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乐不为》 第1章 《何乐不为》作者:鳍尔【完结+番外】 文案: 青春版文案: 禾乐,人如其名和和乐乐,长得好脾气佳,从小到大几乎没有遇到过不喜欢他的人。没想到上高中的第一天就跟一个刺头学生碰上,从此开启了长达一年叫苦不迭的同桌生涯。 “乐乐,帮我打水。” “乐乐,帮我做值日。” “乐乐,帮我...算了,我还没想好,等下再叫你。” 是可忍,孰不可忍!禾乐要雄起!禾乐不会再受纪延廷欺负! 刚硬气了两天,禾乐就软着声音戳了戳纪延廷的胳膊。 “那个?傅之恒是你哥?” 纪延廷抬眼撇了他一下,没有回答。 “校刊想请他做个优秀毕业生专访,你能帮我约一下他吗?” “那对我有什么好处?” 禾乐转过头在手边的单词卡撕了一张下来,刷刷地在上面写了什么。 “喏,给你。” “这是什么?‘何乐不为’,什么意思?” “就是以后哪天你想要我帮忙的时候,只要拿着这个来找我,那禾乐就何乐不为啦。求你了——纪延廷——” 纪延廷用一根笔抵住他的脑壳,垂眼凉薄地睨着他,倨傲道“愿望券?我考虑一下。” 成年版文案: 十年后,纪延廷翻出那张已经泛黄的单词卡,按下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嘟、嘟、嘟、嘟... 漫长的等待后,通话在自动挂断的前一秒被接起。 “喂?” “......” “hello?” “禾乐,是我。” 低沉有磁性的声音通过电波传到耳廓的一刹那,捏着电话的手倏地收紧,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请问有什么事吗?”禾乐左手掐住右手的腕骨,尽量平静地回话,语气礼貌而疏离。 “‘何乐不为’,还有效吗?” 空气沉默了一瞬,话筒中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有。” “我要结婚了,你来抢婚吧。” 纪延廷(yán ting)x禾乐 1、双箭头粗粗粗粗 2、小甜饼,过程有一点点酸酸 3、本文所有专属名称(如地名、品牌名等)均为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内容标签: 都市 花季雨季 甜文 成长 毒舌 暗恋 主角视角:禾乐 纪延廷 配角:许多 一句话黑切白和小太阳的现实童话。 立意:所有久别重逢都是蓄谋已久 第1章 m国飞往海城的班机在凌晨四点半到达,红眼航班的乘客并不多,零零散散的人脸上尽是倦色。其中一个穿着灰色卫衣戴着兜帽的男孩脸上却带着少见的轻松,他拉着一个小巧的登机箱从到达大厅走出来。 长途航班只带一个行李,如果不是出差归来就是短期旅行。灰卫衣走出去随便上了一辆计程车,到达目的地后在随身背包里掏出皮夹数了三张红色大钞给司机。 “我没有现金找给你啊小伙子,微信吧。” 灰卫衣疑惑地举着他的微信给司机大哥看。 司机大哥眼皮一翻,似乎对于这些多年未回国的土老帽司空见惯了,麻利地添加了他的微信,给他发了个红包。 于是禾乐的微信列表j行除了那个人,又多了一个好友——机场到市区魏师傅。 魏师傅帮他把行李搬下车,他妈妈的电话接踵而来。 “喂,妈妈,下飞机了,我刚到酒店。嗯,知道了,你和梅森叔叔去逛街吧,我先去吃点东西倒倒时差。” 四月的海城正处于花团锦簇的时节,只要是出太阳的日子,各处的公园都挤满了人。路边的洋紫荆开得正旺,或白或粉的花瓣被风一吹如雪如絮飘扬。 禾乐坐在酒店二层的餐厅一个靠窗的位置吃早餐,五星级酒店的视野开阔,外面如花似锦的风光美不胜收。 天气实在是好,换作是平时他早就挎上相机到处去采风了。但是今天他有重要事情要做,估摸着时间吃完饭,上去洗把脸换身衣服就差不多要出发了。 小小的行李箱里面,只放了三四套换洗衣服,其中最上面那套标着elliot的西装精心地用防尘袋套着,甚至还用衣架挂着。但是这套西装来不及挂起就要匆忙上身了。 戗驳领的双排扣西装用了纯羊毛面料,摸上去柔软舒适,这不是一套很正式的西装,腰腹位置做了收腰设计。搭配丝绸质地的纯白色宫廷风衬衫,格调十足。除了黑和白的碰撞,插花眼用了金色丝线缝制,很是打眼。 禾乐把衣服举起来,这是他妈妈唐思麒女士亲自帮他挑选的。因为听说他要回国参加昔日同学的婚礼,想让他见证朋友幸福的同时顺便找找自己的幸福,于是给他挑了一套低调中带着奢华,沉稳中极具魅力的骚包西装。 以上都是唐思麒女士的原话,骚包则是禾乐的个人主观评价。 禾乐叹了一口气把西装换上,衬衫领口有飘逸的带子,无需另外搭配领结。随手把飘带挽了个松垮垮的蝴蝶结,用酒店浴室的发膏随意抓弄了一下头发,一个利落帅气的贵公子就出现在镜中。 浴室采用顶光,倾泻而下的灯光把本就白皙的皮肤照得几近透明,蓝紫色的血管若隐若现,长途飞行造成的黑眼圈衬得他像个阴郁的病娇美少年。 禾乐伸出两个手指戳在脸上,把嘴角拉成一个弯弯的笑唇,左边脸颊出现一个小小的酒窝,镜子里漂亮的人皮浮现些许作为人的表情。 看着镜子里面的人,这一刻他突然有了退缩的念头。说飞机误点了,说时差没倒好睡过头了,说自己后悔了。随便什么借口都好,这样就不用思考等下见到他要说什么祝福的话。 ......他不想祝福他。 床头的座机响起,应该是酒店帮他叫的车到了。禾乐大力在脸上拍了拍,让苍白的脸有了一点血色,转身离开。 “恒禄酒店是吗?” 禾乐上车之后,司机转头跟他再次确认目的地。 “对。” “你住这酒店跟恒禄也差不多档次啊,怎么不去恒禄住,那里的杨枝甘露可是海城一绝。” 禾乐随口回:“是吗,没订到房,就住这儿了。” “瞧我这脑子,恒禄的小少爷今天在那边设婚宴呢。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来旅游的吧,没赶上好时候,他那婚礼预热好久了,恒德路那边肯定堵死了。” 禾乐笑笑没回应。 将近十年没回来,原来口音都变了啊,不像海城口音了吗?那他还像海城人吗?大概也不像了吧。 “到了,一共五十七块八。” 禾乐这次有了经验,提前去酒店前台换好散钱出来的,在司机迷惑的眼神里数了五十七块八现金给他,然后推门下车。 恒禄酒店是傅氏集团旗下的产业,据说是傅家大少爷出生那年开张的,特意以大少爷——傅之恒的名字命名,甚至连门口的大马路修建也有傅氏的手笔。 但是今天的主角是另一位少爷,纪延廷,也是一通电话让禾乐跨越太平洋前来参加婚宴的人。二少爷随母亲姓,不像在政坛活跃的大少爷,鲜少出现于人前。 酒店门口架着一个巨大的心型玫瑰花拱门,有够老土的,禾乐心想。 拱门下边还摆了一个粉色的立牌,写着傅家婚宴,没有新人名字也没有过多的祝福语和点缀。让人怀疑纪延廷是不是随便找了一个88888全包的婚庆公司策划的,朴素得令人发指。 禾乐心里的紧张一扫而空,或许新娘子也是被迫联姻的,所以两人都没有认真去对待这场婚宴。看来半个月前那通电话应该只是开玩笑而已,来都来了,就当去凑个热闹吧。 而且傅家婚宴应该请很多人,纪延廷才顾不上招呼一个快十年没联系的同学。禾乐在心里把事情简单化。就去看他一眼,看看那个坏东西现在有没有长成啤酒肚、梳着二八分的商界老油条。 电梯门开,他走了进去,四面八方的镜子把他照得无所遁形。真的只是看他一眼吗?禾乐又回想起那通电话,当时不该接起来的。 - 半月前。 禾乐正在给一个高奢品牌拍广告图,金主爸爸钦点的模特很难搞,一会儿说要补妆,一会儿说灯光不够。好不容易拍了一组禾乐比较满意的,又抱怨说不够突出他的美。 正烦躁之际,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响了。陌生号码,显示是国内打来。心下疑惑,他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国内的来电。 禾乐现下是m国时尚圈首屈一指的摄影师,国人打电话给他毛遂自荐是常事。换做以往,不认识的号码他都直接掐断,但是今天不知怎么的,或许是被这个难搞的模特整烦了,或许是被这通电话勾起思乡之情,他莫名其妙就按了接通。 “喂?” “......” “hello?” “禾乐,是我。” 第2章 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通过电波传到耳廓的一刹那,捏着电话的手倏地收紧,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请问有什么事吗?”禾乐左手掐住右手腕骨,尽量平静地回话,语气礼貌而疏离。 “‘何乐不为’......还有效吗?” 空气沉默了一瞬,话筒中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有。” “我要结婚了,你来抢婚吧。” 禾乐忘了自己有没有答应纪延廷让他去他婚礼上抢婚的无理要求,但是他说了“何乐不为”还有效,那就该履行。 禾乐松了松脖子上的蝴蝶结,长舒一口气,随着红色数字的升起心跳反而变慢。 何乐不为,没什么不可以的,他对自己说。 宴席设在恒禄顶层的半露天式宴会厅,出了电梯后有侍应站在门口查看来宾的邀请函。 除了那通不知所谓的电话,根本就没有什么邀请函。禾乐一时间进退两难,面露窘色,周围来往的人不多,趁外面热闹的人群没注意到他,他左脚往后挪了半步,准备转身离开。 这时,一个穿着西装三件套制服的人走了过来,左胸的铭牌上写着酒店经理。 “请问是禾乐先生吗?” “是。” “请跟我来。” 酒店经理带着他往右侧的长廊去,禾乐内心疑惑,明明宴会厅就在电梯门口往左拐进去就是了,他都看见玻璃门外的气球、鲜花,还有洋溢着喜悦的人群了,现在是要带他去哪? 五星级酒店的地上铺了厚实的地毯,踩在上面声音都被吸收,一路踏过繁复花纹的沉默地面,禾乐心底的疑惑愈加增多。 “算了,我还是出去打给电话给我朋友吧。” “到了,就是这儿。” 酒店经理和禾乐同时开口,两人停在走廊的尽头,一扇双开的白色大门前面。 “二少爷正在里面等您。”酒店经理抬手示意一下,随后转身离开,剩禾乐一个人在沉默的长廊。金属门把手打磨得锃亮,倒映着心事重重的脸。 在门前纠结了将近五分钟,禾乐抬手在厚实的木门上敲了三下,“请问有人吗?” 无人回应,到这里已经够了,走吧。手刚从金灿灿的把手离开,门就从里面开了。猝不及防四目相对,禾乐挠了挠脖子,不尴不尬地说了个嗨。 没有啤酒肚,也没有二八分。这个坏家伙还是像当年那个星眉朗目的少年一样帅气,不,应该说更帅了。褪去稚气的脸庞裹上了成熟男人的魅力,深邃的眉眼紧紧地追着他,让人头皮发麻。 “来了?”纪延廷微微欠身,做出邀请的手势把他请进门。 “嗯。” 禾乐进门的时候耳尖掠过直挺的鼻骨,刻意放缓的呼吸几乎与他的呼吸节奏一致,他是不是也在紧张?禾乐掀起眼皮看了他一下,纪延廷脸色冷然,开口的话却有些套近乎的意味。 “你长高了。”他说。 莫名其妙,不过禾乐还是遵循礼节点点头,故作轻松道:“怎么就你一个,新娘子呢?” 这个房间应该是新郎准备室,里面挂了好几套做工精致,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西装,其中还有一套elliot的成衣,刚好跟禾乐身上这套是同一个系列的。 反观新郎本人,纪延廷只穿着最简单的黑色西服套装,好像夹个公文包就能去上班。要不是精心用发蜡打理过的大背头,完全不像今天要出席人生重大场合的人。 从开门的一刻起纪延廷就一错不错地望着他,好像要在他脸上找出十年的岁月痕迹。 禾乐又挠了挠脖子,这是他紧张时的下意识动作。 纪延廷朝他走近了两步,两人只剩下一个脚掌的距离,对于十年未见的老同学,这个距离未免有点太近了,不太合适。 禾乐后退一步,纪延廷就跟着他动。 空气仿佛成了非牛顿流体,虽然能流动但是密不透风。 半晌,纪延廷自上而下觑着他,轻轻地开口:“你清楚知道我要你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吗?” 声音离得很近,禾乐耳朵边的小绒毛被热气拂过,有些痒。挠着脖子的手搭上耳廓揉了揉,绯红就爬了上去。 “知道。”他轻轻地说。 黑羽般的眼睫低垂着,浅色瞳孔盯着咖啡色的牛津鞋。他应该穿黑色的皮鞋跟西服才搭,禾乐想。但是换上了黑皮鞋又如何,纪延廷看上去根本没有要结婚的意思,随意的西服跟不搭的皮鞋其实也是一种和谐。 “那还等什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点进来,如果喜欢的话就点点收藏吧(拜托拜托.gif 第2章 海浪拍打着礁石,雪白浪花溅上手背上有些冰。禾乐动了动手指,把手收回去,视线落在海面,日晕炫目,他不得不眯起眼睛,眼前带着波光的水面像梦境一样朦朦胧胧。 他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纪延廷站在一旁,垂眼看着他的发旋。 “那你会怎么样?” 禾乐家里虽不如傅家那么有钱,但是对于联姻还是有所了解的——两个互不了解的人因为家族利益绑到一起。纪延廷今天直接从婚礼现场消失肯定会让新娘子那边很生气,脸面都被下了,谁会不生气。 再者,傅家一个傅岐一个傅之恒都不是省油的灯。他是见过纪延廷的父亲和哥哥对他的态度的,惯常用强硬手段教育孩子,且持续的冷落。 想到傅岐,禾乐脸上伪装出来的平和消失了,在纪延廷的阴影笼罩下显得有些冷酷,“你爸爸.....” 纪延廷打断他,“对不起。” “又不关你的事。” 远处传来闷响的敲钟声,十二下,他们已然在这个荒废的码头坐了一个多小时。禾乐仰起头四处眺望,发现在这里竟能看到他们高中的钟塔。 顺着他的视线望,纪延廷眼中的色彩赫然黯淡下去,像一团浓稠得化不开的墨。 “走吧,带你去吃饭,这么久没回来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他的态度仿佛一切纷扰与他无关,禾乐眉间蹙起,轻轻开口:“纪延廷......” “嗯?”纪延廷背着光,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禾乐坐在礁石上仰着头很艰难地看他,说:“我要回去了。” “去哪儿?”纪延廷的声线突然变得很冷,仿佛穿过了岁月而来。 禾乐怔了怔,说:“我太困了,没有倒时差,想回酒店睡觉。” 四点多的飞机,一路上在纠结要见纪延廷,他在飞机上没怎么阖眼,回来后时差都没倒直接跑到恒禄去“劫人”。禾乐太累了,累得只要给他一个枕头,他就能听着海浪呼啸的声音睡着。 肉眼可见纪延廷紧绷的躯体放松了些,没说话,半蹲下身握着禾乐的胳膊把人带起来,“走吧,带你去休息。” 或许是为了尽地主之谊,纪延廷把他带去了一个高级度假山庄。禾乐整个人晕乎乎地被推着去换衣服,又被推到按摩床上。 熏香、精油、以及和缓的梵音交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禾乐趴在床上,技工的手落在肩背上,柔软又温暖,按得人昏昏欲睡。他侧着脸看见纪延廷坐在离他很近的地方,禾乐想同他说些什么,可惜思绪迟钝并没能及时地把心底的句子转化成言语。 “睡吧。”纪延廷的嗓音温柔得不真实,禾乐眼皮半垂,最后一丝光亮被一只修长的大掌掩盖。好像,曾几何时,这只手也这样盖住他的眼睛、脸颊,告诉他不要怕。 脑海中的记忆碎片如同彩色的糖果纸,洋洋洒洒飘落,禾乐竭力伸长手臂攫得一块。啊,是嫩芽一样的翠绿色。 - 炎炎夏日,汗水甩在地上没有两秒钟就蒸发干净。小鸟热得叫不出来,只有蝉仍在坚持唱着夏末的小调。 禾乐一边用小方巾擦汗,一边踮着脚看前面的分班表。 今天是高一入学的大日子,刚下车便看到校门前乌泱泱围了一大群人。换作平时禾乐是绝不会凑这个热闹的,但这是分班表,不看不行。第三次被人挤出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钻进散发着各种气味的人群中。 身上同时顶着小矮子和小瘦子两大特点,除了成为肉饼外什么也做不了。前拥后挤下,禾乐脑袋磕到一面结实的墙上,他艰难地扭过头。 好——高啊—— 大概是把他妈妈每天早上塞给他的瓶装牛奶换成1升装的,持续喝三年才能长到的高度。 身后的“墙”凭借傲人的身高扫了一眼公告栏利落转身离开,禾乐本想看看他长什么样,但是因为背着光着实看不清,而且背后支点突然抽离,禾乐踉跄了下不知被谁一屁股顶出了人群。等到其他人都看完了,才慢吞吞地走上前——禾乐,高一四班。 当、当、当...... 沉闷的钟声响起。 荣德中学这座钟楼获得了许多设计大奖,如今已然成了海城的地标之一。禾乐没有近距离看过,不禁减缓了脚步,随后一记沉闷的钟声又把他拉回现实。 第3章 要迟到了! “报告老师,对不起我迟到了。” 七点过五分钟,禾乐最后一个找到班级。班主任陈老师是位温柔和蔼的女士,正在做自我介绍,她对禾乐笑了笑,示意他自己找位子坐下。 放眼望去坐得满满当当,禾乐顶着数十道视线溜到第四组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同桌似乎对班主任分享的图书馆四种还书方法不感兴趣,塞着耳机正趴在桌上睡觉。 想了想,禾乐从书包里掏出两瓶牛奶,为了表示友好,把最喜欢的巧克力味给了同桌,自己则慢吞吞地啜着纯牛奶听班主任介绍校园。 “好了,以上就是荣德的大致情况,我们就不搞上台自我介绍那一套了,接下来的时间自由跟周围的同学熟悉一下吧。你身边的人不仅会成为你未来一年的饭搭子,好伙伴,还可能会是你一辈子的好朋友。”班主任说完,拿起笔记本走了。安静的教室顿时沸腾起来,你一言我一言地聊了起来。 像每个进入新环境的青少年一样,禾乐对身边的一切感到好奇,又有些许胆怯。犹豫几分钟,才主动开口与前桌问好。 “你好,我是禾乐,禾苗那个禾。” 前桌是个活泼的男孩子,见禾乐递零食过来立马转身在桌膛翻出几包软糖,“你好,我叫庄晓宁,荣德初中部直升上来的,你呢,你之前是哪个学校的。” "我是附中的。" “附中。附中怎么会考过来荣德?你们不是升学率高得吓人么,这边一多半都是要出国的,国内课程都不怎么学。” “我爸爸选的,他说荣德的校园设施和教学模式比附中先进一些。”禾乐左侧脸颊有个酒窝,不是很明显,只有笑起来才看见,此时正浅浅地凹下去。 庄晓宁下意识感叹:“你长得好可爱啊,我女神也是只有一边有酒窝。” 禾乐脸色一窘,反驳:“我是男生。” 他从小就长得白嫩,长大了还好些,小时候就一整个粉白粉白的糯米团子,禾太太还喜欢给他留头发,导致许多人以为他是女宝宝,每每夸他可爱总也免不了喜欢拉他跟自家的男孩子凑对儿,闹了许多笑话。 “男生怎么了,男生也可以可爱啊。”庄晓宁不以为意,“还是你更想我夸你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大帅哥?” 庄晓宁同桌也是荣德初中部升上来的,听了他的话,扭过头来,掠了一眼禾乐身侧似乎陷入昏睡的人,抬手指了指他小声道:“超级帅。” “啊?”禾乐嘴巴张成一个圆,见庄晓宁也赞同的点点头,就更加好奇同桌是何方神圣,“你们都认识啊?” 他们不约而同地连连摆手,“只是知道而已,不认识。”像见到了什么可怕生物一样背过身去,徒留禾乐满头问号。 禾乐的同桌实在神秘,除却第一天见到他的后脑勺,之后再没见他回来上学。 从庄晓宁那儿得知,同桌名叫纪延廷,是荣德的大名人。至于为什么出名,除了脸外还因为一个事情——中考前夕在学校旁的小巷一打七,至此一战成名。 “一打七啊?”禾乐感叹,“好厉害。”他情不自禁看了看自己两条面团似的手臂,如果换他上去估计要被揍回原形。 “乐乐,你在想什么呢,不会像初中部那群小女生一样迷上他了吧。” 最近禾乐已经跟前桌混熟了,偶然一次跟禾乐一起放学走出学校听见来接他的禾太太喊他乐乐,他们也跟着这样叫。 禾乐几次纠正无用,只由他们去了,“只是有些不敢相信,一个人居然能打七个,对方也是荣德的学生吗?” 岑辰摇头又点头,“有一些是,还有一些好像是他们的朋友和哥哥什么的。中考前要布置考场,所以放了半天假,刚出校门他们就在初中部旁边的巷子里打起来了。都不知道那几个人怎么惹了纪延廷,好多人去看了,纪延廷跟不要命一样,打得满脸都是血,超级可怕。”说着岑辰后怕地抱住自己的胳膊,“乐乐,你可别随便招惹他,不然哪天他不高兴把你也打了。” “我觉得不会。”禾乐说,“他们人多欺负人少,纪延廷自卫反击没有错呀。而且他们还喊高年级的过来,肯定是早有预谋......” 他还滔滔不绝地分析,岑辰和庄晓宁陡地安静下来,眼睛一抽一抽地向他使眼色。 “怎么啦,你们怎么不说话?” 椅子与地板摩擦发出刺啦一声,纪延廷冷着脸在座位坐下。他扫了一眼仍在桌面上的香蕉牛奶,以及每天又多了几包的小零食,厌恶之情一闪而过。零食聚拢到一起,下一秒被归置到身后的垃圾桶。 禾乐呆呆地看着他的举动,表情空白,有些无措。岑辰斜着眼余光投过来,朝他耸了耸肩,似乎在说“看吧,我就说不要招惹他。” · 平时一向叽叽喳喳的餐桌今晚格外安静,禾太太与禾先生对视两眼,都在对方眼中读出疑惑。 “乐乐,今天上学怎么样,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勺子搁在碗里,禾乐咽下嘴里的食物,盯着咬了一半的鸡翅沉默片刻,颇有些气闷,“我同桌好像不喜欢我。” “怎么会,谁会不喜欢我们宝宝。”禾太太哄他,“跟同学闹不愉快了?” 禾乐想了想,咕哝:“他可能不喜欢小饼干。” “啊?” 在禾先生和禾太太担忧的目光中,禾乐捧起碗飞快把饭扒进肚子,“爸爸妈妈我吃饱了,先上去。” “哦哦好,去吧。” 话音还未落地,禾乐就跑远了,禾太太摇摇头,“你说乐乐在学校不会被欺负吧。” “我认识他们教导主任,等会儿打电话问问。” “行。” 禾清培夹了筷菜给唐思麒,她稍稍把碗端过去一些,半途想起什么,顿住,“苑卿的小儿子是不是也在荣德?” “是,纪苑卿这小儿子可不得了,傅总每次说起他就头疼,很是难管教。” “傅岐哪有管过孩子,他就装吧。要不是在苑卿的葬礼上见他掉了两滴泪,我还以为他是个冷血的呢。” “哎,别说胡话。”禾清培视线扫过去,唐思麒冷哼了一声,“苑卿走的时候那孩子才六岁,大的那个也就跟咱乐乐现在这年纪,傅岐这么多年不管不顾的,还好意思说难管教。” “他跟纪苑卿少年夫妻,感情深,那孩子长得跟纪苑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见着难免会伤心嘛。” “你们男人就会帮男人说话,他伤心孩子就不伤心噢,你要是没了我还能不管乐乐?”说完唐思麒方觉举的例子不妥,呸呸呸了几声,责令禾清培,“跟傅氏的合同什么时候结束,别给傅岐那个冷血的打工了。” “事务所跟他们签了五年合同,还差几年呢,傅总之前介绍了那么多项目给我,要不然我也当不上合伙人啊,哪能随随便便跟他切割的。” “行了行了,我去哄儿子,你就对着你傅总的账本过吧。” 【作者有话说】 本文会采用顺序叙事噢,除了第一章 接下来都是从过去开始,过去和现在的剧情尽量会控制在一比一,如果没有当我没说(先滑轨tt 第3章 打开比人还高的零食柜,禾乐驻足在前托着下巴作思考状。 巧克力、雪花酥、蒟蒻、果仁......琳琅满目挑花了眼,最后禾乐谨慎地选择了自己最爱的荔枝味蒟蒻和抹茶味雪花酥,关上柜门犹觉得不够,又添了一盒巧克力派和妙脆角。 “乐乐,你要开零食店啊。”庄晓宁惊讶道。 禾乐眉眼弯了弯,让他随便挑,“没有,只是想带回来跟你们一起吃。” “随便拿吗?那我不客气啦,谢谢乐乐。” “嗯,别客气。”禾乐给周围的同学分了一轮,担心纪延廷回来没得选,事先每样留了一份。 不出所料,纪延廷又是踩点回来。开学两周,只出席了三天,其中两天早退,确实很符合他荣德刺头的头衔。前两次上学他不是在睡觉就是把禾乐的给的零食扔了,直至今天,禾乐才空出心思打量他同桌具体长什么样。 多看两眼禾乐有些自行惭愧了,这胳膊,这腿,长得跟商场门口的气球人那么长,个子估计得一米八往上走,难怪能一打七呢。人人都长的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怎的偏偏他的怎么看怎么好看。特别是那双狭长的眼睛,扫一眼仿佛能让人结冰,眉骨鼻梁下颌线像被小刀削过一样,清晰锐利。 禾乐摸了摸自己360度无棱角的脸颊,惆怅,这婴儿肥什么时候才能消下去啊。一点儿都不酷。 或许是被盯着看太久,纪延廷不满地横过来,禾乐讪讪收回目光,旋即在抽屉把特意留出来的那份零食拿出来。 “你是不是不喜欢吃饼干啊,这个蒟蒻挺好吃的。”禾乐说,“噢对了,我叫禾乐,之前是附中的。” “所以呢?跟我有什么关系。”纪延廷出身顶富之家,见过太多上赶着谄媚的人,对于禾乐的行为有些反感,冷冷地抬手挡回去并不接他的好意。他敛了敛神,戴上耳机趴回桌面一副孤立全世界的模样。 第4章 · 虽不说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但禾乐自认还算好相与,从小到大都没跟人起过嫌隙,怎么刚上高中就遇上了如此世纪难题。 “乐乐,你就别白费心思了,纪延廷那个人傲得很,跟他同校几年我就没见过他跟谁走近一些的。”岑辰吸溜了一口面条。 禾乐吃了两口饭,胸口还是闷闷的不舒服,“可是人怎么能不交朋友呢?” “可能是被他妈妈那件事影响了吧。”高一四班的一个同为荣德直升上来的男生听见他们的对话,自然地放下餐盘加入。 三人的目光齐刷刷望过去,“是什么事?” 周遥西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他妈妈是纪苑卿,你们不知道吗?” 纪苑卿,著名建筑师,以提出装配式钢结构建筑而出名。海城第一座采用这种新式建筑手法设计的建筑是海廷美术馆,落成那天各界知名人士都现身剪彩仪式,除了纪苑卿。 她在仪式的第二天登上美术馆顶楼,一跃而下,结束了三十六年的生命。 那天,适逢小儿子纪延廷的六岁生日,刚落成的美术馆正在举办第一场派对。躯体自由落地产生的巨大声响如同礼花炸开的声音,纪延廷迫不及待跑出去看生日烟花,于是他成了第一个发现妈妈尸体的人。 艺术总是疯狂的。 自此之后,海廷美术馆不仅没有被人打上不详的标签,反而愈发受艺术家的追捧。他们赞美纪苑卿与自己最自豪的作品同眠的精神,甚至把海廷美术馆当成了朝圣地。 禾乐嘴巴张了张,惊得说不出话。 周遥西还在喋喋不休,“听说纪苑卿是脑子不正常跳下去的,纪延廷看到他妈死在面前,所以他脑子也不正常了,可不要招惹他,谁知道他会不会发疯把你揍一顿。而且他家好像还挺有背景的,之前打架事件这么严重全都被处理了,就他一个没挨处分。” 禾乐刷地站了起来,“我吃饱了,先走了。” “你都没吃两口。”岑辰不由分说地把配餐的酸奶塞到他手里,“等下我要去小超市,你要是饿了就发消息。” 禾乐勉强勾了勾唇,说谢谢。 戳开岑辰给的酸奶慢吞吞地吸着,内心的郁结并没有排解多少。以前禾太太常说他的共情能力太强,情感充沛,以后不知道要为女孩子掉多少眼泪的。但长大后已经好了许多,可现下听到纪延廷的遭遇,却差点当众落下眼泪。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纪延廷的妈妈要选在他生日那天做出这样残忍的选择。 行至钟楼,脚步一顿,禾乐偏离原先的轨道,转身往钟楼去。出乎意料的,门一推就开,螺旋楼梯仿佛没有尽头,他一格格数着,缓慢地攀上将近12层楼高的建筑。这样枯燥的活动让他的大脑平静下来,只余眼眶有一点点红。 正午的太阳如同金色罗帐般覆盖着大地,迎面吹来的风带着熟烂的果子香气。禾乐扶着墙,双股颤颤地倚着大钟坐下。 钟盘上嵌刻着彩色琉璃,阳光穿过滤成五颜六色。他伸出手,接住一抹蓝,随着云朵与太阳捉迷藏,手中的蓝变成绿又消失,他急急追上去,掌心中盛起一抹暧昧的红紫。 “嗤,幼稚。” “谁?”禾乐警惕地看向四周,少年以一个非常危险的姿势站在上方作维修用的升降台上。 约一平米大小的台子恍若他的祥云,让他得以凌驾于禾乐头上,居高临下地睥睨。 看清来人,禾乐的目光蓦地掺上几缕怜悯。 纪延廷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变化,但是他讨厌这样的视线...... 他面无表情驱赶:“学生不允许上来。” “你也是学生,你也上来了。” “我又不怕处分。”纪延廷无所谓道。 这倒把禾乐唬住了,看着他呆愣的脸,纪延廷心情才稍稍好转,接着说:“而且......这里有鬼。” “你......你你胡说。” 禾乐猛地站起来,警觉地看了看周围。 “是不是胡说,你去问问别人不就知道了。前几年有个学生不堪学习压力从钟楼一跃而下——”他停顿片刻,目光轻飘飘掠过禾乐,“就在你旁边那个窗户跳下去的......” 禾乐全身寒毛倒竖。 纪延廷的声音没有停,嘴角挂着毫无感情的笑,“当时恰好是第一节晚自修,钟声响起,啪一下,就掉下去了,变成肉泥。别人只以为是大钟年久失修发出奇怪的敲响并没有在意,谁知道第二天回来,见钟塔下围了一群乌鸦在吃砸烂的肉才知道死了人。” “他的灵魂长久困在这个塔楼,只要不出太阳的日子,都能听见他的哭泣。”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适才还刺目的阳光突然隐入了云层后,穿堂风经过发出呼呼的声音,就像怨鬼的哀嚎。 禾乐再也忍不住,惨叫一声往下跑。身后哒哒哒急促的步伐如同鬼魂索命,一步不落地紧跟着他。 终于,见到金铜色的门,禾乐三步并两步冲过去,随之悲哀的发现......门锁了。 哒哒哒,更近了。急速飙升的肾上腺素让禾乐无法理性思考,他紧闭双眼,哭丧着脸蹲下求饶,“啊啊啊啊啊不要吃我,我再也不上去了。” “你什么时候见过大中午吃人的鬼?饿死鬼吗?”纪延廷脸上挂着恶作剧成功的笑,俊逸的脸生动张扬。 塔壁开了许多不规则窗户,均嵌刻了琉璃窗,光被分割成朦朦胧胧的彩片。禾乐掀起一半眼帘瞄,确认是人才松懈下来。 随之后悔,他刚刚居然还为这个恶劣的人难过! 咔哒一声,门开了,纪延廷扶着门框敲了敲,“还不走?” 禾乐瞪向他,“你怎么会有钟楼的钥匙?” 纪延廷睨了他一眼,屈起手指敲了敲门边上的牌子“傅氏捐赠。” 或许是禾乐的表情太呆,或许是纪延廷今天心情不错,他罕见地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开口的话却依然讨厌,“笨死了。” 禾乐不满地皱起脸,煞有介事地举起手比了个五,“我入学成绩全年级前五十呢。” “噢,那又怎么样?” “那说明我不笨。”禾乐掠了他一眼,想到这人中考前一天还在打架,推测他应该考得不太好,于是为了扳回一城他装作不经意地问:“那你呢,入学成绩排第几?” 纪延廷步子大,禾乐必须要小跑才能跟上他,尽管如此,脸上得意的小表情还是收不住。很奇怪的,纪延廷莫名在他脸上看到点点的影子——他的宠物,一只傲娇的玄凤鹦鹉。 “不要这样笑。” “凭什么。”禾乐再次不满。 “很傻。” 禾乐正准备反驳,恰好两人走到教学楼,纪延廷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公告牌。 宽大的板报贴着年纪前十名的照片以及简单介绍,纪延廷的照片赫然挂在榜首,第一名?中考第一名?前一天在打架还能考第一? 难怪迟到早退逃课老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禾乐的世界观有些崩塌,人跟人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 纪延廷早就过了从考试成绩中获得成就感的年纪,一是因为他觉得无所谓,二是因为没有人会为他的成绩骄傲。 禾乐脸上惊讶的表情却让他久违地升起了些许愉悦,他十分欠揍地开口:“你刚说入学排名前多少来着?” 这个人怎么会这么讨厌! 禾乐决定再也不要主动跟他说话了! 他转过身闷头往教室走,中午没吃饱又爬了太多的楼梯,刚坐下肚子就咕噜地响了一声。大部分住宿学生回寝室休息,只有三五个走读的同学在教室,肚子沉闷的鸣叫显得十分突兀。其他人不约而同看过来,窘迫的红晕瞬间爬上禾乐的脸,他连忙假装忙碌探头在桌膛找东西。 冰冷的视线如利剑般投掷过去,小声嬉笑的人立刻停下探寻的目光转回身。 木纹桌面笃笃响了两下,禾乐像小动物一样缓慢地抬起头。修长骨骼分明的手指停在他那边,纪延廷睨着他,“不是有一书包的零食吗,还能让自己饿得肚子打鼓?” 【作者有话说】 十岁的乐乐:我的愿望是长成一米八可以变身的假面超人,超级酷!! 十六岁的乐乐:我的愿望是长到一米八,不变身也行,还是要超级酷! 第4章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禾乐认为自己找到跟纪延廷和平相处的方式了。只要不努力想着跟他搞好关系,就不会收到纪延廷的冷眼以及恶语。 虽尽量避免惹怒纪延廷,但同桌之间免不得接触,这天轮到两人值日。放学铃声一响,禾乐赶在纪延廷起身前拦住他,顶着对方的杀人视线,禾乐硬着头皮说:“今天......今天我们值日。” “……我自己做不完。”他小声补充。 诚然,在纪延廷那里对于值日这种事情是没有任何概念的。前桌庄晓宁见他又在纪延廷那里碰了钉子,于是主动开口要帮忙。 第5章 禾乐自尊心受挫,勉强维持表情婉拒,“不用了晓宁,你不是还要去补习班吗,先走吧,我可以的。” “没事儿,我那不着急,你一个人弄不过来的。”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絮叨声中纪延廷勾起书包站起来,走到门口,微侧着身觑向禾乐,口吻冷淡:“还不走。” “看来是不需要我了?” 禾乐感到不可思议,随后升起一点开心,肯定地点点头,“嗯!”送走庄晓宁,迈着轻快的脚步跟上纪延廷。 高一四班的值日区是生物教室,需要清理兔子窝还有给小鱼换水。 纪延廷步子大走得快,禾乐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到了有一会儿,正坐在一旁的旧桌椅上打游戏。满屋灰尘飞舞,阳光纷纷扰扰倾洒进来,纪延廷的肩头、发稍、睫羽都坠着光辉。 不对,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禾乐走过去,分配任务,“你去拿小鱼缸把鱼放过去,我去换水。” 见他不理人,禾乐稍微提了提音调,“我们一起做很快就能搞定,你不要打游戏了。”说话语气急促了一些,像是生气了。纪延廷看他这个样子觉得有趣,问:“不能打游戏吗?” 禾乐纠结两秒,摄于他的威压,很怂地说:“可……可以吧。” 最后还是禾乐哼哧哼哧地一个人给鱼换完水,又跑去拿了新的干草给兔子收拾窝。 突然,他惊叫了一声,手中的干草握不住簌簌往下掉。纪延廷看过来,与因震惊过度发红的眼眶对上。 “纪......纪延廷。”禾乐喊他的名字,声线颤抖,“兔子,死掉了。” “死一只兔子而已,值得你这么害怕。”恰好一盘游戏结束,纪延廷收起手机朝他走去,与禾乐相反,纪延廷的共情能力低到令人发指,让人怀疑他其实并没有情绪,“这些用来做实验的兔子的存活率本来就不高,而且这些笼子面积小,并不适宜生长。” 是事实,也是利剑。禾乐攥紧拳头,除了仅剩的几条干草什么都抓不住。 纪延廷拿了一个装杂物的小纸箱,戴上一次性手套,“害怕就走开一些。”说着撇了一眼禾乐,发现他在发抖。 纪延廷没有那个耐心安慰被兔子尸体吓坏的同学,伸手打开笼子打算把死兔子清理出来。 “是它的孩子。”禾乐说。 他的话如同《动物世界》里的旁白,而纪延廷的眼睛是摄像头,适时捕抓到兔妈妈啃食孩子的一幕。一窝有六只小兔子,其中三个仅剩残肢和内脏,稻草上血迹斑斑。 纪延廷沉默地掐住母兔的嘴,把利齿下奄奄一息的兔崽拯救出来,又把另外两个完好的抓出来。剩下的残肢以及染血的稻草暂时用报纸包着,并把母兔单独放置。原来的窝换了新的干草还有新鲜菜叶。 做好这一切,纪延廷伸手到禾乐面前,“拿来。” “什么?”禾乐颓然地盯着脚尖,听见他的话才仰起脸。鼻头与眼眶很红,嘴角无精打采耷拉着。 纪延廷径直夺过他手中剩余的几根草料塞进窝里,把几只小的兔子放回去。 禾乐看着他的动作,手指向那团报纸,嗫嚅着吐出句子,“那些小兔子怎么办?” “扔了。” “怎么能扔!”禾乐脸色涨红,不安地绞紧手指,过了一小会儿,说:“你在这里看着,我去问问老师看怎么处理。” 纪延廷把塑胶手套摘下来,打结,投篮一样扔到不远处的垃圾桶,“没兴趣。”说着去拿书包,为防止他开溜禾乐抢先一步把他的书包抢过去背着,飞快往外跑。 纪延廷怔愣一瞬,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很多时候,他都不能理解禾乐那满溢的情感从何而来。无论是见他独来独往主动跟给他分零食跟他说话,还是看见死掉的甚至已经不能称为兔子的残肢不忍心扔到垃圾桶。 纪延廷知道他害怕自己,这个学校绝大部分人都害怕他,把他当怪物。只不过禾乐傻傻撞上来,甚至为了几只死兔子还胆大包天地劫持了他的书包。居然还让他在这里看着,也不怕他把剩下几只小兔崽子捏死。 · 气喘吁吁跑回来,禾乐见纪延廷还在,第一时间去看笼子,还好还好。 被纪延廷救下来的那只肚子上有伤,老师着手处理,“兔子是非常敏感的动物,环境变化或者分娩后得不到充足的营养,都可能会使得母兔产生应激反应。她会把弱小的幼崽吃掉,以确保奶水足够供应健康的幼崽。”生物老师解释了一番,随后吩咐他们把碎成块状的肉埋到外面的花坛里。 禾乐小心翼翼捧着报纸,视线几次瞟到纪延廷脸上,生怕他发现又飞快收回来。 “我脸上贴了金子?” 真不明白怎么有人能长得人模人样,说起话来却让人分分钟气死的。 “没,没啊。”禾乐装模做样抬头看向四周,“今年的芒果结得真好哈。” 纪延廷瞥了他一眼,“你想吃?” 禾乐还没来得及否认,就见纪延廷直接伸长胳膊在头顶沉甸甸的枝桠上摘了一个抛给他。禾乐手忙脚乱地接过来,讪讪道:“谢谢。” “不客气,反正吃了脑子会变坏。”说着又觑向他,“不过看起来你的脑子已经坏得差不多了。” 果然,不能随随便便就对纪延廷改观,这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坏蛋。禾乐抓着小铲子,用力把土夯实,幸好铲下是土不是谁的脑袋。 纪延廷看着他的动作并没有要搭把手的意思,甚至还说起风凉话,“比起垃圾桶,埋到土里会让你好受一些吗?都是垃圾处理的一种方式罢了” 禾乐嘴巴抿成一条直线,整理完多余的泥土,走去洗手。流水顺着腕子滚落,把指甲缝的血迹和脏东西冲走,他垂着眼眸盯着,似在思考又似发呆。许久,水声停下,他说:“埋在土里兔子能给月季提供养分,让花开得更旺盛,那样也算通过另一种方式继续活下去了吧。” “死了就是死了。”纪延廷不留情面地打破他童话故事般的幻想,“你问过兔子愿意给月季当肥料吗,说不定它们的灵魂正在诅咒把它们生出来的母亲,让它们见过阳光又无情地把它们啃碎。你在温室呆太久了把什么事情都理想化,以为全世界都跟你想象一样美好。” 纪延廷少有情绪这么外露的时刻,整个人都显得很有攻击性。禾乐也生气了,盯着他的眼睛,道:“除了我没有人会愿意跟你同桌的,大烂人。” 话毕一口气跑到校门口钻上车,禾乐催促:“勤叔,开车,快开车。”心脏以一种不正常的频率高速跳动着,他从车窗望向校门口,直至那个圆圆的拱门变成一个小环也没见着纪延廷追上来才松了一口气。 可转念一想,他骂了纪延延,骂了一个曾经单挑七个人的人。他还能见到下周的太阳吗!额头冷汗直冒,禾乐手发抖着去找小方巾擦汗,猛然发现这个书包不是他的! · 怎么办,怎么办,禾乐不安地在房间来回踱步。 回到家他思考了约五分钟要不要让勤叔再跑一趟把他送回学校,可要是纪延廷已经走了呢。如果纪延廷没走,他会不会很生气,会不会举着铁棍在校门口等他。 打脸好痛的,打手也痛,打屁股可能会好一点儿?禾乐后知后觉开始害怕。 目前还有一件最为重要的事情就是,自习课的时候他已经做完了周末作业,但是纪延廷全程在玩游戏!如果今天不把书包还给他,就只能等到周一上学,那么就意味着纪延廷两张化学卷子、一篇英语作文、还有五道数学课后题都得空着。 思前想后,禾乐拿出手机,在班群里找到纪延廷的名字紧张地发送了好友申请。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焦急地等待了一晚上,没有任何回复。 第二天,他又发送一次,老老实实地备注:“你好,我是禾乐。对不起把你的书包带回来了,你什么时候方便我送回去给你。” 依然没回复。 禾乐坚持不懈地每隔一个小时发送一次申请,“我是你的同桌禾乐,周五的时候不该冲你发脾气的,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周布置了许多作业,老师说周一上课要检查的。” 周六晚上禾乐刚睡下,手机突然响了,把他吓一激灵从床上崩起来。 【你和j.已成为朋友,请开始聊天吧。】 紧接着下面发来一条语音消息。 禾乐深呼吸好几下才做足心理准备点开,沙哑的声音低沉地透过话筒传来,“那你给我写了。” ??? ??? 刚上一年级的小侄子都不用禾乐帮他写作业,纪延廷都高一了,居然还要人帮他写作业! “做梦!” 纪延廷都能想象出来禾乐说这两个字的表情,肯定是脸蛋鼓鼓,眼睛瞪圆,左侧嘴角那个酒窝深陷成一个逗号。 “太傻了吧,是不是点点。”他抬手挠了挠手边的鹦鹉,与主人脾气出奇一致的鹦鹉不耐烦地啄了下他的手背,音调极高地阴阳怪气模仿:“做梦!” 第6章 纪延廷扑哧笑出来,随后惊讶道:“你会说话了点点!再说一次。” 但是无论怎么恳请,点点都不再开口,自顾自悠然地吹口哨。纪延廷放弃了,喂它吃了点小零食,一旁的手机再次震动。 “我给你写,那你周一来学校别带什么武器啊。”声线带着刚睡醒特有的懒音,字符互相粘连,像撒娇的语气。 可以预想到禾乐烦恼又犯怂的模样,那天纪延廷没想到他会回呛自己,倒没觉得多生气,只是感觉很新鲜。没想到禾乐会发数十条消息致歉,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就像从没见识过世间的恶意。 或许在他的世界里兔子真的会把月季养得很好。 “比你还笨,点点。” “做梦!做梦!” 【作者有话说】 乐乐:纪延廷你这个大烂人! 乐乐os:大烂人也要做作业!! 第5章 周一早上,荣德高级中学校门口,保安大叔已经从保安亭走出来三遍。闸门旁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孩子紧紧抱着蓝色书包躲在灌木后,不时探头出来看几眼,行迹十分可疑。 保安正准备上前盘问,男孩眼睛突然亮了亮,像脱缰的野兔一样蹦了出去。 “你终于来了!”禾乐迎上去,一把薅住纪延廷的胳膊把他拽到一旁,像秘密接头的特工一样从蓝色双肩包里面掏出一个黑色书包给他。脑袋低垂着,溜圆的大眼睛看了看四周后悄声说:“数学和化学给你写好了,但是英语作业要写作文,我怕跟我的思路重复了,就没写,等下早读前你再努努力写一下。” 纪延廷愣了愣,脚下的滑板滚远了也没留意。他目光复杂地看向比他矮了一个头的男孩欲言又止。 “听到了吗,英语作文要写......” “你不会是把那个绿化芒给吃了吧。”纪延廷有些一言难尽,要是没吃坏脑子怎么会真的给他把作业写了呢。 “那倒没有。”禾乐得意洋洋地在背包侧袋掏出一个小小的绿芒果,顺着果实形状走向,画了个——朱元璋。 “像不像。” 纪延廷走到滑板旁把它踩起来左手夹着,偏过头随意看了一眼,故意揶揄,“对着你自己画的?这么丑。” 禾乐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犹嫌不够,纪延廷添一把火道:“画得挺像的,左边脸颊再加个逗号。” “不给你看,我去给晓宁看。”他把芒果塞回书包,抓着两边背带往教学楼走。 纪延廷踩着滑板瞬间就追上他,勾住坠在身后的蓝色带子,端详他恼怒的神情,“真生气了?” “哼。” 一米八的身高再加上滑板的高度,纪延廷就像一座大山,高大的暗影罩在禾乐身上。禾乐跟他说话需要费劲地仰着脖子,过了一会儿,他抿了抿唇,问:“你不生气了?我拿了你的书包走。” “我又不是你。” 这话什么意思,说他经常生气吗?禾乐大为吃惊。语调降下去一些,面无表情地复述校规第八条,“不准在校道骑行。” “这又不是自行车。”话虽如此,纪延廷罕见地好说话地停了下来,轻轻把滑板踢到他脚边,“你试试。” 禾乐瞄了两眼,尚在犹豫就被纪延廷像拎点点一样拎了上去,他轻推了一把禾乐的背,“走。” 校道笔直平滑,夹道栽种了芒果树,晨曦被翠绿枝叶过滤去了热气,柔和地铺在少年发稍、肩头。 “可以再快一些吗?”禾乐得了趣,咧着嘴问,颊边逗号似的小酒窝深得仿佛可以盛酒。 “当然可以。”纪延廷说,“你不怕就行。” “我怎么会怕,我可是男子汉......”话还没说完,纪延廷用力推了一把他的背,禾乐如同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 到底是新手,直挺挺站着,速度稍快一些禾乐的身体便不可避免地往前倒。前方有减速带,轮子碾过立刻转了向歪歪扭扭地往路牙撞去。眼见就要摔了,禾乐紧闭双眼抱住脑袋。 可是,预想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 “学校三番五次,三番五次强调不允许在校道嬉戏打闹,驾驶交通工具,别的同学踩单车进学校都知道下车推行,你们俩倒好,还在减速带滑滑板!是嫌自己的胳膊腿长太好了,要摔一摔换新的?” “......” 德育主任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向禾乐和纪延廷发射了半个小时含酶、蛋白质及电解质的水分。其骂人的词汇量以及用词的新颖程度远远在纪延廷之上,禾乐突然觉得听纪延廷说话倒也没那么讨厌,至少纪延廷说三五句就会停下来,不像德育主任,根本看不到尽头,保温杯里的茶都见底了还没说完,最终还是他们班主任来打救了他们。 “主任您说得没错,我一定好好教育他们。”陈老师把人领走,禾乐跟在身后乖巧地道歉,“对不起陈老师,我不应该在校道滑滑板。” 陈老师嗯了一声,道:“滑板我没收了,等期末考完试再来找我拿。你们俩赶紧去医务室让校医看一下,李主任也真是的,手都流血了还一个劲在那儿说说说。” “老师,我......”禾乐话还没说完,就被纪延廷强行拖出去,“好的,老师。” 已经打过上课铃,走廊上没有人,两米宽的走廊硬是被他们隔出了一米距离。 禾乐走得稍慢了两步,心不在焉地盯着纪延廷手肘看。 刚在校道时,因为滑板速度过快,撞上减速带,他差点摔下来的时候纪延廷一个箭步冲上前,长臂捞住他,两人同时倒下。 他倒什么事都没有,但是纪延廷整条手臂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手肘处更是撕开了一道大口子,看上去有些骇人。 “我还没死呢,再说了也轮不到你给我哭丧。”纪延廷回头睨了他一眼,口无遮拦地说。 “纪延廷!”禾乐眉眼耷拉着,往日的神采不见踪影,“你怎么总是不好好说话。” 他虚心请教,“那什么是好的话。” 禾乐没回答他,他便自顾自地说下去,“比如,乐乐真可爱之类的?” “逗我很好玩吗?” 纪延廷认真地想了想,平时逗点点,它只会啄自己,逗禾乐偶尔会收获意想不到的乐趣,他说:“是挺好玩的。” “无聊。” “无聊吗?”纪延廷歪了歪头,思考,“跟你还挺有聊的啊,你都帮我写作业了。” 禾乐挠了挠脖子,略显不安,催促,“快点儿走吧,你手上的伤口快结痂了。” · 校医似乎跟纪延廷很熟,进门的第一句便是“又来了,后背怎么样了?” 纪延廷没说什么,微微抬起手臂展示上面的伤口。 校医夸张地嘶了一声,“这次是谁打的你,都进化到用钢丝刷折腾人了?” “别废话。” “ok,ok.” 禾乐站在一旁,眯着眼心惊地看校医处理伤口。生理盐水不要钱一样往下倒,暗红的血被稀释,哗啦哗啦把洁白的瓷盘染红,随后展露出胳膊上更多小伤口。校医转身去拿药膏的时候,禾乐绞紧手指走近,小心翼翼地端起纪延廷的胳膊看了几眼。 “吓傻了?” “是不是很疼啊纪延廷?”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纪延廷愣了一瞬,纤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浓重的暗影,遮盖了情绪。医务室本就不大,正常说话声音可以传遍每个角落,校医去而复返,帮纪延廷回答了,“你这小同学还挺关心他的哈,放心,他结实着呢,不怕痛的。” 禾乐想也不想就反驳,“哪有人会不怕痛的。” 校医耸耸肩,没再说什么。包扎好胳膊的伤后,递了个枕头让纪延廷趴到床上,“摔这么狠,针口估计都裂开了,顺便给你看看能不能处理。” “什么针口?” 纪延廷抬起头,恢复冰山脸,“你回去上课。” “陈老师让我等你。” “我又不会跑去跟陈老师告状。” “我作证,他从小就不爱打小报告。被人欺负了也只是去打回来,从不搬救兵。” “闭嘴,纪桢。” “ok,fine.”纪桢在嘴巴处做了个拉链的动作。 禾乐拖了个小凳子坐在一旁,打定主意不走,纪延廷也就不管他了。洁白校服掀起来,背后一大片青紫鞭痕,还有一道缝了十多针的长疤,像条歪歪扭扭的蜈蚣。这断然不是摔倒会产生的伤口。 “谁打的?”禾乐骇然。 “怎么,你要给我出头?”纪延廷躺着还不老实,掀起一半眼皮斜了斜他。 “我......我......”禾乐“我”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我帮你告诉老师。”一下子把两人都逗笑了。 “你这小同学还挺有趣哈,我们廷廷居然交到朋友了,舅舅甚感安慰。” “滚。”纪延廷翻了个白眼。 舅舅,禾乐看了看纪延廷又看了看纪桢,这俩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舅甥关系。且不说纪桢长得这样年轻,说是他的哥哥也不为过。很难想象纪家怎么会养出纪桢和纪延廷这么两个性格南辕北辙的孩子。 第7章 不对,纪延廷的妈妈是纪苑卿,她去世了,那还有爸爸啊。纪延廷的爸爸呢?他跟妈妈的姓氏,是离婚还是什么原因。早知道就上网搜一下纪苑卿的资料了,不然也不会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安慰纪延廷。 一方缺席了成长,又赶上青春期,平时能够依仗的只有不着调的舅舅,所以纪延廷性格才会变得这么恶劣。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小可怜儿纪延廷。 纪延廷不是禾乐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他已然把自己想象成敏感缺爱的小可怜儿,只是瞥见他藏不住事的脸就知道他那个笨脑子又开始运作了。 哒一下打了个响指,禾乐回过神,“嗯?” “好看?” 被纪延廷一说禾乐才发现自己的视线一直定格在他的背上,虽然覆盖着不同程度的淤血,但是延绵起伏的背肌与脊沟同样清晰可见。少年的骨架还没完全长成,但已经依稀可见落拓挺阔的身形,劲瘦的腰身收束到黑色制服裤里,凹陷的腰窝若隐若现。 禾乐闹了个大红脸,“才不是。” “噢——那就是羡慕。” “不是。” “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本来就不是。” 上完药换了干净的纱布,纪桢打断他们的小学生斗嘴,扶纪延廷坐起来,“这里没有缝合线,针口你去医院处理一下,班主任那边我帮你请假。” “行。” 纪延廷站起来把衣服拉好,没事人一样往外走。敞开的白肉以及蚂蚁般的黑线令人十分不安,禾乐懵懵的钉在原地,纪桢轻推了一把他的肩头,“还不跟上去?” “哦哦,好。” 第6章 由于早上不正当的作业本交易,两人被门卫盘问了一番才得以走出校门。上了计程车,禾乐担心纪延廷会压到伤口,手搭在他背上抵着不让他靠坐。夏季校服轻薄贴身,对方的体温轻易透过衣物传递到指尖。 “你很热吗?”禾乐有些紧张,“是不是伤口发炎了?” 纪延廷瞥了他一眼,“我年少气盛。” “这个词儿是这么用的吗?” “不是,但是你不要再动了。”纪延廷反手捏住落在脊柱上的手,禁止禾乐再因为车辆颠簸上下滑动手指,背脊上的酸痒终于停了下来。 禾乐悻悻抽回手,只是,指腹的热度却不减反增。 早上的医院是最繁忙的时候,对于初次独自上医院的青少年来说,这里不亚于难度中上的闯关游戏。 担心人来人往会撞到纪延廷的伤口,禾乐让他坐着,自己去挂号。 “你会吗?”纪延廷挑高眉毛,明显不信任的模样。 禾乐夸下海口:“这有什么难的。” 事实证明,这很难。 平时小病小痛,禾太太直接让家庭医生上门。如果遇到需要去医院的情况,也是去的私人医院,有专门导诊的工作人员,根本不需要亲自跑上跑下,禾乐哪做过这样的事情。 沿着山路十八弯的队排了半天终于排到他,才发现挂号需要身份证和病历本。禾乐只能垮着脸出来找纪延廷拿了身份证,再去自动贩卖机买病例本,然后......再排一次。 纪延廷被安置在大厅角落的长椅上,看着他像个迷失方向的小蜜蜂一样窜来窜去感到莫名好笑,身后那蚂蚁咬似的疼痛可以忽略不计。纪桢发来消息问他们到医院没有,纪延廷没有立刻回,他便直接打了过来。 纪延廷懒懒开口,“到了,禾乐在排队挂号。” “挂号?你们在哪个医院?”纪桢感到不可思议。 “海城第一人民医院。” “傅家小少爷看病还要去排队挂号,闻所未闻了都。”纪桢没心没肺的笑声从话筒那端传过来,以为纪延廷是不想让家里人知道受伤才不去看相熟的医生和医院,所以热心地给他支招,“你去康和医院找外科林医生,他是我研究生的同学,不会告诉你爸的。” “你研究生时候去上过课吗,就跟别人是同学。” 如果此时禾乐在的话一定会倍感欣慰,因为纪延廷的毒舌无差别攻击,并不是单单针对他。 纪桢咬牙切齿,“我只是没毕业,并不代表我不去上课,好吗,少爷。” 纪延廷是海城龙头企业傅氏的二少爷这件事不算是秘密,但也没怎么拿出来公开讲过。除了个别别有用心打探的人,倒没什么人知道他是傅家的小少爷,更何况他随母亲姓,至多知道他有个名建筑设计师母亲。只不过他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少爷作派让纪桢很不爽,所以常会这样喊他故意揶揄。 纪延廷心不在焉地听着,不时敷衍地应和两句,另一只手无聊地翻动着书包里的作业,有些好奇年级前五十的水平。练习册和书本空白处被圆润工整的字迹填满,乍一看作业做得很认真。 然而...... 所有选择题清一色选了c,而计算题则不约而同地写着:“解:由公式可得,答案为xxx” 这样的作业交上去,也没比不交好多少。人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纪延廷抿了抿唇压下翘起的嘴角,看来这好学生也不像表面那么乖巧。 纪桢听着那头纸张嘶啦嘶啦响,知道对方没什么心思在电话上,“那行吧,你能搞定我就放心了,就给你们请了半天假,你下午要逃课可别带上那小朋友,人家一看就是好孩子。” “别烦,挂了。” 正准备挂断,纪桢补充道:“对了,你那辆重机进厂大修了,钥匙你哥拿着,寒假前都别想再玩儿了。” “你给他干什么?”纪延廷脸上蓦地出现近似崩溃的表情。 难得扳回一城,纪桢的心情美丽不少,语调高昂了些许:“因为他是你的监护人,我不是,谢谢。如果不满意,下次就别再参加那些非法赛事,大晚上在山上跑圈又没有监管,撞了车还不敢去医院跑来找我。毕竟你亲爱的舅舅研究生还没毕业,非法行医的。” 纪延廷被噎得一脸菜色,烦躁地把头发抓乱。手掌从面前经过,视线豁然开朗聚焦到不远处探头探脑的人身上,狭长的眼睛如同盯住猎物的猛禽一样勾起,“行吧,我找别的东西玩儿。” · 艰难地挂完号回来,见纪延廷脸色差得跟谁欠了他几百万一样,禾乐神色有些不安,“怎么了,很痛吗?护士说还有三个就轮到你了。” “没。”纪延廷惜字如金,但目光却比挂号前要透亮一些,直勾勾地盯着禾乐,看得禾乐心底直发毛。 或许他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是痛,缝针时全程保持冰山冷脸。反倒是禾乐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不自觉揪紧纪延廷肩上的衣服。 “你晕血?”纪延廷瞥了他一眼。 “没......没啊。”禾乐白着一张脸,牙齿微微打颤,可以听见颌骨碰撞的声响。强迫自己扭过头深呼吸,过了好一会儿,又忍不住担心转回去,医生正在进行收针步骤,“纪......纪延廷,我感觉我要晕了......” 纪延廷面无表情,“那你晕吧,正好再请半天假。” “......” 缝好针贴上纱布,纪延廷打了个响指唤回他的神。 禾乐眯着眼,结结巴巴问:“好......好了?” 纪延廷抬手指了指斜对面的自动贩卖机,微抬下巴。 “你渴了?要喝什么。” “巧克力牛奶。” “噢。” 禾乐非常自觉地把照顾病患的责任揽到身上,噔噔蹬跑去自动贩卖机前,前面有小孩子在纠结口味,等了几分钟才轮到他。 “喏,巧克力奶。” 纪延廷接过来,拆开吸管插好——塞进禾乐手中。 “啊?” “别真的晕在这里,我可不带你回去,也不会给你排队挂号。” “......” · 从医院出来搭上计程车,司机注意到他们的校服,热情道:“去荣德吗,小伙子们。” 禾乐正要点头,一旁安静多时的人突然开口,“去市中心。” “去市中心做什么,我们不回学校吗?”禾乐凑过去低声问。 纪延廷微微低下头,以同样的音量凑到他耳边,“带你逃课,乖宝宝。” “不行。” “没问你的意见。”纪延廷直起身靠回去,闭起眼睛拒绝再进行交流。 车辆在市中心的商城停下,禾乐局促地跟在纪延廷身后,“我们还是回去吧,纪延廷。” “别啰嗦。” “那我自己回去。” 禾乐转身往外走,被纪延廷一把薅回来,“你可答应了纪桢今天要寸步不离地陪着我的。” “我......我......我哪有答应!”禾乐脸色涨红,眉头攒起,满脸郁色。 纪延廷一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原本挂在禾乐肩上,闻言收回来,“那好吧,你回去上课。” “真的?”禾乐狐疑,这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 “当然是真的,不然我还能绑着你不成,我一个伤患。”纪延廷非常大度,“反正已经缝好针了,就算不小心在人来人往的商场被撞到应该也不会有问题的,而且我也不怕痛,在校道摔个跤一点事儿都没有。” 第8章 是个人都能听出来是道德绑架,且带着明晃晃的阴阳怪气,可确实是因为自己他才受伤,且伤口开裂的。禾乐在心底无能狂怒了两秒,妥协道:“好吧,那我陪你,但是下午必须要回去上课,下午有物理课,我物理学得不太好。” 纪延廷脸色露出得逞的笑,“过来吧,乖宝宝。” 禾乐垮着脸跟上去,好像又被耍了,可恶。 破天的引擎声刺激着鼓膜,他畏畏缩缩跟在纪延廷身后,视线往四周飘去。一辆接一辆卡丁车从起始点咻咻咻发出,上头悬挂的大屏实时更新圈速,红色的数字仿佛死神的倒计时,看得人胆战心惊。 “你不会是要玩这个吧。” 纪延廷跟工作人员交涉完,随手在架子上挑了一个小黄鸡的头盔扔到禾乐怀中,粲然一笑,“不是我,是我们。” 话罢把他往工作人员那边一推,道:“给他做一下安全教育,我去换衣服。” “好的。” “喂,喂纪延廷......纪......” 禾乐话还没说完,就被工作人员簇拥着带到安全教育角。两对夫妻带着三个小孩子坐在大屏幕前认真地听讲解,禾乐十分不自在地在角落找个位置坐下。观看完毕后工作人员领着他走到最简单的跑道让他选车,他扭头看了看,疑惑地问:“我同学呢?” “啊?他没跟你说吗,他去a级赛道了。” 禾乐扶着低矮的车架要起来,“我也要去他那个。” 工作人员脸上露出歉意,委婉道:“a级赛道对初学者来说有点难度呢,建议先在普通赛道练习一下。” 普通赛道,说的倒好听,实则就是儿童赛道,车子后面写着宝宝卡丁车他都看见了! 第7章 嘟——嘟——嘟—— 发令枪响起,四辆并排的卡丁车歪歪扭扭开出去。禾乐一整个心气不顺,纪延廷这个混蛋骗他逃课就算了,还把他扔在小孩子堆里自己一个人跑去玩。 在心底问候了纪延廷八百遍,一个不小心就被旁边的红色车超过。八九岁左右的小孩甚至还扭过头嘲讽他,舌头长得像口香糖冲禾乐略略略,“太慢了吧,大哥哥。” 禾乐自尊心受挫,奋起直追,不一会儿就重新取得领先。 虽然只是儿童赛道,但该有的s弯、u型弯一个都不少。逐渐熟悉之后禾乐也得了一些趣味,一圈又一圈,到达终点时刷新了儿童赛道的圈速纪录,工作人员过来恭喜他,同时说可以领一个卡丁车的钥匙扣。 禾乐只矜持了一下,便开心地选了一个绘着酷炫蓝金色花纹的小小卡丁车。 哼,纪延廷那个坏蛋瞧不起自己,他也是很厉害的。 走到室外的a级赛道,轰鸣的引擎声仿佛是响在心脏上,速度快到不可思议,他甚至不能分清哪个是纪延廷。 工作人员引他去看台,指着其中一个监控屏幕,“那辆蓝紫色的是纪少。” 纪延廷驾驶的车辆在屏幕上只停留了一秒便去往下一个摄像监控路段,像一道蓝紫色的闪电,禾乐不自觉地感叹,“太快了吧。” 他毫不怀疑,如果他开着刚刚那辆可爱的黄色小车驶上这个赛道,不出半秒就会被那些猛兽般的车子撕成碎片。 “这,安全吗?”禾乐迟疑地问。 工作人员愣了一下,可能是因为没有人会在卡丁车场问卡丁车安不安全这种蠢问题。他说:“当然,我们都会定期给车子做维护检查的,而且纪少是我们的熟客了,他很擅长这个。在他前面的那个是我们老板,在职车手,纪少偶尔甚至能追上他。” 禾乐点点头,他敢肯定就算是在这样的生死时速下,纪延廷肯定还是一副面瘫脸,或许他身体里面就没有肾上腺素这种物质。如同不要命的亡命之徒一般,没什么能引起他的情绪波动,不知道痛为何物。 两辆车一前一后冲过终点,纪延廷摘下头盔,与站在他车旁的成年男人说了几句话,然后他们一起往禾乐的方向走过来。 红白相间的赛车服恰到好处勾勒出少年的英姿,纪延廷左手夹着头盔,另一只手单手解开衣服最顶上的扣子。利落的短发坠着汗滴,随着嗡鸣的大风扇拂动。夏日热辣辣的阳光斜斜照在他身上,如同一张光绘制的披风。 宽肩窄腰大长腿,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句好颜色。禾乐拿出手机,自以为隐蔽地偷拍了一张。果然,只要模特好,就算构图乱得一塌糊涂也不妨碍这是一张漂亮的照片。 走在纪延廷身侧的估计是这里的老板,毛发非常旺盛,青茬蔓延到鬓角。他拉开赛车服拉链把上半身解放出来,白背心下是遮不住的浓密胸毛,长得有点像豪迈的西北大汉。禾乐怀疑他有辆油箱里时刻都是满油的皮卡,方便他随时开始一段突发的公路旅行。 “第一次见你带朋友来啊,不会是你的小跟班吧。” “他倒是想。”纪延廷瞟了一眼禾乐。禾乐立刻反驳道:“我不想,我也不是他的跟班,只是他乐于助人的同桌。” 男人哈哈大笑,“你好啊小朋友,我是闵灼,你叫什么?” 禾乐瑟缩了一瞬对着眼前宽大的手掌不知所措,视线投向纪延廷求助,但是纪延廷一点面子都不给。 “看我干嘛,你没名字?” 从小到大如果需要面对大人的场合,禾太太都会理所当然地帮禾乐做介绍,而禾乐也习惯了,并且也没有遇到过需要跟人握手的情况,就像他也是个可以和大人侃侃而谈的大人一样。 禾乐慢半拍握上闵灼的手,磕磕绊绊道:“我叫禾乐,禾苗那个禾。” “好的禾乐,很高兴认识你。” 闵灼或许有些外国人血统,瞳孔颜色非常浅,笑起来很迷人。 禾乐呆呆看了一会儿他的眼睛,忘了收回手。纪延廷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醒醒。” “哦哦,抱歉。” “你这小朋友真有意思。”这个评价是给禾乐的,但是闵灼却对着纪延廷说的,纪延廷耸耸肩,不甚在意道:“走了。” “下次再来玩儿。”话罢又转向禾乐,“以后想来自己来就行,别带他。” 禾乐没来得及回答,便被纪延廷拽着书包带拖走。 · 更衣室。 纪延廷在隔间内换衣服,禾乐百无聊赖地抓着卡丁车挂坠摆弄,问:“你怎么认识闵老板的?” “跟你有什么关系。” 以为两人关系稍稍好一些,这人又立刻泼盆冷水下来,禾乐丧气地放开挂坠,站起来原地走了两步,似是闷急了。 纪延廷换好衣服出来,抬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别想着自己来。” “我又没说要来。”禾乐捂着额头咕哝。 “谁知道你。”纪延廷视线往下,抬了抬下巴,“可能破了一次记录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天天跑来挑战外面那群小鸡仔呢。” “纪延廷!” 这个坏蛋什么时候发现他的小小卡丁车的!他还没来得及炫耀呢!没意思,禾乐哼了一声扭头往前走。 纪延廷压下嘴角,三步并两步追上气冲冲往前走的人,弹了弹他的包挂,问:“想吃什么,超级冠军。” “不吃,我要回学校。”禾乐赌气道。 “那就吃意面。” “不要,我不喜欢大蒜。” “吃蒸海鲜。” “我不喜欢剥壳。” “吃披萨。” “我妈妈说不健康。” 等了几秒没有等到下一个选项,禾乐疑惑地转过头正正对上一张可以拯救冰川融化的脸。他好像有些得意忘形了,忘了身边这个是刺头,随时可能暴起把自己揍一顿。 禾乐缩了缩脖子立刻认怂,小声道:“......披萨就好。” 阴转晴,纪延廷满意地拍了拍禾乐的脑袋,“这才乖。” 怎么感觉像摸狗一样,禾乐犹豫了一会儿,问:“你家不会养了狗吧。” 纪延廷随意翻看菜单,想也不想,“没有。” “猫呢?” “没有,倒是养了一只鹦鹉。” 禾乐眼睛亮了亮,“会讲话吗?” “会。” “都会讲什么?” “你教它说什么......” “它就什么都能说?”禾乐激动抢白道。 纪延廷手握成拳抵在唇边笑了笑,“它都不会说,不过它很会吹口哨。” 禾乐从小就想拥有属于自己的宠物,无论什么都好,但是禾太太不让他养,说是他自己都不能照顾好自己。 “它叫什么,羽毛是什么颜色的?” 方才还焉了吧唧的,听到鹦鹉就醒了过来。纪延廷抬手叩了叩菜单,“先点单。” “噢。”缩回去一秒禾乐又探出头来,问:“有照片吗?” 纪延廷握拳头装模作样地挥了挥,禾乐立刻像个鹌鹑一样缩回去,餐牌遮住脸,咕咕哝哝:“凶什么凶。” “你说什么?” 第9章 禾乐装傻,“没有啊,我没说话。对了,披萨我想要红薯卷边。” · 回到学校,岑辰几次往后瞄,终于等到下课迫不及待地拉禾乐一起去打水。 “乐乐,你老实交代,早上跟纪延廷去哪儿了?” 禾乐老老实实把在校道玩滑板然后纪延廷为了保护他摔倒,然后去了医院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不过略去了去玩卡丁车的部分,毕竟玩卡丁车不能算请假出去的正经理由。 “纪延廷,保护你?”岑辰露出见了鬼一样的表情,“乐乐,不会是他打了你,然后送你去的医院吧。你别怕,他是不是威胁你了,告诉我我们一起想想办法,大不了让庄晓宁跟你换座位。” “真的不是,岑辰。”禾乐摆摆手,“其实......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坏。” 虽然岑辰还是持怀疑态度,但是上课铃响了,只能回去。 回到位置上,纪延廷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看着他,视线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趁老师转身板书,他凑过来用气音道:“乐乐,去打水怎么不喊我啊。” “你喝水的吗?”禾乐疑惑,别说水杯了,这人桌膛里有没有笔都是个问题。 “难道我不是人吗,当然要喝水。”纪延廷皱了皱脸,装作伤心。他这张脸太具迷惑性,眉头一蹙,嘴巴一撇,便让人心生愧疚,恨不得把海拔八千米雪山上最纯净的水捧到他嘴边。 禾乐瞄了一眼讲台上的老师,慢吞吞用左手在草稿纸写下歪歪扭扭的几个字:“下次喊你。” 纪延廷指了指后背,“走路会痛。” 刚刚开着时速接近一百公里的卡丁车的那个人难道是鬼吗!还是他的痛觉系统是区域性工作的,在学校外沉睡,在学校内才发作得从教室走到开水房那十多米都走不了。 禾乐咬牙切齿,“我帮你装。” “谢谢,乐乐,以后都麻烦你了。”诡计得逞,纪延廷粲然一笑,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 禾乐皱了皱眉,抬手正要写只此一次,才落笔物理老师便转过头来,精准地找到说悄悄话的源头......的同桌,“禾乐,起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 纪延廷憋着笑,扫了一眼黑板的受力图,在“下次喊你”下面写“重力、滑动摩檫力......” 第8章 “各位同学,马上就是国庆小长假了,外出游玩一定要注意安全。除了书面作业外,还有一个‘国庆新风貌’活动需要拍十张国庆主题的照片,必须同时出现你自己还有相关的景点或物品。两人一组,就同桌一组吧,一起拍十张就行,做成手抄报8号回来的时候交上来。” 班主任说完潇洒离去,完全不顾底下的怨声载道。其中,要数第四组最后一排靠过道的位置怨声最大。 最近纪延廷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几乎是讹上了禾乐。见他去打水立刻不知从哪个角落翻出来的水瓶拿出来驱使他帮忙打水,见禾乐去小卖部又翻出才开学就已经挂失两次的校园卡让他帮忙买面包,好像完全不懂得恶霸与普通学生该有的距离。 “怎么,你不满意?” 禾乐硬生生把已经飞出去的哀嚎憋回去,挤出一个假笑,“没有。” “不要这样笑,很丑。” 禾乐迅速挂上气鼓鼓的表情,“国庆我要跟爸爸妈妈去旅游,我们分开拍,一人五张。” 纪延廷垂下眼睫,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导致禾乐担忧了一晚上。 可是,第二天一早,禾先生突然说工作出了一些问题,不能跟他们旅游了。禾太太虽不满但为了不浪费机酒立刻邀请好姐妹同去。禾乐可以想象得出未来五天当小跟班的场景,斟酌了三分钟便做出留在海城的决定。 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点开一个黑不拉几的头像。 禾乐:【我不去旅游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抽个时间去拍照顺便做手抄报。】 一直到下午,他送禾太太去了机场又解决完三张卷子,纪延廷才回消息。 没有发任何文字,直接甩来一个定位。 禾乐:【?】 十分钟过去了。 半小时过去了。 ...... 这人是不是还在生气昨天他说不想跟他一起做课外作业的事情,这么小气。 “他是不是让我直接去找他的意思?”禾乐与面前空白的物理练习题面面相觑,正如他回答不出小球问题,物理卷也回答不出纪延廷心底在想什么。 “好吧,那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这阵子帮他跑腿的事情。” 禾乐大度地做下决定,然后把物理卷塞回书包最底下,相信七号晚上的自己能够用一晚上时间成功习得伽利略的深刻思想。 · 江汀汇景,离荣德高中只有十五分钟脚程的一处高级住宅小区。 经过三道门禁,并等待了十分钟通传,大楼管家终于来告诉禾乐他可以上去了。管家刷卡帮他按了楼层,微笑祝他拥有愉快的一天。 已经不愉快了! 他可能是午餐没吃饱,犯了低血糖脑子不清醒才会因为纪延廷一条什么文字都没有的信息,顶着大热天横跨半个海城跑来。 后悔已然来不及,叮一声,电梯在三十二楼停下。一层只有一户,宽大的入户大门近在眼前,禾乐深呼吸按下门铃。 可视门铃的另一端,屋子主人正躺在床上观赏快要瞪出来的眼睛。纪延廷轻笑了下半坐起来,在智能家居面板点击几下开了门。 “纪延廷?我进来了。” 一门之隔,两个世界。厚重的窗帘静默地拒绝阳光与新鲜空气,禾乐扶着门把手踌躇不前。 “纪延廷?”他又喊了一下。借着走廊的光,勉强可以看清屋内的大致布陈。明明客厅没有人,但是禾乐总感觉有双眼睛在盯着他。 突然,黑暗中响起振翅声——呼啦呼啦。眼睛没来得及聚焦,不明本体的猛禽扑过来停在禾乐头顶,把他吓了一跳。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纪延廷!” “点点,回来。” 随着略略沙哑的声音响起,窗帘缓缓打开,阳光倾洒进吸血鬼的城堡。纪延廷从其中一个房间走出来,暖黄色阳光先是照亮他赤着的脚,然后是宽松的灰色家居裤和坎肩背心。 禾乐头上一轻,小鸟听话地落在对方的手臂上。 顾不上大下午纪延廷叫他过来却才起床的事,禾乐看到脸上顶着可爱腮红的小鸟两眼放光,脚步飞快地跟过去,伸出手想碰又怕把它惊走,只能退而求其次抓住点点歇脚的“树枝”——纪延廷的手臂。 “它叫点点吗?”禾乐由衷感叹道:“好可爱,我可以摸摸吗。” 点点尖声叫了两下,禾乐疑惑地看向纪延廷,“点点在说什么?” 纪延廷觑着他,嘴角扬了扬,“做梦。” 禾乐不信,但是似乎为了附和主人的话,点点又高声喊了两句,“做梦!做梦!” 这回听清了,禾乐泄气地收回手,果然跟着纪延廷,宠物也让人心梗。 “你怎么教它这个。”虽是平静的语气,却隐隐约约听出了一点埋怨,但是又不敢明显,反而像撒娇。 纪延廷跟点点对视一眼,耸耸肩:“它自己乐意说这个。” “好吧。”禾乐亦步亦趋跟着他进了厨房,等他喝完水又跟着他走到浴室,漂亮的玄凤鹦鹉识趣飞离纪延廷,浴室门陡然关上。 心平气和,心平气和,禾乐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 调整完毕,他敲了敲门,力度不大,足以让里面刷牙的人听见,“我们是不是现在去拍照?你有没有计划去哪几个地方。” 除了电动牙刷嗡嗡的响声,没有任何人话传出来,就算传出来了应该也不会说人话。 不管了,禾乐放弃跟纪延廷沟通,逗鸟去。 “点点,我是乐乐,你好啊。” “做梦!做梦!” “你吃饭了吗,点点?” “做梦!做梦!” “你会唱歌吗,点点?” “做梦!做梦!” “......” 确实,物种不同真的很难沟通。禾乐转过头幽怨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浴室门,遇到困难就地休息,下次再想办法。 为了这个课外作业,他特意把去年禾太太送的一台微单带了出来。纪延廷的大平层可以看见学校的钟楼,他对着拍了一张,低头检查光圈等参数时,纪延廷冷不丁地点评了一句,“拍得还不错。” 禾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快四点了。” “所以呢?” “再不出门就晚了。” 纪延廷晃了晃手机,道:“今晚在江边有无人机国庆表演,晚上也可以拍。” “你居然做了功课。”禾乐声音里的惊讶藏不住,随之收到纪延廷一记眼刀,“我去换衣服,你给点点添些粮。在鸟架旁边的柜子里。” 纪延廷这个坏家伙就会使唤他,怎么说他好歹也是客人呢。 第10章 “你的主人太过分了,点点。” 嘴上这么说,但禾乐听话地在柜子里拿出一袋饲料。 “怎么没有说明一次喂多少。”禾乐对着袋子上贴的重量喂食对照表犯了难。 “要喂多少啊?”禾乐抱着袋子走到纪延廷的房间门口,虚掩的门一推就开。一道凌厉的视线射过来,黑t恤挂在脖子上,漂亮利落的身形骨架一览无遗。 维持着盯着禾乐的姿势把衣服拉下来,“两勺。”他说。 “噢噢,我知道了。” 禾乐的脚像生了根,一时之间没有动作。 纪延廷歪了歪头,单侧眉毛向上挑起,“怎么,还要继续看?”说着他就伸手摸到睡裤的松紧带作势往下拉,禾乐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跑了。 耳尖通红,热度有向双颊蔓延的趋势。禾乐舀了两勺饲料到点点的饭兜里,把袋子放回去,跑进卫生间洗脸。盥洗盆旁放着电动剃须刀以及须后水,空气中还浮动着须后水微辣的薄荷味。 禾乐不自觉地拿起来端详,感叹,纪延廷都已经进化到每天剃胡子了。他脸贴近镜子对着光滑的下巴努力寻找象征男性气概的胡子,即使一根也好啊,失败!又偷偷摸摸地拉开t恤看了看白吐司一样平坦的身材,懊恼,扼腕! 再加之两分钟前的视线冲击,纪延廷怎么能长到一米八的同时还有腹肌! 实在是可恶! · “怎么突然又焉了?”纪延廷抬头看了眼天空,“今天太阳挺好的啊,还是小禾苗需要浇水?” 禾乐幽怨地横过去,表情十分凝重,“你不懂。” “你还挺好懂的。” “那你说说我现在在想什么。” “唔——”纪延廷托着下巴假作思考,沉吟片刻,面无表情说:“纪延廷怎么又高又帅,人又好,我有这样的同桌太幸福了。” 禾乐眼睛眯起来,认真道:“你刚刚吃的麦片肯定过期了,不然就是你偷吃了绿化芒。” 话中话是,你脑子坏了。 “乐乐。”纪延廷胳膊非常顺手地搭在他肩头,安慰,“你要知道你是走可爱路线的,你看点点就从来不幻想自己能变身猎鹰。” “你才走可爱路线,我走猛男路线的。”禾乐瞪了他一眼,抖开他的手。 纪延廷抿着唇尽量憋笑,最终还是没忍住,在禾乐冷酷的目光中笑了一阵。好不容易停下来,突然道:“别动。” 禾乐不明所以地照做,咔擦一声,一张与不远处的特大号红旗合照就完成了。 “你怎么突然就这么拍了,我都没有摆好动作。”被他这么一打岔,禾乐就忘了为男子气概发愁的事情,拿过相机翻看照片,对构图、景深还有色调都挑剔了一番。重新调整了参数,让纪延廷站到取景器中。 “看一下左边,下巴收回去一点,对对对,眼神不要那么凶,哎算了,你半垂下眼睛吧,别看镜头。” 咔嚓。 鲜红的旗帜下,忧郁的少年伫立于老旧建筑前,色调微微泛黄,微风卷着几片翠绿的叶片带来时光以外的朝气。 “怎么样!”