射朝着叶北枳当头罩下。叶北枳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从始至终就没考虑过要重新钻进通道躲避,按刀在手瞬步踏出,身影直接迎着北羌军阵疾掠而去! 第710章 孤军(下) “咻——” “咔哒。” 大拇指一顶,刀鞘中乍现一抹寒光。 “镪——!” 在所织的巨网前,绚烂的刀光从刀鞘中宣泄出来。 北羌军阵中一阵骚动,叶北枳的身影已然是近了。军阵后方及时传来命令:“步卒顶上!杀了他!” 但叶北枳的速度何其快也?几乎就在下令声传来的同时,他就已经一头撞进了北羌军阵! “嗡!” 只见叶北枳将右手握着唐刀,刀背抵在左臂,随着他掠进人群,刀光在后面曳出了长长一道尾巴,打头那辆还未来得及后撤的弩车顿时整齐 裂成两半,零碎部件还未来得及散落在地,军阵中就响起了惨呼声—— 人群中一轮满月升起,那夺目的光芒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变阵——”军阵后方的命令再次传来。 “矛戈手上前——围剿!” 熟悉的画面,熟悉的黄沙,熟悉的敌人,以及…熟悉的血腥味道。 叶北枳仿佛感觉到时间变慢了,胸腔一起一伏,呼吸声在耳边拉长,他能清晰看到挥出的刀划破空气时刀刃在微微的颤抖,刀刃甲胄,割破皮肤,触感反馈回来,温热的血液洒出来,视野就这样被血液渐渐染成了一片赤红。 仿佛那年那天。 “唰!”数支长戈从身后刺来,唐刀挥斩而下,将长戈尽数斩落。 刀势再次一转,将一名矛戈手当胸捅穿,叶北枳一脚将其踢翻,踩着尸体高高跃起,看他的 方向,竟是打算直接朝着军阵更深处杀去! 此处乃风牢隘口出口,泽安城就在自此往北五里处,与登昌城一左一右守望。而今日来此埋伏的北羌军只有数千之数,其中又以骑兵为多数。北羌军本是打算趁大闰军马出谷的时机冲杀一波,杀敌倒是其次,主要目的是要挫其锐气,却不料没等来闰国的大军,却只等来了一名凶悍异常的小卒。 军阵后方,这股北羌军马的骁骑都尉远远望见军阵中骚乱不断,不禁皱起了眉:“不是说只有一人吗?为何迟迟不能解决?” 旁边的副尉把铁矛一提:“我亲自去看看。”说罢,就领着一队骑兵往那边走去。 马上的骑士驱使着马儿向前,嘴里呼喝着,前方的人纷纷把路让了出来。 离得近了,副尉这才看到是有一穿着闰国甲胄的卒子正在步卒人群中厮杀,他手中挥舞的刀直来直去毫不花哨,却偏生每一次出刀又又快又 准,那刀也不知是什么所铸,但凡磕碰上的兵器全逃不过一刀两断的下场。 此时那挥刀的闰国卒子已经浑身浴血,身上甲胄业已多出破损,但唯独一身气势却丝毫不减,眼中似有赤光时隐时现。 四周围着的大羌儿郎仿佛都被骇破了胆,犹豫着不敢上前,只能任由那闰国卒子作乱厮杀。 “废物!”副尉看得眉头直皱,“一只求生无路的困兽都把你们吓成这样,你们也算是大羌的儿郎?都给我闪开!” 就在人群分开让出路时,叶北枳似乎也听到了副尉的喊话,直接转头看了过来。 “受死——!”副尉策马冲来,铁矛朝着叶北枳当头刺来! “北羌狗——”看到对方身上的副尉服饰,叶北枳突然暴怒,唐刀迎着矛尖递出! “铮铮铮!!” 锋利的唐刀几乎没受到任何阻碍,在与矛尖 相触的瞬间就似那滚烫的烙铁碰到了牛油,直接将长矛从中一分为二,溅着火星一路往上—— “唰——!”刀光掠过,副尉半截小臂和断矛一起飞上了天。 叶北枳飞扑上前。 “啊——啊!”副尉的惨叫声传来。 惨叫声戛然而止,大好头颅紧跟着冲天而起。 “——死!”叶北枳怒目圆睁,发出嘶声的呐喊。 “屠不尽的北羌狗…”望着远处飘舞在空中的北羌军旗,叶北枳的双目几乎要被赤红完全覆盖,“怎么总是杀不完…” 一直刻意压制着的实力渐渐有了失控的迹象,叶北枳浑身气势时起时伏,天空中的云层也逐渐有了要阴郁下来的势头。 副尉带来的骑兵亲眼见证副尉战死,纷纷怒急攻心,围过来将兵器尽数往叶北枳身上招呼。 第519章 “嘭!” 空气一声爆鸣,数柄长矛扎了下来,却只命中了留下的残影——叶北枳踪影不在。 “头顶!”众人抬头,却只见一轮弧光降下—— 数颗头颅冲天而起,叶北枳的身影已经继续朝着军阵后方掠去了,目标直指军旗所在。 这一幕被骁骑都尉看得真切,见叶北枳朝自己杀来,顿感心悸,连声呼喊:“拦住他!快拦住他!”说罢,勒缰调转马头,朝着军阵后方退去。 北羌步卒已经被叶北枳甩在了身后,面前是层层叠叠的骑兵军阵,正朝着这边堵截过来。 “杀——” 叶北枳大步跨出,纵身飞跃而起,双手将唐刀高举过头顶,朝着下方的骑兵军阵猛地劈了下去! “轰隆隆——”闷雷轰鸣。 “杀——敌!!”天空中,叶北枳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呐喊。 刀光落下… “——轰!!!!!” 黄沙似被劈开的海面,升腾起两面沙墙。 第711章 余孽 叶北枳提着刀缓步向前,一身的杀意肆无忌惮地散溢出去,挡在他前进道路上的军马纷纷嘶鸣着扬起蹄子,这些畜牲似乎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恐怖气息,根本不管背上骑士怎么驱策,拼了命地四散逃逸。 身边顿时空旷起来,身后的步卒还在,叶北枳面前一片坦途。 前方的骑兵不得不弃马下地,拿着兵器挡在叶北枳去路上。 天空已经阴郁下来,叶北枳却不作理会,步伐坚定地往前走去,并且越来越快,直到最后已经跑了起来。 骁骑都尉已经退到了军阵最后,他到现在甚至都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军阵会被一个人杀穿,为什么军马会吓得逃离此处。 “轰隆隆…”天雷滚滚,似在给叶北枳警示。 叶北枳却置若罔闻,记忆碎片在眼前一帧一帧闪过,与现实重叠,漫山遍野的北羌骑兵,面对数倍敌人悍不畏死发起冲锋的飞凫营同袍,在眼前被捅穿身体的牛大勇,以及被一刀砍断掉在血泊里的营旗。 随着营旗被染红,叶北枳的双眼也渐渐赤红。 奔跑的速度达到了极限,敌人也到了眼前。 “杀——敌!” 这些下了马骑士,在地上甚至不如步卒,身上厚重的铠甲不仅在唐刀面前跟纸糊的一般,还拖累了自己移动,让叶北枳硬生生在军阵里杀出了一条血路。 眼睁睁看着叶北枳朝这边杀来,军阵中已经有将士开始溃逃,骁骑都尉终于骇破了胆,呼啸一声后弃马朝着后方逃去。 军旗挥舞起来,有人大喊:“撤退!撤退!” 在空中舞动的军旗是那般显眼,叶北枳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过去,身边围攻的北羌将士收到撤退号令如蒙大赦,转头就往回逃去。 “嘭!”叶北枳这一步重重踏在地上,整个人飞身而起,唐刀在空中挥出,刀光掠过,尚在挥动的军旗齐腰而断,飘落向地面。 叶北枳稳稳落地,把军旗踩在了脚下。 骁骑都尉尚未跑远,叶北枳一抬眼就发现了他那身显眼的将领甲胄,头顶的红缨随着他跑动也跟着舞动。 “嗡——!” 骁骑都尉正逃跑间,忽闻身后刀鸣乍起,仓促间回头望去,顿时骇得心胆俱裂! “噗!”唐刀直掠飞来,穿过骁骑都尉肩膀,上面传来的力道将都尉连带着往后掼去,将他钉在了地上。 “来人!快来人!”骁骑都尉惨呼起来,身边却全是溃逃的士卒,竟无人上来帮他。 叶北枳已经走近了。 唐刀刺穿骁骑都尉的右肩将他死死钉在地上,都尉左手握着刀刃,试图将唐刀拔出来,可就连手掌被刀刃划破渗出鲜血了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叶北枳来到近前。 “闰国什么时候有了你这号人物!?”都尉死死盯着叶北枳,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叶北枳一脚踏上都尉胸膛,将唐刀一把拔出。 “嗤。” 都尉疼得浑身一颤:“你到底是谁!” 叶北枳双手握住唐刀,把刀尖朝下,对准了都尉心口。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中渗出来的寒光却与唐刀如出一辙。 “大荒,飞凫营。” 都尉变了颜色:“那群疯子——” “噗!” … 血染黄沙,尸横遍野,鲜血流淌成溪流正在逐渐汇聚起一滩滩血泊。 这片修罗场中,一个大闰小卒孤零零坐在尸体上,他杵着刀,抬头望着天空中正在缓缓消散的阴云,风吹过,拂起他的衣摆,使他的身影显得是那般的孤独。 当齐宴竹带领大军从风牢隘口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幸好你没事…”齐宴竹走到叶北枳身边,有些迟疑地开口,“我听人回报,说你一个人脱离了队伍,就连忙带大 军赶过来了。” 齐宴竹看着遍地的尸体:“你这是…一个人把伏军杀退了?” 叶北枳视线下移,最后落到齐宴竹脸上,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齐将军…” 齐宴竹这才发现叶北枳双眼中残留着血丝,眼神时而浑浊时而清明,齐宴竹不禁皱起了眉,连忙蹲下来与叶北枳平视:“等等,你这是怎么了?受伤了?” 叶北枳嘴唇翕合,却始终没能说出话来,他的眼神茫然了许久,然后指了指不远处血泊中的北羌军旗:“…赢了。” 齐宴竹大略扫了眼战场,心里基本有了数:“北羌有多少人?” 叶北枳沉默了一会:“…三千。” 齐宴竹点了点头:“只有三千人?” “…弩车。”叶北枳顿了顿才吐出两个字。 齐宴竹看到了北羌没来得及带走的那一整排弩车:“看来他们是打算跟我们打个照面就撤的。” 叶北枳点头。 “你到底怎么了?”齐宴竹疑惑地看向叶北枳,“突然就话这么少了…” 叶北枳闭上眼,再次睁开时眼神恢复了片刻的清明,他张口:“我不知…”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血丝再次爬上了叶北枳的双眼,他的声音也戛然 而止,张着嘴却没有了声音,半晌后垂下了头。 “到底出什么事了?”齐宴竹意识到叶北枳身上的情况似乎有点不对。 叶北枳摇了摇头,推开他站起身,独自朝着军阵方向走去。 天上的阴云已经快要全部消散,正走在路上的叶北枳忽然心有所感,猛地抬起头,望向天空。 只见头顶天空中,几缕如丝絮般的流云似乎被什么所吸引,在上空徘徊着久久不肯散去,纯白中透着一抹阴郁。 叶北枳的双眼越睁越大,面容逐渐有些狰狞起来,眼中的血丝显得更加可怖了。 “…怎么可能…” ps:请问波西米亚狂想曲好不好看?emmm…明天打算去看。 第712章 特殊来客 叶北枳出事了。 齐宴竹在寄给苏亦的信中是这样写的,但叶北枳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却说不上来。但他能确定的是,叶北枳身上绝对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转变。 苏亦收到信后,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池南苇,于是也修书一封,遥寄京城。 叶北枳自那日回营后就不怎么说话了,偶尔齐宴竹会刻意与他谈话,叶北枳要不就是摇头点头,顶多也就是只言片语的回应,寥寥数字耳。 亲兵领命去了,不多时,大帐门帘再次被掀开,一名身着赤云飞鱼服的锦衣卫千总在亲兵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属下张红玉,拜见齐司马。”锦衣卫恭敬施礼。 齐宴竹从椅子上站起,抬手示意:“张千总乃天子亲兵,不必多礼,此番前来,太师大人要作何安排?” 张红玉直起腰杆,点了点头:“齐司马所料不错 ,正是大人授命,安排我等押送人员前来。” “押送?”齐宴竹皱眉,“为何本将之前未听太师说起过?” “齐司马有所不知。”张红玉拱了拱手,“此事乃大人尚在京城时便交代下去去办的事,只是苦于寻人困难,所以直到今日才算办好。” “何等人物需要锦衣卫亲自押送?”齐宴竹目光中透着不解,“而且还要直接送到前线来?” 张红玉抬起目光,与齐宴竹对视片刻后才开口:“…几个从边营活着回去的老卒。” 齐宴竹眼中异色闪过:“哦?” 张红玉继续说道:“说来此事还是那位姓叶的大人的要求,他曾向苏大人谏言,说是若由他领一营之数的大荒罪卒,可破北羌任何铁骑。苏大人应了他的要求,最终于陈楼关扎营,此目前来看,只要齐司马能破掉泽安登昌继续北上,要不了多久便能和他们汇合了。” “至于今日带来的这几位,苏大人准备让他们率领那三部边营…”提起这个,张红玉也下意识皱了下眉头,“这几位曾经都是从大荒边营活着回去的,齐司马懂我的意思吗?” 第520章 齐宴竹眉毛一挑:“杀够了北羌兵,替自己赎回命的?” 张红玉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这个意思。他们都是以前犯过事的人,本身就来自天南地北,也就这几个人回去后都算老实本分,所以锦衣卫还能找到,但更多的人已经不知去向了。找到他们的时候大多都是佃户苦力之流,一眼看上去与寻常百姓没什么区别,但是…” 张红玉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被齐宴竹敏锐的察觉到了。 “…但是?”齐宴竹的目光有些变了。 “但是…”张红玉吐出压抑心中已久的浊气,“他们身上杀过人的气质却还在。” 齐宴竹忍不住笑了:“杀过人?张千总以为自己在哪里?本将麾下成千上万的将士,谁没杀过人?” “不一样的。”张红玉严肃的摇了摇头,“他们虽是苦力,也已经在尽量去隐藏自己身上的这种气质了,但就像不管怎么去收起爪牙,但仍然会给人一种他们随时都要择人而噬的危机感。” “或许我刚刚说的不够明白。”张红玉想了想,似乎是在回忆,“我说的杀人,不仅仅是指阵前搏命 杀敌。” “什么意思?”齐宴竹有些不耐烦了。 “我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张红玉再次咽了口唾沫:“…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好像在看准备被屠宰的猪羊。” 齐宴竹知道,能坐上锦衣卫千总的位置必定是武艺超群之辈,听此不由也面色严肃了:“他们都会武艺?” “不会,”张红玉摇头,“但他们都很会宰人。” 齐宴竹冷哼一声,大手一挥:“带进来看看!” 亲兵报去门外,一行人鱼贯而入。 齐宴竹已经坐回了椅子上,视线从进来的每个人身上扫过。 除了四名锦衣卫一眼便能认出,其余三人便都是那所谓的边营罪卒了。 齐宴竹好生打量片刻,却未觉有什么不一样之处,这三人穿着打扮各不相同,但唯一的相同之处便是,脸色的愁苦之色如出一辙。 这三人毕竟不是犯人,倒也未被束住手脚,走进打仗后都低着头沉默不言,脸上既不见畏惧,也不见 喜悦,仿佛哪怕这里是皇宫也不能让他们的表情产生什么变化。 齐宴竹晾了他们一会,觉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道:“报上姓名。” 三人互相交错了一下视线,左边那个年纪看起来最大的先开口道:“小人石公树,黄羊村佃户,见过大将军。” 中间人看上去体格最单薄,等左边的人说完了,接着说道:“小人韦尧,长松镇米粮铺杂役,见过大将军。” 最后那人体格比起其他二人要健壮许多,也看起来最年轻,三十多岁的样子,说气话来瓮声瓮气:“小人包长寿,在苏州府运河码头当苦力,见过大将军。” “嗯…”齐宴竹点了点头,又问,“知道让你们来干什么吗?” “知道。”石公树看起来最沉稳。 韦尧赔了个笑,没说话。 石公树还是那副愁苦面色。 唯独包长寿插了句嘴:“还要看什么本事,我杀够了九百个北羌狗才抵罪…” 旁边的石公树赶紧拽了下他,包长寿这才闭嘴。 ps:大家早上好~ 第713章 割耳者 在齐宴竹的安排下,这一行人一起来到营帐外。 有亲兵搬来桌椅,让齐宴竹与张红玉坐下。 “将军打算怎么试他们本事?”张红玉开口。 齐宴竹望着场中有些手足无措的三人:“自是唤来军中猛士,捉对厮杀一番,以挫锐气。” 张红玉不置可否,半晌后还是出言提醒道:“将军莫要小瞧了他们,须知能从大荒边营里活着抵罪回去的,可谓百不存一。而这些能活下来的,则无不是身经百战之辈。” 说话的功夫,亲兵已经带着几名悍勇卒子回来了。 齐宴竹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亲兵带来这几人,皆是生得高壮,得齐宴竹 示意,一人当先走下场中,一抬眼扫过场中三人,看得不由皱眉,只见这三人一副苦哈哈的打扮,最年看上去都快六十了。 悍卒摇了摇头:“一起上吧。” 三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也没人上前。 齐宴竹咧嘴发笑,张红玉叹了口气:“自己挑一人,拿木剑捉对…莫下死手。” 悍卒还道这话是给自己说的,跑到旁边从架子上取下两柄木剑,回到场中,将其中一柄木剑直接扔到了看起来最为壮硕的包长寿脚下。 包长寿捡起木剑,自言自语嘟囔:“杀了这么多年北羌狗,就没对自己人动过手…” “让你去就去,”佃户石公树在他后面提醒一句,“小心着点…别把人伤着。” 包长寿下到场中,提溜着木剑站在悍卒对面。 战场上可不是江湖比武,哪管谦让那一套?悍卒大喝一声,抬剑就扎向包长寿要害软肋。 包长寿的一直垂着的眼睑抬起,眼中气势顿时变了。 只见他不退反进,迎着悍卒踏出一步,任由那木剑抽在软肋痛处,但二人距离瞬间拉近,包长寿抬手将悍卒右臂死死,另一只手握住剑柄狠狠砸下! “砰!” 这一瞬发生得太快,剑柄狠狠砸在额头上,把悍卒砸了个眼冒金星,一时竟有些蒙了。 包长寿得理不饶人,趁着悍卒恍惚的功夫,抬膝上提,一记膝撞猛击悍卒档处—— “嗬——”悍卒倒吸冷气,发出压抑的痛呼,他双眼圆睁,几乎要鼓出眼眶来。 包长寿顺势反绞,将已经没法抵抗的悍卒手臂绞到背后,右足一勾,悍卒失了重心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包长寿习惯性抬手钳住了悍卒咽喉,作势就要发力。 “住手!”张红玉及时开口。 齐宴竹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盯着包长寿:“你可知若是在战场,刚才那第一剑你就已经死了?” 包长寿从地上爬起,讷讷开口:“小人省得,若真是在战场上,就不是这般打法了。就是因为拿的是木剑,又伤不到人,与其刺击,还不如拿剑柄砸人更有用些。” 齐宴竹哑口无言。 张红玉凑近,在齐宴竹耳边说道:“齐将军,听某一言,不要再比了。这包长寿只是九百敌寇抵罪,是三人里最少的。” 齐宴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挥手示意把受伤的悍卒带下去疗伤:“比试就此作罢,大荒边营果然都是悍勇之徒,是本将之前小瞧了你等。” “大将军言重了…”老佃户石公树连忙躬身。 石公树领着旁边两人连忙跪下,叩首呼道: “谢将军。” 齐宴竹命亲兵去请叶北枳过来,接着冲三人问道:“且先说来,你们之前营号何许?” 石公树曰:“小人是赤犊营出来的,只割得敌耳千五百数,未得军衔。” 包长寿涨红着脸:“小人亦无军衔,割耳九百,来自碧洲营。” 韦尧停顿了片刻才开口:“小人是水鹞营的。” 齐宴竹望着韦尧,只觉他给人的感觉有些熟悉,细细思量片刻,忽的想起,这沉默寡言的性子,竟是和叶北枳有些相似。 齐宴竹耸然动若:“…可有军衔?” 韦尧缓缓点头:“从伍三载,曾任小旗一职。” 齐宴竹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眼中惊骇溢于言表:“只是小旗?!” 正惊骇间,忽闻身后亲兵来报:“将军,叶 总旗带到。” ps:大家早上好呀,看了书也记得留言吐槽呀。 第714章 万人屠 叶北枳还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过来时只把目光在场中三人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来到齐宴竹面前,朝他拱手作礼。 “叶总旗免礼。”齐宴竹摆手,示意叶北枳来自己身边,“听说叶总旗随苏大人出京时,曾向苏大人借调大荒边营,以驱北羌?” “…是。” 齐宴竹抿嘴笑道:“实不相瞒,此时已有三部边营正在陈楼关待命,只待攻下泽恩登昌,便能与之汇合,本将在考虑是否要派探子送信,调其南下,与大军合围泽安登昌,同时攻城。” “不妥。”两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开口。 叶北枳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和他一起出声的声音来源处,正好与一人目光对视上了。 另一个说话的是韦尧。 韦尧也愣了一下,二人对视一眼,韦尧习惯性赔了个市侩的笑脸:“见过军爷。” 叶北枳的视线在韦尧身上停顿了数秒:“…你是?” “小人韦尧,大荒水鹞营小旗。” 齐宴竹微微皱眉:“何处不妥?” 见叶北枳没有开口,韦尧连忙答道:“大荒边营尽是步卒,擅追击,冲阵,却唯独不擅攻城鏖战,让他们攻城,只会平白浪费卒子们的性命。” 第521章 叶北枳也点了点头。 齐宴竹沉吟片刻,算是被说服了。 叶北枳的目光在场中三人身上打量,齐宴竹发现这一幕,开口问道:“叶总旗识得他们?” “边营卒子…?”叶北枳点了点头,但又马上摇了摇头,“…不识。” 话题说到这里,齐宴竹也难免好奇:“叶总旗也是边营出来的,可否告知是哪一营?” 叶北枳深吸一口气,缓缓闭眼:“营号…飞凫。” “飞凫?” 韦尧和包长寿一起看了过来。 叶北枳点了点头,看向韦尧:“和水鹞营很近。 ” 韦尧也点头应和:“没错,当年水鹞营主要在望北关和戍北关外盘桓,那里有个落月湖绿洲,我们经常在那附近驻扎。” “不对,”包长寿摇头,看向叶北枳的目光也带上了一丝疑惑,“我听说的是…飞凫营已经死绝了,那个时候我还没离开大荒。” 齐宴竹当然不会觉得叶北枳是在骗他,于是瞪了包长寿一眼,继续朝叶北枳问:“你在大荒待了几年?” “…七载。”吐出两个字,叶北枳情不自禁晃了晃头,眉头微皱。 韦尧突然抬眼,死死盯着叶北枳。 “七年?!”包长寿惊呼一声,“看你年纪轻轻,是犯了何等重罪?” 齐宴竹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终于问出了那个最想知道的问题:“那你…要杀多少敌人才够顶罪?” 叶北枳淡淡瞥他一眼:“两千。” “只是两千?”这个数目虽然不少,但明显跟齐宴竹的预期落差有点大,“犯的什么罪?” “家中贩私盐,连坐。” “嗯…”齐宴竹点了点头,自觉不该再多问了。 就在这时,韦尧突然插嘴:“小人还在水鹞营时,曾听老卒说飞凫营有个早早凑够了狗耳的总旗,却不肯离开大荒…敢问这位军爷,这七载里割下狗耳何许?” 叶北枳沉默了。 齐宴竹似被点醒,猛地看了过来。 半晌过后,叶北枳的声音幽幽传来。 “大荒奔袭七载,可恨未屠尽北羌狗…只斩敌一万三千单八数。” “嘶——”四周传来倒吸冷气声。 “万,万人屠…”包长寿噗通一声坐倒在地,惊骇指着叶北枳,“你是那个万人屠!” 齐宴竹神色有些恍惚,许久之后才愣愣站起,亲兵上来扶他,他挥了挥手:“传令下去…发兵攻城吧。” 亲兵迟疑了一下:“若等晌午后发兵,将士们吃饱喝足,兵精马壮,更可一举破之。” “不等了。”齐宴竹深吸一口气,“早日拿下泽 安登昌,便有过千大荒悍卒聚于本将麾下,有此等雄兵,何愁不敢驱北羌万里!” … 京城四月春,鸿雁传书来。 福照大院外,夜凡背着手来回踱步。多日不见,他已经有了明显的黑眼圈,显然最近很是疲惫。 “阁…夜公子?”黄鹂般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夜凡想事情想得出神,一时竟没发现身后来人。 夜凡恍然回神,回头看来,原是池南苇和杨露二人刚买了菜回来。 夜凡拱手作礼:“二位别来无恙。” 杨露笑道:“真是稀客,夜公子何不进去,在这里做什么?” “进来坐吧。”池南苇招手,率先走进了福照大院。 夜凡在后面咬了咬牙,也跟着走了进去。 “怎么不见方大哥?”进了屋,夜凡这才发现屋内无人。 杨露提着菜篮去了灶房,池南苇泡茶出来送到夜凡面前:“定武哥?前些日子他嫌闲得慌,就和淼淼 找了家镖局去任教习了。” “哦,甚好。”夜凡点头,“以方大哥的武艺,任镖局教习绰绰有余。” “他就是图个热闹。”池南苇抿嘴笑道,“今日阁主过来是为何事?前些时候哑巴修书回来,还说要与阁主多加走动,但我又怕叨扰了阁主公务,才一直拖到现在。” 话题说到叶北枳身上,夜凡的目光有些闪烁。 “怎么了?”池南苇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哑巴…出事了?” “不是不是!”夜凡连忙摆手,眼见池南苇有爆发的势头,再不敢隐瞒,从怀里掏出一叠信纸,“他没事,只是,只是有些不对劲…” 池南苇一把抢过信纸,展开细细。 半晌后,池南苇放下信,长舒一口气:“自从吉祥镇回来后,他性子确实变了不少,话也多了,今日这般,也最多只是变回了以前模样。不过事出必有因,他肯定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这则消息几经转达,才算是到了你手里。”见池南苇还算冷静,夜凡也松了口气,“苏亦选择先把 消息送到我这,而不是直接告诉你,想必也是有一番考虑的。” “南苇多谢阁主不瞒之恩。”池南苇站起来朝夜凡施了一礼。 夜凡连忙扶起她:“不必多礼,若后续还有什么消息我会告诉你。” “不用了。”池南苇一摆手,“还请阁主再替南苇安排一番…” “我要去北边。” 第715章 风云乱兮 大军摧城,墙下鏖战。 闰国大军占着人数优势强攻泽安城,城内的北羌军马虽说养精蓄锐数日,但仍然在大闰连绵不断的攻势下有着溃败的迹象。 战至激励处,登昌城守军不得不派兵来援,却被齐宴竹早早安排在旁斜处的骑兵直接冲阵,几番来回冲杀下来,将其阵型分割成了数块,支援的大军被硬生生拖住了步伐,就连想再逃回登昌城都成了难题。 得知北羌西路大军可能也会驰援过来,齐宴竹为表破釜沉舟的决心,甚至还命人将唯一退路给封死了——风牢隘口那并不宽阔的口子,被一块块巨石堵住,缝隙处还塞上了细沙土石,哪怕是神仙来了都难破开。 这样一来,便是断了闰国大军的后路,将士们士气高涨,俨然一副不驱北羌誓不还的架势。同时也拖住了北羌西路大军的步伐——风牢隘口的近路一断,他们若想疾驰至此,便只能绕路了。 叶北枳这次倒没有参战,老老实实待在了营中,那三名边营老卒也跟着他一起。 四人并排坐在营寨外的土坡上,望着远处激烈的攻城战。营中还有留守的将士,每每路过都要好奇地 看一眼这边闲散四人,虽不认识,但见到他们身上的亲兵甲胄也就没人来管了。 “听说这两年已经不剩几部边营了。”石公树的脸就像一张老树皮,黝黑的皮肤上沟壑纵横。 包长寿点了点头:“那是肯定的,当今陛下重律法,对触犯律法的罪人都施以重刑,流放的反而就少了。” “也不知道今年还剩几部。”包长寿喃喃自语。 叶北枳小声答道:“…六部。” “只剩六部了?”包长寿一惊,“我离开的时候都还剩十部,才过了三年就只剩六部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韦尧冷不丁开口:“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边营每天打仗,补充进去的人少了,消耗的自然就快了,说不定再过不久,就该没有大荒边营这个东西了。” “没有也好,”包长寿摇了摇头,“至少说明触犯律法的人少了。” 石公树闻言叹了口气:“边营卒子虽都是犯过错的罪人,但说来也都可怜,为了活命每天杀北羌狗,顶着大闰卒子的名头,却根本不被归到正规军队里,南不得入城关,北不能渡大荒,只能日夜徘徊在大荒边缘。” “泽安城守不住了。”叶北枳突然站了起来,望着远方城池。 城墙上,已经有第一名大闰卒子登上了城墙,虽然下一刻便被乱刀砍死,但随着第一个出现,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大的大闰卒子攻上了泽安城城墙。 “我有个问题。”韦尧也站了起来,他转头看着叶北枳。 韦尧在三人里是话最少的,但每每开口都能点在要害处。 “嗯?”叶北枳也看向韦尧。 韦尧深吸一口气:“大军此番北去,多是攻城鏖战,其实并不宜边营施展,况且边营只有三部,这点人数放在十万大军中微不足道,也就是说边营必然另有作用…所以你为什么要调令边营?” “是。”叶北枳没有否认,直接点头了。 “为了随我去杀一个人。” … “望月罴死了?!”司空雁气得连声音都变了,两三下就把手中的密信撕得粉碎。 “废物!废物!就这点本事他还想当北羌王?他当个屁!” 鬼见愁残部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把这片海域的所有东瀛海盗全部肃清,接管了大海的话语权,并且在金银和实力双重施压下,和东瀛沿岸的官员建立了秘密的联系。 宋文宣站在司空雁面前,静静等着他把脾气发完 才再次开口:“没错,消息确认无误,望月罴的头颅已经传城千里,一路南下运往京城,至于北羌那边的态度暂时还没有消息传来…我们很多在北羌经营多年的谍子也因为总坛覆灭而失去了联系。” 第522章 司空雁斜眼看来,眼白里满是血丝:“什么意思?你在怪我?” “不敢。”宋文宣面无表情,微微欠身。 “罗老狗那边怎么样了。”司空雁坐在海崖上,任由海风扑打着面庞。 宋文宣停顿了片刻:“还在祝神翁那边待命,已经把这些年安插在瓦刺的谍子全部收拢了。” “让他去见祝神翁吧,”司空雁挥了挥手,“让祝神翁可以动手了。” 宋文宣会意:“记下了。” 傅一然从始至终都站在司空雁身后,身形挺拔如一杆长枪,当归双脚悬空坐在海崖边。 “要我去帮祝神翁吗?”傅一然开口,“他毕竟只有一个人,而且已是迟暮之年,恐怕难有建树,顶多只会给闰国造成一点麻烦。” “足够了。”司空雁摇头,“他的作用就是给北羌腾出喘息的时间,让战争继续持续下去。” 傅一然还欲再说什么,却被司空雁抬手打断:“你这时候回中原只会打草惊蛇,前些日子让你们学东瀛话,学的怎么样了。” 傅一然点头:“已经有一批人会说了,这批人我安排他们混进了东瀛,一来熟悉东瀛话,二来也顺便给我们打探消息。” 宋文宣在这时开口:“还有,黑苗那边的情况也不太乐观,朝廷不仅打退了他们进攻湖广布政司的步伐,而且还有要继续打回蜀地的迹象。” 司空雁的脸色终于有些丝严肃:“戚宗弼对于兵法一道只能算中规中矩,是黑苗太不顶用了?还是戚宗弼身边有高人?” 无人接话。 司空雁想得心烦,招手示意当归上前:“黑苗不能这么快溃败,还要他们拖住闰国兵力,你之前和巴独眼儿接触过,这次就你走一趟吧,路上尽量隐匿行踪,能不动手就别动手,切记不到关键时刻,不要引起其他天人境的注意。但一定要挡住闰国攻势…若巴独眼儿敢有别的想法,可替黑苗军重新扶持新首领。” 当归自不归岛一役后性子就变得有些沉闷,此时也不多言,拱手跪下:“为主人效死。” 第716章 被需要的感觉 在闰国大军连绵不断的攻势下,直到傍晚时分,泽安城的城门被攻入城中的将士们给推开了。 泽安城就此告破。 这场仗打到委实有些艰难,闰国兵马一方面要加急攻城,另一边还要抵抗从登昌驰援过来的北羌军不要命的进攻,到最后关头军阵俨然已经有了乱象,齐宴竹甚至都把督军营给派上去了,最终还是被他硬生生把颓势扭转了过来。 当泽安城城墙上挂起“齐”字军旗时,登昌的援军如潮水般退去。 夜幕降临,闰国大军鸣金收兵,入主泽安修整。 数里外的登昌城内,寇顾恩站在城墙上遥望泽安,面上再无往日里的意气风发模样,只剩愁容满面。 他也很无奈,自凉州府被围困那段时间起,一切都发生地太快,自望月罴身死,大军军心涣散,再加上数日来被联系追击袭扰,将士们都要的胆气都要被磨平了,他本来是估计泽安城的兵力至少能撑过今夜的,而这么快被攻下的原因就只有一个——泽安城内的将领降了。 望月罴一死,寇顾恩便肩负起了这东路大军大统领的职务,但这几日下来,下面那些将军看他的眼神已经有些不对劲了,寇顾恩自然看得出来那眼神里的意思…耶律止戈也曾这样看过他,那是怀疑。 “哎…”月色下,寇顾恩长叹一口气,想他寇求仁曾是北羌王身边的座上宾,何故会陷入这等境地?念及此处,更觉心累。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事到如今,肯定还要受耶律止戈责难,那耶律止戈早就看自己不顺眼,也不知回去后还能不能有命在。 前几日他收到从西边送来的军报,说是西路大军已经分兵驰援过来了。 但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之急,还是要先保住性命,不然根本不用等回去见耶律止戈,闰国的大军就要先撕 了自己。 “来人。”寇顾恩唤来亲兵,“传令下去,除值夜营部,其余将士全部休息,于寅时起来调军排阵。” … 泽安城内,齐宴竹正在大帐内睡得安稳,忽闻帐外有亲兵呼唤。 齐宴竹立刻睁开眼:“进来。” 亲兵匆忙进来,面色有些焦急:“刚收到斥候回 报,登昌守军从东门出城,继续往北面撤退了。” “全部撤了?”齐宴竹眉头大皱。 亲兵肯定地点头:“看那数量应是全部撤了,远观登昌内有黑烟升起,多半是将带不走的物资粮草全烧了。” 齐宴竹冷笑连连:“他们倒不是带不走,而是怕带多了辎重跑不快又被我们追上,看来是前些日子的追击战把他们打怕了。” “将军,我们追击吗?”亲兵问道。 “追什么?”齐宴竹瞪他一眼,“天色这么黑,恐遇伏击,传令下去,派两个骠骑营去登昌确认一下,看是不是真的走完了。” 亲兵离开,齐宴竹也没了睡意,索性提着兵器走出了大帐,打算去营地巡视一番。 值夜巡逻的将士见到齐宴竹纷纷拱手行礼,齐宴竹也就不咸不淡应一声,偶尔叮嘱两句。 巡至城墙边上,齐宴竹刚走上城墙,看到叶北枳居然也未睡去,靠在墙垛上望着北面方向。 “叶总旗?”齐宴竹轻声唤道。 叶北枳回头,看到齐宴竹时愣了一下,然后朝他轻轻点头。 齐宴竹来到叶北枳身边站定,顺着叶北枳的目光 看去,“在看什么?” “…大荒。” 齐宴竹轻声笑着:“这里还看不到大荒,等我们北上拿下雁迟关,将北羌蛮子赶出去,到时候叶总旗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叶北枳摇了摇头,没作解释。 “叶总旗怎么不去休息?明日就要继续北上了。” “做噩梦…”叶北枳轻叹一声,忽然又愕然看向齐宴竹,“…明日北上?” 齐宴竹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叶北枳眼中还密布着血丝,想来是近日来都未能睡个安生觉,他点了点头:“嗯,刚收到消息,北羌参军主动放弃了登昌,趁夜往北面逃去了。” 叶北枳眉头微皱,沉默了一会才开口:“…为何不追击?” 齐宴竹面色严肃了些:“夜下追击,恐遇北羌伏击。” “追!”叶北枳一把揪住齐宴竹肩膀上的衣服,双眼大睁,面色急迫,却憋了半天才吐出这句话,“边营…堵截!” 齐宴竹愣了一瞬,然后立马反应过来,他狠狠一 巴掌拍在墙垛上:“蠢笨!我竟然忘了!” 此时正好有亲兵送了衣物过来,齐宴竹来不及去接衣服,大手一挥:“赶紧去!派斥候快马送军令去陈楼关!命三部边营即刻发军,堵截北羌残部!” “我们也即刻发兵追击!”见亲兵还在怔神,齐宴竹一脚把亲兵踹了个踉跄,“把所有将领都叫起来!全速追击!不能让北羌跑了!” 泽安城内火把渐渐亮起,铮锣响遍整个营地,将士们纷纷从睡梦中惊醒,将城内变得喧闹起来。 … “咚!” 桌子被方定武砸得一颤:“我不同意!” 池南苇面色不变,嘴角噙着淡淡笑意:“有闻风听雨阁的高手随行照看,这一路不会出事的。” “问题那是战场!前线!”方定武咬牙切齿,他双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你去了除了拖后腿还能干什么?!” “我待在京城这么久,又干了些什么?”池南苇展颜一笑,“所以我在哪里有什么不一样吗?” “咚咚咚!”方定武又急又气,却只能把脾气发到桌子上,桌子上的盏碟乱跳,他的语气几乎是在恳求:“当然不一样啊!当初叶老弟把你留在京城就是 因为京城安稳,怎么这时你又发了疯,偏要去前线冒险?你到底求的是什么?!” “因为他需要我。” 池南苇半垂着眼帘,睫毛轻颤。 “我不像淼淼,会武艺,所以总是帮不上你们什么。”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你能知道…” “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对我来说有多难得吗?” 第717章 窥天 东海,不归岛。 事实证明,苏亦确实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就在唐锦年登岛的第二天,就陆陆续续有工匠被朝廷的大船送上了岛,与之一起到来的还有大批大批的建筑材料。 这些匠人们在朝廷工部官员的带领下,开始了热火朝天的修筑工事。 唐锦年是个完美主义者,对于这个未来的大本营更是心紧得很,几乎每一处建筑的图纸都要亲自过目,但凡有一点不合心意的地方都要直接否决,然后按照他喜欢的方式来修,工部官员虽不清楚这人来历,但出于太师苏亦的面子,却只能捏着鼻子去顺唐锦年的意。 半个月下来,一切事宜基本都步入了正规,而唐锦年送出四封凭信上的约定日期也到了。 第523章 第一个到的花白萩,在引路人的带领下,他在杀 心殿后的断崖边见到了唐锦年。 “嘶…”看到眼前的景象,花白萩情不自禁愣在了原地,半晌没说出话来。 这见唐锦年面前是一尊足有两人高的巨大金雕,那金雕收翅伫立在原地,身上每一根羽毛都流转着暗金色光芒,在阳光下烨烨生辉。 而唐锦年正站在一张凳子上,整个上半身都在金雕的嘴里。 “何——何方妖孽!?”花白萩打了个激灵,迅速抽了短剑在手。 听见喊声,站在金雕旁的饶霜率先看了过来:“唔,来得挺早。” 唐锦年闻声,也从金雕嘴里把上半身缩了回来,看到花白萩神情不禁笑了:“瞧你那没见识的模样,把家伙收了,过来坐吧。” 见唐锦年不似有事,花白萩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小题大做,闹了个红脸。他收起短剑走近,目光一直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巨大金雕,片刻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这雕塑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如此活灵活现 ,害我刚才都当真了。”一边说着,还一边伸出手去想摸:“这是什么材质…” “雕塑?”唐锦年眉毛微挑,只见他手腕一翻,小指微微屈起——金雕忽然就动了起来,巨大的头颅转过,两只神光奕奕的眼瞳盯住了花白萩。 “哇呀!”花白萩骇得直接炸毛,触电一般缩回手来,连续两个后翻跃到了远处,神色惊骇地望着这边,“老天爷——它是活的?!” “当然不是。”唐锦年不屑地瞥了花白萩一眼,一副少见多怪的嫌弃神色,他来到金雕腹部,也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金殿腹部机拓联动,在他面前打开了一道窗口,唐锦年探头进去,继续调试着。 花白萩壮起胆子靠过来,望见金殿内部结构,满口惊呼连连:“神乎其技!神乎其技!” 饶霜在旁边的石桌上煮好了茶,招呼花白萩:“先过来候着吧,剩下的人应该也快到了。” 花白萩过去坐下,饶霜为他奉上一杯茶。 “多,多谢。”花白萩有些受宠若惊。 饶霜摆了摆手,转身进了殿去。 此时唐锦年的声音从金雕腹内传来:“趁着他们还没到,我跟你说几句敞亮话。” 刚端起茶杯的花白萩连忙又把茶杯放下了。 “当初给你下药,就是要拿你做心腹,你此番跟了我,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唐锦年继续说道,“除你之外,剩下那三人我都不能完全信任,只是为了能尽快获得江湖的承认,才不得不借他们各自宗门的势罢了。既然你是自己人,那我也没什么不能告诉你的,我确实和朝廷那边有点关系,但不是朝廷鹰犬,我和朝廷里的一位大人有过约定,要替朝廷代管江湖,只要江湖不闹出大动静,威胁到大闰江山,那不管我做什么朝廷都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关键地方也会给一定便利。” 花白萩的眼睛亮了。 唐锦年探身出来,随手一扬,金雕拍打起翅膀,扬起大风振翅而起,转眼就飞上了天际。 花白萩都看呆了。 “所以我现在要做的,”唐锦年来到花白萩对面坐下,“就是一统江湖。” “一统江湖?”花白萩从发愣中回神。 唐锦年嘴角勾着笑意:“差不多,建立一个得到整个江湖承认的组织,到时候只有我们承认的,才算是真正的名门正派,所有门派都必须派执事长老之流来这里坐镇,同时也会有各自负责的职务。甚至每个江湖人都必须来我们这里报备,一一登记在册,若是铁了心不来登记的,以后根本不要想携带兵器入城。” 这一连串的手段从唐锦年嘴里说出来,把花白萩听得目瞪口呆。 “可是…”花白萩咽了口唾沫,“我只是一寻常武夫,我能帮你什么…” “你只要保持忠心,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唐锦年冷笑一声,“我挑选出的这四个人,分别都会被任命一个极高的职位,除你之外,还有悬锋谷一个位置,伽蓝寺一个位置,这两位的不能动的,但剩下的这个位置就不一样了,如今虽是憾岳门坐着,但以后就不一定了,如此大的权势,怎么可能会有别的宗门不动心?他们就算不敢自比悬锋谷伽蓝寺,但憾岳 门还是敢比的,既然憾岳门能坐,凭什么他们就不能坐?这个位置就是特意留出来让他们去争抢的,至于你屁股下的这个位置,从今往后,这个位置只能是我的心腹来坐,这样才能保证我在盟会里的话语权。” “盟会?”花白萩愕然抬头。 “难道不是么?”唐锦年看向他,“由所有宗门联合,集整个江湖的资源,组成的盟会。” “那,那这个盟会有名字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唐锦年下意识握紧了拳头,视线越过花白萩的头顶,望向他身后的天空,目光也随之变得深邃起来。 “窥天。” ps:各位看官老爷,愚人节快乐呀~新的一个月,我猜你们手上肯定又攒了不少票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要客气,全部砸过来吧。 第718章 盟会初建 “窥天?”花白萩小心翼翼瞥了眼唐锦年,轻轻拍了个马屁,“好名字。” “屠长老,这边请。”饶霜的声音传来,二人看过去,原来是憾岳门屠生非到了。 唐锦年站起来:“没想到是屠长老亲至,我以为憾岳门只会派一名弟子前来坐镇。” “哈哈哈——”屠生非朗声大笑,“唐盟主这话莫不是在敲打我?此举乃是镇江湖风雨,安万家太平的好事,憾岳门自当郑重对待。” “屠长老先入座,”唐锦年伸手虚邀,“悬锋谷和伽蓝寺的使者应该也快到了。” 屠生非走过来,目光在花白萩身上停顿片刻,二人互相拱手作礼。 三人围桌而坐,就在这海崖边聊了起来。 闲言过半,谈话间没了生分,屠生非一点都不吝 啬自己的赞誉,“屠某来时,见岛上工匠无数,处处平地起高楼,一派热火朝天景象,唐盟主好大的手笔。” “算不得什么。”唐锦年摆了摆手,“这只是第一步,以后我们还要在中原各地建立起分部,要做的还有很多。” 屠生非连忙打包票:“若有需要,憾岳门上下在所不辞。” “有屠长老这句话就够了。” 屠生非话锋一转:“那我们下一步是要做什么?” 唐锦年轻笑一声:“自然是要做点大事,也好教江湖知晓我们的本事。” “何谓大事?” 屠生非刚问出口,饶霜再次来到唐锦年身边,轻声道:“伽蓝寺和悬锋谷的使者到了…是一起来的。” 唐锦年点了点头,朝着大殿正门走去,屠生非与 花白萩对视一眼,也赶紧起身跟上。 唐锦年从大殿走出,只见阶梯下的广场上站着两人。 一人头皮铮亮,须发不生,身着一袭素白袈裟,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出头模样。 另一人穿着身翡绿贴身短打,略显娇小的身子后却背着一柄宽刃大斩刀,就仿佛背了个门板,再一看容貌,原来竟是个二十多的娇俏姑娘。 见唐锦年出来,那娇俏姑娘率先开口了:“见过唐盟主,在下祁语冰,悬锋谷大长老钟秀峰首徒,受师尊命,前来相助。” 祁语冰说话时声音冷冰冰的,脸色也是波澜不惊,似乎她本身性格就是如此。 唐锦年点了点头:“你既来此,那便是代表着悬锋谷,好生做事,莫要辱没了宗门名头。” “理当如此。”祁语冰应道。 说完,唐锦年终于把目光看向了小和尚,脸上也带起了笑意。 不等唐锦年开口,小和尚先一步出声,双手合十行礼:“见过师兄,小僧明石,乃上尊活佛座下焚香沙弥。” 唐锦年轻笑道:“我知道,活佛喜品香,替他焚香这事以前我也做过,只是我怎么没见过你?” “回师兄话,”明石和尚看起来有些木讷,恭敬稽首,“明石是在师兄走后才被派至活佛座下,师兄虽不知明石,明石却早在伽蓝寺见过师兄多次。” “此番前来,活佛可有带话?” “有。”明石抬起头来,目光与唐锦年对视,“活佛言:窥天机无错,欲改源则落魔罔。” 此话说出,唐锦年眉头不经意一皱,但很快又平复了下来:“我知道了。” 饶霜察觉到唐锦年的不满,站出来开口:“进去说话吧。” 一行人进了大殿,主殿早已替他们准备好了位置。 唐锦年当先坐到了最前方的首位上,祁语冰和明 石和尚在唐锦年左手方位依次坐下,花白萩动作快,先一步在右手方更靠近唐锦年的那个位置坐了下来,屠生非也没表现出不满,坐在了右手边最后的位置上。 “你们怎么是一起来的?”趁着还未开始说正事,唐锦年随口问了句。 第524章 祁语冰冷冷答道:“只是碰巧在登岛时遇上了,这小和尚木得很,问什么就答什么,却不肯多说一个字。” “阿弥陀佛。”明石和尚宣了句佛号,“祁施主此言差矣,出家人不打诳语此乃本分,反倒是小僧观祁施主眉间郁结,眼含戾气,想来是有心魔。” 祁语冰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看来这二人上岛时相处的并不愉快。 “咳,”屠生非咳嗽一声,出声打圆场,“唐盟主,适才我们还未说完,下一步是打算做什么大事?” “暂时还不知道,”唐锦年摊了摊手,“可能是 去南边蜀地,也可能是去北边斗斗北羌。其实我更希望能去南边,听说那边的朝廷将领被黑苗的刺客扰得烦不胜烦,偏生还没有好办法能扼制,我是打算去那边收拢江湖人,替朝廷把这件事解决了。” “就怕江湖人不听管教,若要强行收编,只怕更引起反弹。”屠生非是个老江湖了,说起这些头头是道。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唐锦年一伸手,饶霜适时的递给他一沓厚厚的信纸,“我已经收到了很多宗门送来的拜帖,言下之意就是愿意派出门派长老客卿之流来窥天坐镇,当然,这也少不了诸位宗门在江湖中名望高的功劳,我已经派人去和这些宗门接触了,打算挑选出一批宗门高手,作为窥天己用。其余来说,窥天盟会初建,诸多事宜都需要有人操办,这些都要去务实,当然,诸位若有人才引荐,也可以先考虑下来。” “我没什么朋友。”花白萩闷闷开口,“我只管做事,你说,我做。” “会有用到你的时候。”唐锦年安抚一句,知道花白萩和这些人平起平坐,心里有些不安稳了。 这时脚步声响起,一个人影从殿外进来。 “听说有人想做事?”夜尘靠在门柱上,晃了晃手中的心,“你们有事做了。” 唐锦年抬眼看去:“说。” 夜尘捏着信走过来:“冀北玉羚关失守,可笑的是骁卫大元帅于世邦居然被北羌俘虏了,他这种身份的人,会在战后被运回北羌献给北羌王,所以性命暂时无虞,不过这种事对大闰来说实在太丢脸了…诸位,去把这个没用的大元帅救出来吧。” 第719章 苏亦行踪 京城,皇宫。 卓不茹低头走在青石板路上,身后没带一个随从。 每靠近养心殿一步,卓不茹都感觉自己离砍头也近了一步。 不知走了多久,卓不茹蓦然抬头,发现已经到了。 门口站着的是早朝时代替了陈忠君位置的公公,卓不茹对他有些印象,知道也是司礼监的太监,姓江。 卓不茹朝这位公公施礼:“劳烦江公公通报一声。” 江公公回了一礼,上前把门推开一条缝,侧身走了进去。 卓不茹隐约听见殿内传来声音—— “圣上,厂公卓公公求见。” 又是一会儿,江公公从里面把门推开,朝卓不茹点头:“陛下宣厂公觐见。” 卓不茹深呼吸一口气,进了殿去,而江公公继续 站在门外。 卓不茹迈着碎步,速度却不慢,来到大殿深处,入眼处典籍奏折散乱一地,其间还能见到文玩古董的碎片,看来陈勋很是砸了些东西。 再一抬眼,只见陈勋正坐在上方龙榻上,伏案疾书着什么。 卓不茹连忙伏身跪下:“臣,拜见陛下。” 经过一阵死一般的沉默,良久之后陈勋的声音才传来:“厂公是在朝堂上还有话未说完?还有什么要给朕吩咐?” 陈勋的声音很冷静,仿佛地上那些碎片不是出自他的手笔。 “臣不敢。”卓不茹面无表情,目光盯着地面。 “啪。”毛笔被随手扔到桌上,溅起一团墨渍。 陈勋开口:“说吧,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卓不茹停顿了一下:“臣来请罪。” “请罪?”陈勋冷笑一声,“厂公何罪之有?又是看管不利,让陈忠君逃狱的罪名?” 卓不茹没有答话。 陈勋站起身,走下台阶,冷眼打量着卓不茹的身影:“还是说…欺君之罪?” 卓不茹身子一颤,重重磕了个头:“全凭陛下处 置。” “处置?”陈勋来回踱步,“你说的处置是什么意思?朕是该罚你,还是该赏你?” “那便赏你罢,”陈勋走近,卓不茹看到陈勋的脚尖就在眼前,“陈忠君已死,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就空了出来,你可敢一坐?” 卓不茹哪里敢应?他使劲摇着头:“臣不敢!” “当真不坐?” “臣不敢坐。” “哼。”陈勋一甩袖,“起来说话。” 卓不茹连忙爬起来。 陈勋负手而立,居高临下望着卓不茹:“既然你不敢坐,那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便交给江公公了,东厂按旧制,亦归司礼监管辖,可有异议?” “臣无异议。” 大殿里再次沉默下来,陈勋与卓不茹冷冷对视着。 不知过了多久,陈勋才再次开口:“今日你来请罪,又是先生提前安排的?” 卓不茹目光一颤。 “先生真觉得朕不敢杀你?” 卓不茹嘴唇嗫喏了一下,却终究没有回答。 “卓不茹,朕且问你。”陈勋的脸色有点变形了,“锦衣卫乃天子亲军,这可有错?东厂乃天子家奴,这可有错?” “陛下所言皆是,无错。”卓不茹只觉双腿有些发软,他生怕自己站立不稳又跪下了。 “那为何?”陈勋咬着牙,“为何你们总是听先生的话办事,而不考虑朕的感受呢!?” “噗通。”膝盖撞在砖石上。 卓不茹双膝跪下,盯着陈勋龙袍的下摆。 “…为了大闰。” ——————————分割线———————————— 冀北,赤铜关。 苏亦这伙乔装后的锦衣卫车队,经过近半月的跋涉,终于抵达了赤铜关。 他们这一路尽量走官道,为了避开北羌又绕了一个大圈,以至于多花了不少时间。 得益于闻风听雨阁几乎遍布整个中原的庞大消息网,苏亦虽然在路上耽搁了这么久,但对整个战事的情报却一个都没落下,几乎每到一座城池他都能收到来自闻风听雨阁谍子整理好的情报。 这其中也包括来自陈勋的密信。 信中只言京师安好,更多则为对苏亦的劝勉之言,却只字不提和陈忠君有关的任何事。苏亦看完信后只叹了口气,也不知想着什么。 赤铜关内,负责迎接的苏亦的是前户部尚书,现任军中佥事的于大丰。 “见过太师。”于大丰虽说颇为年长,但在苏亦面前可不敢摆架子。 苏亦被锦衣卫从马车上扶下来:“于大人辛苦了。” “下官不敢言苦。”于大丰连忙行礼,“只是于将军那边…” “于世邦?”苏亦眉头微微一皱,“他的事就不用提了,我已经安排人去处理了。” 于大丰苦着脸:“也怪于将军太过轻敌,竟然主动率兵出城迎战…” “不怪他。”苏亦摆了摆手,“是北羌那边有个厉害人物。” 于大丰道:“自玉羚关城破后,管大人安排马车乔装大人出城往赤铜关奔逃,半日后被北羌骑军追上,赤铜关是在救援不及,北羌在那时应该就知道大人当时是在凉州府了。” “还有,”于大丰叹了口气,“据玉羚关传回的 消息,城守管芮行率军战至最后一卒,亲身立于城墙未退一步,最后被北羌所俘,被北羌严刑拷问下也未透露大人行踪,最后身死狱中。” 苏亦停顿了一下,忆起了那个被他几声斥责就吓得跪下的城守,片刻后才再次开口:“…说正事吧。” 知道该说正事了,于大丰清了清嗓子:“自北羌攻下玉羚关后,分出了一部分兵力往东北方去了,斥候探回他们的行军路线,应是往凉州府方向支援的。但北羌西路大军的主力仍在冀北,似乎是打算继续往南攻打…” 苏亦沉吟片刻:“他们是打算重新夺回五虎山隘口,只有那里才能让他们站稳脚跟,然后转过头去支援北羌东路大军。” 于大丰看过来:“下官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他们的下一步就是要打下赤铜关了。”苏亦指了指脚下。 “没错。”于大丰点头,“据探子回报,就在今早,北羌已经从玉羚关出兵了,直接奔着我们来的。” 第720章 故人来 “守。”苏亦淡淡开口,“北羌西路大军既然选择了分兵驰援雁迟关,那对冀北这边来说就是好事。” 于大丰打量了一下苏亦脸色:“守肯定是要守的,只是下官听闻,北羌军中那位猛士,曾以一己之力破开城门…这等神力闻所未闻,但却是玉羚关众卒亲眼所见,不得不信。” 第525章 “于佥事多虑了。”苏亦轻笑一声,“那位破城猛士是冲着我来的,此时已率兵驰援雁迟关而去。” 于大丰恍然大悟,拱手赞道:“啊…难怪,难怪太师会在此时回到冀北,太师料事如神,下官佩服。” 众人一起朝着监城司走去,苏亦继续说着:“我已发出调令,命淇江镇巡守军往赤铜关驰援 ,可作奇兵,打北羌个猝不及防。只消拖得半月,北羌西路军必有缺粮之忧,等到那时,若雁迟关得破,则南北合围蚕食北羌西路军,若雁迟关未破,则将其北逐百里,届时我等大军齐聚雁迟关城下,此般死局之下,再且问北羌蛮夷退是不退?” “善!”于大丰双眼大亮。 ——————————分割线—————————— 蜀地。 渝州府一夜告破,这是黑苗反军怎么也没想到的。逃出的败军说法不一,有人说朝廷大军得了水鬼相助,有人说见到了力大无穷的天兵下凡,也有人说是天公发怒,降下神雷破城。这些侥幸活命的卒子各执一词,却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具体原因到底是什么,黑苗反军是无从得知了,但面对朝廷大军的步步紧逼,黑苗王巴罕桑的称帝仪式也不得不推迟了下来。 蓉州府,这里是黑苗军攻下蜀地后设立的都城所在。 临时的寝宫内,巴罕桑面沉似水坐在床榻上,仅剩的那只眼睛里闪烁着阴鸷冷光。 “把南冲城兵力暂时调往巴州城,务必将朝廷大军拦在桐江水路外。”巴独眼儿挥了挥手,“退下吧。” “是。”台下的将领沉声应了,转身离开。 巴独眼儿坐在床榻上沉思,目光闪烁不定。最开始他本以为造反只是打仗杀人的事,称帝也只是坐龙椅称王的事,但真坐到这个位置上了,才发现没这么简单。 近来巴罕桑的麻烦事很多,除了朝廷大军打进蜀地,还有其他很多乱七八糟的事,什么蜀地流民也需要安置,什么哪家比较亲近的反贼头头觉得自己有功,官职给的低了又想要闹事,或是军中又有一帮人打算去投奔朝廷,诸如此类,就连在苗疆腹地的白苗那边也让他头疼,本来他早 该把白苗给收拾了,但当初随他造反的都是黑苗自己人,如今这帮人已经在军中担任了很多重要职位,其中不少人都觉得黑白苗人本是一家,都不情愿对白苗刀兵相向,巴独眼儿也没办法,他也担心因为白苗的事损害了自己在军中威信,这样未免得不偿失,所以才一直把白苗留到了现在。 床榻后,一只藕臂缠上巴独眼儿的脖子:“大王近日好生躁郁,何不教奴家替你解解闷儿?” 巴独眼儿把那只藕臂扒拉下去,转身一巴掌拍在女子屁股瓣上:“别烦老子,不然等朝廷大军打过来,本王第一个把你扔出去。” 女子穿着清凉,双手双脚的腕部都戴着银环,显然也是个苗人,她闻言娇笑:“大王把我扔出去作甚?让奴家去杀敌?还是要奴家去伺候他们?大王真的舍得么?” “老子让你去使美人计。”巴罕桑的独眼儿 在女子身上打转。 女子伸展一下腰肢,媚眼如丝:“嘻嘻,那奴家就先对大王使使美人计,看看好不好使…” “妖精!”巴独眼儿骂了一句,翻身压在女子身上。 “…你还有空玩女人?”幽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呀!”女子惊叫一声。 巴罕桑吓得一个哆嗦,耸然爬起就要去抓床尾的弯刀。 一只大手从斜侧伸来,一把揪住女子的头发把她扔到了地上去。 “是太久没见,已经不记得我了?”那人代替女子,坐到了巴罕桑的身边。 熟悉的声音让巴罕桑停下了动作,他抬头一看,只见眼前的不速之客生得高大,全身都裹在黑色斗篷里,唯独上半边脸露在外面。 “你是…”回忆涌了上来,巴罕桑眼前一亮 ,“是你!” 当归拽下遮脸的黑布,朝巴独眼儿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好久不见,黑苗寨主…现在该叫你黑苗王了。” … “嘭。”穿着大闰兵甲胄的尸体倒地,额头下的皮肉从里面撕开,一只玉白蝉虫从皮肉里钻了出来,它抬头望了望,然后纵翅跃到了雪娘手中。 雪娘从竹筒里倒出一点山髓盛在指尖,玉蝉吸干后钻进了雪娘的袖子里。 戚宗弼在旁边惊魂未定,半晌后咳嗽一声:“乖丫头,以后这种事让别人来做就行了…” “别人?”雪沏茗靠在旁边的柱子上,“她要不出手你就没命了。” 这里是巴州城外的朝廷大军扎营处。 随着朝廷大军步步逼紧,近日来,黑苗刺客对朝廷军将领的刺杀愈发频繁起来,越来越多的 潜伏在军中的黑苗刺客也纷纷暴露了出来,许多时候他们甚至已经不要命了,就像今天一样,那刺客竟然打算直接刺杀在众多亲兵护卫中的戚宗弼。 “黑苗急了。”雪沏茗剥了颗花生,往自己嘴里扔了一粒,又往雪娘嘴里塞了一粒,“…或者说怕了更加恰当?” 戚宗弼点了点头,招呼亲兵把自己围住:“恰好也说明黑苗其实也没信心能打赢,毕竟是一帮东拼西凑起来的游勇,若不是朝廷之前轻敌,根本不可能给他们发展到如今这等规模的机会。” “接下来我们要加快速度了。”戚宗弼整理一下衣襟,“攻下巴州城便直取蓉州府,若让黑苗反军撤回了苗疆深山,就又给了他们苟延残喘的机会。” 第721章 剑有重砺时      暂不提苏立之北境阳谋无双,戚宗弼蜀地兵迫巴州,且说远在瓦刺,老矣剑神祝神翁,时隔多年后终于打算再次拿剑,拂其尘,砺其锋,曾在江湖威名赫赫的斩仙重剑,即将再次绽放锋芒。 剑神谷内,新雨初霁。 祝神翁盘膝坐于檐下,双目微阖。面前院子里,小剑童祝千绝同样闭着双眼,他马步稳扎,双手持握着重剑,剑锋与双目齐平。 静谧中,只有院子溪流的潺潺水声。 “嘀嗒…”一粒水珠在檐上悬挂许久,终于滴落下来。 就在此时。 “嗡——”祝千绝的手动了,重剑横挥,剑锋颤鸣。 “啪!”剑锋掠过,水珠碎成了一小团水雾。 祝神翁眼角的皱纹轻轻一颤,并未睁眼:“沉心凝气,聆感而知。” 重剑缓缓收回,再次保持了之前的姿势。 祝千绝闭着眼,微微偏头调整角度。 时隔数息,终于又是一滴水珠从屋檐落下。 “嘀嗒…” 祝千绝耳朵轻颤,重剑瞬间斩出—— “嗡——” 重剑去势凶猛,却又在下一刻骤然停住。 祝千绝睁开眼,看向檐下的祝神翁。 祝神翁仍然没有睁眼,缓缓点头:“收发自如,尚可。” 重剑剑锋之上,一滴圆润的水珠正悬在上面,似滴未滴。 祝千绝长吐一口浊气,收回剑来,恭恭敬敬朝祝神翁施礼。 罗梦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祝神翁身后。 祝神翁却没有管身后的人,他朝祝千绝轻轻 招手,唤他过来。 祝千绝把重剑背到身后,走到祝神翁面前:“老师。” 祝神翁此时终于睁眼,目光中罕见的浮现出慈爱神色,他轻轻笑了起来:“绝儿,你是我从人贩手中买来,虽非血缘之亲,但我待你亦如己出,这么多年,重剑之术我已全部授于你身,日后能到何等造化,便要看你自己了。” “老师…”祝千绝懵懂抬头看向祝神翁。 祝神翁挥手打断了他:“为师命数将尽,此番却还有最后一事未能完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哪怕大限在前,也得完成故人托付,才能安心下去。” 祝千绝咬着下唇,眼泪不知不觉就溢满了眼眶,却仍强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只是呜咽着用力点头。 “祝老。”罗梦寒终于开口了,“瓦刺大军已经分批开拔,南下往边境去了…我们也该动身了。” “老师!我也跟你走!”不等祝神翁开口,祝千绝就抢先喊了出来。 祝神翁垂眼看着自己的小徒弟。 祝千绝顿了顿,像是终于找到了理由:“绝儿还有许多地方不甚明了,还需老师点拨。” 祝神翁盯着祝千绝看了半晌,还是叹了口气:“那就一起罢。” 祝千绝连忙上前,扶着祝神翁站起身,一起朝屋内走去。 罗梦寒在后面跟上:“瓦刺的谍子已经全部收拢,一部分安排进了瓦刺军中,一部分乔装成商队,潜入大闰中原,以作和少主那边传递消息用。另外还需祝老去给瓦刺摩丘王进言,催促他出兵速度,据才收到的消息,北羌东路军一路溃败,已经在往雁迟关撤退,若雁迟关再一失守…北羌就败局已定了。” 祝神翁身子有些佝偻,闻言缓缓回头,目光锁定在罗梦寒身上:“怎么,鬼见愁现在是把瓦刺当东山再起的大本营了?” 第526章 罗梦寒面不改色:“非也,瓦刺既无地利,亦无人和,顶多只能算我们重回中原的跳板。” “咳——咳咳,”祝神翁接连咳嗽数声,其后摇了摇头,“瓦刺只是弹丸之地,不当入你们法眼,这些年来摩丘王待我不薄,若我这张老脸还值几分情面,此事过后,你们还是不要拿瓦刺开刀吧。” 罗梦寒郑重点头:“我会转告少主的。” “呵,”祝神翁无奈摇头,“司空极乐…” 祝神翁没有说出后半句话,转头吩咐小徒弟:“焚香,沐浴,更衣,拜天…请剑。” 祝千绝扶着老剑神进了内室,罗梦寒在外面等待,他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碧蓝天空。 天空中,一群大雁排成行,朝着南边飞去。 罗梦寒摸了摸身上的裘衣,喃喃自语:“中原已经暖和起来了吧…” … 祝神翁师徒从内室出来时,已经换上了崭新的衣服。祝神翁一身黑纹敞袖袍,花白的头发也 束起了发髻,原本佝偻的身子挺得笔直,面色庄严。 师徒二人朝着供剑室行去,罗梦寒起身跟上。 祝千绝小跑两步走到前面,将供剑室的房门推开,然后小心退到了旁边。 祝神翁独自一人走了进去,罗梦寒正想跟进去,却被祝千绝拦了下来。 只见屋内剑架上,那柄蒙尘许久的漆黑重剑正安安静静躺在上面。 祝神翁来到剑架前的蒲团跪下,闭上双目,以额贴地。 “青天有耳,当请闻知。藏锋数载,以慰苍生。今欲请剑,是为所托。愿以朽躯,承其罪果。” 言毕,祝神翁缓缓睁眼,跪直了身子,目光直视面前重剑。 他伸出手去,干枯的手指按上了剑身,拂下薄薄一层灰。 “剑有重砺时,人无返岁年…” “鹤问仙,当初你那一问,老朽至今没能寻到答案。”祝神翁伸出的右手有些微微颤抖,却坚定不移地朝着剑柄握去了。 “难道只有在生死一瞬…才能看到当初你看到的风景?” 手掌贴上剑柄,五指收拢。 “嗡嗡嗡嗡嗡——!!!” 剑鸣响彻整片天地。 充满着杀伐气息的剑意瞬间笼罩了下来,这一刻,首当其冲的罗梦寒只觉遍体生痛,如万千利刃加身,随时随地都要被千刀万剐,精神恍惚间,他听见老剑神的声音传来。 “那剑道巅顶的风景,也该由老朽来看看了。” 第722章 西去思故城    建兴关。 这一日,百里孤城难得主动找上了应谷通。 应谷通正在监城司处理军务,忽见亲兵领着百里孤城进来,连忙起身相迎。 “哈哈!百里兄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百里孤城一丝不苟地行礼:“见过应将军,孤城有事相求。” 应谷通亲近地拉着百里孤城到旁边坐下:“诶!百里兄弟说的什么话?有事直说便是,老哥哥还能不答应你?” 百里孤城斟酌了一下语气:“嗯…其实也无甚大事,只是孤城来建兴关已有月余,每日赋闲无事…” 应谷通大手一挥:“懂了!百里兄弟是想找点事做?好说,你只管开口,这军中职位看上哪个了?” 百里孤城一愣,连连摆手:“不是,应将军多想了。我只是想离开建兴关一段时间,所以特来求应将 军准许。” “你要走?”这次轮到应谷通愣了,“去哪儿?” 百里孤城犹豫了一下才答道:“此处建兴关往西北去,策马奔行数日…可至北境三关。实不相瞒,孤城便是望北关人氏,如今望北关虽已不在,但数年未回故地,望北关数千冤魂甚至连个烧香的都没有…孤城距望北关不过数百里,若是不去,其心难安。” 应谷通认真听完,这才松了口气:“理当如此,是该去的,我还以为是应某招待不周,百里兄弟要一走了之了。” “当然不是!”百里孤城连忙否认,“孤城此去顶多半月,定会如期回来。” “去!”应谷通爽朗笑着,“百里兄弟只管去便是。今日一早才收到瓦刺那边送来的传信,瓦刺王亲自修书来问何时出兵,哈哈哈,我看着瓦刺王就是心急了,见我大闰连战告捷,生怕再晚就连汤都喝不着了,近日来我观瓦刺边境守军亦有调动迹象,想必也 与此有关。” 百里孤城松了口气,脸上也挂起了笑意:“多谢应将军成全。” 应谷通抬手吩咐亲兵:“去,给我百里兄弟牵来上等好马,备足路上吃食,不得马虎。” 百里孤城又是连声道谢。 辞别应谷通,百里孤城回到自住小院去收拾东西。 还未整理好包袱,忽闻院外有叩门声传来。 自从百里孤城来到建兴关,除了应谷通以外,从未有人来敲过门。 他来到院子里,打开门,只见屋外站着一名账房模样的精瘦男子,上唇留着两撇小胡子。 “可是百里先生当面?”小胡子拱手作礼。 百里孤城将面前人上下好好打量了一番,才点头道:“正是在下…阁下是?” 小胡子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闻天下风雨…” 百里孤城恍然大悟,将小胡子让进院子来。 小胡子进门,反手就将院门给关上了。 百里孤城开口:“此处就我一人,有话可直说…是京城有事?” 小胡子摇头:“非也,小人此番是打应天府来,随商队至此。京城之事却不知晓,小人只奉命来给百里先生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百里孤城微微皱眉,“谁会从应天府给我送东西来?” “至于是什么东西,小人便不知道了。”小胡子伸手入怀,赔着笑脸,“只知此物事关重大,头顶的大人是再三吩咐了,说是此物可抵百万军,若是出世,必引腥风血雨…啧,话说这宝贝可有些分量。” 说着,小胡子从怀里掏出一个被裹得厚实的布包,看上去平平无奇,只比拳头大上一些。 百里孤城接过,只觉入手微沉,这熟悉的分量让他立马想到了雪沏茗的丑葫芦。 将裹层层缠的布条拆开,里面的东西终于露出了 真容。 只见此物扁平,大小趁手,似一令牌,一侧竖直平滑,另一侧似雷电蛇形三折,通体是泛着哑光的黑色。 “御霆…”百里孤城喃喃念出刻在上面的两个字,“掌御雷霆么?原来如此,果然是不世出的神物。” 小胡子很识分寸,只瞥上一眼御霆令后便收回了目光:“东西既已送到,那小人也该退下了。百里先生可有话要带回去?” “就说…替我说声谢谢吧。”百里孤城顿了顿,“我接下来要去一趟望北关,我的行踪亦托你回去报备一番,告阁主…还有京城知晓。” “是,那小人告退。”小胡子悄悄离开了。 百里孤城把御霆令贴身收好,回屋拿了包袱,出了门去。 来到城门处,已经有应谷通的亲兵在侯着他了,一手拎着吃食,一手牵着骏马。 “大人,将军吩咐属下在此等你。”亲兵把缰绳交到百里孤城手中,又替他把吃食包袱全绑到了马背上。 百里孤城轻声道谢,翻身上马,走进城门甬道。 绞盘转动,建兴关的城门缓缓打开,光亮从缝隙中透射出来,刺穿了甬道内的黑暗。 策马出城,百里孤城在城下勒马回望, 应谷通正站在墙头,见百里孤城望来,赶紧朝他使劲摇手:“百里兄弟——建兴关安好,且去便是!哥哥我在这等你回来!” 百里孤城对应谷通的热情都快习惯了,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能心安理得的接受,应谷通越是这样,他就越是觉得无功不受禄。 他叹了口气,只得也朝应谷通晃了晃手,然后转身欲走。 就在他转身的这一瞬间,百里孤城忽生警兆,他心有所感,猛地转头望向正北方向—— 那道远在天外的瓦刺天人所代表的气旋,忽然迸 发出了无边剑意! “嗡——” 这剑意中的杀伐气息几乎如有实质,百里孤城腰间方寸猛地颤鸣起来,与那天边剑意呼应。 百里孤城微微皱眉:“那垂朽之年的老天人都请出来了…看来应谷通所言非虚,瓦刺确实是等不及了。” 说罢,百里孤城轻轻拍了拍腰间方寸,安抚它平静下来,然后提缰往西边去了。 第723章 背信弃义 策驰数百里,经行七日半。 一路望遍黄土,饮尽风沙,百里孤城终于回到了这片生他育他的故土。 “吁…”马儿的速度慢了下来,最后驻足。 百里孤城抬眼望去,目光深邃:“望北关…” 入眼处,颓败的城墙上还残留着焦黑痕迹,城门已经被风化成了朽木,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城墙下某处,枯骨已被掩埋过半,有些散落在一边,尚能看出野兽从这里经过的痕迹。 第527章 百里孤城凝望无言,许久后才翻身下马,从包袱里翻出香蜡黄纸,走到城门前。 从四周捡来一些枯木,拿火折子引燃了。 就着火堆将蜡烛和香柱插好,将黄纸洒进火堆。 百里孤城撩起下摆,面朝城门,沉膝跪在了黄土上。 “祭旧人,告亡魂…” 额头紧紧贴在地面,百里孤城的声音有些颤抖。 火舌舔舐,黄纸在火光中焦化,西风一吹,便散成飞灰,乘风卷起漫天。 … 建兴关,又是风和日丽的一天。 街道上,小贩叫卖,走夫吆喝,过往行人百姓打着招呼,偶尔还能看到从外地来的行商购置特产,俨然一副太平景象。 监城司,正是晌午后,应谷通躲在监城司内院打盹。 “笃笃笃。” 应谷通正梦见自己被皇帝召回京城,尚在金殿上受封时候,就被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惊醒。 “谁?!”应谷通没好气喊道。 “将军,属下有重要军情禀报。”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应谷通迷糊了一下才想起是建兴关城守楚六安在说话。 “进吧…” 楚六安推门进来,就看到应谷通刚从床上坐起,这位老将军揉着眼睛抱怨:“人老了易乏,连个安生觉都不让老夫睡了…” 楚六安来不及告歉,开口道:“禀将军,刚收到斥候回报,瓦刺边境上,似有大军调动的迹象。” 应谷通叹了口气:“我道是何重要事情,原来就这个?前几日我便知道了,瓦刺王打算调兵共伐北羌而已。” 楚六安面色严肃:“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应谷通抬眼看来:“嗯?” “前些时日瓦刺大军整拨,做出要大动兵马的模样,但这几日下来,边境上的瓦刺军却没有减少迹象。”楚六安目光凝重,“属下便有疑惑,特派出斥候查探,今日有斥候回来,报曰探到西北面山中有瓦刺大军扎营痕迹,看那样子,像是南下而来。” 应谷通眼皮一跳,心中升起噩兆:“南下?你的意思是…他们是奔着我们来的?” 楚六安缓缓点头:“恐怕是的。” “怎么可能?!”应谷通披上衣服赶紧下床,“我们与瓦刺有过盟约,是本将亲自去谈的!他们要干什么?撕毁盟约吗?!” “把那探子叫来!”应谷通推门走了出去,“本将亲自问他!” 楚六安跟在后面,闻言摇头道:“恐怕不行了将军…那斥候回来时已受重伤,此时正在医馆昏迷。” 应谷通肃然回头,嘴唇微颤。 楚六安点头道:“瓦刺伏军发现了他…随行的斥候小队里,只有他一个回来了。” 应谷通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咬牙恨道:“好一个背信弃义的瓦刺!好一个狼子野心!” “瓦刺伏军被我们探到,只怕很快就要彻底撕破脸了。”楚六安拱手抱拳,“往将军早做安排!” “安排?!”应谷通盛怒下须发皆张,“建兴关守军大都调去凉州府,剩余守军不过五千数!我拿什么安排?!” 楚六安眉头一皱,神色间有些不满:“属下认为,眼下之急是赶紧向南面诸城求援,否则建兴关一失,中原腹地便尽在瓦刺眺目之中。” “求援…”应谷通双眼一亮,“是了,南面徒安城尚有兵力,赶紧让他们调集兵马过来!若徒安城兵马不够,还有付化关,西邑关的兵马可借!” 二人走出监城司,唤了亲兵过来。 楚六安正欲开口,却被应谷通抢先,只听他对亲兵吩咐道:“速去备马,调一队骁骑精锐,随本将南下求援!” 楚六安瞪圆了眼睛望着应谷通。 应谷通眉头一皱,继续说道:“楚大人,本将定会带着援军尽快驰援过来,建兴关便暂且交于你手,这几日万不可有失,拼死都要把瓦刺小儿拦在城外!” “将军…”楚六安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毋需多言。”应谷通一摆手,“楚大人肩上责 任巨大,本将定会如实上报,此后陛下必有重赏。”说罢,甩袖就跟着亲兵离去了。 … 与此同时,瓦刺境内。 祝神翁一行人正在赶路。 他们未与瓦刺大军同行,一行人十数人,是瓦刺摩丘王派来护卫伺候的。 祝神翁坐在马车上假寐,旁边坐着祝千绝,替老剑神抱着重剑。 罗梦寒此时也坐在马车里,他撩开车帘望了眼外面景色,低声开口:“我安排了人伪装成商队混进了建兴关城中打探消息,不过估计再等数日,等闰国察觉过来,消息就不好再传出来了。” 祝神翁微微颔首,同样小声说道:“天人出手有雷罚限制,我只会在关键时刻出手,助瓦刺一举破城南下,至于最后能走到哪一步,就要看你们的安排了。” “少主已有谋划。”罗梦寒点头道。 “建兴关距赫连城不远。”祝神翁叹了口气,“我此番离开瓦刺,前来助阵,必然瞒不住赫连剑宗山上那人,他若执意要来拦我…且不论胜负,但我肯定是腾不出手来了。” 罗梦寒冷笑一声:“赫连剑宗本就是在三国夹缝中求生存,如今三国混战,此乃天下大势,他凭什么来拦?” 祝神翁微微抬眼,半晌后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罗梦寒的话。 “大闰这些年又出了不少天人…” … 望北关城门前,百里孤城缓缓起身。 “北羌屠城之仇,孤城此生必报。” 忽然一阵大风自东边吹来,吹乱了百里孤城的头发,他眯起眼睛望向建兴关的方向,然后目光顿时凝重了起来。 第724章 撕破脸 应谷通走了,带着一队精锐头也不回地朝着南面去了。 楚六安站在城墙上望着他离开,心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应谷通甚至都没有派使者去瓦刺问清楚情况——虽然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了了。但身为将军,就这样走了,说是求援,其实是与临阵逃跑无异,身为属下,楚六安此时难免有些心寒。 心寒归心寒,但应谷通身为曾经的大元帅,此时的镇东将军,他身居高位,执意要南下以避免身陷囫囵,倒也没什么不对。 只是说出去难听了些,但这些和小命比起来,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楚六安在城墙上叹了口气,一直等到看不见应谷通身影了,才挥手连下数道命令:“遣使者 去瓦刺营中询问。封闭城门,即日起无军中凭信,所有人一律不得出入城中。派出人去安抚百姓,于今夜开始执行宵禁。” 一条条命令执行下去,只半日之内,紧张的气氛顿时弥漫在了建兴关上空。 城中百姓人心惶惶,有人躲回了家中,亦有人聚集在城门前,妄图喊开城门。 但最令楚六安愤怒的是,也不知是谁的嘴巴不严,应谷通离开建兴关的消息竟然被传了出去。 消息传到百姓的耳朵里,这件事顿时就变了味道,俨然瓦刺要来进攻建兴关的事已经板上钉钉了,有人说亲眼看到应谷通出了城,有人说应谷通是知道建兴关守不住,所以自己先逃命去了,也有人说应谷通是故意留他们在这里送死,以拖住瓦刺不去追击他这个将军。 消息越传越离谱,后来这些流言甚至传入军营中,营中将士们也议论纷纷起来。 楚六安见苗头不对,连忙传令下去,严整军纪,擅传流言者以惑乱军心罪论处,这才将浮动的军心再次平复了下去。 但好景不长。 第二日,城墙上有卒子来报,说是瓦刺派出一骑朝城下奔来。 楚六安连忙上了城墙,正看到瓦刺骑士策马奔到城下。 那瓦刺骑士抬头,遥遥瞥了眼城墙上,然后从怀里扔出一个布包。 布包掉落在地,朝着城门方向又滚了滚,露出里面的东西——一颗头颅。 楚六安面色铁青,这头颅他自然认得,正是他昨日派出去向瓦刺询问情况的使者。 瓦刺的意思这下再明显不过,摆明了就是要撕破脸了。 “好好好…”楚六安狠狠一拳砸在墙垛上,“自齐将军走后,大闰三年未对瓦刺动过干戈, 看来他们已经忘了曾经是怎么被打得哭爹喊娘的!” “应谷通弃了建兴关,楚某今日却偏要试试看五千人守不守得!” “来人!披藤甲!摆盾阵!” 楚六安气得咬牙切齿:“弹丸之国也敢犯境,是该向他们亮亮屠刀了。” … 冀北。 钲声回荡在战场上空,赤铜关外,北羌将卒如潮水般退去,在城墙下留下了数不清的尸体。 北羌大军缩回后方,赤铜关的城门也打开了一条缝,负责收捡尸体的营队默默出来,将战死的大闰卒子的尸体给抬回城内去。城墙上也不时有北羌卒子的尸体被扔了下来,自有北羌的营队来负责收捡。 第528章 不一会,赤铜关内,北羌中军,都升起了炊烟,两边各自生火造饭。 就在这双方都在修整的功夫,一排丝毫不起眼的车队,正缓缓从北羌军阵后方路过,看起来像是过路的商队。 最外围的北羌斥候早就注意到了他们,一队斥候策马贴近过来,将商队的路挡住。 “吁——”有些干瘦的车夫连忙勒起缰绳,马车缓缓停下。 车厢的门被打开,两名男子走了下来,一人身材修长,看起来年纪不大,看穿着像是商队的主事人,另一人是名中年汉子,生得健壮高大,似乎是随行护卫。 年轻男子下马就朝北羌斥候拱手赔笑:“见过几位军爷,小人是来往闰羌的行商,不知拦住我等是为何事?” 几名斥候对视一眼,为首出来一人,他打量着眼前的几两马车:“行商?卖什么的?” 年轻的行商老板干笑几声:“嘿,瓷器…就是些瓷器而已。” “瓷器?”斥候队长朝身后的伙伴使了个眼色,其余几名斥候立马围住了马车,一人下马走近后面那辆马车,直接打开了车门。 “妈耶!”那斥候吓得一声大呼,让其余斥候顿时警惕起来。 开门斥候拍着胸口,朝车厢内斥道:“想吓死老子?全下来!” 言毕,第二辆马车里陆陆续续走下来人,皆是护卫和下人打扮,下了马车后就并排在马车边站成了整齐一排。 开门斥候骂骂咧咧道:“坐在车里连个声都不发,装什么哑巴?” 商队老板走上前,赔着笑道:“军爷,货物在最后那辆车里。” 斥候队长扫了眼那并排站着的下人们,然后注意力就被商队老板吸引了去。 马上又有斥候打开了第三辆马车的门,把里面的木箱搬了下来。 商队老板苦着脸:“哎哟,军爷可轻着手脚,这里面的东西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斥候队长一脚踢开木箱的盖子,露出里面的瓷器瓶罐。 “真是瓷器?”斥候队长眉毛一挑,长矛刺出,直接捣碎一堆瓷器。 只见瓷器碎片中,露出了一堆堆的白色粉状物。 斥候们纷纷笑了起来。 “哈哈,原来是个贩私盐的。” “怪不得偷偷摸摸。” 商队老板苦笑道:“各位军爷,这些私盐也都是要贩到大羌去的,没必要为难我等吧…” 斥候队长一想也是,遂点了点头:“行吧,今日便放你一马。” 商队老板正要道谢,却见一名斥候凑了过来,在队长耳边耳语:“这些盐我们也用的上,军中本就物资有短缺迹象…何不呈到将军哪里博个 赏?” 队长轻轻点头,回过脸对商队老板道:“这般,这些盐我们要了,也免得你再跑那么远。” 商队老板面露苦色,却又犹豫着不敢拒绝。 斥候队长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大手一挥:“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随我来,将这些盐货全部送到营中,我们自会给你算钱。” 商队老板犹豫了许久,但也自知拒绝不得,遂一咬牙:“那便依军爷的。” 第725章 行商有计 有这队斥候领路,一行商队畅通无阻进了北羌大营。 “你们就在此处候着,”斥候队长回头说道,“我回去禀报。”说罢,径直往大营深处去了。 此时正是造饭时间,军中四处都起着炊烟。 只见那商队老板打量着四周,忽然上前对留守的一名斥候说道:“军爷。” 那斥候刚下马,闻言回过看向商队老板:“何事?” 商队老板赔着笑:“军爷你看,本来我们是打算到了大羌国卖掉货物,然后再补给干粮以备回时之需,但如今货物都给了你们,我们也就不需要再往大羌国跑了,可这回去时的干粮却不够了,所以想在军中讨些干粮,也不要多少,够我们几个人回去就可以了——干粮的钱可以从盐巴 的价钱里扣。” 那斥候想了想,自觉商队老板说的是有理有据,便道:“行吧,我带你去火头营,给你们匀上一些吃食。” 商队老板连声应了,转头朝那精瘦车夫使了个眼色,车夫上前,跟着斥候往大营深处去了。 半晌功夫后,最早离开的斥候队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幕僚打扮的人,想来是负责军中清点物资的官员。 不待斥候队长说话,那官员就扬了扬下巴:“把货物先搬下来吧。” 有数名卒子上前,去马车上把木箱尽数抬了下来,然后一一撬开盖子。 官员上前,低头看了看:“你们倒是舍得下本钱,拿上品的瓷器来藏盐巴。” 商队老板本来一直望着军营深处,此时听到官员说话,回过头道:“到了大羌国,瓷器也能卖钱,怎么都是不亏的。” “让开!”一名正在搬箱子的北羌卒子嫌旁 边一名商队杂役挡路,毫不客气直接伸手去推——这一推却出了事,卒子仿佛觉得自己是推到了一堵墙上,那杂役纹丝不动,自己反倒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咦?”卒子一愣,抬头看去,只见那杂役平视前方,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斥候队长也把疑惑的目光透了过来。 就在此时,身后的军营深处突然传来了骚乱声! “敌——敌袭!”营中有人高声呼喊。 斥候队长陷入了短暂的失神,似乎还在想怎么会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大营。 “花斑蛇的动作也忒慢了点。” 身后传来声音,斥候队长心中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但下一刻,破风声就已经到了脑后,他当机立断就要抽刀—— “过来吧你!”声如洪钟,一直蒲扇般的大手直接钳住了斥候队长的后颈,大力传来,斥候队长被奋力掼倒在地。 “别在这里耗时间,”商队老板唐锦年的脸上已经不复笑意,他从后腰掏出了玉石烟杆,“赶紧去接应花白萩。” 车队护卫屠生非应了一声,当先开道朝着深处跑去。 此时已经有士卒朝着这边涌来,唐锦年冷笑一声,把玉石烟杆转了个圈,手腕翻过,五指在空中飞快虚点,那站得整齐一拍的车队杂役纷纷动了起来,举手投足间皆是迅疾如电,直接扑向了人群! 唐锦年轻功施展开,整个人如大鹏展翅直接跃上空中,远远便看见花白萩正从一间营帐内杀了出来,手中短剑如蛇信飞窜,每次出手必有北羌卒子饮恨当场。 唐锦年眼尖,一眼便看到花白萩身后营帐内,正有一衣衫褴褛者躲在其中,不是于世邦又是谁? … 赤铜关内。 凭着一腔之勇来到前线与朝廷大军一同抗敌的江湖武人聚集在城中一处,此时正在造饭。 “噹——!”一柄似门板一般的宽刃大斩刀重重插进地面,闷响声引起了一众江湖客的注意。 身材娇小的女子径直走到人群中,一只脚踩上刀背:“我乃悬锋谷钟秀峰首徒祁语冰,奉窥天盟主凤求凰之命,来此召勇义无双之辈,前往北羌大营救回骁卫大元帅于世邦,我大闰男儿可敢同去?” “凤求凰?前段时间应天府那个?” 有人疑惑开口。 “听说是个能与活佛相提并论的人物哩!” “哼,”一名壮汉冷哼一声,“北羌大营军马数万,就我们这些人,拿什么救?” 祁语冰清冷的目光扫过,朗声道:“我还道敢来前线助阵的江湖义士有什么本事,原来不过是一群胆小鬼罢了。此时凤求凰已带着一众高手潜入北羌营中,顶多片刻功夫就能让北羌军中生 乱,我们还派人去通知朝廷的人了,皆是大军尽出,掩护凤求凰众人安全撤退,此刻正是扬名立万的机会,至于要如何把握,就看尔等怎么选了。” 人群中沉默了一阵。 “洒家跟你去!你一娇滴滴的女人家都不怕,日后说出去,岂不是教江湖众好汉笑话我等?” “某也同去!” “同去同去!” 一时之间,众江湖客义愤填膺。 … 监城司内,苏亦刚吃过晌午,忽闻门外亲兵来报,说是有外人求见。 “外人?”苏亦皱眉。 亲兵道:“是…是个和尚。” “指名要见我?”苏亦哑然失笑,“他说要见我你就来通报了?” 亲兵连忙摇头:“那和尚拿着大人的凭信。 ” 苏亦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疑色:“请进来。” 片刻功夫后,唇红齿白的年轻和尚来到苏亦面前。 “阿弥陀佛,见过太师大人。”明石和尚双手合十施礼。 “你是何人?”苏亦打量着眼前人。 “小僧乃活佛座下焚香沙弥,现在与凤求凰共事。” 苏亦恍然大悟:“那你来此所为何事?” 明石和尚抬起头,淡淡一笑:“凤求凰已潜入城外北羌大营营救骁卫大元帅,北羌军中必起骚乱,正是太师率大军破敌的好时机。” 第529章 苏亦愣了一下:“等等,你说凤求凰已经入了北羌大营?那他怎么出来?” “窥天已安排人去鼓动城中江湖客。”明石半垂着眼睑,语速一如既往的缓慢,“届时自有这些江湖客接应。” 苏亦拍案而起,起身就往外走,唤来亲兵:“速速来人——派斥候探营!” 第726章 救援于世邦 “上前者死!!”花白萩短剑一挥,逼退身前数名北羌卒子,他此时面色狰狞,左肩于混战中已经负伤。 拦在营帐外的众卒子相互对视一眼,下一刻齐齐攻来! “找死!”花白萩厉声喊出,手中短剑舞成了一片银花,鲜血乍现溅出,正面的几名卒子立时殒命当场。 但区区一尺有余的短剑又如何防得住眼前数不清兵器的围攻?只见一柄钢刀从侧面袭来,携裹着寒风直劈花白萩挥舞短剑的右臂—— 花白萩余光瞥见,顿时睚眦欲裂,有心想要闪躲却正是旧力用老之时,又如何收得回招来? 千钧一发时刻,花白萩脚下黄沙突然升起,大片的黄沙高高扬起直扑前面众卒子的面门! 花白萩趁着这个时候连忙抽身,退回了营帐门口 。 此时一道身影从半空中落下,站在花白萩面前。 “人太多了!”花白萩咬牙忍痛,指了指身后的于世邦,“看样子他被饿了几天,几乎要连路都走不动了。” 唐锦年轻轻挥手,黄沙在营寨门前迅速聚集起来,转眼就筑起了一堵沙墙将营帐堵得严严实实。 “于将军?”唐锦年眉毛微微一挑,望向衣衫褴褛的于世邦。 于世邦神情萎靡,扶着木桩站在花白萩身后:“你们是来救我的?” 唐锦年不屑地嗤笑一声::“堂堂骁卫大元帅,竟落到如此境地,也不知该说你蠢还是说你自大?” 于世邦被说得满脸通红,却又无从辩驳,半晌后吐出一口气:“是于某轻敌了…” “这些话你还是留着给苏亦说去罢。”唐锦年一摆手,转头吩咐花白萩,“照看好他,我先送你们出去。” 此时营帐已被外面的卒子用兵器撕开了口子,正要往里面冲进来。 唐锦年随手一挥,黄沙化作大蟒窜出,顿时把营帐外的人群冲得人仰马翻。 唐锦年领着二人出了营寨,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不由皱眉:“屠生非怎么这么慢?”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如巨猿跃涧,从人群后翻腾空跃来,落地时双拳横挥,将身周卒子尽数扫飞。 花白萩此时已经把于世邦背在了背上,紧紧跟在唐锦年身后。 唐锦年简直就是视周围的北羌将士如无物,他把下巴一扬,冲屠生非道:“开路。” 屠生非默默一点头,扯住身上的套衫一把撕下,露出衫下几乎覆盖全身的铜甲。 “跟着我。”说罢,屠生非把双臂架在面前,大步迈出就朝着来时方向冲去! “砰——!”当先挡在前面的北羌卒子被直接掀上了半空,屠生非势头不减,以一往无前的气势继续 往前冲去。 花白萩轻功不俗,此时背着于世邦仍显得轻灵,紧跟着屠生非往前疾掠。 唐锦年走在最后面,所有从两侧向他们杀来的北羌卒子总会被无端冒出来的黄沙拍退。 “砰!!”一声巨大的闷响声传来,屠生非在撞击下连退两步。 “嗯?”唐锦年抬眼望去,原来是前方去路上,已经有北羌盾甲营组成了阵型,一长排的镔铁大盾连成一拍挡住了路。 那杯屠生非撞上的地方,铁盾后的卒子被直接撞飞,铁盾也脱了手,但立马有后面的卒子顶了上来。 唐锦年眉头一皱:“真是麻烦。” 屠生非揉了揉手臂生疼的地方,只见他屏息聚气,飞身上前一脚踏在铁盾上—— “噹——!” 一声巨响传来,持盾士卒被踢得飞退而去,一路接连撞倒数人。 屠生非作势欲冲,却见那缺口处突然有直刺出数杆长矛,直接顶在了屠生非身上,阻住了他的去势。 屠生非未能建功,四周的北羌卒子也已经逐渐包围了过来,只得退回了花白萩和唐锦年身边。 “怎么办?”花白萩单手持剑,神情紧张起来。 “不急。”唐锦年还是那副不耐烦地神色,甚至还淡定地嘬了口烟枪,他缓缓吐出一道青烟,“再等等。” “还等?等什么??”花白萩吼道,“命都快没了!” 话音刚落,花白萩头顶突然狂风呼啸起来,将他吹得披头散发。 巨大的阴影遮蔽下来,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所有人齐齐抬头望去。 只见空中一只神骏巨雕拍打着翅膀朝这里落了下来,阳光洒在它身上,浑身的羽毛都在闪烁着耀眼的金光。 “什么东西?!” “怪——怪物!”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北羌军阵陷入骚乱,无数士卒四散奔逃。 神雕缓缓落下,烟尘在翅膀下被狂风吹得飞散,众人不得不拿衣袖遮住眼睛。 唐锦年一拍花白萩肩膀:“别发愣了,上去!” 花白萩只觉身子一轻,下一刻就腾空而起落在了神雕背上。 花白萩连忙抱住于世邦,贴身伏住。 屠生非不需要吩咐,一手拽住神雕翅膀,纵身就翻了上去。 “起!”唐锦年袖袍一挥,神雕双翅一展,应声腾空而起,待神雕飞离了地面,唐锦年这才不慌不忙一跃而起,单手正好抓在神雕爪下。 神雕使劲一拍翅膀,狂风翻涌间猛地往上窜高。 唐锦年低头望去,只见身下北羌大营中密密麻麻全是将卒。 “放箭!给我放箭——别让他们跑了!” 忽有人大喊下令,士卒们纷纷掏出背后长弓,将箭矢对准了天上。 唐锦年眼光一寒,转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那处有几位甲胄明显不同于旁人的将领。 只见唐锦年嘴角勾起一抹邪笑,空着的那只手对着身下北羌大营飞快连—— 数道身影从人群中窜了出来,正是那些伪装成杂役的傀儡! 一些跳向了举着弓箭的人群中,而更多的则是径直朝着将领扑了过去! “轰轰轰轰轰——!!!” 火光冲天,热浪席卷上来吹动起唐锦年的头发,爆炸声连数里外都能清楚听见。 屠生非等人在神雕背上看得真切,见到这一幕也不由得眼皮直跳。 于世邦早就愣得说不出话来了,半晌后才颤抖着声音开口:“你们…你们到底是谁?” 第727章 乘胜 神雕载着四人,升空拔高一截后便没了余力,向着前方滑行了一段距离便开始缓缓下降。 于世邦哪里体会过这种腾云驾雾的感觉?整个人都趴在花白萩背上,双手紧紧拽着花白萩的衣服,连眼都不敢睁开。 花白萩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身子微微发颤,他坐在最前面,忽地往下一望:“那里!祁姑娘带人来接应我们了!” 唐锦年吊在神雕下方,顺着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一座高丘背面,祁语冰领着一大帮江湖客正埋伏在那里。 唐锦年挥手操纵神雕,神雕调整了角度,朝着高丘俯冲下去。 高丘背面的众人早就看到了天空中的异象,此时见神雕冲来,纷纷惊呼出声。 “小,小心——” “怪鸟来了!!” “快躲啊——” 祁语冰连忙呼喊安抚:“都别慌!那是凤求凰——凤求凰养的神鸟!” 众人闻言,这才稍稍镇定下来。 阴影遮蔽下来,神雕拍打着翅膀掀起了狂风,丘背众江湖客纷纷以袖遮目。 不等神雕落地,唐锦年当先跃下,神雕背上的屠生非见状跟着跳了下来,花白萩一把揪过于世邦,紧跟着跳下。 唐锦年一挥手,神雕直接腾空远飞,他一秒都不愿耽搁,直接吩咐祁语冰:“不要躲着了,直接上高丘,引北羌军马过来。” 说罢,唐锦年又转头对屠生非说道:“你留在这里帮忙,我和花斑蛇带于世邦回去交差。” 屠生非点头应了。 祁语冰在这时突然喊道:“抄家伙!北羌派人从大营杀过来了!” “我们先走。”唐锦年招呼花白萩一声,花白萩把于世邦再次背起,连忙站到了唐锦年身边。 二人正要离开此处,忽有人出声喊道:“快看!朝廷的大军出城了!” 众人纷纷抬头看去,只见赤铜关城门大开,最先冲出来的是排成长龙的骁骑营,步卒营紧跟其后出来,他们似乎早就接到了军令,出城后不管不顾,直接朝着北羌大营狂奔过来! 正从营中追击出来的北羌骑阵,见此顿时大乱,慌忙调头朝着来时路退去。 屠生非双目一睁,开口喝道:“诸位好汉还等什么!此时不冲更待何时?有胆者——随我杀入北羌大营!” 第530章 此话一出,顿时响应无数,在屠生非的带领下,众江湖客直接翻过高丘,一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或迈步疾奔,或轻功飞掠,争先恐后朝着北羌大营冲去。 唐锦年却早领着花白萩离开,他们绕路避开战场,从西门进入赤铜关。 进城门后三人引起了轩然大波——那守城卒子怎么也没想到于世邦居然还有能活着回来的一天。 “发什么愣,”唐锦年不耐烦道,“还不速速带我去见苏太师?” 守城卒子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跑到前面领路。 苏亦显然是已经收到了消息,带着亲兵早早等在了监城司门外。 见唐锦年三人沿着街道过来,苏亦主动上前一步,朝唐锦年拱手:“唐公子…哦不,现在该叫唐盟主了。” 唐锦年同样拱手回礼:“接到太师传回来的消息后我们便立马从不归岛动身,还好幸不辱命,终究是把于大将军救回来了。” 苏亦淡淡看了眼于世邦,朝他点了点头:“于将军受苦了。”然后又让开身子,朝唐锦年伸手:“诸位请,我们进去说话。” 于世邦哪里看不出来苏亦眼中的不满?顿时又涨红了脸,埋着头对苏亦身边的亲兵吩咐:“去给我找件像样的衣服,再备些吃食。” 进了监城司,众人依次落座。 “苏太师不去指挥作战吗?”唐锦年打量着监城 司内的陈设,“还有闲工夫在这里招待我等?” 苏亦笑了笑:“沙场作战自有将领负责指挥,我去了也只是累赘。” 唐锦年讥笑道:“若是当初戚宗弼也知道这一点就好了。” “唐盟主慎言。”苏亦冷不丁瞥过来。 唐锦年打了个哈哈:“既然于世邦也救回来了,不知苏太师下一步可还有吩咐?” 苏亦淡淡一笑:“今日幸得唐盟主致使北羌军营大乱,此战告捷已是十拿九稳,北羌退兵已是定数,若唐盟主有心,可率座下众高手前去蜀地一观,说不定戚相有用得上的地方。” 花白萩冷笑一声:“我们可不是朝廷鹰犬,你让我们去哪儿就去哪儿?” 唐锦年一抬手,花白萩赶紧闭嘴了。只见唐锦年眉头微皱:“蜀地…要饭的不是和戚宗弼在一起么?你此番安排是有深意?” 苏亦看了唐锦年一眼:“黑苗反军中多为绿林匪人,江湖戾气最重,其军心难聚,窥天既打算的是要 迅速积累威望,那去蜀地再合适不过了。” 唐锦年思忖片刻,点头道:“言之有理。” 苏亦接着说道:“时至今日,不论是北羌战线,还是南面蜀地,大闰皆是大捷之势,黑苗唯有龟缩蜀地负隅顽抗一途,待中原平定,我可向陛下谏言,将窥天之名下圣谕告天下知,权当助你一臂之力。” 花白萩大喜,转头看向唐锦年:“那我们现在就动身去蜀地?” “不急。”苏亦摆了摆手,“蜀地又未告急,何须这般匆忙?这些时日闻风听雨阁与锦衣卫合力,已经拔除不少鬼见愁在中原的分坛,唐盟主此番南下而去,可顺道安排人手将这些现成的分坛接接手过去。” 唐锦年闻言双眼一亮:“瞌睡来了送枕头,不过其后建设还需你们朝廷出力。” “这是自然。”苏亦点头,“此事已经交于阁主那边在做了。” 第728章 鏖战桐江 蜀地,桐江水路。 这里是阻拦朝廷大军攻入蜀地腹地的最后一道防线。 贯连两岸的吊桥早就被西岸的黑苗军斩断,半截全部沉没在水里。 但朝廷的大军显然也没考虑过要从现成的吊桥渡江,早就渝州府时戚宗弼就借调了大闰水师,如今总算是到了。 只见桐江东面,大闰战船一字排开,帆桅迎风而立,弩车齐齐指着对岸,甲板上,将士们早就严阵以待,一派肃然气氛。 岸上,雪沏茗打了个哈欠。 戚宗弼有些不满:“警惕些,说不定就在你打哈欠的功夫,就有刺客来谋害我。” 多日来的奔波在戚宗弼脸上刻下了风沙的痕 迹,皱纹加深,他的如今面庞更加显得苍老了,原本黑白参半的头发也渐渐消退了黑色,徒留下刺眼的花白。 雪沏茗揉了揉眼角挤出的泪花,没理他。 戚宗弼摇了摇头,旁人来报:“戚相,风向对了。” “嗯,开始吧。”戚宗弼点头,下了令。 “呜——呜——呜——”沉闷的号角响过三声,预示着战争正式打响。 战船的长帆被齐齐放下,瞬间被吹得绷紧,继而乘着风力,朝着对岸前进。 西岸上,黑苗大军早就排好了军阵,漫山遍野的大军几乎铺满了沿岸,此时见朝廷大军动了,军阵将领也赶紧下令,机弩,投石车被齐齐推了出来,力士开始转动绞盘。 “弓矢营上前五十步!”有将领大喊,军阵变化,持弓步卒以方阵为阵型走到最前方。 战船上,亦有将领出声:“顶盾——!上弩 车!” 战船缓缓推进,在进入双方射程的一瞬间,两边几乎同时开口大喝! “放箭!” “射——” “嘣嘣嘣嘣嘣——!” 弓弦炸裂,箭弩腾空,遮天蔽日! 朝廷大军的将士们纷纷就近找掩体躲避,待一轮齐射完毕,那将领再次开口大喊:“全速前进——!抢滩登岸!” “轰——!!”话音才落,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就在将领身后落下,把甲板砸了个窟窿。 “全速前进!!” 从远处看去,岸上的士卒就仿佛密密麻麻的蚂蚁,那一艘艘战船就仿佛是浮在水面上的蚂蚱,每一轮箭雨射出,便有大闰卒子从战船上惨叫着跌落江中,不久之后便会有尸体浮上江面。 虽然黑苗军的攻势猛烈,但战船的速度却未 减慢丝毫,逐渐有战船靠近了西岸。 有将领高呼:“下船!下船!洑水登岸——” 此时已经靠近浅水区,战船上的士卒下饺子一般纷纷主动跃入水中,踩着水朝岸上冲去。 黑苗军中,将领拔刀指天:“矛戈手上前——把他们捅死在水里!” 双方军阵变化,爆发第一次白刃接触,惨烈的抢滩登岸开始了。 岸上,雪沏茗在旁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望着对岸惨烈的战事,他忽然抬头对戚宗弼问道:“老戚,你说这当皇帝有什么好的?怎么人人都想当皇帝?” 戚宗弼背挺得笔直,双手负在身后,江风吹过时将他的长须吹得随风而动,好一派文人风骨的形象。 闻言,戚宗弼却是一愣,然后赶紧瞪了雪沏茗一眼:“慎言!这种话岂敢乱说?” 雪沏茗龇牙笑道:“我就问问,你就当闲聊,跟我随便唠两句。” “你看,把巴独眼儿不也想当皇帝么?”雪沏茗眼珠子转了转,“你想,他当了皇帝能有什么好处?每天都在打仗,眼看都要打到他家门口了,他能不焦头烂额?若是他但皇帝有什么好处也就罢了,问题是他现在多半过地还没自己当黑苗寨主的时候逍遥,你说他图个什么?” 戚宗弼想了想,一时想不到怎么回答。 雪沏茗又道:“再退一步说,大闰皇帝就滋润了吗?我觉得也不见得,北边有北羌要揍他,南边还有反军要揍他,他不也成天提心吊胆?” 戚宗弼脸一黑:“闭嘴吧你,莫再说这些要杀头的话。” 雪沏茗见戚宗弼不回答自己,自觉讨了个没趣,瘪瘪嘴不说话了。 戚宗弼也沉默下来,但思绪飞远,不由忆起在杀心殿时,司空雁曾向他说起过的话。 “老师要杀皇帝。” 事实证明,像黑苗这种东拼西凑起来的反军,在正面面对朝廷正规军时,终究是有差距的。 在第二拨朝廷大军杀上岸时,黑苗军在岸边筑起的第一道防线终于宣告奔溃,随着有第一位骇破了胆了黑苗卒子丢下兵器往回逃跑,第二位,第三位也很快出现了。 黑苗将领不得不把督军营拉了出来,但凡逃跑者全部当场砍死,但这也只稳固了军心很短一段时间,随着朝廷大军如潮水般蔓延上岸,黑苗士卒们终于没了作战的勇气,开始了全线溃逃。 “乌合之众。”戚宗弼淡淡吐出四个字。 雪沏茗见戚宗弼往前走要去登船,连忙牵着雪娘跟上:“要继续追击吗?” 戚宗弼转头对传令兵吩咐:“传令,继续追击,蚕食敌军残部,直至巴州城外扎营。” “是。”传令兵领命赶紧去了。 “为何不直接把他们围了?”雪沏茗问道。 戚宗弼瞥了他一眼:“本就是溃逃哀兵,若是逼急了,恐其临死反扑。不如将他们尽数逼进巴州城,敌军才逢大败,士气低落,正是我们破城的好时机。” 雪沏茗恍然大悟:“原来是买一送一的卖卖,老戚你心挺黑的呀。” 第531章 戚宗弼脸色一黑:“不会说话就闭嘴。你不是想挣银子么?等到了巴州城,自有你发挥的时候。” 雪沏茗嘿嘿笑着:“怎么?把我用顺手了?” 戚宗弼冷笑一声:“等破了巴州城,我们便南下直取蓉州府,你还能有几次机会出手?又还有几次时机会能从我这里拿赏钱?” 雪沏茗脸色一变:“你要这样说我可就不乐意了啊。” 戚宗弼当先上了船,转头看向雪沏茗:“待平定黑苗反军,你随我回京,银子不会少你的。 ” 雪沏茗眼珠子忽地一转:“等会,你先说说,巴独眼儿的脑袋值多少钱?” 第729章 大丈夫 雍凉布政司境内,兰州府。 城内街道上,唐锦年与饶霜二人同行。 至于其余手下四人,则被唐锦年分别安排去了四座正在建设的分坛,一方面算是先踩点,另一方面则是要去清点鬼见愁留下的金银宝物——这些在后面都要有朝廷、闻风听雨阁,已经刚刚成立的窥天盟来三方平分。 而唐锦年和饶霜这里,自然是一路南下前往蜀地的路线。 看着颇为热闹的街道,饶霜有些感叹:“雍凉紧邻蜀地,却丝毫不见被战事袭扰的情况,进雍凉地界后也未曾见到有流民逃难,这是为何?” “呼…”唐锦年悠悠哉哉吐出一口青烟,“头发长见识短,蜀地与雍凉之间高山险涧无数,比起雍凉,明显是湖广布政司更好进犯,若你是黑苗反军的头头,你会怎么选?再退一步说,黑苗吃下蜀地还未消化完全,黑苗王要急着稳固手中权柄,哪里还有空把目光放到雍凉来?饭尚要一口口的吃,更别说打仗了。” “原来如此。”饶霜点了点头,她的目光扫视着街道,“不过虽说无战事之扰,但江湖客似乎也不少,想来这片地界也并不怎么太平。” 唐锦年摆手道:“非也,江湖客众多的原因与雍凉地界民风素来剽悍有关。自黑苗起事后,基本心有歹念的江湖客都投奔黑苗去了,现在剩下的,大都是安分守己的江湖客…咦?” 唐锦年突然驻足,停在街边的一处小摊面前。 小摊的老板是个有些纤瘦的中年妇人,正坐在摊位后面摆弄着手中的刺绣,见唐锦年停下,她连忙放下刺绣站了起来:“客官,随便选。” 唐锦年从小摊上拿起一支珠钗:“这个…多少银子?” 