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大王》 第1章 [现代情感] 《许愿大王》作者:麻阿纱【完结+番外】 简介: *女非男c* *纹身师*特效化妆师* 刚喜欢上她的时候,立刻知道了她超喜欢祝贺的噩耗。再见她的时候,听闻了她和祝贺离婚的——喜讯。 嗯,天大的喜讯。 - 十年前的最后一眼,传说中流星雨的前夜,隔着人群,他鼓起勇气和她对视,空气里漂浮着音乐,同学们在对唱《你最珍贵》。 当晚他翻上屋顶,望着静止的星空许愿。 希望杜宁扬考上淮城美院。 希望杜宁扬平安,健康,得偿所愿。 希望杜宁扬永远是杜宁扬。 希望闻序和杜宁扬还能有机会再见面。 希望闻序勇敢一点。 - 闻序许的愿望一一实现,而杜宁扬贪得无厌。她说:“我这么多年没发财暴富,都是因为你没许愿。” “那我现在许。” 闻序双手合十,闭上眼,对着和那年静止的星星同样静止的月亮,十分虔诚。 希望你发财、暴富。 希望你永远肆意地生活。 希望你爱我。 - 阅读指南: 1.唯姐主义,阶段性1v1,姐的每一段都会写。 2.半都市半校园,插叙回忆。 3.内含大量非主流元素。 4.普通老铁日常向,没有学霸,许多幼稚鬼,唯一的有钱人离家出走。 5.慢热怀旧。 “姐姐浅浅回头,小狗暗恋成真。” 内容标签:都市日常 暗恋 he 主角视角杜宁扬视角闻序配角祝贺 一句话简介:暗恋成真 立意:人生得意须尽欢 ------ 第1章 ◎你离过婚?我们谈谈◎ 大年初一伊始,来闻家拜年的人可以说是络绎不绝,大部分闻序都不认识,或者说他不需要认识,只有韩玲觉得他该认识的人,他才应该去认识认识。 可毕竟是在淮城打开门来做生意,八面玲珑是基本功,总要张罗起来。 “那我们就先走了,快到午饭的点儿了,免得耽误您们吃饭,”杜敏达和方芳话毕起身,鞠了个躬,两人泛白的鬓角撞到刚回家的闻序眼里。 他们老得好快啊,闻序想。 闻序记得从前他们两个的头发都很黑,为什么会记得自己家司机的头发很黑,他想大概是因为杜宁扬的头发很黑,芝麻似的黑,扎成一个飞扬的马尾,看上去倒是顺顺柔柔的,可那马尾甩到他脸上的时候,他的脸被呼得生疼。 那时她跟在杜敏达的后头,潦潦草草漫不经心地叫他“小闻少爷”,他知道她只是装乖,转眼就跟那帮野孩子浪得没边。 他知道他们肯定在背后笑话他封建,被束手束脚,他也想和他们一样,翻到画室的屋顶上去数星星。 韩玲极少浪费时间在“不值得”的人身上,但还是语意轻快地说了句漂亮话,“哎呀,既然你们还有事,就不留你们吃饭了呀,有空多走动,别只是过年才来。” “太太客气了,”杜敏达回过头,对上了闻序的目光,惊讶地笑着说:“闻序回来了,好久不见。二十八了吧,博士读完了吧?” “是啊杜叔,新年好,”宿醉过后的眼,惺惺忪忪地睁开,身子往方芳的方向侧了侧,又补了一句,“方姨,新年好。” 韩玲对于他记得“闲杂人等”的姓氏称呼感到万分无语,正准备再说两句赶两人走,杜敏达已然走近了她的宝贝儿子。 “还是那么帅!结婚没?” 见闻序摇摇头,杜敏达开怀地笑笑,从怀里摸出一个红包,往他手里塞,“小红包,当玩玩。” “那哪儿能要您的,”闻序这下酒全醒了,直往外推。 “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嘛,以前你从外面回来,还有上学放学,都是我车接车送的,跟你呆在一起的时间比跟我亲闺女待在一起的时间都长咧。” 杜敏达挽上方芳的手,往门口的方向走,“再说了,没结婚的都是小孩嘛,小孩就有红包收。闻序,新年快乐!” 闻序哭笑不得,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飘到他的脑海里—— 那昨晚杜宁扬在酒吧里一掷千金,站在桌上,扬出一沓现金票子请在场的人喝威士忌,是不是也是用的她的压岁钱? 这问题很快有了答案。 - 午饭在十二点准时开始,分秒不差,每个人的座位是固定的,尊卑有序;红木筷子是公筷,黑金筷子上篆刻着每个人名字的缩写,不能用错;这是韩玲订的规矩,而饭桌上的韩玲,和生活中的韩玲一样,在闻家起着主导地位。 她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所有人都得听她的。 “杜师傅现在是不在我们家干活了,但就他,他什么角色,他什么水平——给闻序派红包,这像什么话?闻品言,我跟你把话撂这儿,明年他要还敢来拜年,别怪我拿个扫把让他滚。” 闻品言鼻尖儿里飘出来个“嗯”,眼皮子也没抬,淡淡地说:“吃饭呗,这也值得你生气。” “还有!我还没说完呢!他还敢叫闻序‘闻序’,以前他都恭恭敬敬地叫‘闻小少爷’——总之,年纪越大还越不懂礼貌了,没谱的一家人!” “又不是封建社会,还要叫少爷,你也不看看你儿子几岁了,”闻品言轻笑了一声,动筷子的频率倒是没变化。 这没当一回事儿的态度愈发激怒了韩玲,她越说越起劲,“都好几年没来了,今年倒来了,肯定是没安好心,黄鼠狼给鸡拜年!” “嗯”,闻品言继续糊弄之,只是加快了咀嚼的速度,他向来养生惜命,吃饭慢条斯理。 按往常,闻序总是那个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角色,绝对比他老爹更加沉默,把一顿饭快快地吃完了,别吵起来就是胜利。但和杜宁扬相关的话题,却让他忍不住开了口,“您说说,人家没安什么好心?” 韩玲来劲儿了。 “他家的好闺女,年前刚离了婚回来,这会儿来拜年,年后就会来替她讨营生。到时你且看是不是这个路数吧——你妈我啊混了这么多年了,看人能看到肚子里。” 闻序的心“咯噔”沉了沉,眉几不可察地皱了下,压低声音重复道:“离婚?” 杜宁扬,离婚? “是啊,离婚,听说是攀上了城南茶行家的小儿子。不过……我记得她是和你同龄的吧?以前还在一个画室上课,对没错,就是一届的。” 聊到结婚离婚的话题,韩玲的注意力终于回到了闻序身上,“你看看你,我的好儿子,你的同龄人都离婚了,你呢,对象都没一个。” “离婚是什么特别好的事吗,”闻品言终于开了口,用筷子敲了敲精细雕花的瓷盘子,“吃饭,大过年的聊点高兴的。” “对对对,聊高兴的,我看闻序时差也调得差不多了,托人介绍了几个蛮不错的女孩子,可以开始约着见见了,”韩玲又眉飞色舞起来,“找对象就是得找门当户对的,高攀了低娶了都不行——还是得我来亲自把关。” “我吃饱了,”闻序放下碗,情绪明显不高,或许是酒意还没完全退下去,久违地忤逆了一次韩玲,“我不想见。” “妈把关的你还不放心呐?” “不是这意思,单纯不想见。” “我已经约好了,年十三十四,”韩玲当没听到,“你得去,别让女孩儿没面子。” “约好了就去推掉,我已经有女朋友了,”闻序向来痛恨韩玲偏执而强势地替他包办一切,“这件事你别管我。” “既然有女朋友,就带回来见见呗,是做什么工作的?家里是干什么的?” 闻序到了这个年龄,长得好学历高,有对象韩玲也并不吃惊。 只是她有她的一套标准。 “爸爸妈妈不会干涉你的,但我们提前说好啊,学历太低的不行,太高也不行,家世不好的不行,太好的也不行,工作不稳定的不行,但也不能压过我们一头,感情史不清白,花枝招展的不行,……” 这不行,那也不行,怎么都不行。 闻序已经仰着脖子,懒洋洋地走上楼梯,心里一句一句地答:学历勉强达标,爸爸是司机,离过婚,纹身师,海王红大波浪,满耳朵的耳洞,打了眉钉,十个爪子又尖又长上面全是钻。 “你儿子现在好了咯,费那么多钱出国读书,脑子读傻了,心思也读野了,都赖你!” 韩玲的尖锐的声音被闻序甩在身后,“他不主动带回家代表什么?代表这个丫头根本,压根,一点点也不符合要求!” 想到杜宁扬身上的纹身能把韩玲吓死,闻序就忍不住想笑。只不过离婚的事情,她昨晚没和他交代。于是边走边掏出手机,给杜宁扬发了条微信:【你离过婚?我们谈谈】。 这是他今天约她出来的正当理由。 第2章 昨天是他重新开始追杜宁扬的第一天,他们度过了愉快的一夜,这夜起始,闻序迟到了十年的叛逆的青春期终于来了。 - 工作性质使然,杜宁扬是昼伏夜出的动物,从淮城美院毕业后南下深城,做了五年的纹身师,客人们总在午后姗姗来迟,于深夜盛兴而归。 和祝贺办完离婚手续以后,还没想好还要不要在深城呆,索性先把趁手的机器工具打包带了回来,准备在淮城先打阵子游击。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她惊醒,杜宁扬衣衫不整且不知所云地从床上弹起来,套了件飘窗上搭着的浴袍就往外走。 边走,腿边发软,浑身酸。 眼前场景钻入视野,是一个酒店套间。 破碎的混着酒味的记忆在脑海里零零散散地拼,拼凑成了一个个不入流的害臊画面,在酒吧和一帮老朋友疯得都颠儿了,穿着高跟鞋站在桌上撒钱,最后和那个自称是她的旧相识,闭着眼吻了很久,走了。 随后是成年男女的一夜风流。 杜宁扬很后悔,至少应该先看**检报告什么的。 那位旧相识身上的味道挺好闻,个头高大,胸膛宽阔,靠着暖洋洋,还挺有安全感;外形上和多年前的祝贺很相似,她一直喜欢这一款,这一款里她最喜欢祝贺,但祝贺难逃中年发福的宿命。 只不过是哪位旧相识,她记不清了。 酒红色的大波浪是年前特意去烫的,慵懒杂乱地垂在脸颊和肩颈上,杜宁扬半眯着的眼,垫脚往猫眼里探了探,是个好看的男人,但他穿着黑色的冲锋羽绒服,不像酒店的工作人员,她揉了揉眼睛,嘟囔问了句,“你谁啊。” “闻序,”门外的男人说道:“给我开门。” 闻序? 杜宁扬在脑海里搜索着这个名字,发现这两个字来自异常遥远的十年前,曾匆匆掠过。 她问道:“是闻伯伯家的闻序吗?” 闻伯伯家的闻序? 闻序脑子宕机几秒,他想她该不会是把昨晚忘干净了吧? “是我,你先让我进来,我要跟你谈谈,”闻序耐着性子说;“昨晚你忘记了是不是,你答应做我女朋友了。” 杜宁扬有如晴天霹雳,愣在了原地,她真说过这句话?就算是,难道喝断片儿的时候说的话,也能当真么? 三秒钟后,杜宁扬打开房门,一脸茫然天真地望着闻序,呆萌的神情与成熟的装扮形成剧烈的反差。 闻序受不了她这个样子,像只狗似的冲上前,捧着她的脸就要亲。 杜宁扬尖得能杀人的指甲往他身上戳,“喂喂喂喂喂喂,打住!你离我远点儿,坐到那边的沙发上去。” “可你昨晚答应我了,”闻序一边不乐意地嚷嚷,一边听话地把屁股往杜宁扬手指的方向挪,“你还亲我了。” 杜宁扬反问:“在酒吧里喝多了和陌生人接吻上。床,也能作数吗?” “在酒吧里喝多了和陌生人上。床接吻当然不作数,”闻序垂下眸子,认真地看着她:“但我们又不是陌生人,我们都认识十几年了。” 瞅着闻序这真诚到反常的模样,杜宁扬尴尬地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第2章 ◎你这样真的很不值钱◎ 高一秋天,文理都学不通的杜宁扬决定学美术,走艺考的路子,杜敏达经由熟人介绍,联系到一家淮城的名师画室,于是杜宁扬从宣城转到淮城上学。 杜宁扬只知道杜敏达在淮城帮一家有钱人开车,但对于这家人可谓一概不知也对他们不感兴趣。 司机总是与车相伴,意料之外的,杜敏达来火车站接她和方芳时,是坐公交过来的。 彼时的她扎着高高的马尾,长途跋涉过后仍然精力充沛,元气十足昂着头搜寻杜敏达的身影,开杜敏达的玩笑,“老杜,你车呢?我还跟妈妈打赌是豪车接送。” 那是当时淮城唯一一辆迈巴赫,进口的,888的车牌号,托人花了大钱才买得到。 杜敏达憨厚而实诚地回答:“非工作时间不能开那辆车,平时只有闻小少爷能坐那辆车。” “呲,小少爷,”杜宁扬没忍住笑出了声,“老杜,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这是在演偶像剧吗?” 没过几天,她就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闻小少爷”。 闻小少爷的装扮和言行非常符合她对小少爷群体的刻板印象,过于白皙的肤色,细而瘦长的四肢,穿着一丝不苟的制服,短发根根整齐,眼底清淡无澜,脑袋昂得高高的,用鼻孔看人。 是一张好看的脸,但实在冷淡,傲慢,不惹人喜欢。 而在卢老师那间过于小而拥挤的画室里,却是用实力说话。无论读私立还是公立学校都混在一起上课,甭管什么牌子的铅笔画出来都是hb和2b的区别,五块钱一罐的白色颜料是最硬通货,穿再贵的衣服都要被铅粉的灰裹上一层印子,每个人都灰头土脸,灰扑扑。 除了杜宁扬,她随身背一个小布袋子,里面揣着镜子、湿巾、梳子、粉扑和唇膏,画完素描作业是必须要擦脸涂唇膏的,整个画室里她最白,白得像个闪闪发光的小灯泡,其余的课还好,只是梳子会比较忙。 她留着最近韩剧里流行的斜刘海,漂亮是很漂亮,缺点是费时间打理。 画室里唯一的区别是下课后,有的人围在一起吃热腾腾的泡面也笑得巨大声,有的人把一身的碳灰带到迈巴赫里,被禁止交垃圾朋友,吃垃圾食品。 祝姚见过杜敏达,他是圆脸圆眼睛圆身材,很好认。从画室走出来,看到杜敏达毕恭毕敬地给闻序开车门,还隐约听到了声“闻小少爷”。 她赶紧拉住徐照霖的胳膊,指了指那方向。 彼时杜宁扬正在路边排队买糖葫芦,淮城的冬天呵气成霜,冷得人直跺脚。她每天放学得在公交站等上十来分钟的车,因此必须买点吃的打发时间,否则等待期间太过漫长无聊。 祝姚拉着徐照霖,跑到她身边,发现新大陆似地八卦道:“你爸是闻序的司机?” “是啊,”杜宁扬随口应道,毫不遮掩,“老板给我来串儿山楂的——再要一串儿葡萄的!” “猪啊你,吃这么多,请我吃一串,”徐照霖不要脸。 “滚,”杜宁扬重重地拍掉他伸出来的手。 “那你给我吃一颗总……” “徐照霖你闭嘴,那你和闻序很熟咯?为什么在画室没看过你俩说话?”祝姚打断两人,问个没完,“这么冷的天,你为啥每天不跟他车一起回去?小说里一般不都是少爷会爱上下人的女儿么?你们,你们……” 杜宁扬看白痴似地看了眼祝姚,“去你妈的下人,神经,电视剧看多了吧傻。逼。” 他们说话向来没什么顾忌,很粗鄙,粗鄙在那个年代有时候代表一种亲密。越骂越脏,越脏越爱。 见祝姚和徐照霖两个傻愣愣全然不信的样子,杜宁扬扯出一个无语的冷笑,又解释道:“首先,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没有下人这一说,我爸就是拿钱办事,谁家出更高的工资他就会换一家开车,他开车守时守法又稳当,要他加班他也毫无怨言,去哪儿都被抢着要。” 迈巴赫的车灯亮起,照亮黑漆漆的一大片,冬季发动机启动声音低沉惹耳,杜宁扬朝那方向瞟了瞟,“其次,我和闻序没说过话,我压根没必要跟他说什么话,我也从来不去他家……他跟个机器人似地,试问你们谁乐意和机器人说话?” 周围不少画室的同学都听到了这句话,有的在笑,的确,这形容很恰当,闻序很像机器人。 祝姚敲木鱼似地点了点头,“是哦,你还是比较喜欢我哥。” 杜宁扬纠正道:“不对,我不是比较喜欢你哥,我是很喜欢你哥。” 那个时候,全世界都知道杜宁扬非常喜欢祝贺,祝贺很幽默,打游戏很厉害,仗义又热血,有许多许多天南地北的朋友; 那个时候,全世界都知道闻序和他们不在一个世界,他不与任何人为伍,他们也不去他的世界凑那冰冷的热闹。 十年后的,此时此刻,杜宁扬和祝贺互为法定意义上的前夫前妻,而八竿子打不着的机器人闻序却坐在她的面前,跟个哈巴狗似地,一字一句地说:“昨天晚上,你答应做我女朋友了。” 这是做梦吧? 杜宁扬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这做的什么垃圾噩梦? 尖得能戳死人的美甲让她断了这个念头。 “我想我们有些误会,”杜宁扬一只手倚在沙发把手上,扶着额头,“我是真不记得了,而且说实在的,我短期内没打算进入一段关系。” “你离婚了,我知道,”闻序一本正经地说:“又不是婚姻存续状态,怎么不能进入一段新关系了?” 杜宁扬忽然正色道:“闻序,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精神出问题了?你是不是过年回来被家里逼婚逼疯了,所以找个替你挡枪的?正好碰到了我,所以拿我当枪使呢?” 第3章 闻序一时语塞,杜宁扬又说:“小样儿,被我猜中了吧,你这招在我这不好使,闻小少爷,赶快回家去吧,我们不是一路人。” 闻序问:“那我追你,行吗?” 一般人想追姑娘就直接追了,机器人才问行不行。仿佛输入了“行”的指令,它的系统才能往下,做下一步动作。 杜宁扬翻了个白眼,还没来及说“不行”,手机铃声就响起,来电显示是祝姚。杜宁扬把食指竖在唇间,示意闻序别出声。 “喂,怎么啦?” “宁宁啊你终于接电话了!昨晚好巧不巧地我哥也在helios,他说他看到你和一个男的接吻,吻得那叫一个难舍难分,现在在家里把房门关着嚎啕大哭呢,你说咋这办,爸妈上去轮番劝都劝不动,这大过年的。” 杜宁扬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不可置信,闻序冲她点点头,目光里是少见的……狡黠。 “他还说你跟那男的走了,临走的时候还挑衅他,说这是你的新男朋友。是么?这是真的么?” 见杜宁扬没吱声,祝姚添柴加火,“不愧是你,杜宁扬好样的,对我哥这种扶不起的阿斗就得这么治治。” 杜宁扬气若游丝地回答:“他哭什么……算了,都离婚了,我也没必要治他。替我给你爹妈拜个年。” “昨天在酒吧里的是祝贺?”等对面挂掉电话的“嘟”声响起,闻序才开口确认道。他昨晚也喝断片儿了,记忆里的祝贺高挑瘦削,不算长得特别帅,但人缘特别好,昨天helios里的男人已有中年发福的征兆,挺着小小的啤酒肚,略为油腻。 “不然还能是谁,”杜宁扬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以及方芳给她打来的数个未接来电,起身道:“我要回家了。” 闻序也起身,“那咱俩的事儿怎么说?” “没什么好说的呀,我们顶多算炮。友,炮。友也要负责么?” 杜宁扬抬眼,上下又仔细打量了闻序一番,还是那副养尊处优的模样,衣着一丝不苟,连袖口的褶都挽得刚好,妈咪的乖宝宝,大家的闻小少爷,风流过后还要定个闹钟回家吃午饭。 总之,不是她的菜。 “你和祝贺有孩子吗?”闻序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杜宁扬只想让他快滚,胡诌道:“当然有,两个,儿女双全。” 本以为这玩票机器人会“知难而退”,可那句“噢,这样啊,明天我带你们去儿童乐园玩呗”传到耳朵里的时候,杜宁扬还以为自己耳朵坏掉了。 杜宁扬说:“闻序,你这样真的很不值钱,我会忘记你今天这幅鬼样子,再见,你滚。” 闻序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不依不饶,“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反正不喜欢小白脸,最讨厌小少爷,”她非常认真地火上浇油,“我喜欢有男人味的,厉害的硬汉。” 闻序恢复了那副清淡无澜的平静样子,慢条斯理地说:“昨晚我还不够男人么?——看来你是全部忘干净了,你边哭边向我求饶来着。” “不再试试了?”他乘胜追击,亮出胳膊上匀称的肌肉和几道新鲜的指痕,“你看,你抓的,如假包换,支持dna检测。” 杜宁扬瞳孔地震了。 第3章 ◎闻序第一次喜欢上了一个人◎ 杜宁扬用“惊魂未定”形容这趟“遭遇”,在市中心的洋房汤馆连比带划地冲徐照霖一比一还原场景。 只不过隐去了男主角的名字,全程用“男的”二字代替。 祝姚还没到,两人赌了一百块钱看她是迟到半小时还是一小时。等待的时间也没闲着,服务生上了两杯饮品,徐照霖十分优雅地端起鸡尾酒杯,放到嘴边秀气地嘬了一口。 显然没在认真听。 杜宁扬看到这厮还能气定神闲地喝酒,顿时怒目,“草尼……马。” “别急,亲爱的,你要来一口么?”开口就能把人气死。 算了,杜宁扬继续眉飞色舞,“刚我讲到哪儿了?” “你讲到他非要你对他负责,”徐照霖品了一口酒,执意把酒杯往杜宁扬嘴边推,“尝尝,味道真不错。” “戒了,”杜宁扬手一挥,“对,那我肯定不能答应,总不能睡一个就对一个负责,是吧?” “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当不当问,”徐照霖忍着笑,“那货是不是很丑?中年发福的祝贺你都能忍,这货怎么能让你嫌弃至死。” “丑,”杜宁扬想也没想地就抹黑他人,反正闻序本人也听不到,“和祝贺差不多丑。” 沉默了会儿,杜宁扬纠正道:“谁说我能忍祝贺了。” “那就别再想了,就当开年水逆,逆过了就好了,”徐照霖又恢复了大小姐的优雅从容模样。 “我很好奇,你在家也这样么,”杜宁扬喝了口橙汁,仿佛回到了自己还不是毒妇的时代,但依旧毒舌,“你不用装成直男?” “我迟早出柜,你少操心我,”徐照霖翻了个大白眼,“离异女人管好你自己。” 杜宁扬伸出手,恶狠狠,“信不信我挠死你?” “宁宁舅妈!宁宁舅妈!” 一阵稚嫩的奶音飘到杜宁扬耳朵里,祝姚带着小桃儿已经出现在门口,外头飘雪,祝姚正收伞,小桃儿穿着过年买的小袄子,像个圆滚滚的地精似地奔过来。 徐照霖小小地崩溃,“死祝姚,没节操,姐妹局又带小孩过来,我迟早捏死她。” “等下让她买单,点最贵的菜,”杜宁扬也揉了揉太阳穴,打起精神来,蹲下身冲小桃儿张开双臂,“桃桃来啦,我们家桃桃今天怎么这么漂亮呀?” 碍于小桃儿已经能听懂话并偶尔传话,三人只能兴致缺缺地说些不咸不淡的素话,偶尔讲一些少儿不宜的话题时,会用蹩脚的英文表达。 杜宁扬爱喷那种甜丝丝的香水,甜得徐照霖都捂着鼻子喊腻。但小孩子最喜欢甜味,小桃儿整顿饭都趴在她的怀里蹭,要人一口一口地喂。 直到吃饱了,玩累了,终于睡着。 杜宁扬终于恢复了本色,冲自己的前小姑子摊开手掌,压低声音道:“帮你带了一晚上孩子,给钱,过年期间三倍工资,抹个零头,一千。” “你打劫是不是?”祝姚顿时花容失色,“不是我要带她出来的啊,我本来和我妈说好了晚上把桃桃丢过去,结果祝贺在家里发癫,我没办法才能带她出来的。” “他发什么癫?”徐照霖立马凑了过来,“展开说说。” “你问下这位,他发什么癫,”祝姚把徐照霖的脑袋往杜宁扬的方向掰,“始作俑者在此,问吧。” “关我啥事儿?我难道还能跟前夫有心电感应吗?”杜宁扬无语,“我现在是全世界和他最没关系的人了哈。” “她昨晚在酒吧和一个超级大帅哥激吻,还当众挑衅祝贺,说自己脱单了让他努力,”祝姚嘴角抽抽,“这是蝴蝶效应,害我晚上要带娃、请客、买单。” “打住,他问的是发什么癫,意思是他怎么发的癫,不是他为什么发癫,你再转移话题我跟你绝交!” 徐照霖显然已经不在关注“祝贺怎么发的癫”,绕过杜宁扬,问道:“这不对啊……杜宁扬说那男的很丑……和祝贺差不多丑。超级大帅哥是什么情况?” 小桃儿不知道啥时候醒了过来,咪咪嘟嘟地问:“妈妈,什么是激吻?” 三人一下子如临大敌,手忙脚乱起来,赶快软声细气地转移话题:“桃桃醒了啊,桃桃吃块蛋糕吧,上面的草莓特意留给你吃哒。” “对对对,吃蛋糕吧宝贝儿。” “吃完回去睡觉觉咯。” 打仗似地一顿饭终于吃完了,小桃儿赖在杜宁扬的怀里不走,祝姚自知理亏,挥手示意服务生买单。 “两千七百八,”祝姚拿到账单,看到这串过长的数字,眼珠子都要掉到桌上,“这完全是打劫。” 服务生站在旁边略显尴尬,祝姚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得都关不上的红包,开始数钱。 知道徐照霖和杜宁扬觊觎这沓子钱,祝姚假笑一秒又立刻收回,“看什么看,这是小桃儿的红包,生孩子好吧,都去生。” 徐照霖得意地笑,“生不了,你生我们花你的。” 杜宁扬追加得意:“对,你生我们花你的。” 但看到面前的盘子里还剩了不少菜,但又不够打包的量,祝姚说:“今天这顿饭太贵了,必须吃完,谁点的谁吃,不吃完不许走。” 杜宁扬和徐照霖开始相互推诿,其美名曰谦让。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开始往嘴里塞菜,边塞边往对方的碗里夹,比手速看谁快。 祝姚想,摊上这么两个幼稚鬼当朋友,真是无语了。再看看杜宁扬怀里的小桃儿,不哭不闹的,怎么这么懂事呢?越看越稀罕。 好多年前,也是这样,窗外落雪,他们在走廊上因为琐碎的破事打打闹闹。 对街上坐落着淮城知名的高档礼品店,闻序和夏至棠从里面走出来,隔着友好的距离,两人手里分别挎着礼品袋。 第4章 夏至棠指了指洋房汤馆的牌子,问道:“这家煲的汤不错,装修也好,下次可以带伯父伯母来尝尝。” 闻序表情礼貌,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至棠,今天的安排太临时,我都还没来得及跟我妈说,我已经有女朋友了,今天咱们就当老同学见面叙旧,好么?” 说罢,闻序侧身把手里的礼品袋递给夏至棠,“我特意挑了几样小玩意给你爸妈,替我向他们问新年好。” 夏至棠笑容浅浅,语意温柔,“闻序,你我都清楚,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爱情和喜欢永远都是次要的,合适才是首位。我们先等等看,不用多久你会回来找我。” 韩玲手腕儿多,又狠,早年打退无数个小三小四小五,中年丧子火速恢复再生了闻序,淮城圈子里的人谁不知道,闻序这根细胳膊压根拧不过大腿。 韩玲既认可了夏至棠,那她就算是迈过了闻家的坎儿,她侧身看了看闻序,笑道:“我们来日方长的呀。” 她想当下一个韩玲,不管丈夫心有多野,她要牢牢掌控金钱和权力,她的婚姻一定要强强联合,她的孩子一定是最金贵的那一个。 而闻序没有接话,只是摇摇头,跨步走向路边取车。他很懂礼,即便他和夏至棠不会有后文,但下雪天总要送女士回去。 夏至棠坐上副驾,目光落在对街,洋房汤馆门口多出三个陌生熟悉的影子。她说:“你看那边,是不是画室的老同学?徐照霖、祝姚、还有……杜宁扬。” 顺着夏至棠的目光,闻序看到了他们。 那个雪天的情景闪现在他眼前,明明是非常平凡的一幕,但他却记得了好多年,他独自穿越充盈着袅袅蒸腾的香气和烟火气的小巷子,把同学们的欢声笑语抛在身后。杜敏达提前下车等他,替他打开冰冷冷的车门,对他说:“闻小少爷下课啦。” 等待车子启动的间隙,他看到那个新转过来的女生,扎着高高的马尾辫,一手拿一只糖葫芦,动作灵敏地躲开身边的男生,一口也不让他吃。 另一个女生凑到她跟前问东问西,像只麻雀,却好像并不讨人厌。三人的笑意触达眼底,笑容穿过窗玻璃,很有感染力。 就像现在,一如既往,热腾腾的模样。 夏至棠说:“你可能以前没注意到过他们,他们高中的时候关系就铁着呢,现在还在一起玩,所以说嘛,一致的家庭背景是稳定关系的必要条件。” 闻序没说话,夏至棠看向他,又问:“你说是不是?” 他一直在看杜宁扬怀里那个睡着的小孩儿,穿着粉色的小棉袄,脑袋上带着毛茸茸的帽子,遮住了大半个脸,看样子应该是个女孩儿。 “你还记得那个大哥哥么?以前总来画室找他们三个的,特别能聊天,跟老师都能聊起来的那个?” 似乎是找到了一个共同话题,夏至棠开始说个不停,“他好像是祝姚的亲哥哥,但其实他不是来找祝姚,而是来找杜宁扬的——那个时候,他在追杜宁扬,很殷勤,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我还帮他递过情书,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沉默已久的闻序终于开了口,“杜宁扬和祝贺离婚了。” 闻序怎么会知道这些?夏至棠不好再问。两人再没什么可说的了,夏至棠只能有些尴尬地“噢”了一声。 “那个时候也不止祝贺一个人在追杜宁扬,”他冷不丁地说:“有人比祝贺更喜欢杜宁扬,更喜欢得多得多。” 答案呼之欲出。 随后二人一路疾驰,一路无话,雪落满了来去时的道路,隐去了来去时的印记,年少时的心意。 车启动了,在雪天慢慢前行,他透过贴了防窥膜的车窗,遥遥地与她对视,她的眼睛亮晶晶,她的眼神热腾腾,他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却明显地感知自己那空洞的心。 激烈地跳动起来。 闻序第一次喜欢上了一个人。 临下车时,夏至棠深深地看了闻序一眼,她很聪明,心知肚明。 “闻序,你和她没可能的,那个时候一起学习,有大把的时间相处,尚有相同爱好、共同话题,但她还是选择了别人。如今十年过去了,你们的经历都已经错位,还能怎么重新并入相同的轨迹?” “至棠,这是我和她的事情,与你无关,你快回去吧。雪下得太大,我要去接她回家。” 杜敏达开车时向来寡言少语,那天却看着后视镜,对闻序说:“闻小少爷,我女儿叫杜宁扬,好像跟你在一起画画,她平时没有太调皮吧?” 闻序心下一惊,按捺住过于喜悦的心情,“她很好,雪下得太大,她以后可以跟我们一起回家。” 只是不巧,第二天雪便停了,杜宁扬拒绝了杜敏达转达的放学邀请,干脆利落地坐上祝贺的自行车后座。 第4章 ◎她配谁都绰绰有余◎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过,杜敏达和方芳在客厅等待已久。 杜宁扬说了句“真稀奇,都还没睡呐”,就往房间里走,边走边褪掉身上的毛毛大衣,摘下耳朵上夸张的钻石耳饰,顺手往沙发上一扔。 浮毛随着浮尘乱飞,被暖光灯照得细细密密地闪,杜宁扬咧着嘴冲俩人笑了笑,唇膏亮晶晶,卷翘的睫毛灵动地眨巴,看起来顽劣无比。 “都啥表情,苦大仇深的?”她开玩笑,“大过年的谁又来惹你们了,我去削他。” “你先别进房间,我们跟你聊聊,”杜敏达叫住杜宁扬,“今天亲家给我们打电话了。” “亲家”二字让杜宁扬警铃大响。 她不懂为啥结了个婚就好像身上被打了个“祝贺”的烙印似的,他那儿有点风吹草动,他们就过来找她兴师问罪。 她走到洗手间,没关门,拧开水龙头开始卸妆,“你们的‘亲家’有何贵干?” “他们问你和祝贺这次是真下决心分开……”杜敏达声音弱弱的,越问越没底气,“还是过段时间会和好?” 在他们眼里,杜宁扬和祝贺就是俩玩票的小孩儿。 杜宁扬细致熟练地拨拉假睫毛,找好角度一气呵成地撕了下来,往马桶里扔,“离婚证在茶几抽屉里面,你们不是看过么,这玩意你们还担心是假的?” 真是拿这孩子没辙,杜敏达的脸拧成了个苦瓜。 “那不是因为你们太胡来了!——当初我们不同意,你就是偷户口本也要去把证领了,婚礼也没办,房子也不买,这婚结得糊涂,离也离得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也不跟我们商量商量。” “是啊是啊,你们俩都这么多年了,也算是两小无猜的,祝贺这孩子人不坏,对你也是真心喜欢,就是还没长大,玩心重。” 方芳和杜敏达一唱一和,“今天亲家都说了,他还是想和你好,让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我们也讨论了一下,等有了孩子,他当爸爸有责任心了,自然就成熟了,你说是不是嘛。” 杜宁扬皱皱眉,费劲儿地把美瞳扣下来。趁这个间隙,杜敏达趁热打铁,“宁宁,你是不是可以耐心些,等等他长大?” 祝贺什么时候能长大,这个问题的答案,杜宁扬曾经比任何人都想要知道。 等他长大的过程太漫长,漫长到连小他三岁的自己都长大了,他却还是沉迷在心爱的网络世界,充满渴望地等待曾经的挚友们回来。 而他们已经汇入现实,不会再回来了。 而她也已经经历了仰视他暗恋他、平视他与他相爱、看透他再离开他的全部阶段。 期待落空的阵痛,是旁人不会懂的。杜宁扬俯下身,用温水冲了把脸。卸妆膏稀释掉假面,抬起脸,镜子里真实的自己还很年轻,皮肤吹弹可破,神情冷决坚定,双眼黑白分明。 是的,她下定决心了,不会再回头了。 “妈妈,我为什么要等他长大,”杜宁扬转头看向方芳,“他爸爸妈妈才要等他长大,我没这义务。” 我陪他够久了,简直仁至义尽,她这么想,却没说出口。 方芳无语凝噎,干站在洗手间门口,“你这孩子,这话说的……错过这么合适的对象,以后再找不着了看你怎么办,到时候你后悔了又该怎么办?” “那就让我后悔去吧!”杜宁扬卸妆完毕,侧身打算关门,“我要洗澡了,今天的亲子谈心时间到此结束!” “嘿……”方芳还想再多说几句,门已“啪”地一下合上。 杜敏达冲方芳摇摇头,“算了算了,随她去吧,熊孩子也有熊孩子的活法,咱们不管她还能多活几年。” “就是你惯她惯的……” “方女士,我们彼此彼此。” 说是不管她了,第二天六点过,窗外还是沉沉的雾霾蓝色,方芳轻轻拉开杜宁扬的房门,给她加了层棉花被子。 杜宁扬平日里睡眠挺好,不到日上三竿眼睛绝对睁不开,只是前夜燃气用尽,水暖忽然停了,房间气温骤降,整个人仿佛睡在冰窖里。 第5章 这层被子来得及时,半梦半醒之间,听到那两个小老人在嘀咕。 “她什么时候能把头发染回来,这个红色看得我胸口疼。” “挺洋气的呀,人家是搞艺术的,艺术家打扮得前卫点很正常。” “纹身也是艺术么?” “怎么不算……宁宁好歹是淮美毕业的高材生。” “考上淮美的人多了去了,你就是惯着她,对她有滤镜……还不承认。” 杜宁扬想听得再真切点儿,翻了个身,两人怕把她吵醒,就往后退。 边退边讨论,“那怎么去回祝贺家?你去说——就说孩子处不来,没缘分,以后还是好朋友,祝福祝贺再找个合适的。” “你怎么不去说?” “我脸皮薄。” “这个坏蛋还睡得着!一天天的净给我们出难题。不过你昨天不该那么说,她以后怎么会没人要?” “我那还不是气急了,她当然是配谁都配得上,那叫一个绰绰有余!” 见两人嘀嘀咕咕地愁个没完,杜宁扬在被子里憋着笑,大喊一句,“谢谢爸爸妈妈的被子!” 杜敏达和方芳均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魂儿都没了,面面相觑之时,杜宁扬又说:“下次说别人坏话记得关门!” “什么坏话咯,哪里敢说你的坏话,明明说的都是好话,”方芳边说着边和上门,“你睡你睡,不吵你了,我们去物业充燃气。” 她确实需要睡个回笼觉,准确来说,按生物钟至少得再睡上个五小时,杜宁扬闭上眼,脑海里却浮现出闻序的脸。 梦里的场景变换,一会儿在画室的走廊里,一会儿在华广的冰淇淋店; 他有时坐在她斜前方,被画板挡住半边身子,有时是远处的一个模糊的侧影; 最后……直到最后,是他放大的脸,五官精雕细琢,比年少时多了几分沉稳和英气,扛得住她引以为傲的五点零视力的眼睛。 他们挨得过于近了,他的呼吸扑腾在她的脸上,呼得她脸痒痒。 他的声音很轻,“我是闻序,听闻的闻,序曲的序。” 她很没文化地说:“你的名字还怪好听的咧。” “是么,谢谢,”他礼貌而谦逊,像一只白色的顺毛小狗,“杜宁扬,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那你亲亲我吧,”梦里的她装也不装,毫不害臊抬起脸,没有一丁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就像是给机器人输入了指令,他回答道:“好,那你闭眼,我现在要亲你了。” 她闭上眼睛,背往前挺了挺,示意默许。接着他开始亲她的脸,吻得非常细致,轻柔,像绵绵的湿润的云,好一阵儿,他问:“你记住没,我的名字。” “记得,”梦里的她重复道:“听闻的闻,序曲的序。” 气氛很好,情调足够,气温上升,她预感强烈,很快就要干柴烈火。似乎是想和他凑近乎,攀一攀那久远的关系,梦里的她忽然说:“我知道你呀,你是闻伯伯家的闻序嘛。” 又是闻伯伯家的闻序? 话音刚落,上帝视角的她瞬间红温,脑门上急得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死嘴!死嘴快点!快点闭上啊!这时候说这个干什么? 梦里闻序满脸的柔情瞬间化为满脸震惊,咬牙切齿地喊她的名字,“杜、宁、扬,你是不是又把我忘了!是不是!” 紧接着是一句又一句的回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周遭热得像火在燃,一声比一声大,堪比魔音贯耳: ——你是不是又把我忘了!是不是!——你是不是又把我忘了!是不是!——你是不是又把我忘了!是不是! 杜宁扬再次橡根弹簧一样从床上惊醒弹起,万幸,这次是在自己的房间里。 “妈——”她朝空气大声叫道:“下次暖气不要开这么足!!” 到底为什么是闻序、又为什么会梦到闻序?她揉了把头发,很快又倒回床上躺着,两眼睁得大大的,炯炯有神地盯着天花板发起呆,一点一点地回忆起过去的点滴。 然后发现闻序的身影无处不在。 第5章 ◎恶作剧◎ 彼时祝贺已经解放,正在淮城美院读大一,整个冬天都在华广的意式冰淇淋店兼职赚网费,弄了一堆员工券宴请狐朋狗友。 他用极其狗屁犯贱的语气和非常不标准的英文发音勾引祝姚:“真不知道gelato(意式冰激凌)到底有什么好吃的,小小一坨二十五,还不如五毛钱一根的小布丁。哎,天天吃,哥都吃腻了。” 隔天刚到画室,祝姚就自作主张地邀请杜宁扬和徐照霖,“放学去不去华广,祝贺请客吃gelato,包接包送。” “什么是鸡拉头,”徐照霖的英语也差到一定境界,但他无所畏惧,不耻下问。 祝姚白了他一眼,看乡巴佬似地,“意式冰淇淋懂不懂的啦?意大利人吃的冰淇淋,和小布丁可不一样哟。” “说得这么神,难道你吃过?”徐照霖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看是鸡屎冰淇淋,鸡拉头上的冰淇淋。” “那你到底去不去?”祝姚亮出gelato的身价,“二十五块钱一坨!!” “那我高低得去尝尝!” 难得沉默的杜宁扬站在一旁,忽然来了一句,“祝贺几点钟来?包接送是什么交通工具?” “当然是晚上下课后,八点半,他踩单车,”祝姚这才想起祝贺的坐骑只能带一个人,“有两个人得挤公交过去。” 华广全称华洋广场,是淮城当时的市中心,从画室到那儿的公交就一班,等得久不说,趟趟都是人满为患,好端端的人儿上了车,下来就跨了物种变成薯片。 论亲疏,祝贺自行车后的宝座当归祝姚莫属;按生理性别,祝贺载徐照霖天经地义,所以两人下意识就把自己归到了决赛圈,开始争夺这个位置。 “别吵了,”杜宁扬咳嗽两声,沉沉嗓子,“我说,那个位置给我坐吧。” 两人看神经病似地看着杜宁扬,齐齐脱口而出“休想!” 她亮出对策,“我给你们出的士费,全程报销。” 去华广的的士费可不便宜,再加上送两人的回家的路程,保守估计得六十块,合两三天的饭钱。 祝姚上下打量了一番杜宁扬,这天她穿了件天蓝色的羽绒服,帽沿是一圈米白色的毛毛,顺着下来有两个洁白的可爱毛球,为了搭配还梳了个低麻花辫。 甚是可爱、甚是顽皮啊! 很快祝姚又惋惜起来,挺漂亮挺洋气的姑娘,画感绝佳,审美一流,但就是眼神不好,为她那从小不着调的小哥哥痴狂。 她再三确认道:“你确定?” 杜宁扬十分诚恳地点头,“我确定。” “那你明天把这件羽绒服借我穿一天,”祝姚趁火打劫。 “操,这是我新买的,也行吧!”杜宁扬勉为其难地答应后,嘱咐道:“但你不能穿脏……” 徐照霖在一旁暗乐,头一次深刻体会并理解“渔翁得利”这个成语。 “安静!一大早的就这么多话讲,”卢雪仲走进画室,厉声道:“把昨天的作业交过来,交完坐到位置上去作准备。” 画室里的人瞬间从“团式分布”到了“线状分布”。 虽然明文没有规定谁该坐哪儿,但不同学校的学生还是倾向于和自己人玩。祝姚口中“那帮淮礼的”通常聚集在画室的右前半边儿,而“那帮淮礼的”口中的“那帮三中的”通常聚集在画室的左后半边儿。 其余的部分就是自由人,例如闻序,随到随坐,没有固定座位。 杜宁扬躲在墙边儿的画板后头,心里想着晚上和祝贺那误打误撞的“双人约会”,不由得心神荡漾起来,卢雪仲说的话,那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最后一列第五个,杜宁扬,起立,”卢雪仲这天脾气及其暴躁,平日里昏花的老眼也犀利起来,“来,你来帮我告诉一下全班同学,我讲哪一页了?复述一下我讲的知识点。” 那本厚厚的像砖一样的《人体构造科学》是速写课的基础,好消息是杜宁扬没带错书,但很不幸,她的书没翻开。 她脖子微探,试图往前求助,左前方的祝姚满脸惊恐地看着她,手里画笔还杵在画板上,这是她以做笔记为名画男男图的罪证,右前方的徐照霖同样满脸遗憾地看着她,翻盖手机藏在袖子里露出半拉,显示此人十秒钟前正在发冬日伤感说说。 是怎么还想着指望上那两个人?杜宁扬深吸一口气,病急乱投医,转向身旁的人。 这家伙今天怎么飘这儿来了? 他啥时候来的,怎么像个鬼似地一点动静也没有? 算了,这下是彻底是指望不上了! 她倒吸一口冷气,缓缓地起身,只花了一秒钟就说服自己——既然无法改变,那就坦然接受,我命由我不由天,不就是多画三张速写,呵呵哒放马过来吧。 “起立,杜宁扬,”卢雪仲的声音像催命,“昨晚干嘛去了?一大早就魂不守舍。” 第6章 就经验看来,此时摆出一副乖乖无理由认错的样子方为上策,杜宁扬神情愧疚地低下头,面前骤然出现一本摊开的书,纤长苍白的食指点了点铅笔划线的内容。 顺着手指挪动的方向和速度,她照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出来,“坐姿、蹲姿时,躯干因挤压缩短,四肢因透视变形。” 许是带着点错怪后的愧疚,卢雪仲惊讶之余,沉声让杜宁扬坐下,又继续在黑板上演示讲解。 杜宁扬转向闻序,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那个,刚才,谢谢你啊。” 闻序一如既往地昂着头听讲,只是微微侧了侧,冲她“嗯”了一下。 “嗯”是个啥意思,虽然帮了她的忙,但却又冷淡至极,杜宁扬心想这真是好奇怪好高冷的一个人哦。 杜宁扬又说:“我叫杜宁扬,三中的。” 话不投机往往代表着生意做不下去,闻序从小被教育少说话、少表达代表着少被曲解、少出错,永远留着后手和主动权。 所以他不知道被喜欢的女生感谢之后要说什么,但还好她又抛出了个话题,——虽然他也没能接住。 “我知道,”闻序边应,边从笔盒里掏出根削好的铅笔在画板上勾形。 见闻序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杜宁扬只当他刚刚抽风,随即打开笔盒,拿出小刀开始削她那一一根根秃笔,边削,边想,晚上是侧着坐还是正着坐呢? 侧着坐的话有点做作,正着坐的话又太爷们儿了;但侧着坐不好借机搂祝贺的腰,正着坐搂他的腰又太明目张胆。 那么,她到底应该怎么坐? ——四十分钟的课就在充满戏剧性的开端,和思索这无聊至极的问题中结束了。临近下课,她终于决定好,要侧着坐。 所以,她要趁中午休息回趟家,换一条毛呢短裙。练习时间,她把此计划转达给两位损友。 “你有病,”祝姚侧过身,恨铁不成钢,贫瘠的成语库里一连蹦出两个成语,“就是去吃个冰淇淋而已!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大张旗鼓!” “还好吧!”杜宁扬用余光撇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闻序,见他戴上了耳机,一副与世隔绝的样子,应该不会跟杜敏达通风报信,方才放心地说:“我一个冬天总共能见祝贺几次?总得给他留下个好印象!” “草……”祝姚两眼一翻,苦口婆心,“他根本不值得你这样,我是说他虽然是个好人,对你也不错,但他确实对谁都这样,从小到大就是一个中央空调,姐,你知道中央空调是啥意思吗?” “我不管,我中午就要回去,”杜宁扬轻飘飘:“腿长在我身上,你奈我何?” 横竖那个时候她就跟头傻乎乎的倔驴没两样,深以不撞南墙不回头为荣,还自作深情地把网络签名改成“不要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这种日后只要想起就要羞耻到用头撞墙的语录。 而祝贺也确实招小姑娘的喜欢,有来有往地让人欲罢不能。 闻序坐在一旁,耳机里压根没播歌,心里五味杂陈,翻江倒海,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就是一个心有所属的硬茬。 而硬茬自有爹收。 当晚当杜宁扬美滋滋喜洋洋地侧坐上祝贺的自行车后座上,屁股都还没坐热之时,一向把车停在巷外等的杜敏达竟出现在了画室门口。 “杜宁扬!”杜敏达涨红了脸,咆哮道:“你给我下来!” “爸爸啊……”前一秒还眉飞色舞地给祝贺指相反方向路线的杜宁扬,下一秒顿时魂飞魄散,吓得从后座上滑了下来,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 这个时候脑子就转得比风火轮还快,杜宁扬语速极快、一气呵成“这我同学的新车我就想坐着看看咋样等开春儿了我也想买一辆!” 祝贺闻言会意,头点得像拨浪鼓,一脸真诚,让人很难不去相信。 “杜叔,”不远处传来闻序的声音,替他们解了围,“我在这。” 闻序站在门卫处的阴影里,身旁杵着快顶一人高的画板和画架。 “诶,来了,”杜敏达冲杜宁扬摆摆手,“赶快回家去,晚上禁止在外面乱晃荡,买车的事回家研究研究再说。” 随后去帮闻序把画具搬到车上。 也是赶巧了,以往他都在巷口等,今天闻小少爷说要搬画具,他才停了车进巷子,就抓住了有“早恋嫌疑”的熊孩子。 边开车,杜敏达边在心底感叹——天时地利人和,这就是当爹的天赋啊。斜后方的闻序静静注视着窗外,侧影里藏着恶作剧得逞的笑。 杜宁扬和祝贺的第一次“双人约会”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以失败告终。 第6章 ◎我有一个朋友……◎ 那天她回家气得要命,却不知道朝谁撒气,只能把房门一甩坐在床边咬牙切齿——怪只能怪自己倒霉咯,到手的桃花和冰淇淋一起飞了。 还赔了六十块的士费。 现在看来,杜敏达若没人通风报信,根本不会那么恰恰巧巧地出现。闻序,难道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喜欢自己了么? 仰着躺累了,杜宁扬换了个姿势,侧卧在床上,休养生息。 当一个女人年近三十,每天被各路人士定性“你不珍惜窝囊前夫就没人要了哈”,染个红头发能把家长气得胸口痛,然后在某时某刻发现一个长得还不错,身材保持良好,十来岁就坐迈巴赫上学的有钱人没准老早就开始暗恋你,春宵一渡把你服侍得舒舒服服,末了还计划开始追你,第一反应是什么? 是为错过的那些年感到遗憾?不是。 是惋惜心疼这个男人的暗恋时光?非也。 是得意! 洋洋洒洒的得意! 就算被骂你真小人得志也会得意的那种虚荣心爆棚的得意! 还是反击! 对爱管闲事之人的反击! 虽然几乎下一秒杜宁扬就冷静了下来,要靠一个男人的喜欢来证明和反击,有够逊。更何况她干嘛要向外界证明“自己有人要”这件事情?逊毙了。 是她不要祝贺好吗,祝贺才没人要。 为什么没人去跟祝贺说“错过这么好的老婆你该死”? 这天以前每一次思及祝贺,她的大脑都会陷入短暂的空白,想不清也想不通他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但这一刻开始,祝贺的名字连接到过去,渐渐变成一个代替特定时段的符号,她开始想,为什么以前就没注意过闻序呢? 也许是因为寂寞,也许是因为不甘心,又或许只是到了想重读年少这本书的年纪,她开始对闻序感兴趣,过去的,现在的。 难怪都说人会在新欢处找到幸福,“真是很有眼光的一个小伙子,”杜宁扬腹诽。 记忆伴随躺床姿势的变幻,又落回那个早晨,扫过书页的那只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甲剪成短而圆润的形状,干净而又干燥,点在冰凉的语句上,像弹钢琴一样优雅。 忽略的细节原来这么多,她甚至想起了他的身体微微向她侧时,带来淡淡的混着冬季冷冽空气的柠檬香气。 还有呢,要是真喜欢她,肯定不止这一桩。 “起来,吃午饭了,”杜敏达敲门,打断了她的“复习”。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杜敏达呢,活脱脱的“人证”! 杜宁扬赶紧麻麻利利地爬了起来,火速洗脸刷牙,穿上方芳给她买的荧光粉色的波点家居服,坐在了桌前,乖巧得反常。 几年前她还嫌这种家居服丑,不愿意穿,现在爱上了它们的柔软保暖。 方芳端着菜路过,随口感叹:“我家宁真好看。” 家常小菜,配三满碗米饭,杜敏达吃饭很快,像飓风席卷,吃完也不下桌,坐在一旁看报,等两位女士吃完。 杜宁扬拐弯抹角地问:“你们那天去闻家拜年,怎么样啊?” “拜年不都那样,客套呗,”方芳的注意力全在菜上,用一句话终结杜宁扬的话题,“努力吃,中午把鱼吃出来,不留到晚上了。” “额,”杜宁扬只能费尽心思地再把话题续上,“怎么突然想着去他们家拜年了?” 杜敏达也不给面子,没接她的话,“前两年过年都去旅游了嘛。” “对,过年不要去旅游,挤得要死,吃饭也贵,”方芳继续带偏话题,“过年还是留在家里好,有年味。” 杜宁扬两眼一闭,神啊,管他的,问就是了,“闻序是不是回家了?” “你咋知道,他那天是回来了,”杜敏达问:“难道你们画室的同学现在还有联系喏?” “我那天出去玩儿,看到他了,顺口问一下,”杜宁扬说出了那句经典的开头,“我有个朋友……想问问他的事儿,比如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性格好不好?喜欢什么类型的?有对象否?适合恋爱否?” 杜敏达对闻序有“闻小少爷”的滤镜,对他只有好话,“他当然好,长得帅,有礼貌,不过我也很多年没见过他了,恋爱么不知道,婚倒是还没结的。” 第7章 “你哪个朋友哟?”方芳问道:“人家就知道打听,你就不上上心哟。” 又来了,杜宁扬随口胡诌:“你不认识的朋友。” “你的朋友想和闻序处对象?”杜敏达还不等杜宁扬开口,就说:“他个人肯定是没问题的,样貌条件都很好的,但他爸爸妈妈难搞哦,对他超级严厉,要求很高。” “噢,这样啊,”只是问问而已嘛。 “他以前读书的时候很辛苦,哪有你们那么自在开心,”杜敏达的话匣子打开了。 他给她粗略地描绘了闻序年少时的生活,她在脑海里大致拟出轮廓。 是个真正喜欢画画的人,不是为了升学才去画室进修,在学生时代最忙碌的那几年依旧没放下画笔; 喜欢骑车,有好几辆专业的山地车,小时候的假期会去环岛骑行,但平时需要车接车送,因为教托福的家教在家里等,从八点半学到十一点半,至少刷一套题,还要练口语。 但后来没学艺术,也没加入任何体育社团,被送到美国学营养学,一路读到了博士,未来的路被规划好了,接手家里的康养产业。 就是那种典型的富家精英,未来的成功人士,她点评道:“他离我们的生活挺远。” 杜敏达摇摇头,“有时候也跟普通小孩似地,很幼稚,是他爸爸妈妈把他逼得太紧了。要我说——怎么能对一个孩子要求那么高?” “怎么个幼稚法?” “跟你差不多的,有小心思,不想学习,”杜敏达笑笑,“有时候会在放学的路上让我放他下去买小吃,吃完了漱了口才敢上车;你们流行的那种哼哼哈嘿的歌曲他都会唱,要是没记错的话……他还因为早恋被他妈妈狠狠揍过一顿。” 杜宁扬很好奇,“噌”地摆正身子,双腿跪上椅子,问:“早恋?和谁?!” “不知道是谁,他当时打死也不说——但应该是个长头发的女孩子吧,”杜敏达侃侃而谈,“人家规矩着呢,其实也不算早恋,最多算早恋‘未遂’,好像是他妈妈在他抽屉里发现了一个礼品盒,里面装着橡皮筋和发卡。” 在高一寒假过后的春季学期,受“韩流”影响,高中女生们中间流行了阵子宽边发卡。杜宁扬和祝姚也未能免俗,甚至冲在了俗流前线,简直俗不可耐,好像不赶这趟就会被时代淘汰。 只是学校周边的小饰品店就那么两家,难免撞款。 大概有那么一两次在画室里,她们嘀嘀咕咕“你跟那个谁又撞款了”、“管他那么多谁丑谁尴尬”、“明天我不戴了!”,然后找到对策——既然别人都戴发箍,那咱们就戴发卡呗。 她们的心思就这么点儿,说少不少,说浅又很浅,爱跟风,还虚荣,非要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 俩人省了两顿饭钱,买了一堆花花绿绿的发卡,和衣服搭配换着戴,争当画室里最花的花蝴蝶。 这下好,杜宁扬基本确定,是自己害闻序挨了那顿打,她在心里默默给他道了个歉。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虽然不是次次都坐在自己右边,但又好像都在不远处的她的周围。 她随随便便地说过的话,说完自己马上就会忘记的话,他就那么默默地记在心上了么? 好难得的一个人。 只可惜她在十年之后才发现他有多难得,而人都是会变的,人会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顿,得到了就不珍惜,她对这点坚信不疑。 杜敏达打断她飘远的思绪,“你那个朋友……需不需要我去牵个线介绍一下?不过事先说好,成功率应该会还蛮小哦。” “不用,”杜宁扬脱口而出,“他们不适合。” 方芳惋惜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不适合嘛,你好坏,破坏你朋友的姻缘,你是个坏朋友。” “你不懂,”多说无益,但她还是嘴欠,“等你到我这个岁数就懂了。” 话音刚落,她的好朋友打电话就过来了。 “喂,干嘛,” “徐照霖在淮北中路的瑜伽室跟俩女的打起来了,我现在过去,你也去支援,”祝姚气喘吁吁,听起来像是在跑步。 杜宁扬的语气毫无涟漪,甚至还慢悠悠地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支援个屁啊,他对两个女的还需要帮忙吗?” “你猜他为什么和别人打起来?——那俩女的对你指名道姓,说你抢她老公!” 天天在家瘫着,穿着个荧光粉的家居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去哪儿抢别人老公,抢谁的老公,真邪了门儿了。 “我马上来。” 杜宁扬站在门口的换衣镜前,快速把耳朵上叮呤咣啷的钻往下剥。两人的对话,方芳零星听了个大致,站在一旁担忧地问:“乖乖,你去劝架为什么在这卸耳环?” “我怕她们照我耳朵呼,耳朵会痛,”杜宁扬这会儿没工夫理她,卸完耳朵,又往身上套貂,随后“哗”地一下拉开门,又“嘭”地一下关上门。 趁她一阵风似地嗖走,杜敏达方才悠悠地说:“那人家的手也会疼的嘛。” 第7章 ◎大乱斗◎ 杜宁扬赶到的时候,闹事之徒们已经被“拉开”并“请”出了瑜伽室,站在路边的花坛边儿上继续吵架。 夏至棠好歹注意点形象,躲在棵树干后头吵,夏母年纪大了些,练完瑜伽还吵架消耗过大,坐在花坛的水泥台子上,徐照霖单腿支在台阶上,一副流氓样子,一双白眼横眉冷对千夫指。 派出所来了一个年轻的片警和一个年纪大的辅警,片警估计是个新来的,显然没处理过这么无聊的架—— 面前这个小伙练瑜伽的时候,听到一对母女说自己的好朋友是小三,于是上前吵架,吵着吵着双方动起手来。 好端端的,一男的练什么瑜伽。无语。 辅警和稀泥,“算了!算了!听我一句劝,大过年的,各退一步吧!” “退个毛,给我道歉,”徐照霖远远地看到杜宁扬张扬的红头发,顿时来了底气,指着夏至棠的鼻子,恶狠狠,“还有,给我姐们儿道歉,不然这事儿没完!” “警察同志你看看这个人,跟个流氓一样简直不可理喻,”夏至棠侧过身,试图维持体面人的形象,把片警拉到自己这一边,“您都看到了吧,我怎么吵的过他?——而且他刚才推我的肩,现在还痛着呢,他该给我道歉。” “是啊小伙子,我们母女怎么打得过一个男的,”夏母坐一旁,闲不住,也添油加醋,“我们是讲文明讲素质的人。” 言下之意是徐照霖下流、不讲文明、不讲素质。 “明明是你先推我的,敢不敢调监控录像给警察同志看?”徐照霖以一敌二,依次反击,嘴皮子上不输,“还有你,所说的讲文明讲素质不会就是往我姐们儿身上泼脏水吧?” 夏母没理他,转向夏至棠:“棠儿别急,我给你韩阿姨发信息了,她就在附近,很快就过来,你放心,妈肯定给你讨个公道。” 还来人啊?片警和辅警面面相觑,私下交换了个眼神,看起来是不会再打起来了,吵就吵吧,要不别管了算了。 “谁说我抢她老公?” 众人的目光转向声音来的方向,从下至上是一双漆皮尖头长靴,丝袜配短皮裤,黑白拼色貂皮大衣,酒红色的卷发凌乱肆意地垂下。 片警两眼一黑,得,又来一狠角色。 杜宁扬手里支着根烟,燃了一小半,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两个女的,一个年纪大,另一个年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都没见过,哪来的? 杜宁扬眼皮子抬了抬,最后邪气里带着点儿无语的目光落在夏母身上,“我抢你老公?” 众人惊呆了,愣住,沉默了整整十秒。 这个看起来狠的角色,搞不清自己抢了谁的老公。 “你老公老得都快死了吧,我抢他干嘛?”杜宁扬踩着恨天高,走到夏母面前,高得能把她包进去,气势压人。 夏母一下子怂了。夏至棠只跟她说过那杜宁扬多么普通,多么不值一提,多么不堪一击,没跟她说过她和她的男闺蜜这么……不好惹啊。 “操,”徐照霖无语了,指了指夏至棠,“你搞错了,不是这个婶子的老公,是她老公。” 杜宁扬拧着眉,目光挪到夏至棠身上。 这谁啊,还是不认识。她没说话,目光里隐隐有点不耐烦。 夏至棠穿着浅粉色的瑜伽套装,套了个白色的长款羽绒服,化的是淡妆,扎着丸子头,典型的温婉小白花,在杜宁扬这种明晃晃的恶女装扮面前,气势弱了很多。 她可能也是脑子一下子抽风了,来了句:“杜宁扬,你不记得我了?” 事情的发展开始往奇怪的方向走,变成了旧相识认亲现场。 杜宁扬愣了下,再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夏至棠,“不认识,我们见过吗?” “我叫夏至棠,闻序的未婚妻,”夏至棠说:“我们以前算是同学,都是卢雪仲老师画室的。” 第8章 “噢,”杜宁扬一根筋地轴住问:“那你老公是谁?” 场面再次混乱起来,乱成了一锅粥,一面是夏母急冲冲地解释“她没结婚没老公你别胡说”,一面是徐照霖抓狂地喊“杜宁扬你脑子坏了吗真给老子丢脸”,一面是祝姚再次姗姗来迟站在一边搞不清状况,一面是片警和辅警兴致勃勃地看戏。 其实事情很简单,即夏至棠压根没把杜宁扬放在眼里,和闻序相亲结束后和家长通报“很顺利、看对眼、要开始相处了”;闻序则对韩玲说“不合适、不喜欢、再安排相亲我就搬出去”。 两家家长一合计,怎么对不上?于是夏至棠向韩玲声泪俱下地叙述了最后的插曲,声称:“一开始都挺顺利的,他还给我爸妈买新年礼物呢,他就最后被站在路边的狐媚子迷住了呀。” 韩玲安慰之:“没事,你们先照常处着,我去做他的工作。” 算是板上钉钉了吧——夏至棠得意洋洋地以“闻家准儿媳”的身份横行两三日,走路都飘了,和夏母蛐蛐杜宁扬的时候,被徐照霖碰了个正着。 怕什么,她们有韩玲撑腰,那是什么人,铁手腕。 旁观者清,祝姚终于抓住了重点,重复道:“闻序?” 众人再次安静,这次换韩玲控场。她问:“谁是杜宁扬?” 这是一个保养得当,但是能看出来上了年纪的女人,头发紧紧地盘在脑后,眉毛化得细长,丹凤眼上挑,是雍容华贵的长相。 两位警就差把瓜子拿出来磕了。 天啊,完全不符合她的要求,一阵怒意和火气涌上韩玲的心头,她厉声道:“你和闻序是什么情况,进展到哪里了?他说的女朋友就是你么?” 韩玲高高在上的语气和态度让杜宁扬不舒服,她呛道:“他跟你说的话我怎么知道。” 韩玲眯着眼,傲慢地打量杜宁扬一番,“你跟他不是一类人,我劝你……你不要想一些不该想的。” 她想啥了? 她也没想和他怎么样啊。 还没来得及辩驳,韩玲又说:“你和你爸爸杜敏达真像,都搞不清自己的身份,都几岁了,这副模样还想着攀上枝头当凤凰呢?” 韩玲没说脏字,但话却格外难听,更何况她的样子实在是太过于盛气凌人——无论是徐照霖还是祝姚,夏至棠还是夏母,都一时之间失了声,站在一旁从这场乱斗的主角变成局外人。 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多赚了点钱眼睛就到天上了!辱骂不及家人,更何况还是兢兢业业在闻家干了小半辈子的人。 他有多少个日子,天不亮就出门送闻序上学,夜深了从机场给闻品言韩玲接机,顾不上家里的老婆孩子,披星戴月,加班加点地为他们服务。 自从杜宁扬到淮城起,和杜敏达一块吃晚饭的次数寥寥无几,他总是在等他的闻小少爷,耐心悉心,称职尽力。 是的,他们是给了他一份工作和可观的工资,但这都是他的劳动换来的。合计着他们只把他当只笑眯眯好欺负的狗么? 杜宁扬瞬间像个炮仗被点燃了。 ——死老太太惹错人,真当她是好惹的? 打蛇打七寸,杜宁扬边说着“你等着”,边掏出手机点开微信聊天框,一屏幕的白色对话框,显示对方给她发了许多条信息。她点开语音电话,点了免提,对面几乎是立刻接了起来。 闻序的语气难掩激动,“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你上次问我的事情还算数吗,求我当你女朋友的事情,”杜宁扬重重发了‘求我’二字的音,冲韩玲挑眉。 “当然,怎么?” “我答应了。” “你在哪儿,”闻序上扬,声音里是按捺不住的笑意,“我来找你,带我的女朋友吃好吃的去。” - 赶往茉莉咖啡厅的时候,闻序接到了韩玲的电话,电话里的声音是一如既往地强势傲慢,“不许和杜宁扬谈恋爱,不许去见她。” 闻序沉默。 “你别跟我说你恋爱自由、婚姻自由,闻序,今天我明确告诉你,你没这个自由,你要是不听我的话,你就当没我这个妈,立刻滚出这个家。” “还有,你一分钱也不要想拿走,你且看看有情到底能不能饮水饱。更何况你图什么?为一个看起来就不正经的还离过婚的女人,今天让你妈脸都丢尽了。” 她手上握着的牌,一张一张摊开,闻序曾经非常害怕看到父母失望或愤怒的眼神,只有乖乖听话才能换来家庭短暂的平静,但当韩玲真正一字一句地讲出来时,他反而没什么真实的感觉。 “闻序,说话,”韩玲的耐心有限,却也懂得软硬兼施的道理,“听妈妈的话不会有错的,妈妈最爱你,只会为你好,怎么会害你?” 这套组合拳百试不爽。 韩玲在电话那头扬起嘴角,最听话的儿子,最终总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知道了,”他却这样说:“我会搬出去。” 他少有这样勇气十足的时刻,裹紧大衣在冷风呼啸的路上走着,路过一家花店,停住脚步,推门进去。 再出来时,怀里多了一束深紫色的铁线莲。 铁线莲的花语是“新生”,等会他要把这束花亲手递给杜宁扬,也送给他自己。 第8章 ◎没有爱哪来恨?◎ 茉莉咖啡厅的角落里,气氛该死地诡异。 他们从来没有这样过……在三人同时在场的情况下,竟然,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祝姚双手抱着胸,睨着面前惶恐的两人,得一个一个收拾。先从哪个开始呢……她眼珠子一转,盯上了徐照霖,“你怎么又去那个瑜伽室了?” 徐照霖的前任是这家连锁瑜伽室的区域销售经理,一位万花丛中过,片花片叶都沾身的花花公子。 就知道会问这个!徐照霖赶紧拿出早就想好的托词,“那谁送的卡里还有钱,没用完,用完就不去了。” 祝姚一脸“信你个死鬼”的表情,“行吧,先饶过你。” 徐照霖闻言舒了一口气,这是祝姚的信号,代表着他现在能和她站一个阵营审问杜宁扬了。 杜宁扬一只手伸得直直,手腕支在桌沿上,指甲轻轻地点着桌面,另一只手压在屁股下面,头仰着看天花板,非常标致的做贼心虚的样子。 “咳咳,”祝姚正声,正式开始审问,“你和闻序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杜宁扬打晃晃,“什么呀,没开始,你们也看到了,刚刚就是为了气他老娘。” “你和一个男的没关系,然后你和他老妈在街边对骂?”徐照霖也加入,“最后那个电话你怎么解释?” 这人还敢提,大过年的和死老太婆吵架也算她始料未及,杜宁扬一下子瞪大眼睛,“这都是谁害的?” “杜宁扬,这事儿我站徐照霖,他这辈子难得仗义,要是我听别人这么胡乱编排你,我也会上去呼那夏什么的,”祝姚又发话,“你赶快坦白从宽,我看闻序也快到了,你现在不说,等会我们就问他。” “对,小心我们逼问他、拷打他。” 没辙了,杜宁扬长长地“操——”了一声,老实交代,“就那天,helios里面的就是闻序。” 祝姚和徐照霖瞬间惊得呆,化易燃易爆炸的高中女生,抱在一起小声尖叫。 “stop,”杜宁扬伸出手,让他俩打住,“所以我说我跟他没关系。” “为什么呀?”徐照霖满脸艳羡,“如果按照他高中的模样继续发展没有长残的话,现在应该是那种白皙禁欲系成熟男人吧,睡到这种,正常人不应该好好把握一下么?” “关键是他不正常,”杜宁扬用手指封住徐照霖的嘴,意味深长地分析道:“正常人一夜情之后应该消失在人海老死不相往来,但他,要我对他负责。” 关于闻序从很早以前就有喜欢自己的苗头这件事,杜宁扬有意没提,毕竟她没有实际证据,说出来很容易被嘲自作多情。 即便是在祝姚和徐照霖面前,她好像也丢不起这个人。 而当一个如此优质的对象,提出如此真挚的要求,却又被冠以“不正常”的评价,那么徐照霖只能想到一个原因,便意味深长地下了定论:“知道了,他活不行。” 这又是从哪得出的结论?杜宁扬拧拧眉,心里咆哮着替闻序叫屈。 “你他妈,”祝姚爆了句粗口,“你这不是不负责任的表现么?你怎么能这么曲解一个好男人?我没记错的话,上次你还说他丑来着,真是坏得很——况且他在电话里那个语气我们可听得真真儿的,那是真高兴。” 在杜宁扬和祝贺的关系里,祝姚从来都站杜宁扬这一边,她说过的祝贺的坏话比杜宁扬吃过的盐还多,这次算是离了谱,她莫名其妙站了闻序。 ——顶着某人前小姑子的头衔之下。 ——为了一个没怎么说过话的,数年未谋面的老同学。 第9章 “虽然以前没打过什么交道,但我对他印象还不错,”祝姚细细回忆一番,“至少我们仨讨厌过绝大多数的人,却从没讨厌过闻序,对吧!” 徐照霖接过话茬儿,一本正经地瞎分析,“祝姚,你有没有发现她其实是在炫耀?” “炫耀啥?” “就是说以一种欲扬先抑的手法,炫耀,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我操!” “要是她直接跟我们说她把闻序睡了,我们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吃惊,所以说这是杜宁扬的策略,至于目的么——就是为了刺激一个婚姻进入平淡期的女人,和一个找不到真爱的男人。” “好啊,这个女人有够狠。” “我们完完全全地被她戏耍了!” 两人越说越起劲,逐步呈现兴奋状,还好服务生端着两块蛋糕来救场,杜宁扬终于忍无可忍,“喂,打住,闭嘴,吃吧……算我求你们了。” 又转向服务生,“给我来杯冰美式。” 转身挥手的瞬间,咖啡厅的门被推开,夹带了些冷风和雪花进来,暖烘烘室内的温度骤降了几秒,在欢声笑语中,嘈杂的气氛很快又温暖起来。 是他来了。 闻序穿着深灰色的大衣,围着格纹羊绒围巾,脸被冷风吹得有些泛红,一眼就看到角落里的三个人,目光对上杜宁扬的那一刻,腼腆地笑了笑。 “来了,”她朝他挥挥手,有些尴尬,指了指身旁的空位,话都有点说不利索,“就,额,坐这儿吧。” “送你的,”闻序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掏出一束花,递给杜宁扬。 对面两只麻雀精骤然间变得十分安静,全然没有两分钟前越说越带劲的热闹劲儿。 不是刚刚哈兴致勃勃地说要“逼问他、拷打他”么,推断他“活不行”么? 这会子全都歇了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我同学……” 还没等杜宁扬介绍,闻序率先起身,半弯着腰,伸出手,喊出了他们的名字,“徐照霖、祝姚,好久不见。” 又看到杜宁扬面前的美式,问道:“不是最喜欢喝卡布奇诺?小时候不是嫌美式苦么。” 在冰美式还不叫冰美式的年代,杜宁扬从言情小说里学到一个专业名词叫“清咖”,兴冲冲地去水吧,央求老板给她做了一杯。尝过以后大失所望,当着祝姚和徐照霖的面前,毫不犹豫地吐在了地上。 那句愤恨的“再喝是狗”,仿佛还能再耳边回响。 但闻序怎么会知道这些? 徐照霖和祝姚惊诧地抬起头,就凭他能叫出他俩的名字,知道她从卡布奇诺移情别恋到冰美式,可以明确判断—— 这两人怎么都不会是杜宁扬所说的不熟。 - 喜欢一个人,会想去了解她的全部,而在十年前最方便快捷的途径,就是去看她的网络空间。 闻序也不例外。 那个时候空间里流行写日志,日志里流行点名回答问题,一篇这样的点名大概有三十来道问题,无非是问些无聊的问题,比如生日星座、喜欢的明星、喜欢的食物和饮料,也问最好的朋友是谁,有没有喜欢的人。 