禾乐迫不及待给他看自己的作品,下巴微微抬起。纪延廷扫了一眼他的短裤,确认背后是否有一根左右摇晃的毛绒尾巴。 “也就还行吧。” “也就还行??” 禾乐从小就喜欢拍照,七岁拥有人生第一台相机,虽然是台傻瓜相机,拍完还要交给专业照相铺冲洗,但是他非常喜欢,那是他开启拍照的契机。逐渐长大,相机多了起来,还找了老师。虽不敢说自己的技术天下无敌,但在同龄人里面也算是佼佼者。 纪延廷,这个连构图都一塌糊涂的人,居然敢对他的作品做出如此黑幕的评价! 禾乐不是被打击就一蹶不振的性格,他非要让纪延廷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艺术。 晚上,两人坐在江边餐厅等待两小时后的无人机表演,顺便用餐。 禾乐把下午拍的照片用蓝牙导到手机里,絮絮叨叨跟他说每张照片的亮点,说得口干舌燥,恰好一杯柠檬水推到手边。他拿起来一饮而尽,抬起头便对上纪延廷笑吟吟的目光。 “你还挺喜欢拍照。” 一下午相处下来,他发现纪延廷不仅不喜欢拍照,而且也不喜欢被拍,都是他以作业为要挟他才勉强配合。 禾乐回:“美好都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是照相机可以把这个瞬间留下来。” 纪延廷难得没有怼他,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日白昼长,将近七点太阳才逼近地平线。纪延廷身后的天空染成浓粉与蓝紫色,梦幻而美丽。 禾乐拿起相机,把独属于十六岁的纪延廷的美好瞬间定格。 第9章 漆黑天幕下,宛若有一支隐形的魔法棒在施法。浮动的无人机是魔法棒下的闪闪光屑,伴随着咒语起舞。时而排成整齐紧凑的几何图形,时而四散成烟花。 禾乐站在露台边,背对着波光粼粼的江水,头顶是垂落般的星空。 “好了。” “我看看。”禾乐小跑过去,就着纪延廷的手看照片。经过一天的教学,纪延廷总算有了些许进步,禾老师十分感慨,“这张拍得好看。” 纪延廷看着毛茸茸的头顶,嘴角勾了勾,揶揄:“这不是我们乐乐教得好吗。” 禾乐抿了抿唇,竭力按下翘起的嘴角,“你的领悟能力也不错。” 看完无人机表演,两人在路口分别,约好等照片晒出来之后去纪延廷家做手抄报。 - 禾乐找了相熟的店晒照片,拿到照片后本打算直接过去纪延廷家,但这人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在他的“我现在过去”下面回“没有彩笔和卡纸。” 回想起那个样板间一样整洁的房子,确实很难想象某个抽屉里放着彩笔。 而且那天看来纪延廷是自己一个人住,他不好多问。禾乐轻叹一口气,耐心地回消息。 禾乐:【我现在回家拿。】 几乎是同时,语音通话弹了过来。 纪延廷:“你在哪儿?” 禾乐扭头看了看四周,“松浦街这边。” 纪延廷:“两天没见你就强壮到占据整条街了?” 没人看到的地方,禾乐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附近有一家很大的手工冰淇淋店,你自己找吧。”说完,挂断锁屏一气呵成。 禾乐捧着一份开心果拼香草雪糕坐在沿街的座位,视线落在经过的路人身上开始吾日三省吾身。 跟纪延廷混在一起久了他好像也变得没有礼貌了。不对,他对其他人还是很有礼貌的,只是对纪延廷这个坏家伙有礼貌也没用。 禾乐恶狠狠咬下雪糕球的一半,缜密地思考计策,如何对恶势力说不。 纪延廷仗着身上的伤每天差使他跑腿干活,上次医生说多久拆线来着?好像是两周,那就是这星期可以拆了吧,那就不用再听这个坏蛋的话了。 他仿佛看到了高中生活的美好曙光,开心得又咬下一口冰淇淋。 “冰淇淋很好吃?这么高兴。” 见到人禾乐立刻收起笑脸,“你怎么这么快?” 纪延廷没回答他,虚虚勾住他的肩把他带到柜台,指着他手中被啃得七零八落的冰淇淋对服务员说:“要个一样的,不要蛋壳,加椰子脆。” “我就猜到你不喜欢饼干。” 点完单,他转过头垂眸看向禾乐,问:“要不要再加个球?” “要!” · 两人走在街上找文具店,纪延廷看着他的吃相微微挑眉,轻嗤:“巧克力味有这么好吃吗,还要慢慢舔着细细品味?前面那两个吃得像狗啃的一样。” 禾乐强忍翻白眼的冲动,只在内心腹诽了一会,才说:“这不是因为纪少爷第一次请我吃零食吗,我激动。哪像有的人,别人请他吃零食不仅不吃还扔掉。” “这个‘有的人’指的是我?” “不是,是某个大坏蛋。” “是么?”语调微微抬高,纪延廷用胳膊圈住禾乐的脖子,作势要抢他的巧克力雪糕球,“那你不准吃大坏蛋请的雪糕。” “你怎么这么小气,我又没说是纪延廷。”禾乐挣扎着,细胳膊细腿到底抵不过肌肉线条明显的粗壮臂弯,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也没能撼动纪延廷分毫。 “投降我投降,雪糕要化了。” 纪延廷觑着耷拉下来的脸蛋,没忍住上手薅了一把。 “你干嘛!” “你的脸比点点还胖。”纪延廷轻飘飘评价道。 刚降下去的火气又噌噌噌上来了,禾乐正欲进行第二次反恶势力抗争,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玩味的声音。 “纪延廷?”像被砂纸打磨过的声音听着让人格外不适,两人回过头,约三米外立着四个差不多年纪的男生。 对方看上去不太好惹的模样,其中一个还拄着拐。禾乐看了看纪延廷,方才与他玩闹时的神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阴恻恻的寒气。 第11章 为首的一个黄毛注意到纪延廷身旁的禾乐,哈地笑了一声,“居然有人跟你这个疯子玩,不会是你花钱雇来的吧。” “有病就去治,王胜。” 那个叫王胜的抬手指向身旁拄着拐的男生,说:“我兄弟这腿现在还没好利索,你不该表示表示?”王胜往前走了几步。 纪延廷眼底漆黑浓稠,仿佛看垃圾的眼神,“既然瘸了就好好在家养伤,别出来碍着地球转。” “你他妈!”王胜冲上前揪住纪延廷的衣领,目露凶光,“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找人打的。” 纪延廷八风不动,反倒是禾乐战战兢兢。 “还挺本事的,查到我在哪个场玩儿,可惜我不止一台车,没有如你所愿冲下山真是不好意思了。” “别以为你哥在检察系统我就怕了,几张截图就能把我关进去?账号我早就注销了,省省吧。” 禾乐听得云里雾里,完全没搞明白这几人的恩怨的来龙去脉就被纪延廷推开,他不高兴地扭过头只见纪延廷的脸愈发阴鸷,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不容任何人靠近的气场。 纪延廷动了动脖子,发出筋骨碰撞的咔咔声,“趁我还好好说话赶紧给我滚。” “如果不滚呢?” 没再跟他们废话,纪延廷转身往一旁的暗巷走去,与禾乐擦身而过,留下一句轻飘飘的“你先回家,过两天再做手抄报。” 悠长的小巷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禾乐呆愣在一旁看着几人鱼贯而入,定了半分钟哆哆嗦嗦掏出手机,“喂警察叔叔吗,我同学被小混混欺负了,在松浦街,附近.....附近是一家云吞店,阿嫲云吞旁边的巷子,对,你们快来。” 掐着嗓子挤出哭腔报完警后,禾乐才轻手轻脚跟进去。地上已经躺了一个,不是纪延廷,他松了一口气,忽地又想到要是警察来了纪延廷把他们都打趴下了,会不会反倒把纪延廷抓走。 突然,除了拄拐的那个外,剩下两人同时朝纪延廷冲过去,他们似乎知道纪延廷后腰有伤,对准那处攻击。禾乐一下子慌了,捡了颗小石子扔过去。躺在地上的那个反应过来,向禾乐冲来。 纪延廷的眼神骤然变了,喀啦一声,腕骨折断的声音。 方才还好端端的手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禾乐顿时一窒。纪延廷眸光闪过一缕阴恻恻的笑意,他把那人扔开,活动着筋骨转身看向剩下的人,轻飘飘地吐出一个字,“来。” 禾乐从没见过这样的纪延廷,有些害怕地拽住他的衣角,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恳求:“我们走吧。”与此同时,另外那两人赫然冲过来,一个抱住他的腰身,一个举着砖头往他脑袋砸。 “警察。” “干什么的,放下武器!” · 松浦街派出所。 禾乐和纪延廷并排坐在外间等候室,假期小偷小摸的案件很多,人来人往,显得他们这个角落安静得很不同寻常。 因为都是未成年人,所以必须要叫家长,纪延廷打完电话后显得很烦躁。而禾乐,则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脑海中总是浮现起方才纪延廷拧下黄毛腕骨的眼神。 很黑,很可怖。他不自觉地看下去,落在不锈钢长椅上的手修长、苍白,方才暴起的青筋已经消了下去,只是这样看,就是一只漂亮的手而已。可是,却能把骨头拧断。 禾乐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冷?”纪延廷问。 “没......没有。” 禾乐能够感受到落在他发顶的视线,随后,纪延廷站了起来,走去跟坐在工位上的女警说了两句话,然后女警把空调遥控器递给他。 过了片刻,纪延廷调完温度又把风向转到一边后走回来,身侧又有了温度。 “不是让你先回家吗?” 禾乐垂着脑袋,听不出他的喜怒,担心是不是自己报警坏了他的事情。 “对不起。” 纪延廷啧了一声,不知在哪里抽的面巾纸,塞到他手里。禾乐愣了愣,才发现自己手上都是粘腻的巧克力。啊,好可惜,才吃了一点点的雪糕,都融了。 “谢谢。”他小声说。 纪延廷凉凉开口:“这样就被吓傻了还敢跑进来,下次让你跑就跑回家躲着,别以为报警就绝对有用。” 想了想,禾乐问:“他们为什么跟你不对付?” “疯狗咬人,需要理由吗?”纪延廷随手在旁边的报纸架拿了一份过期的海城日报,开始叠飞机。叠了一半,还不忘拉上禾乐,“看看谁的飞得比较远。”说着塞了一张旧报纸给他。 禾乐额头上两条眉毛蠕动了下,纠结片刻,他问:“你在害怕请家长吗?” 修长的手停了下来,恰好露出海城日报的头版人物。纪延廷把报纸团成一团,投篮一样投到垃圾桶,没吭声。 很快警务人员进来通知,家长都到了,过去签字就可以走。 禾太太去了旅游,禾乐只能通知禾先生,禾清培不是那种古板的家长,而且也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在电话中听完来龙去脉之后只问了他有没有受伤,随后就说自己在应酬不能过去,会派勤叔过去接他。 勤叔一看见他就连忙上前问他怎么样,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确认没受伤才安心跟警察去。 纪延廷的家长也没空过来,他哥派了秘书过来。只不过跟禾乐这边不同,那边的氛围要冰冷个几度。 “傅先生后天回来,他要见你,到时候我会提前去江汀汇景接你回主宅。” “知道了。” “哪位是帮你的同学,傅先生让我买了点东西给他。” 禾乐站在不远处,见纪延廷抬手指了指他。 “你好,我代表少爷的监护人,我叫阮筝。这是一点小小的心意。”阮筝递过来一个漂亮的果篮,禾乐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看向纪延廷,但是纪延廷这次没有如上次见闵灼那样调侃他,冷着脸看向别处。 最后还是勤叔接了过来,跟阮筝说不客气。 禾乐目送纪延廷上了门口漆黑的奥迪,从始至终,都没跟他说一句话,也没有看他一眼。 哔哔—— 勤叔响了两下喇叭,“乐乐,上车了。” “噢噢好。”禾乐回过神,钻进车里。 【作者有话说】 纪延廷——刺头,但是怕哥。 平安夜快乐!圣诞快乐!![紫糖][橘糖][撒花] 第10章 傅家大宅,灯火通明。 长餐桌只坐了两个人,佣人来来去去上菜,撤盘,没发出半点声音。偌大的餐厅里只有餐具与瓷盘碰撞发出的脆响,锃亮的水晶吊灯闪闪发光,倒映着两张沉默的脸。 最后一道主菜撤下,傅之恒摆了摆手拒绝了甜品,于是佣人放了一杯蓝山咖啡在他手边。他的姿势很优雅,从容不迫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压下肉菜的浓郁味道。 伴随着咖啡杯铿一声放回茶碟,他开口道:“阮筝已经拿到王胜那边的口供,他说是打架的时候自己不小心把手给折了。” 纪延廷维持着握刀叉的姿势,把盘子里的羊排切成小块状间隔两秒才回:“谢谢哥。” “我说过事不过三,这已经是第二次了。”顿了顿,悬在蓝山咖啡烟雾上的视线投向纪延廷,锐利的目光仿佛能透过皮肉看穿人心,或许这是检察官与生俱来的能力。 傅之恒说:“你该感谢闵灼办事这么周到,不然这就是我最后一次帮你收拾烂摊子了。无论你心中有什么不满,都给我憋回去,有足够保护自己全身而退的能力前别为了一时痛快冲动。” “是。” 凝结的空气仿佛把时间也冻结了,过了好一会儿,傅之恒呷了一口咖啡,语气缓和少许,“阮筝说你背后的伤又裂开了,裂了两次,上一次是什么原因?” “只是在学校滑滑板不小心摔了而已,没什么。” 傅之恒狭长的眼睛眯起来,如同工作中的测谎仪。片刻后,站了起来,顺势把西服扣子扣上,走到纪延廷身侧拍了拍他的肩,像是叮嘱又像警示。 “玩玩儿滑板就好,别玩儿什么不该玩儿的。” “知道。”声音很轻,与冷掉的咖啡香一同糅入夜色中。 冷下来的肉菜散发着肥腻的油脂味,纪延廷看着倒胃口,让佣人撤了下去。 佣人:“二少爷,请问要上甜点吗?” “不”字的音出了一半吞了回去,转而问:“今天甜点是什么?” “是巧克力芭菲。” 思考两秒,纪延廷说:“上吧。” “是。” · 傅家大宅说是宅,实则是一大片土地,庄园的围墙看不到尽头。每位傅家人分得一栋别墅,坐落在这片广阔土地的不同地方,颇有些割据为王的意味。而其中的中央集权者是现任当家人傅岐,但自从妻子纪苑卿去世后,他本人就鲜少回这里。 这里离荣德有不短的距离,为了方便上学,傅之恒给纪延廷买了江汀汇景的公寓。久未回到自己的别墅,纪延廷觉得有些陌生,尽管这是他长大的地方。江汀汇景虽然也是一样空旷,但是有点点每天叽叽喳喳乱叫倒显得热闹。 第12章 滑开手机点开其中一支视频,米黄色的小鹦鹉正用尖锐的嗓音咿咿呀呀唱着不知名的调子,唱到一半口哨声被一句高昂的“做梦”取代,他情不自禁地笑了。 下一秒,屏幕上方弹出一条信息。 禾乐:【明天要回学校了,担心你身体还没好,所以没有去打搅你,手抄报我已经做完了。】 紧接着发来几张手抄报的照片。 纪延廷耐心地一张张点开放大,不知道禾乐选的什么相纸,冲洗出来后呈现一种淡淡的柔和光泽,与他细致调整的色调很搭。 纪延廷:【谢谢。】 禾乐没想到纪延廷居然会即刻回复,而且还“谢谢”?谢谢什么,不会是手机被偷了吧,他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摔了出去。 “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约半分钟,最后弹过来一句拐弯抹角的问候。 禾乐:【我记得你好像这周拆线,你去拆了吗?】 纪延廷:【没有。】 禾乐:【为什么啊?】 禾乐:【医生说不及时拆线会陷进肉里的,你那天是不是没有好好听医嘱!】 纪延廷下意识伸手摸向身后重新缝合的部位,一个电话拨了过去,禾乐接起来,干巴巴的,“干嘛呀?” “在做什么?” 禾乐对着仍然空白的试卷,不太快乐地回:“在思考怎么召唤伽利略附身到我身上。” 稍微一想就明白过来,纪延廷嗤一声笑了出来,越笑越开怀,“可他是意大利人,看不懂你的作业。” 禾乐老神神在在地说:“科学没有国界。再说了上面全是v、g、t什么的,都是英文字母,他肯定看得懂。” 纪延廷还是笑个不停,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什么问题需要到伽利略亲自出手啊,读来听听。” “听好了啊,第一题。”禾乐清了清嗓子,“如图所示,用频闪周期为吊塔t的相机拍摄的一张真空中羽毛与苹果自由下落的局部频闪照片,求羽毛下落到c点的速度和苹果下落......”1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以纪延廷辅导禾乐做物理作业为结束。做完整张试卷禾乐仿佛被妖精吸光了精气,十分苦恼,“你说谁没事跑上高塔扔苹果和羽毛玩儿啊,那么高,砸到人多危险啊。” “你不也没事跑上钟塔。” “那我没有往下面扔东西啊,我只是看看风景,看看大钟的内部构造。” “那也很无聊。” 禾乐小小哼了一声,把试卷塞回书包里,反驳道:“你也上去了,那你也无聊。” “活着就是很无聊的。”纪延廷说。禾乐在收拾书包,手机开着外放,没有注意到这句话突然降下去的语调,接着絮絮叨叨跟他说他妈妈去海岛度假回来带了当地特色椰子脆片,问他要不要吃。 问完没听到回答,自顾自说:“算了,不给你吃,坏蛋。” 纪延廷敲了敲手机,“乐乐,你是不是忘了电话还没挂,你骂我我可听着呢。” 嘟——嘟—— 电话陡然挂断。 黑下去的屏幕映出一张勾着笑的脸,晚餐时的沉闷一扫而空。纪延廷放下手机,拿起笔开始写傅之恒交代的自述书。 他和王胜的恩怨始于初二,某次游泳课,发现王胜和他那几个朋友把手机藏在岸边的毛巾堆里偷拍女同学。跟着他们去了更衣室,听见他们在讨论账号粉丝又多了,王胜打算开个群走vip制。 纪延廷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任谁遇到这样的事情,只要稍微有点道德都看不过眼。几番查找下,他找到了王胜等人在某网站上的账号,发现上面还有许多在操场或女生宿舍偷拍的照片。甚至有一些是女孩子自己发到社交帐号的照片,却被他们恶意放大、截图。收集了一系列证据,他便把一群人举报到学校德育处。 未满十六岁且王胜那群人家里也有点背景,还有学校考虑声誉等原因,所以学校没有把这件事公开,只是以其他缘由让他们停课一学期。 大部分恶人受过惩罚之后并不会痛改前非,只会怪自己当初做得不够小心谨慎,并为了泄愤疯狂调查谁是举报人。 王胜通过家里的关系查出是纪延廷举报,平时纪延廷在学校十分低调,此前并没人知道他的背景。傅家的孩子当然没人敢得罪,但是据调查可知,纪延廷在傅家并不受宠,而且他妈死在他生日那天,于是学校开始有传言称纪延廷是个命硬克亲人的人。 各种各样的流言不胫而走,甚至演变为纪延廷是个疯子,六岁就把一个天才建筑师妈妈逼到跳楼。他本人平时不怎么说话,冷冰冰坐在教室角落,更让人笃定这个说法。 谣言,是最节省成本也是影响最大的报复。 偏偏纪延廷本人对这些捏造的话语不痛不痒,没有如王胜预想那样恼羞成怒。于是,王胜等人联合了几个高年级的外校人,打算在中考前把他教训一顿,让他错过中考。 在傅家这样的豪门长大,首要学习的事情就是防身自卫。王胜找来的人与平时和纪延廷对练的专业保镖根本没法比,三两下就把他们收拾服帖了。 这次终于惊动了傅家的人,傅岐不问原因,先拿马鞭在纪延廷后背上抽了五十鞭,若不是傅之恒说还要考试,这个数字还要翻个倍。 王胜之所以这么肆无忌惮也是因为知道他们平时疏于对纪延廷的关心,但是这样明晃晃踩到傅家脸上来,再不做些什么就是孬种。 王胜等人惹了官司,虽然未满十六岁,但是司法机构可不是学校,不会和稀泥了事。而且傅之恒手段强硬,同时在检察院工作,把这个案子盯得很紧,王胜他们的家人打点都打点不下来,只能暂时取保等待下个月开庭。 眼看少管所跑不了了,他们就查到纪延廷平时玩车的地方,在他的机车上做了手脚。一而再再而三挑战纪延廷的忍耐力,于是他就让闵灼找人把他们都教训了一顿。本以为自己能够解决,没想到最后还是要傅之恒出面。 纪延廷抬起手臂横过眼睛,活着确实挺无聊的。 偌大的家没有跟他说话的人,在学校人人也只当他是洪水猛兽。脑海中突然浮现在暗巷里,禾乐怕得全身都在抖还跑进来捡小石子帮他打王胜那群人。继而又想到,在警局禾乐不安地避开他的目光。 他很熟悉这样的回避,喃喃自语:“你也怕我了?” 可是半小时前,禾乐又问他明天要不要吃椰子脆片。 比不会说话的鹦鹉还难懂的人。 【作者有话说】 1物理题是网上随便搜的 [让我康康]明天也更!! 第11章 放完假回来,各科课代表收作业收到手软。组长走到最后一排,禾乐把作业叠得整整齐齐交上去,反观他同桌,一如既往毫无上供。 物理老师是刚毕业没多久的,正是教学热情最鼎盛的时候,见纪延廷这个刺头如此嚣张,也就不再惯着他,直接让他“不想学就出去外面站着。” 禾乐在一旁看得心惊胆颤,纪延廷却乐得轻松,丝毫不顾其他人的目光慢悠悠走出去,五分钟后出现在校医室。 纪桢听见门响连忙把打了一半的游戏塞进抽屉,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没好气道:“少爷,你是把我这儿当旅馆了吗?” 说着掏出手机接着玩儿,但是他的人物血条显示已经空了。纪延廷经过扫了一眼,轻飘飘评价:“菜就多练。”然后就找了张床躺着。 没意思,真的没意思。纪桢把手机扔回桌面,转而走去烦纪延廷,“你哥说你又伤了,让我看看。” 纪延廷撇了他一眼,“没事。” 左右无事可做,纪桢搬了张椅子坐在他旁边,问:“你怎么想的啊,你爸上回不说了现在是之恒晋升的关键时期,你又跑去打架,万一被有心人散布傅检包庇弟弟威胁对方的谣呢。” “傅氏这几年发展势头太猛,你爸现在最在意的就是你哥的官路,生怕出什么差错。你看不惯那几个傻逼就找人抡一顿算了,干嘛亲自出手。” 纪延廷凉凉看了他一眼,“找了。” “找了你怎么还能被抓到警局。” “他们自己不知死活撞到我面前那有什么办法。” 纪桢叹了一口气,突然像个长辈一样语重心长道:“其实你哥也挺关心你的,都让阮筝去捞你了。懂点事儿吧,少爷。” “阮筝怎么了,他当秘书的不合该处理这些杂事。”纪延廷不以为然。 纪桢摇摇头,“你还是太年轻。算了不说这个了,快带我上分。” “你不是嚷着要重新读书拿到学位?还打游戏。” “那不是为了找个借口堵住老爷子的嘴嘛,不然他能让我来这儿当个校医混日子?我研究生读那么多年都博士毕不了业就证明我不是这块料。” “明明是你当初非要跟人一起发文章被坑才一气之下退学的。” 空气凝结,几秒后,纪桢冷下声威胁:“玩不玩儿,不玩就回去上课。” 第13章 “来。” · 禾乐抓着不锈钢防盗网,在校医室窗户外探头望进来,“纪延廷,我就猜到你在这儿。” 纪延廷原本靠坐在病床上跟纪桢开黑,闻言扭过头。见他一脸谨慎地往四周张望了几下,又悉悉索索解开运动服外套。 荣德的运动服是明亮的蓝色,禾乐皮肤白,穿着更显活泼俏皮,像一抹自由飘扬的风。他不由多看了两眼,“干嘛?探监啊。” 窗户上的不锈钢防盗网倒确实挺像监狱大门的,禾乐瞅着,想象纪延廷剃光头铁窗泪的场景。好像......好像还不错。把这坏家伙抓进去,看他还敢不敢整天欺负人。 “哎呀,你干嘛呀。”禾乐捂着被弹了个脆响的脑门瞪着他,纪延廷垂下眼睑,“又在心里编排我呢。” “谁编排你了,别冤枉好人。”禾乐把藏在外套里的椰子脆片扔进去,“给你。” 室内地坪比外面要高,禾乐不得不仰着脸跟他说话,“我脖子好酸,你下来一点儿。” “不要,你怎么不长高一点儿。” 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奔着雷点去,禾乐瞬间像只炸毛的猫,“把零食还给我,不给你吃。” 黑睫轻压在眼睫处投下一片淡淡的影子,纪延廷偏过头短促地笑了一声,手一伸塞了一块椰子片进叭叭不停的小嘴里,消停了。 嘴角轻轻提起,“点点都没你吵。” 禾乐轻哼了一声,“那我走了。” “回来。” “还有什么事?”禾乐干巴巴道,“我可不帮你跑腿。” “体育课你不去上课跑这儿做什么?” “报数少了个人,体育老师说让同桌去找回来。” 纪延廷眼睛微眯起来,“那你带椰子片过来,怕我饿晕了走不去操场?” “好吧,其实是因为等下要跑八百米,我不想跑,所以自告奋勇出来找人。”禾乐一脸苦大仇深。 “好学生也逃课?”纪延廷睨着他调侃。 禾乐不承认这个指控,“我没有逃课,跟老师报备过的。” “怎么报备的,请假去吃椰子片?”说着又塞了一块进他嘴里,纪延廷得了趣,在学校也能逗鹦鹉了。 禾乐拍开再次伸出来的手,“你自己吃,你的嘴巴更需要甜食。” “他骂你嘴巴毒需要抹点蜜欸少爷,这你都能忍?”纪桢看热闹不嫌事大,纪延廷凉凉扫了他一眼,他又闭嘴接着打游戏。 由于墙壁阻挡,禾乐看不见只隐约听见纪桢的声音,他指了指那侧,做口型:“纪老师在?” 纪延廷挑了下眉,禾乐点点头,举起手摆了摆,做口型:“那我走了。” “回去跑八百?” 禾乐想了想,他溜出来已经有十分钟了,应该快跑完了吧,“他们现在应该跑完了,体育老师说后面的时间留给练习校运会的项目。” “你又没参加校运会,回去给别人掐表么,还是拉皮尺。” “你不也没参加,还好意思说我。”禾乐气鼓鼓回怼,又不是他不想参加,奈何实力不允许。 由于队友挂机,纪桢终于输掉了比赛,听着两人的没营养对话乐了从角落探身出来,“这儿还有个老师呢,现在逃课都这么光明正大了吗。” 这一露头把禾乐吓了一跳,一下子蹲了下去,抓着口袋里的速记单词卡掩耳盗铃。纪延廷斜斜瞟了一眼,翻身下床。 “不是说好带我上一个段位,这都还没上两颗星呢。”纪桢见他毫无竞技精神,十分不满。纪延廷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告诉他:“带你躺上去,你也只会被打下来,去人机练练吧。” 嘲讽拉满,纪桢无能狂怒,这外甥不要也罢,就不信离了他自己就不能玩儿了。 “走了。”纪延廷走出外面,在禾乐眼前打了个响指。禾乐瞄了两眼确认校医老师有没有看出来,谨慎起见,他还是贴着墙角走出校医室窗户的视线范围才站起来。 他拍了拍身上沾到的草屑,问:“去哪儿?” 纪延廷和缓地笑了笑,他这张脸真的很具欺诈性,平时不苟言笑能把人冻死,稍微露出点温和神色又让人恍惚。禾乐呆呆跟着他走,看着他利落地打开钟楼沉重的金属大门。 大概走到三楼,禾乐忽地想起来上一次爬到顶的惨痛代价——双腿颤抖、腰背发酸,“我不上去了,太累了。” 只可惜,纪延廷走在他身后,把退路挡得严严实实,赶犯人一样,一声令下,“走。” 禾乐不情不愿地抓着黄铜扶手往上走,咕哝道:“我怎么感觉自己像上刑场一样。”好在纪延廷最后一丝人性没有泯灭,后半程托着他的背把他推上去。 今天天气很好,钟塔内到处萦绕着琉璃彩影,禾乐在一簇花卉影子前停下。他摸了摸口袋,才发现忘了带手机,有些遗憾地说:“要是能拍下来就好了。”说着瞄了一眼纪延廷。 纪延廷面无表情对上他的视线,就在禾乐以为他不会答应借手机给他拍的时候,纪延廷就把手机拿了出来,漠然道:“只给你十秒钟。” “好!”禾乐伸手去拿他又往上提了提,压着嘴角逗鸟一样逗了一会儿才松开。 禾乐早就想好构图,放大1.15倍,一只手伸向花型琉璃窗营造出捧花的效果,十秒钟都不用就能搞定。实际操作起来他十分顺当地把身旁人当成模特,抓起纪延廷的手举在半空中,看着屏幕下指令:“把手抬高一点儿,斜四十五度,哎不用这么标准,太僵硬了,就像自然捧着花束一样。” “这么多要求,别拍了,把手机还我。”纪延廷不耐烦,他的手向下摆了摆,禾乐迅速抓拍,一张接着光影错觉的完美照片就完成了。 不过比起捧花,更像是向对面的人献花,因为纪延廷乱动,禾乐也跟着动了一下,照片中出现他一半的侧脸——纤长蜷曲的睫毛、线条优美的鼻子和微张的嘴巴。 “怎么样?”禾乐把屏幕递过去,纪延廷扫了一眼,敷衍地点评:“就那样。” “你不会欣赏。”禾乐说,“手机还你,回去记得把照片发我。” “回去就删掉。” “不行。”禾乐腮帮子鼓着,“前几天我还给你拍了那么多好看的照片呢,我都没删。” “那你说点好听的,我考虑考虑。” “......” 虽然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但人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禾乐细细思索了许久,走到塔顶才憋出一句,“你最近没那么可怕了。” 好吧,这句并不算是“好听的”。 禾乐小心观察他的神色,生硬地转移话题,“上次在你家发现可以看到钟楼,你说我们在这里能不能看到你家,或许还能看见点点哈哈......哈哈......” “......哈......” 纪延廷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且不说我住在三十二楼而且还是单向玻璃,就巴掌大的鸟隔几公里你能看见?” 禾乐讪讪收回视线,转身走去另一个对角吹风,就不该跟这人多说话,说多两句都能把自己气晕。 【作者有话说】 纪桢:那是你嫂子。 明天也有!![害羞] 第12章 钟塔里突然响起鹦鹉高昂的口哨声。禾乐拧过头,见纪延廷摆弄手机,屈起手指在屏幕敲了敲,随后就听见翅膀翻飞的声音。 禾乐慢吞吞蹭过去,微仰着头,目光去够开着宠物摄像头的屏幕,“能不能让我也看一下点点呀?”他态度良好恳请道。 纪延廷垂下眼,视线很直接地落在禾乐脸上,没有情绪的对视或许只持续了三秒就由发起者结束。纪延廷随手把手机扔过去,脸偏向几公里之外根本看不清的单向玻璃,话却对着禾乐说:“你叫它一下。” 禾乐不明所以,但乖乖照做,“点点?” 正栖在干树枝上的鹦鹉突然停下歌唱,四下张望片刻,继而非常聪明地朝监控摄像头飞过去,“啾啾......啾.....” “好聪明啊点点。”禾乐看着屏幕上蓦然变大的小鸟脸,语气不自觉添上欢快,像逗小孩儿的口吻,“点点,我是乐乐,还记得我吗?” 鸟当然不会回答,但是鸟主人就不一样了,“不记得。”纪延廷一脸冷漠。 “你说不记得就不记得?才几天,点点这么聪明肯定还记得。”禾乐不跟他一般见识,跟点点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把手机还给他。 尚有些意犹未尽,禾乐斟酌字眼,试探地问:“你的这个监控摄像头应该能录像吧。” “能,但是关你什么事。” 禾乐搓了搓手,“那可不可以给我发一些点点平时的视频呀?” “不可以。” 像是早就预料到他的回答,禾乐的“为什么!”紧随其后。 纪延廷垂眼觑他,施施然道:“《动物世界》拍了那么多季,喜欢就上网看,别觊觎别人的宠物。” “那怎么一样。”禾乐扬起脸,两人的距离近了一些,“我又不认识那些动物,但是我认识点点啊,点点也认识我,我想看点点。” 第14章 “你也认识我啊,我的日常视频也要?” “不要。”零点一秒内禾乐便回绝了这个超级烂主意,谁会想要纪延廷的日常视频,看他欺负人吗。不对,看他欺负鸟吗。好像哪里怪怪的。禾乐说:“反正不要你的。” “那没有了。”纪延廷说,“点点每天都跟我同吃同睡,有它的地方就有我。” 看或不看,这是一个问题。 禾乐的内心陷入剧烈的挣扎,平时在学校要见纪延廷就算了,难道连看小动物的这么一点快乐时光都要见到他?点点很可爱,可纪延廷......他抬眼看过去,纪延廷挑了挑眉。 深吸一口气,挂上视死如归的表情,禾乐说:“那好吧,你发给我,最好有唱歌或者飞舞的场景的。” 纪延廷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我不唱歌,也不会飞舞。” “我说点点!点点!” 把人惹急了,纪延廷乐不开支,笑了一小会儿才把手机扔给他,让他自己挑选片段。禾乐双手接过,郑重道谢,细细挑选。 有的人表面看着人模人样,其实手机相册全是鸟。 选了六七八九十个点点的日常视频后,禾乐又通过专业挑剔的眼光,挑选了一些照片。 “我选好了,就这些,我点了心。” 纪延廷耸耸肩,没什么意见,让他发给自己。 禾乐打开自己的聊天对话框,一顿传输,文件较大,发送得有些慢。他百无聊赖地盯着旋转的符号,对话框上方还是他上次发的手抄报照片,没想到纪延廷居然每一张都点开看过。这人总是口是心非,装冷酷,那个词叫什么来着,bking. 钟塔很高,尽管不远处的操场到处都是学生,但是声音不太传得上来。点点的声音停下后,显得过于安静。禾乐扶着栏杆,脸枕在胳膊上看向纪延廷。对方的手臂停在离他鼻尖很近的地方,青筋微微突起。 那天也是这样停在他眼前,只不过更加用力握紧拳头。想了想,禾乐问:“那些人为什么要找你麻烦。” “或许是我先找他们麻烦呢。”浓密的眼睫垂下,视线毫无隔阂对上,纪延廷在看,在观察。禾乐的眼睛大而亮,如同一汪清泉,倒映着天真、好奇,唯独没有厌恶、顾忌。 眼帘轻轻扇动,嘴巴翕张,禾乐道:“你才不会那么无聊去挑事。”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你不是说我是坏蛋吗,坏蛋就是天天到处惹是生非的。” 烟雾似的眉聚拢到一处,禾乐思索片刻,问:“那你是看他们太烦所以打他们吗?” 纪延廷失笑,极其自然地掐了掐他的脸颊肉,“不是,看他们太丑了,哪像我们乐乐这么可爱。” 禾乐面无表情拍开他的手,扭过头看别处。穿着蓝色运动服活动的人,或打球或跑步,也有些已经提前开始练习校运会的项目。生硬转移话题道:“你不参加校运会吗?” “没意思。” “好可惜。” “有什么好可惜的。” 禾乐看着自己做梦都不敢梦这么长的腿和胳膊还有结实肌肉,纪延廷看上去就很擅长各类运动。 班主任开学的时候说:“青春只有一次,或许你们现在不懂这句话的珍贵,但希望你们可以尽量多的参与各项活动,社团也好、选班委也好,文艺汇演或者校运会,无论是什么活动,尽可能让自己的青春留下更多的记忆点。” 禾乐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运动并不是他擅长的,但他会踊跃参加别的活动丰富自己的课余生活。可是纪延廷,除了装病去校医室,或者逃课,好像就没有其他青春符号了。 又是这种眼神,纪延廷伸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声音冷了下来,“走了。” “啊——”禾乐不满,“才爬上来又要下去,好累的。” “那你下节课别上了。”他没什么所谓地说。禾乐大惊,看看大钟,又抓起他的手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三分钟下课。 “大钟慢了几分钟。”禾乐吃惊,“快走快走。” 为了避免体育老师发现他们双双逃课,两人绕了远回去。路上,禾乐还是有些不理解,“你又不像我这样走两步路就累,干嘛不参加校运会,为班集体争光,多威风啊。” “这么威风你又不去。”纪延廷双手插在口袋里,不太想搭话。 禾乐回忆起自己初中的时候被老师抓去参加踢毽子的事,“踢毽子不分男女,都在一起比,不限时间看谁踢得多。他们都说很简单的,我踢了四个就掉了,第一名的女生踢了三百多个,超级厉害。我被同学笑了好久,我真的一点儿都不擅长运动,可能是像哪吒那样是莲藕做的四肢。” “哪吒还能踩风火轮,你只能开开儿童卡丁车。”纪延廷嘲弄道。 “我就不该跟你说这个!” 纪延廷勾住他的衣领,“这不是跑得挺快的吗。” “哼!” 纪延廷胳膊架在他肩膀上,难得正经,但声音有些飘渺,“乐乐,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想的。或许他们并不认为我为班级赢得比赛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两人走到分岔口,禾乐要去更衣室换运动服,一墙之隔一片哗然,使得禾乐没听清纪延廷后半句话。 “你刚刚说什么?” 深不见底的眼眸暗波微动,纪延廷收回手,“再不换衣服你就迟到了。” “啊啊啊你怎么不早说。”禾乐飞奔进去,周遥西见他这时候才来换衣服,疑惑问:“你去哪儿了乐乐?这么晚才来。” “没,不小心忘了时间。” 禾乐去储物柜拿出校服飞奔进更衣间,幸好还有几个人没走,他不是最后一个。 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中,偶尔蹦出来几个奇怪的字眼。“判几年”、“少管所”、“传播非法影像”、“冤枉”...... 一堆陌生的词语中夹杂着一个禾乐还算熟悉的词儿——纪延廷。 换完衣服出来,禾乐垂着脑袋想事情,一不小心就撞到前面的人的背上,“不要意思没看清路。嗯——遥西你怎么还没走?” 周遥西扶了一把,“等你一起。” “那快走吧我们,别迟到了。” 两人走出更衣室,禾乐左右张望了下。 周遥西问:“你在找谁?” “没有。” 两人虽然已经同班一个月,但是一个在第一组一个在第四组,只偶尔一起吃过几次饭,还是因为周遥西和庄晓宁他们初中就认识。禾乐和周遥西并没有太多交流,有些不明白他怎么会等自己。 周遥西是学习委员,平时一心扑在学习上,平时也没见他和谁多交流的。不过两人并肩走在校道上,不说点儿什么实在太尴尬。禾乐绞尽脑汁想半天只能说说昨晚的物理题,他突然发现跟纪延廷那个大坏蛋呆着好像还更自在一些。 大脑突然敲响警钟,禾乐你清醒一点,纪延廷才刚嘲讽你只能开儿童卡丁车。敦促大脑正常化运作行动到一半,周遥西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刚刚和纪延廷去了钟楼?” 宕机一瞬,禾乐含糊地掩盖过去。钟楼不允许学生私自上去,他可不想莫名背上处分。好在周遥西似乎只是随便一问,并没有过多纠结,很快就把话题换回到物理题上。 当然,这也并不是多么能让人畅所欲言的话题。禾乐听得酒窝消失,眉头攒起,恨不得瞬移到教室。 从伽利略到牛顿,周遥西终于停下对科学瑰宝的探讨,跨入教室前,他留下一句奇怪的话,“不要听信毒蛇的话。” “什么?” 周遥西摇摇头,没再多说。 禾乐冥思苦想,还是不太明白,他特地在更衣室等自己又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 毒蛇?什么毒蛇。 难道是指纪延廷? 虽然平时大家对纪延廷都是唯恐避之不及,但也不至于说他是毒蛇吧。 【作者有话说】 纪延廷:我只需一点小手段就能哄得乐乐主动走过来求我 点点:做梦!做梦!(那是因为我魅力大) 下一章30号更噢,恢复隔日更[比心] 第13章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和审理,王胜一行人非法传播□□物品判了两年,没收所有违法收入并处罚金。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判决第二天,这件事便在荣德传开了。一并传出来的还有当年纪延廷举报他们偷拍,所以他们才找人打纪延廷泄愤,并不是所谓的纪延廷发疯打人。 除此之外,王胜还将面临教唆杀人未遂的指控。 纪延廷时常参加一些私人机车赛事,上个月他比赛前一天,王胜花钱找人把纪延廷的重机车刹车弄坏。幸而纪延廷出发前发现车辆有异,换了一台车,可参加者中也有王胜的人,一直在恶意别他的车,使得他不得不跳车脱困。 荣德的学生中50%都有些背景,判决结束后,基本上都清楚了打架事件的前因后果。所以也洗刷了此前王胜泼到纪延廷身上的脏水,其他人或多或少对纪延廷改观。 第15章 除了禾乐。 “你怎么了?哑巴了?”纪延廷在他面前打了几个响指。 禾乐脸拉得老长,撇了他一眼,又闷闷不乐地转回去背对他。纪延廷身上那些伤他是见过的,可是这人那天面对王胜那群可怕的人的时候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让他先回家,径自带他们去小巷。这不是明晃晃在脸上写着“来打我”么。 而且被误解这么久,一句话都不解释。他都以为他们是朋友了,这人也不说,任由别人把他当坏蛋。 “乐乐,帮我打水。”纪延廷又来烦他。禾乐瞪了他一眼,气冲冲地抓起他的水瓶出去,装了一瓶九十九摄氏度的开水回来。 “干嘛这么看着我?还是点点的视频看不够,想要我的了。”纪延廷熟练地打开瓶盖把水摊凉,并且再次不知距离地低下头靠近,两个鼻尖几乎碰上的时候,忽地朝禾乐的眼睛吹了一口气,“物理课,还不拿书出来。” “噢。” 学校到处都在谈论这个事情,老师三番五次不允许再提都没用,其他几人已经受到制裁,而事件的当事人纪延廷无事人一样,还是那副冰山脸,丝毫没有变化。 禾乐几次想问他为什么不解释,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纪延廷带着耳机看着窗外,一副置之度外的模样。 其实也不是他不解释,当时,对于王胜他们,他确实是下的死手的。怪只怪他们嘴巴太没把门,怎么编排他的谣言无所谓,但不应该把他妈妈也拉出来造谣。 吃午餐的时候庄晓宁他们又说起来,禾乐沉默地吃着并不美味的餐食,没有加入对话。 庄晓宁以为禾乐是因为自己此前不在荣德,所以对王胜他们的事情不感兴趣,他适时截住话头,转而说起别的事情。 最近荣德还有一件大事就是钟楼要维修,已经听习惯的钟声要暂时改为电子铃声。 对此禾乐倒是有了兴趣,问:“要维修多久啊?” “应该至少要一周吧。”庄晓宁说,“之前也有试过维修了一个月的,但是那次好像是因为有个零件在国内买不到了,需要国外运过来就等了比较久。” 岑辰语气神秘,“其实钟楼有个传说,你们知道吗?” 禾乐想起此前纪延廷跟他说的鬼故事,脚底不禁升起凉意,“别在这时候说了吧,岑辰。” 岑辰看他眼神有些躲闪,打趣道:“乐乐,你该不会是有想法吧。” “?”禾乐歪了歪脑袋,“怎么会!要是考不好我也绝对不会去跳楼的。活着多好啊,还有那么多好玩儿的事。” 这下疑惑的换成了岑辰,“乐乐你在说什么呀,什么跳楼。” “啊?”禾乐眉头皱了皱:“你不是打算说有学生考试没考好然后在钟楼跳下去的事情吗,听闻阴天或深夜的时候还能在钟楼附近听见他哭的声音。” “什么跟什么呀,谁告诉你的。”岑辰哈哈大笑,“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考不好去跳楼的?这人太坏了,诓你呢。” 禾乐挠了挠脖子,不尴不尬地跟着笑了笑,“所以那你刚刚说的传说是什么呀?” “你们猜一下。”岑辰卖起关子,庄晓宁和禾乐都不是善于猜谜的人,什么在钟塔进行爬楼比赛,扔球实验乱说了一通。 “你们这些男生真是一点儿都不浪漫,钟楼,建了二十年的钟楼,这么庄严又古老的东西,它的神秘传说怎么会跟那些没营养的活动有联系呢。” “那你倒是说呀。”庄晓宁不耐烦催促。 “你怎么在荣德几年了都不知道。”岑辰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清了清喉咙,说:“据说只要在晚上十二点,钟声响起时,在钟楼告白就会一辈子在一起。” 禾乐:“你试过?” “当然没有!”岑辰拔高音量,随后脸上带着一点气愤的酡红,“不知道谁把这个传说告诉了老师,现在每天晚上都有人在钟楼下面守着,见到学生靠近就记名。” 说完,岑辰灌了一大口果汁,似乎非常不满不能午夜去钟楼告白。 禾乐和庄晓宁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禾乐开口道:“可是岑辰,学校晚上不允许进入,宿舍十点也关门了吧,应该没有学生可以十二点去钟楼。” “这我当然知道,只是有些可惜没人能去实验一下罢了。” 禾乐点点头,见她还是有些不开心,安慰道:“或许中午十二点去也可以呢。” “中午操场那么多人,谁会中午去钟楼下面告白!要是能进去还好,躲着别人看不见。” 禾乐想了想也是,毕竟不是谁都是纪延廷,轻轻松松拿到钟楼的钥匙。纪延廷知道这个传说吗,他以后要是有了喜欢的女孩儿会不会带她去上面告白。 但是女孩儿应该不情愿跟他爬十几层楼。太阳好的时候,钟楼墙壁上的彩玻璃会映在各处,很漂亮。就算不上到楼顶,只在楼梯间告白,也会很浪漫吧。 思及那个场景,禾乐想起之前他拿纪延廷手机拍琉璃影子花束时,楼梯间可能会有点儿窄,女孩儿会害羞的。 而且纪延廷那个坏蛋还会说钟楼鬼故事吓唬人。 不好不好。 如果纪延廷知道这个传说,并且打算这么做的话,他认为作为同桌有必要告诉他找别的宽阔一些的地方会更好。毕竟纪延廷那个家伙看上去就不会怜香惜玉,也不懂得女孩子的想法。 而禾乐就不同,禾太太从小就教他要照顾身边的女孩儿,偶尔还会告诉他跟女孩子相处要注意哪些行为该做哪些行为不该做,他还有岑辰等女性好朋友,所以他和女孩子相处的经验应该会比纪延廷要充足一些。 纪延廷一个高兴或许会多发几个点点的视频给他。 · 告白。 可是纪延廷这样的人会跟某个人告白吗? 告白意味着喜欢,会向对方展开自己的内心,低下高傲的头颅。 禾乐想象不出来冷漠的纪延廷这样做,或许他只会说:“这封信你看一下,给我个回答。” 不对,他应该连情书都不会写,直接让人家每天等他下课,等他一起吃饭,带她去钟楼玩儿。 禾乐晃了晃脑袋,把不合时宜的想法倒出去,打开书本,强迫知识进入大脑。 纪延廷之前怎么说来着,初速度为零的匀加速直线运动,遵循匀速直线运动规律......1 “遵循匀变速直线运动规律,你的脑子是放在家里了吗,这都不记得。” 恍惚间禾乐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把证明过程念出声,纪延廷皱了皱眉,“你的前五十怎么考的,难道附中不考物理吗?” “初中就是匀速直线运动啊,我一时嘴快说错而已。”禾乐闷声反驳。 纪延廷挑了挑眉,“还记得初中知识点,不错,看来还有一半脑子带回学校了。” “不想跟你说话。” “行,那你等下别问我。” “不问就不问。” 禾乐看回题目,又是苹果,又是羽毛,怎么物理就不能生动有趣一些,至少有点创造力啊,天天整这直线扔下来,一点意思都没有,谁会天天跑高塔上。禾乐略过这一页,翻去下一章节,终于有了一些变化——从直线变成了抛物线。 毁灭吧,物理。 禾乐放弃了,趴在桌子上摆弄新橡皮。六边形橡皮每一面写了一个字母,滚来滚去,一会儿出现e,一会儿出现r,出现这两个字母的概率是最高的,因为在eraser里面占了两席。 禾乐决定,要是出现唯一的a,他就做一道物理题。 黄色橡皮擦滚滚滚......被一根手指阻挡了前进的道路,看不清出现的是什么。禾乐沿着手指往上看,与纪延廷的视线对上。 “今天物理作业没有选择题,你扔不中答案的。” 禾乐正想反驳他没有通过扔橡皮填答案这么幼稚,可是,要是告诉他自己在扔橡皮哄自己做作业好像也没有成熟到哪儿去。 纪延廷:“行了别拉着脸丑死了,我教你。” “如果她不会物理你也教她吗?”禾乐眼睫低垂着,不知不觉把心底的问句喃喃说了出口。 “谁?” 嘴巴张了张,禾乐发现说错话,“没......” “谁还有你这么笨。” 正不知如何反驳,突然有人在门口喊:“禾乐,纪延廷,班主任让你们去一下办公室。” 【作者有话说】 1来源人教版物理必修一,有改动。 第14章 得益于禾乐精湛的拍照技术,以及纪延廷出众的外貌,他们在课外作业“国庆新风貌”中获得了班级第一名。随后班主任把作品提交到年级,又被年级提交到学校,经过一番激烈角逐现在正悬挂在校门口的公告牌上。 根据上级要求,校刊留了一个版面给这次“国庆新风貌”活动,为此校刊部的部长四处找获奖的同学拿电子片。禾乐去活动中心领奖品时,被校刊部部长拦了下来。 第16章 “你好,我是校刊部的部长叶嘉宇。” “你好,我是禾乐。” 叶嘉宇把刊登照片的事情给他说了,禾乐手机在书包里,于是答应明天下午第二课堂的时候铐到u盘里送过来。 “不用这么麻烦,你加一下我的好友,网上发我就好。” “行。” 禾乐接过写了扣扣号的纸条揣兜里,随后拿出校卡登记领取奖品,拿到后傻了眼——两大箱核桃奶。叶嘉宇见他细胳膊细腿的,热心地接了过去,“我帮你拿吧,正好我也要回教学区。” “不用了学长,我可以。”禾乐咬咬牙使劲,两箱核桃奶离地约三厘米,随后掉回去。 “还是我来吧。”叶嘉宇长臂一伸,拎两箱奶跟拎两袋棉花一样,把禾乐看得一愣一愣的。他羡慕地看着盘结着青筋的手臂,“怎么你们都有肌肉啊,就我没有。” “你们?还有谁有?” “我同桌啊,老师叫我们一起来领奖品的,他又偷懒。算了不说他了,那个坏蛋。”虽然说着吐槽的话,但是语气中藏不住的熟稔。叶嘉宇笑了笑,作势回身,“那把一箱放回去,让他自己来拿?” “别别别,还是我来拿吧。”禾乐抢过去一箱抱着,咕哝道:“要是没给他拿,那个坏家伙肯定又想些什么借口支使我再跑一趟。” “你怎么这么听同桌的话,被他抓住小辫子了?” 禾乐愤懑地呼了一口气,凛然道:“没有,只是我比较乐于助人而已” 叶嘉宇压着嘴角笑,“你真有趣。对了,你有参加社团吗?” “我参加了星星农场。” “种菜那个?”他很惋惜地啊了一声,“还以为你会参加摄影部之类的,不然我就拐你来校刊了,你的照片拍得真好,做插图一定很漂亮。” 禾乐说:“我们最近在种玉米和豌豆。” “我知道,之前学到遗传学的时候我们生物老师想去星星农场薅几棵,谁知道门口挂着个牌子写‘生物老师与鸟不得进入。’他回来给我们说了好多次。” 禾乐哈哈大笑,难怪部长跟他们说不要跟任何一个生物老师透露最近种什么,原来是真的会去偷。笑了一会儿,禾乐接着说:“我本来想去摄影部的,但是他们每个月都有去野外采风,我怕背着那么多设备体力跟不上会拖后腿就没去。” “那好可惜。不过你跟他们说明情况,他们不会强制参加的,而且除了爬山,他们偶尔也就逛逛湿地公园什么的,不会很累。”叶嘉宇热心道:“我认识他们部长,要不要给你介绍一下?” 禾乐摇摇头,“我拍照只是为了随手记录某一刻而已,不加社团也没关系。” 叶嘉宇点点头,转眼就到了高一教学楼,尽管禾乐再三说自己可以他还是一路把人送到教室,“那我先走了,别忘了照片。” “行,我现在就发你。再见,学长。” “嗯,再见。哦对了,如果对摄影部不感兴趣,可以考虑考虑我们,我们不整那些拉练活动。” “行。”禾乐眉眼弯了弯,他把抱着的那箱核桃奶放在纪延廷那侧,随口说了句“你的。”就回位置坐下拿出手机和口袋中揣热的纸条,对照着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输入。 纪延廷没看奖品,视线凉凉地飘过去,像弹琴的指尖一样,先跳到这里再跳到那里,最后咚一下落在禾乐的手机屏幕上。当然,屏幕反光什么也看不到。 他还没说话,前面两位便激动地转过身来。 庄晓宁:“乐乐,你怎么会认识叶嘉宇学长?” “也不算认识吧。”禾乐说,“他负责国庆手抄报礼品兑换,还有校刊要刊登这次活动,我把电子照片发给他而已。” 说话间照片就发了过去,禾乐没留意他们说了叶嘉宇的什么头衔代表学校参加过什么访问,只是转过头跟纪延廷嚷嚷这箱奶有多重,他多么不辞辛劳不远万里搬回来,让他必须喝光。 纪延廷这才扫了一眼脚下的核桃奶,轻飘飘道:“补脑子,你比较需要。” 活动中心离教学楼几百米远,他大热天去把两人的奖品领回来,纪延廷感谢都不说一句就算了,还讽刺他没脑子,是神仙都会生气。 禾乐转回头去不再理他,纪延廷转着的笔几次飞过来也只当没看见,不像往常那样捡完给他再耐着性子用他特有的语调说:“别再掉了纪延廷,这真的是最后一次给你捡了。”然后下一次又说同样的话再帮他捡。 · 下午最后一节课,班主任进来说校运会的报名情况,大部分径赛已经报满,田赛空了比较多。 “还有比较重头的40x200米接力赛也没报满,需要男女各出20名,我们班只有18位男生,有哪两位体育健将想要多跑一次的吗?” 短跑考验爆发力,全力跑一次就很累,又是接力赛这样的集体性项目,一个发挥失常可能会影响到大家的排名,所以没人愿意举手。 班主任耐心等了一会儿,“好,体委一个,还有吗?”忽地,她的目光亮了亮,“还有纪延廷,好的。接下来还有铅球和标枪,有没有人想挑战自己的......” 讲台下个个交头接耳,没想到纪延廷会愿意多跑一次。当事人纪延廷则一如既往托着下巴满脸冷然。同桌的禾乐也觉得奇怪,但是他现在还在跟纪延廷生气,所以按捺着好奇心没有主动询问。 经过班主任的一番游说,堪堪在名单上报前把项目报满。 “40x200接力赛的分值是最高的,校运会前我们就每天放学抽半小时练一下,大家同意吗?” 底下整齐划一的“同意”,班主任接着说:“个人项目就不统一组织了,自己跟同学约着练,这周开始体育器材室全天都会开放。现在去换运动服,我们十分钟后操场集合。” 班主任刚离开教室,底下就吵闹起来。禾乐收拾好书包,目不斜视跟着其他人去了更衣室。 禾乐不擅长跑步,应该说他不擅长任何体育运动。看着周围兴奋的同学不禁忧心忡忡起来,要是自己拖后腿了怎么办。 体育委员正在跟班主任商量人员分配,高声喊道:“先排成一行长队,最快的四个人分别排在最前和最后,中间的就随意排,最好慢快交叉这样,自己大概评估一下站位,跑一次之后再看要不要换......” 禾乐微不可察地吐出一口浊气,旋即耳尖便被轻轻弹了一下,他皱着眉转过身,果然只有纪延廷才会这么无聊,他轻哼了一声转回去。纪延廷抓住他的胳膊,俯身在耳旁说:“你排我前面。” 禾乐想也不想,“不要。” “无论你落后多少我都给你追回来。”纪延廷声线沉稳,带着令人心安的笃定。垂眸瞅见白润的耳尖下意识动了动,纪延廷接着说:“我要跑两次,第一次肯定要排在比较前面的,你排第五第七这样,我比较好追。” “我没答应呢。”禾乐终于肯看着他的眼睛说话,纪延廷嘴角扬了扬,不顾他意愿把他拽到第五棒,举手说:“老师,我跑第六棒和最后一棒。” “行。”班主任登记好每一棒的人选,随后让他们报数,单数停在原地,双数去往跑道对面另一个两百米起点。 “我们先跑一次看看效果,然后再做针对性训练。记好自己接棒和交棒的同学。慢一点没关系,不要摔倒不要掉棒。” 禾乐身后的高墙陡然离开,他偏过头看着走去对面的队伍里格外高挑的那道身影。日光炫目,眼睛花了一下,似乎看到纪延廷转过脸,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说了什么。 一阵风吹过,操场上的草屑扬起,追上少年生风的步伐。 初次练习大家都不得章法,半天下来累得腿酸,老师说解散的声音简直是圣音。 禾乐坐在更衣室,衣服也不想换了,抱着书包自闭。好累,两条腿像刚组装上去的一样,跑两百米而已怎么还要做蛙跳和深蹲。 “禾乐你不走吗?” “我休息一下就走。” “你家人来接你了吗?要不要扶你去门口?” “不用,你们先走吧,我马上就好。” ...... 同学一个两个都走了,更衣室渐渐空了下来,禾乐把汗湿的方巾折回口袋,双腿打着颤慢腾腾走出去。傍晚有些凉,刚出了汗,风一吹连打两个喷嚏。走到更衣室门口,一件卫衣外套兜头盖下来。 禾乐费了点儿劲把衣服拽下来,一抬眼,眉毛紧跟着攒起,“你怎么还在这儿。” “穿着。”纪延廷抬手制住他把衣服拿下来的动作,并拿出一瓶脉动抵在发红的脸颊边,“不需要补核桃就补一下电解质。” 禾乐拍开他的手,静静看着他。 天边最后一丝夕阳落下,只剩朦胧霞光笼罩着,眼前的一切像盖了层纱变得模糊不堪。 过了许久,禾乐轻轻开口:“如果你想跟一个人道歉的话,只需要说‘对不起’这三个字。” 第17章 纪延廷沉默看着他,“对不起”通常只会出现在——当他身处他父亲的书房被告知他做的某件事是错的时候,他必须向给予他宝贵生命以及优渥生活的父亲赎罪才用得上。 然而,以上的使用场合并不见得真的是因为他犯了过错,只是他父亲需要他表示臣服,所以他不得不这么做。 脸边的冰凉退开,喀一声,纪延廷拧松瓶盖把饮料塞到禾乐手里。转过身,右手手臂举起来挥了挥,说出口的是,“明天见。” 高强度运动后,体内大量水分流失,嘴唇和喉咙泛起酸痒的干涸。禾乐就着松开瓶盖的饮料喝了一口,水蜜桃味儿的。 少年人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尽管没有“对不起”这个日后常见于他们之间的词语,但一场持续了仅三个小时的冷战以纪延廷的服软以及禾乐的大度告终。 禾乐后来回想过很多次,那时候在操场,纪延廷张了张嘴到底想说什么,只可惜日晕浓重,实在看不清口型,唯有那天的“明天见”印象深刻。 彼时,他们拥有无数个可供挥霍的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2025年啦!! 仿佛来到了小时候作文里开小型飞船当代步工具的一年 大家!平安喜乐!!![撒花] 第15章 “啊——不行了不行了,纪延廷我要断掉了。” “哪有这么脆弱,再来一次。”纪延廷像个没有感情的杀手,毫无怜悯之心把禾乐硬梆梆的腰往下压,并高高在上点评道:“你的关节也太僵硬了,比公园里的大爷还不如。” 今天有体育课,原本大家都期待着练接力,无奈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大雨,只能改为在体育馆室内自由活动。自由活动开始前,体育老师让他们两人一组做拉伸,于是便开始了禾乐受难记。 禾乐反手推拒他的小腿,身后的压迫离开后他就像张煎饼一样摊开,咕咕哝哝埋怨:“明明是你太残暴,谁拉筋是压背的,晓宁他们是脚对脚那样拉下来的。” “行,你别后悔。”纪延廷坐到垫子对面,几乎把他整个垫子都占了,腿从那头伸到这头。禾乐挑刺道:“知道自己腿长还不多拿个垫子。” 纪延廷瞥了一眼禾乐,顺手把对方因为躺下而微微翻起来的衣摆拉下遮住一截白得惊人的腰,才起身去拿垫子。 “好了,起来吧。” 四个脚掌贴在一起相对而坐,禾乐伸直手臂,纪延廷大掌一包轻而易举握住他的手腕。纪延廷拥有一双肌肉线条流畅漂亮的小臂,青筋与脉络盘桓交错,与素白莹润的细胳膊对比明显。 禾乐垂眸看了看,发自内心问:“你逃课是不是都去泡健身房?”说完又贴心提醒:“青春期健身太猛会长不高的。” 纪延廷嗤笑,“我的身高问题就不用你担心了,你现在应该想想怎么压一压你那没上油的筋。” “来吧,我做好心理准备了。”禾乐神色凛然,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一秒后。 “啊——啊——你果然想杀了我。” 纪延廷松开他,见他直起来眼眶都红了一圈,“不是你自己说想这样压的,怪谁?” 自知理亏,禾乐撇过头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轮到你了。” 纪延廷睨着他,无语地把手伸向他。禾乐的手掌比他小了一圈,勉强能握住他的手腕,指尖刚好按在脉搏上,腕骨稍微突了出去。禾乐的手很软,跟他脸颊的触感类似,温度更高。 绷直太久的腿有些抽痛,禾乐收回来,改为盘腿坐着,两人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一半。 纪延廷提醒:“这样我会踩脏你的裤子。” 禾乐无所谓道:“没事,运动裤本来就脏了,反正就穿一节课。” “行。” 禾乐拽着他的手往自己的方向走,那下颌线紧绷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拔河。纪延廷像个文件夹一样轻易折了起来,禾乐看得叹为观止,“难怪接力赛你会主动请缨跑两次,这运动神经也太厉害了。” 纪延廷的视线落在软垫上,不知传了多少届的垫子发黄得厉害,还有些不明本体的污渍。盯着看太久,视网膜上也出现了类似的小飞影,就像恼人的蚊虫进入大脑横冲直撞。 他闭了闭眼,道:“我随便报的,跟这个没关系。” “为什么?”禾乐不自觉收紧手掌,“你之前不是连单项都不愿意参加,怎么会跑两次团体接力?” “我热爱集体想为班级争光,行了吗。”他的语气又变回恶狠狠的,禾乐凑头去看他的脸,用纪桢一样吊儿郎当的语气,“你生气啦,廷廷?”莫名觉得这个称谓跟纪延廷那张冰山脸配合起来十分有趣,禾乐又喊了几下。 全部视线被对方得意的脸蛋占据,纪延廷瞳孔骤缩,咬紧后槽牙用脑袋顶了顶他的,警告:“坐回去。” “噢。” “还有不准这么喊我。” “噢。” 纪延廷没有过多解释自己心血来潮报名跑两次接力的事,转移话题道:“你是不是要去摄影部?还是什么校刊。” “什么呀,怎么突然说这个。” “你不是喜欢拍照?还说拍一辈子,大摄影师不去给校刊供图,或者加入摄影部?”他嘲弄道。 禾乐没听出问题的重点,说:“不知道,爸爸希望我以后跟他一样学金融,但是妈妈说穿制服的工作比较酷。” “你自己没有想法吗?还有你那摄影部呢?” “我就是没什么远大志向啊,开心不就好了,妈妈说不用我想这些。”禾乐顿了顿,这才开始回答关于社团的问题,“我已经参加了星星农场了,不能同时加入两个社团。” “种菜挺好的,很适合你。” “为什么?” “你不是说自己是禾苗吗?” “我没说。”趁他看不见,禾乐悄悄翻了个白眼,“不过我现在是校刊的编外人员,学长认证的嘿嘿嘿......” “为什么?” 纪延廷仰起身,差点跟禾乐的脸撞到一起,他不自然地扭过头咳了一下。 “我说很累吧,你还不信。”禾乐没发现他的不对劲,兀自说道:“不过你坚持了好久噢,应该有一分钟。” 两人的手还握着,只是平静的脉搏不知为何赫然加快。禾乐好奇地捏了捏,“你的脉搏加快了欸,你居然也会累。” 纪延廷抽回手,语气透凉,“难道我是怪物吗,心不会跳的?”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怎么每次都把话往奇怪的方向引。” 纪延廷没理他,拍拍衣服站了起来。 “老师还没说下课呢。”禾乐在后面喊。 纪延廷头也没回,摆摆手,“坏蛋都是迟到早退的。” 还怪有自知之明,禾乐慢了半分钟站了起来。随后发现,纪延廷这个坏蛋没把他的垫子收回去就走了! · 晨曦初升,彩旗飘扬,转瞬便到了校运会当天。 校运会一共举办三天,这几天的作息不用按照平常一样,只需每天八点前在班级的大本营签到即可。除却第一天有开幕式,需要来得早一些。意外的,第四组最后一桌座位空了一个,却不是靠窗那个。 岑辰扭头看了几次,“乐乐怎么还没来,马上要下去集合走方阵了。” 庄晓宁闻言回头看了眼,见到垂下来的书包带子,“来了吧,他的书包在这儿,可能去厕所了。” 班长进来教室召集大家下去排队,准备进场。岑辰有些着急,拿出手机给禾乐发消息。这边刚发了出去,身后的高墙突然升起,她回头看了一眼,纪延廷冷着脸抓起书包走了出去,坠在上面的卡丁车挂件晃来晃去,似在表达不满。 “重死了。”纪延廷走到主席台旁,把书包扔给禾乐。 禾乐高高兴兴接过来,没在意他语气中的不满,反正纪延廷每天都凶巴巴的,如果温柔跟他讲话了才不正常。 “我还以为没带这个摄像头来呢,谢谢你啦纪延廷。”禾乐垂头换短焦,纪延廷站在一旁没动,过了一小会儿,嘲讽道:“他们让你来干活还要你自己带工具?背几斤摄像头跑来跑去跟拍你行么。” 他这火气来得莫名其妙,哪个拍照的不是用自己惯用的摄像机,更何况禾乐也不是校刊的人,只是过来帮忙。 “不然呢?”禾乐看都没看他,很理所当然地回。 · 事情起源上周五,叶嘉宇突然问他校运会参加的项目多不多。 禾乐:【只有40x200米的接力赛,在最后一天,怎么了?】 叶嘉宇:【想请你帮忙拍一些校运会的瞬间,之后我们打算做一个校运会专题。】 禾乐:【可以啊。】 才跟禾乐说了请他帮忙在校运会上拍照,叶嘉宇午休的时候就翻出一些历年报导了校运会的校刊出来,亲自送到高一四班。 “不用都拍运动员或者比赛,摄影部那边会全程跟拍每个项目。主要是想请你帮忙拍一些校运会期间的暖心事情,比如在终点耐心等待的同学;或者在看台卖力呐喊的观众;还有负责后勤或者照顾伤员的同学等等。” 第18章 禾乐点点头。 叶嘉宇给他看了之前刊登的照片,有老师帮忙上树捡毽子;有背着膝盖流血的运动员飞奔;还有围成一个圈的钉鞋...... “就是比较有故事感的照片,你懂我意思吧。” 禾乐点点头,“了解。” 两人又讨论了一下分工还有其他的配合人员,叶嘉宇把他拉进校运会传媒的群里面。禾乐谢过他的刊物,在抽屉拿了零食分给他,等人走了之后便认真翻起来。 只是,才专注看了两分钟便被人打断。 “去不去跑步?动一动,不然你那僵硬的身子猛冲一下子就抽筋了。” “大中午跑步?好晒啊。”莫名其妙,禾乐皱了皱眉头。 纪延廷幽幽道:“你就不怕校运会的时候跑不动。” “你不说了落后多少都给我追回来,坏蛋也要说话算话的。” 纪延廷没话说了,转回身接着整他的耳机绳,只是怎么都找不到头。 “我们来玩游戏吧。”纪延廷又烦他。 “不要。” “赢的人可以要求输的人做事。” “真的?”禾乐猛地转过头,“你给我跑腿也行?” 纪延廷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禾乐嘿嘿笑,说:“不玩电子游戏,我肯定比不过你,也不比体能。” “那还比什么?” “井字过三关?”禾乐试探地问。 “无聊。”纪延廷仍抓着那把乱糟糟的耳机绳,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一分钟内解开,校运会期间我就听你差遣。” 【作者有话说】 乐乐:不好意思,从小就喜欢跟在妈妈身边缠毛线球玩,也很会解。 第16章 禾乐把镜头整理好,抱着书包纠结,纪延廷说得有道理,确实很重。而且拍完入场后又要换镜头,把书包放回教室又得跑回教学区,一来一回太费时间。可附近没有可以放书包的地方,只能堆在主席台边上。略略有些不安地摸了摸里面的镜头,早知道就不带那么多来学校了。 “纪延廷——” “说。” “你能不能......” “不能。”问题都没有听完,纪延廷便断然拒绝。 “我都给你解开耳机绳了,你要听我的。” 纪延廷陡然贴近,篾笑,“听你的?你是我谁?” “你怎么说话不算话。”禾乐脸颊微鼓,旋即改变策略揪了揪他的衣摆,温声道:“你帮我看一下书包,我后天接力赛跑快一些,让你追得没那么累。” 纪延廷低头看着他,眉骨稍稍怂起,似在打量又似在思考他的言语的可靠性。 “跑得快不是为班级争光么,关我什么事。” “我快了就显得你更快,多好。”禾乐见他表情松动一些,更卖力劝说,“而且班主任不是让你入场的时候走前面举旗吗,到时候我给你拍好看的照片,个人直拍,帅气特写。” “不需要。” “你需要。” “你都换短焦了,还拍什么特写。” 被发现了,这坏蛋怎么还懂镜头,禾乐悻悻找补,“拍大全景我把你放在视觉中心。” 四目相对,灼灼视线几乎要把纪延廷的脸烫穿,贿赂不成,他转而打感情牌,“看在我给你跑腿那么多次份上就帮我看一下吧纪延廷,只要今天上午。里面好多个镜头呢,我攒了好多次考试成绩单跟妈妈换的,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了。就帮我看一下吧,纪延廷——” 煽情的话尚未编完,身后传来校刊部门成员的催促,准备去先拍一组开始前的布置照片。 禾乐着急地应了,咬咬牙直接把背包塞到纪延廷手上便往那边跑,一边倒着跑一边朝纪延廷挥了挥手,“纪延廷你是大好人,拜托啦!” 大好人纪延廷不知道禾乐有没有把他安排在大合照的视觉中心,但是冷脸背挂着可爱卡丁车挂件书包的偷拍照传遍了荣德学子的扣扣空间。一看就不是他的风格,都在猜测刺头给谁背的书包。 当然,除了岑辰和庄晓宁等一众高一四班的人。 在太阳下抱着相机跑了一上午,禾乐饥肠辘辘,吃饭时都没顾上跟他们聊天。说着说着,话题不知不觉转移到他身上。 庄晓宁:“乐乐,你怎么跟纪延廷关系这么好了?” 禾乐咽下一口肉,迟疑了好一会儿,“有吗?” “有啊,他都给你背书包了。” “我求了他好久,而且是威逼利诱他才肯的。里面很多摄像头在操场随便放着我不安心,早上要拍全景和特写所以要换几次,我怕没时间回班上换就拜托他看一下。” 庄晓宁摇摇头,“那也奇怪,纪延廷又不是什么热心的人,如果是我威逼利诱他肯定直接扔了,哪管里面是上万的摄像头还是不值钱的石头。” 禾乐:“不会吧,纪延廷不是那样的人,好好跟他说,他还是讲道理的。” “你忘啦,开学的时候他还把你给的零食都扔了。”庄晓宁说,“说!你做了什么融化了那座冰山。” 岑辰听了他们的话,双眼忽闪忽闪,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禾乐接到她投过来的视线,莫名感觉后脑勺有些凉。 “真没有,你们试试帮他跑腿买东西或装水,他偶尔也会愿意帮忙的。” 岑辰摇摇头,“乐乐你要知道,从前纪延廷不仅不会让别人帮他跑腿,他连话都不会多说一句。你没发现吗,他只跟你说话。” 禾乐轻眨眼睛,用非常平和的语气说:“那不是因为你们之前都把他当洪水猛兽么。” 信任是相互的。 · 原本以为帮校刊工作只要闲暇时拍几张就可以,没想到几乎要全场跑,三天下来禾乐基本没怎么回过班级大本营跟大家一起为同学加油。 最后一天下午要跑接力,叶嘉宇终于放人,禾乐连忙回去。检录处到处闹哄哄的,各班体委正在前方数人数等待抽签。 “麻烦借借,麻烦借借......”禾乐艰难地从人流中挤过,伸长脖子寻找高一四班的班牌,突然,领子一紧被拽了过去。禾乐就着这个姿势仰起脸往后看,对上纪延廷冷冽的视线。 “不是很有班级荣誉感吗,还能迟到?什么破部门压榨童工。” 禾乐把领子从魔抓下抢回来,耐心解释,“学长很早就让我走了,但是回去放相机的路上看到有几个学生抱着吉他在终点给他们的朋友唱歌,我就停下来拍了几张。” 纪延廷睨着他,没说话。 马上就要走上跑道,禾乐略显不安,深呼吸几下,扭过头,问:“你能不能伸一下手出来。” “做什么?” “借我一点儿运动之神的魔法。”禾乐甩了甩手和脚,感觉全身都很僵硬紧绷,心底发怵,要是跑着跑着左脚绊右脚摔了那可就太丢人了。 “不好。” “练习的时候你都跑这么快,正式跑肯定更快,就借我一点点。”禾乐伸长胳膊去抓他的手,纪延廷霍然抬高没让他得逞,嗤了一声,“迷信。” “才不是,这是信念的力量。”禾乐踮起脚尖一蹦抓到他的手,掌心对掌心交握,握得很紧。纪延廷的手很凉,骨骼突出,禾乐默默祈求完运动之神才意犹未尽地放开。 “你怎么又瘦又有肌肉?” 纪延廷掐了掐他拇指连着手腕那块像小鸡腿一样的肉,反问:“那你怎么又肉又没力气。” 禾乐把手收回去,装听不见转过身在心底腹诽,他才不肉,只是婴儿肥!婴儿肥!纪延廷这个发育超前的家伙。 那天在医院给他挂号的时候看到身份证,纪延廷比他大了半年,马上就要满十六岁。禾乐轻叹了一口气,怎么差半年身体素质差距这么大,要是他十六岁也长到一米八几就好了,那样可以让纪延廷仰着头跟他说话。 哒,耳畔响了个响指,禾乐循声侧过脸,“干嘛呀?”修长的手指直直戳到他的脸颊肉,陷进酒窝,纪延廷垂眸俯视,“别动,魔法传输。” 禾乐果然一动不敢动。 面无表情传输完运动之神的魔法后,纪延廷又换上那副跋扈的气人模样,“跑快点,要是落后一圈我可追不回来。”话罢往外走,跟着双数的队伍走去对面起跑区。 禾乐不自然地摸了摸酒窝,好奇怪,纪延廷的手明明是冰的,但是酒窝在发烫,就像底下烧着炉火一样迎面烘来热气。 原地呆愣了几秒钟,后方的人排上来,提醒他往前走禾乐才回过神。 “禾乐,你们是不是......” 预备枪声猛然响起,禾乐的心脏跟着吊起来,他听见有人喊自己,偏了一下头,“遥西,你刚刚跟我说话吗?” 周遥西摇摇头,“比赛完再说。” “好吧。” 紧张归紧张,但禾乐心底按捺不住激动。从前附中没有这样全班都可以参与的项目,参与感稍有欠缺。原地蹦了蹦,往后伸了伸手跃跃欲试,周遥西把手搭上去,禾乐朝他咧嘴笑了笑,“我们都要加油,遥西。” 第19章 “嗯。” 禾乐排前,跟周遥西打完气没多久就轮到他了。接力棒转交到他手中的一瞬,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跑,竭尽全力跑,把接力棒传递给纪延廷。 小腿肌肉剧烈燃烧,耳边的声音变成卡顿的磁带一样听不清,只有咻咻风声入耳。眼睛就像寻找目标的摄像头,在红色橡胶跑道摇晃,转入直道,摄像头就对准了目标。 据悉,人眼可以看作一个约17毫米的超广角镜头。在一张大全景照片中,禾乐准确地捕捉到他的视觉中心,“纪延廷!” 红色接力棒伸出去,骨感修长的宽大手掌默契接过,纪延廷如同一道白色闪电往,瞬间消失在眼前。禾乐撑着膝盖顺气,眼睛不受控制地追着纪延廷的背影。 那个坏蛋不仅一路把前面的班级一个个追上,甚至还超出一些,使高一四班冲到领先位置。跑这么快,等下最后一棒怎么办,他还有力气吗。禾乐起身穿过运动场,走到一半见纪延廷笔直地朝他走来,于是他就不动了。 “你怎么回来了?” “最后一棒还是在这边跑。” “噢。” 见他没事人一样,禾乐有些怀疑刚刚是不是自己跑过来晕头转向眼花了,其实那个闪电是他的幻觉,“冲这么快,你不累吗?” “还好。”纪延廷看了他一眼,仿佛在等他说什么。而禾乐只是继续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随后被捂住嘴,“用鼻子呼吸。”纪延廷说。 挣扎几下无果,禾乐只能调整胸腔起伏的方式,让气体交换从鼻腔进行。约过了一分钟,他说:“我好了。”上下唇瓣一张一合扫过变热的掌心。 纪延廷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背到身后,移开目光。他把六号号码布摘下来递给禾乐,“帮我拿回去。” 嘴上说了好,但是禾乐没有回去,跟着纪延廷走到最后一棒起跑处,看着他接过最后一个数字的号码布,看着他戴上。禾乐觉得自己刚刚发挥得还不错,可能是纪延廷的魔法起了作用。想了想,他把自己的号码布摘下来,问:“你要不要把这个也带着?” “为什么?”纪延廷瞥了他一眼。 禾乐一本正经说:“你刚刚冲太猛了,跑最后一棒可能不够魔法,我觉得你借给我的还没用完。” “我看你是想蹭我的冠军。”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蹭!”禾乐不乐了,“这是我们大家的比赛,是我们一起的冠军,如果你跑赢最后一棒的话。” 纪延廷不大情愿地摊开手掌,“拿来。” 禾乐又快乐了,热心地帮他把自己的号码布别在他的号码布后面,这样别人就看不出来纪延廷冲线的时候带了两张号码布。 【作者有话说】 运动之神魔法已到位,请各位按需领取[彩虹屁] 第19章 最后,高一四班以大比分赢得了团体接力赛冠军。虽然单人小项成绩一般,但班上好些同学都交了广播稿,还有禾乐等多位同学报名当志愿者帮忙后勤工作,加了不少的德育分数,综合下来成绩还不错,二十多个班里面排在第五。班主任非常满意,大手一挥,叫了许多外卖,晚上在班上放电影。 同桌桌椅面对面合并,一组的座位排成一张大大的长餐桌,中间堆满了刚送过来的食物。 禾乐拿了一块蛋糕,又另外拿了塔可和沙拉回位置坐下。闹哄哄了一阵,灯光暗下来,屏幕上开始播放小黄人。大家都沉浸在美食与喜剧的欢乐氛围中,可是禾乐对面却空荡荡。 禾乐:【你去哪了?电影已经开始了。】 消息发出去一阵,禾乐又去拿了盒面包虾和一小份意面。 禾乐:【我帮你拿了面包虾和肉酱意面,再不回来就没啦。】 爆米花笑声不时响起,前后左右讨论电影剧情,安静又不安静的教室与平时很不一样。 电影过去二十分钟,后门悄悄潜入一道颀长身影。禾乐见他回来,小声喊了他一下,并把食物往他那边推过去一些。 纪延廷不自在地环视一周,随后摇摇头,把食物推回去。 “你吃过了?”禾乐发现这个距离很难和纪延廷说话,为了不妨碍到别人观影,又不敢说得太大声。 影片逐渐播放到高潮,借着吵闹的音乐声,禾乐搬起椅子坐到侧边——“长餐桌”的主位。 他告诉纪延廷,“我刚刚看了看这是最后一盒面包虾了,我给你拿了。”停顿了下,他又说:“意面可能有点凉了,你太晚回来了,哎不过你已经吃过了吗。” “只有一盒你为什么不吃?”纪延廷的语气没有太大起伏,像没有感情地平铺一个事情,这不是问句应该有的语调,只是为了把对话进行下去。 禾乐奇怪了一瞬,但没有过多在意,“妈妈不让我吃太多这些,上次跟你吃完披萨我的垃圾食品摄入量已经超标了,只能吃块小蛋糕。” 见纪延廷还是没有动面前的食物,他恍然大悟,“还是你也担心糖分和脂肪?”说着便伸手去把面包虾拿走,像自言自语,“我问问晓宁要不要......” 纪延廷按住他的手。 “?” “你要吃啊?”他自然地松开,让落空的大掌掉在纸盒上。只是,禾乐把自己盘中的食物吃光,纪延廷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明明暗暗的光影间,其他同学摸黑分餐,庄晓宁把一盘烤鸡翅传下来,禾乐拿了两只。礼貌起见,他还是又问了一遍纪延廷要不要,依然得到否定的答案,他便把鸡翅传给岑辰。 “算了,我走了。”纪延廷拿起那盒捂热的面包虾还有冷掉的意面,起身出去。 迟到早退,放在纪延廷身上再正常不过,并不是需要过多关注的事情。可是看了一会儿,不禁觉得评分颇高的电影索然无味禾乐忍不住跟了出去。 其他班也有在进行餐会或看电影或表演节目,一路走过去,沿途走廊窗户传来欢声笑语。教学楼外只有亮度不高的橘黄色路灯,他不知道纪延廷在哪儿,放眼望去只有影影绰绰的芒果树影子。 这个时间校医室已经关了,那就只剩钟楼,不会吧,跑完接力赛下来还要爬十几层楼也太挑战了。 禾乐一边往钟楼的方向走,一边给纪延廷发消息。意料之外,纪延廷立刻回复了。 纪延廷:【天台。】 “你怎么就喜欢往高的地方去啊,累死我了。”禾乐扶着天台生锈的门框出来,见纪延廷坐在围栏上,脚悬在外边,气都没喘顺就被吓得魂都飞了出来。 “你在干嘛,太危险了!” 他飞奔过去,如同一支离弦的箭撞在他背上,柔软温热的双臂紧紧箍住结实的腰身。 时间静止了,隔着水泥砂浆,楼下喧闹的声音似乎也消失了。 一秒、两秒、三秒......纪延廷视线施然荡过去,看傻瓜一样觑向禾乐,“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禾乐瞥着外面长出一截的水泥地板失了声音,谁能想到围栏外不是悬空的,而且任谁看到同学坐在这么个危险地方都会担心。 惊魂未定,禾乐很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背,命令,“给我一块儿。” 纪延廷忍着笑,叉了一块面包虾给他,“不是说不吃么,怎么现在又吃了。” “哼,被你吓得要低血糖了,补点儿热量。” 禾乐手撑在围栏上,慢吞吞地爬上去,问:“你为什么不在下面跟大家一起吃啊?” 纪延廷又插了一块面包虾堵住他的嘴,禾乐推搡,“你吃。” 两人分完一盒面包虾,纪延廷又解决了冷掉的意面,他垂眼把纸盒叠放整齐放到一旁。