妇人陪着笑脸:“承惠二两纹银,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 饶霜凑近,提目看来:“什么东西…” 只见唐锦年手握着一支珠钗,珠钗首部镶着一朵淡橘色小花,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正停在上面,下端用细链坠着两朵小巧的花瓣。 唐锦年直接扔下一锭十两的银元宝,拿起珠钗转过身,面对着饶霜:“别动。” 饶霜愣了一下,连忙好好站定。 唐锦年捏着珠钗一端,另一只手轻轻按在饶霜眉尾,将珠钗缓缓插入她头顶发髻中。 唐锦年做完这些,后退一步,托着下巴打量着饶霜,直到把饶霜看得脸颊似火烧了才点了点头:“不错,我的眼光当真不错。” 饶霜轻啐他一口,掩饰着自己的羞涩:“不要脸。” “蝶恋花蝶恋花,”唐锦年笑道,“这钗子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饶霜把头偏向一边,她捋了捋发丝,岔开话题:“我们今天要出城吗?” “出什么城?”唐锦年摇头,“出了城就不好再找住处了,反正也不急,现在兰州府过上一夜,明天再继续赶路。” 饶霜感觉脸颊的烫意消退了一些:“我听说兰州府的面闻名中原…我们可以试上一试。” … 晋西布政司。 官道上,一辆马车自南向北而行,迎面而来的流民队伍正朝着跟他们相反的方向向南边而去。 “你要是现在改注意还来得及。”方定武坐在车辕上,施淼淼坐在他旁边。 方定武手里挥着马鞭:“你听哥哥一句,打仗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们不是去打仗。”车厢里传来池南苇的声音,“…是探亲。” “啪!”方定武气得把马鞭挥出一声炸响:“有什么区别吗?只要进了军营,北羌打过来的时候会管你是不是打仗的卒子?” 施淼淼轻轻拽了下方定武:“生什么气?都已经在路上了,就少说两句。” 池南苇端坐在车厢内,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阁主说了,大闰北面战线大捷,齐宴竹将军正追着北羌打。” “打仗的事情谁说的清楚?”方定武指着官道上与他们相反而行的流民,“你好好看看,是个人都知道远离祸事,你去问问这些流民,为什么北面大捷却还要往南逃命?” “因为他们有顾虑,而我没有,我相信北羌打不过来。”池南苇眼眉低垂,斜瞥着靠在旁边的古琴。 “你凭什么相信?”方定武被池南苇无奈的说法气笑了,“你相信又有什么用?要说一句相信就真的能打败北羌,那还要将军卒子有什么用?” “…我相信的是哑巴,因为他也在那里。” 方定武一愣,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车厢内传来一声叹息,也跟着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琴声悠悠响起。 官道上,流民听见琴声,纷纷抬头看向这边。 方定武环视四周,把后腰的双刀取下来拍在车辕上,流民们连忙收回了目光。 施淼淼掐了一把方定武的腰肉:“凶什么凶?” 方定武疼得龇牙,连忙拉过施淼淼的小手:“别闹,你是不知道,这些人逼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一曲弹罢,池南苇本来有些起伏的情绪也渐渐重归平静,她撩起车窗的帘子:“你说的都是多年前了,这几年朝廷颁布了一系列针对流民安置的措施,已经很少有流民闹事的传闻了。” 池南苇望着官道上的人流:“这些流民一路南去,会有沿途的各个城池分批接纳,官府也设立了固定的点位布施粮食,以保证流民不会在路上饿死。你看这些人,虽都有疲惫之色,却没有那种真的快饿死的人。” 施淼淼大眼睛咕噜噜一转:“这也是那位苏太师的手笔?” 池南苇轻声一笑:“也许吧。” 施淼淼拖着腮,语气中不无憧憬:“这才像大丈夫所为,虽无武艺,却以一人之力改变着这个世道。这般比起来,那些只有一腔蛮力的江湖武夫实在差远了。” 方定武哼哼两声:“若无将士们在外杀敌,哪有他做这些事条件?” 施淼淼抱住方定武手臂:“行吧行吧,苏太师是大丈夫,打仗的将士们也是大丈夫…你也是。” 方定武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臂抽出来:“少拍马屁,待方某到了前线,亲身上阵杀两个北羌蛮子给你看看。” 第730章 问仙(一) 混乱。 这个词就是现在的建兴关最真实写照。 早在数日前,瓦刺大军自山林间倾巢而出,越过大闰瓦刺国境线,在建兴关外扎营,但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发兵攻城——他们似乎还在等着什么。 瓦刺大军究竟在等什么楚六安并不清楚,但身为建兴关城守,自应谷通南下“求援”后他就是城内官职最大的将领了,所以他早早下了军令,建兴关城门紧闭,许进不许出,这几天来,他本人更是直接在城墙下搭了棚子,吃喝拉撒全在这里,连监城司都不敢回,生怕自己前脚刚走,瓦刺后脚就发兵了。 整座建兴关都弥漫着惶惶不安的气氛,应谷通逃离建兴关的消息终究没能瞒下去,每日都有成群结队的百姓聚集在城门下群情激奋,要求打开城门。亦有心生邪念者做起了奸淫掳掠的龌蹉事,无数商铺被砸开大门,城内的每处地方仿佛都有凄厉的哭喊声传来。 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末日般的情绪也在持续攀升,逐渐迫近临界点。 对于这一切,楚六安也束手无策。 建兴关守城士卒不过五千,这些人手连守城都嫌不够,哪里还腾得出人手去镇压闹事的百姓? 街道上,被掀翻的摊铺随处可见,杂七杂八的东西散落满地,入眼处一片凌乱。 一道人影沿街而行,身边不时有神色慌张的百姓擦肩而过,百姓们大都是朝着城门方向去的,这人却是朝着城内走去,以至于让自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此人戴着一顶斗笠,微微垂首,整张脸都被遮蔽,身着一袭雪云束腰长衫,随着走动,腰间悬挂的宝剑也跟着摆动,在他的脑后,一截似银瀑的亮白色马尾露了出来。 百里孤城路过一间米铺,米铺紧闭的大门被暴力出了一个大窟窿,隐约能看见屋内的木桶已经空空如 也。 “啊——” 一声悲戚的呼喊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百里孤城顿足,微微抬头,目光看向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 第532章 巷子里,一名身穿麻衣的妇人正倒在地上,她的身后躲藏着一个约莫四五岁大的小女孩。妇人双手死死拽着一个布包袱,包袱的另一头是个健壮汉子,正与妇人奋力抢夺着。 包袱在双方的拉扯里被撕开一角,如细沙般的白米倾泻出来,撒到了地上。 健壮汉子双目充血,咬着牙显得表情有些狰狞,嘴里喃喃自语:“松手,你给我松手——!” 妇人呜咽着使劲摇头,却始终不肯放开包袱。 “嘭!” 汉子一发狠,一脚把妇人踹翻,将包袱死死抱在了怀里,转身欲走的瞬间又停了下来,他嘴唇颤抖了片刻,猛地回头,对地上的妇人说道:“你,你别怪我…你一个女人,还带着孩子,就算我不抢你,也会被别人抢去,终究逃不脱被饿死的结局,还不如成全了我…”说着,汉子指了指地上撒下来的米,“这些我不要了!留,留给你。” 说罢,汉子转身就朝着巷子口跑去,仿佛再多留一刻就要忍不住心中的悲悯。 汉子刚跑到巷子口,就见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正站在那里,他只当那人同样是来抢夺手中吃食,遂使劲挥手,恶狠狠道:“滚开!” 戴斗笠的人影未移动分毫,只是朝着这边轻轻挥了下手。 汉子只觉一道微风拂面,手臂上传来了凉意,下一刻痛感蔓延开。 殷红的鲜血迸射出来,汉子全身一个激灵,脚下一个踉跄就翻倒在地,他朝着手臂看去,只见抱着包袱的那只右臂上多了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液不要钱似的往外淌着。 “啊——啊!”汉子惊恐地呼喊出来。 一双脚出现在汉子眼前,那个戴斗笠的人弯腰捡起染上了血的包袱,朝着巷子里走去。 汉子根本不敢阻拦,只听见一个声音幽幽传来:“饶你一命,走吧。” 汉子连忙起身,连滚带爬地逃了。 那妇人蜷缩在墙角,抱着刚刚被踢了一脚的腹部,身子还有些抽搐。 忽然,失而复得的包袱被扔到了自己怀里。 妇人愕然抬头,却只看到了一个穿白衫的背影,以及雪白的马尾。 “谢谢!”妇人身后的小女孩突然探头出来,声音清脆地像只百灵鸟,“谢谢哥哥!” 妇人喜极而泣,挣扎着伏在地上,朝百里孤城磕头:“呜…呜呜…谢谢,谢谢你…” 刚走到巷子口的百里孤城听见声音,忽然恍惚了一瞬。 当年的望北关…是否也是今日这般景象? 生灵涂炭,兵荒马乱,百姓何苦? 百里孤城一时找不到答案,他摇了摇头,把思绪平息,转身朝着自己住处走去。 他的住处还是当初应谷通给安排的,在北街,离监城司不远。 只是如今住处还在,应谷通却不在了。想到此处,百里孤城不禁冷笑摇头。 在回到住处门前时,百里孤城远远看见城墙下搭起了高台,有穿着甲胄的官兵在大声喊着什么,百里孤城驻足听了一会,大概听明白是城守下了令,拿出军中一部分辎重,每日布施粥食,安抚城中百姓。 但围在高台下的百姓显然并不买账,纷纷呼喊着要求打开城门,让百姓南下逃命。 开城门是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且不说这是给了瓦刺进攻的机会,而且谁也无法保证出城的百姓中会不会有瓦刺的谍子。 百里孤城叹了口气,打开门进了屋去。 他还记得来建兴关时苏亦说的话,起初只当是苏亦派他来建兴关只是以防万一,却不想这个“万一”真的成了事实。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不过百里孤城现在倒是不急,原因无他,只因他知道瓦刺大军在等什么。 那个人没到之前,瓦刺不会贸然发兵。 想到此处,百里孤城抬头望北。 那道贯连天地的气旋已经很近了。 第731章 问仙(二) 百里孤城做个梦,梦见一个苍老却又挺拔的背影,孤傲地立于天地间。 百里孤城远远望着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老人开口说话,声音便在整个天地之间回荡。 “今有一剑,寄言苍天,身于浊浊,无谓心安。借吾青锋,欲问神仙,问此世间,正道存焉?” 话音落下,天空中顷刻间乌云密布,道道神雷砸落,将老人的身影淹没。 雷声震耳欲聋,却怎么都无法将老人的声音掩盖下去。 青紫色雷霆连下九道,将百里孤城的视野尽染成苍白。 苍白中什么都看不清楚,百里孤城隐约听见老人的声音飘来,语气中带着释然。 “外身之束缚,本心之囚笼…是了,以 此教本心存于世间,正道犹存,吾心不孤,大善。” 随着声音隐去,仿佛一面镜子被打碎了,百里孤城从沉沉睡梦中睁眼,蓦然醒来。 “鹤问仙…”百里孤城坐起,有些茫然地喃喃自语。 环首四顾,他这才发现原来是自己不知不觉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睡着了,方寸横陈在膝上。 “问仙的…真谛?” 百里孤城一时想不明白梦境到底预示着什么,他抬头望了望天空,天色已经蒙蒙亮,太阳正在东边冒头。 推开院门走上街道,百里孤城望向城门方向。 街道上人不多,但城门下尚有着许多人酣睡,他们有的打了地铺,有的更加随意,直接靠在街边就睡着了,显然还在奢望着城门能打开。 隐约中,百里孤城察觉到背后有一道目光。 百里孤城回头望去,只见街对面的一处房屋中,一双灵动的眼珠正瞧着这边,发现百里孤城看了过来,那道目光连忙又躲了回去。 是白天那个妇人带着的小女孩。 过了一会,街对面的屋子的房门打开一条缝,小巧的身影偷偷溜了出来。 她站在门后悄悄打量了一下街道,然后赶紧跑了过来,来到百里孤城身边。 “大哥哥…”小女孩怯生生喊了一句,然后从鼓鼓囊囊的衣服里掏出半块发硬的窝头,高高举起递给百里孤城。 百里孤城下意识接到手中,他张了张嘴,一时有些发愣。 小女孩望着他手中的窝头,舔了舔嘴唇,却什么都没再说,转身就跑了回去。 百里孤城拿着半块窝头,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才低头看向手中。 他轻轻捏了捏,只觉那窝头硬得和石头有得一拼,实在让人无从下口,他叹了口气,将窝头收进了怀里。 就在他转身准备回屋的时候,城外突然传来了沉闷悠长的号角声。 “呜——呜——呜——” 百里孤城缓缓转头,望向城外。 号角连续响过三声,将整座建兴惊醒。 街道上的百姓从睡梦中醒来,起初的神色还有些迷茫,但马上就从记忆中想起了这熟悉的号角声意味着什么。 士卒们已经在城墙上奔跑了起来,百里孤城听见有卒子在城墙上高声呼喝—— “瓦刺出兵了——!!” 清晨的太阳在东边山头挣扎了许久,终于在这时突破了云雾的阻隔,照射下第一缕光辉。 … 当第一声号角声响起的时候楚六安就猛 地睁开了眼睛。 他直接翻身站起——身上的甲胄已经好几天没脱下来过了。 “上城墙——准备迎敌!”楚六安高声呼喝,推开面前的亲兵就朝着城墙上跑去。 他每一步跨出都要连登说级台阶,眨眼功夫就冲上啊城墙。 攀住女墙,楚六安把脑袋探出去张望。 只见建兴关往北数里外,瓦刺的大军已经摆好了阵型—— 瓦刺国坐落山林间,向来不盛产骏马,故而整个瓦刺国都鲜有骑兵,但与之相反的是,瓦刺的步卒可以说是闻名遐迩,素来以悍勇著称,瓦刺于步卒中择其优者,独成一营,这便是大名鼎鼎的瓦林蛮兵。 此时在楚六安视野中,远处瓦刺军阵中,正面打头的正是瓦林蛮兵,这些卒子一手持盾,一手持钉锤,身上却只着了简易的皮甲,这架势,分明就是在告诉敌人自己是来搏命的。 楚六安看得睚眦欲裂,他使劲一咬牙,挥手高呼:“抵死城门!” 楚六安离开女墙,不再去看远处的瓦刺军阵,他奔走在城墙上,命令一道道传达下去。 “摆锅烧油!” “夜叉擂再检查一遍!” “落石!擂木!都准备好没有?!” “不够就让那些刁民去帮忙!拆房子也得给我运上城墙!” “他娘的!闹事的时候有劲,该帮忙的时候就没力气了?” “藤盾!你的藤盾在哪里?!”楚六安来回奔走,一瞟眼就看到一名守城卒子手中只有兵器,却无藤盾。 那卒子被突然的怒喝声吓了一跳,支支吾吾正欲答话,忽然楚六安的亲兵突然朝楚六安扑了过来! “大人小心——” 第533章 楚六安只听到这一句,下一刻耳边就全是“ 簌簌簌”的箭雨破风声。 “笃笃笃笃笃笃——” 箭矢扎在藤盾上的闷响不绝于耳,待一轮箭雨落罢,楚六安被亲兵扶着站了起来,看到那名没佩藤盾的守城卒子已经在乱箭中身亡,鲜血流了一地,而刚刚把自己护在身下的亲兵肩膀上也插着一根羽箭,更多的也被挡在了他背后的藤盾上。 楚六安有些惊魂未定,他朝正咬牙忍痛的亲兵点了点头:“回去领赏。” 亲兵龇牙苦笑:“那也得有命在…大人,瓦刺打过来了!” 楚六安转头看向城外—— 漫山遍野的瓦刺大军发起了冲锋,在没有骑兵的战场上,瓦林蛮兵因为未披重甲,直接冲在了最前方,他们把包革木盾顶在头上,直接冒着箭雨杀了过来,眼看就要冲到了城墙下。 楚六安有些慌了,他一把推开亲兵,边跑边喊:“别放箭了!擂木!油锅!快准备好——” 就在话音未落的瞬间,楚六安视野余光中隐约瞥见一道白影从空中疾掠而过,那道白影速度太快,以至于楚六安只瞥到了他的一片衣角。 瓦刺大军已经逼近城墙脚下,忽然天地间有异响传来—— “嗡——!!!” 瞬息之间,百里剑鸣! 一道流光似从苍穹倾泻而下,径直灌到瓦刺大军之中! “轰——!” 气浪席卷,烟尘鼓荡,以那道流光砸落的地方为圆心,无数瓦刺步卒被卷得后翻出去。 战场上陷入一阵死一般的寂静,瓦刺大军尽数停下,一时犹豫不前。 待烟尘散尽,一袭白衣杵剑而立,面朝遍野大军,背负建兴城关。 百里孤城目光从左至右缓缓扫过,右手握住剑柄。 “锵——”青锋出鞘,如有龙吟。 百里孤城浑身衣袍无风自扬,剑意形成气旋直灌云霄。只见他缓缓抬剑,似乎手中举着万斤重物。 “唰——” 抬手慢,出剑却是极快。 一道白练闪过,百里孤城已经放下了握剑的手。 顷刻之后,一缕白芒忽地自西掠来,只一瞬就又消失在了东边。 坚硬的黑土地上,一道裂口缓缓裂开,入地三尺有余,正横贯在百里孤城与瓦刺大军之间。 百里孤城在这时终于开口。 “过此界者,” “死。” 第732章 问仙(三) 建兴关地处边境,这里的天气还有些清冷,一阵风呜咽着吹过,都能让人忍不住打个颤。 战场上,百里孤城双手杵着宝剑,目光如一潭幽池,平静望着眼前的千军万马。脑后的头发披散在背上,雪白的银丝在风中摆动。 片刻之后,瓦刺军中有将领下令:“冲锋!” 无数士卒爆发出震天的吼声:“杀——” 喊杀声中,百里孤城抬手提剑,方寸神剑尤在鞘中,只见他举剑平指前方,那长逾百丈的沟壑中有狂风倒灌而出,残留的剑意不再沉寂,在这一刻全部倾泻出来—— “呜呜呜呜呜——!” 剑气呼啸,沟壑下仿佛有千万鬼哭,伴随着狂暴的剑气从地底疯狂涌出,只眨眼功夫,就在百里孤城面前升起一道剑气搭建的无形幕墙。 “唰!” 跑在最前面的瓦刺卒子大步跨过沟壑,从幕墙中冲出。这些卒子还未来得及举起手中兵器—— 凭借着惯性继续前冲两步,忽然鲜血就从浑身上 下迸射出来,相继软倒在地。只见他们周身甲胄尽碎,仿佛被乱刃穿身,残肢肉沫散乱一地,死状一个赛一个可怖。 “停——停步!”瓦刺军中的将领见此一幕,慌忙传令下去。 其实根本不用他提醒,在看到眼前的修罗惨象后,后续奔上前的瓦刺卒子们早就骇得原地驻足,那百丈沟壑在他们眼里就仿佛是连接地狱与人间的生死线,丝毫不敢越雷池一步。 但饶是如此,沟壑这一段已经留下百具残尸,横陈在百里孤城四周,昭示着刚刚的一切不是幻觉。 “弓矢营——上前五十步!” 百里孤城微微抬头,看到远处的瓦刺军阵往左右分开,数个弓矢方阵走出,弯弓搭箭对准了这边。 “放——!” 话音落下,弓弦齐齐炸响。 同一时刻,百里孤城从怀中掏出一物,挥手甩出,此物如电激射,“噗”的一声扎进了军阵前方的土里。 箭雨腾空,将一方天穹遮蔽,在升到最高处时下坠,朝着百里孤城头顶罩来。 百里孤城眼中似乎有剑光闪烁,剑意在周身环绕 ,两手袖袍鼓荡,不等箭雨落下,百里孤城甩袖挥出,那袖中仿佛蕴养聚藏了风暴,随着袖袍甩出,剑气携裹着排山倒海的气势卷出,其中剑意凝视,以至于肉眼可见形成了一道龙卷,迎着漫天的箭雨撞了上去! “轰——” 箭雨穿过幕墙后便已经七零八落,此时又被龙卷撞上,顿时被吹得四散落开。 “轰隆隆——” 天空中忽有雷声闷响,所有人情不自禁抬头望天,只见天空不知何时竟已经阴郁下来,厚重的乌云中隐约有电弧闪现。 百里孤城轻声叹了口气。 “第二轮齐射!准——” 瓦刺军中的下令声戛然而止。 百里孤城心有所感,抬眼看了过去。 片刻功夫过去,瓦刺大军再次往左右分开,让出一条供二人通行的道路来。 一个有些佝偻的身影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位十二三岁的小童,小童背后背着一扇重剑,几乎与小童等高。 从军阵出来,老人朝小童轻轻挥手,示意他等在 这里,然后从小童背后取下重剑,单手抗在了自己肩膀上,朝着这边走来。 百里孤城也没有其他动作,就静静等着老人上前。 老人在沟壑前站定,隔着幕墙与百里孤城对视,他忽然咧嘴轻笑:“来时只知有大闰天人阻路,今日亲眼一观,却不料是故人后辈。” “故人?”百里孤城吐字,语气中带着些许疑惑。 老人的目光游移到百里孤城手中的方寸上:“你是鹤问仙的什么人?” 百里孤城微微眯眼:“藏剑术传人。” “那…”老人顿了顿,似乎是叹了口气,“那你可曾听过祝神翁这个名字?” 百里孤城握剑的手轻轻一颤:“听过,乘人之危的小人。” 祝神翁咧了咧嘴,无声笑道:“倒也没错。” “鹤问仙有你这个传人,也不算埋没了他毕生心血的藏剑术。”祝神翁抬头望天,望着头顶的天雷滚滚,“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日既然你要拦路,我自然不能在后面看着。” 百里孤城的视线越过祝神翁肩头,看向后方的瓦 刺大军:“若能胜你,可教瓦刺退军?” 祝神翁微笑摇头:“不能。” 百里孤城迎上祝神翁目光,沉默着不说话。 祝神翁继续道:“但我这个背了一辈子骂名的小人,此番却也想做点非小人之事——我可保证瓦刺大军不会插手,也免得老朽日后落得个一辈子都胜之不武的骂名。” 百里孤城眯眼看着祝神翁:“…你觉得有愧于鹤问仙?” 祝神翁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你藏剑术可完全吃透?” 百里孤城冷哼一声,浑身剑意锋芒毕露直冲云霄,搅得阴云中雷鸣阵阵。 祝神翁点了点头,又道:“那绝学‘问仙’可有领悟?” 百里孤城冷笑一声:“你自可亲眼一观。” 听完这句,祝神翁的神色肃然起来,下意识把腰杆挺直了:“那…那,鹤问仙真的问到了仙人?他使出这一剑后,那一瞬到底看到了什么?” 百里孤城眉头微皱:“为什么这么问?你真以为有仙人?” 祝神翁嘴唇颤了颤:“没有?为什么没有?那天 罚神雷又该怎么解释?” “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百里孤城叹气摇头,伸手指向远处扎在土里的一物,“无妨,至少今日你不用担心天雷会落到你头上,尽管将你毕生绝学施展出来,莫教我看低你这个昔日剑神一眼。” 祝神翁转头看去,只见远处有一漆黑令牌立于地上,其上赫然写着两个铁画银钩的大字—— 御霆。 “这是何物…”祝神翁喃喃自语。 百里孤城身上衣袍无风自动,剑意节节攀升,方寸神剑在鞘中嗡鸣作响,仿佛要自行出鞘。 百里孤城的声音传来。 “出剑吧。” 第733章 问仙(四) “出剑吧。” 祝神翁回神,抬头看去。 在幕墙的阻隔下,百里孤城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唯有按在手下的方寸嗡鸣不断,剑鸣清晰可闻。 祝神翁慢慢抬手,指尖轻触剑气鼓荡的幕墙。 第534章 疾速的气流在触碰到指尖时就像流水遇到了礁石,从指尖两侧滑过。 祝神翁嘴角勾勒出一抹释然的笑意:“以最纯粹的剑意牵引天地灵气…藏剑术还是这般玄妙。” 说罢,祝神翁迈步跨出,整个人直接从幕墙穿身而过,站到了百里孤城对面。 “方寸,好久不见。”祝神翁微微眯眼,“你先出剑,免得日后别人说我以大欺小。” 百里孤城眉心微皱,也不把方寸出鞘,抬手挥出,一道凌厉剑气成型,竖直朝着祝神翁削来。 祝神翁咧嘴轻笑,同样没去拔剑,学着百里孤城 的样子轻轻挥手,那道剑气便凭空消散无形。 “瞧不起老朽?”祝神翁摇头无奈笑着,“当年的鹤问仙可没你这股傲气。” 百里孤城目光一凝,身形未动,但白衫衣摆却朝四面散开,难以名状的剑意骤然在他四周凝视,就连空气仿佛也产生的滞塞感。 “哦?”祝神翁微微歪头,张开一只手掌轻轻挥了挥,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滞塞感,“这才像点样子。” 话音刚落,空气中弥漫的剑意突然凌厉,仿佛有成千上万无形利刃朝着这边刺来! “无锋。”祝神翁嘴唇翕合,吐出两个字。 厚重如磐石的剑意从祝神翁身上绽开—— “嗡——” 剧烈的剑鸣声从每一寸空气中传来,祝神翁四周,数不清的气状利剑缓缓显露出来,皆停在祝神翁身周三尺外,随着祝神翁一身黑袍鼓荡,这些气剑仿佛被锈蚀一般,被渐渐染上一缕缕乌黑颜色,然后纷纷崩散。 白衫与黑袍相隔数丈而立,从始至终谁都没有动过,但无声的交锋却已经开始了。 百里孤城出招未果,浑身剑意再提,环绕周身的剑气更加凝视,在剑意的牵引下,那些还未消散的气剑嗡鸣着纷纷涌上天际,一柄巨大的宝剑虚影在二人头顶成型。 祝神翁抬头轻瞥,叹了口气:“这样下去,怕是天罚将至。” 说罢,他当先打破了局面,探手握住身后的重剑。 百里孤城轻哼一声,已经成型的巨剑当头斩落! 几乎是同一瞬间,祝神翁突然暴起,发出一声暴喝! “斩!” 身影笔直朝上跃起,拖曳出一道黑色流光。 “轰——!” 黑色的流光与巨剑剑锋转瞬就撞在了一起,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但下一刻—— 狂暴的气流肆无忌惮朝四周奔涌散去,黑色流光 去势不减,一路往上,直至将巨剑贯穿! 祝神翁跃至最高处,由剑气汇成的巨剑早已化作了四散的气流,他后力无继,依着惯性下落,重剑在他手中恍若无物,挥舞得剑影涟涟,竟是直接朝着百里孤城去的! “轰隆隆——!” 阴云中闷雷忽然炸响,一道青紫天雷朝着这边落来,这一瞬电光将有些昏暗的环境照得透亮。 祝神翁听见雷声,身形似乎僵硬了一瞬,但也只是这么一瞬而已,下一刻就以一往无前的气势继续朝着百里孤城劈斩下来。 重剑未到,那厚重的剑意却先一步落到了百里孤城身上! 直至此时,百里孤城终于动了。 被厚重的剑意笼罩,百里孤城感觉像是被浸入了深海,身体仿佛被灌了铅,行动顿时不便。手下方寸的剑鸣声更加刺耳,剧烈的颤抖几乎要按不住了。 百里孤城抬头望着祝神翁,就在祝神翁终于要落下来时,他一把握住了方寸的剑柄—— 拔剑! “镪——” 随着青锋现世,蕴养于鞘中的剑气肆意宣泄出来! 剑气围绕着百里孤城旋飞,速度太快以至于发出了阵阵刺耳的剑鸣,原本罩在百里孤城身周的厚重剑意就像剪刀下的麻布,瞬间被切割撕碎。 “斩?”百里孤城一手提剑,目光迎上头顶落下的祝神翁,“我也会。” “唰!” 一道白练在祝神翁眼中乍现! 哑黑重剑带起道道残影挥出,与白练撞在了一起。 “叮——” 没有想象中金铁交击的巨响传来,撞击的瞬间,好似银针落地,轻灵的声响却偏偏回荡在整片天地,时间仿佛也在这一瞬停止… 下一刻,以两把剑碰撞的地方未原点,气浪无声地爆发开来。 “呼呼呼呼呼——” 这一幕就像平静的池塘被砸进了一块巨石,气浪升起万仞,飞快席卷出去,就连幕墙也只阻拦了一瞬间,下一瞬就像气泡一般爆开。气浪一路奔腾,去势逐渐减退,化作了狂风。 瓦刺大军在狂风中纷纷低头掩面,被吹得东倒西歪。建兴关城墙上的守军也好不到哪里去,纷纷躲到墙垛后躲避,城墙上的旗帜被直接掀上了天。 气浪渐渐平息,烟尘缓缓落定。 祝神翁又已经回到了原先站立的地方,仿佛从始至终都没动过,却唯独扛着重剑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百里孤城提剑指地,望着全身而退的祝神翁,神色第一次肃然起来:“剑神老矣,余威犹在。晚辈百里孤城,见过前辈。” 祝神翁脸色有些一股不自然的潮红,深深吸了口气后才恢复正常,他偏头看向沟壑,那里还有细小的电蛇在地面蔓延:“那是…那是什么?” 百里孤城微微颔首:“能让前辈无需顾虑,全力出手的东西。” “难怪。”祝神翁点了点头,重新看向百里孤城,“看来今日有幸,能再次领略问仙一剑的风姿。” “前辈想看?”百里孤城抬剑,指向祝神翁。 祝神翁咧嘴一笑,眼中仿佛有一团即将熄灭的火又重新燃烧了起来:“我想看的不是剑。” “…而是那一剑之后的风光。” ps:这两天人不舒服,再加上卡文,对着电脑不知道怎么码,求各位看官老爷别骂,给你们抱拳了。 第734章 问仙(五) “呵。” 百里孤城轻笑一声:“希望你有机会。” 话音落下,剑鸣再起! 只见百里孤城手中的方寸剑尖一颤,道道利剑虚影就在他身边浮现,随着百里孤城心念一动,利刃发出“咻咻咻”的破风声,纷纷朝着祝神翁射去。 与之前不同,这次的攻势不再密不透风围攻上去,而是一道接一道,道道剑影首尾相连,尽数击向祝神翁胸前同一点。 但见祝神翁面不改色,手中重剑势大力沉拍下,一道漆黑剑影曳出光芒,重重砸在地上—— “轰——!” 脚下地面一颤,一道裂纹从地面炸开,迅速朝着百里孤城蔓延过去,裂纹中有弧状剑气迸射出来,与迎面射来的剑影立时撞上,顿时在二人 中央掀起了气浪,激起尘土飞扬。 二人几乎是同时足尖踏地,挥剑掠出,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转瞬撞入烟尘—— “噹——!” 金铁交击的嗡鸣声从烟尘中传来,一道肉眼可见的波纹从烟尘中荡出,将烟尘硬生生压回地面,显露出二人身影—— 只见场中剑影阵阵,剑影中依稀可见黑白交错,眼花缭乱中不时有剑风激射出来,每一道都能在地面留下深深刻痕。 “轰隆——!!” 又是一道雷光劈下,激斗中的二人却谁都没有停顿,任由雷霆砸在远处地面。 “咦?”祝神翁侧头避过削来一剑,发出一声疑惑,“你修的虽是藏剑术剑意,可剑术却招招都凌厉异常,全然不似鹤问仙的中正剑道——” “你不是随鹤问仙练的剑,你究竟从哪里得来的藏剑术?” 百里孤城以巧劲荡开重剑,在溅起火星中再次直刺祝神翁前胸:“凌厉?前辈的剑又何尝不狠辣?” 祝神翁抽身后跃躲开,下一秒又瞬间折返投入战局,重剑在他手中如银针般轻巧,出剑的攻势又快上了一分,一时竟逼得百里孤城忙于招架。 “不愿说便罢了,看你这般年轻,算下来鹤问仙身陨之时只怕你还在牙牙学语,怎么可能随鹤问仙修习剑道。” 祝神翁看起来尚有余力,他言语不停,手中却突然变招,重剑在与方寸触碰的一刹那突然抬腕,剑锋下指的同时手掌松开剑柄,重剑被轻巧一抬,沿着方寸的剑锋往上翻转! 百里孤城瞳孔一缩,身子突然绷紧成弓,抽身后撤。 “唰——” 布匹撕裂声响起, 百里孤城站在三步外有些惊魂未定,他腹部的白衫处多了一道平竖的裂 口。 “哼。”祝神翁一把握住打着旋尚未落地的重剑,目光打量着百里孤城,“反应不慢。” 百里孤城吐出一口浊气:“本以为重剑之道只以刚猛著称,没想到也有这么阴险的招式。” “生死相搏中,能杀人的便是好招,哪有正奇之分?”随着最后一字吐出,祝神翁骤然身动,提剑旋身,挥剑横斩! “——难道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第535章 白色残影在重剑下撕裂成两半,祝神翁只看到了一片衣角从余光中闪过,紧接着百里孤城的声音就从耳侧传来:“剑之一道殊途同归…前辈大器晚成,不代表晚辈懂得就比你少了。” 祝神翁只觉右半边身体寒芒乍起,鸡皮疙瘩顿时泛起一层,甚至来不及再转头去辨认百里孤城方向,直接挥剑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斩去。 “呼!”重剑破风,从剑锋上传来奇怪的触感,却什么都没斩到。 祝神翁趁着这时回头,正好看见百里孤城往 后荡开,白衫在风中飞舞,整个人仿佛没有重量,被自己挥出的剑风吹飞出去。 祝神翁双眼一眯,借着重剑挥舞的惯性原地旋身,然后踏步跃起紧追而上,与空中双手握剑径直劈下—— 却只见百里孤城微微侧身,不待剑锋及身,迎面先到的劲风在触及百里孤城身前三寸,百里孤城就仿佛被这力道挤开,重剑几乎是擦着身子落空。 祝神翁攻势未断,一剑落空立马变招,重剑厚重的剑身再次横拍过来,却仍然在触及百里孤城身前时就把他给推开了去。 百里孤城飘飘然落地,方寸负在身后,看向祝神翁。 祝神翁停下攻势,将重剑杵在地上,他眯眼望着不远处的百里孤城,认真观望片刻才发现百里孤城身周隐约有剑气贴身流转,仿佛是穿层半透明的纱衣。 “四两拨千斤?像条泥鳅似的…这可不是鹤 问仙的剑术。”祝神翁缓缓开口,话语间有些喘息。 百里孤城轻笑一声:“偶然学来的,不过用来对付重剑这种沉猛器物,确实好用。” 若是玉水明沙易安知在场,只怕会很惊讶,因为百里孤城所使用的,正是他的绝学。 “歪门邪道。”祝神翁斥了一句,再次踏步冲来。 百里孤城举剑迎上前去,侧身避过重剑后,方寸递出一道白芒,抹向祝神翁咽喉。 “呵,前辈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噹!” 剑影中传来祝神翁的冷哼声,他后翻躲过剑锋,重剑去势不减继续直追百里孤城的身影。 百里孤城一垂眼,只见重剑始终追着自己。重剑的速度丝毫不逊色自己手中的方寸,翻飞的黑芒中重剑变招不停,祝神翁的身影也死死缀在后面,这番场景看下来,说是祝神翁在使重剑,不如说更像是重剑拖曳着祝神翁单薄的身躯飞舞 。 “你有四两拨千斤…”祝神翁的声音飘来。 “又变招了…”百里孤城喃喃自语。 他话音刚落,只见祝神翁足尖在地面一点,身形速度骤提,忽然就不见了踪影! “——难道老夫就没有一力降十会么!?” 一声暴喝从百里孤城头顶传来! 百里孤城双眼立时睁大,猛地抬头看向天空—— 祝神翁在这一瞬间的速度不知达到了何等的极限,半空中无处不是祝神翁的残影,漫天的漆黑剑影当头罩下,让百里孤城根本无处躲避! ps:请已经看了妇联的不要给我剧透谢谢。 第735章 问仙(六) 黑芒蔽日,漫天的剑影落了下来。 撕裂的狂风中,百里孤城霍然出剑,黑芒覆盖下一道白色闪电腾空直上—— 画面定格,蔽日的黑芒像一张巨大的幕布笼罩下来,白色闪电曳着耀眼的流光往上延伸,狠狠刺进了黑芒中,似乎想将幕布撕得粉碎,黑色和白色一起绘成了一幅极富冲击力的画卷。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滞了下来。 突然,画面开始向内塌缩,空气疯狂朝内翻涌,把一切都变得扭曲。 塌缩只发生了一眨眼的功夫,下一刻,黑色幕布下有如星光的白芒闪烁,瞬息间无数白芒星光就闪遍了黑色幕布的每一个角落,气浪从中心爆发! “轰——!!!” 一道龙卷升空,直冲天际,在下一瞬又从中炸开,散成狂啸的劲风,比之前更为猛烈的气浪奔腾远去 ,吹得瓦刺大军人仰马翻。 黑芒与白星在扭曲交缠中消散,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轰隆——” “轰隆——” “轰隆隆隆隆隆——” 天雷接连劈下数道,回音响彻天际。 以御霆令为圆心,地面早已成了一片焦土,电蛇密密麻麻满地乱爬,将此处尽染成了青紫色的雷池。 烟尘落下,露出中间的人影。 百里孤城挺拔的身姿站在原地,披在背后的雪发发梢已经缺了一截,握着方寸的右手自然垂下,剑尖之地,只是整只手臂都有些微微颤抖。 在他的不远处,祝神翁杵着重剑站在那里,佝偻着身子喘气,身上的黑袍多处破损,裂开的孔洞里,露出了里面的内衬。 “没想到主修剑意的藏剑术也能这么快…”祝神翁咧嘴,在喘气中笑得有些吃力。 “终究是前辈要快上半分。”百里孤城半垂着眼 睑,他微微低头,看向握剑的右手。 手背上,多了一道浅浅的口子,殷红的鲜血顺着手背流到了剑柄上。 百里孤城微微皱眉:“重剑…也能这么快?” 祝神翁闻言,双眼一亮:“你可知此剑叫什么名字?” 百里孤城目露疑色:“请前辈解惑。” “问仙。” 祝神翁把重剑一抬,平举到眼前,温柔平和的目光在剑身上流转:“这是它现在的名字。” 百里孤城沉默了下来。 “它以前还有个名字。”祝神翁继续说道,“…斩仙。” “那时我还在中原,正是气盛的壮年,江湖人皆誉我为剑神。” “直到鹤问仙横空出世…” “世间怎会有人如他一般?一辈子籍籍无名,临年老时却一朝悟道,便可天下无敌?” “所有人心中都有了疑问…鹤问仙和祝神翁,到 底谁更胜一筹?” “这个所有人里也包括了我…” “我知道自己迟早会和鹤问仙较量出高低来,所以给它取名斩仙…却没想到会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交手。” “更没想到直接就成了我和他的最后一次交手…” “我苦练剑道,费劲心思钻研克制鹤问仙的剑术!却不想屠龙术大成,龙却已经不在了…” “何其悲哉!” “鹤问仙用自己的死成就了天下剑主之名!我活了下来,却成了卑鄙小人!” “何其唉耶?” “从那天起我就知道,鹤问仙得到的,我一辈子都得不到了。” “于是我就把它的名字改成了问仙。” “我就想问问,问问鹤问仙…” “我明明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 “我本以为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直到今天看到了你。” 祝神翁突然抬头,目光如电射向百里孤城。 “我的屠龙术有用了,我的答案也要有了,我想看到的那一剑也能看到了。” 百里孤城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逐渐变大,最后甚至在仰天大笑。 祝神翁皱眉瞪眼:“你——在笑什么?” 百里孤城笑着摇头,笑声渐渐停下:“你钻研了一辈子怎么克制藏剑术?” 祝神翁死死盯着百里孤城,没有说话。 百里孤城摊开双手,缓缓说道:“若是我告诉你…” “藏剑术中…根本没有剑法呢?” 祝神翁赫然睁大了双眼,嘴唇不住颤抖。 百里孤城吐出一口气:“所谓藏剑术,只讲如何蕴养剑意,驱使剑意,除了问仙,通篇不含一招一式。这也是你会疑惑我和鹤问仙剑法不同的原因所在。” “不可能!!”祝神翁暴喝打断,他双目圆睁,浑身剑意吞吐,似乎在这一刻出现了极大的情绪波动。 “你不是想看问仙么。” 这句话说出,百里孤城收剑入鞘,按柄而立。 “问仙?”祝神翁浑身一震。 “嗡——!!!” 剑鸣从百里孤城的鞘中响起,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至整个天地都回荡着震耳欲聋的嗡鸣声。 百里孤城虽未有动作,但身上气势节节攀升—— “嘭!” 祝神翁猛地抬头看去,只见代表百里孤城的气旋速度已经快至极限,巨响传来,一道肉眼可见的龙卷成型,将百里孤城环绕其中,就连黑压压的云层都被气流引动,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 鞘中的方寸几乎要让百里孤城按压不住,仿佛要自行出鞘。 “问仙…没错,是鹤问仙的那一剑回来了…”祝神翁全身都在兴奋战栗,眼中的狂热神采达到了前所 未有的高度。 “今有一剑…”百里孤城淡淡出声,声音却响彻了天地。 祝神翁身形巨震,旋即仿佛意识到什么,他将巨剑高高举过头顶,剑指苍穹,紧跟着出声:“今有一剑!” 第536章 百里孤城的声音还在继续。 “…寄言苍天,身于浊浊,无谓心安。” “寄,寄言苍天,身于浊浊,无谓心安!” “借吾青锋,欲问神仙,” “借吾青锋,欲问神仙!” “问此世间…” “问此世间——” 百里孤城的声音在这一刻停顿了,祝神翁愕然看向百里孤城。 百里孤城洒然轻笑。 “问此世间,” “众生…” “…何苦?” “哗——” 剑光在天穹间绽放开了。 第736章 问仙(七)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抬起头,望着那压抑厚重的云层。 先是一点星芒从云中透出,紧接着乌云翻涌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云层中挣扎着要突破出来。 “不一样…”祝神翁望着天空喃喃自语,“为什么…鹤问仙当初问的不是这句…” 突然,祝神翁瞳孔紧缩,高举的重剑朝着天空猛地挥出—— 乌云中的星芒似乎达到了临界点,云层再也无法将其束缚,一道天隙从乌云中绽开,璀璨的流光瞬间泼洒成一片,将乌云尽数驱逐。 流光似天河倒灌,携万钧之势朝地面倾泻下来。 一时之间,整片天地都被流光映射得光华万丈,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问仙——!”祝神翁声嘶力竭大喊,浑身剑意攀登至顶峰,重剑迎着流光挥了上去! “就算是仙——老夫也斩给你看!!!” 流光贯穿天地,正像是一柄从苍穹降下的神剑。以二人为圆心,场中双方剑意交错,仿佛要沸腾起来。 “轰——” 流光与斩仙重剑撞上,发出巨大的嗡鸣声,这声音还未飘远,祝神翁一身黑袍在流光中寸寸碎成飞絮,下一刻,流光便将他的身影淹没了。 “轰轰轰轰轰——!!!” 流光撞上地面,溅成了遍野的刺目星芒。 待一切光芒隐去,场中再无剑气飞掠,亦无剑意翻涌。 百里孤城手中的方寸不知何时已经归鞘,他双手杵剑站立,亦如他之前拦在瓦刺大军前的模样。 祝神翁屈膝半跪,单手杵剑竭力保持着平衡,他灰发散乱,身上的黑袍已经成了残缕。浑身 上下未见有什么明显的伤痕,只是脸上的疲态却怎么都遮掩不住。 “众生…何苦?”祝神翁双眼无神地盯着地面,喃喃念出这四个字,“你看到了什么…能告诉老夫么?” 百里孤城垂眼看着祝神翁,淡淡开口:“我看见…边城断门累枯骨,豺犬饥死不敢前。沙场孤魂思无归,寒雁有翅难度关。” “呵,咳咳…”祝神翁轻笑一声,却止不住咳嗽起来,他平复了一下,又道,“此问何解?你可有答案?” “有。”百里孤城吐出一个字,目光越过祝神翁,望向他身后的瓦刺大军。 “愿以此剑,挡干戈于关外。” 祝神翁沉默了很久,半晌后艰难盘膝坐下,将斩仙横置于膝上。 他抬起右手,放在眼前观望:“这就是藏剑术么,藏杀伐之器,养宏愿之意…如此坦荡,如此沉重,背负着如此厚重的意,难怪…” “…是我输了。” 指尖轻轻裂开一道浅浅的伤口,血珠渗来了出来。 密密麻麻的伤口从身体每一片肌肤显现,顷刻间就将他染成了血人。 祝神翁缓缓垂首闭目。 “唉…” 一声长叹远去,祝神翁声息断绝。 百里孤城没有去看这位老剑神,深邃的目光一直望着瓦刺军阵。 沙场一片死寂。 许久之后,一道身影从北羌阵中走出,朝百里孤城靠近。 百里孤城目光轻移,望向那人——是老剑神的背剑童子。 祝千绝脚步坚定,一直走到盘膝坐在地上的祝神翁身边。他从祝神翁膝上拿起了斩仙重剑,然后抬起头,目光毫不畏惧,死死盯着百里孤城,似乎想将他的容貌刻在脑海里。 “走吧。”百里孤城先开口了,“老剑神一脉不该断绝在此处。” 祝千绝深吸一口气,来到祝神翁面前跪下,狠狠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背着剑头也不回地走了。 待祝千绝离开,百里孤城再次看向了瓦刺大军,他抬手一挥,沟壑中气浪翻涌而出,剑气比之前更加凌厉了。 剑鸣声再次响彻。 “上前者,” “死。” ————————————分割线—————————————— 蜀地,巴州城。 此时巴州城正是鏖战到激烈处的时候,但城内的黑苗军已经有了颓势,他们中很大一部分都是从桐江败退回来的溃军,本就士气低落,还未等歇口气,就又遭到了朝廷大军的急攻,拼死坚守半日后已经到了崩溃的临界点。 此处的战场可以说是胜局以定,雪沏茗也就兴趣恹恹,再加上随军已久,早没了当初的那份兴奋,便为亲自上战场,跟在戚宗弼身边,望着远处的大军数次翻上城墙,又数次被杀退回来。 “到底行不行,不行我就要上了。”雪沏茗腰间挂着葫芦,他把手搭上戚宗弼的肩膀,半边身子挂上去,差点没把戚宗弼给压垮,“再磨蹭可就天黑了,今天能不能进城里睡觉可就看你的了。” 戚宗弼甩开他的手臂,往旁边走了两步:“戚某身为一国之相尚未抱怨什么,你哪来这么多牢骚?” “这几天天天睡营帐,一到晚上就蚊子嗡嗡直叫,哪里睡得安生?”雪沏茗翻了个白眼。 雪娘在旁边跟着翻了个白眼:“你又不怕蚊子。” 雪沏茗嬉皮笑脸捏了把雪娘的脸蛋儿:“今晚把你的小玉儿借给我用用,有它在蚊虫就不敢靠近了。” “呸!”雪娘啐他一口,“我还怕你一翻身压着它哩!” 雪沏茗脸一黑,作势要去揪雪娘的耳朵,却被雪娘一巴掌拍开了。 二人打闹着,忽有斥候急匆匆跑来。 “急报——” 戚宗弼懒得理会师徒二人,上前一步:“快说。” 斥候喘着气开口:“禀戚相,西面有大股黑苗援军驰援过来了,疑似是从南冲城过来的!” 戚宗弼双眼一亮,大笑道:“哈哈——就怕他不来!我还道南冲城的援军真要眼睁睁看着巴州城失陷,来人——调集左翼骁骑,准备迎击!” 一只手从背后伸来,按在了戚宗弼肩膀上,打断了戚宗弼的笑声。 戚宗弼回头一看,是雪沏茗走了过来,他的脸上依然挂着笑意,只是表情变得有些认真起来。 “怎么了?”戚宗弼愕然。 雪沏茗嘿然一笑:“嘿…似乎来了个不得了的家伙。” ps:新的一个月,先把话放在这里,这个月我要全勤。 顺便祝大家劳动节快乐~ 第737章 归去难(一) 巴州城西面,黑苗的大股援军正朝着焦灼的战场奔袭,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军阵已经开始提速,像一柄尖刀,朝着正面战场直接刺了过来。 下一刻,另一个方向也传来了喊杀声。 漫山遍野的大闰骁骑翻越山丘,借着下坡的地势,从黑苗骑兵的侧翼冲杀过来。 大闰骁骑座下皆是一等一的好马,加上占了地势便宜,冲锋的速度越来越快,直接一头扎进了黑苗骑兵阵中! “轰!” 巨响中,被迎头撞上的黑苗骑兵顿时被掀上了天,一时人叫马嘶,筋断骨折,端的是一副惨烈景象。 “攻上城墙——”将军的呐喊声回荡在战场上,大闰卒子争先恐后涌上云梯。 巴州城内的守军见到援军到来,本低落到极 点的士气顿时为之一振,在死亡的胁迫下激起了血性,拼了命地与敌人搏杀。 大闰骁骑在黑苗骑军中来回冲杀两轮,把黑苗的阵型切割成了数块,黑苗骑军的攻势顿时瓦解。 但紧随其后的黑苗援军也已经奔袭过来了,无需下令,漫山遍野的步卒直接杀进了战场。 混乱的战场上,大闰派出的左翼军阵死死拦在正面战场西南面,是铁了心不让黑苗援军突破防线,巴州城下,朝廷大军进一步加紧了攻势,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先一步攻下巴州城,黑苗援军便只有退兵这一个选项。 “上撞锤——给我破开城门!!”大闰的将领声嘶力竭地喊着,力士顶着箭雨将撞门车推到了城门下。 “咚!!!”高大的城门在撞击中剧烈晃动,一颗金属铆钉被崩飞出去。 “再来!”负责的指挥的力士大喊一声,再次拉动撞锤,“一!二——” 就在他准备推动撞锤的那一刻,视野余光中忽有一道利芒疾掠而来。 “嗤嗤嗤嗤——” 刃器破体声接连传来,那力士只觉胸口一片凉意,缓缓低头看去,只见胸口有一条拇指粗细的锁链贯体而过,将自己和其余三名力士串在了一起。 第537章 “哗啦!” 锁链被牵引抽回,四名力士相继倒地。 一个身披斗篷的高大身影悄然落下,半蹲在了撞锤上。 正在攻城的朝廷士卒纷纷望了过来,就连攻势都为之一顿,皆警惕看着眼前这个突兀出现的怪人。 “怪人”却未出手,他缓缓抬头,目光从斗篷的阴影中透出,望向正前方的人群后面。 “借过,借过。” “对,他是来找我的。” “让一下,欸谢谢。” 雪沏茗从人群后面挤了进来,他朝身后的众卒子挥手:“散了散了,赶紧散了,你们去打那边,这里交给我了,待会打起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些卒子不一定全认得雪沏茗,但负责指挥的将领却是知道他是戚宗弼的身边人,当即下令卒子退开,在城门前给二人腾出了好大一块地方。 雪沏茗这才来得及去打量蹲在撞锤上的人,他半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勉强从阴影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脸庞,他不由笑道:“我还道是谁,原来是熟人。” 高大的身影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菩萨蛮。” “啪!”雪沏茗一拳打在掌心,咧嘴露出了森森白牙:“别来无恙啊…小当归。” —————————分割线————————— 另一头,雍凉道上,唐锦年和饶霜刚才兰州 府出来。 二人都骑着马,走在官道上,随着马蹄每一步迈出,饶霜发髻上的珠钗都跟着摆动,好似蝴蝶活了过来。 “兰州府的面闻名中原,但真亲自尝过以后,却也觉得就那样了。”饶霜虽在摇头,但脸上的笑意却丝毫不减。 唐锦年淡淡看了她一眼:“上次在应天府吃那秦淮八绝你也这样说的…只是不合你胃口罢了。” 饶霜把琼鼻一皱:“没跟你开玩笑,我觉得还不如娘煮的面好吃。” 唐锦年闻言一顿,半晌后默默点头:“嗯…我娘煮的面确实好吃。” “这次出来也挺久了,我们什么时候回现龙港?”饶霜歪了歪头,“上月我修书回去,说你在京城做生意,娘回信过来,只言家中安好…虽说请了仆役侍女照顾,但她身边毕竟没有亲近人…” 饶霜打量着唐锦年脸色,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唐锦年瞥过来一眼:“上次去不归岛太过匆忙,都没来得及回去一趟,是我疏忽了。不过也快了,如今一切步入正轨,只待不归岛总坛修葺完毕。等回去找苏亦要几艘大船,从不归岛到现龙港也不过就半日功夫,到时候我再在现龙港设立个窥天的联络点,安排上人手,我们便可直接待在现龙港遥控大局了。” 饶霜眯眼直笑:“那可再好不过,闲来无事,还可领着娘去不归岛转上一圈。” “她不会去的。”唐锦年摆了摆手,“自从我爹死在海上,她就再也没坐过船了。” 饶霜檀口微张,她自知失言,遂也默默闭上了嘴。 许久之后,还是唐锦年先开口了:“此番进了蜀地,可先去寻戚宗弼和要饭的,朝廷大军接连告捷,必有黑苗溃军被打散,这些反贼本就是草莽聚集起来,此番失了黑苗庇佑,唯有落草一 途,结果无非又是为祸一方,我们可沿途将这些零散的贼人顺手清理掉,也算是将窥天的名号传于百姓之口。有这些百姓口口相传,不需要太久,不仅是江湖,整个中原都会知道我们。” “就靠我们两个?”饶霜有些讶异。 唐锦年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这只是顺手为之,主要还得靠闻风听雨阁和我安排的其他人那边。这次进蜀地主要目的还是帮朝廷大军加快剿灭黑苗反军的速度。” “那边不是有菩萨蛮帮忙么…”饶霜问出这句话,却迟迟没等来唐锦年的回答,她抬头看去,却看到唐锦年望着南面的天空。 “怎么了…” 唐锦年冷笑一声:“黑苗把压箱底的杀手锏拿出来了。” 第738章 归去难(二) “咚!” 雪沏茗一拳打在撞锤上,足有双人合抱粗的撞锤被打得向后飞出,撞在城门上发出一声巨响,顿时四分五裂。而当归却先一步轻盈跃起,飞身越过雪沏茗头顶,在他身后落下。 “嘿嘿,”当归阴沉的笑声响起,“真是一点也不好客…” 雪沏茗不紧不慢转身,抬眼瞥向当归:“好不容易在不归岛把小命捡了回去,没想到你还要来送死。” 当归扯下斗篷,露出立马的灰布劲装,他把斗篷随手扔掉,阴鸷的目光在雪沏茗身上打转,“现在这里可没有剑气近帮你,你觉得会死的是谁?” 雪沏茗双目缓缓睁大,龇着牙笑意愈盛:“你猜?” 当归冷哼一声,修长手臂一抖,链刀如蛇一般盘 了上来,刀柄被他握住。 雪沏茗见状,也把腰间的锁链解开,缓缓缠在手上,葫芦被他拎了起来:“瞧瞧这铁链子,眼熟么?” 当归长吐一口气,目光越发阴狠:“…这是我的。” “啐!在我手上就是我的!”雪沏茗吐出一口唾沫,甩手就把葫芦砸了出去! 同一瞬间,当归踏步前冲,面对扑面砸来的葫芦,只见他微微侧身,手中链刀递出,贴着葫芦将力道带偏,刀刃与锁链摩擦,激起一串火花。 雪沏茗在挥出葫芦后也紧跟着跃出,半空中二人转眼就撞在一起,雪沏茗暴喝挥拳,直击当归正胸—— “嘭!” 两道身影一触及分,当归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身子砸落后又在地上连续翻滚了几圈才停下来。 雪沏茗稳稳落地,面色凝重。他低头看去,只见 右臂上多出一道深可见骨的狭长伤口,鲜血淌出,将手背全部染红。 远处,当归翻身爬起,手中的链刀刀刃上挂着血珠,他望着雪沏茗笑了起来:“是你轻敌了…还是我又精进了?” 雪沏茗微微皱眉,凝目望向当归手中的链刀——已经不是在不归岛时的那柄了。 只见这柄链刀刀身狭长,形似一片柳叶,刀刃处的水纹精细有致,泛着噬人的寒光。 当归不以为意,抬手把链刀向雪沏茗展示了一番:“东瀛在锻刀技艺上自成一脉,必然也是有着自己的厉害之处,现在看来…倒也不假。” 雪沏茗撕下一截衣摆,把伤口随意包缠止血:“原来你们是逃去了东瀛那个弹丸之地。” 当归揉了揉胸口,那里刚刚被雪沏茗击中,虽然自己卸力避开要害,但仍然隐隐作痛。 “难怪朝廷大军能一路反击攻入蜀地,原来是有你在其中帮衬。”当归腾出左手,从腋下抽出厚背刀,“只要解决了你,一切都好办了。” 雪沏茗脸上再次挂起了笑意:“那你来试试。” 话音一落,只闻“砰”的一声空气爆鸣,当归掠出道道残影,于瞬息间就奔袭到了雪沏茗面前! “没了这身铜皮铁骨,你还剩下什么!?” 厚背刀带起阵阵狂风,朝雪沏茗扑面斩来! 雪沏茗反应也不慢,他不闪不避,眨眼间抬手擒住当归握刀的手臂,拦住厚背刀斩下的攻势,只见他一步重重踏出,沉腰下马,嘴里吐出一声暴喝—— “霸王靠华山!!!” 当归被他死死擒住手腕,根本无处躲避,眼睁睁看着雪沏茗厚实的肩膀顶上了自己肚腹—— “嘭——!!” 沉重的力道传来,当归似一发炮弹般倒飞而去,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但他眼中狠厉神色不减,身子尚在半空时就又挥出右手,链刀脱手,掠出一抹弧光袭向雪沏茗背后! 雪沏茗视野余光捕捉到链刀轨迹,连忙就要转身防范,却不料链刀速度再一次爆发,瞬间从视野中消失了。 雪沏茗瞳孔一缩,下一刻后心寒意乍起,他下意识侧身—— “嗤——” 左肋一凉,明晃晃的刀刃一闪而过。 雪沏茗往后连跃数步,回到安全距离后他低头看去,只见左肋又多出一道伤口,若是刚才为侧身躲避,只怕这一刀已经刺透了自己心脏,念及此处,不由觉得头发发麻。 当归也不好受,他被撞飞出去数十丈,落地后身子硬生生在地面犁出了一道沟壑,只觉腹中绞痛,天旋地转间眼前阵阵发黑,缓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咚!” 忽然,地面猛地一颤,危及感从当归心中升起,他猛睁开眼,挣扎着撑起半边身子,抬头一看——只见雪沏茗已经跃到了高出,葫芦在锁链的牵引下盘旋打转,看那架势,下一刻就要朝自己这边当头砸下! 雪沏茗知道不能继续跟当归缠斗,当机立断,不再去管还在流血的伤口,拽过葫芦就朝这边奔了过来,然后一步踏出高高跃起,挥舞着葫芦朝这边跳了过 来—— 当归四肢一撑,赶紧从沟中跃出,下一刻,只听一声巨响传来,碎石擦着脸颊溅飞,尘土扑面而来将他的身影遮蔽了。 第538章 雪沏茗重新落地,微微喘了口气,目光紧锁在烟尘中。 “唰!” 一抹寒光从烟尘中掠出,在后面曳着一道烟尘尾巴。 雪沏茗眼角一跳,纵身跃起避过,他侧头望去,瞳孔不由一缩。 只见烟尘敛去,那抹寒光露出了真容——只是一柄厚背刀。 雪沏茗心头猛跳,连忙回头望向烟尘中。 谁知这一转头,正见一道流光激射而来,直指在空中无法闪避的自己! 情急之下,雪沏茗狠狠一拽锁链,在空中强行扭身,地面上的葫芦朝着这边飞来。 “噗!” 链刀从左肩刺入,又从身后破体而出,一朵血花绽开。 雪沏茗身子一晃,落地后双膝一弯,差点就没站稳。 “这么狠?”雪沏茗龇着牙,直接握住了将自己左肩贯穿的锁链,然后朝自己的方向奋力一拽,“你是属老鼠的吗?给老子出来!” 意料中的重物感并没有从锁链另一端传来,从烟尘中被拽出来的锁链另一头空荡荡的,并没有当归的身影。 “死!!!” 暴喝声突然从头顶传来,雪沏茗猛地抬头,正看到当归握着另一把厚背刀斩下!就像屠夫举起了屠刀,眼中不带丝毫感情。 第739章 归去难(三) “轰——!!” 沉猛的力道砸下,气浪向外掀开,烟尘再次升腾。 片刻过后,烟尘缓缓降下,露出其中的两道身影。 当归还保持着持刀下劈的姿势站着,握刀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雪沏茗单膝半跪,右手高举,手中握着在刚才千钧一发时刻从伤口中拔出来的链刀,刀刃朝上,将厚背刀稳稳架住,纹丝不动。 他的左手则抓住了当归的脚踝。 雪沏茗缓缓抬头,与当归目光对上,咧嘴笑了,他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一只压抑的恶念正在疯狂想要涌出,就连笑容都变得有些狰狞起来。 “抓住你了哦。” 当归突然抬膝,左膝直击雪沏茗面门! “唰——” 雪沏茗却比他更快一步,只见他起身抽手,抓着当归脚踝一把挥出! “轰!” 身体被狠狠砸在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雪沏茗得势不饶人,手臂连番下掼,当归只觉眼前天旋地转,自己的身体在雪沏茗手中就像一个破麻袋,几个呼吸的时间就被连续砸了好几次,痛感从身体各处传来,浑身骨头仿佛散了架。 “唰!”当归的身子飞出,落到远处。 雪沏茗低头一看,手中只剩一截裤腿的残布。 “咳咳!”当归捂住胸口站起,根本来不及回望,纵身就朝远处跃去。 身后破风声再次逼近,当归转身挥刀—— 雪沏茗狰狞的脸庞近在眼前,一直拳头在视野中迅速放大! “挣扎——!”雪沏茗的怒吼在耳边响起,一记 重拳正中额头! “唰——”厚背刀斩出。 当归眼前一黑,脑子里仿佛万千钟声齐鸣,整个人再次倒飞。 “嗬…”雪沏茗喘着气,他的胸口多出一道深深的刀伤。 当神智再次恢复清明,当归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一切都出现了重影,他使劲晃了晃头,视野才缓缓恢复了正常,他看到雪沏茗正朝着自己走来。 来到当归身前,雪沏茗停下脚步,他歪着头,看着地上的当归。 “咳…”当归咳嗽一声,嘴角又有鲜血淌了出来,“堂堂天人…却甘心帮朝廷办事,甘心当走狗鹰犬…” “总比当鬼见愁的鹰犬好。”雪沏茗缓缓蹲了下来。 “哈!”当归笑了起来,“主人为了今天这个局面谋划多年…” 雪沏茗直接打断道:“杀死蓝淳傅一家,引起黑苗白苗争端,也是你们谋划中的一环?” 当归停顿了一下,目光盯着雪沏茗看了半晌,认真道:“朝廷不会赢的。” “关我屁事。”雪沏茗揉了揉鼻子,把鼻涕擦在了当归的衣服上,“他们赢不赢是他们的事,不过你要死在这里了倒是真的。” “…是吗?” 雪沏茗一愣,当即就举起了拳头,谁知刚一握拳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咚,咚,咚…” 心跳声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仿佛就在耳边响起,雪沏茗一愣,感觉到力量正在迅速从身体中抽离。 “嗬…嗬…嗬…” 喘息的声音也变得清晰起来,雪沏茗额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有了汗水。他下意识想要站起来,谁知刚要直起膝盖,双腿就立时一软,整个人瘫倒在了地上。 当归趁着这个时候爬起起来,擦着雪沏茗的手臂,将他的掌心摊开,取回了链刀。 “毒…”雪沏茗艰难吐字。 当归佝偻着身子,低头看向雪沏茗——二人的姿势与之前没什么两样,只是躺在地上的对象变了。 “是毒没错,而且是剧毒。”当归阴沉地笑了一声,“东瀛杀生石,你肯定没听过,但在东瀛却是人人闻之变色的东西,传说就连飞鸟落在上面,都再也无法展翅。我把杀生石研磨成粉末涂抹在了刀刃上,说来也巧,用来对付你正好合适。” “刚刚你说什么来着?” 当归把链刀握紧,半跪下来,刀锋就悬在雪沏茗头顶:“现在…是谁要死了?” “嗡——” 有嗡鸣声飞速靠近,当归头也没回,挥刀斩出—— 这一刀却落在了空处,他眉头一皱,脸颊多出一道浅浅的伤口,血珠渗了出来。 当归缓缓转头,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豆蔻少女,一抹玉白流光飞回了她的手中。 当归眉头又皱得深了一些:“苗人…蛊师?” 雪娘面沉如水,根本没有多话,直接迎着当归冲了上去! “哗啦——”当归手臂一展,链刀盘成螺旋朝着雪娘卷去。 只见雪娘纵身一跃,避开锁链,手中的玉蝉振翅飞出,化作一道白光袭向当归。 当归锁链一抖,玉蝉飞行轨迹一折,绕到了当归身后。 锁链在当归手中如有灵性,似一条长蛇,蛇信一吐,再次朝着雪娘追去。雪娘见避不过去,使了个千斤坠落回地面,一把将夺面噬来的锁链抓在了手中,然后奋力一拽—— 当归一个趔趄,然后才再次稳住身形,锁链在二人之间被绷紧。 “小姑娘好大的力道。”当归冷笑一声,另一只 手从肋间抽出厚背刀,甩手掷向雪娘。 雪沏茗倒在地上,此时就连说话都有些困难,只能眼睁睁看着干着急。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的频率正在缓缓降低。 雪娘没有选择硬接,无奈将锁链扔掉,翻身避过厚背刀。 当归笑道:“倒是比你师傅聪颖得多。” “你…大…爷…”雪沏茗在地上艰难吐字。 “哼。”当归一脚将雪沏茗远远踹开,双臂一伸,轻功施展开,如一只大鸟朝雪娘掠去。 他的速度飞快,转眼就将距离拉近,正待出手,忽见一片巨大的阴影投射下来,将自己完全遮蔽! 当归心中警兆骤生,在半空中旋转身躯,一连数柄厚背刀被他探手挥出! 在这旋身的瞬间,当归终于看清了那巨大的阴影到底是什么—— 就在他的头顶,一只体型庞大的神雕张开了两只锋利的巨爪,正朝他抓了过来! ps:两更~补的是昨天的,还是全勤哈哈哈。 第740章 归去难(四) 当归何曾见过这般庞大的怪禽?见那对冒着寒光的爪子朝自己袭来,顿时吓得心都跳慢了半拍,足尖在地上一点,强行改变了方向朝一边躲闪。 神雕一爪抓空,只见它双翅一振,庞大的身躯掀起狂风,再次腾空而起,在神雕拔升的瞬间,两道人影从它背上一跃而下。 当归在地上翻滚一圈,显得颇为狼狈,他抬头看来,顿时瞳孔缩紧。 “凤求凰…” 来者自然是仓促赶来的唐锦年和饶霜。 二人踩到实地上,直接落到了雪沏茗身边。 唐锦年看都没看当归一眼,只轻轻朝雪沏茗一瞥,就见到他那泛青的脸色,忍不住冷笑起来:“中毒了?你也有今天?” 雪娘小跑过来,半蹲下来按住雪沏茗脉门感受片刻,然后望向唐锦年:“不是蛊毒…” 唐锦年瘪了瘪嘴,从怀里掏出一堆瓶瓶罐罐,跳出两瓶随手扔给饶霜:“是绝息凝血的猛毒,喂他吃了,一样两粒。” 饶霜接过解药,连忙跑到雪沏茗身边去掰他的嘴。 直到这时,唐锦年才转头看向了当归,他眉毛一挑:“又是你?鬼见愁还真是死而不僵。” 当归眯起眼睛:“该死的是你们,闰朝不灭,鬼见愁不会消失。” 听到这话,唐锦年忍不住笑了起来:“可笑,不知你哪来的底气。说来还得谢谢你们,不仅把不归岛拱手想让,就连各地现成的分坛也全给我做了嫁衣。” 第539章 当归眼中戾色一闪而过:“那个突然出现的窥天盟?原来是你的手笔…” 唐锦年抿嘴轻笑,施施然拱手:“过奖。” 当归双眼倏然睁大,甩手挥动链刀:“我没在夸你!” “砰——”空气一声爆鸣,当归的身影瞬间消失 在原地! “嗯?”唐锦年耳翼微动,一面土墙破土而出,挡在他的面前—— “嘭!”斩击声传来,厚背刀在当归手中将土墙直接一分为二,当归脚步未停,再次挥刀斩向土墙后面——土墙后却没有了唐锦年的身影。 “你在找谁?”声音从身后传来。 “唰——”当归毫不犹豫挥刀横斩! “嘭!”又是一阵尘土被斩成漫天碎屑,当归在此时回头,却被灰尘遮蔽了视线。 混乱中,当归只闻头顶忽然传来了沉闷的雷鸣。 “轰隆…” 已经阴沉许久的天空终于降下了雷霆。 烟尘中,忽有尖啸声响起,当归分明看见一道漆黑流光破开了烟尘扑面射来! “什么东西?”当归悚然一惊,下意识侧身避开,那道流光径直没入他身后地面,当归定睛一看,只见竟是一块令牌样式的物什,正对着自己的那名浮雕着两个大字——唤雷!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当归闪避的这一瞬功夫,青紫色神雷已经砸落下来。 “你能挨得住几下?”唐锦年的冷笑声从烟尘后传来。 眼看当归就要来不及躲避,却见那道雷霆在半空中突然折了一道弯,笔直朝着还躺在地上的雪沏茗去了! 好在饶霜反应极快,一把抱住小雪娘就扑向了一旁—— “轰隆隆隆——!!” 眼前的视野变成白茫茫一片,耳中尽是余波带来的耳鸣声。 待白芒散去,地上全是蔓延开的电蛇。 雪沏茗一身焦黑躺在中间,手脚不时抽搐一下。 “唐木匠…你…大爷…” 雪沏茗有气无力的声音传了过来。 唐锦年一拍脑门:“忘了还有那破葫芦了!” 破风声突然袭来,唐锦年目光一凝,瞬间后跃,一抹刀光在之前站立出闪过,当归的身影撕开烟尘走 出。 “你们在给我变戏法?”当归咬着牙,他身上虽然带伤,但此时狠劲上来,分明是打算和唐锦年搏命了。 “哗啦啦——”随着当归挥手,链刀盘旋着罩向唐锦年。 唐锦年自衬不及雪沏茗皮实,自然不敢拿肉身是去试链刀锋锐,只见他探手出去,手指摆动间,地面沙土飞快流动汇聚,一面土墙再次升起拦在面前。 “故技重施。”当归冷哼一声,锁链猛地一摆,首端的链刀似蛇行突刺,竟是直接绕过了土墙朝唐锦年噬来。 唐锦年眼中神光一闪而过,身形疾掠退去,半空中甩手挥出,一道土刺升起直接撞上链刀阻住攻势。 当归紧跟着纵身跃起,刚翻过那面土墙,却忽见墙后一直黄土凝聚而成的大手从地面伸出,直接朝着自己抓来! “滚!”当归厉喝一声,瞬间拔刀竖劈,黄土凝聚的大手被直接斩成了满头土尘。当归从烟尘中直接 冲出,速度不减直追唐锦年而去。 “不愧是活佛高徒,”当归咬牙切齿,“这一手牵引万物的本事倒是跟活佛如出一辙。” 唐锦年身形保持疾退,似乎一点都不愿被当归拉近距离,他甚至还有功夫答话:“也并不是全部一样。” 只见唐锦年挥手不停,天地间的灵气如鲸吸般朝他汇聚,道道土墙接连升起拦在当归面前,又被他瞬间斩破。 天空中闷雷不绝,似乎又要有神雷降下。 “区别在哪儿?!”当归半眯着眼睛,以防被漫天的土尘迷了眼睛,那接连升起的土墙扰得他烦不胜烦,严重拖慢了他逼近唐锦年的速度。 又是一道比之前更为厚重的土墙升起,当归大喝一声,将速度猛提,双手握刀横斩—— 杀意盎然的刀势尽数宣泄出来,土墙顿时炸裂开来! 当归一步冲出,隐约间看见唐锦年竟然没有继续后退了—— 就在此时,唐锦年的声音也从土墙后传来了。 “区别就是…” 唐锦年弓步微蹲,左手负在身后,右手双指并拢自然下垂,指尖似有神光凝聚。 “活佛不杀生。” 唐锦年身上的气旋停滞了一瞬—— 当归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危机感在这一瞬间突然笼罩了全身,他有心后撤,但在前冲的势头下又哪里来得及躲避? 下一刻,唐锦年右手瞬息间跨越了距离,到了当归面前。 “…截江。” 第741章 归去难(五) “…截江。” 当这个声音传进当归耳朵的时候,那内敛着神光的指尖在眼前迅速放大,几乎要触碰到了自己的额头。 “叮——” 空灵之声回荡,指尖不偏不倚,正点中眉心。 空气先是颤起一道波纹,下一刻,气浪由内至外掀起。 “轰——!!” 当归只觉是被一辆攻城锤给正面击中,面部皮肉在气浪中泛起波纹,整个人以掠出残影的速度倒飞出去。 当归身在半空,唐锦年却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了。 唐锦年掠影疾追逼近,半空中,当归似乎还未恢复神智,唐锦年伸手抬掌,一面土墙自前方升起—— “轰!” 当归的身影径直砸进了土墙中,震起高高的烟尘。 唐锦年飞身落地,右拳虚握,随着拳头缓缓握紧,地面上的黄土立马朝着这边流动汇聚过来,一只黄土凝聚而成的巨大拳头缓缓成型,五指张开,将烟尘包裹其中,就带将烟尘中的当归一把擒握住。 “轰隆…”闷雷响彻天际,阴云中的天威积蓄许久,似乎有一道威势更甚以外的雷霆正在孕育。 一番激斗下来,唐锦年额头见汗,但他此时更不敢掉以轻心,眼睛一眨不眨望着烟尘中的情况,那只硕大的土手已经完全成型。 “趁你病要你命…”唐锦年嘴里喃喃自语,空着的左手一招,神雕从他头顶掠过,数道人影自空中落下。 “咚咚咚!”重物砸落的声音响起。 只见唐锦年左手五指连动,无形的丝线牵引,几具傀儡动了起来,迈开步子直接朝烟尘中扑去! “哗啦!” 异响传来,烟尘出现异样的鼓荡。 唐锦年目光微变,五指动作加快,傀儡直接高高跃起,张开双臂直接纵身跳进了烟尘中。 “嘭嘭嘭——” 一连数声响起,刚跳进烟尘中的傀儡又尽数被击飞回来。 唐锦年心头突紧,抬脚活跃,就在下一秒,原先站立的地方尘土炸开。 唐锦年凝目望去,只见烟尘鼓荡,锁链在空中盘旋,飞舞搅动着漫天烟尘。 锁链中,当归的身影逐渐显现。 当归双目紧闭,上身的衣衫已经碎成了布缕,露出遍身的伤疤。他的右手挥舞着,链刀也发出阵阵尖啸。 “轰隆…”闷雷声更加清晰了。 唐锦年眯眼望着当归,浑身紧绷:“有人生气了…” “凤求凰!!!”当归突然睁眼,眼中满是暴虐神色,链刀掠出轨迹,朝唐锦年电射而来! “起!”几乎是同一时刻,唐锦年双手猛抬,那只已经成型的巨手之下,一个巨人的上半身从沙土中直接爬了上来! “嘭——” 链刀一头扎进了巨人胸膛,巨人举起巨掌,朝着当归狠狠拍下! 唐锦年飞身后退,他抬头望天,朝另一边大喊:“葫芦!” “咻!” 铁葫芦从另一侧飞来,与唐锦年擦身而过,直接砸向那半身巨人—— 就在这时,天边闪起雷光。 粗大的雷龙咆哮着从云层中钻了出来! “轰隆隆隆——!!!” 雷光中,唐锦年伸手掩面,最后一刻隐约看到半身巨人在天威下分崩离析,被光芒湮灭。 白芒渐渐消失,唐锦年放下袖子,朝那边望去。 不料刚一抬头,忽闻破风声传来—— “嗡——!” 刀鸣声迅速拉近,唐锦年一抬眼,正见一抹刀光疾掠到了眼前! “要遭!”唐锦年心中危机感顿生,有心后退闪避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时间在这一瞬间拉得好长,唐锦年眼睁睁看着链刀闪着寒光的锋刃触及到了自己胸前衣衫。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从斜刺里伸了过来,将链刀尾部的锁链死死抓住了。 “噹啷…” 链刀在划破唐锦年衣襟后顿时停滞,尾部的锁链被绷紧,再也不得前进半寸。 “扯平了。” 声音从耳边传来,唐锦年有些惊魂未定地看去,看到雪沏茗正咧嘴朝自己笑着。 他脸上的青色已经褪去,想来是毒性也已经退去。 第540章 二人一齐转头,望向不远处雷霆落下的地方。 当归佝偻地站在密密麻麻的电蛇中央,浑身焦黑,本就仅剩不多的衣物也已经烧毁大半,他右手平伸,锁链的另一头就缠在腕上。 原是他之前竟硬撑着抗住雷霆,趁着光芒耀眼的那一瞬赫然出手,本想一击建功,却被雪沏茗给拦住。 “该我了。”雪沏茗伸手把锁链一拽,当归被锁链牵引,顿时朝着这边飞来。 雪沏茗欺身贴近,二话不说迎面就是一拳砸了过来! “嘭!!!” 当归刚吃了一记天雷,尚还通身麻痹,哪里躲得过去?被雪沏茗势大力沉的一拳正砸在当胸,整个人划出一条弧线,重重摔在了城门下。 “太难缠了,别给他喘息的机会。”唐锦年在这时紧跟上来,一步越过雪沏茗,黄土地上凭空升起一道土浪,朝当归迎面拍来。 “唰——” 刀光升起,将土浪切割开,当归狼狈的身影从尘土中跃出——却迎面撞上了虎扑过来的雪沏茗! “给老子回去!”雪沏茗面目狰狞,大手一张,直接按上当归面门! 当归刚刚冲出却又被雪沏茗按回了地上,情急之下,他抽刀递出,却见斜处一道土刺刺来,正中他的手腕,刀势被一击带偏,本是朝着雪沏茗胸口却的厚背刀一刀扎进了雪沏茗左肩! 雪沏茗痛得龇牙,一脚狠狠踏在地上。 “嘭!!!” 地面猛地一颤,当归的身子弹了起来,混乱中,他看到雪沏茗蓄势握拳,沉腰下马,眼中仿佛有火焰在跃动—— “力擎…不周。” 隐约间,仿佛有个巨人在雪沏茗身后直起了腰杆,仰天嘶吼,然后把愤怒的目光投射下来。 “轰——!!!!!” 气浪呈爆炸的形势席卷出去,两侧的城墙上有裂纹蔓延开! 当归的后背撞上城门,城门缓缓变形,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一颗颗铆钉接连崩飞,下一秒——炸裂 成漫天木屑! 第742章 京城事 京城,皇宫,御花园内。 陈勋身后跟着卓不茹,林客标,以及新上任的江书黎——也就是顶替了陈忠君司礼监掌印位置的江公公。 四人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排宫女和侍卫。 这段时间来,江书黎把皇帝的喜好摸得门清,生怕哪里把陈勋伺候得不舒服了。在司礼监掌印位置上也是勤勤恳恳,尽忠尽职,却丝毫不会逾权,哪怕现在东厂重新归于司礼监管辖,但他对卓不茹依然是客客气气的,是存了心的想要交好。这态度已然明了,摆明了就是你们朝堂上跟谁斗都不关我的事,我只是帝王家奴。 倒不是他就真的没有一点小心思,前些日子他倒也考虑着要不要把皇帝选秀女的事提上日程,只是一想到有陈忠君这个前车之鉴,就连忙把念头打消了。 这段时间卓不茹和林客标也很老实,这得益于上次陈勋的敲打,陈忠君的死虽然让陈勋龙颜大怒,但他也藉此机会警告了卓不茹和林客标一番,让他们知道,东厂毕竟是帝王家奴,锦衣卫毕竟是天子亲卫。 走到歇脚的亭子坐下,有宫女端来了用水晶盘子盛放的沙冰。 此时天气已经有些炎热,就连宫女都穿着清凉。 陈勋捏着金匙搅拌沙冰:“上次让锦衣卫去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林客标连忙开口答道:“回禀陛下,北羌断了从陈忠君这条线私贩出境的米粮,输粮渠道等于缺了大半,他们确实在急于寻找其他渠道。锦衣卫沿着这条线索追查过去,确实抓获了不少私贩粮食的商队。” “其中可有官员插手?”陈勋又问。 林客标摇了摇头:“暂时没发现有官员参与其中。” 卓不茹不轻不重拍了个马匹:“陛下圣明,陈忠君的下场还历历在目,除非这些当官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不然哪里还敢以身犯险?” “嗯…”陈勋不咸不淡应了一声,然后微微点头,“最近朝堂上可有什么事要交代?” 林客标与卓不茹互相看了看,都没吱声。 见无人回应,江公公连忙朝他们使眼色,生怕陈勋等得不耐烦。 卓不茹想了想:“无甚大事,若说有事情…那就是军中武将那边,他们最近似乎有些闹腾。” “闹腾?”陈勋轻轻挑眉,“之前他们闹腾,是因为陈忠君伸手过界了,现在他们还闹腾什么?” 卓不茹抿了抿嘴,把话抛给了林客标:“还是让林总使来说吧,军中那边的事,他比较熟悉。” 林客标瞪了卓不茹一眼,无奈开口:“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许多军中将领有些不满… ” 陈勋眉头一皱:“吞吞吐吐,有话直说,他们在不满什么?” 林客标苦笑道:“禀陛下,他们似乎是想上前线,不满陛下将他们留在京城。军中有传言说,陛下故意不派他们上战场,是吝啬爵位,生怕他们拿军功加官进爵…” “呵!”陈勋气得发笑,“可笑,当年我大闰一路溃败,被逼的只能退防淇江时不见有人主动请战,一个个惜命得狠,现在我军大捷,打得北羌节节败退,倒是都冒出来充善战将军了。” “军功?”陈勋冷笑连连,“拿来这么好挣的军功?给朕传话下去,要想拿军功可以,那就全回前线从伍长坐起,随将士上阵搏杀,要想拿军功,那就亲手去挣。” 江公公连忙躬身,把这件事记下。 “还有一事。”林客标突然开口。 陈勋斜眼看来:“讲。” 林客标顿了顿:“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先 前没有禀告陛下。那池家女子于半月前离京,往雁迟关去了。” 陈勋一愣:“她要做什么?” “说是去找那位大人…叶北枳。”林客标擦了擦额头的汗,“不过陛下放心,臣已经安排了锦衣卫在暗中随行护卫,想来不会出什么问题。” “那…杨姑娘呢?” 林客标回忆了一下:“自池姑娘带着方定武和悬锋谷千金走后,杨姑娘就一直深居浅出,偶尔见她出门也都是去城中的大药铺,她似乎是在练功。” “她以前本来就有武艺傍身,”卓不茹淡淡插嘴,“东厂有过记录,她以前曾是鬼见愁天字号,还曾随百里孤城进京刺杀过戚相。后来似乎是被百里孤城误伤,才失了一身武艺。” “她还有这段经历?”陈勋有些讶异,“朕怎么没听戚相说过?” 卓不茹悄悄打量了一下陈勋的脸色:“那件 事后不久,戚相就去了北面边关…” “哦。” “说起来,戚相南边似乎也捷报连连。”陈勋拿起金匙,把水晶盘子敲得叮叮作响,“算算时日,现在应该已经打下渝州府了吧?” “前些日子有军报传回来,说戚相想借调水师,想来是用来攻打渝州府用的。”林客标中肯地提出了自己的猜测。 陈勋点着头,脸上挂起了笑意:“好啊,不论南北,皆是大好消息传回,此乃天意要我大闰昌隆。” 四周众人纷纷跪倒,口中齐呼:“大闰万世永昌。” 陈勋环顾四周,满意点头,就在这时,忽有禁卫来报。 “报——建兴关急报!” 突如其来的喊声让陈勋脸上笑意滞住,他招手示意禁卫将军报呈上,几下拆开。 随着将字迹渐渐读下去,陈勋的脸色也渐渐 沉了下来,看到最后,他一把将信纸揉成一团,狠狠摔在了禁卫脸上! “瓦刺大举犯境!” “应谷通南下求援?” “城中只余五千将士和满城百姓?” “说得冠冕堂皇!他这不就是弃城而逃?!” “他——他怎么敢?!” 陈勋气得双目充血,浑身遏制不在地发抖。 “朕要砍他的头!鞭他的尸!” 第743章 伏杀 陈楼关位于登昌城西北方向,因位置偏僻,土地贫瘠,又不是什么战略要地,以至于北羌攻入大闰境内时都未从此处路过。 战争虽未在城墙上留下痕迹,但陈楼关也已然是一座空城,早在数年前北羌南下时城中百姓就已经逃难去了。 接受朝廷调度而来的三部大荒边营就在城内临时驻扎。 此时正值深夜,城墙上点着几根火把,有值夜的边营卒子正站在城墙上,目光盯着远处荒芜的平原。 忽有马蹄声远远传来,西面城墙上的值夜卒子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从背后抄出劲弓,弓弦顿时绷紧,箭矢直指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久之后,一单骑披着夜色飞奔而来,远远望见城墙上的星点火光,挥臂高呼:“我乃策威司马齐将 军麾下亲兵!边营将士速开城门接令!” 值夜卒子眯眼打量,待瞧清楚那骑士的大闰将士甲胄才将劲弓放下,从怀里掏出一只骨哨吹响。 第541章 “呜——”有些渗人的哨声在城墙上响彻,紧接着城内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千总大步走上城墙,抬头望了望城门下的骑士:“凭信何在?” 骑士星夜加急赶来,此时却被拦在城下,语气中也有了怒意:“令牌在此!还不速开城门?耽误了战事你们全没好果子吃!” 骑士亮了令牌,不一会城门终于缓缓打开。 骑士也不下马,直接策马进城。待穿过甬道,边营千总在密密麻麻的边营卒子拱卫下走了过来。 骑士坐在马上环视一圈:“千总何在?速速上前领命!” 千总连忙上前一步:“末将宋功业,奉军令统领三部边营驻扎于此。三部边营总计一千七百单七人,已尽数在此。” “莫要废话多。”骑士把马鞭一挥,“齐将军有令,三部边营尽数发兵,速速西进堵截北羌残部溃军,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宋功业一句多余的话也不问,直接回头下令,顿时城内驻扎的所有士卒都动了起来,只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一千多的卒子排成了长蛇,迅速出城。 骑士策马走在最前面,他低头对宋功业道:“北羌残部于登昌大败,残部趁夜出城,打算往雁迟关逃窜,尔等此行往西北追击,务必将其拦住,我们大军就紧衔在北羌后面,只要你们拖上片刻,齐将军率大军即可便到!” 宋功业跟着部队小跑着,闻言点头:“末将省得,就是死也要拖住他们。” 骑士皱眉大骂:“没脑子的东西!北羌有十数万大军,谁让你们去拼命了?齐将军的意思是让你们拖慢他们撤退的行进速度便可,你们这点人,若真的冲阵进去,不好眨眼就被砍杀完了?” 宋功业连连点头:“省得了,省得了,不冲阵,拦着他们便好。” 骑士这才点了点头:“给我记清楚了,我这就回去禀报齐将军,你们莫要擅作主张。” … 泽安城,闰国大军倾城而出,只留下了小股部队带着辎重再后续跟上。 齐宴竹不顾亲兵劝阻,亲自领了大股骑兵追击,叶北枳也骑马与其并行,包长寿,石公树,韦尧三名老兵自然也同行在侧。 齐宴竹眼中暗藏着焦急:“这边狗蛮子,没想到还真有这种决心。” 三名老兵对视一眼,没人敢随意接话。 叶北枳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可能追不上。” “我们终究是反应慢了些。”齐宴竹啐了口唾沫,“他们倒是果决,直接把辎重付之一炬,大军跑得飞快。他们只要能安全撤到雁迟关,辎重补给要多少有多少,老子之前也没想到他们还有这一手。” 齐宴竹长长吐出一口气:“现在就看边营能不能将他们拖住片刻,只要边营能缀上他们,北羌在这时不可能停下来与之缠斗,最好的办法就是分兵,留下小股队伍应付边营,大部队继续往雁迟关撤。不过至少也比什么都做不了好,能吃掉他们一点兵力算一点,到时候也少几个北羌蛮子据守雁迟关。” 叶北枳突然开口:“我要先走。” 齐宴竹一愣:“为何?” 一直沉默寡言的韦尧在这时说道:“将军,小人有话要说。” 齐宴竹侧头看他一眼:“直接讲。” 韦尧道:“小人想向将军再讨几匹快马,我等双马换乘,先一步去与边营汇合。” 齐宴竹眉头一皱:“理由?” 叶北枳道:“…边营卒子不能全死在这里。” 包长寿摸着头皮,咧嘴道:“边营卒子最是喜战,此番撞上北羌大军,怕是要直接冲阵。叶总旗之前说了要留着边营卒子杀敌,自然不能在这里就死完了 。” 齐宴竹沉吟了片刻,终于点了头,他看向叶北枳:“好,我给你将令,可凭此令号令边营,务必使其保存战力。” 亲兵从后面牵来快马,叶北枳四人直接从侧翼超过了骑兵阵型,奔入了茫茫夜色。 … 夜色下,三骑北羌探子策马翻上了高丘,站在高丘上环首四望。 “没有敌情。” “距雁迟关还有二十多里。” “天亮前到不了。” “先回去禀报。” 三骑探子调转马头,正准备走下高丘。 阴暗处一个土包掀开,一名甲胄不全的士卒突然暴起,倒提军刀直接扑向最后面那名探子后背! 那探子听见声音就已经转头,但身在马上又如何反应及时?视野余光中一个身影直接跃上马背,下一 刻直接喉间一凉,鲜血从喉管中喷涌而出。 “敌袭——!” 走在中间的探子大喊一声,从马背上直接跳下,赶紧拔出兵器,却听身后又有异响传来—— “嘭!” 重物落地声传来,探子回头一看,正看见身后的同僚从马上摔落,一个人影从同僚的身上爬起,噗的一声抽出了军刀。 同僚的尸体还在地上抽搐着,但两个敌人已经把森寒的目光望向了自己。 第744章 有耳十万 “是蛮子派出来探路的。” 说话的卒子脸蒙在麻布里,声音翁翁的。 “估计大股部队还在数里外,来得及。” 另一个卒子蹲在地上,娴熟地割下了北羌探子的耳朵。 “把尸体扔到背坡,别被其他探子发现了。” 卒子割下三只耳朵,随意捡了两只递给另一名卒子:“收着,我记得你已经快凑够了。” 北羌人素来有佩戴耳环的习惯,这倒是方便了边营的卒子,割下耳朵拿草绳一串,便能系在腰间。 另一名卒子也没拒绝,沉默着把耳朵接到了手中。 “赶紧回去禀报,加急行军,我们能赶在蛮子前面。” 两名卒子收拾好尸体,把马牵了,身影迅速消失在了夜色里。 … 夜色中,边营众卒披着星光赶路,整支队伍拉成了一条长龙,寂静无声,连火把都没有打。 不知过了多久,宋功业抬头望天,依靠着星光辨认了一下方向,然后抬手将军令传达了下去。 军队停在了一处丘地后方,不需吩咐,队伍的阵型开始变换,贴着背坡开始扎营。 “就是这里了。”宋功业掏出水壶灌了一口,“往雁迟关走,北羌绕不开这里。” 招手唤来旁边的卒子,宋功业道:“去,给大伙都说清楚,待会别急着冲阵,拦住北羌不让他们过去就好。” 卒子抓了抓头皮:“那北羌要是冲我们的阵呢?” 宋功业一瞪眼:“那就砍他娘的!” … 荒凉的大平原上,饿得双眼发光的豺狼躲在岩石后,等待着猎物出现,忽然地面微微震颤,豺狼警觉地竖起了耳朵,下一刻飞窜向远处。 一支大部队从远处驶来,是北羌往雁迟关撤离的大军。 大军由骑兵打头,步卒跟在后面小跑,大军行军速度很快,至于其他的攻城器械,早在从凉州府撤离时就全部抛下了。 他们从登昌城撤离时只带了一天的干粮——也不 敢再多带辎重,不然闰国大军反应过来,被追上便只有死路一条。 寇顾恩骑在马上,双目时而望着夜色出神,又时而转头回望。 遥想当日从北羌国都元阳城出征时的意气风发,再看看如今自身狼狈模样,寇顾恩不觉悲从中来。 寇顾恩直到现在都未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他与望月罴令东路大军急攻凉州府无错,可惜却事与愿违,没等来西路大军的捷报,却先等来了西路大军失利的消息,这直接就导致东路大军不得不困守凉州府城外,本想未西路大军拖延时间,但西路大军却再一次让他们失望了。 这一连串的预料之外,就直接导致了如今的这个结局。 “大人,喝口水吧。”亲兵策马赶了上来,把水囊递到了寇顾恩嘴边。 寇顾恩嘴唇干裂,有干涸的血丝粘在上面,他下意识接过水囊,问了一句:“离雁迟关还有多远?” “二十多里。”亲兵小声说道,“要不到晌午就能到。” “好,好…”寇顾恩嘴里喃喃说着,也不知是说给亲兵听,还是在安慰自己,“只要撤到雁迟关就安 全了,雁迟关还有驻军留守,还有数不清的粮食,又有高墙坚壁,我们还能守。增援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只要拖住闰国攻城,便可前后包夹…” 就在这时,队伍前方突然传来了骚动,将寇顾恩惊醒。 “怎么了?!”寇顾恩惊慌起来。 旁边的亲兵眺目看向前方,片刻后惊呼:“前面有人!” 寇顾恩驱策着坐骑往前靠近了些,他躲在军阵后虚眼望去,只见前方一处丘地的土隆上,有数不清的人影正站在那里,影影绰绰密密麻麻,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仿佛是一座座雕塑。 寇顾恩又惊又怒:“探子哪去了?!为何无人回报?” 第542章 此时有亲兵赶上去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去前方探路的探子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回来的…” 寇顾恩心底一沉,下令道:“派人去探,看看究竟是人是鬼。” 一队三人组成的探子从军阵策马出阵,朝着前方高丘奔去。 寇顾恩凝目望着探子远去,眼睛眨都不眨。 就在那三名探子刚跑到丘地下的时候,还未等他 们上坡,只闻“嘭”的一声弩弦炸响,三名探子齐齐从马背上滚落,跌进尘埃里不动了。 “敌袭——!”不等寇顾恩下令,前方的骑兵将领先一步高声呼喝起来。 大军阵型迅速变换,骑军往两侧拉开,步卒方阵顶了上来。 寇顾恩在亲兵护卫下往后退去,他嘴里接连下令:“盾甲兵缓步前压,弓矢营不急上前,提防敌军骑兵冲阵!再派人去探!饶过丘地,去看有多少伏军!” 大军速度慢了下来,缓缓往丘地靠近。盾甲兵举起厚重的木盾,将正面和头顶紧密遮盖住,骑兵也抽出了兵器,躲在甲胄下戒备地望着高丘上的人影。 寇顾恩待在后面,没有跟着前进,正焦急中,终于有探子回报:“禀大人,丘地后只有步卒,大约两千,未发现大股伏军!” “不可能!”寇顾恩尖着嗓子喊道,仿佛惊弓之鸟,“两千人也敢来挡十万大军?再探!” 最前方的军阵渐渐靠近了高丘,已经几乎能看清站在土隆上的卒子身形。 “锵——!”整齐的拔刀声响彻夜空,更多的人影站上了土隆,无数森寒死寂的目光朝丘地下的大军 投射过来。 距离已经近到北羌士卒能看清土隆上那帮悍卒身上残破甲胄的地步,在右翼的一名骑军将领突然变了脸色。 “荒营…” 高丘上,宋功业望着一望无际的大军,笑着开口:“你们看。” 站在他旁边的一名卒子也笑了,他握着袖子擦拭刀口:“这么多耳朵,得割到什么时候去?” “也得能活下来再说。”有其他人接话。 一名卒子眼中闪烁着寒光:“这就是大荒边营,怕死的已经死干净了。” “然后就剩下了我们。” 第745章 被动冲阵 “向前压进——!” 高丘下,北羌的步卒校尉挥手下令。 右翼,那么骑军将领绕过军阵,朝着大军后方疾奔而去,来到寇顾恩面前。 “大人!不可冒进!末将有要事相禀!” 寇顾恩大怒,挥起马鞭抽在将领身上:“大战当前,谁给你的胆子擅离职守!?” 将领咬牙吃下这记鞭子,不敢言怒:“回大人,末将识得前方拦路之军。” 寇顾恩又骂:“还不速速讲来?” 骑军将领用极快的语速说道:“末将曾在大羌边关从伍,故而认得出来,那拦路的军队乃是游荡大荒的闰国边营,全是些不要命的疯子,但凡碰见我大羌儿郎便要上来拼杀,以往每年来打草谷的儿郎好多都是死在他们手上。望大人深思熟虑,再做定夺。”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定夺?”寇顾恩眼中冒着 冷意。 骑军将领一想起曾遇上大荒边营的经历,仿佛耳朵根都有些生疼,他咬了咬牙:“我们可以绕过此处丘地,我们有大军在此,他们必不敢贸然来犯。” “放屁!”寇顾恩闻言大怒,“尚有大敌衔尾在后,此时绕行,延误了军机谁来负责?!” 此时有探子回报,来到寇顾恩面前跪下:“回禀大人,方圆两里内确无伏兵!” 寇顾恩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扭曲了:“好一帮悍卒!区区两千人都敢拦路!” 骑军将领似乎还打算劝说一句,却被寇顾恩挥手打断:“莫要再说!说也晚了,前方步卒已经压上去了——传我令,步卒抢占高丘,两翼骑军据地势冲杀,速速清剿敌军!”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大军忽然传来了骚动。 … 高丘上,甲胄都不齐全的边营卒子冷冷望着下方正缓步逼近的北羌大军。 “嘿,老宋,蛮子靠过来了。”有卒子嘿然出声 ,“这是他们主动上来的,就不算我们冲阵了吧?” 宋功业沉着脸一言不发,直到北羌盾甲卒子快要爬上一般的坡了,他舔了舔嘴唇,抬起手,军刀直指北羌军阵,大吼道:“杀蛮子!!” 整齐的呐喊声响了遍天。 “杀——敌——!!!” 借着地势,数不清的边营卒子翻过高丘,朝着下方发起了冲锋。 “轰——” 仿佛一股洪流扑上滩涂,血色的潮水瞬间染红了一切。 顶在最前面的盾甲阵只坚持了一息时间就被撕得粉碎,大闰放养在最边关的野兽在这片夜色中露出了森森獠牙。 “稳住——稳住阵型——”步卒校尉在后方声嘶力竭地大喊,他看不见前面是什么情况,但阵型却确确实实正在逐渐散乱,濒临崩溃。 “骑军!骑军在干什么!?冲阵啊!!”步卒校尉狠狠推攘着身前的士卒,正要抬头望向两翼,忽然 脸庞溅上了一抹温热。 他猛地转头看去,正好看见一名甲胄残破的卒子将刀从尸体身上拔出来,然后抬头看了过来。 “蛮子头头…”卒子低声嘀咕一句,下一刻欺身扑来! “轰隆隆…” 夜空中传来低沉的雷声。 北羌大军突兀地朝着西面缓缓移动,正在搏杀的北羌士卒纷纷回头望去,只见远处的军旗使劲挥舞着传达军令。 有人高声呼喊:“快撤——速速撤退!绕过丘地——” 宋功业一刀砍翻面前的北羌士卒,他抬头望向北羌大军后方,皱眉疑道:“大军往西边移动了…” 旁边一名卒子靠了过来,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污:“蛮子这是什么意思?要打还是要逃?” “不知道。”宋功业正要摇头,忽然远处军阵中绽放开一朵璀璨的光芒! … “发生了什么?”寇顾恩回头望去,却只见茫茫一片漆黑,只隐约有骚乱和惨叫声传来,他心里没来由一阵心慌,“闰国大军追上来了?!” “轰隆隆…”头顶传来闷雷声,更加重了寇顾恩心底的阴郁。 数名亲兵迅速围拢过来:“大人,我们先走。” “对,对,快走!”寇顾恩把马腹一夹,直接朝着远处阵中窜去。 慌乱中,寇顾恩回首望去,正好看见夜空中有一点光芒绽开—— 那是一抹刀光。 刀光在半空中泼开,似水银泻地,这一刹那的光芒将地面上北羌士卒的惊恐神色照得秋毫毕现! “轰——!!” 刀光劈下,鲜血夹杂在尘土中被溅起数丈高! “是那个人!”寇顾恩在这一刻骇得浑身寒毛乍立,仿佛又看到了望月罴身首异处倒地的那一幕。他狠狠一抽马鞭,座下马儿发出一声悲鸣,往前飞窜出去。 “撤军!快!快撤——”寇顾恩大喊着下令,“闰国大军追上来了!让骑军营回来!从西面绕行!” … “不对!蛮子要逃!”宋功业望着远处的大军如潮水般朝着西门溃逃,恍然醒悟,他举起手中的军刀,“别让蛮子跑了——” 附近的边营卒子们齐齐响应一声,更加不要命地朝北羌军阵深处冲杀。 “边营止步!边营止步!” 声音被风声带来,宋功业抬头望去,只见三骑骏马从高丘另一侧飞奔而来。 人未至声先到:“大闰策威司马齐宴竹齐将军将令在此!众卒速从军令!边营千总统领何在?!” 边营卒子们面面相觑,纷纷四处寻找宋功业的踪影。 宋功业分开人群,赶紧跑了过来:“千总宋功业在此——谨遵大人吩咐!” 来者自然就是包长寿,韦尧,石公树三人,此时见到宋功业,三人才算是松了口气。 包长寿驱策着马儿上前一步:“宋千总不可冒进,莫要平白送了弟兄们性命,齐将军有令,只需在后面缀着蛮子尾巴便可,不可与其正面交锋。” 宋功业犹豫了一下,似乎心中有着疑虑,但片刻后还是什么都没问,拱手领命:“是!” 就在此时,一道刺眼的闪电贯穿云层落了下来,径直砸向了北羌大军后方。 “轰隆隆隆——!!!” 宋功业脸上露出惊骇神色:“天威至此!这帮蛮子天怒人怨,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 第746章 为臣之路 头顶雷声滚滚,不时就有电弧在云层中滑过,见大地照亮一瞬。 兵荒马乱中,寇顾恩只觉天昏地暗,哪里都看不清楚,耳边尽是奔跑声和呼喊声,他一时竟搞不清方向了,还好身后亲兵迅速赶来,拽住寇顾恩马儿的缰绳继续往前奔去。 “让开道路!让开道路!”亲兵挥手呵斥着前面挡路的卒子,一步都不敢停。 第543章 寇顾恩回过神,稍稍冷静了些,忙问道:“闰国大部队不可能这么快!定是骑兵先追上来了——探子何在?敌军有多少?” 亲兵回头大声答道:“不知道,派出去探查后方的探子都没回来!但大军后方已经乱了阵脚,怕是敌军人数不少!” 寇顾恩一咬牙:“快撤!传令下去,前阵步 卒往右翼拉开断后,掩护大军从西面撤退!” “是!” 从高处看去,整个北羌军阵已经快乱得没了阵型,随着旗帜舞动将军令传递出去,与边营卒子交锋的士卒缓缓往东面拉扯,堪堪截住边营卒子的攻势,而其余大军则飞快朝着高丘西面奔逃。 高丘上,包长寿三人正远远瞭望着战局,见此情形,包长寿有些着急:“怎么办?北羌要逃。” 宋功业闻言也看了过来,年长的石公树不知从哪里捡来一把军刀握在手上,他摇了摇头:“他们要逃,我们能有什么办法?两千人用脚跑着去拦十万大军?却不说怎么拦,就是追也追不上,况且面前还有步卒挡着。” 宋功业沉吟了一下:“壮士断腕的手段,看来北羌是打算牺牲这帮步卒来争取时间了。” “能吃下多少吃多少。”韦尧点了点头,“ 宋千总,速速传令下去,我们往北羌后方打,去支援叶总旗。” “后面有多少我们的人?”夜色中宋功业根本看不清北羌大军后方的情况,只隐约能看到那里骚乱的军阵轮廓。 “一个。”韦尧闷闷答道。 宋功业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 “就一个!”包长寿把嗓门提高,“赶紧打过去!” “是!”宋功业赶紧应了,沿着土隆往另一头跑去了。 … 一刻钟后,齐宴竹见到了叶北枳。 眼前的叶北枳已经半张脸被血污染红,身上有几处不显眼的焦黑,那是被电蛇舔舐后的痕迹。 叶北枳还是那副平淡沉默的表情,齐宴竹也 不打算在他身上费口舌,直接冲旁边的包长寿发问:“边营伤亡如何?北羌撤走多久了?” 包长寿抱拳答道:“回将军,幸好我们来得快,边营竟打算直接拦在北羌去路上,差一点就被敌军冲阵。两千卒子死伤百余,未伤筋骨。北羌以为我大闰大军来攻,慌忙中只留下两个营的步卒拖延,已被边营尽数剿杀,敌军大部队已经离开一刻钟,怕是不好追了。” “哈哈,无妨。”齐宴竹骑在马上爽朗大笑,“便是要让蛮子提心吊胆,疲其军心,届时他们就算入了雁迟关,也只是一帮劳困之师罢了。我等以逸待劳,直接杀往雁迟关,等后面的步卒辎重大军汇合,便是雁迟关收复之日。” 叶北枳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一副毫不关心的模样,坐在马背上等擦干净了刀,径直往前去了。 “叶总旗!”齐宴竹唤了一声,目光有些担忧。 叶北枳回头看来,盯着齐宴竹没有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齐宴竹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叶总旗杀敌废了力气,可在此休息,等后方大军到来。” 叶北枳沉默了片刻:“…等不起了。” 齐宴竹一愣,问道:“此话何意?” “…北羌天人,顶多三日就到。” 说罢,直接策马往前去了。 ——————————分割线—————————— 清晨,京城城门。 打扮成商队杂役的锦衣卫轻轻叩着车窗。 “笃,笃笃。” 空响声将苏亦吵醒,他听见锦衣卫在外面轻声唤着:“大人,到京城了。” 苏亦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来,撩开车帘,看见甬道内排着长龙,早起的农户,进城的商队,排着队等待城门守卫查验文牒。 “去知唤城守,我们不等了,速速进城。” 锦衣卫轻声应了一句,小跑到前面去与城守交谈,顺便从怀里亮出了令牌。 城守见后,讶异地朝马车看了一眼,连忙唤来了其他城守,吆喝着腾出了一条路来。 苏亦此番突然回京,原因无他—— 左相樊少霖于半月前溘然长逝。 早在苏亦还未任东宫太师时,樊少霖对苏亦就一直多有提点,甚至自降身份主动交好苏亦,苏亦对樊少霖亦是一直执长师之礼。 所以于情于理,苏亦都觉得自己应该回来这一趟。 再加上凉州府已经安稳,北羌东路军溃退,冀北的北羌西路军无奈分兵北上驰援,剩下的部队在经过救援于世邦一役后已无继续南进的资本,可以说是大闰北部已经稳如磐石。接下来打仗的事情已是齐宴竹这个将军的职责,苏亦能做的已经做完,剩下的事情他需要操心的已经不多了 。 其实苏亦回来还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他知道经过陈忠君那件贪粮案,陈勋已经对他有些不满了。卓不茹和林客标所代表的东厂和锦衣卫,可以说是苏亦能在朝堂搅动风雨的一对双刀,可这二人被陈勋一番狠狠敲打,如今已经有些使得不那么趁手了。而且据闻风听雨阁悄悄送来的消息说,陈勋最近对“苏党”很不满,似乎是想拿苏亦这一脉的官员开刀了。 这些日子来,苏亦时常迷茫,每每想起自己和陈勋,他总是会不自觉地把戚宗弼和先帝陈开名的身影重合。 他发现自己好像不知不觉走上了戚宗弼的老路。 苏亦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幻觉,自己和戚宗弼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但自己不在京城这些日子来,陈勋做的一切,都似乎再将二人的关系往戚宗弼的老路上推。 第747章 樊翁的信 “大人,大人。”车窗外传来锦衣卫的轻唤,将苏亦从沉思中拽回了神。 “何事?” “大人,我们去哪儿?” “去皇城…”苏亦揉了揉眉心,转念又改口道,“算了,先回府上吧。” “是。” 京城街道一如既往的喧嚣热闹,给苏亦带来了些许亲切感觉。 马车不快不慢,穿过一条条街道,终于停在了苏府外。 早有锦衣卫先一步回来禀报,所以于老太已经在侍女的搀扶下等在了门前。 看到苏亦从马车上下来,于老太终于忍不住哽咽了,抛开侍女走上前来,双手因为激动有些颤抖。 “儿啊…”于老太把苏亦从脸一直抚摸到双手,“儿啊,你吃苦啦…打仗有没有伤着哪里?在外面能吃得好吗?你看看你这衣服,都旧成什么样子哩!” 苏亦轻轻抱着于老太:“娘,我好着呢,别担心 ,儿现在是官老爷了,在哪里都吃得好睡得好。” “那就好…”于老太激动得老泪纵横,牵着苏亦的手不肯放开,“那就好…我们回家。” 走在廊阁间,于老太转头吩咐侍女:“去,让后厨做点好的,老爷在外面受苦了,得好好补补。” 苏亦被于老太牵着,闻言开口道:“娘,我一会还要出去,先别让后厨准备吃食了。” “又要出去?”于老太顿时紧张起来,“去哪儿?” 苏亦安慰地笑了笑:“先去樊老府上一趟,然后还要面圣。” 于老太松了口气,连连点头:“是了,我儿还要去见皇帝。还有那樊老大人,我也听下人说了。唉,可惜了,听说那樊老大人也是个好官啊…” 于老太忍不住又絮叨了起来,苏亦陪她聊了会,找了借口回房。 换上许久没穿的官服,苏亦出府上了马车,直奔樊府。 上了马车后苏亦就闭目养神,未发一言,直到车夫来唤,苏亦才睁开眼睛。 “大人,樊府到了。” 苏亦下了车,抬头看去,樊府大门两边还挂着白 布,大门紧闭。 苏亦走上台阶,亲自叩响门环。 等了没多久,大门被打开了一条缝。 苏亦拱手:“苏立之前来拜会,劳烦通报一声。” 门房不敢耽搁,小跑着往里面通报去了。 过了没一会儿,府门打开,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迎了出来,神色恭敬。 苏亦记得他,樊翁的孙子,樊随云,是一名京城布商。 “见过苏太师,有失远迎,望大人恕罪。”樊随云一躬到底。 苏亦看到樊随云的手臂上绑着黑布,目光不由一黯,他扶起樊随云:“樊兄多礼了,快请起。” 樊随云起身后让开道路:“苏太师里面请,家中初丧,可至偏堂一座。” 苏亦跟着樊随云一起走进了府内,他沉默了片刻,开口道:“请樊兄引路,苏某要去给樊翁上香…送樊翁一程。” “苏大人有心,这边请。” 灵堂内,苏亦在牌位前恭敬行礼,将手中的香柱插进了炉内,然后盯着牌位久久不语。 樊随云悄然退了出去,过了许久才回来。 “苏某初闻噩耗时还在边关前线,得信后大感悲怮,匆匆回京,这一路更是自责,竟是未能见樊翁最后一面。”苏亦淡淡开口,声音很轻。 第544章 “遥想苏某初进翰林院任职,樊翁三朝为官,官至左相尊位,却肯屈身交好,不吝教导为官之道,令苏某常感涕零。” “后苏某得先帝提携,官进东宫太师,更是与樊翁亲近,常共谈时策于柳下,同辩政事于亭间。” “却不料天命难测,樊翁突然就…” 苏亦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听不见了。 身后,樊随云轻轻开口:“苏大人,阿翁有留下书信给你。” 苏亦恍惚了一下,转身看向樊随云。 樊随云将一封用火漆封好的信递到了苏亦手中:“这时阿翁还在世时交给我的,说是让我亲手交给你。其实他那时…那时就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苏亦低头看去,信封上写着:立之亲启。 苏亦并未避讳樊随云,直接拆开了信封。 惠书奉悉,如见故人。一别经年,弥添怀思。 立之坐镇冀北,谋断凉州,大闰天军战无不克,使羌蛮望南无策。每每闻之,恨不能随立之征北伐敌 ,同驱敌寇。 闲言少叙,老朽近常感乏累,时有悲戚,诸事再无法触拨心念,于今日恍然明悟,顿知天命,此乃大限将至之兆,故书此信,诸多心事,尽书与立之知晓。 老朽得幸,为官数十载,身经三朝,观遍朝官百数,唯二者得老朽敬慰。 立之即为其一。 官有清浊,清者或为君之所驱,为国之谋政;或碌碌无为,畏律令如虎,瑟瑟不敢触之。至于浊者,老朽自不屑谈之,徒费笔墨。 而立之为官,却不可以清浊论之。立之为官,为百姓官,而非帝家官。尝闻立之曾与陛下语,谋百姓之所谋,图百姓之所图。老朽初闻,如拨云见日,恍见故人。 此故人乃唯二者其二。 戚宗弼之师,前朝李荀。 信在这里多出一块墨渍,似乎樊少霖写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 苏亦继续读下去。 