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弦赋》 第1章 [古装迷情] 《离弦赋》作者:星迩【完结+番外】 文案: 流筝是名噪京城的乐师,然而无人知晓,她那双拨弄琵琶弦的长指,也用来提刀杀人。 为报恩,她独身一人行走于生死薄,只待期限一满,便可恢复自由身。 报恩之路顺遂,直到她无意招惹上一位神秘公子—— 初见,他以刀相抵,“姑娘,救我。” 后来,他以身挡下射向她的箭,眼尾红晕泛滥,挑起望她:“姑娘要抛下我吗?” 流筝冷漠瞥他一眼:真是麻烦。 流筝以为两不相欠,然而每次出任务时,那位公子总能与她巧遇,并温和对她笑道:“好久不见。” 流筝不愿废话,果断拔刀,那人却不躲不避,仿佛笃定她不会动手。 如他所愿,她确实下不了手。 只是后来有一天,那把匕首还是捅进了他胸膛,流看着他的伤口,一字一句道着两不相欠。 男人却握住她的手,反手将匕首更深地捅入,笑容温和:“如此,你还分得清吗?” 流筝:……失算了,和疯子是讲不通的。 流筝总以为他怀着目的靠近,便死守着自己的心。直到有一天,她被所有人背叛。 她为之忠诚的恩人背叛她,用十年时间打造了一柄锋利的刀,刺入她胸口。 高深莫测的国师算计她,精心策划一场死局,等着她往里跳。 而她寻找已久的亲人终于出现,却从一开始便抛弃了她。 人人都想要她命时,只有一个人挡在她身前。 那夜月色寒凉,流筝跪于凛凛风中,见他踏过最后一阶玉阶,疾步赶来,绣着金丝蟠纹的玄色朝服映入眼帘,光影流转间,流筝看清他冷峻而陌生的神色。 她想,原来在旁人面前,他是这番模样。 对手太强,流筝干不过,以为自己要死了。 直到尘埃落尽,再睁开眼时,有人给了她想要的平静生活。 忽然有一天,故人风尘仆仆敲开她门,步步逼近。 “流筝姑娘,我不接受始乱终弃。” *男女主感情线上不会虐女主,毕竟男主已经舔到不能再舔了,偏治愈轻松向~ *前期男主戏份少,感情戏慢热,总体感情戏前疏后密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江湖 天作之合 励志 朝堂 成长 主角:姜流筝 一句话简介:疯批忠犬黏老婆的一生 立意:自立自强 第1章 刺杀 窗外电闪雷鸣,风呼号着扑打在窗牖上,乍然一簇光亮炸开间,映出一张清冷明丽的面容,她抬手将被风吹开的窗牖阖上。 屋内便安静下来,暗香浮动间,里屋有脚步声跌跌撞撞而来,“流筝姑娘……” 男人一身酒气,面容因酒意有几分泛红,衣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借着窗外时而炸开的雷光,看清身着青色薄纱的女子正站在窗前,她一身,面上虽覆着轻纱,但身姿绰约,袅袅娜娜,依稀能窥得面纱私下,是一张何其清丽的面容。 男人眯着眼笑了声,朝她走来,“流筝姑娘,这烛火怎么忽然熄了?” 流筝看着他走近,轻声开口,“烛火熄了,您不高兴吗?” 她嗓音清泠泠,仿佛清晨薄雾中一潭幽水,却在这夜晚和幽香下,多了丝勾人的意味,男人眯了眯眼,抬手便要抚上她的脸颊。 却在这时,窗子再次被风雨吹来,密密的雨水打在身上,风将她的面纱吹起一角,暗香泛起的刹那,男人看清了她掩在面纱下的面容,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艳,随后便被欲望占据。 流筝弯唇笑了笑,她眉眼弯起,上挑的眼尾仿佛带着勾子,看向他,“公子看到了我的脸,这怎么办?” 男人忍下心中的难耐,色眯眯看着她,“流筝姑娘想怎么办?” “流筝姑娘一手琵琶弹得极好,就是不知其他的……是否也如此了?” 流筝轻笑一声,“公子自己过来看看不就知晓了?” 男人便如同看到猎物的猛兽,骤然扑上来,然而他的手还未来得及碰到眼前的女子,便僵在了半空中。 他的仿佛入定一般僵直在原地,只是一双眼睛仿佛喷火一般瞪着眼前的女子。 流筝目光平静,纤长的手指慢慢转着另一只手指间的银戒,银光微闪,眼前的男人骤然倒下。 流筝收回了手,看着倒下后仍旧死不瞑目般瞪着眼睛的男人,指尖微微颤抖。 雷电猝然响起,映出她微僵的面庞,黑暗中,有人无声无息走到她身边,看了眼地上的男人,一双手抚上她的肩头。 那人贴在她耳侧,缓声低语,“流筝,你做得很好。” “只有死人的嘴,才最严实。” 流筝紧抿着唇,额头覆上一层汗水,她双唇微微颤抖着,唇色泛白,“我……” 那人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她唇上,“我等了那么多年,才等来满意的一把刀。” “你要当好这把锋利的刀,知道吗?” “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好好想想你身上的责任,为我继续做下去。” 那人贴近她,低低笑了一声,“我很期待,你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银光照进屋里,在两人耳边猝然一声巨响,流筝偏头,撞入一双冰冷的眼睛,清晰倒映着她的面容。 她紧紧攥起的那只手,缓缓松开,血色顺着指尖淌下,静静落到地板上。 …… 雕梁画栋的屋宅内,琴音靡靡。 屋内立着一青色屏风,其上花纹栩栩如生,隔间外,舞女身姿妖娆,稀疏的布料勉强遮住曲线毕露的身体,足尖轻点地面,双臂柔软,蛮腰毕露。 一身宽袍的男子醉醺醺地倒在榻上,身旁的姬女婉转着歌喉,纤纤玉指提起酒杯,往他口中一杯杯地灌下,掐着声线道:“小侯爷,您再多喝一口嘛。” 面色粗犷的男人在醉生梦死间掀开眼皮,望向屏风后正抱着琵琶的女子,她身形模糊不清,倒映在屏风上,绰约朦胧。 身子纤细笔挺,长指来回盘旋在弦间,醉人心脾的琵琶音缓缓流出。 男子忽然眯了眯眸,一把掀开娇柔倚靠在怀里的美人。 美人重重摔倒在地,短促地尖叫一声,怒嗔着看向男人:“小侯爷,您这是干什么啊?都把我摔疼了。” 郭小侯爷冷冷觑了她一眼,身子往后一靠,醉意也散了三分:“我不是说过,要你们这里最漂亮的姑娘来伺候我?” 倒在地上的姑娘脸色一变,一旁的舞姬也慌忙停住跪下,只有屏风里清灵的琵琶音未断。 女子颤抖着声线开口:“小侯爷恕罪,都是我们的错,不知,您想要我们这楼里哪位姑娘,我现在就让她来伺候您。” 琵琶音缓缓,混合着这屋里的熏香,也将人的欲望无限放大。 郭小侯爷闻言,混浊的眼眸眯了眯,他眼底是一片青紫色,望向屏风后的绰约身影。 女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脸色立刻白了一白,连忙给他磕头恕罪:“郭少爷,这、这使不得,流筝姑娘只是我们醉仙楼请来的乐师!” 郭小侯爷闻言怒上心头,拍案而起:“本侯在你们花这么多钱,你们连个姑娘都给不起?” 跪在地上的女子早已冷汗涟涟,不知这到底该如何是好,郭小侯爷可是咸阳候府郭老侯爷的嫡长孙,虽说这郭侯爷年岁也大,但他身后可是向来得圣上喜爱的二皇子,这……可如何是好啊? 只是她也实在不清楚那流筝是个什么来历,竟能让容娘这么保护,万一她背后的来头大,左右她都得罪不起。 郭小侯爷见她们跪在地上动也不动,怒极了,一把掐住她的脖颈:“好啊,你们今日是要彻底得罪本少爷了是吧?不过是个女子,本少爷还不至于这么没风度,只是你们今天实在触了我的霉头,要想我放过她也行,你们几个,便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谁来陪我?” 他身强力壮,被他抓在手中的女子由于无法呼吸,很快便面色灰败。 “啊——” 跪在地上的几个女子见此情形立刻尖叫一声,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郭少爷,求您放过她吧,她不是故意的!” 小侯爷冷哼一声,将手中几乎要翻出眼白的女人狠狠甩开。 “我放过她,你们呢?” 一旁跪着的女子面如死灰,她们本就不想来伺候这位少爷,偏偏他要求甚高,容娘迫不得已只好找了她们几个。 这郭小侯爷虽有权有势,对姑娘出手大方,可一向好色重口,折磨人的手段更是丧心病狂,谁要是落在他手里一晚,兴许第二日便要抬着出来。 谁知,就在几位姑娘紧紧闭上眼睛等待着这即将到来的酷刑时,屏风内的琵琶音忽然停了。 一道声音隔着屏风传出,清清泠泠,似高山冰雪:“小侯爷若是不满意她们几个,不知是否满意流筝?” 第2章 跪在地上的女子瞬间松了口气,可随后,不安再次涌上心头,若是流筝出了什么事…… 小侯爷听着这把好嗓子,眯了眯眸道:“若是流筝姑娘做伴,本侯当是满意的。” “流筝姑娘若是想救她们几个,还是早些出来吧,以免本少爷再次发怒,牵连到旁人。” 屏风后的身影微动,随后一道窈窕身姿走了出来。 女子一袭青色薄纱,面纱遮住了眼睛以下部位,只露出一双清冷如雪的眸子。 流筝缓步走来,她将手里的琵琶交给跪在地上的女子,对她道:“姐姐们便先出去吧,这里有我便可。” 小侯爷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冒火,心底的渴望被这股飘来的幽香弄得心神荡漾。 “流筝姑娘若是再拖延时间,我可不保证今日会不会放过她们几个。” 流筝见几人出去,拉上房门后,才转身朝他缓步走来,烟青色裙裾之下,露出一双纤细白皙脚腕。 她走到男人面前,伸手提起酒壶,往杯中倒了一杯小酒,随后端起。 纤长浓密的眼睫抬起,一双干净的眼眸望着他,嗓音清冷婉约:“小侯爷,流筝敬您一杯酒。” 郭小侯爷顺从喝下,一双眸子仍是色眯眯盯着她,手指蓦地覆上她的手,缓缓摩挲了下,意味不明道:“流筝姑娘,知道今夜会发生什么吗?” 流筝羽睫轻颤,垂头不语。 郭小侯爷以为她是羞涩,仰头开怀大笑,满意极了她这副单纯无措的小表情,他被取悦到,将眼前的人一把打横抱起,急促地往里间走去。 “流筝啊,你放心,以后你跟了爷,爷一定会对你好的。” 他将人一把甩在床上,看见女子轻薄的衣裳微微下滑,露出一双莹白圆润的肩头,他眼睛几欲喷火,立刻俯身而上。 流筝缓缓拥上男人的臂膀,男人早已如醉如痴,触手的温软,隐隐透出的幽香,无时不在勾引着他,他再也无法忍受,正要吻下去,脖颈忽然一痛。 他身子定定僵直,不可置信地垂头,盯着身下的女子。 流筝眸光平静:“今夜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但你是如何死的,我很清楚。” 流筝将他推到一旁,起身拢好自己松散的衣襟,余光往自己手上那枚银戒轻轻一掠。 她动作利索收拾好房间,抹去身上的痕迹,转身离开。 …… 楼下,今日天朗气清,醉仙楼如往常一样,人流如织,偌大的堂厅挤满了锦衣华服年轻公子,台上舞姬身子娇柔,舞姿蹁跹。 二楼,雍容华贵的一间房内,窗边靠着一个男子身着紫衣的男子,手持团扇,身子慵散倚在,眼神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台下瞟去。 身旁的随侍一向了解他,明白他此刻眼底满满的不耐,无奈一笑:“殿下,您既对这些舞姬不感兴趣,为何又偏要来这种烟花柳巷?” “若是被夫人知晓,您又该遭难了。” 紫衣男子轻哼一声,手往桌上一搭,身子后仰:“你又不是不知晓,我就算是不来这种地方,也得遭难。” 随侍见他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想了想,又道:“殿下,夫人也是为了您好,您想想,那可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若是永宁候府能与公主殿下结亲,日后对侯府可是大大有益。” 紫衣男子散漫一笑,手上搭着的团扇一阖,蓦地抬手往那人头上一敲:“这么好?那要不,你去娶了她?” 随侍被吓得连忙求饶:“殿下,您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万万使不得!” 男子扯了扯唇,不再逗他。 随侍偷偷打量着自家少爷的脸色,暗自揣摩着他的心思,见他眼眸深沉散漫,凝望着台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侍卫低下头,暗自思忖着。 自家殿下一向不喜来这种纵情声色的地方,今个这是怎么了?突然像变了性子一样,打破了自己的规矩。 侍卫正想着,忽然听见身旁的男人开了口:“你说,那传闻中的流筝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2章 流筝 侍卫闻言一愣:“流筝姑娘?就是那位传闻中极擅长弹琵琶的那位?听闻她的乐声很是惊艳,至于其他的,我便不知晓了。” 那紫衣男子便低声喃了句:“还真会琵琶啊?” 他身子往后一靠:“我原以为,都是些传闻呢。” 侍卫听见他这话,好似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殿下……您今日来,不会就是因为这位流筝姑娘吧?听说,她好像确实是在醉仙楼。” 虽然他家殿下平日里看上去像个纨绔子弟,但是他知道,自家殿下还是有些文人水墨在的,但是……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殿下还对琵琶感兴趣? 侍卫百思不得其解,忽然便看见方才还懒散着身子的殿下,眼神往下略略一瞟,霎时直起了身子,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下。 侍卫也看过去,发现方才还在台上的舞姬早已不见踪影,现在从后台走上去的,是一位着青色衣裙的女子,身影绰约,缓步走到幕后。 她怀里抱着琵琶,走至桌案边坐下。 …… 楼下的宾客等了许久,终于看到高台之上的帷幕缓缓拉开,众人顿时停止争议,眼神热切地望向台上。 女子青纱覆面,怀抱琵琶,柔顺乌亮的缎发披散至轻薄笔挺的肩后,她低眉敛目,纤长的指搭在长弦上,轻轻一拨,如流水般的轻缓音韵从指尖荡开。 音律绵长,柔中带刚,似流水迢迢,绵延不绝。 众人皆醉在这乐声中,直到她挑弦一勾,声便止。 一曲终了,她抬起眼眸,琥珀色的眸子明净,遥遥望了眼台下,欠了欠身,随后抱着琵琶离去。 然而她离开后,台下的人群忽然传出一阵动乱,一位锦衣华服的男子忽然起身,拦住流筝的去处,下巴一抬,傲然道:“一百两,你再专门给本公子弹一曲!” 流筝被他拦住去路,也不生气,抬眸平静看他:“公子,流筝今日的弹奏已经结束了,若是公子瞧得上这拙劣琴声,不若下次再来,后面还有各位姐姐的演出。” 男子看着她,语气不善:“你这是什么要拒绝我?你一个小小的乐师,哪里来的胆子敢拒绝本公子?本公子让你演奏那是看得上你,轮得到你拒绝吗?” 这时,听闻后台出乱子的容娘姗姗来迟,她立刻站在流筝面前,将她的身子掩在身后,看着那公子讪讪一笑:“这位公子,实在不好意思,您能看得上流筝的乐声,那实在是她的福气,只是我们这醉仙楼有规定,流筝今日演奏完了,便不能再上场了,要不,您再看看,我们后面姑娘们的演出?” 那公子眼神斜斜瞧了眼容娘,不屑地扯了扯唇,眼神瞟开,他身后站着的侍卫倒是开了口:“一个小小的乐师,也配跟我们家公子谈规矩?真是看得起自己。” 容娘见对面站着那人衣着华贵,知晓他身份定然不简单,然而身后这个也是不简单之人,若是她半点做得不对,得罪了她,自己说不定都得直接走人。 容娘这样一想,便连忙赔上笑容,同时给身后的流筝递眼神,让她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见流筝离开,她才放下心来,绞尽脑汁想些好话,好言劝着对面的公子。 楼上,侍卫往台下遥遥看了眼,又看向自家沉默已久的殿下,低声道:“殿下,您看,这流筝姑娘好像遇到了点麻烦……” 紫衣男子轻轻瞟他一眼,身子再次倚回去,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本殿又不瞎。” 随侍见他一脸不在意的表情,好似对眼前这一幕无动于衷,他挠了挠头,难道是自己想错了?他家殿下真不是冲着这流筝姑娘来的?也不对啊,若不是冲着流筝姑娘来的,那方才看得那么认真的人是谁? 侍卫半点摸不着头脑,见他家殿下丝毫没有要出手相助的意思,弱弱问了句:“少爷,您真的不打算出手吗?” 紫衣男子掀了掀眼皮:“原来在你心里,你家殿下,是这么善良之人?” 随侍愣了一愣,随后不解道:“您这趟来醉仙楼,难道不是为了流筝姑娘吗?” 紫衣男子眯了眯眼:“你倒是日渐会揣摩你家主子的心思,谁跟你说,我今日这趟便是为了她而来?” 他慢悠悠地晃了晃手中团扇,接着道:“更何况,我看她刚才那曲子,也没多么惊艳。” 他懒散地捏了捏脖子,起身站起:“今日这一趟,真没意思,早知道便将那家伙找来了。” 他说到这,顿了顿:“说来也奇怪,怎么近日我往那东宫递折子,竟没收到任何回应,难不成,是太子出了事?” 侍卫听见他这一句,吓得差点跳起来:“殿下……慎言啊,这若是被旁人听到了,指不定传成什么样。” 紫衣男子只当没听见他这话,正欲离开,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第3章 他驻足,偏头看去。 楼下,容娘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将那挑事的公子送走,那公子离开前,居高临下睇了她一眼,哼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开,仿佛此地不配他停留。 容娘知晓自己又损失一大笔银子,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惋惜,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动荡声。 容娘又提了口气,往门口望去。 只见穿着官服威风凛凛的士兵径自而入,腰间别着长刀,门口站着的几位姑娘拦都拦不住,被连带着一并扣下。 “你们这是干什么?擅闯我们醉仙楼,还有没有王法了?” 容娘脸色一变,连忙从台上走下来,台下坐着的宾客见这一幕也变了脸色,慌乱不已,生怕自己惹上大麻烦。 为首的锦衣卫亮出手中的令牌,冷声道:“锦衣卫办案,任何人不得阻拦。” 容娘脸色都白了:“这、这,官人,是不是哪里有什么不对,我们这醉仙楼,一直都是守法经营,可什么事都没干啊!” 男人冷笑一声:“既然什么事都没干,还怕我们查吗?” 容娘勉强稳住声线:“你们这样……会吓坏我们的贵客!把人都吓走了,我这生意可怎么做啊?” 男人懒得跟她废话,给手下使了个眼色,瞬间便有士兵上前将她扣下。 宾客席间瞬间乱了套。 楼上,正欲转身离开的男人眯了眯眼,望着为首的锦衣卫,眼底情绪不明:“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锦衣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随侍也皱眉道:“怕是宫里出了什么大乱子。” 官袍加身的男人扫视一眼一楼的人群,扬声道:“任何人,在我们查明情况前,不得踏出醉仙楼半步!” 他说完后,一挥手,带着几个侍卫便上了楼。 容娘看着被束缚住的姑娘,还有几人上楼的背影,焦急不已。 …… 而此时,流筝早已回到自己的房间楼下的哄闹声自然而然传到了楼上,她走到窗前,抬手将窗牖打开一道缝隙,向下望去,就见那身着官服的人正上着楼。 流筝松开手,正要往里屋走去,敲门声急促响了几道,随后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流筝偏头,看见面色焦急的阿芊,瞧见流筝,她松了口气:“姑娘,原来你在这。” 流筝看着她面色惊惶,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只装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阿芊一张小脸皱在一起:“不知咱这里出了什么乱子,锦衣卫的人来了,您好好在这房间里,可千万别乱跑。” 流筝看着她,状似疑惑道:“锦衣卫?皇宫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醉仙楼?” 阿芊面上仍带恐惧,摇头:“我也不清楚,但我方才看他们的架势……好像在找什么人。” 流筝低眸,看向自己手上的银戒,眼眸微闪。 咸阳候府郭少爷遇刺的消息应当没那么快传出去,锦衣卫向来只为帝王服务,那么,他们今日来,是为了找什么人? 阿芊对她道:“姑娘,你在屋里好好待着,我帮你出去探探情况。” 流筝点头,看着她消失在眼前,她褪下自己身上轻薄的衣服,披上一件外衣,坐在镜台前,梳理自己的头发,随后转身往床榻走去,然而,脚步刚迈出几步,她立刻驻足。 流筝偏了偏头,眼睫微抬,下一刻,身后传来一道沉重的气息,她的腰间被什么尖锐之物抵住。 应当是匕首,流筝感受了下刀锋的尖锐。 若是身后那人再进一步,只怕她现在便不能站在这了。 流筝没有开口。 身后那人倾了倾身子,带着略微灼热的呼吸传到她耳边,他的嗓音低沉,却又带着点温和:“姑娘,冒犯了。” 流筝道:“若是你真觉得冒犯,此刻便应该把手上的东西拿走。” 身后那人笑了笑,带着胸腔有所起伏,流筝感受到两个之间的距离更近了,门外似有若无的声音传来,那人的嗓音压低:“今日冒犯姑娘,是我的错,还请姑娘帮个忙。” 流筝好似浑然不觉自己腰间顶着把匕首,面色仍旧平静:“理由?” “想要我帮你,自然要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他嘴里打磨着这两个词,好似在细细思索,片刻后,才压着声音道:“我以为,这是利于我和姑娘的两全之策。” 两全之策? 流筝偏头,视线里出现他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眉眼,她的视线在快要完全看清那人时堪堪止住。 那人分明是有求于人,却好似不慌不乱,沉稳依旧:“姑娘应当明白,锦衣卫定然不是来抓姑娘的,但姑娘也应当清楚,郭小侯爷是二皇子的人,如今二皇子正得皇上宠爱,你说,若是他被发现死于一个乐师手里,锦衣卫的人会不会将那人捉下?” 流筝眯眼:“你有什么证据吗?” “姑娘的身手很利落,动作娴熟,衣裳上没有染上一丝鲜血,在下的确没有证据。” “但是,很不巧的是,在下方才进来的及时,不慎看到了姑娘杀人的凶器。” 流筝的眼神一点点冷下来。 那人声音不疾不徐,温和得仿佛令人如沐春风:“有没有和姑娘说过,姑娘的银戒,很漂亮,很衬姑娘的气质。” 恰在他这话落下的一瞬间,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隔壁的房门被踹开,尖叫声冲了进来。 流筝自然知晓这尖叫声因何而来。 下一瞬,腰间的匕首被移开,他的话语也迎了上来:“姑娘,帮我。” …… 房门被人踹开的那一瞬间,里面的男女正干柴烈火烧得正旺,听见这声响,立刻便尖叫出声,男子口中正欲蹦出几个几句骂人的话,下一刻,锋利的刀就抵在他脖间。 他抬头,锦衣卫一脸冷漠,睨着他:“滚出来。” 男子的气势瞬间萎了下去:“官、官爷,我的错,小的这就起身。” 他正要慌忙套上衣服起身,忽然听见隔壁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官、官爷,这、这里!” 门外,为首的锦衣卫一脚将连滚带爬出来的男子踹开,面色不善道:“叫什么呢?出什么事了?” 男子衣裳都没穿好,双腿无力地跪坐在地上,手指往里颤巍巍指去:“里面、里面死人了!” 锦衣卫脸色一变,立刻将他踹到一旁,提起腰间长刀,大步迈进去,刚一进去,刺鼻的鲜血味道蔓延出来。 他大步跨进去,一脚踹开挡在面前的屏风,一眼便看见床榻上死不瞑目的男子,眼球出血,脖颈上的伤口流了一地的血,眼神死死地瞪向床顶。 走廊间,着急忙慌跟上来的容娘听见这句话,吓得脚步一滑,身子差点向后仰去。 容娘拨开门外围绕的人群,颤着步子走上前,瞧见里间躺着的人面孔的一刹那,心都要跳出来。 怎、怎么就是那郭小侯爷呢? 第3章 男人 房门再次被推开时,流筝正坐在桌案旁斟茶,阿芊满脸惊恐:“姑、姑娘,那郭小侯爷,死、死了!” 流筝闻言,面露惊讶抬头:“什么时候的事?” 阿芊苍白着脸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听见隔壁传来的声音。” 她突然想起什么,又担忧地看向流筝:“姑娘,那郭小侯爷死前最后见过的人是你,万一他们要是将责任推到姑娘身上,怎么办?” 流筝闻言微愣:“你在担心我?” 阿芊看着她的眼神盛满担忧:“毕竟虽然我相信姑娘是个好人,但是其他人不一定,况且,那些锦衣卫向来无所不用其极,要是他们将姑娘带走,动用私刑怎么办?” 流筝看了她一会儿,才移开视线:“你不用担心,我会没事的。” 阿芊还要再说什么,房门忽然被重重推开,几个锦衣卫站在门口,面色冰冷对她们道:“两位姑娘,都出来吧,我们大人有话要问。” …… 两人被强硬带着下了楼,为首的锦衣卫瞧见流筝的那一瞬间,上下打量她一眼,指了指地下躺在扁担上的男人:“流筝姑娘可否与我解释一番,为何这郭小侯爷在见了你之后,便遇刺身亡了?” “我叫你下来前,已经向人打听过,郭小侯爷死前,你是最后见过他的人。” 流筝眼也未眨,嗓音淡淡:“郭小侯爷让我留下来后,我便依言留下伺候他,谁知他不胜酒力,几杯酒下肚后便晕了过去,我只是醉仙楼卖艺的,将他扶上床后便离开了,之后的事情,我也不清楚。” 锦衣卫眯眼:“那你可有不在场证据?” “当时的姐姐们都被小侯爷赶了出去,我并无不在场证据,只是大人应当清楚,我亦没有能力杀害一个身强力壮的成年男子。” 锦衣卫紧紧盯着她的面孔,接着道:“哦?方才流筝姑娘也说了,小侯爷与你单独待在一起时,已经喝醉过去,若是他醉得不省人事,流筝姑娘应当完全有机会刺杀他吧?” 第4章 流筝面不改色,反问他:“那请问锦衣卫大人,我该如何杀他呢?且不说我只是一介女流,力气于小侯爷来讲微不足道,凭我这般力气,想要杀害一位成年壮男,那么我必然要借用外力,当时那种情况,我身上唯有簪子能带得进去。大人可以让人查看下小侯爷的致命伤口,看看是否为簪子所伤。” 锦衣卫盯着她,没说话,他方才已经探查过,致命伤口只有一处,应当是银针之类的武器刺进郭小侯爷的大动脉,并且那人应当力气极大,才能一击毙命,让郭少爷连求救声都没发出。 锦衣卫忽然笑了下:“流筝姑娘好胆识,见到这副场景仍是面不改色。” 流筝也跟着轻轻笑了下:“我害怕又如何?不害怕又如何?我这些年艰难求生,在这青楼见过的乱事也不少了,若是此时我表现的恐惧非常,大人会不会怀疑我是做贼心虚?” 为首的人看着她,眼底意味深长:“流筝姑娘好口才。” 他话音一转,好似漫不经心道:“那不知道,流筝姑娘是否看见些奇怪之人?” 流筝眼底适时地流露出一丝疑惑:“奇怪的人?不知大人这个奇怪之人,指的是什么人?其一,我们这醉仙楼每日迎来送去,形形色色,不少人举止皆异于旁人;其二,我并非这醉仙楼的管事,若大人想问得清楚些,不如好好问问我们容娘。” 一旁被点着名的容娘闻言身子一抖,小心翼翼地抬眸望向对面的锦衣卫,干笑两声:“大人,流筝说得对,我们这每日人这么多,又是烟花柳巷,男女寻欢作乐之地,有正常的,当然也有不正常的,但您要说极为特别的,那我还真是没印象。” 为首的人冷笑:“不管有没有,搜一下不就知道了。” 他正要挥手叫人一间间房搜查,恰在此时,从外头进来一个手下,低声附在为首的人耳边道:“那边传来消息,说有人看到了他的踪迹。” 为首的人眯眼:“确定消息属实?” 手下点头:“我已经派人前去打探,回来的人说,消息属实。” 锦衣卫转头盯了流筝一会儿,随后一抬手,示意手下将束着的人都松绑,手下得了指令,立刻放了被圈着的姑娘。 为首的人看着地上躺着的男子:“将此事移交给大理寺的人,其余人,跟我走。” 他说完后,又深深看了眼流筝:“流筝姑娘方才那番托辞,便准备着向大理寺的人再说一遍吧。 他说完,扬长而去。 威风凛凛的锦衣卫扬长而去,醉仙楼的人终于松了口气。 宾客早在得令时便跑得没剩多少人影了,容娘望着空空如也的厅堂,叹了口气,对门口围着的姑娘们道:“你们都回屋吧,也别聚在这里了。” 流筝垂下眼眸,回了自己房间。 她关上门,听着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才走进屋里,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出来吧。” 见那人有所迟疑,仍是没动静,流筝将茶盏扣在桌面上,嗓音淡淡:“锦衣卫的人已经离开,但不一定走远,你若是再不出来,我现在去寻他们也来得及。” 这话落下,流筝便听见一阵脚步声靠近,她偏头看去,终于看清那人的相貌。 他乌黑的长发被束起,脸颊边有几缕已散落开,五官深邃,却微微泛着苍白之态,落下的几缕发被额际的汗水浸湿,给这张苍白的俊美容颜平添几分狼狈和靡丽。 他走到流筝面前,看不出多少狼狈,气质温和矜贵:“方才多谢姑娘相助。” 流筝抬眼,静静打量着他。 男人五官深邃,漆黑的眸子也静静地望着她。 流筝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淡淡提醒:“不要误会,我方才并非是想帮你,只是你手中同时有我的把柄罢了。” 流筝想了想,道:“我这人最讨厌有把柄在其他人手中,以往那些有我把柄的人,无一例外,皆死在我手中。你说,你凭什么活着?” 男人定定站在原地,漆黑的瞳仁望着她:“姑娘是想杀我吗?” 流筝点头道:“我现在的确是这个想法。我讨厌威胁,而你的存在于我是个威胁。” “那么,在下是否没有任何理由,能说动姑娘饶我一命?” 流筝仍旧点头。 她上下打量他一眼,他看上去身材匀称,玄衣紧紧贴在身上,将男人劲瘦的身体线条淋漓尽致展现,她漫不经心想着,若是要动手的话,他应当挨不过几招。 流筝提醒他:“你受伤了。” “嗯。” “伤得很重。” “姑娘说得没错。” 流筝眼底划过一丝疑惑:“那你为何还能这样波澜不惊地站在我面前,你不怕死,还是觉得我在说大话,杀不了你?” 男人动作缓慢地摇头,他伤势应当很重,厚重的血腥味渐渐在整个屋子里弥漫开来,他衣裳颜色极深,流筝看不出他哪里受了伤,只知道他身上的衣裳吸收了鲜血,紧紧粘在他身体上。 他此时应当很不好受,因为他英俊的脸庞尽显苍白,菲薄的嘴唇也失掉了颜色。 但他仍然波澜不惊地站在这,眼底竟好似有几分笑意。 “姑娘拿捏了我的把柄,我手上也有姑娘的把柄,如此正好抵消,不好吗?” 流筝摆了摆手,故作为难道:“可我不信你,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我不确定我放过你之后,你会不会去官府举报我。” “毕竟,你不光有我杀人的证据,你还看到了我的脸。” “而我,一向最是惜命。” 玄衣男子面不改色回道:“但姑娘也于我非亲非故,我怎么能确定姑娘此后不会去向官府的人举报我?” 流筝于是耸了耸肩:“看样子,我们彼此都无法信任,那便谈判失败,看来,我唯有取了你的性命。” 他眸光微动:“姑娘方才说,你我二人非亲非故?” 流筝看着他:“难道不是?” 他问:“若是我们沾亲带故,姑娘便情愿替我隐瞒了吗?” 流筝轻轻蹙眉,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就见他面不改色道:“姑娘很聪明,方才说得话都对,唯有一句。” 流筝眼眸微挑,凝视他苍白脆弱的面孔。 男人微微垂了眸,面上好似有几分为难:“我与姑娘……应当不算是完全非亲非故之人,我方才不仅看到了姑娘作案的证据和姑娘的脸……” “……” 流筝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想到刚才屋里发生的事,她缓缓睁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向他,像是未曾料到他会如此语出惊人。 流筝很难描述此刻自己心里的感觉,一双眸子冷冷地望着他:“你这是……在威胁我?” “那你便想错了,这于我,不算什么。” 他低头,浓密的长睫掩下眼底的情绪,似是喃喃了声:“这也不算吗?” 他尔后掀眸,眸光淡淡凝视流筝,嗓音平静道:“那么,姑娘,在下冒犯了。” 流筝轻怔,还在想着他这话是何意,然而未等她想明白,就见那男人迈步向自己走来,抬起一手抓住她的右臂,流筝动作极快地反擒住他的胳膊,不可思议地抬眸:“你要对我做……” 谁知他仿佛一早料到流筝的反应,被她擒住的左臂一动不动,另一只手趁流筝反应时,动作迅速地从她腰间伸过,灼热而陌生的气息霎时间传来,将她团团围住。 第4章 地牢 流筝对上那双深邃的双眼那刻,有刹那的凝滞。 她忽然就想起自己第一次动手杀人时,她用足了力气将银钗狠狠刺进男人的脖颈,男人甚至未来得及呼救,便被她刺破大动脉倒在了地上。 鲜血溅在她脸上,她茫然无措地抚去,却在抬眸瞬间,对上一双冷淡的双眼。 流筝骤然回神,还未来得及将他推开,那人便忽地闭上眼倒下,还恰恰倒在了她的怀里。 流筝猝不及防,下意识伸手接下他。她看见他纤长而浓密的眼睫安静垂下,被气息吹得些许颤动,滚烫灼热的呼吸喷洒到流筝脸侧。 流筝反应过来,立刻将他推开,他便就这么直挺挺地重重倒在地上,无声无息地晕过去。 流筝心底罕见升起一丝怒火,她此生,还从未被人这样愚弄过。 屋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急促地敲响了房门,门外传来阿芊焦急的嗓音:“姑娘,您出什么事了吗?怎么了?” 流筝垂眸看了眼地上躺着的男子,蓦地闭了闭眼,忍耐下心底的情绪,冷声道:“我没事,你不用进来。” 流筝忍住想往他身上补几刀的欲望,将人一把捞起,扔在床榻上。 房间里闷哼的声响再次惊动了阿芊,她站在门外徘徊不定,心中担忧自家姑娘受到了什么伤害,但是未得到流筝的许可,她又不敢擅自推门而入。 屋里,流筝看着他毫无所觉的面孔,心中怪异:他难道就不怕自己趁此刻要他的命? 第5章 流筝站在原地,眼神从他的脸上一路流连至胸膛,抬手将他的衣角撕开,“撕拉”一声轻响过后,男子的里衣露出来。 流筝动作微顿,此刻男子身上的里衣,几乎都被鲜红的血迹晕染,湿漉漉地粘在腰身上。 流筝没再停顿,转身去木柜上放置的药箱,将他身上仅剩的里衣也剥下来,露出里面肌肉紧实的胸膛,线条流畅,胸口上那处伤口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流筝动作微顿。 还挺能忍。 她丝毫没有心慈手软,在他的伤口上随意撒上药粉。 昏厥中的人似乎感受到了疼痛,额头冒出一层细密冷汗,眉心拧起,好似在忍受巨大的疼痛。 流筝平常习惯了给自己包扎伤口,手法一向娴熟利落,可她还从未给旁人包扎过,敷衍地给他缠上绷带,便收拾了药箱,没再管他。 流筝刚做好这一切,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容娘在屋外喊着她:“流筝,在吗?” 流筝脚步微顿,扯了个屏风过来将里屋挡住,顺便将地上染血的衣服踢进床底,这才走过去开门。 她只将门稍稍开了个缝,站在门口,眼神放在屋外的人身上:“有事吗?” 容娘本想推门进去喝杯茶,见她这动作,讪讪一笑,拨弄了下自己头上的发钗:“那个,流筝啊,我当初让你去陪郭少爷,也是迫不得已,你也知道,他们郭府权大势大,我若是不顺着他,依郭少爷暴戾的性子,能将咱这醉仙楼给砸了。” 流筝淡淡点头:“我知道,还有吗?” 容娘见她面色平静,好似并无对她的怨念,这才小心翼翼提起自己的目的:“那郭少爷虽残暴无性,但终究是有侯府在背后撑腰,我们这种小人物,肯定是没办法跟那种家族作对,万一你真的……” 流筝明白她想说什么了,她眉梢微挑:“容娘,您放心,郭少爷的死亡跟我没关系,即便往后发生什么,也跟醉仙楼没关系。” 容娘这才大大松了口气,紧绷的面色也一瞬间放松下来,看着流筝笑呵呵道:“那就好,那就好,流筝啊,你要知道,容娘平常也没强迫你什么,你看,你什么时候想去下场我就安排,你不想下场时,我也从未强迫过你。容娘对你还是不错的,对吧?” 流筝只道:“容娘放心,期满之前,我不会离开醉仙楼,也不会给醉仙楼带来任何麻烦。” 容娘听着她这冷淡的回答,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正要说什么,流筝已先她一步开口:“容娘,我有些累了,今个就不下去吃了,麻烦你让阿芊把饭给我端上来吧。” 她嗓音清泠,却又带着不可置喙的强硬,容娘一愣,一瞬之后,流筝已经把门关上。 容娘站在门外,咬了咬牙,只能把心里的怒气忍下。 她管事醉仙楼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人敢这么在她面前放肆,那流筝却不知道是个什么身份,楼主将她带回来时,只交代给她找个好身份,她见她擅长瑶筝,便让她做了琴师。 她原以为流筝背后的后台是楼主,但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楼主和她有什么接触。 容娘走后不久,流筝就将阿芊叫来:“我有事需出去一趟,在我回来前,你就在这门口守着,不能让任何人进去。不管听见屋里传来什么声音,都不要进去。” 阿芊听她这么一说,眼神下意识就往屋内瞟去,然而只能看见空荡荡的木桌,她回神,正好对上流筝冷淡的眸子,下意识一激灵,连忙应声。 流筝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流筝人刚走出醉仙楼,迎面便撞上前来拿人的官兵,那人出示了手中的令牌:“流筝姑娘出来得正好,我们大人方才找来了仵作验完尸,正好有些问题想要问流筝姑娘,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吧。” 流筝好似早已预料到一般,冲那人不卑不亢一笑:“大人办案,我们这些小民自当配合,还请大人带路。” 男人转身过去的一刹,流筝不动声色地摩挲了下空荡荡的左指。 …… 阴暗潮湿的地牢内,周围两排全是坚硬的铁牢,里面关着形形色色罪大恶极的犯人,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忙连滚带爬起身,满是脏污的手死死抓住铁栏,一双双混浊的眼睛中满是对生的渴望。 “大人,大人,小人冤枉啊,冤枉啊!” 流筝踏着绣鞋一路走进来,鼻息间满是刺鼻的血腥味,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污浊味道,她面上波澜不惊,眼底却情不自禁略过一丝胆怯。 这抹情绪恰好被身旁不动声色观察着他的官兵捕捉到,心底微微笑了一声。 到底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女子。 流筝恍若未觉。 她一路走到最里头,有些牢笼里还有不少正被施刑罪犯,求饶声、尖叫声和粗重的鞭子抽打空气的声音混作一团,她在最里面一间牢房前停下。 主事正在里面弯着腰细细观察着地上的尸体,听见脚步声抬眸望来。 流筝微微睁大的双眸,眼底流露一丝强自镇定的平静。 主事轻笑一声:“流筝姑娘方才应该也看到了,这里关押的,要么是些穷凶极恶之人,要么是些妄图危害朝廷命官之人,不过流筝姑娘大可放心,你跟这些人,可不一样。” 流筝淡淡一笑:“我自然跟这些人不一样,他们有罪,我并无罪。” 主事微微眯眼:“流筝姑娘可否再将你与郭小侯爷之间的事情与我讲述一遍?” 流筝道:“自然可以。” “郭小侯爷将姐姐们都唤出去后,屋子里就剩我与他二人,小侯爷兴致上头,就多喝了几杯酒,只是他起初已喝了够多,没过多久便醉了,之后,他想……” 说到这,她面色不复起初的平静,眼角闪过一丝委屈和隐忍,咬了咬唇,又道:“想强迫于我,只是流筝只是个卖艺的,只是推搡着向他敬酒,小侯爷醉得狠了,便晕睡过去,流筝这才松了口气,却也不敢怠慢郭少爷,将他扶到了床榻上。” “只是流筝到底是个女子,害怕小侯爷再次醒来做些强迫之事,便慌张出去了。之后发生的事情,我便不知道了,再然后,便是锦衣卫闯入醉仙楼。” 主事面色微变:“你说锦衣卫出现在哪?” 身旁的官兵见他目露疑问,凑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主事这才转身看向流筝:“流筝姑娘所言,若是未有欺瞒,那这可就成一桩悬案了啊,究竟是谁对郭少爷有这般深仇大恨呢?” 就在此时,门口忽然出现一个侍卫,面色急促走进来禀告:“大人,我们的人在醉仙楼附近抓住了一个行为可疑之人。已经查明,有目击证人反映,在小侯爷出事那段时间里,他就在醉仙楼附近。” 主事眯着眼看向流筝,流筝目光坦然回视他,主事这才是收回目光,转身出去。 不多会,他便回来了,这时面色不复刚才的警惕,对流筝道:“叨扰流筝姑娘了,事情已经调查清楚,流筝姑娘的确是无辜之人,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流筝冲他回了个礼:“不麻烦,恭喜主事大人了却一桩悬案。” 她转身离开,清瘦的身影隐入夜色。 …… 流筝回来时,阿芊正满脸谨慎站在门口,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前方,见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终于松了口气:“姑娘,你可算回来了,你去哪里了?方才容娘来叫你吃饭,我说你不在,你怎么出去了这么久?” 流筝没有多说:“去解决点私事。” 阿芊道:“姑娘没事就好。” 流筝打量了下她的表情,心下意识到屋里的人应该还没醒,她径直推门而入,对阿芊道:“待会你将饭端上来时,记得敲门,没有其他事,不要打扰我。” 见阿芊乖巧点头,她将门关上。 屋里安静无声,流筝脚步很轻,走到屏风后面,看了一眼床上的人,随后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这才慢悠悠开口:“你打算装睡到何时?” 第5章 小倌 流筝看着他睁开眼睛,微微一笑:“公子受这么重的伤,还能醒得这么快。” 男人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如墨乌发散开在脸两侧,无端有几分蒲柳之姿,气势仍旧雍容华贵,一双黑眸凝望着她:“我若是不谨慎些,难保姑娘不会要了我的命。” “我想,姑娘下手时,定然不会迟疑半分。” 流筝轻轻点着光滑的桌面,眼神漫不经心扫过他的面孔:“名字?” 他垂眸低低叹气:“不过一面之缘,应当不至于过问彼此的身份吧?” 流筝手一扬,一把匕首横在他脖颈间:“一面之缘?我为了公子,可是承担了好大的风险。” 流筝一手轻抬,用匕首轻轻划过他的脖颈两边,随后用刀面拍了拍他的脸颊:“我问,你答,若敢有半句虚言,我的匕首可不长眼,公子可以好好想想,自己是否承担得起这个后果。” 第6章 他安安稳稳地躺着,纹丝不动,像是放弃反抗,任她动作,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好。” 流筝盯着他的眼睛:“今日那锦衣卫,是来寻你的吧?” 他望进她明净的眼底,她眼神干净得好像只是个单纯的小姑娘,但此刻却娴熟地拿着匕首,明晃晃横在他脖颈间。 流筝歪了歪头:“你是什么身份?宫里的人?朝臣子嗣?” 他只静静地看着她。 流筝猜得有些不耐烦了,手中匕首一歪,锋利的刀尖在他脖颈的皮肤上划出一道细小的血痕,她眼神有几分冷:“你说不说?你若再不说,便没机会了。”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阿芊敲门的声音,顺着温软的嗓音一并进来:“姑娘,饭好了,我进来了?” 男人看准时机,趁着流筝眼底有一分神,立刻抬手钳制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扭,流筝眼神一冷,抬手便要掐住他的脖子,却被他抢先一步抬身,那张深邃的面孔骤然在她眼底放大。 流筝微愣,他修长的手指在她手腕某个位置轻轻一摁,匕首霎时滑落,流筝抬脚便要踢向他,被他先一步躲过。 他翻身而起,走到外面拉开门,门外的阿芊看见门被打开,脸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放大便僵在脸上,手中一松,托盘立刻便要坠下,被他眼疾手快稳住。 他迅速往阿芊口中塞了什么,将门关上。此刻流筝也来到门口,恰好看见这一幕,面色微变。 阿芊只来得及看向流筝,道了句:“姑娘……”下一瞬,便晕倒在地。 流筝抬脚踹向他的胸口伤处,男人闷哼一声,脚步踉跄,弯身捂着胸口,眉心拧起。 流筝见他面色痛苦,内衫又有血迹渗出,没再管他,扶起地上的阿芊,见她眼皮紧闭,面色苍白,她伸手放在她鼻下探了下,眼神似刀锋扫过去:“你对她做了什么?” 他喘了口气:“方才所为,皆是在下无奈之举,姑娘放心,你的侍女没事。” 流筝没有错过他话中的“暂时”二字,她盯着他:“你想要什么?” 男人胸口的伤口再次撕裂,他仿佛无痛无觉,黑眸直直看着流筝:“姑娘放心,我无意伤害你和你的侍女,只是想请姑娘放过我,待我伤好之后便会离开,不会给姑娘惹任何麻烦,姑娘所做之事,我亦可当做没看见。” “你给她喂了什么?毒?” 他接着道:“对姑娘用这般卑劣的手段,是我之过,待我离开之日,我自会留下解药,请姑娘相信我,我无意伤她性命。” 见流筝仍旧冷冷地望着他,他无奈弯唇:“姑娘不信我?” 流筝扯了扯唇:“你身上有哪点值得我相信吗?” 男人面色诚挚看着她:“姑娘,我们做个赌约吧,姑娘为我隐瞒身份,我伤好后必定会留下解药,在此期间不会伤害任何人,若我食言,姑娘大可直接向官府告密,言明我的去向。” 流筝静静望着他,心底无端有几分郁气,她讨厌被人威胁,而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威胁她。 她冷冷收回视线,将阿芊抱上床。 男人看着她的动作:“姑娘不必太过担心她,她只是昏睡过去了。” 流筝轻笑了笑,反唇相讥:“我不关心她,难道关心你吗?” 他唇色苍白,伤本就没好,方才一番动作又牵动伤口,血色在纯白的内衫上蔓延开来,像是一朵鲜艳糜烂的花绽开。 流筝将阿芊放到床上,在她脖颈间某个位置轻轻一点,没过多久,阿芊就睁开眼睛,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一瞬间泪都涌了出来,起身紧紧抱着她:“姑娘!” 流筝甚少与人这般亲近,被她抱住的一瞬间,身子瞬间僵硬,见她哭得实在无助,才迟钝地抬手在她背后一抚。 “姑娘,还好你没事,阿芊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流筝垂下眼眸:“你没事,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阿芊哭得投入,一双圆圆的眼睛盛满了泪水:“姑娘,我方才简直要吓死了,您房间里怎么会突然出现个男人啊?他是不是妄图对你不轨?我现在就去找人将他乱棍打死……” 她这头还未哭诉完,眼眶里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眼前视线清晰了些,一抬眸,对上一双陌生的眼睛。 阿芊的哭声停止了,抱怨也停住了。 她惊愕睁大眼睛,指着坐在前面的男子:“姑娘,他、他怎么会在这里坐着?” 流筝扭头看了他一眼,见那人也向她投来视线,好似在好奇会如何介绍他。 流筝眼神从他身上一扫而过,不咸不淡道:“哦,他是醉仙楼新来的小倌。” “……” 阿芊霎时瞪大了双眼,看了看自家美若天仙的姑娘:“那、那他怎么会出现在姑娘的房间?” 流筝眼也未抬:“他对我一见钟情,妄图非礼我,被我发现并及时阻止了。” “……” 阿芊多看了一眼身姿颀长的男人,又回头看了眼自家姑娘沉鱼落雁的美貌,若有所思地点头:“我就知道是这样,我一早便担心,姑娘长得这么美,又这般弱柳扶风,若是遇到心怀不轨之人可如何是好?” ……弱柳扶风? 被指摘的男人没忍住多看了一眼流筝。 阿芊浑然不觉,忧心忡忡的叹气,忽然又觉不对,蓦地抬眸,指着安静坐在对面的人:“你、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啊?” 流筝闻言抬眸,便见他像是没有痛觉般坐在那,面色苍白如纸,气度依旧从容,他感受到流筝的目光,微抬眼眸,嘴角牵出一抹弧度:“我无事。” 流筝收回视线,面上没什么表情,打开木柜将药箱丢给他。 阿芊看向他的眼神中还有防备,好似他是欺负了自家姑娘的小贼,谨慎问道:“你姓甚名何?家住何方?是哪里人?” 男人接过药箱,闻言下意识看了眼流筝,却正好与她目光相接,他微微弯了弯唇:“在下姓谢。” 流筝怒气未散,对上他眼底的笑意,偏过头去。 这时,有人来敲了门,趁阿芊走过去打开的功夫,流筝转眸看了一眼坐在桌面的人,他瞬间明了,起身进了里屋。 这头阿芊打开门,却见绿绮姑娘站在外面,她见到阿芊,面色微愣,旋即笑了笑:“请问流筝姑娘在吗?” 阿芊回身,看向流筝:“姑娘,有人找你。” 流筝提步向这里走来,看了绿绮一眼,旋即附身在阿芊耳边道:“你在外面看着,暂时别让旁人发现他。” 阿芊不明所以,却仍旧恭敬应了声:“是。” 流筝推门出去,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阿芊看着她身影消失不见,临走前扭头恶狠狠看了眼里头的男人:“谢公子,我劝你少打我们家姑娘的主意,我们姑娘可不会看上你的。” 谢公子:“……” …… 绿绮领着流筝上了楼,在最里面一间房门口停下:“流筝姑娘,主子在里面等你。” 她垂头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 流筝推门而入,房间内淡淡的熏香扑面而来,她脚步极轻地越过屏风,透过轻纱,隐隐约约能够看见里头有个女子身影。 坐在桌前的女子一袭白衣,姿态优雅,正慢条斯理地捻起一只茶盏,水声空灵,茶香四溢。 她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兀自低头品着茶。 流筝一声不吭地站着。 那人忽然抬手,一只茶盏远掷而来,重重砸在流筝的右肩,滚烫的茶水氤湿了她的外衫,轻薄的纱衣根本无法阻止灼热接触皮肉,茶盏坠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流筝眼也未眨,身姿笔挺,丝毫未动,仿佛察觉不到右肩上传来的滚烫热意。 就在此时,女人挑起眼尾朝她望来,慢悠悠开口:“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吗?” 流筝垂眸,声音无波无澜:“流筝办事不利,未能将事情做干净。” 女人笑了下,她走过来,伸出手指,缓慢地碾了下她的伤口,看到眼前的女子面色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好似无痛无觉,她眼底毫无情绪,却轻笑了声:“你的确办事不利,那郭小侯爷是什么人?你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可是给自己留下了一个大隐患,若是郭侯爷顺着这痕迹查到了你身上,你说,这可怎么办?” 第6章 生病 流筝顿了下:“您不用担心,流筝能应对好。” 女子冷笑一声:“你最好真如你所说所说,能应对好,不然,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向谁去讨债?” 流筝垂眸不语。 女子又笑了声,忽然问道:“流筝,你跟我几年了?” 流筝对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只是淡淡开口:“五年。” 她低低喟叹一声:“五年,五年来,这还是你第一次出任务犯错。” 似是喃喃道:“我将你丢在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五年,五年间你身处暗无天日之地,却还是活成了现在这般灵动真实的模样。” 第7章 她目光悠然放远,不知想到了什么,抬手轻轻划过她的脸侧,勾了勾唇:“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多少也对你生出感情了,这次你办事不利,我可以放过你,下次,我就不会再心慈手软了,知道吗?” 流筝低声道:“流筝明白。” 女人轻笑一声,随手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刚才碰过她的手:“你明白就好,我不希望,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若再有下次,你知道后果。” …… 流筝回到房间里时,阿芊已经不在了,屋里静寂无声,她关上门,扭头看见桌上的正冒着热气的饭菜,一愣。 恰在此时,谢公子拿了一只洗净的碗从偏门出来,走到外间,看到流筝站在不远处,偏头朝她看来,笑了笑:“流筝姑娘,你回来了,要一起吃吗?” 流筝眼神从丰盛的饭菜上划过,最后停在他含笑的面孔上:“你做的?” 谢公子摇了摇头:“方才阿芊端来的,你出去这么长时间,已经凉了,我便想方法热了热。” 不知为何,流筝觉得他看过来的眼神很温和平静,丝毫没有方才两人剑拔弩张的气势。 谢公子注意到她防备的眼神,无奈摇头一笑:“这里是你的底盘,我总不至于要下毒害你,更何况,流筝姑娘救了我的命,多亏你的伤药,我此时才能站在这。” 流筝扯了扯唇:“但这丝毫不耽误你给阿芊下毒,不是吗?” 灯光映照着他的面庞,有几分温和:“我若不这样做,流筝姑娘会放过我吗?恐怕我现在更没有机会站在这了吧。” “我看你生龙活虎的,不像是受伤的人,刚上完药便下地走动,你倒是唯恐伤口好得快。” 谢公子将碗筷放在桌上,修长的手指扣在桌面上扣了扣,深邃的眼眸望来:“流筝姑娘是心情不好吗?” 流筝看着他,不言,走到桌边坐下。 他看着她拿起碗筷,挑起一道菜正要放入口中,伸手在她白净的手腕处轻轻一挡。 流筝看着那只修长的手,抬眸,谢公子却没看她,低眸吃了一口菜,慢条斯理地咀嚼着,随后才微抬眼皮望着她:“流筝姑娘,我可以作证,我没下毒。” 流筝看着他的动作,面无表情低眸吃了一口菜:“无聊。” 他恍若未觉她的冷漠,兀自低头道:“流筝姑娘若是想关心人,可以换种方法。我身子一向较好,伤口恢复得比常人快些。” 流筝望着他,拧眉道:“你是伤重得连脑子都坏掉了吗?” 她关心他?他疯了吗? 谢公子自顾自往下说:“流筝姑娘于我有恩,我断不会做出伤害姑娘的事,今晚因为我,姑娘没能吃晚饭,我很抱歉,这也算是报偿。” 流筝道:“你尽快好起来,将解药交给我,便是对我最好的报偿。” 谢公子轻笑一声:“会的。” 流筝没再说话,垂头吃饭,男人动作不紧不慢,慢条斯理中可见与生俱来的贵胄气质,流筝放下碗筷,他很知趣地起身端盘子去洗。 流筝身子倚在桌上,一手支着下颚,眼神漫不经心往那边望去,见他动作中带着明显的生疏,宽敞的衣袖因碍事被卷起,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手臂,流筝眯着眼盯了几秒,随后抽回视线。 这些可以交给小厮去做,他非要揽在身上,当做所谓报恩的举动,她也没办法。 …… 谢公子出来时,门外有些安静,他四下看了看,没见到那道熟悉的影子。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微微皱眉,走到房门口,他盯着紧闭的房门,想起流筝说得话,没有推开,然而外头的声音却透过房门清晰传来。 “大人,流筝今晚不出场的,若是大人喜欢流筝的表演,可以下次再来。” 隔着房门,她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日多了些朦胧的轻柔感。 谢公子听着这道声音,眼眸垂下。 对面的男子显然在胡搅蛮缠,兴许还带着几分酒气,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流筝的声音再次传来,她嗓音清淡,却又有股韧劲在里面:“大人,这是规矩。” 外头,流筝看着面前的醉醺醺的男子,他显然意识有些不清醒,闻言面色有些不满,伸手就要去抓她,被流筝躲过,恰好此时男子的随侍赶来,将他带走。 流筝平静地转身,推开房门,却正好对上站在门口的男子的眼眸。 他正蹙着眉,望着她。 流筝顿了顿,将门扣上。 她丝毫没有跟他说话的打算,然而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身后他的声音传来:“纵然流筝姑娘武功再高强,是否也应当有提防之心?” 流筝脚步顿住,她转身,看到对面那人的视线从她身上轻轻划过。 流筝低头看了眼自己,看到略微松散的衣襟。 他的眼神只是浅浅自那掠过,并无任何过分的凝视。 流筝看着他微蹙的眉眼,忽然轻轻笑了下:“谢公子该不会是觉得,我救下你,反倒辱没了你高风亮节的品行?” 谢公子蹙眉,望着她:“我并未如此觉得,姑娘能救下我,我很感激。” “只是姑娘,应当对男子多些提防之心。” 流筝听着这话,眼睫微颤,有一瞬间的沉凝,她觉得有几分好笑似地开口:“谢公子,你是否忘了,此处是什么地方?” 她眼神淡淡地看着他:“你这话听上去,倒像是好心地提醒,只是公子是否忘了,先冒犯我的人是你,给我的婢女下毒的人也是你?” “还是谢公子记忆不大好,忘了自己此前做过什么事了?” 见她面色不悦,谢公子垂下眸子,抿了抿唇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道:“先前之事,的确是我之过,若姑娘介意,我会竭尽全力补偿。” 流筝瞥他一眼:“补偿倒是不必了。” 她没再管他,转身向房内走去,撂下一句:“公子今夜最好安分一些,我一向觉浅,若是公子妄想深夜对我下手,我必然不会心慈手软。” 谢公子立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远去,隔间的门被关上,他才缓缓收回视线。 流筝第二日醒来时,才发现这人发了热。 门外已经有悉悉索索的声音,醉仙楼的姑娘们已经开始招呼客人。 躺在外间榻上的人却一动不动,先前苍白的面色此时变得潮红,流筝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触手的滚烫,他的呼吸沉重灼热。 流筝将他捞起,扶回榻上,罕见地冒出一丝疑惑。 男人的身子,就这么容易生病? 她不知道,昨日这位谢公子看起来的康健,都是强撑出来的。 流筝不会伺候人,拿了一只干净手帕,沾了热水,便往他额头放去。 她自小发热都是硬撑过来,实在撑不过来,便直接昏厥过去找的大夫。 她想到这,忽然眸光一闪,她为何不带他去找大夫? 可是现在门外都是醉仙楼的人,若是被容娘发现,她该如何解释? 流筝皱着眉,想到这,多看了一眼榻上毫无动静的男人。 麻烦。 流筝起身,打开衣柜,换了身衣裳,她戴好面纱,又给床上躺着的男人找了套像样的衣服。 她走过去拍了拍他面色潮红的脸,滚烫的触觉让她微微蹙眉。 谢公子感觉身体内仿佛有一阵阵热浪上涌,几乎要将他吞没,他无力地抵抗着,恰在此时,有一双微凉的手触上他的面颊,凉意驱散了些他浑身的热意。 他艰难睁开眼,因为发热,狭长的眼睛有些湿润,泛着红润光泽,墨黑深不见底的眼瞳显得有几分纯良:“……流筝姑娘?” 流筝皱眉道:“你发热了,我现在需要带你去找大夫。” 谢公子忍受着体内翻涌的热意,喉结微动,嗓音因忍耐而沙哑:“……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流筝低头看着他,冷笑:“你的出现,于我就是个麻烦。” 她还怕再添点麻烦吗? 流筝的手移到他腰间,要扯下他的腰带,但她此生还没解过男人的腰带,找了半天硬是没解下来,她有些不耐烦了,扯住男人的衣襟便要撕开。 适时有一双滚烫的手摁在她的腕骨间,只是轻轻搭在那,流筝动作停下,抬头看他。 谢公子面色潮红,眨了眨眼,似是要将她看清楚,眼底罕见有几分迷惘:“流筝姑娘,你要做什么?” 流筝看着他的眼睛,嘴角忽然勾起一丝笑:“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谢公子手仍未移开,就放在她的腕骨上,与她不偏不倚对视,流筝忽然压低身子,眼神直直望进他的眼底,饶有趣味道:“你见我第一面便轻薄于我,我以为你是什么随便之人,怎么现在,你倒是别扭起来了?” 谢公子不言不语,固执与她对视,好似明白了,又好似觉得是梦,眼底带着点迷茫。 流筝忽然就觉得无趣,正要抬起身子,那人的手臂却蓦地横在她背后,手掌带着灼热的温度握住纤细的脖颈,一与用力,将她压下,他眼眸深邃:“我知晓,流筝姑娘是个好人,不是随便之人,更不会趁人之危。” 第8章 流筝扬唇一笑,反手一旋,将他的手臂压在下面,她低眉,凑近,声音压得很低,与他对视,眼底讽刺:“但是,你知不知道,眼前你认为的这个好人,可以随时了结你的性命?” 她觑着他,慢慢开口道:“毕竟,你现在看上去,就像只待宰的羔羊。” 第7章 有毒 流筝以为他会收回视线,然而谢公子只是定定与她对视,眼底深邃,辩不明情绪。 流筝见他不言不语,无趣起身,将找来的新衣裳扔给他:“换上衣服,带你去看大夫。” 她没有停留,转身出去。 她附在阿芊耳边吩咐了几句,阿芊点头出去,她便站在外头等候。 她在外面没等多久,那人便穿好衣裳出来了,流筝上下打量了眼,他气质不俗,换上一套像样的衣裳后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世家公子,温润如玉。 果然,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流筝打量过后便收回视线,起身向门口走去。 她走到门口,才发现身后没有脚步声,她回头,见那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拧眉道:“你怎么不走?难不成,要我去扶你?” 谢公子闻言似是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可能,确实需要流筝姑娘的帮助。” 谢公子抿唇,抬头望她:“是我拖累流筝姑娘了吧?只是我现在实在头晕眼花,看不清路,兴许走上几步便能摔倒,流筝姑娘若是实在不想搭把手,那便如此吧……” 他低低叹了口气,等着那人的反应。 谁料流筝只是看着他,眉头拧成一团,纯纯不解询问:“你怎么这么弱?” 谢公子:“……”这倒是一桩稀奇事。 流筝不耐烦地走近,稳稳托住他的手臂,偏头睨过去:“能走了吧?” 谢公子垂眸看着她随着衣袖上滑,露出半截白皙皮肤的纤细手腕,眼底有浅浅的笑意划过,嗓音却依旧平稳:“嗯,可以了。” 流筝刚走出去,便瞧见不远处树下停着一辆马车,外头坐着一个陌生小厮。 流筝扶着他上了马车,随后扭头吩咐阿芊:“你回去吧。” 阿芊掀着帘子,看看那位谢公子,又看看自家姑娘,犹豫道:“姑娘,要不阿芊陪着你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谢公子注意到她的视线,掀了掀眼皮,看清阿芊面上的戒备,有几分荒唐的感觉。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家姑娘有任何不轨之举。” 流筝看着阿芊道:“他还不至于能跟我动手,你留在醉仙楼,若是容娘起疑来找,你也好帮我推脱。” 阿芊咬了咬唇,她家姑娘的话还是要听的,她担忧道:“那姑娘,你路上注意些。” 流筝点头,转而对车夫道:“走吧。” 流筝刚坐回去,忽而听见身边的人开口:“姑娘身边的侍女,对姑娘很好。” 流筝抬了抬眸,望他一眼:“我的人,不对我好,难不成对你好?” 谢公子笑了声:“这说明,流筝姑娘也是个很好的人。” 流筝看着他:“你是怕我半路丢下你,还是杀人灭尸?放心,我言而有信,不会做这等背信弃义之事,更遑论,阿芊的解药还在你身上。” 谢公子无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从不怀疑姑娘的为人。” “那便别再说话,留着点力气路上用,不要还未找到大夫,你便坚持不住了。” 流筝摆明了不想跟他说话,说完便闭上双眼,她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一副不想与他有过多接触的模样,谢公子便垂了垂眸,也闭上眼睛。 一开始马车走得倒是平稳,然而过了没一会儿,便开始晃晃悠悠,颠簸得厉害,流筝闭着眼睛没睡着,但马车不知压着了什么东西,骤然晃荡一下,流筝身子不受控地往另一边倒去。 她立刻睁开眼睛稳住,然而马车里的空间太小,她避无可避触碰到那人,流筝立刻直起身子,挪开,一眼也未往另一边看。 然而安稳没多久,马车再次狠狠颠簸一下,这次的动静比方才还要打,流筝身子一晃,脚上提到木桌,她连忙稳住小桌,身子却因没有支撑往另一边倒。 正要撞上另一边的车壁时,她的肩膀被人稳稳扶住,滚烫的触觉从接触地方传来,流筝回头,撞上谢公子的眼睛。 谢公子眼眶泛酸,因热意氤氲有些微红,此刻看着她,仿佛有几分委屈,流筝心口一跳。 ……总不能怪她吧? 谢公子没察觉她眼神中的异常,见她稳住以后,便松开了手,颀长的身子倒在榻上,眼睛紧紧闭上,菲薄的嘴唇泛白。 他隐在宽大袖口里的手攥地紧紧的,腕间青筋隐隐绷起,额头上也出了细密一层汗水,浑身热意翻涌,他抑制不住地喘了口气。 嘴唇微张时,有什么坚硬微凉的东西抵在了嘴角,谢公子睁眼,率先映入眼帘的却是那只骨节纤细的手背,随后是那张向来没多少表情的绝艳容颜。 流筝见他愣愣看着,好似在走神,蹙眉:“你还不接过去?” 她动了下手腕,冷眼道:我手要酸了。” 谢公子这才反应过来,接过她手中的茶盏,仰头一饮而下,流筝看着他如雕塑般流利好看的下颚,往下,结实的喉结轻轻滚动,不太自然地移开视线。 流筝起身,一把掀开帘子,向外看了几眼,见周围环境偏僻,俨然已经里京中繁华之地远了些,开口问道:“我怎么没见过这条路?” 车夫骑在马背上,跟随着马的起伏身子摇晃着,他一手捏着鞭子,闻言回头望了她一眼,笑了笑:“姑娘有所不知,这条路是小道,不太好走,但是近些。” “我看跟姑娘一起来的那位公子脸色不是很好,心下寻思姑娘当是着急给他治病的,便自作主张走了这条小路,姑娘不介意吧?” 流筝看了他一会儿,片刻后才回道:“当然不介意。” 流筝慢慢退回去,重新坐回马车垫上,偏头看了眼身旁的男人。 他此刻看上去比方才更糟糕了,一张如玉面孔都染上了潮红,狭长的眼尾被红意晕染开,如墨眸子也含潮带雾似的,整齐的衣襟已经因方才挣扎散开些,流筝眼神顺着他的脖颈往下看,注意到他的肩胛骨处都泛着红。 但他的气质太过干净,即便是此时也清润俊朗。 似是注意到她的视线,谢公子骨节分明的手紧攥了下,青筋蜿蜒绷起,他强撑着看向她:“……流筝姑娘,怎么了吗?” 流筝盯着他沉默了会儿,问:“你还好吗?” 谢公子无奈弯唇一笑,额角青筋隐隐绷起,面上仍是一派云淡风轻,但嗓音艰涩道:“我也想好起来……但是,我此刻看起来应当是不太好的。” 他鸦青色的浓密眼睫不受控制地颤了颤,抬了抬眼,凝望着她:“给姑娘添麻烦了吗?” 流筝看着他:“你眼下这副模样,不像是简单的发热。” 他额角有汗冒出来:“我也……这么觉得。” 流筝问:“你还能忍吗?” 她向来实话实说,从不考虑是否伤人心,诚恳道:“现在你这个样子,于我而言,应当是有些麻烦。” 谢公子胸腔略微起伏,看得出来他在竭力控制,好看的眉毛深深拧在一起,只是额角的汗一滴一滴接着滑下来,他没想到体内的波动会对他影响这么大。 他看着眼前凝望着他的姑娘,她不说话时气质如粼粼春水,清泠淡雅,此刻黛眉微蹙,眸光淡淡凝在他身上,似是思索要将他如何处理。 谢公子感受着那股热意在他五脏六腑中乱窜,他此刻情绪翻涌,无法再直视流筝姑娘,只好移开目光,盯着微微晃动的帘子,缓缓道:“流筝姑娘,昨日多谢你出手相救,这个恩情在下会永记在心,日后若是流筝姑娘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讨要报偿。” 流筝看着他,刚舒展的眉头再次缓缓拧起。 谢公子感受到她的目光,以为她觉得不耐烦了,垂了眸静了下,可话还是要说完的:“……只是,也不知道在下今日能否度过这一劫,流筝姑娘是个好人,我不该如此利用你,姑娘放心,那日我给阿芊姑娘吃的不是毒药,她不会有事。” 流筝面色微变:“你骗我?” “……我不是故意的,若是流筝姑娘心中不平,可随意向我讨要补偿。” 流筝奇怪看他一眼:“你跟我莫名其妙说这些干吗?” 谢公子道:“流筝姑娘是个好人,我不想再拖累流筝姑娘了。” 流筝偏了偏头,扯了扯嘴角:“现在你想起来拖累我了?” “……姑娘别生气。”谢公子慢慢垂下眼。 流筝看他:“晚了,等日后医好你,再好好想想怎么跟我赔礼道歉。” 额际汗水顺着眼角留下,带来一阵干涩的感觉,谢公子眨了眨眼,将那股怪异感挤出去,略微茫然的抬头望她:“……什么?” 第9章 她不是要放弃他吗? 流筝道:“我都送你到这一步了,难不成要看着你去死?” “你欠我的债还未还清,就想着这么一了百了?那岂不便宜你了?” “还有,我早就想打断你了。” 她慢慢挑起眼眸,琥珀色的眼瞳干净清澈,一手缓缓摸向后腰,眼神望着前方,是极冷的神色,偏头睨他一眼: “你还有力气逃跑吗?” 第8章 酒馆 没等他回答,流筝便接着说道:“便是你没力气了,也得给我站起来,待会若是打起来,我可不一定会顾得上你。” “……”谢公子垂眸,想到方才自己的那番话,忽的有些面热,他见流筝姑娘那样看着自己,以为她实在是不耐烦了,要将他抛下。 看来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收敛好情绪,强行压下身体的燥热感,扶着横木撑起了身子,看着流筝,缓缓开口:“好。” “我不会拖流筝姑娘后腿的。” 流筝淡淡道:“希望如此。” 她看着被风吹起的轿帘,一手紧紧握住别在腰后的匕首。 恰在此时,一只长箭势如破竹般直直刺破轿帘飞进来,流筝微微一偏头,伸手将谢公子猛地推开,谢公子身子撞在轿子上,他闷哼一声。 流筝回头看了眼那只箭,淡淡道:“箭上有毒,你小心。” 谢公子抬头看她:“姑娘也是。” 他居然担心自己? 流筝扯了扯嘴角,没再看他,旋身而出,几乎就在她掀开帘子的一瞬间,一抹锋利尖锐的银色直冲她的眼睛而来,流筝立刻握住那刀,牢牢的,让它不能再近半分。 车夫脸上已没了方才的懒散和笑意,眼神冰冷地望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是死士。 流筝心下了然,另一只手迅速扯下腰间的刀,用力插入那人的脖颈,在鲜血四溅的前一刻将那人踹下马车。 流筝放下帘子,回头看了里面的男人一眼:“还能走吗?” 谢公子眼前模糊不清,仅能凭眼前传来的声音判断那人在哪,他望过去,忽然眼瞳一缩,迅速起身将流筝压下,然而他自己却没来得及躲过,伴随着长箭划破长空的声音,蓦地闷哼一声:“……流筝姑娘,你没事吧?” 流筝被压在他身下,对上他关切的眼神,微微一愣,随后一把将他推开,看着他背后的伤。 “……多此一举。” 谢公子闻言一笑,有些无奈似的:“是我一时心急忘了,流筝姑娘武功高强,这点小计根本伤不到流筝姑娘。” 他眉心微动,蓦地一口血吐出来,染湿了衣襟。 流筝眼神冰冷下来,将他背后的长箭折断,随后拔出插在墙上的长箭,掀开帘子一角,她四下望了望,翻身而出,骑在马背上,在隐藏在暗处那人再次射出长箭一霎那,捡起马背上的弓弩,拉弓,瞄准那处,迅速射出。 长箭如虹贯破长空,她歪了歪头,那只长箭插入马车一侧,与此同时,她看见不远处树枝微颤。 流筝不再迟疑,一手握紧缰绳,另一只手迅速扬起长鞭,狠狠甩到身下的马身上,马匹高高扬起前蹄,啼叫一声,随后迅速向前飞奔。 到了一家医馆门口,流筝勒马,转身掀帘,里面的人早已不省人事,面色发青,流筝将人扶起,下了马车就往医馆走去。 刚进来便有小厮询问事由,流筝自顾自往前走,将人放在厅堂的榻上,随后一把扯过小厮:“叫你们馆中的大夫过来。” 小厮被她的眼神吓到,慌张道:“姑、姑娘,你手下留情,别慌,我、我这就去请我家大夫。” 流筝松开他,看他慌乱向外跑去,不久便有一位白发苍苍的大夫提着药箱赶来。 大夫放下药箱,坐在榻上人身旁,将手放在他的手腕处,凝神探了会儿,又掰开他的眼睛观察了下,随后提笔开始写单子。 流筝皱眉看着他动作:“他怎么样?还能活吗?” 大夫闻言斜了她一眼:“你是这位公子的夫人吧,哪有这么咒自己的丈夫的?” “放心吧,你家夫君好好的,死不了,就是中了点小毒,我这就写几味药材,服下就好了。” 流筝盯着他:“谁跟你说,他是我夫君?” 大夫抬头疑惑道:“不是你夫君?那你为何这么着急?不就是因为担心他?” 流筝看着他不说话。 大夫一脸见多识广的表情,埋下头絮絮写着药方子:“你们这样的小年轻,我实在见多了,在外别别扭扭不肯承认,实际上早就担心坏了吧。” 流筝手往后摁住腰间的匕首,隐忍地闭了闭眼,随后漠然坐在一边。 大夫写好了方子,唤了一声小厮,将方子交给他:“你就按照这个药方上的药材给他拿药。” 那小厮盯着方子看了几眼,忽然抬头:“……师父,这药方子上有几味药材,咱这药馆用完了,还没进货呢。” 大夫一愣,道:“那便快去仓库里取啊。” 小厮小心翼翼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姑娘,正好与她冷漠的眼神对上,忽而心下一跳:“……仓库也没有了,若想要,只能去大药房里拿,只是咱这里距离大药房还有一段距离,不知道这位公子能不能撑住。” “……” 流筝忽然起身,径直走向小厮,从他手中取过药方子,看了两眼,扭头问大夫:“这些便够了吗?” 大夫一时被她问得愣住,不知她是何意思,点了点头:“这就够了。” 流筝又扭头看了眼榻上的人:“他现在能撑多长时间?” 大夫道:“你家夫君中的虽不是什么剧毒,但是因他原先有伤在身,抵抗力本就微弱,再加上这一遭,若是一个时辰内没能服下解药,怕是……有生命危险。” 流筝点头,看着大夫道:“那便麻烦您,在我回来之前,帮我好生照看着他,银子定然不会少你们的。” 她说完,四下看了眼,走到桌子边取下放着的幕篱,随后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这银子,买这副幕篱。” 她戴上幕篱,随后向外走去。 大夫看着她的背影,怔愣过后忙起身道:“姑娘,你得快点啊,你家夫君中的毒可不等人。” 流筝脚步一踉跄,猛地闭了闭眼,加快步子向外走去。 身后小厮看着她的背影,忽的挠了挠头,目露疑惑:“我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这位姑娘……” 大夫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毫不客气道:“无论什么姑娘,只要是个有几分姿色的,你都觉得在哪见过。” 小厮连忙反驳:“才不是!我只是真觉得好像在哪见过她。” 大夫见他仍站在原地愣愣望着那位姑娘远去的背影,又是一巴掌扇到他头上:“还看呢?还不快去烧热水,拿块干净的布来,给这位公子敷上。” 小厮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职责,连忙应声,起身去准备了。 顺带也将方才的思绪抛在脑后。 …… 那头,流筝在一家酒馆面前停下,她仰头看着头顶的牌子,还是忍不住扯了扯唇。 几个加大加粗的字体写着赫然几个字:君心酒馆。 酒馆内客人很多,来来往往的人群如织,流筝刚走进去,便闻到酒香四溢。 她的身影也吸引来不少目光,纵然头上戴着幕篱,但衣衫下绰约身影依旧遮挡不住。 有坐在外面的男子醉醺醺睁开眼睛,闻到一阵清凉的冷质香传入鼻息,一眼便瞧见站在不远处的姑娘,刚要伸手,被小厮不动声色挡住,等那小厮走开,那道曼妙身影已然不在了。 男子不耐地咒骂一声,随后便又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流筝走到柜台前时,女人身着长裙,正翘着双腿,一晃一晃的,身子懒洋洋地倒在软倚上,恍若无骨,乌黑的头发散开,脸上盖着本书。 流筝走过去,用手指轻轻扣了扣桌案,女人好似正在睡梦中,微微动了动头,没反应,流筝又敲了敲桌面,这次的声音比方才还要响亮。 这下,女人好似才被吵醒,身子抖了抖,染着红蔻丹的纤长指节往身后一指,声音模糊不清道:“想要什么酒,多少酒,都去外头找小厮,别来烦老娘。” 流筝看着她,眉头微挑,倾身过去一把将她脸上的书取下,刺眼的光瞬间照进眼里,女人皱了皱好看的眉,不耐烦地睁开眼:“哪个不长眼的……” 瞧见眼前站着的人的瞬间,她面色一变,眼里多了几分肃重,她立刻坐直了身子,朝四周看了几眼,见没人注意这里,她才起身将流筝拉进身后的房间,关上门。 女人转过身来看向流筝,眼底有几分惊讶,随后又恢复了平常那副不着调的模样,懒洋洋地开口:“哟,瞧瞧,这不是我们的稀客吗?怎么今日想起来找我了?不是说好了从此相忘于江湖,再也不见,见面也只当陌生人吗?” 第10章 她眯了眯眸子,漫不经心地打量起自己手上染红的指甲:“怎么,想我啦?突然发现我在你心里的地位如此重要,忍不住来找我?” 流筝见此,纵然知道那人现在看不清自己的脸色,还是忍不住闭了闭眼,将眼底的无语掩下,再次睁眼时,眼底恢复了平静,她这才取下自己的幕篱:“我都还没露面,你怎么就知道是我?” 女人不高兴了,寇丹也不欣赏了:“你这话也太无情了吧?好歹是曾经一起并肩作战过的好战友,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无情无义?” 流筝不想理会她的不着调,转而掏出那张药方子,递给她:“你看看这张药方子,你这里有没有。” 女人立刻挺直了身子,接过她那张药方子,看了几眼,皱眉道:“这是解毒的药方子,还不是一般的毒,你受伤了?” 她抬头看了眼面前女子的脸色,见她面色平静,身姿也笔直,丝毫没有受伤后的虚弱之态,她嘶了一声:“奇了怪了,我这退出组织还没多久呢,武功下降了,难不成眼力劲也下降了?我怎么丝毫没看出你哪里有受伤的样子呢?” 流筝没忍住抽了抽嘴角:“……不是我,是旁人。” 女人好似嗅到不一样的气息,忙凑近,眼睛明亮着看向流筝:“给旁人用的?谁啊?我认识吗?跟你是什么关系?” 流筝看着那张猝然凑近的面孔,忍不住偏了偏头,忍耐道:“……你问题太多了,这药材到底有没有?” 女人“嘁”了一声,见她眼神淡漠,无趣地瞥开眼神:“真是太令人伤心了,这才分别多久,你就这般不待见我了。” 眼见流筝忍不住眯了眯眼,眼神渐渐变得冰冷,她忙收起那副玩笑的姿态,笑道:“有的,自然是有的,真是的,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可是神医圣手,这里什么药材没有?” 她摆了摆手,唤了一声小厮,又扭头对着流筝道:“等着啊,我这就找人给你去取。” 小厮推门而入,女人在他耳边吩咐几声,小厮便点了点头离开了。 女人关上门,又懒洋洋低倚回软榻上,顺手拉着流筝也坐下,小嘴也没停下:“这下可以了吧?瞧瞧你刚才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流筝面色寡淡,始终任她说。 女人撇了撇嘴,想起什么,又凑到她耳边道:“对了,我近日,可是听说了一些事情啊。” 流筝扭头看她:“我看你这日子过得甚是潇洒,还有心情打听别的事情?” 女人摆了摆手,眼角一眯:“欸,还好吧,我这酒馆生意太好,来得人多,从早到晚,有时我觉都睡不太安生。” 流筝眉梢微动,对上她的眼睛,女人笑了笑,又接着道:“生意太好,赚的银子太多了,总担心有人来抢。” 流筝:“……” 她撇过脸。 女人假惺惺叹了口气:“欸,没办法,人在江湖中,就是这么潇洒,想赚钱便赚钱,想开店便开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流筝轻轻“呵”了一声,起身便要走人。 女人连忙将她拉住:“我的好流筝,你可别走啊,你这药材还没拿到呢,再留下来陪我一会儿。” 流筝扭头:“你还想跟我炫耀什么?” 女人:“……” 她讪讪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这日子虽舒适,但过得也太无趣了些,你好不容易来找我一次,我就想陪你说说话。” 流筝纠正她:“是你想和我说话。” 女人嘴角一抽:“好好好,是我,是我想跟你说话,行了吧?” 流筝看着她的脸色,道:“若是你实在觉得无趣,便去寻个人陪你,不就好了?” 女人身子一僵,连忙摆手:“算了算了,男人都太麻烦。” 流筝之前跟对这些事情都不关心,纵然她爱说,流筝也只是听着,不发表意见,此时听见她这句话,想到现在医馆躺着的男人,却忍不住想点头,但好在她忍住了。 否则,以女人的性子,能追问她一天。 女人终于回归了正题:“我最近听说咸阳候府的小侯爷死在了醉仙楼,这事,是你做的吧?” 流筝还没回答,她便接着道:“你可先别急着否认,我都猜到了,除了你干的还能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要我说,你这一步棋,走得也太险了,那人到底是咸阳候府的人,那咸阳候府的侯爷可是二皇子身后的人,你就这么得罪上他们,今后一段时间可过不了安生日子。” 她这话一出,忽然顿住。 流筝又何时有过安生日子? 流筝和她可不一样。 流筝闻言,眼神平淡:“我本来也就没打算过安生日子。” 老板娘皱眉:“你这样做,凌娘就没有丝毫察觉,怪罪你吗?” 第9章 好人 流筝垂下眸子,想到上次与凌娘见面时,她说得那番似是而非的话:“可能吧……即便她现在没有察觉到,以后也总会察觉到,不过,早日察觉到也好。” 因为,不论如何,她都不会放弃。 女人望着她清冷淡雅的眉眼,叹了口气:“这也不怪你,你为他们做的事……已经够多了,流筝,你也是时候,为自己而活了。” 她望着远处,看见外头明媚灿烈的日头,还有客人和小厮们一应一答的喧闹声,似是喃喃道:“没想到,当初我们一起从那里面走出来,竟是这么快便分道扬镳,我居然成了最潇洒的人。” 流筝看着她的面孔,不置可否。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小厮的敲门声。 女人收起思绪,一反常态,认真地看向流筝。 流筝见她这副模样,眉头一跳,心下隐隐有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瞬,她便听女人认真道:“流筝,你可要好好活着。” 流筝:“……你可以不咒我吗?” 流筝忍了忍,到底没忍住:“我还从未从你嘴里,听见过一句好话。” 女人哈哈一笑,眉眼笑意绽开:“我这说得可是真心话,若是以后没有你陪在我身边,我一定会孤独终老的。” “毕竟,只有你能听得下去我说话。” “……” 流筝拿起桌上的幕篱,戴上,随后向门外走去,她拉开门,取过小厮手上的东西,只留下一句话:“下次有机会,再来好好品尝你的酒。” 这话,是属于流筝的保证。 身后,女人看着她离去的纤瘦背影,眼底满是笑意,待那道身影在视线重彻底消失,她又恢复了平日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 药馆内,小厮端着热水出来,将干净的布料打湿,拧了拧水,随后细致地放上榻上男子的额头上。 他打量着男子的面容,忽然就想到方才离去的那位姑娘,她虽遮掩着面容,但看着那远黛眉,清泠眼,也能想象出是个怎么姿容明丽的模样。 眼前这男子的虽面容苍白,冷汗涟涟,但却不显分毫狼狈,反倒有几分谪仙之姿,容颜深邃清俊,气质儒雅。 他想着想着,忽然走神,又觉得自己肯定在哪见过那位姑娘。 忽然手腕被人用力抓住,小厮吓了一跳,忙抬眼看去,见男子眉头拧起,好似痛苦非常,挣扎着睁开眼睛,望着他:“……流筝姑娘呢?” 他声音太轻,小厮一时没有听清,只隐隐听见后头两字,他愣了下:“这位公子……你是在找随你一起来的那位姑娘吗?你中了毒,她去给你找药去了。” 那位公子闻言才松开他的手,皱了皱眉,艰难开口:“她……去多久了?” 小厮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公子是担心那位姑娘遇到危险吗?” 谢公子没说话,一双眼看着他。 小厮道:“这……应当不会吧?虽说那姑娘也没说去哪找药材,但小人见那位姑娘的气质异于常人,应当不会出事吧。” 谢公子闻言挣扎着便要起身,小厮忙拦住他:“公子,这可万万使不得!您中了毒,现在尚未服药,若是您因为乱动导致那毒侵入身体,可得不偿失啊。您放心,那位姑娘肯定不会出事的,她答应过,一个时辰内定然能回来。” 谢公子嗓音沙哑,问他:“她当真是这么说的?” 小厮想起那姑娘的话,原话倒不是这么说的,只是……应当就是这个意思,他叹了口气,稳住这位公子:“是真的,她当真这么说。” 恰好此时大夫走进屋里,见他清醒过来,挑了挑眉:“你这小子身体倒是硬实,受这么重的伤还能清醒过来,不容易啊。” 见小厮一脸为难,他问道:“怎么了?” 小厮看了眼榻上的男子:“这位公子一醒来,便要找那位姑娘,师父,你说,那位姑娘怎么还没回来?” 大夫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了声:“我说你这小子怎么清醒得这么快,原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夫人,怎么,担心她啊?放心吧,你家夫人没事,她好好的呢,反倒是你,若是再乱动弹,我可就无法保证能将你医好喽。” 第11章 谢公子眉宇微动,顿了顿,才开口道:“大夫慎言,我与那位姑娘清清白白,并无你所想的那层关系。” 大夫只当他是羞涩,还要再说些什么,小厮无意间向外望去,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喊了一声:“师父,那位姑娘回来了!” 三人皆朝那头看去,见到一道清冷身影走近。 流筝取下幕篱,将手中的药材递给大夫:“麻烦您看看,您要的药材是不是这些?” 大夫接过来,打开细致地看了看,抬眼惊讶地望她一眼:“确是这些,一样不少。” 流筝看向那位小厮:“那就麻烦你去熬药了。” 小厮应声,取过药材匆匆离开。 流筝取下幕篱后便坐在了一边,那大夫倒是摸着胡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流筝抬头:“怎么?” 大夫看着眼前这位姑娘,心中有几分纳罕,到嘴边的话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出口:“这位姑娘,不知你方才那些药材,都是从哪里弄来的?老夫在这医馆行医坐馆几十年了,对这药材也懂些行情,老夫刚才写下的那些,可不是什么寻常药物,一般的药铺是弄不来的。” 流筝淡淡抬眸:“你也说了是一般的药铺弄不来的,那就说明,我去的并非一般药铺。” 大夫吹胡子瞪眼看着她道:“老夫自然知道你去的不是一般药铺,老夫只是想问你,既然一般药铺弄不来,那你方才是从哪里取得?那大药行距离我这医馆可不远,便是你骑马快行,也要一番功夫。” 流筝掀了掀眸,不再搭理他。 那大夫左右想了又想,狐疑道:“老夫也没听说过,这附近有哪些药铺还有这些药材啊……” 恰在此时,榻上的人重重咳了声:“大夫……能麻烦您给我倒杯茶吗?” 大夫闻言下意识点头,脑中还在思索着这位姑娘是从哪弄来的这些药材,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大夫,压根用不着做这些事。 那人走后,流筝眼神放到榻上的男人身上:“你是故意支开他?” 谢公子眼底染上一丝笑意:“流筝姑娘不是不想再与他说话了吗?” 流筝睨着他,心想这人倒是会揣测心思。 “我看你现在这副模样还挺清醒,待会小厮便能把药熬好,你喝下药后,应当就无事了。既如此,我便先离开了。” “流筝姑娘!” 流筝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闷哼声,回头便见他强撑着从榻上起身,却又克制不住重重咳了几声。 流筝脚步定在原地,凝视他:“你还有话要跟我说吗?” 谢公子强忍着痛苦抬眼:“在下……只是想感谢流筝姑娘,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说完了吗?” 眼见面前的姑娘一副“说完了我便要走了”的表情,谢公子忙又道:“姑娘,对不起……我不该轻薄姑娘,欺骗姑娘,还请姑娘回去,替我跟那位阿芊姑娘道一声歉,若日后有缘再相见,姑娘可向我讨要补偿,我会竭尽全力帮姑娘。” 流筝面无表情道:“这话你已经说过一遍了。” 实在不必再提醒她,她上当受骗过一次。 “报答就免了,你也帮不了我什么,我们以后应当也不会再相见了。” 谢公子垂眸,也想到这一层,忽而抬眸,深邃的眼瞳透着些清亮:“流筝姑娘若是方便,可否再多留几日?我想报答姑娘救命之恩,也算是为我之过赎罪。” 流筝看着他:“公子将初见我那日的事情牢牢守在心里,于我而言,就是最好的报偿了。” 谢公子摇了摇头:“姑娘放心,我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既答应过姑娘,便不会食言。只是还请姑娘能给我一个答谢的机会。” 谢公子看着她,缓缓道:“姑娘受我欺瞒,难道就甘心这样离去?不觉得太便宜我了吗?” “……” 流筝抬眼,缓缓看向他。 她自个都没提这事,他倒好,当着她面便将此事挑明了。 流筝盯着他慢慢道:“原来你还清楚,自己亏欠于我。” 谢公子面上一派坦然,好似丝毫未觉她话中风雨欲来的寒意,脸上看不出一丝自我谴责的懊悔。 “那姑娘,愿意给在下一个补偿的机会吗?” 他见流筝站着不动,又开口道:“并且,姑娘一开始与我的约定,是待我伤彻底好了之后才能离开,现下姑娘还未看着我好起,怎能离开呢?” 流筝抬眼看他,目光泛冷:“那是你欺骗我,让我以为阿芊服了你的毒。” 谢公子眨了眨眼,于是道:“那姑娘又怎知道,我并未给阿芊姑娘下毒这句话,不是欺骗你呢?” “……” 回应他的,是一把锋利尖锐,泛着寒光的匕首抵在他颈侧。 流筝冷着眼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敢杀你?” 谢公子眼也未眨:“因为我知晓,流筝姑娘是个好人。” 流筝轻轻嗤笑一声:“你初见我便知道我杀过人,在发现你之后,我甚至还想着要了结你,断我的后路,我这样刀尖舔血之人,你居然敢认为我是个好人?” “我该说你单纯,还是愚蠢?” 谢公子仰头认真看着她,仿佛丝毫未察觉到脖颈间的利刃只需稍稍一动便会将他的喉咙割断:“但姑娘知晓锦衣卫找的人是我,还是帮我隐瞒下,并且见我受伤后,立刻找人替我医治。” 流筝看着他,重复道:“那是因为我以为阿芊被你下了毒。” 谢公子闻言忽的笑了,他容颜苍白似雪,但眉眼温润如春:“即便流筝姑娘说得都对,我于姑娘来说是个陌生人,流筝姑娘觉得我不了解你很正常,但是阿芊姑娘于流筝姑娘来说不算陌生人,她却说过,姑娘是个好人。” 流筝一愣,想到郭少爷死亡那日,锦衣卫到处搜查,所有人都知晓她是最后见过郭少爷的人,望她皆退避三尺,唯有阿芊一双担忧的目光望向她:“我知晓姑娘是个好人。” ……什么好人。 流筝笑了声:“那是因为,你们都很天真。” 第10章 喜欢 她漫不经心地翻转着刀刃,好似在想用什么样的手法割断他的喉咙:“阿芊只见过我待人拒之千里的模样,你却知晓我是什么样的人。” “她天真也便罢了,你怎么还如此天真?” 谢公子看着她,眉心微动:“流筝姑娘杀的那人,并不是什么好人,他作恶多端,为非作歹,强迫良家妇女,姑娘即便杀他,也定然是因为他强迫姑娘,姑娘正当防卫罢了。” 流筝好笑似地看向他:“你真是如此想的?还是……只是觉得你此刻的性命拿捏在我手中,便挑了些违心的好话应付我?” 谢公子问:“是否违心,姑娘当真看不出来吗?” “更何况,阿芊姑娘于姑娘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女,姑娘便待她如此好,甚至为了她对我言听计从,姑娘若不是个心善的人,为何要这么做?” “姑娘若实在想否认,在下也没办法,我心里清楚便够了。” 流筝看着他,好似看不懂他,她放下手中的匕首:“你的话,实在太多了。” 堂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小厮端着熬制好的药水向这头走来,刚走过来,看见流筝清冷着一张脸,榻上的气质绝艳的公子正坐起来看着她,他一愣,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两口子……吵架了? 小厮将手中的药递给那位公子,谢公子伸出一只手接过,随后面不改色一饮而下。 小厮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这两位气质容貌都不像是会吵架的人,一个清冷绝艳,像是懒得吵架的人,一个温润如玉,像是不会一点糟糕的话都说不出口。这两人在一起,气场别别扭扭……却又莫名和谐。 ……可能这就是夫妻间的默契吧。 想到这,小厮叹了口气,觉得不能让两人因误会就貌合神离,清了清嗓开口道:“这位姑娘,你可别错怪了你的夫君,你不知道,方才你走后,半晌没回来,这位公子有多担心你,甚至愣是从昏睡中挣扎着清醒过来,唯恐你出了什么事。” 流筝下意识抬头,与谢公子的眼神对上。 四目相对,忽地又莫名移开视线。 流筝扯过木倚坐下,身姿板正,看着那小厮一字一句道:“我不是他夫人,他也不是我夫君,懂吗?” 小厮对上她的眼睛,莫名后背发凉,忍不住抖了抖肩,连声道:“懂了,懂了。” 他转头又对那位公子吩咐道:“我师父说了,公子喝下这碗药,虽说解了这毒,但背上的伤口要每日换药,才能好得快些。” 见他点头,小厮这才松了口气,接过空了的药碗离去,转身前又深深看了眼那位公子,心想老人说得话还是有几分对的,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他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来,小心翼翼对着那位冷着脸的姑娘道:“姑娘,你这夫君后背的伤,还没来得及上药,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第12章 流筝眼神冷冷望过去:“都说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小厮缩了缩头,抱着药碗连忙离开了。 走时嘴里还嘟囔着:“现在的小夫妻啊……” 流筝坐在椅子上蓦地闭了闭眼,不再言语。 谢公子看着她的脸色,嘴角溢出几分笑意,但在流筝看过来时立刻敛去了,正经道:“姑娘若是介意,便算了吧。” 流筝看着他:“算了?怎么算了?你的伤不想好了?” 流筝起身,走到他身边,拿起小厮方才搁那的药,拔了盖子,看着他:“不就是上个药?公子初见我时也没那么羞涩。” 谢公子:“……” 谢公子不再多言,松了松衣裳,露出宽厚后背,肌肉紧实流畅,伤口因长时间未处理,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流筝看了眼,撒上药粉。 越好的药粉用起来越疼,谢公子一瞬间肌肉绷得紧紧的,浑身都紧绷起来,但仍是一言未发,眉头都未皱一下,只是脸色苍白了不少。 流筝看着他,莫名想到昨日给他上药时,伤口溃烂到和衣裳紧紧黏在一起,她手力一向粗暴惯了,他却没有露出丝毫疼痛难耐的表情,即便是在昏睡中。 流筝的思绪一时有些飘远,直到谢公子察觉她的走神,出声提醒了句:“流筝姑娘?” 流筝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下意识地摁在他肩膀上,停留过多时间。 谢公子本不欲出声,但是她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停留着,女子的手再如何也比男子要细嫩柔软不少,流筝姑娘的手指上却有些许茧子,触上肩膀那一刻,他略微有些痒意,这痒意几乎要遮掩了痛觉。 他实在无法忍受,这才出声询问。 流筝在他开口的下一瞬立刻移开自己的手,转身取了绷带给他缠上。 谢公子感受着她的动作,忽然开口道:“姑娘缠绷带的手法,倒是熟练。” 流筝听出他的试探,觑他一眼,没说话。 她动作利索,很快便上好了药,也收回了手。 不知为何,流筝感觉有些口渴,转身走到桌边,提了水壶,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她本欲放下,忽然想到什么,便提了水壶向外走去。 谢公子躺在榻上,困倦感莫名席卷而来,不知是不是方才药效的作用,听闻不远处脚步声愈来愈远,下意识睁开眼望去:“流筝姑娘,你要走了吗?” 流筝向外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他,对上他眼底略微的惺忪:“……不是。” 谢公子便放心躺下了。 流筝转身,继续向外走去,心底染上一丝莫名。 待她提着烧好的水进来时,榻上那人已经睡熟了,流筝看着他苍白的薄唇,稍稍犹豫一会儿,旋即倒了杯水,放在他嘴角,那人却在被她触碰到的一瞬间,立刻睁开了眼,眼底满是警觉,看清眼前人后,眼底又恢复了平静。 流筝看着他,提醒:“手。” 谢公子低头,看见自己正紧紧抓着她的手,茶盏里的水因为他的动作撒出来一些,他立即松了手。 他低声道:“抱歉,流筝姑娘。” 流筝没怎么在意:“没事。” 她重新抬眼,谢公子一直盯着她看,她有些莫名:“喝不喝水?” 他的唇干成那样。 谢公子眼底浮上些许笑意:“多谢姑娘。” 他抬过那杯茶,一饮而下。 他大抵是十分困倦,喝完便又睡下了,神色安稳。 流筝坐在一边看着他的面容,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他的面具,早被人取下了。 流筝下意识皱眉,看到他安然的面容,又移开视线。 罢了,他自己都不在意,她又上赶着担忧什么。 …… 谢公子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然黯淡下来,他一转头,便看见坐在不远处正闭目养神的姑娘。 流筝警觉性高,他视线看过来时瞬间,她便感受到了,睁眼望去:“醒了?” 谢公子看着她,嗓音还有些干涩:“流筝姑娘,你今日,还回醉仙楼吗?” 流筝扫了他的伤口一眼:“你这样,我怎么回去?” 谢公子便抬头望着她:“姑娘是个好人。” 流筝:“……”又是这句。 流筝面无表情移开视线:“不用谢。你把该忘掉的事情忘掉就好了。” 谢公子低声道:“不管怎么样,我欠姑娘一个人情。” 流筝不理会他这句话:“能起来吗?我们得去找家客栈。” 谢公子点头:“我已经好多了。” 流筝转身出去前,撞上走进来的小厮,小厮看见她这张冷面,心底有些犯怵:“……姑娘,这是我算好的账。” 流筝又多给了他几锭银子,小厮还未来得及高兴,流筝俯身在他耳边道:“今日我们来过之事,你便当做没看过。” 小厮忽而脊背泛凉,颤颤抬眸,对上流筝那双平静到泛冷的眼神,忙应声道:“小人、小人知道了。” 流筝看了他一眼,旋即转身去拿面具给谢公子戴上,扶着他向外走。 …… 两人虽都遮掩着面容,但气质实在出众,吸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两人都没怎么在意。 街上行人形形色色,两边摊贩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让人觉得这仿佛只是个庸常的黄昏,相安无事的平静。 两人都没说话,仿佛心中都明白这平静之下的暗涌波涛。 谢公子忽然停了步子,侧眸看着不远处的摊贩:“姑娘,我请你吃一顿饭吧。” 流筝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瞧见在外摆摊卖饺子的摊贩,流筝顿了下,余光瞥到谢公子清亮的双眼:“……好。” 流筝平静垂眸,总归是最后一顿散伙饭了。 两人挑了个隔间,流筝取下幕篱,小厮很快迎上来,殷切询问:“姑娘,公子,两位想要些什么?” 谢公子看向她,流筝抬眸:“两碗水饺,一碗不放葱。” “哎!两位稍等,小人马上就给两位端上来。” 流筝放下幕篱后,端坐在椅子上,忽然不知道做什么,她一抬头,便能对上对面那人的眼睛,流筝莫名不想与他对视,索性偏过头,望向窗外。 外面大大小小的街摊陈列,行人来来往往,面上大多带着归家的喜悦,或是和家人出来买卖散步,脸上也有甜蜜的笑容。 谢公子刚坐下时,对这周围的环境有些不适,他从未在这样的环境中吃过饭,周遭都是人群,虽说他们选的位置已经算是隐蔽,但嘈杂的声音仍旧入耳。 他轻轻皱了下眉,抬眼却看见流筝姑娘面色平静望向窗外,对周遭喧闹声充耳不闻,谢公子微顿,深邃的目光凝在她惊艳的面容上。 她面容清绝,这般淡然不语时,似高山皑皑白雪,近观仿佛成了一种亵渎,她凝眸时的思绪尽被敛下藏在冰雪之下,令人无从知晓。 他说不出心中什么感受。 两人从来不算相熟。 直到小厮端着饭碗过来时,流筝终于被这道声音牵回思绪。 她一回眸,却对上谢公子深邃的眼眸。 流筝一愣,谢公子却已收回视线,望向桌上的饭碗。 流筝便也提起筷子不声不响吃起来。 她动作不紧不慢,两人恰在同一时刻吃完。 流筝自然地提起幕篱戴上,也隔绝了对面的视线,谢公子整低头递给小厮银子。 流筝看了眼,抽回视线,率先起身往外走去。 谢公子付完银子便起身跟上,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走着,天色慢慢暗下来,周围也多了几分静谧。 流筝却忽然听见他开口,低声问:“流筝姑娘,不喜欢吃饺子吗?” 流筝停下脚步,眼中有一刻怔忪。 第11章 遇袭 她方才并未流露出任何不喜欢的表情,他是怎么发现的? 流筝目光凝在他脸上,谢公子却微微笑了笑,目光中含着歉疚道:“姑娘若是不喜欢,下次便不要吃了。人生在世,要学会取悦自己。” 他抿了抿唇:“这次是我没有想周到,流筝姑娘,抱歉。” 流筝又是一怔:“跟你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要吃的。” 他怎么又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流筝的眉头深深蹙起。 长街的另一头,一位老爷爷抱着一根用竹条编成的木桩子,上面插满了各型各色的糖人和冰糖葫芦,他踩着一双杂草编制成的拖鞋,正随意地往这边走来。 谢公子余光扫到,垂眸认真地问流筝:“流筝姑娘,有什么想吃的吗?” 流筝:“……”她对口腹之欲不太感兴趣,餐饭一向是能果腹就行。 但她刚才注意到谢公子的余光,她心里涌起些说不上来的怪异感,掀起眼皮望他:“你觉得,我会喜欢吃那种东西?” 谢公子低头认真道:“我听说,吃些甜食能让人心情变好。” 第13章 “……” 流筝面无表情觑他:“那只是针对小孩子,我又不是。” “……好吧。”谢公子似带遗憾垂眸。 忽然,流筝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撞到了自己腿上,她低头,见一个浑身上下灰扑扑的小男孩扑在她腿上,被撞了出去,倒在地上,嘴里“啊”了一声。 他重重摔在地上,两只瘦得几乎皮包骨的小手被坚硬的地面摩擦着,他感受到了疼痛,小嘴一瘪,颤抖着抬起自己的手,上面赫然是几道血痕,他转瞬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流筝:“……” 她蹲下身去,盯着那个小男孩:“想碰瓷?” 小男孩倔强着含着泪望着她,眼底满是委屈,他灰扑扑的一张小脸之上,唯有一双眼睛明净清澈,此刻直直地盯着流筝。 流筝望着那双眼睛,恍神间,身旁的谢公子已经蹲下身来,递给小男孩一只修长如竹的手。 “摔疼了吗?还能站起来吗?” 小男孩的目光转移到他身上,盯着他那只干净白皙的手,愣了几下,他垂头看了眼自己脏兮兮的小手,才慢慢将手交给谢公子。 谢公子很轻地将他拉起来,拍了拍他身上倒地时染上的灰尘。 小男孩看着他,面色慢慢涨红,吞吞吐吐道:“你……这位姑娘撞了我,你们要、要赔我钱!” 流筝睨了他一眼:“见过碰瓷的,没见过碰瓷得这么明目张胆的。” 小男孩听懂她的话,被灰尘染脏的面孔变得通红,他眼中已有退缩之意,但还是强忍着羞耻站在原地,向两人伸出手:“你们看!我的手都被撞破了!你们得赔偿!” 流筝看了眼他磕破皮的手,轻哼一声,没什么反应地移开视线。 小男孩见她一脸冷漠无动于衷,仿佛置身事外,以为自己此趟要无功而返了,眼底立刻多了几分慌乱的情绪。 就在这时,他脏兮兮的衣服遮掩之下,肚子忽然鸣叫了声。 小男孩立刻收回手,到底是年龄小,此刻忍不住略微羞涩地捂住自己的肚子。 谢公子轻笑一声,小男孩对人的情绪感知很敏锐,察觉到他眼底的温和,立刻紧紧盯着他,露出脆弱的表情:“这位公子……你们撞了我,若是不想赔钱也可以,但、但你们要请我吃饭!” 流筝双手环抱着看他:“我好好地站在这里,是你自己撞上来的,你碰瓷我就算了,现在还要我们请你吃饭,这是什么事?” 小男孩死不承认:“谁说我是故意撞上来的!明明是你们站在大街中心不走动,我一时没看见才不慎撞了上来。” “这样啊,”流筝道:“听起来,像是我的错?” 小男孩盯着她不说话。 但他小小年纪,眼底压根藏不住什么事。 谢公子此时温声开口:“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流筝偏头看他,见他认真温和地看着小男孩。 小男孩望着他,紧了紧手,好似有些难以说出口,低头喃喃道:“我想吃……” 他声音太小,谢公子没听清,他微微俯下了身子。 谁知,就在此时,小男孩蓦地伸出身勾住挂在他腰间的钱袋,转身扒开人群就撒开腿跑。 谢公子站在原地未动,定定望着那个方向。 身边传来流筝冷淡的嗓音:“谢公子,这下知晓江湖险恶了吗?” 谢公子面上却无丝毫被欺骗之后的怨悔,只是看着小男孩跑去的方向笑了笑:“看他的样子,应当好几日都没有吃饭了,身子那样瘦弱,跑得倒是快。这下,他接下来几日应当都不会担心果腹问题了。” 流筝侧眸,看着他温和的侧脸,在他得视线转过来的前一刻收回目光:“谢公子真是活菩萨。” 谢公子看着她:“流筝姑娘不是吗?” “流筝姑娘早知道那孩子是故意的,却也什么都没做,我想以流筝姑娘的身手,应当在那个孩子伸手的一瞬间便可以制止了,流筝姑娘却没有那样做。” 流筝对上他的视线,他眼眸深邃又温润平静,却在她看来时有几分笑意,好似带着早已将一切都看透的笃定。 流筝收回视线,一言未发地转身,谢公子看着她的纤瘦背影,兀自低头一笑,声音很轻道:“流筝姑娘,也是个好人。” …… 天色将暮,两人没走多远,便看见一家客栈。 流筝走到柜台前,老板视线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娴熟地问:“两位想要几间房?” 流筝将钱袋子里的银子掏出来放在桌上:“两间。” 老板瞅了几眼,便抬头对流筝道:“姑娘若是想要两间房……这点银子可不太够。” 流筝缓缓抬眼。 老板冲她笑笑:“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这客栈底蕴深厚,在这一片是出了名的服务好,这价格自然而然也就高了上来。” 流筝看了眼谢公子,谢公子对她道:“流筝姑娘,我们再去别处寻寻吧。” 流筝还未定夺出声,这边客栈老板已经悠悠出声提醒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我这是这片地方唯一的一家客栈,你们若是还想寻下家,估计要走上个两三时辰。况且,我这客栈一向来客众多,你们这头转身走了,说不定最后一间房便租出去了,你们确定要离开吗?” 流筝垂眸思索一会儿,将桌上的银子推给他:“我们要一间房。” “得嘞!”老板接过银子,瞬间喜笑颜开,从里头出来带着他们去找房子。 到了门口,老板打开了房门让他们进去,又笑道:“姑娘,公子,你们看看,还满意吗?我这房间里面的设施一应俱全,若是有什么需要的,您开门喊一声小厮便可,自会有人给你们送上来。” 流筝大致扫了眼,点头。 老板道:“那两位便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关上门便离开了。 谢公子看着房间内唯一的一张床,扭头问流筝:“姑娘,我们今晚……” 流筝干脆地打断他:“你睡地上,我睡床上。” “……” 谢公子到嘴边的奉劝之词将将止住,他好似有些不可思议,顿了顿,才垂眸望她。 便见流筝好整以暇地抱肩看着他,注意到他的视线投来,挑了挑眉:“怎么,你不情愿?” 谢公子心思活络,几乎是立刻便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他眼底忍不住氤氲开笑意。 “流筝姑娘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向我证明,你不是好人?” 流筝嘴角的弧度敛下,盯着他一言不发。 谢公子立刻忍下嘴角的笑意。 流筝冷着脸,一言不发往里屋走去,自顾自躺到了床上。 既然他如此彬彬有礼,那她就看看,他到底要如何逞强。 流筝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她不知道,外头那人看着她睡去,眼底的笑意再也盈不住。 …… 某一时刻,流筝睁开了双眼,她眼中清醒,仿佛从没睡着。 流筝掀开被子起身,来到外面,看着榻上蜷缩着身子的人,他身子挺拔高大,这张小榻完全容不下,眼下看来,颇有几分滑稽之态。 流筝借着月光盯着他,见他眉心没忍住蹙起,额角也渐渐浸上一层汗。 流筝将他扶起,用手触上他的额头,有些微热,但应当不是什么大事。 她扶起他,动作不轻,他一向敏锐,此刻却没清醒过来。 流筝将他扶到床上,他蹙起的眉头才缓缓绽开。 流筝站在床边,睨了他一会儿,这才转身离去。 真不知道,他在逞强什么。 …… 乌云蔽日,窗外稀疏的月光也黯淡下来。 谢公子躺在床上,他陷入梦中,梦里却不太安生,他紧紧皱着眉,额角又渐渐被汗水打湿。 流筝坐在他不远处,靠着墙,倦意袭来,也慢慢闭上眼睛。 某一时刻,她蓦地睁眼,一手覆上腰间匕首。 她凝眸向窗口看去,木制的窗牖被风吹得“吱呀”作响,摇摇晃晃着,在地上打下幢幢暗影,窗外的树枝也被风吹得摇晃,落了一地的影子四处窜动。 看上去好似没什么异常,流筝却敏锐地感受到危险的气息逼近。 这么多年,她的感觉从未出错过。 流筝起身走到床头,拍了拍床上的人。 谢公子一向觉浅,此时却像是陷入梦魇中,无论如何也叫不醒。 流筝正要抬手向他的额头探去,忽然感到身后一凉,她蓦地回头,却看见一个黑影从窗口无声无息跳进来,流筝拔出匕首,冷冷望向来人。 流筝没再管身后的人,立刻起身迎上,她动作如残影,肉眼几乎难以看清。 然而越是交手她便越是心惊,这人的身手非同小可,出手招招狠戾,明显是冲着她的性命而来。 流筝顾忌着身后的人,出手时总有忌惮,黑衣人像是也察觉到这点,立刻转而向她身后攻去,流筝一脚提到他腿上,趁他脚步踉跄,转而越过他站在床前。 第14章 黑衣人却趁着与她交手的瞬间,将手中的长刀狠狠向她身后那人掷去,流筝正要起身拦下,那人却抽出另一把刀向她砍来,流筝动身躲开,手与那柄剑擦过。 她心惊回眸,恰在此时,窗外却突然飞来一只长箭,截下那柄长剑。 长剑重重跌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谢公子蓦地睁开眼睛,他眼前眩晕,却撑着身子起来,看见流筝和一个黑衣人交打在一起,眼神立刻清明:“流筝姑娘!” 一阵烟雾却忽然在屋里炸开,流筝下意识掩住自己的口鼻,却还是吸入了些,她在意识溃散的前一刻重重咬下自己的舌尖,血腥味将她的理智拉回一些,她来不及管眼前的黑衣人,转身就去查看床上的人。 她走近才发现,床上的人早已消失不见。 她浑身僵冷间,黑衣人捡起地上的长剑向她刺来,流筝迅速转身躲开,却仍是慢了一步,她抬手抓住那柄刺入左肩的长剑,牢牢桎梏,抬眸冷冷看向他:“谁派你来的?让我猜猜,是咸阳候府?” 第12章 男孩 黑衣人冷冷笑道:“死人不需要知道太多。” 然而下一瞬,他却看见眼前的人弯了弯眉眼,流筝一脚踹在他胸口,黑衣人身子重重往后摔倒在地上,流筝身形如鬼魅般,迅速来到他面前,接过他手中的剑,干脆利索地划破他的喉咙。 那人只来得及睁大双眼,下一刻,头便倒在了地上。 流筝看了眼自己左肩上的伤口,走回到床前,拿起地上那只长箭,借着月光打量了几眼。 ……不是今日上午的那种箭。 看来,刚才来的人应当与今日上午刺杀他们的不是一伙。 …… 夜晚的道路上人影稀疏,一辆装潢普通的马车匆匆行走着。 马车里,蒙面的男人低头看了眼尚未清醒过来的男人,抬眼低声问身旁的男子:“殿下……我们将太子殿下带回来了,方才那屋中的女子怎么办?” 被称为殿下的男人漫不经心扫了他一眼,似是不明白他的话何意:“什么怎么办?” 蒙面男回想了下方才的画面:“我看……太子殿下与她的关系好似不一般。” 男人闻言轻笑一声:“我可只答应了来救太子殿下,至于其他的,可不归我管。” 蒙面男迟疑:“可是……” 男人懒洋洋摆了摆手:“可是什么呢?你家太子殿下都这副模样了,你还在顾及一个陌生女子?本殿百忙之中抽空前来解救你家殿下于水火之中,已是仁至义尽了,哪来那么多时间去管旁人?” “行了,你看看你家殿下都伤成什么样了?” 他低头打量了一眼沉睡着的男子,轻轻“啧”了一声,瞥开眼:“这倒是有趣,我可从来没见过你家殿下伤成这样过。” 蒙面男顾及太子的安危,立刻收敛了脑中的思绪。 一旁的男人无趣地偏开视线。 啧,这都是什么事。 马车内安静无声,外面也唯有马蹄急促踩踏地面的声音传来,细细碎碎的声响与黑夜交织。 …… 房间内混乱不堪,桌子椅子被打碎,混乱地分布在地上,烟雾缓缓散开,流筝身体上的痛感也慢慢传来,她将钱袋里的最后的几锭银子放下,戴好幕篱,随后从窗边一跃而下。 黑夜中,前路漫长的好似毫无尽头,流筝脚步极轻,身形灵活地穿梭在巷子小路之中,不声不响地向前走去。 偶有几个晚归的醉酒男子,摇头晃脑地走在大路上,双眼迷蒙,看见眼前出现一道清丽的身影,气质清清冷冷,头戴幕篱,男子醉了神,便要上前拦下调戏一番,一阵风吹过,扬起薄纱,他却见一双冷漠至极的眼眸,仿佛盯死人一般盯着他,男子下意识打了个冷颤,再回过神来时,那人已经走远了。 男子低头咒骂几声,又开始摇头晃脑,只是脑中却不自觉地想起那道身影,眉眼清丽雅致,卷长的眼睫,只是…… ……只是什么呢? 男子的头脑被酒精蒙蔽,再想往下就不容易了,他兀自思考了好一会儿,忽然想到,方才那女子削薄的肩头有一抹绽放极致的红。 像极了…… 血。 男子想到这,下意识尖叫一声,抬眼却不再见那姑娘身影,却也不再敢在外头慢悠悠晃悠,连忙加快步子,脚下像抹了油似的往家里赶。 黑夜笼罩着大地,遮掩下一切白日不堪露面的真相。 流筝渐渐失了力气,眼前也不再清晰,头脑发昏,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眼前恍恍惚惚看见一座破败的寺庙。 大门破破烂烂地掉了一大半,另一部分在墙上摇摇欲坠的挂着,像是一阵风吹来就能将它吹气的脆弱,里面黑黢黢一片,好似藏着什么东西。 流筝已顾不上那些了,脚步着走了进去,随后找到一根柱子,身子靠在那根柱子上,喘了口气,慢慢下滑,最终倒在地上,彻底陷入黑暗。 暮色沉寂,风声森然呼啸。 有人甜蜜安然入眠,有人醉着不省人事,有人陷入梦魇不可自拔。 …… 天边隐隐泛起了鱼肚白,昨夜沉寂着的一切再次喧闹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路口两边生了些将将淹没马蹄的杂草,经过一夜,草叶子上生了些晶莹剔透的水珠。 被男孩的匆忙脚步带动的风无情地将这些水珠扇下。 男孩急急忙忙跑进庙里,随后径直走向一个隐蔽的暗处,将里头躺在地上的一个小女孩扶起,小女孩身上和他一样穿着破旧的衣裳,但脸上、身上都很干净,像是被人精心照顾着。 小女孩脸色泛着不自然的苍白,眼底乌青一片,头发也杂乱着,像是许久没有打理,男孩将她小心翼翼扶起来,往她口中灌了点干净的水,女孩这才缓慢地睁开眼睛。 “哥哥……” 她的眼睛又圆又大,却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瘦瘦小小一只缩在男孩怀里,眼神下移,看见男孩手上拿着的东西。 男孩将手里的食物给她递过去,小声道:“阿梧,快吃吧。” 女孩见到食物,眼底顿时生出光亮,但却拿在手上迟迟不敢吃,抬眼小心地看了眼男孩:“哥哥……你又挨打了吗?” 不然,他哪里来的钱给自己买饭呢? 她说到这,立刻便要起身查看他身上有没有伤口,被男孩一把摁住,小声哄道:“我没事……阿梧,你赶快吃吧,吃完就能好起来了。” 