两人面前是高耸的钟楼,塔顶有橘黄的射灯打在墙壁上。 禾乐说:“钟楼要维修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去。” 他的声音很轻盈,随着风飘远,打在塔壁上。须臾,纪延廷看着他的侧脸,“你没听他们说过么。” “说过什么?”禾乐微微偏头,视线斜斜透过去,倒映着昏黄灯光,但很亮。 “关于我以前的传言。” “可是你没跟我说过。”禾乐说,“别人说的不作数的。” 纪延廷又看向钟楼,神色寂然,“我妈妈在我六岁生日宴的时候跳楼自杀了,所以我不太习惯这样热闹的场合。大家围在一起用餐,欢声笑语,我一个人走了出去,然后妈妈就跳下来了。” 禾乐不知道要回什么,只能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背。眼眶悄然红了一圈,他第一次上钟楼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那时候他也是因为听说了纪延廷的妈妈去世了所以难过得不得了。 “行了不用拍了,我又不是小孩儿。都过去那么久了,我早就不难过了。”纪延廷又恢复气人模样,他扫了一眼禾乐,恶狠狠道:“别给我哭,我可不哄你。” “噢。”禾乐收回手,挠了挠脖子说:“我还想着你如果还难过的话我可以抱你一下。” 纪延廷嗤笑,“刚还没抱够?” 第20章 “你又想到哪儿去了!”禾乐愤然。 见差不多到晚自习下课了,两人收拾好餐盒便一起下去。回到教室,禾乐帮着收拾餐盘还有整理课桌,做好这一切,纪延廷早就不见人影。 “禾乐我们一起走吧。”周遥西说。 “好啊。” 他们走得有些晚,主校道上几乎没有人,很久才经过一辆车,大灯晃过一瞬又消失,格外安静。禾乐觉得周遥西有话要对他说,而且早在在更衣室门口的时候就想对他说的,但是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开口,禾乐拿不准他的意思。 又沉默而尴尬地走了一小段,经过钟楼的时候,周遥西终于开口,“你经常和纪延廷一起去钟楼。” 这是陈述句,那就没有否认的必要,禾乐诚实地点点头,“但没有很经常,只有三次。” “嗯。” 等了一会儿,周遥西又说:“你知道钟楼的传说吗?” “知道的,岑辰跟我们说过。” 没有停顿,周遥西接在他的话尾发问:“那你尝试过了吗?” “什么?”禾乐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慢了半拍忽而拧起眉毛,“不要乱说,我和岑辰只是好朋友。” 周遥西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好像他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勉强要描述的话大概是怜悯或可怜的目光,他也不清楚,但这种视线让他感觉不太舒服,这时候他倒想像纪延廷一样凶巴巴地告诉周遥西不要这样看自己,可惜他还拥有基本礼貌,所以只是移开目光当没看到。 “不是岑辰。”说完这一句之后,周遥西陷入沉默,一直到校门口。 没有看到熟悉的车辆,禾乐才想起来他早些时候发了消息给妈妈,今晚班上有观影活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所以让勤叔不用来接放学,只说差不多时间再发信息。 他把这事儿给忘了。 禾乐拿出手机垂着脑袋给禾太太发消息,让她来接自己。周遥西站在一旁没有动。 “你也忘了让家里人来接吗?” 周遥西摇摇头,说:“我陪陪你吧。” “不用的,门口有保安呢。”禾乐委婉拒绝,他觉得周遥西现在散发着一种压抑的气息,跟他独处让气氛变得僵硬。 周遥西没听出送客之意,立在一旁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又抬手揪了几片叶子。深呼吸后,说:“我觉得我们是一样的。” “什么一样?” “一些......癖好什么的......” 禾乐歪了歪头,“拍照吗?” “不是。”周遥西又失望了,“你还没到时候。” “什么时候?” “唔——开窍的时候。” “啊?” 周遥西轻叹,转而说:“我觉得纪延廷知道,我看得出来,他很成熟。” 成熟?纪延廷除了身材根本就没有可以跟这个词语相匹配的地方,正相反,他非常幼稚。禾乐告诉周遥西,希望他不要被纪延廷的外表蒙骗。 “他为了让我每天给他打水,整天装伤口还没愈合,他一点儿也不成熟。” 周遥西笑了笑,眼中隐隐流露着羡慕,说出来的话与禾乐所说的风马牛不相关,“我也好想像你们这样,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去找那个人。” 发送消息二十分钟后,禾太太到达荣德,禾乐跟周遥西告别上了车。禾太太问他看了什么电影,吃的什么,禾乐说吃的香蕉人,看的神偷面包虾。 禾太太疑惑,“有这样的电影吗?香蕉人又是什么,蛋糕?” 第18章 禾乐靠在车窗边,眼帘半垂着,禾太太以为他困了就没有再多问。实际上禾乐不是困了,只是在想周遥西那莫名其妙的话。 第一次发现原来不是说同一个语言就能顺利沟通,对话前周遥西显得有些忧郁不安,但是对话后轻松了不少。反而是禾乐变得满腹疑惑。 周遥西最后说起上次的毒蛇,他说毒蛇是撒旦的化身,为了诱骗亚当和夏娃。又郑重其事地告诉禾乐现在这个阶段千万不要对苹果好奇,大卫和约拿单至死也没有拥有对方但这不妨碍他们的灵魂契合。他没理解明白,但禾太太已经到达开窗喊他了,所以他只能匆匆对周遥西点了点头,说好的。 回到家,穿过庭院,见屋里黑漆漆的,禾乐问:“爸爸呢,还没回来吗?” 禾太太:“爸爸客户准备举办宴会,他忙着跟对方沟通预算呢。” 禾乐点点头。 “对了,爸爸说客户邀请了我们全家,在周六晚上,你可以空出时间吗?” “为什么我们也要去?”禾乐不解,“我不是很想去那样的场合。” 禾太太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妈妈也不想去,但是爸爸的客户比较注重家庭方面,他邀请我们一家要是不去可能不太好。” “那好吧。” “爸爸客户的孩子跟你差不多大,到时候也有人陪你玩儿的。” “嗯。” 与禾太太道过晚安,禾乐回到房间,犹豫片刻,给纪延廷发:“我们以后可以带遥西一起玩儿吗?他好像很想上钟楼。” 两秒后又补充道:“只有你有钥匙。” 纪延廷:【不好。】 就猜到,禾乐收起手机,拿上睡衣去洗澡。 星期六,禾乐尚沉浸在美梦中霍然被禾太太薅起来,穿着睡衣就被塞进车里送到她常去的美容沙龙。 禾乐昨晚为了说服纪延廷给他讲题目,硬是陪他玩了两个小时的游戏。起初玩的射击竞技类游戏,纪延廷单方面碾压,在禾乐的强烈要求下换成了寻宝游戏,他才找回一些场子。 但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可以不调闹钟睡到自然醒的前提下进行的。 禾乐坐在沙发椅上昏昏欲睡,完全不知道美容师往他脸上抹的什么东西,又敷了什么,只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团任由搓扁揉圆的面团。 · 城市的另一头,落日长提边的悬崖伫立着一栋漂亮的白色建筑。它的形状很特别,如同海风刮来的数百个雪白贝壳堆在一起,最终形成了一朵巨大的浪花。 纪延廷站在其中一个贝壳窗户旁,冷眼看着楼下进进出出的人。 “你该去换衣服了。” 闻言转过身,他见到阮筝沉着脸,手上捧着一份名单,无论见多少次还是有些不适应他哥的秘书。如果禾乐多跟阮筝接触几次会发现,与之相比,纪延廷的冷漠顶多算臭脸,根本用不上冷漠这个词。阮筝才是真正连表情都没有的人,就像一个设定了固定程序的机器人。 察觉到他的视线,阮筝问:“你要过目一下吗?” “不用。” “好的。” “我哥几点来?” 阮筝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偏了偏头,像是运载过度陷入卡顿,过了一小会儿,才说:“他要去接孙小姐,大概会陪她逛一下街,我不确定他具体什么时候到。” “那你为什么过来?”纪延廷眯起眼睛打量他,显得有些不礼貌。不过阮筝并不在意,公事公办的口吻,说:“傅先生吩咐我过来核对来宾名单,有几位最近有纠纷,还没正式诉讼,担心主管不清楚把座位安排到一起,所以让我调整。” “嗯。” “我过来的时候他们说你该去准备了,你父亲还有半小时就到,到时候你们要一起彩排。” “知道。” 交代完,阮筝略微颔首,转身离开。纪延廷看着他的背影,很突然地开口:“要不我还是打个电话给我哥吧,他可能会迟到。” 阮筝脚步顿住,但没有回头,“傅先生不会迟到的,这是他的行为准则。” “好吧。” 瘦削的背影从铺满阳光的长廊隐入背光的阶梯,就像一朵被乌云遮掩的崖缝间的花。纪延廷好像读到了他的孤独,可谁又不是孤独的。置身于这个巨大而空旷的建筑中,孤独从脚底滋长,变成树藤,变成牢笼,变成茧。只有纪苑卿飞了出去,从浪花的顶端,一跃而下,那一刻,她是自由的。 今天是他的生日,也是他妈妈的忌日。这个场馆晚上将会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他父亲会把他介绍给各界,再说一些煽情缅怀爱妻的话。他会接到各方祝福,再接到各方的怜悯。 无聊透顶的人在无聊透顶的宴会说着无聊透顶的话。 他对这场宴会的反抗只有熬通宵打游戏,很可惜并没有成功猝死。所以他现在只能去换衣服,让他父亲请来的人把他打扮成一个人。 · 傍晚六点半,开始入场。 落日长提旁巨大的日轮如同灼烧的火球,一半天空幻化成绚丽的橙红色,一半是粉紫色,海面浮光掠影。可惜,每个人忙碌着交际,无暇欣赏这漂亮景色。 微笑、问好、交谈。 换下一个。 微笑、问好、交谈。 ...... 七点,宴会正式开始。傅岐接过话筒,如下午彩排那样念出准备好的句子介绍纪延廷,上演一场挑不出毛病的父子情深。 第21章 七点零五分,傅之恒进场,灯光昏暗,为他的迟到打了很好的掩护。只可惜,他的位置在主桌,舞台的灯光照到他的侧脸。 傅岐极其自然地泄露了他的迟到,并说:“请大家原谅,年轻人还是谈恋爱比较重要。”然后又举杯朝台下某一桌的中年男人举了举杯,“孙总大概也有这个烦恼了吧。” 随后,其他人捧场地鼓掌,心照不宣地起哄。除了主桌的两个人,其他人脸上都挂着笑。 傅之恒拒绝了餐前起泡酒,让侍应给他换波尔多红。他从口袋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纪延廷,“生日快乐。” “谢谢——哥。” “嗯。” 露脸当吉祥物的任务已经完成,纪延廷跟他哥打了个招呼就远离纷扰,从侧后方楼梯上了二楼,又沿着消防暗梯走到最上方的露台。 方形盒子的四个角很尖锐,硌得手掌有些刺痛,纪延廷把他哥送的礼物打开,是一块杜卡迪的车钥匙。他轻笑了下,把钥匙放进西服内袋。 开心只持续了一瞬,忧郁、无力如同激荡的浪花涌上来。他双手握紧栏杆,与学校天台不同,这个栏杆外没有一米多宽的水泥平台,也没有......笨蛋会跑上来紧紧抱住他。 跨过去,就能看着漂亮的贝壳纹理坠落。跨过去,就能像他妈妈一样重获自由。 沉寂的黑夜忽地被一道清亮的声音打破,“纪延廷,你是不是在上面?” 他猛地转过身,双目死死盯着幽暗狭窄的消防梯。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找到你啦。”禾乐从黑洞一样的楼梯口冒出头来,他似乎精心打扮了一番,脸蛋比起平时要更水润白皙,如同戏剧中的勇士突然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救出公主。 草莓、果仁、巧克力......甜蜜的气息在小小露台蔓延,本次宴会请了五星级酒店的大厨过来亲自掌勺,食物水准很高。禾乐吃了一块蒙布朗蛋糕,又吃了一块马卡龙还有些意犹未尽,眼巴巴地看着装满甜点的盘子。 草莓从蛋糕顶上飞起来,打着转轻飘飘飞到禾乐眼前。 “想吃吗?”纪延廷问。 “嗯!” 咻一下,草莓飞到纪延廷口中,慢条斯理咀嚼咽下后,他才说:“不给。” “纪延延!才一天没见,你又变小气了。”禾乐用那种非常不可思议的语气说,好像无法相信怎么会有人二十多个小时就变得如此吝啬,连一颗草莓都不愿意分给他可爱的同桌。脸颊鼓起,咕咕哝哝埋怨:“这甜点还是我拿的呢,才吃了两块。” “你可以不给我拿。”纪延廷瞥了他一眼,故意说欠揍的话。 禾乐轻轻哼了一声,“幸好刚刚你爸爸说话的时候我一直在吃饭,不然现在就真的跟你抢了。” 说完突然发觉好像在别人爸爸说话的时候吃饭不礼貌,禾乐找补道:“但是我也有认真听,他说会以你和你妈妈的名义成立助学基金。” “他说的不听也可以。”纪延廷打断他,叉了一块拿破仑蛋糕给他。底下的饼干碎像雪花一样簌簌掉落,把禾乐的浅蓝色西服弄得很脏。 禾乐站了起来拍了一会儿,怕他又突然袭击,没有坐回去而是转过身靠着围栏。 禾乐说:“我在你们后面两桌,早就看到你了。” “那你怎么不过来,我还能给你讲讲唛架上的麦克风受哪几个力呢。” 这个坏蛋有一种把天聊死的魔法,谁会想周末出去玩儿还聊受力分析,禾乐悄悄翻了个小小的白眼转而跟他分享前几天同周遥西的神奇对话。 “遥西说我们是一样的,他还问了几次我是不是经常跟你上钟楼玩儿,我猜他也想进去拍照什么的。我第一次见到钟楼的时候就觉得它上面的视角肯定很好,而且它墙壁上的琉璃窗非常漂亮。” “什么一样?”纪延廷皱了皱眉。 禾乐说:“兴趣吧,遥西说我们的癖好是一样的,只不过我还没开窍,但是他说你肯定懂,因为你很成熟。他肯定是没有看过我的照片,只看我拿着相机到处晃所以才说我没开窍。校刊照片已经选好了,等发行之后我一定要给他送一本让他看看我拍的照片,我怎么会没开窍。” “哦对了,你要吗?我把你举旗进场那张也发给学长了,可没让你白给我看书包。” 纪延廷看着他,陷入了沉思,向他请教变速运动的时候他都没有露出过这样凝重的表情。 他问:“周遥西还跟你说了什么别的吗?” 【作者有话说】 居然!居然!一百营养液了(哭哭□□,给大家表演一个原地下腰胸口碎大石徒手接利剑,都没有 但是!!明天也更新!谢谢大家!!另外还有我的香吻一个,不准不要[亲亲][亲亲] 第19章 禾乐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又偷了一块马卡龙,双颊塞满食物,咀嚼了好一会儿才能调动舌头发声说话,“唔——还说了一些宗教的东西,我不太懂,大卫、约拿单、苹果什么的,让我不要好奇苹果,他可能喜欢宗教题材的摄影,从前我加的一个摄影同好群里面也有专门从事这个的人。” 良久,纪延廷轻轻地嗯了一声,认同了他的观点,“周遥西应该想跟你交流摄影技术。” “是吧。” 禾乐觉得自己能在周遥西那云里雾里的话语里边提炼出重点十分不易,纪延廷的肯定让他非常高兴,于是他拿出傍晚到达这里时拍的照片给纪延廷看。 “是落日,好漂亮吧。”他有些得意,仔细抓弄过的小卷发一翘一翘地跳动,一下一下搔过纪延廷的下巴。他的视线穿过毛茸茸的发顶,落在波澜壮阔的落日海面,赞许地发出一声回应。 “非常美。” 禾乐又给他看了几张海鸥和小螃蟹的照片,抱怨差点拍到鸟捕鱼的一幕,但是被爸爸催着进场错过了。 漂亮风景随处可见,但大多数人行色匆匆,与美好擦肩而过。少有像禾乐这样,对世间万物感到好奇,时刻为美好驻足的人。 纪延廷静静地听着,表现出十足的耐心,这与他的作风不相符。禾乐兀自说了一会儿停了下来,今天的纪延廷很不一样,具体怎么不同他说不出来。 从进场见到他,很多人把他簇拥在中间于是禾乐就没有过去,而且禾乐才知道他是傅家的孩子,原来爸爸常说的大客户就是纪延廷的爸爸。可是在傅岐说话的几分钟里,纪延廷表现得很冷酷,与禾乐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差不多——疏离、阴鸷。 “没了吗?” “太匆忙了,没拍太多。”禾乐滑动着手机,不小心滑到一张截图——点点飞过去亲吻纪延廷。 图片中的纪延廷仰着脸,姿态放松地迎接点点,阳光从侧面投过去,截图的清晰度不算高,反而显得这一幕失真又梦幻。 禾乐着急解释,“我只是觉得这一幕很好看。” “我又没说什么。”纪延廷抿了抿唇,垂眸看着禾乐渐渐被红晕覆盖的耳尖。他抬起手,禾乐往后缩了缩,“不许揍我。” 纪延廷无语地冷笑了一声,顺着他的话说:“你私藏我照片我教训教训你怎么了。” 好吧,有点道理,他不应该私藏纪延廷的照片。禾乐抬手捂住双颊撇着嘴,紧闭双眼,神色凛然,“来吧,我准备好了。” 感受到眼皮外的空气流转,禾乐嗅到一点木质香,随后,微凉的指腹落在他的嘴角,粗鲁地擦拭。 “吃的什么东西油乎乎的,还不擦嘴。”纪延廷嫌弃地说。 禾乐的嘴巴被他蹂躏得微微发热,他一把拍开纪延廷的手,“我涂了唇膏!” “什么?”纪延廷少有吃瘪,泛着晶莹亮粉的手指黏乎乎的,他啧了一声,抽出口袋巾使劲擦了一通。 禾乐偏过头偷笑。 楼下传来音乐声——弦管乐版本的生日歌。禾乐拍了拍他的手臂,“可能要给你切蛋糕了,我们下去吧。” 纪延廷仍跟他的手指作斗争,不甚在意地说:“没有我也能切蛋糕。” “为什么?是你生日啊。” “除了是我生日......”纪延廷停下动作,“今天还是别的重要日子。” 他的脸色冷了下来,一半陷在阴影里,一半沐浴在月光下,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消弭的距离重新横亘在两人之间。 禾乐蹦了蹦把身上剩下的一点饼干碎屑拍走,抓住他的手腕往下面走,嘴里念念有词,“生日怎么能不许愿切蛋糕呢。” 因为体型的差异,禾乐拽着不愿挪步的人就像拽着一块大石头,花费全身力气才把人从高层露台带下来。随着阶梯降落,纪延廷的心也一寸寸沉了下去。马上就要回到那个人人戴假面的宴会,听叫不出名字的人对他说生日快乐,嗅着甜腻得作呕的蛋糕味。 在他生日这天,人群喧闹时,某个黑暗的角落就会传来“砰”一声巨响。 那些被淡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看着明明得知自己的遭遇还拽着他往前走的人,这一刻,他有些恨禾乐。 第22章 明明你对所有人都包容备至,为什么偏要拉自己去吃那个变质的蛋糕。 纪延廷像一块沉默的石头,目光愈发沉了下去,内心擅自给禾乐下定义。 禾乐,跟别人也没什么区别。 一门之隔,宴会厅奏响热闹的祝歌,两人的长廊不发一言。 “你在这儿等我一下。”禾乐放开他的手,纪延廷双脚被钉住,最后一个站在他身旁的人也走了。脏污的口袋巾掉在地上,他什么都抓不住。 千万只手伸过来握住他的咽喉,收紧,声音随着妈妈的坠落飘远。他喊不出来,就那么呆呆地看着,看着乌鸦和鸥鸟落在妈妈的尸体上,看着海边怦怦怦绽放庆祝烟火,看着玻璃窗内的宴会厅觥筹交错。 一切的热闹与冷寂都与他无关,又都与他息息相关,他只是一块石头,多了个观察的本能。 嘭——第一簇烟花绽放,禾乐回来了。他抓住冰冷得僵硬的手,带纪延廷逃离虚假牢笼。 沙滩上空无一人,不时吹来的风卷着海水特有的咸腥气。禾乐把纪延廷按在沙滩上坐下,不准他回头。 面对着浓墨深渊般的天空与海面,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哒的一声——打火机的声音。身体里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思想从过往沼泽抽离,纪延廷无言地笑了笑,这个笨蛋又在转动脑筋了。 “好了,你可以转身了。”禾乐说,随后催促,“快点快点。” 纪延廷深呼吸,恢复冷酷表情转过身,仅一秒,冷酷面具破裂,尚未调整好表情就又被催促,“蜡烛要灭了!”禾乐用单薄的身子挡着风,小心翼翼护着蜡烛,还有“蛋糕”。 伴随着庄严的弦管乐背景音,禾乐加速跟唱生日歌,马不停蹄让纪延廷闭了几秒钟眼睛许愿,吹蜡烛,终于松懈下来。 “这也太大风了。”他一边说,一边拿着小树枝在沙子蛋糕旁画“切件蛋糕”——没有甜腻味儿,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奶油装饰,就只是一滩沙子。 纪延廷像被沙子迷了眼,偏过头眨了好几次眼睛,随后掏出手机对着面前的沙子蛋糕拍了张照,才把蜡烛从地上拔出来。 禾乐圆圆的大眼睛倒映着漫天星光,闪亮且真诚,“生日快乐,纪延廷。禾乐独家手工定制蛋糕。” “为什么?” 禾乐很理所当然地说:“因为是你的生日啊。” 沙子做的蛋糕,变奏的生日歌,不为了什么别的,就只是因为他的生日而已。 海浪翻涌,心潮以同样的速度以及力度拍打胸腔,银白月光盈盈撒下光尘,纪延廷不动声色压下莫名悸动,心口不一说着挑刺的话,“比你画的朱元璋好一些,至少看得出来是蛋糕。” 禾乐哼了一声,把树枝递给他,宣布:“好了你可以吃了。” 纪延廷接过,碰到他的手指,顺势挠了挠他的手心,“谢谢。”拿着树枝一点点拨动沙粒掩盖“切件蛋糕”,就像真的在缓慢把蛋糕吃掉一样。 “你刚刚许了什么愿?”禾乐问。 纪延廷缄口不语。 “好吧,说出来不灵,你还是别告诉我了。”禾乐埋头在西服口袋掏了掏,手握成拳,让纪延廷伸手出来。 “什么?” “你先伸手。” 纪延廷伸出手。 “生日礼物。” 禾乐的声音与被纸巾包着的草莓一同掉落,他觑着纪延廷的神情,见他沉默了许久都没动。解释道:“我知道你生日的,但是不知道今天是来你的生日宴会,礼物放在家里了想着周一拿给你。不喜欢就不要这个了,这是我......” 猝不及防的,纪延廷掐了一把禾乐的脸颊,“谢谢。” “......不客气,你不吃吗?” 纪延廷深深看着他,抓着草莓缓慢咬了一口,鲜红汁水顺着修长指节流下。禾乐下意识举起纸巾帮他擦,四目相对,草莓味萦绕着两人,甜得让头脑发昏。 禾乐不自然地收回手挠了挠脖子,东张西望了下,说:“好像要结束了,我们回去吧。我刚刚跟妈妈说见到同学去打个招呼,已经出来很久了。” “嗯。” 纪延廷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浓重的暗影,遮掩了眼底汹涌澎湃的情绪。他没说的愿望是——希望一直和禾乐当同桌。 两人沿着小石子路回去,经过美术馆前的草坪时听见有人在争吵。禾乐好奇探头看了两眼,压低声音惊讶道:“好像是你哥哥。” 闻言,纪延廷望过去。 “他对面的人是谁,被车挡住了。” 禾乐往前走了几步,纪延廷个子高视线更远已经捕抓到那人的模样。他有些慌乱地捂住禾乐的眼睛,半搂半抱把他强行带走。 “干嘛呀。”禾乐挣扎。 “再不回去你妈妈该着急了。”他不由分说地把禾乐拎回宴会厅,“快回去吧,草莓很好吃。” “噢。”跟他告别后禾乐就跑回禾太太身旁,乖巧地帮她提包。 禾先生还有事情和客户说,禾乐和禾太太坐在车里等。禾太太问他刚刚去哪儿玩了,禾乐说去了沙滩。 “你跟傅家的小少爷是同学怎么没告诉过妈妈?” 禾乐挠了挠脖子,“我之前也不知道呀,而且他姓纪。” 禾太太点点头,“也是,他跟妈妈姓。那孩子......”她停顿了下,语气有些怜爱,“有空多叫他来家里玩儿。” “嗯。” 禾乐百无聊赖地倚着车窗往外看,傅之恒还在原来的位置,现下没有纪延廷的阻挡,他也终于看清了对面的人——一个非常清瘦高挑的男人。停车场太暗看不太清楚,他眯着眼睛打量半瞬,惊觉是上次在派出所帮纪延廷处理事情的男人。 两人似是谈崩了,有些激烈的肢体动作,禾乐看得心惊。对方转身欲走,傅之恒很用力地拽住他把他甩到车门上,突然...... 重重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乐乐还没开窍捏,马上就要开了[让我康康] 但有的人已经沦陷惹 第20章 “乐乐,妈妈下周三要飞m国,应该会在那边呆两三周。爸爸这段时间工作忙也没什么时间回家,你要不要去爷爷奶奶家住一阵子。” “乐乐......禾乐?” “啊?怎么啦?”禾乐回过神看向禾太太,努力把刚刚过耳的话回想起来,然后说:“不用了,我想住在家里,这边上学也近,还能多睡十分钟。” “好吧宝贝。你怎么昨天回来之后就心不在焉的?” “准备期中考了有点害怕。”禾乐含糊过去,脑海中还是不停地重播着昨晚看到的一幕——两个男人......接吻了,就在他面前,三五米远的地方。这对平时看到漫画的粉色泡泡剧情都跳过的青春期小男孩来说有点太超过了,禾乐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禾太太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慰他:“没事儿宝贝,考好考差都是你努力过的结果,妈妈都为你骄傲。” “嗯,谢谢妈妈。”禾乐脑袋磕在她肩上。 禾太太还是有些担心,“乐乐,你一个人在家妈妈不太放心。要不我喊舅舅他们过来陪你住一阵,正好前几天年年说想你了。” 禾乐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不要,准备考试了,年年过来我没办法专心复习。家里还有保姆呢,还有勤叔,而且我已经是高中生了,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好吧。”禾太太妥协,旋即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们乐乐都长这么大了,比妈妈还高,过两年妈妈都摸不到你的脑袋了。” “那我可以弯腰嘛。”禾乐笑了笑,“妈妈,怎么最近又去m国,不是暑假的时候才去了一次么?” “乐乐不喜欢m国吗?我还想寒假再全家一起去一趟呢。” “唔——我更喜欢国内。” “这样啊。”禾太太顿了顿,打趣问:“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妈妈——”禾乐面皮薄,脸颊瞬间就浮现绯红,“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温书了。”噔噔蹬跑上楼,禾太太的揶揄还在后面跟着,“乐乐害羞了。” 回到房间,禾乐把自己扔上床,用枕头捂住发烫的脸颊,说什么谈恋爱,谁会谈恋爱。高中正是关键时候,高一要好好打基础,不能松懈。在心底过了几遍励志标语后,禾乐重新坐起来,走去书桌前打开真题。 · 周一午休,班上没什么人。 禾乐吃完饭回去,等了十分钟左右,纪延廷从后门进来,表情不算好看。禾乐观察半瞬,把礼物拿了出来,小熊花样的包装纸,贴了一个歪歪扭扭但可爱的蝴蝶结。 “喏,你的礼物。” 纪延廷接过来,道谢。在禾乐的催促下拆开,是一盒游戏卡。禾乐絮絮叨叨跟他说本来想选另一款经营类游戏卡带,那样他们可以一起做任务参加活动,但是贴心地考虑到他可能会没耐心,所以最后还是选了这款冒险游戏。 第23章 解释完,禾乐说:“据说这个公司的游戏卡为了防止小孩子误食在上面涂了世界上最苦的东西。” 纪延廷瞥着他没说话,看他要说什么鬼灵精的主意。很多时候,禾乐看上去很乖,其实底下藏着调皮劲儿。果不其然,禾乐下一句便是,“你要不要秉着实事求是的精神试一下啊。” 纪延廷嗤之以鼻,“我觉得你更追求这样的精神。” “可这已经是你的游戏卡了,还是你尝比较合适。” “我不介意你吃,吃完我擦干口水再玩就是了。”他慵懒地靠在窗台上,视线漫不经心扫过游戏卡,再扫过禾乐的嘴巴。 禾乐纠结半瞬,遂放弃,趴回桌面午休。 蜷曲的睫毛轻轻翕动,圆润的瞳仁半遮半掩。已经到秋天——空调停止运转,暖气还未供应的季节。禾乐在制服衬衫外穿了一件草绿色针织开衫,衬得他皮肤白皙透亮,他的脸搁在臂弯处,就像枕着一团生机勃勃的柔软的青草。 时针走过一小格,纪延廷以为他睡着了,很轻地碰了碰他的睫毛。旋即他就睁大了眼睛,明亮湿润的眼珠子像某种晶石,倒映着纪延廷的剪影。 纪延廷自然收回手,摘下耳机,问:“怎么不睡了?” 因为最近以来一闭上眼睛就会回想到漆黑停车场的一角,让他的睡眠质量变得很糟糕。不过禾乐没有回答,顾左右而言他地问:“你在听什么。” 对视了几秒,纪延廷把另一侧耳机塞到他耳朵里,散去的睡意突然回归,禾乐赶紧拿开,大为吃惊:“你居然每天在听课!我还以为你在听音乐或者广播什么的。” “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考的第一。” “天赋异禀,天资聪慧,天......” “别天了,到底怎么了,想期中考想得睡不着?”纪延廷把耳机收回来,低着头卷耳机绳。 禾乐眼睛描绘着他的侧脸,专注、认真、还......有点帅。如果纪延廷的哥哥喜欢男人,那这个东西会不会遗传。可纪延廷看上去很有男子气概,手臂结实有力,运动很好,喜欢赛车这类刺激活动。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喜欢男人的样子,可是,也没有人规定喜欢男人的男人是什么样子的呀。 就像傅之恒,他比纪延廷还要高大,还是个成熟的大人,他就喜欢男人。 “问你话呢,又在想什么?”纪延廷掐住他的脸。 禾乐清了清嗓子,紧张地看了看周围,随后凑到纪延廷耳边悄声说:“那天我回去的时候看到了。” 自认为是很重大的事情,避免别人听见,所以禾乐靠得很近,他说话时热气拂过纪延廷的耳朵。 纪延廷往后仰了仰,不动声色地问:“看到什么?” “你哥。” “然后呢?” 憋了许久的话将要宣之于口,可临了又缩了回去,禾乐眉毛拧着,忧心忡忡地想要是傅之恒没有告诉家里人他喜欢男人,自己这么贸贸然告诉纪延廷,会不会有告密的嫌疑,或许还会给他们两人造成嫌隙。 禾乐微不可察叹了口气,说:“你哥单手开车很帅。” “......”纪延廷面无表情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就算不抓方向盘开车也不关你事。” “我只是这么一说,你怎么打人。”禾乐委委屈屈地捂着额头,“而且我夸的是你哥哥,哎,我也好想要个哥哥,那样我可以......” “你不可以。”纪延廷捏住他的嘴,冷酷道:“公式看熟了吗,单词背了没有,还有上周周测的物理错题还没订正吧。” “......” 美好的午休时间,禾乐被压着订正了整张物理周测卷。可上课前五分钟班主任才来通知今天下午的物理课和化学课调整到周二和周三,因为年级找了海城大学的教授过来开讲座。 虽然订正了试卷却没有讲有些失望,但不用上课的开心瞬间就把这零星的失落覆盖。 走进礼堂,禾乐找了个靠过道的位置,少时,身旁的座椅被按下来,周遥西问:“这里有人吗?” 禾乐摇摇头,“你坐吧。” 周遥西坐下,“纪延廷呢?” “他不想参加,没来。”这是润色过的话,原话是“这种无聊奖座只会浪费你生命中最美好的三个小时,建议你也不要去。”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走上讲台,打开ppt,等待加载的过程中,她说:“大家是不是还不知道今天讲座的主题。其实这是我特意让你们李主任不要公布的,希望大家不要预先知道了奖座的内容而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 话毕,加载的页面也好了,首张幻灯片是一则小故事。老教授通过故事深入浅出地跟高一学生讲了一些青春期性知识,她说这不是一个需要回避的问题,因为我们每个人能诞生于这个世界,性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学脚踏车,学游泳,爸爸妈妈会告诉你怎么保护自己不摔倒不溺水,但是性是一个敏感话题,许多大人不会告诉你们。为什么呢,他们会害怕,也会害羞,但是没关系,教授我可以告诉大家,大家有什么好奇的都可以踊跃提问。你们每人的座位上都有一张便利贴看见了吗,可以把你关于性的疑惑写上去,我会随机抽取来回答,不记名的,同学们可以随心写。” 叽叽喳喳吵闹了一会儿,渐渐安静下来,禾乐觉得自己有些疑惑,但是他没有弄明白疑惑什么,迟迟下不了笔。一旁的周遥西则相反,他写得很快,写完后谨慎地把纸张工整地折了四下。 所有写着青春迷思的便利贴被放置到一个红色的塑料桶里面,老教授伸手进去搅了搅,抽取一张。 像小小的豆腐块一样,异常平整的便利贴。 “让我看看这位同学的问题是什么呢?”老教授缓慢展平纸张,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播开来,“男性之间是否可以性.交?” 全场比刚刚展示正确姿势以及示范安全套用法的时候还要哗然。 禾乐绞紧手指,眼睛紧紧盯着讲台,但是余光不住地往旁边飘去。 教授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当然可以,每个身心健康的成年人,注意我说的是成年人噢同学们,他们都有自由追求爱以及享受爱的权力,无论是喜欢女性还是喜欢男性,这都不是一个需要惊讶的事情,也不应该用狭隘的目光去审视,这是生理和心理的双重选择。” 后来教授还说了些什么别的,禾乐已经没再听下去。心中的迷雾散开了,但是起了风,很大的风,吹得他晕头转向。 两个男人也是可以相爱的,这有悖于禾太太从小教与他的常识。心脏像堆满了湿哒哒的泥巴,闷不过气,但是这泥巴可以用来种漂亮的花还有果树,所以他不敢轻易把它们扔掉,要勤劳呵护,静待时机。 “结束了,我们走吧。”周遥西说。 禾乐点点头,跟着他出去。好像又回到了前几天,两人一起走出学校,只不过上次是晚上,现在还有橘色天光。 到了校门口,禾乐喊了他一声,周遥西回过头,“怎么了?” “是你吗?那个纸条。” 教授后面还抽了好几张便利贴,但是两人都知道“那个纸条”指的是哪个纸条。 周遥西坦然应下,“是。”他还说,“而且我也是。” “你是什么?”禾乐声音很低地问。 周遥西没有回答,深深看着他,一辆银灰色的轿跑驶到路边响了下喇叭,周遥西转头看了眼,随后拍了拍他的肩,“接我的人到了,我先走了。” “嗯。”禾乐心不在焉胡乱点点头。 【作者有话说】 昨天也更新了,别漏看上一章噢[猫爪] 第21章 刚下过一场大雨,花园中弥漫着湿漉漉的气息,清新的泥土和青草香气令人心旷神怡。放眼望去,绿蒙蒙一片,像团会呼吸的湿棉花。 似乎是风把禾乐刮到这里来,坠落时掠过一簇簇巨大的叶片,缓冲了压力并没有预想的疼痛。他拍了拍衣服站起来,缓慢走在松软的土地上,一些长得很高的树叶偶尔会滚落一两颗露珠到他身上,走了一小阵就被这些小露珠洇湿。 幸好这里非常暖和,就算湿衣服紧贴在肌肤上也不感觉难受。花园很大,他分不清方向,来时的路已然迷失,他只好放弃原路返回的选项,不知疲累地往前走。 这时,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树林,豁然开朗,太阳从山的那头升起来。露珠变成了晶莹剔透的钻石,所有植物争先恐后往太阳的方向看。禾乐索性在草地上呈大字型躺下,任由阳光把衣物蒸干。 一个肉粉色的像章鱼足一样的东西缓慢爬过来,有点凉,但很柔软。它没有其他肢体、没有五官,只有一个棉花糖一样的软触手。它似乎有生命和思想,目的明确地沿着禾乐的肌肤游走,身体渐渐热起来。 太晒了,他想。 禾乐不想晒太阳了,但是睁不开眼睛,身体被章鱼足按着动弹不得。他努力挣扎,反抗,猛然惊醒。 第24章 周围还是熟悉的房间,身下是熟悉的巴斯光年床单,并不是什么草坪。 只是梦,只是做了梦而已。 禾乐掀开被子起床。 ! 闹钟已经响过两回,再不出门就要迟到了,纠结半分钟,禾乐跳起来拿了校服以及一条新内裤冲进浴室。 · 一惊一乍,一冷一热,禾乐不出意料病倒了,在课堂上摇摇欲坠,见他这样老师没跟他计较迟到的事情,探了探额温让他赶紧去校医室。 校医说他没休息好,还有换季的原因造成的感冒,给他开了两颗圆圆的药片,让他吃了去床上躺着。药效让本就昏沉的身体瞬间坠入深眠。 纪桢收拾好药匣子转身走出内间,“吓我一跳,你怎么又来了。” 纪延廷偏头扫了眼半拉着的帘子,收回视线,“无聊。” “再说第一百遍我这儿不是酒店,你要这么无聊就去上你爸的给你安排的管理课程,别找上学的借口又不去上课。” “已经学完了,坐在教室也是浪费时间。”纪延廷自然地在他的靠背沙发椅坐下,纪桢只能去搬看诊用的木椅子。 两人对着看了一会儿手机,纪桢忍不住道:“最近家里怎么样?” 纪延廷头也不抬。“家宅安宁,人口康泰。” “安宁,你家这还安宁呢。”纪桢说,“别跟我卖关子,你知道我问什么。” 纪延廷漫不经心道:“就是一切都好,不信你自己去庄园看看。” “你哥就这么接受了?那个什么孙小姐。你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挑明他们的关系,不明摆着逼之恒订婚,他能同意?” “他有自己的打算。” “那阮筝呢?” 这是知道傅之恒和阮筝的关系后,俩人第一次谈及他们。纪延廷脚撑在地上推动椅子轮子骨碌碌往前滚了一段,才垂着眼回答:“他本来就见不得光。” “你哥说的?让阮筝当地下情人,然后他去跟那孙小姐结婚?”纪桢怒其不争,“别耽误人家女孩子还有阮筝。” “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纪桢轻叹,“也是,这么多年轻一辈就数之恒最有出息。但阮筝怎么会愿意的,我见过他,骨头硬得很,你哥追了挺久才追到手的。” 纪延廷站起来,去把半拉的帘子拉上,又把里间的折叠门关了,才压低声音问:“你早就知道哥喜欢男人?” “留学的时候我们是室友,你哥什么事我不知道,开玩笑。” “傅岐也知道?” 纪桢顿了顿,手指在木椅子摩挲片刻,“你以为有什么事情能瞒过他?你玩车他也知道,只不过这些在可控范围内的他不管而已。” “什么是可控范围外的。” “你玩车的场子,他是最大的赞助人;闵灼,你以为能够帮你办事的人,是他从前的保镖。这是可控范围内的。”纪桢抬起头,目光直直看向纪延廷的眼睛,“但是你喜欢怎样的人,你的思想偏颇与否,这是可控范围外的。人不可能完美操控另一个人,他努力做的事情就是增大可控范围。” 说着纪桢微微偏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折叠门,这似乎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 “如果失控......会怎么样?”纪延廷的声音十分低沉,音调略显怪异,飘渺。 纪桢看热闹不嫌事大,轻轻笑了,“我也想知道失控会怎么样。我有点期待之恒接下来会怎么应对,要热闹噜。” 话说了一半,纪桢用那种玩味又好奇的目光审视他,“倒是你......生日的时候你爸有没有给你介绍什么朋友的孙女或者谁家千金之类的?” 纪延廷皱了皱眉,“滚蛋。” “ok,ok.”纪桢举手投降,“从小到大你都比你哥听话,肯定会让你爸省心一些的。” 纪延廷赫然起身出去,走到门边,纪桢喊住他,嗤着笑问:“不等你的小同学了?” “我很正常。”纪延廷盯着他,语气重音偏多,直接挑明:“别再试探我,我对下面长了根丨的男人不感兴趣。” “好吧。”纪桢从善如流接话。 · 禾乐醒来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半,饭堂早就被横扫一空,只能拖着昏昏沉沉的身体走去外面的小餐馆解决午饭。 校门口的美食街重口味偏多,他看了一圈没什么想吃的,最后进了一家便利店,拿了个鸡胸肉卷还有一瓶橙汁。 撞到正在买可乐的纪延廷。 “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跟你那几个好朋友在吃饭吗?” 禾乐摇摇头,“我在校医室睡太久了,饭堂都没剩什么好吃的。” 视线扫过他手中的东西,纪延廷微不可察蹙起眉,“你就吃这个?看起来比饭堂的猪食还难吃。” 换作以往,禾乐应该会反驳一两句饭堂的并不是猪食。可现下,他只想赶紧填饱肚子,遂没跟他多计较。 “跟我来。”纪延廷在他眼巴巴的目光中把鸡胸肉卷和橙汁放回去,拽着他的书包带子把人带了出去。一边走一边打电话,“送份餐上去,清淡一些,鸡肉粥什么的......” “我不喜欢吃粥。”禾乐插嘴道。 纪延廷横了他一眼,他又缩回去,纪延廷接着说:“不要粥了,你等一下。”他偏过头,“小馄饨吃不吃?” 禾乐想了想,说:“可以。” “送份馄饨,再送份鲜榨橙汁还有果切。” 等他挂了电话,禾乐才慢吞吞问:“你要带我去哪儿呀?” “带你去卖掉。” “好吧,卖贵一点,别亏了,我可值钱了。” “我怎么看不出来。”纪延廷掐住他的脸,“睡饱了吃,点点还会才艺表演呢,你呢,会唱个歌跳个舞不?” 禾乐实诚道:“不会。” “那你不值钱了。” “是呀,那你还不如不要卖掉我,我还能上学坐你同桌,点点不能上学。” 纪延廷没忍住笑了。 他把禾乐带回江汀汇景,上到三十二层,管家恰好捧着餐食从工作电梯出来。禾乐主动上前接过。门一开,点点像往常那样飞扑过来,禾乐惊了惊,手中的东西差点没拿稳。纪延廷适时扶住他的手稳住餐盘,这才没有发生馄饨死亡事件。 刚握过冰可乐的手非常凉,还沾着些许湿意。禾乐蓦地想起前夜的梦,那个巨大的章鱼足也是差不多的温度,只不过纪延廷的手要骨感有力一些,同样抓得他很紧。 禾乐猛然抽起手,结巴道:“我要洗一下手再吃饭。” “这还要跟我报告?”纪延廷奇怪地看着他,“还是说你的脑子这么快就不记得路了?点点,带他去卫生间。” “做梦!做梦!” 人跟鸟都这么傻,纪延廷心累,随手放下托盘,走到其中一道门前推开,“这儿。” “噢噢好的,谢谢。” 江汀汇景的厨师手艺非常好,就算只是简单的馄饨也做得精致美味。纪延廷看了一会儿手机,稍抬起头,曲起指节在大理石岛台上敲了敲。 “吃到鼻子去了。” “啊?”禾乐抖了抖,舀起来太久的小馄饨咚一声掉回去,溅起几滴热汤。纪延廷掀起眼帘看了他几眼,抽纸巾按在他手背上。 “想什么,恍恍惚惚的。” 禾乐重重吐了一口气,十分烦恼的样子。自己好像有点不对劲。具体表现在最近他常做一些不可描述的梦,而且他直觉梦的对象可能,或许性别为男,因为他刚刚与纪延廷有很简单的肢体接触会让他表层皮肤热度升高,就像在梦中一样。 实在是太难办了。 他恶狠狠一口吃掉两个小馄饨,深呼吸,咕哝着问:“你......第一次......那什么......” 纪延廷脸上没什么情绪,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禾乐面皮比那馄饨皮还薄,哪说得出口。而且他在校医室睡着的时候隐约听见纪延廷的声音说对长了那东西的男人不感兴趣。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说的,也可能是自己睡魔怔了,但还是算了,最终禾乐只是埋头哼哧哼哧消灭馄饨,没再出声。 十分钟后,一坨人堆在沙发上。 “啊——我要撑死了。” 纪延廷从冰箱拿了消化剂,按在他脸上,冰得禾乐打了个颤。 “这是什么?我太饱了,喝不下饮料了。” “消化剂。” “噢,那可以。”禾乐接过来,还不忘说:“那瓶橙汁你喝了吧,我真的喝不下了。” “你喝不下就给我,我是垃圾桶吗?” 禾乐懒得跟他争论,过了一会儿,纪延廷打开橙汁,坐在一旁喝了。 还有大半个小时才上课,禾乐靠在沙发上发犯困,怕下午再迟到,所以强打着精神没话找话说:“你是天天回家吃午饭吗,所以才没在饭堂见过你。” 纪延廷嗯了一声。 禾乐又问:“那你吃完午饭为什么不在家休息,午休的时候就跑回学校。” 第25章 纪延廷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他快要阖上的眼皮,嘲讽道:“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能睡,早上在校医室睡那么久,现在又困了。” “那是因为我今天身体不舒服,平常在教室午休我也没有一直睡觉呀,你在旁边看见的,我通常都在看下午要上课的内容。” 他的声音非常柔软,断断续续才把一段话说完,之后眼皮便阖起,连带着脑袋摇摇欲坠。 刹那,纪延廷伸手接住掉落的脑袋。禾乐嘴巴还在一张一合说着话,“我真的没有很喜欢睡觉,只是最近总是做梦没睡好,醒了又一直在想。” 虽然已经退了烧,但禾乐的皮肤还残留着高于常人的热度,嘴巴呼出的气体也灼人,通通落在纪延廷手中。 他垂着眼,像是怕吵醒他,轻声问:“什么梦?” 禾乐无意识地回答:“梦到了......大章鱼。” 【作者有话说】 两秒后,乐乐被纪延廷无情掐醒。 纪延廷:没有梦见我还睡什么?!!!(bushi 第22章 最近心绪不宁,又没有休息好,从考场出来禾乐就有预感这次考得一般。其他人都因为考试结束兴高采烈商量着要去哪儿玩,只有他一个人垮着脸。 为了尽快恢复健康的身心,禾乐决定多参加课外活动,开拓视野,陶冶情操。可是,星星农场的作物已经收割完毕,防冻也预先做好了。无事可做,禾乐不太快乐。 忽而想到自己还是校刊的编外人员,于是禾乐给叶嘉宇发去消息,问最近有没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 叶嘉宇:【还真有,明天校刊到货了,到时候我拿给你顺便当面跟你说。】 禾乐:【不用不用,我去找你吧,校刊是送去活动中心吗?】 叶嘉宇:【是,你中午的时候过来就行,那时候我们应该在分发。】 禾乐:【好的。】 一期校刊出了之后就要马上开始策划下一期,校刊是一学期出两期,上半学期有校运会、开学、国庆节等众多节目,校刊的选题不用愁。但是下半学期除了固定的元旦汇演还没有其他内容,叶嘉宇这次找禾乐来就是为了选题的事情。 “校友专访?” “是的。”叶嘉宇划开平板,在搜索引擎热帖上点开一篇文章,放到禾乐面前。 标题是:群众的检察官——傅之恒。 文章报导了一则傅之恒最近处理的案子,力压各方压力对一宗特大经济罪案的涉事家族做出起诉决定。 这是最近的城中热话,他出身于傅家这样的大家,公然与控方的家族作对,更加为人所道。 报导最下方有些八卦小报也刊登了此事,但是着墨点却不在案子上,剑走偏门写起了傅之恒的女朋友——孙小姐。说她与此次事件的家族有姻亲关系。小报猜测,傅之恒与孙小姐在一起是为了通过她找寻证据。 这篇帖子很快就被骂沉了,如果这么简单就能找到证据,这个案子就不会被拖那么多年。也有人称这是傅之恒为了反抗家族联姻,所以主动请缨当这个出头鸟。 禾乐读完文章,疑惑地看向叶嘉宇,“学长你的意思是?” 叶嘉宇露出歉意,“我也知道很难做,但是上次去你班上看到你同桌是纪延廷,报道说他是傅家的另一个孩子。你能不能帮忙问问他,可不可以邀请他哥参加校刊的专访,他之前也是荣德的学生,我们打算做个优秀毕业生专题。” 这是只是难做的问题吗?禾乐脑海浮现《西游记》中九头虫让奔波儿灞去把唐僧师徒除掉的一幕。 且不说纪延廷会不会帮他的忙,这个案件完结后,傅之恒什么主流媒体的采访都没有接,他会接受一个购买人数精确到个位,一年勉强可以发行四次,此前登刊的最大咖是奥赛冠军的高中校园刊物的采访? “学长......” “不行是吧。”叶嘉宇早就料到,重重叹了一口气,“我会跟李主任好好说一下的。” 嚯,原来学长才是奔波儿灞,自己只是下面一个小虾米。禾乐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你辛苦了。” “不辛苦,命苦。” 禾乐叹了一口气,“我会帮你问问纪延廷的,但是成功几率应该不大。” “没事没事。”叶嘉宇激动地抓住他的手晃了晃,“谢谢你啊,禾乐。” “没......” 禾乐收回手,拿着他的两本校刊回去。走到活动中心外,他倏尔停下脚步,把刊物搁在休闲椅上,试探地用右手握了握左手。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都跟自己的手相处十多年了,当然毫无感觉。 刚刚学长抓他的手的时候,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有些被外人触碰的抗拒,还担心他刚搬过书手会脏。除此之外,并没有纪延廷碰他的那种酥麻、酸痒的触感。 想不明白,禾乐拿起书慢腾腾地往教室走。 禾乐回到座位后维持着抱着校刊的动作,像是入定了一样。 “不是给我的吗?”纪延廷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 他回过神,把其中一本给了纪延廷,另一本拿去给周遥西。 “你自己不留一本?”纪延廷看着他的动作,等他回来后问。 禾乐摇摇头,“我跟着班里订了。” “那你还去校刊部拿。”纪延廷阴阳怪气,但是禾乐在想别的事情没听出来,只说是学长给的,因为他之前帮校刊做事情。 “大热天太阳底下帮他们干那么多活儿,两本十块钱的劣质刊物就把你打发了。” 禾乐没有回他的话,考完期中考后他常陷入这种魂不守舍的状态,纪延廷看了几下便转回去。禾乐习惯性地拿单词卡出来背,背了一小阵怎么都进入不了状态,随之停了下来。 他抬手戳了戳纪延廷的胳膊,“那个......傅之恒是你亲哥哥对吧。” 纪延廷抬眼撇了他一下,没有回答。 禾乐接着又问:“校刊想请他做个优秀毕业生专访,你能帮忙约一下他吗?” “那对我有什么好处?” “下个发刊日可以得到两本免费校刊。”这好处禾乐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声音越来越小。 “不需要。” “那你需要什么?”禾乐诚恳地问,他的眼睛很大,很圆,专注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会显得很天真,就像把所有的感情都注入目光中,毫无保留地顺着视线淌出去。 纪延廷不自然地偏了偏头,掩饰地咳了一声,说:“需要一个小跟班。” 禾乐闻言转过头在手边的单词卡撕了一张下来,刷刷地在上面写了什么,“喏,给你。” “这是什么?‘何乐不为’,什么意思?”纪延廷接过小卡,皱眉看了一会儿。 “就是以后哪天你想要我帮忙的时候,只要拿着这个来找我,那禾乐就何乐不为啦。求你了——纪延廷——” 纪延廷语气凉飕飕,“那个学长这次又给你什么好处?” 禾乐叹了口气,“学长他挺可怜的,李主任让他至少邀请三个有影响力的校友参加这次专访,不然就不给拨款了。公众号和网站出来之后,校刊本来就艰难,现在就更难了。” 纪延廷用一根笔抵住他过界的脑壳,垂眼凉薄地睨着他,倨傲道:“只是一次性的愿望券,我要考虑一下。” 考虑就是有戏,有戏就是答应了,禾乐欢快地笑起来,“我就知道你最好人啦,纪延廷。” “你昨天不是这么说的。”纪延廷翻起旧账,“昨天让你给我装水,你说不会再受我这个恶霸的奴役,要反抗,要打倒恶势力。” “有吗?”禾乐装傻,用那种很夸张地语气,“我明明每天都很勤快给你装水,肯定是你喝太快了产生幻觉。” “......” · 纪延廷晚上去了傅之恒的公寓,但他哥不在,来应门的是阮筝。 他们住在同一个小区,相隔一段不短的距离,需要搭几分钟摆渡车才到。所以纪延廷从来没有去过。傅之恒这套是复式的,内里装潢跟他的那套差不多,样板间似的。 穿过玄关走进客厅,角落放着两个行李箱,而阮筝穿着外出的衣服,估计是正打算要离开。 纪延廷掏出叶嘉宇做的企划案,简明扼要说了此行目的。 阮筝接过来看了看,他是首席秘书,处理日程本来就是他的工作之一。如果邮箱收到这份企划,他应该会直接转到回收箱,因为是纪延廷拿过来所以他才打开看了看。 安静了几秒,他如实说:“傅先生应该不会接这个采访。” “我想也是。”纪延廷接受良好,随手把企划案留在了桌上,自然地问阮筝:“你要离职了吗?” 毫无情绪的脸怔忪,旋即他轻笑,“二少爷,我辛辛苦苦应聘上的工作,不会因为这点无足挂齿的事情就放弃。” 纪延廷重复他的话,“无足挂齿......” 第26章 阮筝礼貌一颔首,转身去拿行李,“我还有事先走了,他今天有酒会,应该再过一小时就回来,你可以亲自跟他谈一下,或许他会答应,冰箱右侧有水果和饮料。” “那你跟他在一起也是为了工作吗?”纪延廷问。 肉眼可见瘦削的身影似无力地晃了一下,阮筝抓住行李箱的拉杆,指关节有些泛白。这实在是有些侮辱人的话语,宥于良好的教养以及职业素质,阮筝没有反驳,他只是转过身,平静道:“二少爷,世界上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不过你这样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孩子是不会懂的,” “你的身不由己包括跟与自己有一样体征的男人做亲密的事?” 这下阮筝脸上隐隐爬上厉色,“我受雇于检察院,不是傅家,不需要跟你解释我的行为准则。倒是你,也该长大了吧,还要躲在你爸你哥身后当宝宝多久。” 纪延廷没怎么被他的话刺激到,只是重复,“那你的身不由己是什么?” 阮筝一窒,沉默蔓延,半晌,才说:“因为我是男人。” “你爱他?”纪延廷语气玩味,不像提问更像在羞辱。 阮筝只是垂着头,平静地看着行李,“怎么,只有你们这些人才配说爱?”咔哒一声门开了,阮筝猛地转过身,“你怎么这时间回来?” 傅之恒没回答他,而是先挂断了一直处于通话状态的电话,再拧过头对纪延廷道:“采访我会去的,到时候让他们把详细的流程还有问题单发到我的工作邮箱,你先回去。” 纪延廷点点头,摁灭屏幕,转身出去。大门缓缓关上,泄出一丝肢体碰撞以及粘腻水声。想了想,他又拿出手机。 纪延廷:【喜讯,有人要当我的跟班了。】 第23章 禾乐在角落检查相机,还要应付某碍手碍脚的同桌。忍无可忍,他放下相机,叉着腰,双眼瞪圆,怒而小发雷霆:“纪延廷!你能不能不要再弄我的头发了,都要被你弄成鸟窝了。” 纪延廷摇摇头,“不像,点点的窝没这么乱。” “那你还弄!” “无聊。” 禾乐努力挤出礼貌的笑,“准备工作还有很多,如果你想看你哥哥的话可以迟一个小时再来。” “我又不是来看他的。” “那你来活动中心做什么?你又没参加社团。”禾乐拍开他扒拉镜头的手。 “作为小跟班你不是应该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么。”纪延廷掠了他两眼,又手多地拿挂在他脖子上的工作牌看。手指划过贴着的一寸照,问:“你小学拍的?” “去年拍的,有这么大区别?” 纪延廷拿起来放在他脸边,照片中的男孩脸颊圆润,头发遮住耳朵一半。与之相比,现在的禾乐下颌线若隐若现,颧骨也不再陷进肉里,轮廓分明不少。柔顺的短发理短了许多,整张漂亮脸蛋完全显露出来。 观察半瞬,纪延廷忽而没兴趣了一样把工作牌挂回他脖子上,面无表情评价:“跟点点一样丑。” “哎你这人,点点多可爱呀。”禾乐推了推他,“你别妨碍我工作。” “给我当小跟班也是你的工作之一。”纪延廷凉凉道。 禾乐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目光深邃如炬,“我只是给了你一张愿望券,没有答应要当你的小跟班。不然你就把愿望券还给我。” “给了我的就是我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可是我给你那个是只答应你一个愿望的意思,你现在整天跟着我,让我当跟班已经超过‘何乐不为’的适用范围了。” 好像有什么逻辑错误,禾乐没有转过弯来,跟班是他跟着纪延廷而不是纪延廷跟着他。他态度柔和跟他商量:“我今天一回到班上就给你装了水,上午第二节你逃课的时候我还帮你打掩护。” “所以?” 这人怎么听不懂话,还在这里碍手碍脚,禾乐不吭声了。纪延廷低下头凑过去看他的脸,“乐乐,生气了?” “哼,没见过你这么黏人的。” 甫一出口,两人都愣了,这话说得黏糊糊的,算是怎么个事儿。 禾乐有些慌乱地拿起相机,颠三倒四地说:“光要去试试,不是,我要去试试光了。不知道你哥哥穿深色还是浅色,怎么还没来。”他装模作样往外瞅了几眼,纪延廷冷静道:“我出去给他打电话问问。” “哎,好。” 李主任对此次采访十分上心,大手一挥,把学校仅有的一套本应该送去校长室的沙发薅了过来。活动中心布置成临时摄影棚,租了一套专业的灯光设备。禾乐负责摄影,找了不同角度各拍了几张。 他跟叶嘉宇商量,“中景用斜侧面,近景用正面,再加一个过肩镜头怎么样?” “可以。”叶嘉宇就着他的手翻了翻刚拍的照片,叫人把沙发摆放的方向挪了挪,又跟他说了一些注意事项。 这时,门口闹闹哄哄,两人抬头看过去。李主任与几位老师簇拥着傅之恒进来,嘴上不停地说着话,傅之恒只偶尔回应一两句。 走到摄影棚内,他开口打断李主任,“看来同学们已经准备好了,先开始吧,别耽误学生上课。” 李主任点头称是,“嘉宇啊,让同学们就位,开始吧。” 知道此次机会难得,大家都严阵以待,傅之恒跟负责采访的学生对稿时,禾乐在一旁试拍了几张。 少时,傅之恒的秘书过来,跟他一同确认照片。禾乐滚动鼠标来回播放几次,耐心地等待他的意见。 就三五张,转瞬翻完,阮筝说:“可以,他左脸比较好看,侧面那张换个角度吧。” 禾乐点点头,走到另一侧又拍了几张以供检阅。 阮筝看得很仔细,不时让一旁的助理上前帮傅之恒整理衣领或是头发。禾乐有些疑惑,怎么两人之间似乎有道空气墙,明明很简单的事情,他会交代助理再传达给傅之恒。这俩人,之前不还亲嘴吗? 可是,傅之恒还与一位姓孙的小姐有暧昧。好复杂的关系。禾乐看了看阮筝,他很仔细地关注摄影棚内与傅之恒相关的事情,大到临时增加提问、小到一根头发丝的位置。而傅之恒目光则施施然地追随着,不远不近地坠在身后。 男人之间的恋爱,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根据本人的要求,刊登的照片不能超过三张,所以禾乐的工作比较轻松。他拍完后给阮筝检查过,又跟叶嘉宇一起挑选了备选图片,随后便抱着电脑到边上安静修片子。 工作结束得很快,备份完,禾乐伸了伸懒腰左右望了望,没见到纪延廷。刚刚还没开始这人在旁边晃来晃去,他哥来了反而又跑了。 禾乐放好电脑走出教室,纪延廷倚在走廊的栏杆上看手机。他悄悄走到对方身后,趁其不备欲做鬼脸吓对方,可没等他吓到人便被纪延廷突然回头吓了一跳。 “啊啊啊啊啊——你怎么突然回头啊,吓死我了!” 纪延廷嗤笑一声,“胆小鬼。” “就胆小鬼了,那怎么啦。”禾乐坦然道。 纪延廷没理他,接着玩自己的游戏,禾乐跟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都没搞懂玩法,“你不是来看你哥哥的吗,怎么一直在外面玩游戏,他们好像都快采访完了。” “噢。” “那你还玩?” 虽然来活动中心的目的不是看他哥,但纪延廷还是给面子地转身看了看里面正在受访的人。顺便极其顺手地把手机塞到禾乐手上,“别输了。” “啊?”禾乐愣了愣,脑补了一出久没见面的兄弟互相思念的大戏,随后感到自己肩上责任重大,“噢噢好的,你看哥哥吧,我会好好玩的。” 是个卡牌游戏,禾乐看着众多牌面眼花缭乱。为了不打扰纪延廷,他非常认真地研究每张卡的图案,理解无能,遂抛弃策略,随意召唤随从发动魔法,在几乎马上要赢的局面下,华丽地帮纪延廷结束了连胜。 禾乐谨慎地锁上屏幕,把手机揣兜里。自以为十分自然地跟纪延廷聊天,“你哥哥今天的西装颜色真特别哈。” 纪延廷看了看他哥的黑西装。 “?” “我说错了,我说的是你哥哥的秘书,他的西装很好看。” 阮筝穿了一套灰色西服搭配烟粉色衬衫,配色倒是挺漂亮的。纪延廷收回视线,偏头看向禾乐,说:“你不适合。” 禾乐闷闷地回了个噢,他仅有的几次穿西装场合都是被穿的禾太太特别挑选的亮色西装,不是天蓝色就是紫芋色,还有小鸡黄,哪穿过这样内敛又不失特别的颜色。无可厚非,阮筝是个很漂亮的男人,漂亮到超越了性别。他想了想,问:“你觉得你哥哥的秘书怎么样?” “人一个。” “具体点呢。”禾乐问,“你觉得他好看吗?” 纪延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反问:“你觉得他好看?” 禾乐一愣,讷讷地说:“好看啊,我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第27章 “你见过的人太少了。”纪延廷凉凉道。 就算见过的人不多那也分得清美丑的。如果阮筝在纪延廷眼里都不算好看,那他见过最好看的人是怎样的?这个坏蛋还总说自己长得跟点点一样丑,一点风度都没有。 “那怎样的人才算好看?”禾乐问。纪延廷的眼瞳缓慢转下去,狭长的眼尾微微勾着,视线定格在他脸上,“你自己想。” “我觉得阮秘书就很好看,你哥哥也好看,你......”他顿了顿,咕哝着说:“不生气的时候也还行。” 纪延廷掐了一把他的脸,面色不善,“怎么都是说的男的,不准说了。” “不说就不说。”禾乐扭头跑回教室。他侧面验证了纪延廷大概是没有遗传他哥的审美,甚至是性取向。这很正常,就算是双胞胎也没有百分百相像的,更何况纪延廷跟他哥年龄差了那么多。 只是不知为何,心底感觉闷闷的。 傅之恒的时间宝贵,只预留了一个小时给荣德校刊,一到点便立刻离开,他婉拒了校领导的欢送朝纪延廷招了招手,两人并肩走去停车场。 傅之恒:“纪桢前两天去了一趟傅氏。” 纪延廷:“预料到了。” 傅之恒瞥了他一眼,问:“你最近有什么值得他报告的?” 纪延廷垂着眼睫,沉默少顷,说:“没有。” 活动中心离停车场只有几十米远,几步路时间就到了,其他人见他们在说话,不远不近站着。傅之恒拍了一下他的肩,“虽然不知道父亲许了纪桢什么好处让他同意监控我们,随时报告动态,但是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嗯。” 傅之恒看着不远处的钟楼尖顶上歇脚的鸽子,感叹似的说:“我去留学他怕我会逃脱掌控就想方设法说服外公同意让纪桢也出去,没想到你都还没出去他就开始担心你会飞走。” “哥,我不会。” “别想太多,好好享受你的校园生活,父亲最近被我搅黄了跟孙家的合作烦得没空管你。而且,只要不是进局子的事我还是乐意给你收拾的。” “谢谢哥。” “行了,回去吧。”傅之恒突然想起点什么,说:“刚才那个拍照的是你同学?” 纪延廷镇定地应了声是,静默地等待下文。傅之恒沉吟少时,道:“他看见我和阮筝在停车场接吻了,让他别乱说话。” 【作者有话说】 哥是好哥,只是俩人都不怎么表达 第24章 摄影棚需要恢复原状,禾乐帮着善后。灯架拆下来,拧开螺栓把灯拆开单独放进灯箱,松了螺栓转过身放一下的功夫,脑袋大的灯脱了出去。禾乐下意识伸手去接,大灯重重砸在手臂上,他闷哼了声。 大家听见动静围过来,七嘴八舌问他怎么样。 “没事,幸好灯架已经拆下来了,冲力不大。”禾乐挤出一个笑。叶嘉宇忙拦住他,“这个点校医应该还没走,你赶紧去看看,我之前也被灯砸过,当时觉得没事,第二天起来手都肿了。” 禾乐再三强调,“学长我真的没事。” 叶嘉宇板起脸,拿起社长的姿态强硬地要求他必须去看一下。 “好吧,那我先去了。”禾乐婉拒了叶嘉宇陪他,自己沿着小径往校医室走。 方才是自己走神才导致灯掉下来,没有摔烂就已经是万幸哪还顾得上手,这时松懈下来手臂才隐隐开始作痛。 纪桢让他把外套脱了衬衫袖子捋上去按压诊断,确认没伤到骨头松了口气,用纱布包着冰袋给他冷敷。 “会有点凉,敷二十分钟。” “好的。” 禾乐坐着,像号脉的姿势伸长胳膊。他看见放在桌面的公文包,问:“是不是打扰你下班了,老师?” 纪桢笑笑,“你个小朋友受伤了怎么还担心别人下不下班。” 禾乐抿了抿唇。 他接着问:“怎么今天纪延廷没陪你来?” “啊?”禾乐讷讷地张了张嘴,“他为什么要陪我来?” “你们不是好朋友吗?”纪桢低头写就诊记录。 “是吧。”禾乐犹豫了下,他也不知道跟纪延廷算不算好朋友。同桌是客观层面的关系,座位并到一起谁都可以是同桌。但是好朋友,太主观,如果问纪延廷本人,他或许会嘲讽地笑,说你只是小跟班而已。 如果不是好朋友,那纪延廷带他回家吃饭、看点点又算什么呢。 纪桢随口道:“你上次发烧他还来看过你呢。” “什么?”两条眉毛蠕动着靠近,纪延廷来过,那他当时听到的是真的?禾乐敛神沉思。 “他很关心你。”纪桢看了他一眼,“除了点点我还没见过他对什么这么上心的。” 禾乐想了想,道:“或许他只是觉得好玩儿。” “好玩的东西多了去了。” 禾乐又垂下头,手指搭在冰袋上,凉丝丝的触感,“纪延廷......以前没有好朋友吗?” “那就要看你怎么定义好朋友了,我应该也算他的朋友吧,我们经常一起玩游戏。”纪桢摸了摸下巴,“不过跟你肯定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 “我偶尔会打他的小报告,但是你会一直站在他那边,对吧。” “为什么要打小报告?” 纪桢轻笑,从抽屉摸出一板奶片给他,“为了让他不要总是无所顾忌地做危险的事。” “像赛车、打架那些吗?” “差不多。”纪桢侧开视线看向桌上摆着的照片,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牵着一个小豆丁。纪延廷不仅外表与纪苑卿相像,就连性格也很像。对感情极端敏感,只不过一直以来没有人给纪延廷回应,他就把自己包裹在冷漠的躯壳中,在刺激运动中寻找活着的感受。 定期向傅岐汇报纪延廷的情况只是为了让他有所收敛,不然他迟早会把自己的命也玩没了。 禾乐羡慕地说:“可是他开车真的很厉害,打架也是。” 纪桢扑哧笑出来,禾乐不明所以地挠了挠脖子,是不是不该在纪延廷的家长面前夸他这些技能,毕竟好学生是不会去赛车打架的。他恍然找补道:“他最近都没有做这些了,只是偶尔通宵打游戏。” “是么。”眉梢爬上笑意,纪桢剪了两片止痛片出来,连着一个冰袋给他,叮嘱道:“二十四小时内冷敷,之后热敷,一天敷个两三次,每次15-20分钟。要是痛得厉害就吃片止痛,别空腹吃。” “好,谢谢老师。” 纪桢把就诊簿转过去让他签字,轻轻念出来,“禾、乐,人如其名。” 禾乐抿了抿唇,脸蛋微微红,“谢谢。” 纪桢收起就诊簿,又喊住他,“禾乐。” “还有什么事吗,老师?”禾乐回身。纪桢冲他温和地笑了笑,“可以的话多带廷廷玩儿,剩他自己的话他会难过的。”因为纪延廷内心比谁都需要陪伴。 禾乐乖乖答好。 怎么个个都让他多带纪延廷玩,纪桢是,妈妈也是。纪延廷不用他带也可以自己玩得很好啊,不像需要谁的样子,老是贴着他他可能还会觉得烦,他会难过吗。 回到教室抬头一看墙上的石英钟,已经六点了,同学早就放学走光。他慢吞吞地收拾了一会儿书包,夹在书里面的期中考试卷掉出来,他有些丧气地胡乱塞回去。忽又想起来要拿给家长签名,今天是禾太太回来的日子,于是他又叠进书包里。 都怪那天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他才会神思恍惚,考试不能集中。不对,怎么能怪别人。这几天上网搜了许多,也发帖提问,会做这样的梦很大可能是他天生就是同性恋,看见两个男的接吻只是诱因而已,没有这个诱因也有别的。 也不对,他还没完全确认呢,或许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糊涂了,发癔症了。 傍晚的校园很安静,树叶被微凉的空气抽干水分掉在地上,踩过发出兹拉兹拉的声音。落叶这么多纪延廷不能玩滑板了,不过他的滑板被老师没收了,学期末才能拿。 怎么又想到纪延廷,总是想到纪延廷。禾乐甩甩头,试图把坏蛋纪延廷甩出脑袋,但是作用不大。这人就像风,无处不在。 禾乐不禁打了个了寒颤,回头看了眼,没人,遂加快脚步回家。 · 半个月没见到儿子,禾太太表现出十足的想念。禾乐抱了抱她,问m国好不好玩。 禾太太说这次去了黄石公园自驾游,景色非常美,就是信号太差了,都不能实时与人分享美景。她强烈推荐禾乐必须要去一次,并笃定说他一定会喜欢的。 “你以前小时候不是看了飞禽类摄影展开始喜欢拍照吗,那里的飞禽种类特别多,拿着相机去转一圈,肯定会把内存卡拍满。” “这么漂亮吗?” “非常漂亮。”禾太太又分享了新发掘的美食店以及小酒吧,“不过宝贝你还有好几年才能去酒吧,那边要21岁才能喝酒,太可惜了。” 第28章 禾乐笑了笑,“我不喜欢酒。” “我们乐乐是乖宝宝。”禾太太摸了摸他的头发。 乖宝宝,禾乐踌躇片刻,谨慎地发问:“妈妈,你去国外的酒吧会不会有人跟你搭讪?” “当然,妈妈年轻还算蛮漂亮的嘛,那些外国人都看不出来亚洲人的年龄,还有人问我是不是二十岁。”禾太太笑得很开心。禾乐紧接着问:“搭讪的是帅哥吗?” “唔——有小帅哥也有老头子。外国人都好热情的,乐乐可千万别告诉爸爸,不然他又要吃飞醋。” 禾乐跟着笑了笑,顺着她的话问:“那有没有漂亮姐姐跟你搭讪呀?” 禾太太没起疑,只是说:“这个没有噢,不过我有看到一些同性的伴侣,她们非常自信牵手走在街上,很勇敢。” 咚、咚、咚,心脏跳动非常快,禾乐小心地咽下一口唾沫,“你觉得可以接受吗?” “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禾乐眼睛亮了亮,紧接着禾太太说:“又不是我的孩子。” 对话渐渐变成禾太太一人的旅游分享,禾乐坐了一会儿便找借口回房间。 又开始了,心脏闷闷的感觉。 口鼻像是被湿毛巾捂住,呼吸变得困难,毫无征兆的,眼角滑落一滴泪。手臂的痛愈发明显,这一瞬间,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之所以会对妈妈的话这么难受,是因为他清楚总有一天妈妈知道真实的他会对他伤心,也会对他失望。 怎么办,怎么办才好。他不想做坏小孩。 纪延廷有当坏小孩的经验,问问他好了。不对,纪延廷的坏跟他的坏是不一样的。 可是海城大学的教授说了,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地做自己,他没有违法犯罪,只是可能喜欢男孩子而已。 禾乐抬手抹去眼角的湿润,眼睛看着吊灯出神。精心切割的水晶从任何一个角度看过去都璀璨耀眼,盯着久了眼睛出现重叠的幻影。幻影百般变化,拼凑到一起变成一个模糊而高大的背影。 他闭了闭眼睛,黑暗中似乎又出现一只柔软的章鱼足似的触手。它缓慢地靠近,温柔地裹住禾乐,他觉得好受多了。 在这一年十一月的最后一天,禾乐明白了两件事: 1、性取向不会遗传。 2、他可能喜欢同性。 手臂遮住眼睛躺了一会儿,恼人的电话铃声响个不停。禾乐不想去接,但是对方实在太烦,足足坚持了十多分钟,他叹了口气慢腾腾地从口袋掏出电话。 !!!! 禾乐惊得不自觉张大嘴巴,颤颤巍巍接通。 纪延廷丝毫不废话,命令道:“给你五分钟把我手机送回来。” 第25章 禾乐随便套了件外套便跑出去,火急火燎赶到江汀汇景。进门后,甚至没有跟点点亲密接触便跑去交还手机。纪延廷接过来,垂眼在屏幕点了几下。 禾乐紧张地立在一旁等待纪延廷发难,晾了他一小阵,纪延廷慢条斯理抬起头,拍了拍身旁的沙发,“坐。” “不......不用了。” “我让你坐下乐乐,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他的声音冷了一些,禾乐抖了抖,咚地坐了下去。沙发很柔软,没预测好距离砸下去的后果就是两人陷到了一块儿。 胳膊贴在一起,纪延廷只穿了一件短袖,而禾乐出门太着急穿得很薄,两人之间只隔了一片薄薄的针织布料。禾乐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但是重量的差距,使得他又滑回坑里。 纪延廷睨着他,“上次是书包,这次是手机,乐乐你怎么这么喜欢拿我的东西回家。不会是希......” “不喜欢。”他大声说,话没有过脑一骨碌就出口了,禾乐瞬间吓得脸色发白,猛地站了起来,“我......我还没吃晚饭,要回去了。” 纪延廷脸色阴沉,眼睛里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呼之欲出,禾乐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时,门铃响起,他飞快道:“有人来了,我帮你开门。” 逃似地跑开,门外是大楼管家。禾乐跟他打过几次照面,对方亲切地跟禾乐打招呼。 大楼管家说难怪纪少爷叫了两人份的餐食,原来有朋友在。 禾乐愣了愣,扭过头,纪延廷沉默地摸着点点的羽毛,好像别的事都与他无关。 接连不断的菜品端上桌,纪延廷走过去拉开冰箱拿了瓶矿泉水喝了两口,他看了眼重新闭上的大门,又看了眼禾乐,声音透凉,“不是要回家吃饭吗,还不走。” “我......”禾乐缓慢走过去,咬了咬唇,问:“我可以在这里吃吗?” 空气凝结,只有矿泉水瓶上飘出的白花花的雾气述说着此刻并没有按下暂停键,雾与室内的暖流相遇凝结成水珠,在餐桌上聚拢了一个小水洼。 纪延廷抽纸巾盖在桌上吸水,看着纸张一点点被洇湿变透,“想吃就吃,谁拦你了。” “我想的。”禾乐迅速在对面落座,抓起餐具埋头吃饭。 点点似乎发现今天气氛不一般,难得没有吵闹,一股窒息的安静在蔓延。过了一会儿,纪延廷突然挪动各个餐盘的位置,禾乐连忙放下碗帮着摆。几道新的菜式换到他这边,而他刚刚闷头夹的那两道菜移去了别处。 视线落在纪延廷脸上,又挪去新的菜盘,嘴里还咀嚼着食物,白饭渐渐变咸。 “?”纪延廷没应付过哭包,冰山脸有些开裂,皱着眉道:“喜欢芹菜炒肉就说,哭什么?给你放回去就是了。” 餐盘又哐哐当当响,禾乐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看到重新回到面前缺了一个小角的芹菜炒肉,用力吸了下鼻子:“最讨厌芹菜......可是,可是......刚刚我吃了好多芹菜。” “......” 纪延廷有些一言难尽地睨视他,“我强迫你吃的?” 禾乐摇头,又点头,伤心地控诉:“你不说话,很凶地这样看着我。”说着他学纪延廷黑脸的样子,但眼眶鼻头通红有些滑稽,“我不敢把筷子伸到别处,只能......只能吃面前的芹菜炒肉。” “我这不是给你换走了,还哭什么?” “我......我......”禾乐无话可说,哭得不停打嗝,抽噎着耍赖,“那你还很大声和我说话。” 服了,纪延廷站起身,椅子拉出刺耳的声音。禾乐瞅着他的脸色缩了缩脖子,屏住呼吸不敢动。 等纪延廷走到面前,他紧闭上眼睛,小声求饶,“不准打人。” 他听到一声很轻的气音一样的笑,随后,柔软的湿纸巾盖在脸上。禾乐小心翼翼地把脸擦干净掀开湿纸巾,纪延廷正斜倚在他对面,似乎已经看了他很久。 禾乐挠了挠脖子,又有些不安地看向别处。好莫名其妙,跑来别人家乱说一通奇怪的话,人家不介意留他吃饭,却因为摆在前面的菜式不是自己喜欢的哭个不停。 要怎么解释呢,自己之所以犯傻是因为,发现他好像似乎可能是同性恋,而妈妈不能接受,其实他自己也还没能接受。更重要的是,面前这个坏蛋不喜欢男生。 纪延廷没有多问,只是问:“吃饱了?” 摇头。 “那就继续吃。”纪延廷走去冰箱里拿了个冰袋,在他旁边落座,按着他的肩把外套脱下,啧了一声,“怎么这么严重,纪桢有没有给你好好看的。” 淤血经过几小时的积聚颜色变得很深,禾乐本来就白,左小臂的一大片红紫看上去很可怕。纪延廷小心翼翼托着他的手,把冰袋轻轻放上去,睨了他一眼,“吃你的,手不够长夹不到菜就说。那个破社团怎么回事,还有那个学长,你都不是正式部员总让你干粗活,老老实实在星星农场种菜多好。” 说关心的话也凶巴巴的,禾乐又想哭了,纪延廷大坏蛋平时那么坏,怎么今天突然会关心人了。还不如打他一顿呢,至少那样他就不用找借口也可以随意地哭。 可能是纪桢跟他说自己受伤的事顺便让他关心一下朋友吧,不然他就连自己这个朋友都没有了。哼,坏蛋。 吃过饭,禾乐要回去了,禾太太已经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纪延廷给他叫了车,搭电梯下去的时候禾乐几次在轿厢的玻璃上偷看对方的神情,纪延廷漠然敛神,看不出有什么不悦。 叮——电梯门开。 两人走出去,禾乐被迎面吹来的风迷了眼睛,打了个小喷嚏。纪延廷的目光瞟过去,没什么表情地把自己的卫衣外套脱下来罩在他身上。 “不......不用了。”嘴上这样说,但是带着体温的衣服落下来,瞬间就被温暖得不想脱下,“谢谢。”他说。 思量片刻,禾乐又说了一遍,“谢谢你,纪延廷。” 叫的车到了,手机不停震动,纪延廷没有接,定定地跟他对视了一瞬。最后只是说:“回去吧,别让你妈妈担心。” 夜晚,禾乐躺在床上,感觉今天是很漫长的一天。尽管身体很疲倦,但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少时,他从床上起来,走到衣帽架旁把挂着的卫衣拿下来。柔软的衣物散发着淡淡的冷香,禾乐像做坏事的小孩一样谨慎地抱着卫衣把手伸进袖管,随后又伸进另一只,他抱着柔软的衣服陷到床褥里。 第29章 一夜好梦。 · 海城的秋天很短,约等于无,一觉醒来便迎来了冬。季节更迭,树叶簌簌飘落,寒风拍打着窗户如同怒吼的巨兽。这样的清晨,谁都想守着一室温暖。 很可惜,禾乐是早七的高中生。他拖着沉重的身体起床,洗漱,窗外夜色还未褪便要上学。坐在车上昏昏欲睡,但是肌肉记忆加持的手已经自动拿出单词卡开始背。被撕过的那页空隙有些大,每次拿出来总会很自然地翻开。 他看着下一页的“allow”思考了几秒,怎么都没想起来撕掉的是哪个单词。 allow:允许、接受、使可能...... 默默刻进脑海,翻到下一页。 这天中午放学铃声刚响起来,禾乐噌一下站起来就往外跑,转瞬便不见了踪影。好像是饿了几天没吃饭一样,纪延廷蹙了蹙眉,也跟着站了起来,随后拿起手机把半小时前的订单取消。 禾乐约了周遥西在饭堂四楼见面,这一层吃的小炒菜。因为是现点现炒,要等得久一些,所以没什么人。他先去点了两个炒菜,又去自助饮料机打了两杯果汁。 坐下没多久,周遥西也到了。 很好,没有其他人跟着。禾乐把一杯果汁推过去,“遥西,你上次说的还能再给我说详细一些吗。” “什么?” “唔——”禾乐呷了一口果汁,吞吐地开口:“就是伊甸园,苹果,还有癖好什么的那些。” 周遥西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你之前不是对这些不感兴趣么。” 