闻序没有杜宁扬的q.q,也没有淮城三中任何人的q.q。 于是在某一天放学时,狗拿耗子地问杜敏达,“杜叔,你有q.q没?” 杜敏达的回答正中闻序下怀,“有,我女儿帮我弄了一个,不过我不大会玩,基本没用过。” “我能用您q.q查个资料不?” 于是闻序就这么利用杜敏达不会上网的“优势”,拿到他的账号密码,在他个位数的好友列表里,找到了最张扬的那一位。 网名是“echo”,意思是“回声”,堪称那些年最流行的英文名,红钻黄钻绿钻和各会员标识都点满了,头像是别着发卡的自拍,签名是一串火星文,点缀着各种标点符号。 闻序很努力地辨认,最后读出来是:“心疼一句,珍藏万年。” 虽然说在他们这个年纪没有任何好心疼的事,写这个完全是有点过分伤感文学,但不知为啥特别符合杜宁扬这个人。 他又点到她的空间里面去,发现杜宁扬把杜敏达的账号设置了权限,不让他看。 行吧,这也挺杜宁扬。 闻序把她的q.q号记在纸上,隔天注册了一个新账号去加她,给自己取了个网名叫“encore(安可)”。 杜宁扬很快通过了他,问:【你是?】 闻序回了句:【你猜。】 这次她没再设限,他点到了她的空间里,最新一条是一篇点名日志。 -生日和星座? -94.11.24,天蝎座。 -最喜欢的颜色? -粉色。 -最喜欢的食物? -糖葫芦。 -最喜欢喝什么? -卡布奇诺。 -最讨厌的食物? -清咖,尤其是冰的! 最讨厌的饮品? -清咖,尤其是冰的! -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考上淮城美院。 -最好的朋友是谁?(只能填一个最好的!) -祝姚和徐照霖。 -谁点的你? -祝贺。 -恨不恨点你的人? -嗯。 -再点三个人,不然会倒霉。 -不点了。 …… 这类的日志,空间里每天有很多人填;高中生的答案,往往大同小异,但他比任何人都看得认真。 她的评论区很热闹。 (1l)桃桃:还算你有良心,但你最好的朋友肯定还是我吧。 (2l)是你的zl:楼上去死:) 在他们的闲聊里听过无数次的祝贺,也现身在她的评论区。 (7l)祝加贝:你竟然恨我!0.0! echo:没有爱哪来恨? 闻序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涩,目光好像被烫了一下,像做贼一样关掉了网页,滴滴声又响起,是杜宁扬在问:【祝贺你又搞小号来诈我是不是?】 才不是! 闻序气鼓鼓地叉掉聊天界面,又气鼓鼓地下了线,但无奈记性太好,她随便乱填的答案他通通都记住了。 包括那句,正文之外的,没有爱哪来恨? 第9章 ◎“别分心”◎ 四双眼睛盯着面前的咖啡杯良久,气氛再次陷入诡异的安静。 终于,祝姚佯称“要去接孩子”,站起身就要跑路,徐照霖顺势“我妈妈喊我回家吃饭”,也站起身来,往脖子上围围巾。 临走前,祝姚对闻序说:“咳咳,那个,你们好好相处哈,她脾气其实还好,不是特别特别特别坏——” “嗯,是特别特别坏,”徐照霖躲在祝姚身后嘴贱。 闻序忍俊不禁,但还是十分郑重地看着祝姚和徐照霖,过分认真地点了个头。 祝姚又想到什么似地,转向杜宁扬,嘱咐道:“对了,上次说帮你找工作室的地儿,有靠谱中介给介绍了一个,在步行街边上的临街独栋,一楼门面可以当工作室,二楼能住人,刚翻修过装修还算新,就是有点贵,超了你的预算。八千一个月,商用水电另算,押一付三,能接受么?” 干这行工资很不稳定,好的时候能上到两三万,其余大多时间都在温饱线上挣扎,虽然也不算太差,好歹能存点儿小金库,但绝对不是过年能让爹妈在饭桌上吹牛的数目。 “太贵了,要不算了,”杜宁扬想了会,又犹豫,“不过要是地段好的话,倒是也还行,先去看看再说呗。” 毕竟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徐照霖站起身好一会儿了,偷偷拉祝姚的袖子,祝姚会意,“那你晚上想好给我发消息吧,反正年也没过完也不急,我先走了,要不小桃儿该等了。回见!” 杜宁扬冲两人挥挥手,“回见!” 咖啡厅的大门关上又合上,扫进来一波新的冷气,又逐渐恢复暖意,闻序往杜宁扬的身边靠了靠。 她尴尬地往里面挪了挪。 他又往她身边靠了靠,直到她靠到了墙,再没空间可以容她挪动了。 杜宁扬酝酿了一会儿,才表达歉意,“下午的事不好意思,是冲你不好意思,你别放心上。” 她不后悔冲撞韩玲,但拿闻序的心意做文章很不地道,她于心有愧。 “你答应当我女朋友,怎么就不好意思了,”闻序故意曲解她的话,“可以理解为你害羞了吗?” 杜宁扬小声反抗,“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就是,就是你别当真,当我胡说八道行么?” 他耐着心听她讲完了前因后果,并提出“其实我没打算当你女朋友”的无理要求。 “这对我很不公平,”他说:“你要在我妈面前逞能,却答应我骗我又拒绝我,横竖受伤的都是我。” 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还能怎么办? 杜宁扬被噎住了,只好低下脑袋,含含混混地说:“对不起。” 第10章 特别真诚的一个“对不起”。 闻序漫不经心地搅了搅面前的咖啡杯,语气平静,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不过,你说对不起也没啥用,我妈已经把我扫地出门了,我现在无家可归,看样子好像是被你害的,所以只能赖上你了。” “什么叫……只能赖上我了?”杜宁扬狐疑地看着闻序,“你难道今晚要跟我回家去么?” “不然怎么办,”他把手机拿给她看,“刚来的短信,我手头所有的银行卡和信用卡都被冻结了。” 杜宁扬探脑袋过去一瞅,哎哟,还真是,一条接一条的,无一不写着“如需解冻,请开卡户主韩女士本人来银行办理相关业务”。 那家总还是能回的啊,难不成还换个锁?找一只大狗来看门儿? 她给他提建议,“你回去给她认个错,就说我下午给你下了迷魂药,把错儿都推我头上,成么?” 杜宁扬破罐子破摔,反正她以后和韩玲也不会有什么往来。 他摇摇头,拒绝了她的提议,“我是男人,男人也要面子的好不好?怎么能把过错都推到女朋友身上。” 这会她开始急了,也不纠结他怎么称呼她了。 杜宁扬说:“你妈她……她能忍心把你丢到我这里来么?我是说,我家很小,去我家要爬七层楼梯,里面塞满满满的东西,旧报纸破塑料袋我妈也不舍得扔。再说了再说了房间也不隔音!一大早就能听到我爸刷牙干呕的声音,邻居叮叮咣咣剁肉剁菜的声音。而且,而且我的床也特别小,只有一米三!怎么能睡得下两个人呢?” 她是真的开始设想,把他带回家以后,这位高个子的富家少爷,会多么和她的家格格不入了—— 闻序只是笑着听她描述,温柔耐心得简直不像话。他说:“那很好啊,我还没和别人一起挤在那么小的床上睡过觉,肯定很暖和!” “你这人肯定有当灰姑娘的癖好,”杜宁扬深深地叹口气,有些屈服了,“那你打算跟你妈对抗多久。” 闻序昂起头,仔细想了想,“没想好,但肯定是久一点比较好。”他们的青春期持续了好几年,他的青春期也不能太短。 “但我肯定是不能惯着你,”她侧仰起头来,看他的脸,眼睛眨呀眨,“最多收留你一天。” “你说了不算,”他重复那句话,“你得对我负责。” “我才不对你负……” 宽大的手掌覆上她的脸,靠近,吻如羽毛般落下。这是一个中和了咖啡苦涩和淡奶油甜腻味道的吻。 杜宁扬被闻序亲得快晕过去了,缺氧,却又舒服。不得不承认,他的吻技很好,勾起她的欲。望。 而重逢夜晚的记忆也被唤起,混着酒气,包裹着音乐,飘飘欲仙。他凑到她的耳边,手里端着一杯她请全场的威士忌,压抑着再次见到她的,喜悦的心,绅士而克制对她说:“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不过你是谁? 扑腾在耳边的湿热气息,惹得她耳朵痒痒,他的声音很欲,是她喜欢的类型。她把面前的酒杯端起,和他碰了碰杯,随即将酒一饮而尽,转过身,双臂攀上了他宽厚的肩膀,仰起脸,主动吻上了他。 然后她问他:“帅哥,你要不要和我睡觉?” 她听见他说:“好。” 原来是她自己主动的!—— 想到这,杜宁扬的身体一怔,在闻序的怀里不自在地扭动。他停下,说了句“别分心”,就又继续。 就这样,就好像时光倒流,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像一对还不谙世事的高中情侣,在和父母惊天动地地决裂之后,躲在咖啡馆的角落里,安静地旖旎,发誓永远爱你。 当晚他们当然没有回任何一个人的家,只是牵着手,心跳加速地在一条路上漫无目的地走,走到酒店门口就顺其自然地握紧手走进去,递上身份证,选一间风景好带落地窗的大床房,在电梯里接吻,刷卡进房,剥光对方的衣服,不休不止地。做。 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对错过了很多时间的情侣。但成年人的理智尚在,他们当然清楚他们并不是,于是过度投入的时候,他们双双攻略自己。 “反正她只是为了气祝贺。”“反正他只是为了气他妈。” “又不是不可以抽身。”“反正我还可以抽身。”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再失去一次。” 好像一定要分出个高低。 两人在床上使出浑身解数,在最亲密的间隙里竟然萌生出些许莫名的不甘心和恨意,直到筋疲力尽。 管他什么长久关系,通通见他妈的鬼。只要现在、这一分、这一秒,在一起,痛痛快快,就可以。 第二天是杜宁扬先醒来,赤条条地躺在闻序的臂弯里,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一束一束地打了进来,迷住她的眼睛,她一阵恍惚。 亲密关系的开始是否应该做好准备? 她并不了解闻序,除了从她爸爸口中听到些片面的记忆,除了从他强势的母亲那里推断出他沉重压抑的家庭背景,她丝毫不了解掩藏在面容之下的,生动的具体的闻序。 她不知道他喜欢听什么类型的音乐,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喜欢哪个作家,喜欢看什么电影。 甚至,他是否在爱她之余也爱过别人;甚至,他爱她是否是因为不甘心? 现在看来他们是完全没有做好任何准备的——但就这么开始了,不管不顾,像疯了一样。 这样是好的么?是对的么?他们到了这个年纪还能这样胡来乱搞么? 她看向闻序,他垂着眼眸,呼吸一起一伏,十分安静,像一只温顺的小狗。 “醒了?”他揉揉眼,还没完全清醒就伸出双臂,“快点过来给我抱抱。” 她难得听话地过去,往他怀里钻,他身上很好闻,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像猫见了猫薄荷一样地狂嗅。 “女色。魔,”他低下头,亲她头顶的头发,声音沙哑。 “你才是色。魔,”她抬起头,像发怒的小猫,恶狠狠地瞪他,然后身体往上够,用嘴唇去找他的嘴唇。 “好喜欢你,”他几乎从不这样直白地表达,说这话真是臊得慌。更加搂紧了她,“真的,好喜欢你。” 她不知道,当她看向他时,她的眼神里有一丝怜惜。 她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在意。 第10章 ◎唯余唏嘘◎ 饭桌上,一家子人围坐一圈。 大哥祝愿从小不让家里人操心,一路顺利地升学,娶到研究生的同班同学,两人在体制内上班,俩孩子也从幼儿园光荣毕业。祝姚每天虽然不务正业,但好歹可以吃吃陪嫁的茶叶铺子,老公是飞行员,总不在家,她一个人把小桃儿也带得挺好。 只有祝贺。惟有祝贺。 祝家爹妈怎么也想不通,怎么大号小号都练得还行,把老二练废了。 祝贺的座位空着。 他人是从深城回来了,却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道每天都在干些什么。听祝母说,那天晚上他不知怎地兴起出门,从酒吧回来后,就没再出来过,仿佛外面的世界很可怕似地。 祝母喋喋不休,“也不知道两个人怎么想的,领个离婚证像买菜,说领就领,根本不好好考虑一下。亲家也是过度溺爱宁宁了点,不仅不劝,还说祝祝贺再找个更好的——哎,难道找对象也跟买菜似地么?” “祝姚,你劝劝你哥,”祝母求祝姚,“或者劝劝你嫂子,随便你怎么劝,劝动一个就行,成功了妈奖励你两万块钱。” 祝姚往小桃儿的碗里夹鸡腿,随口应道:“你别打宁宁主意,她离开二哥能过上很好的日子。” “是是是,她是好咯,那你就忍心看你哥哥这个样子呐——这么颓废?” 祝母不能否认祝姚的话。抬眼瞅了瞅祝贺的房门,关得严严实实,但还是压低了声音,“妈是真看不过去他这样,怪心疼的。” 见祝姚没接茬儿,祝父宽慰道:“你先别急么,祝贺要是支棱起来了,也是会相当不错的,毕竟他底子好。” 祝姚得在小桃儿面前维持形象,拼命抑制自己翻白眼的冲动。 “你俩都劝不动,她哪里劝得动?老二哪里是听劝的人,”祝愿帮祝姚说话,“等他自己想清楚就好了,给他点时间嘛,又不是小孩子了,总能想明白的。” 冷不丁地,祝姚这句话意有所指,语气很差,“还给什么时间,明明已经给过他很多时间了。” “算了算了,不聊了,吃饭,吃饭。” 唉声叹气的一顿饭,吃到最后面,也有好几个菜压根没动过筷子,就连小桃儿都跟着叹了口气,皱着眉头,“唉呀——唉呀——唉呀”。 “你叹什么气?”祝姚哭笑不得地问:“来小桃儿,你来说说,你又听懂什么了?” 小桃儿则说:“时间已经不多了!” 第11章 祝姚摸摸小桃儿的小脑袋,“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我闺女就是聪明,来,你刚刚说了啥,给你姥姥姥爷再说一遍。” “姥姥姥爷呀,”小桃儿的声音脆生生,“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会子算是惹火上身了,祝母让祝姚留下来把碗收了再走。祝姚知道二老心里不得劲,只好乖乖进了厨房,叮叮咣咣一阵忙,等忙完再走出厨房,小桃儿一个人在客厅里玩得正欢,说什么也不肯回去了。 “我不走!我今晚要在姥姥姥爷家睡!——我要,过夜!” 他们让她看电视,看电视的时候还让她吃零食,祝姚一次只让她吃一颗巧克力,他们让她吃得一颗不剩。 “那小桃儿就留下来吧!”祝母应和道。 祝姚抬头看了眼时钟,发现已经快九点了,明早和杜宁扬约了去看房子,也得把小桃儿送过来,这一来一回挺折腾,不如就干脆留下。 于是笑眯眯地对小桃儿点点头,“好呀,那咱们今天就在姥姥姥爷家睡吧。” 小桃儿振臂高呼,拖鞋一甩就往沙发上蹦,小人儿端坐在大大的皮质沙发中间,开始熟练地翻遥控器。 过了好一会儿,看到祝姚还没走,沉不住性子,“妈妈,你怎么还不走?” “谁说把你一个人留下来?妈妈今晚跟你一起睡。” 祝姚走到小桃儿面前,弯下身,从茶几里捡了袋儿薯片出来,撕开包装袋,把香喷喷的薯片往嘴里扔。 小桃儿脸上的失望简直按捺不住,祝姚心笑,小样儿,你这伎俩都是你妈小时候玩剩下的。 夜深,小桃儿在沙发上睡着了,客厅灯关上,电视透着荧荧的光,祝姚把她抱回房里,路过祝贺的房门,他忽然推开了门。 “还没睡,谈谈?”他的声音沙哑,呼吸间是厚重的烟味。 祝姚把小桃儿抱到自己房间床上,安顿好又折出来,祝贺已经坐在餐桌上,头发长到肩膀,瘦了一大圈,脏兮兮,很落魄,像个乞丐,和装潢雅致的房间像在两个图层。 “离个婚把自己搞成这样,你也是够可以的,”祝姚对他没好话,“有话快说,你要聊什么。” “你后来见过她了吧,她怎么样,”祝贺显然没话找话,“她还打不打算回深城?” 祝姚声音冷冷,面无表情,“跟你有关系吗?——你不要装作好像你很关心她一样。” 祝贺抬起头,黑眼圈厚重,眼睛里布满红血丝,“我后悔了,行不行?这几天我一直在看以前的东西……真的,特别后悔,特别对不住她,想弥补她。她想怎么都可以。” “是么?倒也不是不能弥补,”祝姚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嘲讽意味十足,“她打算弄个工作室,铺面找好了,八千五加水电,估摸着一万块钱一个月,你帮她付两年的租金当周转。成么?” 一个月一万,一年十二万,两年二十四万,给前妻支付二十四万。 祝贺苦涩地笑了笑,笑得很无奈,“我哪有那么多钱?” 不是说怎么都可以么? “是啊祝贺,你哪有那么多钱?一般人结婚的时候是要有房子车子彩礼的,过日子的时候是要一起赚钱打拼的,离婚的时候存款和财产是要分割的,而你呢?你跟一摊烂泥一样什么都没有,她像个傻。逼一样什么都不要,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时间还要养着你,你说她图什么?她图你今天嘴上说的弥补吗?” “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祝姚站起身,“我没见过她那么傻的人。” “是我对不起她,”他低下头,喃喃地重复道:“真的,特别对不起她。” 一直都很对不起她。 毕竟在一开始的时候,他喜欢的人也并不是她。祝姚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替杜宁扬不值,对祝贺没有好脸色。 她大概也忘记了,从小自己和大哥不亲,只爱跟着二哥屁股后头转。 “但我这次是真的想痛改前非,跟她好好过日子的,”祝贺叫住祝姚打算进屋的背影,“我以前以为我只把她当一个小妹妹,但其实不是,我可能在更早些的时候,就喜欢她了。” 祝姚打开卧室门,最后留下的话让祝贺错愕。 “祝贺,你已经三十岁了,喜欢当不了饭吃,你清醒点,该回到现实世界了。” 唯余唏嘘。 - 没吃上祝贺请的冰淇淋,杜宁扬一直耿耿于怀。总想再找机会和他出去,不过他虽网上好找,发信息总能立刻回应,但留给现实世界里的时间却不多,要么在学校,要么在网吧。 总之,真想见到他一面,很不容易。 杜宁扬后来自己去过一次华广的冰淇淋店,十分做作地打扮了一番想给他个惊喜,但他一下午也没露面,后来才知道是已经辞职了。 她就天天缠着祝姚,没骨气地让她想想办法。 “下周六他过生日,说请我们吃火锅,”祝姚算算日子,“但那天有小测,只能中午出去快速吃完回来。” 杜宁扬高兴得要命,徐照霖却兴致缺缺,下意识地拒绝道:“要不我不去了。” “为什么呀?”怎么会有人不想去?杜宁扬花容失色地叫,引得四周的同学往这边瞥。 徐照霖和祝姚从小跟着祝贺混,知道他是什么尿性,奉劝杜宁扬道:“你刚来不了解情况,我劝你别抱太高的期望,祝贺的生日会可谓去过一次就不会再想去第二次。” “怎么?”她压低声音,十分不解,把脸凑到画架边上,“……是火锅不好吃么?” “不,”祝姚坦白,“是他会把一大帮千奇百怪的人聚在一起,吃一顿非常尴尬的饭,然后他自己乐在其中,感叹世界和平,明年还要再相聚。” 杜宁扬好像没法想象这样的一顿饭,硬着头皮问:“都有谁?” 祝姚如数家珍,“他的同学、网友、不知道啥时候认识的朋友、妹妹、妹妹的朋友……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年龄和性别跨度都很大。” “还有些特别奇怪的人,”徐照霖想到去年到场的超肥眼镜宅男和气泡音萝莉就两眼一黑,“反正到时候你看到就知道了,他有些朋友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会交朋友的人。” 祝姚两眼一翻,“有时候我真是很佩服他,能给啥人都玩到一起去,真不挑。” “那要不咱们别去了,”徐照霖顺坡下驴,“合伙给他买张两百块的点卡算了。” 平均每人要出六十多块钱,在当时已经算很高规格的礼品! “那他肯定喜欢,会很高兴!”祝姚立马举双手同意,“要不就这么愉快地决……” “不,肯定要去,”杜宁扬打断两个人的畅想,“我还没去过呢。” 面对两人万分哀怨的眼神,杜宁扬鲜有地招架不住,“横竖就是一顿饭的功夫……能有啥?” 徐照霖立刻:“能让人生不如死。” 祝姚接茬:“能让你度秒如年。” “那就当为了我……”杜宁扬试探道:“能不能……就,埋头苦吃,嗯。” “算了,最后去一回吧,反正是请咱吃,”祝姚拍了板儿,“就让这个没见识的丫头看一看,什么叫不到黄河不死心。” 第11章 ◎史上最稀烂生日会◎ 下了出租车,就看到祝贺站在火锅店门口迎。 “祝贺,生日快乐!”杜宁扬远远地就吼了一嗓子,徐照霖和祝姚就跟着喊“生日快乐”。 “哎哟,快乐啥,二十岁的老男人咯!”小屁孩儿们的声音太大了,毫无顾忌,仿佛要全世界都听到,在街上此起彼伏地引人注目,祝贺挠挠头,很不好意思。 也是,他们的年纪都还是一打头。 祝贺很细致地介绍道:“在梨湾包厢,进门左转走到底,先点了一部分菜,你们看看够不够,不够再加,点点儿爱吃的。总之哥请客,放心敞开了点。” “你不进去么?还在等谁?”祝姚想到包厢里会有很多奇怪的陌生人,不免得心里犯怵。 祝贺摆摆手,让祝姚安心,“放心,中午就几个人,晚上那场的人多一些。少晖哥哥你熟得很嘛,去家里吃过饭的;另一个哥哥叫阿良,是我在梦游宇宙里新认识的朋友,他操作巨牛——而且长得很帅哟,很像你最喜欢的那个周渝民。你们先进去,还有个朋友没来,我再等等她。” 祝姚这才放下心来,招呼着杜宁扬和徐照霖一起进去。徐照霖边走边说:“长得像周渝民?怎么可能,祝贺总是给他那些朋友加滤镜,你要劝他改改这个说话天花乱坠的坏毛病。” 祝姚表赞同,小鸡啄米似地死命点头,杜宁扬则跟在后面憋笑,斜挎包里是她攒钱给祝贺买的蓝牙小音箱,她认真挑了很久,还小花了一笔钱,暗戳戳地希望能投其所好。 推门进包间,少晖和阿良聊梦幻宇宙聊得正欢,简直手舞足蹈;意料之内的,阿良长得不像周渝民,只是一只普通到极致的四眼天鸡。 第12章 “嗨。”“嗨。”“嗨。”“嗨。”“嗨。” 嗨完之后,包厢里陷入一片尴尬的寂静。 少晖是祝贺的初中同学,建立了以年计算的稳定包夜搭子关系,和祝姚也见过几次面,于是寒暄道:“祝姚妹妹,你也来了。” “是的,”祝姚一愣,又机械地叫:“少晖哥哥。” “嗯。”“嗯。” 气氛于是再次陷入尴尬。 ——面面相觑之时,阿良找到了一个话题,“听说今天忧神要来,不知道是中午来还是晚上来。” “中午,祝贺在等她,”少晖说:“额,就是你的加贝兄。” 得益于祝贺没日没夜地打怪升级,还往里氪金,几乎全部的时间和金钱都花在了这个游戏上,他在梦游宇宙里的级别很高,成立了帮派,算得上“有头有脸、数一数二”的人物。 江湖人称加贝兄。 “忧神操作是真厉害,很少有女生能玩得那么好,”提到忧神,阿良连连称赞,“我在论坛里见过她发技术帖,出的几个大boss攻略特别妙。加贝真厉害,能跟她混那么熟。” 少晖:“那是,他们天天一起练级,有时候还通宵。” 天天一起练级意味着每天有大量的时间在一起切磋和聊天。 祝姚和徐照霖埋头各玩各的手机,没把两人的对话放心上,因为祝贺在游戏里广交天下好友,有女生也不太稀奇; 而杜宁扬则竖着耳朵听,心里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不知怎地害怕起来,害怕见到忧神,害怕她很漂亮,害怕她和祝贺侃侃而谈。 “那我们中午吃完饭,下午去网吧么?”阿良兴致勃勃,“和忧神一起玩,我要截图纪念!” “当然,他都跟网吧老板把机子留好了,”少晖拍拍阿良的肩膀,“加贝这个人啊,对朋友是很到位的。” 少晖忽然问:“祝姚,你见过忧神么?她真人长得漂不漂亮?” “我去哪见到啊?”祝姚抬起头,表情无比纳闷,“我都没听我哥哥说过这人。” 少晖略显失望,“噢,他有时候会和忧神视频,我还以为你和他住一起能知道。” 祝姚无语至极,怼道:“他打视频能让我看见?你是不知道我爸妈对网游是个啥态度,他在家里连电脑都不敢开,完完全全的怂包一个!” 什么?视频! 杜宁扬顿时警铃大作,挺直了腰板儿,盯着门口,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她怀着侥幸心理,万一忧神长得很难看呢?毕竟祝贺是有朋友滤镜的呀——毕竟他还说阿良长得像周渝民。 忧神的出现打破了她的幻想。 冷艳,这是她第一次在生活里看到这样的人,酷酷的大姐姐,全身上下一身黑,黑色的头发黑漆漆的瞳,黑色的蕾丝项链黑色的风衣,由内而外的酷,眼神冷冷的,好像可以理所应当地瞧不起任何人。 好美丽的成熟女人!祝姚和徐照霖噤了声,向杜宁扬投去同情的目光。 祝贺把忧神引到空座位上,“既然人来齐了,那咱们就开动吧。谢谢大家来参加我的二十岁生日,今天到场的都是我特别好的朋友,对我很重要的人。” 他说话的时候,余光落在忧神身上。 好呗,之前还不信,杜宁扬这次真领会到什么叫度秒如年——祝贺一直围着忧神转,殷勤得好像她才是这场生日会的主人,帮她洗筷子烫碗,帮她涮毛肚,帮她倒汽水…… 就连少晖都调侃,“忧神,我真没见过他之前这副德性,你管管他呗,好歹一碗水端平,也给我们几个涮毛肚吃吃。” 忧神捂住嘴,眼睛弯了弯,看着祝贺,显然是在笑。 祝贺立刻放下筷子,语气很得意,“咳咳,你少自作多情,难道我不要面子的嘛?我当然只为我媳妇服务。” 杜宁扬正和一块冻豆腐作斗争,听到这话,冻豆腐取得了胜利,带着滚烫的红油,烫破了她的上颚,害得两滴不听话眼泪从眼角溢出来。 她脑海里的声音拼命说服自己只是被红油迷了眼睛。 徐照霖和祝姚立刻转向她,表情惊恐,而升腾的香喷喷的蒸汽遮住了他们三人各异神情的脸庞。 “我操,你们?你和忧神?”阿良下巴简直要掉桌上,“天啊,我的神啊,这也能算梦游宇宙里的爆炸性新闻呢吧?” 少晖也超惊讶,“什么时候的事情?你也太不仗义了吧!!连兄弟都不提前说的吗!!” 祝贺含情脉脉地看着忧神,语气温柔,“这个嘛,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她本来说大老远地来找我,就不送我礼物了,但是在火锅店门口的时候又说,不好意思空手来,所以把自己送给我。” 有够肉麻。 忧神竟然会说这种话? 祝贺这小子竟然能让忧神说出这种话! 忧神顿时脸红,双手捂住脸,害羞地说:“祝加贝!你你你,你嘴巴没把门儿啊?” “这有啥,这都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祝贺指了指祝姚,“喏,那是我亲妹,你也算见过我家里人了啊。” 忧神朝祝姚的方向举举杯,祝姚硬着头皮也举起杯,回了句,“额,忧神,你好。” 忧神说:“现实里叫网名怪怪的,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吴忧,口天吴,竖心旁的忧,深城人,在深城大学读大二,学计算机。你们叫我吴忧或者阿忧都行。” “难怪你玩游戏这么厉害,”阿良感慨道:“原来是专业选手!” 吴忧浅笑,“也不是啦,有时候是祝贺在玩我的号,他是真挺厉害,玩什么英雄都没短板,全能型选手。” “要改口了吧?”少晖一副死八婆的样子,“应该是——全能型老公。” “哈哈,没错没错!” “吃你的,别逗你嫂子!” 祝贺,吴忧,连名字都这么配。杜宁扬撇着嘴,欲哭无泪。 祝姚站起身,拍了拍杜宁扬和徐照霖的肩膀,“我们先回画室去了,下午还有小测。” “都还没吃几口,”祝贺看看时间,劝道:“现在还不到一点,你们吃到一点二十,打车回画室正好。” “考试前要清醒一下才行,我们提前去买咖啡,”祝姚我行我素,推开包厢门,“杜宁扬徐照霖我们走。” 回程的路上,杜宁扬情绪低落,对着车窗外发呆,不说话。徐照霖拼命给祝姚使眼色,让她说点啥缓解缓解。 祝姚也给徐照霖回眼色,意思是“说什么都没用”! 杜宁扬却先开口,“祝姚,刚刚谢谢你。” 要不然她是真绷不住了…… 祝姚同情地看着杜宁扬,“也赖我,没提前打探好他最近啥情况。不过啊,有诗说得好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盯着一人找,淮城本来人就少,再说质量也不好,山外青山楼外楼,他不爱你你不愁,身边帅哥多又多,哪个不比他温柔?” “对对对,对对对,”徐照霖急忙附和:“好诗!好诗!妙哉!妙哉!” “哎哟,”杜宁扬摸了摸帆布袋里的小方盒子,一脸苦相,“音箱忘给他了,咋办,我可不能再折回去了。” 让她看祝贺和吴忧你侬我侬还不如直接让她一头撞死在豆腐上。 祝姚建议道:“要不你换个人送?现在送祝贺没啥意义了,纯浪费钱。” “但是是我特意给他挑的!别人也用不上啊,”杜宁扬委屈巴巴,“我咋这么悲催呢。” 徐照霖语气弱弱地问:“那你以后啥打算,不能再喜欢祝贺了吧?” 杜宁扬很实诚地说:“我不知道,万一网恋很不稳当呢?万一他们马上就分手呢?” 祝姚一拳捶到杜宁扬的背上,恨铁不成钢,“这真是史上最稀烂生日会,我命令你换一个人喜欢!” “知道了,”杜宁扬垂头丧气地走进画室,怨气冲天。 第12章 ◎dearmyyou◎ 打击接二连三。 祝贺当晚建了一个空间相册,命名为《最最高兴的二十岁》,里面是这天的各种合影和抓拍瞬间,晚上来的人比中午多多了,吃的是烧烤,把烧烤摊的小桌子都包圆了。 翻盖机拍照很糊,颜色偏冷失真,上传到网上画质被压缩到更差劲。 但每个人都好像笑得蛮开心的。 里面绝大多数都是合照,每张都用照片里人的网名或者外号命名,诸如“傻炮”“龟儿子”“良王”之类;特意放了几张吴忧单人照片,命名也不同。 ——dearmyyou。 you在英语里是“你”,在中文里是“忧”。杜宁扬英文再不好,好歹也是高中生,立刻就看懂了。 她又在相册里看到了自己——是一张三人合影,准确来说是三个背影。背景是火锅店的过道,是中午他们往包厢里走的时候,祝贺偷拍的。 他给这张照片命名为“三只小猪”。 杜宁扬、祝姚和徐照霖穿着厚厚的棉袄,外面还套着校服外套,从背影看确实圆嘟嘟,矮墩墩,“三只小猪”的形容超级贴切。 第13章 杜宁扬那天特意在马尾辫上绑了一个粉色格纹的大蝴蝶结,还以为很带劲,结果在画面里像个低龄儿童。 或许,在祝贺的眼里她就是这样……一直是这样,一个年纪很小的小孩。他陪她聊天,和她互动,放学骑车来载她,请她吃火锅,纯粹因为她是自己妹妹的好朋友。 而他又是那么平和,那么仗义,那么欢迎不同的人们,又那么受不同人们的欢迎。 并不是因为她本身有多么不同。 这个相册的评论也很多,她从没见过他这么多的朋友同时冒泡,他们和她一样,惊讶于吴忧的出现,但他们也和她不同,他们对于吴忧的出现持惊喜的态度。 -你小子何德何能? -祝加贝:老婆人美心善! -生日快乐,祝福久久! -祝加贝:一定会的啦。 -儿媳漂漂哒。 -祝加贝:儿媳你妹,鳖孙叫奶奶! 该这么形容这样的感觉,像七彩的泡泡在飞向太阳的过程中被骤然戳破,轻盈的包裹骤失,肥皂水淋在身上黏糊糊。 失望、尴尬又狼狈。 杜宁扬把祝贺的q.q拉黑了,拉黑后发现黑名单还是能看到他的头像和签名,还能点开他的资料页看到“dearmyyou”。于是又把他删除,删得彻彻底底。还有几个群,也一并退掉。再就是空间里的留言板和日志里的评论,通通都丢进垃圾箱。 好像并没有花很长的时间,她就清空了一切。原来彻底删除一个人来过痕迹这么容易——不管他们曾多么热络地聊天,不管他们是不是曾有陷入恋爱的蛛丝马迹。 但她仍暗暗期待祝贺会回来找她,请她再做回他的好朋友,像从前那样问她“到底是又怎么惹你不高兴了”。不管是什么方式——或许是请祝姚带个话儿,或许是来画室找一趟她,又或许是发给她发一封邮件。 但实际情况是,祝贺压根没发现杜宁扬把他删了,他陪吴忧去深城玩儿,一走就是两个星期。 祝姚提起:“他把我爸妈气死了,他辅导员给他们打电话,说请三天以上的假要学院审批,他没等审批通过就跑了,回来得挨处分。” “处分?会影响毕业啥的么?” “那谁知道?——反正我妈说他回来得挨棍子,简直玩物丧志!” 杜宁扬在一旁听着祝姚和徐照霖的对话心里不是个滋味儿,自己每天跟个二百五似地盼着,结果人家玩得不亦乐乎。 不会再原谅祝贺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漏掉了那个叫“encore”的小号,他静悄悄地躺在她的好友列表的最下面,聊天记录停留在那句:【祝贺你又搞小号来诈我是不是?】 当晚她登录上去,对encore说:【真的很讨厌你!】 encore的头像是灰色的,显示不在线,又或者是对她设置了“在线对其隐身”。他没回复,大概是对她的愤怒无动于衷。 她又说:【以后不会再喜欢你了!】 过了好几天,伴随着“滴滴滴”的声音,encore的头像终于跳动起来。 是一个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嗯。】 闻序在电脑前笑开了花。 - 淮城冬天不刮风下雨的时候,太阳又冷又毒,带着点寒意却好像能把人晒穿,杜宁扬和闻序找了棵大树,躲在树荫下等祝姚去看门面。 早晨原本是要分别的,他跟她说自己已经被扫地出门,非跟着她不可。 他们本质上来说还不算特别熟,站在一起没有很多话可说。杜宁扬熟练地点了支细长的女士烟,自顾自地吞云吐雾。她偏好甜,就连香烟都选甜丝丝的味道。 “给我抽一口,”闻序伸手要夺。 杜宁扬玩味地上下打量他一番,挑衅地说:“闻小公子还会抽烟?” “现学,”他从来都被束手束脚,当然不被允许碰烟,“难不成抽烟还很难么?” 杜宁扬灵活地抽回手,回过头勾了他一眼,“不是什么好东西,伤身体又费钱,你要学也学点好的。” 闻序俯下身,用手偏过她的脸,凑近吻她,“尝尝味。” 惊慌之中,渡了一口气给他。 良久,手里的烟燃得只剩个烟头,闻序才放开,“嗯,确实不是好东西,像吃了一口鞭炮,闻着有水果味,吃起来没有。” 摆明是被占了便宜。 “你……” “你们……” 祝姚终于姗姗来迟,见到光天化日下没羞没躁的一幕,站在不远处咋咋呼呼地尖叫起来。杜宁扬瞥了她一眼,无语道:“都当妈的人了,什么没干过,亲个嘴你也要叫。” “看到熟人这样是会,会这样……你自己不觉得你这是在我面前裸奔吗?”祝姚语无伦次,“哦对,闻序,你好,好久不见。” “我们昨天才见过,”闻序被祝姚这幅样子逗乐,“不好意思,害你尴尬了。” 祝姚又问:“可是,你们怎么会一起,闻序也跟我们一起看门面么?” 仔细一看,两人都还是昨天的装束,杜宁扬鲜有地素面朝天。 瞬间明白但不好再问了,再问自己难免又要尖叫。不过要是忍得住那就不是祝姚了,没忍住,感叹道:“你们进展真是还蛮快的,注意安全哦。” 杜宁扬骤然被这句“注意安全”惊到并涨红了脸,瞪了祝姚一眼。 祝姚连忙收声,转移话题道:“那个门面真的是相当不错,我们去跟房东磨磨价格,要是能磨到七千五就相当合适了。” “是,”闻序接过话茬儿,“我来付一半,我也要过来住的。” 杜宁扬狐疑地抬起头,纳闷地问:“谁准你来住的?” 闻序可怜巴巴地说:“可我没地方去啊。” 杜宁扬也是实打实地看上了这个地段,原本是打算再找个人合租,好歹能分摊点租金,这下闻序直接帮她出一半,把成本直接打下来了,这确实很有吸引力。 “你没地方去关我什么事,”杜宁扬冲闻序摆摆手,语气倒是松快,“走快点,先去看看再说。” 二层小楼位于步行街的出口,来往行人的必经之路,格局方正,采光率高,门头大而敞亮,就连窗户都是落地的,杜宁扬站在门口比划,心里已经想好了怎么布置。 左边放个架子放工具,右边弄个大全身镜,摆个茶水柜煮咖啡,中间拉个帘子,后面放纹身床,弄点香薰和装饰品,美滋滋。 二楼可以隔成两个单独的卧室和一个小客厅,虽然没厨房,但她也不做饭,正合她意。 “一个月八千五真不算贵,”房东不肯让步,“这么好的地段,涨到九千一个月也有大把人租的。” 杜宁扬不占点便宜不舒服,拿出在深城练出来的看家本领,讨价还价,“我刚沿路看过了,挺多人租附近的门面搞餐饮,油烟把墙都熏得油乎乎黑乎乎的,我开纹身店干干净净,给你省一大笔损耗的钱。” 似乎有点道理,房东眼睛转了转,有些被说动。杜宁扬又指指闻序,“你看他,多体面的小伙子,超级爱干净,楼上他住一间我住一间,我们平时也不做饭,都在外边儿吃,不会给你造得乱七八糟。” 闻序站在一旁确实很有说服力,房东松口,“最低最低八千二,押一付三。” “哎哟别整八千二了,把零头抹了吧,”祝姚说:“我们本来就是淮城人,不会说干一半儿就跑路了,也别押一付三了,我们一次交一年的房租,怎么样?” 这俩丫头怎么这么油嘴滑舌呢?也太爱占便宜了……房东纠结了会,说:“我做不了主,得问问我老婆。” “你再跟她说,你们要纹身熟人价打九折,”杜宁扬趁机推销,“划算得很。” “我们才不……”房东说着拨通老婆的电话,走到店外去。 祝姚连忙凑到杜宁扬跟前,“哎哟下嘴太轻了,应该谈到七千五的,我看七千说不定都有戏。” 闻序在一旁听着很乐呵,他的生活里从来不存在讲价这么一说,看她们和房东斗智斗勇还挺好玩。 祝姚手机响起,她看一眼来电显示,立刻掐了。 祝贺不依不饶,又打了一个过来。祝姚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了。 杜宁扬瞟了一眼,很坦然地说:“接呗,别做作。” 祝姚也走出店门外,聊了好一会才回来。 “祝贺给你转了二十四万,你看看收到没,”祝姚说:“他说你把他手机微信都拉黑了,让我问问你。” 杜宁扬很纳闷,“他给我钱干什么?” “我昨晚住我妈家,激他了,”祝姚无比尴尬,“他说想弥补你,我说有本事就帮你出两年的房租和水电费。” “那他哪来的钱?”她很清楚他没什么钱。 祝姚一字一句地说:“他把梦游宇宙的号卖了,说是要重新开始。” 第13章 ◎头悬梁锥刺股之志◎ 杜宁扬愣了愣,很干脆地说:“我不要他的钱。” 第14章 “不要白不要啊,”祝姚劝道:“你傻呀,干嘛跟钱过不去?” 杜宁扬坚持道:“但我现在跟祝贺没关系了,拿他钱算怎么个意思?我不稀罕他的钱。” 尤其是卖号的钱,她痛恨关于梦游宇宙的一切。 闻序拍拍她的肩膀,“嗯,你应该要我的钱。你把钱转回给祝贺,我和你平摊房租,我接点设计稿,赚了钱给你出全部的房租。” 无语的时候人是会笑出来的,杜宁扬说:“可惜你现在一穷二白,连台笔记本电脑都没有,就算有人找你约稿你也干不了活儿。” “馒头嘛,总会有的,”闻序乐观得像刚从那童话世界里出来的卡通人物。 杜宁扬“呵呵”了两声。 早晨短暂温存过后,就该回到现实世界。杜宁扬怎么也不信闻序会被真的扫地出门,于是他带她回了趟闻家,佣人收了韩玲的风,甭说衣服裤子这些行李了,连根手机充电线都不让闻序拿走。 苦口婆心地转达:“小少爷,太太说您什么时候彻底和杜小姐断了,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那就不回了,”闻序拉着杜宁扬的袖子拔腿就要走,“您让他二老保重身体。” 佣人急匆匆地拦住他,“小少爷呀,您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听我一句劝,别再犟了,您那么爱看电影,应该也看过《胭脂扣》的吧,您吃不了没钱的苦呀!” 闻序“嗤”了一声。 看门面的路上,杜宁扬问闻序:“《胭脂扣》讲什么的?” 闻序笑笑,“爱情故事,大少爷十二少和舞小姐如花相爱约好自杀,但十二少临阵退缩,独留如花一个人在奈何桥等他五十年。” 杜宁扬倒还客观,“如花好傻,男的好贱。不过确实,你吃不了没钱的苦。” 闻序反驳道:“谁说我没钱?这只是暂时的罢了。” 杜宁扬叹口气,“你又没赚过钱,还以为赚钱容易。” 俩小时后,他们站在店里,又回到了这个话题,杜宁扬打定主意闻序挣不到钱。 看到两个穷光蛋你一言我一语地东扯西拉,完全没有一致对外的眼力见儿,祝姚险些发怒,打断道:“喂,我还在场呢。你们能把精力放正事儿上吗?” “额,”杜宁扬十分自然地伸手捂住闻序那叭叭儿的嘴,“你说。” 很多动作只有亲密接触过的人才会做得出来,祝姚明着生气,暗着吃瓜,“我说,这钱你就该拿着,千万别转回给祝贺。” 还不等杜宁扬反驳,祝姚又说:“你还不了解他么?你转回给他,他就会再转给你,然后给我打电话问你收到没——接着就没完没了啦!再说了杜宁扬,在过去三年在深城他基本都靠你养,这钱该你拿着,你不拿他就又冲到梦游宇宙里白瞎。” 虽然祝贺在梦游宇宙里花过的钱早就超过二十四万的数倍。 “但我自己个儿能赚钱,”杜宁扬头依旧是摇得像拨浪鼓。 房东走进来,满脸憔悴,显然和老婆协商失败,他说:“八千块还是太低了,我老婆不同意,最低八千五免押金。” “行,”祝姚抢先说张罗道:“我们一次付清两年的钱,午饭前把合同签好,下午就来收拾,争取早点开张。” 本以为她俩还会讲价,没成想忽然变得这么爽快,房东顿时喜笑颜开,“好嘞,走吧走吧。” 祝姚拽着杜宁扬的手腕就走,“你就当是借我的,以后还给我,我留着给小桃儿上大学,总之——总之!千万不许还给祝贺。” 杜宁扬只得“屈服”。 下午两人带着闻序雷厉风行地去二手市场淘了两张实木床,软磨硬泡地在买床垫的店里一张一张地试躺,最后把价讲得导购都快哭了。 “这真得赔钱,”导购哭丧个脸,“你好歹让我赚点钱,不然老板那儿没法交代,十块钱也成啊。” “行,那就加十块,我再添两套四件套给你加业绩,”杜宁扬很霸气地掏出卡,“买单,现在能送货么?” “行,不跨区吧?” “不跨,就这附近,开车十分钟。” 导购开好单子,递给杜宁扬填地址,她半侧着身子,俯身,把落到额前的头发往耳朵后面别,一笔一划地写。 她的字很好看,有着不符合她性格的工整,闻序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 除了她的名字,依旧写得龙飞凤舞。 “代收人这儿也要填一下,”导购看到有两行空着,提醒道:“万一你没接到电话。” 祝姚急着去接小桃儿,杜宁扬看了眼闻序,昂了昂下巴,“你来写。” 她默写不出来他的电话号码。 闻序乖乖上前,也一笔一划地写,然后学着她的样子,签了一个龙飞凤舞的名字。 收货人:杜宁扬。 代收货人:闻序。 他端详了这张送货单好一会儿。 这是他们的名字第二次并排出现在一个平面,上一次是在遥远的十年之前,不过是卢老师贴画时的小巧合,旁人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但那时候他的心跳,也和现在一样快,嘴角上扬,一如此刻无法抑制。 - 人要么一直倒霉,要么在某处跌了跟头然后再别的地儿洋洋得意,杜宁扬还不算太差,勉强踩上后者的边儿。 那天下午的小测一共画了三幅,速写素描水彩各一幅,给的时间很紧,很多人没画完,她因为被祝贺和吴忧气得脑子发热,往画布上撒气似地排线涂色。 传闻中的小宇宙爆发了,她的三张画都名列前茅,总分画出了史上最好成绩,奇迹般地拿了全班第八名。作品被贴到班上的“优秀作品”栏作展示。 祝姚和徐照霖都震惊了——俗话怎么说来着,世界上有两种成功不可接受,一是敌人的成功,二是朋友的成功。 徐照霖毫不掩饰地酸溜溜,“早知道她这么厉害,就不同情她了。人么要么吃爱情的苦,要么吃画画的苦,可关键是——杜宁扬爱情的苦也不怎么苦,还没萌芽的苦。” 祝姚附和道:“哪里苦?一是告别不靠谱的男人,二是走上人生巅峰,杜宁扬真是好日子在后头。” 原来名列前茅的感觉这么好?一切不愉快都可以被这三个高高的分数化解掉。 杜宁扬站在“优秀作品”前,踮着脚,看自己和第七名差在哪里。 好像也没差在哪里。噢,大概是差在签名吧,“闻序”二字写得非常工整,“杜宁扬”三个字则像鬼画符。 “下次把字写好一点,”她心说:“不知道当个第一名是个啥感觉。” 杜宁扬咬咬手指,往后退打算回座位,撞上一个胸膛,闻序猝不及防地“哎哟”一声。 “不好意思——”她话音刚落,就又踩上了他的鞋,一双纤尘不染的白色球鞋。 这下更弄巧成拙了,杜宁扬低头,斜刘海不给力地落下来,遮住眼,她尴尬地撇撇嘴。 如果她此刻抬头,就会发现闻序在偷笑,可她没有,只是又“真不好意思了咯”。 “没事,”闻序的声音淡淡的,“杜宁扬,你这次画得很好。” “你画得更好,”她和他商业互吹起来,“嗯……特别好,感觉比第一名还好。” “你画得好,你的排线锋利。” “你画得好,你的分比我高。” 即使她刚才还在心里嘀咕,自己是签名没签好。 上课铃响,同学们纷纷往座位上跑,杜宁扬转头往根据地的方向去,没来由地,闻序拉住她,“杜宁扬,一起加油吧。” “嗯,”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一起加油。” 当然要加油,她没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也没想过闻序在这段对话里,下了多少勇气。 当然,美术生的文化课成绩也很重要,春天来临之时,杜宁扬对着均分五十的期中考试分数哀嚎出声——“草!谁他妈出的卷子!想要我死吗?” 接着,她在画室里听说淮城美院过去几年的文化课录取分数接近五百。 她终于再次提起这个名字,“祝贺每天那样玩,是怎么考上的?” “因为……”祝姚欲言又止,“家里不让说。” “说,我们也是你家里人,帮你保密,”徐照霖逼问道:“是不是有什么考试秘籍,少藏着掖着。” “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祝姚咽了咽口水,十分艰难地开口,“他上的是淮城美院分校,不是真正的淮城美院。” “啥意思?” 以祝姚的表达水平和杜宁扬徐照霖的理解能力,一个没说明白,两个没听懂。 “就是……有的学校会搞分校,但拿的是分校的毕业证,不是本校的毕业证,简单来说淮城美院是好学校,淮城美院分校很差,考二百来分就能上。” “那他之前不是顶着淮美学生的称号招摇撞骗么?” “也不算……主要是你们也没细问,他不是说过自己在荔湖校区那边么?淮美在那儿没校区,分校的学生才在那儿上课。” 第15章 “那难道还要我们没甄别?” 杜宁扬看到自己三百分出头的惨淡成绩,脑海里幻视自己考上淮美分校及之后的悲惨人生。 “喂,杜宁扬,你怎么不说话?” “祝贺形象垮塌,她崩溃了肯定。” 于是在那个春天,她许下头悬梁锥刺股之志,发誓要超越祝贺之流,考上真正的淮城美院。 第14章 ◎各自和解◎ 祝姚临走的时候,用胳膊肘碰了碰杜宁扬,做贼似地悄悄问:“你今天非要把床和四件套买下来是为了闻序吧?怕这个无家可归的小男孩没地方睡?” 小男孩? 人家很猛的好吗。 杜宁扬“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点了点头,“是啊,欠他的。” 毕竟她害得他无家可归嘛,还是淮城最富贵的那种家。 “我看你是陷入恋爱了,”看着杜宁扬满面春风的样儿,祝姚言之凿凿,“挺不错,本来还以为你这个轴人走不出来。” 她否认,“没恋爱……不合适。” “真的,”她强调。 确实不合适,哪哪儿都不合适,祝姚无力反驳,悻悻地劝,“谈恋爱要什么合适,开心就完事儿,又没要你再婚,哎哟时间不早,我先走了,不然今晚小桃儿又赖我妈家不走。” 她把着楼梯的扶手,冲楼上喊,“闻序,我先走了啊,有空再来看你们。” “哎,好,”闻序也朝下喊,“祝姚再见!” 俨然是男主人的模样。 杜宁扬也扯着嗓子问:“你搞定没,我们去步行街上吃点东西,再给你买点日用品。” 她今晚打算先回家,收拾点衣物和工具,明天再一点一点地搬过来。话音刚落她就有点后悔了,闻序作为一个年近三十的成年男人,还在异国待过那么长时间,基本的生存能力肯定有,完全可以自己去吃饭买东西。 她脑海里总有“闻小少爷”残留的封建余孽,总不自觉地把他和“弱不禁风”,“弱柳扶风”联想到一起,尽管他现在已经是个完完全全的男人,而这点她亲身体验过。 总之,还是有种不真实感。 更不真实的是自己竟然有给闻序当妈的潜质。 这太恐怖了,要不转他点钱,拍拍屁股走人得了。她往上看一眼,嗨呀,又有点舍不得。 “等会,我把浴室擦出来,”他有点洁癖,正和装修遗留的水泥点子作斗争,“很快!五分钟!” “噢——那你快点。” 杜宁扬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玩手机等闻序。 手机提示q.q已经有十来个版本没更新。现在已经没人用q.q了,她连密码都是关联了短信才能登录。杜宁扬想了想,把这个年代久远的破软件删除了。 扬起头,天边是泛着浅红色的晚霞,淮城的天倒没变过,黄昏时分能迷倒一大片路上的行人,她记得祝贺分享过类似的照片,心里又因为祝贺的二十四万块钱纠结。 十年的感情,不管前半段是不是她单恋,后半段算不算两情相悦,总是难以在短时间内割舍,她几乎把祝贺当亲人。 哎,但现在醒悟又有什么用呢?要是早上个半年他们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杜宁扬采纳了祝姚的建议,打算以后把钱都还给小桃儿,用在小桃儿身上。 “去吃什么?”闻序走到她身后,“我请你。” “你请我?你哪来的钱,”杜宁扬昨天分明看到他的银行卡都被冻结了,难不成他唬她呢? “早就不想在家住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所以偷偷攒了点私房钱,有备无患。” 闻序摸了摸杜宁扬的脑袋,仿佛她是一只红长毛的小狗,“笨蛋,你过得这么努力,我怎么好意思当你的拖油瓶?不过我也没攒多少,得省着点儿用。” 合着昨天她是帮他演了场戏,他在电话那头顺水推舟! 杜宁扬瞬间不高兴,被人利用的感觉很差劲,挥起爪子作势要揍他,闻序轻轻扣住她的手腕,满脸真诚地说:“水电费我来付,我也会按时按月缴纳房租。” 就这? 杜宁扬依旧蹬着闻序,眼神好像好刀了他。闻序沉声,“不过,要好好谢谢你,没有你我是跨不出这一步。以前是,现在也是,一直都是。” “现在也是”好理解,“一直都是”乃男人哄骗女人的甜言蜜语,但“以前是”是什么意思? 杜宁扬愣愣神,很怕他接着来一段深情告白,让她回顾过去,发觉当时自己是做了多错的决定,错过了多真挚的一个人,然后一步错步步错地走到了现在。 她不想回顾过去。 她时常错觉自己人生失败。 闻序的人生大概也挺失败,所以他们在冬天刺骨的风里重逢,抱在一起取暖和疗伤,这样的关系不适合再深入心底,留在表面就很好。 对,不能再让他说下去。 杜宁扬用力抽回手,站起身拍拍裤子后的灰,装作若无其事道:“算了,懒得跟你计较,去吃东西,饿死我了。既然你请客,管你有钱没钱,我要吃火锅。” 闻序也站起身,跟得了特赦令似地,倍儿开心地说:“得嘞!” 点菜的时候,杜宁扬看到了“黑豆冻豆腐”,她小时候吃火锅最喜欢吃冻豆腐,自从在祝贺二十岁生日会上被冻豆腐烫到以后,就再也不点了。 触景生情,睹物思人。她就这么跟和最爱的冻豆腐结了仇。 “还要不要加菜,”闻序见她的笔悬在“黑豆冻豆腐”上好一会,迟迟没往下落,“这个好吃,又不贵,想吃就点呗,煮得久久的入味又弹牙。” “好吧,那就点一份。” 他说话的语气太畅快了,她的心结仿佛被根仙女棒轻轻一点解开了。 夹起第一块浸满红油的冻豆腐时,雾气迷了她的眼睛,惹得她想哭。 以前怎么能孬到因为一个男人连块冻豆腐都不敢吃?这么柔软、纯良又平价的冻豆腐。 闻序隔着雾气,把她当小朋友似地轻声哄,“别急,吹吹再吃,别烫到了。” 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豆子的香气溢满口腔,豆腐在嘴里duangduang地跳舞,好吃,真他妈好吃。 这十年就这么过去了,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过去的事情,难免回顾,但也既往不咎了。 杜宁扬笑中带泪,笑得释然。 - 饭后两人在步行街上溜达,浑身火锅味。 杜宁扬指着小服装店问闻序要不要进去买几件衣服凑合穿穿。 闻序身材好,可以说是个衣架子,穿小店里老旧过时的款式也不难看,他摸摸材质,摇摇头。 “扎,”他轻声说:“再看看。” 他本质上是个豌豆公子,虽然精神受控制,但物质上韩玲是半点儿没亏待过他,他没过过半天苦日子,严格上来说没过过小康日子,甚至小资日子都没过过。 连逛了好几家,他要么嫌扎,要么嫌难看,杜宁扬叹口气,“要不你还是回去吧。” 闻序摇摇头。 杜宁扬看看时间,快到杜敏达和方芳睡觉的点儿了,回去把他们弄醒了又要挨说,得快点打车了。 她说:“那就别怪我没带你大采购咯,你今晚得就着火锅味睡觉。” “这么关心我啊?”闻序眼里带笑。 “没,”她立刻否认,“我是真觉得你该回去,真的,普通人的日子过一天也够了。” 他们上午坐了公交车,她教他开蓝牙刷公交二维码;中午去路边快餐店对付了两口盒饭,十块钱两荤一素,他剩了大半盒;下午跟泼皮似地和导购讲价;晚上下了个团购软件,买了两张代金券付款,喝的是写五星好评送的酸梅汤。 他完全不适应这样的生活,跟初到地球的外星人一样。杜宁扬全部悄悄看在眼里。 他干嘛非得吃这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她跟他一样有钱,绝对当一只韩玲最温顺听话的小狗,她让她干啥,她就干啥。除了娶夏至棠,她和夏至棠不对付。 闻序没动静,杜宁扬收回思绪,仰起头来看他。他低着头和她对视,酝酿风雨。 她先沉不住气,低下头看斜前方的砖地,“喂,你干嘛不说话?公交车快来了,我要回去了,你回店里记得锁好门,明天我早点过来做清洁。” 说罢就要走,他一只手擒住她的肩膀,声音里竟然有点……受伤,“以后别说这样的话,别老说让我回去,不要嫌弃我。” 她听出了好多情绪,委屈、心酸、不甘、还带着点撒娇意味。 “我们一起加油就好了。” 语气一如遥远的那天,站在“优秀作品”前发出的邀约。 “我会适应和改变。” 却又带着一些成熟后的稳重和可信。 又是这样的时刻,马上就要触达心底的时刻,杜宁扬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然后公交车到站,落荒而逃。 第16章 闻序走路回到店里,一楼空荡荡,连个牌子都没有;踏步上二楼,二楼只有两张床,床上是胡乱套好的被子和枕头,月光洒下,清凉空旷。 连沐浴露和洗发水都没有,冲完凉,他半身倚着床头,实木床硬硬的硌着他的背,窗外有只浅蓝色的鸟扑簌扑簌地飞过,留下轻盈的小影子。 好自由啊,不用睡前非要喝完那一杯甜腻的牛奶,不用在十一点分秒不差准时地入睡,不会被检查是否真的睡着。 对着床的是一整面白墙,而非摄像头;床头柜上的手机不必设置六点五十起床的闹钟。 一夜安眠。 第15章 ◎少年两三事◎ 真够焦头烂额的。 杜敏达在接闻序的路上,发愁如果他问起来该怎么开口,险些闯了个红灯。 轮胎因急刹而产生的刺耳声音好歹拉回了些他的理智。 算了,随机应变吧。他照旧把车停在巷子口,在后视镜里密切注视着闻序的身影,等那双比周遭所有孩子都干净的白色球鞋踏过拐角处,便拉动门把手,毕恭毕敬地下车去帮他开车门。 这样的生活过了快一年了,说实话他挺习惯,也挺满意,闻家那两位大人确实很挑剔,不好对付,但闻小少爷很有礼貌,没有少爷脾气,从不为难谁。 只是今天,哎。杜敏达叹了口气,拉开车门。 当车开到淮城东路,没有直行,而是停在左边车道打了转向灯时,闻序已然心里有数,今晚要去外公外婆那里住。 “闻小少爷,”杜敏达十分为难地开了口,“今天您家里有事,不方便回去,太太让我送您到您姥姥家去。” 闻序语气淡淡,很直白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谈论“家”的时候,他很少用“家”来指代,甚至前面不加定语。即使在外人看来,他有一个非常美满,异常幸福,吃喝不愁的家。 杜敏达想到下午在闻家所见场景,不由得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实情——毕竟他和杜宁扬一般大的年纪,杜宁扬虽然物质条件差点,但精神上应该从没受过这么大的冲击。 在经历长达近一分钟的思想斗争后,杜敏达选择了骗骗闻序,“没什么大事,你别瞎担心。” 如果说大着肚子的年轻女人上门来闹,韩玲上手就扇她巴掌,推搡之中把她推到地上,女人捂着肚子忽然身下流出大片的血,把那张昂贵且雪白的狐狸毛地毯染得鲜红不算大事的话—— 如果说闻品言匆忙赶回家,把那女人护在身后,在救护车和警车交错惹耳的鸣笛声中,指着韩玲说“你这个死贱。货弄死我儿子我要你的命”不算大事的话—— 那就算没什么大事发生,触目惊心的红色只是平静下午的小插曲,闻家依旧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人。 “又有人来闹了吗,”闻序的声音依旧很平淡,这个平淡的“又”字听得杜敏达心底儿一颤。 见杜敏达没搭话,闻序反倒安慰起他来,“没事,我都习惯了,又不是第一次。他们说不定是合起伙来演戏,目的就是花点钱把那些个姐姐们赶走。她们挺可怜的,遇人不淑,还以为碰到了真爱。” 听到他的阐述,杜敏达都有些心疼了,如果代入杜宁扬,她碰到这种事肯定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再不济放把火把大家都烧了,绝不会容忍这样的事在家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 闻小少爷,很难当的啊。 杜敏达安慰道:“闻小少爷,上一辈的相处模式有不对的地方,千万不要影响你以后去恋爱结婚啊,爱情和婚姻还是有很美好的一面,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嗯,杜叔,我知道。” 杜敏达看了眼时间,往闻序姥姥家去的路上不堵车,比平常松快了半小时。他突发奇想,“前面右拐的巷子里有家烧烤店特好吃,你要不要吃,我请客。” 他知道闻序心里不舒服,嘴上说着习惯了习惯了,但哪个这年纪的小孩儿能真的做到视若无睹呢,肯定会伤心的。 闻序就这么跟在杜敏达的屁股后头,沿着三人并肩宽的巷子往里走,地上坑洼泥泞,价值七千块的球鞋溅上一滴又一滴大小不一的泥点子,接着迈入油腻腻的地砖上,踩着红色塑料凳的沿子。 杜敏达给闻序推荐了烤羊肉串、烤牛油、烤馒头片儿和蒜蓉粉丝娃娃菜,说是自己闺女最爱吃这几样,他照单全收。 杜敏达没想到闻序这么给面子,屁颠颠儿地往小菜牌儿上写字,通通要了三份,两份在这吃,一份打包。 见闻序瞅着塑料袋里裹着的白色泡沫盒,杜敏达解释道:“给我闺女带的,她也好久没吃了,成天嚷嚷着减肥减肥,今天回家给她的惊喜。” “她又不肥,”闻序垂眸,十分自然,仿佛杜宁扬是他很熟的朋友。 “她以前是有点——‘超重’,怪我,随了我,”杜敏达呼啦啦地吃,一大口接一大口,“去年暑假拼命减肥,每天只吃一顿白菜煮鸡胸肉,饿得眼冒金星,这才瘦下来,然后就转学过来淮城了。” 闻序很好奇地问:“她干嘛突然减肥?” “我和她妈猜的啊,她那时候应该是喜欢上哪个男同学了,”杜敏达嘿嘿一笑,“然后人家不喜欢她,嫌她是个胖妞。” “还有人敢不喜欢她?” 其实和闻序挺聊得来,杜敏达聊上头,想招手来瓶啤酒,发觉自己还在工作时间,于是又要了两听可乐。 “是啊,我也费解,她就脾气大点儿,其他真的都挺好。不过瘦下来确实好看一点,小姑娘嘛青春期爱美也正常,随便她了。” “你们不生气么?” 一般家长都会生气的吧,但不排除杜敏达和方芳斗不过杜宁扬的特殊情况。 闻序难免联想韩玲发觉自己有了喜欢的人时,必然会把对方的一切挖个底儿朝天,想想就恐怖。 杜敏达很坦然,“没什么好生气的,喜欢一个人又没什么错,而且当时我们跟她说好了要转学来淮城,她有贼胆贼心也不能飞回去做贼。” “是啊,”闻序举起易拉罐和杜敏达碰杯,“谢谢杜叔。” 谢谢杜叔让杜宁扬没机会去做贼。 杜敏达以为闻序是在谢他带他出来吃烧烤,笑眯眯地举起杯来,“不用谢哟,每天接你送你是我的荣幸哟。” “干嘛这么说,”闻序皱眉,“我们是好朋友,你别这么说。” “好嘛好嘛,好朋友,小小的好朋友,”杜敏达最后一串羊肉串下肚,“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以后有机会我还带你出来吃吃喝喝——淮城的好吃的,还真不少,当然咯,跟你平时吃的山珍海味是比不了咯。” 闻家平时的饭菜都精细异常,家里常年住着一个淮菜老师傅,据说是从淮城酒店里高薪挖回来的总厨,单单做三个人的三餐,月薪就高达八万元。 那可是十来年前的八万元。 而这一顿烧烤一共吃了不到一百块钱。 杜敏达和闻序其实有很多很多单独相处的时刻,而在这些单独相处的时刻里,闻序给他留下了特别特别好的印象,往后不论见到杜宁扬和哪个男生走得近,哪怕是她把祝贺带到他面前说“这我男朋友”,杜敏达都不可避免地把这些男生拿去和闻序比。 没有闻序谦卑、没有闻序有礼、没有闻序长得高、没有闻序长得帅、没有闻序长得白……他们比不上闻序,哪怕一点点。 就连谈论杜宁扬的时候,他们都没有闻序那自然和认真的模样。 当然,他怎么敢肖想闻序,他像淮城纷扬洁白的雪,而他们是最贴近土地奋力生长的小草。 他兢兢业业一辈子,最后在这异乡扎下根来,买了一个小小的房子,老旧小区的七楼;他的女儿长大以后继续努力,努力考上一个不错的大学,努力去深城打拼一番事业,努力却盲目地追求她的爱情。 现在她的努力从某种程度上划成泡沫回到原点。 门锁“啪嗒”转动的声音传来,方芳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冲门口的方向喊道:“宁宁回来了!——昨晚又去哪里疯了呢,也不提前给妈妈打个电话,害我们担惊受怕。” “昨晚忙得有点晚,今天白天去看了铺面,签了合同,还买了点东西,就忙到现在,”杜宁扬脱下外套,一股脑扎进沙发,“我明天把东西搬过去,简单装修一下就可以开业了。” 杜敏达坐在单人椅上,开口问:“钱够不够?租金贵的吧?我们找熟人打听了一下,年后铺面都涨价了。” “交了两年的租金,”杜宁扬没有提祝贺那茬子事儿,“钱够的,你们不用操心。” “钱哪里有够用的,”方芳从茶几抽屉里摸出张卡来,“我们今天去银行把理财解冻了,这个钱你拿着,不够用再跟我们说。” “不是说存了十年的定期……?”杜宁扬知道这笔钱,二十万十年的定期,利率很可观,“还没到时间吧。” 第17章 “你爸看新闻说马上通货膨胀啦,钱存着就贬值,还不如拿出来花了咯,”方芳解释道:“扣了点手续费,但也没亏太多,你拿着吧,当我们入股,赚了钱要请我们吃饭。” 哪有什么通货膨胀,只是怕她辛苦罢了。 不同的时期她都是不让人省心的,上学的时候贪玩爱美不好好学习,工作的时候选了个“歪路”,婚姻也是稀烂不靠谱。 但不省心的孩子被一个又一个不完美的人爱着。 “嗯,”杜宁扬不习惯直接说爱,打哈哈道:“你们来纹身的话,我可以义务劳动,不收费。” “呸!” “黑心!” “奸商!” “坏蛋!” “虐待老年人!” 第16章 ◎动态打闹,相对静止◎ “回声”开张一周多了,冷冷清清,进来过的人能用十个手指头数得清。其中包括祝姚、徐照霖和常驻人口闻序。 杜宁扬有这个心理准备,在外人看来她还怪乐得悠哉。 闻序去卢老师画室当助教过渡,计划挣到买笔记本的钱就收手,上四休三,算得上早出晚归,和杜宁扬处成了名义上和实际上的室友,除了见到她在电脑前头涂涂画画,就是见她把进来的小年轻赶出去。 “成年了么?”有天休息,他听到她在楼下懒洋洋的声音。 “成年了,”对方的声音有点嫩,语气弱弱的。 “身份证拿出来看看,”她拒绝得干脆,很有经验的模样。 “忘带了,”你来我往。 “那不成,”她挑破,“或者你监护人过来,签个保证不找我麻烦的保证书,我就给你纹。” 对方悻悻地走了。 那天也是巧了,没过一会儿又有个成了年的姑娘过来,在店里呆了段时间。闻序捡了个耳朵听,噢,原来是要胸上纹男朋友的名字。 “不成。” 这是做生意的态度么?姑娘怀疑自己听错。 非但“不成”,杜宁扬恐吓她,“你把手伸过来,我用机器扎你一下,你看痛不?” “还行吧,不痛,我挺耐痛,”这老板娘还真刺啊?姑娘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哎哟——扎!” “这是针,当然扎,”杜宁扬笑吟吟地问,“你对象叫什么名字?” 对方说了一个笔画略多的三个字。杜宁扬说:“到时候你们一分手,洗纹身更痛,你对象名字太复杂了,以我的经验洗一次还不够,至少得洗十次。” “谁说我们会分手呢?” 杜宁扬把毛衣袖子往上撩,左小臂上是一株蔷薇花,“看到这里没,仔细看,是不是有两个字母?洗纹身太疼了,我这只好做覆盖。” “还好只是俩字母,”她感叹道:“要跟你一样傻乎乎地闻汉字,我肠子都得悔青了。” 杜宁扬又看了眼这姑娘,是很乖巧的打扮,于是语重心长地说:“你回去考虑清楚吧,你作这么大的牺牲,你对象好歹也陪你来,要纹一块儿纹。” 那姑娘这才被“劝退”,下了很大决心似地说:“那我要是带他来了,你得给我们打折。” “我免费送你们,”杜宁扬摆摆手,又转回电脑屏幕前面,完善她设计的纹身贴纸。 姑娘灰溜溜地走了,带走店里短暂的人气。 闻序换了身休闲装下楼,打趣道:“成天就看你赶人走了,你这是‘回声’少年开导所,天天开导问题青年,防止他们‘误入歧途’。” 杜宁扬皮笑肉不笑,嘴角抽抽,“管好你自己。” “给我再仔细看看你那胳膊,”闻序凑到她跟前,“之前只觉得那花挺艳,没想到下面还有某人的名字字母。” “你偷听我讲话——这是商业机密,”杜宁扬用力拍开闻序的手,“起开起开,别耽误我做正事儿。” 他一下来劲儿了,小孩似地不依不饶,“给我看看么。” 杜宁扬只好把胳膊抡起来,把袖子撸下来,露出葱白似的小臂,蔷薇花妖冶地红,“我框她的,没有什么前任的字母。” “‘wy’是谁?” 的确没有祝贺的字母,但还是有俩字母。 “一朋友,”她急喇喇地把手臂收回来。 这倒是个新角色,闻序问道:“怎么没听你提过,我认识么?” 她身上是有好几处纹身,除了这块儿有字母,其他地方全是图案,没纹祝姚、没纹徐照霖、连祝贺都没纹,却纹了一个没啥踪迹的“一朋友”。 “你当然不认识,”她急急忙忙地抽回手,做贼似地。 “男朋友还是女朋友,”不知怎么地,闻序心里萌出股醋意,虽然他压根没有吃醋的立场。 “女的,”杜宁扬忽然有点不耐烦,“别再问东问西了啊——我奉劝你。” “哪天约出来一起吃饭呗,我都没见过,”他很确信她是超级无敌大直女,对这个“wy”很放心。 杜宁扬嘴上说着“想得美”,脑海里却一点一点浮现出吴忧那张近乎完美的脸,既美丽,又年轻,永远停留在六年前的容颜。 原来,她已经去世这么久了。 “不逗你了,”闻序看了眼时间,“饿了没?我去买午饭,你想吃什么?” 他们已经无所谓请不请了,花钱花得模糊随意,好像进入了搭伙过日子的状态。 “想吃北街那家牛肉粉,加麻加辣,再来个小油饼,”提到午饭,杜宁扬瞬间恢复了没心没肺的状态。 闻序长得高,步子迈得大且快,很快就买好回来,他跟风,跟她吃一模一样的。跟她待久了就学会了怎么当穷人,并且越来越熟练,知道拨开一次性筷子的塑料膜,要先观察并仔细剃掉毛刺。 “还没问过你为什么当纹身师,”他习惯把汤水摊凉了再吃,“又要做纹身师又要把客人都赶跑——搞不懂你。” “不想昧着良心赚钱,”她选择性地回答他的问题,“怕他们以后后悔呗。” “但我记得你以前好像不是想当纹身师,”他对年少时的她的记忆,比她自己都还要深,“记得有一天你们在走廊里聊,你说你的目标是淮城美院的建筑系,想去造大房子。” “有么?”她眯起眼回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但她记不真切了了,“有段时间是很喜欢玩模拟城市类的游戏,想设计大房子来着。” 杜宁扬猛吃一口粉,急吼吼地被呛到,猛地开始咳嗽,闻序拍拍她的背,端起手边的温水喂给她喝。 “别吃这么着急,又没人跟你抢,”他说。 “不对啊,”杜宁扬回过神来,想起了那一天他们站在走廊里的场景,“我发现你总观察我,还偷听我们讲话。” 闻序沉默一阵,也不否认,说了句“是啊”。 两人陷入默默吃饭的模式。好一会,他又解释道:“但我不是故意听到的。” 杜宁扬转头白了他一眼,表示于事无补,也可理解为请勿此地无银三百两。但她心里还挺高兴的。 - 在杜宁扬下定决心洗心革面好好做人之后,徐照霖表示也要加入她的勤学阵营,于是在两人走廊里“密谋”如何逆袭并走上人生巅峰。 “数学八十,语文一百,英语一百,政史地考二百,就能有……四百八,”徐照霖心算这几个整数算了能有半分钟。 杜宁扬嘴里念叨,“四百八……四百八不够,我查了淮城美院要五百分,建筑系分要得更高,我得考五百二。” “那给你语文加十分,英语加十分,”徐照霖十分同情地看着杜宁扬,就差把“你必落榜”四个字写脸上了。 杜宁扬自己心里也清楚,“操,这也太难了。” “你俩今天作业都没画清楚,现在想这些是否太远,太远,”祝姚轻飘飘地路过,一副与她无关的样子,仿佛她两年后不参加高考。 “你走开,”徐照霖凑近杜宁扬,“别理她,我们继续讨论。建筑系难,你就换一个学……比如动画设计啦,园林景观啦,或者曲线救国,先进去再说。” 祝姚问:“她要考上淮城美院羞辱祝贺这我知道,你这么拼是为了啥,总得有个动机。” “我和他周末去书店买漫画,他应该是恋上了一个淮城美院的哥,”杜宁扬说:“是那个在书店办摄影展的哥,对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你……”徐照霖没想到杜宁扬原来心思如此缜密,“好哇你!