此信不传三人,立之阅后即焚。 荀先生身陨前,曾与老朽密言,老朽隐瞒一生, 大限之际不吐不快,唯书与立之,可作藉怀。 荀先生所言,句句皆是杀头戮族之言,老朽初闻时只觉可怖,甚觉其人疯矣。但苦思一生,竟是无从挑错,反而愈感其言句句至理。 老朽已是耄耋之年,荀先生当年之言已记不完全,唯不敢忘的那些,每每思及都觉惊心。 信在这里留白了一大片,空白的地方沾着好几处墨渍,苏亦仿佛能看到那副画面——樊少霖坐在桌子前,下笔犹豫,毛笔悬在半空中,墨汁滴落下来,在纸上蕴开。 苏亦目光下移,看到了最后一句话。 荀先生当夜与老朽秉烛夜谈,言出惊人,老朽一生未忘。 荀先生言: “等这世间何时没了帝王家,何时便能天下太平。” 第748章 回宫面圣 “阿翁在信里说什么了?”樊随云见苏亦愣在当场,忍不住把头凑了过来。 苏亦手腕一翻,把信重新叠合:“没什么,只是嘱咐了一些朝堂上的事。” 樊随云盯着苏亦凝视片刻,踌躇着开口:“…阿翁写了不得了的东西?” 苏亦与其对视,闭口不言,算是默认了樊随云的想法。 二人沉默良久,半晌后,樊随云长叹一口气,苦笑道:“家父尚在时,阿翁就刻意不让他接触朝堂,所以自家父起就开始经商,一直到我这一辈。幼时我尚不懂其中道理,懂事后才算明白,这是阿翁怕落外人口实,我樊家若在朝堂势大,必为其他官员眼中尖刺,说不得还要为天子猜忌。阿翁为官数十载,向来小心翼翼,从未参与任何朝堂斗争,一则自保,二来也是保我樊家安 稳。如今阿翁仙逝,樊家从此与朝堂再无瓜葛,若那信中真写了什么,苏大人便当不是阿翁所书罢。” 苏亦点了点头:“那立之这便告辞了。” “恭送大人。” 樊随云一直把苏亦送到了府门外,在上马车前,苏亦停顿了一下,背对着樊随云开口:“日后若有难处,樊兄尽可来苏府知会。”说罢,也不再等樊随云的答复,直接进了车厢。 “去皇宫。”知会车夫一声,苏亦靠在车厢里闭目沉思起来,随着马车颠簸,思绪也渐渐发散。 大脑放空,苏亦又想起了与戚宗弼曾经的交谈,他那位师弟,司空极乐也曾提起过,李荀想要杀皇帝。 再联想到刚刚看到的信,苏亦不禁产生了疑惑——难道李荀真的想杀皇帝? 对于这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苏亦是专门去做过了解的。但如果这个说法真的成立,那 李荀这一生的行事目的都会被推翻,但同时也矛盾重重。 若说他入朝为官就是为了杀皇帝,那他为何要帮助大闰平定中原?又为何将北羌驱逐到大荒之外?而且在这期间,他身为当时皇帝最信任的人,要杀皇帝有无数次机会,他又为何没有下手? 一些想法禁不起去深思,越想越乱不说,还只会越想越心惊。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的速度放缓,渐渐停了下来。 苏亦撩开车帘,才发现已经到了宫门外,朱漆城门下有两个身影恭敬侯在那里。 是林客标和卓不茹。 见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林客标先一步迎了上来,等苏亦撩开车帘走出来,殷勤地伸手扶住。 苏亦被搀扶着下了马车,他没去看二人,而是抬头望了望宫门,随口问道:“等多久了?” 林客标低头,轻声回道:“大人进城后有锦 衣卫来递了消息,下官就和卓公公来此候着了。” 苏亦点了点头,当先进了城门。 林客标和卓不茹连忙跟上,卓不茹小声提醒道:“陛下此时正在内廷处理政务,早先递了消息知会大人回京的消息,但还不知大人直接来了皇城。” “听闻江书黎接替了司礼监掌印的位置?”走在皇宫的砖石路上,苏亦淡淡开口,“他做的怎么样?” 林客标这次没有抢话,这方面显然是卓不茹更加清楚。只听卓不茹笑着说道:“江公公很是本分,不似陈忠君那般贪恋权势,哪边都想伸手。自接任来,除了司礼监辖属事宜,没有丝毫逾权之举,哪怕如今东厂已重归司礼监辖下,但也并未真正插手过来。江书黎初上任时,还派人送来礼物拜帖,欲与杂家交好。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亦未表现出要与朝堂上哪家派系靠拢或作对的表现,无论是谁去拜会,都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模 样。这些日子看下来,他的性子其实颇为软弱,挺好拿捏的。” “软弱?”苏亦嗤笑一声,无奈摇头,“这看法有失偏颇。外人看他觉得软弱,又岂知这不会是他故意让你们觉得的?我反倒觉得这是他明智的表现。” 卓不茹揣摩不透苏亦的意思,不敢再胡乱开口。 林客标跟了苏亦很久,这时反而没那么多顾忌,直接问道:“大人此言何意?难道那江书黎会是下一个陈忠君?” “不是这意思。”苏亦摆了摆手,“你们觉得江书黎不站任何派系,其实却遗忘了一点,他不是不站派系,而是因为他不需要。你们以为陈忠君下马后,陛下会随便挑选一人上来接替他的位置?陛下那日敲打你们一番,难道还不明白?江书黎既被陛下选中,那他身上就已经被死死贴上了陛下的标记,他哪是不站别人?而是他站的永远都是陛下那边。” 说到这里,苏亦忍不住又长叹一口气:“…陛下这是不愿意躲在我背后了,打算亲自站出来与朝堂百官斗上一斗。” 这番话未免有些大逆不道,苏亦敢说,但身后的两人却不敢接,纷纷选择了沉默。 一路无话,一行人终于来到了皇宫内廷。 大殿外,江书黎站在门柱下眺目望来,待看清苏亦后连忙迎了上来。 不等苏亦开口,江书黎先行了一礼,赔笑道:“见过苏太师。” “江公公不必多礼。”苏亦虚扶了一下,“本官今日回京,不敢耽搁,匆忙前来面圣。” 江书黎有些受宠若惊:“太师有心了,以您与圣上的关系,就算明日再来也是无妨的。适才有下人来报,说是太师进宫,陛下便在殿内等候了。” “那本官这便进去。” 苏亦说完,江书黎替他推开殿内,领着他走了进去。 穿过大殿,陈勋就坐在大殿上方的书案上,俯首写着什么。 江书黎轻声唤道:“陛下,苏太师到了。” 陈勋这才抬起头望向苏亦,他长吐一口气,然后抿起了微笑:“先生。” 苏亦的神色出现了一丝恍惚,在刚刚那一瞬,他仿佛在陈勋身上看到了先帝陈开名的影子。 苏亦眨了眨眼,恭敬行礼:“臣苏亦,见过陛下。” 陈勋站起身来,行长师礼:“先生别来无恙,一别数月,先生沧桑不少,想必是受苦了。” 第545章 苏亦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一别数月,陛下也长大了许多,与先帝越来越像了。” 第749章 陈家帝王 陈勋从龙椅上走下来,闻言挑眉:“先生是在说朕之前没有帝王之相?” 苏亦一愣,旋即无奈一笑:“臣不敢。” 陈勋走过来,拉住苏亦的手:“朕本以为先生跋涉归来,会在家休息半日,未曾想先生竟是直接来了宫里,早知便让御膳房准备好吃食给先生接风了。” 苏亦笑着摇头:“先前回过府上,拜过家母后便去了樊府祭拜,尔后才进的宫。” 说到这儿,陈勋也叹了口气:“樊翁…走得匆忙,他是看着朕长大的,朕初闻噩耗,也觉悲怮,后追谥康睿,聊表藉慰。” “陛下有心了。” “这是朕该做的。”陈勋点头道,“樊翁三朝老臣,在任期间兢兢业业,几未出过差错,从 未有逾权之举,所谓帝家肱股之臣,便是如此了。” 苏亦眉脚微微一跳,只听陈勋话锋一转:“对了,先生应是已经知道,东厂重纳入司礼监麾下,先生可觉此举有误?” 苏亦自是摇头:“无误。祖制如此,东厂本就是帝家眼耳,负有监察权臣之责,权责颇大,有司礼监代为管辖,再慎重不过。” “嗯。”陈勋符合点头,“朕也以为如此,不止是东厂,其实锦衣卫这边,朕亦有想法调改制度。” 苏亦的眉毛微不可查一皱,但马上又重新舒展开。 只听陈勋说道:“林客标此人,在任锦衣卫总指挥使期间并未出过差错,但他毕竟只是一人,独木难支,朕欲将锦衣卫纳入军籍,自此与兵部平级,自然,锦衣卫依然是天子亲军,只尊天子号令,不过日后调度直接经兵部传达令信,这 般来,便抛去了冗杂多余的手续,也便于朕指使调度,先生觉得怎么样?” 说罢,陈勋不等苏亦开口,再次将话题岔开:“还有一事,是关于戚相的。” “戚相年事已到辞官之年,他南下之前还与朕提起过此事。朕思虑良久,还是打算顺了戚相的意,他在朝多年,为大闰操劳多年,今既有归田之心,朕也不好再拦。等戚相回京,朕便打算促成此事,先生以为如何?” “只是戚相一走,朝堂上定起风波,届时还需先生助朕一臂之力,安稳朝堂,定百官之心。” “樊翁仙逝,戚相辞官,这一来二去,二相的职位都空了出来,朕打算让先生接任樊翁左相之位,想必朝堂百官都不会有意见,只是这右相职位,先生觉得让谁来坐合适?” … 从皇宫出来,苏亦站在高大的城门外,抬头 呆呆望天。 虽然能一直感觉到陈勋的成长,但直到今日,他才终于在陈勋身上感觉到了曾在先帝陈开名身上曾感觉到的…帝家威严。 那个曾躲在他身后的男孩,在亲身经历了朝堂浪涌,明争暗斗,人心险恶后,如今已经真正成了陈家帝王,天下之主。 “帝家…”苏亦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忍不住喃喃自语,“到底是陈家的帝家,还是百信的帝家?” “荀先生,你眼里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分割线————————— 大荒千里赤,瘦马难迈蹄。 河涸望无尽,饥豺悲嗥泣。 雁迟关坐落在大闰西北方的角落,是最接近大荒戈壁的雄关,也是大闰的最后一个补给站。放在数年前,就连一些商队在进入大荒前,都会 来到雁迟关,用金银买些吃食清水,以便安稳度过大荒。 直到雁迟关被北羌攻下,这里反而成了北羌横跨大荒,在大闰境内站稳脚跟的锚点。 有雁迟关庞大的补给作为后盾,北羌大军几乎可以肆无忌惮地长途跋涉,在大闰北部区域进行长距离行军,逐步往南蚕食。 但这种局面终于要迎来了终结。 此时此刻,雁迟关东南面五里外,闰国的大军已经扎营。 由齐晏竹所率领的大军,已于昨日午时尽数抵达,在前来此处的追击过程中,北羌溃军当机立断,留下了大股的步卒断后,总算是成功拖住了闰国大军的步伐,成功摆脱了追击,先一步撤入了雁迟关城中。但北羌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光是步卒就被大闰军队剿灭围杀万余,更不提留下不能带走的机弩补给等器械辎重,如今他们所能仰仗的,便只有雁迟关内自有的守城器械。 若不是雁迟关内粮草甚多,只怕根本不需要攻城,只需围城数日,城内北羌大军就会哗变。 大闰军队扎营的地方似乎曾经是一处小镇,如今已经废弃,只剩断壁残垣。齐晏竹站在垮塌的围墙上,眺目望着远方的雁迟关。 “这里太靠近大荒,常年有大风,近几日风向对我们实属不利。”齐晏竹的神色有些焦急,“若是强行攻城,只怕他们占据城墙,利用风势抛射下来的箭雨都够我们吃一壶的。” 叶北枳闻言,抬眼望了望西南面:“北羌支援快到了。” 齐晏竹楠楠道:“北羌天人高手亲自率军前来,不可小觑,若是再不攻下雁迟关,只怕有被夹攻之祸,难,实在是难。” 叶北枳的指尖抚过刀柄:“…我去对付他。” 此时韦尧从营内走了过来,在叶北枳身边小声说道:“边营卒子们已经两日没有耳朵进账, 都有些焦躁。” 这话虽是在叶北枳耳边说的,但其实是告诉给齐晏竹听的。 齐晏竹闻言,愈感烦躁,他抓了抓头皮:“急个屁,到时候攻城先把他们拉上去!” 叶北枳淡淡瞥过去一眼:“不行,他们跟我走。” 齐晏竹狠狠抹了把脸:“你要用他们拦住北羌天人高手?依我看,还是抢先攻下雁迟关最稳妥,到时候城门一关,看他们那点兵力能有什么用。” 叶北枳没回答,沉默着不说话了。 就在这时,忽有齐晏竹的亲卫小跑过来:“禀将军,营门外有人求见。” “这种时候?谁?”齐晏竹眉头一皱。 亲卫的视线情不自禁飘向了叶北枳。 “说是…叶总旗家室。” 第750章 再杀一次 “家室?”齐晏竹一时没反应过来。 叶北枳一愣,转头朝营门方向望去,只见营门外,一辆满是风沙痕迹的马车停在那里,一名身穿鹅黄长裙的女子正在旁人的搀扶下走下车来。 似是心有所感,长裙女子懵懂间也回首望来,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汇。 “哑巴。”池南苇望着那个身影喃喃自语。 叶北枳迈出一步,足下轻点,残影立时掠起,整个人消失在了原地。 池南苇视野中没了叶北枳身影,正张望寻找间,背后就传来了温暖的触感,两只手臂环来,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我在。” 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池南苇心尖一颤,鼻头有些发酸,眼看差点就要 忍不住哭出声来,忽闻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 “哈哈哈——叶老弟!可算是见着你了!” 方定武一把攀住叶北枳肩膀,伸手将他拽过来给了个熊抱。 池南苇感觉到后背那个厚实的胸膛离开了,忍不住回头狠狠瞪了方定武一眼。 施淼淼把缰绳交给旁边值守的卒子,走过来不轻不重打了下方定武:“煞风景的憨货,还不松开?” “男人说话,你个妇道人家插什么嘴?”方定武大手一挥,他与叶北枳久不相见,自是开心得紧。只见他在叶北枳身上这里摸摸,那里拍拍,“听说你生病了?我看着怎么也不像,这不挺好的嘛!” 叶北枳欲言又止,片刻后摆了摆手:“…进去说。” 四人进了大营,便看到齐晏竹迎了上来。 不等叶北枳介绍,齐晏竹先一步拱手:“这位想必就是池姑娘了?” 叶北枳指了指齐晏竹:“齐晏竹,策威司马。” 池南苇三人连忙行礼:“见过齐将军。” 齐晏竹虚扶一下:“不必多礼,诸位来此,苏大人早先已在信中知会,只是军中条件不比京城,也不知几位能不能住得惯…” 方定武一摆手:“我等都是江湖儿女,哪有什么苦吃不得?” 池南苇附声道:“正是如此,不敢劳将军费心。” 齐晏竹点头道:“那便如此,我已安排人去腾出营帐,诸位可将行礼放下,待会在营中逛逛,此时阵前紧要,本将就不作陪了。”说罢,朝叶北枳点了点头,领着亲兵离去了。 有留下的亲兵引路,领着他们往营帐走去。 施淼淼好奇地四下打量,小声说道:“这齐将军看起来还挺好说话。” 方定武瘪了瘪嘴:“那是看在人苏太师的面子上,不然堂堂一个大将军,谁愿意搭理几个平头百姓?” 旁边,池南苇紧跟着叶北枳,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倒是晒黑不少,在军中可吃苦了?” 第546章 叶北枳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似乎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只吐出两个字:“…不苦。” 池南苇眼底闪过一丝担忧神色:“怎么老毛病又犯了?自从吉祥镇那日,你失忆症治好,便不在少言寡语,怎么如今又不爱言语了?” 叶北枳闻言,脑海中无数零碎的记忆片段闪过,最终汇聚成了一片死寂的血红,他脸色一黯,轻轻摇头:“无妨…会好的。” 池南苇被叶北枳的话气得小脸鼓起:“那你说怎么好?什么时候好?难道又要学上次,消失个好几年?” 叶北枳也被逗笑了:“不会,我就在这。” “那你倒是告诉我,你要怎么才能好?” 怎么才能好?叶北枳心里大概有一个答案。 … 是夜,叶北枳早早入睡。 重复的梦境就像是一场轮回,又一次将叶北枳带回那个熟悉的地方。 天空中的烈日是红色的,脚下的大荒也是红色的,尸横遍野,血聚成泊。 视野被整片刺眼的血红覆盖,叶北枳就站在遍地的尸体中间,手中握着满布裂纹的军刀。 转身,被一柄长枪贯穿身体的牛大勇就站在不远处,背对着叶北枳。 “你怎么还在这里?”牛大勇的声音响起。 飞凫营的营旗就倒在牛大勇脚边,残破不堪,那个“凫”字已经被染红大半。 叶北枳没有说话。 “为什么还不走?” “你还在等什么?” 叶北枳想要迈步,却抬不起脚来,他低头看去—— 双足脚踝上,被一双手死死拽住。 那双手来自一具北羌卒子的尸体。 叶北枳眼底有寒光闪过。 “唰——” 刀光一现,北羌卒子的双手被齐腕斩断。 但下一刻,又是几双手伸了过来,将叶北枳的双腿死死抓住。 “你还在等什么?” “你还在等什么?” “你还在等什么?” 牛大勇的声音一直重复着,语气越来越急切。 叶北枳奋力挥刀,连砍带劈,却始终迈不出哪怕一步,那些手却仿佛永远都砍不完,越来越多的手伸了过来,一直往叶北枳上半身攀附,几乎要将他淹没,把他永远留在这里。 “你还在等什么?!” 叶北枳的脸色变得狰狞狠戾,他朝牛大勇大吼:“营长!他们不让我走!!!” 牛大勇的声音一滞,就连那些缠绕上来的手臂也停顿了一瞬。 “不让你走?” “究竟是他们不让你走?还是你自己不愿走?” “小叶子…” “你若想走,谁敢拦你?” 这一句话如当头棒喝,打得叶北枳灵台清明。 “呜——呜——呜——” 沉闷的号角声响彻天地,血红色的世界迅速支离破碎。 床榻上,叶北枳猛地睁眼,眼中神光迸射一瞬又缓缓敛去。 号角声还在继续,营帐外脚步声纷乱,将士们奔跑着集结,是齐晏竹在点兵布阵,打算直接夜袭雁迟关了。 叶北枳翻身坐起,从枕边拿起唐刀,转头望向西南面,那道贯穿天地的气旋已经很近了。 他喃喃自语,瞳孔中有熊熊的战意正在沸腾。 “既然你们不让我走…那就再杀一次。” 第751章 男儿何不带吴钩 寅时,正是夜晚最黑的时辰。 夜空中弥漫着肃杀气氛,就连月亮都躲进了云里不敢露头。 闰国大军在沙场上排开阵型,密密麻麻几乎一眼望不到头。 “轰!”打头的盾甲阵齐齐迈出一步,整齐的脚步声将地面都震得一颤。 人数以万计的战场上,却无一人发出声音,一片死寂中弥漫着肃杀。 齐晏竹位于中军阵里,骑着披甲神骏,等待片刻后,齐晏竹忽然大手抬起,在空中握拳。 “大闰!” “嗬!!!”所有将卒齐声附和,整齐的吼声在夜空中久久回荡。 齐晏竹深吸一口气,丹田运气发声:“攻无 不克!!” “克敌!克敌!克敌!” 数万人同时挥舞兵器的景象极其壮观,闰国军队士气如虹,战意顿时就高昂起来。 看士气被调动得差不多了,齐晏竹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抽出腰间宝剑,剑锋直至远处的雁迟关! “众将士——” “——攻城!” 负责冲锋的步卒当先冲了出去,发出震天的喊声:“杀——!!!” 护运攻城器械的兵阵紧跟其后,盾甲卒子举起巨盾顶在前面。 “咔…咔…咔…”机弩上膛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旁边的卒子用反复校准后,大喝发令:“放!” “簌——!” 儿臂粗的精铁弩箭迸射出去,与空气摩擦响 起刺耳的尖啸! “嘭!!” 弩箭狠狠扎进了城门上的墙垛,溅起碎石无数,也宣告着这场战役彻底打响。 … 后方大营里,叶北枳已经从帐篷里出来,不远处,韦尧三人也尽数披好甲胄跑了过来。 “齐将军直接发兵了。”韦尧喘着气,“他应该是听进你的话,没带边营卒子出阵。” 叶北枳点了点头:“北羌支援到了,西南面。” 韦尧一愣,当即抓过旁边齐晏竹留下的亲兵:“传令边营!往后方西南面拉开阵型!”说罢,韦尧朝叶北枳拱了拱手,领着其余人往边营驻扎的地方快速跑去。 待韦尧走远,叶北枳转过身去,原来是池南苇三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后了。 “哑巴…” 池南苇迟疑了一瞬,上前一步。 “嗯。”叶北枳轻轻应道。 “你…也要去?” “…放心。” “…嗯。”池南苇伸出手,抚摸着叶北枳前胸的皮甲,“会赢的吧。” “放心。”叶北枳轻轻点头,神色认真。 “我跟叶老弟一起去!”方定武突然站了出来,“打仗亲兄弟,哪能让叶老弟一个人犯险?” 池南苇转身就照着方定武踢了一脚:“哪都有你!不许去!” 叶北枳也摇了摇头,显然是不同意。 却不料施淼淼走到方定武身边,握住他的手:“去!为什么不去?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这么多将士征战在前,你方定武也是响当当的汉子,哪能躲在后面?” “淼淼!”池南苇瞪了施淼淼一眼,“打仗 可不是闹着玩的!” 叶北枳沉吟了一下:“不要跟着我…你去护卫齐晏竹。”说罢,朝旁边的亲兵使了个眼色。 亲兵会意,上前对方定武道:“这位大人跟我来,我带你去换上甲胄。” 待亲兵和方定武离开,叶北枳才再次对池南苇说道:“待在大营,莫要乱走…我也去了。” … 西风道上,一队北羌骑兵正在加急行军,正是耶律神通所亲率的北羌援军,这股骑兵只是先头部队,为了要驰援雁迟关,只能抛下步卒先行一步。 其实早在半途时耶律神通就已经收到了北羌西路大军打败的消息,他气得一天都没吃下饭,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前脚刚走,西路军后脚就被打了个半残。但事有轻重急缓,无论怎么权衡,显然都是雁迟关这边更为重要,所以他也没有回头的打算,直接朝着雁迟关来了。 不过他没想到闰国也留了后手,他率领援军一路奔袭,赶至风牢隘口,但眼前却看到隘口被巨石牢牢堵死,他们因为急于赶路,根本未带攻城器械,只能干巴巴看着束手无策。无奈之下,耶律神通只能下令绕路而行,眼看又是好几日的功夫被耽误了出去,他们就只能连续数天的连夜赶路。 此时,也是因为这几日连夜的不眠不休,不论是将士还是马儿,都已经十分疲惫了,耶律神通有心想下令休息,但前方探子送来消息,说是闰国大军已经在雁迟关外扎营,雁迟关岌岌可危。 此番窘境,耶律神通也实在拿不出好策,只能咬着牙赶路。 “呔!”眼看好多将士都已经在马背上睡着了,耶律神通大喝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绵延百丈,“大敌在前!想活命的就都给我打起精神!” 骑兵们爬上一处高丘,站在高处,耶律神通已经能远远看到雁迟关外的闰国大营,营内灯火通明。 耶律神通暗自点头,传令下去:“闰国大军已经开始攻城,营内必然兵力缺失。待会我等直接趁着夜色攻入他们大营,我们兵强马壮,几番冲锋就能让他们溃不成军,届时闰国军阵必然回头来防,正好我们与城内大军围剿之。” 说罢,北羌骑士也不需吩咐,纷纷拿出麻布将马蹄包裹,然后翻身上马,从高丘上冲了下去。 马蹄被裹,发出的闷响根本传不远,这队骑军就像是无声的死神,想着闰国大营逐渐逼近。 第547章 骑兵阵的速度逐渐加快,耶律神通忽然脑海中闪过念头,顿觉似是忘了什么,他心有所感,抬头望天,瞳孔顿时缩紧。 “小心伏军!!!”耶律神通反应很快,先一步拽紧缰绳,马儿嘶鸣着往左翼掉转,身后的 队伍也紧跟着变换了方向。 马蹄与地面摩擦,烟尘升起,整个骑兵阵往左翼又冲了一截才缓缓停下。 耶律神通面沉似水,他下了马来,推开前面挡路的骑兵,朝前方不远处的平原望去。 夜色下,那处平原安静了片刻,过了不久,一个接一个的人影从地面上站了起来,分别立于平原两侧,只留出中间的空地。 众骑兵纷纷变了脸色——若是刚才直接从中间冲了进去,后果不堪设想。 第752章 将与卒(一) “锵啷啷——” 整齐的拔刀声回荡许久,黑暗中仿佛潜伏着无形的巨兽,面朝北羌众军张开了血盆大口。 耶律神通退回人群中,翻身上马。 他的声音幽幽响起:“什么时候区区步卒也敢阻大羌铁蹄的路了?儿郎们,眼前闰豺小瞧尔等,该当如何?” “唰!”长枪齐齐指向了前方。 耶律神通嘴角一勾,手中重镗平举,大喝出声:“踏平他们!” “杀——!!!” 喊杀声响起,数不清的骑兵从耶律神通身边冲了出去。 就在北羌发起冲锋的同时,边营阵型中也传来了声音—— “弟兄们!耳朵送上门了!” 随着双方距离迅速拉近,北羌众骑这才发现,眼前这帮拦路的大闰卒子,既不是盾甲卒亦不是矛戈兵,他们清一色握着长刀,用布条将刀柄与手掌紧紧缠 在了一起。他们面对奔袭过来的北羌众骑,竟然主动迎了上来,发起反冲锋! 身材魁梧的包长寿冲在最前面,久违的战斗重新激起了他的血性,眼看就要与冲来的北羌骑兵撞上,他直接蹬腿跃起,长刀噗的一声从骏马脖间插入后,去势不减,又接连将马背上的骑士给刺了个对穿! “死!” 半空中,包长寿怒喝一声,手腕猛地一转,长刀立时将马脖撕开半边,刀锋上挂着的北羌骑士也被掀了下去,滚烫的鲜血洒上天空,下起一阵血雨。 书来繁絮,但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眨眼之间,包长寿首斩敌寇,下一秒直接就地翻滚,躲过斜侧刺来的长枪的同时,长刀再次横斩,刚从旁边跑过的一匹骏马的前蹄被直接削断,嘶鸣着滚入了尘埃。 只瞬息的功夫,两军双方就已经碰撞到了一起,撞击处人影被掀飞,喊杀声和惨叫声响成了一片。 北羌骑军引以为傲的铁蹄冲锋,却只突入边营阵型数丈远就被挡住了攻势。大荒边营的卒子,长年累月战斗积累下来的经验,早就摸清了该如何去应对北羌骑军的冲锋,只见他们悍不畏死,人顶着人,长刀层层叠叠架起了刀阵,凡是冲进阵型的北羌骑军就像是闯进“刀丛”的野兽,不论是马还是人,只一接触 就在身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刀口,悲号惨呼间变得血肉模糊。 骑兵失了冲锋的劲头,呆坐在马上就与引颈就戮没什么区别,战场局势立时反转,边营卒子们借助灵便优势,兴奋呐喊着杀进了骑兵阵型中,不一会就将阵型分割成了数份。 这些北羌骑兵可算是遭了难,本就是极度疲惫之师,再加上有轻敌之嫌,未曾想也因此这么快就陷入了死局。 就在此时—— 乌铁重镗破空而来! “呜——”重镗从骑军阵型后方飞来,撕裂了空气,响着渗人的尖啸,其速度之快,好似一道黑光! “轰——!!!” 像是一发炮弹砸入人群,发出猛烈的巨响,尘土在夜色中被震上了天,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激烈的战场搏杀也因此停顿了下来。 “老夫纵横沙场数十载,” 烟尘中传来了耶律神通的声音。 “拦路者不计其数,但他们…” “全成了我铁蹄下的亡魂!” “咚——!!”脚下的土地一颤,烟尘顿时膨胀 散开,露出了其中耶律神通的身影。 只见耶律神通转头望着边营军阵中的一个方向:“还在等什么?难道要老夫亲自揪你出来么?” 话音一落,耶律神通隐约感觉到人群后的黑暗中,有道目光注视了过来,他顿觉后背刺芒乍起,似有万千利刃加身。 “镪——!”清澈的拔刀声鸣响,随着破风声传来,同是一道黑芒朝耶律神通扑面而来! 耶律神通瞳孔一凝,手中重镗横挥出去—— “噹!!” 金铁交击声荡开,耶律神通虎口微微发颤,他抬目望去,半空中一柄唐刀打旋下坠,落地后笔直差在了地上。 耶律神通咧嘴笑了:“好刀!又是这把好刀!果然是你!” 边营阵型后人群缓缓分开,一道身影走了出来,站在耶律神通对面,将唐刀刀柄握在了手心。 叶北枳目光一直盯着耶律神通,他手腕发力,将唐刀拔起:“饕虎将军…” 耶律神通笑意不减:“上次见面就介绍过了,你却一直没自报名号,此时若不讲,怕是就没机会了。” 耶律神通朝叶北枳扬了扬下巴:“天人境不会是无名之辈,说罢,闰国人,你叫什么名字?” 叶北枳沉默许久,半晌后缓缓抬手,将刀锋对准了耶律神通:“大荒边营一小卒…” 耶律神通眉头微皱,盯着叶北枳仔细观察片刻后忽然出声:“上次一见,你可不是这般惜字如金。咦?你似乎…” 叶北枳终于吐出下半句:“飞凫营的…讨债鬼。” 耶律神通露出恍然神色,他仰天大笑道:“哈哈——可笑!堂堂天人境,竟还会被痴念心魔所扰,你究竟是如何入的天人境?看来老夫还是高看你了。” 叶北枳眼睑半垂下来,轻声吐字:“聒噪。” “什么?!”耶律神通笑意瞬间收敛,脸色被暴怒所替代—— “放肆!饕虎将军在此——区区小卒也敢言声?!” 催命镗掀起狂风,沙尘被挟裹着扑向叶北枳面门! 不远处,韦尧高声呼喊起了事先就想好的话:“弟兄们——拿下此人!抵耳一万!” 几乎所有的边营卒子目光都变了,哪怕眼前就是 北羌骑兵,但他们的眼神在这一瞬间仿佛都变成了饿了三天的饿狼,透着幽幽绿光朝耶律神通望了过来。 气氛在这一刻仿佛凝固,北羌骑兵中不知是谁呼喊了一句:“拦——拦住他们!保护将军!” 骑兵下马,边营冲锋,叶北枳和耶律神通这处地方就像是一个漩涡,旁边四周的人群纷纷朝着这边疯狂涌了过来! 叶北枳站在原地仿佛还在发呆,他嘴唇翕合,说着只有自己能听清的话。 “饕虎将军…应该够还债了吧。” 第753章 将与卒(二) 在韦尧喊出那句话后,高呼声传遍了战场,原本激烈的战场上,所有人不约而同停了片刻,,仿佛空气都凝固了一瞬间,所有边营悍卒都把目光投向了耶律神通。 被这么多渗人的目光盯着,饶是耶律神通都觉得有些背心生寒,他眼神往四周扫去:“大荒挣扎求活的残卒,就凭你们?” 不知是谁迈出了第一步,回应耶律神通的是一声高喊! “是蛮子老狗——砍死他!!!” 紧接着呼应声响遍:“杀蛮子!杀老狗!!” 人群像是潮水,朝着这边飞快汇集过来,此时的耶律神通在边营卒子眼里就好似饿狼眼中的肉块,哪里管他是人是鬼,只生怕自己慢了一步被人抢去了头 功。 数不清的人影从叶北枳身旁冲了过去,只眨眼的时间耶律神通的身影就被淹没在了人海中,以他为中心,边营卒子们人挤着人,后来者挤不进去甚至直接爬到了前面的人身上,密密麻麻像是蚂蚁堆起了高塔,让人忍不住怀疑耶律神通会不会直接被压死在下面。 再来得更晚的就实在挤不进去了,急得抓耳挠腮,满腔邪火无处发泄,只得把目光对准了外围那帮疲惫至极的北羌骑军。 这帮北羌的先锋骑军自第一轮冲阵被逼停下马,本已士气全无,此时见耶律神通被围,生死不知,竟是又激起了血性,拼着命都不要了想往这边突围进来将耶律神通救出,一时之间竟是和边营卒子们搏杀得有来有回,但没了马的骑士又怎么是这帮悍卒的对手?眼见是只剩被蚕食殆尽的局面了。 叶北枳站在原地始终没有动,任凭身边喊杀声不 断,他却像是雕塑一般静静站在那里。 … “营长,你快够了吧。”大荒里,叶北枳坐在倒塌了一半的土墙上,朝下面的牛大勇问道。 牛大勇靠在墙边打盹,他的左肩有一处新伤,缠着的布条上有血迹渗出来一点。 第548章 “嗯,快了。”牛大勇打了个哈欠,“还差二十七只。” “那你够了是不是就要回中原了?”叶北枳望着远处的黄沙,大风扬起时,也带起沙子朝远处飞去。 牛大勇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嘶…回,早该回了,我家里还有妻儿,可不像你孤家寡人一个,早就够数了却还赖着不走。” 叶北枳没有接话,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我没地方去…营长,你把我也带走吧,我都快记不得中原是什么样子了。” 牛大勇睁开眼睛,几乎没有考虑就点头了:“行,一起走。” “到时候回我乡里,先给你找个活计。”牛大勇说着说着就笑了,“你还这么年轻,有机会让你嫂子给你物色个好姑娘家,你也该成家了。” 叶北枳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起来:“好。” 牛大勇拍了拍墙面:“你别坐上面了,待会坐塌了再把我砸着,赶紧下去找地方睡一觉,明日还要往西面行军,今年北羌打草谷的季节又到了,后方有军令传来,让我们支援。” 叶北枳跳下来,坐到牛大勇身边,他摸了摸背后的土墙:“以前居然还有人在大荒过活,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活下去的。” 牛大勇叹了口气:“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说来话长,小叶子,你知道为什么会有我们大荒边营吗?” 叶北枳睡不着,一听就来了兴趣,连忙接话:“ 不知道,营长你给我讲讲。” 牛大勇望向远方,眼神有些唏嘘:“我也是听以前的老卒子讲的…” “听说那时候大荒还是我们闰国的领地,这里除了荒芜了些,但那时还没有沙匪,也没有北羌敢来打草谷,虽然住在大荒的人不多,但还是有很多土著在这里建设村落,这也是为什么大荒会有这么多残破遗址的原因。” “北羌不敢来?”叶北枳眨了眨眼,“这些狗蛮子为了点粮草连命都能不要,怎么会不敢来?” 牛大勇摇了摇头:“我哪知道那么清楚?好像是说那时候大闰有个什么厉害的大人物,会打仗得很哩,直接把北羌从大荒给赶了出去,把北羌给打怕了。” 叶北枳双眼直放光:“是哪位将军这么厉害?我怎么没听过?” 牛大勇瞪他一眼:“你没听过的还多了去了。还 听不听?” “听!”叶北枳使劲点头。 “嗯。”牛大勇满意地点了点头,“再后来,就是风水轮流转咯,北羌那边又出了个会打仗的厉害蛮子,率兵打进了大荒,大荒一字横贯东西,又无地势天险,本就不是易守之地,朝廷也不想平白把兵力投到大荒里来跟北羌互相损耗,于是就想了个办法,设立了我们大荒边营,把我们这些戴罪之人给丢到了大荒,常年在大荒流窜,哪里有蛮子,就去哪里打仗。” “再后来就成现在这样了。”牛大勇叹了口气,“北羌蛮子的骑兵来去如风,哪怕是有边营,也拦不住这些蛮子。渐渐的住在大荒的人都跑完了,朝廷和北羌又都不想在大荒这么个地方驻防兵力,大荒也就成了没人要的地方,只剩下我们这些边营还留在这里。” “那个大闰的厉害人物呢?”叶北枳问道,“他 怎么不把北羌打回去?” 牛大勇抓了抓头皮,又想了想:“好像是死了?我也不清楚。” 叶北枳一愣:“死了?那北羌那个会打仗的呢?他后来也死了?” “没有。”牛大勇摇头,“那个蛮子将军还活得好好的,听说他后来和大闰打了好几场硬仗,而且都赢了,本来是要率领大军直接南下打进中原,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不了了之了,回去北羌后连将军都不当了,听说是做了个闲散王爷。” 叶北枳倒吸一口冷气:“这人是谁?” 牛大勇眼皮一抬:“饕虎将军…” “…耶律神通。” 第754章 将与卒(三) “饕虎将军!”叶北枳低呼一声,“好威风的名头!” “可不是么,”牛大勇暗笑,“听说这厉害蛮子最会打仗,北羌人都把他叫军神哩!朝廷派了大军在大荒跟北羌打了几仗,结果全栽在这耶律神通手里,索性直接把大军撤出了大荒。” 说道这里,牛大勇忍不住叹气:“朝廷大军这一走,大荒里的住民就遭了殃,隔三差五就有北羌的骑军来肆虐,光靠我们这些边营哪里能挡得住?于是,大荒的人逃的逃,死的死,渐渐就没人了。” “蛮子就没好东西!”叶北枳气得咬牙,“那饕虎将军也该死!” 牛大勇瞥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打仗的事,哪分什么好人坏人。” 牛大勇继续说道:“那饕虎将军可不止打了咱们大闰,就连东边的瓦刺国也被欺负惨了。耶律神通还 在当将军时,差点没把瓦刺给打没了,后来也是刚刚说的,不知为何耶律神通就不领兵了,这才让战事停了下来。” 叶北枳狠狠揉了把脸:“那饕虎将军当真厉害,营长你亲眼见过他吗?” 牛大勇瞪他一眼:“说些胡话,我要见过他还能有命在?若真碰见,还不得赶紧绕着走?那饕虎将军麾下亲兵乃清一色的重骑,我们这点步卒哪里挡得住。听说那饕虎将军所到之处必是重骑随行,铁蹄之下未尝败绩。” 叶北枳轻哼一声:“我们杀过的蛮子骑兵还少了?照你这么说,那厉害的也只是他麾下的重骑。” 牛大勇咧嘴一笑:“又说胡话了,那将军之所以是将军,可不就是因为手下有能使唤的卒子么?” “嘿,”叶北枳低声笑了笑,“若是把他手下的兵卒杀干净,那这将军不也就没用了?” “那也得能杀干净才行。”牛大勇也笑了,侧目看向叶北枳,“小叶子,你会下象棋么?你看那棋局,几时不是将帅外边的棋子都死伤殆尽了才分出胜负 ?” 叶北枳转头迎上了牛大勇的目光,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听说过,不过我还听说…” “…兵也能吃将。” … 夜色下的黑幕更加浓郁了。 不远处,人潮已经堆成了一个包丘,四周的厮杀呐喊声始终没有断过。 某一时刻,似乎是心有所感,叶北枳蓦然回神,目光上移,落向了人堆。 大地突兀地颤抖了一下,叶北枳的瞳孔也跟着一颤。 下一刻—— 一股气浪从人堆里宣泄爆开,无数人影被掀上了天,惨叫声络绎不绝。 气浪去势不减,撕裂土地,沙石翻飞,地面上一道深深的裂纹朝着叶北枳这边迅速蔓延了过来。 裂纹一直蔓延到叶北枳脚下才停住,耶律神通的身影浮现出来,只是此时的他看起来有些狼狈,原本 披在后面的大把辫子也不知被谁扯开了大半,发丝凌乱,身上的甲胄也皱褶不堪。 耶律神通满眼都是怒意,气得须发皆张,盛怒之下将催命镗环腰横扫,刚凑近过来的一帮边营卒子纷纷吐血倒飞出去。 只见耶律神通手上未停,看起来是铁了心打算大开杀戒,他纵身高高跃起,直接朝着边营卒子扎堆的地方跳去,举起催命镗再次狠狠砸下,大地又是一阵颤抖,无数裂痕朝四周龟裂,沉猛的力道无人能挡,只眨眼间就杀出了一条血路。 耶律神通正杀得兴起,忽然背后如针扎般生疼,他目光一凝,尚未转身就将催命镗往后挥出—— “噹——!” 重镗上传来撞击感,响起一声钟鸣。 耶律神通只觉后颈一阵凉意,立马往前就地一滚,这才匆忙回头,正看见一节辫子从眼前落下。 耶律神通眼皮一跳,望着眼前的叶北枳:“偷袭?都是天人境,何不与老夫堂堂正正一战?!” 叶北枳沉默片刻:“给过你机会…你逃了。” 耶律神通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叶北枳说的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次,他不由恼怒:“逃?!老夫纵横沙场数十载,何曾当过逃兵?” 叶北枳想了想,似乎是重新回忆了下,然后认真道:“你是逃了…不战而逃,是为逃兵。” 耶律神通闻言怒极:“住口!老夫乃堂堂饕虎将军!竖子——岂敢这般辱我?!” 说罢,只见催命镗破风袭来,只瞬间就到了叶北枳面前,顿时恶风扑面,直接砸上了叶北枳头颅! 只是这催命镗却砸了个空,原来那竟是残影,耶律神通也不意外,他大跨一步,五指一松一握又将催命镗尾端握住,直接挥臂横扫,催命镗带起呜呜风声,原地旋了一圈,平地上升起一道龙卷,携裹着砂石纷飞,这些碎石飞溅出去,又伤了不少边营卒子。 “不慢!”耶律神通大喝一声,催命镗一把收回往上架去,只听又是一声闷响,耶律神通双臂一颤,将头顶劈下的唐刀稳稳架住。 叶北枳一击未成立马撤去,在空中借着力道后翻—— 第549章 说时迟那时快,叶北枳尚在半空,忽然眼角余光有身影疾掠追来,再定睛时催命镗又已到了面前! “跑!”耶律神通的怒火几乎要迸射出来,那催命镗在他手中就像是一道闪电,锋利的尖刃闪烁着黑芒,直指叶北枳眉心! “我看你能躲得了几次!”耶律神通话音刚落,却见叶北枳压根没有要躲闪的意思,唐刀在他手中一翻就变成了倒持,刀锋擦过催命镗的尖刃溅起阵阵火星,竟然也朝着耶律神通刺来! 这一瞬,叶北枳眼中那决绝的杀意居然让耶律神通心都跳慢了半拍,大脑甚至都没做出思考,身体对危及的敏锐就已经下意识做出了闪避的动作。 “嗡——” 唐刀还在颤鸣,叶北枳落地退了一步,稳稳站定,一滴血珠从刀锋上缓缓滑落。 数丈外,耶律神通倒提着催命镗站在那里,脸颊上多了道血丝。 “好一个不要命的小卒,”耶律神通气急反笑,“老夫堂堂大将军,跟你一个小卒换命未免太亏了。 ” 叶北枳歪了歪头,目光朝四周扫去:“将军?你的卒子呢…” 耶律神通一怔,下意识望向四周。 只见战场上,北羌骑士已经几乎死绝,战斗正在逐渐平息,停下手来的边营卒子们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这边。 他们决绝的眼神,和叶北枳一模一样。 第755章 将与卒(四) “兵吃将?”牛大勇笑了一声,“将有挥下百万军,胜可追击败可退守,向来只闻连名字都留不下的卒子伏尸万里,又几时听说将军身死阵前?将帅坐中军,挥手投足即可号令万军,而区区小卒,除了一腔孤勇,还有什么?” 叶北枳有些不服气道:“卒子千千万,而将军却只有一个,杀光敌军百万卒,将军还能号令谁去?” 牛大勇翻了个身,嗤笑道:“一天尽做白日梦,不如赶紧瞌睡。” 叶北枳嘻嘻一笑:“营长忒的胆小,连白日梦都不敢做。” “你倒是艺高人胆大,”牛大勇嘟囔着,“有这本事你怎的不早生几年,说不定还真能碰上那饕虎将军。” “我要能遇上,还正要见识见识,看他是不是像 营长说那般可怖。” … “将军失卒…”叶北枳微微偏头,望着不远处的耶律神通,“还算将军么?” 数不清的边营卒子提着兵器,缓缓朝这边围拢过来。 耶律神通的脸色阴沉了半分,催命镗狠狠往地上跺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响:“原来是一帮悍卒,真以为你们能拖得住本将?本将身后还有大军即刻便到,这雁迟关你们拿不下来。” “拖?”人群中,提着军刀的韦尧嗤笑一声,然后四周纷纷响起了大笑。 “这老货说什么?谁说我们要拖住他了?”有人肆意笑骂。 “这老东西当将军当傻了!” 韦尧嘿然笑道:“饕虎将军,我们要的是你那大好头颅,还不乖乖引颈就戮,送上脑袋?” 耶律神通的目光往那边一瞥,狞笑一声:“无名 小卒,也敢言声?要本将脑袋的多了去,只是如今还好好挂在本将脖子上,想要?那便自己来拿!” “就等你这句话了!”韦尧突然暴起,从人群跃出,高举长刀劈了过去—— 随着韦尧一动,数不清的边营卒子纷纷动了起来,离耶律神通最近者大跨步上前,手中长刀盯准了,直往耶律神通要害处招呼! 说时迟那时快,也不见耶律神通有何动作,下一瞬催命镗就倒卷拔起,在耶律神通头顶舞成了一轮乌亮的圆盘,飞沙走石间,一道旋风平地升起,凡靠近的卒子只觉身形不稳,俨然要被卷上了天去! 烟尘遮蔽间,耶律神通的声音传了出来:“天人一怒,苍穹雷动!尔等凡夫可识此天威?!” 叶北枳缓缓抬头,夜空中看不清乌云早已聚集,但那股压抑的气氛已经快到了临界值。 “轰隆…”闷雷的嗡鸣被淹没在喊杀声里。 “轰!!!” 随着烟尘中一声巨响出来,那道旋风赫然炸开, 一股气浪往外宣泄开来,被挟卷其中的无数卒子惨呼着被撞飞,耶律神通孤身一人站立其中,须发皆张,身周无一人站立。 耶律神通心有所感,漠然抬头望天,他的双眼使劲睁开,死死盯着头顶的乌云,狞声大喊:“天威!雷罚!来啊!” “轰隆隆——!!!”话音刚落,只见夜空中电弧一窜,一道青紫色雷龙撕裂了苍穹,朝耶律神通头顶笔直砸了下来! “呜——”耶律神通把催命镗一挥,浑身绷紧了正准备迎接雷霆,忽见那雷霆在快要落到头顶时突然一滞,然后突兀地往旁处一折,拐了方向飞了出去! 耶律神通只愣神了那么一瞬,视线连忙跟着雷霆看去—— 就在这时,璀璨的刀光将视野完全覆盖! “卑鄙!”耶律神通暴怒之下大喝一声,催命镗前探递出,锋利的镗尖直接迎上刀光—— “噹!!”催命镗仓促迎上,勉力挡下这急袭一 刀,耶律神通不敢再停,身形往后疾掠退去,握镗的手只觉阵阵酸麻,差点就把催命镗脱手。 但见叶北枳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刀势一击未成,紧接着一步踏出,身影瞬间消失在了原地,唯有一抹刀光长长曳出了刺眼的流光,竟是紧追着耶律神通的身影! 耶律神通再次睁眼,正见一点青紫色刀锋迫近眉心,来不及思考,搏杀的本能让他一脚朝着正前方踹出—— “砰!”一声闷响传来,这蓄力一脚将叶北枳踢得倒飞回去,在地上连翻数次,滚了一身尘埃。 耶律神通借力后跃,在空中倒翻一个筋斗,才惊魂未定地落地。 “嗤!” 就在耶律神通堪堪站稳的瞬间,忽然后腰一凉——催命镗暴起横扫,身后一声惨叫远去,一个卒子被砸飞,手中的染血的长刀落在了地上。 耶律神通大怒朝后面看去,只看见数不清的卒子 虎视眈眈,再次围了上来。 “蚁多咬死象?狂妄!自大!”耶律神通怒目圆睁,嘴角挂着狞笑,“好一帮不要命的悍卒,可惜了不是我大羌的儿郎,今夜一个都别想活。” “狂妄的是你。”叶北枳不带感情的声音飘来,“将军…今夜要留下的是你。” 耶律神通猛地转头,看向叶北枳,目光露出一瞬的惊愕。 只见叶北枳杵着唐刀站起,那原本漆黑的刀身不知何时已经被覆盖上了一层青紫色雷光,密密麻麻的电弧在刀身上闪烁游走,每每想往叶北枳手臂上蔓延时却又仿佛被什么所禁锢吸引,只能滞留在刀身之上。 “天雷?”耶律神通的神色惊疑不定,“这是什么刀?!” 叶北枳淡淡回道:“杀敌刀。” 耶律神通的注意力仿佛全部被唐刀所吸引,他喃喃道:“有此等神物,还惧怕什么天罚?天人再无后 顾之忧,老夫重掌兵权指日可待矣!” 叶北枳看了看有些魔怔的耶律神通,又低头看了看手中唐刀,他把唐刀朝耶律神通掂了掂:“想要?那便自己来拿。” 耶律神通闻言顿时一笑:“区区小卒,这刀在你手中属实浪费。” 唐刀在叶北枳手中一转,刀尖再次指向了耶律神通。 这姿势就像是一个信号,只闻空气发出一声爆鸣,耶律神通的身影突然消失在了视野中,叶北枳猛地抬头,正见耶律神通跃在半空,展开的身形像是一只雄鹰直扑过来! 第756章 将与卒(五) “咚!!” 人未至镗先到,只听一声巨响,催命镗带着恶风扑面,径直砸在叶北枳脚下,叶北枳反应也是极快,早在看见耶律神通出手的瞬间就已经后跃而去,不管那地面猛震又掀翻多少卒子,迎着耶律神通挥刀横掠,慑人的刀光洒作一片,依附于刀身的青紫电蛇吐着信子噬咬上耶律神通的衣角。 耶律神通知这神兵厉害,轻易不敢触起锋芒,使了个千斤坠笔直落下,踩上实地后就地一滚,便又将那催命镗牢牢握在了手中,然后立马翻身横扫,刚刚迫近的卒子们在镗锋下就跟纸糊的一般,刺耳的破革撕裂声炸响,耶律神通身周一圈的卒子尽数拦腰而断,炽热的鲜血贯成一片血河,洒了漫天。 “嗡——!”刀鸣从头顶传来,半空中叶北枳双手倒持唐刀,朝着耶律神通的天灵盖刺了下来。 那耶律神通身经百战,自是有一套应对之法,只见催命镗在他手中灵活百变,足尖在重镗尾端一提,催命镗就凭空打起旋来,锋利的镗锋闪着寒芒朝叶北枳掠去,叶北枳刀势顿转,刺下的刀锋贴着镗锋用巧劲敲击,堪堪将镗锋带偏,却也被耶律神通化解了自己的攻势。 却见耶律神通见缝插针,一见叶北枳攻势稍缓,抬手便将催命镗尾巴擒住,然后抬手发力,将已经偏了的镗锋又硬生生往前送了过来! 第550章 催命镗好似霍然出水的蛟龙暴起,镗尖闪着寒芒就要一头扎进叶北枳的心口! 叶北枳身在半空无处使力,亦未料到耶律神通能与须臾间抓住自己,还真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千钧一发时刻,叶北枳心里一发狠,竟是将唐刀朝耶律神通一把掷出,然后反手就将镗锋死死抓住,手臂出猛地发力下压—— “嗤——!” “竖子!!!”耶律神通发出暴怒的吼声。 “嘭。”叶北枳重重摔落,他的腋下还夹着催命镗的镗锋,殷红的鲜血溅到了脸上。 沉默着重新站起来,叶北枳望向前方的耶律神通。 这位曾经的饕虎将军如今披头散发,整个人就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他单手钳住了一名卒子的脖子,将他提在半空,五指发力,直接捏断了卒子的脖颈。 耶律神通的右臂多了一道深深的刀伤,这是刚刚那位卒子从背后偷袭留下的,也是他重镗脱手了原因。 将卒子的尸体狠狠掼到地上,耶律神通充血的双眼看向叶北枳。 “你该知道,他们这样做只是在送死。”耶律神通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 叶北枳将催命镗扔了过去,淡淡开口:“这是卒子的宿命。” “把敌人全部杀光…就能活。” 催命镗咣噹一声落在脚下,耶律神通将双眼眯起 ,眼缝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好一个全部杀光,让我猜猜,为了伏击本将,今天来了多少人?看来本将要忙活好一番才行了。” 叶北枳朝耶律神通伸出右手,五指指节的内侧有一道贯连的伤痕,是之前握住镗锋时留下的痕迹。 耶律神通会意,嗤笑一声,用足尖将地上的唐刀一挑,唐刀打着旋朝叶北枳飞来,被叶北枳伸手握住。 “既然你要让这帮悍卒送命,本将还能拦着不成?”耶律神通脸上的笑意转冷,“今日便先斩了你这个天人境,再看这帮不要命的卒子还能翻起什么浪花。” 叶北枳不再搭话,双手齐握住刀柄,眼睑缓缓垂下,就在他眼睛完全闭上的同时,浩瀚凝实的刀意瞬间笼罩了下来! 耶律神通脸色一凝,他轻轻抬了抬手臂,只觉仿佛身在水中,举手投足间皆有滞塞之感。 “嗯?”耶律神通发出一声疑惑,“刀意?” 话音刚落,叶北枳突然动了,只见他抬起一只脚迈出,就瞬间跨越了二人之间的距离,猛烈的刀风带着极致的压迫力逼近到耶律神通的面前! 这一瞬,耶律神通依稀看见一柄横贯天地的巨大唐刀从穹顶斩落下来,那刀光跨越了万里之遥,瞬息就到了眼前—— 刀光后,是叶北枳紧闭的双眼,在唐刀斩下的瞬间霍然睁开,眼中杀意迸射出两道厉芒,直让耶律神通觉得被刮得遍体生疼! 叶北枳一上来就是杀招,耶律神通耳畔传来了天雷劈下的炸裂声,将战场上所有的声音都掩盖了下去,光是这声响,耶律神通便知叶北枳是全力出手了,当下再不敢托大,挥起催命镗挡在刀锋前。 “噹——!!!!!” 耳中被猛烈的撞击声灌满,耳鸣中耶律神通双手虎口迸裂,酥麻感一直往肩膀处蔓延,还未等他缓口气,眼前视野又被雷光所覆盖了,在这时,他的耳目皆失了用处,恍惚间忽觉有凛冽的寒意加身,耶律神 通小腹一收,倒提了一口气连忙往后翻滚,下一刻胸口一凉,顿觉不妙,也不顾姿态浪费,在地上连续打了几个滚,将距离迅速拉开。 直到这时眼中的白芒才逐渐敛去,耶律神通定睛看去,叶北枳还保持着握刀横斩的姿势,半跪在前方,只是刀身覆盖的青紫色更甚了一分,电蛇已经蔓延到了他的小臂,握刀的右手在电蛇中微微颤抖。 耶律神通低头一看,胸口甲胄已是被斩开了一道漏风的口子,露出下面坚实的胸膛。 “好快。”耶律神通忍不住低呼一声,他倒是能猜到叶北枳强引天雷定是也不好过,提起重镗就冲了过去,镗锋卷起恶风突刺,根本不打算给叶北枳喘息的时间。 说时迟那时快,叶北枳突然站起抽刀,刀光较之前更快了半分,也不做闪避,迎着冲来的耶律神通就兀自递刀向前—— 耶律神通此时也清楚明白得很,此战未有先斩了眼前这个天人境,才有活路可出,于是狠劲也冲上了 天灵盖,不去管那慑人的刀锋,铁了心要跟叶北枳换伤。 “噗!” 镗锋扎入肩窝,从后背露出了头。 唐刀挑破甲胄肩上的系带,半扇甲胄跨了下来,吊在腰腹处。 耶律神通狞笑一声,终究是经验老道,之前唐刀及身的瞬间他突然矮身变招,本是刺向心窝的催命镗转了攻势,这才只扎中肩膀,但他也因为未被唐刀所伤。 第757章 将与卒(六) 耶律神通把催命镗猛地往后一抽,叶北枳在空中飞过一道弧线,朝着远处落去,血珠儿连成一串飞上了天空。 耶律神通站在原地,浑身气势勃发,他一把将贴身的内甲扯下,将健壮的上身赤着,催命镗遥指叶北枳:“畅快!没有天罚加身的限制,好生畅快!闰国天人,你可知老夫多久没有全力出手过了?” 叶北枳翻身站起,根本不去管肩头伤势,唐刀一架再次揉身扑上。 “就当如此!”耶律神通也是战意正浓,瞧着叶北枳冲来立马迎了上去,“沙场战阵,便是要这般一往无前!” 耶律神通刚迈出步子,忽然斜侧里冲出了人来—— “蛮子老狗受死!” 比声音更快的是一把长刀,只见人高马大的包长寿突然大跨步拦在了耶律神通去路上,长刀照着耶律神通的脑门就劈了下来! “滚!”耶律神通爆喝一声含怒出手,催命镗轻巧一荡便将长刀击飞,左手探出若擒虎,五指张开一掌印在了包长寿心口。 “噗——”包长寿一口热血喷了耶律神通满脸,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远远落去。却不料包长寿刚飞出去,更多的卒子又已经冲到了耶律神通身边,这帮卒子有了之前的经验,也不再挥舞兵器上前,一个个纷纷冲到耶律神通身边,扳手的扳手,抱腿的抱腿,只为给后来者创造机会。 耶律神通何时被这般对待过?一时又怒火攻心,一身怪力施展出来,吊在手臂上的卒子被直接甩上了天,只见他抄起催命镗,就要横挥,却又有后来者扑到了他身上。 “噗嗤!”一身利刃入肉的闷响出来,耶律神通嘴角一抽,咬牙吃痛,原来是有卒子抽冷子从人群的 缝隙中递出一刀,直接扎进了耶律神通大腿里。 “找死!!!” 天空中突然刮起了狂风,要看耶律神通就要被人潮淹没,突然从人堆缝隙中有乌亮的锋芒迸射出来—— “轰隆隆——!!”阴云中雷鸣阵阵,快堆起小山高的人潮在雷声中突然震颤起来,最里面似乎有人低呼:“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轰——!!!” 冲击波在某一刻暴发开,数不清的人影被气浪尽数掀飞,正中心,耶律神通单手持镗,浑身浴血,只听一阵如爆豆般的骨骼脆响,耶律神通的身体竟是赫然拔高了一节,整个人仿佛重回壮年,那须发飞扬的狷狂模样,好似魔神降世。 “闰国天人——”耶律神通猛地转头,想重新寻找叶北枳的方位,就在他看看转头半分的时刻,眸子的余光瞥见一月华! 这一刹那,耶律神通恍惚以为是明月从乌云中探 出了头,但那刺得脸颊生疼的锋锐感却疯狂提醒着他——危机来临! 刀之八法——斩! 耶律神通的瞳孔豁然睁大,一道刀光,两道刀光,三道刀光,瞬息间也不知叶北枳斩出了多少刀,数不清的刀光覆盖了整片视野,耶律神通瞬间就被淹没在一片刀光之中。 … “叶总旗,今日又打算割几只耳朵去?” 说话的是一名新来的卒子,才到飞凫营不过两月。 叶北枳拍了拍腰间的军刀:“来多少杀多少!” 新来的卒子竖了个大拇指:“叶总旗豪气,听说那常来大荒打草谷的蛮子游骑都听说过你的名号哩,远远见到咱们的凫字营旗都要吓得跌下马去!” 牛大勇狠狠瞪了二人一眼:“少屁话,今日奉上头的军令,是去西边帮朝廷军队打支援的,可不是平日里遇到打草谷的蛮子游骑,那几万人的战场上,一 不小心就把自个小命丢了,有功夫在这斗咳嗽,不如把刀磨快些。” 这是飞凫营往西边驰援的行军途中。 叶北枳突然响起牛大勇昨夜对他提起过的话,忍不住又开口确认:“营长,这一仗打完…你就该够了吧?” 牛大勇点了点头,又回头去招呼后面的卒子去了。 待牛大勇走远,那新来的卒子才又开口:“叶总旗,听说你杀了不少蛮子,是怎么这般厉害的?教教我呗。” 第551章 叶北枳笑得有些腼腆:“都是别人吹嘘的,我只是比常人反应快些罢了。” “哪有这么简单…”新来的卒子瘪了瘪嘴,明显有些不信,正想追问,忽闻身后又传来了牛大勇的声音。 “叶总旗可没骗你。”牛大勇拍了拍新卒的肩膀,“他就是反应比别人快,眼睛比别人快,手脚也比 别人快,所以出刀也就总能快人一步。你们砍一刀出去,人叶总旗却早就砍出几十刀了,所以你们怎么抢的过他?” “喂,这说的也太轻松了…”新卒叫唤着,“那我怎么才能像叶总旗那般快?” “像叶总旗一样?”牛大勇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可不好办…你见过刀光吗?” “…把天都给遮盖住了的刀光。” … 天地不在,雷音消弭。 耶律神通的耳边只有始终不断的刀刃嗡鸣声,视野中银亮光芒将天都给遮盖住,这是无数刀光铺洒成一片组成了白幕。 不知过了多久,或是在某个瞬间,一切刀光敛尽,天地重归黑暗。 夜已过半,天际初白。 “铮…铮…” 遥远的地方依稀有琴声传来,悠然不绝。 耶律神通站在原地,颓然吐出一口气,手中的催命镗突然现出裂纹,下一秒裂纹迅速蔓延,化作片片晶莹散落。 “好琴,好律…”耶律神通微闭着双目,似乎是在品味琴声,“似徐风起浪,似潮水拍礁,由起至伏,啧…这是什么曲?” “哒。”唐刀没入鞘中,敛去所有光华。叶北枳轻声开口:“…琴调相思引。” 耶律神通睁眼:“可否把刀予我一观。” 叶北枳上前一步,双手奉刀。 耶律神通朝地上坐去,动作极其缓慢,仿佛将行就木。 他为将唐刀出鞘,只是捧在手中细细端详:“不愧是杀敌刀…它可有名字?” “有,”叶北枳转头遥望琴声传来的高丘之上,“…定风波。” “定风波…”耶律神通细细品味着这三个字,良久后缓缓合上了双目。 望着盘膝坐在地上的高大身影,叶北枳轻声开口。 “将军,你败了。” 话音一落,耶律神通周身迸现无数刀伤,鲜血肆意喷涌出来。 第758章 万事了归途 夕阳似血,天地铺红。 熟悉的地方,以及萦绕鼻尖的熟悉血腥味。 叶北枳蓦然睁眼,又一次看到浑身浴血的牛大勇站在自己面前。 缠绕在他身上紧抓不放的手臂纷纷松开,像是失了力气,纷纷没入了脚下的血泊中。 紧接着血泊也开始收缩,由远至近,最终全部消失在了叶北枳脚下。 随着血泊的不在,遍地的尸骨也渐渐淡去,直至全部化作虚无。 天地间的血色也开始消退,刺目的血色褪去,残留鼻间的血腥味也就跟着干涩的风消散在了大荒里。 广袤天地间,只剩夕阳,大荒,以及叶北枳与牛大勇二人。 “营长。”叶北枳嘴唇微张,“我…我们赢了。 ” 牛大勇朝他招了招手:“走吧,你早该走了。” 叶北枳愣了一下:“去哪儿?” 牛大勇爽朗地笑了:“去你来时的地方,去你想去的地方,去一个没有飞凫营的地方…去一个只有叶北枳,没有叶总旗的地方。” “回头。”牛大勇命令道。 叶北枳转身,只看到万里黄沙。 牛大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此去中原,已经没人能拦得住我们了。” 等叶北枳再次回首看来时,牛大勇的身影已经不在了。 叶北枳心有所感,再次睁眼,眼前是昏暗的沙场。 “轰隆隆…” 乌云中雷鸣闷响,似乎积怒待发。 闻这雷声,叶北枳微微抬头,朝着头顶的天穹轻轻一瞥。 只这一瞥,天空中雷声骤然一顿,雷云似也惧了他,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尽数消散,露出一轮满月,明月洒下光华,将战场照亮。 不理会身边震天的欢呼声,叶北枳独自取了唐刀,朝着琴声飘来的山头走去。 “铮…铮…铮…” 琴声还在继续,只是已经进入了后半阙,曲调趋于平缓。 脚步声从抚琴者身后传来,抚琴者却没有察觉,似乎也沉浸在了韵律中。 叶北枳缓缓伸出手,在抚琴者的肩头轻轻一拍。 “啊!”抚琴者吓得惊呼一声,连忙转头,月华洒下,照出一张俏脸。不是池南苇又是谁? 叶北枳朝她抿嘴一笑:“打完啦,回去吧。” 池南苇支支吾吾解释:“淼淼随定武哥去护卫齐将军,我,我担心你——就跑来…” “呀!”话还没说完,池南苇只觉脚下一空,竟被叶北枳直接拦腰抱起,朝着大营方向走去。 池南苇羞得满面通红,连忙把琴紧紧抱在怀里,头也埋了下去。 二人才走到一半,忽然远远听到雁迟关上有欢呼声传来,二人一起眺目望去,只见雁迟关城墙上火光通明,一面写有“齐”字的军旗被人举在城头,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城破了…”池南苇喃喃道。 “嗯。”叶北枳点头,“打赢了,这次是真的赢了。” 池南苇问道:“雁迟关收复…我听说北羌还有援军,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 叶北枳微微低头,凝望着怀中的俏脸,池南苇被他看得满心羞意,只觉两颊有火在烧,然后就听叶北枳开口道:“我的事做完了…我们回中原。” ————————分割线—————————— 建兴关前,百里孤城独立城前五天五夜,未曾挪过半步,城内百姓知恩,每日冒死出城送来吃食,这一幕与百里孤城当初独居落月湖时等人送饭的日子何 其相似。 只不过望北关变成了建兴关。 那道横贯东西的深深沟壑就像一道天堑,剑气组成的幕墙将瓦刺大军死死挡在了外边。 期间瓦刺大军试过强闯,也试过绕行,但每有动作,那狂暴的剑气就毫不讲理地轰到了出阵的军队里,在付出近千人的死亡代价后,瓦刺大军终于投鼠忌器。在这般神仙手段的威慑下,到后来哪怕下出军令,瓦刺将士们却知是送死,怎么都不敢上前一步了。 直至五日后,瓦刺斥候来报,闰国援军已至五里外,瓦刺大将军仰天长叹,最后深深看了远处百里孤城的身影一眼,留下一句:“天不怜我瓦刺,大闰有此等英雄,何不为上国?壮哉!”说罢,军旗倒行,大军至此退去。 待瓦刺大军消失在视野中,百里孤城的腰杆顿时佝偻了半分,他的脸上显出疲态,将方寸缓缓悬挂到腰间,面前的沟壑不再喷涌剑气,幕墙也消散在了风中。 转身朝城门走去,城内百姓看到这一幕,连忙打开城门。 百里孤城沉默着走进城门,街道上,百姓夹道两侧,却无一人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看着百里孤城沿着街道,一步步朝城内住处走去。 至此,建兴关之围终解。 … “当归败了。” 东海,一艘来自东瀛的海船漂在海上。 傅一然悄然来到司空雁身后。 司空雁面前是一名穿着东瀛朝服的东瀛官员,对着司空雁点头哈腰。 司空雁用东瀛话回了一句,然后摆摆手让他退下了,转头对傅一然道“败得理所当然,我也没想到戚宗弼还有另一个天人作后手。” 傅一然犹豫了一下:“兴许只是巧合。” “巧合也罢,必然也罢。”司空雁随意扬了扬手指,“都无所谓了,黑苗那边大势已去,可以把家虎 们都收回来了,交由罗梦寒统一调度。” “他那边不是从瓦刺回来了么,让他在江湖上搞点事出来,把注意力都吸引过去。”司空雁摩挲着下巴,“等上了岸你就别跟着我了,我们分头行事。黑苗不知还能坚持多久,我要尽量赶在戚宗弼前面进京。” 傅一然顿了顿,却没有劝说,只是开口:“此行凶险,望少主小心行事。” 司空雁轻笑一声:“如今这偌大京城无天人境坐镇,若不是因为你的目标太大,真想直接带你杀进皇宫去。不过无妨,若是教那当今天子由我亲手杀了,也算是了却先师遗愿。” ps:才想起昨天好像没更新,所以今天两章,等会还有。 第759章 泛舟跃鲤湖 京城,仲夏。 自苏亦南下归京,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 这些日子以来,朝堂上倒是罕见的平静了不少,也许是因为苏亦回来了,也有可能是因为陈忠君的风波刚刚过去,暂时没人再敢跳出来触陈勋的眉头,生怕这位年轻天子一不高兴,又杀得个人头滚滚。 说来陈勋也正是借了陈忠君一案的势,让这帮朝堂官员切切实实认识到,当今龙椅上这位,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只会围在父皇脚边的懵懂太子了。 第552章 不论是北边还是南面,战场上捷报连连,武将派系这些日子可谓是扬眉吐气,势头正浓下,自不会有其他派系的官员去招惹这帮莽夫。说来有些可笑,齐宴竹在北边立了大功,回京后必是重赏加封,这已经是板上钉钉,但明眼人都清楚,这齐宴竹虽是军伍出身,却其实是苏党一脉的铁嫡系,但唯独朝堂上武将派系的人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这齐宴竹既是武将 出身,那自然就是我们武官一脉,他北面立功,那自然也是我们武官与有荣焉。 据说齐宴竹人还在北境未归,但已经收到不少京城武官送去的交好帖子,齐宴竹军务缠身,又考虑着要向苏亦表忠心,所以干脆直接把这些帖子归拢,又送到了京城苏亦府上,苏亦了解原委后自是哭笑不得。 苏党这边有苏亦压着,这段时日来也算是风平浪静,没人刻意去找别人麻烦,当然更不会去专门和天子对着干,所以哪怕是如今东厂归了司礼监,锦衣卫归了兵部——但说白了其实都是归了陈勋一人执掌,但苏亦始终没有道一句怨言,反而是觉得陈勋这才彻底有了天子气魄。 戚党那边更不必说,领头的戚宗弼上下南面打仗没有回来,武将派系和苏党不找他们麻烦都已经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敢跳出来当出头鸟? 如此多般因素下来,也就是朝堂太平的原因所在了。 东厂重归司礼监辖管,说不好听点便是卓不茹是 屈居司礼监掌印江书黎之下,现今,卓不茹每日去东厂之前,都还得先到司礼监报备,可以说是每日都得见到江书黎。有了苏亦提醒,卓不茹再不敢小瞧这个看上个像是老好人的江公公,哪怕江公公一脸和气,在卓不茹面前不曾拘上官礼,但卓不茹仍是恭敬对待。 唯独锦衣卫总指挥使林客标仍有些不忿,说起也是无奈,堂堂天子亲军的锦衣卫,本是目中无人替天子巡视天下的存在,如今平白无故头顶多了个兵部尚书,虽然口头说是平级,但林客标哪里不知道这兵部尚书就是来替天子盯着自己的?他多次找苏亦抱怨过,却都被苏亦斥骂了回去。 这日,京城无事。 天子陈勋邀太师苏亦共游跃鲤湖。 雕龙金舟上,虽然炎日酷晒,但早有侍女搬了冰块盛放在金舟四角,故而舟中凉意丝丝,丝毫不觉闷热。 陈勋手中捧着碗冰镇过的山楂银耳凉汤,与江公公闲谈,江公公赔着笑附和。 苏亦把手撑在船舷上,望着平静的湖面出神。 “先生?先生?”陈勋轻声唤着,把苏亦从神游天外中唤醒。 苏亦蓦然回神,转头看向陈勋:“陛下叫我?” 陈勋笑道:“朕叫了你好几声,这跃鲤湖有这么大魅力?竟让先生是看出了神。” 苏亦抿嘴笑了笑:“臣知罪,陛下刚刚说什么了?” 江公公忙出声提醒:“刚刚陛下说呀,这北面的北羌蛮子眼看是打不赢了,南边的反贼也气数尽了,这天下太平的时日,就要到咯。” “是。”苏亦点头道,“陛下英明,眼下看来,这一切已成定局。” 江公公悄悄瞥了眼陈勋,见陈勋没有动静,心下明了,又开口道:“那…陛下刚刚是想问,如今这天下的百姓事既定,也该考虑些别的事情了…” 苏亦笑意收敛一分,视线对上了江公公:“…嗯?” 江公公打量了一下苏亦的脸色:“比如说…天家 的事…” 苏亦洒然一笑:“我道是什么,江公公是说,给陛下选秀女的事吧?之前陈公公还在时,这事就是他在操办,只是因为当时战事正紧,所以臣才极力反对。” 苏亦一提起陈忠君,江公公的脸色变了变,还以为是苏亦在敲打自己,但紧接着又听苏亦说道:“但现在战事已定,陛下也到了年纪,是该把这事再抓起来了。” 旁边的陈勋一直竖着耳朵等苏亦的答复,此时听见苏亦说话,不着痕迹地在心里松了口气,他脸色不改,清了清嗓子:“咳,先生说的是。其实这事江公公与朕提起时,朕便要他征求先生的意见,但朕也多有做过考虑。先生且看,再过不久便是外国来朝的月份了,科举也要如期举行,那何不把选秀女一事也提到那时?届时外国使臣齐聚京师,我泱泱上国,正是要让他们见识下,大闰是何等的贤才美女无数,也教他们开开眼界。” 江公公连忙接着陈勋的话:“陛下说的是,正好 那外国使臣进贡,想必也带来了其本国选出的良秀之女,到时候把她们跟大闰秀女放在一块,也看看比不比得过。” 这二人一唱一和,把苏亦给听得笑了,他拱了拱手:“全凭陛下做主。” 陈勋说得激动,把袖袍狠狠一挥,半碗汤都洒进了湖里:“届时正要扬我大国之威,让他们好生看着,触怒大闰天威者,北羌和瓦刺便是下场!” 江公公连忙匍匐跪下,高呼:“陛下圣明!” 陈勋视线瞥到苏亦身上,见苏亦并无动作,就不免又觉得自己这一番有些尴尬,他悻悻收回手,让江公公站了起来,亲自给苏亦倒了碗酸梅汤:“先生看起来有心事?在想什么?” 苏亦闻言一笑:“陛下居然看出臣有心事?嗯…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到了一件趣事儿。” “什么趣事儿?”陈勋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苏亦的视线望向湖面,一尾金色小鲤跃出湖面,鳞片在阳光下烨烨生辉。 “听说,最近翰林院来了个女学生。” 第760章 翰林院的女学生 “女学生?”陈勋大失所望,“这有什么稀奇?翰林院的女学生虽说不多,但也未曾少过。反正不是哪个大臣家的小姐就是哪个勋贵家的千金。” “非也。”苏亦笑着摇头,目光从陈勋身上移到了波光粼粼的湖面,“陛下有所不知,这女学生来自民间,是实打实的百姓之家,往上数三代都未有官爵功名加身。” “哦?”陈勋眼神一亮,来了兴趣,“这倒是稀奇,翰林院倒是不缺外地考进来的学子,但女学生…似乎还是头一遭。” “是了。”苏亦点头道,“是头一次有民间女学子进到翰林院。” 陈勋放下手中瓷碗,忙不迭道:“快与朕说说,这其中到底有何因果?” 苏亦抿了抿嘴:“臣也知晓的不多,只听说这女 学生年岁虽然不大,不过却是精读四书五经,之所以能一路考进京城,除了有真才实学,期间还有很多地方上有名望的先生以及一些官员帮了忙的。” “帮忙?”陈勋把眉毛一挑,“这里面有什么说法?不是说这女学生只是普通百姓出身吗?” “陛下会错意了。”苏亦笑意不改,“这所谓帮忙,其实是指,这中间不论是书塾先生,或是名望大家,都感其大才,特亲笔书了荐信与她,这女学生就揣着他们的名帖荐信,从家中小地方走出来,一路拜会,层层往上,这才到了京城。” 陈勋闻言大惊:“此女究竟如何大才?竟得这么多名家赏识?” 苏亦笑着摇头:“不知,不知,臣未曾亲眼见过此女,也好奇得很。怎么?陛下也对她有兴趣?” 陈勋抚掌大笑:“有趣!有趣!京城脚下出了这么一号人物,朕怎么能不感兴趣?” 苏亦点头附和:“陛下应知道,这普通百姓人家的女子,哪里会想着去读书?顶多是年幼上过书塾, 而此女不同,竟是铁了心的想读书入仕,这才是最难得一见的地方,试想自古以来,哪有女子入朝为官的例子?” 二人正聊得兴起,旁边的江公公犹豫着插话进来:“那个…启禀陛下,其实此女,老奴也有耳闻。” 苏亦一愣,陈勋连忙把江公公拉了过来:“你又从何知晓?” 江公公把脸色一苦:“陛下恕罪,前些日子老奴在司礼监批过一道奏折,正是翰林院黄院士递上来的,参的便是这翰林院女学生的事,大概是说这世间哪有女子想靠读书入仕的道理?就连朝堂上的文臣武将家的千金都没这个先例,奏折上说什么有违礼制,还说这女子为官必为祸事…老奴当时只当是区区小事,便没有呈到陛下案上。” 江公公小心翼翼打量了一下苏亦神色,这才继续说道:“那个,现在想来,多半是那女学生在翰林院得罪了黄院士,才有这么一遭事。” 陈勋听完,眉毛微微皱了一下:“那你是如何批 的奏折?” 江公公的脸色更苦了:“不瞒陛下,老奴当时也未考虑周全,那黄院士也是翰林院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了,老奴便让他自行处理了。” 苏亦眨了眨眼睛,没有贸然接话。 陈勋摸着鼻梁,陷入了沉思。 江公公见苏亦也笑眯眯地不说话了,心里更是忐忑,半晌后试探问道:“陛下,不若叫这女学生进宫来见,陛下若有疑虑,何不亲自问问她?” 第553章 陈勋突然抬起头来,把手一挥:“不必,朕打算亲自去翰林院看看。” 苏亦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江公公一惊,忙道:“老奴这就去安排。” 陈勋拽了他一下:“安排什么安排?走,回去换衣服,随朕微服过去,莫要惊动他人。” … 陈勋把主意敲定,自然没人敢反驳,回宫忙活好一阵,三人终于坐上了江公公悄悄安排来的马车,朝 着宫门行去。 一会功夫,马车终于驶出了宫门,宫门外,早已等候多时的林客标独自一人迎了上来,在得到车内的陈勋示意后,林客标把车帘掀开一条缝,身影一闪就钻了进来。 只见车厢内,陈勋与苏亦皆换上了一身书生袍子,头顶发髻也挽得简单,更没戴什么华贵的饰物,这乍一看去,就与两名结伴出游的书生无异,而旁边的江公公也换上了一身朴素的服饰,分明就是扮作了陈勋的家奴。 林客标一见陈勋打扮,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连忙单膝跪下:“拜见陛下!” 陈勋摆手道:“起来起来,赶紧说说,都查到什么?” 林客标回忆了一下刚刚从手下人听来的汇报,开口道:“锦衣卫已经确查过,翰林院确实有这么一女学生,是上个月才进的翰林院,之所以能进翰林院,是靠着工部右侍郎单泉芝单大人的举荐。” 说到这,林客标顿了顿,眼前下意识朝苏亦瞥去,陈勋也不着痕迹地看了看苏亦。 苏亦心里明白,原因无他,只因这个工部右侍郎单泉芝,是戚宗弼嫡系,妥妥的戚党。不过抛开派系不谈,苏亦还是很敬重单泉芝这位老大人的,据他所知,单大人为官以来,从未作奸犯科,亦没坐过见不得人的龌龊事,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官。 苏亦不着痕迹地接了句:“单大人…若是没记错,他也是翰林院出来的。” 林客标知道自己刚才做了多余事,连忙点头接着说下去:“大人所料不错,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单大人才能把这女学生塞进翰林院去,中间并未进行考核。” “看来单大人已经见识过这女学生的才华,所以才这么信任她。”苏亦想了想,“那单大人之前呢?又是谁举荐的?” 林客标抬起头,情不自禁龇了龇牙花:“是徐大家…徐彬生。” 话音一落,就连陈勋也惊了一下:“徐彬生?那个辞官多年的工部尚书?” 林客标连连点头:“就是他,徐大家与单大人的渊源陛下想必清楚,单大人早些年曾拜在徐大家名下,一直以学生自称。” 苏亦想了想:“那再徐大家之前呢?又是谁举荐的?” “只听说也是蜀地的一个很有名望的先生。”林客标犹豫了一下,“因为时间关系,再后面的暂时还没有查到。” 陈勋看向苏亦,笑道:“看来这女学生当真是肚子里有真本事的。” “厉害,女儿身能读书读到这份上,当真厉害。”苏亦忍不住大笑起来,“这女子叫什么名字?” 这个事情林客标自然是早早查清楚了,听到苏亦发问,连忙答道:“姓马,叫马秀秀!” 第761章 太师之过 “马…秀秀?”陈勋细细品味了一番,半晌后吐出一句,“好普通的名字。” 江公公附和道:“先前林总使也说了,这女学生就平头百姓出身,家里连个书生都没出过,哪里取得来好听的名儿。” 林客标点头道:“马秀秀是蜀地马家村人氏,自幼丧母,她爹就是个山中老猎户,读书人没出过,不过在山中搏虎却是有一番手段,听说这一路上京来的盘缠,都是靠着家里老父卖虎皮虎骨挣来的。” 苏亦笑着打断了林客标:“就是这般才显得更加难得,试问这中原万顷,又有几户百姓家里肯让女儿读书?更莫提一路读上京城,读进翰林院了。” 陈勋默默点头,算是肯定了苏亦的说法。 话说到这里,苏亦也就顺便问起:“对了,还有 那黄院士为何参奏马秀秀?原因可查明白了?马秀秀就算进了翰林院,也不过是一介学子,究竟做了何事,竟然能让堂堂院士将她参上司礼监?” 随着苏亦问出这番话,林客标的脸色顿时就不对了,嗫喏半天竟是没吐出字来,他犹犹豫豫地给苏亦递了个眼色。 陈勋瞧得真切,眉头微微一皱,斥道:“吞吞吐吐作甚?这里又没有外人,难道还有什么话是朕听不得的?” 林客标连忙叩头:“陛下恕罪!只是兹事重大,臣胆子小,不敢妄言!” 苏亦半垂下眼睑,觉得马秀秀这件事里,怕是还涉及了什么大事,而这事多半还牵扯上了自己,所以适前才有林客标递眼神的一幕。 念及此处,苏亦略一思考后开口:“林总使但说无妨,这事又跟你无关,陛下岂会治你的罪,只管说来。” 旁边的江公公眼神闪烁,在陈勋和苏亦二人身上游移,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林客标得了苏亦知会,这才抬起身子来,他先是深深看了眼苏亦,然后咬牙道:“其实事情也不复杂,究其原因,那日黄院士在翰林院讲学,马秀秀也正巧也在那堂修课,其时黄院士说起了苏大人的功绩——就是几年前苏大人一手操持,安置北面无家可归的流民南下开田的事,黄院士对苏大人此举赞誉有加,说这是利国利民的伟事,正说得兴起,那马秀秀却突然站起来驳斥,口口声声竟说苏大人此举不妥,于国有利不假,却反倒害了流民…” 林客标越说声音越小,苏亦与陈勋的眉头也渐渐紧皱起来。 “狂妄!”陈勋狠狠砸了一下屁股下的垫子,把江公公吓了一跳,“口吐狂言!难怪黄院士要参她一本,区区学子,何来底气指责太师?这还是小的,往大了说,便是治她妄议朝政之罪也够了!” 苏亦却并未说话,只是低着头皱眉深思,他此时已经明白了刚才为什么林客标吞吞吐吐,因为几年前他操持开田措施的时候,还顺手将京城几乎所有的大仓粮商都打压了个遍,也借此将粮价紧紧把持在了手中,当时林客标也参与了进来,期间更是用了不少锦衣卫见不得光的手段,此事虽说也是为了朝廷办的,但在陈勋面前直说出来却终究不好。 “呼…”苏亦摇了摇头,朝林客标开口,“接着说,她当时还说了什么?” 林客标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容我想想…她还说,从北面逃战争难南下的流民千千万,本来都是过得好好的百姓,苏太师一纸令下,全派到南面开田,看似给了他们一条出路,殊不知只是害了他们,这田分公田私田,却没一块田是他们自己的。若是公田还好,种出收成来,上缴公家后自己还能余下一些勉强过活,但若是私田,这帮人便不过是替地主干活的奴户罢了,每日被地主压榨,大多都食不饱穿不暖。” “放屁!”听到这里,苏亦也忍不住生气了,大声斥道,“本官当年下令开垦的全是荒地新田,全是公家田地!哪来私田一说?!” 林客标打了个激灵,结结巴巴回道:“那,那马秀秀还说…就算是公田,流民到头来撑死了也不过是佃户,从此一辈子替公家种田,勉强过活还挣不到银子,从此子子孙孙都是佃户,几乎…永无出头之日。” 苏亦怒目圆睁,张了张嘴却仿佛被硬生生噎住,竟是一时哑口无言。 林客标悄悄看了苏亦一眼,继续说道:“而且…大人有所不知,那南面毕竟偏远,这些年开垦出来的新田,有好多都被当地官员卖给了大户地主,还签下了地契…所以…” “咚!”苏亦重重靠在车厢上,撞出一声闷响,整张脸都被阴影遮住了。 林客标不敢继续往下说了,浑身冷汗湿透,大气 都不敢出。就连坐在苏亦旁边的陈勋都忍不住小心翼翼打量了苏亦一眼,江公公更不用提,提心吊胆地噤了声。 “…去查。”半晌后,阴影中才传来苏亦的低沉的声音。 “不管是卖田的,还是买田的——统统给我查出来!” “全部给我削去官职!抄家!贬为农户!让他们自己去种田!” 林客标抬头看向陈勋,陈勋吐出一口气,朝他点了点头:“去吧,就按太师说的办。” 林客标使劲点头:“那卑职告退…” “等等。”林客标话音刚落,苏亦又叫住了他,停顿片刻才问道,“那…当时马秀秀,有没有说解决问题的办法?” 林客标身子僵硬了一下,苏亦发现,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嗯?” 林客标露出苦笑:“说倒是说了…不过她当时说的是要杀头的话。” “说。”苏亦重新把上半身探了出来,目光紧紧锁在林客标身上。 林客标被苏亦盯着,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她,她说…” “…把田地卖给流民。” 第762章 使歪招 这话从林客标嘴里一说出来,只听“啪嗒”一声,江公公手中的扇子被惊得掉在了地上。 第554章 陈勋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卖?什么意思?下一步是不是还要让朕把江山给卖出去?” 苏亦的脸色反而缓和了些,他思忖片刻后问道:“她现在在哪儿?” 林客标擦了把冷汗:“回大人,马秀秀就住在翰林院邻街的一家客栈里,她已经好几日没进得翰林院大门了,那黄院士知会了守卫,不要马秀秀踏入翰林院一步。” 林客标咽了口唾沫,有心岔开话题:“那马秀秀却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善茬,大门进不得,居然又想了不少歪点子,翻墙,乔装,甚至还想贿赂守卫。” “心术不正!”陈勋冷哼一声。 苏亦却道:“既然她不在翰林院,那我们就直接 去住处找她。” 陈勋沉着脸摇头:“先生还想去见她?说老实话,朕已经不怎么对她感兴趣了。” 苏亦没有接话,但脸上的态度已经表明了心意。 林客标不敢直接接话,而是看向了陈勋。 陈勋则愕然看着苏亦:“先生?” 苏亦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马秀秀…说的没错,是我疏忽了。所以我现在反而更好奇了,她所谓的卖田,到底是怎么个办法。” 陈勋闻言,朝林客标点头:“那便依先生说的办,吩咐车夫去罢。” 林客标拱手应了,转身掀开车帘钻了出去。 马车行驶在街道上,普通的外表下,谁都想不到当今天子就坐在里面。 越过跑了一刻钟,马车停了下来。 林客标把车帘掀开一条缝,悄声道:“陛下,大人,到地方了。” 苏亦透过车窗看了看天,发现已经快到晌午了, 于是吩咐道:“去看看她在不在屋里。” 林客标领命下车,没一会就跑了回来,隔着车窗对苏亦开口:“大人,她不在!客栈掌柜说她每日都是一早就出去了,有时会在晌午回来,也有时要到下午才会回来。” 苏亦不慌不忙,直接说道:“走,直接去翰林院。” 马车调了个头,朝着翰林院方向行去。 在快到翰林院时,苏亦招呼马车停下,他看了看旁边林客标身上的黑云纹飞鱼服,皱眉道:“你就不要跟着了,陛下微服出行,你跟着实在显眼,安排锦衣卫暗中护卫便可。” “是。”林客标拱了拱手,直接跳下了马车,转眼就钻了巷子里不见了踪影。 “陛下,我们也下吧。”苏亦指了指车外,“这里离翰林院就几步路了。”说罢,当先走下了马车。 陈勋没有迟疑,领着江公公也下了车。 三人沿着街边朝翰林院走去,陈勋随口问道:“ 先生是觉得马秀秀来翰林院了?” 苏亦点了点头:“这女子被赶出去后,哪怕是使歪招都要进翰林院,得以看出其心性坚韧,想必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来到翰林院大门外,苏亦抬头看了看门前的匾额,又看了看紧闭的大门,兀自摇了摇头。 门外的两名守卫冷眼扫过来,见是两名富家书生打扮人,身后还跟着个老奴,遂不疑有他,把目光扫向了别处。 陈勋还未反应过来,苏亦却又已经走过了大门,朝着更远处走去了。 陈勋连忙追上去:“先生?怎么不进去?” 苏亦边走边说:“我们是来找马秀秀的,又不是专程来找翰林院。” “苏大人怎知…”江公公刚一开口,又赶紧把话收了回去,悄悄打量了一下四周,才改口道,“苏公子怎知道马秀秀不在里面?” 苏亦轻笑道:“岂不看那大门紧闭,门外的守卫 随时警惕着周围,若不是防着马秀秀,难道还是防贼人来偷书吗?” 江公公恍然大悟,不再言语。 苏亦走到翰林院围墙拐角处,抬头朝转角另一头望去,却没见什么不对,他低头思忖,忽闻墙内有数人谈笑,由远及近。 苏亦抬头望天,只见烈日当空,顿时恍然地点了点头:“正是晌午,翰林院放课了。” 陈勋看得不明不白,皱眉问道:“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江公公连连摇头表示不知。 苏亦笑道:“且随我来。” “又要去哪儿?”正午的太阳把陈勋晒出了汗,哪怕旁边有江公公亦步亦趋的摇着扇子却还是不怎么顶用。 苏亦嘴角噙笑,反问道:“陛下,若你是马秀秀,非要进这翰林院,会怎么做?” 陈勋只当苏亦在考校自己,边想边答:“嗯,大 门肯定是进不去的,翻墙贿赂也都试过行不通,啧,对一个柔弱女子来说,确实是难…” “陛下若是信我,我请你看出好戏。”苏亦说着,领着陈勋二人走到了翰林院大门斜对面的一处茶肆。 翰林院大门此时从里面打开,放课的学子或独来独往,或三五成群,交谈着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三人刚坐下,茶博士就搭着抹布走了过来,麻利把桌子一擦,赔着笑脸问道:“三位贵客,喝茶还是打尖儿?” “随便上吧。”陈勋摆了摆手,迫不及待去问苏亦,“先生怎么越说我越听不懂了?何来好戏?” 茶博士自顾自插话:“要不尝尝小店的酸汤,清热解乏,早先还冰在井水里,这会儿喝正好。” 江公公脸色沉了下来:“该掌嘴的东西,谁叫你说话了?” 茶博士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好在苏亦打了圆场,道:“就三碗酸汤,去吧。” 茶博士作了个稽,连忙离开桌前。 陈勋还扯着苏亦发问,苏亦望着翰林院大门,突然眼前一亮:“来了。” 陈勋一愣,连忙顺着苏亦目光看去—— 只见不知何时,一名脏兮兮的老乞丐一瘸一拐地走到了翰林院大门前,就地往下一坐,再把破碗一放,就这样靠着大门边的墙打起了盹。 那两名守卫早在老乞丐靠近时就露出了嫌弃眼色,此时见他居然还坐了下来,顿时变了脸色,连忙走了过来:“去去去!到别处要饭去!也不看看这是哪里?” 第763章 碰瓷 两名守卫一边骂着一边走了过去,谁知那老乞丐竟似真的睡着了一般,就这片刻的功夫,居然就打起了震天的鼾声,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守卫哪里肯干?一人当先走到老乞丐边上,伸手就去推他,岂料才刚一碰到衣角,老乞丐顿时惨呼一声:“哎呀——!” 守卫被这凄厉的喊声吓得一机灵,再定睛看时,那老乞丐已经瘫在了地上,口中连连惨呼:“打人啦!翰林院的书生打人啦!” 翰林院的书生打人?谁都知道翰林院里尽是秀气的读书人,可打人还是头一遭听说,老乞丐这一嗓子,顿时把大街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不仅是过路人,就连刚刚放课的学子都好奇地围了过来。 守卫哪里敢背这个锅?顿时就慌了神,指着老乞丐结巴说道:“你——你,你莫要冤枉人——我才刚碰你一下…” 话还没说完,一个八九岁的小乞丐又从人群缝隙里钻了进来,立马扑到老乞丐身上大声哭喊:“爷爷啊!哪个杀千刀的把你打成这样啦!你都好几天没吃饭了谁这么狠的心呐!” 小乞丐这一哭,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再加上老乞丐嚎声凄惨,围观人群纷纷把愤怒的目光看向了两名守卫,就连那之前未上前的守卫都把怀疑的目光看向了同僚,忍不住退开一步。 这些眼神落在身上就像刀子一般,那守卫是又急又慌,有心想要辩解却打着结巴,急得像那热锅上的蚂蚁。 人群中,苏亦陈勋三人赫然在列。见此情此景,陈勋看得津津有味,却忍不住问道:“先生怎么知道会有这出好戏?” 苏亦的注意力没有放在眼前的闹剧上,反而一直在人群中扫视,听闻陈勋反问,笑着解释道:“非也,这可不是我要你看的好戏。” “哦?”陈勋更加好奇了,“这还不是?” 他话音刚落,忽见苏亦双眼一亮:“来了。”说 罢,从人群中朝翰林院大门挤了过去。 陈勋和江公公连忙跟上,陈勋探头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名抱着书的学子低着头行色匆匆,亦是朝着翰林院大门去的,看苏亦的架势,似乎是在追他。 江公公并不健壮,有心想护着陈勋,自己却反倒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慌乱中也不知被踩了多少脚,气得他脸都白了。 陈勋也不去管江公公跟不跟得上,紧追几步赶上苏亦,拽了拽他的衣袖:“那人是谁?追他作甚?” 苏亦抿嘴一笑:“若是没猜错,便是马秀秀无疑。” 陈勋大惊,又抬头望了望前面那人的背影,疑道:“那分明是个男的…” “追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苏亦丢下一句,又跟了上去。 此时翰林院外围了好多人,大门处反而空荡荡的,守卫也无暇注意这边,前面那抱书学子根本没遇到任何阻拦,直接就走了进去。 第555章 紧跟在学子身后的苏亦三人亦是跟了进去。 穿过庭院,眼见那学子走上了廊庭,苏亦突然加速追了上去,一把揪住他的后领—— “哎呀!”学子吓得大叫一声,只是这声音清脆,居然是个女子嗓音! 马秀秀猛地回头,见眼前人年纪不大,又是书生打扮,压根就不认识,顿时皱起眉毛,当先反咬一口:“你是何人?翰林院是说进就进的吗?还不速速离去,小心我叫守卫扔你出去!” 苏亦也不答话,面带笑意将马秀秀上下好好打量了一番,只见眼前女子看上去约莫二十一二岁的样子,皮肤虽然比不得富家姑娘那么白皙细嫩,但眼眉间却有股说不出来的英秀味道。 马秀秀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张口又要斥问,却被苏亦先开口打断了:“好一个急中生智先发制人,马秀秀,你果然聪明。” 马秀秀被苏亦一口道破身份,脸色变了一瞬,但立马又恢复了自然,只见她露出嘲弄神色:“怎么?今天不叫守卫来捉我,反倒换了个文弱书生…”马秀 秀顿了一下,撇嘴将苏亦打量一番:“难道…打算使美男计?” 苏亦呼吸一滞,差点一口气没倒上来。 陈勋二人这时才追了上来,他好奇地看了看马秀秀,惊道:“还真是个女的!你就是马秀秀?” 马秀秀这才知道刚才是被苏亦诈了,眼神中露出怒意:“我不是!你们认错人了!” 陈勋自然不信,他好奇地围着马秀秀转了一圈:“真是个狠人,为了能混进来,居然连头发都剪了。” 只见马秀秀后脑勺扎着常见的男子发冠,又穿着男士的长袍,从后面看,还真不容易看出是个姑娘家。 “我乐意!”马秀秀扯了下衣摆,后退一步靠在廊柱上,不让陈勋再看。 陈勋对眼前的女子实在好奇得很,又开口问道:“马秀秀,你为何铁了心的要进翰林院读书?你知不知道黄院士都把你告到司礼监去了,你真就不怕被治罪?” “司礼监?!”马秀秀变了脸色,似乎是被吓到了,但仍然咬着下唇,一脸的倔强。 这时苏亦开口了:“她进翰林院不是为了读书的。” 陈勋愣住了,马秀秀也把目光落到了苏亦身上。 “京城名望高的书院不少,如果只是读书,不一定非要来翰林院。”苏亦继续说道,“她非要进翰林院,肯定是因为有某个东西,是只有翰林院有,而别的书院没有的。” 苏亦停顿了一下,迎向马秀秀的目光,笑着说道:“京城这么多书院,除了名师以外,便只有一样东西独属翰林院为最。” “可急死我了!”江公公跑了一身汗,此时最为急躁,“苏公子,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就快说罢!” 苏亦盯着马秀秀,朝她眨了眨眼睛,马秀秀翻了个白眼,把头偏向一边,苏亦无奈一笑:“藏书,这么多书院里,只有翰林院藏书最为丰富。马秀秀,我说的对与不对?” 第764章 不识庐山真面目 翰林院某个角落的亭子里,马秀秀气鼓鼓看着池塘里的假山。 自从刚才被苏亦道破心事,马秀秀就怎么都不肯开口了。 “先…苏公子,”陈勋转头问苏亦,“之前在外面,你怎么知道她就是马秀秀?” “运气好罢了。”苏亦摆了摆手,“我之前在墙外没找到她的身影,便换做自身来想,若我是马秀秀,在大门紧闭,还有守卫的情况下,又该怎么进翰林院?思来想去,得出结论是,最好的机会当然就是等中午放课,大门自己打开,趁着人流最多的时候混进去。但这般来说,又该如何避过守卫的眼睛?那自然就是用别的物事将守卫注意力引开。” “这——”陈勋一惊,这才恍然大悟,他伸手点了点马秀秀,“原来如此,那乞丐居然是你安排的! ” “没错,就是她的手段。”苏亦笑着附和,“不算高明,但胜在足够有用。而且乞丐最好打发,如果我没猜错,她这会进来了,门外的乞丐应该也立马好了,拍拍屁股就走,想查都没地方查去。” “哈哈,有趣!有趣!”陈勋抚掌大笑。 苏亦点头,好奇地盯着马秀秀:“我现在唯一还猜不到的就是,你是要找什么书?” 本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却被面前这人一眼看破,马秀秀也不禁恼了,只见她转过头,恶狠狠瞪了苏亦一眼:“我凭什么告诉你?叭叭叭说了半天,我还没审你呢,你也是个眼生的主,我怎么没在翰林院见过你?也是混进来的吧?这么急着找我是要做甚?” 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怼得苏亦说不出来话,苏亦思量片刻,正欲开口时,忽然远处廊道有一教习先生模样的人领着几名守卫匆匆走来,远远便望见了这边的马秀秀,立马变了脸色,大呼道:“果然是她!我就知道她趁乱进来了!” 马秀秀一惊,吓得赶紧起身就欲逃跑,惊慌中却被一人拉住手腕,耳边传来苏亦的声音:“莫慌,我保你无事。” 江公公站起身来,朝着那边走去,在廊道上将人拦下。 马秀秀只见那老仆背对着这边,似乎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给教习先生看了看,那教习先生顿时脸色大变,神态也惊恐起来,那老仆又低头耳语几句,教习先生唯唯诺诺应了,连忙带着人匆匆离开。 马秀秀瞧得真切,心底却更加疑惑了,她低头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苏亦,却正好看见苏亦正笑吟吟拉着她的手,连忙一把甩掉,把手背在背后。 苏亦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举动有些唐突了,下意识把眼神避开:“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失礼了。” 马秀秀哼了一声重新坐下:“看不清还是个有权有势的主?说吧,你是哪个大人家的公子?”说完,她自己又咦了一声,“不对,就算是朝堂大臣的公子也不会知道我的事呀,你到底是谁?” 苏亦笑了起来:“你不是很聪明吗?继续往下猜。” “猜就猜!”马秀秀琼鼻轻轻一皱,“你笑得就好像老林子里的狐狸!” 苏亦闻言一笑:“我就当你在夸我?” 马秀秀轻啐一口:“不要脸!谁夸你了?再狡猾的狐狸还不是被人猎了去,剥皮取骨,卖了换钱!” “你怎么骂人呐。”苏亦愕然。 马秀秀怼了苏亦两句,思路也清晰起来,她打量了苏亦一眼,开口说道:“黄院士既然把我参上司礼监,那你要不就是看过奏折了,要不就是从看过奏折的人那里知道我的,这样算下来,也就不难推测了。” 苏亦肯定地点了点头,笑意不改:“倒是没什么差错,那又是谁能看奏折呢?” “看过奏折的人肯定不多…”马秀秀盯着足尖沉思,“出了写奏折的黄院士,便是司礼监掌印…还有皇帝。”念及此处,马秀秀猛地抬头,惊愕的目光落 在苏亦身上。 苏亦笑着摆手:“我不是皇帝陛下。” 马秀秀更加惊讶了,她指着苏亦结巴道:“不,不是,我可听说过司礼监掌印是个老太监,你怎么这么年轻?!” 苏亦和江公公齐齐脸色一黑。 已经许久没插话的陈勋听完,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马秀秀转头再次将陈勋容貌好好打量了一番,突然顿悟,掩嘴惊呼:“皇——皇帝?!” 人前显圣的滋味使陈勋面露得色,他抬眉缓缓点头:“嗯,是朕。” 得到陈勋的肯定回答,马秀秀直接吓白了脸,僵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时江公公有些阴恻恻的声音飘来:“马秀秀,你先给杂家说说,什么是老太监?” “公…公公…”马秀秀面庞僵硬,几乎要哭了,她转头看向苏亦,“那…大,大人?你又是谁?” 苏亦轻飘飘递给江公公一个眼色:“江公公,莫要吓唬她了。” 江公公赶紧收敛起目光,不敢忤逆。 苏亦贴心地替马秀秀抚着后背,笑着说:“你不是很聪明吗,还猜不到我的身份?你不就是因为抨击我安排流民南迁的事才得罪的黄院士吗?怎么,这就不认得我了?” 噗通一声,马秀秀直接瘫坐在了地上,看向苏亦的目光惊恐中带着呆滞:“太太太太师——苏亦?!” 苏亦只好蹲了下来,无语道:“你在害怕个什么劲?我又没怪罪你,不然今天来找你的就该是官兵了。”说罢,作势就欲拉她起来。 马秀秀一见苏亦伸手,吓得在地上连连后退,哭喊道:“你想干什么!我不要进大狱——别碰我!我不跟你走!” 苏亦转头观望四周——他怕这一幕被外人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对一弱女子做些什么。 苏亦无奈道:“我不是来抓你的,我只是出于好奇,想听听你关于卖田那件事的见解。” “我不说我不说!”马秀秀背靠在亭柱上,把柱子紧紧抱着,一边摇头一边哭喊,“你定是想故意让我说错话,然后好教官兵把我抓去!” 第556章 第765章 亭中辩 过了好久,马秀秀才算消停了些,哭喊声变成了抽噎,她可怜巴巴望着苏亦:“真,真的不抓我?” 苏亦无奈地点头:“你不是聪明得很吗,怎么连这点都想不通?要抓你我何必亲自来?更何劳陛下大驾?” 马秀秀此时冷静了些,一想是这个道理,索性把心一横,使劲点了下头:“那你们要问什么就问吧,问完大不了我就再也不来翰林院了!” 苏亦暗自发笑:“我且问你,你在课上反驳黄院士,抨击我迁民一事,是否属实?” 马秀秀怯生生望着苏亦:“我…我要是说了…你不治我的罪?” 苏亦哭笑不得:“我这么大的官,连这点儿气量都没有?你就只管说就是了。” “这谁知道去…”马秀秀小声嘀咕,心里知道今日不说是走不脱了,便开口道,“属实倒属实…但你 本来就没做好,总不能做错了还不让人说吧…” “那你说清楚,我哪里做错了。”苏亦在马秀秀身边坐了下来,目光盯着她,“流民受灾于战事,为了活命才无家可归沦作流民。我奏予陛下,下颁朝政,令万千流民发于中原之南,开垦荒地作田,一来可使其活命,二来可解大闰缺粮之危。这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为何到你嘴里就是错的?” 马秀秀闻言顿时急了:“那姓黄的糟老头到底是如何在奏折上编排我的!我何时说这件事是错的了?!” 苏亦暗笑,又问:“难道不是?那你还不快详实道来。” 马秀秀生怕被冤枉,连忙开口:“我当时分明是说,太师迁民之策并无过错,却错在只管了流民不死,却未管流民之后怎么活。” 苏亦闻言沉默了一瞬,皱眉思索片刻才道:“此话怎讲?” 马秀秀未注意苏亦脸色,继续道:“当时我也是这样对黄院士说的,那黄院士立马就勃然大怒了,我 反驳他的却句句属实,如今南边流民的现状便是,好点的沦为佃户,而大多却都成了地主的奴户,至于说更差的…没有更差的了,因为再差的已经饿死了。” 苏亦这次彻底沉默了下来。 陈勋急着开口:“你又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我大闰自从那年饥荒过去,年年收粮有余,百姓富足,怎么还会有人饿死?朕可警告你,若是敢说假话,那就是欺君之罪!” 马秀秀这是第一次见到天子真容,但见这皇帝看上去比自己似乎还小些,心中属于皇帝的威严感也稍稍减弱了一分,她正色道:“句句属实,不信你就…陛下就去查!” 陈勋一脸怒容地看向江公公,大声问道:“你说!” 江公公苦着脸,没想到战火还能烧到自己头上来,他凑近陈勋耳边,小声说道:“老奴不敢妄言,亦不敢瞒陛下,这种事确实年年都有,不过都是距离中原甚远的偏僻地方…那些流民不都是发往南边的偏远荒僻地区了么,所以难免会有这种事…” 陈勋听完顿时一愣,随即勃然大怒:“好你个老太监!司礼监每日收那么多奏折,为何朕从未听过这事!?说!是不是你故意不呈上来!” 江公公吓得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浑身筛糠似的发抖,连连磕头道:“陛下冤枉啊!只是这事实在太小,大臣们也从未因此事写奏递上司礼监,就连老奴也是从小太监口中偶然听得,一些新进宫的小太监好多就是从偏远地方来的,也都是过不下去了才进宫的…” 陈勋气得浑身发抖,却也知这事怪不得江公公,一腔闷气无处发泄,只得站在原地瞪眼。 沉思许久的苏亦此时终于开口了,他再次看向马秀秀,那目光灼灼地烫人,让马秀秀情不自禁想要闪躲,只听他问:“你觉得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是什么?” 马秀秀畏惧地看了眼正在发怒的陈勋:“…要说可以,但得让陛下先答应不怪罪。” 陈勋不耐烦地摆手:“不怪你不怪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马秀秀在地上坐的不太舒服,把腰背撑直起来:“原因就在于,朝廷对田地的措施本来就是错的。要想改变这一切,那首先要改变的就是朝廷的态度。” 苏亦不置可否:“继续。” 马秀秀见陈勋尚未变脸,又大着胆子说道:“就拿南迁的流民举例。朝廷给了流民田地劳作,让他们不至于直接饿死,看似给了他们活命的机会,但本质上来说却没有改变他们的处境。原因在哪里?无非就是这些田就算开垦出来了,却也不是他们自己的。这批新田,都是由地方官府管辖,都是朝廷的田地,流民在此劳作,无非也就和大闰大多数农民一样,都是佃户,每年种出来的粮食,大半都要上交给朝廷,自己只能留下够一家一年吃的粮食,几乎没有富余。这还算好的,还有更多的田地则被官府卖给了当地富商、地主、或是其他的什么大户人家,这批流民只能给地主当奴户,自己种出来的粮食却连一粒米都不是自己,每日全靠地主施舍吃食活命,若是运气不好再生个什么病,地主才不会管你死活,直接扔出门去,有的是身强力壮的奴户去招。” 苏亦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却被马秀秀捂住了嘴巴,只见马秀秀伸出一根手指放在苏亦眼前:“但是无论佃户还是奴户,都和你南迁的政策无关。知道我为什么说流民的状况没有改善吗?其实并不止流民,流民只是个例子,我的意思是,整个大闰,所有务农的佃户,他们的状况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苏亦拨开马秀秀的手:“这又是什么意思?大闰几百年来佃户都是这样子,还要怎么改善?” 马秀秀眨了眨眼:“太师大人,你觉得饥荒的原因是什么?” 苏亦不假思索,开口就道:“还能因为什么?人口的增多,再加上天灾,导致那年的粮食收成不够!” 马秀秀再次反问:“人口数量的上升是必然原因,天灾则是偶然原因,那你觉得收成产量无法提高的原因是什么?” 苏亦正欲张口说是田地不够,却又觉言中有诈,遂换了个方式说道:“我让流民南迁开垦新田不就是为了这个么?你觉得还有别的办法?” 第766章 变革带来的希望 马秀秀颇为失望地叹了口气:“早听说太师苏亦是何等的智高过人,现在看来却不过如此。” “你!”苏亦情不自禁恼了,却见马秀秀把他一指,“哎哎哎,生气了不是,刚刚陛下可说了,让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的!” 苏亦深呼吸两口气,使劲拍了拍柱子:“说!你说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说就说。”马秀秀悄悄松了口气,“在我看来,这原因归根结底还是,佃户们种不出更多的粮食来了。” 苏亦忍不住嗤笑一声:“我道你能说出什么见解来,原来就这?一块田的产量也就那么多,怎么种出更多的来,不然我为什么要开垦新田?” “错!”马秀秀把声音陡然拔高,“你以为你知道一块田能种出多少粮食?你怎么知道的?从每年各地粮食产量报上来的报表推测出来的?你觉得就一定 是对的?你又怎么知道种不出更多?” 思路被牵着走,猜不透话语中的本意,这是苏亦第一次有这种感觉,马秀秀的声音就像是一根结实的绳子,要把他牢牢绑缚住,这让苏亦感到浑身都不舒服。 “我来告诉你原因,我的太师大人。”马秀秀微微抬着下颌,不知不觉中居然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苏亦,“佃户们不是种不出更多粮食,是因为他们不愿去种了。” “什么意思?”苏亦硬着头皮开口,这已经是他今天不知道第几次问这句话了。 马秀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再给你举个例子。假如给你一座酒楼,如果你是掌柜,自然是希望酒楼的生意越多越好,因为不管挣多挣少,这银子都是落到你自己的口袋里。但如果你是个酒楼的跑堂呢?不管挣多铮少,月底都只拿固定的月饷。那我问你,你是宁愿当掌柜,还是跑堂?这掌柜和跑堂二人里,又是谁更希望酒楼的生意变好?” 苏亦脑中有灵光一闪而过,愕然张口:“你的意 思是——” “没错!”马秀秀打了个响指,“对佃户来说也是这个道理。他们每年北朝黄土种田,却大部分都上交给了朝廷,自己只能剩下够一家吃食的小半,所以每当他们种够了,便会想,反正再种多些也都只归了朝廷,那为什么还要累死累活的耕作呢?” 