禾乐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很是苦恼,踌躇片刻,才说:“我做梦了。” “怎样的梦?” “我梦到一条章鱼触手......摸我。”他很难为情,声音小之又小,见周遥西没有露出任何鄙夷或厌恶的表情才接着说,“然后我发现我有点儿害怕跟人肢体接触,也不是害怕,就是被人碰到会觉得有些奇怪。” “所有人?还是只抗拒触碰男性?” 禾乐有些纠结,“我不知道,我感觉是男性,因为我是见到一对同性情侣接吻才开始做这样的梦。”他顿了顿,看向周瑶西,“你是怎样发现的呢?” 周遥西十分平静地推了推眼镜,说:“看电影的时候对男主角硬了。” “......” 禾乐拿起果汁又喝了几口,发现这果汁根本不能解渴。他想去加点冰块,有些焦灼地看向制冰机,发现并没有开。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下楼买瓶冰水时,周遥西十分突然地抓住他的手,禾乐吓了一跳想要抽回,但周遥西用命令的语气道:“别动。” “噢。”禾乐果然没有动。 随后周遥西揉了揉他的手心,问:“你现在什么感觉?” “不太舒服。” “怎样不舒服?”周遥西一边问一边摸他的手指。 禾乐的脸更皱了,“说不上来,但是被别人这样碰,无论男女都会觉得很奇怪吧。” 周遥西放开他,“没觉得恶心?” “那倒不至于,你又不是什么变态。”禾乐又拿起果汁喝,但是杯子已经见底,他只能忍受着口渴,问:“我不觉得恶心,是不是说明我就是喜欢男孩子了?” “禾乐。”周遥西喊了他一声,又叹了一口气,好像很不忍心那样,“你只是不觉得我恶心,而且这建立在你知道我要试探你的前提下。如果随便一个男的抓着你的手又摸又揉的谁能接受得了。” 禾乐疑惑,“那我再找别人试试?” “不要!”周遥西十分严肃地制止他,“如果你不确定那你就当自己不是,等你觉得这不再是需要问别人才能确定的时候那你就知道答案了。” 禾乐看着他,想说自己应该是知道答案了,只不过希望他再给自己多一点的鼓励或确信,什么都好,但他又说不出口。 两人安静地吃完饭,穿过操场走回教学区,钟楼还在维修,指针定定地停在十二。 周遥西突然问:“纪延廷摸过你的手吗?” 第26章 “没......没有。”禾乐结巴地回,何止摸过,就是因为被这个坏蛋碰到才觉得奇怪的。只不过他没有像周遥西那样揉掌心搓手指地摸,那就应该不算吧,只是碰一碰。 周遥西点点头。 禾乐迟疑片刻,道:“遥西,我可以再碰一下你的手吗?” “好吧。” 两人走到一旁的休闲椅坐下,禾乐很小心地抓起周遥西的手,两秒之后就放下了。不一样,还是不一样。 他问:“你刚发现自己喜欢同性的时候有害怕吗?” “没有。” 禾乐想也是,周遥西都敢在讲座上写那样的问题,就算是匿名也很大胆。 周遥西反问:“你害怕什么?” “害怕妈妈知道,她好像不太能接受,我不想她不开心。” “那就不让她知道。” “可是也不能瞒一辈子啊。”禾乐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眼睛里的神采极其黯淡。 周遥西拍了拍他的肩,“你怕什么,现在才十几岁,或许以后法律就改了,社会的包容度就高了呢。再说了,你现在只是处于第一个阶段——自我怀疑,等你以后谈了恋爱再来忧愁也不迟,还是说你已经谈了?” “没有!” “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了?” 禾乐依然摇头,斩钉截铁,“没有。” “那不就结了。”周遥西说,“顺其自然,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你喜欢男孩子就不能转了。你要是害怕现在不能承担这件事情的后果,就当没这回事儿,该干嘛干嘛。哪天有了喜欢的人就把他放在心底,等你有足够的底气再去告白,现代科学技术发达,就算隔了个太平洋也能说上话,毕业了也还能联系得上。你还怕人跑了不成。”周遥西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 “你说的对!” · 走回教室,禾乐感觉数日来的愁云豁然散去,连带着脚步轻快许多。他在书包里翻找出两包椰子脆片。因为昨天在纪延廷家做了莫名其妙的事,想着拿回来跟他低头认个错的,但是一早上晕乎乎的没想起来。 平时纪延廷回家吃饭后,一点左右就会回来,现下已经一点过十分身旁座位依然空着。禾乐滑开手机,迟疑片刻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不过是两包椰子片至于特地通知嘛。 等到两点上课铃响,纪延廷才踏着钟声姗姗来迟。老师对此行为司空见惯,没有多说什么。 禾乐想问他怎么今天回去这么久,但他一回来就戴上耳机趴着,俨然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无奈,禾乐只能认真听课。 实在没忍住,等老师转过身时,他小心翼翼把写了字的草稿本从他臂弯塞过去。 【我给你带了椰子脆片。】 他的背微微仰起来一些。 是看了吧,禾乐悄悄伸手去戳他的手臂,紧张地拿着椰子脆片穿过对方腹部与桌子的狭窄缝隙塞进桌膛。 背上起伏的肌群耸动了下,随后纪延廷直起腰,攫住禾乐第二次伸过来的手——仅离他的腹部一指宽。脸色微沉,眉毛拢到一起,用口型说:“不要再弄了。” “噢。” 下课铃响,纪延廷长腿一迈走得飞快,禾乐几乎是跑着追上去的,一直追到最上面那层楼的卫生间。纪延廷霍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挑了挑眉,“你还要跟进来?” “我不去。”禾乐往后退了两步,在门外等他。 纪延廷看了眼虚掩的厕所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打开水龙头,把手洗了三遍,又抹了把脸,对着镜子调整好表情才出去。 “好慢啊,纪延廷。”禾乐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对,拖长着调子抱怨。 纪延廷瞥了他一眼,板着脸说:“没让你等。” “我自己想等的。”禾乐说。 “为什么?” 禾乐手揣在卫衣兜里,眼睛盯着脚尖,“因为我想跟你说对不起。” 纪延廷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唔——因为我昨天发现了一件事,但是不敢告诉妈妈所以情绪不太好,在你家的时候就爆发了。” “你不需要向我解释。” “需要的。”禾乐朝他走了两步,“无论是什么原因情绪不好我都不应该向你发泄的。” 纪延廷脸上的冷意少了一些,抬脚轻轻碰撞禾乐的脚尖,嗤之以鼻,“就你那哭得花脸猫一样叫发泄?不说别人还以为我抢了你的冰淇淋,我才不跟幼稚鬼计较。” “真的?” 他用鼻音“嗯”一声。于是禾乐就咧开嘴笑了,左边脸颊的小酒窝十分明显。 两人沿着楼梯下去,纪延廷很不经意地问:“中午怎么走这么快,早上没吃早餐吗?” “不是啊,今天吃了蛋卷和芝麻糊。” 禾乐又没有搞清楚问题主体,纪延廷十分不满地横了他一眼,只不过他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没有发现。 第30章 “我觉得你需要买点提升教材。”纪延廷说。 禾乐在座位坐下,歪了歪头,“什么类型的?” 纪延廷面无表情道:“题目解析。” 禾乐点头表示非常赞同,“我也觉得,有些题目出得根本不合常理,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为什么要绕着弯说,这不是欺负人吗!” “......” “那我们放学去购书中心吧。刚好我追的漫画出了最新一期,还有杂志,前阵子忙着复习期中考,好几期都忘记买了。” “......” 虽然禾乐再一次没理解到纪延廷话语中的重点,但是纪延廷还是陪他去了购书中心,因为看他那个脑子估计会把“题目解析”买成“答案解析”。 “随便拿,我送你。”禾乐豪迈地掏出他的金卡——书城vip,那架势活脱的暴发户带小情人逛珠宝店。 纪延廷面无表情地附和:“谢谢,你真大方。” 禾乐脸颊微微泛红,不好意思道:“前年儿童节爸爸送我的,里面充的钱现在还没花完,我估计高三毕业都花不完。” “不会。” “你怎么知道。” 纪延廷偏过头,像x光扫描那样扫视了几眼他的脑袋,“因为你看上去非常需要书籍充实。” “纪延廷!”坏蛋又在暗暗骂他!禾乐一下子跳到他跟前,纪延廷眼疾手快地抽了本书阻隔泛着粉光的脸蛋撞上来,“你需要这个。” ——《神奇的大脑皮层》。 “......” 纪延廷看他露出像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书封印着呼吸形成的微湿唇印,禾乐气冲冲把书扔进购物车,咬牙切齿,“你还笑!” 纪延廷用那种调笑又不正经的口吻,“乐乐啊,你怎么这么可爱。” 禾乐一愣,还没想好怎么回怼人就走远了。 “还不跟上?” “噢噢,好。” 根据他的学习习惯以及偏科情况,纪延廷仔细地给他挑了几本教材。禾乐跟在身后,怀疑他挑教材的眼光,“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你学习,你怎么会知道哪种教材好用。” 修长骨感的手指划过一本绿色封皮的重点突破,没有停顿地把它抽出来扔进购物车,继续推着往前走。 他的语气很自然,就像说今天天气很好,“如果你进过我的房间就不会这么说了。” “可是你没让我进啊。” 纪延廷轻笑,偏头对上他纯真的视线,“你想进?” “呃......也不是很想。” “既然这样那没办法了,下次来我家就让你进去吧。” 禾乐张了张嘴,怎么解释好像都很苍白,他真的没有很想进纪延廷的房间。那么私密的地方,怎么能随随便便让外人进去! “不是要买漫画吗,还不拿。还是这么点教材不够你看?” 禾乐这才意识到沉甸甸的一筐,眼含热泪摇摇头,“够了够了,估计寒假都能很充实。” 用金卡结了帐,禾乐看着纪延廷手上捧的一堆书惆怅,要做到什么时候啊! “走吧,去吃雪糕。”纪延廷捋了捋他的头发,心情颇好道。禾乐慢吞吞跟上去,有些难以启齿地恳求,“你不能随便摸我的头。” 纪延廷原本正在看大屏幕上的推荐搭配,闻言低下头垂眸看他,“为什么?”说着又揉了一把。 “因为......因为......” 我现在是小同性恋了!男男授受不亲! 他有些埋怨地瞥了纪延廷一眼,咬了咬唇,“就是不能。” “好吧。” 禾乐狐疑,这坏蛋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下一秒,纪延廷接过冰淇淋,握十秒钟左右换到另一只手,然后用那只拿过冰淇淋的手掐禾乐的脸,笑容恶劣,“不能摸头那可以掐脸吗,乐乐。” “!”禾乐一把拍开他的手,羞愤似的涨红脸,“不能!” 第二个冰淇淋也做好了,禾乐接过来,重申一遍,“不要随便动手动脚,这样不好。” “怎么不好?”他虚心请教。 禾乐想了想,有些心虚地胡诌:“有的人突然被碰到会下意识一个过肩摔过去,很危险。” 纪延廷挑眉,“你还会过肩摔?” “不会。但就是不行,我们是高中生不是小孩子,不要老是勾肩搭背碰来碰去,没个正形不像话。” 如果不看脸还以为这话是李主任说的呢,纪延廷敷衍地嗯了声,兴致缺缺地往外走。过了一会儿,他平静地问:“谁碰你都不行?” “不行。” 沉默地沿着街道走到等车的地方,纪延廷伸直手臂摘了一片即将掉落的叶子拍了拍他的手背,问:“那你为什么拉周遥西的手?” 第27章 大马路上车来车往,喧嚣不已,但禾乐仿佛能听见脑子轰一声炸掉的声音,比路怒族猛按喇叭还要响亮,他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你什么时候看见......”冷冽的视线如有实质坠下,禾乐有些不安地掀起眼皮瞅纪延廷的表情。大脑飞速转动,突然!他想起刚刚在书店随手翻的一本书,“其实我们在玩触感游戏。” “?” 禾乐干巴巴笑两声,硬着头皮道:“对,就是触感游戏,有些人对外界感知很弱,就喜欢通过触碰不同的事物来增强印象。” “那为什么不跟我玩触感游戏?”纪延廷又问。 为什么?还能因为什么。禾乐飞快地瞟了一眼他的手。一个个指甲盖修剪得平整干净,手指修长白皙,关节微微突出,玉笛一样的手,用来做触感游戏未免有点暴殄天物了吧。 纪延廷抬起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要试试吗?” “试......试什么呀?”禾乐有点儿磕巴,不自然地啃了一口雪糕,寒气直冲大脑。视线内,纪延廷嘴巴一张一合,像催眠一样缓慢地吐出几个字,“触、感、游、戏。” 雪糕失效,大脑皮层的小火山再次喷发,滚烫岩浆顺着褶皱奔腾,禾乐大声对诱惑说“不!” “为什么?我们不是同桌吗,同桌之间不是应该互帮互助?” 死脑快转呀!禾乐焦急地翻动大脑皮层掌管胡言乱语的区域,“!” “人类手掌的触感我已经记住了,所以不用了,谢谢你啊纪延廷,你人真好。”他谄媚地冲纪延廷笑了笑,侧过身有惊无险地拍了拍心口,太机智了禾乐,你是最棒的。 “那其他部分呢?” “啊......什么其他部分?”禾乐有几秒的宕机,显得有些傻气。 纪延廷手指直直点在脑门上,顺着骨骼流线往下走,声音轻飘飘道:“额头、眼睛、鼻子......”他顿了一下,禾乐像看着指黑板的教棍一样盯着他的手指,等待他说下一个“知识点”。 “这些,除了手以外的身体部位。”纪延廷瞟了一眼他的眼睛,“的触感,你都记住了?” 禾乐呆呆地摇头。 “那你要不要记一下?” “记......记,不了吧。”他推脱道,嘴上这么说,但是手好像有自己的想法,颤颤巍巍地蜷起手指,又有些跃跃欲试地张开。 纠结万分之际,勤叔到达,打开车窗喊了一嗓子。禾乐回过神把剩的雪糕一股脑塞进嘴巴,把自己冻得一激灵,扔掉纸壳飞奔上车。 纪延廷看着远去的车子勾了勾唇——禾乐,好像没那么傻。 · 一年中的最后一个月总是过得特别快,所有书本快速翻到最后一个章节,元旦来临前,各科老师都向学生们送去了美好祝福以及致死量作业。 叹息、再次叹息。禾乐看着鼓囊的书包转头跟纪延廷求情,“课外教材的习题我能不能先不做啊,好多卷子了。” 纪延廷耸耸肩,没什么所谓。 禾乐又不满,“你还说辅导我期末进年级前二十呢,怎么我说不做你就答应了,放纵不可取。” 纪延廷扬起手恶狠狠地准备去掐他,但是还剩半指距离的时候停了,非常不自然地收了回去。他抽出禾乐偏科的那几门课的试卷,扫视一番,提笔在上面各圈了几道题目,塞给他,“重点搞懂这几类型的题。” “噢。” “明天晚上给你电话讲。” “明天晚上不行。” “为什么?” 禾乐疑惑地看向他,“明天是跨年夜啊,你不去跨年吗?” 纪延廷啧了一声,挎上书包走了。 日光西斜,禾乐抱着沉甸甸的书包踩着最后一缕霞光回家。禾太太早早就说了他们要一起随禾先生参加跨年宴会,肯定又会很无聊,快期末考了,比起跨年他其实更想跟纪延廷连线做作业。虽然坏蛋总是欺负他,但补习还是挺靠谱的。 “好了乐乐,果然还是浅色西装更适合你。”禾太太满意地正了正他的领结,转身给他挑选口袋巾。 禾乐对着镜子拨了拨喷了摩丝的头发,“妈妈我一定要去吗?” 禾太太拿了两方口袋巾比了比,选定浅紫色的,折叠整齐放进他的西服胸袋,“你不想去吗宝宝?” 第31章 “嗯。”禾乐点点头,“很多人,我不认识又听不懂你们聊的东西,而且马上要期末考了我想复习。” “这样啊。”禾太太想了想,“你跟我们去打个招呼,之后就让勤叔送你回家可以吗。” “好。” 禾太太说:“前阵子爸爸的客户还说起你。” “谁?”禾乐愣了愣。 “傅总,就是你同桌的爸爸,上次生日会在上面发言的那个,记得吗?” 禾乐点了下头,随后疑惑,“说起我什么?” 禾太太托腮想了想,“说是你跟他孩子同桌之后,他脾气好了不少。” “其实纪延廷人还挺好的,他还给我辅导功课。”禾乐下意识帮他说话,心里有点替他打抱不平——作为爸爸怎么能随便对外人说自己孩子脾气不好。纪延廷一个人住在江汀汇景,像找家长这样的事情都是通知哥哥的,他爸爸好像也没多关心他,怎么能胡乱下这样的定义。 禾太太笑了,“看来乐乐交到好朋友了,我之前还担心你们处不来呢,听说纪延廷以前打架飙车。看来是误传的。” 禾乐干巴巴地陪着笑了笑,不是误传,而且他还亲眼见过对方打架和飙车,为了不吓到妈妈还是不说了。 “他都给你辅导作业了你怎么不邀请他来家里玩一玩,妈妈明天要做新年蛋糕,叫他一起来吃嘛。” “呃......我问问,他不一定有空。” “嗯。” · 觥筹交错,乐曲悠扬,禾清培领着他们进入宴会厅后立刻就有人上来打招呼。禾乐捧着橙汁尴尬而不失礼貌地陪笑,倏尔,禾清培招呼他和禾太太,“跟我来,傅总到了。” 走近,禾清培介绍道:“傅总,这是我太太,这是我儿子,之前跟你提过的,他现在跟延廷同桌呢,你说这缘分。” 傅岐长得很高大,眉眼深邃,脸上挂着与傅之恒还有纪延廷如出一辙的表情——冷漠、疏离。 禾乐礼貌地跟他问好,他点了点头,开口倒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冷漠,“禾乐,总听你爸爸说起你,几岁了?” 禾太太接过话,“转过年就十六了。” 傅岐:“那比廷廷小一些。” 禾清培:“是。” 傅岐:“选好学校了吗?” 禾太太:“还没呢,才高一不着急的。” 禾清培似乎很不赞同,毛毛虫一样浓密的眉毛蠕动,“我跟她说很多次了,早选早好,还得根据专业挑选参加课外活动让文书好看一些。” 禾乐越听越糊涂,什么文书,选什么学校,爸爸妈妈都没跟他说过。上高中以来他的目标就是海城大学,可以离家近一些。要是离得远了,回家见一次爸爸妈妈就少一面,那所有见面的日子就会变成日历上固定的节假日,而不是任意时间。 他不自觉拽了拽禾太太的披肩,小声问:“妈妈,什么学校。” 还没等到妈妈回答,便听到禾先生问傅岐选好学校没有。傅岐说:“选好了,他哥那个学校。” 禾清培附和道:“老牌常青藤,那很好啊。还能让之恒给他写推荐信,听说他们的兄弟会非常强大,看来傅氏的海外市场不用愁负责人了。” “再说吧,谁知道他有没有那个能耐。” “傅家的孩子都是人中龙凤,别太杞人忧天了傅总。” 原来纪延廷要出国念大学,禾乐在旁边傻站了半小时,听他们从外汇聊到期货再回到利好政策,终于把这个消息消化完毕。他再次拽了拽禾太太的披肩,“妈妈,我可以回去了吗,还要做作业。” “去吧,到家给妈妈打电话。” “嗯。” 车外霓虹灯变幻莫测,禾乐脸贴在车窗上,呆呆地看着。突然发现时间过得很快,这么快一年就到头了,上半年他还是初中生,甚至爸爸妈妈还给他送儿童节礼物。下半年他们就开始讨论他要去哪儿上大学,待选清单上的每一所都跟海城隔了个一片无边的大海。 这样一想似乎高中剩下的时间就开始倒数,巨大的钟摆往左一次撕掉一张日历,往右一次又撕掉一张日历。等最终钟声响起,他就要和爸爸妈妈告别,跟同学告别,而纪延廷也会跟他告别。各自赶往各自的前程。 江边有烟花表演,经过的时候禾乐让勤叔靠边停了停,他下车浪费了这巨大时钟的五分钟。一朵蓝色的烟花在头顶绽放,美丽而梦幻,转瞬即逝。 纪延廷:【放烟花了。】 纪延廷:[图片] 这场表演没有持续很久,而且江边非常冷,禾乐回到车上觉得有些意犹未尽。就在这时,他看到了纪延廷发来的延时蓝烟花,他应该是在一个视野很好的位置,烟花拍得很饱满清晰。 思索片刻,禾乐动了动手指打字。 禾乐:【你在家吗?】 纪延廷:【好奇?】 那就是在,禾乐笑了笑,摁灭屏幕,让勤叔换个目的地。 第28章 蓝色烟花暗了下去,随后又亮起来,纪延廷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手指点到右下角的“删除”,凝滞半分钟,烦躁地把手机扔到一边。 “点点过来吃大餐了。”他把刚刚砌好的水果蔬菜塔端到茶几上,旁边摆着大楼管家送上来的餐食。 灯光调暗,屏幕亮起,电影《小鬼当家》的进度条已经走尽。他再一次拖回去,智能助理提醒本系列电影已观看二十三次,并贴心地推荐了其他同类型的片子。 纪延廷面无表情地关掉智能提醒。 节日一早闹钟没响,主角一家人手忙脚乱收拾东西去赶飞机......他们走了之后小贼在他们住的社区踩点,装模作样地按门铃。 这时,纪延廷家的门铃也响了。但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纪桢肯定是辗转于各个酒吧派对,他哥有饭局,阮筝应该也会跟着他哥去饭局。 “是我听错了吗点点?” 点点使劲拽下一块芹菜,细细咀嚼咽下后才回答:“做梦!做梦!” “嗯,那应该是做梦。”纪延廷没管,接着看电影,门铃又急促地响了几下,他确定了,不是做梦。 或许是物业送节日礼品,他有些不耐烦地起身去开门,“下次就不用送节日礼品上来了......” 禾乐拿着蛋糕一愣,笑容僵在脸上,闷声道:“那我回去了。” 他往后退了半步,转身。纪延廷尚未从震惊中抽离,身体自主地冲上前抓住他的手,“别走。”飞快找补道:“刚不是说你。” 跨年夜到处都是人,禾乐让司机在附近转了几圈才找到唯一有现成蛋糕的店。兴冲冲提上来,没成想遭此反响,他有些闷闷不乐地跟进门。 纪延廷把茶几上的餐盒挪开一些,给蛋糕腾出中间的空位,蛋糕拆开放在点点的水果蔬菜塔旁边。 难得是纪延廷看禾乐的脸色行事,他掐着声音问:“要现在切吗?乐乐。” 两人分食了一整个草莓奶油蛋糕,给点点剩了个草莓。禾乐用面巾纸擦干净草莓底部的奶油,放到点点的水果蔬菜塔最顶端,生怕高塔会倒手抖得不行。 突然,他眼尖地在五颜六色的蔬果塔中抽出一根嫩绿色,散发着刺激气味的生芹菜! “你怎么能给点点吃这个!” 简直是虐待动物! 纪延廷把温水放到他手边,耸耸肩,“它喜欢吃芹菜。”说着抓住禾乐的手伸向点点,点点咻一下把芹菜梗叼走。 禾乐惊讶得忘了自己跟纪延廷说过不能随便碰他的事情,趴在鹦鹉面前,“天呐点点,你是最厉害的小鸟,居然喜欢吃芹菜。” “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挑食?”他嗤之以鼻。 禾乐捧着马克杯小口小口啄水,装没听见。满腔奶油味冲淡一些他才慢吞吞地开口:“你是要出国读书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纪延廷偏头看了他一眼。 禾乐挠了挠脖子,没看他的眼睛,“刚才和爸爸妈妈去宴会,撞见你爸爸,他说你已经选好学校了。” “是。” “噢。” “噢什么?” 禾乐余光瞟过去,看几眼又收回来,声线平稳道:“我知道了。” “你不会在暗爽吧?纪延廷大坏蛋走了世界就变美好了。” “我怎么会是那样的人!”禾乐急切辩白,随之小声咕哝,“我又不讨厌你,你怎么会那么想,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 纪延廷怔愣几秒,忽地伸手掐上他的脸,禾乐躲闪不得不小心把水撒出去几滴,两人手背沾了些许温热。 “做......做什么?” 纪延廷的脸靠过来,呼吸相拂,有淡淡的奶油蛋糕味儿,他回答:“触感游戏。” 之前胡乱应付他的话没想到他还记着,禾乐眼睛注视着他在冷光灯下异常清晰的脸,嘴巴动了动,“那你感知到了什么?” “面团。”纪延廷轻笑一声,随之放开手。窄长的双眼含着笑,眉骨耸动,脸上肌肉富有生机,如同冰山突然融化,天边出现长虹。 第32章 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禾乐怔愣片刻,下意识抬手覆上他的脸。两人俱是一惊,纪延廷偏了偏头,往他手掌那一边偏,问同样的问题:“感知到了什么?” 一时之间,脑海出现很多答案,禾乐细细感受了几秒,他说:“羊绒披肩。”轻薄、柔软、温暖。最重要的是很有安全感,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纪延廷把他的手拉下来,定定看着他,又笑了,“看来手感不错?” 禾乐赞同地点点头,又渴极了似的抓起杯子喝水,“我妈妈想邀请你明天来我家,她要做新年蛋糕,感谢你给我补习。” 纤长的睫毛微垂下来掩盖了眼中的内容,安静片刻,纪延廷才说:“可能不行。” 禾乐没有强求,犹豫一小阵,他委婉地问:“你还是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用餐吗?” 电影播到末尾,主角一家人迎来圣诞节早晨,快乐地围着巨大的圣诞树拆礼物。喧闹欢乐的背景下,是纪延廷沉默冷酷的侧脸。他似乎不喜欢这样的结尾,拿起遥控器换下一部——又是一个糟糕的、手忙脚乱的开头。 他的脸浸在灯光下,羊绒似的肌肤很薄,透着青色血管,顺着修长脖颈蔓延。禾乐倏尔发现,他的侧脸与海廷美术馆门口挂的那张照片很相似,纪延廷,长得很像他妈妈。 “是啊。”他轻声说,随即拧过头目光直白地看向禾乐,“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正脸又不像了,只是像他自己,纪延廷。禾乐顺从地点点头,道:“那明天妈妈做好蛋糕后,我送过来给你吧。” 欢乐的音乐再次播放,主角小孩高兴地庆祝自己在圣诞节独享大房子,可以随心所欲玩耍。纪延廷意识到那段音乐极其响亮,深入脑海,就像有个快乐的小鬼钻进他的内心城堡,这里蹦蹦,那里跳跳,没完没了。再不加以制止,马上就要遇上大麻烦。 可,实在是太过于高兴,莫名的高兴。藏在心底许久的秘密被人发现居然不是紧张或烦躁,好似他早就期待着有人发现他的秘密,跟他说没关系,那我们就不去餐桌上吃饭了,我们躲起来吃,吃很多好吃的,不让那些大人知道。 心底暗流涌动,但面上不显,纪延廷抿着唇,微颔首,“行吧。” 禾乐左侧脸颊上的小酒窝露出来,嘴角勾着,高兴之余给他打预防针道:“我妈妈很久没做蛋糕了 ,可能跟蛋糕店的没得比。” 纪延廷弹了一下他的脑门,轻笑,“我又不像某人那么挑食,如果可以的话不是奶油草莓蛋糕就更好了。” “你不喜欢?”禾乐大为吃惊,因为已经吃过一些东西垫肚子,所以他只吃了四分之一的蛋糕,而剩下的四分之三都是纪延廷包圆,可他居然不喜欢吃奶油草莓蛋糕! 纪延廷摇头,提醒他道:“乐乐你买的蛋糕是八寸的。” 禾乐讪讪地挠脸,“店里只剩这个了。” · 翌日,禾太太接到外带蛋糕的订单,贴心地准备了杯子蛋糕方便携带,另外厨师还做了别的糕点。禾乐塞了一书包的卷子,拎着糕点出门。 点点对于他的到来已经不会惊讶了,甚至连翅膀都不扑腾一下。禾乐放下糕点,率先把前两天做好的试卷拿给纪延廷看,“你圈的好几题我都搞不懂。” 纪延廷扫了一眼,拿过笔帮他画辅助线的功夫,禾乐径自打开盒子捧着蛋糕开吃,还贴心地把水果上的奶油擦干净喂给点点。纪延廷瞥了一眼,明知故问:“不是拿给我吃的?” “还有那么多呢,又不是不给你吃。” 纪延廷沉下声,“过来,做题。” 禾乐不满地撇撇嘴,絮絮叨叨跟点点说:“点点我要去闯关了,等我胜利归来再跟你玩。”那模样不像要做卷子,活像是要去西天取经,脸色相当沉重。 当人需要专注做某件事的时候,世界上所有东西都会变成诱惑。禾乐的视线再一次飘过去,纪延廷慢悠悠地吃蛋糕翻他书包里的月刊。 这不就是在故意引诱他! 禾乐把笔拍在桌上,发出惊不走点点的声响,“你之前不是说给我展示你的学习空间,我要在那里学习,你太妨碍我专注了。” 对于这样的故意找茬纪延廷不置可否,耸耸肩带他进房间。他的卧室连着书房,没有做结构隔断,只是做高了一级楼梯。书桌非常大,很整洁,背后的书架摆了许多英文原版书籍。 书房区域还有个小书房——旧式电话亭一样的一个小空间,只摆放桌椅,台灯都没有,顶部有智能光源,门上有个小窗。是一个小型密闭的单人自习室。 禾乐好奇地拉开门坐进去,在里面认真写了十分钟卷子就受不了了。实在太安静。完全没有任何杂物打扰,人仿佛被投掷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头脑过于清醒专注得不像现实。 扭过头,唯一的小窗户外是纪延廷的下巴还有微敞开衣领下的锁骨,这人怎么能每天在这样的空间全神贯注地学习。禾乐泄气地想,有些分数自己注定挣不到的,他还是比较喜欢充满诱惑力的世界。 他埋头在纸上涂涂画画,敲了敲门上的玻璃,纪延廷弯下腰见他举起草稿本。 一幅简笔画——火柴人坐在方正的课桌前,手执笔,头顶一个哭泣脸。 下一页,火柴人放下笔,头顶变成了气泡,正想着零食、漫画、照相机。 下一页,火柴人把气泡戳破,从一个长方形门框探头出来,这时另一个高一些的火柴人走过来,眼睛斜斜勾起,准备生气的模样。 小玻璃窗外,纪延廷面无表情地给他的连环画比了个大拇指。 禾乐把草稿本拿下去又刷刷地写,“不喜欢在这里学习,太安静了。”文字仿佛有了语气,能听见他絮絮叨叨抱怨的声音。 纪延廷冲他招招手让他出来。 禾乐接着翻去下一页,“还是喜欢在你旁边学习。” 登时,学习隔间的门被拉开,禾乐原本靠在上面借力,不可以避免地往前倒去,刹车失控一般冲进纪延廷怀里。他一只手抓着门把,另一只手顺势搂住禾乐后腰。 第29章 草稿本啪一声掉在地上,露出下面一页禾乐的乱涂乱写,“海大!海大!”很多个“海大”,还有零星几个“纪延廷”,但是又胡乱涂掉。 “你要考海大?”纪延廷放开他,弯腰把草稿本捡起来。禾乐尚未从刚刚那个突如其来的怀抱中抽离出来,胡乱点点头,很忙乱地收拾卷子和笔袋。 心脏怦怦怦跳动,手指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他眼睛放在笔上,却怎么都对不准笔盖,还不小心在掌心画了一道长长的红线——从食指下方一直延伸至尾指侧面。 哒—— 纪延廷帮他把笔盖上,垂眸看着他的发顶,“海大什么专业?” “不知道,还没想好。”他磕巴地说,抱起卷子就往外走。纪延廷缓步跟在其后,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禾乐把卷子胡乱塞到书包里,跑厨房倒水。 他不自然地抬手摸了摸脸颊,咕噜咕噜喝下一大杯水,一回头,就是一道高耸结实的墙。手一松,玻璃杯砸下去发出不小的动静,他慌乱蹲下,纪延廷按住他,“别动。” 一片玻璃划过他的脚背,瞬间,雪白的脚丫子上拉出一条红红的血线。纪延廷掐着他的腋下把他拎出去,找出搬家那天纪桢送来的暖房礼物——医药箱。 禾乐呆坐在沙发上,脑海中像有个开水壶在烧,尖锐嗡鸣不断。 他属于冬天手脚冰冷的那类型人,脚上并没有太明显的痛感。忽而,温热的手握住他的脚掌,那痛感就放大了。禾乐不安地往后缩脚,但无奈力量悬殊,纪延廷握得他很紧。 “我自己来就好。”他伸手去要棉签,纪延廷避开他的手,没说话把沾了碘伏的棉签轻轻扫过脚上伤处。像羽毛拂过,很轻柔,又有些痒。 禾乐的手搭在膝盖上借裤子布料抹去手汗,嘴角紧紧绷着。 纪延廷十分专注地为他上药,贴上创可贴。“很疼?”他抬起头问。 摇头。 “那怎么这副表情?” 这副表情是什么表情禾乐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心跳快得好像要从嘴巴飞出去,所以要紧紧关闭闸门才能不泄出。过了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谢谢你啊,纪延廷。” 纪延廷“嗯”了一声,收拾好药箱放回去。 旋即,禾乐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他说:“对不起。” 纪延廷疑惑地转过头,挑起一边眉毛,“你做什么亏心事了?” “打碎了杯子。”禾乐说。 “我又不要你赔。” “还有。” “什么?” 禾乐的眼珠子晃了晃,神情很不自然,“没有做好你圈的题目。” “我自己都不做试卷,你没做就没做了,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他放下药箱,咔一声把抽屉推回去,转身朝禾乐走来。 第33章 一步一步,距离缩短,禾乐专注地看着他,很小声地又说了一遍对不起,“以后可能还有很多要麻烦你的事。” “比如?” 禾乐不敢看他的眼睛,硬着头皮似是而非地说:“等真的发生了再告诉你吧,我也还不知道是不是呢。” 回到家,禾乐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又撒癔症一样往花园跑,天寒地冻去浇禾太太精心侍候的月季,被禾太太抓着教育了一通才消停下来。 洗过澡躺在床上,躁动的情绪稍微平复,他抬起右手按向左胸静静感受与白天不同的心跳,平缓、规律。血管触电一般的酥麻消失了,他有些失望地打量掌心的红线,中性笔就是难洗,可还有一些难以洗掉的东西蕴藏在心底。 · 本学期最后一个假日结束后就全面进入复习状态,禾乐那点少年心事被抛到九霄云外。一鼓作气考完期末考跑回家,高兴地让禾太太把他想要的那个相机放进购物车。 禾太太笑笑,“看来这次考得不错。” 禾乐高兴得直哼哼,“我有预感至少会进年级前三十。”他说得较为保守,但脸上小表情藏不住的雀跃。 “考多少名妈妈都给你买,奖励我们乐乐最近这么努力学习。” “那不一样,我要有目标有达成,这样换取奖励才有成就感。” 禾太太摸摸他的脑袋,“真棒,辛苦了乐乐。” 没过几天新相机到手,禾乐垮着相机包跑各个公园拍照。海城气候温和,许多候鸟会过来这边过冬。禾乐周围都是上了年纪的大爷,打趣他小伙子跟老头子们抢机位。禾乐跟他们聊了一些拍候鸟的诀窍,坐回自己的折叠凳耐心等飞鸟来。 这是一个很枯燥的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常常蹲点许多天也没有收获。所以他内心十分钦佩身旁的这些大爷,他们每天一大早就来蹲点,一蹲就是一整天。 其实他也没抱着一定要拍到飞禽的期待,只是想找个地方放空一下,整理思绪。他拿出零嘴跟大爷分享,大爷笑他不是来拍鸟的只是来玩儿的,“不会逃避学习跑出来跟大爷杀时间的吧。” “刚期末考完了现在放寒假呢。” “学生不最喜欢放假了,你倒有耐性跑这旮旯地来拍鸟。” 禾乐弯了弯眼睛,你一言我一语地跟大爷唠嗑。很快,几包小圆饼见底,他从包里扯出一个塑料袋把垃圾收拾起来。 这时,有人惊呼,他偏头看了一眼——一群成年体的东方白鹳掠过。所有人默契地噤声调动相机,禾乐动作利索紧随其后。 顾不得刚收拾好的垃圾又散开,他紧张地调整镜头,准确捕捉到其中一只白鹳附身叼起鱼的一幕——橙色喙紧紧咬着鱼,那尾离水的鱼拼命挣扎,谁都以为它没救了,这时,飞来另一只小型猛禽,一下子从白鹳嘴里把食物抢走。 禾乐一时没认出来那猛禽是什么品种,只觉得震惊,小小身体竟有这样的胆识。白鹳与棕褐色的猛禽打起来,白鹳最末端的羽毛是泛着青和紫的深黑色,打架的动作很优美,翅膀展开的线条如同芭蕾舞演员。 棕褐色猛禽的翅膀和头部被啄伤,鲜红的血沾了几滴在白鹳身上。最终,白鹳以绝对的体型优势赢得了胜利。 吃饱后,它站在湿地上,敏锐地看过来通过镜头与禾乐对视。禾乐愣神许久,似为候鸟锐利的眼神着迷,一直看到它离开。 他喜欢上摄影的契机源于一场飞禽摄影展,那时候他才八九岁的年纪,学校组织去展馆,只一眼,他便被那些生机勃勃的飞禽迷住。几乎要穿透镜头的生命力深深打动了他,那天回家后他便跟妈妈提了想要一台相机的愿望。 这么些年来他拍过的鸟很多,大型猛禽,小型家雀各个类型都有一些,但还是第一次拍到东方白鹳——鸟届大熊猫。还是打斗场面,它雪白翅膀上的血似是它的勋章,实在是震撼。 禾乐一瞬间如同回到了八九岁第一次逛飞禽展,被那股冲破所有束缚的生命力征服。 回家后他把照片导出来,发了一份给纪延廷,当作是他送自己蓝焰火的回礼。如此想着,他又情不自禁地点开12月31日的蓝焰火,忍不住猜想纪延廷有没有给别人送过烟花。 纪延廷没有回消息,他也在为鸟的事情揪心——点点病了。鹦鹉热,眼睛红肿,消化不好,需要隔离治疗。 他心情不太好,很晚才看到禾乐发来的消息,说今天去观鸟,拍到了一级保护动物。 心下微动,电话就拨了过去,语气听不出特别,“还拍到别的吗?” “没有了。”禾乐说只顾着看,所以没有拍太多。 纪延廷嗯一声算是应了。 禾乐一下子就从他的语气中读出些沉闷来,虽然纪延廷总是不好好说话,但是现下他的声音与平时很不一样。 “你今天做了什么?”禾乐试探地问。 纪延廷合衣躺在沙发上,眼睛看着空下来的鸟架,没有多加掩饰,“点点病了,我刚送它去医院。” “怎么会这样!”禾乐一激灵从床上坐起来,被子滑下,“什么病,严重吗?我可以去看看它么?” “鹦鹉热,不算特别严重,但是会传染,需要隔离治疗不能探望。”纪延廷耐心地一一回答他的问题。 禾乐似乎能通过电波感受他的难过,温声安慰道:“会好起来的,你别太伤心了。” “嗯。”纪延廷嘴角拉平,沉默几秒,道:“好像不行呢,没有点点陪着,我吃不好睡不好。” “那怎么办啊?”禾乐站起来原地走了几步,有些焦心,“你不吃饭不睡觉抵抗力也会下降的,到时候点点回来你又病倒就得不偿失了。” “可是我很想他,那怎么办才好?” 禾乐给他出主意,“你手机不是很多点点的照片和视频嘛,你看那个呀。” “照片没有声音,视频录得也不清晰,我想听点点的声音。”纪延廷学他说话的语气,“要怎么办呢?” 禾乐冥思苦想,“给宠物医院打电话,请医生帮忙把话筒放在点点前面?” “不行。”纪延廷说,随后他很自然地接下去,“你学鸟叫给我听听吧,乐乐。” “做梦!”禾乐生气地挂断电话。 纪延廷看着黑下去的屏幕漾起一抹笑,他打开宠物监控,开始看点点之前的视频。看完一个,退出,点击下一个。目光忽地扫到日期为12月31日的片段,手指悬在上方,片刻,点开。 触感游戏,几岁了还玩这个,平直的嘴角扬起弧度。他拉动进度条,跳到翌日,给禾乐涂完药后他慌慌张张跑回家,脸色有些微妙的变红。为什么要脸红呢,乐乐。 手指停留在脸色绯红的人上,纪延廷久久注视着,眼神露骨得好像要把视频中的人揪出来。这时脑海中又回响起纪桢的警告——不要做可控范围外的事情。 他还没有能够跟傅岐抗衡的能力,如果贸贸然出手只会让那个笨蛋受到伤害。这么傻,只要知道吃和睡还有拍照就好了。 纪延廷深呼吸,把身体的冲动压下。从小到大,他最引以为傲的能力就是忍耐,无论是忍耐痛楚,还是忍受诱惑,他都有绝对的自信。 没关系,三年而已。 【作者有话说】 大家,除夕快乐!!!吃得饱饱[让我康康] 第30章 年前,禾乐随爸爸妈妈出门旅行,弥补国庆没能全家行的遗憾。 目的地是一个历史悠久的热带小国,很暖和,棉衣在下飞机前脱下了,迎面而来的热浪。禾太太抱怨防晒霜都不知道够不够,禾乐帮她戴上帽子,“等下到酒店我问问附近有没有卖,不会让妈妈晒伤的。” “乐乐今天怎么嘴这么甜。” 禾乐笑笑没答,因为一个小时前纪延廷跟他说点点已经痊愈回家了,还附送了一个视频,点点又在高兴地吹口哨。 到酒店放下行李,他跑到房间外面拍了一圈,碧空如洗,海水清澈,深吸一口气能嗅到热带特有的甜味儿,不知道是水果还是花。 充满异域风情的街道美不胜收,跟着爸爸妈妈走走逛逛,拍得内存几乎要爆炸。他还不时举着手机拍视频,拍得好的就发给纪延廷,也不管他看不看。吃饭时禾太太打趣他,“乐乐是不是谈恋爱了,一直捧着手机看。” “妈妈。”禾乐噎住,放下手机,欲盖弥彰地抓起柠檬水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 禾太太笑眯眯问:“那你一整天跟谁发消息?” “......跟纪延廷发的。”禾乐打开手机给她看,“他偶尔会给我发他的小鸟,礼尚往来,我拍到好看的照片也会发给他。” 禾太太看上去有些失望,说:“原来是这样。” 禾清培看着禾太太失笑,把先上来的点心推过去她那边,“乐乐才多大,还喜欢看小人书卡通片呢,哪知道谈朋友。” “爸爸——那不是小人书,是漫画。”禾乐撅起嘴,这俩夫妻联合起来笑他,他咕咕哝哝找补道:“我也是有人追的,只不过我想好好学习才不发展而已。” 第34章 “谁呀?”禾太太好奇。 禾乐挠了挠脖子,他也不知道,只是期末考那天他的桌膛突然出现一盒精美的手工巧克力。他问了一圈没有人认领,又不好把别人送的东西扔掉。可不明真相的情况收下他又实在吃不安心,好像吃了就是给了别人信号一样。 于是他全给了庄晓宁和岑辰他们吃。庄晓宁说那个手工巧克力很贵,是称重买的,1kg就要一千多。于是他就更吃不下了,只不过那时候忙着期末考他没心思去找是谁送的,现在想想突然烦恼起来。 回到酒店房,他与纪延廷说起这个事。他一边打着语音外放,一边悉悉索索换衣服,“期末考那阵你有见到谁靠近我的座位吗?” 纪延廷:“丢东西了?你不是在旅行么,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不是。”禾乐脱下印满椰子树的衬衫,换回舒服的棉t恤,“哎,好像问你也没用,你都是迟到早退的,哪会发现谁靠近我的位置。” 说完他又扭头去找裤子,纪延廷不满他电话讲得心不在焉,敲了敲屏幕,“你都没说是什么事,怎么知道我一定不知道。” 禾乐终于换好衣服走过来把盖在桌上的手机立起来,他的脸突然出现,纪延廷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衣领没拉好。” “噢谢谢。”禾乐把过低的领子拉回去,接着神神秘秘地说:“期末考那几天有人给我抽屉塞小零食。” “这有什么,你不也给我塞。” “这不一样。”禾乐十分严肃地驳回,“塞的巧克力,还是很贵的巧克力。” “就这?”纪延廷心下了然,无语起来,“就因为那盒巧克力太贵你要把人找出来?” “哎,你不懂。”禾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这不明摆着是有人在追他么——送这么贵的巧克力,在期末考这么重要时刻给他加油鼓劲。他叹了一口气,可惜地说:“晓宁和岑辰都说很好吃,我回去也要买来尝尝。” “不是你的巧克力吗?你没吃?”纪延廷眉间褶皱变深,几乎是一个川字。 禾乐很理所当然的,“我没吃啊,都给晓宁和岑辰了,噢遥西也吃了两块。” “为什么!”纪延廷的脸突然贴近屏幕,语调扬起,“我给你的东西你为什么给别人?” 原来只是一个乌龙,怎么会是纪延廷给自己买的巧克力。禾乐一边洗澡一边唉声叹气,什么嘛,还以为要迎来青春期的难题了。他都想好了下学期回去如果那人还给他送东西他就写封信回绝,遣词造句要礼貌委婉一些不伤到对方的一片心意,同时还要坚定立场暂时不考虑谈恋爱什么的。 草稿都打好了,都怪纪延廷这个坏家伙。 他垂下脑袋端详自己细条条的胳膊,腰身,大腿。毫无力量感,谁会喜欢这类型。不对不对,他拍了拍脸蛋,靠近镜子。脸长得还是蛮好看的吧,纪延廷那个坏蛋嘴这么毒偶尔都会说他可爱,不全无长处。最近好像还长高了,回去要量量看。 恢复了一点斗志,他又开始遗憾那些没吃到的巧克力。 纪延廷坏蛋要给就直接给,干嘛静悄悄放他桌膛,害他误会。刚刚跟他解释了不好随随便便吃来路不明的东西,他还讽刺说:“你安全意识还真高,那怎么还给朋友吃。” 禾乐只能尴尬地无言以对,其实是他不知道怎么处理,庄晓宁说他的胃可以帮忙。 “那你回去再送我不就好了,我一定吃,当着你的面吃。”禾乐小声辩驳,纪延廷扫了他两眼,语气不善,“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想吃自己买。” “自己买就自己买。”禾乐把他电话挂断。 纪延廷真是讨厌,两个大男生送什么巧克力,那么......暧昧的。哎,不过他可能只是偶然吃到那个巧克力好吃就随手拿回来给自己试试。自己也经常吃到好吃的东西拿给纪延廷啊,是想太多了吧。 ......纪延廷又不是同性恋。 不对不对,就算纪延廷是同性恋那又怎么了,关自己什么事。禾乐关上水龙头往身上抹泡,滑溜溜的,他又想起了那个大章鱼触足,明明跟纪延廷的手很不一样啊,那时候他怎么会觉得差不多呢。 要是能再摸一次就好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想象纪延廷的手在眼前,并在一起应该会突出差不多一个指节,可以完全包住他的手,或许还能单手握住他两只手腕。手臂贴在一起,沐浴露滑溜溜的。 想什么呢,禾乐! 他连忙打开水把沐浴露冲掉,没找准方向,一下子开得太热,滚烫的冲下来,冒出一地热气。镜子中的人影氤氲模糊,大脑也变成了一坨糨糊。 接下来几天的行程禾乐兴致没有第一天高,也不怎么给纪延廷发消息了。惹得禾太太以为他和纪延廷吵架了,买手信的时候旁敲侧击问他要不要买点给同学,同桌。 “要买的。”禾乐抓起购物框哐哐一顿拿,冰箱贴、特色摆件什么都有,想着庄晓宁喜欢篮球,岑辰喜欢黄油小熊,还给周遥西拿了地方杂记。临了结账的时候见禾太太去零食区拿果仁,跟着过去看见货架上满是巧克力,心下百转千绕。 “怎么愣住了?不知道选什么口味吗?”禾太太把果仁放进去,见他一脸苦大仇深,径自帮他选了两板一起放进去。 禾乐慢吞吞跟着去结账,眼看队伍渐渐变短还剩三个客人就轮到他们。他倏地把购物框交给禾太太,转身跑回刚刚那一栏货架,着急忙慌地把每个口味都拿了一板,抱了个满怀。 飞机开始滑行,空乘在念注意事项,叽里呱啦的。禾乐戴上耳机,托腮看着舷窗外。爬升阶段失重感明显,心脏好像脱离身体,禾乐想起登机前吃的那块巧克力的味道——非常甜,甜到仿佛能把他的五脏六腑融化。 好像是热带水果流心的,不知道其他口味会不会也这么甜腻。 纪延廷应该不喜欢这么甜的东西。 那更好。 偏要给他。 都给他。 · 今年过年要去外公外婆家过,禾乐想着他的巧克力放在家太久或许会融化,想出发前拿去给纪延廷。 禾太太担忧道:“这么晚还要出去呀?” “嗯!”禾乐说,“明天就去外公外婆家,回来马上就上学了,到学校不好给他。” “啊?” 禾乐没再解释,抱着一大堆巧克力出了门。脑子一热没打招呼就跑到江汀汇景,都不知道那个坏蛋在不在。他给纪延廷发消息,文本很短,稍显冷酷。 禾乐:【下来,手信。】 纪延廷没回,几秒后,禾乐又发了一个定位和一张大堂门口的挡路墩子照片。担心巧克力会被里面的暖气融化,禾乐搓着手顶着冷风在门口蹦来蹦去。 两分钟后,一道高挑的身影从里走出来。纪延廷穿着惯常的深色系家居服,外面披件厚外套,似乎是匆忙拿的,也不管皮衣跟家居服搭不搭,右手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白色塑料袋,像顺便下来扔垃圾。 宽大的手掌摊开在面前,纪延廷轻抬下巴,“手信呢?” 禾乐看着看着,脑子一抽把手放了上去,眼珠子乱晃,强装镇定说:“骗你的,没有手信给你。” “噢。”他也不恼,嘴角勾着拇指伸到禾乐腕子处用力一按,倏尔整条手臂都麻了,像被蜜蜂蛰了一样,尽管禾乐并没有被蜜蜂蛰过。他抽回手,小声骂他,“才几天没见,你都恶劣到打人了,疼死我了。” “真有这么痛?我看看。”纪延廷去抓他的手,他往后躲了躲,“哼,谁知道你是不是要再捏一次。” 话罢他转身走到其中一个挡路墩子后面拿起一个很大的礼品袋。 “喏,给你。” 纪延廷接过来,“谢谢。” “不客气。”禾乐干巴巴回答,“我走了,坏蛋。” “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禾乐脸颊微鼓,眼睛直勾勾看着他,鼻头被冻得通红,纯真......又有着不自知的诱惑力。 纪延廷不动声色绷紧神经,把手上的白色塑料袋塞到他怀里。 【作者有话说】 [害羞][害羞] 第31章 禾乐不可思议瞪大双眼,“我一下飞机就给你送手信过来,你还要让我帮你扔垃圾?” “打开看看再说,笨。”纪延廷掐住他的脸颊,似乎手感不错,另一边也掐上往两边拽。禾乐忙着看内里乾坤,没跟他多计较。 与朴素的外表不同,里面的东西包装精美,也都是巧克力,有之前悄悄放在禾乐桌膛的那个牌子,还有分辨不出是哪个国家的文字的牌子,五花八门装了一大袋。 一时间说不出话,禾乐仰起脸,纪延廷恰巧在看他。半晌,禾乐小声嘀咕:“这么多巧克力,我要蛀牙了。” “那就多刷两次牙。”纪延廷轻笑,按住他的背把他转了个身推到车旁,“很晚了,快回家吧,别着凉。” 第35章 “噢。” “到外公外婆家有什么好玩的发给我。” “噢。” “跟我说再见。” “噢......不是,再见。”禾乐坐进去扒着车窗,像玩得上头不想回家的小孩一样眼巴巴看着他,“再见,纪延廷。” “嗯,上学见。” “还有好久。” 纪延廷弯下腰揉了揉他的头发,直视他的眼睛,“很快的。” 回到家已经十一点多,禾太太见这么晚有些担心,坐在起居室等他。见他拿一袋巧克力出去又拿回一袋巧克力,微微讶异,“怎么又有巧克力?” 禾乐含混过去,抱着巧克力上楼。禾太太跟在身后,打趣道:“什么巧克力这么好吃,要放在私人保险柜。” 厨房有专门储放零嘴的柜子,但家里偶尔会来小客人,为避免保姆或客人错拿禾乐的零食,禾太太特意在他的玩具房也放了个零食柜,没有禾乐的允许别人是不准进去的。 禾乐把一些膨化食品拿出来给巧克力腾地方,一盒盒摆放得十分整齐,他说:“纪延廷送的,我要是又给别人吃了,他会生气的。” “你跟纪延廷这么好朋友呢。” 禾乐点点头,沉默少许,他问:“妈妈你很久以前就认识纪延廷吗?” “不能说认识吧。”禾太太倚着门框,说:“他出生的时候我去看过一次,他爸爸是爸爸的同学兼客户,一直关系都不错的,后来就没怎么见过了。不过我听爸爸说他在荣德读,倒不知道你们在一个班还坐同桌。” “那......他爸爸是不是对他很凶啊,还有他哥哥。” 禾太太无奈摇摇头,小声告诉他,“纪延廷的妈妈怀他的时候身体突然变得很差还得了一个挺严重的病,生完孩子也不时发作。她是建筑设计师,手是用来画图的,发作的时候别说画画了,连握笔都成问题。引以为豪的事业无法继续,负面情绪渐渐堆积成情绪病,最后就跳了。” “生第一胎都没这样的,纪延廷他爸爸有些埋怨他吧,就不管不顾把他丢给高薪聘回来的家庭教师。” “怎么能这样!”禾乐听得眉头紧锁,接着禾太太说道:“所以你可以跟纪延廷当朋友妈妈挺高兴的,听爸爸说他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说话,请了心理医生干预,也没办法让他开口。” “纪延廷......”禾乐嘴巴动了动,“......很好的。” “嗯。”禾太太摸摸他的脑袋,“你们都是好孩子,坏的是不负责任的大人。” 禾乐摆完巧克力关上门,想了想发了条消息过去。 禾乐:【巧克力很好吃,谢谢。】 洗完澡刷完牙出来将近一点,收到纪延廷的回复。 纪延廷:【一样。】 真敷衍。 禾乐戳了戳手机屏幕,像是把手机当成谁的脸。可他自己发的那句关于巧克力的评价前他都没有吃巧克力,单纯的无话找话。也不知道谁敷衍谁。 过了一小会儿,又来了消息。 纪延廷:【很甜蜜。】 甜就甜,说什么很甜蜜。禾乐扔开手机抱着头在床上滚了几圈,被禾太太敲门提醒明天九点出发才消停下来。 · 院子里外公在写挥春,禾乐拿着毛笔在红纸上画乌龟,画完跟小外甥相视咯咯笑。外公嫌他们影响发挥给他们一人脸上画了一笔,赶去旁边玩儿。 禾乐拉着小外甥自拍,对着上面花脸猫一样的人笑开了怀,“年年你长胡子了。” “我要变爷爷了。”年年摸着自己的脸,十分担忧,转过身一溜烟跑去喊妈妈给他洗脸。 禾乐自娱自乐了一会儿,把刚画的乌龟还有跟年年的自拍都发给纪延廷。 禾乐:【被训了。】 纪延廷:【哪家的猫还会画画?】 禾乐压下翘起的嘴角,跟他抱怨今天吃糖饼被烫了。 禾乐:【刚出锅的糖饼特别脆,里面的糖还是流心的,我一口咬下去还以为咬到岩浆,舌头现在还是麻的,我觉得可能长泡了。太可怕了,虽然很好吃。】 纪延廷:【看看。】 禾乐跑进屋拍了张糖饼的照片发过去。 纪延廷;【我说舌头。】 禾乐下意识吐出舌头对着照相机,一秒后意识到这个举动傻得可以。 禾乐:【才不给你看,坏蛋!】 · 年节热闹,开心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爆竹声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天几响,地上满是红纸屑,踩着回了家,踩着逛了花街。再踩过就没了,这年也就过完了。 马上准备开学,从乡下回来后禾乐连忙补落下的寒假作业。禾太太收拾行李,准备过几天去国外探望禾乐的爷爷奶奶,禾清培早就上班了,又忙得到处飞,热闹光景转瞬即逝。 禾太太走前叮嘱他一个人在家事事小心,有什么事就给勤叔或者舅舅打电话。禾乐一一应下。保姆不住家,每天定时上门做饭搞卫生。他一个人安安静静赶完了寒假作业,稍显得意地跟纪延廷说把课外习题的也做了。 彼时纪延廷刚跟他分别了一学期的机车重逢,正在盘山公路绕圈没来及回他的消息。 禾乐收拾好书包,又把开学典礼要穿的礼服拿出来,洗过澡躺在床上左右睡不着。都怪纪延廷前几天一直拉他打游戏,生物钟都乱了。他坐起来想去热杯牛奶帮助睡眠。 手摸到电灯开关,倏尔听到一丝细微声响。垂下手,侧耳聆听。屋内静悄悄的,只有一楼的座钟嘚——嘚——摆动钟摆的动静。 从床铺走到房门的这十多步距离,禾乐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握上门把拉开一条小缝,那点很细微的动静越发清晰。像老鼠悄悄爬过,尽管竭力放轻动作仍避免不了发出摩擦声响。 禾乐捏紧手机,把声音调成静音。沉着地打开门口监控,五分钟前有两个穿着全身黑的人经过家门口,步伐适中,没有停留。很正常。 随后,他把监控画面切换到花园,没有人。但,妈妈的月季被压烂了两棵。 他把门关上,因为担心会发出声音所以没有上锁,耳朵贴在门上给保卫处发消息让他们派人过来看一下。 或许确认家里没人,楼下的不速之客渐渐没再收着动静,翻找与说话声音多起来。 稳妥起见,禾乐给禾清培打电话,没接。他又给勤叔打电话,勤叔立刻接了起来。 他不敢声张,勤叔喂了几次。禾乐压着声音,尽量清晰地告诉勤叔家里可能遭了贼,让他过来一趟。 他的手控制不住地抖,几乎握不住手机。这时,有电话进来,他匆匆跟勤叔说可能是爸爸回电,先挂掉。 线路切换过去,纪延廷轻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作业写这么快,帮我也做了吧。” 禾乐不可置信地拿下手机看上面的备注,随后声音颤抖地喊他,“纪延廷——” 对方愣了愣,“怎么了?” 再三深呼吸,禾乐缓慢地告诉他有人闯进家里,现在在一楼翻东西,只有他一个人在家。 “别怕,你在房间是不是?” “嗯。” “锁门了吗?” “没。”禾乐嗓子发紧,回话很艰难,“落锁......会响。” “听我说,如果锁房门太响,那你就躲去浴室。”他顿了顿,问:“你房间有阳台吗?” “有。” “躲去阳台吧,把阳台门关上,躲在角落里,注意看看楼下有没有人放风,不要被看见。” “嗯。” 音频有几秒空挡,过了一会儿,纪延廷说:“我报警了,也叫人过去你家了,别怕乐乐。”纪延廷又问:“走到阳台了么?” 禾乐在阳台角落的富贵竹旁蹲下来,说:“好了。” 纪延廷说很棒,他那边的风声很大,越来越大,但是声音沉稳有力。禾乐从没听过他那么温柔说话,如果是人生最后一次的话那简直太让人想哭了。 禾乐小心地吸了吸鼻子,紧绷的肩膀抖个不停。突然,房门被粗鲁地推开,反弹在墙壁上发出“嘭”一声巨响。 后背紧贴着围栏,一动不敢动。纪延廷还在说话,见太久没有回,他声音沉下去,问:“那些人现在是在你附近吗,是的话敲一下屏幕,在手机下方敲,很轻我也听得见。” 敲了一下。 “我说话会让你暴露吗?会,一下。不会,两下。” 敲了两下。 禾乐紧咬着牙不敢泄出声音,他听见外面有两把粗犷的声音对话:“这是小孩的房间,没有,出去吧,印鉴和文件应该在书房或卧室。” “只要把有老板签名的拿走,其他都推到禾清培身上就行了吧。” 纪延廷压低声音,“警察马上就到了,别怕,我也马上就到。” 禾乐使劲点头,过了一会儿想到他看不到,就又轻轻敲了一下手机。 纪延廷哄他:“嗯,乐乐最勇敢。” 第36章 走到门外的人手机突然响了,其中一个接起来,主要在听,偶尔嗯噢回两句。禾乐头皮发麻,怎么还不走,保卫处的人怎么还没过来。 挂断电话的刹那间所有声音消失,寒风猎猎,禾乐睁大眼睛,试图从落地窗玻璃的反光看房间内的情形。 一只戴着手套的大手握上阳台门把,“没锁。” 第32章 五脏六腑霎时被绞紧,禾乐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紧贴着墙角死死盯着那只手。门把压下,露出一双套着鞋套的脚,即将踏出阳台。 耳边的电话还在说什么他已然听不见,血液倒流全身冰凉,惊恐到达顶峰。所有一切仿佛变成慢动作,一秒内脑海闪过数千个想法,会有人戴着手套鞋套入室盗窃吗,身上会不会有什么武器,会不会杀人灭口。 全身力气丧失往后跌坐下去。 那只戴着手套的手终于伸了过来,“果然藏了个人,小弟弟你很狡猾啊。”他抓住禾乐的衣领,轻易把他提起来。禾乐几乎喘不过气,像濒死的鱼。转变发生在刹那间,贼人的手机狂响,没等他接起便听到由远及近的警笛声,“妈的!这小鬼报警了。” 那人拖着禾乐往外走,他的同伴骂他,“你带他干什么,碍手碍脚的。” “带个人质。” “老板可没付人质的钱。” 听罢,他把禾乐扔下,匆忙往外逃。 禾乐摔在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动弹不得,保安和警察涌进来,手电筒像摇晃的灯球,有人给他披了毯子抱下去。 “禾乐!” 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声音穿过人群,禾乐突然活了过来一样挣扎着下去。纪延廷扔下车直直朝他冲过去,双臂半张开。 最后......只是握住他的肩,打量他有没有受伤。纪延廷声音微喘,急促道:“有没有哪里痛?” 禾乐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脸上身上全是冷汗,脑袋磕在他的肩头,摇摇头又点点头,断断续续委屈地说:“那个人把我摔在地上。” “摔哪儿了?”纪延廷放开他,神色紧张地检查,“去医院。” “摔了屁股,不用去医院。”他小声回答。 警察过来问他能不能问话,纪延廷正要回绝,禾乐拦住他,点点头,“可以。” 他一直躲着,也没太多可说的,问话很快就结束。警察在里面搜证,找到他掉的手机,禾清培打电话过来。禾乐接了,简短跟他说明情况,说着说着就冒出哭腔。 禾清培傍晚恰好飞了外国,一时半会回不来,他说:“我让助理过来接你,送你去舅舅家或者找个安全的酒店住几天好不好?” 禾乐撇着嘴吸了吸鼻子,罕见地耍性子说不好,就要他们回来。眼下全然没有安全感,觉得哪里都危险。禾清培耐心哄他,“乐乐,爸爸真的走不开。” 这时,纪延廷捏了捏他的手,指向手机,示意把电话给他。 接过来纪延廷直截了当地说:“叔叔你好,我是纪延廷。现在很晚了,再跑来跑去也折腾,让禾乐先住在我家可以吗?” 从刚才开始禾乐就一直攥着他的手,听到他的话抓得更紧,纪延廷详细地跟他说了自己公寓的地址,并告诉他家里有给他在公寓附近安排保镖,以及公寓的保全也很牢靠等等。说这些话的同时,他一直看着禾乐的眼睛,仿佛也在让他确信他家里很安全。 片刻,纪延廷把电话给回禾乐。禾清培问:“乐乐,你愿意去纪延廷家住一晚上吗?天亮了爸爸再作别的安排可以吗?” 四目相对,禾乐轻轻地说了个“嗯”。 纪延廷从车场过来的,不知道这边情况怎么样,稳妥起见,他还让闵灼喊了人。禾乐这才看到站在几步外的闵老板。 见这边完事,他走近跟纪延廷报告:“追上了,怎么处置。” “你看着办。” 禾乐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闵灼说完后就转身走了。等轰鸣声飘远,纪延廷才松懈下来伸长手臂搂住他,“都解决了,别担心。” 稍晚些时候,勤叔到了,协助警察取证以及处理房屋,他让禾乐先去休息。 “要不要拿什么东西?”纪延廷问。 禾乐回去拿了一套衣服还有书包。 纪延廷立在一旁看他收拾,“多拿几套。” 禾乐乖乖照做,把手提袋填满,纪延廷接过,“还有没有漏的?”他想了想,又跑到床边抱起一个很小的,布满月亮印花的枕头。 “走吧。” 拉风的杜卡迪就这么随意扔在路边,纪延廷走上前扶起来,拿起手机给不知谁打电话,让人过来把车开走。 “你不骑车吗?”禾乐问。 “陪你坐车。” 禾乐手指向机车,说:“我想坐这个。” 纪延廷把电话挂断,沉着看了他两秒,问:“不怕?” 摇头。 “行。”纪延廷把唯一的头盔戴着他头上,并把皮衣外套脱下来给他挡风。轰隆隆打着火,只一句“抓紧了”,炫蓝色的重机便咻一下飞了出去。 禾乐紧紧攥住他的衣摆,黑色卫衣灌满了风鼓起来,这一刻,纪延廷像个巨人,带着他逃离惊慌之所。 江汀汇景,明亮灯光照射下,禾乐周身灰尘无所遁形。纪延廷打湿毛巾给他擦脸还有手,禾乐温顺地闭上眼睛仰着脸任由动作。 “太晚了,换套衣服睡吧,明天再洗。” “嗯。” 纪延廷让他睡主卧旁边的房间,说:“我不关门,有什么事就喊我,睡不着也可以喊。” “嗯。” 等他从卫生间出来,纪延廷递上温度刚好的蜂蜜牛奶,禾乐喝了两口搁下,“不想喝了。” “那睡吧。”纪延廷送他进房间,给他开小夜灯,“要不要叫点点进来陪你?” 禾乐勉强挤出一个笑,“不用了,小鸟也要睡觉的。” “行吧,那你睡吧。”纪延廷走到门口,“你的门要关吗?” 禾乐摇摇头。 “行。” 漫长的一天终于到头,禾乐躺在陌生的床褥上,抱着熟悉的月亮印花枕头,眼睛大睁。没拿睡衣穿的纪延廷的,但衣领上似乎还残留着窒息般的抓握感,粗鲁地拖拽着他从安全角离开。 时针走过一格,纪延廷轻手轻脚走进来,对上愣直睁圆的眼睛。 “睡不着?” “嗯。” 他在床边坐下,嘴巴微翕,“要不要陪你?” 闻言,禾乐往另一侧挪了挪给他让出一半的床位,这下换纪延廷怔愣。两秒后,他说等一下,回隔壁房间拿了一条被子过来才在禾乐身旁躺下。 两人之间隔着半臂距离,近到能听见呼吸。纪延廷毫无安慰人的经验,生硬地问:“你想聊天吗?” 没有回答,禾乐从角落伸手出去,“你可以拉我的手吗,像刚才那样。”他的手很白,在暗色床褥尤甚,即使灯光黯淡也刺目。 纪延廷看了几秒,像怕他的手着凉一样拉过自己的被子盖住。视线不能到的被窝下,两只手轻轻相触,交握。 侧身看着他,竭力忽略被子下交叠的手,纪延廷决定从就近物品切入转移他的注意力,问:“这个枕头是你小时候用的吗?” “嗯。”禾乐侧脸贴在上面,小夜灯投下一层橘黄色光晕,他的脸也像一轮发光圆月,“妈妈给我缝的。” 纪延廷轻轻碰了碰他的脸,说:“你妈妈很爱你。” “我有点想她了。”安静一小阵,禾乐勾着眼小心翼翼问:“你会想妈妈吗?” 纤长眼睫垂下,纪延廷嘴角弯着很小的弧度,寂寥道:“会啊。”旋即抬起眼皮,又摸了摸禾乐的脸颊,“但是她给我留了礼物。” “是什么?” 纪延廷错开视线平躺回去看着天花板,像陷入某段幽深回忆。等待加载花了约十几秒,他说:“生日的前一天她带我去了她的工作室。” 没有明确是哪次生日,但禾乐几乎瞬间就意识到他要讲哪个时间段的故事。 纪延廷的声音低沉,娓娓道来:“她的工作室有一个巨型画板,她总是拿着丁字尺和铅笔在上面弯腰画图。贴墙做了一排柜子,用来摆放她做的建筑模型。我觉得很漂亮,问她能不能给我也做一个小房子,她笑了笑说不行。” “我很少见到她笑,记忆中,只有那一次。” “或许......那天她已经决定好要解脱了,所以才会笑。” 禾乐失力掐住他,纪延廷挠了一下他掌心,接着道:“海廷美术馆的项目在怀我之前就立项了,但是妈妈孕期很辛苦,画得很慢很慢。生完之后身体更差了,画了三年才交图,后续的工作实在没办法跟进,傅......傅氏就交给专业工作室。业主还有专家会提了各种意见,又改了很多。” “她觉得那已经不算是她的作品了,所以拒绝出席剪彩仪式。大家都在为海城的新地标欢呼那天,她在工作室一隅对着每一个她做的模型给我讲述它们的来历。” 第37章 禾乐往旁边挪了挪,俩人之间的距离缩短至两拳。纪延廷偏头看了他一眼,“她那天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却又难过。” “她把模型都送给你了?”禾乐问。 “没有,她把它们都砸了。” “......全部都砸了。” 纪延廷转过身,与禾乐面对面,“她说‘对不起廷廷,妈妈明天不能去你的生日会了’。我问她为什么,她说要去很远的地方。” “很着急吗?不能等廷廷生日过了再去吗?” “很着急,妈妈一秒都不想等了。” 禾乐紧紧握住他的手,又凑近了一些,只剩一拳距离。纪延廷看着他微微漾起嘴角,“虽然她没出席生日会,但送了我很珍贵的六岁生日礼物,最后的礼物。” “是什么?”禾乐再一次问。 “是一枚鸟蛋。” 禾乐惊呼:“点点?” 纪延廷脸上挂着笑,但笑意不达眼底。 最后的礼物并不是简单就能获得的。 第33章 喉结往下滚动,表情落寞,纪延廷轻声道:“她说可以孵出小鹦鹉,让我小心保护。” “我问她要孵多久才能孵出来。她说‘要很久很久,你要每天用心祈求,小鹦鹉才会愿意出来’。一听就是哄小孩的话,我还信了那么多年。” 禾乐觉得他笑得很勉强,想叫他不要再说了,但是这些话似乎藏在心底很久,纪延廷说着停不下来。 “妈妈走了之后,我不愿意跟别人说话,傅岐以为我疯了,其实我只是在等我的鹦鹉出来。” 禾乐眉头微微皱起,如果点点是那时候孵出来的,那么现在就应该十岁了。点点还很活泼,羽毛也很漂亮,不太像十岁的鹦鹉。 紧接着,纪延廷抿了抿唇,话锋一转,“但是——妈妈给我的是一颗白蛋,就是没有受精的蛋。先前我查了很多资料孵蛋需要哪些环境条件,也一一照做,过了三年都敷不出来。” “那点点......” 纪延廷凝视着墙上刺目的夜灯,眼波流转,“她只是想给我留个念想吧。” “我不愿意只是个念想,就算知道了白蛋不能孵化,也还是每天按照她的话祈求。”顿了顿,他说,“后来,哥哥听见我对着蛋说话,他悄悄把妈妈送的蛋换了,没过多久点点就出生了。” “妈妈说‘爸爸和哥哥很忙,如果有心事可以告诉鹦鹉,鹦鹉会说话。’玄凤鹦鹉并不是擅长说话的品种,哥哥搞错了,但我还是很喜欢,即使......即使是骗我的。” 禾乐的喉咙像被湿棉花堵住,他艰难发问:“那是什么时候?” “六年级。” 纪延廷沉默了将近六年才愿意重新与这个世界对话。那些烂人还骂他是疯子,四处诋毁他。禾乐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嘴巴撇下去,眼尾耷拉着。纪延廷掐住他的脸颊,“怎么样,还害怕吗?” 大眼睛瞪圆,禾乐哑然失声,纪延廷把脆弱爆露给他,只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不要害怕。眼眶和鼻尖发酸,禾乐小声骂他,“坏蛋......坏蛋纪延廷。” “嗯。” 漆黑的目光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魔力,禾乐拉过被子盖住头阻断魔法对视。 “乐乐,要透不过气了。” 过了一会儿,被子下的小山包动了动,但,不是朝上动的,是朝左。 禾乐顺着相牵的手钻到纪延廷的被窝,把脸埋在他胸前。少年体热,两具年轻的躯体贴在一起如同往火炉添上柴火。纪延廷四肢僵直,缓慢地用没有牵的那只手搭上去拍了拍他的背。 “要是哭的话别把鼻涕擦在我衣服上。”他说。 禾乐吸了吸鼻子,嘴硬,“没有哭。” “噢。” 禾乐悉悉索索动了动,从他怀里探头出来,扭捏地说:“点点很可爱。” “嗯。” 说完他又像鼹鼠一样缩了回去。 纪延廷看着裸露在外的雪白脚丫无声地笑了笑,可爱的又何止是点点。 · 中考当日,他忍受着后背痛痒的鞭痕回到学校。校道上认识的不认识的见到他都绕道走,偏偏有个人蠢得没边撞了上来。 六月的太阳非常猛烈,那人双颊晒得通红,无端让他想起了点点的腮红。那人问第六考场怎么走。纪延廷横眉冷对,他软下声又说了一遍,“我是别的学校的,被分到荣德考场,有点分不清每个建筑对应的序号。” 纪延廷扫了一眼他的准考证,冷冷地说:“大阶梯上去左手边那栋,二楼正数第三间教室。” “好的,谢谢你。” 本以为只是一次意外的问路,没想到上了高中居然跟他做了同桌。傻乎乎凑上来,叽叽咋咋话又多。他以为禾乐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不过是好奇,又或者是讨好。 无所谓,反正就一学期,或许不用一学期,相处几个星期他就会受不了自己跟老师申请换座位。 每天坚持上学的唯一理由是去钟楼,因为那是妈妈的设计,她说过那是她最喜欢的一个作品。可是钟好像变慢了,上去修理架看的功夫,突然有人爬了上来。 又是他。 跟点点一样喜欢追着彩点玩,幼稚。 他好像有特殊能力,无论在钟楼还是在天台,或者是在海廷美术馆妈妈自杀的那个露台,他都有办法找到他。 纪延廷拉下被子,露出睡得红扑扑的脸,再三思虑后微微低下头碰了碰毛茸茸的发顶。四肢百骇过电般酥麻,双手握紧拳,他把被禾乐舍弃的那条被子拉过来把他团团围住,随后才心满意足地抱着人沉沉睡去。 · 前一晚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幕又跟纪延廷说了许久的话,身体万分疲惫,禾乐睡得很沉,手机响了三四遍才把他吵醒。一看时间,上午十点,一个激灵从床上弹了起来。 “爸爸!”他一边接电话一边往外走,左右搜索不见纪延廷踪影,心底暗暗埋怨,居然上学不叫他。 禾清培打电话过来说这几天给他请了假,让他休息好再上学。 “没事的,我好多了。” “乖,听话,放松一下心情再回学校。昨天那伙人已经被抓住了,爸爸和妈妈暂时还不能回去,也不好一直麻烦纪延廷,稳妥起见等下让舅舅去接你。” 隔壁的健身房传来拳击声,禾乐推开门,纪延廷停了下来,问:“怎么了?” 禾乐看着他,对禾清培说:“我先想一下。” 挂断电话后,禾乐询问意见一样略显紧张的口吻与他闲聊,“今天开学典礼,你怎么没去学校。” 纪延廷一边摘护腕绷带,一边朝他走来,说:“无聊,去了也是浪费时间。” 跟着他走到厨房,见他拿出冰水就往嘴里灌,禾乐小声说:“我也想喝水。” 纪延廷扫了他一眼,从消毒柜拿出杯子,给他装了杯温水。禾乐接过来,握着没动,慢吞吞地说:“刚刚是我爸爸给我打电话。” “嗯。”纪延廷垂眼看着手机点餐。 禾乐接着道:“他让我去舅舅家住几天,直到他们回来,晚点舅舅就来接我。” 确认订单的动作凝滞,纪延廷抬起头,“在这儿待着不舒服?” 禾乐支支吾吾,“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纪延廷放下冰水,粗鲁地把他本就乱糟糟的头发揉得更乱,“就你那吃得比点点还少的胃口,能麻烦到哪儿去。” “我还挑食呢。”禾乐贴近,“点点都不挑食。” “怎么,挑食还要我帮你挑出来?爱吃不吃。”纪延廷把手机扔给他,让他自己点菜。禾乐露出一个大大的笑,仿佛很高兴可以肆无忌惮点菜,“谢谢你啊纪延廷。” 吃过早午餐,禾乐打电话给禾清培,但是负责对话的是纪延廷。短短几分钟的通话结果是,在他们回来前,禾乐可以暂住在纪延廷家。 禾乐忍不住欢呼,纪延廷瞥了他一眼,调侃道:“跟我一起上学放学这么高兴?” 禾乐压下唇角,嘴硬,“我高兴可以多睡十几分钟,还可以每天跟点点玩儿。” 话罢,他催促纪延廷去学校,大条道理,“你又没有请假,不要旷课。” “我旷课还少吗,不去。” 禾乐着急道:“我好不容易赶完了寒假作业,一定要交的,那我自己去。” “回来。”纪延廷喊住他,瞅着那委屈巴巴的小表情,烦躁说:“我给你交。” 禾乐欢天喜地地去拿作业,收了一半,听见外面门铃响,过了一会儿,纪延廷领进来一个人。 “脱裤子趴床上。” 禾乐僵硬地转过身,“什......么?” 纪延廷理直气壮态度强硬,“你昨晚不是摔了屁股,让医生看看。” 禾乐惊恐地拽住裤头,“不用,一点儿事都没有。” “你又不是医生。”纪延廷啧了一下,跟医生说:“你给他看,我出去。” 第38章 五分钟后,医生出来,说部分软组织挫伤其他没什么事,涂点消肿化瘀的药膏就好了。 禾乐把寒假作业叠在一起交给他,纪延廷搁在手边,“不急,先给你上药。” “我自己上。”禾乐飞快说。 纪延廷上下扫视他两眼,挑眉,“你够得到?” “够得到!” “行。” 寒假作业跟着纪延廷走了,禾乐逗了一会儿点点后扶着腰到沙发坐下,对着面前的药膏陷入沉思。 手背到身后模拟了一下涂药膏的动作,够倒是够得到,只是不太清楚准确的位置。他有些懊恼地想,要是刚刚没有拒绝纪延廷的帮助就好了。 可一想到纪延廷给自己抹药的场景,头脑就开始充血、发昏。 禾乐!清醒一点。 他用力拍了拍双颊,后知后觉回味起昨晚俩人躺在床上纯聊天的情形。 ......好像,也没有那么纯。他还钻了纪延廷的被窝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禾乐,你完了,你真的完了。 禾乐无力望天,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胆向横生了。牵着手抱在一起睡觉,下一步还要做什么,还有什么你做不出来的呀,禾乐! 躺在沙发上打了几拳空气,咿呀乱叫几句,禾乐声线虚浮地喊:“点点。” 小鹦鹉飞过来立在沙发靠背上,居高临下睨着他。 “我可能要死了。”他有气无力地说。 点点高声喊:“做梦!做梦!” 鹦鹉哪能共情人类,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抓起药膏回了房间,趴在床上,自暴自弃地半拉下裤子。 第34章 他扭头费劲地瞅,只可惜视线不能拐弯。他给纪延廷发消息问家里有没有小镜子,过了几分钟,纪延廷说找管家送上去了。 禾乐悻悻回了个谢谢。 江汀汇景不亏是顶级楼盘,效率就是高。纪延廷这头说完,那头门铃就响了。 门咔哒一下打开,禾乐还没来得及起身,管家没有停留放下镜子就走了。 他挪到玄关拿起镜子,伸手按住门把往下压,毫无反应。在门上摸索片刻没找到开关之类的东西,那就是外面锁的。 可是,大楼管家怎么进来的。 他惊恐地拿出手机,消息还没发过去,纪延廷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拿到镜子了?” “......嗯。”禾乐迟疑地问,“大楼管家有你家密码?” “没有。” “那他怎么能开门?” “我给他开的,让他把东西放鞋柜上就走。” 禾乐皱了皱眉,“那门也是你锁的?” “嗯。” “可我在里面也打不开。” “我知道。” 眉间褶皱更深,禾乐问:“为什么?” “防止你跑回来上课。” 禾乐翻了个白眼,忿忿道:“你这是监禁,非法监禁。” “从哪里开始算非法?”纪延廷态度良好请教,没等他回答又说:“让你吃让你睡,还让你跟我的小鸟玩儿。” “你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纪延廷轻笑,“我看你人身挺自由的,还能躺在沙发上打拳。” !!!! 禾乐惊恐回头,与点点面面相觑。纪延廷家里有宠物摄像头!他怎么把这回事给忘了。 刚刚乱撒癔症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禾乐支支吾吾,半晌,把电话挂断。扶着后腰挪回房间把自己扔在床上,自闭。头闷在被子里不通气,血气上涌,轰一声炸开。 嘀嘀,手机响了两下,纪延廷的消息。 反正都那么丢脸了,不会更坏了。禾乐手臂软绵绵地滑开手机,眼睛瞪得前所未有的大。 纪延廷:【作业帮你交了,现在去洗澡,十分钟后到家帮你涂药。】 “!!” 似乎、隐约、好像,他刚刚躺在沙发打拳的时候说早知道让纪延廷帮忙涂药就好了。 咚一声手机掉在地上,禾乐抱头无能狂怒。纪延廷什么时候变这么好心了,上学就上学,看什么监控,他不会是变态吧。 不对不对,他只是看点点,顺带看到自己发疯而已。他昨天接到电话知道他有危险就跑来,还把人带回家,纪延廷应该是好人。好人应该没什么世俗的想法或者偏见的。 让好人上个药怎么啦。谁还没个屁股呢,或许他的屁股比自己的好看多了,纪延廷还不屑于看呢。对,没错。同学之间相互帮助是应该的嘛,更何况他们还是同桌。禾乐觉得颇为有道理,挂上平和笑容站起来,弯腰捡起手机。 不紧张,不紧张。男子汉大丈夫,给屁股上个药再寻常不过。 可是!哪家好人上药前还专门让人先去洗澡的!! 洗什么洗,他香喷喷的,不洗! 禾乐倒回床铺,继续躺尸。当没收到那条消息。他现在是受害人,受惊不小心灵脆弱,就算是纪延廷也不能对他动粗,就不洗澡他能拿自己怎么办。 十分钟,转瞬即逝。 房外大门应声打开,禾乐闭上眼,感受午后阳光倾洒在自己身上,很暖和,很平静,很适合睡觉。他很困,他很困,他很困...... “起来,洗澡。” 冷酷的声音打破美好宁静的午后。 禾乐按兵不动,敌方不受假象迷惑,径自上前欲先擒后杀之。禾乐噌一下捂着屁股闪到床另一侧,牙关打颤,“警告你别动手动脚,不然......不然......” “不然你要怎么样?”纪延廷挑了挑眉,语气轻飘飘,“喊非礼?” 禾乐撇着嘴不动。 “昨天在地上打了个滚,还不想去洗澡?”纪延廷沉下声,“去。” “噢。”禾乐委屈巴巴去拿衣服,活像洗干净就要送上餐桌的小猪。昨晚太匆忙,他只拿了两套校服还有几件便衣。 没有内裤! 怎么办!叫勤叔送过来?好奇怪。不然自己悄悄回去一趟?虽然爸爸说那伙人已经被抓了,但一个人回去还是有些害怕。视线悄悄瞟到门外看手机的人身上,怎么说呢,就直接说自己忘记拿内裤了,让他陪自己回去一趟。 想想脸上便冒出意义不明的红晕。禾乐拍了拍脸颊,纪延廷又不知道自己是小同性恋,这没什么吧。听晓宁他们说住宿还偶尔穿错舍友的内裤呢,对男孩子来说这很正常。 禾乐同手同脚走过去,拽一下。纪延廷垂眸看他,微抬下巴,似乎在问还有什么事。 “那个......你能不能陪我......回趟家?” “回去做什么?” 他问着,门铃又响了。怎么一天到晚的门铃声,纪延廷开了门,从管家手中接过一个小袋子,禾乐等他关上门接着说:“我有些东西忘了拿?” “很重要?” “嗯。” “是什么?” 禾乐垂着头,感受着头皮正在被视线灼烧,上下牙齿轻碰,嘴唇收起,含糊道:“......内...裤。” “什么?” 禾乐以同样的音量及节奏重复了一遍,纪延廷还是没听见他要拿什么。平时骂他一句坏蛋,那耳朵就灵得跟什么似的,秒听见,这都说两三次了怎么还问问问。 