女孩睁着晶亮的眼睛看着他:“那哥哥是哪里来的钱?” 男孩抓了抓自己的额头,道:“……我路上乞讨时,撞见了几个好人,他们给了我好多银子,够我们吃上几天的了。” 女孩目光怀疑道:“真的吗?” 男孩用力点头:“真的!那位公子可好了,他不小心撞到了我,便立刻给我银子当做赔偿。” 女孩抿抿唇:“那哥哥受伤了吗?” 男孩立刻摇头:“没有!当然没有!哥哥那么强壮,怎么可能受伤?” 女孩看了看他和自己差不多瘦弱的胳膊,没吱声,过了好半晌,才抬头问他:“哥哥……已经吃过了吗?” 男孩旋即点头:“那当然,哥哥在外面吃了好多才回来的。” 女孩见他神色认真诚挚,这才缓缓拿起手里的食物,狼吞虎咽般往口中塞。 男孩看着她低头吃饭的模样,下意识咽了咽唾沫,连忙别开头。 女孩这时却重重咳嗽起来,苍白的两颊开始泛起潮红,咳得一声比一声重,整个身体都开始剧烈地颤抖。 男孩连忙扶过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女孩咳了好久才停下,眼角都咳出了泪花,她抬头,嗓音虚弱道:“哥哥……我没事,就是吃得太快了。” 男孩盯着她,抿了抿唇,不言语。 过了会儿,他蓦地站起身,像是做了什么决定,面上一派严肃,对女孩的嗓音却是温和:“阿梧,你好好待在这里,哪也别去,我……去去就来。” 男孩说完,便立刻抬步向外跑去,他身子瘦削,但跑起来却是极快,一会儿便没了人影。 身后女孩的弱弱的声音也被甩在后面:“哥哥,你要去哪……” …… 男孩一口气跑到一家饭馆门口,他站在人头攒动的街头,看着来来往往招待着客人的小厮,喘了口气,才咬牙鼓起勇气走进去。 他跑到老板面前,抬头看着他:“大人,您能不能给我一份工作,让我在这招待客人行吗?” 老板正懒散地翘着两条腿数着银子,闻言垂眸睨了他一眼:“哪里来的小孩子,滚出去,我这可不要你这么小的打杂,你这么瘦小,能干什么?” 男孩立刻抬头扬声反驳他道:“我是看起来瘦而已!我力气可大了!” 他一咬牙,绕过柜台跑了进去,抱着老板的腿:“您就要我吧!我保证一定能做得很好的!” 第15章 老板被他吓了一跳,瞬间忘了自己刚算账算到哪了,他火气瞬间就上来了,一把将他踹开:“滚开,哪里来的小杂碎,敢跟我叫板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啊,这一片出了名的乞儿,除了乞讨和偷东西,你还会干什么?” 男孩重重倒在地上,粗糙的地板磨破了他的掌心,他没顾上疼痛,不甘心地望着他。 老板看见他清亮忍气的眼神,一下子畅怀笑了:“怎么,恨上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小杂碎打的什么心思?不就是想来偷钱吗?我告诉你,我可不惯着你,别以为你是个小孩子我就不敢动你了,你信不信,我就是把你打死在这里,也没人刚对我指指点点?” 老板捋起袖子便要起来,他身形肥硕粗壮,站起来便打下一片阴影,作势要收拾他,男孩一骨碌地爬起身,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老板盯着他的背影,冷冷地哼了一声,又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数着桌上的银子。 …… 男孩一鼓作气跑到一家药铺门口,看着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径直走了进去,刚踏进门槛,便被一个粗布衣服的小厮拦下,那小厮上下打量他一番,好声好气开口:“你这孩子,来我们这店里干吗?” 男孩好似抓住了救星一般,用力握住他的手,祈求道:“我妹妹生病了,您能给我一副药吗?” 小厮闻言脸色微变:“你妹妹生病了,你就掏钱买药啊,你来祈求我做什么?” 他又多看了他几眼:“莫不是,你没钱买药,想让我施舍给你呢?” 男孩满眼祈求望着他,明显就是这个意思,小厮脸色这才彻底变了:“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怎么找我们不听话?你来找我有什么用?我只是个打工的,我可没钱帮你!” 这时,从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头顶包着粗布的男子,胡须鬓角泛白,浑身上下打理得一丝不苟,见两人在门口拉拉扯扯,扯着嗓子问了句:“做什么呢?在门口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让客人怎么看我们?” 第13章 相救 小厮扭头朝那男人恭敬道:“先生,这孩子说他家里人病了,想要我们白白给他一副药呢。” 男孩瞧见这人对老人说话的语气恭敬,思忖他应当是这里的大夫了,便立刻松开了小厮的手,拉着老头道:“大夫,您医者仁心,救救我的妹妹吧!我、我有钱的!我给您看。” 他慌忙拉开钱袋子,将里头的碎银子掏出来给他看:“您看,我有钱的!求您卖我一副药吧!” 老人眼神不大好,眯着眼睛凑近瞧了瞧,随即立刻将那男孩推开:“你这点前,可不够我买我这里的药,我们这店百年名声,药材珍贵,药到病除,但是一般的价格可买不到。” “小子,你再好好想想,要么就现在离开,要么,就凑够钱了再来找我。” 老人冲他摆了摆手,转身便进去了。 男孩还想再说些恳求的话,见他进去,连忙要冲进去,被门口的小厮一把拦下,他被硬生生拖拽着出去,口中还喊道:“大夫,您医者仁心,求求您帮我一把吧!我妹妹病了好久了,要是再拿不到药,她会出事的!” 大夫头也没回:“我这可不是什么菩萨庙,你就是我求我也没用啊!江湖规矩,拿钱办事,你没给钱,就想我给你药,哪里来的天下掉馅饼的好事?” 男孩被拖拉硬拽,一把被抛在门口不远处的一摊污水里,他破旧的衣服都被脏水染污了,脏水溅了一脸,将他拖出来的小厮站在一旁冷漠地盯着他:“你倒不如就坐在这里乞讨,兴许几天下来,就挣够给你妹妹买药的钱呢?” 男孩单薄的衣裳被地面磨得破损,细细碎碎的石子扎紧了他的皮肉之中,磨得生疼,他强忍着站起来,眼底满是不甘:“可我的妹妹……等不了太久了。” 小厮笑了笑:“那便别等了,说来说去就是个累赘。” 男孩蓦地抬头,憎恨地望着他:“我妹妹才不是累赘!你才是累赘,败类!” 小厮抬手便要扇他耳光,被男孩敏锐躲过,他前段时间为了挣钱,什么脏活累活,搬不上台面的工作都干过,挨打挨骂都是家常便饭,但店家都仗着他是个小孩子,不仅不给他吃饭,还将所有苦活都给他干,他为了妹妹,硬是忍下来,结果对方却苛扣他的工钱。 男孩恨恨地盯了他一眼,身体灵活躲过他的毒手,转身便跑开了。 他跑得飞快,一会儿便看不着人影了。 男孩跑回那座破庙,来到自己妹妹身旁,才发现她早已因发热昏睡过去,不省人事了。 阿梧浑身上下都发烫,脸更是烧得通红,任凭男孩怎么唤都唤不醒。 男孩慌了,他摇晃着妹妹的身体,想要叫醒她,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赚不来钱,更救不了妹妹,他是个没用的人,他浑身抖着,即将失去妹妹的恐惧席卷全身,将他的理智都淹没,眼泪一下又一下坠下,他哽咽着:“对不起,阿梧,是哥哥对不起你,是哥哥没用,哥哥挣不来钱,哥哥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死不了。” 男孩呜呜地哭着:“我妹妹当然不能死!但是我……” 等等,从哪里来的声音? 男孩愣住了,后背像是有数条黄鳝在爬,泛着冰冷的粘腻感,他呆滞地想着,这破庙子他们两人已经住了好久了,他从来不知道还有其他人在……会是什么人? 究竟是人……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男孩立刻放下妹妹,撑着发软的双腿站起来,顺手拿起墙角的一根木棍,他拿在手上,忍下颤抖一步步向后走去。 “你、你是谁?你在哪里,为什么不出来?” 那道清冷沙哑的女声咳了几下,声音在空荡的破庙里回响,男孩忍下心里的恐惧,他知道自己不能退下,身后还有妹妹。 “水……” 男孩紧紧握住手中的木棍,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看到不远处一根粗大的柱子有好似掩着个什么人,只露出一截烟青色衣角。 男孩鼓起勇气,走到那人身前,正要落下木棍,却在看清眼前人的一瞬间愣住。 他呆住了:“是、是你?” 眼前的女子戴着幕篱,无力地倚在柱身上,男孩看不清她的面容,却能感受到她此刻浑身紧绷着。 他手里的棍子没松开,目光犹疑地看向她左肩,上面的血迹因为时间太长已经干涸了。 她这副样子……像是受伤蛮重的。 男孩抿了抿唇,开口问:“姑娘,你还好吗?” 流筝没来得及回答,狠狠咳了几声,她昨夜因实在忍受不住昏睡了过去,再次睁眼便听见耳边传来孩子的啼哭声。 她抬头,认出眼前的男孩就是偷了谢公子的那个。 男孩听见她的咳嗽声,下意识就想去扶她,可转念一想,想到自己昨日还偷了和这位姑娘走在一起的男子的钱袋,动作便停住了,手里的棍棒转了转,还是没松开。 虽然他不知道那位公子和这位姑娘是什么关系,但是看他们二人走在一起,应当关系不简单,若是这位姑娘还记恨着他偷了钱袋子,怎么办? 男孩脚步犹豫着,便听那位姑娘开口:“……我不会伤害你,如果不想你妹妹死在这里,便听我的话。” 提到妹妹,男孩眼底多了几分警惕:“我、我怎么相信你?” 流筝看着他:“你还有其他选择吗?” 答案显而易见,他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即便是为了妹妹,他也不得不相信她。 男孩静静思索着,良久将手中的木棍掷出去。 “你想要我做什么?” 流筝垂眼:“我有些渴了。”现在她的嗓子好像含了砾石一般,嗓音沙哑,一开口便疼痛不已。 男孩看了她两眼,跑回妹妹身边,看了昏迷不醒的妹妹一眼,又看了看身边只剩下一点的水,咬牙取过水,跑回流筝身旁。 “给你。” 流筝接过水,一饮而下,干涸已久的喉咙接触到甘甜的水,粗粝的疼痛得到缓解。 流筝抬眼看他:“昨天你抢来的银子还剩多少?” 言下之意很明显了。 男孩瞬间捂住藏起来的钱袋子,警惕地盯着她,不说话,后退一小步。 流筝看了眼自己肩头的伤,她已经痛得有些麻木了,此刻清醒过来方觉得那里传来些许阵痛,若是再没有得到及时包扎,她怕是会失血过多而死。 男孩磕磕绊绊道:“我、我早就花完了!那些钱,还不够我跟妹妹吃饭用的。” 流筝清淡扫过他一眼,没有拆穿他蹩脚的谎言,她此刻恢复了几分力气,低头用力撕下一角还算干净的布料,旋即扯下肩膀的衣服,将黏进血肉的布料用力扯开,用干净的布粗略包扎了一下伤口。 完成之后,她半边肩膀几乎要麻木。 正在此时,那头躺下的阿梧忽然嘤咛一声,男孩立刻转身往那边跑去,将妹妹捞起在自己怀里:“阿梧!” 第16章 女孩紧紧皱着眉,脸色苍白不已,额角的汗水一滴一滴落下,病得已经开始陷入梦魇,口中说着胡话。 男孩扭头朝着流筝喊道:“我已经把最后的水给你了,你要信守承诺,救救我妹妹!” 这时,庙门口出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男孩立刻住了嘴,眼神紧紧地往那头看去。 几个浑身穿着破烂的男子走了进来,头发肮脏不堪,像是多年未打理,隔得远远的也能闻见他们身上一股子臭味。 “老子这几天闯了不少店铺,居然一个字儿都没弄到手,反倒被那几个小子抓住打了一顿,真是晦气!” “看来你运气真是不好,我跟你说,我这几天手气可好了,偷来不少好东西。” “哎,我刚才走到路上,遇上一个傻子,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他就往我手上塞了几两银子,就向我打听一个姑娘,你说这世上还有这等好事能被我遇上?他们问我,我肯定说我见过啊,我就是随手指了个方向,他还就真信了,哈哈哈,你说,这年头有钱人都这么没脑子吗?” “去去去!老子烦着呢,别在老子耳边说这话,想死呢吗你?有好东西就要学会分享知道不?” “那是我的东西,凭什么给你?” “拿来吧,你还敢跟老子较劲呢?” 他们争斗推搡的声响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男孩屏着呼吸,心脏快要跳到喉咙眼。 如果被他们发现了…… 他连忙抱着妹妹移动到隐蔽的位置,然而他的脚还未来得及收回去,那几个地痞流氓已经走了进去 ,眼睛往里面一扫,便听见有动静。 刀疤男将手指放到自己嘴边,“嘘”了一声,示意身旁的几个兄弟停止争斗,他眼睛看向某处,眼底闪着不怀好意的光芒。 他裂开嘴角笑了笑,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哟,兄弟们,瞧瞧我在这发现了什么,原来这破庙里还藏着一个小老鼠啊。” 他身后跟着几人往那个方向看去,相互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中无耻的笑。 刀疤男率先走过去,一把将角落里的男孩扯出来,他身形高大,一只手便能将男孩提起来。 男孩瞬间用力挣扎起来:“你这个无耻的人,放开我!” 男子越过他向身后看去,看到静静躺在地上的女孩时,眼底划过一丝阴暗。 “哟,还不只有你一个人啊,瞧瞧,这里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男孩看见他眼底的精光,整个人都炸了:“你放开我!无耻!下流!别碰我妹妹!” 刀疤男一把将他甩在地上,阴狠地笑了笑:“不碰也行啊,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把身上的银子和值钱的东西全部交出来,要么,就把你妹妹交出来吧,小小年纪就长得这么好看,卖到青楼了,还能赚不少钱呢。” 男孩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连忙爬到妹妹身旁,将她掩在身后,恨恨地盯着眼前人:“你休想!我身上没钱,也不会将我妹妹交出去!” 刀疤男舔了舔嘴角:“这可由不得你。” “仨子,给我把他拉开。” 男孩看着向他走来的两个高大男人,回头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妹妹,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声音刺破这氛围。 “一群人欺负两个小孩子,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第14章 错过 三个男子都是一愣,没想到此处还有第六个人,旋即就是一笑:“大哥,没想到这还有个姑娘,听这声音,也不是个俗物啊,我们今天是走了什么好运?” “那谁知道呢,可能是老天爷看我们这几天过得太苦了,想给我们塞几顿饭呢。” 刀疤男阴沉笑了笑,他随手指了个小弟:“你,在这好好看着这两个小兔崽子,可别让到嘴的羔羊飞跑了,听见没?” “你们几个,跟我过来,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 几分俱是笑了声,就往发声那地方走去。 走到柱子后头,才发现原来这里还藏着个人。 刀疤男蹲下身,挑了挑流筝的幕篱:“哟,姑娘,这青天白日的,出来怎么还戴个幕篱啊?莫不是,长得实在不堪入目,这才遮掩自己的面容?” 流筝偏头躲开他的脏手,没说话。 一旁的男子抬腿便要踹下去:“我大哥在跟你说话,你聋了还是哑了?” 这一脚又被流筝躲过。 男子怒了,正要抬手打下去,被刀疤男拦住。 他慢慢道:“姑娘这脾气,可不小啊。” 他往前头看了一眼:“我看姑娘是想救下那两个小崽子,没错吧?姑娘若是实在想当这活菩萨,也行,毕竟那两个小崽子浑身破破烂烂,看上去也没什么钱,只是,我向来不做赔本的买卖。” “姑娘想救下他们,是不是要拿自己来换?” 清清冷冷的声音从那幕篱下传来:“谁说,我要从你们手中救下他们?” 几个男子闻言一愣,那头的男孩也愣住了。 刀疤脸乐了:“听姑娘这说法,是不想淌这趟浑水了?” 男孩慢慢握紧自己的拳头,低下头去。 流筝却轻轻笑了声,慢慢道:“我只是觉得,你们未免太过自信,竟然觉得,我需要越过你们的手救人。” 在场几人俱是一愣。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就听那道清冷嗓音接着道:“你们算什么东西?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刀疤男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阴冷的眼睛盯着她:“姑娘的语气……未免太过狂妄了些。” 他抬手就要挥去她头上的幕篱,却被流筝一把抓住手臂,刀疤男脸色一变,他一向力气大,此刻居然被牵制住,动弹不得。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流筝已经起身,一脚将他踢开,他的身子重重砸在地上,灰尘飞扬。 身后的几个男子对视一眼,立刻冲了上来,流筝动作迅速,一脚踹在那人胸口上,随后弯下身子拾起地上的木棍,一把将另一人敲晕。 另两个男子见这副情形,心知今日自己碰了壁,忙起身将晕倒的那人扶起,撒开腿向外跑去。 流筝身子直挺挺立在原地,见他们身影跑远,直到看不见了,她脚步才微微一踉跄。 男孩却在此刻叫起来:“姐姐……你救救我妹妹吧,她快不行了!” 流筝扶住肩膀,向那头看去。 …… 大街的一侧,一辆精致马车静静停在树下一隅,不远处,侍卫提起一把长剑横在一个面容普通的男子脖颈上,声音冷厉道:“你确定,看见那位姑娘往那个方向去了?” 男子瞬间慌了神,垂眼看着自己脖颈边的长剑,干净的剑面反射着银光,他小心翼翼抬手扶着:“这、这位大人,您可小心着点,别手抖了,这剑可不长眼啊……” 侍卫不耐烦地又将手里的剑往前一步,贴着他的脖子:“你若再拖延,我便让你亲身尝试一下不长眼的剑是什么后果。” 男子腿都吓软了,连忙弯身恭敬道:“别、别,我说,我说!” 他咽了咽唾沫,强自镇定着回忆:“我确定,我昨夜在这大街上看到过一个穿青色衣裳的姑娘,那时天色已然很晚了,我见她一个人在大街上走动,便好奇着多看了几眼,只是她戴着幕篱,我实在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啊,只知道她气质相貌应当都不错,就往这个方向去了。” 他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这时,马车里忽然传来一道低沉嗓音,似是泠泠清泉流过玉石,沉而不闷,声音缓缓:“你看见她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男子闻声不由抬眼望去,却只见马车轿帘被风扬起一角,露出一截绣着蟒纹的玄衣锦缎,他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公子,您、您让我想想。” 男子不由懊恼,他一向喜欢喝酒,又一向有个毛病,喝酒后总是会断片,忘记自己经历过什么,然而此刻,几个高大冷漠的侍卫立在他身边,就等着他回想那夜的记忆,他就是想不起来也得想起来。 此时日头正盛,男子却硬生生流了几滴汗,他脑中飞速回想着,忽然开口:“我想、想起来了!那位姑娘应当是受了伤罢,我看到她左肩上,好似有血迹,走路也有些踉跄。” 他原本打算过去调戏一番,看见那血迹之后害怕惹上什么麻烦,这才作罢,更何况那姑娘的眼神,也太冷漠了…… “……受了伤吗。”马车里的嗓音忽然低沉下去,泛着些冷,好似在静静思索着什么。 男子害怕对方不相信自己,连忙道:“这位公子,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啊,昨夜暮色太沉,当时时辰又太晚了,兴许只是我看错了也说不准呢。” 马车里好一阵没再传出声音。 男子低着头,汗水顺着耳际滑落,他心中惴惴不安,思忖着这里头的男子跟昨夜瞧见的那姑娘,到底是何关系? 第17章 凭这眼前的架势,这里头的男子绝不是普通身份,他寻那女子做什么?总不能是寻仇吧? 他忽然一阵后怕,还好自己昨日怕麻烦没有找那姑娘麻烦,若是真调戏了那姑娘,自己今日可不一定能轻易离开了…… 良久,马车里才传来那道嗓音:“如此,便多谢你了。” 男子忙摆手:“不谢不谢,能帮到公子就好。” 他悄悄抬眼看着身旁的几个侍卫,几人收了佩剑,车夫驾着马车便离开了。 男子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终于松了口气。 …… 车厢里,一身懒散的男子身着紫袍,懒洋洋倚在马车上,他听着外头的说话声朝一旁端坐在桌案边的男人睇去一眼,见他面色凝重,他忍不住开口道:“我说,我这大老远费劲跑去救你,你倒好,伤都还没好,睁眼就是去寻人,你这样做,对得起我的一番苦心吗?” 一身玄袍的男子凉凉瞥他一眼:“我现在没有时间找你算账,你应当松口气。” 紫衣男子作势打了个寒噤,轻哼一声:“你这话说得好生凉薄,竟是丝毫不顾我救了你就性命,没有我,昨夜你就被那二皇子派来的人刺杀了,还能坐在这里跟我说话?” 谢公子凉凉一笑:“原来我倒是应该谢你?” 紫衣男子手往桌上一摸,摸来一个冰冰凉凉的葡萄,他随意往口中一塞,声音含糊不清:“那不然呢?” 谢公子见他如此,轻描淡写开口:“你嘱托我的那件事,我前些日子让人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紫衣男子瞬间直起了身子,葡萄也不吃了,玩笑也不开了,面色凝重望着他:“什么消息?你找到她了?知道她现在在哪?” 谢公子抬手端起桌案上的一杯茶,润了润嗓子才开口:“没有,骗你的。” “……” 紫衣男子盯着他,咬牙,半晌,身子才倚回去,他盯着半空,淡淡开口:“行了,我之前许你的那个约定还作数,这次我救你之事,就当作我纯纯心善,行了吧?” 他眼神落到那头的男子身上,眼底晦暗:“你答应我的事,也别忘了。” 说完后,他又懒洋洋开口道:“你这么在乎昨晚的那个女子?怎么,你认识她?跟她什么关系?还是说……她是你在外头欠的情债?” 谢公子这次眼神都没递给他,马车行得又稳又快,很快便在一所破庙门前停下,侍卫下了马,隔着轿帘对里头的人道:“殿下,前方没路了,只有这座寺庙。” 在他的话落下的一瞬间,轿帘被一只骨节分明如修竹的手掀开,玄色衣袍上绣着龙飞凤舞的蟒纹,一方面具覆住容颜,露出一双深邃清俊的眼睛。 谢公子望着眼前的庙,径直走了进去。 身后几个侍卫也连忙提步跟上。 侍卫走进去打量了几眼,心下忍不住想,这样的地方,怎么能住人? “殿下,这里面应当没人。” 谢公子静静打量着此处,整个寺庙像是已经荒废了许久,走进来时灰尘飞扬,各种破破烂烂在地上乱七八糟摆放着,连个大门都没有。 他眸色微闪,忽然看到什么,转身向右侧的那根直立着的柱子走去,他低眸——是一块染血的布料。 是他们分开那日,流筝姑娘身上所穿的衣服。 他垂眸,抽来那块布料,渐渐捏紧。 还是来晚一步吗? 流筝姑娘那日为了救他才受伤,可他没能及时找到她,还让她伶仃一人在这种地方过夜。 他忍不住想,流筝姑娘的伤势重不重?疼不疼? 身后的侍卫上前一步,躬身道:“殿下,既然这里没人,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吧,您已经很久没回宫了,娘娘很担心您。” 侍卫心中有些纳罕,他家殿下待人温和,却还从未对一个姑娘这么上心,人刚清醒过来便要起身来找,皇后娘娘都担心成那样了,他都顾不上回宫。 谢公子垂下的眼睫微颤,眼眸清淡扫过那侍卫一眼,提步向外走去。 “今日我来此之事,不得向外界透露半句。” 侍卫没那个垂头应声,他莫名觉得脊背发凉,方才殿下那一眼中,好似参杂了不易察觉的冷淡。 但他转念一想,怎么会呢,他家殿下,向来待人温和如和风。 谢公子坐上马车,隐没于宽袖间的手指慢慢蜷起,他闭了闭眼。 他自幼聪颖剔透,鲜少欺骗自己,然而此时却忍不住心生后怕。 ……流筝姑娘那样厉害,应当不会出什么事的。 …… 此时,街上一角。 男孩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看了眼安静躺在自己背上的妹妹,忍不住看向身旁的女子:“姐姐……你真的没骗我吗?真的会帮我妹妹治病?” 流筝低眸看了他一眼:“你若是不信我,现在便可以离开。” 男孩忙住了嘴:“我才不离开你,我就要跟着你,你都答应过我了,不能反悔的!我、我都把最后一口水给你喝了。” 那杯水,他都没舍得喝上一口。 想到这,他忽然觉得喉咙干涩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喝过水了。 他抬头看了眼日头,又将背后的妹妹往上提了提,搂紧她,才往前走。 流筝道:“你若是信我,便跟着我走,若是不信我,现在离开也无妨。” 男孩回头打量了她几眼:“姐姐,我都叫你姐姐,自然是信你的。” 流筝没回这话。 男孩却仿佛自来熟一般,兀自道:“姐姐,我相信你没骗我,你是个好人。” 流筝垂眸看他,不轻不重地笑了声。 短短几日,这句话,她已经听过好几遍了。 若是这个小男孩是因为害怕她丢下他,希望她能救他妹妹,那……另一个人又是因为什么? 他武功高强,身份应当也非富即贵,即便没有她,应该也一样能平安逃脱。 想到这,流筝皱眉,那日的男子没有对她出手,应当是来救谢公子的,既然不会伤他性命,那么就此分别也好,到底不是一路人。 男孩清朗带着稚嫩的嗓音从一旁传来:“姐姐,那日和你一起的哥哥呢?他怎么没在你身边保护你?你们是走失了吗?” 流筝不解发问:“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会在身边保护我?” 男孩微愣抬头:“难道……那位哥哥不喜欢你吗?” 流筝看着他,眼中莫名:“我与他亦不过是几面之缘的陌路人,你想到哪里去了?” 男孩忍不住张了张下巴:“啊,这样啊,我看姐姐你和那位哥哥还挺亲密的。” 流筝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男孩走着走着,忽然抬头冲流筝一笑:“姐姐,谢谢你。” 流筝莫名:“谢我什么?” 男孩背着妹妹一路,有些累了,忍不住耸了耸肩,才接着道:“我现在知道,那日你和那个哥哥都是有意把钱袋子让给我的了。” 他稚嫩的小脸还粘着灰尘,但抬头看她时,一双眼睛却干净无比:“姐姐打那群坏人时,身手那么利落,姐姐肯定会功夫,姐姐既然会功夫,若非姐姐愿意,我怎么可能当着你的面偷走钱袋子呢?” 流筝看着他的笑脸,眼眸微动,转头看着远方,眼底没什么情绪。 “好人和坏人,不是这么分的。” 第15章 收留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男孩快要没力气时,身旁的姑娘终于在一座酒楼面前停下,这家酒楼生意火热,门口的客人来来往往,人声喧哗。 男孩忽然抬头,看着她小声道:“姐姐,你该不会要带我来这里抢钱吧?这可行不通啊,即便你会武功,可还有伤在身呢,我背着阿梧也跑不快,若是被这群小厮逮住了,我们三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流筝淡淡扫他一眼,没说话。 男孩看着她径直走了进去,咬了咬牙,也跟着走进去。 然而他发现,周围的人小厮明显看见了他们,却没人阻拦。 他们就这么畅通无阻地走到了里间,柜台前的长相艳丽的女人正在懒洋洋数着钱,听见声音懒懒地掀了掀眼皮,朝这看了一眼,眼底染上些许惊讶:“哟,今个是什么日子吗,这短短几日,你竟然来我这走了两遍。” 她抬手打了个哈欠:“你可别说,你是想我了。” 女人弯弯的狐狸眼看了看小男孩,又看了看男孩背上的女孩,最后把眼神放在流筝身上:“你这是?” 流筝唇色苍白,声音低低的:“他妹妹生病了,我身上没有银子,只能来你这……” 女人听见她的声音,立刻抬头盯着她,看清她面色的一瞬间,眉头深深皱起,她四处看了看,将几人带到房间里。 流筝走进来后,随手取下幕篱放在桌上,一手扶住桌缘,她能感受到自己额角有冷汗渐渐溢出来,眼前也变得眩晕,扣在桌上的指节都泛白。 女人刚安顿好男孩背上的小女孩,将她放在榻上,一回头便见她这副模样。 第18章 她心惊了下,立刻找来药和干净的纱布给她换上,抬头看见她苍白的脸色和嘴唇,忍不住轻“啧”了声,手上动作不停,嘴上也没消停:“我就说,你再这么玩命下去,迟早有一天得把自己玩死,看看,这就吃不消了吧?这什么时候伤的了,怎么现在才过来找我?真是的,我倒真觉得庆幸,你临死关头还能想着我,不容易啊不容易……” 男孩坐在妹妹旁边,愣愣地看着那头,他实在想不通,那个姐姐话这么少,她的朋友怎么就这么能说? 对于这,流筝显然已经习以为常:“我没事。” 女人扯了扯唇:“你当然会说你没事,毕竟,在你眼里,只要你没死,就等同于没事。” 女人动作娴熟,很快便给她包扎好,一抬头便注意到小男孩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女人挑了挑眉,扭头问流筝:“欸,我说你出个任务,上哪找来的小孩子?” 流筝没顾上她的调侃,看向一旁昏睡过去的小女孩:“你先帮她看看。” 小男孩虽不认识眼前的女人,但看她和流筝关系不一般,还是选择了相信。 女人走过来时,一手探上女孩的脉搏,垂眸感受了下,随后便收回了手,起身叫来了外头的小厮,安排他去抓几味药材。 她看着男孩紧紧盯着她的目光,忍不住挑了挑眉:“放心吧,你妹妹好着呢,就是发热太长时间了,所以才昏睡过去了。等一会小厮把药端来,你喂你妹妹喝下,没多久她便能醒过来了。” 男孩抿了抿唇:“谢谢你。” 女人忙完之后便懒洋洋地倚在一旁的软椅中,看着他:“喂,小弟弟,你怎么会跟我家流筝走到一起?” 男孩一怔,抬头看向安静坐在一旁的女子,原来这个姐姐叫流筝吗? 女人注意到他的眼神,挑眉:“怎么,她都带你来我这了,你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她没告诉你吗?” 男孩看着她道:“我是在路上遇见姐姐和那个哥哥的,我……抢了那个哥哥的钱袋子,为了给妹妹治病。第二天在城南的那个破庙里发现了姐姐,她当时受了伤,只有一个人。” 女人敏锐眯了眯眼,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流筝:“哥哥?哪个哥哥?长什么样?跟我家流筝很亲密吗?” 男孩摇头:“那个哥哥当时戴着面具,我也不知道他的相貌,但是哥哥的气质很温和,就和姐姐站在一起,他们还一起吃饭了。” 男孩见眼前这个狐狸眼姐姐救了自己的妹妹和流筝姐姐,对她好感顿生,便想也不想就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男孩忍不住挠头:“我觉得……那位哥哥看流筝姐姐的眼神很温柔。” “他吃饭的时候,还盯着流筝姐姐看了好久。” 坐在一旁的流筝忍不住看过来。 盯着她看了很久?什么时候的事?还有,眼神温柔,怎么得出来的结论? 女人越听眼睛里的光芒越灿烂,这么说来,她家流筝要遇桃花了? 她听得身子都忍不住坐直,盯着小男孩道:“你快把你知道的都说给我听,让我听听我家流筝都瞒着我干什么事去了……” “你知道后要怎么样?” 一道清冷的嗓音适时地插了进来。 眼看着他们越说越离谱,流筝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 她不冷不淡看了眼低下头去的男孩:“你倒是懂得察言观色。” 小男孩有些赧然,不好意思低挠了挠头。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流筝姐姐会生气,但是,他自认为他说的也没错啊…… 流筝又看了眼一旁听的正起劲的女人:“你的问题太多了。” 小厮敲了敲房门,将药碗端进来,把阿梧放到一旁的榻上,将药喂了进去。 流筝视线落到男孩身上:“你有没有事?” 男孩闻言微愣,摇头道:“姐姐放心,我没事的。” 他想起自己先前偷钱袋子一事,有些羞愧地低下脑袋:“姐姐,对不起……那日我不应该偷那位哥哥的银子。” 流筝看着他:“你无需道歉,他本就是故意让你拿走的,更何况,即便你要道歉,也是对他,对我说这话做什么?” 男孩一愣:“那我还能见到那位哥哥吗?” 流筝淡淡道:“应当是不能了。” 男孩丧气地垂下头,流筝瞥了他一眼:“你是为了救你妹妹,也不算拿银子做坏事,到底是可以原谅的。若是以后有机会见了他,我自会把你的这句道歉带上。” 男孩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谢谢姐姐,姐姐真是个好人。” 流筝:“……” 这毛病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女人在那头翘着二郎腿,慢悠悠地开口插进来:“流筝,这两人你打算怎么办?” 她抬起下巴点了点两个小孩。 流筝抬眼看向男孩,想起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抓了抓头发:“姐姐,我……我没有名字,我和阿梧一生下来便是孤儿,相依为命长大,阿梧……还是我给妹妹起的名字,至于我的名字……姐姐就喊我阿杜吧,这是我去其他店铺里打杂时给自己起的名字。” 流筝一怔。 良久,她抬眸,看向女人:“他们两个留在你这里,你给他们找个活儿干,怎么样?” 阿杜闻言,眼睛顿时一亮。 女人佯装挑剔地上下打量他一眼,见阿杜情不自禁挺直了腰板,眼底浮现一抹笑意,悠悠道:“看样子,这身板是瘦弱了些……不过没关系,在我这,也不愁养不好你们,那么,从此以后,你们便留在我这吧。” 阿杜紧紧盯着她:“姐姐,真的吗?你真的愿意要我吗?” 流筝问:“你不愿意?” 阿杜嗓音里带着意料之外的惊喜:“我当然愿意!” “谢谢姐姐愿意收留我们,我一定会好好干活的,我什么都能做,真的!我也不要姐姐的钱,只要姐姐愿意永远让我们留在这。” 女人闻言,摇了摇头:“那倒不行。” 见阿杜眼底的光黯淡些许,流筝扫了她一眼:“你别吓他了。” 女人这才噗嗤一声笑开,眼睛眯起来:“我这可没有苛待下人的规矩,你既然在我这干活儿,我便肯定要付你工钱,你放心,我这包吃住,每月的银子也少不了你的。” 阿杜眼角有些湿润,他起身站直,随后直直地跪下去,郑重地给两人磕了几个响头,女人以为自己吓着了他,忙给他扶起来。 “你还真是……说跪就跪,我这可没有随随便便给人下跪的规矩,你往后可得改改。” 阿杜道:“姐姐,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女人眯着眼笑:“你这个年纪的小鬼头,还没那个能力让我失望。” “行了,我让人带着你下去梳洗梳洗,顺便把你妹妹带回你们的房间,你待会穿得整洁一点,今日你便正式上岗吧。” 阿杜点头,便抱着妹妹顺从地跟着下人下去了。 直到房门关闭,屋子里陷入沉寂,她才收回视线,她看了眼床上的流筝,一屁股坐在茶桌旁,问道:“行了,人都走了,你好好跟我说说,这又是招惹上谁了?” 流筝垂着眸,淡淡道:“就这几日的功夫,我哪里来的多余精力去招惹旁人?” 女人听出她话里的嘲讽,皱了皱眉:“还是那咸阳候府的人?” 她想到这,摇了摇头道:“我说你,就非得要去招惹咸阳候府吗?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郭老侯爷在朝廷里的地位有多重要,前段时间太子失踪,二皇子趁机露了个风头,更别说当今天子本就器重二皇子,咸阳候府作为二皇子的党羽,可谓是风光无限,你偏要这时候去招惹他做什么? “那郭老侯爷若是真查到你头上,就是明面上拿不出证据,他暗地里不知道对你使多少阴招呢,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再厉害,也有失误的时候。” 流筝闻言淡淡一笑,不慌不忙。 “就怕他查不到我头上。” 第16章 名字 女人一愣,问:“什么意思?” 流筝看着她,语气轻缓:“你不是跟我说,希望我能为自己而活吗?眼下我做的事,便是为了自己。” 她起身,走到桌边坐下,将茶盏里的水一饮而下,摩挲着杯盏上的花纹,眼神略深:“咸阳候府的人已经盯上我了,但是现在他们应该还不知道我的身份,他们拿不出证据,只能暗地里派人来暗杀我。” “若是他们发现连暗中刺杀这法子都没办法奈我何,应当便会出面,将我想方设法请过去了。” 流筝微微一笑:“我是生怕他们不盯上我,就等着他们下一步算计。” 女人眼神复杂望着她,啧啧叹了几声,身子又软倒下去,慢悠悠提醒她:“不管你做什么,都捂好自己那层身份,若是被楼主发现你身份暴露了,这一切都完了。” 第19章 她撇了撇嘴,又抬起手欣赏自己的红蔻丹:“我可不想费尽思心去救你,知道吗?” 流筝轻轻笑了声:“不会有那么一天。” …… 紫禁城,坤宁宫。 雍容华贵的女人倚躺在美人榻上,明艳动人的面容上染了几分愁绪,她正闭着眼,一旁的奴婢双手轻柔地给她揉着穴位。 她手指抬起,揉了揉眉心,婢女见她好看的眉头仍紧皱着,不由轻声劝道:“娘娘,您身子向来不好,这几天又难以入眠,太医来看过之后跟您说得话都忘了吗?您就别多想了,好好照顾自个的身子。” 皇后睁了眼,眼底藏着散不去的忧愁:“我怎么能不多想?太子都失踪了这么久,锦衣卫都寻了这么多天,怎么还没有半点有用的消息传来?” “再这样下去,太子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办?” 婢女见她眼底控制不出的焦急和担忧,叹了口气。 这宫里谁不知道,太子是皇后娘娘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子嗣,她几乎是把太子当自己的命。 现下太子出事,到现在迟迟没有消息传来,最忧心的,当属皇后娘娘了。 这时,一个婢女忽然急匆匆走进来,豁然跪在下面:“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平安回来了!” 皇后蓦地直起身子,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你说什么?” 婢女抬头,眼底带着惊喜:“是太子!太子殿下回来了!” 皇后开口的一瞬间,一向清明的嗓音微微沙哑:“快,快让他进来。” 门外传来一阵沉稳脚步声,年轻的男人面色平静地走进来,向皇后行了个礼。 皇后眼眶湿润了,从起身走到他面前:“你回来了?回来就好。” 太子衣冠齐整,面色一如既往的温润宁和:“母后放心,儿臣没事。” 皇后看着他面容平静,身上也清爽干净,不像是受伤的样子,终于平复了心情,收敛了自己的情绪,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见他仍站着,她牵过他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跟母后说说,这些日子,你都去哪了?都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 太子道:“我那日被伤后,逃了出来,遇到一位好心姑娘,她救下了我,我伤好之后,我们便分开了。” 皇后闻言,眼底划过一丝疑虑:“姑娘?” 太子知道她在想什么,开口道:“母后放心,她并不知道我的身份。” 他想到那位姑娘,眼底多了丝笑意,稍纵即逝,难以捕捉:“那位姑娘心肠好,便收留了受伤的我,后来我便被手下带回了。” 皇后这才放下心,转而又问道:“你……可还记得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突然遇刺?什么人能伤得了你?” 太子想到那日的事,嘴角的笑意微敛,眼底划过一抹晦暗:“母后不用担心这些,儿臣心底有数。” 皇后看着他的面色,知道他心中应当有定夺,便不再提起,想到前朝的事,她微微叹气:“你失踪的这些日子,二皇子可没少在陛下面前煽风点火,眼下你回来,我担心他会对你不利。” 太子笑了笑:“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眼下这些不算什么。” 他清俊面容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嗓音温润缓缓,仿佛一种与生俱来的胜券在握之态。 …… 流筝辞别柳娘后,便回了醉仙楼,上楼时正好与阿芊相撞,瞧见她的一瞬间,阿芊瞪大了眼睛,流筝手抵在唇边,做了个手势,阿芊便止住了到嘴边的惊呼。 她左右看了看,平定下面色,才若无其事地跟在流筝身后上了楼,待回到房间,她关上房门后,才敢出声问:“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这几天你都去哪了?没出什么事吧?” 流筝没着急回她,反问道:“这几日没人来房间找我吧?” 阿芊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姑娘,你就放心吧,我都给她们忽悠回去了。” “那便好。” 阿芊心里止不住的好奇和担忧:“姑娘,你还没跟我说呢,你这几日去哪里?不是算带那位公子去看大夫吗?怎么一去这么久,而且……怎么只有您回来了?那位公子呢?” 流筝手放在桌面上,抬眼看她:“他回了他该回的地方,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阿芊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流筝接着道:“我有些累了,你先出去吧。” 阿芊看着她略微疲惫的面色,这才将口中的话都咽下去,道了声“是”,便转身,轻轻将门带上了。 直到她的身影随着一声关门轻响彻底不见,流筝才低眉敛眸,收了面上作出的痕迹,她看着茶几上缓缓氤氲开的水雾,淡了眉目。 良久,才起身,走到房间侧面书架一处,抽出其中一本与其他无异的书,随着一声轻响,一道与墙壁严丝合缝贴合的门缓缓在眼前打开。 流筝看了眼漆黑无光的密道,脚步轻缓地走进去,垂下的羽睫在眼睑处铺下一层暗影,顺势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方才赶路回来时,她将要到醉仙楼门口,却被路边卖簪子的杂货摊吸引,货摊的老板娘站在木架子旁,穿一身朴素的衣裳,面上挂着明媚的笑容,嘴上吆喝着卖东西,眼神却直直望向她这里。 流筝一向对眼神敏锐。 她看过去时,老板娘却收回了视线,眼神漫不经心望身旁一瞥,流筝看过去时,只见一截撕裂的青色薄纱系在架子上,在风中轻轻摆动。 流筝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心底却不自觉收紧,不断下沉。 楼主的眼线,当真是无所不在。 …… 流筝推开门缓缓踏进时,屋里香炉紫烟淡淡升起,一股子幽香弥漫在房间内,那日的女人仍是一身白衣,坐在茶几前不缓不慢地斟茶。 流筝站在不远处,垂眸想着此次楼主让她来的目的。 是她知道了自己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想要敲打提醒她,还是知道了咸阳候府之事,准备施以惩罚,亦或者,又有什么任务需要她? “知道我今日叫你来的目的吗?” 女人头也没抬。 “流筝愚钝,还请楼主赐教。” 女人忽然笑了一声,看向她这边,她眼尾挑起,眼瞳闪烁着奇异的光泽:“流筝啊,我看你近些日子,倒是过得潇洒。” “是你舒坦日子过久了,所以忘记擅自违背我的命令的后果了吗?” 她嗓音轻缓,却泛着泠泠冷意,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一寸寸冷下来。 流筝却好似无所觉,神色未变。 “我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刺杀咸阳候府的郭少爷,你是怎么做的?偏要选择最容易暴露的一个法子,将自己暴露在侯府人面前,那郭少爷是咸阳候嫡长子,你觉得他们会这么轻易放过你吗?” “我原以为,你有点小聪明在身上,没想到反倒是聪明过头了。” “跟我说说,你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也要得罪人,那咸阳候府的人是怎么招惹你了?” 流筝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晦暗,良久才抬眸,眼底已平静无波:“我本不想就这样动手的,但那咸阳候府的郭少爷欺人太甚,他在房里点燃了熏香,熏香里藏着药,若我再不动手,怕是再也寻不着机会了。” 女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流筝,你是我带过的,最好的一把刀,这些年,刀山火海,你哪里没闯过?如今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郭少爷,你便懈怠了?” 流筝面容平静:“流筝原以为他只是个没什么脑子的纨绔,便没有多费心思,但流筝忘了,他惯常出没于这类烟花柳巷之地,他的确对我没什么忌惮和警惕,但他玩弄女子的手段多了去,亦不光彩。是流筝的过失,我太过懈怠,没有料想到他会使这种下作手段。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吸入一些了。” 她抬眸,宛若一潭幽水的眼瞳静静望着女人:“楼主放心,此事皆流筝一人之过,流筝会负责到底,定然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会给雾影阁带来任何麻烦。” ——雾影阁。 江湖武功高强的杀手集聚地,数年前毫无预兆地横出江湖,将百花榜前十的杀手一并揽入囊中,至今未曾有人知晓它的创立者是谁,也不知道,它究竟是在为谁办事。 女人笑了声,好似将她这话听见了耳里,又好似漫不经心地提点:“确是如此吗?” 流筝道:“是。” 她漫不经心看着茶几上刻有暗纹的茶盏,“那么,流筝,我最后再提醒你一次,别忘了你的身份,你的名字,还有你的使命,我不管你私底下有什么打算,你给我时刻记着,只要你一日还是我的人,便一日不得脱离我的掌控,要为我时时刻刻卖命。” 她的名字。 流筝垂下的眼睫微颤,眸底漾起一丝涟漪,仿佛幽静的潭水落了块巨石。 她缓缓开口:“流筝明白。” 第20章 ——这么多年,她也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不要忘了这个名字。 第17章 二皇子 “如此。”女人收回了视线,面色变得肃然正经,她尾音一转:“听说过尉迟氏吗?” 尉迟氏? 流筝缓缓抬眸。 如果她没记错,尉迟将军府,是二皇子的左右党。 女人将茶盏轻轻扣在茶几上,发出一声轻响,她看着流筝,嘴角挽出一个弧度:“你的下一个任务,是他。” …… 入夜,流筝站在窗边,俯瞰外面的夜景,凉风习习,吹得她耳边碎发微扬,她眼神放在外面,又好像什么都没看,眼底有几分怔忪。 楼主既然监视她,能在她回来的第一时间给她放信号,说明她应当知道自己这些日子都在哪,做什么,那她究竟是否知道谢公子的事? 如果知道,又为何什么都没说? 流筝想不通,那位姓谢的公子在这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雾影阁又究竟是在为谁办事? 先是咸阳候府,再是尉迟家,这两者势力都属于二皇子麾下,雾影阁是在为二皇子办事吗? 她正愣神间,窗外响起一阵鸟啼声,流筝抬头,向外勾起食指,那鸟轻轻扑闪着翅膀,停在她手指上,流筝从它的利爪间取下那张字条,随即将鸟放飞。 灯盏里烛光扑烁,她就着灯光,看清了里面的字迹。 窗外弦月安静高悬,一束疏冷月光越过窗牖,照在窗前的人身上,在地板上拉下长长一道影子。 …… 二皇子府。 夜凉如水,几位侍卫直挺挺站在房门外守着,如同僵直的死士,对房间里传来的阵阵女子啼哭声以及男子沉重的闷哼声充耳不闻。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里混乱的声响终于止歇,再听不见女子的声音。 门被打开,很快便有人默不作声进去收拾残局,将浑身痕迹昏迷不醒的女子拖下去。 待二皇子满身清爽从净室走出,堂中已经坐了一个人。 他看着二皇子身上遍布全身的痕迹以及还在往下滴着水的湿发,皱了皱眉,到底顾忌着身份,没多说什么,只道:“现下是局势紧急时候,你能不能收收心,别再乱来了?” 二皇子眯着眼看他:“你倒是说说,我怎么乱来了?” 一身劲袍的男子坐在案几边,没说什么,看着他道:“太子回来了,你收到消息了吗?” 二皇子嗤笑一声:“本宫的消息,倒还没有这么落后。” 他长长眼睫覆下,遮住眼底深沉的阴霾,刚从净室出来,浑身还带着潮湿的气息,稍稍将他身上那股子肃杀的阴厉压下几分,他嘴角牵着,声音阴柔:“他真是好命,居然安然无恙回来了,我费尽心思培养的一百个死士,却无一返还,全军覆灭。” 尉迟恭面无表情:“当时他还中了毒,即便这样,你也没能擒住他。” 言下之意,嘲讽二皇子手底下那群人,真是废物。 二皇子也不介意,反倒是笑了:“确实废物。” 他蓦地收了笑:“不过,希望他接下来,也有如此好运气。” 尉迟恭抬手举起一杯茶,看他面上的阴狠,提醒道:“他这次死里逃生,安然无恙回来,定然会查清楚这件事,接下来的日子,你还是收敛着点,别让他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不然,我们两个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二皇子嗤道:“我知道。” 他没什么正形地坐下,浑身懒洋洋道:“明日,你找个机会探探他的口风,看他都知道了多少了。” 尉迟恭将杯中水一饮而尽,留了句:“我会的。” …… 翌日,流筝梳洗好后,戴上面纱,打开房门往下走。 走到二楼转角时,忽然听见一阵嬉笑声从楼下传来。 “妹妹,方才你说的是真的吗?那流筝当真与一男子彻夜未回醉仙楼?” “那还能有假?我可是亲眼看见的,你都不知道,那日我瞧见她扶着一个男子出门时,有多惊讶,她不是一向清高孤傲,从不向外界露真颜吗?一向标榜自己不与男子亲密接触,还不是让我抓住了小辫子?” “真是可笑,都是青楼女子了,还给自己立牌坊呢,怎么,她从不接触外男,说出去,别人就不知道她是青楼女子了?” 说到这,一阵银铃似的嬉笑声贯入耳中,几人笑得前仰后合,就这样推搡着上了楼,结果才走到半途,前面的姑娘忽然短促尖叫一声。 身后几人前面的视线被挡着,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闻见这一阵刺耳的叫声,不耐烦地回了句:“不好好走路,你叫什么呢?” 她将前面那人不耐烦地推开,三两步上了楼,一抬头,却对上一双清冷似雪的眼眸,那姑娘也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一仰。 空气就这般凝滞下来,楼下的欢声笑语还时不时的能传来,几人都愣在原地,贯来在客人面前会装腔作势的姑娘们此刻忽然不知该作何表情。 奈何流筝只是站在那里看了她们一眼,旋即便收回视线往下走去,眼底始终平静无波,仿佛没听到她们放在谈论的内容 。 姑娘们忙抱成一团,给她开辟一条中间的空路,提着心看着她一步步往下走去。 半晌后,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她们才拍了拍胸口,缓缓呼出一口气,互相看了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她方才,应该是没听到吧?” 领头的粉裙姑娘笑了声,甩了甩手帕便往上走去,一副浑然不怕的样子:“怕什么?这些流言蜚语人家早就听腻了,还会在意你们几个?” 她回头嗤笑一声,面色讽刺:“人家可没把你们放心上。” 身后有人小声道:“我倒不是怕她生气……她性子这么清冷,平常也不与我们说话,应当是对这些都不在意的。” “她表面上是这样的而已,你还真信了?这里的姑娘们谁不会做做样子?脸皮子一动的功夫,瞧瞧人家,一来便是我们醉仙楼的红人,也不知道背后有谁给她撑腰,若是她往心里去了,搁她背后那人一告状,你们还想不想干了?” 粉裙姑娘扯了扯嘴角,耸了耸肩,转身便离开了。 底下的姑娘倒是面面相觑:“她与流筝……一向不对付吗?” 有人知道内情,闻言开了口:“可不吗,流筝来之前,她可是咱们醉仙楼的头牌,流筝一来,从前喜欢她的那些公子哥都被变心了,她被人抢了风头,能不膈应吗?更何况,前几日咸阳候府郭少爷一开始点的可是她,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将她们几人都赶出来了,只剩下流筝,对比高下立见,她能不生气吗?” “就是她啊,但,那不是好事吗?毕竟那日……那郭少爷的死相可不好看,幸好我那日没被点中,不然,这罪名不得扣我头上了?也是流筝幸运……平安无事回来了。” “欸,你说,这事,跟流筝到底有没有关系啊?” “那谁知道呢……总之,人家从官府走了一趟还能完好无损地回来,凭这点,以后可小心着点,别再得罪人家就好了……” 那声音扯着悠悠的调,慢慢地飘远了。 流筝并未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她戴着幕篱,来到一家胭脂铺。 胭脂铺的老板娘是个体态肥硕的女子,脸盘子上塞两个豆大的眼睛,鼻子小小一点,眯起眼来看人时,总给人不怀好意的感觉。 她本是慵懒地靠在柜台上,瞧见流筝走进来的一瞬间,瞬间直起了身子,眯了眯眼睛打量着她。 流筝好似什么都没感受到,兀自走了进去,走到货架上挑选着各型各色的胭脂。 那老板娘往自己身上搓了搓手指,眼底闪烁着兴奋地光芒向她走来,笑了笑:“这位姑娘,你好好看看,我们这的胭脂版型和颜色都是十足的好,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流筝抬了抬眼,像是有些犯难:“我不知道哪一种更适合我,您能帮我挑一挑吗?” 老板娘眯眼道:“这当然是可以的,我在这一片干这一行好几年了,都知晓不同的姑娘适合哪一种胭脂,若是您实在不清楚,我也能给你挑挑,只是……” 她面露难色,看了看流筝,流筝神色自然的接下去:“只是什么?” “只是,姑娘可能需要将脸上的面纱都摘下来,给我看看姑娘的面型和容颜,我这才好给姑娘挑选不是?” 流筝黛眉微蹙,眼底含着一丝思绪:“只是,我不太方便在外面露面……” 老板娘大手一拍,面上含笑:“这当然没问题!姑娘今可算来对了,我们这铺子啊,里面有专门的梳妆间,里面还有我们专门安排的婢女,姑娘若是不嫌弃,不如进里面一试?” 流筝看着她,眉头舒缓看来,点了点头,老板娘便转身领着她进去,流筝跟在背后看着她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里面的确有个隔间,正中央立着一面梳妆镜,台上摆放着各种胭脂,不知是不是因为胭脂摆放地太多,空气里若有若无一种淡淡的幽香。 第21章 流筝低着眸,跟着前面的人进去,她被一位婢女按着坐在镜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身后传来房门关上的“吱呀”轻响。 她没回头,垂眸打量着桌上的胭脂盒,仿佛正在仔细挑选着。 身后走动的婢女去侧边的架子上取了什么东西下来,随后向她微笑着走来。 她轻声唤着:“姑娘,你看看我手上拿的这个如何?” 流筝恍若毫无防备地回头,刹那间,一块沾了药物的布料死死捂住她的口鼻。 她在一瞬间睁大了双眼,看见眼前的婢女笑容逐渐放大,伴随一声轻响,房门被人推开,方才脸上还带笑的老板娘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被冷漠取代。 流筝缓缓闭上了眼睛。 婢女怕她没彻底晕过去,仍用劲捂了一会,直到老板娘喊了声:“行了,这么大的剂量,她早该晕过去了。” “多留点心总是好的,你今日就这么把她领进来了?若是发现她不符合规定怎么办?” “你瞧她戴着面纱,一看就是哪个闺阁小姐,能不符合条件吗?” “对了,怎么还戴着面纱呢,取下来让我看看她的脸。” 距离她最近的婢女一把将面纱扯下来,露出那张清冷明艳的面容,两人都是一愣,老板娘眼底瞬间绽出惊喜的光芒。 “这张脸可真稀有啊……” “我都多久没见过这么好的货了。” 她缓缓露出笑容:“快将他给大人送去。” “大人若是见到了,定然是会很开心的。” 第18章 绑架 金碧辉煌的阁楼内。 太子在楼下的喧闹声中走上楼,刚至转角,便看见立在门外的左右侍卫向他躬身行礼:“太子殿下,我家大人已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太子垂了垂眼睫,敛下其中繁复情绪,淡淡颔首。 他推门而入,一阵幽香扑面而来,太子下意识皱了皱眉,对这突如其来的香粉味有些反感。 他情绪掩藏地快,这一霎面上便恢复平静。 地上铺着名贵的地毯,茶几上摆放着美酒佳肴,觥筹交错,一位青袍男子立在桌案旁。 听见声音,他抬眼望来,肃容起身,拱手行了个礼。 “太子殿下。” 太子受了他这一拜,随后垂眸淡声道:“尉迟将军有礼了。” 他束手而立时,宽袍掩住手腕,此刻手微微抬起,做了个轻微的手势,宽袍便向上卷曲,露出一截修长如竹的手腕,腕上赫然是一串菩珠。 尉迟恭心中了然,皇后娘娘一向贤良淑德,崇敬礼佛,平时最喜取寺庙行香,自前段时间太子失踪后,便孤身进青灯寺,求佛祖保佑太子平安归来。 眼下,太子倒是真就平安归来了,就是不知道此番在外遭遇,是否凶险。 尉迟恭敛下心中情绪,扬起笑容恭敬地请太子坐下,这才道:“太子殿下刚回宫,按道理说,宫中应当是有许多政务要处理的,在下如今将太子请出来,实在是家父有所牵挂。” 太子神色淡淡,身形修长,坐在一旁,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闻言只抬了抬眼,淡笑道:“尉迟先生有心了。” 他情绪很淡,尉迟恭瞧不出来什么,心下有些没底,于是拱手对着太子道:“殿下,对您前段时间遇刺之事,家父深表痛心,在下也十分懊悔当日没保护好殿下,在下应当跟随殿下左右,不让殿下受到一点伤害,谁知,那日竟有歹人想谋害殿下。” 他满脸的懊悔和憎恨:“殿下放心,在下这段时间一直在调查当日之事,一定会尽快给殿下一个答复。” 他深深谴责道:“都是在下的错,是在下玩勿职守,还请殿下责罚。” 太子抬了抬手:“孤并未责怪你,尉迟将军,那日已经做得够好了。” 尉迟恭心中一怔,想抬头看清太子脸上的表情,却不得不低头恭敬行礼,他暗自揣测着这话。 太子究竟知不知道什么? 是他在隐忍蛰伏,还是说,太子当真如传闻中所言,温良仁厚? 他从自己的繁杂思绪中回过神来,再次抬起头时,面上的情绪尽数敛去,诚挚道:“殿下宅心仁厚。” 他抬手举起桌上一杯金樽清酒,面向太子道:“殿下性子纯良温和,不责罚在下,但是在下却不能不谴责自己,今日特地设宴一表在下心意,还请殿下笑纳。” 他率先将金樽中清酒一饮而下。 太子眸色深邃,玉容清润,嘴角牵起了一丝弧度,看着他饮下酒酿,却也没其他动作。 紧接着,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接一个身姿曼妙、薄纱覆身的舞姬从外面齐整地低眉走进。 脂粉味扑面而来的一瞬间,太子眼底的情绪几不可察地晦暗下来。 尉迟恭小心揣度着太子的情绪,见他见到这一幕面上没有过多情绪,面色浅淡含笑,心也慢慢放下来。 他笑道:“殿下,趁着今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在下让婢女准备了一只舞曲。”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身侧的人,随后便将目光放到眼前的舞姬身上。 立在太子身侧的侍卫不由嗤笑一声,想拿女色来贿赂他家殿下?现在的尉迟将军府这么没脑子了吗?谁不知道他家一向端守自持,不近女色? 每次有朝臣私下宴请他家殿下时,他家殿下向来不会这些,饶是再惊艳妖娆的舞姬在前,殿下也不为所动。 侍卫心底暗暗嘲笑一声,旋即便将目光移向身侧的人,瞧,他家殿下仍旧是那副无动于衷、面色清淡疏远的模样…… 等等—— 侍卫看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原本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只金樽,忽然修长的手指微滞,蓦地收紧了酒杯,浅淡的肤色上显出交错的青筋。 侍卫眼神缓缓向上,看见他家殿下的眸色忽然晦暗下来,像是泼了墨的水墨画,沉静幽寂,一动不动望着前方。 侍卫目光放到前面,看到一群衣袂蹁跹的舞女,身姿娇柔地舞动着。 光影穿梭间,她们面上覆着的面具反射出熠熠金辉。 侍卫眯了眼,旋即手缓缓伸向身侧,摸到触手冰冷的佩剑。 太子眼眸定定地望向最中央身姿舞动的那个女子。 他面上仍旧清淡平静,心底却骤然翻起惊涛骇浪。 ——流筝姑娘,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 时间回溯到半个时辰前。 流筝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悠悠睁开眼,身边是女子盈盈啼哭声。 她睁开眼,恍若才从昏睡中醒来,不动声色打量着周围。 一马车的女眷,大概有十一二位,都是身姿曼妙、面容清秀的妙龄女子,年纪不大,有些可能尚未及笄,她们蜷缩在一起,纤细的双手被粗粝的麻绳绑缚在身后。 流筝尝试着动了下被反绑着的双手,背后的人很警惕,麻绳绑得很紧,一般人几乎没有逃生的可能。 但流筝确定自己能轻松挣脱开,她看了眼周围,把目光放到身旁的女子身上。 身侧的姑娘倒是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哀婉哭泣,面色苍白而死寂,注意到流筝的目光,她反倒能轻轻笑了笑:“姑娘,你也是被人卖来的吗?” 卖来? 流筝望着她,见她苦笑一声道:“这里的姑娘,大部分是被那些人贩子骗来的,但是有小部分,是因为家里没钱,被父母转手卖来的。” 流筝注意到她的不同,别的女子身姿纤细匀称,但她面色略微饥黄,两只大眼睛在瘦削的面上十分赫然,腕上也没多少肉。 她看着那些蜷缩在一起哭天喊地的姑娘,头一歪静静靠在车窗上,面色无悲无喜,仿佛被抽离了所有情绪:“我看姑娘面色十分平静,好似已预料到自己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以为姑娘和我一样是被卖来的,若是被拐骗来的,应当像那些姑娘一样,惊恐悲嚎。” 流筝静了片刻,问她:“你是自愿的吗?” 黄裙姑娘闻言一愣:“什么?” 流筝抬眼看着她,眼底乍一眼望去幽寂,但是深看,会发现眼底浅淡的流光:“你若不是自愿的,出去后,可以报官。” 黄裙姑娘怔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她这话的深意。 她扯了扯嘴角:“姑娘是在开玩笑吗?且不说我们现下被绑在这,压根出不去,就算真的菩萨保佑逃出去了,我又怎么能报官呢?” 流筝本欲问她,为何不能报官?若是父母欺她逼她,她可以向官府寻求帮助,至少能讨回一个公道,让人知道,她不是任人欺负的。 但她见那姑娘眼底满是死寂,此刻更是溢出丝丝苦涩:“我是不是自愿的,有何重要的?重要的是家中子嗣过多,独我一人是女子,家中贫寒,实在是没钱供养所有孩子,为了让家人能活下去,我别无选择。” 流筝愣了下,抬头看她 ,却见她眼底满是大悲后的平静。 她想问,既然子嗣很多,那为何偏要你牺牲呢?为何偏偏是你要做这个牺牲的人,成全他们? 第22章 流筝问不出,垂眸不语。 这世间,每个人都有权决定自己的活法,决定自己的去留。 既然她已经这么选择,她不会再多问。 她垂下眸,可心底却不似方才平静。 黄裙姑娘却转头看向她:“姑娘,你呢?你是如何被那群人拐来这里的?” 流筝抿了抿唇:“我进了家胭脂铺,不慎被那家铺子的老板迷晕了。” 黄裙姑娘的眼底浮现一丝忧虑:“那姑娘这也太冤了,你这么长时间没回去,你家人应当是担心极了吧?” 流筝没有回复她这个问题,想起方才她说过的话:“你为什么说,我们一旦被绑来便回不去了?你知道,这是什么人做得吗?” 黄裙姑娘明显为这个问题疑惑:“我当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是我猜想这应当是一个人贩子团伙,这一片,已经有好多年轻姑娘失踪了,而且,我还没听说过有哪些失踪的姑娘能活着逃出来。” 就在这时,不知是不是压到了颠簸处,马车忽然重重晃了一下,车厢里顿时响起一片惊呼声。 马车外响起鞭子抽打空气的噼啪声,响声盖过年轻女子们的惊呼,伴随着一道骂骂咧咧的男声:“再叫就拉出来尝尝这鞭子的滋味!” 车厢里瞬间便安静下来了,唯有时不时的低低抽泣声。 流筝也不再多问。 到了地方,一切便知晓了。 不知马车行了多久,才终于在一处缓缓停下。 姑娘们眼底有显而易见的惶恐,因为她们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粗布裹身的车夫下了马车,抽动着鞭子向车厢走来,一把掀开帘子,目光阴狠地看着眼前这群女子,左右看了几眼:“下来吧。” 没人敢下来。 车夫笑了下,笑容有几分瘆人:“你们若是再耽搁时间,我可就要不耐烦了。” 说着,挥动了下手上的鞭子。 流筝没做声,从座位上起身率先走了下来,其他的姑娘看见她的动作,犹豫了下,也跟着一个个下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处高大的府宅,但此处十分偏僻,流筝不知她们是否出了城。 门口有人领着她们往里带,最终在一间房间门口停下脚步,眼神看着她们,示意她们进去。 房间里很小,但是摆放着女子梳妆打扮的器具,还有一柜子的粉罗裙裳,几人的手被解开,门口立着身材高大强壮的侍卫,面无表情地堵在门口。 姑娘们还未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面前走出来一个面容尖酸的上了年纪的女娘,女娘挨个打量了一番,瞧见流筝时,眼底明显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她点了点下巴,忽然绽开一个笑容,指着流筝道:“把这个人,给我留下。” 第19章 反抗 侍卫看了流筝一眼,随后对那女娘道:“但是……大人吩咐过……” 女娘凌厉的眼神横过去,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她看向流筝的眼神中满是深意:“大人不是正在接待贵客吗?给贵客送去一个这么貌美的姑娘,生意要是谈成了,大人难道还会生气吗?” 侍卫心思一动,后退一步向她行了个礼:“还是娘子心思灵通。” 女娘绕着流筝走了两步,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遍,见流筝面色平淡地站在原地任她打量,她心中又多了一层满意,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你叫什么名字?” 流筝抬头看了她们一眼,随后飞速敛下目光,好似有几分怯怯道:“奴、奴婢阿筝。” “阿筝……”这名字在她嘴里过了一遍,女娘也不关心这个,得了回答便问她道:“会跳舞吗?” 流筝道:“会一些。” 女娘便将目光放到身后那些姑娘们身上,将她们眼底的惊恐尽收眼底,笑了声:“姑娘们,你们不用怕,只要你们听话,我暂时不会拿你们怎么样。” 有姑娘抖着嗓子问道:“那、那怎么样才算听话呢?” 女娘便缓缓笑了:“你们活着于我来说有意义,有价值,便算听话。” 她声音轻柔缓缓,却无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恰在这时,有几个身穿黑衣的侍卫从门口走来,在女娘耳边低语几句,女娘垂眸凝思了下,抬头看着眼前花容月貌、身材窈窕的姑娘们:“我这倒有个差事,你们若是谁能办成了,便可以好好留下来。” 黄裙姑娘从始至终倒是表现得平静异常,闻言下意识问:“那若是,我们没办成呢?” 女娘笑得眼睛弯弯,头上的金钗子像被风摧残的花,颤巍巍摇晃着,她朝这些姑娘们走来了两步,忽然向说话的女子伸出手,黄裙姑娘下意识后退,避开她的接触,女娘却轻轻挑起眼尾,瞟了她一眼,从她身后的桌上拿起一个胭脂盒,捻了两下,艳红的色泽沾到指腹上。 她抬起眼,向黄裙姑娘走来,将指腹在她眼角轻轻摁了下去,随后抬手,目露满意地欣赏着眼前这张脸:“我瞧着你长得也有几分姿色,若是这件大事办成了,我能保你今日安全活下来。” “若是没办成……” 她扫了一眼眼前的人,嘴角一提,眼睛眯起来:“那么你们可以猜猜,在你们之前来的那批姑娘,去哪了。” 整个房间收拾得整洁干净,摆满了姑娘们用的粉脂衣裳,却毫无人住过的痕迹。 她这话一出,姑娘们瞬间觉得脊背发凉。 女娘见她们面上露出惊恐的表情,眼底满意,懒懒挥了挥手道:“好了,既然心里都清楚了,那便赶紧去换衣裳和梳妆吧,可别让大人等久了,贵客会不高兴的。” 说完后,女娘便没再看她们,转身出了房间,门关上后,对门口守着得侍卫道:“给我好好看着她们,若是出了半点差错,我唯你是问。” 侍卫道:“是。” 姑娘们看着她的背影在眼前消失不见,门关上前,自然也看见了守在外面的侍卫。 “我们怎么办啊……怎么出去啊?” “方才她说得话是什么意思?以前的那些女子……真的都出事了吗?” 那轻轻的关门声重重敲在每一个人心上,惶恐无声蔓延,一时之间,没人敢有其他动作。 黄裙女子心中惴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扭头看了眼身旁的女子,见她面色平静,不由往她身旁挪了挪。 “阿筝姑娘,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啊?” 流筝在原地站了会儿,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走到梳妆台前,看着光滑的镜面,拿起台上的胭脂盒。 她低头看着盒里的艳红的色泽,眸底幽静:“既然逃不出去,那便先按照她说的做,之后再寻找机会。” 黄裙女子定了定心,也上前拿起胭脂盒,对镜梳妆。 其他姑娘在原地站了会,看见她们的动作,面面相觑,须臾,也上前动作起来。 黄裙女子上好妆后,转身走向身后的木架子,见到那衣裳的一瞬间,停了脚步。 有姑娘看了眼那些衣裳,皱眉道:“这衣裳这么暴露,我们怎么穿啊?我们可是清白人家的小姐!” 黄裙女子闻言也皱了眉,她没忍住看了眼身旁的沉默着的流筝,低声道:“落到这帮人手里,果真不是遇害就是受辱。” 流筝看着那些轻薄如纱的衣裳,无声敛眸。 黄裙女子察觉到她的沉默,看了她一会儿,正要开口,却被一道怒极了的声音打断: “本姑娘宁愿死也不受着这种羞辱人的手段!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们要我们做什么,万一他们要我们伺候哪位高官,难道你们愿意就这么屈服吗?” 她这番话挑起了不少人心里的情绪,从被迷晕绑来到此刻,她们才稍稍有了些反应过来的感觉。 接二连三的声音断续响起。 就在此刻,房门忽然被拍得惊心动地响。 一道耐烦的嗓音在外头响起:“里面的人,磨蹭什么呢?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准备好?” 有一粉裙姑娘站出来,面对着房门,嗓音清脆道:“你们想对我们做什么便做什么吧,本姑娘是不会穿这些衣服的!” 门外安静一瞬,忽然响起一丝冷笑,紧接着,房门被粗鲁地推开,窗扇重重拍打在木架子上,也敲打进那女子的心里。 然而此刻,她也无路可退。 走进来一位臂膀粗壮的男子,他身形高大,站在门口,冷冷地睨着眼前的姑娘们,随后将目光放在前头的粉裙女子身上。 他的目光如有实形,冰冷非常:“只有她一人不愿意是吧?还是你们都和她一样,不肯听从安排?” 一个大胆的姑娘梗着脖子道:“你们无缘无故地绑架我们,还用这种下作手段羞辱我们,我们突然自然不愿意!我告诉你,本姑娘可是名门贵女,若是让我父亲母亲知道了,定然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还不快放我们出去!” 那男子竟然毫不惧怕地笑了:“名门贵女?吃不了兜着走?你现在待在我们大人的底盘,你以为,你还能出得了这个门吗?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活下来吗?” 第23章 他这话阴森而冰冷,好似将遮掩几人结局的帷幕生生撕开。 “别说你是名门贵女,就算你是天潢贵胄,来了这里,也得老老实实听我们大人的话!” “不怕死是吗?” 他笑了笑:“那我便满足你们。” 他面容阴狠,朝身后站着的侍卫一挥手,几名佩刀侍卫便冷漠着走了进来,将屋子里的女子一一扣下。 “你们要做什么?还有没有王法?!” 男子道:“你想问王法?那我便告诉你,这里没有王法,我们大人的规矩,便是王法。” 他抬起的手一挥,屋子里的姑娘们便被扣押着带了出去。 黄裙女子的胳膊被重重往后压着,刺痛感袭来,她不适得尝试动了动,然而还未来得及动作,身后那人却再次加重了力道。 她将闷哼声掩下,抬起眼悄悄看向走在身旁的清冷女子:“……阿筝姑娘,你不怕吗?” 流筝偏了偏头:“怕什么?” 黄裙女子见她面色如常,在这种惶恐弥漫的场合,她竟然忍不住笑了下:“人都有对未知的恐惧,像我一样曾经,看不到自己的未来时,也时常畏惧着、担忧着,因为不知道下一刻会遇到什么事,生还是死,而阿筝姑娘,你好不一样。” 她很不一样? 流筝垂眸不语,半晌,她抬头看向她,淡淡道:“你也很不一样。” 她眼底笑意微盈,丝毫没有对未知的恐惧。 黄裙女子摇了摇头,莞尔道:“我的情况和你不一样,我只要知道,我的家人能好好活着就好了,至于我往后如何,已经没什么所谓了。” 为了家人,便要毫不犹豫地舍弃自己吗? 流筝看着她。 她是真的觉得没什么所谓,甚至此刻,面上还挂着笑。 她双眼明亮,忽然一闪,好似意识到什么,扭头看着流筝开口道:“对了,阿筝姑娘,我知道你的名讳了,但你还不知道我的呢。” “我叫钟月。” 流筝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开口:“钟姑娘,既然你这么讲究公平,为何又要为了家人甘愿舍弃自己的性命?你觉得,这公平吗?” 钟月眼底的笑意散了些:“阿筝姑娘……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她一时静默。 身后的侍卫意识到两人在对话,立刻攥紧了她们的手臂,厉声道:“若是再敢私谈,便将你们就地格杀!” 此后一路,两人谁也没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前面的人终于停了下来。 此刻,她们已然身处一处地下牢房,潮湿阴暗密布整个监牢,连光线也稀少得可怜。 她们的手终于得以被放开,几个侍卫身形笔直站在门口守着,只留一个走在前方带她们进去。 阴冷的感觉从后背渐渐蔓延上来,仿佛蛇身冰冷的触觉。 她们走进去,方知晓里面空间极宽阔,中央放置着一口大锅,锅底正烧着炭火,熊熊烈火翻腾着,离得近些都能感受到那里传来的热气。 大锅被架子架起,悬在半空,里面的液体看不见,只能听见传出的蒸腾翻滚声。 几人瞬间不寒而栗。 那口大锅,竟是足足能容下好几人。 而方才离开的女娘,此刻正靠在墙边,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们。 她慢悠悠地晃着手中的团扇,涂着红蔻丹的指甲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红艳似血,眼神更是像黑暗中蛰伏的野兽,随时可上前将猎物撕咬。 她站起身,迈着缓步子朝这边走来,液体的沸腾声将她的脚步声掩下,却遮不住她冰冷的嗓音:“我方才听说,有人宁愿死也不甘受辱?” 她的眼神从面前姑娘们的脸上划过,最后看向粉裙女子,牵起一丝微笑道:“从前那些个没骨气的姑娘,都是哭着求着我给她们指一条生路,我今倒好,居然碰见了一群有骨气的人,这可真是鲜事。” 她微微倾了身子,眼神转冷:“来,告诉我,哪个清高的,想尝尝以往那些人的下场?” 第20章 是你? 粉裙女子闻言,眼底划过一丝惊恐,颤声道:“那、那你倒是说说,你到底要我们去做什么?” 女娘嘴角溢出一丝笑容:“你以为,我要你们做什么?” 她慢悠悠坐到椅子上,细长的眼尾挑起,看着她:“你们以为我会害你们吗?那当然不是,我怎么会害你们呢,我这可是在给你们指条明路。” “你们长得花容月貌,甘心以后嫁与旁人伏低作小吗?这事多糟蹋人啊,我让你们梳上妆容,穿上好看的衣裳,给你们一个机会,让你们能攀上高官,你们还不感谢我?” 她牙尖嘴利道:“你可知道,我家大人寻常接触的都是什么人?那可是你们一辈子也不一定能见到的人!若是你们能被他们看上,那是你们的福气。我知道你们当中有许多都是家境贫寒之人,我如今给了你们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可保你们后半辈子无忧,难道,我不是在救你吗?” 多么可笑,她将这些正经人家的姑娘绑来,理所当然让她们穿上轻薄的衣纱,却是为了取悦男人。他们企图从被拐卖的女子身上获利,却丝毫不给她们尊严。 流筝垂下冰冷的眼眸,轻轻嗤笑一声。 她将情绪敛下,假作惶恐开口道:“我们如何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们如今什么也不知道,更不知道你口中的大人是谁。” 女娘眯了眯眸子:“我们大人的身份,还轮不到你们知晓。” 她懒洋洋开口:“你们如今需要做的,便是穿上我给你们准备好的衣裳,在贵客席上好好跳一支舞,若是谁能有幸被贵客看上了,便可以离开这里,我也不会拘着你们,但若是你们没被看上……那也就是说,你们对于我来说毫无用处。” “毫无用处之人,自当按照规定的手段来对付。” 她说完,没再给眼前的姑娘们问话的机会,下了逐令:“行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便是你们再有疑问,我也不便多说了,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只掌握在你们的手中。” 她挥了挥手:“来人,将她们都带下去。” …… 桌上的酒肴,太子只浅浅饮下一口,便不再动作,他情绪深敛,尉迟恭到最后也没能从他平淡无波的面孔下看出什么来,他心下有几分懊恼,便挥手叫来了舞姬。 他有些日子亲自督察下人了,没想到今日这一批舞姬竟是一番别样的味道,个个容貌精致,舞姿柔美,其中一个,更是别有味道。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身旁端坐着的男人,然而这位温淡自持的太子,向来对不近女色,直到一舞终了,他也未曾见他有丝毫情绪波动。 尉迟恭暗暗放下了心,若是太子知道刺杀那事是二皇子做的,他作为二皇子的同党,太子今日又何必来走这一遭? 他一直悬着的心渐渐平定下来,觉得定是二皇子想多了。 思及此,他脸上才露出真心实意的笑:“今日太子愿意屈尊前来,实在是在下的荣幸,只是在下思虑不周,这酒肴歌舞没能进殿下的眼,日后若有机会,在下定然亲自上门赔罪。” 太子只道:“无事。” 尉迟恭接着道:“殿下,如今时辰也晚了,若是殿下不介意,不妨在此处歇下,在下早已给殿下准备好房间,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太子微眯了眸,深邃的眸子不动声色扫了他一眼,淡声道:“既然尉迟将军诚心相邀,孤也不好拒绝。” 尉迟恭连忙笑了笑,冲他躬身行了个礼:“在下为殿下引路。” 太子敛了宽袍,起身离开,一只手微抬,止住他欲要起身相送的姿态:“不必,侍卫引路即可。” 尉迟恭正要说什么,房门忽然被敲响。 太子扫了他一眼:“既然尉迟将军还有客人,孤便不作打扰了。” 他没再多言,起身便走了,随侍跟在他身后。 尉迟恭看着他的背影,心底忽然涌上一股异样感,太子一向温和有礼,怎么今日一见,忽然觉得多了几分淡漠和急促? 无多时,房门再次被人推开,一名侍卫走了进去,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大人,最近红娘那新进了一批货,就等着您去看看。” 尉迟恭闻言便将方才脑中思考的事抛了一干二净,他眯了眯眼,笑了声:“行,今日正好无事,你去跟红娘说一声,我待会就到。” …… 夜晚沉寂,暮色深沉。 流筝跟随姑娘们回到房间,身上的衣裳尚未来得及褪下,便看见女娘带着人将她们拦下,身旁几人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一把捂住嘴带下去。 见此一幕,众人都慌了。 钟月忙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们已经按照你说的办了,你要将她们都怎样?” 女娘嗤笑道:“我当初说得是,若是你们于我有用,我才可能放你们一条生路,可是今日你们都未曾发挥作用,凭什么要求我放过你们?” 第24章 流筝垂下眼,没有挣扎,任那群侍卫将她带下去。 钟月跟在她身旁,见她神色平静,不由开口问道:“阿筝姑娘,难道我们就只能认命了吗?” 流筝问道:“你为何会这样问我?” 钟月看向她清透似琉璃的眸子:“我只是莫名觉得,阿筝姑娘一定有办法。” “为何?” “因为阿筝姑娘看上去和我不一样,不是那种认命的人,阿筝姑娘给我的感觉,像是在最后也会奋力一搏。” 流筝也看着她:“你这样问我,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此刻也不想认命?” 钟月微愣间,就见流筝忽然停住了脚步,身后的侍卫见她停下,立刻用力推了她一把,却发现她纹丝不动。 侍卫正要发怒,抬起的手却被流筝轻而易举抓住,他低头,对上一双清淡到有些冷漠的双眼,琉璃般干净,下一刻,流筝一个手刀砍在他脖颈后,侍卫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周围正扣押着人的侍卫也停下脚步看向这处,提着佩刀便冲了上来。 流筝抬手挡住迎面砍下的刀,刀面倒映出她平淡的面容,她另一只手将待在原地看愣了的钟月推到身后,随后起身迎上,衣袂翻飞间,那群侍卫一个个倒下。 钟月呆呆站在原地,看愣了。 直到那张似仙人般清冷的面孔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她才反应过来。 钟月看着她,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阿筝,现在看来,我的直觉果然没错。” 流筝随手将方才动作间散落的碎发拨到耳后,转过身来看向身旁和她一个反应的姑娘们:“你们若是想逃出去,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她没有多看她们的反应,转过身面向钟月:“钟月。” 钟月愣愣着,脑子里还在回想她方才干脆利落的身手,闻言下意识“嗯”了一声:“怎么了?” 流筝看着她,瞳孔浅浅:“既然你内心深处不服命运,那便褪掉伪装,尝试着改变吧。” 她说完便转身离去,钟月忙转头看着她的背影,她没有问她要去做什么,只是扬声道:“阿筝姑娘,我们之后还会见面吗?” 流筝挺住脚步,身形笔直利落,侧了侧眸:“有缘的话,会。” 钟月站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身影。 …… 步云履轻轻踩在木质的地板上,无声无息,流筝凭着今日来过这一趟的记忆,顺利避开所有侍卫值守的地方,来到一处房门前。 她四下望了望,没见到其他人的身影,才收回视线。 她看着眼前的那扇门,垂了垂眼,脑中回想着今日阁楼内发生的一切。 宴会上,女娘口中的那位“大人”的房间,应当就是这了。 流筝轻轻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黑暗,但她早已接受过训练,即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也能如白日那般行动自如。 窗外月影稀疏,银白色泽浅淡,低低地映着帷幔之后的身影。 流筝脚步轻缓,一只手慢慢向后探去,触上腰后别着的匕首的坚硬。 行至床前,她看着落下的帷幔,低垂的眼底一片凉意。 流筝抽出腰后匕首,刀柄在指尖灵活游走几转,随后如星火般向前刺去,然而,就在刀刃即将触及床上沉睡之人的前一刻,她的手腕被人一把攥住。 流筝抬脚便要踢去,那人却仿佛早已预料到她的招数,脚尖一勾,力道之大,瞬间将流筝带倒。 流筝的身子直直向下倒去,眼见着要磕到床脚的木架上,却在关键时刻被一只大手带着向旁边一拉,流筝借力翻身,想找回主动权,那人却蓦地捏住她的腰身,将她翻转过来。 衣角摩挲间,原先梳妆整洁的发丝也散乱 ,如云如雾般平铺在枕上,晦暗月色下,流筝一双眼眸清明,在看到身上那人的面容那刻,眼眸微眯。 “是你?” 她定然不知自己此刻是何模样,谢公子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那双眸子一如既往的温和。 流筝秀气的眉头轻轻挑了下,她感受了下手腕上传来的力道,没有多费力气挣扎,只是那里传来的温热的触感,到底让她不适。 她偏了偏头,眼睛看向他攥紧自己的那只手:“松手。” 谢公子没有听她的。 眼见那只手停在自己腕上纹丝未动,流筝眉头微蹙,撞进他的眼眸。 “谢公子,我不喜欢有人触碰我。” 晦暗的光线下,气氛有些凝滞,安静至极的空间里,两人距离甚近,他一低眉,便能触上她的脸颊,而她即便不抬头,也能感受到上面传来的温热呼吸。 流筝不适应这种情况。 她从未解除过这种情况。 只是直觉,自己不喜欢有人离自己这样近。 然而,他们更近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过。 想到第一次见面的事,流筝眼底渐渐多了分不耐烦。 “谢公子,松手。” “我不想说第三遍。” 谢公子眉眼深邃,这个逼近的姿势显得更有压迫感,身后的发丝也自然而然地垂落下来,流筝皱着眉偏开头,眼神渐渐冰冷,就在她要准备下一步进攻时,身上那人却开了口: “流筝姑娘,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第21章 失败 流筝嗓音也冷极了:“这是我的事。” 谢公子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眼神仍停留在她面孔上,仿佛在细细观察着:“可是,流筝姑娘深夜闯入了我的房间,那便与我有关了。” 他嗓音温和,半点听不出胁迫之意,然而流筝的注意已全然被眼下的情景吸引。 她连谎言也说得平静:“我走错了房间。” “哦?这样。”谢公子顺着她的话点点头,仿佛是信了她这番话,眼底却有星星点点的笑意划过:“那么,流筝姑娘,你一开始想进的,是谁的房间呢?” 这话里的调侃和戏弄太明显,流筝便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她偏过头,眼神直直望进他深黑的眸色中。 “此事,应当跟谢公子没有关系吧?” 谢公子道:“流筝姑娘还记得我,我十分欣喜。” “但流筝姑娘深夜不请自来,是否要给我一个合情理的理由?” 流筝看着他:“我方才已经说过,我走错了房间,不是故意的,谢公子还要什么理由?” 谢公子摇头失笑:“流筝姑娘这个理由,好生敷衍。” 他的目光从她的面孔上移开,看向她手里攥着的匕首,光洁的刀面映着银白色月光,泛出一道极亮的色泽。 他的嗓音有几分悠悠然:“流筝姑娘走错了房间,却还带着匕首?” 流筝平静抬眸:“你想说什么?” 谢公子垂眸看了她一会儿,慢慢道:“我怕若是我再说下去,流筝姑娘便要将我手刃了。” “你若是现在放开我,当做今晚没有见过我,我不是不可以放过你。” 谢公子摇头:“流筝姑娘,今夜若非我反应快,此刻我已经成为你的刀下亡魂了,直到此刻,我仍心有余悸,流筝姑娘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就离开?” 怎么这么胡搅蛮缠? 流筝皱眉,看着他:“那你想怎样?” 谢公子的视线从她的眉、眼、鼻、唇,缓缓向下,他的目光很缓很慢,他的眼神很温和,无形亦像有形,带着温度,最后停留在她的雪白纤细的脖颈上。 流筝轻轻扯了扯嘴角:“怎么,你想杀了我?” 她心中思忖着,若是两人真的交手,她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然而流筝最不擅长隐藏心意,她的眼神微微发散,谢公子瞬间便了然她此刻的想法,他忍不住笑:“你在想什么?我为何要杀你?” 流筝凝眸:“那你想做什么?” 月色下,谢公子看着她的目光深邃,眉眼却显得温和:“流筝姑娘此前救过我一次,我怎么会向姑娘索要报偿?” “我只是想问,姑娘上次,是受伤了吗?” 流筝愣了下,眼底满是怀疑:“你就想问我这个?” 她原已经做好打算,若他追问那位“大人”的事,她便立刻对他动手。 然而,她没想到,他居然只想问这个? 流筝心里仍保持着戒备,若是他要动手,她随时有准备。 “若是我说,我受了很重的伤,你要如何?” 谢公子静静地看着她,半晌,垂下眼睫。 “流筝姑娘,我会很愧疚。” 他深敛眼眸,她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闻言只是扯了扯唇。 他会愧疚?她可不敢相信。 “谢公子,你想问的问题问完了吗?问完了,便松手。” 谢公子却忽然掀眼看她:“流筝姑娘可否答应我一件事?流筝姑娘若是答应我,我现在便松手,并可保证绝对不会将今夜的事情透露出去。” “你说。” 他素日在她面前都是一副温和的表情,此刻却多了几分认真:“流筝姑娘,不要再做伤害自己的事了,也不要让自己再受伤了。” 第25章 流筝笑了声,觉得他这话简直莫名其妙。 “我做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看向他的目光如最初一般清淡:“谢公子,不要以为我们有几次接触,你便可以命令我做事,我们可算不上什么关系。” “流筝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至始至终欠着姑娘一条命,所以,希望姑娘能好好活着。” 他也笑,是极温和的笑,眼底恍若有星光骤然炸开。 流筝盯了他一会儿,移开目光,淡声道:“可以放开了吧?” 手腕上的力道终于撤去,身上的人气息远去那一刻,仿佛有一大片带着凉意的空气涌进来,流筝心底的异样感终于消散。 她利落坐起身,不动声色活动了下手腕,看了身后的人一眼,正要离开,房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惊惶的嗓音,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快来人啊!今日抓来的那群女子都跑了!” 流筝脚步一滞,心底忽然沉了一下。 钟月她们若是再被抓住了,定然不会有好结果,那时,那群人也会发现自己的消失,那她的任务便失败了。 流筝脚尖一转,抓住身后那人雪白的衣襟,将他扯进,泛着凉意的匕首抵在他的脖颈边,眼神直直望着他:“今日你见过的那个人,他在哪一间房间?” 谢公子看着她,不语。 房间外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嘈杂,脚步声也混乱着交织在一起,流筝耐心逐渐消失,锋利的匕首在他的脖颈划出一道血痕,她逼近,盯着他漆黑的眼眸:“谢公子,人还是要识相些,我方才不杀你,不代表此刻也会放过你。” 谢公子只道:“流筝姑娘忘了自己方才答应过我什么吗?” 流筝一瞬间恍悟:“原来你早知我要做什么,那便对了,这本是那个人的房间,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你炸我?” 他仍旧不言不语,眼神却细细地望着她。 流筝冷笑一声:“谢公子,你不要太天真,我方才可什么也没答应你,我做事,从来不看别人脸色。” “你若是不说,我便自己去找。” 她目光冷淡瞥他一眼,收回匕首,转身便走,随着房门轻轻响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 …… 流筝低垂着眉眼,外面似乎是出了大乱子,成批的侍卫来回地走,流筝逃出来后换了一身衣服,此刻看上去倒是没什么违和感。 然而她刚走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嗓音叫住她:“那边那个,你走去那头做什么呢?” 流筝停住脚步,心缓缓沉下去,垂落在衣角边的手指也慢慢握紧。 身后那人的脚步逐渐逼近,一步一步都像踩到她心上,那人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还有心情在那里悠闲走着?哪个队的?还不赶快去帮忙!” 流筝心底松了口气,她低着头,压着声音道:“地下室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当然要去通知大人,倒是你,不去帮忙抓住那些逃跑的姑娘,还有心思跟我在这掰扯?” 那人心底的疑惑像是散了,闻言立刻挥了挥手,也没再打算上前看清她的面容:“行了,你赶快去吧,那些女子都逃了那么久,若是再不抓回来,大人就要问罪了。” 流筝压着声音道:“是。” 她踩着平稳的脚步向前走,身后那人的声音越来越远,依稀还能听见那人喃喃自语着:“也不知道是谁的手下,身材那么瘦弱,怎么去抓人?” 流筝步子迈得平稳,寻着心中的记忆找到那间房间。 谢公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尉迟恭的房间? 只有一种可能,他早就猜到她的想法和动机,早已提前和尉迟恭换了房间。 但他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提前知道她的想法? 不论是什么原因,这次的计划,她势在必得。 流筝的脚步停下,抬手轻轻推开了房门,房外明亮的灯光照射进漆黑的房间内,屋内安静得可怕。 她踩着木板,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整个人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神不知鬼不觉走到床边,帷幔没有放下,床上的人静静躺在床榻上,面色沉静。 那张脸和流筝接到的画像上的脸重合。 流筝挑了挑眼睫,手腕一转,匕首正要叉下,关键时刻,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外面推开,声音传来的那一刻,流筝偏过头,几步走到窗口,一跃而下。 进来的人本是要找尉迟恭,却没想到看到屋里站着个人,那人转头就从窗口跃下,侍女见此吓了一跳,尖叫出声。 尉迟恭很敏锐,在她推门的刹那就已经清醒,视线最后停留在窗口跳下的人的背影上,他迅速翻身而起,走到窗口边,望下去。 下面却早已没有了身影。 他面色阴沉,扭头问跪坐在地的侍女:“你刚才可看到那人长什么样子?” 侍女战战兢兢道:“回、回大人,那人动作太快,奴婢没有看见。” 尉迟恭烦躁地摁了摁眉心:“你来找我什么事?” 侍女这才想起来自己要禀报的事情,忙直起身子道:“大人,外面出了大事,今日红娘带来的那群女子,全都跑了!” 尉迟恭蓦地抬头,神情阴狠:“她们不是被侍卫看得好好的,怎么会跑?” “还是你们监管不利,故意将他们放走?” 侍女闻言慌了神,连忙撇清关系道:“大人,奴婢不知,奴婢只听说,好像是有一个会武功的姑娘,将侍卫们打败,将她们都放走了?” 尉迟恭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怒不可遏:“你的意思是告诉我,你们绑架来的那群姑娘里有个武功高强的人,故意被你们绑来,然后放走所有人?而你们这些人,却没有一个人拦得下她?” 侍女浑身抖如筛粒,不敢抬头。 尉迟恭眯了眯眼:“立刻召集所有侍卫,给我一寸一寸地翻!必须要把她给我找出来!” 侍女低头道:“是。” 第22章 陌生 流筝刚跳下来,站稳后 ,就听见身后传来侍卫捉人的声音,她身形飞速隐在转角,一队人马与她擦肩而过。 然而正当她微微松口气时,正前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而此时她整个身子暴露在外,那人的衣角已经显现出来。 流筝手正要向后摸去,忽然不知从何处伸出一只手,握紧她的胳膊,将她一把拉过去。 流筝手刀正要劈下,忽然见到熟悉的一张面孔。 她动作顿住,而那人趁着这个机会将她拉进一间房间。 门关上的一刹那,流筝蓦地甩开他的手:“谢公子出现得好生及时,看来是一早便知道我要做什么。” 流筝转着手上的匕首,眼神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我原先还在怀疑你跟尉迟恭换房间一事是否为巧合,现在才想通,确非巧合。” 她歪了歪头,一双眼眸淡漠,审视着他:“你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和尉迟恭出现在一起?又为什么,会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 谢公子眼神看着她指尖灵活旋转着的匕首,似是在确定她不会因此受伤:“流筝姑娘,我想我现在不论说什么,你都不会轻易相信。” 他抿了抿唇:“我暂时不能告诉你我的身份,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不会伤害你。” 流筝笑了一声:“不会伤害我?我凭什么相信你?你知不知道,你现在阻止我,就是在伤害我。” 他嗓音低沉温和:“我大概能猜到流筝姑娘想做什么,但是流筝姑娘,你可不可以暂时不要做这件事?” 流筝看着他:“给我一个停手的理由。” “这件事无论成功与否,你都会受伤。” 流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淡淡收回视线,身子也站直:“谢公子,我很感谢你这次救了我,但是我上次也救了你一次,还希望你不要将我的行踪暴露出去,至于我要做什么,跟你没有关系。” 她挑了挑眼尾:“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这话,别想着阻止我做任何事,我无论做什么都跟你没有关系。” 她转身便要走,谢公子定定站在原地,在她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刹那,微微抬了手,扯住她衣袖一点:“流筝姑娘,现在外面很危险,暂时不要出去。” “即便你再不想看见我,也不要现在出去,很危险。” 在他这话落下同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紧接着,房门忽然被人敲响,门外那人大抵是知道屋里的人是谁,顾忌着他的身份,没敢直接推门进来,而是小心谨慎道:“公子,我们大人说有歹人行刺,让我们带队前来检查,不知公子是否遇到什么危险?” 谢公子淡淡道:“无事。” 他声音听不出什么异样,门外的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心里的话说出:“公子……不知您可否将门打开,让属下进去查看?大人实在是担心您遭遇不测,所以让我们细致检查每一个角落,希望不会叨扰公子。” 流筝转头,对上他漆黑的双眼。 第26章 谢公子只回了句:“我的房间,你们也敢闯?” 门外一下子噤了声,安静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声再传来,不一会儿,又一道脚步声走进,熟悉的嗓音传来:“公子,为了您的安全,还请您通融些,让我们进去检查一番。” ——是尉迟恭。 流筝眯了眯眸,想到之前两人坐在一起的情景,她上前一步,将匕首抵在他身后,在他耳边轻声道:“让他现在离开。” “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谢公子偏头,对上她清明的双眼。 “不要试探我是否真的会对你动手。” “我保证,你一定会失望。” 他收回目光,开了口:“我无事,你们回去吧。” 尉迟恭站在门口犹豫着,屋里那位的身份不是他能轻易得罪的,他不清楚刺客的身份和目的,为了太子的安慰,也避开了对他的称呼,然而…… 恰在此刻,属下走上前来对他抱拳道:“大人,其他地方都已搜查过了,没有发现刺客的踪迹,那些逃跑的女子也都一一抓回来了。” 流筝听着他们的对话,心渐渐沉下去。 她面前浮现钟月的面孔,她们没有成功逃出去?还是尉迟恭在炸她? 而门外,尉迟恭听见属下的回话,眸色沉了沉,转身看向眼前的房门,思量再三,还是开口道:“公子,抱歉,在下让人巡查了楼中其他地方,都没有发现那贼人的身影,那贼人罪大恶极,将在下的人都放走,更是要刺杀在下,为了公子的安全,还请公子见谅,让在下带人进去查看一番。” 谢公子闻言扭头,对上流筝的双眼,嘴唇微动,无声吐出几个字:“去床上。” 流筝皱眉,却在一瞬间明白他的想法,转身收起匕首,向床边走去,她果断开始褪下自己身上的侍卫服,从衣柜里找了一件干净衣裳穿上。 随后转过来,看向站在原地背对着她的人。 谢公子在心里预估好了她换衣裳的时间,这才转身向她走来,流筝看着他的动作,轻轻蹙眉。 然而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抓住她的胳膊,轻轻一带,她就仰躺在床上。 动作的同时,谢公子看向她的眼睛,她眼神平淡,看不出什么情绪,谢公子心底无声叹气,随后一只腿曲跪在床边,脸撇开,不再看她,手移至她的衣襟,将她的领口撕开了些。 他的眼睛一直看向别处,一只手上移,摸到一处柔软,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触碰到她的面颊,身下的人毫无动静,他却能感受到她的眼神一直放在自己身上,他的手一下子弹开,好像触碰到不该触碰的地方,随后才移至她的鬓发间,将柔软发丝间的簪子取下。 柔软浓密的发丝一瞬间散开,流筝只静静盯着他。 他坐完这一切后便退开,转身之时随手拨下一旁挽起的帷幔,见帷幔轻缓坠下,完全遮住她的身影,谢公子才起身走到桌案前坐下。 他不慌不忙地将自己的衣襟松散开些,才慢慢开口:“进来吧。” 尉迟恭在外头好一阵没听见屋里人传出声音,心中惴惴犹豫着,正打算咬牙再问,却听见里头的人传出了指令,他忙躬身回道:“多谢公子。” 他推门而入,却看见太子一人端坐在桌案旁,静静斟着茶,低眸饮下一口,他姿态俊雅,气质本就温润,然而此刻却能明显看出发丝有几分凌乱,衣襟也微微散开,平白增添了几分慵散风流。 然而他的面上又是一派平静,浑然看不出什么情绪。 尉迟恭在他身上定定看了几眼,心里有几分惴惴不安,随后又看向里屋,见那放下的帷幔背后似乎有一道身影,他眯了眯眼,看向太子:“不知公子方才在做什么?” 太子不咸不淡道:“你在质问我?” 尉迟恭忙垂下头:“在下不敢。” “只是……在下看见,公子房中似乎有人,不知,是何人啊?” 他此话一出,房中的气氛微微凝滞,太子却轻轻将门手中的茶盏撂下,掀眸看他:“本公子看上何人,让何人进房,还需要你过问?” 尉迟恭感受着头顶传来的那道温淡目光,硬着头皮开口:“这当然轮不到在下置喙,只是……公子,若是贼人闯了进来,公子只怕会有危险,所以,还请公子请她出来,容在下确定她是否是贼人。” 太子将手放在桌案上,轻轻叩了两下,一手支额,看向他:“你确定,敢走进来,在本公子的房里,掀本公子的帘子?” 他轻声道:“你有什么资格,见本公子的人?” 随着他这话一处,房里的气氛瞬间冷沉下来。 尉迟恭立刻拱手回道:“公子,是在下冒犯了,还望公子不要生气。” 他没敢再往那个方向看去,内心有几分不甘 ,但到底不敢冒犯太子,只能将心底的不忿忍下。 他挥了挥手,带人离去。 走出房间,阖上房门的那一刻,他给属下递了个眼神,属下心领神会,声音不轻不重地开口:“大人,是属下办事不力,没抓到刺客,居然让她逃走了,现在我们怎么办?” 尉迟恭瞥了一眼紧闭着的房门,扯了扯嘴角:“既然没抓到,便算了吧,总归她什么也没得逞,我先去看看地下室那群人,她们当初既然敢逃走,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也不知有意无意,他们的音量恰好能被屋里的人听见。 几乎在他们离去的一瞬间,流筝立刻掀开被子,翻身而起,将胸前散开的衣襟拢好,整理好头发,掀开帷幔走出去。 她步子极快,径直向门口走去,却在快要靠近的瞬间被人拦下,流筝眼神向他扫去。 “你又要拦我?” 她说过,相同的话,不想再说第三次。 谢公子看着她,眉心微拧:“他们此番,分明是故意引你出去。” “那又怎样?” “流筝姑娘,尉迟恭此人,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我现在出去,可能正中了他们的陷阱。” 流筝抬了抬眼:“谢公子,我亦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我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做的事很轻松,我并非毫无准备。” 危险?于她来说,什么不算危险? 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危险。 流筝扯了扯唇,眼眸微闪:“谢公子多次救我,我很感激,但我亦知道,你对于我有忌惮。你瞧,我甚至不知道你的身份,但你却能轻易猜中我要做的事,不过,我很庆幸,你没有追问,不然,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立刻杀了你。” 她看着他的眼底一派平静:“谢公子,我对你的了解,仅止步于此,就让我们的关系也止步于此不好吗?请你不要对我有好奇,我也不会追问你的身份,我们只是几面之缘的陌生人。” “这样就好。” 第23章 毒蝎 谢公子看着她的眼眸很沉,像是掩着一层又一层的浓雾,他垂眸看着她,遮掩在宽大袖口下的手腕青筋微微紧绷,半晌却面色平静地收了手。 流筝瞥他一眼,推门而出。 他看着她毫不留情离去的背影,兀自低头笑了笑。 …… 门外的人都散去了,外间安静下来。流筝回想着方才尉迟恭带人离去情景,从他们离去的脚步声推断大致的方向,她眉眼往下压了压,刚走没几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闪身躲到角落,身子紧贴在墙壁上,身后方向走来的两人丝毫没有察觉到此处有人,自顾自说着话。 “欸,你瞧见今个那些被抓回来的姑娘了吗?” “当然了,大人亲自吩咐楼中所有人务必前去,一个都不能少,那些逃走的人,被抓回来时,哭得那叫一个悲天恸地。” 其中一人朝左右两边看了看,用手肘顶了下身旁那人的胳膊,声音压低了几分:“你难道就没发现,大人抓来的那些姑娘,长得一个比一个貌美如花?” 身旁那人吓了一跳,立刻周望四顾,瞧见没人才松了口气,压着眉低低道:“这话你也敢说出口?” 那人不以为意笑了笑:“那又怎么了?” “万一大人将他们抓来是服侍自己的……你这话要是让人听到了,大人一向脾气不好,你可当心掉脑袋!” 那人轻哼一声,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你真以为,大人将她们抓来就是看中她们的外貌?” “那不然呢?” 那人摇了摇头:“你也太天真了,大人就是再贪恋美色,泛得上抓这么多人?你知不知道,那些人里面,还有不少来头不小的千金小姐?” 他身旁的男子面色几经变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人却不再说下去了,只哼笑着道了句:“你猜。” “这我哪能猜得到?大人将她们抓来关在地下室,那地下室除非有大人的命令,否则一般人根本进不去,我怎么会知道?也不知道大人到底在做什么事,弄得这么神秘兮兮。” 第27章 两人低语着走远了,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跟在身后,等反应过来时,流筝已经将两人劈晕在地。 她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人,回想着方才他们说过的话。 她接到的命令,只是尉迟恭作恶多端,为皇族内部所不容,应尽快除去。 至于尉迟恭到底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皇宫之内又是谁容不下他,她一概不知。 流筝收起心中思绪,凝了凝眸,寻着记忆向地下室走去。 一路上只有零星几个巡逻的侍卫,看起来防守似乎懈怠,但是流筝心底却越来越谨慎。 她有种直觉,尉迟恭想必此刻正等着她过去。 流筝握着刀柄的手微微收紧。 她想起钟月那双死寂的眼睛。 明明不该的。 她还这么年轻,她能感受到,钟月不想死,她想活着。 她握着刀柄的手蓦地松了松,迈着脚步向地下室的方向走去。 …… 地下室。 训练有素的侍女们捧着手中的托盘,脚步平缓地走着,面上皆带着丝巾。谁也不知道,就在最后一队侍女走过去时,最后一个侍女忽然被人捂住嘴拖到了角落,随后,一个女子低着头奏角落走出,手上端着和前面人一模一样的托盘。 流筝跟随着前面的人一路向前走去,直到走到最里面,前方的人才停下来。 一间铁质大门立在面前,门锁上的铁链泛着冰冷的光泽,守在门口的侍卫挨个检查侍女们手中端着的托盘,打开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后才将她们放进去。 流筝是最后一个。 她轻轻走上前,双手举得平稳,侍卫得眼神只是从她面上扫过一眼,便把视线放在她手里的托盘上。托盘上放置着一个四方的器皿,那人将盖子轻轻打开了一个缝隙,凑近闻了闻,立刻皱眉阖上盖子。 侍卫面上有些不耐烦,冲她挥了挥手:“进去吧。” 流筝垂下眼眸,迈开脚。 然而,她刚走出几步,还未走远,身后那位侍卫忽然出声道:“等等。” 流筝霎时驻足,放在托盘下的双手微微挪动几分。 侍卫走到她身旁,看了她一眼:“记得跟大人汇报,今日的药材全都搜集完毕。” 流筝低眉:“是。” 侍卫挥了挥手,转身向后走去。 流筝跟上前面的人脚步,随她们一起进了堂厅。 侍女们走到门口便不再进去,低着头将手中的托盘举起。 流筝径直往前走了几步,看到此前看到的女娘站在原地,而她的身旁,赫然就是今日被放走又被抓回来的姑娘们。 流筝垂着眼,举起手中的东西:“女娘,今日的药材全都在这了。” 女娘打开盖子,凑近向里面看了眼,露出满意的神色,随后便挥手让她下去。 流筝垂首行了个礼:“是。” 她转身的瞬间,不动声色抬头,恰好对上对面钟月看过来的目光。 那一瞬间,钟月的眼睛瞬间睁大。 流筝掩下神色,回到了后面。 而那头,钟月立刻攥紧了自己的手,她的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湿。 今日被放走时,几人慌不择路向外跑去,然而还没等她们跑出去多远,便被侍卫发现踪迹带回。 她原以为,阿筝姑娘那么有本事,定然能够轻易逃出去,可她明明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她的心跳有几分急促,状似漫不经心朝那头看了眼,忽然就警醒过来。 这里危险重重,到处都是那位大人的手下,因她们已经逃跑过一次,此次大人对她们盯得更紧,她不能冒然露出不对劲的神色,不能轻易暴露阿筝姑娘。 她缓了缓心跳,不再向那头看去,只兀自低着头。 女娘仍旧是那副凌厉的姿态,摇着手中薄扇,看向一旁的姑娘们:“说吧,你们打算,从谁开始?” 粉裙姑娘此刻身上乱糟糟,头发也散开了,颇为狼狈,她小心问道:“你、你们要对我们做什么?” 她看向侍女们手中的器皿,脊背发凉:“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女娘笑了一笑,别有深意道:“那里面装的,可是不得了的东西,是这个世界上稀有珍贵的东西,用到你们身上,可便宜你们了。” 粉裙姑娘一向天真,闻言皱了皱眉:“你没骗我?” 女娘道:“我何时骗过你们?早先我便说你们若是听我的话,好好换上衣裳去招待好贵客,便能活着,可你们没做到,还妄想逃跑,这怪得了谁?” 她眼眸微眯:“你们竟然敢逃跑,便要做好承担后果的的准备,现在,就是你们不想吃下它,也得给我老老实实吞下。” 她慢慢坐回去:“来人。” 一名侍卫立刻站了出来,女娘涂着寇丹的手指点了点下巴,看向那群姑娘们,似乎在纠结要先从谁开始,粉裙姑娘被她的眼神扫到,吓得立刻缩了回去。 女娘看她惊慌的姿态,笑了:“你早这么服软,我说不定还会对你有几分心软,谁让你们这么不听话呢?” 她摇了摇手中的扇子,低下头兀自打量着自己的手指:“就从她开始吧。” “是。” 侍卫垂头应了一声,从侍女手中接过器皿,走到粉裙女子身旁,另两个侍卫将她硬生生拖了出来,她用尽浑身力气挣扎着:“不要,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你们放开我!我不要吃!” 然而她的挣扎对于侍卫来说聊胜于无,两人将她拉出来,抬腿踢在她的膝盖上,她便立刻双膝一软跪了下去,两人紧紧拉着她的手臂,中间那名侍卫打开盖子,硬生生掰开女子的嘴,将器皿种存放着的东西倒了下去。 不远处,流筝蓦地攥紧了手指,骨节隐隐泛白,此处光线昏暗,旁人可能没看清,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那器皿中存放着的,分明就是一只毒蝎。 女子被强硬摁着咽下里面的东西,随后便被一个侍卫放开,她一下子软到在地,惊恐地抓着自己的喉咙,张大了嘴巴想要将刚才咽下的东西吐出来。 然而无论她怎么催吐,将自己弄得剧烈咳嗽,眼角的泪都涌出来,也没能将那东西吐出来。 她惊恐地大叫着,无知的恐惧盈满全身,她感受到自己的力气在丧失,连滚带爬到女娘脚边,紧紧抱着她的腿,痛哭着:“我错了,我错了,娘子,求你放过我,给我解药吧,我愿意去伺候任何人,任何人都可以,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女娘摆了摆手,嘴角是恶劣的笑容:“晚了哦,你只有那么一次机会,并且,那贵客也没看上你,不是吗?这可就怨不得别人了。” 她一脚将地上的人踹开:“还有啊,忘了跟你们讲,这东西因太珍贵了,是没有解药的。” “你们唯一能活下来的方法便是,撑过来,否则……” 她适时停了话,看向地上的人。 女子已经神志不清,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剧烈地战栗抖动着,她脖颈细薄的皮肤下有什么鼓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血液里爬,女子仰头大口喘气,眼睛、耳朵、嘴角开始向外渗血。 她眼神瞪得大大的,里面盛满了不甘和惊恐,只一瞬间,便吐出最后一口气,身子重重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鲜血染红她的衣襟,流了一地。 从吃下那东西到彻底咽气,不过短短一瞬间。 缩在一旁的姑娘们惊恐地捂住到嘴边的尖叫,紧紧缩在角落里,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女娘却仿佛习以为常,嘴角还带着遗憾的笑意,她走上前一步,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人,语气颇为惋惜:“居然连一刻钟都没能撑过,真是太可惜了。” 她这话,仿佛在说,将这么珍贵的药材用在这么庸俗的人身上,真是可惜了。 她没再多看地上的人,转身的瞬间,已经有面色冷漠的侍卫走上前将那女子的尸体拖走。 