你!” “你个屁,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你管我是不是?” “那就是了,”祝姚一锤定音,转向杜宁扬,“那我劝你换个学习同仁,他一个月能爱上八百个人,到高考的时候这个淮美哥肯定消失在人海。” “那换你吧,你想考哪里?”杜宁扬也没放过祝姚。 祝姚眼珠子转了转,“学什么嘛不重要,上什么学校嘛也不重要,只想去个帅哥多的地方——搞。基!搞。基!搞。基!” 第18章 徐照霖立刻说:“那你跟我一块儿吧,跟着我何愁没基搞?” “你帅吗?”祝姚反驳道:“帅是第一要素。” “要有多帅才叫帅?”徐照霖盲目且过分自信,“我认为我的外貌在这个教室里至少排到前三名。” 祝姚伸头往教室里看,摇头晃脑地说:“现在要是天花板上落块儿砖头下来,砸到的一片儿男生都比你帅。” “真可恶,”徐照霖作势要上前教训祝姚。 杜宁扬倚着走廊的墙十分无语地看着两人在面前打闹,目光一瞬和迎面走来的人碰上。 走廊里明明有四个人,两个人在动态地打闹,两个人在相对着静止。 时间仿佛忽然慢了下来。 闻序的目光跟触电了似地闪了闪,不自觉地偏过头去,脚步停了停又继续往前走,走到她面前不过两三米处,拐弯进了教室。 带来又带走一阵风。 他以后要去哪里上学,会学什么专业呢?她隐隐约约地觉得他会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虽然刚刚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是一步之遥,明明离得很近,但在不久之后的长大以后应该不会再见到吧? 上课铃打响了。 躲在画板后,她无意识地朝闻序所在的方位看了看。 第17章 ◎重启的按钮◎ 总之,生活很奇妙,让人意想不到。 ——从前天天嚷着搞。基的祝姚第一个当上了妈,见一个爱一个的徐照霖一见摄影哥误终身,以为再也不会见面的闻序,现在会帮杜宁扬去打包牛肉粉。 “你别天天打听我的事,”杜宁扬站起身,开始收拾桌子上的打包盒,“这很不公平,跟你比起来,我对你的了解实在太少了,可谓……沧海一粟。” 这成语是这么用的吧?说出口前她语气减弱,不太自信。 “了解我的生活?没什么可了解的,你会发现我的生活多么,寡淡,嗯,淡而无味,”闻序也站起身,把用手塑料袋撑开,方便杜宁扬把碗筷放进来。 “我看是山珍海味。” 小时候她对有钱人的生活不屑一顾,总抱着点“有钱怎么了姐迟早发财”的壮志豪情,现在她不这样了,她对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抱着无比向往的态度,羡慕到流口水。 所以她依旧如此——搞不懂闻序为什么非要出来吃苦头,每天看到他在她面前晃荡,就忍不住去想这个问题。 她就这么迟迟地问出了十来岁时候的好奇,“那你说,那时候你想读哪个学校什么专业?” “没想过,”这话题勾起他痛苦的回忆,“也不敢想,想了就会有盼头,但实际情况是我没选择,我妈都给我选好了,要去读营养学。” 其实他想过,当他看到他们几个学渣在走廊上叽叽喳喳,天真又蠢得可爱的模样时,“我以后会干点什么”的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随后是整节课的畅想。 他偶然在电视上看了档国外的节目,叫作“特效化妆大师”,能用各种材质的材料和颜料把人化成外星人和怪兽,还能做老多科技感道具,简直帅得要命。 嗯,想得脑门都发烫了,他当即给自己拍了板儿,长大了就干这个,他真铁了心,爹妈还真能拦住他不成? 那么能去哪里学学呢? 正打算抬头找个人借手机查一查,发现杜宁扬在偷摸看他,躲在画板下边,像只正在往腮帮子里藏坚果粒儿的仓鼠。 他也飞快地看了她一眼,恶作剧般地和她对视,还朝她吐了个舌头。 被抓包的杜宁扬被吓得魂飞魄散,模样怪可爱。 “那你要继承家业是得学营养学,画画当爱好嘛,”她总觉得他的痛苦乃无病呻吟,“你跟那电视剧里一样,雇个职业管理团队,然后你就玩儿,在公司里搞‘君主立宪’,躺着拿钱,拿了钱就去搞搞爱好嘛。” 他懒得理她,这话题上他们话不投机,冷不丁地来一句,“你那天为什么偷看我?” “我啥时候偷看你了,”杜宁扬没跟上他跳跃的思维,“哪天?昨天还是前天?” “你们在走廊里疯的那一天,你回教室偷看我,被我发现了,”闻序言之凿凿,“你那个时候是不是其实有点喜欢我?” “嘶,”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杜宁扬猛摇头,矢口否认,“你想太多,我可没偷看你。” 脸却红了,连带着耳根子。 她想起来了,在那个午后,她在想他会去很远的地方,大概再也不会再见面了,想着想着,竟萌生失落。 她也想起来,好像有心电感应一般,他抬起头,目光“叮”地一下碰上她的目光,吓得她赶快抬头,假装在看电风扇。 闻序心态很好,“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你长大了也会喜欢我。” “你还要脸吗?我喜欢你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杜宁扬拧拧眉,从他手里夺过塑料袋,打算出门去街口的垃圾桶扔掉,“起开起开起开。” “你害羞了,”闻序的语气很肯定,站起身,“我跟你一起去丢垃圾。” 三个好朋友以前干什么都要一起,去垃圾桶扔一坨纸巾也要一起去。 “靠,扔个垃圾而已,不用你陪——” 她跟逃命似地,趿拉个棉拖鞋就往外奔。该死,或许是心跳出问题了,老鹿快撞到嗓子眼儿了。 - 胡思乱想的时候,大脑会分泌多巴胺,让人处于无比亢奋的状态。闻序接下来的大半天都是颠儿的,在心里打腹稿,要和爹妈提要求。 ——他要追求梦想,就算是一时冲动下的稀奇古怪的梦想也好,不切实际的梦想也罢,哪怕他明天脑子忽然一热就换一个梦想。 但他需要他们无条件的理解和支持,他们口口声声说爱他,声称作任何决定都为了他好。那么,他们怎么会又怎么能够不支持他真心喜欢的事情,真心想做的事情? 他在那一瞬间,非常想要得到一瞬间的支持,真心实意的支持,不要假意和哄骗。 是的,他们的家庭在短短半天里就恢复了平日里的平静,像人工湖波澜不惊的水面,那个吵闹的年轻女人甚至不如一颗石子儿,没又激起一丝波澜。 闻品言和韩玲穿着昂贵的衣裳,体面地昂着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客气地互道早午安,掐着点儿吃过精致的餐点,依旧用着刻着每人名字的筷子,仿佛无事发生过。 客厅里已经换上了印度手工织的地毯,里面镶着一圈又一圈的金色丝线,比原先白色狐狸毛的地毯更贵,更气派。 他放学了,怀揣着激昂的心思回到家中,渴望着一瞬间的支持。 但他们连一瞬间的支持都不施舍给他。 “不行,”还没等他说完两句,连“特效化妆”是什么都没说出口,韩玲就打断他的话,“成天瞎想。” “这不是瞎想……我是真想干这个,”闻序罕见地反驳起来,“您至少听我说完,了解了解‘特效化妆’是个什么意思。” “没必要去了解,听这几个字就不靠谱,”她的语气里满是不屑一顾,“化妆?甭管化什么妆,我韩玲的儿子去给人家化妆,这不是笑话么。” 闻序转向闻品言,试图得到他的支持……不知怎么地,他忽然奢求他开恩,帮他说上两句话,比如“儿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之类的话。 可他没有。 闻品言只是冷漠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把着报纸,把脸蒙在后头。从闻序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得见他维护得极好的乌黑茂密短发发顶,抹着光溜溜的发胶,却看不清他什么表情。 为什么会这样呢? 闻序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失望,还有一丝一丝,逐渐汇聚起来越来越多的愤怒。他本来就没想要真的去学,因为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有家业,有要维护和传承的体面。 他只想要一个虚无缥缈的态度。 闻序刚出生的时候叫闻续,继续的续,因为他是为了续上闻先的命才出生的。他那过于优秀的哥哥在他出生之前得了白血病,但他还没有等到他的降生,就只留下无尽的追忆。 听说他既帅气又开朗,十来岁就能独自外出谈生意和收账。他离开了,把压力和担子留给了从未谋面的闻序。 “闻先小时候是没有你这么好的条件,他也不会提这些无理的要求,”韩玲忽然提起了他,“他知道父母为了家庭付出多少,在外面多辛苦多努力,从不会给我们添乱。” 难道闻先在世的时候,闻品言就不出轨,韩玲就不盛气凌人,他们就是无比和睦,从内到外都和睦的一家人么? 难道降生在这样一个家庭,他就没有哭喊和表达的权利,战战兢兢地度过一天一天,以不添乱为目的地活着么。 闻序有些错愕,问道:“这一切是我带来的吗?……我们一切的不幸,虚假的幸福,都是我带来的吗?因为我是闻序,因为你是韩玲,所以我就不配拥有喜欢的东西吗?” 第19章 是吗? 韩玲的脸骤然扭曲了起来,可怕的咒骂的词汇排山倒海般地喷涌而来,像火山爆发一般,熔浆炸裂天际。 却连闻品言轻飘飘的报纸都点不燃,他躲在后面,或许脸上洋溢着丝丝冷笑,他欣赏享受着她的暴怒,好像看小丑一般。 “为什么会生你这个白眼狼?”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喜欢?” 闻序满脸惨白,转身就要上楼去,韩玲一把拉住他的校服袖子,冷冷地说:“跪着反省。” “何姨,”韩玲冷冷地瞥了站在一旁的佣人,“搬个椅子给他坐,你替他跪一晚上吧。” 何姨就真的这么跪了一夜,不论闻序站在一旁多焦急地让她起身或者离开,她都不动分毫。 “太太的话是死命令,”何姨好像习以为常,“这么多年都过过来了。” “闻先活着的时候,他们也这样逼他听话,对吗?”闻序问道:“他幸福吗?” 何姨没有作声,只是闭上眼睛。答案了然于心。 他本性善良,在善于玩弄人心的父母面前,根本毫无抗争的机会。而那晚闻品言和韩玲冰冷的关系却缓和起来,离心太久,忽然有了要共同对付的人,统一了战线。 “尽快把他送出去吧,”闻品言久违地出现在主卧,靠着柔软的皮质床头,对韩玲这样说。 “他才高一,现在出去太早了,”韩玲坐在梳妆台前,往脸和颈子上抹着昂贵的护肤品,“是可以先准备起来,等语言分分数一达标,就把他送出去。” “他现在没有小时候听话了,”闻品言的语气冷淡依旧,毫无关怀和爱意,仿佛在说一个陌生的小孩。 韩玲亦然,“小男孩么,容易冲动。送出去也容易出幺蛾子,你看过国外的电影吧,异形什么的,那就是‘特效化妆’,外国人玩的东西。” “送出去更是不好管,”闻品言说:“你原本怎么打算的,难不成跟着他去读书。” “我怎么敢去,”韩玲尖锐戏谑地笑了一声,“留你一个人风流么?” 韩玲和闻品言都是结果导向的利益主义者,在这一点上很一致,只要达到结果,使什么手段都没关系,即使对象是自己亲生的儿子。 第二天放学回到家时,闻序发觉自己的房间里多了一个摄像头,不是针孔摄像头,而是大大的圆形的摄像头,正对着他的床头,他们毫不避讳地告诉他,警告他,他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不要痴心妄想,休想翻弄风雨。 那盏摄像头后来出现在他在美国的单人宿舍之中,视线三百六十度旋转,无时无刻像梦魇一般环绕着他的生活。 闻序曾无数次想过要逃离,但他们有着绝佳的人质,——他们自己。 “妈妈真的是为了你好,”韩玲有时又剖出柔软脆弱的一面,“你必须足够强大,妈妈必须亲眼看着你变得足够强大,才能在这个家里屹立不倒。我必须争,因为你是我的儿子。” 对于年少的他来说,这是血脉相连断不掉的父母亲情。或许这是他在这世上唯一拥有的东西。 又或许他从来没有拥有过。 这样想着,光阴流转,就这么一直听话,听着听着,来到了二十八岁。 - 午后的店里静悄悄,闻序坐在窗前发呆。 立春之后的春天愈发生动起来,绿树抽了新芽,连着枯枝的地方,竟然泛出青绿的颜色。 杜宁扬睡过午觉,穿着她的大熊熊拖鞋慢慢地走下楼梯,显然睡糊了,歪歪倒倒,帽衫上的抽绳随意地乱晃。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问道:“你纹身怎么收费?” “按小时,一个小时八百,”杜宁扬揉揉眼睛,自然地坐到他身边的凳子上,和他并肩看窗外。 微风浮动,带着青草香气穿堂而过。她起身去关窗,问道:“怎么,你要给我介绍生意啊?” “我想纹一个,”他说:“小小的,应该不费什么时间。” “啥样的?” “一个重启的小按钮。” “有点意思,”杜宁扬打开绘图软件,快速勾了个型,“是这样的么?” “是,”他们的审美很一致。 “那我细化一下。” 那迷糊样忽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开始很认真地找参考图,一笔一笔地绘制起来。 他好像看到了那时执迷于特效化妆的自己。 第18章 ◎不忍心◎ “不要这么圆的圆,”闻序看着杜宁扬画出来的图案,“扭一扭。” 她看着已经扭了好几扭的圆形,这是改了几版的稿子,心里一阵嘀咕“上帝上帝顾客就是上帝”,却又没忍住问道:“非要歪歪扭扭地重启?” “嗯,”看着杜宁扬趴在桌上不情不愿,像摊软趴趴的泥巴,闻序笑道:“你心里骂我呢吧?” “改就改,”图案小,要求也不算过分,改起来也很快,杜宁扬支棱起来,灵巧的手在数位板上划拉划拉,“这样可以了么?” 是一个不规则的立体按钮,图案像达利的钟,黑白的配色,流动着,上面刻着重启的英文——reset。 “行,挺好,”闻序看了看纹身床,“我现在躺过去?多久能纹好?” “一个小时差不多,额,一个半小时吧。仨月没开张了,手生不介意吧?”说着,杜宁扬走到货架子上拿工具,“你要纹哪儿。” 隔着卫衣,闻序指了指上半身左边偏下的一个位置,杜宁扬目测,脑子飞速转动分析,那里是人鱼线隐秘的尾端。 她皱了皱眉,狐疑地看着闻序,以为他在故意戏弄她。 “这里,”闻序以为杜宁扬没看清,边朝她走近,边把卫衣撩起来,把卫裤往下拉了拉。 “打住!——知道了,躺过去。” 杜宁扬工作时有职业道德,只要不是隐私部位她都能接受,也不问为什么,谁没有点小癖好呢? 但她还是竟然,害羞了,还好戴着口罩,遮住大半张红透了的脸。看着闻序薄薄的腹肌,呼吸一起一伏。 “为什么纹这里?”她小声抗议,“这里要加钱。” “……精神损失费,”她补充道。 “还不是因为你……”有些痛,闻序的声音颤颤,“我这身材,你哪里损失了?” “因为我?因为我什么?”她的技术过硬,手稳,雾面图案很细腻,轮廓初步成型。 “因为你手生,万一你手抖纹得歪歪扭扭,坑坑巴巴,丑兮兮的怎么办?这里还能用衣服裤子遮一遮。” 歪歪扭扭,坑坑巴巴,丑兮兮。 一连用了三个坏词儿。 杜宁扬嘴上不输,“切,淮城又不止我一个人会纹身,你去找熟练的不就得了,我都能帮你推荐。” “那不行,”闻序疼得额头上都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了,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儿。 “怎么不行?” “唉哟,”他轻呼出声,胸口起伏,流露出一丝性感的脆弱。 “忍着点儿,才哪到哪,”她腾出手,抽了张纸巾给他擦汗,又追问:“怎么不行?人家熟手说不定不会让你疼。” “只想让你知道我在‘重新开始’,”他边擦汗,边用余光瞟她,“其他人没必要知道,——纹在这里,他们也不会知道。” 她正在和一个转角圆弧作斗争,听了这话心下一颤儿,纹在这里,他们不会知道,这是一句赤裸裸的勾引! 她结结巴巴,“我?……我才不想知道!你问过我想知道了么?” “反正你是知道了。” 闻序还打算逗杜宁扬几句,她腾出左手,指尖覆上他的嘴唇,“别说了,消停点,纹这里最痛。” 如果只是为了让她知道,没必要费这么大功夫,这么痛。如果他没蒙她,那他就是个纯傻的非主流小子。她想。 不过,成品她很满意,刀刻般的肌肉线条给这个扭曲的小按钮增加了不少艺术性和野性,有种铁汉柔情。 闻序很大方地同意她拍下来,做个小广告,要求是不露脸。 “这样别人就虽然知道但也不完全知道,”他撩起衣服,“拍吧。” “你把上衣脱了,卫裤往下稍微拉一点,镜头放大,对镜自拍,再加个滤镜,”杜宁扬欣赏着自己的作品,“真好看真好看,真不错。” 闻序听话地“咔”了一张。 按描述,这是一张有点涩情的照片,但他身上有种怎么都不低俗的魅力,隔着镜头和滤镜依旧干净。 杜宁扬很满意地发了微博和朋友圈,带上回声的定位。文案没打广告,只写了俩字:重启。 “算了,不收你钱了,”她边收拾工具,边说:“今天心情好。” 她是个感性的人,外表看起来物质,但其实不善于用金钱和物质去衡量喜悦的感受,脑子一热开心了就是开心。 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非常开心。 第20章 她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帮助闻序“重启”了而开心。 虽然这一天的相处里,他们依旧对彼此的了解没有更加深入——她没有告诉他自己为什么当纹身师,他没有告诉她自己年少时的梦想是什么。 但能帮上忙就开心,没必要非得把伤口揭开,展示血淋淋的一面,他们彼此都不忍心。 不忍心会是爱情的开始么? 没有人去想这个问题,没有人敢去想这个问题。 - 下一个周末,徐照霖又拉着祝姚和杜宁扬去了趟书店,摄影展进入尾声,第二天就撤展。 书店门口冷冷清清,除了这仨人几乎没人驻足。 祝姚原本计划去参加漫友茶话会,但被徐照霖以绝交威胁,只好骂骂咧咧,逼他发誓,“你给我发誓,这辈子只许爱这一个男人,不然就天打雷劈。” “我发誓,”徐照霖毫不犹豫地说:“我发誓我发誓我发誓,快去吧。” “魏也,淮城美院研究生在读,”站在摄影展的海报前,杜宁扬一字一句地读着上面的字,“摄影有什么好读研的?” “很厉害啊,学术派,”徐照霖指着后面的字,“曾策展‘原野’,好艺术,帅死了。” 祝姚往书店里面眺望了一番,发现魏也周围围着两三个女生,几人相谈甚欢,指了指,“徐照霖,你有没有问过别人的性取向?他看起来是喜欢女生的。” 魏也留着平头,平头是检验帅哥的最佳方式,他五官锋利,驾驭了平头,有种不羁而放荡的气质,显然帅而自知。 “所以我带你们过来,”徐照霖嘴角抽抽,往里迈步,“你们是我最好的试金石。” 所谓试金石,不过是让祝姚和杜宁扬俩人一起加魏也的q.q,说他们都想上淮城美院,假装是热情好学的小师妹和小师弟。 魏也很大方地加了他们仨,还向他们介绍了些学习方法。最后,他问他们,觉得他的展览怎么样。 他走意识流,拍的东西都是模糊的颜色,解释是一些流动的意识。 显然仨人水平有限,都没看懂。 祝姚说“好看”,徐照霖说“优美”,杜宁扬说“特别好”。 魏也一时间尬住了,“嗯”了一下。不知怎么地,忽然叹了口气,“还有么?建议什么的。说实话这展没啥人来看,我挺挫败,马上毕业了,不知道以后还要不要搞摄影了。” 徐照霖连忙安慰道:“真特别好……就是我们还挺次,不知道咋评论,反正我们支持你,真的。” 杜宁扬和祝姚的头点得像拨浪鼓。 魏也知晓小孩儿们的心意是挺好,笑了笑,说他接下来两个月在荔湖校区帮老师干活,让他们有时间就去找他玩儿。 临走时,徐照霖买了本魏也自己印的摄影集《虹》,花了天价三十五元。 晚上坐在麦当劳里,另俩人把薯条倒在盘子上混着吃,他就埋头苦看,疯狂地翻个不停。 全是意识流,根本看不懂,而男人越神秘,越让人着迷。 徐照霖抬头时,薯条只剩渣渣了,俩人正专心致志地啃汉堡包。他发起号召:“下个周末去荔湖校区。” “荔湖校区啊,”杜宁扬牢牢记着某人在那里呢,很有骨气地跟两位损友说:“我不去。” “你不去那我也不去,”祝姚紧跟着,逗徐照霖。 “杜宁扬可以不去,你必须得去。” “凭什么?” “那里有她仇人,她不去天经地义。但那里有你的亲人,你不去天理难容。” “你不是说要好好学习考上淮美么?你每个周末都拉着我们到处乱跑,我们三个人准落榜,到时候考不上大学,你一个人摆地摊养我和杜宁扬吗?” “就这一次,”徐照霖无理取闹:“我们就去一次,他就这一阵儿在荔湖校区,马上毕业了指不定去哪里了呢,去完我们就好好学习,真的。这是最后一次。” 徐照霖陪杜宁扬去了一次祝贺生日会,她欠他一次,坐在旁边点了个头。 其实她也很久没见过祝贺了,她最近瘦了点儿,人变漂亮了一些,想去祝贺面前显摆显摆,让他后悔。 祝姚见杜宁扬倒戈了,瞬间明白她存着什么心思,“你是不是想去找祝贺?” 为什么她的朋友个个是不靠谱的恋爱脑? “没有,”杜宁扬嘴硬:“他想去就陪他去呗,要不然他哪里会死心哟?” “我这辈子不是陪你就是陪他,我真可怜,”祝姚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鸡翅,脆皮面衣往下直漏,“什么最后一次,不可能是最后一次的。” 各怀鬼胎地,在下一个周末,三人坐上了前往淮美荔湖校区的公交车。 第19章 ◎别乱发誓◎ 魏也没想到随口发出的邀请,仨人会真的来,而且神情迥异。 话多的小男生看起来有点……害羞?噢,上次他说过,特别特别想上淮美,来学校想必是很激动。 两个女生站在他斜后方,一个心不在焉且无所事事,百无聊赖的样子;另一个手里握着两个手机,一直低着头在那翻,刘海遮住大半张脸,但依旧能看出她情绪起伏。 杜宁扬从坐上公交车那一刻,就抢过祝姚的手机,偷看祝贺的动态。那空间里全是秀恩爱,还写了篇图文并茂的日志,表达自己对吴忧的爱。 她能不生气才怪。 但就是这么贱,虽然快气死委屈死了,但还是往下翻。祝姚在一旁不敢吭声,死死地盯着杜宁扬,生怕她一个发癫把自己手机扔地上砸坏喽。 还好没给祝贺留言点赞,祝姚心里暗暗庆幸,心思半点花不到徐照霖身上。 “带你们转转吧,”倒还算说话算话,说来就来了,魏也哭笑不得,和徐照霖并肩走在前面,“这边是分校,校区比较小,等会转完了请你们吃麻辣香锅去。” “这个就是荔湖了,荔湖校区名字的由来,”走进校门,正面迎来一片人工湖,魏也介绍道:“从上面看,它的形状像一颗圆润的小荔枝。” 祝姚咽了咽口水,买手机的时候忘记问防不防水了。 杜宁扬要真把她手机扔人工湖里,大不了找祝贺赔一个最新款的三星,全面屏现在很流行,祝姚想。 “给,”杜宁扬忽然转了性,把手机递给祝姚,“祝贺又去深城了。” “你怎么知道?”祝姚想起祝贺确实很久没回家了,约莫……两个月。 他新发的几张照片,是在世界之窗拍的,只有深城才有。 “没品味,”祝姚昧着良心宽慰道:“深城有啥好玩的,他土包子,别管他。” 最纯义气的那一年,会为了朋友说国内最繁华的大都市没啥好玩的,骂自己的亲哥哥是土包子。 “咱们从右边绕过去,那边有樱花长廊,你们来早了,现在是早樱,三月底的晚樱是浅粉白色的,比较好看,”魏也走在前面介绍道。 徐照霖回头瞪两人一眼,让她们专心听讲。祝姚连忙会意,“早樱也好好看呀,杜宁扬是不是?你最喜欢粉红色了。” 杜宁扬否认,语气急躁,“哪有,我喜欢黑色,我不喜欢粉红色。” 好不给面子的小女生。 魏也站一旁略显尴尬,“那你们要不要合个影?” “我给你们合吧,”杜宁扬自觉地退后,朝魏也伸手,讨他的相机。 祝姚十分默契地退后,给徐照霖制造机会,“嗯,你们男生合,我们女生合。” 徐照霖压抑着嘴角,深沉地“嗯”了一声,小媳妇似地瞅魏也。 魏也说:“好。” 杜宁扬眼疾手快地“咔”了好几张。 “构图很好啊,”魏也翻了翻这几张合影,“你平时也摄影么?拍得很好啊。” 两人虽然是平直地站着,也没有特别多的动作和表情,但杜宁扬没按游客照的规格拍,微微附身,转动镜头,让人斜着入镜。 这照片在杜敏达和方芳那里肯定是不合格,不符合游客照的基本要求,但让魏也这种意识流爱好者眼前一亮。 还有几张背景虚化了,杜宁扬解释为手抖。 “她不摄影,但她审美的确很不错,”徐照霖抢着回答,“杜宁扬在卢老师画室里可是名列前茅的……哎,除了。” “除了什么?”魏也对杜宁扬有点感兴趣了。 “除了她选暗恋对象的品味不咋的,”徐照霖嘴巴一张,祝姚就知道他想说些什么。 从魏也的身高角度看杜宁扬,她忽然化身一只炸毛的暴怒吉娃娃,大眼睛蹬着两个人,气鼓鼓。 怪可爱的。 魏也笑笑,解围道:“好啦好啦,我们往前走吧,要不然到了饭点吃饭要排队。” 三人又叽叽喳喳地跟着魏也往前,聊两句就互损开涮,动不动就要扯头花打起来。 路过艺术大楼的时候,魏也得知杜宁扬“审美很差的暗恋对象”是祝姚的网瘾二哥;上天文台的圆形楼梯时,魏也听说杜宁扬是因为祝贺在荔湖校区才来这趟的;遛弯到操场时,魏也得知杜宁扬在祝贺的描述里是“三只小猪中的一只”。 第21章 杜宁扬在他们口中出现的频率太高了,魏也不由得偷看了一下她,她明明很漂亮,眼里很有神采,亮晶晶,生动极了。 她很有生命力。 他高中的时候暗恋过一个姑娘,她这会儿的傻样和那姑娘如出一辙,一下子把他的思绪勾回过去,亮闪闪的泛着春意的年少时光。 他觉得祝贺的眼光未免太差……会喜欢一个虚无缥缈的网友,不喜欢一个活灵活现,真心实意的小姑娘。 他好像条件和祝贺也差不多,还比他强点儿,是淮美本校的。要不他当个替代品得了。 杜宁扬没想到这趟不仅没碰到祝贺,却多了一个成分复杂的追求者。她那不靠谱的最好朋友,发过誓这辈子只爱的这一个人。 夕阳西下,曼妙的星期六午后即将落幕之时,魏也鬼使神差地对杜宁扬说:“快回去好好学习去,杜宁扬,我在淮美等你。” “那我们呢?”徐照霖还没弄清楚状况,“你不等我和祝姚么?” “等,当然,嘴瓢了,”魏也猛然咳嗽两声,“我在淮美等你们。” “不见不散,”徐照霖冲魏也挥挥手,问道:“我们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再说,”魏也站在夕阳逆光里,模糊的眼神落在杜宁扬身上,“我想很快的。” 魏也没有食言,确实很快他们就再见面了。忙完荔湖校区的工作,已经是两个月后的五月,研究生毕业答辩已结束,他加入了一个野生动物的拍摄团队实习,一走就会是一整年。 临行时,淮城的五月进入梅雨季节,气温攀升,但湿漉漉。他寻着徐照霖给的地址来到卢老师画室,站在巷子口等他们放学。 放课铃响,学生们一股脑地往外冲,三人组又是形影不离地走出来。 魏也一眼就看到杜宁扬,不老实的家伙,把校服裙子改短了一大截,露出白皙匀称的腿,夏天快到来,头发剪短至齐肩,比春天多了分轻盈。 “我在这,”他冲他们喊了声,“杜宁扬!——徐照霖,祝姚,我在这儿。” “你真来了,”徐照霖甩开后面磨磨唧唧的俩人,快步跑向魏也。 “嗯,我要去西部实习了,一时半会回不来,来跟你们告个别,”魏也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信封,递给徐照霖,“上次你们来荔湖拍的照片,我洗出来了,给。” 杜宁扬和祝姚和跟上来,凑近看。 徐照霖迫不及待地把照片们翻出来,一张一张地看,“我都不记得,怎么拍了这么多张,天啊好好看,你是用了那种复古相纸吗?” “嗯,”魏也的余光追着杜宁扬,她也埋头正在看照片。 徐照霖的手忽然停了停,这是一张杜宁扬的单人照片,那时他们正站在天文台上吹风,风把她的马尾辫吹得扬了起来。 魏也的镜头很偏爱她,她正偏过头朝镜头笑。 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是什么意思了……为什么没有徐照霖的单人照,为什么没有祝姚的单人照,为什么在他的镜头下,杜宁扬那么漂亮,顾盼飞扬。 徐照霖站在原地,眼底的失落藏不住,这下好了,如果发誓真的有用,按照他和祝姚的约定,他要么继续爱这个直男,要么得天打雷劈了。 魏也显然没有意识到暗流正涌动,“杜宁扬,我本来是打算留在淮美当研究员,所以我说我在淮美等你,但现在有了更想做的事情,等我成为更好的自己,等你成为更好的你,我再回来找你。” 杜宁扬愣了神,抬头诧异地看着魏也,整个人混乱至极,“找我……?干嘛?” “我喜欢你,”没顾及人来人往,魏也扬起嘴角,给出务必肯定的回答,“大概也不算一见钟情……最多算二见钟情吧,我喜欢你,真的,特别认真。”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徐照霖还是没控制住情绪,腿颤地往后退了两步。 说时迟那时快,杜宁扬拉住徐照霖的胳膊,冲魏也很坚决地说:“你别喜欢我,我不喜欢你,我跟你没可能。” 她在让徐照霖安心。 她在向徐照霖表忠心。 备受鼓舞般地,徐照霖深吸一口气,“魏也,喜欢你的人是我。” 回想起这两个月,他几乎每天和魏也道早安晚安,会特别认真地一大段一大段地回复他的每条信息,发的动态全都是关于自己隐秘的心意。 到头来,难道他认真地回复他,只是因为他喜欢上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么。 徐照霖不管不顾地说:“你不喜欢我也无所谓,真的,但我喜欢你就只是喜欢你,无关性别,我不会强迫你喜欢我,我也不会强迫你不喜欢杜宁扬,我只想表达一下,我不想给自己留遗憾。” 沉默了一会儿,魏也说:“谢谢你。” 徐照霖想过魏也会说“想得美”“不要脸”“神经病”,可没想到他会很真挚地说“谢谢你”。 这下应了那句誓言,他要永远喜欢魏也了。 这天徐照霖下班,公交车因修路改道,正巧路过卢老师画室那条街,发觉那栋小楼翻修了。等红绿灯的间隙,他看到有人在往里搬新的画板和画材。 徐照霖在微信群里问:【前段时间不是说卢老师快退休了么?我怎么看到他画室在搬新画材进去。】 祝姚:【问杜宁扬的老公咋回事呗,他在那里兼职】 杜宁扬:【你老公】 抬眼望向窗外,徐照霖看到那个熟悉的侧影。身着深蓝色运动服的男人,从后备箱里搬了一箱颜料出来,依旧是平头,五官依旧锋利。 公交启动,缓缓往前,徐照霖和魏也一点点错过,他不可置信地向后转头去确认是不是他。 手机振动,杜宁扬说:【卢老师这个月底退休,所以把画室盘出去了,闻序说是盘给一个淮美的了。】 祝姚:【盘出去?他不怕晚节不保?】 徐照霖确认是魏也回来了。他敲下【不会晚节不保】几个字,点击发送。 第20章 ◎魏也?魏也!◎ 爱情虽万岁,友谊才长存。 杜宁扬和祝姚那天放学陪着徐照霖在江堤上坐着吹了很久的风。 “我真不知道,”杜宁扬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很久没上过网,都没跟他说过话。” 这话不假,她说话算话,这阵子都在戒网学习。 杜宁扬当场拿出手机登录了q.q,发现上面有很多条未读信息,“滴滴滴滴滴”地响个不停。 基本都是魏也发来的,每天都有,加起来上百条。 杜宁扬把手机往徐照霖眼底下伸,“我都没看过……” “我知道,”徐照霖声音低沉,“跟你没关系,主要怪我。” “怪你什么?”祝姚问。 “怪我不是女生,”徐照霖像鸵鸟,把头埋进膝盖里,故作轻松地在这句话的末尾,加了一个“呗。” “少放屁,”祝姚一下子急了,“明明怪他没眼光。” 在朋友眼里,朋友永远都是最好的。杜宁扬也说:“是啊,错过你是他审美太差,取向太过狭隘好不啦?” “就是,就是啊!” “不管怎么样,我不讨厌他,也不恨他,”徐照霖叹口气,眺望起起伏伏的江面,“至少他很有礼貌,不会因此歧视我或者瞧不起我,还说谢谢……很多人其实很反对很歧视。” 他知道,魏也是一个很好的人。 如果他不是一个很好的人,不会带三个萍水相逢的小孩逛校园,请他们吃了快一百五十块钱的麻辣香锅,不会对他如此冒昧的喜欢说谢谢。 他甚至因为他,丧失了喜欢一个女生的权利,遭受或许本会被接受的拒绝。 “总会有更值得的人。”“我是不是该对他道个歉?” 杜宁扬和徐照霖同时开口。 “喜欢一个人有什么好道歉的。”“魏也比祝贺值得。” 他们双双答复。 太默契了……杜宁扬和徐照霖相视,随后大笑起来。 江面上有货船驶过,速度很慢,就连烟囱里冒出的烟都慢慢的,水流平缓,稳稳的,很安心。 三个人静静地看着那艘船驶过,直到消失在视线里。徐照霖望着江面上余留的涟漪,心里油然升起一股伤感,“不知道它最后的目的地是哪里。” “很远的地方吧,”杜宁扬噘着嘴,气呼呼地说:“或许去北边儿,或许去东面,反正不准南下去深城。” “那也不许去西边儿,不许去给野生动物送好吃的。” 对话忽然文艺了起来,准确来说是杜宁扬和徐照霖的矫情到死的惺惺相惜。 “喂,我说,”祝姚的声音把两个人拉回现实,“你们能不能别凑到一起就聊那些男生?至于么?不是说要好好学习要逆袭,怎么天天净干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同学们放学都回家做作业刷题刷卷子了,而他们莫名其妙地,讨论货船要去哪里,还不准人家去西边和南边。 第22章 实在有够无聊。 还很不合时宜。 但就是忍不住啊! 成熟又不是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这个年纪怎么能忍住不去讨论喜欢的男生,不去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品味伤感啊! “以后不想了,想一次给祝姚十块钱,”徐照霖下了血本,“额……二十!” “你有种,杜宁扬呢?” “好,对!不想了,以后都不想了,”杜宁扬跟着表态,“本姑娘今天把话撂这儿,高考结束之前都封心锁爱,断情戒。色。到那个时候要是考不上淮美也就算了,说明我水平不够,但起码不留遗憾。” “那要是舒礼襄跟你当众表白怎么办?” 杜宁扬没下本儿,空口无凭,祝姚试探她的坚决程度。 舒礼襄是画室里公认的大笨蛋帅哥,画技奇差,终日摆尾,近期不知抽什么风,总来找杜宁扬借铅笔和橡皮擦,今天下午还挖了她好几坨白色颜料。 “让他滚蛋,”杜宁扬想也没想,“他当众表白,我就当众拒绝。” “那张杭杭呢?”“也滚。” “肖正轩呢?”“有多远滚多远。” 一分钟内……班上绝大半的男生都滚了,有的只用滚,有的需要滚远点,更有甚者得滚到外太空,滚去银河系,滚进宇宙黑洞。 “那……闻序呢?”祝姚和杜宁扬杠上了。 “闻序?” 杜宁扬脑子里闪而过些画面,那天下午感到的遗憾,踩上他白色的球鞋,他朝她吐舌头做鬼脸。 迟疑了一下。 “喂?”祝姚很敏锐很激动地碰了碰徐照霖的胳膊,“天啊,她舍不得让闻序滚!” 杜宁扬矢口否认,连带着两只手在胸前摆动,“不不,不……闻序怎么可能跟我告白?” “只是假设而已,你当真啦?”祝姚挑挑眉,表情丰富。 杜宁扬都结巴了,“操……你,你能别这样么?毕竟——毕竟我爹还在给他开车,哪有这样编排老板的小孩儿的?你妈的你别太过分,嗯!嗯,我操。” “算了,你别逗她了。” 初夏夜晚的江风拂过,夹杂着轮渡从远方带来的空气,好惬意。 徐照霖站起身,拍了下祝姚的肩膀,“你每天瞎开别人的玩笑,迟早被人打。起来了,吃点东西回家做作业去。” 走去小吃街,吃完两盘炸串,又一起走去公交站的路程里,班上剩下小半的男生也悉数“滚”了。 三个嘴贱之人聊得兴起,全然把今天伤感的,差点分崩离析的那半个小时抛到脑后。 当然他们也不会记得,画室里近三十个男生,杜宁扬只对一个人嘴下留情,听到这个名字时会愣愣神,没忍心让他“滚”。 - “闻序,这位是魏也,魏也,这位是闻序。” 卢雪仲左右介绍道:“魏也从下个月开始接手画室,他是淮美摄影系毕业的高材生,之前一直在《西北地理》当驻站摄影师。” 卢雪仲又介绍起闻序,“闻序来当助教两周了,工作很认真负责,还很受画室女同学们的欢迎,他以前天赋很好,但没坚持画下去咯……我是很想让他继续留在这里的,但人家肯定只是过渡一下咯。” 闻序含蓄地笑了笑,没否认,“想好以后怎么发展会提前跟魏老师说的,不会说打了报告第二天就走。” “请多指教,”魏也向闻序伸出手,“我本行不是干这个的,咱们互相帮助。” “嗯,”闻序态度明显冷淡许多,握手也没使劲儿。 记忆会随着时间模糊,但很不幸,闻序记性很好。 他在巷口见过魏也,站在不远处听见他对杜宁扬说“喜欢你”,听见杜宁扬说“我不喜欢你”,还听见徐照霖说“是我喜欢你”。 他一直站到看到魏也闷闷不乐地独自走掉才上车,仿佛自己打了场胜仗。 但那个时候他不知道他叫“魏也”,或许这样就正正好地对上了,杜宁扬蔷薇花纹身下面覆盖的“wy”是魏也,她不愿意提的“wy”是魏也。 眼前这个优秀的男人,好像完全符合她口中的理想伴侣的条件,在西北呆了许多年,风沙和阳光刻进小麦色的肌肤,完完全全的平头硬汉。 而不愿意提及的原因,就是两个好朋友和同一个“wy”的纠葛。 和杜宁扬重逢跟特么闯关似地,一下来一个付二十四万房租的前夫,一下来一个把名字刻在手腕上的刺青硬汉。 气死了。 真的气死了。 十年可以是转瞬即逝的时间,也可以是很漫长的一天一天。好像真的被夏至棠说中了,十年的时间让他们的经历错轨。 他对她的了解不过是漫长时间里的一点,一点。闻序越想越生气,看到魏也就气不打一处来。 魏也对他的愤怒一无所知,还来闻序办公室,不厌其烦地问班上学生的基本情况。 “我也才来,弄不太清楚,”闻序真把自己气着了,一点成熟男人的样子都没有。 “也是,要慢慢来,”闻序的态度让魏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急了,于是打算和他聊点儿轻松的,“听卢老师说你刚从美国回来,怎么没想到留在那边。” “女朋友在这就回来了,”闻序把自己的身份摆得很正,“你呢?你为什么从回来,还不干老本行。” “传统杂志社都在走下坡路,”魏也挺真诚,“离家太久,也挺想家,挺想这边的人。” 这边的人,是指谁? 闻序沉不住气地问:“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哦?” “嗯,飘不动了,不适应那边的气候,太干了,也没归属感。” “哦,”闻序对魏也对某人的感受好奇至极,但魏也本人的感受兴致缺缺。 今天只有半天课,学生上午上完课都回家了,魏也拍拍闻序的肩膀,“你收拾收拾就回去吧,兼职应该是不用坐班的吧?” “不用,”闻序也没客气,起身背包,“那我走了。” “你住哪,顺路的话我可以送你。” 魏也性格和外表其实很反差,总是自然而然地想照顾别人,哪怕是第一次见面的人。但他总感觉闻序好像有点敌意似地,或许是自己刚回来,水土不服,太累了。 “不用,”闻序跟护崽子的老母鸡似地,飞快地拒绝。 万一让这家伙见到杜宁扬,再不小心瞅见她手臂上那朵艳得要死的花,那还得了? 第21章 ◎飞奔◎ “wy”回来了,“wy”会来找她吗?“wy”是为了她回来的吗?她会心软吗?她和祝贺断掉了,会选择“wy”吗? 闻序心里蹦出一个又一个不确定的问题,然后又一句一句地给出肯定的回答。他心里上下打着鼓,他几乎可以确信的是,无论来者何人,杜宁扬最小的选择会给他。 谁来都能轻松地战胜他,他们之前没有旧交情,缺乏良好的感情基础,更别提稳定的上层建筑。 下了公交车,闻序几乎是飞一般地往回声奔。 跑起来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跑起来烦扰的思绪就会通通往后倒退了。 所有不确定的答案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就会落到地上—— 就像此刻站在回声门口的他的心落在地上一样。 已经是两周了吧,几乎都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回来的时候有人在等,留着好几盏灯,有客人进店会有愉快的攀谈声,没客人时她会用音箱放流行歌曲,或者把腿搭在桌上看电视剧。 他和杜宁扬一起吃饭,吃的很简单,大多数时候是牛肉粉,想吃蔬菜的时候会选麻辣烫,偶尔徐照霖和祝姚也来,小桃儿也来,她向他坦白,那是祝姚的小孩儿,她自己没小孩儿。 他们也接吻,窝在二楼的沙发里,鼻尖蹭着鼻尖,心跳和心跳比赛。 静静的月光透过树枝洒下来,轻柔地把他们包裹。她很喜欢反复放着一首歌,那句歌词让他感同身受。 ——柔情的日子里,爱你不费力气。 真好啊。 但魏也才回来的第一天,一切就都变了样。还没到关门时间,玻璃门却虚掩着,灯光暗下来,屋里冷清又黯淡。闻序上前,看到门缝里夹着的一张纸条,龙飞凤舞的字迹: 【有急事出去了,晚点回。杜。】 才纹了没多久的重启按钮,大概还没恢复好,又或者是她手生,也可能因为她不心疼他怜惜他,就这么隐隐作痛起来,人的神经是相连的么?扯着心也酸。 闻序走到茶水柜前,蹲下身拉开柜门,摸出一包杜宁扬的烟,又出门买了个打火机,站在路边,一根接一根地抽,起初会呛到,很快便能自如地吞云吐雾。 讨厌祝贺,讨厌魏也。最讨厌杜宁扬。等她回来一定要和她大吵一架,她迟到多久,他就要和她接多久的吻。 - 杜宁扬知道魏也回来了,当然是从徐照霖的嘴里得知。 第23章 但不如闻序所臆想,魏也的回归对她来说没有任何触动,魏也当然不会因为n年前“二见钟情”的姑娘抛弃坚持许久的事业。 魏也不是徐照霖,当然做不出这样的事情,他和杜宁扬祝姚的交集止于同一年暑假,随后她们再也没见过这个人,但这不影响她们接下来十年都在骂他咒他。 因为徐照霖实在是太喜欢魏也了。 她们认为他应该死在西北,省得他回来祸害徐照霖,勾他的魂。 但天不随二十八岁女人的愿,徐照霖在公交车上看到魏也的下一秒就打定主意要去找他,于是在下一站下了车,又一路疾跑回卢老师画室,在倒春寒的时节跑出了一身热腾腾的汗。 正碰到魏也的越野车开到马路对面,留下一串儿难闻的尾气。 行,他是开着车子跑了,潇潇洒洒,害得她们夜晚的计划大乱,被徐照霖紧急召集到他家,开这场有如王婆裹脚布般的又臭又长的感情会议。 “我只有一个想法,”杜宁扬恶狠狠地吃了一口泡面,“找个人去把魏也宰了,这事就结了。” 徐照霖坐在茶几的另一端,伸脚踹了杜宁扬一下,“你态度能端正点?我现在很烦真的。我是说,我应该去追他么?” “不应该,他都交了多少个女朋友了?世界上还有人比他更直吗,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变性,把自己整成魔鬼身材网红脸,不然以你过去十年的超失败经验来看,这是注定失败且自讨没趣的结局,死心吧,你跟他这辈子没缘分。” 祝姚的嘴上淬了毒,即便是当了妈也依旧毒性不减。 徐照霖走到酒柜前,心一狠开了一瓶昂贵的洋酒,往玻璃杯里倒了大半杯,跟下了很大决心似地,扬起头,一股脑把酒一饮而尽。 “哎哟,你喝这么猛干嘛——?” “吐了我们才不会管!” 他使劲眯了眯眼,皱着眉,摇摇晃晃地摸回茶几前,往地上一坐,开始回忆起那个夏天。 “高一暑假你们去溪村写生的时候,我没得阑尾炎,我去岚洲找他了。” 看着祝姚和杜宁扬愈发疑惑的表情,徐照霖袒露藏在心底的秘密:“我能分辨一个人的眼神,哪怕是因为感动,如果他对我没有一点点感觉,我不会对他有这么深的执念,我又不是傻子,对吧?” 高一的暑假,溪村……她们记忆里高中生涯里最后鲜活快乐的时段,以写生为幌子的吃喝玩乐,下河捉鱼,烧烤打牌,唱露天ktv,给去了的所有人起外号,爬到村子的屋顶上看传闻中的流星雨; 讨厌的男生们偶尔也露出能照顾人的可爱一面,但仍不影响他们白天犯贱,在打闹中把铅笔连着水桶一起扔到水塘里。 最后每个人都带着乱七八糟的作业回到画室,被卢老师气得留堂重画重补,画室的灯第一次彻夜地亮着,里面的欢笑声却不绝于耳。 每每祝姚和杜宁扬和“临阵脱逃”的徐照霖讲起溪村写真的趣事,他都装模作样地说:“真特么羡慕你们这群傻瓜。” 其实他一点也不羡慕,他的心里盛满了隐秘的幸福,他在这个夏天,热得连迈步都困难的天气里,只身坐上前往岚洲的火车,往飘扬的风沙里去。 “魏也是七月一日启程的,为了省钱坐了硬座,结果到地儿就病倒了”徐照霖记得很清楚,“很不可思议吧,看起来身体倍棒的人,一下子就被撂倒了,我给他发消息问他到了没,结果他拍了张手背正打点滴的照片来。” 徐照霖发完消息就收拾行李去了,去溪村写生他盼望了很久,他对雾蒙蒙的徽派建筑很着迷。 把画具都塞到行李袋里,再看手机,魏也发来了这张照片,回复道:【水土不服中】 打点滴的时间似乎很无聊,见徐照霖好一会没恢复,他又问:【你们明天出发?我去过溪村,很美,祝你们玩得开心。】 杜宁扬把魏也删了,徐照霖知道他这话是想让他转达给杜宁扬的。 徐照霖打了个电话过去,魏也那边接通了,声音听起来很虚弱。 徐照霖问:“你怎么样?” “还好,应该是水土不服加上感染流感了,火车上人太多了,”脆弱的时候,魏也的话语比平时多,“没事,我生病一般一天就好了。” 跨省的电话费很贵,一分钟能去到两块钱,话费像吸。毒一样地哗哗走。 “你一个人在医院?” “嗯。” “好医院还是坏医院……我是说是医疗条件怎么样?” “凑合吧,这地方,跟淮城肯定比不了。” “你们摄影组没人照顾你么?” “迁徙的时间是固定的,他们下午出发了,我到时候再去追他们。” 徐照霖的妈妈敲开房门,扯着嗓子喊他快去吃饭,徐照霖应声的间隙,魏也听到了,“你快去吃饭吧。我挂电话了。” “你吃饭了么……?” “我等会请护士去帮我买一份。” 随后两人道了别。 徐照霖是七月二日出发的。 “挂了电话以后,我那顿饭吃得很不是个滋味,还被我妈看出来了。我妈问我‘刚刚在和谁打电话’,我说一师兄,去外地实习生病了,没人照顾他,我妈说‘好可怜哦’。” 徐照霖自嘲地笑了笑,“她把我的心声说出来了,我也觉得他好可怜,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没有人照顾。所以第二天我就两边骗,骗我妈说去溪村,骗助教说得了阑尾炎,然后坐火车去了岚洲,照顾了他整整五天。” “难怪你‘康复’以后天天让我和杜宁扬请你吃饭,”死去的记忆攻击祝姚,“原来都赖魏也!” 大概是心疼,杜宁扬的语气柔软下来,问道:“那五天里,发生了什么……?” “也没发生什么,他是急性风寒,反反复复地发烧,我就去买绿舌头搁在他脑袋上,化了就再去冻起来,绿舌头不容易变形,等烧退了,他没耽搁,就去赶组了。” 他刻意没提自己几天几夜几乎没睡,舍不得租陪床,把三个硬板凳拼在一起,半躺着硬抗。 他没描绘那恶劣的天气,单单县城的风沙就很大,气候很干,又干又热,好像有人拿着大号吹风筒,开最热的热风朝着人吹。 他也趁他睡迷糊的时候,偷偷牵他的手,小心翼翼地不敢贪心,几秒就放掉。 “在大巴站分开的时候,他依旧说‘谢谢你’,我都怀疑那些谢谢不值钱,我问他你可以抱我一下么,抱一下就行,我知道我对你的喜欢会对你造成困扰,但我保证等我回去我就不喜欢你了。” “我说抱一下就好,他却弯下腰抱了我很久,他说会给我寄明信片,接下来的十年,他每一年都给我寄了明信片。” 说着,徐照霖脸红了,“后来,你们也知道的,我交往的每一个男朋友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他的影子,我认为我挺勇敢,我现在年纪变大了,当然要变得更勇敢,再去试一次。反正他就在淮城,横竖不用再坐十几个小时的硬座去找他了。” “他爹的,”杜宁扬的眼泪差点流下了,“感动了。我表态,我支持。” “那我也勉为其难地支持,”祝姚一直都是最冷静的。 就着那瓶新开的洋酒,他们又东扯西拉地聊了许多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杜宁扬在回回声的路上,脑海乱糟糟,却一直在重复一句话。 年纪变大了,当然要变得更勇敢。二十八岁,当然要比十八岁勇敢。 站在快要熄灭的路灯下,她冲二楼窗户的方位,大声喊了闻序的名字。 第22章 ◎无条件溺爱◎ “喂,闻序——”“闻序——” 步行街白天热闹,凌晨灯光熄灭,空无一人,安静得能听得到呼吸声。 杜宁扬双手抱在胸前,昂着头往黑洞洞的窗户里眺,凌乱的头发丝儿落在脸上,她懒得伸出手拨拉,试图把它们吹走。 高跟鞋蹬在砖地上咚咚直响,像她深夜发疯的伴奏,“喂——闻序,你醒醒,是我。我回来了。” 杜宁扬说戒酒就像放屁,她喝多了,但就连喝醉了都没耐心,歪歪倒倒地半倚在花坛上,最后扯着嗓子叫了一声。 “喂!——” 闻序没像长发公主一样推开窗户,探出脑袋,天真烂漫地微笑地同她挥手,他叼着根烟,从回声旁边的小巷子里钻出来,气还没消,心里劲劲儿的,认定她她是刚和魏也续完旧回来。 他没出声,只斜着眼睨她,一副街头混混模样,以此表明自己的不好惹不好哄的态度。 她喝得都晕了,只能看到眼前男人的一个轮廓,穿着灰色的卫衣和卫裤,修长白皙的手垂在腿边,红色的星星明明灭灭。 杜宁扬傻兮兮地冲闻序笑了一下,像见着排骨的的吉娃娃,身体猛然往前一倾,伸手去摸正燃着的烟头。 这真是出其不意,闻序瞬间破防,吓得在原地弹跳起来,“喂,靠,这是烟头!你又喝这么多?” 第24章 “嗯,是喝多了,整了瓶洋的,靓货!……不过我很开心,”她的目光仍追随着燃烧的烟头,亮晶晶,红彤彤,透亮透亮,很温暖。 闻序把烟扔了,用脚踩着蹭了蹭。看她神志不清醒,没好气地直抒胸臆:“他回来了,你是应该高兴,反正除了我粘着你,你见谁都开心。” “不,胡说!”杜宁扬伸出手,又要去够闻序的脸,确认道:“你是闻序吧?” “不然还能是谁?”怎么好像抽了烟,说话就会呛人? 她懵懂地看着他,瞳孔失焦,残存的意志让她逐字分析他的话语和语气,“你的意思是说,我见到你不开心?” “是啊。” “我,杜宁扬,见到闻序不开心?” “是啊。” “谁说的?” 她的声音骤然大了起来,在街上回响,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好像在为他打抱不平,“闻序,你告诉我,你,你告诉杜宁扬,这是谁说的?” 脸上的表情无比认真,认真中还带了些……愤怒? 好像一只吉娃娃在咆哮。 闻序弄不清她的路数,但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弯腰去把杜宁扬拉起来,“你小点声,我们回去说。” “谁说的,”她偏要在大街上把这事儿弄清楚,身子往后靠,手紧紧抓着花坛的边缘,“你跟我说,没事,我跟你撑腰,你告诉我谁说的?” “靠,”闻序哭笑不得,“你先起来,回去我告诉你,你再在街上撒酒疯,街坊要出来揍你了。” “谁要揍我?”杜宁扬四下张望,边张望边开始撸袖子,“在哪?” 这个女人真恐怖,喝醉了要么亲人,要么和人干架。 闻序没招了,顾不上生气,顺势蹲下来,伸手公主抱。 应该是这么抱的吧……?他没抱过,只能凭感觉,左手环过她的膝盖下方,右手牢牢围住她的腰,像举轻哑铃似地把她抱起来。 杜宁扬忽然不吵也不闹了,就几步路,轻轻把手环住闻序的肩膀,靠在他怀里。 步子踏上到二楼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假睫毛卷翘,垂眸洒下一片乖巧的阴影。 闻序推开杜宁扬房间的门,发现铺天盖地地全是衣服,满床铺着出门时没被选中的外套和大衣,化妆台前的椅子上堆满前两天换下来的内衣、秋衣、羊毛背心……一层一层,一叠一叠。 就连地上都是一只一只不成对的袜子,没地儿下脚。 闻序思考三秒,把她抱回了自己的房间。 从小良好的物质生活环境让他格外注意内外的洁净和卫生。他从来没想过要把一个刚从外面喝了大酒,没洗脸没刷牙没洗头没洗澡的邋遢女人放在自己的床上,更别提这个人还三心二意,心猿意马,把自己气得够呛。 但她好像就是有这个能耐,让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突破底线。 “溺爱”两个字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时候,他想他完蛋了。 他的确溺爱她,无条件地溺爱她,就像第一次发现自己喜欢她,连原因都找不着。他没忍住,胳膊撑在床沿,俯下身去亲她。 美梦被叨扰,好像是温热的果冻在她脸上滚来滚去,杜宁扬噘噘嘴,转过身换个朝向继续睡。 一米五的床,她占了三分之二,再次转过身,把腿搭在闻序的腰上。呼吸起伏间,他把她又抱紧了些。 “天亮睡醒再找你算账,”他心说。 - 杜宁扬醒来之时,春季温热的太阳正晃悠到头顶,是吃午饭的时间了。闻序的被窝,真香啊,淡淡的柠檬香气。 她把脑袋埋在干燥清香的被子里,猛吸几大口,随即想起自己昨晚,没有刷牙洗脸,乱糟糟灰蓬蓬,残留的良心让她很快坐起身,边揉眼,边用脚尖去摸拖鞋。 毛拖鞋上的大熊熊咧着嘴傻笑,好像在对她说“中午好”。 她双手撑在床边,平复和镇定思绪。其实她昨晚没有喝得太醉,仨人一开始都还好,直到祝姚兴起,伸手拿过酒瓶子就对瓶吹,而徐照霖也不甘示弱夺过去仰头喝。 她坐一旁感叹于徐照霖电影小说般的深情,慢了半拍,没能加入到抢酒行列,进肚里的顶多三杯。 她本来想趁醉装装疯,跟闻序说“干脆咱好好正式开始得了”。 一路上她都兴致勃勃,好像是已经打了胜仗的战士,但走回到步行街的路上就怂了,仰头看见那扇黑洞洞的窗户时,战士瞬间溃败成逃兵。 虽然在那扇窗户后,他们总是听着音乐接吻。 正不正式在一起其实也没两样吧,忽然强烈的反骨意识涌起,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了。 她坐在花坛边上,模糊间看到那影子,挺拔修长,看一眼就知道是他,清冷的月光薄薄像纱洒在他身上,他的模样疏离,昂着头就很年少时一样,远远地不讨喜,走近却又让人挪不开眼睛。 她需要确认,一再确认,这不是一场惹人头痛的梦。 “是你吗,闻序,”那声音从她嗓子眼里冒出来的时候,嗲得她自己都起鸡皮疙瘩。算了,嗲就嗲,茶就茶吧,她有醉酒当幌子,醒来就不必认。 没有名头,就没有约束,不开始,就不会结束,嗯,这逻辑特别成立。 杜宁扬打了鸡血似地站起身,蓬头垢面地和这间整洁有序的房间惜别,老实地回到自己的狗窝去窝着了。 “起来了,”闻序在楼下听到杜宁扬的动静,预判了她的动作,“别再回去躺着了。” 小贼被抓包似地的心虚,杜宁扬嘴硬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回去躺着了,我,我去洗脸刷牙!” “行,快点的,我做了早饭,正好。” 早饭?这个人还会做早饭?已经是中午了,做什么早饭? 可是不对啊,他们连个碗都没有,他怎么做早饭? 杜宁扬快速洗漱完毕,鬼模鬼样地溜下楼,看看这个凌晨躲在外面抽烟的故作伤感之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闻序正端着个小三明治机,把里面压得热乎乎的三明治往外倒,容器是去隔壁餐馆薅的泡沫打包盒,他有时去打包,服务员小妹妹冲他抛媚眼。 用泡沫盒吃三明治,对她来说也是头一遭。 杜宁扬迎上前,指着三明治机问:“这东西哪里来的。” “我在网上买的,”闻序往里又扔了两片面包、一片火腿、一片芝士,“离远点,别烫着你了,这玩意可烫。” 杜宁扬这才瞅见闻序的大拇指上烫出了个水泡。叹了口气,又去柜子里翻出个小创口贴扔给他。 她也不太会照顾人,活得比较随意和粗糙。 闻序把创口贴仍在茶水柜上,“等会再贴,不疼。” “你还学会网购了?”杜宁扬眼尖,瞅见这个小机器是个北欧牌子,不便宜。 “学生课间让我下载购物软件,帮她们‘砍一刀’买颜料,我在画室里一顿砍,——这个就免费了。早上送到街口的驿站,看到短信我就去取了。你没醒我闲得无聊研究了会,发现用起来也不复杂。” 真是越来越会生活了,还会“砍一刀”和“看收件码”了。 杜宁扬赞叹道:“你是我在现实生活里见过的第一个‘砍成功’的人,真的,比大熊猫还稀有。” “谢谢夸奖。” 两人面对面坐在桌前,开始享用第一顿正儿八经的“早餐”,装在泡沫打包盒里的热压三明治,和两杯服务员小妹偷偷送给闻序的塑料杯绿豆汤。 “挺好吃,这是你第一次下厨么?”杜宁扬很给面子,连烤糊的一半儿都咽下去。 “是啊。” “那你还挺有天分。” 只是顺口被夸了两句,闻序就像得了<a href=https:///tags_nan/shiyigeng.html target=_blank >失忆症一般,全然忘记昨晚自己痛下决心,要和她大吵一架,躲在黑暗里偷偷吸完的那包烟,终究是错付了。 他说:“那我们以后也学着做饭吃,天天去外面吃也腻得慌。” “笨蛋,”她笑眯眯地像看小傻子一样地看着他,“做饭需要燃气,这房子没通燃气。” “哈?——”闻序失望地叹起气来。 第23章 ◎口是心非◎ 趁着出门扔垃圾的功夫,杜宁扬绕路去小药店,买回来碘酒和棉签,少有耐心地给闻序一点一点地涂,接着撕开创口贴,细细地贴平整。 买单的时候图便宜,创可贴买的是带花花图案的,印着猫和老鼠。 她自己贴创口贴的时候,要么黏成一团,要么皱皱巴巴。可这创口贴到闻序的大拇指上竟然如此服帖,她连连称赞:“哇,真是厉害,堪称完美!” “幼不幼稚,”闻序笑嘻嘻地捏了把杜宁扬的脸。 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了么?是可以这样捏脸开玩笑,鼻尖贴着鼻尖,手指碰着手指给对方贴创口贴的么? 好像……是吧,这样的氛围还是头一遭。杜宁扬愣愣地看了看闻序,别扭地别过脑袋,假装在看地板砖,嘴里不知咋的冒出一句,“嫌幼稚你撕下来就好了。” 第25章 “才不,”闻序把杜宁扬偏过的脑袋掰正,直直地看着她,“我喜欢这个,我喜欢看猫和老鼠。” 原来是说创口贴的图案幼稚啊……杜宁扬的心里在嚎叫,原来又自作多情了。 闻序捕捉到了,她的眼神里有些小而细微的怨念,好像在表达不满——你没有谢谢我,你没有夸我可爱。 “不止喜欢这个,”他给出肯定的回答:“喜欢你帮我贴……也喜欢做东西给你吃。” 杜宁扬一时无话,只是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咚咚,咚咚地占据整个背景音。 这让她怎么说,说些什么呀? 她用力左右晃了晃脑袋,试图把闻序的手甩开。 闻序的双手温柔地把着她的脸,但不代表没力气。不管是否破坏此刻暧昧的气氛,他忽然非常想弄清楚她喝醉的昨夜。 他试探地问,语气变弱,全然没有昨晚预计的质问和气势汹汹,“你昨晚干嘛去了?” “去徐照霖家吃饭了,”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去徐照霖家?还有谁?” 怎么跟他想得不一样?怎么去“好友兼情敌”家吃饭了?难不成魏也也在,他们愉快地三人成行? 杜宁扬对闻序的问题不知所云,“还能有谁,不就是祝姚。” 闻序还想问:“你们吃什么了?聊什么了?为什么三个人在家吃饭要喝那么多酒?是聊伤心事了么?” 他更想问:“你们没聊魏也吧?” 他最想问:“你把魏也的名儿纹手上是怎么个事儿呢?” 有客人推门进来了,话都到喉咙管了,呼之欲出了,他又不好意思地咽下去了。 勇气这个东西真是玄,一瞬间涌上脑门儿,一刹那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还吃天时地利人和,多一个人在场他就气焰全消。 闻序悻悻地准备上楼,杜宁扬和客人说了声“稍等”,叫住了闻序。 她问:“你晚上要出去么?大概……九点多。” “还没想好,今天反正没课,可能去看看电影吧。” 他哪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裤兜里干净得连个钢镚儿都没有,压根不配出去玩儿,步行街来来回回的石板路都被他走烂了。 “那你想和我们一起玩儿么?徐照霖和祝姚。” 杜宁扬寻思着,这家伙莫名其妙问那么多,肯定是孤单寂寞没朋友,想找他们一起打发时间。 闻序则暗暗窃喜,咦,怎么没有魏也,他们没带魏也玩儿。 他本来还想再问“玩什么?”但这冷清的小门面里,好不容易来了人,怕客人等得不耐烦,就直接说了个“好”。 管他玩什么呢,有得玩就行。 只是闻序没想到,三个大学渣,毕业十年后的夜间活动是爬到屋顶上看月全食。有种诡异又朴素的怀旧浪漫。 夜晚气温骤降,杜宁扬爱美穿了件新风衣外套,冻得瑟瑟发抖。 趁徐照霖和祝姚拿手机猛拍,闻序坐在最边上,用大衣把她包裹进怀里,她的小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安静又安详。 当地球的阴影覆盖月球,深红色的月亮让天空暗下来,他亲了亲她的额头。 她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埋怨,“在溪村看星星的那天,全班除了徐照霖,就你没来。” 闻序一直为这事感到遗憾。只是,感到遗憾的不止他一个人。 他本就比写生大部队迟到一天,之后又在中途离场,随后再也没有出现在画室。而在那个热烈炎热的夏天之后,她正式走上高中生涯的正轨,日复一日,过起忙碌而规律的模糊生活。 路过短暂交汇的节点,往后的道路就愈发遥远地错过。好在,他们是两条曲线,现在又稀里糊涂地绕在一起了。 “对不起,”他说:“本来想着流星雨,可以许愿,还可以帮你多许几个愿,提前把愿望都想好了。” 她仰起头,专注地看着他,“不要紧,那天晚上压根没有流星雨,都是他们瞎传的。你说说,你想帮我许什么愿?” 重合的地球和月球一点一点错开,月芽的轮廓一点一点晕开来,像她弯起来的眼睛。 - 旅游大巴七点发车。 第一站是画室,第二站是华广,第三站到城北,出了城开上三小时高速,再转一小段乡道,就能到溪村的入口。 跟平常小打小闹的春秋游比起来,近四小时的车程,再加上七天五晚的住宿,算得上是趟“远途旅行”,再加上刚考完期末考试,暑假正式宣告到来,每个人都很激动——激动到忘记他们是去写生的,是每天都要交作业的。 杜宁扬和祝姚趁着放假和出游前短短一个晚上的间隙,去批发市场血拼一番,买了一堆质量一般,但款式时髦的“次抛衣”,拿回家洗都不洗就要带到溪村去,往行李箱里塞。 谁知第二天早上一醒,行李箱变成了超大号蛇皮旅行袋。 “你那个箱子太小了,塞满衣服就放不下日用品和药箱了,妈妈帮你找了个大袋子,免得到了村里想买都买不着,”方芳就知道杜宁扬会撇着个嘴,提前准备好了应对话术。 杜宁扬显然还没睡醒,盯着这个超大号蛇皮袋,盯了许久也没盯出个花儿来。闻言发出不情愿的哀嚎。 她想象中的写生之旅,是带着新买的夏季裙子,推着灵活的明黄色万向轮行李箱,单手把着草编太阳帽,回眸一笑百媚生的。 而不是像个难民一样拖着这个老土的,过时的,超载的,蛇皮旅行袋。 “妈——”杜宁扬猛然蹲下身,费劲地拉开拉链,发现这袋子质量很次,拉链卡卡顿顿,拉不利索,咬牙切齿地问:“你都往里面塞了啥?太沉了,我提不动的呀!” “也没带啥,有备无患,”方芳望了一眼时钟,“得,要出发了,还得走去华广等车,妈把早饭给你带着。” 方芳所说的等车,是提前三十到四十分钟站在站台上像个傻子一样地干等。杜宁扬没这个习惯,且在画室里是一等一好面子。 她蹲下身,我行我素地把蛇皮袋里她要的东西,往她漂亮的明黄色小箱子里收。 “哎,拿这丫头没辙,”方芳冲杜敏达直摇头,“你也要出发了吧?” “是啊,哎哟,快迟了,”杜敏达朝桌上抓了个饼往嘴里塞,“今天估计能早点回来。” “闻小少爷不跟宁宁一块去写生么?” “他今天要考英语考试,好像叫妥……妥儿福吧。他准备挺久了,考过就解放了,嘿嘿,我也解放了,”杜敏达拉开大门,又“嘭”一声关上。 “闻序不去啊?”蹲着忙乎的杜宁扬抬头问了一句。 “不去,你爸送他去考试,”方芳又瞥了眼时钟,“你快点的吧,迟到了去不成,没地儿哭我可不管你。” 杜宁扬的心里翻过转瞬即逝的失落,她加快翻箱子的速度,合上那一刻有种壮士把剑装入剑鞘的爽快感,“走吧!” 方芳帮她推箱子,一路都在嘱咐,“好好画画,认真学习,提高水平,晚上睡觉记得锁门,别离开大部队,别瞎跑别瞎玩别瞎花钱,不过该花的钱还是要花,不要乱吃东西但可以吃吃溪村特色的梅花糕……” “知道了,妈妈,”杜宁扬远远看到已经有同学站在站台等,想凑过去和他们闲聊,便向方芳挥挥手,“我会给你买纪念品哒!” “哎哟,我不要那些……”方芳知道她玩心大,“每天晚上都给妈妈打个电话报平安。” “知道啦!”杜宁扬蹦蹦跳跳地往前跑,很快汇入叽叽喳喳的人群。 几乎每个人都给mp3里下满了新歌,书包里不是画具而是满当当的零食,平时不怎么熟的同学,此刻也能凑在嘻嘻哈哈地聊上两句,夸夸对方的新衣服好看,新手表炫死了。大巴车准时到达,少年们咋咋呼呼地上车。 “这里这里!”祝姚在第一站上车,占了个后排的双人好位置。 杜宁扬跟见到亲人似的,打了鸡血般地往后面挤,边挤边张望,“咦?徐照霖呢?他不是跟你一块儿上车的么?” “他啊!他得阑尾炎了,老师说他不来了!” “这也太倒霉了吧?” “是啊!估计是他人品有问题,算了不管他,我下了最新几集的《好想告诉你》,纯爱番,你要跟我一起看吗?” “不了!我要听许嵩。” 去往溪村的短短四小时车程,他们起初是各玩各的,后来气氛渐渐热闹,不知道谁从哪儿摸出个话筒,少年们开始轮番到车前面去唱歌。 超级融洽和开心。 杜宁扬和祝姚因为有人唱歌跑调而把脸埋到座位下方偷偷狂笑,笑着笑着不知怎么地,她想到此刻正在英语考试的闻序,不免觉得他好可怜,同情之余,竟然莫名笑了下。 “你笑什么?”祝姚问。 “觉得有人很倒霉很可怜,”总不能直说这个人是闻序吧。 第26章 “徐照霖有什么可同情的,”祝姚弄错了对象,“他肯定是背着我们偷吃好吃的了。” “那等回去,你会去探病么?” “去啊,肯定还是要去的吧。”口是心非的家伙。 第24章 ◎沸腾夏夜◎ 用过溪村民宿里的粗茶淡饭,淮城来的娇弱公子公主们已经哀鸿遍野,休息片刻,领队又把他们抓到暴晒的河边写生。 上午在空调大巴车上有多高兴,这会儿就有多后悔。 男生们倒还绅士,把宝贵的树荫让给女生们,淮礼和三中的女生们第一次坐得这么近,一个贴着一个,画板抵着画板。 “再往里挪挪呗!”“好!”接着就是画板、板凳磕着石板路,滑动的声音。 挤着怪热的,汗一点点析出,胳膊碰到胳膊都是一层烫汗,恨不得粘在一起。好在下有对策——她们拿出花花绿绿的塑料小电风扇,开始对着吹风。 “要不要第一天就上这么大强度啊,”同学们抱怨道:“好歹遵循科学发展规律,循序渐进吧。” 没有徐照霖,两个人照样扑腾。祝姚趁乱拱火,“是啊,这中暑了算谁的?” 卢雪仲去市里参加交流会,得过两天才能到,领队小泉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工作经验几乎为零,也陪着他们晒呢,以手掌放额前这样的朴素方式防晒,听到这话,腿都吓软了。 杜宁扬立刻和祝姚打起配合,“是啊,小泉哥,我怎么感觉头有点晕呢。哎哟,哎哟,要倒了。” 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哎哟,哎哟”声,所有人都好像“中暑”了。 小泉只好说:“不舒服的跟着我去医务室开中暑药,其他的人先去村里转转,没帽子的去买草帽,注意防晒。不许出村子,不许乱跑,不许下河,不许去游泳。五点半准时开晚饭,错过了可没得吃。” 话音都没落呢,全部精神抖擞地起了身,没有一个人跟着小泉去开中暑药,小泉刚准备再教训他们两句,人压根不搭理他,一窝蜂地散了。 都是没脸没皮的小孩,没辙。 众人吵哄哄地往不同的铺子和屋子里钻,祝姚拉着杜宁扬跑回民宿,奢侈的两人间,空调开到奢侈的二十二度大风,喝了几口温热的汽水儿,平复了下太阳照射的疲惫,开始给徐照霖打电话。 徐照霖没接。 “怎么搞的,”祝姚这会开始担心了,“怎么不接电话?” 杜宁扬一板一眼地分析道:“阑尾炎不是要做手术吗,做手术被麻醉了吧,睡醒了会给我们回电话的。” 祝姚往床上一瘫,仰面玩手机,“那不管了,等他醒了再说,空调房里真舒服。” 要不不出去了吧。 “那我们下午还出去吗,”杜宁扬问。 “我随便,都行,看你,”这意思是不出去了。 随后两人变换了各种各样的躺姿,度过了愉快的溪村写生第一个午后。杜宁扬感叹:“好时光就该这样浪费。” 祝姚无情地戳穿她,“你背错歌词了,是‘好时光都该被宝贝应该有限’。” “切,差不多,”杜宁扬从床上猛然炸起,“靠,五点半放饭,现在六点二十了!中午那么难吃的菜,那群饿鬼跟丧尸似的抢,咱们现在去还赶得上么?” 祝姚自有安排,从行李箱里摸出两桶红烧牛肉面,“跟着姐混你就偷着乐吧,”又摸出几根王中王火腿肠和卤蛋。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机智?” 在这样特殊的环境里,堪称国宴。 她们抱着方便面到民宿一楼去找老板要开水。这小楼依河而建,傍晚风景不错,夕阳照在水面波光粼粼,图个浪漫,索性不端回去吃了。 两人把叉子叉在盖子上,边看风景边等面泡开,香气从缝隙中溢出,幸福感满满。 