禾乐自暴自弃,放开嗓子喊:“内裤!我忘记拿内裤了!没得换了!” 纪延廷扑哧笑出声,狭长眼角笑得眯起,大掌揉乱禾乐的头发,把刚拿到的小袋子扔他怀里,施施然道:“不用谢。” 低头看清里面的东西——两盒男士内裤,禾乐石化。 纪延廷给他拿了新浴巾放在矮一格的置物架,并试了水温,说:“可以洗了。”见禾乐还僵在原地,他走过去揉了揉他的脸,“如果大了就说,我再让人送新的来。” 禾乐瞬间回神,“什么大了,一点都不会大,我还怕你买小了呢!” 拿起衣服冲进浴室,砰一声关上门,还能听见外面延绵不断的笑声。禾乐蹲在地上欲哭无泪,脸都丢光了。 磨磨蹭蹭半天洗完澡,穿上新内裤,禾乐无言以对。纪延廷那乌鸦嘴,真让他说中了,内裤大了些许。他拿起盒子看,成人款s码,宽松得跟条小短裤一样。 1、告知纪延廷内裤过大事实。 2、忍一时海阔天空。 大脑毫不犹豫地选择2. 禾乐穿上裤子,勒紧裤腰带,打开浴室门正对上坐在沙发上逗鸟的人,纪延廷视线飘过来,他警惕地捏紧裤头。 “脏衣桶在洗手盆下面的柜子里。” “噢。” 保洁阿姨从他的房间出来,被单床单都换成米黄色的,连带着脏衣服一起拿走。禾乐一边擦头发一边疑心自己昨晚是不是真的太脏了,才躺了一晚上,纪延廷就找人来换。可是这人昨天还跟自己睡,不也弄脏了。早上起来他就不在身旁,估计是一大早就洗过澡了,脏衣桶里面也扔了他的睡衣。 “躺着吧。”纪延廷跟在他身后进房间。 禾乐瞳孔微颤,左右是避不过去了,当打屁股针那样咬咬牙忍过去吧。把心一横扑在床上,凛然道:“我准备好了,你来吧。” 第39章 纱帘拉上,身侧床垫凹下去,纪延廷塞了个镜子在他手上。禾乐疑惑,偏头看了一眼纪延廷,让他亲自看着这坏蛋怎么摸自己屁股?噢不对,是给他的屁股上药。 禾乐扔开,催促他动作快点。 纪延廷轻笑,只有气音,但还是收获禾乐的一记眼刀,他立刻态度良好地敛起笑意。 薄t恤掀起一个角,床单被攥紧。裤头拉下三分之一,禾乐咬住拳头。 “乐乐,这......” 等待许久没有下文,是自己的屁股出什么问题了?禾乐大惊失色,“怎么了,纪延廷,你别话说一半不说了。” 纪延廷轻叹,“等我一下。”拉上裤子往外走,过了半分钟才回来。旋即清清凉凉的药膏随着指腹游移抹开,细细密密的酸痛蔓延,随着按压药膏渗入肌肉,后腰连着屁股那块儿开始发热。 “纪延廷,要不你说点话吧,这么安静好尴尬。”声音闷在枕头里传来。 纪延廷十分冷静,“说什么?” 他哪知道说什么,禾乐撇着眼睛看着飘荡的纱帘,“你...你什么时候开始骑车的?” “去年。”纪延廷简言意骇,手下按摩的动作没有停止。 禾乐又接着问,“学了多久?” “打上火就走了,还要学?” 禾乐干巴巴地夸了一句真厉害,又绞尽脑汁想别的话题,正准备问今天回学校有没有发生什么事。裤腰轻弹回腰际,t恤拉下来,“好了。”纪延廷说。 “啊——这么快?”禾乐惊讶回头,对上纪延廷波澜不惊的视线,“不然呢,你还想怎么慢?” 禾乐讪讪翻过身抓着被子盖住,“我想睡一下。” “嗯。” 纪延廷收拾好东西出去,顺便帮他带上门。禾乐侧着身等身后的热意散却,视线落在多出来的那条被子上。纪延廷——虽然是个坏蛋,但好像是个正直的人。 不对,他又不是同性恋,跟男的一起睡盖两条被子不是很正常。给他涂药膏也只是涂药膏,又不是为了看他屁股。只有他一天到晚想东想西,想歪了脑筋。禾乐把脸埋到小抱枕上,咿咿呀呀的乱叫消失在棉花里。 门外,纪延廷洗过手又戴上拳击手套进去健身房邦邦邦地疯狂发泄多余的火气。 睡了一个下午,禾乐起来的时候一眼注意到床头柜上的两个盒子——小黄鸡联名儿童内裤,m码。 “纪延廷——你这个坏蛋,我跟你拼了!”禾乐忘记痛楚冲出去,直直撞进大汗淋漓的雪白胸膛。 刚做完剧烈运动,浑身上下肌肉偾张,纪延廷垂眼睨着他,“你说什么?” “......” 【作者有话说】 乐乐,这个坏蛋一点都不正直,他只是怕自己忍不住,把你吓跑了。 第35章 休息几天禾乐终于得到禾清培的首肯可以出门上学,不过对方叮嘱必须跟紧纪延廷行动,说是怕那伙人有同伙,被抓了后恼羞成怒让同伙把他掳去。 回想起那天晚上仍心有余悸,禾乐乖乖答应。只是心底十分不解,如果只是普通的入室盗窃犯不着让他这么小心。而且根据那天他听到的内容,对方好像是在找什么文件,还有印鉴,直觉事情没这么简单,不过禾清培不欲与他多说,禾乐就没多问。 回到学校,庄晓宁他们都很担心他,七嘴八舌问了半天,确认他没事才放下心来。 岑辰:“人没受伤就好,我邻居家之前也被偷了东西,撬开保险柜还把人给打了。现在小区的安保是越来越松懈了,说一嘴送外卖就让人进去,都不核实身份。” 庄晓宁道:“幸好你休息好了,还以为你赶不上春游了呢。” “什么春游?”禾乐问,他看看庄晓宁岑辰又看向纪延廷。 这几天纪延廷偶有回来上课,除了给他带作业回去没说过有春游这回事。纪延廷戴着耳机转向窗外,禾乐拧回头去问岑辰他们。 岑辰从桌膛掏出一张“致家长的一封信”,为丰富学生的课余生活以及开拓视野,高一年级将于三月五日去邻市进行三天两夜的春季游学,“如果要去的话拿回去给家长签名,周五前连同费用一起交上去。” “谢谢岑辰。”禾乐欣然接过,晚上回去却犯难了。他打电话跟禾太太说了春游一事,禾太太赞同他去,但又问:“纪延廷去么?” “他......我不知道。”禾乐说。 “如果他不去的话,乐乐你也不去了好不好。” 虽是商量的话,却是不容反驳的口吻。禾乐问为什么,禾太太只道一个人不安全。 “还有很多同学和老师,不会不安全。” “从前妈妈觉得家里也很安全,不也有人闯进去了么。乐乐,妈妈真的很担心你再出什么意外,纪延廷无论去哪都会有保镖在暗中跟着,他去的话你也会安全些。听话好吗。” 禾乐推开门走出去,蹲在电梯前跟禾太太辩论,“那只有他身边是安全的话,要是以后我不跟他玩了呢?如果真的那么不安全,你和爸爸为什么不回来保护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 “乐乐,别发脾气。” 情绪一时涌上头,眼眶泛起潮意,喉咙哽了哽,禾乐小声道歉,问:“到底怎么了妈妈?” “之后再告诉你,乖。”禾太太哄他几句,“那个春游,你去问问纪延廷要不要去,如果他不去,妈妈在市内给你们订个度假酒店玩好不好?” “不好。”禾乐赌气道。 “听话。妈妈还有事要忙,先挂了啊,你乖乖的。” 话筒传来忙音,禾乐怔怔地看着黑下去的屏幕,右眼皮跳了跳,他抬手按住觉得有些心慌。 回到屋内刚合上门,纪延廷从房间走出来,身上冒着刚洗过澡的水汽,“去哪了?”他问。 禾乐垂着脑袋,“没去哪。”他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一看便知不对。纪延廷抓住他的胳膊,重复一遍,“去哪了?” “外面。” “去外面做什么?” “打电话。” “发生什么事了?” 禾乐抬起头,像只落水的小狗,眼神湿漉漉的,“对啊,发生什么事了?我也想知道。” 哒,发梢的水珠掉在地上。纪延廷拍了拍他的手臂,“先去洗个澡。” “你怎么总让我洗澡。”禾乐咕哝。 纪延廷轻弹了下他的脑门,说:“让你的大脑冷静一下我们再聊。” “噢。”禾乐转身回房间拿衣服,脚踏进去一步回身探头出来,说:“要是洗完澡我也不想跟你聊呢?” “那就不聊。” “什么嘛,一点儿都不体贴。” 纪延廷放下水杯朝他走过去,问:“那你想我怎么体贴你,嗯?”他一步一步贴近,禾乐退到墙角,退无可退,面前是散发着乳木果芳香气息的躯体,靠得太近,禾乐口鼻被潮湿温热的水汽笼罩,纪延廷全然把持了他的五感。 手按在胸膛上推了推,没推动,禾乐锤了一拳,“坏蛋。” 他的拳头跟蚂蚁差不多,纪延廷耸耸肩,“你不早就知道了。”掐了一把禾乐的脸,“去洗澡,组织一下语言。” “噢。” 纪延廷坐在沙发上等了差不多三十分钟,禾乐才磨磨蹭蹭组织完语言。他嗤了嗤,“你在里面换了层皮?” “我只是想洗干净一些。” “噢。”纪延廷欠揍地接着道:“那你就是白天在操场滚了几圈。” “我都没嫌弃你洗澡洗那么快会不会洗不干净呢,你倒嫌弃我洗澡慢。”禾乐不服输辩驳。纪延廷懒得跟他争,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道:“过来,说吧。” 禾乐扭捏了下,问:“你能不能先回房间?” “为什么?” “我不想在这里聊。” “哈?” 在禾乐的坚持下,纪延廷还是回了房间,他坐在床边,想想觉得不对。只是聊天而已,坐床上干什么。他走去大书桌前坐下,两秒后起来,转身进去学习隔间把里面的椅子搬出来放到书桌对面。 很好,一切准备就绪。 怦怦怦。 “纪延廷,我进来咯。” 纪延廷清了清嗓子,说:“进。” 房门推开小小的弧度,禾乐从门后挤进来。没错,挤进去的,他抱着月亮印花小枕头,还有条棉被。在纪延廷震惊的目光中,非常熟门熟路地走到床边,躺了上去。 “我好了,你上来吧。”禾乐自觉睡在右侧。 上次陪禾乐一起睡是因为他刚遭遇意外,纪延廷担心他晚上睡不踏实安慰他才一起睡的。今天这又是演的哪一出?聊个天需要躺到床上聊?不知道,纪延廷没有谈心的经验,不清楚别的十几岁小男孩怎么谈心的。 抓在书桌边沿的手微微泛白,纪延廷喉结滚动几下,开始想切入话题。禾乐扬声道:“你还要学习吗?现在不睡吗?” 第40章 “我收拾一下书桌。”纪延廷说。 “噢。”被子很大,禾乐看不清纪延廷的动作。其实他也很紧张,本以为跟妈妈吵架了过几天认个错服个软就好了,没想到纪延廷看出他不开心了,还主动要跟他谈心。上次谈心盖着棉被纯聊天,这次......应该也是一样的吧。他暗暗地想,又忍不住期待。 过了十分钟,纪延廷终于收拾完他那凌乱得只有一本练习册和两张草稿纸的书桌,缓缓走到在床边坐下。禾乐掀起眼皮看向他,问:“不关灯吗?” 纪延廷的后背很明显地抖了一下,他说:“我房间没有小夜灯,我去隔壁拿一下。” “不用,我不怕黑。” “......” 禾乐说完,伸手在窗头摸索几下摸到了开关,啪地摁灭灯光,霎时房内只剩两道频率不一的呼吸声。 眼睛尚未适应黑暗环境,视线失去了纪延廷的身影,禾乐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挪。等候片刻,纪延廷躺下,摸到禾乐的脸,“你怎么在这儿?”他明明记得禾乐没有睡这么过的。 “我一直在这儿啊,你那边是不够位置么,我过去一点。”他动了动被子作势挪位,但屁股没移动半分。 纪延廷按住他,“不用了,够位置。” 连夜灯都没有,所有藏在心底的绝密心事蠢蠢欲动。两人胳膊贴着胳膊,感受到对方的体温。禾乐率先动了,手指挠了挠他,“不牵手吗?” 纪延廷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有些时候他不知道禾乐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他声音极轻地问:“为什么要牵手,你又没有受惊。” 禾乐说:“我需要安慰。” “牵手是安慰吗?” “是。” “所以你也牵周遥西庄晓宁和岑辰的手?” “没有!我只跟你牵过手。” 纪延廷侧过身,借窗外吝啬的月光打量他,提醒道:“周遥西,你在操场牵过他。” 禾乐想起之前的蠢事,含糊地说:“都说了是触感游戏,你怎么不信。再说了,我只是抓了一下他的手,不算牵。”轻哼了一声,“不想牵就算.....” “好。”纪延廷打断他,摸黑找到他的手,与之前交握的不同,修长五指强势地挤进每一个指缝,十指交缠。 禾乐的心怦怦怦直跳,他有些担心纪延廷会听见。实在是,实在是,太大声了,谁跟同桌牵个手心跳得跟跑了八百米一样啊。 不知道纪延廷是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他冷静地把话题拉到两人今晚躺在一张床上的起由上,“说吧,你接了谁的电话,对方跟你说了什么你不开心。” “我妈妈。”禾乐说,“我打电话跟她讲春游的事,她觉得不安全希望我不要去。” 纪延廷没有接话,食指蜷起在他手背上抠了抠,像是在催促他继续。禾乐觉得有点痒,但是又不想放开,“她和爸爸有事情瞒着我,我感觉得到。” “大人本来就喜欢瞒着小孩。”纪延廷轻声道。 “可是他们从前不这样。我有不太好的预感,有一点不安。” 另一只大掌伸过来包住禾乐的手,前后夹攻,小小的手变成了三明治里面的火腿片。纪延廷说:“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快高长大,相信他们会解决好的。” 禾乐觉得有道理,如果真出什么事他也帮不上忙,乖一点还能让爸爸妈妈省点心去处理事情呢。挣脱出来反压住纪延廷的手,他问:“你去吗?春游。” “你想我去?” 禾乐挠了挠他的掌心,重新跟他十指交缠握到一块儿,他说:“想的。”顿了顿,“妈妈说你去我才能去。” “那我不去了。”纪延廷作势要松手。禾乐急急地把他整条胳膊抱住,靠得很近,嘴巴一张一合呼吸打在腮边,“去嘛去嘛纪延廷。” “不去。” “求你啦——纪延廷,你是世界第一大好人。” 禾乐惯会使用这样的撒娇伎俩对付他,还抓着他的手晃来晃去,把纪延廷晃得心烦,最后不情不愿地说了好。禾乐立刻扔开他的手翻身找手机,按住语音让他跟禾太太说他也去春游。 目的达成,禾乐高高兴兴盖上被子,睡觉,没心没肺得让纪延廷恨不得抽他。 当然,纪延廷每次都是放狠话吓唬吓唬他,最后只是揪了揪他的鼻子,“小没良心的。” 禾乐睡眼迷蒙地拿下他的手揣进被窝,“晚安,纪延廷。” “打完斋不要和尚。”纪延廷咬咬牙,禾乐虽困倦但思路还算清晰,“你不是和尚......” “......你是大坏蛋。” “你现在睡在大坏蛋的床上。”纪延廷手指戳在他的锁骨上,顺着胸膛中线划下,似要在这个夜晚坐实自己大坏蛋的名号当开膛手杰克二世。 睡意来得气势汹汹,禾乐不想跟他玩了,直接抓起他的手放嘴里咬了一口。没造成什么实质伤害,但好歹让纪延廷不再烦他。 “你可真是......”纪延廷梗着脖子,无可奈何地叹了叹,“......晚安。” 第36章 周五,禾乐把自己和纪延廷的春游同意书交到班主任手上。因为前几天他没来上学,所以班主任特意留了他一会儿交代需要准备的东西以及注意事项。 这次春游行程有参观自然博物馆,溪谷踏青还有游玩玫瑰园,分别安排在三天,完成固定行程可以自由活动,时间很宽裕。特别要注意的是第二天的溪谷踏青,需要准备防蚊防晒防雨用品。禾乐有些担心自己体力跟不上,打算周六日早起跟着纪延廷健身提前锻炼一下。 “平时动都不动,练两天就能在山谷健步如飞了?”纪延廷损人功力一如既往。 禾乐努了努嘴,“你就不能给点鼓励吗,有人陪你早起锻炼多好啊,我还能陪你聊天儿呢。” “我周六有事,你自己练。”纪延廷瞥了一眼他的小身板,“别动大器械等我回来再说,省得你把自己练伤了我还要给别的地方上药。” “我屁股都好了!而且你能有什么事!”禾乐满脸不信,不多时,他靠过去压低声音问:“你是要去玩车吗?” “不关你事,别问。”纪延廷把他推开。 禾乐认定他就是不想带自己锻炼找的借口,非要赖着他。 翌日,太阳还没升起,窗外灰蒙蒙一片。禾乐被大坏蛋从床上薅起来,迷迷糊糊塞进车里,下车时眼睛还迷迷瞪瞪,“这是哪儿?” 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地毯似平整的草坪,纪延廷把他带到一个白色的大太阳伞下,身后是用餐休息区。他吩咐工作人员送一份早餐和牛奶上来,禾乐打了个哈欠眼睛冒出一点水色,仰着脸自下而上看向纪延廷,“你不和我一起吃吗?” 凝视着玻璃珠一样通透明亮的眼珠子,纪延廷没忍住上手擦了擦他的眼角满溢出来的泪液,喉结轻轻滚动,“一个小时后回来找你,无聊的话就玩游戏,这边很多精灵,去抓的时候让小陈陪着不要迷路。”他从包里掏了个游戏机塞到禾乐手中,又交代旁边穿着白色polo衫的一个年轻男孩看着他。 禾乐干巴巴地噢了一声,纪延廷走到高球车前折返回来揉揉他的脑袋,“乖一点。” 等人走了之后,禾乐扒拉着整理头发,小声咕哝,“我又不是点点,坏蛋。” 傅家是一个很大的家族,要做好这样一个家族的管理每个月的高尔夫球早会必不可少。 虽然才过七点,果岭上已经站了好几拨人,是纪延廷的叔伯还有堂兄弟,他没什么表情地点了下头当作打招呼便拿着杆走到一旁开球。 松饼上的香草冰淇淋散发着淡淡的甜,掩盖了清晨草地特有的泥土涩味,禾乐腮帮子鼓鼓地咀嚼松饼,分神看纪延廷一个人站在远离人群的地方挥杆。过了一会儿傅岐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差不多年纪的中年人,三三两两分散的人围了上去,就连一个看上去还没禾乐高的小孩也凑了上去,纪延廷仍不为所动,他的任务似乎就只是出现在这里走个过场。 “嗨,你好啊。” 禾乐被这把爽朗的声音吓了一跳,拧过头,看见一个年龄偏小长相甜美的女孩,他点点头,“你好。” “我是傅萱儿,你是谁?” “我是禾乐。”他说,“纪延廷的朋友。” 傅萱儿眼睛放大,不可思议道:“纪延廷的朋友?他那个冰块脸能有朋友?”她咯咯咯笑起来,禾乐皱了皱眉,她接着道:“我是他妹妹,堂的。” “好的。” 傅萱儿招手唤人送餐上来,挑剔了一番餐车做的糕点不够精致,早知道在家吃了再来了。她好奇地问禾乐,“你怎么跟纪延廷交上朋友的?” 禾乐抿了抿唇,说:“我们是同桌。” “就这样?” “嗯。” 傅萱儿看上去有些失望,“原来同桌就能跟他说上话,要不然我让她跳个级叭。” “谁?” “我朋友。”傅萱儿托着腮,苦恼道:“我都要烦死了。她整天来问我纪延廷有什么兴趣爱好,怎么能跟他说上话,这我哪知道。” 第41章 禾乐轻声问:“你朋友为什么想知道纪延廷的兴趣爱好?” “这还不明显吗,想追他呗。” “噢。” “不过我说她就是多此一举,反正追不追不都要跟纪延廷结婚的,费那闲工夫做什么。” 禾乐手滑了一下,叉子没有叉实,在盘子上划拉发出刺耳声响,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什么意思?” “哎呀,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傅萱儿没好气,“他俩有婚约啊。” “照你的话说,他们互相都不熟识就有了婚约?” “这有什么的,很正常好不好。”禾乐没接话,傅萱儿兀自说下去,“这圈子的人每个人从出生那天起一辈子的路就定好了,要么像纪延廷他哥那样背靠家族在仕途上走一条康庄大道,要么就像我和大部分人一样拿着信托躺一辈子,要么就作为继承人与其他继承人联姻,把家族继续壮大。”她小小年纪说出来的话却很成熟,是从小耳濡目染的结果。 “纪延廷同意吗?”禾乐放轻声音,目光发直。 傅萱儿想也不想地反问:“为什么需要他同意?”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既然傅之恒选择了从政,那么纪延廷就必须肩负起家族的责任。没有人问他想或不想,他必须那么做。 “你读几年级?” “初一,怎么了?” “只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小就接受了一辈子的命运,禾乐转回去对付他的松饼不想搭理她。然而傅萱儿不需要回应也能自己聊出一大段话来,她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就是觉得我很现实,对吧。” “你看那圈人。”她抬起手指向果岭虚虚画了个圈,“谁不现实,我们都是在这样的人的照拂下长大的。从小到大我最讨厌的就是纪延廷,明明他身处金字塔顶端,却时时刻刻像要从顶端飞走一样,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那他需要关心什么呢?”禾乐的声音很轻,却比清晨的冷风还要刮脸。他的人生按照既定轨道前进还不够,还要他前进的同时膝行跪谢父兄的照拂才算不枉为傅家人吗。纪延廷喜欢肾上腺素飙升的运动,从中找到活着的证明,他不该被这样的枷锁捆绑,应该像他喜欢的小鸟那样自由飞出去才是。 “他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比任何人都好。” 傅萱儿安静了几秒,干巴巴地说:“难怪他跟你做朋友。” 禾乐把果盘推过去,“吃吧。” 几颗葡萄沦为傅萱儿手下的肉渣,她把捏烂的果肉扔开,烦躁地用餐巾擦了擦手,“就算不用联姻,以后我们的婚姻对象也只能在圈子里找。从小到大对着那群人,什么德行一清二楚,看着都要吐。” “不可以拒绝吗?” 傅萱儿微微翻了个白眼,“我都不想说了。” 禾乐又把点心架挪过去,“芝士塔挺好吃的。” 傅萱儿拿起一个芝士塔,咬一口,有些生气地瞪着禾乐,“你为什么不是我们圈子里的?” “因为我不是。”禾乐好脾气道。 “那你让你爸努努力。”傅萱儿骄矜地扫了他一眼,“你要是能进来,我也可以考虑考虑你。” “那还是算了吧。”他可招架不来这位大小姐,禾乐默默把最后一口松饼啃完,拍了拍身上的渣渣起身让小陈开高球车送他去纪延廷那边。 “男的都靠不住。”傅萱儿恶狠狠地把芝士塔一口塞进嘴里,呛得咳个不停,“果汁呢怎么还不送上来!我都等了五分钟了!” 禾乐从车上跳下来,朝纪延廷小跑过去,恰好他打了一个漂亮的小鸟球,旁观的人稀稀拉拉鼓掌。 “怎么过来了?”纪延廷把杆给球童。 禾乐含糊地说:“太无聊了。” 这时,傅岐和刚刚走在他身侧的中年人也走了过来,象征性地夸了两句纪延廷的小鸟球。傅岐话里话外敲打纪延廷,“不要骄傲,等小鸟成了老鹰才是真厉害。” “嘛,老二你也太严格了。”中年人笑笑。 “你家萱萱是女孩那么乖巧,不知道儿子难管多了。”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禾乐,傅岐轻拍他的肩,说:“乐乐也来了,延廷没分寸也不看什么场合带你来这儿还撂你一个人,让萱萱带你去骑马怎么样?” 旁边的人是傅萱儿她爸爸,一堆傅家的,禾乐觉得自己站在这儿很多余,往后退了两步,纪延廷手背在身后攥住他的胳膊,侧目看了他一眼。 禾乐说:“不用了傅叔叔,我吵着来的,不关延廷的事。” 傅岐借机敲打完纪延廷,心情颇为愉悦地从口袋抽出签字笔,秘书眼疾手快地递上一份文件。 禾乐觉得这一幕像古代的帝王突然心血来潮要题诗,手边没有纸笔,身旁的公公立刻知趣地把外衣扒了,把手咬破,把背和血献给皇帝当作工具。那支笔笔头上镶嵌了一颗钻石,反射着春日早晨的太阳光,炫目非常。 禾乐闭了闭眼睛。 “我先走了。”扔下几个字仿若没看见傅岐沉下去的脸色,纪延廷带着禾乐离开。 路上,纪延廷的手机响了几声,他脸色微沉,禾乐不太敢跟他搭话。经过商城,禾乐鼓起勇气拽了拽他的衣角,“我想去买点去春游的东西,前面放我下去可以吗?” 司机从后视镜看过来,见纪延廷点了点头,于是在靠边处停了。禾乐推开门下去,动作利落得像后方有什么东西在追他。 不多时,领子被拉住,“跑这么快干嘛?” 定了几秒禾乐才回过头,闷声说:“买东西。” “晚了没得卖?” “......是吧。” 两人各怀心事,禾乐神情恍惚地拿了四瓶不同牌子的蚊怕水,又买了一打袖套和晕车贴。他在前面拿,纪延廷在后面放回去。 良久,付款的时候一车东西就剩一小瓶蚊怕水和一副袖套、一板晕车贴。纪延廷问:“刚刚在下面傅萱儿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她怎么会来找我要你的联系方式?”纪延廷划开手机,和傅萱儿的聊天框恰好跳出一条新消息,“禾乐有女朋友吗?” 第37章 禾乐嘴巴张了张,没能发出声音。纪延廷紧接着问:“我要给她吗?” 给不给又能怎么样,这个坏蛋还不是要跟别人订婚,假以时日结婚,接手家业。傅萱儿那么小就接受了自己的既定命运,在这样的家庭长大纪延廷也不会例外吧。 “随便你。”禾乐接过购物袋转身往外走,没走两步便被紧紧抓住,“随便是什么意思?”纪延廷的脸阴沉得像煮焦牛奶的锅底,声音比清凉油还要凉几个度。 禾乐自暴自弃道:“就是你想给就给,不想给就不给。”他甩开纪延廷的手往前走,对方在原地愣了几秒钟才追上来,纪延廷握住他的手腕探到掌心,说:“那我不想。” 轻薄的眼帘底下是一双玻璃珠般漂亮皎洁的瞳仁,上下睫毛长而卷翘,下眼睑微微下至,自下而上看人时总是不自觉流露一种装可怜的撒娇感。禾乐本人对此恍若不觉,只愣愣地看着纪延廷,撇撇嘴小声吐槽,“霸权主义大坏蛋。” 对于升级的称号纪延廷坦然接受,噢了一声接过购物袋另一边帮他一起提,尽管里面的东西轻得三岁小孩也能单手拎得动,但是一直到家两人都没放开手。 收拾春游背包时禾乐才发现里面的东西都只剩下一份,不用问都知道纪延廷的手笔,他本是拿了两人份再留出备用的空余来,等谁需要可以给别人的。禾乐仍然不太想和坏家伙说话,收拾好书包把蚊怕水和一只袖套放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 夜晚,房门敲响,禾乐警觉地把手机塞进枕头下关上灯。然而门外的人并不像妈妈那么宽容见灯熄了就离去,纪延廷没礼貌地推门走进来,完全不懂得私人空间为何物。 细长条的灯影映进来,如同一条人为划定的三八线横亘在房间中央。纪延廷踏过虚无的警戒线靠近,在床头放下了什么东西,塑料袋发出沙沙声响。 “明天早上八点起床晨练。” 禾乐在被窝里眨了一下眼睛,干巴巴道:“你不是都六点起床的嘛。” “因为有人睡不够会发脾气。” 眉头攒起,禾乐翻身坐了起来为自己正名,“我才没有起床气。” 纪延廷轻笑一声,“没有起床气那是有睡前气?” “没有。”他移开眼睛,视线看向纪延廷刚放下的东西,努了努嘴尽量装作不在意的语气问:“这什么?” “自己看。”纪延廷盖住他的眼睛弯腰按亮床头灯,等他适应几秒才松开手。 楼下便利店的塑料袋每次都系得很紧,禾乐费了点儿功夫才解开,差点就要忍不住上嘴咬了。花花绿绿的巧克力和糖果撒了满床,他怔忪着看向纪延廷,但纪延廷没有回看他,垂着眼睫撕开其中一块紫色包装纸的巧克力。两根手指捻着送到禾乐嘴边,他只能被迫仰着头张嘴吃掉,像被哺乳的鸟崽似的。 第42章 纪延廷收回手,垂在腿侧不自然地摩挲着指腹上的湿意,“好吃吗?” “不好吃。” “那吐出来。”纪延廷冷冷说道,伸手到他嘴边似乎要给他接吐出来的巧克力。 禾乐推开他的手,“你不嫌脏我还嫌脏呢。” “又不是你的手,嫌什么。”霸权主义大坏蛋攫住他的后颈,冰了禾乐一激灵,“明天再给你买上次的巧克力,太晚了,这个时间只有便利店开门。” 禾乐伸手夺过他掌心中闪闪的糖纸,嗫嚅道:“上次的都还没吃完。” “那给你买软糖和酸奶,水蜜桃味的。” “行吧。” 修长的手指缓缓游到禾乐手边,纪延廷摸摸他的腕骨,再摸到手心按住被叠成小豆腐块的糖纸,声音带着诱哄的意味,道:“乐乐,傅萱儿可不会买巧克力和糖果哄你。” “她整天只会大呼小叫把人烦死,公主病末期,挑剔精哨子精转世。” 禾乐提醒道:“她是你妹妹。” “那又怎么样。” “那你不是更不应该说她的坏话么,而且她还小,开玩笑而已。”禾乐睁着大眼睛,合拢手掌拽了一下他的手指。纪延廷反握住他的手,“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希望我的好同桌不要被外表蒙蔽双眼。” 禾乐看着逐渐插进指缝的玉笛般的指节,沉默许久,憋出一句“你是笨蛋吗。” 空气停止流转,少时,纪延廷的手从他宽松的睡衣袖口钻进去,一路摸到手肘。禾乐的皮肤像牛奶一样软滑,热乎乎的,纪延廷捏了捏他胳膊的肉,“那为什么见到她之后就不愿意跟我说话呢?” 整条左臂如同被电流通过酥麻得不能动弹,禾乐任由纪延廷在他的胳膊上游走,思忖好一会儿,谨慎地组织语言:“我怕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 哒一声脑门脆响,纪延廷收回手,“你这脑袋整天在想什么。” “那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吗?”禾乐上身往前倾,近到能看见脸颊上微微拂动的小绒毛,冒着暖黄的光晕,像某种小精灵。 纪延廷啧了一声别开视线,“我还有其他朋友吗,请问!” “那你为什么不去交朋友?” “浪费时间。” “那为什么又跟我是好朋友呢?” “啧,我看你是太闲了,起来练两组有氧吧。”纪延廷收回手抱着胳膊,从鼻腔发出一声声喷气音,似是要被他气晕了。禾乐讨好地抱抱他,随后钻进被窝,“谁大晚上锻炼的,不要不要,我要睡觉。” 哼了一声,纪延廷道:“今天先放过你。” 等了半天没再听见声音后,禾乐悄悄探头出来,他的月亮小枕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床边,被子上的糖果和巧克力也收拾好像座小山一样堆在床头,高亮度床头灯关掉换上柔和的小夜灯。 坏蛋,走就走,干嘛还帮他收拾。禾乐把脸埋在枕头上,心湖如同被小鸟掠过,羽翼带起一连串水珠叮叮咚咚坠回去,泛起阵阵涟漪。 月亮枕头似乎在纪延廷房间呆得太久,浸满他身上特有的冷香,即使脱离那个环境也像被他包围着。 禾乐没有睡,重新拿出枕头下震个不停的手机。周遥西弹了十多条消息过来,最新的一条是“你有情况???!!!” 春游当日,出门前禾乐跟纪延廷打商量道:“我和遥西有事情要说,你能不能自己一个房间?”是他哄纪延廷参加春游的,临了才说不能跟他一个房间禾乐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 纪延廷目光森冷睨着他,很明显的拒绝。 他纠结半瞬,拽着坏蛋的衣角晃了晃,咬着唇肉,“纪延廷——求你了,我们每天都住在一起,春游就两个晚上,很短的。” “你爱跟谁住跟谁住。”纪延廷挎上包揣着兜走了。 一下大巴车,禾乐飞奔去找周遥西,“遥西,微信上跟你说的,今晚我想再和你聊一下,我们一个房间吧。” 周遥西倒没什么意见,“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为什么不跟纪延廷一个房呢?” 禾乐嗫嚅,“在这之前我得先跟他隔开冷静冷静,理清头绪。” “噢——懂了。”周遥西拍了一下手,“就像结婚前两位新人不能见面是吧。” 禾乐双颊涨红,口齿不清,“你你你......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别胡说。”他垂着脑袋躲开纪延廷冷冽的目光拉着周遥西挤到最前方领房卡,整顿好行李,下午去逛自然博物馆。 他始终心不在焉,就连最喜欢的猛禽馆都没怎么仔细看。听一会儿讲解就要回头看一下纪延廷一个人落在后头干嘛。 周遥西:“乐乐,我想去买纪念品,你去吗?” 禾乐摇摇头,走去出口等他。 博物馆内灯光亮度不高,甫一出来被大太阳晃了下眼睛,禾乐眨了眨眼,随后视线范围内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纪延廷拿着饼干在广场中央喂鸽子。 小鸟仿佛都不怕他,把他的肩膀、胳膊当作歇脚的树枝。他的发丝被风微微吹动,卫衣鼓起,像风之王国的王子。 鬼使神差促使禾乐拿出相机,按下快门的一瞬,对方回眸看过来,那目光箭矢一般穿透显示屏直戳禾乐心门。 晚上是自由活动时间,禾乐和周遥西没有跟随大部队去唱k,买了食物还有零食饮料回到房间。等待周遥西洗漱的间隙,他拿出手机问纪延廷吃饭没有。 对方没回。 禾乐没受打击,接着发。 禾乐:【我买了很多吃的,现在拿给你好吗?】 纪延廷又不是没钱吃不起饭,哪会需要他买的快餐充饥。只是禾乐仍装了一袋出门,他从班长那里问到纪延廷的房间号,坏蛋升级了房间自己一个人住在顶层的套房。 站在门前,禾乐按响门铃,等了半分钟没人回。 禾乐:【我把东西挂在把手上,你记得拿。】 消息刚发过去,门就拉开了。扑面而来一阵浓郁的香气,禾乐猛地连打三个喷嚏。纪延廷烦躁地把额前湿发捋到脑后,“这破沐浴露味道那么大。” 禾乐调整好呼吸,蹭去眼角溢出的液体,“你在洗澡啊?” “嗯。” “噢。”他又说,“那你记得吃饭。” “知道了。” “那我回去了。”话虽如此,但是禾乐溺在对方的目光中动弹不得。纪延廷声音微沉,喊他,“乐乐。” “啊?” “别回去了。”霸权主义坏蛋如此命令道。 看到没吃晚饭的纪延廷湿漉漉地推门而出,禾乐内心说不出的悸动,“好”呼之欲出。很快他冷静下来,还有重要事情等着他去商议,咽下一口唾沫咬咬牙道:“不行。” 腕间体温抽离,禾乐伸手重复对方的动作不能复刻半分相同触感。 “你刚出去了?”周遥西洗漱完出来问。 禾乐点了点头,“嗯。” “蟹肉沙拉怎么没有了,我刚看见你拿了呀。”周遥西翻找购物袋,翻半天没见到心爱的蟹肉沙拉,只能转而拿起一包薯片,翘着脚姿态闲适道:“说吧,你有什么计划?” 禾乐深吸一口气,“我想后天在玫瑰园跟纪延廷表白。” 【作者有话说】 明天是情人节,也更新好了[紫心][粉心][青心] 第38章 嘭——薯片爆开,撒了满床。周遥西手忙脚乱地捡,舌头打结,“你......你说什么?” 禾乐脸颊鼓了鼓,走过去帮着一起捡薯片,加重语气重复一遍:“我要跟纪延廷表白。” “你认真的?” “嗯。”禾乐重重点头。 “你现在对他什么感觉。” 禾乐无意识地抓了抓空气,手并在一起搓了搓,说:“见到他很烦,见不到他也烦,但更想见他。”他把可乐打开,二氧化碳得以呼吸喷涌出来,他说:“就像这样。” 可乐喷涌而出沾湿了桌面,禾乐抽纸巾垫在下面吸干,声音伴随着气泡破裂的细微声响,忿忿道:“我现在就想他牵着我手睡觉!” “你们已经睡过了啊?”周遥西迟疑地问。 禾乐瞪了他一眼,“只是盖着棉被纯睡觉。” “那你还想做什么?” 禾乐跑过去,像个愤怒的小鸟一样把他撞倒,“遥西,你都学坏了,还套我的话。” 周遥西仰躺着笑得胸膛一动一动,语气随意,“去呗,如果真的这么喜欢的话。” “我说认真的。”禾乐撅着嘴。 “我也是说认真的。” “那你之前还说让我忍着,假装不知道自己是同性恋,等能够自己决定人生才去想。” 笑声停止,周遥西看着头顶的光圈,眼神涣散,声音飘渺,“那时候不知道有些心动是有时效的。” 思考着周遥西的话睡得并不安稳,再加上还要考虑策划表白的具体细节,早上禾乐顶着一双熊猫眼下去吃早餐。对面的椅子被拉开,纪延廷坐下,语气微凉:“周遥西睡觉磨牙?” 第43章 禾乐放下牛奶杯,摇摇头,“没有啊,他睡得挺香的,现在还在睡。” “那你晚上去做超级英雄拯救世界了?” 禾乐还是摇头,有些不满地睨了一眼纪延廷,都怪这个坏蛋害他睡不着,还好意思在这儿问。纪延廷莫名奇妙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道怎么又惹这祖宗生气了。有心事也不晚上找过来缠着他牵手聊天,哄自己来春游也不管他净找那个周遥西玩。 脑中突然浮现危机,他眯起眼,问:“你昨晚跟周遥西聊心事了?” 噔一声,心中的大钟敲响,禾乐倏地看向他,神情紧张,“你怎么知道的?” 纪延廷握紧餐具,指关节微微泛白,“你跟他一起睡的?你牵他手了?” “没有。”什么嘛,只是问这个,禾乐敛起神,接着喝麦片。但纪延廷没放过他,抓住他手,“什么没有?没牵手还是没睡一张床?” 禾乐觉得他不可理喻,餐厅这么多人贸贸然就动手动脚,禾乐甩开他,“没有就是没有,自己想。”他端着餐盘去还,小声埋怨:“还总是说我笨,自己也笨得没边。” 纪延廷尾随他听见了,知道他的意思,嘴角翘了翘。 “你什么心事不能跟我说非要跟周遥西说,还一起挤个破标间。今晚你过来,我给你安慰开导。” 禾乐回头瞪了他一眼,就是跟你这个坏蛋相关的事,哪能跟你说。高贵冷艳地轻啧了一声,扬长而去。 纪延廷愣在原地,禾乐......刚刚是给脸色他看?周遥西都教他什么东西,都把禾乐教坏了。他开始反思是不是这阵子对禾乐太宽容,使得他脾气都快赶上点点了,点点要踩他的头还会先装模做样在附近蹦跳几下,禾乐这家伙直接就窜上去。 大巴颠簸两个小时到达溪谷,禾乐本来就没休息好,加上晕车就更难受了,下车之后不停地干呕。周遥西关心地拍了拍他的背,小声道:“你怎么样,要不跟老师说在游客中心休息吧,回去还要买礼物做画册哪有那么多精力。” 禾乐摆摆手,轻拍脸颊让自己清醒,“没事的,山里空气好,走走就缓过来了。” “那你打算......” “你怎么了?”纪延廷走过来强势打断他们的对话,他抓着禾乐的胳膊半搂半抱把人立起来,塞了一颗话梅进他嘴里。周遥西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流转,识趣地走了。 纪延廷问了一样的话,“还能不能走,不能就跟老师请假。” 禾乐点点头,“可以的。” “行。” 溪谷的地势还算平缓,空气清新,禾乐慢吞吞走在队伍最后,听着叮叮咚咚的泉水声逐渐缓了过来。昨晚想了一宿的表白方案,不能因为小小的晕车反应就退缩。成了,回去他就有男朋友;不成,不成......就不成吧。 纪延廷有婚约,也不一定喜欢男生。可是他也不一定喜欢女生吧,又没听他说过哪个女孩子漂亮之类的话。就算失败也不会比刚认识的时候还糟糕。 喉间泛起苦涩,没来得及涌上舌根便被话梅的酸甜压了下去,他垂眸看着手腕上被纪延廷绑上去的牵引绳,另一端系在纪延廷手上。他左右看了看,身后没有其他人,断后的老师走在纪延廷斜前方。 顺着牵引绳,像大象过独木桥,缓慢、谨慎地把手指送过去。纪延廷没有回头,但触到他的手指后有一瞬僵硬,旋即合拢宽大的手掌紧紧把他包住。在人群中,声音鼎沸处,两人守着密不可宣的心事。 禾乐快走了两步跟他并排,悄声说:“那天傅萱儿跟我说了。” “说什么?”纪延廷目视前方,声音沉稳,殊不知另一只手掌心都是汗。 “你有婚约。”禾乐声音很轻,话音刚落感觉握着自己的手收紧,纪延廷猛地看过来,忍不住爆了句粗,“c......” 禾乐抖了抖,要把手收回来,但纪延廷不让,他看了看前面不知停歇的队伍,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弯下腰贴着禾乐的耳朵,“别听她瞎说。” “是瞎说吗?”禾乐反问,视线从前方青翠的竹子转到身侧,直直落到纪延廷气急的脸上,语气平淡但让人莫名听出些许埋怨,“明明就是实话,我是你的好朋友你都没跟我说过。” “不是真的跟你说什么,我都没见过那个人。”纪延廷语气加重。 禾乐仍是淡淡的,噢了一声,比敷衍还敷衍。 “噢什么。”纪延廷有些烦躁地抓了一下头发,又忍不住去掐禾乐的脸,“就因为这个你跟我闹这么久?禾乐,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大能耐呢,嗯?” 他正儿八经叫禾乐的名字让人有些害怕,禾乐瑟缩了下,小声嘀咕:“那就是见了面就变成真的了呗,你有婚约还掐我脸,拉我的手。” 纪延廷气不过,没管大部队直接把禾乐拽离主路推到一棵大树后面,脸比锅底还黑,牙齿咬得咔咔作响。 禾乐声音颤抖,“你......你想做什么,没有就没有,不可以打人的,我还有话没说呢。” 纪延廷盯着他,仿佛要把他的脸盯出一个洞来,“还有什么没交代的,死之前一起交代了。” 禾乐嘴巴动了动,简单的四个字在舌尖滚来滚去就是不肯吐出来,他瞄了瞄纪延廷的脸。这个坏蛋还在气头上,要是听了之后更生气了,骂他恶心什么的,禾乐觉得自己可能承受不了,还不如打他一顿呢。 禾乐用修剪得平整的指甲盖刮了刮坏蛋的掌心,小声地哄:“不生气了行不行?” “我为什么要生气。”话虽这样说,但比狗屎还臭的脸色仍挂着。 “谁知道你,一天到晚就会生气。” “乐乐你讲不讲道理,我最近可都一天到晚哄着你。”纪延廷又抬手去掐他的脸。禾乐捂住脸颊让他落了空,纪延廷改为连同他的手一起把脸捧住,“说吧,有什么不清楚的也一次□□代了,省得你一天到晚瞎琢磨,都琢磨到周遥西房去了。” “哪有瞎琢磨,我找遥西是要鼓励的。”禾乐逐个反驳了他的话。 纪延廷咬着牙恶狠狠道:“要什么鼓励我不能给你,考试前我还给你买巧克力呢,那周遥西呢,他就会吃你的巧克力。” “我不也给你买巧克力了,他们都没有。”禾乐看着他,嘴唇翕动,空气安静了片刻,才再次被灼热的呼吸扰乱,“我喜......” “禾乐,禾乐你在哪?”班主任陈老师的声音打破了溪谷平缓的背景音,也打断了禾乐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差点就破坏计划了。果然头脑发热起来人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他推开纪延廷匆匆往外跑,“老师我在这儿。” 陈老师脸色看上去有些着急,她说:“你妈妈刚刚给我来电话,说家里出了急事让你立刻回去一趟,她已经叫人过来接你了。” “什么事?”禾乐一脸茫然,心脏很突然地空了一拍。 “别急。”纪延廷从后转出来,按住他的肩。陈老师跟隔壁班班主任交代了一声,带两人走出去。 不多时,禾太太派的车就到了,禾乐还想跟纪延廷说几句话,但宥于陈老师在旁,只能作罢。 “去吧,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禾乐点点头,他飞快看了一眼在前面跟司机确认信息的陈老师,隐秘地说:“回去之后,十二点去钟楼,我有话要跟你说。” 纪延廷怔了怔,虚虚地揽了他一下,沉着道:“我等下就回去。” “不知道家里什么情况呢,我今晚不一定能出去。明天,明天应该可以,不行我再联系你。” “好。”纪延廷收紧手臂,把拥抱坐实。禾乐的脸埋在他胸前,冲锋衣布料很隔热,他感受不到纪延廷的体温,但是察觉到陡然变速的心跳。 “记得来啊。”禾乐坐上车,想了想,从车窗探头出来,大喊:“白天吧,白天十二点,别忘了,纪延廷。” “知道了。” 车辆起步,禾乐忍不住地扒着窗户往回看。纪延廷站在山谷下,身后是延绵不绝的翠绿林地,蓝天、白云占据了剩下的空白,他习惯性地打开照相机,想把这一幕留下。 一个急转,猝不及防被惯性甩开,照相机掉在座位下方。再回头,早就没有了纪延廷的身影。 司机说:“抱歉,太太说比较着急,让我接到你尽快回去。有没有受伤?” 禾乐摇摇头,“没事。”他弯下腰找相机,镜头被车座下的硬物磕碎,他有些惋惜地把照相机装回相机袋里,这是爸爸送他的第一台相机呢。 【作者有话说】 [让我康康] 第39章 禾乐走了这春游对纪延廷来说没有任何意思,他跟陈老师打了声招呼也准备走人。或许是看他难得参加集体活动,陈老师这次没有放任他擅自离队,拖着他去把刚才遗忘在大巴上的西瓜搬上去营地。 “小伙子就是有劲儿。”他把一大筐西瓜搬到营地后,陈老师拍拍他的肩夸奖道。 第44章 纪延廷很久没有因为这点小事就被夸奖,怔愣着,没等回味过来,又被安排去切西瓜。 咔、咔、咔,手起刀落,转眼间,一个个圆滚滚的大西瓜被切成规整的数片。陈老师冲他竖了个大拇指,“纪延廷你刀工不错啊。”她转身招呼其他人过来树荫下吃瓜。 听见吃庄晓宁一个箭步冲过来,说了跟陈老师差不多的话,“纪延廷你这刀工可以媲美开膛手了。” 纪延廷冷笑一声,“经常杀人的人都知道......” “嚯!岑辰保护我!” 纪延廷睨了他一眼,咔嚓又开了一个,把话补全,“这种刀砍不断骨头,最多只能拍个呆瓜。” 庄晓宁小声跟岑辰吐槽,“他是不是骂我是呆瓜?” 岑辰嫌弃地把他推开,随手拿起一块堵住他的嘴,“知道自己是呆瓜还不多吃点以形补形。” 嘴里叼着一块,左右手又各抓一块,庄晓宁快速远离杀瓜狂魔,三块西瓜啃干净后,他有些疑惑地说:“我好像第一次和纪延廷说话,他居然还会跟人开玩笑,难道是因为他今天心情不错?” “谁知道呢。”岑辰小口小口吃着,目光缓慢飘到正在派西瓜的纪延廷身上,“你觉不觉得他好像比初中的时候有人气儿了。” “哈——他什么时候没人气。”庄晓宁一脸嫌弃,“我之前听班上的女同学说他有多帅多帅都听得耳朵要起茧子了。” “我不是说这个人气。”岑辰嗔怪地嗤了一声,“我说是活人感,你懂什么叫活人感么你这个呆瓜,换作以前他根本都不会参加这样的活动,更别说帮忙切西瓜了。” “你骂我!” 岑辰把瓜皮扔开,掏出湿纸巾擦手,庄晓宁伸手过去示意自己也要,她把整包塞给他。庄晓宁摆摆手,“不用,你那张给我蹭一下就行,西瓜汁又没多脏。” 岑辰翻了个白眼无语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交不到女朋友么。” “为什么?” “乐乐平时吃零食弄脏嘴巴纪延廷都知道抽纸巾给他擦,你呢,你只会蹭我的纸巾!” “这有什么,这只能说明咱们是好兄弟,他们是洁癖好兄弟。” 岑辰眼睛斜斜勾起,仿佛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直男。 一大篮子的西瓜分得七七八八,纪延廷放下刀,旁人递过矿泉水,“冲一下。” “谢谢。” 周遥西拿着瓶子给他冲完,把剩下半瓶倒自己手上冲去残留的西瓜汁,他问:“乐乐呢?还是不舒服?” “他家里有事,先走。”纪延廷简言意骇。顿了一下,他有些按耐不住地攥起手,“他......昨晚跟你说了什么?” 周遥西轻笑一声,“你该去问他。” “我会问的。” 咚一声空瓶子准确投进垃圾箱里,周遥西状似无意地感叹,“可惜不能去玫瑰园了,据说那里的玫瑰品种超过五十种,乐乐之前还很期待来着。” 就算再多的品种不也是玫瑰而已,有什么好期待的,禾乐就是这样,总是会因为一些很细微的事情感到高兴,真是不懂怎么会有人每天像晴天的太阳一样对什么都充满期待。下次假期开车带他去看好了,那家伙好像还挺喜欢坐摩托的。 从溪谷下来纪延廷没再跟随大部队行动,向陈老师请过假,他就回了海城。回家路上见到花店准备打烊,正把许多花枝拿出去扔,他心念微动喊了停车。 “还有玫瑰花吗?” “有的,请问要什么颜色呢?” 纪延廷进去看了一眼,道:“每个颜色都要几朵。” “要怎么包扎呢?这是样式,可以选一下。” 一眼相中其中一个小熊形状的花盒,手指点在上面,他说:“就要这个,盒子要橘黄色。” “好的。” 纪延廷几乎一夜没睡,心里的亢奋大于身体的疲惫。禾乐神秘兮兮地让他十二点去钟楼。在荣德读了几年书,虽然对外界事物不怎么感兴趣,但他还是知道钟楼的传说的——相传十二点在钟楼表白就会一辈子在一起。 这些天来,禾乐的那些别扭、回避、以及偶尔的脸红、大胆似乎都找到了原因。 他以为禾乐什么都不懂,他也不想他那么快懂,害怕自己还不能保护好他,不敢把心事宣之于口。没想到禾乐比他勇敢得多,像不知世界有多大的雏鸟,横冲直撞,就这么直直撞了上来。 “点点,点点......”纪延廷半夜吵醒睡着的鹦鹉,问它穿哪套衣服,点点烦躁地把头一扭不理他,于是他就选了点点朝向的那边的那套。 好不容易捱到早上六点——上学起床的时间,高一春游还没回来今天不用上学,也只有他才会这么早从床上弹起来。拿出手机点开禾乐的聊天对话框,突然又想到或许禾乐还没起床,于是他放下手机,继续数时间。 禾乐,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对他有意思。纪延廷有些压抑不住心底的悸动,恨不得把时针拨到十二点。实在太慢了,时针仿佛灌了铅,每一格都走得分外缓慢。 也不知道那个笨蛋家里出了什么事,昨天发的消息还没回,等下也不知道会不会迟到。如此想着,他发信息提醒禾乐,要是他敢迟到的话就......就......就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不对,就算迟到了他也要表白的,表白完那他还是能把他怎么样的。纪延廷握着禾乐的月亮印花小枕头,眼底闪过亮色。 体内的火气是彻底压制不住了,纪延廷咬着后槽牙去了隔壁健身房。给拳头缠了一圈绷带,停下,喊siri设置一个十一点的闹钟。 “算了,取消,设置十点半的。不对,设置十点的。” 发泄完一身躁动,洗漱沐浴,还特地把纪桢落在他家的发胶拿出来抹了一点在头发上,把额头完全露出来。抓好发型,突然觉得这个举动很傻,好像多么期待着一会儿的见面似的,又匆匆洗掉。 或许禾乐只是觉得钟楼维修太久,想约他上去看看,别无它意。纪延廷暗暗告诫自己不要有太大的期待,省得在那个笨蛋面前丢脸。换上点点选的衣服,抱着大大的玫瑰花盒才往学校去。 今天是工作日,需要上课,没穿校服进不去。纪延廷拐到一处没有保安巡逻的墙边翻过去,花盒凹了一个小角,他啧了一声,不过这点小插曲并没有太打扰他的心情。 钟楼维修还没结束,门口贴着不得进入的黄色封条,纪延廷径直拆开上去。每次爬钟楼禾乐都喊累,思及此,脚步顿住,纪延廷从楼梯上退回来,面对着关闭的铁门等待。 10 :50 a.m. 到得有点早,他掏出手机想发消息给禾乐问他起床没有,但又不想显得太急躁,早上已经发过两条了,最终还是放回口袋。 今天没太阳,琉璃窗只起了一点点透光的作用,没有花卉影子投下。禾乐不能拍影子了,幸好他带了花,禾乐应该会大拍特拍一番吧。纪延廷打开盖子把几朵歪掉的玫瑰扶正,又妥帖地盖好,耐心等待。 11:27 a.m. 有脚步声靠近,很重很实,与禾乐轻快的步伐截然不同。 “谁把维修的封条拆了。”保安骂骂咧咧捡起来,重新贴上,脚步走远。 11:43 a.m. 某个班级体育课提前下课,学生吵吵闹闹经过,伴随着拍球的声音。 11:55 a.m. 下课前的死寂,机械表刷一下换了一个数字。手机没有收到任何信息。那说明这次约见没有取消。 果然是睡过头了吧,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在跑,可别跑着跑着摔了。 11:59 a.m. 纪延廷觉得他的手表可能坏了,秒表跳得很慢,每一秒似乎都凝滞了片刻才跳过去,或许不是一分钟,而是十分钟,也可能是一小时。总之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下课铃与表盘数字变动同时动作。 12:00 紧闭的铁门纹丝不动。 没人敲响,也没有人经过。 过了大约五分钟,稍远的高二高三教学区的学生经过钟楼,吵吵闹闹猜测饭堂今天的饭菜是什么,还有人说刚刚上课老师的小蜜蜂根本一点声音都没有...... 掏出手机,确实是过了十二点,手表没有错,学校的下课铃也没错。 禾乐迟到了,他想。 几乎耗尽这辈子所有的耐心,等到午后一点,纪延廷才终于给禾乐拨去电话。 关机。 两点。 仍是关机。 不能守约为什么还约今天白天十二点! 打开与禾乐的聊天对话框,发了几条暴怒的语音过去。 一分钟后,逐一撤回。 纪延廷:【发错。】 纪延廷:【在哪?】 纪延廷:【回消息。】 ...... 夜幕降临,厚重的云层遮盖了星星,天空黯淡无光。纪延廷爬到顶层倚着大钟坐下,开始怀疑昨天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其实禾乐说的是晚上十二点。 传说也是说晚上十二点表白的。禾乐那么迷信的人,相信握手可以传输魔法,他应该会严格按照传说的做才对。况且禾乐不是不守信用的人,就算不能来也会想方设法告诉自己,应该就是自己听错了。 第45章 再次十二点。 万籁俱寂,就连风也吝啬动静,好像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坚持了一天一夜的玫瑰失水干枯,变得皱巴巴的没有了原来的美丽。纪延廷从来时的那道墙翻回去,周围没有路灯,看不清落脚点,差点摔倒时下意识伸手撑了一下地面。尖锐的石头划过掌心,留下火辣辣一道伤。他啧了一声把花盒扔在一旁的垃圾桶上。回到家打开水龙头冲洗手心的血迹,一抬头,镜子里的人脸黑得吓人。 “禾!乐!”简单的两个字像是从牙缝挤出来的,胡乱包扎了一下手掌,他掏出手机,喃喃自语:“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嘟——嘟—— 不再是简单的关机,漫出的拨号音过去——你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胸腔猛然震颤,这种久违的抽离感,好像有什么要离他远去,无论怎么用力都抓不住。 重拨。 这时,屏幕跳出资讯网站的推送。他烦躁地划走却不小心点开了,配图很熟悉——禾乐家的房子,但是外面围满了警戒条。 第40章 回到家,到处乱成一团,几乎无从下脚。禾乐艰难地经过一堆杂物,摸到声源剧烈处——禾清培和唐思麒在书房吵架,尽管竭力收着声音,但仍然刺耳。 禾乐没见过爸爸妈妈吵成这样,以前顶多也只是呛一两句就停止再冷战几天,吵得赤急白脸是完全没有过的。他踌躇地敲了敲书房门,“我回来了,爸爸、妈妈。” 两人停了下来,唐思麒扭过头眼眶通红,她踉跄跑过去抱住禾乐,“乐乐回来了。” “嗯。” 禾乐被推着上去房间,唐思麒抽出两个三十寸的行李箱,让他把必要的东西都装上。 “我们要去哪呀妈妈?”他心慌了一下,抓住唐思麒的手,前所未有的冰。 唐思麒摸摸他的脑袋,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我们去m国,妈妈已经给你看好学校了,不用担心,爸爸妈妈都会陪着你。” 禾乐想抽开手,但是唐思麒的手像藤蔓一样紧紧拽着,他根本抽不出去,“可是我不想去。”他说。 “现在不是跟你商量,宝贝儿。”唐思麒的声音沉下去,径直走进他的衣帽间收拾衣服,不容置喙地安排道:“妈妈给你收拾日常用品,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带走的就拿,相机别带太多了,只拿最喜欢的,其他的到那边重新买。” 禾乐呆楞着站在一旁,好一会儿忘记呼吸,“我们是不回来了吗?”他声音颤抖地问。 收拾衣服的动作顿住,随后又有条不紊地叠起来,唐思麒有所保留地说:“看情况。” “发生什么事了?”禾乐手心沁出汗,心脏一突一突地跳。 唐思麒把一摞衣服放进行李箱,厚衣服太多,她费劲地往下压。禾乐走过去帮忙,唐思麒低着头,道:“爸爸的公司出了一点问题。” “什么问题?” “这不是小孩子该知道的。”咔哒一声系上锁扣,利落拉上拉链,唐思麒催促他,“快点收拾。” 禾乐不知道该拿什么,手足无措地抱起一个很喜欢的模型,但太大了,他又放回去,转身去拿相机。不同牌子不同型号的相机摆满置物架,无从选起,他最终也只是把刚刚摔碎镜头的那台放进行李箱。像是怕m国那边没有巧克力一样,他拉开私人零食柜把里面不舍得吃的巧克力全部搬空。 沉默地收拾片刻,他说:“我想把小枕头也带过去。” “带吧。”唐思麒的声音听上去异常疲惫,手下动作却很利索,无悲无喜像是只被本能趋赶着行动。 禾乐说:“落在纪延廷家了,我现在去拿。” 突然,唐思麒把行李箱重重盖上,发出一声巨响,“别拿了,浪费时间。” “很快的,他说晚上就回来,我过去拿一下,一个小时就好,我还有衣服落在他家里。” 唐思麒缓缓抬起头,目光森然,语气凌厉,“我说不用拿了。” 晚餐是过年包的饺子,已经在冰箱冷冻柜存放了一个多月,美味早已过期。禾乐心不在焉地嚼着,桌上安静得令人心悸,没有人想起需要倒蘸料。 洗过澡出来,唐思麒以明天要早起为由收走了他的手机。他不知道纪延廷回来没有,他明天一大早要去赶飞机势必会失掉钟楼的约,他怕纪延廷傻等。 不清楚爸爸公司出了什么事,但以目前情况看来肯定是很严重。离开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禾乐有些难过,他还没跟朋友们道别,也还没跟那个坏蛋说喜欢。 这下是真的要隔着一个太平洋了。 禾乐悄悄吸了吸鼻子,缓步下楼想拿座机打电话跟纪延廷说一声。万籁俱寂,这时门铃响了一声,大门半敞着,禾清培走到门口弯腰捡起什么东西,他回到书房,拨通了谁的电话,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传出来。过了片刻手颤抖着握不住手机,他放下来打开外放。 两人音量不算大,仅仅可以听见的程度。禾乐从没听过爸爸的声音抖成那样,好像有人拿枪指着他的脑袋。 禾清培:“又送来了恐吓信,上面说我要是敢把项目内情说出去就拿我老婆孩子开刀。” 傅岐:“别紧张清培,资金没能及时回笼谁也不想,当地政策一天一个样这不能怪你。你先带老婆孩子出去避避风头,等事情结束了再回来。” 禾清培:“傅总,我跟太太说好我就不出去了,你投资矿山的资金是我操作转到海外的,数额太大仅是罚款就几个亿,我实在是没办法安心走。再一个,我走了,其他参与的公司也不会放过我们。” 傅岐:“矿山项目不是傅氏一家说了算,里面弯弯绕绕很多你也知道。其他几家参与企业就是担心你为了减刑交代其他违规操作,所以才连连恐吓让你不要乱说话。项目开展以来为了方便规避了许多流程,虽然大家一直以来都这么做但放到庭上它就是不合法的,我相信你的为人不代表其他人也相信你。” 禾清培深深叹了一口气,“逃了这一时,以后我们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不能让思麒和乐乐整天担惊受怕挺不直腰杆做人。” 傅岐:“前阵子你家被翻成那样你还没有意识吗,矿山那么大一块肥肉谁都想据为己有,你代表着我,外面那些人动不了我就会想方设法动你。狱里面什么情况谁都说不准,听我的,你就走吧,国内没什么好留恋的。你父母都在外面等你共聚天伦,你太太一家等有机会我也可以帮你送出去,你就放心走吧。” 禾清培:“我再想想。” 挂断电话,禾清培的叹息一声重过一声。数十亿的资本外逃罪名压在肩上几乎把他压垮,他怎么都想不通傅氏的海外公司为什么没能及时放款让资金回流。打电话询问查证半宿,凉了半截的心最终化作冰岩。 翌日清晨,外面的天还暗着,唐思麒进房叫醒禾乐,催促他赶紧洗漱,拿几个面包放在随身书包里,去机场的路上充饥。 他眯着眼抓起闹钟——5:03 按照指示做好准备,禾乐敲主卧的门,“妈妈,我好了。” 唐思麒手忙脚乱地把保险柜里一大堆证件塞进皮包,头也没回,“去楼下看看爸爸好了没有,车来了我们立刻走。” “好。” 太久没打扫,原木楼梯落了一些灰,穿着棉拖鞋踩过有很大的脚印。说不清道明的情绪作祟,禾乐走下去的时候数了数楼梯的层数——21格。内心好像知道这次走了就不会再回来,最后时刻他很仔细地观察这个住了快七八年的家。 小时候是住在公寓楼的,后来爸爸从原公司辞职出来单干,与人合伙开了事务所,他们才换到这个大房子。 这个房子对彼时事业刚有起色的禾清培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但房子有漂亮的庭院,朝向绝佳的阳光房,以及周遭幽雅的环境,无一不令他和唐思麒满意。最终咬咬牙,还是交易了下来。 餐桌和矮柜上总是摆满应季的鲜花,到了特定节日,屋内会挂闪闪发光的饰品。冰箱总是满的,餐具会配合桌布的花纹选择不同的套装。美满得令人艳羡的家,现在却显得一派颓唐。 禾乐敲响书房木门,无人应答。门缝没透出光,担心禾清培昨晚处理事情太晚睡过了,他又敲了敲,提高音量,“爸爸,我进来了。”木门吱呀一声推开,扑面而来的奇怪腥气,禾乐摸索着打开书房的灯。 “爸爸?” 禾清培坐在面朝花园的单人沙发上,禾乐只看见垂落在侧的手臂。他往前走,暗色地毯不知道洒了什么东西,染污了一大片。 “爸爸。”禾乐走到禾清培面前,全身像被闪电劈开,瞬间尖叫唤醒远近枝头上的鸟。 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唐思麒从二楼跑下来,“怎么了乐乐。”本就憔悴的脸血色尽失,唐思麒一把捂住他的眼睛,拖着他离开书房。她慌乱地走到厨房打开橱柜拿了两瓶牛奶塞给禾乐,又去拿了一管能量棒塞给他。 第46章 嘴里念念有词道:“还有什么没拿?还有什么没拿?噢对了,拿件厚外套,那边刚化雪,是最冷的时候。不要毛呢的,得羽绒,得羽绒才行。”唐思麒语无伦次地说着注意事项。 禾乐双眼嗜满泪水,“妈妈,妈妈......”禾乐一把抱住她,她终于像电池耗尽的小汽车一样停下忙碌的动作,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报警吧,妈妈。”他抽噎着说。 唐思麒瞬间回过神,“不,不能报警。”黯淡下去的瞳孔死死盯着禾乐,重新燃起火焰,“乐乐,妈妈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她帮他把头发捋顺,如同发誓一样坚定的口吻说道。 不知哪来的力气,她拽着禾乐上楼,给他套上一件很厚的长款羽绒,又给他围了围巾戴了毛毡帽。三月的海城并不适合这样的打扮,不一会儿,禾乐就闷出了一身汗。 “妈......妈妈......”禾乐的嗓子几乎哭哑,但是没有多余时间给他难过,接送的车辆来了,闪了闪远光灯,阴暗的别墅像裂开一道闪电。唐思麒打湿毛巾给他擦了脸,声音平静道:“爸爸是为了让我们以后的安稳生活才做这样的选择,如果你继续哭,那爸爸做的一切就没意义了。” 禾乐紧咬牙关,竭力忍住眼泪,半张脸陷到围巾里,几乎窒息。唐思麒没让勤叔进门,只把几只大箱子推到门廊让他搬上车。 两辆车装满,上路。 勤叔多嘴问了句:“先生呢?” 唐思麒握紧禾乐的手,脸色沉静,“他不跟我们走。” “这样啊。”勤叔没觉出什么不对,顺着话说,“你们这次陪乐乐出去读书一年半载不回来,公司肯定有很多事需要交代的,先生应该很忙。” 天刚蒙蒙亮,等早班机的人很少,大多数是出差公干的职场人士,默不作声的两母子组合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值完机,交了远超机票价格的行李金额,禾乐心如死灰地坐在候机室。 广播播报登机信息,唐思麒拉着他往登机口走。咚、咚、咚,嘈杂的背景音消失,只剩下越发响亮的心跳。递上护照和机票,摘下围巾和帽子,确认完毕,准许进入。 他们第一个登机,周围还没人。禾乐把遮光板拉下隔绝刚升起的朝阳,问:“爸爸是因为傅岐才自杀的吗?” 唐思麒开飞行包的动作凝滞,一只拖鞋从敞开的口掉了出来,她转向禾乐,“谁跟你说的。”在铂金包翻了翻,禾乐的手机依然静静地躺在里面。 禾乐垂下眼帘,攥紧背包的卡丁车挂件,轻声说:“我见过那支钢笔,插在爸爸喉咙的那支,傅岐用来签过文件。” 无声的,一滴泪从唐思麒眼眶滚落。禾乐才发现,妈妈眼尾长了几条皱纹,没有化妆的脸与记忆中总是快乐、优雅的女士相距甚远。 她把手机还给禾乐,声音像被沙子碾过,说:“跟你的朋友们告个别吧,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开机,跳出几条信息。 周遥西说纪延廷问他好几次他们密谋了什么,好像很想知道;岑辰问他身体怎么样为什么提前走了;庄晓宁问他晚上能不能去他和周遥西房间开黑。 最后,还有纪延廷,问他到家没有,出了什么事,记得回电话。最新一条是五分钟前,踏着七点发的。 纪延廷:【我已经起床了,你要是敢睡过头迟到我就绑架你的月亮枕头。】 泪水模糊了双眼,屏幕闪了闪,还是纪延廷的消息。 纪延廷:【想要回枕头就自己来我房间拿。】 禾乐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一滴泪掉在屏幕上,碎开。他把手机关机,道:“还是不说了。” 如果一一告别,他可能会忍不住从尚未关闭的舱门跑出去,也忍不住让纪延廷再次陷入白蛋会孵化出小鸟的虚妄中。 再见和我爱你不应该同时出现的,那只会让人心碎。 【作者有话说】 有谁还记得本文是久别重逢,不知道为什么写着写着写到四十章才说完年少的故事,好舍不得他们长大啊[爆哭][爆哭] 第41章 从一个半球飞往另一个半球,途中耗费十多个小时,时差原因,竟与起飞时相差不多的时间。那备受煎熬,撕心裂肺的十多个小时飞行仿佛从生命中活生生剥离了一样,但在心底烙下的伤疤却没有办法消除。 在海城捂得出汗的衣物面对m国肆虐的大风根本不起作用,禾乐觉得自己像被扒光了扔进冰湖,冻得透彻心扉。 司机把他们送到唐思麒早前购置的房子,里面还没打扫,家具也没有,暖气片也不知怎么回事失灵了。两人都很疲惫,唐思麒没有精力跟房屋中介扯皮。把一大堆行李扔下,锁上门,带禾乐去附近的酒店开了个套房。 全身浸在热水中,脑袋也沉进浴缸,所有感官被剥夺,只剩大脑在运作,肺部氧气耗尽前,禾乐从温水里出来。皮肤充血涨红,满头满脸的水和泪交错斑驳分不清彼此。 走出机场前他的手机卡被唐思麒掰断扔在某个垃圾桶里,久违打开手机,连上网络,铺天盖地的讯息涌进来。禾乐不敢看,目的明确地打开搜索引擎敲下海城、命案以及居住的小区名称等关键字。网页很快跳出一张模糊的照片,他家被警戒线围起来,有警车、救护车在旁,公职人员推着一个黑色裹尸袋从前门出来。 “去睡觉吧乐乐,睡一觉就好了。”唐思麒推开房门,把刚叫的热牛奶放在桌上。 禾乐的眼睛肿得像核桃,把手机转过去,问:“为什么会这样,妈妈?” 唐思麒的眼球同样布满红血丝,扫了一眼,长叹了一口气,像把魂都呼出去了,“算了,看你也睡不着,我们看电影吧,好久没陪妈妈看电影了。” 两人窝在客厅沙发,随便打开一部老电影。纯英文,没字幕,禾乐看得很费劲,只能通过角色的肢体动作、神态判断故事走向。不过他也没认真看,一个低头再起来就完全错过了剧情发展。 “乐乐。”这时,唐思麒喊他。 禾乐回头,看着明明灭灭的幻影打在唐思麒惨白的脸上。 她说:“以后没有爸爸了。”表情平和地宣布完,一向挺直的腰折断似的塌了下去,她娇小的身躯深深陷在沙发里,头发散乱,遮盖面容,如同被抽干了魂。 轰一声,心底的大厦倾覆,炸开的玻璃扎进血肉,血脉尽断,禾乐喉咙发紧。明明已经住进酒店,暖气覆盖,还有厚厚的墙壁挡住冷风,他仍不可避免感受到刺骨苦寒。他紧紧抱住唐思麒,两人崩溃垂泪,直到冗长的老电影开始播放片尾曲,屏幕黑下去,开始滚放人员表。 “为什么?”禾乐的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我们家没了吗,妈妈。” 唐思麒眼神空洞地看着泛蓝光的荧幕,沉默许久才开口:“以后妈妈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我们连带着爸爸的那份一起好好生活下去。” “可是......可是我想爸爸了怎么办?”禾乐泣不成声,此刻作为家中唯一的男子汉他理应成为妈妈的支柱,可他却连自己的情绪都管理不了。爸爸妈妈把他照顾得太好,从小到大禾乐吃过最大的苦头可能只有喂流浪猫的时候被咬了一口,面对高山一样的爸爸轰然离世除了崩溃只有崩溃。 “去睡吧。”唐思麒说,不知是告诉禾乐还是告诉自己,“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醒来冰雪消融,风平浪静。刷一下拉开百叶窗,阳光争先恐后涌进来,疏于打理的花园开满了不知名野花。 禾乐去门口拿牛奶,信箱露出牛皮纸信封的一角。才搬过来没多久,照理说没有人会给他们寄信的,他回屋内找了许久才翻到信箱钥匙,把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取出来。 “好像是国内寄来的。”禾乐把文件袋拿到厨房,唐思麒嗯了一声,随手塞进某个柜橱。 过了一周,大件家具送来,唐思麒请人上门进行全屋整理还有除虫,工人理橱柜把文件袋找出来,再次交到唐思麒手上,她这才把文件打开。 禾清培的案子判了,重大经济犯罪,查处了名下所有财产。在他死后的第二天,那笔迟迟回不来的款项实时到账,填上了傅氏的大窟窿。傅氏虽然也遭行政处罚,但对于这么大体量的公司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爸爸不应该死的,对吗?”禾乐已经能勉强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是开口时喉咙不可避免哽了哽。 短短几周唐思麒消瘦得双颊凹陷下去,眼角又爬上几条细纹,“或许是资本家的把戏吧,为了除掉一个知道太多的白手套。” 对方的目的不应该是要除掉禾清培,走前的夜晚傅岐还特地打电话劝说禾清培要保全自己离开海城,可扣住海外资金不让回流的人却是他自己,活生生让数十亿压垮了禾清培,最终只能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真正的目的或许是让禾清培有潜逃行为,从而让他们全家永远不能再入境,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第47章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他跟纪延廷去果岭,傅岐话里话外敲打纪延廷,但阴恻的视线一直落在禾乐身上,让他摆正自己的身份。而且,纪桢曾警告过纪延廷不要做可控范围外的事,傅岐什么都清楚,他会为了扩大可控范围不择手段。 难道...... 禾乐突然出了一身冷汗。 不知道傅岐是不是过意不去,在禾清培名下房产拍卖时,把他们原先住的别墅买了下来,转赠到禾乐名下。一起看完所有的文件,禾乐问唐思麒:“我可以卖掉吗,妈妈?” “你做决定。” “好。” 长期从事金融行业,禾清培习惯不会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海外资产还算可观,他走后唐思麒和禾乐的生活不至于太难过。 虽然经济没有困难,但没了精神寄托唐思麒终日郁郁寡欢,面对禾乐时又强打精神笑脸相对。在禾乐多次鼓励下,她在家中开了书法班教附近的华人小孩写字,禾乐则插班进了当地一所教会学校。 第一年因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事,且要兼顾学业和语言学习,他过得相当吃力。为了能准时毕业,他不得不用三年时间学完四年的课程。 m国的高中与国内最大的不同是去班级化,没有同桌,也没有固定的班级。加上语言和种族问题,他没交到什么朋友。很多个深夜,他想登上从前的社交帐号看看以前的朋友的动态,但总会临了起怯意,最终,在某个思念与痛苦疯长的夜晚,把所有账号都注销删除。 他们走得匆忙,很多东西都没带过来。社交帐号也注销之后,好像把最后一丝与国内相关的联系也切断了。 现实不允许禾乐耽溺过去,他每天都很忙很忙,只有忙到没时间悲伤他才能咬牙坚持。 高中最后一堂课是自然科学,下课前,印度裔老师夸张地祝贺他们完成了里程碑式的长征,接下来他们所要面对的是比小测难得多的挑战。无论是去往大学还是社会,需要苦恼的不再是得了a+或d,而是成为一个能够对自己负责的成年人。 这段话让禾乐想起了之前海城大学的教授给他们开的讲座,每一个成年人都有自由追求爱享受爱的权力,无论对象是男性还是女性。可惜,他成了自由的成年人,却与爱的人相隔太平洋,更何况他和那个坏蛋之间相隔的不止是太平洋。 又是一年热烈的夏天,花园的金盏菊开了,橘黄、橙金的星星点点顺着篱笆铺了一圈。邮差把今天的报纸以及信件塞进信箱,禾乐外套都来不及穿,蹬着拖鞋冲出去。 “妈妈,妈妈!”他举着拆开的信封闯入厨房,气喘吁吁,“来了......录取通知书来了!sva!” 唐思麒匆匆把画了一半花纹的苹果派塞进烤箱,洗手,擦干,接过录取通知书仔细看了一遍,随后给禾乐一个拥抱。 “妈妈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唐思麒拍了拍他的背,“去洗漱,准备吃早餐,等会儿还要出门呢。” “嗯!” 此前禾乐还没满十八岁所以不能处理国内的房子,一直拖着拖到高中毕业才想起来。吃过早餐,他和唐思麒出门会见律师。签下委托书请对方把房子挂牌卖出去,得到的钱全部捐给荣德高中的教育基金。 截止到签字的这一刻,与国内的联系悉数折断。 “都结束了,妈妈。”禾乐握住她的肩。 “嗯,都结束了。” 房子放出去没多久就被人买了下来,除了价值较高的艺术品和奢侈品也被法院拿去拍卖外,屋子里还有家具等许多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买家通过中介加上了禾乐的联系方式,询问需不需要把东西寄回去给他。 对方似乎着急入住,发了大致清单过来,并说明如果一个月内不拿走就只能扔掉了。 虽然割舍不下昔日家中的一点一滴,但禾乐与唐思麒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向前看,委婉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过了几天后,买家林先生:“相册也不要了吗?” 彼时禾乐在进行大学前的gap year,在世界的尽头阿根廷延迟了半个月才收到林先生的消息。对方发来一些相册图片,有他参加少儿合唱班的,也有他和爸爸妈妈去游乐场的,还有......他拍的纪延廷。 禾乐连忙回复需要,但发出后文本气泡旁赫然亮着一个鲜艳的红色感叹号。一个月时间已过,对方应该是彻底扔掉开始装修房子了。 大西洋的海风吹得眼睛睁不开,视野被水汽笼罩,哒——哒——水珠模糊了照片。分别的阵痛从不曾消失,只是潜藏在骨髓深处。 【作者有话说】 报告各位,打算从今天开始日更!!! 前段时间实在太懈怠了,总是更一天玩一天,遇上过年就更心安理得偷懒了[可怜] 我要发奋了!!! 不过偶尔可能还是要请个假什么的(捂嘴 但我还是会努力日更的!!!! 第42章 一觉睡到昏天黑地,房间内没开灯,窗户倒映着附近建筑的灯牌,五彩斑斓霓虹光炫目。禾乐醒来,饥肠辘辘。外间传来微小动静,他迷瞪地喊:“sara,下班前帮我点个披萨,金鱼缸里面应该还有零钱。” 说完又闭上眼睛养神,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过往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意识回笼前的一幕尤为清晰。 那天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久违接到国内来电让他后续拍摄频频走神。 “leon,该换布景了。” “哦哦好。”回过神,禾乐把相机交给助理,不远处突然吵闹起来,禾乐放下平板走过去,“怎么还没弄好?” 负责装造的人战战兢兢说模特的裙子被新布景的铁丝勾了一下,破了一道口子。 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会塞牙缝,禾乐叹了一口气,他让模特先就位,思考了几分钟,突然问:“有亮色的胶布吗?搬家封箱子用的那种。” 助理怔了怔,“有......应该有的。” 模特穿的黑色皮裙,他用红色胶带在他身上胡乱缠了几圈,把那道口子撕得更大,口红抹出界。 大家都被他这个操作惊到,拍出来的照片同样惊人,漂亮的模特眼神锐利,就像要从照片中冲出来一样,充满野性的生命力。 有惊无险完成了今天的拍摄,禾乐回到家,发现手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块胶布,难怪一直觉得很痒。洗完澡上面的胶却没能清干净,被热水一烫,反而红了更大一片,就像过敏一样。 挠着挠着,禾乐突然回想起来,写“何乐不为”的那张单词卡背面的单词是【allergic:过敏的】 爱情,何尝不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过敏反应。以为早就痊愈,过了十年,纪延廷一个电话过来,再次爆发。 “何乐不为......” “禾乐不为......” 他当没了这回事也可以的吧,反正纪延廷也不可能从海城飞到纽约让他兑现承诺。如此想着,禾乐舒心地叹了叹。 笃、笃......虚掩的房门响了两下。禾乐眉头皱起,喃喃自语,“怎么这么快,你不会又是点楼下快餐车的披萨手卷吧,我真的不喜欢那个,有青椒......” “太晚了,吃披萨不健康,给你叫了些清淡的点心。”沉稳略带磁性的声线响起,禾乐登时坐起来,起得太猛以致眼前阵阵发黑,视线微眯着送出去。房门完全打开,白光争先恐后涌进来,颀长身影立在门边,让人看不清面容。 纪延廷伸手摸到灯光开关,禾乐急急喝住,“别开。”于是他的手就垂了下去。 是了,他接到那通电话是半个月前的事,现下人已经在海城,而且也履行承诺把纪延廷从婚礼上“抢”了出来。 出来之后他说很困,于是纪延廷就把他带到一家度假山庄,按摩、熏香,他睡得昏昏沉沉,才会做那些有的没的梦。意识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他看向门边站岗似的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两片唇瓣被贝齿反复研磨,手指攥紧柔软的被单,方才还以为自己是工作晚了在工作室二楼的床榻睡着,还下意识喊助理给他买饭。 纪延廷徐徐向他走来,微微倾身摸了摸他的脸。他的手掌如记忆中的一样,干燥、微凉。顷刻间,梦境与现实糅杂在一起,以致于让人分辨不清界限,禾乐眼睛有些酸,轻声呼喊那个几千个夜晚都不敢脱口而出的名字,“纪延廷......” 纪延廷捧着他的脸,视线落下,口吻冷淡地指示:“起来洗漱一下吃东西。”说完便抽身往外走。 禾乐讷讷望着比年少时高大挺阔得多的背影,胡乱应了一声往浴室去。没有换洗衣服,洗过澡他只能穿着浴袍出去。深夜的酒店房间,与多年未见的初恋对象,一个西装革履,一个浴袍加身,实在不合适。 餐点摆满一桌,禾乐哑然,“这么多。”他拢着浴袍坐下,拿起手边的水杯小口小口啄水。 纪延廷瞥了他一眼,极其自然地伸手帮他整理堆叠在一起的衣领,“不知道你现在喜欢什么,就都点了一些。” 第48章 他把折进去的领子翻出来,手指从上往下捋顺衣领,似有若无地触碰到布料下面的肌肤。禾乐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眉头微皱,这种接触对十年没见的老同学来说也太不正常了吧。 “好了,快点吃吧。将就一下,明天带你吃别的。” 两人一整天都没进食,屋内只剩轻微的咀嚼与吞咽声,安静得令人不适。禾乐不动声色咽下口中食物,转过头找遥控器把电视机打开。凝固的空气被无脑栋笃笑搅乱,观众如同设置了程序一样定时发出罐头笑声。 明明不好笑。 “这些年过得怎么样?”纪延廷忽地问。 