苏亦听得犯了痴,口中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之前怎么就没想明白…” 旁边的陈勋也听得若有所思,不住点头。 某个瞬间,苏亦突然回神,他先是站起身,恭恭敬敬朝马秀秀鞠了一躬:“之前是苏某眼拙了,光凭这份见解,你就值得苏某这一拜。”然后他站好重新将马秀秀上下打量了一番:“你真是普通百姓出身?” 马秀秀一挺胸一抬头:“怎么?不行?” 第557章 苏亦眼神中毫不掩饰赞叹,摇头道:“没想到,真是想不到,普通百姓家竟然有此等眼界与高见之人,更难得的是,你居然还是个女子!” “世俗之见!”马秀秀皱眉,嫌弃地瞥了眼苏亦,“真想不到这话居然出自太师之口,我看你也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罢了,若不是世俗成见,女子读书未必就弱了男儿郎。” 苏亦笑道:“是我说错话了,有你这活生生的例子在眼前,我倒确实是信了。看来你家里人也是愿意让你读书的,不然也没有今天能让你站在这里了。” 马秀秀闻言晃了下神,旋即嘴角挂起了笑意:“是,是我运气好…” “那卖田又是什么意思?”苏亦话锋一转,突然提问。 马秀秀一愣:“黄老头奏折里连这个都说了?” 苏亦避而不答:“卖田就是解决办法吗?我不觉得这是个好办法,要知道,那些田地都是朝廷的,若这般做,无异于是在朝廷身上割肉。” “这黄老头说又不说完全,这不是在害我么?”马秀秀小声嘀咕一句,然后清了清嗓子,“可不是卖田那么简单,这个解决办法,也是我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哩。我的办法是,直接由朝堂下令开始改革,把 原先每年产出收成朝廷拿大头,佃户拿小头的规矩改掉,改成佃户拿大头,而朝廷只拿固定的部分。这样一来,不论每年产出多少,佃户们凡是多种出来的,都归了佃户自己所有,就算某一年产出不高,佃户们因为自己是拿大头,所以也能有富余。朝廷可告知天下佃户,农田可卖予佃户私有,等佃户赚够了钱,就可将农田买下,买下后的农田种出的全部粮食便不用在上交朝廷,全归自己私有,而朝廷只需将买下农田的佃户的税收提高即可达到止损,试问又有哪个佃户不同意?而佃户买田的银子哪里来?自然就是卖粮了,佃户们手里的粮食变多了,总不能放在家里放坏吧?所以肯定会拿出去卖,这样一来,市面上流通的粮食就会大幅增加,粮价也就降了下来,粮价一降,买得起粮食的百姓就多了,长此以往,还会有人饿死么?” “妙啊!”苏亦听得双眼直放光,“实在是妙啊!这样一来,佃户们从此就是在为自己种田,而不是为朝廷种田,自然而然就会更加卖力!而且看似前期是朝廷亏了,但因为税收增加,所以并不会亏损太多 ,而且长此以往,整个天下的粮食总量增多了,朝廷收上来的粮食只会越来越多!” “你觉得好处只有这些么?”马秀秀望着苏亦。 苏亦目不转睛盯着马秀秀:“还有什么?!快说!” “佃户的收益得到改善,这只是这个措施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好处。”马秀秀微微笑着,仿佛是看到了遥远的未来,“真正得到改善的,是这些佃户的上升渠道。在以前,这些佃户只是勉强糊口,所以自己的子子孙孙一生下来,也都只能是佃户。而以此法变革之后,佃户们能挣到银子了,有条件了,就可以让子孙去读书,却求学,去过更好的日子。” 马秀秀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感叹:“这次变革,看似是在给佃户们过得更好的机会,但其实是…给了他们改变未来的希望。” 第767章 强收门下 陈勋不禁疑惑开口:“且慢,若真如你所说,那以后佃户们都去求学当读书人了,那谁还愿意做佃户?没人耕种,粮食又从哪里来?” 马秀秀正欲开口,却被苏亦抢先了,只见他喟然长叹,摇头道:“不会的,陛下未想明白。此举一出,佃户能挣到更多的银子,此乃利之所驱,便不会出现天下无佃户的情况…”说到这里,苏亦凝神望着马秀秀:“而且…长久下来,会出现一个必然情况。” 马秀秀抿嘴巧笑,点了点头:“佃户地位上升。” 苏亦目不转睛盯着马秀秀:“所以这才是你的目的?通过从农业开始的变革,使各行各业的阶级地位产生动荡,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导致什么结果?” 这番话锋利得就像一把尖刀,直接把马秀秀全部所说一刀刨开,露出其最里面的真实目的。 被直指要害,马秀秀脸上却再没了之前的慌乱神色,取而代之的反倒是超乎常人的冷静,仿佛之前的害怕慌乱只是她的伪装。 “我不知道,也根本没去想过。”马秀秀居然毫不畏惧地与苏亦对视,“我只知道,任何变革都会带来大规模的动荡,这是必然结果,历史早就证明了这一点。但只要方向是对的,等到变革结束,迎来的也必然是更好的未来。” 苏亦眉头紧紧皱起。 马秀秀又道:“苏太师,我听说过你的事佚。我一直以为你是这朝堂之上唯一一个与众不同的官,那么今日,我这出身百姓的普通女子便想问你一句——” “你是要做一个为百姓谋太平的好官,还是只是做一个皇帝陛下的好臣子?!” 言出,仿佛平地起惊雷。 惊得江公公差点没原地跳起,口中尖声大喝:“大胆——!!” 陈勋亦是瞬间变了脸色,马秀秀这番话,分明就是要杀头的言论,往小了说是在妄议朝政,往大了说可就是挑拨太师与皇帝的关系! 苏亦也是一脸震惊,但这份震惊并不是对马秀秀话中的罪过,而是马秀秀这番话,俨然与樊翁留下的那份密信有异曲同工的意思! 这番话就像那当头棒喝,打得苏亦在一片模糊朦胧中依稀看到了一丝亮光,他连忙想要去抓住时,这亮光却又一闪而逝。 “大胆呐!刁民呐!不要命了!当教你进东厂大狱里去关上几天!”江公公几乎要跳到了马秀秀脸上,挥舞着双臂,几乎下一刻就要唤来锦衣卫现身抓人。 马秀秀把脖子一梗,一副慷慨赴死的硬骨头模样,她斜视着苏亦:“苏太师,该说的话小女子也说完了,便是今日身死,也好用小女子薄命,来换太师大人记得今日所谈。” 苏亦耳边全是江公公的尖叫声,那点头绪被吵得 什么都想不出来,只见他恼得一把将江公公拽倒,不去管江公公摔得痛呼,他站到马秀秀面前:“说,你来翰林院到底是为了什么?” 马秀秀一愣,下意识答道:“你不是已经猜出来了么,为了看书啊。” “什么书?!” 马秀秀翻了个白眼:“农业,水利,像《齐民要术》、《天工开物》、《农政全书》、《四民月令》这些先贤著作,我都要看,只是别的书院保存并不完全,只有翰林院可以找到。” 苏亦浑身一震,恍然大悟:“农业水利!怪不得,怪不得!单泉芝——工部右侍郎!难怪你是被工部举荐到翰林院的!” 地上的江公公大喊:“苏大人——你还等什么?!还不叫锦衣卫抓人!?” 苏亦忽然转身,将马秀秀拦在身后,居高临下瞪着江公公:“抓谁?今日谁敢动她,便是跟我苏立之过不去!” 江公公被苏亦的怒容看得心尖一跳,顿时不敢再叫唤了。 陈勋把这一幕看得真切,不禁也皱眉看向苏亦:“先生…?” 苏亦直接摆手打断陈勋,目光望去,对陈勋认真点头,只说了四个字:“…社稷之才。” 陈勋沉默了下来,算是默认了苏亦的处理方式。 苏亦转过身,一把将马秀秀肩膀捏住,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大笑道:“你不是想看书么?可知这京城中并不是翰林院藏书最多?” 马秀秀被他捏得肩膀生疼,使劲挣开他,龇着牙问:“那是哪里?” 苏亦袖袍一挥,豪气干云:“当然是皇宫!宫中藏书百万,我可允你尽数览阅!” 马秀秀一边揉着肩膀一把怀疑地打量苏亦:“你能这么好心?” “就一个条件。”苏亦竖起一根手指放在马秀秀面前,那眼神仿佛是恨不得把她生吞了。 马秀秀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说来听听。” 苏亦把眼睛睁得溜圆,吐字掷地有声:“当我学生!” 马秀秀先是一愣,随即面色变得古怪起来:“这倒不是什么不好答应的理由,问题是…我携拜帖来京城时,已经拜在了单泉芝大人门下…” 马秀秀小心翼翼瞟了眼陈勋,声音越来越小:“我可打听过,单大人是戚相的人…这样一来,我也算半个戚…党…” 苏亦一听顿时怒了,不管不顾一把抓住马秀秀手腕,拖着她就往外走去:“这有何难?走!随我去单府,我倒要看看,我苏亦问他要人,他单泉芝还敢不放?” 马秀秀力气哪有他大,百般挣脱不得,二人推攘着就朝翰林院外去了。 陈勋何时见过苏亦这般模样,早就看呆在了原地,直到二人走远,江公公才敢凑过来提醒:“陛,陛下!陛下!得拦住苏大人呐!他哪是要人,分明就是 抢啊!真让他做了,单大人还不得一头撞死在大殿上给陛下看?” 陈勋打了个激灵,顿时回神,慌道:“那还等什么?!还不快拦住他!” 第558章 ps:马秀秀算是被挖出来的一个长线的伏笔,算是苏亦内心产生超越时代变化的一盏指明灯。 顺便求点东西,书评,打赏,月票,或者留言吐槽都可以,有啥来啥吧,不挑食。 第768章 耍流氓 翰林院外的大街上,陈勋领着江公公刚追出来,就看到林客标硬着头皮赶上苏亦,苦着脸道:“…大人,您说您急个什么劲?” 苏亦不等他说完,张口就打断他:“让开,此时不急更待何时?难道还要等戚宗弼也晓得马秀秀的名头吗?等那时才真的晚了!” 林客标一想,顿觉苏亦言之有理,但自己有皇命在身,只得继续劝道:“大人莫要乱了阵脚,你好生想想,那单泉芝不过区区一个工部右侍郎,何消您亲自拜会?待属下派人去给他通个信,还不乖乖把马秀秀送到您府上?到那时,马秀秀还不是您的人?” 马秀秀听得又羞又恼,骂道:“你这莽汉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什么你的人他的人!会不会说话呀你!” 林客标可不敢在这时给马秀秀摆脸色,连忙赔了个笑:“姑娘莫怪,某乃锦衣卫总使林客标,没读过多少书,这才说错了话。” 苏亦没去管马秀秀的反驳,冷笑道:“你以为那单泉芝没什么心眼儿么?正当他会轻易放人?马秀秀,我且问你,你被赶出翰林院,真就没去找单泉芝帮忙?” 马秀秀犹豫了一下才开口:“确是找过,不过单大人说工部管不到翰林院头上,他也没什么好办法…” 林客标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只听苏亦又道:“可笑,你还真就信了他?单泉芝这分明是知晓你的能力,就等着你走投无路了,才好轻而易举将你纳入他的门下,为戚党所用。” 说罢,苏亦看向林客标:“想必你也懂了,那单泉芝早就计划好了,现在你还要拦我?” 林客标只犹豫了那么一下,就见苏亦趁机把马秀秀拽上了马车,也不再等后面的陈勋他们,直接对车夫吩咐:“快走,去单府!” 车夫不敢忤逆,一甩马鞭,马车就疾驰而去。 马秀秀之前只听闻这太师苏亦权势滔天,身后更有皇帝撑腰,却哪里想得到苏亦竟敢连皇帝的面子都 不给,此时马车在大街上奔驰,她但见窗外景色飞逝,也不禁有些急了,使劲去掰苏亦抓着她的那只手:“喂!你疯了是不是?同在朝堂为官,你真要不顾情面抢人?” 苏亦倒不怕她跳车,索性也就松开了手,他放松下来,抱着双臂望向窗外:“读书人的事能算抢吗?我这是讨要,苏立之亲自登门,还不够给她面子?” 马秀秀哪管他强词夺理的说辞:“胡言乱语!你这样只会让单大人下不来台,沦为朝廷其他同僚的笑柄!更何况你考虑过我没有?进京后单大人帮过我许多,以后我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他?” “你倒是挺会为别人考虑。”苏亦嗤笑一声,停顿了片刻后回头看向马秀秀,“但是你想过没有,就算你真入了单泉芝门下,又能做什么?从低阶的官吏做起,以单泉芝的能耐,顶天了也不过先让你进工部挂名,然后再慢慢往上爬。” 马秀秀适时的闭嘴,继续听着苏亦的后续。 苏亦突然伸出手,指尖在马秀秀的额头轻轻一点:“但你别忘了你想做什么,我猜单泉芝肯定还不知 道你的目的吧。你不是想变革么?你觉得在单泉芝手下能做到什么程度?但你跟着我就不一样了,你可以借我的手,去把你的想法全部实现。” 马秀秀闻言顿惊,下意识掩住檀口:“你认同我说的?!” 苏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认同的是你那句话——只要是方向正确的变革,带来的必然是好结果。” “所以我愿意陪你试一试。”苏亦盯着脚尖,不由得又想起了樊翁的那封信。 谈话间,马车已经抵达了单府门前,车夫识趣地去敲门了。 苏亦先一步跳下马车,然后又转身朝马秀秀伸出手。 马秀秀愣了一下,旋即一手蹑住长袍下摆,一手扶住苏亦,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苏亦打趣道:“太师亲自扶你,整个大闰都没几个人享受过这份殊荣。” “德性。”马秀秀啐了他一口。 单府大门已经打开,门房走出来,车夫低声交代几句,说是太师到访,门房惊得连忙将府门大开,然后匆匆回去禀报了。 “先进去吧。”不等主人迎接,苏亦领着马秀秀直接走进了单府。 刚走进前院,就看到前厅有人匆匆赶来,正是单泉芝。 单泉芝隔着甚远就看到苏亦身影,只是马秀秀一身男装,反倒是一时没认出来,只见单泉芝小跑着迎了上来:“不知是太师驾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苏亦拱了拱手算是回礼,不待说话,那单泉芝把目光落到了苏亦身后的马秀秀身上,顿时就变了脸色:“马——马秀秀?!” 单泉芝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全身上下都不好了,苏亦却浑不在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一开口就说:“单大人别来无恙,今日并无他事,只是来向单大人道声谢。” “道谢?道什么谢?”单泉芝看到苏亦身后的人 居然是马秀秀后,整个脑子都是乱的,一听苏亦开口,更想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马秀秀低着头不敢出声,更不敢去与单泉芝对视。 只听苏亦道:“这马秀秀,想必单大人也认识,实不相瞒,此女乃是立之学生,今日才听闻她多承单大人照顾,所以特携爱徒前来拜谢。” 马秀秀听得苏亦这番不要脸的话,不禁又在心里啐了一口。 话都说到这一步了,单泉芝焉能不知苏亦打得什么算盘,顿时怒意用上脸来:“学生?爱徒?苏大人这话怎么让人听不懂了?这马秀秀分明是我门下学生举荐到京城来的!要算也该是算我的学生!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了!?” 苏亦面不改色:“就在刚才。” 苏亦这摆明了就是要耍流氓了,单泉芝气得浑身发抖,伸手指着苏亦:“你你你——你这是明抢!我要参奏陛下!” 苏亦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别急,陛下马上就到 了,你可以当面告诉他。” 第769章 丞相回京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单泉芝跳着脚大骂,“苏立之!你太师的脸皮不要了!” 苏亦负手站在原地,目光斜望院中假山池塘,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单泉芝拿苏亦没有办法,又不敢真跑过去从苏亦手上抢人,遂话锋又是一转:“你分明就是仗势欺人!我就不信陛下这次还肯站你那边!你这番做派,就算陛下答应,满朝文武也不答应!” 说罢,单泉芝转身就欲朝内院走去,边走还边回头拿手指点着苏亦:“我这就去写谏书!明日召集文武百官,看你如何收场——说抢人就抢人?今日若真叫你成了,那今后这朝堂还不都全凭你苏太师说了算?” “住口!”一声尖斥从门口方向传来,只见江公公急匆匆跑来,越过苏亦,对单泉芝斥道,“单大人 !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岂说得?不得妄言!” 单泉芝见到江公公顿时一愣,目光连忙望向后面,只见陈勋在一众锦衣卫拱卫下走了进来。 单泉芝连忙跪伏在地,高声悲呼:“陛下!陛下——为老臣做主啊!” 陈勋无奈扶额:“单大人先起,具体事宜朕已知晓,我们从长计议。” 单泉芝一脸悲壮:“陛下若是不替老臣做主,老臣便自此一跪不起!” 苏亦闻言冷笑连连:“那你便跪着罢,人我就带走了。”说罢,抓过马秀秀手腕,就要朝府外走去。 “站住!”单泉芝一声大喝,“苏立之!今日你但凡走出这个门,便是和戚相撕破脸皮!” 苏亦脚下一顿。 只听单泉芝厉声又道:“马秀秀一身本事都在农利上,她进我工部最合适不过。今也不瞒你,我早在与戚相的书信中就提过马秀秀,她的名字早传到了戚相耳朵里,戚相也极为重视。今日你敢将人抢走,明 日戚相就敢去你苏府再把人抢回来!” “疯了!”江公公使劲拍打大腿,急得脸都白了,“都疯了!你们可是朝堂上的大官,怎可说出这种无赖话来?什么抢人不抢人的,在这当着陛下的面,你们还像话吗?!” 苏亦尚无反应,陈勋的脸色却是一沉,早在半月前就有军报送回京来,书中捷报曰:蜀地黑苗反军大溃,自巴州城一役后,黑苗军不知为何就像被打失了胆气,不等朝廷大军兵临蓉州府,竟然大军全线溃退,毫无一战之力,黑苗王巴罕桑率一众主力黑苗族人组成的军队,头也不回地往西面撤退,最后一头扎进了苗疆深山中。 至此,大闰南面战事也进入了尾声,再后面就只剩下大军朝苗疆地界缓慢推进,黑苗反军终究是逃不过被逐步蚕食的局面。也正是因为如此,就在这封军报送进京城的时候,戚宗弼也启程了归京的步伐,算算时间,应该也就是这两日便能到了。 第559章 单泉芝见陈勋黑了脸,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 说错话了,朝堂上的党派之争,就算真实存在,但哪能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来,他刚刚那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在说,等戚宗弼归京后,戚党又要和苏党开战较劲了。 单泉芝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出声。 就在这时,一名锦衣卫从门外小跑进来,凑到林客标耳边低语几句,林客标顿时变了脸色。 苏亦背对着这边没有发觉,反倒是陈勋注意到了林客标的不对劲,冲他招了招手:“什么事?” 林客标看了看苏亦,一脸为难地走到陈勋近前,道:“戚相…戚相进京了,刚收到的消息——正朝这边过来,应该马上就到了。” 林客标这番话没有避着旁人,在场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马秀秀抬起头,看到苏亦的眉毛紧紧皱了起来。 苏亦倒是不惊讶戚宗弼能刚回京就知道这里的消息——戚宗弼在锦衣卫里有自己的人,这件事在苏亦和林客标这里已经是心照不宣了。 陈勋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心知今天马秀秀这事算是彻底闹大了。 只有单泉芝面露喜色,不过他面朝下跪着,脸上的表情陈勋也看不到。 忽然间,单泉芝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朝家仆大喊:“快关门!别让苏亦跑了!” 江公公顿时大怒:“单泉芝!你好大胆!你要干什么?!想把陛下也关起来吗?!” 陈勋的脸已经黑得快滴出水来,目光在单泉芝身上打转,眼神中蕴藏的怒意已经快要掩饰不住。 单泉芝打了个哆嗦,一咬牙,开口道:“陛下恕罪,只是今日之事已然如此,想必陛下也不想再把这件事搞成满朝风雨罢,不若关起门来,今日就在这里,我等君臣数人,把事情道出个所以然来。” 苏亦叹了口气,牵着马秀秀走回陈勋身边:“那便依单大人的,单大人——还等什么?真想陛下在这里站着等?” 单泉芝回过神,手忙脚乱爬了起来,将众人迎进 厅内。 众人在厅内落座,却无一人说话,屋子里寂静得可怕,就连来上茶的下人都是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就惹了无妄之灾。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忽有锦衣卫来报,在厅外跪下:“戚相到了。” 陈勋摆了摆手,不言不语,脸色阴郁。 锦衣卫退下,一个人影从门外跨了进来,正是戚宗弼。 戚宗弼环视一圈厅内众人,最后目光落在苏亦身上。 苏亦也在打量着戚宗弼——近一年不见,戚宗弼原本黑白相间的头发已经变成了花白,鬓角更是已经一片雪白,以往养尊处优养出来的红润脸色如今也布满了沟壑。在看到戚宗弼的眼神时苏亦不禁愣了,在他的记忆中,戚宗弼的眼神一直都透着威严和凌厉,只是今日一见,那凌厉的色彩似乎被磨去了锋锐,却多出一分以前从未见过的坦然。 戚宗弼朝苏亦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 然后来到陈勋面前:“蒙陛下天威,黑苗反军气数已尽,臣幸不辱命,得胜回朝。” 第770章 口舌之利 “免礼。”陈勋无奈地摆手,“先坐吧。” 戚宗弼点了点头算作应了,坐到了苏亦对面,厅堂里顿时又陷入了沉默。 “这么说来,你就是马秀秀?”还是戚宗弼先打破了僵局,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马秀秀,“我在回京路上,曾读过你那篇《河防水经议笺》——就是你作为敲门砖呈到单大人案上的那篇,很不错,引先贤经意,又不乏自己独到的论点,其中有许多地方都让戚某眼前一亮,像什么‘三里一井,渠通万家’,‘水利繁溉,河防疏泛’,委实让人叹为观止,若得机会,定要与你好生探讨一番。” 突如其来的夸赞使马秀秀有些受宠若惊,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下意识想要站起来,却被苏亦紧紧拽住。 戚宗弼目光落在苏亦手上,眉尾一挑,哂然一笑 :“马秀秀不是在翰林院求学吗,立之又是怎么认识的?嗯…还这般亲密?” 此话一出,马秀秀就像触电一般,猛地把手缩回了怀里。 苏亦在心里暗骂戚宗弼奸猾,脸上却依然挂着笑:“戚相尚感叹马秀秀的才华,立之又如何不是?今日早些时候,立之与马秀秀坐论翰林院亭下,言谈间可谓是惺惺相惜,顿生一见如故之感。” 戚宗弼正欲张口,却听苏亦紧接着又继续说了:“立之带马秀秀来单大人府上不就为了这事儿么,早听马秀秀说了单大人对她多为照顾,所以立之特来拜谢。” 这牵强的理由听得戚宗弼直咧嘴:“马秀秀有这么大面子,竟然让立之来代为拜谢,立之前来,真的只为这件事?” “还能有什么事?”苏亦一愣,旋即又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对,倒是还有件事,只是不值一提,所以立之便没说了。” 单泉芝沉着脸冷哼一声:“苏太师还是全讲清楚罢,免得日后有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苏亦笑着摆手,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无甚大事,哪里会有误会。是立之与马秀秀一见如故,恨不得日日辩言民政,立之可听闻马秀秀还偏居客栈,所以欲将她接回府上久住,再有什么问题,也好当面向她讨教。” 单泉芝一听差点没又跳起来:“狡辩!你就是想抢人!” 戚宗弼没能拦住他,苏亦却就等单泉芝开口,只听苏亦微微一笑:“单大人为何动怒?马秀秀如今不过是翰林院一介学生,既不是工部朝臣,亦不是单大人府上亲族,抢人又是从何说起?难道——” 苏亦语气一顿,露出惊恐神色:“难道——单大人欲将马秀秀囚禁在府中?你有何居心!” 单泉芝直觉满腔子血直冲脑门,眼前一黑差点没厥过去,幸好戚宗弼适时地发声圆了回来:“立之莫乱说,单大人一生的清名可开不得这种玩笑。再说了 ,马秀秀进京后第一时间就来携拜帖来见过单大人,自然算是单大人门下学生,怎么能平白无故去太师府上久居?” “门下学生?”苏亦低声一笑,“马秀秀被翰林院赶出门时可不见她有恩师帮忙,若真有单大人这么个老师,她也不该这么久来一直住在客栈罢。” 戚宗弼被噎住了,转过头,视线落到单泉芝身上,单泉芝顿时慌了,有意辩解却不知如何道出口——他总不能说,是为了将马秀秀逼得走投无路,事后只能投奔与他,才如此做的吧? 苏亦可不会等单泉芝想好理由,他朝戚宗弼一摊手:“你看,单大人也不承认是马秀秀老师。” 单泉芝慌了:“不是!” 苏亦立马打断:“不是马秀秀老师?” “没有!”单泉芝双手使劲摆动,急得六神无主,“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我没有不承认!” 苏亦的语气咄咄逼人:“那你为何对马秀秀不管不顾?你敢说你不知道马秀秀被翰林院拒之门外?为 了读书,她甚至连收买乞丐闹事的办法都做出来了,你敢说这些你都不知道?!” 看着单泉芝面红耳赤却又哑口无言的样子,戚宗弼叹了口气:“行了,闭嘴吧。” 单泉芝颓然坐下,不再言语了。 戚宗弼看向苏亦,将颌下白须捋了捋:“苏太师,我们就不要互相试探了,你也莫要再卖弄口舌之利。陛下今日也在场,瞧得清楚明白,不管怎么说你都不占理的,所以这马秀秀,怎么都不会让你带走的。” 陈勋从刚才到现在都一直保持着威严脸色,他自然不会在这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明着偏袒苏亦,听了戚宗弼说话,陈勋犹豫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苏亦微微眯眼,心底也有了火气:“戚相慎言,什么叫口舌之利?难道立之说的不对?马秀秀又不是姓了单,她想去哪里是她自己说了算。” 戚宗弼轻笑一声:“可马秀秀也不姓苏,你让她去太师府住下,你问过她愿意吗?” 苏亦一愣,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马秀秀身上。 被这么多人注视,其中更有当今天子,以及朝堂上权势最大的两个人,马秀秀哪里遇到过这种场面,饶是她胆色再好,也不禁有些战战兢兢。她小心翼翼拽了下苏亦的衣摆:“我…我该怎么说?” “咳!咳咳…”戚宗弼清了清嗓子,马秀秀连忙把手缩了回去。 苏亦咬牙道:“随便你怎么说——莫忘了我之前给你说的话。” 戚宗弼嘴角抿出一抹弧度:“怎么?苏太师还允诺了什么好处?难道我戚某就给不了?” 马秀秀闻言,目光顿时在苏亦和戚宗弼身上打起了转。 半晌过后,马秀秀深吸了一口气,就欲开口,就在这时,只见苏亦忽然站起,按住马秀秀的肩膀把他打断。 苏亦环视一圈,直到看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 来,他的脸色变得平静,缓缓张口:“事到如此,那我也不瞒诸位了。” 第560章 “嗯?”戚宗弼皱起了没,下意识觉得有什么不妥。 只听苏亦语出惊人—— “简而言之就是,我看上她了。” 第771章 疑点 此话一出,众人头顶的屋檐上,夜凡差点一个没站稳摔下来。 厅堂里陷入了死寂,安静得落针可闻。 “嗯…嗯?”马秀秀反应慢了半拍,下一刻霍然抬头,用惊恐的目光望着苏亦。 苏亦的额角隐约有汗滑下,强作镇定站在原地不动。 陈勋本来威严的目光中也在一瞬间露出了呆滞,眼神在苏亦和马秀秀身上游移。 正替陈勋掺茶江公公一个晃神没注意,手中茶盖滑落,“啪”的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 清脆的响声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戚宗弼的视线缓缓平移,从马秀秀身上回到了苏亦身上,他犹豫了很久才开口:“咳…苏太师,没必要这么拼吧。” 苏亦强撑着,语气里透着破罐破摔的味道:“我怎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怎么,难道戚相也心悦马秀秀?” 戚宗弼一把年纪的人了,终归还是要颜面,连忙摆手:“我当然没那意思。” 苏亦又道:“那戚相是想棒打鸳鸯?” 戚宗弼差点气笑了,却只得继续摆手:“不敢。” 马秀秀此时终于回神,脱口道:“哎,等等——” 不待马秀秀说完,苏亦直接插话打断,他朝戚宗弼拱手,却不敢去看背后的马秀秀:“那…立之就先谢过戚相成全了。” 说罢,苏亦再不给其他人开口机会,抓起马秀秀手腕就朝屋外走去了。 这次再无一人拦他——苏亦这一句话直接把朝堂事变成了苏府家事,就算是戚宗弼,也实在是再找不到留住苏亦的理由了。 马秀秀慌乱无主下,懵懵懂懂地就随苏亦出了单府,又被苏亦拽上了马车。 马车驶上大路,喧嚣人声从外面传来。 苏亦一上车就仰头靠在软垫上,闭眼扶额,一言不发。 马秀秀见苏亦不开口,一时也不出声,她小心翼翼坐在角落,甚至不敢靠近苏亦。 直到又过了一会,苏亦的声音才传来:“等会回去,你抓紧把你的思路都写出来给我看,敲定后我们尽快落到实处去——若是不能见到成效,我这次就亏大了。” 马秀秀小声嘀咕:“怎么你还亏了…” 话音未落,马秀秀身后的车窗帘子一掀,一道人影直接翻了进来。 马秀秀本就心神不定,又被这变故一惊,下一刻就要尖叫出来,却被一只手先捂住了嘴,耳边传来声音:“嘘——自己人。” 苏亦本来也被吓了一跳,但看清楚来人后,又直 接冷静了下来:“怎么哪都有你。” “啪。”折扇一摇撑开,露出洁白纸面上的“天下风雨”四个大字,夜凡朝苏亦咧嘴笑着:“这才几日不见,怎么苏太师连媳妇儿都找好了?令堂可知晓了?” 苏亦听得眼皮直跳,他恶狠狠瞪了眼夜凡:“我先知会你,可别乱多嘴。” 夜凡不以为然地斜看过来:“这件事需要我多嘴么?顶多到今晚,朝堂上下官员都会知道苏太师强抢翰林院女学生的事迹了,你觉得要等多久才会传到令堂耳朵里?” 苏亦又哪里想不到这一点,只是这时被夜凡当面点破,不禁颓然垮下肩膀,整个人顿时矮了一截。 马秀秀却听得不乐意了:“你这人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还有,什么叫强抢?他刚才——他刚才只是为了把先机占住才那样说的,这么简单的道理,外人怎会看不明白?” 夜凡脸上露出古怪笑意,他转头朝身边的马秀秀 拱了拱手:“罪过罪过,差点忘了恭喜马姑娘。” “恭喜什么?”马秀秀娥眉一横。 “嘿,嘿嘿。”夜凡笑出声来,“当然是恭喜你,半日之间,就从翰林院一普通学子直接升任为太师夫人呀,这事儿用天上掉馅饼都形容不贴切了,简直就是天上掉黄金!” “呸!”马秀秀狠狠啐了他一口,“满嘴胡言,瞧你鬼鬼祟祟不像好人,怎么不叫官差给你抓了去!” 夜凡也不生气,笑眯眯道:“不愧是读过书的,真是牙尖嘴利,不过经过今日这一出,谁知你是不是也定了心?那一身虎宝卖得的银子也耗得差不多了吧,日后搬进太师府,你也算能过上好日子了。放心,就我看来,于老太太定是会喜欢你的。” “于老太太?” “虎宝?” 马秀秀和苏亦几乎同时发出了疑问,然后又同时转头对视。 夜凡不怀好意笑道:“怎么?苏太师还不知道?不过你也有不对的地方,都要带回府上了,怎么连令堂名讳都不告知一下?” 马秀秀微微皱眉,不搭话。 苏亦使劲甩了甩头,见马秀秀突然沉默,也不禁起了疑惑:“你先打住,给我解释清楚,虎宝是什么意思?” 夜凡瞅了瞅马秀秀,道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这可就要问马姑娘了。今日我来找你,本是想告诉你戚宗弼即将抵达京城的消息,却不想你和皇帝在一起,便藏在暗处没有露面——后看到你与马姑娘碰面,兴起之下匆匆查了一番,却没想到还真查出点东西来。”夜凡顿了一下,朝马秀秀瞥过去:“马姑娘乃猎户之女,此行上京的银钱尽是靠卖出兽皮兽骨换来,这本来无甚问题,但我却不小心查到,马姑娘卖出去的东西里,竟然还有不得了的珍品哩。” “就是你说的虎宝?”苏亦坐直了身子,目光最终停留在马秀秀身上。 “可不就是?”夜凡翘起二郎腿,“那可不是一般的老虎,乃是世所罕见的虎王所出,这等猛兽,在山中年岁久了,说是成了精也不为过,浑身上下从虎皮到虎胆,几乎全是珍惜的上品药材。可我唯独不解的是,一普通猎户,见着虎王能不能逃脱性命都是问题,又是怎么杀的虎王?可别说是令尊运气好遇上只强弓末弩的虎王,像虎王这种成了精的畜生,身边必有同类随行相伴。可这就奇了怪了…嘿,难道说马姑娘身后还有高人相助?不知马姑娘…可否解惑一二?” 第772章 诸事后续 马秀秀安静听完夜凡的话,她看着夜凡似笑非笑的表情,美目眯成了一条缝:“你这厮,张口闭口都是查人,把我了解的这么清楚,我却还没问你又是什么身份?看你翻进来偷偷摸摸的模样,莫不是怕被外人看见你与太师私会?” 说着,马秀秀又看向苏亦:“看样子你这太师也有不少秘密,就不怕我跳下车喊人,把你和这厮的关系查上一查?” 苏亦不禁笑了:“鬼脑筋倒是不少,但就凭你的身份,有什么资格叫人查我,退万步说,谁又敢帮你一个翰林院学生来查太师?” 马秀秀翻了个白眼:“仗势欺人呐,既然你们要问,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那虎王确是真的,不过非家父猎得,乃是多年前一侠士在我家暂住,虎王就是他杀的。那时我年纪不大,不过对那侠士却记忆尤深 ,当年他身受重伤被友人托付到我家,所以我家也算是对他有恩,在他养伤期间随家父上山野猎,便是在那时遇到的虎王,后来他伤势痊愈,留下虎王尸体就悄悄离开了。” 说到这里,马秀秀撩了撩鬓角的发丝,嘴角情不自禁带起了笑意:“家父本来也是不愿我去读书的,但那侠士离开前,曾对家父提过一句,说既然我愿意读书,便让我去读罢,所以家父才改了想法。” “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夜凡点了点头,算是暂且认可了这个说法,“能将虎王打杀,想必那侠士在江湖中也不会是无名之辈。” 马秀秀眉毛一扬:“那可不,我此番出来,可也从说书先生那里听到…” 马车微微一震,打断了马秀秀的话,帘子外传来车夫的吆喝,原来是已经到苏府门前了。 苏亦深深看了眼马秀秀,秉着用人不疑的心态,道:“先随我回府罢。”说罢,当先下了车去。 马秀秀赶紧跟上,夜凡最后一个从车上下来,随 着二人进了府去,唯独车夫留在原地一脸茫然,几次撩开车帘查看,却怎么也想不通是怎么多出一个人来的。 苏亦回府,自有下人去禀报了于老太。 走过前院,三人朝着内堂行去。 苏亦朝身后跟着的管家吩咐:“去内院腾出一间屋子来,以后这位马姑娘就住下了。” 管家自然不会多问,朝马秀秀点了点头:“见过马姑娘,我是苏府管事,叫我老许即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我。” 马秀秀倒是识礼数:“麻烦许管事了。” 苏亦思忖片刻,又对马秀秀道:“你就先安心住下,等过几日风波过去,我再安排你以我学生的身份入宫,到时候宫中典籍你尽可阅览。” 马秀秀嗫喏一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还有什么不解?”苏亦问道。 第561章 马秀秀摇了摇头:“没有。只是…那黄院士虽然将我参上司礼监,但其实并无过错,我怕你为难他。 ” 苏亦哑然失笑:“当然不会。再说了,要不是他,我又怎能遇见你?” 这话一说出口苏亦就觉得不妥了,果然,马秀秀闻言,脸颊顿时又红了一分,低下头去再不接话了。 “咳…”苏亦摸了摸鼻梁,把话题岔开装作没注意,“那,那你这几日就先把你的思路整理出来,到时候给我看看,我们商量着完善。” “嗯…”马秀秀的声音细若蚊吟。 “啧啧啧…”夜凡跟在二人身后,使劲扇着扇子,阴阳怪气说道,“哪来这么大酸味?哎哟可酸死我了…” 苏亦听得额角青筋直冒,转身就踹过去一脚,却被夜凡轻巧躲开,苏亦没好气道:“你怎么还不走?” 夜凡朝他咧嘴一笑:“生什么气,开不起玩笑?我话还没说完了就急着赶我走,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有屁快放。”苏亦满脸嫌弃。 夜凡挥着扇子,正色道:“戚宗弼虽然回京了,但当初随他南下的菩萨蛮还没回来,那憨货带着宝贝徒儿进苗疆去了,应该是打算把白苗的困局解了,好一劳永逸,以他的脾气,估计巴独眼儿没什么好下场。至于凤求凰,他亲自押着当归也在来京城的路上了,这对窥天来说正是个名扬天下的好契机,他自然不会放过,他派人送信与我,说是需要朝廷大开方便之门,若有必要,还需你这边配合。” “我省得的,之前便和他说好了。”苏亦点头应道,“还有什么事。” “还有就是另外那俩人了。”夜凡继续说着,“虞美人那边每日深居简出,就差没当尼姑了,不过听说功夫修炼倒是水到渠成,已经见得成效。” 苏亦闻言使劲翻了个白眼:“别提了,你可知我吩咐锦衣卫替她解决了多少麻烦?就上月,她就出去买个菜的功夫,都引得喜燕斋诗会上的书生注意,死皮赖脸的说非她不娶,也是有锦衣卫暗中照看,没让 那书生真的凑到虞美人跟前,直接把人给扔进了诏狱,起初那书生还嘴硬,给他上了两道菜后才晓得厉害。深居简出都这样了,若是她日日在外招摇,不还得忙死锦衣卫去?” 夜凡听得大笑:“哈哈,莫担心,剑气近已经收到你派人送出的书信,估计也快从建兴关回来了。等他回来,你自不用再去管虞美人了。” “说起建兴关…”苏亦脸色一沉,“那应谷通应该也在押回来的路上了吧。” “若不是我误打误撞将剑气近放在了建兴关,后果当真不堪设想。”苏亦语气寒意森森,“亏他还当过大元帅,居然敢给临阵脱逃?这老匹夫,当真该死!” “应谷通失势太久,这次又犯了这么大的过错,想必朝堂上已经不会有人帮他说话了。要办他,对你来说不值一提。”夜凡摆了摆手,“对了,还有一个人。” “定风波也回来了。” 随着夜凡说出这句话,谁都没注意到马秀秀忽然抬头,但转瞬有恢复平静,再次把头偏向旁边,仿佛无事发生。 第773章 老茧 “那位也回来了?”苏亦一愣,随即又释然了,“也对,北羌天人已死,大军进驻雁迟关,北羌残军只剩被困死的局面,确实没有需要他出手的地方了。” 夜凡神色严肃地摩挲着下巴:“先提醒你一句,叶哑巴这次回来可不一样了。” 苏亦茫然不解:“什么不一样了?” 夜凡视线望着廊道外,回忆道:“可还记得之前齐晏竹来信?当时叶哑巴情况有异,我当时以为是走火入魔的征兆,所以当池家姑娘说要北上时我并未阻止。听说这次叶哑巴与北羌天人耶律神通一战后,之前异状尽消。我那时才明白,他这哪是走火入魔,分明就是早计划好的要拿耶律神通祭天,使自己武道精 进。” “他都天人境了还要怎么精进?”苏亦一惊。 夜凡沉声道:“要不我怎么说…他这次回来不一样了呢,鬼知道他现在究竟站在了多高的地方。” 苏亦喃喃道:“怕是已经比天还高了吧…” 夜凡摇头道:“所以呐,他这番回京,你还得派锦衣卫盯着。也幸好他是叶哑巴,他的性格,只要顺着他来,其实没什么攻击性。” “在理在理。”苏亦连连点头,“幸好那个菩萨蛮没有进京…” 夜凡插了句嘴:“不过雁迟关离京城甚远,以距离来看的话,应该还是剑气近会先到,他又不似叶哑巴那边带着女眷,剑气近只身一人,只怕是早就归心似箭想回来见虞美人了,快马加鞭,星夜兼程的话,从建兴关到京城,也就是几日的工夫。” 苏亦在心里默算了一下脚程和时间,点头道:“ 紧随在剑气近之后到的就该是凤求凰了吧,然后才是定风波。” 夜凡点头答道:“没错。说来凤求凰也当真毒辣,自己亲自押送当归不说,还硬是碎了当归的琵琶骨,然后拿一种坚韧如铁的丝线穿透他浑身关节,据我的人禀报回来说,当归现在就仿若凤求凰手中的提线木偶,可怖异常。” 脑海里有了画面,苏亦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不悦地骂道:“这几个就没一个是正常的!” 苏亦还欲再骂,却见夜凡脸上突然挂上了乖巧谄媚,主动往前迎去:“哎呀,罪过了,怎敢劳老夫人亲自来迎?” 苏亦忙一回头,果然看见自己亲娘领着两名侍女从廊道另一头走了过来。 苏亦连忙紧走几步,打招呼:“娘,你怎么出来了?” 于老太笑呵呵的,先是不轻不重打了下夜凡:“少给老婆子阴阳怪气地,都多久没来府上陪我解闷儿了?怎么没把你家七姑带来?” “她今天唱戏呢。”夜凡上前扶住于老太一只手臂,“等下次定把她带上。” “这还差不多。”于老太满意地点头,然后就看到了半边身子躲在苏亦身后的马秀秀,只见于老太双眼突然大亮,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就将苏亦掀到了一边,拽过马秀秀就把她的手牵住了:“姑娘,哪儿的人啊?今年多大了?家里几口人?” 苏亦差点没被推到廊道外的池塘里,站稳后连忙过来挡到马秀秀前面,苦笑道:“娘亲,你别吓她了,她就是我新收的学生,以后是要当官的,不能给你当儿媳妇。” 于老太顿时就变了颜色:“我就问问不行吗?要当官就不能嫁人了?谁定的规矩?就算真有这破规矩 ,你就不能给他改了?这都不能改你还当个屁的大官!” 一番斥问劈头盖脸下来,苏亦惨烈败退:“你问你问,随便问,你开心就好。” “哼!”于老太冷哼一声,把马秀秀拉着,趾高气昂朝着内堂去了。 一路边走边问,马秀秀只觉眼前这老夫人一点都没有官家族眷的刻薄高傲,反而语气亲人,神态慈祥,时不时还会破口大骂自家儿子,就跟一个普通农家的老太太没什么两样。 马秀秀也不禁松了口气,不再觉得紧张,凡是于老太问的,她都如实回答。 待于老太把事情原委都问清楚了,也不禁失望了半分:“这么说来,真是学生啊…” 马秀秀小心翼翼地朝于老太看去,却正看到于老太也正打量着自己,吓得她连忙把目光收了回来。 于老太笑眯眯地把马秀秀上下看了个遍:“倒看得出是个早当家的姑娘,身上没有一点儿官家小姐的矫情劲儿。不瞒你说,好多当官的家里有女儿的,都恨不得把自己女儿塞给我儿子,可老婆子我就看不惯她们身上那股矫情劲儿,一丁点儿磕着碰着了就跟要死人了一样,只会哭哭啼啼。” 马秀秀不知该怎么回答,于老太拉着她进了院子,吩咐侍女去准备茶水点心。 于老太把马秀秀的手掌摊开,轻轻摩挲着她有些粗糙的指腹:“茧…乖妮子,你以前也吃了不少苦吧。” 马秀秀下意识握拳把老茧藏起来。 于老太叹了口气:“现在外面哪有肯让女儿读书的,哎,你能跟着我家黑蛋儿读书也是你的福气,我们家以前也是过的苦日子,全靠黑蛋儿争气,读书读出了头,这才好了起来。所以你要读书便要争口气, 有黑蛋儿照拂你,你只管好好读书做事,啥也不用去怕的,以后肯定也能过上好日子的。” 马秀秀听着听着,不禁鼻子就有些发酸了,想着自己跋涉入京,一路吃过酸苦,受过刁难,好不容易到了翰林院,没安定几天又被赶了出来,她包着眼泪不让它掉下来,使劲点了点头:“…嗯!” 当晚,马秀秀就随着于老太上了家宴的桌子,作伴的还有夜凡。 随着天色暗了下来,一道道佳肴被摆上了桌子。 夜凡不时看看天色,苏亦不时朝马秀秀打量。 于老太看不过眼,使劲朝苏亦一瞪:“不好好吃饭,看什么看?” 苏亦连忙低下头去刨饭。 第562章 唯独夜凡知道苏亦在担心什么——下午他说出去的那句话,该在京城发酵了。 第774章 朝堂对峙 次日,早朝。 夏季的天色亮得早,当苏亦从马车上下来时,已经有许多官员在宫门外候着了。 等苏亦走过来,原本有些嘈杂的谈论声顿时就停了下来,宽阔的广场上安静得吓人,一些官员不时偷眼打量苏亦,当看到苏亦的目光扫来,又赶紧把头偏开。 苏亦神色平静,他当然知道发生这一切的原因所在,只是以他如今的地位,已经不需要去太在意旁人的眼光了。 林客标不知从哪里靠了过来,他凑到苏亦耳边,目光不善地从众官员身上扫过,低声道:“大人放心,这些嘴碎的属下都给记下来了,日后有的是法子炮 制他们。” 苏亦哑然失笑:“我哪有这么小心眼儿,让他们说去,我又不是少块肉。” 林客标点了点头,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苏亦的话,他又接着说道:“那单泉芝昨日会面了好几位大臣,今日多半在朝堂多半要有动作,大人小心应对。” 苏亦略一思忖,问道:“戚相可也去了?” 林客标摇头:“没有,昨日大人离开后,戚相先是进宫复命,出宫时已是傍晚,就直接回府了。” 苏亦点着头,在心里松了口气,他把声音又压低了些,冲林客标吩咐:“戚相多半还不知道马秀秀的真正本事,不然不会这么轻易放手。他对马秀秀的了解全从单泉芝那里得来,单泉芝也只以为马秀秀在农利方面是难得之才,却不知马秀秀的真实目的是想从国之基本进行改革,今日回去,你把昨天在暗中护卫的锦衣卫都给吩咐清楚,谁都不准把昨天在翰林院的 话传出去。” “是。”林客标知道事关重大,连忙认真应了。 二人聊完不久,宫中钟鸣三声,高大的城门缓缓打开了。 百官分成四列,排起队依次朝金殿走去。 苏亦与戚宗弼并排走在第一位。 途中,戚宗弼好几次看下苏亦,却始终没有说话。 苏亦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不过也只绷着脸忍住没有发问。 进到大殿,不多时就看到江公公扶着陈勋走了出来,百官齐齐跪伏朝拜。 陈勋在龙椅上坐好,先是好奇地望了望苏亦,然后才挥手道:“诸卿平身,有事启奏。” 朝堂上安静了数息时间,苏亦正奇怪单泉芝怎么还没有动静的时候,有人出列,来到中间跪下:“臣 ,有事启奏。” 苏亦偏头一看,竟是翰林院院长费多文。 陈勋看了眼来人,又用余光瞥了瞥苏亦,抬手道:“费院长何事启奏?” 只听费多文道:“臣要参翰林院学子马秀秀,此女行事蛮横,于翰林院求学期间,冲撞师长,扰学院清净,多次违反礼制,当革除功名,贬未庶民,罚其日后不得再参与科考。” 苏亦听完,顿时恍然大悟。他之前还一直疑惑单泉芝会以什么理由来参自己一本,没想到单泉芝他们居然是直接跳过了自己,转从马秀秀身上下手,这一招分明是破罐破摔的把戏,摆明了是在说:既然我们抢不到人,那你也别想得到——马秀秀就是被单泉芝举荐到翰林院的,他自然晓得马秀秀志在入仕,但这一本参下来,若真得到陈勋应允,那马秀秀以后是再也别想当官了。 苏亦淡淡扫了跪在地上的费多文一眼,同时还看到林客标在金殿另一侧的队伍里朝自己使眼色,那意思是——昨日单泉芝约的人里,就有这个费多文。 费多文说完,朝堂上的官员不去看陈勋,反而纷纷把目光看向了苏亦,有脑筋转得慢的,还在不解地朝旁人发问:“这个马秀秀不是被苏太师拐回府上当太师夫人了吗?参不参加科考有什么关系?费院长参她这个作甚?” “一看你就是消息不灵通,我可听说那个马秀秀是想做官的…”旁边的官员压低声音,“还有你这个‘拐’字是什么意思?难道其中有什么说法?” “啧,我听说似乎是苏太师用了强…马秀秀本人是不太愿意的…” “嘶…还有这等事?!” 苏亦没去管身后的议论,他一抬头,发现陈勋也正看着自己,似乎在等他的回应,苏亦淡淡一笑,从 人群中走了出来,站到费多文身边,朝龙椅上的陈勋拱手施礼:“陛下,臣也有事要奏。” 陈勋把手肘撑在龙椅上,用手掌托住下巴:“先生但说无妨。” 苏亦低头,把目光从费多文身上轻轻扫过,费多文不禁打了个哆嗦,只听苏亦开口:“说来也是巧了,臣要参的正是费院长,费院长经营翰林院,却玩忽职守,为师不尊。” 费多文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来,驳斥道:“诽谤!陛下明鉴——苏太师这是赤裸裸的污蔑!” “污蔑么?”苏亦冷笑一声,“费院长,如今这翰林院是什么样子,你难道不知道?” 费多文一愣:“什,什么?” 苏亦双眼一眯:“真不知道?看来参你玩忽职守还真没错了。” 费多文有些急了:“苏太师!你莫要血口喷人, 可有证据?!” “证据?”苏亦语气咄咄逼人,“翰林院学子过百数,其中多数是来自民间的求学学生,剩下大都是朝中大臣的家族子嗣,这些官家的公子小姐,在翰林院自成一派,时常欺凌来自平头百姓家的学生,你敢说你不知道?没有当官的父辈撑腰的学生稍微犯点小错便要被翰林院的教习惩戒,而那些公子小姐翰林院得罪不起,便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正是因为翰林院如此纵容,才使得他们变本加厉,俨然是把翰林院当成了他们自家的地盘,大摇大摆地逃课,戏耍同学,甚至敢对教习厉声呵斥!这些事情,费多文——” “——你敢说你不知道?!” 苏亦最后一句几乎是暴喝出来,费多文吓得直接瘫坐在地,浑身筛糠般的颤抖着。 第775章 变革的第一步 “费院长可莫想狡辩,别忘了立之也是从翰林院出来的,里面是什么样子,我再清楚不过。”苏亦语气放缓下来,“你若敢说不知道,那就是玩忽职守,若是知道,那就是纵容不查之罪。” 说完这番话,苏亦丝毫不给费多文辩解的机会,继续说道:“这朝堂上,族中子嗣在翰林院的大臣不在少数,立之心想,诸位大臣也都是想让自己的孩子能学到东西,将来不至于是个目不识丁的草包,可他们又何曾想到,自家孩子没好好读书求学,反而被娇惯成了土霸王,就算今日费院长给不出理由来,等下了朝后,众大臣也会向你讨要说法的。” 此话一出,费多文是彻底慌了,只见原先大殿上好多抱着看戏心态的中立官员也纷纷把不忿地目光投向了费多文——他们家中都有小孩在翰林院读书。 可苏亦却还没说完,他脸上挂着冷笑:“再说费 院长参的那个马秀秀,我可是听说这马秀秀才思机敏,是难得的栋梁之才,以百姓出身,女子之身,从偏远山村一路读上京城,这一路上凡是教过她的先生,无不赞其腹中有大才,最有资格证明这一点的,我猜…” 说到这,苏亦顿了顿,目光落到了人群中的单泉芝身上,只见他嘴角一勾:“应该就是单大人了吧,当初正是他力排众议,亲自将马秀秀举荐到翰林院的。单大人,我说的可有错误?” 单泉芝擦着额头上的冷汗:“无误,无误…” 随着单泉芝回答出口,苏亦再次把矛头对准了费多文:“费院长,如此大才,为何竟被你说成是有违礼制之徒?难道你是在骂单大人识人不明吗?” “没有,我没有…”费多文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他求救似的向单泉芝投去目光,可却看到单泉芝把头低了下去,假装没看到。 陈勋的脸色不知何时也已经阴沉了下来,也不知他是真的生气了,还是只是为了配合苏亦,不过真要 算下来,他其实也是清楚翰林院的情况的,毕竟他当年也在翰林院读过书。 “费院长。”陈勋深吸一口气,威严的目光落在费多文身上,“你可还有要辩解的?” 费多文又打了个哆嗦,讷讷不知如何开口。 就在此时,戚宗弼叹了口气,终于站了出来,只听他开口道:“陛下,臣有谏言。” 陈勋微微抬手:“戚相但说无妨。” 戚宗弼瞥了眼摊在地上的费多文:“今日之事,一则关乎翰林院声誉,若是传出去,怕是堵不住百姓悠悠众口,亦会使翰林院名望一落千丈。二则来说,此事不过是翰林院学子之事,学子们多为年幼,不通世故,虽错而不自知,费院长虽有不作为之嫌,却也是无奈之举。依臣看来,此事可施小惩,却不至于施以重罚,唯有此般,可使翰林院之事不传入百姓之耳。至于有错学子,可教家中长辈管教惩戒。” 第563章 戚宗弼这番话下来,俨然就是给了苏亦借坡下驴的台阶,于是他也跟着附和:“戚相所言极是,当如 此。” 陈勋见无人再有异议,遂也点头道:“可也,传旨下去,马秀秀翰林院学子身份不变,费多文调职教习,罚俸半年,院长一职又副院顺位接任。” 圣旨下,百官齐跪,高呼:“陛下圣明。” “众卿平身。”陈勋挪了挪屁股,端得有些累了,“还有何事要奏?” 这次不等别人开口,苏亦起身后施礼:“臣还有一事要奏。” “先生请讲。”陈勋一边开口,一边把江公公招呼到了近前,等江公公俯下身子,他小声吩咐道,“去,让御厨备上凉汤,朕下朝就要喝到。” 江公公连忙应了,转身就去吩咐随行的小太监。 苏亦闭眼斟酌了一下措辞,然后才缓缓开口:“自四年前流民南迁以来,我大闰南部拓荒开田百万亩,大兴农业,缓粮紧之危。但前日据锦衣卫查得,大批新田所在的西越承宣布政使司、黔安承宣布政使司境内,有地方官员,为谋私利,公然贩卖新田,拟签 文书,盖地方官府官章,使新田变为地主手中的私田,使自己与地主得利,压迫农户,其岁缴粮食,更敢中饱私囊,双方分而得之。此乃毁我国之根基,望陛下从严定夺。” 朝堂上死寂一片,知情者如单泉芝等人,知道这是苏亦从马秀秀那里受了启发。不知情者则是因为不敢妄言——地方官府把田地卖予地主,这说白了其实已经是默认的规矩,毕竟田地都归地方官府管辖,只要每年上缴的粮食达到了指标,便没人会去追究地方官员是否有贪墨之嫌。但坏就坏在这次事情里牵扯到了流民开垦的新田,这批新田是苏亦下令开垦的,虽然苏亦没说过不能卖这些田,但苏亦也从未说过这些田就能拿出来卖啊。 “大胆!!!”陈勋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喝,把满朝文武都吓了一跳。 百官齐齐跪伏,大呼道:“陛下息怒!” 陈勋似乎很生气,直接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还不忘偷偷扯了扯背后被汗打湿的龙袍,只听他大骂道: “这些蛀虫!食君俸禄,却不做忠君之事!传朕圣旨——着锦衣卫严查此事!不仅是西越布政使司和黔安布政使司,全国上下都给朕查!凡牵扯进贩田之事的官员,不论大小,通通削顶抄家!” 林客标连忙站出来,拱手大声应道:“臣领旨!” 官员中有不少人脸色皆是大变——无他,只因陈勋这番话下来,天知道这把贩田的火会不会又烧到自己身上,他们心底已经飞快的盘算起来,之前来送礼的地方官里,有没有谁是通过贩田得利的?若是有,那可得赶紧把东西给还回去划清界限。 唯独苏亦在心底松了口气,他知道,这次变革的第一步,算是已经迈出去了,至于之后到来的结果究竟是好是坏,那还得看马秀秀是怎么计划的了。 第776章 苗疆山连山 且说在大闰的南面战场上。 自从巴州城一役,朝廷大军奠定胜局,戚宗弼悄然归京,黑苗反军于大败中溃散,大部分残兵游勇在逃亡过程中就已经被朝廷追兵剿灭,也有一些运气好的逃出了蜀地,找了个山头直接落草为寇。而黑苗王巴罕桑则领着黑苗族人和少部分死忠于他的部队,退回了苗疆地界。 至于雪沏茗,他揣着戚宗弼留下来的信物,直接与脱离了朝廷大军,领着雪娘一头扎进苗疆连绵的大山中。 群山中,脚下几乎找不出条像样的路来,头顶又尽是高不见顶的参天巨木,要想辨认方向,只能依靠偶尔走到树木稀少的地方抬头望天。 苗疆腹地的山中某处,雪沏茗靠在树干上打着哈欠,他抬头喊道:“好了没啊?” 他的头顶,雪娘正站在极高处的一根树枝上,抬头寻找着太阳的方位,听见雪沏茗呼喊,她没好气道:“急什么急,若不是因为你瞎带路,我们又怎么会走错?” 雪沏茗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可真稀奇,谁能想到你这个土生土长的苗女还能找不着路?” “咚!”雪娘从树枝上一跃跳下,重重踩在地上,目光不善地盯着雪沏茗:“说什么呢?敢大声点儿?” 雪沏茗打了个哈哈:“我说这大山里连个路都没有,怎么不让人走错嘛,要不怎么说你们寨子穷呢,要想过上好日子,居然不知道先修路?” 雪娘翻了个白眼:“你懂个什么,苗疆大山一座连着一座,还有数不清的悬崖峭壁,路哪是说修就修得起来的?莫说我们了,就算是经验最丰富的药农,在大山里转上几天,那也得迷路。” 雪沏茗无言以对了,他龇着牙花:“刚才看准方位了没?你带路吧,我们接下来怎么走?” 雪娘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抬手指着一个方向:“看山势走向,我们离寨子应该不远了,这边走。” “说来也怪,我记得上次送你回来,明明有好多毒虫的,这次怎的全不见了?”雪沏茗把双手背在脑后,散漫模样仿佛是在游山玩水。 雪娘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没脑子了,我身上带着玉儿,寻常毒虫哪里敢靠近?” 似是听见雪娘喊自己名字,晶莹乳白的玉蝉从雪娘的发丝中钻了出来,趴在雪娘头顶,歪着头好奇地打望四周。 雪沏茗恍然大悟,他凑过去拿手指戳了戳玉蝉,笑骂道:“看不出你这小东西还挺霸道。” 被雪沏茗无端戳着,玉蝉把两只前爪在空中朝雪沏茗挥舞,却连白印子都没在雪沏茗指腹上留下,无可奈何,只好又转头钻回了头发里。 雪娘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还有心思玩闹?如今寨子里都不知怎么样了,还不知道走快些!” “哎。”雪沏茗搭住雪娘的肩膀,在她肩头捏了 捏,“莫要急,你阿爷的寨子肯定没事。” “你又怎么知道?”雪娘甩开他的手,气鼓鼓走到前面去了。 雪沏茗小跑几步赶上来,嬉皮笑脸:“之前打仗时候不是拷问过俘获的黑苗人了吗,他都说了,白苗寨子还好着哩,巴独眼儿一直没对寨子下手。” “那都是多久以前了?”雪娘越说越急,“巴独眼儿带着军队都进苗疆好几天了,肯定早就到了!” “那他也不会拿白苗寨子怎么样。”雪沏茗揪着雪娘的麻花辫,不让她跑远,“你好好想想,巴独眼儿刚吃了败仗,手里剩下的兵力可不多了,怎么会轻易对白苗开战,把兵力损耗在这上面?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什么?” “粮食啊!”雪娘抬了抬眉毛,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黑苗逃回山里的部队也是好大一帮人,逃命时带不走多少粮食,所以他们肯定会缺粮的,光靠山中打猎可养不活那么多人,所以他们肯定会去找白苗 要粮食的。再加上第一个原因,所以只要白苗寨子肯匀出粮食给巴独眼儿他们,白苗寨子就不会有危险,我想你阿爷也不会想不明白这一点。” 雪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算你说的有道理吧。” 不一会,雪娘忽然再次开口:“不对,寨子里的粮食也不是无穷无尽的,巴独眼儿带着那么多人,光靠寨子里的粮食又能养活他们几天?等粮食快不够了,阿爷肯定就不会再给巴独眼儿粮食了,到时候巴独眼儿逼急了,多半还是会对寨子下手!” 雪沏茗把手一摊:“所以我们只要在粮食吃完前赶到就行了——最好我们到的时候粮食还有富余,我可不希望打完架后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雪娘啐了他一口:“吃饭喝醉打架!除了这三个你还会什么?” “嘻嘻,”雪沏茗大手伸过来在雪娘脸上揪了一把,“还会宠徒弟。” 雪娘的脸蛋一下就红了,也不知是羞的还是被揪 的,她正欲开骂,却见雪沏茗突然蹲了下来。 雪娘一愣。 只见雪沏茗面无表情地抬起一只脚,把鞋底朝上:“看来我们是走对了。” 雪娘低头看去,只见雪沏茗鞋底上沾着一滩黄黑之物——脚下的地面上留下了一只黄黑色鞋印。 雪娘细看一番:“已经快干了,应该就前几天留下的…好臭。” 雪沏茗额角青筋鼓跳:“别让老子知道是谁拉的,不然非把他肠子扯出来不可。” 雪娘也忍不住偷笑:“这怎么找去,你还是把这笔账算在巴独眼儿头上吧。” 第777章 重回水云寨 接下来的路就好走许多了,雪沏茗二人发现巴独眼儿残部留下的踪迹,在附近略一打望,就找到一条被许多人踩出来的路,草地未秃,却多有被踩踏割断的痕迹。 雪沏茗往前看去,只见这道路所通之处,果然就是雪娘之前指的方向。 二人遂沿着这条道赶路,一直走到太阳快要下山了,他们终于抵达了山坳处。 这条路还在往山上延伸,雪娘却在这时停了下来。 第564章 “怎么了?”雪沏茗问道。 雪娘指着南面的另一座山:“走这边。” “可是这路…”雪沏茗满脸不解。 雪娘打断他:“沿着这条路,翻过山脊就是黑苗的地界了,巴独眼儿肯定是先带人回自己地盘去了。” 然后她又指了指南面高山:“这座山后面才是白苗的寨子。自从很久以前黑苗白苗分家后就是这样了,双方隔着这两座山,井水不犯河水,很少来往。” 雪沏茗恍然大悟,一拍手:“没错,巴独眼儿怎么可能把所有兵力都扔到白苗寨去,肯定得先把大部分人都放回自己的地盘才放心。” 雪娘点了点头:“不过白苗寨虽然不比他巴独眼儿兵强马壮,但敢斗狠的男儿也是不少的,所以巴独眼儿要去白苗寨讨要粮食,肯定也会亲自带上不少人过来。” 雪沏茗看了看天色:“事不宜迟,我们尽快翻山,等太阳下山,正好趁着夜色不惊动他人地摸进寨子里。” … 是夜,月亮被云层遮挡,只投下微弱的光华,把大山照得雾蒙蒙的。 水云寨外的树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一个黑苗汉子匆匆小跑钻进树林,在大树旁解开裤腰就蹲了 下去。 “嗯——”黑苗汉子闭气发力,额头泛起汗珠。 正当他感觉下涌,要释放出来时,黑暗中一只大手伸来,直接按上了他的后脑勺。 “砰!”一声闷响,大树猛地一颤。 黑苗汉子整张脸几乎嵌进树干,已经不省人事了。 雪沏茗黑着脸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雪娘跟在他身后捂嘴偷笑。 “这些黑苗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茅房?”雪沏茗骂骂咧咧,“等见着巴独眼儿,老子定要好生问问他。” 雪娘踢了踢地上的黑苗汉子:“估计是值夜的,看来巴独眼儿果然已经找上白苗寨了。” 雪沏茗望了望不远处,夜色中水云寨里竹楼连成一片,没有丁点火光。 雪娘皱着眉:“都被打得逃命了,巴独眼儿竟还按着军中的规矩执行宵禁,这般警惕,怕是寨子里还 有不少巡逻的黑苗。” “无妨。”雪沏茗摆着手笑道,“没有火光倒也方便了我们,只希望你阿爷没搬家,要是找错地方就不好了。”说罢就朝着树林外走去了。 雪娘跟了上来:“阿爷是水云寨的大寨主,一直住着最大的竹楼——不过巴独眼儿多半安排了手下监察,要见阿爷怕是也不容易。” 雪娘思考了片刻,又道:“我们还不知道巴独眼儿带来了多少人,最好先不要打草惊蛇,不然把他逼急了,直接下令在寨子里开了杀戒,那我们就成罪人了。” 小声交谈间,二人已经借着阴影的遮挡来到了寨墙下。 “嘘…”雪沏茗比了个手势,朝寨门指了指。 只见寨门外站着数名黑苗人,身上还披挂着甲胄,只是已经靠着墙打起了盹,兵器就抱在怀里。 雪沏茗低声笑着:“巴独眼儿一个人警惕有什么用?这帮喽啰知道朝廷的的大军不会那么快进山,根 本就没有防备心。” 雪娘皱眉道:“寨门紧闭,看来大门是进不去了。” 雪沏茗抬头望望:“寨墙倒是不高,可以轻功飞进去。” 雪娘瞥了眼雪沏茗腰间:“你有葫芦傍身,怕是飞不进去。” 雪沏茗想了想,解下腰间所料,把葫芦随手丢进了草丛里:“就扔这儿吧,反正也没人拿得走。” 雪娘点了点头,不再多言,飞跃拔起,足尖在墙上轻巧借了次力,眨眼就窜进了寨子里。 雪沏茗也不拖沓,紧跟着纵身一跳,仅凭着双腿间的力道整个人就一飞冲天,差点没跳过了头去。 半空中雪沏茗看到雪娘正蹲在一处竹楼的房顶,连忙平衡住身体,飘飘落到雪娘身边。 见雪沏茗下来,雪娘马上示意他噤声:“街道上全是黑苗的人…我们就从房顶走,小心着点儿。” 雪沏茗可不熟悉这里的路,自然全依着雪娘。 二人就像是两只灵巧的狸猫,在屋顶上无声跳跃,雪沏茗不禁庆幸自己没有把葫芦带上——这竹楼可比不得瓦屋结实,稍不注意用大了劲儿就得一脚踩空落下去。 不多时,跑在前面的雪娘停了下来,她指着前面最大的一座竹楼:“就是那里了。” 雪沏茗功力深厚,夜色中也看得甚远,他清楚看到那大竹楼外有两名黑苗守着,双眼不时朝四周打望,看他们的站姿身形,俨然是黑苗中的好手。 “从后面翻窗进去?”雪娘朝雪沏茗看去。 雪沏茗摇了摇头:“巴独眼儿把你阿爷看这么紧,后面多半也有人守着。” “那怎么办?”雪娘两条纤细的眉毛几乎要竖了起来。 雪沏茗眼珠子一转:“欸,你阿爷应该是知道巴独眼儿住在哪儿吧?” 雪娘点头道:“这是自然,巴独眼儿来要粮食,肯定要和阿爷见面,他带着这么一大帮人,住在哪里 不好找?你问这个作甚?” 雪沏茗又咧嘴笑了,露出一嘴白牙:“你说…我们直接闯进去怎样?找你阿爷问出巴独眼儿下落,我今晚就直接杀过去,给他来个擒贼先擒王!” 雪娘小脸严肃:“不失为一个办法,但还需要时间让阿爷把白苗男儿召集起来反抗,不然其他黑苗逼急了也会酿成祸事。” “那我就先不做掉巴独眼儿,”雪沏茗揉了揉鼻子,“以他性命要挟,看他敢不敢让手下乱来,这就叫挟天子以令诸侯——娘的,老子真是个天才!” 第778章 夜黑风高 夜色下的大竹楼就像是一只匍匐着的怪兽,除了偶有虫鸣,四周安静得可怕。 大竹楼门外,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值守的黑苗,目光灼灼,警惕着周围。 突然间,左边的黑苗似乎听见耳边有轻微的振翅声响起,他条件反射地转头看去,恰看到一只乳白晶莹的蝉虫正趴在自己左边肩头,这黑苗汉子出现了下意识地愣神,脑子甚至还未转过弯来去辨认这是什么虫子,就见蝉虫半截鞘翅一颤,一抹亮白夺目刺来! 这黑苗汉子连哼都没哼一声,就那样软软瘫在了地上。旁边的同伴听见倒地声连忙转头,打眼一看就知不好,他作势就要拔刀,手却还未来得及握在刀柄上,地面的尸体上一束白光朝天际射出,擦着黑苗同伴的咽喉掠过。 “噗噗噗…”黑苗同伴死死捂住咽喉,但鲜血却 止不住地从指缝冒了出来,他的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响声,惊恐的目光朝四周望去,却直到死都没找到袭击自己的人在哪里。 直到两名守卫全部倒地没了声息,雪娘的身影才从竹楼外的阴影中走出来,她淡淡瞥了眼地上的尸体,推开门走了进去。 雪娘从屋里把门重新关上,转头一看,恰好看到雪沏茗也从屋后的窗户外翻了进来。 看到雪娘,雪沏茗咧嘴一笑:“倒是麻利,暗哨也解决了,去找你阿爷吧。” 雪娘轻轻一点头,转身朝着楼上走去。 竹楼的阶梯被踩的嘎吱直响,刚走上二楼,就听见内室里传来动静。 似乎是有人走到了门边,紧接着屋内就传来了蓝卓阿公的声音:“谁在外面?” 雪娘正要去推门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声音带着哽咽:“阿爷…是我。” 屋内安静了一瞬,下一刻门被一把拉开,蓝卓阿 公一脸激动地望着门外的雪娘:“小铃儿!” 雪娘使劲点了点头:“阿爷,我回来了!” 蓝卓阿公激动地嘴唇都在颤抖,正要再说什么,却突然冷静下来,他一把拉住雪娘就要往屋里拽,却一下没有拽动。 蓝卓阿公愕然抬头,这才看到雪娘身后还站着一人,雪娘的另一只手就被他牵着。 雪沏茗乐呵呵笑着:“好久不见啊大爷。” 蓝卓阿公倒吸一口冷气:“是——是你?!你居然没死?!” 雪沏茗脸一黑:“嘿,我说你这人会不会说话——” 雪娘适时地打断他:“阿爷莫慌,屋外的黑苗都解决了。” 蓝卓阿公把雪沏茗好生打量一番,心里差不多猜出了事情始末,只听他又道:“欸…我听说你不是当和尚去了么?” 雪沏茗的脸又黑了一分,他挤过去就把屋门给扒 拉下来半截,额角青筋直跳,恶狠狠盯着蓝卓阿公:“老头,你是不是找事儿?” … 进到内室,蓝卓阿公没有点灯,三人就在窗边坐下,借着月华交谈起来。 待到雪娘把计划和盘托出,蓝卓阿公不禁叹了口气:“怕就怕巴独眼儿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好对付。这次吃了败仗回来,也不知是他被打怕了,还是带兵后变得更谨慎了,把自己身边经营得可谓是密不透风。他就在寨子后面的山上扎营,哪怕不算寨子里巡逻的人,光是他营地附近囤积的黑苗都有好几百,就为了护卫他的安全。而且他还知道我们白苗最擅蛊毒之术,平日里的吃食都要先让我们寨子里的人试了毒才肯吃,喝的水更是宁愿派人从山脚去打,都不愿喝寨子里的井水。你们要想不闹出动静就把他抓住,怕是难比登天。” 第565章 “那是你还不知道我现在的本事。”雪沏茗摆了摆手,“抓人是我的事,你就别管了。” 蓝卓阿公还欲再劝,雪娘也点头附和:“没错,阿爷你可有办法召集寨内男儿?我们这边一得手,黑苗怕是会狗急跳墙,直接在寨子里开杀戒,所以需要提前警示寨子里的人才好。” 蓝卓阿公连忙点头:“这个简单!实不相瞒,我早料到巴独眼儿迟早会因为粮食和我们闹翻,所以早有准备,我在屋里备了响竹,早些天就暗中告知了寨子上下,响竹三声为号,便是和黑苗拼命的时候。就算你们不来,我也早与溪婆婆商量好了,让她联络了寨子里的蛊师,等到了最后时刻,就直接亲手杀掉自己命蛊母虫,将虫谷的千万蛊虫全部引来这里,与黑苗玉石俱焚!” 雪娘闻言一惊,暗子庆幸自己来得及时,才算没酿成惨剧,她安慰道:“阿爷放心,既然此番铃儿回来,必到不了那个地步。顶多明日天亮,便将巴独眼儿生擒到阿爷面前,给寨子里的大伙出气。” 蓝卓阿公知道劝他们不过,只得叹了口气,担心道:“你们也莫要托大,巴独眼儿早不是当初那个黑 苗寨主,他如今怎么说也是掌过百万大军,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再加上被朝廷打成惊弓之鸟,现在最是狡猾得紧的时候。” “唔…”雪沏茗面上不以为然,却也甚觉蓝卓阿公的话言之有理,只见他眼珠子一转,坏笑着凑近,“附耳过来,且听我说道,我们今夜就这般行事。” 雪娘横他一眼:“又有什么馊主意?” 雪沏茗急道:“瞧你说的什么话,我跟了戚宗弼那焉坏老货那么久,计谋这一套怎么也学了不少。” “有屁快放。”雪娘翻了个白眼。 雪沏茗嘿嘿笑着:“待会,我先摸到后山巴独眼儿营地去,你们看时间差不多了,大爷你就找个地方躲着,至于乖徒儿你,就去外面闹出点动静来,把他们引到这里,等他们发现大爷不见了,肯定会去禀报巴独眼儿。如果只是大爷不见了,以巴独眼儿现在谨慎的性格,他也不会直接下令拿寨子开刀,肯定是先把人手派到寨子里来搜查,而我呢…等他们人走得差不多了,嘿,我就去跟巴独眼儿好好聊聊。” 第779章 夜袭黑苗帐 夜渐深,整座水云寨都笼罩在黑暗中。 主街上,一队巡逻的黑苗小队停了下来,打算休息片刻。 “真是想不通,”一名黑苗卒子在街边做了下来,嘴里嘟囔着,“凭什么白苗就能在屋里睡着,我们还得在大晚上巡逻?” “闭嘴。”黑苗队长斥道,他把手中的刀放在地上,也坐了下来,“像你这样的懒货,等朝廷杀过来,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黑苗卒子嘴唇嗫喏一下,不敢反驳。 街道上再次陷入了寂静,黑苗们都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坐在原地休息。 忽然,一声响动从街对面一座竹楼旁传来,响动声不大,只是在寂静的环境下显得极为刺耳。 “谁在那里!”黑苗队长反应很快,一把抄起兵器就站了起来,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声音传来的角落 。 众黑苗也纷纷站了起来,随着队长使了个眼色,所有人都朝着那处逼近过去。 黑苗队长身先士卒,眼看离得近了,突然一个加速,手中长刀一挑,将遮挡视野的竹篓挑飞,就这瞬息的功夫,他依稀看到一个人影翻身钻到了竹楼后面去。 “追!”黑苗队长一声令下,领着众卒子赶紧追了过去。可才转过竹楼,眼前却已经没了人影。 黑苗队长正着急间,忽闻头顶有异动传来,一名卒子大喊:“在房顶!” 黑苗队长猛地抬起头看去,只见竹楼房顶,有一蒙面人正探头探脑朝下张望,黑苗队长哪会给他情面?甩手就把苗刀掷出,那蒙面人也是机敏,看到黑苗队长抬手就已经做出了躲避动作,苗刀擦着他的肩膀扎进了墙里。 蒙面人的面纱下传来一声讥笑,听那声音竟是个女子,然后转身就又跳上了邻旁的竹楼,还挑衅似的朝众黑苗招了招手。 黑苗队长又急又怒,立马招呼人要往房顶爬,同时还拽过来一卒子,吩咐他:“速去传令!把巡逻队都给我叫来!”说罢,也赶紧追着蒙面女子去了。 只见那蒙面女子轻功不弱,被这么多人追杀也不显慌乱,反而不时停下步伐等黑苗跟上。 而黑苗这边久追不上,还不时被蒙面女子停下来戏弄,就渐渐失了耐心,不少人都气得破口大骂。 他们这番动静不小,很多已经睡下的白苗寨民都被惊动醒来,甚至有胆大的出了门跑到街上来看。 这一追一逃,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渐渐往寨子中间去了。 忽有卒子跑来,急匆匆朝黑苗队长道:“不,不好了!蓝卓逃跑了!” 黑苗队长闻言,顿时吓得一激灵,事关重大,他哪还有心思跟着去追那蒙面人,连忙一把抓过那卒子,大吼道:“还不快去禀报苗王!” … 且说在水云寨西面后山,巴独眼儿领着一众手下,早早在此扎了营。 此时正是深夜,帐外忽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巴独眼儿睡得不深,听见脚步声的第一时间就睁开了眼,瞳孔中满是血丝,显然是最近睡得不太好。 下一刻,帐外传来亲兵的声音:“大王,出事了。” 巴独眼儿从床榻上的女人发丝间抽出手臂,使劲揉了把脸:“说,什么事?” “蓝卓逃跑了。”亲兵的声音传来。 “什么?!”巴独眼儿瞬间清醒过来,三两下披上衣服就走出账来,“什么时候的事?守卫是干什么吃的?!” 亲兵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发现的时候守卫已经死绝了,已经安排了所有巡逻队去找人…暂时还没有结果。” “娘希匹——”巴独眼儿咬牙切齿,狠狠骂道,“蓝卓!敬酒不吃吃罚酒!把人都给我叫起来!今晚围了水云寨,一只苍蝇都不准放出去!” “是!”亲兵赶紧应了,领命去传军令。 巴独眼儿骂骂咧咧走回营帐,他的声音吵醒了床 榻上的女人。 女人迷迷糊糊撑起上半身,被子从她肩头滑落,露出滑腻的香肩:“大王…出什么事了?” 巴独眼儿大手一挥:“白苗不让老子省心,今晚非得砍几颗脑袋给他们个教训不可!” 女人还有些没睡醒,她揉着眼睛,视线跟着巴独眼儿移动:“大王也要去吗?这点小事交给手下人去办不就好了。” “女人家懂个屁!”巴独眼儿骂了一句,推开女人一屁股坐在床上,抓起裤子就往腿上套。 女人被这一骂,顿时也不敢在多话,跟着爬了起来,帮着巴独眼儿往身上穿甲胄。 帐外能听见密集杂乱的脚步声,是属下领着人朝水云寨去了。 “提我兵器来!”巴独眼儿朝着帐外大喊一声,却迟迟没有回应传来。 巴独眼儿又骂:“娘希匹!都跟着去帮忙了?怎么也不留下人来?” 话音刚落,只见大帐的门帘被掀开了。 巴独眼儿和侍寝女人同时抬头看去,看到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好久不见啊巴独眼儿。” 随着声音传来,一个人事不省的亲兵被随手扔到了巴独眼儿脚下。 巴独眼儿反应极快,一把就抄起身边的烛台,警惕地看着来人。 透过门帘,巴独眼儿还依稀看到,帐外还倒着不少亲兵。 巴独眼儿又惊又怒,认真打量起来人,却是越看越眼熟:“你,你不是那个…” 不等他把话说完,来人突然冲上前来,拽起巴独眼儿就给了他结结实实一巴掌! “啪!!!” “——让你他娘的随地大小便!” 这一下好悬没把巴独眼儿脑袋给扇飞了去,他只觉耳中尽是嗡鸣,头晕眼花什么都看不清楚。 女人吓得惊声尖叫起来,雪沏茗恶狠狠一眼瞪过去:“闭嘴!” 女人后半截尖叫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大气都不敢出。 巴独眼儿吐出一口混合着牙齿的鲜血,惊怒交加望向雪沏茗:“是你——” 雪沏茗嘿然一笑:“记起来了?那我们就能好好谈谈了。” “你要谈什么?”巴独眼儿语气还算硬气。 雪沏茗拎着他,把他放到床榻上,自己也旁边坐了下来。 “说说吧,你为什么不上茅房?” 巴独眼儿:“???” 第780章 错在哪儿了 “啊?”巴独眼儿双眼泛着迷茫,一脸蒙的模样。 “啪!!!” 雪沏茗蛮不讲理又是大耳刮子抽过来,力气大到扇掉他半边牙齿:“啊个屁啊,装听不懂是不是?” 巴独眼儿扶着床沿,心里鬼火乱冒,顺手抄起床下的矮凳就要朝雪沏茗砸,不料才将将转过身来,一只鞋底就在眼前迅速放大—— 第566章 “咚!!” 这一脚的力道比之前的耳光还大,直接把巴独眼儿的脑袋狠狠踩在地上,痛得巴独眼儿差点以为自己脑袋要被踩爆了,嘴里连呼饶命:“知错了知错了! 大侠饶命!有事好商量!” 雪沏茗又气呼呼地在巴独眼儿肚子上踢了一脚,不管巴独眼儿抱着肚子在地上呻吟,他把鞋底伸到巴独眼儿面前:“看清楚没?给我好好闻闻!这是啥?” 巴独眼儿满脸都是屈辱神色,不过也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把鼻子凑上前轻轻闻了闻,却只闻到泥土的腥气,于是更加茫然了,实在想不通眼前这恶汉到底是在发什么疯。 雪沏茗见巴独眼儿又在愣神发傻,语气更加恶劣了:“别给我装傻!赶紧说!” “是…是泥巴?”巴独眼儿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回答。 “你大爷的…还给我装是吧。”雪沏茗气得脱下鞋来攥在手上,照准了巴独眼儿的大脸盘子就抽下去 —— “啪!!” 巴独眼儿气得眼角都要裂开了,他猛地抬起头:“你——!” 话还没说完,又被迎面一鞋底打断。 “啪!!” “啪!!” 雪沏茗似乎是打上了瘾,没有停手的势头,还边打边骂:“龌蹉!龌蹉!叫你随地拉屎!叫你不上茅房!” 巴独眼儿被打得急了,眼看着半边脸都肿了起来,有心想挣扎反抗却被雪沏茗死死踩在背上,活像个大王八在地上摆动四肢。 “停!停啊!”巴独眼儿护住脸庞大喊。 雪沏茗顺势停下,歪头问道:“想明白了?” 巴独眼儿这时哪敢否认,忙不迭点头:“明白了!明白了!反正错了就是了!” “那你说!”雪沏茗拿鞋子指着巴独眼儿,“错哪儿了?” 巴独眼儿差点就哭了出来:“你——你怎么这般不讲道理?!” “嘿呀!”雪沏茗一瞪眼,作势又要动手,就在这时,山下水云寨内忽然传来响竹升天的爆鸣。 “嘭!嘭!嘭!” 爆竹连响三声,把雪沏茗和巴独眼儿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怎…发生什么了?”巴独眼儿心脏骤然收紧。 “这么快?”雪沏茗小声嘟囔一句,随手把床单扯过来,将巴独眼儿手脚缠住,“走吧,到你出场了。” “什么意思!”巴独眼儿心中的不好预感愈发浓烈,“你——你是蓝卓老头派来的?!” “别给我抖机灵。”雪沏茗单手把巴独眼儿拎了起来,还顺便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转身就要朝帐外走去。 就在他转身的同时,身后床榻上的女人已经悄悄爬了起来,小心翼翼抓起了烛台,然后高高举起,要看就要给雪沏茗来下狠的。 “啪——!!” 雪沏茗头也没回,反手就是一巴掌抽了出去,不着片缕的女人哼都没哼一声就被抽晕在床上。 “呸!”雪沏茗啐了一口,“别以为老子不打女人!” ——————————分割线—————————— 苏淮道上,一队全由精锐组成的军伍走在官道上。 士卒们全部步行,唯有领头的将领骑在马上,队伍中唯一一辆马车反倒是位于队伍最中间的一辆囚车。 正值晌午,队伍停在路边休息准备伙食。 囚车里,当归手脚都这镣铐,后背的琵琶骨被一根细长锁链穿透,另一头锁在囚车上。 囚车旁,唐锦年正和当归翻着花绳。 当归把手伸到囚车外,双手手掌上的细绳撑开了一个好看的图案。 唐锦年把花绳接到自己手上,手腕一翻,花绳上的图案顿时又变换了一个模样。 当归隔着囚车,面无表情地看着唐锦年:“凤求凰,你就不无趣吗?操纵着我,这样和左右互搏有什 么区别。不如撤开你的妖术,我陪你好好玩玩。” 唐锦年摇头嗤笑一声:“妖术?这话要是让活佛听到了,非得亲自给你剃度,抓你上伽蓝寺忏悔个几十年。” “去伽蓝寺待几十年也比被你抓回京城好。”当归冷笑,“至少伽蓝寺风景独好。” “你就做梦吧。”唐锦年伸出手把花绳递给当归,当归自然而然地接到了手上,“你可是我交给朝廷的投名状,用你的性命,换我窥天的名满江湖。” 当归沉默了一瞬,然后才说道:“堂堂天人,也会去当朝廷走狗。” “这只是交易。”唐锦年竖起一根手指,“难道要学你们鬼见愁,到头来还不是个飞灰湮灭的下场。” 当归还欲反驳,这时饶霜却走了过来,她把手中 端着的饭食递给唐锦年:“阁主那边有消息送来,据说是北面有鬼见愁残党活动的痕迹。” “百足之虫断而不蹶,”唐锦年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传窥天令给各大宗门,让他们派人围剿。骊歌一叠不就在北面督建分坛么,这件事就让他去办。” 饶霜点了点头,算是把这事应下了,转身就打算去修书传信。 唐锦年歪头略一思忖,忽然又叫住了饶霜:“等等。” “还有事?”饶霜转回身。 唐锦年轻轻挑眉:“你也去吧。” “什么?”饶霜一愣。 唐锦年低头掸了掸衣摆:“我想了想,毕竟你还挂着窥天副盟主的名头,也是时候让你去露露面了, 这件事来得正是时候,你待会就带人出发,去到北面,以窥天的名义联系中原之北各大宗门。这正好是你建立威信的机会,可别办砸了…算了,就算办砸了也无妨,谁敢多说一句,我替你出气。而且有骊歌一叠在旁帮衬,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第781章 玲珑心窍马秀秀 与此同时,由东海地界前往京师的越卢道上,一列华丽的车队正在官道上缓缓前行。 车队由两列骑士打头,其后跟着的是五辆奢华乘架,在后面则是足足十辆盛满货物的马车。 不论是骑士甲胄上,或是拉货和坐人的马车上,都镌刻着十六瓣八重表菊纹的图案,这是代表着东瀛天皇氏族身份的家徽。 司空雁坐在最中间的那辆马车里,身穿东瀛本土的服饰,就连头顶的发式也做了修改,打眼一看,活脱就是个东瀛人。 靠在车厢上假寐的司空雁睁开眼,他把车帘撩起,望着沿途的景色:“目前先做这么多就够了,让他归拢鬼见愁各分坛的残余力量后,暂且蛰伏下来,等我们这边大事一成,就是鬼见愁趁乱东山再起的时候。” “是。”王月桂应道,“我们这边此行凶险,真 的不用罗梦寒派人过来照应?” 司空雁摇了摇头,“真正的东瀛使臣队伍早被扔到了东海喂鱼,除非他们变成鬼去给闰国通风报信。所以只要我们不自己暴露,就不会有凶险。而真等到我们动手的那一刻,自然有傅老狗来接应,如果他都不行,那再多的人也没用。” 王月桂神色犹豫,欲言又止。 司空雁瞥他一眼:“还有事?” 王月桂咬了咬牙:“少主,老奴还是觉得,你其实不用随我等进京,这种脏手的事让我们去做就好了。你若跟着进京了,稍有不慎,就是逃生无路的死局。” 司空雁望着远处的山峦出了神,半晌后才开口回道:“你们不懂…什么事都可以交给你们去做,但唯独杀皇帝这件事…” “…必须我亲手来。” ———————————分割线——————————— 京城。 苏府内,躲藏在树荫下的知了愈发聒噪,吵得人心中烦闷。 院子里,苏亦把书合上,叹了口气。 马秀秀抬起眼睛,视线越过书看过来:“怎么了?” 苏亦偏头望向身后的大树,像是再找那只聒噪的知了:“太吵了,看不进去。” 马秀秀摇头:“蝉虫歌夏,尚知求偶,恼其聒噪,何等无辜?无非欲加之罪也。明明是你心中不静,当然看不进去。” 苏亦听得笑了:“你倒是什么都明白。” “是因为田地改制的事?”马秀秀目光虽然盯着书,她尽可能地想作出漫不经心的样子,但语气还是暴露了她心里的紧张。 “嗯。”苏亦点着头,“这件事比我想象得还难推动,而且根本经不住查,如果真要狠了心的查办,那整个大闰的地方官,都将迎来一次大换血。” 马秀秀认同地点头:“这对大闰来说无异于是切肤之痛。”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苏亦又长叹一口气,“到最后必定还会牵扯到朝堂上掌权的京官,他们也不傻,只要到了那一步,他们肯定会反应过来,然后全力阻止我们继续推动田地改制。” 马秀秀放下书,替苏亦添了杯茶:“饭要一口口吃,路也得一步步走。后面的事等后面再说,你先想想怎么对付地方官和占田大户吧。” 第567章 “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不然我也不会头疼了。”苏亦端起茶,滋溜一口。 “喂,你可是堂堂太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苏亦好不好?”马秀秀朝苏亦挤了挤眼睛,“我不管,当初是你死皮赖脸把我抢过来的,说好的帮我做这件事,你可不能食言。” “说起来,这次改革推行成功的话,我也能留名青史吧?”马秀秀歪头看着苏亦。 “办法我倒是有。”马秀秀狡黠一笑,“但你要怎么报答我?” 苏亦没好气道:“你有主意?也罢,只要你真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弄来。” “嘿,”马秀秀敲了敲桌子,“我说太师可莫瞧不起人,且听小女子给你说道。” “洗耳恭听。”苏亦被马秀秀逗得笑了,坐直了身子。 马秀秀斟酌了一下,开口道:“既然不能强行收回田地,咱们还可以从地主手上把田卖回来不是?” 苏亦皱眉,有些失望:“说得轻巧,可他们凭什么要卖?” 苏亦呆在椅子上,足足愣了好一会才使劲一拍手:“妙!甚妙!好你个马秀秀,这心思真是毒得可以!” 马秀秀脸一黑:“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呐?别废话,刚刚你可答应我了,我要什么你给什么。” 苏亦脸上的笑意根本掩盖不住,恨不得下一刻就进宫去找陈勋商量:“且说便是,你要什么?” 马秀秀把下巴一扬:“我要当官!” 第782章 言中有套 苏亦一听,整张脸顿时垮了下来:“又说痴话,你连功名都没有,就像直接做官?那满朝文武不还把我参到死去?换一个换一个。” 马秀秀牙尖嘴利,讥讽道:“哟,这么快就反悔了?有些人之前怎么说的来着…要什么给什么?啧啧啧,读书读到苏太师这位置,还真是脸皮都不要了。” 苏亦被说得脸颊发热,他装作低头喝茶:“你明明是个聪明人,怎么会提出这种不过脑子的要求来?也不想想这事能不能成。” 马秀秀大眼睛一转,笑道:“也罢,那我再退一步。” “嗯?”苏亦抬头,“怎么个退法?” 马秀秀朝他挤了挤眼睛:“既然这朝官当不得,那你也得给我个不大不小的职位坐坐吧?” 苏亦疑惑地盯着马秀秀:“你又在动什么歪脑筋 ?” 马秀秀白他一眼:“苏太师谋断天下,小女子哪敢在你面前动歪脑筋?只是我从小都是平头百姓,还未体会过当官的滋味哩。” “当官可不是拿给你闹着玩的。”苏亦摇头。 “要不怎么说给个不大不小的当当呢?”马秀秀话锋一转,“要不你把我弄进东厂吧?锦衣卫不是跟你亲近吗?东厂和锦衣卫素来不和,我给你当内应去。” 苏亦哭笑不得:“我不把你当外人,也就不怕说与你听。所谓东厂锦衣卫不和,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锦衣卫总使林客标自不必说,那厂公卓不茹甚至都是我提拔上来的,你觉得他们怎么可能不和?所以哪里需要你去做内应?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不和,就凭你一个女子,做得了内应吗?不还两天就被逮了出来,关进诏狱脱下几层皮去。” “而且东厂内部,自番子往上数几乎都是阉人,”苏亦安抚道,“你一个小姑娘,合适吗?” 马秀秀气鼓鼓道:“反正你怎么都有理,既然你 与锦衣卫总使林客标亲近,那你就把我弄进锦衣卫去!” 苏亦又摇头:“那更不合适了,锦衣卫里九成九都是男子,女子几乎没有。况且锦衣卫成天在外奔波,你怎么受得了这苦?” “啪!”马秀秀狠狠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把苏亦吓了一跳。 只听马秀秀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看你就是想抵赖!” 苏亦连忙辩解:“当然不是,可你也得提点合理的要求吧。” “懒得跟你费嘴皮子!你要不肯办,大不了我这就回去找单泉芝,我看他都比你爽利!”说罢,马秀秀转身就往外跑。 苏亦大急,匆忙站起来,伸手一捞,便抓住了马秀秀手腕,马秀秀一个踉跄没站稳朝后倒去,噗通一声摔进了苏亦怀里。 她愕然抬头,正好与苏亦低头看来的目光对上,二人僵在原地。 “嘭!” 就在这时,院门被一把推开,于老太人还未至,声音却已经先到了:“臭小子!出来!” 话音一落,于老太领着一众侍女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正好看见院中依偎在一起的二人。 于老太本欲出口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气氛降到了冰点,于老太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侍女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都退下。”于老太一挥手,众侍女如释重负,鱼贯而出,还没忘把院门带上。 马秀秀终于回过神来,惊呼一声从苏亦怀里挣脱,躲到了苏亦身后。 “娘…”苏亦只觉喉咙干涩,差点打了结巴。 于老太沉默良久,半晌后重重叹了口气:“家门不幸啊…” 苏亦正要解释,却见于老太抬起手打断:“今日从外面听来消息,说你太师苏亦,不要脸皮,有辱斯文,竟然和自己学生行那不伦之事!” 苏亦大睁着眼:“啥?” 于老太痛心疾首地摇头:“我本还是不信的,正要来问你一番,却不想——唉!却不想一进门,就看到你俩——你俩…唉!” 一看于老太哭了,苏亦也慌了,连忙跑过去握住于老太的手:“娘呀,你听我解释呀!都是误会!” 于老太狠狠甩开苏亦手臂:“误会什么!老太婆眼睛还没瞎!看得清清楚楚!” 马秀秀怯怯地开口:“是误会…刚刚我要摔倒了,他,他才把我抱住…” “什么?!都抱了啊!”于老太顿时哭得更大声了。 “你就别说话了!”苏亦气急,朝马秀秀使劲摆手,“赶紧给我出去!”。 院子里只剩下苏亦和于老太二人,苏亦终于能静下心来安抚于老太了:“娘,你别信外边的人瞎说,三人成虎,又有几句真的?” “不孝子!”于老太大声叱骂,在苏亦背上使劲抽了一巴掌,“我都亲眼看见了还来诓我!” 苏亦哪敢还手,默默受了:“娘呀,儿难道还骗 你不成?说了都是误会,此间因果乃是接马秀秀回来那天,儿在外面气急说了句不该说的话,所以才有人乱传,传来传去,就越来越离去了,人言可畏,尚可诛心,难道你宁愿去信外人的话也不愿…” 苏亦话还没说完,只见于老太擦了擦眼泪,有擤了擤鼻涕,抬起头来,轻轻拍打苏亦肩膀:“儿啊,你别怕,让外人说去,娘肯定是站你这边的。” 苏亦:“???” 于老太胡乱擦干眼泪,站起来就急匆匆往外走,边走边丢下一句:“其实老太婆也是很喜欢秀秀这姑娘的,就这样吧——你可莫负了人家。” 第783章 马秀秀的目的 望着于老太几乎是小跑着离开的背影,苏亦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是被套路了。 第二个念头是:这下真的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到底是谁在外面传谣言?!”苏亦一拳砸在石桌上,痛得龇牙咧嘴。于是他正儿八经地生气了,站起来就往外走:“来人!备车!” 换上一身便服,苏亦黑着脸坐上马车。 车夫小心翼翼问道:“老爷…去哪儿?” “锦衣卫镇巡司。”苏亦冷冰冰丢下一句,拉上了车帘。 车行两刻钟,马车停在锦衣卫镇巡司门前,苏亦黑着脸从马车上下来。 门口的锦衣卫哪里会不认得苏太师?见苏亦脸色阴郁,自然是不敢拦,直接放行。 苏亦直接往平日里林客标办公的屋子走去,有机 灵的锦衣卫赶紧去找林客标禀报了。 推开门,只见案上摆满卷宗,却不见林客标身影,苏亦回头冲门口的锦衣卫问:“林总使人呢?” 守卫正要回答,一个高大的身影匆匆跑来,进门就朝苏亦单膝跪下:“属下有失远迎,大人恕罪。” 来人正是林客标。 “大白天的你不在这里处理公务,你跑去哪儿了?”苏亦随口问道。 林客标苦笑一声:“这不是马姑娘刚刚过来…” 苏亦一愣,这才想起还有这茬,他无奈地把额头一拍:“她真来找你了?” 林客标苦笑着点头:“她说是大人你让她来的,还说得了大人亲允,要入职锦衣卫…这到底是真的假的?” “你觉得呢?”苏亦瞪他一眼。 林客标脸色更苦了:“我哪知道去,现在谁不知道马姑娘是大人你的人,不管真的假的,我也不敢拦着她呀。” 苏亦一听,脸色顿时更黑了:“什么什么就我的人了!我来找你就是这件事,到底是谁在外面到处造我的谣?说什么——说什么马秀秀跟我乃是不伦关系?简直无法无天!” 第568章 林客标把头低下去,心里暗道:这不是从你自己这里传出去的吗?忘了自己在单府说过什么了? 当然林客标是不敢真的把这话说出口的,他点着头道:“那依大人看,要怎么做?” “给我查!”苏亦厉声喝道,“查个清楚明白!我倒要看看这官员中到底都是谁嘴巴不干净!” “是!”林客标赶紧应了,唤来锦衣卫吩咐下去。 苏亦满腔怒火这样发泄一番,也渐渐冷静了下来,他忽然朝外面看了看,疑惑道:“今日当值的人怎么这么少?” 林客标一愣:“大人不知道?” 苏亦也皱起了眉:“我应该知道?是什么事?” 林客标答:“今日有高丽使臣进京啊,一大早就 把人派出去了。” “高丽使臣?原来如此,我居然忘了。”苏亦恍然大悟。 林客标继续说道:“马上就是万国来朝的日子,高丽使臣团是第一个到的,今天不少百姓都在街上围观,未免出什么乱子失了我大闰大国风范,所以我早将锦衣卫尽数派出,在暗中照看。” “上午的事?”苏亦想了想,“那现在应该已经在会国馆住下了?” “是了。”林客标点头,“听说今年瓦刺也派出了使节团,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苏亦冷笑道:“他们是想趁着大闰喘息的时机,抓紧时间修补关系。不然等大闰修养过来,除开北羌,第一个不放过的就是他们瓦刺——背信弃义的小人!” “高丽这次带来了什么?”苏亦在椅子上坐下,林客标连忙叫人看茶。 林客标笑道:“还能有什么?无非是往年那几样 ,人参,紫衫,柞蚕丝绸,还有美女。” 说到这儿, 林客标戏谑地笑了笑:“说起这美女,听说高丽使节团才进会国馆,带来的那十多个美女就全被江公公接进了宫去。” “嗯?”苏亦眉毛一挑,“江书黎就这么急着给陛下填充后宫?” “嘿,属下不知,也不敢议。”林客标低声笑道,“不过属下倒是听说了一件事,司礼监直接绕开礼部,已经开始在全中原物色秀女人选了。” “这江公公…”苏亦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罢了,你不要管,让他忙活去罢。有陈忠君的前车之鉴,他也不敢做得太过火。” 茶水端了上来,苏亦轻轻捋着茶沫:“自从陛下敲打后,你和卓不茹也不能老往我府上跑了,趁着我现在在这儿,最近还有什么事就一并说了吧。” 林客标回忆片刻才开口:“对了,戚相那边,好像最近和苏淮道地界的官员联系频繁,多有书信传递。” 苏亦眨了眨眼:“苏淮道…靠近东海那片吧,嗯…我大概知道他想干什么。” “干什么?”林客标好奇地凑近过来。 苏亦瞥他一眼,抿了口茶,悠哉说道:“还能干什么,无非是想看能不能查到他那个杀头师弟的消息。” 林客标知道此中密辛,闻言连连点头。 “对了,”苏亦这才想起还忘了一个人,“马秀秀呢?” 林客标指着镇巡司里面:“我让人带着她去领东西了,之前本来是我亲自带她去的,但中途听到大人到了,这才匆匆赶来。” 苏亦又去揉额头:“这马秀秀,居然来真的…” 林客标小心翼翼问道:“大人为何要让她入职锦衣卫?” 苏亦听着就有气:“什么我要她入职?是她自己非要当!” 苏亦一边说一边拍桌子:“鬼知道她想干什么, 难道她还想每天去听大臣们墙角不成?!” “大人息怒。”林客标连忙安抚,“消消气,我估计马姑娘也只是起了玩心,这般,我安排好手带着她玩几天,等她玩耍腻了,自然就消停了。” 林客标不说还好,他这一说反而提醒了苏亦,只见苏亦突然眉头紧皱:“嘶…她可不是那种为了好玩就无理取闹的人,你反倒提醒了我,若是这般想来…那马秀秀的目的就值得推敲了,这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第784章 当归的意义 见苏亦冥思苦想许久都没有答案,林客标劝道:“大人何必为此苦恼?属下派人每日跟着她便是,而且我看马姑娘也不像会做歹事的人,若她真想说,那迟早会告诉大人的。” “那便暂时如此罢。”苏亦有些烦躁地甩了甩袖子,“把她看紧点,莫让她做出什么不好收场的事来。” “是。”林客标拱了拱手,他目露忧虑地盯了苏亦半晌,犹豫很久后开口:“大人这些天来…就是为了马姑娘的事烦心?” 苏亦眉头一皱:“话里有话,你究竟想说什么?” 林客标微微低头,把声音又放轻了些:“这些时日来,大人脾气似乎愈发躁郁,属下虽不知其中原因,却也是瞧得清楚,但大人若是遇上了什么难办的恼 人事,属下愿为大人排忧解难。” “我什么时候…”苏亦话才出口,就直接愣在了原地。 林客标小心翼翼打量着苏亦脸色:“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大人发脾气的次数愈发频繁,大人以前不是这样的,往日里您遇事冷静,仿佛任何问题都不放在眼里…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大人回京后就一直这样了…” 林客标的声音越说越小,他见苏亦脸色不对,渐渐闭嘴了。 苏亦的脸色很难看,他刚刚下意识想要反驳,但记忆翻涌上来,他这才意识到林客标说的没错——他这些天确实变了个人。 是什么导致了自己的变化?苏亦扪心自问,在沉默中思考着问题的答案。 在脑海中把记忆往前翻阅,房间里一片死寂。在某一个瞬间,苏亦的食指微微一颤,他想明白了问题所在。 原因是一个他下意识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念头——樊翁留下的信。 这封信苏亦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信里的内容太过大逆不道,他选择了一个人背负。虽然他已经强迫着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往深处思考,但信上描述的东西,就像是一个鲜艳诱人的蘑菇,明知道有毒,却又吸引着人想要去尝尝到底什么滋味。 那天在翰林院,马秀秀说了一句话:“变革的过程必然是痛苦的,但只要结果是好的,就值得去尝试。” 这句话就像是一根撬棍,把苏亦心中封藏那封信的匣子撬开了一条缝。 一个没有帝王家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苏亦的心里情不自禁冒出了这个念头,并且抑制不住地肆意生长起来。 “大人,大人?” 耳边传来林客标的呼唤,苏亦于神游中惊醒,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出了满背的冷汗。 他赶紧晃了晃头,想把那个疯狂的念头从脑海里赶出去。 旁边传来另一个声音:“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苏亦一转头,看到夜凡就站在门边,好奇地打量自己。 林客标开口:“大人,夜公子已经来很久了,你都没发觉。” 苏亦吐出一口浊气,勉强冷静下来,他心知夜凡急匆匆跑到锦衣卫镇巡司来找自己,那肯定是有急事,于是朝林客标摆了摆手:“你先下去。” 林客标点了点头,从屋里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苏亦和夜凡二人。 夜凡抱着双臂,深邃的目光盯着苏亦半晌:“你怎么了?” “什么?”苏亦装作无事发生。 夜凡眉头微微皱起:“你不愿说就算了,不过我可先提醒你,你刚刚的状态…和我们习武之人所说的走火入魔很像。” “我又不习武…”苏亦随意摆了摆手,“说吧,出什么事了?” “唐锦年进京了。”夜凡轻轻开口。 “嗯…”苏亦随口应道,下一刻忽地抬头,“…谁?!” 折扇在夜凡手中打了个旋:“凤求凰,唐锦年。” “他在哪?”苏亦赶紧起身往外走去。 夜凡按住苏亦的肩头,把他又按回了椅子上:“急什么,已经有人先你一步去找他了,你早些去晚些去都一样的。” “谁?” “戚宗弼。”夜凡把玩着折扇,一脸无奈,“凤求凰此番是押着当归进京,随行的全是戚宗弼安排的人,所以他肯定是第一个收到这个消息的,你急也没用。” 见苏亦又想开口,夜凡用眼神示意他不要打断自己说话,继续道:“不过问题也出在他们进京后。按 戚宗弼一早的安排,本来是要把当归直接送到军营关押的,但凤求凰与戚宗弼却没什么交情,按他所说,当归是他用来和你做交易的筹码,所以哪里肯让当归被戚宗弼的人带走?于是自己领着当归去京城里找了个酒楼住下了。现在戚宗弼已经领着人去和唐锦年谈判了,他是知道天人境的本事的,虽然当归被凤求凰所制,但戚宗弼又不懂这些,哪敢就这样放他们在京城溜达。” 苏亦急道:“这戚宗弼怎么这般糊涂?当归这个天人境,只要被押回了京城,不管被关在哪里,都终归是落到了朝廷手里,难道到这时候他还想挣功?还是说他觉得关押在军营中能比在凤求凰手里安全?莫不是忘了那年当归只身一人杀进京营掳走杨露的事情?” 第569章 夜凡轻轻瞥他一眼:“你最近怎么这般急躁?” 苏亦一愣,呼吸缓缓平复下来。 夜凡又道:“你再想想。” 苏亦冷静下来,脑中一道灵光闪过,他眼中的焦 躁缓缓褪去,替代上来的是如水般的沉静,苏亦叹了口气:“原来如此。” “想明白了?”夜凡问。 苏亦点了点头:“戚相这么急着要带走当归,还是为了他那个师弟。” “好几年没有音讯,”夜凡点头道,“不管是想抓回来定罪也好,还是他想救司空雁一命也好,戚宗弼终究还是挂念着…当归现在对他来说,就是戚宗弼距离找到司空雁最近的一次。” “走吧。”苏亦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我们也该过去了,不然万一戚宗弼一着急,冲动之下把凤求凰惹恼了,那就真的不好收场了。” 第785章 堵门 马车在街道上奔驰,速度太快以至于苏亦从车上下来时衣服都有些凌乱,显得颇为狼狈。 “唐锦年在哪里?”苏亦来不及去整理衣冠,下车就欲唤来林客标发问,但他话音刚落,就知道自己多此一举了。 林客标当先一步上前,一脚踢在掌柜屁股上,差点把他踹倒:“不长眼的东西,挡在这里作甚?没见到苏太师驾到,敢拦路的全抓进大狱走一遭!” 他这话看似是对掌柜说的,但其实是在威慑面前水泄不通的兵卒——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些都是戚宗弼带来的人。 酒楼掌柜只觉得屁股差点没被踢成两半,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出声,手脚并用就要往旁边爬开。 苏亦走过来,狠狠瞪了眼林客标,弯腰亲自把酒楼掌柜扶了起来:“你是这家管事?” 年近半百的掌柜有些受宠若惊,手像触电一般收 了回来,朝苏亦拱手弯腰:“回,回大人的话,草民谢长旦,是这里的掌柜。” 苏亦朝酒楼里指了指:“这是怎么回事?详实道来。” 