几个淮礼的大小姐正巧回来,寻着味看到了坐在窗边的两人,从前是没怎么说过话的,但在此环境也自来熟了起来,凑近一看,抓狂地说:“天啊,你们也太幸福太会吃了吧!” “她们吃方便面!还是红烧牛肉面——最好吃的——” 这是私立学校一学期交上万块学生该感叹的事情吗?一碗方便面才几块钱。 “还有火腿肠和卤鸡蛋!” “你们是在哪里买的?晚饭特别难吃,我们也去买吧?” 祝姚已经被香得咽口水,揭盖子的功夫,耐着心回答:“我们自己带过来的,你们问下老板附近有没得小卖部嘛。” 老板从柜台后面探出脑袋,接过话茬,“现在买不到了,小卖部六点都关门咯。” 淮礼的女生们失落而起伏地“啊”了起来。 杜宁扬怕胖,不敢都吃光,于是揭开盖子问:“要不然你们拿点什么东西接着,我吃不完,分你们点。” 于是娇滴滴的大小姐们围着杜宁扬和祝姚,用保温杯盖吃泡面,不嫌弃地一人一口喝泡面汤。 吃半途,祝姚还上了趟楼,大方地拿了几袋子辣条和臭干子分享。 边吃边闲聊,陌生的友谊从聊共同点开始。于是,从枯燥单调的不熟话题切入,她们聊到了学习生活。 原来高中生活也可以完全不同! 杜宁扬这才知道淮礼的学生是不学高考内容的,也不用文理分科,他们一般都会出国,上学主要学英语,用来准备雅思和托福,也学外国大学入学考试的内容,自己大学准备选的专业,或者选一些感兴趣的选修课。 “那你们干嘛来卢老师画室受苦?”祝姚误打误撞地,问出杜宁扬心里压着的好奇的问题。 那个人干嘛来卢老师画室受苦?她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他弯下腰,用一大块崭新的橡皮擦擦球鞋,擦完就扔,都不带再用用的。 “文化分不够,作品集来凑呗——也不排除有人以后想学设计吧,或者单纯感兴趣?” “谁为感兴趣吃这么多苦嘛,”祝姚俨然成了杜宁扬的嘴替,“感兴趣就去上兴趣班,疯了才来受卢老爷子的折磨,在这大好的青春时光啊——” “还真有,”那女生神神秘秘地说:“据我所知,闻序就是纯为爱好。你们晓得闻序是哪个吧?那个高高瘦瘦白白很有钱的。” “你从哪里知道的?” “我跟他一个班的呀!他的成绩很好,犯不着用作品集加分,而且他家是干康养的,淮城所有的体检医疗器械都是他们家从国外进口供的,他跟反正画画八竿子打不着。这不是喜欢是啥?” 祝姚看向杜宁扬,试图从她这个权威的内行人士处获得肯定,不料更劲爆的八卦忽然来了。 那女生的手机q.q滴滴了好几下,低头抬头的功夫,她眼里的激动要爆发溢出,“你们学校的舒礼襄正在和我们学校的裴沛表白,要去围观吗?” 方便面都来不及收,杜宁扬和祝姚混在淮礼的女生队伍中间,跟火箭炮似地“噌”地一下冲了出去。 告白地点是河边的小亭子里,这两人早有苗头,男帅女美,去水房帮忙打水,上课互用对方削的铅笔,放学一起坐公交车……众人其实见怪不怪,但耐不住这夏夜这躁动的心啊,一定要去窥探下幸福,要不然就亏大发了! 告白内容其实比较平凡,笨嘴里吐不出象牙。但依旧非常美好,青涩。 他们面对面站着,中间隔着一臂左右的克制距离。舒礼襄鼓起勇气说:“裴沛,我喜欢你很久了,我想你是知道的吧。” “嗯……”裴沛很娇羞,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脸。 “我想说的是,我想说,”舒礼襄紧张地猛然咳了两下,裴沛往前一步,去帮他拍背,顺气。 “不着急,你慢慢说。” 蹲在不远处大树背后的女生们,激动得跺脚——却只敢轻轻的,生怕打扰到这一幕。 舒礼襄咳完,顺了口气平复心情,又接着说:“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句子,觉得特别好,就一直想告诉你。” “是什么?”裴沛问。 要放大招了! 女生们大气不敢出,皆瞪大双眼把脑袋又凑近些看,好像睁大眼睛就能听清楚些似地。 “就是,咳咳,”舒礼襄一字一句地说:“再奇特的长相,五十年后都一样,我要的就是你这样的,心是不会变的。” 靠。 真好。 夏夜在这一刻沸腾,带动血液和心跳一起沸腾。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我愿意!” 舒礼襄上前一步,两人的距离变成零点一,他弯下身礼貌而绅士地抱了抱她,这个动作仿佛是一个信号,忽然几个男生从斜前方的拐角冲了出来,开始振臂高呼,接着淮礼的女生们拉着杜宁扬和祝姚也往前冲上前去。 左左右右稀稀拉拉,一伙接一伙,画室的人几乎全乎了,合计着全在看呢! 舒礼襄和裴沛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你你你,你们”个不停。 黑暗中不知道谁带头说了一句,“你们这桩亲事我们准了!” 第27章 “对,我们准了!”“准了!”“那必须支持!” 又有人耍贫,“放心好吧!不会让你们当画室罗密欧和朱丽叶的!” 大家笑成一团,维持了九个月零六天的淮礼三中分界线,忽然就在这神奇一刻打破,往民宿走的时候,有人说:“下周三晚上有流星雨,都一起去看呗,真好是写生结束前一天晚上。” 情到浓时,他们说好必须屋顶见,必须不见不散。 回到房间,一身臭汗。祝姚先去洗澡,在浴室传来的花洒水声中,杜宁扬躺在床上放空,回想舒礼襄对裴沛的那句话。 再奇特的长相,五十年后都一样,我要的就是你这样的,心是不会变的。 她什么时候会遇到能对她说出这样真诚话语的人呢?或许是上大学以后,或许是工作以后,或许没有,想着想着,她不免叹了口气。 还是要好好学习啊,要谈也谈一个淮美的高材生,脑子里炸出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手机铃声响起,来电显示是方芳,得,忘记给她保平安了。杜宁扬懒洋洋地接了起来,“喂,妈妈,我很平安。” 说话的是杜敏达,“宁宁,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很好啊,妈妈呢?” “她在旁边听着呢,我明天送闻小少爷到溪村,我是想问你有没有什么要带的,我顺路给你捎过来咯。” 杜宁扬从床上坐起来,确认道:“什么?闻序要来?” “是的,”杜敏达不懂少女心思,“溪村出市了,电话费贵,我先挂了,你把你要的东西发短信过来,没有就说无,千万不要不发。” “知道了!” 话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嘟得杜宁扬的心乱乱。 第25章 ◎离别礼物◎ 想要些什么,就要付出些什么去交换。正如闻序想要去溪村写生,就要拿参加托福考试去交换。 放假后他没歇息过一时一刻,家教从早到晚陪着他一遍遍地刷题,口语练得嗓子都冒烟。她不经意地向闻序流露出焦虑:韩玲给她下了死命令,他考不到九十五分,她就得滚蛋。 “其实没签合同呢……最近的课费积攒着也没给我,要是没合格说不定都不给我,”看着闻序木讷的样子,家教苦恼地说:“但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我反正没见过高一学生一次就达标的。也怪我,来了这么长时间,怎么没想过签个合同?” 她知道自己胳膊拧不过大腿。她心里其实有点同情闻序,只要想到身后的大摄像头直勾勾地对着他们,她就犯怵,想要冒汗。而闻序天天睡在这个房间里,会不会连睡姿也要被纠正? 闻序心里大概了然了,前两天有机构的人上门来谈,要了些资料,他隐约听见他们在谈办签证的事情。 望向窗外郁郁葱葱的树,阳光正好,鸟和蝉在喳喳地吵闹,叶子被热风吹到窗边,他捡起来丢了出去。身后是牢笼,叶子最好别进来。 他想,他很快就会离开淮城,踏上陌生的土地,这是韩玲和闻品言的决定,不容挑战,不容置疑。 “我会考过的,”他语气淡淡,压住内心翻涌起来莫名的离别思绪,“他们和你的课约到什么时候?” “七月底……说是到时候看要不要续,”家教压低声音:“要是考过了,就不续了,但会给我一笔奖金,还说会介绍朋友的小孩,反正闻序,你别担心我找不到工作。” “嗯,”闻序拿起笔,“我再练一篇作文。” 当晚吃饭时,他像商业谈判一样冷静,说自己会考过托福,但前提是要让他去溪村写生,“最后一次了,我想放松一下。” “你会把心玩野的,”韩玲瞥了闻序一眼,“小村子有什么好玩的……破破烂烂,等妈妈不忙了,带你去欧洲旅游不好吗?” 闻序噤了声,撇撇嘴,垂下眼,眼下是厚重的黑眼圈,整个人看上去单薄而易碎。 闻品言破天荒地有些看不过去,帮他说了一句话,“让他去吧,最近确实学习辛苦,等会让何姨把行李收拾了,再找老杜送他去。” 闻序莫名地抬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闻品言是做生意的,从来不会做亏损的买卖,帮无谓的忙,“回来了就一心一意地准备去美国的事,温习温习功课,不要再想那些不切实际的。” 就知道会这样,闻序不挣扎了,挣扎也没用,还好当下最想做的事情没有被阻挠。考完托福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般疲惫,头痛欲裂,痛到晚上都睡不着。但这丝毫不阻碍他于第二天清晨出发。 杜敏达一路上给他打预防针,“闻小少爷,溪村条件很艰苦的哟,估计是饭不太好吃,我闺女让我捎好多泡面过去。哦——还有几顶帽子,估计是晒的,你带了帽子没?” “应该带了吧,何姨收的行李,我不太清楚,”闻序应着,头痛拉扯着神经,眼皮子打架,逐渐沉入梦乡。 杜敏达后来说的话,他没有听得很真切,反正他语气轻松又愉悦,“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借杜宁扬的戴,七天她带了至少八个帽子。” 再睁眼已经三个半小时过去,迈巴赫停在了泥泞的进村小路上,杜敏达把闻序招呼起来,又勤快地打开后备箱,帮他拿箱子和行李,还有他夹带的——杜宁扬的泡面和帽子。 “我来提进去吧,还不知道进去要走多久,”闻序看着杜敏达提着大包小包,“也没有很多东西,我替你拿给她。” “那怎么行,”杜敏达藏宝似地把行李往背后一扭,“还没到地儿就把你累着了。” 闻序伸手,执意道:“你还要开四个小时车回去,别把你累着了,快给我,我现在进去正好赶着饭点。” “好吧,”杜敏达见他如此坚持,“那我还是在这里等你一下,你提不动咯跟我说。” 闻序摆摆手,头也不回,“又不重,这都提不动我就废了。” 杜敏达在背后咯咯咯地笑,注视着闻序的背影消失在溪村牌坊之后,方才安心离去,离开前给杜宁扬发了短信,说东西送到了,让她记得找闻小少爷拿。 杜宁扬这边可没心思看手机。 小泉当晚请示卢雪仲,两人合计想出了对策,去找村长借了间带院子的大祠堂,让他们围着画院子里的风物。 小泉郑重宣布:“昨天么,放你们玩了半天,所以今天么,要补上两张作业。画完了才可以自由活动。” 不出意料地是抱怨的声音,不过下仍旧有对策,同学们混熟了,私下暗暗约定,“反正他只说要交作业,没说要求什么质量,我们全部都瞎画对付对付,法不责众。” “那他明天就有新要求了怎么办?比如画得太烂要留堂怎么办?”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谁管那么多?玩完今天再说。” “我赞同,明天再想明天的法子。” “要不投票计数,少数服从多数?” 当一张破破烂烂的写着“今天你是否选择瞎画应付?a.是b.否”,都被传得脏兮兮的条子传到杜宁扬手上,她毫不犹豫地在a选项上面打了个勾。 a选项上的勾都叠在一起,堆满了,b选项上面还是空的。 ——这是压倒性的优势,这是大画渣们的完全胜利。几乎是所有人,在午饭前就完成了今天的要求,欢欢喜喜地回民宿吃饭去。 杜宁扬和祝姚在早饭时领略过溪村大厨的手艺,狗吃了都直摇头,此刻只想奔回去吃泡面,于是脱离了大部队,溜回房间去。 不料在大堂里见到了那熟悉的蛇皮袋子,赫然躺在沙发边上。是中暑了么,出现幻觉了么,不确定,再看看。 目光向左移,丑陋的蛇皮袋旁边是一双干净崭新的白色板鞋。再往上,是修长的腿,白皙的手臂,纯白色的衬衣,棱角分明的侧脸,冷淡的垂眸。 闻序拎着她的蛇皮袋来溪村了。 这,这啥搭配啊,她早上也没吃菌子啊?小眼怎么能昏花成这样? 祝姚的声音打破杜宁扬震惊的思绪,她非常肯定且斩钉截铁地叫出了那个名字,“闻序?你走错了吗?这是女生宿舍。” 闻序闻言侧过头来,眉轻轻蹙着,估计是等得有点不耐烦,还好大厅里开了空调,不至于热到流汗。 跟他比起来,她们俩像刚拾荒回来的流浪汉,短袖前后都被汗浸得透湿,散发出隐隐的咸味。 他的目光扫到杜宁扬身上,她穿着挂脖短袖假两件和铅笔裤,脚上蹬着双高帮匡威帆布鞋,刘海被汗打湿,黏在额头上一缕一缕的,或许是被热的吧,她的脸怎么这么红? 他的目光停在杜宁扬身上,指了指脚边的袋子,“杜叔让我把这个带给你,他说是泡面和帽子。” 怎么是他帮杜敏达送过来,老杜真是倒反天罡,不怕被开除么? “谢谢谢谢谢谢,”尴尬之际,她的嘴里只能冒出一串儿谢谢,而后回过神来,寒暄道:“这天怪热的,是吧,要不要我请你吃根冰棍儿?额,小卖部不远。” 第28章 嗯,就当为杜敏达赎罪,讨好讨好闻序了,完全不是萌生了和他单独待一会的不轨意图。 祝姚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她拽了拽杜宁扬的上衣下摆,眼神哀怨,示意她要赶快吃饭。 闻序把祝姚的模样收在眼底,“不了,我还要去放行李。画室下午什么安排?” “上午紧赶慢赶地把作业画完了,下午自由活动,你可千万别去自讨没趣,”祝姚蹲下身,开始扒拉杜敏达送来的物资,嘴巴没有把门儿,“他们说找个池塘钓鱼,附近晚上有一露天ktv可以唱歌吃烧烤。” “三中的都去?” “不啊,所有人都去,你也可以来。” “那我们下午见,”闻序往门口迈步,心里纳闷——所有人?才短短一天,他们竟然一下子混得那么熟了,该死的托福考试,为什么偏偏是昨天。 边翻着,祝姚惊叫出声,“杜宁扬,我操——你爸给你捎了小金瓶防晒?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玩意儿三百多一瓶。天啊!还有一瓶香水,香、香奈儿的coco小姐。你爸爸是去抢银行了吗?” “啊?”杜宁扬也惊掉下巴,不可置信地重复道:“你再说一遍?是真的小金瓶防晒和coco小姐吗?” “我看挺真啊,我妈有一瓶第五大道,包装盒和这个差不多;但小金瓶我没用过,只用过可伶可俐这种超市货。” “我擦,那也肯定不是我爸买的,他屁都不懂,我打电话问问我妈。哎哟,占线,估计打牌去了。” 背对着她们,闻序嘴角溢出一抹笑。看样子她很喜欢,就当是离别礼物吧,他的笑容很快又消失。 回头看了她一眼。 第26章 ◎十年间最后一次见面◎ 说好下午见,去钓鱼,结果杜宁扬和祝姚转眼就忘得精光,摁掉午睡闹钟,在梦里和周公钓鱼。 再醒来已经是太阳要落山,群消息达到了惊人的99+,说是已经到烧烤的地儿了,蚊子巨多巨毒,还没出发的赶紧折返去拿花露水。 echo:我带,两瓶够不够,不够我和桃桃再去买。 aka闪闪:我这也有,阿杜我们一块走>。<@echo。 echo:得,楼下汇合。 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子烧烤烤焦的糊味,爱组织的好青年忙得不亦乐乎,围着烤炉四处转,扇风的扇风,点火的点火,调料跟不要钱似地下。 来的第一波人已经吃上了,吵吵闹闹地嘲笑那帮男生,三十个人,愣是一条鱼也没钓上来。 “真是能耐,我都服了,钓空气钓出了奇,把别人老板的杆子掰断了两根。” “你还敢说我……你自己就很牛逼吗?哼,狗屎!” “吃饭时间,讲点文明,世界和平,世界和平。” 杜宁扬赶快凑上去,把花露水随手递给站在最外围的人,“花露水来了,谁要涂自己拿。” 闻序接过,拧开盖子,朝杜宁扬的方向摇了摇,“你不涂?” “我涂过了,”杜宁扬心悸,原来是闻序啊,他换了件深灰色短袖,天黑下来,差点没认出来,“你涂吧。” 她脑补他的少爷生活,他自己涂过花露水么?是不是身边总跟着跟小丫鬟,忙前忙后地服侍他呢?想着,语言体系失效,犹如脱缰野马—— “或者你要我帮你吗?” 闻序倒花露水的动作一滞,看都没看她一眼,“不用。” 什么嘛,好像被她骚扰了一样……丢脸死了,杜宁扬赶快找借口开溜,“那你记得给别人用!这瓶我不打算带回去了!” 等步伐跑远,他才发觉自己的脸发烫,毫无疑问地,他是害羞了。什么人呐,突然说这种话。 如果他回答“好的”会怎么样?可惜不能重新回答一次。 热心的男同学们终于接对了露天音箱和话筒的电源,古老画质的小屏幕亮起,宣告又一项娱乐活动启动,“快点快点过来点歌,来晚了要排队!” “我帮舒礼襄和裴沛点一首《你最珍贵》,献给这趟难忘旅途!舒礼襄最会唱这首歌,贼深情!” “我他妈的谢谢你!你人怎么这么好呢?” 舒礼襄一个长腿跨步,走到屏幕前,掐正点歌人的大腿。 可惜去晚一步,已经点上了,古早机器很笨,不能切歌,不能快进,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一句一句唱。 说时迟那时快,话筒被快准狠地塞到了两人手里—— 裴沛躲在舒礼襄身后,显然是害羞到了极点,舒礼襄拉起她的手,还真就开始唱了。 “明年这个时间,约在这个地点……” “记得带着玫瑰,打上领带系上思念……” …… “未来的日子有你才美……”“未来的日子是否很美……梦才会真一点?” 虽然才在一起不到二十四小时,但配合确实很默契,后来据知情人士透露,他们很早就用mp3分享这首歌,早有准备,歌词都背得顺溜,露一手简直小case。 而现场不知情的女生们,被这一刻打动得都快哭了,十六岁,草坪,空中飘扬的火星子,你一句我一句,来来回回,太浪漫了。 杜宁扬和祝姚并肩站着,显然是最受震撼的那一批,眼眶不知道咋回事,湿湿的。 操,太羡慕了。 虽然昨晚熄了灯祝姚和她打赌,这样的恋情最多坚持仨月,看起来般配,实则是两个学校,两种阶层,转眼一个要出国,一个要玩命死战高考,不分道扬镳她祝姚改姓杜。 她一边认同,一边让祝姚嘴巴积点德,但暗暗许愿,真心希望这俩人能长久圆满。 不过,此时此刻她又在想,能这样在夏夜对唱一次,就算明天分手也值了吧?或许那时她的爱情观已经初具雏形,管那么多,先疯狂再说,结果嘛不重要,顺其自然就好。 唱到最后一句,“我愿意这条情路相守相随,你最珍贵”的时候,她隐约感受到一阵强烈的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 顺着强烈感应的方向,她对视上了闻序的眼睛。 是错觉吗,那双阴郁的眼睛,好像在跟她告别,好像在对她说“我舍不得你”。 她没像之前那样躲,只是直直地回望过去,眼神里带着疑惑。当然要疑惑,因为他也没有移开视线,只是认真而勇敢地看着她。 直到这首歌曲落幕,来来往往的人群遮住彼此的视线。 那是他们十年间最后一次见面。 背景音是:你最珍贵。 - “月亮比星星大,还亮,你现在重新许愿也是一样的。” “我哪知道当时许的愿你有哪些成真了,有哪些没成真?一个愿望能许两次么?” “那你许了什么愿?我们对对呗。” 那天晚上同学们大着胆子搬来几箱冰啤酒,一人几口倒没喝多,但脸都红彤彤的,往回走的时候以疯装邪,走得歪歪倒倒。 他们约好后天晚上一起翻到屋顶上看流星雨,连“作案地点”都勘探好了,女生宿舍的屋顶是尖角的,坐一晚上咯得屁股疼,男生宿舍屋顶连着一个小天台,门锁着,但要翻过去。 你拉我,我拉你,全部都能翻过去,整整齐齐,就是得挤一挤。 闻序也喝了点儿,跟在人群里,兴致高高。 他觉得这趟旅程非常好玩——他看到杜宁扬吃鸡翅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把糊掉的地方剥下来放纸巾里,结果刚弄好就被祝姚一口夺过去吞了;也看到嗜甜如命的杜宁扬喝啤酒,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结果苦味还是让她龇牙咧嘴。 他很后悔没带个相机过来,偷拍她几张照片,带到美国去留点念想。 很美好,就记在心里吧。 回到宿舍,刚洗漱完躺下,就接到韩玲的电话。她语速很快,不带情感和停顿地通知他:“下午家教过来给你估了分,应该差不离。加钱约到了后天在北城面谈签证,明天一大早老杜来把你直接接到机场,顺利的话七月底就能过去。” 夜晚吃烧烤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星星密布,看起来是会有流星雨的样子,他没看过流星雨,这玩意有钱也买不来,还真挺想跟他们一块儿疯一次,翻到天台上去,多许几个愿望,替他自己,也替杜宁扬。 看到舒礼襄和裴沛十指紧扣地唱歌,欢欢喜喜的模样,他也动了心思,不想瞻前顾后了,干脆就告诉她他喜欢她,已经喜欢了大半年,不管她什么反应,也无所谓她答不答应,就勇敢一次,不给自己留遗憾好了。 回来的路上他跟在杜宁扬和祝姚后面,不远处,步伐懒散,听到她们聊天。 两个人勾肩搭背,祝姚问:“恋爱脑今天羡慕嫉妒恨了吧?” 杜宁扬的声音有一点含糊,“还好。” “我不信,”祝姚斩钉截铁,“你很向往,我看出来了。” “这我不否认,但是我现在大彻大悟,”杜宁扬忽然站定在原地,声音清晰了些,但前言不搭后语,“你说得对,这些都是上大学以后的事情,得找一个特别特别合适的,要不然容易吹。” 第29章 闻序止住步子,清醒了。他想自己大概也是喝多了,很快连面都见不上的人,还企图告白,简直疯了。 即使微醺,头晕,也不想给她无忧无虑的生活造成一丝一毫困扰。 “不过你期末考试进步挺大,我姑且相信你,”祝姚拽着杜宁扬往前慢慢地走,“说到这个我是真佩服你,半学期能多考六十分。” “那是因为基数小,嘿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上淮美的分数线。” 当晚,闻序按男生们随口说的路线,先到屋顶,再翻到天台,望着静止的星空许愿。 希望杜宁扬考上淮城美院。 希望杜宁扬平安,健康,得偿所愿。 希望杜宁扬永远是杜宁扬。 希望闻序和杜宁扬还能有机会再见面。 希望闻序勇敢一点。 杜宁扬摇了摇闻序的胳膊,“想什么呢?是不是想不起来了?还是压根没许?” “想起来了,”闻序嘴角弯了弯,“实现了,每一个都实现了。希望你考上淮美,希望你平安健康。” 希望我们还能再见面。 “原来如此,我这么多年没发财暴富,都是因为你没许愿。” “那我现在许。” 闻序双手合十,闭上眼,对着和那年静止的星星一样同样静止的月亮,十分虔诚。 希望你发财、暴富。 希望你永远肆意地生活。 希望你爱我。 “闻序,你很贪心,”杜宁扬好像识破了闻序的伎俩,“你许愿许太久了,许了几十个,对吧?” “我替你许,肯定要跟月亮说清楚,没说清楚许到别人身上去了怎么办?” “你真贫。” 杜宁扬双手撑着屋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朝闻序伸手,“起来了,吃宵夜去。” - 魏也发现闻序对自己有种莫名的好奇,上班时间会偷偷看自己,被他发现又会刻意地转向别处。 至于闻序的表情么,表面看起来淡淡的,但就是让他看出了平淡下的复杂——生气、傲娇、偶尔又带点胜利者的得意。 他在西北谈过两任女朋友,都是爽朗利落的性格,在西北开始的关系也在西北结束。他挥别呆了十年之久的风沙地带,孑然一身地回到淮城,却又疑似招上了一个男生。 他只在淮城招男生。 而且是卢老师画室的男生。 几年前,从q.q转去用微信,不知道什么时候加上了徐照霖,或许他一直潜伏在自己的通讯录之中。 徐照霖问他:【要不要出来聚一聚?】 或许是怕他多想,又追加补充:【老朋友叙旧。】 徐照霖的朋友圈比较简单,没什么文字,主要发一些静物和风景。他拍照的构图不错,色调也很高级,让他这个专业摄影师眼前一亮。 的确是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他对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记忆犹新。 跋山涉水来照顾他,却又不声不响走掉的,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这个土生土长的南方男生面容清秀,被粗粝的风沙吹拂之时,让他看着很不忍心,竟产生一丝保护欲。 魏也自诩的理智并没有说服自己,抱了他很久,依依不舍。 可惜魏也喜欢女生,他从不怀疑这一点,那从之后他总是压抑住从心底涌起的无意识疑问——有谁规定你必须喜欢女生?和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你应该爱一个具体的人。 魏也的手指在屏幕上来来回回地编辑,想过骗他说【我已经回西北了】,想过忽悠他说【我没有回来】,也想过冷却他的疑问,干脆装没看到,不要回复他。 最后还是不忍心,只发过去一句:【最近忙,再说】 徐照霖几乎是立刻回复:【知道了】 “再说”就是成年人的拒绝,他想他应该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 抬起头,又对上闻序抛过来的目光,这次有不同,带着些挑衅和好奇。魏也心里窝着股子温热的无名火,少有地呛声,“闻序,你是不是有问题想问我?” 闻序端着,自相矛盾,“是……但也没什么问题。” “那你问吧,知无不言。” 正是放课后,学生们稀稀拉拉地往外走,围在一起热烈讨论新鲜八卦,从课室走到公交站短短一条路能走上两三倍的时间,很像那些年没心没肺的三人组。 魏也的目光随着窗户外的影子们移动。 闻序说:“就还是好奇,你怎么会来接手画室。” 合计着是好奇这个呢……一随时跑路的兼职好奇这个干嘛?魏也哭笑不得,“就为这个,天天跟个猫头鹰一样地盯我啊?” “这是为画室的名声着想,”闻序和杜宁扬呆久了,已经学会口是心非和东扯西拉。 “这画室是我哥哥盘的,我只是正巧休息,帮他打理一段时间,理顺了我就再去找别的工作,”魏也原本没打算透露这么多,不稳定性让学生和家长知道不太好。 “那你还回西北么?” 怎么感觉闻序很盼着他走似地,魏也摸不准他的意思,“没想好,大概率不回,走一步算一步吧。” 模棱两可的答案,烦人,闻序性格使然,对于不熟的人已经算话多到了极致,就不再问了。 “嗯,”闻序背起背包,把椅子推回书桌下,“我先回去了。” “我喜欢女生,”魏也冷不丁地来上这么一句,好像是说给闻序听,又好像是说给自己听。 闻序看神经病一样地瞟了他一眼,没吭声。魏也又急急忙忙地表态,“所以——我不喜欢男生。” 闻序毫不在意地“哦”了一声,往外走的步子一点都没有停。 这让魏也摸不着头脑,不过,他的表态够明确了吧——如果闻序真对自己有意思,这会也应该知难而退了。 谁知闻序的步子又折了回来,回头扔给他一句,“我也喜欢女生,我女朋友你也认识。” “谁啊?”魏也更加云里雾里了。 “杜宁扬,”闻序扔下这三个字,加快步子立刻消失。 魏也这才恍然大悟,感情是把他当假想敌,宣告主权来了。但这飞醋吃得够离谱,他毕竟在被她当街毫不留情地拒绝后,就再也没见过她的面。 就连他发消息跟她说自己太鲁莽,请她原谅,她都没有回复,反而把他拉黑了。 魏也笑了笑,望向已经空掉的走廊,低声自言自语,“这些家伙和这些家伙周围的家伙,怎么还是这么幼稚。” 好像都还没长大过,和以前一样。 面对幼稚的人,需要以包容的胸怀与之相处,魏也打算明天上班跟闻序讲清楚,自己回来绝不是为了追求杜宁扬。 而在魏也看来,没有人能在一年一年的岁月中静止,他们总会遇见新的人,认识想要去了解的人,邂逅忍不住去尝试的人。 第二天上班,魏也坚决表态,并和闻序探讨起了这个问题。闻序冷漠而泰然地听着,但很明显不太认同魏也的说辞。 这让魏也颇为无奈。 “你不赞同哪一点?” “你的意思是你不赞同:人会改变,随着时间推移一定会遇到、喜欢、接纳新的人?” 闻序点头,“嗯。” 魏也说:“我反正不信有这样的人,这样,你举个例子反驳我。” “我,”闻序云淡风轻。 魏也侧目,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很是敬佩的样子,“她确实很闪光,很迷人,有很多美好的品质,所以值得你爱她……一直爱她。” 是啊。没错。 他一直爱她。 可惜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十年有三千六百五十天,而他们产生交集的一天两天、一刻两刻就像无际海面上泛起又湮灭的浪花,很快消失在她的记忆当中。 静止的只有他一个人,她像坚韧的风一般不曾停下来,往前,再往前,她越来越好,充满斗志,跌到爬起。 两年后的初秋,杜宁扬拉着行李,站在了理想殿堂的大门之前,不是荔湖校区,不是淮美分校,而是淮城美术生梦寐的顶级学府,他许愿时精确到区和街道的淮城美院。 她遇到了新的人,或许没有百分之百的心动,但也算正儿八经开启了第一段,八十分的大学恋情。 第27章 ◎平安夜快乐◎ 这一年是个暖冬,没有下雪,甚至最冷的时候都不用穿羽绒服。 这一年大学生间开始流行过洋节,标准的流程就是去便宜切且不地道西餐厅搓一顿,吃一份铁板牛排加罗宋汤,吃饱喝足在地下商城逛逛街,买点有节日氛围的围巾啦,玩偶啦,手机链啦,排队拍完大头贴,美滋滋地往翻盖手机背后贴。 祝姚脑子抽风,非要和杜宁扬徐照霖一起过平安夜,——他们没能上同一个大学,可以说是某种程度上的各奔东西。 只不过奔的程度不远,公交转车三趟可达。 第30章 淮城由淮江穿越而过,分成城南城北两个区域,在跨江地铁通路之前,江南江北可谓老死不相往来。 杜宁扬所在的淮城美院在淮江以南,她被油画专业录取;祝姚和徐照霖则在淮江以北的大学城两所不知名院校进修,一个学动画,一个学园林设计。 溪村写生就像一个热烈而团圆的最高点,自大巴车返程,把一个又一个同学放在一个又一个站台之后,离别序幕就渐渐拉开,从不告而别的闻序起始,淮礼的同学们一个又一个完成作品集和申请之后离开画室,或投入语言班,或出国; 既有文化课不得志的同级和复读生陆续加入进来,又有人承受不住压力休学离开。 舒礼襄和裴沛不出意外地在同一年的年底分手,夏天时有多甜蜜,冬天时闹得就有多难看。 这么看来,三人组还算坚固和稳定。他们从头到尾都在一起,一起当大学渣,也一起挑灯夜战,一起走进高考考场,只是最后选志愿的时候,还是没能如愿继续在一起。 杜宁扬算是超常发挥,踩了淮美的录取线,就是只能挑人家选剩下的专业,她本来想把大学城的一个还不错的综合学校写在第一志愿,祝姚和徐照霖极力劝阻她,让她先把淮美写在前面,他们支持她去试试,说大不了以后骑摩托车去找她玩儿。 但这俩不靠谱的人,誓言好像都是跟鬼说的,大学开学不过三个月,他们就把平安夜吃饭的地点定在淮北商场的西餐厅,平安夜赶上周五,晚饭碰见周末,杜宁扬打算翘了下午一节课,提前去公交站。 她打扮得很漂亮,把额前的头发都梳到后面,露出饱满精致的额头和美人尖,穿着时下流行的米白色收腰羽绒服,窄腿牛仔裤收在棕色高筒靴里,在臃肿的冬天里纤细精神。 一出课室就碰到金臻奇背着双肩包倚在走廊窗户前看书,听到脚步声他很敏锐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闪光,透出一丝小骄傲,仿佛料事如神。 “说好了的,我陪你一起到北商去,”他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漂亮的小纸盒子,盒子里是一个红彤彤的苹果。 “谢了,不用不用,”杜宁扬把苹果往小斜挎包里一塞,快步往前走,“去了也没人管你,你一个人吃饭怪可怜的。” “节日人多,公交也挤,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金臻奇执意跟上杜宁扬,“我也有朋友在那边,你别担心我没人玩儿,噢——小杜同学,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关心我,不忍心我一个过节?” 这人太会想象和发挥,杜宁扬拿他没辙,点点头,“那走吧,被挤成片状的可别怪我没事先声明。” 金臻奇是杜宁扬同系学长,追杜宁扬已有一月有余,在美院夸张的男女比例中,算是少有而珍稀的优质男生。他长得不是很高,大概一米七五,比她高一个头,只是比例很好,显得高挑;戴着一副金属边框眼镜,模样温和,笑容温暖,从小到大都是乖学生,毫不叛逆。 祝姚和徐照霖唆使杜宁扬趁早答应,不然被人半路截胡,过了这村没这店。 “现在不谈以后没得谈。” “你不谈介绍给我谈。” “他和别人谈我保证你会哭。” 杜宁扬噼里啪啦地摁手机键盘,说“知道了知道了吵死了闭嘴”。 可是,总感觉自己对金臻奇差点意思,虽然他够体贴,够耐心,但就是差那么点意思,但她不反感他,如果他正式跟她告白,那她就答应她。 “你真狠心,真不打算带我见见你的好朋友?”金臻奇试探杜宁扬,“既然我都跟你一块儿去了……你肯定知道的,我是想和你过平安夜,就是想跟你一起,要不给个机会?” 杜宁扬横了金臻奇一眼,“我没提前跟他们说,你去了会吓着他们的。” 到底谁吓着谁? “好嘛,知道了,”金臻奇有点小挫败,但又安慰自己,“以后还有机会的。” 两人坐上校园穿梭巴士,冷风呼呼地刮,金臻奇把自己头上戴的耳罩摘下来,往杜宁扬耳朵上戴。 杜宁扬冲他咧开嘴笑了,笑得金臻奇心花怒放,他又隔着手套,把她细嫩的手包着,给她暖手。 很快他们就不必这样取暖了,公交车上被过江的学生挤得密不透风,热得人直喘气,都不用扶扶手,双手垂直站着急转弯和大颠簸,都不会有一点事。 隔着好几个人的脑袋,金臻奇对杜宁扬说:“你们肯定是非常好的朋友,不是过命的交情都不能这么挤过去。” 杜宁扬扯着嗓子喊,“是啊!” 金臻奇没听清,又“啊?”了一声。 杜宁扬又说:“下次带你认识。” 这次他听清了,回了个美滋滋的“好啊!那我也带你见我的朋友!” 虽然金臻奇还没正式告白,但杜宁扬想他们两个大概就这么定下来了,没有人这么陪过她,在愉快的大学生的周五之夜,被挤成孙子。 淮北商场是老式商场,大门跟现在肯定是没得比,小小矮矮的,玻璃门上海挂着厚厚的被布挡寒,门口竖起圣诞树,上面挂满了裹着包装纸的泡沫方块,还特讲究地喷了点人造雪在地上。 杜宁扬和金臻奇寻着祝姚给的地址,搭窄窄的扶梯上五楼,看到了“美景西餐厅”五个大字,迈步往里走。 金臻奇站外面,“宁宁你几点吃完,我来接你。” 她默许了这个过分亲昵的称呼,逗他道:“我快吃完给你打电话好么?” “行,我就在这附近,来得快,你提前十分钟给我打电话就行,”金臻奇心想,她怎么还不邀请我一块儿去吃。 平安夜各个馆子,甭管高级低级,洋的不洋的都人满为患,不定位置连口新鲜空气都吃不上,杜宁扬既然允许金臻奇跟着了,就没打算让他饿着肚子回去,只是想逗逗他,看他的囧样挺好玩的。 祝姚和徐照霖也嚷着要见见这位护花使者,杜宁扬口中各方面都不错但始终就是差那么点意思的人。 杜宁扬看金臻奇能沉住气到几时,“噢?你朋友来了么?你们晚上吃什么?” 金臻奇都快圆不下去了,在公交车上给这边的朋友发短信,一个二个不在约会,就在宿舍躺着,在这人山人海的节骨眼,出宿舍门都算自讨没趣。 “就在旁边吃,”男孩儿好面子,“随便吃点,找家人少的。” 杜宁扬往前一步,拉了拉他的袖子,“逗你的,一块吃,我请你。” 金臻奇有点愣,还没反应过来,杜宁扬又拽着他的袖子往里走,边走边逗他,“对了,这家有点贵,你吃得不多吧?” 金臻奇连忙说:“不多不多,我饭量不大,哦不对——平安夜哪能让女孩子请客,这样吧我请你,你明天再请回我,我们去后街吃小馄饨!” “还是aa吧,谁请谁都特贵,”月底的大学生总是囊中羞涩,杜宁扬瞅着金臻奇也不像特有钱的人,“馄饨的事明天下午再说,今天回去肯定晚,我明早不定闹钟,睡到自然醒。” 祝姚和徐照霖鬼兮兮地坐在位子上,冲他们招手,模样像那娱乐新闻的记者,八婆到爆炸。杜宁扬拉着金臻奇的袖子落座,刚坐下来就嘴里一顿输出,意思是下次再在这种时间点约她出来就砍死他们。 徐照霖优雅地把餐巾往毛衣领子上挂,“知道了,以后你要约会的嘛。” 杜宁扬正喝柠檬水,呛到猛咳,鼻涕和眼泪都一起往外涌,但不影响她反驳,“操,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她的意思是公交车太挤。 而金臻奇在一旁偷笑。 祝姚把餐牌递给他俩,“你俩看看吃啥,我吃西冷牛扒套餐,徐照霖吃菲力牛扒套餐,套餐里带一个喝的,可以选橙汁或者罗宋汤,还带一份小吃,我建议我们一人选一个不同的小食一起分着吃。” “我吃黑椒鸡扒,不要套餐,我吃你们的小食,”杜宁扬选了个最便宜的主菜,毫不掩饰自己贪吃的本质,“这个月生活费花超了,今天过完估计只剩两百,要坚持到元旦以后,——整整十天。” 徐照霖和祝姚冲杜宁扬比了中指。 金臻奇显然没见过杜宁扬这么肆无忌惮的时刻,感觉自己好像被接纳了,成了这个紧密小圈子的内部人士,心里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自己是以什么身份出席呢……杜宁扬的新朋友,还是男朋友?是不是到自己表现的时刻了? “要不我点份套餐,再点多份小食,大家一起吃,”金臻奇把脑袋往杜宁扬的方向偏了偏,“你想吃什么?” “那点个法式焗蜗牛,尝尝味儿,”杜宁扬指了指餐牌,图片上是一个小瓷碗,上面有九个小洞,每个小洞里都是一个蜗牛。这道菜不贵,在月底学生的可接受范围内,给了金臻奇面子,又没让他的钱包受太多苦。 “得,”金臻奇像得了什么特赦似地,招呼服务员过来点餐。 祝姚和徐照霖在q.q群里发:【杜宁扬御男有方,在下佩服。】 第31章 杜宁扬把手机放在桌子下面,面不改色地回复:【滚。】 是一顿愉快的饭,主要是他们三个人东扯西拉,金臻奇偶尔讲几句,他比他们都大一级,爱分享学习和考试经验。分别时马路上人山人海,祝姚和徐照霖琢磨着走回去,于是先把杜宁扬和金臻奇送到公交车站。 祝姚笑眯眯,“金学长,回去的路上就拜托你了哟。” 徐照霖装嗲,顺着祝姚的话,“金学长,以后的日子就拜托你了哟。” 杜宁扬站在金臻奇的斜后方,死命瞪他俩。金臻奇领悟了意思,现在他大概是得到了她最好朋友的认可,答应道:“好的呀!” 回学校的路上,金臻奇帮杜宁扬在公交车后排抢了一个位置,他依旧挤着站着,而她坐在小小的座位上,埋头看手机信息。 祝姚:【虽然好像是性格有点无聊,但是已经很不错了啦。】 徐照霖:【我觉得他很适合结婚,很老实。】 祝姚:【你会不会说话?人家那叫踏实,靠谱。】 杜宁扬:【……】 这是一条贯穿南北的长线路公交,站点多,急停急刹,摇摇晃晃,她把头倚在车窗上,晕晕乎乎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头枕在金臻奇的肩膀上,他保持着一个怪异而僵硬的高低肩姿势,只为了让她枕得舒服。 她上个月刚过完十九岁的生日,许愿自己能拥有一段难忘的恋爱,现在这个男生,似乎还不错。 金臻奇看到杜宁扬睁眼,语气平和而温柔,“下一站就到了。” 而杜宁扬对金臻奇说:“平安夜快乐。” 第28章 ◎伤心太平洋◎ 闻序下班回来,路过街口买了两盒卤味,一盒鸭锁骨,一盒脆藕片,都是杜宁扬爱吃的,也适合晚上追剧下酒。不料碰到杜宁扬站在门口锁门,钥匙转转,咔哒一下表示玻璃门已锁上。 “怎么这么早?”她没料想他今天这个点回来,又把钥匙往回转,“你想跟我出去玩,还是回去休息?” 闻序侧身进屋,把卤味放进冰箱,“当然跟你一起玩。买了你爱吃的,玩完回来再吃吧。” 曾经最热闹熙攘的华广即将拆除,听说要建成一片超高层商品房,老商户们都在清仓甩货。 电玩城的老板在门口摆了个大牌子,写着“跳楼优惠,五块钱一百个币”,被人拍到发了朋友圈,配文:“是我的幻觉吗,感觉娃娃机爪子都紧了”。 这地方以前掏空过杜宁扬的生活费,在那个一个月生活费一千块钱的年代,电玩城的币达到了惊人的一块钱一枚,更别提抓娃娃机的爪子松,但丝毫不影响学生们对它的狂热,周末人多的时候都得排队玩儿。 今天是工作日,没人预约到店,看样子也不会有人来。这便宜不占白不占,杜宁扬决定去一趟,带了个大塑料袋去抓娃娃装回来。 她带闻序解锁了新技能,带他在路边扫了两台共享单车。闻序看着共享单车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他对自行车的要求很高。 杜宁扬白了他一眼,“骑这个过去二十分钟一块五,公交半小时两块,打车七八分钟十二块。你自己选。” 趁闻序纠结的功夫,杜宁扬又添油加醋,“你是新人,可以领免费券,我邀请你我也能得券。” “行吧,”闻序不情愿地扫开单车,谁让她想要那张券呢? 这车确实不好骑,龙头又重又不灵活,轮胎也跟没气儿了似的,但跟在她后面,看到她活泼往前的背影,又感觉非常开心,好像他们都还是十来岁的学生,在洒满绿意和阳光的街道里穿行。 到了华广,竟然气喘吁吁,杜宁扬用手腕抹了抹额头的汗,“淮城的天气是神经病,跳过春天直接到夏天了。” 闻序从牛仔裤里掏出纸巾,拍到她脑门儿上,“哪有,气温不高,你这是缺乏锻炼,快把汗擦干。” 印象里的华广有着宽阔而气派的大门,所有的商店是新装修的,吃的喝的都很新潮,卖衣服饰品的商店更是各有风格。电玩城灯火通明,大大的灯牌闪着晃眼的灯光,传来律动性极强的音乐。 是他们长大了吧——现在再看华广,感觉只是一个上了年纪泛旧泛黄的建筑群,和周围的高楼大厦格格不入,“五块钱一百个币”的电玩城依旧萧条,并没有因为所谓的跳楼优惠就吸引许多念旧的人。 走进,扑鼻而来潮湿陈旧的气息,抓娃娃机在各种设施的外围围成一圈,里面的娃娃都是落伍的款式,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不讨人喜欢的小孩,也有流行ip的山寨版,隔着机器好像就能闻到劣质的化工气味。 闻序去自助机买币,一口气买了五百个币,才花了二十五块。 “今天玩个爽,”他把沉得要命的塑料盒递给她,“先从哪个开始玩?” “抓娃娃吧,”她说:“我从没自己抓起来过。” 是的,她没自己抓起来过,但在这里最鼎盛的时期,却得到过最大娃娃机里最大最可爱的卷毛泰迪熊,那天是寒假第一天,学生们都撒欢似地往家里赶,她抱着泰迪熊走在路上,备受瞩目,路人纷纷投掷过来羡慕的眼光。 从前的玩偶用料扎实,那熊又大又重,都跟她差不多高了,她抱着很吃力,把小挎包和一兜子零食都递给金臻奇。他怕她累着了,好几次都提出帮她抱着,但她坚决拒绝,虚荣心爆棚。 金臻奇是一个过于温和和体面的人,从不黑脸,甚至没有和她争吵过,做过最狠的事不过是告诉她“你一定会后悔”“你们休想得到我的祝福”,然后离她而去,把她拉黑,再在学校里碰到,视若罔闻。 再后来听说他毕业后如愿考上编制,在老家一间高中当美术老师,老婆在隔壁小学教语文,三年抱俩,儿女双全。在单位附近买了个次新小区的二手房,也添了辆代步车。 这是他一直憧憬,曾很多次向杜宁扬表达过的美满未来。 只是那个时候她从没思索过未来,只想走一步算一步,兴致缺缺,内心偶尔嘲讽他的梦想太平淡,太一般,没有斗志,不够梦幻。 这一刻站在娃娃机前,她鲜有地想起了他,很想祝福他。那样的生活,不一定不好,或许会很好。 是她自己不想要。 - 金臻奇买了凌晨的硬卧回石城,出发前赶着杜宁扬吃假期前的最后一顿饭,她说:“那就去华广吧,离车站近。” 华广的夜晚热闹非凡,两人在一间爆满的小炒菜馆前等位,拿着菜单来回地翻,提前把想吃的菜写在粉红色的小纸条上。 “……鱼香肉丝,香辣鸡胗,蒸鸡蛋糕,”金臻奇请客,“再来个青菜?” 都是杜宁扬爱吃的,她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嗯嗯,嗯嗯嗯嗯。都是下饭菜啊,米饭吃多了会胖的。” “又不胖,”他嘴巴不是很甜,说不出甜言蜜语,但真心实意。 两人在寒风中又等了十来分钟,前面还剩两个桌的号,杜宁扬说:“等会快点吃,要不然没时间去电玩城玩儿了。” “好好好,”金臻奇笑笑,他不爱玩这些,挺幼稚,音乐和鼓点吵得他眩晕,他满脑子都是回到石城以后实习的事。 他爸妈托关系把他弄到报社实习,专业其实一点也不对口,但是那家报社挺大,机会难得,以后写到简历里好看。 十六个小时的硬卧,从南方到北方,到家大概下午五点,第二天就要去实习,他感觉时间不等人,像他们这样家境一般的人,以后想要立足,必须加倍努力,提前去挣得机会。 “你是开学后两周回来?跟导员请好假了?” “嗯,得待够两个月,要不然人家不给开实习证明。” “回来的时候需要我来接你么?” “不用……大男人让你接。” 一阵暖风呼过,夹带浓郁的炒菜酱汁香气,一伙人咋咋呼呼地出来,为首的几个男生站在路边点烟,后面的女生们磨蹭一些,见他们抽烟,站在门帘处蹭暖气。 “杜宁扬……?”李亚闪的手在杜宁扬面前晃了晃,“哎呀,真是你呀!” 听到杜宁扬的名字,另几个女生也围了上来,像见着亲人似地激动。她们口味挺一致,上高中的时候爱吃红烧牛肉面,现在爱吃炒菜馆。 杜宁扬很久没有见过李亚闪,她高二下学期以后就离开了画室,听说去了英国,不料在这儿见到了。她说:“怎么这么巧?国外也这个时间放假?” “是特巧,放冬假呢,后天就回去了,”李亚闪的目光往金臻奇身上移了移,“交男朋友了啊?” 话题转得太快,杜宁扬的嘴角向上弯了弯,没承认也没否认,金臻奇还在试用期呢,算么? “懂了懂了,某人害羞了,”李亚闪狡黠地看着俩人,掏出手机,苹果的最新款,第三代,“难得这么巧能见着面,我们合个影呗。后来画室的那个群里也没人讲话了,特别可惜,我晚上在群里问问还有没有在淮城的,有空一起玩玩呗。” 第32章 “行,”杜宁扬应道。几个女生凑到李亚闪的手机镜头里,笑颜如花。 老板的号叫到杜宁扬和金臻奇了,金臻奇起身,“宁宁你们聊,我先进去点菜。” “噢哟,宁宁,”李亚闪学着金臻奇的语气,又叫杜宁扬好几声,“宁宁呀,宁宁呀快进去吃饭吧,我们去电玩城了。” 金臻奇已经在角落里的小桌落座,杜宁扬拍了拍李亚闪的背,“你胆子现在大了啊,敢开你姐的玩笑。” 李亚闪笑嘻嘻,“你在男朋友面前还蛮讲形象的,装淑女。” 她在溪村穿着短裤背心,帮李亚闪徒手拍死过两个不知名的大虫子,两人的友情从此建立。 杜宁扬压低声音,“还不完全是……他还在试用期,你懂的吧?” “谈恋爱还有试用期,我懂个屁,”李亚闪翻了个大白眼,“你们城里人玩得真花,我走了,过两天见。” “好,”杜宁扬说:“过两天见。” 李亚闪是个执行派,杜宁扬还在吃饭的时候就看到她在画室群里发的合影。 aka闪闪:【猜我碰到谁了?这几天还在淮城的举爪,一起去吃火锅呗。】 淮城和美国时差十二个小时,闻序正在上营养实操课,实验已经做完,倚在操作台上闲得无聊,看了眼手机。 沉寂了好几年的群忽然热闹起来。 有人回复:【阿杜又长漂亮了。】 李亚闪很恼火地说:【嗯嗯嗯?这里面你只认识阿杜吗?】 其他女生也纷纷附和:【小心走夜路碰到我们!】 那人又犯贱:【切,阿杜就是漂亮,你们这群野兽。】 杜宁扬很无语,回了个流汗的表情,金臻奇说:“快别看手机了,边吃边看小心消化不好。” “嗯,”她把手机收回挎包里,舀了勺鸡蛋糕拌米饭吃。 看到杜宁扬的回复,闻序忍俊不禁,但笑容很快凝在了脸上。 aka闪闪:【你是不是对阿杜有意思?】 aka闪闪:【哼,别想了,她是和男朋友一块儿来吃饭的!人家帅得咧。】 杜宁扬专心吃饭,没有再回复,这些话语被接下来的你来我往贫嘴淹没,她急着去玩,急着送金臻奇去坐车,没有爬楼去看。 更不会想到有人隔着太平洋,为此伤心不已。 第29章 ◎泰迪熊和七盒hb铅笔◎ 来雪城已经两年有余,一开始是由韩玲陪着过来。她事无巨细地帮闻序操办了一切,比如入学,比如住宿,比如每天规定的生活路线。 但很快她便失去了耐心,再加上放心不下国内的事业和那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她施施然离开,给留下了一个名义上的保镖,实际上的监视官。 闻序的一切都被掌控着,或许有钱能使鬼推磨,尽管踏上了一片完全遥远而陌生的土地,但他和谁交往,和谁说话,有什么一闪而过的灵光和想法,悉数都被记录,被传达。 他的焦虑和抑郁已经躯体化,常常控制不住地颤抖,害怕目光对视上的每一个人,像个忧郁的黑色鬼影子穿行在校园各处。 学营养和健康也于事无补,他是个空心的人,内部精神早已瓦解。 任保镖于心不忍,向韩玲打了申请,“大学是选修和走读制,他的课室到处换,有时候到处钻去找老师,人多走窜了我跟不上他,是不是给他买部手机方便联系?……只是以防万一。” 韩玲问闻序上学期的考试成绩如何,任保镖传回全a的成绩单,和一张时间落款为凌晨,而闻序坐在电脑前写论文的照片。 韩玲似乎心情不错,轻声叮嘱,“可以,但你要看住他,别让他和不三不四的人交往。” 任保镖回答:“是。” 转眼声音又尖锐着威胁,“我看新闻说美国学生都酗酒,泡吧,嗑**,乱搞男女关系,他要是沾上,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任保镖心里一咯噔,“是。” “去买吧,买个能用的就行,不要有太多功能,”韩玲说:“把账单发给我,我给你报销。” 这天到实验室前,任保镖把手机递给闻序,低声说:“放心用吧,没装监控软件,但太太的要求是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交往,不然下学期成绩回落就得收回去。” 闻序苦笑一下,礼貌地对任保镖说:“谢谢。” 他已经失去了交际的习惯,好像已经用不上这个了,但还是鬼使神差地,趁教授还没来之前,下载了几个软件。 他抬头看向落地窗外,目之所及是萧条的枯枝和绵延的雪,风呼呼地吹,天是黯淡的黑灰色。 陆续有同学们进实验室,激情洋溢地讨论着专业课的知识,和昨晚去哪里喝了酒,或许除了他,所有的人都选择的是自己喜爱的学科,畅快的生活方式。 是啊,萧瑟的天气并不影响这里是全世界最自由的地方。 也丝毫不影响,这里是他的自由美利监狱。 在来到雪城的两年零一百五十天,他拿到了一部过时的智能手机。 群里的热聊还在继续。 aka闪闪:【我又碰到阿杜了哈哈。】 接着李亚闪传了一张照片,拍得不太清楚,隐约能看到是一对男女站在娃娃机前,女生在操作,男生一手抱着件短款羽绒服,一手拿着装游戏币的小塑料筐,倚在边上看。 aka闪闪:【@兔司机,你的女神抓娃娃技巧不太行哟,还不快过来显摆显摆?/勾引/勾引/勾引】 兔司机:【尼玛,人家男朋友在旁边,我来搞毛?】 闻序把那张照片放大来看,那男生只比她高一个头,太一般,戴着眼镜,太一般,穿着运动服套装,太一般,看不出个性,太一般。 但或许在他看不见的外表之下,他有一颗爱她的心和充盈的精神世界? 不像自己,败絮其中。 教授走进实验室,带着两个助教很快切入正题,演示操作。闻序把手机收回书包里,脑海里却乱糟糟。 他理应有这个心里准备,按杜宁扬的性格,肯定一上大学就会恋爱,这点毋庸置疑,甚至如果她真遇到特别看对眼的,早恋也不算什么事儿。 他早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可为什么还是不服气,为什么觉得她好将就,为什么从前的祝贺可以,为什么这样普通的男生可以。 他们跟他比起来,当然都比他可以,如果他们不可以,难道这样一个说消失就消失两年半的人就可以么? ——只是懦夫不可以。 ——而他是不折不扣的懦夫。 助教给学生们分好组,让他们穿好实验服开始实验,学生们往储物柜的方向涌,闻序停下步子,瞥了眼正在外走廊垃圾桶边上抽烟的任保镖,趁乱带着手机去了安全通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大概只是感到心碎和挫败,快坚持不下去了。 aka闪闪:【阿杜说今天不把那个最大的泰迪熊抓下来不走。】 桃桃:【怎么可能,众筹给她买个布打地铺吧。】 杜宁扬一贯如此,一定要最大的最好的,即使实力不够,也要先把态度亮出来,虚荣也好,装样也罢,毫不掩饰,生机勃勃。 加上国号和区号,闻序拨通了电玩城的座机,在嘈杂的背景音之中,对老板说:“那个最大的泰迪熊多少钱,我要买下来。” 老板一头雾水,“这个是要用币抓出来的。” 闻序时间有限,“你开个价,就说是幸运抽奖,把泰迪熊取出来送给那个扎丸子头,穿黑色毛衣的女生。” 老板看了看那边如火如荼的态势,女生骂骂咧咧地很激动,旁边的男生静静立着看,很显然没有在打电话。 看来来电的是一位财大气粗的竞争对手。 老板开了一个异常贪婪的价格,闻序眼睛都没眨,直说行,然后动用了韩玲留给他的银行卡里的备用现金,用美元转到电玩城的商务卡里。 一气呵成,尽管手控制不住地抖,心也疯狂地上下跳动。 老板在电话里跟他说,“泰迪熊已经拿给她了,她蛮喜欢,欢天喜地地自己抱着回去了,还说今天是她的幸运日。” 闻序笑笑,“好,谢谢啊。” 老板反倒不好意思了,“谢什么,你花了钱的,那个,祝你成功啊。” 闻序没有再回应,挂掉了电话,走到外走廊,把手机递回任保镖,向他表达歉意。 “我刚打了一通跨洋电话,还挪了一点备用现金买东西,要是我妈问起来,你就说你不知道,然后把手机交回给她吧。” 闻序倚在长椅上,眉目低垂,“希望不要害到你,毕竟这个手机是你帮我争取来的。” 任保镖吐出烟圈,捻灭了烟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闻序一眼,拍拍他的背,“没事的,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是啊,没事的。任保镖于两天后被正式辞退,离开时新的吴保镖已经在门口等,远渡重洋,铁面无私。 第33章 - 杜宁扬依旧手残,已经往里扔了十把二十个币,还把娃娃越扔越远。 谁说的这里的爪子变紧了,简直无稽之谈,老板在柜台后坐了十来年,从青年坐成了中年,外貌是变沧桑了,狡猾一丝一毫没减。 “靠!” 又一次失败过后,杜宁扬撒气般地拍拍柜门,随后又任命般地往里投币,好像跟这个山寨的小熊杠上了,明明表情笑得僵硬,一点也不可爱。 闻序往她跟前凑凑,“要不我试试?” “行啊,”杜宁扬正好累了,刚准备往旁边撤,调整调整状态再抓,谁知闻序从背后把她包在里面,手覆上摇杆,包住她的手。 很暧昧的动作,位置和站姿。 闻序刻意把腿往两边撑了撑,压低身高,俯身把下巴搁在杜宁扬的肩膀上,呼吸一起一伏。 “你搞什么鬼……你这是在哪里学的?”杜宁扬环顾四周,还好这里荒凉没人,不然真是害臊死了,“你以前难道还抓过娃娃么?” 怎么像个臭流氓? “没,”闻序推动摇杆,按下按钮落爪,“但以前就想这样玩了。” 看到她和金臻奇抓娃娃的时候,两个脑袋挨得那么近,就想这样了,想把头搁在她的肩膀上,从她的视角出发去看,什么可爱的娃娃这么难抓,却又非抓不可。 想让她为他欢呼,想让她欢天喜地地带着自己抓起来的娃娃回家。却只能保存下来那张她和金臻奇的背影,然后把金臻奇的部分截掉。 她光明正大地幸福着,他只能一边纠结地祝福,一边晦暗地羡慕。 或许是运气好,终于被眷顾一次,爪子勾到一只龇牙咧嘴的丑小熊背带裤的带子,把它甩到了洞口。 “天呀,你厉害啊,”杜宁扬高兴地叫起来,全然没有二十八岁成熟女人的样子,蹲下身去把小熊掏出来。 “还喜欢哪个?”闻序指了指别的机器,“喜欢哪个都行,我给你抓。” 但前提是要保持这样暧昧的姿势,不然他找不到手感;一个又一个丑娃娃被抓出来,把她带过来的大袋子撑得满满的。 杜宁扬脸上的笑都溢出来了,一种小人得志的快乐。拍了张装满娃娃的大袋子的照片,心满意足地发朋友圈装。逼。 闻序接过袋子,她把手往后撤,“等会。”说完往柜台的方向走。 不知道她想干啥,闻序只好跟着。 老板正埋头玩手机,听音乐的品味没变,依旧是吵闹的节奏感电音。 杜宁扬提高音量,“老板——我要换点东西,拿娃娃可以换别的吧?” 老板伸长了脖子往袋子里看了看,可真够多的,“你要换什么?” 杜宁扬扫视柜台后面的开放式储物格,“能换hb铅笔么?” 铅笔不值钱,也没小孩儿要,当然可以。老板点点头,“三个娃娃换一盒。” “成,”杜宁扬往外掏娃娃,“能换六盒。” “你要这么多铅笔干什么?”老板纳闷地问,“你不是学生了吧?……哦哟,我记得你。” 刚开业的时候,这个女生是这里的常客,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有人给他转了远超实际价格的美元,把泰迪熊买下来送给她。 没想到还能见到她,还以为从前的人不会再回来了。 杜宁扬指了指闻序,“他是美术老师,平时要用,娃娃留着没用,换成铅笔正好不用买了。” 老板冲闻序笑了笑,对他说:“她对你蛮好的哦。” 数了数柜台里的铅笔,正好七盒,老板说:“都给你们算了,多的一盒应该也换不出去了,让我带走还麻烦。” “谢了,”杜宁扬接过铅笔,顺手递给闻序。 老板忽然有些感伤,非要起身送他们出去,像老朋友一样。 他对闻序说:“她很受欢迎的,以前还有人花很多钱买我这最大的娃娃送给她。她现在对你很好,你可要好好珍惜。” 这下轮到杜宁扬满头问号,“那大熊不是抽奖送的么?” “怎么可能,”老板说:“我又不是做慈善的,是有人专门送给你的,还是付的美元,转到我银行卡,我记得特别深。” 美元,她认识的人哪有会用美元的,除了。 她抬头看向他,他冲她点点头。 第30章 ◎那你加回我◎ 寒假起始,三人组被驾校“好朋友三免一”的优惠所诱惑,起早贪黑地抢车、练车。 手动挡一千五包考试费,自动挡贵五百。三人组听说自动挡简单很多,本着绝不为难自己的出发点,打算都报自动挡,四千块钱平均下来一个人一千五不到,还挺划算。 杜宁扬找杜敏达伸手要钱,狮子大开口要两千五。杜敏达倒吸一口冷气,感叹物价上涨。 “自动挡贵一些。” 杜宁扬面不改色心不跳,想把钱存着下学期再花,生活费总不够,跟水一样哗哗流走。 “自动挡还用学?”杜敏达指点江山,“那都没点难度。” “那我听你的,不学,直接上路,被抓去坐牢正好不用上学了,”杜宁扬轻飘飘地呛他。 短暂的间隙,他们又闪回高中时期的相处模式,早上乱糟糟地披上大袄子,邋里邋遢地往驾校奔,三人霸占一台车和年纪最轻最好相处的教练,然后暗暗吐槽同期学习的人笨得要死。 练到下午一点过,就去吃饭,有时候一人吃一碗牛肉粉,有时候在苍蝇馆子里点几个下饭菜。吃完要么选一个大人不在家的人的家去躺着,要么各回各家躺着。 这天天太冷了,即使带着毛线手套,练完车手也冻僵了,一合计打算去吃吊锅暖暖。 饭还没吃两口,说了几百个人的坏话。 徐照霖说讨厌自己的直男室友,一个二个臭得要命,冬天不洗脚,袜子攒一个星期才洗;祝姚也不喜欢她的室友,她们睡得太早,十点就要熄灯,不让她出一点声音。 杜宁扬说:“你们不如搭伙过日子,出来租个两室一厅。” 徐照霖和祝姚嫌弃地看了对方一眼,双双脱口而出,“不要!”“不要!” 祝姚又贱兮兮地问:“你什么时候和金学长搬出来住?我看好多情侣都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 杜宁扬淡淡道:“没这打算。” 再说了,一个月生活费就那么点儿,都拿出来租房子住还得了?不让她买漂亮衣服等同于要她的命。 徐照霖问:“你是不是其实不喜欢人家?吊着他。” 原来是这原因么? 应该也不算不喜欢吧,就是没那么喜欢。 对这俩人也没什么好瞒的,杜宁扬较为肯定地说:“要说完全不喜欢肯定也不是,不喜欢也不会在一起的……是没那么喜欢。” “感情么,慢慢培养嘛,”恋爱经验为零的祝姚如是建议,“哪有一开始就特喜欢的?在现实生活中呢,那都是不存在的嘛。” 是这样吗,杜宁扬对这话题提不起什么兴趣。 金臻奇实习后变得异常忙碌,那个时候新媒体初见端倪,纸媒肉眼可见地走向末端,但仍苦苦做着最后挣扎。只是苦了小实习生们,每天没头苍蝇似地乱忙。 他们会视频,但他除了非常干涩的“忙”、“累”、“挺想你”,也说不出更多的什么。 他们没什么共同爱好,亦或是共同的记忆和经历太少。 金臻奇说:“我跟我爸妈说我恋爱了,还把你照片给他们看,他们特高兴,夸你漂亮。” 杜宁扬忙着往脸上敷面膜,冬天天气冷,她先把面膜放到电暖机上温温,才上脸,敷衍道:“是么?” “当然是啊,”他有些自讨没趣,“那你有跟你爸妈说这些吗?” 杜宁扬坦诚,“还没。” 金臻奇那边有点泄气地“噢”了一声,她觉得她有义务向他解释,“……我妈很爱一惊一乍,我想等稳定下来再跟她说,半年后吧。” 金臻奇又兴致勃勃地说:“好啊。” 杜宁扬把这些无聊的对话分享给祝姚和徐照霖,他们只能说:“确实,他是不太好玩儿,但不耽误他对你好,是个好人。” “那他也可以对别人好,”杜宁扬不假思索地说:“是个好人不是爱一个人的前提吧。” “好人至少不会三心二意,不会劈腿不会出轨,”一刹那,徐照霖想到了魏也,他也是个好人,“好人也不会……给人无谓的希望,会从一开始就拒绝。” 杜宁扬没有听出徐照霖的潜藏之意,只是把自己代入进去,“知道了,我不是好人,是我给他希望了。” “操,你别对号入座,我没这意思,哎哟我去——” 徐照霖正从锅里夹出一块超大软糯牛蹄筋,听到她这话吓得没夹稳,牛蹄筋又落回滚滚沸腾的锅里。 溅出来的辣油和辣汤,还有些渣状的香料,悉数落到了杜宁扬的浅米色羽绒服前胸最显眼的地方。 第34章 “啊!!”杜宁扬尖叫出声——这是她过年买的新衣服,刚穿两次,这对一个爱美的十九岁女生来说是致命的。 一切发生得过于突然,祝姚还算镇静,“徐照霖把火关了,去买单打包,我去打车,我家楼下有个特会干洗的婶儿,咱们立刻拿去洗。” 那婶儿给杜宁扬吃定心丸,“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三个小时以后来取。” 等干洗的功夫,三个人又在祝姚家的餐桌上继续吃那温热的牛杂煲,等客厅空调热起来的功夫,祝姚给杜宁扬找了件深色大袄子,让她先披着过渡。 没心没肺的杜宁扬已经把刚才的惊吓全部抛到脑后,“还是现煮的好吃。” 徐照霖再不敢说话了,埋头吃,边吃边喝从祝姚家冰箱里顺的冰可乐。 杜宁扬坐在背靠厨房的椅子上,视线范围内能看到祝贺的房门。她这个人很容易遗忘和翻篇,祝贺在她这里已经是过去式,随口问:“祝贺放假了么?” 祝姚眼皮子也没抬,“他上学期就去深城实习了,好像是这几天回来,具体哪天我不知道。” “去实什么习?” 杜宁扬脑海里忽然浮现嬉皮笑脸的祝贺,打着领带穿着西服,穿梭在摩天大楼里的场景。 感觉挺神奇。 “弄不清,懒得打听。” 祝姚上的学校和祝贺半斤八两,学历和学习是他俩共同的伤痛,光鲜只和祝愿沾边,所以非必要时他俩绝不挑起此类话题,这是他们在家庭中保持友好同盟关系的基础。 “那他以后是不回来了啊?”徐照霖没眼力见儿,持续追问,“打算和吴忧在深城定居了呗?” 祝贺已经带吴忧见过家长,祝家爸妈觉得她有点太内向,还是外地的,不是很满意。 但耐不住祝贺喜欢她,他去深城的频率比回家还勤。 他这个人看上去性子软,整日随随便便笑嘻嘻,好像什么都可以商量,但其实做好了的决定,倔的要命,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怎么可能在深城定居,那里的房子两三万一平米,”祝姚透露内幕消息,“我爸妈都讨论过这个事了,当着我和大哥的面说最多给祝贺在淮城买一套房子结婚用,他要是执意去深城,就自己拿工资租房子住。” 那时淮城最中心的商品房小区是五千块一平,祝家爸妈给已经祝愿买了一套,打算给祝贺也买一套,商铺都留给祝姚,三碗水都端平。 “深城工资高,遍地是机会,租房子也是洒洒水咯,”徐照霖感叹:“时间真是过得好快啊,那他会在淮城办婚礼的吧?他要是办婚礼,咱们得包多少钱?” “我谢谢你,你自己问他吧,”祝姚无语至极,“没见过这么八卦和爱臆想的男生,想那么远,跟你有关系?” “切——关心关心朋友怎么了。” “你连他生日party都不去,算哪门子朋友?” 他们后来再也没去过祝贺的生日会,理由是高中生逆袭太忙,他依旧年年都办,听说人来人往,盛况依旧。 啊,祝贺都到了讨论结婚,要买婚房的年纪了啊,忽然觉得小时候盲目喜欢他的自己好傻。 杜宁扬不自然地扒拉了下米饭,说:“我吃饱了。” 大概是温暖的食物使人迟钝,祝姚和徐照霖钝感力十足,没有领会到杜宁扬忽然间的怅然若失。 祝姚说:“我也吃饱了,但吃了烫的就想吃凉的,吃了咸的就想吃甜的,你们要不要吃冰淇淋?” “要!”徐照霖举双手双脚赞成,“有草莓味的吗?巧克力味的也行!” 祝姚已经钻到了厨房里去,蹲在地上翻冰柜,“我记得有,等下啊我找找。” 杜宁扬和徐照霖站起身,收桌上的打包盒和筷子,把骨头和残渣往垃圾桶里扫。门锁忽然转动,传来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 “我回来啦——” 杜宁扬背对着大门的身体,微微地愣,莫名紧张了起来。徐照霖站在她对面,探头去确认回来的人,尴尬地说了声,“祝贺哥,是我。” “阿霖过来玩啊,好久不见了咧。” 祝贺烫了个日式羊毛卷,带着黑框眼镜,走日系动漫宅男小哥风,换上拖鞋往里走,看到那件熟悉的黑棉袄,上前摸了摸“祝姚”的脑袋。 “怎么见到你哥都不回头打个招呼?反了你了。” 不就是摸了摸脑袋,怎么感觉“祝姚”气呼呼的。 “祝贺,你才反了,你连我都认不出来了?”祝姚抱着两大桶量贩装冰淇淋,站在厨房门口喊,“你再看看那是谁?” 杜宁扬深吸一口气,缓缓回过头来,鼓起勇气看向祝贺,冲他打招呼,“祝贺,好久不见。” 她无法否认,单单是祝贺的声音就能在她的心里翻弄风雨,她看向他的眼神里一定有名为不甘心的情绪。 她想要什么一定得到,得不到也至少会去争一争,但祝贺连这个机会都不给她。 她耿耿于怀。 “杜宁扬,你长漂亮了,”他依旧是对待小孩子的语气,“对了,你是不是把我q.q删好友了?” 当然,其原因祝姚和徐照霖都知道,但不可向祝贺透露一个字。杜宁扬胡扯,“我号被盗了,找回来好友都被删了。” “是么,”祝贺掏出手机,点开q.q,“那你加回我。” 第31章 ◎变心◎ “现在谁还加q.q啊,现在流行用微信好吗,”祝姚看杜宁扬有点迟疑,想帮她挡回去,“祝贺你有微信了再加杜宁扬呗。” “我不用那玩意儿,用不来。” 杜宁扬听着祝贺报号码,和自己心里背得滚瓜烂熟的那一串一样,她背他的号码形成了永恒记忆,像在背自己第一个家的座机号码。 “欧了,”祝贺把杜宁扬拖到“最最最好的朋友”那一栏,那一栏还有很多人,包括徐照霖、少晖、阿良和一众不知名的网友。 杜宁扬没给他分类,把他放在默认列表里。 徐照霖嚷着“再不吃冰淇淋就化了”,他们就转移阵地到茶几前闲聊。 祝贺难得坐在客厅里陪他们吃完了两罐冰淇淋,他意气风发,情场得意,要找机会显摆。 人在深城,脑子受到浸润也变得灵光起来,既然爱玩游戏,那就从游戏里找机会,他和吴忧在学校附近的城中村租了间小房子,搞来两台顶配台式机,倒卖稀缺装备和代练。 听起来不太体面,挺玩票,但比白领赚得要多,不用朝九晚五,不用加班,不用挤地铁,不用束缚在西装之中,不用坐在小小的格子间里和讨厌的同事社交,捧领导的臭脚。 他们把赚来的钱攒起来,买了许多昂贵而精致的进口手办,又不吝花钱买了各种型号的亚克力展示柜,不断升级电脑硬件,把出租屋布置成天堂。 杜宁扬虽然从没具体地想过以后会干什么,但脑海里已有“毕业去实习,实习完正式上班”的思维定式。 原来钱还能这样赚。 原来可以不用去上班。 祝姚和徐照霖也是如此。 祝贺看到三人组听呆了傻乎乎的模样,“哥现在真挺开心的,经济独立不用手心朝上可爽,等你们过两年就知道了,玩只是单纯的开心,边玩边赚钱才是真正开心。” “小伙伴们,干巴爹,美好的未来等着我们!” 祝贺把徐照霖和杜宁扬送上回家的出租车,斗志昂扬地向他们告别。 回家路上,徐照霖和杜宁扬偷偷讨论,他说:“我认为这样赚钱不是长久之计。” 杜宁扬心不在焉,“但好歹他赚到了钱,而且他喜欢玩,只要他一直玩下去,就能一直赚到钱。” 徐照霖反驳道:“那万一以后没人玩梦游宇宙了,没人买他的装备怎么办?” “怎么会?”梦游宇宙是最受欢迎最火爆的游戏。 他们对于世界日新月异的发展缺乏整体性的认知,他们对于凡事发展到巅峰必然消退的规律报以怀疑,而徐照霖一语成谶,不过这是后话了。 徐照霖先到家,下车前他嘱咐杜宁扬,“你别打祝贺的歪主意。”她整个下午魂不守舍,把他捕捉到眼里。 她说:“你少放屁,我打他什么歪主意?” “你最好是,”车停稳,徐照霖拉开门,“你们可以先分别分手再搅合在一起,在那之前禁止聊天互动,不然我瞧不起你。” “你别咒我,”杜宁扬把他往外推,“我和金臻奇好着呢,我晚上要和他视频。” 徐照霖将信将疑地甩上车门,水灵灵地走进小区,杜宁扬冲他的背影翻了一个大白眼。 什么时候开始这家伙也能把自己看穿了?她几乎是立刻拿出手机,看祝贺的空间动态。 依稀记得三年前,他所有的说说都是以“dearmyfriend”开头,后面的内容随心情而修改;但近两年所有的说说全部改成以“dearmyyou”开头,后面跟着是他和吴忧在一起的天数。 