抓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禾乐含糊地说:“还行。” “那就好。” 禾乐借着余光扫视他的脸,低声问:“你呢?” “就那样。” 对话结束,空气又冷了下来。禾乐吃了两口不想吃了,大晚上吃那么多噎得慌,握着杯子小口小口喝水。想了想自己也算完成了任务,他朝纪延廷摊开手,“还给我吧。” “什么?” 禾乐脸上有睡出来的压痕,这么多年过去年岁长了,容貌却没太多变化,仍像多年前的午休醒来一样。眼神清明,表情认真,开口打破时光的错觉,说:“我已经完成你要我做的事了,‘何乐不为’该还给我了。” “......还给你。”纪延廷缓慢重复他的话,眼睫低垂着似在思考,“那之后呢?” “之后?”禾乐疑惑。之后就是他搭飞机回m国,纪延廷继续当他的二少爷,或许会因为逃婚与傅岐有些争吵,但问题应该不大,毕竟还是一家人。 看他疑惑的表情就知道禾乐没有想过还有以后,松开捏热的卡片手从口袋离开,纪延廷说:“放在家里了,过两天我再还给你。” 禾乐摇摇头,“那算了,你处理掉吧。” 纪延廷的目光突然变得冷冽,阴恻恻地射过去,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从彬彬有礼的虚假皮套变回从前的大坏蛋。他越过两人中间不存在的中线欺身靠近,语气冷酷,“‘何乐不为’真的有那么大魔力值得让你不远万里回来兑现?” 没等回答,接着下一句:“既然这么大魔力为什么又不要了?还是说你只是想回来看看我的热闹,看看我有没有变成傅岐的可笑傀儡?”他面容冷酷,咄咄逼人。 禾乐一退再退,后背紧挨着沙发扶手,瞳孔微颤,“我只是信守承诺而已。” “既然这么信守承诺那天十二点为什么不来钟楼!”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纪延廷双手撑在禾乐身后的沙发上形成一个绝对禁锢的姿势,宽阔的肩背遮住灯光,巨兽般的黑影覆盖在禾乐身上。 无论过去多少年,这个坏蛋还是坏蛋,禾乐怕得要命,紧抿着唇,呼吸不畅。 坏蛋重重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就像要把猎物拆吃入腹前的仪式。纪延廷凝视着他,忍不住伸手碰因害怕而颤抖不已的人,禾乐别过脸避开他的手。纪延廷自嘲地笑了,他就知道禾乐总有一天也会害怕他。 眼眶发紧,沉默蔓延半晌,纪延廷说:“早上十点五十,晚上十二点二十三......” 说了两个时间,说不下去了,纪延廷突然理解了傅岐曾经对他说的一句话——永远不要把你的痛苦展示给别人。 十三个小时三十三分,他在钟楼等禾乐告白的时长,也是他初恋宣告失败的时长。 自打那天之后,直至如今,他再也没有上过钟楼。即使那曾经是他的避难所。 告诉禾乐又有什么用呢,那时他还那么小,许多事情不能自己作主。变故发生在一瞬间,就算是大人也不能理智应对,更何况是禾乐。可他走前连一通电话都不舍得给自己,是把他跟傅岐完全打上等号了吧,所以才恨得不愿再见也不愿再听他的声音。 纪延廷缓慢松开手,退回自己那侧沙发,“你甚至不肯给我打个电话。”咚一声扔下餐具,离开被窒息笼罩的一隅。 禾乐失神了好一会儿站起来,看着窗前落寞的背影,这么多年过去纪延廷好像还是很孤独。 “纪延廷。”他低声喊他,纠结半瞬,艰难地开口:“我只是想再见你一次,所以才回来。没有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只是你给我打电话了。” “......” 挺拔的肩膀塌了下去,纪延廷下颌线绷紧,他知道的,他一直知道禾乐是怎样的一个人。善良、开朗,像太阳一样照亮每一处阴暗面,怎么会因为傅岐是他爸就给他判了连坐。禾乐不恨他,也不再喜欢他而已。 如果知道最后是这样的结果,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对禾乐产生多余的心思。错的是他的心,是他,连自己的器官管控不了,他还是傅岐口中那个软弱没用的儿子。 眼眶发紧地盯着禾乐,纪延廷咬住牙关,尝到舌尖的血腥味。他恨不得一口咬断禾乐的咽喉,让他再也说不出那些令自己心烦意乱的好听话语。 如同生锈的机器人般肢体僵硬走到禾乐跟前,抓起他的手,似眷恋似难过地看着柔软素净的手指,嘴角勾了勾。纪延廷从口袋抽出一张小卡片,话音沙哑,“‘何乐不为’还给你,以后不要再随便送人愿望券了。” 松开手,禾乐掌心赫然躺着一张小卡片,边缘有些因过多掀翻起的毛边,蓝色中性笔写下的文字被水渍晕了一点,底色微微泛黄。十年的时光被这张小卡片记录了下来,现在又回到了禾乐手上。 禾乐翻过去,背面的单词果然是“allergic”。 “过敏反应。”他轻念出声。 突然发现其实他的过敏早就好了,只不过发作时太严重,就算痊愈了也留下了水痘一样的小疙瘩,一直一直存在着。 他说:“我买的是双程机票。” “嗯。”纪延廷恢复镇静,语气中没什么情绪,“什么时候回去?” “一周后。” “这么赶?” “工作忙。” “那也是。” 气氛温馨得诡异,两人像很久没见面的老同学一样客套寒暄。 纪延廷:“这些年海城变了很多。” 禾乐:“你要不要来送机?” 两人同时开口,禾乐怔了怔,说嗯。 纪延廷说好,接着方才的话,“海城变了很多,明天我带你看看。” 禾乐也说了好。 “你酒店离这里还挺远的,别跑来跑去了,就在这里休息吧。起床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好。” “那我先走了。” 禾乐喊住他,“这里不是离市区很远吗?” “是有点距离。”纪延廷保守地回答。 禾乐挠了挠脖子,道:“跑来跑去挺麻烦的,你要不要,也在这里睡下。” 纪延廷怔忪,像生怕他改主意一样立刻说了好。 浴室传来潺潺水声,禾乐懊悔地想怎么就一时嘴快问纪延廷要不要在这住了呢。 不对,再开一个房间难道是很困难的事情吗,最近不是节假日附近也没有活动,酒店总不该只剩这一间房间吧。 他拿起床头的固话。 前台:“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禾乐嘴巴张了张没发出声音,前台又喊了两声“客人?” 禾乐深吸一口气,说:“麻烦再送一条被子上来。” 第43章 睡了一整天,现下睡意全无,禾乐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数羊。侧过身,看向门缝亮起的橘黄色光,像条纤细的线——是纪延廷给他留的夜灯。尽管他说不用,他还是坚持亮着。 被子送上来的时候禾乐在门口接过,定在原地缓冲等下要跟纪延廷睡一起的事情,就在短暂的失神时间里纪延廷洗完澡出来,径直接过铺到沙发上。 “晚安。”纪延廷关上大灯,只剩一盏昏沉的落地灯。 两人相隔薄薄的一面隔断墙,足以隔绝呼吸与万丈心事。他们都长大了,已经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睡在一块儿了。更何况他是gay,纪延廷不是,那确实不应该睡在一起的。 纪延廷刚刚在生什么气呢,是气自己没遵守承诺让他在钟楼傻等,还是气没跟他说一声就一走了之。或许都有吧。纪延廷是把自己当成朋友的,为数不多的朋友,作为好朋友却不告而别,他确实该生气的。 禾乐觉得他变温柔了,或许说成熟更为恰当,除了方才一瞬失态,他一直表现得像个从容不迫的成年人。 以往纪延廷生气应该掐他的脸,或者弄乱他的头发才对,适才他就只是瞳孔紧缩看向他,明明有许多话要说,有许多火要发,最后都归于沉默。 纪延廷,现在到底是怎么看他的。 纪延廷,到底变了多少? 手臂隐隐发痒,禾乐摸黑起来,轻拉开门,鬼使神差地走到沙发旁。会客沙发很宽敞,但不算长,纪延廷一截腿挂在外面。这个睡觉姿势应该不太好受的,但他却睡得很安稳。睫毛低垂着,发出细微鼻息,嘴唇舒缓地平放着。 第49章 禾乐在他面前蹲下,细细描摹他的脸。洗去发胶后额发轻柔地搭下来,看上去有几分高中时期的影子,面部线条更加凌厉了,显得有点凶。睡觉也皱着眉,不知道思考工作的事还是什么别的。 “不要生气了好不好,这么难得才见面呢。”禾乐轻轻伸出手指点在紧缩的眉头上。就算之后不能继续做朋友,他也不想跟纪延廷的关系变得糟糕。 把脑袋靠在沙发边缘,极近地注视着纪延廷,有一秒钟他恍惚两人还是躺在同一张床——他被坏人吓得睡不着觉,纪延廷为了安慰他给他讲点点的故事。 其实,从前的纪延廷也很温柔。 · 早上一阵门铃声吵醒禾乐,他?趿拉着拖鞋走去开门。侍应亲切地跟他说上午好,问他想要在哪里用早餐。 禾乐原本想说餐桌,侧过脸看到阳台上阳光正好,花藤随风飘荡。他说:“在外面吃吧。” “好的。” 纪延廷呢?禾乐疑惑。这人点了餐就走了? 沙发上的被窝早就冷了下去,他问侍应知不知道开房间的人去哪了,侍应满脸困惑,好像在怀疑他们之间关存在不法交易。禾乐把人打发走,在套房内转了转。 套房很大,如同一套简易公寓。浴室门敞着,旁边是衣帽间还有小会议室,隐约传来争吵声。门一拧就开了,争吵声清晰许多。随着步伐靠近逐渐分辨清楚对话内容。 纪延廷极不耐烦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傅岐的声音冲破话筒,火气压都压不住,“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钱才把这件事压下来,那么多媒体在酒店外面蹲守,就算不想想自己的脸面也想想公司,你还跟个男的一起跑出去......” 撞破父子吵架的场景,禾乐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纪延廷闻声回头,利落地把电话挂断朝他走来,“醒了?” “嗯。”禾乐眼神有些飘忽,手不自觉地攥紧浴袍,“早餐送来了。” “知道了。” 纪延廷已经穿戴完毕,他顺手递了个纸袋给禾乐,图案跟扔在一旁的一样,大概是他让人送来的。 “试试合不合身。” “谢谢。” 里面是一件草绿色开衫和浅色衣裤,是这个年纪的禾乐不会买的颜色。换上新衣服,就着春天的花香与美景,两人在小阳台用餐。禾乐踌躇地问:“婚礼,后来怎么样了?” 纪延廷没有停下进食的动作,不甚在意道:“大概取消了吧,不清楚。” “是不是对你的工作影响很大?” “没什么影响。” 禾乐还要再问,他沉下声音,催促,“快吃。” 又是这样凶巴巴的语气,禾乐决定吃完早餐前都不要跟这个坏蛋说话了,忿忿埋头切吐司。 如纪延廷所言,海城这些年确实变了很多。街边林立着许多念不出名字的建筑,海岸线活化起来,现在变成了商业沙滩。从前寂寥安静的落日长堤变成网红打卡点,摆放了秋千和阶梯等设施方便游客拍照。 两人隔着一个身位的距离沿着海岸线漫步,禾乐手上拿着在起点处买的面包,不时有海鸥飞来讨食,他把面包掰成小块小块送出去,随口问道:“点点现在怎么样了?” 纪延廷声线没什么起伏,“还是那样。” “是么。”禾乐看出他不太想说点点的事情,猜想点点应该不太好,毕竟十多岁的鹦鹉已算是老鸟了。他有些难过地想点点应该不记得他了。 工作和学习塞满了生活的每个缝隙,一直以来他对时间流逝没有太大感触。可回到海城,回到这个承载了他生命的一半的城市,周遭事物时时刻刻提醒他丢失了许多时间。 他感叹道:“要是能再见一次点点就好了。” “见了又能怎么样,让它熟悉你的气息后,又要被迫接受你的离开吗。”纪延廷说话有些夹枪带棒,但语气仍然是无悲无喜的冷静。 面包吃完,海鸥飞走,连片羽毛都没有落下。禾乐收回手,眼帘低垂着,“那也是,点点应该也不想见到我。” 纪延廷沉默地递过湿纸巾给他擦手。 “谢谢。”禾乐说。 “不客气。” 这种生硬疏离的客套,就像他们只是关系一般的同学,偶然重逢,坐在一起吃顿饭,就连曾经共度的快乐回忆都无从聊起。 湿纸巾把指尖搓红,禾乐垂着脑袋,问:“你后来没出国读书吗?” “嗯。” “为什么?” 纪延廷避重就轻地说:“当时傅氏的资金链有点紧张,公司公关部门认为我出国读书会给人一种要转移资产的迹象,为了让股东和股民放心我就没有出去。在海城大学读了金融还有软件工程。” 他难得说了个长句子,禾乐有些意外他的解释,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如果纪延廷当时出来念书了,或许在一些留学生之间会谈起某间藤校来了个又帅又拽的中国人,没怎么见他出席却总是拿a. 只可惜没有这样的传闻流出来,他和纪延廷之间如果没有人主动,注定是不会产生纽带的。 “你呢?”纪延廷侧目看过去,“在哪里读书,英语授课难不难?大学读了什么专业?” 禾乐望着波光粼粼的大海,如同回忆着新生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缓慢开口:“在纽约的一家教会学校,阅读还好,但是口语总是被人笑,他们说话不怎么讲究语法,刚开始时经常会因为一些似是而非的歧义闹笑话。我学了很久才会唱圣歌,那个倒比说话简单一些。外国高中的课程比较自由,理科难度不算大,特别是物理我拿了好多个a。大学考上了还不错的艺术学校,读摄影。” “那很好。”纪延廷温声说,好像衷心祝贺他拥有一段不错的校园生活。 哪里都不好!装面包的塑料袋被揉成一团,禾乐突然忍受不了跟他呆在一块儿闷头往前走。他后悔极了昨天答应纪延廷说要出来逛逛的提议,有什么好逛的,都是一些与他没有关系的景色,就连这个人,也跟他没有关系。 手臂被后来居上的人攥住,纪延廷离他很近,与他一样的衣物柔顺剂味道盈满鼻腔。 “你不忙吗?”禾乐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只觉得心底的烦躁膨胀得越发巨大,禾乐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催促道:“你去上班吧,我自己逛就好。” 纪延廷转而握住手腕,不由分说地带他进了一家冰淇淋店,“出了新的口味,要不要试试?” 禾乐嘴巴张了张,赌气说:“我已经不喜欢吃冰淇淋了。” “那现在喜欢吃什么?” 闷热的空气让人难以呼吸,禾乐推开门往外走,纪延廷紧跟在一旁,两人沉默走过落日长堤。太阳逐渐被云朵遮盖,春雷轰隆隆地响。 “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雨滴就砸下来。纪延廷抓住他的手往不远处的商店跑,里面挤满了躲雨的人,老板拿着鸡毛掸子指桑骂槐吐槽。 纪延廷拉着他在屋檐下站定没有进去,抓起衣袖擦去禾乐脸上的水珠。不知道是什么布料,非常柔软,擦到眼睛的时候禾乐闭了闭,重新睁开,纪延廷的脸在他鼻尖相对的位置——能感受到呼吸的距离。 纪延廷的眉骨上挂着几颗雨滴,一皱,就抖落下来,“乐乐,为什么突然生气?”他轻声问。 瞬间,眼眶红了。禾乐转过脸,竭力睁大眼睛防止一些情绪化物掉落。 “没有生气。”他咬着牙道。 “没有生气为什么一言不发往前走?” “只是想快点走,多看一些而已。” “是么。” “嗯。” 纪延廷轻笑,肯定了他的胡诌,“也对,要走快一些,才能多看一些。”停顿一下,话锋一转,“一周这么短,不然下次再来海城旅游就不知道什么猴年马月了,对吧。” 禾乐说不出话,事实确是如此,只不过从纪延廷嘴里说出来让人难以接受。阔别已久的重逢,从第一秒开始就是离别倒计时。 好在纪延廷没有多在这个话题上纠结,见他双肩微微发抖,问:“冷吗?” “还......好。”禾乐咽下喉间的酸涩。这场无望的大雨把他们困在一起,却连拥抱或牵手这样简单的取暖资格都不给他。 纪延廷点点头,下一秒,带着春雨气息的怀抱把禾乐罩住。他听见耳边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浑身僵硬,纪延廷的双臂很有力气,密不透风地拥着他。风和雨都闯不进来,只有禾乐错愕的心跳失掉节拍起舞。 “不冷了吧。”纪延廷在他头顶说,手掌摩挲他的腰背,燃起火一般的炽热。禾乐像在雪地迷失许久的旅人,突然见到烟囱冒着白烟的小木屋,瞬间酸意涌上心头。 纪延廷弯下腰,嘴唇贴着他的耳朵,问:“那时候你原本打算在钟楼跟我说什么?” 第44章 浑身血液倒流,喉咙像被荆棘布满,禾乐不由自主攥紧对方的衣摆,像是祈求他不要再提及这件事。 第50章 纪延廷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催促道:“是什么,忘记了吗,还是不想说了。” “我......”他的嘴巴张了张,发不出声音,对方诱哄的字句像软蛇一样缠绕在他的脖颈。滚烫的文字不上不下卡在咽喉,一道镰刀似的闪电劈开大海与天空,随后炸开一个响雷。他抖了抖,“还是不说了吧,都过去这么久了,没有意义了。” 纪延廷松开他,冷风登时顺着衣领钻进去,禾乐不受控制地战栗。 “没、有、意、义?”他逐字逐字重复,一瞬间,闪电在漆黑眼底炸裂,如同上天降下刑罚。纪延廷单手捂着脸,不可抑地笑起来,笑得声音嘶哑眼泛水光,“是啊,确实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禾乐避开他的视线低下头,脚尖沾满泥泞。雨越下越大,眼看泥水就要漫上矮阶,他打着冷战问:“还是很冷,怎么办纪延廷。” “那就回去。”纪延廷平静地给出解决方案,当即打电话给司机。五分钟不到司机就来了,他没有跟着上车,站在原地目光冷冽地与禾乐隔着雨幕对视。 窗玻璃被雨水模糊,禾乐按下去一条缝,雨丝立刻飘进去把半边肩膀头发打湿。司机打着火的一瞬,他忽地推开车门冒雨往纪延廷冲过去,把他撞得往后退了半步,“你不跟我说再见吗,纪延廷。” “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纪延廷语气不善但下意识楼住他的腰,禾乐的心脏跳动得非常剧烈,隔着两件衣服都能拍打在纪延廷胸膛上。他的怀抱冒着火,但是说话口吻却相当冷酷,“你也没有跟我说再见,所以我不会跟你说再见。” 禾乐瞬间鼻酸,不争气地吸了吸鼻子,把脸紧紧埋在纪延廷胸膛,声音被衣服闷着,模糊不清地传出来,“可是我们都长大了啊。” 他再也没有年少的勇气敢把满心欢喜送出去。 纪延廷身边有很多人,而他只有一个妈妈,他没有把握可以像爸爸一样保护这个小家。他只是胆小又怕事的禾乐,就算是天大的喜欢,也越不过妈妈那么重要。况且,这个坏蛋也不一定喜欢自己,有些话错过了开口的最佳时机,过后再说出来除了徒增烦恼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这一刻,他只想在大雨中讨要一个拥抱而已,他实在太冷了。纪延廷冷酷而决绝地拒绝了他的拥抱请求,握住他的手臂把人扭送上车。 回到酒店洗过澡,雨还在下,心情也像发了霉一样。禾乐在窗前看了一会儿被雨水扭曲的城市,随手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连同白天拍的一起上传到社交网站。 开工作室最重要的就是个人名气,他一直在社交账号上发布摄影作品,几年下来积攒了一些粉丝。刚上传的照片立刻就有人点赞,有人眼尖地认出是海城,问他是接了工作还是旅游。 除了参数或者摄影技术等问题外,他一律不回答其他问题,那条评论渐渐就沉了下去。 这时,角落的私信亮了亮,跳出来一个有陌生头像,名字叫是一串英文和数字的组合。禾乐鬼使神差地点开对方主页,陌生又有些许熟悉的照片映入眼帘。犹豫片刻,点开私信。 cen0101:【你是回海城了吗,乐乐。】 cen0101:【我是岑辰,你还记得我吗?】 过了几秒又弹出一条。 cen0101:【可以见一面吗,我们都很想你。】 禾乐有些不知所措,只同班了一个学期多一点,没想到会有人一直记挂自己。而且岑辰的账号淹没在数十万关注者中,他从未发现,她也从未打扰,只是在默默地给他的帖子点赞。 禾乐深吸一口气,回:【是,我回来办点事。】 岑辰说在这里交流不方便,问他能不能换别的联系方式。禾乐把新的微信号发给她,通过好友验证,岑辰跟他讲了很多事,一开始还收着,说到后面就彻底收不住了甚至打了个语音过来跟他聊了快一个小时。 聊的都是哪个同学居然跟以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在一起了,哪个同学高中毕业就不读书了被他家人打了一顿扭送回去复读......滔滔不绝地说了许久,好像恨不得把这些年来他错过的事情一股脑都输送给他。 禾乐耐心听着,说到最后,岑辰告诉他:“后天四班有同学聚会,你来吗?” “我......”禾乐犹豫,“我就不去了吧,只呆了一个多学期就走了大家也都不记得我了吧。” “怎么会!”岑辰很激动,“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比你性格更好的人了,很多人都很想你的。来吧,乐乐。” 她顿了顿,小声说:“我还能这样叫你吗?” “嗯。” “好!”岑辰很高兴,似乎他回答的“嗯”是回答的前一个问题,“我把聚会的时间地点发你,对了你现在住在哪儿,到时候我去接你吧。” 禾乐无奈笑笑,“不用了,我打车过去就行,你一来一回反而还费时间。” “嗐,那有什么。” “真的不用麻烦。” “那好吧。” “对了,班聚都有谁去?” “我把你拉进群里,里面的人都参加的。” 立刻有眼尖的人发现群里进了一个陌生人,庄晓宁第一个跳出来问来者何人。 岑辰:【这是乐乐,他最近回国办事,我就拐他来参加聚会啦。】 平静的群聊登时热闹起来,七嘴八舌问候。 岑辰:【平时不见你们这么积极,留着聚会的时候再问吧你们。】 挂断电话后,禾乐挑一两个简单的问题回复,刷屏太快他就没再留意同学说了什么。点开详情页,一个个对照着微信昵称和头像看过去,因为没有备注,好些都分辨不出谁是谁。 纪延廷应该不会在班聚群里面吧,他有些丧气地摁灭屏幕。白天在长堤不欢而散后,两人就没再联系。两人之间的维系只有那通越洋电话,他已经完成任务收回愿望券,那么纪延廷和他也就没有见面的必要了。 不,纪延廷说要来送他机的,还能再见一次。 能吗?禾乐扪心自问。纪延廷说不会和他说再见,那是不是意味着连送机都不来了。 · 独自在海城游荡一天,湿漉漉的空气满是泥土的腥味,让人提不起劲儿观赏景色。助理打来电话问他的航班有没有变化,有无延长休假的打算。 “还是23号回去。” “好吧。”sara有些可惜道,“还以为你回国会玩得不亦乐乎不愿意回来呢,没想到还是想着工作。” “我只是想念工作室楼下的披萨手卷才想快点回去的。” “得了吧,我每次买那个你都嫌弃。不会是为了逃避什么人才想快些回来的吧,初恋?还是以前的死对头什么的?” “sara你最近又在看什么奇怪的文学作品,之后还排了工作呢,我不回去可是要付违约金的。” 说起工作,sara语气稍稍正经了一些,她说:“噢对了,你穿elliot上季度的成衣的照片被人发到网上,转赞破十万了,昨天elliot来电话想要合作。” 禾乐眉头微皱,“什么网,你发个链接给我。” 他把电话开着外放,用平板打开了链接,赫然是他搂着纪延廷从恒禄出来的画面。因为担心纪延廷会被发现,从酒店到计程车的这段距离他全程用手臂抱着他的脑袋走的,所以只拍到他的脸没拍到纪延廷。好在他在国内不是什么名人,照片也不算特别清晰,没人去翻他是谁。 只不过身后大大的心形花架很明显,一眼就能看出两人是从婚礼仪式上匆忙出逃。下面很多人在调侃照片的两个男人为了真爱对抗家庭,还有些混水摸鱼捏故事造谣引流的,说什么的都有。 当初那套成衣买回来后他随手挂在办公室,恰逢elliot过来跟他商量某期杂志封面的主题,他看到后说他很瘦把腰线改一改更合适,当即在工作室给他缝了。可以说全世界就这一套衣服也不为过。 elliot本人转发了这张偷拍照片,轻浮地配文“brave romeo and his juliet.” 禾乐一个头两个大,虽然现在是靠名气吃饭,但他不是想要这样的名气啊。连忙切换回国内的网站,搜寻相关字眼。 一片空白。 登时意识到是傅氏的公关部门出手了,那天傅岐跟纪延廷吵架应该就是因为此事,傅岐花大价钱压了下去。 “sara,如果elliot发了合作企划过来你就转发到我邮箱,时间合适可以接,我这边还有点事,先不说了。”禾乐匆匆挂了电话,在拨号键敲下自月前就烂熟于心的号码,犹豫几秒,拨通。 “喂?”声音非常沙哑,像被砂纸打磨过一样。禾乐怔了怔,“你怎么了,还好吗?”话筒那头传来倒水的声音,咕咚一声吞咽,纪延廷道:“嗯,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打给你吗?”禾乐闷闷不乐。 “住不习惯?还是酒店饭菜不合胃口?抑或是被天气困在酒店一整天太无聊?”纪延廷理智地作出合理推测。 第51章 好像是迫不得已遇到麻烦才会打电话给他那样,禾乐撇撇嘴,酝酿半天的话变成了别的,“你在做什么?” “工作。”话音落下,适时响起纸张哗啦哗啦的翻页声。 “现在都推行无纸化办公了,你们公司怎么这么不环保。还有,都九点了,你怎么还在工作,超过劳动法规定的工作时长了吧。” “是啊,你要不要过来整顿一下?”纪延廷的嗓子松了一些,并沾上了细微的笑意。 第45章 禾乐道:“我去你公司能干嘛呀。” 纪延廷安静几秒,认真思考,随后给出答复:“新换的咖啡机还不错,可以做卡布奇诺,还有我办公室的沙发很软。” “总裁不应该是喝意式浓缩吗,怎么会喝卡布奇诺。”禾乐说。 纪延廷低头看了眼他的浓缩,指节在桌面上轻敲,“我以为你会比较喜欢卡布奇诺。” “我喜欢香草拿铁。” “记住了。” 禾乐被噎了一下,生硬地把话题转回到最开始,“我有事情想问你,你很忙吗,会不会打扰到你?” “我忙不忙取决于你要跟我说什么。” 禾乐深吸一口气,问:“那天我们在恒禄酒店走的时候是不是被拍到了?对你还有公司有什么影响吗?” “我很忙。” 哪有人这么明晃晃敷衍的!禾乐音调稍稍拔高,略显不满,“这么忙你刚刚还有空闲跟我讨论咖啡!” “你的咖啡喜好比公司经营状况值得我花时间。” 禾乐总是会被他堵得说不出话,不自然地摸摸耳垂干巴巴喊他一声,“纪延廷,我没在开玩笑。” “我也没在开玩笑。” “那你什么时候才忙完可以讨论这个事情?”禾乐好脾气地问。 “不知道。” “纪延廷!” “不满意可以过来监督我工作,有人监督我应该可以快些结束。” 直到坐上车禾乐还有些恍惚,就因为纪延廷一句话跑去他公司会不会太奇怪了。而且他们才刚被拍,要是这次又被拍到就糟糕了。幸好纪延廷的司机直接把车开到地下停车场,秘书就在电梯口等着。 “禾先生您好,我是纪总的秘书陆汶,我带您上去。” 禾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大晚上还麻烦别人,“叫我禾乐就好,是不是打扰你下班了?” 陆秘书连忙说:“没有,这个时间我平时也在工作。” 懂了,霸权主义从资本主义转变,禾乐心下了然。 把人带到顶层办公室后,纪延廷抬头看了眼,对陆秘书道:“送杯热牛奶进来,然后你就可以下班了。” “是,纪总。” 纪延廷的办公室很大,禾乐端着热牛奶坐在沙发上有些无所适从,或许是见他久久没有吞咽动作,纪延廷问:“现在连牛奶都不喜欢了吗?” “不是说咖啡机很不错?”禾乐反问,他放下杯子起身走到大桌子前垂眼看着天书般的文件,干巴巴地问:“你还要忙多久?” 纪延廷瞥了他一眼,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太晚了,不要喝咖啡。” “那你呢?”禾乐指着已经见底的咖啡壶,“你今天一天喝了多少杯咖啡?” “我要工作。”这是个很好的搪塞人的借口,纪延廷再次搬出来。此番禾乐却不吃这一套了,接着问:“晚饭吃了吗?” 纪延廷抿了抿唇,冷淡道:“吃了。”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禾乐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回了两句,然后说“我现在下去”。挂断电话后在纪延廷不太愉快的目光中摊开手,“给我门禁卡。” “做什么?” “下去拿东西,没卡我上不来。” 两道浓密的眉毛紧压着眼眶,好似在怀疑他要拿着傅氏的门禁卡去做什么坏事。禾乐强调,“我拿完就上来,最多三分钟。” 才来了十分钟就要离开三分钟,纪延廷有些不满地敛起表情,僵持片刻不情不愿拉开抽屉把门禁卡放到他手上。冷着声下令,“马上回来。” 三分钟,不多不少,禾乐就上来了,手上拿着个尺寸颇大的木盒。纪延廷知道这家店,因为秘书经常给他订餐都是这家。 “过来吃饭吧。” 喉结动了动,纪延廷缓慢走到会客沙发前,“看来我有必要跟陆秘书明确一下注意事项。” 禾乐拆开筷子勺子塞到他手里,“是我要问的,你别为难陆秘书,她只是实话实说。” 锦尚食府的餐品做得很精致,每一小格一样菜式,看得禾乐眼花缭乱。难怪这么贵一份,真是奢侈,也不知道味道是不是跟样式那般出彩,闻起来倒挺香的。 注意到他的视线,纪延廷挑起一边眉,“没吃饭?” “吃了。” “吃的什么?” 禾乐没什么感情地报菜名,“芝士球,蜂蜜芥末炸鸡,奶昔,酸萝卜。” 纪延廷嗤之以鼻,把餐具塞回去,“在外面还吃不够快餐?回国还吃这些。” 禾乐把餐盒推回去,“我不饿,尝个味就行。”拆开叉子小心翼翼伸向边缘那两格。 一声无可奈何的细微叹息,纪延廷起身走出去拿了个碟子进来,每格都夹了一些上去。 “太多了。”禾乐按住他的手。 “吃不下就给我。”把碟子填得满满当当后放到禾乐面前,禾乐抿着嘴,小声嘀咕:“纪总还吃我的口水啊。” 一记眼刀划过,纪延廷睨视他,“又不是第一次吃你的口水,你在介意什么?” 从前他住在江汀汇景那段时间,两人也经常分食,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本想开个玩笑的,但纪延廷严肃的神情说出来,却好像有了些许歧义,禾乐脸颊微微泛起红。 他小声解释,“没有介意。” 只是以为两人不算好朋友了,这样的举动不合适。 吃了几口,禾乐有些撑了,但味道实在太好不想停下进食动作,恋恋不舍地端起汤喝了一口,打了个饱嗝感叹:“这家好好吃。” “店里吃还不错,外卖差一点。” “这样还叫差一点啊。”这人平时吃的什么山珍海味,嘴这么挑。记得以前有次禾乐心血来潮想做早餐,把鸡蛋和香肠煎得焦黑他还面无表情吃下去,禾乐还以为他没有味觉呢。 纪延廷:“下次带你去店里吃。” “下次,是什么时候呢。”禾乐轻声问,眼皮微微掀起瞟他。 他道:“看你。” “走之前我随时都有空。”禾乐说,突然想起来有同学聚会,便改口道:“不过明天要去同学聚会。” “嗯。” “你不去吗?” 纪延廷没回答,擦嘴之后回到办公桌前埋头工作。吃饱喝足,禾乐坐在一旁有些昏昏欲睡,他想去洗把脸清醒清醒。 “卫生间在哪里?” 纪延廷指向里面的休息室,并说:“你要是困就在里面休息。” 里面的布置与外面相差无几,都是冷淡的灰白色调,像一间标准的酒店房。有床和衣柜,还有一个颇大的酒柜,旁边是单人沙发躺椅,配套淋浴功能的卫生间。 禾乐洗过脸,坐到单人沙发上,不禁联想纪延廷以往加班的深夜简陋的放松方式是不是倒一杯干红看向万家灯火。这里处处有他生活的痕迹,或许他住在公司比回家还要经常。 回到办公室,禾乐安静地呆在原来的位置,看着纪延廷的侧脸看得入神。睫毛不长不短但很浓密,灯光斜照过去会在鼻梁上头下扇子般的暗影。眉骨很高,微微压着眼眶,似乎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放下颜色笔,手握成拳抵住下巴,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从来没发现,纪延廷的唇色原来是偏红的,与几刻前端放在精致木匣中的酒渍樱桃类似的颜色。 酒渍樱桃主调是甜,伴随着淡淡酸与涩。不知道纪延廷的嘴巴是不是一样的味道。禾乐想了想觉得应该不一样,因为那仅有的两颗樱桃都被他吃了,纪延廷没有尝到甜蜜。 突然,他鬼使神差地开口询问:“你想不想吃点甜的东西?” 纪延廷拧头看过来,挑了挑眉,似乎在问“你又要搞什么新花样?” 问完禾乐方觉尴尬,只能硬着头皮随口胡诌,“刚下去拿外卖发现你公司楼下有一家装修很漂亮的甜品店。” “不是撑得都要抱着肚子了?还能吃得下甜品?” 禾乐摆了摆手,有些无措地握紧拳头又张开,胡乱说道:“你吃的时候给我尝一口,行吗?”说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嘴巴怎么总不听使唤跑在脑袋前面,他找补道:“算了,我乱......” “好吧。”纪延廷合上文件,走到衣帽架前拿外套。 禾乐有些欲哭无泪,他真的吃不下了,但是纪延廷都决定停下工作陪他去吃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甜品店,他再说是开玩笑那就太过意不去了。 第52章 “想吃哪个?”纪延廷站在柜台前回过头来询问。 禾乐挠了挠脖子,不大好意思道:“还是你选吧,毕竟主要是你吃。” 纪延廷点点头,让他去找位置坐。 这家甜品店以少女漫画为主题,到处布置得粉粉嫩嫩,每个桌位旁都有书架放置了许多经典番。临近打烊,店里没什么人,只有他们和一对非常亲密的情侣。 禾乐坐在角落,恰好能看到柜台的位置。纪延廷或许陷入选择困难,不时指着大屏上花里胡哨的图片询问服务员。穿着笔挺肃杀的黑西装站在少女甜品店认真点餐,实在是违和,又莫名有些可爱。 禾乐随手抓起一本漫画遮住压不下的嘴角。 “你现在喜欢这类型漫画了?”纪延廷在对面落座。 “啊?是啊。”漫画是随手拿的,回答完禾乐才去看封面。 !!!!!!!! 纪延廷伸手按住被他紧急塞回去的漫画书,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你的漫画喜好跨度还挺大,以前喜欢热血番现在......工口?什么意思,制服少女?” 【作者有话说】 这章还挺甜的叭~ 第46章 “别看!”禾乐遮住他的眼睛,脸上热度飙升,如同一颗熟透的西红柿。 少女漫主题甜品店为什么会放这样的漫画!谁在夹带私货!how dare they! 禾乐单手紧紧按着纪延廷的眼睛,另一只手刷一下拉上书柜的推拉门,深呼吸几秒,然后才让纪延廷重见光明。 坏蛋眼底含笑,被捂着太久稍稍润出一点湿意,在明亮的灯光下闪闪发光。 “乐乐,你怎么还是这么容易害羞。”纪延廷手肘撑在桌面,笑脸盈盈看着他。这个坏蛋明明就知道那是什么漫画!还故意说出来! 禾乐咬咬牙,嘴硬道:“我都26了,看这些不是很正常吗!” “当然,这是你的自由。”纪延廷态度十分平和,就像无限包容小孩子说千奇百怪的话的家长。 这坏蛋就是存心想看他的笑话! 这时,甜品送过来,适时把禾乐从尴尬地狱中解救出去。 看着桌上七份各不相同的甜品,禾乐目瞪口呆,“你点这么多干嘛呀?” “多尝几个味道才知道哪个最好吃。”纪延廷理所当然道,随后有些可惜的语气,“今天太晚了,只剩这几样,下次再试试别的。” 他只是随口一说而已,这个坏蛋干嘛要这么上心。 “我吃不完。”他闷闷道。 “每个一口都吃不下?” “你真的要吃我剩的啊?” 没有回答,纪延廷径直拿起叉子刮了一点柠檬奶酪递到他嘴边。禾乐视线落在小叉子上,又转到远处那对情侣那里,他压低声音,“只有情侣才喂着吃的。” 纪延廷微抬下巴,目光冷冽射过来,似在说“趁我心情好的时候赶紧吃了。” 宥于坏蛋的威严,禾乐小心翼翼靠过去,启唇微微抿去叉子上的柠檬奶酪。纪延廷看了他一会儿,收回手也吃了一口,点评道:“很清新,但是奶酪打发得还不够,可能是做出来太久变软了。” 随后他又把手伸向焦糖布丁,照例先喂给禾乐,再自己品尝。每一份都说了不短的点评词,说到第四份的时候,禾乐打断他,“你不会是刚刚问服务员的吧。” 纪延廷瞪了他一眼,敛神,恢复冷酷霸总模样,“只是问一下每个的用料和大致制作方法,味道是我自己尝出来的。” “你做调研报告一定很棒。”禾乐轻笑。 “快吃。”纪延廷凶巴巴地把下一口送到他嘴边。 两人吃完店铺也打烊了,禾乐随他走回去取车,连日来的乌云终于散去,天边露出皎洁月光。 他感觉到纪延廷此刻心情还不错,于是试探地问:“两个男的被拍到从婚礼现场跑出来,应该有点影响吧。” 纪延廷瞬间就变得不耐烦,“两个男的怎么了,你怎么出去那么多年还变得封建保守了。” “我只是担心会影响你的形象,还有你公司的股价。”上车后,禾乐悄悄瞄了他两眼,小声说:“而且你不是喜欢女生吗,如果需要澄清的话,我这边可以配合发声明。” “发声明?写什么?”纪延廷嗤之以鼻,“说你不喜欢男的,只是被骗回国顺便当一把英雄?”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说话。”禾乐有些生气,他都是为了谁才这么担心的。摄影师又不算什么公众人物,是不是被说同性恋他无所谓,但纪延廷作为上市公司的高管,随便有点风吹草动都是几个点的起落。 汽车发动,纪延廷目视前方,冷静道:“禾乐,你一直是怎么看我的。” “什么怎么看你......” “那我换个问题,你觉得我很无能吗?什么事情都受制于傅岐,或董事会或大众的眼光那些?” “......不是。” “在这个世界上我害怕的东西很少,以上举例的那些我根本不放在眼里,就算傅岐让我滚出家门,我也能很开心地带着点点去庆祝获得自由。这些对我来说一文不值。” 禾乐蜷着身子,抱紧安全带:“知道了。” “真的知道?” “嗯。” 车内安静下来,回到酒店门口,禾乐干巴巴说了个“再见”解开安全带去拉门,纹丝不动。 纪延廷突然直直望过来,语气冷冽地问:“为什么你这么肯定我喜欢女人?” 禾乐不愿意跟他聊这个话题,说困了明天还要去同学聚会。 “谁家的同学聚会在大早上开?” 这么明显的暗示听不懂吗,他想不想跟他说话!禾乐忍着翻涌酸意回答:“你自己说的,不喜欢男人。” “我什么时候说?” “......在校医室的时候。” 这下愣神的换成了纪延廷,读档几秒,他才道:“我跟纪桢乱说的。” “噢。”禾乐拨动着安全带上的穗子,侧了侧身,紧张又认真地问:“那你不讨厌跟自己有一样体征的人?” “嗯。” 睡意驱散了一些,禾乐咽了咽唾沫,问:“那这几年你有没有交过女朋友......或男朋友?” “你觉得呢?” “有吧,应该有。” “为什么?” “感觉。” “你的感觉很可靠吗?”纪延廷反唇相讥。 “意思是没有吗?”禾乐执拗地确认道。 纪延廷打了个哑谜,“你是怎样我就怎样。” “你又不知道我有没有谈朋友。”禾乐垂下眼帘,有些焦躁地望向灯火通明的大堂,似乎想快些结束谈话。 坏蛋抓住空子,逼问:“那你有吗,乐乐。”沙哑的声音低垂下去,性感又撩人,禾乐的耳朵不自觉发痒,他伸手去揉不小心碰到纪延廷的唇,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坏蛋靠得这么近。 禾乐往车门贴了贴,说:“我真的要回去睡觉了。” 所幸纪延廷没再追问,哒一下解开了门锁。禾乐逃似地拉开门出去,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又折返回去,半个身子探进车内。 郑重而认真道:“再见纪延廷,小心开车。” 纪延廷突然伸手按住他的后颈,紧紧盯着他。两人之间只有一个指节的距离,近到能看清眼底的倒影。禾乐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双臂撑在真皮坐垫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上半身,他不禁担心掌心会不会出汗从而手滑往前倒,继而引发少女漫画都会有的情节——意外接吻。 只可惜现实并不是少女漫画,纪延廷这个坏蛋用视线把他的脸盯穿后,大发慈悲地松开他,“早点休息,明天结束我去接你。” 纪延廷说得太过理所当然,以致禾乐回到房间都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 同学会设在一家私房菜馆,提前预定了包厢,禾乐到门口的时候说高一四班聚会,咨客便带他进去。 到了门口生怯意,脚步一转往洗手间走。禾乐把手指搓洗三遍,擦干水给岑辰发消息问她到了没有,岑辰没有立刻回复,等了几分钟发来消息说到门口了,禾乐这才走出去。 许多人的面容已经跟名字对不上号了,但是看到庄晓宁和岑辰他还是忍不住哽了哽,分别跟两人虚抱了一下。 庄晓宁染了个酷炫的蓝发,半扎马尾,耳朵和眉骨上各有几个穿孔,像个叛逆青少年。岑辰变化不大,依然俏皮可爱,烫了法式蛋卷,化着淡妆。她眨了眨眼睛,嘴巴迅速瘪下去。 “见到我不高兴吗?”禾乐开玩笑,抿了抿嘴唇。 庄晓宁大力拍俩人的肩,“干嘛呢干嘛呢,我们不搞煽情那一套啊,找位置坐坐坐。” 同学聚会就是让天南海北久没相见的人有个机会炫耀或吐槽近况的场合,留在海城发展的人不多,每个人推门进来都要先尴尬寒暄一番。等了十来分钟差不多人齐,班长张罗着让人上菜。禾乐坐在席间听他们的对话有些晃神,同龄人口中的生活似乎离他很遥远。 第53章 “乐乐,尝尝这个,这个很好吃。”岑辰把转盘转过去,热情地招呼他,禾乐点点头谢过。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招呼禾乐,很是关心他这些年的经历。 “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长期在这边发展吗,还是探亲旅游?” “现在做什么工作?还是在读书?” “有女朋友了吗,肯定有了吧,乐乐以前就很受女孩子欢迎。” “......” 脸上挂着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勉强回答问题,“我就一直在工作,没什么特别的。”他搪塞过去,这时门开了,一个穿着考究的人走进来,其他人纷纷把目光转过去。 他抓起饮料闷头喝了几口,听见旁人喊“遥西”。猛地抬起头,正好与对方视线相撞,周遥西从容走过来坐到他身侧,“禾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遥西。” 周遥西弯了弯眼睛,接过侍应递过来的热毛巾擦手。他注意到周遥西无名指上有婚戒,惊讶道:“你结婚了?” 周遥西摘下眼镜擦拭上面的水雾,眼尾斜过来,嗯了一声,“你呢,单身吗还是......” 禾乐摇摇头,说:“工作太忙没时间谈恋爱。”最近怎么那么多人关心他的感情状况,他有些懊恼昨天没有抓住机会盘问纪延廷,虽然最后结果也可能是被那个坏家伙绕进圈子里。 其他人也注意到周遥西手上的戒指,纷纷上前恭喜他,惊讶地问他什么时候结的婚,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周遥西闲适地转着戒指,“上个月去夏威夷旅游的时候心血来潮就结了,没办婚礼,就在当地找个神父举行了小型仪式。” 有人跟周遥西前后脚进来的,见到他从卡宴下车,开玩笑问他都到门口了怎么不叫太太进来一起吃饭。 周遥西抬起眼,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纠正道:“是先生。” 第47章 桌上众人神色各异,班长打圆场转移话题,“好久没聚在一起了,难得禾乐回来,这么齐人一起走一个。”他端起酒杯,吆喝着。 禾乐呷了一口红酒,苦涩液体涌到舌根催促唾液分泌,他皱着脸慢吞吞咽下。纪延廷那个坏蛋怎么能藏一柜子酒,可能血液里面流的都是咖啡和酒精的混合物。本来吃饭就不规律,还要喝那么多危害健康的东西。 “纪延廷啊。” 不知是谁先开始说起坏家伙的名字,禾乐的视线缓缓转过去。 “不还差纪延廷嘛,哪里齐人了。” “人家现在是傅氏的老总,哪有空来同学聚会。” “不过在班上的时候他就不怎么说话,来不来没差吧。” “那也是,就没见他同谁走得近一些的。” “哎不对,纪延廷以前不是跟乐乐同桌吗,跟乐乐还挺好的吧。乐乐出国之后他都不让人坐他同桌。还记得吗,有次陈老师想让他帮扶一下小袁的理综,让小袁自习课坐过去,他发了好大火。”随着话语落地,其他人转向禾乐,一旁的周遥西也托着下巴看他。 禾乐口是心非地说:“也没有很好吧,只是同桌。”口干舌燥,随手拿起面前一杯褐色饮料一饮而尽,不多时,被火辣辣的滋味呛到咳得惊天动地。 “乐乐你还好吧。”岑辰给他递了杯温水,禾乐眼冒泪花地接过来,“谢谢岑辰。” 其他人也就随口一说,再次抬头话题早就换了几轮,他不欲加入,没滋没味地吃着菜。身侧一道视线存在感强烈,禾乐咽下口中的蓝莓山药,转过脸,“怎么了吗,遥西?” 周遥西摇摇头不置一词,拿起杯子碰了一下他的。 酒过三巡,其他人醉醺醺地跟往日好友勾肩搭背忆往昔。禾乐没喝多少,但也像醉了一样。周遥西拿出手机跟他交换联系方式,靠得很近,有些许酒味飘过来,他按着禾乐的肩声音极低地问:“隔了太平洋,你有没有跟他联系。” 禾乐哑然,摇头。 周遥西接着道:“你走了之后他来问过我,春游跟你同一间房间的时候,你跟我聊了什么。” 心脏骤然一紧,禾乐盯着他的脸,似要穿过皮肤血管看到大脑储存的记忆。周遥西拍拍他的肩,“放心,我什么都没说。” 松了一口气,“谢谢。”禾乐借口上洗手间离开包厢。 过了一会儿,外面有人进来洗手,音量不高不低地说着话。禾乐不欲偷听,正想找机会开门出去。其中一人轻蔑道:“他当高管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老公给他走的后门,以前在学校也没见他多厉害啊。” 旁人不怀好意道:“可不是走后门么,对方好像还比他大很多。” “你见过?” “就之前来给他开家长会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的。” “不会吧,那么早就搞在一起了?” “他们那些同性恋有什么不可能的,看他之前当学习委员斯斯文文的,没想到玩这么花。”外面两人阴阳怪气地桀桀桀笑起来。 等候片刻,重归安静,禾乐推开门出去,洗手台前的人抬起头,视线在镜子中交汇。 “遥西。” 周遥西表情平和,微点了下头。 “你还好吗?”禾乐问。 周遥西笑笑,“我要是这样就被打击到就不会选择公开,别人说什么我无所谓。” 一瞬间,禾乐似乎看见了多年前在方形便签纸上写下大胆文字的少年,“你很棒。”他真诚地夸赞,又有些羞愧似的低下头。 “禾乐。” “怎么啦?” “你在怕什么?”镜片后的目光相当锐利,似乎能把他看穿。禾乐哽了哽,避开视线,“可能差不多结束了,我们回去吧。” 再热闹的宴席也要散场,好些人不舍吵吵闹闹喊着去下半场,班长去结账,让吆喝得最起劲的庄晓宁去统计要去唱k的人数。 “乐乐,你去吗?” 禾乐思考了几秒钟,“去吧。” “好嘞。” 庄晓宁统计完人数,去跟班长商量订房。柜台前,服务员说有位纪先生已经买过单了,靠得近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在对方目光中读到问号。 “纪先生?谁啊,不会是纪延廷吧。” “不是说他不来吗?” “我群发了通知,他应该看见了。” “结完账就走了?不会是像电视演的为了看一眼曾经的初恋吧?” 旁人嘿嘿笑起来,随后反驳:“他那样的人会看得上咱们平民老百姓?” “咱们班好几位级里有名的大美女的好吧。” 口无遮拦的几人走在队伍末尾,这时,岑辰转过身,“能闭嘴吗?” “跟纪延廷暗渡陈仓的那个平民公主不会是你吧。”那人又笑起来。 突然,一道残影掠过,嘭一声,周遥西一拳打在对方的脸上,“家里是买不起牙膏吗嘴巴这么臭。” 以那人为首的几人恶狠狠地要回击,被班长和其他几个高大男生拦住。周遥西插了一张名片在他胸前口袋,“需要医药费可以打这个电话。” 那几个人之前在班上就搞小团体,没想到长大了还这么幼稚,班长满是歉意地跟其他人道歉,“我还以为他们没那样了,就顺便邀请了。” “不关你的事班长,他们走了清净,刚刚在桌上一直劝酒我都想骂人了。”庄晓宁一手挎着班长,一手挎着禾乐,“走走走,咱们唱到天明!” 小插曲过后,众人走到马路边商量打车,突然议论声四起“我没看错吧”“他怎么来了。” 视线交错从人们的肩膀越过,禾乐定在原地,纪延廷直直望过来,他倚靠着车门,风衣下摆微微扬起,肩头沾了几片粉白的花瓣。 班长上前问:“纪延廷,我们准备去唱k,一起啊。” “你去吗?”低沉的声音丝丝绕绕缠过来。禾乐手背在身后擦了擦掌心的汗,用回答庄晓宁的话模棱两可回答他,“去吧。” 听罢纪延廷对班长说我也去。 周遥西离禾乐最近,一副看好戏的目光把他看得想藏进纪延廷的风衣底下。 · 炫目的灯球转得人头晕,其实禾乐对唱k没多大兴趣,或许是年岁渐长,有些怀念这样一大帮人一起消遣的时光才决定跟来。他被庄晓宁按在中间,跟着玩了几轮规则都不甚清楚的游戏。 新手光环加持下,稀里糊涂赢了几局,后面有输有赢,他顺从地喝特别炮制的酒精饮料。 玻璃杯闪着冷光,斜对角几个穿着比较商务的人簇拥着纪延廷说话,背景音乐吵闹,禾乐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过了一会儿有人拿出手机似要跟纪延廷加联系方式,他没什么表情地扫了二维码。他也还没有纪延廷的微信,别人都先加上了,这个坏蛋都不加他。过几天就要回去了,加来有什么用呢,纪延廷会不会这么想。 从前他和庄晓宁他们玩的时候纪延廷在做什么呢,在校医室打游戏?或者去钟楼偷闲?总之没见过他置身人群中。 第54章 禾乐微微失神,岑辰提醒他摇色子他才反应过来。玩了一会儿兴致缺缺,他跟别人换下来,捧着自己的杯子坐到一旁看。不多时,身侧的沙发往下凹陷,他转过脸。 “好玩吗?”纪延廷问。 禾乐垂着眼睫,轻点了下头,“你要玩吗?我可以教你。” 纪延廷轻笑,“你好像也没多会。” “我刚刚赢了几轮!”禾乐为自己正名。 “难道不是他们看你是新手放水了吗,后面你熟了之后就一直输。” “你又没玩,怎么会知道?” 抒情歌结束,下一首是摇滚乐,躁动的音浪击打着耳膜。纪延廷稍稍靠近,嘴唇在他耳畔半厘米的地方,“我一直在看着你,乐乐。” 呼吸一窒,禾乐别过脸,嘴唇蠕动些许,话没说出口先打了个响亮的嗝。 “要走吗?” “走去哪?” 纪延廷朝他眨了眨眼睛,诱哄道:“回去睡觉。” 禾乐用不算清醒的大脑思考了一小会儿,点点头,“好。” “走什么,一个都不许走!”庄晓宁拿着麦克风堵在门口,大着舌头放狠话。 见状,禾乐有些犹豫,他自己答应要来的,才坐下半小时就说要走委实说不过去。他坐回方才的位置,小声对纪延廷说:“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去吧,我等结束再走。” “我累不累取决于你。”纪延廷贴在他身旁重新坐下。 禾乐不懂这其中有什么因果关系,只是觉得头晕。包厢空气不流通,酒精、蜡烛、小吃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闻着不太好受。禾乐眯着眼伸手去冰桶拿了块冰含着,进入口腔的瞬间,他被冰得眉头直皱。 “晕?” “一......点...点。”舌头打滑地回答,白雾从一张一闭的嘴巴泄出来,像某种分子料理,上菜时伴随着干冰,勾得人食指大动。纪延廷不动声色地拿起夹子把他嘴巴里的小冰块夹出来,塞了片柠檬进去,“谁教你吃冰块治头晕的,这么多年还是这么笨。” 禾乐咂巴了下嘴酸得天灵盖飞起,忙把柠檬片吐出来,眼冒泪花控诉纪延廷:“坏蛋纪延廷,你怎么能给我吃这个。” “谁让你喝酒的,正好吃柠檬清醒一下。”纪延廷垂眼看着他,随后又叉起一块水果送到他嘴边。禾乐没看清他递的什么,紧抿着唇摇头。 “是草莓,甜的。”他没好气地说。 禾乐抓着他的手看清是草莓后咬了一口,确认是甜的之后满意地笑了,他抽了几张面巾纸把果盘上剩下的两颗草莓包起来放到口袋。 纪延廷抓住他的手,“你还打包回去当宵夜?” 禾乐靠近他像说秘密一样悄声告诉他,“我给你带的,你不是不喜欢在外面吃饭,我们等下找机会出去吃。” 刹那间,名为心脏的液压泵远超阈值工作,血液以倍速流经全身,每根毛细血管末梢都沸腾起来。塑料叉子被握断,纪延廷死盯着昏沉的人,像是要把他的脸盯穿。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下一章可能要碎觉咧(小脸通黄[捂脸偷看] 第48章 “纪延廷——”禾乐懒懒地倚着他,很随意地问,“你后来有没有经常饿肚子”说完他觉得可笑似的自顾自笑了一会儿,“应该没有吧,你是纪总,陆秘书会给你买饭,不用我偷偷给你留点心水果了。” 纪延廷不说话只死死扣住他的手,禾乐垂眸看着那两颗草莓有些遗憾地想,这些年他曾经吃过比它们更甜的草莓却没能与之分享,而如今纪延廷也不需要他的草莓了。 算了,禾乐捻起其中一颗。可还没送到嘴边就被纪延廷握着手腕拽过去吃掉。 “不是给我留的么?怎么还偷吃。”他凉飕飕地说。 禾乐撇着嘴,“你又不说话,我以为你不吃了。给你给你,这颗也是你的。”他把另一颗饱满甜蜜的草莓也塞到纪延廷口中,不知坏蛋是有心还是无意,舌尖舔了一下他的指腹,禾乐整个人过电一般一下子站了起来。 隔壁桌有几个人喝得晕乎乎出去吹风,剩下的正在撺掇其他人过来参与游戏,见禾乐站起来立刻拉他加入战局,“乐乐,玩国王游戏吧,这个特简单,纯靠运气不用实力。” 禾乐听见有人喊自己,晃晃脑袋让自己清明些许,“噢,好啊。”他下意识拉上纪延廷坐过去。 岑辰清点参与人数把纪延廷也算了进去,一共九人。她从一副完整的牌里面把a到9外加一张鬼牌抽出来使用,洗牌后每人抽一张,自己可以看,不能给别人看。若抽到鬼牌则需亮明,即成为“国王”,桌子上还剩下一张暗牌,这张牌即是“国王”的号码,所有人包括“国王”自己都不能看,若没有人抽到鬼牌则重新洗牌再次抽牌。 “国王”拥有无上的权力,可以任意喊两个数字让他们执行命令,因为“国王”不知道自己的数字牌,所以喊命令的时候有可能会坑到自己。 简单听完游戏规则介绍后,禾乐似懂非懂点点头,他伸手在中间抽了一张,让牌紧贴着桌面移过来谨慎地不让周围可能存在的“国王”看到自己的号码。 第一轮的“国王”是庄晓宁,他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嘿嘿嘿,这次还不让我抓到你们。”他搓着手,眼珠子兴奋地在众人脸上飘动,随后清了清喉咙下达命令,“5号做单手俯卧撑,2号坐在他的背上,做十个。” “哇,这谁能完成,别把我坐腰间盘突出了。” “这不正好把你的腰间盘突出坐回去。” “哇你是何居心!!” “快快快,亮牌亮牌。” 禾乐拿着6扭头去看纪延廷的数字——3,“我们都刚好差一个数,好险,差点我就要背着你做单手俯卧撑了。” 纪延廷眼尾扫向他,嘴角勾着淡淡弧度,“要是没差一个数字怎么办。”狭长的眼睛上下扫视一番,“就你这小身板,我背你还差不多。” “可你的是3.”禾乐试图跟他厘清因果关系,“晓宁说的是5背2,那咱们6背3正好。” “你行么。” 短短几秒思考时间,其他人起哄让两个倒霉鬼赶紧出来接受惩罚,禾乐傻乎乎跟着拍掌,小声告诉纪延廷,“他好有肌肉噢。”他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又去摸纪延廷的胳膊,这才回答他前一个问题,“我好像不太行,还是你背我吧,以后。” 纪延廷用鼻音嗯了一声算是答应。禾乐从他的胳膊一直摸到后背,起伏的肌肉如同会呼吸的山脉一般,“你平时不用坐办公室吗?” “嗯?” 禾乐给他科普:“久坐会让肌肉结块变硬的,但是你的没有,非常柔软。”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说法搭在背肌上的手适时捏了捏,“真的很软。” 纪延廷把他的手拿下来,警告的口吻,“谁教你乱摸别人的。” 禾乐的眼神被酒精冲击得有些涣散,对视时瞳孔不能很好集中,如同陷入回忆的人,“可是你以前不是说我可以随便跟你玩触感游戏吗,什么部位都可以。” 毛茸茸的脑袋垂了下去,一动不动盯着掌心看,忽地,一只大手搭上去抓住他的手拉到两人身后,纪延廷显然跟他回忆起相同的事情。 “回家再说。” 游戏仍在继续,禾乐或许是被幸运之神眷顾,几轮下来都没有人点到他。纪延廷被点了两次,他都以不方便做惩罚为由连喝六杯酒。别人都以为他是冷漠惯了不想与其他人接触找的借口,殊不知他是真的不方便——因为左手与旁边的幸运星锁着,起不了身。 有种在众目睽睽下与禾乐暗渡陈仓的刺激感,尽管这个傻瓜还以为自己只是在跟他玩游戏。 在他开始喝第七杯的时候,禾乐有些心惊,“也不是很难的惩罚,你为什么不做呀?” 这一轮“国王”的要求是两个被抽中的人互相喂食。 纪延廷没说话,自顾自喝完最后一滴酒哐一声放下酒杯,“继续。”他神色如常,但不知为什么禾乐感觉他不太高兴,而且是在冲他不高兴,具体表现为身后的手改为抓着手腕而不是相牵。 是很简单呀,昨天都喂他吃了那么多甜品,怎么今天就不愿意喂别人?禾乐想不通,索性不想了。 其他人不知道这个小角落发生什么事,只有周遥西脸上挂着促狭的笑意看过来。禾乐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周遥西朝他眨了一下眼睛。 “我脸上沾东西了吗?”他仰头问纪延廷。 “嗯。” “沾了什么?”禾乐用掌心胡乱抹了几下,什么也没抹到,“没有呀,到底沾了什么?” 纪延廷轻笑一声,又牵回去他的手,道:“沾了傻气。” 他鼓着脸颊想把手抽回来,但是纪延廷抓得很紧他只能作罢。 又是一轮抽牌,禾乐抽到国王牌,得意地瞪了一眼纪延廷。两人挨得很近,眼尾扫过便偷瞄到纪延廷的牌,放下自己的鬼牌,他清了清喉咙放下前置条件,“我的命令很简单的,这一轮谁都不许喝酒逃避噢。” 第55章 庄晓宁大声附和,“就是就是,乐乐开口了,谁都不许躲。” 国王下令:“1号和9号拥抱十秒钟。” 一听这毫无刺激可言的命令,前几分钟的国王拥护者庄晓宁表示很失望,“乐乐,这么难得大家都同意接受惩罚,你怎么也该说个有挑战性一点的呀。这不就是兄弟抱一下,还不如公主抱做深蹲呢。” 禾乐之所以想到这个惩罚源于两年前参加的骄傲月游行活动,当时的主题是拥抱。无论对方是什么性别,什么年纪,什么肤色,都可以相互拥抱,传递力量、鼓励和温暖。 他当时拥抱了一名戴着卡通面具并且连话都不敢说的害羞男性,禾乐对他说“don’t be afraid.”(不要害怕) 随后那位先生似乎受到了鼓舞,盖住他的眼睛揭开面具吻了一下他的脸颊,他说“thank you.” 他希望纪延廷也可以得到一个拥抱,无论是谁的都好,只要能让他不那么孤独就好了。 “拥抱十秒。”禾乐脸上挂着笑重复,“1号是谁,快点亮牌。” 纪延廷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扔下手中的黑桃九,其他人相应揭开自己的牌,但是那张红心a仿佛消失了一般,迟迟不肯出现。 “咦,怎么没有1号?”禾乐凑上去仔细辨认,桌上翻开的牌23456789都有,唯独缺了第一张。 是不是谁拿错放回牌盒了,他有些可惜的想,要换个数字吗,让谁去拥抱纪延廷呢。他的目光逡巡一周,对着这些陌生又熟悉的脸孔迟迟下不了决定,大家都亮牌了,这样明牌喊没意思。 就在他苦恼之际,岑辰开口提醒:“乐乐,你的牌是不是没翻?” “什么?”顺着岑辰手指的方向,视线陡然定格在桌上唯一一张盖着的牌上。禾乐的喉结滚动,迟钝地伸手翻开被一堆明牌掩盖的暗牌——红心a,属于国王的底牌。 他没有了方才撂话让所有人必须服从命令的自信,咽了咽唾沫望向纪延廷,问:“你要接受惩罚还是喝酒?” “哇,乐乐你双标啊,刚刚还说必须惩罚的。” “就是就是。” 纪延廷的目光很沉,仿若夏季的大西洋,静默中孕育起飓风。禾乐手心沁出汗,回想起前两天在暴雨中被拒绝的拥抱。他有些可怜地想,纪延廷又要拒绝他了。 两秒钟,或许是半分钟,纪延廷有了动作,他的手从禾乐掌心中抽离。面向桌子的身体微微侧转,目光扫了一眼临近的两张牌,最后回到身侧。上半身向前倾斜半个身位,结实有力的双臂抬起,随之完成一个拥抱动作。 周遭调侃的话语仿佛被一层海绵隔绝,禾乐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以及血液流动的声音。 他的唇贴着禾乐的耳朵,呼出一点热气,回答禾乐方才的问题,“我听从命令,国王陛下。” 从未觉得十秒钟如此漫长,又如此短暂,等纪延廷松开时他有种身体被抽掉一块支撑的错觉。 酒局结束已过零点,难得人齐大家都喝得有些高,仅剩几个清醒的张罗着约车叫代驾。 岑辰扭头看见沙发角落堆着一坨人,上面盖了件考究的风衣外套。 “乐乐!你还好吗,怎么喝得这么醉?”岑辰轻拍他几下,禾乐睡得烂熟,对她的叫唤毫无反应。 周遥西走过来,“怎么了?” “乐乐喝醉了,你知道他住哪个酒店吗?” “他没跟我说,要不先带回我家吧。” “你先生会不会吃醋?”岑辰迟疑道,“我跟爸爸妈妈住不太方便,要不放庄晓宁那里,他自己住。” “没关系。” 纪延廷结完账过来,无视他们对禾乐归属的讨论,用抱小孩的姿势把人抱起来,外套严丝合缝披在禾乐肩头。他冲僵住的岑辰还有周遥西点了下头,“我带他先走了。” “他们不是今天才重新见面吗?为什么好像彼此很熟悉?”岑辰疑惑。 周遥西笑而不语,“走吧,我家司机到了,顺便送你回去。” 车辆驶出去,禾乐重心不稳往一侧倒,脑袋磕在纪延廷的骨头上,小声惊呼了一声醒了过来。 “开稳一点。”纪延廷冷声呵斥,侧身安抚地拍拍禾乐的背。 司机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好的,不好意思纪总。” 禾乐半睁开眼扒住纪延廷双肩,鼻子抵在他颈边轻嗅,疑惑地喃喃自语:“没有酒味......为什么不开车?” 纪延廷顺势搂住他后腰,贴着他的脸,“你自己都一身酒味还能闻到酒味?” “我没有醉,而且醉了也不耍酒疯的。”禾乐大着舌头说。 “嗯。”纪延廷垂眼看他,“要继续睡吗?” “好吧。”禾乐顺从地躺在他的大腿上,口齿不甚清晰地提醒道:“索亚酒店,我住那里,别......别开过了。”说完便睡下,表情恬静得如同睡在家中的小床。 司机抬头小心翼翼地在倒后镜望了一眼,“纪总,那......还回家吗?” 眼皮撩起,目光冷冽地看向司机,“我有说要改地址吗?” “收到!” 【作者有话说】 可恶啊居然还没写到!明天一定![黄心] 第49章 石子般的雨滴砸在车顶,造成震耳发聩的动静,小小车辆宛若变成了一座孤岛。禾乐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有双温暖的大掌捂住他的耳朵,暴雨成了舒缓的白噪音,他又沉沉睡了过去。 堕入深眠的一瞬,他分神想着,如果雨一直下个不停,外面的水涨过车门,那他们都会被困在这里。雨水会顺着缝隙从四面八方渗进来,把他和纪延廷卷入漩涡。 好可怕呀,那出去吧,趁雨水还没占领车厢的时候出去。 砰一声敲开玻璃,禾乐如同一尾灵活的游鱼钻了出去,天地瞬息万变,风吹开乌云,露出皎洁月光。 没下雨了。 回过头,身后一片荒芜,车辆,马路,霓虹灯甚至是纪延廷,都消失了,只剩惨淡月光如影随形。 脑海突然响起一把声音。 “你跑这么快,前面有谁在等你?” 对啊,有谁在等他。 跑步比赛从来就没有赢过,就算再努力往前走,其他人都会比他更先离开。他脚步慢下来,进而停下。错过了,早就错过了。 微风吹来一张白布,摇摇晃晃掉在他面前。上门有个很显眼的红色号码——“5”。是谁的号码布扔在这儿了? 没等他替号码布找到主人,号码布重新飘起来,它像被人施了魔法,燃着紫蓝色的虚火,引禾乐往前去。 走了许久,周遭景色几番变化都无暇顾及,禾乐只觉得喉咙像火烧一样,干涸又上火。他剧烈挣扎,耗尽所有力气飞扑过去抓住号码布。刹那间惊醒,周围很暗,视线延申不远,他在床头摸索半天才找到开关,啪一下按亮。 陌生的房间。 墙壁与床褥均是深灰色,床很大,有些硬,略显熟悉的装潢。 闭上眼睛前他记得是上了纪延廷的车,说了酒店名字的,怎么会被带到这里。是另一家酒店吗?他没说房号,或许这就是纪延廷没把他带到索亚酒店的原因。他给纪延廷找好借口,慢吞吞推门出去。 外面很黑,楼下落地窗边亮着一点猩红。禾乐摸索着楼梯扶手往下走,听见脚步声,红点动了动,旋即在烟灰缸摁灭。 纪延廷的浴袍半敞开,露出大片胸膛,他的手指沾了一些香烟味,摸过禾乐的脸的时候格外清晰。 “怎么醒了?” “口渴。”禾乐说,“这里是哪里?” 按亮岛台上方的吊灯,纪延廷走到厨柜前拿杯子给他倒水,“我家。” 禾乐脸上有些许惊讶,小声嘀咕,“你搬家了。” 这也正常,谁毕业后不搬几次家。只是太过熟悉江汀汇景,所以才对纪延廷这个陌生的漂亮房子感到讶异。温水入喉,干涸缓解,可心田却未得到浇灌。禾乐有些茫然地打量一圈,“可是......点点呢?” “它不住这儿。” “为什么?” “它不喜欢。”纪延廷拿过见底的马克杯,打开水龙头清洗。 禾乐拧着眉问:“那它是还住在江汀汇景吗?” 洗净杯子,水声停止。纪延廷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迎头对上他的视线,道:“睡觉吧,很晚了。” 靠近禾乐又嗅到他身上若隐若现的烟味,又多了一条他不曾了解的关于纪延廷的信息。他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往外走。酒精尚未完全挥发,残留物扰乱思绪,眼眶刺痛,鼻头发酸。 点点跟他无关,纪延廷也跟他无关。他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他只是个会跟纪延廷出现在同一个同学聚会的老同学,对方见他醉酒好心把他带走。 他走回方才那个房间,纪延廷跟在身后,面无表情看着他掀开被子枕头找东西。 “我的衣服和鞋子呢?”禾乐问。 “洗了。” 第56章 “还给我。” “为什么?” “我要回去。” “司机下班了。” “国内打车很方便,凌晨四点在机场都能打到车。” 纪延廷快步上前,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声音发凉,“在这里睡。” “不要。”禾乐掰他的手指试图解放腕子,但是纪延廷的手比最坚硬的金属还要牢靠,他挠痒痒一样的反抗丝毫不起作用。 “为什么总是不愿意跟我呆在一起?”挺拔身躯贴近,极有压迫感。禾乐一退再退,小腿撞到床脚重心不稳往后倒,纪延廷顺着惯性压在他身上,两人紧紧贴住。 “乐乐。” 颈间湿润温热,纪延廷手撑在床上仰起上半身,眉心跳了跳。禾乐眼睛煞红坠着泪珠,贝齿紧咬着唇瓣,像受了极大的委屈。 “为什么哭?”纪延廷用掌心拭去他眼角的泪,拇指停在颊边——酒窝的位置,但是因为禾乐太过伤心,酒窝隐藏了起来,那里只想一片普通的皮肤。 纪延廷的目光如同一张巨网,笼罩着他不能呼吸。 “你不是我认识的大坏蛋纪延廷了。”禾乐带着哭腔说,“装好人,抽烟,不让我见点点,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要回去睡觉也不许......” “乐乐......”纪延廷附身抱住他,从喉咙深处发出浓重叹息,“我要拿你怎么办。” 他似乎真的毫无办法了,抓着禾乐的手按住心脏,“我没有装好人,只是想尽量对你好一些,以前我总是对你很坏,让你连走都不愿意跟我说声再见。心烦意乱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才抽一根,烟瘾不大,以后不抽了。点点是在江汀汇景,它不喜欢换居住地方,所以一直住在那里,我平时也回那边。今晚是见你在车上睡着不舒服,就近带你来这儿。想知道什么都告诉你,但是不许走。” 对于禾乐的控诉,他一条条耐心解释,并相应给出解决方案。但禾乐似乎仍不满意,眼角湿润,“你怎么会心烦意乱,明明一直在欺负我。” “乐乐......” 禾乐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就算今天不走,总有一天我还是要走的。” 这个“总有一天”就在三天后,并不久远,且两人都心知肚明。 纪延廷把包围圈收窄,似要把他纳入自己的身体,鼻尖抵着耳朵,“走之前能不能把时间都给我?” “你要用来做什么呢?” 纪延廷没有回答,禾乐又问了一遍。 他才说:“用来把你留下。” 禾乐又哭了,他的眼泪仿佛马孔多的雨,每天都以为第二天会停,但是持续下了四年十一个月零两天那么久。纪延廷吻住他的眼睛,尝到他旷日持久的苦涩心事。 “乐乐,要不要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禾乐头脑昏沉,无比难过,但仍撑着精神回答他的问题。 纪延廷眼睫微垂,语气不似作假,说:“假装你爱我,截止时间到你航班起飞的那一秒。” 全身心连带每个毛孔都在打颤,禾乐用手紧紧捂住嘴巴,如同不经意说出秘密后的人亡羊补牢。但其实他什么都没说,是纪延廷在自说自话。 “答不答应?” “那你呢?”他听见声带震动发出虚无飘渺的提问。 “我当然也爱你。”纪延廷回答。 他不敢深究这个回答是单纯回答他的提问,是一个客观事实,还是跟在前面“假装游戏”这个大前提下的次级条件。 眼泪仍在源源不断滑落,禾乐失去掌握身体的能力,控制不住悲伤和喜悦这两种情感来回跳动。 纪延廷说:“你默认了,游戏开始。” “什......” 哭声湮灭在交缠的舌尖,纪延廷吻住他,长驱直入。一只手握着腰,一只手捏着耳垂。禾乐仿佛变成一堆不能思考的太空沙,被摆弄成最适合接吻拥抱的形状。 他怀疑在ktv被人换了酒,啤酒远远不能造成这样的幻觉,应该是威士忌或者苦艾酒那样的烈酒才能起到干扰神志的作用。是威士忌吧,颜色也接近。 他不禁想到纪延廷会不会尝到威士忌的味道,就像他尝到香烟的味道一样,辛辣、苦涩,又令人迷恋不已,尽管这只是个......假装游戏。 舌根发麻,氧气告罄,禾乐没什么力气地捶击纪延廷胸膛,终于唤回他一点人性。纪延廷撤出来,给他十秒种呼吸,随后又吻上去。不过这次他吻得很温和,只流连在唇瓣,含住下唇吮吸,碾磨,轻轻分离,再换到眼睛、鼻尖、脸颊...... 吻到锁骨的时候禾乐感觉胸前发冷,他的睡衣早在两人动作间散乱。纪延廷的浴袍就更不用说了,跟没穿差不多。 接吻是第一次,别的更是没有经验。意识到这一点呼吸陡然凌乱,他急促拍打纪延廷起伏的脊背,声音慌乱,“不要,快停下纪延廷。” 纪延廷恍若未闻,专心致志在他深陷的锁骨窝留下印记,啵一声鲜红吻痕完成。他抬起头,诱哄一般嗓音带蜜,“你不爱我吗,乐乐?” 他加强魔力似的沉声对他说:“你爱我,我也爱你,所以我们会做这些事,还有接下来的事。” 禾乐茫然睁着眼睛,好像被魔法魇住,他爱纪延廷,纪延廷爱他,所以他们接吻拥抱,甚至上.床。 见他不再抗拒,纪延廷手法温柔地把两人身上仅剩的衣物剥落,拉开床头柜,拿了一个小盒子和一管胶状的东西。 被胶状液体冰了一下禾乐瞬间像被插上钥匙的玩偶一样活了过来,他抓住青筋盘虬的手臂,纪延廷停下动作等他适应。 目光交汇,禾乐在对方眼中读到翻滚的欲望。他吸了吸鼻子,忍住难言悲伤,问:“为什么你家有这些?”顿了顿他补充提问:“昨天的问题你也没有告诉我答案。” 纪延廷低头亲他,禾乐偏过脸,他只亲到了嘴角。 纪延廷贴着他的耳朵一字一顿回答得清晰有力:“因为我一直在等你来,不仅在这里,在江汀汇景,在我办公室的休息间,甚至是我常开的几台车,都有准备。我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找过人。”只是对着调查人员发回来的禾乐的照片自.w过无数次而已。 他直起腰,目光沉甸甸地注视禾乐,“这个回答,满意吗?” “你不可能知道我会来。”禾乐喃喃自语,“不可能未卜先知的,你又不是真的有魔法。” “我知道。”纪延廷摸摸他的脸,从那通电话开始,他就做好要捕捉禾乐的计划。只不过不能突然吓到他,才说要玩游戏这样幼稚的借口。 “为什么是我?只要你想,可以找到很多人。”禾乐陷在思维的怪圈中,明明答案就在眼前,他偏偏要绕过去。 这次,纪延廷没再如他所愿认真回答,半开玩笑地说:“你觉得是因为什么?当然是我也爱你。” 噢纪延廷也爱他。 因为游戏,这一切都建立在纪延廷的游戏之上。 纪延廷甚至不知道自己爱不爱他,让他假装。 可怎么办呢,如果一开始“假装”就不成立,这个游戏就不应该开始。 现下他已无暇顾及,因为纪延廷在他尝试厘清头绪的时候又加了一根手.指,全然陌生的感受令他战栗不已。 第50章 “睡得好吗?” 禾乐睁开眼迎面对上一张冷厉俊逸的脸,惊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纪延廷贴近在他唇瓣上落下一个吻,“早安,虽然已经是中午了。” 不是梦,也不是喝酒产生的幻觉,清晰地感受到被鼻尖戳着的触感,颤抖的下唇被咬着。禾乐的脑袋比战后废墟还要混乱,皮影戏似的画面缓慢而清晰地从杂乱无章的思绪中飘出来。 “乐乐,自己抓着tui......” “呼吸,不要咬......” “是这里吗?它好像很喜欢......” “怎么不等我就先了?” “......” 肢体上的酸痛骗不了人,如果不是纪延廷还在他真想掀开被子尖叫。自以为隐蔽地往外挪动,还没碰到床沿,结实的臂膀便横了过来一把抱住。两人不着寸缕地贴在一起,毫无隔阂地感受到彼此的身体变化。 “我...纪延廷,你......” “嗯?”刚苏醒的嗓音总是特别性感,带着别样的沙哑,纪延廷脑袋在他颈窝耸动。侧颈一痛,禾乐惊呼了一声,但是没有想象中的刺耳,反而像累极了轻飘飘的撒娇。 纪延廷埋在他颈间轻笑,安抚地舔了舔,问:“起床吗?”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是修长的四肢如同八爪鱼一样紧紧缠着禾乐,让他动弹不得。 一夜大雨过去,天空蓝得如同水洗过的镜子,明亮而清晰。潮湿的空气被阳光蒸干,只剩下温暖......以及纪延廷身上特有的木质香。 “纪延廷。” “嗯?” 禾乐心情复杂,一夜间世界天翻地覆,他看着墙上的假烛台壁灯陷入深思。 现在这算什么,过家家吗?纪延廷会无聊得玩这样的游戏?就算是捉弄人也不用真的睡吧。宿醉的大脑本就不算清明,还要思考如此世界难题就更加难受了,头痛欲裂。 第57章 喝酒误事,果然说的没错。不对啊,他喝醉了,纪延廷没醉吧,他还能清醒地把自己带回这里说大段逻辑清晰的话。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纪延廷?”不知不觉中禾乐问了出口。 “想你。” 纪延廷说话时嘴唇贴着他的脖子一动一动,像蝴蝶或什么昆虫落在肌肤上爬行,引起难以忍受的酸痒。 “我不是问这个。”禾乐推他的肩,示意他直起身来说话。 纪延廷手肘撑在床上支起上半身,目光落在他脸上,“跟你谈个恋爱。”他的语气十分自然,仿若在说“看,多么美好的季节,昆虫□□,小鸟求偶,我跟你谈个恋爱再合适不过”。 谈个恋爱,假装谈个恋爱。禾乐心底自动翻译他话里的意思。他大学时的室友麦克跟他说过,人到了一定的年纪会非常渴望尝试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生活。纪延廷没有谈过恋爱,对婚姻的理解也只有强迫联姻。像他这样的人会说出玩个恋爱游戏这种话,似乎合情合理。 经过缜密的思考,禾乐认为这或许是一次很好的机会——可以让他彻底放下纪延廷。有人曾说初恋之所以美好是因为存在遗憾,跟纪延廷玩三天恋爱游戏,他或许就不再会对没能说出口的告白耿耿于怀了。 “好吧,我们谈恋爱吧纪延廷。”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纪延廷轻声问,他的瞳仁映射着阳光炫出七彩,明亮瞩目。禾乐笃定地“嗯”一声,说:“这三天我会好好遵守游戏规则。”说着他凑上去吻住纪延廷的嘴角,从而错过了纪延廷瞬间失色的目光。 简单用过早午餐,纪延廷提议出去约会。 禾乐同意了,拿着刚送回来的衣服进去浴室,过了两分钟纪延廷推门进来。他一条腿穿着裤子,一条腿抬起来的尴尬姿势看向门口。 “穿这个。”纪延廷拿了一件防风夹克放到架子上,并顺手帮他把另一条裤腿穿好。禾乐的脸红白交错,等他穿好衣服出去,纪延廷举着两顶头盔让他选。 禾乐迟疑地选了白色的,纪延廷就把另一个放回电视柜里,并拿了同样款式不同尺寸的另一个。 “要开摩托吗?”禾乐问。 “嗯。” “去哪?” “秘密。” 禾乐抱着头盔摩挲着光滑的镜面内心缓缓升起一丝期待,然而,事实并不如想象中美好。 车库内限速,初始还没太大感觉,但当驶上马路,纪延廷开始加速时,难以言说的部位痛感逐渐明显,禾乐咬牙忍了一会儿,终于在第三个红绿灯坚持不住叫了停。 他尴尬开口:“我想下车。” “怎么了?”纪延廷拨开镜片,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不舒服?” “嗯。”禾乐咬着唇点点头。 显然纪延廷没什么事后经验,对着禾乐涨红的脸完全没理解他说那里痛指的是什么地方,气得禾乐用戴着头盔的脑袋撞他。 怔愣片刻,迅速回过神,纪延廷靠边停车,像高考填错了答题卡,脸上烦躁懊悔。他啧了一声帮禾乐摘下头盔,打电话让人来把车开回去。 握着禾乐的腰,审视的目光来回打转,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很痛吗?”他开始回想是哪个步骤出了差错,仿佛对着检查清单一项一项打勾。 禾乐一拳锤在他胸口上中断他的复盘反省,“坏蛋。”他从没在这个坏蛋脸上见过这样类似虚心请教的表情,纪延廷问:“你觉得哪里需要改进?” 哪里需要改进?禾乐差点要气晕过去,难道他能用剪刀把它剪短吗,或者用磨刀石把它磨细。 四目相对,不知道谁先开始的,突然绷不住看着彼此笑了起来。纪延廷搂着他轻拍后背,“要不要去买点药?昨天做完清理的的时候看到好像有点红,可能肿了。” “不要!”禾乐面皮薄,万分不理解这人怎么能在大街上把这些话说出口,“只是你开太快才不舒服,走路没影响!” “好吧。”纪延廷压下嘴角,牵起他的手往前走,试探地问:“那就逛逛街?” “......嗯。”