女娘又重新看向姑娘们,点了点自己的红唇:“接下来,该轮到谁了呢?” 第24章 求饶 女娘回头环视了一圈,却见那群姑娘们如同鹌鹑,一个个缩着脖子,丝毫不敢望这头看上几眼。 女娘忍不住嗤笑一声,笑弯了腰:“你们一个个的,这么害怕?其实也没什么的,总归不过是转瞬的事,兴许你们就比刚才那个幸运,活下来了呢?” 还是没人敢吱声。 女娘便悠悠叹了口气:“你们这样子,让我很是不好做啊,谁先谁后又如何呢?总归今日,你们谁也不能活着走出此地。” “若是再没有人敢出来,那我便随即挑选了。” 却没想到,她这头话音刚落,一个身穿黄裙的姑娘踉跄着步子走了出来,女娘看着她眯了眯眼:“姑娘倒是有勇气。” 流筝听见声音抬头的刹那,眼眸瞬间撞入一道熟悉的声音。 瞧见那人面孔的一瞬间,她眼瞳微微一缩。 第28章 钟月被推出来的刹那,满眼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女子,她面容清秀,性格唯诺,她想起,她们一起被抓来时,那位女子惊恐不已,还是她在她身旁低声安慰,那位女子才慢慢平静下来。 她擦干净双眼,抹去眼角得泪水,面上是一派纯情:“姑娘,谢谢你,你就像我姐姐一样。” 而现在,因为恐惧死亡,将她亲手推出去的人也是她。 钟月的心重重往下沉,她茫然而绝望。 她知道,恐惧是人的天性,利己也是,然而被人推出来的一刹那,她才发觉自己有多愤怒和绝望。 她看着女娘向她一步步走来,身旁的侍卫也将她压下,她被迫跪在地上,那一瞬间,无数的人影从她脑中闪过,她的父亲,大男子主义严重,颇信老一辈的话,重男轻女,为了弟弟不惜将她出卖;她的母亲,唯唯诺诺一辈子,小心翼翼一辈子,最后连自己的女儿也保不住。 钟月仰起脸,她看到女娘端起那个四方器皿,将盖子打开,她眼前最后浮现另一张清冷的面孔,初次见面,她问她:“你甘心吗?” 她将她们都救出,对她说:“若是实在不甘,那便不要压抑自己。” 钟月眼角涌出了泪,她想最后见见那个姑娘一面,然而她怎么也不能往她那看去一眼,她死死忍耐着,将心底涌起的翻涌着的不甘都压下。 然而,预料之中的痛苦没有袭来。 钟月愣愣睁开眼,看见女娘将要垂下的手被另一只纤细的手拦住。 钟月顺着这只手看去,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女娘眯了眯眼:“怎么,你想代替她,成为第二个?” 流筝眼底波澜不惊:“你应该首先担心自己,毕竟,你很快会成为死在我手下毫不起眼的一个人。” 女娘冷笑一声:“狂妄。” “给我拿下她!” 周身侍卫瞬间一涌而上,冰冷的刀刃露着阴森森的冷光。 钟月此刻没有再怕,她看着眼前那道周旋在人群中几乎看不到残影的身影,心却慢慢平静下来。 她知道,阿筝姑娘一定能成功。 果不其然,没多久,侍卫一个接一个倒地,流筝的刀柄上已经染满了鲜血。 女娘脸上云淡风轻的笑容变了,她的表情逐渐僵硬,看着流筝向她走来,她一步步后退。 “你、你是谁?为什么要救她们?” “你不能杀我!我们大人马上就能得到消息赶来,你若是杀了我,定然不得好死。” 流筝一步步走近,在她面前低下身子,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你们的计划是什么?为什么要抓来这么多女孩子?刚才给她们喂下的东西,又是什么?” 女娘的眼神闪烁着,吞吐道:“我、我不知道……” 这话刚落下,一柄刀刃抵在她脖颈间,女娘立刻瞪大了双眼,仰起脖子,小心翼翼地看向眼前的人:“等、等等,姑娘,别杀我,我说,我说。” 流筝道:“你可以试试,是你的谎言来得快,还是我的刀更快。” 女娘连忙喊道:“姑娘手下留情!我说,我都说……” 她咽了咽唾沫,看着眼前稳稳抵在她脖间的刀刃:“我们大人,每月都会让我们抓来一群姑娘,还只要年轻姑娘,容貌出众的。我们的人分散在城里很多地方,就是为了将年轻姑娘虏来,随后将她们带到这个地方,再然后,就是姑娘方才看到的,给她们喂下器皿中的东西,若是她们其中有人能活下来,便会被带到大人面前。” 流筝轻声问:“那若是活不下来呢?” 她知道自己问的问的问题有多愚蠢,她压下眉眼,盯着眼前这位草菅人命的女娘,一字一句道:“那若是,她们没能活下来呢?便只得这么认命,被你们杀害,是吗?” 女娘浑身抖如筛粒:“姑、姑娘,这可不是我想做的,我也只是听从大人的命令而已,是大人要我这么做的!” 流筝看着她:“那器皿中是什么东西?” 女娘立刻摇头:“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是……目前为止,从我接手这件事以来,还未曾见过有人能活下来。” 未曾有人能活下来。 那便是死了一批又一批的年轻女子。 流筝又问:“你们是从何时开始,做这种事的?” 女娘慌忙摇头:“我也不知道啊,姑娘,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真的,我是无辜的,求你放过我,我只能跟你说这么多了!” 流筝声音很轻,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旁人:“你杀了这么多人,怎么敢说自己无辜,又怎么敢向我求放过?” 她眼底无波无澜,仿佛根本没把她融进去,女娘霎时打了个寒噤。 她,究竟是什么人? 女娘看着她,仿佛在看从满地鲜血中走出的煞神。 流筝手握在刀柄上,素来端得稳的手臂微微颤了一颤,她缓缓捏紧,慢慢将手中的刀抽出。 她直起身子,没再看她一眼,转身走向钟月。 钟月看着她,眼底仍有几分怔忪,似是想说些什么:“阿筝姑娘……” 流筝平静看着她:“你们可以走了。” “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拦你们。” 钟月身后的姑娘们听闻此言,好似才反应过来,慌忙站起身,向外跑去,途经流筝身边时,忍不住偏头看了她一眼,眼底满是小心翼翼,还夹杂着一丝恐惧。 她们不敢多看,连离开时,也避她避得远远的。 仿佛她才是方才那个要将她们都杀害的刽子手。 方才一批又一批侍卫迎上来,一个接一个倒下,没人能在她手里过两招,她犹如煞神般,从无数人中杀出来。 她的招式太过利落,杀人时眼底没有丝毫情绪。 平静得令人害怕。 没人敢靠近她。 身后的人都走完了,只剩下钟月留在原地,她眼底有几分茫然,好似不知道该说什么。 流筝抹去额头上溅上的一抹血痕,对她道:“你可以走了。” 钟月看着她利落转身的背影,忙上前一步:“阿筝姑娘。” 流筝停下脚步,侧了身子,回头看她,眼底有疑惑。 钟月忽然感觉喉咙很涩,有几分难以开口,她感觉不该是这样,流筝姑娘杀人是为了救她们,她们却一句道谢也没有。 还对她退避三舍。 她看着流筝,眼睛明亮,最后弯了弯唇:“阿筝姑娘,你的衣裳脏了,回去换一身吧。” 流筝怔了下,低头看了眼自己满身斑驳的血迹。 钟月后退一步,向她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她家世不好,寻常家中也很少习得礼仪,这是她做得最认真的一回。 “阿筝姑娘,谢谢你救我的性命。” “阿筝姑娘,你是个好人。” 流筝看了她良久,才转身离去,轻描淡写的话散落在风里:“快走吧。” “不会再有人拦你。” 流筝的的确确做到了这话,她很少向人许诺,但一旦许诺,就一定会做到。 她会为她杀出一条血路。 终于逃出去时,钟月抬头瞧见了头顶的圆月,它高悬于天际,明亮而璨然,静静将自己散发出的光亮笼罩在她们身上。 她闭上眼睛的瞬间,感受到自己被压抑已久的心脏再次剧烈跳动起来。 忽然间,她好像想起什么,回头望去,却见流筝站在府邸门口,静静望着她的背影。 钟月一怔,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阿筝姑娘,你不跟我们一起出去吗?” 流筝眸光从她身上淡淡掠过:“我还有事要做。” 她敛下眉眼,转身回去。 钟月看着她的背影,站在原地愣了好久。 流筝提着刀一步步往前走,刀锋染血,血迹顺着刀锋滑下,滴在地上。 她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 地下室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尉迟将军震怒,自己当初就是怕地下室出事,特地安排了几支精锐守在下面,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即便他加强了防卫,仍旧没能看住几个姑娘,自己的人还全都死在她刀下。 尉迟恭眯了眯眼,很快便反应过来,那人可能就是冲着他来的,却没想到她会捅破了他地下室的秘密,还将自己派出的人血洗干净。 他立刻便下令,将楼中所有人手调令出来,里三层外三层守在这,他就不相信了,一个女子,能有那么大的能耐,再从他手下逃出去? 只是他始终没能想明白,到底是有点什么人,要如此置他于死地。 …… 流筝一早料想到,她在地下室搅出那么大的动静,尉迟恭此刻必定已经反应过来,加派人手保护自己,她此刻想刺杀,无疑是难上加难。 然而,她还从未畏惧过什么。 今夜的鲜血反而让她变得越发意识清明,她无比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第29章 她见着一只巡查的队伍,不动声色掩下自己的踪迹。 领头的侍卫对着迎面走来的人问道:“你们那头都巡查过了吗?” “已经都巡查过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领头的人点了点头,随后手向身后的人挥了挥:“你们都跟我来,你们,去我们刚才的位置上巡逻。” 此时,两位戴着面纱的侍女走来,冲领头的人压了压身子:“大人今夜忧思过重,这是奴婢们准备的茶水。” 侍卫打开看了看,没有发现异常,侧身给她们让了路。 两队点头交接,互换巡逻的位置。 流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转身进了一间空房间,换上一身干净侍女服,戴好面纱后,从窗口跳出,赶在领头的侍女走过去后,轻轻跳下来,将最后面那人打晕,将人拖到角落里。 就在快要走出廊道时,流筝脚步往前迈出,正要抬手劈晕身前的人,却见她忽然停下,流筝也顿住。 那位侍女忽然转头看向流筝,弯下腰,讲手中的托盘递出去,压低了嗓音道:“欸,我突然有点肚子疼,要不今日你代替我去送吧?” 流筝自然而然地点头,接过她手里的托盘。 那侍女松了口气,连忙捂着肚子转身,向她摆了摆手,扔下一句:“多谢你啊。” 流筝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这才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果不其然,走过廊道,便看见这层有好几队侍卫守在一间房外,面容凛然。 流筝低下头,捏紧托盘的边缘,缓步走过去。 就在她的身影即将暴露在众人面前时,一只手不知从哪伸出,蓦地将她拉到阴影处。 第25章 打晕 不远处巡逻的人好似听到什么动静, 抬头朝转角看去,视线望过去时,那里什么也没有, 只有翠绿的新芽在风中微微颤动着。 流筝被那人反手拉进一间房间内,她甚至没有回头,反手就朝身后的人击去。 手被人挡住, 温热的触觉顺着手臂一路袭来。 流筝蓦地闭了闭眼。 又是他。 就差一点, 她就可以完成任务。 流筝睁开双眼, 抬腿便向他踢去, 她动作很快,然而谢公子动作更快,然而他只防不攻, 不论流筝使出什么招式, 他不言不语,一一接下,从不攻击。 流筝动作便停了下来。 她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人, 心头的愤怒一点点涌上来:“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我?” “还是说,”她语气中带着微微嘲意:“你跟他们是一伙的?所以想方设法阻止我?” 谢公子看着她的眼睛:“那你告诉我, 你又有什么非要杀他的理由?” 流筝眼神很冷, 却扯唇笑了笑:“你因为什么理由阻止我, 我便因为什么理由要杀他。” “你若是想要阻止我, 便拿出所有招式跟我打, 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谢公子看着她, 眼眸很深:“流筝姑娘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眼睫微动:“是有人逼你这么做的吗?” 流筝一直看着他, 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谢公子走到她面前, 他浑身上下都处于一种放松的姿态, 若是流筝想趁此机会动手,他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他只是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平静干净,像是未染尘埃的琉璃,然而也正是因为太冷太静,她将她自己束缚住。 他垂眸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流筝姑娘明明不想杀人,不喜欢杀人,为何要逼着自己去做这件事?” 流筝问他:“他罪大恶极,难道不该死?” “他有什么罪?” 流筝对上他的眼睛,轻声开口:“谢公子,你不要明知故问。” 谢公子却轻笑一声:“你以为,我和他是一伙的?我和他都有罪,那流筝姑娘是不是也要将我杀了?” 流筝看着他,弯了弯唇:“你以为,我不敢吗?” 谢公子低头,看着她的眼底满是认真:“流筝姑娘不是不敢,是不会。” 流筝觉得他真是极其可笑:“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地认为,我一定是个好人?”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流筝渐渐平静下来,她靠近一步,一把扯下他的衣襟,凑近看着他的面孔,神色冷淡:“谢公子,容我最后再提醒你一次,不要擅自干涉我的事情。”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也不感兴趣,你是坏人也好,好人也罢,都与我没有干系,我只做我要做的事。” 她嗓音放得轻:“若你再敢阻拦我,那我们便兵戈相见,不死不休。” 她放开他的衣裳,转身离去。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侍卫的声音响起:“刺客打晕了一位侍女,很可能伪装成她的身份刺杀大人,快去看看大人是否平安!” 流筝停下脚步,身后却骤然涌来一阵熟悉的气息,下一瞬,一记手刀重重击在她的脖颈上。 流筝蓦地陷入一片黑暗。 谢公子立即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大步走向里屋,将怀中的人放在床上。 他看着她的沉睡的眉眼,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此时,房外恰好响起一阵混乱沉重的脚步声。 有人叩响了房门。 “殿下?” 谢公子低头看了眼流筝,才淡淡回答:“何事?” 尉迟恭站在外面,不知是否还惦记着之前的事,没敢冒然闯入:“我的属下方才来报,刺客此时应当还在楼中,为了殿下的安全,在下特地前来查看,不知殿下……此时是否安康?” 谢公子回:“孤无事。” 尉迟恭站在门外,对房内的情况丝毫不知,他犹豫了会儿,问道:“那不知,殿下身旁的那位……侍女,是否还安好?” 谢公子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孤的侍女,自然就在孤的身旁。” “尉迟将军还有别的事吗?” 尉迟恭忙道:“叨扰殿下了,在下这便带人离开,不打扰殿下休息。” 他走后不久,窗外忽然闪现一道黑色身影,影卫轻步上前,恭敬在谢公子面前鞠礼:“殿下。”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殿下放心,属下已经找了一个跟姑娘身形差不多的女子,之后的事,也都安排好了。” 谢公子淡淡“嗯”了一声。 影卫没听到他的回答,有些迟疑道:“殿下,今日被流筝姑娘放走的那些女子……” 谢公子黑眸扫他一眼,目光再次回到流筝身上。 “那几位姑娘,确保她们安全返回。” “至于今日之事,你就当什么也没看见。” 影卫低头道:“是。” 他没敢抬头往向太子身处的位置,回完话后便闪身离开。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夜幕中,无声无息。 谢公子望着床上沉睡的人,她即便昏睡过去也不轻松,秀气的眉头仍微微蹙着,他垂落在床缘的手忍不住微微抬起,在半空中悬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落下去。 他收了手,将一旁的被褥拢好,起身离开。 帷幔轻缓垂下,无声无息遮掩住里头姑娘的容颜。 香炉中的烟熏被点燃,安神香袅袅升起。 今夜,她应当能够睡个好觉。 …… 流筝再次睁眼,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熟悉的花纹。 她颤了颤眼睫,大脑一瞬间清醒,刚坐起来,便看到桌案旁边正忙着的阿芊,阿芊听见声响,立刻回头看来,见到流筝坐起来的一瞬间,惊喜地绽开笑容。 “姑娘,你可算醒了!” “你若是再不醒,我便要去找大夫来给你看看了。” 流筝蹙着眉,眼底疑惑,明显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阿芊微微吸了口气:“姑娘,你还说这呢,你都不知道你失踪了多少天!你那日离开之时,可是跟我说的好好的,只走几个时辰,你这哪是好几个时辰的事!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要不是容娘一直看着我,我早就出去寻你了……” 她挠了挠头:“对了,姑娘,你这几日都去哪了?当初跟你一起离开的那个男子呢?” 流筝想到那人,便想起晕过去前最后一幕,他从来她身后偷袭将她打晕的情景,她眼神冷下来:“离开了。” “离开了?” 阿芊睁大眼睛:“他怎么能离开呢?他不是咱们这醉仙楼新来的小倌吗?怎么就这么走了?他若是在这好好干上几天,肯定能给咱们大赚一笔!” “……”流筝没空理会这件事,抬头问她:“你今日,是在哪里看到我的?或者说,你有没有看到,是谁送我回来的?” 阿芊道:“奴婢今日在楼中干活时,忽然看到门口不远处停着一辆熟悉的马车,我仔细瞧了瞧,发现那就是姑娘离开那日乘的马车,我以为是姑娘回来了,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就跑出去了,谁知马车外面一个人都没有,我掀开帘子,只看见姑娘一个人昏睡在里面。” 第30章 “我便只好将姑娘带回来了。” “我守了姑娘好一会儿,都没见姑娘醒过来,还以为姑娘出了什么事,正要去请大夫,姑娘这便醒来了。” 流筝闻言蹙眉,心里有些奇怪。 他为何会将她送回来?若是他真的跟尉迟恭是一伙人,他难道不应该将她交出去,或者杀了她? 他没有。 但若是他跟尉迟恭不是一伙人,为何他要阻止她动手? 流筝想起他跟她说过的那些话,心里涌上一股奇怪的感受。 他那些话……就好似很了解她似的。 但他们总共才见过几面? 不论如何,她这次的任务,又失败了。 流筝垂下眸,看着自己的手心。 仿佛有很多事情,已经不在她掌控之中。 她要查的事情,也丝毫没有线索。 阿芊站在不远处,看着流筝低着头,好似在想些什么,她看了会儿,走进一步,问她:“姑娘……你是哪里不太舒服吗?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好。” 流筝回神,抬头对上她有些担忧的眼神,她顿了下,回道:“我没事。” 她现在并未感觉到累,反倒一身轻松。 昨夜,她竟没有做噩梦,一夜安然。 流筝心里有些怪异的感觉。 这时,房门被人叩响,有侍女的声音传来:“流筝姑娘,你在吗?” 阿芊走过去开了门,身子挡在门口:“姑娘刚醒,怎么了?” 侍女小心往里探了一眼,阿芊警觉地上前一步,身子严严实实遮住里头,侍女不由撇了撇嘴,道:“容娘找流筝姑娘有事,流筝姑娘还是快些过去吧,不然,容娘就该生气了。” 她说完这话,轻哼一声,转身便扭着身子离开了。 阿芊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的怒火蹭蹭往上涨,她咬牙关上门,几步走到流筝面前,语气好不气愤:“姑娘,你都不知道,你走的这些日子,有可多人想骑在你头上了,刚才那个侍女,是沉香身边的婢女。” 流筝抬头:“沉香是谁?” “姑娘走了好些日子,自然对最近发生的事情不了解,那沉香姑娘是最近醉仙楼新来的舞姬,短短几日,就凭着一支舞给醉仙楼吸引来好大一批客人,成了咱这醉仙楼的头号人物。” “先前只有姑娘有这样的本事,如今醉仙楼又出了她,有些早先瞧不上姑娘的女子好不威风,尽在外散播一些不好的言论。” 流筝倒是面色平静:“她们都说我什么了?” 阿芊抬头,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内心有些忐忑,到底是气愤不过,一咬牙,全都抖出来了:“说姑娘弹琴就是个花架子,其实不过是靠着身子和脸勾搭上客人的罢了。” 第26章 国师 阿芊说完后, 便小心翼翼抬眸看着流筝的脸色,她本以为流筝会有几分气愤,谁知, 流筝面色依旧平静:“既然她想说,那便让她说去吧,嘴长在她身上, 我也奈何不了她。” 她一早便知晓, 只要她在醉仙楼一天, 便一天会有这种风言风语。 左右她也不在乎。 阿芊闻言, 咬唇道:“可是姑娘,奴婢就是为您觉得不值,您手艺多好啊, 当初凭着一曲瑶筝便将整个醉仙楼都带火了起来, 谁知这刚来一个沉香,容娘就将您忘了。” 流筝有几分好笑道:“她忘不忘,于我何干?我又不是靠她的惦记活着。” 她动了动手腕:“来了一个沉香也好,这样以后, 我便可以少出场一些了,于我也算是一件轻松事。” 阿芊抬头惊讶地看着流筝, 然而她顺着这思路想了一想, 又觉得没什么毛病, 好像对于姑娘来说, 确实是个好事…… 阿芊挠了挠头, 不知该怎么说了, 但她看见流筝浑然不在乎的模样, 心中的气愤竟也平白消散了。 “姑娘说得真有道理, 人活在世, 自己开心就成了,哪有那么多勾心斗角……” 流筝抬头看了眼她,眼底浮现一丝笑意:“你能这么想就好。” 阿芊也跟着笑了笑:“不过,容娘这个时候找您,会是为了什么事呢?” 流筝眼眸平淡,直起身子:“去一趟不就知晓了。” “你待在这里,我先去一趟。” 她嘱托好,便推门而出,身后,阿芊看着她的身影,低低应声。 …… 流筝到时,容娘正坐在桌案旁,面上犹豫纠结,仿佛正苦思冥想着一件难事。 流筝抬手敲了敲门,声响将容娘的思绪打断,她回头,看见流筝的一瞬间,脸上立刻挂满了笑容。 流筝眉心没忍住一挑,她原以为容娘是不满意她的作风,要将她辞了,毕竟现在醉仙楼恰好来了一个香饽饽,容娘肯定是不会放她走。 但现在看她对自己的这副模样,也不像是这个意思。 那是因为什么? 容娘看她站在那里不说话,连忙起身将她请来,面上满满的笑意:“流筝啊,你来了,快快,来着坐下,在那站着多累啊,来,我听说你今个刚回来,渴了吧?” 她说着,赶忙倒了一杯茶递给流筝,流筝动了动眉心,看着这杯茶,没有抬手:“容娘是怪我这几日私自离开醉仙楼,还是有什么事有求于我?” 她这话一出,容娘满脸的笑意顿时一僵。 容娘心里嘀咕着,怎么就猜得这么准呢? 然而她到底没表现出来,只是讪讪一笑,看着流筝丝毫没有要接过茶水的意愿,她手都举僵了,只得收回手。 “流筝啊,你看,你来醉仙楼这么久,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强迫过你做什么事?一直都是你想上场那便上场,你不想上场时,我也没有强迫过你什么。” 流筝一手支在桌面上,看着她:“容娘想说什么,不妨直说吧。” 容娘手里捏着那茶盏,正寻思着怎么开口,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反倒松了口气,她紧紧看着流筝的眼睛:“就是啊……近些日子,有位公子来找过我,说是十分欣赏你的琴艺,想邀你去府中弹奏一曲……”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流筝蹙起眉头,容娘心中顿时一跳,忙开口道:“流筝啊,你先别着急拒绝我,你听我说,我原先本是要拒绝的,毕竟你这双手这么珍贵,可不是谁都能买下的,但是,那位公子开出的价格实在是让人不好拒绝,并且,他还是咱们这醉仙楼的常客……” 流筝嘴角一提:“说到底,容娘还是因为银子将我卖了。” 容娘一双手简直要把茶盏捏碎了:“流筝啊,我原先也是想过拒绝的,但是转念一想,你看,上次你出场时,不是有个公子拦下来你?当时你不想再出场,我便没有强迫你,为此,那个公子已经好久没来醉仙楼了,将以前在我们这的生意也退了……” 容娘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所以啊,这些日子,醉仙楼的盈利已经大不如以前了,好在近些日子来了个沉香,给咱们醉仙楼吸引来一批客人。” “只是……” 她说到这,好似再也说不下去了,掩面叹了口气,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悄悄看向流筝。 她这话顾左右而言他,流筝知晓了她的意思,左右不过是觉得她上次让醉仙楼丢了一笔生意,想趁着这个机会大捞一笔。 流筝笑了笑,眉眼抬起:“容娘,您不用这么大费周章,直接告诉我那人的身份便好了,我去。” 容娘本以为她会拒绝,听见她答应的那一刻,眼睛立刻睁大了,仍有几分不可置信:“你真的同意了?” “不过是弹一首曲子罢了,有何不可?” 她眸色浅淡,“我当初既然答应了留在醉仙楼卖艺,自然也要为醉仙楼做事。” “这笔单子,我接了。” 容娘看着她,嘴角忍不住上扬,眼底猝然炸开巨大的惊喜。 …… 流筝回到房内的时候,阿芊正已经做好了饭等着她,桌上饭香四溢,丰盛的四道菜,流筝推门而入的时候,怔了一瞬。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你做得这么丰盛?” 阿芊见她回来了,回头一笑:“姑娘,你回来了啊?那容娘没有为难你吧?” “并未。” 流筝在桌案边坐下,看着桌上的饭菜,抬头看了眼阿芊。 阿芊接触到她的视线,笑了一笑,好似有些赧然低头:“姑娘,这有几道菜,是我亲手做的,我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口味如何,若是口味不好,我给姑娘赔罪,下次再给姑娘做些别的……” 流筝望着这些饭菜,有些出神,半晌,才轻声开口:“不用。” 她提起筷子,放到嘴里尝了一口,慢慢嚼着,面色看不出什么情绪,片刻后,才道:“还不错。” 她这话听起来有些平淡,但却让一直紧紧盯着她的阿芊蓦地松了口气,绽露出一个笑颜:“姑娘喜欢就好。” 她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流筝却猝然开口:“你也坐下吧。” 第31章 阿芊愣住了,抬头看着她,连忙摆手:“姑娘,这不合规矩!” 流筝抬头看她:“你只是唤我姑娘,又不是唤我小姐,我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你也不是什么奴婢,有什么规矩需要遵循?坐下来吧,难道你不想尝尝自己做的饭是什么口味?” 阿芊看着她,一时惊讶到无法说话,眼眶慢慢红了,她压着嘴角坐下,看向流筝的眼底满满都是感激:“姑娘,你真是个好人。” 流筝:“……” 她正提着筷子的手一顿,差点松手让筷子掉下去。 她现在已经快要对这句话产生抵抗力了。 流筝眼角微抽,忍了忍,才道:“这没什么。” 阿芊这才提起筷子,也跟着尝了一口,然而她刚放到嘴里,还没嚼几下,便立刻脸色一变:“姑娘……你真的觉得我做的菜好吃吗?我怎么觉得,这饭菜尝起来这么咸呢?” 流筝抬了抬眼:“是吗?我觉得还好。” 阿芊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我的味觉出问题了?还是姑娘你跟我的口味不一样……” 她兀自低头喃喃着,又提起筷子尝了几口。 流筝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多了几分笑意。 阿芊抬头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女子端坐在桌案的另一头,她身姿纤细挺拔,纤瘦的肩头撑着一身素白衣衫,她干净的眼底多了分笑意,整个人仿佛褪下来那层清冷疏离,变得有了几分人情味。 阿芊看着她笑道:“姑娘,就是这样,你笑起来这样好看,平常就应该多笑笑的。” 阿芊是个多话之人,一打开话匣子便难以停下来:“姑娘,你不知道,你刚来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有多不近人情,好在我跟在你身边时间久了,便也发觉 ,姑娘不是性子冷,只是性子淡,而且,姑娘心善,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 流筝停手,抬头看她。 阿芊冲她微微一笑:“正如此刻,我做的这几道菜其实口感并不好,但姑娘为了不伤我的心,偏要说好,姑娘,我可不蠢,知道是姑娘在安慰我。” 流筝看着她的笑容,眼神落在这一桌子的菜上面,微微勾了勾唇。 其实,口味真的不差,比起她以前那些日子里的吃食,已经好上很多了。 …… 皇宫,御书房。 皇帝看着眼前桌案上递上来的折子,面上喜怒不辨,然而,下一瞬,他蓦地将手里的折子扔到地上。 折子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屋里的气氛显得更加滞闷。 “陛下息怒。” 一道平淡而低沉的嗓音传来。 皇帝顺着声音看过去,便见殿门口,一身白衣,身姿挺拔的男子缓缓走来。 他一头长发披在肩后,气质清冷疏淡,然而抬眸时,那双眼睛有深又沉。 皇帝见到他,紧紧蹙起的眉宇终于松了松:“国师,你来了。” 国师捡起落在地上的折子,将它递至桌案上,随后他缓缓退至一旁,恭恭敬敬拱手行了个礼:“陛下要注意些身子,莫要再如此生气了。” 皇帝见他如此,摆了摆手:“国师不必多礼。” 他捏了捏眉心:“朕也不想生气,然而这些朝臣们偏偏知道如何让朕生气。” 他想到奏折上的内容,怒上心头:“尤其是二皇子,他真当朕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吗?他若是动作小些,朕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知晓了,偏偏他最近越来越放肆,简直不将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依朕看,上次太子失踪一事,也与他推不开干系!” 国师站在一旁,气质疏冷,语气却温和:“陛下息怒,等过了这一阵子,陛下想怎么处置二皇子都行。” 他这话说的深晦,皇帝却霎时明白了,他忍不住松下肩膀,靠在身后的龙椅上,眼神疲惫:“朕这个皇帝,做得已经很久了,按道理讲,也是时候考虑传位给太子一事了,只是朕这心里啊,终究是有放不下的事,若是能再给朕一些时间,朕必将给陈国一哥盛世。” 国师恭敬行礼道:“陛下这是哪里的话,陛下如今还正当盛年,定然还有机会一展宏图。” 皇帝摆了摆手:“朕比任何人都清楚,朕这身子越来越不如从前了,现在连批个奏折,都感到倦怠。朕走到如今,也没什么遗憾了,看着太子日渐成熟,能够着手打理朝政,整治民间诸事,朕很欣慰。” 国师无声勾唇,眼神深沉:“太子端庄自持,治国有方,实乃我国之幸。陛下不用担心,这些日子,陛下交给我的事情,已经有些进展了。” 皇帝霎时朝他看过去,眼神微眯:“真的?” 他低沉的嗓音里有抑制不住的惊喜。 见着国师点头,他骤然松了口气,身上的担子仿佛一下子卸下许多,眯着眼笑了笑:“那就好。” “如此,朕便放心了。” 他意味深长地扫过国师:“朕等着,国师来向朕贺喜那日。” 第27章 簪子 二皇子府邸。 二皇子本是懒散地倚在软榻上, 听见身边的人说的话后,眼神霎时睁开,他看着身边坐着的男子, 眼神渐渐冷下来:“你说什么?” 他坐直身子,盯着尉迟恭一字一句问道:“你是说,有人闯入了你的地下室, 看到了地下室发生的一切, 看到你的秘密后, 那人还杀了你的侍卫, 放走了一群女子?” 他说完,又加了句:“并且,你还告诉我, 那人是个女子?” 尉迟恭脸色不太好, 但只能点头:“是。” 二皇子阴鸷的目光盯着他几瞬,冷冷抽回目光:“真是废物。” 他望着地上跪着的人侍卫,挑起桌案上的刀便抬手扔出去,长刀直直贯穿侍卫的胸膛, 那侍卫瞪大眼睛,一句话都没能说出, 便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屋子里霎时弥漫开一股子鲜血味, 没人敢说话, 一个个仆人皆是缩着脖子, 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生怕下一个遭殃的便是他们。 二皇子好似没看见地上倒下的人, 面色冰冷地倚回榻上, 他凉凉一笑:“尉迟将军真是给我带来一个天大的喜报, 我让你去试探太子, 你倒好,什么也没有试探出不说,更是给我捅了这么一个天大的篓子。” 他嗓音极冷,仿佛淬着冰:“你说,那人若是察觉了我们的计划,将这件事抖出去,我们怎么办?” “尉迟将军,你知不知晓,我们现在做的,可是回掉脑袋的事情。” 尉迟恭的脸色也僵硬着,闻言道:“那又如何?你真觉得,我们做的这些事情能够瞒得过皇帝?就算被皇帝知晓又如何?你以为皇帝这么宠爱国师是为了什么?” 他冷笑一声:“更何况,你也是为了皇帝着想,不是吗?你若是能将着东西成功研制出来,再献给皇上,这太子之位,还不是能变成你的?” 二皇子眼神冰冷扫过去:“你当太子之位是说易就易的?且不说我太子在民间的名誉有多好,就凭他是皇后唯一的子嗣,我父皇也不可能将太子之位给我。” “那又如何?” 尉迟恭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你真当陛下不知道你近些日子在做什么?你以为陛下这么愚蠢?前些日子太子失踪那事,陛下虽一直在派人查探,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没消息传来?你真以为,陛下不知道这事跟谁的关系最大吗?” 尉迟恭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太子若是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谁是最大的受益者?二皇子,陛下可没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 二皇子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渐渐敛下:“那你说说,那日潜入你府邸地下室的女子,会是谁的人?” 尉迟恭垂眸饮了口茶,“我怀疑,那人跟太子有关系。” “哦?你这话是在提醒我,太子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了吗?” 尉迟恭低低一笑:“不管太子知不知晓,他于我们来说,都是最大的敌人,我们只需要好好想想,怎么除掉他就好了。” “至于那个女子的身份,我自会令人去查。” 二皇子闻言也扯了扯嘴角,“那便希望你这次不会再失手,别再让我失望了。” …… 眼前是大片大片的漆黑,一层又一层浓雾遮挡在眼前,流筝什么也看不清,她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抬脚向前迈去,然而刚拨开一朵云雾,下一瞬,脚下一空,她坠入暗无边际的水中,冰冷刺骨的触觉袭来,瞬间席卷全身。 流筝睁开双眼时,窗外天光已经大亮,夺目的光线透过窗牖照进来,她的手指被金光映的有几分失真。 流筝看着自己的手好一会儿,直到门外传来敲门声,才打断她的思绪。 她梳理好自己,走过去开门,阿芊鲜活的笑脸瞬间映入眼帘。 “姑娘!今个天气这么好,我们出去上街转转吧,马上就要到上元节了,姑娘也该买些新衣裳了,对了,奴婢还听说,桥头的梅花要开了,到时候定然有很多人去赏花,若是再晚几日去,兴许就人山人海了……” 第32章 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笑意,絮絮叨叨说着,声音却慢慢弱下来。 她目光放在流筝的脸上,“姑娘……你怎么了?是昨夜没睡好吗?怎么瞧着……脸色这么差?” 流筝看着她眼底流光溢彩的笑意,深垂落在衣角的手指微蜷:“我没事。” 她想到方才阿芊的兴致,顿了顿:“那便今日出去一趟吧,你若是有什么想买的,也可以提前准备着。” 阿芊垮下去的笑脸再次提了上来,“多谢姑娘!” 阿芊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眼中若有所思,忽然灵机一转,想起什么,连忙关上房门,将流筝摁坐在镜台前,看着镜中那张面容:“姑娘,我知道还差点什么了!” 流筝问:“什么?” “临近节日,本该面带喜色,可姑娘怎么瞧着不大高兴呢?姑娘容颜虽绝色,但总是这样绷着脸就不好看了,待我给姑娘上个妆,姑娘换身颜色鲜艳的衣裳,这样就鲜活多了!” 她觉得自己这番话颇有道理,便开始在镜台上挑挑拣拣,寻思着哪些适合用在眼前的人身上。 流筝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看着镜面中倒映着的那张容颜,想开口问些什么,又忍住了。 原来……不喜欢笑,便是寡淡吗? 流筝兀自低头深思,阿芊认真挑拣着,过了好一会儿,待流筝睁开眼,看到镜子中那人的样貌时,忍不住一怔。 阿芊笑了笑,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忍不住有些得意洋洋:“姑娘,你看,这样子多明艳鲜活,你这样子,我可都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出门 。” 流筝眸色微动,没有接这话。 待两人换好衣裳出门时,才发现今日街上的人群比往日多了许多。 两人随着人流慢慢走着,阿芊兴致高昂,左右瞧着两边的铺子,看到有什么好看的饰品,忙拉着流筝过去,流筝对这些一向不怎么感兴趣,只是扫了一眼色彩鲜艳的簪子,对阿芊道:“你若是喜欢,便买下来。” 阿芊喜上眉梢,重重点头。 阿芊低头正挑拣着,两人身边恰好一对夫妻经过,那妇人也被这些精致的饰品吸引,将自己的夫君也拉了过来,她眼底满是欣喜,问身旁的人:“夫君,你觉得这里哪个更好看些,更适合我?” 那两人相貌周正,一下子便招来周围一些视线,她身旁的青衣男子闻言也低头打量着,他虽不懂女人家的饰品,但眼底没有一丝敷衍,认真寻找着,半晌,提起其中一支杏色发簪,插到自己夫人发髻上试了试,随后笑道:“这支更适合你。” 摊主见此忙笑道:“娘子,你夫君说得不错,这支颜色花纹都十分衬娘子!” 女子低头笑了笑,不难看出她耳际微红,那男子便抬头对着摊主道:“我们便要这支了。” 摊主忙说了价钱,那女子闻言便皱了眉,抬手就要取下头上的簪子,却被身旁的男子挡下动作:“你不是喜欢?” 女子面露犹豫:“只是这价钱……” 男子打断她:“你若是喜欢,我们就买下。” 女子还在思索,男子又开口道:“什么都比不得你的喜欢,我赚这些银子,可不是为了让你面对自己喜欢的东西时犹豫的。” 身旁的人群不由得都投去羡慕的目光,阿芊也眼巴巴地望着那里。 半晌,仰头叹了口气:“……那位公子定然很爱他的妻子吧。” 流筝瞥了她一眼:“你羡慕?” 阿芊看着她,眨了眨眼:“当然啦!这世间哪个女子不希望遇上这样英俊潇洒又温柔的心上人?” 流筝眼神都没变,心中暗道还真有人不希望,便又听阿芊憧憬道: “况且,姑娘,难道你就没有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 “如果一个男子送姑娘簪子,便说明这个男子想与这个姑娘长长久久在一起,这也算是一种另相的表白了。” 阿芊看着流筝,眼睛很亮:“在我们家乡,一直便有这种习俗,若是在乞巧节那夜,男子若是送女子一只簪子,女子若是接受了,便说明她接受了这名男子的心意,两人便算是正式定下关系了。” 流筝瞧着她这副十分憧憬的表情:“你很期待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她见阿芊点头,手指轻轻扣了下她的脑袋,眉梢微挑:“那便好好攒银子,等银子攒够了,便把自己从醉仙楼赎回来,回到家乡与你的心上人团聚。” 阿芊有些面热,垂下脑袋,嗓音听起来有几分扭捏:“才不是呢,我……暂时还没有心上人。” 流筝见她这副样子,眼底划过一丝笑意,阿芊捕捉到这点,又羞又恼:“姑娘,你不要打趣我了!” 流筝轻轻笑了声,她真正笑起来时,眼角也弯起来,好似一弯月牙,她平日不笑之时,容颜清冷绝艳,笑起来后,便好似簇簇繁花绽开,有几分冰雪消融之态。 阿芊愣愣看着,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神智,不自在地伸手挠了挠头,视线也赶忙瞥开。 她家姑娘长得这副模样……她也是会经常迷糊的啊。 流筝再望过去时,那对夫妻已经转身离开了,她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看着他们渐渐远去。 他们的脚步安稳平和,神情也安然恬静。 流筝静静望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 流筝终于从容娘口中得知了那位公子的身份,却没想到那人是京城傅家的公子。 傅家那位嫡长孙,丰神俊秀,是性情温和,是出了名的翩翩公子。 傅家名门贵胄,流筝实在没想到自己和他曾有过什么交际。 容娘说傅家人会派人来接她,但他们真来人那一天,她倒没想过会是这么大的派头。 她刚走出醉仙楼,便瞧见门外停放着一座辉煌精致的轿子,训练有素的侍卫站在不远处,见她出来,恭敬行了礼,邀请她上车。 “流筝姑娘,您请。” 流筝顿了下,才起身坐上马车,马车一路平稳,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那傅家少爷究竟与她有何交际。 这样的待遇,属实太过不对劲了些。 第28章 傅行 马车稳稳当当在傅府大门口停下, 待停稳后,流筝掀帘下车,她站在地上, 仰头望着那块气派的牌匾,微微蹙了眉。 就连站在门口的侍卫瞧见她来,也躬身行了礼。 “流筝姑娘, 您里面请, 少爷正在堂屋等你。” 流筝便在随侍的带领下进了屋。 她刚迈过门槛, 便见一位青衣玉带的男子背对着她负手而立, 听见声音,转了身。 流筝便看清了那位传说中傅公子的相貌。 他相貌清俊,气质也温润, 一双眼睛温和地望着她。 “流筝姑娘?” 流筝的一张脸被覆在面纱下, 边角被风轻轻扬起,她缓慢地点了点头。 眼前这位,就是芝兰玉树的傅家二公子,傅行。 他一双眼瞳干净纯粹, 定定望着流筝,直到站在身旁的侍卫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 才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他这才察觉到自己失礼, 眼瞳不自觉闪烁几下, 偏开视线, 耳廓微红。 傅行平复好自己的心情, 才重新端起笑意看向流筝, “流筝姑娘, 你请坐。” 流筝点了头, 堂屋空间宽阔,她立在正中央,在府中侍卫搬来的矮榻上坐下,面前摆放着一张矮桌,她将琵琶放在桌上,随后抬头望向傅行。 他眼神正望着这里,对上她的目光,笑了笑:“流筝姑娘不必这么着急,走了这么一路,不然先坐下喝杯茶?” 流筝不明白他今日邀请自己来的目的是什么,但见他的态度谦和有礼,只是摇了摇头,“多谢傅公子。” “流筝姑娘不必多礼。” 他对上她的目光,又不自觉闪躲,模样莫名显得有几分局促:“我知晓今日冒然将流筝姑娘请来……多有失礼,只是我颇为欣赏流筝姑娘的琴音,所以想请姑娘略展手艺。” 流筝挑了挑眉:“公子也懂瑶筝之音?” 傅公子听见她这话,略略点了点头。 流筝也轻轻点了头,裸露在外的那双明澈眼睛微微弯了下:“能觅得知音,本就是流筝之幸。” “既然如此,流筝便献丑了。” 琴声如流水缓缓流出,带有无形的穿透力,隔着一条廊道,从外间正往这里走来的一道身影忽然一顿。 一旁引路的小厮抬头疑惑道:“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太子侧了侧头,往不远处的一间屋子望去,隔着一段距离,只能看见几道模糊身影,他听着这琴声,忽然眯了眯眼,开口问道:“今日府中请来了什么客人?” 小厮不明所以,挠了挠头,想了一会儿,才道:“今日府中……倒是没什么贵客前来,只是,二少爷请来了一位乐师,现下应当正在堂中赏乐呢。” “乐师。” 他眼眸深沉,轻声呢喃一句,忽然淡淡一笑,看了眼一旁的小厮,依旧是不显山水的姿态:“你们二公子,什么时候还懂得乐声了?” 第33章 小厮没听出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无端觉得有几分冷意,他心里一怵,低下头不敢说话。 太子却好似只是无意一问,此后便没再说什么,跟着小厮向前走去。 傅行看着眼前垂眸弹筝的姑娘,她纤巧的十指灵活地在根根分明的弦上游走着,烟青色裙裾堆叠在地,乌黑的青丝披在身后,面上青纱纵然遮住了她的下半张脸,却依旧遮不住她深邃清丽的轮廓。 他只是看着,思绪却忍不住越飘越远,想象着这张面纱之下的面容。 筝声却骤然停止。 傅行冷不丁心一沉,回神之后,发现眼前的人正平淡地望着他。 流筝看着他,眯了眯眼:“傅公子说欣赏我的乐声,但我弹奏时,您又心不在焉……您分明不懂乐声,为什么要骗我?” 傅行越发局促,他身形微动,想上前解释,又怕她觉得冒昧,这才定在了原地,“流筝姑娘……我,我虽听不懂这琴声,但我能听出来流筝姑娘琴艺高超,能让我平静下来……还望流筝姑娘不要觉得我冒昧。” 流筝好似接受了他这个说法,点了点头,手指轻轻划过琴弦,好似漫不经心地开口:“傅公子,是不是曾经见过我?” 傅行心一紧,抬眸看过去,却见那姑娘眼也未抬,自顾自轻抚着琴弦,她静静坐在那,气质清冷,又使人忍不住窥探的欲望。 傅行垂落的手指一点点紧了起来:“流筝姑娘声名远扬……我又怎会不知,我确实曾经见过姑娘,只是姑娘却未见过我。” 流筝手轻轻放在琴弦上,抬眸望过来,她想到什么,又垂下眼睫,望着手中的琵琶,好似有几分走神:“我的琴艺……是旁人教我的。” 傅行听见这话,微愣,他打量着对面姑娘的神色,试探着轻声问:“那不知……流筝姑娘师从何人?” 流筝轻轻拨弄着琴弦的手指微微一顿,好看的眉头轻蹙,随后摇了摇头:“我忘记了。“ 她止住话题,不想多说,“既如此,便感谢傅公子的欣赏,一曲终了,流筝也该回去了。” 傅行以为她这便要走,立刻起身,忍不住上前一步,出声挽留:“流筝姑娘……不若便留在府中用餐吧?今日你来这一趟,路途艰辛,我理应好好招待姑娘一番。” 流筝清泠泠的眼神望过去,止住他欲要上前的脚步:“不必了,傅公子也不用多送,流筝还有要事在身,便不多留了。” 流筝转身刚迈过门槛,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吵闹声,她抬眼望过去,却见不远处有几道人影,一个身材肥硕的婆子站在那,她的面前是两个跪在地上的女子,其中一个女子身材十分纤瘦,瘦削的肩头仿佛被打折了般弯着,长发垂在脑后,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旁与她一同跪着的女子扯着那位婆子的手臂,似乎正在激烈争辩着什么,几人言辞激烈,声音也不小,隐隐传过来的几句。 那婆子架势摆得很大,双手叉腰,居高临下睨着面前的两人,冷笑一声:“怎么,你以为自己有点姿色,就能入得了我们大少爷的眼了?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吗?” “你以为大少爷对你有几分好脸色就是看上你了?那府外的破宅子住得还舒服吗?你以为你躲在那宅子里,我们夫人这辈子就找不到你了?” “看你长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怎么尽干些狐媚子的勾当,真是不把我们夫人放在眼里了?” 跪在地上的女子神情麻木着,目光也呆滞,她徒然摇着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傅家的大少爷,我也不知道他已经成家,有了妻子,我若是知晓,断不可能跟他有丝毫关系……” 那婆子闻言冷笑一声:“现在你知道把自己撇干净了,以为自己能独善其身?还想把事情全赖在我们家大少爷身上,你以为你是什么国色天香的人啊?若不是你私底下使些狐媚子功夫,把我家少爷勾得魂都没了,你以为你能有今天?” “我们夫人心善,只是给你个机会让你离开我们家少爷,你若是还不好好把握住,离开我们大少爷,还赖在他身边,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那婆子冷笑一声,转身趾高气扬地离开了。 她走后,一旁的侍女才敢将身边的姑娘扶起来,“姑娘,你没事吧?” 她想到刚才的事,气得咬牙,“狗眼看人低的东西,那疯婆子可真能闹,若不是此刻大少爷不在,能轮得到她来教训我们,姑娘,你就放心吧,少爷肯定不会不管你的,等他一回来,定然不会放过那个疯婆子。” 流筝看不清那女子的容颜,只能看到她瘦削的肩头微微颤抖着,好似经过方才之事,自己的骄傲被人狠狠踩在脚下,再也直不起来。 她被身旁的侍女搀扶着,慢慢站起来,欲要往这边走来,就在她面庞微侧,即将暴露在流筝眼底之前,流筝侧过身子,转身向外迈出。 她身形挺直,走得干脆利落,完全对方才之事没有好奇疑虑。 傅行见到方才之事,心中本有些羞愧难堪,他没想到自己初次邀请流筝姑娘入府弹奏,便撞见这样的难堪之事,他手指忍不住微微蜷缩,然而侧眸看向流筝姑娘时,却见她面目平静,眼底也完全没有因为方才之事溅起丝毫涟漪。 傅行微微一愣,还未弄清楚自己心中是何感觉之时,便见流筝抬腿就往外面走去。 他急忙跟上。 而那方,被侍女扶起身的女子好似察觉到什么异样,忽然抬眸向两人方才所站立的方向看去。 那里什么也没有,唯有枯树静默伫立。 冷风吹过,一丝涟漪也无。 女子眼底平静得仿佛如一潭死水,只一瞬,便移开了视线。 轻薄的衣衫遮住她瘦可见骨的身子,那张清秀的面庞上,一丝表情也无。 她被搀扶着,在侍女的咒骂和抱怨声中,慢慢向外走去。 …… 流筝刚走到门口,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这才停下步子回头,便见那原本衣衫整洁的傅二公子连仪容也顾不上,慌忙跟着跑了出来。 流筝打量他一眼,微微挑眉,望着他们,“傅公子,还有其他事吗?” “你邀我进府赏曲,我应下了,难不成,傅公子是觉得这曲子不好听?” 傅行连忙否认:“自然不是。” 流筝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眼神询问他,那你还有什么事吗? 傅行也不知自己要如何说,只是看着流筝姑娘离开便下意识追了上来,然而追上来之后,却不知自己要如何开口挽留,寻常他读的那些笔墨,此刻竟全如过眼烟云。 他下意识局促,面庞也微微热:“流筝姑娘……我只是想感谢你,你今日的曲子很好听,我很喜欢,流筝姑娘奔波一路为我奏乐,我本该摆席好好招待,此刻却如此寒碜,心下愧疚,因此想请姑娘能留下,容我好好招待一番。” 流筝似笑非笑:“公子留下我,真的只是想感谢我吗?” 傅行道:“……是的,流筝姑娘,在下是真心实意想感谢姑娘。” 流筝看着他偏开的面庞,闪烁的眸子:“傅公子,你知道感谢我最好的方式是什么吗?” 傅行认真凝视她,询问:“什么?” 流筝扯了扯唇,“公子可以多多光顾我们醉仙楼,毕竟,如果我可是卖身给了醉仙楼,公子若是想感谢我,这便是最好的方式。” 傅行:“……” 他面红耳赤,却垂下眼眸轻声道:“流筝姑娘,我是正经人家的公子。” 流筝挑眉:“傅公子这话,是说流筝便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了?” 第29章 弥补 傅行闻言, 立刻抬头,一双眼睛染上几分焦急之色,他略微慌乱道:“流筝姑娘, 我不是这个意思,流筝姑娘这样心地善良之人,怎么可能会是……” 流筝好笑道:“傅公子好似很了解我, 这么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的眼睛挑起来时, 眼尾也微微上翘, 一双眼睛明亮又专注看着他, 傅行对上这双眼睛,心跳又快了些,忙撇开头, 轻声开口:“虽然……我跟流筝姑娘相识不久, 但我能感觉出来,姑娘是个好人。” 他说着,转过来,认真地凝望她:“流筝姑娘……是很心善之人。” 流筝听见这话, 恍然一怔。 她看着眼前面容清秀的男子,忽然轻笑一声:“傅公子, 多谢你的夸赞, 天色不早了, 我今日便先回去了。” 傅行忙上前一步:“流筝姑娘, 我送送你吧。” 流筝正要拒绝, 府中忽然走出来一个小厮, 他走到傅行面前, 面色有几分焦急, “少爷, 你快些回去吧,夫人正有事找你呢。” 傅行疑惑道:“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小厮面色窘迫,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流筝,闭口不言。 这番姿态,摆明是在提醒她,因着她在此处,小厮不便开口。 流筝对旁人的家事没有丝毫兴趣,了然之后,便对着傅行开口:“既如此,傅公子便先去处理家事吧,流筝一人回去便可。” 第34章 傅行面色有些抱歉,但仍是坚持道:“流筝姑娘一人回去,我有些不放心,为了保证姑娘安危,还是我差人送你回去吧。” 流筝转念一想,懒得推脱,索性应了下来。 马车很快在门口出现,流筝冲傅行点了点头,没有过多停留,转身离开,她正要撩起裙摆,迈上马车,眼前忽然出现一只修长的手臂,她动作微顿,偏头望去。 傅行站在她身侧,递了一只手给她,他双眸明净纯粹,低头望着她。 流筝牵了下嘴角,正要开口拒绝,身后那小厮忽然惊叫一声,两人都转头看去,便见那小厮一拍大腿,脑袋猛地一摇,双眼瞪得铜铃一般看向两人这里。 他喊着:“少爷啊……夫人找您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您就快些去吧。” 他小跑着来到两人跟前,眯着眼睛笑道:“您就放心吧,流筝姑娘交给我,我一定保证将她平安送到,您就快些去找夫人吧。” 傅行见他一番举动,再听见这话,忽然就联想到一些不大好的事情,他无意识地放下手,脸色也焦急起来:“是我娘出了什么事情?” 小厮故作一脸为难,却连连叹气:“少爷,您就快些回去吧,其他的,这……小的也不好说啊。” 傅行闻言,眉头紧紧皱起来,站在一旁的流筝打量着这位小厮,在他微抽的眼角上停留一瞬,微微挑了眉梢,她转而看向傅行:“傅公子,既然您有要事,就先去忙吧。” 她说着,顿了下,眼神移转到小厮身上,才意味深长地说下去:“我相信你们府中的人,一定会将我安全送回。” 她语调缓缓,好似寻常一般:“毕竟,你们府中的侍卫,一向忠诚守信,断不会干出些欺瞒主上的事情来,对吧?” 站在一旁的小厮忽然脊背一凉,猛地低下头。 傅行没听出这番话中的深意,只是下意识点头:“这是自然。” 他转身欲要走,想到什么,又脚步一转拐了回来,走到流筝面前,向她露出一个微笑:“流筝姑娘,今日多谢你能到来,我们……下次再见。” 他说完,也没看她的脸色和回答,转身便往回走去,脚步略微局促。 流筝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笑了一声。 她掀开帘子,一撩裙摆跨步上车。 小厮看着面红耳赤落荒而逃的傅行,又想到方才那流筝姑娘一脸笑意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轿帘忽然被人拉开,露出那张清丽面孔,流筝盯着他,嘴角扬起一个笑,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 “这位小哥……还不走吗?你还有其他人要等吗?” 她语调轻缓悦耳,小厮却陡然浑身一激灵,忙点头笑道:“流筝姑娘,这就走,这就走。” 小厮翻身上马,想到那位丰神俊朗的殿下嘱托他的话,重重叹了口气。 这种苦差事,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小厮一甩马鞭,马车便摇摇晃晃着上了路。 两人都没注意到,就在流筝放下帘子,马车启程上路之时,府中又走出来一位女子,她的身影出现在府外时,马车的车帘被风轻轻吹起一瞬,露出车中女子半边清冷的侧颜。 刚走至门口的人怔住了,搀扶着她的侍女见她停下脚步,目光怔然,好奇地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正前方一辆马车正往前开去,车轮滚滚,帘子被风扬起又落下。 侍女没见着什么奇怪的地方,又看向身旁的人:“姑娘,你在看什么呢?” 女子的眼神顺着马车离开的方向望去,她细细的眉头蹙起,眼底划过一丝疑惑:“你知不知道……今日府中还请了谁来?” “这……”侍女犹豫一瞬,“这奴婢怎么可能知晓?许是又来了几位贵客。” “贵客……” 她垂下头,喃喃自语,风带起她额际碎发,落下的瞬间,将眉眼中的情绪也掩下。 …… 流筝坐在轿子中,正拿着手帕轻轻擦拭着自己的琵琶,银白色的细弦根根分明,如银似玉,她漫不经心地擦拭着,脑中却在回想自己的过往。 初次听容娘提起那傅公子时,她只当这位富家公子是图个乐子,然而今日一见,他对自己的态度摆明了不似陌生人,他认识自己? 流筝的手忽然顿住,她将自己有印象的过往都翻了一遍,却丝毫不见那傅行的身影,那他是在哪里见过她? 恰在此时,马车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摇晃,她身子猝不及防一晃,手指也轻轻刮过琴弦,流筝下意识皱眉,低头查看,见琵琶完好无损,才抬头望去。 她掀开帘子,恰好对上马匹上那小厮的眼睛,那人眼神在面向她时,总带着不自觉的慌乱,下意识移开视线:“对不住,流筝姑娘,这条路不大好走,让您委屈了。” 流筝瞧着他的神情,笑了声:“我倒是不大委屈,只怕委屈的是你。” 小厮霎时直起了腰:“流筝姑娘这话说得就太客气了,能为主子办事,是我的荣幸,能为主子办好事,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流筝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这样啊……我瞧你倒是挺尽职尽责的,只是,就是不知道为谁尽职尽责了。” 她意味深长:“你的主子,倒是挺多的啊。” 小厮脊背发麻,“嘿嘿”笑了两声:“流筝姑娘哪里的话,小的头上就一个主子,就是方才流筝姑娘见着那位。” 流筝扯了扯唇角,手摸到身后,抽出腰间隐藏的那把匕首,她堂而皇之的拔出来,随后拿出方才那方帕子,轻轻擦拭着。 “这位小哥,我虽然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乐师,但是混迹江湖久了,还是略懂些自保的功夫。” 她的手缓慢动作着,手指纤细分明,仿佛手中拿的不是一把匕首,而是一方上等墨块,语气轻缓:“因此,我还不至于看不出来,你究竟是不是傅行的人……” 傅行生于高门大户,作为府中最年幼的少爷,自小被保护得很好,不懂江湖险恶,这很正常。 他大抵也不会知道,自己身边那些下人,哪一个是真正忠于他,哪一个又是三心二意,另投他人。 她方才倒是瞧得分明,傅行在看到这人时眼中的陌生,还有这小厮方才的一系列动作,可不像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下人会做出来的。 她擦拭好匕首,见刀面光滑清晰,才满意松开帕子,轻觑了一眼前方直挺挺坐着的人,罔顾他僵硬的身体,将匕首抵在他脖颈间比划了几下,好似在找一个合适的切入点。 她语气仍旧漫不经心:“我不知道你家主子是谁,又是为什么让你来我身边,为什么阻碍我和傅公子接触,但是,他难道没有提醒过你,我一向最讨厌欺骗?” 冰凉的触觉顺着匕首接触之地传至全身,小厮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大气不敢喘:“流、流筝姑娘,您小心着点,这匕首可不长眼,若是马车再轧着什么东西,一晃,小的性命堪忧啊……” 他嗓音间的颤抖惊惧不像是装出来的,流筝歪了歪头,盯着他:“怎么,你家主子没跟你说,我这人最不讲道理,做事向来随心所欲,若是哪一点惹了我的不快……我便要动刀子吗?” 小厮咽了咽唾沫,内心惊慌不安,身子也不自觉开始发抖,他欲哭无泪,怎么这种有性命之险的事情总让自己碰上? 他尽量稳住这位姑娘:“流筝姑娘,你误会了,我家殿……我家主子,只是嘱托我将您平安送回,这可完全是一片好心啊!我家主子说,上回之事,实在对你不住,因此想做些什么来弥补……” 上次之事。 弥补。 流筝虽然心中早有猜测,然而真正听到确切的回答时,还是忍不住冷笑一声:“你家公子,真是好心肠啊。” 这话,听起来实在不像夸赞。 流筝的手自然很稳,然而小厮却克制不住开始发抖:“流筝姑娘……小的真的没什么坏心思,我家主子也全然是一片好意,所以……您这匕首,能不能往回收收了?” 流筝轻笑一声,眼睛也眯起来,盯着那人已经开始流汗的额头,匕首慢慢翻转几下,与那人的脖颈擦过,她嗓音轻轻,听起来却带着冷意—— “你家公子说,要弥补是吧?” “那你便回去告诉他,既要弥补,本人不来,算是什么意思?” …… 太子问完那话后,朝内殿走了几步,小厮也慌忙跟上,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全凭眼色,他识趣地没有多问。 然而那位温和疏离的殿下,向前走了没几步,便又停下了步子,小厮的心一提,落后一步,忙躬身问道:“殿下……有何事要吩咐吗?” 太子望向虚空,好似在回想什么,略微勾了勾唇角:“你代孤去办一件事。” 小厮忙道:“全凭殿下吩咐。” 听见太子接下来说的那番话后,他内心掀起波涛大浪,眼底满是震惊之色,颤巍巍稳着声线应下。 第35章 太子说完之后,略微停顿了下,好似想到了什么,忽又缓着声线道:“……那位姑娘,一向聪颖谨慎,若是她发现你不对劲,也很正常,她武艺高强,兴许还会对你动手,但是,莫要担心……” “她是个心善之人,只是做做样子吓吓你罢了。” 第30章 等着 钟月回到家时,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日头黑沉沉的压下来,像一团阴沉的浓雾压在心头上。 她走到那扇破败的木门前, 刚要抬手敲响房门,动作又顿住,门四周都是杂草, 杂乱一片, 她站在门口, 能听见里屋 传来的说话声。 “那死丫头又去做什么了?最近几日人影都没见一个。” “谁知道她每天都在捣鼓什么, 说不定又跑去哪里玩了。” “我早先就跟你说过,那死丫头靠不住,她一个丫头, 能给我们带来什么?从小又木讷地跟个榆木一样, 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嫁出去。” 里面传来一声咒骂声:“我早先便跟你说过,她一个丫头生下来能做什么?你偏不听,硬是要把她拉扯长大,现在好了, 本来一家子生计就不咋样,又多了一张无用的嘴, 我们还要给她买这买那, 花的不都是老子的钱?” 里头男人的声音十分粗俗, 说完那一番话, 更是来了劲, 滔滔不绝道:“前些日子, 说得好好的, 将她卖给一家富贵人家, 去给人家做奴婢, 人家给的银子还那么多,结果她呢,口上说得倒好,扭头就自己跑回来了,你说说,这像什么样子?” 钟月站在门外,听见这道声音,浑身不可抑制地抖起来。 直到里面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她才整理好了心情,推门而入,昏暗的暮色遮掩了她略微苍白的脸颊,她低声喊了一声:“爹,娘,我回来了。” 屋里头,一家子四口人正围着餐桌吃饭,听见推门声和她的声音,两个弟弟头都没抬,反而是加快了速度往嘴里送饭,钟父慢悠悠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从鼻腔里哼出一道气音,便垂下眼睛不看她了。 倒是钟母,听见这头的声音,忙抬起头来望向钟月,瞧见她孤零零一人站在门口,身形削瘦,登时站了起来,朝她走去,她看着钟月,手微抬起,有些手足无措:“小月啊,你回来了,今天都去哪里了,怎么也不给家里报个信?” 钟月抬头望向自己的母亲,回来的路上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和难受,就幻想着回到家见着母亲那一刻,能扑到她怀里好好痛苦一顿,然而方才在门口听见那一番话,她却再也没有心情诉说委屈。 借着月光,她又瞧见了母亲盘起的头发上几簇泛白的头发,她喉咙一哽,眼眶又红又热,却忍着,稳着声线道:“娘……” 酝酿了一路的委屈,到头来,只变成一句平淡的安慰:“您别担心,我没事。” 钟母没瞧出来女儿的异样,方才钟父的那番话太难听,她心里也像梗着什么一样,此刻见女儿面色正常,应当没有听见,才稍稍放下了心。 她连忙牵过她的手,朝餐桌走去,一边关怀:“这几日你都去哪里了?怎么也不跟家里说一声,我见你早出晚归,又疲惫得很,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她沧桑的眼底全是关切:“要是在外头遇见什么事,一定要跟娘说。” “娘虽然帮不了你什么,但至少能跟你说说话,你要是总憋在心里,到底是不好的。” 钟月听见这番话,忽的就拉住钟母,两人步子便停在堂屋外边,屋里钟父和两个儿子的笑闹声传来,钟月心里十分憋闷。 她忽然想到自己刚被救回来那日,马不停蹄地就往家里赶,她跑了一路,气喘吁吁,就盼着能见到家人跟他们诉说自己这一路的委屈。 她想跟他们说,他们可被人给骗了,前些日子遇见的那婆子,哪里是看上她的聪明伶俐,做事勤快,才好心给他们家指条路,让她去给富人家做侍女。 那婆子言辞凿凿,一副善人相,将钟月的父母都哄骗了去,可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买卖。 钟母原本心有疑虑,然而对方开出的价钱无法不让她心动,她去问了钟月的意见,若是钟月不愿意,她就婉拒了那婆子。 谁知,钟月却冲她懂事地点了点头,说自己愿意。 于是,这买卖便口头上生了效,可钟父钟母不知,钟月常在世道上爬摸滚打,又怎么会不知道那婆子是何意思,摆明了是人贩子,要将她拐卖了去。 可对方给的价钱实在太高,连她也忍不住心动,看见母亲憔悴的面容和这个破败的家,便不忍心地点了头。 哪知,对方不仅是人贩子,还想要她的命。 她被人救下,慌忙跑回家,推开门,冲到父母面前,缓了口气。 她想说,爹,娘,你们不知晓,那婆子就是个人贩子,要将我卖了去。 卖了去还不算什么,若是要我为奴为婢,我便也忍了。 可那人想要我的命,我的命,是爹娘给的,怎么能给人家便宜了去? 我活着逃回来,还能给家里赚钱,去做工,若是连命都没了,便什么都没了。 然而钟父见到她第一眼,便勃然大怒:“谁要你回来的?当初不是说的好好的,一手给钱一手给人,你怎么敢偷偷跑回来了?你可别妄想着我们能把这钱还回去,这可由不得你后悔。” 钟母也是一脸忧虑地望着她,欲言又止,“小月啊……你这,就这么回来了,那头可怎么交代啊?” 钟月仿佛被人泼了一碰冷水,从头浇到尾,剧烈跳动的心也慢慢冷下去,沉下去,她到嘴边的话全都消失了,只慢慢道了句:“……爹,娘,你们别担心,我明日就去找其他活干。” 钟月从往事抽回神,看着自己母亲憔悴的脸,低低道了句:“我寻到了一个差事。” 钟母愣了下,眼睛忽然亮起来:“真的吗?你找到活儿了?” 钟月看着母亲的脸,慢慢点了点头:“嗯……是一户大家,看我做事勤快,便好心将我留下来,我一个月,能拿不少俸禄。” 她听见自己这样回答,随后钟母的整张脸都明媚了起来,她急忙牵着她的手跑进屋里,冲钟父还有两个孩子解释着什么,看向钟月的眼底满是满意。 钟月看着钟父惊讶抬头的眼神,还有两个平日不务正业的弟弟看过来的目光,慢慢攥紧了手,她也扬起一个笑容。 平静得仿佛忘记了白日被人赶出来的窘迫模样。 …… “你说什么,毒蝎?” 门外时嘈杂的酒客声音,隔着一扇门,柳娘本是毫无顾忌地翘起二郎腿,一手支着下巴懒洋洋晃着,听见她这话,忽然坐直了身子,脸色也严肃了几分。 流筝一手轻扣着桌面,听见她咋呼的声音,点了点头,她回想着那日的所见,“如果我没看错,应该就是这个。” 她平日跟柳娘来往甚密,也在她这里见过不少药材和原料。 柳娘坐在桌案旁,闻言皱着眉:“毒蝎?制什么药材会用到毒蝎?” 流筝看她:“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你一向对这些药材有研究。” 柳娘细眉皱地紧紧的,她垂眸细想着,忽然又抬头看她:“毒蝎,制药……那你有没有看到,人喝下那药材之后变成了什么模样?” 流筝好似一瞬间被拉回那个夜晚,地下室中,女子死前痛苦不堪的模样,她垂下眸子,垂在膝头上的手慢慢蜷起来,桑音有点轻:“……很痛苦,七窍流血,挣扎着死去。” 她缓了口气:“那些人,好像有意在抓一些年轻女子,利用他们制作什么东西。” 柳娘听着她的话,也疑惑了:“我行医这么多年,见过利用毒蝎当药材的,以毒攻毒,但你口中描述的那种死法,我还真没听说过……” 她说着说着,忽然间坐不下去了,欲要站起身,忽然又停下脚步,扭头望向流筝,直勾勾盯着她。 流筝被她看得一脸莫名,手指微微动了动:“怎么了?” 柳娘几步走到她面前,凑近在她脸旁闻了闻,忽然伸出一只手摁在她的肩膀上,流筝对她不设防,未料及她的动作,蓦地闷哼一声:“……你做什么?” 她嗓音染了点哑意,柳娘眯了眯眼,周身气质忽然变得有几分危险:“你被人打了?” “还是被人寻仇了?” 流筝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忽然就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松了松僵直的肩膀,叹了一口气:“果然,行医的都是狗鼻子。” 柳娘冷笑一声:“我不光是行医,我还制酒呢,成天搁这闻着这酒味,鼻子能不灵敏吗?” “也是今日新制的酒酿拿了出来,那味道浓,遮掩了你身上的味道,不然,我能这时候才发现?你一进门我铁定就发现了。” 柳娘盯着她道:“流筝啊,我说你今日怎么忽然身上多了层怪味道,感情你耍我呢?” 流筝对上她的目光,无奈道:“我哪里有怪味道?” 第36章 她出门时,特地用了一种木质香,本以为能掩下身上的血腥味和药味,没想到她鼻子还是那么灵,一点点的怪异也能察觉到。 柳娘盯着她一声不吭。 流筝只好坦言:“暂时还没有人来寻仇,我还能多活几年。” 柳娘明白了,她拧眉:“楼主罚你了?为什么?” 流筝淡下眉目,云淡风轻道:“最新的任务,我失败了。” 柳娘眼中的愤怒一点点被震惊取代:“……失败了?” “怎么会?” 她绞尽脑汁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流筝是谁?从正式出任务以来,从未有过失手,并且每一次动手都干脆利落,不留下一点痕迹。 前些日子的咸阳候府之事,她犯了一点失误,柳娘知晓那是她故意为之。 然而这次,是为什么? 流筝却无法给柳娘一个答案,毕竟,她也想知道,那谢公子,为何要阻止自己。 她放在桌案上的手紧了紧,眼底的温度一点点降下来,转瞬之间仿佛覆了层冰。 想到那日小厮将自己送回时说的话,她忽然扯了扯唇角。 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她只知道,阻了她的路,她必然会让他付出代价。 ……要弥补是吗? 那她便等着。 第31章 救人 那日她离开后, 傅公子便未再找过她,流筝本以为他要放弃了,容娘却再次找来, 说傅公子派了人来,邀请她去府上演奏。 容娘看着她的双眼明亮,这些日子傅公子人虽然未来, 但是醉仙楼却得了不少傅府的赏赐, 容娘一开始还顾忌着流筝不愿意, 眼下看见这银子双眼都发亮, 就祈求着傅公子再找流筝。 然而她等啊等,傅府却再也没了消息,她还以为傅公子便要这么放弃了, 哪知今日, 傅家那边又再次传来了消息。 流筝跟请来的人走出去时,经过容娘,忍不住道了句:“容娘,你知道你现在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吗?” 容娘被她问住了, 抬头疑惑道:“什么?” 流筝嘴唇微动,吐出几个字:“像是在看一颗摇钱树。” 容娘:“……” 她的脸就这么僵住了。 流筝却淡定的移开视线, 好似什么也没察觉:“容娘下次看我时记得收敛一些, 我被你这么看着, 倒是有几分伤心了。” 容娘:“……” 流筝云淡风轻从她身旁走过, 上了傅府派来的马车。 直到那马车摇摇晃晃着远去了, 容娘才看向那个方向, 咬牙跺了跺脚。 …… 流筝今日初进傅府, 便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来来往往的仆人们脸上都带着些笑意, 府里也带着些喜庆的意味。 流筝下了马车,往里走着,随手拉过一位小厮问道:“今日府中,可有什么喜事?” 小厮打量着她的穿着,瞧见她手里抱着的瑶筝,瞬间了然,回道:“姑娘有所不知,今日,是我们二少爷的生辰。” 流筝心中有些讶异,傅行的生辰? 她有些不明白,傅行今日生辰,让自己来做什么? 给他弹曲作兴? 府门外隐隐约约有马车赶路的声音传来,应当是傅府还宴请了其他宾客,流筝下意识回头望去,眼前却忽然走来一位小厮,立在她面前行了个礼,颇为恭敬道:“流筝姑娘,您这边请。” 眼前这人应当是傅行遣来的,流筝便点了点头,跟着他离去。 进了一间堂屋,傅行一身白袍,玉带束身,如芝兰玉树站在桌案旁,听见声音,抬眸望来,眉眼温和:“流筝姑娘,你来了。” 流筝打量着四周,“今日傅公子似是宴请了不少宾客?” 她话中漫不经心,却带着一份笃定。 傅行含笑颔首:“流筝姑娘猜得不错……” 他说至此处,停了下,轻咳一声,好似有几分不好意思:“实不相瞒,今日,是我的生辰。” 他双目炯炯,极其明亮:“因此,我希望今日能听闻流筝姑娘一曲。” 流筝嘴角含笑,回道:“既然是公子生辰,流筝必当全力以赴。” 傅行面色微热,偏过头去,转开话题,“流筝姑娘,今日这茶,是我特意为你煮的,希望姑娘会喜欢。” 流筝便恭敬行了个礼,才上前接过他递来的酒水,饮下一口,入口微涩,却有清清冷冷的气息,不久便韵味无穷,余香环绕。 她心中思量,这茶倒是能跟柳娘的酒相提并论了,她放下茶盏,仰头微笑:“傅公子这茶,倒是难得一见的好茶。” 傅行含笑,星眸明亮:“姑娘喜欢就好,其实这茶,与姑娘给我的印象很是相似……” 恰在此时,有小厮跨越门槛,进来禀报,流筝注意被吸引过去,傅行后面那句话说得极轻,她仿佛没听到一般,偏过脸庞,目视他双眼:“什么?” 傅行哪里敢再说一遍,方才只有两人独处,他那句话便是在腹中演绎了好几遍,才能如常脱口而出,此刻有外人在场,她的目光又如秋水般明净清澈,好似不识人间情意,他对上这双眼眸,霎时什么话也生不出。 他只好垂眼低声道:“无事……” 他收敛好自己的情绪,才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那小厮,“如此匆忙,发生了何事?” 那小厮先是慌忙道了句“赎罪”,才抬头望向傅行。 他抬起脸的瞬间,傅行眼底漫上一层疑惑,怎么瞧着这人,如此眼熟? 而站在一旁的流筝忽然扯唇,眼底染上冰冷的笑意,只是随之而来的便是疑惑和不解。 那人竟然这么堂而皇之在傅府安插自己的眼线?安插便算了,为何又毫不顾忌在自己面前撕破身份? 流筝敛眸,正要退下,地上的小厮好似对她熟视无睹,已然开口:“二公子,钟姑娘来的路上不幸撞见了大夫人,两人此时正吵起来了呢。” 流筝垂下的眼睫忽然一动。 ……钟姑娘? 她根据耳边这话,忽然就联想到那日她离开时,眼前出现的瘦弱身影。 当时隔着一段距离,没怎么看清,此刻再听见这番话,她却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 傅行好似已经被此事烦透了,只是皱眉,“此事你跟我说有何用处?去找大少爷处理。” 小厮抬头往此处看了一眼,听话退下了。 他刚退下,另一边又有小厮走进来,“二公子,宾客已来得差不多了。” 傅行面色和缓下来,看向流筝,轻声道:“不知傅某是否有这个荣幸,能请流筝姑娘为傅某弹奏一曲?” 流筝心思微动,想到方才离去的那个小厮,含笑道:“自然。” 她跟着傅行走至宴请宾客的堂屋,屋里人已经许多了,瞧见她跟在傅行身后,皆向这里看来,好似都在思索着这人是谁。 只是她的面容被面纱掩下,众人只能窥到一双琉璃似的双眼。 流筝抱着琵琶在桌案后坐下,竖立的屏风挡住外间人窥探的视线。 她凝神,手指轻挑,清澈袅袅的声音便向外传出。 外间稀疏的私语声渐渐沉了下去,众人皆被这声音牵住思绪。 一曲终了时,外间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有小厮的脚步声匆匆而来。 忽然有一道女声高喊道:“姑娘这琴声听起来倒是不错。” 那道声音微一停顿,再开口便多了几分讽刺:“就是不知,为何遮住相貌,是觉着我们这些人,没有资格相看吗?” 流筝听着这道声音,忽觉有几分熟悉,她还未来得及回应,便听见高座之上有人抬步而来,立在屏风外。 “你又在闹什么?今日是阿行的生辰,你这是要作何啊?” 那道女声尖利道:“你不是同我说她跟你没关系?既然是阿行请来的乐师,你又慌什么?方才不是才到门口,怎么忽然间走得这么快?” 男人略微无奈道:“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疑神疑鬼?我早已听你说过,我清清白白,还怕你怀疑?” 屏风外的几人越吵声音越大,流筝听着渐渐蹙起眉,却见傅行已经越过屏风,目含歉疚望着她:“抱歉,流筝姑娘,傅某现在有些事情需要解决,还请您先跟着小厮去房间休息。” 流筝见他如此说,便知晓外间的事应当不用自己出面,她本也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便颔首行礼,跟着前方带道的小厮离开。 流筝心下思量着,总之自己今日的事情也做完了,不如就此打道回府,正要跟小厮吩咐,余光忽然扫到假山另一侧一道纤细身影。 她欲要出口的话便止住,轻挑了下眉,转头对小厮道:“我看这府中风景优美,想四处观赏一番,不若你先去忙别的,我自己一人看看?” 小厮只好点头:“那姑娘您随意转转,这府中倒没有什么地方需要避讳,您随心就好,若是您累了,便去对面第三间屋子休息。” 流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眼,点头。 第37章 傅府不愧是名门大户,假山周围还植了不少稀奇花草,纵是在这个百花凋零的季节,依旧有不少颜色可看。 流筝回想着方才经过的那道身影,犹豫了下,还是跟了上去。 方才那两人走的小路有几分隐蔽,她细心留意着两人行走的痕迹才跟了上去,她有意控制着中间的距离,看着前方的两人停在一间偏僻的屋子前。 跟在身侧的侍女左右看了眼,才对着身边的姑娘说:“姑娘,您快些进去吧,可别让少爷等急了,奴婢就在外间等着您,帮您看着。” 她说完,又抬手轻轻推了身侧的人一把,那人身形削瘦,不知是没站稳还是如何,竟被她推得有几分踉跄,侍女的身影远去之后,徒留女子一人站在原地。 她浓密松散的头发垂下,流筝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是隐隐觉得那身影有几分熟悉。 女子站了好一会儿,好似在纠结要不要进去,良久后,才推门而入。 流筝看着那道身影,眯了眯眼,房门被关上,她脚步放轻走进,不远处放风的侍女无意中朝这里扫过一眼,瞧见她身影的刹那,还未来得及惊叫,已经昏倒在地。 流筝将她拖到一角落后,看着眼前那扇门,没有着急推门而入。 她在外站了许久,没有听到里面传来什么异常动静,以为是自己多想了,就在她寻思是否要离开时,门里忽然传来一声沉重声音,好似有什么巨大的物体撞击地板。 流筝不再迟疑,推门而入。 看到里面一地狼籍,她罕见地顿了顿。 桌案被打翻,水壶茶盏掉落一地,凳子也被掀翻,七零八落倒在地面上,听到推门的声音,屋里头的两人也抬眼望来。 流筝的视线移到被男人压在身下的女子身上,她双眸明净,眼角的泪花摇摇欲坠,一手紧拽着自己的衣襟,另一只手推拒着身前的男人。 望向自己的双眼满是委屈和绝望。 第32章 再遇 那男人腰带半解, 衣衫混乱,面上满是被打扰兴致的不悦,眯缝着眼瞪她:“你是什么人?谁让你进来打扰本少爷的?” 流筝眼中好似缓缓镀上了一层薄冰, 清澄中含着冷意,钟月这时才反应过来,忙伸出手将身上的人推开, 傅成一时不察, 竟真的被她给推开了。 他眼神又移到钟月身上, 脸色满是嘲讽:“怎么, 这时候又不愿意了,嫌自己委屈了?难道前些日子不是你暗示我要进一步的吗?” 钟月看向他的眼底有愤恨:“我只是想做好一个丫鬟的本分……别的事,难道不是你强迫的吗?” 傅成不知是不是被戳中了心思, 面色愠怒, 正要发怒,抬起的手掌已经举至半空中,将要落下时,却发觉手腕动弹不得。 他凝神望过去, 望见流筝那双清冷澄澈的眼睛时,好看到让他忍不住失了神, 然而手腕上的疼痛忽地将他的思绪拉回, 他感到一阵刺痛, 忙顺着流筝抬起的手看过去, 那只纤细莹白的手指间, 此刻正捏着一片碎瓷砖。 而碎瓷砖的锋利处, 恰恰抵着他的腕间, 脆弱的皮肉的瓷砖的作用下, 此刻正有一丝鲜血缓缓渗出。 他想要移开手腕, 然而那瓷砖碎裂处的齿痕被流筝运用得出神入化,正好将他的手腕经脉包裹着,但凡他动一下,可能哪里就会不慎血如流水喷涌而出。 傅成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此刻霎时慌了神,他抬眼,再次对上流筝那双清冷的眼神时,只觉惶恐:“你这是做什么?你可知道我是谁?你居然敢这么对我?” 流筝长长的眼睫微动,眼尾轻轻挑了下:“你问这么多问题,要我先回答哪一个?只是我可得提前提醒你,我这个分不能一心二用,若是我想着要怎么回答你,便容易手抖,这一手抖,保不准这尖锐之物便刺进你的手腕里。” 傅成咽了咽口水,看着自己手腕上缓缓流下的血迹,心越来越慌,他忙道:“你、你端稳你的手腕,若是我出事了,保准你走不出傅府半步!” 流筝手里捏着的那块碎瓷砖又朝他压了压,“还威胁我呢?” 傅成腿一软,眼看就要颤抖,想到自己的性命还在她手上,忙直直站住了。 他看向一旁沉默站着的钟月,压着怒火开口:“你想要救她是吧?救,我让你救,你把人带走吧,她笨手笨脚的,我还嫌她粗俗呢,早知你要她,我就将她送给你了姑娘……” 流筝因他话里的讽刺的皱眉,她看向钟月,却见她只是垂着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恰在此时,傅成瞅准时机,见她一时走神,咬了牙,一鼓作气将自己的手腕抽出来,鲜血涌出来刹那,他捂着手腕一边向外跑去一边大喊:“来人呐,来人呐,有刺客!” 然而他高兴过了头,也自负太过,他还未跑出几步,一道白色快如影子的东西擦着他的脸颊而过,直直插进他将要经过的门口墙面。 傅成猛地站在原地。 那碎片好似刀锋,深深插入墙面,钉在上面不动了。 而他的侧脸,有一瞬间火辣辣地疼,他呆住了,瞪圆了眼,颤着手摸上自己的脸颊,摸到了一片湿润,他拿下手,看见手指上猩红的血迹。 身后,传来一道平稳嗓音:“我有没有说过,我用刀很准。” 傅成腿一软,再也站不直,回头颤巍巍求饶:“姑娘……我的错,我不该强迫你的朋友,都是我的错,但我,这事还没成呢,你就放过我吧……” 钟月忽然抬头,伸手拉住流筝的手臂,慢慢收紧,眼神恳切:“阿筝姑娘……算了吧,我不想生事。” 流筝看了她一眼,拉住她的手快步走了出去,经过那人时,将挡道的人踹到一旁,两人刚走出门,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整齐有序。 流筝微微蹙眉,应当是刚才那人叫来的侍卫。 钟月此时也听见了这声音,面色有几分惊慌,握紧她的手:“阿筝姑娘……怎么办啊?” 流筝四处看了看,牵着她的手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脚步很快,钟月被她牵着,跟在她身后,看着前方她清瘦却笔直的身影,目光又落在流筝牵着她的手上,她抿了抿唇。 前方不远处是一间屋子,流筝贴着门站了会儿,没听到什么声响,刚要推开门,忽然看到一个影子一闪而过,她眸光微闪,正要拉着钟月离开,脚步一旋,侍卫追捕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 她当机立断,反手推门而入,拉着钟月进来后迅速关上门,屋内陈设雅致古朴,她扫视了一圈,空无一人。 流筝慢慢靠近里间,却听到隐约的水声。 她眯了下眼,转头看向钟月,手指抵在唇间示意她安静,钟月不知道她发现了什么,但出奇地信任她,点了下头。 流筝站在她前面,将她的身子掩在身后,往里间走了几步,右手摸上匕首的同时,一把掀开珠帘,随着一阵清脆的声音响起,里头的情景也彻底暴露在她眼前。 雾气腾腾而上间,水珠顺着宽阔的肩头缓慢流下,线条流畅,剩下的风景被束在亵衣里,里头的人好似也觉察到什么,偏了偏头,立即穿好衣裳,望过来。 流筝素来耳聪目明,该看的不该看的通通都看到了,并且每一帧每一副还在她眼底无限放大清晰。 钟月见她直挺挺站在原地不动,好似僵住一般,忍不住担心地扯了扯她的衣袖,垫脚侧过流筝的身子望过去,“阿筝姑娘,里面怎么了……” 然而她还未望过去,眼前忽然一黑,有温热的触觉覆在她眼上,迷惑间,惯常清冷的那道嗓音莫名夹杂着一丝僵硬: “……没什么。” 非礼勿视。 流筝早已偏过头去,奈何脑海中记忆太过清晰,她忍不住闭了闭眼,推着钟月出去,顺手拉上门。 她用的力气应当不大,然而房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好似要狠狠砸到谁的心上。 钟月的眼睛这时才被放开,她看着眼前的流筝,直觉她的面容和刚进门时好似有些不一样,反而却琢磨不出到底哪里不一样,“阿筝姑娘……你刚刚看到了什么了吗?” 流筝别过头来,惯常冷静的眸子有一瞬间的闪烁,然而她定力十足,只是淡声道:“没什么。” 钟月看着她抿直的唇角,微微疑惑,还要发问,那头的门忽然被推开,下一瞬,珠帘碰撞的声音响起,有人走了出来。 他湿润的长发披在肩头,素白的衣衫外略微松垮套了件外衫,面容如玉,气质温润,钟月看着他,震惊地瞪大双眼,她正要发问,转头却看见流筝面色好似比刚刚更加冷淡,她抿了抿唇,却见那位相貌英俊的公子遥遥看向她身旁的人,微微一笑,嗓音清润:“流筝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钟月张了张嘴,颇为惊讶看向流筝,瞧见流筝面色平静却泛冷,克制住了询问的念头。 流筝扯了扯唇:“谢公子,如果可以,我想永远不再见到你。” 第38章 谢公子轻笑一声,“以我和姑娘的缘分,这应当是有些难度的。” 缘分? 流筝微微冷笑,“谢公子不觉得,近些日子,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次数有些多吗?” 他状似思索,漫不经心扔了句:“兴许,这是我跟姑娘天注定的缘分。” 流筝几步走到他面前,上下扫视他几眼,目光在他松垮的衣襟上停了瞬,对上他的眼睛:“看来,这傅家人跟你的关系也不错?” 她靠近一步,微微眯眼,裸露在外的那双眼睛十足的漂亮,笑起来时眼尾上翘,眉眼深邃又吸引人,只是那双眼睛,素来清而冷,此时却多了一丝探究。 “谢公子对我很是熟悉,一眼便认出来了。” “流筝姑娘容颜清绝,太好记。” 他又不紧不慢添上一句:“在下的记忆也不错。” “如此。”流筝兀自点头,好似听信了他这半敷衍半认真的回答,笑了笑,抬头看他:“那谢公子能否解释一下,为何我每次出现的地方,总能看见你的身影?” 谢公子眼眸移到她身上,她半仰着脸,面庞清冷白皙,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正含笑着望他,眼尾因这动作微微上翘,谢公子对上她的双眼,嘴角几不可察一动。 她的眼底半含笑,却冰冷异常。 谢公子对上她半审视的双眼,低叹一声,面容有些无可奈何:“若我说,此事完全是巧合,流筝姑娘信么?” 流筝的确在打量着他,他姿态闲散,浑身上下都十分放松,目光平和望着她,细看之下,还含着几分笑意,流筝心底忽然涌起一股烦躁。 她面上不动声色:“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谢公子之前让下属送我离开时,留了句,下次会补偿我?” 她勾了勾唇,明眸流转:“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谢公子应当不会反悔吧?” 他弯了弯唇,眉目深深:“对于流筝姑娘,我什么时候反悔过?” 他们在这头你一言我一语,表面风平浪静之下好似暗藏汹涌,钟月孤零零站在一旁,看了看流筝姑娘,又看了看那头姿态挺拔的公子,完全想不明白这两人到底是何关系。 若说这两人认识,但这剑拔弩张的氛围……好似不是寻常好友?若是仇敌,这两人又缘何能够这般云淡风轻的你来我往? 况且,她看那谢公子看向流筝的目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几人心中各有所思,房门却在此刻被拍响,府中来拿人的侍卫追至门口,因不知晓门内住的公子是何来头,脚步停下,试探性敲了敲门,问:“不知里面住的是哪位公子?” 谢公子的视线从房门移到眼前的姑娘身上,一瞬间知晓了她方才那问题的深意。 原来是在这等着他。 谢公子低笑一声,身子凑近,一瞬间陌生的气息涌来,流筝下意识皱了眉,正要将人推开,那人却十分有分寸地离她一段距离,只是低声说出的话恰好能让她一人听见:“流筝姑娘,我的报偿从不轻易许人,一旦许下,永久作数,你可以向我讨要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你确定,今日要将它用在此事上?” 他视线浅浅划过她身后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终于又出来了一次,果然我这本还是偏剧情流啊……评论区好冷啊,求收藏求评论啊~ 第33章 心思 流筝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她有一瞬间顿住,随即漫不经心抬头,对上他幽深的视线:“谢公子, 在你看来,似乎是觉得我浪费了此次机会?” 她慢慢勾起一个笑,眼神略带几分挑衅:“那你是否知道, 这世上, 还从来没有我想办办不到的事情?” “你的补偿, 于我来说, 也许只是个累赘。” 谢公子静静看着她,她定然不知道,她此刻双眼明亮璨然, 好似正午时日头上夺目的那束光。 他看出她的挑衅, 也知道她这话是在警告他,不论他接近她打的是什么主意,都离远一点。 她不需要,也不奉陪。 可他全都看出来了, 却只是笑了笑。 谢公子眼神慢慢从她的眉眼划过,声音却是对着门外, 淡道:“何事?” 侍卫听见他的声音, 在脑海中回忆着此人是何身份:“公子, 贸然打扰, 府中进了刺客, 掳走了傅府的一位侍女, 大少爷命令我们严查每个房间。” 钟月的身子一瞬间绷直, 眼神紧紧望着这边, 流筝眉头微动, 看向眼前的男人。 她动了动唇,小声道:“让他们走。” 谢公子于是顺着她,对房门外的人道:“本公子现下不大方便,你们请回吧。” 他这话说得隐晦,不大方便,是怎样的不方便? 门外侍卫闻言皱眉,脚步未动,锲而不舍道:“抱歉,公子,我们大少爷因那刺客收到了惊吓,特地命令我们严格搜查,今天恰好是二少爷寿辰,来府中的贵客多,大少爷此举也是为了公子的安危着想。” 这话,便是打算不达到目的不离开了。 谢公子闻言摆了摆手,长发松散披在肩头,他面色平静,略带无辜看向流筝:“抱歉,流筝姑娘,你也看到了,在下实在没有太大的本事让他们走。” 流筝眯眼,下意识去转动指节上的银戒,想着眼下还有求于他,忍下来,她冷冷勾唇:“之前那次你是怎么说服尉迟恭走的?” 谢公子叹了口气:“实在是我与尉迟兄关系不大好,他官阶低,我那点小身份能镇得住,但是,这傅府……” 他面色为难,话音未落,先叹气。 流筝:“……” 她忍了忍:“那你想怎么样?” 反悔? 谢公子看出她的心声,摇头:“当然不。” 他轻轻挑了挑唇角:“只要流筝按照我说得做就好了。” “我保证,你身后那位朋友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钟月就站在身后,流筝能感受到她的目光紧紧注视着自己,她想到方才推门而入时见到的那双泛红的眼睛,闭了闭眼,放在腰间的手松了松:“你说。” 短短二字,仿佛是从齿关一个个蹦出来的。 谢公子弯了弯唇,眼神微抬,淡漠的眸子注视着她身后那人,打了个手势,钟月顺着他的手势看去,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立刻提起裙摆跑过去,她看了眼床上干干净净整洁得仿佛从未被触碰的被褥,看了看身后的两人,咬牙钻了进去。 谢公子走到床前,手指未抬,将帷幔落下,柔软的帷幔悠悠落下的一瞬间,他另一只手拉过流筝,流筝脚步踉跄几步,猝不及防被他拉到床缘坐下。 她还未弄明白眼前的人到底要作何,就见他抬手将她脑后的发簪取下,青丝落下的瞬间,眼前的人出了声:“不是要检查?那便进来吧。” 流筝克制着自己挣扎的动作,身体僵直一动不动,眼神却紧紧盯着他,房门被打开的一瞬间,谢公子一手蓦地扬起帷幔,另一手抚摸上流筝的面庞,手臂抵在她肩头,将她一把摁下去。 流筝下意识就要一脚踢过去,想起来身旁还躲着一人,硬是忍住了,她咬着牙,冷冷盯着身上的人,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虽说那动作在外人看来像是抚摸上她的面容,但她知道,他没有。 他的手掌跟她隔着一些距离,但不多,流筝能感受到他靠近时骤然涌来的陌生气息。 门外的侍卫配着佩剑哗哗进来,眼前的场景却猝不及防映入眼帘,他们看着眼前飘扬的帷幔,帷幔后若隐若现的男子和女子交缠在一起的身影,脚步停住。 “这……”领头的侍卫有些犹豫,亦有些窘迫,连忙低下头,抱拳道:“公子,属下实在不知您在……多有打扰,您放心,属下确认完您的安全,立刻便出去。” 他垂着头,跟身后的人比了个眼色,侍卫们便都动身去四周检查。 帷幔后,谢公子好似感受不到眼前的姑娘要刀人的目光,嘴角噙着笑,一派淡然,他的手没有触碰到流筝一分一毫,却在她的发间停顿了许久,若是此刻有人掀开帘子进入,便能看见男人修长的手指微屈,在身下女子的头上缓缓轻抚着,动作极轻极轻,流筝被压在身下挡住了视线,完全看不到他在做什么 。 而唯一一个占据了优势位置的钟月,此刻正僵直着身子躺在靠墙最里面,一动不敢动,床陷下去,她能感受到身旁躺着两人,她很想扭过头去确认流筝的安全,然而一想到方才那位公子抬头看向自己时淡漠的双眸,便忍不住心底的寒意。 那位公子在阿筝姑娘面前……可跟在自己面前丝毫不一样。 她咬唇,也不知道阿筝姑娘究竟知不知道这人的真面目。 侍卫们检查了房间除床榻外的所有地方,没有发现任何怪异之处,朝领头的人摇了摇头,领头的人看着遮得严严实实的床榻,忍不住上前一步:“公子……”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里头便传出一道冷淡的声音打断他:“检查完了,还不快出去?” 第39章 他嗓音不轻不重,端得稳,却低沉隐晦:“怎么,你们想就近看看本公子在做什么吗?” 侍卫们无端觉得脊背一凉,领头的人思索一阵,才抱拳恭敬道:“多有打扰,请公子见谅。” 直到外头的嘈杂的声音重归于平静,流筝一把将身上的人踢开,抚平自己弄皱的衣襟,她眉头紧紧蹙在一起,眼底满是冷意:“谢公子这手法真是熟练。” 谢公子挑眉,不明所以。 流筝此时浑身上下都冒着冷意:“原来你所说的帮忙,就是这样。” 流筝想到上次的事,再结合方才他一把将她推下的手法,怒气上涌。 “不过只是要将他们糊弄过去,一定要用这样的手段?” 谢公子好整以暇望着她,虚心求问:“姑娘若是有更好的方法,我也可以参考借鉴。” 流筝唇角轻扯,双臂抱起,眼角睨着他:“谢公子还是将这手段用到旁人身上吧。” “那流筝姑娘呢?” “什么?” 谢公子眼睛看着她,眸色深深:“流筝姑娘今日为何会出现在这?” 他话音刚落,流筝蓦地凑近,皎洁无暇的一张面容这样靠近,谢公子能够看清她浅浅的瞳色,然而他眼睫眨也未眨,就这么直直看着她。 流筝歪头,眼底忽然漫上一层笑意,好似方才的剑拔弩张气愤完全不存在,嗓音里也笑意浅浅:“谢公子出现在我面前的次数太过频繁……都让我觉着,你是有意为之的。” “谢公子莫不是,对我存了什么心思?” 谢公子依旧气度从容:“我以为,我与流筝姑娘缘分如此之深,实在当得上是好友了。” 流筝笑了一声,眼神陡然转冷:“谢公子,少在我面前出现,少关心我的事情,毕竟,我的刀剑可不长眼。” 谢公子眸色微闪,忽然偏开头,眼睛看向别处,不咸不淡道:“流筝姑娘也就对我如此冷漠了。” 流筝:“……” 还没等流筝弄明白什么情况,眼前的男人又淡淡开口,嗓音不轻不重,却无端让人觉得有几分控诉之感:“流筝姑娘都能为了一个才见过一面的男人过生辰,为他弹琴奏曲,与他开怀畅聊,而我救了姑娘数次,姑娘却仍是对我如此冷漠。” 他轻声叹气,好似打定了主意要说下去:“姑娘也不必多想,在下都知道,是在下不够吸引姑娘注意了。” 流筝:“……?” 她不知该作何表情,若是眼前的人是柳娘,此刻她怕是早已动了刀子,然而眼前的人方才救过她,并且她因傅府门卫搜查,早已将身上的防身利器取下,此刻还真动不了他。 流筝于是嗤笑一声:“谢公子有这个自知之明便好。” “……” 这头的气氛再次剑拔弩张起来,将不久前那稀少的暧昧氛围驱散了个干净,而另一头,一道弱弱的声线响起:“两位,请问你们聊完了吗?” 流筝察觉自己因眼前的人误了重要之事,心头有些懊恼,冷冷看了眼前的人一眼,便伸手将钟月扶下来。 钟月终于从犄角旮旯下来,再次回到流筝身边,终于忍不住松了口气,可快憋死她了,她站在流筝面前,比她稍稍矮上一些,流筝自然而然伸手将她的衣襟整理好,钟月正要道谢,忽然注意到身旁一道冷淡的目光正扫向这里。 她颤了下手,慢慢循着望过去,却见那位谢公子正倚在床架上,目光冷淡瞥向流筝放在她衣襟上的手。 钟月浑身发凉,连忙自己将衣裳整理好,扯了个笑对流筝道:“多谢阿筝姑娘。” 她用力捏了下自己的手心,才让自己镇静下来:“阿筝姑娘……现在我们怎么出去啊?” 流筝听着外面的声音愈来愈远,听见这个问题,忽然瞥向一旁站着的男人:“谢公子,好人做到底?” 【作者有话要说】 月月其实什么都懂……话说谢公子目前只能暗戳戳吃醋,毕竟流筝还把他当敌人,前面的剧情伏笔较多,有一点慢了,后面会加快剧情,感情戏会多起来。钟月的戏份快要走完了,不要觉得她戏份太多啊,她还是蛮重要的。日常求评论~ 第34章 查人 傅二少爷今日这个生辰过得不太顺利, 先是他兄长和长嫂因私事吵得不可开交,再是他兄长忽然遇刺,尔后他为了今日到访的众宴客的安危, 不得不派出侍卫前去搜捕刺客,谁知刺客不仅没抓住,反倒是在后山抓住了一对趁着人少偷情的侍女和侍卫。 傅二少爷抽不开身, 只好草草让人了决此事。 等到他忙完这一切, 赶去前厅时, 忽然想起流筝姑娘还在府中,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伤。 傅二少爷于是便让小厮带路前去查看一下,谁知人还未走到她房间,便被人告知流筝姑娘已被人接走了。 傅二少爷不放心:“你可看清楚了是什么人来接走的她?” 其实他的担心毫无作用, 他知晓流筝姑娘若是不想走, 应当没人能强迫她。 小厮便答:“是醉仙楼来人了,想着流筝姑娘这个时辰还未回去,担心她出事。” 小厮说着,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位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头,醉仙楼的人将她看得这般重, 特地遣来一辆马车。 傅二少爷又问:“流筝姑娘离去前, 可有留下什么话?” 小厮回忆着那时的事:“姑娘让我跟少爷说一句, 生辰快乐, 切勿被这些杂事扰了心思。” 傅二少爷略微失望地垂下眼睫, 这话生硬疏离, 但转念一想, 流筝姑娘与他相识无多, 能留下这番话已是不易了。 …… 后山那地出现乱子时, 钟月也在疑惑着,然而流筝忽然将她的身子一转,手环绕过她的腰,将她一把提起,钟月只觉脚下微一失重,便被人抱了起来,升至空中。 脚下那偌大的府邸在眼前越来越小,她忽然生出一种脱离束缚后自由的感觉。 失重感袭来那一瞬间,钟月紧紧抱着流筝姑娘的腰肢,脑袋也埋在她怀里,风呼啸着吹过她的脸庞,微凛冽的风吹得她侧脸冰凉,她的心却十分安定。 直到脚沾到地面的那一刻,她才松了口气,发软的脚刚站定,还未来得及抬头,便感受到一股冰凉的目光淡淡扫来,钟月手臂一僵,此刻已下意识形成了条件反射,立刻松开紧搂着流筝腰肢的双臂。 她小心翼翼抬眸瞬间,只见到谢公子的眼神仿佛不经意间从她的手臂上扫过,随后放到流筝身上,含笑款款。 钟月:“……” 流筝没注意到他们的暗流汹涌,扭头看向钟月:“我送你回家。” 钟月下意识瞄向谢公子,看见他嘴角弧度不变,眸色深邃。 流筝说完,仿佛才注意到不远处还有一个人似的,扬了扬眉:“你还不走?” 钟月心想这逐客令下得已经够明显了吧,若是个识趣的人此刻怕是已经灰溜溜地离开了,然而眼前这位谢公子仿佛不知道识趣为何物,嘴角的弧度丝毫未变,眼底依旧流露着笑意:“姑娘的瑶筝,我已经命人送回去了,那么,流筝姑娘,我们下次再见。” 流筝已经懒得说不想再见了,总归眼前这人会又从不知道哪个地方冒出来。 她直接扭头,看着钟月:“我们走吧。” 钟月在转身前悄悄递过去一眼,看到那位公子站在原地,眼神依旧温和地目送流筝离去。 钟月抖了抖身子,连忙扭过头跟上流筝的脚步,然而走着走着,还是没忍住小声凑近询问道:“阿筝姑娘,方才那位公子与你好似很相熟?” 流筝停下脚步,偏头看她,眼底疑惑,难以言喻的神情:“你从哪得出的结论?” 钟月在心里小声说:因为方才那位公子的眼睛都快要长在你身上了。 然而她谨慎地没有说出这句话,因为瞧着流筝应当不大喜欢那位公子的样子,她便换了问题:“阿筝姑娘知晓方才那位公子是何身份吗?” 流筝偏头看向前方,继续走:“身份,名姓,一概不知。” 钟月:“……我看那位公子挺了解阿筝姑娘的。” 流筝回答地简洁而冷淡:“不熟,不清楚。” “……”钟月见她面色不虞,识趣不再开口,流筝却忽然出声询问:“你今日,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钟月逃避似的移开目光,手紧紧攥起,好半晌没有说话,正当她鼓起勇气要说出口时,忽又听身旁的人说:“无妨,你若是不想说,便不用开口。” 钟月垂下头颅,她能想象到身旁那人面容是怎样的清冷,口吻平淡地仿佛两人正在闲聊:“我只是想提醒你,傅成不是什么好人,若是你不想招惹上麻烦,下次记得离他远一些。” 钟月的心急促地跳起来:“阿筝姑娘……我不是,我没有想招惹上他,我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份事做,给家里分担一些压力,傅大少爷承诺给我月薪,我才决定去的,若是我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第40章 她手足无措,慌乱地解释,她不知晓自己为何会这样子,是被方才流筝看到的那一幕影响,怕自己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她的心重重下沉,眼前忽然浮现傅成那张脸,初见时他英俊温和,呵护妻子,后来看她的眼底却慢慢变了味道,再之后,便是流筝推门而入,逆着后头的日光而立。 流筝看着她的模样,轻轻蹙眉:“钟月,不要着急。” 她嗓音轻而缓,钟月仿佛听出一丝温柔,她仰头,面庞怔忪,听见她的声音:“这种事情,不想说便不要说了,我没什么可误会的。” 流筝面庞认真,琥珀色的瞳孔映着她的模样:“被那样对待,本不是你的错。” 钟月晃神间,又听见她说:“当时,害怕吗?” 钟月下意识点头,愣愣作答:“我,怕的……” 两人缓慢地走在路上,街边两头都是摊贩,此时正是人多热闹的点,周遭声音嘈杂,钟月心中却荒芜一片,耳边安静得可怕,她的思绪被一下子拉回那间偏僻的小房,浑浑噩噩走着,身旁的人却忽然停下。 钟月望过去,流筝正立在一家卖女子头饰的小摊贩前,低眉细致挑选着,她拿起一只桃花样式的簪子,抬手插入钟月发间。 见钟月眼底一片茫然,流筝冲她笑了笑:“你的簪子,刚刚掉了。” 她当然知道是在哪里掉的,是因何掉落,在挣扎中,被傅成一脚踩进泥土。 但她还是不明白,固执地抬头望着流筝,流筝左右看了看她头上的簪子,笑道:“这个适合你,太花哨的装饰反而过了头,要知道,女子的簪子是不能轻易取下的,除了你,没有人可以将它踩进泥土。” 她目光清浅:“你该站在枝头,似这朵花一样。” 钟月沉默着走了一路,直到远远看见家门,她才停下脚步,流筝向那头看了眼,“那便是你家?” 见钟月点头,她便道:“回去好好休息吧,今晚发生的一切不足以你放在心上。” 钟月沉默着,豁然抬头,望向她的双眼明亮,好似在与什么挣扎:“阿筝姑娘,你之前见到的那位女子……” “钟月。”流筝适时打断她,望着她的眼睛:“我说过,不想说,可以不说。” 钟月只觉得心在下陷,她固执着要说出口:“那么,姑娘,若我说,我是有意的呢?若我也在挣扎着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呢?” 流筝眸光平静:“那件事可以让你过得更好吗?” 钟月点头。 流筝便也看着她点头:“那便够了。” 那便够了。 只这一句吗? 那那日她跪在地上低眉敛目不敢直视眼前斥责的人,不敢深究远处离去的背影,算什么呢? 她小心翼翼隐藏着内心隐秘的小心思,不敢让任何人得知,算什么呢? 原来这一切本不该被斥责吗? 可眼前的女子又明明白白告诉她,没关系,那便够了。 钟月捏紧自己的裙摆,头上的簪子在此刻仿佛千钧重,她张了张口,正要出声,不远处传来一阵门响,有人走了出来,喊了声:“月月,回来了,怎么不进来?” 钟月仿佛被人掐住了嗓子,重新抿紧了唇,她抬头,看着眼前的姑娘,重重点了头:“……阿筝姑娘,谢谢你送我回来,那我便先回去了。” 她抬脚缓慢向里走去,直到走到家门口,仍然能感受到身后的那道目光。 钟母忧心忡忡的面孔在她眼底放大,和以往一模一样的关怀:“今日去傅家做工还顺利吧?没有出什么大乱子,得罪什么人吧?” 钟月点着头,也不说话,面上勉强扬起笑容,在进门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已经没有那个人的身影了。 …… 眼见流筝姑娘和另一位姑娘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奚奴才从一旁的阴影中跳出来,恭敬行礼:“殿下,傅府的事已经安排好了,今日发生之时,没有人会怀疑。” 这时,一辆马车悠悠然在两人面前停下,轿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掀开,露出里面的男子倜傥风流的容颜:“哟,瞧瞧,我跟殿下缘分不浅,出门上个街都能遇上。” 陆疏屿看了一眼那人,又打量着头顶的傅府的牌匾,笑了笑:“怎么,太子什么时候对傅家也感兴趣了?” 他嗓音不着调,透着一股懒洋洋的味道:“莫不是听说今日傅二少爷寿辰,特地前来庆贺?” 太子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兀自掀帘上了马车,转而对着奚奴道:“查查他们二人的关系。” 他话没说全,奚奴心领神会,知晓是殿下这是让他查清楚流筝姑娘和傅二少爷的渊源,这事,他也不明白,流筝姑娘一个乐师,怎会跟傅家少爷扯上关系? 奚奴面上不显疑惑,只是恭敬领命。 陆疏屿心知肚明,却偏偏凑过来促狭笑道:“查谁呢这是?太子殿下让查的人,奚奴,你可得好好查啊,从祖上三代开始查起。” 太子矜贵抬手,一把将他的头抵远,“身上都是脂粉味,你又去青楼了?” “什么叫又?” 陆疏屿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向另一旁歪过去:“本殿很忙的,平日里都为了正事奔波,不像太子殿下,到处打听消息,奔波不停。” 他扬了扬眉,想到牌匾上的字,嗤笑一声:“傅家那种地方,你也赏脸去了。” “你说要是让人家姑娘知道了,你私底下一直在查她,她会如何啊?” 第35章 得罪 太子眉头都没抬一下, 低头饮了一口茶:“只是偶遇罢了。” 陆疏屿倏尔变脸,团扇一撂,冷笑道:“你们两人之间的情趣我不懂, 但麻烦你下次请别用我的身份去送人情。” 太子脸色丝毫不见怒容,只是了然浅笑:“今日只怕是又一无所获吧?” 这气都撒到他身上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陆疏屿面色一僵, 笑意淡下去, 他绕过这个话题:“尉迟恭开始查你那姑娘了。” “他们应当是怀疑到了你身上, 怀疑她是你的人。” 他皱了皱眉, 看那人神情平淡:“你故意为之?” 他挑了挑眉,在心里脑补一出大戏:“我怎么从来不知,太子竟是个痴情种?”为了不让那姑娘受到伤害, 将祸端引到了自己身上。 “那姑娘, 可得罪了不少人,那头咸阳候府可还没放过她,只不过上次栽了个跟头,只怕是正想着如何对付她呢, 转头她又得罪了尉迟恭,两头都不是好惹的。” 他说着, 忽然来了点兴趣:“你说, 那姑娘到底是何来头?” 太子瞥了他一眼:“将你心里的那点心思给我收了, 她不是你要找的人。” 陆疏屿扯了扯嘴角:“这我当然知道, 我只是好奇罢了, 你最近可没少往她身上下功夫。” 他想到什么, 忽然眼珠子一转:“她所做之事, 可全是对你不利的, 刺杀郭小侯爷、尉迟恭, 虽说这两人一早与你不对付,但是此时这个关头,朝中人人都知晓这件事,若是他们真出了何事传到皇帝耳中,你是头个怀疑对象。” “但是……” “你可别告诉我,你阻止她,便全是为了自己?” “你就没想过,她是二皇子的人?” 太子撂下茶盏:“此事不用你挂心,你安安分分当你的世子,便够了。” 陆疏屿笑了笑:“我还不够安分吗?这京城的热闹之地都快给我逛个遍了,倒是你,看在我们多年情分的份上,提醒你一句,你现在可是自身难保,皇帝虽因着你之前遇刺,对你态度缓和些许,但我看他那样子,分明是重视极了二皇子,也不知晓那二皇子到底是有何价值,竟让皇帝这么看重。” “你这太子之位,可得牢牢坐稳了。” 普天之下,应当也只有眼前的人会这样说、敢这样说了。 马车上的侍卫浑身一抖,只能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太子只是扯了扯唇,不欲多言:“很闲?嘉荣前段时间还问我最近你在忙什么,下次若是她再询问,我便只好实话实说了。” 陆疏屿霎时收敛了散漫模样,头疼道:“殿下和公主殿下,当真是没一点相似之处。” 眼前这人,当真是咄咄逼人,半分便宜也休想从他那里占得。 …… 流筝回到醉仙楼时,刚进了门,便察觉一阵不对劲,今日醉仙楼大厅中的人格外少,往常此时,应当是人山人海,一片喧闹,她上了楼,在转角碰到阿芊,却见她眉心含愁。 流筝便开口问:“楼中发生何事了?” 阿芊不敢在外头出声,左右看了看,跟着流筝回到屋里,才小声道:“姑娘,你还记得之前我与你说过的那个沉香吗?” 流筝点头:“记得。” 阿芊低声道:“前几日她刚来我们醉仙楼时,因着容貌和身段颇受欢迎,容娘都快要将她供起来了,只是……这几日,她却忽然匿了踪迹,不知去向,我今日刚从旁人那打听来她的消息。” 第41章 流筝听着这话,心里忽然涌上一阵不好的预感,“什么消息?” 阿芊凑近她:“我听说啊,那沉香来我们醉仙楼是为了攒够银子和心上人私奔来着,然而她却不幸被一位富商看上,最后……” “她应当是被卖给了一户富商,做那人的小妾。” 阿芊提起此事,颇有些唏嘘:“原本她在醉仙楼挺好的,虽说我讨厌她说姑娘的坏话,但她人品倒是不怎么坏,才艺容貌哪一样都是上乘,怎么……最后就是这个结局呢。” “……你还打听到什么吗?” 阿芊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兀自垂头叹着气:“我原以为是她自愿的,可今日不知从哪来听来的流言,有人说,她是被强制卖过去的,好像……是楼主的吩咐。” 阿芊想到此处,声音愈小,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姑娘,你见过我们楼主吗?我虽比你还早来到醉仙楼,但以我的地位定然是见不到楼主那样的人的,但姑娘是醉仙楼特地请来的乐师,姑娘应当是见过楼主吧?你说楼主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沉香给醉仙楼带来这么高的价值,她为何还要强迫沉香?” 阿芊想不通,她一向对人心的弯弯绕绕想不明白,趴在桌子上叹气:“这楼主……也太无情了些。” 她忽然抬头,眼睛发亮盯着流筝:“姑娘,说起这事,我就想感谢你,还好当初姑娘出手将我救下,否则,说不定如今我的下场比那沉香还惨……” 她说完才看清流筝的此时的模样,她垂着眼睫,浓密的鸦羽平添了深邃和神秘,此时嘴角一丝笑意也无,只静静坐在那,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芊止住了笑,试探喊着:“姑娘?” 流筝抬眸,对上阿芊清澈的眼眸,顿了顿,才道:“无事,我只是有些累了。” 阿芊蓦地起身,敲了自己的脑袋,“瞧我这脑子,我忘了姑娘刚从外边回来,姑娘出去一上午,此刻应当也累了吧?我这就去给姑娘准备吃食。” 她絮絮叨叨着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底,流筝才淡下面上的笑意。 沉香…… 楼主是什么意思呢? 流筝眸色转冷,她自然心知肚明。 沉香,不过是楼主用来敲打她,警告的她的例子。 楼主在警告她,不要妄想着脱离她的操控,她可以给一个人地位、金钱、自由,也可以随时收回。 她可以将一个人奉上神坛,也可以一夕之间将她毁于一旦。 …… 钟月清醒时,听见房门外一阵嘈杂声,粗犷的男声透过房门传入耳中,她穿好衣裳推开了门,却跟外头一个陌生的男子对上眼神。 钟月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还在梦里,霎时头脑清醒,刚要转身回房间,却被另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叫住:“月月啊,你醒了?” 钟父面带责怪:“你娘平日是怎么教你的?家中来客你便是这个态度?还不快些走上前招呼!” 钟月捏着衣角,内心惶惶走近,厅中摆了几个板凳,绕着桌子围了一圈,此刻她的亲人正在坐在那里,此时皆看向她。 不知为何,钟月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没有转身,仍然能感受到身旁那道炽热投来的目光。 她走到桌边落座,看到罕见对自己露出笑意的父亲,忙偏开头去问坐在自己身旁的母亲:“娘……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有些惶恐不安:“那位客人是什么人啊?” 钟母布满皱纹的眼睛抬起,看向她的眼中满是复杂和愧疚,眼神也闪烁着,好似不敢直视她,这还是头一次这样,钟月感觉到自己的心沉下去。 “娘……您说话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钟月还未等到钟母开口,坐在对面的陌生男子却率先出声,他一手抵着下巴,眯起的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她,钟月被这目光看得浑身恶寒,正要起身换个位置,便听他笑眯眯道:“钟夫人,想必这就是您的女儿吧?” 那男子相貌平平无奇,眼下有些乌青,穿着虽算不上锦衣华服,却也能看出家境不俗,但一双眼睛混浊不堪,给人不怀好意之态。 “这相貌吗,倒是还不错,身段……也还可以,只是这性子看上去可不是个好管教的啊。” 钟母还未来得及说话,钟父已经即可起了身,笑道:“陈公子,你可别误会啊,我这闺女,最是乖巧听话,平日在家里也不娇惯,一定能让你满意。” 这话一出,钟月仿佛被劈了一刀般,蓦地抬眼看向自己的父亲。 她眼神颤抖,看向自己母亲,钟母却下意识地偏过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钟月只能看向自己的父亲:“爹……您在说什么呢?” 钟父对上她的目光,眼神坦然到仿佛理所当然:“爹为你寻了一处好人家,这陈公子可是这一片出了名的善人,家境也不错,待你嫁过去,他定然不会亏待了你。” 钟月听见自己的父亲声音再颤抖:“您为我寻了一处好人家……您事先问过我了吗?我同意了吗?” 钟父面色一变,忙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的陈公子,讪笑着道:“陈公子啊,你先坐,我这闺女刚起身,脑子还不大清醒。” 陈公子闻言轻哼一声,一旁站着随侍识趣地给他奉上茶水。 钟父一把将钟月拉过去,他年龄虽大了,但力气丝毫不小,钟月身子本就瘦弱,因他这一拉脚步踉跄几步,还未等站稳身子,便见钟父怒着张脸呵斥她:“你这逆女,知不知道方才在说什么?咱们家境贫寒,这陈公子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人家连嫁妆都不要,你还不满意什么?” 钟月站稳了身子,仰起头看着那陈公子,眼神颤抖而倔强,细听之下,能觉察她声线微颤:“敢问这位陈公子,若是钟月此后嫁进您府中,您愿意给钟月什么身份?” 陈公子坦然看向她,仿佛为她所问而疑惑:“自然是妾。” 见钟月面色苍白,他缓了缓声线,寻思着眼前这姑娘相貌倒是真不错,此时此刻看上去,仍别有一番风味,心情爽朗开口:“你放心,我府中此前只有两个美妾,你进门之后,我断不会厚此薄彼的。” 听听,多冠冕堂皇的话。 钟月情不自禁想,男子这样轻而易举许诺的话是不是张口便来? 她初认识傅成时,他亦是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温声许诺着她府中无妻无妾,日后定然不会亏待她,可事实呢? 她顺着地址找上他家,谁知恰好撞见他夫人,居高临下对她一番奚落,而她却半分驳斥不得。 谁知道他们背地里是什么模样?亦或者他们便觉得,给她一个美妾的身份便是抬举? 钟月此刻只觉得浑身发寒,她唇色发白,下意识反驳道:“……我不同意。” 这话一出,屋中所有人都愣住了,陈公子看着她的眼神一变,只觉得她不识好歹,冷笑道:“怎么,钟月姑娘是嫌这身份配不上你?” 钟父面色冷而怒,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他身子骨结实,力气又大,钟月被他打得脸一偏,赫然浮现鲜红的手指印,火辣辣得疼,她捂着脸,眼底却坚定不已,直直看着自己的父亲:“我不嫁。” 钟父被她气极了,下意识还要抬手,被钟母眼疾手快拦下:“别打了!” 钟母将钟月拉到自己身边,拿下她的手看脸上的红印子,眼底满是心疼:“月月,你说你跟你父亲置什么气?” 钟月眼眶湿润,看着自己的母亲,眼角都泛着红:“娘,这件事你也知情,你也同意?” 她回头,扫视了一圈坐在桌边目瞪口呆的两个弟弟:“你们也都知情?” 几人都是第一次见她这般模样,愣住了。 还有什么可问的? 钟月只觉得遍体生寒:“你们都知道,却都瞒着我,明明,我才是那个最应该得知消息的人。” 她笑了一声,眼底满是苦涩:“你们擅自做主给我寻了一门亲事,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不要嫁妆……”她又是一声笑:“只怕不是给我寻亲事,是为了将我卖了好拿钱吧?” 她眼神从自己的父亲母亲身上掠过,嘴角扯出一丝笑:“爹娘,他给了你们多少钱?” 下一瞬,又是一巴掌重重打到脸上,钟父手指着她,眼底满是不可置信:“你就是这么跟你父亲说话的?” 那半张脸痛到麻木,钟月只是淡淡侧过头,身子绷得直挺挺,坚硬的指甲紧得仿佛要钻进肉里,她眼前、耳边一片漆黑,身体的疼痛也仿佛麻木。 ——“那件事可以让你过得更好吗?” ——“那便够了。” 耳边仿佛耳鸣,待到彻底安静下来,钟月平静抬眸:“我不嫁。” 第36章 威胁 傅府。 傅成坐在桌案旁, 被眼前的女子哭得心烦意乱,他抬手揉揉眉心:“你能不能别哭了?” 第42章 傅夫人拿着帕子粘着泪,哭得正投入, 被他这么一打断,心里一股气直冲脑子,她咬牙:“我今个哭是为了什么, 你不知道?” 傅成不耐烦道:“昨日阿行生辰, 你去大闹一番也就罢了, 如今还没闹够吗?你还要多少人看我们的笑话?” 傅夫人闻言也不哭了, 拿帕子慢慢拭去眼下的泪,冷笑道:“傅成,你还敢跟我提这事呢?那日我为何在你弟弟的生辰宴上闹, 你不知道?眼下事情闹出来了, 你倒是想独善其身,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是吧?” 她想起昨日刺客那件事,又是一声冷笑:“你真当我不知道,昨日那刺客之事究竟从何而来啊?旁人不知道也就算了, 我可是心知肚明,那是你为了掩盖强迫侍女的一桩丑事才为之。” 傅成被她踩到痛处, 拍案而起:“你闹够了没有?” 傅夫人一甩帕子, 也直起身子:“是我闹还是你虚伪?我们这成亲才多久, 你便变了心, 成婚前答应的好好说要善待我, 不会纳妾, 结果呢?转眼就跟一个奴婢看对眼, 她那样的家世你也看得上啊?” 她想起来丫鬟查来的事情, 就觉得好笑:“你为了家族利益娶了我, 怎么,很不服气?偏偏看上了那一无是处的贫人,若你真是为了爱情,我还敬你是个痴情的人,可你是为了什么你自己不心知肚明?不过是觉得我仗着身份嫁给你让你觉得束手束脚,看见一个面容清秀无依无靠的姑娘便起了色心,觉得新鲜,不是吗?” 她声音尖锐:“不仅如此,你还拿着假身份欺骗人家,骗人家你是个痴情种,还未成家,无妻无妾,”她说到这,眼神嘲讽打量他一眼,“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你还有良心吗?” “那姑娘也算是个识趣的,知晓这真相后便要退出了,倒是你,又舍不得人家了,还用她家人来威胁她,傅成啊傅成,你长这么大,教养都喂了狗吃吗?” 傅成怒不可遏,抬手就要打她:“你胡言乱语什么呢?!” 傅夫人高高扬着脸,眼神挑衅:“你打啊,你倒是敢打?你今日敢打我,明日我就敢带着我的丫鬟打道回娘家,后果你就看着办!” 傅成被她说的一愣,手悬在空中,又重重垂下。 傅夫人理了理自己的衣襟,看他一眼,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傅成捂着胸口坐在椅子上,唤来小厮:“我养着你们这群人是在养废物吗?昨日那个刺客还没查到?!” 小厮忙跪下求饶:“少爷,您再给小的一点时间……小的很快便能查到。” 傅成拂了拂衣袖:“滚!” 小厮不敢惹怒他,闻言慌忙出去,傅成正心烦意乱间,门口又走进来一人,向他禀告道:“少爷,门外有个姑娘来寻你。” 傅成皱眉:“没看见我正烦着呢?不见。” 侍卫面色复杂:“门外站着的是……钟姑娘。” 傅成微愣,猛地抬头看他:“你确定自己没看错?” 侍卫点头:“千真万确,钟姑娘说,她想见您一面。” 傅成胸口起伏不定,他想着钟月突进来找他是为了作何?昨日不是已经拒绝过他一次? “将她带进来。” 待人走进来时,傅成目光也寻了过去,她依旧是一身素朴的衣裳,面容清秀不施粉黛,却别有一番风味,看人时眼底清澈干净,明明生来是墙角的杂草,却天生有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的气度。 想当初,他见多了高门大院里的红粉佳人,初次见她时,竟觉得她十分独特。 想到昨日她拒绝的事,傅成心里还有一股气散之不去,他面色微冷:“怎么,你昨日不是明明白白拒绝过我了吗?怎的今日又主动来寻我?” 钟月抬头看他,面色微白,透着几分苍茫感:“傅少爷……您那日说过的话,还作数吗?” 什么话? 傅成被她问得一愣,他与她说过的话可太多了,最初刚遇见时,他为了拿下眼前的女子可废了太多功夫,画本子也看了不少,大部分甜言蜜语还都是在上面学来的。 他这时才察觉到钟月的不对劲,眼神在她发白的面色上一扫,看着她微颤的手,问:“怎么,你这是回心转意了?” 他大抵猜到她问得那句话了。 无非是她发现了自己瞒她许久的身份后,惊怒之下要远离,他摆起傅家大少爷的架势,冷笑着留了句:“以本少爷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本少爷可从未在旁的女子那里废那么大心思,你是头一个。” 见钟月依旧是一副坚定拒绝的态度,他也有几分恼羞成怒,甩了句:“本少爷的身份,给你一个美妾的身份已是仁至义尽。”便转身离去。 他原以为给够她时间,她会清醒过来,他当日说的话哪里有把半分错?然而没想到,第二日钟月竟一声不吭将往日他送的东西都还了回来,还巧好被他如今的夫人看见,一气之下又与他大吵一通。 傅成此次是真的动怒,最后一次前去找她时,他想尽了手段强迫她妥协,然而她倒是个硬骨头,宁愿受辱来给他做奴婢也不愿要一个妾的身份。 难道她以为,以她的身份,能做自己名正言顺的夫人吗? 可笑至极。 傅成想到此,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忽然觉得几分乏味,原本便是看她与旁人不一样才有了想要得到的念头,现下她松口同意了,他忽然觉得她与旁人也没什么不同:“怎么,又舍不得我了?还是舍不得傅家的荣华富贵?” 他嗤笑一声,毫不留情道:“钟月啊钟月,机会只有一次,谁成想你当初没抓住呢。” 钟月被他的话奚落得面色更加苍白,然而她心中清楚自己不能退,她身后没有退路,若是此刻她不抓住这次机会,便只能嫁给那位陈公子。 她知道眼前的人不是什么好人,可那陈公子又是什么人?来此之前她已经打听过,那位陈公子天性风流,好美色,府中院中已有好几位侍妾不说,这城中的风流韵事也不少,听到打听来的那些话后,她便明白了,她无路可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日究竟是怀着怎样的感情来得傅府。 钟月闭了闭眼:“那日……是我不对。”短短几个字,仿佛是从她喉咙里挤出来的,话方出口,满喉血味。 她深深低下头去:“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傅成嗤笑一声,起身走到她面前,用手挑起她的下巴,看着眼前这张清秀面孔,打量道:“钟月,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国色天香的人呢?你凭什么觉得,你在拒绝本少爷之后,本少爷能不计前嫌原谅你啊?” 他看着她羞怒之下咬起的唇齿,眼眸忽然一闪:“要是让我答应你也可以……” 他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一声,嗓音缓下来:“月月啊,是不是你父母又逼你了?他们是强迫你嫁人了吗? ” 钟月抬头,看着眼前这张脸,眼角泛红,她这么重感情的人,时常想到和他的往事,还是会觉得痛心。 傅成敏锐察觉到她的情感变化,笑了声,嗓音更加柔和:“月月,你看看,你那日那么对我,我都没舍得将你怎么样,但你不能就这么欺负我,对不对?我现在看着你,还是放不下,你能来找我,我很惊喜,所以,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帮你,好不好?” 他眼眸中闪烁着她忽然看不懂的神情:“那日救你的姑娘,你应当是认识的吧?” …… 流筝今日本是要去找柳娘,托她查探谢公子的身份。 她原先想着,两人各有彼此把柄在手,一报还一报后便互不相干,各走各路,然而她心里是这么想的,但那人好像却不是如此,偏偏每次都是在她出任务时碰上,更是十分巧合在关键时刻阻拦她动手。 说他没有任何目的,流筝都不信。 然而她刚带上幕篱走在路上,还没走出去多久,便敏锐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 流筝故意放慢脚步,穿过小路后调转方向往街市走去,人流慢慢多了,周围穿行的路人行走在她身侧,那种感觉却仍旧没有消失。 流筝皱眉,故意在一家摊贩前停下脚步,佯装正在认真挑选,身后有人接近时,她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又很快放松下来。 不是跟踪她之人。 流筝沉思,一时间竟想不到究竟是谁要对她下手。 她自从进了雾影阁,得罪过太多人,树敌众多,想要她死的人太多了。 然而,她毕竟从未暴露过身份。 流筝敛眸,她大抵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了。 身后被人凝视的感觉忽然消失,流筝丢下手中的东西,转身离去,然而正当她要转身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她偏头望去,却看到不远处的绸缎铺子内,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子正垂眉敛目跟店家说着什么。 “店家,我那日已经提前来预约过,我今日会来取这块布料,怎么我今日来了,你却告诉我这块料子已经被人买走了?” 第43章 店家面色带着点不耐烦:“你是提前说过了,但你那日又没付钱,怎么算预订了?给钱拿货,这就是我这的规矩,你自己那日没付钱,怎么还来怪我?” 站在女子身旁的侍女一脸气愤道:“你那日怎么没跟我们说还有这规矩?” 店家还要再说什么,门外忽然走进一道身影,来人一身绸缎,从头到脚无处不透着精致,她步履缓慢,下巴微抬,一路走来眼神都没移一下,“店家,这是怎么了?怎么今日这么吵?”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很快就出来了…… 第37章 敬酒 方才还一脸不耐烦的店家瞬间变了脸色, 微弓着身子冲来人笑道:“傅夫人,您来了,您瞧您, 若是想要什么料子,派下人来跟我说一声不就成了吗?哪还用得着您特地跑一趟?” 女子身旁的侍女脸色霎时变了,咬牙低声骂了句:“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店家闻言立刻变了脸色, 回头斥道:“你们还买不买东西?若是不买, 便立刻离开吧, 我这还要做生意呢。” 侍女正要跟他说回去, 眼神瞥到来人身上穿的绸缎,脸色微变,压低了声音对身旁的女子道:“姑娘, 这不是咱们上次预订的那块料子吗?” 那位傅夫人自然也听见了这话, 闻言看了过来,在看清眼前的女子容貌的那一瞬,忽然眯了眯眼,她拿捏着音调, 悠悠开口:“瞧瞧,这不是我们钟月姑娘吗?” 她这嗓门可不小, 尖细的声音一下子吸引来周围人的目光, 她眼神上下打量着钟月, 眼中的尖锐和讽刺好似要溢出来, 下巴扬得高高的, 仿佛眼前这个人都不配入她的眼:“钟月姑娘, 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境地啊?” 那侍女心思灵通, 这话一出, 立刻反应过来眼前的妇人定然和自家姑娘有恩怨, 便率先一步开口道:“夫人,我们无意与您争吵,只是这件事实在是店家办事不到位,他明明率先答应了我们姑娘,谁知又忽然变卦,将它卖给了您……” 这话一出,傅夫人立刻笑了一声,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什么叫答应了你们?你们付钱了吗?没付钱叫什么买卖?” 侍女脸色僵硬,咬牙道:“这……” 傅夫人连个眼神都给没给她:“行了,你跟我说这事可没用,自己当初不付钱,怪得了谁呢?” 她眼神满是深意,看向一旁始终默不作声的女子:“只是我竟然没想到……钟月姑娘竟然愿意白白舍弃大好的机会,甘愿沦落到这个地步。”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上的发簪,提步朝她走来,擦肩而过时,俯身在她耳边一笑:“钟月姑娘真是顶顶清醒的人,知道自己该是什么身份,不该是什么身份,有些人啊,碰不得的,对吧?” 傅夫人看着她白皙如雪的侧脸,眼底划过一丝阴冷,转瞬便不见,抬步慢悠悠地走了。 侍女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咬牙,又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没什么表情的钟月:“姑娘,你怎么都不说话啊?就看着她们这么欺负你?” 钟月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睫颤了下,看不清眼底的情绪:“我还能说什么?她那样的身份,可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 侍女哑口无言,好半晌,才道:“姑娘,给你的时间不多了,那件事,你还要再思虑下去吗?为何不如傅夫人所言,好好抓住机会呢?若你照我们少爷所说的办,何至于这种地步?” 钟月抿紧嘴,没有说话。 店家送走傅夫人,抬头一看刚才那两人还站在这,立刻不耐烦挥手:“你们还不走?若是不买东西,便赶快离开行吗?莫要站在这里挡了其他客人的路。” 楼下争吵间,临近一栋酒楼的楼上,一扇窗子正大开着,临窗而坐的人一低头,便能看见下方发生的这一幕。 陆疏屿正品着这酒楼新上的酒水,身子慵懒往后一靠,眼神漫不经心望着下面,看到站在人群中的几道身影,忽然来了几分兴趣,将目光移到对面的人身上。 “你瞧,那下方的人,是不是有些熟悉?” 太子端坐对面,修长如玉的指节正稳稳端着一杯茶盏,纵然是在此种环境下,依旧是气度雍容不凡,自有一番韵味。 他顺着对面的人目光看下去,眸光只在楼下的人身上停留一瞬,便抽回了目光:“你认识?” 陆疏屿哼笑一声,眯着眼睛看他:“你不是吧?人家傅行前些日子才给你递过帖子,你转头就把人家忘了?” 他促狭一笑:“看来,你那日去傅府的目的,果真如我所料,是别有心思。” 太子不想理会他打趣的话:“那日我让你查的事情,你都查到了?” 陆疏屿面色肃整几分,眼神闪烁:“忘了。” 眼见对面的男人递来轻飘飘一瞥,他立刻左右顾着,转移话题,目光放到下面时,忽然“咦”了一声:“又来了一位姑娘,相貌出众,武功也不错。依她刚才那手法,说不会武功我可不信。” 陆疏屿越看越觉得下方那人身形熟悉,他眯了眯眼,忽然意味深长瞥了眼对面的男人:“我怎么觉得,这姑娘身形有几分眼熟呢?” 太子眸光微动,脑海中下意识涌现出一道纤细身影,他闻言立刻偏头望下去。 楼下,店家似是终于对她们二人丧失耐心,他一挥手,立在门口的几位侍卫立刻便朝他们走来,侍女还要再跟他理论一番,被推搡着往外赶,那侍卫力气极大,两人被推得步子踉跄,钟月猝不及防,眼看着就要向一旁跌去,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臂牢牢抵在她腰后。 一只手稳稳将她扶住。 钟月愣了下,站稳身子后,立刻转身望去,却撞入一双熟悉的眼睛。 她一瞬惊愕:“……阿筝姑娘?” 流筝待她站稳后,便收回了手:“没事吧?” 钟月摇头:“我没事……只是,阿筝姑娘,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流筝不欲多言:“闲来无事,出来走走。” 她随意往钟月身后一瞥,方才那声音听起来耳熟,她记性不错,倒是还能想起来在哪里听过。 只是……她看着眼前的钟月,没有多问。 钟月笑了笑:“没想到我与阿筝姑娘还挺有缘分,在外头随便走走便能遇上。” 钟月身旁的侍女打量着流筝,看着她被面纱掩下的面容,眼神闪烁不定。 流筝本不欲多留,但是见钟月面色惊喜,转身欲走的脚步微顿,钟月眼底有几分惊喜:“阿筝姑娘,趁着这次相遇,我请你吃一顿饭吧?也算是感谢你之前的救命之恩。” 流筝本要推脱,话到嘴边,对上钟月的眼神时,又顿住了。 她看着她的面庞,点了头:“行。” 钟月偏开视线,在四周望了望,便牵着她往一旁的酒楼走去。 流筝眼神在她牵着自己的手上停留一瞬,便移开了视线。 宽大的衣袖掩下那只手,她能感受到,微微的颤意。 正如她方才欲托辞离开时,对上钟月那双带着祈求的双眼。 流筝不着痕迹地握了握她冰凉的手,随后眼神淡淡从一旁的侍女身上掠过。 酒楼中来客很多,一眼望去,一楼已没了空位,钟月便找小厮要了楼上的一间房,包厢里窗户开着,还能望见外面的景象。 钟月点了几道小菜,又吩咐小厮端来一壶酒,小厮记下后点头:“几位客人,请稍等,饭菜马上就上来。” 钟月看着小厮下去,抬头时却对上流筝的双眼,她笑了笑:“这家酒楼的酒一向不错,能有幸跟阿筝姑娘一起喝一次,也算是圆满了。” 流筝看着她:“最近过得还好吗?” 钟月笑容温婉,看不出任何其他情绪:“自然是还好的。” 她给流筝倒了杯茶水:“不知阿筝姑娘是哪里人?阿筝姑娘救下我两次,我实在感激不尽,只希望日后有机会,能够上门拜访。” 流筝接过茶水,漫不经心道:“江湖中人,四处为家。” “随手之事而已,不足挂齿。” 钟月低头一笑,眼底的情绪不明:“阿筝姑娘不知道,对你来说或许只是随手之事,但是于我来说,是我无论如何也还不尽的恩情。我知晓或许我帮不上姑娘什么忙,但姑娘日后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会全力相助。” 她眼神郑重,嘴角笑容温和。 流筝看了她一瞬,也跟着勾了勾唇。 钟月回头看了一眼,眉头微皱,看向一旁的侍女:“你去看看,我要的酒水怎么还没上来?” 侍女原是默不作声站在一旁,眼神一直偷偷打量着流筝,此刻听闻钟月的话,一愣,面露犹豫:“可是……” 钟月面色微冷:“阿筝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怠慢她,只是让你去问问小厮,这有何难,难不成让我去?” 侍女是这两日才被派来钟月身边,此前见她一直是面色温和,气质怯懦,还是头一次见她如此严厉之色,愣了下,忙低头应下。 第44章 她离去前,眼神轻轻从流筝脸上掠过。 房门被关上,在静谧的屋子里发出一丝轻响。 钟月的面上的表情瞬间褪去,面色苍白而无力,她嗓音微颤:“阿筝姑娘……” 流筝看着她的神情,蹙眉:“你身体不舒服吗?” 钟月被衣袖掩下的苍白手指死死扣住桌缘,她看着流筝,几次想开口,眼底满是欲说又止的深意,然而眸色一闪,好似想到什么,又顿住了。 她重新低下头,努力使神情变得缓和:“我无事,只是近些日子有些累了。” 流筝打量着她的面色:“钟月,若是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与我说。” 钟月摇头:“多谢阿筝姑娘挂心。” 房门在此时被推开,侍女端着酒水走来,她双手极稳,放在两人桌前。 “姑娘,您要的酒。” 她起身,视线慢慢从钟月面上扫过,见她面色无异样,才收回视线。 钟月的手猝然捏起,眼神紧紧看着这壶酒,唇色发白。 见她良久没有动作,侍女不得不出声提醒:“姑娘,这酒还是刚端上更好喝些,您还不快给这位阿筝姑娘倒一杯?” 钟月抿着唇,在她的注视下缓缓提起酒壶,水声四溅间,她的手微微颤抖。 流筝一直看着她的动作,直到她将倒好的那杯酒放在自己面前,钟月这才抬起头看向她,眼眸微闪,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双手捧起:“阿筝姑娘……我敬你一杯。” 流筝当即端起她满上的酒杯,动作间毫无迟疑,只是抬眸时,望向钟月的眸色深深。 她勾了勾唇:“钟月,这杯酒,你真的要敬我吗?” 第38章 迷晕 钟月紧紧抿着唇, 闻言不语。 流筝便点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扫了一眼手里的酒水, 抬起手臂,正要一饮而下,面前的人忽然起身, 手臂抵到饭桌, 晃动间, 桌上的酒壶歪倒, 歪歪斜斜撒了钟月一身。 侍女惊讶瞪大眼睛。 钟月起得仓促,神色歉疚:“阿筝姑娘,是我忘记了, 饮酒前要先吃点饭菜垫垫胃, 这酒水凉,伤身。” 她笑了笑:“你瞧我这记性,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怪我太仓促,我先去换身衣裳, 还请流筝姑娘在这里多等一会儿。” 她转头看了一眼侍女:“你随我去换身衣裳。” 侍女心有不满,显然是对她方才的举动怨怪, 但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应下声, 便跟着钟月出去。 酒楼不远处便是衣裳铺, 钟月便吩咐了侍女去准备一身新衣裳, 等到侍女离去, 她才转身往跟着小厮往空屋子去。 经过隔壁间包厢时, 恰好一阵风将未阖上的房门吹开一个缝, 钟月无意间向那方瞥去一眼, 却忍不住怔然一瞬。 隔壁这间包厢内部装饰与她们所在的包厢很相似,临窗的饭桌旁坐着两位公子,其中一位背对着她,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却无端觉得这背影有几分眼熟。 钟月情不自禁慢下脚步,正欲细看,门忽地又被阖上,将她的视线隔绝在外。 钟月扭头问小厮:“你可知道,这间房里的客人是谁?” 小厮闻言一愣,面色为难:“姑娘,小的只是个打杂的伙计,只帮客人送些餐水,至于客人的身份……小的也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也不能轻易透露啊。” 钟月点头,没有多加为难。 她正收回视线往前走去,眼前忽然出现一道纤细的身影从转角走过来,钟月没有在意,那人却仿佛没看见般与她猛地相撞。 钟月肩膀被撞得一偏,视线随着望过去,却见那女子戴着幕篱,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身材高挑纤细,她抬头看了钟月一眼:“实在是抱歉,不小心冲撞了姑娘。” 钟月倒是没被撞得多疼,只是脚步踉跄几步,闻言下意识道了句“无事”,那女子便点了点头,抬脚匆匆离去了。 钟月揉着肩膀,不知为何,眼神下意识跟着那女子,直到她的身影匆匆消失在走廊,她才收回视线。 她有些疑惑:“你可知道……方才那姑娘的身份?” 小厮更是为难:“……姑娘,小的不知。” 钟月回神,没有多加为难,进了房间便让小厮下去了。 不多时,侍女便将衣裳拿来,趁着钟月换上衣裳期间,她冷声提醒了句:“姑娘,您这是心软了吗?下不去手?” 钟月手中动作一滞,没有回话。 侍女便又道:“姑娘可别忘了我家少爷给的期限,若是到时间了还没给他一个答复,姑娘之后再想后悔便来不及了。” 钟月还是没回话,侍女见她一副沉默怯懦之态,当即便不耐烦道:“姑娘可想清楚了,到底是这情分重要还是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重要,可是忘了今日那大夫人是如何对你的?姑娘便甘心一辈子屈居人下吗?当真要一辈子低声下气?” 不待钟月回话,她接着说道:“便是姑娘甘心,奴婢也是不甘心的,奴婢原本可是在大少爷身边伺候了多年,如今却被大少爷派来了姑娘身边,由此也可见少爷心中还是有姑娘的,不舍得姑娘受苦,现在只要姑娘点个头,往后便不用再过这种苦日子了。” “姑娘可莫要再犹豫了,这已经是最后一次机会了,若是姑娘再下不了手,便真是后悔也来不及了。我看那姑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警惕心强,若是姑娘再不成功……我可要回去禀告少爷了。” 她说完,便消了声,任钟月好好思虑。 …… 钟月出去后,流筝无所事事,便漫不经心将视线看向了窗外,却忽然对上一道熟悉的目光。 那人临窗而坐,见她看过来,端起手中的酒杯抬了抬,笑容温和。 流筝看着他许久,忽然抬起一根手指,在唇间抵了抵。 她视线望着他,望进他的深邃的眸子,红唇微动。 而另一侧,陆疏屿正喋喋不休跟对面的人说着前些日子遇见的趣事,抬头却见那人早已经偏开了眼神,望向窗外的某个地方,原先面对他的冷淡双眼仿佛被踱上了一层暖阳,笑意融融,嘴角也勾起一抹弧度。 陆疏屿不悦皱眉,撂下手中的竹筷:“我在与你说话,你居然走神?” 对面的男人仿佛丝毫没有听见他的声音,陆疏屿袖袍一拂,起身便要向他这边走来:“我倒要看看你在看什么,有什么东西比我还能吸引你注意力?” 然而还没等他走近,男人豁然伸手将帘子一拉,“啪”一声隔绝了他往外看的视线。 面上也恢复了原先冷淡的模样。 陆疏屿:“……” 男人却兀自低下头,看着杯盏中微微荡漾的涟漪,眼底漫上一抹笑意。 方才那姑娘是在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 …… 门外传来脚步声,房门被推开,流筝若无其事收回视线。 钟月的面容好似与先前一般无二,然而流筝的视线却在她眼角停顿几分。 她重新坐下来,侍女照旧安静垂头立在她身旁,小厮跟在后面,将喷香的饭菜端到几人面前。 钟月面上扬起笑意,重新给两人各倒了一杯酒,她提起竹筷:“阿筝姑娘也久等了吧,饭菜都上来了,快些尝尝。” 流筝扫了眼桌上的饭菜茶酒,又看向钟月,抬手去拿竹筷。 钟月却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与她的手交握一瞬,又很快分开。 她面色轻松冲她一笑:“阿筝姑娘,今日你是客,我来布菜,不劳烦你。” 一旁站着的侍女瞥见这一幕,又无所察觉地收回视线。 流筝眼睫微动,默不作声拿起竹筷尝了几口碗中的饭菜。 钟月一直看着她的动作,见此笑了笑:“阿筝姑娘觉得口味如何?” “尚可。” “那姑娘便多吃一些,只怕以后来此的机会便不多了。” 侍女眼眸闪烁,余光瞥了钟月一眼。 钟月仿佛丝毫不觉自己所言有何不对劲,抬手触上酒杯,却没有立刻拿起,而是问:“阿筝姑娘近些日子过得可还好?” 流筝闻言漫不经心回道:“尚可,你呢?” 钟月一笑:“想来,像阿筝姑娘这样的人,应当是活得自由潇洒的,至于我……和从前一样,但我已经觉得很不错了。” 她看向流筝的眼底流露出殷羡之意:“其实我很羡慕阿筝姑娘,这样潇洒自由,人生应当是肆意欢畅的,但这世上大多数人的日子,皆是身不由己。” 流筝手中动作一顿:“钟月姑娘,你在羡慕旁人的同时,是否想过,自己身上也有令旁人羡慕的东西?正如你方才所言,这世上大多数人生活皆身不由己,那么你又怎知,我不是这样的人?” “我始终相信,只要你愿意,你可以选择任何你想拥有的生活。”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禁锢住你。” 第45章 钟月的眼底震动,望向流筝,久久没有出声。 她双手紧握着手中的杯盏,小幅度的颤抖起来。 流筝却忽然冲她一笑,扬起手中的酒杯,向前靠了靠,随后仰头一饮而下。 寻常她给人的感觉大多是内敛清冷,可笑起来时,却能让旁人从她眼底分明看出光彩,举手投足的潇洒豁达,更是令人心生向往。 钟月从她的眼底,仿佛能看到阴暗而无措的自己。 而站在一旁的侍女余光注意到流筝的动作,骤然松了口气。 钟月问:“阿筝姑娘可有什么心愿未了?” 流筝闻言一笑,她偏头望向窗外,风朗气清的天空,万里无云,她眯了眯眼:“心愿,自然是有的。” “我的心愿,与钟月姑娘所向往的一样。” 钟月认真地凝望她,眸中不解,是自由吗?可是,她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自由呢? 她看向流筝,最后一次认真询问:“阿筝姑娘,之前,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流筝轻笑,“因为那时,你看向我的眼睛,告诉我,请救救我。” 钟月一愣,与此同时,面前的女子手中竹筷一松,啪嗒掉在桌面上,她双眼紧闭着,身子骤然倒下。 侍女终于露出一个笑容,她走上前,看着晕倒的流筝,又看向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钟月,“姑娘,我原以为你会忍不住手下留情,没想到,你竟真的下得去手。” “但是……你做得很好,奴婢一定会替你在少爷面前,美言几句。” 流筝再次睁开眼时,敏锐察觉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她的双手被捆缚在身后,眼睛也被布蒙住。 流筝沉静下思绪,察觉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流筝尝试着动了动被绑住的手腕,感受到捆缚的力度,忍不住轻笑。 她漫不经心地想,就这个力道,还想困住她? 耳边传来一道沉重的脚步声,一道熟悉的嗓音在门外响起。 “月月,你做得很好。” “……我答应你的事情都已经做到了,你答应我的呢?” “你放心,我已经吩咐人去办了,那个姓陈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怎么可能配得上我们阿月?阿月,以后你留在我身边,我总不会亏待了你。” “……你打算将她怎么样?” “月月,那日你在场,你也看到她是怎么伤我的了,我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留她一命,但是若是不出这口气,我心难安。剩下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好好准备着,等我迎娶你进门。” 外面那两道声音十分熟悉,然而流筝此时却很平静。 她只是不解,钟月遇到了什么困难,为何宁愿与傅成做交易,也不愿来找她? 忽然,耳边传来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一道沉重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下一瞬,她眼前的布料被取下,流筝微眯着眼,与倾身而来的男人四目相对。 傅成打量着她的模样,笑了声:“原来你早就醒了啊。” “看样子,应当也听见了方才我和月月说话的声音?你如今感受如何呢,流筝姑娘?” 流筝问:“你将我绑来这里,看着我现在这个模样,感受又如何呢?” 傅成看着她不慌不乱的神情,笑了:“久闻流筝姑娘大名了,善瑶筝,只是没想到流筝姑娘竟然会与阿行相识,也不知,阿行是否知道姑娘的武功如此高超?” 流筝不咸不淡道:“高超算不上,只是对手是你罢了。” 傅成面色一僵,眼底涌现一丝怒火,随后又强自平息下去:“流筝姑娘真是伶牙俐齿,只是不知,如今你双手被绑住,还能否施展出那日的一分一毫。” 流筝神情始终泰然自若:“傅公子,我本无意伤你,只是那日恰巧撞见你强迫弱女子,心有不平出手相助,只是我实在没想到傅家的大少爷竟是如此小肚鸡肠,不反思自己的行为也便罢了,竟还想着自己丢了脸面,将我抓来供你泄愤。” 流筝轻笑出生,眼角满是不屑:“看来这传闻也不属实,傅家大少爷倒是与二少爷相差甚远,也不怪乎世人对傅二少爷的称赞更多了。” 傅成被戳中最痛的一根刺,下意识就要抬手:“你!” 流筝扬起笑脸,笑得若无其事,眼神却冷极了:“傅少爷,你确定要对我动手吗?” 不该,实在是不该。 傅成得到的消息,眼前的女子只是醉仙楼一个小小的乐师,虽不知来历,但很大可能是自小流离失所的孤儿,她的武功,可以用从小颠沛流离要自保来解释,那么她此时的眼神,却从何而来? 傅成不曾在一个普通平凡的人身上看到过这个眼神,直至如今,他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然而那人的身份,与眼前这位女子分明是天堑之别,半杆子打不着干系。 傅成冷静下来,问:“流筝姑娘,我对你也倒没什么恶意,只是你那日对我出手如此狠辣,我心有不甘,你放我出了这口气,这事便也算过去了。” 流筝牵起一个笑容:“那么傅少爷,你想如何出气?” 她动了动手腕,示意道:“难道这还不够吗?” 傅成冷觑她:“我虽让人将流筝姑娘绑来,可是什么都没对姑娘做。” “更何况,”他意味深长道:“我只是让月月将你带过来,可是没说用什么方式,哪知月月自作主张,竟将你捆了来。” 流筝八风不动,淡道:“是吗?” 傅成从她面上看不出她究竟是否生气,索性不装了:“流筝姑娘若是想平安无事从我这里走出去,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姑娘告诉我那日是谁助你离开的傅府,我便放你离开,绝不动你一根汗毛。” 流筝听出他这话中的深意,故意问道:“傅少爷这是什么话?你不是已经见过那日我的身手,难道你怀疑,凭我自己的本事,出不来这个傅府?” 事实上,那日即便没有撞见谢公子,她依旧可以带着钟月平安无事从傅府出去,只是利用他那一次,能将事情变得更轻松罢了。 傅成神色渐渐冷下来:“流筝姑娘还要跟我装傻?我可不信,那日真的没人帮你们。” 流筝眉梢微扬:“傅少爷动这么大了的脾气作何?我只是随手从你府中救下一个人,又不是偷了你们傅家的镇家之宝,你便这样穷追不舍?” 傅成冷笑:“你是在装蒜,还是真不知道?” 流筝看着他的神情不像作假,疑惑问道:“你们傅家的镇家之宝,还真被偷了?” 傅成知道和这人动嘴皮子,什么也撬不出来,他深吸了口气,尽可能让自己语气听起来平稳:“流筝姑娘,实不相瞒,我今日将你绑来,自然不是只为了给你一个教训,实在是,阿行生辰那日,我们府中丢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我必须将它找回来。” 流筝坦诚道:“傅少爷,这我还真不清楚,我那日虽然打了你,却实在没想着从你府中偷东西。” 傅成忍耐道:“我知晓你可能没那个本事偷,所以,我只想知道那日助你离开的人到底是谁?” 流筝迟疑一瞬,要不要将那位谢公子供出去? 总归他们不算是一路人,那位谢公子还处处阻她,害她任务失败领罚,当然虽然他也救过她,但总得来说,流筝不欠他什么。 兴许通过这次机会,还能知道那人的身份。 然而…… 流筝忽然想到,那人见她时,神情带笑着说:“流筝姑娘,是个好人。” 罢了,就让她这个虚伪的好人,帮他一次。 之后,两人便彻底两不相欠。 流筝叹了口气:“傅少爷,流筝真的不知晓,你为何觉得那日有人助我。” “那日出了门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任何人。” 傅成看着她几瞬,冷笑:“所以,你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对吧?” 他直起身子,眼神转冷,“那我便满足你。” “来人。” 他话音刚落,几个侍卫推门而入,面无表情站立在一旁。 傅成坐在一旁的榻上,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一幕。 “那日流筝姑娘从我这里将我的人劫走,如今是不是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流筝轻笑一声,丝毫没有慌张的神情:“傅少爷,你觉得,这几个人能奈何得住我?” 傅成嘴角溢出一丝冷笑:“你当我想不到这一层?我既然决定要将你绑过来,便是做好了应对你的准备,你以为,月月给你喝下的那一杯酒,里面只是放了能让你昏睡过去的东西吗?” 流筝看着他,没有说话。 傅成急于从她眼中看到慌乱和被背叛的痛楚,眼底满是恶劣笑意:“流筝姑娘,你孤身一人来到京城,如你这番容貌,应当是吃了不少苦头吧?既然如此,怎么还这么轻易上当受骗呢?” 他偏头望了眼紧闭着的房门,门外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一道身影,仿佛钟月就站在那里,他笑了笑:“亦或者是,你只是对她放下了戒心?” 第46章 “流筝姑娘,你醒来知晓自己被信任之人背叛时,感受如何啊?” 他估错了,即便是在此时的情况下,他依旧无法从流筝的眼中看到半点慌张和恼羞成怒。 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清楚地映照出他狰狞的面容,却平静若寒潭。 傅成收起嘴角的笑,冷道:“总归此时你的武功都被封住了,我看你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他眼眸微闪,忽然扬声喊道:“月月!” 房门外的身影微顿,傅成看着眼前的姑娘,心底忽然想到一个有趣的念头:“你的救命恩人想看看你,你还不快进来?” 话落,他又对面前的姑娘道:“你说,若是让钟月进来看着待会要发生的事情,你滋味如何啊?” 外头先是静默了几瞬,尔后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钟月面色苍白,不知是否是羞愧,眼神看着地下,迟迟未抬头看向流筝的方向。 傅成冲她招了招手,钟月抬脚缓慢地向他走去,临近了,被他豁然一手拉下,她踉跄着坐在他身边,下一瞬,下巴被人狠狠捏住抬起,她的眼神被迫望向流筝的方向。 耳边,男人戏谑的声音传来:“看看,这是不是你的救命恩人?月月啊,那日就是因为她从我手中将你救下,才造成了你后来遭受的一切,若非我怜悯,此刻你早已嫁给那不三不四的陈公子做美妾了,知道吗?” “所以啊,这一切都是你眼前的人造成的,是她耽误了你来到我身边的机会,你不恨她吗?” 钟月眼神空洞而茫然,看向前方,又好似什么也没看,闻言下意识点了头:“我……恨。” 傅成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神情,闻言满意地笑了笑:“既然恨她,那便好好看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如何?” 钟月依旧乖巧似的点头。 傅成满意极了,松开她的下巴,对静默站立一旁的侍卫抬了抬手,几人立刻便向流筝走去。 而流筝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好似已经放弃挣扎。 第39章 一刀 流筝坐在原地, 双手被捆缚在一起,长发披在肩侧,有几分凌乱, 她眼睫微垂,眼眸中情绪被遮掩,整个人十分安静, 好似已经放弃挣扎。 傅成却眯了眯眼, 心底忽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就在几位侍卫将要抬手触碰上流筝时, 一只手忽然伸出, 硬生生在半空中拦截下。 傅成骤然起身,眼神死死盯着眼前这一幕。 流筝抬眼时,卷翘而浓密的眼睫轻轻颤动, 散落的发丝几缕落在额际, 平添了几分异域之态。 她眼神清澈而明亮,浅色的瞳孔映着眼前几人的身影。 下一瞬,她嘴角微勾,手腕轻轻一动, 只听见清晰的一声“咔嚓”,被她握住手的侍卫立刻面色痛苦的尖叫起来。 傅成死死盯着他不自然扭曲的手腕, 只觉得脑中轰隆一声, 有什么东西炸开。 他蓦地扭头, 阴狠盯着身边的女子, 一把将她扯过来:“钟月, 你敢骗我?” 钟月低着脑袋, 眼睫深深覆下她的双眼, 辨不清情绪。 傅成还未来得及对她做什么, 下一瞬, 忽然有人一脚踹在他的背上,恍若千钧之重,他蓦地面朝下倒在地上,身子被踹出几丈外。 “咳咳……” 胸口疼得仿佛要炸开,傅成捂住胸口,猛地咳出几声,喉咙口冒出丝丝缕缕的血腥味,他猛地抬头:“你怎么会还能使出武功?” 他看向一旁的钟月:“你们两个联合起来骗我?” 钟月原本低着头,闻言面色苍白抬头看他:“骗你?” 她扯了扯唇角,“你怎么会觉得,我一定会按照你说的办?” 傅成狠狠盯着她:“你不想要荣华富贵吗?难道你真的想按照你父母的安排,嫁给那个不三不四的废物?” 钟月笑了声,嗓音轻轻的:“傅少爷,你说那位陈公子什么都不是,那你自己又是什么人呢?当初骗我感情,现在又想利用我伤害我的朋友,你难道又是什么好人吗?” 她垂下的手攥紧了,眼睛明亮:“我虽不想要嫁给陈公子,但是……你的要求,我也不会答应。” 傅成盯着她,忽然笑了声,狠狠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钟月啊,你敢说,你从来没有动过心思吗?” 并非如此。 钟月眼睫微颤,她问自己,这些日子真的没有动过心思吗? 傅夫人的嘲讽,家人的压迫,一切都将她压得喘不过来气,如果她真的按照傅成所说得办,这一切痛苦兴许都会消失。 但是,如果她真的这样做了,流筝姑娘会面对什么呢? 那时傅成压过来时,她是真想过要与他玉石俱焚,但是流筝姑娘出现了,她第二次出手相救。 她知道或许这对于流筝来说,只是随手之举,但对她来说不是。于她来说,流筝姑娘一次次在她陷于困境时及时出现,她们相识不过短短几日,但是她每当看见流筝姑娘的身影,就会觉得无比的安心,好似一切问题都不算问题。 流筝姑娘那么潇洒自由的一个人,那么善良柔软的一个人,她怎么可以背叛她。 不该如此,实在不该如此。 今日在酒楼时,她端起酒杯的手一直在颤抖,直到看着流筝举起那杯酒要饮下,她才惊觉自己在做什么。 她猝然起身打翻那杯酒,心好似也冷静了下来。 于是,在第一次倒酒时,她找到机会握住流筝的手,在她手心里悄悄写下了几个字。 流筝姑娘那般神通广大,应当早就明白她的暗示,也有能力应对这种事情。 她赌对了。 此时此刻,她只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 傅成听闻这一切,怒上心头,却只能无可奈何地冷笑一声:“我怎么不知,你何时这般重情重义了?她不过是救你一次,你便对她这样好,钟月,我当初可没少为你付出啊,你就对我这样阳奉阴违?” 钟月看着他:“你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比我清楚,你不过是将我当成一个消遣罢了,从头到尾都没有过真心,到了最后,还想着利用我为你谋利。” 她说着,似是又想到当初相识的一幕幕,偏开了脸:“只怪我当初瞎了眼。” 傅成看着眼前的两人,颤颤巍巍站直了身体,笑了笑:“你们以为,今天我来这一趟什么准备也没做吗?” 他忽然扬声道:“来人!” 刹那间,房门被人大力踹开,数十个蒙面黑衣人站在门外。 傅成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给我将她们都拿下!” 黑衣人闻声拔剑,刀剑出鞘的声音响起,钟月下意识瞪大了眼睛,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流筝已经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冷声留了句:“在我身后,保护好自己。” 钟月没来得及点头,流筝已经空手上前,跟数十个人缠斗在一起。 她身影快得几乎看不清,在数十个人中来回穿梭,动作干脆利落,哪怕赤手空拳,不见丝毫慌乱和退缩之意。 钟月紧紧盯着那道身影,却忽然觉得眼前一片眩晕,她踉跄几步,猛地揉了揉脑袋,再睁眼看去,却见眼前血光闪现。 钟月心重重下沉,她看了看四周,见地上扔着一把刀,忙抬步要过去拿来,正要到手之时,眼前一道身影将她挡住。 傅成手还捂着胸口,冷笑着:“月月,你要做什么啊?” 他步步逼近,钟月无可奈何只能后退,她正慌乱间,傅成已经毫无顾忌地压了上来,一把将她扑倒在身后的床上。 他心中愠怒,钟月竟敢背叛他?他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她一次次拒绝他,他也忍下来,为何他次次退让,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她还是没有把握住,要让他失望? 傅成怒极了,力气也大得很,他什么也顾不上,一把将身下人的衣裳撕开。 “你不是对你的救命恩人舍不得下手吗?那便由你来承担这个后果吧。” 他将疯狂挣扎的钟月摁住,怒不可遏地掐住她的下巴:“钟月,这可是你自找的,原本你是不会承受这一切的。” 钟月被他桎梏住,动弹不得,只能用愤恨的眼神盯着他,傅成看着她的眼神,却觉心中畅快:“你恨我?” 他觉得好笑极了:“你恨得可不应该是我,你应该恨的人,是你的恩人。” “你该恨的是你的心软,对她手下留情。” 钟月眼中渐渐盈了泪,她大口喘着气,趁傅成低头埋首的片刻,蓦地拔下自己头上的簪子,狠狠向身上的人刺去。 然而,她的手却在半路被人截下。 有一双微凉的手握住她,阻止了她的动作,与此同时,她身上的人也骤然停下动作,仿佛浑身上下被抽去所有力气一般,直直向地上倒去。 钟月抬起泪眼,却见流筝面色平静,眼中却一丝情绪也无。 簪子划过她的手心,留下一道血痕,血珠子顺着银色的簪子滑下,一滴一滴,落在洁白的被褥上,刺目的红。 第47章 钟月茫然道:“阿筝姑娘……” 她立即松开了手,无措而茫然看着她被划伤的手,流筝却丝毫没有在意,一把将她拉起来,手心包裹住手中的簪子,将染上的血痕都擦去,才将它重新插回钟月的头上。 钟月连自己的衣襟都忘了整理,愣愣看着眼前的人:“阿筝姑娘,我不是故意的……” 流筝瞥了眼手上的伤口,不甚在意,随手一甩:“无事。” 她转身,一脚踩在地上痛苦捂着脖颈的男人身上,俯下了身子:“你方才,说什么?” 她一点点俯下身子,脚下的力道也一点点加大,傅成方才刚被她踹过一脚,此刻胸口更加闷疼,却无法动弹,只能抽气哀嚎:“我、我什么都没说……” 胸腔中的空气越发稀薄,傅成脸被憋红,喘着气喊道:“来人、来人!还不快将她给我拿下!” 然而,却无人回应他。 傅成偏头望去,却见地上躺着的满是尸首,刀剑散落一地,他不可思议地抬眸,对上流筝那双平静冷淡的眼神:“怎、怎么可能?那可是本少爷精心豢养的死侍……” 他几近疯魔,满眼不可置信,流筝冷淡地睨着他,歪头勾了勾唇:“不可能?傅大少爷生于高墙大院,应当没见识过什么危险之事,这江湖之中,你认为不可能的事情多了去了。” 她眼神一瞥,随手抄起一把刀,抵上地上那人的侧脸,刀锋顺着他的皮肤划过,仿佛慢条斯理地研磨:“原先,我是没想着杀你的,因为我最近树敌太多,但你实在太猖狂,死性不改,于是我转念一想,既然已经树敌太多,那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杀了你又何妨?” 傅成此刻真切地感受到了慌乱,冰凉的刀刃游走在他的脸颊,脖颈的刺痛提醒着他方才发生了什么,他忙扯着笑求饶:“流筝姑娘,我、是我有眼无珠,我知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会找您麻烦。” 说来说去都是这几样,流筝不耐地打断他:“就这?” 傅成茫然一瞬,眼神瞥到她身后的女子,反应过来,立刻加上:“我以后,定然不会再找钟月的麻烦!我一定保她一生无虞!” 流筝点了点头,眼中的不耐散开一些,但依旧没有太大变化:“你说得很好,但我不信你。” 她手腕微动,刀刃在他脸上轻轻划出一道痕迹:“对于我不信任之人,我向来都是……” 噗嗤—— 她话音一滞,瞳孔微微散开,手上的动作也停滞下来。 傅成察觉到她的停顿,忙看过去,视线扫到她身后,却忍不住瞳孔一缩。 流筝缓慢地眨了下眼,眼神逐渐下移,落到自己的胸口处,原先烟青色的干净衣裳,在方才的打斗中染上一些血色,然而此刻,她全身下上的痕迹却远远不及身后被刺入的那处刺目。 血色渐渐从伤口处蔓延开,像极了绚烂盛开的艳花。 流筝极少将后背交给他人,除非是极信任之人,或是最无害之人。 此时此刻,她罕见的一怔,回头看去。 第40章 钟月之死 流筝回头瞬间, 对上钟月呆滞的目光,她长了张嘴:“钟月……” 然而话还未来得及说完,钟月已经再次提起刀向她冲来, 流筝立刻旋神躲过,钟月扑了个空,却仍是不放弃, 转了个头再次举着刀向她袭来。 流筝这次不躲不避, 直直迎上她的攻击, 在她的刀刺下来时蓦地擒住她的手, 一把将她拉近,眼神望进她的眼底:“钟月,你清醒一点!” 钟月眼神空洞而麻木, 目光定在她脸上, 却又好似什么也没看,仿佛不再认识她这个人,只是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刀子。 流筝看着她的眼神,咬牙, 一边忍着胸口的痛意躲闪,一边暗暗观察她的状态, 抓住时机一刀劈在她的手腕上, 钟月痛苦地皱眉, 刀子落下。 流筝抬起她的下巴, 再次望进她的眼底, 一字一句道:“清醒了吗?” 钟月愣愣望着她许久, 眼瞳渐渐聚焦, 喃喃道:“……阿筝姑娘?” 她眼神茫然,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眼神却缓缓落到眼前的女子胸前,看到那处赤红,瞳孔一缩:“阿筝姑娘……这是怎么回事,是谁伤的你?” 流筝只是平静望着她,眼底有几分静到极致的冷意。 钟月不知所措的手一顿,偏头对上傅成惊讶的目光,他看着眼前这一幕,呆滞过后,忽然大笑起来:“流筝姑娘啊,你也有今天?我原本还以为钟月彻底背叛了我,没想到最后居然给我来这么大一个惊喜。” 他笑了许久才停下,眼尾都笑得泛红,看着钟月目含讥讽:“月月,你做得很好。” 钟月好似被他的目光吓住,猛地后退一步,却踩到方才从她手中掉落的刀子,她一顿,脑中忽然有一个念头闪过,再抬头时,对上流筝冷淡的目光,心霎时仿佛沉入了寒潭,“不、不是我……我,我怎么可能?” 她仿佛魔怔,一瞬间陷入无穷无尽的怀疑,慌乱解释道:“阿筝姑娘,我没有,我没有这样做,我怎么会对你做这种事,我不可能……” 流筝站在原地,不发一语,眼神清淡。 傅成猖狂的笑声再次从身后传来:“月月啊,原来你为我准备的大礼在这,我就说,你那么心软的人,怎么可能背叛我?先前的那些事,一定都是流筝逼你的对不对?她武功高强,又救过你一命,以此来要挟,而你迫不得已只能在我面前伪装,我说的对吗?” 钟月脸色煞白,唇瓣翁动:“阿筝姑娘,我没有,我没有要和他串通到一起,你相信我……” 然而她低头,却看到自己手上的血迹,在虎口处,仿佛刀子插入又抽出来时不慎被溅上,却分明是她伤害过的痕迹。 钟月眼眶盈泪,眼尾泛红,却在看到这抹痕迹的一刹那停下了所有的解释。 她呆滞而不可置信。 怎么会…… 怎么可能是她? 她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然而此刻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她。 钟月仿佛魔怔般,一遍遍去擦手上的痕迹,将最后一滴血渍擦去。 傅成却仍在身后煽风点火,笑道:“流筝姑娘,纵然你武功高强,只怕今日也没法走出我这房门了,那刀上早已被我涂上了剧毒,短时间内若是没有解药,哪怕华佗在世也无济于事。” 他本以为今日是自己的死期,谁能想到此刻居然有了反转。 “月月,看来你很恨她吗,既然如此,那便站在这里好好看着她死前的模样吧。” 钟月颤抖着抬头,却见流筝一手捂着胸口,面色罕见泛出苍白。 她胸腔中的茫然、愧疚、懊悔,再此刻通通转化为憎怨,强行克制着内心的恐惧捡起地上的刀子,一步步向傅成走去。 她用刀抵着他的脖颈,稳着自己的手腕:“……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见傅成只是笑,她又将刀子靠近几寸:“解药在哪?” 傅成看着她,仍是不说话,钟月几乎是从嗓子里吼出来一句:“你快告诉我解药在哪!” 傅成看着她此刻这副模样,笑得胸腔颤抖:“真是罕见……刚刚你刺她的时候,手可是丝毫没有颤抖一下,怎么此刻拿刀子对着我,手这么不稳?” 脑中再次传来一股剧痛,钟月咬着唇,生生忍下,艰难地稳着手中的刀子:“你是骗我的,对吧?你说这刀子上涂了毒药,但是你脸上也被划出了一道伤口,你这种自私自利之人,怎么可能将自己置于险境,你在骗我!” 傅成歪着头,眼神温柔地望着她:“月月,我怎么舍得骗你呢?我自然不可能让自己受到威胁,所以一早便服下了解药,不但如此,这房中的香炉中,也一早便被我下了毒药。” 他眼神划过她身后的人,眼底闪过一丝阴冷,口中吐出的话却仍然温柔:“所以啊,你若是想要活下来,便去将她杀了,这样,我就把解药给你,好不好?” 钟月忍下心中翻滚的怒气和憎恶:“……你真恶心。” 傅成抬手就要抚摸她的脸颊,被钟月嫌恶避开,他倒没生气:“月月,这解药我手中还剩下一份,你若是想活下来,只有杀了她。” 他收回手,温柔道:“你自己选吧。” 钟月下意识偏头,脱口而出:“我求你……救阿筝姑娘一命。” 傅成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忽然出现在一只手握住钟月的手臂,将她拉起,尔后,流筝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冷望着他:“救她。” 傅成嘴角的笑意彻底消失。 他百思不得其解,看着眼前的人:“你真的要我救她?那你怎么办?” 流筝提起剑横在他脖颈处:“我如何,还用不着你管。虽然你已服下解药,但不代表我杀不了你。” 钟月站在身后,愣愣看着眼前的人,眼前一瞬恍惚,仿佛再次回到两人初见时,她手持刀剑,立在她面前的画面。 第48章 刹那间,脑中一阵剧痛袭来,将她的眼前的画面击碎,整个世界开始摇晃,眩晕、模糊。 钟月抑制不住地蹲下身,死死抱住自己的头,整个身体开始发颤。 流筝察觉到身后的不对劲,下意识回头,眼前猝然闪过一道银光:“钟月!” 她抬手接住迎面刺来的簪子,蹙眉望着眼前状态不对劲的人:“你怎么了?” 流筝冷冷瞥向身后的人:“你对她做了什么?” 傅成也怔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这毒的作用,应当不是如此啊……” 钟月此刻只觉得自己脑中仿佛有无数条虫子在啃食,一股股刺痛接连不断地袭来,她艰难的咬着唇,才没让痛吟溢出唇齿,抬眼时,眼前却忽然浮现傅成的面容。 他目露温柔说:“月月,你跟了我吧,我以后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他表情却忽然冷漠:“给你一个美妾的身份,已是抬举,不要不知好歹!” 忽而又是他目露狂热,恼羞成怒地扑上来,握住她的手:“月月,给我……” 钟月一手捂住脑袋,蓦地尖叫出声。 “啊——” 心中的憎恶和怒气翻涌,她疯狂地握紧簪子向他刺去:“去死!” “钟月!” 一道熟悉的嗓音将她的理智唤回。 钟月停下手中的动作,以为自己幻听,然而抬眼,却见流筝面色苍白,眼神中罕见的浮现一抹凝重,冷静地看着她。 钟月不解发问:“……阿筝姑娘?” “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才在她眼前的人,不是一直都是傅成吗? 流筝目不转睛看着她,唇色渐渐失去血色。 钟月目光下移,落在她的手上。 她的手中正紧握着一只簪子,而流筝正紧握着簪子尖锐的那端,原本干净如新的簪子,再次出现一抹血红,从流筝的手心滴下。 钟月抬头,嘴唇动了动,眼神似笑似哭:“阿筝姑娘,我好像又伤害了你……” 流筝目光冷静,没有一丝波动,定定望着她:“你只是生病了,回头我给你找个大夫,便能治好你。” 钟月猛地松手,仿佛被针扎到一般,捂住自己的脑袋,摇了摇头:“不,不是,是我,都怪我……” 然而此刻脑中的刺痛再次袭来,钟月不可抑制地呻吟出声,重重敲打着自己的脑袋。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流筝正要抬起手阻止她的动作,面色却骤然一变。 “钟月……” 耳边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距离传来,但钟月仍旧抬起了头,瞳孔惺忪看着眼前的人,却见流筝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血色,面色煞白。 滴、滴—— 仿佛有什么液体从她面上滴落,钟月听到很细小的声音。 她茫然而无措,手却慢慢抚上自己的面孔,触摸到一抹湿润。 钟月眸光发颤,看向自己的手指,血色刺目。 刹那间,她感受到有更多的粘稠液体从她的眼角、鼻孔、唇齿、耳中溢出。 铺天盖地的痛楚席卷全身,钟月痛得站不住,一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身子骤然软倒。 她没有跌倒在冰冷坚硬的地上。 有人扶住了她。 钟月艰难睁眼,迷糊中看到流筝的面容,她头一次见到流筝这样的眼神和表情,仿佛从来从容不迫的人遇到无法解决的事情,不知所措。 血从她的面庞上滑落滴下,打湿了她的衣襟,钟月痛得剧烈喘气,从喉中艰难溢出几个字:“阿筝姑娘,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流筝扶着她的手臂在发抖,想要抬手去替她抹去脸上的血迹,却发现只是徒劳,流出的血越来越多,她想到那日在尉迟候府地牢中见到的那一幕。 可那是什么毒? 连柳娘都不知道的毒。 流筝告诉自己冷静,然而此刻连她也无法说服自己。 怎么冷静? 第41章 杀了他 流筝听到自己的声音:“钟月, 你撑住,我带你去看大夫,我有个朋友, 她医术高超,一定能够救活你。” 钟月已经听不到她的声音,但仍能察觉到流筝在安慰她, 她费力一笑:“阿筝姑娘……你不要难过, 这与你无关, 我方才刺了你一刀, 大概……这就是我做错事情的下场。” 流筝打断她:“你没有做错事情,方才你只是生了病,会好的。” 钟月摇头, 咳出几口血, 将衣襟染湿:“阿筝姑娘不必哄我,我知晓自己中了很难解的毒,我还没忘记那日地牢的一幕,当时看着那个姑娘死去时, 我就想,我、我这一生也就这样罢了, 但是, 咳、咳, 流筝姑娘救了我。” “姑娘……已经为了做了许多了, 这不怪你, 只怪我自己不小心, 叫别人下了毒。” 不小心。 流筝全身发寒。 哪里是她不小心? 若是有心人存心要她死, 钟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怎么可能躲得过? 是谁呢? 还会有谁? 钟月痛苦之中仿佛感受到了流筝的颤抖, 强自轻松似的一笑:“阿筝姑娘,真的多谢你,我真希望,下辈子你能做我的姐姐。” 流筝垂眸,嗓音微哑:“你的父母呢?你还有他们,想想他们,不要睡。” 钟月听到了这句话,扯了唇笑笑,“以后,我只愿他们能够平安安康……” 其他的,她求不了了。 “阿筝姑娘,对不起……” 自流筝救下她,她给她带来了这么多麻烦,伤害了她这么多次。 她无从弥补。 就这样吧,下辈子若能还愿,她再好好报答她。 钟月累极了,也痛极了,眼皮渐渐垂下,最后轻轻扫过流筝手中拿着的银簪。 多好看的簪子啊。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大街上,流筝将这簪子插入她的头发中那一刻,她很少笑,那次眼底却有少见的笑意与温情。 她说,女子的簪子是不能轻易取下的,除了你,没有人可以将它踩进泥土。 她说,你该站在枝头,似这朵花一样。 然而后来,她却用这只簪子狠狠刺进她的胸口。 那日流筝亲手为她插上的簪子,此刻,她再也没有力气将这簪子插回头上了。 钟月的手轻轻垂下,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 那是她唯一可以做的梦。 流筝看着她的手垂下,大脑骤然一片空白,心脏好似被人重重捶了一拳。 她忍不住想,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不该这样的。 流筝控制不住身体发抖,她抱着钟月的手臂在颤抖,她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地回想着自己遇见钟月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 可她头一次觉得茫然,不知所措。 她偏头看向傅成,“是你?” 傅成正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这一幕,被她的声音唤回思绪,他冷不丁一抬头,看到眼前的女子双瞳冰冷,眼底没有丝毫情绪,盯着自己。 傅成猛地打了个寒颤,“这、这不关我的事啊!我方才都是吓你的,我下的毒可没有这么快发作!并且,即便发作了,也不是这个模样啊……” 他庆幸自己在这种情形下能将自己的嫌疑撇干净,只见他说完这话,流筝便移开了目光。 流筝看着手中的银簪,它染了血,静静躺在自己的手上,好似原本应当在枝头的花骤然坠落,染上污垢。 流筝闭了闭眼,抬手,握紧银簪,将上面染的血一点点擦去,随后慢慢将它插入钟月的发中。 流筝看着那银簪,冷静而克制地想,会是谁? 从她们今日相见以来,她与钟月分开的时间只有短短一刻钟,那一刻钟里,她遇见了谁?她这样胆小不生事的人,会招惹上什么仇家,对她下此毒手? 流筝想不通,她对钟月了解太少,可她觉得,不应当的,钟月不应当招惹上这样的人。 连柳娘都没见过的蛊虫,什么人会有? 流筝的手越渐攥紧,指甲狠狠扣进皮肉中,是尉迟恭?所以,她能救得了她们一时,救不了她们一世,是吗? 亦或者,就是因为她,所以钟月才会这么不清不白的死去? 转瞬之间,流筝的脑中想过各种可能,她忽然垂下头,猛地闭上眼,眉头皱紧,她的头好痛,好似有无数根针在细细密密地扎着,一茬又一茬,争先恐后地传来刺痛感。 流筝深深地弯下腰,蓦地抬手抱住自己的头,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水。她的耳边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而一旁的傅成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窃喜,这是他下的毒药起作用了?只是,这效果怎么看上去和那位大夫说的不太一样…… 傅成摇了摇头,慢慢起身,拿起一旁掉在地上的长刀,小心地从后面靠近流筝。 他心想,他原本是不想杀人的,这都是流筝逼他的,不怪他。 第49章 他站在流筝身后,看着她抱住自己的头,好似毫无防备,然后高高举起自己手中的刀,狠狠落下。 却没有出现他想象中鲜血四溅的模样。 流筝本能地感知到危险,迅速转身握住他的刀,可她到底是因为脑中的疼痛慢了一步,只来得及伸手阻挡,皮肉被刀锋磨开,皮开肉绽,叠加在之前的伤口上,鲜血更加肆虐。 然而流筝完全感知不到手上的疼痛,她额角的汗水止不住地淌下,因为脑中的剧烈疼痛,她勉力喘着气,“你要做什么?” 傅成看着她冷淡的双眼,心中有点慌,然而余光扫到她苍白的面色和布满汗水的额角,心中忽然多了些底气,知道她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你、你现在一定很难受吧?很痛苦吧?我告诉你,我这副毒药可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半个时辰内没有解药,你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流筝已经痛到麻木,闻言却扯唇笑了一笑,她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自己皮开肉绽的手,随后轻轻放下钟月,握紧刀锋,直挺挺地站起。 傅成见此慌神,立刻用尽全身力气往下压,然而眼前的女子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力道也大得惊人。 傅成忽然明白,为何钟月方才能够刺杀她,而自己的刺杀却一次次失败。 因为流筝对她不设防。 傅成被推着一点点往后,手掌忍不住发抖。 流筝握紧他的刀,让他动弹不得,另一只手在他的手腕上一砍,傅成的手一软,立刻松了力道,刀便落在流筝手中。 傅成看着迎面走来的女人,步步后退,她此时眼神冷得吓人,仿佛在看他,眼中却分明没有他,她额角的汗仿佛不存在,身体看不出任何不舒服的痕迹。 傅成在心底狠狠咒骂那个卖药的人,当初给他的时候不是说服下之后立刻便会痛不欲生,半点武功也使不出吗? 眼前的人怎么看起来这么正常? 他此时真真切切感受到的危险,一边往后退一边谄笑着开口,“流筝姑娘,你消消气……我这还什么都没做,我方才说的都是气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流筝握着刀,抬手仍起,将它掉了个位,手掌握住刀柄,她的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偏移,只盯着眼前人,“你威胁她。” 她一步步靠近,平静开口,“用假身份欺骗她,侮辱她,还妄想强迫她。” 流筝抬刀,手腕微转了转,沾满鲜血的手心将刀柄染红,“更是给她下药。” 傅成退到最后,身体紧紧贴在墙上,退无可退,只能看着眼前的女子步步紧逼,他无力恳求,“流筝姑娘……话虽是这么说,但我这些事都没成功啊,我可一次都没得手啊!这、这不都被你拦下来了吗?” “还有那毒……那钟月真不是我害死啊,我的毒发作可不是七窍流血这么惨烈的啊……” 傅成几乎要跪下求她,“流筝姑娘,你开开眼,你这么聪颖通透的姑娘,你应当能明白我啊,这一切真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呢!” 傅成忽然想起什么,忙起身翻找自己身上的东西,“流、流筝姑娘,我给你解药,我给你解药!你可别忘了,你现在还中着我下的毒呢……我说这话可不是为了威胁你啊!我只是想跟你交易你放我一命,我给你解药,成不?” 流筝此时脚步虚浮,几乎要站不稳,她几乎全身都在小幅度颤抖着,只是被她竭力克制隐藏,外人很难看出。脑海中的刺痛一阵阵袭来,她越是想唤回自己的理智,清醒过来,疼痛就越剧烈。 她眼前模糊到几乎看不清,只能听声音判断,然而她无法停下,无法倒下。 耳边满是刺耳尖锐的鸣叫声,却有一道分明的嗓音一遍遍在她耳边大喊,“杀了他,杀了他!” 流筝的嘴唇在发颤,提着刀的手亦是。 该不该杀他? 她忽然茫然到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 他作恶多端吗?为什么要杀? 她已经杀了好多人了,手上染了好多鲜血,可她杀的那些人,都是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真的吗?她真的没有错杀过好人?为楼主卖命的这些年,她手上没有染过无辜的鲜血吗? 流筝低着头,额角的汗簌簌而落,耳边好似总有一道声音在支配着她,控制着她,尝试将她劝服。 ……是谁? 是谁在说话吗? 流筝捂着头,抬头看着眼前人,“……你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傅成愣住,眼前的人分明还是流筝,可眼底的情绪好似与之前完全不同。 他迷茫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真的是那位大夫说的毒药发作起来的样子吗? 转瞬,流筝看着眼前的人眼神又变了。 ……眼前的人,是她的仇人。 是她要杀的人。 他害了钟月,不是吗?如果不是因为她,钟月不会找上她,不会独自出去,不会被下蛊。 不是吗? 刹那间,流筝看向他的眼底充斥着恨意和冰冷。 杀了他。 是他害死了钟月。 杀了他。 流筝掀眸,冷冷盯着眼前的人,抬起手中的刀,刀锋倒映出她冷淡的面容。 傅成霎时停住所有动作,腿一软,倒在地下。 “流筝姑娘!” 第42章 为何你总要阻拦我? 然而预料之中的那一刀却久久未落下来。 傅成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小心翼翼地放下手臂,抬眼看去,却见他身前正站在一道陌生的身影, 一袭玄色衣袍,稳稳立在他身前,挡住了流筝劈下来的那一刀。 ……难道是谁找来救他之人? 那人刻意压低了声线, 低沉轻缓, “流筝姑娘, 他不能死。” 他没有说, 你不能杀她,而是说,他不能死。 傅成闻言, 心再次咯噔一声, 沉了下去。 不是来救他的。 那……这人是谁? 那人身姿高大挺拔,就立在他面前,他虽看不见他的面容,但见他一身素衣, 依然能看出来气度不凡,定然不是普通人。 傅成又看向流筝, 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 流筝的眼神因他的出现清醒了些许, 她的目光从他的面上划过, 随后缓缓落到他的手上, 那柄刀上, 两人的血迹渐渐交融在一起。 流筝慢慢抬眼, 眼底的温度骤然冷却, 她歪了歪头, 嘴唇微动, “又是你?” 又是他,在她又一次动手时,出现在她面前,阻拦她。 流筝轻轻笑了一声,眼底却一片冰冷,“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再有下一次,我一定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了?” “我知道,”男人嗓音温和,恍若丝毫不觉她的怒意,望着她的眼底始终如温和如初,“但是流筝姑娘,很抱歉,我不得不这么做。” 流筝看了眼他血迹斑驳的掌心,面无表情地抽刀而出,她动作干脆利落,而他仿佛未察觉一般毫无准备,掌心立刻出现一道清晰血痕。 “你要说服我吗?” “但我大概不会再听你的理由。” 谢公子温和道:“没有关系。” 流筝冷笑一声,手腕微转,蓦地抽刀挥向他。 谢公子旋身躲过刀,同时一把攥住流筝的手腕,将她轻轻一带,同时抬手在她脖间的穴道一点,随后一只手放在她腰间,搂着她一跃而起。 身后,傅成瞪着眼,眼睁睁看着两人消失在他眼前,留下一地狼藉。 他目光落在躺在地上的钟月身上,撑着身体起身靠近,女子安静地倒在地上,仿佛陷入熟睡中,傅成说不清楚心中是什么滋味,到底是他下过心思的人,他叹了口气,正要将她抱起,眼前忽然落下一道黑色身影,蒙着脸,眼神冷漠盯着他。 傅成心一紧,“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蒙面人轻飘飘扫了他一眼,随后将地上的女子一把抱起,转身离开。 傅成正要上前,一柄匕首蓦地插入他正前方,只差分毫便能刺伤他。 他只能停下脚步,眼睁睁看着钟月被人抱走。 …… 另一边,流筝感受到身体的不适,动作间撕扯着伤口,她行动力缓慢下降,她咬着牙,调动身体里的内力将穴道冲破,随后蓦地伸手掐住男人的脖颈,却被男人抢先一步攥住手腕,死死将她禁锢。 流筝不知他将她带到了何处,直到她被放下,脚刚落地,她立刻挥刀砍去,被他眼疾手快避开。 流筝不知她此时应当是什么样子,她只知道,自己痛极了,也恨极了,因而理智全无,只能将眼前的人当做发泄口。 脑中疼得仿佛要炸开,胸口的阵痛此刻也清晰传来,有人在她耳边一遍遍说,“杀了他。” 是他一次次阻拦你,不是吗?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不会被楼主惩罚,不会再次陷入过去的痛苦,一切都是因为他。 流筝咬着唇,抖着手臂将刀挥下,她第一次几乎要拿不稳刀剑。 第50章 “我不想杀人的……” 她逼至他面前,看着他深邃漆黑的瞳孔,里面静静倒映出她的影子,她头脑晕胀,一遍遍发问,“为什么,要逼我?” 谢公子握住她的手腕,“流筝,告诉我,是谁在逼你?” 流筝原先迷茫的眼神因他这话变得逐渐清醒,她再次冷下眼神,“他该死的,你不应当阻拦我。” 谢公子握紧她的手腕,一手搂住她的腰肢,将她身子调转,逼至墙边,他抵着她,深深望进她眼底,“我情愿你恨我,也不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杀人。” 流筝几乎要冷笑,她眼尾发红,抬着眼看他,“你懂什么?” 谢公子摁下她要抬起的手,紧紧摁在墙上,眼神逼近她,“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那些人,好不好?” 流筝此刻眼前什么也看不清,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因而也未看到他眼底至深至切的恳求和温柔,“你别怕,你告诉我,好不好?” 流筝看不到,也听不懂这话中的意思。 她只看到,眼前大片大片的血红色弥漫开,耳边疼痛的呻吟声回荡着,几乎要将她逼疯。 错的人是谁? 谁才该死? 而下一瞬,耳边分明浮现一道嗓音,告诉她: 该死的人是你啊,你手上沾了那么多人的血,你以为自己无辜吗?你就没有错杀过人吗? 流筝痛苦蹙眉,手腕忽然卸了力,她深深垂下头,死死咬住唇。 却克制不住流露出一道浅浅的呻吟。 有人握住她的手心,抬手捏起她的下巴,仿佛在皱眉望着她,关切询问,“你怎么了?哪里痛?” 你怎么了,哪里痛? 流筝忽然一阵恍惚。 下一刻,她蓦地睁开眼睛,眼中满是红血丝,死死盯着眼前人,蓦地抬手。 刀刃狠狠刺入皮肉的那一刻,流筝听到了清晰的声响。 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她脑中倏尔炸开 将她脑中的混沌骤然驱散,使她恢复清醒。 流筝愣愣地松开手,刀子掉落在地。 流筝想后退,却发现她退无可退。她看着他逐渐被血液洇湿的衣襟,第一次用不解地眼神看着他。 “你……为什么不躲开?” “你阻拦我那么多次,不就是想让我死?为什么不躲开?” 她方才下手丝毫没有留力气,谢公子痛得呼吸稍稍紊乱,可他仍旧没有放开她,喘着气,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姑娘。 为什么?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现下是什么模样。 他哪里能退。 他尽可能平稳着呼吸,眼神未分给自己胸前的伤口一丝一毫,只是看着她,“流筝姑娘,你冷静下来了吗?” 他笑了笑,仿佛两人正相谈甚欢,“你身上有伤,不要再乱动了。” 流筝忽然无法直视他清明的双眼,眼神慢慢落到他的胸口上,却又无法直视他的伤口,于是只好又将目光落到他的面容上。 谢公子却好似浑然不觉痛苦,见她好似已经冷静下来,退开一步,捡起地上的刀,放在她的手心,“若是你还觉得不够,我可奉陪到底。” 流筝看着他,忽然扯唇笑了笑,“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身上……到底有什么你想要的东西?让你一次次不要命地靠近?” 谢公子只是看着她,眼眸很深,却又一字不语。 半晌,才开口,“流筝姑娘……那不是你的错。” 流筝眼睫轻颤,好似叶落水潭,溅起点点涟漪,她低下头,笑了笑,随后手腕发力,握住他的肩膀,一把将人抵在墙边,两人的位置瞬间对调。 流筝凑近他,在他眼底看见自己的影子,见他眼中恍惚一瞬,她另一只手握紧刀柄,狠狠刺进他的胸口。 谢公子眉头都没皱,眼睫也未眨。 流筝眼尾泛红,冷冷盯着他,一字一句,“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历,也不知道你为何出现在我身边,只是,最后一次忠告,离我远一些,否则,这就是下场。” 她扯了扯唇,眼神从他胸口一扫而过,“先前我因你而受伤……眼下,我们再不相欠了。” 流筝松开手,转身便要走,然而刚迈出去一步,脚下踉跄,眼前发黑,她身子一软,却在倒在地上的前一刻被人接住。 谢公子搂住她,眼瞳深深,将手上的血痕擦去,随后带着她的手,握住刀柄,骤然发力。 ——噗嗤。 流筝脑中剧痛,却骤然因眼前这一幕微微睁大眼睛,却见她眼前的男人深深望着她,“如此,你还分得清你我吗?” 他淡淡一笑:“眼下,便是姑娘欠我了。” 流筝怔愣了好久,咬牙,抬手就想给他一巴掌,然而她身体太痛太痛,眼皮终于一点点阖上。 谢公子看着她的眼睛闭上,眼眸紧了紧,眼神从她全身上下扫过,起身便要将她打横抱带走。 然而他刚走出去几步,忽然察觉到不对劲,他面色一变,立刻捂住口鼻。 然而为时已晚,眼前忽然落下一道纤细的身影,手上提着长刀,一步步向他靠近。 “将她给我。” 谢公子后退几步,胸口的伤口因着迷药更加泛疼,他面色如常,眼神却冷下来,“何人?” 眼前蒙着面的女子身材纤细,然而气势看上去却不容小觑,她漫不经心攥着手上的长刀,轻笑了一声,声音骤然寒下来,“你不需要知道。” 话音刚落,她身影迅速逼近。 谢公子因伤势和怀中人,闪躲着有几分狼狈,他行动力受阻,然而持刀女子却不是寻常之辈,身手利落干脆,倒像是专门受过训练的人,身法看着……与流筝有几分相似。 女人似乎看出他不想伤害流筝,进攻的动作忽然停下来,立在他身前,“你现下自顾不暇,还是快将她给我。她身上有伤,不能再拖。” 与此同时,不远处响起急促的马蹄声,暗处一只长箭忽然冲女人而去,她偏了偏头,利落地躲过,随后看向眼前的男人,“你的人?” “奚奴。” 他话落下的同时,暗处所有的攻击骤然停下。 “不要伤她。” 女人意外看他一眼,谢公子看了眼怀中即便是睡着也蹙着眉的人,他轻轻抬手替她拂去,随后走到女人面前,将流筝递给她。 他的眼神深深从流筝的眉眼划过,“……照顾好她。” 女人轻哼一声,没有应答,抱着流筝旋身离去,转瞬之间便消失在他面前。 在她们离开后,暗处的奚奴立刻现身,“殿下。” 奚奴抬头,正欲说什么,便见眼前的男子身子一晃,骤然倒下。 奚奴眼疾手快接住,与此同时,马蹄声行至耳边,马车出现在眼前,身姿挺拔的男人掀帘而出,看了一眼眼前的一片狼藉,啧啧出声。 “本殿下猜得真准,你家殿下就是去玩命了。” 奚奴心中焦急,“世子殿下!您快救救我家殿下。” 陆疏屿不慌不忙笑了声,“放心吧,你家殿下有分寸,还不至于将自己置于死地。” 奚奴心中担忧,立刻将男人扶上马车。 陆疏屿看了一眼他的面色,淡淡道:“只是胸口中了一刀,暂时死不了。” 奚奴:…… 陆疏屿道:“多半是你家殿下自己捅的,不碍事。” 奚奴早已躲在暗处看清一切,自然知道真相,此刻不言不语,坐在马屁上赶车。 陆疏屿叹了口气,“我真是个心善至极的人,为了你家殿下操碎了心,这不,收到你的消息,便立刻赶来了。” 风将轿帘轻轻扬起一角,他的目光漫不经心扫向外面,鼻翼间是一缕淡淡的药材味。 倒是……有几分熟悉。 轿帘垂下,他漠然收回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好想让他们俩谈恋爱…… 最近有些忙,过了这一阵会恢复更新~ 第43章 是我先注意到她的 柳戚戚抱着流筝, 飞速往回赶,她面色越来越苍白,细细的眉头蹙着, 额头上的汗水也越来越多,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她看着心焦,脚下的速度更是加快。 “流筝……” 她试探着喊了几声, 没有丝毫回应, 甚至能感受到她身子打着颤。 柳戚戚心一慌, 她还从未见过流筝这副模样, 半晌,咬牙道:“别忘了你还欠我一碗酒,若是就这么死去, 我找谁要?” “我这辈子可还没被谁背弃过, 听见没?” 待到了酒楼,门口照应的小厮见她身影,立刻跟在身后,“娘子可有什么吩咐?” 柳戚戚脚步匆匆, 没有停留,面巾都未来得及摘下, 立刻将人放进里屋床上, “拿块干净的布, 再打一盆热水来。” “是。”小厮没有抬头看, 也没有多问, 出去一趟将热水放下, 便悄声出去, 紧关上房门, 静静守在门外。 第51章 柳戚戚拿布沾了些热水, 拧了拧,将它放在流筝额头上,之后一把撕开她的衣裳,拿来干净的绷带将渗血的伤口包扎好,随后给她换了身干净衣裳。 她抱着被血染红的水正要离开,忽然看见她垂落在床角的手,手心里正死死攥着什么东西。 柳戚戚脚步一顿,走上前掰开她的手。 她的手心里,是一枚被血染红的玉佩。 柳戚戚看着那枚玉佩,良久,才找回思绪,起身将她手掌上几乎要干涸的血迹擦去,随后将手探上她的脉搏。 然而奇怪的是,她脉搏虽没有平日有力,却也平稳,床上的女子却仍旧没有要清醒的样子。 流筝紧皱着的眉头仍旧没有松开,唇色尽失,口中喃喃着什么。 柳戚戚靠近了才听到那声音,她嗓音又细又小:“都怪我……” 柳戚戚皱眉,燃起炉香,随着炉香味道的四溢,流筝的状态终于慢慢稳定下来,至少不再梦魇,眉头也松开了。 她探上她的脉搏,感受到比之前更为平稳有力,柳戚戚这才深深叹了口气,被提起的心总算是落下。 她坐在床头,支着下巴。 流筝睁开眼时,看到头顶陌生的装饰,以为自己仍在旧梦中,不知今夕是何年。 她尚有些浑浑噩噩,直到耳边传来一道熟悉嗓音:“你总算是醒了。” 流筝偏头看过去,对上女人的面容,她慢慢皱起眉:“怎么是你?” “……”柳戚戚有一会儿无语,半晌才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流筝冷眼看着她的动作:“我没瞎,也没傻。” 柳戚戚动作一顿,收回手,笑了声:“那就好,我就怕你受个伤,把自己脑子弄坏了。” “你不记得自己昏过去之前发生的事了?” 昏过去之前。 流筝默了一会,垂下眼睫,想到方才梦中,她陷入沉沉黑暗中时,周身无数尸骸白骨向她走来索命,她本欲逃离,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被重重扯下坠落悬崖时,忽然有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不是你的错。” “流筝姑娘,那不是你的错。” 刹那间,她睁开了双眼。 流筝眨了下眼,“……记得。” 柳戚戚看着她苍白的面色,“你到底做什么去了?这次怎么受这么重的伤?我刚刚给你探了探脉搏,你身体没受什么药物影响,既然如此,到底是谁打伤了你?” 流筝微微偏开头,有几分抗拒,“……是我懈怠了。” 柳戚戚道:“我方才听见你在梦中说话……” 流筝抬眼,看向她,“我说什么了?” 柳戚戚瞅着她的面色,见她眼底没什么抗拒,才接着道:“你实话告诉我……你方才是想到谁了?又为什么受这么重的伤?” 流筝垂着眼睫,半晌,才开口,“柳娘……一开始便是我先注意到她的。” 柳戚戚看着她的面色,流筝似是回忆起什么事,神色有几分恍惚,“我遇见一个人,她跟阿絮长得很相像。” “性格、年纪、经历,都很像。”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我对她许诺过,我会带她出去……但我食言了。” 所以后来遇到钟月,她曾想过,既然她当初救不了阿絮,总能救下钟月。 因此从一开始,便是她先注意到钟月。 她深陷泥潭,她便想拉她出来。 只是最后,她还是因她而死。 柳戚戚看着她的眼底有震惊之色,“我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那件事……” 阿絮这个名字从她口中说出来时,柳戚戚下意识想到了过去许多记忆。 阿絮是谁? 那是当初和她们一起被选入雾影阁训练的人,是与她们同一批从生死场的人活下来的人。 能从那个地方走出来的,全是万里挑一的人。 而她们三个很幸运,从没日没夜不见天日的厮杀中活了下来。 柳戚戚记得,阿絮身世悲惨,不像她们二人,她并非自愿进入雾影阁,而是迫不得已进来的。 她年纪小,长得可爱,嘴又讨人喜欢,经常和流筝在一起。 只是那时流筝性情冷淡,不喜与人来往,也从不主动和人说话,因此身边的人少之又少。 只有阿絮,好似看不出她的疏离,自始自终都跟在她身边。 印象中,流筝对她态度转变,是从阿絮救了她一命开始,那些日子里,被关起来的众人为了活下去,只能从相互依靠变为拔刀相向,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而她们甚至不知道,下一刻对动手的人是身边的谁。 没有人敢随意交付真心。 流筝和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然而柳戚戚不明白,流筝怎么就在短短时间内,对阿絮那么信任,信任到可以将后背交给她。 柳戚戚想到当年的事,眼神微微闪烁,“……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她。” 流筝看着自己被缠满绷带的双手,“……是我那时失手杀了她。” 她面色苍白,嗓音低低。 柳戚戚咬牙,忍住想骂她的想法,“你杀了她,又有何不对?她那样对你。” “我到现在都不知,你怎会对阿絮那么放心,那么信任。” “她若真是普通身份,又怎么会一路走到我们身边?怎会出现在雾影阁?” 还有更多话想说,柳戚戚忍了忍,看着她的面色,心有不忍,然而到底是没管住嘴,“若她当初是真心待你,又怎会趁你不备拔刀?她当时的举动,分明是要杀你,流筝,从那个地方活下来的你,不该轻信任何人。” 最后那一战,阿絮到底还是对她拔了刀,其实柳戚戚能明白,她想活下去,就必须这样做,然而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利用了流筝的信任,在背后捅刀子。 这算什么? 流筝眨了眨眼,不知是否记忆太过久远,她现在竟然已经很难回想起当日的感受。 只是依稀记得,那个一直跟在她身后,笑着喊她姐姐的人,最后对她痛下杀手。 流筝能感受到,她没有留任何余地,分明是冲着一击毙命去的。 因此她躲过袭击之后,立刻用了全部力气反击。 阿絮倒在她的刀下。 流筝回过头发现是她的一霎那,疑惑、迷茫,还有一丝说不清的感受。 以至于多年后,她见到了一个与当年的她很是相像的人,还是忍不住出手相助。 她方才在梦里,时而看见阿絮的面容,是她微笑着喊她姐姐,跟她讲许多家中的事,与她分享她每天的不安,画面一转,却是她满身是血倒下的场景,时而……又是钟月温和脆弱的笑容,在她面前七窍流血,没了生息。 流筝想到什么,忽然抬眸,看向柳戚戚,“我受伤时,你为什么会刚好出现在那里?” 柳戚戚与她对视,眼底情绪不明,“我若说……有人来我这里报信,你可信?” “……什么意思?” 柳戚戚抓了抓头发,面色烦躁,“这件事我也在查,我今日好好地在酒楼做生意,忽然来了个人给我递了封信,信上说,你遇险,快些赶去傅府相救。” “我问过那人,他说给交给他信的人浑身裹得严严实实,什么也没透露。” “你说,会是什么人,对你了解这么清楚,让我去救你?” 流筝垂眸,手慢慢握紧,“心怀不轨之人。” “我上次与你提起的那种毒,你查到什么了吗?” 柳戚戚想到这件事,面色有几分凝重,“我之前从未听说过有这种东西,前些日子特地去翻了书,才查到一些跟相关的资料,只是……据我所知,那应该是一种蛊毒,相传早先苗疆之地有人见过这种蛊,但不知为何,后来史书便不再记载了,我也查不到太多的信息,目前只知道,那蛊毒,跟苗疆有关。” 流筝蹙眉,“苗疆?” “对,但我之前曾听人说,这种巫蛊之术早已失传许久了,至于它为何会出现在中原……我也不知。” 流筝凝神,尉迟将军府为何会与苗疆人有联系?她曾见那蛊下到人身上之后的反应,看他们那样子,分明是在拿人试药。 柳戚戚道:“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再找找相关的史料记载,说不定就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勾当。” 话刚说完,她忽然愣了一下。 流筝察觉到,看过去,“怎么了?” 柳戚戚有些感叹,“我们当初可是雾影阁培养出来的杀手,雾影阁在江湖中一向是远离朝廷纷争,不站队的组织,怎么,现在楼主让你做的事情,越来越跟朝廷挂钩了?” 她们本想远离朝廷纷争,只想过自由潇洒的生活,如今一看,却发现离自由仿佛越来越远了。 她叹了口气,看向流筝,“我倒还好,至少我如今不再受楼主牵制,算是彻底跟雾影阁断了关系,而你呢?他们究竟还要利用你到什么时候?” 第52章 流筝扯了扯唇,眼眸平淡,“应当快了,我跟他们的期限,也快到了。” “到那时,再没有人能绑住我。” 柳戚戚看了眼她的面色,“好了,虽然你只是受了皮肉伤,但是才刚醒,还是躲休息会吧。” 流筝脑中忽然一紧,蓦地抬眸,“你说什么?” 柳戚戚琢磨着她的神色,“怎么了?” 流筝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方才说,我只是皮肉伤?” 第44章 救你家殿下的人 柳戚戚感到莫名其妙, “你方才没醒时,我给你把了脉,你身体确实没有大碍, 只是身上有伤。” 流筝紧盯着她,神智无比清醒。 柳戚戚不会骗她,她虽然平常爱开玩笑, 人也不着调, 但在重要的事情上从不会玩笑。 那么, 是傅成骗了她? 他为什么要骗她, 说自己下了毒? 然而流筝回想那时他的神情,又觉得不像是在作假。 流筝皱着眉,思绪有些混乱。 柳戚戚看着她认真凝思的模样, “你在想什么?我的医术目前可没出错过。” 流筝脑中仍有些痛, 她揉了揉眉心,“没事。” 她想到什么,动作一顿,“柳娘, 不知你这有没有一种东西,可以让人记忆错乱?” 柳戚戚眯了眯眼, “怎么忽然问我要这个?” 流筝云淡风轻抬眼, “最近有个任务, 可能会用到这个。” 柳戚戚勾唇一笑, “流筝啊流筝, 我之前还道你心软, 没想到你也有坏心思, 你想捉弄人, 直接跟我说不就好了?” 她懒洋洋站起身, “你算是问对了人,正好我最近在研究一些歪门左道,这东西,我还真有。” 流筝表情微松,“我就知道。” 柳戚戚见她眉头松开,神色恢复平淡,这才放下心,站起身道:“那你便先好好休息吧,我去给你找找。” 待到门被关上,屋里恢复一片宁静,流筝才松了松手,看向手中那枚玉佩。 剔透纯净的玉色,象征着佩戴的人身份有多不一般,玲珑般的玉身上,刻着两个字—— 修珩。 流筝扯了扯唇,将这个名字与那道时常出现在她面前的身影对上。 谢公子。 谢修珩。 抛开他令人生厌的多事而言,这个名讳,倒还算配得上他的气质。 …… 陆疏屿找来大夫时,床上那人已经昏迷不醒多时,面色苍白也便罢了,连呼吸也微弱。他此刻是真的有些提心吊胆,怕他真出事,将自己玩死。 大夫把完脉后,眉头立时皱了起来,陆疏屿心一提,倾身过去,“大夫,我这朋友,没什么事吧?” 大夫没顾上回他的话,收回了手,顿了顿,又摸上谢修珩的手腕,“你这朋友胸口上那一刀倒是不致命,好在刀子入得不深,只是……” 陆疏屿眉头一跳,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只是什么?” 大夫摸了一把胡子,“只是……我看这脉象,倒像是中了一种毒。” 陆疏屿的视线移到床上的人身上,又看向大夫,“什么毒?” 大夫眼眸转了转,“这毒倒是有几分怪……目前我还不确定到底是什么,只是好在他吸入的不多,我先给他开几副解毒的药。” 陆疏屿道:“那这毒,你可能解?” 大夫见两人衣着不俗,心里便知晓他们身份定然不简单,于是忙拱手道:“这位公子,是在下医术不精了,看不出这位公子究竟所中何毒。” 陆疏屿眉头皱起,“罢了,不怪你。” 他抬了抬手,身后便有人上前,请大夫下去。 奚奴抱着佩剑站在暗处,在大夫走后才现身,看着床上的人,眼底满是忧虑,“世子殿下,这怎么办?” 陆疏屿看着床上沉睡的人,耸了耸肩,“你也看到了,连大夫都说没办法,我能怎么办?” 奚奴一慌,“殿下!” 陆疏屿摆了摆手,“行了,你叫我也没用,待会将大夫开的药先给你家殿下服下,至于这毒……一时半会应当也伤不了他性命。” 他想到什么,忽然勾了勾唇,“并且,这是你家殿下自找的不是吗?谁让他为了人家姑娘不要命呢?” 奚奴放心不下,“那若是我家殿下今晚挺不过去怎么办?” 陆疏屿神情淡淡,仿佛无动于衷,“那便是他自己的造化了。” 奚奴:“……” …… 夜间风急雨骤,大风将窗牖拍打得咣当作响,风声呼啸。 床榻上的男人正沉沉睡着,某一时刻,眉头忽然紧皱起来,仿佛陷入梦魇,额头也开始出汗,闪电透过窗户,一霎将屋内照得如同白日。 他与梦中惊醒,蓦地抬身坐起,剧烈喘着气,梦中有一女子一身白衣,手中提刀,穷追他不舍,最终一刀刺入他的胸膛,此刻惊醒,他仍记得自己那时低头时,胸前汩汩出血得血窟窿。 傅成蓦地抹了一把脸,察觉自己在睡觉,松了口气,以为是外面的暴风雨夹杂闪电到来的影响。 他安慰自己,流筝中了他的毒,定然活不久,而那钟月,她已经死了,死在他面前,死得透透的,还有谁能给他造成威胁? 他正要继续躺下,眼前忽然一道闪电般的白光闪过。 傅成蓦地抬起下巴,他瞳孔颤抖着,倒映出那人鬼魅一般的面容,窗外的闪电将她的面容在阴影中分割,她神情冷漠,目光冰冷。 而此刻,她手中正如他方才所做之梦,提刀抵着他的脖颈。 流筝一只脚踩在他的床头,一手稳稳端着刀,刀面反射出银光,将两人的面容照亮。 她的视线轻轻从他脸侧划过,“看来还是我今日下手太轻,你的脸,此刻竟是连一点痕迹也没有了。” 她稍稍俯身,嗓音极轻,在他耳边讥讽道:“今夜,你睡得可还好?” 傅成心头巨颤。 她怎么还活着? 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她不是中了自己的毒? 然而他此刻一动不敢动,生怕下一瞬自己便命丧黄泉,他咽了咽口水,“流筝姑娘……” 流筝伸出一只手指抵在自己嘴边,示意他安静,“我此刻来找你,不是要跟你废话。” 她随意翻转着刀锋,“你若是敢退半步,我这刀便也只能不长眼了。” 傅成往后仰的动作一滞。 流筝道:“我问,你答,胆敢有半句虚言,我便继续白日未完成的事。” 白日未完成的什么事? 自然是杀他。 傅成不敢忤逆,只得点头。 流筝歪了歪头,“你今日所说,在炉香中下了毒,可是真话?” 傅成点头,“自、自然是真的。” 他还是忍不住瞥向流筝,眼底满是惊骇。 她怎么可能没死? 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流筝看着他的眼睛,“那么,解药在哪?” 傅成想开口问,她没有解药,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然而他不敢问,生怕眼前的姑娘一个不顺心便将他给刀了,他只能老老实实回道:“解药就在我这房间,流筝姑娘,你先将刀松开,我这就去给你取。” 流筝冷笑一声,刀子更进一步,在他脖颈划出一道血痕,傅成正要惊叫出声,嘴一张,流筝眼疾手快将什么东西丢进他的口中,随后在他胸前某个穴位一点,傅成一哽,蓦地将那东西咽了下去。 他立时面色大变,“你给我吃了什么?” 流筝道:“能让你活不过今夜的东西。” “毒药下腹,你立时便能感受到胸口疼,是不是?” 傅成本不信她的鬼话,然而此刻他一呼一吸,仿佛胸口被大石块压着,痛苦异常。 他霎时慌了,“流筝姑娘!我、我给你解药!” 流筝松开手,傅成连外衣都顾不上穿,忙爬起来去给她找解药,他翻着木制匣子,将取出来的药丸捧到她面前,“就是这个,这个就是解药!” 流筝看着盒子里的两枚药丸,抬手拿起一颗塞进他嘴里,傅成猝不及防被呛着,忙捂着胸口咳嗽。 “姑娘……你信我,这真的是解药,我没骗你。” 他捂着自己的胸口,扑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下来,“流筝姑娘,这解药我也给你了,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他每说一句话,胸口的疼痛就加深一分,直到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跪倒在地上。 流筝垂眸看着他卑躬屈漆的样子,“你也怕死?你这么怕死,为何便能轻而易举害死别人?” 傅成闻言立刻道:“我没有!那钟月姑娘不是我害死的!我下的毒真的不是那个样子的啊!” 流筝提起刀子挑起他的下颚,“钟月现在在哪?” 傅成痛得意识也开始模糊不清,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这话,“你是说……钟月的尸体……”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眼前蓦地闪过一道银光,傅成眼疾手快往后一翻滚,躲过去,整个人倒在地上,“我错了,我错了流筝姑娘!” 第53章 他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是我不会说话!钟月姑娘……我也不知道啊,你跟那位公子离开之后,有一个蒙面人出现,将她带走了,至于那人是谁,我也不清楚!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你相信我!” 流筝看了他许久,收刀转身便走。 傅成见她这样便离开,忙爬过去吼道:“你还没将解药给我!我已经将解药给你了!” 流筝脚步一顿,头也没回,“我何时说过,要与你一物易一物,给你解药?” 傅成一愣,脑中一片空白。 流筝微微侧了侧头,“你不是喜欢轻贱人命吗?那么,就好好感受,死亡的痛苦。” 一道闪电闪过,她的身影转瞬在雨夜中消失不见。 傅成愣愣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好似神智已然不清,气急攻心之下,仰头昏了过去。 …… 奚奴今夜一晚没睡,想到他家殿下迟迟未醒,他便担忧得睡不着觉。 陆疏屿本来在下着棋,这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吵得他睡不着觉,然而奚奴哪有心思陪他下,于是他只能一人坐在这窗边,伴着雨声,自己陪自己下棋。 往日都有谢修珩陪他,此刻他躺在床上昏睡不醒,他也别无选择。 然而奚奴克制不住地在他面前走来走去,他实在是无法静下心。 陆疏屿将手中的棋子一扔,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眼神扫向面前时而走动的人,“我说奚奴,你能不能坐在那里不要动弹,或者出去走?你实在让我静不下心思。” 奚奴站定了,看着他,“世子,我们家殿下与您素来关系和睦啊,平常也帮了您不少忙,如今我家殿下危在旦夕,您怎么还能静下心来下棋呢?” 陆疏屿扬眉,“那不然,我能怎么办?我又不是大夫,我去给他解毒?” 奚奴咬牙,“若是实在没办法,我回宫中去给皇后娘娘请罪,召来御医。” 陆疏屿瞥他一眼,“可得了吧,你忘了你家殿下之前怎么与你说的?没有他的允许,不准擅自去打扰皇后,你就这么不将你家殿下的话放在心上?” 奚奴握紧拳头,“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看着我家殿下出事?” 陆疏屿笑了声,身子往后一靠,“谁与你说,你家殿下会出事?” 奚奴闻言一怔,“世子什么意思?” 恰在此时,殿前门被人从外面骤然踹开,风雨争先恐后扑了进来,一阵寒风袭来。 奚奴下意识握上自己的佩剑,脚往前迈出一步,厉声道:“来者何人?” 陆疏屿却丝毫不紧张,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轻声道:“奚奴,收收你的剑,对你家殿下的救命恩人客气点。” 奚奴一怔,还未厘清这话什么意思,便听他又接着道:“能救你家殿下的人,这不就来了?” 第45章 琵琶 奚奴紧紧盯着门口的人, 半晌,才将刀剑豁然插入剑鞘中。 风雨交加之地,一位女子静静站在门口, 面纱遮住她下半张脸,只露一双清冷剔透的双眼,风将她的裙裾扬起, 像是风中漂浮不定的浮萍。 奚奴仍然心存谨慎, “你是谁?” 流筝慢慢走近, 眼神在他身后坐着的男子身上一扫而过, “是能救你家公子的人。” 奚奴一愣,对上她的冷淡的双眼。 “……我怎么信你?” 流筝没回话,反而是将目光放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男子身上, “是你给我留下的踪迹?” 陆疏屿淡淡一笑, “我只是顺水推舟做了件小事,至于来不来,到底还是看姑娘的心情,不是吗?” 流筝看着他, “那你怎么就能确定,我一定会来?” 陆疏屿的眼神从她面容上一扫而过, 眼底深处的波动归于平静, “人生如赌, 大赌小赌罢了, 只是, 此刻看来, 应当是我赌赢了。” 流筝扯了扯唇, “是你将钟月带走的?” 陆疏屿此刻倒是的的确确一怔, 忽然将目光扫向里屋榻上的人, 没忍住一笑,“他居然连这也想到了吗?” 流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蹙眉。 她转身看向奚奴,“是你们公子交代的?” 流筝眼神冷淡,“将钟月给我,我便救你们家公子。” “否则,你便看着你家公子,死在这个雨夜。” 奚奴面色一冷,手重重摁在刀鞘上,“你!” 他克制住内心的怒火,眼底尽是对她的不满,但顾忌着自家殿下对眼前姑娘的特殊情义,不敢表现出来,“姑娘,你别忘了,我家殿……公子是因为谁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流筝淡淡扯唇,“我可没强迫他做这些。” 她眼神望向里屋方向,眼底情绪实在清淡,“我不知晓你家公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是麻烦你劝劝你家公子,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要再挡我的道。” 奚奴握紧了手中的佩剑,心头怒气瞬间翻涌上来。 他家公子身份尊贵,甚至为了救眼前的女子不惜受伤,她是怎么说出这么冷清的话的? 奚奴握紧拳头,最后还是松开,偏开头,冷道:“我家公子一早吩咐过我,但凡你来寻人,他不会不给。” 奚奴冷笑一声,“我家公子重情重义,救下钟月姑娘本来便是为了你,为了避免你担忧,早已将她好好封在了冰棺里。” 流筝垂眼,“这样最好。” 她抬眸,径直向里屋走去。 男人静静躺在床上,面色微白,即便身处这种情势下,他依旧有一种浑然天成的从容之态。 流筝目光落在他的胸口处,想到今日将刀子亲手刺入他的胸膛时,手心的震颤感。 那人握着她的手时,难道不知她下手从不留情? 他将刀再次捅进自己胸膛时,流筝脑中一片空白,她忍不住想,他难道不怕死吗?若她那时没有恢复理智,他便甘愿这么死在她手上? 可他依旧从容不迫,温和地看着她,仿佛她做什么都可以。 她本想两不相欠,和他这样的人在一起,越是靠近,她越能察觉到危险,本能地想要远离,然而现在看来,分明是越来越牵扯不清。 她不明白,他靠近她,阻拦她,却不伤她,反倒一次次救下她。 床上的人安静沉睡着,流筝察觉到自己出神许久,拧了拧眉,走上前将解药塞入他的口中,随后从衣兜里掏出玉佩,重新系在他腰间。 她在床边站了许久,直到床上熟睡的男人忽然拧眉,嘴唇动了动,流筝看着他,手指微蜷,弯下了身子,凑近他,细微的声音贯入耳中。 流筝蓦地直起身子,沉沉呼了一口气,看着床上的男人,眉心紧紧皱在一起,她咬了咬唇,转身离去。 …… 流筝特地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将钟月下葬。 她那样的人,来的时候身陷尘泥,走的时候总该清风一身。 在此之前,流筝去给她的父母送了个信。 她依着记忆走到房门口时,房门里时不时传来笑闹声,仿佛完全没觉得家中少一个人冷清些许。 流筝在门口站了会儿,才抬手敲响房门,屋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走来给她开了门,一张略显苍老风尘的面容显露在她眼底,妇人眉间含着淡淡的愁意,身上穿的衣裳破旧,有不少补丁。 她目光略微警惕,大概是看她面容惊艳,不像是心术不正之人,这才散去几分疑惑,“请问,你是……” 流筝一身朴素,面上也没太大表情,“夫人,您是在等钟月吗?” 妇人的表情变了,眼睛睁大,一下子走到她面前,神情激动,“你认识我女儿?那你知道她在哪吗?她今日一天都未回来了……” 流筝轻声道:“夫人,我是钟月的朋友,她……出了点意外,应当回不来了。” 妇人的表情一下子怔住了,仿佛不怎么理解她话中的意思,看着她许久,才张了张嘴,“……什么意思?” “我们家月月,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这话实在太贴心,像是给心中百转千回的人万般温暖。 钟月大抵也等了许久,只是太可惜,她再也听不到了。 流筝道:“您想见她吗?请跟我来吧。” 妇人轻轻一怔,看着她面上的表情,心中忽然涌起一个荒唐的想法。 这种直觉,持续性到她见到钟月的那一刻。 她静静躺在冰棺里,浑身上下被照料得很好,衣裳是干净的,头发和皮肤也被人擦过,仿佛只是睡着一般。 然而,钟母没有忽略她苍白的肤色。 她愣愣地看着,直到流筝在一旁说,“她离去前,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钟母忘记了什么是悲伤,只觉得这个世界荒谬异常,她回头,拉住流筝的手,仿佛癫狂,“你在骗我?她只是出了一趟门,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她只是睡着了,对吗?” 流筝静静回望她,她眼底一向很平静,只是偶尔流露出一丝悲伤,就显得极为真实。 第54章 钟母摇晃着头,喃喃自语,“不该是这样……她若是不想嫁,不嫁便好了,我不该逼她,她也是人,她也有选择,她何苦走这条路?” 然而她没说完,便自我否决,“不对,月月不是这样的人,她一向隐忍坚强,她不是这种轻易放弃自己生命的人,更遑论她还有牵挂……” 她抬起眼,用力攥住流筝的衣袖,整个人骤然显示出与瘦弱的身体不符的力气,“姑娘,你告诉我,我家月月到底是怎么走的,你告诉我!有人害她,对不对?” 流筝任她拉扯,一动不动,“……我暂时还不知道,我在查,我会查到。” “……请您相信我。” 钟母蓦地松开手,眼底惊颤,“我知道了,是那位陈公子,一定是他逼迫我家月月,我要去找他,找他讨个说法……” 流筝偏了偏头,薄唇抿着,阻了她离去的路,“夫人……不是他,您冷静一些,钟月不会想要看到您这个样子。” 钟月恍若失去了全身力气,骤然跌倒在地,流筝抬脚便要去扶她,被她抬手止住,流筝停住脚步,立在原地,手垂落,慢慢紧成拳,看着她扶着地板一点点爬到冰棺旁。 她平静着,然而眼泪如注而下,混浊的眼眶湿润,颤抖着,“我知道……她定是怨我们的,不然,不会只留下一句话。” 她的手抚摸在棺上,冰冰凉凉的触感满手,眼泪淌在上面,模糊棺中女子的面容,“是娘对不起你……” 流筝看着她,唇色慢慢苍白,半晌,低下了头。 钟母不再哭了,平静坐在冰棺身旁,眼神迷惘,絮絮叨叨说着什么。流筝听了一会儿,便抬脚离去了。 她跨过门槛,慢慢向外走去,直到汇入人流,身边擦肩而过的人越来越多,不时有人将目光投向她时,她才注意到自己今日出门时,忘记戴面纱。 流筝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直到停下时,才发现自己正立在一颗树下,高大挺拔的树木高耸直立,错综的枝桠间,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红木牌,木牌被风吹过,能依稀看到上面写着字。 流筝抬头看着,上面大多数是祈求平安,表明情意之语,她无意注目,只是一扫而过,抬脚便要离开。 然而余光却瞥到一辆马车静静停在树下,不知已来了多久。 流筝本欲收回目光,却忽然眯了眯眼。 眼前这辆马车,仿佛有几分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流筝迟疑一瞬,抬脚走过去。 就在她临近时,马车的车帘忽然被人掀开。 一张熟悉的面容骤然出现在她面前。 流筝微怔,他已经掀开了帘子走下来。 他面色已然恢复正常,不似那日苍白病态,望来时,眼神一如既往的温和。 仿佛那日握着她的手将刀子捅入自己胸膛的人不是他。 流筝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直到那人走到面前,她才恍然醒神,挑起眼眉,“谢公子……这是身体都好了?” 谢修珩笑了笑,“有姑娘出手相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流筝笑了,“我看你这副样子,即便没有我,应当也能全身而退。” 她虽笑着,眼底却情绪浅淡,话中也无笑意。 谢修珩看了她许久,见她眉间没有病态感,悬着心也放下,眉心松了松,“流筝姑娘,既然都走到这里了,便许个愿吧。” “明日便是上元节,兴许,愿望便能实现呢?” 愿望? 流筝低眉一笑,“谢公子,我从不将自己的愿望寄托在外物之上。” 她抬眸静静看着随风飘摇的木牌子,“与其求上天,不如求自己。” 她从不信命。 她看着树,谢修珩的目光放在她的眉眼上,她低眉时的笑,抬眼时眼底的星光,都映入他眼底。 他没由来的觉得庆幸,她能平安站在自己面前,亭亭玉立,与他平静宁和的对话,仿佛两个人相熟已久。 这样的场景,他幻想了太多太多次,然而真正到来时,又觉得惶惶,怕失去太快,怕难以捉住。 他抿了抿唇,“流筝姑娘,你之前忘在傅府的琵琶,我今日替你取来了。” 流筝看着他拿出的琵琶,蹙眉,“这不是我的琵琶。” 谢修珩看着她,“这琵琶很适合你,适合你的,便是你的。” 流筝抬眼,奇怪瞥了他一眼,他的话这么霸道? 她没有抬手,他便一直维持着递的姿势,一动不动,眼神温和地看着她。 流筝顿了好久,才接过,她弹琵琶太久,接过来时便自然而然地将它抵在怀里,她手指轻轻拂过丝弦。 流筝怔了下,“这琵琶……” 不是凡物,他去哪弄到这么好的丝弦? “流筝姑娘的琵琶声,是我听过最好听的。” 流筝看了他一会儿,偏开视线,“只是教我的人技艺高深罢了。” 谢修珩没有追问下去。 流筝静静看着眼前这颗树,不曾注意到他的目光恒久地停留在她身上。 周遭的景物一瞬间仿佛慢了,行人安静而缓慢地经行他们。 过了一会儿,流筝耳边传来他的声音,“流筝姑娘,不是你的错,便不要揽在身上,人生苦短,该纵情享欢。” 流筝抱着琵琶,安静地注视前方,没有反驳他,“谢公子……” “我不知道你是从何而来,因何而来,但是……我们不是一路人。” “你该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流筝:我们不是一路人。 谢公子:只要我继续死皮赖脸,我们就是一路人。 宝贝们看看预收呀~ 第46章 求救 流筝第二日睁开眼时, 便听见外头一阵热闹的声音。 阿芊推门而入,她身上换了一件新衣裳,颜色艳丽, 面上笑容明媚。 她的脸小巧,拢在立起的衣领里,眉眼弯弯看向她, “姑娘, 今日你怎么起得这么晚?” 流筝脊背仍出着汗, 鬓角的发丝也湿润了些, 她此刻刚刚从梦中惊醒,睁眼时仍有些不清醒。 她拢了拢自己的鬓发,眼中尚有一丝茫然, “今日……怎么了?” 阿芊正站在梳妆台前忙着什么, 语气中满是笑意,“今日可是上元节啊!姑娘,我们今夜出去看花灯吧,以往上元节的花灯都可好看了, 我跟你说……” 流筝拢好衣服起身,走到窗外, 推开窗子往外看了眼, 今日街头倒是热闹, 到处张灯结彩, 路两旁皆是摊贩。 冷涩的风吹在脸上, 她体内的燥热下去不少, 人也清醒过来。 洗漱过后, 阿芊将她摁坐在镜台前, 左右瞧了瞧, “姑娘,我这些日子跟楼里的姑娘们学了些新的妆容,一定给你画得漂漂亮亮的!” 她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忙改口,“不对不对,姑娘天生丽质,不用怎么画也好看,但是……我能让姑娘更好看!” 流筝被她的笑容感染,也跟着笑了笑,阿芊已经迫不及待地拿起梳妆奁中的粉脂,给她上妆。 流筝看着镜中的自己,眼前却忽然闪现一些破碎的画面,她几不可察地蹙眉。 阿芊正仔细着手上的动作,生怕自己手抖了,连说话也小声,“姑娘,阿芊看你最近心情都不怎么好了,今日一定要打扮得漂亮一些,待到晚上出去游街,你就能好好开心些了,我听说啊,前些日子桥头又出了一家戏班子,今夜说不定还有表演呢……” 流筝听着这些话,竟真的开始想象,嘴角忽然勾了勾,她看着阿芊的面容,忽然问,“阿芊,你跟着我多久了?” 阿芊不知她为何这样问,但仍是下意识回道:“姑娘忘了,姑娘来到这楼里没多久,我便跟在你身边了。” 阿芊说完,因这话也想到了不少以前的事情,忍不住絮絮叨叨,“阿芊现在仍觉得,能遇见姑娘,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姑娘是我遇见过最好最善良的人……” 流筝忍不住挑眉笑了笑,然而一抬头,却对上阿芊认真诚恳的双眼。 阿芊握着她的头发,笑起来两颊旁还有两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虽然我不知道姑娘为何要来到醉仙楼,但我还是很庆幸……那日,姑娘救下了我。” 