第35章 数字一点一点叠加到了近千天,原来他们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祝贺一点也不掩饰对吴忧的偏爱和珍视。 相册里也全部都是吴忧,许多许多的吴忧,各种各样的吴忧。 喜欢一个人,应该是这个样子才对吧? ——会忍不住想要分享关于他的一切,忍不住想要炫耀自己的幸运和喜悦,忍不住想要把他介绍给所有的朋友,忍不住想要认识他所有的朋友。 喜欢一个人,才不会有试用期这一说,对吧? 杜宁扬为自己阴暗的真实想法而感到羞愧,她真不是个东西,既贪婪又自私,既羡慕吴忧被这样爱着,又嫉妒祝贺有这样爱人的能力。 为什么他们能如此同频,凭什么他们能轻而易举地遇到灵魂伴侣? 或许这些所有的一切,她本唾手可得。 是她先认识祝贺。 他会在只有三个点名名额的时候点到她,会因为她说“没有爱哪来恨”而调戏她“那我也恨你”,会在她初来乍到淮城的时候,介绍自己的亲妹妹给她认识,说“以后哥罩着你”。 而他没有遵守先来后到的规则。 夜晚,金臻奇的视频准时拨了过来,那个时候视频很麻烦,要单独买一个摄像头,再在台式电脑里安装摄像头的插件,安装失败,不适配都是常见现象。 他依旧兴致勃勃,“宝宝,你看我今天有没有不一样?” 电脑屏幕的反光让他的脸白白的,她说:“好像是有变白一点。” “你眼睛真尖,我下班去买了个新摄像头,人家介绍说是新技术,最高清的,怎么样,是不是变帅了?” 或许是屏幕给脸上补了光,又或许是摄像头真的有美颜的功能,金臻奇看起来是比平时帅一些,戴着头戴式耳机有网络帅哥的感觉。 她也有人爱,爱她的人也不赖。 “是帅了,”杜宁扬说:“你保持这个姿势别动,我截个图。” “截图干嘛呀宝宝?” “等会你就知道了。” 两分钟后,杜宁扬在空间里发了这张截图合影:正式介绍一下,我的男朋友,金臻奇。 发布后留言和点赞潮水般地涌来,她逐一回复谢谢,在密密麻麻的网名和头像中找那一个在意的。 她想和祝贺较劲儿,她想告诉他自己也有很优秀的人喜欢,她想让他知道自己也可以很潇洒。 可是祝贺并没有出现,他在梦游宇宙里杀得昏天黑地。 金臻奇给她打电话,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高兴,“宝宝我好高兴啊,我是不是转正啦?” 正如徐照霖所说,好人不会三心二意,好人会把希冀扼杀在摇篮里,杜宁扬深知自己不是好人,但她是真的想改邪归正。 她利用了金臻奇近乎天真的喜欢,但没有带来料想的结果,除了她自己无人在意,无人伤亡。 她为自己卑鄙的行为感到不齿。 怀着无尽的愧疚之意,杜宁扬对金臻奇说:“是的,你转正了。以后我们要好好在一起。” “男朋友请多指教。” “宝宝请多指教。” - 炒菜馆店已经从华广新开业滋味馆子,荣升成了十二年精品老店,价格不贵,很受学生们的欢迎。 杜宁扬心情极佳,带闻序过来吃饭。落座时从兜里掏出包纸巾甩桌上,抬抬眼皮子,示意闻序擦擦桌子。 “也不脏,就是油,”她解释道,又朝老板招招手,都不用看菜牌,“鱼香肉丝,酸辣鸡杂,再来个蒜蓉空心菜。” “又吃那几样啊,鱼香肉丝是必点的,今天怎么不吃蒸鸡蛋糕?”老板的心情好像没受华广拆除的影响,语气很轻快。 闲话家常时间,“中午吃了两个鸡蛋,再吃胆固醇超标了,对了,你们打算搬到哪里去?” 炒菜馆不像电玩城要那么大的占地面积,老板有手艺和老顾客傍身,走到哪里都吃香,不用搞锅碗瓢盆跳楼大甩卖。 老板笑嘻嘻,好像一直就等着这句话呢,他说:“不搬了,回老家去带孙子,就当提前退休。” “你都有孙子了?”杜宁扬感到很震惊,“你儿子不是年纪很小吗?” 记忆里那个小学生总是穿着校服,夏天是浅蓝色的短袖和白色的短裤,冬天在黑色棉袄外面套深蓝色的校服外套,像个鼓囊的小面包。 脑袋大大,身子小小。有时候坐在柜台后面写作业,有时候帮忙点菜,有时候结账的时候伸长脖子核对桌上玻璃瓶汽水的数量。 “不小了,他一月刚在老家办的酒,十月份孙子落地,我们肯定要提前回去迎接撒。” “时间过得好快啊,”杜宁扬不由得感叹,“对哦,也差不多那么久了,我都离婚了。” 一下就把天聊死了。 上一辈人好像对“离婚”两个字过敏,听都听不得。老板干笑,几乎是逃一般地往厨房撤步,“我去炒菜,很快,很快。离婚好,离婚可以再结。” 闻序在杜宁扬对面狂笑,这桌子确实油乎乎的,他又往桌上倒了点茶水,蘸着擦。 “不结了,”杜宁扬扯着嗓子,生怕老板听不到,“结了还得离,真的。” 闻序笑得更欢了,笑得一耸一耸。老板躲在厨房的门帘后面心有余悸,搞不懂这两人啥关系,本来以为是一对,结果女的说不结婚,男的笑那么开心。 哎,年轻人啊,跟不上他们的想法。 “你笑什么?”杜宁扬其实也纳闷。 “觉得你们挺好玩,”闻序沉沉声,“你怎么和谁都能聊得起来?” “谁说我和谁都聊得起来,我跟这老板很熟的,”她轻车熟路地从筷子筒里捞了两双一次性筷子甩在桌面,“华广刚开业他们就在这了,超级受欢迎。” “……不记得是谁说的了,这餐馆是淮城的前任传承店,你可以分手,但一定会在这碰到前任。” “那你也带祝贺来吃过吧?”忽然涌上醋意。 “当然,最开始是祝贺带我来吃的,”她解释道:“还有祝姚和徐照霖。” “那你也带了你大学的男朋友来过。” “是这样……”他为她一掷千金的那天,她带金臻奇就是来这吃的晚饭。 “现在你又带我来,是什么意思?” “是我们在附近玩正好碰到了饭点的意思。” “上菜咯——” 食材新鲜,猛火快炒,老板从后厨出来,浓郁的热腾香气弥漫,好吃的饭菜堵住闻序的嘴,禁止他再追问下去。 吃饱喝足,走在静谧的街道上,初春时节早樱盛开,像一团一团温柔的粉色云。他们时间充裕,可以慢慢散步和消食。 他们第一次聊起金臻奇。 - 时光漫长,她只记得一些模糊的感受,细碎的片段。 那段时间她的状态是昂扬的,大大方方地站在太阳下,大大方方地努力着。 她都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这么正能量。 ——在金臻奇的带领下,她吊车尾的成绩有很大的起色,从坚决不上早八,到偶尔坐坐前排,开始出入各类精英讲座和艺术展会,常常在图书馆流连忘返,还能听闭馆音乐。 她从一开始赌气般地说“好好在一起”,到后来真心实意地“和他在一起”。 金臻奇的爸妈都是石城某国企的职工,庸碌平凡,兢兢业业,他们从家庭收入上来看,十分匹配相称,但他比杜宁扬脚踏实地得多,朴素而远虑。 第二年的寒假,她带他回家吃了饭。方芳在厨房里从早忙到晚,烧了一桌子的拿手菜,杜敏达早早提假下班,隔两分钟就去窗户前张望,看啊看,惴惴不安地等待这位北方男孩的到来。 他们对他很满意,原来每天没个正形的杜宁扬,能招这么自律正经男孩子的喜欢,要知道自她上了大学无法无天以后,他们提心吊胆,生怕她领个黄毛小子回来。 金臻奇只比杜宁扬大上一岁,却已经相当知礼,知道上门不好空手,带了两瓶石城本地的好酒。 方芳和杜敏达笑得嘴都合不拢,他们好像就这么定了下来。 金臻奇纠结毕业之后是直接回去考取编制,还是留在淮城和杜宁扬一起奋斗,亦或是随毕业大军南下,去快节奏的大都市淘金,赚到钱再回来过安定的小生活。 那都是他要考虑的事情,她只是漫不经心,挽着他的胳膊,踢操场上的石子儿,“都行,我只知道跟着你,准没错。” 金臻奇憨呼呼地说:“好的宝宝,我得好好想想。那么宝宝,你以后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没想好,”或许她习惯了他替她操办一切,“你说呢?” “你可以去当美术老师,”金臻奇预判了杜宁扬的困惑,刮刮她的鼻子,“反正你爱玩,美术是副课,美术老师不用当班主任又有寒暑假,可以玩个爽。” 她说:“是哦,那是很适合我。” 第36章 她对杜敏达和方芳传达了自己的规划——金臻奇依照她的个性帮她规划的规划——“我毕业以后要当美术老师,小学和初中都行,幼儿园不去小孩太吵,高中不去免得误人子弟,大学去不了人家要研究生。” 哎呀,这棵千年铁树开花了嘛。费劲巴拉地考上的淮城美院就是好,能遇到这么优秀的男孩。 杜敏达和方芳喜出望外,三天两头邀请金臻奇到家吃饭,不开工的时候,杜敏达和他喝几杯小酒。 金臻奇对杜敏达说:“叔,很快了,等我们毕业了,你们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不知道是真心实意还是客套话,金臻奇的话让杜敏达险些落泪。他拍拍金臻奇的肩膀,仿佛示意我老杜家的门非你不进。 只是没想到最后会闹成那样——朋友当然是做不了,当陌生人也像有仇。 樱花落在地上,覆在砖石路上像轻薄的纱,杜宁扬边走边踩,落下的风震起一片一片花瓣。 提起这位前任,她只有这些好话,很奇怪的是这些好话很真心,毫不冠冕堂皇,“他很好,比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好。” 接着闻序就问了那句,每个人都会问她的问题,“那你们为什么要分手。” “分手就是分手,分手肯定是有一个导火索,但我觉得不至于,肯定是他对我积攒了很多,很多的不满,……有谁规定不能和好人分手?又或者好人不能提分手?” 她的姿态甚是逃避,不愿提及那个导火索。 闻序没有再追问。 “‘好’是被爱和爱的前提吗?”她问,很快又自己回答,“当然不是了,他也一定会碰到一个觉得他很坏却离不开他的人,而那个人才是正确的人,……他一定很恨我,浪费了他许多的时间。” 浪费了许多真挚的感情。 杜宁扬的情绪有些激动,闻序摸了摸她的肩膀,平静而温柔,“没事的,他不会恨你,相信我,他会找到正确的人。” 只是没有被她非常喜欢,怎么会恨她,真心相处过的时间,怎么都作数。 闻序太懂这样的心情,他甚至羡慕金臻奇,他在她最美好的十九岁陪伴她,分开时两人的人生却还崭新。 “我不知道……我没有再和他联系,但我想会的,他过上了自己向往的细水长流的生活,”她被他感染,渐渐又平静下来。 闻序又问,“那么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闻序,”杜宁扬轻呼闻序的大名,以示认真,“你很好。” 她的意思是他绝大多时候都很好,有时候很坏,还很骚,但她说不出口。 “很明显你不喜欢‘好’,我和金臻奇是一类,两个倒霉蛋,”他有点泄气,“我不要‘好’。” 我要和祝贺一样坏。 “你和他不一样,”她有时候恨自己嘴巴太快,说出来的话不过脑子。 “噢?”闻序停下步子,站在路灯下看着她,“我和他哪里不一样。” 至少我现在开始喜欢你了,她学乖了,不能冲动,到嘴的话咽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你嘴巴比他还笨”。 她有些语无伦次,“闻序,以后如果你为别人做了一些事情,不管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其他人,你要让她知道,不要让她蒙在鼓里,不然她会错过你。” ……她差一点就错过你。 不要默默替她许愿,不要偷偷给她惊喜,不要玩暗恋和付出那一套,诚然没有女生会不吃那一套,但那样不被看到会很辛苦。 她是想说这些,不知道他听懂没有。……这家伙为什么不说话,到底是听懂还是没听懂? 真害臊,她的脸红了,呼吸急促,心里暗暗期待闻序的回话。此刻甚是适合挑明,接吻。 闻序的目光却骤然冷了起来,顺着他的目光的方向看过去,是祝贺的脸。 他坐在回声门口的台阶上,茫然地看着他们,表情无辜,仿佛被抛弃的流浪狗。 男女的生理机制真是不公平,短短两个月他就瘦回了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几乎能掩盖他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颓丧。 或许是等待已久,祝贺的面容有些许疲倦。手边放着一个藤编的小花篮,娇弱的雏菊和玫瑰蔫耷耷。 不合时宜地出现,打断她曼妙的时刻。 他举起花篮,目中无人且语气昂扬地说:“老婆,开业花篮,你最喜欢的雏菊和玫瑰。” 黯淡的路灯下,杜宁扬十分困惑地看着他。 他是忘记了他们已经彻底分开了么? 又或许他盲目自信,认为他永远是她的第一选择。 第32章 ◎黄金时代◎ 那两年是所有人的黄金时代,喜欢的小歌手摇身一变成为大明星,巡演的第一站定在盛夏七月的深城。 祝姚自告奋勇地抢了三张票,抢完才通知徐照霖和杜宁扬这件事情。他们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一起去。 他们鲜少独自出远门,即便是徐照霖为爱孤身走岚洲也是临时起意去火车站买的票,等到夏天和七月真正到来的时候,才发现去深城的票早已售空,想上车只能蹲点抢别人退的票。 随着演唱会日子的临近,三人决定分开出行,毕竟等一张退票的几率,比等三张同时退票的几率要高得多。 好消息是杜宁扬率先蹲到了一张硬卧票,坏消息是白天出发晚上抵达的硬卧票。 祝姚建议:“让祝贺和吴忧去接你。” 杜宁扬回答:“那你还不如让我去死。” 徐照霖看热闹不嫌事大:“你还过不去呐?” 杜宁扬说:“你让人家情侣大半夜跨大半个深城来接你,你能心安理得吗?” 徐照霖不说话了。他们三个有一点特别一致,就是不喜欢麻烦别人,只喜欢麻烦自己人。 祝姚嘱咐:“那你千万注意安全,别打扮那么高调,把手机藏在袜子里,省得被扒手顺走了。对了,提前查查地铁怎么搭,去到直接搭地铁,晚上一个人打车很危险的。” 那一刻杜宁扬觉得祝姚很适合当妈,虽然她母胎单身二十年。她说:“知道了,可怎么订旅店呢?去了找不到住的地方就抓瞎。” 最后祝姚还是麻烦了祝贺去订了旅店,那个时候还不流行去深城旅游,住宿很平价,祝贺给他们订了一个带客厅的三人间。 他还问祝姚要不要他带他们玩儿,祝姚毫不留情地拒绝他,“不用,我们已经有代沟了,玩不到一起去,要不你直接给我点钱吧。” 于是祝贺大手一挥,给祝姚转了一千,包揽了他们此行的饭钱。 在艳阳高照的一天,杜宁扬高高兴兴地出发了。 一切顺利,先是去售票口取了粉红色的车票,再顺着人群排队上了车,找到自己的卧铺车厢,然后从方芳给她准备好的塑料袋里,掏出桶装泡面去接热水。 沿着看不见尽头的交错铁轨,火车哐当哐当地一路向南,杜宁扬端着泡面坐在车厢走廊的卡座上,和金臻奇打电话。 信号不好,断断续续,但他们聊得很起劲,一些不咸不淡的话题。 她的分享欲旺盛,“我在等泡面泡开,但这车怎么这么晃荡呢,真怕洒裤子上了……我只带了两条裤子,听说深城都快四十度了,回去裤子会不会穿馊了。” 金臻奇帮她分析对策,有时候机械得不像文科美术生,“你可以去把水往外倒一些。” “好的,”杜宁扬揭开盖子,白色蒸汽扑腾上涌,“金同学,我的意思是我想在深城买几条新裤子。” “买吧买吧,”原来是这意思,金臻奇说:“等我月底兼职工资发下来,给你报销。” 他在石城找了份儿童艺术培训班的兼职,暑假提成很高。 杜宁扬边吃面,边含糊地跟他说“好”,背景音很嘈杂,金臻奇就一直听着。 她仍保持着少吃多餐的瘦人习惯,吃了三分之一就放下叉子。 窗外风景很好,南方的树细而高,平原葱郁绵延,她忽然很想他在身边,在对面,他们一起欣赏这样美妙的风景。 杜宁扬对金臻奇说:“下次我们一起来,毕业以后有的是时间打工赚钱,你要珍惜和我一起玩的时间。” 金臻奇在话筒对面愣了一秒,应了声“好”。 他又说:“你在深城玩开心,有空就给我发个信息,告诉我你平安就成。……没空就算了。” 她说:“会给你打电话的。每天都打。” 但很不幸,杜宁扬被动食言了—— 刚到地铁站,还在琢磨卖票机怎么用呢,搁在脚边的行李箱,箱子上的双肩包,包里的手机钱包身份证,就被一锅端了。 回过神来时,手里只攥着一个还剩几枚钢镚的小零钱包,和一张圆溜溜的塑料地铁票。 杜宁扬的明黄色的箱子很打眼,她几乎是立刻拔腿就往箱子移动的方向百米冲刺——大脑宕机了,只知道跑,要把手机和钱包拿回来。 第37章 这是陌生的城市,给人不安全感。 “我操——你给我站住——” 一路跑出了地铁站,跑上了车水马龙的狭窄街道,周围嘈杂的电动车和汽车鸣笛,惹人眩晕。 在一个拐角处,她一个飞踢扑倒了毛贼,然后和他开展“殊死搏斗”,两个人互相暴揍对方,直到双双被人群强行拉开,带到派出所。 她这才发现这是团伙作案,放着钱包、手机和重要证件的双肩包已经不翼而飞,明黄色的箱子里不过是些不值钱的衣服和化妆品。 民警递给她张纸巾,让她把脸上的泥巴擦擦,“靓女,为了这么点东西,至于吗,出门在外还是少跟别人起冲突,我们会帮你解决的。” 意思是好的,但杜宁扬不吃这一套,她恶狠狠地蹬着那个毛贼,年纪不大,很瘦小,脸都被她的指甲抓花了。 她语气很不客气,“我呸,他活该,我的包什么时候能找回来。” “肯定会帮你找回来,但今晚估计是拿不到了,”民警瞟了眼时钟,无奈地耸肩,“你有没有朋友在深城?打电话联系一下,先把今晚过渡了。” 时间很晚了,杜宁扬说:“我就在这坐一晚上。” 民警叹口气,门口忽然熙攘吵闹,又来了一波醉酒斗殴的要调解。深城的夏天酷热潮湿,容易让人情绪激动。 大厅里顿时充斥着酒味和呕吐味。 杜宁扬忽然很想哭,她计划着到了旅店要给金臻奇打电话的,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弄丢了手机和钱包,还和人打了一架被抓到局子里调解呢。 民警歇息片刻,又过来劝慰她,“听我的真的,别犟,如果有朋友亲戚在这里就赶紧联系,我看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应该是来旅游的吧?保持好心情,明天等通知来领包包,高高兴兴的嘛。” 杜宁扬只能在脑海里搜寻能够背下来的电话号码,惊讶地发现分别是方芳,杜敏达和祝贺。 要是把电话打到方芳和杜敏达那里,肯定会引发雪崩效应,搞不好他们立刻坐车过来把她带回去都有可能。 无奈之下,她只能拨通了祝贺的电话。 四十分钟后,祝贺和吴忧出现在派出所门口。 他们的模样看起来是真的很着急,冲进来就围着她打转,反复确认“受伤没”“熊孩子”“要不要去医院”。 丝毫没有人留意,为什么祝贺妹妹的好朋友,会记得祝贺的手机号码。 而杜宁扬绷着的,强撑着的振作终于在看到两人的那一刻释放出来,虽然知道在祝贺和吴忧面前哭很狼狈很丢人,但眼泪就是像珠子一样从眼眶里往外滚,源源不断,伴随着的是放肆的哭嚎,明明深城的夏夜也热得人烦闷,身子却控制不住地打寒颤。 仔细想想,真的挺让人后怕。 陌生的街头,眩晕的灯牌,拥挤的街道,快速走过却冷漠的路人,她到此刻才后知后觉,万一那个人的目标不是箱子,而是二十岁的女孩?如果她没有在那一个拐角追赶上了他,而是被带到无人的街巷,等待她的会不会是一辆上着假牌照的面包车? 杜宁扬的大脑一阵黑,一阵白,宕机了,只有眼泪能宣泄。 吴忧坐在她身旁的不锈钢椅子上,轻柔地抱住了她,把她的脑袋往自己肩膀上揽,拍拍她的背,安慰道:“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别怕,宁宁别怕。” 杜宁扬的眼泪氲湿了吴忧的灰色短袖,湿漉漉的一片深灰,像弯弯扭扭扩张的版图,她努力吸鼻子,想少把吴忧的肩膀弄湿一些,但却止不住。 吴忧用指腹抹掉她的眼泪,无声地表达“没关系的,哭吧”。 大厅里依旧是乌泱泱一片,深城繁华却也人心浮躁,有着处理不完的琐碎烂事。 祝贺和民警了解完情况,约好了取包的时间,走过来站定在两人面前,耐心地说:“咱们先回家,那伙人的窝点已经被端了,专挑火车站单独行动的小姑娘下手,盘好赃物民警就通知咱们,最晚后天我过来一趟取包。” 他们打了辆深红色的的士,跨越大半个深城回家,天气日报显示半小时后天将破晓,天空是由孔雀蓝渐变到蓝紫色,目光的尽头,地平线的边缘可以窥见橙粉色的光圈。 深城总是吵闹,喧哗,人声鼎沸,这样静谧的破晓时刻,她这辈子见过两次,而这是第一次。 眼泪让眼睛疲惫,杜宁扬靠着吴忧的肩膀睡着了,脸颊沾到她的发梢。大概是刚洗完澡急匆匆地出的门,她的头发没有完全干透,在潮湿夏日的加持下,闷出了些腐朽的气味。 不算难闻,但令人低沉。 杜宁扬做了一个情绪复杂的梦。 梦里的吴忧穿着洁白的连衣裙,周身环绕着柔和冷淡的光,梦里的吴忧背对着她,没有回头,一直往远处走,直到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我们到了,”吴忧的声音将她唤醒,“宁宁,我们回去睡。” 杜宁扬骤然惊醒,心砰砰狂跳不止,还好是场梦,还好,还好。眼前闪烁着“92.00”出租车计价表把她拉回现实,“滴滴滴滴,滴滴滴滴”响的声音让她心安。 下了车,她跟着吴忧和祝贺走进一片低矮的城中村。 这里的人们很勤劳,街边是卖各式早点的推车,蒸腾的香气和叫卖声提醒着她,这里仍旧是美好的深城,此刻仍旧是充满生机的盛夏。 第33章 ◎矛盾的阵雨◎ 混沌地睡了一觉,醒来遮光帘拉着,暖光缝隙里漏出来,显示此刻尚未日落,杜宁扬挪动视线。 旁边的枕头凹陷,歪在一边。陈旧的空调吹来带着灰尘的冷风,窗外的外机轰隆隆,带着路上行人和自行车铃铛的声音,隐约透过墙壁传递进来。 这里是? 啊,她脑海里宕机的齿轮重新慢慢转动起来。 这是吴忧和祝贺的卧室。 不大,却很方正,约莫十平方米,棕色方块砖地,不显脏。布置得很简单,一个小衣柜,一张小书桌和一米三五的双人床。灰白格纹枕套配着条纹空调被,垫着一床草凉席,窗帘是老式暗花纹,老一辈钟爱的款式,应该是房东自带的。 浑身是汗水反复干反复出的黏腻,刘海油成一缕一缕,嘴巴干渴得说不出话,现在的样子不用看也知道邋遢极了。 算了,不管了。杜宁扬起身,打算去找自己的箱子洗漱,万幸的是箱子没丢,箱子里有她香香的漂亮衣服和护肤品。 放置在床下的,是一双浅粉色的洗澡拖鞋,看上去很干燥,应该是新买的。 是给她买的么?大概是的吧,杜宁扬把脚伸进去,发现尺寸正好,她偷偷观察过吴忧,她虽然没有比她高多少,但鞋码却大了好几码,像一只船。 心里忽然暖暖的,他们好像把她当成祝姚在呵护。 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小而繁复的客厅,四周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手办。和卧室是两个世界。她听见祝贺在打电话。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担心,你好啰嗦的呢。” 祝贺没察觉杜宁扬站在不远处的身后,仍在安抚祝姚的情绪,“你把她放我这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还不放心你呢,你和徐照霖什么时候到,把车号发给我,我去接你们,再不敢让你们自己乱搞了,让爸妈知道我会受牵连好吗。” 似乎是走累了,祝贺倚在客厅连接阳台的门框上,“我不跟你说了,你太啰嗦了,我现在出发去拿她的包,等她拿到手机让她自己跟你说,……她在我这儿呢,没醒,需要我把她叫醒来跟你聊天吗?” 抬眼,看到杜宁扬僵硬地站在房门口,万分尴尬地看着自己,像个烦了大错的臭小孩。 祝贺长手一伸,把手机递给杜宁扬,“你跟她说。” 这烫手的山芋落到杜宁扬的手上了,她难以启齿地“嗨”了一下。 祝姚临行前的嘱咐像一个魔咒……她说,不要打扮得那么张扬,她说,干脆把手机藏在袜子里,她说,提前查查地铁怎么搭免得到了抓瞎。 杜宁扬一样没听,导致如此惨痛的下场,她做好被祝姚炮轰的准备了。 谁知她只是骂了她一句,“傻。逼。” “嗯,”杜宁扬这辈子第一次没有反驳这个恶劣的语气词。 祝姚又说:“包丢了就丢了,你这个破包能值多少钱,差多少我偷我妈钱包给你补,还跟人家打架,打破相了怎么办?你有钱去整容?” 老款的翻盖手机会漏音,祝贺在旁边敲打,“喂你不要这么嚣张,还偷妈的钱,我都听到了哈。” 祝姚把祝贺的话当耳旁风,又对杜宁扬说:“我跟金臻奇说了,他反正很着急,你拿到手机跟他打电话,你爸妈那我没说。” “谢了,”杜宁扬的脸很油,嘴巴没刷牙很臭,“我要去洗漱了,先挂了。” 免得把祝贺的手机都弄脏了,他的手机屏幕是他和吴忧的自拍,贴着这个屏幕打电话总感觉他们俩在亲她,怪怪的。 第38章 正正巧巧吴忧从浴室里走出来,把杜宁扬牵到浴室里,教她怎么调热水器的冷热,怎么开关水龙头。 是一间很小的浴室,笼罩着热汽,左边是马桶和淋浴头,右边是洗手台,台子上是被挤得皱巴巴的洗面奶和牙膏,旁边摆着一个三层塑料架子,有些泛黄,上面堆着花花绿绿的短袖和短裤。 他们连脏衣服都这么亲密,要挤在一起堆在一起。 吴忧忽然说:“祝姚老是训他,特别好笑。” 杜宁扬点点头,忍俊不禁,“是啊。” “你也是独生女吧?”吴忧问。 “是啊。” “有时候很羡慕他们能斗嘴,家庭关系这么好,”吴忧调好水温,“喏,你试试烫不烫。” “挺好的,”水是温热的,舒缓夏日的烦躁。 杜宁扬把贴着防窥膜的窗户拉开一小条缝,深城的空气和烟火气涌入,随着淋浴头的温水,浇到她的身上。 身上的黏腻和潮湿感终于褪去,她对深城有种说不出的矛盾感受,对吴忧和祝贺亦然。 洗完澡出来时,祝贺已经出发了,吴忧坐在电脑前的游戏椅上,递过手边的吹风筒给杜宁扬,“吹吹头,吹干我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那种矛盾的感受又来了,吴忧可真好,好得面面俱到,好得无懈可击。 步行十来分钟,吴忧带杜宁扬去了一家小肠粉店,请她吃了一份带肉沫、鸡蛋、生菜、虾仁、鱿鱼和小生蚝的全家福。吴忧吃普通的蛋肉肠粉,三块钱,请杜宁扬的这一份,十五块钱。 大半天没吃饭,大概是饿的,又或许是馋的,杜宁扬破天荒地把眼前盘子里的佳肴统统吃完了。 吴忧说:“好吃的吧?我们总来这一家吃,就是有点远,要能开在楼下就好了。” “好像也不是蛮远的吧,”杜宁扬喝了一口老板送的茶水,顺顺过饱的肚子,“走了差不多十分钟?” “我们平时不怎么出门的,”吴忧解释道:“毕竟……要打游戏赚钱嘛,要在里面和别的玩家抢时间。” 吴忧和祝贺几乎过着昼夜颠倒的日子,熬夜通宵刷副本的人不少,但天天像他们这么熬的人不多,所以别人没法以此为生,他们却可以,并乐得其中。 夜晚是他们的主场。 这也是他们为什么半夜能立刻接到杜宁扬电话的原因。 拉上窗帘其实不知日夜,对时间的流逝和季节的变换没有实质性的感受,走出家门常常有一种虚浮和不真实感。 到底哪一个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 到底哪一个世界才是他们生活的世界? 后来的杜宁扬很想搞清楚这个问题。 “对不起啊……耽误你们了,从昨晚到现在。祝姚他们明天下午到,我应该上午能先去旅店等他们。” 杜宁扬不好意思地垂垂眼,吴忧连忙说:“没,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多想。你们来的这几天我们正好换换空气,带你们转转,就当给自己放假了。” 店外传来的巨大的“轰”“轰”的声音,吸引了杜宁扬的目光。半小时前还太阳高照,她还抱怨“刚洗完澡,现在又出一身汗”,这会儿天就全然黑了下来。 空气里泛着铅灰色,一晃神看到了几年前画室的铅笔印子,在画布上唰唰。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斜斜地打了下来,愈演愈烈,坑洼的路边顿时积起小水洼,路过的行人有的拿着伞作挣扎,但仍被雨浇得一身湿。 “没事儿,阵雨,很快就过去了,”吴忧是地道的深城姑娘,对这样的现象习以为常,“深城这鬼地方就这样,我们再在店里坐会儿。” “祝贺出门带伞了吗?”她这样问,话说出口觉得有些不妥,这或许不该她来问。 “他坐地铁,淋不着,放心吧,”吴忧没有放在心上。 这阵雨却全然没有停下的意思,肠粉店里的风扇吱呀无力地转着,闷热的风对抗着涌入的潮气和湿意,蚊虫低空飞行,攻击女生们的白皙的小腿和脚踝。 杜宁扬半弯下腰挠腿,腿上顿时泛起一片红,浑身又陷入那种黏腻,烦闷的状态了。 吴忧似乎也等得不耐烦,望着窗外瓢泼的大雨,心里忽然萌生一股子冲动,“要不我们跑回去吧,反正都要重新冲凉。” 杜宁扬看着脚上新买的帆布鞋,有点不忍心,但在这等着,无尽地等待一场不知道何时会停的雨,是一种折磨。 她起身,“好啊,跑回去吧。” 吴忧说:“那你跟着我,别跑丢了。” “我跑步很快的,”杜宁扬说:“我也差不多记得路。” 随后两个人在雨里奔跑,想躲过水坑,却发现于事无补,干脆就把水踩得高高的溅的到处都是,到处都是雨,而她们也能制造雨,边跑边觉得好笑,畅快而爽利。 杜宁扬的帆布鞋完全泡了水,吴忧停在进城中村小路门口的杂货铺门口,指着挂在门口的一排人字拖,“你要不要买?” 杜宁扬眼尖,目光落在一双豹纹底,玫红色人字的鞋上,抬抬下巴,对老板娘说:“要这双。” “小靓女眼光好好的嘛,”老板娘向下看了眼她的鞋码,笑眯眯地帮她解下来,“穿中码应该够了哦?” 吴忧替她回答,“嗯,中码可以。有这个颜色的指甲油吗?” “玫红的?”“对。”“有,等一下啊,我给你拿。” 等老板娘拿指甲油的功夫,雨过天晴了。她们像两只淋得透湿的落汤鸡,周身沉沉,慢悠悠走回去。 吴忧告诉她,穿人字拖要涂亮晶晶指甲油才好看,等她洗完澡,把脚丫子擦干就能涂。 杜宁扬好像想通了那矛盾感从何而来,她本应讨厌吴忧,但她实际上却很喜欢吴忧,她本应诅咒这段移情,但却不由得想祝福这对灵魂契合的伴侣。 就像这场午后骤雨,本应该很快就停,却比料想中绵延了许久;当她们都以为这场雨不会停的时候,它却戛然而止。 总是不随她愿。 杜宁扬绕过祝贺,进了店,闻序紧跟进去,关上门,毫不犹豫地落锁。 祝贺在门外呆呆地站着,好一阵才回过神,走到街上,见楼上的窗户开着,他大声问,“老婆,你是真的不要我了么?” 杜宁扬答非所问,“喜欢雏菊和玫瑰的不是我。” 祝贺仍在楼下站着,她倚在窗框上,点了一支烟,吸完,把烟头捻灭,顺手扔出窗外,随后关上窗,隔绝残败花篮的腐朽香气。 “你从来不对他说肯定的答案,”闻序站在离杜宁扬两三米处,这样对她说:“你给他留退路。” 杜宁扬一怔,清淡地看了他一眼,往他跟前走,“你想多了,起开,好累,我要先洗澡。” 闻序正正身子,挡住了她。 “是么?他问你‘是不是不要他了’,你只用回答‘是’或者‘不是’,但你却说‘喜欢雏菊和玫瑰的不是我’,你在给他机会让他去搞清楚——你,杜宁扬,祝贺的前妻,到底喜欢什么花,我说的有错吗?” “我不想跟你吵,我很累,”她抬起头同他对视,眼里确实泛起了疲惫的红血丝,随后抬脚想从他和栏杆边上的空隙挤过去。 “你不要逃避这些话题,”闻序单手揽住杜宁扬,“你什么时候才能正视你的心?你干脆一刀给我个痛快。” “我们什么关系?我何须给你个痛快,”她指着楼梯,“你随时可以走,我不会留你,你想怎么样都随便你。” 他的表情忽然痛苦不堪,流露出不符合这个年纪该有的脆弱,像一块琥珀颜色的薄玻璃,温和却易碎。 “求你,给我个痛快,告诉我你为什么执意爱他,告诉你为什么不可以敞开心扉试着喜欢我,我不比他差,我甚至比他喜欢你喜欢得要早。” “我说了我没有再爱他——” 她说过么?她不记得了,但她一直在努力,剥离过去,像一条蛇褪掉那层浅白色的柔软的表皮,然后变得无坚不摧。 而真正的杜宁扬确是很脆弱的。 她很快又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却又向他敞开胸怀,“闻序,我知道你的心意,三年婚姻不是假的,但我目前不是那么容易走出来。我不是和你置气,我也不想和你吵架,如果你累了,或者感到不公平,你有随时离开的权利,我不会怪你,我会感怀感恩你,真的。” 闻序没作声,大概在思考,她欠欠身子,示意他把狭窄的走廊让出一条道给她,好让她过去洗个澡冷静冷静。 他却忽然张开怀抱,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 他说:“我们都需要时间。” 谁让命运开玩笑,让他们重逢于彼此伤痕累累之时。她的眼泪将他的胸口濡湿,带着温热的咸味。 第34章 ◎美好事物,转瞬即逝◎ 离开深城前,他们坐在空调制冷效果欠佳的候车大厅里,撕下杂志内页折成扇着扇子,边扇边用纸巾擦汗。 第39章 还有十来个小时才能到家,衣服全被汗透,又馊又酸,掩盖住看完演唱会的喜悦和悸动。 “太热了,死鬼天气能把人闷死,”徐照霖埋怨道:“再也不来深城了,古代这里就是流放犯人的地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流放岭南’。” 祝姚附和道:“我也不来了,这辈子没这么臭过。” 虽然他们一天前还一致认为这是一个好地方——深城的东西很好吃,商场很繁华,还有很多洋气和精致的咖啡店和格子铺。 杜宁扬正埋头给金臻奇发短信,没功夫理他俩。她对他的分享欲比从前多了许多,大概正如祝姚所言,感情的升温需要时间的积累,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自然有话说。 一条短信是两毛钱,要把能说的话都攒在一条里发送: 【深城真热啊,我要被烤熟了,还有一个小时才能上车,上了车我要狠狠躺倒,一觉睡回淮城,一秒钟都不带睁眼!哼哼,老公你在干嘛呢?有没有想我?没有的话罚你想我。】 他的信息几乎是立刻回了过来: 【想你想你想你,当然想你,人在教室课间十分钟,但心里一直在想你,嘿嘿。还有十三天就开学啦,一到学校先去宿舍楼下接你去三食堂吃烤肉拌饭,再去后街整两个香芋圆筒,怎么样?】 她对着手机傻笑。 祝姚偏过头来看向她,非得让她表态,“这位仁兄,以后你还来不来?” “不来了,”她脱口而出,随后反悔,“哦我还是要来的。” “来干嘛?”祝姚犯贱,把手搭在杜宁扬的胳膊上,两人的皮肤粘一块儿,“来看祝贺和吴忧的幸福生活?” “去你的,”杜宁扬不耐烦地甩开祝姚的手,“我要和金臻奇来玩,我跟他说好了的。” 她一向说话算话,来的路上她对金臻奇说“以后我们一起来玩”,所以言出必行,把这句话放在心里。 至于吴忧和祝贺的幸福生活,她来或者不来,他们都很幸福,这点毋庸置疑。 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火车轰隆,很快带他们往北驶去。 回到淮城以后,紧锣密鼓的大三开始了,专业课如雨后春笋般地多了起来,与此同时,杜宁扬开始准备教师资格证考试,她挺抗压,就是面对学习时脑子不是那么灵光,一次处理多件难事儿让她应接不暇。 好在结果是好的,但从图书馆里低头抬头的功夫,就看到了落叶从枯枝上飘落,收到了证书的快递和不赖的期中考试成绩单。 冬天来临了。 紧跟着是期末考试和寒假。 而在这一个寒假里,她和金臻奇履行了彼此的诺言,他们坐上了往南去深城的火车。彼时金臻奇已经答辩完毕,边在学院的校企合作办公室实习,边投简历,边等毕业。 校企合作处要在一月底带队去深城参加艺术展会,弄了个摊位需要人手。包差旅和住宿,每天有一百块钱的餐费补贴,这个好机会金臻奇不遑多让,早早报上了名。 杜宁扬是他夹带过去的,他忙的时候她就瞎转悠,自娱自乐,展会结束后两人再会和,自由活动。 为了不和其他同学一块住,金臻奇特意要了个单人间,两人挤在一张一米二的小床上,必须得抱得紧紧的才能不掉下去,就这么睡了好几天,腰酸背痛但感觉莫名幸福。 他天微微亮就起床搭公交去展会,她则睡到自然醒,倚在床头回味美妙的共处时光,亲吻和拥抱,起伏的呼吸,肌肤和肌肤,相融的汗水,深入的接触。 仿佛提前进入了毕业后的同居,哦不,婚姻生活。两个人,一间小小的屋子,温馨而整洁;刚起步的事业,欣欣向荣地努力,理所当然地更近了一步。 忙碌的间隙,他打电话叫她起床,“起来没,午饭打算吃什么?” “醒了,还没起,”她的声音里还带着刚醒来的娇嗔的倦意,“不知道,我好累。” 她又没卖什么力,不知道在累些什么。金臻奇抿嘴笑了笑。 “起床啦,懒猪,”大庭广众之下叫她‘懒猪’,他还是害臊,压低了声音,“今天最后一天,下午能早点溜,隔壁摊位的给我推荐了家特色大排档,说是巨好吃,就是有点远,晚上带你去。” “知道了,”她揉揉迷蒙的眼睛,看向梳妆台的方向,金臻奇已经把她要穿的衣服拿出来,叠整齐放在面儿上。 他事无巨细地照顾她,把她完完全全地捧在心尖尖上,在这方面她做得远不如他,却也心安理得地接受。 细细数来,还有十来天,就到了他们在一起的两周年纪念日。 杜宁扬翻身起床,坐在梳妆台前慢悠悠地化妆,边刷睫毛膏边盘算着去隔壁新世界商场给他买个纪念日礼物。她已经想好要买一件白衬衣,剪裁要好,布料不能易皱,这样他面试和工作以后都能穿。 她非常认真地这样想着,以至于逛街的时候忘记了时间,一件一件地在穿衣镜前比划,连午饭都没吃上。 出会展中心地铁站的时候,碰到了几个迷茫的外国人,长得高高大大,阳光帅气,站在路牌前抓耳挠腮。 淮城也有外国人,但浓度较低,走在路上遇上能算珍稀动物。深城的外国人却很多。 杜宁扬走上前去,用蹩脚的口语问道:“what‘swrongwithyou(你们在搞什么?)” 几个小哥略显窘迫地看着她,她这才发现自己用错了句子,她更正道:“额,imean,howcanihelpyou(我的意思是我能帮上你们的忙吗?)” 他们把一张英文卡片递给她,她皱着眉,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弄清楚了——他们要去会展中心。 “followme(跟着我),”她冲他们招招手,示意他们跟上。 杜宁扬到门口之后好像回自己家一样自在,拔腿就往二楼主会场去,几个小哥叫住她,向她道谢,随后往一楼偏厅的方向去。 她这才发现这里有个冷门的分会场,从外面看起来还算正常,往里走别有洞天——是一个纹身交流会,里面的人各个身上雕龙画虎,不知道的还以为**办大会。 还挺稀奇,杜宁扬看时间还早,干脆溜进去看看。这一看就被迷住了,谁让她从小就喜欢这类“非主流”的东西。 “皮肤是温热画布,纹身为永恒纪念,”她仰头,喃喃地读着挂在摊位上的标语,回过神来,目光撞上一个穿着黑色背心,戴着花头巾的健壮男人。 他纹了两条花臂,是最传统的青龙白虎,纹身延伸到手背和十指指节,像戴了两副情绪感十足的手套,脸是刀刻般地锋利,眼神微微厌世,右边眉毛靠尾部四分之一处斜上划了一刀,看上去就是不善言辞的那一类。 男人快速地收回了视线,耳边坠着的十字星耳环闪闪的。 杜宁扬看到摊位上立着的牌子,上面写着“收徒弟”,旁边有个黑色的小盒子,里面放着名片,暗黑哥特系的设计。 哪有这样收徒弟的,来了人也不招呼,难道等着徒弟自己送上门吗。 金臻奇的电话打进来,“宝宝到了没?我这边收摊了。” “到了。” 她手腕上挎着精品店的袋子,里面是给他买的衬衣,她心里藏不住事,又喜欢制造惊喜,要立刻拿给他。 “我马上过来。” 她迈步打算走,却又鬼使神差地侧过身,拿走一张名片,揣在牛仔裤的荷包里。 随后搭电梯上了楼,找到背着双肩包的金臻奇,挽上他的胳膊,欢快地冲他扬扬手里的袋子。 他好像收到奖赏般地喜悦,碎碎念着些无聊的问题,“我的宝宝怎么对我这么好?我的宝宝眼光怎么这么好?” “你哪来这么多问题?” 去到大排档的路上,他们坐在深城公交车的最后一排,反复地欣赏那件漂亮而柔软的白衬衣,夕阳带来朦胧的光,透过微微泛黄的玻璃映在衣服上,将美好定格。 一根耳机线,一人听一边,耳机里循环播放着,柔情的日子里,爱你不费力气。 后来有一次她听歌,无意中播到莫文蔚的《阴天》,听到歌词里的“傻傻两个人,笑得多甜”这一句的时候,脑海里总是闪过这一帧画面,公交车开往未知而陌生的前方,而她靠着他的肩膀。 即使她总是无比固执地认为,在所有喜欢过的人里面,金臻奇并不是她最喜欢的那一个。 所以他们走不到最后。 金臻奇美滋滋地拍了张照片,发了空间:某人送我的礼物。 杜宁扬挽着他的胳膊,占了一楼回复:那我的呢? 朋友们让他们“够了”“死远点”“停止虐狗”,问他们“恶不恶心”? 他看着评论笑得咧嘴,偏过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问道:“你想要什么礼物?” “还没想好,”她毫不顾忌地说:“肯定会好好挑一个,两周年必须让你破费。” 他笑着说:“没问题,赚钱就是给老婆花的。” 第40章 可惜美好的事物总是转瞬即逝,那一刻他们谁也没有料到,十二个小时之后,他们会彻彻底底地分手。 第35章 ◎割席的决心◎ 杜宁扬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坐车来到了祝贺住的这一片儿,大排档晚上才把塑料布摊子支出来,占满大半个人行道,旁边是吴忧带她买过人字拖的杂货铺。 只是冬季,门口挂着的商品换成了袖套和毛拖鞋。 会不会碰到他们?她不由得开始紧张起来,东张西望。 金臻奇正在往小纸条上写菜名,以为她是新奇使然,于是说:“别这么兴奋,万一不好吃你可别揍我。” “不会,”她心不在焉,却也没瞒着,“我是有朋友住这附近,他们跟我说这附近的东西都好吃。” “哦?哪里的朋友?要不要叫他一起下来吃?”金臻奇把餐牌递过去,学着本地人拆开一次性餐具包装洗碗,“不够吃就加几个菜好了。” “不用,”杜宁扬想也没想就回绝了。 转念一想,人家暑假的时候帮她那么大的忙,为了去接她成宿没睡觉,也该是请他们吃顿饭,于是还是给吴忧打了个电话过去。 通话里没有感情的女声说:“您拨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播……” 她有边界感,不再单独找祝贺,“没接,算了,可能在忙,咱们吃。” 等菜的功夫,金臻奇把杜宁扬的手包在自己的手里捏,她的手指白皙细长,指甲上涂着亮晶晶的天蓝色指甲油,掌心却很软,像一块暖呼呼的橡皮泥。 他们闲聊,讨论剩下的寒假要怎么过,他想带她回石城见家长,她说她回去问问杜敏达和方芳的意见,应该没太大问题,就是担心春运期间票不好买。 金臻奇笑眯眯地说:“那就把硬卧让给你,我站也要站回去,再不济在一张卧铺上挤一挤。” “把人家卧铺挤垮了你就老实。” “又不是没挤过小床……” 棚子外忽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深城的冬天虽然也有二十度左右,但冬天的雨和夏天的不同,冷且湿,带着有侵略感的寒意。 雨打在地上,溅到裤腿上,冰冰凉。 金臻奇喜欢计划之内的事情,对着浓黑如墨的暮色发愁,“等会看看,要是雨太大就打个的士回去,明天还要早起赶车。” “深城就这样,雨一会就停了,别担心,”杜宁扬脱口而出吴忧曾说过的话,抬眼看到了雨里的落魄的一个影子。 是祝贺,拎着一个打包塑料袋在雨里慢吞吞地走,浑身淋得透湿,隔着模糊冰冷的雨帘,她笃定地叫了声他的名字。 “祝贺——” 祝贺步子停顿,迷茫地环顾四周,眼神空洞,黯淡无光,杂草般的头发被打湿,垂在耳下,本就瘦削的身材几乎只剩一副骨架子,在薄外套和牛仔裤里荡。 和半年以前天上地下。 他又往前走,每一步都好像用尽力气,很艰难。 这不对劲,杜宁扬从塑料凳上站起来,又用更大的声音喊,“祝贺,喂,是我啊!” “祝贺——” 他充耳不闻,宛若一具行尸走肉,在雨里狼狈而麻木地行进。 杜宁扬语速极快,对金臻奇说:“我去看看他怎么回事,你在这等我一下,很快回来。” “要不找老板借把……伞?” 金臻奇还没问完,杜宁扬已经不管不顾地冲进雨里。纤细的身影融入模糊的墨色,被雨帘掩盖,很快看不清晰。 一道又一道热腾腾的菜端了上来,袅袅的白色热汽蒸腾,把金臻奇的眼镜镜片儿迷得一片白,但他无心动筷子,手里拿着她的手机,快速地摁键查看,越看,心越如死灰。 当她跑出去的时候,他迟疑了,他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如果是我在雨里,对她焦急的呼喊没有任何回应,她会追出来吗?” 相处近两年,她是绝对的上位者,他不敢说出肯定的答案。他也——绝不会把她置于这样的境地,他不会给她这样的选项。 她每天手机不离身,无时无刻都盯着最新的消息和动态,却在这一刻连手机顾不上拿,翻盖手机甚至还没关上,没有锁屏。 为什么这位从来没有被她提起过的朋友,却能让她这样上心,也能让她那么魂不守舍。 他很少做出这样不磊落之事,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去翻开她的手机,那个人的名字很好记,很喜庆。 他在她的列表里,找到了那个名为“祝加贝”的人,他们没有任何聊天记录,但对话框的消息里却提醒着,他们已成为好友七百一十六天。 金臻奇对数字并不那么感冒,却非常清晰地记得这一天距离他们的两周年纪念日还有整整两周,两年是七百三十天,今天是他们正式在一起的第七百一十六天。 他们加上好友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半。 他正式转正的时间是晚上六点半。 没有明确的证据证实她受了他的刺激,但很明显了不是吗?她为了向祝贺证明些什么,所以他金臻奇成为了她的男朋友。 她选择他,是为了向祝贺证明有人爱她,如若祝贺在那一天回头找他,那就不会他金臻奇往后的一分一秒。 他和小丑有什么分别? 小丑尚有毁灭世界的勇气,尚有誓死相随的小丑女,可金臻奇却只是等到菜全部凉掉,等到大排档送走最后一波客人,等到雨停天明,也没有等到她回来。 这一定是天意,让他们跨越千里也要在雨里遇见祝贺,这种感觉最无力,他们明明没有联系,但却好像扯着一根透明的风筝线,松松放放,永远拉扯彼此。 他把她的手机,她的小挎包,她送他的白衬衣,一并交给大排档的老板,给她发去消息说“你一定会后悔”“你们休想得到我的祝福”,随后走到路边拦车,加速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他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他给自己保有最后的自尊。 - 杜宁扬在漏着雨,湿淋淋的昏暗楼道里追上了祝贺,用尽全力大声喊出他的名字,这次他终于止住步子,回了头。 祝贺的神情麻木,思索了很久,才叫出她的名字,以确认自己是在活着还是死了。 “是我,”她走上前,焦急地问:“你这是怎么了?吴忧呢?” 他的嘴唇微张,开合却发不出声音,眼向下垂着,良久。 “她啊,”祝贺深吸一口气,好像用尽全部力气,“她……死了。” “你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她瞪大双眼,狠狠地看着他。 “不……这不是,”他立在原地,“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如果没有认识我,她也不会。” 祝贺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办法入睡,精神状态差到了极点,说话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花费了很长时间,她终于在狼藉一般的他的屋子里,弄清了半年来翻天覆地的剧变。 在他们离开深城之后,挂科延毕的挂号信寄到了吴忧家中。 她的父母都是高中老师,从小对她的教育极其严厉,却没有太多时间关心和管教她,更不知道她早就搬出学校,在校外和男友同居,日以继夜地以游戏为生。 他们找到了这里,趁祝贺外出升级硬件的时候,强行将她带走,把她带去了戒网中心。 听说那里的管教很残酷,极端时会采用电击和棍棒。 “我先是去她家附近等,想碰到她爸妈,跟他们说清楚我不是那种不三不四的人,可是怎么也碰不上,终于有一天碰到她表姐,她说他们把她送去了戒网中心。” “于是我每天都去戒网中心门口等,等她什么时候能出来,白天去,等到晚上回来赚钱,直到,直到有一天,我太累了,白天昏睡了一整天。” 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天边却映得通红一片,全城所有电视台的新闻里循环滚动播放,路上的每个人都在讨论,说那个戒网中心失了火,火势滔天。 报纸上,白纸黑字,油墨印刷——封闭环境,夜间走水,无人生还。 “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 “不是因为你,不是……” 他的眼泪将她淹没,像海水一般,让她无法呼吸,险些溺亡。 即便是为了别人而流。 她伸出手,轻轻地环抱住他,像安抚小孩子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很难想象他们的第一个拥抱,不带任何男女之情,只有纯粹的怜惜,湿漉漉宛如浸在水里。 “祝贺,你需要好好睡一觉,”她努力让不住踌躇呜咽的他舒缓下来,“你先去洗个澡,我会留下来陪你,好吗?” 哗哗水声从浴室里传来,她望向窗外,方才回过神来,雨早停息,天已破晓。 他们都已筋疲力尽。 她连忙摸摸口袋,想要掏出手机给金臻奇打电话,却发现自己没带手机,急匆匆跑回去,发现大排档已收摊,卷闸门紧闭。 第41章 杜宁扬倚在杂货铺的玻璃柜台上,用座机给金臻奇打电话。手指关节一下一下地敲着台面,心里莫名慌张,她想他一定很生她的气,好好地一顿饭吃着吃着,撂了挑子,放他鸽子。 不知道他等到了几点? 或许他没走远? 金臻奇总会等她的,金臻奇总会原谅她,包容她的,如若她向他解释前因后果,他一定会支持她的。 她骤然发现自己也能背下来金臻奇的手机号,可惜为时已晚。 他毫不犹豫地挂断来自深城的电话,坚决地如同和她割席的决心。 的确,很难说当时的她没有私心;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杜宁扬一直在想金臻奇可能会质问她的问题,一边梳理着自己的答案。 可惜电话一直没有接通。 冬日的太阳不暖,却好像炽烤着她焦灼的心,不知不觉额头上浮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想,他为什么不相信她? 她想,他为什么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她想,他怎么能够把她一个人丢在深城,安然地踏上返程的火车? 她想,一切都结束了,没有争吵和告别,看似体面,却又好像千疮百孔。 占用公用电话太久,后面还有人排队,焦躁万分,她打算买瓶水喝降降温,于是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掏钱,却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卷边的名片。 边缘被雨水侵蚀,但印在中央的字体却清晰可辨——皮肤是温热画布,纹身为永恒纪念。 名为纪念的纹身店,离祝贺家不远。她把名片又塞回裤口袋。 “这就是我和金臻奇分手的原因,也是为什么我会在胳膊上纹吴忧的名字,也可以说间接促使我成为纹身师。” “我就是心猿意马三心二意,被宠爱的时候不懂珍惜,被人吊着当备胎也甘之如饴。” “我也很怕你和金臻奇一样觉得我很渣很无耻。” “但我不后悔,重来一次我依旧会这么做。” 她一个、一个地解答他们之间未了的问题。 杜宁扬捻灭烟头,呼出最后一口灰白色的烟雾,看向闻序,“我几乎不和别人提这一段,甚至祝姚和徐照霖我也没说过,他们都以为是我见异思迁踹了金臻奇,没人知道是他在我最喜欢他的时候把我甩了。” 挺丢脸的,对吧。 “闻序,坦白意味着把情绪的伤口剖开,让你看到里面溃烂的脓,我不认为你有义务承接我的情绪和负能量。事实上没人有这样的义务。” 今晚只是情绪使然。 过去的几周里,他们对于关键性问题总是避而不提,捂着各自的伤口试图独自愈合,用一个伪装强悍的躯体面对对方,所以他们只是表面上的亲密,始终没有办法再深入一步。 不像从前,她会和祝贺抱头痛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诉彼此“一切都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她叙述这些的口吻无比平静,或许是心里不再有期许,已然知晓是“不会好的”。 唯有自身强大,独自消化。 闻序把杜宁扬搂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用宽阔的怀抱给她久违的安全感。可他为什么也流下滚烫眼泪? 一滴,一滴,滴落在她的脸颊上,顺着皮肤的纹路往下,这算作一种温热的印记,只是抚慰,不会刺痛。 她抬起眼,迷惑而愣怔地看着她。 他说:“不要紧,杜宁扬,你的故事我愿意听,以前没机会知道,所以一直感到遗憾,其实,我甚至为你选择了祝贺而感到高兴——你真心喜欢他,所以你真心与他相爱,敢爱敢恨不撞南墙不回头才是你的风格。现在你撞上了南墙回了头,你们的故事彻底翻篇了,我们的故事才能开始,我比金臻奇幸运得多,不是吗?” 他们的故事,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初遇之时,生命经历尚为划了几笔淡淡铅笔印的白纸,如今被十年光阴磋磨揉皱,断无法被抚平如初,所能够做的只是让凹凸平面尽量相贴,共振同频。 她不太确信地问:“是么?”原来他认为自己是幸运的么? “是的,”他十分坚定地说:“不是每个人都像金臻奇一样面对风险和不确定性就逃避,也不是每个人都像祝贺一样不上进不珍惜,至少,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愿意永远站在你这边,就算你犯错,就算你惹我生气,我都会相信你,杜宁扬,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太短,但时间会证明我能做到。” 他向来做的比说的多。 他很少看到她这副可怜而脆弱的模样,圆圆的眼睛里水汪汪,满是不可置信的困惑,仿佛有人坚定而始终地爱她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求。 她忽然问:“那你呢,你的这十年,是怎么过的?”让我也看看你的伤口,让我亲手为它敷上愈合的草药。 他苦涩地笑笑。在那十年里,他回过两次淮城,也单方面见过她两次,远远地瞧见。 随后靠着那些笑容而活。 第36章 ◎前程似锦◎ 在深城的本地人并不多,熙攘的城市空了大半,再过几天到新年前,就会变成一座空城。 杜宁扬从杂货铺里拖了个可折叠的小床回来,支在茶几和沙发中间的空当里,她并不清楚也没想过自己要再这儿待多久,但祝贺的状况实在太差,就剩一口气吊着,那模样是人看了都会嫌惨,仿佛随时会嗝屁。 祝贺没忍心让小女孩睡得这么磕碜,把卧室和床让给了她,两人如此相安无事,没有太多话,没有任何肢体接触。 值得庆幸的是,祝贺在一天天恢复,干瘪的皮肤重新出现血色,他甚至渐渐改掉昼夜颠倒的坏习惯,也许久没碰游戏,夜晚的睡眠渐长,有时发出安稳的轻鼾。 白天,他们会趁天气好出门去散步,没有目的地,随意地乱走,吃饭的时间也随机,看到什么吃什么,仿佛两个流浪汉。 如若碰到讨厌的雨,他们就把凳子搬到阳台上,看雨水攻击邻居来不及收的衣服和晾衣架,看雨点一滴一滴落在防盗网上,看风把电线吹得到处晃,看路上疾行的人的球鞋踩进水坑。 他们闭口不提吴忧,仿佛这个人从来没出现过,他们聊些当下的新闻和过去的趣事,在吴忧出现前和吴忧离开之后发生的事。 坐在街角公园的喷泉台子上,杜宁扬正在啃一个火腿鸡蛋三明治,手边是一瓶玻璃瓶装牛奶,都是昨夜趁便利店打烊之前买的,第二天就过期的打折货,便宜好吃,就算变质她也不在乎。 两条细腿晃荡,来时米白色的帆布鞋已经穿成了灰色。 祝贺微仰着脑袋晒太阳,从口袋里掏出张火车票,放在两人之间的台面上,“杜宁扬,给,你回去吧。” 她嘴角沾了些吐司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愣愣,嘴里还没嚼完,没作声,只看着他。 祝贺说:“这段时间谢谢你照顾我,特别感谢,如果没你我不知道自己熬不熬得过,但你来太久了,这样不合适。” 是的,这样不合适。 毕竟他们只是普通朋友,毕竟她只是他妹妹的好朋友,毕竟她只是他年少时众多小萝卜头朋友中的一个。 他不敢问她那时为什么会在晦暗的楼道里出现,他不敢问她为什么就这么追出来连把伞都不打,他不敢想如果没有她,现在还有没有他。 他不敢问她是不是对他有超越朋友的情谊,因为那答案昭然若揭,而他心爱的人刚刚离去,他没有理由去接受一段新的感情,特别是出于感激的感情。 他顺手帮她拧开牛奶瓶盖,递到她嘴边,“我没事的,我现在好好的,我答应你我会振作起来,你呢现在最重要的是回家,好好陪你爸妈过年,过完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你的日子要回归正轨,”他说:“不能耽误在我这里。” 她没有向祝贺提及和金臻奇分手的事情,她的生活其实已经偏轨。 杜宁扬终于咽下了那一口三明治,口是心非,“不算耽误,我是,我是……我是因为喜欢深城,才留在这里。不是因为你。” 不是因为担心你,不是因为可怜你,不是因为你在这里。 拙劣的谎,说出来,连自己都不相信。 祝贺忽然转过脸,认真地问:“你是真的喜欢这里么?” 傻丫头呆呆地点点头。 或许年少情谊却有不同,眼前晃过从前他们总是聊天的日子,明明都是很无聊很幼稚的话,却好像都说不完; 他有近千个好友,每个人上线都是“咚咚”响一声,每天“滴滴滴滴”个不停,打游戏的时候他嫌烦甚至开静音。 但就是那么巧,只要是她上线他总能立刻看见,他总是戳开她的头像,问她:【小屁孩不学习又上网。】 她说:【要你管。】 他回复:【就要管,叫哥哥。】 她说:【嗯。弟弟。】 她最后也没有叫过他哥哥,从来不服他的管,现在是她管他,把他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第42章 他二十岁生日那一天,她的情绪很低落,隔着那张大大的火锅圆桌,他依稀看见了; 自那天起他们再也没有聊过天,他看到她的头像再也没有亮起,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删掉了。 他大概知道,他其实都知道。可喜欢分先来后到,他更喜欢后来的人,所以在一切正式开始之前,放弃了先来的人。 可后来的人离开了,先来的人却又回来了。 他是个混蛋,渣得明明白白,但他这个混蛋可真幸运,对吧? 祝贺对杜宁扬感到愧疚,他偏过头,望着闪动的池水,说:“杜宁扬,你给我一点时间,我想不会太久,你继续过你的生活,等我重新开始走上正轨,我就回淮城找你。” 波光粼粼的池水泛着金色的柔光,给那个冬天蒙上一层模糊而温柔的滤镜。她听见他的声音,满是真心和实意。 他说:“如果那个时候你还愿意接纳我,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她拿起火车票,细细地看上面灰色的字。深城到淮城,出发时间是当晚八点,距离此刻倒计时八小时。 杜宁扬深吸一口气,看着祝贺,一字一句地说:“那么,不见不散。” - 杜敏达和方芳对于杜宁扬和金臻奇分手这件事耿耿于怀,总觉得事情肯定有回旋的余地,虽然他不知道前因后果,但确信这一定是自家闺女犯的错。 他们是真心喜欢金臻奇,私下都叫他“女婿”,甚至做好了“如果他选择在淮城发展,那就去求求人,看看没有没有路子把安排进个好单位”的准备。 谁知杜宁扬头一摇,说:“别想了,我和金臻奇没可能了。” 不是“我们”,不是“我俩”,是“我”和“金臻奇”。 这称谓一换就疏远极了,是真的真的再没可能了。 杜敏达和方芳深深叹气,却也不敢追问其原因,杜宁扬是个炮仗一点就着。 可就苦了他俩,一把年纪又要过回两年前那担惊受怕的生活了——下一个带回家的男孩,会是个不靠谱的黄毛小子么? 可杜宁扬反其道而行,老实了好一阵子,没闹出什么幺蛾子。 时间转眼来到这一年的夏季末尾,没打算继续考研的大四毕业生,都开始准备秋招。 方芳“温馨提醒”道:“宁宁,听说现在当老师都要去参加考试,考过了才面试,你是不是要复习一下子咯?” 杜宁扬正收拾返校的行李箱,不客气地把衣服揉成一团往箱子里扔,听到这话动作停顿了一秒。 藏着掖着不是她的风格,她说:“我不想当老师了。” “啊?”方芳没忍住惊呼出声,“咱们之前不是说得好好的么?这证都好不容易考到了,废了那么大功夫……” “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不想当老师了。” 杜宁扬懒得和她解释那么多,越解释越麻烦,方芳就是这么个人,多告诉她一处细节,她就要多想上好几个小时。 方芳的脸顿时皱得像苦瓜,走上前摁住了杜宁扬正收拾的手,“那你告诉妈妈,你最新的打算是什么?” 她一直和祝贺联系着,每天都要煲电话粥,原本大三下学期室友们都凑合过,想着毕业东西不好带走,就想着再用流量坚持一年,她却十分坚定地拉了条网线。 不然跨省电话费能要了她的命。 祝贺跟她说:“既然下定决心了要重新开始,就要离开旧的环境,我找了间新的屋子,交通特方便,走路十分钟到地铁站,贵是贵点但通勤方便,一号线上都是大公司。住的面积比之前的小点儿,但也够住两个人。等我搬过去安顿好了,就出去找工作。” “对了,”他又补充:“有些东西我打算卖了,零零碎碎,搬过去麻烦。” 她说:“嗯,知道了,搬过去拍照片给我看。” 祝贺“嗯嗯嗯”地直说好。 整体春天和夏天都是这样度过的,他向她分享一点一点小的变化,给她描绘了一个忙碌而蓬勃的深城画卷——热血、昂扬、重头来过。 她想,她的未来在深城,这个一开始看不顺眼,却又给人无尽希望的都市。 她对方芳说:“我想去深城闯一闯。” “深城……南方,那也太远了,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妈妈怎么能够放心呢?” 方芳只在她去深城旅游时查过这个地方,对深城有一个模糊的印象,一千多公里,要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烁有神,坚定地看着方芳,安抚她的心,“别担心,待不下去我就再回来,再说了赚到钱以后可以坐高铁坐飞机,一会就到了,不用那么久。” 方芳看着眼前的女儿,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不知不觉已经二十二岁。小时候是个咋咋呼呼的胖妞,中学时叛逆却又自觉,在所有人都担心她考不上本科的时候,竟然懂得“迷途知返”。 他们不该操心她的选择和想法,她一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家伙的性格拗得很,像只猫,顺毛摸尚可商量,逆着她只会炸毛。 方芳的态度软和下来,很快和杜宁扬同一阵营,“去深城以后,打算做些什么?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们又帮不上,不认识人说不上话儿。” “去了再看吧,但大城市机会多,怎么也饿不死的,”她说:“那里全是年轻人,大家都专注‘搞钱’。” 方芳开始一件一件地叠她揉成一团堆到箱子里的衣服,她有好多好多问题想要问她:“什么时候毕业,什么时候领到毕业证,什么时候出发?刚出去要租房子,要买西装,大概要多少钱,妈给你提前准备着。” 杜宁扬不知道怎么地,鼻子忽然有点发酸,扯着眼眶也发红。故作强势地说:“还早呢,毕业论文都才开题,一个字都没开始写。” “哎,我也认识好多人的小孩出去念书,念完了就不回来了,前段时间还跟你爸庆幸,说我们家的臭小孩还知道留在淮城读书……哎。” 她又来了,碎碎念个不停,“不过呢,你这个臭小孩天天变,说不定等到毕业的时候就又变了——还很积极地要留下来去当一个老师。” 这话说得杜宁扬更想哭,她顺着她的话说:“嗯,说不定到时候就变了。” 第二年初夏时节,拍毕业照的那天,祝贺抱着一束香槟玫瑰,出现在了淮美的风雨操场上。 他说:“杜宁扬,毕业快乐,祝你前程似锦。” 她朝他笑,纠正道:“是我们前程似锦。” 第37章 ◎擦肩而过◎ 闻序的心理医生给了韩玲两个建议。 一是循序渐进地恢复他和外界的正常社交,二是增进他和现实世界的联系,多去户外作运动。 韩玲一面嘴上说着“这么大的男孩子了矫不矫情”“什么抑郁症我看就是闲的”,一边又暗暗地担心,付给心理医生成沓成沓的票子,让他一定把闻序的心病给看好。 “他过完这个暑假还要过去硕博连读,”韩玲嘱咐道:“九月之前,您务必把他看好咯。” 心理医生也捏把汗,有的家长看似配合,其实一个字一个语气词一个眼神都在起反作用,这家的太太尤甚。 可他们家笼络着淮城的康养行业,实在得罪不起,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意料之外地,闻序积极地配合治疗和复健。他可以在心理医生或其他佣人的陪同下出行,获得了一部可以打电话但也仅限于打电话的手机。 他从外表上看来和常人没有什么区别,所谓“亲昵”的亲人也看不出太多端倪,只有自己知道,内心时刻像被小火滋滋地煎灼。 杜敏达开车带他去了趟姥姥姥爷家,十来分钟的车程,闲聊时他得知杜宁扬上了淮城美院,学的油画专业。 “真好,”他望着车窗外喃喃,“她一直都想去淮美,这下心想事成了。” 都还一直没机会去恭喜她。 每每谈起这个话题,杜敏达的心情都很美妙,“是啊,到高二她忽然转了性,学习和集训都很拼,有时候学到两三点。不过也都是四年前的事情了,上了大学还是爱玩儿……这时间过得太快了,眨眼的事儿。” 杜敏达都冒了几根白头发出来了,“不过你们都长大了,再过几年应该都要成家了,光阴不等人哟,我们要退出江湖了。” “是啊,时间过得太快了,”闻序若有所思,“是去的中心校区吧?” “是,南边那个,”杜敏达从来不把闻序和杜宁扬联想到一块儿,那样太离谱,“听说你们画室考上了好几个过去。你有朋友在那边么?” 不知怎么地,他脑海里忽然冒出了点盼头,“是啊,打算下周末去看看。” “最好别周末去,”杜敏达消息灵通,“他们周五下午拍毕业照,人都还齐,到了周末指不定都撒着丫子跑哪儿疯去了。反正她这几年我和她妈总找不着她的人。” 第43章 上一次见她,竟然是遥远的六年以前。 那天她梳着厚厚的刘海,刘海旁边别着两个浅黄色的细边卡子,低麻花辫垂在肩膀上,穿着挂脖假两件短袖,铅笔裤配帆布鞋,现在想来那装扮傻极了,按现在的审美来说简直土得可以,但他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希望杜宁扬考上淮城美院。 他许的第一个愿望,就这么成真了。 闻序笑笑,“这样啊,那我周五下午去好了。” “但我好像送不了你哟,周五下午要去机场接闻先生,他从北城出差回来。” “没事,你不用管我,”他们家不止一辆车,但别人开车的时候,他总觉得心里憋得慌,像是被监视。 “那怎么能不管嘛,你也是我看着长——” 杜敏达噤了声,这话说得有些“僭越”。 闻序给了他台阶下,“是,我长大了嘛。” “听太太说你要继续读到博士的嘛,好厉害哟,”最后一个红绿灯路口,等待红灯边绿的间隙,杜敏达赞叹道:“以后回来青出于蓝胜于蓝!” 闻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杜宁扬毕业以后打算干什么?” 他曾想象过她的未来,应该不会继续读书深造,她不是爱深究的性子,也应该不会去做那些稳定的工作,她不会甘心被束缚,她曾在画室走廊里说自己想当建筑师造大房子,但她学了油画专业,这理想应该泡了汤。 她以后具体会要干嘛,他也不知道,但他十分确信的是——她会生动而蓬勃地活着,在任何领域都闪闪发光。 “她啊,我搞不清楚她,可能会去外面闯一闯吧,”杜敏达对这个问题很逃避,“之前是说要留在淮城考个美术老师的,但到今年又变咯。” “外面?去哪?” “应该去深城,她说那边遍地是机会,”红灯变绿,杜敏达摁掉转向灯,“随她吧,反正混不下去就回来嘛,横竖都不是没有退路。” 闻序的脑海里测算起淮城到深城的距离,深城到雪城的距离,这个夏天起始,她南下深城,他回到雪城,相隔的距离更加遥远了。 不知道下一个六年之后,他们都会在哪里?是相隔更远还是更近? “闻小少爷,到了,”杜敏达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吃完晚饭,大概八点钟,我过来接你回去。” “以后单独的时候,就叫我闻序吧,”他拉开车门,这样说道:“好多年没见,怎么生分了。” “好嘞,”杜敏达应道。笑眯眯地冲他挥手。 - 祝贺抱着花,在学士袍的海洋里寻觅杜宁扬身影的时候,她正被班上女生们簇拥在中间,团团围住。 原因无他,只是她额外在学士袍里面背了个薄薄的小挎包,里面放了盒亮晶晶的眼影闪粉,超级显色,在眼皮子和嘟嘟唇上抹两下,上镜效果立马提升两个层次。 初夏季节,燥热初显,她被一团人围着,体感温度上升好几个度,“哎呀,我去,排队,别急一个一个来,都能涂上,管够!!” 