谢长旦战战兢兢:“回大人的话,草民也不知怎么回事,也就是先前不久,一众兵爷突然就把小店围了,说是店里有厉害的歹人要缉拿,他们不仅围了这里,还把客人全部赶了出来,就连草民这个掌柜都不许待在里面。” 林客标冷笑道:“戚相未免也太急躁了,真不怕惹恼了那个唐…咦,那凤求凰叫什么来着?” 当初叶北枳等人齐聚京城时,林客标倒是见过几面,只知都是厉害顶天的天人境高手,却没有过深交,所以这时才记不起姓名。 苏亦皱着眉想了想:“不对,这可不是戚相的做派,应是兵营那边被唐锦年带走了人,生怕没法给戚宗弼交差,所以才急着围了这里。” “先进去看看。”苏亦说道。 林客标得了令,领着人打头就往里走,但堵在门 口的兵卒显然没有让路的意思,就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把大门堵得死死的。 林客标见状大怒,抬起一脚就踹了过去,破口骂道:“狗一样的东西!还不给本官让路?!” 林客标一身武艺,放在江湖上也是难得的好手,这一脚踹在那兵卒身上丝毫没有留手,那兵卒只觉大力袭来,整个人直接被踹飞出去,砸坏了身后的大门摔进大堂。 这帮兵卒刚从战场上下来,一身血性还未消磨下去,此时哪里受得这等委屈?见状纷纷围上前来,把手按在了兵器上。 林客标把眼睛一瞪,唰的抽出了佩刀,他狞笑道:“好好好,好一帮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杂碎,狗一样的东西,也不看看面前的是谁,这双招子要是留着没用,本官不介意给你们挖出来当泡踩。” 此话一出,兵卒们顿时炸了锅,有人在人群中大骂:“锦衣卫什么时候也敢管军营的事了?赶紧带上狗鼻子嗅朝官小妾的亵裤去罢!” 林客标一听,气得暴跳如雷,他带来的一众锦衣 卫也是鬼火之冒,按着刀就冲兵卒们顶了上去。 苏亦脸色阴沉,不顾身旁护卫的锦衣卫阻拦,直接走到林客标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退下。” 林客标不敢忤逆,压住火退到苏亦身后。 苏亦眉头紧皱:“我乃太师苏亦,赶紧让出路来。” 兵卒们又装成了瞎子聋子,全无反应。 眼看苏亦真的要发火了,一名穿着校尉甲胄的卒子硬着头皮走出来,朝苏亦施礼:“见过苏太师。” 苏亦懒得废话,摆了摆手:“让开。” 校尉额头渗出了冷汗:“太师恕罪,我等也是奉命行事…” 他话没说完就被苏亦打断,只听苏亦连连冷笑:“奉命?奉谁的命?我可不信戚相给你们下了军令要你们围了这里。” 校尉额头上的冷汗更多了,顺着脸颊往下淌。 苏亦的话却还没说完;“你们是哪个营的兵?非宫中禁军,未得军令私自入城,这是个什么罪过…你可知道?”苏亦又指了指大街上围观的人群,“还敢 围了人家做生意的地方?无故驱赶人群,这与欺凌百姓又有何异?!” 校尉浑身僵硬,站在原地不敢接话。 苏亦突然暴喝:“你——让是不让?!” 校尉吓得一激灵,就在他进退两难之际,身后酒楼内传来了声音。 “你们这是作甚!” 苏亦的视线越过校尉肩头,朝里面望去。 戚宗弼沿着二楼的楼梯正走了下来,一眼就看到大堂里的狼藉,和那名被踹了一脚的倒霉卒子。 视线前移,戚宗弼又看到了被围得水泄不通的酒楼外面。 校尉连忙回头,朝戚宗弼施礼:“参见戚相——属下看管犯人不利,望大人责罚!” 校尉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应了,挥手遣散众兵卒。 苏亦也终于跨进了酒楼。 他走到戚宗弼面前,视线朝二楼轻轻一瞥:“他在上面?” 显然戚宗弼在唐锦年那儿没得到想要的结果,脸色也不好看,他点了点头:“嗯…他不肯交人,非得把人交到你手上。” 苏亦似笑非笑:“倒是个信守承诺的家伙。” 戚宗弼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他与苏亦沉默对视半晌,开口道:“苏太师,你我心知肚明,我们都不是为了贪图这份军功。先前你丝毫理都不占就带走了马秀秀,我未曾追究过你什么,这次这个当归,你再要抢去可就过分了。” 苏亦也没想到戚宗弼这时候还能把马秀秀拎出来说事,顿时有些哑口无言。 大堂里陷入了沉默,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了动静。 二人几乎同时抬头,就看到当归面无表情站在栏杆处,朝楼下的二人招手。 当归闷闷地说道:“他叫你们小声点,吵着他睡觉了。” ps:哈哈哈哈哈赶上啦! 第786章 疯魔 戚宗弼黑着脸不说话,苏亦却在看到当归的瞬间悚然一惊。 等当归转身回里屋里,苏亦才惊魂未定道:“怎么回事?这当归为何不受禁制?唐锦年不管他吗?” 戚宗弼的脸色并不好看,却还是答道:“非也,我也不知道唐锦年是用了什么诡异手段,反正当归如今就似那提线木偶一般,看似还能行动,却都是在唐锦年指使之下做的。” “如何个指使法?”苏亦还有些担心,“还可暴起伤人否?” 戚宗弼摇头道:“蜀地至此数千里,未曾听说当归伤人。” 苏亦松了口气:“想来也是,若是制他不住,唐锦年也不会如此放心将当归带在身边。” “这都是后话。”戚宗弼摆了摆手,“眼下唐锦年不愿见人,难道我们就在这里干等?” 苏亦轻笑一声:“他不愿见戚相,却不代表他不愿见我。戚相若是无异议,且叫立之上去与其面谈。” 戚宗弼何等的聪明,闻言嗤笑一声:“苏太师好会说话,若是让你上去,只怕便直接把当归带走了?也罢,既然你不怕得罪唐锦年,那我便与立之一块上去,他若要闹,你就去担着。” 苏亦哭笑不得:“罢了,那我们便一起上去。” 言毕,二人先后沿着楼梯上到二楼,只见那甲字上房屋门紧闭。 苏亦与戚宗弼对视一眼,苏亦上前一步,轻叩房门。 “笃笃笃。” 没一会,房门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正是当归。 苏亦的视线从当归肩头越过,看到屋内的唐锦年背对着这边,抬头望着窗外的天空。 他似乎知道来人是谁,也不转身,开口问道:“苏太师,当归人已带到,接下来就该你兑现承诺了。” 当归退回屋内,在桌子边坐下来,苏亦和戚宗弼也走了进来。 苏亦来到唐锦年身边,顺着他的视线往天空望去,只见天空中有一飞禽久久盘旋不肯离去,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你在看什么?”苏亦好奇问道。 唐锦年不屑一笑:“说了你也不懂,总之是你看不见的东西。” 第570章 苏亦倒是清楚唐锦年就是这个性格,倒也不恼:“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 唐锦年不悦道:“天人境能观天辨气,你能看到吗?” 苏亦抬了抬眉毛:“我虽然看不到,但你说了我不就知道了?” 唐锦年深吸一口气,有些不耐烦地解释道:“当归虽然被废了功力,但天人境的境界还在。每位天人都以自身之体悟,搭贯连天地之桥,使自身融于天地,是谓气旋。自蜀地北上以来,当归与我日夜相伴,我与他的气旋不曾分离,两道气旋交汇甚久,竟似有 合二为一的征兆,我适才观天,便是在想其中因由。” 苏亦一愣:“那你看到了什么?” 唐锦年眉头微皱:“两道气旋汇聚成了一道更为巨大的气旋,就在京城上空。我暂时还没想明白其中原因,不过…或许世间天人都选择了分地隐居,互相离得远远的,我想这确实有其中理由。反正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征兆。” “需要我怎么做?”苏亦的表情也严肃起来,这里是天子脚下,可不敢真出什么乱子。 唐锦年挥了挥手:“你感觉把当归带走,离我远些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我看看气旋会不会分开。反正当归我是交到了你的手上,至于后面你和戚宗弼谁拿这份功劳,跟我无关。” 苏亦回头看去,恰好戚宗弼的目光也望了过来,二人对视片刻,苏亦突然开口:“那就劳烦戚相将当归于城外军营关押罢。” 戚宗弼一愣,旋即又笑了:“看来苏太师真的很看重那个马秀秀?只是不知马秀秀究竟何德何能,居 然让苏太师连天人境都舍得放弃?” 苏亦面不改色:“不劳戚相操心。” 戚宗弼点了点头,走到门外去把手下的兵卒唤来,就要去拿当归。 “啪!” 等一帮兵卒上来,唐锦年打了个响指,正坐在桌边的当归就像是被抽去了全身骨头,整个人软软瘫倒在地。 有兵卒上来,两人一边把当归高瘦的身形架起,当归脸色铁青,在要被带出去时突然开口大喊:“凤求凰!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这是在找死!!!” 唐锦年冷笑数声,目光从当归身上扫过:“怎么,这一路上看到我做的事,你怕了?还以为以杀人道破天门的当归有多大本事,原来也只是个甘心苟活在天地夹缝中的蝼蚁。等着吧,等我研究明白,把这一方天地撕开裂缝,亲自一窥外面的世界,再回来看看今天的你是多么可笑!” 苏亦似乎是察觉到其中的不同寻常,他突然拦下兵卒,站在当归面前:“什么意思?他要做什么?” 当归惨声大笑:“我跟你一个凡夫俗子说什么?你懂个什么?等着吧,凤求凰!他迟早会把我们全部害死!” 苏亦大急,听到当归这样说更不能放他们走了,他伸开双臂挡在路中间:“不准走!给我说明白!” 当归狞笑道:“这么想知道?”说着,转头把怨恨的目光投向唐锦年,唐锦年却连看都没看他。当归惨笑一声:“这个人,他在研究最大逆不道的事情。” 戚宗弼差点就大喊兵卒把唐锦年拿下,却听当归又接着说道:“他想违抗天地法则,打破世间规律…” 苏亦有些听不明白了:“法则…规律…你到底想说什么?” 当归突然拔高声音,双眼睁大到极限,这副表情把苏亦吓了一跳,只听当归大声质问:“树叶为什么会凋零?海潮为什么有起落?还有人——又为什么会死?!” “这些你知道吗?你想知道吗?”当归大笑起来 ,笑得眼泪从眼角淌下来,“他想!他就想知道!他不仅想知道,还想知道怎么去改变,哈哈哈——” “原来——原来他想逆天!” 第787章 使节团 当归的话在众人耳中无异于天书,除了唐锦年嗤笑一声,苏亦和戚宗弼都未听明白当归到底想说什么。 没等苏亦去找唐锦年问个明白,林客标就匆匆上来,对苏亦禀报:“大人,戚相,陛下传你二人进宫。” 戚宗弼如愿以偿押回当归,也无意在此久留,闻言当即便点了头,又看向苏亦:“苏太师,同行否?” 苏亦有心再与唐锦年多说几句,却也只皇帝那边等不得,遂也点了头。 二人匆匆离去,在酒楼外登上马车朝宫城赶去。 片刻功夫,房间内人去楼空,唐锦年走过去把门关上,只听身后窗户发出轻轻响动,一个人影从外面翻了进来。 等唐锦年回过头时,夜凡已经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堂堂阁主也做这种偷听的勾当?”唐锦年看起来并不意外。 夜凡捉狭一笑:“闻风听雨阁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唐锦年把手轻轻一挥,一股风刮过,窗户自动关上,他问道:“有事?” 夜凡拿折扇敲着掌心:“来给你知会些情况。” “长话短说吧。”唐锦年走到夜凡身边坐下。 “啧,当了窥天盟主,架子是不一样了。”夜凡揶揄一句,“知道你凤求凰性子邪,但这里是京城,又赶上万国来朝的大事,你可莫要在京城搞出乱子。” 唐锦年斜着眼看过来:“是苏亦让你来警告我?” “算不上警告,顶多是提醒。”折扇在夜凡手中打着旋,他脸上挂起笑意,“还有东北面,你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鬼见愁收拢了大批残部,最近在那边活动较为频繁,你知道的,他们本就是江湖人,又擅于隐藏,所以我这边顶多能给你保持线索的提供,至 于要解决他们,还需要窥天这边想办法。” “我已经做了安排。”唐锦年点头道,“鬼见愁经营这么久,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处理干净的,我现在最多只能做到把他们尽量外偏远处驱赶,等窥天的联络网遍布中原,他们自然就没有生存空间了。” “但愿如此吧。”夜凡耸了耸肩,“虞美人还在京城,她应该算是你在京城为数不多的熟人了,你要不要去见见?” 唐锦年不耐烦道:“我跟她没那么熟,她是白毛的姘头,我单独去见她算怎么回事?不用避嫌的吗?” 夜凡的眉尾微微抬了一下:“再怎么说你也在凉州府救过她的命,人家可是一直把你当救命恩人来看的,反正我已经把你进京的消息送过去了,你不见她,她肯定也会找机会来见你的。” “多管闲事。”唐锦年没好气地瞪了夜凡一眼,“多此一举。” 夜凡也不生气,笑道:“对了,剑气近距京城也不远了,估计也就这几天的事。” 唐锦年略一思忖:“他倒是不慢,那其他人呢?” 夜凡回忆了一下最近收到的信息,道:“菩萨蛮进了苗疆后就没消息了——那片深山老林,我也没有消息渠道。至于叶哑巴那边,他带着池姑娘一行人,就算轻装简行也快不起来,估计要比剑气近晚上不少。” “嗯…”唐锦年默默点头,没再往下接着问了。 夜凡见唐锦年不再开口,目光突然肃然起来,他盯住唐锦年:“我的事说完了,那接下来说说你的事吧。” “嗯?”唐锦年的视线瞥过去,迎上夜凡的目光。 夜凡却没有收回目光的意思,牢牢盯着唐锦年:“苏亦他们听不懂,可不代表我听不懂。当归最后说的那句话…” “凤求凰…你到底想干什么?” ———————————分割线————————————— 马车颠簸在石板路上,最终在皇宫马道前停住。 苏亦和戚宗弼从马车上下来,已经有司礼监的公公侯在车外了。 戚宗弼朝宫墙内望了望:“也不知道这个时辰陛下召见我们是为了什么。” 苏亦心中大概有个猜测:“可能是万国来朝的事。” 戚宗弼顿时恍然。 苏亦又道:“听说今日高丽国已经进京了。若无外交事宜,在诸国使臣来齐前,陛下是不会单独召见他们的,所以今日应该是由你我二人暂做接待。” 戚宗弼点头道:“是这个规矩,不过区区一个高丽,就要我们两个出面,会不会太看重他们了?” “这就不知道了。”苏亦摇头。 在司礼监公公的引路下,没多久二人就到了乾清宫。 江书黎江公公侯在门外,见二人走近,连忙迎上前来:“见过戚相,见过苏太师。陛下在殿内等候多时了。” 进了大殿,上方的陈勋听见动静,从案前站起来,先对苏亦施礼:“见过先生。” 苏亦回礼:“参见陛下。” 陈勋也不拖沓,直接切入正题:“先生与戚相想必也知道,今日有外国使臣进京,现已在会国馆下榻。” 苏亦与戚宗弼点头。 陈勋继续说道:“使臣那边已经有礼部官员前去接纳,但这毕竟是朕登基来第一次万国来朝,大闰诸多邻国,虽不敢旁视于朕,但也须使之晓得大闰国威不减。我大闰上国,自不能失了礼数,更不能失了风范。你二人皆是我大闰国柱,遂朕欲派使尔等,去晚宴见上一见外国使臣,令有通白技者良才佐之,不可令他国惩威。” 第571章 “臣遵旨。”二人一齐应道。 起身后,戚宗弼出口问道:“陛下,臣有一事不解。” “戚相请讲。”陈勋伸手示意。 戚宗弼道:“区区高丽,弹丸之地,何须我与苏 太师二人出面?未免太高看他们了。” 陈勋一愣:“怎么?戚相不知道今日抵京的使臣不止高丽国吗?” 戚宗弼和苏亦也愣了:“还有谁?” “东瀛。”旁边的江公公适时地替陈勋补充,他小声提醒道,“东瀛使节团也到了,就在不久前,据说他们带来了不少东瀛剑道大师,还特意提起了想讨教中原武学。” 第788章 试探 苏亦听得直皱眉:“东瀛使节团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故意触我大闰天威?” 戚宗弼也有些不悦:“这东瀛岛国…却是不好评判。” “戚相此话何意?”江公公抬起头看过来。 戚宗弼冷笑道:“江公公有所不知,东瀛偏居东海隅地,虽历朝历代都以我中原为尊,但实则貌合神离。虽嫉我神州土地广袤,却又惧我大闰兵强马壮,岂敢不俯首称臣?只是观那东海流寇百年不曾断绝,饶我沿岸百姓,又何尝没有东瀛国纵容不查的原因在其中?” 陈勋叹了口气:“戚相所言,朕又岂会不知?此事由来已久,多说无益,先把眼下事解决了才是真的。” 戚宗弼沉着脸捋了捋胡须:“禀陛下,以臣愚见,这东瀛使节团来朝,怕是还抱着打探的心思——不 ,也许不止是东瀛使节团,其他各国使节团说不定也有这番心思。我大闰才经战乱,此又值陛下登基后的头一次万国来朝,周边诸国难免都想先看看我大闰是否强盛依旧。” 陈勋一听,顿时心底冒火:“放肆!弹丸小国,也敢造次?!谁给他们的胆子!” 苏亦连忙劝道:“陛下息怒,此乃小事,不值当动怒。莫说战事已歇,哪怕是正值战中,大闰也不是此等小国可以觊觎的。东瀛使节团既然带来了高手,但我大闰武人何其多也?还会惧他岛国井蛙?” 陈勋狠狠拍打着桌子:“把锦衣卫高手尽数叫去!给朕狠狠地揍他们!若是今晚输下一场,失了大闰颜面,莫怪朕不念旧情,降罪于尔等!” “臣等遵旨。”苏亦与戚宗弼齐齐应了,又等陈勋交代完事情,便一起退下。 江公公将二人送至殿门外,临别时向苏亦嘱咐道:“苏太师,与东瀛使节团的比试就在今日晚宴,此事耽搁不得,望速速从锦衣卫选拔高手,把事情交代下去。” 苏亦自然是点头应了,与戚宗弼一起朝宫外行去。 路上,戚宗弼突兀一笑。 苏亦问道:“戚相笑什么?” 戚宗弼道:“我是笑江公公太过谨慎。立之,你说那东瀛使节团真敢赢么?” 苏亦摇头笑道:“戚相在想什么我知道了。就算东瀛使节团不敢损我大闰颜面,会故意输下来,但我们却也是不敢赌的,若是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真赢了又怎么办?陛下可是要降罪下来,所以我还是得找来高手坐镇才行。” “我看那所谓的东瀛剑道大家也不过如此,区区弹丸岛国,又能有什么武道高手?”戚宗弼笑着摇头,“只需找来几位锦衣卫千总,对付他们绰绰有余。” “言之有理。”苏亦笑着附和。 … 会国馆内。 室内,窗门紧闭。 司空雁盘腿坐在榻上,手中拿着一封信,老枭王月桂伺候在旁边。 王月桂小心翼翼瞥了眼司空雁,提醒道:“少主,那人皮面具还是莫摘下来好,若是被人看去,要出大事。” 司空雁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这里又没有外人,那东西戴在脸上闷得慌。” 王月桂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司空雁打断:“今晚比试的人可安排好了?” 王月桂点头道:“少主放心,已经办妥了。” “嗯…”司空雁轻轻点头,“皇宫那边必然会找来他们能找到的最厉害的高手坐镇,今晚我们不需要赢,只是要试探出现如今宫中最厉害的高手究竟是个什么水准,才便于我们后面行事。” “少主英明。”王月桂恭维了一句。 司空雁又道:“供奉的美女呢?这时应该已经在宫中了吧?” 王月桂回忆了一下:“已经入宫了,不过今年似乎与往年不同,往年外国供奉的女人都是直接纳入后 宫,今年却是暂且安排在秀女坊,与其他诸国供奉的美女在一起。” “无妨。”司空雁摆了摆手,“当今天子未立皇后,万国来朝又恰好与选秀女一事撞上,这番安排并不奇怪。就算真纳入了后宫,皇帝也不会太早去碰这些蛮夷女子,所以我们安排的人,她动手的时机只有在万国来朝大会当日献舞的环节上,让她安心待住,莫要暴露了。” “明白。” “还有。”司空雁甩了甩手中的信,“傅老狗可说了,现如今这京城中,还有天人坐镇。” 王月桂闻言顿时一惊:“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天人境在京城?!” “这我怎么晓得?”司空雁看起来却不怎么慌乱,“自从与傅老狗分开,我们便无法第一时间得知天人境的情报。据傅老狗信中所说,这京城上空能明显感觉到与天地贯连的气旋,只是这气旋古怪,庞大而又杂乱,若是正常天人境,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亦不会出现这么大的气旋,所以他猜测,京城中的天人 境可能还不止一个。” 王月桂一听,顿时有些更慌了:“还不止一个?” 司空雁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慌什么?天人境又不一定是朝廷的人,傅老狗如今距离京城百里,只要他不进京,谁都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 王月桂暗骂道:“都怪那几个天人境的杂碎,要不是他们,我鬼见愁也不会落得今日这个地步,连个查探消息的谍子都没有!” 司空雁瞥他一眼,安慰了一句:“你无羽房的大批精锐都还保留着,等此间事了,我们一齐北上,你自可从罗梦寒手中交接回来。” 王月桂双眼一亮:“少主,我们后面要去投靠北羌吗?” “放屁!”司空雁突然怒骂,“当年要不是老师亲自参与进大闰与北羌的战事,又如何会被那时的大闰皇帝猜忌?等我们干掉闰国天子,便是再次挑起闰国和北羌战事的契机,那老不死的祝神翁在瓦刺尚有根基,我还联络了东瀛,只等闰国和北羌重新卷入战 火,便是这两国从中渔翁得利的好机会,到时候——闰国,北羌,一个都别想好过!” 第789章 晚宴前的准备 从皇宫出来,苏亦与戚宗弼分道扬镳,各自上了马车。 “大人,回府吗?”车夫在外面轻声发问。 “嗯。”苏亦应了一声,但马上又想起一事,问道,“对了,马秀秀回府上了吗?” 这车夫是从锦衣卫中挑选出来的精锐,自是苏亦亲信,听苏亦发问,答道:“马姑娘尚未回府,听说从镇巡司领了衣服和牌子,跟着一队锦衣卫出去巡视了,说是要先熟悉业务。” 苏亦听着只觉脑仁都在发疼,他揉了揉额角:“还真来劲了,她去哪里巡视?林客标可嘱咐人看住她了?” 车夫憋着笑:“回禀大人,林总使全都安排好了,她那队人专门安排了锦衣卫千总带队,林总使嘱咐过,权当带她在京城游玩,不会出什么问题…属下还听说马姑娘领衣服时甚至想要把佩刀手弩那一套武器 全部领了,但林总使打死没答应。” “真是胡闹。”苏亦小声骂了一句,“他们现在何处?” 说话间,马车已经驶出了宫城,车夫听完,将马车在街边缓缓停下,左右环顾片刻,朝着某个方向招手,不到片刻,一名锦衣卫从街角的巷子里小跑过来,在车外拱手:“大人请吩咐。” 车夫替苏亦开口:“马秀秀现在何处?” 锦衣卫答道:“回禀大人,马秀秀这时在户部尚书费普贤费大人府邸外。” 苏亦眉头一皱:“祥鹿街?那里住的基本都是朝中大臣,她在那里作甚?” “属下不知。”锦衣卫摇头。 苏亦思考半晌,未得头绪,车夫等了许久没等到下一步的吩咐,试探问道:“大人,我们要去找马姑娘吗?” 苏亦在车里摆了摆手:“算了,先不管她。去凤求凰住的酒楼。” “是。” 马车行过两刻钟,在酒楼外停下。 门外的锦衣卫和军中群卒早已散去,酒楼重新热闹了起来,甚至不少人都特意跑来像掌柜询问,问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时马车停下,掌柜远远看到苏亦从马车上下来,赶紧小跑迎了上来,纳头便拜:“草民见过大人!” 苏亦随意摆手示意他起身:“那人还在屋里?” 掌柜忙不迭点头:“在在在,那人——那位大侠,自从你们走后就没出来过。” 第572章 “多谢店家。”苏亦点了点头,自顾自走上了楼梯,护卫的锦衣卫想要跟上,却被苏亦用手势阻止。 苏亦来到二楼,还未走到门口,就听见了屋里传来了争吵声。 “你疯了!” “世人因为不懂,所以才会觉得我疯了。” “先不说你能不能做得到,就算真做到了,你考虑过后果吗?” “我只考虑怎么去做,至于后果,跟我有什么关 系?” “单单只是几个天人境,就能引发天灾,你如果真做到那一步,又会是什么景象?!天地倒转?众生寂灭?这谁都说不准!” “生?死?如果这本就是天地规律,那不管有没有我,不管我会怎么做,这都是规律决定的。而如果没有天地规律,那不管我怎么做,都和众生扯不上关系。” “吱呀——” 门被苏亦推开。 苏亦一抬头,看到的是唐锦年坐在窗边,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的天空,而夜凡就站在他对面,对唐锦年怒目而视。 苏亦看向夜凡:“真的是你,你们在争论什么?在外面就听到你们的声音。” 夜凡忿忿坐下:“说不过你,你入天人境全是靠的这张嘴不成?” 苏亦走了过来,笑着问唐锦年:“我离开的时候你就是这个姿势,现在还是,你到底在看什么?” “看这鬼天气。”唐锦年淡淡答道。 苏亦一愣,抬头看向窗外,外面晴空万里:“鬼天气?” 唐锦年不耐烦地摆手:“我们看到的又不一样。你看着天色尚好,我看到的却是气旋混杂,搅动着漫天灵气,就连阳光都要遮蔽了。” 苏亦无奈摊手:“好吧,我来是有事相商。” “找我商量?”唐锦年眉毛一挑,“那就是没得商量,请回罢。” 苏亦无奈笑道:“别这样,至少先听我说完是什么事吧。” 唐锦年不再开口,算是默认了苏亦的请求。 苏亦在椅子上坐下来:“今晚你跟我走一趟如何?” “去哪儿?”唐锦年头也没回,仍然望着窗外的某个方向。 “宫里。”苏亦顿了顿,“参加招待使节团的晚宴,宴上会有使节团带来的武道大家与我大闰比武,我想请你前往坐镇。” “不去。”唐锦年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苏亦还没放弃:“不是让你去跟别人比试,你只需要去坐观大局即可,朝廷现在需要一个有实力的高手。” “不去。”唐锦年的不耐烦已经毫不遮掩地摆在了脸上,“请回吧苏大人。” 苏亦叹了口气,站起身打算离开了。 从屋子出来,苏亦正要把门关上,一只手却突然插了出来。 苏亦抬头一看,原来是夜凡。 夜凡从屋里钻了出来,他看向苏亦:“是东瀛使节团吧?” 苏亦点头道:“没错。” 夜凡笑着说:“这次来的东瀛使节团排场比高丽那边大多了,据我得到的消息,他们随行众人中,很多都明显看得出来是练家子。” “很多练家子?”苏亦脑海中的疑惑一闪而过,转念又把目光落在了夜凡脸上,“对了,要不晚上你跟我跑一趟吧!” 夜凡一听,顿时愣住:“得了吧,我上次在宫中露面还是北羌天人杀进皇宫那次,那时小皇帝可是见过我的,后来我不告而别,这次若被他认出来怎么办?” 苏亦一把揽过夜凡的肩膀:“这有什么怕的?陛下又不知你身份,大不了就说是我友人,难道还会来查你?再退万步说,今夜晚宴陛下根本不会露面,你俩压根儿就碰不着,你担心个什么劲?” 夜凡无奈笑道:“你可真够意思,我堂堂阁主亲自帮你去对付一帮倭人,我还嫌掉价哩。” “就这么说定了。”苏亦拽着夜凡上了马车。 第790章 闯府邸 “刚刚你和凤求凰在争吵什么?” 马车上,苏亦终究还是在意刚刚听见的只言片语,于是向夜凡发问。 提起这个夜凡的脸色也有些凝重:“你不懂,就算懂也管不了的。” 苏亦正色道:“刚刚我可听见你说什么众生,事关天下百姓,我怎么可能不管?你至少也得给我交个底,要真发生了什么,我也好早做准备。” 夜凡拗不过他,叹气道:“我又要怎么给你说?不止是你不懂,那天人的境界,就算是我也不甚清楚。唐锦年倒是与我说了不少,我却没听懂几个字,他当时看似是在跟我说,却更多像是自言自语,就跟犯了痴一样,说些什么此间天地非活物,但万物皆有既定规律,便与机关器械无异,若依此论,要参透其中,超脱天地,便要乱其规律,凡机械者,皆有法破之。” 苏亦听得满头雾水:“这都什么跟什么?” 夜凡摇了摇头:“听不懂?听不懂就对了,我也不懂。不过最后他问了我一个问题。” “他说什么了?”苏亦好奇道。 “一个正在运行的机关,要怎么才能让它停下来?”夜凡看向苏亦。 苏亦皱眉略一想:“关掉它?” 夜凡苦笑一声:“唐锦年说的是…摧毁它。” 苏亦瞳孔一缩,惊道:“他究竟想干什么?!灭世吗?!” 马车突然减速,车厢里苏亦差点撞到厢壁上。 车夫的声音传来:“大人,有锦衣卫求见。” 苏亦撩开帘子,看到窗外半跪着一名锦衣卫,他皱了皱眉:“出什么事了?” 锦衣卫抬起头来,面带苦色:“大人,你快去劝劝马姑娘吧。” … 马车朝着祥鹿街疾驰而去。 车里,苏亦面色铁青,夜凡憋着笑,他刚刚已经在旁边听清了事情始末。 说来也是因为那马秀秀不知抽了什么风,披上锦衣卫制服就真把自己当成天子亲兵了,在祥鹿街一众大臣府邸门前溜达半天还不够,居然还非要进府查探,问其原因,说是要替陛下监察诸位大臣平日里在府中是否兢兢业业办公。 陪同她一起的锦衣卫自然是不能答应她,锦衣卫虽身负监察百官之责,但平日里也都只是躲在暗中,哪里会像她那样大摇大摆闯进府中去?满朝大臣的颜面还要不要了?若真这样做了,明日早朝非得又闹得满朝风雨不可。 但锦衣卫都知道这马秀秀是苏亦的人,犹豫着不敢拦她,这可苦了带队的那名锦衣卫千户,左右不是办法,便连忙派人来通知苏亦了。 马车上,苏亦虽气马秀秀胡闹,但稍稍冷静下来后就又有了疑虑,他心知马秀秀是个聪明人,又怎么会做出这等胡闹的事情来?所以马秀秀这样做的目的 到底是什么? 苏亦还没来得及想通其中关窍,马车就已经到地方了。 从马车上下来,苏亦一抬头就看到了府邸大门前的牌匾,上书“费府”二字,原来这是在户部尚书费普贤府外。 说起这个费普贤,还是苏亦一手提拔上来的。说来话长,之前这户部尚书一职本是于大丰担任,后来战事起了,于大丰临危受命随军于世邦北上,任了军中佥事,户部尚书的职位就由左侍郎卢志雅接任过去。但卢志雅还未来得及把屁股坐稳,就被牵连进了陈忠君一案,拿入诏狱,后削官流放,于是才有了这个费普贤被苏亦提拔上来。 费普贤尚不到四十的几年,在朝堂众官员中算是很年轻了。当年苏亦还在翰林院时二人就有过私交,后苏亦被提拔太子太师,费普贤则转投了户部,他也确有真才实学,在陈忠君一案前就已经是户部主事,卢志雅下台后,苏亦顺理成章地把他抬上了户部尚书 的位置,算是把户部的一半话语权都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苏亦收回目光,朝旁边一望,就看到不远处数名锦衣卫站在街对面,马秀秀被围在中间,与其说是以她为首,反而更像是把她拦在里面。 只见马秀秀一脸的不高兴,苏亦哭笑不得,走过去叹了口气说:“你又给我添乱了。” 马秀秀见苏亦过来,脸上虽故意摆出不高兴神色,但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此时听苏亦语气里并无太多怒意,胆子又大了起来:“监察大臣乃锦衣卫职责所在,凭什么我不能进去?” 苏亦拨开人群,不由分说把马秀秀拉到身边,他将马秀秀上下打量个便,只见马秀秀穿着贴身的飞鱼服,腰间挎着镶玉带,更显得身材婀娜,腰肢纤细,她头顶乌色云纹冠,头发尽数盘起,脚踏描线白皂履,本就是猎户出身,这神打扮,更衬出英姿飒爽的味道。 马秀秀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遮住苏亦的 眼睛:“看个什么劲?我问你话哩!” 苏亦抓住马秀秀的手掌放下,指了指身后的费府:“你想进去查什么?查费大人是否贪墨?还是有几房小妾?不管他干不干净,就算真查到了你要怎么样?禀报给陛下吗?” “不然呢?”马秀秀挑衅地看了苏亦一眼,“如果真是贪官,当然该叫陛下来治他!” 第573章 苏亦无奈道:“什么都不清楚就要查人,你可知费大人是我的人?你这不是在给我找不痛快吗?” 马秀秀怔住了:“我,我之前又不知道…而且只要他不是贪官坏官,我自然也查不出什么…” “你就这样觉得?”苏亦替她理了理衣襟,“但你莫忘了,你可是穿着这身衣服,只要你穿着这身衣服大摇大摆进了费府,那不管你是否查出东西了,朝堂百官又会怎么看费大人?他们会想,这费普贤是做了什么事,居然让锦衣卫敢这样闯进府去?是不是他犯了事,陛下要办他?你让费大人到时候如何说得清楚?” 马秀秀愣在原地,半晌讷讷说不出话来:“我,我不知道里面还有这些说法…” “那你给我说说。”苏亦突然把声音压低。 “你进官员府邸,到底想干什么?” 第791章 户部尚书费普贤 马秀秀与苏亦对视片刻,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你猜?” 苏亦眯起了眼睛:“我没跟你说笑,你无缘无故要进锦衣卫任职,又无缘无故要查官员府邸,你要我我怎么信你?” 马秀秀却是一点不怕:“你怕我会害你?” “别给我耍小聪明。”苏亦抓住马秀秀手腕,又把她往自己身边拽了拽,“我每天对付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就够忙了,没功夫还要来对付你。” “哪里比得上你苏大人聪明?”马秀秀笑着,“你越不让我进,我就越是要进。锦衣卫职责所在,我又何错之有?” “马秀秀!”苏亦咬着牙低声呵斥。 马秀秀浑然不惧,她把下巴一扬:“你不让我进,我就回去告诉你娘,你猜她会怎么说你?” “老太太她懂个什么?!”苏亦气急,“你这是 玩赖!” 马秀秀也有些不好意思,哼哼两声扭捏道:“我就是想看看这些大臣平日里都是怎么办公的…” 此时有锦衣卫来报:“大人,费大人已经知晓,属下吩咐他不用出府迎接,他此时在府内恭候。” 苏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行人已经在街上停留太久了,他环顾一圈,发现已经有不少过路人对着这边指指点点,猜疑着锦衣卫在这里聚集的原因。 苏亦咬了咬牙:“行,那我就让你进!” 马秀秀顿时一喜,只听苏亦又道:“不是让你进府查探!是你跟着我进去,这般在外人看来,便是我主动来拜访费大人,锦衣卫只是我随行的护卫,你可懂?” 马秀秀顿感失望:“行吧,你官大你说了算。” 既然说定了要进去,自有锦衣卫前去叫门。费府的门房早早就侯在了门后,才一听到叩门声就忙不迭把府门大开,将众人迎了进去。 不等苏亦开口,费府管家赶紧上前,恭敬道:“ 拜见苏太师,我家大人已经在后厅恭候了。” 苏亦还没说话,马秀秀先不满道:“若不在办公,那我还看个什么?” 苏亦只觉额角的青筋都差点跳了起来,他耐着性子:“稍安勿躁,待会带你去见识下朝官是如何在府中处理事务不就得了?” “这还差不多。”马秀秀嘟囔一句,老实跟在苏亦后面。 在管家引路下,众人来到后厅。 一众锦衣卫自然是留在了门外,只有苏亦和马秀秀走了进去。 费普贤起身相迎,招呼仆人看茶,拉着苏亦到椅子上坐下,他有些踌躇地看了眼马秀秀,强颜欢笑道:“哈哈,那个…今日是怎么个情况?” 苏亦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巍然兄莫要惊慌,只是一些误会。” “巍然”是费普贤的表字,得到苏亦的亲口解释,费普贤心里也稍稍安稳了些,他不着痕迹地把马秀 秀打量了一番:“误会就好,早先看到锦衣卫的大人在府外徘徊,我还道是立之有什么安排。” 苏亦端起茶杯尝了尝,用手一指旁边坐着的马秀秀:“这位就是马秀秀。” 费普贤先是一愣,随即立刻恍然大悟:“哦——原来是马姑娘!咦,马姑娘为何…穿着锦衣卫的衣服?” 饶是苏亦脸皮再厚,这时也不好说是自己动用职权把马秀秀塞进锦衣卫的,只说:“咳,马姑娘性格嫉恶如仇,咳咳…锦衣卫最适合她不过。” 费普贤哪里会信这番说辞,但当然也不会点破,应和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厅里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这时,马秀秀突然开口打破僵局:“费大人,你上马坐任户部尚书已快半年,不知这半年里…” 苏亦连忙打断:“咳,巍然兄,今日来其实还有一事。” 费普贤有些讶异地看了看马秀秀,然后才把目光 投到苏亦身上,他似乎有些惊讶这二人的关系,再联想到今日朝堂上的传言,情不自禁有些胡思乱想起来。他对着苏亦点头:“立之但说无妨。” 苏亦瞥了眼马秀秀,淡淡说道:“马秀秀有心仕途,所以特向我央求,想看看费大人平日里都是如何处理公务的。” 费普贤一愣,下意识把目光在马秀秀和苏亦身上打量,心下怀疑此举到底真是马秀秀所求,还是苏亦指使,所以难免泛起了嘀咕,心想是不是苏亦另有什么深意。 苏亦一看费普贤那犹豫神色就知道他想多了,于是摆了摆手:“巍然兄不要多虑,事先马秀秀想唐突入府也是因为这个,所以我才亲自赶来。” 费普贤恍然大悟,站起身来:“既然如此,那马姑娘就跟我来罢。” … 话分两头,且说唐锦年那边刚送走了苏亦和夜凡,尚未得休息片刻,就又有人找上了门来。 来人正是虞美人,杨露。 屋内,杨露将见面礼放下,左右环顾却只见着唐锦年孤身一人,遂问:“饶姑娘怎么不在?” “她被我派去北面追查鬼见愁残部的事了。”唐锦年轻轻瞥了眼桌上杨露放下的水果,“这般客套,难道你也有事求我?” “没有呀,”杨露一愣,“为什么要说又?” 唐锦年冷笑一声:“还不是那当官的苏亦,竟让我陪他去宫中赴宴,还说要和什么东瀛人比试武艺,我和他很熟么?” “苏公子人还是很好的。”杨露倒是替苏亦说了句好话,“他既然想到找你,想必也是因为你确实是他心中的不二之选吧,你答应他了吗?” “怎么可能,当然没答应。”唐锦年挥了挥手,“我跟他顶多算是互利互惠的关系,还不至于让我一个天人境去给他当打手。” “也是。若不是天大的事,自然用不着天人境出手。”杨露附和着点头,她悄悄打量了一眼唐锦年, 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有话要说?”唐锦年斜眼看着她。 杨露轻声一笑:“却是瞒不过你,我只是想问问,既然你都回京了…那孤城呢,他什么时候回来?” 第792章 都有鬼胎 “不知道。”唐锦年摇着头。 杨露有些疑惑:“我曾听孤城说起,天人境气息勾连天地,即使相隔两地,亦是遥相有感,为何你会不知?” 也许是因为百里孤城的关系,唐锦年在对待杨露时反倒没有对苏亦时那般不耐烦,他耐心解释道:“你未到天人境界,给你解释起来未免有些复杂,想必也是因此,剑气近才未与你说清楚。天人境之间互有感应确实不假,但彼此间距离越远,能察觉到的气息也就越弱,除非是有天人境全力出手了,闹出动静太大,才会让所有天人境都察觉到。” 唐锦年给自己和杨露倒了杯茶,端起茶喝上一口润了润喉咙:“你想必也清楚,天人境之所以能互相隐有察觉,依靠的便是自身与天地连接的气旋。给你举个例子便是,此方天地中的充满了无主灵气,灵气是水,天地就是一个大水池,而气旋就是水池边上的 小小出水口。平日里这些出水口都是堵住的,但一旦有天人出手,就代表着某一个出水口打开了,水池中的水变少了,其他的出水口当然就会知道。但如果大家都不打开口子,都保持着安静,那这种彼此间的感应就都会弱上许多。” “哦…”杨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这和孤城有什么关系?意思是他距离京城太远,你寻他不到?” “倒不是这个原因。”唐锦年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头顶,“气旋这东西,虚无缥缈,看不见摸不着,唯独天人境能在感应天地时察觉到。但我不清楚的剑气近的原因却不是因为太远。” 说到这里,唐锦年苦笑一声:“我此番入京,还是押着当归来的,他败于我手,我废其一身本事,却不料似乎办了错事。” “什么错事?发生了什么?”杨露自然是认识当归的,闻言表情也严肃起来。 “之前我不是举例,说天人境就是出水口么?”唐锦年微微抬了下眼皮,“…我似乎把当归这个出水 口凿烂了。” 第574章 杨露听得满头问号,唐锦年说的每个字都懂,连在一起却理解不了了。她理了理鬓角:“还请唐公子直言。” 唐锦年苦笑:“我也是想了许久才有些丁点猜测。天人境对于天地来说,无非生或者死,生,则是一个能随时开关的出水口,若是死了,便相当于这个出水口被永久地关上了。但当归在我手上走过一遭,已经是废人一个,但偏偏天人的境界还在…就好像他这个出水口还在,可是我却把它弄坏了,既开不了,又关不上,水流从它这里溢散出来,正在逐渐撑开裂纹,把口子撑大。再加上我离得近,似乎有把我和他的气旋融汇成一个出水口的迹象。” 唐锦年又指了指天:“你虽然看不到,但我却能清楚感觉到,现在我的头顶,是一个囊括了小半个京城的混乱气旋,搅得天地变色。我现在就像是身处暴风中心,京城外的景象我什么都看不到…这就是我无法回答你剑气近所在的原因。” 杨露听完大惊失色:,她虽不到天人境界,但光 听唐锦年说的都能感觉到其中凶险:“那你还待在这里作甚?还不快离开京城,越远越好!” 不料唐锦年嘴角一勾,情不自禁露出了一丝邪笑,但又连忙把笑容收起,似乎是生怕杨露看见,他把头偏开一点,沉声道:“走?已经来不及了,这道缺口已经侵蚀进了我的气旋。” 杨露身体一僵,不知该怎么安慰,片刻后,她犹豫着问道:“那,那…孤城也是天人境,他若是回京…岂不也——” 唐锦年似乎知道杨露想问什么,摆手打断道:“放心,他不会有危险,这混乱气旋的形成是因为我待在当归身边太久,剑气近属于后来者,自然不会受到影响。” 杨露自然是信任唐锦年的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却未发现唐锦年望着桌面的目光有些闪烁。 … 另一头,苏亦刚和马秀秀从费府出来。 坐上马车,夜凡已经在车里等候多时了。 住在苏府期间,马秀秀也曾与夜凡有过数面之缘 ,只知是苏亦好友。见到夜凡,马秀秀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苏亦在车外作别费普贤,也跟着上了马车。 “回府。”苏亦沉声吩咐一句,走进车厢。 “黑着脸作甚?”夜凡调笑道,“谁又惹你生气了?” 苏亦瞥了马秀秀一眼,不说话。 马秀秀把头偏开,也不理他。 车厢里陷入沉默,良久后,还是苏亦先开口了:“锦衣卫大摇大摆入府监督朝官公务,今日还真是让你开了这个先例…就算是林客标也不敢这样办事。” 马秀秀翻了个白眼,不接话。 苏亦又道:“也幸好费普贤是我的人,若是别的大人,免不得又要闹得满朝风雨。你还真会给我找麻烦。” 马秀秀把下巴一扬,还是不说话。 苏亦见状,顿时又有些恼怒,但一想到之前林客标提过的话,于是深吸一口气,把怒意压了下去,他平静地看向对面的马秀秀:“我知道你今天的举动肯 定有其他心思,但你能不能给我说说?让我也有个准备。” “不能说。”马秀秀不屑地说道。 苏亦微微皱眉,他注意到马秀秀说的是“不能说”,而不是“不想说”。 略一思忖,苏亦试探问道:“你怕我会害你?” 马秀秀闻言想笑,却又发现夜凡还坐在旁边,于是又把到嘴边的话给收了回去。 苏亦道:“都是自己人。” 马秀秀看向夜凡,看到夜凡正笑吟吟看着自己,她眨了眨眼睛,又看向了苏亦:“怎么会怕你害我?你是堂堂太师,我只是个平头小民,你要治我办法多的是。硬要说怕,也该是怕我害了你才对。” 苏亦一听就笑了:“哈,怕你害了我?苏立之稳站龙椅下数年,何时怕过他人害我?再说了,这朝堂上,谁敢说要害我…” 说着说着,苏亦的话就顿住了,他猛地睁眼看向马秀秀,发现马秀秀也正淡淡看着他。 苏亦瞳孔一缩,声音顿时压低:“你——你难道 也想做大逆不道之事?!” 马秀秀一愣:“当然不是!等等,你为什么要说也?” 第793章 闰国的大问题 苏亦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他摆了摆手:“口误…” 马秀秀牢牢盯着苏亦,眼神里写满了不信,但偏生没有丝毫害怕的样子,反而很是好奇。 苏亦被她看得不自在,于是又强行把话题拽了回来:“照你的意思,你确实有事瞒着我?你想做的事…是不是很难?” “真想知道?”马秀秀朝他俏皮地眨眨眼。 面前女子眼波流转,苏亦有些不好意思地撇开头:“快快道来,你莫逼我,锦衣卫拷问人可有着一套。” 马秀秀却根本不怕,她掩嘴轻笑:“苏太师好生吓人,打算怎么拷问我?小女子束手就擒行不行?”说着,还把双手伸到了苏亦面前。 夜凡识趣地抬头看向车厢顶板,似乎对上面的花 纹产生了兴趣。 苏亦有些恼羞成怒:“你爱说不说——到时候别来求我帮忙!” “哎,怎么还急眼了。”马秀秀重新老实坐好,“要说当然可以,不过你也得先答应我的条件。” “什么条件?”苏亦把车帘掀开,冷风吹进来,把他脸上的燥热抚去,“先说来听听。” 马秀秀也不客气,张口就说:“我还要去其他朝官府上看看。” 一听这话,苏亦差点没气得跳起来:“没完了是不是!” 马秀秀不为所动:“我没有胡闹,也不是要故意冲你耍性子。只是我非得亲眼看看朝官们是怎么处理公务的才行。” 马秀秀这番话说得很冷静,苏亦愣了一下,眉头重新舒展开,等心中的火气下去,他冷静后想了想:“这与你后面要做的事息息相关?” 马秀秀抬眼瞥了下苏亦,默默点头。 “你朝着要进锦衣卫也是因为这个?” “嗯。”马秀秀轻轻应道。 苏亦装作不经意把目光从马秀秀身上扫过:“那你为什么不给我说?” 马秀秀沉默着。 “呵,”苏亦轻笑一声,“怕连累我得罪人?” 马秀秀还是不说话。 苏亦笑着摇头:“明明这么聪明一女子,偏偏在小事上犯了蠢。你也不想想,就算你以锦衣卫的身份去查朝官,但谁不知道你是苏立之的人?到头来这笔账还不是算在我头上?” 马秀秀愕然地抬起头来,眼中迷茫了一下,然后露出恍然神色。 只见苏亦霸气地把手一挥:“不过无妨,苏立之为官以来,最不怕的就是得罪人,这些年难道还得罪的少了?你不就是想去朝官家里看看么,这个人情苏立之还是给得起的!” 马秀秀惊讶地看向苏亦:“你答应了?” 苏亦冲她眨了眨眼:“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马秀秀有些激动,她深吸了几口气,刻意压低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想…我想变法!” … 会国馆内。 王月桂从外面进来,走到司空雁面前:“少主,宫中派人来了。” “什么事?”司空雁放下书,皱眉看向王月桂,被打扰的不满情绪尽数写在了脸上。 王月桂微微颔首:“司礼监派人来吩咐,让使节团入宫,要提前教授礼制,免得今晚不识礼数,冲撞了闰国的大官。” 司空雁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这么麻烦。” 王月桂小声说道:“这是使节团逃不脱的步骤,少主赶紧准备一下吧。” “知道了。”司空雁挥了挥手,让王月桂退下。 不一会,司空雁穿好衣服出来,脸上已经重新戴上了人皮面具。 侯在前厅的王月桂赶紧迎上来:“司礼监的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司空雁不冷不热点了下头:“高丽使节团的人呢?” “也在。” 二人边走边说,不多时就来到了外面,只见院子靠门处站着一名公公模样的人,身后恭敬立着两名小太监。 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除了高丽使节团的人,其余由鬼见愁残部假扮的东瀛使节团人员已经集结完毕了。 司空雁把声音压低了些,用东瀛话说道:“待会进了皇宫,你可多看看,多记记,对我们只有好处没坏处。” “知道了。”王月桂顺从地点头。 这时,只听那公公尖着嗓子喊道:“今日召尔使 臣等进宫,乃是礼部的大人要交会你们规矩,切记于心,到时候出了差错陛下怪罪下来,可没人替你们求情。” 两边使节团的使臣连忙拱手道谢,皆言明白。 司礼监的公公把话交代清楚,这才把拂尘一甩,带着人朝宫中走去。 会国馆距离皇宫不远,走路不过刻钟多许就进了宫城。 第575章 司空雁躲在人群中,王月桂紧跟在他旁边。 一行人沿着宫城行走,司空雁发现高丽使节团里不少人望着威严辉煌的皇宫都有些看呆了,他不禁冷笑一声:“还真是未开化的弹丸之民。” 王月桂压低声音,用东瀛话回道:“东瀛人其实也差不多。” “你知道东瀛人和高丽人的区别在哪里吗?”司空雁嗤笑着。 王月桂想了想,然后摇头:“不知。” 司空雁不屑笑着:“这两国都是困居一隅,但东 瀛却比高丽多了一分进取之心…不过这对闰国来说就是狼子野心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王月桂也摇着头笑了,阴鸷的笑容挂在脸上绝对算不上好看,“但东瀛终究只是一个小岛,怕是包不下那么大的野心,人少地薄,如何与闰国比?” 司空雁听完,脸上冷笑更甚:“闰国的昌盛只是假象罢了。” 王月桂一愣:“少主此话何解?” 司空雁情不自禁攥紧了拳头:“你以为老师为什么想杀皇帝?就是因为他早就看出了闰国的问题所在,这是闰国自身的体制问题,就算没有我,闰国也迟早会毁在这个朝廷手里。” 听完这话,王月桂下意识左右看了看,发现无人注意这边,才想起他们是用的东瀛话聊天,这才稍稍放心,问道:“那…到底是什么问题?” 司空雁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问题可就大了,从皇帝,到官员,再到读书人,最后到所有百姓的 观念,全部都是问题所在。” 王月桂越听越迷糊:“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 王月桂依稀听到司空雁叹了口气。 “…他们读错了书。” 第794章 马秀秀的野心 “变法?!”苏亦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他连忙噤声,仔细听了听车外的动静,确定没有异常后,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马秀秀,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自然是知道的。”马秀秀狠狠拽下一根发丝,头皮上传来的刺痛感让她更加清醒,“而且依我所想象中的变法,可不仅仅是局限于朝堂,而是整个大闰,上到一品大员,下到商贾农户。” 苏亦心中一惊:“你到底要变什么法?” 马秀秀抬眼迎上苏亦的目光:“太师大人可还记得,我曾说过,想让大闰万千务农佃户的子孙都有书读。” 苏亦点头道:“记得,不过那都是农田改制之后的事…” “太慢了。”马秀秀摇了摇头,“其实我之前的话并没有说完,不止佃户,我想让大闰所有百姓都有 书读,不论出身。” 苏亦把眉头微微一皱:“每年大闰各地书院的寒门学子并不占少数…” “够吗?”马秀秀一挑眉,打断苏亦,“而且他们读的是什么书?四书五经,圣贤典籍——读这些有什么用?” 苏亦眼皮狠狠一跳,光凭马秀秀这番话,就已经不止是大逆不道能形容的了,就连苏亦都是读着圣贤书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马秀秀这番话也把他给一起全盘否定了。 苏亦眼中带着丝丝怒意:“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圣贤典籍流传千古不衰,岂能容你在口中这般糟践?!” 马秀秀浑然不惧:“那苏太师倒是告诉小女子,用在何处?” 苏亦压抑着怒意,厉声道:“大闰学子千千万万,哪个不是要熟读圣贤书?!不读圣贤书,何以明事理?何以树德性!” “除了这些呢?”马秀秀怕了拍衣摆,端坐在苏 亦对面的她,淡定得像个圣人。 夜凡察觉出苏亦是真的动怒了,劝道:“我觉得还是结束这个话题吧…” 苏亦抬手打断他,厉声喝道:“让她说!我倒要看看她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马秀秀也不客气,微抬下颌:“苏太师想必是熟读圣贤书罢,那苏太师可知当今石米是如何问价?糙米几钱?精米几钱?一头整猪卖几两银子,剔骨跺散又卖几两银子?” 马秀秀嘲弄笑着:“不知圣贤书上可告诉苏太师了?” 苏亦顿时噎住,见他不开口,马秀秀又道:“听闻苏太师数年前曾治理过粮价,难道苏太师也不知道?若连你都不清楚,那朝堂上那些大员,又有几个会关心这些?” 苏亦咬着牙:“好个巧舌如簧的马秀秀,这些商贾的事情,跟圣贤书有什么关系?” 马秀秀目光一凝:“太师大人觉得这只是商贾的事?那小女子便要低看你一眼了,此乃民生民事,苏 太师身为一品大员,却是这等说法,委实让人失望。” 苏亦又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马秀秀又道:“看着济济朝堂,皆是读着圣贤书坐在府邸里的朝官大员,却无一人知猪肉几两,口口声声说着为国为民,却从未真正替百姓想过出路,想过怎么让他们活得更好。” “苏太师,你知道这问题出在哪里吗?” 苏亦沉着脸:“洗耳恭听。” “问题出在每个闰人的心里。”马秀秀凝视着苏亦,“读得圣贤书,卖予帝王家。这种观念早已在每个闰人的心中根深蒂固了,如果不作出改变,大闰只会落得故步自封的下场。” “至于怎么改变,说简单也简单,但说难,也难于上天。”不等苏亦开口,马秀秀继续说道,“改变的第一步,就要从科举下手。” 苏亦心头一跳:“科举改制?” 马秀秀缓缓点头:“弃书经,废八股。” 苏亦忍着不去捂住马秀秀的嘴,他冷笑着发问: “那朝廷还考什么?又怎么给学子出题?问他们大米多少钱,猪肉多少钱吗?” 马秀秀没理会他口气中的嘲讽意味,认真答道:“格物,时策。” “格物?时策?”苏亦眉头大皱,不仅是他,就连夜凡都忍不住摇起了头。 苏亦皱眉思忖片刻:“时策我尚能理解,让学子们阔论时事,剖析见解,这确无问题。但格物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要让读书的学子去做木匠吗?” (酒楼里,唐锦年无端打了个喷嚏。) 马秀秀不屑一笑:“苏太师以为的格物就是木匠活?” “当然不止。”苏亦摇了摇头,马秀秀的态度让他牙根痒痒,“不过大都是些奇淫巧技的东西,大同小异。” “请教苏太师一个问题,为何百年来,大闰私贩铁器入北羌者络绎不绝?”马秀秀盯着苏亦。 苏亦皱眉:“自然是因为有暴利可图。” “之所以有暴利,无非是因为北羌渴求大闰的铁 器。”马秀秀开口,“那北羌又为何需要这些铁器?” 这个问题苏亦想都不用想,他冷笑着回答:“北羌地处偏僻,每年开采出的铁矿根本不够军需,自然就需要从大闰走私了。” “除此之外呢?”马秀秀最近噙着笑意,“需要提醒吗?北羌人向来壮硕,又有盛产良马,可谓是兵强马壮,为何这么多年从未真正大败过大闰,还屡吃败仗?” 苏亦又皱起了眉毛,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是说兵…” “没错。”马秀秀轻轻拍手,“论甲胄兵器,北羌是远远不如大闰的,问题的原因就出现在冶炼技术上。” “这也就是我想告诉苏太师的,格物的重要性。” 苏亦不悦道:“这些自然是工部的事情…” “工部又有几个人?在里面混吃等死的又有多少?”马秀秀不屑道,“苏太师可曾听说过,大闰某处 有个叫悬锋谷的地方,据传说其百年铸刀,常有神兵出世,其冶炼技术,不知比工部如何?” 苏亦不说话了。 “大闰如此之大,能人异士数不胜数,若这些人都能为朝廷所用…”马秀秀朝苏亦眨了眨眼睛。 “苏太师,北羌的弯刀对上大闰的军刀,十刀内必折,那若是一刀呢?” 第795章 孔明灯为何会飞 随着马秀秀的谆谆善诱,苏亦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马秀秀趁热打铁:“格物可不仅仅只是冶炼,它包罗万象,甚至可以说就是天地规律的表现。” 眼见马秀秀越说越激动,苏亦皱眉打断:“就算你说的有道理,但朝廷也从未放松过在军备研究上的政策,不仅仅是甲胄兵刃,早在数年前大闰就成立了火器营,只是因为火药不够稳定,才一直没有正是成军。依我看来,还没有达到要改制科举的地步。” “格物格物,哪里像你说的那么简单!”马秀秀不依不饶,站起来与苏亦理论。 苏亦冷哼一声:“你又懂到哪里去了?就连你口中格物这个词,都是出自你想要摒弃的先贤典籍,《礼记》有云,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 马秀秀听完,忽然冷静了下来,她安静了片刻,沉声开口道:“格物不仅仅是先贤圣人的事,而应该是天下所有有识之士的事。” “比如说你?”苏抬头看着她。 第576章 马秀秀不理会他话语中的嘲弄,反问道:“水车乃是死物,却为何会动?” 苏亦只当马秀秀又要与他辩论,摆手随口便答:“自是因为有水流推动。” “那水流又为何会动?” 苏亦不耐烦道:“这种问题,便是三岁小儿都能回答你。水势自东向西奔涌,若不流动,如何入海?” 马秀秀眼帘微抬:“那…为何水流偏偏就是自东向西,为什么它不从西往东流?” “这…”苏亦眉头一皱,思忖片刻才回答道,“当然是地势的原因,中原地势如此,东高西低,水当然是从高处往低处走的,所以…所以水就这样流了。” 马秀秀深吸一口气,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么,还请苏太师指教,水为何偏偏就要往低处流,为何就不往高处流?这其中原因,苏太师可否作答?” “嗯?”苏亦莫名其妙中还带着恼怒,“这算是 什么问题,水当然要往低处走,怎么可能往高处——这,这,这哪里需要原因?从古至今便都是这样的!” “原来苏太师也不知道原因。”马秀秀淡淡说道。 苏亦恼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那就换个问题。”马秀秀瞥他一眼。 “问!”苏亦赌气一般说道。 “鸟儿为何会飞?” “当然是因为有翅膀!” “那人若是有翅膀,是不是也就能飞了?”马秀秀最近噙着笑。 苏亦迟疑片刻:“应,应该是能飞…的吧?” “苏太师既然不知道,那为何不试试?”马秀秀撺掇起来。 苏亦狐疑地看向她:“怎么个试法?” 旁边,夜凡叹了口气,插话道:“不用试了…就算人长出翅膀,也飞不起来的。” “你怎么知道?”苏亦忍不住问道,马秀秀也好 奇地看向夜凡。 夜凡无奈地看向苏亦:“江湖中不乏轻功高手,别看吹嘘地多么厉害,但所谓轻功,无非都只是轻身法门,终究都是靠着借力达到轻身的目的,何曾听说过真的有人能飞上天去?据我所知,江湖中有一只叫做翼服的装束,一展开便似腋下生出双翼,但这东西也最多只能让人在空中多停留一会儿,从未听说能像鸟儿一般越飞越高的。” 说到这里,夜凡笑着摇头:“真不知你们是怎么说到这上面来的,人怎么可能飞得上天?痴人说梦罢了。” “痴人说梦?”马秀秀把眼睛半眯起,“我却不这样觉得,公子可识得孔明灯是为何物?” 苏亦与夜凡齐齐愣住。 马秀秀看向苏亦:“苏太师,孔明灯既无双翼,亦是死物,它为何就能飞上天去?” 苏亦沉默着,答不上来。 马秀秀又道:“你想想,若是能有个很大的孔明灯,是不是就能把人也带上天了?” 苏亦还是不答,不知想着什么。 马车停了下来,原来是到苏府门外了。 苏亦有些疲累地摆了摆手:“你先回去罢,我还要进宫。” 马秀秀提高了声音:“苏亦!你再想想!若是真的能带人飞天,有什么仗是打不赢的?!” 苏亦浑身一震,但立刻又放松了下来,他吩咐马秀秀:“这事我们后面再谈,你先回去。” 马秀秀急了:“这就是格物啊!科举一日不改,百姓心中的观念就一日不会改变,这些事情就一日落不到实处——” 苏亦唤来门口的家丁:“带马姑娘回去。” 马秀秀忿忿地瞪了苏亦一眼,不过她也知道轻重,下了马车就闭了嘴,不再提什么改制变法。 马车调了个头,朝着宫城行去。 车厢里沉默下来,夜凡盯着沉默的苏亦看了许久:“她说动你了。” 苏亦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嗯…我只是在想她那几个问题的答案。” 夜凡也笑了:“也不知道她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这些问题,要不是她提出来,我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去想,啧,还真的挺让人好奇的,你说这孔明灯为什么就会飞呢?难道是因为它轻吗?” 苏亦摇了摇头:“宣纸也轻,但若是无风,也飞不起来。孔明灯不管有没有风,都是能飞的。” “那是因为…火?”夜凡又提出了猜测。 苏亦翻了个白眼:“你什么时候见过火在天上烧了?” “算了,别想了。”苏亦叹了口气,“说到底她还是想做点大事,这个念头应该是从她打算入仕起就有了,但这种变法大事,岂是能轻易推动的,其中涉及的东西太多,就凭她的小身板,一不小心就被吃得渣都不剩。” 夜凡调笑道:“怕什么,她背后不是还有你吗?” 苏亦自嘲地摇了摇头:“我?以她今日表现出来的野心,我都怕压不住她。现在想来,她之前说的农田改制,也都只是她这个计划中的一环,先改变百姓 们的出身、地位,让他们都能读书,再改变他们心中的观念,改制科举,让这些他们不再读四书五经,都是专研那什么格物,呵,马秀秀…” “…好大的格局啊。” 第796章 教授礼仪 马车停在了皇宫外,苏亦带着夜凡,一路畅通无阻进入宫内,朝司礼监走去。 司礼监外,江公公早收到苏亦进宫的消息,早早安排了小太监恭候。 苏亦也不拖沓,不等小太监行礼,直截了当问道:“那两国的使节团可进宫了?” 小太监不敢怠慢,恭敬答道:“回苏大人话,使节团的夷人被江公公领着,这会儿正在永安门外交代宫中规矩哩。” 苏亦点了点头,又问:“戚相呢?他也在吗?” 小太监摇着头:“戚大人还未进宫,兴许要晚宴时才来吧。” “戚相倒是不急。”苏亦自嘲一笑,对夜凡说道,“我也是头一遭参加万国来朝,还生怕来晚了。” 夜凡把玩着手中折扇:“那现在怎么说?” 苏亦想了想:“要不我带你在宫里逛逛?” 夜凡朝他挤了挤眼睛,小声说道:“得了吧,这皇宫里外,说不定我比你还熟悉。你要真有这心,下次把我家七姑带进宫来见见世面。” 苏亦没好气道:“尽说胡话。” 小太监小心翼翼插嘴:“苏大人若是无事,可去永安门看看那帮夷人。” “夷人有什么好看的?”苏亦问道。 小太监眨了眨眼睛,他似乎也是第一次见到夷人,看起来颇为兴奋:“夷人跟我们虽然都是两个肩膀扛一颗脑袋,但他们穿衣说话跟我们全不一样哩!东瀛夷人生得可难看了,头发剃得精光,只留头顶顶上系着长长一条的发髻,两旁的头皮亮得能照人。还有高丽夷人说话像嘴里喊着核桃,软软糯糯的像是娘们…” “你听得懂他们说话?”苏亦好奇地盯着小太监。 小太监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奴婢哪里听得懂 ,全是不小心听到的。” “你倒是挺机灵。”夜凡听得津津有味,“还听到什么,说来听听。” 小太监虽然不认识夜凡,但见他是跟苏亦来的,自觉也是个大人物,闻言连忙赔笑说道:“大人谬赞,奴婢就是眼睛光亮些,耳朵灵光些罢了。” “夸你一句还喘上了。”夜凡笑骂,“赶紧说。” 小太监点头哈腰:“是是是,奴婢知错,让大人好等。奴婢还发现,东瀛夷人好不识礼数,袍子下连裤子都不穿,一走路就漏风,两条大毛腿全露在外面,都不知羞哩!” “东瀛人都不穿裤子的?”夜凡狐疑地看向苏亦,“那他们穿不穿亵裤?” 苏亦倒是不惊讶,他曾在书中了解过,替夜凡解释:“别听他乱讲,想来是因为东瀛天气还未转凉。” 小太监赔着笑,不轻不重扇了自己一耳光:“还 是苏大人见多识广,是奴婢瞎猜了。啧,不过…奴婢还发现,高丽使节团好像与东瀛使节团不和,一见面那高丽夷人就开始拿眼睛瞪东瀛夷人,估计要不是在天子脚下,只怕都打起来了。反倒是东瀛人识礼数些,压根就不理会高丽夷人。” “正常。”苏亦点了点头,“高丽国临海,百年来也深受东瀛倭寇其扰,有怨气不奇怪。” 夜凡抚掌大笑:“有趣,有趣,两个弹丸小国竟然还有这么多故事,走走走,我们去看看。” 苏亦迟疑了一下:“以我的身份,这么早就去见他们,怕是会显得太看重他们了。” 夜凡拉住苏亦手臂:“哎,你不是说晚宴会有比武吗?你就当带我先去看一眼,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总得让我看看里面有没有高手。” 苏亦转念一想,觉得夜凡言之有理,遂道:“也罢,那就依你。” 机灵的小太监连忙走到前面引路:“二位大人这边请,奴婢带二位过去。” 一路闲庭信步,绕过司礼监,不多时苏亦二人就到了永安门。 第577章 小太监指了指宫门:“江公公就在门外,二位大人慢行。”说罢,就小跑着去给江公公报信去了。 苏亦与夜凡刚走出宫门,就听到不远处传来江书黎尖细的声音。 “适才给你们讲的就是相见礼,尔等虽是使节,却都属藩国,切记万不可施宾客礼,见了朝中大人,须得先行下官稽拜礼。尔等可记住了?” “甭管记没记住,若是到时候冲撞了朝中大人,定教尔等吃不了好果子。” “下面给尔等讲讲用膳礼仪,今晚便是晚宴,尔等可要记在心里…” 正说着,江书黎余光一瞥,看到苏亦和夜凡从永安门出来,连忙停下口中的话,迈着小步子朝这边快步走来。 “苏太师。”江公公先一步行礼,老脸笑得皱成了菊花,“何消太师大人现在过来,太看得起这帮夷 人了。” 苏亦笑着摆手:“江公公客气了,哪里的话,我就是闲来无事,遂过来看看,江公公继续忙,不用管我。” 苏亦话虽这样说,但江书黎可不敢真就不管他,于是他指了指那边站成泾渭分明的两拨人:“苏太师可要吩咐两句?这帮夷人不识礼数,可随意呵斥。” 苏亦把目光投向那边,看到这一大帮使节团的人也都纷纷望着这边,目光好奇中带着畏惧,偷偷打量着苏亦。 苏亦笑道:“这些夷人都能听懂官话?” 江书黎叹了口气:“要真听得懂杂家也不用这般费力啦,不瞒苏大人,这些人里好些都是听不懂的,杂家在上面讲得唾沫横飞,他们在下面好多人就像是痴傻一般睁着眼睛,不过幸好带头的官员是肯定能听懂,只能先把规矩教给他们,然后他们再下去慢慢解释。” 江书黎的抱怨并没有刻意把声音压低,说话声全 部落在使节团成员的耳朵里,高丽使节团带头的官员听到后,脸羞得通红,恨不得把头低到裤裆里去。 就在这时,苏亦听到身后夜凡突然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咦?” “嗯?”苏亦不疑有他,回头看去,只见夜凡微微皱着眉,目光游移在东瀛使节团的人身上。 “怎么了?”苏亦问道。 夜凡沉默了片刻才摇了摇头:“没什么。” 第797章 夜宴风波 从永安门回来,苏亦向夜凡询问:“你是不是看出些什么?” 夜凡摇头笑道:“没什么,只是看出东瀛使节团这次确实没安什么好心。” “此话怎讲?” 夜凡眉毛扬起,折扇在手中打了个旋:“东瀛使节团这次来的人不少,不过据我之前所见,几乎是人人都是练家子。再想到这次是大闰新皇登基后的第一次万国来朝,不难猜测出他们是别有目的。” 苏亦哂然轻笑:“别有目的?罢了,无非是想试探下大闰如今的态度之类的小心思,等此会过去,此等宵小自会蛰伏。” “英雄所见略同。”夜凡笑着附和一句。 苏亦半眯起眼睛:“今夜晚宴比武,你可替我敲打敲打他们,也好教他们晓得,藩国终究只是藩国。 ” 夜凡斜着看向他:“是小施惩戒还是要我下狠手?” 苏亦冷笑一声:“无妨,下狠手就下狠手,打得愈痛,才愈晓得恭敬。” … 另一头,使节团众人刚刚参加完教礼,从永安门回来。 王月桂思忖良久,低声对身边的司空雁道:“今夜晚宴,少主最好就不要去了。” 司空雁眉头微微一皱:“是因为刚才苏亦身边那人?” “是的。”王月桂眼底闪过一丝忌惮,“那人内息饱满,我虽看不出境界,但肯定不弱于我,而且那人眼力敏锐,只一眼就注意到了我们,我怕今夜晚宴上,离得更近,他会看出我们戴着面具这件事。再者说了,今夜还有戚宗弼,万一被他认出来少主,那我们之前的一切谋划就都付之东流了。” “有道理。”事关重大,司空雁选择了采纳王月桂的建议。 司空雁想了想,又道:“我可以不去,但你怎么办?韩凛生和宋文宣坐镇东岛,这里我信得过的只有你一个,可戚宗弼也是见过你的…” 见司空雁有些犯愁,王月桂笑道:“少主放心,人皮面具下我还作了易容,戚宗弼只见过我一面,想必是认不出我的。” “善。”司空雁点着头,“那就如此办,就让我们人假扮的使节官告予司礼监那边,若是问起,就说我身体抱恙,我在使节团里的身份无足轻重,想来是不会有人刻意过问的。” “明白。”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回到了司礼监。 这时,江公公又走了出来:“都在这里候着,待会儿会有其他公公带你们去沐浴更衣。” 躲藏在人群中, 司空雁低声吩咐:“晚宴的事就交给你了,你多留意一下,戚宗弼和苏亦身边都有 些什么高手,他们身边的护卫力量多少能反应出皇帝身边的护卫力量到了哪种程度…对了,还有今天苏亦身边那个高手,可以试探一下。” … 是夜,长乐宫设宴。 参宴的东瀛、高丽使节团依照礼节,用还不太熟悉的姿势迈着步子,排着列进入,分坐于两侧等待。 由司礼监挑选出面容姣好的宫女鱼贯而入,端着精美菜肴摆上案几,不时有使节团的人压抑不住发出阵阵惊呼。 又等了许久,使节团的人却丝毫不敢表现出不耐烦,直到菜都快凉了,终于等来了正主。 苏亦与戚宗弼从屏风后施施然走出。 苏亦板着脸,朝堂下众人点头:“开宴罢。” 戚宗弼目光一扫,微微皱眉,不怒自威,他朝旁边伺候的小太监道:“怎么回事,菜都凉了,我大闰泱泱天朝,怎么能让客人吃凉了的食物?全部撤下,重新上。” 话音一落,门外立马进来宫女,又陆陆续续把案几上的食物全部撤下。 高丽使节看得眼睛的都直了,他们在高丽何曾见过如此精美诱人的食物,却不想还未来得及尝上一口,就又被端走了。 高丽使节团的官员忍不住开口:“大人,这些食物撤下去,会怎么处理?” 戚宗弼转颜笑道:“使节大人不知,这种吃食,既然凉了,当然不能是人吃的,只能拿去喂狗。” 高丽官员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他本想讨要吃食带回会国馆的。 站在一旁的司礼监公公似乎察觉到高丽官员的心思,不轻不重咳嗽一声:“诸位莫要失了礼数。” 苏亦与戚宗弼互相推辞一番,然后分左右一齐入座——夜凡就坐在苏亦下首。 至此,宴会正式开始。 宴会进行中,居主位的苏亦和戚宗弼,与下方两边的使节团官员都多有交流,可谓是宾主尽欢。 渐渐,宴至尾声。 “咳咳。”左边的东瀛使节团官员突兀地发出咳嗽声,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苏亦与戚宗弼早知会有这一出,所以并不惊讶,只是面带笑意地看向东瀛官员。 那名东瀛官员站起来,用官话说道:“早听闻中原武术,独步天下,就连我们东瀛击技,也多有借鉴中原武术。下官此番前来,特带来了东瀛剑道大师,故想领教。” 苏亦放下筷子,淡淡说道:“怎么个领教法,使节大人但说无妨。” 东瀛官员恭敬低头:“大闰天朝高手无数,我等自不敢言胜,只是以武会友,点到为止。” “好说。”苏亦微微颔首,轻轻拍了拍手。 屏风后,立马走出一人,此人身材精壮,身着深蓝色短打衣服,走动间下盘稳当。他来到厅中站定,锐利的目光扫视东瀛使节团那边,沉声道:“在下锦衣卫姚顺,前来领教。” 东瀛官员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他把手一抬,身后立马站起一人。 苏亦目光看去,只见这东瀛人生得平平无奇,毫无特点,遂问道:“不是剑道大师么?剑在何处?” 东瀛官员笑道:“此处是大闰皇宫,自然不能带兵器进来,不过无妨。”说罢,他捻起一根筷子,递给身后那人。 “既然是大师,那当然任何东西都能当做剑。”东瀛官员微笑着朝苏亦点头。 这所谓的“剑道大师”当然是鬼见愁刺客假扮的,他装作听不懂官话,拿着筷子走到姚顺面前,重重点头,然后弯腰鞠了一躬。 姚顺被这一幕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看向苏亦,就在他转头的一瞬间,对面的剑道大师突然发难! 第798章 夜宴风波(中) “唰!” 半截筷子迅如闪电突刺而来,竟隐有奔雷之声。 此声入了姚顺之耳,他心知中计,却已回头不及,电光火石间一式蝎子摆尾施展出来,鞭腿“啪”的一声倒踢抽出—— 却不料那剑道大师反应也是极快,眼看探出去的小臂就要被鞭腿来上一记狠的,却突然变了招,只见他手腕一翻,他整只右臂突然像没了骨头一般,本来刺向当胸的筷子正点中姚顺脚心涌泉穴。 第578章 只这一下,姚顺整个人如遭雷击,脸色以肉眼可见的苏亦变得惨白,额头冷汗森森往下淌去。 剑道大师小退一步,朝姚顺深鞠一躬,用蹩脚的官话说道:“承让!” 随着他话音落下,姚顺全身猛地一颤,再维持不住平衡,整个人僵硬地往后倒去,重重摔在地上。 苏亦旁边,夜凡的眉头微不可查一皱。 苏亦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他也没想到挑选出的锦衣卫高手居然第一局就输了,而且还败得如此难堪,只一招就败下了阵来。 自有旁边侍奉的太监将姚顺搀扶下去,那东瀛使臣拱手笑了笑:“诸位大人见笑了。” 戚宗弼朝苏亦投去目光,却见苏亦抿着嘴,一副不打算做声的样子。 戚宗弼心里暗道这帮东瀛人真不识趣,正欲开口,却听右边高丽使节团里有人突兀发声。 高丽使臣站起身来,目光不善地朝东瀛使臣看去,“我们高丽国也不乏擅长拳脚功夫的高手,正想会会你们东瀛的…剑道大师?” 东瀛使臣那边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不知是他们,就连苏亦都没想到高丽使臣为了讨好大闰,居然肯主动出来当出头鸟。 于是苏亦也不吭声,算是默认了高丽使臣的做法。 东瀛使臣脸色微沉,他朝那位剑道大师点了点头:“那就和他们比划比划。” 随着东瀛使臣点了头,高丽使节团中,立马有一人走了出来。 只见这名高立人身形高大,宽松的高丽罩袍下微微隆起,隐约能看到虬结的肌肉轮廓。 高丽使臣还不忘拍马屁,他朝着苏亦和戚宗弼拱手:“大闰上国能者无数,高丽自认不如,此番,便教我等小国演武一番,以助大人酒兴。” 说着,场下二人已经相对站立,鬼见愁刺客假扮的剑道大师似乎不满高立人横插一脚,便率先动了手。 只见其手中筷子一挥,踏出一步照着高丽壮士当头劈下,那高丽壮士不退反进,双手往上一架,两只铁钳般的手掌作势合拢,就要将剑道大师的手腕擒住。 剑道大师不慌不忙,手腕忽地一缩,如泥鳅般从高丽壮士双掌中滑了出来,让其抓了个空。高丽壮士 本就以横练功夫见长,再加上又未摸透剑道大师深浅,此时双掌落空,竟然愣了那么一瞬,却就在这一瞬间,剑道大师手腕翻飞迅速变招,手中捏着的筷子往前突刺,速度快得隐隐发出尖锐的啸鸣,毫不留情直指高丽壮士当胸! 高丽壮士顿时下来了一身冷汗,紧迫的危机感中下意识收臂回防,只听“噗嗤”一声,殷红的鲜血溅在了剑道大师脸上——高丽壮士交叉在胸前的双臂被筷子洞穿,他痛得浑身发抖,死咬住牙关才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剑道大师如刚才那般,小退半步,鞠躬道:“承让!” 高丽使臣面上无光,一张脸涨得通红,狠狠瞪着对面的东瀛使节团,然后使劲摆了摆手,让人把高丽壮士送下去包扎。 苏亦脸色更黑了。 戚宗弼也面色不虞,他皱眉斥道:“放肆!说好的演武助兴,为何还见了血光?” 那剑道大师一脸茫然,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东瀛使臣出来赔着笑告罪:“大人恕罪,番野之人不识礼数,刀剑无眼,一时未能收住手。” 就在这时,夜凡悄悄挪动屁股凑到苏亦边上,在他耳边轻声提醒:“有些不对,你且看场下那人,手臂手腕,他一身的本领尽在那双手上,下盘反而不够稳当…他根本不是什么剑道大师。” “确定没看错?会不会东瀛的剑术本来就是这样的?”苏亦低声发问,“如果他真不是用剑的,那你能看出他的门道吗?” 夜凡微微眯了下眼:“看他的路数,反倒与江南邱家的穿花手有相似之处。不过靠手上功夫吃饭的路数也大都大同小异,所以我也说不准。不过你也不必太过高看他,他们之前之所以撒谎说是剑道大家,想必也是怕我们猜头这人路数,就不能打我们个措手不及了,不过既然已经发觉了,有了提防,要对付他就很简单了。” 苏亦点了点的头:“说的没错,那下一场便你上 吧。” “嗯。”夜凡正要下意识点头,忽觉不对,转头看向苏亦,“啊?” 苏亦点了点头:“就你了,别推辞。” 夜凡苦笑不得:“不是说好了只让我来镇场子吗,怎么还是要我上场了?” 苏亦藏在下面的手狠狠拍了下夜凡的大腿,压低声音说道:“少废话,还不是为了保险?我怕再出什么幺蛾子,要是再输一场,大闰的颜面真就没地方搁了!” 话说到这份上,夜凡也知道没办法推辞。他叹了口气,一脸无奈的站了起来,走到场下。 夜凡走到剑道大家面前站定,朝他挥了挥手:“来吧,早点打完你也好早点下去养伤。” 剑道大家闻言顿时现出怒容,手腕一翻,藏在掌心的筷子顿时露了出来。 夜凡眉毛突然皱起,目光如鹰隼般停滞在剑道大家身上。 但还未等他再多观察一下,又一个声音从旁边响了起来。 是那位东瀛使臣,他站起来用东瀛话喝止住剑道大家,然后朝苏亦戚宗弼恭敬点头拱手:“这人不懂规矩,下面这场,就让下官令派个懂规矩的来比吧。”说完,也不等苏亦点头,直接朝身后一人招了招手,那人赶紧站了起来,走到场上。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戴了人皮面具的老枭,王月桂。 ps:妹妹结婚,帮着忙活了好几天,回来了。 第799章 夜宴风波(下) “呵,”苏亦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讥讽,“怎么,这人也是东瀛剑道大家?” 东瀛使臣只当没听出苏亦话语中的讥讽,赔着笑答道:“禀大人,这位并不是习剑武夫,乃是练的拳脚功夫。” “想不到东瀛地方不大,却是个人才辈出的地方。”苏亦冷哼一声,他随意一挥手,“那便开始吧,也让本官开开眼。” 此时王月桂已经下到场中,在夜凡对面站定。东瀛使臣投眼过来,王月桂微微一点头,东瀛使臣便道:“点到为止,莫要伤了和气。” 夜凡自王月桂站起身后就一直打量着他,此时听东瀛使臣说的是官话,笑着问道:“怎么,你也听得懂官话?” 王月桂脸色一僵,旋即用有些怪异的口音回答:“听得懂一些。” 王月桂的脸色只变了这么一瞬间,却被夜凡发觉了倪端,只见夜凡眉头一皱:“你的脸…” 话音未落,王月桂突然就出手了——他双臂一阵,一双肉掌如蛟龙出水,从宽大的袖袍中探出,带起阵阵腥风直扑夜凡面门! 夜凡只觉眼前一花,两只瘦骨嶙峋的铁爪就到了眼前,那十截指甲泛着金铁光泽,好一双剥皮拆骨的利器! 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只是这出手一招,夜凡的瞳孔便骤然缩紧,他马步下扎,身子后仰,险之又险地避过双爪,头皮在劲风下隐隐作痛,几根发丝随风落下。 “好歹毒的功夫!”夜凡心底暗叹,此时不再托大,只见他右足站定,下盘发力,保持着半蹲姿势将身子扭过半圈,藏在袖中的折扇滑入手中,挥臂横扫袭向王月桂侧腰。 眼看折扇就要抽中,王月桂浑身好似没有骨头,腰肢轻巧一收,用一种诡异的动作避了开去,同时手 中也未停下,铁爪径直下压,五指呈龙爪状,照着夜凡天灵盖抠下。 场中二人都是大宗师往上的境界,随未到半步天门的地步,但也相差不远,这一打起来发现势均力敌,难免有些收不住手了,搞得宴厅里是疾风阵阵,直吹得众人睁不开眼睛。 面对王月桂,夜凡亦没有轻敌,察觉到头顶袭来恶风,他身形一晃,速度赫然爆发,整个人瞬间平移到王月桂身侧,那铁爪拍下,只撕碎了残影。 王月桂一招未中,立马纵身跃起,半空中弹腿击出,正好与夜凡递出的一击重拳撞在一起,夜凡连退三步,王月桂在空中后翻两圈,落地后同样连退三步卸力,差点就撞上身后的高丽使节团桌子。 “东瀛也有练爪功的?”夜凡一边发笑,一边吐出胸口郁气,“倒是和我们中原功夫很是相像。” 王月桂偷偷活动了一下脚踝,朝夜凡点头道:“天下武学,殊途同归,不论是中原,还是东瀛,功夫终究同源。” 夜凡轻笑一声,一甩手下意识就像打开折扇,刚打开一半就反应过来,忙收住了力,将折扇重新合上,他瞥向王月桂:“还打吗?” 不料王月桂还未开口,苏亦就在上面喊道:“够了,别打了。” 夜凡回头看去,只见苏亦和戚宗弼面前的案几上一片狼藉,他们的衣服也凌乱不堪,夜凡这才意识到刚刚打得过于激烈了。 见苏亦脸色黑如锅底,那东瀛使臣连忙站起来:“大闰上国果然不凡,这一场是我们输了。” 第579章 王月桂也见好就收,他朝夜凡鞠了一躬:“自认弗如,佩服。” 话到这份上,夜凡当然也不可能在要求继续,于是重新坐回苏亦身边。 一场夜宴活生生乱成一团,此间事情早有小太监去禀报了江书黎。 此时江公公从宴厅外急匆匆进来,看到宴厅里的一片狼藉直觉得脑仁发疼,气得他直接发了火:“搞 什么!你们要反了天啦!下午才教了你们,全忘了?!” 高丽使臣和东瀛使臣连忙起身告罪,但毕竟是外国使臣,总不能真把他们怎么样。戚宗弼看了眼苏亦,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戚宗弼在心里叹了口气,起身打圆场道:“江公公,莫怪他们,我们只是比武助兴罢了。” 说罢,戚宗弼又朝两边的使节团道:“晚宴既毕,诸位就请回罢。” 使节团众人自然不敢多说什么,纷纷起身施礼告辞。 该说的都说完了,戚宗弼最后看了苏亦一眼,率先离开了宴厅。 “走。”夜凡递给苏亦一个眼色,示意他一起离开。 苏亦会意,领着夜凡走出了宴厅。 二人并肩出宫,期间无人开口说话,直到上了马车,苏亦才问道:“今晚你留手了?” “嗯。”夜凡点了点头,“但那个东瀛人也留手了。我擅使长枪,但他也未用兵器,我观他出招间略有滞塞,出爪时五指还有习惯性的多余动作,不难猜出,他练的并不是纯粹的爪功,应该也有自己的独门兵器。” “那…那人跟你比起来,你和他究竟孰强孰弱?”苏亦望着窗外的夜色,似乎还想着今晚发生的事。 “不好说。”夜凡摇了摇头,“但以今晚的交手看来,至少不逊于我。” 苏亦半眯起眼睛:“这帮东瀛人,带这么多高手来,难道真的只是为了给大闰一个下马威?” 夜凡吐出一口浊气:“会国馆的事我查不到,但你最好去仔细查查,看看今晚跟我交手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实不相瞒,那帮东瀛人身上疑点太多了。” 苏亦眉头微微一皱:“疑点?” 夜凡开口道:“第一个用筷子那人,事先介绍时说他不懂官话,但我下场时曾用言语挑衅他,他面露怒容,分明就是听懂了。还有那个使爪功的,我特意 观察了他,他全程都几乎没有表情,唯独在开打前我试探了他一句,他脸色变换了一下,但也显得很是僵硬。” “面部僵硬什么意思?”苏亦不解。 夜凡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你不是江湖中人,所以难免察觉不到这些。依我看来,要么就是那人本就木讷,要不就是…做过易容。” 第800章 白衣入京面佳人 挟风裹尘漠北归,一袭白衣入京来。 入秋一月,百里孤城终于抵达京城脚下。 自建兴关一役后,他只剑独身守城,未使瓦刺一兵一卒踏入城内半步,却也力竭而伤,在建兴关内修养半月才康复,所以直至今日才回到京城。 这一路南下而来,途中虽然偶见逃难的流民,但数量已经远不及前几年那么多了,这一切都让百里孤城甚觉欣慰。 且说尚距离京城数里,百里孤城就心有所感,抬头遥望京城天空,不由得皱起了眉来。 在他的视野中,只见京城上空的天地之气一片混沌,不复平和,翻涌搅动间犹如乱麻,一个巨大的旋涡隐隐成型。 “有天人境在京城作乱?”百里孤城喃喃道,心里打定主意,进京后定要把情况禀告苏亦。 百里孤城策马进城,却在城门处被城卫兵拦了下 来,严查身份文牒。百里孤城一问才知,原是万国来朝的日子在即,所以才查得这么紧。百里孤城心里有了猜疑——京城上空灵气紊乱,会不会与此有关? 怀揣着这些疑惑,百里孤城牵马朝着城内走去。 他第一个要去见的人,当然是杨露。 拐过街口,刚走进福照大院,站在门口,百里孤城就看到了不远处那道倩影。 杨露站在小小的菜圃里,弯腰摘菜,她穿着朴素的布裙,袖子挽到了臂弯,手中的菜篮里是还结着露水的清脆菜苗。 院子里的其他住户看到百里孤城这个陌生的面孔,都好奇地打量过来。百里孤城置若罔闻,迈开步子朝杨露走去,脚步下意识加快。 杨露耳边听到脚步声临近,还未抬头,眼前一暗,阳光被一个身影遮挡住,她愕然地抬起头来。 然后看到百里孤城嘴角噙着浅笑,正目不转睛盯着他,杨露站在原地有些晃神。 过了许久,百里孤城先开了口:“中午吃什么? ” 杨露张了张嘴,然后稍稍举起手中的菜篮:“煮,煮豆腐汤…行吗?” “行。”百里孤城使劲点了点头。 “好,好的。”杨露有些手足无措,连忙转身走进了灶房,百里孤城跟上她,靠着门框看她忙活。 许久不见,二人竟似乎一时找不到话说。 杨露背对着百里孤城,却也知道他一直盯着自己,不由得脸颊有些发烫,她小声道:“…你一直盯着我作甚?” 百里孤城认真地说:“多看一会儿,把这么久没看的补回来。” 杨露脸愈发地烫了:“怎么变得油嘴滑舌了,在建兴关学的?” 百里孤城摇了摇头:“我是说心里话,你不愿听,我便不说了。”说罢,就闭上了嘴。 杨露转过半边身子,瞪他一眼,这一眼中的风情又让百里孤城失了神:“谁说我不愿听?你爱说,那 便天天说给我听。” 百里孤城哑然笑道:“甚好。” 三两言语下来,二人之间许久不见的隔阂消失无影,话匣子也打开了。 杨露一边烧水,一边说道:“唐公子早你许多时日就到了,就住在临街的客栈里。” “苏大人知道吗?” “自然是知道的。”杨露小声哼着歌谣,“他与阁主都是耳目众多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估计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要上门来找你了。” “说的也是。”百里孤城点了点头,“除了凤求凰呢?其他人回来了吗?” 杨露摇着头说:“没有到,我听阁主说,菩萨蛮好像是去了苗地,想来是为了小雪娘的事情,所以没跟着戚宗弼回来。至于叶公子他们,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他们?”百里孤城不解道。 杨露这才想起百里孤城不清楚其中因果,解释道 :“叶公子似乎在北面战场出了事,池姑娘担心得紧,就去找他了,不过后来听阁主说已经没事了,他们都挺好的。” “没事就好。”百里孤城默默点头。 不多时,午饭就已经端上了桌。 餐食很简单,两盘简单的小菜,再加一人一碗米粥。 杨露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没去买菜,吃过晌午,我们上街秤点牛肉,晚上再吃丰盛些。” 百里孤城端起碗来:“只要是跟你一起,吃什么都胜过山珍海味。” 不料,第一口还未吃进嘴里,门外就闯进来了不速之客。 只见来人面貌白净,眉目俊朗,身上穿的绸缎长袍也很是华贵,一瞧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此人连门都未敲,直接跨进屋内,视线第一时间就落在了百里孤城身上,他眉头一皱,但马上又舒展开,把眼中的那一丝不悦很好的隐藏了下去,他露出笑容, 对杨露说道:“杨姑娘,你怎么又把我送你的东西退回来了?可是不满意?放心,我已经把那送东西的下人好好训斥了一番,定是他态度不够诚恳。” 一看清来人,杨露两条柳叶眉顿时皱了起来,不虞神色全写在了脸上。 百里孤城却未做怒,只因此人言语周到,不似无礼之徒,遂向杨露问道:“这位是?” 杨露抿了抿嘴,小声道:“是朝中大官张清夫家的公子,许久前于街上偶然见着我一面,就时常过来…拜访。” 百里孤城又不是傻子,杨露虽然说得委婉,但他已经心中明了,看向那公子的目光顿时也冷了下来。 杨露没有想要劝阻的样子,只是多解释了一句:“听说苏大人已经警告过他,只是这人似乎父辈权重,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张公子仍然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模样,他朝百里孤城拱手,皮笑肉不笑:“还未请教?” 百里孤城知晓了因果,哪里还跟他客气,稍一抬 手就是一道气浪涌出,张公子只觉一股劲风扑面,脚下站立不稳,被推得连连退去,一直踉跄后退出了屋子才稳住重心。 “不请自来即为恶客,滚吧。”百里孤城冷冷说道,又是随手挥出,屋门被风吹动,嘭的一声关上了。 第801章 通情达理剑气近 杨露不着痕迹地打量百里孤城一眼,小声道:“早知还不如出去下馆子,被这厮搅了心情。” 百里孤城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我又未怪你,这般小心作甚?要算也该算在苏立之身上,到时候我少不了要责问他几句,是否是我所托非人了。” 第580章 杨露连忙劝阻:“使不得,我身在京城,久承苏大人照顾,他明里暗里已替我摆脱无数麻烦,今日这个张公子实在是个特例…” “特例?”百里孤城眉毛一扬,“为何就唯独他是个特例?” 杨露解释道:“你有所不知,此人名叫张笃,乃是宗人府右宗正张清夫独子,这宗人府的职权是管帝王家的族属祖籍,算是铁打的皇家近臣,再加上这位张清夫张大人与戚宗弼向来亲近,张笃身为独子,当然是张家的心头肉,在整个京城也算是顶尖的那拨公子爷,即便苏大人权大势大,张笃却也不怵,所以苏 大人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百里孤城对这些官场的弯弯绕绕摸不透,一番话听下来听得云里雾里,只大概听明白了那个张公子家里是当大官的,就连苏亦都搞不定。他摸了摸鼻子,道:“怎么绕了半天又绕到戚宗弼身上去了?早知当初就不该留他性命。” 杨露哭笑不得:“白瞎我半天口舌,你还是没听进心里去,这件事跟戚宗弼有什么关系?他说不定都不知情的。” 百里孤城摇了摇头,无所谓道:“无妨,管他是朝臣之子还是东宫太子,若是撕破了脸,皆是一条剑下亡魂罢了。”话音落下,腰间方寸匣中清鸣,似在请战。 杨露白他一眼:“晓得你厉害,一人一剑便敢拦一国大军,这京城内谁敢惹你?” 且说那门外的张公子,被百里孤城挥手间就送出了门去,他也是有见识的,知道遇上了江湖中的高手,但也不见他惧怕,站在门外思忖片刻,又敲起门来。 “咚咚咚!”他也机灵,虽然把门敲得砰砰作响,却也不敢真的闯进去找打,嘴里喊道,“杨姑娘!杨姑娘!你跟我出去吃吧!这种江湖莽夫有什么好的?大字不识几个还不知礼数,就这种货色,我府上一抓一大把,你若喜欢,我叫他们过来,当着面比斗,让你看个开心。” 喊了半天屋内都没有动静,张公子一开始还大声喊几句,后来就变成了冷声的讥讽,言语间皆是对江湖人的鄙夷语气。 屋内,百里孤城本打算照顾杨露面子,闷声不开口,只当听不见,但杨露却怎么还吃得下去?只见她越听越气,肩膀都隐约颤抖起来。 “啪!” 百里孤城正低头喝粥,忽闻耳边一响,茫然抬起头来,正看到杨露摔下筷子,大步走出门去。 杨露猛地把门拽开,张公子一眼便看到杨露,正要露出喜色,就见杨露抬脚踢来,一阵香风扑鼻,这一脚正正好印在张公子胸膛,张公子只觉是被一扇厚重的门板撞上,整个人后仰飞了出去,然后重重摔在 了院子里。 后背砸到地面上,钻心的痛感传来,张公子喉咙发甜,鼻下温热,他抬手一摸,原来是鼻血渗了出来,他颇为惊惧地望着站在门边的杨露,嘴里打着结巴:“你,你——” 杨露面色阴沉:“怎么?这才片刻的功夫张公子就不认得我了?妾身也是你口中的江湖人,可张公子一个大男儿,怎么连小女子都不如?” “咳,咳咳——”张公子脸涨得通红,气息郁结在胸口引发了一连串的咳嗽,他怒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你们给我等着,今日不抄了这福照大院,我便不姓张!” “嗡——!” 一声剑鸣破风而来,张公子只觉眼前一花,下一刻一根筷子就已经悬停在了自己眼前,直指着眉心。 百里孤城的声音从屋内传来:“那就试试,看是我先抄了你张府,还是你先抄了福照大院。” 张公子哪里见过这等以气御“筷子”的手段?顿时就吓傻了眼,身子僵硬坐在地上动都不敢动弹。 “鼠辈。”屋内百里孤城叹了口气。 “手下留人!”就在这时,一声惊呼从福照院子大门外传来,苏亦匆忙跑进来,头发都凌乱了。 当收到锦衣卫汇报时他还在自家府上吃着晌午,一听锦衣卫说张笃也来了福照院子,他顿时就知道大事不好,放下饭碗,也来不及再等车夫准备马车,亲自策马赶来,同时也派人去通知了夜凡,只盼他能劝住百里孤城。 且说苏亦大汗淋漓跑进院子,来不及朝杨露打招呼,一眼就先看到了地上狼狈的张笃——已经他面前那支缓慢旋转的筷子。 苏亦这才有空擦了把汗,他也不说其他,一边朝张笃走去一边撸起袖子。 张笃见到苏亦走过来,本以为是来了救星,脸上刚要露出劫后逢生的喜悦,就看到苏亦高高扬起手,二话不说就是个大耳刮子抽了下来。 “啪——!” 苏亦这一下可是丝毫没留力气,一巴掌就把张笃给抽翻到了地上,扇得他是耳中嗡嗡作响,一时懵了 在原地。 苏亦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掌,这才朝屋内的方向拱手:“剑气近,收了神通罢,此人的命不重要,但他若是死了,苏某少不了一些麻烦。” 百里孤城的声音传来:“苏大人的麻烦是苏大人的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苏亦语气一滞,他也知道这事是自己没办漂亮,此时也不好意思再说出什么“给我个面子”之类的话,所以一时哑口无言。 还好百里孤城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随着他轻轻挥手,一直指着张笃眉心的筷子失去旋风的托力,掉在了地上。只听百里孤城道:“苏大人的面子当然还是要给的,不过这人,便叫那个张,嗯…张清夫,让他亲自来领人罢。” 苏亦脸色微变,正欲再劝,又听百里孤城声音传来。 “我只等他半个时辰,若是过了时辰,那就叫他直接来收尸罢。” 第802章 子不教父之过 苏亦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杨露,却只见杨露微微摇头,声音很轻却坚定:“我听他的。” 此时,地上的张笃也缓过了神,抬头就冲苏亦大喊大叫:“苏立之——你敢打我?!” 这声音落到苏亦耳中,只让他觉得更加烦躁,苏亦难得的失了态,竖眉怒视张笃:“闭嘴!生了狗胆的东西!早教你莫来生事,偏生不听,今日之后,京城岂还有你张家容身之地?!” 张公子闻言是又惊又惧,他用手指指着苏亦:“苏立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是敢动我张家,就不怕陛下怪罪吗!” 就在这时,又一个声音从福照院子大门外传来:“今日便是皇帝在此,只怕也保不住张家。” 张笃转头看去,只见一名青衫客迈步走进大院,手中把玩着一柄折扇。 来者正是夜凡,他笑眯眯朝杨露拱手:“杨姑娘,别来无恙否?” 杨露施施然回礼:“有劳阁主挂念。” 言毕,夜凡又朝屋内喊道:“剑气近,久不相逢,何不现身一叙?” 话音刚落,百里孤城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他正了脸色,朝夜凡深鞠一躬:“阁主,拙荆久承照顾,还未言谢。” 杨露脸颊微微泛红,但反应最大的还属地上的张公子。 “拙荆?!”张公子脸色大变,“怎么可能!我找人查过,杨露她明明一直都是一个人——” 百里孤城一个眼色扫过去,夜凡却更快他一步,折扇一挥,狠狠抽在张笃脸颊——“啪!”,留下一条红印子。 夜凡笑吟吟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就不要插嘴了。” 可怜这张公子,长这么大何时受过这等委屈,差 点就被欺负得要哭出声来:“欺人太甚!我爹是宗人府张清夫!苏亦!我爹定会替我讨个说法——”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百里孤城打断,他淡淡说道:“半个时辰,都快过去一刻钟了。” 苏亦急忙开口:“剑气近!使不得!这里是天子脚下,你这般做,是要出大乱子的!就算不看我的颜面,你也得给陛下个面子呀!”说罢,他又转头看向夜凡,希望夜凡也能帮忙劝上一劝。 却没想到,以往一直站在他这边的夜凡,这次却只朝他耸了耸肩:“看我作甚?要我说的话,你若真想留住陛下颜面,就赶紧在惊动陛下之前把张清夫叫来,让剑气近出完了气,这事自然就过去了。你好好想想,是损张家颜面好,还是损陛下颜面好?” 苏亦皱眉略一思考,似乎是觉得夜凡言之有理,于是心里有了主意,招手唤来门外的锦衣卫,快速交代几句后,锦衣卫领命离开了。 百里孤城微微一点头,说道:“哪有让客人站在院子里的道理?都进屋来吧。” 杨露闻言,自觉进屋沏茶了。 “那这个人呢?”苏亦指了指地上的张笃。 不等百里孤城发话,夜凡笑着开口:“便让他跪在这里罢。” 张笃大怒,作势欲骂:“狗奴才——” 夜凡果断出手,一指点在张笃胸口,张笃只觉肺里被塞进了棉花,气憋闷在胸腔里,既出不得又进不得,只片刻功夫就满脸涨成了乌紫色。 夜凡笑吟吟看着他:“怎么?跪不跪?” 第581章 张公子忙不迭点头,手脚并用爬起来,在大院里老实跪好。 夜凡这才解了他穴位,笑骂道:“你这没骨气的模样,倒真像个狗奴才。” 苏亦这时也知道多说无益,加之也恼甚了这张家公子,索性也不说话,只当没看见,跟着百里孤城走进了屋内。 夜凡拿手指点了点张笃的脑门,吓得他赶紧往后缩,夜凡笑道:“狗奴才,在这里跪好了,等你爹来 赎你。” 等夜凡进了屋子,发现百里孤城和苏亦已经在桌子前做好了。 屋子虽然不大,却也被杨露打理得井井有条,所以根本不显得杂乱。 不多时,杨露端着茶盘送了上来,插嘴问道:“唐公子那边知道孤城回来了吗?” 夜凡点了点头:“我已经告诉他了,他却是无情,只顾着忙活自己的事,直接推脱说不过来了。” 杨露丝毫不觉得诧异:“他还在捣鼓…那天人境界的东西?” 夜凡点了点头:“反正我是搞不懂他到底打算怎么做,但总觉得会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我又不是那个境界的人…哎,说起这个,剑气近你倒是可以去问问他,我还真怕他在京城闹出大乱子。” “他在弄什么?”百里孤城疑惑问道。 夜凡指了指头顶:“不是说天人境能看到吗?” 百里孤城大惊:“是他在搅动京城上空的天地灵 气?” 他们讨论的事情苏亦根本插不进嘴,满脑子都在想着今天的事情该怎么解决,正想得出神,忽闻屋外传来叫骂声。 “苏亦小儿!” “给老夫出来!” “欺人太甚!真当老夫不敢去陛下面前参你!?” 不用说,这肯定是张清夫到了。 夜凡笑着看向百里孤城:“正主到了。” 苏亦先一步走出门去,恰好看到张清夫把张笃从地上扶了起来,张公子一看到自家老爹,顿感悲从中来,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苦了我儿!”张笃可怜兮兮的模样可把张清夫给心疼坏了,差点也没跟着哭出声来,一抬头正好看到苏亦走出门来,顿时更加火大,袖子一甩,指着苏亦就开始大骂:“好你个苏立之,竟做出这等欺人之事,你若对老夫有怨言,直接来找老夫便是,何须牵 连我家笃儿?你今日若不给我个说法,明日便教陛下给我张家做主!” 苏亦却像是没有听到,他叹了口气,走到近前来,摇头道:“张大人,今日你先能走出这个门再说罢。” 张清夫先是一愣,然后瞬间变了颜色,慌张地左右顾盼:“什么意思?苏立之!你要做什么?难道你还安排了刀斧手?!” 第803章 以退为进 张清夫有些惊慌起来,苏亦更显无奈:“张大人慎言,此乃京城,我可没那胆子谋害你。” “那你是什么意思?”张清夫的神色依然戒备,他警惕地盯着苏亦,“我家笃儿究竟如何招惹你了,让你这般…为难他?” “要为难你们的不是我,是他们。”苏亦摇了摇头,让开身位,露出身后从屋内走出来的三人,“至于原因,你不如好好问问令公子罢。” 张清夫把目光投向中间的百里孤城,皱眉问道:“阁下又是何人?” 百里孤城目光瞥去:“百里孤城。” “百里孤城!”张清夫大惊失色,他在朝中身居高位,自然是听过这个名字,“守住建兴关那个百里孤城?!” 百里孤城微微颔首:“正是。” 张清夫的气焰顿时收敛了许多,惊疑问道:“你 ——不知犬子做了什么,才事至于此?” 百里孤城并不答话,只把目光投向躲在张清夫身后的张公子。 张清夫见状,将自家儿子拎到面前,斥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张公子此时哪里还不知道这次是真的踢到铁板上来,目光躲闪,畏畏缩缩道:“所,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乃人之常情,我事先哪里知道她早已嫁作他人…” 张笃一番话说得没头没尾,但张清夫却也猜出了个大概。 苏亦不咸不淡说道:“我之前三番五次派人警告过你,只是你仗着家族势大,却未放在心上,所以才有今日这一出。” 张清夫面露苦色,心中百感交集。打,是肯定打不过这个一人一剑守一城的猛人;要想以势压人,但显然苏立之是铁了心帮扶百里孤城。张清夫脑中思绪万千,一时只觉进退维谷。 就在这时,百里孤城开口了:“子不教,父之过 。令公子德行有失,与张大人的纵容也逃不脱干系,今日之事,若是张大人想不出法子,孤城也不吝亲自替张大人管教。” 这番话是在逼张清夫表态了。 张清夫看向苏亦,苏亦丝毫不动容,摆明是打算冷眼旁观,不准备帮忙劝言了。自家这个宝贝独子是什么德性他哪里会不知道?只是张家就这独苗苗一根,他哪里又下得去手?不过他也心知肚明,今天这局面,光凭他张清夫一人是摆不平了,于是把心一横,看向苏亦说道:“我家笃儿哪里说错了?他心仪这位姑娘,难道能说他做错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便是报官,你们也站不住理,分明就是在以势压人!苏立之,你莫要猖狂,且等我叫来戚相评理!” 苏亦轻笑一声:“莫担心,早知你会有这说法,我早先便派人去通知了戚相,想必也快到了。” 张清夫愣在原地,他伸手指向苏亦:“你…”但张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说来也巧,就在这时,福照大院外又传来了马蹄声,一辆华贵马车疾驰而来。 今天可算是让福照大院的街坊们开了眼界,这一中午的功夫就来了好多大人物,早在张笃和杨露动手时他们就纷纷躲进了屋子里,然后从窗缝里一直偷看着外面的动静。 杨露在大院住了这么久,街坊们虽然都不清楚这个漂亮得像天仙的姑娘的来历,不过也时常见到有锦衣卫的官爷来拜会她,所以隐约都猜测这“仙女儿”的来历不一般,但直到今日,才算是知道这个“不一般”是有多么的“不一般”。 戚宗弼一下车,便有躲在屋里的人惊呼:“天老爷,这不是那个姓戚的宰相么!” 戚宗弼也听见了,但他没去管,领着一帮侍卫沉着脸朝这边走来。 张清夫连忙回身施礼,却被戚宗弼一把掀开,来到张笃面前,二话不说一脚踹在他腿弯上。 “噗通。” 可怜这张笃,还没搞明白情况,就又被一脚踹得跪倒,他抬头望着戚宗弼,神色又惊又怕。 戚宗弼这才望向百里孤城,沉着脸拱手说道:“ 剑气近,这竖子你可随意处置,只要你能解气,但你要答应戚某,莫在京城生事。” 张清夫顿时急了:“戚相!” 戚宗弼斜着眼冷冷看过去:“怎么?你也想陪着他受过?” 张清夫脸上神色变了又变,最终咬咬牙低下头去:“…全凭戚相安排。” 张笃这下彻底慌了神,扑过去一把抱住张清夫的腿:“爹!爹!不可啊!” 张清夫一个没忍住,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抱住自家儿子的头:“儿啊!