阿芊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想起,自己初见流筝时的样子。 那时阿芊刚被卖进醉仙楼,容娘让她练舞唱曲去卖艺,可实际上,那些卖弄歌喉和舞艺的女子少不了要被贵客缠弄一番,阿芊死活不愿,被容娘绑起来打,打到她心甘情愿为止,阿芊被打得遍体鳞伤,她痛极了,便寻着机会逃跑,谁知人还没踏出阁楼,便被小厮抓住。 她原以为自己定然少不了一通打骂,谁知,当她紧紧闭上眼睛,瘦弱的身子也蜷缩成一团时,身上没有落下意料之中让人皮开肉绽的鞭子,周围似是一下子静止了,安静无比。 她小心翼翼睁开眼,看到一个清冷似天仙的女子在她面前,长身而立,纤细的指节牢牢抓住即将落在她身上的鞭子,鞭子的那一头在容娘手上,她此刻正吃惊地望着站在她面前的女子。 第55章 容娘不可思议问她:“流筝,你要保她?你能保她一时,能保她一辈子吗?在这醉仙楼,身无所长的女子只能靠什么吃饭你比我清楚,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女子眉眼似霜,波澜不惊,只淡淡开口:“我能保她一时,自然能保她一世。容娘,此后便让她来我身边吧,为我梳妆,我应当有这个权利。” 她当然有。 在这醉仙楼,阿芊大多时候被困在房内,但有时她会趁侍卫防备松散偷偷打开房门一条缝隙,她从那望出去,终于看到楼下为何如此嘈杂,喧闹声似要掀翻整个屋子。 那些目含渴望的男子,争抢着,不惜豪掷千金,也要买台上女子的一曲独奏。 而女子只是静静端坐高台,目光沉静着望向楼下。 目光无波无澜,好似这一场闹剧,与她毫无干系。 阿芊那时偷偷羡慕过高台上的女子,她有一技之长,名满京城,不需要像醉仙楼底层姑娘那样,靠出卖自己维生。 她那时觉得,这个浑身光鲜亮丽的姑娘与她相隔甚远,直到那日,她站在了她面前,为她挡下了那致命的伤害,也将她救于水火。 阿芊回神,下意识看了眼坐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她眉眼精致淡雅,始终波澜不惊,阿芊从未见过她有何大的情绪波动。 阿芊缓缓为她梳着一头光顺柔亮的缎发,想到以前的事,下意识地歪了头问她:“姑娘,你那时,为何要救我呀?” 她有些不太明白:“姑娘天生丽质,貌若天仙,压根不需要怎么梳妆,并且,我这门手艺也不太好,姑娘为何要点我来伺候您?” 流筝抬了抬眸,琉璃似的清亮瞳孔从镜台中望着她:“那时,不是你向我求救吗?” 阿芊一愣,手中的动作也顿住,她那时,在向姑娘求救吗? 阿芊只记得,那时她陷入困境,走投无路,做着困兽之争,只拼命地逃跑,忘记被容娘抓住时,是否眼神自觉向旁人传达了求救之意,时间太过久远,记忆都有些褪色了。 阿芊歪头想了想,没记起,无所谓地低头笑了笑,继续帮流筝上妆:“姑娘,我忘记了,兴许那时候,正好看向姑娘,姑娘也正好看见我眼中的无助了。不论如何,这都是姑娘心善,姑娘若是冷心冷情之人,即便瞧见我在向您求救,也大可视若无睹,无动于衷地离身而去,可姑娘偏偏看见了,还站在了我面前,姑娘于我来说,就是救世主,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心善之人。” 流筝看着她的笑脸,半晌无言。 …… 夜暮降临时,长街上灯火通明,花灯挂满树梢,倒映着行人明媚的面容。 阿芊对这些一向很感兴趣,流筝只是跟在她身侧,随她慢慢地走。 不多时,两人便走到了河边,夜色下平静漆黑的湖面被灯光照得明净,阿芊买来了几个河灯,流筝站在她身侧。 没一会儿,身边忽然闪现一道人影。 流筝头也没抬,只平静站在原地,好似预料到来人是谁,“你怎么来了?” 柳戚戚走到她身边,望向平静的湖面,眉梢一挑,“今日上元节,难不成我要孤苦一人待在酒楼喝闷酒?” 她偏头看向流筝,歪头笑了笑,“倒是你,伤好了吗?这便出来了?” 流筝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柳戚戚看向前方放河灯的小姑娘,懒懒地扯了扯唇,“你这个侍女,跟你关系倒是融洽,你倒是愿意宠着她。” 流筝微皱眉头,闻言侧了侧头看她,“难道你不是跟阿杜一起来的?” “这你都能猜到?那小子想你想得不得了,央求我好久将他带出来,我实在拧不过他,便出来了。”她眼睛望着流光溢彩的花灯,面容被照耀着,映出明艳的五官,“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刚出来就被这花花世界迷了眼。” 流筝想到自己见他的模样,神色略微放松,“他在你那,过得怎么样?” 柳戚戚睨她一眼,“有我在,还会让他过得不好?” 流筝没来得及回他话,阿芊已经跑过来了,临到流筝面前,才看到她身边又站了一位相貌明艳的女子,眼底稍稍疑惑,但没有多问,“姑娘,我们一起放花灯吧!” 她眼底盛满喜悦,“把我们的愿望写在纸上,说不定就能实现了。” 她抬手递给流筝一个,又将多出来的一个给了柳戚戚,温和一笑,“这位姑娘,你也来放一个吧。” 柳戚戚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声,“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天真有趣的小姑娘?” 流筝看着她手上的灯,抬了抬眼,“你还相信这个?” 柳戚戚眯着眼笑了声,转而神神叨叨:“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流筝:“……” 她看着柳戚戚走上前,抬笔在上面写了什么,随后点燃烛芯,将河灯放了。 流筝看着她立在河边的纤瘦身影,忽然有什么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她走上前,“柳娘,你当初为什么选择退出?” 柳戚戚闻言一愣,好似不理解她为何会如此问,“怎么忽然问这个?” 流筝道:“只是忽然觉得,你也该到成家的年纪了。” 柳戚戚眉头一抽,“你不会吧,流筝?什么时候你也学会这老套的说法了?” “……只是想起来,关心一下。” 柳戚戚眼神落在湖面上,被这光照得眯了眯眼,无所谓地扯了扯唇,“因为讨厌被束缚,想念自由了呗。你还真打算给楼主卖一辈子的命啊?” 她望着眼前繁荣盛景,嗓音不自觉轻了轻,“不知道下一个任务是什么,但楼主怎么吩咐就要怎么做,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危险,会不会死。” “我实在受够了刀尖舔血的日子。” 流筝偏头看她,“只是这样?” “不然你以为?” 柳戚戚漫不经心地回望她,“当初我们三个一起出任务,没想到几年过去,只剩下你一个人还在阁中,你可紧着点你这条命,别让阎王爷给收了。” 流筝正要回她,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明朗的笑声,“流筝姐姐!” 流筝一顿,随后转身望去。 第47章 风景 流筝一回头, 便见到一张许久未曾见过的熟悉面容。 阿杜穿着一身长衫,正面朝着她笑,喊了一声后便小跑着飞奔过来, “流筝姐姐!” 他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激动,“流筝姐姐,好久没见你了, 你最近还好吗?我想着, 今日节日, 你定然会出来, 便让柳姐姐带我出来了……” 流筝笑了笑,“我很好,你呢?没带你妹妹出来?” 阿杜一笑, 随后便回头喊了声, “阿梧,快来!” 一个小女孩在不远处的店铺后冒了个头,她手上正拿着一根糖人,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子, 眼神怯怯地看向这里,听到哥哥的声音后才抬脚迈过来。 阿杜牵着她的手, “这便是我之前与你说过的, 救下哥哥和你的好姐姐。” 阿梧有些生涩地跟着喊了一声, “姐姐……” 流筝嘴角本带着笑意, 对上她眼眸的那一瞬间, 忽然微怔, 直到感受到身旁柳娘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她方反应过来, 笑着回应。 阿梧的眼睛明亮而大, 在这灯光下显得更为澄澈干净,“谢谢姐姐救了我和哥哥。” 流筝看着她,扯了扯嘴角,“无事。” 恰在此时,忽然一声巨响在头顶炸开,刹那间,漆黑的夜幕仿佛骤然明亮,恍若白日。 几人顺着人群抬头看去,只见流光溢彩的灯光在夜幕之上炸开,激起一阵欢呼。 阿梧瞬间便被夺取了目光,眼底惊艳,一眨不眨望着夜空。 流筝只看了一瞬,便抽了目光。 不远处有摇车行走,戴着假面的众人在踏板上欢畅起舞,时而欢呼。 几人跟着人流走到路边,目光向那方看去。 流筝看了一会儿,发现实在提不起兴趣,看身旁人正看得热闹,便没有声张,转了身逆着人流向外走。 她面上覆着面纱,即便如此也遮不住清艳的面容,然而她气质太清冷,倒是没有多少人靠近。 只是缓步走着,便又走到了那颗高大的树下。 这里的人不少,皆是在树下许愿,但大多出双成对,依偎依靠。 流筝本继续要向前走,不知怎么的,却忽然想到此前站在树下那人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他的言辞,倒是和大多数人的言行一致。 只是,一棵树哪能帮人实现愿望? 她抬头望着树梢,漫不经心笑了笑。 不过白白浪费力气。 她正要抬脚向前走,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呼唤。 “流筝姐姐!” 流筝脚步一顿,回头。 阿杜小跑着向她而来,似的跑了稍久,他见她转身,便停下步子喘了几声,随后向她走来。 “流筝姐姐,原来你在这啊,我找了你好久,以为你已经离开了。” 第56章 流筝没有回答他的话,眼神落在他手上拿着的东西上,“这是什么?” 阿杜扬了扬手上的东西,仰着小脸,笑着道:“糖人啊!” 流筝不言,看着他,额角微抽。 阿杜走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糖人递给她。 “流筝姐姐,这可是我特地为你买的!我还与那做糖人师傅仔细描述了你的相貌,他手艺真好,做得惟妙惟肖!” 流筝咬牙,自动忽略了他后几个字,不忍直视他手中的糖人,“你确定,这做得,与我很像?” 阿杜愣了下,随后看了看糖人,又抬头观察了眼流筝,小心翼翼道:“不像吗……” 流筝:“……” “……我不喜欢吃糖人,你费心了,自己拿去吃吧。” 阿杜极为遗憾地“啊”了一声,“可是……这个是给流筝姐姐的。” 他抬头敲敲看了眼流筝的面色,见她眉宇间依旧不轻松,又看了眼手中的糖人,小声喃喃:“难道方才那位哥哥是骗我的……” 流筝耳力敏锐,捕捉到他这句话,眯了眯眼看向他,“你在说什么?哪位哥哥?有人来找过你?” 阿杜下意识叫了声,他年纪尚小,不懂得如何隐藏情绪,此刻面色慌乱,支支吾吾道:“没有的!没有什么哥哥,这个糖人就是我买给流筝姐姐的……” 流筝:“……” 她走上前一步,眼眸微闪,低下身子,“阿杜,你想要姐姐收下这个糖人,对不对?” 阿杜点头。 流筝笑了笑,“你告诉姐姐,这个糖人是方才谁给你的,姐姐就收下,否则,姐姐现在就走。” 阿杜面色涨红,眼眸闪烁,仿佛不知所措。 流筝漫不经心道:“难不成你与那位哥哥相识,并且关系紧密,所以连姐姐也骗?” 阿杜忙摆手:“没有的事!我只是与那位哥哥见过一面而已!他不是坏人!” 见过一面。 流筝眼眸微寒,低眸一笑。 她应当知道是谁了。 她看着这只糖人,“那位哥哥对你说什么了吗?” 阿杜额头被憋出了汗,似乎不知要不要说出口,然而对上流筝那双清冷似雪的眼神,最终还是败下了阵,“罢了罢了……总之那位哥哥也是为了姐姐着想,那我便告诉姐姐吧。” “方才我看表演时,一扭头发现姐姐不见了,便想着去找找姐姐,然而还没走多久,便看见那位哥哥来到我面前。” “他虽戴着面具,但是我看到他腰间挂着的玉佩了……之前我抢那位哥哥的钱袋子时,曾见过那枚玉佩。” 说起此事,他面色仍有些羞愧。那哥哥好似有全然不在意自己认出了他,只是温和地低下身子,交代了他一件事,并递给他一些钱,阿杜没要他的钱,他未自己曾经所做之事而羞愧,因而在向那位哥哥道完歉后,便拍拍胸口接受了他的委托。 那人递给他糖人时,阿杜忍不住开口问他,“你怎么知道,姐姐一定会吃呢?” 据他了解,流筝不像是会吃这种东西的人。 然而那人缺只是笑了笑,阿杜在一片灯光中,看见他眼中的温和,“你交给她,她即便不吃,也不会随手扔了。” 阿杜好似懂了,又好似没懂,只点点头,便踏上了寻找流筝姐姐的路途。没走多久,便看见了她的背影。 流筝静静听他讲完,眼神落到糖人身上,忍不住扯了扯唇,他倒是很了解她?他又怎知,她一定不会扔了? 阿杜小心看着她,小声道:“姐姐……手疼。” 流筝回神,叹了口气,抬手从他手上接过糖人,不忘低声嘱咐,“下次不要随便乱跑,知道吗?这人这么多,要是走丢了怎么办?或者遇到人贩子将你拐走,你妹妹怎么办?” 阿杜看着她,忍住没有开口。 其实,他知道,那位哥哥一直跟在他身后。 然而他怕说出来,姐姐会更生气,因为……姐姐看上去,好似不怎么待见那位哥哥。 想到这,阿杜叹了口气。 大人的世界,真是麻烦又奇怪。 流筝接过糖人,脑海中忽然就浮现许久前他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我听说,吃些甜食能让人心情变好。” 流筝低眸,忍不住想,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心情不好了? 还未来得及深思,便见身前阿杜小声吸了口气,向她身后看去。 流筝定了定,捏紧手中的糖人,转身。 在她身后不远处,身着白衣的公子长身玉立,玉冠束发,静静站在树下看着她,他面上覆着面具,面容轮廓也因昏暗的光线模糊不清,然而流筝却在对上他双眼的那一刻,立刻认出了他。 他目光静静看着她,好似有暗流涌动,潜藏在平静的外表下,又在她看来时,温和一笑。 流筝站在原地未动,看着他缓慢走近。 他笑着,站在离她几步之外,不远不近,刚刚好,“昨日为见流筝姑娘,匆忙赶来,却不曾好好叙旧,今日节日,特地来祝贺。” 流筝眉梢轻挑,“你今日怎么不说,是偶遇了?” 之前他不是总说,他们二人有缘? 谢修珩低眸笑了笑,“我怕若是再这样说,姑娘心中对我的印象怕是会更不好。” 流筝抬了抬眉,有些意想不到,她目光微垂,看向自己手中的糖人,“这是你做的?” 谢修珩微抿唇,看着她,“初次做这个,本想着能做得好些给姑娘取乐,但未曾想到,谢某手艺太差,让姑娘见笑了。” 流筝一瞬不眨地看着他,问:“你为何要给我这个?” 他眼睫垂下,弯了弯唇,“我知晓姑娘不想见我,但是,谢某却不能忍受不见姑娘,因此,今日还是忍不住来了。谢某想见姑娘,却又怕姑娘生气,于是便提前想了个法子给姑娘赔罪,但姑娘看上去什么都不缺。” “我想来想去,觉得姑娘应当对旁的世俗之物不感兴趣,只期望用这个,换姑娘一笑。” 流筝笑了声,抬眼看他,嘴角微勾,“那若是我说,我一见你,便胸闷气短,不得欢喜呢?” 他当真认真想了想,半晌才抬眸看她,“因此,我今日来时,路过街摊瞧见卖面具的,便随手买了一个戴上。” 银色的面具倒映出这月色和烟火,他眼底碎了些光,看着她时,有一瞬间,温柔得不可思议。 他走近了几步,身影笼罩而来,低声道:“姑娘觉得,我今日挑选的这面具好看吗?” 流筝本不欲与他多说,然而不知为何,被他的声音蛊惑到,目光莫名地落在他的面具上,半脸面具只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另半张脸在光晕下,英俊深邃得不可思议。 那一刻,流筝脑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这人若真是去当小倌,说不定还能成容娘的另一颗摇钱树。 想到这,她不自觉松了松唇角。 谢修珩看着她嘴角的笑,轻声开口:“姑娘现下开心了吗?” 流筝怔了一怔,一瞬间映入脑海的,竟是他面具之下,那张英俊温和的面容,她反问道:“若我说,我仍旧不开心呢?” 谢修珩没有如她预想中那般生气,而是平和道:“姑娘若是不想见我,我也可以尽量不再出现在姑娘面前,只要……流筝姑娘不再将自己置于险境。” 月色溶溶,烟火在他们头顶炸开,猝然明亮的天一瞬间将他们笼罩,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面前,只垂眸静静看着她,流筝在他眼底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好半晌,她才垂眸,目光重新落到手中的糖人身上,声音极低,好似喃喃,“你接近我,到底怀有什么目的?” 她应当将糖人还给他,然后留下一句,“那你便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然而不知是否今夜太凉,他靠近时,她竟难得感受到一丝暖意,拿着糖人的手也无端不再冰冷。 流筝转身,偏头望着眼前的许愿树,“谢公子有什么心愿吗?” “心愿吗?自然是有的。” 流筝没有看他,也没有再追问。自然也不知,身旁的人至始至终没有将目光移开,而是静静落在她身上。 月色笼罩在她身上,她不知自己也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第48章 眼神 不知站了多久, 直到身后传来柳戚戚的声音,流筝方回神,谢修珩仍站在她身侧, 面容平和。 流筝的目光从他面上扫过,看着遮住他大半张脸的面具,忽然笑了一声, “谢公子, 这么英俊的一张脸, 若是以后都只能戴面具出门, 不觉得可惜?” 她留下似是而非的一番话后,没有再看他,转身向柳戚戚走去。 谢修珩本能向前迈了一步, “还未问候过姑娘, 姑娘的伤,都好了吗?” 流筝停下脚步,侧了侧身,挑眉, “谢公子那日伤得可比我重多了,如今都已好好站在这里。” 谢修珩一笑, “那我便放心了。” 第57章 两人都未再提那日发生的事, 好似那一刀从未发生过, 好似她也从未去给他送过解药。 流筝看着他的笑, 只顿了一瞬, 便转身离去, 她走到柳戚戚身边, 偏了偏头, “演出结束了?” 柳戚戚从她身后的男人身上收回目光, 不知是不是流筝的错觉,只觉得她目光有些飘忽,略微含糊地“嗯”了一声。 流筝蹙了蹙眉,刚要询问,见她面色已然正常,便收回了目光,阿杜站在她身边,跟着两人离去。只是离去前,又回头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男人。 直到流筝提醒他看路,他才收回视线,阿杜挠了挠头,心想,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印象中,已有好几次见那位哥哥站在原地看着流筝姐姐远去了。 流筝姐姐从不回头,好似没有丝毫留恋,然而那位哥哥,却好似总是站在原地,用安静而沉默的眼神看着她远去。 阿杜叹了口气,余光瞟了眼一旁的柳戚戚,想到之前她曾与他说过的话,百思不得其解。 柳姐姐明明说过,公子只会给喜欢的人买糖人哄她开心,若真如此,那这位哥哥分明是喜欢流筝姐姐的,但为何他总是一字不说呢? 这样的话,知道他的心思的人,便只有他了。 阿杜又叹了口气,大人的世界真是复杂,还是他跟阿梧的世界更为简单,每天只需要好好做工,便能领工钱,养活自己。 …… 柳戚戚不知怎么的,一路沉默着,流筝本就不喜多说,此刻也心绪复杂便更沉默,阿杜和阿梧一向喜欢说话,然而此刻见她们二人安静沉闷,面面相觑,也不再开口。 几人不知走了多久,柳戚戚却忽然开口,“反正也出来了,不如去听一出戏?” 流筝抬眉看她,“怎么想到看这个?” 柳戚戚面色松散,“方才去找你时,无意经过一处说书楼,见里面的说书人讲得不错,去看看也无妨。” 流筝微微眯眼,盯了她一会儿,才点头。 她们几人刚走进去,楼里的小厮便出来迎接几人,给她们找了个安静空闲的位置。 阁楼上张了个舞台,伴随着说书人的声音,身着戏服化着妆容的戏子也开始进入正题。 一瞬间,楼中细碎的声音安静下来了,台上的光线黯淡下来,众人皆抬头望去。阿杜和阿梧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不由面色激动,认真地抬头。 倒是流筝,随着说书人的声音响起,忽然扭头看了眼一旁坐着的柳戚戚,她倒是罕见地沉默。 流筝挑了挑眉,也随着众人向台上看去。 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响彻在楼中,瞬间便将众人的思绪勾起,让他们轻而易举沉浸在这场戏中。 然而流筝听了没几句便兴趣盎然,抬手给自己倒了杯水,正欲饮下,忽然听说书人话音一转,“那位女罗刹本心坚如铁,却仍是耐不住那位公子的温和攻势,一身温柔骨,谁不沉醉?就这样,那位公子多次在女罗刹遇到危险时挺身而出,挽救她于水火之中,不知不觉,女罗刹也渐渐放下对他的芥蒂和戒备,动了心弦……” 然而他话没说完,突如其来的一声嗤笑声将他打断,“老头子,我说,你这故事也太假了吧?那女罗刹上刀山下火海,什么场面没见过,为何会独独对一位柔弱平凡的公子动了心?” 说书人两鬓斑白,摸着胡须笑了笑,“这位公子,这你就不懂了吧,那女罗刹虽见惯了生死场面,但也正因为此,她才会对那位公子动心,因为啊……拥有一颗坚如磐石之心的人,一旦对一个人动了情,心就不再坚硬了,她的心,因他而柔软,因他而冰雪消融。” “那位女罗刹,见过太多冰与雪,经历过太多生与死,却是第一次感受到温暖。” “你会拒绝有人豁出一切爱你吗?” 那位公子便沉默了。 说书人笑笑,摸着胡须,继续说下去。 “只是,这两种完全不同的人在一起,却是很少有好结果……” 那位公子下意识问:“为何?” 说书人眯眼一笑,白色胡须微颤,“欲知下回如何,敬请明天再来……” 楼下一阵哀叹声响起。 流筝忽地偏头,看向柳戚戚,柳戚戚感受到她的目光,也看过来,只是疑惑似的挑了挑眉,“怎么了?” 流筝眯了眯眼,“这戏也听完了,接下来,不如去你的酒楼,好好喝一回?” 柳戚戚看着她笑了,“我正有此意。” 阿杜和阿梧闻言也眼睛微亮,他们二人在酒楼做工,自是知晓柳戚戚酿得酒有多香,若非他们年纪尚小,柳戚戚拦着他们不让喝,此刻只怕两人早已醉在酒楼。 待到了酒楼,柳戚戚招呼着小厮搬来几坛酒,两人眼睛放光,却再次被柳戚戚拦住,“两个小鬼,知不知道自己才多大,就学大人喝酒?” 阿杜下意识挺了挺胸膛,硬气道:“柳姐姐,我已经不小了。” 阿梧见状也挺直了腰板,瓮声瓮气道:“柳姐姐,我也不小了。” 柳戚戚抬手在她他们二人的头上各扣一记,两人吃痛抱头,柳戚戚朝小厮吩咐:“将他们二人带下去,想玩什么都可以,只是务必看着他们,一滴酒都不许沾。” 小厮得令,便带着两人下去了。 直到身旁的人都离开,流筝才看向她道:“你今日,很不对劲。” 柳戚戚往后一靠,抬脚踩在一旁的木凳子上,胳膊抵在膝上,“我哪里不对劲了?” 流筝盯着她:“哪里都不对劲。” 柳戚戚笑了笑,没有反驳,抬手开了一壶酒,刹那间,酒香四溢,“先别急着跟我说这话,先尝尝我的酒。前些日子刚酿出来,你可是我第一个客人。” 流筝看了她半晌,也低头笑了声,抬手拿过碗给自己满上,“行,我先尝尝你的酒。” 流筝刚要抬手喝下,柳戚戚已经举起手中的碗,向她那方移了移,流筝顿住,抬手跟她一碰,两人皆是一饮而下。 冰凉的酒水顺着喉咙而下,带来无尽凉意的同时,清爽香甜的感觉也在胸口回荡。 流筝由衷道:“你酿酒的手艺又进步了。” 柳戚戚笑了声,“那是自然,我毕竟是靠着这个维生,若是我手艺一般,我那酒馆早要关门了,哪还会像现在这么生意火热?” 流筝的目光在她的笑容上停留许久,忽然道:“我以为……你退出后,会做一位医者。” 柳戚戚的手摸索着碗缘,点了点,微垂下头,面容模糊,“我也以为。” 她抬眼,支起一手看着头顶的圆月,“只是世事变化无常,谁能想到,八年后,我酿着酒,行走江湖,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你还留在阁里。” 流筝垂眸:“快了,待我跟阁主的约定到期,此后便能与你一起行走江湖。” 柳戚戚扯了扯嘴角,“你的亲人,不找了?” “找,”流筝抬眼看她,“只是,世事难料,谁又能想到以后会发生什么意外。” “那倒是……”柳戚戚撑着脸,抬头看月,又给自己满上一碗,一饮而下。 流筝看着她的动作,“所以,你能告诉我,今夜到底是怎么了吗?” 柳戚戚一时没有应声,不知是不是因为酒意上头,望着夜空的眼神多了丝怅惘,“流筝,你知道,今夜来找你的那位公子是何身份吗?” 流筝一愣,“怎么了?” 柳戚戚忽然扭头,眼神认真的看着她,眼底分明清醒,没有丝毫醉意,“你难道不知,他喜欢你?” ……喜欢? 流筝愣在原地,看着她,久久没有出声。 喜欢,这个词放在他们二人身上,如此怪异。 他怎么可能喜欢她? 流筝几乎要嘲笑出声。 从初见到现在,他们二人好似总是在拿命搏斗,初见时,他用刀威胁着她救他,后来,又一次次阻拦她完成任务,他次次阻拦,明明是带着目的靠近,怎么可能喜欢她? 流筝歪着头一笑,“柳戚戚,你是疯了吗?” 只是,只是,他难道只伤害过她吗? 流筝一时思绪混乱,不知是否这壶酒的后劲太大,她思绪好似像绵绵密密的丝线,紧紧缠绕在一起,不得解脱。 混乱中,又忽然忆起,他为她挡箭,因此中毒受伤,又在她陷入危险时忽然出现,出手相助,还有前些日子,她神志不清时,将心中无厘头的怒火发泄在他身上,而他不声不响,却将那刀子又捅入胸腔几寸。 直到现在,流筝依旧不懂他为何那样做,他不知,那时她神志不清,只要稍稍用力,便能让他当场身亡吗? 偏偏他不管不顾,像个疯子,外表却极其温和疏朗。 流筝记得那时他的眼神,好似原本平静温顺的火山下,骤然涌现无数溶溶岩浆,潜藏着暗流涌动,等待着何时爆发。 流筝想了一会儿,垂眸一笑,“你想多了,我虽不知他怀着何种目的接近我,但是我知道,他对我的感情,定然不纯粹。” 第58章 柳戚戚也静静看着她,几乎要脱口而出,“是吗?”然而她硬是止住了。 流筝从未爱过人,从未动过心,也未与男子亲近过,她当是不知何种样子是动心,何种样子是有意靠近。 然而,她知。 正因看到方才那一幕,她心中才豁然冒出这个念头。 那位公子看向流筝的眼神,她曾见过。 ——那必是忍耐到极致,才能流露出的目光,流筝或许未曾察觉,今夜自她出现,那位公子的目光,从未偏离过她。 心中有心悦之人,眼中出现她的身影,才舍不得将目光移开一分一毫。 柳戚戚盯着她冷淡的脸,半晌才憋出来一句,“你别不信我,流筝,我跟你说,我此生见过的有情人多了去了,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是否有情,我不可能看不出来,更何况,那位谢公子……” 也太明显了。 柳戚戚轻咳一声,到嘴边的话变了变,“那位谢公子,太单纯了些。” 该藏的不该藏的,都没藏住。 “单纯?”流筝回望她,只觉得好笑,“柳娘,他那人,嘴里没一句实话,行事荒唐诡异,你从哪里觉得他单纯。” 流筝想到往事,忍不住冷笑一声,“你怕是不知,我之前失败的任务,都是因为他。” 出手从无败绩的记录,硬是被他打破了。 柳戚戚张了张嘴,“啊?”她努力回想着那天救下流筝的场景,那日她出手抢流筝时,那人神情分明冷漠得很,护犊子一般将她护在怀里,后来也是知晓她不会伤流筝,才将她让出来。 那时流筝晕倒在他怀里,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人也是受了伤的,除了流筝,柳戚戚想不到谁能伤他,她到底是做过刺客,看得出来那人的武功深厚。 他胸口的伤,定然是流筝所为。 他将流筝让出来时,从她面上划过的那道目光,分明是忍耐到了极致。 流筝不知,她却看得分明。 第49章 密探 情这东西, 向来都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柳戚戚比流筝清楚,那位公子对她是什么心思。她也正是因为这担心。 不过现在看流筝这个模样, 不像是对那位公子有情,她又松了口气。 她撂下手中的碗,“你最近多多留心。” 流筝抬眸, “怎么?” 柳戚戚眼眸微闪, 看向远处, “应当很快就要有人找上门来了。” 流筝掩下眸底的情绪, “我最近一直在查的事情终于有了些眉目,就等着他们来找我了。” 柳戚戚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流筝, 你要小心, 你树敌太多了。” 流筝不甚在意,“这八年来,我哪一天没有因为楼主树敌?大大小小,有明有暗的战场, 我经历了太多,不都挺过来了?” 她看着碗中的酒, “待我赎完身, 找到了自己的亲人, 便与你浪迹江湖。” 许是今晚月色太美, 她罕见有几分随性放松之态, 柳戚戚见她如此, 也忍不住笑开, “那我便等着你了。” 流筝抬起酒杯, 看向她, “柳娘,这些年,多谢你相助。” 她虽身在江湖,但因她,也插手了不少朝廷之事。 柳戚戚摆了摆手,“你放心,你欠我的那些功,我一一都记在心里,往后便换成酒,你要陪我一杯杯喝。” 流筝失笑,“那是自然。” …… 今夜花好月圆,气氛浓郁,此刻浊酒一杯的,自然也不止他们。 陆疏屿靠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男人,有些无语道:“你心情不好,拉我出来做什么?” 谢修珩看他一眼,“你心情很好?” 陆疏屿嘴角带笑,眼底却没丝毫笑意,半晌,叹了口气,“还是太子识人心。” 他彻底放开了姿态,“你明知道那位姑娘不想见你,你为何还去见她?” “去便去了,”他提起桌上扔着的面具,忍不住嘴角微抽,“还掩耳盗铃的戴个面具,你这是要装给谁看?” 谢修珩抬起杯盏,若有所思,“她不想见我,我却控制不住不去见她,只好这么做。” 陆疏屿浑身一抖,被他这副姿态恶心得实在难受,“……还好此刻坐在你面前的不是那群大臣,否则,你这太子之位,危矣啊,危矣。” 谢修珩瞥他一眼,懒得跟他计较,“我上次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陆疏屿细细回想一番,“你说让我查你那姑娘和傅家二公子的事?” 他手指抵着眉心,“我让人查了查,倒是没怎么查到两人有什么接触,只是,有一件事倒是有些疑点……”他顿了顿,“傅家二公子之前曾遭遇刺杀,傅家派人找了几天几夜都无线索,就在他们就要放弃时,傅行忽然被人完好无损的送回来了。” “那段时间,你那姑娘,恰好出了城。” “至于她的具体去向,我的人没查到。” 他想到这,抬眼,“我的消息一向准确,这次却什么也没查到,如果我的人没送错消息,你那姑娘,她背后应当有人为她抹去了踪迹。”他松松散散往后一靠,手指在桌上略略一点,“就这消息,还是我费尽心思查到的。” 谢修珩没有再说话,转头望向窗外时,眼底有溶溶月色流淌。 他时常觉得,流筝身上环绕着许多谜题,她勇敢而固执着坚守自己的一切,无畏的向前走去,将自己一次次陷入险境,而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知,不知她在为何人做事,不知她曾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更不知,她在受什么苦。 她不愿他靠近,更不愿见到她,可他只是觉得心疼。 她本不该,是这个样子。 陆疏屿看着他,饮了一口酒,“你以为今夜便安稳了?咸阳候府的人查不到她的身份,已经要动手了,我的人虽然及时将今夜他们派来的杀手拦下,但总归拦不了多久,一旦时间长了,被他们察觉了身份,最受影响的人是你。” 他眉目深深,“太子殿下,你可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你为何要保护那姑娘,她又是何身份,什么目的,我管不着,但你别忘了,一旦让人发现你的举动,二皇子必定会怀疑她是你的人,到那时,你要保她,又谈何容易?” 他意味深长,“二皇子若是盯上了她,那离皇帝注意到她,也不远了。” 谢修珩明白他的意思,他无法明目张胆地保护她,此时此刻,这个身份于他来说,反倒成了累赘。 …… 柳戚戚放下手中的酒壶,忍不住打了个嗝,“对了,我想起来一件事……我的人查到今夜被派来刺杀的你的几个刺客,只是不知是被谁拦下了,应当是咸阳候府的人查不到你的身份,忍不住出手试探了,接下来,应当会再次动手。” 流筝看着她逐渐变得嫣红的脸,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你醉了?” 柳戚戚一摆手,眼睛微瞪,“开什么玩笑,我是谁,怎么可能会醉?” “我可是千杯不醉的人……”她说着说着,手臂骤然失了力气,趴在酒桌上,口中仍喃喃自语着。 流筝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失笑。 她虽不知为何柳戚戚今夜心情不大好,既然她不愿意说,她便也不问。 如今能够一醉方休,也是件好事。 今夜,有人醉卧软榻,有人清醒未眠。 谁又没有心事? …… 郭荣接到属下密保后不久,便听下人说尉迟恭来府有要是与他商谈,他放下手中密信,起身出去接待了他。 郭荣给他倒了杯茶水,才询问他此番来此的目的,“是二殿下有什么吩咐?” 尉迟恭抬手推拒了茶水,转而给自己倒了杯酒,“二殿下倒是没有什么吩咐,只是我想你该明白现在我们的处境。” 郭荣眯了眯眼,饶有趣味地嚼着这两个字,“我们?” 尉迟恭将杯中的酒一饮而下,闻言瞥他一眼,“怎么?郭侯爷此刻还没明白,谁才是跟你一条绳上的蚂蚱?” 他随意往后靠去,深黑的眼睛在眼前的人身上打量,“郭侯爷,怎么,您那小儿子的死没给您提个醒吗?” 郭荣的眼神瞬间沉下来,盯着他,“你想说什么?” 尉迟恭嗤笑一声,“您装什么呢?长生蛊的事难道不是您透露出来的吗?怎么,你到现在还想着不偏不倚占据中立位置?” 他眯了眯眼,靠近他,“自从你将长生蛊的研制秘方透露给二皇子的那一刻,你就注定回不到太子身边了,你不会还想着,自己能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吧?” “怎么,您那小儿子都死了,还没让你看清自己身处的形势吗?” 尉迟恭意味深长道:“你又怎么知道,这件事跟太子无关呢?” 郭荣蓦地抬头,“那个乐师……” 尉迟恭已然打断他,“平平安安从地牢走了一趟,又适时出现了一个替罪羊,你说,这么干净的手段,会跟谁有关?” 第59章 郭荣没有被他牵着走,冷静道:“我查过她,但是……” 尉迟恭道:“我也一早查过她,你以为我们没长心眼?二皇子就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份?” 他再次恢复松散的样子,“来,跟我说说,你都查到什么了?” 郭荣抿唇,不语。 尉迟恭笑了声,“什么也没查到,对吧?我可不信那小侯爷死后,你能够按耐着不对她动手,结果呢?伤到她一分一毫了吗?” 郭荣盯着他,顺着他的话想到前些日子他派去刺杀的那些死侍。 无一生还。 尉迟恭看着他的面色,知道他定然想起什么,已然被自己劝动,再次开口道:“我那地牢,她也曾闯入过。” 郭荣震惊望着他,“什么?” 尉迟恭冷笑一声,“要查到那姑娘的身份,可是废了我不少功夫啊,这事还多亏了她心软,那天从我手里救下几个姑娘,我顺着被救的人才查到了她身上。” 他想到什么,忍不住笑出声,“只是可惜,被救下的那姑娘不久后也死了,她白白浪费了一圈子功夫,还将自己暴露在我们面前。真是可惜了,实在是天助我也。” 郭荣忍不住发问,“她一个姑娘而已,怎么能从你手中逃出来?” 她不就是一个简单的乐师吗? 尉迟恭瞥了他一眼,“郭侯爷,越是背景干净的人,越不能小看。” 郭荣忍不住发问,“那你有没有查到,她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这我倒是还没查到,不过……那天在场的人,除了她,可是还是太子呢。” 郭荣被这话惊了好一会儿,“……什么意思?” 尉迟恭看着他的脸色,眼底划过一丝鄙夷,“什么意思,你不明白?真以为太子如表面那般温和纯良呢?他被亲信背叛,遭遇刺杀后还能平安无事的回来,你以为,他凭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察觉到我们在做什么事。” 郭荣闻言不由慌乱,“那怎么办?” “怎么办?”尉迟恭扫他一眼,“木已成舟,我们已经回不了头了,你也是。不到最后,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所以啊,郭侯爷还是将你那点心思收一收,你跟着二皇子,至少他不会亏待了你。别忘了,眼下,皇帝对太子的态度如何。” 尉迟恭毫不在意,“即便太子知道了又怎么样?我们做的事情可是皇帝默许的,怎么,他还敢跟皇帝叫板不成?” 听着这话,郭荣稍稍放下心,内心的天秤也不自觉开始偏移。 “那我……接下来该做什么?” 尉迟恭笑了声,“那姑娘不是乐师吗?她究竟有何本领,与太子有没有关系,你邀她进府,试探一下,不就知晓了?” 郭荣闻言,眼底划过一丝阴冷,心中打起思量。 ……不过是个小女子,怎么敢跟他们叫板? 第50章 咸阳候府 咸阳候府的人来醉仙楼请人时, 流筝毫不惊讶。 自从柳戚戚那天给她提了个醒后,她便知道他们总有一天会上门。 流筝早已做足了应对他们的准备,出门前, 她望向桌上摆放着的两把琵琶,顿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拿起了那把自己从未用过的。 谢修珩送她的那把琵琶, 的确要更拿得出手一些。 她望着这琵琶许久, 扯了扯唇一笑。原本是打算与他分清楚一些, 不要再扯上任何关系, 然而如今,怕是再也分不清了。 真是奇怪的人。 流筝出去时,容娘正在外间满面焦急地等候着, 见她出来, 赶忙迎了上来。 流筝忍不住挑眉,以往容娘来找她,都是抱着目的而来,若无事相求, 她极少来她面前晃。 流筝抱着琵琶问她:“有什么事吗?” 容娘踌躇问道:“流筝,你真要去啊?” 流筝问:“为何不去?” 容娘四处看了看, 凑近她, 咬了咬牙道:“你之前不是跟郭小侯爷有过结吗?我怕这咸阳候府今日邀请你有猫腻。” 流筝意外地看她一眼, “你这是在担心我?” 容娘面色有些不自然, “到底你也还是我们醉仙楼的人, 我与你都相处这么久了……你要是出事, 我自然会担心。” 流筝好笑道:“放心, 我会没事。” 容娘一向是见钱眼开, 现在倒是对她多了几分真切的关心, 流筝心中多少有些波动。 马车一路直达候府门口,高大阔气的大门矗立在眼前。 流筝看着头顶的牌匾,在原地站了好久。 她已经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门口的小厮恭敬躬身,“姑娘,我家侯爷有请。” 流筝跟着人一路往里走,候府气派豪奢,里面的装饰更是难得一见,足以可见,郭荣在当今皇帝面前有多受宠。 流筝掩下眼底的思虑,走进堂屋。坐在正上方的人正在低头研磨,提着毛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听到声音也没有抬头。 小厮没敢开口,将她带到后便退下了。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流筝知晓它有意晾着自己,只是淡然站在原地,一声不吭,仿佛未察觉到他的有意为难。 直到郭荣停笔,抬头看着眼前人,惊讶道:“流筝姑娘怎么还不坐下?” 他笑了笑,“你今日可是我请来府上的贵客,无需见外,快快落座。” 流筝也只当什么都不知,客气地坐下。 郭侯爷目含歉意,“流筝姑娘抱着这琵琶站了这么一会儿,也该累了,你瞧我,太专注于写字,居然没看见。” 流筝笑了声,“侯爷客气了,流筝抱着琵琶习惯了,不觉得累。” 郭侯爷的目光无意扫到她怀里的琵琶,顿了顿,“不知流筝姑娘这琵琶,是从哪里得来的?” 流筝抬眼看他,猜不到他的意图,只随口道:“一位朋友相赠。” 郭荣眯了眯眼,掩下眼底的晦暗,意味不明笑了声,“流筝姑娘这朋友,倒是出手阔绰。” 流筝看着他,郭侯爷将手中的笔一撂,“我此前曾前往多地巡查过,也见过不少奇异珍宝,若我没看错的话,流筝姑娘怀中这琵琶,价值千金,举世无双。” 流筝忽然觉得自己手中抱着的是块烫手山芋,她拧眉,忍不住想,那人究竟什么来头? 郭荣却好似没在意这事,偏开话题,“早就听闻流筝姑娘的琵琶声有如天籁,我心向往之许久,今日才派去去请姑娘,烦请姑娘给我演奏一曲。” 流筝嘴角挂上温和的笑,“侯爷过誉了,只能入普通人之眼罢了。” 郭荣看着她笑了声,“只是,我那不争气的小儿子也向来喜欢这乐声,不知流姑娘对他是否还有印象?我记得,我那儿子向来喜欢去醉仙楼,兴许姑娘还曾见过他。” 见没见过的,他会不知道? 流筝明晓他的试探,作出一副遗憾之态,“早就有所听闻郭小侯爷之名,前些日子,流筝还曾有幸见他一面,只是……”她说到这,微顿,叹了口气,“遗憾的是,以后怕是再没有机会演奏给郭小侯爷听了……” 郭荣眯了眯眼,眼底划过一丝怨毒,很快又掩盖住,“我那儿啊,哪里都好,就是识人不清,落了个被人寻仇还无法反抗的过程……” 他话锋一转,“听说流筝姑娘当时也在场,不知流筝是否看到那贼人的相貌了?” 流筝面带疑惑,“侯爷怕是记错了,流筝那时已经出去了,刚回到房间,便听见小侯爷遇刺的消息,而且,那贼人不是已经落网了?” 郭荣一笑,“的确是有人来自首,真是我总觉得这件事背后,真正的凶手仍然逍遥法外。” 流筝面色不由紧张,“那侯爷可得派人好好调查一番,一定要抓到幕后真凶。” 郭荣眯了眯眼,盯着她的脸,“自然。” 有一瞬间,他看着她的眼神冰冷凶煞,气氛骤然凝滞,然而流筝好似什么也未察觉到,坐下之后,扶着琵琶便开始弹奏。 整个过程,她能感受到郭荣的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冰冷中含着杀意。 而流筝,一向对这杀意最是敏锐,她只是垂头,露出一截纤细柔弱的脖颈,仿佛最是无害之人。 郭荣盯着她,抬手饮了一盏茶,仿佛不经意间开口:“听闻姑娘不仅琵琶弹的好,相貌也生得惊艳,不知姑娘为何一直戴着面纱示人?” 流筝动作未停,笑了一声,“传闻之所以是传闻,便是因为它们大概率是虚假的,侯爷连这也信?” 郭荣盯着她,“是真是假,取下来看看,不就知晓了?” 恰好一曲终了,流筝停下动作,抬眼看他,“侯爷,流筝今日只是来弹奏的,这曲子送到了,面纱便不用摘了吧?流筝的家乡有个风俗,这面纱只能由未来夫婿取下,若是被旁人取下了,传出去,是要被相亲指点的。更何况,流筝的面容曾经毁坏过,并不如传闻所说那般好看。” 第60章 郭荣笑了笑,并不强难,“原是如此。” 宴席过后,夜已深,郭府的下人领着她去了一件空房,“姑娘若是有什么事,吩咐奴婢一声便好了。” 流筝进去之后,在桌边安静坐了会儿,饮了会茶,才转身进里屋。 没一会儿,烛火便被吹熄了,唯有香炉里的烟雾静静燃着。 帷幔被风吹起,隐约能看见里面曼妙的一道身影。 四周渐渐静寂下来,门外的人透过孔眼观察了一会儿,看到里面的人已经安然睡下,才安下心离去。 夜深人静,不知何时,房门被人从外头无声推开,一道黑影走进里屋,渐渐逼近里面沉睡的人。 刀锋亮起,窗外的明月被反射出一道银光,床头那人高举起手,狠狠刺入床榻。 ——撕拉一声,没有利器刺入皮肉的声音。 黑衣人心中一惊,知晓计划出错,转身正欲逃窜,还未来得及走出几步,脚步骤然一顿,步步后退。 长剑抵着他的脖颈,光洁的面倒映着那人的身影。 流筝稳稳抬着手,歪了歪头,瞧他,“你要去哪儿?” 她勾唇笑着,“任务还未成功,你就这般离去,不怕你家主子掉你脑袋?” 黑衣人面色震惊,“我明明看见你喝下那杯茶了,还有……” 流筝已然接过他的话头,“还有香炉?” 她偏了偏头,看了一眼冉冉升起的炉烟,无声掀唇,“能使出这么拙劣的手段,我倒是能明白过来,为何候府到如今也没能查出刺杀小侯爷的真凶。” 黑衣人瞳孔一缩,“是你……” 剩下未完的话,湮没于他喉咙。 黑衣人直挺挺倒下,身上无一处伤痕鲜血。 流筝将剑入鞘,上前一步,扯下他的面巾,看着眼前这张陌生普通的脸,嗤笑一声,“你既然这么效忠于候府,如今我便让你也体验一番,当初你家小主子是如何死的。” 流筝褪去白日那件衣裳,换上一身夜行衣,蒙面之后,转身出门。 月色深寂,她踩着一地月色踏出,仰头望了眼屋顶,旋身踏上。 候府被寂静和黑暗笼罩,然而她心中却总有一丝不安稳。 流筝循着今天白日被下人带着走过一遍的记忆,往郭荣的寝居去。 一路上除了夜晚巡查的几队小厮外,她并未见到其他人,她无声无息踩着砖瓦越过几处屋顶,随后在其中一间停下。 流筝弯下身,掀开一片砖瓦,屋里的灯光隐隐约约透出来,还有细碎的交谈声。 流筝眯着眼,倾身望去。 她所在的位置恰好是郭荣的书房顶上,此时夜深人静,他的书房仍灯光明亮。 郭荣坐在桌案后,面前还站着一个人。 流筝看着他桌案上摊着一副画像,隔着的距离太远,她无法看清画像上人的面容,只能隐约识别那是个女人。 流筝皱眉,女人?据她所查探到的资料,郭荣自从发妻逝世后,边再未娶妻。难不成,那画像上的人,是他妻子? 他面前的人骤然站起身,走进一步,仿佛与郭荣起了什么争执。 “试验到现在,仍旧没有找到真正能成功的办法,没有一个人活下来……” “你真的确定,你当初说的办法是真的?” “若是你敢隐瞒,这可是欺君之罪!” 流筝皱着眉头,有些云里云雾。 郭荣也霎时站起身,在桌案后走来走去,“当初我也只是随口一提!我怎么知道,皇帝本就有心寻找这东西,再说,明眼人都觉得这是荒谬之言,皇帝怎会偏听偏信?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不知道的。” 站在他面前的男人冷笑一声,“皇帝怎么想的,为何会信,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你只需要知道,若是再按照你说的方法下去,我们抓来的试验品将无一生还!皇帝给的时间可不多了,近些日子,他的脾气越来越不可捉摸,若是到了那时,你再无法提供什么有用的东西,皇帝若是降罪下来,你便看看自己,有没有能力,偿还得起那么多条人命……” 郭荣闻言也怒了,言辞激烈,“那可不是我一人能左右的!” “若是没能成功,你以为你便可以置身事外了?” 男人骤然一拳锤在他面前的桌案上,“所以,把你所知道的,关于这件事的所有消息,全都告诉我!兴许,这件事还有转机。” 郭荣看着他的眼睛,眼底满是挣扎,过了一会儿,他才长叹一声,坐回原位,面色疲倦道:“罢了,我便将那件事告诉你吧……” 第51章 黑暗中的人 他面前的男人目光紧紧盯着他, “我一直很好奇,你作为中原人,究竟为何会知道这种离奇的秘术?” 郭荣眼神落在桌案上方的画卷上, 一时无限恍惚。 直到如今,他依旧能回想起初见那人时的样子。 他面前的男人见此,也跟着上前一步, 眼神落在画像上。随着他的靠近, 他的面容彻底暴露在流筝眼底。 流筝骤然睁大眼睛, 郭荣跟前的那个人……是尉迟恭。 流筝一时思绪混乱, 她前些日子刚从尉迟府的地牢中走了一趟,而他们方才口中所说的蛊虫、试验品…… 流筝慢慢紧了手,所以, 她在地牢中看到的那些人, 是他们拿来试验的?而且……还在皇帝的默许之下? 流筝紧紧皱着眉,她脑中飞快闪过什么,然而转瞬即逝,消失的太快, 流筝没来得及捕捉到。 只是,有一个念头在她脑中逐渐清晰。 尉迟府跟咸阳候府有关系, 所以地牢的事情, 郭荣也知道?所以楼主才让她刺杀尉迟恭和郭荣? 那么, 楼主究竟是为谁做事? 尉迟府和咸阳候府的背后……可是皇帝。 流筝抿唇, 眼神一眨不眨落在下方。 “这画卷上的人, 是谁?她跟这件事有关系?” 郭荣叹了口气, “你不是问我, 最初从哪里得知的这个消息吗?” 尉迟恭脑中灵光一闪, “画卷上的女子……是苗疆的人?” 郭荣点头, “不错,她……的确是苗疆中人。” “她是我此生见过的,唯一一个苗疆中人。” “此前,我一直以为苗疆之地只是传闻,谣言罢了。直到,我见到了她。” 尉迟恭看着郭荣,他面色恍惚,仿佛陷入过去的记忆之中。 “苗疆人的身份不能外传,关于这件事,我也是无意中听到的。” 他目光落在画中的女人身上时,眼底有自己也不知道的眷恋和复杂。 初见那人时,他恰好奉皇帝指令南下赈灾,途经江南时,无意中看到她为一贵人献舞。 他年少时见过无数女人,但仍旧是被那支舞惊艳到。纵然献舞的女子面纱掩着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然而她转身时,郭荣见到那双眼,亦是一阵恍惚。 晶莹剔透,明亮澄净,眸若秋水,平静中含着哀伤。 她舞姿蹁跹,气质清冷,哪怕没有露脸,也吸引来不少人的目光。 那时郭荣身兼要职,匆忙离去,再次见到她,是他作为使臣,领队前往魏国。 魏帝摆宴招待,他被人领着落座,宴席过半,门外匆匆跑进来侍卫禀告,一片寂静中,郭荣还未来得及听完那人说的话,便见大殿门口有人一袭红衣走来,她初初走进来时,郭荣差点没认出那人。 她面色冰冷,眼底一丝情绪也无,穿得是象征皇后无上尊贵的大红衣袍,一步步走上高位,坐于魏帝身旁。 魏帝对她应当是宠爱得紧,即便那人不合规矩地打断正在进行中的宴席走近,他面上也毫无怒意,反而是在那人走来时,早早起了身迎接她,牵过她的手坐下。 一场宴席下来,郭荣从未见她露出一丝笑意,从头至尾,她没有喝过一口酒。 直到筵席散尽,他醉意醺然返回自己的寝殿,途中遇到高抬的轿子朝这边行进,他垂首时,无意听见身边的奴婢低语,“这苗疆女子,命是真好。” 她身旁的侍女忙拉了她一下,“你可小点声,这可是皇后娘娘,要是冲撞了她,脑袋都不够你掉的,别忘了,陛下究竟有多宠她……” 郭荣没在魏朝待太久,返程途中,却听闻魏朝传来噩耗,皇后薨逝。 那般风华绝代的女子,他只来得及匆匆见过两面。 再后来途经江南,她的经历仍在人们口中相传,有人说她真的死了,也有人说,她没死,只是为了从魏帝身旁脱身,只为了和她心爱的人双宿双飞。 房中一阵寂静,尉迟恭听完,面露疑惑,“所以,她与我们正在做的事有何关系?” 郭荣抬头看他一眼,“你难道不知,这等秘术,是从苗疆传出来的?” 尉迟恭眯眼,“你的意思是……” 郭荣回想着自己曾听过的传闻,“民间至此仍有传闻说她没死,原因就在于她的身份。她是苗疆中人,而苗疆再世人眼中一向最是神秘,听闻她们族人女子为多,极善用蛊……” 第61章 尉迟恭皱着眉,略微不耐烦道:“说重点。” 郭荣一顿,垂放在桌案上的手握紧,忍下怒意道:“传闻苗疆有一种蛊,名为长生蛊,能生死人肉白骨。” 尉迟恭盯着他,“就因为这,你就猜测这种蛊真的存在?” 郭荣抬头看着他,“自然不是,你可知,为何民间传言说她没死?” “为何?” 郭荣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因为,魏后薨逝后,她的尸骨一夜之间荡然无存,至今没人能找到。” 房顶上,流筝的心莫名一紧,她蹙着眉头,手抚摸上自己的胸口,不知为何,总觉得那里方才溢出一丝疼痛。 然而她没分出心细深思,只是震惊于方才所听到的一切,皇帝令人研制长生蛊的事,究竟有多少人知道?陈帝一向威名在外,治国有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地里偏听偏信这种危言耸听的言论? 流筝只觉得思绪一团乱,她原以为自己只需要为雾影阁做事,期满便可脱身,然而今日看来,雾影阁跟皇廷有关系?楼主跟皇宫里的人有关系?如果这样,她为雾影阁做的所有事情……最终都与皇宫脱不开身。 流筝忽然油然而生一种,惶然之觉。 她一手攥着房瓦,骨节泛白,然而下一瞬,下面却传来一声惊呼。 “你、你是谁?” 流筝低眸看下去,对上一个奴婢的惊恐的眼神,她手中提着的灯笼豁然掉落在地,人也紧跟着后退几步。 “来、来人啊!有刺客!” 流筝心中闪过不好的念头,起身欲逃,然而她尚未转身,后背忽然一凉,身后传来一道凛冽的杀气。 流筝敏锐旋身躲过,然而她没脚还未来得及落地,另一边骤然一根银针闪过,无声无息刺入她的右肩。 银针细微,仿佛杀伤力极小,然而流筝却在刹那间骤然从高处坠落,身子直直倒在地上。 她闷哼一声,捂住失去知觉的右半边胳膊,踉跄着起身。 拿着火把的众人赶到时,原地早已不见刺客的身影,她消失得无影无踪。 书房里的两人听闻外间的声音也忙跑了出来,尉迟恭看了眼围在眼前的众人,起身跃上房顶,看到那块被人拿开的瓦砾。 他看着底下的郭荣,面色黑沉,“这便是你们候府的防卫吗?” 他跃下,走到郭荣面前,在他耳边一字一句道:“老侯爷,我且告诉你一声,方才我们两人谈话牵扯到的事情可不少,若是被那刺客宣扬出去,皇帝要是降下来罪,莫要说你,连我和二皇子都要受牵连!” 郭荣闻言,心中慌乱不已,然而面色却维持着镇定,冷沉道:“派所有人给我搜,一间房子都不要放过,若是抓不到那刺客,提头来见。” 他看着眼前侍卫离开的背影,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身影。 …… 流筝捂着肩膀,听着外头的声音渐渐散去,痛苦地弯下身子。 身上的冷汗不断往外冒,流筝的手在右肩上摸了摸,却什么也探查到,仿佛方才刺入她身体里的那枚银针不存在。 她为雾影阁出生入死多年,经受过无数伤,但还从未经历过这样奇怪的事情。 掷那枚银针的人……方才她只来得及逃窜,压根没能看到那人的面容。 流筝忍下右肩上密密麻麻仿佛针扎般的痛苦,抹了把头上的汗,撑起身子。 方才尉迟恭与郭荣才从这里出去,短时间内不会猜到她进入了书房。 流筝直起身子,想去书房中央的桌案上看看那副女子画像,然而她刚迈出去一步,身子在眨眼之间下意识地紧绷起来——屋内还有旁人。 流筝一手缓慢握上腰后的匕首,书房中安静得毫无声息,完全听不出有第二个人的呼吸,然而流筝相信自己的直觉,至少从出任务以来,她从来没有出错过。 流筝眯了眯眼,朝一处角落看去,一手迅速拔出匕首,她已在雾影阁经受过多年的训练,拔刀拔剑的动作从来都是转瞬之间,然而她快,那人更快,仿佛预知到她的动作,那人在她的手刚握上刀柄时,身影已经快速来到了她身边。 流筝的动作蓦地顿住。 她的脖颈被一个冰凉的、锋利的东西抬起,那东西抬起她的下巴,紧紧贴在她的皮肉上。 他身影高大,流筝的身材在女子中已经算出挑,然而眼前的男人比她整整高出一个头,气势极具压迫性,纵然一字未语,流筝能感受到他浑身冰冷的杀意还有居高临下的打量。 自黑暗中传来的,陌生的、冷漠地打量。 流筝闭了闭眼,一动未动。 她从前习惯于拔刀对人,此时自然能察觉到,眼前这人对她有满满的杀意。 僵持中,她的身体一寸寸凉下来。 黑暗中,那人的刀轻轻从她的脖颈划过,掠过她细细的锁骨和肩膀,最后抵在她的右肩上,不偏不倚,恰好对着她被插入银针的那一处。 流筝蓦地睁开眼,盯着眼前的男人,清着嗓子,一字一句道:“……我不知阁下是谁,但请阁下放心,若阁下今夜愿意放我走,我可以当做从未见过阁下。” 她开口的刹那间,抵在她肩膀上的那柄匕首骤然顿住。 流筝感受到,眼前的男人好似在一瞬间,对她收敛了杀意。 流筝皱眉。 ……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一下,下一章很甜很甜~ 第52章 吻 流筝深吸一口气, 看着眼前高大的身影。他气势比方才收敛了些许,好似放弃对她的杀意,然而他手中的匕首却维持移开, 仍旧停留在她的肩膀处。 匕首没有贴紧她的右肩,仿佛只是轻轻贴在那,然而流筝仍旧是被体内的那根银针折磨难耐, 眼前也逐渐开始出现重影。 她晃了晃头, 咬牙让自己清醒。 那人的手顿了一会儿, 随后握着那把匕首, 灵活地、漫不经心的从她身上拂过,又回到了她的脖颈,然而这一次, 那人却没有用锋利的那一端对着她, 而是动作轻柔地划过,仿佛风过无痕,然而流筝却觉得这比方才他拿刀抵着她更为难耐。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他的动作, 是戏弄? 刀尖顺着她耳边的碎发向下滑,流筝眯了眯眼, 趁着那人似乎微微出神, 动作快而利落地握上那柄匕首, 随后另一只手砍向他的脖颈。 那人只怔了一瞬, 没有第一时间阻拦她, 反倒是将手中的匕首翻转, 将刀柄那一面朝向她, 而后另一只手快速握住她的手腕, 温热的触觉袭来, 流筝莫名一怔,那人已抬起手臂抵在她的左肩处,流筝连连后退,最终退无可退,后背直直抵在墙上。 异样的气息袭来,她下意识偏过脸,正要攻击,那人却抬手抚上她的右肩,手指微蜷,抵了抵,流筝动作不由一顿,他反手击在她的后背上,银针被逼出。 流筝唇齿间忍不住溢出一丝闷哼,右肩一瞬间无数针扎般的疼痛,她下意识就要向他劈去,却发现自己使不上来一点力气。 流筝的心重重一沉——是那枚银针。 那人好像察觉了她的不对劲,抬手触上她的肩头,微微一使力,将她的衣裳扯下,向流筝靠近一步,流筝只感觉右肩一凉,脑中瞬间一片空白,下意识抬手打在他脸上。 ——啪。 他好似防不胜防,脸猝不及防偏过去,流筝也是一怔,没想到他竟然没能躲开。 她扯好自己的衣裳,冷笑了声,“登徒子。”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流筝脑中骤然清醒,抬脚提向他,趁着这个空隙挣脱开,快步走向桌案,她正要去拿桌上那副画像,却有一只手先她一步取走,随后手一扬,将它扔进炭火中。 流筝眼睁睁看着那副画像逐渐被火苗吞噬,抬脚就要上前抢过来,却被人摁住肩头停在原地无法动弹,流筝直视他,却被他点住穴道,动弹不得。 流筝看着那副逐渐消失于世的画像,脑中绷紧的弦一点点断开。 若是找到那画像上的人,她兴许就能找到自己父母的下落,兴许就能知晓自己的身份,她也许,还能查到雾影阁究竟在为谁做事,还有楼主的身份,然而现如今,这一切都随着这副画像一点点泯灭。 流筝看着火苗溅起,将画像燃尽,只剩一堆余烬,她垂落在两边的手在颤抖,肩头的伤痛也清晰地提醒她——就差一点,还是,就差一点。 她看着眼前的那道身影,心仿佛被什么狠狠攥紧了,然而不知为何,她莫名觉得,眼前的男人比她还要愤怒。 “……你到底要做什么?” 屋内的轻响吸引来外面的人,门外的脚步声逐渐逼近,流筝咬破舌尖,让自己更加清醒,她的愤怒溢于言表,却连对面的人是何身份都不知。 在门外的人推门而入时,那人陡然上前一步揽住她腰,纵身一跃,破窗而出。 第62章 流筝正要抬头看他,那人仿佛已察觉到她的想法,将她一把摁进怀里,手臂紧紧扣住她的腰。 流筝听到他胸腔下有力地心跳,然而她只恨自己没办法拿刀插入他的心口。 冷刃般的风呼啸而过,流筝透过他的肩头看到身后追上来的侍卫,剑如雨落,然而那人身后仿佛长了眼睛,巧合般避开所有。 流筝冷静开口,“放我下来,解开我的穴道,我可以帮你。” 那人偏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其他动作。 流筝感觉大脑些许混沌,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那根银针,舌尖上传来的细微刺痛也无法让她更加清醒,她皱着眉,“……是谁派你来的?” 如果是二皇子的人,为何要救她?如果不是,又为何要阻止她得到那副画像? 流筝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轻,“你烧了郭荣的画像,咸阳候府的人是不会放过你的……如果你想逃走,放下我是最好的选择。” 身前的男人仿佛心冷硬如铁,丝毫不为所动,余光都未给她。 流筝渐渐失了力气,只觉得周遭一切都在离她远去,额头无意识抵在他肩头,她紧皱着眉心,“……放下我。” 谢修珩低眸看了她一眼,看清她略微苍白的面色,皱了皱眉,他抱着她落下,顾不上查看后面的情况,抬手触摸上她的额头。 然而就在即将触碰到时,流筝瞬间睁开眼睛,反钳制住他的手,夺过他手中的匕首抵在他脖颈间,一双眼睛冰冷清醒,“谁派你来的?” 他不答,只能步步后退。 流筝抬手便要扯下他的面巾,却被他攥住手腕,漆黑的双眸直视她,眼底的情绪看不清楚,流筝与他对视两眼,身后却传来追上来的脚步声。 她咬了咬牙,握着匕首的手将他一掌拍开,随后转身便逃,然而她刚转身,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嗓音,“流筝!” 流筝还未来得及想明白那人究竟是谁,下一瞬,一只长箭重重贯入她的右肩,将她的痛处撕裂,巨大的痛楚袭来,流筝身子一软,被重重冲入湍急河水中。 冰冷的河水在一瞬间将她包裹,争先恐后涌入她的眼中、口中、鼻中,刺骨的寒意顺着身体每个角落袭来,被长箭刺伤的地方逐渐麻木,流筝艰难睁开眼睛,只看到上方一道身影跳入水中,向她游来。 那一刹那,流筝看到无数身影在她脑海中闪过,湖水将她挤压、扭曲,黑暗将她吞没。 流筝咬着牙,拼命向上挣脱,然而心底却仿佛破开了一个洞,无限的惶恐从洞口钻出,将她的理智和清醒通通湮没。 在那道身影来到她面前,抓住她之前,流筝已无声闭上了双眼。 …… 流筝陷入了一个漫长的梦境,这场梦已经困扰了她多年。她陷在一无边无际的湖水中,被黑暗、冰冷侵蚀,她挣扎着向上游去,眼前却骤然浮现一张冷漠的双眼,漆黑、阴沉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仿佛她是耻辱。 流筝挣扎的动作一顿,看着头顶愈发稀少的光线,任由自己沉入湖底。 然而这一次,她却没有失重般地下坠。 有人接住了她。 有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揽过她的腰,将她从坠落的边缘拉回,她被抱在他怀里,感受到他的体温,感受到腰间那只手极紧地力道,仿佛害怕失去她。 流筝的意识在溃散,然而身体上却又传来分明的触觉,那人贴了过来,随后,一抹湿热落在了她的唇上,她冻得僵硬的唇齿被撬开,胸腔下稀薄的空气感受到贯入,她脑中的求生欲在喷薄,她动了动唇,感受到柔软的东西在她唇上辗转反侧。 在这无边无际的冰凉与黑暗中,她感受到了稀薄的温暖。 那是她此前十八年极少感受到的东西。 流筝眼睫轻颤,却再未能睁开。 谁能想到,杀人不眨眼的女刺客,竟也会怕水。 …… 流筝再次清醒时,身上竟没有太多僵冷之感,她睁开眼,蓦地坐起身,身上却有什么东西滑落,她低头一看,看到一件玄色外衫。 而自己身上的衣服却干燥而温暖,没有丝毫落水后的湿冷。 流筝立刻朝四周打量,却见身旁不远处有一堆柴木,燃着火苗,烘烤着架上的衣裳。 ——而另一头,还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流筝眯了眯眼,正要开口说话,只觉喉咙肿痛,下意识咳了几声,嗓音沙哑。 那人已经起身走来,站在她的不远不近处,将一个水壶递给她,“是热的,喝点吧。” 流筝抬头盯着他,没有动作,谢修珩有些无奈地弯了眉眼,蹲下身子,屈膝跪地,手上保持着递给她水壶的动作,“流筝姑娘放心喝,我还不至于做一些下三滥的事情。” 流筝的视线从他的面容落到他手中的水壶,半晌才接过,温热的水润了嗓子,她紧拧在一起的眉头这才微微松展,“你怎么会在这?” 谢修珩看着她的眼睛,“我若是说,我恰巧路过此地,姑娘应当是不相信的。” “你知道我不相信,还说出来废话?” “流筝姑娘,”谢修珩忍不住抬手抵了抵眉心,“你刚醒过来,嗓子定然不舒服,还是多喝些热水。” 这便是要她闭嘴的意思了。 流筝生生偏开了目光,不知为何,声音听起来有些硬,“原来谢公子也知道人与人之间应当有别。” 谢修珩看着她,看着眼前的姑娘表情严肃,因被水湿润过的红唇紧抿着,一字一句吐出一句话来,“方才在水下亲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你我有别?” “……” 空气静默了好一会儿,谢修珩的眼神不自觉落到她的唇上,脑中飞速划过一些画面,他喉头滚动几下,忽觉这火有些过旺了,轻咳一声,艰难移走自己的视线,“……抱歉,方才事出有因。” 那时她双眼紧闭,唇色泛白,整个人无声无息沉在水中往下坠,他根本没来得及想太多,下意识给她渡气。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幕,仍觉得心有余悸。 谢修珩尝试让自己避开那些记忆,出声时嗓音却有些哑,“你的伤,还好吗?” 流筝这才感受到肩头传来的痛觉,她皱着眉,剥开自己肩头的一边衣裳,却看到伤口已然被包扎好,血迹也被细致地擦去。 流筝顿了下,缓慢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这便是你说的,不会趁人之危?” 谢修珩微微攥了下手,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不放到她裸露的肩头上,“只是帮姑娘包扎伤口。” 流筝见他面色有几分不自然,心下忽然觉得好笑,原先的一腔怒意渐渐消去,她勾了勾唇,“谢公子应当尚未婚配吧?” “……”谢修珩不知她是何意,原以为她醒来知道此事定然要生气,却没意料到她会提出这个问题,不过他还是对上她的眼睛,回道:“……尚未。” 流筝眨了眨眼,眼底一片澄澈无辜,“常言道,女子的身子便是贞洁,男子见了便要娶,谢公子便是仗着自己尚未婚配,便经常对我一个姑娘家做这些事情?” “……”谢修珩看到她眼底的恶劣,猜到她的意图,却还是无奈弯唇:“流筝姑娘想要如何?” 流筝自然是为了骗他,她在醉仙楼十年之久,又是个刺客,什么没见过?出任务的那些年,再暴露的尸体都见过,怎么会有这些贞洁观念,原先不过觉得他虚伪,便想着逗弄,现在却起了别的心思,“……你娶我?” “……” 火苗静静燃烧着,山洞中空气沉闷,混杂着说不清的粘腻味道。 谢修珩静默了好一会儿,漆黑的眼眸看着她,唇边的笑意浅淡,“流筝姑娘……应当不想嫁我。” 流筝看着他,渐渐不说话了,眼中戏谑的笑意也散去了。 谢修珩仿佛没感受到她的抵触和沉下去的情绪,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眸中藏着细微的笑意和纵容,“不过,在下可以向姑娘许诺。” “只要姑娘愿意,在下随时娶你。” 【作者有话要说】 好说歹说终于亲上了……下一章继续甜 第53章 下药 流筝本以为他也是在戏谑, 然而她盯了他好一会儿,却见他眼底满是认真,她后知后觉偏过头, 意味不明扯了扯唇:“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谢公子大概不清楚,这个世上最不值钱的, 便是承诺。” 谢修珩认真看着她, “对于姑娘, 我何时有过欺瞒?” 这话刚落下, 他忽然察觉不对劲,便见流筝似笑非笑看着他,“当真无所欺瞒?” “……”谢修珩叹了口气, 明白方才的一幕幕不会过是她刻意给他下的套。 却没想到, 当他面对她的欺骗时,居然会毫无戒备之心,完全放纵和沉溺。 流筝见他不语,又问:“不论我问你什么, 你都会坦诚以对?” 谢修珩看着她,抬手抵了抵眉心, “流筝姑娘, 你想知道什么呢?” 第63章 流筝盯着他, 目光从他尚且湿润的发, 一路流连至微微敞开的衣襟, “你今日为何会出现在郭府?” “为何阻拦我, 又为何烧掉那幅画?” “……” 耳边只有火苗燃烧蒲草发出的轻微响声, 流筝对这突如其来的沉默毫不意外, 只是忽然挑起嘴角, 一双明亮的眼眸直直盯着他,“自从相遇以来,谢公子在我面前出现的次数不少,偏偏每一次,仿佛都知道我要做什么,赶在我动手之前拦下我,我原以为谢公子是敌人,要对我赶尽杀绝,只是……” 她话音微顿,唇角的笑意更深,“谢公子偏偏又总是在危难之际,出手相救,除了我认为的那个意思,我实在想不到更好的理由解释这一切。” “……姑娘认为是什么意思呢?” 流筝敛了敛眸,似乎在沉思,随后挪动身子,一点点靠近他,谢修珩纹丝不动,只静静看着她的动作,流筝仿佛浑然不觉他的目光,抬手触上他湿润的衣裳,触手的微凉,然而时间久了,却能感受到衣裳下传来的他身体的热度。 她的手指纤长而莹白,丝毫看不出是练武之人会有的手指,不久前坠入冰冷的湖水中,指腹还留存着凉意,然而在他身上缓慢划过时,谢修珩却感受到了滚烫的温度,仿佛带着火。 他喉结微动,偏开目光,不去看她凌乱搭在前额的发丝,火光下略显柔和的轮廓,以及那双明亮夺目的眼眸,就在他要抬手拉下她作乱的手指时,眼前的人却骤然靠近。 她的面孔在他面前放大,流筝歪了歪头,望进他的眼底,“你三番五次出现在我眼前,救下我,是不是对我有所企图?” 流筝静静看着他,手指摁在他的心口处,清晰地感受到,在她说出这句话后,手心下的心跳猝然加快。 火光减弱,光线黯淡,遮不住他通红的耳廓。 谢修珩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姑娘有什么地方不值得我偏爱呢?” “偏爱?”流筝笑了声,偏要撕开他这副虚伪的装扮,“你又怎知,你的一次次出现,不是将我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不是在以另一种方式伤害我?” 柳戚戚这样说,他也这样说,究竟是谁不懂? 脊背上的伤已过去了许久,疼痛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这样的伤在过去几年里,她再熟悉不过,然而此刻不知怎么的,却隐隐作疼。 流筝勾起他的下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第一次见面,拿刀对着我的人不是你吗?后来,一次次阻扰我的人不是你吗?” “我不知道你为何阻拦我,但是你未曾想过,你一厢情愿的举动对我也是一种伤害?” “任务……”他眸光微动,“你会受伤吗?” “当然,”流筝偏了偏身子,抬起他的手,一把扯下自己半边衣裳,露出莹白圆润的肩头,再往下,一道狰狞恐怖的伤疤赫然映入眼帘。 触目惊心。 流筝感受到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没有看他的眼睛,“现在,谢公子可信了?” 良久,身后才传来一声低哑的嗓音,“抱歉。” 流筝合上衣裳,背对着他整理,头也没抬,“道歉就不必了,总归伤害已经造成,无法挽回,不过……” “……不过什么?” 流筝看着石壁上倒映着的他的身影,“如果你肯将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兴许我会考虑原谅你,忘记过去的事情。” “流筝姑娘想知道什么事呢?” “我先前以为你是无意中得罪的人,但后来……”想到他一次次出手相救,流筝顿了下,“你应当不会伤害我,但你隐瞒了一些我想知道的东西。” “我猜,你应当认识我。” “流筝姑娘名动京城,何人不知?”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流筝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你今日烧掉那幅画像,想必应当知道我的身份,还有那画中女子的身份。” 她目光一瞬间变得咄咄逼人,“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烧掉那幅画?那画像中的女子,是否还活着?我……是不是从前便与你相识?” 细细想来,他对她的态度,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流筝靠他更近,能看到他漆黑的瞳孔中,自己的倒影,她轻声道:“你说你喜欢我,是吗?” 独属于她身上的幽香将他密密包围,谢修珩看着她卷翘的眼睫,澄澈明亮的眼眸,好似有无数细碎的星星拢于其中,他应当说不是,他应当否认,从见到她的第一面起,他的目的便是保护好她,不让她接触那些真相,不让她被牵扯进朝堂中,只是他实在低估了她对他的影响力。 他尝试过离她远些,最终还是失败。 恰如此刻,为了她,他也应当否认,然而看着她这双眼眸,看着她圆润的鼻头,饱满的红唇,他最终听到自己被迷惑心智后的嗓音:“……是。” 声音出来的那一刻,他的心脏猛地跳了下,最终归于平静。 喜欢,便是喜欢,总归在她面前,他也隐瞒不了什么,心跳随时随着她动,眼睛无时无刻不看着她,他还能隐瞒什么。 能再次见到她,他已是十分万幸。 他喉结微动,认真看着她的眼睛,“是……喜欢。” 流筝凝眸,眉头忽然一蹙,感受到自己心跳忽然漏了一拍,耳廓也隐隐泛热,好在这山洞之中光线昏暗,她按耐着自己的莫名的悸动,又问,“那你便告诉我方才的那些问题,否则……我便将你夜闯郭府的事情捅出去。” 谢修珩眉头一挑,“你不会。” 流筝握了握拳,心头不耐,“你又怎知?” 他叹了口气,“流筝姑娘今夜的行动实在有些冲动了,如此之下,你的身份已然不安全,日后还是好好想想怎么保护自己。” 流筝勾了勾唇,“你方才不是说喜欢我,喜欢一个人,不是便要好好保护她?喜欢一个人,不是不能有所隐瞒?你现在的行为,要我如何敢相信你?” 谢修珩垂眸,“姑娘相信与否,是姑娘自己的事。” 流筝再次握了握拳,按耐着自己的怒火,瞧瞧,这般态度,还敢说自己喜欢她?真是可笑,枉费柳戚戚纵横情场多年,到头来原来也是个眼瞎的。 还有眼前这人,满口胡言,行事诡异,完全无法信任,流筝想到方才自己竟然产生了与他合作的念头,现在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 他这随随便便将喜欢说出口的人,又有什么真心呢?现在想来,也不过是与醉仙楼那些纵情声色的达官贵人一样,见色起意罢了。 流筝闭了闭眼,拳头紧握又松开,眉头紧蹙,面露犹豫之色,谢修珩看着她,“姑娘怎么了?” “只是在想一件事,”她睁开眼,“你方才轻薄于我,难道不该赔个不是?” “……流筝姑娘想要如何呢?” 流筝盯着他,眼神一动不动,过了好久,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他的唇瓣上,眸光闪烁,谢修珩注意到她的目光,眉心一蹙,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见那人眼睛一闭,有几分破罐子破摔之态,双手抵住他有力的臂膀,骤然倾身而来。 谢修珩脑中一空,那一刹那,周遭景物通通离他远去,只剩下眼前她放大的面孔,紧闭的眼睛。 他慌乱中一伸手,猝然碰上燃烧的火苗子,疼痛传来的瞬间,他意识到此刻不是梦,也不是假象。 唇上柔软的触感是真的,她喷洒出的气息也是真的,包括肩上她手心的热度。 他眼眸骤然暗沉下来,克制住将她一把搂入怀的念头,抬手推开她,唇瓣刚分离,流筝便立刻退去睁开眼睛,不满地看向他,“你在躲什么?” 流筝盯着他,她这么牺牲自己,他有什么好躲的?他不是喜欢她?还是她从醉仙楼学来的东西不对?哪里不对?她明明见那些姐妹都是这样做的。 流筝不由得咬了咬唇,昏暗遮掩下她滚烫通红的耳际,她浑身燥热,强自镇定,又问,“你不舒服?” 谢修珩额角青筋绷紧,忍耐地看着她,“你方才清醒?” 流筝一怔:“……什么?” 他蓦地握住她的双手,将她一把拉近,看着她的眼睛,一手触上她的额头,察觉到她体温正常,才松了口气。 他方才虽十分沉浸其中,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她现在应当是不喜欢他的,却做出这种事,谢修珩还以为她不慎染上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药物。 然而此刻,他眼神复杂,“你……在做什么?” 流筝心跳得极快,若是此刻灯光大亮,她强装若无其事的模样肯定藏不住,“看不出来吗?你轻薄我,我就不能还回去?” 谢修珩看着她,未出声。 流筝指间微动,抬手慢慢捧住他的脸,眼神落在他的唇瓣上,能明显看出他的双唇比先前多了几分红润,她心跳快得有些难受,但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情,还是忍下来,慢慢靠近。 第64章 然而即将触碰上时,那人却握住她的手腕,挡住她的动作。 “流筝……”他眸光深深,“你无需这样。” 流筝心跳乱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初,她有些被拒绝的恼怒,挑起他的下巴,“你拒绝我?” 他冷静道:“你现在不太清醒。” 流筝冷笑:“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她故意道:“看谢公子这副样子,莫不是还没经过事?流筝与你不同,流筝毕竟是醉仙楼的人,对流筝来说,这些事简直如饮水般常见……” 她话还没说完,那人已经打断她,“你不是。” 谢修珩看着她,“你不是那种人。” 没必要逼自己做不情愿的事,即便是他也舍不得。 流筝更恼火,“说得好像你有多了解我,”她冷笑一声,“那你猜猜,我现在要做什么?” 话音刚落,在他幽深的视线中,流筝骤然吻下。 这次的触碰与方才不同,不再是蜻蜓点水,她没甚经验,落得太用力,导致触碰时还不慎磕着他的牙齿,好在她学习能力不错,很快便有了进步,脑海中想象着曾经看到的一些画面,渐渐着了道。 身下人一动不动,她慢慢厮磨着,眼睫轻颤,察觉他好似无动于衷后,又狠下心张开唇瓣,撬开他唇齿,无厘头地搅动着。 她膝盖跪在地上,双手撑在他的肩膀,腰直起,没一会儿便觉得这个姿势不太舒服,然而目的还没达到,她不可能退去,正要先起身换个姿势,这时,身下的人动了。 她感受到一只有力的手臂箍住她的腰肢,一用力,将她扯入怀中,流筝腿有些麻了,没撑住,猝不及防跪坐在他怀里,与此同时,他勾住她要退出去的舌尖,发了狠似的吸吮,舔舐。 流筝眉心一蹙,心下却一喜。 这是……成功了? 她在混乱中睁开眼,看到他轻皱着眉头,身上动作却十分沉醉,好似已经完全投入其中。 流筝不由得想,那东西……倒是挺有用的,只是不知道,待会他是否也能如她所料想那样,有问必答。 流筝被他的动作弄得有几分不适,不由得挣了挣,谢修珩感受到她的眼睛挣扎,睁开眼,嗓音有些哑,“怎么了?” 流筝抿了抿唇,感受到双唇滚烫,“你弄疼我了。” 她的嗓音有些低柔,听上去仿佛在撒娇,谢修珩眼神有些迷蒙,好似没察觉到什么不对,搂住她换了个姿势,正要吻下,流筝躲开。 流筝看着他的眼神,将他推下去,他丝毫不挣扎,顺着她的动作躺下,流筝抵着他的肩膀,看着他迷蒙的双眼,一点点弯下身子,在他唇上亲了下,“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谢修珩搂住她的腰,“问。” 流筝看着他的眼神,从中看不到清醒的神色,才放下心去。 看来醉仙楼那药物,的确有用。 流筝缓声道:“你今日来郭府,是为了什么?” “寻找证据。” “什么证据?” 谢修珩皱了下眉,像是察觉到什么,流筝呼吸放轻,听他道:“……咸阳候府通敌叛国的证据。” 流筝一怔,面色微凝,“那你,为何要烧掉那幅画?” “因为不能让你看到,”他眉头紧蹙,“不能让你找到真相。” 流筝看着他,“你知道我在找什么?” “……身世。” 流筝嘴唇紧抿,“所以,画像上的人,跟我得身世有关。” “你知道我是谁?” “……流筝。” 流筝看着他,心绪紊乱,有什么线索在脑中一闪而过,她轻轻呼出一口气,“那么,你是谁?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那么了解我?” “谢……”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猝然睁开眼。 流筝心一跳,下一瞬,她脑中一晕,被人压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流筝:抱歉,我只是想从你口中套话,没想伤害你。 小谢:这么好的事,下次还有吗? 流筝:…… 第54章 试探 他的眸色在清明和朦胧中挣扎, 嗓音也十分哑,“你对我用了什么?” 流筝没想到他警惕心这么重,抿了抿唇, 没有说话。 谢修珩忍耐着拧了拧眉头,只觉得浑身燥热,不消一会儿, 便出了身汗。方才他还以为不清醒的是她, 未曾想到他才是那个不清醒的, 可他没料到, 她会为了给他下药,将自己作为诱饵。 他心中一阵恼火,捏着她的下巴, “你对我做了什么?” 流筝眼神有些飘忽, “你怎么会还有意识?那人分明跟我说,中了这药的人,没一个能清醒过来的。” 他捏着手下细腻软绵的下巴,只觉得额头青筋绷紧了, “什么药?” 令他恼火的不是她给他下药这件事,而是, 瞧她方才说的都是什么话, 她还给多少人用过这药? “你给多少人用过这药?” 流筝眼睛转了转, “没数过。” 谢修珩舌尖舔了下上颚, 忽然笑了声, “再说一遍。” 流筝看着他的神色, 有几分不耐烦, 这药本就是为了从他口中套出自己想要的真相才准备的, 谁能想到他意志力这么强, 完全不上套,反而逼问她,她也是第一次用,没想到这药效这么差劲,在他身上完全不起作用,明明她见过其他用这药的人,一个个都服帖不已。 流筝皱了下眉,“醉仙楼里的东西,自然好些人都用过,怎么了?” 他眼眸沉沉,“所以,你对以往用过这药的人,也做了方才对我做的那些事情?” 流筝闻言挑了挑眉,看着他拧起的眉心,“那又如何?” 谢修珩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地拉下她的腰肢,抬手从她的腰窝处向上抚去,直到摁住她的后颈,他手劲大得惊人,流筝竟一时挣脱不开,还未来得及起身,他的手掌一手控住她的腰,另一手牢牢摁住她的后脑,将她压下。 这次的吻来得汹涌,不再是两个人一来一往小心翼翼地试探,他吻得深入,毫不犹豫攻略城池,流筝将唇抿紧,他便在她唇上狠狠一咬,流筝吃痛张开,他便深入搅动,舌头也被他捉住,吸吮。 火苗升腾的声音和靡丽的水声混在一起,时不时还传来粗重的呼吸声。 流筝的节奏完全被掌控,半点挣脱不得,第一次在水下时,她虽没什么意识,却也依然能感受到他的动作不得章法,然而此次却已经堪比炉火纯青,流筝不由得感叹,难不成男人在这方面都有天生的优势? 她想到自己在醉仙楼时偶尔看到的画面,深深皱眉,那时只觉得这种事情没什么感受,不过是肉碰肉,现在却莫名有了个念头,难怪那些有情人都喜欢做这种事。 好像……确实挺不错。 身上那人察觉到她走神,又在她唇上咬了一口,流筝嘶了一声,立刻回神,对上那人深沉晦暗的眼眸,她皱着眉头,正要一口咬上他,那人却含住她的唇瓣,细细地含吮,像是在抚慰。 流筝慢慢觉得身体很热,被下药的分明不是她,她却也觉得自己被传染了,难不成这药还能通过这种方式传播?燥热而舒服的触感让她忍不住闭上双眼,细细感受,渐渐沉浸其中。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快要忘记自己今日的目的是要套他的话,眼角也洇出少许液体。 半梦半醒间,有人在她耳边轻声道:“喜欢吗?” 流筝浑身舒服极了,这时候也没骗他,“喜欢。” 那人顿了下,才接着问下去,“那,喜欢我吗?” 流筝皱了下眉,回想着他是谁,旋即斩钉截铁道:“不喜……” 话还没说完,嘴唇被人捂住了,那人的手也滚烫,然而下一瞬,更为滚烫的东西抵上她的唇瓣,她再次被拉入翻来覆去的漩涡之中。 …… 谢修珩赶回东宫时,奚奴早已在外等候许久,见他回来,忙上前,“殿下,您回来了。” 奚奴见他身上的衣裳皱皱巴巴,皱眉道:“殿下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谢修珩一边扯下自己的腰带,一边吩咐道:“让人备水。” 奚奴向小厮交代了几声,一扭头,便看到他家殿下的脖颈上有些红色的痕迹,他心下一凛,以为他加殿下受了伤,忙上前查看,声音都变了调,“殿下,您这里是怎么了?受伤了?”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适时响起,殿内有人闲步而出,倚在门框上懒懒打了个哈欠,嘴角的笑意轻缓,“奚奴,平常说你太过愚笨你还不信,这下实锤了吧?你看你家殿下这哪是受伤的样子?分明是春风满面心想事成的模样。” 奚奴一懵:“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家殿下身上可没有一点血腥味,有的只是……” 后面的话止于谢修珩凉凉看过来的一眼,陆疏屿没忍住笑了笑,“你说你要去咸阳候府干大事,干的就是这个大事?” 第65章 “太子殿下,”他意有所指道:“小心被人抓到把柄弹劾你不务正业。” 谢修珩褪去外衣,瞥他一眼,“我的确很可能被人弹劾,却不是不务正业这个由头。” 陆疏屿点了点头,“你倒是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 谢修珩没空搭理他,转而吩咐奚奴,“我先去沐浴,待会若是有人来找,你们先招呼着。” 奚奴更是不解:“这么晚了,谁还会来东宫?” 陆疏屿已经自顾自找个位置坐下,看着眼前的棋局,思忖着该如何走下一步,浑不在意道:“待会不就知道了。” 很快,奚奴的疑问便得到了解答。 咸阳候府的人赶到时,陆疏屿正看着已陷入绝境的棋局沉思,郭荣没想到自己这个时辰会在东宫见到他,“世子殿下好兴致,这么晚了,竟还在东宫下棋。” 陆疏屿略略看去一眼,“老侯爷也好兴致,这么晚了,还来东宫。” 郭荣没兴致跟他扯东扯西,顾着眼前这人的身份,压下焦灼,“不知太子现在何处?” 陆疏屿勾了勾唇,“侯爷这话说的有意思,太子不在东宫,难不成在侯府?” 郭荣眼神暗下,“怕就怕却是如此。” 陆疏屿看了半晌,将手中棋子一丢,“侯爷深夜匆匆前来,想必是有要事。” 郭荣道:“今夜我侯府进了贼人,下人追捕贼人时,不慎让他逃窜。” “你追捕逃犯,追捕到东宫来了?” 郭荣谦和道:“只是今夜那贼人,似乎跟太子侍从有些关系,郭某便顺路来东宫拜访一下太子。” 奚奴一怔,不晓得这事怎么会跟他扯上关系。 郭荣扫视了一圈也没见太子的身影,心下的猜测更是真切,口中却不显,“这么晚了,怎么不见太子身影?” “难不成……” “难不成什么?”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含着几分冷意。 郭荣顺声望去,却见太子披着一件外衣向外走来,面色温凉,“侯爷这么无凭无据闯我东宫,竟是为了抓一个贼人?” “也不知晓,那贼人与我侍从,到底是何关系啊?” 郭荣躬了躬身,余光却扫向太子,“今夜多有打扰,实在是郭某之过。” 陆疏屿耸了耸肩,“既然知道,还不离去?” 这话简直是在说,既然知道,还不赶快滚? 郭荣面色铁青,袖中的手握成拳。 谢修珩面色平淡,看不出什么情绪,“看侯爷深夜匆匆来访,想必那贼人盗取的东西应当非同小可,若是侯爷十分焦灼,孤也可以派人帮侯爷一起寻,只是侯爷若是非要污蔑孤的侍从与侯爷所抓的盗贼有关系,那便要拿出确凿证据了,毕竟,孤一向只看证据论罪。” 郭荣听出他话中的维护之意,也听出他语气中的不耐,他深深看了眼太子,“今夜之事,是郭某昏过头了,还望太子莫要放在心上。至于贼人之事,便不劳太子烦心了,那贼人要盗取的事物虽十分珍贵,好在最后未能得手,郭某此后定然会派人多加防守。” 一旁沉默已久的陆疏屿忽然出声,“殿下,这棋,你是下或不下了?方才奚奴不慎打翻茶水弄湿你的衣裳,你便受不住要去洗漱一番,眼下已经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正抱着剑站在一旁的奚奴:?什么时候的事。 郭荣的目光在眼前几人身上转了一圈,最终牵起一个僵硬的笑,“如此,郭某便不打扰太子殿下与世子的好兴致了。” 他行了礼,带着身后的侍卫转身离去。 他人一走,陆疏屿便丢了手中的棋子,松了松肩膀,叹气道:“本殿又帮了你一次。” 谢修珩扫了他一眼,在棋局的另一端坐下,“谢了。” “不必,”陆疏屿抬了抬手,“报偿我以后自会讨回。” 奚奴看着他二人一来一回,总算反应过来,“殿下,所以你方才出门……是去了咸阳候府?”然而没人回应他。 谢修珩看了会棋局,衔过一枚棋子放到棋局一角,陆疏屿看着他的动作,挑了挑眉,“今夜可得手了?” 谢修珩没有抬眼,只是淡淡道:“尚可。” 那件事,急不得。 陆疏屿嘴角一弯,若有所指道:“我说的可不是咸阳候府那件事。” “……”谢修珩立时便听懂他话中的意思,一抬头便见他的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脖颈处,他眉头一皱,“你很闲?” “实在冤枉,今夜分明是你叫我过来的。” 这一打岔,他也认真了些许,“郭荣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二皇子那边肯定也要有所动作。” “我知晓,”他今日这一举动,虽险,好在收获不错,至少,很快便能收网了。 “按照皇帝一贯的做法,怕是会将你调离京城,你若是离了京,你那位姑娘……” 谢修珩打断他:“她会跟我一起走。” 陆疏屿挑眉,“你要带她一起走?这不是正好将她暴露在皇帝目光下?” 谢修珩思忖一会儿,下了最后一枚棋子,“自然不是我带她离开,而是她跟着我离开。” 他抬眼瞬间,眼底有淡淡的笑意,“她会跟我一起离去的。” 第55章 柳州 郭荣刚走出东宫, 身后跟着的侍从便近身问道:“侯爷,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吗?” “自然不会, ”郭荣眼眸沉沉,“去,给二皇子送个消息, 就告诉他, 千万警惕太子。” 侍从低声道:“是。” 郭荣回身, 看着身后的宫殿, “不管今夜的人是不是太子,跟太子是否有关系,我们都要快点动手了, 再拖下去, 我怕出什么岔子。” …… “你是说,太子已经知道你们要做的事了?” 二皇子低着眸,余光扫到身处高位的皇帝,心里嗤笑一声, 面上却端得一派恭敬,“依儿臣看, 应当如此。” 皇帝面色看不出什么情绪, “那依你说, 这件事应当如何处置?” “依儿臣看, 兄长前段时间刚受伤归来, 应当好好在东宫养伤才是, 只是兄长贤良恭顺, 若是被他知晓了那件事, 怕是不会同意儿臣如此行为。” 他顿了下, 抬头看了眼皇帝,面色端敬,“父皇,儿臣当初愿意揽下此事,也不过是为了替父皇解忧,了却父皇的一桩心事,只是没想到儿臣与太子私下提起此事时,遭到了兄长的严厉斥责,认为此事有违天道,儿臣便只好私自进行,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方法,成功近在咫尺,儿臣认为,此时,不能因任何人坏了此事……” 皇帝一双黑眸沉沉,看着他,“那么,你的意思便是,继续瞒着太子?” 二皇子连忙下跪,“儿臣知晓此等做法对皇兄不公,但是为了父皇着想,儿臣认为,此时最好的办法,便是将皇兄调离京城……” 堂中极静,二皇子心中也惴惴不安,虽然此事一开始便是得了皇帝旨意,然而伴君如伴虎,皇帝的心意,他也无法揣度,如今这一番话也不过是提醒皇帝,他们二人是一路人,他所做之事,全然是为了皇帝。 若有一日此事曝光于天下,莫说他这个二皇子之位,便是他皇帝之位,也要受到牵连。 不知过了多久,殿中传来一声深深叹息,“朕如今也是老了,许多事情看得不甚清楚,既然你如此有想法,那便依你所言,只是,朕交代你之事,可莫要忘了期限。” 二皇子忙躬身行礼:“儿臣明白。” “你退下罢,唤太子过来,朕有事情要交代于他。” “是。” 二皇子缓步退出殿中,在殿外瞧见等候已久的太子,谢修珩完全没有要与他虚以委蛇的样子,抬腿便往里走,两人擦肩而过时,二皇子忽然叫住了他。 “许久不见太子殿下,不知殿下最近都在忙什么?” 谢修珩脚步一顿,“孤在忙什么,二殿下不是再清楚不过了?” 二皇子嘴角的笑意微敛,走近两步,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只是,皇兄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这身后之人,你斗得过吗?” 谢修珩面色不变,淡淡出声:“皇弟这是连遮掩都不必了吗?” 二皇子勾唇一笑,“遮掩?我自然有人为我遮掩,只是担心皇兄斗到最后,连太子之位也保不住。” 谢修珩瞥他一眼,“那便拭目以待。” 他正要离去,二皇子忽又在耳边开口,“都说太子贤良淑德一心为民,不知殿下对自己的身边之人是否也是如此?殿下可曾想过,若是自己最终败了,身边之人是什么后果?” 他看着太子温凉的面容,勾唇,“太子仁慈心善,对身边人亦是好得没话说,听说太子身边不乏面容明艳的美人,若是将来出了什么事,沦为柳巷千人可骑的……” “皇弟,”谢修珩静静看着他,一双眸子冷沉,“慎言。” 二皇子一愣,随之笑开,“只不过是开个玩笑,皇兄何必如此严肃?快些进去吧,别让父皇等久了。” 第66章 他虚虚行了个礼,转身便离开。 谢修珩立在殿门口一会儿,才走进去。 高台之上,皇帝看着他,略略叹了口气,“你来了。” 谢修珩行了个礼,皇帝摆摆手,“免礼,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不必拘这些礼节。” “你前些日子受得伤,可好些了?” “多谢父皇牵挂,儿臣的伤势早已无大碍。” “听你母后说,这些日子你不在宫中,都去做什么了?” 谢修珩面色无波,“于人间悟道,体察民情、民意、民心,悟人间冷暖,父皇勤政爱民,儿臣定然不能在政事上松懈。” 皇帝面色感慨,“你能有此觉悟,朕甚感欣慰。” 他话音刚落,忽然深深咳了几声。 “父皇亦要多加注意身体,政事再繁忙,也要多加休息。” 皇帝见他面色忧虑,摆了摆手,“你有心了,只是朕这身体,自己最清楚,怕是没多少时间了。” 谢修珩皱眉道:“父皇莫要如此说,有御医和国师在身侧,父皇定然能长命百岁。” 皇帝笑了笑,有几分欣慰,“朕这一生的愿望,也不过是看海清河晏,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可是如今,敌国虎视眈眈,边境也危机丛生,这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谢修珩垂眸,掩下眸中情绪,“父皇莫要忧心,总有一日,您能看到举国安乐的样子。” “难啊,难啊,”皇帝深深叹气,“朕也不想瞒你,你是朕从小看着长大的,朕在你身上付出了旁人都没有的心血,你自小谨言慎行,贤良淑德,长大后更是勤于政务,为朕排忧解难,赢得民心,朕见你如此,心里也算是十分欣慰,即便等不到那一天,有你在,朕也足够放心。” “只是……”他话一转,“你二弟虽也是有勇有谋,然而却不如你行的正坐的端,说来,他成如今这副模样,也怪朕,是朕从小疏远了他,对他了解不多。” “皇弟胆识过人,亦能在战场上为父皇排忧解难,父皇不必过于忧心。” 皇帝笑了笑,“朕更放心你的为人。” “如今,朕有一件事更需要你去做,希望此次行事,太子也能如从前那般,叫朕放心得下。” 谢修珩抬头,眸色深邃,对上皇帝沉沉的眼神,良久,才低声道:“儿臣,遵旨。” 皇帝看着他的模样,嘴角露出一丝轻快的笑意。 谢修珩向外退去,没走多久,便看见一抹白色身影向此处走来,待到那身影近到眼前时,他出声拦下欲要侧肩而过之人,“国师大人。” 白色身影顿了顿,转了身,他面上覆着面具遮住全部面容,仅能看到一双平淡无波的双眸,“太子殿下有事找臣?” 谢修珩轻笑,“国师大人为父皇排忧解难,亦是孤的贵客,不必如此客气。” 国师面色淡淡,未接这话。 谢修珩对上他的眼眸,“国师大人可信天命?” “殿下若是要与臣探讨天命,不若等臣回禀完陛下之后,臣定然亲自上门为殿下解惑。” 谢修珩弯了弯唇,“孤对天命一事不甚在意,只是为父皇多问一句,至于其他,孤只是想提醒国师一句,国师大人便是有再大的本领,终归是要顺道而为,就是不知在国师心中,这道究竟是什么了。” 谢修珩勾起嘴角,“国师大人,凡事都讲究因果,有因有果,因果报应,到底如此,国师大人可莫要做自己后悔之事,就怕到时,追悔莫及。” 他言尽于此,也不再看他神情如何,转身离去。 谢修珩回到东宫时,奚奴早已等候许久,见他回来,急忙上前,“殿下,怎么样了?陛下当真怪罪你了吗?” 陆疏屿淡淡提醒,“奚奴,光天化日,小心隔墙有耳。” 谢修珩看见他,眉头一皱,“你怎会在这?” 陆疏屿挑眉,“我怎么不能来此?我发现我来得多了,你这东宫的人怎么还不曾记得我的面容,硬是拦着我不让我进,说是殿下不曾吩咐,若非遇上奚奴,我今怕是真进不来你这宫殿。” “本殿难道还没有进出你这东宫的权利吗?” 谢修珩瞥他一眼,“你当我东宫守卫是吃素的?” 陆疏屿眯了眯眼,“今日火气怎么这么大?想必又是在皇帝那里受气了吧?说吧,皇帝对你的处理办法。” 奚奴目光紧紧盯着自家殿下,便见他面色无波无澜,甚至还有闲心给自己倒了杯茶,随后淡淡吐出两个字:“柳州。” 陆疏屿挑眉,“柳州?派你去柳州赈灾?这倒是一个好借口,不愧是皇帝啊。” 奚奴一时被分走了思绪,委屈道:“世子殿下,您方才还说我,您这话若是被旁人听到了,亦是得罪人。” 陆疏屿失笑,眼中却笑意盈盈,“这么巧?你何时启程,带我一个。” 谢修珩动作一顿,“我为何要带你?” 陆疏屿摆了摆衣袖,“实不相瞒,最近家中管得严,实在是难以抽身,正好有次借口,我与你一道前去,你有个照应,也是好事。” 谢修珩冷笑一声,“我不觉得,你与我是个照应,说吧,你想要柳州做什么?柳州有什么你想要的东西?” 陆疏屿一怔,轻轻一笑,“瞒不过你。” 他摇了摇头,“我找我的东西,你忙你的事,放心,我不给你添麻烦,说到这,你几次欠我人情,也是时候还了吧?” 谢修珩见他懒散的姿态,没有多问,将手中的茶盏扣下,“后日便启程。” 他兀自深思了一会儿,点了点桌案,吩咐奚奴,“你派个人,将我要启程离京的消息放出去,记住,不要暴露身份。” 奚奴心中满满都是疑问,此时却只能按耐下去,“是。” 陆疏屿笑得别有深意,“不愧是太子殿下,这追人的手段就是高明。” 谢修珩勾了勾唇角,云淡风轻看他一眼,“那也总比无人可使手段要好得多。” 陆疏屿脸色骤黑,盯着他的一双眼眸沉冷。 奚奴看了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晓方才还笑意盈盈的人怎么忽然变了副面孔。 …… 流筝得知消息时,距离谢修珩离京还剩一日,他之前总是有意无意往她面前凑,如今忽然平静下来,她竟忽然有些不习惯。 只是她忧虑的事情太多,便将心上那点不舒服抛去,寻思一番后,便收拾了行李,准备私下跟去柳州。 若是从前,她必然对他退避三舍,只是如今他身上有她想要的东西,她若是不跟去,只怕会错失良机。 只是…… 她望向窗外,街边摆摊之地,集市热热闹闹,人来人往,好似无甚危险。可她知道,监视她的人无处不在。 她本想着让柳娘帮忙掩护一番,只是这些日子柳娘也不知去哪了,传信也不回,酒馆也找不到人。 她必须快去快回,否则,楼主那里,应当瞒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会再见的 第56章 保护 雨水绵绵密密地飘散在空中, 支着油纸伞的行人步履匆匆,这雨下得又急又密,街上如织的行人也散了些许。 街角的一家饭馆生意仍旧火热, 小二正穿梭在宾客之间忙碌着,见着门口又有人走进,头也未来得及抬, 脸上已挂上了笑, “这位贵客想要点什么?” 却半晌没听见声音, 小二忙着手头上的东西抬头, 这一眼,立时有些微愣,直到眼前的人将目光平平移到他身上, 小二方才回神, “这位姑娘,想要点什么?” 女子一身素色衣衫,是极简单的款式,身形瘦削却没有软弱感, 束腰将细腰简单勾勒,她面纱蒙着脸, 只露出一双清冷的双眼, 只是她气质太过突出, 让见惯了形形色色之人的小二也忍不住多了几分心思对待, 她的嗓音也清清泠泠, 似此刻的绵绵细雨, 朦胧中带着些凉意, “麻烦帮我备一间空厢房。” 她伸出手中的一锭银子, 小二这才回神, 忙将人带上二楼入座,“不知姑娘想点些什么菜?” “一碗粥。” 小二连点头,“姑娘,您请坐,稍等一会儿。” 房间门阖上,将外头嘈杂的声音也隔绝。 流筝坐在窗边,将窗牖推开一个缝隙,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也顺着进入,她目光顺着楼下的客人移向外头,手搭在窗边。 没过多久,几个身着便衣的男人便出现在门口,目光在周围巡视着,流筝视线掠过几人,心下有了数,她收回手,取下面纱放在桌上,没有阖上窗,就这么悠悠喝起了茶。 视线再次落到下面时,楼下几人已经落座,正装模作样地攀谈着,然而眼神却不时往楼上看来。 流筝扯了扯唇,心中思忖着这会是谁派来的人。 咸阳候府?她身份已然暴露,郭荣定然不会放过她,那日谢修珩不知去做了什么,若是惹了事,保不准郭荣会将账一起算到她头上。 第67章 想到这,流筝微微蹙眉,怎么每次一遇到他,自己总能惹上不好的事情?怕不是他天生克她。 流筝饮下茶,不多时,小二便将菜送了上来,流筝这几日连夜赶路,有些疲倦,便随便吃了些果腹。 她拿起面纱带好,眼神漫不经心往下瞥,恰好对上其中一人抬头的目光。 流筝笑了声,起身下楼。 她逆着人流,往人迹罕至的地方赶,身后的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直到走到一处空旷地方,流筝不慎踩上一根枯枝,发出一声细碎声响,她慢下脚步,身后骤然袭来一阵凉意。 流筝错身躲过,见一枚银针插入身后的木桩,木桩颜色赫然发黑。 流筝眯了眯眼,迎面望向追来的一群人。 左右四顾无人,她也就不装了,流筝抬眸时笑了声,“你们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个来?” 领头的男人冷笑一声,“猖狂。” 流筝摇了摇头,眼中趣味加深,“派你们来的那个人没有跟你们提起过我的名字吗?” 身前几人互相对视一眼,面色一变,骤然冲上来。 流筝弯了弯唇,“这么沉不住气,可不行哦。” 她站在原地的身子丝毫未动,面前的几个男人却在尚未触碰到她时,身子豁然倒下,他们印堂隐隐发黑,不可置信地抬了抬头,看到女人低垂的目光,冷然而讽刺。 “我为雾影阁办事这么多年,寻仇的人还真不少,却没见过你们这么蠢的,和你们的主子一模一样。” “下辈子要记住,防人之心不可无。” 流筝没有多留,抬脚越过他们离开,然而还未走出这片林子,却听到不远处传来车轮滚动声,她脚步一顿,旋身躲起来。 一队人马正朝这边赶来,马匹上坐着一个一身劲装的男子,身后跟着一辆马车。隔着的距离有些远,然而流筝无端觉得,马上的男子面色有几分熟悉。 还没等她细想,另一侧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几个蒙面人忽然现身,仿佛从天而降,堵在马车面前。 奚奴正观察着四周的情况,在几人现身前便察觉到了不对劲,立刻翻身下马,拔剑挡在马车前,与前来的蒙面人对峙。 “你们是什么人?” 这次来的刺客看上去倒是专业干练许多,二话没说拔剑便迎了上去,丝毫没有废话。 不远处已然见了血色,流筝站在原地,还在思忖自己是否要出去,却没想到她身形微微一动,那头的人便有人察觉到,立刻扭过头来,厉声问道:“什么人?” 流筝挑了挑眉,这人的反应速度倒是快,她目光落到他身后的马车上,马车中的人好似没感受到外头的危险,亦或者胜券在握,丝毫没有要现身的意思。 流筝不欲多管闲事,转身便要离去,然而那头的蒙面人听到奚奴的声音,也察觉到她的存在,误以为她是对面的人,即刻便提着剑冲来。 流筝顿时无语,瞥见那人招式利索,便也没有废话,在剑影中旋身躲开,随后动作干脆地握住他刺来的剑,两人的距离拉近,流筝眨了眨眼,望向他,诚挚道:“这位大哥,我一不是你要刺杀的人,二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你为何要杀我?” 男人瞥了眼她握住他剑的手,明显不信她,“杀你,何须理由?” “……”流筝提了提唇角,眼中的笑意敛去,“既然如此,那你便试试看。” 她抬脚踹去,在那人抽刀的同时借力转到他身后,干脆利落地扭断他的脖子。 她还没转身,便察觉身后一阵细微的风动,流筝弯下腰,躲开刺来的一剑,翻身的同时挑起掉落在地上的剑,手腕发力扔出去,身后的人被刺中脖颈,动作一僵便倒了下去。 流筝拍了拍手,略微烦躁地皱眉,抬脚便向那头的战场走去。 那头,奚奴已将赶来的蒙面人一一处理干净,血迹顺着刀剑向下滑落,他还没来得及擦拭,便察觉一道劲风袭来。 奚奴眼疾手快地躲过,右脸颊还是被划出一道小伤痕,他抬手摸了摸脸上的血迹,面色一沉,正要有所动作,抬眼看到眼前女人的面容,动作停住。 “……怎么是你?” 流筝冷笑一声,“这话应当是我来问吧?这些人本是来寻你的仇,你们却将我牵扯了进去。” 奚奴皱着眉,他一向性子沉寡,不会讨价还价,冷声问:“你想怎样?” 流筝抱着肩,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明亮干净,“带我一起走。” “……”奚奴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流筝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马车上,“很难理解吗?你们要去哪,带我一起走。” 奚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明白她后一句话并非疑问,而是要求,他觉得可笑,“你不知道我们要去哪,却要我们带你一起走?” 等等,他们?她知道马车中的人是谁? 奚奴正要拒绝,却见身后的帘子被一把掀开,流筝顺着望去,却见一张陌生的俊脸,男人狭长的眼神微微上挑,望着她的眼底满是趣味,“这位姑娘,可是受人陷害无处可去了?” 流筝拧眉,似是没想到会见到这张脸。 她目光向男人身后探去,轿帘却将她的视线阻得死死的,轿中沉默而安静,仿佛无人存在,流筝眼眸微挑,嘴角似有若无地牵起一抹笑,她收回视线,笑了声,“这位公子说得不错,我家中突遭变故,被人遗弃,为了投奔亲戚,这才南下来到柳州。” 睁眼看她说瞎话的奚奴:“……” 那位公子面容英俊,闻言一双桃花眼立刻染上忧虑,“姑娘生得如此美丽动人,竟然有人不长眼要将你抛弃?” 他悠悠叹了口气,“姑娘这么美丽柔弱,合该被人保护才对。” 亲眼见她动作干脆利落扭断一个壮年男子的脖颈的奚奴:“……” 他沉默着,偏开了头。 流筝眉头微拧,也叹了口气,眼神瞥过马车,“是啊……当时在一起时,没料到他是个这么不负责任的人。” “……”这话一出,流筝便见那位公子眼角一抽,眼中罕见出现一抹震惊之色,即刻便要扭头,却像是想起什么,忽然顿住。 他目光忽然变得正经,细细打量了一番流筝,正色道:“不知抛弃姑娘的负心汉是哪位,本公子愿帮姑娘复仇。” 流筝:“……” 流筝实在不知该做何表情,只扯了扯唇,“公子不必帮我复仇,公子让我上这辆马车便好了。” 那人却扯着调子,没有正面回复,反倒是挑起眉头,“姑娘有所不知,这辆马车的主人不是我,若是你实在想与我们同行,不妨问问他。” 流筝丝毫不忸怩,抬脚便向马车走去,却在立于马车门口时,冷下面色,“你明知是我,还不出来吗?” 谢修珩掀开帘子,对上她目光的那一瞬间,仿佛讶异于她的出现,眉梢微动,“流筝姑娘怎么会在此地?” 流筝面色缓和一瞬,抬了抬下巴,冷声道:“路过。” 她便是连借口都不屑于找,这样拙劣的理由,谢修珩却点了点头,仿佛深信不疑,温声而笑,“如此,看来我与姑娘,着实有缘。” 流筝这次倒没有反驳这句话,“方才是我救了你。” 正擦拭着染血的宝剑的奚奴抬眼:“?” 谢修珩惊讶一瞬,“原是如此吗,难怪我方才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声响,却不多时便消失了,原来是流筝姑娘所为。” 这话这表情取悦了流筝,她眼中的冷凝之色总算消了些许。 谢修珩看着她的神色,眸中的笑意加深,“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不知姑娘想要在下如何报答?” 流筝好整以暇抬头看了眼,“我看你们行走的方向是柳州,既如此,不若带我一程?若是遇到了什么危险,也好相助。” 谢修珩温声道:“自然可以。” “姑娘方才出了力气,应当有些累了,不若坐进来休息休息?” 流筝没有意见,抬眸看向一旁津津有味看着两人的陆疏屿。 察觉到两人的视线,陆疏屿:“?” 他面无表情瞥了眼身旁的男人,内心冷笑一声,一言不发下了马车。 擦好剑的奚奴走过去,安慰似地叹了口气,“世子莫要伤心,殿下心中还是有你的。” 陆疏屿冷冷淡淡扯了扯唇。 流筝坐进了马车,才发现这里面有多宽敞,桌案上有酒水和小食,还有一盘未尽的棋局。 流筝瞥了一眼这盘棋,忽然反应过来,原来方才马车中毫无动静,是因为这二人在下棋。 想到这,她冷淡地看了眼身旁的男人,“不装了?” 谢修珩抬眼,“我装什么了?” 流筝眯了眯眼,“你早知我会过来吧?所以故意让人给我放了消息,等着我本来。” 谢修珩弯了弯唇,“流筝姑娘,你不能这么冤枉我。” 第68章 冤枉?这么说,是听见方才她在外面说的那些话了。 流筝弯了弯眼眸,眼中一片无辜,“我哪里冤枉你了?桩桩件件,不都是你做过的事情吗?” 谢修珩默然一瞬:“……何来抛弃一说?” 流筝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没说错,“你亲了我,也不负责,还中途跑了。” “……” 流筝心直口快,“你想始乱终弃?” 他不说话,流筝也没偏开视线,固执地盯着他,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好奇,“话说,你那天,为什么忽然跑了?” “……”谢修珩缓缓抬眼,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这姑娘的思维。 流筝歪了歪头,仍旧盯着他,“山洞那天,你没忘,你别装,你明明也很舒服。” “所以,你为什么中途停下了?” 第57章 介意 流筝更感兴趣的, 不是他为何中途停下,而是,他竟然能够控制自己停下来? 那种药物虽说只是迷惑人的心智, 但是但凡用过这药的,没有几个时辰下来,定然不会恢复理智, 他是怎么做到的? 流筝莫名有种感觉, 他可能从头到尾都没有被药物控制, 反而更像是……将错就错? 他是怎么做到这样控制自己的? 流筝在醉仙楼那些年, 虽说没有亲身体验过那些事情,但也见过不少姐妹玩弄一些花样,那药无色无味, 散步在空气中, 极易被人吸入体内,一旦吸入这药,中药人在短时间内便会变成犹如傀儡一般的人,服从于自己内心最忠诚的欲望。 她知道, 被这药物控制后的人是什么样子,唯独他给了她一些意外。 流筝对这件事倒是挺好奇, 想向他讨要个答案, 却没想到那人只是目光直直地望着她, 一言不发。 过了半晌, 流筝正要收回目光, 却见他忽然抿了抿唇, 眼神也多了几分认真, “你那天说的话, 是真的么?” 他的问题没头没脑, 流筝有些不满的蹙眉,“哪天?哪句话?” 她说过的话多了去了。 谢修珩漆黑的眸子看着她,眸色有些晦暗不明,身上的气势莫名有些低沉,一字一句道:“山洞那天,你说的话。” 流筝想到什么,心里忽然咯噔一声,不动声色问道:“那天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她隐约记得,那日送药的人与她说过,中药之人除了触觉,会忘了自己听见过什么,但看他的模样……怎么像是丝毫没有受影响? 如此的话,他知道自己给她下了药,不会给他找事吧? 流筝倒是不怕他找事,他虽然武功高强,但她也不是没办法,只是解决下来定然要费一番功夫,她时间不多,必须尽快从他口中套出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想到这,她稍稍压低眉眼,望向眼前的男人,锦衣华服、墨发玉面的男人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警觉和防备,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安静深沉,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仿佛一定要从她这里得到回答。 见他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流筝也不动声色地糊弄道:“哦,你说山洞那天?那日我也不知是怎么了,醒来后便一直觉得头脑发昏,眼前模糊,完全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想来……可能是中了什么药?也许是那枚银针的问题。” 流筝一直观察着他的面色,“怎么了,是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吗?那天我神志不清,兴许将你当成了其他什么人,若是对你做了不敬的事,你可别放在心上。” 他面色始终平稳,唇角的弧度却越来越低,眼底也沉压压一片,望不见底,沉闷的气压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笼罩进去,流筝本以为自己糊弄过去了,边听他平平出声,“原是如此。” 他低低道:“原是如此。” 他垂下眼睫,覆住眼底的情绪,流筝见他眼角下压的弧度,心头忽然一动,她咬了咬唇,忽略那点不适,佯装若无其事,“怎么了吗?” 他闻声抬起头,依旧是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望向她,好似浑然不在意,还有闲心关心起她,“那流筝姑娘没事吧?那日我挑开那枚银针时,分明没见到姑娘身上有什么异常表现,更无中毒之兆,今日听姑娘一说,想来是我理所当然了,或许那银针有什么隐性毒性也说不准,姑娘的身体没事吧?” 自然没事,方才还手刃了数人。 流筝眼眸一转,摆了摆手,“多谢挂心,已经无事了。” 流筝寻思着,这段话应当到这里便是结束了,她那日的举动应当可以糊弄过去了,未曾想下一瞬她便又听见一句声,裹着凉薄的意味: “但我有事。” 流筝疑心自己听错了,眼眸转了转,落到他身上,见他眼眸仍旧直直盯着自己,面上一丝多余的情绪也无。 “不知流筝姑娘那日将我认作了谁?” “……”流筝微微坐直了身子,不知为何,他虽眼中没有怒意,但这句话听在耳里,却无端觉得几分冰冷。 流筝疑心是自己感受出错,毕竟眼前这人虽然深不可测,身份成疑,但她与他数次接触相处,他从未在她面前表露出不满和怒意。 除了处处阻她任务,他待她……貌似还挺温和? 流筝收回愈飘愈远的思绪,望着眼前这人,抿了抿唇,“你很介意?” 换位思考一下,若是他将她错认成旁人,还对她做了一些不敬之事,她不将他千刀万剐便已算是手下留情了。 这样的话……他生气应当也很正常。 流筝抿唇,望着他,诚挚道:“抱歉。” 谢修珩淡淡看着她,眸色越来越凉,嗓音也愈淡,“你对我做了那样的事,转头便忘了,只留下一句抱歉便可以高枕无忧吗?” 流筝望着他眯了眯眼,没忍住握了握拳,虽说那天的确是她冒犯在先,但他也不吃亏吧? 只是这件事的确是她有错在先,流筝便忍耐住,牵了个笑出来,“着听上去的确是你比较吃亏……所以你想如何?” 谢修珩看她一眼,抽回视线,身子往后靠了靠,抬手摁住眉心,唇角压得极紧,声音听上去有些无力,“我哪里敢向你讨要补偿?我三番五次出现在你面前,你早看我厌烦了,更何况我多次阻你计划,你心中想必早已恨死我了,我只想你不要厌我,哪怕是厌少一点,也够了。” “……”流筝压下眉头,紧紧盯着他的动作和神情,确认自己没看出来他有作戏之态,只是,这走向,怎么感觉哪里不对? 他不是应该很生气,或者趁机向她讨要补偿?或者,他接近她的目的呢,多次出现在她身旁的目的,他总该向她要些什么吧?若说他无欲无求来到她身边,流筝不信。 若他向她开口讨要东西,她也好有个借口可以从他口中套话。 却没想到他不按计划走。 流筝眉头压得紧紧的,心中觉得十分怪异,还有一些说不清的烦闷,眼下他这副姿态,倒不像被占了便宜后恼火愤懑的模样,反倒像是……被始乱终弃后的无奈伤情? 流筝将脑海中的思绪挥去,“这样吧,这个补偿你可以先留着……等日后你想到了,向我来讨要便可。” 谢修珩放下了手,目光平平望向她,“什么都可以吗?” 流筝心烦意乱,胡乱点头,“什么都可以。” “那便不用等到日后了,就现在吧。” 流筝一怔,抬头望向他,便见他深邃的目光望来,眉宇间郁色翻滚,“日后,还请流筝姑娘莫要再用那种药了,对任何人都不可以,也……别再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了。” 流筝望着他,心头涌上不解和疑惑。 这样一个好机会,他便这样用掉了? 只是他眉眼间尽是认真,眼神专注,不像是开玩笑。 按照流筝以前的性子,此刻应当会冷嘲着讽一句,“你好像很了解我,这么清楚知道我喜欢做什么,不喜欢做什么?” 然而现在,看着他那双温和深邃的眼神,她忽然发觉,自己哑口无言。 她想不到说什么,只能点了点头。 原来他一开始说的——“那日你说的话是真的吗?”是指这个? 流筝不知该觉得他过于天真,还是自己的撒谎水平出神入化。 马车中的气氛倏地凝滞下来,流筝心头思绪繁杂,不想开口,索性直接闭上了双眼假寐,让自己忽略身旁的那道视线。 