女生们“歘——”地一下散开,乖乖排成一纵列,可算能呼口新鲜空气了。白皙纤细的手指灵活而轻容地涂抹,特别专注,坚决不把女生们原来的妆容弄花。 祝贺就站在不远处,笑盈盈地看着她,耐心地等了很久也没出声。 在满操场的穿学士袍的黑压压人士之中,冒出来个穿着白衬衣的清爽高挑的面生小哥,还抱着一束价格不菲的香槟玫瑰,很容易被吸引目光和谈论。 只是他的目光很明显,是在看那位大忙人。 女生们纷纷侧目,感叹杜姐还是魅力不减当年,大一就能轻轻松松泡到学院里出名的优质学长,大四毕业又有“佳人在侧,耐心等待”。 最后一个女生涂完眼影,祝贺长腿迈步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还没回过神来,咋咋呼呼地说:“我草你们,当我丫鬟啊,让我歇会儿——” 打眼一看却是祝贺。 她没想过他会来。 昨晚的电话里,他佯称自己被老板留下来加班,忙得都快疯了,她还有点失望,今天这人却又出现在眼前。 一瞬间,又想哭又想笑的,祝贺连忙摸摸她的学士帽,“乖,忍着,别把妆弄花了。” “你真讨厌,”她瞪了他一眼,却又看到他怀里的花,脸上浮上喜悦神色,“送我的?” 一大束香槟玫瑰,能看出来花了心意,下了血本儿。 “嗯,”他说:“杜宁扬,毕业快乐,祝你前程似锦。” 她朝他笑,纠正道:“是我们前程似锦。” 周围耳尖的男女生们顿时鸡皮疙瘩起,阴阳怪气地在一旁起哄,此起彼伏,“祝~我~们~前~程~似~锦~!” 特么的,这些人怎么这么无聊?杜宁扬的脸瞬间红温,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祝贺没脸没皮,笑呵呵,大声道:“是啊学弟学妹们,祝我们前程似锦,美好的未来在等待我们!” “借学长吉言啊!” “祝你们长长久久!” “祝你们花好月圆!” “喂!”杜宁扬把祝贺拉到一边,“你几岁了?干嘛跟他们一起发疯?” 祝贺说:“你生气啦?对不起嘛——但美好的未来确实在等待我们啊。” 杜宁扬无法反驳,班长在人群里窜,生无可恋地大声嚎,“油画系去主席台前集合拍照!油画系去主席台前集合拍照!油画系去主席台前集合拍照!” 祝贺拨了拨杜宁扬学士帽上的穗穗,“去吧去吧,我要先走了,要去淮北赶祝姚的场子,她也今天拍毕业照。” “哦,那你去吧,”杜宁扬的心情有点低落,她不要脸,连人家亲妹妹的醋都要吃。 祝贺笑道:“瞧你这小气吧啦的样儿,我只给你买了一束花,没给她买,能高兴点不?” “不,”杜宁扬往后撤步,冲祝贺挥手,“你也给她买一束小花,这孩子毕业不容易!” “遵命遵命,”他冲她吼了一句,“晚上一起吃饭么?” “明天吧,”杜宁扬大声说:“今晚班上要聚会。” “行,明天我来接你,——去约会!” “嗯!” 祝贺笑着看她转身往人群里跑,像一只蹁跹的小鸟,背影融入人群却依旧美丽出挑。 油画系的学生们排成队列一行一行地往台阶上挪动,她正好排到了第二排的正中间,昂着头,明眸黑发,站在阳光下灿烂地笑。 那些亮晶晶的闪粉,不足以给她增加万分之一的闪耀。 她的笑容衬得树影下的他有点落寞,他不合时宜地又想起了吴忧,没能拿到毕业证,没能拍成毕业照,没能再在阳光下灿烂大笑的吴忧。 在情绪失控之前,祝贺快步离开风雨操场,与匆匆赶来的闻序擦肩而过,他们各自心中有所挂念的,所以没能注意到彼此的存在。 - 尚未立夏,仍可说是春风拂面。 笑闹声里,大学四年就这么一晃眼过去,刚上大学时那一个个小土包子,都出落得有模有样。 宽大的学士袍到地面的距离,露出一双细白的小腿,跟儿极细的一字带黑色高跟鞋,拉得人比例更加好。杜宁扬走得稳稳,如履平地,快步随着人群从架子上踏下来,去主席台边上拿她的花束。 这么大一束,估摸着能有快一百朵,其实挺沉,她弯腰去抱的时候,鞋跟晃晃悠悠,整得人打趔趄。 室友凑过来,帮她搬一边,又有几个关系好的凑过来八卦。 “就是那个电话男吗?咦人呢,怎么不见了?” 祝贺因他们天天晚上打电话而得名电话男。 “他妹妹在淮北,也是今天拍毕业照,他得赶过去,”杜宁扬解释道:“他明天再过来找我。” 穿学士袍的机会,应该不会再有了吧? 其实她有些失落,明明他们可以拍一张合照再走的,她上相不费事,拍一张用不了多久。 “妹妹?亲妹还是认的妹妹?”“不能是说紫色很有韵味的那种妹妹吧?” “拜托,想什么呢?他如假包换的亲妹妹好吗。” “原来还是个好哥哥,”室友感叹道:“本来呢,某人藏着掖着,搞‘网恋’那一套,也不发个照片给我们看,我们都以为是恐龙,怕你被骗,现在好了,明明很不错嘛。” 又有人感叹道:“人家这叫出其不意,来一个闪亮登场,这束花赚足了眼球好吧?今天整个操场几千个毕业生谁有她风光?” “能不能别这么夸张……”明明还有很多人手里都捧着花。 “那是,这大花儿,把我胳膊都抱酸了,阿杜永远都这么好——什么都不缺,不缺爱,不缺喜欢,就连在美院最稀缺的帅哥在她这儿也源源不断。” “别胡说……怎么什么都不缺,我很缺生活费的好吗,”杜宁扬反驳道:“还缺分,缺觉,缺钱……” 第44章 “很快就不缺了好不好,你马上去深城赚大钱,我才要说苟富贵莫相忘。” “是呀是呀,赚了钱给我们买好吃的呀!” “去了深城就能发家致富么?哼,你去读研读博,以后当上大教授才赚大钱好不好?” “能毕业就不错了……”“少来!” “真不是我瞎说!”“有点志气好不好!” 对于未来,她们有很多很多的畅想,踏出校园,马上就要各奔东西。有人向往,有人恐惧。 杜宁扬是向往的。 高跟鞋穿得她的脚痛,磨得脚后跟发红,堪称美丽刑具,她想干脆踢掉它们,光脚跑着去找祝贺,去到深城。 一年半以来,他走出创伤,搬出旧的环境,找了一份广告公司的工作。从前可望而不可即,还没没有拥有就失去的人,现在张开怀抱,等待她加入。 怀里粉扑扑的花朵,好像在对她说:“宁宁呀宁宁,毕业快乐,深城欢迎你。” 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女孩们叽叽喳喳地走出操场,路过篮球场,欢声笑语洒满走过的鹅卵石路,她被簇拥在中间,笑颜格外灿烂。 闻序站在不远处的操场观众台台阶上,静静地看着她,人山人海他废了好大精力去找她,听到话筒里播报“现在开始油画系的毕业照拍摄”时,才锁定好范围。 她站在第二排的台子上,正中间的地方。 她比那时变得更亮眼了,厚厚的刘海梳上去,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从前总是被勒令把头发梳上去,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披着头发,还卷了大波浪,逆光照耀,她的周身边缘发着光。 他很确信她毕了业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化妆,他看不真切她的妆容,直觉告诉他她已经是这方面的专家;又是什么时候学会穿高跟鞋的呢? 拍照的时间不过两三分钟,下一个系已然在旁候场,油画系的学生们列队退场,她和左右的女生们笑嘻嘻地打闹,又绕回主席台去取一束花。 他很欣慰,她不缺鲜花和喜爱,她在热闹之中绽放。女生们再次把她围在中间,笑笑闹闹地穿越操场,沿着斜对角线的方向,往女生宿舍去。 现场太过嘈杂,他只能去想象她们在聊些什么。 她一直在笑,偶尔又拧巴娇嗔地瞪人,看来是被开了玩笑,但没有真的生气,他很想听一听她的声音,但以什么名义,用什么缘由。 他只是看着她,丝毫没有去和她见上一面对视一眼的想法,他和六年前持相同态度,他的内里随时分崩离析,就不要去打扰她昂扬热烈的生活。 “闻序,”心理医生说:“你向往这样的大学生活,对吗?” 是吗?这样的大学生活是哪样的大学生活?他只向往有杜宁扬的生活。 闻序没有回答,只说:“走吧。” 要回去了,去到他原本的世界了。他心生怅惘,感觉人生无望,但看到她美丽自信,全然不同,又暗下决心要康复起来。 下一个六年,不是一点机会也没有。 第38章 ◎祝我们随心所欲但快乐!◎ 从前二十二年的生活里,有许多的节点,什么时候该考试,什么时候该去画室,什么时候拍毕业照,什么时候领成绩单……每一个三百六十五天被划分成一个一个小的段落,一环扣上一环,所以走起来格外整齐有秩序,偶有不顺,也能很快归位。 往后日子却不似这般,这些节点在毕业典礼结束后的下一秒瞬间消失—— 同学们一个一个撤出校园,各奔东西,昨天还在路上碰到笑闹着打招呼,今天就听说坐上火车去到了远方;刚刚还浓情蜜意非你不嫁不娶的校园情侣,转眼换了对象踏入婚姻殿堂。 所有人都被时间推着往前走,不得不往前走。 祝贺刚入职,年假有限,一年仅有五天,全部交代在杜宁扬和祝姚的毕业季,买好下一个周日早上的票,第二天还要赶去上班。 杜宁扬也就买上了同一趟车。 每每回想起这一天,或许在他们人生中起了重大作用的这一天,她都只能记起这是六月的一个周日,杜敏达和方芳把她送到了候车大厅,但具体是几月几号,几点出门,几号车厢,她全然不知,浑浑噩噩。 临行前的夜晚,空气里浮动着不安的燥意,仿佛明天到来之时,生活将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 方芳依旧是给杜宁扬装了满满两大袋子的东西,都不知道她去哪里搞来这么多蛇皮袋,变戏法似地源源不断。她倚在杜宁扬的卧室门前,一句句地嘱咐。 “妈,”杜宁扬耳朵都起茧了,“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了,还有小半年就过年了,过年了我就回来了嘛。” “知道你嫌我啰嗦……”方芳叹口气,“儿行千里母担忧,你体谅我一下嘛。你一个小女生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又没有地方住,工作也没着落,这怎么能不担心。” “我有朋友在那边,我有落脚的地方,我去到那儿就印简历,实在不行发他个一两百份,我就不信找不着一个破工作。” 杜宁扬“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真的,别担心,我每天都给你打电话,成么?” 方芳问:“真的?哪个朋友?留个联系方式给妈妈,以防万一。” 杜宁扬没说这朋友是谁,背顺口溜一般地说出了祝贺的手机号,方芳迟疑了一下,又问:“你还能背下来朋友的手机号?真不容易,是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杜宁扬胡乱编纂了个名字,“大学同学,和我关系好着呢,你不认识而已。再说了,以我的记忆力背下来同学的电话号码有什么难的?” 方芳想起了许多事情,例如某次金臻奇来家里吃饭,开杜宁扬的玩笑,说她都不记自己的手机号,却能唱出电视上购物广告的号码短歌。 那个时候他们说她从小就是个购物狂魔。 为什么连金女婿的电话号码都背不下来,却记得一个好朋友的电话号码? 为什么两人临行前还好好的,回来却分道扬镳了? 又是为什么明明说好了要当老师,连教师资格证都费劲儿地考下来,却又一定要去深城闯荡呢? 所有的问题指向了一个答案,那就是不争气的杜宁扬移情别恋了一个在深城的男孩。 方芳坐到杜宁扬的床边,语重心长地说:“有时候妈妈真的不清楚你在想什么,也跟不上年轻人的思维,但妈妈希望你可以快乐,做自己想做的选择,但不要任性,凡是三思而后行,交往了新的男朋友也带回家,让爸妈见见给你把把关。” “说这些干什么呀……”杜宁扬摸不清方芳对她说这些话的意图,她依稀感觉她又要对她提起金臻奇了。 方芳却只是轻轻了摸了摸她的脸,“睡吧宝贝,明天开始新的旅程开始了。” 她起身离开房间,帮杜宁扬关好灯,顺手带上了房门。 杜宁扬钻进被窝里,久久无法入睡,想起了白天和祝姚徐照霖吃的最后一顿饭。 地点选在杜宁扬家旁巷子里的烧烤店,他们听说南方的串儿都特小,玉米一颗一颗地串,怕她去了没得吃,赶快宴请她,为她送行。 祝姚对于她最后还是选择在祝贺这棵树上吊死而感到忿忿不平,胳膊肘完完全全毫不掩饰地拐到了外太空。 她撒气般地用筷子戳娃娃菜的梆子,“没出息的家伙,去了深城可怎么办?” “怎么了嘛……”杜宁扬自知理亏,语气弱爆了,“他现在变上进很多了好吗?他在家里没跟你们说么?” “呵呵,也就你信他吧,爱情的力量,”祝姚说:“godblessyou(上帝保佑你)咯。” “祝贺跟吴忧分手了?啥时候的事情,我咋不知道。” 徐照霖漫不经心问,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好友已经是祝贺的新一任对象,“他们不是灵魂伴侣么,这年头灵魂伴侣也分手么?” 杜宁扬和祝姚噤了声。 杜宁扬从深城回来后被祝姚一顿痛骂,说她疯了才上赶着倒贴祝贺,甚至骂她三观不正要和她绝交。 杜宁扬实在没办法,告诉了她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并央求她保密,不要让更多人知道祝贺的真实状况,那时候他实在太惨了。 祝姚这才答应继续和她做朋友,并且睁一只眼闭一只地默许杜宁扬和祝贺在一起。 祝姚打圆场:“分了就分了呗,谈恋爱分手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也是,”徐照霖很快被忽悠了过去,还帮杜宁扬和祝贺说话,“那就让他们好好在一起呗,说不定真成了,她美梦成真,你俩亲上加亲,挺好的。再说了,她找别的对象以后你还要担心有什么婆媳矛盾,姑媳矛盾,她要真到你家了那还不横着走?” “对哦,我们两个可以作威作福。” “你俩工作找得怎么样了,”杜宁扬不想再聊这个话题,赶快把话岔走。 第45章 祝姚和徐照霖果然被她带偏,一个说“想休息一段时间”,一个说“投了简历没收到信儿”,这很符合他俩一贯的风格,将随意进行到底。 本地人就是有这种优势,住在家里,就算啃老也就是多双筷子的事,要不想啃老,也不用负担房租和水电,有选择清闲工作的优势。 思及此,杜宁扬感到压力山大,拉开冰柜,端了罐冰镇啤酒出来,一口接一口地喝。 忽然,祝姚下了很大决心似地,“哎,我跟你们说个事儿,千万保密啊。” “说。”“速。” “我妈给我介绍了个对象,飞行员,”祝姚压低了声音,“我上周去和他见了一面,吃了个饭,感觉还不错。” “这算相亲吗?” “当然。” 徐照霖呲哒她,“你真行,憋到现在才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藏块宝。” “那我不是怕你们笑我吗,年纪轻轻就去相亲,”祝姚瞪徐照霖一眼,“我哪知道他那照片是不是本人?不得先去考证一下么。” 杜宁扬又问:“那你是不是很快要结婚了?” “可能吧,我哥结婚也早呢,现在孩子都能下地爬了,巨可爱,”祝姚啃了口脆脆的烤吐司,“结婚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不想上班。” “帅不,看看照片,”徐照霖自问自答:“应该还不错,要不然不至于让你刚踏出学校的泥潭,就迈入婚姻的坟墓。” “什么婚姻的坟墓,八字还没一撇好不啦?” 祝姚边否认,边神情警觉,掏出手机翻了张飞行员的自拍给俩人看。 这飞行员和电视剧里的不一样,不是想象中的一米八长腿墨镜大帅哥。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看起来就是气质还不错,学习挺好的普通人。 但挺正派,挺正经。 徐照霖对祝姚这扭捏的样子了然,直言:“放心,我和你不是一个赛道的。”他谈的两任都有魏也的影子,痞帅的艺术家。 “还不错啊,”杜宁扬的评价还算中肯,“比我们学校那些男生不强多了,至少有阳刚之气。飞行员应该赚挺多吧,肯定吃喝不愁了。” “是很不错,我妈也很满意,”这语气,好像真的快要谈婚论嫁了。 祝姚说:“等杜宁扬下次回来,如果我真确定和他在一起了,咱们就一块儿吃饭,把祝贺也叫着,吃个家庭大餐。” 徐照霖死皮赖脸地说:“那我怎么参加啊,你还有表哥表弟可以介绍给我吗?” 祝姚嘴角抽抽,“好啊,我帮你留意一下。” “我觉得现在特别好,”杜宁扬举举杯,“反正迈入新的篇章了,祝我们……” “祝我们什么?”话都不说完。 “祝我们……额,”她一时间嘴瓢了,脑子里奋力想着最符合他们的词汇,“祝我们随心所欲但快乐。” “对!祝我们随心所欲但快乐!” “不错,我喜欢这个表达。”“我也是!” 喝完这一罐,轻飘飘,一点感觉也没有,祝姚又去开了瓶白的,倒在塑料杯里,倒满,仰头,一饮而尽。 酒壮怂人胆,她说:“杜宁扬,你不要觉得祝贺是我的哥哥就要对他负责到底,你看他不爽就踹他,没关系,我不会生气,我给你撑腰,在深城不要委屈自己,该吃吃该喝喝,混不下去了就回来,再不济可以吃低保,知道吗?” 把自己哥哥踹了……混不下去了就回来……再不济可以吃低保……这是一朋友给人壮志践行前该说的话么? 杜宁扬哭笑不得,但眼睛却又酸,只能“嗯……嗯……”地应。 “要不我们明天去送你?”徐照霖还算清醒,打断两个人的惜别,“反正明天没什么事干。” “不用,”杜宁扬和祝姚碰杯,眼泪珠子啪哒哒地掉到杯子里。其实没多的事,就是借酒装疯想抒发多余而无用的情感。 “为什么?” “七点的车,五点就要出门,你起不来。” “那也是,那不送了。” “假朋友。” “切。” 她的睡眠一向好,往常没课都是睡到日上三竿,虽说最上进的那两年会选早八,但闹钟不响个五六趟是绝对醒不来。 但第二天,听到第一声闹铃响的时候,她竟立刻坐了起来,还和正打算推门而入的方芳说了声“嗨”。 她就这么十分突然地长大了,佯装成大人样子,汇入茫茫人海。 第39章 ◎加贝挚爱◎ 祝贺的淮城夜晚留给了少晖,以及他们上了许多年网的黑网吧。 少晖白天在亲戚家的公司做出纳。这岗位除了要求个靠谱可信的人以外,没什么技术含量。 来了单子就例行公事般地扫两眼,签字盖章,没来单子就干枯地坐在工位上,用笨拙且没联网的台式机玩玩扫雷和蜘蛛纸牌,或者嗑嗑瓜子,看几页故事会,亦或是和同事打打扑克牌。 混过一天,就算一天。 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他也会见,但总被嫌弃不上进,看起来蔫头蔫脑,没精神。 他仍住在家里,回家开电脑会惹父母烦,说他不务正业,他们每天催促他再去学门技术,考个会计证之类的,但他兴致缺缺。 于是依旧沿袭了过往的习惯,每天在网吧呆到半夜再回去。在梦游宇宙里,他算是个有头有脸的老玩家,尚能叱咤风云,被一众小孩吵着“拜师拜师”。 他难得被认可。 今晚手感莫名不好,连输错好几个招势,被大boss乱砍乱杀,等复活的倒计时期间,少晖和祝贺闲聊,“现在笨笨牛怪是不是也升级了,以前没感觉这么难打。” 祝贺弯弯嘴角,手轻轻巧巧地在键盘上移动,三两下就把小妖精们打趴下,“是你菜吧,小菜狗。等会别浪,跟着我就行。” 少晖看祝贺的屏幕,他的技术还是一如既往地好,感叹道:“真不公平,你现在一周都不玩几次,怎么还是这么厉害?哦对,在深城的工作忙吧?听说那边总加班。” “嗯,不聊工作,”到下一个地图关卡,祝贺灵活地点鼠标换装备,“有的地图上有升级,你有空去帖吧看看升级攻略,这叫战术。” 话音未落,又投入战斗。 少晖欲言又止,比起从前,现在帖吧里很萧条,两周前发的帖子,都还能挂在首页。不仅是帖吧,上游戏的好友也肉眼可见地变少了,有的人偶尔回来,有的人头像暗下去,就再没亮起。 例如忧神,系统显示她已经三百多天未上线。 梦游宇宙里的升级迭代很快,她的排名一掉再掉,从巅峰到消退,再到江湖查无此人,不过转眼的事。 新加入的玩家也无从得知,频道里曾有一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传奇情侣,加贝和忧神。 祝贺的空间依旧所有人可见,里面一直留着独属于她的相册,独属于她的签名,但也许久没有再更新,曾经最活跃闪光的青葱回忆也逐渐落满灰尘。 去年祝贺破例办了场“网络生日会”,几个要好的哥们开视频聊了一晚上,吴忧意料之中地没有出现。少晖想他们应该是吹了,所以没有再提过这个人。 毕竟他们是网恋,比起现实生活里谈朋友还是不堪一击。 祝贺把战神移到草丛里隐身回血,“这个地图还是阿良的操作最溜,对了,怎么好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了,你有跟他一起玩过么。” “他啊,他爸一把年纪的,前段时间把腿摔了,他就把店接过来看着,估计忙过这阵就好了,”少晖复活好了,也点到祝贺所在的地图里,“我来了,咱俩打肯定没问题。” “他家还在开那个打印店?”祝贺问:“再忙,也不至于没时间玩游戏吧。” 少晖笑笑,“大少爷啊你是不知道,打印店的生意都是守来的,熬得住才能挣到钱。” “噢,我等会去买点水果,你抽空帮我送到他那儿吧,”祝贺瞟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已经接近凌晨,“我明早七点的车回深城,来不及去和他聚聚了。” 少晖说:“那打完这把不打了,太晚了水果店关门了,你也回去早点休息。” “好,”他们合力,很快击杀了一个大boss,双双升级。 走去水果店的路上,少晖问祝贺以后有什么打算。 电脑看久了,走路腿发软,祝贺仰起头,看着墨黑天空中的流云和星星,诚实地说:“我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他并不喜欢现在的工作,很枯燥很呆板,老板刻薄,总是提一些不切实际的需求,方案往往改了几十版之后选用第一版。 甚至赚的都比之前少了一大半。 他偶尔会思考,生命是否值得为了五险一金浪费在那些格子间里,那些一节一节的地铁车厢里。 还不如干点自己喜欢的,即便是没有了吴忧,他应该也能做好吧? “你呢?”祝贺问少晖,“不过你现在工作应该算挺稳定的吧,也不忙,工资也不算特少。” 第46章 至少维持本地人的生活不成问题。 “也没啥前途,”少晖接道:“……朝九晚五,混吃等死。” “别这么说,已经比很多人强了,”祝贺宽慰道:“你是不知道现在外面工作多难找。” “其实我也在考虑一个事情,”少晖对祝贺没什么隐瞒,“前几天看到招兵的信息,年龄还没超,想想要不去试试。” “行啊,你自己有着想法就行,”祝贺拍拍少晖的肩膀,“帅啊,兵哥哥。” 少晖摇摇头,“但也没想好,当兵很辛苦的,肯定是不能上网玩手机了。” “没事,那我们就等你回来,反正兄弟们一直都在,梦游宇宙一直都在。” 祝贺走到摊边,拣了些应季水果,让少晖提给阿良。 两人继续沿着这条老路走,走到分岔路口,少晖站在路灯下,向祝贺挥手,憨笑着问:“那你下次什么时候再回来?” “过年肯定回,也很快了,几个月而已。” “等你回来上网,在那边好好的啊。” “下次见面,带个妹子过来给哥见见啊。” “不感兴趣。” “是妹子对你不感兴趣吧?” “滚蛋!拜拜!” “恼羞成怒了吧?” 少晖冲祝贺比了个中指,倒着快步走,身影渐渐消失在昏暗的夜色中。 在瞬息万变的虚拟世界,很多告别和最后一次都悄无声息,正如他们在路灯下的最后一次挥手。 - 领到人生中第一份转正全额的工资,已经是新一年的一月初。 油画这专业就业面挺窄,除了当老师和搞教培,几乎找不到对口专业。杜宁扬起初还有点纠结,后来干脆放飞自我,撒网似地乱投简历,哪家工资开得高就去哪家。 于是被一家会展公司录用,负责各种各样的会务接待工作。 挺忙,但好在工资看得过去,加班还有加班费。 留出最低限度额度的伙食费,杜宁扬奔去公司附近的商场,买了个最新款的苹果5c。 玫红色的外壳,比当下最流行的5和5s机身轻不少,多了一层塑料感,但她不管,和其他同事不一样她就高兴。 新手机拿到手里,心神荡漾,她踩着磨脚的小单鞋蹦蹦跳跳地挤进地铁,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转了一道二道三道地铁; 走出地铁口在卤味店里买了些凉菜,又去隔壁打包了两碗猪脚饭,开开心心地走进一座靠路边的大厦; 穿过两道铁门,和几十个人一同等着一台电梯,摩肩接踵地走进去,一个接一个地排列得没有一丝空隙,看电梯停到几乎所有能按到的楼层; 在二十一楼的按钮即将熄灭时,说句“唔该”,扒拉过挡在前面的人,挤出电梯,拐弯走到一间小小的公寓前。 先摸出钥匙打开铁门,再转动圆圆的门把手,推开木门。 “我回来啦。” 发薪日的喜悦冲散平日里的怨气,杜宁扬摁开客厅的灯,小灯泡立马亮起昏暗虚弱的冷白光芒。 “祝贺?你不在么?” 房门虚掩着,隐约能看到电脑屏幕散出的荧光,她往里走,胳膊肘里还挂着苹果专卖店的白色小纸袋。 他坐在电脑前,半个身子倚在椅背上,手垂在腿边,有些沮丧和颓唐。 “怎么了?” 杜宁扬走近,把祝贺往身前揽,他的脸贴在她的西装裙上,磨蹭着布料,叹了口气。 “我提了辞职了……”祝贺的声音很虚弱,“本来是想忍忍算了,但他一直喋喋不休地……后来想干脆不忍了,忍不了了,哎,回来以后又后悔,感觉忍忍也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事。” “对不起啊老婆,也没跟你商量。” 近来他总被刁难,没有缘由地,她了解他的,是顶随和好说话的人,一定是被欺负惨了。 “这有什么?”杜宁扬用指腹蹭蹭他的脸颊,“正好休息一段时间,等过完年之后再找工作,金三银四,不愁找不着更好的。” 她扬了扬手里的袋子,“今天发工资了,奖励了自己一个新手机,要不先给你用?” 祝贺抱紧了杜宁扬的腰,像只长手长脚的猫一般亲昵地蹭她。 “不用,我不喜欢智能手机,老婆你用吧。” 他是第一批接受互联网和新鲜事物的人,他已来到全国科技最发达的城市三年,却好像变得更加怀旧,不肯触碰新鲜事物,死死守着心里的一块田地。 “那洗洗手吃饭去,”杜宁扬俯下身亲了亲祝贺的额头,“买了你喜欢吃的卤菜和猪脚饭。” “是说怎么闻到香味了,”他冲她笑笑,起身去浴室洗手。 电脑屏幕还停留在梦游宇宙的界面,一块山谷前的青青草地,他在这里给吴忧立了一块小墓碑。 上面写着:加贝挚爱,长眠于此。 杜宁扬愣怔地看着这副画面,这件事她是知道的,他常常对着这里发呆,就像此刻的她一样。 但她又能和已经不在的人置什么气? “老婆,我洗好了,”祝贺走到客厅里,开始拆塑料打包盒的盖子,“好香啊,还热乎。快来!” “就来了。” 她摁熄屏幕,转身离开卧室。 反正吴忧也不会再回来。 第40章 ◎念旧◎ 话虽如此,吴忧却像根刺扎在两个人的心里,被泪水滋润,生根发芽,而杜宁扬又不是藏得住事的性格,整个晚饭的兴致不高,和刚到家时比起来低沉许多。 她几乎是无意识地拨拉着凉菜里的海带丝,把上面的芝麻和辣椒粒拨到一边,但又不夹起来,也不吃。 祝贺也有自己的烦心事,两人相顾无言,互不打扰,低着头了了吃完了这顿饭。 索然无味。 墙上挂钟滴答、滴答地走,已经走到十点。 杜宁扬起身,正打算把塑料盒和袋子收起来,丢去垃圾桶。祝贺说:“我来吧,你先去洗澡。” 她就收回手,去阳台收了浴巾和衣服,趿拉着拖鞋,进了浴室。哗哗的水声传来,祝贺把垃圾袋系好放到门口,走回电脑前。 他这才发现页面停留在梦游宇宙,电子墓碑的画面被放大,上面的字迹一眼便明。 她比他后离开卧室,应该是看到了,所以心里不痛快,哎。 祝贺重重地叹了口气,想扇自己,但他确实忘不了吴忧,也忘怀不了那一段畅快、蒸蒸日上的好日子。 和同一批出社会的人比起来,他和杜宁扬的日子过得也不可谓不好,但和他与吴忧在一起的时候比起来,则逊色太多太多。 他们要考虑的东西很多,例如平衡收入、房租、水电和存款;要面对的现实也更多,例如为了谋生要为讨厌的人和事笑脸相迎。 汇入深城无止尽的人潮,成为茫茫人海中最平凡的尘埃,他们各自心里对这个世界存着怨气,而非从前臆想着的蓬勃期许。 和淮城的工资物价比起来,他们算是拿着不错的薪资,但与深城日益攀升的高昂房价比起来,却如沧海一粟,可以预料地永远无法企及。 伸手找父母要钱?他们都不是这样的性格。 回到淮城去过舒坦日子?现在就回去,丢不起这个人。 未来和希望被日复一日的日子一点点磨掉。他们都清楚,痛苦地选择漠视,假装看不到。 浴室里的水声停下,杜宁扬用浴巾擦着头发走出来,见祝贺坐在床前,吓了一跳。 “坐这也不开个灯,想要吓死谁,”她的疲惫和怒气被热水冲刷了一些,水珠顺着脖颈往下滴,纤细的小腿绕开祝贺,去找干发帽。 祝贺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杜宁扬坐过来,另一只手拿起干发帽,扬了扬,“在这,来,我给你擦。” 和与他人交往过的人在一起,就会有这点不好,总是吃一些莫名的陈年的醋,她狐疑地坐在他的腿上,想着他以前是不是也这样对吴忧? 杜宁扬迟疑地看了祝贺一眼,眼里流露出一丝不经意的脆弱。 祝贺温柔而熟练地展开干发帽,把她海藻一般浓密的黑发包裹住,然后把毛巾底部向上轻轻地卷,扣上扣子,顺势又揽上她的腰,把她抱在怀里。 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温热的呼吸起起伏伏,他说:“老婆,对不起。我会尽快忘记她,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 “我不想谈这个。” 她使了很大力气,想把他往外推。 人都没了,谈这些做什么?再说了,他们不是正常分手,没有闹得你死我活,在柔情蜜意之中,猛然被迫分开,随后天人永隔。 这是说忘就能忘的么?鬼才信。 她不相信他,说实话,她也不希望他忘掉她。如果祝贺忘记了吴忧,那她为他着迷的一种特质也会消失。 她喜欢的一直是那个真诚而坦荡的祝贺。有时她看他就好像在照镜子,一个敢爱敢恨的自己,爱上另一个敢爱敢恨的自己。 第47章 一个念旧的自己,懂得另一个念旧的自己。 祝贺的手臂紧紧环着杜宁扬,说什么也不肯放开,“我们一直没有好好谈谈,以前是我不愿意面对,但这对你不公平,逃避一定也没有用,这根刺横在我们中间,必须拔了。” “可是你不可能忘记她,就像,就像我也没法忘掉她一样……她很好,她是个天使,我们为什么要忘掉她?” 她想,他们应该时时感怀她,祝福她,希望她在天上快乐,或是已经去到安稳的下一世。 和吴忧相处的那个夏日里,她无意中提起自己和父母剑拔弩张宛若仇人的关系,自己困顿而无望,不被关怀的少年时期,短暂的一生就好像深城随时侵袭的阵雨。 杜宁扬真心希望她下辈子能当自己的姐姐,因为自己有世上顶好的爸爸和妈妈。 “我不要你忘掉她,因为我也忘不掉她,我们要记得她,但是我要你再想起她的时候不要觉得对不起我。” “我要你爱我,全心全意地爱我,以后再提起吴忧只会想到她是我们共同的一个珍重朋友,我们要带着她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祝贺,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祝贺的脸埋在杜宁扬的胸口,温热的眼泪混着还没来得及擦干的水珠,裹挟他的呜咽声音,混着丝丝缕缕的痛,浸入她的心里。 她知道他明白她的话,她知道他一直想这样去做,只是想法和行动,往往有延迟,无法在同一时刻开展。 但她会陪着他,一点一点地进行下去,剥离掉脆弱的软肋,成为彼此的铠甲。 没有听见祝贺的回答,杜宁扬又自顾自地说:“她离开的那一年,我偶遇了一家叫作‘纪念’的纹身店,当时动了想要纹身的念头,但不知道要纹些什么,再忙起来就忘了这件事,搁置了。” “祝贺,”她捧起他沾满泪水的脸庞,认认真真地和他对视,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言细语,“我想好了,我要去把吴忧的名字字母纹在手臂上,这样就不会忘记她。就像在梦游宇宙里你给她立的那个小墓碑一样,那是你纪念她的方式,以后,我也有我的。” “以后,我们好好的。” “嗯,一定会好的。” -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沿上,杜宁扬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昨夜她和闻序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的话,主要是她在说,他很认真地听。 她都不知道,看似转瞬过去的几年里,能发生这么多事,更让她诧异的是,虽然她不曾向谁提起,却能清晰地记得那些瞬间和情绪。 还是向这个突兀的陌生来客敞开心扉了,真没出息。她这样想着。 她慢吞吞地起身,这是闻序的房间,她破天荒地叠起了他的被子,虽然叠成了一坨包子,但可体现出她的心意。 闻序已经出门去了画室,给她留了言,说是和隔壁餐馆小妹说好了,预定了份小炒套餐,让她起来就去取,大火快炒能吃上热乎乎的。 被新鲜的爱意滋养,一颗枯萎的心复苏,重新跳动,即使有再次受伤的风险,但这让她感觉甚好,杜宁扬刷着牙,哼着小曲,轻盈地转到楼下,打算去取午饭。 却在下一秒,看到了坐在门口台阶上的祝贺,兴许是天冷,他换了套黑色加绒卫衣外套和裤子,身姿瘦削,和晦暗的天空相融。 站在玻璃门后,她与他对视,好心情荡然无存。彻底分了手还回头的男人,像鼻涕虫一样烦人,让人更加加大力度,想要把他甩掉。 再纵容祝贺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找她,不是杜宁扬的风格。 她推开门,邀请他进来,请他坐到客人专用的沙发上,甚至还给他倒了杯温水,话语冷淡而克制,不含一丝感情。 “你有什么想说的,今天一并说完,说完了我们就不要再见面。” “这是最后一次,”她补充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说话。” 搁在膝盖上的双手向她敞开,期盼着她会像从前一样跃入他的怀抱,告诉他“我们会好的”。 她远远地站着,不为所动,祝贺眼神哀怨地看着她,眼眶渐渐红了。他说:“不要这样,不是最后一次。” “这不由你说了算,”她低下头,无意间扫到了手臂上的刺青,皱皱眉挪开视线,“等会兴许还有客人过来,你快些说。” “吴忧没死,”祝贺垂下眼眸,“她活得好好的,却毁了我们接下来的好几年……我想我们,应该过回我们的日子,也好好的。” 就像他们曾经抱着哭完之后约定过的,要好好的。 “我发誓我不再玩游戏了。最近我跟着我爸认识了不少人,跑了好多地方,我在想找点机会做点什么……总能做些什么,我们以后的日子会好的。我有信心,真的。” “老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倘若在从前,她一定会追问他有关于“吴忧怎么没死”的一切,可她现在却一点也不在意,心底一分一毫波澜也没有。 她想,没有缘分走到最后是他们的因果,其实从一开始就有征兆,只是她偏要强求。 同一片浸湿鞋袜,惹她摔倒的河流,不会再踏入了。 “从来都不是因为吴忧,”她指了指门口,“祝贺,你走吧。” 他只是注视着她,眼里蕴满眼泪,满是不舍得。得到了而不珍惜而失去的滋味,原来是这样。 很不好受。 “以后不要再见面,”她说:“我们放过彼此,各过各的生活。” - 我看你毕业证上写的淮美分校,这个分校和淮美的关系是? 毕业三年了,怎么只有不到半年的工作经验? 上一份工作转正了吗? 作品集比较单薄,会用哪些绘图软件? 哦……现在ui矢量设计的软件都升级了。 谈谈对行业的发展和见解吧。 我们暂时给不到你的期待薪资,你也知道的嘛,经济不景气。 嗯,我们保持联络。 …… 受金融危机余震的影响,传说中的金三银四并未到来,大量的青年男女涌入深城,听说这里遍地是黄金,试图在这里找到一席之地。 祝贺失落地走出一家又一家公司,他的面试一直以失败告终。深城的春季温度已经逼近三十度,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 他穿在西装外套的衬衣常常汗得透湿,每天都要洗。 夜晚,他们洗好白衬衣,把它挂到出租屋的阳台上,看热风无力地将它吹干。 她看着那件衣裳荡漾,向他分享一些琐碎的事,“同事们说回南天马上就要来了,得买一台抽湿机,不然衣服都得馊了。” 祝贺从角落里的纸箱里搬出来一个发黄的圆筒形机器,用抹布擦了擦浮在面儿上的灰,插上电,按开按钮,小风扇转动起来。 “喏,有的,可以用。” 这个除湿机是吴忧嚷着要买的,他起初和杜宁扬一样,也不把回南天当回事儿,不就是些讨厌的水珠,能让生活变得多混乱? 但那除湿机有了年头,没能撑过这一年漫长的潮湿季节,很快便宕机,他们的衣服一件接一件地馊掉了。 很难闻的味道,但闻久了又好像可以接受,可以与霉菌共存,每当想着忍忍就过去时,那股味道就更加刺鼻。 她最终还是忍无可忍,丢掉了所有染上气味的衣服,不管是攒钱买的贵衣服还是图款式好看的便宜衣服,通通都丢掉,没想到爱美大过天的杜宁扬,也会有衣服告罄的一天。 洗衣机忙个不停,洗完衣服要立刻甩干,即便甩干功能像个摆设。 杜宁扬终于拿出一个小本子,坐在桌前演算,看每个月能花多少钱,要攒多少钱。 她问祝贺:“回南天还有多久过去呢?” 祝贺摸摸她的脑袋,“很快了,等天儿放晴,气温升高就过去了。” “那今年先不买除湿机了,明年再买台最新款,性能最好的,能用十年都不坏的,”再撑一撑吧,她想。 房租一个季度一付,水电每个月都要缴纳,目前是祝贺的存款在顶着,但这存款所剩不多,最多撑到明年此时。杜宁扬的工资支撑不了两个人的生活。 祝贺的压力愈大,但又拉不下脸,去争抢那些不甚体面的岗位。 杜宁扬安慰他,“宁缺毋滥,要找就找个好的,一步到位么。机会有时候要等的,对不对?” 祝贺点点头。 次日去面试的地点在数码广场附近的大厦,意料之中又是白跑一趟,祝贺看着广场上的一个个加大字号印着的广告牌上写的“高价回收电子产品”,心一横。 要不然把他那台组装台式机卖掉好了,装配的时候都是选的顶好的部件,玩了两年多一点也不卡,应该能卖个八千,哦不,一万,应该能卖到一万。三个月的房租,整整一个季度不用再发愁。 想玩游戏的话,去网吧凑合两把就行。 第48章 祝贺抬脚往数码广场里去,里面人头攒动,玻璃柜台前围满了挑手机的人,角落里有一家静悄悄,无人问津,却给他开出了三字头的低价。 “一整套三千?靓仔,我这台机都是顶配,你是不是弄错了?” “嗯啊,现在都是这个价。” 祝贺双手撑在玻璃柜台上,下方冷白灯带映得他脸色有点儿惨白,玻璃柜台下面展示着大屏的智能手机,一排一排,国产进口,无一不写着大大的“游戏性能机”,昭示着手游时代的迅猛到来。 “真没搞错么?” “你那些都过时了,电子产品更新换代快得很,”戴鸭舌帽的小哥有些不耐烦,“要不你去别家问问,不可能有人开得比我高价,……我是因为摊的位置不好,一般都会开得高一点。” 有其他客人围过来问手机,小哥绕过祝贺,换了个笑脸,迎上去招呼,“或者你搬过来我看看,要是维护好的话给你加两百,多了真给不了。” 祝贺又四处转了转,还真让这小哥说中了,没有比他开价更高的。 回去的路上他有点闷闷不乐,真是诸事不顺,但转念一想,又不是非要卖给数码广场的人,卖到哪儿不是卖?他在梦游宇宙里有个朋友,好像是干这行的,不如问问他。 南南告诉他:【加贝兄,现在确实是这行情,我劝你别卖,这亏大发了。】 加贝:【嗯,我再考虑考虑。】 南南:【你之前不是倒腾装备赚了不少么,把电脑卖了是不打算做这个了?】 “下一站,会展中心站,可以换乘三号线……” 来不及回答,地铁报站声让祝贺把手机收到口袋里,随着拥挤的人流走上台阶,走过站台,排着队换乘下一趟。 等待的期间,手机振动,他百无聊赖地掏出来看。 南南:【你客户那么多,信用也好,挺可惜。】 南南:【不过也是啦,现在倒装备的人越来越多了,得大量地囤才行,前期投入的成本也高。】 南南:【哎,这年头干什么都要舍得孩子去套狼,真难。】 他望着手机,小小屏幕,心里的希望好像一点一点复苏了。那台电脑虽然不再值钱,但他和吴忧曾用它赚到了不少钱。 或者可以把它重新启动,作为他的一项事业……?只要他够努力,够能熬,怎么不能在梦游宇宙里闯出一片宇宙? 再一次报站声响起,他的目的地到了,踏入车厢的时候他死气沉沉,心情低落,踏出车厢时却又步伐轻快,充满斗志。 祝贺当晚登上游戏,在全服刷了五十个大喇叭,兴高采烈地说:友友们,我祝加贝又回来啦! 列表里少有几个人戳开了他的小窗,喊他一块玩儿。看着那些黯下去的列表名字,他安慰自己,只因今天是工作日。 到了周末,他们一定热闹依旧。 第41章 ◎美妙美妙最美妙◎ 就像人死前会回光返照,梦游宇宙在那年夏天来临时再次触到顶峰。 那阵子祝贺不眠不休地赚了很多,深城不分昼夜搞钱的口号喊响了他的斗志,他顶着重得要命的黑眼圈,大单小单照单全收,超额完成任务。 她总劝他“悠着点”,他说:“赚钱的感觉美妙美妙最美妙,美妙到你意想不到。” 她就锤他,心里死乐。 他喜欢现金,喜欢递钞票给收银员时那厚厚一沓钱在空中跳动的感觉,他趁杜宁扬上班去,去了趟商场。 回到家映入眼帘的第一样,是她明确要求过的,顶好的除湿机。 “一千八?”杜宁扬看着散在桌上的价格牌,拉高声调,“你花小两千买这个?” 祝贺半蹲在地上,单手撑着纸箱,“嗯,老婆要求的嘛——名牌,最新款,性能最好,能用十年。一年才一百八,划算的嘞。” “好吧,”杜宁扬拆开包装,往上装滤网,笑嘻嘻地很满足,“啊呀,衣服这下能香香的了。” 祝贺望着摆在餐椅上的几个小纸袋苦笑,这家伙是不是该配付眼镜了,怎么看不到这些小件儿呢,“你先别看这个,帮我看看椅子是不是坏了,最近坐着硌得慌。” “硌得慌?”她的注意力这才从除湿机上转移,那椅子好端端地在那儿,只是上面多了几件东西。 “是什么呀?”她回头瞪了他一眼,眼里是藏不住的喜悦,手里拆包装的速度却没有停。 “你自己看呗,”祝贺只是笑笑。 是一个蔻驰牌子的两折小钱包,经典满印logo,小小的,鼓鼓囊囊。 “怎么想起来给我买这个……咦,怎么里面还有钱?” 祝贺其实不太懂这些女孩子家的玩意,只是她有一次下班回来随口提了一句,说有同事吃整整一个月泡面,就为了攒钱买这牌子的包。 一个手提包要三千多,他暂时还送不起,这个小钱包是先锋打前阵,以后会给她买更多更好的。 杜宁扬笑得嘴都合不拢了,甜蜜蜜的笑漾在脸上,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星星。把厚厚一沓钱抽出来,一张一张数。 “哪有送空钱包的,”祝贺依旧是摸摸杜宁扬的脑袋,顺她的头发丝儿,“以后会有更多钱,赚了钱都交给你。” “可是你很辛苦,”她忽然瘪瘪嘴,放下钱包,环住他的腰,倚在他的胸前,“感觉你在拿命赚钱呢,晚上都不睡觉。” 好几次,她七点起床,进到浴室发现水雾未散,他侧躺在沙发上,人已睡熟,但短发的水珠还没干,滴到地上。 回家的时候,他手边大多数时候是泡面,碗里剩一层薄薄的汤,里面飘着几根短短的烟头,这是他一整天的口粮。 “没,你当我是美国作息就好了,”祝贺亲亲杜宁扬的额头,“白天也睡够了,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看看放卡的那边。” 里面藏着两张浅蓝色的高铁票,目的地是淮城,时间是九月三十日。 杜宁扬困惑地看着祝贺,他说:“祝姚应该跟你说了吧,今天双方父母见面,他们聊得特别好,当场就拍板儿,算了个好日子,十月三号结婚。” “真的?”杜宁扬赶快摸出手机,充上电,群里确实弹了好多好多个消息出来。 桃桃:【咳咳,宣布一个事情。】 桃桃:【咳咳,人呢都??】 桃桃:【算了。】 桃桃:【有人在吗?】 桃桃:【本人十月三号结婚,钦点群友作为伴郎伴娘。】 是你的zl:【我草。】 是你的zl:【伴郎伴娘不用包红包吧?】 桃桃:【要!要!要!!!】 …… 祝贺看到杜宁扬略为震惊,但又很是喜悦的样子,知道她是真心替祝姚感到高兴,又把她的肩膀揽紧了一些。 他调侃道:“没想到在人生大事上还慢这个小屁孩一步了。” “是啊,没想到祝姚会是第一个结婚的,”杜宁扬仰头看祝贺,“明明最喜欢搞。基,你知道的吧?” “当然,她第一个番还是我给她下到硬盘里,拷到台式机里看的,”好像已经是非常遥远的事情了,“不过呢小屁孩后来无师自通,自己会找资源下载,再也用不着哥哥我了。” “我要给她包多大的红包呢?”杜宁扬还没有参加过同龄人的婚礼,没有概念,“你朋友结婚都随多少?” 祝贺突然说:“杜宁扬,你不用管这些,我和你,我们以一个单位来随吧。” “啥?”她一下子没听懂他的意思。 “笨蛋,”他坏笑了一下,“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也该见家长了不是?我就不信祝姚都结婚了,你爸妈会不着急。回去前我们去买点深城特产,到时候提到你家去。” - 闻品言和韩玲的结婚三十五周年宴会定在淮城最高端的酒楼顶层,包下来整整一层,闻序请了一周假,从雪城赶回来参加。 他进入博士第一学期,要听课,研究还没开题,不算太忙。 说是周年宴会,庆祝伉俪情深,实际上还是为了交易。 他们属意他从此刻开始接触生意场上的人,同时也在生意场里帮他物色合适的结婚对象,就从这一场宴会开始考察。 虚伪的假笑和碰杯惹得闻序难受,他佯称下楼去接待一位大人物,从安全通道口走下楼,想找个没人的地儿喘口气。 下了两层,人就多多了,很热闹也很吵闹,透过小小的门就能看到走廊里络绎不绝的人们,应该是在举办婚礼。 他没打算在这里久留,却好像听到有人在说“祝姚,恭喜恭喜”。 与杜宁扬相关人士的名字他记得特别清楚,他停下步子,目光往里探了探,能看到个木头架子上摆着张牌子,但看不清上面的字。 鬼使神差地,他往那牌子的方向走,不介意周遭嘈杂,心也“咚咚”直跳。 或许……或许…… 淮城叫祝姚这个名字的人多还是少?他不知道;此祝姚是否彼祝姚?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或许,或许,他能和她见上一面。 第49章 那牌子上写着:欢迎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落款是:祝姚女士&程立礼先生,2012年10月3日 会是那个祝姚吗?闻序在门口站着,看到内场的灯光暗下来,播放暖场曲,一首欢快的英文歌。 经理单手拉着门,大声冲走廊里游荡的人们吆喝着:“仪式还有五分钟开始,现在不进来马上关门了,要进来的快点了!” 嘻嘻哈哈的小孩子们往里面涌,走廊里瞬间空了一大半;几个叙旧的成年人闻言也往里走。 走廊里顿时只剩闻序一个人。 经理后退半步,看着闻序,问:“先生,你不进来吗?” “要来的,”他这样回答,迈步跟了进去。 偌大的宴会厅里布满了鲜花,打着浅暖灯光,宁静而美丽。仪式台侧边新郎新娘的结婚照很夺目,左边是白色婚纱和黑色西装的韩系风,右边是穿着精美秀禾的中式风。 很搞怪,很可爱。 虽然很久没见,但能看出来,是那个祝姚。 他忽然想哭,为了此刻的缘分,他们还是有一些浅浅的缘分在。 他找了个角落的圆桌落座,寻觅宾客中的那一个身影,她们关系那么好,肯定是坐在前面吧,他当下的思绪繁杂,心里却只有一个朴素的心愿,那就是看她一眼。 要看到她漂亮,耀眼,要看到她过得滋润,如沐春风。 如此便好。 一束光打在新娘的身上,祝姚穿着亮闪闪满是钻的大婚纱,挽着祝父的手缓步往前走,身后跟着伴娘伴郎团。 杜宁扬挽着徐照霖的手,目不斜视,一本正经地往前走。 她穿着浅紫色的小礼服裙,材质像是丝绸,在灯光的照耀下流光,雅致的颜色不会抢新娘的风头,却不失质感; 脚上穿着双银色的尖头高跟鞋,依旧是细高的跟,走起路来却不会像拍毕业照那天那么摇晃。 她又换发型了,现在流行笔直笔直的离子烫。她适合张扬的大波浪,也适合清冷的直发,直直的头发衬得她的五官锐利许多。 无可挑剔的妆容,亦是杜宁扬的一贯的风格。 好久不见,杜宁扬。 又长大了啊,杜宁扬。 闻序随着宾客们鼓掌,目光却一直追随着杜宁扬,司仪介绍着这对新人的爱情故事,他看到她的眼里噙着泪珠,闪闪发光。 徐照霖掏出一坨皱巴巴,也不知擦过几轮眼泪的纸巾递给她,她躲在祝姚的大头纱后面,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却也还是接过来擦泪。 他们还是没变,一直都这么好,真好。 起初,他只是想看她一眼,可是到现在却又不知足,想要去跟她说一句话,说什么都行,就说一句好久不见都行。 可事与愿违,手机在西裤口袋中震动,他知道这是催促他回到他的世界的信号,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员工专用小门,又往台上看了一眼,长长久久的一眼。 起身,离开。依依不舍。 这是他单方面见到她的第二面。 他已经开始期待下一次与她重逢的场景——那个时候他应该已经足够强大到和牢笼一般的家族抗衡,对他们说“不”。 第42章 ◎你最珍贵◎ 杜敏达和方芳朴实了一辈子,并不是为难人的性子。杜宁扬看出他们对祝贺不满意,有很多啰嗦的悄悄话想跟她说。 但她不想听,是他们不懂。一问一答,挤牙膏一般,问的人得不到满意的答案,回答的人说得辛苦。两边都难受,气氛很僵硬。 是的,他是没有正经工作,但谁规定了赚钱就必须有一个固定路径? 诚然,倒卖游戏装备听起来是不靠谱,但这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梦游宇宙有多火爆,多少人对那些珍惜装备趋之若鹜; 没错,他们是在深城租房子漂着,但那是全国最贵最寸土寸金的地方,有几个人买得起房? 再说,祝家爸妈已经给他准备了一套市中心的婚房,他并不能归为一无所有那一挂。 孩子?他们自己都还没长大,想那么远做什么,不如顺其自然。 对,他们想要结婚,他们连份子钱都合在一起出。 杜宁扬从沙发上起身,扯了扯祝贺的袖子,冲爹妈说:“我们晚上和朋友约了出去吃,到点儿该出发了。” “不像话!妈妈下午备了菜,都洗好切好了,”杜敏达急忙挥手,想把他们留下,“炒一下子很快的。” “是啊宁宁,留祝贺一起吃个饭吧,”方芳附和。 她去厨房给祝贺拿喝水杯子的时候,瞟了眼灶台,从前金臻奇来,他们准备十来个菜,怎么到了祝贺这里就变成四五个菜了? 她忿忿不平,脾气上来,一跺脚,“说了约好了就约好了,祝贺我们走。” 祝贺拍她的背让她消气,礼貌而平和地跟两个小老人挥手告别,这点他做得向来好,从来不急脸。 走出楼道,长胳膊揽上她的肩膀,手往她脸上一抹,抹出一手心的眼泪。 “好啦,哭什么,”想着她哭的原因,祝贺忍俊不禁,“你怎么这么傻?” “你他妈才傻,”杜宁扬哼哼唧唧,呼出一个鼻涕泡,“你看不出来么?他们不喜欢你。” 她从荷包里掏出张纸巾,恶狠狠地擤掉鼻涕泡,仿佛是要擦掉他们对他的成见般地用力。 祝贺倒不是很在乎这些,“你喜欢我不就得了。人和人的信任需要长期建立,他们才见我多久?未来日子长着呢,我要慢慢释放魅力。” “是么。” “当然,杜宁扬,我有信心。” 她有时候很纳闷,为什么只有她能看到他的好——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爱情使人盲目,是这样对吗? 这是爱情吧,所以她愿意当一只飞蛾去扑火。 毕业后的一年多,她接触到了真实的世界,在小小的大厦格子间里,见到了夸张的贫富差距。 公司里有深城本地的公子哥追求她,声势浩大,明目张胆。 害怕积水把廉价皮鞋的底泡烂,雨天她站在大厦的屋檐下等雨变小再走。保时捷停在她面前,说顺路送她回家,她挥手拒绝,笑说:“我男朋友每天都在地铁口等我啦。” 对方不屑地笑笑,冲她招手,说她是“傻丫头”。 或许是公子哥之前追女生从没失败过,很执着,在情人节送她花束,在圣诞节订烛光晚餐,年会时候邀请她跳第一支舞。 可她一次也没应约,连个台阶也不给人家的手工皮鞋踩一踩。 她心思全在那间小而潮的屋子里,那里有她从年少时就喜欢的人。 在她望着湿漉漉的白衬衣,问祝贺“回南天什么时候结束呢”的那天,公子哥追到了公司里新进来的实习生,对方也年轻,也靓丽。发朋友圈的背景,是高档小区里的大平层。 她从来不缺追她的人,她只需点点头,就可以过上物质条件优越的生活。 她知道父母在想什么,她知道他们从不指望她攀个高枝飞上枝头变凤凰,她知道他们想要她稳稳当当的,嫁一个像金臻奇那样稳重踏实的人,不要很大的房子,但不要是潮湿阴暗的小屋子;不用赚很多的钱,但不要有不稳定因素。 祝贺不偏不倚地踩着了他们所有的雷点,把他们那颗期待安慰的心炸得稀碎。 可她喜欢祝贺,这能怎么办?她从来都喜欢祝贺,有时候自己都诧异,自己怎么可以这么没出息。 她愿意陪他去赌那条不被人看好的路。 “想什么呢?”见杜宁扬失神而沉默,祝贺轻轻弹了弹她的脑瓜子,“是不是肚子饿了,在想吃什么好吃的呢?” 他知道她没约什么朋友吃晚饭,纯粹想替他出口气,只是拳头打在最亲的人身上,他不希望她为了他这样。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大家一团和气的样子。 应该是伤心了吧,小女孩杜宁扬。 祝贺捧起她的脸,在两边脸颊一边亲了一下,又像藏珍宝似地把她搂在怀里,告诉她:“我们还会在一起很长时间,不用担心,不用担心,时间会证明一切。” “知道了,”她收住眼泪,在他怀里一抽一抽,像个发癫的小水泵,“你来想,吃什么?” “我想到一个好吃的,你肯定爱吃。” “吃什么的?” “去了你就知道了。” 祝贺牵着杜宁扬,沿路一直走,淮城的夏末初秋,路边两旁栽种的枫树微微染红,风吹动两人鬓边的碎发,随风舞。 她觉得十分幸福。 祝贺找的吃饭的地儿是个大排档,露天的棚子,摆着木头圆桌和塑料椅子。坐定他点了几个菜,问她:“很久没见少晖了,他家住附近,要不要打电话叫他一块来吃?” “成啊。” 她很乐意见他那些朋友,她很喜欢一切宣告主权的机会,人人爱的祝贺,现在只能够名正言顺地爱她一个人。 第50章 “……关机了,咋回事,”祝贺挠挠头,“我再问问阿良。” 他打的是阿良打印店的座机,“嘟”了一声对面就接了起来。 “喂阿良打印店,噢!加贝兄,哈哈好久不见,少晖?他上半年当兵去了,三月的事儿吧,还是四月,我记不清了,他没跟你说么?他给我留了个言,是不是给你留言看漏了,估计这会儿用不上电话,嘿嘿,我啊,我就不出来吃咯,还要守店子好忙滴,下次你们都回来一起聚聚……那必须的。哎不说了,我这边来客人了,不好意思,拜拜,诶拜拜。” 祝贺挂了电话,脸上蒙上一层淡淡的神伤,他点开q.q,往下翻聊天列表,找了好久找到了少晖的留言。 时间是半年前,在他最迷茫无措,振作起来又最忙碌焦虑的时刻,忽略了少晖的告别。 亲爱滴晖哥哥:【儿子最近在干嘛?我还是决定入伍了,买了后天的票,十八个小时的硬座牛逼不?分到了青州那边的步兵连,妈的要是空军就好了,好可惜啊。但我会好好加油努力的,等我回来一起开黑啊不见不散思密达。ps.我要是出来找不到工作就要去深城投奔你哟。】 亲爱滴晖哥哥:【我会想你的乖儿子!】 祝贺的手指在摁着摁键,给他补回复。 加贝:【等你回来,哥也会想你的。】 杜宁扬凑到祝贺身边,去看他的手机屏幕,瞬间了解了让他低落的因素。 从前因为热爱聚集到一起的天南地北的朋友,现在一个个去到了不同的角落。他们一个一个离开,有的挥手告别,有的悄无声息。 她静静倚着他的肩膀,试图告诉他她不会离开。 有演艺人拖着音响,拿着话筒,一桌一桌地问:“老板点首歌呗,十块钱一首,送给女朋友嘛。” “有哪些歌?” “张学友、刘德华、谭咏麟、陈慧娴、都有……你看看歌单嘛。” 演艺人给邻桌递过去一个塑封都发黄的歌单,“都是金曲来的。” “老掉牙的歌!”又把歌单递了回去。 一个遥远夏夜的回忆闯进杜宁扬的脑海,是在溪村写生,她学校那个笨蛋帅哥,和那个淮礼的漂亮女孩,对唱了一首张学友和高慧君的歌。 她已经不记得他们两个的名字了,却记得那首歌叫作,《你最珍贵》。 杜宁扬冲演艺人挥手,“叔叔,有《你最珍贵》吗?” “有啊,”演艺人拖着音箱往他们这边来,“美女你要点么?” “你会唱吗?”杜宁扬问祝贺。 祝贺一头雾水地点点头。 她又转向演艺人,“我付你钱,把话筒给我们对唱可以么?” “额,可以啊……”倒是没人提过这样的要求。 接过话筒,一点也不怯场,不管是否走音还是跑调,就这么牵着手唱了起来。 “明年这个时间,约在这个地点……” “记得带着玫瑰,打上领带系上思念……” …… “我学着在你爱里沉醉……”“我不撤退……” “你守护着我穿过黑夜,我愿意这条情路相守相随……” “你最珍贵。” 尾音落下,掷地有声。伴奏还在响,“咔哒”一声,她拉开冰镇啤酒的易拉罐拉环,倒在两个小塑料杯里。 “祝贺,”一瞬间热烈的情绪翻涌,她伸长胳膊,想要挽住他,“你有没有喝过交杯酒?” “没……” “我们试试吧,你手够长,应该可以环得住。” “好。” “那我们就算定下来了。” “嗯。” 第43章 ◎忏悔信◎ 祝贺离开回声前,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折叠了好几次的a4纸张,放在了茶水柜上。 搁在那儿怪显眼怪烦的,等祝贺走了,杜宁扬挪动到茶水柜前,展开来看。什么呀,看着真费劲儿,密密麻麻的字挤在一页里。 这是吴悠的忏悔信。 她忏悔的第一件事,就是她的名字。 她的真名是“吴悠”,一直都是“吴悠”,那时候他们太天真,太容易轻信别人,也不多想一想,哪个高中老师家庭会给独生女起名叫“忧”。 信里她说:“本来对于网络世界怀有戒心,所以给自己起了个相似的假名,但越往里面探寻,认识的人越多,就越感受到你们的真心,时间久了,我就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吴忧’,我给自己编了一些曲折离奇的故事,把父母塑造成毫不关心小孩的恶人——只是想把自己塑造得与众不同,网络里的人很好,会真的因为那些错漏百出的故事安慰我,关心我。” “特别是你,”信里她补充道:“我常常对你感到愧疚,越愧疚就越喜欢你,然后离不开你,从虚拟世界到现实世界,越来越错。” 故事的发展不由吴悠所想,直到自己真的把网络牵扯到现实世界,和祝贺见过一面又一面之后,在祝贺真的为了她搬到了深城,租了房子住到一起之后,她才开始慌张。 她想,先瞒着吧,她也不是完全的满嘴谎话,至少她对祝贺的喜欢是真的,至少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里,她是快乐的。 直到那封挂科延毕的挂号信寄到家里,她才真的慌了神。爸妈打电话过来问,终于是瞒不住了。 电话里,他们并没有责怪她,而是请她“先回来一趟,我们一起想办法,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于是在祝贺外出升级硬件的那一天,她主动搭车回了趟家,她家住在深城中心城区的高档小区,地铁线路四通八达。 迎接她的是一桌精心烹饪的菜肴,挂号信放在茶几上,下面压着的是父亲生病的诊断报告。 她的爸爸对她说:“爸爸可能照顾不了你很久了,以后你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了,我们看了看你没通过的科目,咨询了你的辅导员,努力补修,一年以后是可以拿到毕业证的。” “之前是我们工作太忙,忽视了你,爸爸妈妈向你道歉,”吴悠妈妈一个劲儿地往她碗里夹菜,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这一年你爸爸病了,我们瞒着你忙着四处看病治病,确实精力大不如前……” “提这些作什么?”吴悠爸爸打断道:“爸爸一辈子教书育人,送很多小孩子去到梦想的学府,但爸爸还是最想看你穿学士袍的样子,深大的计算机系多难考,可你就是说上就上了。” “悠悠,你一直是爸爸妈妈的骄傲。” 饭桌背后是展示柜,开放格容易落灰,她妈妈就总是那块小毛巾擦拭,把每一件都擦得干干净净,亮晶晶。这里面一半是父母作为老师获得的奖杯和荣誉,一半是她从小时候开始就拿到的奖状。 “我盯着我爸爸的脸,发现他真的消瘦了许多,柜子里那些闪亮的荣誉闪得我眼睛痛,那餐饭是就着眼泪吃的,特别咸。” 吴悠向父母保证会戒掉游戏,回归正常生活,但没想好怎么和祝贺说分手。与过去糟糕的生活状态说再见不一定等同于分手,但她了解自己也了解祝贺,他们只要见面就会和好,和好意味着继续沉沦在虚幻世界当中。 他们并没有在残酷的现实世界里相爱过。 他们爱那风光无限。 她的戒网过程也并不顺利,在卧室房间里,望着满墙的书,她的内心感到很焦虑,迟迟平静不下来,升级的经验数字在脑海里盘旋,手指抑制不住地想要按响键盘。 走的时候还剩一关没打,打完这个怪就好了,就能升级,保住排行榜上的名次。 心里好痒,像是有蚂蚁在爬,好想挠,好想再玩一把,就一把,再打一场漂亮的仗,潇潇洒洒地收个场,就当告别。不可一世的忧神,怎么能没有一场绚烂至极的告别赛? 一直想,直到夜深了。 翻出家去!随便找一间网吧!把这一关打完! 嗯!就这么办! 去吧!去吧!最后一次啦! 吴悠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偷偷把鞋子从鞋柜里摸出来,以最轻最轻的动作拧开家门把手,却还是惊动了楼道走廊的声控灯。 灯光亮起,她惊恐地回头,发现妈妈站在黑暗的客厅里,冲着她流眼泪。那个瞬间,她永远也忘不了。 那晚吴悠没有走成,她主动提出想去戒网中心。她说:“去里面待一段时间就好了,我有信心能成功。” 吴悠爸妈第二天一早,就开车带她过去,四十分钟的车程,他们一直很沉默,在心底给彼此加油打气。 可刚到接待室他们就退缩了,被经理领进来时路过一排又一排的铁丝网,像关犯人似地;坐在沙发里听着经理介绍的成功案例,被送进来孩子们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经理看出他们的犹豫,“对于极少数极个别网瘾特别大的,特别是男生,会采取一些强硬措施,但这都是父母知悉的,都会签署知情同意书。” 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娇娇公主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吴悠吓得脸都惨白。吴悠的爸爸起身,正色道:“我们先回去考虑考虑。” 第51章 回去的路上,她终于被吓出了眼泪,在轿车的后座上哭着担保,说自己一定会靠自己戒掉网游。 她也敞开心扉,“但我不知道怎么跟祝贺说分手,我没有勇气。” 吴悠的妈妈说他们会去想办法,她相信祝贺是个好孩子,会理解他们的苦衷。过了几天他们告诉她,已经和他说明了,这件事可以彻底翻篇。 那天祝贺和吴悠表姐相遇并非偶然,而是他们在家中看到他每天都来小区门口等,总是一等就是一天,风雨无阻。他们希望他不要再来,于是让表姐去将他劝退,对他撒谎说:“吴悠去了戒网中心。” 大概是命运也要让他们彻底分开吧,没过几天,那间戒网中心失了火,这是“吴忧”永远消失的契机。 吴忧终于变回了吴悠。 往后吴悠的生活真的回归了正轨,次年六月她通过了所有考试,穿上学士袍参加了毕业典礼,深城的六月烈日如火,父母亲穿着正式,陪她满校园地转,拍了许多许多张毕业照。 他们亦祝她,“前程似锦。” 接着她乘上了互联网高速发展的东风,凭借深大的学位证和计算机这个香饽饽专业,进到互联网大厂的核心技术部门,成为了一名软件工程师。 她的工资很高,却不敢乱花,攒一小部分,其余的都拿去给父亲治病,能负担起最好的进口药。 她的工作很忙,但好在加班有三倍的加班费,有交通补贴,有晚餐补贴。她没有时间交友,没有时间恋爱,日子竟然也就这么转眼过了。 她的公司甚至离祝贺和杜宁扬住的地方不过四站路,生活圈甚至有交错的轨迹,大概是深城人太多,有太多的吴悠,太多的祝贺,太多的杜宁扬,他们步履匆匆,埋头赶路,所以相逢不识,亦或是唏嘘错过。 沉溺于虚拟世界的吴悠,最终悬崖勒马,迷途知返,一头扎进充实的现实生活。 她的结果是好的,只是这结果来得并不光鲜,让她不忍提及。这是以抛弃为名的好结果,代价是来时路上真心的人们。 她因为梦游宇宙的兴盛认识祝贺,也因为梦游宇宙的衰落想起祝贺。 “梦游宇宙在四处找收购买家。昨天公司开了碰头会,让我们部门来负责转手游的技术分析。” “我重新登录了游戏,发现列表里只有你的账号还亮着,我跟着你的账号去到地图里,对面说这个号已经转手卖了几次,并不认识原主人。我想你应该也是离开了这个圈子,但我还是欠你一个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迟到了这么久的对不起。” “祝贺,你过得好吗?你一定要过得好。” 邮件的末尾,吴悠说,如果他还在深城,如果他愿意再见她一面,希望能有一个机会,郑重地向他当面道歉。 祝贺对杜宁扬说:“吴悠想和我见一面,但我不会去的。” “你想怎么样,与我没关系,”杜宁扬下逐客令,语气平静,听不出暗涌的破碎思绪,“你走吧,去哪里都行,与我没有关系。” 祝贺知道她爱说反话,知道她表面装作也不在意心里就越是下大雨。 但他也知道,她和他一样,作出决定不会再改。 长期以来的共同生活和经历,让他们两个太相似了,都太念旧,都太心软,舍不得斩断和过去的联系,这一点让他们痛苦,同时惺惺相惜,让他们紧密,却也生出嫌隙。可是怎么办,时间不等人,美丽的记忆像一块盖住沼泽的青草陷阱,让人忍不住上前,而后越陷越深。 她已经决定不再与他相爱,但她不是年少时候只会逃避的吴悠,她会光明正大的告别,干干脆脆地斩断,但她更需要时间去复原。 而他能做的就是不再打扰。 祝贺表情痛苦,对杜宁扬作最后的告别和剖白。 如果可以,我希望那天没有下雨,我没有出门,你没有看到我、没有追出来,这样你会有很好很好的人生。 这是他迟到的忏悔信。 - 为什么越往南,树木越高,越细,杵在山头上,像一根根棍子,而枝丫树叶却又那么繁盛,深绿浅绿交错,像染色不均的绿色爆炸头。 她在第一次坐火车前往深城的时候,曾在短信里问过金臻奇这个问题,后来的她多次往返深城淮城之间,却再没当初那蓬勃的心迹,去欣赏旅途中的风景。 她再少有这些不着边际的浪漫问题。 耳机里填满了提前下好的粤语歌曲,这些歌很神奇,比起英文歌更加缱绻,似懂非懂之间,带着些愁绪。 “徘徊在似苦又甜之间,望不穿这暧昧的眼……” 他认真地去网上查了资料,编辑好短信回给她:南方树木会争夺阳光和土壤,所以会向上生长。 原来是这样啊,她感叹道。耳边传来这样一句,“爱或情借来填一晚,终须都归还,无谓多贪……” 她听不懂,只觉得很伤感,倚在餐桌上昏昏沉沉地眯了一会,周遭都是往深城去的人,混杂着各地方言,并没有所谓动听的粤语。 再次混沌地抬起头,车窗外一片漆黑。 高铁停站在竹洲,这一站停八分钟,够抽一支烟。杜宁扬拍拍闻序的肩膀,“让让,我出去一下。” 越靠近深城,初夏的燥热愈显,即便是凌晨,微风也里混着潮湿的热意,她把头发随意挽起,站在垃圾桶前点烟。 闻序跟了出来,问道:“走得那么急,还没说是去见哪个朋友。” 她似乎没料到他会跟出来,猛吸一口烟,猛地咳了几下。他拍拍她的背,帮她顺气,“行了,不愿意说就不说。” 她呛得脸通红。 傍晚他下班回去,看到她正在收拾行李,从衣柜里随便捡了几件轻薄的衣服就往箱子里扔,无比潦草。 她说:“我要去趟深城,两天后?……最多三天回来。” “去干嘛?”闻序问:“这么着急,票买了么?” “买了,夜里的一班,现在要去高铁站了,”她继续往里扔化妆品和防晒霜一类的小玩意儿。 没来由地,他要求道:“我跟你一起去,看看你这几年生活的地方。” 她竟破天荒地答应了。 “见几个老朋友,再去把工作室的工具都打包回来,”她终于顺好气,捻灭烟,雾气在空中飘散。 催促上车的哨声响起,她扯着闻序的袖子往里走,“那些工具很重的,你要做好作苦力的准备。” “是说怎么带着我呢,”闻序没出息地笑笑,“我说,这算咱们第一次旅游吧。” 她没讽他想得美,“看你表现,事情要是办得快,我们就到处转转。” 高铁在黑暗中启动,加速,融入黑夜。他忍不住地问:“只是为什么这么急呢,明明可以明早再出发,起来吃个热乎乎的早饭,慢悠悠地动身。” “我要尽快和过去做个了断,”她直言不讳,“和深城做个了断,以后不再来了。” 第44章 ◎老朋友◎ 杜宁扬辞职转行,祝贺赔掉房子,小桃儿出生,三件事在同一年里发生。 入职两周年,终于到了期待了好久的旅行团建,她出门之前兴高采烈,对祝贺说:“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商场给祝姚挑点礼物寄回去吧,还要留点快递物流的时间。” 祝贺从小花钱随意,不太计较,给宝贝妹妹肯定要最好。莫名却问了句,“买这些东西大概要多少钱?” 去年夏天的火爆只是昙花一现,随后生意状况便一直不温不火,勉强能维持生活;然而猝不及防地,今年夏天的玩家量骤然缩水,所有服务器的上线人数都锐减。 整个梦游宇宙里萧条无比,祝贺的交易量呈断崖式跌落,已经连续十几天没有进账。 