爹也不想呀,你且忍着委屈,等明日爹去找陛下求情…” 这一番转折来得太快,百里孤城和杨露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已经是一副凄凄切切的景象,二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戚宗弼的余光一直注意着百里孤城,见状紧跟着开口:“剑气近,这般处置你可满意?” 这话问得百里孤城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抿了抿嘴:“我并没想怎么样他…一开始也只是想让张大 人略施惩戒,严加管教罢了…” “嗯?”戚宗弼作惊讶状,“是这样么?” 百里孤城点了点头,但马上又叹了口气,摇头道:“罢了,想必他也知道了教训,让他们走罢,日后莫要再来招惹我们。” 张笃听得清楚,从大悲到大喜的转变让他一时失了神,好在戚宗弼及时开口:“还等什么?还不快滚!” 张清夫赶紧把张笃从地上拽起,来不及道谢,拉着他匆匆离去。 苏亦露出一丝笑意,玩味地看着戚宗弼。 戚宗弼再次朝百里孤城拱了拱手:“剑气近果然是个讲道理的君子,嗯…比菩萨蛮好多了。今日暂且谢过,戚某告辞。”说罢,转身离开福照大院。 苏亦朝夜凡使了个眼色,跟着戚宗弼追了出去。 大院里恢复了平静,但直到百里孤城三人进了屋,才有街坊敢走出门来,相互间窃窃私语,小声交谈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第804章 求道者负重前行 福照院子外的马车前,戚宗弼裹了裹衣服,也不急着上马车,似乎知道苏亦跟了过来。 果不其然,脚步声靠近,苏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是戚相手段高明,三言两语便破了僵局。” 第582章 “算不上手段一说。”戚宗弼无甚表情,“只是拿捏住了剑气近讲道理的性子而已。这事若是交由立之出面,只会比戚某解决得更好…只是立之好像并不愿意,反而乐见其成。” 此话说完,戚宗弼已然转头,双眼古井无波凝视苏亦。 苏亦微微笑道:“并非立之不愿开口当这个和事佬,只是当不得罢了。” 戚宗弼却也不恼,反而肯定地点了点头:“言之有理,毕竟…陛下还是情愿见到你我相争的。” 说到这里,四下无人,戚宗弼顿了片刻,自嘲般笑笑:“世人皆道朝官好当,却不知天子心思难测。立之,如今的你,可曾体会当年戚某半点?” 苏亦微微一笑,表情不变:“早在两年前陛下收回东厂职权时便有体会了,只不过,陛下终究不是先帝。” 戚宗弼一愣,他眨了眨眼,片刻后摇头:“但愿如此。” 二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戚宗弼思虑良久后,叹道:“立之的话不无道理,陛下毕竟不是先帝。先帝虽贤德,却乃守成之君,如今陛下年壮,锐气勃发,立之正可借此锐气,大展心中抱负。” 苏亦抿嘴笑着,朝戚宗弼拱手:“借戚相吉言。” 戚宗弼不知想到了什么,又一次深深叹气:“结党者,向来为天子所不喜。但纵观历朝历代,此象从未断绝,似乎只要在朝为官,总是会不知不觉就走到这一步上来。” 苏亦静静听着,并未打断。 只听戚宗弼继续说道:“今日这事在剑气近这里算过去了,但对戚党来说却无异于下了重刀。今日戚某当面,却还是为了剑气近这个外人折了张宗正的颜 面,戚党这一脉这些年下来,已有离散颓败之象,苏党本就势大,待今日这事发酵,只怕更是加快了戚党颓势。戚某老了,立之却还年轻,待戚某告老,戚党也必然随之灰飞,立之怕是该早些考虑以后了——届时朝堂上苏党独大,陛下又会怎么想?” 苏亦听完,面不改色道:“不瞒戚相,立之早有计较。” 戚宗弼面露诧异,似乎没料到苏亦居然真的有了考虑,忙问:“立之打算如何为之?” 苏亦却道:“待戚相辞官卸任,自会见着。” 戚宗弼气笑:“立之激我?” “不敢。”苏亦正色道,“只是此计长久,纵横深远,上至一品大员,下至市井走夫,实非一旬半载可为之。” 戚宗弼惊疑不定,却听这话里的意思就有些大逆不道:“什么意思?莫非你想…” 话未说完,又被苏亦打断:“戚相不退,许多地方立之便伸不进手,纵有再大抱负,也无能为力。” 戚宗弼大惊:“苏立之,你如今的权势还不够大 吗?难怪激戚某辞官,原来你早早便把主意打到戚党头上来了!你究竟是想作甚?诏令百官,以挟天子?!” 苏亦摇头道:“非也,大闰永远是天子的大闰,立之从未想过要行大逆不道之事,只是戚相有一句话说对了——立之的权势还不够大,要想实现抱负,立之唯有把手伸长到每一处去,不仅仅是朝堂六部,甚至是各行各业,商贩,农佃,船户…这些立之全要抓在手上。” 戚宗弼双眼圆睁,他下意识惊慌四顾,确认四下确实无人后,压抑着声音低吼:“苏亦!你这是在找死!陛下岂会容你?!大闰岂会容你?!” 苏亦沉默了,把头低了下去,盯着脚下的土地。 戚宗弼喘着粗气,似乎还未消化刚刚听到的东西。 许久之后,苏亦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就是你我的相同之处,但亦是你我的不同之处。” 戚宗弼皱眉看向苏亦,但苏亦低着头,看不清表 情。 “一国之地,需要天子。但你和我一样,认同的只是天子,却从不是陈氏。”苏亦一开口就是要杀头的话,“他也可以是张氏李氏周氏,随便是谁,只要他在那个位置上。” “戚相真正为的是大闰,你要大闰昌隆,国运永存,所以为了解决北羌,你不惜携百官逼谏先帝,哪怕先帝闻得战报,急火攻心暴毙,戚相也敢不顾诏令,铁了心要先打退北羌。” 戚宗弼呼吸变得更加粗重,额际青筋暴起,眼角发颤。 “但你我的不同之处就在于,立之为的,既不是天子,亦不是大闰。” “…而是百姓。” “是先有国才有天子,还是先有天子才有国?” 苏亦低声一笑:“非也,是哪里有百姓,哪里才有国。” “天子可以换,国号可以改。但唯有百姓,才是立之心中大抱负所在。” 戚宗弼无端想起当年与叶北枳同车时那番辩论,脑子灵光一现,下意识脱口而出:“大同?” 苏亦摇了摇头:“不敢妄图大同,但立之仍想尽力一试,谋出个真正意义上的太平。” 戚宗弼嘴角抽了抽,似是觉得有些可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荒谬,幼稚,痴人说梦…这些全凭你一张嘴自然是说起简单,但真要做来,恐怕不仅仅是困难重重可以形容的,不止是陛下不容你,朝堂百官亦不会容你,就连你口中的百姓,他们可不如你目光长远,他们只会看到近处,只知你苏立之在让他们拆屋卸瓦,要断他们活路!世间清醒者几何?你苏立之要背万世骂名!” “所以我才说,此计长久,非一旬半载可成…也许是几世几代也说不定。至于骂名…”苏亦抬起头,目光直视戚宗弼,他轻声一笑。 “舍去此身清白,换得一朝盛世。立之不一直是这样做的么?” 第805章 哑巴入京 戚宗弼离开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神情似乎有些失魂落魄。 自这日畅谈之后,戚党一脉的气氛就有些微妙起来,除了在朝堂上声言渐微不谈,最显而易见的就是渐渐有不少戚党文官开始悄悄联络起了苏党官员,亲近之意不需言语。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距离万国来朝的重要日子就临近了,这些时日下来,苏亦可谓是日理万机,忙得不可开交,一方面要处理公务,另一头之前与马秀秀商讨的关于变法一事也要着手去办,而且还必须在明面上做的干净,万不敢给旁人看出来要变法的念头。 除了这些,他还得每日问询手下锦衣卫送来的关于剑气近凤求凰的消息,时刻把他们提防着,就生怕他们在京城闹出乱子,亦或是又有不开眼的招惹到这二位头上。 期间倒是听闻剑气近主动去拜访了凤求凰一次, 但似乎二人大吵了一架,闹得不欢而散,至于是为什么争吵,苏亦便不知道了。 与此同时,随着时间临近,各国的使节团也陆陆续续抵达了京城,大広、衔罗、马锡、婆离、南寮等等等,甚至就连向来依附于北羌的邬孙国都派了使节团前来觐见。 在这期间,为表大闰的一视同仁,苏亦与戚宗弼都奉陈勋的命令分批次于宫中摆下宴席宴请众使节团,这番连轴转地忙碌下来,反而使苏亦忘了前些时日夜凡曾提醒他调查提防东瀛使节团的人那件事。 这一日,最后一个抵达京城的使节团也到了,是瓦刺国的使臣。 瓦刺使节团在最后关头来到京城,足以见得他们在派出使节团时是何等的犹豫,源于之前在建兴关“背信弃义”的行为,瓦刺国一方面担心大闰秋后算账,另一方面也其实盼望着能重新交好,所以一边加重了边关兵力,同时也下定决心,终究还是派来了使节团。 巧合的是,与瓦刺使节团同时抵达京城的,还有 一辆马车。 正是叶北枳一行人。 城外,马车缓缓前行。车厢里坐着池南苇和施淼淼,方定武坐在车辕上,头靠着车厢酣睡,呼噜打得震天响,叶北枳拎着马鞭驾车。 忽然,叶北枳似心有所感,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城池上空。 冥冥感应中,京城的天空风云动荡,漫天的无主灵气被像是一团浆糊,被搅得乌七八糟。 “嗯?”他又抬头望了望头顶属于自己那道连接天地的气旋,只见气旋倾斜,隐隐有被京城上空旋涡牵引的趋势。 叶北枳微微皱眉,催动体内刀意,头顶的气旋立马疯狂旋转起来,抽动天地灵气的同时也粗壮许多,被牵引的势头也跟着停了下来。而叶北枳原本内敛的气息也乍现锋锐之意,身旁酣睡的方定武只觉睡梦中锋芒在背,被激得立时清醒。 方定武一转头看到叶北枳望天,也寻到了那锋芒来自哪里,他自觉不对,问道:“怎么了?” 叶北枳抿着嘴唇,片刻后答道:“京城有天人作乱。” 方定武闻言大惊:“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叶北枳摇头:“不知,我也觉得奇怪,早先夜凡送信,信中说凤求凰与剑气近早早入了京,有他二人在,怎会放任有人在京城乱搞?” 方定武略一思忖,龇着牙花道:“是这道理…但如此说来,在京城乱搞的,会不会就是他们?” 第583章 “怎么会?剑气近最为正直——”叶北枳下意识就要否认,话说一半却生生住了口,“…忘了还有凤求凰。” 谈话停顿片刻,叶北枳又瞥了眼天空,自言自语道:“这阵仗不一般,光凭凤求凰一个人怎么搞得出来…算了,先进城吧。” 二人的谈话声早已惊动了车厢里的两名女眷,此时施淼淼撩开帘子探头出来:“你们在说什么——咦,已经到了?” 方定武咧着嘴笑:“可不是到了么,好家伙,今天总算能吃顿好饭了,这一路风餐露宿,可苦坏了我 老方。” 侧面的车窗帘子也被拉开,池南苇坐在车里望向外面,只见官道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不远处的城门外已经排起了长龙:“今天进城的人格外的多,是什么日子?” “不知。”叶北枳摇了摇头。 四人中方定武最擅长跟人打交道,见此直接朝旁边一名挑担的老人发问:“老丈,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多人进京啊?” 那老丈似乎也不是住在城里的,他打眼一看方定武生得剽悍,面貌怎么看都跟和善沾不上边,可不敢惹恼了他,于是不敢怠慢,立马答道:“好汉有所不知,再过数日就是皇上接见诸国使节大人的万国来朝大日子,所以这段时日京中游人甚多,就连猪肉都涨了价,小老儿也是去京城卖菜的。” “万国来朝?”方定武愣了一下。 老丈赶紧点头:“可不是么!来了好多使臣,光是带来的随行仆役就好几百,听说居然还有人金发碧眼,活脱似个黄发鬼,好多人都是去瞧个新鲜哩!” “确实挺新鲜的…”方定武讷讷点头,“也不知我老方能不能有幸瞧见,也教我开开眼界。” “能瞧见,能瞧见!”老丈笑道,“等万国来朝那日,这些使节团都要沿主街入宫,届时就是让京中百姓围观的,好汉这般壮实,想必定能挤到前面去。” 方定武咧嘴笑了:“原来还有这等热闹可以看。” 几番闲聊下来,一行人的马车已经驶入甬道,有守门的城卫上前来,冲方定武喝道:“速速下车,车内装的什么?” 方定武脸一黑,就要发作,却被叶北枳拦住,只见叶北枳从怀里摸出一方令牌,扔到城卫怀里。 城卫拿出来一看,立马变了颜色,忙朝叶北枳抱拳行军礼:“见过将军。” 原来那令牌是齐宴竹给的将军信物,这城卫不知叶北枳军衔,索性直接叫了将军。 叶北枳点了点头,那城卫恭恭敬敬把令牌递还,挥手朝后方喊道:“速速放行!” 马车驶出甬道,豁然开朗,京城的繁华景象尽收眼底。 第806章 求知者不惧天地 且说叶北枳一行入了京城,同一时刻,苏亦却还在内阁处理公务。当是时,林客标亲自入宫来报,说是叶北枳归京,苏亦近日来忙得不可开交,但也立马放下手头的事,随着林客标一起出宫。 若说在苏亦眼里,剑气近还算好说话,凤求凰是个不好相与的人,那叶北枳对苏亦来说,就是尚有些惧怕了,直至今日,苏亦都还对当年差点把小命折在叶北枳手上那件事记忆犹新。 出了宫,自有锦衣卫早早备好了马车,待苏亦坐进去,马车沿街驶出,跑了快半个时辰,终于在慢了下来,渐渐停下。 苏亦掀开车帘,问道:“可是到了?” 林客标策马跟在车旁,闻苏亦发问,回道:“找到了,就在前面。” 苏亦顺着望去,只见不远处,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就停在街边,叶北枳站在马车旁,与唐锦年交谈。 “凤求凰怎么也来了?”苏亦不禁皱眉。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走到了车边,回答了他的疑问:“自然是我告诉他的。” 正是夜凡。 苏亦看了他一眼:“你倒是不慢。” “听说凤求凰找过你?”夜凡问道。 苏亦一听这事就觉得头疼:“别提了,他找了我好几次,说要下狱去见当归,不过我摸不清他的目的,就找理由推脱了。” 夜凡点头道:“嗯,别答应他,那人已经快魔怔了。” “就怕我一直不答应他,他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来。”苏亦恼道。 夜凡手里转着折扇,笑道:“所以我才把叶哑巴入京的事告诉了他,也好转移下他的注意力。” … 且说另一边,叶北枳与唐锦年正聊到关键处。 唐锦年神情有些亢奋,但语气中又带着自傲,他指了指天空:“作何感想?”那神态,仿佛是在说“ 快来夸我”。 叶北枳微微皱眉:“真是你搞的鬼?” “什么叫我搞的鬼?”唐锦年不悦道,“难道你就没感觉出什么来?” 叶北枳又一次皱眉,凝神感知片刻,神情顿时有了变化:“气旋…消失了?” 唐锦年得意的大笑:“哈哈——莫慌莫慌,你再好好感受,勾连天地的气息还在,气旋也并不是消失了,只是汇入了这个大漩涡里!” 自入了天人境后,气旋就一直悬在头顶,叶北枳也没经历过这种怪事,不免有些忐忑,他眉头皱得更紧:“你莫要乱来,天地灵气事关众生万物,小心惹出乱子。” 唐锦年只当没有听到,继续问道:“你就不好奇我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的?”叶北枳下意识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果不其然,唐锦年就像个堆砌出雪人的孩子,正愁没人展示他的成果,闻言顿时来了兴致。 只见他拉着叶北枳就往街边的茶肆走,边走边兴 致勃勃说道:“还是你对我胃口,不像那白毛,迂腐不堪,满口的大道理,我才懒得与他说这些——你还记得鬼见愁那个当归么?” “记得,如何?” 唐锦年冷笑一声:“我把他给废了,如今的他武功尽失,被关押在京城大狱,但偏偏一身天人境的境界还在,也正是因为这个,才让我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叶北枳沉吟片刻:“说来听听。” “你当清楚,这一整方的天地,若是比作一个大池子,那每个天人境代表的就是一个出水口。”唐锦年娓娓道来,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而天人境若是身死,便相当于代表他的那个出水口被堵住了。当我废掉当归后,才发现,如今徒有境界却仍然活着的当归,便仿佛一个出现了裂隙的出水口——他因为失去功力,无法再控制气旋吸收天地无主灵气的速度,所以产生了失控。而我因为要押他回京,长时间跟他待在一起,你猜怎么样了?就像是两个靠得很近的出水口,但其中一个开始逐渐崩塌,裂隙就渐渐有蔓延到 另一个出水口上来的趋势——气旋居然有了融汇到一起的征兆!” 说着,唐锦年指了指头顶:“代表当归的气旋失控,又跟我的融汇,导致我也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气旋了,就成了现在这样。我猜想,这或许也是为什么天人境总是分地隐居的原因,根据趋利避害的本能,天人境之间,下意识的就不愿意长时间待在一起。现在的情况是,京城上空的旋涡已经有了规模,只要有天人境靠近,那么气旋就会汇入进去,这么大个旋涡,里面不仅包含了我和当归,现在还有剑气近和你。” “这里面的原理其实很容易想通。”唐锦年舔了舔嘴唇,目光中没有畏惧,只有对新鲜事物的渴求欲,“还是用大水池来作比,以前我们这些小出水口,只会在水面上形成一个个细小的旋涡,但一旦出现了更大的旋涡,这些小旋涡只要一靠近,就会被吸进去,使大的旋涡变得更大…我这样说你能理解么?” 唐锦年满脸希冀地看着叶北枳,叶北枳面无表情,片刻后摇了摇头:“这说明了什么?” 唐锦年急道:“你怎么就不明白?你还没发现么!无主灵气形成了这么大的旋涡,你就没发现少了什么?” 叶北枳脑海中有灵光一闪而过,他双目微睁:“你是说…天罚?” “啪!” 唐锦年狠狠一拍手:“对了啊!天罚没有了!按理说,灵气被这么大旋涡吸取,早该降下来了!但现在偏偏就没有!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叶北枳微微张嘴:“代表什么?” 唐锦年嘴角抽动,有些神经质地发笑:“代表规矩被打破了…无主灵气被不正常的方式吸取,没有按天地的规矩来,就没有达到降下天罚的条件,所以天罚就不会降下来——哈,哈哈…这印证了我的猜测!我是对的…活佛!我是对的!” 唐锦年歇斯底里地大笑,引得街上行人纷纷驻足观看。 叶北枳静静看着唐锦年:“你的猜测?” 唐锦年忽然转头,他双手按在桌上,目光紧紧盯 着叶北枳:“我们头顶没有神仙,这方天地,它也不是活的——它只是具按照规定行事的机器!” 第807章 倾覆江湖 “他已经痴障了!”此时,另一个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 第584章 叶北枳与唐锦年一齐转头,看见百里孤城与杨露正从街对面走过来。 百里孤城面色严肃,望向唐锦年的目光更是戒备:“我不知道活佛究竟是对是错,但你如今的状态,却已有走火入魔之兆。” 唐锦年盯着百里孤城,眼睛缓缓眯成了一条缝,瞳孔中散出死死冷意:“我道是怎么闻到股迂腐的酸臭味,原来是你来了。” 这二人一见面,气氛就针锋相对起来。 百里孤城正色道:“唐锦年,京城内不止你一人,这里还住着万千百姓,岂容你凭一己私欲胡来?” 唐锦年寸步不让,讥笑道:“你怎知我是在胡来?而不是在做造福天下的大事?” 百里孤城皱眉长叹,一脸痛心疾首:“你看看这 头顶!风云骤变,哪里像是好兆头?!” 唐锦年满不在乎:“不过是表象罢了,证明不得什么。” 二人各执一词,叶北枳却面无表情站起身来:“先告辞了。” “哎!”唐锦年连忙伸手,“急着去哪儿?” 叶北枳回头望了眼街边的马车:“回家。” 唐锦年紧跟着起身:“莫急,我还有事要你帮忙。” “何事?” 唐锦年咧嘴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与我打上一场,我要看看当有天人境全力出手时,这头顶是否会有变化。剑气近迂腐,不肯帮忙,你来得正是时候。” “不可!”剑气近出声斥道。 叶北枳深深看了唐锦年一眼,片刻后缓缓摇头:“我拒绝。” “为何?”唐锦年愕然,“难道你不想知道…” 叶北枳打断道:“不想。活佛是对是错,你唐锦 年想做什么,我都不想知道。你要做什么便去做,剑气近是否会阻拦你我也不想管,这些都与我无关。如今我大仇得报,也该为自己而活了,不想再被打扰。” 唐锦年把叶北枳从上到下好好打量了一番,半晌后轻笑一声:“你倒是无欲无求了。但江湖…哪是想离开就能离开的。” 叶北枳微微抬眼,淡淡开口:“人若拦我,我便斩人。江湖若拦我…便把这江湖倾覆。” 话音落下,叶北枳头顶的风云涌动的旋涡中似有一缕锋芒乍现,似斩破黑云而出,就连旋涡都在这锋芒中停滞了瞬间,随着叶北枳敛去气势,才重新开始涌动。 唐锦年与百里孤城正当叶北枳正面,只觉有凌厉锐气扑面,下意识后退半步后才知是幻觉。 唐锦年颜色微变:“你做了什么?!” 叶北枳不答,反问道:“你不是意欲窥天么?若是我告诉你,这天穹之后,什么都没有,你还要继续下去么?” “你怎么知道?”唐锦年瞪大了双眼,呼吸变得急促。 叶北枳淡淡瞥了眼天穹:“我曾斩破这天,看到的…是一片虚无。” 唐锦年如遭雷击,连退三步,额头渗汗,半晌后他死死咬牙:“那也要…那也要亲眼看看。” “随你。”叶北枳摆了摆手,转身走向马车。 刚走到马车前,又有两人迎了上来。 正是苏亦与夜凡。 “叶哑巴,”夜凡笑吟吟拱手,“别来无恙。” 叶北枳朝他点了点头:“托你的福,没死在饕虎将军镗下。” 夜凡大笑:“看来你不爱说话的毛病是彻底好了,居然都会开玩笑了。” 这时,池南苇与施淼淼也从车厢里下来,朝二人施礼:“见过阁主,见过苏大人。” 苏亦朝叶北枳点头:“你们在福照院子的旧居还留着,我时常派人打扫,可直接入住。” “多谢。”叶北枳点了点头。 苏亦迟疑了一下:“我听说凤求凰…” 叶北枳摆手打断:“放心,有百里孤城盯着,不会让他做出出格事来。” “如此便好。”苏亦松了口气,“实不相瞒,近日朝中事物繁忙,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苏亦又道:“这几日你们可好生休息,待到万国来朝那日,陛下会邀你等入宫,当着一众外国使臣的面,论功行赏,赏赐的金银名禄尚在其次,主要是为了扬我大闰国威,至于先前答应你们的条件,这些涉及隐晦,不便在殿上说出来,不过苏某既然答应了你们,自然也会一一落实,必不会亏待你们。” 这话既是说给叶北枳听的,也是说给旁边的唐锦年和百里孤城听的。 说完这些,苏亦看了看太阳:“便这般吧,我朝着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 “请便。”叶北枳点头,池南苇等人也施礼作别。 待苏亦离开,夜凡朝叶北枳笑道:“去我那里坐坐?” “算了。”叶北枳摆了摆手,“久日奔波,也该先回去整顿,待歇息好了,再来拜会。” 夜凡毫不在意,厚着脸皮道:“无妨,那我就先随你回福照大院,讨口热茶喝。” 叶北枳闻言微微抬眼,看向夜凡,却见夜凡眯着眼笑,神态不似有异。 还是池南苇心思玲珑,猜出夜凡似乎有话要单独与叶北枳说,遂道:“我们回去收拾便是,哑巴你随阁主去罢。” 叶北枳转念一想,便点头算是答应了。 方定武驾着马车待两名女眷回福照院子,百里孤城与杨露也同路而行,至于唐锦年,他独自回了下榻客栈,只是离开时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似是魔怔。 叶北枳与夜凡沿街而行,朝着闻风听雨阁而去。 “你想说什么。”叶北枳当先开口。 此时,夜凡也没了先前那副闲散模样,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苏亦最近似乎在谋划什么大事,我有些不好的预感。” “你查不出来?”叶北枳有些讶异。 夜凡摇头:“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他似乎是刻意不想让我知道,也是我自己发现的,他最近很多动作都刻意绕过了朝廷,也不动用锦衣卫,而是通过闻风听雨阁着手去办的。而且,他也没给我透底,让我有些心绪不宁。” “心绪不宁?”叶北枳微微皱眉。 “嗯。”夜凡把声音压低了些,“看他动作,我怀疑他是在谋划大逆不道之事。” 第808章 惊变 闻言,叶北枳诧异地看向夜凡:“大逆不道?他不是与皇帝关系亲近么?” “嘘,噤声。”夜凡把手指竖在唇边,他摇了摇头,说道,“他与那陈氏关系好是不假,可这几年早不是新皇刚登基那会儿了。” “此话怎讲?”叶北枳把声音压低了些。 二人此时转进一条弄堂,四下无人,夜凡说话也放开了些:“也不知是不是当皇帝的通病,见不得臣子掌大权,据我所知,早在前几年,陈勋就已经有从苏亦手中收回权势的征兆,不仅把东厂收回,就连锦衣卫,要不是总使林客标还在,只怕苏亦都没多少话语权了。只是如今锦衣卫头顶还压着一个兵部,待兵部和林客标之间的天平逐渐倾斜,林客标也就寸步难行了。” 叶北枳沉默思考片刻:“所以这就是苏亦要谋反 的原因?” 夜凡大惊:“什么谋反?这种话可别乱说。” “不是你说苏亦在谋划大逆不道的事情…” 夜凡连连摆手:“只是猜测,只是猜测,我可没说过苏亦要造反。” “那你又是怎么猜到这上面的?”叶北枳绕不清楚了,他对这些朝堂上的弯弯绕绕实在搞不明白。 “朝堂上的事情,闻风听雨阁帮不上他什么。”夜凡微微皱眉,不知想到了什么,“但我察觉到,他最近在通过我阁下的谍子往民间渗透,几乎遍及了各行各业。再联想到他与马秀秀商量的改制农田一事,我才发觉有些不对味的。” “谁?”叶北枳一愣。 夜凡恍然:“哦,你还不知道,说来也是一桩趣事。” “苏亦这小子,从翰林院抢回来一才女。”夜凡捉狭笑道,“说是什么强行收她作学生,我看分明就是抢回府当压寨夫人的。” “你说她叫什么名字?”叶北枳歪头想着。 “马秀秀。”夜凡看了眼叶北枳,“怎么,你认识?” 叶北枳想了半天,皱眉摇头:“记不清了,不过听着耳熟。还是接着说苏亦的事吧,你告诉我这些,是想我做什么?” 夜凡闻言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苏亦想做什么,所以我才担心。我倒是旁敲侧击地问过他,但他却顾左右而言他,那意思就是不想让我掺和进来。但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心绪不宁。” “嗯?”叶北枳略一挑眉。 “我的意思是。”夜凡长长吐出一口气,“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苏亦被朝廷所不容,你能帮他一把,至少保他性命。” “闻风听雨阁终究是藏在暗处的老鼠,我也没有一人抵万军本事。”夜凡拍打着叶北枳的肩膀,“所以只能求到你头上来了。” 叶北枳半晌没说话,良久后看向夜凡:“想想就 第585章 觉得麻烦…为何非得等到哪一天?我现在直接去干掉皇帝,让苏亦去坐那龙椅,岂不更加简单?” 夜凡一听脸都黑了:“跟你说不明白。你们这些没当过官的脑子就是一根筋,有机会让你也去朝堂当几日官,便知道不是这么简单了。” 叶北枳吸了吸鼻子:“我也做过总旗。无妨,你说的事我答应了,只要苏亦能兑现之前的诺言,等重设了飞凫营营号,他也算对我有恩。” … 与此同时,且说苏亦与林客标同行,正在回宫的马车上。 苏亦正靠在车厢上闭眼假寐,忽觉马车骤然减速,车外传来林客标喝声:“大胆!何人挡路!?” 马车急停,苏亦在车厢内一阵摇晃,差点没摔倒。紧接着就听闻车外哭嚎声起:“草民有天大的冤屈!求大人做主!” 苏亦皱起了眉,掀开车帘望去,只见马车前跪倒三人,一男一女一孩童,皆穿了打着补丁的麻布衣服 ,似乎是一家三口。 苏亦抬手制止林客标想赶人的意图,从车上下来,林客标赶紧护在他身前。 苏亦问道:“下跪者何人?有何冤屈?” 男人抬起头来,旁边的妇人和女童仍然伏低抽泣,只听男子哭喊道:“回大人话,草民乃是京外小杨村佃户,家中遭难,无处伸冤!京中有歹人辱我妻女,权大势大,报官亦不得下文,无奈只得阻大人去路!” 苏亦微微皱眉,只觉此人话语中条理清晰,不似没读过书的农民,他继续问道:“那歹人是谁?” 男子哭着摇头:“草民不知其姓名,只知是京中大员公子…” 话语未落,变故突生! 街旁屋顶忽有破风声响起,数道暗器直奔这男子三人射来! 林客标一身武艺超群,早在响动传来的第一时间就即可转身,瞬间飞身抽刀,只闻“噹噹噹”数声接 连响起,那洒下的暗器被接连击落,落地一看,原是江湖人常备的飞蝗石。 林客标大怒:“想灭口?锦衣卫何在!?” 不需他提醒,早在刺客现身的瞬间,四周街道立时有暗藏的锦衣卫奔出,片刻就将苏亦和男子三人护卫在最中间。 苏亦也有些惊疑不定,好在他当年也没少见过大风大浪,此时也不算慌乱,他镇定下令:“带这三人回镇巡司看管,定要保住他们安全,细细询问!我倒要看看是京中哪家的大官公子这么大胆,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生乱…” 就在此时—— 刚转过身的林客标突然脸色大变,扭身扑向苏亦:“大人小心!!” “噗!” 林客标左肩溅起一朵血花,一只匕首扎上肩头。 锦衣卫们这时才反应过来,齐齐转身将佩刀对准包围圈中的三人! 男子失了兵器,一拳砸向就近的一名锦衣卫,夺过刀就与锦衣卫拼杀起来,妇人从腰间抽出软剑,将女童奋力一提,女童顺势跃起,衣袍展开,径直飞向包围圈外的苏亦! 此时女童身在半空,众人这才看清她面庞——只见其脸上皱褶层叠,目露凶光,这哪里是个女童?分明就是个侏儒老妪! “狗官苏亦!今日杀你,便要还我大闰一片太平!” 第809章 弯弓一箭 这一声尖啸,喊得是石破天惊,街道上本各自逃命的路人齐齐转头看过来,这才晓得原来是有刺客来杀苏亦这“狗官”。 苏亦闻声也觉纳闷,想那前些年饥荒时,他被贬游历大闰,确也遭逢过几次江湖人来讨命,亦都打着替天行道的口号,但至于是真的有这一腔热血,还是其实是为了在江湖博个出名,就不甚清楚了。 但真的敢到京城这天子脚下来刺杀的,今天还是头一次遇到。可这刺客是哪个仇家派来的,苏亦一时也想不出头绪,他在民间风评说不上好,更多的是骂他的,稍好一些也只留下个权臣的评价,更别不必说在朝堂上还树敌甚多。 这些念头在苏亦脑中急转而过,那侏儒老妪却已经杀到了眼前。 只见那老妪藏在袖袍中的双臂一展,数道冷光从怀中激射出来,直奔苏亦面门,苏亦没那身手躲闪, 侧旁里一名锦衣卫一个猛扑挡在苏亦身前,只闻一阵“噗噗”有声,暗器悉数没入锦衣卫后背,这锦衣卫立时口涌黑血软倒下去。 苏亦见状怒极,一边后退一边大喝出声:“林客标!你还在等什么?!” 老妪一击不成,落地就地翻滚,仗着身材矮小从众多锦衣卫脚下穿行而过,迅速朝苏亦逼近,靠近后猛地往上跃窜,手掌一翻,一边闪着寒芒的匕首就落入掌中,直刺苏亦而来。 关键时刻,还是林客标没掉链子—— “呼啦——” 就在老妪身在半空无处借力的空档,一团黑云朝着她当头罩下! 是林客标看家手段,血滴子。 血滴子呼啦啦打着旋将老妪头颅罩在里面,随着林客标抽手拽链,机关触发,只闻血滴子里一阵机拓响动,血肉立时横飞出来,老妪的惨叫戛然而止。 此时那包围圈中的男女二人也纷纷殒命,林客标忍着伤痛来到苏亦身旁,咬牙拽着他朝街旁的狭小胡 同奔逃。 苏亦快步行走,边走边下令:“着锦衣卫严查那三人身份,速速通报陛下——着城卫司细查近日进城者,不论是谁,严加盘查,凡携带刀兵者,不得入城。” 林客标眼中满是戾气:“这些江湖人狗胆包天,居然还敢闯到京城来,大人放心,锦衣卫定给大人一个交代,只要京城还有他们的同党,有一个算一个,全跑不掉!” 话音一落,苏亦顿时止步。 “大人?”林客标不解,“怎么了?” “同党…”苏亦脸色苍白,嘴唇失了血色,猛地转身看向苏府方向,颤声道,“快…快回府!” … 苏府,马秀秀正在自己居住的偏院里看书。她住在苏府东南角,院子旁就是围墙,若是等到开春,一抬头就能看到墙外胡同的树木开了花探进头来。 马秀秀泡了茶坐在院中石椅上,手里捧着书正看得入神,忽闻身后屋顶有瓦片异响,她下意识回头看 去,隐约看见一抹影子一闪而过,若不注意,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马秀秀眨了眨眼,若无其事转回头,把注意力重新放在手中的书上。 过了一小会儿,她抬手添茶,才发现茶壶已经空了。 马秀秀站起身,走到院外,伸手招呼过来侍女,她指了指桌上的茶壶:“再泡一壶茶。” 侍女恭声应了,走进院子端了茶壶就要离开,马秀秀眼角余光又瞥到房檐,顺口问了句:“府上常有野狸子跳檐吗?” 侍女一愣,摇头回道:“这条街上住的都是朝中大官,每日都有差爷巡视,野猫野狗可不敢靠近的,就算有误入此街的,也会立时被赶出去。” “难道是飞鸟?”马秀秀喃喃自语。 嘀咕声被侍女听到,她抿嘴轻笑:“小姐怕是在说笑,都这个季节了,天这么冷,哪来的鸟儿啊?” 马秀秀浑身一颤,紧跟着眼皮就跳了起来,她面上颜色不变,挥手示意侍女离开:“知道了,下去罢 。” 看着侍女离开,马秀秀深吸一口气,转身快步走进里屋。 掀开床单,马秀秀一阵摸索,从床下拿出她一直随身带着的一物——一把软木长弓,这是从马家村出来时,父亲亲手交到她手上的。 “希望是我多想了。”马秀秀喃喃道,把长弓箭囊背在背上,转身离开偏院,朝着内院于老太居住的地方快步赶去。 马秀秀一路在府中穿行,也遇到家丁仆役,他们见马秀秀这身素裙加弓箭的打扮,虽觉得奇怪,却也不敢上前来问,还是马秀秀喊住一人,问道:“老太太现在何处?” 仆役答道:“回小姐话,依惯例,主母吃过晌午后要在屋内小憩,闲杂人等不得扰主母清净。” 马秀秀微微皱眉,斥道:“你去找些家丁,速速来老太太院中!” 仆役见马秀秀面色不对,不敢多问,连忙拱手应是,匆匆离去。 马秀秀脚下未停,不一会儿就到了内院门外。 马秀秀才刚转过庭院月门,眼中出现的一幕顿叫她遍体生寒,只见屋门前,两名侍女悄无声息软倒在地,而屋门紧闭,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马秀秀哪里还敢迟疑?见状快步走近,来到门前抬腿就是一脚! “砰!”屋门大开,只见屋内一个背影正鬼鬼祟祟地翻箱倒柜,于老太还在里屋酣睡,毫无察觉! “呔!”马秀秀大喝一声,沉腰弓步,弯弓搭箭,“歹人——看箭!” 屋内的刺客似乎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有人找上来,听到这声暴喝就立时转身,看也不看就甩手掷出短剑—— “噹——!” 短剑与半空中的箭矢迎面撞上,大力下,箭矢弯成了弧形,去势偏折,噗的一声扎进旁边的梁柱,尾羽兀自发颤。 第586章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只这一下,马秀秀的瞳孔就缩紧了,她心下了然,自己是遇到身怀武艺的江 湖高手了。 第810章 又见死士 一箭不成,马秀秀赶紧再抽一支羽箭搭弓,那刺客适才扔出了左手握着的短剑,此时只剩右手短剑一把,见马秀秀又欲发难,躬身前冲,疾奔马秀秀而来。 马秀秀长这么大,顶天了也只是陪父亲进山猎过几次野兽,何时真的与人搏杀过?更不提是身怀武艺的江湖人,此时见刺客气势汹汹,顿有些慌乱,只觉得浑身冷汗连连,就连勾在弦上的手指都在发颤。 “嘣!” 弓弦炸裂,羽箭飞逝,那刺客只微微偏头,甚至没有躲闪,箭尖就擦着他的肩膀掠过,已是失了准头。 马秀秀倒也机敏,眼看这第二箭一空,她毫不迟疑,转身就往外逃去。 她一边逃命一边高呼:“有刺客!快来人!有刺 客!” 刺客眼底戾气一闪而过,他见事情既已败露,更耽搁不起时间,于是手臂发力,见短剑朝马秀秀甩手掷出,短剑发出尖啸,袭向马秀秀背心。 也说这马秀秀福大命大,她听闻背后破风声响起,情急时下意识回头张望,却没注意脚下石阶,被这么一绊,身体失了重心往前扑倒。 也全亏了这一绊,短剑几乎是贴着马秀秀发梢飞过,几缕发丝在半空中缓缓飘落。 刺客这一次虽未得手,却也趁着这时追到了马秀秀身前。 他在身上摸索片刻,想要找个趁手兵器了结掉眼前这坏他好事女人的性命,却意识到自己两把短剑都扔了出去,身上已经没有兵器了,于是刺客的目光又落到马秀秀背后。 马秀秀浑身冰冷,仿佛血液都凝固了,她死死咬着下唇才让自己不至于吓得哭出来,然后兀自用着颤抖的双手双脚往前爬行,仿佛再往前一点点就能抓住 救命稻草。 “都到这份上了还想逃?”刺客踩着马秀秀的裙摆,让她前进不得。 “蠢极!”刺客狞声骂道,弯腰从马秀秀背后箭囊内抽出一只羽箭握住,将箭尖对准马秀秀后颈! “下辈子记得长个记性——不该看的别看!” “呀——!!”马秀秀大声尖叫,吓得闭上了眼睛,在闭眼的最后一刻,她似乎看到一片描金的黑衫衣摆。 “嗤!” 几滴滚烫的血珠溅到脸颊上。 没有感觉到痛感传来,马秀秀赫然睁开眼睛。 入眼是苏亦棱角分明的侧脸和冷峻的表情。 刺客手中的箭头狠狠扎进了苏亦的右肩,苏亦左手钳住刺客握箭的手腕,右手死死抓着刺客的左耳。 刺客大骇,在看到苏亦的第一时间他就意识到另一头肯定失败了,但他也没想到居然会失败得这么快,所以一时还在愣神,才给了苏亦可乘之机。 “放开——!”刺客大吼一声,空着另一只手就要去推苏亦。 苏亦脸色不改,右手狠狠发力,刺客耳朵上传来撕裂般的痛楚,疼得他大叫起来。 “谁给你们的胆子…”苏亦的声音冷得像万年寒冰,“苏某游历中原,死在车前的江湖人不计其数,几年过去,看来你们全忘了。” “——真当我苏立之是泥捏的?!” 苏亦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看来已是怒极。 “锦衣卫何在?!” “给我拿下诏狱!极刑拷问!!” … 夜凡是第一个收到苏亦受伤消息的人——甚至比皇帝还快。 等他提着珍贵药品来到苏府时,苏亦已经上好了药躺在床上了。 “什么情况?”有下人端来椅子,夜凡在床边坐下,“居然真有江湖人敢跑京城来造次?” 苏亦朝守在旁边的林客标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去。 林客标倒是见过夜凡很多次了,所以也不怀疑,拱手退去。 苏亦微微虚眼:“这件事有些奇怪…所以才值得推敲,仔细想想,这些年来行刺我的江湖人,真有几个是凭一腔热血就敢来送命的?又有几个不是为了博个名利?最奇怪的是,这次的几名刺客,送命送的太果断了。” 夜凡一愣:“没有活口?” 苏亦冷笑一声:“本该有一个的,但刚收到消息,那活口在押送下狱的途中,服毒自尽了…毒药就藏在牙缝里。” 打着旋的折扇停顿在手中,夜凡眉梢一挑:“这办事的方法有些耳熟。” “你也怀疑?”苏亦嘴角残留着笑意,看向夜凡。 夜凡耸了耸肩:“没有定论前也只是怀疑罢了, 毕竟死士这种东西又不是只有鬼见愁一家有。” “不用怀疑了。”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声音,一个身影毫不客气推门而入。 来人是唐锦年,林客标满脸戒备地跟在他身后。 唐锦年甩了甩手中一封密信:“不出意外的话,就是鬼见愁无疑了。” “刚收到的信,说是东面紫峰派门下弟子曾遇见过他们,无意间瞧见了他们包裹里的鬼首令。”唐锦年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窥天初建,消息传递没你们那么快,见谅吧。” 苏亦额角青筋微跳。 唐锦年继续道:“这几个刺客进了京不可能睡大街,你派锦衣卫查查他们住的哪里,应该还能找到他们的包裹。” “果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夜凡叹了口气。 “可是司空极乐的目标不一直是戚宗弼么?”夜凡看向苏亦,“这是他们第一次对你下手吧?” 苏亦缓缓摇头,道:“不,他们的目标是颠覆大闰,从来都不是戚宗弼。谁能左右大闰的权势,谁就是他们的目标。” “可是如今的戚党依然权重,而且司空雁与戚宗弼一直有着矛盾。”夜凡低头思考,“怎么想都应该对戚宗弼下手才对。” 苏亦冷哼一声:“不管什么怎么说,这次的事情至少代表鬼见愁还未死心,说不定又要有动作。我这边会安排城卫司戒严,严查每个进城的人。你们各自都有消息来源,便都帮忙盯紧些,我就不信了,鬼见愁的人还能插上翅膀飞进来!” 第811章 故人相逢 会国馆内,东瀛使节团下榻处。 “果然还是失败了。”王月桂垂手立在床边,目光不敢去看躺在床上那个人。 司空雁侧卧在床,手里捧着一卷异闻杂书看得津津有味,听到王月桂说话,他头也不回地开口道:“失败了正常,成功了才是意外之喜。” “少主早知道这个结果?”王月桂微微抬眼。 司空雁翻了个身,调整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这毕竟是京城,苏立之的命哪有那么好拿。” “不过无妨,我们的目的也算达到了。苏立之其人确有过人之处,这次此他受伤需要休养,想必是无法再参加万国来朝了,没有他从中作梗,我们也好行动得多。” 司空雁打了个哈欠:“不过让我意外的是,苏亦居然是在府中受的伤,而不是街上被偷袭的时候。刺杀苏亦失败了我还能理解,但为什么派去他府中盗取 文书的人会暴露?” 王月桂小声答道:“据打听到的消息,似乎是苏亦新收的一名学生机敏过人,察觉到了不对。” 司空雁一愣:“就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苏立之抢来的那个女学生?” “应该是了。”王月桂诺诺点头,“一个说法苏亦看重她的学识,才非要收来当学生。另一个说法又说是苏亦看上了那女子美貌,假借收徒之名,其实是收回府上当做禁脔。” “什么乱七八糟的…”司空雁嘀咕一句,缓缓半眯起眼睛,“我才不信苏立之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不过比起刺杀苏亦这件事,我还是更好奇他最近动作到底是有什么图谋——他想做的,可不像仅仅只是农田改制那么简单。可惜去盗取文书的人失败了,不然说不定真有机会搞清楚。” 王月桂抬眼看向司空雁:“少主以为是什么?” 司空雁嗤笑一声:“以你的脑子当然看不清楚。但依我看来,苏立之与陈氏皇帝已有貌合心离之象,他最近的动作更是坐实了我的猜测。仅仅是农田改制 这一条就是在动大闰官家的根基,真要做来,谁不恨他?只是如今他位高权重,暂时没人敢第一个跳出来罢了。但我奇怪的地方也就是在这里,我那满腔热血都献给大闰的师兄,居然也没跳出来给苏亦下绊子,反而像是在处处让步,这就让我怀疑…苏亦到底给他灌什么迷魂药了?” ———————————分割线——————————— “苏公子遇刺?真的假的?” 福照院子里,池南苇与杨露坐在树下,石桌上泡着一壶新茶。 唐锦年摊开手:“怎么,夜凡没告诉你们?我刚才他府上回来,只是顺路经过进来看看,原来你们还不知道?” 这时,叶北枳和百里孤城也从屋里出来了,百里孤城朝唐锦年瞥去一眼,目光仍然不友善:“阁主既然没派人知会我们,就说明事情已经解决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第587章 唐锦年也不在意他的语气,权当没看到这么个人 :“是解决了,不过苏亦也受了点皮肉伤…哦对,他身子娇贵,哪怕在我们看来是轻伤,也足够他休养好一阵子了。” 池南苇沉吟一会儿,看向叶北枳:“哑巴,我们去看望下吧。” “好。”叶北枳点头。 百里孤城也接纳了这个建议:“于情于理都该去一趟。” “我就不去了。”唐锦年挥了挥手跟他们道别,“窥天那边又有消息送来,我得去回执。” … 一个时辰后,四人来到苏府,见到了躺在床上的苏亦。 好在苏亦的内室很大,这么多人进来也不会显得挤。 众人提来的滋补食材早有管家收了下去,苏亦在下人的搀扶下坐了起来,无奈笑道:“行刺的时候不见你们来救命,这会儿刺客都死光了怎么一起来了?” 池南苇他们虽然知道苏亦是在开玩笑,但语气中仍然带着丝丝歉意:“我们也才知道这件事…不如这样,让哑巴搬到苏府暂住,也好提防着后续还会不会有刺客。” 苏亦笑着摆手:“池姑娘太较真了,经过这件事,我府上早安排满了锦衣卫护卫,哪里需要劳烦你们。” 这时,叶北枳站起身来到床边:“我听唐木匠说,是鬼见愁的人?” 苏亦点了点头:“应该没错了,鬼见愁在万国来朝这个节骨眼儿上有动作,让人不得不提防。” “有没有可能是来营救当归的?”百里孤城突然问道。 苏亦一愣,他之前确实没考虑到这个可能,但转念一想,又还是摇头了:“不对,如果是为了救当归,他们更应该蛰伏下来才对,而不是这么早打草惊蛇。” “有道理。”百里孤城点头。 “吱呀——” 屋门被推开,一个端着茶盘的人走了进来。 众人齐齐回头看去。 在叶北枳与那人目光对上的一瞬—— “啪嚓!” 茶盘掉落,杯盏瓷器在地上摔得粉碎。 “恩公!?” 马秀秀美目圆睁,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 “嗯?”叶北枳眉尾一挑,发出一声疑惑。 苏亦也一脸茫然,没搞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马秀秀却没理会,她激动地眼泪花都冒了出来,扑过来抱住叶北枳手臂:“是我啊!马秀秀!马家村的马秀秀!我上京的路费还是靠你留下的虎皮挣的呢!” 叶北枳闻言恍然大悟,数年前的记忆翻涌上来,他情不自禁眨了眨眼,看着面前这个女子:“你…都这么大了?” “嗯!”马秀秀使劲点头:“我爹本来都不肯让我读书,但自从你走了之后,他就改变了注意,我就知道肯定是因为你!” 苏亦此时也回过味儿来了,他惊讶道:“你就是那个打死虎王的江湖人?” 叶北枳想了想:“是不是虎王我不清楚。不过那老虎生得是比寻常老虎要大得多,也不知活了多久,都有些通人性了。” 苏亦大笑,却不小心牵扯到伤势,疼得龇牙咧嘴:“原来是故人相逢,此乃大喜,今夜我嘱咐膳房摆宴,诸位都赏脸留下罢。” 这时,忽闻门外传来高呼。 “圣上驾到——” 第812章 女人做得 “圣上驾到——” 宣呼声传来,苏亦愣了一瞬,然后就要坐起身,马秀秀赶紧上前去扶。 屋门推开,两名太监当先进来恭敬立于两侧,紧接着陈勋就在江公公的搀扶下迈了进来。 苏亦作势就要下床,陈勋见状,赶紧快走两步握住苏亦的手:“先生快快躺下,毋需起身。” 苏亦无奈地拱手:“多谢陛下。” 陈勋安抚道:“先生有恙在身,就不要说这些了。朕在宫中听闻先生遇刺,不敢耽搁,立时就出宫来看望先生了。” 苏亦洒脱一笑:“害陛下担心了,幸得臣还算福大命大,只受了些皮外伤,修养些时日就能痊愈。” 陈勋正色道:“真是胆大包天,当着朕的面就敢来京城行刺,待揪出他们来历,朕非得灭他们九族不可!” 苏亦道:“臣已安排人去严查了,大概有些方向,陛下放心。” 如今的陈勋,虽还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但早已脱去了稚气,此时站在当下,身形挺拔,一身龙袍更衬得器宇轩昂,帝王的威严气象由内而外显现。自他进来后,叶北枳四人就无人再开口,静静看着他与苏亦交谈。 自有太监搬来椅子,让陈勋落座。 一番闲谈完毕,苏亦这才想起屋内还有几人,连忙向陈勋介绍:“陛下可还记得他们?” 陈勋回头看去,双眼一亮:“是你们——朕当然记得,剑气近百里孤城!定风波叶北枳!大高手!你可还记得朕?” 叶北枳朝他微微点头:“记得,皇帝…当年你还是孩童,日子过得真快。” 陈勋大笑:“谁道不是?那时候朕还曾向先生提起,说要找你学武,先生却告诉朕,学刀学剑都不能经世治国,唯有学书才能。” 叶北枳淡淡笑着:“他说的没错。” “先生早告诉过朕你们回京的消息,无奈国事繁重,一直无暇接见,你们不会怪朕吧?”陈勋看起来很高兴,“没想到今日居然在先生府上遇见,着实有缘。你们的事朕都知道,都是大闰的功臣!且放心,朕不会忘了你们,待到万国来朝那日,大典上朕要当着天下人的面赏赐你们!” 百里孤城拱手道:“陛下不必如此客气,此间事都是我等与苏大人做了约定,苏大人允诺了我们所求,所以这些都是我们分内之事罢了。” 叶北枳点头附和:“正是如此。” 陈勋语气一滞,正气氛有些尴尬时,苏亦开口打了圆场:“马秀秀,还不去叫下人再端茶来?” 马秀秀这才想起刚刚是自己打碎了茶壶,于是赶紧小跑着出了门去。 陈勋最近挂着笑意:“先生还真就把马秀秀藏在府中了?” 苏亦脸一黑:“什么叫藏?马秀秀在京中没地方住,我才给她下榻之地,再说了,她现在是我学生,住我府上有什么奇怪的?” 陈勋大笑:“哈哈,朕又没说什么,先生何必解释这么多。” “不过这次也多亏了马秀秀。”苏亦叹了口气,“幸好她机敏,才能提前发觉府中潜入了刺客。我听府中下人说,马秀秀闯进内院时,那刺客已经摸进了我娘居住的房中,不过不知为何他没有行刺,而是在屋内翻箱倒柜,似乎在寻找什么,这才给了马秀秀追过来机会。” 陈勋好奇道:“所以那刺客到底在找什么?” 苏亦摇头:“我也不知,不过我们已经几乎可以确认,今日这批刺客是鬼见愁的死士,他们既然把目标对准了我,想必是想刺探一些关于我大闰朝政的情报罢。” “有道理。”陈勋默默点头,“不过马秀秀也当真勇敢,居然一个人就敢直面刺客。” 苏亦笑道:“若不是今日这事,我还不知道她居然带了弓箭到我府上。” “弓箭?”陈勋诧异。 苏亦笑道:“陛下有所不知,那马秀秀乃猎户之 女,曾随父进山野猎,一手弓矢的准头也是不差的。” 陈勋摇头笑叹:“有勇有谋,既通弓箭,又识书经,能文能武,当真是个奇女子。” “陛下此言差矣。”一个声音打断,原来是马秀秀重新端了茶从外面进来。 陈勋被人打断,他知苏亦对这个学生喜欢得紧,所以也不恼怒,笑问:“何差之有?” 马秀秀放下茶具,回道:“这个‘奇女子’便是谬论,这事若放在男人身上,陛下难道会说‘奇男子’吗?” 陈勋大笑:“哪有‘奇男子’这个说法?” “对呀,”马秀秀下巴微微扬起,“所以在陛下心中,这事男子做来就是正常,而女子做来就是稀奇咯?恕民女无法认同。” 陈勋奇道:“那你觉得如何?” 马秀秀看了眼苏亦,发觉苏亦并没有阻止的意思,于是放下心来继续说道:“依我看来,男子能做的,女子皆能做得。这世间从来只有女子的事男子做不 来,而无男子的事女子做不来的。” 这下不止陈勋,屋内众人纷纷看向马秀秀,都觉这言论新奇。 陈勋好奇发问:“何事是男子做不来,唯女子能做?” 马秀秀一扬下巴:“我们女人能生孩子,男人行么?” 陈勋一滞,脸有些涨红。屋内池南苇与杨露纷纷掩嘴轻笑,叶北枳等一众男子皆低头沉思。 屋内沉默片刻,陈勋似乎是终于灵光一闪,抬头笑道:“谁说的?男人能逛青楼,你们女人能么?” 站在身后的江公公眼皮一跳,随行的小太监纷纷低下头去,神色黯然。 眼见这话题越说越没谱了,苏亦赶紧打断:“咳咳…陛下,慎言。” 第588章 陈勋醒悟,知道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连忙咳嗽掩饰尴尬:“咳,马秀秀,此番你也有功,当受赏赐,你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说来,朕都允诺。” 苏亦闻言一惊,正要阻止,却没来得及。 只见马秀秀双眼大亮,直接脱口而出:“我想做官!” ps:回来啦回来啦,从西安回来啦。西安肉夹馍是真的好吃,认证! 第813章 心机深沉 此话一出,陈勋也愣了片刻,然后转头看了看苏亦:“先生早知她会这么说?” 苏亦苦笑:“不瞒陛下,马秀秀早与臣提过多次,不过都被我劝阻了。” 马秀秀眼巴巴望着陈勋,陈勋苦思良久后问道:“马秀秀,你为什么想做官?” 马秀秀赶紧答道:“自然是为了陛下社稷,以及黎民百姓。” “做官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陈勋缓缓摇头。 马秀秀话锋一转:“怎么,陛下又要与民女说那男子做得女子做不得的事么?” 陈勋又是一愣,旋即大笑:“好你个马秀秀,端的是伶牙俐齿。也罢,历朝以来,从无女子当官的先例,既然你如此迫切,朕也不是不能为你开这个口子。” 马秀秀大喜:“当真?!” 苏亦一惊,就要伸手阻拦:“陛下不可——” 苏亦抬手打断:“先生不必忧心,马秀秀胸腹有 大才,入朝为官绰绰有余,再加上朝堂上有朕与先生照看,谁又敢为难她?” 苏亦长叹一口气:“陛下要不说这句话还好,此番说了,只怕她更是无所顾忌了。” 陈勋未能领会到苏亦话里的意思,转头向马秀秀问:“你想做什么官?六部中尽可随意选择,不过先说好,你可不能贪心,若想一步登天当个一品大员,那是不可能的。” “这是自然,陛下放心。”马秀秀点头,不假思索开口道,“我要进吏部。” “吏部?”陈勋抿嘴笑道,“为何?” 床榻上的苏亦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毛,但马上又舒展开来。 马秀秀眨了眨眼:“吏部掌品秩铨选之制,考课黜陟之方,封授策赏之典,入职吏部,近可观百官百态,远可查天下学子,正是民女可大展抱负之良处。” 马秀秀这番话说的有些模棱两可,看似说得周全,但其实并未详实道出自己所求为何,陈勋却未觉有异,说是相信马秀秀,但不如说是相信苏亦,于是直接点头道:“那便好,明日你就可去吏部报道,朕会 替你打招呼的。” “多谢陛下。”马秀秀喜不自胜。 陈勋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莫谢这么早,你入职吏部,亦须从低做起,兢兢业业,做出成效了,才有升官入爵可谈,若是做不好,朕可要拿你是问。” “这是自然!”马秀秀像是得了天大的好处一般,开心的神态溢于言表。 这时,江公公走过来,在陈勋身边耳语几句,陈勋点了点头,转头对屋内众人道:“朕还要回宫处理国事,就不多留了。待改日在宫中设宴,邀诸位赴宴。” 说罢,又对苏亦道:“先生只管好生修养,公务只管交给下面官员去做,就莫要操心公务了。” 苏亦微微拱手:“谢陛下体谅。” 陈勋带着随行人等离开苏府,屋内沉默了片刻,苏亦开口道:“诸位,屋内药味太重,还是去中堂饮茶罢,想必晚宴也快好了。” 主人开口,叶北枳一行人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纷纷起身离开。 待人走干净,屋内就只剩下了苏亦与马秀秀二人。 马秀秀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也不说话。 还是苏亦先开了口:“我以为你会要求入职户部。” 马秀秀轻声说道:“户部掌管天下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也难怪你会这样觉得,就目前来说,要推动农田改制,我去户部最合适不过。” 苏亦点头,并不打断,他知道马秀秀还没说完。 果然,马秀秀自顾自继续说道:“但你也知道,我要的不仅仅只是农田改制,农田改制只是第一步,也许它能改变佃户农夫的人生,却改变不了所有天下百姓的人生,它只是我手中用来推动变法的一块敲门砖罢了。” “与其入职户部,藏在幕后悄悄推动农田改制,我不如直接站在终点上。”马秀秀的眼神逐渐变得火热,“吏部司职品秩,掌管科考,正是施行变法的关键地方。” “再说了,”马秀秀狡黠地冲苏亦眨了眨眼,“我知道户部尚书是你苏党的人,有你在,农田改制势在必得,而吏部似乎你能插手的地方也不多罢,吏部尚书出自戚相一脉,我入职吏部,对你来说也是有益的。” 苏亦偏过头去,轻哼一声:“马秀秀,好深的心机。” 马秀秀眯着眼笑:“我这是聪明,论心机哪比得上苏太师。若不想我入朝中六部,你真的要执意阻拦,陛下也不可能答应。让我马秀秀一女子为官,这事不仅是你,由谁去做都不合适,唯有让陛下主动开这个口,才能堵住朝官的悠悠众口。今日之事,看似你想阻拦,不过是你在借陛下的势罢了——好你个苏亦,连陛下都敢利用,怪不得人人都骂你是权臣狗官。” “够了。”苏亦黑下脸来,斥道,“还不出去招待客人,那定风波不是你恩公吗?老在这里跟我斗嘴皮子有什么意思?” 马秀秀朝苏亦背影扮了个鬼脸,起身出了屋子。 中堂大厅里,叶北枳四人依次落座,管家带着仆役殷勤地端上茶水,朝众人陪着笑脸:“诸位且在这里歇息,待到了吃饭时辰,老奴再来邀诸位上座。” 池南苇坐在叶北枳身边,小声道:“定武哥和淼淼一大早就出门去城东寺庙上香,我出来前给他们留了字条,此时想必也该回来了。” 叶北枳偏头看向她:“要叫下人去接他们过来吗 ?” 池南苇犹豫了一下:“会不会太麻烦了?我也不知道该不该。” 就在这时,马秀秀从门外进来,施施然走到叶北枳面前,遥遥下拜:“恩公!” 叶北枳连忙起身把她扶起:“快起身。” 马秀秀笑着起身,目光游移到池南苇身上:“这位姐姐好生漂亮,是嫂嫂吗?” 池南苇顿时就红透了满脸。 第814章 戚相去兮 池南苇被问得满脸通红,叶北枳认真地点了点头:“是的。” “嫂嫂是京城人氏?”马秀秀睁着大眼睛望着池南苇。 池南苇不好意思地摇头:“倒不是,祖籍蜀地嘉定州。” “嘉定州?”马秀秀惊讶地张开嘴,“我是蜀地马家村人氏,距离嘉定州不远啊。” 池南苇点头道:“我知道,哑巴与我说过,那年他重伤不醒,就是你们照顾他许久,说起来还未好好谢过你们。” 这下反而轮到马秀秀不好意思了,她抿嘴轻笑:“哪有什么谢的,当初送叶大哥过来那人留下了银子作为报酬,我们也只是受人之托罢了。” 池南苇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一茬,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叶北枳。 叶北枳淡淡一笑:“一些陈年旧事罢了。” 池南苇见状,也就不再多问。 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 众人一齐转头朝门外看去,只见有下人领着来客出现在众人眼中。 居然是戚宗弼。 苏府下人恭声道:“大人且在这里稍后,小的这就是去通报我家老爷。” 戚宗弼随行的三两仆从自然是没资格进这宾厅的,被苏府下人领着离开,留下戚宗弼独自一人站在门口,却久久没有迈步进来。 厅内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却无人先开口说话。戚宗弼在见到叶北枳与百里孤城的同时也僵立在原地,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终究还是算是半个主人的马秀秀先开了口:“戚相大驾光临,请进来入座罢。” 戚宗弼露出一丝苦笑,顶着叶北枳百里孤城二人的目光走进宾厅。 在椅子上坐下,戚宗弼只觉得这气氛如同手边的茶一般烫手,在那里如坐针毡,他苦笑道:“早知道你们也在,我就晚些再过来了。” 百里孤城面无表情说道:“我们又不是洪水猛兽,何至于此?” 戚宗弼与厅内众人的误会虽已解除,但关系却从 没有缓和过。 杨露冷着小脸:“苏大人遇刺受伤,戚相不忘同僚之谊前来拜会,也没什么不对。” 戚宗弼闻言又是苦笑:“不愧是剑气近,同时江湖豪客,却比菩萨蛮明事理多了。” “雪沏茗怎么了?”池南苇好奇问道。 戚宗弼嘴角一抽,片刻后叹了口气:“说来话长,不忍回首。” 叶北枳托着下巴,盯着盏里的茶叶出神:“看来他没少给你找麻烦。” 戚宗弼摇头道:“麻烦是不少,但也帮了我更多,要是没他,此前南下之行也不会这么顺利。” 第589章 “听说他只身去了苗疆?”叶北枳问道。 戚宗弼想到这也终于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他不仅去了苗疆,前不久我收到军报,他居然生擒了巴独眼儿,黑苗反贼军心大乱,我大闰将士深入苗地集结,这些没了主心骨的黑苗人四散逃入苗地深山,不过这次有了熟悉地形的白苗人相助,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彻底断绝黑苗之患。算算日子,菩萨蛮现在应该已经在带着巴独眼儿回来领赏的路上了。” 杨露此时小声插嘴:“雪大侠是爱银子不错,但 比起这些赏钱,他更紧张小雪娘。你不如妥善安顿好白苗人,更能得他的善意。” 戚宗弼恍然:“是这个道理,多谢提醒。” 这时,有下人匆匆赶来,对戚宗弼道:“戚大人,老爷有请。” 听到这话,戚宗弼如释重负,赶紧起身,朝厅内众人拱手:“戚某先告辞了。”说罢,头也不回出了门去。 跟着领路的下人,戚宗弼在内院屋内见到了躺在床上的苏亦。 苏亦挥手屏退下人,屋内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苏亦笑道:“戚相的时间拿捏得真准,陛下前脚赶走,你就到了。” “哪里准了?”戚宗弼苦笑,“要真拿捏得准,也不会在屏退跟剑气近他们撞上,只坐了不到刻钟,我这后背就湿了大半。” “所以我这不是赶紧叫下人请你过来了么。”苏亦摇头笑道。 二人沉默下来,半晌后,戚宗弼突然开口:“我听说…这次行刺的刺客,又是鬼见愁?” 苏亦默默点头:“基本可以确定了。” 室内再次陷入沉默。 又是许久,这次是苏亦先开口了:“陛下开了金口,让马秀秀明日入职吏部。” 戚宗弼沉声道:“这也是你计划中的一步?该说的我都说过了,我阻拦不住你,但也不会掺和进来,顶多马秀秀入职吏部这件事我不会去管,至于她后续怎么走,你看着安排吧。” “我现在在丞相这个位置上,是坐一日少一日,你苏立之所图甚大,我是没多余的时间陪你闹腾了。”戚宗弼长叹一口气,“我现在只想趁着还有些权势,把我那不孝的师弟找回来,亲自代师作惩。” “你的人还在东海沿岸打探?”苏亦轻声问道。 戚宗弼默默点头:“仍然没有收获,根据收到的消息,我猜测他多半是逃到东瀛去了。” 苏亦也跟着点头:“鬼见愁在中原扎根太深,司空雁即使只是在东瀛操控,也有足够的刺客为他效力。” “所以我明日打算去一趟会国馆。”戚宗弼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苏亦蓦然转头看去,看到戚宗弼坐在墙边的椅子上,整个人仿佛要融入阴影中。恍惚间苏亦似乎又忆 起了第一次见到戚宗弼的那个清晨,背脊挺直的戚宗弼从马车上下来,气势沉稳,威严凛凛。而如今,他早已白头,背脊也有些佝偻,声音透着疲惫和苍老。 戚宗弼自顾自继续说道:“我要去拜会一下东瀛使臣,就算没法获得什么有用的消息,也可以拜托他们帮我在东瀛留意一下,让他们本地土著去找,总比我这边干找要有效率得多。” 记忆与现实的冲突让苏亦还未回过神,他喃喃道:“戚相…去罢。” 第815章 京城闲事 众人在苏府吃罢晚饭,由于苏亦无法上桌,所以于老太就代为出席了。 于老太与池南苇早是旧相识,所以宴间也算宾主尽欢。 从苏府出来,四人拒绝了苏亦安排马车相送的好意,散着步朝福照院子走去。 秋季渐渐过去,夜色早早就降临了,寒意也转浓,池南苇的身子骨比不得那三人,走在街上忍不住摩挲着双手。 叶北枳解下袍子替她搭上:“冷了?” “还好。”池南苇朝他抿嘴轻笑,“早与杨姑娘和淼淼约好了,明日上成衣铺逛逛。” 杨露附和着点头:“是该添几件新衣了。” 池南苇望着叶北枳,“要一起吗?” 叶北枳想了想,摇头道:“不了,自回来后还未去拜会过夜凡,明日我去趟闻风听雨阁。” “应该去的。”池南苇点了点头。 杨露看向百里孤城:“那你呢?” 百里孤城自打从苏府出来后就一直有些魂不守舍,此时听到杨露说话才蓦然回神:“什么?” “想什么呢?”杨露嗔怪地看着他。 百里孤城长长吐出一口气:“在想…戚宗弼。” 杨露张了张嘴,迟疑片刻后又沉默了,许久后才开口说道:“我在京城这些日子,也听说了许多风言风语,他…似乎也不好过呢。” “呵…”百里孤城似笑似叹,“自算天祠一面起,这些年每次见他,都感觉判若两人,他倒是还活得好好的,只是越来越老了…” “人都是会老的吧。”杨露小声说道。 百里孤城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老得可真快啊…” “虽说冤有头债有主,”杨露的声音有些低沉,“可误会易解,恨意难消。” “他自己想必也是清楚的。”百里孤城从袖子里探出手来把杨露悄悄牵住,“不然适才也不会那么紧张了。” “戚宗弼…其实也很难吧。” “或许吧。” … 第二日,众人在小院内吃罢晌午,池南苇杨露施淼淼三女便莺莺燕燕出了门去。 方定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春困秋乏冬欲眠,老方再去打个瞌睡。”说罢,就打着哈欠进了屋。 百里孤城主动泡了壶茶坐在树下,他冲叶北枳问:“你不是要去拜访阁主吗?” 叶北枳点了点头:“这就去了。” 近日来,京城中已经戒严,其中也不乏苏亦遇刺那件事的关系,走在城中,凡是打扮像是江湖草莽的,或是长相凶悍了些的,都会被官差拦住盘问身份,所以叶北枳此番出门也未佩兵器,唐刀搁在了屋内。 一路来到闻风听雨阁的弄堂里,叶北枳叩响木门。 不消片刻,有仆役将门半开,他打量了叶北枳两眼:“客官是来吃茶?” 叶北枳道:“我找你家阁主。” 仆役闻言了然,侧身让叶北枳进门。 仆役领着叶北枳进了后厅,有管事认得叶北枳,迎上前道:“我家主人不在,大人可在此处稍坐,我这就派人去知会。” “无妨。”叶北枳摆了摆手,“他现在何处,我 去找他便好。” 管事微微欠身,赔着笑道:“这个时辰来看,阁主应是和梅姑娘在邻街茶馆听书。” 叶北枳闻言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在与闻风听雨阁相邻街道的一座茶馆里,夜凡正与梅七姑并肩坐在二楼雅座上,夜凡一手把玩着扇子,另一只手把玩着梅七姑的柔荑,还用指尖去挠她的掌心,逗得梅七姑发痒咯咯直笑。 楼下的说书先生神采飞扬地讲着故事,说到精彩处,总能引起台下听客阵阵惊呼。 “让我好找,原来躲在这里悠闲。”身后传来声音。 夜凡侧头一看,看到叶北枳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侧。 梅七姑红着脸低下头,悄悄把手抽了回来。 夜凡翻了个白眼:“你怎么来了?” 叶北枳在夜凡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回京城后还未正式拜会过你,所以今日过来。” 夜凡忍俊不禁道:“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扭捏了,若是以往的叶北枳,可不会说专门过来拜会我。” “不一样的,”叶北枳摇了摇头,“这几年确实 多蒙你照顾,一直没有好好道过谢。” 夜凡顿时愣住,将叶北枳好生打量片刻后才道:“你这手里什么也没提,也不像是道谢的样子呀。” 此时有茶博士过来看茶,叶北枳端起茶碗润了润嘴唇:“意到就够了。” 夜凡无奈发笑。 这时,只听台上的说书先生把醒木一拍:“且说那神力大侠淌水横渡大江而来,就这样生生站在城墙下,任由箭雨加身自不动分毫,几轮过后,城墙上的反贼定眼一看——那神力大侠可是连油皮都没擦破呀!这可吓破了他们的胆,正考虑要不要开了城门投降,只见神力大侠只一抬手,居然抓下了天上的雷霆,那电光闪得人是睁不得眼睛,神力大侠大喊一声‘哇呀呀!雷公电母,借神雷一用!’说时迟那时快!雷霆从天而降直接把城墙给砸塌了!” “哇!”看台下的听客们齐声惊呼,其中夹杂着一名稚童的疑惑声:“这个神力大侠是神仙吗?” 说书先生捋着胡须:“这我可不清楚,不过嘛…倒也听说神力大侠是神仙转世。” “是什么神仙?”稚童赶紧又问。 “这…”说书先生停顿了一下,他眼珠子一转, 开口道,“那可就厉害得去了,据说神力大侠转世前,就连天宫都是抗在他肩膀上的哩!” 第590章 夜凡咧嘴笑了笑,指着楼下的说书人与看客,朝叶北枳问:“知道他们在讲什么吗?” 叶北枳茫然地摇头:“我怎么知道去?” “菩萨蛮。”夜凡捉狭笑道,“那劳什子神力大侠,说的就是那蛮子。” “原来是他。”叶北枳莞尔一笑。 这时,楼下的稚童又闹了起来:“先生先生,你都讲了两天的神力大侠了,讲讲白发剑主百里孤城的故事吧!” 说书人清了清喉咙,眯眼打量着下方,架子端了起来:“咳咳,这个嘛…哎哟,嗓子有些干了。” 在旁照看的小二很会来事,知道到自己做事,赶紧端起盘子走到看台里,边赔着笑边朝听客们说:“先生讲得久了,诸位老爷使个大方,赏个茶钱吧。” ps:诸位老爷赏个茶钱吧!tat 第816章 京城闲话 “哗啦啦…” 铜钱撒在托盘里,撞击出清脆的响声。 台上,说书匠端起茶抿着,眼角余光打量到这一幕,暗自满意点头。只见他清了清嗓子:“咳——咳咳,那我们便来讲讲,那白发剑主百里孤城,单剑戍守建兴关的故事。” “且说这剑气近何人?江湖有传,他是数十年前鹤问仙的嫡传徒弟,但鹤问仙身陨时,百里孤城可还没有出生呐,这二人又怎会成为师徒?” “所以呐,这百里孤城其实是鹤问仙转世才对…” 说书先生再次唾沫横飞起来。 二楼,叶北枳听得津津有味。 夜凡笑道:“这些说书匠讲得三分真七分假,你要想听,自个儿去问剑气近不就成了?” 叶北枳摇了摇头:“自回来后,确一直未问过他这些年经历,不过从别人口中听来,也自有一分味道。” 夜凡闻言大笑:“那你该早些来的,昨日这里还在讲定风波入阵杀寇,单刀斩落十万首级的事哩。” “这也太夸张了。”叶北枳也不禁苦笑摇头。 此时讨赏钱的小二来到了二楼,把托盘递到夜凡面前:“夜公子,今日可听得尽兴?” “尽兴尽兴。”夜凡掏出一锭银子摆在托盘正中。 小二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高声宣呼:“夜公子赏——纹银十两!” 台下说书先生抬头向这边看来,朝夜凡拱了拱手作谢。 夜凡转头对叶北枳道:“比你这更夸张的都有,你猜他们把唐木匠吹成了什么?说他其实是老天爷专门派下来的,就为了收拾作恶多端的鬼见愁而来,所以才创建了现在的窥天。” 叶北枳点了点头:“窥天在江湖中的风评似乎很好,我南下回京这一路,也常有听闻。” “这是必然的,窥天创立之初,打出的口号就是联合正道,荡邪诛寇。也正是这样,才能拉来江湖上诸多自诩正道的势力。”夜凡把扇子打着旋,似笑非笑,“但唐锦年是不是真的这样想的就不知道了。我可还记得清楚,当初他说的是,要教教鬼见愁该怎么玩。” “是他会说的话。”叶北枳认同地点头。 “比起窥天的事情,我反而更担心他现在在京城做的 事。”想到此处,夜凡也颇为苦恼地摇头。“这可是闻风听雨阁的大本营,若真出了事,只怕要被殃及池鱼。” 叶北枳微微闭眼,沉心感受了下天地灵气的变化,半晌后摇头道:“与前日无异,他如今虽有魔怔之兆,但也不过是想求个念头通达,且不管他,随他去便是。” “但愿如此罢。”夜凡叹气。 “昨日在苏亦府上遇见了戚宗弼。”叶北枳突然说起。 夜凡抬起头来:“怎么?你们又为难他了?戚宗弼也那么大年纪了,你们少折腾他吧。” “那倒没有。”叶北枳摇头,“反而是他见着我们,自己难以安坐。听他说起,雪沏茗那贪财的乞儿也要回京了?” 夜凡笑了起来:“戚宗弼得来的消息过时了,据我所知,菩萨蛮拿下巴独眼儿,本来是打算回京来领赏了,但后来听说回京后还要行大典仪式,诸多繁文缛节,他受不了这些,索性半途把巴独眼儿交给了随军将领,自己领着徒儿游山玩水去了。具体去了哪里尚不知道,不过从收到的消息来看,像是往湘西去的。” 夜凡顿了顿:“湘地的崔婆酒甚为有名,我想这消息应该还是属实的。” “他不要银子了?”叶北枳哑然笑道。 “他让回京将领带话,说自己找到地方落脚了会给戚宗弼修书,到时候让他把银子老实送到家门口,不然就要带着徒弟住到戚府去,烦也烦死他。”夜凡扶额道。 “他倒是精明,说走就走了。”叶北枳无奈一笑,“莫说是他,哪怕是百里孤城也有微词,曾说起不欲去参加那劳什子大典,江湖人最受不了这些。” 这二人谈着闲话,梅七姑在夜凡身边待着,她常年也曾听闻夜凡说起过这些事佚,但一直插不进话来,此时终于找了个档口,小声开口,声音软糯:“那可是当今圣上,怎么能不给他面子?” 夜凡嬉笑道:“皇帝归皇帝,但在他们眼中,也不过只是个权势大些的普通人罢了。” 梅七姑似懂非懂地点头,目光游移到外面街道上。 “欸?那是不是杨姑娘?”梅七姑突然说道。 叶北枳与夜凡转头看去,只见斜对面街道上,三女正围在一小摊前,挑拣着首饰。 夜凡看向叶北枳:“你们一起来的?” 叶北枳摇头:“只是碰巧,她们说过今日要上街。” 梅七姑已经站了起来,扶着栏杆朝街对面挥手:“杨姑娘!池姑娘!这边!” 池南苇三女听见喊声,茫然抬头寻找声音来源,片刻后朝这边望来,看到了茶馆二楼上临街坐着的三人。 “这么巧?”池南苇有些愕然。 杨露点头道:“先过去吧。” 待三女上了楼来,梅七姑主动迎上前去:“好久不见,南苇姐,还有淼淼妹妹也是。” “是挺久了,”池南苇眉开眼笑,“今日你未去唱戏?” 梅七姑脸颊一红,悄悄瞥了眼身后的夜凡,小声道:“自你北上不久,便没有再上过戏台了。” “哦——”池南苇心里顿时明了,打趣道,“看来是好事将近了吧?” 梅七姑脸颊通红,垂头不再接话。 叶北枳诧异地看向夜凡:“你要成亲了?怎么没给我说?” 夜凡也有些不好意思,强撑着面不改色:“咳,急什么,我计划的是等来年开春,没这么冷了再说。” “还这么久?那时我们还在京城么?”叶北枳想了想。 “怎么,你们不打算留下?”夜凡也很惊讶。 “嗯。”叶北枳点头道,默默看向那边相谈甚欢的池 南苇,“我打算此间事了,带她回嘉定州,那里才是她有归属感的故乡。” 第817章 战争结束 夜凡迟疑了片刻,摇着头笑道:“我还以为你们会留下来,在京城定居。” 叶北枳摇了摇头:“不可能的…而且这里也不适合我们。” 夜凡一愣,旋即苦笑:“说的也是,你们这些天人境要是在京城落户,不仅朝廷不安心,你们也过不舒坦。” “这样说来,以后又是天南地北了。”夜凡洒脱一笑,“你要回嘉定州,唐锦年的窥天驻扎在东海不归岛,雪沏茗居无定所就不说了,就连百里孤城以后也肯定是要去北面的,据我所知,苏亦已经陆陆续续安排工匠去修建新城了,就在望北关旧址,这座新城,以后会是闰国戍卫国境线的第一座雄关。” “甚好,这也算解了百里孤城的心结。”叶北枳下意识抬头望了望天空,叹道:“天人境…天南地北,至少比聚在一起的好。” “上次我跟你说那事还记得吗?”夜凡突然岔开话题。 叶北枳抬头:“什么事?” 夜凡微微皱眉:“苏亦那事,我说日后他要是真遭了难,要你拉他一把。” 叶北枳转念就明白了,忙问:“你又有什么眉目了?” 夜凡摇了摇头:“倒也不算有眉目,只是他最近做的事让我有些看不懂。据我所知,他在暗中开办学堂,几乎遍布了大闰各地每处布政司,这些学堂不仅教书经礼制,居然连木匠铁匠的手艺也教,他还动用了我闻风听雨阁下面的谍子,这些谍子本来就遍布着各行各业,苏亦就靠他们去民间传布消息,说什么在学堂学手艺以后也能去京城谋差事,而且他还招了不少手艺精湛的师傅来学堂担任教学。” 叶北枳听得云里雾里:“这…似乎是好事?为什么要在暗地里做?” 夜凡翻了个白眼:“你觉得是好事,但朝堂上那些官老爷可不一定这样认为。我还听说,苏亦遇刺受 伤前,曾在朝堂上谏言,说要在翰林院单独开设一门新课,好像叫什么…格物科?我也不太清楚是什么,不过引起了朝堂上众多官员的反对,骂声如潮。” 第591章 夜凡把扇子在掌心敲了敲:“我毕竟不是那些当官的,不太明白此中深意,但看那些官老爷的反应,我寻思苏亦多半又是在他们碗里抢肉吃了,而且最奇怪的是,这次皇帝居然都没敢出声表明态度,站在苏亦这边,所以我估计这次的事小不了。” 叶北枳沉默半晌后才说道:“苏亦是个聪明人,他似乎天生就是当官的料,不管他到底想做什么,既然他决定了要做,必然也是考虑好一切了的。不过我答应了,他若真走投无路,我必保他性命。” 得了叶北枳这番话,夜凡也算吃下了定心丸,只见他摇头无奈笑道:“想当初我主动结交苏亦,就是奔着他是个聪明人去的,本来我还想借他的手给闻风听雨阁披上一件黄马褂,挂上朝廷这艘大船,现在看来,若一个不小心,能不被他牵连就是万幸了。” 栏杆旁,四女聊得兴致正浓。这时,闻风听雨阁的一名主事匆匆走上楼来,匆匆走到夜凡面前,将一 封印了火漆的信递到他手中。 “北边来信,急报。”主事小声耳语。 夜凡撕开信封,将里面的纸展开阅览。 片刻后,夜凡轻声笑了起来。 叶北枳听到是北边来信就已经被吸引了注意力,此时闻夜凡发笑,他眉梢轻挑:“什么事?” 夜凡把信重新叠好放进信封里,朝主事吩咐:“送去太师府,亲手交到苏亦手上。” 主事点头应了,赶紧离去。 夜凡这才回过头来,笑着对叶北枳说:“半月前,北羌王耶律止戈派出使节团南下,看起来是打算参加这次的万国来朝。” 叶北枳双眼一亮:北羌这是…” “没错。”夜凡笑着点头,“如果没猜错,北羌使臣应该还带来了求和书。” “战争,结束了。” … 京城往北二十里外的石松山脚下,坐落着一个小小村庄,此地名为石松麓,村子也就唤作石松村。石 松村里住着三十多户人家,乡民加起来也不过百数,得益于距离京城不远,此处的乡民们也都生活得很安稳。 一个月前,石松村来了名新的住户,看面相已经上了年纪,偏生身体硬朗得很,全不似一名老人,他掏银子买下一座小院,就直接住了下来,平日里也独来独往,从不主动与人交谈,除非有人凑上去跟他答话,才不咸不淡地回上三两句,久而久之,大家也都知道这是个孤僻的老头,都不欲跟他接触了。 直到今天,村子里有来了位生面孔,也是个年纪不小的男人了,看起来五十多岁,进村后直接朝着老人的小院行去。 村民们都感到好奇,有意无意地投去好奇的目光。 “咚咚咚。” 风尘仆仆的罗梦寒面带疲色,抬手敲响了院门。 不多时,屋门从里面打开,隔着院子,罗梦寒看到了那个许久未见,头发花白但精神健硕的傅一然。 傅一然抬眼看了看他,丢下一句:“进来吧。” 说完,转身就回了屋去。 罗梦寒推开院门进去,跟着傅一然进了屋子。 走进房间,罗梦寒看了看屋内简陋的陈设:“你到了多久了?” “一个月。”傅一然淡淡说道,“比小主人他们要早些。” 罗梦寒瞳孔一缩:“这么久?你一直待着这里,也就是说…少主没猜错,京城确实有天人境驻守?” 听完这句话,傅一然下意识想要看向南面天空,刚抬头才想起这是在屋里,他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有,确实有,但情况似乎有些复杂。” “复杂?”罗梦寒不解,“什么意思?” 傅一然嘴唇微翕,片刻后又摇头道:“说了你也不懂,总之京城确实有天人境,但具体有几个就无法确定了。” “那少主会不会有危险?”罗梦寒以为是事情出了什么差错,顿时有些急了。 傅一然瞥他一眼:“你还能收到小主人的信,那就说明暂时还是安全的。” 第818章 愚忠也是忠 “谋而后动。”罗梦寒在椅子上坐下来,“少主早先就吩咐过。既然你摸不清京城形势,那我们就只能暂且按兵不动,等待少主消息。” 傅一然起身去了屋外,一会儿功夫后提着刚烧好的水壶走了进来,拿了一只碗,倒满水后放在罗梦寒面前:“此地简陋,没有茶,喝点水罢。” 罗梦寒点了点头,并不介怀这些,他盯着碗里泛着波纹的水面:“各地分坛还能用的人手我都归拢的七七八八了,除了分出去一部分在中原以北吸引窥天盟的注意力,剩余主力我都带来了。” 傅一然靠在椅子上,眼皮半阖,好像昏昏欲睡,“京城早在数日前就开始戒严,我独自一人在这里,消息闭塞,不知京城是出了什么事,不过听说现在若无官府凭信,凡是携带刀兵者都进不去京城了。你最近要管教好手下的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稍有点风 吹草动都会引来朝廷的注意。” 罗梦寒点头道:“我省得。京城为何突然戒严,我是知晓其中内情的,早先少主派人送信出来,安排了几名刺客去袭击苏立之,虽然未能得手,不过也伤了他。” “苏立之…”傅一然回忆了片刻后,点头道,“我对他还有印象。” 罗梦寒悄悄看了看昏昏欲睡的老人:“傅老头,你就不好奇少主为何突然要对付苏立之?” 傅一然眼皮一抬,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你好奇?” 罗梦寒淡淡一笑:“当然好奇,少主只安排我做事,却未告诉我原因…一直以来他的目标都是皇帝和戚宗弼,突然把矛头对准苏亦,各种原因,是个人都会好奇吧。” “我不好奇。”傅一然轻轻摇头。 “为何?”罗梦寒微微皱眉。 “因为我忠。”傅一然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缓缓 开口,语气仿佛只是在简单陈诉着事实,“浪淘沙这一辈子没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唯有一件事足以拿出来言道两句。以前认荀先生为主,我给他当了一辈子的狗,荀先生走后,我便是小主人的忠犬,狗之所以能一直跟在主人身边,便是因为狗忠诚,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主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主人让咬谁就咬谁,而从不会好奇,更不会问为什么。” “这就是你突破天人境后的感悟?”罗梦寒的语气中带着丝丝戏谑。 “反了。”傅一然闭眼摇头,“是因有此体悟,所以老朽才得以步入天人境。” “嘿…”罗梦寒讥笑一声,“这老天还真是不管对错,此等愚忠的体悟也能拿来破境。” 傅一然不为所动,淡淡回道:“对错?像你我这等人,还轮不到我们来分辨,对错是非自有主人去分辨,我们只管做事便好…怎么,你觉得不对?” 罗梦寒微微低下头去:“当然不会。” 傅一然嘴角一抿,轻笑一声道:“愚忠…也是忠 。” … 京城,会国馆。 东瀛使节团下榻的别院内,司空雁正听着王月桂的汇报。 “罗梦寒已经去和傅老头碰头了。”王月桂微微躬身,立在桌前,“还带来了近千刺客,都是精锐的好手。” “嘁!”司空雁嗤笑一声,随手把书扔到一边,“十个分坛遍布了中原,到如今却只归拢回来不到千人,真是树倒猢狲散呐。” 王月桂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少主莫要动气,罗梦寒虽然只带来千人,但都是对鬼见愁死心塌地的高手,若真教他拉回太多的人,我们反而还须担心里面会不会有人是别有二心。” “无妨,我没生气。”司空雁摆了摆手,“这么多人足够了,回信给罗梦寒,嘱咐他计划不变,待觐见大典那日,命他们发难,一来是引走京城兵力,而 来是为了在乱局中接应我等。” “那傅老头呢?”王月桂问。 “他?”司空雁斜斜瞥去,冷哼一声道,“他现在就像是块随时冒着香味的大肉,届时自然是该把天人境全部吸引过去,不让他们搅乱我们的计划。” 王月桂低下头,嘴角轻咧,想要苦笑却又不敢。 这时,司空雁忽然眯起眼睛,打量着王月桂:“对了,前日戚宗弼是不是来过?” 王月桂身子一僵,深吸一口气道:“是来过,我派人把他打发走了,因为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并未给少主禀报。” “那你现在可以交代了。”司空雁从袖袍中抽出手,抵着桌子杵在脸颊上,挑眉望着王月桂,“他来干什么?总不可能是来找我的吧。” 王月桂苦涩笑着:“不瞒少主,他还真是来找你的。” 司空雁闻言,眉头顿时皱起:“怎么可能——他甚至不知道…哦,我懂了。” 王月桂点头道:“他安排了人在东海沿岸调查许久无果,当然只能猜测少主是出海了,而出海能去的地方也就不多了。所以,他其实是来找东瀛使节团的,想接东瀛国的手,寻找少主的下落…” 第592章 “他怎么还不死心…”司空雁颇不耐烦地喃喃自语。 王月桂垂首立在旁边,没有接话。 “他还说什么了?”司空雁冷哼一声,“还想着把我捉拿回去?” 王月桂小心翼翼打量了一下司空雁的脸色,轻声开口:“他确是说了些话,什么代师惩戒之类的…” 司空雁脸上狞色一闪而过:“代师惩戒?愚蠢!他还是觉得是我错了?怪不得师傅更溺爱我这个学生,若是我有个这般不开窍的学生,恨不得直接打死算了!” 王月桂的话还未说完,他继续说道,只是声音愈发的小了:“…但他最后还特意嘱咐,说若是在东瀛境内寻得少主,万不可为难怠慢,更不可以犯人身份 对待。他还说…” 随着王月桂说下去,司空雁的脸色先是狰狞,随后变得涨红,听王月桂停顿,他厉声喝道:“他还说什么?!” 王月桂暗自叹了口气:“戚宗弼还说,若是抓到少主,先不要知会大闰朝廷,先修书与他,他会亲自前往东瀛。为了能让我们答应,他还允诺了会在陛下面前为东瀛使节团说好话,以及减少年贡这些好处。” 司空雁怔神,片刻后脸色更加狰狞了。 “戚宗弼——蠢人!” 第819章 大典前日 转眼,又是五日过去,万国来朝大典就在明日。 是日,晨。 池南苇推开屋门,清晨的空气带着丝丝凉意渗了进来。 池南苇握紧衣领,情不自禁缩了缩脖子。 身后伸出来一只手,把她又拽了回去。 池南苇轻呼一声,身子打着旋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还未等看清,一件氅袍罩下,把她裹在其中。 耳边传来叶北枳的声音:“今日天凉,多穿些。” 池南苇颊飞红云,没好气在叶北枳胸口打了一下:“大清早的吓我一跳。” 叶北枳松开手,替池南苇系上脖间的绳结才把她放开。 池南苇低垂着头,替叶北枳理顺衣摆:“还说我 呢,你自己不也没穿厚实衣服。” “我有武艺在身,自是不怕天寒。”叶北枳一边说着,一边推开门。 屋外的小院地上铺了一层新白。 池南苇走出来,哈出一口白雾:“雪停了。” 叶北枳来到她身后:“明日就是大典,总不能让万国使臣冒雪进宫。” 正说着,方定武从外面回来了,他两手各提了一只硕大的石锁,浑身冒着腾腾热气,显然是刚练武回来。 方定武一抬眼就看到院中的二人,他放下石锁,朝叶北枳招呼:“叶老弟,我听说这次大食国使臣进贡的贡品中有一副大食国弯刀,削铁如泥,你明日进宫去,看能不能瞧见,回来也好给老方讲讲。” “你在哪听说的?”叶北枳问道。 方定武挠了挠后脑勺:“茶馆里听人说的。” 池南苇翻了个白眼,颇为不满:“茶馆里尽是流言,都是普通百姓,能知道些什么?就算是确有其事 ,但那也是奉给皇帝的贡品,哪能说看就看到的。” 方定武讪笑两声:“哈哈,说的也是。” 正聊着,相邻的小院也打开了门,杨露探头出来张望片刻,看到雪地中的三人。 “大清早就听见你们说话,在聊什么?”说着,杨露也走了出来,百里孤城紧随其后,双方隔着院子的栅栏站着。 池南苇以为是吵醒了他们,连忙解释:“没什么,在说明日哑巴入宫参加大典的事,却未想吵醒了你们。” 杨露笑着摆手:“没有的事,我们早就醒了。” 百里孤城看向叶北枳:“苏大人还在府上养伤,明日我们该随谁入宫?” “嗯…”叶北枳想了想,“想必宫中会派人来接吧。” 相比起叶北枳的随性,百里孤城却有些苦恼:“明日就是大典了,也不见宫中派人来给我们说道说道,那么多外国使臣,总要有些注意的礼节,还有我们 该如何进宫,何时进宫,要是到时候闹了笑话,岂不是让大闰失了颜面。” 杨露搭上百里孤城的手臂,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怪不得朝廷,皇帝也知道你们天人境得顺着来了,哪里敢给你们设立条条框框,这事本来该由跟我们亲近些的苏大人安排人来做,可惜他受了伤,最近又一直在忙活京城戒严这些事,恐怕是无暇来操心这点小事。” “我觉得不用担心,”池南苇摇头道,“大典上你们只是陪衬,走个过场的事情。主角毕竟还是大闰和万国使臣,明日你们只须等着宫中来接,随之进宫便是,跟着他们的安排来。” “嘿,想必明日宫中热闹得很。”方定武咧着嘴笑,“只可惜我老方是看不到了。” “诶!说起使节团,昨日北羌的使节团也入京了,你们听说了没?”方定武兴致勃勃说了起来。 叶北枳早在夜凡那里知道了这件事,倒不觉得惊讶,反倒是百里孤城先一步皱起了眉头。 “北羌使节团?”百里孤城的语调提高了一度,“为什么在这个时候——” 方定武大笑:“还能为什么?打不过服软了呗!现在城里都传遍了,说北羌这次就是来投降的!” 百里孤城一时有些失神。 方定武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你们是没看到,昨日北羌使节团进京,可被骂惨了,所过之处全是沿街百姓们砸去的烂菜叶子,而那使节团的蛮子呢?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北羌…降了?”百里孤城喃喃自语。 —————————分割线————————— 苏府。 躺在病床上修养的苏亦把马秀秀和林客标唤来了屋内。 他先朝马秀秀招手,示意她上前:“明日我是无法参加大典了,我欲差你替我坐镇大典,你可有异议?” 马秀秀一愣,赶紧摆手:“这如何使得?” 苏亦抿嘴一笑:“怕了?” 马秀秀噘嘴道:“倒不是怕,只是我已经在朝堂入职,代替你堂堂太师去参加大典,总归是不合适的。” 苏亦摇头笑道:“你虽已在吏部入职,但满朝文武皆知你是我苏亦学生,再加上你是陛下亲点,哪有不合适的?明日大典,不仅有京城朝官和万国使节出席,届时大闰各地布政司主要官员以及各道巡抚都会到场,在这个场合露脸,对你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马秀秀欲言又止,看起来还想推辞,却被苏亦抬手打断:“就这么定了。且放下心来,有我和陛下作保,无人敢说三道四。” 说罢,苏亦又示意林客标上前。 林客标走到近前,恭敬拱手:“大人。” 苏亦微微点头:“明日…近来京中如何?” “大人放心,京城无事。”林客标沉声道:“锦衣卫散布京城,严加巡视,城中几乎已见不到佩刀兵者。” 苏亦不置可否,只是略微点头:“重要的还是明天…” “大人放心。”林客标赶紧打包票,“明日不仅有锦衣卫和东厂戒严,宫中还有金甲禁卫巡视,城外军营亦会尽数调动起来,只要有风吹草动,立马便可入城。” 苏亦闻言就沉默了下来。 林客标不解苏亦神情中有何深意,试探问道:“大人还有何交代?” 苏亦沉吟许久后揉了揉眉心:“却是没了,只是我这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是算漏了什么,有些心绪不宁。” 林客标笑道:“我道如何,原来是这般。大人多半是因为无法亲自参加大典,相伴陛下身侧,故有此遭。大人且放心,莫说不会出什么岔子,就算真出了岔子,有我林客标在,定保陛下与京城太平。” 第820章 乱京之变(一) 闻风听雨阁内。 夜凡坐在窗边展开刚送来的密信。 “这凤求凰…”细细看完,夜凡不由得呲起牙花,“早不走晚不走,偏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声不响就溜了。” “你就当真不把皇帝放在眼中?”夜凡喃喃道。 静坐片刻,夜凡招来属下,吩咐道:“去趟苏府,告诉苏亦,就说凤求凰离京,原因是收到窥天送来的消息,有要事需要他前去处理。” 属下把这番话记牢,拱手匆匆离去。 待属下走后,夜凡静坐片刻才起身,收拾一番后朝着福照大院行去。 与此同时,唐锦年已经坐在马车里出了城。 从甬道出来时,与另一辆进城的马车擦肩而过。 车厢里,唐锦年似心有所感,眉头微微一皱,侧目看向窗外。隔着帘子,只隐约看到对面的车厢里坐着两人, 背对着这边。 那背影让唐锦年只觉得有些眼熟,却并未多想,唐锦年摇了摇头,只道是自己近来操心太多,以至于有些心神不宁了。 甬道里,华贵马车随着人流来到城卫面前。 城卫打横长戈,拦住去路:“车内何人,速速下来,莫要耽搁时间。” 第593章 车夫摘下斗笠,露出东瀛人标志的发髻,他拱手陪笑,用不太标准的官话答道:“车里是我们东瀛使节团画师,早先出城采风。” 说着,车帘撩开一些,一只手握着使节团的凭信令牌伸了出来。 城卫凑近看了看,发觉无误。他又想了想,喝道:“把帘子掀开!” 车夫不敢忤逆,主动掀开车帘。 城卫探头看去,只见车厢内坐了两人,一人白发苍苍,虽然面色红润,但已然是花甲古稀的年纪,另一人看起来要年轻些,但也是中年往上了。 此时那中年男人手中正捧着一幅画卷,似乎这二人之 前就正在讨论着什么。 城卫迅速把车厢打量一圈,没发现什么不正常的地方,这才点了点头,朝车内二人拱手道:“叨扰了。” 替他们放下车帘,城卫抬手呼喊:“放行!” 马车再次前行。 车厢里,罗梦寒随手把怀里的画卷扔开:“幸好事先把兵器藏在了车底,不然还真进不得这京城。” 傅一然闭眼假寐,闻言微微点头:“确实查得紧。不过最让人惊奇的还是京城天上灵气乱象。” “如何?”罗梦寒好奇问道,他也是半步天人的境界,恨不得多听些关于天人境的事来以求突破。 傅一然沉吟片刻,道:“天地灵气本是一汪平静的大池,而这京城头顶却像被人搅动,池水波涛汹涌,激流纷乱,老夫一入京城,连接天地的气旋就融入其中,成了这乱流的一部分,寻不到轨迹了。” 罗梦寒一惊:“可有凶险?” “不知。”傅一然摇了摇头,“不过这倒也解释通了,为什么老夫之前就住在京城边上,京城里的天人境却没有发现老夫。” 说罢,傅一然看向窗外的天空:“奇怪…这等乱象,可不像天人境能做到的。” 谈话间,马车朝着会国馆驶去。 ————————分割线———————— 福照大院。 夜凡裹着身貂裘走进小院。一进门就看到这一大家子正围在碳炉边烤火。 夜凡搓着手靠过去,自己搬了凳子过去坐下:“你们倒是惬意,明天就是大典了还这么悠闲,搞得像要进宫去的是我一样。” 桌子上温着酒,方定武给夜凡倒满一杯递过去:“哈哈,阁主今日怎么有空大驾光临?” “自然是有事。”夜凡一杯下肚,胃里立马就暖和起来,“凤求凰离京了。” 池南苇闻言一愣:“在这个时候离京?那他什么时候回来?明天就是大典了呀。” 夜凡苦笑道:“这还用说?肯定是不回来了呗。” 方定武大笑道:“哈哈哈,还真像是唐公子会做出来的事!” 夜凡无奈笑道:“但未免也太不给皇帝面子了。他派人送信给我,只言窥天有急情,但具体什么事却未告诉我。” 说到这里,叶北枳突然抬头望天。 转瞬百里孤城也反应过来,跟着抬头向天空望去。 “怎么了?”夜凡见状,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问道。 叶北枳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印证了唐锦年之前的猜测。” 百里孤城也点头道:“痴归痴,他之前猜测的却是真的。” “到底什么事?”夜凡不解。 叶北枳指了指天空:“唐锦年离京,但这乱象依旧还在。” 百里孤城补充道:“这说明天空中灵气紊乱的迹象确实不是他能左右的,而且如他所说,当归如今的状态才是导致乱象的根本原因。” 叶北枳歪头想了想:“当归就是那个堵不住的口子?” 百里孤城点头道:“也许当归死了就能结束这一切。” 叶北枳也点头道:“唐锦年既然舍得离开,说明他至少搞明白了些什么,京城这里对他来说已经没有继续探究的价值了。” 百里孤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其实…等明日大典一结束,我和露儿也要启程了。” 众人皆是一愣,池南苇道:“这么快?之前怎么没听你们说起?” 杨露微微笑道:“离别之情终是难诉,大典在即,我们也不愿说出来让大家都不开心。” 百里孤城默默点头:“实不相瞒,苏大人早先允诺我的,在北境建立新城,已经步入正轨,我也该兑现诺言,去新城镇守。” “新城就在望北关旧址。”百里孤城沉声道,“中原各地调去不计其数的工匠,所以新城搭建很快,苏大人还安排了很大一批未得安置的流民,他们会是新城的第一批住民。城内设有官府,亦有朝廷官员处理城内政务,而我会作为第一任城主,替大闰镇守边境。” 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杨露笑着打破尴尬的气氛:“又不是生离死别,何必如此沉闷?日后若想相见,机会还多的是。” 池南苇也勉强笑了起来:“说的也是,等你们离开,我和哑巴也不会留太久的。” “你们打算去哪儿?”杨露笑着牵起池南苇的手,“先说好地方,日后也好找得到你们。” 池南苇看向叶北枳。 叶北枳轻声道:“回蜀地,嘉定州。” 第821章 乱京之变(二) 大典当日。 福照大院里,叶北枳和百里孤城早早就被池南苇他们催促起来。 换上不久前新打的华美衣物,束起的发髻好似打了层蜡般油光水滑。 方定武看得好生羡慕,有些酸溜溜道:“想那在雁迟关前,老方我也是出了力的,怎的这皇帝小儿就不记老方的功劳?” 施淼淼在他腰间狠狠一掐,方定武疼得龇牙咧嘴,顿时不敢再多话。 百里孤城在杨露的帮忙下佩戴着剩下的随衣挂饰,目光时不时福照院子大门外:“难道真要我们自己走进宫去?” 话音刚落,就闻街道上有马蹄声由远及近,朝着这边匆匆驶来。 池南苇毕竟曾经是富家小姐,对于这些穿搭要比杨露熟悉不少,先一步替叶北枳收拾妥当。 叶北枳穿着这身繁杂华美的袍子,只觉得哪哪都不舒服,试探着走上两步,腰间的坠子就叮当作响。 这时,大院外有人影快步走进来。 众人抬眼一看,原是宫中来人,一名穿着司礼监主事公公服的清秀太监。 这太监很是客气,虽然神态间有些急切,但仍然赔着笑脸:“见过贵人,杂家司礼监主事许伦,来接诸位进宫。几位贵人怎么还在忙活?百官都要进宫门哩!” 众人拱手算是见礼,方定武不忿道:“这时候知道急了?早不见你们来请。” 施淼淼拽他一下,方定武翻了个白眼,退到了后面。 百里孤城上前一步,拱手道:“见过许公公,公公有所不知,我等在家中久侯数日,却不见宫中递来文牒知会,既不知时辰,亦不晓今日礼数,以至于还想今日自己入宫去。” 许公公一听,顿时变了脸色:“怎么可能?司礼监明明安排了小太监来知会贵人!”说罢,许公公使劲跺了跺脚:“定是哪个小崽子又昏头误事,把贵人这边给忘了!贵人放心,待回宫后,杂家定狠狠收拾他们!” 叶北枳等人茫然对视两眼,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一回事,百里孤城叹了口气,道:“公公不必介怀,只是小事罢了。” 许公公重新挂上笑脸:“贵人说的是,那我们这就出发罢。” 叶北枳与池南苇作别,池南苇打趣道:“今日得陛下封赏,是光宗耀祖的好事,莫要摆脸色不搭理人,免得和那些当官的起了冲突。” 叶北枳自是点头。 旁边,杨露也朝百里孤城皱了皱鼻子:“你也一样,可别又朝着戚宗弼瞪眼。” 百里孤城轻轻应了一声:“今日街上热闹,你正好可去街上采买,看看我们北上还需要些什么,在我回来前都打理清楚,也好走得没有牵挂。” “我省得,去吧。”杨露笑着拍了拍百里孤城的胸膛。 … 叶北枳与百里孤城随许公公走出福照院子,只见院门在停了辆四马拉的华贵马车,马车配着两名车夫,还有数 名金甲侍卫以及司礼监太监伴行。 许公公赔着笑,亲手替他们拉开车帘:“贵人请。” 叶北枳二人上了车,车帘刚放下,就听到车外许公公对人呵斥:“被派来给贵人知会的是哪个崽子?回去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马车起驾,车内二人对视一眼,百里孤城无奈道:“难怪苏大人一直没给我们消息,原来他知道宫中有了安排,所以才没管我们。” 叶北枳想了想:“看来这皇宫也并不是事事森严,也会在这种小事上出差错。” 此时天色才蒙蒙亮,但街道上俨然已经很热闹了,马车穿行在吆喝叫卖声中,速度不慢,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已经抵达了宫城下。 察觉到马车减去,叶北枳把窗帘撩起一半,看到威严的宫门外已经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影。 第594章 注意到叶北枳的惊讶,旁边策马随行的许公公笑着解释道:“这些都是使节团的人,他们都很规矩,早在天还没亮,就已经侯在此处了。” 马车从人群中留出来的道路驶向宫门,两侧的使臣们 纷纷投来好奇敬畏的目光。 叶北枳不习惯被这么多人盯着,于是又把帘子放了下来。 百里孤城仍然掀着帘子往外张望,只见这些使节团以各自为方阵排列,人围在外圈,中间陈列着摆放贡品的车驾,这些人就连交谈也都压抑着声音,不敢大声喧哗,显然是之前就已经被司礼监的人调教过,知道该讲什么礼数。 在最角落里,百里孤城看到了北羌的使节团,他们默默站在城墙下的阴影中,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像是一尊尊石像。 车外,许公公还在继续说着:“这几日京城还真是热闹得紧,市面上流通着好多稀奇玩意儿,都是这些使节团的夷人带来的,百姓们也都开了眼界,京城已经许久没像这般热闹过了。” 百里孤城突然打断问道:“北羌…带来了什么贡品?” “嘿,北羌?”许公公尖着嗓子嗤笑一声,“降书就是那帮蛮子最好的贡品了!除此之外,无外乎就是良驹粮 食,牛羊皮毛这些东西,不过这都属于岁贡了,具体怎么弄,还不全是陛下一句话的事?” 谈话间,马车已经来到了宫门下。许公公上前亮出宫中凭信,喊开城门。 宫门只打开一条供马车驶入的通道,待一行人进去后,又立马关上。 入宫后,马车不再提速,缓缓驶到一座偏殿前停下。 许公公请二人下了车,为他们解释:“二位贵人先去偏殿等候,现在那里侯着的都是在战中有军功在身的军伍中人,届时会有公公宣呼,唤尔等上殿。顺序在你们之前先是文武百官走在前头,等咱们自己人进去后,才是叫使节入宫。” 见叶北枳百里孤城听得有些云里雾里,许公公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嗨哟,是杂家说太繁复了,二位贵人且侯着,只管见那偏殿里的人往外走了,就赶紧跟上便是。” 叶北枳和百里孤城赶紧点头,随许公公进去偏殿。 第822章 乱京之变(三) 许公公交代完就领着随行小太监匆匆离去了,今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司礼监忙碌。 偏殿里,叶北枳倒是看不到不少熟悉面孔,都是在北面战场上表现卓越的低层或中层将领,这些将领也识得叶北枳,纷纷主动上前行礼,口中皆呼“叶总旗”。 殿中不认识叶北枳的也不在少数,这些人要不就不属齐晏竹当初所率大军,要不就是南面平反讨黑苗的将领,见此情景,皆感惊诧,不解为何这些尉官参将都要主动给一个小小总旗行礼,于是纷纷交头接耳,打听起叶北枳的来历。 这时,一名身穿副将甲胄的将军走上前来,在百里孤城面前站定。 百里孤城本来垂手安静站在角落里,此时见这人是朝着自己来的,微抬眼睑打量他片刻,确定自己并不认识此人:“…你是?” “噗通!” 不料,百里孤城话还未出口,面前这八尺男儿就单膝跪在他的面前,身上甲胄撞击,发出沉闷声响。 百里孤城眉头一皱,不知道这又是哪一出,他侧身让到一边:“将军这是何意?” 只听这副将垂首沉声道:“淇江驻军副将姜朝山,建兴关人氏,叩谢恩公!”说罢,竟是直接伏地,给百里孤城磕了个响头。 百里孤城想明白其中原委,伸手把这副将扶起:“将军请起,百里只是忠人之事,当不得这大礼。” 姜朝山起身后热泪盈眶:“恩公有所不知,瓦刺背信弃义出兵,应谷通那天杀老儿弃城而逃时,姜某家中老父老母还在城内,初闻噩耗,姜某几欲昏厥,只道建兴关已失…还好有——有恩公你在!要不是恩公,不仅是建兴关,若放任瓦刺南下,整个北面战局都是形式急转。” 话说到这里,百里孤城的身份也浮出水面,偏殿内众将皆具哗然,这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人就是那单人只剑吓退瓦刺大军的传说人物。 在场的都是军伍中人,平生最佩服这等英雄人物,于是,不管认不认识,一众将领纷纷涌上前来,忙不迭介绍着自己,想在百里孤城面前混个眼熟,那姜朝山本正激动着,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扒拉到了人群外去。 