马车行得平稳,一路从寂静无人之地行至嘈杂的街市,外头的繁杂的声音也涌入,流筝睡不下去,便起身掀了帘子望向窗外。 雨已然停了,窗外的空气清新,经了雨水的街道更有几分水墨画的风韵,人来人往,尽显热闹非凡之态。远处若隐若现的青山绿影与一碧如洗的天际交相辉映,柳州的姿色,当真无双。 流筝的眼神望向远处,不知为何,心下总有一种归属感,就仿佛,她原本就应当属于这里。 流筝正要细想,忽觉脑海中一阵刺痛,她立刻停住想法,将心头怪异的感觉挥去。 第69章 恰在此时,马车忽然停下,车身摇晃,流筝一时不察,身子向一侧歪去,正要撞到车壁上,被人眼疾手快揽住腰。 谢修珩以为她在试探,却对上她抬头时略微迷茫的目光,她面色有些苍白,额角也有些汗,他眉头一皱,扶她坐稳,向外问道:“出什么事了?” 轿帘飞扬间,传来奚奴的说话声,“公子,前面发生了些事情阻了道,我这便调转方向从另一条路走。” 谢修珩目光落在流筝脸上,见她神色恢复正常,才松开手臂,低声问了句,“没事吧?” 流筝摇头,听见外头传来嘈杂的人声,拉开了车帘,探头望去,便见前方不远处围了一圈人,一个身形高大粗壮的男子站在人群中,正抓住一个身材瘦小的女子,面色狰狞凶悍。 那女子显然是要挣扎,却没能挣扎开,像块破布一样被男子拎在手中拽来拽去,她的头发落下,看不清脸色,却无端让人能感受到她此刻的无助。 流筝视线一偏,望向身侧的男人,嘴角挑起一个笑,“谢公子,不管管?” 又是试探。 谢修珩微微勾了勾唇,眼神微软,“虽然我人微言轻,但是到底还是有几分姑娘的侠肝义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种事,也是从姑娘手中学到的。” “……”流筝轻轻咬了咬牙,便看着他编,她身子一歪,盯着他不说话。 谢修珩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只是淡声吩咐道:“奚奴。” “是。” 他甚至没有吩咐要做什么,奚奴已然心领神会,领命前往前方闹事的地方。 第58章 带上她 奚奴向那边的走去, 那头男人的声音恶劣粗犷,应是看到奚奴欲要插手此事,心中不满, 看向女人的眼神顿时染上讥诮,“我当你为何不从我,好说歹说都是一副屈辱的模样, 原来是早傍上了其他人, 怎么, 这人是你的谁?你何时跟他开始的?” 那人言辞犀利, 眯缝着的眉眼上下打量奚奴一眼,“我倒是想不通你看上这小白脸什么了?你看他浑身上下这一副寒酸样,居然敢为了他拒绝我?” 女子衣着简易, 一张小脸素净, 面色苍白,发丝因方才的挣扎而略显凌乱,平添了几分楚楚动人之态,令人心生动容, 她咬了咬唇,眼底银受辱而气愤, “欲加之罪, 何患无辞, 你若是要羞辱我, 随便上街拉个人都能作理由, 但是何苦侮辱无辜之人?” “再说了, 我不管看上谁, 都与你无关, 像你这样的恶霸, 什么人瞎了眼会看上你?” 那男子明显被她的话激怒,抬手便要打来,被奚奴一把拦住,他面色冷淡,不说话时,倒有几分慑人意味,“当街斗殴,欺压妇女,你倒是威武。” 男子这才正眼打量眼前的人,怒道:“你这小子,我没去找你麻烦,你反倒送上门了,怎么,你要治我的罪,你知道我是谁吗?” 奚奴面无表情,“你是谁?” 男人得意扬头笑了笑,大拇指点了点自己,“告诉你,不论我现在做什么,你都定不了我的罪!” “是么,”奚奴点了点头,“正好,我也不懒得与你这种人多费口舌,倒不如,直接来武的。” 男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被他的挑衅激怒,朝身后跟随的侍从打了个手势,“给我上,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得小白脸给我拿下!好好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这条街是谁开的!” 奚奴面不改色,眉毛都未动一下,长剑出鞘,迅速横在男人脖颈间,“这条街是谁开的?” 男人还保持着抬手的动作,闻言脸色骤变,但还是稳着声线道:“你……你可知我是谁?” 奚奴冷淡道:“我管你是谁,这条路,今天你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 身后拿着武器的仆从站在原地没敢轻举妄动,男人丧着一张脸道:“你等着!等我日后在遇见你,定要找你算账!” 奚奴放下剑,男人立刻蹦得三尺远,连忙带着仆从跑了。 白裙女子仍站在原地轻轻啜泣,见奚奴收剑入鞘后转身便要离去,未曾看她一眼,她忙放下手提步跟上,“这位公子请留步!” 奚奴听见有人唤他,脚步微顿,白裙女子面上染了灰尘,但仍能看出一张清绝的面容,有几分倔强之态,她提裙行了个礼,“方才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了,实不相瞒,方才那人是这一片出了名得恶霸,仗着自己有个领着官衔得爹便四处招摇行凶,坏事做尽,他已纠缠我多次,只是小女人微言轻,只能躲着忍着,本以为今日是躲不掉了,没想到会遇上好心的公子出手相助……” 她面色惊喜中带着感激,嗓音也轻柔,然而奚奴没耐心听她说完,这次出手相助本也是奉命为之,他面色冷淡抬手制止,“这位姑娘,救你是奉我家公子之命,对于我,你不必言谢。” 白裙女子抹了抹眼泪,低低应了声,又抬头道:“原是如此。” 她望向马车的方向,正要向那边走去,被奚奴提着剑柄拦下,“姑娘要做什么?” 白裙女子眼神单纯,藏着怯抬头道:“这位公子,我只是想谢谢救我的恩人……” 奚奴面不改色,“我家公子只是随手之举,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白裙女子苍白的面容上满是倔强,“小女没什么可以给恩人的,除了一声道谢,还望公子给小女这个机会。” 流筝透过车窗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回眸看了眼身旁的人,“谢公子,你救下的人要向你亲自道谢。” 谢修珩眉头微动,纠正道:“是奚奴救下的。” 流筝倚着窗口,睨了他一眼,“你下的命令,为何要推给奚奴?” 谢修珩眉头一皱:“你在为奚奴诉苦?” 两人争执间,马车外传来女子轻柔的声线,“多谢公子出手相救,若非公子及时出现,怕是小女现在已然遭遇不测……” 马车外女子的嗓音轻柔,带着啜泣后独有的沙哑,听起来别有一番风味,惹人垂怜,流筝想到方才见到的那张脸,忽然勾了勾唇角,看向身侧的人,“谢公子不打开轿帘看看吗?” 谢修珩望着她,似是认真询问,“打开轿帘做什么?” “自然是看看被你救下的女子长什么样子。” “看她做什么?” 流筝点了点眉心,眯了眯眼,歪头看向他,“那就要问问,谢公子救下她是为了什么了。” 谢修珩弯了弯唇,“流筝姑娘是不是想多了?我救下她,只是随手之举,毕竟我也无法预知到会遇上这种事情。” 流筝只笑着点了点头,眼神中却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字:不信。 谢修珩扬了扬眉,竟真的抬手掀开帘子,看向外面站着的女人:“我来到此处实属巧合,能够遇到姑娘也算缘分,姑娘不必客气,只是在下随手之举。” 那女子一抬头,见到他面容时面上划过一丝惊艳,眼神中是藏不住的窃喜,咬着唇,似有几分羞怯似的偏开目光,“公子,小女有个不情之请……” 谢修珩似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她接下来要说的那番话,面色不温不淡,“姑娘请说。” 白裙女子一撩裙摆,豁然下跪,扬起一张白净清艳的小脸,“这位公子,实不相瞒,小女自小无父无母,孤苦一人长大,后被一好心人收留,这才免得流离,小女本想就这样与养父平安度过一生,用后半辈子回报他的养育之恩,只是好景不长,小女一次上街不慎撞上了方才那位慕容少爷,慕容少爷家大业大,威逼利诱小女做妾,小女被养父呵护着长大,自是不愿,谁知他仍不死心,数次纠缠……” 眼泪顺着她白净的脸庞滑下,被她一把抹去,抬眼时,盈满泪珠的清澈双眸满是倔强,“一开始,小女顾忌着养父身体不好,不敢跟那慕容少爷明着对抗,可谁知……后来,小女的养父不慎染病去世,自此,小女在这世间再无牵挂,不堪忍受慕容少爷的骚扰,只是慕容少爷仍是不收手,更是变本加厉……” 她嗓音哽咽,顿了会方才继续道:“小女虽未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只是依旧是被养父从小呵护着长大,怎会忍受慕容少爷的折辱?” 谢修珩静静听着,并未打断她,在她这话音落下后,适时出声,“你想如何?” 白裙女子目光直直地看向他,“如今小女家也没了,恳请公子给小女一个机会,让小女留在你身边,小女愿意为公子做牛做马,只为报答今日之恩。” 女子的身材瘦削纤细,直挺挺跪立在凛风中,仿佛一株寒梅傲然独立,面容清绝,眼神坚定,任何人看了,都不免心生动容。 流筝远远望着,忽然笑了一声,偏头望向身边的人,她抱着肩靠在一旁,就想看看他是如何打算。 谢修珩面容温淡,没有因她这番话生出些动容,好似丝毫不为她所打动,只是末了,淡淡吐出一句,“做牛做马?你也看到了,我侍从繁多,应当不缺你一个。” 流筝挑了挑眉,他这是要拒绝的意思?既然要拒绝,为何当初还要救下她? 第70章 白裙女子并未因他这话就气馁,而是双膝挪了挪,上前一步,目光直勾勾盯着眼前的男人,面容忽然变得有几分不自然,偏开视线,“公子衣着富贵,气度不凡,小女比起公子身旁武功高强的侍从,自然是没有什么出彩之地,只是小女自小孤苦一人长大,尤其能吃苦,公子若是愿意将小女带在身侧,小女愿意……为公子做任何事情。” 谢修珩斜了斜头,支着下颚看向她,语气平淡,“任何事?” 白裙女子在他的目光下,不知为何,面色竟然逐渐红润起来,“是的……任何事。” “如此,”谢修珩点了点头,手一抬,帘子便悠悠放下,“奚奴,将她带上。” 奚奴站在一旁面色一滞,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顿了一会儿,才思绪复杂地回道:“……是。” 奚奴神色复杂地望了眼面前站着的女子,见她面色惊喜,又忍不住仔细打量一番她的面容,心下的疑惑却是愈发重。 虽说这女子面容清艳,容色实在不错,可他了解自家殿下,他不是那种会为颜色所迷之人,更何况珠玉在前,有流筝姑娘那样精绝的容颜做对比,殿下如何还能看得上面前这位? 难不成是怜弱之心?他家殿下绝非那等三心二意之人,明显对流筝姑娘有意思,又为何忽然要同意带上其他的女子? 难道……就不怕流筝姑娘吃醋吗? 当然,或许是真不怕,毕竟流筝姑娘看起来,暂时对他们家殿下没别的意思。 奚奴面上不显,却在心里默默感叹一句,男人心,果真是海底针,他家殿下日日跟世子待在一起,他还真怕近墨者黑。 他下意识看向方才世子殿下所在的位置,然而现下一扭头才发现,那处哪里还有人影? 那位世子殿下,如今又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第59章 赏月 放下帘子, 谢修珩感受到身侧微凉的视线,偏了偏头,“怎么了?” 流筝自然是将那位女子见到他时, 眼底的羞怯和惊喜尽收眼底,她唇角轻扬,面上冷冷清清, “谢公子好手段。” “姑娘此话怎讲?” “不过勾勾手指, 便轻而易举收揽下人心。” “姑娘此言差矣, 凡事都要讲究因果, 我亦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流筝凉凉一笑,瞥开眼,“谢公子南下一趟, 刚抵达边收获一名得力干将, 不敢想若是在此地多留几日,会有什么样的奇遇。” “这倒还真是……艳福不浅啊。” 谢修珩望着她凉淡的面容,没忍住弯了弯唇角,“我的艳福……不正在我的身旁吗?” 他温声道:“有流筝姑娘这样的佳人相伴, 谢某的确称得上是艳福不浅。” 流筝凉凉看他一眼,抱肩靠在一旁不再说话。 马车内再次静下来, 流筝能感受到身侧人清浅的呼吸声, 以及他抬手动作时, 衣裳摩擦的细微声响, 平时这些声音意思瞒不过她的耳朵, 只是如今不知为何, 忽然觉得这细小的声音入耳, 竟是这般烦闷, 令人生厌。 一路上, 流筝没再开口说一个字。 直到马车在一处停下,外头传来脚步声,奚奴马车外道:“公子,行程劳累,还是先在一家客栈中留宿修整一夜,明日我们再赶路。” 谢修珩没有立即出声,先是看了眼身旁的姑娘,“流筝姑娘意下如何?” 流筝睁眼,不咸不淡瞥他一眼,“你的人,问我做什么?” 她掀帘下车,对上奚奴窥探而来的视线,顿了一下,转身进了客栈。 谢修珩看着她潇洒离去的背影,没忍住牵了牵嘴角,奚奴见他也跟着提步下来,凑近一步,小声纳罕道:“公子,流筝姑娘是不是生气了?” 谢修珩当真停下了脚步,问:“依你之见,你觉得她为何生气?” 奚奴心中也不知何解,只是挠了挠头,说出自己的心中的想法,“属下觉得,你既已经打算与流筝姑娘同行,路途中又救下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流筝姑娘见了,定然心中不好受。” 谢修珩瞥了他一眼,“奚奴,未曾想你四肢发达,头脑也不简单。” 奚奴:“?”这话听上去,既像夸他的,又不像夸他的。 谢修珩正要离去,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白裙少女提步匆匆上前,先是望了眼流筝离去的方向,之后便将目光落在眼前的男人身上,咬唇道:“公子,是不是你身旁的那位姑娘生我的气了?若是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向那位姑娘解释清楚……” “解释什么?” 白裙女子稍稍一怔,抬头望向身前的男子,他身形高大,气度不凡,面容英隽,面色一如既往的温淡,却无端让人觉得疏冷,她心下一颤,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位人前疏离的公子,在听见她提前那位姑娘后,态度更加冷淡,“你想向她解释什么?” 他面色不温不淡,嗓音也平平,然而这话听在她耳中,仿佛不是一句简单的问话,而是在对她道:“你配吗?” 谢修珩从始至终没有分给她一丝目光,简单留下一句后转身离去。 奚奴立在身后,直至他的身影远去,才抬脚走到白裙少女身旁,沉声道:“你若是不想惹祸上身,便不要招惹方才那位姑娘,离她远些,哪怕是惹怒了我们公子也好过于她,不然,若是哪里伤了残了,就不好说了。” 白裙少女定定立在原地,好半晌,才松开自己紧攥着裙摆的双手,凉风拂过,她才察觉到,自己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 夜色黯淡,疏冷的月光透过窗子垂进来,流筝躺在包厢柔软的床榻上,辗转反侧,不知为何,就是难以入睡。 只要她一闭目,眼前浮现的便是那日山洞中的景象,以及今日谢修珩与那女子对视的模样,虽说她观察着,那人面色始终冷淡,只是这人向来脸上都不怎么有情绪,难保他的内心也如面上一样平淡。 他才智过人,心细如发,不可能看不出来那女子的诡异和破绽,也正因为此,她才不明白,为何他明知道那女子在撒谎,还将她带在身侧?总不会是真的被颜色所迷? 但是,万一呢?若是……若是他真的上了那女子的当呢? 毕竟他那人,蠢到连自己被她下药都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 她撒谎说自己全忘了,他竟然也真的信了。 流筝越是想下去,越是心绪难平,直挺挺躺在床上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睁开眼,她平复了会呼吸,忽然抬手触上自己的双唇,缓慢摸索了一会儿,翻身而起。 不对,他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 流筝正凝眉想着,隔壁包厢忽然传来一声轻响,极轻极快消失,却没逃掉她的耳朵,那声音在这夜中透着几分诡异,流筝骤然起身,随手披上一件外衣,推门而出,连敲门的礼节都抛之脑后,一脚踹开隔壁房门。 却在看见映入眼帘之景的那刻,罕见的顿了下。 房门,桌子椅子尽数倒在地上,混乱一片,未开灯的房间,有一道高大的影子立在一旁,而另一人则伏跪于地上。 屋里尽数是打斗的痕迹,流筝眯了眯眼,看向那处站着的人。 谢修珩朝她看来,“是方才的声音吵到姑娘了吗?” 流筝自然不能说自己一直没能睡着,正要开口,脑中忽然闪过什么,“你敢说你不是故意引我来的?” 奚奴此时已经点上灯火,流筝因这突如其来的光线眯了下眼,这才得以看清房中的样子。 白日见过的白裙少女虚弱地跪在地上,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身上干净的衣衫染上血色,面孔瞧着也更白了几分。 流筝看着这一幕,轻轻笑了声,“所以,谢公子,你从她口中套出来自己想要的真相了吗?” 白裙女子微微瞪眼,“你们早就识破了我的身份?” 流筝走上前,近距离打量着她的面容,不解道:“所以,我很好奇,派你来的人究竟是谁?即便你破绽百出,也要让你来行刺。” 女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破绽百出?你们早就识破了我的身份,却不立刻拆穿,反而一路看我笑话。” 流筝摇了摇头,“作为刺客,你太单纯,也太心急。” 她抬头看了眼身旁不说话的男人,“你主子该不会以为他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吧?所以才派你来,妄想用美貌成事?” 白裙女子眼中挣扎,最终垂头道:“是我不知天高地厚了,既然被你们识破抓住,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流筝又是摇了摇头,挑起地上掉落的剑,随手举起来打量一番,用剑背挑起她的下颚,望进她的双眼,“你的目标不是我,我对你也不感兴趣。” “比起杀你,我最感兴趣的当然还是……” 流筝轻轻划过她的面孔,随后手腕一转,剑端指向身后之人,“你的身份。” 白裙女子面上一时惊愕,未料到这一出是什么情况。 第71章 流筝起身,转过来面向他,嘴角有若隐若现的笑意,“谢公子,你这刚来柳州没多久,便有刺客追杀而来,我不得不好奇,你究竟是什么身份,才让身后之人穷追不舍?” 谢修珩低头看了眼自己脖颈间的长剑,忽然笑了声,“这一幕,好似已经发生过数遍了。” 流筝抬了抬手中长剑,“没办法,谁让谢公子藏得神秘,我不得不防。” 谢修珩看着她,“流筝姑娘想知道的,真的是我的身份吗?” 当然不是,比起她的身世,这一切她都可以不知道。 流筝垂下眼,回想着自启程以来发生的事,“这位姑娘说的有一件事倒是不错,你气度不凡,身份应当是尊贵之人,只是……” 流筝挑了挑剑柄,目光犀利,“据我所闻,此行来柳州的人,身份尊贵的,便只有那一位。” “所以,你是吗?” 屋里静默了一瞬,跪在地上的女子面色有几分异样,猛地挣脱开来就要向外逃窜,被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奚奴抓住,一掌劈晕。 谢修珩看着拿剑指向他的人,叹了口气,“流筝姑娘多虑了,我只是一个叫不上名字的小官吏,至于身份尊贵?谈不上。” 他淡笑一声,“姑娘属实高看我了,就我这个样子,怎敢与姑娘心中那等身份尊贵的人相提并论。” “更何况,”他垂眸看了眼长剑,永长指缓缓挑开,流筝没有动作,只是看着他,看着他一字一句开口:“姑娘到现在,仍旧怀疑我的身份,怀疑我来到姑娘身边是居心不良吗?” 流筝盯着他,也收回了剑,“你若是想要我信任你,也可以,告诉我你都知道什么,来我身边的目的又是什么,引我来到柳州,又是为了什么。” 谢修珩轻笑一声,对她的问题避而不谈,只是轻声开口,“姑娘放心,不必怀疑我,姑娘想做的事情,我可以替姑娘完成,姑娘想杀的人,我可以替姑娘动手。” 流筝不避不让地看着他,良久才收回视线,她抬了抬下巴,唇角微勾,“谢公子,无功不受禄,你我非亲非故,我无需你为我做任何事,我又焉知这一切不是陷阱?” “本姑娘想做的事,只有本姑娘一人能完成。” 流筝收起剑,随意丢在一旁,挑起一个歪倒在地的凳子坐下,“你既不是我心中所想的那个人便行,我们终究不是敌人,不必刀剑相向。” 谢修珩看着她,眼底有化不开的深意:“只要不是你想的那个人便行,姑娘这话听起来,倒是对他有几分怨憎。” 流筝没有看到他眼中的深意,悠悠然道:“怨憎倒谈不上,我与太子殿下非亲非故,从无接触,哪有那么深的情感,只是……那些身处高位之人,我见了,躲得远远得便好了。” “姑娘听起来,对他们颇有意见。” 流筝散漫地笑了笑,“只是身边的友人曾受过伤,令我对他们没甚好感。” 谢修珩静静看着她,轻声问:“没有例外吗?” 流筝仿佛察觉到什么,抬眼看去,眼中认真非常,“无一例外。” “若你也是这样的人,兴许此刻,我们便不能这么和睦的待在一起了。” 谢修珩垂眸,回想她方才的话,友人,是那日他见过的那位姑娘吗?将她从他手上救出的那一个。 他看着她的身影,眼睫遮住眸底的沉思,在这一切事情被她发现之前,一定要打消她心中的抵触。 否则…… 流筝望了望四周,起身站起,“天色不早了,我便先离开了,谢公子早些歇息,明日我们还要赶路。” 她想起什么,走出一步又开口道:“谢公子今晚睡觉可谨慎着些,毕竟看今晚发生的的事,你的仇家貌似不少,且一个个都恨极了你。” 她话语犀利,听在旁人耳中就有几分冒犯之意,奚奴下意识上前一步,“你这话什么意思?” “只是好心提醒罢了,在没找到我要的答案之前,我还是希望谢公子能好好地活着。” 谢修珩没有接她这话,偏头望了眼窗外,“流筝姑娘,你瞧,今夜月色明丽,若非出了这样的事,我本欲邀你共赏月亮的。” 流筝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只向窗外扫了一眼,“月色再美,也只能高高悬于苍穹之上,哪怕多看几眼又能怎样?又不能拥有。” 然而她一回头,却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极静极深,带着隐隐星光,流筝一时语塞,几瞬后,才收回视线离开。 房门被拉开又阖上,屋内重归平静。 奚奴站了一会儿,抬步走到谢修珩身旁,“殿下为何要故意将今夜之事透露与流筝姑娘?” 谢修珩瞥了眼晕倒在地的女子,“你以为,我不说,她便猜不出来了?” “奚奴,她比你想象中,要聪明得多。” 他望着窗外的弯月,耳边响起流筝离开前的那番话,“更何况,她知不知道,我从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是,她是否生气。” 原本就是将计就计,只是一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便觉得丝毫没有必要了。 不管她喜不喜欢他,终归他不能失去她。 来到柳州的那一刻,他心中总有种预感,这一切应当瞒不了她多久了,仿佛一切都是冥冥注定,她注定会来到这里,注定会找到真相,最后做出抉择,因此,他看着她时,时常觉得她离得很远。 他唯一所求,便是赶在众人得知她的身份,伤害她之前,为她做好一切准备,护她平安。 他知道她讨厌欺骗,因此,在查明这一切之后,他会告诉她全部。 在那之前,他必须确保她平安。 …… 柳州多雨,几人本欲第二日一早便出发,却没料到第二日下起了大雨,气温也降得多,谢修珩便多留了几日。 流筝原本也没什么事情,唯一的要事就是跟着他,调查他,索性也留了下来。 窗外雨大得像是帘布劈头盖脸盖下,远处的风景也被遮挡,流筝站在窗前,不知为何,总觉得心神不宁。 雨水顺着窗牖飘进,她搭在窗口的衣袖也被淋湿,流筝微微阖上窗牖,转身向里走,刚迈出一步,忽然察觉不对劲,她骤然转身,看见一只利刃直直刺入书桌上。 流筝上前一步,取下利刃,打开字条。 短短几字,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蓦地醒神,转身取上斗篷出去。 刚出门,便见一道黑色身影越过门槛,转身离去。 流筝眯了眯眼,快步跟上。 大雨倾盆,冷气刺骨,她走在雨幕中,仿佛一人在朦朦雾气中前行,流筝跟得不远不近,却在走进一条小巷道口时,发现眼前的身影消失不见。 流筝走进小巷,四处查看了一番,忽然轻笑出声,“阁下特地引我到此处,怎么此时又不出面?” 第60章 未归 身后传来一阵轻响, 流筝回头,便见一道身影忽然落下。 男人身材高大,一头墨色长发披在身后, 背对着她,看不清面色。 流筝已经本能感受到了不同寻常,正要靠近, 身后忽然一道劲风袭来, 她侧身避过, 正要出手, 一道利刃忽从身后而来,越过她扬起的发丝直直刺入那人胸口。 流筝站在原地,回头盯着身后那人, “你为什么要救我?” 男人这才转过身来, 一张狐面映入眼帘,遮住男人大半张脸,只剩一双黑沉的眼睛露在外面。 “姑娘不觉得,我和他是一路人?” “你若与他是一路人, 便不会放弃那么多伤我的机会。” 他笑了声,“姑娘好生聪明。” 流筝也笑了笑, “我若是如阁下所说得那么聪明, 便不会不知底细地来到这里, 独自来见阁下了。” “我不知晓阁下的身份, 也不知阁下为何引我前来, 只是想知道, 阁下为何知道我有一枚镌刻着名字的墨色玉佩?” 流筝手抚摸过腰侧, 抬起那枚玉佩, 抬眼望去, “以及……阁下的字迹,为何会与我这玉佩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男人只是站在原地,眸光落到她手中的那枚玉佩上,眸色深沉,久久未曾移开视线,“那枚玉佩,果然在你这。” “果然?”流筝抓住这个字眼,眼眸微眯,“你知道这枚玉佩,你认识这枚玉佩的主人?” “若非我认识,你还会来这里吗?” 男人将目光落在她脸上,目光宁远,好似在透过她看什么人,“姑娘想从我这里了解有关这枚玉佩的事情,至少应当向我透露一二吧?” “这枚玉佩,是什么人给你的?” 流筝顿了下,“我又怎么确认,你是真心想帮我?” 男人将手伸到纸伞外,雨水砸落到手上,“你有选择的余地吗?” 流筝垂下的手指微蜷,正要有所动作,便又听那人道:“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我今日心情不怎么好,不想伤人,但若你惹恼了我,就不一定了。” 第72章 流筝松开手,手指微动,顿了会儿,才开口道:“这枚玉佩……应当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应当?” “从我有意识起,它便一直在我身上了,上面刻着的是我的名字。” 雨水渐渐小了,他的声音也从模糊变得清晰,“那你还记得你母亲吗?” 流筝一双眼睛清冷,嗓音也没多少温度:“我若是记得,还至于受你胁迫?” “胁迫?”他咀嚼着这二字,好半晌,居然慢慢笑了,“原来你觉得,这便是胁迫?” 他嘴唇轻启,嗓音很轻,后面那一句流筝没怎么听清。 她皱眉:“你说什么?” “我说,看你这个样子,也不像是从小被父母呵护着长大的,反倒像是,自小吃尽了苦头,你武力深厚,非一日两日之功,而是数十年的积累,数十年的苦日子,当真是……可怜啊。” 流筝眼神骤寒,一字一句道:“这些事情,应当不劳阁下挂心。” “生气了?”他嗓音清淡,仿佛未曾意识到在揭人伤疤,轻描淡写道:“原来你会生气,你会生气,就说明,你心中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你恨他们?” “你恨他们抛弃你,让你流落在外,数十年生不如死?” 数十年苦苦所思被人轻描淡写揭开,流筝心中怒气难耐,却忽然笑出声,“阁下听上去对我的经历了解不少,难不成,是我身边的人?” 那人完全不上套,像是压根不怕被她揭穿,“你不用怀疑我,我是谁,你很快就会知道,提前知道我的身份,对你可没有好处。” 流筝静了好半晌,才缓缓开口:“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我长这么大,受得苦还少吗?” 男人听懂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又疑惑问道:“你恨他们,却还想着要找到他们?” 流筝攥紧了手,这种被人拿捏的感觉真不好受,不能打不能杀,还必须有问必答,“你懂什么?” 男人听出她话中的怒意,笑了声,“我的确是不懂,若我恨一个人,必要她与亲人生别离,被所爱之人所杀,被信任之人背叛,生不如死,永堕地狱。” 他别有深意道:“你的恨,可不纯粹。” “但你的爱,倒是挺纯粹,你这样的人,也配去爱?” 流筝咬唇,“你什么意思?” “这些日子跟在你身边的那个男人,不是喜欢你吗?你也喜欢他吧。” 流筝心惊于他对自己之事的了解,只觉得脊背发凉:“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不用戒备,我暂时不会伤害你,至少今天不会。” 他仰头看着这雨水,看着这朦朦的雾气,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景,唇角微勾,“今日景色很美,对吧?我心情好,暂时不会对你下手。” 流筝觉得这人十分奇怪,方才说心情不好的人是他,现在说心情好的人也是他。 “我今日来,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若你极想见一个人,为此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你愿意吗?” 流筝冷淡道:“我与你非亲非故,给不了你答案,倒是你,你问出这个问题时,心中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笑开,“你的性格,原是这样。” 他敛了敛衣袖,转身向远处走去,“多谢你的回答,我很期待,与你再见之日。” 流筝追上去几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与赠我玉佩之人,到底是何关系?” 那人的脚步未停,他的身影很远了,嗓音也淡,隔着雨雾传来时,轻描淡写:“你的所有问题,很快便会得到答案。” …… 流筝回到客栈时,雨已经停了,出门迎客的小二被她湿漉漉一身水吓了一跳,流筝没功夫搭理他,径直上了楼,经过谢修珩的房屋时,却见奚奴在外站着,她脚步微顿,“你怎么在这?” 奚奴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不知为何,流筝看出一种很怪异的情绪,带着些怜悯。 见他不回话,流筝又问,“你家公子呢?” 奚奴心中一咯噔,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他家殿下这干得都是什么好事。 他轻咳一声,“公子他在忙……” 流筝本是随口一问,见他脸色不自然,嗓音也轻,听出些不对劲来,她拧眉,“他在屋里忙什么,需要你站在外头守着?” 奚奴默默低头,不说话。 流筝皱着眉,径直上前一步,作势要推开门,“你既不说,我便亲自去找他。” 奚奴见她真要打开门,忙抬手拦下,“我家公子真的在忙!” 流筝面无表情道:“我也真的有要事找他。” 奚奴挠了挠眉心,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看他家殿下对流筝的态度,自己似乎不应当拦她,但是…… 流筝见他面色几经变换,不耐烦道:“他到底在哪?” 奚奴闭了闭眼,心中给自家殿下点了根蜡,“我家公子与城主千金出门游玩了。” 耳边安静片刻,奚奴心中惴惴,再睁眼时,看见面前的冷面姑娘表情冷得吓人,淡淡吐出两个字:“因何?” 奚奴索性一口气将所有事和盘托出。 眼前眨眼就没了人影。 奚奴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这可不怨他,毕竟是太子殿下亲口吩咐过,日后在姑娘面前,要像对待他一样。 奚奴从不欺瞒太子,自然也无法欺瞒流筝。 太子殿下金口玉律,若事后找他算账,他也好有个理由。 …… “今日我家公子出门恰好撞到城主,两人志趣相投便多聊了几句,城主邀请我家公子去青丝坊游玩……顺带带上了城主千金,所以流筝姑娘你可千万不要误会!我家公子可不是那等三心二意的人。” “若是只有你家公子与城主二人,他们有什么可聊的,直到现在?若非城主千金在,怕是你家公子早回来了。” 流筝换了一身衣裳,站在窗边望着天边的弦乐,脑中不知为何,忽又想起昨夜谢修珩看向她说的那句话: “流筝姑娘,你瞧,今夜月色明丽,若非出了这样的事,我本欲邀你共赏月亮的。” 今夜的月色也极美,所以,昨晚她没能赏成,他便去寻其他人了? 今日那戴面具的神秘人说柳州景色极美,可耐人寻味的是,她走回来的一路上,思绪都不在景色,而是反复回想着那人说的一句话: “那个男人不是喜欢你吗?你也喜欢他吧。” 他这么说,柳戚戚也这么说,为何独独她没感觉到?他们哪来的自信? 流筝心中乱得很,没有注意到今日自己旁的事情都没想,将全部思绪都浪费在此事上,她越想越乱,不知多少次抬头看外面的天色,胸口的怒意也越来越盛。 偶遇城主?相谈甚欢?怕都是借口吧,都这个时间了,还留在那青丝坊未回,怕是不只是因为城主。 流筝缓缓吐出一口气,蓦地起身,打开房门向外走,刚走两步,却对上奚奴望来的目光,他眼中仿佛有着预料之内的笑意,又忍下了:“流筝姑娘,若你实在担心我家公子,便去寻他吧。” 流筝硬生生改了脚下的方向,有些恼羞成怒:“谁说我是担心他?哪里用得着担心他?只怕他是被外面的景色迷了眼,乐不思蜀,他是你家主子,该担心的人是你,也该是你去寻。” 奚奴叹了口气,“只是我家公子今日临走前吩咐我不许我去打扰他。” 流筝心中的无名火更甚,“不许你去?打扰他?他究竟是去做什么了,还不许旁人打扰?” 奚奴目含深意:“流筝姑娘,公子是说过不让我打扰,但没说过……不让你打扰啊。” 流筝抱着肩膀,冷笑一声:“我今日寻他有要紧事商谈,他倒好,在外流连至今未归。” 她说完,转身便要下楼。 奚奴在身后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悠悠叹气。 第61章 吃醋 谢修珩今日遇到城主, 属实是个意外。 这些日子柳州受灾严重,城主脸上的表情也不大好,前线受灾严重, 他在前往的路途中遇上谢修珩,只一眼,他便认出了眼前这人是太子。 他本以为太子要降罪于他, 却没料到太子性格如此温和, 为他赈灾出了不少主意, 城主听完之后, 心惊太子不愧是太子,刚来到柳州,便对此处情况洞若观火, 对症下药。 城主听完之后面上欣喜, 请完礼之后便要离去,眼神却忽然瞥到自己女儿脸上藏不住的羞怯,他眼神一闪,当即想出一个主意。 听闻太子温润如玉, 只是不好女色,身边鲜少出现女人, 为此皇后还时常忧愁, 他本以为都是谣言, 谁料今日一见, 好似是真的? 城主目光扫过自己女儿绝艳的面容, 心中不由得澎湃, 他这女儿一向以容颜闻名于柳州, 若是能被太子看上, 即便是带回做个妾室, 也是极好的…… 城主这便清了清嗓子,笑道:“今夜月色澄澈清丽,不知臣是否有这个荣幸,邀太子殿下一同赏月?” 第73章 谢修珩只淡淡扫了他一眼,这一眼叫城主心中一跳,还以为自己的意图皆被识破,忐忑之时,便听太子道:“兴之所至,城主不妨前面带路。” 城主心中一喜,连忙低头行礼:“多谢太子赏脸。” 城主千金便跟在谢修珩身后出去,目光如胶似漆,直盯着他的背影,直至城主走在她身旁,落下一句:“怎么,心动了?” “父亲……”城主千金咬了咬唇,水眸扫过前方男人的背影,他姿态闲散散漫,完全没有一国储君的架子,面容英隽清淡,仿佛并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背影高大落拓,只一眼,便让她心动不止。 城主见她一副芳心暗许的模样,压低声音道:“待会我会给你们制造独处机会,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城主千金心脏砰砰直跳,咬着唇应了一句:“女儿明白。” 街上此时行人不多,零星几个,但夜色极美,星光细碎地点缀在夜空之上,时喑时亮。 城主先是与太子聊了些正事,察觉时机差不多后,话题一转,笑着瞥了眼自己的女儿:“我这女儿啊,一向最让我愁心,仗着自己容颜绝色,心比天高,上门提亲的世家子弟门槛都要踏破了,她硬是没看上一个,也不知道以后谁能把她娶回家……” 谢修珩仿佛没听出他的意有所指,只是淡淡一笑,眼神轻扫过一眼静立在一旁的女子,“城主言重了,城主千金颜色过人,知书达礼,将来定能寻个好夫婿。” 城主面色微僵,嘴角的笑意敛了些,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又扯起一个笑容:“太子殿下,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有些公务需要处理,不如就让我这女儿陪同殿下游玩吧。” 谢修珩眉梢轻挑:“城主若是有公务在身,便去忙吧,今夜天色也不早了,孤也有些累了。” 城主千金就站在一旁,原本听见父亲说的那句话,脸上不可克制地飞上几抹红晕,却在听到太子接下来这番话时,面色微微发白。 她自然听得出这番话的潜台词,只是…… 城主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恰在此时,一名护卫走上前,附在他耳边说了些话,城主面色一变,却是轻松的姿态,面向太子一脸歉意道:“实在是抱歉,殿下,臣有些急事需立即去处理。” 随即便面向自己的女儿:“好好伴在殿下身旁,不可怠慢殿下。” 他又转身行了个礼,转身便离开了。 城主千金目送自己父亲离去后,便将目光放到眼前的男人身上,她没敢抬头直视,只是微垂着头挑起眼眸看,瞥见他略微冷淡的表情,只觉得心中震荡,就连嗓音也不自觉放轻:“太子殿下……” 谢修珩面色冷淡,一双眼眸极冷极沉,眸光落到眼前女子身上,嘴角笑意极淡,“不劳烦姑娘了,孤今夜有些累了,便先回去了。” “殿下!”城主千金见他转身便要离去,一时顾不上礼仪,急忙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袖,一双美眸满是不舍:“殿下,今夜月色甚美,若是这般轻易离去,岂不辜负这一番美景?” 谢修珩没有转身,视线落在她扯住自己的衣袖的手上,纤长的眼睫覆住眼底的情绪,嗓音不明:“月色再美,也是跟有意义的人一同欣赏才有趣。” 他没有抬手触碰她一丝一毫,只是提起衣袖抖了抖,见她识趣放开,才道:“姑娘还请自重。” 这一句话仿佛一巴掌打在城主千金面上,她一时面色青红交加,但最终心底的悸动战胜了羞怯,她咬着牙,鼓足勇气上前一步,“太子殿下,其实小女早在见殿下的第一面便芳心暗许,小女知道自己与殿下天堑之别,不敢高攀,小女只是想求殿下,给小女留个身边的位置……” 到口边的话忽然顿住,令她鼓足勇气表明心意的人此刻却没有分给她一丝一毫的余光,他的全部视线,皆放在前方。 城主千金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到不远处的一株梅树下,有一位身着青色衣衫的女子,身姿纤细挺拔,飘渺衣衫遮不住她的绰约姿态,风将她的衣衫拂起,她面容清冷,直直望着此处,眼眸深处没有一丝情绪,比月色还要清冷。 她只静静望来一眼,旋即便转身离去了。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城主千金明显感受到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周身气质变了,那一瞬间,他收起在她面前的冷淡疏远,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仿佛被拉入凡尘,沾染了一身尘埃,他毫不犹豫地抬脚向前走去,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他应当不知道,自己的脚步略显匆忙,丝毫没有在她面前的泰然自若,凌乱无适。 城主千金愣愣看着这一幕,竟忽然觉得,今夜月色冷清得有些伤人。 原来,高贵如太子殿下,也有放在心底珍藏不可触及的人吗? …… 流筝今夜先去的是青丝坊,她站在门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决定往前走,谁知她赶到包厢外时,却发现里面早已人去楼空。 流筝站在空荡荡的包厢外,只觉心中烦闷异常,最终转了身向外走。 却没想到,刚走出去不远,就在河堤附近远远望见一对璧人。 男人清冷高大,女子容颜清丽,一双美眸满是深情,手里仍拉着前面男人的衣袖,远远望过去,倒是好一对神仙眷侣。 流筝脚步定在原地,本想假装冷静走到两人面前,冷静看着男人道:“我有要事找你。”旋即再冷静转身。 然而这一切都没能做到,她的脚步仿佛被生生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目光放在两人身上时,仿佛被烫了一下,又落到两人相触的手上,那一刻,她冷静无比,冷静无比地转身。 流筝在心底告诉自己,没事,没事的,两个人男未娶女未嫁,他与谁在一起跟她有什么关系? 流筝这样劝着自己,但心里却没有丝毫平静,仿佛有一股怒火呛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烧得她胸口发闷,脑袋也疼,这火越烧越旺,丝毫没有平息下去的感觉。 可是—— 流筝骤然停下脚步,胸口几经起伏,脑袋因疼痛而清醒。 可是,一开始靠近她的人是他不是吗?一开始招惹她、亲近她、次次救下她的人,是他,不是吗? 所以,他凭什么离开得这么潇洒,转身便可以跟其他女子勾勾搭搭? 流筝握紧拳头,思绪好似被豁然打通,正要转身跟他要个说法,谁知还没来得及动作,身后便传来一声熟悉的嗓音:“流筝姑娘。” 那嗓音依旧低沉,却有不同于寻常的急促、沉闷,仿佛追逐了许久才唤出这一声,带着些紧迫的后怕。 “流筝姑娘。” 这话落下的瞬间,流筝便感到自己的双肩被一双手握住,他丝毫没有收敛气力,力道之大,瞬间便将她转了过来。 于是,流筝便看见那双熟悉的黑眸中,带着罕见的急迫。 流筝忽略了他额角的汗意,呼吸的急促,平静开口:“怎么了?” 谢修珩目光紧紧噙住她:“你方才,跑什么?” “我见你忙于其他事情,索性便离开了。” “我忙于何事?你又因何事来找我?” “你忙着跟其他女子商量何事我怎么会知道?我本有要事找你,现在没有了。” “那原本你找我的要事是什么事?” 流筝腻烦了与他打谜语猜忌,不耐烦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应当是我问你,你想对我说什么?” 谢修珩黑沉的眼眸在此刻微微明亮,直直盯着她,一字一句道:“看你来的方向,应当是从青丝坊来的吧?你从奚奴口中探听到我的行踪,便来寻我,从青丝坊寻到此处,这一路你在想什么?看到我与方才那女子在一起时,你又在想什么?你转身离开时,又在想什么?” 流筝望着他黑沉的眼睛,咬了咬牙,偏开视线,“我什么都没想。”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你与其他女子在一起,赏月,游玩,牵手,这些跟我通通没有关系,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与我何干?” 她偏过头,一双眼睛冷然:“倒是你,就这样将那位姑娘抛下,倒是狠心。” 谢修珩紧紧盯着她的双眼,下颚崩得紧紧的,好一会儿,忽然笑了,是某种笃定的、了然的笑:“流筝姑娘,你在生气。” 流筝冷声:“我没有。” 谢修珩眼眸温和,嘴角的笑意也温和,“你有。” “我没有与她在一起,赏月,游玩,牵手,这些通通都没有,你一向眼力过人,耳聪目明,怎么这次却看得这么不清?平白诬陷了我的清白,流筝姑娘,我可是会生气的。” 他嗓音温和,声线清淡平缓,流筝听着,只觉得胸口某处忽然陷下去一块,只是她仍旧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只是生硬道:“这些只是你的片面之词,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她平缓了呼吸,佯装淡定道:“若真的没有,你怎么会今日一整日不见人影?” 第74章 谢修珩失笑道:“奚奴与你说的?他那人时常有些坏趣味,你不必听他的话,我今日一天都与城主在一起,哪有时间将目光放在别的女子身上?” 流筝此时理智回归,忽然发觉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只觉得耳廓隐隐发烫,面色赧然,咬唇道:“与我何干。” 谢修珩目光明亮,注视着她:“当然与你有干系。” “你若是生气了,我还要花费时间去哄,讨你欢心,我更会觉得心中烦闷难受,因为看不见你的笑颜。” 流筝看了他一眼,“你这话……都是从何人那处学来的?” “流筝姑娘若是真想知道,便先告诉我,你方才为何生气?” “我……没有生气。” 谢修珩看着她道:“撒谎。” 他微微一笑:“流筝姑娘若是不对我坦诚,我又怎么知晓,该用何种方式哄你?” 他的双眸是前所未有的明亮,眼眸虔诚温和,包容宽和,流筝看着这双眼睛,只觉胸腔下的跳动越发紧促,她怔怔出声:“你……为何要哄我?” 谢修珩眉梢微扬,仿佛这问题的答案实在浅显,他眼眸中仿佛有簇簇星光点缀,皆照耀进她的眼里、心里:“哄自己的心上人,应当不需要理由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两章都是甜甜甜 第62章 怎么定义喜欢? 流筝忘了自己当时是何心情, 只记得自己匆匆一瞥后,很快便垂下眼眸,佯装冷静道:“今夜天色已晚, 谢公子还是快些回去吧。”便转身离开。 待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走出了好远,身后早已不见那人身影。 他没有追回来。 流筝不知为何, 心中竟松了口气, 她心中思绪混杂, 现下只想自己找个地方待着, 捋清自己对他的情感之前,她不怎么想见到他。 流筝慢慢走着,忽一抬眼, 才发觉自己竟是走到了芳悦阁门口。 芳悦阁与醉仙楼, 一向是竞争强劲的对手。 流筝转身便要离开,却没想到芳悦阁门口的老鸨已经看到了她,忙朝她走过来,流筝本能头皮发麻, 就要离开,被她眼疾手快拉住。 “这位姑娘, 我看你容貌美丽动人, 面色却忧愁, 应当是遇到了些烦心事吧?不如进来喝一杯, 我们芳悦阁这酒水啊, 一杯下肚可解千愁, 若是酒水不满足您的口味, 我们这还有容貌美艳的舞姬……” 流筝只觉得眼角一抽, 忍耐道;“我是女子……” 老鸨却一脸理所当然:“女子又如何?现下这风气, 谁说女子便不能与女子享敦伦之乐了?” 流筝不可置信道:“你在说什么?” 她看起来是有这方面癖好的人吗? 老鸨上下打量她一眼,面带惋惜道:“不过姑娘你看起来却不像是这样的人,可惜了……” 流筝额角微抽,可惜什么?到底在可惜什么? 老鸨眼神一转,忽然拉过她的手,往里面扯,“姑娘,你有所不知,我们这芳悦阁与其他烟花柳巷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我们这啊,不仅有美貌女姬,还有英俊体贴的美男子……应有尽有,应有尽有啊!只要姑娘想,他们可以为你做任何你想要的事情。” 流筝只觉满心荒唐,正要推辞,便听老鸨又道:“说来今日也巧,不久前也有一位容貌明艳的女子来此,来的时候头上还戴着斗篷,神秘得很,不过很快便沉浸在我们这令人舒适的服务中了……” 流筝推阻的动作一顿,想到什么,没再拒绝,跟着老鸨进了芳悦阁,流筝左右打量了一番,回头对老鸨道:“不知今日来的那位姑娘在哪?” 见老鸨面色有异,流筝便温和笑了笑,“实不相瞒,我是第一次来到此地,对这里头很多玄妙东西都不大明白,若是能与那位姑娘一起探讨探讨……那便是极好了。” 老鸨眼神一转,瞬间喜笑颜开,连连点头道:“好啊,好啊!” 流筝跟在老鸨身后,不知是不是老鸨先前那番话起了作用,一路上,她总觉得周围女子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劲,流筝忙收回视线,不敢再乱看。 两人走到一间包厢外,老鸨停在门口,转身对着她道:“姑娘,今日来的那位姑娘便在这个房间里,你若是有什么不懂得,尽管问,尽管问!” 流筝扯了扯嘴角,强撑出一个笑意,“多谢了。” 老鸨笑了笑,眼波流转间,她一甩袖子拂过流筝的肩膀,身子也跟着倾斜过来,这老鸨年轻时定然是个标志人物,现在即便年纪上来,眉眼间依旧可以看出几分美艳之态,倾身而来时,身上的香味也袭来,“姑娘啊,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只需喊一声,我这可有很多类的美男子供你挑选……” 流筝狠狠咬着牙,才撑住了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我知道了……多谢。” 老鸨递了个魅眼过去,便转身离去了。 流筝狠狠闭了闭眼,才推开眼前这扇门。 率先迎来的是一股幽香,流筝走上前一步,包厢里的景象才彻底映入眼帘。 数个姿容过人的小倌,颜色不同,衣裳暴露,身材傲人,各自忙着,有的在抚琴,有的在作舞,有的则跪坐在中间那位女子身旁,抬手喂酒。 流筝眼神直直望向最中间座位上的那个女子,几乎要将后槽牙咬碎。 “柳戚戚……你是不是应该跟我好好解释一番,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开门声音响起时,柳戚戚正仰头饮下身边小倌端来的酒水,她匆匆饮下,还未来得及咽下,便听到身前一道冷沉的嗓音传来,还隐约带着点熟悉…… 柳戚戚饮下不少酒,此刻脑子转得极慢,待眼神慢悠悠转到身前,看清眼前人的面容,才明白过来,她第一反应是笑了笑,随后推开身侧的小倌,酿酿跄跄向前走去,“原来是你啊,流筝,你怎么也来了?” 流筝只在开门时粗略瞥过她身旁的那些小倌,随后便匆匆收回视线,然而她一向耳聪目明,只那一眼,便将所有该看的不该看的尽收眼底。 流筝狼狈收回视线,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衣襟口都开到胸膛下的小倌,只将目光放在眼前这人身上。 她忍下怒气,看着面前明显酒意上头的女子,努力缓声道:“你喝了多少?” 柳戚戚显然已经醉了,只粗粗用手比了个尺寸,笑嘻嘻道:“不多不多,也就这么少吧。” 流筝看着面前这张放大的笑脸:“……” 身后的小倌原先被打扰的怒火在见到进来人的面貌后散得一干二净,忙上前道:“这位姐姐,你莫不是来加入我们的?你放心,我们方才将你这位小姐妹伺候得可舒服了。” 流筝:“……” 流筝眼角一跳,将视线硬生生收回,重新落在柳戚戚面上,然而下一瞬,柳戚戚已经握住她的双手,将她往里头扯去,一把将她摁坐在茶案旁,大手一挥:“这位可是我的好姐妹,今日你们的任务,便是将她伺候高兴了!只要你们好好表现,今日我必定有重赏!” 诸位小倌面色一喜,扯着笑容便朝她这里走来,“这位姐姐,不知你喜好什么颜色?” 流筝闭了闭眼,搁在茶案上的手紧紧握拳,“都离我远一些。” 大约是被她身上传来的冷气吓到,倒是没人再敢靠近,都回到了柳戚戚身边,该捏肩的捏肩,该端酒的端酒。 流筝从没觉得自己如此能忍,原先郁闷的情绪倒是被吹散了,“柳戚戚,你清醒一些,若是再不清醒,回去我便将你的酒馆给砸了。” 流筝一向知道怎么拿捏柳戚戚的七寸。 几乎是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柳戚戚便立刻坐了起来,身子也直了,双眼也不再迷蒙,“不许动我的酒馆!” 流筝冷淡与她对视。 好半晌,柳戚戚才挠了挠头发,垂头道:“我其实也是来这里寻个乐子,今日心情烦闷,实在是无趣了。”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倒是你,我看你面色也不大好,更应该好好享受享受。” 流筝睨了她一眼:“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几次?你倒好,自个在这里享乐,你喝下身旁人给你喂下的酒时,可有想到我分毫?” 柳戚戚抬眼看她,促狭一笑:“好吧,是我的错,倒是你,现在能说说了,找我有何事?还有,今日又是因何不开心?” 流筝双手抱肩,冷淡地抬了抬下巴,“你先说。” 她眯了眯眼,凑近道:“你我相识十年,我已经许久未见到你这副模样了,今日你又是因为何事?” 柳戚戚重重叹了口气,抬起面前的酒水一饮而下,神神叨叨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流筝心头被压下去的烦闷再次涌上来,一时间也没想起追问她这话背后的意义啊,只是垂眼,静默了好久,在心里默念了几句这话,才问出口:“柳戚戚,你说,世人到底怎么定义喜欢,怎么分辨喜欢?” 柳戚戚眯了眯眼,懒散地往后一靠,眼神飘忽迷蒙,“喜欢啊?很简单啊,当你无聊时,想到的第一个人是谁,当你难过时,想依靠谁,当你开心时,想与谁分享,不过,这些对于我们来说都太奢侈了,对于我们这些刀尖上舔血的人来说,喜欢上一个人最明显的表现,便是……” 第75章 流筝几不可察地屏住呼吸,“是什么?” 柳戚戚眨了眨眼,嗓音放轻了:“是当你受重伤时,心中闪过的第一个人是谁,或者你见到一个人,他为你受伤,你心痛极了,又或者,你因为许多事不能与他站在一起,但是却在看到旁的女子与他站在一起时,心中酸涩难忍。” 流筝一怔,放在茶案上的手指蓦地攥紧。 不知为何,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今夜看到的那副场景。 原来她看到谢修珩与其他女子站在一起时,心中的难受,是酸涩吗? 流筝平息着自己的呼吸,嘴硬道:“也不一定吧,也许只是因为你把那人当成了朋友,只不过占有欲强了些而已……” 柳戚戚毫不留情嗤笑出声:“当成朋友?占有欲?流筝,你一向自诩聪慧过人,怎么这时候偏要装傻?究竟是不是喜欢,你还分不清?” 流筝手指攥得发白,笃定道:“不可能。” 柳戚戚摇了摇头,撇嘴道:“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么羞耻的事,你为何会如此抗拒?” 流筝咬牙,看了她一眼,挑起嘴角道:“那你呢,你又是因为何人何事心情郁闷?” “你上一次这副模样,还是三年前。” 柳戚戚不知是不是醉了还是如何,下意识反驳道:“谁说我是因为他?我早将他放下了,他算什么?也能在老娘得心中占据一席之地这么多年?他凭什么,让我这么多年都没放下?” 流筝眯了眯眼,若有所思点头道:“哦,原来还是三年前让你伤心的那个人。” 她想到三年前的事,眼神忽地变暗:“我一直很好奇,柳戚戚,三年前将你伤成那样的人,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就快要写到我最喜欢的情节了……懂得都懂 第63章 借酒浇愁 柳戚戚手中的酒杯“啪”一声碎裂, 碎片扎进她细嫩的手心,有血色溢出,流筝扫了一眼她的手心, 眼眸一沉,拉住她的手,“疯了?” 柳戚戚面色丝毫未变, 仿佛被扎破手心的人不是她, 语调正常道:“谁说三年前我是因为他才变成那样的?” 流筝:“……”若是此刻拉柳戚戚去监牢, 她怕是能不打自招。 流筝叹了口气, 从衣角撕下一块布料缠在她的手心,“不想说便不要说了,又没人强迫你。” 柳戚戚却忽然转头望向她, 眼底满是脆弱和倔强:“你为什么不要我?” 流筝:“……你醉了。” “不要你的不是我, 是那个负心汉,你告诉我他是谁,我去杀了他。” 柳戚戚蓦地拍案而起,双眼瞪着她:“你不许伤他!除了我, 谁都不许伤他!” 流筝:“……看来没醉啊。” 她冷笑一声。 流筝手指扣了扣桌案:“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柳戚戚却仿佛又醉了, 满目伤感, 抬着一杯酒摇摇晃晃坐下, 眼神怅惘:“他怎么可以娶别人, 明明当初说好了只娶我一人, 明明当初已经跟我许下了海誓山盟, 明明他当初那么爱我, 怎么可以跟别人谈婚论嫁……” 流筝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凑近了, 将柳戚戚的梦呓一字一句听在耳中,确认自己没听错,才面无表情道:“你是说,你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但是他欺骗了你的感情,甚至在三年前将你伤到遍体鳞伤后,还要跟别人谈婚论嫁?” 流筝大概永远不会忘记,三年前那一天,柳戚戚来找她的模样。 柳戚戚与她一同从雾影阁众人中厮杀出来,她的武功不下于她,甚至,当今江湖能伤她之人屈指可数。 然而那一天,她一身黑袍几乎要被血水浸透,斗篷下的面容上、衣袍下的身躯上,满是破碎的伤痕。 流筝接住她时,她面上满是血水和伤口,几乎不成样子,她仅能凭借数年的默契认出她来。 门被推开,流筝接住她,她眨眼间便倒在她怀里,只是脸上却带着笑,是经受了数年折磨,终于解脱了的笑容:“流筝,我终于……自由了。” 流筝搂着她,感受到她在自己怀中颤抖,她浑身冷得吓人,仿佛没有丝毫温度,一片昏暗中,流筝看到她的眼角有液体滑落,不知是雨水还是什么,她嗓音沙哑,沉睡前的最后一句话恍若喃喃自语:“但是,为什么,我还是那么难受。” 一阵轻响打断她的思绪,流筝回神,看到柳戚戚趴在桌案上,手臂不慎打翻酒水,她视线落在她脸上,好半晌,才叹了口气,刚要将她扶起,又见她忽地直起身来。 柳戚戚眯着眼,视线落在她面上好一会儿,仿佛在确认她是谁,“流筝?” 她慢慢笑了:“你也在这啊,正好,你还欠我一壶酒,我们今日不醉不归!” 柳戚戚挥手,招呼那些小倌上前,又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人,“这位,可是我拜把子的好姐妹,今日你们的任务,便是将她伺候好了!” 说完,她一把握住流筝要抬起制止的手,凑近她,小声道:“你今日不是也心情不好吗?那便不要拒绝了,待会你便能感受到这中乐趣了。” 流筝眼神一转,忽然想到什么,竟真的慢慢收回手,看着眼前的小倌靠近。 柳戚戚促狭一笑,便仰躺着享受身旁人的伺候。 流筝眯着眼,眼神一扫,看向众人最后的那位身着白衣的男子,他面容温润,一身清正,仿佛与这场合格格不入。 流筝歪着头,支着下颚,朝他略点头,“你,过来。” 男人抬眼,慢慢朝她看过来。 流筝眼神未变,点了点桌案,“过来,给我倒酒。” 男人一时没有动作,其中倒是有一人小声开口:“这位好姐姐,他一向不做这些的……” 流筝微怔,忽然觉得听在耳中这话有几分熟悉,眼前这幅场景,也有几分熟悉。 开口的那人话还未说完,便见白衣男人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摆,便朝流筝走去,那人一时惊骇,没有再作声。 男人走到流筝身边,默不作声为她倒了杯酒,长指抬起酒杯,递至她嘴边,垂眸低声道:“姑娘,请喝酒。” 流筝挑眉,“你怎么不学他们,喊我姐姐?” 男人抬眼,平平看向她:“姑娘年纪比我小,如何能喊姐姐?” 流筝一怔:“你倒是……” 她心中忽然觉得一阵怪异,却没多说什么,饮下他递来的酒。 流筝指尖微微摩挲着酒杯,问:“你当初是因何来到芳悦阁的?” 男人垂下眼:“妹妹重病,不得不从。” 流筝心想这酒的滋味倒是不错,于是又饮下一杯,唇边沾了些液体,她正要抬手,却被人抢先一步,男人已经抬手抹去,温热的触觉袭来,流筝心头几不可察涌现反感。 她面色依旧平静,吐字却冷淡:“离我远一些。” 男人收回手的动作一顿,好半晌,才垂下眼眸,漆黑的眸底窥不见半分情绪,低声道:“抱歉。” 流筝心中更加怪异,有什么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来不及抓住。 流筝放下酒杯,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不行。 她无法容忍所有男人靠近。 …… 谢修珩冷淡地盯着眼前人,见他一杯又一杯酒水下肚,唉声叹气,一脸愁相。 陆疏屿醉意上头,手臂撑在桌案上,眉宇凝着愁绪:“老人家常说,女人心海底针,本殿之前还不赞同这句话,现下却不得不赞同。” 他又是一杯酒下肚:“你说,女孩子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为什么那么喜欢口是心非?” 若是以往这个时候,谢修珩定然懒得搭理她,然而此刻,他却跟着一起拧眉:“孤也不知。” 陆疏屿一挥手,踉踉跄跄站起身,瞪着他:“你是太子,你可是太子殿下,怎会不知?” 谢修珩冷淡睨他:“孤又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他略微烦躁地拧眉,“有时候,孤也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看上去,明明不像是对他无情的模样,为什么在听见他表明心意后又毫不留情转身离开? 她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陆疏屿脑子清醒了些许,听见他这话,察觉到什么,抬了抬眼,“你今日为何会出现在这?” 谢修珩反问道:“那你呢?” 陆疏屿身子向后靠,凉凉讽刺一笑:“本殿为情所困,不行?倒是你,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太子殿下,你又为何与我一起借酒浇愁啊?你浇的是什么愁?” 谢修珩眯了眯眼:“她便是你寻找多年的人?你找到她了?” 陆疏屿仰头,手臂搭在扶手上,半晌,苦笑一声:“找到了,是找到了,但是却没有想象中的欣喜。” 他咬紧牙关,下颚绷得紧紧的,“她说的话,可真让人心疼啊,本殿以为她当年的不辞而别已经够让人心寒了,没想到多年后再见她,她伤人的本事不退反进。” 第76章 他抬手将酒一饮而下,被沁入心脾的凉意蛰了一下,抬手掩住眼睛,低声道:“她倒是一如既往,只有本殿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一见到她便喜不自胜,将过去那些难过痛苦的日夜都忘了,只是可惜,即便本殿再怎么不要脸地贴上去,人家也不稀罕看一眼。” 他抹了把脸,似笑似哭:“早知如此,本殿当初就应该……” 谢修珩抬眸看他一眼:“宁愿不认识她?” 陆疏屿将手中的酒杯“啪”一声拍在桌上,“当初她要走的时候就应该把她捆住囚在本殿宫中!” 谢修珩:“……”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个癖好。” “那本殿能怎么办?她变心那样快,喜欢时追求热烈到仿佛此生只本殿一人,不喜欢时翻脸比谁都快,说走就走,说不再见便让我找了这么多年,本殿能怎么办!” 谢修珩一言难尽地看他一眼:“做人做到你这个份上……” 陆疏屿泪眼迷蒙看他,以为他要说什么安慰之语,却没想到他凉凉道: “还不如死了算了。” 陆疏屿:“……” 他咬牙,冷笑一声,“怎么,你做人成功,堂堂太子殿下,也沦落到与我这般地步,只能蜗居这小小一隅借酒浇愁?” 谢修珩抬了抬下巴,冷淡道:“谁说孤今日来找你是借酒浇愁?孤不过是怕你喝多了想不开,看在往日情分上,等着关键时刻捞你一把罢了。” “……” 谢修珩抬起桌上的酒杯,打量一番,嗤笑一声:“借酒浇愁这种事,也只有懦夫才会做,孤从来不会用酒精麻痹自己,孤永远不会沦落到你这般地步。” 他抬起眼,眸光沉静:“孤想要的东西,便一定会得到,哪怕开头一盘残局,孤也定会扭转乾坤。” “……” 陆疏屿面无表情看着他:“你平日可没今日这般听话,我喊一声便出来了。” 谢修珩仿佛听不懂话般,看了他一眼:“若孤是你,便立刻去想办法将她夺回来,而不是在这里借酒浇愁,什么都改变不了。” 陆疏屿将酒杯撂下,“啪嗒”一声轻响,隔着桌案,面无表情与他对视。 房门被人敲响,走近的脚步声罕见有几分凌乱,奚奴抱歉立在两人身旁不远处,面色复杂。 “殿下,方才得来的消息,流筝姑娘现在应当在芳悦阁……饮酒。” 芳悦阁。 柳州最有名的烟花柳巷,传闻男女进了那处,皆纵情声色,流连忘返,乐不思蜀。 又是“啪嗒”一声轻响,被捏在掌心的酒杯应声而碎。 陆疏屿抬眼,意味深长地看向对面面无表情的男人。 第64章 修罗场 陆疏屿轻慢地笑了, 他推开桌面上的碎渣,狭长的眼尾挑起,慢慢给自己倒了杯酒, 意味深长道:“你永远不会沦落到我这个地步。” 他重复,仿佛不知道这是谁说过的话:“你想要的东西,便一定会得到。” 陆疏屿抬起满满一杯酒, 笑了:“太子殿下, 本殿就要好好看看, 你要如何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是否如他所说的那样, 不择手段。 …… 柳戚戚一向酒力过人,今日也不知是喝了多少,醉得彻底, 平日根本见不着她这副模样。 流筝眼见几人越来越过分, 头疼地扶起柳戚戚,“好了,不要喝了,我们该走了。” 柳戚戚胡乱挥着手臂:“我还没喝够……” 小倌们眼见几人要走, 连忙起身挽留,“这位姐姐, 不若再留一会?我们还有很多看家本领没使出来呢!” 流筝不是对此事丝毫不懂, 她身在醉仙楼, 自然知道这“看家本领”是为何物, 嘴角一抽, 无语道:“……不用了。” “留着你的这些看家本领, 给下家吧。” 流筝扶着柳戚戚向前走, 企业发现怎么拉都拉不动, 回头一看, 便见她的手死死抓住桌案,口中还喃喃着:“不走,我不走,我还没喝够,我们不醉不归啊……” 流筝面无表情:“你已经醉了。” 柳戚戚醉了也不忘嘴硬:“可你还没醉,不能只有我一个人醉。” 流筝无奈道:“回去吧,我不会醉的。” 柳戚戚拒绝:“不行,我不要走,你不能强迫我。” 流筝道:“我可以。” “你不可以。” “……” “柳戚戚,我以前一直没发现,原来你喝醉之后这么可爱?” 柳戚戚抬头惊奇道:“你在夸我?” 流筝在她的视线中,慢慢续了下半句:“可爱到想把你的双手双脚砍断带走。” “……你好血腥。” 流筝耐心失尽:“走了,再不回去,把你的酒馆砸了。” 柳戚戚瞪大眼睛,“不可以!” 小倌们面色为难的上前一步道:“这位好姐姐,不若你们再坐在这里留会?若是你们这么快便离开,对我们的名声可能不太好……” 眼见流筝的冷眼就要甩来,小倌们忙后退一步,抹去额角冷汗:“不过你们放心,我们是不会对你们做什么的,真的,就喝酒,喝酒尽兴……” 流筝皱眉,“不用……” “你还想对她们做什么?” 一道冷沉的嗓音忽然响起。 流筝愣了下,抿了抿唇,没有第一时间抬头。 直到那道身影走到她面前,绣着金丝的玄色长靴映入眼底,随之响起的那道嗓音,不疾不徐,“流筝姑娘,我找了你许久。” 流筝硬着头皮抬眼,撞入一双冷漠到极点的双眼,眸底黑沉沉一片,没有一丝情绪,平日里在她面前的温和尽数敛去了。 他缓缓勾唇,笑意不及眼底,“却没想到,原来你在这里。” 流筝张了张嘴,正思考着怎么解释这件事,余光瞥见他身后的男人上前一步,抬手就要从她手中夺过柳戚戚,流筝冷下眼神,将人往自己身后扯了扯。 “你要做什么?” 陆疏屿没理会这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流筝身后醉醺醺的女人,咬牙切齿:“你居然在这,你怎么敢出现在这种感觉地方?” 他视线往周围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倌上一瞥,眼神冷得要结冰,一字一句从齿缝中蹦出来:“柳戚戚,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个解释?” 柳戚戚听到熟悉的声音,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身影,才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她笑了笑,踉踉跄跄往旁边走了几步,一把搂住离得最近的一个小倌,“你说我啊?哦,来玩啊,怎么,就许你们男人逛烟花柳巷,我们女子就不行?今日一来,才得以领会你们的乐趣,真是不错……” “柳戚戚,”陆疏屿气得眼尾晕染开红意,眼神死死盯在她搂着小倌的手臂上,“你给我把手松开。” 柳戚戚不以为意,撇了撇嘴,“你让我松我就送,你凭什么?你是我的谁啊?” 陆疏屿额角青筋绷紧,抬步走上前,一把将人扯进怀里。 柳戚戚喝醉了酒,身子一点力气也无,拳脚相向都不能让他松开手,被气笑了,扭头便对流筝道:“流筝,帮我砍了这个狗男人的手臂!” 流筝拉住柳戚戚的另一只手臂,丝毫不退让,冷眸对上陆疏屿的双眼,嗓音也冷,“原来,你就是当年那个让她伤到性命垂危的人。” 陆疏屿抬手的动作一顿,眼尾缓慢地抬起,盯着她,仿佛没听懂这话中的意思,“你说什么?” 他面上一丝情绪也无,重复着那句话,“伤到性命垂危?” “……什么时候的事?” 流筝轻轻挑了下眉,看向他怀中装死的柳戚戚,“柳戚戚,别装死,你今日若是真的不想跟他走,我现在就卸了他的手脚。” 流筝嗓音轻慢,眼中情绪很淡,“正好,三年前你性命垂危生死不明,这些年吃了那么多苦头,也是时候从他身上讨回来了。” 陆疏屿垂眸看着怀里的女人,眸中满是风雨欲来的阴沉:“什么时候的事?” 柳戚戚捂了把脸,总算清醒了些许:“……流筝,你先跟你那位回去吧,我的事情,我自己来解决。” 流筝看着她的背影,点头:“好,若是处理不了,第一时间告知我。” 陆疏屿被她看得浑身泛凉,眼角微抽,扭头对谢修珩道:“……拜托,她的眼神看上去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你不管管?” 谢修珩面色浅淡:“她若真的要,我替她动手。” “……” 陆疏屿直接将怀中的人一搂,动作利索地转身离开。 房间安静下来,周围的小倌们看出几人的身份和关系都非等闲,趁着门打开便一哄而散了。 一片安静中,谢修珩看了眼面前站着的女子,视线落在她冷淡白净的面上,“没有喝醉?” 流筝摇头:“我不会喝醉。” “挺好,”谢修珩点头,嗓音轻缓,“没醉,那就好办多了。” 第77章 流筝抬眼看他,眼中带着疑惑。 “流筝姑娘,你打算什么时候面对,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们之间的关系……”流筝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仰头看他,“谢修珩,我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谢修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流筝,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 直到回到客栈,流筝没有再跟他说一个字。 她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背对着他,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对着跟在身后的人道:“今夜我很累了,有什么话,我们明日再说吧。” 她没有听到身后传来的回答,推开门便要进去,却在即将阖上门时,被一只修长的手挡下,那人硬是从那道极小的缝隙中挤了进来。 他动作太快,流筝一时失了防守。 他整个身子进来房间,随后一手将门拍上,房门发出重重的声响,剧烈晃动。 流筝后退几步,看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好问题,”谢修珩笑了笑,将她逼得步步后退,“你真的累了吗?既然累了,今夜为何要去那种地方?” “哪种地方?”流筝抬眼看他,“那种地方,难道谢公子没有去过?” 流筝笑了声,眼神讥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第一次见谢公子,便是在那种地方。” 谢修珩低头看她,轻声道:“你摆出这副表情讽刺我,究竟是要伤害谁?” “还有,”他嗓音轻缓,“不要再叫我谢公子了,我受够了,和你假装不熟的样子。” 流筝抬头看他:“事实上,我们本来就不熟……” 谢修珩上前一步,将她抵在床前,流筝的小腿触碰到床沿,无路可退,看着他伸出一只长指,轻轻放在她唇上:“不熟?” 他嗓音平淡,好似没有被调起丝毫情绪,“不熟,我一次次出现在你面前,一次次救下你,心甘情愿被你误解,心甘情愿为你戴上面具,为你学做糖人,为你伪装温和,甚至心甘情愿……被你下药。” 流筝蓦地抬眼,盯着他,没有作声。 “流筝,你很谨慎,你以为的偶然遇见,全都是我一次次的处心积虑。” “我知道,你一开始,很讨厌我。” “但我不在乎,”他喉结微动,一双眼眸沉沉,“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想要我的命……我也拱手奉上。” 流筝不怀疑他这句话。 将自己的命拱手奉给她这件事,他早已经做过了,不是吗? 只是,她要他的命做什么? 流筝收敛思绪,平稳嗓音,“我不需要,你以后离我远一些,便够了。” 谢修珩抬起手,慢慢触上她的下颚,轻缓地捻了捻,捧起她的一侧脸颊,对上她的视线,“你告诉我,你不需要?” 他笑了笑,一把搂住她的腰肢,将她抱到床边坐下,流筝下意识直起身,便见他松开手,后退一步,右膝曲起,触及地,以一种自下而上的视角,仰头看她。 “那你告诉我,你需要什么?” 这个角度,流筝可以将他眼底的情绪尽收眼底,轻易看清他眼底的暗沉和难耐。 “你出现在尉迟恭的地下暗牢,出现在咸阳候府,你想找侯府书房画像上那个女人,你要找杀害钟月的凶手,你想知道雾影阁这些年在为谁办事,楼主又是什么身份,这些,是你想要的吗?” 流筝死死盯着他,“你都知道?” “不尽知道,”谢修珩看着她,温热的手指触上她的脸颊,摩挲着她的眼角,“你想杀谁,我替你杀,不用脏了你的手;你想报仇,我替你报;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份,我给你答案。” “但是,”他看着她,轻声道:“不要再让自己身处险境了,好么?” “也别再拒绝我了,我真的,再也忍不下去了。” “你看看我吧,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有惊喜~(?o ? o?) 第65章 喜欢你 流筝看着他半晌, 打掉他的手掌,忽然笑了一声,“原来你知道这么多。” “你知道那么多, 却瞒着我。” 流筝看着他,“谢修珩,你明明知道, 我有多迫切知道这一切。” 谢修珩喉结滚动几下, “我有不得不隐瞒的理由。” “你瞒我瞒了那么久, 瞒得这么好, 为什么不瞒下去了,为什么要告诉我?” 谢修珩看着她,好半晌, 才道:“因为我不想你出事。” “我不想你再将自己陷于危险之中, 也不想再放任你离我远去。” “流筝,”他嗓音很轻,“你不明白,喜欢一个人, 却看着她一次次受伤、一次次遇险的感觉,这种感觉, 比我自己受伤, 还要难受。” 流筝摇了摇头, 仿佛听不懂他的话, “我不明白, 我之前从未见过你。” “但是我见过你, ”他一字一句道:“你可能不记得了, 但我记得, 我见过你, 很多次,我找了你很久。” 流筝心中毫无他说的那些事的印象,但不知为何,她心中没有一丝怀疑,“所以那次在醉仙楼,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谢修珩看着她,嗓音温和:“不是,我很久很久之前,就见过你。” 流筝茫然地看着他:“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谢修珩一手捧起她的脸,唇角的笑容温和:“没有关系,我不知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会一点点去查清楚,你不记得也没关系,我记得就好了,你只需要记住,我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他低声道:“以前对你做的那些事,对不起,我知道如果不那样做,你肯定不会让我靠近你,后来一次次阻止你,也是因为不想伤害你。” 流筝深深皱眉:“我不明白。” 谢修珩看着她,眼眸深沉,忽然开口问:“你知不知道,雾影阁从何而来?” 流筝摇头,抬眼看他:“你知道?” “暂时还不确定。” 流筝垂下眼,思索了好久,才抬头看他:“谢修珩……我想,这个组织之所以会出现,应当跟我脱不开关系。” “我不知道楼主究竟在为谁做事,但是,我能感受到,他让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将我推进万劫不复之地。” 流筝眼中挣扎,“有些人,恶事做尽,该杀,但有些人,我不知晓该不该死,便没有杀。” “从我有印象起,楼主便是我的救命恩人,她养育我长大,给了我一处庇佑之地,因此,她给我的任务再危险,我也要去做,十年,这是我与楼主定下的契约,十年期满,我便与她再无关系。” “只是……”她顿了顿,“有时候我会想,我已经为她树敌颇多,为她坏事做尽,为她杀了那么多人,我真的还能找回原原本本的自己吗?” 一只温热的手握住她,掌心的冰冷被驱散,流筝抬眼,撞入一双温柔的眼眸,“你杀的那些人,都是坏事做尽的人,那便是为民除害。” “流筝,你没变,你也不坏,坏的是那些利用你达到目的的人。”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流筝感受到掌心下,有力的跳动,“流筝,你知道我当初为何能一眼认出你吗?因为十年过去了,你始终没变,你还是你,至少在我心里,你丝毫没变。” 流筝坠入他的眼眸中,忘了抽回视线,只是心中总有惴惴之感,她胡乱说道:“我冥冥之中感觉到,楼主应当要利用我完成什么事,那些任务,也是将我往某种境地中推,我尝试过调查她的身份,她应当有所察觉,却没有别的动作,还有……” 谢修珩握紧她的手,“还有什么?” “还有钟月的事,”流筝咬牙,“我在怀疑,楼主应当跟咸阳候府有关系,那种蛊毒,我见过。” “或许,是因为我。” 谢修珩握住她颤抖的手,温声道:“不会,你多次救她,她不会恨你,也许她在这个世上最感激的人,就是你。” “流筝,别把那些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好吗?你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是利用你的人。” 流筝看着他,眼神忽然觉得陌生,“谢修珩,你对我的好,是因为小时候的我,但是,如果我这辈子都想不起来了呢?” 谢修珩轻声而笑:“想不起来便想不起来了,总归是些伤心事,记不起来也好。” 谢修珩缓缓凑近她,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流筝,你相信我,对吗?你相信我说的话。” 流筝眨了眨眼,咬唇,略微不自在地偏来视线,“应当是相信了吧,毕竟你说的这些,和我的猜测也对得上。” 谢修珩笑了声:“我只知道,你说了相信我。” 流筝:“……” 这人怎么只听得进去自己想听的东西。 流筝抿了下唇,尝试抽出自己的胳膊,若无其事道:“好了,天色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她动了几下,发现动弹不得,手依旧被那人握得紧紧的,流筝对上他的眼眸,“谢修珩……” 第78章 下一瞬,掌心被人打开,男人与她十指相扣,她的手心被完全包裹在他掌中,流筝眼睫轻颤,听到他的下一句: “流筝,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们……” 流筝若有所想,等着他的下一句话,他却没再说下去。 谢修珩看着她白净的脸庞,在昏黄的灯光下,多了些平日没有的脆弱和柔和,他笑了笑,慢慢直起身子,将吻落在她的额头上,“你什么都不需要怕,什么都不需要担心,只需要好好保护自己,还有,记住,我喜欢你。” 流筝眼睫翁动,眉头拧起又散,感受到额头上的温热,直到他推开,她才睁开眼,“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 “……那城主千金又是怎么回事?” “我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但是,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她,若非她,我今日不会这样冲动地跟你表明心意。” 流筝眨眼,“冲动,你后悔了?” “自然不会,”他弯唇一笑,“我原先是想先瞒着你,等这一切都查清楚,尘埃落定之后,再告诉你一切,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你不会受伤。” “但是,看到你离我越来越远,我才发现我高估了自己的自控力。” “可是,”流筝听着他的话,只觉得好远好远,“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我有哪里好?” 谢修珩失笑:“为什么会这样想?我喜欢你,既是因为你哪里都好,也是因为,你每一处,都合我心意。” “每一处,都合你心意……”流筝低声默念这句话,细细思索着,没有注意身前男人的眼神越来越暗沉。 谢修珩抬起身子,迎向她,细细吻过她的耳垂,温热潮湿的触觉席卷而来,流筝下意识就要偏头,另一边脸颊被人捧住,截住她的动作,他附在她耳边:“流筝,不要抗拒我。” “这些事情,还是那日在山洞中,你教我的,不是吗?” 流筝心跳急促,没有察觉自己耳廓滚烫,“我那日,只是为了从你口中套出真相,不得已为之。” 谢修珩笑了声,“那么现在你都知道了,之后要做什么?” 流筝强自镇定道:“不做什么,你该回去了。” 谢修珩眯了下眼,“你当日对我下药时,可不是这般冷漠。” 流筝:“……”这个话题是过不去了。 谢修珩揉捏着她的耳垂,近声道:“其实那时候,你已经对我有感情了,对吧?否则,你不会对我用这种手段。” “……” 流筝沉默着,觉察此刻这个时候,默不作声是最好的选择。 谢修珩却好似被调起了什么记忆,嗓音轻缓道:“哦,对了,我想起来流筝姑娘好似还说过,记不清对多少个男人用过这种手段。” “……” 流筝咬唇,依旧默不作声。 “没有关系,”谢修珩温和地笑了下,仿佛真的完全不在意,“我可以自己来找答案。” 流筝的脸颊蓦地热意泛滥,“我……” “嘘,”谢修珩轻轻将手指抵在她唇边,“不要说,流筝姑娘应当明白,何为因果。” 流筝:“……”果然是,风水轮流转。 谢修珩轻声笑了笑,抬手落在她的细嫩的脖颈上,近身过去,嗓音喃喃:“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流筝感觉喉间好热,又觉口渴难耐,她伸长脖颈,眉头拧成一团,手指也攥紧身下的被褥,眼神瞥到他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庞,他闭着双眼,长长的眼睫垂落一片阴影,高挺的鼻梁,还有温热的触觉…… 流筝没忍住动了动喉咙,仓皇偏开视线,不知落到哪里,看见升腾跃动的火苗在烛芯燃动,灯火映照出两人姿势和动作。 她心跳急促,再次偏开视线,身上的触觉如此清晰,他双手游走到的每一处,都燃起了火,滚烫中夹杂着难受。 谢修珩从她脖颈间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黑沉的眸子中清楚倒映着她的身影,流筝衣襟散开,身上的衣衫早已皱皱巴巴,她双手撑在身后,周身仿佛被褫夺了所有力气,无力而苍白地喘息着,胸口起伏,红唇湿润,脖颈上也满是痕迹。 见他还有近身,流筝连忙抬手抵住他的胸膛,出口的嗓音是自己都想不到得沙哑:“等、等一下……” 谢修珩双手覆在她腰间,一言不发将她抱上床榻,放在柔软的被褥间,他长指一挑,纱帐落下。 灯影明灭间,身上微凉,流筝尝试着拽住自己下垂的衣裳,被一双滚烫的大手轻轻抚去,与此同时,更温热的触觉覆上,她被人握住手腕,向上一抬,下一瞬,十指相扣。 意识昏沉,灯火在眼前跳跃,浮浮沉沉间,流筝听到他暗哑到极致的嗓音:“等不了了。” …… …… …… 第66章 时间太快了 流筝睁开眼时,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窗外的日光,毫无阻隔落在眼皮上,刺眼到她没忍住闭了闭眼。 与此同时, 身边传来细微的翻身声,流筝下意识身体一僵,紧紧闭着眼。 昨夜该想的不该想的记忆在一瞬间涌上心头, 流筝平了口气, 直到眼皮泛酸, 才慢慢睁开眼。 刺眼的光被人挡住了。 这次率先映入眼帘的, 是一具不着片缕的胸膛,近在咫尺,近到流筝能看清上面每一条纹路。 流筝抬手摸了摸耳际, 不自在地偏开视线, 目光落在他的面孔上。 他还在沉睡中,浓密的眼睫覆下,眉骨很高,眼廓深邃, 鼻梁高挺,流筝慢慢伸出手, 落在他的唇瓣上, 原本只是感慨他的相貌, 然后目光刚落上去, 她却没由来地想到这张唇被液体湿润的画面, 淡粉上泛着晶莹, 在昏黄的灯光下尤为明显。 流筝再次情不自禁偏开视线, 懊恼地在心底唾弃自己一声。 昨夜不太清醒, 此刻清醒过来后才有心思想, 他们是不是太快了? 还是其他男女之间节奏也是这么快? 流筝想到他那张脸,心轻松了些许,没关系,至少他身上每一处都生得合她心意,怎么说,她都不亏。 流筝正想着,没注意到眼前男人的眼睛已经悄无声息睁开,目光落在她微凝的脸上。 “在想什么?” 流筝毫不犹豫脱口而出:“太快了。” “……” 流筝有些懊悔自己就这么说出来心声,却完全没注意到这句话会带来多大的歧义。 谢修珩刚醒来,嗓音还有些沙哑,语调却微微上扬:“快?” “嗯,”流筝若有所思点头,没有看到他越来越沉的眼神,“不知道旁人是否也是这么快。” “哦,”谢修珩面无表情点头,“原来你是对我有意见,怎么,你还想知道谁的时长?” 流筝想了想,“我之前从没接触过这种事情,不知道旁人话费的时间,只是……我们应当是有些快了。” 谢修珩不带情绪地扯了扯唇,将人一把摁在身下,柔软与坚硬碰撞,他仿佛对一切变化浑然不觉,抬手轻轻覆上她的手掌,先是慢慢揉捏几下,随后便将她的手心打开,十指相扣,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双手摁在头顶上。 他垂眸看着她,眸光沉静,不咸不淡道:“昨夜我要动,你喊痛,我便停下来等了你许久,直到你点头,后来你说太慢了,我便加快速度,再后来你又嫌时间长,腰酸,我便很快停下来了,到最后你说困了,没力气了,我便不再动你,时间、速度、力道轻缓,全是由你一人掌控指挥的,现在你告诉我,你嫌时间快?” 他唇角微微掀了掀,笑意不及眼底,随手挑起她的一缕头发把玩,贴身上去,附在她耳旁:“流筝,你这样欺负我,我都没有什么意见,甚至甘之如饴,但你如今这话,将我一夜的忍耐置于何地?” “……” “……” “……” 一定是幻觉吧?否则这话,这般不成体统的话,怎么会从他口中出来? 流筝浑然将两人相遇时,自己语出惊人的事情抛之脑后。 流筝咽了咽唾液,忽然意识到是哪里出了错,她尝试挣开被束缚住的双手,谢修珩没有用力,她轻轻一挣便挣开了。 流筝抬起手抵在他两肩,感慨自己再醉仙楼待了这么久,居然什么都没学到,“谢修珩,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们两个从认识到了昨晚那一步,是不是太快了?” “很快?”谢修珩面色如常,淡声道:“哪里快了?早知我的忍耐没用,第一次见你,我就应该把你往床上拐。” 流筝:“……”那时候她甚至还不认识他,如果他真的这么干了,流筝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把他大卸八块再焚尸。 她一时头皮发麻:“你认真的?我那时候脾气可不好。” 谢修珩淡淡看她一眼,语气毫无起伏,“毕竟如流筝姑娘所说,你已在醉仙楼生活数年,在我身上用过的药粉也不知给多少人用过,想来经验也是丰富的。” 第79章 他语调轻缓,接着面无表情道:“流筝姑娘经验丰富,拿捏我这样的清纯小公子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我哪里敢跟流筝姑娘叫板。” “……”流筝脸一黑,咬牙切齿道:“我虽然在醉仙楼数年,但是……”她顿了顿,语调降下去,嗓音微弱,“其实,什么也没学到。” “哦。”谢修珩神色平淡,情绪好似并未因她这句缓和。 流筝眯了眯眼,忍不住抬手在他手臂上狠狠掐了一下,警告道:“别得寸进尺啊,我到底有没有经验,你不知道?” “那自然是清楚的,”谢修珩终于听到自己想听的话,神色肉眼可见的缓和下来,嘴角轻微勾了勾:“并且,这世上只能我一人清楚。” “……”流筝忽然挑了挑眉,微微上挑的眼尾像把钩子,“那可不一定。” 谢修珩嘴角的弧度倏尔坠下去,神色再次绷紧了,黑眸极淡地看了她一眼,语调带着不知名的情绪:“你要始乱终弃?” 流筝眯着眼笑了笑,一副无所惧怕的模样:“那就要看谢公子的表现了,毕竟我这人,一向没什么责任心,并且,睚眦必报。” 谢修珩看了她半晌,随后用平淡的语气,诉说着委屈:“哦,我忘了,流筝姑娘向来这样,对身边所有人都有感情,唯独对我冷漠非常。” “……”流筝冷睨着他得寸进尺的嘴脸,“要不要脸?若是我对你冷漠,此刻你便已经被我踹到地板上了。” “……” 谢修珩下意识觉得浑身一疼,想到之前与她交手时,她完全不留情的打法,瞬间敛去面上所有的表情,正色道:“但是,不管流筝姑娘对我如何,冷漠也好,始乱终弃也好,我都不介意,我会永远跟在她身边,甘之如饴。” 流筝回想了下他之间故意制造相遇的样子还有死皮赖脸跟在她身边的样子,拧眉道:“还是算了,我消受不起。” “……”谢修珩识趣地避开这个话题,只觉自己今天再说下去,最后的结果应当是先跟地板来个亲密接触,之后成为第一个在亲密后的清晨被抛弃的人。 他默不作声地埋头在她脖颈间,悄悄吸了口她发间的馨香后,又不着痕迹蹭了蹭,“流筝姑娘之前打我打得可狠了。” 流筝冷漠地看着他四处蹭来蹭去,“那不是你讨打?什么都不说便打乱我的计划。” “再说,”她淡定道:“我看你不管伤得有多重,第二日总能生龙活虎地出现在我面前,想来一定很抗揍。” “……”原来是因为爱哭的孩子有糖吃,失策了,他应该再给自己一拳,拿着药滚到她面前的。 谢修珩在心底默默遗憾了下,随后抬起头来看着她,正色道:“流筝,以后若非必要,不要再接雾影阁的任务了。” 流筝慢慢拧眉:“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我现在的身份……暂时还不能完全摆脱楼主的控制,等契约期满,我才能恢复自由身,在此之前,我不能反抗雾影阁的命令。” 只是她已早早察觉到不对劲,不想再惹祸上身,因此最后几个任务,无一完成,就是不知楼主已察觉到多少。 算起来,她已经离开这么久,楼主应当已有所察觉。 流筝敛下眼眸,抿了抿唇,“谢修珩……我与楼主的关系,不是一时可以摆脱的,楼主她于我,毕竟有恩。” 因此这些年,不管再难的任务,她都会拼了命地去完成,就是不想辜负楼主的期望。即便后来知道楼主想利用她,她也从未想过要鱼死网破。 楼主于她,是再造之恩。 若是没有楼主,她不可能活到现在,更不可能有现在相对安宁的生活。 即便这些年上刀山下火海,闯过无数险境,遭遇过无数次刺杀,受过无数重伤。 她没想过要伤害楼主。 只是……流筝想到自己的那枚玉佩,从她有意识起便存在的那枚玉佩。 哪怕楼主对她做了再过分的事情,她不会伤害她的命,她会恢复自由身,会找到自己的家人,会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谢修珩静静听着,直到她说完这一切,他不会违背她的意愿,也能明白她的想法。 流筝从来不是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冷心冷情,她从来有恩必报,重情重义,只是这些年,她吃了太多太多苦。 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吃了好多苦才得以活着,她从来没有变,只是偶尔面对感情,变得胆怯。 他有些恨她口中的楼主,那人叫她吃了那么多苦头,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她,流筝兴许活不到现在,活不到他找到她。 谢修珩闭了闭眼,将她搂在怀里,与她额头相抵,闷声道:“抱歉,是我太晚找到你,是我来得太晚。” 流筝静静感受着,抬手环上他的脖颈,轻声笑了笑:“不会,你能来,已经很好了。” 她看着头顶的红帐,轻声道:“谢修珩,这个世上,没有谁有义务要找到谁,你没有义务等我、找我,也没有必要为了我承担某种责任。” 他未能言之于口的一些事情,她不知晓,却能感知到。 流筝的声音一字一句入他耳:“你能来,已是我之幸了。” 谢修珩听着她的嗓音,听出她此刻的语调,较之寻常多了几分柔和,他笑了声,眼神不自觉地柔和,温声道:“流筝,你嫁给我,好不好?” 第67章 消失 流筝一时惊愕, 下意识道:“这么快?” “……”谢修珩唇角的笑容僵住,不着痕迹敛了敛,“很快?” 他不解道:“哪里快?你心悦我, 我心悦你,你嫁给我,这很正常。” 流筝察觉到自己反应有些过, 轻轻“咳”了一声, “只是你看啊, 我之前的记忆还没有恢复, 况且,现在我仍是醉仙楼的人,尚未恢复自由身, 也还没找到自己的父母, 现在就定下终身大事……确实有点快了。” 谢修珩眸色随着她的话越来越沉,嗓音却仍旧温和,“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心急了。” 流筝摸了摸鼻子, “这才对嘛。” “照你的意思,”谢修珩慢条斯理道:“等你恢复自由身, 找到父母, 甚至恢复记忆后, 我们才能在一起, 你才会给我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流筝敏锐地觉察有些不对劲。 下一瞬, 便听他淡淡道:“快, 的确是快。” 流筝恍若无所察觉, 熟练地偏开话题, “我会好好注意楼主, 她给我的任务,我也会自己看着点,你不用太担心,她既然这些年都没有把我怎样,应当是不会伤我,放心。” 谢修珩默不作声,脸色依旧很淡,流筝眉头拧在一起,叹了口气,妥协道:“等我恢复自由身,我会好好考虑这件事。” 谢修珩看了她一会儿,才慢慢道:“流筝,其实最重要的原因,是你对我的心意还不够深重吧。” 流筝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眼底的暗沉,不作掩饰地点了点头,尝试跟他讲道理:“你看,我们才相识多久?婚约乃人生大事,不可潦草行事,若是以后发现我们不适合了,和离多麻烦?” 谢修珩眼神越来越寒,凉凉瞥了她一眼,“哦,还没有答应与我在一起,你便已经想到我们会和离了。” 流筝:“……” 事实上,跟陷入爱河的男人讲这些事情,是完全解释不通的。 流筝叹了口气,推了推他的肩膀:“好了,快起来吧,这件事情我们之后再聊,我先去看看柳戚戚怎么样了。” 流筝欲要翻身起来,身上的男人却默不作声将她一推,她再次陷入柔软的被褥,流筝看着身前的男人,皱了皱眉,不解道:“你……” 谢修珩俯下身子在她唇上落下一吻,以吻封缄,手慢慢下滑,落在她的腰肢上,握住,“我们还有件事没解决。” 流筝被他动作褫夺了思绪,闭着眼,下意识问:“什么?” 谢修珩嗓音很淡:“你不是说时间太快,我有必要为自己证明一下,以免以后你因为这个不愿意嫁给我。” 流筝:“……” 这个问题不是最开始就被解决了吗? …… 终于能够下床,双脚触地的那一刻,流筝感觉到久违的真实感。 谢修珩自觉过火,看她趴在床褥上,伸手过去给她捏肩揉腰。 流筝情不自禁落下一声嘤咛,眼看身上动作的那双手忽然顿住,她眼也不抬,一巴掌拍上去:“再发疯就滚。” “……”谢修珩摸了摸鼻子,默不作声地继续帮她舒缓身体。 流筝趴在床边享受着,双手垫在下巴下,若有所思道:“你说你身边那个男人,跟柳戚戚到底是什么关系?” 谢修珩对旁人的事不怎么关心,哪怕那人是陆疏屿,闻言头也没抬:“你和我是什么关系,他们便是什么关系。” 流筝眯了眯眼,不满道:“她居然从没告诉我这件事。” 谢修珩安慰她:“没关系,陆疏屿也从来没跟我说过。” 第80章 “……” 流筝翻身而起,低头整理自己的衣服,谢修珩抬手接过她的动作,流筝索性甩手任他动作。 “不捏了?腰不酸了?”手感太好,他一时不忍停下。 流筝看了他一眼:“你也太小看我了,这次只是因为第一次,下一次我一定不会这样。” 谢修珩没忍住笑了声,点头:“嗯,甚好。” 反正占便宜的是他。 流筝轻觑了他一眼,被他伺候得太舒服,暂时没有反驳他的意思,她拍掉他的手:“行了,我先去找柳戚戚。” 流筝正要去开门,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敲门声响起,下一瞬,房门被人从外推开。 流筝只来得及看清陆疏屿略显慌张的面容,下一刻,一只茶盏倏尔飞了出去,直直砸向陆疏屿的脸上,伴随着一道极冷的嗓音:“滚出去。” 陆疏屿忙闪身躲过,苦笑一声:“实在是抱歉,此刻我不应当打扰,只是……” 谢修珩压根没耐心听完他的话:“知道不应当还不滚出去?” “……” 陆疏屿慌里慌张地过来,身上的衣襟都还没合拢,头发也散落着,眉宇间有忧色,显然是刚起身还未来得及收拾便赶来了,流筝见他这一副模样,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柳戚戚呢?” 陆疏屿忙道:“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流筝莫名其妙:“她昨晚不是跟你在一起?” “……我今早起来,便发现她不见了。” 流筝一挑眉:“你们昨夜不合?吵架了?” 陆疏屿咬牙:“我们昨夜,可是合得很,谁知道她一早上发什么疯,转眼又不见人影了。” 流筝投以怀疑的目光:“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将她气走了?” “……”陆疏屿被气笑了,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襟口,露出一块满目疮痍的皮肤:“看,这可都是你那好姐妹干的。” “……”流筝看着那块满是斑驳痕迹的地方,罕见地收了声。 原来柳戚戚这么凶猛? 陆疏屿咬牙切齿:“她不把我气死已经算她嘴下留情。” 流筝:“……” 她忽然瞥了眼谢修珩,然而谢修珩并未理解她的深意,满心心思都放在眼前那个男人露出来的部位,他语气不怎么愉悦道:“行了,都看完了,赶快收起来吧。” “……” 流筝叹了口气,看向陆疏屿:“柳戚戚武功高强,应当不会出什么事,她定然是自己主动走的,至于原因……” 她抬眼看了眼他:“这恐怕只有她一人知道了。” 陆疏屿也知道这些,只是他今日来只为了她的下落:“你知不知道,她会去哪里?” 流筝想了想,为难道:“以柳戚戚的躲藏术,我也很难找到她。她那人一向自由潇洒,四海为家,我也不清楚她会去哪。” “……多谢。”陆疏屿沉着脸,不再打扰,转身离去。 流筝思索了一下,转头看向谢修珩:“你此次来柳州,还有什么未完成的事吗?” 谢修珩垂眸看着她,“你想离开了?” 流筝点头:“若是我消失的时间太长,楼主会起疑。” 谢修珩道:“那便回去。” 他目光温和了些许:“不论如何,我会和你一起面对。” 流筝点头,笑了声:“好。” …… 皇宫。 今日早朝罢了,皇帝便邀了国师对弈。 国师一向最得君心,气氛和欢融洽,不多时,宫女便被摒退下去。 棋局已经走入绝境,皇帝抬起黑子,拧眉思索着如何破局,半晌,丢了棋子,无奈一笑,他抬眼看了眼对面的男人,笑道:“国师的棋艺又进步了。” “不敢当,”国师勾了勾唇,一身白衫洁净,半边面具遮住容颜,但周身气质冷清,恍若天山雪莲,温声道:“陛下今日只是太累了。” 皇帝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朕最近的确是太忙了,国事繁杂,时常令朕头疼,国师可有什么法子帮朕解忧?” “陛下龙体要紧,若是身体抱恙,理应找太医院的人来看看,臣非医师,无法为陛下做什么,只是……”他慢慢笑了笑,“在政事上,若陛下想,臣愿做陛下的解忧人,为陛下分忧解难。” 皇帝笑了笑:“还是你让朕舒心,朕这几个子嗣,羽翼丰满了,便不再听朕的话了。” 国师拱了拱手:“太子殿下运筹帷幄,深得民心,二皇子殿下向来乖巧,又对陛下一心一意,为陛下分忧,陛下有何担心?” 皇帝揉了揉眉心,“太子那孩子,一向有主见,只是……” 他点到即止,不再多说。 国师静静垂下眼,遮住眼底的情绪。 皇帝复又笑了起来:“说起来,最近有一件事,国师应当还真能帮朕解忧。” 国师道:“陛下不妨直说,臣必当为陛下鞠躬尽瘁。” 皇帝摆了摆手,“严重了,听说早先国师曾在魏地生活过一段时间,想必对哪里的风俗人情也有所了解。” 国师垂眼:“陛下所言极是,臣的确曾去过魏地。”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道:“陈魏一向为敌国,但眼下时局变换,近些日子,大魏日渐有与陈交好的念头,朕不想大兴兵戈,便想着不如止戈为武,大魏若愿意与朕交好,那是好事,朕定然不能将这件事办砸了。” “眼下大魏派遣了使臣访陈,兴办国宴之事,便交给你了,朕对你放心。” 国师起身,错开桌案行礼道:“陛下所托,臣必当竭尽全力。” 皇帝笑容更盛,起身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国师,自你十年前来到朕身边,便一直为朕分忧解难,忙于大大小小的事,有时,朕会觉得这便是天意,上天特意派遣了你来朕身边。” 皇帝叹了口气:“朕常常觉得,亏欠你颇多,若是你心中有什么愿望,定要告诉朕,朕帮你实现。” “为陛下分忧解难,便是臣最大的愿望。”国师嗓音温和,缓缓道来:“臣能遇到陛下这样的明君,亦是臣之幸。” 皇帝欣慰一笑,面色忽然一变,重重咳了一声,他接过国师递来的绢巾,又咳了几声,松开手时,手帕上是赫然醒目的血迹。 国师面色一变,“陛下……” 皇帝摆手,面色波澜不惊,只是嗓音更无力了些,“朕的身体,朕自己知晓,若非遇到什么契机,朕怕是活不了多久。” 国师后退一步,躬身道:“陛下之前吩咐的那件事就要完成了。” 他在皇帝炯炯的目光下,微微勾了勾唇角,“只差……最后一味药。”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快完结了奥贝贝们~ 第68章 刺杀大魏使臣 炉香袅袅的房间内, 血腥味扑鼻而来。 房间外的声音终于歇了下去,静了好一会儿,绿绮眉眼低垂, 越过屏风,将手中染血的匕首呈给屏风后的女人。 楼主眼神掠过那把匕首,转身走出屏风, 视线落到单膝跪在地上的女人。 她走上前, 轻轻挑起她的下巴, 眼神缓缓扫过她这张脸, “流筝啊,我把你培养的这么好,不是让你背叛我的。” 流筝跪在地上, 细微喘着气, 额角的头发全部被浸湿,贴在面上,她面色苍白到了极致,只有那双眼神, 始终没有变过。 楼主看着眼前这张苍白的脸,眯了眯眼, “这些年, 我已经很少看到你这副模样了。” 她笑了笑:“这么多年, 你变了很多, 但有一点, 始终没变, 知道是什么吗?” 流筝抬起眼, 看着她。 楼主松开她的下巴, 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 “你的眼神,还有你的狠。” 她扫了眼她肩上还在流血的伤口,“你对自己,依旧是这么狠,下手时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若是以前,我必然会觉得欣慰,但现在,我竟有些怕了。” “我怕你这把锋利的刀,随时会调转方向刺向我。” 流筝眼睫微抬,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楼主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会。” 楼主笑意不及眼底,“那你怎么解释,对我阳奉阴违这件事?” 流筝抿了抿唇,终于问出心中困惑已久的问题:“楼主,是否一开始便知道我的身世?” 楼主坐回桌案旁,淡淡睨来:“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你这条命是被人舍弃的,但却是被我救下的。我救你,养你,你便是这么回报我的?” 流筝垂眸,低头道:“不敢。” 楼主扣了扣桌面:“但你已经这么做了。” 她托着下巴,问:“我很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戒心的?” 流筝眼睫轻颤,好半晌,才沙哑开口:“那枚玉佩,还有……眼神。” 楼主轻扣桌面的动作顿住。 流筝失血过多,面色已然惨白,额角的汗水滚下,落到眼角,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清明地看向面前的女人:“虽然我不知道那枚玉佩是不是我的父母留给我的,但我看得出来,那是那人亲手雕刻的,一笔一划,虽然玉佩不精致,但是雕刻的那人,必然是爱我的。” 第81章 “还有眼神,”她眼神落在楼主的面具上,“楼主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旁人说是为防备,可若是防备,楼主为何终将目光不经意落在我身上?” 她不是傻子,她从一开始便能注意到。 从她被带进雾影阁的那一天起,那些她在暗牢与人厮杀的日日夜夜,总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还有每次见面,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总要比旁人长一些、复杂一些。 有时候流筝会觉得,她在透过自己看什么人。 可是,看什么人呢? 从那时起,她心里便起了忌惮。 楼主知道她,认识她,却一点一点,看着她走到如今这步,看着她一点一点变成杀人利器,只为她所用。 楼主叹了口气,“原来这么早啊。” 她极淡地笑了下:“你掩饰得很好,最开始,连我也骗过去了。” 滚烫的汗水滑下,滴过眼角时,酸涩火辣的疼,流筝轻声开口:“所以,楼主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你想利用我做什么呢?” 楼主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忽然笑了一声:“流筝,你真的很敏锐。” 她站起身,走到流筝面前,俯下身子,“我知道,你想要自由,对吧?十年之期我不要了,再为我做最后一件事,流筝,我给你自由。” 流筝仰头看她,眼神冷静:“真的?” 楼主好笑道:“原来我已经这么不值得你信任了吗?” “当然是真的,”她浅浅勾了勾唇,“你不是想跟那个男人双宿双飞吗?我成全你。” “待你为我完成这最后一件事,流筝,你便自由了。” 流筝盯着她,并不为她的话所惊讶,她一早便知晓,这件事瞒不过楼主。 流筝看着她,将另一边膝也放下,她跪在地上,深深叩首:“流筝谢楼主救命和十年养育之恩,还望楼主谨守诺言。” 楼主看着她的动作,蜷了蜷手指,“看来这些年,你过得很痛苦。” 流筝看着她道:“不是这些年很痛苦,而是流筝忽然发现,原来人还可以活得不痛苦。” 她认认真真地行了个礼,起身站起,肩上的伤太重,方才又跪了许久,流筝失了太多血,站起身时眼前微微眩晕。 绿绮站在她身旁,下意识便要去接住她,却有人动作比她更快,瞬间便来到流筝身边扶住了她。 流筝站稳,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一抬眼却看见楼主正站在自己身旁,见她看过来,楼主已经收回了手,拉开两人的距离。 流筝掩下心中的深思,垂眸道:“不知楼主让流筝做的最后一项任务是什么?” 久久未曾听到耳边传来声音,流筝抬头,便看到楼主一直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流筝见她没有回应,便又问了一遍。 楼主深深地看着她,缓缓吐出几个字:“刺杀大魏使臣。” 流筝蓦地抬眼,盯着眼前的人。 楼主见她神情,勾唇笑了笑:“怎么,怕了?” 她转身坐回桌案旁,“我再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你如何选?” 流筝抿了抿唇,缓慢道:“我会好好完成任务。” 流筝行了个礼,“若没什么事,我就先下去了。” “慢着。” 流筝停步,正要转身,便听她的声音传来:“流筝,你可知,这世上最不可信的是什么?” 流筝不明所以,却下意识察觉,楼主并非想得到她的回答。 “是爱。” “你想与他双宿双飞,他却不知是否真心与你在一起,或是贪图你的容貌美艳,或是贪图你年轻,等色衰爱弛,他左拥右抱,美人在怀,你又是什么?” 流筝静静听她说完,没有转身,只淡淡回应道:“一个人如何,我会用眼睛去看,去查证,而不是道听途说,我与他是否在一起,都是我自己的事。” “楼主,我就将这话当做您的关心吧。只是这十年,您应当清楚,流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从我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您便应该知道,我已经做好了承担风险的准备,您也应当知道,这世上,还没有我无法承担的东西。” 这话落下后,身后久久没再传来声音,流筝没再多停留,转身离去。 …… 皇宫。 宫女们托着手中的奉品,行色匆匆,大宫女走在最前面,叮嘱道:“都小心着点,今日国宴,谁若是出了差错,便小心着脑袋。” 待眼前这批宫女走过,她视线往后看,看到一群面上覆着面纱的舞女走来,再往后,是抱着乐器的歌姬,她视线从这些面貌年轻美丽的女子身上匆匆瞥过一眼,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宫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太子殿下。” 大宫女忙转身,见来人当真是太子,忙屈膝行李:“太子殿下。” 她心中惴惴,小心翼翼道:“太子殿下今日来此,是有要事要吩咐吗?” 谢修珩望着眼前走过的歌姬和舞姬,眉心微蹙,“今日国宴,来此宴会的人必须挨个过目,若是发现可疑之人,带到孤面前。” 大宫女犹豫道:“这……” 谢修珩淡淡瞥她一眼:“怎么,还需要孤亲自向父皇请旨?” 大宫女忙道:“奴婢明白了,太子殿下放心,奴婢必然保证万无一失。” 谢修珩望着眼前走过的人群,正要向后查看,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太子殿下。” 侍女向他福了福身,“二殿下有要事找您。” 谢修珩扫了她一眼:“孤现在要事在身,等忙完后,自会去寻皇弟。” 他抬脚便要离开,身后的侍女又道:“太子殿下,二殿下说他有很重要的事情与您商量。” 很重要的事情? 谢修珩皱眉,只停顿了一瞬,“前方带路。” 他倒要看看,今日国宴,他那位皇弟寻他,究竟有何要紧之事。 谢修珩转身离开后不久,身后出现一队身着青色衣裙的乐伎,怀中抱着琵琶,向前方走去。 大宫女清点了人数,检查过后没发现异常,便让她们过去了。 身后有宫女小声道:“陛下一向不喜琵琶声,怎么今日请了这么多乐伎?” 大宫女瞥了她一眼:“陛下的确不喜,但听说大魏一向流行琵琶,为结两国之好,便请来了教坊乐伎。足以看出此次国宴,陛下有多重视。” 她最后叮嘱道:“都认真些,必须保证国宴顺利进行,任何细节都不许疏忽。” 她眼神不经意瞥到走在最后的那位乐伎,“今日这批乐伎,相貌倒是顶顶好。” 宫女闻言也看过一眼。 人群最后方,走在最后的那位女子,一身轻纱覆在身上,头微微低垂,更衬得脖颈修长,身形姣好,似是感知到投来的视线,微微抬了抬头,目光冷清,面容瓷白明艳。 身后的宫女被惊艳到,小声感叹:“可惜了这么好的容颜。” 却只是个身份低微的乐伎。 大宫女淡淡收回视线:“收心做好你份内之事。” 宫女躬了躬身:“诺。” 流筝走在人群最后,若有所思地抬了抬眼,看向前方某个方向。 有个瞬间,她总觉得方才过去的那道身影,略有熟悉。 只是还未等她看清,那人便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周围传来无数打量的目光,宫女的窃窃私语声入耳,她低垂下眉眼,安静而冷淡地向前走去。 心中却有个分明的念头。 今日国宴,怕是不会如想象中平静。 第69章 陷阱 国宴。 唱礼官的宏亮的嗓音落下, 大魏使臣出现于众人眼前,居于高位的陈帝笑容温和,起身请使臣落座。 陈帝抬起桌面上的金樽, 手往前抬了抬,笑道:“大魏与陈一向不合,然而大兴兵戈亦并非朕的本意, 眼下局势变幻, 大魏愿放下往日恩怨与吾国交好, 朕心甚悦。” 使臣便起身, 拱手道:“陛下宽宏大量,愿不计过往,亦是大魏的荣幸。” 陈帝畅怀大笑, 饮下这一杯酒, 挥了挥袖袍:“朕听说大魏一向喜爱琵琶之声,此次特地请来教坊的乐伎,不如今日就请使臣听听,这琵琶声如何?” 使臣便也拱手行谢礼道:“多谢陛下厚待。” 排列整齐有序的舞姬身着白色衣裙, 缓步走入,最中央的乐伎面纱敷面, 怀中抱着琵琶落座。 琵琶声响起的一瞬, 舞姬蹁跹起舞, 身姿矫柔。 清泉漱石, 冷冷作响, 轻缓如流水的琵琶声笼罩着宫宴。 流筝感受到周身投来的无数视线, 只淡淡垂眼, 双手在琵琶上翩飞。 直到长弦一挑, 最后一声罢了。 使臣眯了眯眼, 双手合掌拍起,面向陈帝一笑:“陛下此次准备的琵琶之声,确实算得上等。” 陈帝一笑:“使臣喜欢便好。” 流筝起身,躬身行礼,便要转身离开。 宴厅之中,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慢着。” 第82章 流筝脚步一顿。 那道声音接着道:“天子面前,为何以面纱覆面,不敢露脸?” 宴座间有妃嫔眼光毒辣,一眼便能瞧出眼前的女子面容定然不俗,她抬眼悄悄看了眼高座上陈帝的面色,柔着声线道:“七殿下,这便是你的不是了,这位姑娘身形姣好,却以纱覆面,想必定是因为面部有疾,才不敢面见圣颜,你为何非要揭人家的痛处?” 七皇子捏着金樽,懒洋洋躺在座椅上,闻言只哼笑一声:“面部有疾还敢进宫面圣?怕是心怀歹念吧。” 陈帝沉下面色:“行了,都消停会。” 掩在衣袖下的手指攥紧,流筝面色平静抬头,余光扫过出声拦下她的人。 高高在上的七皇子不知今日自己此言会带来什么后果,只是觉着今日这宴会颇为无聊,想为自己找些乐子。 这便是,天潢贵胄。 流筝垂下眼眸,跪地行礼:“禀陛下,民女面部确实有疾,无颜面圣。” 七皇子却眯了眯眼,仿佛笃定她在撒谎:“究竟有没有疾,取下面纱看看不就知道了?” 陈帝并未再作声。 宫宴中传来细微的窃窃之声。 流筝面色平静开口:“那便请陛下赎罪,饶恕民女不敬之罪。” 她眼神冷静,望向正戏谑看向她的七皇子,抬手取下面纱。 周遭霎时响起一片惊呼声。 跪立于正中央的女子身材姣好,身肩直挺,瓷白的面孔之上,一道疤痕从眼角到下颚,长长一条,狰狞赫然。 仿佛上好的瓷器之上被划了长长一痕,只一笔,便将整个美感毁坏殆尽。 陈帝皱眉,挥了挥手:“下去吧。” 流筝叩首行礼,起身退了出去。 宫宴平静一瞬过后,转眼便进了舞姬,气氛再次热闹起来,没有人再关注方才一次小小的曲折。 流筝知道,若是今日来的是旁的女子,怕是一生都要毁于此。 仅因为七皇子的一句话。 宫宴间,流筝取下面纱那一瞬,使臣手中端着的酒杯豁然一声歪倒,酒杯掉落在地毯之上,发出一声轻响,一旁的侍卫看来,使臣温和一笑:“无事,方才手滑了下。” 一旁的侍从为他捡起酒杯,在抬身的瞬间,与他对视一眼。 一切皆在不言中。 直到流筝的身影消失在转角,长殿之下,两道身影姗姗来迟。 陈帝见二人进来,面色颇有不虞:“今日是怎么回事?” 二皇子忙拱手道:“父皇,皇兄知晓今日大魏使臣来朝,特地准备了一份大礼奉上,这才来迟。” 谢修珩瞥了他一眼,抬了抬手,身后的侍卫将带来的礼品奉上。 陈帝面色这才缓和:“原来如此。” 使臣忙起身道谢:“太子殿下有心了。” 谢修珩温声行礼,起身落座,与二皇子交错间,他近身,留下意味深长一语:“皇兄,今日皇弟也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太子与二皇子交相落座,宫宴继续进行。 