杜宁扬近期因为要出去旅游的事儿兴致很高,他不想坏了她的兴致,索性一直瞒着,靠存款撑着房租水电这类大头开销。 没有收入,很快便又会捉襟见肘。去年春天的窘况,他不想再多经历一次。 “至少三千吧,买两套小孩儿的衣服,买点补剂,再给她买两支香奈儿新出的口红,”杜宁扬掰着手指数数,“哦对,还要补个红包,……差不多五千?” “嗯,知道了,”祝贺冲她挥手,“玩开心,等你回来去挑。” 这一周于二人来说过得都甚是煎熬,他们分别带了一个坏消息给对方。 杜宁扬在旅途中和试图性骚扰的空降男老板大打出手,使出全力踹了对方的命根子。在对方嗷嗷直叫的声音中,冲偏袒他的前任领导脸上甩了张在纸巾上写着的辞职信。 祝贺则在这一周里急于求成,错误估计了一批新发售装备的稀缺属性,抵押了淮城的婚房,囤了一堆废铁在手里。 她疲乏而狼狈地回到家,看到了缩在角落里,同样溃不成军的他。 他声泪俱下,“对不起老婆,我再想想办法,当时突然就鬼迷心窍了,还以为这波装备升级是个机会,能赚波大的……真的对不起。” 第52章 她从来没指望过他那远在淮城的房子,她一次也没见过那房子,所以对它没什么感情。只是听说现在淮城房价涨了些,这房子能值七十万,换算成钱就挺让人难受了。 以他们的赚钱水平,要赚好些年。 不过那是祝贺爸妈的钱,他们的钱打了水漂,和她没什么关系。 她说:“没事,祝贺,我们从头再来。”也不能怎么办,只能从头再来。 他们照计划,去商场给祝姚挑了礼物,并没有缩减开支。面儿上一切照常,淮城的人们尚不知道他们正在经历一场溃败的阵痛。 祝姚躺在产床上,咿咿呀呀地给杜宁扬打电话,“是个闺女,五斤六两的小棉袄,没咋太受罪。” “又装呢,”杜宁扬压抑着颤抖的哭腔,“但我听你妈跟你哥打电话不是这么说的,跟我装什么样,你多怕疼我能不知道么?” “杜宁扬,”祝姚那边也忍不住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小桃儿?人今天穿着你送的新衣服。” “冬天,冬天就回来了,”她说:“我得给小桃儿赚奶粉钱。” “呸,不用你赚,人亲爹比你能赚多了,”祝姚不知道祝贺赔了房子,却知道她丢了工作的事,“你别太着急,肯定能找着好工作。” 祝姚还是那个祝姚,在朋友这方面,想事情面面俱圆,特像家长一样爱嘱咐。杜宁扬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嗯嗯嗯”个不停。 挂电话前,祝姚说:“报纸上说淮城今年是个寒冬,你回来的时候记得穿个羽绒服,现在特流行那种长到脚踝的长款,下面配个ugg,听说踩雪也不冷。” “知道了,啰嗦。不早了,你快休息吧。” 那年直到过年以前,服装卖场都跳楼打折清仓,她都没舍得买一件长到脚踝的羽绒服,更别提动辄上千的ugg。 她和祝贺在深城过了一个磕碜的新年,骗家里人和祝姚徐照霖说,他们去了泰国旅游。 在售票大厅里,退掉总价近七百块的车票,忽然压在胸口的石头落下了。 “临时决定去的嘛,当作补过蜜月,”杜宁扬在电话里冲祝姚拼命解释,“对不起,食言了。” 祝姚哼哼唧唧,“好吧,还算正当理由,原谅你了,嫂子。” 那句混不下去就回来吧,别死犟。终究还是没有能说出口。 “等我身材恢复好了,就拖家带口地来找你玩啊,”她说:“那时候可得好吃好喝地招待。” 祝姚给杜宁扬邮了些咸香腊肠和菜薹,这两样是淮城的特产,别的地方吃不着这味道。 那一年的年夜饭,没有工作的杜宁扬,和妄想再次在梦游宇宙里翻身的祝贺,蒸了一锅米饭,就着香喷喷的腊肠和炒得水汪的菜薹,就着两杯最便宜的小支装白酒,把桌上的食物吃得精光。 毕竟是年夜饭,原本是想去买些新鲜的肉和菜,弄得更丰盛一些,可他们从没独自过过年,竟没想过过年的肉菜都要提前去囤,到了眼下是买不着的。 就这样吧,苦中作乐,日子还会差到哪里去呢? 他们在春节联欢晚会的背景音里,相对坐着,眼神里还是含着对新一年的期待,也不是没有机会打一个翻身仗。 她抛出一个想了很久,却有些疯狂的想法。 “我想去学纹身,我认识一开纹身店的朋友,在找人合伙,我学油画出身,弄这个比半路出家的人有优势,”她皱着眉,把辛辣的白酒一饮而尽,“算是门越老越吃香的技术,也挺有意义。” 祝贺盯着她手上的字母出了神,沁入皮肤深处的“wy”。 “老婆,你想做什么决定都可以,不用问我的意见,”他随了一杯,“过完年我也出去找工作,我答应你,我也会努力,不会停滞不前。” 祝贺放下酒杯,他喝酒上脸,这会儿脸全红了,话也说不利索,“对了老婆,你数过没有?” “数什么?” 他把两只手摊开放桌上,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数,“数我们认识多少年。” “到八月就认识十年了,”她不用像他这般数,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他醉醺醺地,语气按捺不住地开心和骄傲,“都这么久了啊,十年,三千多天。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还是爱哭鼻子的胖小孩儿,现在都成我老婆了——我祝贺何德何能,能有这么漂亮这么勤快的老婆?” 辛辣的酒呛入她的喉咙,惹得她红了眼,看着他,却总有种他们故事的结局不会太好的预感。 怎么会这样子?他们明明已经完全彻底地在一起,彻底完全地属于彼此了。 她辩驳道:“就哭过一次……哪里是‘爱哭鼻子’了。” “应该只对我哭过吧,嗯?” 她死命把眼泪往回憋,把鼻子都憋酸了,祝贺伸手刮刮杜宁扬挺翘的小鼻子,说她是“小雪人,红鼻头”,又把她往怀里揽,要和她再喝一次交杯酒。 时针分针即将重合,大厦忽然断电,四周顿时黑暗一片。在这短暂的抽离时刻,她听到她和祝贺同频的心跳,随后窗外“嘭嘭嘭”地绽开朵朵烟花,映亮了彼此的眼睛。 那时他们的眼里有彼此,看向对方的时候,眼睛会发光,苦也是甜。 大厦恢复供电,屋子里昏暗的灯光再次亮起,紧跟着的,崭新的一年到来了。 - 出租车停在一栋老旧的商业大厦前,连尾气都泛着潮湿陈旧的味道。杜宁扬率先下了车,闻序在后面跟着,从后尾箱里拎出她的小箱子。 即便是周末早晨,深城的人们也已苏醒闹腾起来,小小的玻璃门前,男男女女出入,便利店里的包子都被买空了。 杜宁扬轻车熟路地踩着大理石地面往里走,路过电梯厅,推开安全门门拐进昏暗的楼梯间,小高跟鞋蹬蹬蹬地就往上,丝毫没考虑后面还跟了个苦力。 “跟上,”她站在二楼楼梯间,冲他招手,“这里面很复杂,别迷路了。” 闻序叹了口气,加快了步子,这女人什么变的,要么一睡睡一整天,睡到天黑,要么坐完夜车立刻赶去见朋友。 她火气旺盛,夜间在车上把外套脱下来塞他怀里,他不是故意窥探她的隐私,只是那张没有折好的邮件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他稀里糊涂地得知了吴悠的事——他有点想不明白,她为什么对这个吴悠这么执着,一定要来和祝贺的前任见上这么一面。 简直是千里奔袭啊。 他非得跟她一块儿来,倒不是真对她的“老朋友”好奇到这份儿上了,而是怕她跟人打起来了,身边每个人帮她忙,又或是被人家气得哭鼻子,也得有个人给她递纸巾,把肩膀借她靠一靠。 就这么自作多情地跟来了,连假都是在高铁上和魏也补请的。 数不清跟着她上了几层楼,拐了多少个弯,又路过了多少间小公寓、小美甲服装店,直到她的脚步停在了一间闪着小七彩光牌的老旧木门前。 上面写着两个字——“纪念”。 她从包里翻出钥匙,熟稔而用力地转动钥匙,向下按动把手,顺势推开门,摁开右手边的灯。 “谁啊?”里面传来一个慵懒的女声,语气很不确定,“阿宁?” “是我,我回来了,”她冲里头这样喊,像回家一般自然,“怎么是你在这睡的,连嘉呢?” “他送小贝去上补习班了,我在这里等你啊,”黛溪从行军床上支起来,整个人恹恹的,但看到杜宁扬时眼里神采乱飞,“知道你不会食言。” “呸,食言了你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杜宁扬把手包往工作台上一甩,不知从哪儿摸出瓶水,拧开瓶盖就喝。 黛溪这才看到门口还站了个气质好好的高挑男人,冲杜宁扬挑眉,“这谁啊?你新钓的凯子?” “嗯,”没等杜宁扬回过神来,闻序先回答了,“你好,我叫闻序。” “你好,我是黛溪,她铁姐们儿,”黛溪站起身,涂着亮红色指甲油的脚踏上人字拖,冲闻序的方向走,主动伸出手来和他握手。 杜宁扬护崽子似地冲黛溪使眼色,“你别吃人家豆腐。” “握个手而已好吗,”黛溪抽回手,冲闻序摇头,“她占有欲挺强的是不是,你要习惯。” “别东扯西拉了,”杜宁扬终于切入正题,“去把纹身床消消毒,然后自己上去,给我看看你增生的地方,我不在你们就乱搞。” ——害得她担心,连夜赶过来。 “你还是心疼我的,”黛溪嘴巴一扁,照做,“但痛是真的痛,没骗你。” “知道了,啰嗦。” 杜宁扬也没闲着,麻利地把行军床收拾出来,拆了个尺寸合适的塑料膜一铺,把闻序发配去补觉。 第45章 ◎凤凰骨骼◎ 闻序怎么可能睡得着。 且不提这行军床又硬又窄,上头还弥留着黛溪的香水味,两个女人在不远处故意压低了声音地聊天,却在小而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更加明显。 第53章 他也的确累着了,半眯着眼假寐,偷听她们讲话。 隐约之中他梳理起了这些新名字的关系——这是她在深城的朋友们,关系应该挺好,聊天内容荤素不忌。 连嘉是纪念的老板,应该是个单亲爸爸,儿子在上五年级,快进入叛逆期了,这让他很头疼;黛溪在隔壁的房间开美甲店,在杜宁扬离开深城后招了个很肯干的小妹,这让她很省心。 黛溪不喜欢祝贺,对于杜宁扬干脆离婚的决定拍手称赞;她应该对自己的印象挺好……不然不会总是提“你凯子”“新凯子”这些直白的粗话。 杜宁扬三番四次地嘱咐,“你叫人名字,他有名字,告诉过你。” 黛溪把脸埋在手肘里死命笑。 “还好,正常现象,你最近别抽烟喝酒就成,没我想得那么严重,”杜宁扬拍拍黛溪的背部,松了口气后,又恨铁不成钢,“当初劝你你不听非要纹那臭男人的名字,现在好了吧?洗了痛了就算了,还洗不干净还丑。” “提那干嘛?” “就提。” “喂,好不容易来一趟,帮我补补颜色呗,大师。” 黛溪撒娇,杜宁扬拿她没辙。 她纹了满背的凤凰,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颜色褪黯了不少。杜宁扬往闻序的方向瞅了一眼,见他闭着眼一副安详满足的样子,于是答应了下来,去货架上拿颜料。 黛溪属于半自助,也不闲着,熟稔地从抽屉里抓出一把各式各样的工具出来消毒,“上色还是得要科班出身,现在连嘉说要给我补色我都瞧不上。” 杜宁扬忍着笑,“你敢当他面说这话?” 黛溪斩钉截铁地说:“当然,怎么不敢?” 虽然他们刚认识那会儿,她和杜宁扬都是连嘉的徒弟,徒弟对师傅,那是万万不敢。 - 连嘉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狂拽酷炫,杜宁扬和黛溪常常私下讨论,认为他挺窝囊。 能在2010年受邀参加国际纹身展会的,能差到哪里去? 但他就是个榆木疙瘩,不懂营销不懂社交,琢磨怎么纹,上什么色用什么笔倒是鬼大个劲儿,不如他的同行一个二个混得风生水起,他就守着自己的小店子,一亩三分地。 他入行很久,没什么差评,认为自己的日子过得挺美挺好。直到老婆毫无征兆地把他和刚上小学的儿子一甩,跟了一个搞建材的老板跑了,他才发现没钱的人面对有钱的人时,屁也放不出来一个。 临走时,李芯还挺坦荡,“跟着你最多饿不死,但我现在要去过好日子了,我会给儿子寄生活费,这点你放心。” 连嘉甚至还没来得及还嘴,说一句“不需要你寄钱”,李芯尖头带钻的高跟鞋就踩上了银灰色的奥迪,绝尘而去。 连嘉开始了单亲爸爸之路,发现,养好一小孩儿挺难,没钱把这小孩儿养好更难。 他决定转型成为一个眼里只有钱,什么钱都赚的黑心纹身老板。 他在店门口挂了个牌子,说要找合伙人,合作方式非常简单,就是共用一个铺面,一人出一半的钱,各找各的客户,赚多赚少都算自己的。 黛溪先找上门。 高中毕业她从西南小镇坐了十来个小时火车到深城,正式开始自己的漂泊生涯。那时她刚从灰蒙蒙的工厂里辞了职,见到个招工牌子眼睛里就发光。于是连嘉大手一挥把她收入麾下,保证一定把她带出师,赚她的学费。 那时她还叫戴青,黛溪是她后来嫌土给自己改的名儿,她自认为挺洋气,还谐了英文名的音——daisy(雏菊)。 等杜宁扬再寻上门时,黛溪已经扎破了好几张人造练习皮,自称“师姐”,对杜宁扬说:“以后师姐罩着你”。 只是没想到这位后来的师妹,是个人狠话不多的角色,不仅来的第一天就交齐了合伙经费,还火速上手——轻重,力道,颜色,都以肉眼可见的飞速进步。 终于在杜宁扬玩命似地用一个近乎不可能的时间扎完一张练习皮后,黛溪没忍住在心里卧槽一番,问道:“姐你之前是不是练过啊?这么拼不要命了啊。” “没有啊还好吧,”杜宁扬也没骗她,“但我算是有基础,我大学学油画的。” “大学?你上过大学?”黛溪惊呼,脸上表情甚是夸张,“你一大学生来搞这个干嘛?——啥大学啊,真是大学吗?” 看到黛溪一脸不可置信的呆样儿,杜宁扬抿抿嘴憋笑,“骗你干嘛,我是淮美的。” “啥?” “淮美——淮、城、美、院,我老家那边一学校。” “噢,没听说过,不是那种很有名的吧?” “嗯,不是那种很有名的。” 第二天到纪念,黛溪嚷着要连嘉退她学费,阵势挺大,死鬼闹腾。连嘉摇头,拒绝,“学费不能全退。” 虽然他们也没签合同,学费还是拿现金付了一半,微信付了剩下的,要他真心肠黑,黛溪一分钱也要不回。 “师傅师傅你行行好吧——隔壁学美甲也要收学费,你不还给我我就赶不上开课了!” 她弄废了他多少张练习皮了,成本那叫一个只字不提。 连嘉问:“好端端的都学了一大半了,为什么不学了?这个比做美甲赚得多。” 黛溪瘪着个嘴,不管不顾地倒苦水:“还不都是因为阿宁,她是学油画的高材生,那淮城美院在国内也算顶好的学校,她学出来可不就没我啥事儿了,我干嘛去跟大学生搞这个竞争?师傅还有你,等她学出来了你也得失业。” 她学电视剧里的妖婆,故弄玄虚,故作深沉地说:“师傅,纹身界要变天了啊!” 这话倒没说错,杜宁扬虽然还没学几天,但已经比很多入行两三年的人手法都娴熟。连嘉也不是没想过这问题。 但如果怕徒弟学成,饿死了师傅,也未免太不符合连嘉的风格。 他宽慰黛溪:“你俩又不一定走一样风格。” 杜宁扬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哭笑不得,这姑娘也太实了,怎么想啥说啥,半点儿城府没有。 她附和道:“是啊,咱不是一个风格的,我保证以后不抢你生意。” 黛溪不情不愿地继续练习,但心明显飞了,没法在工作台前长时间地坐着,总趁连嘉不注意,偷溜到隔壁去闲聊,嗑瓜子,摆明了自己已经重新选好了出路。 一贯沉默如金的连嘉,冲杜宁扬直叹气。 杜宁扬笑笑,“她还小,有很多选择,但不得不说句实话——她要真上手扎人,肯定是容嬷嬷一流的,能把客人扎死。” 连嘉和她话不投机,差点把她噎死。他问:“容嬷嬷是哪家店的。” 学习快结束的之前,要完成一幅完整作品才算出师,杜宁扬喜欢写实的油画风格,相比于那时候流行的传统oldschool风格来说细腻小众很多,受众不广。 况且这玩意纹身上了不好洗,等了好一段时间,也没等到一个敢让她上手的客人。 黛溪交了一个男朋友,和她年纪一般儿大,四处打零工,有钱就豪爽,没钱就窝家里睡大觉,他背上满背印着条张扬舞爪的龙。 她看着心痒痒,想和他凑一对,纹个凤凰。 但热恋期的情侣,难免吃醋,有占有欲。男友要求:“不许让男的给你纹,你得找个女的来干这个。” 黛溪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当了杜宁扬的出师作品。 虽然不收她的钱,也明白这杜宁扬手艺上好,但就是心里不舒坦,凭啥?都是同学,怎么人家就这么努力这么厉害? 但她还是乖乖趴到了纹身床上。 杜宁扬打开音响,点燃香氛,拉上帘子,禁止连嘉围观和指导,毕竟黛溪还是一水灵灵的小姑娘。 走近,看到她背上有一道浅而突出的疤痕,四周有增生,杜宁扬近乎一气呵成的动作滞了一下。 “很丑是吧?”黛溪的声音闷闷的,“我就是想把它遮住。” “怎么弄的?”杜宁扬仔细凑近,看了看走向,脑海里快速修改草图,该怎么把凤凰的动作改一改,和疤痕融为一体。 “小时候带弟弟,不小心弄摔了,被爷爷用鞭子抽的。” 黛溪的话匣子打开,很多很多的埋怨,一直得不到纾解。杜宁扬很耐心地听着,动作轻柔,一点一点绘上颜色。 “你知道我以前叫什么名字吧?戴青——红橙黄绿青蓝紫,我是家里的老五,前面四个都是姐姐,后面戴蓝也是妹妹,生到第七个才是弟弟。” “我们都期盼第七个是弟弟,你猜为什么?” “因为按这个取名顺序,他得叫戴紫——谐音是呆子!可是他们给他取名叫戴家宝。” “阿宁,其实我特别羡慕你,我也特别嫉妒你,你是独生女,长得漂亮,上过大学,你知道吗我本来也可以上大学,虽然不是什么好学校,但家里没这条件,说什么也不肯给我出学费,我说没关系我会自己给自己赚学费,我会复读我会当大学生。” 第54章 “但赚钱好难,好辛苦,工厂的机器嗡得我耳朵疼,晚上睡觉都疼,一个字也读不进了。” “其实,真的很迷茫,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里,但还是想学门技术——以后兴许会变成很厉害的人,赚很多的钱,生一个女儿给她取好听的名字。”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到了她的肩头,杜宁扬迅速用消毒湿巾给她抹去,“抱歉。” “你哭什么呀?这跟你没关系,”黛溪反倒慌张,“我不是故意惹你哭啊,不是故意博取同情。” “你挺好的,连嘉也挺好的,比我之前遇到过的老板都好,我现在一到店里就把空调开开,开二十三度最大风他也不说什么,以前工厂都不让开空调,夏天能把人热中暑……” “来这学习学费还包午饭,顿顿都带肉,特别好吃真的。” “稍等我一下。” 杜宁扬摘下手套,猛抽几张纸巾擦擦早已糊了满脸的眼泪,出去抽了根烟平复心情,走进来继续她的“毕业作品”。 “你想学美甲是么?”她问黛溪,“这次是真的想学么?能坚持下去么?” 黛溪虽说想一出是一出,但纹身这活儿她是真干不来,只嘟嘟囔囔地“嗯”了一声。 “我给你交学费,你赚到钱还给我,”杜宁扬的语气不容置喙,“我刚出去跟隔壁徐老板说好了,晚上就把钱拿给她。” 还不等黛溪回答,杜宁扬又说:“不会白借给你,我不像连嘉那么笨,我会给你打欠条,别想赖账。” 不知怎么地,大概是被杜宁扬影响了,黛溪的眼睛也湿了,店里的音乐随机播放到范玮琪唱的《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 歌里唱着,“第一次见面看你不太顺眼,谁知道后来关系那么密切。” 满背印花,费时费力。从纹身床上坐起来时,扭曲的疤痕化作凤凰的骨骼。 那时杜宁扬的手法还远远达不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许多细节的处理可谓青涩而粗糙,但她真的很喜欢这幅作品。 “你是我的第一个客人,我会对你负责到底,以后补色覆盖都不收你的钱。” 那么,就这样说好了。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啊。 第46章 ◎小仇当场得报◎ 在那两个说话一惊一乍贱嗖嗖的女人进店后,黛溪方才发现她从来没听杜宁扬提过自己的老公。 她除了知道她结了婚,暂时没有生孩子的打算,她老公是哪里人,干啥的,长得是胖是瘦,两人怎么认识,什么时候结的婚,一概不知。 进店的两个打扮光鲜的女人明显心情不错,选了两个复杂的款式,没还价。 黛溪还是学徒,给徐姐做些辅助工作,对着款式图选指甲油颜色,偷偷透过镜子打量她俩。 是新面孔,之前没来过,穿着职业套装和高跟鞋,应该是在附近的大厦里上班,或许是文员,也可能是跑业务的,趁午休时间特意过来,妆有点热花了。 仔细看看,妆厚得像面具,皮肤状况也不好,挺卡粉。黛溪心里有点感叹,认识的人里面,还是杜宁扬皮肤最好,吹弹可破,夏天只涂防晒霜,都透亮得像水波蛋。 特别是最近,气温逼近四十度,她每天随便扎个丸子头,穿个黑短袖和宽松中裤,趿拉着人字拖就来上班,打招呼的时候照样漂亮,意气风发。 两人坐下后,交换了个眼神。扎高马尾的笑笑,意味深长,“……没想到还真是她,你们也是够可以,人家现在在这么偏的地方高就,你们都能找得到。” “俗话说得好嘛,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咯,”穿鸡心领的边划拉手机,边弯起嘴角,“刚你都看到了吧,看着是纹纹身搞艺术,其实都趴人家身上了,当初踹张总的时候不是挺横的么,装什么呢?” “哎呀,难说,说不定是‘蓄意勾引’没谈妥。” “她之前负责那几个大的展览,难说不是怎么来的,”高马尾添油加醋,“不过,听说她结婚了,这是从良了吧。” “从哪门子良,谁家正经老公让老婆出来干这种工作?” “听说她老公也没正经工作好不好,好像每天窝在家里打游戏?之前听她跟男同事推销她老公倒卖的装备。” “噢哟,你这么说不怕我告状哦?——刚刚不还和人家热情洋溢地打招呼?说什么好久不见啦,以后一起吃饭聚一聚啦?” “喂,你还不是!”“哈哈,开个玩笑,你别介意。” 傻子也听得出来是在说谁。 黛溪听了冒火,把捡好的指甲油往桌上狠狠一掷,声音吓了屋里人一跳。徐姐立刻会意,赶快大声说了句,“哎呀,笨手笨脚,快去重新弄。” “靓女们稍等哈,小妹新来的,还不熟,等下给你们算便宜点。” 把她拉到门帘后面,小声嘱咐,“开店守则是什么,重复一下。” 黛溪低着头,手指搅着短裤的松紧带,不情不愿地嘟囔,“不和客人起冲突。” “对嘛!你刚是在干什么?”徐姐捏捏黛溪的手心,“我知道你生气,我听了也生气啊,她们两个看起来蛮光鲜的嘛,说话难听得要命。” “那你还……?” “笨!”徐姐敲敲黛溪的额头,“我只说不能和她们起冲突,没说你不能犯错,呐,你刚来,笨手笨脚,业务不熟练,不小心把她们的死皮剪深了……不小心把指甲磨太短了……不小心照灯的时候照太长,乖乖道个歉,我再给她们打个折,她们是会原谅你的嘛,大不了以后再也不来了,是不是。” 黛溪皱着眉看徐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还有你选的这几瓶的颜色,你再看看是不是有更合适的?再多选选,”徐姐换上笑脸,拉开门帘,招呼道:“靓女们,久等了哈。” 慢慢,黛溪才回过神来,这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越想越乐,于是笑嘻嘻地往工作台走,还假模假式地给两人倒了两杯没烧的生水端过去。 徐姐是个伶俐的老师,杜宁扬借她的学费没白交。 - “他妈的,做得真他妈难看。” “你那还好了,你看我的,把手显黑了十个度简直,像给难民做的。” “修型也修得太短,都能看到血线了!” “照灯也痛呢!” 鸡心领和高马尾看着货不对板的丑甲,下楼时气得直跺脚,骂骂咧咧一路。但也不好当面发作——毕竟老板娘和小妹态度那么好,一唱一和地把她俩都夸上天了,又是夸她们长得白,长得靓,又是夸她们身材好,审美正。 最后看到她俩脸色不好,二话不说地鞠躬道歉,还给她们豪爽地打了个八折。 但还是花一百多,换了至少一个月的糟心。 黛溪躲在门后头和徐姐对着坏笑,她说:“师傅,你真成,简直大仇得报。” “是吧,比你那莽得冲上去打架斗殴来得强,”奸计得逞,徐姐心里也极度舒坦,“听她们讲话,那是阿宁前同事吧?她以前也这么光鲜的么?” “是呀,她上过大学,之前在会展公司上班,”黛溪双手环着胸,“感觉她们关系挺差,我是说刚才那两个人。” “有的职场是那样的,假得很,”徐姐笑笑,“我们虽然赚些辛苦钱,但还是真心实意地嘛,至少我认识的阿宁不像她们嘴里说的‘不正经’。” “她跟我提过,是有人性骚扰她,她才提了辞职,辞职之前还是个小经理,怎么到她们嘴里就是‘蓄意勾引没谈妥’?” “嘴长在她们身上,让她们说呗……咱们只负责把她们的钱揣到自己荷包里,”徐姐看看钟,快两点了。从口袋里掏了张刚收的粉红票子,“你去买两份饭,哦不,买三份,阿宁应该也没吃,按这个餐标买,别买便宜了。” “好嘞,保证把经费花完!” 黛溪脚步轻盈地上楼,正巧碰到杜宁扬的客人下楼。这哥本来是约连嘉,结果人都到了,连嘉却被小贝班主任打电话叫走。 算了,懒得再跑一趟,看这妞挺靓,被纹毁了也认了。 结果效果意外地好,在肩头纹一个单翼小翅膀,不是很难的图案,却栩栩如生,好像随时可以起飞。 哥出门的时候,是笑着的,还夸连嘉有个好徒弟,青出于蓝胜于蓝。 杜宁扬心情也不错,哼着小曲打算下楼去买个饭团垫吧垫吧,没想到黛溪拎了一大袋子肯德基回来。 “今天吃这么丰盛啊?” 炸鸡的香味从鼓鼓囊囊的纸袋子里传出来,飘到杜宁扬鼻孔里,引得她的肚子咕咕地叫。 黛溪乐呵地说:“过来一起吃,里面有你一份。” “哟呵喂,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那我洗个手过来,”杜宁扬也不客气,乐颠颠地跑进店里,把围裙和口罩卸下来,挂上“有事”的牌子,转战徐姐店里。 两人把中午的事儿给杜宁扬一顿说,她好几次都露出甚是疑惑的无语眼神,嘴里却是塞得满满的炸鸡和汉堡面饼。 第55章 “咳咳咳,你是说,她们说我靠出卖色相当小经理?” “是这意思。” “有病,老娘真出卖色相至少也是她们老板娘级别的,何至于当个忙得像陀螺的小经理。” “她们还说你勾引老总嫖资没谈妥,反踩一脚。” “……醉了,那老瘪三骚扰我的时候,扎辫子的姐就坐我旁边,当时你们就应该把我叫过去,我高低得把她嘴巴撕烂。” “我们当场就帮你报仇了……我把她死皮都剪到肉出血了,徐姐给她涂了个死亡芭比粉,把她那手衬得都纯黑,就这她还付了快小一百块钱呢。” “对了,我还给她倒了杯生水,厕所水管子里接的,看着她咕噜咕噜全喝了,回家肯定拉肚子。” “高,实在是高!” 三个人聊得起劲,心情很好,直到聊得比没边儿了,黛溪问了句,“她们还说你老公没正经工作,不过话说回来,你老公是干啥的,从没听你提过。” 她从来不说,就证明没啥好事,黛溪本质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傻丫头,哪壶不开提哪壶……徐姐噤了声,想着等会怎么把这场子圆回去。 杜宁扬却好像没受什么影响,坦然地说:“他之前是在搞游戏代练,不过最近找了个新工作,广告公司的销售,过两天去报道。” 她对祝贺找到的这份工作挺满意,挺符合他爱交朋友,爱分享的性格。即便是没有相关的工作经验,公司还是给他开了四千块的底薪,加上提成,兴许月收入能过万。 想想就美得呀。 “销售拿提成,赚蛮多的嘛,”黛溪兴致勃勃继续问她那无穷无尽的问题,“你也是,从来不带出来跟我们见见,平时也不戴个戒指,跟你不熟的都以为你单身。” “我都快愁死了好不好,一直没客人,哪有功夫把老公拉出来遛,”杜宁扬猛喝一口可乐顺顺气儿,“等过段时间我开了单子,他工作稳定了,请你们吃饭行不行?” “行行行,徐姐你在深城待得最久,肯定知道哪里又贵又好吃,你说吃啥——咱们狠狠宰她一顿。” “你这丫头真是趁火打劫,”徐姐认真想了想,“吃海怡酒楼,可以喝早茶,还可以吃海鲜。” “拜托,我是开单子,不是中彩票喂!” “来个大波龙!再来个阿拉斯加帝王蟹!……”黛溪手舞足蹈地,列了一串儿自己在网上见过的海洋动物名称。 不就是吃了她们一顿肯德基,怎么要随这么大的份儿。杜宁扬哭笑不得地应,“好,好,行。” 她很快等到了自己的第一个大单。 图案复杂,纹了整整两天,收了两千多块钱,收工后她甩着酸了的胳膊肘,咧嘴笑着,站在路口等祝贺下班回家。 她们等了好几年才等到那顿海怡酒楼的请客。 久到,早就忘了。 因为在所谓稳定之前,祝贺再次提了辞职;因为在离开深城之前,她想起那个久远下午的承诺。 第47章 ◎祈使句◎ 祝贺拉着杜宁扬的手,反复地解释他再次离职的理由。 无非那几样,领导是白痴,同事是傻逼,他不想跪着当舔狗,做那些无意义的事和浪费生命没什么区别。 她注视着他,忿忿不平,嘴巴一张一合,或许他说话是有声音吧?但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毕业时二十二三,此时的他快二十八,几年之间,实际出去上班的时间不到五个月。他总有那么多的理由,去逃避真实的世界。 “我再去想别的办法,总有出路……” 她竟格外平静,并未对他所说的抱有任何期待,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她既不生气,也未如往常一般抚慰他,这让祝贺有些惊讶,他怔怔地看着她,发觉她的右脸颊旁,有溅上没洗干净的颜料,浅浅的墨色晕染开,像个小花猫。 他伸手,轻轻抹了抹那块墨迹,试图讨好她,“你是累了吧,我下楼去买饭。” 房间没开空调,酷热难耐,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啪嗒,啪嗒。 她说:“嗯,热着了,不想吃饭,给我带半个小冰西瓜回来吧。” “那你先去洗澡,降降温,我很快回来。” 他想得到某种特赦,找到正当理由离开这间压抑的屋子。 她今天接了一个非常喜欢的单子。 黛溪介绍过来的姐妹,一位年轻的妈妈,在手臂上纹了小孩儿的照片,纪念她长的第一颗门牙。小孩儿眼睛弯弯的,牙齿小小白白圆圆的,像颗饱满的旺仔小馒头。 临走时她笑吟吟地谢她,说从没想过会纹得这样好。这让杜宁扬很受用,整个人的心快乐得要飞起来。 她本想和祝贺分享这件微不足道,却又让她感到无比幸福的小事,整个回家的路上都在酝酿,可现在,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从工作中获得幸福这件事上,他们难有共同语言。他们好像走到一个分叉路口,她还在为选到一条还不错的路而沾沾自喜,他却告诉她,我要回去了。 他哪条路都不选,折返回去原点。 对于以后的日子,她说不清是好过还是难过,她看向祝贺那台暗着屏幕的显示器,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把手覆在主机上。 是烫的。 在不开空调的房间里运转大型游戏时,老旧的扇叶散热速度跟不上,所以主机会很烫。 这台先进的顶配电脑,早就被高速发展的新科技淘汰,沉迷在其中不愿自拔的人,亦然。她心知肚明,但不想戳破他,这是他的选择,她想干涉也心无余力。 不如过好自己。 深城的风格,渐渐融入杜宁扬这个人,即便她偏爱写实画风,却也不会跟钱过不去,消费者喜欢什么,她就要去搞明白怎么赚到这个钱。 她坐在床上,用勺子挖完那小半个冰西瓜,手边开了盏小台灯,从背包里掏出从图书馆里借出来的《纹身图解大全》,开始研究当时还热门的传统手法。 祝贺背对着她,把人缩在电脑椅里,显示器里亮着最新的游戏资讯。 她读累了抬起头,发觉他的背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宽了一些,从前从那窄窄的椅背延伸出来的,是两条细长的手臂,现在能隐约看到些腰间两侧溢出的肉。 她发觉自己很久没有拥抱他了,或是说,他们很久没有相偎相拥彼此。 她于心不忍,唤了声他的名字,他迟疑片刻,缓缓地转过半个身,摘下耳机,“老婆你叫我?” “嗯,”她放下书,张开双臂,“想抱抱你了。” 祝贺摘下耳机,走向杜宁扬,坐在床边俯下身,像只猫一般,紧紧地抱她,下巴的胡茬亲昵地蹭她,扎她的脸。 他知道她不生他的气了,他知道她非常爱他,所以一定会原谅他。 她十分笃定地说:“你长胖了。” “是么?”他说:“好像是胖了,这是幸福肥,和你在一起很幸福。” 这次轮到她问,“是么?” 和她在一起,真的幸福么。她的脑海里,为什么冒出这样一个问题。 “是的。” “确定不是中年发福?” “什么嘛,我又还没到中年!” “也就这几年的事儿。” “呸,别胡说。” “那要是哪天我真中年了成了老男人,老了变成个老头子,你还要不要爱我?” “不要。” “嘿你这个女人——” …… 然后几年就真的转眼而过。重复着,可预见的,好拆分的。 他几乎没有再推开过这扇门,成为这个房间的一部分。像一株喜阴喜湿的植物,双腿生根,和电竞椅融为一体。 春天,夏天,秋天,她不管有没有工作的时候会去店里,待到太阳落山再回来,她不喜欢在家呆,狭小的空间只够一个人呆,久了让她透不过气; 冬天他们回一趟淮城,通常是七天,在父母朋友面前维持幸福光鲜的恩爱模样,然后回到深城,继续春天,夏天,秋天的生活。 那墙上的挂钟一直兢兢业业地走,转了无数个圈,循环无数个圆。 直到一个普通的黄昏,像往常一样,她下班回家,不经意间抬起头,再次看向那台挂钟。 不知什么时候起它已经不再转动了,刚买回来的时候是奶白颜色,黑色指针笔直而醒目,现在却泛黄褪色,凝固相融,蒙上时间的尘。 到底是哪一天起,他们不再抬头看它? 到底是哪一天起,那些时间像水珠滴到水里,消失不见? 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后知后觉自己在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上耗费太多时间,消耗了太多的自我,指针停了就停了,不能代表什么。 但她要往前走。 “祝贺。” 她推开卧室门,对着老旧显示屏的方向,像往常一样叫他的名字。 第56章 “我们离婚吧。” 他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半身,黯淡的眼眸里满是不解和困惑,装作没听见,装作听不懂,仿佛如此,便可逃脱过这最后一刻现实。 显示器里的画面,依旧停留在梦游宇宙的排行榜,祝加贝的名字,依旧高高位于榜首。 是她没有力气再陪他长大了。 他依旧怔怔地看着她,眼里流露出祈求和哀求。 是没听清么?没关系,她可以再说一遍。 她向他一步一步走近,然后抛下平淡无澜的告别语,“我说,我们离婚,以后的路,分开走吧。” 她的告别语,是一句酝酿许久,却很快便能说出说完的祈使句。 不给他任何反问和拒绝的机会。 - “几乎是所有人都举双手双脚同意,就差去酒吧开个贵宾包厢,给她点几个顶级的男模庆祝了。” “不过赚钱不易,还是要过日子的哈,男模太贵了没舍得给她点,但还是给她买了个蛋糕,她边点蜡烛边哭,把我们吓死了。” “第二天就生龙活虎,从那边搬出来,跟没事人一样了。” 黛溪依旧是那个想说啥说啥,不管不顾的黛溪,“要按我说,早就该分,都不该结那个婚。” “你说够了吗?”杜宁扬满头黑线,腹诽我结婚的时候你都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 “额!”黛溪问:“我还可以说吗?” 杜宁扬嚷嚷,开启战斗吉娃娃模式,“不行!” 闻序弯弯嘴角,盯着杜宁扬看,把她看毛了,吼他:“你看我干嘛?” “你还会不好意思……”他像看稀奇一样地看着她,“黛溪不说我都不知道,你以前这么笨,笨死了。” “你才笨,你聪明到哪里去?” “我是也不聪明……不然也不会,”黛溪还在旁边,他暧昧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不然也不会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 还好黛溪是个没眼力见儿的,根本什么也听不懂,“你看着还挺聪明的呢,不像那种很笨的人。” 杜宁扬一下子笑喷了,闻序无奈地对黛溪说:“谢谢你啊。” “不客气,”黛溪不知从哪儿捡了把梳子,梳起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肚子饿了,我们去吃点啥。” “吃海怡酒楼吧,他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请客。” “你又这么大方,”黛溪也不客套,直问:“今天能点个阿拉斯加大螃蟹吃吃吗。” 杜宁扬变相拒绝,“那玩意不好吃,对吧闻序?” “嗯,不好吃,都是大壳子,里面没啥肉。” 黛溪撇撇嘴,上下打量他一番,“哦哟,说得像你吃过似的。要不你再说说波士顿龙虾是啥味道。” “就是大号小龙虾的味道,”闻序一本正经地回答,“把小龙虾剥出来一口吃十个,就是波士顿龙虾的味道。” 黛溪十分认真地转向杜宁扬,压低声音说:“他应该真的有点笨,还喜欢自作聪明。” 听到这话,杜宁扬扑到闻序的怀里笑,边笑边捶他的胸口,他也低头看她,眼角都笑出褶子。 黛溪一个人站旁边,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笑个什么鬼,不过这一个个恋爱中的人啊。 晚饭后,他们要去街头漫步,四处转转。 分别时,黛溪扯扯杜宁扬的袖子,把她和连嘉拉到一边,发现新大陆一般,“那几年都没有见阿宁这样笑过,对不对连嘉?我是说,祝贺没让她这么开心过。” 连嘉点点头,“嗯。” “我知道,”她回答道:“感情刚开始和快结束时候的状态,肯定是不同。” “那你会认真和他处么?” “有这个打算。” “什么时候?” “快了吧。” 黛溪和连嘉非常高兴地冲他们挥手,和他们告别,约好夏天时,要去淮城找他们玩儿。 作者有话说: 祝贺篇终于写完惹,接下来,开启新生活吧! 第48章 ◎那我美梦成真了◎ 单凭步行,他们走不到那些新建的景点,就像从前她在这里一样,生活轨迹是像一个固定可丈量的圆圈,这座城市的纸醉金迷在圆圈之外,隔着一层透明但坚不可摧的屏障。 马路对面的拐角,一个拉着简易棚子的推车亮着灯,灯下的中年女人在削凤梨,手法娴熟,凤梨皮一圈一圈,一弹一弹地落下来。 接着,圆润的果肉切半,被浸入盐水,消除涩口的味道。 “要不要吃?应该是本地凤梨,很甜的,”杜宁扬扯扯闻序的袖子,“刚刚好像有点吃咸了……” “想吃,”绿灯亮起,他顺势自然地牵起她的手,重复着她那些狐朋狗友们的理论,“吃完咸的是应该吃甜的。” 接着他们一边啃凤梨,一边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路过一片街角公园,生活气息很浓。有坐在树下,围了一圈下棋的老年人,也有躲在树丛后,打情骂俏的小情侣。 她走累了,想要歇息一会。 位于中央的喷泉池,傍晚时分就不开水龙头了,她静静地看着干涸的池子,若有所思。 第一次和第二次短期来访,她和朋友恋人去过些景点,往后的第三第四,数不清的无数次里,她的路线渐渐固定,从深城火车站到大厦里的小房间,再到店里,再到这些匆匆路过却不停歇的街角公园。 她想到在那个中午,她和祝贺坐在喷泉池的台子上,他递给她一张车票,让她回去。 那时他说:“你的生活应该回归正轨。” 到底什么样的选择算是正轨? 到底什么样的人生不算偏轨? 如果她回去了就不再回来,回去后按照既定的生活继续,就像他最后所说的那样,没有冲到雨里,是不是人生就会变得很好了? 没有一个明确的界定,那么做哪样的决定都不能算错,哪怕是不带一点私心的普通朋友,她也一定会冲进雨里。 不管是祝贺,金臻奇还是闻序,她一定会冲到雨里去,不相信她的人,实则不了解她真挚的内心。 那是一种独属于杜宁扬的原始冲动。 她现在也没什么不好的,除了物质上匮乏一点,没有预想中一样变得很有钱,其他的比如爱,情怀,友谊她都有,且很富足。 她的人生没有什么不好的。 杜宁扬把凤梨叼在嘴里,双手反撑着台子,跃坐上去,双腿晃荡。闻序只轻轻一蹬腿,就也坐了上来,球鞋还能沾地。 闻序问:“杜导游,接下来的行程安排是什么,不带我去那些景点瞧瞧?世界之窗,华侨城,海上世界啥的……” 难不成就像今天这样,带着他到处乱走。 “你嫌这里破?”她看着不远处热腾的人群,轻声说:“我不信你没去过那些地方。” 杜敏达口中的闻小少爷,从小就会去各地旅游,国内自不用说,万水千山走遍,国外也有足迹,和迪拜的王子吃过饭,去夏威夷看火山,看美女跳草裙舞。 “那些地方是去过,不过没有来过这里,深城的另一面,”他说:“挺生动的,我还蛮喜欢。” “你是想说挺破挺穷的吧,”她毫不在意地接茬儿,“反正不光鲜的咯,但生活还是可以挺滋润的,十几块钱买一大份猪脚饭,很香。” “那我们明天吃这个。” “嗯。” 他想到那张纸,没忍住问,“明天还有朋友要见么?” “明天?没有……明天我想去口岸的地下商城逛逛,给小桃儿买点港岛那边的零食带回去。” “不去见吴悠了?” “不见……”他是怎么知道这个的?杜宁扬推了闻序一把,“喂!你偷看我东西?” 闻序解释道:“不小心掉出来看到的,不是故意,对不起嘛!但看到以后怕你见面和她打起来,所以才跟过来。” “我怎么会跟她打起来……?我根本不会去见她。” “那你为什么这么屁颠颠地回来?” “你失忆了吗,我是回来看黛溪的增生有没有事,她昨天下午跟我打电话,哼哼唧唧地喊痛,我吓得不行,只好赶快过来,”杜宁扬深深看了一眼闻序,叹口气,“我又不是笨蛋,为什么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可是你把她的名字纹在手臂上,我以为她对你很重要,”还吃了好几天的飞醋。 她看着掩盖在蔷薇花下,已经渐渐淡去模糊的“wy”。 “以前是很重要,但现在不再重要了,后来看开了,没有人比自己更重要,于是就拿蔷薇花覆盖掉了嘛。” 那朵蔷薇花是她自己纹上去的,她最喜欢的花,攀援生长,顽强不屈。 “这样啊……”闻序若有所思,“你应该跟我说清楚嘛。” “我说了啊,回来见几个老朋友,把工具带回去,是你自己想太多,”杜宁扬白他一眼,“听不懂不知道问。” 第57章 “那我还有一句没听懂,需要你再解释一下。” “讲。” “不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你现在是不是在浪费时间?” “……” “那我换个问题问。” “我是不是无关紧要的人?” 这人有病,动不动就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抛出一些让平时大大咧咧的人羞于回答的问题。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是个相当拧巴的人,可以向自己的朋友们坦荡承认自己有心动,却在正主面前半个屁也放不出。 杜宁扬囫囵吞下最后一口凤梨,太大一口,险些包不住,甘甜的汁水从嘴角溢出,“纸纸纸,给我纸,快。” “没带纸,等下。” 闻序侧过身,伸长手臂,在杜宁扬以为他会好心用袖子给她擦嘴的时刻,他的手勾住她的手臂,往跟前揽,脸凑近低下,双唇贴到她的唇角,接住了那些甘甜的汁水。 良久,他侧回身,装作无事发生,“擦好了,” 她被亲服了,心跳得格外快。没说话,撒气般地把竹签掷到地上。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闻序用袖口抹抹唇角,余留的凤梨清香让他心情很好,“你总逃避,今天必须回答。” 又不是什么很难的问题,要你昧着良心说什么“非你不爱”,只是承认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算浪费,只是承认我不算无关紧要的人。 她鼓起勇气,深吸一口气,声音却小得像蚊子嗡,“没有,不是。” 没有浪费时间,不是无关紧要的人。 “嗯?”他的嘴角弯出一个大大的上扬弧度,像个喇叭一般,大声重复道:“你是想说,你没有浪费时间,我不是无关紧要的人,对吧。” 声音太大,吸引了围观下棋的大叔们回头寻找声源,几个跳舞的八卦阿姨也侧目。 这样的闻序太反常了,怎么也和十来年前那个冷淡倨傲的少年联系不起来,杜宁扬咬牙切齿,“小点声,别在这里发疯好吗。” “那我当你也喜欢我,”见她没反应,他又加大音量,“好吗?” “好好好,”她小声求他停止发疯。 “好什么?好喜欢我?” “……” “是好喜欢我的意思吗?” “不说话,我当你默认。” 他再次凑近,双手轻轻扶住她的后脑勺,凑近,紧紧地贴近,深深地亲吻。坐在喷泉台子上侧身,不好掌握平衡,她只好双手环上他的肩膀,搂紧他,闭上眼,仰起脸。 换气的功夫,她被吻得眼神都迷乱,小脸潮红。他嗓音低沉,轻轻地说:“你有回应,那我当真了。” 那我美梦成真了。 - 走回酒店的路上,她的手机微信声响个不停,夜风轻拂,酒红色的发丝随风舞。 她低着头,咬唇回复。闻序偷瞄两眼,发觉她的头像和加自己的那个不一样——是那张自己的重启自拍。 “你有两个微信号?”他有些诧异地问,“你都没告诉我。” 她不以为意地回应,头都没抬,“对啊,这个是工作室的号,用来处理业务。你要加吗?我每天会发大量广告刷屏骚扰你。” 手里的屏幕亮着,停留在咨询业务的聊天界面。 “约会的时候不能分心,”闻序一把夺过她的手机,“你用我的照片当头像,经过我同意了么?——敢情我早被无数陌生人看光了。”那个纹身的部位,实在有够擦边。 “那我换回来,原来用的黛溪的裸背。” 她还以为黏糊糊地亲过了,牵着手把熙攘的街道走到空无一人了,他们的约会早已结束了。 那聊天记录,让闻序忍俊不禁。 对方问:【美女,你这个头像上的纹身是什么意思?】 echo:【重启的按钮,按一下就重新开始,新生。】 对话停在对方的下一个问题:【还不错,我想纹一个一样的,多少钱?】 “你想怎么回复他?”他挑着眉,等待她的回答。 “八百?” 他上前半步,拦住她的去处,作势要生气,“你还真给他开价?” 她抿嘴笑笑,顽劣地挑衅“那我免费送给他咯,就当做善事,祝他也重启。” 闻序抬高手,举起手机,在她够不着的高度,回复。 echo:【不行。】 echo:【这是我亲亲老公专属的。】 他心满意足地把手机锁屏,递给她,然后快步地往前走,和她迅速拉开距离。 “喂——闻序,”她气鼓鼓地喊,“你现在跟流氓有什么区别?” 第49章 ◎encorewaitsforecho(静候佳音)◎ 方芳召唤杜宁扬回家吃饭,声称有大事要和她商量。 接到电话的时候,她正忙着往脸上贴面膜,使唤闻序帮她按了免提,示意他别出声。 说他懂事他倒也懂事,安安静静倚在浴室门上挤牙膏,但也没那么懂事,非要竖起耳朵来听人家家里事。 “是什么大事?”挂了电话,他没忍住问,“听起来挺激动。” 杜宁扬声调都没变,耐耐心心地把皱巴巴的面膜一点点贴平整,“放心,我妈说话就这样,超级爱大惊小怪,不会是什么大事。” 真有大事,一般是杜敏达打电话代述。 “啥时候带我见见她呗,”他提要求,顺手捏了一把她的腰,“我见她见得少。” 她白了他一眼,这才哪到哪,就要见家长,也不怕把她的家长吓坏了。 “喏,把洗手台让给你,”杜宁扬无视闻序的问题,微仰着头走出浴室,懒得跟他说他的名字在她家饭桌上是常客,总被夸得天花乱坠,免得他得意忘形。 第二天早上,她早起赶公交回去一趟,临出门前,吃了个闻序热压的三明治配牛奶。 心里想着“他怎么还没玩腻那个机器”,不知不觉地就想笑,而后车停到了家楼下的公交站。 “我回来了,”她懒洋洋,声音不疾不徐,“啥大事儿啊。” 果然没啥大事,就是几个亲戚来家里作客,指出方芳的破烂推得太满,还用一时髦名词“囤积癖”来形容她,还跟她说:“干净的屋子是一种财富哟。” 这让她拉不下面儿,下定决心要把家里收拾出来。 但左看右看,客厅里,主卧里,厨房里,都是她珍藏多年的宝贝,哪一样都舍不得丢,于是决定从杜宁扬的房间开刀。 “反正你回来也跟没回来一样,这个房间就像个杂货间,”方芳小声嘟囔,有点小不高兴,“回来也不在家住,我不打电话骗你回来,都不知道回来看看我——杜宁扬,我还是你的亲妈妈吗?” “嘻嘻,”她忙着呢,顾不上每周都回来,“亲妈妈,说吧你想怎么收拾。” 方芳把杜宁扬领到她的房间,床上堆满了她的旧衣服,层层叠叠,像一座七彩的小矿山,“这些还要不要?” “不要了,”她扫一眼,都是好久以前买的衣服了,“都扔了吧。” 方芳又瘪嘴,指着面儿上的几件,“都是好好的新衣服,买了也不穿,真浪费。” 杜宁扬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不是让她来断舍离的么?——不过这几件衣服是有些面生,于是上前翻了翻,辨认年份,“妈,这是我小学的衣服……你到底是想扔还是不想扔。” “哎,”方芳唉声叹气,哎唷哎唷个不停,“那就扔了吧。” 杜宁扬麻利地把这些陈年旧衣装进方芳的陈年麻袋里,使出吃奶的劲儿把它们拉到大门外去。 重重的麻袋落地,有种如释重负的爽快感觉。她好像被激励了一般,问道:“还有什么要扔?” “喏,”方芳指着放在书桌上的一堆破烂,“还有你以前买的首饰,我挑了一些好的留着,这一堆要么氧化黑掉了,要么耳环只有单只,项链断掉。” “扔,”她很爽快,“下次你就直接扔,不用问我。” “扔错了你又要生气。” “亲女儿才不会对亲妈妈生气。” “你少哄我,你去深城上几年班就变滑头,不学好,专门学会哄人。” “那你开不开心嘛?” “哼。” 杜宁扬勤快地去客厅端来垃圾桶,把这堆饰品一股脑扫进去,边扫边问,“还有什么要扔?今天扔个爽,我再去买来新的。” 方芳的脸皱成一团,“还买……你要攒点钱了喏,不要当月光族。” “不要跑题,还有要扔的么?” “这几双你大学时候买的鱼嘴坡跟鞋……天啦,这也太高了,也是很佩服你能穿着走路。” “不要了!现在没人穿这种了。何止走路,我还能穿着追公交车呢……” “还有这些皮包,放久了掉皮了……不过也可以拿去裁缝铺里修修。” “扔,买来也没多少钱。” 第58章 “言情小说还要不要?” “不要。” “以前不让买非要买,不让读偏要读,还把眼睛看近视了!” “明明是学习学近视的!” …… 东扔西扔,竟然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杜宁扬和方芳靠着衣柜,环顾四周,这个常年堆得满满的小次卧,竟然空了大半。 要扔掉的东西,几乎都是她工作以前用零花钱和生活费买的,再之后她回家总是和一个二十八寸行李箱形影不离,所有的行李都装在那个箱子里,随她来去。 “妈妈,”杜宁扬声音轻轻,“你给我买了好多东西啊,你对我好大方。” “嗯,你是花钱大王,”方芳说:“以为花钱大王长大以后会变成花钱大大王,没想到再没找我们要过钱。” 杜宁扬把脑袋静静歪在方芳肩膀上,“嗯”了一声。 方芳抚了抚她的脸,“既然现在回来了,就安心当回我们的小孩,喜欢什么妈妈再给你买回来,把这个房间重新填满。你呢有一点挺好,喜欢的东西都不贵,又不要飞机又不要大炮,就喜欢点衣服首饰,这些妈妈还是买得起呀。” 这次要强的她没再推脱,答非所问,“是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方芳的心倏然一紧,捏了捏她的脸,“我没有催你找对象的意思哦,但是呢,我们还是鼓励你再去认识新的人,毕竟我们家的花钱大王还很年轻,还很优秀。”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和爸爸那么好。” “所以我们也不会强求你再去结婚或者生小孩,就是怕你以后孤单。” “知道了,”杜宁扬顿了顿,一半坦诚,“我有正在接触的人,还挺喜欢。” “哎呀,”方芳顿时喜形于色,“那很好的嘛!” “但可能不是特别合适,处不久,”杜宁扬垂眼,看着地板的缝,语气里少有地丧气,“他各方面条件挺好。” “先处着呗,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方芳很认真地说:“你小时候很喜欢坐火车,我问你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在意目的地,每次都说是因为沿路的树很绿,这是一样的道理,你把他当成一棵你很喜欢的树,你的旅途里还会有很多很多的树。” “好的呀,不愧是我的亲妈妈!” “他长得帅吗?” “当然。” “年纪多大?” “比我小点儿。” “姐弟恋啊!” “嗯,也没小太多。” “有没有照片给我看看?” “没,”哪儿敢哪儿能给她看,杜宁扬转移话题道,“哦对,还有没有要扔的,今天一并搞定。” “哦对!差点儿忘了。” 方芳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扁平的大长方形收纳筐,“这里面好多你的证书、卷子、本子贺卡,乱七八糟的一堆,我前天拉出来看了看,有的都粉化了,打开盖子扑得满脸灰,呛得很,拿不准你还要不要,就没敢扔。” 这里面都是些什么?她记不得了,透过半透明的磨砂盖子,看到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纸盒子,上面写着“索尼蓝牙小音箱”。 门铃声响起,杜敏达在外面中气十足地喊,“我回来了,我忘带钥匙了。” “你爸爸买菜回来了,”方芳注意力转移到门外,“昨天我们去菜场,让老板给留了最新鲜的里脊肉,等会给你炸五香肉吃。你自己看,什么留什么要,我去煮饭。” 话毕把杜宁扬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她揭开盖子,粉尘扑鼻而来,呛得她猛打了两个打喷嚏。的确,爸妈都到了要格外注意身体健康的年纪,旧的东西不宜再留在家里。 她捡起这个泛黄的纸盒子,放在掌心里掂了掂,方才想起来这是她为祝贺挑了好久的二十岁生日礼物,因为那天不愉快的午餐聚会,错失了送出去的时机。 她还想起来,自己特意去挑了这个有录音功能的款,在里面给他录了一段生日歌,录了好多遍,要么声音太嗲太做作,要么太紧张唱错词——没错,紧张到,就连生日歌都唱错词。 不知道录了多少遍,最后留下来勉强满意的第一版本。最后一句,额外加了一句,我喜欢你。 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啊,她收回记忆,莫名勇敢地连接电源,摸索着,忍耐着发嗲的声音,把这段青涩的录音删掉。走到客厅里问杜敏达,“爸,这个音箱你要不要?” “干啥用的?”杜敏达合上报纸,圆溜溜的眼透过老花眼镜片看向杜宁扬。 “听音乐的,我帮你连上手机,用这个听,声音大点,”她把音箱递到杜敏达眼前,“索尼你知道的吧,大牌子,以前买的没用过。” “对我这么大方,你自己不用吗?”杜敏达接过,拿到手里把玩起来,“我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随便用耳机听听得了。” 她心里有点点愧疚,细细数来,好像没给老爸买过什么好东西,一个小音箱他就好像很满足。 “我自己有,”她自顾自地坐在一旁,拿过杜敏达的手机连蓝牙,“等下我给你写个纸条,你忘记怎么连就看那个纸条,连多几次应该就熟了。” “闺女回来就是好,”杜敏达忽然感叹,又和她确认,“以后都不走了吧?” “嗯,不走了,然后争取每周都回家吃饭,”她鼻子一酸,“我还有东西没收,去收拾了。” 她回到房间,继续面对那叠破烂。 里面有她第一次高中数学及格的卷子,虽然上面挺多大大的叉,但打了对号的题,她也不再看得懂了。 还有一沓厚厚的画,速写、素描和水彩胡乱叠在一起,这是集训期间海量作品里的寥寥几幅,忽然想起那时候,自己的作品第一次被粘贴上墙,和那个冷淡的男生的作品并排,正欣赏着,回头踩了一脚他的白球鞋。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上扬,眼睛弯弯似月。 咦,这是什么? 她捡起一个油画封面的硬皮合页本子,发觉自己对它毫无记忆。 翻开,扉页赫然写着——“纪念我们的溪村写生!十七岁万岁!夏天万岁!友谊万岁!爱情万岁!” 什么水平,夏天友谊爱情尚可万岁,可十七岁就是十七岁,怎么万岁? 她忍俊不禁,一页,一页翻下去。 - 制作这本《溪村同学录》的,是那一年初出茅庐的魏小泉老师。 当年他刚大学毕业,也不过二十出头,满腔斗志,活力满满,再往后就被一群又一群闹腾的学生整熄了火。 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他这辈子只做了一次。 剩下的暑假,他边带水彩课,边抽空整理同学们胡乱填写的问题答案,和那些把他相机内存都拍爆了的照片。 前半本是类似于同学录的页面,一人一页,每人一张单人照,再加上姓名、生日、星座、座右铭、想说的话等版块。后半本儿就是写生途中拍的照片和优秀作品,基本上没拍糊的照片都放上了。 挺有意义的一件事儿,为什么说是吃力不讨好呢? ——因为全部排版完毕时,已经是那年的年底,爱情万岁版块是彻底失算,舒礼襄和裴沛分手分得不体面,闹得路人皆知;友情万岁也似乎不太有说服力,画室里的老面孔来来走走,少了一大半; 十七岁或许不能说万岁,但实在漫长,作为华中地区最大的城市之一,淮城的高考竞争非常激烈,留下来的学生们进入了紧张的集训状态,日夜奔波在教室和画室,掐着分秒你追我赶。 这本纪念册印的数量远超过领取量,堆在讲台旁边的报废椅子上,日渐积灰,杜宁扬在一次联考后回到画室,抽了一本出来看。扑腾出来一层厚厚的灰,惹得她大打喷嚏。 “什么嘛——把我拍这么丑,”她嘟嘟囔囔地翻了两页,就没耐心再继续看下去。 她的单人照上,刘海被汗湿,油成一缕一缕,人靠在祠堂的木头柱子上,迷茫地看向前方。 很呆,很没形象,据她回忆,当时她是被热懵了。 祝姚在一旁添油加醋,“是没拍好,但我劝你把你的拿回去,这样你的黑历史就在世界上少一本。” “有道理,你也拿一本吧,这上面的你也怪难看,”她就把这本册子带回了家,随手扔在一旁,没再看过。 现在再看,好像也没有很难看,那时候的脸鼓鼓的粉粉的,满是胶原蛋白,眼里虽然迷茫,但更多是充盈和清澈。 这是她的十七岁啊,十七岁万岁。 “最穷不过讨饭,不死终会出头……怎么会有这样的座右铭啊,”杜宁扬小声念,边读边感到羞耻,“不过,还挺有道理,哈哈。” 于是掏出手机,咔嚓拍下来,发到三人组小群里。 “梦想是……考上淮美,好吧这个梦想还比较靠谱。” “想说的话是……无话可说?!” 小时候的自己原来这么可爱啊!杜宁扬笑笑,往后翻,去找祝姚的页面。 第59章 画面上的祝姚留着厚厚的齐刘海,短发别到耳后,左右两边各夹了一个彩色卡子,双手举起冲镜头比耶。 她的梦想是“天天在家里玩一个月还可以赚五千元”,座右铭是“努力不一定成功,但不努力一定很轻松”,想说的话是“我对普通的人类没有兴趣。你们之中要是有外星人、未来人、异世界人或者超能力者,就尽管来找我吧!(凉宫春日的开场白)” 可以,这很祝姚,十数年没有变过的祝姚。 翻过前三十页女生页面,就是男生专区了。 杜宁扬骤然想起,那时候,闻序也去了溪村,虽然到得晚,走得早,但会不会被记录进来——那时候冷漠的他的梦想是什么,看似什么都不关心的他的座右铭是什么,寡言少语的他,又有什么想说的话? 她的心,竟然扑通扑通地加速跳起来,翻页时,指尖有些抖。 会有吗?会有他吗?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凑近看每一页的名字,生怕错过。 终于停在夹杂在其中,不起眼的一页。 姓名:闻序。 他的照片,是从一张露天草坪上抓拍的合影里截取出来的侧影,深灰色的短袖衬得少年的肤色过白,他双手反撑着木头围栏,微微昂着头,目光渺远,却又专注。 被截掉的是动态来往糊掉的人群,和站在人群那头的少女,疑惑着看向他的,他的心上人。 十七岁的他们隔着人群对视,二十八的她复原他们的故事。 他的梦想那一栏空着,他的座右铭那一栏空着,他想说的话是,——encorewaitsforecho。 大概是怕她看不懂,他在后面耐心地补上中文,静候佳音。 - encore(安可)这个词像一把钥匙。 在经历过一段失败的恋爱,一段失败的婚姻,在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们,抽身于许许多多虚伪的表面关系之后,她的心慢慢封闭,变得坚硬。 但那颗久远的,经年不熄的真心,却又将她唤醒。 杜宁扬坐在书桌前,摁开快报废的台式电脑主机,登上q.q,把encore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encore的等级很低,只有两颗小星星,基本等同于没怎么上过线,他的信息和资料几乎都是空白。 这台电脑留着他们的聊天记录。 echo:【你是?】 encore:【你猜。】 echo:【祝贺你又搞小号来诈我是不是?】 …… echo:【真的很讨厌你!】 echo:【以后不会再喜欢你了!】 encore:【嗯。】 …… 杜宁扬怔了一怔,她什么时候还对他说过这种混账话? 为什么自己这么笨,竟然一点也看不出来,喜欢自己的另有其人。 随着被拉黑的账号从被放出来,他发出却不曾被她看到的信息,一条一条跳了出来。 十七岁的七月底,临行前,他向她告别。 encore:【我不是祝贺,我是闻序,我要去美国读书了,希望你一切顺利,美梦成真考上淮美。】 消息发出,但被拒收了。 二十岁的平安夜,忤逆强势的母亲,送她惹眼礼物。 encore:【平安夜快乐,圣诞新年也快乐。】 消息发出,但被拒收了。 二十二岁的夏天,远远注视,看她走上拍毕业照的高台。 encore:【在深城一切顺利。】 消息发出,但被拒收了。 二十五岁的深秋,莫名参加了一会她最好朋友的婚礼。 encore:【等我回来,可不可以去深城追你?】 消息发出,但被拒收了。 …… 这贯穿了许多年的,一条又一条消息,伴随着已有些陌生的“滴滴”和“咳咳”声,让她的脑子有些木。 已经说不上这是感动,还是迟来的心动,只是感觉心脏在复苏,原来被坚定选择,并非是童话故事。 时间和世界已经把她打磨得圆滑,戒掉了爱异想天开,觉得自己特殊非凡的幻想,但现在,美好的爱,重新落在她身上。 像温柔的羽毛,却挠得她眼睛发痒,想哭。杜宁扬吸吸鼻子,杵着尖利的延长甲艰难而缓慢地敲下两个字。 echo:【好啊。】 千帆过尽,迷茫而困惑的少女,终于坚定地回望。 第50章 ◎现在,我们很熟了哦◎ 这是她第二次点进闻序的空间,第一次她把他误认为祝贺的小号,看着空空荡荡的空间,点进留言板留了个“切~”就草草下线。 留言板里有她一个人停留过一秒的证明,就好像他的世界里,只有杜宁扬这一个名字存在过一样。 除了……除了日志栏,莫名多出了好几篇日志。但无一例外,每个前面都加有一个“转发”字样。 [转]特效化妆大师第三季全集在线看。 [转]特效化妆大师第七季总决赛~花落谁家? [转]特效化妆大师全明星赛季大pk,投票选出你心中的冠军! …… 杜宁扬一一点进这些陈年日志,发觉所有链接均已失效,图片也加载不出来。下拉页面,日志的创作者给闻序留了言。 -布辣德皮特:哥们你也喜欢梅姐? -encore:嗯 -布辣德皮特:有眼光,坐等冠亚军争霸赛,梅姐姐冲鸭~ -encore:好 原来他也有这样的时候——喜欢看电视节目,会转发有关的资讯,杜宁扬抿抿嘴,还想再看多几眼,杜敏达的大嗓门穿透房间门。 ——“吃饭啦,杜宁扬。” ——“快点,饭好了!快来!” “别催,就来了,”她退出闻序的空间,走出房门。 香喷喷的饭菜香扑鼻而来,炸得酥脆的五香肉铺在大平底圆盘子里,铺成了一座高高的小山,还没来及坐下她就想动筷子。 筷子尖儿刚碰到炸肉片,却不由自主地先问了句,“有没有打包盒啊,我们三个中午肯定吃不完,我带点回去吃。” 我带点回去给闻序吃。 方芳非常热情地钻到她的满得都快关不住的储物柜里,扒拉出厚厚一大叠塑料打包盒,美滋滋地说:“看,有的有的,管够,平时你们让我丢我没丢,现在有用了吧。” “就有用这么一次,”杜敏达在一旁说风凉话,“她什么时候打过包。” 杜宁扬白眼一翻,往打包盒里一顿夹肉,边夹边调侃道:“爸爸你小心不要老年痴呆了,我刚刚才跟你说以后每个星期都回来吃饭——所以我每个星期都要打包东西去店里吃。” “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们的?”小老头被她说得一噎,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往杜宁扬的碗里夹菜,“坐下来吃饭吃饭。” “我说真的爸爸,还有妈妈,你们两个不要整天窝在家里刷手机,”她现在倒有家长的样子了,坐定又往空碗里勺汤,“要多出去活动活动,散步、打太极什么的,再不济跳跳广场舞。” “你爸只要不下雨都陪我去公园,我就散步,他和一群老头儿下棋,”方芳应道:“你就放心好了,我们脑子灵光着。” “什么一群老头儿,我们还没有很老好吗?”杜敏达不乐意地嚷嚷,“什么就一群老头儿了。” “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一件事,跟你八卦一下,”方芳凑近杜宁扬,压低声音,“我们前两天散步碰到你爸的老同事了,就是另一个给闻家开车的你吴叔叔,他跟我们说,闻序离家出走了。” “跟她讲这些干嘛?”杜敏达一贯很维护闻序,连忙道:“我们就在家里说说,你千万别跟你那些同学乱讲。”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的当事人,只能故作平静,故作丝毫不感兴趣地“嗯”了一声。心里快速分析着,这位吴叔叔应该所知不多,再多知道一点她的爸妈都会鸡飞狗跳,而不是炸一盆香酥的五香肉等她回家。 方芳的语气很急切,猛地拍了一下杜敏达的胳膊,“噢哟,你不要打断我,宁宁我跟你说哦……吴叔叔说,他是因为反抗他妈硬给他塞的结婚对象,自己在外面找了个不三不四的混社会的野女人,然后跟人家私奔出去的啦!” “额,‘不三不四的混社会的野女人’?”杜宁扬一字一顿地弱弱重复道:“有多‘不三不四’,有多‘野’?” “听说浑身都是纹身,像黑涩会,还和他妈当街打起来了!” 真是越说越离谱,还打起来了,淮城好歹是个大都市,法治建设得还是相当好的。 “这么厉害啊,”杜宁扬扯了扯嘴角,“能打过他妈也是挺厉害的。” “别听你妈胡说,我反正不是亲眼见到的我就不信,再说了,你还不是浑身都是纹身,你还是干纹身的,我没觉得你不三不四,总之,”杜敏达顿了顿,中期十足,一本正经,“总之——我相信闻序的眼光!” 接着他为闻序正名到底,“况且他妈妈选人的眼光才是不行,闻序选的准没错。” 第60章 “为什么啊?”杜宁扬对夏至棠还有点印象,这人面儿上功夫肯定做得足,努努力还不至于不讨人喜欢。 “他妈妈自己就选了个坏老公,”方芳补充道:“他爸爸一直出轨一直出轨,他妈妈就一直斗一直斗,依我看就应该痛痛快快地离婚,干嘛把一辈子都浪费在这个男人身上?追求自己的幸福才是正道理,不过他们家太有钱了,可能有太有钱的顾虑,比如财产分割啥的。” “不论他们的对错,但闻序夹在里面太辛苦了,”杜敏达是真的很爱闻序,“他妈妈完全把他当成威胁他爸爸的武器——听话的,温顺的,不能有一点性格,所以我反倒还支持他去做选择,选错了也没关系,又不是不能重来。” 杜宁扬骤然沉默了,原来那个时候的他,背负了这么重的负担,而现在的他,虽然勇敢地从阴影里挣脱出来,但好像也并不是那么快乐。 那个问题又从她脑海里冒了出来,他避而不谈的,那个时候的他的梦想是……? “说到这个我就生气,”杜敏达气得连筷子也放下了,“高一的时候你们还记不记得,暑假去溪村,他妈妈说好考完了那个英语考试让他去玩,结果去了一趟就让我去把他接回来,然后过没多久他就出国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因为他想学什么化妆,觉得这行业不体面,怕他把心学散了,所以才把他送出国去,不仅如此,还给他搞了什么保镖,天天监视他……” “学化妆?” “应该是化妆吧,我记不得了。” “特效化妆么?” “这我搞不清楚咯,化妆还分类啦?” “好了好了,不说了,”方芳出来作总结,“反正呢,希望每个小孩都可以健康成长,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这次我们就一起为闻序祈福——希望他打败他的妈妈,整顿他的爸爸。” “嗯,”杜宁扬发自内心地应和。 饭后,杜宁扬把碗筷捡回厨房,围上围裙洗碗。方芳倚在一旁,“哟哟,太阳打西边出来啦,看到我们家的小宝洗碗了。” “爸买菜,你做饭,我洗碗,分工明确,”她头也不抬,麻麻利利,洗得很仔细。 方芳又问:“宁今天晚上要不在家睡?明早再回去,晚上妈给你煮夜宵吃。” “晚上回去有重要的事情,”她这样回复道。 而所谓重要的事情,是从结实地麻袋里,一件一件地掏出被方芳淘汰掉的小家电和厨具,送给闻序当礼物。 “呐,电磁炉加锅子,可以炒菜,煮面,煎饼子。” “厨师机可以揉面,做面包,做肉松,做面条。” “喂,小心点拿菜刀!” “吃过擂辣椒皮蛋吗?就是用这个小棒子捣出来滴。” “好了,你慢慢玩儿!