叶北枳默默退到了一边去,被挤在中间的百里孤城茫然无措,他从未有过这种被人拥簇的经历,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有司礼监的公公替他解了围,偏殿太过闹腾,惊动了侯在殿外的司礼监管事公公,这公公听到动静,进门一看就发现偏殿已经成了菜市场,急得他尖嗓高呼:“作甚呀!作甚呀!我的将军们诶!这可是在皇宫!你们今日都是要论功行赏的 !礼数都忘干净啦?” 公公的声音尖细,清楚传到每个人耳朵了,偏殿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 此时,忽有号角长鸣,浑沉厚重的声音传遍整个皇宫。 公公脸色一便,声音更加急促起来:“开始了开始了!诸位将军侯好,快看看衣服是否整齐,仪容还有无问题?礼数可否记住了?待会到了陛下面前,可不能出差错!否则自个儿被罚是小,在万国使节面前失了大闰颜面是大!” 众将领也拎得清轻重,纷纷散开各自整理仪容去,不再胡闹。 这时叶北枳重新走回百里孤城身边,百里孤城语气中不无埋怨:“你倒是溜得快,我却差点被他们把衣服扯坏。” 叶北枳轻笑一声:“军伍里的人都是这样,你厉害就佩服你。” 百里孤城整理着皱巴巴的衣服,无奈回道:“今日见了,说不定日后就再也见不着了,也不知他们为何这么热情。” 叶北枳一愣:“这倒不一定,你既然要去北面边关驻守,日后说不定还真要跟他们常打交道。” 百里孤城恍然一笑:“呵,还真是这理。” … 皇宫外,戚宗弼相府附近的一幢建筑内,司空雁身着紫绸描云袍,背绘仙鹤驾云,头顶笼纱通天冠——这分明是宰相官服。 罗梦寒立在桌子对面,等着司空雁开口。 “老枭去了相府怎么还没回来?”司空雁拿手指敲桌,俨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罗梦寒静静站着不开口。 又过了一会儿,屋外终于传来动静,片刻后王月桂翻窗而入,一进来就跪在了司空雁面前:“少主,戚宗弼不在府上,按少主要求,并未惊动其他人,于是只好回来复命。” 司空雁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又出变故?!怎么每次都是这样!今日就是大典,戚宗弼不老老实实在府中准备他还能去哪儿?!” 王月桂冷汗浸了出来,咬牙摇头道:“我也不知…” 骂归骂,但司空雁也知道怪不得王月桂,于是立刻冷静下来思考起对策。 半晌后,司空雁开口:“傅老狗已经动起来了,我们不能干等下去,这般,按原计划继续,等大典中途乱起来时,趁乱将我送进宫去,那时候城中必然也跟着乱了,戚宗弼定不会还留在宫内,只要我不和他碰上面,我就算走到皇帝面前,他也不会对我有戒备。” 罗梦寒沉声开口:“城外的人已经准备好了,明日伪装成百姓农夫进城,在甬道内暴起,只要打开一个突破口,后续的人再进城,自会畅通无阻。” “桀桀…”王月桂阴恻恻笑了一声,“皇宫内也一切妥当,这些日子下来,我 们的人已经尽数掉包进去,只等今日大典上信号一起,便要让这京城,变成‘惊城’。” “甚好。”司空雁满意地点了点头,往后仰躺下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王月桂走上前来,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打开来,用双手小心翼翼将盒子里的东西捻出,仔仔细细覆盖在司空雁的脸上——这是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 等王月桂小心弄好,司空雁站起身来,他闭着眼在心中回忆了一番,再睁眼时,从容貌到神情,俨然已经变成了戚宗弼。 第823章 乱京之变(四) 翰林院,藏书阁内。 戚宗弼望了眼窗外已经大亮的天色,忍不住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卷宗。 值守的书阁先生坐在碳炉前,刚刚打盹醒来,睁开惺忪睡眼,发现戚宗弼还坐在桌前,桌上的油灯已经熄灭了。 “戚相,你已经在这连续坐了两天了。”书阁先生半垂着眼睑开口,“今日大典,你该离开了。” “我省得。”戚宗弼轻声应道,“再等等。” “戚相在等什么?”书阁先生不解。 “…等一个消息。”戚宗弼似在喃喃自语,目光落到桌上的卷宗上,那卷宗封皮上写着:东瀛书纪。 “消息?”书阁先生用铁钳翻了翻碳炉,让炉子里的火光更旺了些,“什么消息这么重要,能比大典还重要吗?” 第595章 戚宗弼不答。 气氛正要沉默下来,忽然楼外响起踏雪匆匆而来的脚步声。 稍顷,有人推门而入,直奔戚宗弼走来。 “大人,查到了。”来人是戚宗弼家仆。 戚宗弼扶着椅子起身,却久坐后无力,只觉双腿一麻,整个人就要往地上栽倒,家仆眼疾手快,赶紧将他一把扶住。 戚宗弼扶稳桌子,急道:“快说!” 家仆沉声开口:“得大人令后,属下连夜快马赶至东海,沿海岸线打探,问询渔民,得意确认,半月前确实有见东瀛人浮尸漂来,尸身不着片缕。除此之外,属下还探得,自去年起,祸乱沿岸的倭寇便少有出现,据传闻是被一伙新冒头的势力收编剿灭了。” 戚宗弼浑身一震,他推开家仆往外快步走去:“快备马车,进宫!” 与此同时,皇宫中钟鸣号响,大典终于拉开了序幕。 伴随着号角声,司礼监掌印江书黎拾阶而上,站于金殿外,高声宣呼:“时辰到——万民朝伏——启大典——群臣觐见——” 力士拉动铰链,宫门发出厚重沉闷的声响,缓缓拉开。 群臣百官并立成列,垂首肃容,从宫门缓步而入,神情恭谨。 马秀秀站在打头的第一位——这原本是苏亦的位置。在她旁边还空出了一个位置——这本该是戚宗弼的。 马秀秀心头有疑惑一闪而过:怎么戚宗弼也不在? 说来马秀秀也从未经历过这种阵仗,又站在这打头的位置,难免心中紧张,就算有些许多余的疑惑,也转头就抛开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身边站着的不少官员都是苏党一脉,锦衣卫总使与东厂厂公卓不茹也赫然在列,这些人都清楚马秀秀与苏亦关系匪浅,自然会照顾着。 马秀秀身后就是内个首辅韩启平,他小声开口:“马姑娘莫慌,只管按之前司礼监授的礼仪往前走便是。你是代表苏太师来的,万不可乱了方寸,教别人瞧了笑话。” 马秀秀悄悄深呼吸一口气,心里稍微安定了些。 群臣缓行百千步,于金殿长阶前停下,在广场上站定。 江书黎见群臣识礼有序,没出什么差错,不由微微点头,他小声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宣呼:“群臣至——行功劳者——备德行者——入宫觐见——” 偏殿外,叶北枳百里孤城等众人早已列队站好,听得金殿前传来宣呼,旁边的司礼监公公赶紧催促起来:“走走走,到将军们了!快去!” 在这里的大都是军伍出身,一辈子没进过皇宫,虽然 事先被司礼监交待过,但事到临头,难免还有些慌乱茫然。 司礼监公公在旁随行,不时急得抓耳挠腮:“慢点的!慢点的!走快了!” “莫乱莫乱!” “那个谁!别挠痒痒!” “还有那个!把腚收回去点!” “莫忘了!站在群臣右边!” 走上大广场后,公公也不敢再开口出声了,好在队伍也还算整齐,没出什么岔子走到位置上站好。 此时的广场中,最前方的中间站着群臣,左边是以马秀秀为首的文官,右边是于世邦为首的武官,中间留出了宽敞的通道——供稍后的上前进贡者通行觐见。 在武官队列的右边,则是叶北枳等有军功者的队列;在文官队列的左边,是民间风评良好,有大德行者的队列。 待众人站定,江书黎看了眼日头判断时辰,自觉差不多了,才宣呼道:“天威浩荡,煌兴大闰。万国来朝,四海具伏。宣——众使节觐见——” —————————————分割线————————————— 今日的京城很是热闹,早在天还没亮,街上就已经摆满了做生意的摊子,京城的百姓最喜凑热闹,自发的往宫城方向过来,在城墙外更远些的外围观望着这等盛况,人群越聚越多,隐隐有万人空巷的景象,反倒使别处罕见人影。 福照院子里,杨露一大早就外出去采购路上要用的补给,家里只剩下池南苇与方定武施淼淼三人。 池南苇提着桶,正在给菜圃浇水,施淼淼从灶房里端来新换上的碳炉,方定武殷勤地跟在她后面。 “这次咱们帮了皇帝这么大的忙,一辈纸荣华富贵肯定是少不了的。”方定武早在数天前知道要回嘉定州就开始计划起以后的日子了,“再加上老镖头已经得到平反,我想呐,等回去后,就重操老本行,还是干镖局,还打咱们长风镖局的名头。” 施淼淼翻了个白眼:“你有什么功劳了?那是叶大哥他们的功劳,你出什么力了?” 池南苇听得忍不住嫣然发笑,摇了摇头继续浇水。 这时,一只脚迈进了福照院子的大门,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在了池南苇身上,他朝着这边径直走来,在小院外停下,隔着篱笆默默看着池南苇。 “老人家,你找谁?”方定武在院子里朝来人打招呼 。 池南苇听到声音,茫然间缓缓抬头,视线正与老人对上。 就这一瞬,池南苇如坠冰窖,整个人僵立原地。 “是…你…” 来人摘下斗笠,露出了傅一然苍白的头发。 “跟我来。”傅一然目不转睛看着池南苇,不带丝毫商量的说道,说罢,径直转身朝外走去。 第824章 乱京之变(五) 方定武人虽然有点吃顿,但眼力毕竟还在,此时也察觉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他走到池南苇身边,就要去抓她手腕:“妹子别跟他去,这老头有古怪…” 不料却抓了个空,方定武愕然低头,看向池南苇。 池南苇望着方定武,她摇了摇头,缩回去的手轻轻推了把方定武,道:“回去。” 方定武不解,皱起眉毛拿一双牛眼瞪着池南苇:“这是作甚?你认得他?” “认得。”池南苇点头,“我须跟着他去。” “是故人?” 池南苇无奈笑道:“不,是仇人。” 方定武闻言便怒了:“那为何要跟他走?且叫我将他拿下!有仇报仇!” 此时,已经做到大院门前的傅一然转身望来,似在等待池南苇。 方定武大怒:“那老头!你看什么?!” 傅一然从未与方定武打过照面,自然是不认识的,遂并不理会,只是望着池南苇,开口道:“还不跟上?” 方定武被这般无视,已是怒极,听罢大喝一声,径直欺身奔来,他腰间未佩兵器,于是操起院门处的石凳就要朝傅一然砸来—— 却见那浪淘沙一动不动,只微微侧头,目光落在方定武身上,平举起手臂,手掌不疾不徐 推出——宛若平地起风浪,无形的气浪朝方定武当头拍下! “轰——!” 气浪掀起草皮杂物,就连篱笆都被吹塌了半边,方定武被裹挟其中,一路倒飞回来,被拍进菜圃泥中,只着一下就震伤了心肺,兀自吐血不止。 施淼淼惊骇失色,本欲帮忙的她顿时驻步不敢上前:“天人境!?” 傅一然朝这边迈出一步,池南苇开口叱喝:“够了!” 傅一然闻声止步。 “我跟你走。”池南苇朝他走去,“莫要伤及无辜。” 傅一然缓缓点头:“甚好。” 池南苇走到傅一然面前站定,抬头望着这位身材魁梧的老人:“你是来找他的?” 傅一然目光下移,落到池南苇脸上:“六年前没分出胜负那一场,该有个了结了。”说罢,率先转身朝外走去,池南苇提步跟上。 施淼淼站在小院内又急又怕:“南苇姐!” 池南苇脚下一顿,回头道:“去找哑巴,就说…仇人回来了。” 施淼淼咬着下唇,含泪点头。 待傅一然池南苇二人离开,施淼淼狠狠抹掉眼泪,赶紧跑到菜圃中查看方定武情况。 方定武内伤严重,但尚有清醒神智,施淼淼将他扶坐起来,方定武忍着痛道:“我没什么大碍,你速去皇宫!” 施淼淼已经乱了方寸,只知别人说什么便做什么,也幸好她自幼习武,力气不小,将方定武抬进屋后,找来一瓶丹药递到他手中:“我这就去,你且撑住,待知会了叶大哥,便回来照料你。”说罢,转身就朝外跑去。 方定武在后面大喊:“刀!刀!刀!” 施淼淼恍然回神,赶紧又跑回来,进里屋将唐刀找出,负在身后,才又风风火火离去。 跑到院中,施淼淼余光瞥见傅一然扔下的竹编斗笠,便顺手抄起,施展出轻功,一路朝着皇宫疾奔而去。 ————————————分割线———————————— 此时的皇城内,众使节团正在缓缓进入宫门,他们穿着自己国家特色的服饰,驱策着搭载贡品宝箱的马车,人头攒动,载歌载舞,排成的长龙一眼望不到头。 乐师们怀抱着格式乐器,整齐奏鸣着曲乐,激昂厚重的乐声飘荡在宫城上空。 第596章 城墙上站满了守卫,暗中还藏匿着不少锦衣卫与东厂番子,神情警备,一刻不敢放松地巡视着皇宫每一寸土地。 阶前广场上一片肃然,所有人包括群臣都肃容静默,摆出煌煌上国的威严来,向宫门处走来的使节团投去注目礼。 叶北枳与百里孤城也站在人群中,百里孤城识礼数,自然不会在这时说话,叶北枳也习惯了沉默,所以倒都没有开口,反而身边的众军伍将领有些憋不住了,好多人坐立难安,一会儿东张西望,一会扭扭身子。 文官队列中的马秀秀也早看到叶北枳二人,有心想招手打招呼,却被对面的林客标用眼神制止。坐在旁边的首辅韩启平怕马秀秀年轻心性坐不住,于是耐心替她讲解起来:“今日没有要你出面的事,你只须记下今日发生了什么,陛下讲了些什么,拿回去说与苏太师听即可。” 马秀秀奇怪道:“就算我不做,也会有其他人把今日之事记录下来告诉他吧?” 韩启平笑道:“却是没错,不过怕你无聊,给你找些事做。” 使节团入宫城要持续很久,江书黎站在金殿前已经站了许久,他却不敢觉得疲累,兀自把腰杆挺直。 这时,有司礼监的人来报,凑到江书黎耳边快速耳语几句。 江书黎低声骂道:“竟有人敢在今日擅离职守?定是躲在哪里偷懒去了!” 来报的公公小声回道:“好像,好像还不止一个人。” “派其他人顶上。”江书黎咬着牙,“等今日过了,这一个个的,慢慢找他们清算!” 阶梯下,早有官员看到这一幕,都齐齐朝江书黎望过来。 林客标与卓不茹站在一起,卓不茹小声道:“江公公似乎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司礼监出岔子了。” 林客标笑道:“他要是敢在今天出岔子,陛下不还把他给收拾狠了去?”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锦衣卫副指挥使官袍的人快步来到林客标身后:“大人,出问题了。” “什么问题?”林客标顿时一愣。 卓不茹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副指挥使道:“刚刚清点人数,人少了。” 林客标心中火气,却不敢在这时发作,他压低声音:“到底怎么回事,今早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就少人了?” 副指挥使道:“今日确实是齐的,但一些巡视宫城的队伍突然就缺了人,着人去问,同队的人说是之前说去茅房,但就没回来了。本以为只是特例,结果清点下来,不少队伍都缺了人。” 卓不茹离得近听得清楚,与林客标齐齐变了脸色。 第825章 乱京之变(六) 若放在平日里,这种缺几个人的事情或许还不够引起注意,但在这个关头,哪个锦衣卫敢擅离职守?更不用说是值守皇宫这个重要差事了。 林客标与卓不茹的心顿时就提到了嗓子眼儿,林客标只觉心脏嘭嘭直跳,咬着牙下令:“所以呢?这些消失的人,到底是偷懒去了?还是死了?!” 副指挥使额头见汗:“属下以派人去查了,暂时…暂时还没找到。” “赶紧去查!”林客标咬着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信有人敢在今天偷懒,定是哪里出了岔子!莫要闹出太大动静——吩咐下去,让大家伙儿都提着神,再警惕些!” “是!”副指挥使应道,就要转身离开。 卓不茹此时赶紧开口喊住他:“且慢!” 副指挥使转过身来,恭敬道:“厂公有何吩咐?” 卓不茹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递过去:“杂家不能走,劳烦副指挥使大人替杂家去东厂跑一趟——听你们说的,杂家也心神不宁,且吩咐东厂的番子们也查上一查,看有没有出现缺漏。” “是。”副指挥使拿着令牌离开了。 林客标与卓不茹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凝重。 林客标吸了口气:“但愿是我们多虑了。” 卓不茹紧皱着眉:“杂家也想不明白,退万步说,就算真有歹人不怀好意,但今日宫城固若金汤,便是麻雀都飞不进来一只,歹人又能有何施为?” 望着远处城墙上的禁卫甲士,林客标心里稍稍安定了:“说的也是…再说了,今日这皇宫里还有两尊大佛镇着,谁敢来造次?” 卓不茹一怔,片刻后反应过来,与林客标同时回头,寻找其身后行军功者队列中的那二人身影。 “那俩人是谁?”百里孤城微微皱眉,小声对叶北枳问道,“一直盯着我们。” 叶北枳投去目光,回忆了一下才道:“那健壮的汉子依稀在苏亦身边见过,另一个纤瘦的倒没什么印象,但看他样貌…难道是个太监?” “苏大人的人?”百里孤城思忖片刻,“会不会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为何这般望着我们?” “不知道。”叶北枳摇了摇头。 见叶北枳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百里孤城颇为无奈,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询问,忽闻使节团那边传来了喧闹声。 只见那使节团入城的长龙本来有序,却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宫门处突然就乱了起来,使节团的人惊慌乱跑,禁卫甲士纷纷朝那里用去,城墙上的弓矢手也将劲弩对准了那里。 可是乱子却一直没有停歇的迹象,城墙的箭矢也迟迟没有落下。 怎么回事?广场的众人心中都起了疑惑。 这时,有人来报江书黎,在他耳边飞速耳语,江书黎把疑惑的眼神投向了林客标。 林客标一愣,正奇怪这江公公为何看向自己,忽又有锦衣卫跑来,神色惊慌。 林客标怒骂:“快说!到底怎回事!?” 这锦衣卫赶紧半蹲下来,在林客标耳边把声音压低:“大人,不好了!杨姑娘想强闯皇宫,被禁卫拦了下来,幸好被锦衣卫弟兄认了出来护住,不然早就开机弩射了!现在咱们锦衣卫正在宫门处与禁卫对峙呢!” 林客标耸然变色,猛地转头看向了身后的百里孤城,他急促又问:“问清楚没,她为何要闯皇宫?” 锦衣卫也急:“就是不知道啊!除了杨姑娘,与她同行的还有个女的,最恼人的是她居然还带着刀,你说禁卫能不拿她吗?!” 军功队列中早已被那边的乱象吸引了注意力,憋坏了的将军们交头接耳吵闹开。 叶北枳和百里孤城却依然安静站着,没有参与讨论。 “你看,”百里孤城轻声开口,“他又在看我们。” 叶北枳瞥过去一眼:“是在看你,没看我。” “你怎么知道?”百里孤城刚说完,就看到林客标领着锦衣卫朝这边匆匆走了过来。 走到跟前,林客标来不及再打招呼客套,直接开口:“百里公子快随我来,宫门处闹事的是你家杨姑娘!” 此话一出,百里孤城与叶北枳齐齐愣住。 下一刻,林客标只觉眼前白衫一闪而过,劲风扑面后,之前还在面前的百里孤城就不见了踪影。他感觉转头望去,只远远看见百里孤城的背影朝着宫门掠去。 “哗啦——” 耳边传来衣袂飘动声,林客标下意识转头:“叶…” 定睛看时,叶北枳亦不见了踪影。 百里孤城身体还在半空,远远就看见被锦衣卫围在中间的杨露与施淼淼二人,在锦衣卫外围,则是虎视眈眈拿着兵器的禁卫甲士。 中间似有锦衣卫的高官在与禁卫将军交涉,但那将军的情绪颇为激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撕破脸。 “本将才不管她是谁!佩兵器闯宫城——死罪!这是大闰律令!代表的是陛下!”将军涨红着脸,“就是林客标在这里也不敢违抗!锦衣卫——你们是想造反吗?!再不让开——就将你们一并拿下!” 将军话音刚落,一个人影从天而降,就落在他的面前。 “谁?!”将军反应也是极快,抬手就要横枪上去,却被更快的一只手搭在了胸口。 绵远厚重的力道袭来,将军控制不住的连退数步,惊疑间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锦衣卫千户身边站着命白衫男子,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一头雪发,随风飘飞。 “来者何人?!”将军大喝一声,将长枪对准百里孤城。 他这一声仿佛是下了令,周遭禁卫甲士齐齐发出喝声,握紧兵器上前了一大步。 百里孤城却根本不予理会,他回头寻去,只见杨露被挡在众锦衣卫身后,施淼淼正搀扶着她,杨露捂着小腹,似乎受了伤。 百里孤城心中似有一团火,噌的一下就烧到了头顶。 那禁卫将军可不管这些,见百里孤城久不言语,心下一发狠:“众军听令——放箭!” 第826章 乱京之变(七) “唰唰唰!” 随着机弩的扳机被扣动,弩矢齐发,从城墙上朝百里孤城射来! 百里孤城身边的千户悚然大惊,生怕被弩矢误伤,在听到弦声炸响的瞬间就朝旁边扑去。 第597章 百里孤城却见到杨露受了委屈,心里正是怒火中烧,忽闻耳边劲风响起,知是那禁卫军先发了难。但不见他有何动作,平地就无端起了狂风直冲天际。 空气中似乎响起了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剑鸣声,肉眼不可见的气浪以百里孤城为圆心向四周扩散,只听百里孤城沉声喝道:“跪下!” 似是那君王下了谕令,此令一出,十丈范围内,无论是锦衣卫亦或是禁卫军,手中的兵器皆发出悲鸣,颤抖中兵刃出现弯曲,空中的弩矢似被无名的力道牵引,笔直往下坠去,一头扎进地里,只留下尾部竖立着兀自颤抖不停。 百里孤城怒目环视,视线扫过之处,兵刃纷纷折断掉在地上,叮叮当当的声音一时不绝于耳。 在场之人无不大惊失色,那禁卫将军更是骇极,他何曾见过这等鬼神手段?当百里孤城目光看过来,手中的长枪已经快弯成了半圆,将军慌了神,如触电般丢掉长枪,连连后退只差没躲到人群后去。 百里孤城依然没有收敛的迹象,就在这时,一直手从后面伸来,搭在百里孤城的肩上。 “这里人太多了。”叶北枳的声音传来,“就算不给皇帝面子,苏亦的面子也得给。” 百里孤城闻言,眼中怒意平息稍许,他冷哼一声,四周吹得人睁不开眼的狂风立时消散。 百里孤城看了看四周,只见外围的使节团人群全部用惊骇的目光望着这边,他吐出一口气,回过身来,朝叶北枳微微颔首:“惭愧,幸好有你拦着,不然真要做了错事。” 叶北枳正要摇头,示意无妨,忽闻身后不远处传来了施淼淼的哭喊—— “叶大哥——!南苇姐被人带走了!!” 叶北枳一愣,出现了片刻的失神。 下一瞬,粘稠如有实质的杀意当头罩下,似乎是天河倾覆下来,无尽的压力笼罩在每个人心头,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这可苦了在场的锦衣卫和禁卫,好不容易走了百里孤城,没想到又来这么一遭。所有人都脸色泛青,浑身寒毛直立,仿佛身周有无数锋锐贴在肉上,一动都不敢动。 百里孤城大惊,赶紧出手抓住叶北枳臂膀:“冷静!先问问怎么回事!” 叶北枳紧绷的神经一松,凝重的气氛顿时松弛下来。 只见叶北枳大步朝施淼淼走去,沿途挡路者不管是锦衣卫还是禁卫军,都被他随手就推飞出去。 “出什么事了?”走到施淼淼面前,叶北枳压抑着嗓音,“谁带走的她?” 施淼淼眼角挂泪,她一边把唐刀塞进叶北枳怀里一边哭着说道:“呜呜…是个老头,一来就说让南苇姐跟着他走,还打伤了老方,我和老方都不认得那人,但南苇姐似乎认得…老方说那老头是天人境高手,南苇姐被带走前让我来找你,呜呜…说是你仇家回来了…还有这个,这斗笠是那老头丢下的,你看认不认得…” “我来的路上遇到锦衣卫盘查,说我带着刀兵,好在遇上杨露姐,锦衣卫都认得他,这才带我来了皇宫…不想却被这帮禁卫拦住不让进去,还要抓了我们…” 在听到“天人境”三个字后,叶北枳默默握紧了唐刀:“别说了,我知道是谁了。” “司空雁的那只忠犬…浪淘沙。” “原来是他!?” 杨露惊呼出声。 施淼淼还在哭着:“呜呜…他们走的时候又没说去哪儿,京城这么大,你怎么找呀呜呜呜…” “没事,我知道他们在哪里。”叶北枳拍了拍施淼淼的肩,面色已经沉了下来。 百里孤城也听得清楚,听说是天人境来寻仇,毫不迟疑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这一声却是两个人一起出口。 叶北枳与杨露对视一眼,然后闭上了嘴。 百里孤城看向杨露:“为何?” 杨露皱眉道:“傅一然既然出现在京城,说明鬼见愁肯定要有大动作了,这多半是鬼见愁的调虎离山之际,最大的隐患恐怕还是在皇宫里,你若也走了,皇宫这边出事可怎么办?” 叶北枳也认同点头。 百里孤城脸色几番变化,半晌后长长吐出一口气,看向叶北枳:“那浪淘沙的本事,当年在不归岛我也算见识过,凭一人之力拦住我与唐木匠雪蛮子三人,为鬼见愁残部争取到撤退的时间,然后才从容退去,他的实力不容小 觑,你须得当心。” “我省得。”叶北枳点了点头,对施淼淼说道,“你且回去照顾方大哥,等我带南苇回来。” 施淼淼呜咽着使劲点头。 说罢,叶北枳从施淼淼怀里拿过那顶斗笠戴在头上,将唐刀紧紧握住,拨开人群朝外面走去。 既然只是是傅一然故意想引自己前去,那他必然会在一个自己能找到的地方。叶北枳想明白这一点,要想找到傅一然就不难了。 … 京城西北角,山中有祠塔。 经过几年的时光,再加上无人打理,算天祠显得又破败了几分。 算天祠大堂里,傅一然跪在石碑前,小心翼翼将手中一炷香插进香案里。 池南苇安静地站在门口看着,等傅一然恭恭敬敬完成叩拜。 池南苇轻声开口:“我听说…当年就是你把李大人尸骨偷走,现在还来祭拜,不怕先人不领情吗?” 傅一然苍老的面容上没有出现神情波动:“死都死了,领不领情都无所谓了。” “那你还祭拜什么?” 傅一然撕下一截袖子,站起身来,开始仔细地擦拭石碑上的灰尘。他淡淡答道:“我祭拜是我的事,跟他是死是活没有关系。” 池南苇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就像你明知道自己做的是错的,但仍然选择要做一样?” 第827章 乱京之变(八) 傅一然沉默不答。 “有意义吗?”池南苇又问,“你既出现在这里,说明鬼见愁必会有动作。但如今这京城,且不说有大军驻守戒备森严,况且还有哑巴与百里公子坐镇,鬼见愁颓败之势,又能翻起什么波浪?” 傅一然默默擦拭着石碑,动作缓慢,他半垂着眼睑,苍老的面庞上没有表情。 “你带我来这里,无非是想引来哑巴。”池南苇望着天色,“但有什么用呢?鬼见愁败局早定,已无回天之力,就算你们分出胜负,亦无关紧要了。你是天人境高手,趁现在离开京城,走得越远越好,无人拦得住你,何必要留下替鬼见愁陪葬。” 傅一然终于把石碑的每一寸都清理干净,他小心将那半截残布叠好,放进怀里贴身收好:“老夫只是奉命行事,鬼见愁能否成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小主人要我这般做,所以我就来了。” 这次轮到池南苇沉默了,许久后,她才再次开口:“李大人在世时也在朝堂为官,按理说也是大闰朝官,当年 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如今你们居然铁了心要与朝堂对着干?” 傅一然来到池南苇身边,在算天祠门前的阶梯上坐了下来,他望着远处的林间石径,似乎在寻找叶北枳的身影,他轻声开口:“当年的事…实在太久了,你想知道?” … 皇宫。 之前宫门处的骚乱虽然是属于意料之外的变故,但还在也只是一个小插曲,骚乱很快平息下来,大典继续举行。 杨露随施淼淼一起回了福照院子,百里孤城本是担心她们安危,想随着一起回去,却被杨露劝了下来。 随后而来的林客标也在旁劝阻,他现在是生怕宫城再出乱子,恨不得把百里孤城给绑在皇宫里。 林客标半拉半拽,把百里孤城带回了广场队伍里。 出了这么次插曲,江书黎的脸色也不好看,但他也只能强撑着不露出心中不满,继续主持大典。 随着进入宫城的使节团队伍越来越多,金殿前的广场也渐渐被人群填满。 使节团分队而站,在群臣后方排列开。这些各国使节来带了不少稀奇东西,用精致宝箱盛着的奇珍散发着晃眼 的宝光,关在兽栏里的异兽不时发出嘶吼,各式各样繁不胜数,哪怕是见多识广的朝官也都开了眼界,忍不住回头张望。 “咳咳!”长阶上,江公公清了清嗓子,以作提醒。 众人纷纷回神,重新肃立站好。 眼看就要到了正午,使节团终于全部入宫,在广场前静立。 江书黎看了眼天色,旁边有负责记录的朝官得眼色上前,轻声提醒:“公公,时辰到了。” 江公公微微颔首,将浮尘一挥,往前跨出一步,高声宣呼:“金乌高悬,吉时已至——天降威仪,真龙之躯——四海皆拜,八方具伏——文武争汇,万国攒聚——叩迎天子——” 宣呼声出,所有人纷纷矮身拜伏,口中齐呼:“叩迎天子——” 一身华丽龙袍的陈勋,在两名公公的搀扶中,从金殿迈步走出,身后跟出禁军侍卫,在他两侧一字排开。 第598章 “众卿平身!”陈勋虚抬双手,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出去。 “万谢皇帝陛下——”又是一阵齐呼,众人纷纷起身。 长阶前,早有太监抬来龙椅,供陈勋坐下。 陈勋目光朝下扫视,在从马秀秀身上扫过时停顿了一下,然后朝她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片刻后,陈勋收回目光,看向江书黎,示意他继续。 江书黎会意,将浮尘搭在臂弯,宣呼道:“万国来朝,举天下齐喝——奉天子命——遣诸使节上贡——” 众使节团领命,按照之前早就交待了的顺序,派遣使者上前,将各色宝物呈到阶下近前,供皇帝一观。 至此,万国来朝大典正式拉开了序幕。 … “我开始追随荀先生的时候,他已经在朝堂位高权重了。”傅一然仍然望着上山时的来路,只是目光变得深邃,已然陷入了回忆中。 “那时候他才开始对付鬼见愁——是当时还在阎镇鬼手中的鬼见愁。那时候鬼见愁尚没有如今的规模,顶多算是江湖中名震一份的邪派。我就是亲眼看着荀先生,是怎么一步步将鬼见愁逼上绝路,然后一口口吞进自己的肚子里。” “哈…”傅一然自嘲般一笑,“哪怕是到如今,我依然想不通…他明明不会武艺,体魄甚至还比不上常年务农的佃户,就这样一个人,怎么就能…就能这般厉害?” “荀先生与先帝的关系极好——不是陈开名,是陈开名的老子,陈仲。” “听荀先生说,当年是陈仲亲自来请他入朝为官,一次不答应就两次,两次不答应就三次,后来实在推辞不了了,荀先生才答应。” “但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荀先生答应当官,并不是因为推辞不过,而是为了他的两个学生。” “荀先生和陈仲的关系好到什么程度呢?好到哪怕我只是荀先生护卫,都可随身配刀兵入宫;好到荀先生上朝时可赐座于龙椅之侧;好到哪怕是后宫,荀先生都能不经通报,直接入内拜访。” “陈仲是个明君,只是生不逢时,其时大闰外有北羌虎视眈眈,内有江湖各派纷争,不尊朝廷,百姓怨声载道。好不容易遇到了荀先生,但等荀先生外驱北羌,内平江湖后,陈仲已是垂垂老矣。” “我现在还记得当年那一幕,陈仲崩殂,他躺在龙榻上,央求荀先生扶持陈开名坐稳皇位,不使大闰陷入风雨飘摇…我当时就站在荀先生背后看着,荀先生对陈仲的要求,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直到陈仲咽气,荀先生都没有开口答应。” “当时我还很遗憾,既然他们关系莫逆,为什么荀先 生不肯答应。后来…我终于明白了。” “不是荀先生不想答应,而是…陈开名容不下荀先生。” 第828章 乱京之变(九) “和当今这个小皇帝不一样。陈开名继位时,已经二十多岁。” 傅一然继续诉说着当年的往事:“在东宫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他早就学会了身在帝王家,该如何去思考,如何去做事,如何去当一个皇帝。” “他有自己的想法,懂得分辨,懂得权衡。”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容不下荀先生。” “他知道在朝堂之上,荀先生代表着什么。” “但他唯独没想明白的是,为何陈仲能容得下荀先生,他却容不下。” “这些事情,荀先生也明白,但他却没有任何办法。人在朝堂,身不由己,从偏居一隅的隐士到权高震主的国相,又何尝不是被万般不由己推到这个位置的?” 傅一然的目光有些恍惚了,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入了回忆中:“我…不知道荀先生当年到底有没有考虑过要离开京城,但我猜其实是没有的,那个时候,他哪怕像退一步都是千难万难,更何况,他的身后还有两名学生,他若退了,便是把自己学生放在了身前。” “之前说了,荀先生一开始决定入朝,便是为了他的两名学生。” “两位小主人年岁差得大了些,戚宗弼是自小就跟在荀先生身边,雁儿则是在一个冬天被捡回来的。荀先生不会照料人,那时戚宗弼还只是个半大孩子,便成天把襁褓背着,将雁儿拉扯大。” “虽说一起长大,但两位小主人的性格却偏生迥异。” “戚宗弼性子从小就正,处事稳重中正,最不喜歪门邪道。” “雁儿却正好相反,他从小性子就偏激,却偏生聪颖过人。” “所谓从小看到大,荀先生是何人?早早就对这两位学生的秉性了然于胸,亦挂念着自己学生,想为他们某个出路,这才决定了入朝做官。” “陈开名继位时,戚宗弼亦已入了朝堂这汪浑水,荀先生若退,他又该当如何?陈开名不敢动荀先生,难保不会拿戚宗弼下手。” “无奈之下,所以荀先生就只能另寻出路。” 说到这里,傅一然突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正听得入神的池南苇被打断,诧异地看向旁边的老人 ,看到傅一然在做台阶上,背脊有些佝偻,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迟暮气息。 好在傅一然又继续说了:“我不知道那段时间荀先生想了些什么,只知道他遣我给鬼见愁带去密令,开始在北羌、瓦刺埋下谍子,也是从那个时候,鬼见愁才开始将触手往闰国以外的地方布局,并且逐渐往这些国家的官场朝堂渗入。” “他们总是我是荀先生养在身边的一条狗,年轻气盛时还会觉得气愤,后来被喊得习惯了,就不会了,日子再一久,就自己都把自己当狗了。” “我们这些当狗的,自然是主人说什么就做什么了,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心思。” “荀先生要我离开京城去做那些事,我就去了。” “临行前荀先生也未嘱咐我什么,只是我偶然间曾听到他私下对雁儿交代,让他不可踏足朝堂,只准躲在戚宗弼身后,为他出谋划策,铺平官路。” “现在想来,这些话不就是在交代后事?原来荀先生早就有了觉悟。” “等我回到京城时,荀先生已经走了。” “陈开名赐下鸠酒,罪名是勾连北羌,欲谋朝篡位。” “我不知道陈开名有没有证据,也不知荀先生是否真的打算这么做。但我知道,即便是这般天大的罪名,他陈开名也只敢赐下鸠酒,把选择权交到荀先生手中,仿佛是在问他,这酒,你喝,还是不喝?” “荀先生喝了。” “不是因为有罪,亦不是有愧,只是为了不牵连戚宗弼和雁儿。” “说来可笑,许是因为荀先生的死,陈开名也知道这事做的不地道,牵连进荀先生事里的朝官死的死,换的换,却唯独戚宗弼后来的官路平步青云,一直做到如今的位置。” “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师兄弟二人,渐渐走上了两条不同的道路。戚宗弼在朝堂如鱼得水,雁儿自锁算天祠,每日与古籍为伴。” “直到有一天,雁儿在书中看到了一道方子,知道了世间居然还有种神物,名为点睛石…” … 皇宫。 曲乐奏鸣中,使节团派出的使者排成长列,或手捧贡物,或驱策异兽,依序走到长阶下空出来的场地中央,恭敬拜服叩首,请陈勋过目。 陈勋坐在龙椅上,说句不好听的,隔着这么远,哪里能看得起那些使者手中都拿的是什么?大都看耳朵听使者介绍,还不得不板着脸摆出帝王威严来。若是听使者说得无趣,便摆摆手示意下一个,若是听得有些兴趣,才赏脸投去目光瞅瞅。 相比起这些珍玩宝器的死物,反倒是那些从未见过,样貌稀奇的异兽更能引起陈勋的兴趣。 但看得多了,陈勋也就逐渐有些不耐烦,兴致缺缺地靠在龙椅上,上来一位听不了两句就摆手示意滚蛋。 时辰渐渐过去,陈勋望了望头顶的太阳,有心想打个哈欠又赶紧憋了回去。 这时,只听耳边传来江公公声音:“东瀛使者上前觐见——” 这东瀛使者手中捧着一金光闪闪的匣子,一上前便跪倒在地,口中高呼天子万岁,介绍起手中匣子的来历。 陈勋压根就没听进去,正欲摆手,却听那使者声音又拔高一度,说道:“此乃天神降下神迹,由神迹之处得此宝匣,我东瀛国主得天神托梦,言道匣中有长生之法,唯承天命之天下共主能开此匣,国主不敢私纳,自知不是此匣主人,遂特遣我等上贡于天子陛下,由陛下启之!” 此话一出,广场上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陈勋一个激灵,坐直身子,下意识就脱口而出:“这么神?” “咳…”江公公咳嗽一声,以作提醒。 陈勋自知时态,赶紧肃容道:“难得东瀛国主有心,且呈上来,容朕启之。” 第829章 乱京之变(十) 陈勋开口,自有阶下金甲禁卫上前,想将宝匣呈上。 第599章 两名禁卫走到跪地使者面前,正欲去接宝匣,双手却停顿在了半空。 陈勋不知发生了什么,微微皱眉,问道:“为何迟疑?” 禁卫回身看来,神色有些不知所措。 此时,只听那东瀛使者开口:“陛下且看。”说罢,双手将宝匣高高托起,手腕也暴露在空气中。 众人纷纷侧目,只见宝匣由一根黄金锁链连接,另一头正锁在使者手腕上,细一打量,竟是不见锁扣,俨然是锁死在了使者手腕上。 那东瀛使者再次开口:“启禀陛下,此宝重要非常,国主为保不出纰漏,特命匠人铸锁链缚于臣手,不可转交他人之手,并嘱托,只可由陛下亲启。” 陈勋闻言,眉头又皱深了一分,语气已经有些不耐:“故弄玄虚,朕倒要看看是否真那么神异——来人,带使者上前来见。” 阶下禁卫拱手领命,低头朝使者伸手:“请。” 东瀛使者撑膝起身,始终保持着垂首恭敬态度,将宝 匣举在身前,随两名禁卫走上台阶。 来到陈勋近期,陈勋颇为好奇抬头打量宝匣,问道:“这怎么打开?” 东瀛使者单膝跪地,递上一把玉石所铸的钥匙:“请陛下启匣。” “真是麻烦…”陈勋小声嘀咕了一句,将钥匙插进宝匣锁眼扭动,然后他按住宝匣盖子,缓缓揭开。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机拓异响传来,陈勋的瞳孔猛地一缩,见到匣中隐约有星点寒芒一闪而出! “陛下小心——!!”好在身边禁卫反应快,在听到异响的瞬间就发觉不对,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推开宝匣,纵身扑到陈勋身前! “噗!” 入肉闷响传来,禁卫痛哼一声,四周众人终于回神,江书黎惊慌跳起,大呼:“护驾——快护驾!!!” 场中顿时喧哗四起,一派大乱。 书来繁絮,但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眨眼间。且说那东瀛使者——也就是鬼见愁刺客,在宝匣被打落的瞬间就将其接住,探手伸入匣中,在抽出来时手中就已经多了一柄锋利短刀,他双目中闪过厉色,脚下一蹬,整个人揉身前扑 ——他身在半空,短刀从侧旁轻巧划过,另一名正要上前的禁卫就被抹了脖子,血液喷涌出来。 刺客却仿佛只是顺手为之,他大胯一步就逼到龙椅前,探手抓住还压在陈勋身上的禁卫,随手抛开,举起短刀就打算给陈勋来个透心凉! 就在他要刺下短刀时,忽然一双手从旁边伸来,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臂。 刺客偏头一看,原是离得最近的江书黎正挂在他身上,一边抓着他手臂,还一边用浮尘往刺客脸上抽打。 刺客是又急又怒,抬腿就是一脚踢出,江公公发出一声痛呼,被踢倒在一边。 被耽搁了这么一下,周围禁卫早已逼近,刺客心里一急,低头去寻陈勋的身影,却正于陈勋的惊怒眼神对上。 陈勋终于也回过神来,刺客举刀就在眼前,危机关头,陈勋也被激起了血腥,趁着刺客发愣的功夫,他背靠龙椅,狠狠踹出一脚—— “干你娘——!” 措不及防下,这一脚正中刺客胸膛,随未能伤他,却也使他失了平稳,往后连退三步,他赶紧稳住身形再要逼近,却忽闻身后破风声顿起—— “嗤——!” 一把利剑从后心将刺客贯穿。 身后,百里孤城还保持着挥手掷剑的姿势,原是他危机关头中越众而出,信手抽出禁卫腰间兵器解围。 随着刺客跌入尘埃,广场上一片死寂。 短暂的沉寂后,陈勋怒极的声音终于响起:“禁卫听令!关城门!将众使节团一并拿下!反抗者,杀——无赦!” 陈勋的声音远远回荡出去,就在众使节团要哗然出声时,变故再次发生了。 东瀛使节团中,有人从怀中掏出一发响竹,点燃引线,响竹尖啸着飞上天空,炸成一团血红色烟雾。 宫城城墙上,正要去关闭城门的禁卫忽然被人从背后一刀贯穿,他手中的长枪从高高的城墙上掉落,砸在地面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这一声像是发出了信号,城墙上的守军,四周肃立的禁卫,巡视皇宫的小队,甚至隐藏在暗中的锦衣卫——不约而同起了骚乱,打斗声迅速蔓延到了皇宫每一寸角落! 陈勋脸上还保持着怒容,只是眼神情不自禁露出了茫然,似乎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何禁卫内斗?有人要谋反篡位?那个人会是谁? 此时广场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不仅是使节团害怕, 就连群臣也人心惶惶,根本不清楚到底什么情况。 好在江书黎率先回神,他狠狠打了个激灵,连滚带爬来到陈勋身边,拽起他就往金殿退去,一边退一边高喊:“保护陛下——保护陛下——” 群臣纷纷回神,争先恐后要上阶梯随陈勋进殿,近前的禁卫也纷纷朝陈勋涌去。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女生传来:“江公公不可!!” 江书黎早就慌了神,哪里听得见还有人叫自己? 出声者自然是马秀秀,她见江书黎充耳不闻,顿时更加急了,又高声喊道:“禁卫中混入刺客!不可靠近陛下——!” 此话一出,拥挤中的众人动作齐齐停滞,禁卫们也停下来互相打量,目光中透着深深的怀疑,却一时谁都未敢靠近向前。 江书黎闻言顿时恍然大悟,他猛地转头看向阶下众人。 马秀秀赶紧继续说道:“不止禁卫,今日广场上的人,包括群臣在内,都有可能有刺客混入其中!” 江公公虽然想通了其中关节,却一时没有办法处理,好在陈勋开了金口,他直接点了两位自己一直随行的贴身 护卫,命其二人护卫左右。 江书黎拉着陈勋进入金殿,他伸手指着互相忌惮的众禁卫,大声斥道:“你们就守在这里!互相监督!谁都不许进殿!若有人闯殿,直接斩杀!” 第830章 乱京之变(十一 “哒,哒,哒。” 林间的石阶上传来了脚步声,打断了傅一然的回忆。 “来了。”傅一然拿起放在身边的乾坤日月刀,从容起身。 在听到脚步声的第一时间,池南苇也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脚步声越来越近。 傅一然开始取下一圈圈缠绕兵器的布条。 突然,脚步声戛然而止,视野尽头,黑暗的林子里一片死寂。 傅一然手上动作一顿,微微抬眼,将目光投去。 “嗡——” 刀鸣忽起,林中一抹寒光乍现,出鞘的唐刀撕开空气飞至,转眼就到了面前! “噹——!” 撞击声响彻算天祠,唐刀打着旋飞上天空,远远落下后笔直插进石砖,刀刃入地三寸有余。 随着最后一缕布条飘落,傅一然还保持着荡开唐刀时的姿势,弓步下腰,双手持握日月刀横在身前,刀身兀自颤抖不停。 脚步声再次传来,叶北枳的身影从林中显现。 他从石径小路走上来,一直走到唐刀落下的地方,才站定停下。 “铮——” 单手拔出唐刀,叶北枳抬起眼睑,冷冷望着傅一然,沉默中仿佛有大恐怖在酝酿。 “哑巴…”池南苇呼喊一声,穿过广场,朝叶北枳跑去。 傅一然并未阻拦。 池南苇提着裙子,飞快跑到叶北枳身边,紧张地看着叶北枳:“皇宫那边是不是出事了?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叶北枳摇摇头:“我不清楚,你先回去。” 不料他话音刚落,遥远的天际传来了阵阵隆隆声,不似惊雷胜似惊雷,仿若那天公降怒,震得人心惶惶。 三人不约而同,皆朝那方向看去。 池南苇小脸上满是惊骇:“是——是北面城墙的方向,何物有如此之威?” 率先从惊讶中回神的是傅一然,他喃喃道:“开始了…” 叶北枳眉毛皱起:“鬼见愁想攻打京城?你们是不是疯了。” 傅一然收回远眺的目光,看向叶北枳:“已经与我无关了,把你留在这里,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叶北枳微微偏头,对池南苇开口道:“留在这里,京城已经不安全了。” 池南苇重重一点头:“我知道,这次我不再拦你…我不许你输。” … 太师府。 惊雷般的巨响传遍整个京城,病床上的苏亦惊坐而起。 “怎么回事!”苏亦呼喊一声,立马有下人匆匆跑进来。 “老爷,是北城门传来的动静。” “发生了什么这么大动静?城墙塌了?”苏亦紧皱眉头,略一思忖后,脸色骤变,“不对!是火器营的神威炮!这东西还是半成品,为何在这时鸣炮?!” “速去查看,北城门定是出了变故。”苏亦冷静后下令,“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第600章 下人赶紧应下,推门离去。 不料下人才走不久,又有锦衣卫闯门而入,冲进来单膝跪在床前,语气急促:“大人,出大事了!” “快说!”苏亦急道。 “大典出现变故,东瀛使臣行刺陛下,禁军军卫混入奸细,皇宫已然大乱!除此之外…除此之外,京城城外出现大批贼人,城卫军中也混入了奸细,与城外里应外合,已经打开了城门!” 苏亦闻言巨震,脑海中一团乱麻,一时也失了方寸。 锦衣卫起身扶住苏亦:“大人!” 锦衣卫的声音使苏亦回神,他猛地抓住锦衣卫手臂:“陛下如何了?” 锦衣卫道:“大人放心,陛下安然无恙。府中已不安全,请大人随属下速去镇巡司避祸!” “去个屁的镇巡司!”苏亦急得大骂,他一把掀开被子起身,“马秀秀是不是还在宫中?备马!召集锦衣卫卫队!随我入宫救驾!” … 闻风听雨阁。 在城门变故发生的第一时间,夜凡就收到了消息。 梅七姑第一次遇上这种事,从她紧紧攥着夜凡袖子的手就能看出她有多么慌张。 夜凡摸了摸梅七姑发白的脸蛋,安抚道:“莫慌,就留在这里,贼人打不进来。” “你呢?!”梅七姑闻言就知不好。 夜凡微微眯眼,看向窗外:“别怕,今日之事我早有预料,当然自有安排。” “你要出去?”梅七姑攥得更紧了。 夜凡脱下身上臃肿的袍子,露出里面的裹身劲装:“我得去看看咱们的太师老爷死了没。” 说罢,夜凡按下梅七姑的手,拿起了架子上的亮银枪,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一路走到前堂,有阁内主事迎上来:“东家,万事小心。” 夜凡摆了摆手:“飞鹰送信,问问凤求凰到底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 京城数里外,一处山谷中。 唐锦年身披深紫色的大氅站在大石上,眯着眼远眺京城。 稍顷,有窥天传话者匆匆跑来,手捧一截卷起来的纸条:“盟主,城内来信。” 唐锦年随手接过,展开来粗略扫一眼,然后就揉成团扔掉:“急躁。” 饶霜从他身后走过来,弯腰捡起纸团,语气埋怨:“这东西怎么能随手乱扔,泄露了情报怎么办?” 唐锦年装作没听见,不答话。 饶霜将密信看去,已知城内发生了何事,她走上前来:“还要按兵不动?你还在等什么?” 唐锦年冷笑一声:“不急,这时去了,只会平添窥天伤亡。等鬼见愁后招尽出,魑魅魍魉都冒出头来,我们再下定音一子。” “可城内毕竟那么多百姓…”饶霜话未说完,就被唐锦年用眼神打断。 二人沉默片刻,唐锦年转身走下大石,于饶霜擦肩而过。 饶霜听见身后传来唐锦年的下令声:“启程!给我断了北城门后路,一个鬼见愁 的人都不许放跑!” … 福照院子。 杨露与施淼淼才回来不久。 方定武还躺在床上,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息,胸口的烦闷感以及消退了许多。 施淼淼替他烧来热水,将方定武扶着坐起来。 “都说了我没事,何必这么麻烦。”方定武大咧咧一笑,“这点小小内伤,歇息两日就全好了。” 施淼淼眼睛红红的:“你说你逞什么强,出手还不是阻止不了,平白无故遭这么一难…” “这可不一样——”方定武话才说一般,惊雷巨响就在外面的天空炸开了。 紧接着就听见街道上嘈杂呼喊声响起,喧闹成一片。 屋内三人齐齐呼吸一滞,转头看向外面声音传来的方向。 第831章 乱京之变(十二 杨露柳眉紧蹙,先一步说道:“照看好方大哥,我出去看看。” 说罢,丢下屋里二人,快步朝外面走去。 杨露出了福照院子,环顾四周,只见街道上尽是奔跑的行人,原本摆满街边的小摊小贩,此时全都倒塌散落,却无人去管。 循着那声巨响的源头,杨露转头望去,远眺北面。 只见遥远的北面城墙上,城卫军正在与不知来历的敌人展开厮杀,不时就有尸体从城墙上跌落下来,城下的大门早已被全部打开,手持兵器的敌人纷纷涌入。 杨露随手拦住一人:“发生什么了?” 那路人甚至都没空抬头看杨露一眼,一边挣扎一边道:“皇宫出事了!全打起来了!你不跑别拦着我呀!” 杨露放开那人,转身又揪住一人:“皇宫到底出什么事了?” “什么皇宫?”这人满脸惊慌,“有反贼打进城来了!快逃难去!”说罢,甩开杨露匆匆逃离。 杨露咬了咬嘴唇,赶紧转身回了院里。 推门进屋,杨露迅速说道:“鬼见愁大批刺客杀进城了,此处已不安全,我们快些离开。” 施淼淼小脸吓得煞白:“怎,怎么可能?!这里可是京城啊!城内守军是干什么吃的?” “没时间想这些了。”杨露摇了摇头,走过来帮忙扶起方定武,“当务之急是找地方避难。” 施淼淼急道:“道理是这样没错,但话说回来,到底何处是安全的?” 这话把杨露也问住了,僵在原地。 皇宫生乱,京城入贼,说要找地方避祸,可这偌大的京城,又有哪里可以去? 此时,方定武说话了:“淼淼,去把老子的雌雄刀拿来。” 施淼淼大急:“你这样子又要作甚?” “说了是小伤,”方定武甩开施淼淼,自己从床上站了起来,“且看我老方带你们杀出城去!” 说罢,打头就朝外面走去。 身后,施淼淼从内屋抱来雌雄双刀,与杨露赶紧追了出去。 走出大院,就看到方定武站在院门外,望着街道上的景象怔神。 双手微微发颤,熟悉的景象像是张染血的画卷,使方定武尘封的记忆翻涌上来,仿佛又回到了在望北关那日。 “定武哥…”施淼淼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后,将双刀塞进了他的手中。 皮革刀鞘冰冷的触感使方定武回神,他下意识将双刀紧紧抓在手中。 “方大哥,你怎么了?”杨露有些担心地看着方定武。 方定武使劲甩了甩头,露出一抹狞笑:“没事,我倒是什么人敢攻打京城,原来只是一些鬼见愁的杂鱼,看我不杀他一条血路!” 杨露抢先说道:“不出城,我们去皇宫!” “皇宫不是…”施淼淼正要发问,却被杨露打断。 “我想明白了,”杨露认真说道,“就算皇宫出了事,但只要皇帝无事,皇宫必然是最先平乱的,更何况孤城还在皇宫,出不了乱子。” … 皇宫。 陈勋、江书黎,在两名亲信的禁卫的保护下,从金殿后门出来,一路往皇宫更深处退去。 陈勋此时还算冷静:“养心殿再往后就不是禁卫能踏足的地方了,那里应该不会有奸细,派人去通知林客标,让他找些没问题信得过的锦衣卫,最好是没有参与今日巡查的,让他带人来见朕。” 陈勋顿了顿:“对了,还有东厂,今日似乎未见东厂出事,嘱咐卓不茹也把人带出来。” 江公公的浮尘早不知丢到了哪里去,他勉强扯出笑容:“陛下放心,宫中出事瞒不住的,京城外的军营立马就会入城,这些贼子翻不起风浪。” 陈勋目光狠戾:“朕难道不知道?只是平乱简单,但要把奸细一个个找出来,却是难处所在。” “陛下圣明。”江公公赶紧附和,只见陈勋突然停住,神色紧张起来:“先生还在府中养病,会不会有危险?” “这…”江公公脸色纠结,苦心劝道,“陛下,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记挂着太师,太师大人在自家府上,肯定比现在的皇宫安全多了。” “朕还是有些担心,让林客标也派些人去吧。” 金殿前的广场上,混乱还在发酵。 混乱的原因很简单——怀疑猜忌。 金殿门前,禁卫军拥堵在门口,拦门的同时,也互相戒备着,不时就】用怀疑的目光扫视身边的同僚。 长阶上方,是群臣和受封赏者,群臣挤在中间,外围是有军功的将领将他们保护着——说起来,他们反而是场中唯一没受混乱影响的群体。 至于广场上就有些不堪言说了,众使节团或抱头鼠窜,或抱团取暖,此时已经有禁军搏杀进人群,也不知是奸细还是真杀红了眼,但凡见到面前有人挡路,直接举刀就砍。有笼中的兽类受惊,发出阵阵咆哮,恐慌中用身躯撞击兽栏,威势吓人。 而更远些的地方,就是爆发战斗的密集区域,无数禁卫厮杀,其中还掺杂了少许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 其中有多少刺客已经不得而知,更多的是被无缘无故卷入战斗,明明双方都是熟悉的同僚,却不知是谁先动了手,就搏杀起来,若有人想出手阻拦,却不知哪方才是奸细,又该拦谁?一个不慎,自己却又被卷入了搏杀中。 第601章 怀疑和恐慌就像是一场瘟疫,无声无息地在每个人心中蔓延开,渐渐使厮杀的范围扩大。 百里孤城站在长阶上,默默望着下面的修罗场,只觉自己空有一身本事,却偏偏对眼前的一切束手无策,不免深感茫然。 就在这时,忽闻身后骚乱声起。 百里孤城回头一看,顿时大怒。 原是金殿门口的禁卫中,不知是谁先暴起,顿时数人交战起来,乱作了一团。 不用想,定是这些禁卫中也藏了奸细,此时不忍再等,直接动了手。 百里孤城盛怒气急,纵身跃起就飞向半空,浑身气息翻涌泄出,朝着禁卫头顶尽数砸落! 第832章 乱京之变(十三) 气浪如覆水倾泻,泻下来的瞬间就使禁卫倒下一片,压得他们在地上动弹不得。 稍远些的群臣被余波一荡,顿时站立不稳,也前后摔倒一片。 是时,有官员呼喝:“莫要动手!莫要动手!” 又有人呼:“禁卫中有奸细!速速找出格杀!” 立马有人反驳:“不可妄动!小心自乱阵脚!” 有性子急的武官大骂:“就该全打杀了!还要拿领军将领问罪!” “直娘贼——你说什么?!”有禁军嫡系的武官顿时不依,跳出来就薅住了那说话武官的头发,顿时打作一团。 有惜命的人拍着膝盖叫喊:“别打了别打了!先护送我等出宫!” 一时乱如菜市,平日里斯文儒雅的众臣,此刻却是好一番众生百态。 金殿门前的侍卫惨呼连连,百里孤城直觉身边吵嚷声不绝,刚稍放松些气机,立刻有地上的禁卫大呼,他拿刀指着不远处一人:“我刚刚看见了——就是他先动的手!” 众人纷纷侧目望去,那被指认者破口大骂,指向身边另一人:“你他娘放屁!明明是他先对老子动的刀子!” 这次的被指认者又是大怒辩解,场上眼看就又要起乱子。 百里孤城重重哼了一声,厚重凝实的剑气再次溢出压下,强行将争吵打断。 百里孤城环首看向四周,目光落在了那帮有军功的将领身上,他指着他们:“你们且来,卸去这帮禁卫兵器,警惕看管,盯死他们,若是发现发现有人先动手,直接 打杀。” 此举在此时甚为妥当,立马有军功将领上前,照百里孤城吩咐办事。 群臣中有人出声:“当分出一拨人,护卫我等大臣出宫!” 此话一出,立马有大臣附和。 百里孤城气得额角青筋一跳,冷眼看去,金殿前狂风骤然变得凌厉,只听百里孤城压抑着嗓音,一字一句说道:“谁在吱声?” 群臣的声音顿时小了下去,隐约听见有人嘀咕:“倒是把别人安排得明白,你自个儿又要做什么去?” 百里孤城冷哼一声:“百里一介庶民,不似诸位大人金贵惜命,这便去宫内救驾。” 说罢,转身就要朝宫内走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百里孤城转身之际,一道银光激射而来—— “噗!” 百里孤城身侧不远处,一名军功将领应声倒地,一枚暗器扎进了他的后脑。 只见此暗器精铁所铸,通体银白,形似一支羽毛。 百里孤城猛然回头,正见阶下,有一人垂手站立。 … 算天祠前,一片枯叶终于支撑不住冬日的严寒,从枝丫上脱离,打着旋朝地面落去。 “唰——” 刀风一掠而过,半空中,枯叶被分作两片,吹上了天际。 “噹!!” 唐刀荡开,刀刃颤抖中清鸣,傅一然拦下这一击,趁机揉身扑上,乾坤日月刀在他手中挥舞得水泼不进,周身隐隐可见一个气浪所成的圆球。 叶北枳错开半步,侧身避开日月刀斩出的锋芒,他手腕一翻,唐刀刀势立转,由下至上斜撩起一刀,似是月华洒出,不偏不倚正找准日月刀空出的缝隙,一刀刺进圆球中—— 圆球被一刀两断,傅一然后跃欲拉开距离,叶北枳前踏一步,只听空气一声爆鸣,他的身形骤然消失在原地。 “空有一身本事——”半空中傅一然大笑,“手段却毫无长进!” 他出声的同时,手中却也未停,日月刀拦腰旋过一圈,以腰身为支点,锋利的刀锋在空中划开弧线,径直朝身后斩去! “噹!”预料之中的刀刃相击声传来,傅一然正要拧腰转身,却忽觉一只手按上了自己肩膀。 “下去!”叶北枳的声音响起,肩膀上传来磅礴力道—— 最后时刻,傅一然悍然回身出肘,一记势大力沉的肘击正中叶北枳胸膛! 二人几乎是一触即分,半空中,傅一然如流星坠地,笔直朝地面砸去,叶北枳却似被桩锤撞上,整个人如炮弹般向上射出。 “轰——!” 乱石激射,烟尘升腾起数丈之高。 大坑中,傅一然翻身站起,目光透过重重灰尘望向上空。 并没有让他等太久,瞬息之间,一点寒芒从上方灰尘中乍现,似月华从蔽云中露 出真容,顷刻就将白瀑洒下。 傅一然翻手握紧日月刀,微微屈膝发力—— “嘭!” 脚下石板炸裂,傅一然像一发炮弹,迎着头顶的刀光激射出去! 眨眼间二人就撞在一起,刀光再次密集绚丽起来,间或夹杂着火星溅射,双方的人影反倒看不清楚了。 架住刺向肩膀的一刀,傅一然反压着叶北枳朝地上落去,他瞪眼盯着叶北枳:“与你做个约定。” 叶北枳弹腿踢向傅一然下盘,将其逼退:“说。” 傅一然回撤同时甩出一刀,借着长兵器的便宜,在叶北枳衣服上留下一道口子:“天人境交锋,难免守不住力道…” “嗯?”叶北枳稳稳落地,他看了眼残破的衣摆,索性直接将衣摆撕扯下来。 傅一然飘然落到叶北枳对面,保持了一个较为稳妥的距离,他指了指叶北枳身后的算天祠:“你我动手,莫要波及算天祠,作为回报…” 傅一然转头移开目光,看向林子中躲在树后的池南苇:“我也保证不对她出手。” 叶北枳转头看向池南苇,默默点头:“可以。” 傅一然咧嘴,出自真心地笑了:“京城之乱已经开始,你若想歇会儿再打,我自无意见,这是我等得起,你呢?就不担心皇宫那边吗?” 叶北枳目光落回到傅一然脸上:“你们以为京城只有我在?皇宫那边自有剑气近照看。” “小主人早就考虑到了京城有不止一个天人境。”傅一然眯着眼看向叶北枳,“只是天人境又何如?剑气近又如何?皇宫之中,皇帝,百官,万国使臣…” 他缓缓摇头,叹道。 “…投鼠忌器呐。” 第833章 乱京之变(十五 金殿前,百里孤城终于看清了掷出暗器者的样貌。 这人身穿东瀛朝服,站于长阶下。他的身后,东瀛使节团众人尽数跟着,默默打开朝贡马车上的箱子,从箱子里取出各式兵器。 百里孤城眯起眼睛:“东瀛使节团…看来今日之变,就是你们策划的了?” “桀桀…”阶下的东瀛人发出阴恻恻的笑声,“百里公子再看看,瞧清楚了…我是谁?” 说罢,此人从额角发际出掀开一层薄如蝉翼的膜,一把撕开。 半张面具被扯了下来,再看此人,左右半边脸各不相同,委实有些恐怖。 “是你——!”百里孤城赫然睁大眼睛,“鬼见愁的!” 老枭王月桂又是一阵怪笑:“桀桀桀…难为百里公子还记得我,自上次不归岛一别,老奴有幸观得百里公子出手,天人境威势不同凡响,几年揣摩下来,武道也颇有精进。” 王月桂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探出手来,掌心一展,数枚羽状暗器呈扇形排开。 “半步天门境界,也敢大言不惭?”百里孤城冷笑一声,转身作势就要往阶下走去,“杀你费不了我多少时间。” 王月桂毫无惧色,他抬手一挥:“去,让大人们都试试刀子的滋味。” 随着他命令落下,身后的东瀛使节团众人尽数散开,绕过百里孤城朝金殿杀去。 百里孤城脸色骤变,不敢再与王月桂磨嘴皮子,信手一招,地面上一名禁卫腰间佩剑立时出鞘飞来。 他翻手就将长剑牢牢握住,往前迈出一步身形就骤然变快,身后曳出道道残影,为由打头的一点星芒不改,朝王月桂疾掠而来! 王月桂眉尾一跳,几乎与百里孤城同时出手,只见他甩臂一掷,数枚铁羽激射,只不过全不是朝百里孤城去的,而是奔向了金殿前的人群! 百里孤城脸色又是一变,飞掠的去势立时停下,手腕翻飞,长剑或横或递,接连数次点出,但见火星乍现,叮叮声响过数次,飞来的铁羽尽数落在他的脚边。 第602章 王月桂还站在阶下未曾移动过脚步,他眯眼笑着:“你们那四人中,当属你剑气近最为出名,一身本事最具破坏力,举手投足都是要引风招雷的大动静,但殊不知,最好对付的也是你剑气近。” “桀桀…”王月桂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你们都是从鬼见愁出来的,要说最了解你们的,当然非鬼见愁莫属,其余那三个人,凤求凰心狠手辣,菩萨蛮善恶不分,定风波不近人情,却唯独你剑气近…空有一身大本事,却无做大事的心性。” 王月桂的笑声落到百里孤城耳中觉得格外刺耳,他的目光落到王月桂手中的暗器上,暗自戒备着。 忽然,身后传来了惨叫声。 百里孤城回头一看,原来是军功将领们已经与东瀛使节团——其实也就是鬼见愁精锐交上手了。 没了将领们的看押,原本已经被缴械的禁卫们也不打算坐以待毙,纷纷爬起身来,趁着这时,隐藏在禁卫中的奸细再次出手,原本稍微平静的局面顿时又乱了起来。 被护在中间的群臣见此敌我不明一幕,早就乱了阵脚,再不管什么圣谕不圣谕,扭头就要往金殿里闯,有了第一个带头,立刻就有第二个跟上。 慌乱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陛下有令——闯金殿者斩!” “唰——”第一个带头闯金殿的大臣,人头飞上了天。 这大臣死得不明不白,场上太过混乱,甚至不都知道是谁下的杀手。 大臣的死并没有使场上混乱平息,反倒使他们更加惊恐,顿时哭嚎声大骂声喊杀声撕打声响作一片,就算是皇帝亲至,也无法让他们冷静了。 百里孤城把眼前景象瞧得真真切切,他气得浑身发抖,转身就又要丢下王月桂,打算先凭借武力将乱局强行镇压。 谁知他才回头迈出一步,又有一道身影从殿顶飞身飘落,脚下踩上地面时,悄然无声。 百里孤城抬头看了看殿顶,又看了看眼前这人,不禁赞了一句:“好轻功,你又是谁?我从未见过你。” 来人朝百里孤城欠身拱手,百里孤城这才看到,此人手中还握着一柄乌铁所铸的判官铁笔。只听这人说道:“在下鬼见愁罗梦寒,百里公子没见过我也正常,当年公子上岛时,罗某已奉少主之命前往瓦刺了。” 百里孤城冷笑:“原来是敌非友,又是一个半步天门,怪不得敢来拦我。” “百里公子谬赞。”罗梦寒板着脸,没有表情。 “两个半步天门,还是托大了。”百里孤城挥手掷剑,长剑脱手,撕开空气发出尖锐的啸鸣,转瞬就到了罗梦寒面前。 “噹!” 长剑撞击在判官笔上,擦出一阵火星乱窜,斜掠飞上天空。 “桀桀…”身后传来王月桂的笑声,“如果只是这种手段,百里公子怕是走不出 这长阶了。百里公子若是打算藏拙,我二人倒是不介意与你在此处消磨时间,只是这金殿前的大人们,却不知等不等得起。” “想见我的手段?”百里孤城面沉似水,已然是动了真怒。 罗梦寒拱手道:“愿领教,百里公子的剑。” 话音刚落,百里孤城浑身气息骤变凝实,以他为圆心,宫城广场上狂风大作,只见衣袍猎猎间,百里孤城双臂一展,大喝:“——方寸何在?!” … 福照大院,方定武三人才走上院外街道,忽闻身后一声炸响,三人齐齐回头看去—— 只见一物从房顶破檐而出,碎瓦掉落,那东西在空中打着旋儿,然后化作一道流光,笔直朝着皇宫方向掠去。 “是方寸…”杨露望着流光逝去的方向喃喃自语,“孤城…连方寸都有了感应,看来皇宫的情况比想象中还严重。” 第834章 乱京之变(十六) 且不提算天祠前叶北枳与傅一然鏖战正酣,亦不讲长阶上百里孤城受制于人。让我们把时间推回到,东瀛使臣假借献宝之由行刺,皇宫乱起之时。 且说那大闰皇帝陈勋受惊,被江书黎连拖带拽退入金殿,城墙上有奸细暴起伤人,以此为信号,环围广场四周的金甲禁卫中各处乱起。 就在众使节团陷入恐慌的时候,东瀛使节团中,有两人披上了黑色斗篷,从人群中穿行而过,趁乱朝着广场边缘绕行。 此时乱斗四起,几乎无人注意到他们,偶尔有禁卫匆匆跑过,遇见这二人想上前盘问,也被其中一人转瞬击毙,没引起任何骚动。 二人一路往宫中深处走去,遇上的人也越来越少。 行至某无人处,这二人停住四下望望,然后取下斗篷兜帽,露出了真容。 却是罗梦寒与易容成戚宗弼样貌的司空雁。 罗梦寒回头望向金殿方向:“少主就这般确定皇帝已经不在金殿了?其实仔细想想,他就在金殿等待大军入城驰援,也不失稳妥。” “只是对你来说稳妥罢了,”司空雁眼中露出一丝不屑,“皇帝的命比你金贵多了,哪会冒这种险?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身为皇帝,自然是要离危险越远越好。” 不等罗梦寒再次发问,司空雁继续解释道:“他现在最好的去处就是后宫,禁卫只可在后宫边缘巡视,不得擅入,自然也没有我们的人渗入,所以虽然后宫中守卫不足,但目前对他来说却是最安全的地方。” 听到这,罗梦寒不由得小声讥笑:“说来可笑,从陈开名开始,便只取了一名女子作皇后,还早早死了去,到了陈勋这一辈,当了这么久皇帝,莫说皇后,就连嫔妃都 没有一个,偌大个后宫却是空荡荡,也不知为何还要立禁卫不得擅入的规矩。也该当他陈氏皇族龙脉断绝,今日陈勋一死,又是无后,连个继位的人都没有。” “行了。”司空雁一甩袖子,“剩下的路我自己走,你回去罢,我怕老枭撑不住太久…那毕竟是剑气近。” 罗梦寒面露犹豫:“少主这边…真不用我一起?” 司空雁微微眯眼,从眼缝中射着淡淡兴奋:“万事俱备,这最后一步,我当然要亲手来做。” 罗梦寒咬了咬牙:“遵命。少主莫忘,事毕后,从东门出宫,那里有我们的人接应。少主…千万小心。” “滚吧。”司空雁摆了摆手,提步向深处去了。 罗梦寒吐出一口气,看着司空雁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后,才提气纵身,游墙功夫施展开来,一道黑影贴墙直上,转眼就消失在了殿檐上。 后宫之中,原本随处可见的太监宫女此时也鲜有出现,偶有见到,也都是行色匆匆,神态慌乱。 司空雁脸上做出惶急神色,于后宫中穿行,凭借着这张脸,根本没人敢上来拦他。他沿途拦下过几名宫女,多打听几次,便打听出了皇帝所在。 … 京城,北门。 北城门早已大开,城墙下堆积了不少尸体,随处可见厮杀后留下的痕迹。 在鬼见愁的提前部署下,城内城外里应外合,打了个城防军一个措手不及。 窥天盟的勤王军尚还在朝进场开拔时,唐锦年和饶霜却已经先一步到了城墙脚下。 此时,鬼见愁残部大都杀进了城去,城门处反而已经平静了下来。 唐锦年冷眼扫过一地的尸体,淡淡说道:“窥天的情报传递终究还是太慢了,如果能早点收到消息,提醒京城布防,说不定便不会有此遭。” 虽然早年也经历过凉州府的惨烈战役,但眼前的景象仍然让饶霜有些不忍,她偏过头:“等回去了,我会吩咐人着手差办的。” “嗯…可以找闻风听雨阁取取经。”唐锦年跨过一具尸体,朝城内走去。 饶霜赶紧跟上:“我们现在就去皇宫吗?” “皇宫?”唐锦年诧异地斜过来一眼,“谁说我们要去皇宫?” 饶霜更加奇怪:“你先一步过来,难道不是去救皇帝的?” 唐锦年挑起眉毛:“说些话好生奇怪,我又不认识他,救他作甚?” “那你来京城到底是为了什么?” 唐锦年听得此问,他停下脚步,抬头看向了天空:“为了了却因果。” “有些事因我而起,自然也该由我来亲手了解。” 饶霜听得不明不白:“那我们到底去哪儿?” 唐锦年迈步向前,丢下一句:“大牢。” 二人皆是高手,虽是步行,但脚力不慢,不一会就走出好几条街。 这一路过来,也曾见街头有人厮杀,血迹泼得满地都是,但唐锦年全不去管,除了偶有不长眼的对他们举刀相向,被唐锦年随意出手,身体便扭成了麻花。 不多时,二人就来到了诏狱前。 狱卒与城卫不同,及时是城内已乱,但狱卒却不可擅离职守,就怕有歹人趁乱劫狱。 当唐锦年饶霜二人来到诏狱门前时,自然受到了阻拦。 生怕唐锦年不管不顾就出手伤人,饶霜赶紧先一步上前,从怀中掏出窥天令牌,抢先道:“窥天为勤王而来,我等乃苏太师故交,不欲生事,尔等速速让开。” 第603章 话说的还算漂亮,只是这些诏狱狱卒可不认得什么窥 天,诏狱又归监察司管辖,与苏亦还隔着老远,自然是不会认的。 门外狱卒终究还有些忌惮苏亦的名号,遂客气道:“可有太师凭信?” 唐锦年却已经不耐烦了,只见他伸出一只手,作虚拽状,诏狱的青石大门仿佛受了巨力牵引,“轰”的一声便大开了。 门外狱卒被气浪撞上,顿时飞了出去。 唐锦年负起双手,迈步走进诏狱。 “白费口舌。”饶霜叹了口气,跟着唐锦年朝诏狱内走去。 这动静闹得颇大,才进入诏狱,立马就有数不清的狱卒涌了出来,将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看着狱卒们手中明晃晃的刀兵,饶霜苦恼地扶额:“就一个要求…别闹出人命。” 第835章 乱京之变(十七) 皇宫,养心殿。 龙榻上,陈勋仰头靠在椅背上,大口喘气。 江公公小心翼翼替他抚着心口:“陛下莫急,要不了许久,宋将军就带着承武承威两营来救驾了。” “急?”陈勋瞪眼过去,“朕这是气的!” “好好一个万国来朝盛会,却出了这等狗屁倒灶的破事!” “我大闰的脸面全都丢尽了!” 江公公被骂的满脸唾沫,却又不敢伸手去擦,还得硬着头皮赔出笑脸。 陈勋犹不解气,他继续骂着:“区区东瀛岛国!他们哪来的胆子行刺?是受何人指使?会国馆内诸多使节团,皆是礼部负责,礼部又负责到哪里去了?东瀛人包藏祸心,竟是无人察觉?要朕说,礼部这么多官员,也该掉几颗脑袋了!” “刺客的刀兵又是从何而来?今日负责值守盘查的是哪个?为何没查出来!?” “还有宫中禁卫军!”陈勋咬牙狞笑,“堂堂天子亲卫呐!居然能不知不觉混进 奸细?那他们若想取朕性命,岂不是也易如反掌?!” “查!给朕狠狠地查!从上到下,玩忽职守者!行事不力者!一个都不许放过!” 就在这时,忽闻殿门外传来急促的奔跑声。 殿内,陈勋江书黎,以及两名亲信侍卫,神经顿时紧绷起来。 “砰!”殿门被一把推开,一个人影摔了进来。 “陛下——京城急报——” 殿内众人定睛看去,只见来人身披城卫甲胄,浑身上下多处负伤。 有亲卫小心上前,将其扶起。 那城卫脚下一软,又跪倒在地,他吐着血说道:“京城北门现大股贼人,皆穿常服,与城内贼人里应外合,现已打开城门,杀进城内了!” “哪里冒出来的贼人?”陈勋又急又怒。 “哇——”城卫又吐了一大口血,身子摇摇欲坠,“属下不知——但那些人尽都身怀武艺,不似军队,更像是江湖人造反…” 话未说完,那城卫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陈勋与江书黎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陈勋道:“谁能替朕解释一下,这又是怎么回事?平白无故哪来的江湖人造反?他们是从地底冒出来的吗!?” 亲卫自是不敢接话。 江书黎思忖半天,小心翼翼道:“陛下,依奴婢看来,这事儿未免有些太巧了,宫中与京城几乎同时出事,难免让人不想到一起去。” 陈勋朝殿下亲卫挥了挥手,示意他带城卫去太医院,然后斜眼看向江书黎:“你的意思是,这两件事,是同一个人谋划的?” 江书黎微微欠身:“陛下圣明。” 陈勋微微皱眉:“可有证据?” 江书黎悄悄打量了一眼陈勋脸色:“奴婢…不敢说。” 陈勋大骂:“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什么敢说不敢说的?快说!” 江书黎唰的一下就跪了下来,把头埋低:“陛下明鉴!谋划此事者,必然是,既能与使节团接触,同时又与江湖上有联系之人,而且必定位高权重,否则定不可能说服东瀛人行这等大逆不道之举…” 陈勋心头一颤,虚眼看向江书黎:“你的意思是…” 江书黎额头冒汗,他咬了咬牙,道:“朝堂之上,只有此二人附和条件…苏太师 与戚相。” “放肆!”陈勋大怒。 江书黎浑身一颤,拼命磕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陈勋正欲说话,忽闻殿下传来声响。 “咚,咚,咚。” 叩门声响起,陈勋与江书黎齐齐转头看去,大殿里瞬间寂静下来。 … 诏狱大牢。 并不宽敞的通道内,狱卒横七竖八倒了一片。 唐锦年负着双手走在前面,饶霜小心翼翼避开哀嚎的狱卒,跟在后面。 走到某个转角,唐锦年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饶霜问道。 唐锦年沉吟片刻:“…不知道路。” “…”饶霜汗颜,“我找个人问问。”说罢,转身往来路走去。 不一会儿,只听身后通道内有求饶声传来,又过了不久,饶霜就回来了:“地下,我带路。” 二人寻得路线,在大牢里又绕过几个拐角,下过几个楼梯,终于来到了一条幽暗的甬道。 “应该就是前面了。”饶霜指了指前面黑漆漆的甬道,“据那狱卒说,此处这关了一人。” 唐锦年点了点头:“毕竟是天人境,哪怕残废了,也值得如此对待。” “你就在此处等我罢。”唐锦年望着甬道,“我一个人去便好。” 饶霜犹豫了一下,道:“那你小心。” 唐锦年点了点头,迈步进入了甬道。 甬道内空气有些闭塞,还伴随着一股常年挥之不去的恶臭。 好在唐锦年身怀武艺,于昏暗环境中也不至于看不清楚。 走了许久,唐锦年在一扇铁门拦住了去路。 透过栏杆的缝隙,隐约可以看见房间最里处,有个人影。 “哗啦啦。”铁链滑动的声音。 “谁?”当归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 唐锦年嘴角一勾,露出一抹淡淡笑容:“说话中气十足,看来你过得不差。” “…是你。”听见唐锦年的声音后,当归沉默了一会儿,“…你来干什么。” 唐锦年低头看向牢门的锁扣,然后伸出手,用袖子垫在上面捏住,只听咔哒一声,锁扣应声而断。 推开牢门,唐锦年走了进去:“有些事情因我而起,如今我已想明白了其中道理,也该是了解的时候了。” 离得近了,当归的处境也全部呈现在唐锦年眼中。 只见当归被五条粗大的铁链锁在墙上,分别是四肢,再加一条琵琶骨上的,铁链不长,连供他活动身躯都做不到。 “…你是来杀我的?”当归沉声道,语气中并无意外,也无惧怕。 唐锦年微微捂住鼻子:“你早就该死,是我让你多活了这么久,如今你对我已然无用,自然到我把命收回来的时候了。” 当归抬起头,黑暗中目光灼灼地望着唐锦年,他凝望了许久,才再次开口。 “…有道理。” 第836章 乱京之变(十七 唐锦年垂下手臂,一柄短剑从袖中滑落到掌心,锋刃在黑暗中泛着冷光。 当归目不转睛凝视着那柄短剑。许久之后,唐锦年的声音响起。 “我会给你个痛快。” 当归张了张嘴,露出笑意:“甚好。死在你的手里,至少比死在蝼蚁手中要来得壮烈。” “错了。”剑锋一提,唐锦年吐出两个字。 当归愕然抬头,目光中带着疑惑。 但就在下一刻——唐锦年双手握剑,一把刺进了当归心口! 当归双眼赫然圆睁,嘴角有鲜血溢出:“什么…错了?” “…不告诉你。”唐锦年蔑笑一声,然后挥手拔出短 剑! “噗——!”鲜血喷涌,当归眼中的神采渐渐消失,带着疑惑断绝了生机。 唐锦年安静站了一会,望着因铁链牵扯而无法倒在地上的当归尸体,目光不悲不喜。半晌后,他径直转身离去。 回到甬道,唐锦年把短剑随手一抛:“拿着,带回去收藏起来,做个纪念。” 饶霜接住短剑,赶紧跟着唐锦年朝外走去。 从大牢追出来,饶霜一抬头就看到唐锦年站在大街上,正抬头望着天空。 “在看什么?”饶霜问道。 唐锦年努努嘴:“喏。” 饶霜抬头看去,只见远处的天空中,一左一右,皆有乌云汇聚,其中又以西北面的乌云汇聚之势尤为剧烈,只见黑云翻涌,云下两道气旋呈现实质,纠缠搅动,寸步不 让,斗得难舍难分。 饶霜脸色骤变:“那是——有天人境在交手!” 唐锦年微微抬眉:“让他们斗去。” “什么?”饶霜看向唐锦年,“那边激斗的,定有一方是自己人,为何不去帮忙?” 第604章 唐锦年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就不能自己动动脑子?那边是输是赢,于大局都无关紧要。你看那皇宫顶上乌云,亦是有天人境在,而且尚不知是敌是友,所以我们现在自然是要去皇宫,若是再能救下皇帝,日后这中原江湖,便是窥天的一言堂。” “哦…”饶霜讷讷点头,复而又小声发问,“对了,之前你在大牢里,最后你对当归说‘错了’,究竟是哪儿错了?” “自然是他的话说错了。”唐锦年不屑一笑,“当归那意思是说,他能安然赴死,是因为杀他的是我,是天人境,而不是普通人。” “呵,这话实在可笑。”唐锦年笑出了声来,“殊不知,我杀他,只是因为此事因我而起,自当由我结束,才不是什么天不天人境。” “他曾告诉我,说他是由杀人道入天门,这世间无论何人,从皇帝到走夫,在他刀下,皆是待宰之人。可到临头了,反而是看不破了。” “既然他谁都能杀,自然也当有谁都可以杀他的觉悟。” “连这一点都看不透,活该他死。” … 戚宗弼自翰林院出来,夺了送信家仆的马匹,翻身骑上就朝皇宫奔去。 此时时辰已经不早,戚宗弼估摸着大典已经开了。 果不其然,当他远远望见宫城城墙时,就已经听见了钟鼓声。 戚宗弼稍微松了口气:“还好…好像还没出乱子…” 宫门前,戚宗弼被宫卫拦下,不得已下马。 宫卫拱手道:“见过戚相,戚相怎的现在才来?使节团都入场了。” 戚宗弼哪里有心思去搭话,一边掏着腰牌,一边踮起脚朝广场上张望。 “戚相?”宫卫见戚宗弼半天没能掏出腰牌,试探着询问了一句。 戚宗弼越是急越是找不到腰牌,他气冲冲问道:“大典到哪一步了?” 宫卫答:“回戚相话,正是使节团献贡的时候。” 戚宗弼一惊:“东瀛使节团过了没?” 宫卫咧嘴笑道:“巧了,大人您瞧,现在献贡的,不就是东瀛人嘛,他们说得悬乎,说什么神仙留下的宝物,还必须要真龙天子才能…” 话音未落,金殿前变故突生,刺客从宝匣取出兵器,当众刺杀天子! 包括戚宗弼在内,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惊得未能回神,下一刻—— “噗!” 一声闷响在耳边响起,戚宗弼木讷回头,看见刚刚与自己说话的宫卫,被一把钢刀穿胸而过,滚烫的血溅到脸上,一片温热。 “嗤——”钢刀被一把拔出,宫卫尸体倒下,戚宗弼这次看清楚了,出刀者竟然是另一名宫卫。 这一幕好似一盆冷水浇下,戚宗弼猛打一个激灵,瞬间回神,趁着混乱发生的时刻,拔腿就往宫内跑去。 同样的变故发生在广场上每一个角落, 戚宗弼一头扎进了人群最密集的使节团队伍中,从知道东瀛使节团是鬼见愁残部假扮后,他就对事情始末有了大概的猜测,在此时乱起,人人惶惶自危时,他却晓得哪里才是最安全的。 使节团虽然同样恐慌,但至少还没有人大打出手。戚 宗弼就弯着腰,把身子伏低,在人群里穿行,偶尔抬起头辨认方向,渐渐朝着宫城边缘摸去。 这一路走来也不知被推攘了多少下,又挨了多少脚,身上的官服皱巴巴的像一团咸菜,千辛万苦几经波折,终于是绕到了金殿后面。 戚宗弼蹲在拐角的花坛后,四下张望,确定无人后才小心翼翼冒出头。 “我必须…”戚宗弼喘着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找到陛下,把事情缘由告诉陛下…不然等大军进宫,不问青红皂白将所有使节团拿下,我大闰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再这样发展下去,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金殿…”恐慌后,戚宗弼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不对,陛下应该不在金殿了。” “在这敌我不分的局面下,陛下在哪里最安全?” “后宫!”戚宗弼双眼大亮,“后宫是皇宫禁地,禁 卫不得出入!是了,应该就是后宫!” 心中有了决断,戚宗弼本有些发软的双腿顿时也有了力气,他撑着膝盖站起来,匆匆朝皇宫更深处跑去。 ?第八三7章 乱京之变(十八) 唐锦年垂下手臂,一柄短剑从袖中滑落到掌心,锋刃在黑暗中泛着冷光。 当归目不转睛凝视着那柄短剑。许久之后,唐锦年的声音响起。 “我会给你个痛快。” 当归张了张嘴,露出笑意:“甚好。死在你的手里,至少比死在蝼蚁手中要来得壮烈。” “错了。”剑锋一提,唐锦年吐出两个字。 当归愕然抬头,目光中带着疑惑。 但就在下一刻——唐锦年双手握剑,一把刺进了当归心口! 当归双眼赫然圆睁,嘴角有鲜血溢出:“什么…错了?” “…不告诉你。”唐锦年蔑笑一声,然后挥手拔出短剑! “噗——!”鲜血喷涌,当归眼中的神采渐渐消失,带着疑惑断绝了生机。 唐锦年安静站了一会,望着因铁链牵扯而无法倒在地上的当归尸体,目光不悲不喜。半晌后,他径直转身离去。 回到甬道,唐锦年把短剑随手一抛:“拿着,带回去收藏起来,做个纪念。” 饶霜接住短剑,赶紧跟着唐锦年朝外走去。 从大牢追出来,饶霜一抬头就看到唐锦年站在大街上,正抬头望着天空。 “在看什么?”饶霜问道。 唐锦年努努嘴:“喏。” 饶霜抬头看去,只见远处的天空中,一左一右,皆有乌云汇聚,其中又以西北面的乌云汇聚之势尤为剧烈,只见黑云翻涌,云下两道气旋呈现实质,纠缠搅动,寸步不让,斗得难舍难分。 饶霜脸色骤变:“那是——有天人境在交手!” 唐锦年微微抬眉:“让他们斗去。” “什么?”饶霜看向唐锦年,“那边激斗的,定有一方是自己人,为何不去帮忙?” 唐锦年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就不能自己动动脑子?那边是输是赢,于大局都无关紧要。你看那皇宫顶上乌云,亦是有天人境在,而且尚不知是敌是友,所以我们现在自然是要去皇宫,若是再能救下皇帝,日后这中原江湖,便是窥天的一言堂。” “哦…”饶霜讷讷点头,复而又小声发问,“对了,之前你在大牢里,最后你对当归说‘错了’,究竟是哪儿错了?” “自然是他的话说错了。”唐锦年不屑一笑,“当归那意 思是说,他能安然赴死,是因为杀他的是我,是天人境,而不是普通人。” “呵,这话实在可笑。”唐锦年笑出了声来,“殊不知,我杀他,只是因为此事因我而起,自当由我结束,才不是什么天不天人境。” “他曾告诉我,说他是由杀人道入天门,这世间无论何人,从皇帝到走夫,在他刀下,皆是待宰之人。可到临头了,反而是看不破了。” “既然他谁都能杀,自然也当有谁都可以杀他的觉悟。” “连这一点都看不透,活该他死。” … 戚宗弼自翰林院出来,夺了送信家仆的马匹,翻身骑上就朝皇宫奔去。 此时时辰已经不早,戚宗弼估摸着大典已经开了。 果不其然,当他远远望见宫城城墙时,就已经听见了钟鼓声。 戚宗弼稍微松了口气:“还好…好像还没出乱子…” 宫门前,戚宗弼被宫卫拦下,不得已下马。 宫卫拱手道:“见过戚相,戚相怎的现在才来?使节团都入场了。” 戚宗弼哪里有心思去搭话,一边掏着腰牌,一边踮起脚朝 广场上张望。 “戚相?”宫卫见戚宗弼半天没能掏出腰牌,试探着询问了一句。 戚宗弼越是急越是找不到腰牌,他气冲冲问道:“大典到哪一步了?” 宫卫答:“回戚相话,正是使节团献贡的时候。” 戚宗弼一惊:“东瀛使节团过了没?” 宫卫咧嘴笑道:“巧了,大人您瞧,现在献贡的,不就是东瀛人嘛,他们说得悬乎,说什么神仙留下的宝物,还必须要真龙天子才能…” 话音未落,金殿前变故突生,刺客从宝匣取出兵器,当众刺杀天子! 包括戚宗弼在内,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惊得未能回神,下一刻—— “噗!” 一声闷响在耳边响起,戚宗弼木讷回头,看见刚刚与自己说话的宫卫,被一把钢刀穿胸而过,滚烫的血溅到脸上,一片温热。 “嗤——”钢刀被一把拔出,宫卫尸体倒下,戚宗弼这次看清楚了,出刀者竟然是另一名宫卫。 这一幕好似一盆冷水浇下,戚宗弼猛打一个激灵,瞬间回 神,趁着混乱发生的时刻,拔腿就往宫内跑去。 第605章 同样的变故发生在广场上每一个角落, 戚宗弼一头扎进了人群最密集的使节团队伍中,从知道东瀛使节团是鬼见愁残部假扮后,他就对事情始末有了大概的猜测,在此时乱起,人人惶惶自危时,他却晓得哪里才是最安全的。 使节团虽然同样恐慌,但至少还没有人大打出手。戚宗弼就弯着腰,把身子伏低,在人群里穿行,偶尔抬起头辨认方向,渐渐朝着宫城边缘摸去。 这一路走来也不知被推攘了多少下,又挨了多少脚,身上的官服皱巴巴的像一团咸菜,千辛万苦几经波折,终于是绕到了金殿后面。 戚宗弼蹲在拐角的花坛后,四下张望,确定无人后才小心翼翼冒出头。 “我必须…”戚宗弼喘着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找到陛下,把事情缘由告诉陛下…不然等大军进宫,不问青红皂白将所有使节团拿下,我大闰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再这样发展下去,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金殿…”恐慌后,戚宗弼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不对,陛下应该不在金殿了。” “在这敌我不分的局面下,陛下在哪里最安全?” “后宫!”戚宗弼双眼大亮,“后宫是皇宫禁地,禁卫不得出入!是了,应该就是后宫!” 心中有了决断,戚宗弼本有些发软的双腿顿时也有了力气,他撑着膝盖站起来,匆匆朝皇宫更深处跑去。 第837章 乱京之变(十九) 算天祠前,广场上一片狼藉,石板铺就的地砖上,或裂纹密布,或刀痕纵横。 只听又是一声兵器撞击巨响,半空中两道人影触之即分,以比去时更快的速度分别落向两边。 叶北枳倒飞回来,身体像是一个破麻袋,落地后又接连翻滚了好几圈,在地面上曳出长长一道痕迹,才堪堪停下。 而傅一然则径直砸在了算天祠门前阶梯上,砸得乱石飞舞,半边身体都嵌进了乱石堆里。 许久之后,却是叶北枳先动了,他杵着唐刀,从地面站起,衣衫多处破损,其下隐有淡淡血迹渗出,但眼中依旧清明,不似疲倦模样。 乱石堆中,傅一然偏头看来,他微微喘气,道:“终究是不敌青壮。” 此时的傅一然,他全身上下虽不见有伤,但神色间已有疲态,落在身旁的乾坤日月刀上,刀刃亦添了些许细碎缺口。 此前鏖战,看似傅一然游刃有余,叶北枳奋而攻之却无建树。但个中滋味只有他二人知晓,叶北枳急于速战速决,遂不留余力,只求克敌,即便是以伤换伤也是愿意。而傅一然却不 同,他恨不得缠住叶北枳在这斗上三天三夜,反而不求胜负。 但几番交手下来,他却已知道叶北枳厉害,叶北枳每一轮攻势,他都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叶北枳却只管进攻,不用把全部精力都放在防守上。两相抵消,再加上傅一然终究垂垂老矣,精神紧绷不得缓,鏖战时间一长,顿时就感到了吃力。 唐刀垂在身侧,叶北枳迈开步子:“单凭这一点来说,你却是不如耶律神通许多…他不会替自己找借口。” 看到叶北枳提步走来,傅一然双臂一撑,抓着日月刀翻身站起。 傅一然爽朗大笑,他抬头看向天空:“不如便不如,自打老夫迈入天人境,从未像今日这般毫无顾忌地出手过。虽不知这京城天空出了什么毛病,但确实轻松了不少,那天罚就好似悬在脖子上的铡刀,生怕一不小心就要——” 傅一然的话语戛然而止,原本洒脱的脸色顿时变得凝重。 叶北枳心有所感,随着傅一然的目光望向天空。 遥远的天外,风云际变。 云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二人头顶汇聚,几个呼吸间就堆叠成厚重的乌云,黑压压的颜色愈发深沉。 熟悉的感觉从天人境的心底浮现。 … 听到百里孤城大喝,王月桂下意识就退了一步,等待半晌后却不见动静,他眯起眼睛:“故弄玄虚…剑气近,你搞什么鬼?” 话语刚落,另一头的罗梦寒脸色突变:“小心——!” 王月桂悚然一惊,危机感骤临,作势就往旁边扑倒—— 余光中,王月桂瞥见一抹流光逝过,肩头微微一凉,一簇血花飞起,溅成数点寒梅。 “铮——!” 剑鸣阵阵,浩瀚的剑意呈波纹状往外荡开,波及之处,无论是落在地上的,亦或被人持在手中的,所有兵器纷纷颤抖起来,发出悲鸣。 这番阵势颇大,以至于所有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但见长阶上,百里孤城垂手而立,在他面前,一并尚未出鞘的宝剑插进石阶,鞘中剑锋兀自颤鸣不止,似要自行出鞘。众人盯着这宝剑,无端竟觉得它像是活物,随时准备出鞘宣泄心中怒火。 王月桂心中惊骇,他低头看向自己左肩,只见肩头衣衫碎裂,一道伤口深可见骨。 “明明没出鞘,何来此等锋锐?”王月桂本就阴鸷的脸色此时更加难看了。 只是没有时间再多想了,长阶上,百里孤城伸手握住剑柄 ,将方寸连鞘拔出,顺势上撩出剑。 “嘭!” 百里孤城随意出手,却是威势浩大——剑气宣泄,崩裂土石,石板下像是有地龙翻涌,无数土石乱飞,一道沟壑飞快裂开,直奔王月桂而来! 王月桂见状大惊,双脚飞快在地面点出,连连后退。他一连退出数丈距离,忽觉后背收到撞击,身后传来一声惨叫,有人被撞飞了出去。 王月桂哪还有空管别人,撞这一下,脚下也停顿了片刻,他抬头看去,沟壑来势不慢,转眼就到了近前,此时再退亦来不及了,王月桂心里发了狠,大喊一声,双臂护在正面,就准备硬生生抗住这一下。 只是片刻过后,预料中的力道并没有传来。 王月桂抬眼一看,只见沟壑堪堪停在了身前,只再往前半步,就要撞上自己。 “嗯?”王月桂发出疑惑的声音,他看向百里孤城方向,发现百里孤城又被罗梦寒缠住,剑气环绕飞舞,短暂交手的时间,罗梦寒已然负了伤。 身后有惨呼声响起,王月桂脑海中灵光一闪,他回头看去,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站在了广场抱团的人群边缘。 他心中顿时升起了明悟,赶紧朝罗梦寒高声呼喊:“去人 群里——他怕伤及无辜!” 喊声回荡开,百里孤城面色顿时一沉,罗梦寒避开奔着咽喉来的一道剑气,仗着轻功滑溜,佯攻一掌后,立马后退,身形直奔群臣而去! “休走!”百里孤城本就打得束手束脚,此时见罗梦寒要跑,顿时更感急躁,他飞身追去,剑气随身而走,直奔罗梦寒后背罩门。 罗梦寒虽看不见身后,却能清晰感觉到剑气加身的凌厉,只见他矮身下坠,随手一捞便抓来一名来不及躲避的禁卫,然后信手朝百里孤城抛去! “嗤!” 数道剑气穿身,那禁卫甚至来不及惨叫,便死得不明不白。 血溅到百里孤城脸上,那禁卫死不瞑目,双眼仍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熟悉的眼神。 百里孤城握剑的手一颤,下意识就松开了手,方寸从手中跌落,仿佛那日不堪回首的记忆又重现在了眼前。 “噹啷!” 方寸砸落,又弹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百里孤城一个踉跄,站在原地不在向前了。 面前,是正钳制一位大臣的罗梦寒。身后,是小心戒备的王月桂。 “他怎么了?”王月桂看不见百里孤城表情,出口发问。 罗梦寒满脸警惕,几乎把身子全部藏在大臣后,他摇了摇头:“不知道…” 第838章 乱京之变(二十) 场上,要说最惨的还数那帮堆挤在金殿前的大臣,前有罗梦寒与百里孤城激斗,已然是快打到了他们脸上,身后又是军功将领、禁卫乱战一团,堵住入金殿的去路。他们被夹在中间,哪里都去不得,只得拼了命地往中间挤,像是一个窝里的鹌鹑,仿佛这样能给他们带来安全感。 百里孤城盯着地上禁卫尸体怔神,久久没有动作,罗梦寒与王月桂亦不敢轻举妄动,双方就这样安静对峙了许久。 “等等,不太对——” 王月桂突然惊叫一声:“快看头顶!” 这番话喊得突然,不止是罗梦寒,就连后面的大臣也都听得清楚,所有人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抬头望天。 只见不知从何时起,皇宫头顶的天空中,已经蓄积起乌云,云层逐渐汇聚,遮蔽了阳光,压抑的感觉浮现在每个人心头。 “天人境…雷罚…”罗梦寒喃喃自语。 王月桂一个激灵回神,他身形连退,将于百里孤城的距离又拉开了些,开口大喊:“剑气近!你敢引来天雷——不要这些人的命了吗!” 百里孤城置若罔闻,依然一动不动。 第606章 … 苏府门外,苏亦在锦衣卫的搀扶下,正准备上马车。 忽闻衣袂翻飞声起,一道人影落在面前。 锦衣卫本就紧绷神经,闻声即刻拔刀,看也不看朝着人影挥刀斩下—— “叮!” 一声清脆响声,刀锋磕在枪尖上,被巧力荡开。 “是我。”夜凡的声音响起,苏亦赶紧抬臂,阻止锦衣卫继续出手。 苏亦直入主题:“现在什么情况了?” 夜凡沉声道:“大批刺客已经进入京城,此时正在京城各处作乱。他们大多穿着寻常服饰,既可作乱,也可潜伏,就算大军入城,在没有进行严密盘查的情况下,也很难找出来。但现在当务之急还是皇宫那边,目前来看,自北门进城的刺客只是炮灰,皇宫那边的应该才是精锐。” “这不难推测。”苏亦虽然还吊着一只手臂,但未影响他思考,“刺客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来刺杀陛下的,必然会把主力放在皇宫,而京城内作乱的贼人,无非是替皇宫打掩护的,多半是为了等事成之后,让某个大人物趁乱离京。” “但现在最主要的不是抓刺客,而是保证陛下的安全。” 苏亦对夜凡点头,“既然来了,你就跟我一起。”说罢,先一步上了马车。 “你要去哪儿?”夜凡撩开帘子,却未上车,“你一个细胳膊短腿儿的文臣,现在能做什么?” 苏亦微微皱眉:“我知你担心我,但我现在是要去锦衣卫镇巡司,如今之计,唯有召集人手,才可平皇宫之乱。” “不行!”夜凡死死按住车辕,不让马车前行,“我收到消息,皇宫乱起时,亦有锦衣卫暴起伤人,这说明锦衣卫内也有奸细,你此去镇巡司,实在不妥。” 苏亦眉头大皱,看向那名送信来的锦衣卫。 锦衣卫顿时有些慌乱:“属下不知——皇宫生乱分明是源于宫中禁卫,属下第一时间就出宫来禀报…” 夜凡摆了摆手:“他确实有可能不知道,锦衣卫在宫中负责暗处巡查,就算出了奸细引起打斗,也不会在明处。” 苏亦对夜凡自然还是信任的,闻言后他陷入思索:“这可就难办了,若锦衣卫也不可信,该去哪里召集人马?难道真的只有等大军进城?” “目前看来,确实只有这样…”夜凡话说一半,苏亦突然抬头。 “且慢!还有个地方——”苏亦看向夜凡与锦衣卫,“你们可曾打听到,东厂是否也起了乱子?” 锦衣卫摇头道:“未曾听闻。” 夜凡听此一问,顿时明白了苏亦的意思:“我也没收到关于东厂内乱的消息——我知道了。” 苏亦招手示意夜凡上车,然后对锦衣卫吩咐:“走,去东厂!” “东厂主力尽是阉人,那些奸细纵使有天大本事,我不信他们还有那魄力,能舍了自己命根,就为混入东厂!” … 养心殿。 殿内,听到叩门声的陈勋与江书黎不约而同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江书黎开口宣问:“殿外何人?” 陈勋对剩下那名亲卫使了个眼色,亲卫会意,按住刀柄,站到了陈勋身前。 这时,殿外传来回答的声音:“臣戚宗弼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戚相?”江公公一愣。 陈勋微微皱眉,与江书黎对视一眼后,点了下头。 江书黎遂喊道:“戚相快进,陛下有话要说。” 门被推开,穿着朝服的戚宗弼躬身走进,然后又把殿门轻轻合上。 陈勋看向亲卫,亲卫一直凝视戚宗弼,迟疑片刻后,在陈 勋耳边答道:“不具武艺,亦不见兵器,似乎没问题。” 陈勋又看向江书黎,江书黎上前一步:“戚相在殿下候着。” 戚宗弼立马停步,在殿下跪了下来,叩首道:“陛下受惊——臣罪该万死!” 陈勋与江书黎盯着戚宗弼看了许久,江书黎凑过来,悄声道:“确是戚相无疑…只是来得有些突然。” 陈勋暗自点头,沉声问道:“戚相抬头,朕且问你,今日大典你为何不在?” 戚宗弼双臂一展,袖袍翻飞,又一次下拜:“回禀陛下,这就是臣有罪之处!不瞒陛下,其实臣早在数日前就发觉东瀛使节团有异,却只是怀疑,于是这几日四处调查,殚精竭虑,昨夜操劳过度,这才迟了大典,等臣匆匆赶来时,宫城已然生变…” “你早就怀疑?”陈勋眉头皱起,“那为何未告知朕?” 戚宗弼又是下拜叩首:“陛下明鉴!臣当时也只是怀疑,那毕竟是外国使臣,大闰战事方歇,哪能再起事端?” “是这般?”陈勋凝望着殿下的戚宗弼,沉思许久。 忽然,陈勋脸色一变:“等等!你说你入宫时已起大乱!那你为何衣衫整洁——你头发都没乱?!” 第839章 乱京之变(二一 殿下,戚宗弼伏首沉默片刻:“回禀陛下,臣入宫时虽起大乱,但并未波及于臣…” 话音未落,陈勋身旁的江公公突然脚下一软,整个人趴到了地上。 陈勋惊疑看去,只见江书黎面露惊慌:“陛下——陛下!奴婢不知怎的,腿突然就麻了…手!手这会儿也麻了!” 另一边,仅剩的那名亲卫鼻翼轻轻翕动,忽然醒悟:“不好!快掩住口鼻——”他作势就要拔刀,只是刀才抽出一半,浑身就似被抽掉了筋骨,跌倒下去。 陈勋因是坐在龙榻上,起初并未察觉有异,此时经亲卫提醒,这才发觉自己双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了知觉,淡淡的酥麻感从腰腹处迅速蔓延上来。 殿下,戚宗弼甩了甩袖子,站起身来:“这破药,竟然这么久才生效。” 虽然浑身酥麻酸软,但这药物似乎并不影响说话,神智也还清醒。看着戚宗弼朝这边走来,陈勋强撑着使自己冷静:“戚宗弼,你这是为了什么?” 戚宗弼脚步略一停顿,然后突然加速,疾走到陈勋面前,狠狠揪住他的头发,强迫他仰起头,戚宗弼脸色狰狞狠厉:“ 为了什么?我要说是为了报仇,你能明白么?!” “大胆!”亲卫无能狂怒。 江书黎趴在地上,边哭边骂:“狗贼!狗贼戚宗弼——杀千刀的,有什么你冲着杂家来啊!” 只是这后宫中冷清多年,此时又恰逢大乱,剩下些三三两两的宫女太监也都忙着回去收拾家当逃难,饶他们叫骂声再大,却也无人注意到此处。 “报…仇?”陈勋脸颊抽动,他此时连根手指都动不了,他想了半天,“朕明白了…你是要为你夫人报仇。” 戚宗弼一愣,旋即哈哈大笑,笑得眼角泪花都出来了。 陈勋还在继续说着:“当年你夫人是为了给你求活路,才在府中自缢而死,朝中从来没人逼过她——那时你在北关未归,我父皇感其情义,还亲自下旨命人厚葬…你到底在笑什么!?” 戚宗弼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抹了把眼角的泪花:“我自然是笑…笑你蠢啊。” 陈勋强忍着怒火:“什么意思?” “你急着解释这半天,可我什么时候说我要为覃夫人报仇了?” 陈勋瞪着戚宗弼:“若不是你夫人,那会是谁?” 戚宗弼脸上笑意渐渐敛去,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 一手揪着陈勋头发,一手扯住陈勋衣领,连拖带拽,粗暴地将他拖到大殿正中。 后面,亲卫与江书黎叫骂声不断且不提,只说这陈勋终于是不可遏制地有些怕了,但帝王颜面重于天,他始终没有哭喊求饶,只是颤音问道:“你倒是给朕说个明白,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呼!”戚宗弼累得喘了口气,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俯视着动弹不得的陈勋,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小瓷瓶。 戚宗弼端详瓷瓶良久,喃喃问道:“小皇帝,你可知这是什么?” “朕如何得知?”陈勋额角青筋直跳。 戚宗弼似是叹了口气:“这是…当年毒死老师的那杯鸠酒,我已经尽力调配了,应该就是这个配方无错。” “你老师?”陈勋先是愣住,想了许久才不可置信道,“你是说那个,李…李荀?” “你也配叫他名字!!”戚宗弼突然暴怒,一把薅住陈勋头发,使劲往地上砸。 “咚!咚!” 也幸好戚宗弼没多大力气,但陈勋的额角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青肿起来。 脑袋有些发昏,陈勋咬牙忍着痛:“无稽之谈,都是多少 年前的陈谷烂事,你凭什么把帐算在朕的头上?” “陈谷烂事?”戚宗弼的表情正在从狰狞向癫狂转变,“难道几十年过去,仇就不是仇?恨就不是恨了?!你向我问凭什么——我才该问你凭什么!” “当年是你们陈氏苦苦哀求老师出山,也是老师力挽狂澜救了你们陈氏的大闰!平江湖驱北羌!到头来,却落得一杯毒酒的下场…凭什么?” 第607章 陈勋额角青筋绷起,脸色涨红:“当年的事,朕怎么知晓?!” “呼…”戚宗弼长出一口气,逐渐平复,他面无表情拔掉瓷瓶的塞子,“多说无益,所谓有始有终,仇恨当如是,这杯你们陈氏欠下的鸠酒,今日便该轮到你来尝尝滋味了。” … 东厂大院内,一众番子在管事的呼喝声下正在集结。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在大门前停下。 东厂众人顿时警惕,齐齐按住杀威棒,朝马车看来。 车帘一撩,苏亦被锦衣卫搀扶下来。 管事认出来人,赶紧上前行礼:“见过太师大人。” 苏亦摆了摆手:“莫说废话,你们这是要作甚?” 管事声音尖细,答道:“回大人话,我等正要杀进皇宫救驾,陛下与厂公此时都还在宫内,未有消息传来。早些时候, 有锦衣卫的同僚来替厂公传话,命我等清点厂内是否有人员缺漏。” “结果呢?”苏亦看向门内站得整齐的众人,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 “没有缺漏。”管事低眉顺眼。 苏亦沉吟片刻,道:“稳妥起见,还需再查一次。” 管事一愣:“如何查?” 苏亦小心观察着番子脸上的神情变化:“以役长分队,着番子互相验明正身。” 管事睁圆了眼睛:“请教大人,这…何谓验明正身?” 苏亦皱眉,怒叱:“这还用教?脱裤子验!” “懂了懂了——”管事连连点头,回头冲院内喊道,“尔等崽子听清楚了?各队役长领人,相互验身!不得耽误!” 院内响起各役长应声,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一道身影从人群中飞掠而出,速度极快,竟是直奔苏亦而来! “唰——” 一杆银枪从车厢内飞出,似银龙破空,将此人穿胸钉死在地上。 夜凡探头出来,满脸震惊:“还真有猛士潜进东厂?” 第840章 乱京之变(二二 戚宗弼一路小心前行,走一步望三步,好不容易,总算是入了后宫所在。 进到后宫后,戚宗弼终于心安了不少,情不自禁加快了步子。 