谢修珩看了奚奴一眼,他近身,低声道:“尚未收到流筝姑娘的回信。” 谢修珩敛了敛眸,随众人一起抬起酒杯,一饮而下。 …… 弯月高悬于天际,月色皎洁冷清。 寂静的深夜,门口护卫的侍卫悄无声息倒地,房门被无声推开。 流筝踏入一片黑暗中,借着窗外的月光,缓慢走近殿中床榻的位置,一道身影透过床帐映入她眼底。 床幔勾起,流筝无声抬起匕首,银光映出她清冷的双眼。 那道匕首冲着床上之人心脏的位置,却在快要落下时偏了位置,恰在此时,床上之人骤然挣开双眼,抬手握住她落下的匕首。 流筝心惊,他一掌将她拍开,翻身而起,朝她攻来。 然而他的武力终究不敌,流筝将他拍开,匕首狠狠刺入他的肩膀,旋即一挥手,洒下药粉。 使臣死死握住肩上的匕首,盯着她:“你到底……是谁?” 流筝看着他渐渐失去知觉,跪地倒下。 她屈膝弯下身子,看着男人渐渐闭上眼睛,正要起身离开,已经倒下的男人却倏尔睁眼,用尽所有力气狠狠扯下她的面巾,流筝的面容映入他眼底。 流筝轻轻皱了眉,“我本不欲杀你,但你看到了我的脸,这便麻烦了……” 她的话音止住,看见男人蓦地睁大双眼,死死盯着她:“怎么是你?” 流筝动手的动作一顿:“你认识我?” 使臣目光落在她脸上,喘着气道:“公主,臣已经找了你许久了,却没想到,你竟然在陈国。” “公主?”流筝盯着他,眼神变得冰冷,匕首抵在他脖颈,“将话说清楚,你知晓我的身份?” 流筝想到什么,眼神忽然一变,“不对,你是怎么知晓,今夜我会来杀你?” 使臣面色一变,忙道:“公主,快跑,这是陷阱!” 流筝眉心一蹙,抬手抓起他,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先说清楚,我到底是谁?” 使臣面色虚弱,一字一句道:“你是大魏的……” 他的话停住了,眼神仍旧温和地落在流筝脸上,流筝瞳孔骤然一缩,看见他的嘴角有黑色的鲜血溢出,大股大股,下一瞬,他的面色变得灰败,身子倒落在地。 流筝神色一变,咬了咬唇,起身便向门外走去,然而她刚走出两步,殿门被人从外大力推开。 一排排侍卫守在门口,武器佩在身侧,神色冷峻,最前方,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她眼底。 流筝脚步定在原地,看着他。 尉迟恭眼底阴鸷,邪肆一笑:“流筝姑娘,别来无恙啊。” 他舔了舔嘴角:“先前让你逃走了那么多次,这次,我倒要看看,你能如何脱身。” 下一瞬,他扬声道:“今日是大魏与吾国交好的重要日子,竟有刺客敢行刺大魏使臣,破坏两国之谊,来人,拿下!” …… 半个时辰前,皇宫外。 谢修珩收到消息,立刻起身前往信中所说之地。 直到终于抵达目的地,他远远站着,看到破败的房舍中,浑身是血的女人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死生不明。 他双腿僵住,宽大袖袍掩下的双手发颤,一言不发向前走去,走到女人身旁,抬起她的身子,剥开她面上被鲜血浸湿的头发。 映入眼帘的却不是熟悉的面容。 谢修珩冷沉下脸,一旁的奚奴接过女人。 柳戚戚在周身的响声中醒来,用尽所有力气抬头,对面前的男人道:“皇宫……救、救流筝……” 她垂下头,气息微弱,谢修珩将她交给奚奴,面容冷沉:“立刻通知镇南王世子。” 奚奴看了眼气质阴冷的男人,低声道:“是。” 谢修珩起身,一言不发向外走去,周身气质冷得吓人。 他想,这一出调虎离山,倒是使得不错。 他还想,流筝那样坚强,即便没有他在身边,应当也不会害怕。 …… 流筝被人狠狠压住肩膀,双腿重重跪在地上,沾了血的匕首掉落在一旁,被走上前的男人捡了起来。 尉迟恭见到来人,行了行礼:“二殿下。” 二皇子看了看手中的匕首,目光落在流筝身上,轻笑出声:“这位便是鼎鼎大名的流筝姑娘?” 流筝冷淡地盯着他。 二皇子啧啧两声,摇了摇头:“流筝姑娘,你几次坏本王事情,却几次逃窜无迹,本王本想放过你,可你偏偏大胆非常,居然敢来行刺大魏使臣。” 他走上前,弯下身子,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你是否知道,破坏两国之谊,可是死罪难逃啊?” 流筝盯着他,问:“你与楼主,是什么关系?” 二皇子轻笑一声,轻声道:“你倒是聪明,只可惜,不能为本王所用,挡了本王道的人,都该去死。” 他眯着眼,笑了笑:“眼下本王便想看看,那本王皇兄要如何保下你。” 他似是想起什么美好的画面,嘴角轻勾,低叹一声:“两情相悦,却只能生离死别,你说,多可惜呀,是吧?” 寒风之中,流筝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肩上传来阵阵痛觉,她仿佛感受不到一般,盯着面前的男人,一字一句道:“你口中的皇兄,是谁?” 二皇子直起身子,敛了敛衣袖,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笑了声,“急什么,这不就来了吗?” “你说是吧,太子殿下?” 寒凉月色下,不远处的那道身影踏上最后一级白玉阶,玄色朝服下的金色蟠龙在灯火光影下流转。 流筝一点一点抬头,缓慢地看过去,看到清冷月色下,光影流转间,灯火映在他轮廓分明的深邃面容上,一双凤眼犹如寒潭浸月,眸色冷沉,气质清冷。 流筝闭了闭眼。 原来他在旁人面前,是这副模样。 第83章 第70章 国师大人 二皇子见了来人, 面上笑容更盛,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皇兄神色如此匆匆,不知方才去了何处?” 谢修珩瞥了他一眼, 神色冷淡:“孤方才去了哪,皇弟不应该是最清楚的?” 二皇子笑了声,倒是没再接这个由头, 话题一转道:“皇兄来的正好, 今日大魏使臣来朝, 本应当享受最高待遇, 却没想到,遇到个不长眼的刺客。” 他慢悠悠道:“有这破坏两国之谊的罪名,不知皇兄身为一国储君, 认为这女子该当何罪啊?” “如果孤没记错的话, 这种事情应当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处理,皇弟应当没有资格插手吧?” 二皇子扬眉一笑:“皇兄说这话的确没错,只是她犯下如此大错,本王若是将她就地处死, 事后再向父皇请旨,想来也是可以的。” 他面上的笑容微敛, 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谢修珩, 手微抬, 身后立刻便有侍卫拔刀上前, 然而刚迈出一步, 一只长剑便横在他脖颈间, 挡住他的去路。 谢修珩身子站在原地一步未动, 一双眼睛冷沉, 盯着二皇子, 一字一句道:“孤方才说,不管她有没有错,都应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处理,国有国法,难道皇弟要僭越吗?” 奚奴持剑站在前方,面色未变。 二皇子瞥了眼他手中的剑,笑了声:“皇兄养在身边的这个仆从,倒是识时务的很啊。” 他挥了挥手,身后的侍卫便都退开一步。 二皇子上前一步,站在流筝面前,居高临下睨她一眼,视线却是落在站在她前面的男人身上,“皇兄看上去,倒是对这女子关心得很,难不成,皇兄与此人相识?” 一阵长久的静默。 流筝抬起头,没有仰头看他,也没有看向一旁站着的男人,只是平静地目视前方开口:“民女身份低微,如何识得太子殿下这般,身份尊贵之人。” 这话落下,奚奴下意识回头望了静默而立的男人一眼,他站在流筝身侧,但身形高大,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掩在身后,垂下的衣角被风吹起,却始终没有与她相碰。 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仿佛不惧眼前任何,却在流筝那话落下的瞬间,身子骤然僵住,眸光深重地落在她身上,不曾离开半分。 奚奴在心底叹了口气,殿下此时应当知晓,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掩盖与流筝姑娘的关系。 但他又知道,他家殿下,一定不会这样做,否则,他便不会是太子。 二皇子闻言挑了挑眉,看了眼流筝,又看了眼面色难看的男人,饶有趣味地笑出声:“皇兄,她说的是真的吗?” 谢修珩从流筝身上抽回视线,眸光落在他身上,“孤以为,皇弟应当对这件事不感兴趣。” 二皇子道:“本王也以为,本王应当有这个权利,将一个微不足道的侍女就地处死,毕竟,”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皇兄应当知道,若是将她交给刑部和大理寺那波人,这位貌美如花的流筝姑娘……” 他弯了弯身子,抬手便要抚上她的侧脸,流筝立刻别过头,身后抓着她的侍卫猛地将她摁下,肩膀剧痛,她闷哼出声。 二皇子的手尚未伸出多少,被人从半空中截住,一道极冷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孤与皇弟毕竟血脉相连,皇弟这双手若是不想要了,跟孤说一声便可,孤定然会帮你实现。” 二皇子顿住,懒散一笑,倒是没再将手伸向流筝,直起身子,慢慢将后面那句话说完了:“若是将这位流筝姑娘交给那波人,她可要受不少折磨,毕竟大理寺那帮人处理那些守口如瓶的死刑犯惯了,下手也没点轻重。” “皇兄觉得呢?” 谢修珩松开他的手,敛了敛衣袖,一双黑眸满是寒意:“她究竟是不是凶手,孤自有决断,有孤在,此处还轮不到皇弟做决定。” 二皇子嘴角的笑容一点点敛下,“皇兄以何身份做保呢?” 谢修珩轻笑了一声,抬步,立在流筝身前,抬眼时眼神轻慢冷静,“如皇弟所愿,自然是以太子的身份。” 二皇子眼神骤然阴鸷下来,盯着眼前人半晌,嘴角微微勾起,“那本王便看看,皇兄这个太子,能当多久。” 谢修珩不慌不忙与他对视,淡声道:“孤以为,皇弟现在,应当先担心担心自己。” 二皇子皱眉,面上所有表情尽数敛下,盯着他:“皇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卫匆匆赶来,跪地行礼道:“二殿下,陛下急召殿下入宫,说是有重要之事商议。” 二皇子尚未想明白前因后果,便见面前的男人云淡风轻一笑,慢条斯理掸了掸衣袍,对他道:“皇弟还是快些去吧,若是父皇等急了,怕是又要降罪下来。” 二皇子紧紧盯着他,嘴角扯出一抹笑容:“许是今夜之事已然传到父皇耳中,召本王商议……” 谢修珩不咸不淡地笑了,瞥了他一眼:“皇弟到现在,还要自欺欺人吗?不知通敌叛国的罪名,皇弟是否承担得起呢?” 二皇子瞳孔骤缩,下意识反驳:“你在说什么!” 谢修珩面色冷淡,不欲与他多言:“皇弟不如好好利用这时间,想想待会如何为自己缓释罪名,至于今夜之事,就不劳烦皇弟挂心了。” 二皇子面色沉凝,转身便带着侍卫匆匆离去,一路上他皆在思考此事谢修珩究竟是如何知晓的。 他安慰自己,也许谢修珩只是在恐吓他,只是想拖延时间解救那个女人。 然而到达乾清宫,他走入室内,看到皇帝冷沉的面色,他高悬已久的心骤然落下。 二皇子跪地行礼:“父皇……” 一叠纸被人扬手扔起,狠狠砸在他身上,二皇子闭了闭眼,捡起地面上的纸,看清上面的字迹的一瞬间,面色骤然惊惶。 “你还知道叫朕父皇,这些罪证,你要如何与朕解释!” 二皇子闭了闭眼,“臣,认罪。” 他想到国宴结束后,谢修珩在经过他时落下的一句话:“皇弟可听说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孤亦有一份大礼要赠予皇弟。” 他辛辛苦苦筹谋了这么多年,如何甘心,一朝一夕之间,自己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 皇帝叹了口气,一瞬间仿佛老了许多:“老二,朕对你,一向寄予厚望,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将朕置于何地,将国家置于何地?” “太子将罪证奉上时,朕心中尚存一丝侥幸,然而这些证据你也看了,方方面面一应俱全,朕便是想救你也无法,你这是逼朕亲手处死自己的孩子啊!” 二皇子蓦地笑出声:“寄予厚望?” “父皇莫不是忘了,自己是如何对皇兄,又是如何对待儿臣的?” 他嗓音骤激,将心中隐藏已久的诸多不满一一披露:“都说太子殿下勤政为民,贤良恭顺,儿臣又何曾有过错!” “父皇口口声声对我们一视同仁,但实际上呢?不论儿臣再怎么努力,怕是也动摇不了皇兄的地位。” 他想到什么,讽刺地笑出声:“不过父皇是真狠心呐,为了试探太子,竟也能做出设计自己亲生儿子的事情。” “父皇,儿臣想问您,若是那日太子殿下当真没回来,您当如何啊?” 皇帝陌生地看向他,仿佛从未认识过他,“原来你一直都是这么想朕的……”他忽然重重咳嗽出声,过了半晌,才沙哑开口:“那次你设计太子遇险之事,以为自己没留下任何痕迹吗?你以为当真无人知晓吗?朕之所以那样做,都是为了保下你啊。” 二皇子面色一顿,怔住,“不可能……” 皇帝悠悠长叹:“朕说过,朕的身体越发不行了,朕不想看到自己的骨肉血亲刀刃相向,便一直忍你到如何,这些年你明里暗里针对太子之事,真以为朕看不出你是何心思?太子心胸宽广,忍下你这么多年,朕亦是没当回事,但你万万不该,做出通敌叛国之举……” “如今朕尚还活着,你便行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若是朕有一天撑不住,你是否还要逼供上位?” 二皇子面色渐渐平静下来,看着眼前高高在上的皇帝,忽然笑了一声:“父皇真的会有撑不住的那天吗?父皇以为,国师是何身份呢?父皇说儿臣通敌叛国,与大魏勾结,但父皇,这么多年了,你真的查不出国师的身份吗?还是顾忌着尚未找到的那最后一味药引,权当做不知,容忍大魏之人假冒国师到现在呢?” 气氛凝滞中,二皇子盯着眼前的人笑了,“父皇,儿臣败了,却是败在太子手中,看在血亲一场的份上,儿臣提醒您一句,父皇觉得,太子如今对您私下研究长生蛊一事,知晓多少了呢?” “父皇再猜猜,太子是否会容忍您做到最后一步呢?” 他也很好奇,谢修珩究竟会如何做呢?是否会容忍自己的骨肉血亲,踩着无数人的鲜血尸骨,换得永生之法? 第84章 知晓自己的父亲,是杀害无数无辜之人的刽子手的那刻,他又是什么想法呢? …… 流筝被推入地牢之时,倒是没受什么伤,侍卫将她压来时力道也轻了许多,到了地牢门口便将她松开了,神色间不难看到些许尊敬之色。 不难看出是谁的吩咐。 她站在一堆杂草中,四处打量了几眼周围的潮湿阴暗的环境,叹了口气。 不管如何,此处至少只有她一个人,倒是给足了她安静,让她能够静下心来好好想想现在的情形。 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她没有错过安静站在最外侧的男人。 他如初见一样,带着面具,只有那双冷淡平静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经过他的那一瞬间,流筝听到身后的侍卫向他恭敬行礼:“国师大人。” ——原来,他就是当朝国师。 第71章 过去 这间牢房倒还算干净, 流筝找了处较为干燥的地方坐了下去,细细思考今夜发生的事情。 没有人知晓她今夜的任务,除了楼主, 然而尉迟恭和二皇子却能够及时赶到,流筝不信这世上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如果她没猜错,楼主之前让她刺杀尉迟恭, 也是为了更好地栽赃她, 一旦她杀了尉迟将军府的人, 她必然会成为二皇子的眼中钉, 肉中刺,那时,今日这一幕怕是会来得更早。 可惜那时她已经生出反叛提防之心, 楼主亦没有料到她会如此, 于是便有了今夜这一幕。 楼主利用她的羞愧之心,利用她对自由的渴望,诱她为她完成这最后一项任务,并将消息告知二皇子, 借此机会,将她置于死地。 可是, 为什么? 楼主恨她, 为什么当初又要救她?将她带入雾影阁尽心尽力培育这么多年? 今夜杀害大魏使臣的真正凶手, 是楼主吗? 她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呢?只是为了害她? 流筝抬手覆在自己胸口处, 感受到手心下有力的跳动, 闭了闭眼。 眼前再次浮现那人挡在她面前的模样。 胸口处浮现密密麻麻的痛, 流筝叹了口气, 松了手。 说过会一起面对, 但他还是骗了她。 哪怕在柳州看见他时便已经有了猜测, 然而真的面对真相揭露的这一天,流筝仍旧不适应。 她有没有跟他说过,她真的很讨厌欺骗。 可眼下,两个与她关系紧密的人都欺骗了她,一个对她有救命和培育之恩,一个对她怀有心心念念的情感。 流筝睁开眼,摸向自己腰间佩戴着的玉佩,察觉到它还在,心下忍不住松了口气。 她一把将它扯下,借着头顶小小窗格透进来的月光打量着这枚玉佩,白玉的质地很好,应当是用的上等玉品,上面刻下的字迹并不平整贴合,却能看出来是雕刻之人一笔一笔用心刻下。 流筝先前其实很少拿出这枚玉佩,她不喜欢缅怀过往,更不喜欢去幻想一些没发生过的事。 只有一次。 是她从昏睡中醒来的那次。 流筝第一次见到楼主,是在河边,她睁开眼的那瞬间,先感受到是身上冰冷潮湿的衣裳,被河水完完全全浸湿,她倒在地上,浑身都在颤抖,昏沉之中艰难挣开双眼,看到眼前出现一张陌生却美丽的面孔。 然而只有那一瞬,那一眼过后,她只来得及伸手攥住她干净的衣袖,那时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来得及弄清楚,却下意识抓住了她,低声道:“救救我。” 或许是见她太过可怜,楼主动了恻隐之心。 再次醒来时,是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床榻上,她身上穿着干净整洁的衣裳,浑身的僵冷都散去了,房间中充斥着一股淡淡的幽香,脚步声近来,流筝看到一张带着面具的脸。 她一眼便认出了面具下那双熟悉的眼睛,却没敢出声。 “我救了你一命,”她慢慢道,嗓音极淡:“但我这里从不养废物,你愿意从此跟着我,做我身边的刺客吗?” 流筝自然是愿意的,那时她虽不太懂“刺客”一词是何意,但于她来说,那是唯一活下去的机会。 她喉咙刺痛,说不出话,只能点了点头。 那人便起身,从一旁取来一枚玉佩,捏在手中把玩,她的眸光落在玉佩上许久,才将它丢入她怀中。 “从你身上取下来的。” 流筝接过那枚玉佩,拿在手中细细打量,见瓷白的玉色之上,被人刻着二字。 流筝。 那时她便知晓,这应当是她的名字了。 她仔仔细细地抚摸着那块玉佩,却感受到手下传来一阵粗糙感,流筝将玉佩翻了个身,便见玉佩的背面,还刻着一个字。 ——姜。 流筝抚摸着这个“姜”字,看向面前的女人。 她眸光冷淡,落到那个字上,带着些嘲笑地勾了勾唇:“你既然答应以后都跟着我,那便是我的人了,至于这姓……” 她眸色嘲讽:“一个被人抛弃,毫无记忆之人,也配拥有姓氏?” 她站起身,冷睨着她:“从此以后,将这个姓氏忘却,你只叫流筝,却是我雾影阁的流筝。” “流筝,从今往后,记住你的名字。” 从那天起,她便知晓,她的名字,理应是由楼主赠予的。 也是从那天起,流筝再也没见过楼主取下脸上的面具。 柳戚戚没见过楼主的真面,绿绮也没见过,她却是见过的。 此后那枚玉佩,她便一直放于木柜中,再也没打开过一次。玉佩背后的姓氏,也被她慢慢遗忘了。 直到在柳州那日,那位神秘的国师忽然出现,她才将那玉佩重新取出,佩在了身上,直到今日。 “刺客”的含义,流筝也在后面无数个日日夜夜明白了。 是要拿着刀,在不见天日的暗牢中杀死身边所有同伴,踩着她们的血肉尸骨活下来的人,是手上沾满无数血腥的人,是没有尊严、没有自由的人。 当时楼主告诉她们,能活下来的,只有三个人,她先后认识了阿絮和柳戚戚,便以为三个人当真能活下来。 直到阿絮死在她面前。 阿絮死的时候,楼主忽然在她身后,问她:“为什么要难过?” 流筝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怀里是阿絮冷却的尸体,一身黑衣被鲜血染干,周遭是无数躺下的尸体,楼主立于这尸骨之中,居高临下站在她面前,问:“为何要难过呢?” 流筝不知晓自己在难过,她只是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人陪伴了。 直到鲜活的阿絮来到她身边,她才发现,原来曾经的那些日夜里,那些无数个缄默的日夜里,那种平静的情绪叫孤单。 而如今,她亲手杀了那个曾带给她快乐的人。 她身边的那些人,包括后来遇到的无数人,他们都有过去和将来,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除了她。 除了那枚玉佩上的名字,她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 所以楼主问她为何时,她是这样答的:“我想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有意义。 遇见阿絮后,阿絮便是她存在的意义,遇见柳戚戚后,柳戚戚便是她存在的意义,遇见楼主后,楼主便是她存在的意义。 她始终坚信着,自己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她存在的意义。 现在,那意义,被她亲手抹杀了。 后来有一次,她跟柳戚戚一起出任务,她偷闲带着她去酒馆逛了一圈,两人举杯对月,她看着柳戚戚喝下一杯又一杯酒,看她跟自己说着过往有趣的事情。 她和阿絮一样鲜活。 直到柳戚戚说累了,问她:“你有没有想过要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流筝摇了摇头,“他们当初既然决定抛弃我,那便更不希望多年后我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柳戚戚啧啧两声,一掌拍在她的肩膀上,“你傻啊,流筝,你怎么知道就是他们抛弃了你?万一他们有什么苦衷呢?你若是不找到他们,这辈子难道甘心?” 不甘心,自然不甘心,凭什么那么多人里面,只有她无根,犹如浮萍一样四处飘荡。 她心想,也许他们真的有苦衷,即便并非如此,他们也是她的亲人,她找到他们,就当报了生孕之恩。 这一找,便找了这么多年。 柳州那日,她对谢修珩说,楼主对她有养育之恩,她不会伤她性命,也是真话。 楼主虽利用她了这么多年,但其实这些年间,很多时候,对她足够好。 譬如阿絮死后,楼主带她见了柳戚戚,却没有逼她伤害她。 譬如柳戚戚早早便出了任务,她却在楼主身边待了好久才开始接任务。 譬如一开始她出任务时,时常弄伤自己,却在醒来后,总能发现床榻边放着上好的伤药。 这些东西,却是柳戚戚不曾有过的。 因此,流筝这些年间,无怨无悔地为雾影阁卖命,为楼主树敌颇多,为她重伤一次又一次。 第85章 流筝叹了口气,收回思绪。 她还是不明白,国师又是什么身份,在这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 流筝疲惫地闭了闭眼,忽然觉得浑身酸痛,她倚在冰冷的墙面上,闭上眼睛。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愈来愈近,直到停在她的牢房门口。 流筝没有动,也没有睁开眼睛。 直到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流筝,你冷不冷?” 流筝倏尔睁开眼,看向牢门门口,他难道不应该先问,她恨不恨他? 谢修珩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眼中的怒火,浅淡温和地笑了笑:“你若是说冷,我便能进去陪你,你若是说不冷,便代表事情不是毫无转机,至少你还愿意跟我说话。” 流筝冷笑了声:“没想到太子殿下的深谋远虑,全用在了我身上。” 她垂下眼眸,嗓音听不出咸淡:“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如何当得上太子殿下这样献殷勤?” 谢修珩:“……” 谢修珩掩下心中的慌张,此刻看到她好好站在自己面前,心中到底是放心了些,即便从一开始就做了最坏的打算,然而当真看到她涉险的那一刻,他还是惶恐不安。 奚奴得来的消息真假难辨,然而哪怕有一丝她会遇险的可能,他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想到这,他略微无奈地垂下眉眼,弯了弯唇:“流筝姑娘若是微不足道,那于我来说,这世上便没有重要的人了。” 流筝冷哼一声,闭上眼睛,不再跟他讲话。 然而一瞬的沉默过后,耳边忽然传来锁链的晃动声,在这安静的牢里十分清晰,悉悉索索的动静停下,流筝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睁开眼睛向门口看去。 就看见方才还站在牢外的人,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未来得及换下的玄色朝服,长身玉立,面容被月色照得有几分模糊,仿佛谪仙堕凡。 流筝一时怔住,“你……在做什么?” 谢修珩嘴角牵起一抹笑:“你还没有告诉我冷不冷,我就自己进来感受一下。” “……你疯了吗?” 他无奈地笑了声,嗓音很轻,透着妥协:“那怎么办?谁让流筝姑娘生我的气了,我进来哄哄她。” 第72章 越狱 流筝心中因他不按常理的动作起了涟漪, 她一时有些凌乱,什么叫……进来哄哄你? 他究竟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又是什么身份?他就这么堂而皇之进来了? 流筝向他身后看了眼,“那些守卫的侍卫呢?他们就这么放任你进来?” 谢修珩几步迈上前, 屈膝跪下,手指抵在她唇间,凑近了, 小声道:“偷偷进来的, 所以流筝姑娘要小点声, 被他们发现了就不好了。” “……”流筝凉凉瞥了他一眼, 他在把她当傻子? 然而看着他凝重认真的面色,她又开始动摇,难道大理寺的守卫真的如此懈怠? 流筝想了半晌, 忽然意识到这件事跟她没什么关系, 即便降罪下来,也是她身旁这个人受着。 她冷淡收回视线,宁愿看旁边的枯草也不愿去看他:“太子殿下,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了, 还来这里做什么?” 她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嗤笑出声:“来这种环境, 做这些事, 不觉得掉身份吗?” 谢修珩听着她带刺的话, 看着她冷淡的侧颜, 毫不生气, 温声道:“你那么聪明, 难道还不知道, 我最想要的身份, 便是成为你的夫君?” “……”流筝面上的冷淡险些没绷住, 凉凉瞥他一眼,“说正事呢,能正经一点不?” 谢修珩立刻听话道:“好,都听你的。” 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动作却一点没带停,他慢慢伸手握住流筝的手,将她冰冷的手包裹在手心里,又没忍住捏捏搓搓,宽大的手掌覆盖着她的,流筝感受到手上的凉意在一点一点被驱散。 她垂下眼,倒是没有拒绝他的动作,但仍旧没什么好脸色:“为什么瞒着我?” 谢修珩看着她的面色,不敢有丝毫隐瞒,实话实话道:“最一开始,是怕你知道我的身份后,会像现在远离,我怕不能靠近你。” 若是一开始便知道她的身份,流筝定然不会向他靠近半分,他倒是了解她。 流筝终于抬眼,看向他:“后来呢?” “后来,”谢修珩缓声道:“是担心我的身份给你带来不利,流筝,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得到你。” 流筝挑眉,一字一句道:“得到我?” 谢修珩看着她,眸色很深:“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失去过去的记忆?有没有想过,雾影阁和二皇子为什么会针对你?” 流筝望着他,反问道:“谢修珩,你知不知道,国师是什么身份?” “大魏人,”谢修珩眼底寒凉,“如果我没猜错,这一切跟他脱不开关系。” “你怎么会问起他?” 流筝垂眸,取下腰间的那枚玉佩,递给他:“在柳州时,我曾见过他一面,那日他对我说了很多奇怪的话,原先我不大理解,今日,却好像有些明白过来。他知道,我有这枚玉佩。” 流筝看着他,眸色一时有些迷茫,“谢修珩,你说,这枚玉佩,真的是我的吗?” 她声音低下去,好似喃喃:“大魏使臣临死之前,唤我公主,”她抬眼,紧紧看着他:“你说,是我想的那样吗?” 谢修珩平和地看着她,仿佛看进她冷静外表遮掩下的迷茫和惊惶,一字一句告诉她:“不管旁人唤你什么,你都只是流筝,只是你自己。” 流筝一怔,许久过后,才低声问他:“你都不问问我,大魏使臣是否是我杀害的吗?” “你不会,”谢修珩面色,仿佛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只是在陈述事实:“你连尉迟恭那样罪大恶极的人都没杀,你救了下只见过几面的钟月,楼主那样伤害你,利用你,你都从未想过要她的命,你次次说讨厌我,挠我阻你的任务,却从未对我下过杀手,这样的你,为什么会杀一个清白无辜的人?” “更何况,”他笑了笑:“你那样聪明,怎么会留下那么明显的作案痕迹?” 流筝抿了抿唇,忽然抬手抚摸上他的胸口,感受到手心下传来的有力的心跳声,她的手指在那里停顿了许久,才下定决心将他的衣襟往两遍扯开。 谢修珩一把摁住她的手,动作很轻,只是象征性阻挡一下,他扬了扬眉,似是有些惊愕,望了眼周围的环境,顿了下,问:“你想……在这里?” 流筝心中想到先前的事,正心事重重,见他面色惊愕中又带着点不可思议,某些画面一下子涌入脑海,她眼角微抽,咬牙扯住他的衣襟,“你在想什么?” “我只是想……看看而已。” 谢修珩略微失望地垂下眼,低低“嗯”了一声,手拿开,摆出一副任由她宰割的模样:“那你随便看。” 流筝盯着他的视线,心中的愧疚一哄而散,只想再给他来几掌,好在她忍住了。 她一把扯开他的衣襟,将他的里衣也扯开,视线落在他胸口上时,几不可察一顿,硬朗结实的胸膛上,有一块很淡的疤痕。 结痂的伤口早已愈合,却是永远的留下了这一道痕迹。 流筝眼睫轻颤,抬手慢慢覆上去,轻缓地揉了几下,“……抱歉。” 流筝生平没什么后悔之事,唯一一件,便是那日她神志不清之时,将匕首狠狠捅进了他胸口。 那时放的狠话,仿佛回旋镖一般,ye刺入她的心。 “流筝。”谢修珩捧起她的脸颊,对上她有些难过的眼神,手指忍不住蜷缩,他从来没在她面上见过这种表情,那日是第一次,今日是第二次,这双眼睛,如秋水干净澄澈,本该盛满笑意和幸福。 谢修珩抬手轻抚了抚她的眼角,流筝没忍住眨了眨眼,听见他缓声道:“我能看出来,那日非你本意,对吗?即便有一天,你真想杀我,我也会将匕首双手奉上。” 流筝愣愣地看着他:“……为什么?” 谢修珩弯唇,眼神描摹着这张面孔,哪哪都长在了他心上,“从这颗心给了你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经任你宰割了。” 流筝咬了咬唇,“谢修珩,若是我永远也找不回来以前的记忆……” 她听见他轻笑一声,有些戏谑道:“原来鼎鼎大名的流筝姑娘,这样没自信吗?既然从前的你能让我死心塌地,难道现在的你就不行了吗?更何况……” 他故意停顿了下,面孔贴近,唇瓣轻轻贴上她的:“现在你没有记忆,我不也对你死心塌地了?” “流筝,爱我也好,利用我也好,永远不要再离开我了。” 他慢慢抚上她的脸,满满温软的触觉,才让他的的确确感受到,她就在他面前,就在他怀里,他闭了闭眼,忍耐地将吻落在她眼角,嗓音微哑:“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流筝的心慢慢定下来,她闭着眼,感受到他的温度,“谢修珩,那时候,我的状态好像很不对劲。” 第86章 谢修珩睁开眼睛,退开一步,“你想到什么了?” 流筝抿了抿唇:“我好像……百毒不侵。” 她看向谢修珩的面容有几分凝重,却发现他神色并未变化,仿佛早已知晓此事。 “你知道?” 谢修珩轻抚上她的头发,掩下眸中的深思:“一开始只是猜测,如今才是真正的确定。” 流筝望着他的眼睛:“你还瞒着我什么?” 谢修珩看着她凝重的面色,笑了笑,“这里不是合适的地方,我们先出去。” 流筝皱眉:“出去?” 怎么出去? 谁知谢修珩完全没在开玩笑,将身上宽大柔软的外衣解下,披在她身上,随后牵着她的手,神色自然地便向外走去,流筝看着他的动作,快走到门口时,握住他的手:“谢修珩,这……不是越狱吗?” 谢修珩面色平静坦然:“你没有罪,何来越狱之说?” “……话虽是如此,但是,其他人并不知道。” 谢修珩理了理她的衣裳,将她更紧实地裹起来,“证据我已经呈上了,剩下的事情便与我们无关。” “……” 谢修珩认真地看向她:“流筝,这个时候,你只有留在我身边,我才能安心。” 流筝对上他的眼神,还要再说什么,耳边再次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扭头,看见奚奴面无表情地走来,低头看地,抱拳道:“殿下,都已经准备好了,您和流筝姑娘可以回去了。” 流筝:“……等等,你刚刚一直在这里?” 奚奴这才抬头,看向她的眼神里有疑惑:“我身为影卫,自然是要常随殿下身侧。” “……”流筝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哦,所以,方才我们说的那些话,你也听到了?” 奚奴:“……” 其实本不应该听到的,殿下之前一早吩咐过,他与流筝姑娘两人相处时,他避得远远的便行,虽然奚奴对这话一直不满,但每次都会照做。 这次实在只是因为牢门不隔音,他方才走近时,才偶然听进去了几句…… 奚奴瞅了眼他家殿下的表情,犹豫道:“其实……只听见了最后一句。” 流筝报以冷笑。 谢修珩只是淡淡扫他一眼:“那边的事情办好了?” 奚奴道:“属下已经及时通知了世子殿下,柳姑娘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流筝闻言面色一变,猛地抬眼望去:“柳姑娘?哪个柳姑娘?柳戚戚?” 她见奚奴默然不语,又转身看向谢修珩,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柳戚戚怎么了?她为什么会受伤?” 谢修珩握住她的手,“流筝,不要担心,她已经没事了。” 他低声轻哄道:“剩下的事情,我们回去,我慢慢说给你听。” 第73章 长生大业 回到东宫时, 流筝仍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现在身上罪名还未洗清,谢修珩就这么带着她大摇大摆的走了? 流筝心中有些复杂, 他难道不知道,这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吗? 偌大精致的宫殿内,人影稀少, 只有几个随侍在外面守着, 流筝四处打量了一圈, 好似漫不经心道:“你这东宫, 就只有这几个人吗?” “嗯?”谢修珩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我不喜人多。” “不是,”流筝不知道他是装不懂还是真不懂, 有些恼怒地瞪他, 一字一句道:“我的意思是,你这东宫,就没有什么侍妾之类的?” 谢修珩缓缓挑眉,目光落在她身上, 笑了笑:“原来流筝姑娘在担心这个。” 流筝看见他的笑,拳头硬了硬, 忽然又觉得自己真是心态强, 在这种情况下, 竟还有心思想这个。 她刚要移开话题, 便听见他道:“流筝姑娘放心, 我不是那种三心二意之人。” 流筝抬眼看去, 见他委屈似的垂了下眼, 低低道:“在流筝姑娘厌弃我之前, 我是不会离开流筝姑娘的。” “……”流筝面无表情盯了他几秒, “少装,即便哪一天我厌弃了你,你就甘心被我赶走了?” 谢修珩眼眸微眯,叹了口气:“流筝,你真了解我。” 像这样偏执又心机的人,自然不可能轻易放手。 “行了,说正事。” 流筝皱了皱眉,“柳戚戚为何会受伤?” 谢修珩看着她:“你心中,应当已经有答案了吧。” 流筝垂下眼,遮住眼底的寒意:“所以,真的是楼主,我原以为她只是对我这样,没想到还会把手伸向我身边的人,所以……” 流筝扯了扯唇,一时觉得有些讽刺,“她既然能够对柳戚戚下手,自然也能对我身边的其他人下手。” 柳戚戚跟在楼主身边的时间虽然没有她久,但她为楼主做的事情,桩桩件件,从未对不起她,楼主对她都能狠下心,更何况是跟她毫无关系的钟月呢? 流筝抬眼,“我不明白。” “她既然恨我,为什么不直接对我下手?为什么要伤害我身边的人?” “流筝,”谢修珩喊她,他握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双眼,“你这些年虽艰苦求生,遭受了许多不公,但心底仍旧不坏,所以,你不明白很正常。” 他轻慢地笑了下,周身气息冷沉,眼底满是寒意,“你不明白这世上有些人,为了到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无辜之人于她们来说,又算什么?” 流筝忽然想到什么,眉头微拧,“谢修珩,这些事情,是不是跟我的身体有关?我为什么会……百毒不侵?” 甚至,连柳戚戚都探查不出来缘由。 “流筝,”谢修珩面色一如既往的温和,只是眼神很沉,“你有没有听说过,长生蛊?” 流筝眼眸微闪,忽然想起那次夜探咸阳候府时,郭荣和尉迟恭谈论的那些话。 “传闻长生蛊可以生死人,肉白骨,活人食之可百毒不侵,长生不老,”流筝缓慢道:“你的意思是,长生蛊……在我体内?” 她这话,本是以开玩笑的意味说出来,然而话音刚落,对上谢修珩的眼神的刹那,她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长生蛊是苗疆之人才会的蛊术,”她扯了扯唇角,“谢修珩,我怎么可能,跟苗疆人扯上关系?我从未去过苗疆之地……” 难不成,是她<a href=https:///tags_nan/shiyigeng.html target=_blank >失忆前去过? 流筝思绪混乱,摇了摇头:“更何况,长生蛊这种东西,本就是谣传,到底存不存在还不能确定,这世上怎么可能真的有能复活死人的蛊术?” 流筝不相信这种荒诞的事情。 “流筝,”谢修珩好似看出她内心的惊慌,面色平静,他的嗓音仿佛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不要怕,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流筝双手紧紧攥着他垂下的衣袖,金丝蟠纹蜿蜒其上,她抿了抿唇,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闭了闭眼,听见他的声音落在耳边。 “不管长生蛊是否存在,不管它是不是在你体内,都没关系,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谢修珩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等这一切都结束,我们就成亲,你嫁给我,好吗?” 流筝睁开眼,抿着唇,“但我心里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谢修珩,你说,楼主与国师……是什么关系?” 谢修珩看着她,眸色很深:“你觉得呢?” 流筝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觉得,他们的目的相同,今夜之事,虽是楼主通风报信,但是国师每次出现的时机太巧,我不信他毫无目的。” 谢修珩轻轻扬了扬唇,“既然你这样想,那他们就不是什么好人。” 流筝叹了口气,“兴许他们真的是冲着我体内的长生蛊而来,但我又不明白,楼主与我相识十年,她若要杀我,当初根本不需要救下我,她尽心尽力培育我这十年,又算得上什么?” 她垂下眼,嗓音很轻:“我现在唯一的愿望,便是找到我的亲人。” 谢修珩低眸看着她白净的小脸,恍惚觉得最初相识时,那个浑身是刺的女子越来越远,记忆深处她愈渐褪色的模样越来越清晰。 “流筝,”他问,“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一直寻找的亲人,与你想象中的不一样,你会怎么办?” 流筝只觉得莫名其妙,抬眼看他,“什么怎么办?他们给我想象中的不一样,不是很正常?” 流筝眸色很淡:“有时候我会觉得,一件事坚持久了,初心就变了,最开始我想找到他们,是想问问他们,当初为什么要抛弃我,可后来,我发现周围有太多美好的东西更值得我去铭记。” 比如柳戚戚,比如钟月,比如他。 “所以,”流筝轻轻笑了笑,“就算他们不喜欢我,又能怎么样?也许以前的我,会无法接受,但我已经不再是之前的我,这件事坚持了太久,已经成了执念的,我一个人,也不会再害怕了。” 自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天起,每日每夜,她无不在噩梦中独过,她经常会梦到一些景象,一些她从未经历过的景象,梦里的她活得并不开心。 第87章 所以有时候醒来,她甚至会感谢现在的生活,至少,如今的她,并不觉得孤单。 毕竟,梦里被困在高高的红墙中的那个小女孩,已经很久不曾展露过笑颜了。 流筝眼神微抬,看向他的眼底有轻微笑意。 她应该不曾告诉他,她在梦里,遇见过他。 但是这些,等她恢复记忆之后再说吧。 “流筝,”谢修珩垂眸安静看着她,黑眸深重,“谢谢你。” 他闭上眼睛,将她紧紧箍在怀中。 谢谢你,这么坚强地活下来。 “咳,”宫殿门口传来一声轻咳,流筝将他推开,向外望去。 奚奴站在门口,一双眼看垂着看着地下,面无表情道:“殿下,陛下召您入乾清宫。” 谢修珩并未应答,最后亲了亲她的额头,低声道:“我很快就回来,不会有事的。” 流筝看着他,点头。 谢修珩这才转身向外走去,经过奚奴时,吩咐道:“你留在这里,没有她的允许,不许让任何人靠近。” “属下遵命。” 谢修珩嗓音低沉,却透着不容忽视的态度,“奚奴,你记住,她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便提头来见我。” 奚奴心中一凛,垂首领命。 …… 乾清宫。 谢修珩赶到时,皇帝正坐在桌案后,一旁的宫人为他研着磨。 谢修珩垂首,“儿臣给父皇请安。” 他这一句落下,便听见“咔嚓”一声,皇帝将手中的毛笔生生折断,抬手便朝他扔来。 “你还记得朕是你父皇!” 皇帝站起身,绕开桌案,看着站在台下的人,“原来你心里还当朕是个皇帝。” 谢修珩面色平淡,“儿臣不敢。” “你不敢,”皇帝冷笑一声,“太子,你倒说说,你有什么不敢?朕生了个好儿子,深谋远虑,运筹帷幄,竟是将朕也算进去了!” “儿臣不敢对父皇不敬,父皇自幼便教儿臣,心怀天下,宅心仁厚,儿臣只是在做该做的事。” “你这是在质疑朕吗?”皇帝的威严并非只在口头上,天子一怒,周遭宫人都被摒退,偌大的宫殿,只剩下对峙的二人。 皇帝看着眼前身姿挺拔的男人,只觉得陌生极了,“朕如今都要怀疑,当初你中二皇子的陷阱是否也是故意为之,故意放松朕和你皇帝的戒心,再私下搜集扳倒他们的罪证,太子,朕倒真是小瞧了你,朕可从未教你如何挥刀指向自己的兄弟!” 谢修珩只是淡淡勾唇,抬眸看去,“陛下当真只是气孤伤害了皇弟吗?” 他仿佛未曾察觉皇帝的怒气,淡淡往下说,“通敌叛国是死罪,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二皇子与尉迟将军府、咸阳候府私下勾结,私自养兵,犯下桩桩件件死罪。” 他不卑不亢,眼神沉冷:“陛下恼火的,不是孤动了皇弟,而是孤竟敢在陛下即将收网时动了皇弟。” 皇帝眯了眯眼。 “陛下,”谢修珩抬眼,瞳仁冷淡而沉,“您这些年一直对皇弟如此忍让,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不是……为了您的长生大业吗?” 这一句话,重重敲在皇帝心头。 他忽然笑了一声,“朕好像从未看清你的面目,你皇弟输给你,不奇怪。” “朕很好奇,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 第74章 交锋 “从国师出现在您身边那时, 孤便察觉不对劲,”谢修珩抬了抬眼,“若只是一个小小的国师, 为何儿臣完全查不到他的身份?除了您,儿臣想不到别人。” 皇帝没有出声,似在沉思。 “父皇, ”谢修珩喉结微动, “收手吧, 这世上, 根本没有什么长生之道。” 皇帝蓦地抬眼,冷笑一声:“朕已经为之奋斗将近十年,十年!眼下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只缺一味药引, 朕便能成功了,你叫朕如何甘愿收手?” 谢修珩冷下眸子,“父皇难道就从未想过,那个国师是骗您的?” 皇帝仰天一笑, “你以为朕为何对国师深信不疑?你以为朕为何会坚持十年之久?你当朕真是傻子吗?” “一个大魏人,如何会对父皇忠心耿耿?” 皇帝只觉得他在阻拦自己, 他忽然缓下语气, “太子, 难道你不想父皇活得久一些, 陪您更久一些吗?朕知道, 你身边有个喜欢的姑娘, 无妨, 你若是喜欢她, 朕可以不介意她的身份, 朕可以封她为郡主,给她一个身份,这样你们二人相配,朕不会阻拦你娶她的……”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谢修珩沉下声音打断他,“父皇,您还记得,您已经杀了多少无辜的人吗?” 皇帝面色一顿。 谢修珩一字一句道:“尉迟将军府地牢里的那些姑娘,您记得您杀了多少吗?她们有些只十三四岁的年纪,尚未开始自己的人生,便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牢,沉默着一个个赴死,父皇居心何忍?” 皇帝沉默一瞬,“太子,你还是太年轻,她们不算死得毫无用处,待朕的长生蛊练成,此后她们的父母或许可以长生不老,百病不侵,她们感谢我还来不及……” “父皇!”谢修珩盯着他,只觉得眼前这个身着龙袍的人被夺舍了,陌生无比,“您这是戕害无辜百姓,若是曝光于天下,您知道会有何后果吗?” “后果?”皇帝笑了声,面色陡然沉下,“朕只知道,朕的身子已经撑不了多久,若是长生蛊研制出来,朕可以长命百岁,定能一统天下!江山大业面前,牺牲什么都不为过。” 皇帝重重叹了口气,“太子,你还是太年轻,将那些普通渺小的生命看得太重,将情情爱爱看得太重,等你到朕这个年纪,这个位子,你便能明白了。” 谢修珩冷淡地扯了扯唇,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然恢复平静无波,他拱手抬起,双膝跪地端端正正行了个礼,“父皇,这一礼,是敬您数十年的养育之恩。” 他撩起衣袍,站起身,冷静地与皇帝对峙,“父皇,既然您意已决,儿臣便不再奉劝,只是希望父皇,不要后悔才是。” 他抬手作揖:“儿臣告退。” 太子离开后,被摒退在外的宫人这才战战兢兢进了宫殿。 殿中只剩皇帝一人,坐在偌大的龙椅上,闭眼沉思着,却能让人感受到他的怒气。 半晌,皇帝睁开眼,“宣国师。” 殿中安静几许,门口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皇帝捻着手上的扳指,慢慢睁开了眼,看着面前身姿修长的男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眯了眯眼,“国师,朕已经给足了你时间,若是国师再拿之前的借口搪塞朕,是否有些说不过去?” 皇帝慢慢沉下声音,“国师,这最后一味药引,究竟在哪里?” 男人眉目松淡,只淡淡敛了敛眸,“臣自然不敢欺瞒陛下,最后一味药引,已然找到。” “至于在哪……”他勾了勾唇,黑沉的眸中有极淡的情绪,“怕是只有太子殿下才知道。” 皇帝盯着他,倏尔沉下了脸。 …… 谢修珩离开后,流筝仍一直坐在原地思考着这一切,她在脑海中将所有事情从头捋了一遍,忽然意识到自己有所遗漏。 她猛地抬眼看向守在门口的奚奴,起身向他走去,“今日你们是在哪里找到的柳戚戚?” 奚奴不明所以,见她神色不对,也仔细回想了一番,“是在一处郊外。” “郊外?”流筝拧眉,“那除了她,你们可还有见过其他人?” 奚奴摇了摇头,“不曾。” 流筝抿了抿唇,“你确定?你再仔细回想一番,比如,两个这么高的小孩子?”她随后捏了个手势。 奚奴还是摇头,斩钉截铁,“流筝姑娘,今日我们赶到时,只有柳姑娘一人在那里,那人是冲着你来的,所以并未要柳姑娘的命。” 流筝皱着眉,心中有些不安,柳戚戚武功高强,楼主不惜自损百八也要将她抓来利用,更何况阿杜他们两个手无寸铁之力的孩子? 流筝放心不下,抬脚便向外走去,“我有急事需要出去一趟。” 然而没走几步,奚奴已经拦在她身前,“流筝姑娘,殿下吩咐过,让我看着你。” 流筝忍下脾气,“他只是说让你看着我,没让你拘禁我,你这样的行为,和看守犯人有何区别?” 奚奴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犯人不需要我豁出命保护。” 流筝:“……” “我朋友现在可能处于危险之中,我必须去救她,我不想跟你松手,你放开。” 奚奴仍挡在她身前,摇了摇头:“这些事情我可以吩咐旁的人去,用不着你亲自去。” 流筝一把抽出他剑鞘中的长剑,横在他脖颈间,冷声道:“记住,凡我所承认为朋友之人,他们的命,与我一般重要。” “奚奴,我不需要任何人保护。” 第88章 奚奴仍是不后退,“抱歉,流筝姑娘,殿下的吩咐,属下即便豁出性命也要遵守。” 流筝咬牙,真是死脑筋。 她正要有所动作,殿门口忽然走来一个守卫,将一封信递在流筝面前,“流筝姑娘,方才殿门口有人送来一封信,让属下交给您。” 流筝看了奚奴一眼,将剑摁入刀鞘,接过信封拆开来看。 她扫过信上的内容,神情骤然冷下来,将信纸往奚奴手中一塞,转身便向外走去,走到奚奴身旁,那人还要伸手拦她,流筝冷睨他一眼。 “你若敢拦我,我不介意现在就跟你打一场。” 奚奴正欲伸手的动作便停了下来,眼看着流筝的身影向外走去,他将信纸扔给守卫,嘱咐道:“待殿下回来,一定要第一时间将这封信呈给他看。” 见守卫点头,奚奴抬脚便跟了上去。 …… 流筝依照着信上的内容来到一处郊外,却未见一道身影,她踩过零落在地的破败枯枝,在空旷之地停下。 奚奴跟在她身后几步,四处看了几眼周遭环境,敏锐地皱了皱眉。 他几步走到流筝身旁,肃声道:“流筝姑娘,这里不太对劲。” 流筝拧眉横了他一眼,“要你说?” 她会不知道? 奚奴摸了摸鼻子,后退一步,不再多说。 流筝向四周望着,冷声道:“我人已经来了,再躲躲藏藏就没必要了吧?” 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流筝立刻转身,循声望去,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身后跟着两个孩子。 流筝面色一变:“阿杜?” 阿杜和妹妹被守卫绑住手,口中还塞子布,他无法动弹,只是满目慌张,只能拼命对流筝摇头。 流筝抿紧唇,将目光落在他身侧的女子身上。 四目相对的这一刻,她内心竟然奇迹般的平静下来,“楼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楼主脸上依旧带着面纱,一双眼睛透着戏谑,“流筝,你倒还真是不出我所料。” 她瞥了一眼身后两个孩子,轻笑一声,“只是两个微不足道的人,便将你困住了,不得不乖乖听我的话,送上门来。” 她挑起眼眸,向流筝望来,“你说,我教了你这么多年的心狠手辣,你学到了几分?” 未等她回答,楼主冷笑一声,“你可真是让我失望啊。” “失望吗?”流筝垂下眼,很轻地笑了一声,“这原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楼主面上讽刺的笑意慢慢敛下,“什么意思?” 流筝扯了扯唇,迎上那人的目光,“楼主教我心狠手辣,不得轻信任何人的真心,却一次次救我,为我疗伤,我便以为楼主是个好人。” “直到您给我下达的任务开始指向二皇子,将我暴露在二皇子眼中,再然后,您利用我未能完成任务的愧疚,指使我去刺杀大魏使臣,却给我设下陷阱,使我成为破坏两国之谊的历史罪人。” 流筝慢慢说完这一切,又提起一桩旧事,“我本以为你只是恨我,可你还给钟月投毒,让我亲眼看着她死在我面前,此后日夜都逃不开对她的愧疚。” “我想恨您,却又不得不铭记您对我的救命之恩。” 流筝的嗓音很轻,却极为清晰,一字一句顺着风传入对面的女人耳中。 “楼主,您还想利用流筝做什么呢?您还想怎么用什么方法置她于死地呢?” 楼主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望着她的一双眼睛冷而沉,好似在忍耐着什么。 流筝轻声道:“楼主,流筝实在不知,我与你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才使得你如今这样恨我,可若是你恨我,当初又为何要救我?” 楼主垂下的双手紧紧攥起,好半晌,才冷淡地勾了勾唇,“你没错。” 她嗓音冷极了,但那双眼眸显露出的情绪不是恨,而是复杂,“你没做错什么,流筝。” “只是你的出生,便是一场大错。” 第75章 受伤 流筝微怔, 一字一句重复她的话,“我的出生,便是大错?” 她拧紧眉心, 望着对面的女人,“什么意思?” 楼主却忽然偏开了眼,“什么意思, 你不需要知晓, 即便知晓了, 于你而言也是一场痛苦。”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 嗓音慢慢平静下来,复又看向她,“你是不是很好奇, 为什么钟月会死?” 流筝沉默着盯着她。 楼主却忽然掀了掀唇, “自然是因为你啊,流筝。” “你是我培养出来的最好的作品,怎么可能违背我的命令擅动感情?” 楼主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与阿絮相知相怜, 她便该死,你想保护钟月, 我便杀了她, 你想保护这两个孩子, 我偏不如你愿。” “流筝, 你想保护谁, 谁就该死。我要你知道, 你想保护的人, 一个都保护不了。” 流筝心头巨震, 看着她, 眼底有荒谬和难以置信,她手指攥紧,“既然这样,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 楼主冷淡地勾了勾唇,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不让你活下来,如何折磨你?不救你,今日如何能看见这样有趣的事情?” 流筝面色微白,指甲几乎要陷入皮肉里,她的嗓音苍白,“你真是个……疯子。” 楼主只是轻声一笑,“我确实是个疯子,不然也不会这样对你。” “只是流筝,跟在我身边十年之久的你,难道就不是个疯子吗?” 流筝蓦地抬眼,紧紧盯着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楼主微微眯了眯眼,缓步走近她,“流筝,这十年,你做过多少次噩梦?梦里有多少死在你刀下的人,来向你索命?你忘了吗,当初你之所以能从雾影阁出来,是将与你做伴的那些人都杀了个干净。阿絮,不正是因此死在你刀下吗?” 流筝面色轻微恍惚,她竭力想忽略她的声音,然而那番话仿佛在她脑中扎根,一点点侵蚀着她的理智。 楼主看着她微微泛白的脸色,嗤笑一声,“还有你身边的那个男人,你喜欢他,他数次救下你,你却伤了他,不是吗?你忘了吗,上一次,你杀人时失去理智,将刀子狠狠捅入他的心口,若是那时你再狠下一分力气,你喜欢的男人,便要死在你的刀下了。” “还有钟月,若非因为你,她怎么会死?那蛊毒,原本就不是为她下的,这一切全是因为你啊。” “流筝,你说我是个疯子,你又好到哪里去?你抬起你的手掌看看,看看上面沾染了多少鲜血,嗯?” 流筝脚步有些虚浮,她的话,将她数年来心底最深处的噩梦毫不留情扯出。 恰在此时,奚奴一把提起佩剑贴上她的手背,他的声音与这冰凉的触感一同传来,“流筝姑娘,殿下还在宫中等您。” 流筝找回了些神智,明白他这话的深意。 谢修珩还在宫中等她,所以她不能在这里出事。 流筝闭了闭眼,将脑中方才升腾起的陌生情绪忍下。 她睁开眼,看向面前的女人,“你要如何,才会放过他们两个孩子?” 楼主眯眼一笑:“想让我放过他们?可以啊,我虽心狠手辣,但到底没有对孩子下手的习惯,你到底跟在我身边十年,我便给你一个机会,全了你这愿望。” 她眯了眯眼,握紧手中的长鞭,红唇微启,“流筝,你过来。” “只要你愿意走过来,我便放过他们两个。” 阿杜忙瞪大眼睛,冲着不远处的流筝摇头,他双手皆被身后的人压得动弹不得,只能将头摇得仿佛波浪鼓。 阿梧年纪尚小,看不懂眼前这一幕,只知道自己和哥哥此时都受制于人,而救过他们的恩人也被坏人威胁,惊恐得哭起来,眼泪一滴一滴落下。 流筝还没作反应,奚奴已经横了剑鞘在她身前,“流筝姑娘,你不能过去。” 他眉眼肃重,“属下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流筝微怔,这个时候,竟然心平气和地笑了声,“奚奴,有时候,你倒也不用太听你主子的话。” 她眉眼平平,没有一丝情绪,“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她是不会杀了我的。” 但却不一定不会伤害孩子。 恰在此刻,心急如焚的阿杜趁身后的守卫懈怠,一脚踹在了他两腿中间,守卫下意识闷哼一声,摁住他的双手也送了些,阿杜忙扯下口中的布料,扯着嗓子吼出声:“姐姐快跑,有陷阱!” 守卫本以为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却未料到他手脚还算利索,被这一出惹恼,抬脚便朝他踹了过去。 阿杜到底是个孩子,身子破布似的被踹出去几步,身子重重摔在地上。 阿梧挣扎着身子,眼泪已经糊满了脸颊。 守卫几步来到他面前,抬起手中的剑就要刺下去,流筝已经反手抽出腰后的匕首,手腕一转便甩了过去。 第89章 匕首正中那人眉心,守卫的保持着高抬起长剑的动作,僵住了。 “阿杜,起开!” 阿杜纵然被吓了一跳,但好在反应极快,忙起身爬了出来,长剑掉落在地,守卫的尸体仰面倒下去。 流筝甩出匕首后便疾步跑了过去,楼主的眉眼仿佛染了霜,蓦地冷下来,冷冷看了一眼还抓着阿梧的守卫,“若擅自主张,你的下场和他一样。” 守卫一凛,抓着小女孩的手下意识松了松。 楼主已经回头,甩开长鞭迎了上去。 流筝手中没有武器,直冲着阿梧而去,整个人完全暴露在楼主的攻击下,她的长鞭在空中甩出尖锐的利声,狠狠朝流筝而去,却在空中被长剑阻拦。 楼主偏头,看向挡在她身前的人。 奚奴面无表情,“你的对手在这,你想去哪?” 楼主冷笑一声,“凭你?” 长鞭与利剑交错间,流筝已然来到阿梧身前,守卫不敢对女孩下重手,只能点了她的穴道,抽剑砍向流筝。 流筝下腰躲过他的剑,身子顺势向下捡起掉落在地的长剑,细腰在空中旋转一圈,回身时,长剑正入那人胸口。 守卫倒下,流筝几步上前解了阿梧的穴道,抽掉她口中的布料,阿梧呸呸了两声,哇得一声哭出来。 “阿梧!”阿杜迅速朝这里跑来。 楼主眼看着他跑过去,长鞭卷住奚奴的剑甩开,反手将他抽倒,手腕一转,挥向阿杜。 阿杜感受到危险,一转眼看到长鞭即将落在身上,下意识蹲下抱住头。 “哥哥!” 鞭子重重地挥下,阿杜听到长鞭在空气中炸开的声响,听到鞭子甩在人身上时皮开肉绽的声音,却没感受到一丝疼痛。 他紧紧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看到挡在他身前的女子。 她面上的表情都不曾变过,直挺挺站在他面前,身子不曾动摇。 阿杜怔怔地看着。 奚奴被那一鞭甩开,踉跄了几步,看到这一幕,下意识紧眉,捡起长剑冲上前。 楼主的动作一顿,看着面前的那道挺直纤细的身影,握紧了手中的鞭子。 她本不是要…… 阿梧已经哭着跑到哥哥面前抱住他,流筝转身,捡起不远处的长剑,站在他们身前,望着不远处的女人。 “楼主,”她平静道:“你既恨我,便冲我一人来好了。” 楼主面色已然恢复冷淡,长鞭卷在手中,重重一甩,流筝站在原地未动,鞭子却擦着她的肩膀而过,挥向她身旁的奚奴。 流筝皱了皱眉,正要上前阻拦,四周忽然一阵箭雨落下,流筝面色一变,“奚奴!” 然而奚奴手中的长剑被楼主卷住,丝毫动弹不得,流筝出声的刹那,他也已察觉到空中的形势,咬牙丢掉手中的剑,转身向流筝跑去。 “流筝姑娘,保护好自己!” 阿杜护着妹妹,下意识寻找能挡住身子的树木,然而这一片都是空旷之处,毫无遮蔽之地,阿杜咬牙,将妹妹的身子紧紧护在怀里,极快速地冲着流筝喊道:“姐姐,你别管我们了!” 流筝没说话,直接忽略了这句话,挡在两人身前,活动了下手腕,淡声道:“阿杜,带着阿梧往前跑,别回头。” 身后是利剑与长箭碰撞的声音,风声在耳边呼啸,阿杜愣愣不知作何,又听流筝喊了一声:“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阿梧在他怀里抬起头,泪眼模糊地与他对视,阿杜紧紧握着拳,咬紧牙关,抱着妹妹往前跑,一步不曾回头。 他知道,他和妹妹若是在这留着,或许会使流筝分心。 箭雨只冲着流筝的方向来,奚奴本想上前助她,又被甩来的长鞭挡下。 流筝看着眼前雨点般的箭头,错身躲过,向空旷的方向躲去,绕开阿杜跑开的方向。 只是长箭太密集,纵然是她,也无法保证完全躲开,锋利极速的长箭刺进肩膀,流筝后退半步,稳住身子,她压下眉眼,一把握住箭身,手腕用力,狠狠折下。 楼主余光瞥向她这头,眉心微拧,收回对奚奴的攻击,长鞭挥向她身前,奚奴转身便朝流筝跑去。 然而鞭子却没落在流筝身上,而是将射来的最后几支长箭甩开。 流筝一怔,停下手中的动作,垂下手臂时,整条胳膊已经没了知觉。 她抬眼,却见奚奴面色紧张朝她跑来,“流筝姑娘!” 流筝反应变得很慢,听到他的话,只来得及眨了眨眼,下一刻,奚奴已经将她推开,利器刺入身体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奚奴抬手握住刺入胸口的刀,所有动作慢下来。 流筝瞳孔微散,下意识朝他走了几步,唤他,“奚奴?” 那刀来的太快,奚奴不知为何流筝没有躲开,他只来得将她推开,闪身的动作再快,依旧没能躲过,刀入胸口有些深,他抬手握住,闻言只是抬头。 “流筝姑娘……殿下让属下保护您。” 流筝眨了眨眼,低头看着他胸口逐渐蔓延开的血色,有片刻的迟钝。 她想,为何她方才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察觉到? 第76章 来迟 楼主收回鞭子, 握在手里,目光落到他们这边。 奚奴皱着眉,眼神略微涣散, 眼神落在她的肩膀,在她的注视下极慢地开口,“但属下还是让您受伤了。” “抱歉流筝姑娘, 属下一开始对您的态度, 不太好。” 流筝摇了摇头, “你别说话了, 你家殿下……应当快来了。” 奚奴倒在地上,面色渐渐苍白。 流筝正要弯下身帮他查看伤口,奚奴却看着她, 瞳孔微缩, 立刻起身反手将她推开,流筝只来得及稳住身子,便见又一支长箭刺入他胸口。 她怔怔立在原地。 直到另一支箭飞来,流筝立刻上前一步将其砍断。 她立在原地未动, 忽然低头愣愣看向自己的手心。 ……没力气了。 她的手腕在颤抖,使不出原来七分力气, 方才那支长箭袭来时, 离得那样近, 她什么声音也没听到。 包括奚奴的闷哼声。 楼主的声音远远在耳边响起, “流筝, 若是你现在过来, 我便放了他。” 奚奴咬紧牙关, 撑着身体, 拔掉胸前的箭, “流筝姑娘,你往后退。” 下一刻,他的身体被鞭子掀翻在地,奚奴重重倒在地上,蓦地吐出一口血。 流筝猛地惊醒,转头看向楼主,握紧手中的长剑,上前几步,挡在奚奴身前。 楼主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上的鞭子,对上她冰冷的视线,歪头一笑,“流筝,你不想我伤害那两个孩子,我已经放过他们了,我对你已足够好,你该知足了。” 她眼尾挑起,抬起鞭子指向她身后的男人,眼中冷意泛滥,“若是你再不听话——你知道的,我从不把男人的命放在眼里。” 奚奴捂着胸口,咳了几声,沙哑道:“流筝姑娘,别过去!殿下、殿下快来了……” 身后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直至消失。 流筝静静立在原地,没有回头,“我跟你走。” 流筝丢掉手中的长剑,剑无声落在地上,她迈步,缓慢地向前走去。 周遭安静无声,她的后背的衣裳被鞭子划破,血色透过青色的布蔓延开来,她仿佛没察觉到任何疼痛,肩膀依旧挺直。 下一瞬,另一边肩头忽然传来一阵刺痛,流筝身子一顿,步调慢下来。 她低头看去,长箭直直刺入她另一侧肩膀。 流筝抬手握住,慢慢将它折断。 然而下一刻,又是一支长箭刺入她的大腿,流筝腿一弯,又很快直起,稳住身子。 还未来得及动作,又是一支长箭袭来。 流筝腿窝一弯,膝盖跌在地面上。 她低眸看着那两只箭,箭头刺入皮肉,有血迹蔓延,她冷着眉眼,抬手一一折断。 楼主拧着眉,蓦地看向身侧抬手拉弓的男人,他一身白衣,淡然平和,眼神淡淡落在不远处的女子身上。 他手臂微动,还要拉起弓,被楼主一把摁住,她压下眉眼,眼眸中含着怒气,“你说过不会伤她的命!” 楼主漫不经心收回弓箭,淡淡瞥她一眼,“我也说过,不听话的人,要如何对待。” 流筝听到面前传来的声音,捡起落在脚边的长剑,剑抵在地上,她稳着身子,慢慢站起,视线看向不远处那道白色身影。 流筝面色平静,不慌不忙笑了声:“运筹帷幄的国师大人,流筝早有耳闻,只是我不知,我究竟哪里得罪了您,才让您对我痛下杀手?” 国师平淡启唇:“你不知道的事情很多,却没有那个资格让我为你一一解答。” 他摊开手心,对身侧的女人开口:“鞭子。” 楼主紧紧握住长鞭,没有动作。 “你说过,不会伤她性命。” 国师冷淡扫她一眼,似笑非笑:“她还有存在的价值,我怎么会杀了她?” 第90章 “我的人拦不了太子多久,此刻她身上的蛊毒已经发作,若再耽误一刻,后果你是否承担得起?” 楼主抿着唇,慢慢松了口气,将手中的长鞭给她。 国师挥着长鞭将她卷来,流筝被他毫不留情扯来,身上的衣裳被粗粝的地面磨破。 然而下一刻,鞭子被飞来的长剑砍断,铮然一声,剑深深刺入地面。 流筝被拉扯的身体停下,破布似的倒在地上。 溅起的尘土飞扬,将眼前的视线染得昏黄,她眼底逐渐模糊,没有力气再站起,耳边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无数刀剑相冲的声音,她咳了几声,手腕垂落地面。 有一道身影直直冲她而来,双膝重重滑跪在她面前,闷重的声音响在她耳边,下一瞬间,她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搂住。 流筝缓慢眨了眨眼,视线顺着墨色蟒袍上的金纹蜿蜒向上,那张熟悉的面容落进眼底。 他面色沉痛,一双黑眸透着罕见的慌张,薄唇抿地紧紧的,仿佛丢失了独一无二的珍宝,是流筝从未见过的神色。 他的手臂搂得很紧,浑身肌肉绷得紧紧的,仿佛在抖,流筝的心反而慢慢平静下来,在他的视线下笑出声。 “你来晚了。” 谢修珩搂着她的手臂收紧,下颚绷得极紧,低低地“嗯”了一声,“我来晚了。” “我受了好多伤。” “我的错。” 流筝轻笑一声,用最后的力气搂住他,脑袋枕在他胸口,听到他胸腔下急促不稳的心跳声,从来没有这么快过。 她嗓音很轻,谢修珩贴近了才听到。 “谢修珩,我好讨厌这种感觉,”流筝望着头顶的天,周遭的一切声音、颜色慢慢离她远去。 “我想守护的一切,想得到的一切,都像个笑话。” 谢修珩在她闭眼前,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别怪奚奴,他已经做到最好了。” 谢修珩怕弄疼她,微微松了松手臂,将她轻轻摁入怀里,绷紧的下颚抵在她头顶,闭了闭眼,嗓音很轻。 “我来晚了,让你受了好多伤,是我的错。” “流筝姑娘好坚强,撑到了最后,没关系,现在可以睡了。” 他睁开眼,抬手抚上她的脸颊,轻轻吻在她眉心,知道她听不到,却还是一字一句道出来,“我不会让你想做的那些成为笑话。” “知道了,我不会怪他。” 隔着一段距离,国师眼神落在两人身上,马蹄声在耳边响起,他眯了眯眼,循声望去。 训练有素的一队士兵立在不远处,走在最前方的人一身玄色衣装,稳稳端坐在马匹上,身姿挺拔,手中握着佩剑。 国师眼底的平静散去,墨色的眸子情愫深重,望向眼前的人。 男人立在马上,眼眸微眯,神色冷淡,“我该唤你容大人,还是国师大人?” “你说呢?” “——容辞。” 容辞收起手中的长鞭,笑容平淡而疏远,“魏太子今日匆匆赶来,某有失远迎,实是抱歉,还望体谅。” 魏太子轻轻扯了扯唇,余光落在不远处倒下的女子身上,眼底的神色骤然冷沉,“孤倒是可以恕你无罪,但你出伤重伤孤的皇妹,此罪怕是难以赦免。” 国师轻轻挑起眉梢,饶有趣味地望向他,“皇妹?太子是否认错了人?” 他慢慢道:“可莫要弄错了血脉,牵连了无辜。” 魏太子眯了眯眼,周身气势骤然冷下,“孤有没有弄错,倒是跟国师无关,只是今日以下犯上伤害大魏公主这件事,确是与你有关。” 他抬手,厉声道:“来人,拿下!” 侍卫手握兵器冲上前,却被横扫而来的鞭子毫不留情挥开,下一瞬,周围烟雾四起,众人视线皆被阻挠,咳嗽声接连响起,等烟雾渐渐散去时,眼前早已没了两人踪影,侍卫们拿不定主意,纷纷看向马匹上的男人。 他的眼神落在前方,看着烟雾中,那道挺拔如松的身影怀中抱着一个女子,稳稳地走来。 谢修珩抱着流筝疾步向前走去,却在经过他被长剑拦下。 魏太子第一眼便认出来眼前的男人是何身份,只是他对陈国之人向来没什么好感,眼下看见流筝遍体鳞伤躺在他怀中,嗓音更是冷硬,“将她给孤。” 谢修珩淡淡瞥他一眼,“殿下,您不远万里赶来,理应是陈国的贵客,但是您别忘了,此地不是您的大魏。” 魏太子眯眼,气势乍然冷下,面前的男人不慌不乱,怀中的人已经睡去,他便不再收敛身上的寒意,冷沉的眸子直直盯着魏太子。 “此前大魏待她如何,魏太子应当比孤清楚。” 他冷淡扯唇,望向魏太子的一双寒眸没有丝毫感情,“比起方才国师所为,可不遑多让。” 他扫过面前挡着的一众侍卫,“若是太子不希望自己的皇妹再受伤,便让你的手下都退去。” 谢修珩低眸,看向怀中无知无觉睡去的人,嗓音轻了许多,“她醒来时,应当不希望第一眼看到的是你。” 魏太子冷眼盯着他,手中握紧的长剑泛着寒意,目光落在他怀中的人身上,当机立决,“收手。” 谢修珩抱着流筝向前走,经过他时淡淡留下一句,“还有两个孩子,应当跑得不远,若殿下不想您的皇妹醒来伤心,务必确保他们的安全。” 直到面前的人影迅速消失在眼底,身后一直默立着的侍卫上前一步,“殿下,陛下的旨意,是将公主尽快带回。” 魏太子冷眼扫过去,“没看到孤的皇妹受伤了吗?” 眼看着谢修珩的人就要消失在眼前,他不耐地“啧”了声,“你带着一队人去寻那两个孩子,其他人,跟上。” 侍卫只得低头,领命。 …… 楼主借着烟雾遮掩,护着身侧的男人离开,直到跑的远远的,眼前再也看不见那队人的身影。 第77章 公主 楼主将手中的鞭子狠狠一甩, 转而看向身侧的男人,嗓音微冷,“你怎么赶来了?” 国师淡淡瞥她一眼, 眼底有深意:“我若是不赶来,今日她会是什么结果?” 楼主握着鞭子的手用力攥紧,面容微冷, “即便你不来, 我一样可以完成。” 国师意味深长一笑, “真的?你今日这么生气, 究竟是因为没能带走流筝,还是因为流筝因你我受伤?” 楼主避开他的视线,看向手中的鞭子, 染了血迹的部位在阳光下极为赫然, 她垂下眼皮,“这是她应得的。” “你知道就好,”国师收回视线,看向不远处他们离开的方向, 嘴角有浅淡的笑意,“我们精心策划了这么久, 费了多少心思, 才有今天的结果, 你难道甘心将这一切都毁了?” 楼主眼神微变, 眉心压下, 抬眼看他:“我自然知道这些。” “那便将你现在的情绪收一收, ”国师勾起嘴角, 眼神冷淡, “你今天泄露了太多不该泄露的。” 国师周身气质冷淡, 目光落在面前神情微怔的女人身上,转身离开前,给她留下最后一句话,“看到她受伤的那一刻,你心里在想什么?我知道流筝和她长得很像,但你心中究竟想的是谁,恐怕只有你自己知道。” 脚步声在耳边渐渐消失,楼主伫立原地半晌,抬起来自己的双手,鞭子上的血染到手心中,然而透过这血色,她看到的却是一双清冷而平静的双眼。 直到血迹干涸,她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居然在发颤。 她想,最初看向她的那双眼睛,并非如今这样的神色。 …… 马车在路上疾驰,谢修珩看着怀中的人,一遍又一遍抹去她额角沁出的汗。 流筝细细的眉头蹙起,额角的碎发被汗液浸湿,紧紧贴在皮肤上,她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睛也紧紧闭起。 谢修珩将她抱在怀里,只觉得她整个人轻得不可思议,他看着她苍白的唇色,忍下心头泛起的密密麻麻的疼痛,捏住她的下巴,不让她咬紧自己的下唇。 垫在她身下的手逐渐湿润,流筝整个人紧紧缩在他怀里,手无意识地攥着他的衣襟,浑身小幅度的颤着。 谢修珩闭了闭眼,将头抵在她脖颈间,低声道:“流筝,很疼吗?” 没有人回应,流筝陷在昏厥中,完全听不到他的话。 可即便是她清醒着,也绝不会说出疼一字。 耳边有愈来愈近的马蹄声,声音停在马车旁边,谢修珩没有抬头,却听车窗被人敲响,不大耐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喂,谢修珩,我说你要带我妹妹去哪?” 谢修珩眼也未抬,目光仍关注着怀里的人。 魏太子等了半晌,没等到他的回应,面色稍有不悦,皱了皱眉,直接翻身下马,抬脚踏上了马车。 他正要开口诘问马车里的男人为何不回她,目光落在流筝身上,面色倏地变了。 “长生蛊在她身上?” 第91章 谢修珩听出他话中的震惊,抬了抬眼,“你知道长生蛊,却不知道这东西在她身上?” 魏太子面色阴沉,眸中情绪难辨,“我以为……他们不会对她赶尽杀绝。” 谢修珩此刻没心情与他算账,目光直直扫向他:“这种东西,有没有解药?” 魏太子压下心中的情绪,“长生蛊是苗疆圣蛊,这种东西原本只存在于传说中,哪里来的解药?我只知道,最根本的方法,便是将她身上的蛊虫取出来。” 谢修珩盯着他,“怎么取?” 魏太子神色复杂,“若我没猜错,流筝身上的蛊虫应当是子蛊,至于如何取……母蛊死了,子蛊自然也死了。” 他的话未说完,谢修珩目光定在他身上几瞬,好似已经察觉到他省下的那番话究竟何意,他没有追问,收回视线。 马车中的气氛沉闷,两个男人心中皆有所思,流筝却忽然闷哼出声,下一瞬,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吐出,瞬间打湿了谢修珩的衣襟。 谢修珩立刻为她抹去嘴角的血丝,手上的青筋绷得紧紧的,流筝身上所受皆是外伤,按道理说不应当这样。 他抿紧了唇,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你现在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魏太子眉眼阴郁,立刻从袖中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里面的丹药,递给谢修珩,“这药丹应该能暂时缓解她的痛苦。” 谢修珩接过后立刻给流筝服下,她神色依旧没有缓和,身上的颤栗却渐渐息了下去。 魏太子不由得松了口气,看向面前的男人,“你要带她去哪?” “自然是回东宫。” 东宫里至少都是他的人,现下这个事态,他无论如何都不放心将她交给别人,只有放在身边才安心。 谢修珩抬头,看向面色不太好的男人,眯了眯眼,“难道太子还有更好的方法?” 魏太子对他近乎挑衅的神色颇有不满,然而此刻自己的妹妹就在他怀里,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跟他计较什么。 “父皇即将访陈,此行他来的目的你应该也知晓,不带回流筝,他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你就不怕?” 谢修珩面色平淡,完全没把他的话放在眼里,“这个世上我唯一害怕的便是她出事,除此之外,那些又算得了什么?” 魏太子眯了眯眼,眸色很深:“看来陈国太子对孤的皇妹真是用情至深,只是不知道,孤的皇妹是否对你也有这个心思。” 谢修珩淡淡一笑,眉眼间稳重自若,“她有没有这个心思,是她自己的事,应当跟你们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魏太子的面色渐渐淡了,盯着他,眼神微沉,“你这话什么意思?孤的皇妹跟孤没有关系,难道与你有关系?” 谢修珩眼神冷淡,嘴角却勾了淡淡的笑意,好似嘲讽,“皇妹?” 他分明什么都没说,却能让人明明白白看出他的讽刺之意。 魏太子面色蓦地沉下去。 谢修珩好似浑然不觉他沉下去的面目色,淡淡收回视线,将流筝紧皱起来的眉头轻轻抚平。 “大魏皇帝若是以一国之君的身份来访,那孤作为陈国太子自然会盛情相待,但他若是以其他身份来陈,那便说不好了。” 谢修珩看着怀中的人,目光从她的鬓角到眉眼一一划过,嘴角有冷意浮现,“当初流筝还留在大魏时,可没人这么唤她。” “既然当初没有,现在也不需要了。” …… 流筝做了一个很久很深的梦境。 那时她是小小的年纪,坐在打开的窗边,托着下巴望向不远处嬉笑着玩耍的几个孩子身上。 她看得心生羡慕,又觉得实在无聊,便跳下凳子打开门,要出去寻他们。 然而房门刚打开,眼前忽然出现一道人影堵住她的去路,流筝抬头,却看不清她的面孔,只听到她沉声道:“谁让你出来的?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擅自出门,你想让别人发现你的存在?” 流筝在她的目光下,慢慢转了身,往房间里走去,最后一刻,她回了头,看见两扇门在她面前慢慢关上,直到最后一缕阳光消失不见。 流筝意识回笼时,第一时间察觉得是自己浑身疼痛,她下意识皱了皱眉,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身处的环境。 身边没有人,耳边却有传来的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流筝听到外面熟悉的嗓音,撑起自己的身体,穿上靴子下床。 魏太子此刻正坐在堂屋,看向对面云淡风轻的男人,只觉得怒不可遏,“她是孤的皇妹,她身体里留着我们大魏皇室的血液,这点是无可辩驳的,难道陈国太子想要阻拦孤与皇妹相认?” 谢修珩漫不经心地品着茶,闻言眼也未抬,“我与她相识多年,可从未听说她有什么兄弟姐妹。” 魏太子被他气笑了,拍案而起,“谢修珩!你以为你可以做得了她的主吗?” “这话,原封不动转奉给你,”谢修珩冷淡抬眼,“还有你的父亲。” 魏太子眉眼阴沉,盯着他,“如今你不过只是一国太子,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他想到什么,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如果孤的情报没错,陈国的皇帝应当一直在追寻长生不老的方法,直到十年前国师来到陈国,陈帝从他口中得知长生蛊一事,此后便派人研制此药,为此,甚至不惜残害无数无辜百姓。” 魏太子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若是你父亲知晓了这最后一味药引是流筝,你猜,他还会不会对她多有容忍,而你,作为一国太子,作为他的孩子,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一室寂静。 流筝无声无息站在房门后,垂下眼睫,安静听着他们的谈话。 魏太子丝毫不愿就此打住,咄咄逼人道:“你说你会保护好她,不让她受伤,但是,若最后伤她最深的人是你的父皇呢?那你又该做什么选择?” 他扯了扯唇,盯着眼前的男人,“谢修珩,需要不需要孤提醒你一句,口头上的承诺与爱,最是虚无缥缈?” 一片寂静中,谢修珩忽然轻笑一声,轻慢地抬眼,“那依你之见,你觉得流筝应该如何做?” 魏太子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流筝是孤的皇妹,是大魏的公主,父皇与我,自然会保护好她。” “保护好她?”谢修珩轻缓道,慢慢品着这句话,似是觉得好笑,忽地掀了掀眼皮,“方才有一句话,你应当说错了,伤她最深的,难道不应该是你们这些人吗?” 魏太子压下眉眼,看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魏太子来之前必定调查清楚了国师和那位的身份,现在又何必装傻?” “雾影阁阁主和国师,不都是你们大魏的人吗?” 谢修珩垂眸,盯着茶盏中漾开的水纹,嘴角的笑意很淡,嗓音含着难以察觉的冷意,“那位雾影阁阁主,不正是那位已去世多年的大魏皇后的妹妹?” “为了给自己的姐姐报仇,便挟持了自己姐姐的孩子,将她培养成杀手,对她进行长达十年的折磨,将她从最初单纯可爱的模样一点一点变成如今这样的性格。” 谢修珩嗓音很冷,却一字一句清晰入耳,字字句句敲打在他的耳膜上,“那位楼主当真是好手段啊,将自己姐姐的孩子利用到极致,不仅能折磨她,更能借她的手挑起两国之间的矛盾,让她成为罪人,将她逼到绝路。” 谢修珩极冷地抬眼,盯着他,眸底是化不开的寒意,“太子殿下,你说,她如何才能狠下去心呢?” “你说流筝是你的皇妹,是你们大魏的公主,可她在大魏的那八年,可曾有人知晓她的存在,记得她的身份?” “她身为一介公主,悄无声息在大魏皇宫生活了八年,这八年,她又是如何活下来的?这些,你都知晓多少?” 谢修珩的嗓音好似寒冰利刃,一字一句刺进他的胸口,“如今她的价值被利用尽了,你却说,她是你的皇妹,是大魏公主,你猜,她敢不敢应下这声称呼,敢不敢认下这一身份?” 谢修珩看着他失了血色的脸,敛去面上的嘲讽,淡淡道:“素问大魏皇帝深爱自己的皇后,当初不顾众臣子反对也要将她立为皇后,为她罢黜后宫,谁又料到,短短几年,他便对自己的皇后尽了宠爱,甚至不肯认下她的女儿,令她无名无份在宫中待了八年之久。” “你们这样伤害她,有何颜面让她认回这一身份?” 回应他的不是魏太子的厉声辩驳,而是茶盏掉落在地后清脆的碎裂声。 两人蓦地回头,却看见房门掩映后的一道纤细身影,流筝推开房门,身上只穿着一身素白衣衫,一张小脸平静素净,抬眼看向魏太子。 “他方才说的,是真的么?” 第78章 拥抱 两人都没想到她会忽然醒来, 还恰好听到这一切,一时之间没有出声。 第92章 流筝垂眸,在心里慢慢理着方才他们这番话中透露的信息。 而后, 她抬眸看向魏太子,慢慢开口:“所以,那日大魏使臣唤我公主, 是因为我与大魏皇后长得很相像?” 她没有要等他回答的样子, 只是轻声接着说下去, “我一直很奇怪, 楼主看我的眼神中,分明带着恨意,却在最初救了我, 原来是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 “所以她要毁掉我身边的人, 看我痛苦,以此折磨我,所以她将我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杀手,让我去刺杀咸阳候府和二皇子的人, 让我刺杀大魏使臣,就是想要我挑起两国之间的矛盾, 只因为我——是大魏的人, 是大魏皇帝的孩子?” 流筝面色很淡, 眼底好似没什么情绪, “她应该觉得, 等我知道这一切真相时, 面上的表情会很有趣吧。” 谢修珩喉结微动, 即刻上前几步, 将身上的墨氅取下, 披在她身上,理了理她的衣襟,低声问她:“怎么出来也不说一声?” 流筝任他动作,抬头看向魏太子,对上他的眼神,平静道:“所以,长生蛊也是她下在我身上的吧?是她觉得这一切折磨还不够,于是才出此下策,还是有别的原因?” “陈帝寻求长生不老之药已多年……”流筝低声喃着这句话,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抬起看向谢修珩,扯了扯嘴角,“你说,我们之前便认识,那么,她将这蛊毒种在我身上,也是刻意的?” “她想看着,陈帝因此对我下手,对吗?” 谢修珩看她恍惚的神色,心中一痛,眸色沉下去,抬手将她搂紧怀里,轻抚着她的后脑,轻声哄着,“流筝,你刚醒来,身上的伤口还未好全,不要想太多,好吗?” 流筝抬手抓住他的衣袖,嗓音微哑,“所以你先前一次又一次阻止我完成任务,一次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就是因为知道你父皇私下在查谈什么,你怕我引起他的注意,怕他对我下手,对吗?” 谢修珩下颚绷得紧紧的,心中突地生出一种她离自己很远的陌生感,他落在她腰间的手收紧,闭了闭眼,“……对。” 流筝也闭了闭眼,嘴角很轻地扯了下,她满心只觉得荒唐,荒唐,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因为恨意耗费十年时间下这么大一盘棋,而她却是最大的那枚棋子。 “那么,这一切只是楼主的手段吗?”流筝压下心中所有升腾而起的情绪,冷静地看着面前的男人,“魏太子殿下,请您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楼主所为,还是国师?” 魏太子见她陌生而冷淡的面色,心中一堵,静默了几瞬,才开口道:“……是国师,应当是他出此下策,至于楼主,只是与他共谋罢了。” “原来如此,”流筝点了点头,面上情绪依旧很平静,魏太子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不由得忐忑,摸不出她心中此刻的想法,便只好小心翼翼。 又听流筝开口,“那长生蛊,真的有长生之效?” 魏太子抿了抿唇,心中叹了口气,还是将这一切托出,“长生蛊……自然没有这样大的功效,只是服下它的人,可以百毒不侵,只是……” “只是,它亦有反作用?” 流筝问:“那这反作用是什么呢?” 魏太子沉默着抬头看她一眼,眼眸很深,“是什么……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长生蛊有子母蛊之分,母蛊入体可以保持尸身数十年不腐,暂时维持□□,子蛊入神,可以百毒不侵,但它会一点点腐蚀你的神智、记忆,它会吞噬你过往的所有记忆,在你心智不稳时强行占据你的神智。” 流筝垂眼,想到过往的事情,“所以,在我心智不稳时,会因为它做出一些自己也难以控制的事情。” 她缓缓勾唇,嘴角的笑意很淡很轻,似嘲讽,又似自嘲,“当真是,有手段。” 殿内安静异常,一股疏淡的冷香在室内袅袅升起,恍若抚平表面的平静。 魏太子静默了一瞬,心中忐忑不安,但还是上前一步,眼眸中带着试探:“流筝,当初的事情,我可以慢慢与你解释,有些事情,并非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他的话湮没在流筝偏开的眼神,流筝闭了闭眼,似是终于无法再忍受,抬手攥住谢修珩的手腕,收紧了,“我忽然觉得头有些疼,暂时无法面客。” 谢修珩反手握住她的手,打开她的五指扣住,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手腕,目光落在她的面上,嗓音云淡风轻,“无事,也不是什么大事。” 魏太子视线落在挡在流筝身前的男人身上,被他这副强势的姿态惹得心头一股火,然而他到底是没能踏出那一步。 谢修珩偏头看他一眼,似是意外地扬了扬眉,仿佛没想到他还待在这里,“太子殿下,您方才也听到了,此刻孤有事在身,无法招待您,还望您不要为难。” “……” 魏太子咬牙,他身份尊贵,先前在大魏何曾受过这种待遇,然而目光落在流筝平静却稍显苍白的面上,他的心仿佛被扎了个窟窿,什么怒气都平息下去了。 罢了,终归是他们对不起她。 他双腿僵在原地半晌,最终讷讷道:““抱歉,流筝……是我考虑不周了,你刚醒过来,现在还不是谈论这些事的时候,等你休息好了,我再来寻你。” 流筝眼神没有转过去,只静静看着手中与她交握的双手,平声道:“不必了,太子殿下此番的目的我方才已听清楚,殿下还是回去吧,我在这里生活的很好,不会随你回大魏。” “流筝没有姓,只是流筝。” 魏太子下意识想上前几步,与她说什么,然而一抬眼便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一道沉沉视线,带着默不作声的警告,魏太子咬牙,最后只留了句: “我不逼你……你可以再好好想想。” 他们十多年不曾见面和相处,他还不适应与她说话的方式,只尽可能地软下声线,然而听起来却平白多了僵硬。 魏太子看着不远处相拥在一起的两人,没再多说,转身离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谢修珩低眸看着她还有些苍白的面色,眉心微蹙,“伤口还疼吗?要不要再回去休息一会?” 流筝摇头,“已经不疼了……我方才只是故意那样说,我暂时不想见他。” 谢修珩抬手帮她理了理额边碎发,对上她抬起的眼神,冷清中带着些茫然,他心底仿佛被捶了一拳,不由自主软下来,眸中也带了心疼。 谢修珩伏低身子,与她额头相触,对上她的眼神,温声道:“流筝,你方才那句话说的很对,你就是你,不是一个简简单单姓氏后面的附庸,若你不想随他们离开,便当做他们不存在好了。” 流筝安静垂眼,忽然想到什么,抬头看他:“奚奴呢?他没事吧?” 谢修珩淡声道:“他没事,只是受了些外伤。” 流筝皱眉,眼中带了些不赞同,何止受了些外伤? 她想到昏睡前与他说过的话,盯着他,“你不会又惩罚他了吧?” 谢修珩云淡风轻道:“自作主张,护主不力,难道不该罚?” 流筝皱着眉,不轻不重睨他一眼,“我昏睡过去前,让你答应了我什么?” 谢修珩眨了眨眼,面色无辜:“流筝,我只是答应你不怪他,但没说不罚他。” 他眸色深邃,但嗓音能听出来柔和之意:“若是不罚他,他日后再犯怎么办?” “你放心,他不会有性命之忧。” 流筝叹了口气,不再管他了,随他去。 她想到方才两人的对话,抬头认真地望着他:“关于长生蛊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谢修珩低眸,眼眸微深:“全部。”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流筝眼睫微颤,攥着他衣袖的手微微收紧,她深吸一口气,正要抬头回应,殿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侍卫走了进来。 “殿下,殿外有一女子求见。” 谢修珩眼眸微眯,“什么身份?” “她说……她姓宋,除此之外,她还说,流筝姑娘如今应该希望从她那里得知真相。” 流筝手指一顿,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她抬头,对上谢修珩关询的目光,她抿了抿唇,目光定了定,“我要见她。” 谢修珩没有多问,“让她进来。” 他抬手将流筝身上的墨氅系好,指腹抚过她的额头,在上面落下一吻,“我就在外间不远处,你若有事,唤我一声便好。” 流筝点头,回了他一个很淡的笑:“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再受伤了。” 谢修珩定定看了她半晌,忽然将她一把揽进怀里,流筝始料未及,感受到钳住自己的双臂极紧,她从这动作中窥得他心中的几分不安,便没有开口,静静埋进他怀中。 她闭上眼,周遭尽是从他身上传来的疏淡的冷香,将她心中的慌乱和不安一瞬间尽数抚平。 流筝没有睁眼,静静感受着他怀中的温度,“谢修珩,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好像每次你在我身边时,我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第93章 谢修珩听着她微软的嗓音,心口好似陷下去一块,嘴角勾起淡笑,“那挺好,这种香只有我这里有,以后每日每晚流筝姑娘都要跟我睡在一起,你再也离不开我了。” 流筝猝不及防笑开,心底的沉重豁然间一散而空,她正要挣脱他的怀抱,下一刻,却听见他在她耳边轻声道:“流筝,等这一切都结束了,嫁给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已经求婚两次……话说再一再二不再三,女鹅要是再不答应,他就要彻底孤家寡人一个了哈哈哈 第79章 大魏皇帝 流筝微愣, 忽然想起上一次,他们刚在一起不久,他也问过她这个问题, 但那时,她觉得两人进展太快,加上自己还没有定下来的想法, 便没有同意。 但是如今…… 流筝皱了皱眉, 其实她也说不准现在自己是什么想法, 但是, 好像没有之前那么抵触了。 她静了静,感受到谢修珩拥紧她的动作中带着试探和不安,流筝心底一软, 正要说话, 忽然感受到男人胸膛下急促跃动的心跳。 流筝猝然笑开。 她抵着男人的肩膀将他推开,抬起头细细打量他,看清他云淡风轻的脸时,嘴角情不自禁勾了一抹笑。 原来他也没有表面上这么平静, 倒是能装。 流筝眯了眯眼,“若是我这次再拒绝你, 你会怎么办?” 谢修珩不动声色地摩挲着她细软的手背, 面色很淡定:“不怎么办, 总归我们还有以后。” “哦, 这样啊, ”流筝也淡定地点了点头, “那你就下次再问我吧。” “……” 谢修珩捏了捏眉心, 叹了口气, 正要抬头说什么, 忽然瞥见流筝嘴角的笑意,还有眼底的亮意,定了定。 原先平静下去的心跳猝然加快,谢修珩来不及平复下去,紧紧盯着她,开口时嗓音有些哑,“……流筝?” 流筝看着他的表情,敛眸悠悠叹了口气,下一瞬,她慢慢挑起眉梢,勾起的眼尾都染上笑意,“可以。” 谢修珩下意识追问:“……什么可以?” 他看着流筝似笑非笑的表情,忽然觉得这短短两个字,竟然这么难以理解。 流筝眯着眼,摇头佯装惋惜:“你没听懂啊?那算了。” 她作势要抽出自己的双手,刚抽出一点,又被人紧紧握住,紧紧攥在手心里,流筝抬眼,对上他的漆黑的眼眸,那一瞬间,他眼底好似有细碎的星光闪动,比那年上元节的烟火都要好看。 “你说真的吗?没有骗我?” 流筝一哽,眉心微蹙,“不是吧,谢修珩,我是之前骗过你很多次吗?现在你对我的信任度这么低了?” 谢修珩认真点头,感受到自己胸膛下倏尔加速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有力,他没有平复内心升腾而起的欢喜,抬手将她搂紧怀里,额头抵在她肩膀上,闭上眼睛笑了。 “这次,你不能再骗我了。” 流筝抬手环住他的脖颈,低声道:“至少现在,我愿意答应你。” 脚步声愈走愈近,最终在殿门口停下。 流筝及时松开他,踮起脚,将吻落在他的下颚。 谢修珩下意识要低头吻回去,被她用一根手指抵住额头,流筝偏头笑了笑:“快出去。” 谢修珩只好忍耐下,但心底到底生出了被打扰的不悦,尤其是,那人还是伤过流筝的人。 他转身出去,在经过殿门口站着的女人身边时,脚步微顿,“你若是心中对她还存着半点善意,便不要再伤她。” 楼主一时觉得好笑,扯了扯唇讽刺道:“来之前我所有的武器都已经上缴,你还怕我对她做什么?” 谢修珩不咸不淡回了一句:“毕竟你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谢修珩自然不会留流筝一人在屋里,殿门口周围有他安排的暗卫,但凡楼主有一丁点要伤害流筝的动作,他都会让她有来无回。 殿内重归于平静,流筝转身,抬眼对上楼主的视线。 楼主四处打量了一眼,想到方才谢修珩出去前与她的动作,轻笑出声,“他对你看上去倒是情深义重。” 流筝浅浅弯了弯唇,“你这么说,是想要表达什么呢?比起你对我的所作所为,他对我确实很好很好。” 楼主面上的笑意微敛,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你已经见过魏太子了,他没有将一切告诉你吗?” “一切?”流筝咀嚼着这两个字,眼尾挑起,“什么一切?” “流筝不太明白,楼主可愿告诉我一切?” “在知道这一切后,你还要这么唤我吗?” “那你告诉我,我应当怎样唤你?”流筝嗓音清亮,不带情绪,字字句句清晰,她看着对面站着的女人,眼底情绪翻涌。 “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唤一个救过我,养育我数十年,却是为了利用我、折磨我,步步为营只为将我逼上绝路的人?” 流筝扯了扯嘴角,敛下眼眸,嗓音中带着些不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呢?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为什么要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难道你对我做的这些事情,在你眼中都不算什么吗?” “还是说,”她寥寥勾唇,“你这次来,又是为了怎样伤我骗我?” 流筝皱起细细的眉头,眉心间盈着无力之态,“楼主,我身上究竟还有什么价值,是你必须要亲自走一趟才能得到的?” 楼主看着她半晌,忽然低下嗓音,“你是该恨我。” 流筝抬眼看过去,眼底倒映着那人冷静的一双眼眸。 “原先知道这一切时,我的确很恨你,恨不得杀了你,但是……”她顿了顿,“当初如果没有你,我不可能有机会再站在这里。” 楼主看着她,垂下的双手一点点收紧。 “所以,”流筝平静抬眸,“就当我求你,给我留一条活路,我不知晓你将长生蛊种在我体内是为了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了,你当初救我一命,养育我十年,但这十年来,我为你,为雾影阁上刀山下火海从没有半句怨言,我已经树敌无数,即便你们不再算计我,我应当也没多少好日子可过。” “就当我求你,看在过往这些事情的份上,给我一条活路,将我体内的蛊虫取出。” 流筝站在原地,身形因数次受伤削瘦了些许,肩头单薄纤细,未施粉黛的一张小脸有些苍白,神情平静,冷静地望向她,嗓音不卑不亢。 “你当初说过,待我完成这最后一项任务,便放我自由。虽说这任务是由你们算计的,但是最后的罪名还是安在我头上了,我可以不计较,楼主,放过我吧,放我走吧。” 楼主看着她平静说出这一段话,心底骤然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酸疼难忍间,她攥紧手掌。 隔着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她忽然发现,眼前的女子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总是用小心翼翼的眼神看她的女孩子,曾经的她胆怯、沉默,而现如今,她成长得亭亭玉立,变得坚强、独立,冷静,是她最初希望的样子。 但为什么,她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痛。 一切事情都如她所愿得进行,但是,她居然生出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永远失去了。 楼主安静了半晌,忽然开口,“流筝,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何要在你身体里种下长生蛊?你知不知道,母蛊在谁那里?” 流筝顿了顿,抬头看向她,“为了什么?” 楼主垂下眼,想到往日的事情,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魏太子应当只告诉了你的身份,但你应当不知晓,你过往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她的眼神变得锋利,直直盯着她,“你可知,你为何会生活在大魏皇宫八年而无人问津?整整八年,甚至连魏太子都不曾知晓你的身份。” 流筝抿了抿唇,嗓音微低:“……为什么?” 楼主冷笑一声,眼神慢慢冷了下来,“你说你想要自由,我当然可以给你,等这一切都结束后,你可以过你想过的任何生活。但你——” “最好离大魏那些人远一些,你以为魏太子此番匆匆赶来是为了救你性命,你以为他们爱你?你以为你素未谋面的父亲又是什么好人?” 她眼神中仿佛含着冰刃,一寸一寸深刻骨,嘴角的笑容轻薄讥诮,“那位大魏皇帝,你名义上的父亲,他若是真的爱你,怎么会任你独自活在皇宫整整八年而毫不问津?整整八年,他都没给你一个光明正大的公主身份。” “你又以为,他们算什么好人?” 国师府邸。 书房内安静无声,男人安静站在一处壁话前,墙上悬挂着一副美人图,画像中的女子年轻美艳,五官仿佛一笔一划细致勾勒出的水墨画,淡雅中带着艳丽,却丝毫不落俗套,一颦一笑间惹人轻而易举心动。 守卫走到殿门口禀告来客,“大人,殿门口有客人候着,称要与您见一面。” 第94章 国师淡淡勾唇,眼神不离画像中女子的模样。 他一早就知晓一个道理,该来的总会来的。 他抬手将画像取下,细致而缓慢地平摊在书案上,“陛下不是一直想知道这长生不老之药的最后一味药引在何处?你去禀告他,最后一味药引,这不就来了。” “是。” 守卫听懂他的意思,领命退下,不多时,殿门口便传来一道沉稳的脚步声。 国师长身玉立,站在书案旁,抬起一旁的毛笔蘸了墨研,一笔一笔细致地描绘画像上女子的模样。 直到那道脚步声停在他前方不远处。 “许久不见。” 低沉熟悉的嗓音响起,带着不露情绪的稳重。 国师描摹的动作未停,仿佛未听见这句话。 下一瞬,那道嗓音夹杂着淡淡的嘲讽袭来,“你说,朕是应该唤你国师,还是唤你容大人?” “——容辞,你隐身易容隐藏在陈国这么多年,当真是令人惊叹。” 国师手中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看向来人,嘴角挂着淡淡笑意,“隐藏?” “我可从未遮掩自己的身份,若是有人问我是否为大魏人,我定会毫不相瞒告诉他,只是很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一人这样问我。”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继续瞒下去了?” 国师轻笑一声,搁下手中的笔,“我费尽心思下这样大一盘棋,现如今就要收网了,隐不隐瞒,又有什么意义?” 他漫不经心地拿起手中刚描摹的画像,与另一副对比,尔后抬眼,看向气势深沉的男人。 “倒是你,堂堂大魏皇帝,怎么忽然莅临我这寒舍?” 第80章 宋绫意 “你下了这么大一盘棋, 将主意都打到我的人头上了,我若是再不来,岂不是对不起你这一番谋划?” 容辞手中的动作顿住, 从画像上收回目光,落到前方的人身上。 当年倜傥英俊的男人,这么多年过去了, 依旧不改风貌气质, 只是眉目更加深敛, 眼眸更加沉稳深沉。 容辞慢慢收紧双手, 嘴角的笑意也敛下了,眼底慢慢聚拢起淡淡的怒气。 “你的人?” “姜烬生,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覆在书案的双手渐渐握拳, 他眼神陡然变得锋利, 直直迎上前方男人的双眼,“当初若不是你,她本该是我的妻,为我生儿育女, 哪轮得到你?” 姜烬生面不改色,只是云淡风轻地扯了扯唇, “原来你还在记挂当年的事。” “——这就是你利用我的女儿来报复我的理由?” “你的女儿?”容辞缓缓挑眉, 眼底趣味盎然, “先前你可从没将她当做你的女儿对待过, 她留在大魏皇宫整整八年, 你可曾尽过一日父亲的职责?” 姜烬生眉眼沉下, 嗓音沉沉, 不怒自威:“若非你, 我又怎么可能不识得我的女儿?” “当时她已经是我的妻, 是你恬不知耻地再次找上她,你究竟有没有将朕放在眼里?你这样做,半点也不考虑她的名声了吗?” “她的名声?”容辞只觉得好笑,“原来你也知道维护她的名声,也对,堂堂大魏皇帝,自己的皇后与旧情人苟且生下一女,你也硬是忍下这样天大的耻辱,将她囚困在偌大的大魏皇宫,为她养着女儿,说起此事,你倒确实维护她的名声。” 姜烬生眼底生寒,周身气势彻底冷下来。 容辞看着他却慢慢笑了,“我说的难道不对吗?你口口声声说爱她,维护她的名声,那她跪下求你放过她时,你又为何当做没听见?你为何要生生折断她的翅膀,将她禁锢在人心险恶的红墙砖瓦之内?你明知道她平生最爱自由!” 姜烬生眉眼沉沉压下,盯着眼前的人,没有说话。 容辞似是想到什么,嘴角勾起耐人寻味的笑意,“说起此事,流筝的性格倒是与她极像,她平生最渴望自由,只是我当初救下她时,她那样弱小胆怯,生死一瞬都掌握在我手里,只能心甘情愿为我卖命,我可以将她变成任何模样,她讨厌血,讨厌杀生,我便让她去杀人,一次又一次,若是她做得有不好的地方,我就会惩罚她,如此周而复始,惩罚的次数多了,她便能做得很好,一级毙命,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 他看着姜烬生眼底的寒意和戾气,心中却畅快无比,仿佛积怨多年的仇恨在此刻一并释出,他仿佛没有感受到眼前男人的怒气,慢慢道:“你怎么会不懂?你最明白这种感受,将一个极其渴望自由的人折断双翅,将她囚于一方之域,看她从最初鲜活的模样渐渐变得麻木,彻彻底底变成另外一个人,你最明白了,不是吗?” 姜烬生骤然一拂袖袍,“一派胡言!” 宽大袖袍掩下他紧紧攥起的双手,青筋紧绷,他冷下眸子,“你便是这么对待她的女儿?” 容辞面色骤然变了,“她的女儿?这不也是你的女儿?” 他似是想到什么,忽然轻声一笑,“哦,对了,我想起来了,起初你并不知晓她是你的女儿,毕竟在你心里,我与她多次私相授受,定然越过了男女界限,你一直以为,流筝是我的女儿,所以这么多年来,对她不管不问,冷漠相对。” 姜烬生看着眼前的男人,忍耐着胸口的怒气,一字一句道:“若非你,流筝早已成为我最受宠爱的女儿,她会是大魏最受荣宠的公主,她会锦衣玉食长大,无所不有,我会将这世间一切珍宝拱手奉给我的女儿,她不会坠入深海,不会被你抓走,不会受尽欺凌和羞辱!” 一字一句,仿佛从齿关挤出来的泣血之语,姜烬生平缓着不受控制起伏的胸口,冷眼望着眼前的男人,“容辞,你毁了绫意还不够,还要毁了她的女儿,她唯一的孩子!” 容辞骤然起怒,拂袖将书案上的墨研挥开,上好的墨玉砰然坠地,碎玉四溅间,携裹着他勃然大怒的嗓音中克制不住的嫉妒和愤恨,“但她也是你的女儿!她血脉中流淌着跟你一样的血液!” “姜烬生,若非你,绫意和我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会成为我的妻!” 容辞双手落在书案两边,一双清冷的眸子里被怒意盛满,清俊疏淡的气质被怒气撕碎,彻底消散不见,“姜烬生,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你明知道她不爱你,为何要强行将她禁锢在身边?你可知,她每日每夜,都在受何等折磨?” “你说你爱她,可你从来不曾听过她的心,你只是爱你自己,你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就应该永失所爱,看着自己爱人的孩子面目全非!” 他的半张面容被面具覆住,另外半张玉面此刻狰狞无比,仿佛从前那个清高的国师,从未存在过。 姜烬生看着他陌生的一张脸,眼底的怒火渐渐消弭,只留下沉寂后的平静。 “容辞,”他慢慢道,嗓音平静,“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容辞撑在桌案两侧的双手紧紧捏着实木,薄薄的皮肉下青筋凸显。 姜烬生看着他的模样,眼底只剩下陌生,“你说我自私自利,明知道绫意不爱我,却还是私心将她禁锢在我身边,这点,我不得不认。” 初认识宋绫意时,姜烬生不得不承认,那时他平生见过最独特的女子,好似盛期枝头绽放的木槿,鲜花烂漫,美丽坚韧,她有轻而易举俘获一个男人真心的能力,但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平俗的爱情。 但她那样美丽,那样鲜活,任哪个男人看了,都只想将她禁锢在身边,他想得到她。 姜烬生从来都知道,宋绫意不喜欢他。但不喜欢又如何?他从小到大便明白一个道理,喜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力,只有他有足够的能力,能让他喜欢的人好好待在他身边,这便够了。 但他没想到,那样的宋绫意,会喜欢上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人。 姜烬生不明白,容辞有什么好?能这样不自量力地抢占她的心。 他想过让她走,但却不是跟容辞一起走。 “她不止一遍地祈求过我,让我放她走,以至于到后来,我看到她日渐消瘦下去的脸庞,动了放她自由的念头。” 姜烬生慢慢诉说着这一切,抬眼看着眼前的男人,眼底有嘲弄的笑意,“但这个时候,你做了什么呢?” 他看着容辞微变的面色,冷笑一声:“一介出生低微贫寒的书生,即便榜上有名,也依旧无权无势,护不住自己心爱的女人,这个时候,你应该比我更懂得权利的重要吧?所以,你选择了攀高附贵,往上爬。” “于是你攀附丞相,你以为他是看中你的才华,却不知,他器重你,只是因为相府千金看上了你,想要你做那榜下赘婿,为了权利,你最初没有拒绝。” 容辞握紧手中的画像,手臂隐隐颤动,“那不过是权宜之计,我这辈子都不会娶除她之外的女人,这一切不都是你逼我的吗?若非你,我何至于隐忍至此?” 姜烬生眼底嘲弄,“瞧,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要给自己找借口。” 第95章 “容辞,你知晓为何我到最后依旧放过她吗?” 容辞抬眼看来,目光紧紧盯着他。 姜烬生嘴角勾起笑意,一双狭长的眼眸却垂下,掩住眸底的涩意,“我比任何人都知晓她恨我,所以当初我问她,流筝是谁的孩子,她选择了欺瞒,我原以为她那时还爱着你,但怎么可能?她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会选择一个三心二意,对她不忠的男人?从那时我便知道,她已经对你死了心。” “既然她都不爱你了,为何没有可能,在未来那么长的日子里,会爱上我?” 姜烬生垂下眼眸,嘴角笑意轻薄,“我便抱着这样的念头,日复一日,等她来爱我。” 容辞冷笑出声,“但你却忽视了一点,在她舍弃我的那一刻起,你便应该知道,她那样的性子,也不会选择一个强迫她的男人。” 姜烬生抬眼,“我的确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你又好到哪里去?” 他笑了笑,讥诮道:“你对自己心爱女人唯一的孩子都能下得去手,你有什么资格说,爱她?容辞,你爱的只是自己,你利用流筝,不光是为了报复我,还有她吧。” “你只是在愤恨,嫉妒,你不明白,为何她不能理解你的苦衷,为何要舍弃你。” 容辞紧紧盯着他,看着他薄唇轻启,一字一句道:“因为绫意比我更了解你,她知晓你是什么样的人,她知晓,在你心中,你对她的爱永远也比不上权利。” 姜烬生嘲弄一笑:“你最爱之人,何尝不是最了解你之人?” “所以即便她恨极了我,也要拒绝和你私奔,即便她不想承认流筝是我的孩子,也不没有将她记在你的头上。” 只是可惜,那时他年轻气盛,到底是自负过头,心心念念的心爱之人在生产后,冷漠地告诉他,流筝不是他的孩子。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背叛,以至于怒火冲垮了理智,拂袖离去,整整八年,不曾再见。 可纵然他对她心生怒意,却也从未想过她会过得不好,是以数不尽的药理珍宝源源不断抬进她的府邸,却被她一一拒绝,他去找过她,被她闭门而拒。 那时木槿花开正盛,枝头艳丽,但那抹韶华,却如同火焰,灼烧着他心底。 他知她性子决裂,却从未想到,她会整整八年,都不愿再见他一面。 而他也太过自负自傲,只以为她此举只为了保护她与那个男人的孩子,却不曾思索,这背后的深意。 到底是他,对不起她。 第81章 母亲爱我吗? 姜烬生闭了闭眼, 过往的事早已在他心头留下一道旧疤,每当提及,总会阵阵作痛。 “究其根本, 是我们对不起她。” 他嗓音喑哑,眸底有几不可察的痛意,“但你千不该万不该, 不该这样对流筝, 流筝是无辜之人, 你这样对她, 其心何忍?” 他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容辞,你可还记得, 最初绫意为何会喜欢上你?” 容辞眼底恍惚一瞬, 仿佛回到他与宋绫意最初相识的场景。 她最爱他什么? 她最爱的,是他的正直和坦率,那是他最初的模样。 姜烬生生来尊贵,自小生在偌大的皇宫, 见惯了勾心斗角之事,心思城府极深, 他身上有绫意最不喜欢的深沉。 因此她厌恶极了姜烬生的手段, 却会为容辞的正直清高动心。 可他这点为数不多令她喜爱的品性, 早已在世道的磋磨下消磨干净。 如今他的模样, 陌生到令他自己都心生惶恐。 容辞慢慢抬手, 手指触到冰冷的面具, 他手指颤抖, 心头凉意泛滥。 这副面具, 他戴了太多年, 久到自己都快忘了,面具下面是怎样的容貌。 那是他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因为绫意喜欢他的脸。 但在她离去后,他这副模样也不存在了。 他精心谋划了这一切,甚至不惜用刀刃划破她喜欢的那张脸,好不容易到了最后一步,他如何忍心放弃? 只差一步,他便能再次见到她。 容辞慢慢放下手,嘴角勾起笑意,看向他的眼底带着疯狂,“你以为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折磨你报复你?” 姜烬生沉下眉眼,盯着他。 容辞笑了笑,“你错了,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是一个人。” “——我要她,活着来爱我。” 姜烬生眼底骤然掀起波澜,听见他缓慢道:“你以为我为何要在流筝体内种下子蛊?因为只有这样做,她才有可能醒来。” “我研制长生蛊,从来都是为了绫意。” “你说我对流筝狠心,折磨她欺辱她,可她毕竟是绫意的孩子,我又如何忍心?因为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我尝试过其他所有的方法,皆失败了。” 容辞眼底沉静,“我只有这样对她,子蛊在她体内才有可能成熟。” “姜烬生,我的确对不起流筝,但我要菱意回来,我别无选择。” 他眼底情愫翻涌,带着陌生的癫狂,“姜烬生,难道你不想再见绫意一面?” …… “所以,你们在我体内种下子蛊,只是为了救……我母亲?” 流筝微微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楼主看着她点头,眼底情绪翻涌。 流筝捂住自己的胸口,感受到下方传来有力稳定的跳动声,她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质疑,而是……原来,她还可以再见到自己的母亲吗? 流筝抿了抿唇,极力回想着曾经那些梦境中,对自己的母亲为数不多的印象,但无论怎么想,都想象不出她的模样。 “我听说……她是一个很美丽的人。” “对,”楼主想到往日的记忆,眼神逐渐变得柔和,“她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人,让无数人心动过,但是,美貌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好运,恰恰相反,她的容貌给她带来了无妄之灾。” 楼主面色慢慢平静下来,“她是一个很美好的人,善良、坚韧,但是到头来……” 她冷笑一声,接着道:“过得连普通人都不如。” 流筝垂下眸子,忽然问:“我在醉仙楼这么多年,你从不让我以真面目示人,为什么?” 楼主一愣,看向她,静默一瞬,反问道:“你不明白?” 流筝抬眸看去,眼神清净明亮,静静望向她,“我会死吗?” 楼主未曾出声。 流筝一直将手心放在胸腔处,感受到下方的跃动,感受到身体的温热,血液在皮肤下流淌,她感受着这一切,心慢慢定了下来,问:“救她,我会死吗?” 楼主静静看着她,反问道:“如果我说会,你怎么选择?” “我怎么选择?”流筝重复了一遍,忽然冲她弯了弯唇,眼底浮现一抹真挚的笑意,“我觉得,你们一开始就计划错了,若是只想要我救她,直接跟我说一声不就好了,她是我的母亲,给了我生命的人,我会拒绝吗?” 