禾乐说,“你本来要带我去哪?” “兜兜风,去山上看日落。”他可惜地说。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跟人date?” 纪延廷嘴巴抿成一条直线,他确实没有约会经验,在禾乐回来前的那段时间紧急做了一些计划。根据不同天气,不同时间段,精心挑选排列最佳约会项目选项。担心禾乐不喜欢,把他的社交软件翻了个遍试图通过虚拟的网络了解真实的他,可惜禾乐除了作品外从不发私人相关的东西,一无所获。 对于禾乐的问题没有回答,他冷飕飕地反问:“这么说来你经常date?”被昨夜大雨打落在地上的洋紫荆发出浓重的涩味,隐约中带上一丝丝酸。 禾乐想了想,诚实告诉他,“date过两次。” “也是,国外dating文化盛行,就算不确认关系也能做很多事情。”语气轻飘,若不是手上力气陡然增大,禾乐都要相信他只是习惯性毒舌,而不是吃醋。 纪延廷瞥了他一眼,满不在乎地说:“看来人不怎么样,后续都没发展。” “人挺好的。”他停顿得有些久,纪延廷牙关咬得咯咯响,好似要把他吞掉。禾乐说,“只不过我不喜欢。” “为什么?” 禾乐拍拍他手臂,“你抓疼我了。”纪延廷放松些许,也仅是些许,像是担心他会逃一样,十指交握。 “人这么好为什么不喜欢?”纪延廷又问。 禾乐停下来,指着路边的冰淇淋车,“你给我买个冰淇淋我就告诉你,要抹茶鸡蛋饼的壳。” “等着。” 甜筒壳是现做的鸡蛋饼,等的时间有些久,队伍几乎没有动过。纪延廷等了三十分钟才把雪糕拿到手。 “你的雪糕。”他递过去。 “谢谢。”禾乐接过来,咬了一口,见他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他问:“你要不要尝尝?” 纪延廷只想赶紧得到答案,“不用,你快点吃。” 禾乐故意唱反调似的,吃得异常缓慢。顶上的雪糕尖舔成半球,小口小口啃边缘的鸡蛋饼。排队等候的人都拿着自己的战利品走了,街心公园很安静,只剩他们和枝头的鸟雀。 “这个跟蛋壳跟普通的甜筒壳不一样的。”禾乐说。 “嗯。” “你尝尝。”他举着没咬的那边转到纪延廷面前。纪延廷垂眸看着,按下他的手,伸出舌尖卷走他嘴边沾着的蛋饼,“是不太一样,这个比较松软。”他盯着禾乐的眼睛说。 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禾乐慌乱地摸了摸嘴角,试图把沾的碎屑拍开。 纪延廷睨着他,“没了。” 他收回手,咬了一大口冰淇淋,口腔冰冷,但是皮肤充血发烫。 “可以说了吗乐乐?”纪延廷等他咽下最后一口鸡蛋饼,“为什么不喜欢?” 禾乐故意晾着他往前走,“马上要日落了,去桥上看吧。” 纪延廷慢悠悠追上去,重新牵起他的手,“不着急。” “我想要那个风车。”禾乐再次下令,他指着桥边被一群小孩围着的老人家。纪延廷走过去瞬间拉高了海拔,他选了顶上最大的八叶风车,每片风车叶挂了两朵白玉兰,迎风转起来散发着馥郁的清香。 禾乐摆弄着纸折风车,视线落在江水中鎏金般的落日倒影。脸上的小绒毛、睫毛、发梢被日光描了金边,如同坠入凡间的天使,十分不真实。 就像......在纪延廷梦中出现过成千上万次的幻象一样,只不过,这次他抬手就能触到。 “禾乐。”他认真地喊他的名字。 “嗯?”禾乐转过头,眼眸带着令人惊心动魄的华彩,比宝石还要明亮。一个低头的距离,纪延廷吻在他的眼睛上,“我好像一直忘了告诉你......” “什么?” “你的眼睛很漂亮。” “除此之外呢?”握着风车的手收紧,禾乐呼吸很轻,只能勉强嗅到玉兰花的香气,他稳住心神,小心发问。 纪延廷直起腰定定看着他,道:“除此之外,脸也很漂亮。”顿了顿,凑到耳边,轻声说:“身体也很漂亮。” 不远处的人群发出惊呼,太阳完全变成火红球体,坠入对面的桥梁缆索中,如同被大桥一网打尽。 “纪延廷。”禾乐咽了咽唾沫抬起眼定睛看向他。 “嗯。” 他仔细组织语言,答:“第一个date的对象是我室友的朋友,他来我们的公寓参加派对,事后让我室友帮忙约我出去。他只告诉我说对方看见我的照片,想找我约拍,去到之后我才知道是约会,我有点生气马上就走了。对方觉得骗了我不好意思,后来给我介绍了好几单约拍。” “第二个date的对象是我专业课的同学,那天图书馆没有座位,我们去了附近的咖啡厅。课题讨论比较顺利,结束得很早,他问我要不要去散步或者看戏,我答应了——从咖啡厅走到教学楼五百米。” 第58章 纪延廷唇瓣紧抿,等待他说最后的结论。禾乐轻呼出一口气,撩起眼皮凝望他:“那两次约会的最后,我告诉他们......” “我有喜欢的人了。” 【作者有话说】 有的人表面冰山霸总,背地里搜索引擎都不知道搜过什么[菜狗] 第51章 “是么。”纪延廷紧紧盯着他,“那——现在还喜欢吗?” 禾乐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朝他眨眨眼睛,像只调皮的小狗,“你忘了吗,昨天说好的,我要爱你啊。” 太阳完全坠落,天边如同打翻了水彩,各种颜色晕到一起。光线暗了下来,眼前事物如同加了一层老电影滤镜,变得失真虚幻。纪延廷握住他的脉搏,问:“如果真的爱我怎么会让我跟别人拥抱?” 阳光消逝后温度骤降,禾乐抱着手臂抖了抖,眼睫微微发颤,“你说什么呀,我听不懂。” “你看到我的底牌,却依然下令让我和一个未知数字拥抱,在你看来很好玩?” 禾乐别开视线,卖风车的老头走了,其他玩耍的小孩追在三轮车后。风声猎猎,暮色的大桥边两道身影逐渐陷入黑暗。 “不是。” “你在说谎。”纪延廷说,“你的脉搏加快了,很快。”他按着他的腕子微微发痛。 禾乐看着相对的脚尖,声音很低,“我只是觉得你需要一个拥抱。” “为什么?”纪延廷发出诘问,“觉得我可怜?乐乐,总是说谎鼻子会变长的你不知道么。” 周遭空气低了几个度,禾乐缓慢仰起脸,路灯哒一声亮起把他的脸照得很亮,目光清澈,倒映着纪延廷完整的剪影,“我想抱抱你,可是你不想抱我啊,那我只能让别人帮忙把拥抱带给你。” 禾乐的声线平缓,给人一种冬天的糖炒栗子的安心感。纪延廷沉默看了他几秒,突然张开双臂。无需多余的言语,禾乐撞入他的怀中。 拥抱是世界上最奇妙的事情之一,它没有亲吻那么亲密,也没有牵手那么令人悸动,却蕴藏着无穷力量,能让冻僵的人恢复知觉,能让血液恢复应有的流速。 “纪延廷。”禾乐双手环着他的腰,微扬起脖子看他,“幸好。” “幸好什么?”纪延廷依然挂脸,似乎还在生气他要自己去抱一个随机数字。 眼尾弯了弯,露出颊边的小酒窝,禾乐说:“幸好红心a是国王的底牌。” 纪延廷没说话默默收紧手臂。禾乐埋在他怀里汲取着名为纪延廷的味道,那是一种比酒精、香烟还要让人上瘾的气息。禾乐声音发闷,“比起让别人把拥抱带给你,我更想亲自给你。” 纪延廷说:“别的也都亲自给我。” “什么别的。” “你自己想。” 禾乐听着耳边的心跳,错觉自己也拥有了同样结实有力的脉动,要亲自给纪延廷的东西,除了拥抱,还有...... 踮起脚尖,攀在腰上的手改为挂在对方后颈,修长的脖颈在路灯下如同上好的白瓷长口花瓶。禾乐仰起脸碰了碰他的唇,随后试探地伸出舌头沿着唇缝舔过。纪延廷的嘴巴与他本人完全不一样,毫无原则打开大门,一下子就让禾乐钻了进去。 他不得章法地转动舌头,搜刮更多属于纪延廷的味道。舔过上颚时他能感觉到纪延廷很不自然地颤了一下,他忽然很想知道这个坏蛋现在是什么表情,于是他睁开眼睛。只能看到紧闭的睫毛和一半山根,很认真的模样。 踮脚踮累了,禾乐放松下来维持着要吻不吻的距离。透着血管的眼皮赫然张开,纪延廷按住他的后颈把吻加深。 “啊——你咬我!”禾乐痛呼。 纪延廷瞪着他,“谁让你跑的。” “我累了嘛。”他偷偷打量纪延廷的表情,装模做样揉了揉腰,“好累的。” “啧,回去吧。” “好噢,正好我饿了。” 周围的人早走光了,只剩他们两个傻站在冷风这么久,禾乐牵着他的手迈着轻快的步伐问要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我好多想吃的。”禾乐勾着手指说拔丝芋头、松鼠桂鱼、烤乳鸽......“外面的中餐做得不正宗,就算是买回来自己做也做不出在国内的味道。” “你还会做饭了?”纪延廷挑起一边眉毛,略显惊奇。 “我不会,妈妈做的。外面的肉好像跟国内的肉不一样,特别是猪肉,腥味很重,我都好久没有吃过纯正味道的猪肝瘦肉粥了。” “那就去吃粥。” “我又不想只吃粥,还想吃一些重口味一点的东西,回来之后一直都吃得很清淡,昨天的私厨虽然好吃但也是很清淡的。” “知道了。”纪延廷拿手机发消息让助理订位置,还没来得及按下发送屏幕跳出来电,摁灭,下一秒换成傅岐的秘书打过来。 “为什么不接?”禾乐看过去,闪烁的来电显示十分扎眼,“你接吧,或许是公司有事找你,我去旁边等你。”禾乐松开他的手,打算给他留出讲电话的空间。纪延廷把人摁住,接通了电话,“喂。” “二少爷,今天是回老宅吃饭的日子。” “我助理应该转告过你我没空。” 秘书难办地不知如何回话,随即通话对象变成傅岐,“禾乐在你旁边吧,让他一起过来吃饭。” 纪延廷沉着道:“他不在。” “我不是问你意见。”傅岐冷下声,“他爸爸的一些东西还在我这里,你问他要不要。”没等纪延廷回答,通话挂断。 “怎么了?他训你了吗?”看着冷了几个度的脸,禾乐忧心地问。 “不是。”纵使万分不愿禾乐去见傅岐,但是这事他无法替禾乐做决定,只能如实告知。 禾乐坦然道:“那就去吧。” · 漆黑雕花铁门缓缓打开,沿途路灯造型别致复古,灌木修剪成不同造型,在光与影交错中如同巨型怪物。这是禾乐第一次来傅家大宅,偌大的庄园灯火通明,却毫无温暖的感觉。 纪延廷踏入起居室,屋内闲聊的人不约而同停下转头望过来。 “延廷怎么这么晚,还以为你今天也不来了。”纪延廷的二叔走上前,“这位是?”他的目光转到一旁禾乐的脸上,纪延廷跨了一步上前把人挡得严实只冷眼睨着并不回答,二叔自讨没趣转身问什么时候开饭。 管家递上餐前酒饮,温和地回答二叔“马上”,随后走向纪延廷,“二少爷,禾少爷。” 禾乐有些无所适从,早就没人这样称呼他了。一只大掌按在他的背部,纪延廷没说话拿起一杯香槟,偏了偏头,“你今天不要喝酒了。” “噢。” 管家眼色极快地让人送无酒精饮料过来,等禾乐润开嗓子,他才说:“老爷说禾少爷到了就请上去书房。” “不必。” 禾乐拽了拽他的衣摆,“没事,我去看看吧,还要拿回爸爸的东西呢。” 他啧了一声,略显烦躁,“那走吧,我陪你去。” 管家依然维持着笑眯眯的表情,挡在楼梯口,“老爷只让禾少爷一人上去。” 纪延廷的表情变得很难看,冷下几个度,赶在他开口前禾乐拍了拍他的胳膊,“没事,我自己去见他就行。” 实木大门缓缓打开,傅岐闻声望过来,“就这样,你下去安排吧。”打发秘书和管家出去,他走到麂皮沙发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坐吧。” “我爸爸的东西呢?” 傅岐翘起脚,手肘撑在扶手上交握,脸色沉着打量他片刻,“你现在跟清培更像了。” 禾乐梗着颈,不想和杀人凶手缅怀父亲,“我爸爸的东西呢。” “这么着急,你以前还喊我傅叔叔,现在都不知道喊人了。”傅岐起身走到书桌前抽开其中一个抽屉拿出一个暗色小盒子,走到禾乐眼前打开,赫然是他爸爸生前最钟爱的那支手表。 爱彼皇家橡树离岸型腕表,样式偏运动,对于禾清培的年纪不算特别适合,但这是年轻时唐思麒送他的第一件贵重礼物。他很是珍惜。尽管二十年过去了,除了回厂换过一次电池没有修理过一次,表盘上连剐蹭都没有。 “为什么会在你手上。”禾乐咬牙诘问,关于禾清培最后的记忆过于惨烈,他不敢回想,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她妈妈没有带走这支手表,那肯定是戴在爸爸腕上的。 禾清培的尸体是唐思麒拜托弟弟与禾家的一个亲戚前去处理的,正常来说所有属于禾清培的东西应该都一起烧掉了。 哒一声盖上盒子,“我和你爸爸情同手足,帮他保管重要之物是我的责任。”傅岐抬起头,语气理所当然。 “情同手足的意思是让我爸爸因为你随便一个决定去死?”禾乐目光冰凉如水。 傅岐叹了一声,“我没想到他会选择那么极端的方式,我劝过他走的。我也告诉过他不关他的事,生意场上总有预料不到的风波,唉他竭力要自己承担,我怎么劝都劝不住。” 第59章 “既然他下定决心留下,我会请最好的律师为他辩护,进去里面我也打点好不会让他受多少苦,你和你妈妈我也会安排好。”他的叹息中透着深深的无奈,“就算清盘两个项目,我也会帮他把罚款交了。” 禾乐沉默听着他的述说,等他停下后讥讽地冷笑一声,“几亿的罚款对你来说只是两个项目,你知不知道那对普通人来说是比刀山火海还要难以跨越的天堑,就因为你一念之私刻意拖延放款,我爸爸才落得这样的收场。你现在对我说这些是怕临老不得安宁所以忏悔吗,希望我替爸爸原谅你。” 语气尖锐,面容因过度生气有些扭曲,禾乐咬着牙说,“我告诉你不可能,我爸爸永远不会原谅你,你的内心也永远不会得到安宁,虽然你的钢笔插在我爸爸身上,但是它实际插在你的灵魂上。以后你的每一次提笔每一次签字,都会回想起曾经最趁手的那支钢笔笔芯注的不是墨水而是昔日友人的鲜血。” 禾乐的胸膛起伏剧烈,话语激烈气血运转飞快使得头脑一阵阵发昏,他掐住虎口让大脑清醒,伸长胳膊去拿手表。泛着青筋的手掌按在盒子上,傅岐脸上平和不再,眼眸泛着阴恻恻的光,禾乐的话实实在在戳中他的肺管子。 随着年纪渐长,身体大不如前,即使是最顶尖的医疗团队也不能解决心病。他年轻时经商手法很是激进,到了中年不剩几个朋友,禾清培算是为数不多的知己好友。傅岐目眦尽裂,“我没说这么简单就给你。” “条件。”禾乐冷睨着他,“原谅是不可能的,你去我爸爸的墓前忏悔看他会不会托梦给你吧,不过他应该不想见到你,你也别去弄脏爸爸的墓地了。” 空气凝结,半点微尘都无法浮动,只剩两人急剧灼热的呼吸。 半晌,傅岐抬起眼,道:“离开廷廷,我只有这一个条件。” 第52章 “回来了,他对你说了什么?”纪延廷站在漆黑三角钢琴旁,见禾乐从长廊出来欺身靠近。禾乐面容疲惫,不欲多谈,“没说什么。” “真的?” “嗯。” “叔叔的东西拿回来了吗?” 禾乐抿了抿唇,推开他的胳膊往外走,“我现在不想说这个。” 纪延廷眸光闪了闪,旋即黯淡下去。 一顿饭吃得心事重重,不知是傅岐的意思还是众人宥于纪延廷的威压,没人谈起前几天慌乱收场的婚事,也没有人询问禾乐的身份。前菜撤下,其他人便开始例行公事般轮流汇报最近大小事务,傅岐偶尔点拨几句,大部分时间维持着威严冷酷的形象。 禾乐察觉有道视线不时落到自己身上,等他循着目光找过去又消失了。长桌视野受限,他随纪延廷坐在次座很难看到末位的人。 然而,没等他疑惑多久,吃过饭后对方便找了过来。禾乐捧着纪延廷拿给他的芭菲坐在花园等他与傅家的高管开小会,身着小礼裙的女士在圆桌对面落座,长相温婉可人,一开口却与外表非常不符。 “嗨,果然是你,我还以为认错了。” 禾乐蹙起眉,“你是?” “你忘了啊。”对方夸张地瞪圆眼睛,“我是傅萱儿啊,小时候还跟你一起吃过早餐的,老家伙们去打高尔夫球的时候。” “傅萱儿......”禾乐想起来了,在高尔夫球场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女孩,好像是纪延廷的堂妹,“你好。” “你跟纪延廷复合了?”她的表情很生动,如同音乐剧演员,每说一句话都要用上所有的五官,更别说那把清亮的嗓子,几乎是黄鹂鸟级别的高昂。 “不是。” “啊——”音乐剧小姐眼尾耷拉下去,眉毛像毛毛虫般不可置信地蠕动,“怎么会?为什么呀。” 禾乐觉得她问这个问题很奇怪,嘴巴动了动,说:“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不可能!” 瞧,音乐剧小姐嘴巴张圆,竖起一根手指,如同侦探说出破案关键点前灵光一闪的瞬间,“你就别骗我啦,我早就知道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 禾乐觉得好笑,当事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不明白今天之前只见过自己一次的人怎么会知道。他歪了下头饶有趣味地问:“你怎么知道的呢?” 傅萱儿见他来了兴致显得很高兴,“之前我不是想要你的微信么,纪延廷那个小气鬼藏着掖着,问多几次他还打电话来骂我,说我跟你乱说话让你不高兴。还有你看他的目光神情,想不知道都难。” “我没有不高兴,他乱说的。”禾乐悻悻找补,那时候他确实因为纪延廷有婚约跟他闹过一阵脾气。 “不过我也骂回去了。” 居然还有人敢当面骂纪延廷,禾乐失笑,“你怎么骂的。” “没什么特别的,就骂他脾气古怪嘴巴毒什么的。”傅萱儿停顿一下,“后来某一天他突然打电话来问我他是不是真的让人难以忍受,当时我还奇怪他怎么学会反省了。我说‘你自己不知道吗,不过还好禾乐善良愿意跟你做朋友,你也没那么糟糕’。然后他就告诉我说你走了,甚至不跟他说再见。当时他那语气活像老婆跟人跑了一样。” 傅萱儿一口气说得口渴,起身叫佣人送茶过来,禾乐对着开始融化的芭菲陷入迷茫。 骨瓷茶壶温着花茶,散出淡淡清香,佣人倒完茶把融化的甜品端了下去。傅萱儿喝了两口接着说:“我一开始还笑话他活该,他居然不反驳还说是。那时候我就猜到你们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后来他还不顾大伯的反对执意去m国读研我还以为他能追回你,没想到过这么久才把你找回来。” “他去m国读过研?”哐当一声茶杯跌落在瓷碟上,热茶滚出来把禾乐手背烫出一片红,他恍若未闻。傅萱儿大呼小叫让人送手帕和冰块过来,“你怎么笨手笨脚的。” 禾乐接过手帕胡乱擦了擦,目光发直,“他去东岸还是西岸。”停顿思考片刻,喃喃自语似在说服自己,“纪延廷学的软件工程,应该是湾区那边吧,不会是东岸。” 傅萱儿皱了皱眉,“在纽约啊,你不知道么。” “纽......纽约。”禾乐的手放进冰桶里,仿佛连嘴巴也被冰块冻结,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知道。” 傅萱儿自觉失言,讪讪转移话题,“对了你现在是在读书还是工作?” “工作。”手部神经被冻得失去知觉,血管发紫,禾乐抽出手用湿掉的手帕擦多余水珠,心不在焉地顺着傅萱儿的话题闲聊,“目前是摄影师。” “人文还是时尚?” “本职是时尚摄影,主要拍广告图或者杂志内页,偶尔会拍一下人文,但是这两年太忙就没怎么拍了。” 傅萱儿拿出手机搜他的社交帐号,看到粉丝数十分惊讶,“你粉丝好多啊,什么时候给我也拍一组吧,噢忘了问,你接私单吗。” “不一定,得看时间安排。” “那我约你了。”傅萱儿大有一副马上转账买断他时间的架势,禾乐连忙摆手,“你要是只是想我帮忙拍两张打个tag发网上,我现在拿手机就能给你拍,但是要正经的大片你得跟我助理约时间,目前我在休假不接工作。” 禾乐把sara的联系方式发给她,并提前打预防针说目前工作排得很满要等很久,而且也不一定能再飞国内。 “啊——你不是回来定居的啊。”傅萱儿有些失望。 禾乐抿了抿唇,“不是,只是......为了参加纪延廷的婚礼。” “哈?”傅萱儿傻眼,“作秀一场有什么好参加的,还是你也带了男朋友回来气他?” 禾乐觉得傅萱儿可能会和sara很有共同语言,因为她们看上去都沉迷某些虚假的罗曼蒂克小说。 “在聊什么?”纪延廷的声音在脑后响起,禾乐感觉到他的手臂按在椅背上,上半身微倾贴着他的耳沿,“我好像听见了我的名字。” 禾乐收拾好情绪扬起脸朝纪延廷微笑,“没什么,傅小姐想约我帮她拍照而已。” 纪延廷眉头拧起,极其霸权主义地帮禾乐拒绝,“他没空,你找别人。” “你说了算?”傅萱儿音调拔高,幸灾乐祸道:“你是人家的男朋友还是老公啊二少爷,都没挂上号呢吧,就算是也轮不到你作主。” 纪延廷表情平和,声线稍冷漠地宣布,“你可以回去告诉朋友们下周的游艇派对取消了。” “凭什么!纪延廷,你都答应要借给我了!” “凭我——心情不好,想要出海放放风。”纪延廷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说。话罢他牵起禾乐往外走,完全不顾身后大吵大闹的傅萱儿。禾乐回头看被大掌强行摁了回去,“上车。” 回去是纪延廷开的车,行驶得飞快,窗外景色来不及识别就消失脑后。从高架上下来禾乐瞧见熟悉的建筑物,“前边放下我就可以了,我的酒店在附近。” 纪延廷侧目看了他一眼,没回答好或不好,一言不发地把车开到索亚酒店门前。禾乐解开安全带,“谢谢你送我回来。”又说,“那......再见。” 第60章 他拉开车门,另一边车门也开了,纪延廷把钥匙扔给门童,在他错愕的目光中先一步走进酒店。 “不进吗?”纪延廷在打开的电梯门前回眸看过去,禾乐眼里的光动了动像被风吹得摇摆的火苗。 刷卡,进门。 纪延廷随意得像回到自己家中,他走进房间后进入卫生间转了一圈,回到禾乐面前,“我需要用办公桌,等会儿有个跨国会议,估计会比较久,介意我先洗澡吗,太晚洗可能会吵到你睡觉。” 他轻车熟路地走到玄关的衣柜前找浴袍,随后拿出手机给秘书发消息。禾乐眉毛稍稍拧着,“你要在这里过夜?” “是啊。”理所当然的口吻,纪延廷拿着浴袍经过吻了一下他的脸颊,“等会我秘书送东西上来,你帮我接一下,我先去洗澡。” 禾乐呆滞片刻,听见浴室门咔哒关上的声音回过神来。他走过去拧一下门就开了,纪延廷解皮带的动作顿了顿,接着毫无心理障碍地脱剩余的衣服。 浴室灯光明亮,流畅的肌肉线条如同顶尖雕刻师的鬼斧神工之作,纪延廷深邃的眼眸藏着钩子,露骨地望着禾乐。终于,最后一块布料掉落,他侧了一下头,“一起吗?” 微不可察的吞咽声被换气系统掩盖,禾乐缓慢行至他身前,眼神飘忽,“你为什么不回家?” “那你也一起洗吧。”纪延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回答了自己先前的问题,他自作主张地解开禾乐的衣服,深色眼眸中燃着一簇小火苗,愈演愈烈有燎原之势。 前一天晚上黑灯瞎火地温存,加之禾乐头脑发昏并不十分清楚其中细节,此刻在光亮如昼的浴室中禾乐才有了像第一次尝试极乐之事的反应。他抖得很厉害,四肢、躯干、连带眼睫、牙齿都在颤抖,像刚被救上岸的溺水者。纪延廷含着他的舌头吮吸,把他的耳廓、后颈、瘦削的胸膛都染上自己的味道。 身体被他的舌头融化,如同液体一样软塌塌地躺在他的臂弯里。纪延廷回头看了一眼浴缸,用抱小孩似的姿势把禾乐面对面抱起来走过去给浴缸放水。等待放水的间隙,禾乐靠在他的肩膀上,用腿蹭了蹭他,“你还没有回答我刚刚的问题,为什么不回家。” “因为我爱你爱得一刻都离不开啊乐乐。”他的语气很温柔,虽然说出来的话浪漫得近乎老土,但还是让人酸掉牙的同时心底酥麻。下腹发热,两人寸缕不着紧贴着,一丝一毫变化都躲不过,禾乐下意识夹进双腿,但这个姿势并不能有任何改变。 他的背抵着淋浴间的玻璃隔断,身后冰凉,身前却火热。禾乐艰难迎接纪延廷的热吻,还要分神不要完全用玻璃墙借力,全身心紧绷到极点,如同行走在冰面上,不敢把脚尖踏实。 “你......为什么......去纽约?”接吻间禾乐含糊地问,话音被吃掉不少,他又重复,断断续续问了好几遍。浴缸的水满了,纪延廷就着连接的姿势坐进去,又深入了些许并带入了一些热水,禾乐觉得比刚吃完晚餐那会儿还要撑。 灯光下,带着水色的眼神迷离涣散,禾乐眼皮半垂着,似不解,又似伤心,“你去纽约,我都不知道。”字音很轻,委屈极了似的,但又不敢明目张胆抱怨纪延廷去到他所在的城市却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线索。 先不告而别的人没有立场质问被留在原地的人为什么不去找他。 纪延廷用掌心拭去他脸上的水珠,捧着他的脸,平静道:“所有联系方式都被你拉黑了,怎么告诉你。” 第53章 房内亮着一盏落地灯,如同雨幕中被路灯照耀着发出橘黄光晕的伞。禾乐侧躺在床上按着酸软的腰腹,聆听断断续续的谈话声。纪延廷在开会,他说英文和中文的腔调不太一样,重音和鼻音发得很性感,禾乐有一瞬错觉自己正在听早晨的广播节目。 不知是不是在家听惯了妈妈惯常播放的早晨广播,总觉得纪延廷说英文的声线有些耳熟,好像什么时候听过。 过了一阵,纪延廷不再出声,只剩下敲键盘的声音。禾乐推开身上堆叠的被子起来,他只穿了一件纪延廷的衬衣,是他秘书刚刚送过来的衣服袋子里拿的。两条笔直的长腿白得发亮,衣摆堪堪遮住臀部。 脚步声消失在厚重的地毯里,赤脚走到纪延廷身前,在他错愕的目光中跨坐在他身上。纪延廷只来得及把笔记本电脑按下去,如同被风带上的门一样嘭一声响。 禾乐后知后觉看了一眼他的电脑,脸上爬满可疑的绯红,做口型问:“你还没开完会!” 他用鼻音嗯了一声,耳机中有高管在说话,“纪总,发生什么事?”“陆秘书,纪总在你旁边吗?怎么突然黑屏了?”“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 “......” 禾乐的脸红得滴血,简直想找个洞把自己埋了。纪延廷拍拍他的背,摘下耳机贴着他的耳畔安慰两句,让他乖乖不要动。随后小心地把电脑朝向另一侧再打开,斜着眼睛看向屏幕关闭摄像头,关闭麦克风。打字回复自己没事,只是家里的小猫突然窜了出来把电脑盖上了,又说现在不方便视讯,让他们接着说,自己可以听见。 在回复框敲下“家里的小猫”几个字时,纪延廷明显感觉到怀中人像吃了柠檬一样打了个冷战。禾乐迅速抑制不受控的反射,乖乖当好一个抱枕。 刚才在浴室中,纪延廷说自己把他拉黑时的语气很平静,近乎难过,禾乐没能做出反驳。他是怕自己忍不住联系才把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删除的。可有时候没有解释反而比解释了伤害更多。 纪延廷沉默地离开他的身体,随后又忍不住体内暴躁因子一般狠狠咬住他的唇。他的身体被折叠成不可思议的角度,浴缸内的水因激烈运动漫溢出去,随后纪延廷把他翻了个身,膝盖几乎跪不住一直在打滑。 他被抱起来,中门大开对着浴室镜子,形状、动作一览无遗。禾乐忍不住哭出声,但是纪延廷却没了初次的温柔,只一味往深处耕耘。这是一次两人都没有得到满足的xing爱。 结束后禾乐在床上反思自己是不是对纪延廷太过无情,可是他又不只是删了纪延廷一个人,其他人都对他很友好的,还说很想他。坏蛋纪延廷不想他,还要一见面就欺负他。 思绪发散,逻辑打乱重建,或许纪延廷生气不仅仅是因为他删了联系方式,更大的原因可能是从约他十二点去钟楼那一刻就给了他白蛋会孵化小鸟的虚妄。 难道,纪延廷在期待孵出爱情吗? 禾乐仰起脸很认真地打量纪延廷,试图从他严肃的神色中找出这人在期待爱情到来的证据。 很可惜,面对不及预期的报价让坏蛋怒火中烧,手指翻飞地打字辩驳。后来打字也不能满足他的表达需求,纪延廷吻了一下禾乐的嘴,叮嘱:“现在开始不能说话。”他重新打开麦克风,用流利的英文与难搞的外国供应商讨价还价。 禾乐突然发现纪延廷也不是那么成熟,至少还没有到面对任何蠢事都能面不改色的境界。他从中找到一些少年纪延廷的身影。禾乐突然起了抓弄的心思,张嘴在他喉结上咬了一口,机关枪似的句子中断,纪延廷警告地看了他一眼牢牢把他按住。 “sorry, my kitten is so naughty. ”(抱歉,我的小猫太调皮了。) 嘴巴中了封印魔法不能说话,禾乐用指尖在他大腿写下控诉。 【你、咬、我、痛、多、了。】 纪延廷对着麦克风,“go on.”(继续) 【禁、止、接、吻。】 几轮磋商下,价格已经被压到接近目标价,cfo在内部群写“deal”。 “absolutely not.”纪延廷冷酷道。 (绝对不行。) 对方公司离线商量了足有五分钟,己方在内部群也各种劝说“纪总,这个价格很符合了。”“他们可能会退出。”“能够回本。”...... 【但、可、以、亲、亲。】 随后对面又说了一个价格。 纪延廷的音频空了几秒,似在权衡,旋即他语气稍稍回温,“it’s acceptable, but with some reservation.”(可以接受,但有所保留。) 漫长的会议终于结束,摘下耳麦哒一声放在桌面,纪延廷的目光从电脑屏幕转到装傻的小猫脸上,“自己也玩得这么开心,嗯?” 禾乐闭着嘴巴嗯嗯啊啊几声,提醒他嘴巴的封印还没解除。纪延廷轻笑着吻了他一下,“好了。”唇瓣相贴立刻就产生浓烈的诱惑力,纪延廷忍不住伸出舌头。 下一秒,被禾乐义正言辞地拒绝,“刚刚已经告诉你了,禁止接吻。” “我没同意,所以不算。” “你在开会,所以当你默认了。”禾乐哼了一声。 纪延廷又在笑,“我说了absolutely not.”他抱住禾乐的臀往上托了托往床边走。 禾乐眉头紧紧皱起,似在思考怎么反击。在他认真思忖之际,纪延廷指尖探到他的浴袍下。 第61章 “你干什么!我真的不行了!”他惊恐瞪大双眼。 纪延廷晃了晃手上的东西,“给你涂药膏,要不然明天又要难受。” “你什么时候买的?” “刚才让陆秘书拿来的。” 禾乐猛地坐起来,“那我以后还怎么见陆秘书!丢死人了。” “下次你来公司我给她放假不就行了。”纪大总裁完全不认为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禾乐生气地别过脸,不想跟他说话。 涂完药纪延廷贴着他躺下,哄他:“要不要跟我玩游戏?” “睡着了。”他气呼呼道。 “我们互相问对方问题,不能说谎必须诚实回答。” 圆圆的耳朵动了动,禾乐微微侧过身,纪延廷紧接着道:“一人一次,你可以先问。” 禾乐扭过头,“问什么都可以?” “嗯。” “没有‘假装我爱你’这个游戏的前提下的诚实?” “是。”纪延廷诱哄道:“怎么样,要不要玩?” 禾乐万分纠结,他有很多话要问纪延廷,但是又担心对方问到他不想回答的事情。 他说:“能不能有三次pass机会。” “不行。”纪延廷冷酷道,“三次太多了。” “那......一次?” “可以。” 约定好规则,禾乐跃跃欲试,他问:“你喜欢男性还是女性。”顿了一下,他严谨地补充道:“不能说两个都可以,要说倾斜多一些的那边。” 纪延廷看着他,说:“男。” “那......” “轮到我了乐乐。”纪延廷摸摸他的脸,问:“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男的?” 禾乐嘴巴微张,这个坏蛋怎么发现的,难道他表现得很明显吗?而且他怎么会把自己的问题问出来。纪延廷摇了摇他的肩催促,“诚实回答。” 他垂下眼睛,低声说:“高一。” 纪延廷点点头,替他补充解释,“那就是跟我同桌的时候。” 噔,心弦颤了颤,禾乐紧张地看向他,欲盖弥彰地说:“我出去之后重读了高一呢,不只是跟你同桌的那段时间。” “好吧。” “刚刚在浴室为什么这么生气?”禾乐迟来地把解释说出,“我把所有人都删了,不只是你。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怕一听到朋友的声音会坚持不下去。” 纪延廷轻轻拨动他软绵绵的头发,“我以为你讨厌我了。” “没有。”禾乐抓住他的手,像从前跟他述说心事时那样牵起,“轮到你了。” 这次纪延廷没有立马把问句说出,他思考了许久,像是不知道哪个优先。 最终,他问:“要不要留在海城?” 禾乐有些无措,组织语言耗时了三分钟,若是在结构化面试已经被人请出去了,“我妈妈一个人在m国,我不能留她一个人。而且我还有工作室,虽然规模不大,但也有八个员工,我得对他们负责。我还养了一条金鱼,它等着我回去。” “知道了。”纪延廷的语调迅速低落下去。 还不如冲他发脾气呢,这样平静的纪延廷好像对他毫无期待。他有些焦躁地刮了刮纪延廷的掌心,唇肉被牙齿咬得发疼,酝酿半晌才开口:“你为什么选择纽约留学啊?” “有很多原因。” “比如呢。” 纪延廷面无表情地开口,“地理位置优越,基础设施完善,艺术气息浓厚,日常生活非常便利。” 很客观的理由,无可指摘,但禾乐有些控制不好表情,嘴角紧抿,眼尾垂落。紧接着,纪延廷又说:“还有......” “还有什么?”语气稍微有些急促,像是迫不及待听到接下来更重要的解释。 “作为国际金融中心,对于未来事业发展很有帮助。”视线轻飘飘扫过苦瓜干似的脸,纪延廷紧压着唇角,觉得差不多了,才说:“还有......我的一件宝物遗失在那里,我要去找回来。” “你的宝物......” 纪延廷打断他,“轮到我提问了,乐乐。” “噢,那好吧。你要问什么?” 纪延廷按着他的脖子,感受下面奔涌的血脉,温声问:“你答应傅岐的条件了吗?” 霎那间,禾乐瞪大双眼,“你偷听我们谈话。” “我只是担心他会对你做什么才跟上去。” 禾乐垂下眼,闷声道:“既然你就在门外,那还要问什么。” “我走了。”说话的同时收回手,别开视线,纪延廷平躺着一如多年前述说点点来历的那个夜晚,平静中透着淡淡的寂寥。 禾乐沉默打量他侧脸半分钟,条理清晰地说:“我们又不是真的在一起,他的条件根本不成立。” “那你答应了吗?”纪延廷稍稍偏过头,黑睫投下乌云般的暗影遮盖眸光。 嘴唇动了动,禾乐说:“我要用免答机会。” “随便你。”纪延廷语气有些冲,似乎对于无聊的问答游戏耐心告罄。 禾乐嘴巴翕张,道:“轮到我了,你遗失的宝物是什么?” “我也要用免答机会。” “这样很幼稚纪延廷。”禾乐眉毛蠕动,像蜷起来的毛毛虫。 第54章 禾乐趴在他的身上,一拱一拱凑上去亲他,把他整张脸亲得湿漉漉,拖长调子腻着声道:“告诉我吧,纪延廷。” 微凉视线落在他澄澈明亮的眼睛上,对视片刻,纪延廷捏着他的下巴没轻没重地揉他的唇,“肿了。” “不要转移话题。”禾乐脸颊鼓起,嘴巴撅着。 “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呢?”他说,“禾乐,你终究是要走的。而且......”他深吸一口气敛去所有情绪收回手,“这样无厘头的游戏也会结束,就像你说的,都会变得没有意义。” 禾乐突然鼻酸,从前那些过往如同粉笔字一样被“没有意义”四个字抹掉,要怎么做才能找回,“你可以想想办法吗纪延廷。” 纪延廷摸着他的脑袋,声音轻缓,“我有上千个办法,但问题是,你愿意吗?” “我......”所有声音被堵在喉咙,禾乐咬着牙竭力翻动舌头,仍是发不出半个音。 纪延廷帮他回答了,“你不愿意。你顾虑太多,妈妈、工作、金鱼,所有的这一切都排在我前面。即使我去到你所在的城市,你也会再次遇到像傅岐给你的选择题,譬如你妈妈同意你和男□□往吗?选择放弃我比接受我要简单得多,就像十年前那样。” 明明没有告白,但是禾乐却像告白被拒绝了一样难过。他无法承诺纪延廷一个现实,只能让十年前虚妄的初恋蚕食了两人的关系。眼眶通红,声音发哑,禾乐很艰难地说:“只剩两天了。” “对啊,只剩两天了。”纪延廷捧着他的脸,在他的额头落下一个吻,如同告别前的礼仪。 禾乐突然产生了自私的想法,“你来吧,傅岐不会知道的,纽约那么远,妈妈,妈妈她会同意的,我会说服她。” 纪延廷摇摇头,“不。” 心脏痛得难以呼吸,禾乐不可自抑地把自己蜷缩起来,悲伤地发现纪延廷说去他的城市只是一个假设,永不可能实现的假设。 他有一条长餐桌都坐不下的庞大家族,管理有上万名员工的公司,更有陪伴十多年的可爱鹦鹉。让他放弃这一切去一个外卖都要至少等待一小时的地方确实不像话,禾乐突然对这样自私的自己感到恐惧。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凭什么要求纪延廷做。 “那就只剩两天了。”禾乐念念有词地重复,“还没坐你车后座看日落,也没有吃到锦尚食府现做的美食,还有点点,钟楼,我想和你去看的。” “乐乐。”纪延廷平静地开口,“钟楼要拆了。” 这个消息犹如平地惊雷,禾乐仿佛被抽走了魂魄,像每一个遇到不能接受的事情的人一样下意识否认,“你在骗我。” “已经定好时间了,就在这个月底。” 禾乐有些慌乱地坐起来,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神情恍惚地问:“为什么要拆啊?” “有安全隐患。” “不能修缮吗?比萨斜塔都能屹立至今,钟楼比它矮,修建时间还比它短,为什么不能保留?” 纪延廷理智而残忍地向他阐明海城的气候以及地质对塔楼的影响,两座塔之间还存在建造工艺及材料的不同,不是矮一些,新一些就更容易保存。 “没有钟楼,以后荣德的学生怎么知道什么时候上课呢。”禾乐非常天真地提出这个观点,好像只有钟楼敲响的声音才能够让孩子们停下玩耍进入课堂。 犹豫片刻,纪延廷说:“还记得么,在你离开之前钟楼就在维修,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修好,因为其中一个重要部件已经停产了,也没有替代品。钟楼......早就停摆了。”就像他的心脏,停摆在那天的十二点二十三分,停摆在他最后一次登上钟楼的那天。 纪延廷扣着他的手,“要留下来看拆除仪式吗?” 第62章 这对禾乐来说无异于亲眼看着他的灯塔被夷为平地,再也没有一道绿光存在于他的心中,指引他回到这个地方。 喉咙哽了哽,他问:“是哪一天?” “三十号。” 禾乐机械地打开邮箱给sara写邮件,让她帮忙把机票改签到钟楼拆除之后。敲完邮件后,他突然看向纪延廷,恳求道:“你会陪我去看吗?我不想自己去。”他的语气好像前方要面对的是什么恐怖深渊,无法独自前行,只能求助于纪延廷。 “好。”纪延廷伸长胳膊把他搂进怀,安抚地拍了拍。禾乐缩进他的怀中,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距离飞机起飞只有十天了。” 纪延廷怔愣了一小会儿,吻了吻他的发顶,“明天去邻市吧,那里的玫瑰开了。” · 为了尽情享受剩下的十天,翌日一早,两人默契地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带着期待出发去邻市的玫瑰园。 出发前霸权主义坏蛋把禾乐的房间退了,并勒令他收拾好行李搬去他家。想到在一起的时间一双手就数得过来,禾乐相当顺从。只不过在搬家的路上,他提了一个小要求:“可以住在江汀汇景吗?” “可以。”随后纪延廷临时换了主意,说:“现在直接去邻市,你就一个行李箱放在后座不碍事,回来再去江汀汇景。” “行。” 普通工作日高速上没什么车,纪延廷今天开了台敞篷超跑,禾乐忍不住像电视剧主人公那样伸长手臂,要不是有安全带束缚,他还想站起来迎着风呐喊。 天气很好,空气中透着不知名的植物气息,他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胸口中的烦闷散在空中。纪延廷还给他买了香草拿铁和吉士果,没有什么比这更美味的早餐。 他拿着吉士果给纪延廷吃一口再自己吃一口,“我喜欢你这台车。”禾乐说。 “要不要开一下?”纪延廷咽下口中食物,带着笑意问。 禾乐连忙拒绝,非常泄气地告诉他,“算了吧,我平时只敢开五十码,可不想被别人按我喇叭。” 纪延廷压着嘴角,似是而非地夸赞:“不错,安全第一。” “你都不知道!因为不敢开快车,我有好几次赶行程差点迟到!”禾乐十分愤懑。 “纽约的路面交通那么烂,迟到也是人之常情。” “对吧!”禾乐感到十分欣慰,终于有人懂他的艰辛。就连sara都忍不住偶尔要说他的开车问题。唐女士就更别说了,自驾游爱好者,无论开什么地形都如履平地。每次要去什么地方如果有能开车的人在,必定不会让他开。 纪延廷在就近一个出口下了高速,在路边停车。 “怎么了?”禾乐茫然地问。 他解开安全带下车,走到禾乐那侧,把他的安全带也解开,“这里开五十码没人会按你喇叭。” 禾乐眼睛亮了亮,但很快又有些怯懦地挠了挠脖子,“可是跑车开五十码也太不酷了。” “哪来那么多担心。”纪延廷随手把自己的墨镜架在他脸上,逗小孩儿一样,“嗯,乐乐很酷。” “纪延廷!”禾乐忍不住笑出来,要是傅氏的员工见到他们总裁这么幼稚都该忙着跳槽了。 坐到驾驶座,禾乐像第一次收到玩具车礼物的小男孩,惊奇又小心地这里摸摸那里碰碰。调整座椅、后视镜,戴上安全带,“准备好了吗?我要出发了。” 纪延廷手臂支在窗户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准备好了小司机,请带我去玫瑰园。” “我们出发!”刚信心满满喊完口号,禾乐尴尬转头,“怎么打火啊?” “engine start,没看到吗?”纪延廷嘴角噙笑伸手在方向盘上按了一下,如此醒目的红色按钮就在眼前,禾乐尴尬地挠了挠脖子,“我没开过嘛。” 经过一番紧急学习熟悉了车辆,酷炫的黄色法拉利终于以五十码飞驰在马路上!甚至还能在车内吃雪糕,要知道平时在敞篷法拉利吃雪糕一般都是后面的车吃得比较多。 纪延廷拿吉士果蘸雪糕喂到禾乐嘴边,夸奖道:“开得不错,一点都不颠。” 禾乐抿了抿嘴,没有骄傲膨胀,但偷偷加速五码,“还行吧,熟悉之后感觉跟开普通车差不多。” 一根吉士果吃光,纪延廷收回手舔了舔指尖,“下次要不要试试别的?” “什么别的?” “摩托车。” “那不行。”禾乐想也不想就拒绝,虽然他觉得开摩托的男人很酷,但是! “我没有摩托车驾照。” “给你找台电动车,再绑根绳在我车尾怎么样。同时享受摩托车的开阔视野和速度。” 怎么样? 简直是超绝烂主意,亏纪延廷这个坏家伙想得出来! 禾乐瞪了他一眼,“不怎么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飘荡在半空,虽然比预计增加一倍的时间才到达目的地,但两人的心情都还不错,除了饥肠辘辘的肠胃。 “我要饿晕了。” 纪延廷一只手搂着像外套一样挂在他身上的人,另一只手在柜台签字入住。接过房卡,他问:“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这边有什么好吃的?” 前台员工递过来一本游玩攻略,给他们介绍各个餐厅的特色美食,只不过他们到的太晚,好几个餐厅已经过了用餐时间。两人在酒店简单填了一下肚子,出发前往玫瑰园。 为了保护植物,园内不允许开机动车进入,只能步行或者租借自行车。 开惯豪车的纪大总裁被迫坐进双人脚踏车,一双大长腿无处安放,虽然很努力踩,但总会被方向盘磕到膝盖。反观禾乐,如同装了马达,更像滑轮里的小仓鼠把轮子踩得飞快。 居然有一天禾乐还能对纪延廷说这句话,“你太慢了纪延廷!” “那你能不能停下来等等我?”纪延廷说:“我要习惯一下。” 好在禾乐非常善解人意,他说:“好吧。” 双人配合逐渐默契起来,一鼓作气驶到了玫瑰园中心。这里充满攀援玫瑰,如同给绿树盖上一层玫瑰花瀑布,还有紫罗兰和金鱼草装点,仿佛置身于绿野仙踪。把脚踏车停在边上,拨开垂条往深处走,穿过粉色和紫色的玫瑰交缠而成的拱门,是如火如雪一般的红白玫瑰迷宫。 迷宫有两个入口,分别插了一个指示牌“真实”与“梦境”。禾乐望着深不见底的植物小径问纪延廷:“你说我们从不同入口进去还能重逢吗?” 纪延廷没抓紧时间看指示牌上的迷宫地图,只是看着他的脸,笃定道:“能。” 禾乐伸出胳膊圈住纪延廷的腰,像是给自己和他鼓励,说:“我们会重逢的对吧,我们会重逢的。” 纪延廷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不容置疑的口吻:“我会找到你。” 【作者有话说】 温馨提醒:搭车请不要把头、手或任何一个身体部位伸出去,即使是跑车!某人已经对乐乐同学进行了批评教育 第55章 玫瑰花墙长得很高大,禾乐目测丈量约有两米,而小径却只有一米不到非常狭窄。云朵遮住太阳,走进迷宫后仿佛进入了一个幽深的古堡。 禾乐选择了烈火般的“真实”,而纪延廷则自动选择纯白的“梦境”。其实禾乐没多喜欢红玫瑰,只是做了太多关于纪延廷的梦,他害怕自己永远堕在梦中罢了。 每条小路尽头有两个或三个岔路口,禾乐谨遵小时候玩逃出游戏的规则,只选择右边的道路。手机在里面没有半格信号,他有些后悔刚刚没有把入口的地图拍下来,再不济还能作弊呢。 不过这里每一条通道都是一样的玫瑰花,就算有地图他应该也看不明白。禾乐感觉已经走了有半小时,但是手机时间只显示过了十分钟。脚步声被放大,阴恻恻地徘徊在玫瑰花园上空,也不知道纪延廷前进了多少,他有些担心最后两个人都找不到出口,亦或者纪延廷先找到出口出去,而他一直在原地打转。 这个季节的玫瑰开得极其旺盛,每一株都似要争当花季最漂亮的一朵。有些开早的已经掉落,禾乐一边往前走一边捡,渐渐攒了一大捧。他小心把玫瑰放在地上,用手帕包住花刺绑起成束。 “纪延廷。”重复多次叫喊,依旧无人应答,不知道坏蛋有没有迷失在白玫瑰的梦境里,就像他迷失在红玫瑰的真实一样。 他突然想知道纪延廷有没有至少一次梦到过他。在国外这么多年,每次梦到纪延廷几乎都是对方的背影,尽管他十分渴望他入梦来,但避免不了每次梦见纪延廷都会哭着醒来,内心深处似乎自动把这个人物图像拒之美梦外。 最深刻的一次梦见纪延廷是那次骄傲月游行,结束后他累得连聚餐都没去回家倒头就睡。 那时候是六月天,非常热,他瞒着唐思麒,和朋友麦克报名当游行的志愿者,身上穿着“抱抱我”t恤,脸上画了彩虹旗。 第63章 麦克的车抛锚了,所以他改道载他一起过去活动地点,麦克一路上在抱怨他的车技,“leon,你的驾照真的不是买的吗,我的天呐,旁边的老爷爷都开得比你快。” “第五大道封路了,路况都是红的,如果不想搭乘可以下去走路。” 麦克在走路和搭乘禾乐的车两者中权衡了半分钟,“还是算了,等下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由于开得太慢,他们没能挤进活动起点,只能把车停在一个街区外的商场再步行过去。尽管活动还没开始,但许多参与者已经涌上街头,他甚至和麦克走散了一会儿。 好不容易才重新遇上,麦克回来后略显激动地跟他说:“leon你能相信吗,我刚刚被一个很英俊的亚裔男人搭讪了。” 禾乐笑笑,“看来你不用去参加活动也能找到今晚的partner了。” “那倒不行,他虽然很帅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他非常冷酷严肃,看上去是那种不喜欢冲浪和攀岩的办公室男人。” 禾乐略显惊讶,“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居然都能被你说帅?” “他的眼睛很特别。”麦克回忆道:“狭长且深邃,如同雕塑。” 狭长且深邃的眼睛,禾乐从前也见过一双。他好奇道:“既然他找你搭讪,那你给他联系方式了吗?” 麦克摇摇头,“他并没有问我的联系方式,只是问我身上穿的衣服是什么活动,我就告诉了他。他又问从哪里可以看志愿者信息,我猜他是那种很害羞传统的中国男人,不敢直接问联系方式。” “那你告诉他了?” “当然不,志愿者信息又不公开,为什么要告诉他。他看上去有些失落,像是好不容易找到的宝物再次丢失。于是我安慰他,如果想要再见面可以去参加活动。” “他眼睛重新燃起火焰,又问‘我这样去参加会不会不合适?’,他穿得非常正式,像是刚从某个讲座或会议出来。我告诉他如果不想露脸或不想让别人觉得很傻可以找插着彩虹旗子的摊位要一个面具。” 禾乐揶揄他,“还没到活动地点你就开始工作了。” “是的,所以我决定等会儿早五分钟给自己下班。” 活动现场人山人海,禾乐给每个参与者派发手环,随后跟着其他志愿者到中段维持秩序,而麦克则为了能早五分钟下班留在原地做收拾工作。 身边是各不相同的脸,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拥抱都很温暖。禾乐注意到有一个戴着小黄鸡面具,穿着衬衫西裤的男人一直默默站在他不远处。好像刚刚在入口派手环的时候他就在,不过那时候禾乐太忙没有多加注意。 第二轮拥抱呼号又要开始了,男人仍安静站在原地不动。禾乐走过去,用英文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男人没回答。 于是他又换了个问法,“can i give you a hug?”(我能给你一个拥抱吗?) 这时,男人的脊背很明显地颤了一下,随后张开双臂,没等禾乐有所动作便飞快地拥住他,那是一个结实有力的怀抱,禾乐能听见他激烈的心跳声。 或许他很紧张,禾乐想。 “don’t be afraid.”(不要害怕。) 彼时禾乐尚不知道这句话对男人来说是多么意义重大的鼓励。 男人稍稍松开手,盖住他的眼睛,在禾乐疑惑中,在他耳畔说“thank you.”旋即,禾乐感觉脸颊被温热柔软的东西碰了碰,他的酒窝在发烫,等重新可以看见光明,男人已经消失在人流中。 当天晚上他做了与现实别无二致的梦,只不过他梦见自己拥抱的人变成纪延廷,但是纪延廷并没有如戴面具的男人一样回抱他,而是用力把他推远。 梦中的纪延廷说:“我不会跟言而无信的人做朋友。” 现实与梦境是相反的,这句话果然没错,纪延廷虽然也因为他言而无信生气,但是还愿意跟他做朋友,甚至愿意与他玩恋爱游戏。禾乐不禁奢想,或许纪延廷也有些喜欢他。不然不能解释坏蛋纪延廷为什么愿意与他接吻,还有做那些事。 突然非常想见到纪延廷,把花送给他,告诉他其实当年在钟楼约定前,他计划在玫瑰园跟他告白。抱一大捧花,还有亲自画一个绘本,记载他们相识的过程。纪延廷欺负禾乐占据三页,再有一页是在沙滩给纪延廷过生日,一页是跟他跨年,其中纪延廷像个超级英雄一样把他从强盗手里拯救出去的一幕要画得最精细,最后一页就写上大大的“我爱你”。 不过当时的自己在“我爱你”和“我喜欢你”中纠结了许久,总觉得“我爱你”有些太郑重,不符合他们的年纪。 可现在已经二十六岁,是一个适合说“我爱你”的年纪。心脏怦怦跳,禾乐仿佛找回十六岁的悸动,但是当务之急是走出这个迷宫! 禾乐抱着花束往前方飞奔,尽管他还是不知道哪一边才是正确道路,但是脚步没有丝毫停滞与退却。穿过第二个路口,嘭地一下,连人带玫瑰与浑身雪白花瓣的英俊男人撞了个满怀。 “你找到我了,纪延廷。”他的眼睛极其明亮,如天上星辰。 说话间,地上的自动喷灌系统准点开始浇洒,宛若突如其来的阵雨。两人躲避不及,被浇得里外湿透。 “走!”纪延廷牵住他的手,沿着正确方向奔跑。阳光、水珠、彩虹铺就前方道路。 一身湿漉漉回到酒店,禾乐迫不及待跳到纪延廷身上,抱住他亲吻。纪延廷的手臂很有力,稳稳当当托住他的身体,跟他吻得难舍难分。红色、白色的玫瑰花瓣沾在头发和衣服上,如同结婚时的礼花碎片。 禾乐被抵在玄关的高大衣柜上,每动一下柜门都会发出吱呀声,惶恐会损坏酒店的财物,他从混乱中分出半点清明拍纪延廷的胳膊,“去......去床上。” 身上不知道是汗还是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他们毫无节制地挥霍精力。纪延廷的脸部线条绷得很紧,视线牢牢攫取禾乐。他以献祭一般的姿态向纪延廷打开自己。 哪哪都瘦,一只手能把他两个手腕按住,腰胯很窄,肚皮也薄,稍稍深入便能看见形状。就屁股还有些肉,大掌感受着波动,没忍住拍了一下。 猫叫一样的哭吟泄了出去,“你打我。”禾乐泪眼婆娑。 “没有打你。”纪延廷俯下去吻了吻他的眼睛。 “就是打!都红了。”禾乐费劲地扭头看下去,被纪延廷掰过脸,暴风雨一样的吻落下,他诱哄道:“你的皮肤本来就容易红,轻轻碰一下就跟熟透的桃子一样。” 禾乐半坐起来,纪延廷带领着他了解自己的身体,“你看,胸膛这里红了,就只是亲了亲,我都没上手。”长指滑动,弯起来勾了勾熟透的两点,“特别是这儿,都可以摘了。”接着往下,他摊开手以手掌按在肚皮上,“肚子也是粉红的,哪有你这样的人,别人叫雪人,乐乐该叫桃子人。” 纪延廷倒打一耙的功力进步匪浅,禾乐呆呆地被他说动,随之又觉得不公平,“你为什么不变颜色?还是很白。”说着伸手像他那样去摸对方。长期健身的身体肌肉线条非常漂亮,禾乐有些羡慕,“要是是我的就好了。” “本来就是你的。”纪延廷吻了吻他的手指,开始新一轮征伐。禾乐抱着他的头痛苦又愉悦地哭出声,“我爱你,纪延廷,我爱你......” 纪延廷没有回应他,埋头苦干,禾乐有些着急地抓了抓他的头发,“你为什么不说?” 第56章 只有被爱浇灌长大的人才能不吝啬把爱意说出口,对纪延廷来说,这个字充满不确定性且不真实,他只能三缄其口,讳莫如深。片刻后,像是终于忍受不了禾乐的哭声,直起腰堵住他的嘴让他不要再说那些令他心烦意乱且不知道是否真实的话。 他的脸上出了一层薄汗,在鼻尖汇集淌到禾乐的皮肤上,如同眼泪掉落。唇瓣被咬出血,不知道是谁的,禾乐只一味地感到难以呼吸,中途纪延廷大发慈悲地给他几秒钟新鲜空气,他却像溺水一样屏蔽感官忘记汲取氧气。 痛苦顺着□□蔓延,禾乐睁开眼凝视纪延廷,他能感受到对方压抑的情绪,如同绳索一般把他绞紧。禾乐抬手拭去他脸上的冷汗,嘴巴紧抿咽下心酸。 “禾!乐!”随着最后一举进发,纪延廷喉间溢出一声沙哑的慰叹,他抽身出来摘下扔到垃圾桶。 禾乐的眼睛红得厉害,就着他的手喝了半口水,调整半刻才哑着声问:“你在纽约......见过我是吗?” 纪延廷别开眼捋了一把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顾左右而言他地说:“要洗澡吗?我先去给浴缸放水。” “纪延廷。”禾乐攥住他的手腕,执拗地问:“你是不是在纽约见过我?在第五大道。” “不是说什么都告诉我嘛,问你又不说。”禾乐熟练地使用撒娇伎俩,可怜巴巴地控诉:“趁我不知道就抱了我,又不允许我抱你。” 第64章 纪延廷按着他的心口,声音极轻,“如果那时候你知道是我,还会过来问‘can i give you a hug?’吗,不会吧乐乐,你会假装没看见走开。” “不是。”禾乐觉得纪延廷对他有误会,“我朋友说你问他在哪里可以看志愿者信息,你在找我吗?” 纪延廷张开手臂,禾乐爬上去坐在他腿上,很自觉地头枕着他的肩膀。他说:“没有特意找,那天我只是在街上走,听见很像你的声音回头就见到你跟朋友在谈话,但很快被人流冲散,所以我就找了跟你穿着差不多衣服的人询问。” 他只说了一半,另一半的事实是,数次经过摄影学院的教学楼,还有禾乐常去的咖啡厅,但是从未见到禾乐的踪影。那天是他研究生课程的最后一天,做完结课汇报走出教学楼,站在大阶梯上,突然就被街道上一道显著的身影吸引。 “我偶尔会梦到你。”禾乐说。 “梦到我什么?” “在学校喂兔子或者给金鱼换水什么,还有去你家写作业。但是很多时候都是梦见你站在前面冷冷地看着我,也不说话,我喊你你也不应,我想走过去,但是那段距离反而越来越长,直到看不见你。” 纪延廷的手落在光洁的背上轻轻扫动,沉默地听着他说。 “纪延廷。” “嗯?” “你有没有梦到过我呢?” “有。” “我在做什么?” “你......”停顿得有些久,纪延廷的手停了,只是搭在他的背上,“梦见你在中央公园野餐,梦见你和朋友一起参加课外活动,梦见你......谈恋爱。” 禾乐无力地握了握手指,偏头连续吻了几下他的侧颈。就像纪延廷无法对他的梦境说什么,他也无法对纪延廷的梦境留下只言片语。他仰起脸,与纪延廷视线相对,郑重地说:“我爱你。” 纪延廷低头吻住他。 · 因为还有工作,两人只在邻市呆了一天。回去的路上是纪延廷开的车。从高速公路上可以看见姹紫嫣红的玫瑰花海,禾乐抓拍了一张,突然想到一直以来他和纪延廷都没有合照。 举起手机打开前置,在纪延廷认真看路的时候,禾乐找准角度飞快拍了一张。虽然有些模糊,但不影响图像质量,禾乐隐秘地把合照设成桌面。待他准备关上屏幕时,突然跳出来电显示。 “怎么不接电话?”铃声响了一会儿,纪延廷偏头看了眼问。 禾乐挠挠脖子,“马上就接。” “喂,乐乐,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禾乐悻悻道:“刚刚在拍照呢妈妈。” “sara说你改签了机票,怎么延后一周那么久?” 禾乐迟疑片刻,模棱两可地说:“回来遇到了好些以前的朋友,所以想再玩一段时间。” “好吧。”唐思麒有些惋惜道,“我还想约你一起去关岛,再不去雨季就要开始了。” 禾乐嘴边漾着笑,“你不是有男主角了吗,我就不去打扰你们二人世界啦。” 唐思麒像小女孩一样雀跃地笑了笑,“就会说我,你呢,回去参加婚礼有没有遇到可爱的女孩子,跟朋友们去了哪儿玩?” “前两天参加了同学聚会。” “小学还是初中的呀?” 禾乐偏头看了一眼纪延廷,说:“高中的。” “高中同学聚会呀。”唐思麒停顿片刻,问:“那......也见到纪延廷了?” “嗯。”禾乐悄悄伸手牵住旁人,眼帘低垂着,嘴唇微微抿起,好像沉溺在通话中无意识想抓点什么把玩一样。 唐思麒温声道:“你们以前就很好朋友。” “是。” “除了同学聚会,有没有单独约出去玩?” 禾乐含糊地 “嗯”了声。 唐思麒没说什么,只是温声叮嘱他注意安全,并说:“乐乐,玩归玩别忘了回家,到时候飞机落地妈妈去接你。” “知道了,妈妈。” 挂断电话,禾乐微微抬起眼打量纪延廷,对方偏了偏头,“唐女士?” “嗯。” “我知道一家还不错的瓷器店,过两天我们去给她挑些手信吧,我记得你说过唐女士很喜欢买餐具的。”纪延廷口吻很轻松,但禾乐听着莫名有些低落。 “嗯。”禾乐转回去看风景。 江汀汇景这么多年来变化不大,从前没有认真看过沿途景观,这次禾乐看得十分专注,好似要把一草一木都刻进脑海以供未来某个深夜反刍。 纪延廷牵着他的手走进电梯,开玩笑似的随意口吻:“点点现在还是只会你教的那一句话,但是也不怎么说了,整天像个忧郁小老头躲在它的窝里。” “小鹦鹉很需要陪伴的。”禾乐挠了一下他的掌心,“你都不回这边的家。” 站在门前,纪延廷握住门把回头看他,“只是那天匆忙带你去那个房子而已,没有不回。况且是我更需要点点陪伴。” 嘀哩滴,门锁解开,一阵风直直冲向禾乐而来。忧郁小老头一改往日颓然,雄赳赳气昂昂站在禾乐脑袋上,高挺头颅,冲纪延廷啾了一声。 “点点你好啊。”禾乐惊讶地眼睛往上转,但转不到头顶去,只能拉下脸求助纪延廷。纪延廷伸出手臂引导它下来,“看来它也很想你。” “嗨,点点。” 点点轻轻啄了一下禾乐的指尖。 “我要怎么做?” “你可以跟它多说话,或者轻轻抚摸。”纪延廷小心地把点点过到他手上,倒了一杯水还有拿了点点的玩具过来教禾乐怎么陪它玩。随后拎着他的行李箱进房间。他换了一套稍显正式的西服出来,在屋内转了一圈,回到禾乐身侧,“我去上班了,中午会有人送餐过来,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禾乐带着点点走到玄关前送他,“什么时候回来?” “尽快。”纪延廷看了眼表,“但不一定能赶得及回来跟你吃晚餐,如果六点没给你发消息你就先吃。”顿了顿,他补充说明:“大概五点的时候点点的保姆会过来,我会让他按门铃,到时候你给他开门。不过他有指纹,可能会一时顺手直接进来。” “好,还有别的要注意的吗?” 迟疑片刻,纪延廷问:“还记得东西都放在哪么?毛巾水杯那些。” 禾乐微微点了下头。 “那就行,屋里的东西你随便用,衣帽间第二个衣柜是居家服,你的行李我也拿进衣帽间了。你的指纹还在,如果想出去买零食直接带上门就可以。” “嗯。”禾乐往前走一步,轻声喊:“纪延廷。” “怎么......”他半偏过头,禾乐踮起脚尖吻在他脸颊,“早去早回,我和点点在家等你。” 纪延廷像被电击一样定在原地,少时,俯下身抱住禾乐贴了贴,“很快回来。” 房门关上,只剩一人一鸟。 禾乐对着点点笑了笑,“只剩我们了点点。” “啾啾。” “你还记得我吗?”禾乐轻声问。 点点很乖巧地啾了一声。随后禾乐接着道:“那你有没有想我呢?” 这个问题似乎对小鹦鹉来说有些难以理解,米黄色的脑袋微微歪向一边,禾乐轻柔地抚摸它的羽毛,告诉它:“我有经常想你噢,因为点点是我见过最聪明可爱的小鸟。”点点又快乐地啾啾了几声,亲昵地蹭禾乐的手心。 纪延廷嘴角挂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淡笑关上宠物监控,司机拉开门,他从容不迫地系上西服扣出去。陆秘书在电梯口等着跟他说今天的日程安排,纪延廷把下午的一个会议提上来,并取消出席晚上的饭局,“让副总替我去。” “是,纪总。” “房子里的东西你都处理好了吗?” “大件的搬到您海湾的别墅去了,小的比较琐碎的那些暂时锁在另一个房间。” “嗯。” 第57章 吃过午饭,点点把脸埋在翅膀下午睡,禾乐有些无所事事,到处转了转。 屋内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换了一套沙发还有餐桌,从前的沙发是白色绒布的,很柔软舒服,但很容易弄脏。禾乐曾经坐在上面喝橙汁不小心洒了一些上去,完全擦不掉,还有点点经常歇脚的地方破了一个小洞。新换的这个是深棕色皮质沙发,看上去很结实耐用,不容易脏也不容易破,唯一缺点是有些硬。 躺了一会儿觉得不太舒服起身回房间,曾经他住的那个房间房门紧锁,禾乐给纪延廷发消息询问,坏蛋立刻回复一句“我的房间不够你睡吗?” 很是可恶。 但寄人篱下,只能无奈地按照屋主指示进入主卧,并在衣帽间第二个衣柜拿了一套居家服换上才躺上床。坏蛋的房间没有任何变化,时间仿佛在这里定格,就连那个从前用于学习的小隔间也依然在。 “难道现在还用来学习吗?”禾乐自言自语坐进去,“学什么呢,如何管理企业?还是如何在公共场合讲话?不过当总裁应该不用自己亲自学吧,随便勾勾手指头就有整组团队听从调遣。” 第65章 隔间依然非常隔音,他趴在书桌上,恍惚自己回到了某个盛夏午后——纪延廷戴着耳机撑着下巴看向窗外,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对方优越的下颌线以及鬓角。 纪延廷好像不太喜欢空调的气息,总喜欢把窗户打开一条小缝,热浪带着绿茵地的味道挤进来。这时禾乐会拽他的校服衣摆,“好热啊纪延廷,快关窗。” 大多数时候纪延廷都只是扫他一眼,接着听他的课,也不关窗。偶尔会回怼两句,“别人是温室里的花朵,你是冰箱里的嫩苗。” “可我真的很热嘛,求求你啦纪延廷。” “听不见。” “我要热死了,我好可怜啊。”禾乐故意拖长调子在他耳边抱怨,最后把纪延廷烦得不行关紧窗户,每每这个时候那个坏蛋总要掐他的脸颊把他欺负一通才算舒坦。 想着想着禾乐扑哧笑出声,眼睛睁开从学习隔间的小窗户望出去,没有不耐烦等在外面的身影,斜对面的电子钟明晃晃写着2025年。啊,2025年了。 好似大梦一场,过往随意挥霍的课间时光都被时间卷携而去。青春的美好果然要过了那个阶段才能更加深刻痛苦地体会到。 禾乐掰着手指头计算剩下的日子,他对纪延廷说了许多不能留在海城的借口,其中最担心的还是妈妈不能接受他喜欢纪延廷。此前禾乐向她暗示过多次自己喜欢男生,但都很委婉,她或许听明白了但不想懂,偶尔还是会问他最近有没有认识不错的女孩子。 过往的唐思麒活得诗意盎然,但出国之后她就把生活重心完全放在禾乐身上。除了每周二周六的书法课,她完全不会与外人聊天或出门。禾乐给她报名参加了几次社区活动还有旅游,她都兴致缺缺,但为了禾乐高兴仍会假装享受其中。禾乐深感难过和无力,他没有办法让妈妈像从前一样快乐。 特别是上了大学从家里搬出去后,不用接送他上下学,也不用想每天做什么吃的,唐思麒显得更加孤僻。有一次他在非假期回了家,发现下午两点她还没有洗漱吃饭。 好在唐思麒愿意接受心理咨询,近两年也开始主动出门交朋友。去年禾乐给她报名一个料理课程,她似乎很喜欢,每次打电话都跟他分享课堂上的趣事。 而最为让禾乐惊讶的是,今年新年的时候,她突然在餐桌上宣布打算谈恋爱。这是禾乐提都不敢提的话题,他颇感意外,旁敲侧击问了许久她是不是认识了什么人。这才知道唐女士已经连续半年收到那人送的盆栽,小花园许久没有这么热闹,罗勒、迷迭香、薄荷应有尽有。 再次从感情获得幸福后,唐思麒就非常在意禾乐的感情状况,在她看来自己的宝贝天下第一的好,不可能二十六年都谈不到一个女朋友。弄得禾乐又高兴又发愁。 麦克这个损友说他带男朋友去禾乐家玩,先给唐女士一个小小的洋人震撼,然后她心底就能慢慢接受了。 近一两年唐思麒才逐渐走出来恢复往日轻松快乐的模样,禾乐可不想给她刺激,连连拒绝麦克的傻瓜提案。 “唉,你说怎么会这么难呢,点点。”禾乐见点点睡醒又去找它聊天,小鹦鹉不语只一味啾啾,sara来电才打断了禾乐的絮叨。 “喂sara有什么事吗?” “跟你对行程啊老板,临时推了三个工作,我跟甲方道歉道到喉咙沙哑了。”sara没好气道。 禾乐有些不好意思,“回去给你发奖金。” “我记下了。”sara说,“香水广告同意推迟,杂志封面转给steve拍了,还有比较棘手的是塔灵的高珠广告,只能取消赔偿违约金。” “那就赔吧。” “还挺高的。”sara语气沉重,相当为这个仅有八人的工作室担忧,“老板你在海城玩得怎么样?会不会觉得无聊想摸摸相机。” “有话就说。” “噢上次你推给我的那位傅小姐发了拍摄要求过来,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旅游顺便赚个外快,傅小姐表示价格不是问题,只要是你拍就行。” “转发到我邮箱,后续我跟她沟通吧,这几天没什么事你让他们几个也放假去玩好了。” “ok,boss.” · 傅萱儿跟禾乐约在傅氏楼下的咖啡厅谈详细提案,上次在这家咖啡厅闹笑话的事还历历在目,这次禾乐坐得很板正,连书架帘子都没碰一下。 傅萱儿呷了口咖啡,开始行驶她的甲方权利,“我想拍一个告别二十二岁主题的纪念相册,就像爱豆的photobook那种,要印成书的,色调不能太暗,不然印出来会很糊。分成童年、少年、成年三部分,每部分各五套衣服,场景也想好了。” 禾乐原本认真听着,突然开口打断道:“告别二十二岁,不是以二十二岁这一年为主题吗?” “当然不是!”傅萱儿重重放下咖啡,重新阐述她的相册拍摄理念,“我爸让我今年开始进公司上班,我的快乐时光就要结束了,从此以后我会变成一具没有感情双眼无神一身死气的活尸。所以我要趁我现在赶紧把肌肤最紧致,精气神最好的样子留存下来。” 禾乐微微蹙眉,“没那么严重吧,你还很年轻。” “当然有!”说着傅萱儿伸出一根手指往门口一指,“你看,标准的打工人死样。死鱼眼,冰块儿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修无情道呢。” 禾乐看着风衣飘飘走近的纪延廷,小声帮腔,“也还好吧......还是挺帅的。” “禾乐!”傅萱儿怒其不争,“这我可要说你啦,你的滤镜太重了,你是没见过他训下属,那个脸跟扔在珠穆朗玛峰冰冻了一年似的。咦,说起来我都觉得冷飕飕的。” “亏心事做多了?”纪延廷自然在禾乐身旁落座,拿起他的香草拿铁喝了一口,“怎么谈这么久还没好,是不是她的要求太难搞了?” “没有,傅小姐很好说话,只是还有点细节需要讨论。” “别管她,爱拍不怕。” 傅萱儿拍桌子,“喂喂喂,撒狗粮能不能顾及一下别人啊,而且我还坐在这里呢你就说我坏话。” “谁管你。” 傅萱儿夸张地扶着额头,“禾乐赶紧把他踹了吧,我认识几个演员哥挺帅的,等下就把微信发你。” “傅萱儿我看你是太闲了,听说二叔最近已经在给你物色部门,我不介意把你安排过来我的秘书室。” “婉拒了哈。”傅萱儿用手挡住嘴,悄悄跟禾乐做口型,“谁敢在这种大魔王下面打工,不要命了吗。” 禾乐握拳抵在唇边笑,接着跟她确认拍摄的各个事项。 “我没有助手在这边,可能没办法面面俱到安排,你要提前联系好化妆服装还有置景。” “没问题,纪大总裁已经同意把他的海边别墅借给我拍照了,现成的实景,到时候再搭一些滑梯秋千什么的当童年的景就可以,我有朋友做这个的。我还有相熟的化妆师,服装也准备妥了,噢对了我还特地翻过你的账号准备了你惯用的几个型号的相机,只要后天你人出现就行。” “那行,你那个手绘的脚本回去发一份电子的给我吧,今天我再想一下构图。” “ok.”傅萱儿拿上包包冲纪延廷做了个鬼脸跑了。 “你就不应该接这个麻烦精的活儿,到时候要被傅萱儿烦死。”纪延廷摇摇头,很是不赞成,“她肯定会这张不满意那张不满意,缠着你一直拍一直拍。” 禾乐推了推他,示意起身,“傅小姐明明人挺好的,你怎么老说别人坏话。” “她也老跟你说我坏话,你都不帮我说话净给她说话。” “纪总干嘛跟女孩子斤斤计较,你变小气了纪延廷。”禾乐用夸张的语气说。 纪延廷揉了一把他的脸,“她要占据你整整两天时间,你说我能不能小气,我都要气死了。” 禾乐很轻地拍了拍他的腰,“你不也整天工作嘛,你不在我也没什么事干呀。” 纪延廷自知理亏不再开口,生闷气的模样让禾乐感到好笑,捏了一下他的手,“好啦别生气了,今天陪你上班。”禾乐借了他的平板坐在那张很软的沙发上看拍摄脚本,不时用电容笔写写画画。 坐久了不知不觉就没有正形没骨头一样往旁边倒,脑袋搁在扶手上,眼尾低垂地看着屏幕。恬静的面容沐浴在春天的阳光中,如同覆上一层柔和滤镜。他的眉毛毛茸茸的,折角不算明显,眼睛是可爱的狗狗眼,眼睑微微下置,总是显得很好脾气的模样。眼睫毛蜷曲,扑闪扑闪的好似要闭上了,但很快,禾乐坐直起来重新开始认真工作。 内线电话响起,打断纪延廷的观察,他紧抿嘴角不大愉快地接起,“说。” “纪总,傅董来了,请您去一号会议室开会。” 纪延廷啧了一声,“知道了。” 第58章 起身走到会客沙发旁,纪延廷弯腰亲了亲禾乐的脑袋,“我去开会,乖乖在这儿呆着,困了就进去里面休息。” 第66章 禾乐嗯了声头都没抬,这个坏蛋怎么把他当会贪玩乱跑的小孩一样。纪延廷走前揉了一把他的发顶,若秘书在旁肯定会为他那温柔得能溺死人的眼神惊讶。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禾乐略显紧张地走过去打开,机械地应答:“你们纪总去开会了。” 来人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说:“是的,纪总交代我拿零食进来,还有这个是新研发的vr眼镜,您无聊可以用来打发时间,已经下载了几款游戏。我是第二秘书,林岩,有什么需求可以按内线电话吩咐我。” “谢谢。”禾乐随口问道:“陆秘书今天没上班么?” 林秘书说:“纪总今天给她休假了。” “啊?原来是这样......”禾乐悻悻地挠了挠脖子。 林秘书走后禾乐坐在沙发上怔怔出神,纪延廷这个坏蛋怎么跟陆秘书说让她休假的?啊不会说的是他没脸见陆秘书所以让她休假吧!他就不该来!禾乐吃着小饼干欲哭无泪,他怀疑自己在这层办公室已经形象全无了。 隔着两层楼的一号会议室。 咚一声,手杖在地板上重重敲出闷响,“把禾乐带到公司来,你真是好样的,是嫌还不够丢脸吗?”傅岐的目光犀利无比,如同裹挟着怒火的箭矢,嘴边的肌肉因情绪激烈微微抖动。 纪延廷随手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我不认为带伴侣来公司有什么问题。” “伴侣,禾乐承认么。”傅岐冷嗤,“那天来家里吃饭,你知道他答应我什么吗?” “不感兴趣。” 傅岐摩挲着手杖上的金色狮头,厚重的眼皮略略抬起,“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方式让他延长了留在海城的时间,但你应该清楚他不会为你留下。就像清培死的时候你跑来质问我,我告诉过你的,禾乐的爸爸都是因为你才会出事。如果不是你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我不可能会想方设法让禾家离开海城。清培是我最好的老朋友,你是我儿子,选择了你让我这么多年都感到后悔。” 纪延廷冷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的地看他表演。这样的对话场景上映过无数次,从一开始的心如刀割,到现在他已经能够很好控制自己面部肌肉的走向。 “你以为在外面折腾那些车队、游戏我不知道?秘书把你那个小公司的经营报表拿过来我都不好意思看,趁早结了得了。要么你就像之恒那样拼命往上爬完全脱离家族的助力,可你行吗,从小到大你都是别人说什么就怎么做,既然从不为自己争取那就接好我给你的东西。傅氏终归是你的,二叔萱儿还有其他人都看你眼色行事,你纪总在做什么,带一个男人回办公室谈恋爱?” “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你,禾乐本应该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傅岐看着他逐渐失去血色的脸,扔下最后一击,“如果不是因为你,苑卿也不会得了癫痫从而走上绝路。” “廷廷,我不是你的敌人,但是你应该清楚自己身上背负了什么。你长大了,像个男人一样负起责任来,你还要做多少荒唐事,要让傅氏跟着你一起沦为笑柄吗。”他说的句子又长又快,停下来饮了半口茶接着假装大度道:“禾乐走之前我不会干预你们交往,但是你给我藏好了,别让八卦周刊三天两头拿着照片上门找我要钱。” 纪延廷不知道傅岐什么时候走的,耳边的话语如同紧箍咒般循环播放,并没有因为施法者离开就停止。 明明很想冲回去紧紧抱住禾乐,但是腿脚不听使唤,像被钉子钉在原地。他深知傅岐是故意为了击溃他的心防说这些话,但却无法反驳。事实就是因为他直接或间接导致妈妈还有禾乐的悲剧。如果没有他,很多人都会生活得比现在快乐得多。 从美术馆顶楼翩然落下的瘦削身影,被鸥鸟啃食的鲜血白肉;插在喉眼的钻石钢笔,不再回航的班机...... 眼球的红血丝泛滥得厉害,睁眼闭眼都感到刺痛,全身心陷入诅咒般的痛苦中,他不敢回去面对禾乐,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没有逃出傅岐的桎梏,更别想保护禾乐。 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纪延廷发狠地握紧拳头,指关节喀喀作响,脚上无形的镣铐上百斤重,挪动半分便被锁链拖回去三寸。 “纪延廷,你不会是在这儿偷懒吧。”轻快的语调伴随着饼干的香甜气味闯进来,禾乐在身后靠近,“林秘书说访客已经走了,你怎么还自己呆在会议室,是不是不想回去工作!我跟你说林秘书给我拿的饼干超级好吃,本来想给你留一块儿的,但是你太久不回来我怕软化了,只能吃掉啦。” 禾乐蹦到他面前,“干嘛不理我?”纪延廷赶在他看见自己面容前一把抱住他,紧紧按着他的脑袋,禾乐闷在他怀里动弹不得,“干嘛呀,喘不过气了。” 纪延廷的喉结滚动好几下,声音喑哑,“别动。” “你怎么啦?”禾乐乖乖不动,小声询问,“是客户太难搞了吗?大不了就不做他生意了,你可是纪延廷,干嘛受别人的气。” “他骂我。”纪延廷平静地说,却让人莫名听出一丝委屈。 被客户骂,禾乐对这很有经验,毕竟摄影工作某种程度上也算服务业。他轻拍他的腰,“那你当他在说唱好了,我平时都这样的,特别是老外说话说快了跟rap差不多,我都当他们给我写歌了。” 面具顷刻破裂,纪延廷没忍住笑了出来,顺着他的话说:“中文不太有rap的效果。” “唉,那也是。”禾乐颇为感同身受,“母语羞耻你听说过吗,不仅是被骂,还有说一些肉麻话的时候也觉得很奇怪。” “比如呢?” “嗯——”禾乐想了想,说:“宝贝,甜心,亲爱的,想你噢,爱你噢。我可受不了把这些话挂在嘴边,但老外总喜欢这么说话,什么bye, babe. 还有miss you, sweetheart.还有 love you forever, darling.” 话题跑偏了十万八千里,纪延廷说:“我倒觉得还不错。” 禾乐大惊,“怎么会!我的鸡皮疙瘩要掉一地了。” “会不会是你说太少了才会这样,老外把这些话天天挂在嘴边,都把love you当成再见使用了,所以不会尴尬。” “好像也是噢。” 纪延廷哄骗道:“为了脱敏你也应该多说。” 禾乐眉心褶皱叠起,舌头打结了一样,做了半天准备才艰难说出口,“爱......爱你,廷廷宝贝。” 手臂瞬间收紧,心脏供血系统恢复有序工作把氧气带到身体的各个角落,失温的器官活了过来,纪延廷捧起他的脸,“再说一遍。” “不要。”禾乐埋在他胸前当鹌鹑,不面对面尚能说一下酸话,但是看着纪延廷这张脸,打死他都说不出口,实在是有些太超过了。 纪延廷贴着他的耳畔诱哄,“乐乐,再说一次,从来没有人叫我宝贝。” “怎么会没有,你妈妈哄你睡觉的时候肯定说‘廷廷宝贝快睡吧,快睡吧,快快长大。’或者是哄你吃饭也这么哄。只有看见可爱的东西人才会不自觉喊叠词,你小时候肯定很可爱很乖,所以大家都叫你廷廷,还可能经常叫你廷廷宝宝。”他说得煞有其事,好像小小的廷廷得到过很多爱一样。 “真的吗?”纪延廷声音有些低,完全不敢相信他的说辞。禾乐抬起头,双手夹住他的脸,眉眼流淌着生动的笑意,“当然是真的啦,廷廷宝贝。” 纪延廷又把他按回怀里不让他看自己的脸,禾乐枕着他的心跳乖乖不动。 “我以为都是你骂人比较多呢,怎么还会有客户敢骂你?”禾乐实在想不明白,谁不是上赶着和傅氏合作的,而且他还听说纪延廷去年被评为海城十佳青年企业家,怎么会有人这么狂妄敢在纪延廷的地盘与他叫嚣。 禾乐冥思苦想给他出主意,“要不你就不要跟他合作了嘛,或者去抢他们公司的项目还有地皮,又或者安排个商业间谍过去他们公司浇发财树。” 纪延廷捏着他的耳垂轻笑,“看来禾大摄影师用这样的商业计谋干倒了很多对家。” “才不是!我那小作坊哪需要跟人抢项目呀,最多就不合作。”禾乐小声嘀咕。 他感觉纪延廷的心情比刚才好多了,又开始跟他提意见,“你今天为什么让陆秘书放假啊!我之前乱说的,没有真的不见陆秘书,你怎么能这样,你用什么理由让她放假的。” “陆秘书怀孕了,她今天要产检。”纪延廷睨了他一眼,嘴角噙着笑,“你想到哪儿去了乐乐。” 禾乐知道自己又被耍了,气冲冲从他腿上跳下来,“哼不跟你说了,我还要跟傅小姐开会。” “开什么会,刚刚在下面谈那么久没谈好?要不要把多媒体会议室借你?”纪延廷跟在身后揶揄,“我让林岩给你做会议纪要。” “不需要!” “那你需要什么?茶水、小饼干?” “什么都不要!”禾乐张牙舞爪恐吓他,“你再欺负我我就回去了,点点比你乖多了。” 第67章 纪延廷握着他的腰轻轻撞了一下,“刚刚还说廷廷宝宝最乖,这么快就改口供。”