在途中拦下过几名宫女,打听是否曾见到陛下踪迹,但宫女们全都形色慌张,只摇头说未曾见过。 戚宗弼久久未得线索,不免急躁起来,同时也不忿这些人树倒猢狲散的态度。拐过一条廊道,又正撞见有一名宫女匆匆走过,他连忙拦住:“诶!你!停下——” 那宫女闻声回头,见到戚宗弼模样后不禁一愣。 戚宗弼赶紧走过去,发问:“可曾见到陛下?” 戚宗弼语气不好,宫女不禁缩了缩脖子:“戚,戚相…你适才不是已经问过了么,奴婢说陛下往养心殿去了…” “养心殿——什么?”戚宗弼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不对,“我什么时候问过你…糟了!” 戚宗弼一拍额头,转身就朝养心殿疾奔而去,将宫女扔在 了后面。 一路未得停歇跑到养心殿殿前,戚宗弼这年迈的身躯实在是跑不动了,不得不停下来,扶着门柱喘气。 这时,他却忽然听到殿内隐约有说话声传来,戚宗弼下意识屏住呼吸。 “难道几十年过去,仇就不是仇?恨就不是恨了?!你向我问凭什么——我才该问你凭什么!” 这声音听着耳熟,戚宗弼想了想才突然意识到,竟是和自己的声音有七分相像! “当年是你们陈氏苦苦哀求老师出山,也是老师力挽狂澜救了你们陈氏的大闰!平江湖驱北羌!到头来,却落得一杯毒酒的下场…凭什么?” 听到这里,戚宗弼的心骤然提了起来,这殿内的人是谁他岂能不知?正要推开门闯进去,却又收回了手,戚宗弼蹑手蹑脚走到一边,从窗缝处偷眼看去,将殿内景象收入眼中。 … 养心殿内,司空雁拔掉瓷瓶的塞口,就准备往陈勋嘴里倾倒,只是陈勋哪会真就让他倒进嘴里?自然是死死咬着牙关,紧闭嘴唇,然后使劲转着脖子。 司空雁屡试无果,也怕不小心将鸠酒洒出,僵持一会儿被激出怒意,狠狠掐住陈勋脖颈,不让他乱动,就在这时—— “砰!” 殿门被一脚踹开,匆忙的脚步声迅速靠近。 那龙榻边的江公公扯着嗓子大喊:“捂住口鼻!捂住口鼻!有毒——” “该死…”司空雁只是暗骂一句,却没有回头。他手上加快速度,也没心思再去担心还会不会把鸠酒洒出,索性直接往陈勋嘴里塞去。 就在此时,一只大手从身后挥来—— “啪!” 瓷瓶脱手,司空雁眼睁睁看着它在半空中打旋,鸠酒洒得到处都是。 “孽畜!”怒骂声响起,声音很熟悉。 “啪!”又是一巴掌,这次扇在了司空雁脸上。 这一巴掌未留余力,直接把司空雁抽到在地上,嘴角都裂开,渗出血丝来。 戚宗弼一边捂住口鼻,一边蹲下身子摸索司空雁怀内,又急又怒:“解药在哪?!” 司空雁半边脸颊肿起,他目光下移,看向戚宗弼:“怎么哪儿都有你…” “解药!!!”戚宗弼大声怒吼,“拿出来!!!” “哈…”司空雁笑了笑,探手入怀。 就在马上要伸出手时,司空雁突然翻身起来,一柄冒着寒芒的匕首握在手中,笔直朝着陈勋刺去! “大胆!”戚宗弼一直戒备着他,一见司空雁异动,立马伸手将其擒住。 “唰!”匕首被司空雁掷出,在空中打了个旋,掠出软绵绵的弧线落向陈勋—— 戚宗弼眼睁睁看着匕首落下,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噹…” 匕首擦着陈勋的脸颊砸到地上,在脸上留下一道浅浅口子。 戚宗弼死死抓着司空雁,见此长舒了一口气。 司空雁颓然坐倒,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 金殿前,百里孤城像是一尊雕塑安静站着,身上气势节节攀升,他似乎还未注意到头顶已经汇聚成型的黑云。 王月桂早退出了好远距离,罗梦寒退无可退,只能讲挟持的大臣顶在前面。 百里孤城身上气势愈发凌厉,就连环绕四周的风仿佛都冒着丝丝寒光。 当他的气势攀升到某个节点时。 “轰隆——” 黑云一声咆哮,青紫雷龙贯云而下,正砸中百里孤城头顶! 刺目雷光照亮广场每个角落,待白光消散,只见百里孤城依然站在原地,以他为圆心,电蛇遍布,脚下已是一片焦黑。 他本人也不好过,身上衣衫多处烧毁,露在外边的皮肤添了灼伤,原本飘逸的雪发也被烧焦许多。 百里孤城抬头望着天空:“天罚…名副其实,果真该罚。” 弯腰捡起方寸,剑指抹过锋刃,百里孤城竖剑平指向王月桂:“剑修直,人修身,尔等行事违背天和,悟不得自身之道,难怪入不得天人境。” 王月桂正欲反唇相讥,忽见百里孤城剑锋一颤,整个人化作流光只掠而来,转瞬就到了面前! 王月桂可不欲与百里孤城硬碰硬,一见百里孤城动了,想也不想直接往后翻跃,直接跳进了人群中。 百里孤城剑锋一指,数道剑气后发先至,转眼就逼到半空中的王月桂身前。 王月桂脸色一变,强提一口气,在空中接连出掌,却终究避不开全部,但见一抹血花溅起,一道剑气穿透小腹,王月桂咬紧牙关发出一声痛哼,跌进了人群。 这使节团众人见打斗波及过来,自然不会老实站着,纷纷四散逃逸,只是这一散开,地上却不见了王月桂身影。 百里孤城微微皱眉,看向逃散的人群,巡视片刻,却始终没见到王月桂混入人群后躲去了哪里。 第841章 乱京之变(二三) 皇宫,入宫的城门甬道内散落着尸体。 甬道内的战斗已经停歇,但城墙上却还没有。 城墙上,禁卫们或互相交手,或三两战作一团。此时距离大乱初起时已经过去许久,怀疑惊惧的气氛早已蔓延到每个角落,搏杀中的人们已经没有心神再去管谁是间隙谁又不是了,再加上逃跑也是死罪,便唯有举起兵器,才能不死在这里。 哪怕眼前拼杀的人是昔日同僚。 地面微微震颤,隆隆马蹄声由远及近,迅速接近。 近百骑兵飞奔而至,在宫门前齐齐驻马。 一辆马车紧随其后到来。 “吁——!”驾车的锦衣卫将缰绳拽死,双马仰头嘶鸣,八蹄止步。 车帘一掀,苏亦不顾锦衣卫来扶,先一步跳下车来,他只打眼朝城墙上一望,顿时双目欲裂。 苏亦从怀中掏出令牌,大声呼喝:“我乃太师苏亦——” 声音传出,却无人应答,城墙上依旧乱战一片。 第608章 这是夜凡上前一步,朝锦衣卫道:“借刀一用。” 不待锦衣卫答应,夜凡径直抽出起腰间佩刀,甩手掷出—— “砰!”佩刀飞逝出去,扎在城门顶上。 下一瞬,夜凡飞跃出人群,轻身功夫施展开,半空中足尖在那佩刀上一点,身形再次拔身,借势翻身上了城墙塔楼。 但见夜凡站在塔楼顶上,双目环顾四周一圈。下一刻,他提起一口气,纵身高高跃起,身形如强弓绷紧,长枪双手高举过头,朝着下方塔楼蓄力砸下! “轰——!!” 塔楼半边崩塌,巨响声震天,所有战斗的禁卫齐齐朝这边看来,目光惊骇中不知发生了什么。 “不听劝者——当如此楼!”夜凡运足内力,声音传遍城墙。 塔楼剩下那半边的屋顶上,夜凡单手握着长枪,朝苏亦点头示意。 苏亦心下稍定,再次提气,发话大喊:“我数三个数!尔等一齐停手——凡继续动手者,皆以谋逆罪论处!尔等将其并起拿下!” “三!” 当苏亦数出第一个数时,就已经有互相战斗的禁卫齐齐后跃一步,警惕对视着,却已经停手。 “二!” 第二个数喊出,更多的禁卫停了下来,但仍有一些人打出 了真火,顾不得停下。 苏亦故意停顿了片刻,缓了一瞬,才大喊出最后一个数。 “一!!” 随着最后一个数喊出,苏亦迅速将城墙一扫,但见还有人打斗,他当机立断,大喝一声:“众禁卫听令——将缠斗者尽数拿下!反抗者杀无赦!” 令出将行,已经停手的禁卫得了命令,齐齐朝着缠斗者围攻而出,数息功夫,城墙上终于平静了下来。 苏亦在众东厂番子的拱卫下快速走上城墙,一众禁卫早已排排站好,恭候在城墙上。 苏亦走过来也不废话,直接开口说道:“尔等于此处等候,互相监督,不久宣威宣武两营便会入宫驰援,若再有人动手,所有人皆以连坐论罪!” 说罢,苏亦又抬头看向夜凡,却发现夜凡正望着皇宫广场。 苏亦喊道:“你留在这里看住他们!若发现有谁先动手,直接打杀当场!” “这倒是简单。”夜凡紧皱着眉,他指了指广场,“广场上还有更多禁卫搏杀,你带东厂的人去,逐个拿下…切记莫靠近金殿。” “金殿如何?”苏亦问出一句,也转身看向广场,顿时僵 在原地。 只见广场靠近金殿的一处地方,百里孤城正与两人缠斗到一处,那宝剑也藏在鞘中,迟迟不出。只是不知为何,百里孤城竟隐有被压制的势头,而每每要起势反击,眼看能克敌时,那对手便会往人群处退去,百里孤城却也不追,徒然又被压制。 这一幕就连苏亦一个不会武艺的人都能看出奇怪,更不用说夜凡了。 只听夜凡喃喃自语:“他未出全力…可是为何如此?” 突然,一个声音在身旁响起:“因为害怕。” 夜凡耸然一惊,猛地转头:“谁!” 只见这不知何时到身边的人,内穿描金黑衫,外披紫色云纹大氅,不是唐锦年又是谁? 唐锦年右手负在身后,左手搭着玉石烟杆,吐出一口青烟,他望着金殿前的打斗,嘴角似笑非笑:“可怜,这白毛,徒有天人境的手段,却被逼到如此境地,我都替他憋屈。” “你来了?”夜凡转惊为喜,“这么说窥天的人也入京了!” 唐锦年点头道:“看时辰也差不多了,我还安排了人守在城门外,堵截漏网之鱼。” 这时,又是衣袂翻飞声响起,饶霜凭借一身好轻功,飞身 跃上,她扫眼一看广场上,顿时急了:“你还站着看戏作甚?快去帮他啊!” 唐锦年翻了个白眼,言语中有些不满:“你这般着急作甚?若是心紧他,你就去帮啊,我又不拦你。” 饶霜气得一脚踹在唐锦年屁股上,把他踹了个趔趄:“好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对外人狠毒也就罢了,怎的对自己人也这般?!” 唐锦年回头怒视饶霜:“他又不会死,你居然为了他敢踢我?!” 饶霜气得眼睛都红了,发怒指着唐锦年:“你再说!再说老娘不伺候了!这便回现龙港找娘亲告状去!” 唐锦年脸色一变再变,最后也只得低下头去,默默咽了这口气,讷讷道:“我又没说不帮…只是先观察下敌人手段…罢了…”说罢,也不敢再与饶霜对视,纵身跃下城墙。 饶霜怒哼一声,在夜凡身旁房檐上坐下来。 夜凡讪讪一笑,朝饶霜拱手:“饶姑娘,别来无恙。” 饶霜规矩回礼:“阁主安好,确实是许久不见了。待此间安顿好,再与我家那口…与盟主上门拜访。” “不急不急。”夜凡赶紧回礼,他之前见识了饶霜泼辣,也见识了唐锦年的醋劲,此时可不敢再在饶霜身边多待,连忙站起身道,“既然饶姑娘在此处守着,那我便随苏大人去收拢 禁军好了。”说罢,赶紧跃下房檐,追着苏亦去了。 第842章 乱京之变(二四 且说苏亦领着东厂番子下了城墙,去收拢广场上的禁军。 这些禁军,在大典开始时就守卫在外围区域,此时虽然乱起,但激斗处也打斗靠近外围,这也就给苏亦制造了逐个击破的条件。 苏亦命东厂诸人一拥而上,缴械后拉开激斗的禁卫,然后又亮明身份,将禁卫归入麾下,随同一起又朝另外打斗处赶去。 这样一来,跟在苏亦身边的队伍愈发壮大,期间偶有奸细按耐不住,出手想再次制造乱子,却被随时警惕着情况的夜凡当场打杀。 宫城太大,苏亦领着人忙碌许久,体力渐渐不支,趁着东厂番子上前抓人,苏亦赶紧停下来喘息歇息,夜凡从后面走过来扶住他手臂,半开玩笑说道:“早知该给你弄匹马来。” 苏亦摆了摆手,边喘气边说:“骑在马上,生怕奸细认不出我吗——对了,寻见马秀秀了吗?” 夜凡回头看向金殿:“她既是代替你来参加大典,多半是和大臣们在一处。” 苏亦眼神变了变,咬牙道:“你先不要管这里,且去将她救出来。” 夜凡暗自叹了口气:“马秀秀混在人群中并不引人注目,相对来说,还是你的安危最重要。” 苏亦推了把夜凡,却因为疲惫,使不出太大力气,他依然喘着气:“我这里自有东厂番子护卫,出不了事,你听我的便好,救出马秀秀废不了你多少时间,将她带来我身边,来回不过刻钟。” 夜凡知道劝说不过,遂道:“那你就在此稍后,等我回来。” 待苏亦点了头,夜凡抽身而退,朝金殿方向离去。 … 金殿前,百里孤城与二人颤抖,在他的记忆中,从未如此憋闷过。只见场中,百里孤城被逼的几乎尽在招架,但凡他有还手出招的迹象,王月桂与罗梦寒立马就会往人群的方向靠。 百里孤城不仅出手顾忌,甚至都不怎么敢催动内力,生怕用力过猛又引来雷罚,殃及池鱼——那异铁所铸的唤雷令因为形似暗器,入不得宫,所以根本没带在身上。 随着时间推移,百里孤城的心态已经从急躁趋于平静,他知道这二人的真实目的只是将自己拖在此处,但背后更深的意义却无法确定。 这时,罗梦寒突然后撤出百里孤城剑围,他望了望天空,却才想起太阳被乌云遮蔽,看不出时辰,他在心里思忖片刻,朝王月桂喊道:“已经过了许久,时间大致算来应是差不多了!” 王月桂高声回应道:“你轻功好——且拖住他,我先撤去!” 罗梦寒点了点头,判官笔在掌心一转,朝百里孤城再次攻来。 王月桂转身就朝后跑去,纵身跃出,就要钻进使节团人群。 就在这时,他余光忽然瞥见地面上有一个巨大黑影迅速一逝而过—— 疑惑刚刚冒上心头,忽然头顶破风声起,王月桂精神一紧,在半空中强行扭身,看也 不看,曲指成爪,径直拍向上方! “嘭!” 但闻一声闷响,王月桂只觉这一下是击在了石壁上,身体吃不住力,飞快地垂直往下坠,砸裂数块石板。 什么东西? 王月桂浑身骨骼酸痛,他定睛看去,只见一个身影从天而降,双脚踩上地面时又是一声巨响,石板都被他踩裂。 视线再往上看去,王月桂瞳孔一缩——只见此人生得怪异,浑身皮肤生紫色,自肩胛 处竟比常人多生了一双手臂,脖子上的头颅更是形貌可憎,尖牙红须,鼻翼翻天,眼生竖瞳,头发根根上竖指天。 四周的使节们看清这东西长相,差点没把魂都吓脱,只当见了妖怪,一时尖叫声四起,人们朝四周惊慌逃散。 此“人”站稳后,往前迈出半步,拉开了架势,四只手臂张牙舞爪,但见他脖子一转,那头颅竟调了个前后,又是一张熊嘴狗鼻的狰狞面孔出现在王月桂眼前。 第609章 被这玩意儿盯着,王月桂浑身一个激灵,思绪急转,忽然明悟,他脱口而出:“傀儡?!” 想明白此处,王月桂抬头看天,只见极高出有大鸟盘旋头顶,再低头眺目远望,果不其然,金殿顶上,依稀可见有人坐与其上,正朝下方的战斗打量。 既然傀儡出现,那便只能说明是凤求凰肯定到了,王月桂这下有些怕了,甚至连提醒罗梦寒的心思没了,爬起身就要往宫外逃去。 但傀儡哪会就看着他逃走? 王月桂刚一有动作,四臂修罗顿时也动了,曲腿猛地前扑,又踩碎一地石板,四只手臂伸展,好似蜘蛛扑向猎物。 王月桂可没心思恋战,甚至都不去防守,拼着后背中了一记重击,借着这一掌的力道 以更快的速度朝宫门方向飞去。 半空中,王月桂喷出一大口鲜血,身形疾掠而去,他狠狠扯掉脸上已经快全部脱落的面具,回头看去,正看到唐锦年轻飘飘朝罗梦寒落去。 王月桂咬了咬牙,知道罗梦寒多半是凶多吉少了,遂不再去想他,只顾着自己先逃出生天。 “唐锦年这时候出现在京城,这说明窥天肯定已经发觉了我们的谋划。”王月桂大脑飞快思索,“如果这样说的话,京城内肯定有窥天的布置,不行,我得换条路出…” “咻!” 尖锐的破风声突如其来,王月桂悚然回神,赶紧偏头躲避,却终究是晚了一步,肩膀一阵刺痛,他低头一看,只见肩头插着一枚钢针,那针上泛着青光,显然是涂了毒,只这片刻,整条手臂都麻了。 王月桂又抬头看去,只见城门塔楼上,一女子手持彩羽扇,正朝这边看来。 “蝶恋花饶霜…”王月桂咬牙切齿,眼见饶霜要飞身落来,他此刻不敢再被拖住,只得忍了这客气,埋头奔进了城门甬道。 王月桂心知身后有八臂修罗和饶霜追赶,根本不敢回头,内力疯狂催动,脚下提速,一头闯出城门去。 第843章 乱京之变(二五 前方甬道另一头的光芒,仿佛代表着希望,王月桂双眼大亮。 身后听不见脚步声,但王月桂知道饶霜肯定紧紧缀在后面,蝶恋花的轻功他自然清楚,所以根本没闲工夫回头打望,只管蒙着头往前逃去。 毒性仍在蔓延,也幸好他功夫高强内力深厚,才能将毒性压制,不使它蔓延太快,但尽管如此,也已经感觉到半步身子都有麻痹的迹象。 “出来了!” 王月桂飞身跨出远远一步,从甬道内掠出。 此时他已顾不得再去挑选路线,随便选了个人少的街道,一头扎了过去。 … 从福照院子出来后,方定武,杨露,施淼淼三人,一路寻着僻静无人的地方前行,朝着皇宫而来。 幸运的是,他们这一路过来,除了偶尔见到形色慌张的百姓,也并没有遇见行凶作乱的贼人。 方定武抽了双刀在手,一边警惕地四顾张望,一边嘴不饶人:“这帮鬼见愁崽子忒的胆小,定是瞧见老方这刀锋利,便不敢冒头了。” 施淼淼在后面使劲掐他一把:“乌鸦嘴,尽说些晦气话,不遇见歹人是好事,你还真想去跟人拼个死活?” “嘶——”方定武疼得直龇牙,“姑奶奶你轻点儿!我这不是说说话壮声气,就算有歹人瞧见便也不敢过来了。再说了,什么拼个死活那么难听,不是我老方讲大话,以我现在的本事,便是鬼见愁天字号来了,那也得在我刀下掂量掂量——” “别闹了。”杨露开口打断道,“前面就是皇宫了——奇怪,不是说皇宫大乱吗,怎么没有打斗声?” 三人此时躲在一处街角,正准备探出头去观望城门。 “难道是已经打完了?”方定武挠着头皮,把头伸了出去。 这一看可不要紧,差点就与一道身影撞个满怀! “啊!!”方定武吓得一屁股摔倒,“何方妖怪——” 那人却僵在了原地,他缓缓低头看向自己前胸,满眼的不可置信。 方定武随着他目光下移,只见这人胸口插着刀柄,刀刃已经尽数没入了体内。方定武 浑身一颤,赶紧低头看向自己右手——手中却哪里还有刀的影子? 方定武咽了口唾沫,抬头看向那人——只见此人身穿东瀛服饰,身上衣襟大片血迹,一只手臂耷拉在身侧,已经是极为狼狈的模样。 方定武连滚带爬起身,哭丧着脸:“兄,兄弟,我——误会!都是误会!” 王月桂睚眦欲裂,死死盯着方定武的脸,他努力地抬起还能动的那只手,抓住方定武的衣袖,一张嘴,还未说出话来,血就已经大股大股地往外冒。 “兄弟莫急!”方定武赶紧扶住他,把耳朵凑到王月桂面前,“你可还有遗言?慢些说,我听着!” “你…” “你是…谁…” “噗通。” 王月桂身体滑落,跌坠下去咽了气。 方定武怔怔望着尸体,他抬头看向早已惊讶得说不出来话的二女,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说这兄弟…也不问点有用的…我又不认识他。”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飞落。 已经到头顶了方定武才听到细微响动,他脸色一变,瞬间提刀在手:“谁?!” 衣袂翻飞,一个身影轻巧踩上房檐,饶霜的声音传来。 “是你们!” 三人抬头一看,顿时惊喜:“饶姑娘!” 施淼淼不算,但杨露与饶霜却是感情颇深,他们当初在凉州府时情谊就早已结下。 饶霜飞身跃下,拉住杨露:“现在街上那么乱,你们怎么出来了?” 杨露来不及叙旧,脱口问道:“孤城怎么样了?” 饶霜笑道:“放心,他好得很,皇宫内虽还有骚乱,但大局已定,不会出岔子了。” “难怪之前未听见动静。”方定武还盯着地上那人的尸体,“糟了,这人肯定是逃出来的外国使节,老方我怕是要吃牢饭了…” 此时饶霜才看见地上的尸体,顿时睁大了眼睛:“这人——?!” 方定武深深叹气,目光忧郁:“…我杀的。” 饶霜倒吸一口冷气,猛地看向方定武:“方大哥你——!?” 方定武深吸一口气,做出壮烈表情:“一人做事一人…” “厉害呀!”饶霜狠狠一巴掌拍在方定武胸口,“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却不想 你的功夫已经精进到这个境界了!” “啊?”方定武傻眼。 饶霜蹲下来查看尸体,兴奋说道:“好家伙,当胸一刀,竟还是一击毙敌,方大哥你这刀法果然已臻至化境了!” “啊?”方定武挠头。 饶霜满眼激动地抬头看来,道:“鬼见愁无羽房魁首,老枭王月桂,堂堂半步天门的高手,竟是挡不住你一刀!方大哥——难道你也窥见那层境界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饶霜看向三人,寻求着答案,“为何都不曾书信说起这事?” 施淼淼默默退了一步,杨露偏头看向别处。 方定武目光突然凌厉:“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先进宫去,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饶霜恍然:“哦!是,此处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随我来罢。”说罢,率先转身带路。 施淼淼缀在最后,她悄悄拽了拽方定武衣袖:“饶姑娘现在是窥天的管事人,窥天是坐镇江湖当之无愧的魁首…我觉得,你怕是要出名了。” “都是虚名。”方定武表情严肃,“我老方什么时候在意过这些?” “什么虚名?”饶霜听见只言片语,转头来问,“你们说什么?” 方定武义正言辞道:“我是说,王月桂这等人物今日身死,此事定要把它宣扬出去,也好狠狠挫败江湖中那些邪魔外道的气焰!” 饶霜肯定地点了点头:“理当如此!” 第844章 忠义之人 算天祠。 望着头顶的重重黑云,傅一然忍不住笑了:“天人如何?还不是受天地所拘,雷罚面前,都得屈膝。” 叶北枳歪了歪头:“什么?” 傅一然奋然提刀,内力疯狂催发,天人境的气势迅速拔高,在气势达到顶峰后,全力一刀劈向苍穹! 有狂风扑面,刀刃掀起的飓风使叶北枳情不自禁眯眼。 天空中,浓厚的黑云被刀气灌入,黑云涌动,俨然有被劈开的架势,只是瞬息过后,黑云再次翻涌,转眼就将缺口填满。 “轰隆隆——” 闷雷阵阵,似被傅一然这般挑衅,天公发怒了。 傅一然看着叶北枳笑了:“青壮如何?年衰又如何?且看天雷认不认。” 叶北枳看向天空,云层中电弧闪烁得愈发频繁。 傅一然道:“你还是先劝那姑娘离远些罢,莫被天雷殃及了池鱼。” 叶北枳收回目光,缓缓摇头:“不会的…” 第610章 “嗯?”傅一然眉毛一挑,下一刻,雷罚忽至。 “轰隆——!!!” 青紫雷瀑倒灌,眨眼间就到了二人头顶! 在被光芒晃花眼的最后一刻,傅一然看到叶北枳举起了唐刀。 唐刀被双手横握,迎着雷霆劈出—— 雷龙在半空中强行拐了个弯,朝唐刀噬咬过去,二者相撞的瞬间,雷龙化作漫天细小电蛇,四下飞溅。 待眼前白芒散去,视野重新恢复,傅一然再看向叶北枳时,不禁僵立在原地。 只见叶北枳还好端端站在那里,提着刀,刀尖下指——那刀刃上被密密麻麻的电蛇缠绕包裹,通体泛着青紫色光芒。 叶北枳淡淡说道:“…我已经有经验了。” 傅一然有些失神:“为何如此…你又是如何做到的…” 叶北枳缓缓抬刀,用双手握住,举至与眉平高,他面无表情看着傅一然:“…该分个胜负了。” 傅一然蓦然回神,将乾坤日月刀一提,刚要有动作,却远处的叶北枳身子往前一倾,顿时消失不见! “好快!”傅一然心头一惊,忽觉左侧有刺芒感加身,多年搏杀的本能驱使他下意识偏头—— “嗤!” 左肩飙出一道血线,先是一道凉意,紧随而来的还有麻痹感。 傅一然作势往前扑倒,接连几个翻滚拉开距离,他这时才有空去观察伤口,只见左肩伤口处有轻微焦痕,衣服残破处也冒着几缕青烟。 “是那些电蛇…”傅一然眼中掩饰不住惊骇,他看向叶北枳,“不仅能对抗天罚,还能将雷霆收为己用,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叶北枳此时就站在傅一然之前站立的地方,他并没有追击,听闻傅一然发问,他看向手中唐刀:“无他,唯出刀耳。” “开什么玩笑…”傅一然满脸不可置信,他站起身来,愤慨地盯着叶北枳,“同为天 人境,难道老夫手中的刀便不是刀吗?!” 随着话音吐出,傅一然悍然出刀,日月刀横向划出半弧,一道肉眼可见的刀气斩出,朝着叶北枳掠去。 “刀同,道不同罢了。”叶北枳同样横向挥刀,虽无刀气显现,但那眼看就要及身的半弧刀气却瞬间消弭无形。 傅一然忽然动了,如出膛炮弹疾冲而来,每一步踏出气势便拔高一分,脚下的石板被犁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二人还隔着一段距离,傅一然一跃而起,于半空中挥刀下劈—— “轰!!” 叶北枳却只是微微侧身,刀气几乎是擦着叶北枳的身侧落下,将他头发吹起,身后碎石飞溅,被劈出滚滚烟尘。 “老夫为忠义出刀,哪般就比你下品?”叶北枳的话似乎刺激到了傅一然,他一出刀攻势便连绵不绝,“你便说来,你又为何出刀?!” 叶北枳错步转身,空气爆鸣一声,身影再次消失,只留下半句话飘进傅一然的耳朵。 “这就是不同之处,我不想出刀…” 傅一然眼神一变,猛地扭身递刀! 刀尖一沉,傅一然转头,凝目看去—— 叶北枳足尖踩在日月刀锋刃上,保持着埋首半蹲姿势,右手按刀,藏于腰后蓄势待发。 “…我只想融入三千红尘,当个不用出刀的普通人。” 浩瀚的刀意笼罩下来,压抑感甚至盖过了头顶的黑云。 恍惚间,傅一然仿佛看到叶北枳站在尸山血海中,缓缓举起手中的刀,这刀越举越高,渐渐贯连了天地,随时准备朝自己斩下! “谁若阻我,我便斩谁…天也一样。” 刀,落了下来。 既无声息,亦无风掠过,更无锋锐感。 只是当傅一然回过神时,叶北枳已经站在了地面上,而自己手中的乾坤日月刀,却只剩下了手中的半截。 叶北枳看着傅一然,认真说道:“你已经在我手中死过一次,再杀你没有必要。” 傅一然没有回答,只是痴痴盯着手中的半截日月刀,他摇了摇头:“输了。” 然后,傅一然抬起头遥望皇宫方向:“也拖住你够久了,该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也与我无关了。” 提着半截日月刀,傅一然朝算天祠走去,他步履蹒跚,仿佛一下老了好多。 叶北枳并未阻拦,只是淡淡看着。 “哑巴!”池南苇小跑过来,担心地去查看叶北枳身上伤势,“可有哪里受伤?为何突然不打了?” “打完了。”叶北枳看着池南苇焦急模样,难得地笑了起来,“赢了。” 傅一然走进算天祠,在堂内的石碑前跪坐下来,将半截日月刀横放在膝上。 “当年徐异人第一眼见我,便说我后生反骨,将来必叛鬼见愁。自那以后,鬼见愁诸人皆不信我,畏我如蛇蝎。” “唯独你见我后,说我乃世间罕见忠义之士。” “为了这句话,我给你当了一辈子忠犬。” “原来你们都没说错…” “当年你走时,白发苍苍,我还值壮年,你却未留下交代,也未托孤教我何如去做。但我为了那个忠字,仍为你这一脉效死半生,只是…” “灯炬尚有油尽时,如今我也如你当年一般,白发苍苍,不敌年岁…荀先生,我也老了。” “献忠献尽,效死当死。” “我已经全做完了。” 傅一然面无表情,怔怔看着膝上的日月刀,将它缓缓拿了起来,举在胸前,刀刃对着心口。 “只希望世间真有无尽幽冥,下去后能再见你一面。”傅一然缓缓说道。 片刻后,他突然一顿,随后摇头哂笑:“罢了,就算真有,我这般人也是该下不知第几层地狱,怕是见不到了。” “噗!” 刀尖从后背冒出,傅一然跪坐的身影颓然垂下,鲜血逐渐晕染了衣衫。 第845章 京变落幕 戍卫京城的承武营承威营进宫了。 前些年护驾有功的宋易德早已升作了统领,有调辖两营的职权。 承威营负责肃清京城,接管城防,而宋易德则亲自领了承武营,一路快马杀进宫来。 其实也不怪他们姗姗来迟,其原由在于,此日大典早有安排,京都四座城门,北门为正,正使朝官皆由此入,乃重中之重,所以今日特调派了京城城卫主力驻守,其余三座城门兵力略空,便安排了这两营戍卫。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居然真有贼人闹事,居然还真就从北门打进来了。 等宋易德收到宫中起乱的消息时,一边又要传令聚合兵马,一边又要绕城而行,自然就耽误了时间。 进城后,宋易德下令分兵,承威营沿街纠察贼人与闹事者,自己亲领了承武营快马入宫。 等大军闯入皇宫时,苏亦甚至还未来得及将禁卫之乱全部平息。 … 夜凡领着马秀秀来到苏亦身边,身后还跟着不少想抓住他 这根救命稻草的大臣。 “人给你带回来了。”夜凡侧过身子,把马秀秀亮了出来,“唐锦年到了,大局已定。” 苏亦不开口,这帮已成惊弓之鸟的大臣们也无人敢开口出声。 这时,却听马秀秀当先道:“先保护诸国使臣!除了东瀛使节团外,其它人都是无辜的,若不想大闰被群起攻之,当行此策。” 苏亦略显疲惫地摆了摆手:“此事我已知晓,你不用操心。”他眺目看向金殿那边,正看到唐锦年揉身扑进禁卫堆中,杀出一条血路,不多时就把手脚尽折的罗梦寒拎了出来。 “不仅此时要护住他们,事后还要再行安抚。”马秀秀不管不顾,继续说着,“此事已经不仅仅是国之颜面的问题,若处理不好,落下了话柄,各国完全能以此为由起兵,届时,必逃不脱被分而食之的局面。” 就在此时,忽闻马蹄声至,打断了马秀秀说话。 苏亦回头看去,正见宋易德呼喝兵卒控制皇宫局面,然后翻身下马走来。 “苏大人!”宋易德抱拳行礼,面露焦急,“陛下何在?” 有大臣赶紧跳了出来;“陛下就在金殿内!我等拼死守在 门前,不曾让贼人进入!” 宋易德重重一点头,就欲领人前去,却被马秀秀拦住:“不用去了,陛下不在殿内。” 宋易德看了眼马秀秀,发觉并不认识,但见这女子站在苏亦身边,就又把目光看向了苏亦。 苏亦被马秀秀这么一点,顿时明悟:“直接去后宫!” 宋易德将信将疑,但还是点了人马,匆匆朝金殿跑去,身后众人自然是赶紧跟上。 一路上了长阶,宋易德不敢冲撞圣驾,便让开身子,让苏亦上前。 苏亦上前后一把推开金殿大门,只见殿内空空荡荡,哪里有陈勋的影子? “去后宫吧。”苏亦摇了摇头,身心俱疲,已经懒得解释。 人群中,林客标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苏亦身后,他贴心地牵来了两匹军马,递到苏亦和马秀秀手中:“大人劳累,上马吧。” 第611章 这种时刻,却已经不是考虑宫中禁止策马的规矩的时候。 马秀秀轻声道谢,苏亦却回头问道:“卓不茹呢?” 林客标小声说道:“领着东厂番子接管宫中城防去了。” 苏亦深深看了他一眼:“那你呢?” 林客标羞愧地低下头去:“属下知罪…” 苏亦默默摇头,翻身上马后丢下一句:“莫再跟着,回去彻查锦衣卫。”说罢,跟着宋易德兵马朝后宫方向去了。 “是。”林客标朝着苏亦背影躬身拱手,领命后自行离开。 马秀秀驾马靠近苏亦,小声说道:“其实这事怪不得林总使,我之前在金殿前人群中,瞧得真切,那些奸细面上都贴了层面具,正是这种神异手段,才会没被人察觉。” 苏亦淡淡说道:“不管是贼人奸诈还是手段神异,终归是他的失职,他逃不脱这罪名的。过了今日,我会请奏陛下,将林客标下贬出京。” 马秀秀惊道:“这般严重?何至于此?” 苏亦侧目看了她一眼,摇头叹道:“等你日后在朝堂上呆久了便会知道,我这般才是在救他。” 谈话间,众人已到后宫外。 后宫禁地,宋易德令大批人马将一干出口驻守,自已则领着小股队伍走进了后宫,苏亦与马秀秀自然也在列。 一些意图邀功的大臣也想跟着进来,却被苏亦阻拦,一些人慑于其权势,敢怒不敢言,也有胆大的不从,却被宋易德派兵卒强行拦下。 一行人赶路匆匆,幸在人手足够,找起人来效率颇高,沿 途宫殿房屋一个没有落下,还伴着呼喊询问。 终于在走到养心殿时,有眼尖的卒子指着那边大喊:“那里有人!” 众人赶紧眺目看去,只见养心殿殿门打开,门外阶梯上有两个人影,其中一人仰天倒在地上,另一人则垂手坐在阶梯上。 众兵卒握了兵器在手,朝养心殿靠近。 宋易德大喝一声:“何人在此?抬起头来!” 苏亦眉头一皱,此时靠近许多,他已是看清楚了,那倒在地上的人手脚被缚,而坐着的那人,更是眼熟,不是戚宗弼又是谁? “戚大人?”苏亦走出人群上前,“你怎么…” 话音戛然而止,苏亦抬在半空中的脚再次顿住,只因他看清了地上那人面貌——竟也是戚宗弼! “有诈!”苏亦低呼一声,赶紧退回兵卒身后。 坐在台阶上的戚宗弼叹了口气,身后摸向地上那人脸颊。 “你在做甚!?”宋易德怒目喝道。 “嘶啦!” 一张人皮面具被揭下,露出地上那人的真容。 苏亦双眼睁大,差点惊呼出声——他已猜到那人身份。 戚宗弼颓然站起身来,他凝视着地上那人许久,半晌后指 了指身后:“陛下就在殿内,你们且去吧…还有他,拿下诏狱,等候陛下发落。” “悲生…”在被兵卒架起来时,司空雁突然说话了,他盯着戚宗弼露出微笑。 “记得来看我…” 第846章 有信催命 “悲生,悲生…什么是表字?”稚童拽了拽半大少年的衣摆,仰着头发问。 半大少年站得笔直,板着脸说道:“不识礼数,你该叫我师兄。” 稚童冲他扮了个鬼脸:“就不叫,悲生也一点不好听,以后老师给我取表字,定要比你好听才行。” … 戚宗弼睁开眼,恍惚了一阵,才想起自己躺在自家床上。 家仆听见响动,轻轻推门进来。 戚宗弼揉着眉心坐起来:“什么时辰了?” 家仆低眉答道:“老爷,已经亥时了。” “亥时…”戚宗弼喃喃望向窗外,夜色中残月高挂。 “宫中可曾传召?” “未曾。” “哦…下去罢。” … 自那日后,京变虽平息,但随之带来的余波,却才刚刚开始。 皇宫已经连续五日未启早朝,也未就那日之事作下定论,安静得让人有些害怕。 但宫中也并不是全无动作,虽不开早朝,但陈勋单独召见臣子的次数却愈加频繁,这些臣子中,有六部文官,亦有军方武将,几日下来,不知不觉中,京城已然戒严,就连百姓鲜少出门,时常便有听闻,说锦衣卫从某家某户抓出贼人,军中亦有奸细被拔出,就连皇宫中,禁卫也经历了一场大换血,甚至禁卫中三名统领一名将军,更是被一道圣旨,直接调去边关。 而对锦衣卫的处置在还没下来时,让所有大臣都没想到的是,居然是苏亦主动提了出来。在他的建议下,锦衣卫镇巡司总指挥使林客标,罢黜职务,调离京都,贬为锦衣卫外司通巡。这个职务负责京城外各省之间锦衣卫联络,筛分后再递交上京都,需隐藏身份,常年各地奔波不停,虽然不大不小依旧是个官,但着实是个苦差事。 一众大臣听闻这消息,心生百态,有与苏亦不睦者暗骂其心狠,为摆脱干系,对自己人都这般无情。也有苏党官员心有戚戚,兔死狐悲,难免不想自己日后会不会也这般下场。 但林客标却似乎毫无怨言,听说他摘取官帽,脱去蟒服,一身内衬出宫,与宫门外朝金殿叩首高呼,言中除谢陛下隆恩,还谢了苏太师。 明眼者甚少,不解者甚多。 戚宗弼听说这个消息后,只说了一句话:“苏立之做事,滴水不漏。” 京城平静表象下暗流四起,陛下见了不少大臣,也安排了不少事,却唯独没见一人——戚宗弼。 戚宗弼知道,这肯定不是陈勋忘了,只是他故意不见而已。想到这里,戚宗弼不禁摇头苦笑,然后朝着窗外皇宫方向拱手,自言自语:“谢主隆恩。” ——若是什么时候陛下要见他了,也就代表着,陛下想好怎么处置司空雁了。此时不见,无非是给戚宗弼几分颜面罢了。 戚宗弼原本是这样以为的,直到他次日收到太师府送来的信。 信中只有一句话—— 陛下已经两次提出召见戚相,昨日是第三次…亦是我替你拦下的最后一次。 戚宗弼看完信后神色惨然,这才知是苏亦在帮他。但这封信一到,也亦是在催他了。 呆坐半晌后,戚宗弼唤来管家:“备车。” … 东厂大狱门前,马车停下。 车夫跳下车,撩开帘子,把戚宗弼扶下来。 戚宗弼手中提着一屉红木食盒,微微侧头,对车夫低声吩咐:“你且回罢,不用等我。” 车夫是戚宗弼家仆,亦是他伴身近卫。他有些担心地看着戚宗弼,摇头道:“大人,我在外面候着便是。” 戚宗弼不再劝阻,朝大狱门口走去。 自那日之后,京中各处安防皆有加强,这里也不例外,足足六名狱卒守着大门。 此时见戚宗弼上前,立马有狱卒按刀挡路。 戚宗弼微微抬眼,从怀中亮出宰相官印。 “见过戚相。”狱卒行礼,却无让路的迹象,他又盘问,“戚相来此是要见何人?” 戚宗弼正欲开口,却见六人中伍长模样的狱卒走了出来,他将拦路狱卒斥退,然后朝戚宗弼行礼,声音压低道:“我等已经等候戚相多时了。” 戚宗弼微微抬眼:“你知道我要作甚?” 狱卒低头,眼睛盯着地面:“小人不知,也不敢多嘴问询。只知道早在数日前,东厂大狱上到典狱下到伍长皆收到密令,若戚相前来,不可阻拦,权当未见过戚相。” “呵…”戚宗弼似是笑了一声,又似只吐出口气,“真真是…滴水不漏。” 狱卒侧身让开道路,垂手不去看戚宗弼表情:“戚相请。 ” 提着食盒,戚宗弼走进大狱门内,一只脚踩在阴影中。 阳光洒下来,将门内门外分割成两个世界。 逼仄阴暗的甬道内,戚宗弼每迈出一步,脚步声都回荡出好远,虽然无人引路,但他能猜到司空雁关在哪里——大狱最深处。 一路行去,也曾遇到过狱中看守,但这些人一见到戚宗弼,便立马低下头去,任由戚宗弼擦身而过,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这一走就是好久,下过两层阶梯,又转过好几道弯,终于要走到了尽头。 大狱最深处的牢房外,四名看守围桌而坐,原本正喝酒吃肉的他们,在看到戚宗弼出现的瞬间,就不约而同放下了手中酒杯,皆垂头盯着桌面,仿佛上面有什么东西吸引去了注意力。 不远处的牢房里,草席上一个身影背对着这边,似乎正在酣睡。 戚宗弼看了看牢门上的锁,微微皱眉,然后转头看向那四名看守。 看守们默不作声,其中一人从腰间取下一柄钥匙放在桌上,然后四人齐齐起身,朝着外面走去了,整个过程都未说一句 话。 看着四人走远,戚宗弼来到桌前拿起钥匙,仔细端详一番后,走过去打开了牢门。 第612章 锁链扯动发出声响,牢房里的身影微微动弹,朝这边转身。 戚宗弼走牢房,将牢门重新关上。他一抬头,正好与司空雁看过来的目光对上。 眼眶有些发烫,戚宗弼强自露出淡淡的笑意。 “极乐…我来看你了。” 第847章 极乐啊极乐 司空雁默不作声,安静坐起来。他虽披头散发,身穿囚衣,但脸色却还好,应是没受到什么刑虐。 戚宗弼打了招呼却没有得到回应,于是他也不再说话,默默在司空雁对面坐下,红木食盒被放在二人中间的地面上。 戚宗弼低头盯着食盒,司空雁平视着戚宗弼,谁都没先开口。 就这样过了许久,戚宗弼忽然动了。 他伸出手,打开食盒的盖子放到一边,把还冒着热气的饭菜端了出来,取了两幅碗筷,一副放在自己面前,另一副递给司空雁。 司空雁一抬手,戴在手腕上的镣铐就一阵响动,举得有些吃力,戚宗弼默默把手又伸长了些,把碗筷放到司空雁手里。 “呵…呵呵…”司空雁端着碗,突然笑了起来。 “笑什么。”戚宗弼不看他,低头夹菜。 嘴里咀嚼,食不知味。 司空雁夹起一块肉,喂进嘴里狠狠吞咽:“笑你!” “我有什么好笑的。”戚宗弼手中不停,也跟着夹了块肉。 “笑你愚,笑你蠢,笑你活得不够通透!”司空雁又夹了一筷子烫白菜。 戚宗弼也紧跟着夹了一筷子白菜,他低头盯着菜,淡淡回道:“你倒是活得通透,把自己活大牢里来了。” 司空雁再次下筷,这次夹了满满一大筷子的土豆丝儿,塞进嘴里后,把嘴撑得鼓鼓的:“牢狱如何?与我在算天祠何异?皆是不见天日,只不过换了个地方。算天祠十年都过了,也不差这几日,反倒觉得亲切。” “那你何必要从算天祠出来?”戚宗弼也猛夹了一筷子土豆丝儿,这两人一人一下,一盘土豆丝儿眼看就见底了。 “啪!” 司空雁把筷子一摔,砸在地上弹到了墙角:“不吃了!” 戚宗弼慢条斯理把嘴里的东西咽下,缓缓放筷:“小时候你我也是这般同桌而食,你向来最爱抢我吃食,怎么今日我抢你一次,你就生气了?” 司空雁冷笑:“莫跟我叙旧,我不吃是因为看着你就没了胃口。” “此话怎讲?”戚宗弼轻轻抹去嘴角的油渍。 “这般作态,另我作呕。”司空雁冷笑不减。 戚宗弼直到现在都还没看司空雁一眼,他神态不悲不喜,问道:“如何作态?” 司空雁斥道:“当决不决,优柔寡断!郁郁如囚洞之鼠,两头难顾!” “囚洞之鼠…”戚宗弼喃喃念着这句话,忽然!他把手高高扬起—— “啪嚓!” 瓷碗贴着司空雁脑袋飞过去,砸在墙上粉碎。 戚宗弼暴怒大骂:“你给我好好看清楚!现在——谁才是囚洞之鼠!?” 司空雁眼都不曾眨一下,他依旧冷笑:“我若是你,早在第一天,我就来了。” 这句话一出口,戚宗弼愤怒的表情就僵在了脸上,片刻后,他缓缓低头,神色颓然,原本挺直的背脊也逐渐佝偻下来。 二人再次陷入沉默。 良久,戚宗弼终于开口:“是我错了…没替老师看好你。” 司空雁嗤笑一声:“你错就错在,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戚宗弼没有理会司空雁话里的嘲讽:“当初老师就嘱咐过我,要我看好你,不让你碰朝堂这滩浑水,不使你一朝得权,为非作歹。” 司空雁冷笑连连:“那你就没想过,为何老师却把掌控鬼 见愁的权利交给了我?” 戚宗弼摇了摇头:“那是为了让你有自保之力。” 司空雁把身体前倾,怒目盯着戚宗弼:“又错!那是为了让我继承他的遗志!” 戚宗弼也怒了,他抬起头与司空雁对视,愤怒中压抑着嗓音:“遗志遗志——老师若真想杀皇帝,那他为何还要我入朝为官?!” “那自然是因为——”司空雁咬着牙,伸出双手揪住戚宗弼的衣襟,“若你我联手,以你在朝堂的权势,再加上我的谋划,早就把陈氏皇族埋进土里了!” “何等偏执!何等狂妄!”戚宗弼狠狠挣脱,站起身来,他指着司空雁,手指发颤,“要早知你是疯的,我就该把你一辈子锁在算天祠里!” “老师死的时候我就疯了!”司空雁寸步不让,他狠狠瞪着戚宗弼,仿佛要从他身上剜下肉来,“我早就知道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是个只会拖后腿的东西,所以一直想借机弄死你,却不想你命好,竟然让你一直活到了现在。” 闻言,戚宗弼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似乎回忆起种种,片刻后,他颓然坐倒在地。 片刻后,司空雁开口:“这顿饭已经吃了够久了,再不走,你就得留下来陪我了。” 戚宗弼默然不语,他往近前爬了两步,来到食盒前,打开食盒最后一层。 一壶酒,却只有一只杯子。 跪坐在地,戚宗弼端开菜盘,把杯子放到面前,一边倒酒,一边说道:“吃饭不能少了酒,你不喜饮酒,便只喝一杯。” 满满一杯倒上,戚宗弼小心翼翼,用双手举起,郑重地举到司空雁面前,面无表情,只是瞳孔微颤。 司空雁盘膝散漫坐着,他随手把杯子接过来,冷笑说道:“虽闻不出好坏,但再好的酒经你手端来,便不是什么好酒。” 戚宗弼不答,左手翻腕,使掌心朝上:“请。” 司空雁垂眼看向酒杯,杯中酒液微漾。 这时,只听戚宗弼轻声道:“就算你是对的,他想杀皇帝,但当年他都未成功,你又凭什么敢说你能成功?” 司空雁一愣,随即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直到笑得累了,笑得眼泪流了出来,司空雁才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下,他脸上挂着止不住的笑意,朝戚宗弼摇头笑问——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成功?” 说罢,端起酒杯,仰头饮尽。 戚宗弼先是一愣,旋即脸色大变。 数息之后,司空雁靠着墙,面带笑意合眼,嘴角缓缓溢出血。 戚宗弼呆呆跪在原地,良久之后,他直身肃容,朝司空雁稽首拘礼,然后起身离开。 从大狱出来后,车夫立刻从路边驶来,伸手欲扶戚宗弼上车,却被戚宗弼一把抓住手臂。 车夫抬头看去,只见戚宗弼脸色苍白,嘴唇发颤,说道。 “去…去皇宫。” 第848章 听波亭前听波起 京城,皇宫。 跃鲤湖畔,听波亭。 雪后初霁。 用过午膳,陈勋与苏亦坐在亭中,赏着这满湖凝霜。 江公公侯在陈勋身旁,垂手低眉静立。亭子内外,有宫女太监数名,迈着碎步匆匆来往,撤去桌上碗盘,重新呈上水果与茶盏。而在四周更多看不见的地方,则有着数不清的护卫藏身,一刻不敢分神。 茶具摆好,有宫女给炉子添了新碳,悄然退下。 一名女子身着碧青绒裘,在一名司礼监公公引路下,来到亭下,对陈勋盈盈下摆,声如巧鹂:“奴婢拜见陛下。” 旁边的公公小声提醒:“还有苏太师。” 这女子赶忙又道:“拜见太师大人。” 陈勋头也未回,只是摆了摆手,并未出声。 江公公瞥去一眼,司礼监公公又提醒道:“陛下让你起身。” 这女子再次曲膝:“谢陛下。” 陈勋裹着金龙大氅缩在软塌上,眼皮半阖,昏昏欲睡。 苏亦浅笑道:“外边冻寒,陛下若是困了,便回宫吧。” 陈勋缓缓摇头,道:“宫中憋闷,待久了心头烦郁,不如随先生赏雪,也能说说话。” 江书黎趁机接过话茬,靠近一步说道:“陛下,这女子乃淮南道皖城州知州之女,名唤胡芝儿,温良贤淑,最擅茶艺,在今年这批秀女中,也颇有大家风范。不若令其为陛下添一杯清茶,亦解郁气。” ——且说这些秀女,因未得名分,亦无皇帝圣谕,所以尽数安排在宫外,本是要在那日大典中面圣,却不想还没到她们出场就出了变故。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并未受到那次大乱的波及。此时变乱平息,才再由司礼监安排了起来。 陈勋闻言,这才偏过头去看亭下那女子。 胡芝儿见陈勋望来,下意识低头避开目光,脸颊飞红。 陈勋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朕要看你,你低头作甚?抬起头来。” 听陈勋语气不善,胡芝儿有些慌神,赶紧抬头,与陈勋互相瞧见正面。只见胡芝儿一愣,她这才发现陈勋右边脸颊上还贴着一块膏药,看起来颇为滑稽。但只瞧了这一眼,胡芝儿便不敢再看,避开目光去。 第613章 陈勋不以为意,他摆摆手:“那就上来吧,沏杯茶,让朕与先生尝尝。” 胡芝儿小声应是,迈着小步走近亭中,在桌几前跪坐,沏 起茶来。 苏亦坐在旁边,对胡芝儿之前的眼神变化全部收入眼中,他却未点破,也朝陈勋脸上看去,问道:“陛下这伤还未痊愈?” 陈勋笑着指向苏亦吊在胸前的手:“先生先瞧瞧自己,朕不过是皮肉小伤,先生可是正儿八经的伤筋动骨。” 苏亦摇头苦笑:“陛下龙体,哪怕是区区小伤,也比臣重要得多。” “咳——咳咳,无妨无妨。”陈勋摇头笑道,“兴许这两日就该好了。” 听见陈勋咳嗽,江书黎顿时揪心:“这都好几日了,陛下风寒都还未好,吹不得风的,陛下还是回宫吧。” 陈勋不耐烦地摆手:“都说了无妨——不说这个。对了先生,你在民间各处设下新学堂一事弄得怎么样了?” 苏亦抿嘴笑着:“学堂早已立好,只是要去劝那些百姓家入学还需费功夫。观念根深蒂固,他们自然是愿意让自家孩子读书的,但一听不是学圣贤书,便又不愿了。” “那就多劝劝,不管学什么,学成出来总归是好事。”陈勋点着头开口,却又一阵咳嗽,“咳咳…咳…那所谓格物,其实朕也颇感兴趣。” 江书黎听得一阵揪心,此时胡芝儿经过一系列繁杂工序, 终于把茶沏好了。她小心翼翼倾斜砂壶,素手捧杯递上前:“陛下请。” 陈勋随手接过,举至鼻尖轻嗅,赞道:“淡,雅,手艺不错。” 胡芝儿垂首:“谢陛下。” 陈勋把杯子递给苏亦:“先生先尝尝。” 苏亦也不推辞,接过来抿上一口,也点头道:“茶好,沏得更好。” 胡芝儿搭话:“奴婢观这湖畔尽是梨树,若陛下不嫌弃,等来年结出果子,可用梨汁入茶,别有风味,亦可止咳败火。” 陈勋一听,顿时皱眉:“此间梨树就连朕都舍不得吃上一颗,你一来便要摘果入茶?” 江书黎一听便知坏事,赶紧上前斥道:“大胆胡芝儿,你可知此间梨树乃是先帝为皇后所植?岂容你胡言放肆!” 胡芝儿骇得赶紧伏地叩首,瑟瑟求饶,只言知错。 江书黎转头又换了脸色,对陈勋道:“陛下,不知者不罪,便饶她这次…” “陛下——”声音打断江书黎,一名禁卫来到亭前跪下,“戚相求见!” “戚宗弼?”陈勋眉毛一挑,看向苏亦,“他来作甚?” 苏亦眉头也是一皱,他此先让太师府的人给戚宗弼送信,信中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自从司空雁入狱,苏亦知道戚宗弼心中纠结,两头为难。为难为何?一头是滔天大罪,皇帝震怒,一头是兄弟情谊,骨肉难离。但不管是苏亦还是戚宗弼,其实心里都清楚,司空雁必是逃不脱一死。但死也得看怎么死,若是由皇帝下令,最轻那也是千刀万剐的凌迟之刑。所以这就是苏亦帮戚宗弼三次阻拦陈勋的原因所在,他知戚宗弼所想,虽政见不和,但苏亦依然敬重他。那封信一是提醒,而来也是在催促了,意思是你戚宗弼该狠下心了,亲自送行来个痛快,也总比凌迟剜下数千片肉来得好。 而戚宗弼的心思就更好猜了,他虽然心中清楚这些事,但那毕竟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师弟,哪怕是迟早要死,也希望能多活一天是一天,所以这才足足等了五天,才狠下心前往大牢。 只是苏亦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戚宗弼会突然来了皇宫,难道是因为亲自结果了司空雁,所以主动来求陈勋降罪的? 苏亦本来是这样以为的,但得禁卫通报后,他看见戚宗弼疯了一般朝这边跑了,大声叫喊着。 “太医!陛下啊——快请太医!” 第849章 “毒”计 寝宫中,皇帝被按在龙榻上,脸色铁青。 年迈的太医搬了凳子坐在床边为陈勋号脉,脸色从凝重转为严肃,又从严肃转为疑惑,最后从疑惑变成了思索。 这番脸色变化,不仅江公公看得提心吊胆,就连陈勋也忍不住开口骂道:“到底有病没病!你倒是说给朕听啊!” 太医惶恐跪下:“禀陛下,臣才疏学浅不敢妄言,陛下这脉象平稳,不似患病,但奇也是奇在这里,陛下分明感染风寒,不该是如此脉象才对…” “那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陈勋急道。 太医把头又伏得更低了点:“臣…臣不知…” “废物!朕养你们何用!?” … 殿外,苏亦安静站在柱旁,戚宗弼左右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却不知说的什么。 苏亦看得烦闷,索性偏开头,眼不见为净,但戚宗弼的脚步声却一直传进耳朵里。 苏亦叹了口气:“戚相,急躁无用,还是等太医的说法吧。” 戚宗弼面露苦涩看来:“若是能被太医轻易解决,极乐…他也不会这般得意。” 苏亦思忖片刻:“我觉得…这会不会是司空雁的攻心之计?” 戚宗弼叹气摇头,苦笑道:“他那时已知自己是将死之人,哪屑用什么攻心之计这种小手段。既然如此说了,那必然是留有后手。” 苏亦想了想:“可这已经五天过去了,我观陛下并无什么异常。” 正说着,殿门开了,太医被江公公送了出来。 苏亦和戚宗弼赶紧迎上去,戚宗弼急问:“陛下如何?” 太医朝二人拱手,低着头难掩羞愧:“下官…诊不出来。” “什么叫诊不出来?!”戚宗弼眉毛一竖,“病了便是病了, 没病就是没病!” 苏亦抬手拦住戚宗弼,声音放低:“张太医,莫急,慢慢说来。” 张太医拱手道谢,说道:“陛下脉象是无病之兆,但观其脸色,也确实不好,眼白泛红,舌苔渗青,这与脉象冲突,委实奇怪。” 双方又详细交流了一番,却没有结果,最终太医告退离去。 “这该如何是好?”戚宗弼一脸颓然,直接坐在了台阶上。 苏亦伸手扶他起来:“担心无用。既然太医诊不出来,我们便找诊得了的来。” 戚宗弼抬起头看向苏亦:“太医都不行,还有谁?” 苏亦看向宫外方向:“那人还没走。” … 自那日京变平息,第二日百里孤城便与杨露一起,踏上了北去新城的路途。 又后面一日,叶北枳池南苇,方定武施淼淼,也买好马车,备好干粮,自西门出城南下,准备回蜀地了。 京变之后,要处理的事情太多,苏亦近日公务实在繁忙,所以都未来得及与这两波人告别。 叶北枳离京时,京城外十里别亭,夜凡只身一人前来送行 。 方定武把马车停在路中,两名女眷侯在车里,叶北枳一个人下车来见夜凡。 亭中,夜凡把一个很有分量的布包扔给叶北枳。 叶北枳打开瞥上一眼,包袱里是厚厚一沓银票,每张都是万两的兑额。 “苏立之托我送来的。”夜凡抬了抬眉毛,“打北羌时你功劳大,但估计你也不贪图官身,便给你兑成银子了。你在京城那日对战浪淘沙,这份功劳的银子后面会给你送去。这些加起来,你也可以安心做个富家翁了。” 叶北枳点了点头,并不道谢:“应得的。” “你真就打算大隐隐于市了?”夜凡无奈地看着叶北枳,“反正你后面也没安排计划,不如留在京城,偶尔还能帮我做事。” 叶北枳回头看了眼马车:“方大哥说是想回去重开镖局,我的话…看南苇吧,看她想做什么,我便陪着做。” “也在嘉定州?” “八九不离十。” 夜凡也不再劝了:“那好吧,嘉定州也有我阁内的人,记 得时常来信——说不定哪天我也能窥见天人境界了,还要找你讨教。” “等到那天再说吧。”叶北枳低头,“走了。” … 叶北枳和百里孤城都走了,只唯独唐锦年留了下来,窥天想要半个朝廷金身,这其中还有许多事要与苏亦交接。 客栈二楼,唐锦年与阿三相对而坐,饶霜趴在栏杆上百无聊赖朝街上张望。 “杨露随百里孤城北上了。”唐锦年用丝绸小心翼翼擦拭着烟杆,神情专注,“你这次都不去送送,日后再想见就难了。” “不见比见好。”阿三低头盯着茶杯,“能让她继续不待见我就最好了,见面说清当年事,只不过是无端多份牵挂,不好。” 这时,饶霜转过头来,朝唐锦年说:“宫中来人了,像是找你的。” 不一会儿,叩门声传来,饶霜去打开门放进来人,原始司礼监掌印江书黎亲自前来。 “唐盟主,苏太师传话,入宫一见。” 唐锦年眼都没抬:“这个时候要见?什么事?” 第614章 江书黎面露难色:“这个…还是在路上,杂家说给唐盟主听罢。” “嗯?”唐锦年这才抬头,见江公公面色凝重,心知怕不是小事,遂起身,“也好,那便走吧。” 江书黎松了口气,先一步领路。 走出门时,唐锦年忽然驻足,并未回身,却开口道:“窥天势力铺开已成定局,各地都需设立分盟。阿三,你去北边吧,那新城乃是重要地方,就让你负责罢。” 阿三一愣,还未来得及开口,唐锦年却已经离开了。 前往皇宫的马车上,江书黎把声音压得极低,将事情原委娓娓道来。 最后,他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太医也诊不出来,所以太师大人便说让你来看看。现在也不知陛下到底是不是真的病了…” 唐锦年只沉思片刻便冷笑起来:“症状表现如此古怪,哪里是什么病,多半是中了毒。” 江书黎脸色一变:“中毒?怎么可能——司空雁早就下狱,看管那么严,谁能给陛下下毒?” 第850章 此毒无解 夕阳斜下的时分,寒风中,皇宫也难掩萧瑟。 寝宫外,唐锦年推门出来,与江公公互相拱手道别。 苏亦与戚宗弼一直侯在外面,见唐锦年走下来,连忙迎了上去。 “怎么样?”戚宗弼急匆匆开口发问,“陛下如何?” 唐锦年看看戚宗弼,摇头道:“诊不出病因,但观其症状,是中毒无疑。”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戚宗弼仍然惊得眼前一黑,若不是苏亦及时扶住他,差点就要栽倒。 苏亦搀扶着戚宗弼,转头朝唐锦年问:“此毒当如何解得?” 唐锦年耸了耸肩膀:“毒根深藏体内,查不到摸不着,就连毒性如何都不知道,又怎么去解?” “无论如何,你使出十分力去治!”苏亦加重语气,“只要治好了陛下,我保证只要大闰不倒,江湖便永远是窥天说了算!” 唐锦年眉梢一挑:“我只能说尽力去治,这毒奇异,我也从未见过,能否治好我可无法保证。” 苏亦脸色微微变化,半晌后,他低沉说道:“那便尽力去治…” “再看上几日罢。”唐锦年摆了摆手,“我给开几副壮神养气的方子先吃着,若几日后毒性加剧,说不定就能看出更多东西了。” 寝宫中,陈勋正愤怒地摔着东西,江公公跪伏在地上,地面上已经满是狼藉。 “胡言乱语——”陈勋咆哮大吼,“朕怎么可能中毒!” “连诊都诊不明白!就敢言之凿凿说朕中毒?!” “啪嚓!”又是一个古玩花瓶摔得粉碎。 “一帮庸医!” “庸医误朕!” “朕明明能跑能跳!哪里像中毒了?!” “什么时候中的毒——?!” … 东厂内。 唐锦年来到这里,戚宗弼跟着一起来了,此时卓不茹也陪在旁边。 某间屋内。 隔着手帕,唐锦年捻起桌上匕首的刀刃,将其提了起来。唐锦年眯着眼扫过刀面:“就这东西?” 戚宗弼仔细辨认了一番,道:“没错,当时最后一刻,司空雁就是投出此物伤了陛下。” “作为物证收入东厂后,可有人动过此物?”唐锦年问。 卓不茹赶紧摇头:“保证没有。” 唐锦年点点头,将鼻尖凑近轻嗅:“这淡淡臭味…确实抹了东西。” “可知是什么毒?”戚宗弼眼中泛起希望光芒。 唐锦年从脚边提起笼子放到桌上,里面是他早就准备好的鸽子。 将鸽子抓出来,拿匕首轻轻划出道伤口。 过了一会儿,唐锦年朝伤口看出,只见鸽血嫣红,伤口新鲜,并无异常。 想明白其中缘由,唐锦年直接把匕首扔到了桌上:“没用了。” “什么意思?”戚宗弼不解。 唐锦年道:“此毒不宜保存,出鞘后过一段时间便会自行挥发,此时已经没有毒性了。我看了皇帝脸上的伤口,都五日了还未愈合,深处隐约有腐烂痕迹。而看这鸽子,伤口并无异常,所以才有此推断。” “那怎么办?!”戚宗弼急道。 唐锦年无奈地叹了口气:“等吧。” … 三日后,唐锦年再次入宫,于寝宫见到陈勋。 陈勋脸色肉眼可见的更差了些,风寒的病症依然未见好转,甚至有加深的迹象。 将唐锦年迎到龙榻前,江公公眼眶红红,小声说道:“陛下昨夜发烧,直到今晨才好些,但嗓子依然沙哑,一说话便疼。” 在床边的凳子坐下,唐锦年搭指号脉。 半晌后,唐锦年站起来,手指按在陈勋脖颈侧面,皱眉思索片刻才收回手来。 陈勋此时睁开眼睛,看向唐锦年,沙哑说道:“…如何?” 唐锦年凝眉不答。 陈勋脸色变得有些狰狞:“朕只是风寒…没有中毒对不对?” 唐锦年依旧不答,只是与陈勋默默对视,不知在想什么。 陈勋死死瞪着唐锦年,二人这般对视许久之后,唐锦年突然转身,直接朝殿外走去了。 陈勋的咆哮声从身后传来:“说话——朕让你说——!!!” 出了寝宫,苏亦追上来。 他脸色凝重:“你…为何不说话?” 唐锦年紧闭着嘴,一直走到无人之处,才停下脚步,冷冷开口:“气血浑浊,脉象缓慢消沉…最多半年。” 苏亦心底一沉:“真就无解?” 唐锦年摇头:“至少我是没有办法,要是还有什么灵丹妙药,便都用上吧,兴许能多吊几日的命。” 苏亦沉默了一会儿:“我听说过,世间有神物,名为点睛石…” “找不到的。”唐锦年摇了摇头,迎上苏亦的目光,“世间两颗点睛石,一颗用给杨露,药性堆积她体内,后被放出心尖血,药性尽数便宜了鬼见愁的浪淘沙,救回了他性命。另一颗本在活佛手上,后被当归夺去,我当初拷问当归便是为此,但致死他都未说出那 颗点睛石下落。” “原来如此…”苏亦颓然地垂下头,“我会派人去找找看的,你嘱咐窥天那边也尽力寻找,多谢了。” “举手之劳。”唐锦年拱手,转身朝宫外走去。 苏亦望着唐锦年离开的背影,看见他从腰后取下玉石烟杆举起来。 片刻后,一阵青烟从他头顶升起。 走在皇宫的青石板路上,唐锦年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随着他迈着步子,烟杆下的吊坠也跟着摇晃。 吊坠上,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好似内蕴晨曦,淡金色的华光荡漾其中。 … 司礼监,江书黎好不容易伺候陈勋睡下了,匆匆回到司礼监,发现苏亦已经在这里等着他了。 见到江书黎,苏亦咬着牙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 “纳秀女入后宫,让陛下…早日有个子嗣罢。” 江书黎默默无言,半晌后轻轻抹了抹眼角,重重点头:“是。” “陛下那边…”江公公说着说着就感觉喉咙发哽,“老奴…老奴该如何去说?” 苏亦沉默良久:“我会去劝他的。” ps:要完结了,你们倒是快跟我互动一下啊,tat都给我哭! 第851章 太平 大闰二百一十八年,开春。 后山,陈勋坐在木质轮椅上,苏亦在后面推着,一起朝跃鲤湖走去。 陈勋的容貌又枯槁了几分,裹着厚实的衣服,整个人窝在轮椅里:“朕明明能走,却非要朕坐这东西…” “听说昨夜陛下又发烧了…”苏亦笑了笑,“其实想想,坐着总比自己走要舒服,臣有时候也想试试被人推着走是怎么种享受。” 陈勋翻了个白眼:“那你来坐,朕推着你。” 苏亦低声一笑,偏过头把眼神藏住:“臣…不敢。” “…先生知我。” 走过最后一截小道,二人从山脚拐出,眼前豁然开朗。 辽阔的跃鲤湖微波荡漾,湖畔的雪白一直连绵到视野尽头。 陈勋的眼中今天第一次有了神采,他扶着轮椅扶手坐直,望着远处:“花开了。” 苏亦淡淡笑着,附和点头:“应是昨夜开的吧…一夜枝头尽披雪,千树绕水挂满白。” 陈勋望着漫山遍野的梨花,不知不觉就出了神。 “陛下,陛下?”苏亦小声唤着。 陈勋回过神,他重归靠回轮椅,微微抬手:“走,再走走。” 苏亦推着轮椅,缓缓往前走去,二人很默契地都没有说话。 行走在一片雪白中,脚下偶见零星落下的花瓣,与泥土杂糅在一起。 某一时刻,陈勋轻声开口:“其实,朕…我对母后的感念不深,甚至都记不清她长什么样子了,但却真的很羡慕父皇。” 苏亦没接话,他知道陈勋还未说完。 第615章 果然,陈勋又继续说道:“…父皇明明只有母后一人,却似得了天下。我现在还能想起,幼时他每每与我提起母后,都是发乎真心地高兴。” “如今我有后宫佳丽千人,绝色各不相同,却无一人能使我真心欢喜。”陈勋顿了顿,“昨夜听闻有嫔妃收买内侍,偷 换牌子,更令我不喜。” 苏亦小声接道:“后宫如此难免,陛下毋须为此劳神,嫔妃甚多,有怨也是正常,能为陛下诞下子嗣龙种便是大功。” 陈勋摆了摆手,半晌后说道:“朕不欲立后便是因为这个,若真有了子嗣,等续下龙脉,这些嫔妃便遣散罢,先生全权安排便是。” “是。”苏亦小声应下。 “先生…” 陈勋眼睑半垂,已有困乏迹象,他声音小得好像是在喃喃自语。 “你说…朕为何就遇不到那名…” “能让我为她种下遍山梨树的女子呢…” … 大闰二百一十八年启,戚宗弼因妄自毒杀重犯司空雁,戴罪入狱。 苏亦以太师、内阁首辅身份,兼行宰相之责。 陈勋已卧病良久,久居深宫,不理朝政,遂朝中一切事宜皆由内阁、司礼监商议作决。 自此,戚党一脉人心惶惶,试探几次欲借朝中势力营救戚 宗弼出狱,皆尽无果。不久之后,戚党势力树倒猢狲散,从此烟消云散,党内官员纷纷转投苏党亦或武将一脉。 朝内无主,其时,有掌兵权者武将,欲借此机会生事,削苏亦之权。却不料还未彻底冒出头来,就有于世邦与齐晏竹发话威胁,这二位实权将军一内一外,不声不响就把生事者摁了下去。 至此,苏亦一手把持内阁,一手紧握六部,军方亦有于世邦齐晏竹坐镇,旁侧更有锦衣卫护航,还有那名义上归司礼监管的东厂——江书黎虽领了司礼监掌印,但向来小心翼翼,不与苏亦作对,所以从不敢真把自己当做东厂之主。 在这个朝中无主,最容易出岔子的节骨眼儿上,苏亦硬是凭借一己之力扶住了朝野,硬生生没让大闰朝堂掀起什么风浪来。 … 同年夏,芒种。 宫中喜报,经过陈勋与太医院的不懈努力,终于传来了有嫔妃怀上龙种的消息。 苏亦连夜入宫,命锦衣卫与东厂加派人手,日夜护卫嫔妃住所宫殿,下了死命令,若是龙种出事,所有人一应斩首。 后宫嫔妃之间多为不和,苏亦并不了解其中因果,但不妨碍他把所有人都列入防备名单。 怀上龙种的嫔妃苏亦之前也并不认识,只知道是一名来自大同府的富商家女子,在当地以貌美闻名坊间,所以才会被选作秀女入了宫来。 … 入秋。 陈勋病重。 其实距离嫔妃怀上龙种不过五个月。 龙榻前,数名太医跪伏在地,不敢抬头,江公公站在床侧,偷偷抹着眼泪。 苏亦站在坐在床的边缘,神色有些落寞。 床上,陈勋闭着眼,面色蜡黄枯槁。 “下去吧。”陈勋放在外面的手有气无力地挥动。 太医们磕了一个响头,默默退下。 陈勋又挥了挥手:“江公公…你也下去吧。” 江公公顿时崩溃,重重跪下,嚎声大哭:“陛下!” 陈勋叹了口气:“去吧,下去吧。” 江公公涕泗横流,平生第一次抗旨,他接连磕着头,哭喊 道:“陛下!就让奴婢再送你一程吧!” “吵…太吵了。”陈勋缓缓睁眼,似乎费了很大力气。 江公公闻言,忍住哭声呜咽。 陈勋伸出枯瘦的手掌,搭在苏亦手背上。 苏亦微微俯身,凑近了些:“陛下。” “先生…”陈勋发不出太大的声音,“你说,朕这皇帝,真的当好了吗?” 苏亦勉强露出笑意:“当然。” 陈勋嘴唇微张,似乎想笑,但马上又消失了,他微微摇头:“皇祖给父皇取名开民,是想让他开得个万民盛世,这是皇祖未能做到的。后来父皇给朕取名单字一个勋,是期望朕能做到勋业有成,为大闰开疆辟土,这是父皇未能做到的…大家都想把期望寄于后来人,这下轮到朕了…” 苏亦拍了拍陈勋手背:“陛下,要我把佟妃叫来吗?她…毕竟怀着龙种,也应是想见见陛下的。陛下也好当面把皇子名字告诉她。” “不用了…”陈勋轻轻摇头,“见了难免哭哭啼啼,再动了胎气就不好了。” “那陛下是想取个什么名字?” 陈勋露出淡淡笑意,片刻后说道:“朕…没有皇祖和父皇那么大的野心,这名字便取简单些。” “…就叫太平吧。” 第852章 先生,先生 “太平…”苏亦喃喃念着,“好…我知道了。” 陈勋停顿了很久才再一次开口,他似乎光是说话,就已经有些累了:“先生…” “我在。”苏亦弯下腰,又靠近了些。 “先生有大抱负…”陈勋的气息逐渐不稳,停顿也变得更多了,“那孩子生下来,先生…先生保他平安就好…” 苏亦小声说道:“陛下莫急,慢慢说,先喝口水吧。” 陈勋微微摇头,继续说着:“既是叫太平…那平安就好…皇帝…皇帝做不做都无所谓了…” “陛下莫说这种话。”苏亦微微皱眉,“既是帝王血脉,该是他的,便只能是他的。” 陈勋又一次摇头,只是幅度更小了:“帝王如何?心力交瘁罢了…不如太平一生…朕有肺腑之言,无试探之意…先生…心怀大略…与其有皇帝压着,不若放开手脚施展…” 看着陈勋虚弱模样,苏亦感觉心脏都抽紧了,他想要说什么,可刚开口话就梗在了喉咙里,到头来只吐出两个字:“陛 下…” 陈勋却仿佛没有听见,他好像已经很疲倦了,闭着眼睛,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先生…后宫那些女子…都遣散罢,要安置妥当…” “先生…多操劳些,莫使大闰分崩离析…” “先生…还有百姓…莫…让百姓再多灾多难…” “先生…” “…你说,朕的孩子…是什么模样…” “朕还没见过他…” “先生…” “先生…那跃鲤湖畔的梨花,明年…还开吗…” “先生…” “先生…”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要听不清了。 苏亦把手覆盖在陈勋手背上,指尖微微颤抖。 感觉到温度,陈勋下意识翻过手腕,想要握住苏亦的手。 “先生…”陈勋嘴唇翕动。 “朕…还没活够呢…” “…还不想死…” 随着最后一声叹息,陈勋的手掌无力垂下,气息消逝。 … 大闰二百一十八年秋,陈勋病逝。 … 京城飘素半载,百日内禁作乐,禁屠宰,禁嫁娶。 半年时间里,还未等有任何乱子兴起的苗头出现,苏亦就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硬手段,立新法,颁严政,查百官。锦衣卫与东侧人马尽出,从朝堂大臣到地方官员,上至行贿受赂,下至作风荒淫,一经查出,轻则贬官流放,重则人头落地。 朝中不满者有之,但只要有敢发声者,第二日便是锦衣卫登门严查,若查不出什么还好,但凡查出点东西来,那便是诏狱走上一遭,道道酷刑下去,所犯罪责连吐,还能牵连出一大片人来。 文的都不过苏亦,便有人想动武的。有人招揽江湖高手若干,欲直接行刺来个干净利落。 且不说苏亦身边常年有锦衣卫护卫,这一年多下来,唐锦年窥天经营得如日中天,精挑细选出无数江湖高手供苏亦差遣,这些刺客甚至都见不着苏亦的面,便死得悄无声息。 百日过后。 苏亦第一时间下令释放戚宗弼,允其告老还乡,并亲自送至京城十里外。 事后,苏亦去祭拜樊翁,讲说未负所托。 一个月后,佟妃怀胎九月,自持怀有龙种,作谋划,游说江公公,欲接管后宫,行皇后之权。 被江书黎婉拒。 一日后,江书黎主动请辞司礼监掌印之职,苏亦允其留居宫中,迁职内侍总管,日后侍奉腹中龙子。至于佟妃,由江书黎安排宫中内侍太监百人,日夜轮守,软禁宫中,且不允许独处一室,做任何事都在监管之下。 同月,卓不茹接替掌印之职,入主司礼监。苏亦修书传令,命林客标回京复职,统锦衣卫大权。 第十月末,佟妃临盆,苏亦亲守门外整夜,于日出时分,才见稳婆出来,赶紧问之,答曰:“母女平安。” … 大闰二一九年春,陈太平出生。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考虑,也可能是刻意没往这方面想——要是这好不容易怀上的龙种,是个女孩怎么办。 第616章 消息传出的当日,整个朝堂如一滩死水,无人发声,安静 得让人害怕。 所有大臣都觉得天塌了下来,只有苏亦跟个没事人一样,每日照常处理政务。 等了几日,大臣们终于忍不住了,六部尚书齐聚苏府,想问问苏亦的考虑。 苏亦放下笔,语气云淡风轻,只是一句话却惊骇了整个朝堂。 “谁说女子就不能当皇帝?” … 大闰二百二十四年春,时隔五年,跃鲤湖畔的梨花又开了。 这五年时间里,苏亦做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田地改制已见成效,逐年下来,粮食产量大增。 设办新学堂,摒仪制,留礼教。弃迂腐,存善谏。简书经,兴格物。 废除周边诸国每年的纳贡,以此为条件命其与大闰共开通商道路。 改变百姓观念非一朝一夕之事,但也有了起色,大批启用工匠艺人,纳为国用。 这些事带来的改变也是肉眼可见的。 集市上的粮价菜价降了下来,越来越多的孩童懂得识字了。营中将士们的兵器更利了,甲胄更结实了,火器营的神威炮可以量产了,东海的水兵舰队数量翻了一番,新的大舰船已经开始建造了。 等等等等。 跃鲤湖旁,梨花遍开。 林间的石板路上,苏亦牵着陈太平肉乎乎的小手,慢慢行走在团团雪白中。 陈太平的头发快有她身高一半那么长,垂在腰际。她似乎不太开心,低着头踢脚下的石子。 “苏亦苏亦。” 陈太平小声呼喊。 苏亦微笑着低头:“怎么?” “娘亲是什么东西?”陈太平掰着黄豆般的小指头。 “娘亲就是生你的人。”苏亦答。 陈太平又问:“那爹爹是什么东西?” “爹爹就是…”苏亦停顿了一下,“你在哪里听来的?” 陈太平理直气壮地说:“听宫宫她们说话的时候听到的。 ” 陈太平不识字,还分不清“宫”和“公”的区别,所以对宫中的宫女、太监、公公,一律都叫做“宫宫”。 陈太平肉嘟嘟的小脸上噘着嘴:“不是说当皇帝什么都有吗,那为甚她们都有娘亲和爹爹,我就没有?” “你以前是有的,”苏亦笑着蹲下来,“只是现在没有了而已。” 陈太平哼的一声把头偏开:“那我现在也要有。” 苏亦哭笑不得:“我又不会变戏法,还能给你变一个出来?” “那你就当我的娘亲和爹爹!”陈太平揪着苏亦的耳朵,想往他身上赖。 “我不能当。”苏亦摸了摸陈太平的头发。 陈太平不依:“不管,我就要这样叫!” “不行。”苏亦摇头,态度坚决。 陈太平瘪着嘴,看样子要哭了:“为什么?” 苏亦张了张嘴,望向不远处熟悉的听波亭,一时有些恍惚。 “你要叫我…” “…先生。” 第853章 摧城 大闰二百一十九年末,大荒戈壁边上,新城彻底建成。 虽说新城是在望北关旧址上建设,省去了很多工序和时间,但它从初建到落成满打满算也只用了三年出头的时间。 这其中的功劳主要还是要归功于参与建设的工匠们,苏亦为了与百里孤城之约,硬生生从中原各地半强制性的调集了数以万计的工匠,来建设这座新城。 这些工匠拖家带口,成了新城的第一批居民。 新城建成当日,城门前,百里孤城以剑为笔,在城墙上亲自题下二字——剑城。 后由朝廷官员进行备案,剑城关这座大闰极北的第一雄关,便算正式入册了。 百里孤城任剑城关城主,虽并不属朝廷正式官职,但在剑城关内,职权还在朝廷正式册封的城守之上。 沿大荒戈壁边缘,自剑城关往西,有马道直抵雁迟关,再自剑城关往东,亦有马道直抵大荒末端的建兴关。 此外,作为大闰极北边境的第一雄关,剑城关比不得江南丰饶,它坐落戈壁大平原, 显得颇为荒寂,却独镇了方圆数百里,以它为圆心,百里之内再无任何一座城池。 虽然气候并不喜人,但得益于剑城关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很快就有商人先一步发现了它的重要性——剑城关不仅仅是军事战略要地,当难得和平时期到来后,这里也即将成为重要的商贸中转站。 在加上朝中苏亦广开商路的命令颁布,很快,剑城关就成了大闰边境上最繁华的城池。 … 剑城关内,房舍栉比,道路宽阔,往来的通商马车络绎不绝。 道路两旁,行商小贩吆喝声,路人砍价争执声,一声高过一声,好一番繁华盛景。 街边,有六七孩童追逐打闹,穿街追逐,为首那小孩手中挥舞着简陋的木剑,后面稚童吵着要抢,打闹声中夹杂着孩童放歌声—— “百万天工铸剑城,剑主坐断望北门。望北门上望碑林,望碑林下埋死人咯——” 孩童沿街奔跑,有大人听见这顺口溜,抓了藤条追出门来,喝骂:“谁家的孩子在这乱说!赶紧回家!” … 剑城关最北面城门,被叫做望北门,但也有人叫它望碑门的,因为就在剑城关出城往北不远,就有一片碑林,据说下面埋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住在这里的人。但至于这个北城门到底叫哪个名字,众说纷纭,没人说得准。 剑城关城主百里孤城,每日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坐在望北门的城墙上,望着北面的碑林出神。对此大家经常猜测,有说他是在冥想剑法的,也有说他是在望北羌,寻思着怎么灭了北羌。 … 城墙下,杨露提着食盒沿阶梯上来。 走上城墙,她看到百里孤城依旧站在女墙边。来到百里孤城身后,杨露在桌子上放下食盒,将饭菜一盘盘端出来,她头也不抬地说道:“别看了,先吃饭吧。” “哦。”百里孤城顺从地应了,转身回来坐下。 杨露坐在对面,端起碗给他夹菜:“又来了一江湖后辈,说要请教剑术,在城墙上留字。” 百里孤城叹了口气:“我又不是练剑用的木桩,江湖那么多人,要是都没日没夜的来找我,我还做不做别的了?口口声声说是请教,无非是想借我的名头,给自己在江湖上搏 个好名声。不管是输是赢,光是‘和百里孤城于剑城论剑’这件事,就够他们名声大噪的了。” 百里孤城说得有些恼郁,他放下碗筷,皱起了眉:“露儿,你说,要不以后这种事我就不管了吧,通知下面人一声,以后这种说要来找我请教的,一律不管,也别往我这里通报了。” 杨露微微点头:“早该如此,但今日这个你可不能不理。” “为何?”百里孤城抬头。 杨露道:“来人是赫连剑宗这一代掌门的关门弟子。我想你毕竟和赫连剑宗有着渊源,论辈分你应是算他师兄,于情于理都得见上一面。” 百里孤城正色点头:“当如此。他叫什么名字?” “石九洲…听说才十四岁。” “…后生可畏。” 食过半顷,沉默片刻后,百里孤城突然开口。 “其实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自京城回来后,我的念头就一直不够通达…” 杨露默默夹了口菜:“今晚去师兄那里,窥天在剑城的分盟初建,算是喜事。他说请你这个城主喝酒,就我们三个。” 百里孤城一愣,讷讷继续说道:“这念头一直困扰着我,我不知该不该去做…” 杨露再次打断:“窥天分盟就邻着闻风听雨阁的院子,这两家虽然常有合作,但人心无二,日后难免起个争执什么的,届时就需要你这个城主去调解…” 百里孤城抓了抓头发,低着头道:“你素来知我,以正直存本心,不去做伤天害理的事。但这件事不一样,若是不做,我深觉对不起望北关数万亡魂,但若是做了,我又怕良心有愧…所以…” “啪!” 筷子被重重拍在桌上,杨露咬着唇抬起头来,看向百里孤城:“你既知道我知你,那你还问我作甚?你若也能知我,又怎会不知我向来全听你的?何须问我?你要做便去做,我既认定你是良人,那不论你做什么,我定是都向着你的。你倒好,反过来问我,不拿我当妻,而拿我当出谋划策的师爷么?” 百里孤城张了张嘴,讷讷无言,半晌后重重点头:“我知道了…多谢。” 杨露又一瞪眼:“谢?!” 百里孤城赶紧补救,连连摆手:“不谢!不谢!” … 一个月后,大荒之北,北羌边境。 此时还未天亮,东边的鱼肚白欲吐未吐,百里孤城站在一处高丘的断崖上,由这个位置望去,可远远望见北面的一座城池。 第617章 望着平原上那座城池,百里孤城深吸一口气,从腰间取下方寸,缓缓跪坐下来,将方寸横置于膝上。 断崖上,百里孤城静静跪坐,他身形未动,但整个人的气势却在缓慢地稳步攀升。 天边,黑云逐渐汇聚。 黑暗中,百里孤城整个人像是凝固成了一尊雕塑,始终不动分毫。 第一日正午,气势达到了某个节点,第一道天罚落下,正中百里孤城当头。 城池内的百姓早就注意到了这天地异象,有人说是天公发怒,要有大灾,准备拖家带口逃离,但更多的人却只道是雷雨将来,遂不为所动。 第二日一早,第二道天罚落下,将百里孤城衣衫烧得千疮百孔。 雷霆落下的频率在加快,一道强过一道。 等到了第三日,雷霆已降下五道,百里孤城上身衣衫尽毁,身躯上遍布雷纹焦痕。 第三日入夜,第六道天罚落下,百里孤城跪坐的身躯摇摇欲坠。 凌晨,天色将亮前最黑暗的时辰,第七道雷霆落下。 百里孤城躬身受下这雷霆,口溢鲜血,浑身气势也达到了最顶点。 在他睁眼的瞬间,仿佛黑夜中亮起两颗明星,神光吐出如有实质。 百里孤城豁然起身,按剑目视远方城池。 “轰隆隆——”天空中闷雷骤鸣,似在警告。 “锵——” “叮!” 出剑,收剑。 整个动作只在眨眼之间,做完这些,百里孤城不带一丝留恋,转身就离开了这里。 数秒后,东边天际泛起鱼肚白。 几乎是同一时间,西面天际亦有一抹辉光亮起。 像是一道霞光,又像是天空倒下的银瀑——横贯南北百里,带起滚滚烟尘,撕裂土地,摧毁一切,朝城池飞掠而来! 随着剑光距离越来越近,就越能感觉到它的广袤,遮天蔽日,倾覆大地! 直到它抵达城池的那一刻,剑光下所有人,眼前都只剩下白茫茫一片,耳中被隆隆声所填满。 “轰轰轰轰轰——” 城墙断裂,屋楼倒塌,将一切惨叫哀嚎尽数掩盖下去。 烟尘激荡,升上天空百丈,气浪升腾,蔓延方圆数十里。 待剑光敛尽,一座雄关便只剩下一地的残垣断壁。 是谓之。 一剑—— 摧城。 第854章 顽石(上) 在苗疆与湘西的交界处,有一个叫做顽石镇的地方。 说是镇子,但其实也就跟个村子没什么两样。东西两面皆是连绵的山峦,在两座山中间的低谷内,顽石镇就坐落在这里。 顽石镇虽然不是什么战略要地,但也是周遭唯一能正常进入苗疆大山的入口。 像这种山旮旯里的小镇,住户不多,地方不大,整个镇子就短短的四条街。而且他们还有一种通病——排外。但只要一旦融入了他们,便会被当做自己人,邻里乡亲真心实意。 镇子里唯一一个算是给朝廷办差的,只有一个老里长,已经老眼昏花,记性也不太好了。 据他所说,那对男女好像是大闰二百一十八年就来到了镇上,也好像是二百一十九年,但具体是多久,就怎么都想不明白了,只记得第一眼见他们时,这对男女说似父女,有不太像,说是夫妇,却也差着年纪。 但令相亲们记忆深刻的是,他们来那天的场景。 那日,他们从镇子口的牌坊下进来,架着足足两辆牛车,车上堆满了箱子和酒坛。前面那辆车上,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提着鞭子赶车,那汉子在冬天里穿着身短打,好似不知道冷,就躺在车上呼呼大睡,一身酒气隔着好远都闻得到。 除了货商和牲口贩子,镇子里鲜少有外人来,所以那天大家伙都围在道路两旁观望。 镇子里路不平,黄牛拉着车本就很吃力了,又在石头上硌了一下,车子就跟着一颤。 众目睽睽下,乡亲们眼睁睁看着一个箱子弹起,盖子张开一条缝,一锭银元宝就一蹦一跳地落到了路中间。 所有人的视线跟着元宝跳动,眼睛都看直了。 “啪!” 赶车的女孩一鞭子抽在汉子头上,汉子迷迷糊糊睁开眼。 女孩一指地上:“你银子掉了!” 汉子一骨碌摔下车,走过去捡起元宝,擦了擦灰后揣进怀里,他转头看了看四周,点头道:“就这了。” 那一抹银灿灿的光消失在汉子怀里,大家下意识把目光看回了牛车——像那样的箱子 ,车上还有十几个。 … 有想套近乎的人主动凑过去,问了才知道这二人名字,汉子说他匪号雪霸王,那小姑娘叫小铃儿。姑娘说她才是雪霸王,那汉子是个要饭的。 有碎嘴子的妇人不依不饶,拉着雪娘问东问西,说你爹怎么这么年轻? 雪娘被问得不耐烦,恼了:“我是他童养媳!” 众人恍然大悟。 有老光棍听了,偷偷找上雪沏茗打听:“…这么水灵的童养媳是在哪儿买的?花了多少银子?” 雪沏茗一拍大腿,瞪着眼眉飞色舞:“买?!她还倒贴我一个铜板哩!” 话音刚落,一个酒坛飞过来,“咣当”一声砸碎在雪沏茗脑袋上,酒液淋了满头。 众人大惊,纷纷退避。 … 汉子和姑娘留了下来,他们买了个院子,又在院子外临街的地方买了间铺子,做起了卖酒的生意。 相亲们知道这二位有大把的银子,都猜测他们肯定来头不小。 顽石镇来了有钱的大户,一日不到,这消息便传进了每位相亲的耳朵里。 所以才第二日,就有镇上的地痞无赖打起了这二位的主意,当天晚上就摸进了他们住的小院里。 那天夜里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只知道第二天一大早便有人发现,那几个地痞无赖被尽数挂在了酒铺门外的房檐上,浑身骨头断了不少,还被破布堵住了嘴,想哀嚎都嚎不出来,好生凄惨的模样。 后来有人问起这几个地痞无赖,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人回忆道:“只记得那晚我们进去,乌漆嘛黑什么都看不见。刚走到院子,就听到屋里那女人在喊‘死鬼!进贼了!’,那男人回‘有人偷酒?’,女人就骂他,说他白天露了钱财,谁稀罕他的酒什么的,骂了两句,再然后我就看到有什么东西从窗子里被扔了出来…好像是个人,再然后…我就什么都没看见,只觉得有人打我,没多久就晕了。” 这一次后,镇子里的乡亲们都知道了,这二人不仅有钱,还不好惹。 但有一说一,乡亲们都公认的是,这雪家酒铺酿的酒,却是真的好喝。 日子一长,大家也都混熟了,知道那年轻姑娘虽是汉子买来的童养媳,但在家里却是 脾气最火的一个,特别是对那汉子,很少有好脸色,稍有不对就是个酒坛子飞过去。那汉子脾气反倒温和,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而且皮糙肉厚,不论怎么挨揍应是没破过油皮——唯一的缺点就是忒爱喝酒了些,每日里都醉醺醺模样,大多时候都躺在门外的椅子上打瞌睡,呼噜打得震天响。 大闰二百二十一年,春。 天现异响,狂风呼啸,苍穹不可见之处处处闷雷作响。 乡民惶恐,以为天公显兆,有妖邪天灾出世。 院子里,本醉死睡去的雪沏茗忽然睁眼,紧紧看着天空。 雪娘从铺子后门进来,脸色严肃中带着些无措:“我好像感觉不太对…” 雪沏茗紧张地看向雪娘:“怎么了?” 雪娘张开手,低头看着掌心:“内力在流失…在消散…” 雪沏茗站起身来,骂道:“要说这不是唐匠人搞的鬼,我把脑袋拧下来!” 话音刚落,在雪沏茗的感知中,似有一道无形的凌厉锋芒划破天际,眨眼的瞬息,就将天地分割成了两半。 狂风骤止,雷声不再。 雪娘眨了眨眼,翻着手腕:“…好了?” “嗬——呼…”雪沏茗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睁开眼后,眼神看不出是喜是忧,“天地…灵气…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了?”雪娘并未听懂。 雪沏茗抬目望向蜀地的方向:“是叶哑巴…唐锦年想坏了这世间武运,叶哑巴那一刀,算是把武运的根给留住了。” “什么意思?”雪娘还是不懂。 雪沏茗摇了摇头,坐回躺椅抱起酒坛,又眯着眼睡下了。 “从此以后…再无天人。” 第855章 顽石(下) 大闰二百二十一年春,五月初五。 其时天见异象,有狂风起,席卷中原,天穹雷怒,半刻方歇。 在司天监里,是这样记载那一天的,但这异象出现的原因,却是无人知道。只知道在那短短的持续时间里,所有习武之人都感觉到了内力流失,但随着异象敛去,那种感觉也消失了。 第618章 而没有江湖人存在的顽石镇一如既往,风平浪静,乡亲们重复着自己的生活,那天的异象只成了一点谈资,不到半月就再没人提起了。 雪家酒铺的生意依然不愠不火,也就在刚开张那几日,有心术不正的人瞧着那年前老板娘生得水灵漂亮,总想来套近乎,但几次见着了老板娘那火爆脾气,渐渐的也就没人再敢来招惹了。 这种平淡如水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两年。 大闰二百二十三年秋。 清晨,临街的铺子接连开门,开始了又一天的生意。 雪娘也揉着惺忪睡眼,打开了雪家酒铺的大门。 一大早出门的乡亲逐渐来到街上,买肉的买菜的,叫卖的砍价的,伴随着太阳升起,小小的顽石镇也逐渐热闹起来。 “哒哒哒——哒哒哒——” 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打破了这份安宁。 乡亲们转头看向那边,热闹的声音逐渐平息。 一伙江湖人策马狂奔,以极为嚣张的姿态闯进了镇子。 他们闯上街头,骑在马上用睥睨的目光环顾着顽石镇百姓。 这些人脸上写满了狠戾,唯独打头那人露着阴鸷的笑容,他朝四周拱手:“我等兄弟初来宝地,就在隔壁山头落脚,今日来给诸位打个照面,日后也好说话办事。” 周围的乡亲们无人吱声,大气都不敢出。 打头那人眉尖一翘:“怎么都不说话?我等兄弟都是讲规矩的江湖人,虽然干的是刀头舔血的活,但诸位放心,只要大家相互都讲规矩,我这帮弟兄保证不动你们分毫。” 说话间,有一人拨转马头,来到肉摊前,他抽刀刺起一条猪腿,朝摊主狞笑:“第一次见,收点见面礼没关系吧?” 肉摊摊主吓得连退两步,一屁股摔在地上,连连摆头:“壮,壮士拿去便是…” “识趣!”那大汉哈哈大笑,将猪腿挂在马鞍上。 有了这前车之鉴,打头者朝众匪使了个眼色,众匪轰然散开,或抢蔬菜水果,或抢猪肉羊肉,众乡亲退到街旁,无人敢言。 雪家酒铺前,一匪抬头看见招牌,顿时眼前一亮,翻身下马就走上门。 门外,雪沏茗躺在椅子上酣睡,仿佛之前那般喧闹都未吵醒他。铺子里,雪娘正在给坛子装酒。 那山匪嫌雪沏茗挡路,一脚踹在雪沏茗腿上,雪沏茗却连晃都没晃一下,依旧呼噜震天。 山匪愣了一下,骂骂咧咧走进了铺子。 “倒要看看有无什么好酒…”山匪话刚说一半,一抬头就看到雪娘,顿时一愣,“乖乖,好一个水灵灵的小娘子!” 雪娘瞥他一眼,并未理会,继续手上忙活。 山匪腆着脸凑过来,伸手要去摸雪娘的手:“小娘子在忙活什么?相公来帮你…” “砰——!” 一个身影从酒铺倒飞出来,直接撞进了街对面的油铺。 这番动静惊动了众山匪,纷纷围了过来。 打头的山匪头子越众而出,先是看了看油铺里昏死过去的手下,然后才把目光投向酒铺。 酒铺门外,那醉汉依旧未醒,铺子里,水灵灵的老板娘小心翼翼盛酒,生怕洒出一滴——淡定得仿佛任何事都没有发生。 山匪头子冷笑道:“没想到还有硬茬子。” 他一挥手,顿时数人下马抽刀。 雪娘抬头看过来,山匪头子注意到雪娘目光,狞笑着指向睡死的雪沏茗:“剁了他。” 雪娘翻了个白眼,低头继续忙活去了。 一众山匪上前,围住雪沏茗举刀。 “噹噹噹噹噹噹噹!” 一阵乱响后,众山匪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来,互相对视。 躺椅上,雪沏茗咂摸着嘴翻了个身。 山匪头子瞧得真切,连忙将手下唤回,目光瞧瞧雪沏茗,又瞧瞧铺子里若无其事的雪娘,他神色有些慌张起来,片刻翻身上马,挥手呼道:“风紧——扯呼!” 山匪们匆匆离去,留下一地狼藉。 之前乡亲们都不敢靠近,反倒没人看见发生了什么。待山匪走了,这才渐渐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闹开了。 吵闹声中,雪沏茗打着哈欠睁开眼,茫然地望着凌乱的街道:“嗯…?” 一只酒坛从后面飞来,“啪”的一声砸碎在雪沏茗头上。 雪沏茗茫然回头,雪娘噘着嘴,没好气道:“有人占我便宜!你管不管?” “谁?”雪沏茗问。 雪娘指了指镇子外的山头。 … 当晚,月明星稀。 早早睡下的顽石镇百姓,在连绵不绝的震动中惊醒。 有人衣服都来不及穿就跑上了街,有人在高喊山神发怒了,也有人喊是地龙翻身了。 镇外山林中,野兽的哀嚎足足持续了一整夜,其中依稀夹杂着骇人的惨叫声。 第二日一早,有镇中奋勇者拉了队伍,小心翼翼摸上山探查。 于半山腰处发现了一处才搭起不久的寨子,只是此时那寨子已经倒塌成了废墟,大门处整齐吊着一排排尸首,有人认出了那笑容阴鸷的山匪头子。 此时那山匪头子,就像是被拧干了的抹布,从头到脚被巨大的力道扭曲成了骇人的形状,吊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没人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半个月后,又有数名江湖人来到了顽石镇。这几个人很识礼数,三言两语就和乡亲们打成了一片,介绍自己说是来自名门正派,替什么窥天盟办事。 一番打听后,他们找到了雪家酒铺。 铺子后的小院里。 “前辈。”为首的是一名剃着青瓜皮的年轻壮汉,他朝正在烧火造饭的雪沏茗拱手,“可算是找到你了。” 雪沏茗斜着眼睛看过去:“你哪位?咱俩认识?” 年轻壮汉摸了摸头皮,憨厚笑道:“晚辈撼岳门郭小阙,此番是奉了唐盟主的令,来寻前辈出山。” “又是唐匠人给我搞事…”雪沏茗揉了把脸,“他什么意思?” 郭小阙态度恭敬,答道:“前辈有所不知,我们窥天盟如 今遍布中原,可苗人素来排外,以至于苗疆地界一直未能设立分盟,所以唐盟主的意思是,这事想交给前辈来办。这分盟的头把交椅,也由前辈来坐。” “办不来办不来。”雪沏茗连连摆手,“我哪是当官的人,回去转告唐匠人,叫他莫再来烦我。” “这…”郭小阙犹豫了一下,“唐盟主料到前辈会这般说,所以他还说了,若是前辈不答应,便亲自来…” “来做甚?”雪沏茗顿时瞪眼,“来找打吗?” 郭小阙的视线游移到雪沏茗脚边的丑葫芦上,他指了指葫芦:“唐盟主说,有样东西他想了好多年了,但一直被前辈看得死死的…若前辈不答应,他就亲自来取。” 雪沏茗提起葫芦,噌地站起身来,气得直瞪眼:“你让他来!看我把不把他脑袋拧下来!” 郭小阙连忙赔笑劝道:“前辈莫生气,我们只是带话的…我们如何不知前辈与唐盟主是至交?这番话向来也是开玩笑的。话说回来,若是当上着分盟盟主,对前辈来说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他不会去的。” 声音从屋子里传来,众人看去,雪娘从屋里出来,扶着门 框站着。 “别白费力气了,请回罢。” 雪沏茗点头,得意洋洋地指了指雪娘:“听见没?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郭小阙看了看雪沏茗,然后朝雪娘拱手:“敢问姑…呃,夫人?何出此言?” 雪娘淡淡开口,语惊四座。 “…我有身孕了。” “咚!!” 葫芦落地,砸出一个深坑。 第856章 窥天 大闰二百二十年,唐锦年入主不归岛,改其名,曰窥天岛,设窥天总盟。 其年,窥天势力已遍布中原,窥天大名已不仅为江湖人所知,就连民间老幼亦皆有听闻。 窥天借朝廷大势崛起,一年中拔除中原境内鬼见愁残根,清扫力度之大,鬼见愁残部几乎死伤殆尽,或横跨大荒远窜北羌,或遁入瓦刺深山。 至此,窥天势力将中原江湖一拳在握,纳名门正派,驱邪魔外道,就连悬锋谷和伽蓝寺两大武林圣地都派下门人坐镇,更有朝廷在其后撑腰。 窥天势头一时无两,甚多江湖人更以窥天门下身份而自得。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有人不忿窥天势大,亦有人唾其为朝廷走狗。但这些也都是少数,自不必提。 窥天坐镇中原,驱逐鬼见愁之后,便将重心放在了打压江湖邪派,惩邪诛恶上。一时之间,官面上有朝廷派出官兵杀匪 ,江湖中有窥天正道行侠仗义,中原各地山匪马贼哀起四野,各处奔命,只得尽量往朝廷窥天都管不到的地方逃窜——诸如顽石镇之类的地方。 大闰二百二十一年春,伽蓝寺活佛自感大限将至,唐锦年于信中得知,以弟子身份回寺侍奉。 第619章 伽蓝寺,积雪终年不化。 依旧是那曾囚禁唐锦年整整三年的断崖边,活佛在崖边打坐,并未回头,却已知来者何人。 “一个人来的?” 唐锦年走到活佛身后,他望着山下的佛国,微微点头:“嗯。” “呵…”活佛轻笑,“好歹也是叱咤江湖的窥天盟主了,出行也无个随行的人。” “你不也是喜欢独来独往么?”唐锦年回过头去,不远处的轿辇旁静静站着四个身穿黑色僧袍的僧人,一言不发。 唐锦年指了指那四名僧人:“每日与这些连话都不会说的死物为伴,哪来的资格说我。” 活佛笑而不语,唐锦年停顿了许久,在活佛身边坐下来,小声说道:“…我们差不多。” 活佛却摇了摇头:“你已经找到归宿,何来跟我差不多?西天佛国在召唤我了,我也将去往我该去的地方。” 唐锦年眉头微微一皱,旋即又松开,他笑道:“我观你没病没灾,说话中气十足,哪里像是大限将至的样子。莫不是想见我了,故意这般说,把我框来伽蓝寺,又想囚我三年?” 活佛笑着摇头:“你这不饶人的牙口倒是没变。” 唐锦年不耐烦地偏过头去。 活佛轻笑。 二人并肩坐着,沉默了好一会儿,活佛小声开口:“你明明能看出我现在的情况,却还说些无稽之言。人与机关其实没什么两样,机拓久用,自会磨损,出了问题可以修,但总会有用不了的那天。看似无病无灾,却是机能到了极限,纵使有精妙无双的武功,鬼斧神工的技艺,却终究敌不过天理循环。” 唐锦年闻言,微微抬头:“你现在说人与机关无异,那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这天也是机器?” 活佛颔首:“记得,但那又如何,对天地我们需要敬畏,区区凡人,若执意去探究那些不可知的东西,只会害了自己。” “探究?”唐锦年摇了摇头,“我已经试着探究过了,确 实非人力所能及,但我也不会对天地有敬畏,如今既然我没有思路再继续探究他,但亦想试试,能否以一人之力撬动他,哪怕只掀起一角,也此生无憾。” 活佛叹了口气:“你又要做什么?” 唐锦年从后腰拿出烟杆,取下那颗点睛石:“我以辨生死入天人境,凡人生死由天定,但我想看看,天人的生死可否不由天主宰。” 活佛微微皱眉:“何出此言?” “天人境明悟得道,贯通灵气全身,融于天地一体,既然如此,那为何不能与天地同生?”唐锦年的神色变得很认真,“两颗点睛石救死人,一颗点睛石救活人。趁着你还没死,何不试试?” 活佛苦笑道:“想些什么,又魔障了?我又不是生病中毒,是大限到了,点睛石安能救得?” “不试试怎么知道?”唐锦年反问。 “你想怎么试?”活佛无奈地看了唐锦年一眼。 唐锦年把点睛石递过去:“吃了它,全力施展,纳天地灵气入体,滋补生机,激发点睛石药性。” 活佛苦笑道:“我现在这身子,可扛不住天罚。” 唐锦年从怀里掏出唤雷令牌,不屑道:“天罚?我有办法对付。” 见活佛还在犹豫,唐锦年又道:“反正你都是将死之人,还怕帮我这一次?” 活佛大笑:“哈哈哈——好一番大逆不道的话!” 唐锦年冷笑:“我连天都敢逆,还怕大逆不道?” … “轰隆隆——!!!”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道天罚,断崖边,活佛的身影已经摇摇欲坠。 天边乌云蔓延百里,入眼处连一丝晴空都见不到。 远处,唐锦年望着活佛自言自语:“每个天人都是池子里的缺口,天人境死后,代表着缺口合拢,无法再使用属于天地的无主灵气,那如果通过别的办法不让缺口合拢…” 说到此处,唐锦年抬头望天:“…你要怎么办?” “区区死物…”唐锦年咬了咬牙,“只要强行增加变数,改变你的运行规则…” 就在这时,情况突然出现了改变。 天空中,黑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散,天罚也不再落 下。 唐锦年眼前一亮:“成功了?!” 话音未落,忽然狂风大作,晴空中雷鸣阵阵却不见闪电从何而起。 唐锦年抬起手,任由风从指缝间吹过,他能清晰感知到天地间灵气倒流,正在飞快消散。 他转头看去,活佛盘膝坐在断崖便,垂首已无声息。 唐锦年神情大变:“这…怎么可能…” 他抬头望天,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生气了?生气了就代表你输了!” “我无所谓!有本事你便把这天地灵气全部收回去!世间从此再无灵气,再无人可修炼内力——但与我何干?!天人境与天地一体,你还不是拿我没有办法!?” “收啊!收啊!把灵气全部收回去!下次我还来找你!” 唐锦年站在崖上歇斯底里地朝天空大喊大叫,状若疯魔。 就在此时,唐锦年突然顿住,望向东边。 一道肉眼不可见的凌厉锋芒横跨天地掠来,自东向西转瞬即逝。 漫天的狂风被锋芒一斩即消,眨眼间重归风平浪静。 这一刀似乎是贴着苍穹的顶斩过,大地上灵气倒涌的势头也被一斩截断,将还未来得及被收回的灵气尽数留在了世间。 唐锦年颓然坐倒,喃喃自语:“也好…自此以后,天是天,地是地…” 半晌后,唐锦年缓缓站起,朝山下走去。 “老天…我还会来找你的。” … 大闰二百二十三年。 中原江湖迎来了久违的平静,这得益于窥天与朝廷双管齐下,一起把控。 东海,窥天岛上。 唐锦年坐在屋里,捣鼓着桌上的东西,面前的窗户外就是大海。 饶霜推门进来,看见唐锦年背对着自己。 “你找我?” 唐锦年没有回头,专心对付着手里的东西:“下面人汇报上来,说是找到那蛮子了。” 饶霜笑道:“他也真是铁了心要离开江湖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去,这么多年,也不说来封信。” 唐锦年点头道:“我本打算让他去对付苗疆,苗人虽现在认了朝廷,但终究还是排外,以他的身份去坐镇分盟,本最合适不过,不过他拒绝了。” “猜也猜得到。”饶霜耸了耸肩,“以他的性子,答应了你才是怪事。” “雪娘怀孕了。”唐锦年淡淡说道。 饶霜怔了一下,随即惊喜道:“当真?这是好事啊!我们多久去拜会他们?” “不急。”唐锦年摇了摇头,“还有件事。” “什么事?”饶霜问。 唐锦年停顿片刻:“这副盟主的位置你也坐得够久了…让出来吧,我需要找个更会办事的人来坐,也好堵住一些风言风语。” 饶霜一愣,片刻后红了眼眶:“你现在嫌我不会办事了?早干什么去了?” 唐锦年不答,手里继续忙活着。 饶霜恨恨瞪了唐锦年一眼:“当真是坐了盟主了,姓唐的,你这心也是一天比一天狠了!既然你话尽于此,我也识时务,不要你赶!我走便是了!”说罢,就要摔门而去。 就在她转身时,唐锦年叹了口气,开口了:“那年初见你时那般刚烈,怎么如今才说不到两句就掉眼泪了?你且过来。” 饶霜抹了把眼泪,狠声道:“还要作甚?” “虽然副盟主没了,但我这还有个位置需要人坐,怎么样?”唐锦年直起腰,拿起桌上的东西站了起来。 “什么职务?”饶霜吸了吸鼻子。 唐锦年转过身,把饶霜拉到身前,勾起她下巴。 他抬起手,手中是支新打磨好的凤钗。 饶霜心跳加快,大睁着眼望着唐锦年。 唐锦年将凤钗轻轻插进饶霜发髻,淡淡说道。 “盟主夫人,考虑下吧。” 第857章 知味 蜀地,嘉定州。 让嘉定州本地人比较惊诧的是,已经荒废多年的长风镖局,居然还有一天能重新打开镖局大门。 据本地的老人说,当年长风镖局是犯了事,窝藏朝廷通缉的歹人,所以才被贴了封条。还记得那天官 兵把镖局围了个水泄不通,死了不少人。虽然后来平反了,但镖局也就此荒废了。 重开镖局大门的是方定武,当地很多老人还认得他,知道他是当年老镖头吴长风的半个亲传子弟,一身走镖功夫全教给了他。 既然已经平反了,这些老人自然也不会再有什么忌惮,纷纷亲切地和方定武打起了招呼。 要重开镖局不是一件小事,光是清理诺大院子里 的杂草就要费很多功夫。 池南苇和施淼淼回了暂时下榻的客栈,她们要先把行礼放下。叶北枳和方定武就直接来了镖局,多少能先干些活。 第620章 忙活到晌午,方定武累得擦了把汗,走到镖局大门前的石阶上坐下——石阶斑驳得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 叶北枳跟过来,站在他身边:“等下午请几个劳 工来做,要快些。” 方定武嘿嘿一笑:“是这个理,只是太久未回来,闲不住。” 说着,方定武肚子咕咕叫唤,他不好意思一笑,摸了摸怀里:“路上的干粮还有剩,咱哥俩对付对付。”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 叶北枳低头看去,看到方定武展开布包,里面是一张干馍。 方定武抬头看向叶北枳,笑道:“就剩这一张了。” 叶北枳也笑了:“一半吧。” “一半就够了。” … 长风镖局重新开张,在嘉定州来说多少也算个大事,毕竟当年在附近地界,受过吴老爷子恩惠的人也大有人在,所以纷纷在开张当日前来道贺。 方定武招揽人手,重建镖局,再次将长风镖局的旗子挂了起来。 只是还未等再次开始走镖,他又宣布了一件大事——他要成亲。 于是,前脚还未走远的道贺众人又倒了回来。 只是大家都没想到的是,那成天跟在方定武后头年轻姑娘,居然大有来头。 可谓是令所有人大跌眼镜,谁能想到方定武这么 一个糙汉子,娶的媳妇儿居然是悬锋谷谷主施无锋的千金? 长风镖局如今的当家成亲,这本来顶多算是嘉定州的大事,却因为新娘子的关系,直接上升到了武林盛事。 成亲当日,嘉定州有史以来第一次来了这么多的江湖人,官府不得不派出了官差维持秩序。除了慕名而来凑热闹的江湖人,还有诸多名门大派皆送来了贺 礼,就连这几年名震四海的窥天,把唐盟主都惊动了,派人送来厚礼。更听说还有来自京城的大官亲自写了祝词派人送来,但具体是哪位大官,平头百姓自然不会知晓,只知道大婚当日,辖司巴蜀道的知州大人亲自赶来拜会,态度十分恭敬。 这一来二去,十足是给足了方定武的面子,也将长风镖局的名头彻底打了出去。 期间也有不知情的江湖人问起,说这方定武究竟 是何方神圣? 有知情者答曰:“这你都不知道?那可是一刀毙了鬼见愁魁首的大豪侠!” … 比起方定武大婚时的热闹,叶北枳与池南苇成亲就简单了许多。 成亲当日并没有请多少人,只摆上红烛,扯了红布作嫁衣,拜堂时拜的是吴老爷子的牌位,然后四人 一起吃了顿饭,简简单单,就算是有了名分。 日子也确实是变好了,他们离开京城时,攒下来的银子足够衣食无忧。 叶北枳和池南苇盘下了一座酒楼,取个名字也很普通,叫做知味楼,就开在镖局街对面,前后不过十几步的距离。 生意也还算过得去。 叶北枳最喜欢坐在二楼栏杆处,望着下面熙攘的 人群发呆。池南苇有时会亲自下厨做些诸如桂花糕之类的糕点卖,也有时兴致来了,她会在酒楼大堂中间的珠帘里坐下,抚上一曲琴。 池南苇问过叶北枳为何要开酒楼,叶北枳说:“我喜欢烟火气。” 日子过得很平淡,几乎没有任何波折,除了大闰二百二十一年那场天现异象时,池南苇看到叶北枳提着刀出去了一次,随后不久,一切就重归了平静,只 是叶北枳回来时明显有些疲惫。 池南苇问他怎么了,叶北枳只是笑着说没事。 知味楼的东家和长风镖局有着很亲密的关系,嘉定州的人都知道这一点。所以大家都以为知味楼的后台就是如今名震江湖的方定武方大当家。 知味楼初开张时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偶尔也会有多喝了两杯就闹事的人,但像这种角色,根本都不用知味楼东家开口,便有官差给押走丢到了牢里去。 久而久之这种人就少了,但架不住有人觉得自己权大势大,是不怕惹事的主。 那年知味楼来了个公子爷,听说是隔壁眉州城知府家的公子,见知味楼姓池的老板娘生得俊俏,非要强迫其抚琴助兴。 知味楼里有机灵的跑堂小二,见着不对,一溜烟儿就跑去了街对面的镖局。这公子爷话还没说两句,就见街对面镖局跑出乌泱泱一帮大汉,二话不说,薅 头发的薅头发,拽胳膊的拽胳膊,直接拖到街上好一顿毒打。 后来呢?后来就没有下文了,听说那公子爷至今都还下不了床,隔壁州的知府大人不知为何居然咽下了这口气,硬是连话都没敢放一句。 这让方大当家的威望上涨到了极点,名势一时无两。 … 大闰二百二十二年,池南苇有了身孕。 叶北枳劝了好几次,终于说服她不再劳心酒楼杂事,安心养胎。 “琴放在这里也只是养灰,不如聘个琴师。”池南苇说。 叶北枳点头:“依你。” 于是第二天,便有小二在知味楼外贴了告示。 “哒哒,哒哒。” 马蹄声渐近,有人牵马走来,在知味楼前停下。 她先是抬头看了看上面的知味楼招牌,然后又看向面前的告示。 “咚咚咚。” 她敲了敲门柱:“这里招琴师?” 池南苇从案台后走出来:“是…姑娘会抚琴?不如先试试弦?” “不用了。” 声音从身后传来,叶北枳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池南苇身后,他与门外女子对视着。 “她会。” 相顾无言,全付一笑。 阳光中,大红色的裙摆依旧鲜艳,一如那年的梅花。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