楼主没说话。 “但是你们还是选择这么对我了,”流筝又笑了一声,“楼主,你恨我。” 她这样笃定地说着,她从未如此认真。 “你恨我,或许是因为,你觉得我的存在于我的母亲来说是痛苦,是她一生不得触碰的伤疤,是她被不爱之人强迫的耻辱,亦或者,我身体里流淌着那个人的血液,你恨他,我母亲也恨他,你们认为他是造成我母亲一切悲剧的源头,再或者……我母亲的死亡,与我有关?” 她平静道:“对吗?” 楼主看着她,手指微蜷,正要开口,忽然听她轻声问道:“我母亲爱我吗?” 楼主一时哑然,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她如自言自语般,自己接下去道:“应当是爱的,她愿意生下我,生下流淌着她最厌恶的血液的我,她在生下我的那一刻,一定将我认作了她的孩子。” 楼主哑然半晌,再次开口时,嗓音微哑,“……爱的,你母亲从未说过不爱你,她为了生下你,付出了许多。” 流筝听着她说完,抬起自己腰间的玉佩,放在手心里,她垂眸看着:“流筝,流筝,这样的好名字,她定然是爱我的。” “我在醒来的那一刻,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是谁,我的父母是谁,他们为何要将我抛弃,亦或者,是我自己走失了,若是后者,我不敢想,他们会有多着急,多伤心,若是前者,我也一定要找到他们,问上一句,你们为何要抛弃我?我哪里不好?” “那时我什么都不记得,更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可我遇见了你,你给了我一个理由,你对我说,人活下去,一定要有一个信念,即便那时你对我说的这句话可能出于利用我的目的,但的的确确给了我一个活下去的信念。” 流筝道:“一开始,我的信念是找到父母亲人,再后来,我的信念是,自由。” 她想,那种自由自在,闲云野鹤的日子,在她心中已被描摹过许多许多遍,每一次出任务前,支撑她咬牙活下来的信念便是这个,她还欠柳戚戚一壶酒,她还欠谢修珩一个约定。 第96章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知晓,原来她已经幻想过和他有以后。 流筝垂下眼,“我母亲定然是爱我的,因为即便她恨那个人,却还是给我冠上了他的姓。” 楼主看着她平静淡然的面色,心口忽地一痛,酸涩难忍。 她静默了好久,才慢慢道:“你不会死。” 流筝抬眼,看向她。 楼主眼神清明,定定看着她,眼中没有半分欺骗,“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只是……过程于你来说,或许有些痛苦。” 流筝笑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信这句话。 楼主心头一紧,下意识解释道:“你不会死,子蛊种在你身体里,是因为你与她血脉相连,子蛊只有在你的身体里才能存活,它会慢慢汲取你体内的养分,会慢慢侵蚀你的记忆,或许你会忘掉……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忘记我们所有人,但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 可忘记一切之后,她还是她吗? 楼主哑口无言,她计划这一日已经太久太久,然而真当这一日来临时,她又觉得好快好快,揭开这一切真相,竟然也有了痛苦的感觉。 流筝轻笑一声,没什么所谓地抬头看她:“我要怎么做?” “……什么?” 流筝歪头笑了笑,仿佛在一瞬间卸下了心头的重担,毫不在意道:“这蛊虫在我体内这么久了,虽说时而会让我发狂发疯,让我理智失控,却也保护我百毒不侵,伤口也比寻常人要恢复得快一些。” “但是这样的体质,于我来说实在是个负担,我更想要,像普通人那样活着。” “所以,”她笑着道:“既然时机到了,就快些完成你们最后一步谋划吧。” 楼主看着她嘴角的笑意,定定望着她,“或许……你会忘记过去的一切。” “你会忘记外面那个男人,忘记与你共患难的柳戚戚,忘记你救过的钟月,还有那两个孩子,你会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这一切。” “你甘心吗?” 流筝淡笑着:“但是这一切,不都是我母亲和你给我的吗?” 她垂下眼眸,“能救给了我生命的人,若代价只是失去一些记忆……那我自然愿意。” 她叹了口气,平静抬眼,“我该怎么做?” “我该怎么做,才能救我母亲?” 楼主一愣,当她苦费心思要做成的这件事摆在面前时,她忽然觉得自己并非想象中的快乐,她下意识去想别的东西,“你……你还没见过你父亲,还有你兄长,他们……” “那不重要了。”流筝打断她。 她眼底释然而通透:“或许我与他没什么缘分,但他若是知晓,我能救我母亲,救他心爱的女人,他应当会很高兴。” 楼主抿唇,她想反驳她,却没有任何理由。 “……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人吗?” 放不下的人? 流筝下意识想起殿门外的男人,想到他离去前对她说过的话,想到欠柳戚戚的那一壶酒。 但好像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了,她没有过去的记忆,注定无法回应谢修珩对她从一而终的感情,她的存在,于柳戚戚来说亦是个威胁。 那一壶酒,就当在柳州时,已然醉过了吧。 流筝慢慢抬眼,看向她,淡声道:“没有。” 第82章 死别 楼主看着她的眼眸逐渐变深, 她眸光微闪,好似有未曾说出口的话,但嘴唇紧抿着, 始终未曾出声。 她别来脸,咬紧牙关道:“……门外那个男人,看上去倒是对你情根深种, 你不去跟他好好道个别?” “他若是真喜欢我, 即便我失去记忆了依旧喜欢我, 不论我变成什么样子, 这样的话,我们便不算分来,若是他对我的喜欢浅淡, 道别也就不需要了。” 楼主忽然弯唇一笑,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和你母亲的性子很像。” 总是喜欢口是心非,明明心里怕极了,却还是要佯装淡定。 她笑着, 心口却像是空了一块,好似怎么也填不满。 楼主静了半晌, 才咬着牙开口, 慢慢道:“子蛊彻底成熟的那一日, 便是你彻底放弃生的意志的那一日。” 也就是说, 需要她主动放弃活下去的意志。 流筝微愣, 浅笑出声, “原来如此。” 难怪, 每次她受伤时, 总会容易失控。 楼主听着她的声音, 眼睫微颤,她敛下眸子,偏了偏身子,对她道:“不管怎么样,和他好好道个别吧,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她没有听见身后传来回应,楼主眼底涩然,寥寥勾了勾唇,转身向外走去。 在越过门槛的前一刻,她听到身后传来很轻的一道嗓音: “我母亲留给我的那枚玉佩,在我落水那时就丢了,对吗?” 楼主的脚步倏尔顿住,心底骤然一痛,再开口时,嗓音微哑:“……是。” 流筝笑了声:“绫意,很美的名字。” 楼主没有说话,咬着牙,在眼底湿润的前一刻,用力迈步走了出去。 当年绫意给她的那枚玉佩,早在她被救起时,便遗失了。而她当初给流筝的那一枚,是她后来亲手雕刻的。 宋绫书知道,流筝见过她的字迹后,不可能猜不出来这一点,她没打算瞒着,自然也明白流筝对她的妥协,是因为知道她对她有过真心。 流筝没有问过她的名字,但她最后那句“很美的名字”,又何尝不是在说她。 她这个人啊,跟绫意性子真的很像,有自己的固执,被欺骗后,从来不会原谅。 流筝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有人来到她身边,熟悉的冷香袭来,她才从自己的世界里醒来。 流筝没有抬头,直到她的手被人裹在掌心里,温热的触感袭来,她才抬头。 他沉敛的眉眼专注地看着她,眼底有自己也意识不到的关切,流筝笑了笑,“我很好。” “我一直都很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但是如今知道了,心情却和想象的不太一样。” 谢修珩之前便已调查清楚了这一切,如今什么也没问,只是握住她的手,问:“你不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吗?” 流筝轻声笑了笑:“不重要了。” 她仰起头,看着他,目光很认真,“不重要了,反正我也没打算认祖归宗,既然这十八年我都这么过来了,往后靠自己也不是不能活着。” 谢修珩低眉看着她,目光温和:“你还有我。” “对啊,我还有你,”流筝眉眼绽开,抬起手臂搂住他的脖颈,“毕竟你方才向我求婚了,我见你态度认真,便应下了,如此说来,你就是我的人了。” 她眉眼间凝着的愁绪仿佛一瞬间散尽,神情轻松,眼底含着融融笑意,谢修珩只觉得心底一软,下意识将她搂住。 然而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除了汹涌的爱意和满足,还有一丝惶恐不安。 谢修珩仔细凝视着她的眉眼,抚上她的侧脸,“流筝,我父皇的事……” 流筝笑着将手指抵在他唇侧,顺势将头靠在他肩膀上,嗓音轻快,“好了,我知道你能处理好这一切,我并不担心,现在这个时候,我不想过问旁人的事。” 谢修珩不再说下去,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 他抿着唇,低眸看着她的眼睛,似是要看进她的眼底,流筝平静与他对视,好半晌,谢修珩率先败下阵,他叹了口气,轻声道:“虽然我知道无所不能的流筝姑娘一向坚强独立,但这个时候,可不可以让我发挥一些作用?不然,作为流筝姑娘的未婚夫,我也太没用了些。” 流筝蓦地笑出声,抬眼看他,眼底却有一瞬间的湿润。 她低下眼,被他抬手轻轻摁住后脑勺,将她摁在他的肩头上,嗓音轻而温柔,“流筝,在我这里,你什么都不要担心。” 眼泪一瞬间决堤,流筝眼前渐渐模糊,失去了视线。 她眨了眨眼,喉咙微动,出声时嗓音有一些哑,“谢修珩……” 她想说,她好像有些后悔了,后悔这么执着地寻找亲人,可她不能。 她想说,她有些讨厌楼主,讨厌自己的父亲和兄长,但她不能。 她还想说,她觉得有些委屈,为什么没人过问她的心情和感受? 她更想说,她有些怕,她不想死。 但这一切如今都没办法说出口。 她想恨,却不知道恨谁,她想倾诉委屈,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倾诉。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活着与否,到底有何意义? 她不是不相信谢修珩,可他到底是太子,高高在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他的父亲是陈国的皇帝,他想要她的命,谢修珩又能如何? 即便他真的能承担这一切,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她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流筝,她终究给不了他想要的全部的爱。 流筝闭了闭眼,忍下心中的酸涩,轻轻呼了一口气,再次睁开眼时,眼底已经恢复了平静。 第97章 她将人推开一些,看着他的容貌,一点一点看得仔细,从高挺的眉骨、鼻梁,到纤薄的嘴唇。 他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漆黑的瞳孔温和清晰地倒映着她的影子。 流筝挑起嘴角,勾在他脖颈的手缓缓向上,将他一点一点拉下,他的身子顺势伏低,流筝闭上双眼,吻上他。 有一瞬间,她想沉溺在这个无所顾忌、疯狂的吻中。 他们唇齿相依,她能听到耳边他低哑的喘息,还有他唇上的温度。 她感受到他全身心的信任和沉浸,握着她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收紧。 流筝紧紧闭着眼,在眼角湿润的那一刻,抬起搂在他脖颈处的手,用力劈下。 …… “姜烬生,你难道不想再见绫意一面吗?” 偌大的殿内,容辞一手撑在桌案角,面上的神情轻松,眼底却充斥着癫狂。 姜烬生紧紧皱着眉,望着眼前的人,有一瞬间的怔然,“你……是疯了吗?”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容辞轻缓起身,走下台阶,“我没有开玩笑,我研究了长生蛊这么多年,早就想好的对策,子蛊在流筝体内十年,日复一日地受到滋养,只要将成熟的子蛊引入绫意体内,她便能醒来。” 姜烬生难以置信地听着这一切,“那流筝呢?一旦子蛊成熟,她还会有活路吗?” 容辞嘴角的笑意微敛,“我管不了这么多了。” “我精心谋划了这么多年,唯一的希望便是让绫意醒来,其他的,我管不了。” “是你管不了,还是不想管?”姜烬生望着他,“容辞,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真的以为,长生蛊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吗?你真的以为这个世上有死而复生之事?” 容辞笑意慢慢敛去,冷声打断他:“当然有。” “你不相信?没关系,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姜烬生眸色沉下,“宋绫书不可能同意你用流筝的命换绫意的命,你是怎么骗过她的?你对她说,流筝不会死,对吗?” 容辞神色冷淡,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姜烬生看向他的眼底满是失望,“容辞,你简直是疯了。” “你觉得,若是绫意还在,看到你这样对她的孩子,她会是什么感受?” 姜烬生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她会恨极了你,恨你的心狠手辣,恨你的不择手段。” 容辞眼底闪过一丝茫然,恍若喃喃道:“可她已经不在了。” 姜烬生对他失望至极,冷声道:“即便你的办法成功了,但你有没有想过,醒来的绫意会是什么模样?你要让她知道,她重新醒过来的机会是她的女儿用命换来的吗?那是她拼死了也要生下来的唯一的孩子!” “容辞,你想让她后半辈子都活在无尽的悔意之中吗?” 容辞眼底充血,冷冷地望向他。 姜烬生视而不见,一声接着一声厉问,“你以为,长生蛊是什么好东西?你以为你数十年的谋划是什么?你以为这小小的蛊虫真的可以令人死而复生?” 姜烬生迎着容辞略有变化的眼神,道:“你简直太天真!这种蛊虫,不过只能令死去之人的尸骨保持数十年不朽,即便你将完全成熟的子蛊引入体内,也不过只能令死去之人如行尸走肉一般活在世上,但她已经死了,绫意已经死了,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一件事?” “容辞,你究竟是恨她,还是爱她?你究竟知不知道,你一厢情愿的爱,于她来说只是灾难,是痛苦,是无尽的深渊!” 容辞只觉得心头寸寸碎裂,眼底晦暗不明,他心头巨颤,却仍是固执道:“即便这样,她也算是能醒过来,她至少……还能留在我身边。” 姜烬生无声望着他,于沉默中给予他最后一方打击,将他的幻想击得粉碎,“绫意生前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你想毁了她吗?” “容辞,绫意刚成为我的皇后时,我曾问过她,为何即便我将全世界的珍宝捧在她面前,她也不会多看一眼,那时她只跟我说了一句话。” “许多年前我不懂,如今我却懂了,她与我说,爱不是占有,是成全。” “——但如今,你却不懂了。” 第83章 危机 姜烬生压下心中的怒火和不安, 问他:“流筝如今在哪?” 容辞眼底深邃,望向虚空,没有回答他的话。 “容辞!”姜烬生眉心间满是怒火和寒意, 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戾气,“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流筝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在暗处窥探她长大, 难道就从来没有动过恻隐之心?” 容辞眼底猩红一片, 紧绷的手臂上青筋凸显, 薄唇抿得紧紧, 看着他,不发一语。 姜烬生对他失望透顶,拂袖疾步离去, 在踏出门槛的前一刻, 听到身后传来僵硬暗哑的嗓音,“……去找陈帝。” 姜烬生脚步一顿,偏了偏身子,眉头紧锁, “什么?” 容辞眼底充血,下颚紧绷, 几乎是冲着殿门口的人低吼出声:“去找陈帝!他已经知晓了流筝就是他要找的人, 不可能会放过她!” 姜烬生心底一沉, 没再多言, 疾步而出。 容辞看着他愈来愈远的背影, 疲惫地闭了闭眼, 瘫倒在软椅上。 他计划了将近十年, 就是为了能再见她一面, 而今, 这个机会由他亲手放弃。 容辞闭着眼,眼前却忽然浮现宋绫意的面容,她笑容明艳,一如当初两人在一起时那样动人,眼底有明亮的笑意,不似后来的冷漠和寡淡。 渐渐地,那张脸在他面前消失,变成另外一张与她七八分相似的面容,那个女孩子继承了她的性子,独立、坚韧、顽强,哪怕他一次次地将她置身死地,她依旧顽强倔强地活了下来,她眼底始终有着对生的渴望。 ——难道他就没有动过恻隐之心吗? 怎么可能没有。 看着那张与宋绫意七八分相似的脸,他无数次逼自己狠下心,告诉自己,这是她应得的,这是姜烬生应得的。 可是在那些日日夜夜里,他看着流筝一次次遍体鳞伤,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依旧是会心痛难忍。 因此他从未吝啬过给她的伤药,然而那些东西,究竟是不是给她的补偿,是不是为了抵御他心中的愧疚,在将近十年的磋磨中,他早已经分不清了。 他想,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呢? 明明一开始,宋绫意那么爱他,他们相识相爱,私定终身,与她在一起的那些日日夜夜,他也曾想过他们未来的孩子是什么样子,他会看着那个孩子生下来,陪伴她长大,用尽一生的耐心去爱她。 初遇总是这么美好,以至于每当想起记忆深处后来发生的那些事,他总觉得面目全非,心痛难耐。 姜烬生来到陈国的第一件事不是去看流筝,他又何尝不知,那人是不知如何面对流筝,整整十年,中间磋磨了十年。 正如这十年,他始终不知道以何面目、以何身份去见流筝。 …… 流筝将谢修珩放进室内床榻上,站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听到室外传来的脚步声,她抽回思绪,没再停留,转身离开。 刚走出室内,便看见楼主立在堂屋中央,正看着她。 她脸上覆着的面纱已经被取下,露出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和流筝记忆中的样子完全重合。 她抿了抿唇,“和他道完别了?” 流筝面色平静看着她,“我们走吧。” 楼主看了她半晌,一言不发转身向外走,流筝看着她的背影,唤了一声,“在那之前……我能再见我母亲一面吗?” 楼主身形顿住,日头正盛,明媚的光线顺着屋檐打下,她站在光晕中,似乎偏了偏头,流筝没有看清她的面容,只是听到她微温的嗓音:“……我带你去见她。” 流筝在原地站了会儿,跟上她的脚步。 却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回到了醉仙楼。 此时楼中闭门,大厅中没有一位贵客,桌椅整洁地摆放在堂中,而向楼上望去,楼中的姐妹也不知去了何处,房间中空无一人,整座醉仙楼,寂静无声。 流筝跟着楼主来到最顶层,走到楼主素常居住的那间房间,她看着眼前的人推开门走进去,在第四层书架中移动一本书,耳边响起一声轻响,书架缓慢地向另一边移去,一处毫无遮拦的地道显现出来。 楼主没有停留,抬脚便向漆黑一片的地道里走去,流筝看着她的背影,心底忽然有些沉重的情绪,她手指微蜷,跟了上去。 地道中漆黑而安静,空间有些狭窄,她跟着眼前人的脚步,一路走到头,视野渐渐变大,宽敞的一处暗室出现。 暗室门口点着烛灯,灯光昏暗,室内有一处却明亮异常,流筝望着室中央放置的那具大型棺木,脚步仿佛定在原地,身形有几分僵硬。 楼主走近那具棺木,回头看仍站在原地的她,嘴角勾起一抹笑,“不走近看看你的母亲吗?” 第98章 流筝心头仿佛压着一块巨石,沉重到喘不过来气,她深吸一口气,抬脚缓慢向那处走去,最终停在棺木旁。 夜明珠被置于棺木前方的灯架处,静静散发着明亮耀眼的光亮,照耀这一方天地,也将棺木中的女人照亮,令流筝得以清晰无比地看清她的面容身形。 冰棺中的女人一身靛蓝色衣裙,衣裳干净整洁,仿佛不久前才有人为她换上。 流筝从未见过这样貌美的人,完完全全当得上姝色无双,她肌肤白皙雪亮,闭着眼睛,唇瓣饱满红润,仿佛只是安静无声地沉睡着。 这样明艳美丽的女人,却长着一张与她有七八分相像的脸。 流筝不自觉地屏着呼吸,垂下的手指微微颤抖。 原来如此,原来故事中那个倾国倾城名满大魏的女子,是这副模样。 原来给予了她生命的人,长这副模样。 原来这就是,她的母亲。 楼主看着冰棺中的女人,眼神有一双瞬间的恍惚,她移开视线,看向流筝,“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 流筝动了动唇,“……是很像。” 楼主看着她一时无言,胸口的情绪翻涌,她幻想着这一日许久,幻想着流筝见到她母亲的样子,然而这一日真正到来时,她却觉得心中十分空荡。 “……你若是想反悔,现在……”还有机会。 流筝已经打断她,将她最后的挽留止于胸口,“我不会后悔。” 她嗓音很轻很低,看着冰棺中的女人,“我不后悔。” 流筝抬起头,看向楼主,嘴角有很淡的笑意,“开始吧。” 楼主一怔,胸口蔓延开无知无觉的痛意,她略微茫然道:“你不问我些什么?” 流筝笑意清淡,眼底平静:“没什么可问的。” 这样风华绝代的女子,如果能再次醒来,应当有许多人会欣喜。 流筝心口慢慢沉下去,有酸麻的感觉蔓延开,她面上情绪很淡。 楼主看着她道:“你还没见过你的父亲。” “母亲能见到他就够了,看到母亲醒来,他应当会很高兴。” 流筝淡淡道:“国师应当也是如此,楼主不也是吗?” 楼主看着她面上平淡的表情,胸口仿佛被什么压着,她迫切寻找一切可以让她多停驻片刻的借口。 “国师这样对你,你难道就不恨他?你还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 “见了最后一面又有什么用呢?” “……那柳戚戚呢?她为了你豁出性命,你不想再见她一面?” “没有我,她也会过得很好。” 楼主下意识张开嘴,却一时哑然,不知该要再说什么。 她茫然而无措地回想着与流筝有关系的那些人,那些能留住她目光的人,到头来却发现,寥寥无几。 她胸口闷痛,喉咙口仿佛被堵着棉花,张口时嗓音沙哑,“流筝……你不恨我吗?” 最不该问的问题还是问出了口。 楼主闭了闭眼,这个答案,她明明心知肚明。 流筝看了她一会儿,垂下眼,勾唇自嘲一笑,“我只是恨自己,识人不清。” 短短四个字,仿佛利刃,存存扎入听者的心口。 楼主抬起眼,看到流筝冷淡的双眼,“你不该,伤我身边的人。” 流筝闭了闭眼,缓下心口的情绪,淡声道:“你还不动手吗?” 从进入这间暗室的那一刻起,她便能感受到皮肤底下传来的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顺着她的血管一寸寸啃食她的血肉,她全身上下都被蚀痛感覆盖,几欲湮没她所有理智。 她痛得无法克制地轻颤起来。 楼主慢慢向她走近,她看到流筝因痛意蹙起的眉,垂下的手微微抬起。 流筝却在此时睁开眼。 楼主手中执鞭,一手朝她抬起,流筝眼底清晰倒映着她的动作。 长鞭上布满倒刺,狠狠甩向她身侧的方向。 流筝蓦地看过去,暗室门口忽然出现几十道黑衣身影,安静无息站在两人不远处。 几十个黑衣人,全部蒙着面,眼神冷厉。 流筝转过身,忍下身上的痛意,强迫自己提起精神。 楼主挺身立在流筝身前,眼神冷冷扫向暗室门口的一群人,“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来这的?” 蒙面人眼神冷淡,没有出声,也没有任何动作。 流筝眼前模糊一瞬,她猛地眨了眨眼,眼前才逐渐恢复清明,她向后退了半步,一手撑在冰棺上,冰凉的触感传来,她神智清醒几分。 与此同时,一道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愈来愈近,蒙面人向两边让开,自觉分出一条道,身形高大的男人缓慢走来,灯光照在他身上时,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一抹明黄色龙纹。 沉重无声的微压蔓延开来。 头戴冠冕的中年男人眉骨锋利,面容温和中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凉感,眼神混浊,冷冽。 楼主明显一怔,看着眼前的男人皱眉,“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84章 死亡 男人微微一笑, 五官舒展开,散去一身威压之势。 “如果朕没记错,楼主应当是大魏之人?” 楼主皱眉, “陛下如今是要向我问罪吗?” “问罪?”皇帝咀嚼着这个词,笑了一声,“这倒不至于。” 他眼神落在她身后的流筝身上, 微微一笑:“朕不过是想要问你要一个人。” 楼主扯了个笑, 笑意却不达眼底, “陛下这番话实在是说笑, 您富有四海,想要什么人没有?如何轮的到问我要人?” “这番冠冕堂皇的话朕便不想听了,”皇帝抬了抬手, 一双眼睛黑沉。 “来人, 拿下。” 皇帝身后的侍卫霎时出动,楼主眼神一凛,立刻迎上。 流筝站在原地未动,眼睛看着前方身形在侍卫之间穿梭的女人。 流筝此前从未见过楼主动手, 她习惯了端坐高处,看戏台上的人舞动, 自己却从未下台走进戏中。 如今, 是她第一次见楼主动手。 她一手长鞭出神入化, 然而武艺再高强, 终究难以以少胜多, 更遑论, 陈帝今日明显有备而来。 陈帝带来的那些蒙面人中, 没有一个武功在流筝之下。 暗室灯光昏暗, 唯有夜明珠熠熠生辉, 锋利的长剑反射出刺眼的光线,长鞭在空气中炸出清脆声响,剑影划破她的衣裳那一刻,流筝闭上了眼。 “陛下。” 她平静道:“您想利用臣女做什么呢?” 皇帝隔着中间的刀光剑影与她遥遥相望,眼眸微眯:“朕本已经默许了你与太子的婚约,若是没有今天这一出,日后你本应当成为他的太子妃,朕的儿媳。” “只是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流筝微微一笑,眼神冷淡:“陛下那时只是不知道我便是您一直要找的人,如今找到了,您自然不会有任何顾虑。” 皇帝叹了口气,“朕知道你心中不满,原本,你应当是太子的太子妃,可惜了。” “不过,”皇帝看向她,微微一笑:“这只能怪你命运不好,命啊,是这个世上最捉摸不透的东西。” 他望向身上已添了不少伤痕的楼主,眼神中带着冷淡的笑意:“只是,你已经非常幸运了。” 流筝望向他,眼神中带着不解。 皇帝道:“若非朕的旨意,太子便不会去到大魏,也就不会认识你,是朕促成了你们的相识相遇,若非太子竭力挽救,朕早已发现了你,你也不会活到如今了。” 他掩袖咳了几声,嗓音沉重:“朕因为他,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和精力,可他知情不报,多次为了你欺瞒朕,实在不该。” “流筝,能遇到太子,是你之幸。” 流筝嘴角勾起讽刺的笑。 皇帝悠悠叹了口气,面色惋惜,“你要怪,就该怪你的母亲,还有你的父亲。你的母亲是苗疆中人,你身上流着她的血液,自然该替她完成她未完成的事情。” “还有你的父亲,若是他早些认出你,你也不至于流落至此,若非他对你母亲做出那等禽兽之事,国师也不会算计你至此。” “说来说去,这都是你的命,你可以怪你父母,可以怪国师,却不能怪旁人。” 流筝冷笑一声,玩味道:“我的命?” 她站直身体,瘦削纤薄的肩膀挺直,不卑不亢道:“难道在陛下眼里,那群被你抓来的无辜少女也是活该被你利用致死?” 皇帝眼底无波无澜,只是面上的那点浅淡的笑意敛去了。 流筝声声清晰,“民间传言陈国皇帝为治国理政废寝忘食,以民为天,忧民忧国,然而谁能想到,他们心目中的帝王,是个为了一己私利便能蔑视人命的刽子手?” 皇帝眼中的情绪冷沉下来,“朕因为你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对你多了几分怜悯,你便以为你有资格指责朕了?” 流筝咬紧牙关,手指掐着自己小臂上的软肉,指甲深深陷进皮肉中,令自己保持清醒。 第99章 她轻轻呼了一口气,问道:“谢……太子知道您此番行事吗?” 皇帝眯了眯眼,似是在辨认她此刻的情绪,低低笑了一声:“太子是朕的儿子,朕要做什么,他会不知道吗?他虽心中对你有情有义,也不过是看在往日在大魏时,你们二人的情分。” “这点,你不是比朕还要清楚吗?” 流筝看着他半晌,面上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是微微偏开了目光,看向楼主:“恳请陛下,放了她。” 皇帝似是不解,“她如此对你,你还劝朕放了她?” 楼主被围困在侍卫之间,手中长鞭染满了鲜血,一身浅色衣衫因染血而变得沉重,她浑身伤痕累累,眼尾被血色晕染开,闻言蓦地望向流筝。 好似与皇帝一样,在等她一个回答。 流筝眼也未眨,淡淡道:“陛下要杀我,又要杀我亲人,若是她真的死了,大魏那边应当不好交代。” 皇帝笑了声:“朕今日来此地已经对大魏不好交代了,若非太子和你父亲逼我至此,朕也不至于此刻站在此处。” “陛下,”流筝望着他,仿佛带着深深的不解,“长生对您来说,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天下数不尽的人为了长生前赴后继,长生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皇帝眸色微深,“若是不重要,朕又为何处心积虑计划了这么多年?” “你这是在诘问朕?可你去问问,问你的父亲,问国师,问站在你面前的这个女人,为了长生处心积虑的人可不止朕一人,想方设法算计你,要你死的人也不止朕一人,还有他们。” “你问问他们,长生重要吗?” 楼主紧紧握着手中的鞭子,冰凉的血液顺着她的眼角滑到下颚,慢慢滴下,她看向流筝,隔着中间数十人。 她敢这样看向她,却不敢期待她此刻的回答。 侍卫将她团团围住,严阵以待。 流筝没有回答。 楼主自嘲地笑了一声,另一只手腕无力垂下。 皇帝忽然转头看向楼主,嗓音温和:“你还在抵抗什么呢?不是你将她逼迫至此的吗?莫非你是怕朕抢你的功劳?” 楼主冷冷盯着他。 皇帝笑了一声,面容仁慈:“不如我们联手,朕答应你,长生蛊制成之后,朕一定会救你的姐姐,一定会让她醒来与你团聚。” “宋绫书,你意下如何?” 宋绫书抹去眼角溅上的血液,一双眸子望向他,似在揣摩他说得话,“当真?” 流筝看着他们二人,撑在冰棺上的手渐渐失去温度,僵得连力气也在一点点丧失。 皇帝点头:“朕金口玉律,自然不会反悔。” 他眼眸深邃,眯了眯眼,“朕还可以答应你,朕绝不会伤流筝性命。” 流筝闭了闭眼,浑身僵冷又疼,几乎要站不住脚。 “宋绫书,”她终是没忍住唤出她的名字,因虚弱而嗓音沙哑,一字字仿佛从齿关挤出,“被关在尉迟将军府暗牢里的那些女子,她们是如何一一死去的,你都忘了吗?”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不伤人性命便可以制成的长生蛊? 楼主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声音,抬脚慢慢向皇帝走去,手中的鞭子被她收起,攥在手心。 流筝看着她慢慢远去的背影,眼前渐渐模糊,撑在冰棺上的指骨发白。 楼主正往前走去,前方的侍卫忽然拦身在她面前,她抬眼与皇帝对视。半晌,皇帝抬了抬手,侍卫便让开身。 她慢慢走着,每一步踏得极为平稳,眼神极为冷静,仿佛已经下定决心。 楼主走到皇帝面前,问:“陛下要如何与我合作?” 流筝听着她的声音,因身体传来的密密麻麻的疼痛闭了闭眼。 皇帝微微一笑,“子蛊既然在流筝体内,将它取出便好了,如此,也不会伤她性命,朕与你也能如愿。” 楼主扬了扬眉,眼底聚上一些笑意,她偏了偏头,唤了一声,“流筝。” 流筝睁眼,抬头看过去。 与她遥遥对视,她能清楚看见宋绫书眼底浅浅的笑意,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笑容亲和融融。 流筝一怔,清晰无比地看清她无声道出的几个字。 ——‘对不起。’ 下一瞬,流筝看见她的鞭子似风刃转瞬而出,向眼前的人劈去。 尖锐地噼啪声响起,伴随着长鞭抽到人身上的声音,皇帝痛哼一声,捂着血流不止的眼睛连连后退,一旁的侍卫反应不及,只听见皇帝暴怒的嗓音:“来人,给朕杀了她!” 楼主猛地一甩袖,数根泛着银光的银针而出,无声无息之间,皇帝的身体僵住,随后直直地倒下。 与此同时,侍卫拔出的长剑也刺入她的后背。 楼主身体一僵,反应极快地挥出鞭子,将袖中的银针挥出,与此同时,数柄长剑刺入她的胸口。 流筝即刻便要抬脚迈出,然而刚迈出一步,身子便因无力软倒在地,双膝因磕到地面发出沉重声音,与刀剑刺入骨肉的声音相交合。 流筝咬着牙,双手撑在地面上,一双眼紧紧盯着前方。 数不清有多少长剑刺入她的胸前,鲜血已经完完全全将她那身浅色衣裳染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滚烫的液体在眼角堆积,蛊虫在体内啃食的痛楚早已蔓延至全身,流筝死死咬着唇,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 楼主死死握住刺入自己胸前的长剑,抬手一点点将它抽出,然而更多的剑刺了进来。 她的手停在那里不动了,飞溅到她脸上的血液流过眼睛,她被刺得眨了眨眼,眼前一片模糊,透过这模糊的画面,她看到流筝望向自己的清澈双眼。 眼睛里的液体越来越多,她再次眨了眨眼,努力看清眼前的画面。 她嘴角动了动,“流筝……原来你当初,这么疼。” 她还有好多未出口的话,初见她时不能说,事发之后不敢说,如今借着此次机会,才敢无所顾忌地说出,只是她已经没力气了。 原来刀子刺入体内这么疼。 可是拜她所赐,流筝受了好些年的苦。 怪她这么多年太执着,太固执。 眼前的画面被一点点覆盖,直至完全看不到流筝的面容,凭着最后一点力气,在倒下之前,她看向冰棺所在的方向。 夜明珠安安静静被镶在那里,静谧地照着。 恍惚间,眼前浮现宋绫意温婉明媚的笑意。 楼主倒在地上,渐渐闭上了眼。 都是她的错,宋绫意和流筝,一个个离她而去。 可在最初的最初,她只是想宋绫意能好好活下去,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 滚烫的液体顺着眼角缓慢滑下,在徒留的最后清明意识间,她听见一道嘶哑声在唤她: “宋绫书!” 宋绫书躺在血泊中,轻笑出声。 她还以为死前,没办法再听到这道声音了。 流筝,抱歉,她要去找她的姐姐了。 不管能不能原谅她,都要好好活下去。 眼皮渐渐沉重,她手指慢慢滑落,彻底闭上双眼。 第85章 尘埃落定 流筝睁大眼睛, 看着她倒下,倒在一片血泊之中,无声无息。 她茫然地想, 楼主不是很厉害吗?她不是有很多手段吗? 她可以轻而易举将自己耍得团团转,欺骗她,算计她, 为何没有给自己留条后路?为何今日没有答应陈帝, 与他合作? 在她的眼里, 自己不是算不得什么吗?她又为何忽然表现得这么在乎自己? 她明明早就想要自己死了, 不是吗? 为什么,今日要豁出性命去救她? 流筝看着那人无声无息倒在血泊中,那双看着她尝尝冷漠的双眼也紧紧闭着, 长长的鞭子落在地上, 几乎要被血液浸透,她的手心伤痕累累。 陈帝带来的侍卫所剩无几,但仍有数个持刀站在原地,而方才倒下的陈帝也尚存一口气, 被侍卫扶了起来,他的双眼血肉模糊, 胸口也慢慢蔓延出血色, 手指颤抖着指向流筝所在的方向: “给朕杀了她……杀了她!” 侍卫们失去了主心骨, 不免有些慌乱, 如今见陈帝疯魔似的连自己的身体都顾不上了, 也只好提起武器慢慢靠近那边的女子。 流筝睁大眼睛盯着那头好一会儿, 仿佛终于明白宋绫书已经死了, 再也睁不开眼睛, 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眼中酸涩, 重重闭了闭眼。 周遭侍卫们步步逼近的脚步声传入她耳中,流筝忍下心中的疼痛,撑着地面要站起,然而身体里的蛊虫仿佛感应到什么,骤然暴动起来,一阵锥心噬骨的痛楚袭遍全身,流筝撑着的双手青筋凸显,额角的汗滑落。 皮肉下仿佛有无数小虫子在啃食她的血肉,一重又一重的痛苦蔓延至全身,她几乎要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可是宋绫书已经死了。 没有人能帮她了,没有人可以挡在她身前了。 第100章 她这一生习惯了独立强大,便是害怕有一天自己的性命被旁人拿捏,而她毫无反抗之力,这么多年,为她挺身而出的人实在不多,而今那个人却死在她面前。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光线也黯淡下来,陈帝撕心裂肺的哀嚎仍旧响彻在耳边,这一切却在慢慢离她远去。 流筝只觉得累。 身体仿佛疲惫到了极致,再也没有力气支撑她站起,然而她累极至昏暗时刻时,眼前却忽然浮现谢修珩的面容。 她想,她那样欺骗他,明知道他担心什么,却还是将她打晕,也不知道他醒来后会不会生气。 终归,和她没有关系了。 国师想要她死,是为了救自己心爱之人,楼主想要她死,是为了救自己的姐姐,陈帝想要她死,是为了长生。 她从不想与人结仇,性子又固执,只想要好好活下去,不曾想他们只想要她死。 ——除了他。 流筝眼底一热,眼角渐渐盈了泪,她想,她到底是有不甘心的,那样好的一个人,她到底是不能如愿和他在一起了。 眼前闪过一丝银光,流筝看见侍卫们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底一片漠然,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锋利的长剑。 胸腔下传来刺骨的痛意,汗水顺着她光洁饱满的额头滑下,落在眼窝,酸涩刺痛感传来,流筝受不住地闭了闭眼。 眼前彻底昏暗下来,流筝好似陷入了一片茫茫无边的黑雾中,浩瀚得令人心悸,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溅到了她身上。 …… “流筝!” 眼看着数柄长剑就要刺下,千钧一发时刻,一柄长刀忽然横空而出,斩截下侍卫们手中的剑。 刀剑相抵间,铮然一声,侍卫们手中的长剑被甩飞,柳戚戚眼疾手快踹开要落在流筝身上的一把剑,旋身踢向站在一旁的侍卫。 她落在地面,站稳身子,伸出长臂接过坠下的长刀,持在手中,挡在流筝身前。 剩下的侍卫一时不敢上前,柳戚戚回头看了流筝一眼,见她身上没什么伤口,终于松了口气,旋即抬脚走向眼前留下的人。 刀子很快见了血,处理起这几个人完全不费力,柳戚戚收起刀,慢慢走到陈帝身前。 陈帝受了宋绫书的银针,双眼又被划伤,血流了一地,身上那身明黄色龙袍早已不复从前威严,他狼狈而凄惨地倒在地上,口中只剩哀嚎,仿佛是胸口郁积了一口气咽不下,他尚未完全失去意识。 仅剩一口气,口中喃喃似的唤着:“杀了她……给朕杀了她……” 柳戚戚站在皇帝面前,一时心绪复杂,半晌,才出声唤了句:“陛下。” 皇帝面色僵硬泛青,口中蓦地一口黑血吐出,循着声音挪动着身子,死死抓住柳戚戚的裙摆,“朕……是皇帝,给朕杀了那个女人……朕要活着……” 柳戚戚心绪难平,轻声问了句:“长生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重要到令威仪无边的天子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哪怕是死前也要惦记着。 柳戚戚知道他害死无数无辜之人的性命,不是位为百姓平忧的明君,但是如今见他这一副模样,到底没能下得去手。 不管如何,他也活不了了。 柳戚戚转身,走到室中央那副冰棺前,看着冰棺中女人的模样。 原来这就是一场闹剧的起源。 柳戚戚扶起流筝,一手搂着她的腰将她抱起,经过倒在血泊之中的女人时,脚步不可控制地顿了顿,她偏头看了一眼,心下满是唏嘘。 在来此之前,楼主曾经给她传过消息。 她循着那则消息找到了此处,原以为楼主只是有备无患,没想到到底是出了事,可她到底是来晚了,若是能早来一步,兴许楼主就不会死,只是,谁又知道她是否早已存了死心。 柳戚戚不得而知,得知一切后,她心中本埋怨楼主攻于算计,可这样的女人到最后却为了救自己要杀害的人而死,死之前,到底是给流筝留了退路。 也不知道她死前,在想些什么。 究竟是愧疚,还是不甘。 柳戚戚抱起流筝,踏着血泊和无数尸体向前走去,身后熊熊火焰升起,将一切燃烧殆尽。 至此,筹备了十年的一盘棋局,尘埃落定。 …… 谢修珩赶到暗室时,此处已然被升腾而起的熊熊烈火覆盖,火势冲天,带着将一切焚烧殆尽的气焰。 身后的暗卫看着眼前的火焰,小心翼翼地瞥了眼站在原地默然不语的男人,低声道:“根据消息,流筝姑娘最后留下的踪迹便是在此处。” 魏帝和国师后一步赶到,看到这一幕怔然半晌。 容辞怔怔望着这升起的火焰,仿佛被剥夺了浑身力气,“这里……是我存放绫意尸体的地方。” 魏帝猛地回头望了他一眼,眼中满是怒意,“你说什么?” 恰在此时,身旁传来一声惊呼,两人尚未反应过来,转头看去,便见方才还站在不远处的谢修珩冲了进去,身旁的暗卫和下属惊了一大跳,忙伸手将他拉住。 “殿下,流筝姑娘不一定在里面!” “殿下,属下求您为陛下想想,为皇室着想,切勿贸然冲进去!” 谢修珩蓦地偏头,一双黑沉的眸子布满红血丝,冷沉沉道:“为陛下着想?” 他嗓音低沉沙哑,语调带着冰冷刺骨的讽意,下属被惊得一时未能出声。 谢修珩看着眼前的越燃越烈的火海,眼底被火光映得发红,下颚紧紧绷着,脖颈间的青筋盘虬,几乎要冲破皮肉爆出,下属余光瞥到这一处,骤然愣住。 谢修珩仿佛没听到周围传来的声音,抬手动作利索地解下墨氅和玉佩,大氅落地的刹那,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身后下属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容辞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睛发红,自嘲似地退了两步,“是她……” 魏帝看见他的表情,立即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襟,额角因压抑青筋浮现:“把话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宋绫书,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救流筝,只有母蛊死了,流筝才能活下来。” 魏帝一怔,手上的动作松了,“所以……绫意真的在里面?” 他眼睛充血,怒不可遏,几乎是低吼出声:“你方才为什么不说!” 容辞寥寥扯了扯唇,“你若是现在进去,或许还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魏帝盯着他半晌,默不作声。 容辞胸口团积着一口气,此刻只想破口而出,他仿佛失去了理智,面上似哭似笑,看着他,“姜烬生,你不是爱她吗?你现在敢进去吗?你敢为她豁出性命吗?” “你还不知道吧,我为了救绫意,将她的尸体放在冰棺之中封存,因此她这数十年来,依旧是死前的风华姿态,你若现在进去,或许还能见到她当年的模样。” “但是……”你敢吗? 剩下三个字湮没于唇齿,容辞蓦地睁大双眼,看着眼前的男人毫不犹豫转身,脚步没有丝毫停留,迈步向火海中走去。 火势已经渐渐蔓延开了,滚烫的温度直冲而来,他站在原地,感受着面上传来的灼烧之感。 看着火海将他的身影湮没。 不多时,侍卫们带着水匆匆赶来,站在原地的人少了两个,太子也不见踪影,众人心知肚明,惶惶不安地泼了一桶又一桶水。 …… 火势渐渐熄了,里头的一切也渐渐露了出来。 这场大火未能将一切焚烧殆尽,众人都看到地上那一抹明黄,还有旁边的一堆灰烬,侍卫们跪了一地,不敢再抬头看去。 不敢抬头看,那无声无息半跪在前方的太子殿下。 还有不远处那道站在被燃尽的冰棺前的挺拔身影。 这一场大火,终究是带走了一切。 …… 第86章 正文完 又是一年梅雨季, 江南烟雾朦胧,诗意纵横。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油纸伞交错相接, 雨点飞溅到地面洼处,带动一圈又一圈涟漪。 人声熙攘,江南柳色酒馆开了铺子。 苏州人皆知, 柳色酒馆的店家素来以酿得一手好酒著称, 酒味飘香十里, 故而每日来此地买酒的人数不胜数, 天尚未明时门外便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然而也有不少人来此还有另外的企图心,毕竟当地人都知道,柳色酒馆的两位掌柜, 除了一手技艺出神入化, 容貌也是苏州少有的绝色,甚至比柳巷最美的名妓还要胜上三分。 果然,门开后,从店内走出一道袅娜倩影, 挺拔而不失纤柔。 伙计们招呼着客人入座,有几个常客因与这店家接触的多了, 没什么顾忌地冲屋里忙活的老板娘招了招手, 喊道:“掌柜的, 我们大家伙来你这这么多次, 你不如给个准话, 打算什么时候嫁人啊?” 他身旁的几个男子眼底流露一丝羞赧, 但到底是好奇心占了上风, 闻言也抬头朝里屋望了过去。 第101章 来人一身明蓝色裙衫, 身姿纤柔中带着韧性, 五官明艳张扬,一双桃花眼中天生含着情愫,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勾人的媚意,她眯眼笑了笑,扯着调子慢悠悠道:“我何时要嫁人这事倒是跟你们没什么关系,不过,我这酒馆的业绩跟你们的关系可就大了。” 男子当着众人的面被一口回绝,倒是也没有流露出郁忿之色,反倒是毫不在意地扯着嗓子笑了笑:“那你那位妹子呢?” “我那位妹子?”女人眯着眼睛笑了笑,嘴角勾了勾,“她啊,你们就更别想了。” 男子遗憾似的叹了口气,周围人顷刻间哄然大笑,随后便开始举杯畅聊,气氛一下子热腾起来。 柳戚戚笑着摇了摇头,将大小事务都吩咐给管事后,便起身离开了。 就在她走后不久,店门口出现一位一身青衫的英俊男子,面容儒雅,气质温和,与周遭客人豁达爽朗的气质瞬间隔开。 他独自一人落座靠窗的那张桌子,小二习以为常般走上前招呼。 客人间有人初次来此,不明所以地望了那头一眼,心中奇怪,“那男子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有人往那头瞥了一眼,见怪不怪道:“听说是京城来的人,来此处寻找一位走失多年的友人。” “这寻亲都寻到苏州来了?” “可不吗,你看人家那穿着打扮,举手投足间的气质都跟我们这些粗人不大一样,许是那人对他来说十分重要吧,只是……” “只是什么?” “奇怪的是,那人每日都会来此处喝上一碗酒,坐一刻钟后便自行离开,也不知缘何。” 闻言,有人往那头看了眼,见那男子确实独身一人坐在桌旁默默饮着酒,也不说话,动作间不疾不徐,风度翩翩。 那人收回了视线,不再关心那头,全身心投入眼前的酒席中。 …… 柳戚戚回了后院,走到房门前刚要抬起手敲门,面前的门便被人从中打开,里头的女人也走了出来。 一身青绿色薄衫被她穿出了独特的风味,应当是刚起身的缘故,她头发尚未来得及簪起,随意地披散在肩后,锁骨处白皙的皮肤裸露着,在阳光下白皙透亮,欺霜赛雪,素日那张清冷的脸此刻因晨起的困倦添了分闲散。 柳戚戚往那人身上瞟了眼,瞥见她前襟散乱的衣裳,眼底染了促狭的笑,“你可真是不把我当外人啊?这般好风景叫我看见真是可惜了,应当叫外头想找你提亲的人看看。” 流筝心头的困倦因她这番话散了些,不咸不淡地回她:“你若是想,应当也有不少人愿意迎你进门。” 柳戚戚兀自笑了声,“算了,好不容易能过上这等自由自在的日子,我倒不至于这么想不开。” 她想到什么,忽然眯着眼笑了笑,戏谑道:“对了,那位傅公子可是日日来我这酒馆讨酒喝,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看上了我这酒味,明眼的人可都看得出来,他是冲谁来的。” 流筝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掀眼瞥她:“你想说什么?” 柳戚戚在桌旁坐下,瞧着她:“你可别跟我说你看不出来他对你的心思,人家都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你就没点反应?” 就是因为那人是冲着她来的,所以流筝才不愿露面。 这道理柳戚戚自然是懂的,但亳不耽搁她拿这事打趣流筝。 流筝看了她一眼,端着茶盏,好似不经意道:“我听说,那京城的镇南王世子这些年私底下一直在找一个人,听说那人还是他逃婚的未婚妻,他如此费心费力,你就没有丝毫反应?” 柳戚戚面上的笑容唰一声落下,眯着眼盯着她:“说好不提京城的事情,你想犯规?” 流筝若无其事抬眼,含笑道:“先犯规的人不是你吗?” 柳戚戚默了半晌,讪讪摸了摸头发,瞟开视线,“行吧,我的错,我认错。” 她将提来的一壶酒放在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抬起酒杯向她扬了扬,“我自罚一杯。” 流筝视线落在这壶酒上。 柳戚戚没注意到她的视线,将酒一饮而下,托着下巴望着门外的明丽景色,一时有些怅惘。 “你说,这么多年了,京城还是我们离去前那副模样吗?” 流筝没回她的话,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 柳戚戚道:“自你恢复记忆以来,我是不是还从未与你提起过当年的事?” 流筝淡声打断她:“我知晓。” 柳戚戚毫不留情白了她一眼:“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知晓什么?” 她兀自说下去:“我当年将你救下后,倒是没想着瞒过那位,他猜到你没死也不奇怪,毕竟当时着实情况紧急,我找人扔进火海里那具尸体与你身形不怎么匹配。” 柳戚戚漫不经心看了流筝一眼:“我原想着,即便瞒不了他一世,瞒他一时也是好的,谁料他竟是一眼就看出来了,真真是对你情根深种啊。” 她说着,语调又开始不着调,流筝浅淡瞥了她一眼,柳戚戚得了她眼中的警告,多少收敛了些神色。 她想到后面的事,便接着说了下去,“当年他跟在你身边那样人畜无害,温和风度,谁能想到陈帝死后他竟然有那样的雷霆手段,短短几日之内便掌控了皇室的局面,肃清乱党,坐上了皇位。” “我原以为他会就这么安稳下去,不曾想他没多久便……” 流筝将茶盏放在桌子上,杯底与桌面相碰,发出一声轻响,将柳戚戚的声音打断。 柳戚戚敏锐察觉到危险,忙举手投降,“好了好了,我错了,我不说了。” 她讲了这么多,流筝始终面色平淡,静静地听着,柳戚戚一时也看不出她心底到底是何想法,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色,凑近了,小声问道:“流筝,所以你是真不打算去找他了?” 流筝抬眸轻笑一声,眸底情绪冷淡:“你是想让我将你的踪迹散布给那人是吗?” 柳戚戚睁大眼睛,忙抬手在自己嘴上做了个封口的动作,“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提他的事了。” 流筝这才偏来视线,柳戚戚看着她的垂下的眼眸,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她想到自己刚将人救回来的那几天,流筝整个人大病一场,昏睡了数个月,柳戚戚找来了无数神医,皆以失败告终,那时她整个人形销骨立,完全没有转醒的痕迹。 此后柳戚戚便不再找郎中了,每日给她一碗安神汤吊着她的命,说不上为什么,她就是觉得,流筝总有一日能醒过来,哪怕那时的她看上去与一具尸体没什么两样,脉象都虚弱得几乎没有。 柳戚戚一边养着她,一边着手准备自己开酒馆的大事业,终归京城再也回不去了,她可不能荒废了自己的初心。 日子就这么简单地过着,她忙得飞起时,几乎都要忘了房间里还躺着个人,偶尔不忙的时候,一边品酒一边与流筝聊着最近发生的趣事。 那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连柳戚戚都不知道自己心底那点希望还剩多少,直到酒馆准备齐全那一日,她匆匆回到家中,正要给流筝喂药时,忽然发现一直躺在床上的人不见了。 她撂下药碗便要出去找人,谁知刚一转身,脖颈上便抵上来一个冰冰凉凉得东西,柳戚戚与刀剑打了数十年的交道,可太清楚这玩意儿是什么了。 她原以为自己等到这一天时,会很平静,可那一刻,她眼前霎时迷糊,热泪都要涌出来。 心中的欣喜淹没了她的理智,让她忘记了脖子上那柄匕首抵上来的缘由。 柳戚戚转身,撇着嘴泪眼婆娑的就要拥住她,谁知那女人居然后退了一步,也正是这一步,柳戚戚忽然清醒过来,恢复了理智。 面前站着的女人面色苍白,唇色也很淡,一张小脸清清冷冷,都是她熟悉的面容,可她的眼底却一片冰冷,隐隐透着杀意。 柳戚戚霎时懵了,立在原地好一会没反应过来。 于是,流筝刚醒,两人没有热泪盈眶地紧紧拥抱相认,反倒是豁出全力地打了一架。 这一架可谓是酣畅淋漓,柳戚戚通身筋骨舒爽,只觉得这么多月以来心中挤压的情绪一扫而空,而流筝情况便不大好了。 柳戚戚直到现在还记着,流筝当时盯着她看的冷沉眼神,仿佛等她痊愈后就要扒了她的皮,看得柳戚戚一阵毛骨悚然。 若是在以往,柳戚戚可不是流筝的对手,她善用暗器,流筝擅长强攻,可她到底昏睡了几个月刚醒,怎么也不可能是柳戚戚的对手,于是,这一局,柳戚戚胜得毫不费力。 之后,她花费了将近半个月,才让流筝彻底相信她。 想起那段往事,柳戚戚便觉得脑壳子疼。 柳戚戚想到这,不由得叹了口气,“你这样也不是个办法,那男人都快将江南几处翻了个底朝天,我便是能瞒住他,又还能瞒多久?与其被他揪出来,你倒不如想想怎么应对他。” 第102章 说完这番话,她丝毫不带停留,一个闪身便向屋外躲去,恰好这时前屋有人扬声唤她,柳戚戚忙应了一声,身形极快地跑远了,怕流筝找她麻烦,只匆匆留下一句:“我这也只是好心建议啊,听不听随你,反正这是你的事情,你自己决定。” 流筝看着她匆忙闪躲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摇头笑了笑。 她望着外头明媚耀眼的日光,仿佛看到远处朦胧绵延的清丽山景,流筝看了一会儿,眼底盈了些柔软的笑意。 …… 日子又风平浪静过了一段时间,流筝知晓傅行每日都会来酒馆,却从未出去与他见过面。 柳戚戚以为她要彻底与过去做割裂,倒是也不在她面前提起过去那些事,整日嬉笑着过日子。 流筝恢复记忆那一日,两人亲手在院中的梅树下埋了一壶酒,只待酒酿成熟,便拿出来共饮。 酒酿成熟那一日,两人亲手将那壶酒挖了出来,柳戚戚打开盖子,闻着酒的香味,享受得眯了眯眼,待她反应过来,才发现流筝望着这棵梅树好一会儿。 柳戚戚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此时这个季节并非梅花花季,树上还未生出漂亮明艳的梅花。 柳戚戚不知她在看什么,但莫名觉得她的神情比寻常要柔软些,便出声问:“你想什么呢?” 流筝眼神有些怔然,半晌才回她:“……突然想起,我好像还欠一个人一壶酒。” 柳戚戚懒洋洋回了句:“难为你还记得我,没事,今晚我们便喝了它。” 她转身便抱着爱酒向屋中走去,没有留意到身后那人没跟上来。 流筝望着这棵树,半晌,低声喃喃,“不光是酒,还有一个约定。” 她的话语太轻,只刚出声,便散在了风里,没有人听见。 她们的日子轻松自在,但不知为何,柳戚戚总觉得心底有些不安,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 相比之下,流筝倒是平静许多,浑然不在意接下来要面对的事,只安安稳稳过好当下。 江南的炎夏总是长一些,秋季短暂,日子渐凉,冬日来临时,新年的脚步也近了,院子里的那颗梅树也有了开花的迹象,柳戚戚那几日总觉得流筝不对劲,时不时便瞧见她午后站在梅树下仰头看,可她看来看去那颗梅树又没开花,有什么可看的? 临近元日,柳戚戚也渐渐忙了起来,院中大多时候只剩流筝一人。 那是很寻常的一个日子,流筝在午后推开房门,披着素袄来到梅树下,仰头看枝头的花骨朵。 房门外有愈渐逼近的脚步声,沉重平稳,不是女子的脚步。 流筝安静地站在树下,没有动作,面色平淡。 脚步声在院门外停下,平稳清晰的敲门声响起,带着温和的节奏,不疾不徐,仿佛某种笃定的确切感。 流筝依旧没有出声,抬起的眼睫却煽动些许。 院门被人从外推开,熟悉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就落在耳边。 有人走到她身旁,脚步声停下。 流筝眼睫微颤,终于有所动作,偏头望去。 熟悉的清隽眉眼映入眼帘,深邃的五官轮廓每一分一毫都与记忆深处那张脸重合,高挺的鼻梁,削薄的嘴唇,他眼眸墨深,眸光淡淡落在她身上,仿佛在缓慢地逡巡她每一寸肌理。 近身时,他身上披着的墨氅带着淡淡的冷意,仿佛千山万水,跋涉已久,终于寻到了自己的一方归宿。 他挑起嘴角,微微冷峻的五官霎时温和下来,眼底尽是融融笑意。 “某寻未婚妻已久,知晓她不喜天潢贵胄,便卸去一身累职,只身辗转各地,寻到她时,却听闻她正与人谈婚论嫁,流筝姑娘说,某是不是来得太迟了些?” 日头正盛,流筝被这光线刺得眯了眯眼,他的五官轮廓在光晕中模糊,流筝抬头望着他,轻巧一笑,漫不经心挑了挑眉梢。 “你寻未婚妻,找上我做什么?” 男人温下眉眼,望着她的眼神柔软,含着无限眷恋,轻声道:“流筝姑娘,我不接受始乱终弃。” “我的未婚妻曾许诺过要嫁与我,最终却失了约,我便只身一人来寻她了,还望她念及往日旧情,在身边给我留个位置。” 流筝也跟着笑了一声,饶有趣味道:“原来我欠你的,只是这一点?” 男人低眉笑,眉梢尽染温情,“不瞒姑娘,她欠我的,的确不止这一点,不过不打紧,我既然已寻到她,日后便会等她慢慢还。” 流筝站在树下,抬头看他,笑得眉眼弯弯,“那若是还不完呢?” 谢修珩温声而笑,抬手将她揽入怀中,流筝的额头抵在他的肩头,感受到他怀里的温度。 头顶是他温柔的低语: “那便用一生来赔我吧。”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考虑了很久,还是打算在这里正文完结,在我心中,男女主的感情到此刻已经算圆满了,但是后续会更新番外,正文里没写到的东西会在番外里写。 感谢一路追到这里的小天使!感谢你们的支持!!! 第87章 主角番外 柳戚戚想到谢修珩迟早会找来这里, 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是以,待她忙完馆子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回来时,看到屋中坐着的男人, 吓了一跳。 还没等她做反应,谁料,那人四面打量了一眼这屋子, 垂眸淡声道:“你这屋子, 住你们两人, 实在委屈了。” 柳戚戚心中怒火登时而起, 这屋子可是她一点一点按照自己的喜欢装扮的,她当即冷笑一声,“这屋子是比不上你那金碧辉煌的宫殿, 我这寒舍的确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流筝从里屋出来时, 看见的便是这一幕,深感头疼。 “行了,你刚回来,怕是忙得一天都没顾上喝口水吧?快来尝尝这酒。” 柳戚戚看见桌上的酒, 又瞧见流筝亲手给她倒了一杯,这才洋洋得意地看向坐在一旁面色冷淡的男人。 一碗酒下肚, 一天忙下来的疲惫也消散了些, 柳戚戚决定不跟某个小心眼的男人计较方才的事, 毕竟她知道, 她将流筝的踪迹瞒了这么多年, 那人有怒意也是正常的。 她扬了扬手中的酒杯, 面容促狭, “这不是我们前段时间才登基不久的新帝吗?怎么这么快就卸任了, 可是那皇帝不好当?”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也就敢从她嘴里出来。 谢修珩不紧不慢地回,“你想知道?不如让镇南王世子拥你为皇帝,你当当试试?” 柳戚戚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当即噤了声,“行行,我不说了,你们两人小别胜新婚,我退出,不打扰你们了,行吧?” 她抬起桌上的酒壶,又给自己满上一大碗,这才心满意足地端着酒杯走了。 谢修珩这才收起方才的神色,视线落在静坐一旁的女人身上,嗓音带着点几不可察的试探,“这屋子,看起来是有些小了。” 不如跟他回去。 流筝当然听得懂他的言外意,似笑非笑抬眸瞥他一眼,“怎么,人这才刚到,就想把我拐走?” 谢修珩当即道:“哪里的话,即便要拐,也是夫人拐我。” 流筝一时哑然,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乱叫什么?” 谢修珩勾了勾唇,将她的手握在手里,“流筝姑娘离开之前,可是答应过我一件事。” 流筝自然地抬眼看他:“我记得,我答应你的事,应当不止这一件。” 谢修珩看着她,半晌没说话,纵然已经知晓或许她早已恢复了记忆,但此刻真的听到她承认这句话,胸中情绪还是忍没住沸腾。 他喉结上下滚动,再开口时,嗓音微哑,“抱歉,流筝。” 流筝微顿,对上他洇红的眼角,一时有些好笑,“怎么忽然说这话?” 谢修珩看着她,“离开前,我答应过会保护好你,不让你再受伤。” 流筝垂下眼眸,“你不该生我的气吗?毕竟,是我骗了你。” 那日将他打晕的时候,她是真真切切的想过,和他永远不再见。 谢修珩捧起她的侧脸,凝视她的双眼,“我只是恨自己没有早些发现。” 他应该早些明白,流筝不可能会弃自己亲人于不顾。 两人初见时,她表现得比任何人都冷漠,仿佛真的成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 他猜到了她没变,却没猜到,她会为此做到这一步。 如果他早一点发现,能够提早处理好这一切,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流筝动了动唇,半晌,还是问出那个问题,“……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 那个时候。 她没有直白点明,谢修珩却明白她的意思。 他笑了一声,身子往前仰,额头与她相触相抵,两人肩头的发丝垂落,交缠在一起,在昏黄朦胧的烛光中荡漾。 他的嗓音低沉,却很轻,一字一句含了无数缱绻,“那个时候,我在想什么?我想,是我的错,没有早点发现你的异样,流筝姑娘再怎么坚强,那个时候也会撑不住;我在想,父皇死前说我算无遗策,但我却没能为你谋一条平安喜乐的道路,让你吃了许多年的苦,最后怀着那样难过的情绪离开;我想,流筝姑娘那么好,她怎么可以就这么离去,明明最该死的人,是我。” 第103章 他的嗓音清晰,一字一句触及她心底,流筝的眼眶慢慢湿了,两人距离贴得太近,近到他可以看清她沾染了湿意的羽睫,在他的目光下轻微颤动着,像沾湿了翅膀的蝴蝶煽动着,轻巧而细腻,每一下都触在他心口。 流筝看着他黑沉的眸子,看清他瞳孔中倒映的满满都是自己,抬手捂上他的唇,感受到掌心下的柔软,她带着点火气,瞪了他道:“不要说那个字。” 谢修珩垂下眼,看见她白皙柔软的手指。 灯火下,她眼底仿佛含着盈盈秋水,看得他心底一片柔软。 谢修珩眯了眯眼。 流筝还没来得及反应,忽然感受到自己掌心一阵柔软撞了上来,带着微微凉意,她心下一惊,还没来得及放开,手已经被他收入掌心。 谢修珩轻轻一拽,流筝对他不设防,整个人撞进他怀里,炙热滚烫的气息骤然袭来。 流筝被撞的有些疼,没好气地给了他一拳,“你干什么……” 最后的尾音湮没于她的唇齿之间。 流筝猝不及防,不知晓他为何这样,然而他来势汹汹,流筝气息一时有些短促,他掌心滚烫,抚到她腰肢处,连那处也软下来。 流筝只得撑着他,仓促迎合,他掌心滚烫,唇齿亦是,有一瞬间,流筝觉得自己要被烤化了。 好半晌,他的动作才停下来,流筝撑着他的肩膀,喘了口气,还没等缓和下汹涌起伏的呼吸,他再次迎上来。 过了不知多久,流筝有些晕头转向,想起柳戚戚还在里屋,惊醒一瞬,用尽全力将他推开。 谢修珩也在喘,他的嗓音低沉沙哑,被她推开后歪头埋在她的胸口,喘出的气息滚烫灼热,一点点扫向她锁骨下白皙柔软的皮肤,流筝被烫得吸了一口气。 “……这里不行。” 流筝理智尚存,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谢修珩忍得额角青筋微崩,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口:“跟我走。” 流筝清醒过来,颇有些翻脸无情的姿态,将他的脑袋推开,“不行,我暂时不想离开这里。” 不想。 谢修珩敏锐地抓住她的关键词,心口克制不住涌上一股慌乱,“为什么?” 流筝看清他眼底的沉压压的郁色,叹了口气,抬手捧住他的脸,轻声哄着他,“我不是不想跟你走,只是,我暂时还不想离开戚戚。” 流筝凑近身子,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耐心哄着他,“她现在还需要我,我不能离开她。” 谢修珩心中俨然还记着柳戚戚瞒着他多年的事,然而此刻他亦知道不能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这只会让流筝不满,到时她更不想与自己一同离开。 他冷静地平息心绪,就这眼下这个距离碰了碰她的鼻尖,抬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的发丝,恍若不经意问道:“陆疏屿一直在找她,你不打算帮他们二人一把?” 流筝一愣,扭头看向他,“他们两个……?” 谢修珩笑了声,亲了亲她饱满莹润的红唇,按耐着心中的谷欠望,“流筝,你向来坦诚面对自己心中的感情,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可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顾左右而言他,柳戚戚若是真的不喜欢他,为何要一直躲着他?” “陆疏屿这些年一直在找她,当初盯上你,也是以为柳戚戚和你有关系。” 流筝显然不知道还有这一重关系在里面。 “那他们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谢修珩不瞒她的注意力全然被这件事吸引走,又起身凑近亲了亲她,“这是他们二人的事,跟我们没关系,我们只需要过好我们的生活便够了。” 他顿了顿,还是道:“几年前宫变之时,镇南王于我有助力,陆疏屿为此事奔波了不少,我曾答应他,若是有朝一日发现柳戚戚的踪迹,不能欺瞒他。” 然而柳戚戚现在的样子,俨然不想见到他。 流筝听他提到几年前的事,垂下眸子,沉默了会儿,还是问出口:“那件事之后,还发生了什么?” 谢修珩看到她低下的眼睫,知晓她此刻心中在想什么,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大多事情,你应当已经猜到了,大魏皇帝与陈和盟,免了一场战争爆发,他提出的唯一要求,便是将容辞交还大魏。” 谢修珩顿了顿,“容辞同意了。” 在这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同意以自己为代价,换两国的和平,最终还是回到了大魏。 流筝安静地听着这一切。 谢修珩低垂眉眼,始终注意着她的面色,见她容颜沉静,心也松下。 “……大魏皇帝,他也知晓你没有死去,但同时,他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寻求你原谅,他只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无忧无惧一生便好,至于那层血缘身份,究竟是否要认回,他都随你。” 流筝面色沉静,好似无动于衷,谢修珩看着,抬手将她搂进怀里,她的额头靠在自己胸膛上,他心中才终于有了踏实感。 他附在她耳畔,吻过她的耳际,“流筝,这世上,亲情血缘如何,有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好好活着。” 流筝闭了闭眼。 “我知晓,我觉得现在的日子,就很好。” 她说得平静,谢修珩却知道,这短短一句话背后,她付出了多少代价。 流筝看着前方,仿佛随口一问,“他还活着吗?” 谢修珩知晓她在说谁。 他静了一瞬,才慢慢道:“在回归大魏的那一刻,他便自刎于途中。” 容辞很了解流筝,他知晓流筝应当不会再回大魏了,故而他等到离开陈国的那一刻才自尽,就是不想脏了她在的那块土地。 他从不奢求原谅,因为他知晓,流筝永远不会原谅。 ——正如她的母亲一样。 谢修珩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 容辞走之前,叫住了他,似乎想给他留一句话,让他带给流筝,然而他静静思索半晌,却又一字未言。 还有什么必要呢?伤害已经铸下,便如刀痕一般刻在人心头,永远也消散不去。 而这件事,流筝亦不需要知道。 流筝静静想了一会儿,忽而开口,“谢修珩,离开那一日,我见到我母亲了。” 谢修珩弯下眼看她,眼底有笑意,“是吗?” 流筝抬眸,眼底融融温浅,她轻轻“嗯”了一声。 “所以,我已经很满足我现在的生活了。” 谢修珩看懂了她眼底的深意,握住她的双手一瞬间收紧,一时没敢开口。 流筝看着他,眉眼弯弯。 “等柳戚戚忙完这一阵,我们就离开这里。” “我的意思是,谢修珩,我们成婚吧。” 【作者有话要说】 嗯,没错,这就是我们成婚也要女方来提的小谢(因为他怕自己自作多情哈哈哈哈) 第88章 番外 流筝不是一个心软的人, 却也不是一个心很硬的人。 谢修珩第一次对她说那句话时,她也真的放在了心上。 她曾真的担心过,如果自己就这么定下了婚姻大事, 将来有一天寻到父母了,怎么交代? 但那时的她想不到,这个问题, 她以后都不需要再考虑了。 再见以来, 谢修珩看她的眼神有愧, 流筝明白, 他怕她介意他父亲之事,但她是个是非拎得清的人,明白他和他父亲, 终究是不同的。 更何况, 他父亲对她造成的伤害,又算得了什么。 流筝至今都记得,她说完成婚之事后,谢修珩眼底涌出的巨大惊喜。 他或许以为, 这辈子也听不到这话了。 流筝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安稳的一天。 这些年她为雾影阁做了太多事, 杀了太多人, 树了太多敌, 她心里清楚, 即便有一天她能退出组织, 也不一定能安然过完这一生。 然而, 当年有关她死亡的消息传出来后, 那些江湖恩怨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也算是因祸得福。 烛火昏沉静谧, 模糊了逝去的那些画面,流筝枕在他肩头,听到他问:“当年醒来之后,有没有很害怕?” 其实没有。 她的身体作为容器养了子蛊这么多年,当年能够活下来,也是因为母亲的尸体被焚烧殆尽,母蛊死亡,子蛊也随着死去了。 只是子蛊到底对她造成了影响,再次醒来后,她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连柳戚戚也不认得了。 那段时间在脑海中其实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流筝至今还清楚记得,她醒来后的那一幕。 那时她看向柳戚戚的眼里有戒备、警惕、杀意,柳戚戚将她的所有情绪尽收眼底,面上因她忽然醒来的欣喜笑容也慢慢敛下。 柳戚戚看了她许久,眼眸安静深沉,直到流筝几乎忍不住开口询问,她才轻声道:“不记得了也好,于你而言,也算是件不容易的好事了。” 那一句话,流筝记了许久许久。 第104章 流筝醒来之后,还没见过柳戚戚这么矛盾的人。 她经常对自己出言不逊,嘴上没个轻重,但照顾她的方方面面都极为慎重体贴,每天雷打不动地给她熬药,一个方子没用就换另一个,直到将所有药材都试用一遍。 流筝虽失了记忆,却不是个傻子,旁人对她的好她能看见,对她的善她能感知。 因此,那段时间她对所有人都留有戒备,唯独柳戚戚。 那人常在她失忆时对她说,“你曾经有个相好的,可惜他不知道你还活着,你们俩好起来时私下还互定了终生,你要是敢不好好给我治病,我就在你每日喝的药材里面下毒药,把你药得貌丑无盐,告诉你那相好的,其实你还活着,给他希望,再把你的尸体丢给他,让他下地狱。” 说来也可笑,那时流筝对这件事几乎没有丝毫印象,但柳戚戚话中却说的极为严重,好似极为怕她不好好治病。 流筝有时会想,不是她自个说的,想不起来也是件好事吗?又为何这么迫切的希望她想起来这一切。 她虽然什么也不记得,却能猜到自己过去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否则两人也不会落到这番地步,怕是哪一天死在院子里也没人能发现。 那段日子,她每日的兴趣便是听柳戚戚絮絮叨叨的说教,看她酿一手好酒。 直到不久后,她的脑海里忽然出现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是个男人。 他的面容极为模糊,但嗓音和身段又十分熟悉,仿佛两人相识已久。 梦中的他对她极好,会在她难过时倾心安慰,想尽办法讨笑,会教她抚琴,她学东西慢,他便一遍一遍耐心地教。 那个人曾与她定下一个约定。 他们曾在一株梅树下亲手埋了一壶酒,他与她约定,等来年酒成熟时,他们比艺抚琴,胜出者便可以拥有那壶酒。 流筝至今都记得那时少年的意气风发,还有豆蔻枝头,女子悄然生出的萌动,只是,她失约了。 他们在那株梅树下无数次抚琴弹奏,倾心畅聊,流筝却在最后一刻,违背了他们的约定。 再次见面时,她忘记了一切,成为了杀人不眨眼的刺客,在刀尖上舔血,他却温声浅笑相待,向她步步走近,不惧她身上的刀刺,只惧怕她对他的漠然而推拒。 他出于保护原因,不得告诉她一切真相,却总在一遍遍提醒她: “流筝姑娘,你是好人。” 所以,不要自弃,不要菲薄,不要难过,哪怕你提了刀,沾了血,那又怎样? 她还是他心目中那个小姑娘。 以身养子蛊的那些日子里,流筝常常夜夜梦魇,梦中十八层地狱,不见天光,每当她被无数爬起来的森森白骨拖拽着往下坠时,总有一道声音在她耳旁响起—— 流筝姑娘,你是好人。 这一句话,在她数次要堕弃时,救了她一回又一回。 流筝纵横江湖数年,从没见过这样一个人,他在百姓那里,是心怀天下为国为民的贤良太子,在陈帝那里,是运筹帷幄隐忍蛰伏的谋逆之人,在其他以他为尊的人眼中,是身怀城府执掌乾坤的尊者,但在她面前,却只是个倾尽一身温柔和耐心的普通男人。 他不惧她的刀锋,一次次迎难而上。 她该要有多狠心,才能在这样的人面前无动于衷。 陈帝身死,次月太子登基称帝,革故立新,与大魏重修于好,尉迟氏、二皇子余党皆因以下犯上谋逆之命被铲除,稳固局势之后,新帝退位,传位给其七皇弟,此后,再不见踪影。 流筝很难想象,在得知她身死的消息后,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谋划这一切。 她想过再次见面,若是他要质问自己,为何不信他,为何不愿嫁他,为何欺他瞒他,独身一人赴死。 他若是质问,她便可以反问他,“你是太子,将来的大陈王朝的皇帝,你对我说那样私定终身的话,是真当我不明事理?我这样的身份,与你而言,是最大的不可能。” 然而他早早地就谋划好了这一切,将她的顾虑全部打碎,他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太子又怎样,敌国身份又怎样,只要他想和一个人在一起,任何人都阻挡不了。 流筝从未想过,他会做到这一步。 有人步步为营算计她,有人步步为营夺她命,可从未有一人,步步为营只为她而来,为保护她而来,为爱她而来。 流筝要离开的事情,自然没有瞒过柳戚戚,也或许她早就知道这一天会到来。 柳戚戚依旧和以前一样,咋咋呼呼,嘴上不饶人,但流筝却能发现,她时常在她转身后,望着她失神一瞬。 “你若实在不想我走,那我便不走了。”流筝望着她忙活的背影,没忍住说出了这话。 柳戚戚没转身,美眸向上一翻,无语道:“你要说这话也成,可别在我身边说,不然谢修珩还以为是我策反了你,不让你走。” 她悠悠叹了口气,手往桌面上一撑,歪头看着流筝,眯着眼笑,“你要是再不嫁人,就是个大姑娘了,还是趁早走吧,省得在这碍我眼。” “柳娘,”流筝对她的嘴硬无动于衷,“日后馆子若是实在忙,你就招几个人来帮忙。” 别太累着自己了。 柳戚戚垂下眼,“这酒馆是我一手开张的,交给旁人管,我不放心。” “你日后,也是要嫁人的。” 柳戚戚抬眸瞪她一眼,“谁说我要嫁人了?” 流筝笑着弯了弯眼眸,“你以为谢修珩真的会帮你隐瞒一辈子踪迹?” “你以为,他早晚不会找到这里?” 柳戚戚仍要嘴硬,“那便等他找来的那一日再说吧。” “可你总要为自己考虑的,若是你真心不喜欢他,讨厌他,便与他直说好了,男人都要面子,你说得狠心一些,他兴许再也不来找你了。” 柳戚戚烦躁地摆了摆手,“这句话在他身上不成立,我当年离开前什么丑话豆对他说了,他那人一向不要脸。” 流筝便静静地看着她,“你看,你了解他,就好像你了解我,你还说你不喜欢他?” 柳戚戚睨了她一眼,“你今儿不会是谢修珩派来探我口风的吧?你回去告诉他,让那个人死了心,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这里。” 流筝满心复杂,颇为无语,“你是见不得我对你好,是吧?” 柳戚戚抹了把脸,满脸燥意,“我跟你不一样。” 流筝好整以暇看着她,就问:“有什么不一样?” 柳戚戚沉默了一会儿,才看向她,“他和谢修珩不一样,流筝,我和你也不一样。” 谢修珩可以因为流筝违背父命,那是因为陈帝本就该死,他们两个都不是是非不清的人。 可陆疏屿不一样。 一个身不由己的人,又怎么会背叛自己的家族。 两个身不由己的人,结局又怎么会跟他们二人一样。 强行在一起的结果,只会像流筝的父母那样,两败俱伤。 流筝看着她,“柳戚戚,我希望你可以好好地活着,这句话,不仅是你可以如愿以偿开一家自己的酒馆,也是希望你能真正地开心。” 谁又能说得清,柳戚戚看着她失神的那些目光中,有没有是想起那个人呢。 柳戚戚笑了笑,“我今日回想过去那些事,才发现原来我们已经认识好些年了。” 流筝看着她,眼神慢慢柔和下来。 柳戚戚眯了眯眼,促狭一笑,“你当初第一次见我,可不是现如今这副神情。” 柳戚戚这辈子做得最无悔的一件事,便是当初在雾影阁的地牢见到流筝时,主动上前打了招呼。 那时,缩在昏暗角落里、一身黑衣的小女孩神情冷淡,看向谁的眼底都极为漠然。 没人敢和她走得太近,因为见过她第一次提刀时下手干脆利落的样子。 只有一向随心所欲的柳戚戚,漫不经心地靠近她,用手肘碰了碰她的手臂,在她目光扫视过来时,扯着嘴角扬眉一笑,“喂,你好啊。” 柳戚戚花了好长时间,才走进那个浑身带刺的小女孩的眼底和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后续如果再写番外就是男女主的过去,还有副cp了,到时候会在标题标注出来。 另外,感谢评论区帮我捉虫的小天使们~ 我三次元有点忙,所以文中可能会有一些错别字来不及改,见谅见谅~ 后续也可能会写福利番外,送给一路追文的你们,感谢支持~ 第89章 柳戚戚x陆疏屿1 柳戚戚第一次见陆疏屿, 是在京城著名的柳烟阁。 那是她出使的第一个任务,所有在雾影阁最后一场厮杀中活下来的人都有一次证明自己价值的机会,因此, 第一次任务的成功与否,关系着她还能不能在阁中待下去。 于是出使之前,她准备妥帖, 甚至特地去找流筝请教了歌舞如何练, 显然她没有练舞的天赋, 然而还是凭借多日的努力, 成功混进了目标的厢房。 第105章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柳戚戚心满意足地观赏了一番自己的杰作,随后轻轻拍了拍手, 转身出去。 然而作为一名刺客, 她忘了最大的忌讳就是心高气傲,在任务彻底完成前。 没等她走出厢房,门口传来一阵说话声: “你确定你们侯爷是在这间房?” “世子殿下,确实是这里。” “哟, 怎么,他今个还换了个地方?” “得了新乐子, 可不得换个清静点的地方吗?” 男人轻笑一声, “清静点好啊, 清静点……” 柳戚戚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第一次出任务就被揭穿的慌张转瞬湮没了她, 她定在原地, 看着眼前那道门被一点点推开。 而门外男人的面容也暴露在她眼底。 男人也愣了下, 目光落在她身上, 连带着后半句话也变了调: “……清静点, 更容易得手。” 身后尾随的小厮瞪大双眼看着她,又注意到柳戚戚身后的血迹和尸体,一时没能发出声音。 柳戚戚一瞬间清醒过来,一把将两人的嘴捂住,抬手点住他们的穴道,脚一勾,踢上门。 关上门后,她双手环胸,盯着面前的两个人,拿着匕首在他们面前比划了几下。 一边露出一个恶狠狠的笑容,“你们都看到了,怎么办呢?我本来不想杀无辜之人,只是实在是你们运气不好……” 这话说的她倒是有几分道德高尚,事实上,她什么人没杀过。 其中那位风度翩翩的公子睁着两只眼睛望着她,眼也不眨,关注地盯着她。 柳戚戚被他看得浑身难受,干脆先解决另外一个人。 她看着那位面色惊恐的小厮,勾了个漫不经心的笑,“平时没少帮着你们侯爷做欺软怕硬的损寿命吧?” “记住喽,”她眯着眼笑了笑,“这是老天实在看不下去你们的所作所为了,提前让你们遭了天谴,让我来收了你们的性命。” “死了下地狱之后,记住一定不要晚上来找我,我做过亏心事怕黑怕鬼怕走夜路。” 柳戚戚一口气说完,终于动了手。 她面上没多大情绪,笑眯眯地解决了那人,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已经进行过无数遍。 事成之后,她拉了个小板凳坐下来休息,翘着一条腿看着眼前镇定自若的男人。 “怎么办小可怜,还剩你一个了。” 柳戚戚勾起他的下巴,左看右看,心下忍不住惊叹一声,自己这是撞了什么大运,做个任务也能遇到相貌这么出众的公子。 她啧啧一声,“瞧瞧你这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嘴巴是嘴巴的长相,姐姐我都有点不忍心杀你了。” “……” 这位公子方才看她杀人时依旧面不改色,此刻倒是没忍住眼角抽了抽。 柳戚戚仰头开怀大笑,“瞧你这副模样,我都想将你带回去天天逗弄了。” “那就带我走吧,”陆疏屿笑着点了点头,末了,又挤眉弄眼的加了句:“姐姐。” “……” 柳戚戚眯了眯眼,正要说话,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她立刻收敛面容,抬手迅速地往他嘴里塞了个东西。 旋身从窗口一跃而下的瞬间,只有余音散在空气里,“一月内无解药,必毒发身亡。” “至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当知道噢。” 陆疏屿眯了眯眼,看着她的纤细身影转瞬消失在眼底。 紧急传来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下,下属匆匆赶来,请罪:“殿下,是属下来迟,您没事吧?” 陆疏屿站起身,松了松筋骨,笑了声,“自然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他瞥了一眼一旁的两路尸体,没忍住啧了声,“本来今天就要动手了,没想到倒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下属没听懂他的话,“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陆疏屿笑得意味深长,“碰见了一个很有趣的人。” - 事实上,柳戚戚并没有将那日那人放在心上,毕竟他见得也非她真容,更何况有那颗毒药在,普通人惯来贪生怕死,那人兴许寻仙问药都来不及。 她下毒杀人是家常便饭,从来不会心慈手软,很快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没想到,再一次出任务时,又遇上了那个人。 当时一群人围着他一人,夜黑风高,柳戚戚也是在一众人都倒下后,才看清男人的真实面貌。 她攀上高墙,翘起一条腿,满不在意身上的被溅到的血渍,笑得漫不经心: “小可怜,又被我碰上了呢,我救了你一条命,你要怎么报答我啊?” 陆疏屿站在高墙下,看着她抬手支着下巴,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臂细腻莹白,仿佛月光凝成。 他身姿颀长,低低一笑,“总之我这条命已是掌握在姑娘手里,以命相抵,着实太过委屈了些,那——肉偿如何?” 柳戚戚忘了自己是如何跌下高墙,又是如何忍着怒火将人揍了一顿,总之,等她理智回归时,那人已经被她拎回自己的房子里了。 柳戚戚看着他鼻青脸肿的凄惨模样,颇为头疼地扶了扶额。 那一夜,肉偿倒是没能成。 只是柳戚戚没想到,第二日她醒来时,那人竟然还在。 “你为什么还不走?” “我还没肉偿我这条命,如何能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柳戚戚冷笑一声,不耐烦地点了他穴道,转身拿着自己的剑出门了。 他爱怎么样怎么样吧,她管不着。 估计就是个酒囊饭袋,见她起色心,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那时的柳戚戚心高气傲,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翻车的一天。 被未斩草除根的仇人追杀时,她的心高气傲成为了压死她的稻草,身上所有的武器都被缴下,她的力气被一波又一波迎上来的人耗尽,最后的力气勉强能支撑着她站起,气喘吁吁地抬头。 然而即便是陷入这种境地,她依旧是那个高傲的柳戚戚,没有丝毫怯场,面色一如既往地张狂: “真是太高看我了啊,杀我一个而已,至于出动则么多人吗?” “这得是多恨我啊,怎么,我是杀了你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大儿子,还是折磨死了你最忠心耿耿的护卫啊?” 仇人恨她恨得想要将她抽筋剥骨,“穷途末路而已,你也有落在我手里的一天?” 柳戚戚颇为豪迈地撩了撩头发,“愿赌服输罢了。” 仇人抬手,又落下,身后的护卫和死士拔刀,一拥而上。 柳戚戚勾唇一笑,慢慢闭上眼睛。 只是不甘,仍旧不甘,她还没混到雾影阁的最高层,还没让楼主对她刮目相看,还没……和那个与她既是对手又是战友的人一起出过任务。 柳戚戚没死成。 她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那痛入骨髓的刀子落下,睁眼一看,才发现眼前的那群人已经被解决了,解决得一干二净。 她累得瘫倒在地,终于能松一口气,死不了了。 睁眼时,面前忽然出现一张脸,一张熟悉的脸。 男人笑眯眯地看着她,唇角带着饶有趣味的笑意。 柳戚戚蓦地睁大眼睛,“你怎么来了?” “我还没肉偿,你可不能死。” “……神经病。” “神经病也要信守诺言。” “……疯子。” “疯子也要说话算话。” “……你除了这话没别的可说啦?” “有啊,我什么时候才可以肉偿给你?” “…………” 柳戚戚知道,他绝不是那样单纯的人。 陆疏屿也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 可他们就是这样阴差阳错的被绑在一起。 柳戚戚是后来才知道,陆疏屿当时接近她,只是因为她杀的那些人,恰好都是他通缉名单上的成员。 他或许只是想看看,她到底是谁的人,下一个会杀谁。 而柳戚戚呢,她也不过只是,单纯对他那张脸,和那副身子产生了兴趣。 只是他们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命运这样离谱。 柳戚戚自小便知道自己的德行,从不认为她是什么好人。 只是被那个女人寻上仇时,她才知道,她原来也是有些良心的。 “我印象中跟你没仇,你将刀横我脖子上做什么?” “我跟你有仇。” “什么仇?” “你杀了我丈夫。” 柳戚戚在自己不怎么好的记忆里查找了一番,才想起这桩事的源头。 “你说那天打你的那个男人?他都要将你和女儿打死了。” “他是我丈夫。” “他不爱你,还想要杀你,他只是把你当做发泄的工具,他甚至想要杀了你女儿。” “……可他是我丈夫。” 柳戚戚盯着她不说话。 女人的面上留了太多风霜,满是伤痕累累的痕迹,经年依旧无法祛除。 第106章 她想了想,说,“有的时候,我很不理解你们这些优柔寡断的人,那种蛀虫,留着还干什么呢?” “你不懂,”女人冷笑一声,“他是我的丈夫,但我不需要他爱我,只要他养着我,喂我一口饭,给我一处能遮风避雨的地方,那就够了。” 女人迎着柳戚戚疑惑的目光,“可你杀了他,你杀了他,就是杀了我,他死在我身边,街坊邻居指指点点的人是我,不是你,从此以后没有庇护被娘家赶出家门的人是我,不是你,一口饭都吃不起一口水都喝不起的人我,不是你。” 柳戚戚不明白。 女人也清晰地看懂了她的不明白,很淡地笑了下,“就像你,也没有看出来,我是那个男人的孩子,是他妻子的女儿,而不是他的妻子。” 柳戚戚一愣。 “因为我的母亲,为了养我不得已去青楼卖身,最终被草菅人命的大户人家折磨而死,你懂什么才叫折磨,才叫痛苦吗?偶尔被打一顿,那种痛苦忍忍也就过去了,但是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在自己面前,那才是真正的折磨,你懂吗?” 柳戚戚竭力回想那一天自己杀人时的心境,她想,这样一个一喝酒就动手的人渣,活着做什么?浪费空气和土地吗? 思绪只是一瞬间,她已经手起刀落动了手。 她以为当时女人抬眼看她的目光,是感激,是喜极而泣。 却原来,是怨恨。 她根本没想那么多。 根本,没想到那么多。 也是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样,有力气和能力让自己活下去。 这世上还有许多许多人,活着已经用尽了力气。 她第一次没有任何挣扎的让旁人将刀横在她脖颈间。 柳戚戚定定的愣在原地,那一刻,连她自己也以为,她要死了。 一代刺客就要这样落幕。 关键时刻,有一只手从旁边伸来,握住了那柄刀。 有什么滚烫的液体滴在她的脖颈,柳戚戚抬头,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 那男人依旧是一副嬉笑着的模样,眼眸却深邃得像是有许多话要说。 他嘴角的笑意在一瞬间凝滞: “柳戚戚,你不要命了吗?” 柳戚戚尚未反应过来,面前的女人已经举着刀朝他砍来,那一瞬间,柳戚戚垂下的手攥得死紧。 男人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躲避,任这女人一刀砍在他的肩膀上,他的玄色衣袍看不出血色,只是屋子里的血腥味一瞬间溢了出来。 陆疏屿漫不经心地握着那把刀,从自己的皮肉里拨出,“你娘没死,当年那人折磨死的另有其人,你娘只是被卖到了另一处地方。” 女人愣愣盯着他:“你说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 手里的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女人后退两步,捂着脸哭出声。 柳戚戚被那男人扯着回了房间。 她闻到巨大的血腥味,可男人却好像丝毫没有疼痛一样,皱着眉头,劈头盖脸一顿压下来: “你不是很会杀人吗?不是武功高强吗?怎么连个普通人也对付不了?被吓得不敢动了是吗?” 柳戚戚看着他的肩膀,衣服湿了一大块,“你流了好多血。” “放心,死不了。” 陆疏屿笑得散漫,眼尾勾起,“我还没活够,怎么会早死。” “陆疏屿,”柳戚戚看着他的脸,忽然问出声:“如果你现在要死了,你有什么遗愿吗?” “遗愿?” 陆疏屿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才勾起嘴角,倾身靠近她,附在她耳旁: “柳姑娘,一月之期要到了,在毒发身亡之前,我还有肉偿的机会吗?” 第90章 柳戚戚x陆疏屿2 柳戚戚抬眼看他, 看进他漆黑的眼底,良久,才说了一句: “疯子。” 陆疏屿笑得漫不经心, “彼此彼此。” 他话依旧不着调,“这样看来,柳姑娘, 我们简直是绝配啊。” 柳戚戚没接他这话, 停了一会, 忽然抬头, “什么时候?” “什么?” “你想要什么时候?”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柳戚戚回以他一笑,“你不是说我们是绝配吗?” “我如你所愿。” “做完了就赶紧滚吧。” 滚不滚另说,总之那天, 陆疏屿做了个爽。 他肩头的伤势根本来不及处理, 就这么放在那,屋子里血腥味重的吓人,但两人都没管。 柳戚戚没想到会这么痛,痛得仿佛浑身筋骨被打碎了, 她几乎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一句话: “……哪只狗说我们绝配的?” “我,”陆疏屿忍得额头冒汗, 牙关咬得死紧, 进退不得, 仿佛咽喉也被扼住, 嗓音喑哑, “我, 是我, 我说的。” “松一点, ”他吸了口气, 眉头皱得死紧,“松一点,柳姑娘。” “……我进不去。” “……你怎么这么废物。” “……柳姑娘,别的话我都可以不放在心上,这句不可以。” “……你倒是动啊。” “……不要催,你催什么?我不是怕弄疼了你?” “我已经好了,你快点。” “没人跟你说过,男人床上不要说那个字?” “哪个?没有。” “……没有也好,我慢慢教你。” 柳戚戚很快为自己嚣张的话付出了惨痛代价。 哪怕是之前在雾影阁接受魔鬼训练,她也不曾这么疲惫过,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被重塑了一遍。 结束之后,她瞥了眼那人的肩头,“你是真不怕死。” “我只是怕没满足你。” “……” 柳戚戚冷扫了他一眼,站起身,一件件穿上方才被他脱下的衣服。 陆疏屿直起身子,皱了皱眉,“你做什么?” 柳戚戚眉梢间还带着媚意,抬了抬眼睛,“肉偿完了,该散了。” 陆疏屿眼神慢慢阴沉下来,“你认真的?” 柳戚戚挺不耐烦的样子,“你还想做什么?怎么,刚才没尽兴?” “柳戚戚,你不用这样。” “我怎样?”柳戚戚只觉得好笑,凑近他:“陆公子,你不会以为我们之间发生了这种事情,就是在一起吧?” “这样的事情,我和任何人都可以做。” 陆疏屿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认真的?” “当然,”柳戚戚嗤笑一声,“简直不要太认真。” 转身离去前,她脚步一顿,留下最后一句话,“陆公子,给你一句忠告,像你这样的人,离我这样的人远点。” 说完这话,她没再管身后那人什么模样,转身离开。 - 柳戚戚以为她这么做,楼主应该看得到她的诚意。 可她低估了楼主的狠心程度。 接下来的几个任务,她平白遭受了埋伏,落得一身伤,几乎丢了半条命,才脱身回去。 然而刚走到屋子门口,居然看到未阖上的门,里头传来隐约的灯光。 柳戚戚踉跄的脚步一顿。 透过门缝,她看到熟悉的身影。 她以为那天她将话说得这么决绝,但凡一个要脸皮的人,都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 柳戚戚站着没动。 陆疏屿很快察觉到她在身后,将门一拉,倚在门框上,颇为无语地看她一眼,“傻了?不认识我了?还不进来?” 柳戚戚看着他,没说话。 陆疏屿与她隔的有些远,见状走出来两步,还没走近,面色骤然一变,阴沉下来:“你受伤了?” “柳戚戚,你是傻子吗?受伤了不知道说出来?浑身血痕是给谁看呢?” 陆疏屿想问她哪里受伤,闻到这么浓重的血腥味,又觉得没有意义,一把将她抱起,大步走进屋里,小心翼翼将她放在床上,又取来药箱。 “我先把你的衣裳退了,你要是觉得冒犯,也得等着伤好了再打我。” 柳戚戚躺在床上,看着他的动作,嗓音沙哑:“我什么时候打过你?” “你是没有打过我,”陆疏屿手一顿,“你只是肆无忌惮地在我心里蹦哒。” 柳戚戚闭了闭眼,“陆疏屿,你能不能不要在这个时候恶心我?” “你也觉得痛?”陆疏屿冷笑一声:“柳戚戚,那你知道,我看到你这一身伤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柳戚戚偏来脸,“你跟我什么关系,有资格和我说这话。” 陆疏屿猛地抬手,扳过她的小脸,气势凶悍,动作却很轻柔,他说: “什么关系?一张床上躺过的关系,一起睡过好几次的关系。” “这个回答,够不够啊,柳戚戚?” 柳戚戚静默半晌,推开他的手,挣扎着起身,“我自己来吧。” 陆疏屿摁住她的手,眉宇满是阴沉,“发什么疯呢?” 第107章 柳戚戚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陆疏屿率先败下阵来,无奈地松展眉头,叹了口气。 “我的错,我错了,祖宗,原谅我,好吗?” “别闹了,祖宗,什么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听你的话,滚了之后又眼巴巴回来找你,是我放不下你,是我混蛋。” “你就算是要跟我算账,也得等到你伤好吧?” 柳戚戚看着他,眼眶有些热。 “陆疏屿,”她第一次这么轻声唤他,“我没什么好的,不值得。” 陆疏屿给她上药的手丝毫没停,扬唇一笑,“你是我啊?值不值得,我说了算。” 有那么一瞬间,柳戚戚心想,就这样吧,随他去吧,什么狗屁世俗和楼主都不要顾着了,就让她放纵一回。 她可是柳戚戚啊,一向随心所欲的柳戚戚,杀人放火手起刀落都随心意的柳戚戚,什么时候,她也变得这么优柔寡断婆婆妈妈了。 柳戚戚太累了,没等上完药,就疲惫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她率先闻到了一股饭香味,昏睡过去之前撑着的那口气散去,此刻她浑身都疼,艰难地偏了偏头,看到在厨房忙活那个人。 他看起来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公子,很显然没有做过这种事,手忙脚乱地在里头。 柳戚戚静静看了好久。 就这样吧。 就让她随心所欲一回。 这段路能走多远,能走到哪里,就交给命运。 - 柳戚戚预料到楼主不会善罢甘休,但她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楼主几乎将她所有情报消息都卖给了她过往的仇家,没有了雾影阁的庇护,她只有一个人。 那天她出门时,也没想到自己可能会有去无回。 好长的一条林径,人影稀少,简直是杀人灭口的圣地。 柳戚戚忘了自己杀了多少人,她杀红了眼,手里的刀被殷红的血染了色,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站到最后,她几乎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可她还是拼着一口气,跌跌撞撞找到了流筝。 流筝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柳戚戚衣裳被血染湿,重得她站不稳,身子跌倒在流筝怀里。 流筝接过她,想要帮她抚去面容上的血迹,被她抬手拦过。 柳戚戚攥着她的手劲很大,从头到尾找不出一处完好之处,但她的双眼是从未有过的明亮。 “流筝……我成功了。” “我以后,就不再是雾影阁的人了。” 流筝颤抖着手,抚去她眼角落下的泪,长长一道痕迹,洗去了她眼角的血痕。 “嗯,我知道了。” 柳戚戚朝她绽开一个笑,却又转眼间熄灭,她的头歪到在流筝怀里。 “但是……我不能跟他在一起了。” 流筝出声时嗓音很轻,“他是谁?” 已经没有人回答她。 - 伤好得差不多时,柳戚戚回去过一次,等她回去那座屋子时,屋子里早已经没了人,已经许久没有人住过的痕迹。 桌子上有他留下的字条:“柳娘,我回家一趟,最迟三天就会回来。” 七天过去了,他依旧没有回来。 柳戚戚人很乐观,她想,她将这一切都跟陆疏屿坦白,兴许他也愿意跟她一起面对呢? 楼主不会放过她,也一定不会放过他。 如果,如果他愿意跟她一起面对刀尖舔血的日子呢。 这个希冀,粉碎于她见到他的那一刻。 陆疏屿没有看到她,她却看到了他与另一位衣裳华丽的女子坐在一处。 身旁的都是跟随在侧的护卫,他衣着雍容,仿佛回到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那时。 柳戚戚从路人口中得知了他的身份,也得知了他将要与相府千金议婚之事。 她站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可笑。 她凭什么要他放弃自己的尊贵身份和地位,放弃安稳自在的正常人生活? 柳戚戚没有多停留,转身离去。 就当一切,是她做了一场大梦。 是梦,就总有清醒的一天。 - 柳戚戚重新做回了自己,自从被楼主带回去,她已经有很久没有找到自己了。 她找了一处安稳的地方,购置了一处屋子,又做起了自己喜欢的酒水生意。 日子平稳安然,仿佛过往一切刀光剑影都已远去。 直到,流筝遇上了谢修珩。 随之,她再次见到了那个人。 柳戚戚知道他这些年在找她,找她干什么呢?她能给他什么?给他带来九死一生的日子吗? 她只觉得陆疏屿蠢,放着好好的安生日子不过,非要找她做什么? 柳戚戚不想见到他。 糟心。 好在她的隐蔽术一向拿手,从没被人识破过。 然而她又失望了,陆疏屿还真找到了她。 也怪柳戚戚放低了戒备,她喜欢喝酒,酒量一向很好,那天看到他时,烦躁又上心头,没忍住多喝了几杯。 就是着贪杯惹了祸。 一觉醒来时,柳戚戚感受到自己身上传来熟悉的感觉。 昨夜的所有记忆,一下子涌上心头。 第91章 柳戚戚x陆疏屿3 柳戚戚清晰记得他昨夜是怎么摁着自己就擒, 记得他是怎么引诱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 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她都记得。 她记得陆疏屿恶狠狠地质问她:“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来等我?” 柳戚戚酒意上头, 一巴掌挥开他,“你算什么啊?老娘凭什么等你?” 她手劲没收住,陆疏屿的脸一下子被挥开, 出现一道红色痕迹, 他偏过头, 执拗地看着她: “为什么不要我了?柳戚戚, 凭什么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这些年,你想过我么你?” “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柳戚戚燥热上身, 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到底做不做?不做就滚。” “做啊,怎么不做。” 陆疏屿冷笑一声,如她所愿。 他几乎将所有怒气和委屈都发泄到她身上,可柳戚戚除了嗯嗯呀呀, 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表示, 陆疏屿一度觉得自己就是个小倌, 女票客是她。 他恨得想咬她, 又怕自己控制不住力道, 于是揉碎了在她体内, 汗水簌簌而下, 他眯着眼, 喘着粗气喊她: “柳戚戚。” 柳戚戚闭着眼, 仰头承受着, 没说话。 “柳戚戚。” “柳戚戚。” 陆疏屿一遍又一遍地喊她。 柳戚戚被喊得不耐烦了,“做什么?” 陆疏屿捏着她的下巴,要她睁眼,他气息沉重,“你睁开眼,看看我是谁。” 柳戚戚被他吵得头疼,迷蒙着看了一眼,“陆疏屿,你发什么疯?” “喜欢我吗?” 柳戚戚还算有点意识,闭口不言。 陆疏屿气个半死,还是半诱哄着她,骤然停下动作: “你喜欢我吗?” 柳戚戚仿佛被人从云端倏然拉下,难受地皱起眉头。 陆疏屿不比她好受,但还是忍耐着,问:“喜欢我吗?喜欢陆疏屿吗?” 柳戚戚咬着牙,最终败给他。 “喜欢喜欢喜欢,我喜欢,行了吧?” 陆疏屿不满意,“你喜欢谁?” “……” “你喜欢谁?” 柳戚戚怒气升起,翻身就要走人,“不做就算了,我去找别人。” 陆疏屿一把将她摁下,柳戚戚一瞬间痛得皱起眉头,双眼失神了好久,半晌才缓过来。 “陆疏屿……你个混蛋。” 他冷笑,“我哪有你混蛋?” 他继续不依不饶地问。 柳戚戚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敷衍他: “喜欢,喜欢你,行了吧?” “明天醒来会不会翻脸不认人?” “……不会,你能不能快点?” 陆疏屿心中的不安和慌乱终于平息一些,他沉下身子,满足她。 - 事实证明,女人的话,完全不可信。 陆疏屿第二天睁眼时,柳戚戚还是跑了。 没留下任何痕迹。 这一次,他找了她好久,好久都没有找到她。 后面发生了太多事,宫变之后,天下易主,陆疏屿为谢修珩忙前忙后,就因为他曾经托那人帮他找柳戚戚。 直到彻底空闲下来,又想到那个不知逃到哪里去的女人。 陆疏屿问自己,如果当年自己没有离开会怎么样?如果当年,他早一点跟她坦白身份,会怎么样? 可惜,这个世上最恶心的,就是没有如果。 直到流筝消失,谢修珩找到柳州将她带回。 陆疏屿忽然有了预感,那个女人会在哪里。 他想,这一次如果找到她,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再离开了。 第108章 - 柳戚戚没想到这个世上会有男人固执至此。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不放过她。 那是流筝走后的某一个很寻常的午后。 柳戚戚一觉起来,忽然觉得倦乏,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往日的激情,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去铺子里招呼,而是推开门,走到庭院前的那棵树前。 流筝走后,她常常一个人站在这棵树下,什么也不想,就这么望着它。 陆疏屿就是在那个午后找来的。 柳戚戚听见开门声时,第一反应是流筝回来了,转而又想到不可能,流筝此刻该是跟谢修珩那混蛋在一起。 脚步声很沉重,稳健,是个男人。 反应过来是谁的那一刻,她几乎是僵在了原地。 柳戚戚不知如何反应,只好猛地一下回了过头,果不其然,映入眼帘的是心中想到的那个人。 柳戚戚只觉得头皮发麻,脑子一时也没能转过来,扭头就要往屋子里走。 可她能走几步,换句话说,她能走到哪里去。 她往日在雾影阁时,最拿手的一项能力就是躲藏,因此当时毫不回头离开的时候,她就没想过会和他再见。 可这家伙到底犯了什么大病,竟然能找到她? 比起这个问题,柳戚戚现下更关心,那个男人到底是不是有病?怎么就是对她穷追不舍了? 柳戚戚没能走出第三步,脚还未落下,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瞬,一双有力的手臂猛地攥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转了回去,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冷硬嗓音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跑?你还跑?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柳戚戚硬气着没回答。 陆疏屿的话仿佛鞭炮一般没完没了: “柳戚戚,你不是很能跑很能藏吗?听说这个是你最拿手的东西,怎么,最后还不是被我找到了?” 柳戚戚还是不说话。 “你以为你能躲都哪里去?躲到一个我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是吗?我早就告诉过你,哪怕是天涯海角,我也总有找到你的一天,现在你信了吧?” 柳戚戚闷声低着头,一言不发。 直到头顶的嗓音渐渐慢了下来,变得又轻又模糊: “柳戚戚,你抬头看看我……我找了你这么久,你连抬头看的勇气都没有吗?” “你抬头看看我啊!” 肩膀上传来剧烈的疼痛,柳戚戚吃痛皱眉,忍无可忍,一把甩开他的手,“你弄疼我了!” “你也知道疼啊?” 他嗓音冷淡,带着嘲弄,“你怎知我不疼?” 柳戚戚闭了闭眼,只觉得这个人许久不见,已经变成疯子了,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他。 满腹的狠话正要出口,却在抬眼的那一刻顿住了。 柳戚戚印象中的陆疏屿,风度翩翩仪表堂堂,锦衣玉食长大的陆小公子别的不说,面上总是一副风光霁月的样子,常带笑,一副好脾气的模样。 而此刻的他,唇角勾起如常的弧度,却平白带了几分讽刺和嘲弄,狭长的眼尾染了红晕,仿佛姑娘家上好的胭脂色。 柳戚戚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心头的怒气不知何时慢慢平息下去了,她深吸一口气,稳着如常的声线,“你来找我干什么?” 陆疏屿笑得讽刺,“你一向最懂得如何拿捏人心,明知故问好玩吗?” 他咬着牙,低吼出声:“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耍的团团转好玩吗?” 柳戚戚抬眼瞪他,“我耍你什么了?当初要分开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 “一句理由也没有就说要分开,不管我同不同意就转身走人,一走就是五六年,这就是你所谓的交代?” 柳戚戚不耐烦地偏开脸,不去看他的眼睛和质问的眼神,“那你要什么交代?不爱了倦了累了烦了腻了这些够不够?不够我再给你凑。” “你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说。” 柳戚戚心想还不死心?跟她比心狠? 她一下子偏回头,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冷笑两声,一字一句清晰道:“我不爱你了,倦了累了烦了腻了,够了吗?你还要我说几遍?我都可以满足你,只要你以后永远消失在我的世界,再也不要来烦我,因为我真的受够……” 话没说完,剩下的言语湮没在他劈头盖脸压下来的吻之中。 仿佛被一张密不透风的屏障覆盖,柳戚戚在湿润滚烫的液体中感觉到了被撕咬的疼痛,还有窒息的感觉。 她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才将他推开。 “你疯了吗?” 柳戚戚摸了摸自己被咬破的嘴唇,痛得“嘶”了一声。 “要发疯就滚回你的世子府。” 陆疏屿闻言倒是冷笑两声,“我是疯了,被你逼疯的。” 柳戚戚心头才刚消下去的怒气被点燃了,她上前一步,不甘示弱地扬头看他: “陆疏屿,你在难受什么呢?你以为你有多爱我吗?你以为你有多深情吗?我告诉你,没有了世子身份和爵位你什么也不是,那时候你只会后悔自己曾经跟我在一起!” “所以,”柳戚戚冷笑一声,“趁我还没当真,赶紧滚吧。”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你凭什么替我做选择?” “就是因为我不是你,所以我才更明白你,更明白你会后悔。” 柳戚戚很确切地说,“你会后悔的。” “之前我问你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你犹豫了,陆疏屿。” “你会后悔的。” 陆疏屿眼神带着不可置信,“你以为我是在犹豫,在后悔?” 柳戚戚看着他,不说话。 陆疏屿嗤笑一声,忽然觉得荒唐,“我当时只是在想……我都做了些什么,才让你这么没安全感。” 柳戚戚一愣。 “柳戚戚,相信我一次,有这么难吗?” 陆疏屿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不愿意和你一起过那种生活?你凭什么觉得,在前途和你之间,我会放弃你?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柳戚戚定在原地。 陆疏屿扯着唇笑,却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掉下来,他抬手一把抹去,后退两步。 “我一直在想,这些年一直在想,你凭什么给我判处死刑,凭什么一声不吭就走。” “你把我当什么了?” 他觉得自己像个笑话,眼泪还没完没了地掉下来,陆疏屿转身就迈步。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瞬,有人蓦地张开双臂搂住他,死死搂住他。 陆疏屿嗓音很冷淡,“做什么?放开。” 柳戚戚没说话。 “你这是做什么?想走就走,想来就来,你凭什么不让我走?” 柳戚戚咬住唇,“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你给我个不走的理由。” 柳戚戚心里很乱,“陆疏屿,当时你可能会死。” 陆疏屿轻轻嗤笑一声,“我怕吗?” “柳戚戚,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贪生怕死了点?我在你心里就这么怂包吗?” “……你是世子。” “那又怎样?谢修珩还是皇帝呢。” 柳戚戚在一瞬间眼热。 她从没期待过命运得善待,从来没有。 她浑身都是刺,手上沾满鲜血,可原来真的有人,愿意不远千里,来拥抱她爱她。 陆疏屿感受到后背一阵湿意传来,纠结着自己方才说的话是不是过分了些。 “柳戚戚……其实我方才说的话都是骗你的,总不能你这么欺负我,也不让我欺负回去。” “我也没想走,就是觉得哭得……有点丢脸。” 柳戚戚笑了一声。 “我知道。” “我其实,真的很难喜欢你,想要你做我妻子的那种喜欢。” “我知道。” “……这些年,我真的很想你。” “……我也知道。” “那你喜欢我吗?” “你转过来,我告诉你。” “我怕你骗我。” “……我以后不再骗你了。” “我怕你这句话也是骗我的。” “……我喜欢你。” “你说什么?” “我喜欢你,陆疏屿。” 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 谢谢你一直爱我。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之后,一直想提笔写副cp的番外,但是又找不到感觉,怕写不出来他们之间的感觉,直到今天听到一首歌,忽然就来了灵感,我觉得这首歌跟他们的适配度太高了,就忍不住提笔一口气写完了他们的故事,其实还不算太完整,依旧没有达到我心目中的完整度,但是目前只能暂时这样落笔了。 最后,感谢喜欢他们故事的你们,感谢你们的支持[比心] 后续如果再提笔,可能会写女主父母的故事和男女主的过去,其实男女主的过去已经写了一部分,但是仍觉得不满意,提笔又停笔,我真的很喜欢我笔下的角色,喜欢有血有肉的他们,可能我的笔力还不太完美,但在我心目中,绝对是爱他们的。 第109章 后续可能再写,也可能不再写了,因为三次元比较忙,我精力实在少,也请大家多多支持我的下一本书: 《越轨心动》 感谢你们的支持和喜欢[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