这些够你玩一阵子了,以后晚饭都你包了,好么?” 接着就是从家里顺回来的一箱牛奶,和一大包冷掉的五香肉。 “起开,把空气炸锅端过来,”她指挥闻序,“我教你怎么用,——上面这个扭是时间,下面这个扭是温度,你把他们扭到200度,15分钟,把五香肉丢进去就行。” “我又不是笨蛋,我看得懂数字,”闻序弯下腰,按照杜宁扬的指示设定旋钮,随后像个小孩子一样,惊喜地透过玻璃屏幕,看五香肉滋滋冒油。 “谢谢你回家还想着我,给我带这么香的好吃的。” “你干嘛这么容易满足?”她像摸狗狗一样摸他的头顶,“对了,还有件事。” “怎么?” “回来的路上,我查了下特效化妆,”她掏出手机,找出几个屏幕截图保存下来的图片,展示给他看。 “不知道你现在还想不想学这个……但我想先找找资料再说,目前国内有几个顶尖的美院专门开设了这个专业,你想去的话得重新考,估计会有点吃力,也有民间的培训学校,在横城那边,有剧组所以上手机会不少,再就是一些国外的学校,需要申请,学费有点贵但可以申请奖学金。” “杜宁扬,”他认真地唤了声她的名字。 “我没有想打击你的意思,我只是……” “我知道,”他上前一步,俯下身,轻轻揽住了她,“谢谢你给我重新开始的勇气。” “我没做什么,只是截屏了几张破图片而已啦,”她有点不好意思,只任由他抱着。 他自顾自地分析道:“你知道我小时候喜欢的东西,肯定是花心思去了解我了。” “嗯……”这是她无法否认的,“那个时候,也谢谢你喜欢我。” “是我谢谢你,给我很多的灵感和勇气。” “是我谢谢你好不好?” “是我谢谢你!” “够了,”她终于嗔怒地推开他,“我们不要再谢来谢去了,这样很生分!” “叮——”地一声,五香肉熟了,仿佛在赞同她的话语。 现在,我们很熟了哦。 “那我们边吃五香肉边详细看看这些资料。”“好。” 第51章 ◎“会结很甜的糖果。”◎ 最好的一条路,无疑是申请国外的专业学校,未来兴许能去到顶尖的电影公司发展,但眼下他们必须面对的问题是,钱从哪里来? 学艺术无疑是烧钱的,虽说这些钱对于闻家来说不值一提,但对于脱离了家庭的闻序来说,是横在眼前实打实的问题。 绕不开。 也牵扯出另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你什么时候回家,”杜宁扬问:“你还是要回家的吧。” 她没法想象,也从不认为一个人能够真正彻底地脱离父母和家庭,正如她一早就料想,她和闻序只会暂时地在一起,悬浮地在一起,而不会也没法长久。 他坐在她身边,一只胳膊懒懒地搭在她的肩膀上,“不回去了,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也把你赖上了,说什么也不回去了。再说,也不一定要现在马上就实现以前的梦想,攒攒钱先吧。” “在画室当助教可攒不到钱,”她没遮掩,直说:“只能勉强为生。” 他看向窗外摇曳的树影,轻呼一口气,坦诚地说:“嗯,我心里有数,但脑子里的弦一直绷得太紧,得先松一松,等我差不多恢复好了,就想别的办法。” “嗯呢,不着急,”她侧过身,望着他低垂的睫,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学不了特效化妆,也可以去学化妆,学化妆不贵,……总之,本人亲测,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以赚到钱养活自己,反正最次最赖就是攒不到钱,吃白菜豆腐还是吃得起。” 这点她很有经验。 “你真的不回去了?”她又忍不住再确认一次。 “嗯,”他的声音很肯定,“不会再回去了。” 他下定决心了,那些虚假的爱,脆弱的亲情,需要牺牲自己来成全维系的关系,他都不再需要了,他要和她真诚地度过每一天,好是一天,赖也是一天。 他不会再回去了。 如果他不曾接到闻品言的电话的话。 - 下午,祝姚携小桃儿来访。小桃儿一进屋就瞅见了散在桌子上的纹身贴,嚷着“要贴贴,要贴贴”。 “这是大人贴的呀,等你长大了再贴吧,”祝姚显然没有预见到小孩的威力。 “要贴贴的啊,要贴贴!”小桃儿拉长了语调,“非——要——贴。” 祝姚从包里翻出一板亮晶晶的贴纸,“贴这个好不好?妈妈给你贴两个爱心耳环。” “不,我要贴这个,我要贴舅妈的——”手脚乱舞,汪汪大哭。 这么可爱一小孩就这么进入了讨嫌阶段,把杜宁扬和祝姚的耳朵都吵木了。 “给她贴呗,我这个新买进货回来的,植物染料,没啥添加,贴在她没法舔的地方,应该没大事,”杜宁扬熟练地把小桃儿抱起来,哄她,“对吧,对吧,我们家的小桃桃儿。” 祝姚拿她没辙,给选了个小天使的图案,使唤杜宁扬给她贴上。小天使的纹身贴仿佛有奇效,贴上小桃儿咧嘴笑了两声,下一秒眼睛一眯,倒一边儿乖乖睡着了。 “还是睡着的时候可爱,”杜宁扬望着小桃儿,眼里流露出难得的母爱光辉。 “小声点,别把这祖宗吵醒了,”祝姚压低声音,“这里开业三个月了吧?赚到钱了么?” “还没,”且不提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赶客,有时候还不收钱,白送。 “合着你回来做慈善,给淮城房东和水电做贡献,”祝姚嘴下不留情,“败家的玩意儿。哦——你是不是忙着恋爱去了?” 杜宁扬嘴角一扯,拒绝回答她的问题,“你今天是专门来惹恼我的吗?” “哼,好心当成驴肝肺,”祝姚眼角一弯,“我是来邀请你的!” “邀请我干嘛?”能是好事么。 “不过呢,也需要你微微帮一忙。”就知道没那么好的事。 第61章 “别拐弯抹角。” 祝姚沉沉嗓子,“咳咳”两声,“我想买一台综合美容仪。” 二十五岁之后,杜宁扬自己也会买些排灯和小美容仪,偶尔去黛溪店里蹭蹭美睫和洗脸。对于祝姚的美业需求,表示十分理解。 “买呗,我能微微帮你什么忙?” “我说的不是那种家用的小美容仪,笨蛋,”祝姚轻车熟路地摸到电脑前,顺利猜中了杜宁扬的开机密码,点开浏览器开始搜“综合美容仪”,指着屏幕上大机器说:“我说的是这种,开店用的。” “你要开店?” “有这个想法。” “茶叶铺子不做了?” “也不是不做吧……现在网购不是热度很高么,祝贺说想把茶叶转去做电商,在网上直播干嘛的,店里就空出来了。” “美容院用这种机器做一次贵得嘞,赚疯了,我想反正去也是给人家送钱,不如自己买一台放在店里,慢慢经营起来咯。我算了下,按市场价收费,稳定起来差不多一年半能回本。” 祝姚从小在经商家庭长大,思维很活泛,毕业以后没上过班,但过得特滋润,总能逮到些小机会挣到零花钱。 “需要我做啥?” “一是来问你要不要入伙?一台机器六十万,你我和徐照霖一个人出二十万,我来运营,房租不用你们出,按月份付我管理费就好,成本就是雇个专业小护士的工资和培训费。赚到的钱平分。我们签合同,按合同来。” “客人从哪儿来?做一次不得一两千,哪来这么多舍得花钱的客人?” “年轻人不考虑了,可以去我妈那儿扒点中老年客户,熟客带熟客,慢慢来,她们现在特爱美,退休金也多得花不完,我也考虑过找徐照霖那家瑜伽室对对资源,那里上一次课也大几百。” “倒挺在理,”杜宁扬有些心动,“我考虑一下,二是?” “二是想看你方不方便问问闻序,他兴许有买这些器械的路子。”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好记性,祝姚总记得听过淮礼的女生们说过,淮城的医疗器械都是闻家进口进来的。 “我问问他吧,但他现在跟家里不咋联系,不一定能问到。” “我去,”祝姚就又把正事儿抛到脑后了,“他真为了你跟家里决裂了?我记得那阵子年还没过完吧,这都从冬天到夏天了,一直没跟家里联系过?” “……也不全是因为我,说来话长好么,”祝姚的表情实在太八卦,杜宁扬把她推开,“你别瞎想瞎发挥啊。” “切,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祝姚笑嘻嘻地说:“你呀你呀,看看你现在,面色红润,意气风发,真是我见过离婚以后过得最滋润的人。” 杜宁扬没好气地瞥她一眼,“文盲,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 “反正就这意思,”祝姚晃眼看到纹身床后面加了个屏风,透过镂空格纹,看到后面又加了排柜,“那后面放的啥?” “我妈的破烂,一些家电厨具,还添了个小冰箱放饮料。” “有冰可乐么?” “有,要喝自己去拿。” 祝姚也没客气,当自己家似地往屏风后面走,蹲下身拉冰箱门,看到门上贴着的——今日晚餐菜单。 字迹工整隽秀,一笔一划写着:煎牛排、凯撒沙拉、肉酱意面。 “你们晚上吃西餐?还整上洋的了,”祝姚跟发现新大陆似地,也不喝可乐了,就蹲着研究,“这不是你的字儿吧?——闻序写的?天哪,大少爷不会还做饭给你吃吧……” “是这样的,”杜宁扬没遮掩,“做饭是他最新的爱好。” “你们现在跟过日子没区别了吧,多么伟大的爱情——让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为我的好姐妹洗手作羹汤。” 祝姚端着冒冷气的可乐走回沙发前,语重心长地说:“爱情的确可以改变一个人,亲爱的你们让我又相信爱情了。” “你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我让闻序多买点菜回来。” “小女和小女的小女不敢,”祝姚一本正经地说浑话,“西餐,应是搭配烛光和红酒,气氛上头,必然会有浪漫火热的后续,这时如果在场有个爱哭的小孩,和她爱乱说话的妈,想必会些许破坏气氛。” “你倒还蛮有自知之明。” “我也年轻过,有过短暂热恋期的,好吗?” “哦对,”杜宁扬忽然想起祝姚认识一在淮美留校的师哥,“你和那高师兄还有联系么?可不可以帮忙打听下国内有哪些学校开设特效化妆专业,不用特别顶尖的学校,但出来是电影公司和剧组认的。” “成啊,我抽空找他吃个饭,你们方便的话就一起去呗,不过你这又是要干嘛,”祝姚环顾四周,“打算抛弃纹身事业啦?” “不是,你想什么呢,是闻序想学这个。出国念太贵,不系统地学一学又不行。” “知道了,哎哟。” “哎哟什么?” “感动了!” “感动什么?” “你没发现么,”祝姚拍拍杜宁扬的肩膀,“现在,你想着他,他念着你。我有预感,这是一段很好很正向的关系,会有很好的结果。” 猫在角落的打瞌睡的小桃儿,不知怎么地醒了,眼睛带笑地看着祝姚和杜宁扬,奶声奶气地说: “会结很甜的糖果。” 祝姚把小桃儿一把捞到怀里,左右脸分别“吧唧”一下,冲杜宁扬挑眉,“看这闺女,随我,特会说话是不是?——都说到舅妈的心坎儿上了。” “还舅妈呐?”杜宁扬趁机纠正,“趁我们家桃儿还小,得赶快改口叫‘干妈’。” “祝贺听了会哭晕在厕所。”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第52章 ◎完全热恋期◎ 闻品言的电话打进来时,闻序望着手机屏幕上的三个字犹豫了一会,最终选择摁断,没接。 自懂事起这个名字带给他了许多痛苦。 不似韩玲带给他那尖锐而激烈的打击之痛,他像一把蛰伏在皮肤之下的针,如影随形,在深入骨髓的地方注入毒液,让如新表面之下的他,不知不觉地残破不堪。 他的漠视和自负,明知会伤害家人却不屑一顾的行为,轻轻松松火上浇油。 但他又是那么体面,懂得玩弄人心,适时地给出一些虚假的恩惠,让人困惑,他是否改过自新,回心转意。 不似韩玲,如若电话被挂断就会发了疯地再打进来,闻品言给闻序发来一段短信。大致意思是说韩玲心病复发,情况不好,希望他能回趟家,照顾她一段时间。 这么一想,她近期确实没再找过自己。 短信末尾他提及,随着年岁已高,他们两个脾性都温和许多,他自己更是懂得了回归家庭的温馨,从前荒唐行径都是过往,往后一家人和和睦睦,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以前把闻序伤着了,做父母的一直后悔。 闻序看过短信,手机息屏倒放在桌角,桌上其余部分是晚饭,他自己做的牛排,意面和沙拉;桌对面是他喜欢的姑娘,刚举起手机给这顿饭拍完证件照。 他的心情还是被影响了,杜宁扬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问他:“怎么啦?” 闻序说:“我爸给我发了短信,说我妈病了,让我回去照顾她一段时间。他还跟我道歉,保证一家人以后和睦过日子。” 就如她一直所想,孩子犯错了尚有改过自新机会,父母如犯了错认了错,孩子哪有不原谅的道理? 她说:“你至少回去看一眼,免得担心,要是真挺严重,你不回去以后才是会后悔。” 闻序了解他自己那对父母,心眼加起来都数不清,指不定又准备了什么大招对付自己,叹了口气,只说:“我再琢磨琢磨。” 杜宁扬又劝,“他只说你回去照顾照顾,又没要求你回去住着,再说你现在有我撑腰,他们要是没收你手机,把你关起来不让出门,我就带家伙去解救你。你还不相信我么?” 接着就越说越离谱了。 杜宁扬发现闻序这个人不熟的时候挺高冷,和别人熟起来是个话痨。 “那我们得想个信号,”闻序笑笑,“比如敲房门三短一长我就给你开门,从房间里放根绳子让你爬进我的窗户。” “怎么是我爬进你的窗户?那不成罗密欧与朱丽叶幽会了么?应该是我准备一个大床垫,你从窗户里跳下来。” “那我得提前练练怎么跳楼,免得摔偏了摔残了,下半辈子半身不遂,再也没法伺候你了。” “呸,胡说什么呢?怎么聊什么都能聊到那上头?” “你不喜欢么?——下半身摔得不遂了也没关系,我还有手和舌头。” “操,闭嘴。” …… 但事实上好像是他们想太多,闻序鼓足了勇气回到家,一切如常。 佣人早早就在门口等,客客气气地把他领到韩玲的卧室,轻声唤:“太太,少爷回来了。” 第62章 装潢华丽的房间里,遮光帘掩着,只露出一条缝,偌大的房间里阴暗昏沉。那一束光打在床尾,微弱的散光衬得韩玲病恹恹。 她整个人瘦了一圈,从前即便是在家里,他见到的韩玲也都是光彩照人,面色红润,细眉高挑,嘴上总是抹着正红色的口红。 这会儿的嘴唇,却和脸一样苍白,头发也松松地散着,声音听起来也弱了不少,“阿序,过来,妈妈看看你。” 他有些不自在地往前走,走到床尾,客气生分地问道:“您好些了么?” “过来呀,到床头来,”韩玲咳嗽两声,伸出手,招呼他上前来,“从前不知道你这么倔,说不回来就不回来,我看你都瘦了。” 说着,费劲儿支起身子,摸了摸他的左脸,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好些了么,为什么不去医院?”他侧坐在床沿上,问道。 “私人医生来看过了,说就是心情郁结,老毛病了,其实不碍事儿。看到你妈妈就好多了,”她又说:“你爸爸跟你说过了吧,他回来,你也回来,我们一起重新把日子过好。”: “其实我还没想好要不要……”他很坦率,却被打断。 韩玲执意说道:“没事,这几年你一个人在外面读书,不适应是正常的,等过一段时间习惯了就好。我们知道你一直在画室里兼职,在外面租了个房子住,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体验体验新鲜感也正常,毕竟你还年轻。” 她只字不提他的那位女朋友,也没有再谈及结婚的事情。 闻序又欲反驳些什么,韩玲却不给他机会,“你先回房间休息吧,我换个衣服,下楼吃饭。” 饭桌上,闻品言和韩玲一唱一和,意思是不会干涉他想干什么,但是他工作日晚上和周末要回来陪韩玲,直到她康复。 闻序抬眼,看到韩玲苍白的脸和嘴唇,最终还是没能忍心说声:“不。” 他房间的摄像头已经撤了,午饭并未要求准时准点开始,饭桌上的氛围轻松愉快,他们竟开始聊些他小时候的趣事……或许,这个“家”真的有变化,说不定哪天,他们会接受杜宁扬? 怀着这样的,一点一点感化父母的想法,闻序开始每天回家吃晚饭,韩玲的身体一天一天见好,又能中气十足地大声笑了。 闻序窝在被子里,低声给杜宁扬打电话,说:“估计很快就能回来,想你。” 杜宁扬说:“你在干嘛?声音小得像蚊子翁?你确实应该想我,开车往返不到半小时的路程,都几天没见着了。” “我在自己房间里,爸妈睡了,不是怕被听到了么?” “你在cos高中生谈恋爱对么,和女朋友打电话害怕被爸妈知道。” “你这么一说还真像,……挺有兴致,挺有感觉。” 又来了,杜宁扬拧眉,“你这个又笨又色的白痴。” “干嘛骂我?” “你是博士毕业吗?”她反问。 “是啊,怎么了?怎么忽然说这个?” “你好像那种单线条生物,你白天要上班,晚上要回家,我们是不是中午可以见面?” “哦对,我怎么没想到,明天在哪儿见面?” “我来找你吧,”杜宁扬满头黑线,“明天中午去画室附近吃,快下课我来接你,就在巷子口等你。” “好啊,那明天见。” “拜拜。” 挂了电话后的夜晚,杜宁扬拉开衣柜门,开始一件又一件地试衣服,边试边自言自语,“这件穿过了,这件太皱了不想烫,这件有点过时,天啊,我怎么会买这么丑的衣服……” 而闻序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像只虫子在被窝里拱,把刚才的对话反复琢磨,“你在cos高中生谈恋爱对么”“快下课我来接你”“就在巷子口等你”。 失眠,却也安眠。 第二天一早,到了画室他就开始魂不守舍地开心,从来没发现这墙上的钟表,时间能走得这么慢,或许是抬眼看时间的次数太多,感觉脖子都抬酸了。 熟悉的地点,还是那个人,以前她总是和她的好朋友们说说笑笑地去吃饭,把他孤零零地撇在后头,而现在她要坐好几站的公交车,特意来巷口等他。 这的确很像高中生的恋爱,不会去吃昂贵的餐厅,即便是小推车上的食物也能胜过山珍海味。 下课铃响,他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人,冲回办公室的第一件事,是借来女同事的镜子,把头发理顺。 “闻老师今天好像跟平时不一样,还特意穿了衬衫,”女同事感叹道:“是晚上要去约会么?” “没,就随便穿穿,”闻序腼腆笑笑,往门外走,“去吃饭了,回见。” 跟随着往外走的人群,心咚咚跳个不停,脚步好像也很平时不一样,还有十来步到巷口,抬眼看到了靠墙站着的人。 杜宁扬穿了件简单的白t,下面是包裹性良好的牛仔喇叭裤和白色球鞋,扎了个低马尾,化了个淡妆,也正在人群里数羊,找他。 很清爽的装扮,让他眼前一亮。 “喂,你怎么出来得这么晚,”她嗔怪道:“这些小吃店里现在全是人。” 闻序走上前,牵起她的手,“老师哪能跟学生抢饭吃,走,我请你吃麦当劳去。” “那就麻烦闻同学破费了,”她还真cos起了高中生,“本人一次可以吃两个巨无霸汉堡,两份大薯条和一杯大可乐” “没事,我零花钱还够,”他也不遑多让,“把你能耐的。” 她一直觉得吃饭吃着吃着互相喂,抱着啃的人很没有公德心,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今天也当了一回这样的人,两人心照不宣地选了个最角落的无人位置坐下,整顿饭把她都快亲醉了,整个人晕乎乎。 临分别时,她像只树懒熊一样趴在他身上,抱怨着这午休时间也太短了。他问:“明天还来么?” 她懒懒地抬抬眼皮子,“你求我我就考虑一下。” “要怎么求你,”他就又低下头,轻轻地去吻她的嘴唇,腻腻歪歪,声线沙哑地问,“这样可以么?” “可以,”她的声音动情且含混,“我明天再来找你。” 第53章 ◎非典型抢婚◎ 两人就这么约了好几天的短会,腻腻歪歪,如胶似漆。周五晚回家,闻序盘算着明天找个机会溜出去。 这下真成罗密欧和朱丽叶了,一把年纪了要偷偷见面。 他们为什么不能明目张胆的呢?闻序看着韩玲一点点好起来的样子,心里想着等她彻底康复了,就摊牌,大不了再离家出走一次,他求之不得。 这天晚饭的主题是最新上映的电影,武打片,韩玲喜欢的武侠明星的息影之作,闻品言陪她去电影院包了个场看的。 “几十年没吃过了,爆米花还挺好吃,”韩玲问闻序,“你知道么,现在爆米花还有巧克力味的,水果味的,好新奇。” “发了工资请您去看,”他们关系缓和不少,闻序也敢开开玩笑,“就是我包不起场。” 吃完饭,他们还一块儿看了会综艺节目,自他回来以后,韩玲和闻品言不再对他睡觉起床的时间实行精确到秒的管控,甚至对他说:“周末了,就睡到自然醒吧。” 他点点头,冲他们说:“晚安。” 一派其乐融融,气氛向好发展,他开心之余,又觉得好像踩在云端上,挺悬浮。总怕下一脚就踩空,跌到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睡前,他和杜宁扬发微信,问她周末要干些什么。 echo:【明天中午和祝姚,还有她一熟人吃饭。】 encore:【去哪吃,吃啥。】 echo:【淮北那边,新开的粤菜馆子。说了你也不知道。】 encore:【祝姚那熟人不会是祝贺吧?】 echo:【不是,别瞎说。】 echo:【哦对,说到这熟人你兴许还认识。高涧你认识么?】 encore:【不认识。】 echo:【……李亚闪总认识吧,以前淮礼跟你一个班的。】 encore:【这我认识。】 在画室群里发杜宁扬和金臻奇合影,还夸金臻奇长得帅的女人,他记一辈子。他甚至连李亚闪的网名都记得,该死的aka闪闪。 echo:【他是李亚闪老公,明天李亚闪应该也来。】 encore:【帮我给李亚闪一拳。】 echo:【?】 周六清晨起始,佣人们忙个不停,花店一大早,用货车运了许多鲜花回来,娇艳欲滴的,有的瓣儿上还挂着露珠。 后院人来人往,有搭台子的,有布置背景的。 闻序睡到九点多,被外面人讲话和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吵醒了,揉了揉惺忪的眼,洗漱完毕倚在房门门框上,随意拉了个佣人问,“这是在干嘛?” 那佣人神色慌张,结结巴巴地说:“今……今天先生太太有晚宴,忙着布置了。” “什么宴会,我怎么不知道,都有谁来,”闻序还没完全睡醒,并未发现佣人的异常,耐着性子问。 第63章 “就是,就是往常那样的商务宴会,会有些商业伙伴过来。” “我妈身体都没大好,怎么办这样的宴会?”他这会儿有些醒过来了,挥挥手,“算了,你去忙吧。” “对了,”佣人想起韩玲的吩咐,说出那好不容易背下来的话术,“先生太太给您新裁了一套西装,订做了一双手工皮鞋,您先试试是否合身,合身的话晚上可以穿这套出席。” 佣人从衣帽间里翻出一套崭新的西装,给闻序细细铺平在床单上。闻序说:“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佣人如释重负般地离开房间,贴心地关上了门,顺着旋转楼梯往楼下走,边走边扶着扶手。 她帮着太太,骗了少爷。这几日,他们一直在演戏。 他们装作如常,却眼睁睁看着太太把白了几个色号的粉底液往脸上抹,看着私人医生谈笑着给出过度夸张的病例单,看着少爷满脸担忧地急匆匆赶回来,看着先生和太太假装和睦,演绎温馨。 看着婚庆公司的车开到门口,卸货的立牌上写着:闻序&夏至棠,订婚宴。 “李姨,愣着干嘛,快过来搭把手,找块布把这个牌子先蒙上,”韩玲站在院子草坪上,冲她招手,中气十足,满面春风,“对了,西装拿给闻序了么?我看到他房间窗帘拉开了,应该是起来了吧。” “来了太太,都拿给他了。” “他没怀疑些什么吧?” “没,跟他说是商务宴会。” “嗯,做得好。” 韩玲正想去忙别的,佣人忽然迟疑地拉住了她。 “怎么?”她的神情有些不耐,抖抖袖子,仿佛佣人的手不干净。 “太太,咱们这样……会不会,会不会对少爷不好,”她小声地问道,眼神往那扇窗子的方向瞟,“毕竟是,婚姻大事。” “好不好轮不到你来操心,难不成我还会害他么?”韩玲懒得跟她费口舌,“今天忙,你多担待点……知道了么?” “嗯,我知道的。” 至于明天,领了工资滚吧。 - 杜宁扬和祝姚找高涧的原意是想认真打听一番学特效化妆的事儿,谁知李亚闪闪亮登场,谈正事不过十来分钟,大致弄清楚之后,就开始狂聊八卦。 这顿饭快吃完,又转到咖啡店去续了摊,一直嗨聊到四点多。两人已经大致了解了画室里绝大部分人的婚恋家庭情况,有些甚至还很狗血。 祝姚无意间透露杜宁扬离了婚,但现在正和某帅哥交往当中。 李亚闪飒爽直白一如当年,“做女人就要像阿杜一样,谈一个甩一个再谈一个,还能和小姑子处成‘永远的麻吉’。” 祝姚嘿嘿笑,口出狂言,“那是,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过一季就要换一件,冬天到了也可以添几件。” 高涧坐在一旁哭笑不得,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提醒李亚闪,“闪,我们要出发了,今天周末可能会堵车。” “你们还有下一场么?”杜宁扬依依不舍,“还有好多好多可聊的。” “哎哟,差点把这一茬儿忘了,”诸多八卦,这个最无聊,李亚闪这才想起来下一场,“对了,你们还记得闻序吧?以前在画室里那个我们班的,很闷,没什么存在感的超级有钱人。” 嘶,不仅记得,还熟得很。 杜宁扬故作镇定,问道:“记得,怎么了?” 李亚闪从手机了翻出一张请帖的图片,递给祝姚和杜宁扬看,“他今天订婚,他爸妈给我爸妈发了邀请函,招呼我们一块儿去,新娘子你们应该也认识,夏至棠,也是我们班的。” “靠……”祝姚眼珠子要掉下来,“靠……” 那请帖上一字一句,写得明明白白,闻序&夏至棠,订婚宴,一个字没错。 祝姚缓慢地转向杜宁扬,喉咙艰难地一滚,“你……知道这事吗?” “不知道,”杜宁扬语速很快,但心跳更快,握着咖啡杯的手也在抖,“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本人不知道这个事儿。” 也是,这张请帖上,没有两个人的合影,只有两行字。 结合他那神经病爸妈最近反常的举动,他极有可能被蒙在鼓里,再次像过往的无数次一样,被他们自作主张地,推到架子上烤。 祝姚被点醒一般,“那你给他打电话吧,快点,让他快跑。” 杜宁扬连忙掏出手机,给闻序打电话,趁接通的功夫,李亚闪和高涧坐在对面,一头雾水,歪着脑袋,等祝姚抽空给个解释。 “闻序是她男朋友,”祝姚嘴角抽抽,“可能有点扯,但确实是这样的。他们两个正在热恋期,闻序没可能偷摸着去订婚。” 这下轮到李亚闪超大声地“靠——”了。 通话声里传来急促的“嘟嘟嘟嘟嘟嘟”,杜宁扬抬头,满脸惊恐“他没接电话怎么办?” “再打啊,快!” “……还是不接!” “等我给他发个短信,”杜宁扬的手在屏幕上疯狂舞动,发出:【你妈骗你订婚!快跑!!】这样的奇特语句。 料想之中地没回。 算了,思索片刻,杜宁扬有如将军出征,起身,拿包,手一挥,一气呵成,“那我们就过去找他。闪,你们车在哪?” “地库。” “带路!” 高涧后知后觉回过神时,三个女人已如离箭的弦一般,踩着高跟鞋冲向车库。 - 商务宴会怎么会布置这么多粉色的玫瑰花? 闻序望向院子草坪,脑海里冒出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但容不得他多想,韩玲的声音穿透房门,请他一块下楼去迎接客人。 他换上剪裁良好的黑色西装,戴上腕表,推开了门,应道:“就来了。” 韩玲伸出手,夺过闻序的手机,放进自己的小手提包里,“这件西装裁得正好,衬得上我儿子,就是手机放口袋里怪丑,凸出来很没品。” 是么?他没多想,跟着韩玲下楼去,站在草坪入口的鲜花拱门下,迎接宾客到来。 第一个来的人,竟然是夏至棠一家,夏至棠穿着浅粉色的纱裙,脸上妆容精致浓郁,发型也特意去做过。 韩玲和夏母无比热情地拥抱了一下,亲昵的样子让闻序感觉怪到了极点,很快来了许多不认识的生面孔,鱼贯而入。他十分礼貌地微笑,而他们冲他:“恭喜。” 闻序顿感大事不妙。 这并非一场专业而冷静的商业宴会,这是一场……回过头的瞬间,立牌上的绒布被扯下来,露出“闻序&夏至棠,订婚宴”几个字。 闻序顿时如石像一般立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大病初愈”的母亲笑得春风拂面,而他的父亲也归位,回到那个冷漠事不关己的原样,站在不远处审视着所有人。 这场戏演完了。 韩玲碰了碰他的袖子,从嘴边挤出几个字,“儿子,笑一笑,开心点。”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他压低了发抖的声音,问道。 “为你好,”她执意这样说:“至棠是我们精挑细选的,既然你不喜欢,就去学会慢慢培养感情。” 他很想走,拔腿就走,戳破这些满是假笑和恭喜的泡泡,但他只是滞在原地,感觉无法呼吸。 “夏家和我们是顶好的合作伙伴,”韩玲继续给他施压,“前阵子资金链周转不利,是他们伸出援手,至棠从小和你相熟相知,信得过,娶她是双赢。” “妈妈,”他忍着心痛,说出这样的肯定句,“你从来没有关心过我。” 韩玲轻笑一声,“关心?你懂什么是关心?我为了你好,我问心无愧地为了你拼了命,这十几年为了稳固你在家里的地位,我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可你呢,你玩离家出走,你去追求所谓的狗屁爱情,现在我把你拉回正规,你埋怨我……” 夏至棠看出这边剑拔弩张的气氛,也知道这桩订婚闻序是被蒙在鼓里,但如此体面的家庭,绝不会在这么重要的场合掉链子,就是演,也会滴水不漏地演过去。 “阿序,我们站近些,”她走到闻序身边,冲他甜蜜蜜地笑,任旁人看来,这是男帅女美,天造地设的一对。 闻序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她就又轻轻柔柔地挽上来,踮起脚对他耳语,“人多,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 还没等他说出那句“不好”,远处一阵卯足了劲儿的大嗓门传来。 “闻序!——是我,快跑,我们车在外面。” 第54章 、正文完结 ◎流星雨又来临◎ 闻序曾看过一个电影,男女主角逃后坐上公交车,长达42秒的长镜头里,他们经历了莽撞的激动,再到对未知未来忐忑的转变。 他没想过逃婚这件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在刚刚。 杜宁扬的声音一响,他就像打了肾上腺素一样,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了出去,银灰色卡宴的后座门开着,她半个身子探出来,冲他死命招手: 第64章 “这儿这儿,快来快来,快点!” 都还来不及反应的瞬间,他挤上车,关上门,随后车一个起步冲刺,离开了这片别墅区。 没有任何预演,顺畅得都好像在拍电影,他深吸一口气,后知后觉地开始进入那个“忐忑”的阶段,比如——这是谁的车?她去哪里搞来一辆保时捷?开车的男人是谁?哦,好像是高涧,她昨晚跟他提过。 他的思绪太乱了,手去找杜宁扬的手,必须牵着才能安心,证实这不是在梦里。但杜宁扬的手很忙,正忙着拧开一瓶矿泉水,猛灌,顺气; 车上叽叽喳喳的女人们没给他沉思的机会。 隔着杜宁扬的祝姚在打电话,“嗯嗯,晚上有事,不回来吃饭了,可能得喝点酒,让桃儿早点睡别等我了。” 李亚闪从副驾驶探过半个身子,仿佛欣赏一件天方夜谭,“我草,闻序,真是你啊。我是李亚闪,记得我么?” 闻序木讷地点点头。 李亚闪看他愣得像一二百五,十分贴心地说:“算了,你先缓缓,第一次逃婚没经验,后劲十足啊。” 于是又侧过去拍高涧的肩膀,“这就是闻序,我们班以前大名鼎鼎的傲慢帅冰山,很多女生暗恋他,但他不鸟别人。” 高涧牙齿里挤出几个字,“闪,我在开车,看不了。对了,我们去哪儿?” “找个烧烤摊子吃烧烤吧,中午吃太清淡了,”李亚闪想起什么似的,“我给我爸妈打个电话,说晚上不去参加那订婚宴了。” 啧,订婚宴都被他们搅黄了,打这通电话简直脱裤子放屁。 那边祝姚又拨通了徐照霖的电话。 “喂,在干嘛?哦,跟你说个事儿……我和杜宁扬刚去抢婚了,等会一起吃个饭吗?还有李亚闪和她老公,对,没错,抢婚,‘七一昂’抢,‘喝屋恩’婚,抢婚,是的抢婚,字面意思,抢谁?还能抢谁,闻序啊。行,回见,什么,抢婚不叫你?事发突然,等会跟你解释。” 杜宁扬终于灌完了那一小瓶水,深呼好几口气,半侧过身看着闻序,酝酿好久,说了一句,“傻。” 听到她的声音,他就有点忍不了委屈,眼尾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承认道:“是傻。” “我们不来,你就自己不会跑么?”她伸手,用食指的指腹抹了抹他的眼角,压低声音,给他留面子,“还哭鼻子?” “我……”话涌到喉咙口,竟不知道该怎么说。 祝姚无情地打断此刻的煽情,“先生小姐,请问你们是在演偶像剧吗?” 杜宁扬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草尼玛的。” “我是刚打算走,你们就来了,”闻序终于缓过神来,开了口,“我预想了一个路径——先去端一杯鸡尾酒,假装去敬酒,然后跑到车库去把单车抬出来,沿着小路骑,这样他们开车追不上来……我刚想好要实施,你们就来了。” “这还差不多,”杜宁扬欣慰地靠在他肩上,“看来某人还是有点进步的,没有‘任人宰割’。” “我还没有那么废好么……”他为自己辩解,心情不知不觉开朗起来。 李亚闪再次侧过身来,笑嘻嘻地说:“那今晚你请客吧。” “那我得先回趟回声拿钱,手机被收了,咦,”闻序的手无意间伸进西服外套的口袋,这才发现里面有两张薄薄的纸。 伸手进去拿出来,一看。是一张两折的小纸条,上面歪扭的字迹写着,“是订婚宴,快走”,纸条里包着五十块钱纸币。 应该是李姨心里过意不去,偷偷塞进来的吧。其实,他还没有那么惨,想要自由的时候,全世界都在帮他。 - 这顿烧烤,吃得挺尽兴。 闻序头一次穿手工皮鞋踩在大排档的地上,价值六位数的西服被孜然香菜熏得入味,但这又怎么样,没有规定说你穿什么样的衣服就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同样,他生在那样的家庭,不是他被规训和束缚的理由。 凡事自己想通了就好,日子,乱过也没太大关系。 饭桌上祝姚喝着喝着就懊恼起来,提起:“怎么办,这下买不到优质折扣综合美容仪了。” “多大点事,干了这杯,姐给你办,”李亚闪举起啤酒瓶子,给祝姚倒满,祝姚憋红了脸一饮而尽。 第二天李亚闪就帮她搞来一台崭新的进口仪器。 高涧和闻序还算清醒,趁几个酒疯子在那儿胡吃海吹,高涧对他说:“特效化妆这行业还是看重实践和作品,我建议你先把素描和速写捡起来,然后去横城那边上专业学校,边学边积累作品,有钱了再去国外进修,这样比较务实。”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等我回去仔细研究研究,”闻序和他碰杯,“今天谢谢你,陪我们疯。” “也是一种人生经历么,”高涧红着脸,嘿嘿笑,“头一次啊,在抢婚事件里担任司机……我平时特守规矩,今天闯了个黄灯。” 闻序也跟着嘿嘿笑,又给自己灌了一杯。 杜宁扬长胳膊搂着徐照霖,问:“姐今天厉害吗?” 徐照霖一脸不忿,“厉害,厉害死了,但是不叫我,我不原谅你。” “我当时都快吓死了,”她把徐照霖的脸转过来,双手把着他的脸颊,一脸真诚地向他传递经验,“来,看着我,看着我!我是说,我的意思是,你也应该跟我一样,勇敢点。” 还是那句话,朋友的成功有时也令人恼火,徐照霖恨恨地说:“我怎么勇敢……我们两个实际情况都不一样,魏也又特么的不喜欢我,不暗恋我。” “他不答应和你一起吃饭,你就不去找他啦?”杜宁扬指点迷津,“画室中午十二点放学,你带着饭去找他,学会了吗?” “你这个方法,太土鳖,太low……” “你不信,你就试试,真的,姐还会骗你么……?” 烧烤店熏得发黑的墙上放了台五十寸小电视,常年播放足球比赛回放。吃得差不多了,杜宁扬歪歪倒倒地站起身,打算去结账,抬头扫了眼,发现最下面滚动的新闻小字。 “【本台讯】据国际天文联合会最新预告,狮子座流星雨将于今日夜间至明日凌晨达到极大值,预计每小时流星数量可达120-150颗,成为本年度最值得期待的‘星空盛宴’……” 天!传说中的流星雨! 怕自己是看花了眼,她招呼闻序过来一起看。闻序也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两人相互搀着,脖子往前探,恨不得钻进这个画质模糊的破电视。 老板拿着刚穿好的串儿路过,扫了眼,说:“噢哟,今晚有流星雨啊。” “是真有么?”杜宁扬醉醺醺,仍不忘反复确认,“真是流星雨啊?” “狮子座流星雨,今天夜间到明天凌晨都有,上面写的嘛,”老板轻飘飘地走远,“你们年轻人酒量不行咯,喝这么点儿字都看不清。想当年……” 真是流星雨,——这次是新闻滚动播报,不是同学们口口相传的虚假消息。 年纪大了,喝多了,就不往屋顶上乱窜了,闻序带着杜宁扬,顺手捞了两个红色塑料板凳,坐在路边的树下去。 后面的朋友们还在棚子里推杯换盏地闹腾,他们存心使坏,不告诉他们这一浪漫好消息,杜宁扬半倚在闻序的肩膀上,享受这一刻远离人群的安静。 这一刻,只有他们两个人。 “快先把愿望准备好,快想快想。” “不用想了,我的愿望都实现了。” “噢?都有哪些实现了?——你这个小可怜,怎么也不像美梦成真的样子啊。” “我才不可怜,除了一个没实现,其他的都实现了。” “哪一个?我可以帮到你么?” 他很贪心,但一直都只有一个愿望,但是这个愿望是双向,除了她,没有人能帮他实现。 “的确需要你帮我。” “那是什么?” “……希望,你爱我。” 什么嘛,原来是这么简单的愿望啊。 情不自禁,她嘴角扬起甜丝丝的笑。 “怎么不说话?” “你爱我吗?” “我爱你。” 相视的眼睛,弯弯亮晶晶,闪亮似流星。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撒花撒花,搓搓手马不停蹄赶工番外中。 第55章 番外1:if线-即刻回音 溪村写生后,双向暗恋被全画室的人发现的劲爆大事件! 番外2:解密线-阿杜执着是为何 杜宁扬转学前,被网友祝贺小小救赎的故事。 55、番外1-if线 ◎即刻回音◎ 十月中旬,卢雪仲画室,课间十分钟。 杜宁扬和徐照霖挽着手去小卖部买豆奶喝,祝姚躲在画架后看男男漫画。 李亚闪猫到祝姚身边,“噔”地一声坐到空板凳上,告诉她自己发现的一大秘密。 第65章 “我说,阿杜是不是有情况了?”压低了声音,鬼模鬼样,“她有没有跟你说,她喜欢上谁了。” 祝姚“哦”了一下,丝毫没有为友保密的品格,“我知道啊,我哥。” 李亚闪眉头一皱,“你哥?这都哪跟哪?——我是说我们班的。” “不会,”祝姚的语气很肯定,“至少我没看出来。” 李亚闪悻悻地瞟了眼闻序所在的方向,半站起身来打算走,“这样啊,那算我看走眼咯。” 祝姚的注意力终于从漫画书里脱离出来,一把薅住李亚闪的袖子,“你想说谁啊,神神叨叨的,真是。” 李亚闪指了指闻序的座位,“他。” 祝姚露出一个“你有神经吧”的表情,轻嗤一声,“怎么可能。” 这八十竿子都打不着的俩人,是怎么被李亚闪凑到一块儿去的。 “你特么的是不知道,”李亚闪拽着祝姚,又指了指自己的画板,“你看我座位了么?” “看到了,咋。” “反正这段时间,我发现杜宁扬总往闻序方向那瞟,”李亚闪一本正经,“有时候,她还挨着他坐!” 这一说,好像是有这回事,但从逻辑上来讲,高冷公子和麻辣小妞的组合不成立,更何况,他们好像没讲过话啊。 祝姚脑海里一阵回想,给出结论,“那次是她迟到了,只有闻序旁边的位子是空的呀。” 李亚闪发现祝姚这人很固执,不相信的事儿也断然不听解释,于是撂下一句,“我再去找些证据,非得打你的脸~” “证据”从天而降。 李亚闪正想走,就看到杜宁扬和徐照霖就端着几瓶豆奶往课室里走,路过闻序的画架前,往他的座位下放了一瓶。 “你快看,你看啊!” 小卖部的热豆奶是秋季的限定产品,很受欢迎,一般大降温时节需要抢,抢回来了先捂手,捂到温热再依依不舍地喝掉。 “一共四瓶!她给了闻序一瓶!”李亚闪很激动,“特么的剩下一瓶给你还是给我?” “万一是闻序让她给带的呢?” 李亚闪一脸内行模样,“可能吗?据说这人家里的厨子月薪都八万块,他缺香精豆奶喝?” 祝姚好像有点被说服了。 一无所知的杜宁扬走过来,站在一旁等李亚闪“让位”,顺手拧开,递给祝姚一瓶,“三块钱。” “你是不是暗恋闻序?”祝姚就这么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 “啥?”杜宁扬拧拧眉,重复了下这个名字,“闻序?” “是的,闻序,”李亚闪乘胜追击,“我们都看出来了。” 但杜宁扬脸上那清澈的疑惑又不像是装的,“你们在说什么?” 祝姚又问,“你不暗恋他,那为什么给他一瓶豆奶,还不收钱?” 其中原因,杜宁扬不能说,只嗯嗯啊啊地扯,“额,碰到他了,他让帮忙带的。” 只是没想到现场还有第三个人。在李亚闪和祝姚的灼灼目光下,证人徐照霖看热闹不嫌事大,“可是,咱们刚没碰到他啊。” 杜宁扬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万幸,打铃了。 不过,狐朋狗友们用各异的笑脸逼问她。 百口莫辩!杜宁扬戴上耳机,循环播放《晴天》。 - 至于为什么比平时要更为“关照”闻序一些,要从某天杜敏达下班后说起。 高二的学习紧张程度肉眼可见地增长,往日他还完车再回到家时,杜宁扬大都关着房门写作业,他也不好打扰,轻手轻脚地就洗漱、睡觉。 那天他破天荒地敲了杜宁扬的门,递给她一个高档且精美的礼品袋,上面浮印着英文logo和格纹丝带。 “这什么?”她这人对美和贵的东西有着天生的敏感度,站起身,伸长了手去够。 “围巾,闻先少爷送你的。” “闻先?”这又是哪里跑出来的少爷,她多嘴问一句,“他为什么要送我?” 她迫不及待地拆开,是一条柔软轻薄却又保暖的蓝灰色格纹围巾,窄窄一条,正适合即将到来的冬日。 杜敏达有些为难,但还是告诉了她这个小秘密。 “闻伯伯和韩太太办好离婚手续了,但闻小少爷还没成年,前两天在法庭上他的监护人选了他哥哥,也就是闻先少爷。” “他还有哥哥?怎么没听你提过。” “我不是才来没多久么,他很早就出国了,一直在负责海外业务,据说他这次回来,就是要陪闻序念完高中。” 杜宁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那他送我这个,是需要我做些什么么?” 杜敏达没想到自己的闺女还挺懂得人情世故,知道天下没有白拿的好东西。 欣慰地说:“闻先少爷说闻小少爷平时话少,内向,情绪闷在心里,怕父母离婚的事还是会多少影响到他,听说你们一个画室,就想让你帮忙留心留心,……万一他心情低落啦,及时去安慰安慰他。” 敢情是让我去当个贴心小保姆啊。 杜宁扬对这条小围巾爱不释手,只能昂昂头,傲娇地说了句,“那看我心情吧。” 杜敏达离开杜宁扬房间后,她再继续研究这条围巾的标签,用自己使用得还不太熟练的音标把它拼出来。 “b-u-r-b-e-r-r-y,burberry,”她喃喃自语,后知后觉,“——草,巴宝莉!” 是她想的那个巴宝莉么? 再把标签一翻,售价赫然写着500英镑。 手里捧着的围巾,顿时变得更加可爱,更加温暖,这用丝线绣着的logo,怎么看,怎么高档。 心智不成熟的少女,真的很容易被收买。 她简直要爱上这位素未谋面的闻先少爷了! 于是,杜宁扬决定从明天开始,做两件事——一是认真观摩闻序的心理状态,把他捧在手心里呵护,绝不让他受到一丝伤害;二是一心一意,期盼冬天的到来。 当然,这是一项秘密任务,其动机需要高度保密,只是没想到,会被自己那群朋友曲解成这样。 事态开始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 如若杜宁扬移情别恋,那祝姚徐照霖等人绝对举双手双脚赞成,毕竟让她不在祝贺这棵有主的铁树上吊死,是他们一直以来的夙愿。 接下来的整节课,他们都凑在一起,拼接蛛丝马迹。 “你还记得那次么,就是我们在江边吹风那次。” “记得啊,怎么了,哦!我知道了!” “对吧!她没让闻序‘滚’呢。” “好像还害羞了!” “对对对对!” “在溪村的时候也是,那个时候你不在。” “发生啥了?” “闻序帮杜叔叔来女生宿舍给她送东西。” “然后呢?” “我都饿得眼冒金星了,杜宁扬非得请他去小卖部吃冰棍儿。” “我去,还有这事儿。” “千真万确!” 行,两人基本得出“杜宁扬暗恋闻序”这事儿的结论了。不过本着负责任的原则,为了公正客观,还得进行进一步“验算”。 “这事儿还是李亚闪先发现的,你猜她怎么发现的?” “怎么发现的?” “她发现最近一段时间,杜宁扬总往闻序座位的方向看,有时候还跟他坐一块儿。” 是么?两人抬起头,正巧看到杜宁扬朝着闻序的方向,微微侧身。 杜宁扬视线里的闻序,手里握着那瓶温热的豆奶,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拧,优雅地拧开瓶盖,随后举起豆奶,微微仰头,喉结性感地一滚。 不愧是少爷,把三块钱的香精豆奶喝出了庄园葡萄酒的高贵质感。 “验算”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完成了。 徐照霖有些看呆了,不由得感叹,“这妞眼光变好了,从路边摊变成了米其林。” 祝姚难得维护起祝贺,“人家也不算路边摊吧……可以算,额,茶餐厅?” “随便,差不多,都一样,”徐照霖不关心祝贺。 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祝姚纳闷地问:“可是他为什么会喝这瓶廉价豆奶?” “应该只是渴了?”徐照霖如是分析,“又或者不知道这是一个暗恋他的女生给他买的。” “很好,这是一个信号。” “什么信号?” 接下来就越扯越离谱了,祝姚模仿毛利小五郎的经典摸下巴动作,故作深沉地说:“这就说明,少爷并不是无懈可击,不能击破的——他竟然敢喝来历不明的豆奶,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徐照霖快被绕晕。 “说明他,单纯,善良,好骗,”祝姚仿佛胜券在握,“以你我的智慧,李亚闪的情报,杜宁扬的美色,拿下闻序,势在必得。” 怎么还燃起来了,徐照霖举起手,和祝姚一个击掌,“那本次行动代号为‘阿杜暗恋成真计划’。” 第66章 “啪!——” 卢雪仲终于忍无可忍地把书扔在了讲台上,怒斥道:“祝姚,徐照霖,出去走廊,罚站!” 杜宁扬在音乐的世界里沉浸太久,完全没跟上两位损友的节奏。刚刚侧着坐,是因为mp3在紧身牛仔裤里硌着腿疼。 聊啥呢,聊到走廊里面去了。 算了,管不着他们那么多,话那么多。 冬天到底什么时候到来? 好期待好期待。 -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又有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祝姚拉了个新的小群,群友为李亚闪和徐照霖,至于目的么,群名上写得很清楚了——阿杜暗恋成真计划。 第一步是对闻序进行背景调查。 然而一无所获。 课间,他们鬼鬼祟祟地碰头,祝姚睨着李亚闪,“你到底是不是他同班同学?怎么什么也不知道,星座?喜欢的歌手?爱看的电影,全都不知道!打听也打听不到!” 李亚闪撇撇嘴,“谁让阿杜爱上个没朋友的阿飘,每天独来独往。” 徐照霖颔首,“一个人要是没朋友应该也多少有点问题吧。” “但他很绅士,也有礼貌,”祝姚反驳:“可能只是……不善言辞?内向?” “应该是他家里管得很严,”李亚闪压低声音,仿佛在说什么不得了的事儿,“听说——他交朋友他妈妈会过问,不符合他妈要求的,她会立刻要求他绝交。” 李亚闪顿了顿,“久而久之,他就不交朋友了。” “啊?”这简直无法想象,祝姚和徐照霖双双惊呼出声,“太惨了吧。” “那我们这行动不是给他添堵?” “额,要不算了吧!” “放弃也是一种美德。” “嗯嗯,嗯嗯。” “适时地放弃何尝不是一种成功?” “没错!!” “你们怎么这样啊?”李亚闪倒是没和这么快放弃的组员一起“合作”过,忽然灵光一闪。 “魏小泉最近不是在做溪村纪念册么?” 临门一脚放弃之时,三人决定去一趟助教办公室。 魏小泉在趴在地上灰头土脸地改作业,桌前的空地上堆着厚厚好几沓速写和素描,听清来意后,爬起来打开电脑,点开命名为“纪念册素材”的文档。 “你们自己看,”魏小泉把鼠标让出来,“排版排了一些,别瞎点弄乱了啊。” 接着又趴回地上打分。 徐照霖搬来两把椅子,三人挤在两把椅子上看。 祝姚夺得鼠标的使用权,率先点进了照片栏,翻着翻着就忘记了初衷,嘲笑李亚闪,“把你拍得有些变形哟。” 李亚闪笑嘻嘻地反击,“你也不赖,丑得要死。” “我把你的照片存下来,洗出来,珍藏一辈子~” “信不信老娘掐死你……!” “——我去,你们看这个,”徐照霖指着角落里的几张夜间糊糊,“点开看。” 横屏照片上的少男和少女分别站在两端,中间是模糊走动的人群,而隔着人群,他们静静地对视。 少年反手撑着木头栏杆,微微昂起的脸庞冷淡,目光却炽热;少女微顿迟疑,却也勇敢的回望。 烧烤架子上飞出火星点缀四周,隐约有美妙歌声,这是专属于十七岁的夏夜好风景。 “我去,有戏啊,”祝姚凑近了看,“这是不是传说中的暧昧?” “有点那感觉。” “万一是巧合呢?不小心对望了?” 不确定,又往前翻了几页,还是相同的场景,闻序的动作和眼神几乎没变过,一直在看着杜宁扬的方向,而杜宁扬的人却是糊的。 她慢慢地回头,疑惑,而后与他对望。 几张照片连起来,是一个画面。 “我操,”徐照霖反应过来,“怎么是闻序一直在看杜宁扬,这到底是谁在暗恋谁?” 三人面面相觑,近乎忘记呼吸——不会吧,难道第一次搞暗恋作战计划,就弄反箭头方向了吗? “快要上课了,你们看完没,”魏小泉的声音从地面方向传来,“要认真上课哟。” “快了快了,一分钟。” 这才想起正事呢——祝姚点进排版好的页面,去找闻序的基本信息。 其实挺好看明白,因为他啥基本资料都没填。但他有一句想说的话,所以这句话,又在空白的页面上格外瞩目。 encorewaitsforecho,静候佳音。 echo谁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杜宁扬是也。 三人这下是彻底弄明白了,弄错了暗恋和被暗恋的对象,兴致勃勃地做了个根本不需要他们操心的笨蛋计划。 往课室走的路上,嘴角抑制不住地拼命上扬,看向窗外,竟然开始飘雪了。 “下雪了!” 有人嚷嚷,有人冲出去走廊里看。 课室里很暖和,很吵闹,杜宁扬坐在画架前,从包里拿出准备了好久的围巾,迫不及待地围上,亮晶晶的眼睛看向窗外,好朋友们冲她鬼模鬼样地傻笑。 冬天就这样来了。 冬天真快乐。 第56章 56、番外2-解密线 ◎阿杜执着为哪样◎ 五月初,中考前夕,宣城。 初夏未至,气温已飙升至惊人的三十度,空调远远没到打开的时刻,风扇吹拂无用的热风,惹人烦躁。 更何况还在上数学课。 更何况数学老师占了美术课。 更何况他还在讲最后一大题的第二问。 “没有?” “没有什么?——来跟着我一起念。”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没有——无缘无故的第一问,”几个给面子的男生在下面稀稀拉拉地应和。 惹了一片笑。 中考在即,杜宁扬学数学的热情高涨,跟着老师奋笔疾书地演算,把笔划出了火星子。 她写得急了,胳膊不受控地往右边支了支,肘关节不小心撞到了同桌。 “哎唷。” 杜棉轻呼出声,把杜宁扬的胳膊往回推了推。她是个漂亮的女孩儿,头小脸小,小鼻子小嘴巴,四肢纤细,处处透露着精致,像只骄傲的小天鹅。 杜宁扬收回手,抬头冲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干嘛这样对我笑得这么‘谄媚’,我又没生气,”下课后,杜棉这样对杜宁扬说道。 “那就好,”她舒了一口气,脸上泛起轻松的笑容。 杜宁扬自认为和杜棉关系不错,但自从当同桌以来难免磕磕碰碰,她又那么瘦那么美,像朵娇滴滴的小花,让人油然升起一阵保护欲。 后座是两个男生,捡了个耳朵听,开起玩笑,“她那一肘子能把你细胳膊打断好不好,来来来,我们来算一下压强,压力——65千克,受力面积25平方厘米。” “我靠,剧痛啊。” “杜棉,想不到你竟是忍者。” 或许没有恶意吧,毕竟是他们对话的对象是杜棉,但这对话内容让杜宁扬难以应对,她脸上的笑凝住了。 杜棉看出杜宁扬的尴尬,帮她打圆场道:“你们干嘛这么说呀?她哪有130斤?……最多,最多125斤好不好。” 声音不小,有几个看热闹的寻着声望过来,捂着嘴轻轻在笑。 美少女突如其来的正色质问让后座的男生有些挂不住,语气弱弱地答道:“上次体检称体重我看到了,千真万确。” “就算是真的,女生的体重你们也有保密的义务,”杜棉伸出手,和后座的男生拉勾,“来,我们拉勾,你保证不说出去。” “什么嘛,幼稚,你对她可真好。” 他们笑嘻嘻地拉了个勾,冰释前嫌,此事便翻了篇。 “杜宁扬,我帮你报仇了,以后他再嘴贱,我来帮你治他。” 她总是帮她“出头”,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美丽的杜棉,罩着那个平凡的杜宁扬。 杜宁扬侧着半身,脸已经红透了,夏季校服的材质不透气,汗全部闷在衣服里,感觉连呼吸也有些吃力。她琢磨着中考以后真得减减肥了。 她冲杜棉费劲地点了点头。 接着她的脸昂了起来,目光落在窗外。 十班的徐开彦正路过。 - 由于都姓杜,又在一个班,不管是学习分组,还是分座位,亦或是考试分考场,她们的名字总是摆在一起。 和美少女做朋友有很多的好处。 比如,有很多人会想要过来和杜棉当朋友,走在路上总有人热情洋溢地冲她们打招呼; 再比如,年级里面有名的男生会刻意找到杜宁扬,请她帮忙转交情书的时候,顺手送她几颗糖。 再再比如,近来杜棉和徐开彦走得很近,答应过杜宁扬“等你想好哪天要跟他告白,我立刻帮你把他约出来。” 杜宁扬暗恋徐开彦已久,但他是帅而自知的万人迷,她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透明。和绝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女生一样,发育中无可避免地长胖,学习成绩偏后,不知缘由地自卑,总爱低着头。 第67章 这段“等我变好再说”的暗恋,只有杜棉知情。 “如果他不答应,我就帮你揍他,打到他答应为止,”杜棉拍着胸脯,这样向她保证道。 体育课,她们一起走去操场,路过消防栓的镜子,停下脚步理顺刘海。 “哎哎,现在光线不错,我们拍张照片吧,试试我这新手机的像素,”杜棉站定在镜子前不动,拿出偷带进学校的手机,语气不容拒绝。 “噢,”杜宁扬的眼神很飘忽,不敢直视这面镜子,但从一晃而过的模糊色块中推断,她大概是杜棉的2倍宽? 她往后迈了半步,试图躲在杜棉的后面,遮住半个身子,又把刘海两侧的须须往前拨拉,想把脸显得小一些。 杜棉把她往前推了推,抱怨道:“你看我这儿,中午吃饭把油点子溅在校服上了,好大一块儿……你站前面帮我挡挡吧。” 杜宁扬不是软弱的性子,却总害怕得罪杜棉,她因她的出众而感到自卑,却又以走在她旁边而感到骄傲。 再加上很快就要毕业,她将转学去淮城读高中,没必要关系闹僵。 她硬着头皮,说:“好。” “咔”地一声,照片拍好了,杜宁扬正欲走,杜棉却又叫住了她,把照片展示给她看,“你看,拍得好好,现在的光真的真的很不错,我们再多拍几张。” 是吗?或许只有杜棉一人在照片里很好,很瘦,很白,柔柔弱弱。至于杜宁扬,她很像一座横在杜棉面前的山,敦厚,壮实。 她快速移走视线,含混地“嗯”了一声。 杜棉说:“你的五官其实长得挺好呀,挺上相,瘦了我会不习惯。你能不减肥么?现在多可爱。” “我……”有时候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这些“看似好意”的话语。 外表胖是一方面,体检时医生对她说“超重会影响你各项健康指标”时,杜棉就在旁边,听得比她自己还要真切。 她究竟把自己当成什么?是一位真挚而可爱的朋友,还是一个好说话的对照组,随时随地,死心塌地地衬托自己的漂亮? “但我还是想减……” “喂,徐儿子!” 杜棉打断杜宁扬的话语,笑容灿烂地冲篮球场的方向挥挥手,徐开彦单手抱着球,朝她们所在的方向笑着比了个中指,“杜儿子反了天了,叫爸爸。” 杜棉扔下杜宁扬,冲徐开彦的方向跑了两步,又回头指了指杜宁扬,巧笑倩兮,“拜托,这里有两个人姓杜,你让谁喊你爸爸?麻烦说清楚点。” 徐开彦身高将近一米八,属于壮实的体型,有薄薄的肌肉,衬得面前的杜棉小小一只。他伸出手,十分亲昵揉了揉她的发顶,反问道:“你说呢?我还能有几个儿子?” 两人挨得很近,边笑边聊,还时不时上手挠对方。 杜宁扬感谢体育老师吹响集合哨子,让她有正当理由归队。等杜棉跑回她身边的时候,一阵强烈的反抗意识觉醒,她忽然不想和她做朋友了。 “刚刚你猜我和他聊什么了?”杜棉凑近杜宁扬,同她耳语,“我帮你打听她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啊?……哦。” “怎么,你不感兴趣啊?那我不告诉你了。” “是什么呀?” “他说,他喜欢性格好、爱笑的女生,我觉得你很符合啊,完全是他的理想型吧。” “这样啊。” “喂,你怎么好像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我白费那么大力气去打听了……哼。” 体育课后,杜棉挽着杜宁扬的胳膊走回教室,在走廊里遇到了十班的班花。班花往杜棉手里塞了个漂亮礼盒包着的礼物。 “棉棉,你的生日会那天我有补习,去不了了,喏,把礼物先送给你。” 班花双手握住杜棉的胳膊,边摇边撒娇,“我求了我爸妈的,他们就是不让,你可不要生我的气呀。” 杜棉大度地笑笑,“不会,最爱你了好么?到时候留一块蛋糕给你吃。” “也是也是,毕竟我不是主角呀,”班花神秘兮兮地说:“那谁这几天给你挑礼物都挑疯了,缠着我们班女生帮忙选,他对你可真是,啧啧。” “少来,”杜棉冲班花使眼色,害羞地推搡,“就会开我玩笑,你好烦人。” “女人呐,口~是~心~非~”班花挥挥衣袖,轻飘飘地弯进十班的教室门里。 杜棉的生日在这周五,也就是后天,杜宁扬早早去精品店给她挑了个礼物,正版hellokitty的水晶球,做工很精美,就是贵,付钱付得她肉疼。 可是为什么,杜棉跟她说的却是:“马上要考试了,今年就不办生日会了。” 回到教室后,杜宁扬耷拉着脑袋生闷气,她很想开口问问杜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她没有作声,想等待杜棉主动解释。 但杜棉却视若无睹,从座位上拿起空白的数学作业,就凑到数学课代表的课桌前,娇滴滴求讲解,直到打了上课铃,才依依不舍地回座位来。 头一次的自习课,她们没有说话。 放学后,杜宁扬拿着水晶球去精品店,央求老板娘退货。 “货物售出,概不退货,”老板娘眼皮子也没抬,“看看,这儿写着呢。” “那我能换等值或者低值的东西么?”她心里怄着一口气,烦躁得想冲空气打拳,但自知理亏,只能弱弱地:“求求你了。” 最后她换了十个笔记本,两盒红笔,两盒黑笔回去。 - 直到周五,杜棉也没有向杜宁扬发出邀请,两人心照不宣,一个装没有这件事,一个装不知道这件事。 不去就不去好了,周五是杜宁扬每周一次的上网时间,不去正好,正合她意。 她哼着小曲摁开电脑,登上q.q,打开空间,悠哉悠哉地往下滑,一条一条地评论没看过的动态,随后——晴天霹雳。 满屏幕都是她和杜棉的合照,更崩溃的是,宽而大的她的背后,是宛如小精灵一样的杜棉。 杜棉的配文为:我和大美女阳光明媚的下午~好好珍惜最后的初三生涯噢 而此时此刻距离这些照片的发布,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而这三天里,浏览量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三位数! 青春期男女的恶意,有的很直白,有的暗藏玄机;无视也好,关注也罢,都像钝刀子剜心。 -yoyo:你这个大美女才真是谦虚 -木棉棉:么么么么/可爱/亲亲 -阿阿阿晴:小鸟依人~ -木棉棉:啊哈哈哈你是懂形容的 -震轩:妹子该减肥了哈哈 -木棉棉:我才92斤好吗 -震轩:又没说你,说你旁边的/酷 -林凯:肥婆又肥了,喝喝开个玩笑啦,挺可爱的。 -木棉棉:那我不可爱?/拳头拳头 -林凯:你最可爱啦! 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明明只是为了配合朋友的要求,拍了几张照片,却被审视,被评判,被比较。 画面有镜头失真的成分,我又穿着校服,太宽大了啦,其实也没有看起来那么胖,真的,考完第二天就减肥,没事的没事的。 没事的。 她在心里做着自我建设,不停地给自己加油打气,拼命地急切地呼吸,把眼泪往回憋,告诉自己要是把眼泪滴下来就中了杜棉的计。 刷新空间,却看到杜棉发了一条新动态:“新的一岁,这趟大冒险有你陪我~@木棉棉的猫。” 杜宁扬点开徐开彦的好友资料,发现他的网名从“蓝色猫”改成了“木棉棉的猫”。 眼泪还是不争气地砸在键盘上。 哭累了,把“木棉棉”和“木棉棉的猫”通通扔进黑名单,而那个网友的头像蹦跶了起来。 在网络世界里没有那么多顾及,有时她冲他说一些放肆的话,他也从来不生气,像一团软和的橡皮泥,能接住她青春期易爆易怒的情绪。 祝加贝:【小屁孩不学习又上网。】 echo:【滚蛋你。】 祝加贝:【怎么了?心情不好?】 echo:【关你屁事。】 祝加贝:【-。-谁惹你了?】 祝加贝:【喂喂喂】 祝加贝:【好吧,你不说话,那哥去玩游戏了0.0】 祝加贝:【再等你十秒钟。】 祝加贝:【10、9、8……】 echo:【滚呐。】 echo:【讨厌你。】 一阵震动,页面扩大,变成了一个带视频的聊天框。 系统显示:“祝加贝向你发出了视频邀请。” - 和祝加贝成为好友已经有一个多月。 自从和父母聊过想学美术这件事后,他们就一直在打听淮城的画室,最后敲定了“卢雪仲画室”。 杜宁扬心里痒痒,在“淮城美术交流”的帖吧发了个帖子,问“卢雪仲画室”怎么样。 祝加贝在帖子下面留了言,说自己在这个画室呆了三年,感觉很不错,老师虽然严厉,但是可以学到真东西。 第68章 杜宁扬礼貌地回了句谢谢,过了一周再登帖吧,发现祝加贝给她发了私信。他留了个q.q号,说自己妹妹秋天也要去卢雪仲画室,如果不介意的话到时候可以搭个伴儿。 他们就这样成为了好朋友。 他们偶尔会聊聊各自的生活。 她知道他联考完了,正在准备高考的文化课,她也问过他为什么到这个节骨眼还在玩游戏,他说:【哥差不多都搞定了,倒是你,要好好抓紧。】 他也曾不止一次地劝她,不管是中考的前一个月还是前一天,都应该及时终止消耗着自己的假友情,她说:【我也很后悔,但我干什么都和她一起,我发现我只有这一个朋友。】 他说:【我也是你的好朋友啊!】 这句话让她的心里有些动容,她想来想去,最后敲了这几个字发过去。 echo:【我说的这一个朋友就是你。】 杜宁扬思索片刻,把摄像头太高对准房间的吊灯,点了接通。 接通的片刻,对话框变成了上下两个模糊的视频,上面的视频大一号,是祝加贝的界面;下一秒的视频小一号,是杜宁扬的界面。 接通的那一刹,她看到了一张瘦削而青涩的脸庞,戴着黑框眼镜,不算一脸惊艳的帅气,但却很耐看,舒服。 祝加贝微微侧着脸,戴着耳机,手指在键盘上敲动,背后是网吧的电竞椅和墙壁,旁边似乎还坐着一个男生,鼠标移动得飞快,正在玩游戏。 “哦吼,接通了,”祝加贝转过脸,正脸面向屏幕,冲杜宁扬“嗨”了一声。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忽然有些紧张,喉咙轻轻颤着一滚,“嗨。” “你摄像头是不是有问题?我看不太清,只能看到一个白色光圈,”祝加贝退出游戏,专心地看着摄像头。 “是坏了,”被杜棉打击过后,她对自己的外貌很不自信,刻意地顺着他的话往下,撒了个谎。 他问:“你为什么不高兴,谁惹你了?是不是你那个坏朋友?额,杜棉?” 她说:“是啊,但说了也没用,你又不能干嘛。” “也是,”祝加贝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让我想想怎么办,嗯,或者等你放假,我来找你,请你吃饭?” 她掰着手指数日子,“那还有很久好不好。” “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也很快了,”祝加贝有种哥哥风范,“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要让她影响到你,你不再在意她,不再把她当成朋友,这样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伤害不到你。网上不是有句话么,‘若无其事是最好的报复’。” “真够非主流,”她嘴上不在意,心里却很认同这句话。 视频里祝加贝旁边男生在拍他肩膀,动作急促又快速,似乎是想要他上号,他摘下耳机,对对方说了几句话,杜宁扬听不到,从口型分辨,他好像在说:“我有正事,等下。” 不知怎么地,她对他产生一种信任和依赖感。 祝加贝戴上耳机,说:“刚刚我朋友骚扰我,你别在意。” “没事,”她忽然情绪上头,跟他讲了今天的遭遇。 祝加贝很认真地帮她分析:“呐,首先杜棉不是你的朋友,她只是想让你衬托她,那个男生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男生,所以你因为他们两个哭鼻子很不划算。” “我也这么想。” “这才对嘛!想通了就好!” “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我会直接跟她说,你这样很过分,我不想和你做朋友了!” “那我去试试。” “至于减肥,在我看来你这个身高,130斤最多算微胖。虽然没见过你的照片,但听声音就觉得你很可爱,但如果你想减肥,那么努力就好了,也不要太瘦,减到120斤就差不多,你都不知道,我们班那些瘦过头的女同学,都没力气学习。” “我还是想瘦到105斤。” “只要是你自己想,那就一定可以!” 她就这么看着他那张少年气十足的脸,蒙上模糊滤镜的脸,说出那些异常真诚的话语。 偷偷地,情不自禁,鼠标挪动到截图工具,等待完美的一帧,截一张图,小心翼翼地保存,上传到仅自己可见的空间相册里。 临下线前,他又信誓旦旦,“等你到淮城,我介绍一堆帅哥哥给你认识。” 她发现,她不想认识这些所谓的“帅哥哥”了。 - 话虽如此,在和杜棉决裂后,杜宁扬还是不争气地哭了鼻子。 八月,祝贺来宣城找杜宁扬,兑现要请她的那顿饭。她的减肥大业初具成效,能把自己塞进中码的新衣服。 他们约在宣城汽车站附近的麦当劳。 等待他的间隙,她忐忑不安,屏息凝神,四处张望。 一辆公交车停在站牌前,身形修长的少年走下车,穿着浅米色的短袖和卡其色短裤,微风吹过,树叶落在他的额前碎发上。 他微微仰起头,把树叶吹落,视线下移,定格在她的方位,冲她笑了笑。 “嗨,杜宁扬,”他走过来,十分自来熟,“我害你丢了个朋友,所以今天来赔你一个朋友。” 她这才发现,他后头还跟着个哈欠连天的小妞,戴着头戴式耳机,背着小兔子书包。 祝贺用胳膊轻轻撞了撞小妞,“喂喂喂,醒醒,打个招呼呀你。” 小妞摘下耳机,挂在脖子上,懒洋洋地伸出手,“嗨,你好,我是他的亲姐姐,祝姚。” “别听她胡说,”祝贺揉了揉祝姚的脑袋,“这是我妹妹。” 杜宁扬脑子一抽,左手握住祝姚的手,右手握住祝贺的手,三人围成一个圆满的圆圈。 她笑容灿烂,“以后,请多指教。”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许愿大王》到这里就结束啦!鞠躬躬! 去年年初我的秋秋号被盗,空间被锁,时隔一年申诉成功找回,细细看一遍,发现在我最自卑、最黑暗的青春期,网上认识的哥哥姐姐们,不吝给过我很多鼓励。 长大后多少会为了生计奔波,但平凡的日子有平凡的乐趣,总是可以苦中作乐,于是我想象着大家长大后的样子,敲下这篇文的前三章,奇迹般地过了签,虽然一直单机,但写作过程中重温了很多感动。 献给我曾经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们,希望你们一切都好。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麻阿纱2025.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