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我宣布点点才是世界第一乖宝宝。” 禾乐眼尾扫了他一眼,吞吞吐吐补充道:“廷廷勉强世界第二吧。” 【作者有话说】 你们都是妈妈的世界第一乖宝宝!!!! 第59章 清晨,禾乐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起来,有些生气地一巴掌拍在纪延廷手臂。都怪这个坏蛋昨晚不知节制弄得他这么累。都说了今天要给傅小姐拍照,但纪延廷像疯了一样压着他做,还强迫他必须说“宝贝好棒”“甜心我爱你”之类的肉麻话,不然就不给他释放。 回想起不可描述的夜晚,再转头看向一旁的人,怎么看都觉得纪延廷是被夺舍了。不然解释不了平时不苟言笑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恶趣味,比幼儿园小孩还要幼稚。 “我送你过去。”纪延廷抱住他的腰缠上来亲了亲他的肚皮。刚从被窝出来,温温软软的肚子就像刚出炉的热豆腐,纪延廷忍不住张嘴舔了一下。 禾乐猛地把人掀翻往洗手间跑。不知节制的男人实在太可怕! 吃过早餐,纪延廷开车送禾乐到市中心的剧院,他望了一眼窗外的拱形建筑,随后摸摸禾乐的脸,“累了就休息,别惯着傅萱儿。” “傅小姐可是甲方。”禾乐一本正经地说。 “管她甲方还是乙方,她找你事儿就给我打电话,我教训她。” 禾乐抿着唇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角,“知道了,拜拜。” “等等。”车门推开一半,纪延廷喊住他。禾乐回过头,“嗯?” 结实的身躯覆上来,纪延廷单手拥着他的肩头吻住他,含着他的舌头吮吸得舌根发麻才放开,灼热的气息紧贴着脸颊,纪延廷的声音微微发哑,“这样才算goodbye kiss.”末了舔去他嘴角的涎液,又极其响亮地亲在上面发出“啵”一声。 禾乐耳根通红,车辆就停在剧院门口,大马路上,周围人来车往,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见。他像个机器人一样同手同脚走进剧院,好半天才恢复理智。 “禾乐,禾乐?” “啊?傅小姐,你喊我?”禾乐扭过头。 傅萱儿示意助理给他一杯咖啡,“你怎么这么不在线,没睡好还是没吃早餐。” 禾乐双手搓了搓脸,悻悻道:“有点没睡好。” “我就知道纪延廷那个坏蛋不干人事!”傅萱儿语气激昂地为他打抱不平,说得禾乐的脸更红了,他找补道:“时差一直没有调整过来,不关他的事。” “你都回来多久了还没调好时差。”傅萱儿不信任地上下扫视一番,“旁边有躺椅你睡一下吧,我先去化妆了。” “谢谢。” 傅萱儿小时候在儿童交响乐团担任了六年小提琴手,但小学毕业就结束了演奏家生涯。根据本人所说因为青春期叛逆,所以十分讨厌那些需要耐心并守规矩的活动,擅自把芭蕾、钢琴、小提琴等课程停了,现在十分后悔,想要拍摄一组照片纪念。 剧院的灯光非常适合拍照,第一组很快就结束。接下来要转场到下一个点,路上,禾乐抓紧时间跟她选片。 “我喜欢这张,乐谱架倒在地上,但追光刚好擦过我照亮乐谱。” 禾乐记下,翻去下一张,随口闲聊,“我小学的时候市少年宫也经常组织去这个剧院演出。” 傅萱儿夸张地喊了一句“真的吗”,接着说:“你也是小提琴?还是别的乐器,我参加了好几次全市中小学联合汇演,我们可能会见过面呢。” “合唱团。”禾乐不太好意思道,“我小时候个子不高,为了队伍总体美观老师总是把我安排在边上的位置,应该不太能注意到。” “嗨多大点事儿,如果是合唱团我巴不得去边上,不张嘴都没人发现。再说了,钢琴也在边上啊,有些时候连灯都没有给到。”她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夸张地睁大,“对了你知道吗,纪延廷以前就给合唱团弹过钢琴。” “我没听他说过。” “他那人怎么会说这些事,噢等下过去老房子那边拍摄,应该有小时候的照片,有时间的话我找给你看。” “好啊,谢谢你。” “禾乐!你怎么还跟我这么客气,咱们都是朋友了。” 禾乐讨好地笑笑,“下次请你吃东西。” “这还差不多,不过别再去傅氏楼下那个甜品店了,蛋糕做得花里胡哨的,味道还一般。” 早上结束了两个景,匆忙吃过饭就转场到运动场拍摄少年时期,拍完已经下午五点。一行人赶往纪延廷的海湾别墅,过去需要个把小时,早上清晨开始连轴转,大家都非常疲惫,上车后就补觉。 除了禾乐。 他捏着傅萱儿方才给他的照片忍不住反复观看。 如他想象一般,小时候的纪延廷长得非常可爱,年纪轻轻已经有了些许大帅哥的影子。面对镜头相当冷酷,微抬下巴,半点笑意没有。 傅萱儿说那阵子他总不说话,她大伯也就是傅岐,请回来的家庭教师为了让他多与外界接触,给他安排很多课外活动。他不喜欢站在灯光明亮的舞台中央,所以最后折中让他给合唱团伴奏。 这段日子应该是他最难过的时候,一直在等待小鹦鹉破壳而出,但每日起床希望都落空。禾乐不禁为照片中不苟言笑的小男孩感到心疼。 那一年傅萱儿上了小学开始参加交响乐团,才有了纪延廷这张珍贵的表演后台照。以往他都是一个人候场,一个人坐在没有灯光的角落伴奏,台下为小朋友喝彩的观众没有一个是为他而来。 廷廷宝宝该有多难过呢。 禾乐拿出手机给纪延廷发,【我想你了。】 过了半分钟,纪延廷回复过来。 纪延廷:【别撒娇,我在开会。】 禾乐:【为什么开会不能撒娇?】 纪延廷:【会忍不住。】 禾乐:【忍不住什么?】 纪延廷:【你说呢。】 禾乐耳垂红了红,看了一眼小小纪延廷冷静下来。 禾乐:【坏蛋,好好工作。】 纪延廷:【。】 突然又这么听话,禾乐戳了戳屏幕,不知道纪延廷的下属看到他在会上公然玩手机是什么表情。 不多时,到了海边别墅,本以为是一栋,到了才发现用一座形容更为贴切。管家早早等在门口,给众人分配房间并叮嘱注意事项。 在此刻,禾乐对纪延廷的身份又有了新的认知。这个别墅说是一座酒店都不为过,外面有喷水池和泳池,还有人造沙滩,甚至有一片可以打滚的大草坪。工作人员正在泳池边上做派对布置,因为晚上要拍的主题是派对女王。 一天下来累得够呛,禾乐躺在床上连连感叹,“原来你这么有钱啊纪延廷。” 话筒那头的人不住发笑,他开玩笑道:“考不考虑嫁给我,房子就是你的了。” “可能你不太清楚,国内法律并不承认境外的同性婚姻,相应的,伴侣也没有共同财产权。”禾乐一本正经跟他科普,等半天对面没有声音。 他又神秘兮兮跟他说:“我今天听傅小姐说,小时候你给合唱团当钢琴手,去金光剧院演出过,我小学也去那里演出了几次,说不定我们以前见过面。” “是。”纪延廷找回声音,不知哪来的自信笃定道:“我们见过。” “你怎么知道?”禾乐喃喃自语,“我们的钢琴手是隔壁钢琴课的老师担任的,如果我见过你应该会记得的,你以前也是个小帅哥,我对长得好看的人特别有印象,不该记不住的呀。” “小帅哥?你看过我小时候长什么样?” 禾乐自知说漏嘴,索性坦白:“傅小姐送了一张你在剧院后台的照片给我,她说是她妈妈拍的,那就是她的所有物,她转赠给我就是我的了,你不准要回去。” “我又没说不让你留着,这么紧张。” “我只是实话实说。”禾乐嘴硬道,过了一会儿,他又问:“这个房子这么大,有没有你以前的照片,我想看。” 纪延廷思考片刻才回答,“之前纪桢拿了一些妈妈的旧照片过去,可能有我的,也可能没有。” “这样啊......”禾乐讪讪。 “你可以去找一下,问管家,他会告诉你放在哪里。” “好!”禾乐十分雀跃,接着语气稍稍回落,“你不是说下班就过来吗,都十点了,如果工作还没结束就算了。” “我正准备过去,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回去陪点点了。”纪延廷故意逗他。 禾乐急急喊住他,“别!纪延廷。” “怎么了?” 禾乐抿了抿唇,小声说:“我想你了。”两秒后又问:“现在没在开会,可以撒娇了吗?” “你真是!”纪延廷把油门踩到底,引擎声通过电波传过去。禾乐喊住他,“我会等你的,你别开那么快,注意安全。” 第68章 “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禾乐去找管家问相册存放位置。纪延廷一早跟管家交代过把禾乐当成他本人对待,房子里面所有地方都可以任他去。没费什么力气解释,管家就把他带到。 别墅内专门劈了一个很大的空间存放纪苑卿的东西,如同她本人的小型展馆。禾乐独自走进这个仿佛被时间定格的地方。屋内的温度和湿度调整到最适合存放设计手稿的数值,仲春时刻,让人感到丝丝凉意。 墙上挂满纪苑卿的照片,有从报纸拓印出来的,有在学会演讲的抓拍,也有私下的照片。都是她自己一个人,没有纪延廷或别人。 禾乐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摆放在建筑书籍旁的相册,里面大多数是纪苑卿到世界各地旅游拍摄的特色建筑,很少有她的身影。 翻开下一本,人物多了起来,出现一个小男孩。跟纪延廷小时候有七八分相像,但相片右下角的时间在纪延廷出生之前,禾乐猜测是傅之恒。他受到鼓舞,接着翻下去,却事与愿违。只有两张婴儿照片,疑似纪延廷,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关于他的记录。 虽然能够理解纪苑卿身体原因没有多给纪延廷拍照,但其他大人也不给纪延廷拍照吗。那么可爱的小纪延廷,只有在堂妹有表演的时候才留下半张童年影像。 物归原处,禾乐的心情一下子掉到谷底,走的时候心不在焉踢到墙边的纸箱。好几个堆叠着,还有一些用木板装订起来的相框之类的东西,担心里面的玻璃会碎,他蹲下去小心解开封匣检查。 一瞬间,双眼瞪得极大,满是不可思议。 第60章 挂断电话后纪延廷就下了高架,他把车开得飞快,原本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硬是缩到了四十分钟。 管家上前接过车钥匙,“先生,需要用餐吗?” “迟一些,他在哪儿?”纪延廷迫不及待马上见到禾乐,已经分别了十五个小时,对于有限期的恋爱来说,这是十足十的浪费。 管家微微颔首,“在纪念厅。” 纪念厅的门没关,透出冷白色灯光,纪延廷大步走进去,“怎么看这么久,应该没什么我的照片吧。” 禾乐坐在地上,愣愣抬头,“为什么......” 看清他手里拿的东西,纪延廷呼吸骤然一窒,眉心聚拢皱起,“你怎么找到的。”他迅速检查其他几个纸箱,均被撕开了封条。 “为什么我从小到大的相册会在这儿?”禾乐的声音晦涩发哑,“还有那些相机、奖状、奖杯,你打劫了我家吗,还是去哪个垃圾站捡回来的?” 反正都被发现了,纪延廷这时倒平静了下来,“你想听什么样的答案。” 喉咙像卡着一根鱼刺,不上不下地折磨着禾乐。当初房子被拍卖,傅岐买下来转给他,他不愿意接受傅岐的赠予转手卖出去,偏偏又被纪延廷买下来。这个坏蛋还要装成别人来加他的联系方式,列清单询问是否需要寄回想保留的东西,即使不回复也把他的家庭回忆收拾起来。 禾乐已经不太记得当时对那位买家先生说过什么,只记得自己表现得很冷淡疏离,就像面对一个陌生人。虽然感谢对方好心,但他当时只想和妈妈投入新生活,跟国内斩断联系。 “你不是对我一走了之很生气吗,为什么要在背后做这些!而且后面我都忘了回你的消息,你不是说要扔掉重新装修,为什么不扔。”禾乐十分崩溃,他不懂纪延廷在想什么,好像恨他又好像爱他,但什么都不说让他彷徨不安。 偷偷买下房子,偷偷去纽约留学,游离在他的视线外。最终忍不住用抢婚这样拙劣的借口把他骗回来,却只是为了跟他玩一个毫不实际的恋爱游戏。 “大坏蛋,纪延廷,大坏蛋!”禾乐一下撞在他的肩上,潮水般的难过把他完全淹没,他根本没有办法停止喜欢纪延廷。这个坏蛋就是故意不让他好过,故意让他的心来回横跳,好让他下次的飞机也搭不上。 或许是嫌他太吵,纪延廷捏着他的下巴把剩下的埋怨堵了回去。他尝到了咸腥味,不用看都知道禾乐在哭,他只是想让禾乐开心才会做这些,但好像总是适得其反,惹得禾乐哭个不停。 亲了一会儿,禾乐的情绪稍稍平复下来。纪延廷捧着他的脸让他面对自己,极为认真道:“禾乐,钟楼拆除之后我还是会送你走,挽留的话更不会再说。我做的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感动,只是我想这样做。如果你因为感动留下来的话我会恨你。” 纪延廷把路堵死,让禾乐只能以爱之名才准予留在他身边。爱这个字对纪延廷来说太过陌生,过去二十多年他对此没有切身体会,尽管所有的生理及心理迹象都表明他爱禾乐,但一个长期缺乏爱意浇灌的人注定不会率先把爱交出去。 只有百分之两百确定对方全心全意爱他,他才有足够的勇气交出自己的爱并追逐爱人。 “你变回大坏蛋吧纪延廷。”禾乐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不要管我了,也不要跟我玩无聊的游戏,或者去散步什么的,不要跟我说话。”只有这样完全冷落他,就像前十年那样,看不见听不见,他才能骗自己不爱纪延廷,不受心的蛊惑抛下一切留在海城。 “你知道我做不到的,乐乐。”纪延廷低下头吻在他的眼睛上。 禾乐张开手环住他的腰,他当然知道,因为他自己也做不到。看见就想拥抱,拥抱就想接吻,接吻就想做更亲密的事,人怎么能操控自己的心不去靠近喜欢的人呢。 许久,禾乐闷着声问:“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陪我吃吗。” “那好吧。” 饭菜早就做好,一直用加热垫温着。禾乐坐在他旁边,絮絮叨叨跟他说今天的事,傅萱儿及其工作人员安排在三层,此刻正在玩狼人杀。 “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玩儿?”纪延廷问。 禾乐握着他的左手手指捏来捏去,腻着嗓子说:“我好困,本来要睡觉的,后来又在等你。你为什么今天又不吃晚饭呀。”喝了些雪梨水禾乐的声音不那么哑了,很温柔带着细微倦意。 纪延廷说晚上去了一个饭局,忙着聊工作才没怎么吃。禾乐没拆穿他,只是噢了一声,“你还没告诉我,什么时候在剧院见过我。” “想知道?” “嗯。” “那你说点好听的。” 禾乐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喉结,嘴唇贴着耳根说:“告诉我吧,纪延廷求你了。” 纪延廷咽下食物,咬了一下他的下唇尝到雪梨水的清甜后才缓缓揭开谜底,“看你小时候的照片想起来的。” “哪张?”禾乐眼睛睁大了些。 纪延廷勾了勾他的掌心,说:“我抽出来了,在家里书房,回去给你看。” “那你跟我说说。” “嗯。” · 那是六一儿童节,市里组织几个小学还有儿童兴趣机构联合汇演。纪延廷在后台等候,但因为来往的家长太多,小孩子又吵,他觉得很烦,于是躲去了卫生间。 才关上隔间门,外面便传来一阵哭声,他不想管,耐心等着外面的哭包离开。但哭包仿佛拥有汪洋大海那么多的眼泪,怎么也哭不停,最终纪延廷只能推门出去。他冷着脸走到洗手台前,眼睛从镜子里瞟了几眼身后。 小男孩还是一直在哭,哭得喘不过气,慢吞吞过来揪了揪纪延廷的衣摆。 “哥哥,你能帮帮我吗?” 纪延廷比他高了一个头,垂眼看着他,面无表情让人有些害怕。但小男孩似乎真的没有办法了,满脸泪水地说:“我想尿尿。” 纪延廷指向一旁的小便器。 小男孩眼睛哭得红肿,夹着腿,难以启齿道:“我不会解这个。”他穿着非常正式的西装,还搭配了腰封。因为腰封系得太紧他解不开裤子。 小孩就是很麻烦,这点小事都不能自己解决。 他又拽了拽纪延廷的衣摆,“帮帮我吧哥哥,我可以给你很多糖。” 纪延廷烦得不行,伸手一拽把他的腰封扯开,小男孩震惊于他的力气,但是眼下还有更紧急的事情,他就先跑去方便。可上完厕所又犯了难。 “哥哥,我系不上。”他捧着腰封走回纪延廷面前,后面的卡扣因为用力拉拽断开了。纪延廷后悔刚才没有直接走掉,与哭包面对面僵持了半分钟,最终他把脖子上的领结摘下来,半跪在地上给他把腰封束起来。 所幸黑色领结与他的西服十分和谐,只是肚子上多了一个小蝴蝶结装饰,并不突兀。 小男孩很高兴,“谢谢你哥哥。”随后又有些犹豫,“可是你没有领结会不会被老师骂?” 纪延廷摇头。 小男孩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糖果献宝一样捧到他面前,“祝你演出顺利,桃子味的最好吃,哈密瓜的也好吃。” 纪延廷随便拿了一颗绿色的,转身就走,还没走出厕所门口又被小男孩拽住衣摆,“哥哥你在第几个节目。” 第69章 视线冰冷地睨着他,纪延廷十分不理解怎么会有这么黏人的小孩,不过小男孩似乎真的很迫切想要知道他的节目序号,他不耐烦地比了个五。 “那个哥哥原来是你!”禾乐十分惊讶。他当时系着蝴蝶结腰封上台演出完,没有立刻走,而是在红幕后等候第五组演出。 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时候,纪延廷的童年曾经有过一个小小观众认真看他弹完一曲,并在结束时为他鼓掌。 其实纪延廷对小学的很多事情都没什么记忆,他只在乎他的小鹦鹉。给合唱团伴奏也是因为老师要求,就算没人看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禾乐似乎格外高兴,“原来我看过你表演。” “不算表演,主角是唱歌的那些人。” “没有伴奏歌曲就没有灵魂了,钢琴手非常重要!”禾乐纠正他,“我偶尔还能偷懒不唱,但是钢琴可不能偷懒,你太厉害了纪延廷。” 禾乐总能把他做的很小的事情说成很伟大的付出,明明那些根本毫无意义,有时候他真的想打开禾乐的脑袋看一下里面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积极又可爱的想法,好像生来就为了净化这个世界的。 “禾乐。” “嗯?” 最终,纪延廷亲了亲他的酒窝,说:“谢谢你看我表演。” “不客气,廷廷宝贝。” · 第二天拍摄任务不重,禾乐睡到九点半才醒来,下意识摸了摸身旁冷下去的床铺,迷迷糊糊想起来纪延廷三小时前就起床上班了,走之前贴在他耳边说了再见。 他发了一会儿呆才下去吃早餐,然后卖力工作。今天只有两套服装,下午两点就全部结束,众人欢呼。管家说纪延廷安排了烧烤派对,让各位回去稍作休息就可以下来玩。 傅萱儿怂恿禾乐对大坏蛋软磨硬泡,终于说服纪延廷开了酒窖。她像从加勒比海胜利归来的女王,豪气地让人把一箱箱美酒搬出去。 “会不会太多了?”禾乐看得心惊胆颤,生怕没有因为工作累死就先因为喝酒猝亡。 “你不会是想着给你老公省钱吧。”傅萱儿目光扫视过来,禾乐闭上嘴巴摇摇头。 “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其他人举杯同喜。 禾乐不跟他们疯,捧着冰茶坐在烧烤架旁等吃。其他人三三两两说话玩游戏,甚至还有换上泳衣玩跳水的。这天气虽然暖和了许多,但水温应该还很低,禾乐看着都觉得牙齿打颤。 两天工作下来,他已经与其他人熟悉了不少,一个搭景的男生过来要他微信,禾乐掏出手机加上。两人一边吃东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恍然发现毕业于同一个学校。 “原来是学长,我是装置艺术专业的,今年毕业,下个月还要飞回去参加毕业典礼呢。” 禾乐摆摆手,不太好意思笑道:“我都毕业三年了哪还算是学长。” 吕祺很自来熟,十足一个阳光大男孩,他说:“毕业几年都是学长嘛。” “我有朋友是你们专业的,他毕业那段时间一直在吐槽教授,还说毕业设计让他掉了很多头发。” 吕祺仿佛找到知音,神情颇为激动,“我也是被毕设搞得发疯,所以一做好立刻回国疗愈。对了你朋友叫什么,如果是直系我可能认识。” “mike,认识吗?mike church.” 听见名字,吕祺突然像吃了颗苍蝇一样,僵硬地转移话题,“好像听说过。对了你什么回去,我有个设计师朋友最近想要找新锐摄影师帮忙拍摄新品,他有自己的品牌,在米兰走过秀的。” 打开手机日历确认时间,禾乐蹙了蹙眉,不知不觉语气低落下去,“过两天就要走了。” “这样啊,那太可惜了,以后......” 后面吕祺说了什么他都没怎么留意,脑海中一直漂浮着日历上的数字以及备忘录提醒,距离航班起飞还剩三天。 第61章 回海城这段时间如同生命中每个让人流连忘返的暑假,第一天的时候觉得时间还有很多,恍然回神才发现时间仿佛按了加速键,呼一下飞驰而过。 尝到了锦尚食府现做的美食,也如愿把傅氏楼下咖啡厅剩下的甜品也点了一遍。禾乐还是没选出哪一样比较好吃。海城的食物、气味、人或事,如春天的野花一般抽出枝桠缠绕着他。 倒数第二个夜晚,完事后禾乐恋恋不舍地攀在纪延廷身上,脸颊贴着胸膛。纪延廷的体温偏低,而禾乐的脸颊又格外温热,就像一块刚出锅的豆腐盛在白瓷盘上。 枕着纪延廷的心跳,禾乐慢吞吞地问:“我回去之后你会想我吗?” 没有回答,纪延廷捂住他的右耳,窃听工作的感官只剩下紧贴着胸膛的左耳。咚——咚——血肉与肋骨的牢笼下仿佛住着一只强壮勃发的怪物,它在禾乐耳畔用力敲响一首又一首名为思念的乐章。 浸在纪延廷热烈的心跳声中,他坦率而认真地告知:“我会想你的,纪延廷。” 纪延廷垂眼盯着他脑袋上一根翘起的发,满不太在乎地说:“不想也没关系。” “为什么呢?”乐章停止,禾乐微微仰起脸与他对视。 纪延廷避开他的目光,“坏蛋不值得想念。”他希望禾乐能够像他名字一样快乐生活,不要被思念或别的什么情绪束缚,等他冲破他的束缚,自会去追逐他。 禾乐有些难受,“你怎么总是这样啊。” 总是哄他说好听的,却又不肯说些他想听的话,就算是花言巧语也不肯讲半句。 看着他下垂的睫毛,紧抿的嘴角,纪延廷没有为自己辩护。他不想事情还没落实就许下承诺,也不想禾乐对他有所期待。只有这样才能在某天敲开禾乐位于曼哈顿的公寓时给他最大的惊喜,这一天不会太久,因为他已为此筹谋多年。 过了一会儿,纪延廷把他抱上来一些,贴着他的发顶,“我哥这几天回了海城,他想请你吃饭。” “为什么请我?”禾乐神色恹恹,他没有跟纪延廷的哥哥有过什么交集,仅有的给校刊拍照的那次也没和他本人说过话,后期确认都是和他的秘书进行沟通。 “只是简单吃顿饭,别想太多。” “好吧。” 禾乐捏着月亮印花小枕头上的花边——这是发现纪延廷留下他家的东西后禾乐想起来自己还落了个小抱枕在他这里,逼问下才知道纪延廷一直把抱枕放在他床边,只是不想被他发现,才在他住进来前收起来。 “你跟哥哥说起过我吗?”他有些不安地把花边捏得褶皱。 纪延廷眼帘半垂着有一搭没一搭捏他的耳朵,“说过。” “你都怎么说我的?”禾乐按着他的胳膊借力爬到与之平视的位置,再把臂弯调整为最佳弧度,躺进去,静静看着他。 “我说......”稍稍停顿,纪延廷扣着他的手插进指缝,“上高中第一天被分到一个比点点还聒噪的同桌,喜欢吃零食,还......” “好了!”禾乐用力捏他的手指,“你根本就没说我的好话。” 纪延廷嘴角漾着淡淡的弧度,“那你想我怎样和哥哥介绍你?” 禾乐嘴巴动了动,没说出口。 “男朋友?还是初恋?” 他的话带着调侃意味,像是不是真心认同以上两个身份,听在禾乐耳朵里很不舒服。可更让禾乐难受的是,数万个汉字里找不出能够形容他们关系的名词。禾乐自暴自弃道:“回到纽约后我就要开始约会了。” 纪延廷捏着他的下巴面向自己,嗓音凉了几度,“不要故意惹我生气乐乐。” “我说真的。”禾乐不甘示弱与之对视,“妈妈一直催我早点找个人定下来,我要开始尝试跟人见面了。” 两厢对峙,不稍多时,纪延廷的气势如烟散去,“不能等等我吗?” “等你去纽约旅游吗?”禾乐用纯真的目光凝视他,“那我们是不是要制订一个p友日历?” 纪延廷气笑了,“看来几天体验下来你对我的技术还挺满意。” 禾乐补充说:“尺寸也还行吧,不过我没有对比,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 “你还想对比?”语调陡然拔高,纪延廷装不下去瞬间破防,“你就知道怎么气我。” “我要睡觉了,明天还要见哥哥。” “我不也是你的哥哥吗?”纪延廷故意说,“小时候都不用教上来就喊人哥哥,现在哄你半天都不肯喊一句。” 禾乐脸颊涨红,怒瞪他一眼,“你那是什么时候哄的!” “床上,那又怎么样。”坏蛋理直气壮地说。 “十分非常很不怎么样!”禾乐加了多个比较级表达愤怒,但是纪延廷这个坏蛋根本不受其影响,“刚刚在浴室喊得那么好听,再叫一次吧乐乐。” “想都别想。” 禾乐钻进被窝,以决绝的背影拒绝了他的坏蛋要求。纪延廷轻笑着关上灯,从后拥住他,“晚安。”过了一小阵,禾乐呼吸平缓疑似睡着,纪延廷亲了一下他的后颈,语气从未有过的认真笃定:“我虽然是个坏蛋,但不会一直坏蛋的。” 第70章 · 吃饭地点约在傅之恒家中,想着是见纪延廷敬重的人,禾乐打算买份礼物过去。正好上次纪延廷说要给唐思麒送手信,两人就一并去瓷器店为对方家人挑选礼物。 “你哥哥喝茶吗?” “他应该喝咖啡比较多。”随后他问:“你妈妈是不是很喜欢花,这个花瓶怎么样?” “好看是好看,但是太大了,我拿不了。” 纪延廷放弃花瓶,转而去看小巧一些的,挑选过程中,他有些不满道:“你的行李箱太小了,长途飞行只带个登机箱,衣服都塞不进去。” 禾乐挠了挠脸,“我不知道会留这么久。”而且明明是纪延廷给他买太多衣服了,他都穿不过来。不知道这人有什么恶趣味,叫人把他尺码的衣服一整季送过来,每次出门前跟打扮娃娃一样给他搭配。最为过分的是只有外出的衣服,睡衣或居家服必须穿他的。 “这套碗碟包起来。” “是,纪先生。” 才说了花瓶太大,这人转头就挑了一套十六件的白瓷浮雕套装。禾乐眉头紧锁能夹死苍蝇,“我的行李箱真的放不下。” “我有很多行李箱,回去挑一个,或者路上买个回去。” 禾乐给他出主意道:“我妈妈练书法,你挑个水盂或者笔架,小小一个方便携带,又不怕磕碰。” 纪延廷敛神思考了一会儿,转身让销售带他看书法用具,“这个天青釉洗,还有这个青五峰笔架,那个砚滴也拿给我看一下。” 禾乐没眼看,随便他去了,专心挑选给他哥哥的礼物,挑来挑去还是觉得花瓶不会出错。路上再买一束百合,倒也不至于失礼。 一进门,禾乐把礼物递过去,有些僵硬地打招呼,“哥哥,你好。”他平时接人待物没有这么无措,只是第一次比较正式地与纪延廷最敬重的家人见面,心里实在没底。 傅之恒瞥了一眼纪延廷接过礼物,“你好禾乐,进来吧。” “我呢我呢,没舅舅份吗?”纪桢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被纪延廷拽走,“上次发你的内测程序的bug修好了,我重新给你传一份。” 时间没在傅之恒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与十年前相比甚至显得年轻了一些。或许是因为这几年心情轻松的缘故。他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与那个铁血检察官形象相去甚远。听纪延廷说傅之恒已经高升至首都检察院,而阮筝也跳槽去那边当律师,两人搬到首都定居已有多年。这两天阮筝异地开庭,他恰好有空就陪同回来。 红酒已经醒好,傅之恒给他倒了一杯,“你在找廷廷小时候的照片是么。” 禾乐握紧高脚杯点点头,“是。” “我这里有一些,不过也就几张。”傅之恒拿出一本很薄的相簿,上面记录了纪延廷幼儿园、高中、大学的毕业典礼。加起来还没有一学期禾乐给他拍的多。 班级大合照中每个人的头如同葡萄串一样簇拥着,但禾乐看得很认真仔细。不多时,他疑惑地问:“怎么没有小学和初中?” “他小学毕业那年我在国外读书,初中毕业的时候他因为见义勇为错过毕业典礼。” 禾乐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唯恐控制不住神色,欲盖弥彰地拿起红酒喝了两口。他的目光停留在纪延廷高中毕业相片尤为长久,那是他最为熟悉的纪延廷,但是脸上却是最没有生气的。 “嫂子呢?”纪延廷料理完纪桢转身出来,“这么晚还没开完庭?” “回那个家了,他后妈知道他回海城,在法院门口把他拦下,他不让我跟去。”傅之恒脸上的笑意减退,说着便拿起手机确认些什么,看了足有十秒才放下。 “他之前推荐的安神香挺好用的,替我谢谢他。” “嗯。”傅之恒抬起眼,不经意地扫过禾乐,道:“最近不用点香也能睡着吧。” 纪延廷饮了口红酒,“还行。” 禾乐偏过头把那几张照片翻来覆去地看,耳朵却竖着。纪延廷有睡眠问题他怎么不知道,明明睡得很好啊,甚至有时候抱太紧把他勒醒,禾乐用力推开他他都不会醒来。 “不说这些了,先吃饭吧。”傅之恒吩咐佣人开饭,招呼禾乐,“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我什么都爱吃的。”禾乐礼貌地应和,纪延廷嗤笑一声,被他拧了一把大腿。 傅之恒看着两人打闹笑而不语。 “海城周边有什么好玩的,过两天五一假我想和阮筝去游玩一趟再回首都。” 禾乐立刻推荐了邻市的缤纷玫瑰园,“听说里面还可以制作属于自己的香水。” “听说?你们没去吗?” 禾乐尴尬地笑了两声,“在植物迷宫耗了很多时间,就没怎么玩其他项目。” “什么时候回纽约?”傅之恒又问。 “后天。”禾乐正襟危坐,手掌放在膝盖上蹭去手汗。 纪桢嚼着菜口齿不清道:“不考虑把廷廷打包带走吗?” 禾乐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纪延廷,轻声说:“如果他愿意的话。” “他有什么不愿意的。”纪桢仍是那幅吊儿郎当样子,夸张地叙述,“他巴不得你给他一闷棍套麻袋带走,那他就不用管傅氏那堆烂摊子了。” “纪桢。”傅之恒警告地看他一眼,“吃饭。” 纪桢举手投降,“好吧,我爱吃饭。” 禾乐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只见纪延廷走之前把一个很大的文件袋交给傅之恒,并避开他说话。 “都在这儿了。” “好。你都准备好了?” “等聆讯结束就走。” “去吧。”傅之恒拍拍他的肩,纪延廷已经长得跟他一般高,但还是习惯仰望他,“谢谢,哥。” “说什么呢。”两兄弟间不存在温情时刻,傅之恒目光偏向不远处的人身上,温声道:“恭喜你,终于拥有足够多叛逆的底气。” 纪延廷抬起一只手臂学他那样不太熟练地拍拍他的肩,“我回家了。” “嗯,回‘家’吧。” 傅之恒站在门廊下目送他们离开,目送纪延廷回到他真正意义上拥有爱的家。 第62章 四月的海城空气中弥漫花瓣与湿气,禾乐翻个身挨到窗户印了个脸谱随着被冻了一激灵,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薄被滑下来,宛若玫瑰花瓣穿过玻璃落在他肩头,点点鲜红缀满雪肤。 “纪延廷?”他下意识喊,却没有得到往常的应答。 昨夜做疯了俩人最后挤在飘窗上睡的觉,禾乐这才稍微回神打量这个仅一米多宽的小平台,无法想象是如何睡下两个男人的。 海城的夜景很美,没剩几个夜晚了,他靠在纪延廷肩头看得如痴如醉。 “我的工作经常要飞来飞去。”禾乐说。 纪延廷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用鼻音轻轻嗯了一声。禾乐接着道:“这次给傅小姐拍的照片还不错,她把b 版发到社交平台上很多人转发,我的账号也涨了很多粉丝。” “嗯。” “或许之后能经常接到海城的工作。” 拍打的手停了,纪延廷稍稍坐直,“纽约飞海城要十六个小时,这个时间够你接两个在你工作室的拍摄。” “没有那么夸张。”禾乐的手环着对方劲瘦的腰身,绞紧手指,“傅小姐说她的一些朋友也想找我拍照,我人过去就可以,还不用安排置景那些,还挺简单的。” 纪延廷握着他的肩把他拉起来,语气严肃,“傅萱儿那些小姐妹跟t台的专业模特有什么可比,你作为一个在纽约时尚圈活动几年的专业摄影师就甘愿当个跟拍?” “我又没有立刻要接,只是说说而已。”禾乐撇了撇嘴,枕回他肩上,呼吸都带上些许不高兴的气息。 先前纪延廷还会问他要不要留在海城,但是现在他好像不停地想赶自己走。 禾乐洗漱完随便用麦片对付一顿,回衣帽间挑了件白衬衫和卡其色休闲西裤,另外把一件草绿色的粗麻花毛衣搭在肩上,两只袖子松垮地绑起来。站在镜子前照的时候纪延廷就进来了。 “早上你去哪儿了?”禾乐看他一眼又低头去折袖子,纪延廷很自然地接过他的工作帮他挽起来,“公司有点事,回去处理了一下,起来很久了吗。” “没。” “鞋子穿哪双?”纪延廷斜倚在衣帽间门口,耐心等待他打扮。禾乐想以最好的面貌出席钟楼在这个世界的last day,他能够理解。 禾乐不常穿皮鞋,他努努嘴,道:“鞋子你给我挑吧。” 修长的手指从一众手工皮鞋掠过,最终没在任何一双前停留,纪延廷道:“穿你本来的运动鞋吧。” “不搭。” 纪延廷径直走去外面玄关拿他的白色运动鞋进来,半跪在他身前给他换,“时尚工作者不应该大胆尝试混搭吗。” “我看你是不想我穿那些皮鞋才胡诌的。” 第71章 纪延廷垂着眼帘不回他的话,他确实是不想禾乐穿他买的鞋,因为那样禾乐就会逃走了。尽管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某些时候纪延廷还是挺迷信的,可能被禾乐传染了。 给鞋子系好漂亮的蝴蝶结,纪延廷把他推到镜子前。禾乐情绪仍不算高涨,身体没骨头似的往后倒在他身上。他动了动手指勾住纪延廷的,透过镜子无声地与之对视。 禾乐:“last day.” 既是钟楼在这片土地的最后一天,也是禾乐的。 纪延廷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发顶。 到达荣德时周围已经清场完毕,明天是五一劳动节,学校提前半天给学生放了假。不过警戒线外仍有许多学生徘徊。钟楼立在那里,平等地对待每一位经过的学生,但每位学生心中只有一座钟楼。 施工人员点燃鞭炮,伴随着劈里啪啦的声响,红纸灰烟纷飞,那场面颇为壮观。一声高呼,摆放炸药的人员鱼贯而出,禾乐听见他们在报数,随后撤出警戒线外。 戴着红色安全帽的工人走在最后,因为隔得很远,禾乐只能看见一个移动的红点。他走到一个小电箱一样的东西旁边,像日常检查,动作利索地拉下开关。 嘭一声巨响,先是琉璃炸裂,如同礼花似的喷出来,墙体裂痕飞速疯长,最后整座钟楼如同被压碎的豆腐块一样倒坍。接连不断的动静把周围树上的鸟吓飞,枝头的花瓣打着旋扑簌坠落。 再也没有什么琉璃花影,再也没有什么钟楼传说,某个夏日从天而降的少年从此只活在禾乐的心中。不知道纪延廷是什么感受,他只知道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攥紧,用肠子把它们捆在一起再塞回肚皮里面。 只花了十分钟不到,屹立二十多年的钟楼便成为一堆断壁残垣。泥头车一车接一车把石料运走,很快,便连断壁残垣都不复存在了。 夕阳落下,面前的场景如同好莱坞大电影结束前的一幕——尘土飞扬,人类神情黯淡,周遭一片死寂。禾乐往前走了几步,越走越快甚至跑起来,地上到处闪闪发光,如同上帝撒了一把星星——是碎裂的琉璃反射了阳光,造成钻石还要耀眼的错觉。 他弯腰捡了一颗绿色的碎片,对着落日,地上映出一个不规则的影子,像颗薄荷味糖果。 “纪延廷。”他回眸对着他问,“那天你在钟楼等了我多久?”他把那块绿色琉璃碎片握得很紧,几乎嵌进掌心。 纪延廷不假思索地说:“没有多久。” “你还想听我说吗?”禾乐显得很紧张,嘴唇都在抖。纪延廷拨开他的手指把里面的琉璃片拿开,用口袋巾按住出血的地方,“需要这样你才有勇气说吗?” 禾乐拧眉不语,纪延廷拿出震动的手机,他垂眼看了下随后把屏幕转过来。备忘录提醒距离航班起飞不到二十四小时,意味着距离恋爱游戏结束也不到二十四小时。 “乐乐,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玩游戏吗?”纪延廷摸摸他的脸,禾乐在他掌心蹭蹭完成一个摇头的动作。纪延廷的嘴角勾着极淡的弧度,“因为我不明白......” 他停顿片刻,别开视线看着地上破碎的琉璃,过了一小会儿才说:“我不明白为什么又是我被留在原地,在海廷美术馆被妈妈落下,在钟楼被你落下。我本来以为跟你玩一下可笑的恋爱游戏或许你会心软留下来,可是我发现,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不是心软......”禾乐的脸皱巴巴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可真正想哭的似乎是纪延廷。 纪延廷不由分说把他塞进车里,“跟我来。” 下车后禾乐对着面前的建筑有些错愕,他以为纪延廷永远不可能会主动来这儿。 海廷美术馆门口的立牌写着最近的展览介绍,因为已经过了闭馆时间,里面没有人。职业习惯原因,禾乐多看了一眼介绍立牌——毛笔字写着一个大大的“樂”,下面有一行像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粉色小字——风一吹云就散了,月光出来,照亮诗人。 仿佛对应这句话一般,一阵清风吹过,他下意识望了一眼天空,便看到很淡的一轮圆月。可他不是诗人,写不出万般离愁别绪。 美术馆里面很暗,除了对准相框的射灯外没有其他光源,放眼望去,这个摄影展的主题模糊不定。有飞鸟、蓝天、夕阳,还有高山、草坪和冰川...... 从专业的眼光看来,作品质量参差不齐,不知是不是同时收录多位人士的作品,抑或是同一人不同阶段的作品,甚至还有几张过曝的。越往深走,光线渐渐多起来,墙上的作品却渐渐变得单一,都是些高楼大厦,汽车人流。 “你......”禾乐浑身血液凝结,呼吸变得急促,他定定看向纪延廷,“你在哪儿找来的这些?” 纪延廷垂落眼眸与他四目相对,迟了许久对他说:“好久不见,禾乐。” 那些冰川大海是禾乐gap year那年路过的景色,那些建筑与马路,是他最为熟悉的,这十年来生活工作的街区。 “为什么......”禾乐的声音发哑,明明数百次数千次离他咫尺之遥,却不出现,只是经过他,拍下一张图像。 “你说的,要把美好的风景记录下来。你走过的风景,对我来说都很美好。”纪延廷仿佛看不见他眼底的难过,从口袋拿了一个小盒子放到禾乐手里,语气轻松地说:“告别礼物。” “是什么?”禾乐哑着声音问。 “飞机上再打开吧。” “你要送我走吗?” “当然,我答应要给你送机的。” 禾乐感觉周遭空气迅速流失,他无力地抓了抓纪延廷的手,重复:“你要送我走了。” “那你要为我留下来吗?”纪延廷的声音比海边的晚风还要温柔,“钟楼不在了,你的失约一笔勾销了。” “如果......如果......”禾乐紧忍眼中酸涩艰难开口,纪延廷直接打断他,“没有如果,我们都知道不可能的。” 纪延廷俯下身抱住他,嘴唇贴着他的耳畔,轻声安慰,“没关系,回去之后很快你就会忘记我,就像过去十年,你过得很好,变得很优秀,你的生命中不需要一个纪延廷来打乱节奏。” “不是...不是。”眼泪汹涌落下,禾乐用力抱紧他,“我爱你,纪延廷,我爱你。没有游戏,在钟楼我就想告诉你,我不敢说,爸爸...爸爸走了,我没办法,我很没用什么都不敢,不敢告诉你......” 禾乐像被逼上绝境,话都说不利索,想到什么就脱口而出,他只想让纪延廷随便找个借口挽留他,这样他就有借口再次拖延行程。道德绑架也好,物理绑架也好,不要让他登上明天的飞机。 纪延廷轻轻扫他的背帮他顺气,吻了吻他的脸颊,“乐乐,我只要完完整整的爱,有些许偏颇我都不会接受。” “只有你,纪延廷,我只爱你的。”禾乐不知道怎么才能证明自己只爱他,难道只能把心挖出来吗? “不,你不是。”纪延廷一口否决他的真意,“我不是你的第一顺位,对不对。” 没等他回答,纪延廷接着道:“如果你妈妈让你和女孩子结婚,你会听她的话对吧。” “不是。”禾乐声音发闷,鼻子透不过气。 “你是,你会因为傅岐一个交换条件选择离开我,有朝一日你也会因为你妈妈的要求而离开我。或许你真的喜欢我,但是这不算爱,你从来都会选择没有我的那一边。” “我没有,我没有!”大脑充血发烫,所有语言显得苍白无力。禾乐从不知道纪延廷竟然是这样看他的,“我没有答应傅岐,而且我妈妈也没有过这样的要求,你不能用假想界定我的罪名。” 比要离开纪延廷更加难受的是,被安插了莫须有的罪名,“我回去会跟妈妈坦白我喜欢男性,我喜欢纪延廷,但是你现在不能这样说我!” 不该是这样的,走进美术馆前他还怀着期待,随后是惊喜。不明白最后怎么变成了吵架,从小到大他没怎么跟人吵过架,而仅有几次与纪延廷急眼也很快就解决。 这个坏蛋好像就是为了让他快快离开,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就算是故意的,那也很坏蛋。 “我真的会生气的。”禾乐咬着颤抖的牙关。 纪延廷凑过去亲亲他的脸,被禾乐躲开。 “你是故意这么说,好为了让我了无牵挂回纽约对不对。”禾乐甚至帮他想好了哄自己的话,拍打他,催促,“你快说啊纪延廷,求你了,说你不是那样想的,只是故意这么说。” 纪延廷抬起眼,冷冷看向他,“我就是这么想的。难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吗,你从来都很不坚定,就连穿什么样式的西装都要问妈妈的意见。如果我和你妈妈,你选谁?” 禾乐愕然,“为什么要逼我。” “如果不是排在第一位,我宁愿不要。” “可......那是妈妈啊......”禾乐很失望,如同被淬了毒药的箭矢插中心脏。纪延廷不是这样胡搅蛮缠的人,却撞邪了一样非要让他选,“我不想跟你说话了,我要回去了。” 第72章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我有罪[爆哭] 第63章 禾乐自己打车回了江汀汇景,枯坐一整晚没等到纪延廷回来。那个所谓的告别礼物他也不想看,随手扔到行李箱最底下。 泄愤似的把纪延廷给他买的一大堆东西都拿出来,只留自己带过来的几套衣服。elliot那套成衣跟纪延廷的正装挂在一起,禾乐像看不见一旁的衬衫似的,只把外套和西裤拿下来。过了一会儿,折返回衣帽间,取下一件比他身形大得多的白衬衫叠进行李箱。 “点点,我走了。”禾乐往饲料盆加了粮,行李箱轱辘轱辘响。小鹦鹉似乎感受到什么,翅膀煽动得很厉害,跟在他身后从门缝出去。 禾乐废了好大功夫才把点点哄回屋里。点点都知道舍不得他走,纪延廷这个坏蛋为了赶他走还说尽难听的话。 走出大堂门口见到纪延廷的司机站在车旁,司机自觉走过去帮他拿行李,禾乐抿了抿嘴巴,问:“他呢?” “这个时间,纪总应该在上班。” 一口气不上不下堵在胸口,禾乐很不争气地又想哭。他比起飞时间提前两个小时到达机场,却迟迟没有值机。周围送机的人来了又去,只有他枯坐着等一个坏蛋。 终于,等了一晚上的电话姗姗来迟。 “该去候机了。”人声透过电波有些失真,显得沙哑模糊,但仍是冷漠的语调。 禾乐咬着嘴唇不回话。 “你要错过飞机了。”纪延廷再次催促。 “你说话不算数。”嗓音发虚发抖,禾乐像是下一秒就要哭。他抬头四处张望寻找纪延廷的身影,良久,话筒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再见,乐乐。” 告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一个转身的功夫,纪延廷盖住他的眼睛吻他,“一路顺风。” 刹那间,眼泪打湿手掌,如同源源不断的泉水沽涌而出。禾乐哭得抽搐,抓不紧行李,纪延廷接过来环抱着他的肩头跟他一同去值机安检。 过了安检后,为避免他误会似的,纪延廷第一时间解释,“我晚上要飞去出差,顺便送你到登机口。” vip候机室,纪延廷叫了杯橙汁给他。 “降落了给我发消息,纽约还有些冷,出机场记得穿外套......” 眼泪淌干了,禾乐艰难地咽下喉间涩意打断他,“航班起飞,我们就回到我降落海城前的关系。”尽管面上血色还未恢复,但神情很坚定,他转过脸看向纪延廷,“我不会回你的消息,不会接你的电话,我们也不是可以偶尔叙旧的老同学,你继续恨我吧纪延廷。” “你希望这样吗?”纪延廷很平静。 禾乐攥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他说:“是。” “好。” 机场广播最后一次召集,禾乐踏上廊桥,仅一秒就转身往回跑。 “纪延廷大坏蛋!我特别特别讨厌你。”他撞进纪延廷怀中,紧紧抱住他。 纪延廷的手悬在虚空迟迟不落下,“飞机要起飞了。” “我做错事情了吗?”禾乐不解地问,胸膛起伏得厉害,导致他说话气息不稳,“还是说错话?” “禾乐,乐乐。”纪延廷认真地念出他的名字。 “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禾乐吸了吸鼻子,心脏像被两根蛛丝勾着随时会掉下去。实在是纪延廷的态度转变得太快太过可疑,爸爸走之前也是这样瞒着他家里的事,他不想再稀里糊涂失去生命中重要的人,“你把什么东西给了你哥哥,你要做什么?” 登机口的空乘小姐目光几次送过来,欲言又止,她最后提醒道“飞机马上就要起飞咯。” 最终,纪延廷还是什么都不告诉他,只是说:“再见,禾乐。” “我真的会讨厌你的。”禾乐用十分委屈口吻说着他能想到的最严重的威胁。 “嗯。” 机舱内的空乘见他脸色很差上前问需不需要帮助。禾乐沉默地摇头谢绝,走进去找到自己的座位。 飞机广播开始播放注意事项。 禾乐把护照和机票放进背包,方形盒子硌了一下他的手,是昨晚又被他重新拿出来的纪延廷的告别礼物。 像是知道他在想他,坏蛋的消息紧随而来。 纪延廷:【游戏结束。】 天地间所有声音消失,只剩螺旋桨的嗡鸣,胸腔被掏空一般,眩晕感剧烈。飞机前轮率先离开海城的土地,渐渐开始爬升。 明净的大玻璃窗外是笔直漫长的跑道,国际航班的飞机都是大家伙,单靠肉眼也能看得清晰。可在眼前再大的飞机,终会爬升到目力不能触及的高空,纪延廷看着载着禾乐的飞机变成一个小点,最后消失在视野中。 “再见,禾乐。” 穿过机场大厅回到车上,司机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脸色,“纪总,我们现在回公司吗?” 纪延廷表情紧绷,周身气温都仿佛低了几度。陆秘书发来消息报告会议进程,再上面一条是昨晚发的,“纪总,禾先生已经把再次延后的机票改签回明天。” 锁上手机屏,纪延廷最后再看了一眼霞光万丈的天际,“回公司。” “是。” · 平流层,距离地面约有一万米,从窗户望出去只有白云。禾乐好不容易控制好情绪,或许是看他哭得实在太可怜,空乘给他送了两块巧克力过来。刚压下去的眼泪又开始翻涌,拆开闪闪发亮的包装纸把巧克力放进嘴里,莫名尝到了当年纪延廷带给他的味道,明明不一样,可内心却执着地把周遭一切生硬地打上纪延廷的名号。 深呼吸几下,待巧克力的甜蜜盈满口腔,他慢吞吞地从书包里掏出那份所谓告别礼物。包得很严实,他花了些许功夫才拆开。长方形盒子没有印任何logo,似乎是随手拿的礼物盒,哒一声打开,禾乐迎来今天第三次情绪失控。 他从来不知道纪延廷竟然是如此擅长操纵人的情感,就算隔着万米距离,也能轻易让他崩溃。 爱彼皇家橡树离岸型腕表静静躺在不起眼的盒子里。 当日,傅岐提出让他离开纪延廷才可以拿回手表,他有过一瞬的动摇,但下一秒他就回绝了。 无论是他或是妈妈都已经接受了爸爸离开的事实,而且当年纪延廷假装买家问他要不要邮寄家中的东西时,他就跟妈妈商量过旧事物的处理。他们一致认为爸爸也会希望他们向前看,不要被旧事物束缚。 他坚定地说:“不可能。” 傅岐挂不住脸,讥讽道:“看不出来你对廷廷用情这么深,连父亲的遗物都可以不要。” 禾乐不甘示弱回过去,“如果爸爸知道他的爱情礼物是我的爱情的中断,他一定不赞同。” “还是年轻,张口闭口都是爱情。”傅岐换了个姿势,闲适地靠着沙发背,“廷廷埋怨我从小到大对他不关心,这我知道。但你又知不知道他为什么心甘情愿顺从我意思进入公司,努力撑起偌大一个傅氏呢。” “小孩子嘛,总是渴望父母的关注和赞赏,但是他又喜欢压制自己的欲望,只有不去渴求才不会失望。他总想把傅氏做得比我在位时还要强盛,再一举把它毁掉以此来报复我对他的疏忽。”笑意顺着褶皱爬上傅岐的脸,他姿态放松,如同跟朋友谈论自己的小儿子在幼儿园做了多么可笑的事情,“很可惜,市场千变万化,且不说他能不能重现傅氏昔日的辉煌,公司那么多高管还听命于我,他永远不会成功。” “恨比爱要深刻长久得多,他会因为恨我不择手段经营,你那过家家一样的爱情对他来说一文不值。” 傅岐的话久久萦绕在他耳边。 后来纪延廷问他有没有答应傅岐的条件时,他没有把事实告知,主要是不想让自己的爱意成为纪延廷的负担。尽管他不认同傅岐的观点,但也理解纪延廷有自己的人生规划。 纪延廷知道自己没有答应傅岐的条件时是什么表情呢?惊讶还是高兴。可他转过头又跟傅岐达成了什么条件把手表换给他。 分手,抑或是永不相见? 从前在一篇心理分析文章看到过,小孩能想到的对父母的最大报复是自杀。那纪延廷呢,他要怎么报复傅岐。 禾乐哭得不能自已,猛地站起身,空姐被他吓了一跳,几个乘务过来按住他,“先生,现在在爬升阶段,请不要站起来。” “先生,请问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先生,你还好吗......” 梦一样的旅程结束了。 到达肯尼迪机场是下午三点,果真如纪延廷所说的纽约还有些凉。禾乐站在出口等唐思麒来接,被穿堂风吹得瑟瑟发抖。等待车辆到达的几分钟,他捏着手机给纪延廷发了到达消息,对面回复很快却也平淡,只说“嗯”。 “乐乐,上车了。” 禾乐把手机塞回兜里,拉着行李箱匆匆过去。下意识拉开副驾驶,见到里面的人愣了愣,他抱歉地笑笑,转身去后座。梅森先生先一步跨出去,接过他的行李箱放到车尾,“乐乐,你坐前面陪妈妈聊天吧,她一直念叨你呢。” 第73章 “怎么喊你几次都没听见。”唐思麒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打转方向盘出去,“还担心你有时差身体吃不消呢,看着好像还胖了些。” “有吗。”禾乐摸摸自己的脸。 一旁的梅森先生也表示没太变化,“不过你妈妈做了千层面还有苹果派,估计吃完可以增重2kg.” “你说的是你自己吧。”唐思麒笑称,“跟朋友玩得很开心吧,回家给妈妈说说海城怎么样了。” “嗯。” 禾乐的手揣在兜里摸着那个长方形的手表盒,最终还是没有拿出来。 【作者有话说】 游戏结束是为了崭新的真实的开始!!! 第64章 “乐乐,你觉得怎么样?” “啊?”禾乐恍惚抬头,见唐思麒和梅森两人满脸期待地望着他,“抱歉我走神了,你们刚刚问我什么?” 唐思麒见他精神不太好,摆摆手,“问你下个月的行程,算了我明天问sara吧,看你累的,吃饱赶紧去休息一下。” “嗯。” 吃过饭禾乐本想帮忙收拾,但他的工作被梅森先生抢去,只好听妈妈的话乖乖回房间洗漱休息。懒得吹头发,禾乐湿哒哒地坐在窗前任晚风吹干。他的房间在二楼,正对着花园,枕在窗台上正好看见唐思麒浇花。她浇得不专心,时不时走到墙边跟在厨房洗碗的梅森说话,玩笑声随风飘上来。 禾乐昏昏欲睡,听不太清他们聊的什么,只觉得妈妈很开心很放松。 梅森是附近大学的哲学老师,讲话风趣幽默,进退有度,相处时让人如沐春风。禾乐由衷为唐思麒感到高兴,却也有些惆怅。以前他担心唐思麒一个人会孤独,就连上大学租房,开工作室,都在以家为圆心半径车程一小时内找。 实际上离不开家的不是唐思麒,而是他。他被时间困住,灵魂遗留在家庭美满的时候,总害怕唐思麒嫁人他就真的没有家了。 “乐乐,我们去散步,你要不要去?”梅森洗好碗从侧门走到花园,唐思麒站在篱笆旁扬起脸跟禾乐招手。 禾乐冲他们笑笑,“你们去吧,我等头发干了就睡觉了。” “行吧,那你别吹太久,会头痛的。” “知道啦。” 一高一矮的背影渐渐走远,禾乐收回目光关上窗户躺到床上。他本以为会睡不着,但是断断续续居然睡了有一天一夜。恍惚间察觉妈妈进来问他感觉怎么样,好像还喂他喝了些很酸的东西,他迷迷糊糊以为是纪延廷,下意识生闷气,“纪延廷,我不要吃这个。” ...... 工作堆积了许多,满打满算休息两天禾乐就投入毫无空隙可言的忙碌日程。期间岑辰还有傅萱儿打过几次电话给他,但他一个都没接到,只抽空回了两条信息告知近况。 至于那个坏蛋......除了一个“嗯”就什么都没了,好像在努力履行两人说好回到从前的关系模式。 连轴转了一个月,终于把欠下的工作清得七七八八。又一天回到工作室,车引擎都没冷下来,sara强制他放假一天,“唐女士说了,让你今天必须回去吃饭,天气这么好,吃完午餐你们还可以去逛逛公园。” 禾乐无奈,只得领命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还没进门便听见里面的热闹,站在门口愣了几秒才慢吞吞推门而入,“妈妈,我回来了。” “乐乐啊,回来正好,要开饭了。”唐思麒把他迎进门,向他介绍,“这是梅森叔叔的弟弟,梅舟,比你大上几岁。” “你好。”禾乐脑袋还没转过弯,机械地伸出手跟他打招呼。梅舟的气质和梅森差不多,温文尔雅型,长相很清秀,身材高大,他脸上挂着礼貌的笑握住禾乐的手,“你好,禾乐。” 两个穿蓝色裙子的小女孩从厨房冲出来,见到禾乐后急急刹住脚后跟,怯羞羞躲在梅舟身后。是一对很漂亮的混血双胞胎,棕色小卷毛,灰蓝色大眼睛,五六岁的样子。 唐思麒招招手让她们出来,“跟哥哥自我介绍一下好吗?” 高一些的女孩先走出来,“你好,我是雪莉。”随后,矮一些的有样学样,脆生生说:“你好,我是海伦。”她说得太快一些饼干碎从嘴里喷出来,“oh no.”梅舟蹲下去帮海伦一起把饼干碎捡干净。 唐思麒按开扫地机器人,让他们去洗手不用忙活,等人走之后告诉禾乐,“雪莉和海伦是梅森叔叔的妹妹的孩子,她生下孩子就难产去世了,孩子的爸爸也不知道是谁,现在是外公外婆代为照顾。我想着让你跟梅森叔叔的家人认识一下,就让他把双胞胎也带过来了,有小孩热闹一些。” 禾乐沉默地点点头,对于这顿晚饭,他心底有了些许猜测。 吃饭后,唐思麒提议去散步,像是为了让他跟梅舟拉近关系,俩人带着双胞胎去附近的优格店,让他们年轻人自己走走。 “你妈妈跟你说过了吗?”梅舟率先打破宁静。 “什么?” “他们要结婚的事。” 虽然有预感,但禾乐不太能掩饰情绪,低声回了个“还没。” “大哥也是前两天才跟我说的。” “嗯。” 梅舟察言观色的能力极强,闲聊似的转移话题说起自己的工作。他是心理医生,厌倦了都市生活,所以早两年把诊所关闭,目前在邮轮公司做心理辅导,周游世界。 听他说起跟的其中一条航线,禾乐微微侧目:“我之前搭乘过这条航线,去南极。” 梅舟笑笑,“唐女士说你一直在忙工作,看来也不全是。” “大学前去的,都过去好多年了。” “你现在看上去也跟大学生差不多。”梅舟说着转过来认真看了他几眼。 “我都二十六了。” “年龄只是一个数字,我三十一,但九月份就要重回校园了。”停下脚步,梅舟走到路边的餐车买了一杯啤酒,“你要吗?” 禾乐摇摇头,他接着道:“没人规定什么年纪该做什么事,五十岁可以在家为孩子做饭,五十岁也可以在希腊的海边听流浪诗人讲经。” “梅森先生请你来当说客吗?” “不是,我自愿的。”梅舟停下脚步,两人坐在草坪上,“你好像对唐女士再次步入婚姻不太赞同。” “从哪儿看出?”禾乐偏过头直直望向他,语气很平静。 梅舟耸耸肩,喝了一口冰啤酒,双手撑在身后姿态放松道:“一些职业习惯吧,直觉。我父亲早年生意失败,家里过了一段穷日子。父亲为了二次创业四处奔走,大哥早早担起整个家,后来生意渐渐好起来,我和双胞胎姐姐出生,接送上学或者学校活动都是大哥出席的,他是非常重视家庭的男人。我们相差有十八岁,比起父亲,大哥更像我们的父亲。” “雪莉和海伦以后会跟我生活,你不用担心她们会麻烦到你妈妈,我父母亲的经济能力也能让自己的晚年生活过得不错。” “你果然是来当说客的。”禾乐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梅舟不以为意。手边的几根草被揪秃了,禾乐垂着眼睫,“妈妈开心我就开心,我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梅舟嘴角微微扬起,说:“你妈妈应该希望得到你的祝福,大哥也一样。” “我会祝福他们的。” “是么。”梅舟的目光轻轻划过,他说:“从见你到现在都没见你真心实意地笑。” 禾乐微微蹙眉,声音变低,“我还是需要一点儿时间消化的。” “好吧。”梅舟站起来拍拍身上草屑,用他心理医生的专业口吻道:“不过你看上去很苦恼,是除了唐女士的事还有别的烦心事吗,如果有需要可以找我,看在你马上要成为我侄子的份上,可以免费给你做恋爱咨询。” “不需要谢谢。”禾乐气鼓鼓地抬头。 梅舟有些可惜,“我在船上做过两次恋爱咨询,效果还不错的。” “我只是在烦工作,不是什么恋爱问题。” “好吧好吧,可能是我太久没干本行有些不熟练了,总觉得你的样子很像被甩了的小可怜儿。” 禾乐回到自己的公寓,越想越觉得愤懑,梅舟才认识他多久就敢作这样的推测!他打开手机前置对着自己,左看右看没看出哪儿像被甩了,明明很正常。 一张照片修来修去都不满意,禾乐索性扔开电脑,头脑发热拨通纪延廷的电话。铃声才响一下他忽地回过神挂断,海城与纽约有十三个小时的时差,现在正是半夜,他打给纪延廷干嘛,兴师问罪吗。 拿上钱夹下去买咖啡,等待的过程中那股无力感卷土重来。一天怎么会这么漫长,他之前没事情干的时候都怎么打发时间来着。 “先生,先生,你的咖啡。” “哦哦好,谢谢。” 禾乐捧着咖啡回去,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人在他家门前猛敲。 “你是谁?”正想偷偷打电话报警,但摸来摸去没摸到手机。捏着杯子的手不禁收紧,禾乐紧张地盯着对方。 第74章 鸭舌帽转过脸看见他,瞳孔骤然紧缩,飞快地说了句抱歉就往外跑。 不知哪来的勇气,禾乐一杯冰咖啡泼过去,紧紧拽住他的手,“谁派你来的,你是谁!” 他的大喊大叫惊动了邻居报了警,过了约五分钟,警察来到把人抓走。查看了监控,确认鸭舌帽是目的明确地去拍他的门,甚至还喊了几声“禾乐、禾先生。” 禾乐眉心跳了跳,申请单独跟鸭舌帽对话。 “你叫陈理,是傅岐派你来的?” 陈理不语。 “那就是纪延廷。”禾乐兀自说道。 “......” “纪延廷让你跟踪我多久了?一个星期?两个星期?还是一个月?”禾乐双手交叉握紧,“你拿工签过来的,如果我告你,你的签证还有排期会被取消。相反,如果你对我说实话,我立刻跟警察说明是一场误会。” 陈理抬起头,眼珠子颤动,飞快说:“是纪先生,他让我跟着您保护您,随时汇报您的动向。” “......多久?” “两年。” 禾乐静默着在心中重复这个数字,他不理解,“既然一直安安静静跟在后面,为什么今天突然上来拍门?” “这......”陈理叹了口气,同样露出十分不解的表情,“纪先生刚刚突然打电话给我问你在哪里,我说刚从母亲家回到公寓,然后他让我上去看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跟了你这么久,你的动线几乎没什么变化,我也就没有像从前跟得那么贴,见你回家或者回工作室之后我就会离开。纪先生说你打了个电话又挂断,而且后面都不接,担心是出什么事故。我匆忙从几个街区外赶过来,生怕你出了什么事没法交代,才会那么着急地拍门。” 陈理脸色发白,跟禾乐求情:“我女儿在这边读书,我真的不能没有签证,禾先生,我知道你是好人,散步见到受伤的小鸟都会停下来送到宠物医院,求求你不要告我。” “可以,但是有个条件。”禾乐说,“今天的事你不要说出去,纪延廷问起你就说我在邻居家,之后你给他发的消息要给我也发一份,要是他有什么指示你也要转发给我。” 陈理一脸为难,禾乐指了指外面荷枪实弹的警察,“我想你知道该怎么选。” “......好吧。” 纽约警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禾乐解释了好几遍,又让相熟的律师过来保释陈理,折腾了整个下午才回到家。 扔在沙发上的手机被打到没电关机,他翻出充电器充上,屏幕刚亮起来纪延廷的通话请求就急促地跳出来。他没有第一时间接,点到最近通话那页看见四五十个未接记录,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禾乐压着声音,很是冷漠地开口:“喂。” 第65章 一瞬间,周身紧绷的毛孔都因这个短促的音节放松下来。纪延廷脱力陷进床铺,捏着发痛的额角,嗓音喑哑地喊了一声禾乐。 “打这么多电话给我干嘛?”禾乐干巴巴地问。 “电话放在枕头边,不小心按到了,吵到你了?” 禾乐看了一眼墙壁上并排挂着的两个石英钟——纽约时间6:30p.m.,海城时间7:30a.m. 距离他慌乱按下的那通电话已经过去四个小时,也就是说纪延廷从凌晨三点多开始给他打电话,找人确认他的安全。现在却只是一句轻飘飘的“不小心按到”概括全部。 胃里仿佛塞了一百个柠檬,酸水不断涌上来。明明在意为什么装作漠不关心? 禾乐沉默几秒,说:“我刚刚给你打电话了。” “看到了,有什么事?”公事公办的口吻。 不小心按到、今天刚认识的人对他说他像被甩了、休假很无聊......一系列的理由可以说,而且也都是真实的理由。但禾乐却任话筒空频了足有一分钟,才回答:“我想你了。” 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原因,只是因为想念所以拨通电话。纪延廷被这样直白的话语打得天旋地转,好半天没能接上话。禾乐总是能在某个瞬间擦亮火柴,让他冰封已久的心开裂。 禾乐倒豆子似的跟他说这一个月的事情,就像离开海城前的嫌隙不存在,最后,他说:“你呢,这一个月在做什么?有没有想我?” “......禾乐。” “噢,那就是没有。”禾乐非常聪明地通过他对自己的称呼作出总结,大度道:“没关系,你不想我我也会想你的,不过下次我想你的时候会忍住,不打扰纪大总裁.....” “乐乐——”纪延廷忍不住打断他。 “干嘛呀。”语气带上些许委屈。 缺乏睡眠的大脑意志极其薄弱,思绪混乱,纪延廷紧贴着电话挣扎几秒,“我也想你了。” “噢。” “乐乐。” “......” 薄得透出血管的眼皮半阖,纪延廷已经连续通宵了一周,昨晚半夜在办公室休息间躺下才进入浅层睡眠,梦到禾乐被人捂住口鼻掳走。下一秒禾乐就打来电话,却响了一下就挂断。他问派到禾乐身边的人丝毫没有回复,心脏高高挂起,直到听见禾乐的声音才回到实处。 “再等等我吧。”他说,“很快了。” 禾乐撇着嘴,眼眶发酸,“你到底要做什么呀纪延廷。” 这是他第二次问他这个问题,纪延廷依然没有回答。禾乐吸了吸鼻子,几乎是恳求的口吻,“不要做会毁掉自己的事。” “......” 良久,纪延廷回了个“好”,尽管声音轻到如同钟摆走动,但禾乐稍稍安心——纪延廷不像他,是非常信守承诺的人。 “你要快点。”禾乐闷声说,“我没有耐心,不会等很久的。” “好。” · 第二季度末,海城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傅氏的一个子公司的主管被发现收受回扣,上级部门作开除处理,该主管随后咬出傅氏在投标中有多次违规操作,矛头直指傅氏现任话事人。纪延廷被拘留了48小时,期间傅岐派一个跟了他十多年的高管出来主持大局,稳定人心。 禾乐在新闻上看到他被停职查办的消息,且纪延廷的电话怎么都打不进去,不知是不是被傅氏公关部门压了报道,只有纪延廷被捕当天有消息出来,此后就毫无水花。他问傅萱儿,对方也是三缄其口,不愿多说。 “乐乐,你觉得这套怎么样?” 禾乐放下平板抬头,脸上扬起标准角度的笑,“很好看。” 唐思麒略略皱眉,“上一套,上上套你都这么说的。”她接住递过来的茶水坐到禾乐身旁,“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看平板,要是工作太多就先回去吧,梅森下课就过来了。” 禾乐把平板放回包里,换上和煦笑意,“工作哪有妈妈重要。”他搭着唐思麒的肩把她带到镜子前,说:“这套真的很好看,缎面礼服比较衬你的气质,上一条虽然也好看,但重工蕾丝太繁琐,有些喧宾夺主。” “那好吧,就这条了。”唐思麒满意地拍拍他。 “不等梅森叔叔过来再看看么?” “我要穿着我宝贝给我挑的礼服出嫁,才不管他。”唐思麒冲他眨了一下眼睛,“过来乐乐,该试你的礼服了。” “好。” 婚礼定在七月上旬,时间稍稍有些紧。唐思麒想要简单的小型婚礼,梅森很赞同但又认为该有的环节不能少,除了两位主角,最忙的要数禾乐和梅舟。两人为了最爱的家人倾尽心力。 主婚纱挑好,又挑了半天的出门纱和晚礼服,禾乐跟着耗了一天,结束后本想回自己的公寓,唐思麒留他说话,让梅森先走。 婚礼只邀请五十人,唐思麒决定宾客名单的时候很是苦恼,怕超人数又怕漏了人。这么紧张的五十张请帖终于制作完毕,她从包里拿了一张出来给禾乐。他稍稍有些惊讶,“怎么还给我呀,我不是主桌vip吗。”禾乐开玩笑道。 伴随着他打开请帖的动作,唐思麒说:“这张是空白请帖,你邀请最好的朋友来吧。” 禾乐怔忪少时,指腹抵着卡纸的尖角,轻声问:“谁都可以吗?” 唐思麒肯定一点头,“谁都可以,只要是我们乐乐最要好,最离不开的朋友。”她连续用了两个最高级,重音在上,像是某种隐秘又明显的暗示。禾乐的手不停在衣服擦手汗,问:“我想邀请纪延廷,可以吗妈妈?” 化着精致妆容的眼睛微微垂下,唐思麒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当然可以。”她抬手摸了摸禾乐的脑袋,“我们乐乐最要好的朋友来我的婚礼,妈妈很高兴。” 禾乐倾身抱住她,喉咙哽了哽,“谢谢妈妈。” “傻孩子,跟妈妈有什么好道谢的。”唐思麒的声音温温柔柔,有抚慰人心的作用,“对了,上次你拿回来的那套陶瓷餐具是延廷带你去买的吗?” 沉默少许,禾乐用鼻音轻轻回应,随后补充说:“是他送给你的,还有那些笔洗也是。” 第75章 唐思麒了然地笑笑,“那你替妈妈谢谢他。”她伸手捋了捋耳边的碎发,目光遥望天际,以前纪苑卿很喜欢那个牌子的陶瓷,常常会在那儿买节日礼物,她曾收到过对方送的花瓶和盘子。 回到公寓再次尝试联系纪延廷,依然没能联系上。禾乐翻出陈理的联系方式,“他最近联系你了吗?” 陈理双面间谍做得十分得心应手,立刻发了个截图过来。 老板:【最近这段时间跟紧一些,注意有没有人在打他主意。】 陈理:【是,老板。】 陈理:【最近禾先生经常陪他母亲逛婚礼用品的商店,我不太好跟进去。】 老板:【那是你的事,需要什么人手自己去弄,跟陆秘书报销。】 陈理:【好的。】 禾乐想了想,给陈理发:“你问问他最近傅氏出事,他被停职调查得怎么样了。” 陈理:“禾先生,他是老板,我怎么能过问老板的事。” 想想也是,禾乐无奈叹气,过了一会儿改变作战计划,“你说突然把我跟丢了,让他试试能不能联系上我。” 陈理:“上回把你跟丢,老板已经想把我炒了,这次再跟丢,我是真的得收拾收拾回国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纪延廷怎么还留着他! 纪延廷被保释出来后不回他消息也不接电话,倒还有心思让陈理把他看好。这个坏蛋到底想要做什么! 由于心情实在糟糕,晚上麦克约禾乐去派对的时候他出乎意料地答应了。麦克很是惊喜,“leon,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禾乐避开他的拥抱,把带来的红酒塞到他手里,“生日快乐。” “嘿,今天不是我的生日!”麦克对他不关心好友的行径感到气愤,“这个是毕业派对!” 实在怪不了禾乐,因为麦克平时开派对的理由实在太单一,不是他生日就是朋友生日,或者远在天堂的奶奶生日。禾乐耸耸肩,道:“你都毕业几年了,别人的毕业季也关你事?” “当然,是我前男友毕业。”麦克揽着他的肩带他进去,“带你认识一下,他也是你们海城人。” “loius,这就是我常跟你说的,我大学时候的室友。” 被麦克拍肩膀的高大男人转过头来,禾乐双眼瞪圆,没想到世界这么小,“吕祺!”俩人通过傅萱儿认识,当时吕祺就说要回来参加毕业典礼,没成想会这样遇上。 吕祺的肤色比上次见要深了两个度,他弯了弯眼睛,像个可爱阳光的加州男孩。 “禾乐,我就猜到他说要带的朋友是你。” “你们认识?”麦克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挠了挠头。禾乐解释一番后他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十分聪明地总结道:“就是说loius是你前男友的妹妹的高中同学。” 刚拿起饮料喝了一口禾乐被呛到咳个不停,他瞪了麦克一眼,纠正道:“不是前男友。” “那是现男友?原来你们复合了?”麦克由衷地为朋友结束多年单身生活感到高兴,“来,cheers.” “也不是现男友!”禾乐推开他的手,气愤地说:“我们没有在一起!” 恋爱高手麦克感到疑惑,“不是前男友不是现男友,那你为什么......” 禾乐打断他,“事情很复杂,别猜了。”他塞了一杯鸡尾酒到麦克手中,以此堵住他的嘴,当然,如果就此住嘴就不是麦克了。他再次发散思维,作合理猜测,“难道你们是开放关系吗?leon没想到你喜欢玩儿这个。” “不是!”禾乐忍无可忍,怒发一通脾气,“是他不给我确切答复!” “噢不。”麦克一脸惋惜地看着他,头脑进行剧烈风暴,“我有主意了。” “不想听。”禾乐推开他的脑袋放下空杯,转身去走开。 麦克把吕祺招过来,小声跟他磋商,随后两人意见达成统一。 【作者有话说】 麦克:我可真是恋爱天才! 吕祺:没看出来。 第66章 吕祺带一个高大英俊的男生走到禾乐身边,跟他简单介绍说是自己的同学。闲聊了一会儿,麦克招呼他们过去尝试他新学的混酒。 眼下禾乐的大脑就十分混乱,对此敬谢不敏,“不想喝酒。” “这杯是为你特制的无酒精饮料。”麦克不由分说地把一杯介于蓝色和绿色之间的不明液体塞到他手里,禾乐眉间的褶皱能藏下一只蚊子,“这真的能喝?” “当然!”麦克举起另一杯橘红色的跟他碰杯,“放心,如果你喝了有什么事我会报销急救车费用的。” 眉心不自然地跳了跳,但对于麦克如此自信的说法禾乐还是顺从地捏着鼻子喝下,没想到入口居然还可以。浓郁的蓝莓味涌上来,数以百万个气泡在口腔爆发,有点像小时候吃的跳跳糖。禾乐脸上露出惊奇的表情,麦克高高扬起头等待夸赞。 “还不错。”禾乐真心实意道,“无酒精为什么又有酒的味道?” “噢我加了汤力水,所以有一点酒的苦味。但还是很好喝吧,这是为你特别调制的开心汽水,再来一杯?”说着麦克按刚才的步骤重复操作,这时过来看热闹的人多了起来,禾乐被挤开了几个身位。麦克把新调好的饮品给了更近的吕祺的同学,让他递给禾乐。 对方递饮料的同时扶了一下他的手并贴近禾乐耳畔问:“你不常来这样的地方吧。” 因为激昂的鼓点,禾乐听不太清稍稍往对方那侧偏了偏。吕祺在一旁自拍,状似无意地把斜后方的两人也纳入镜头,并把照片发到朋友圈。 傅萱儿的点赞和信息前后脚跳出来,“你后面的人怎么那么像禾乐?” 吕祺:“是他,今天是我的毕业派对,一个学长带他过来的。” 傅萱儿:“那禾乐旁边的是谁?” 吕祺:“我同学,选修了摄影课,可能在聊专业的事情吧。” 傅萱儿:“聊专业的事需要靠那么近???他那手放哪儿呢,怎么抓着禾乐的手,禾乐的脸怎么这么红,他是在给禾乐递酒吗,禾乐是不是已经醉了。” 一连几个问题跳出来,吕祺紧压着嘴角给傅萱儿回复道,“可能太热了所以有些脸红,这里挺闷的。他跟我同学聊得挺好的不像喝醉的样子。而且禾乐说他现在单身,在派对上跟人看对眼也情有可原。” 傅萱儿:“单什么身!!!他是我嫂子!!” 傅萱儿:“你给我看好他,别让他跟那个白毛单独走!!” 傅萱儿:“我哥没老婆了就怪你!!” 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傅萱儿咋咋呼呼跟纪延廷告状的模样,吕祺没再回复,朝吧台后的人隐秘地打了个计划通的手势。 派对散场已经过了十二点,禾乐作为唯一没有喝酒的人自动成为司机送其他人回家。到了麦克的房子前,等人下去后,他扭过头问吕祺要回哪里,话还没说完就见一条长胳膊从门外伸进来搭在对方腰上。 麦克是派对常客,千杯不倒,虽然喝得多眼神倒还非常清明。吕祺则相反。麦克把不省人事的大个子捞出去,道:“他回我家,你自己回去吧,路上小心。” 作为今晚的主角,吕祺被灌得最多,禾乐扫了眼路都走不利索的人,扬起眉:“你带喝醉的前男友回家?” “有什么问题?” “虽然我和吕祺没有认识多久,但我觉得还是应该问问他本人的意见,不然我今晚也要在你家住下。” 麦克很无语地哈了一声,旋即略显粗鲁地把吕祺拍醒,捏着他的脸冲禾乐,“告诉他,你今晚要在我家过夜。” “我今晚......”吕祺顺着他的话说,迟钝两秒才反应过来转头看要在谁的家过夜,“你是......mike church?” “对对对,快点跟禾乐说你在我家过夜。” 方才连路都走不稳的人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麦克,“你把我甩了,还让我去你家,我不去!”吕祺抱着后座的椅背哭得不能自已,“你带我回加州,说我是第一个去你家的人,你奶奶问我怎么上次暑假之后就不去看她了,还说之前教过我编织!你明明带很多人回去过!” 麦克烦躁地把额发捋到脑后,“你爸让你毕业回国,我还能怎么办,跟你异国恋吗。再说奶奶年纪大了,记忆非常紊乱,我上次暑假带朋友回家是当童子军的时候。” 吕祺还是哭个不停,人高马大的,此刻却像条悲伤的大金毛。禾乐尴尬地擦倒后镜,擦完又去擦摆件上微不可察的灰尘。麦克气不打一处来,瞪了他一眼,吼道:“下来,帮我把这个大块头搬进去!” 喝醉的人不受力,更何况吕祺比他们俩人都要高大结实得多,废了极大的功夫两人才把吕祺搬到一楼的沙发。 麦克踢了踢他的腿,转头冲禾乐下巴往门外一抬,让他赶紧走的意思不言而喻。 “你真的不会对他做什么吧?”禾乐走前扒着门放心不下。麦克又瞪他,“他醉成那样我能对他做什么,jianshi吗!而且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你怎么不担心担心这个醉鬼会对我做些什么!!” 第76章 “ok,ok,我走了。”才踏出两步,禾乐折返回来,语重心长劝说:“既然还有感情就好好沟通,他看上去挺喜欢你的。” “这句话也送给你。”嘭一声麦克把门关上,禾乐吃了一脸灰。 摸摸鼻子回到车上,他没有第一时间打火上路,而是朝不远处一辆灰扑扑的本田招招手。 陈理把车开过来,降下车窗。 “这个时间你怎么还在跟着?” 要知道陈理跟他达成合作后,基本上就居家办公了,禾乐随手发几张照片帮他应付纪延廷,而他就帮忙向纪延廷套话,虽然没什么成效。 陈理一脸为难把手机递过去,“刚才纪先生突然问我你在哪儿,我按你的意思说你在家。可是他不知道从哪里看见了这个照片,知道你在外面跟男人喝酒,勒令我立刻去查清楚。禾先生,要不你回他吧,我怕说多错多,我等你回复完再走。” 禾乐检查一遍他们的对话,思考几秒后在对方最新一条消息下敲敲打打。 老板:【他平时都不去这些地方,今天是他那个绿眼睛朋友强迫他去的吗?】 某位绿眼睛朋友麦克正忙着收拾醉汉,突然打了一个惊天大喷嚏,连屋外都听得见。禾乐压了压嘴角,动手回复。 陈理:【是他自愿去的,我在旁边听见禾先生跟朋友说被个坏蛋吊着不上不下的,所以想去派对认识新朋友。】 老板:【认识什么新朋友,想办法把他带走。还有那个白头发给他喝的酒,找机会留下样本拿去化验,谁知道喝的什么东西不蓝不绿的。】 麦克又打了一个喷嚏,怀疑自己是不是感冒了。 陈理:【不行啊老板,我把他带走不就暴露了吗,更何况他的朋友们还在旁边呢。】 陈理:【老板,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找借口让他离场吧。】 等了足足五分钟纪延廷都没有回复,禾乐撇撇嘴把手机还给陈理,发动汽车回家。 途中,一个未知来电打断导航,禾乐没管,过了一会儿对方挂断重新拨过来,禾乐依然没有接,积攒了足有四个未接来电时他才回拨过去。伴随着车载音响的强力音浪,禾乐夹着嗓子似醉非醉地说了个hello. “你该回家睡觉了。” 若换个背景音乐,这一幕应该很像恐怖片的开头——深夜独自回家的路上接到未知来电,对方嗓音低沉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禾乐无声地勾了勾嘴角,过了好几秒才开口:“你谁啊!管我睡不睡觉。” “乐乐。”纪延廷似是忍到了极点,很不耐烦地喊他,“现在出去,我给你叫车。” “不需要买车噢,谢谢。”禾乐乱答一通把电话挂断,兀自笑了一会儿,眼角余光扫视手机屏幕,默数五、四、三、二、一。 【未知联系人来电】 挂断。 【未知联系人来电】 挂断。 【大坏蛋来电】 接通。 摇滚乐代替人声接听电话,禾乐没出声,对方也默契地没说话。就这么不尴不尬对峙片刻,纪延廷轻轻叹了一声,“禾乐,是我。” 禾乐恍然大悟地说:“噢,是你啊纪延廷。” “现在几点了?”他沉着地问。 禾乐装模做样地捂着电话下方的收音,过了几秒才回答,“一点零五分。” “一点零五分。”纪延廷重复,“那你现在在哪?” “在朋友家啊,我们在看电影,歌舞青春。”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把音乐调小,“刚刚听不太清你说什么,我让他们把声音调小了,你说吧。” “再问一遍,你在哪里?” 禾乐没回答,空频反而给人更多遐想的空间,电话那头传来玻璃碎裂以及粗重的喘气声。 片刻后,纪延廷问:“今晚还回家吗?” “看情况。” “什么情况不能回家?” “还没看完电影。”门牙啃咬着唇肉,禾乐掌心沁出汗,有些把握不好纪延廷会不会真的生气。 纪延廷说:“回家看。” “不要。” 纪延廷拿出这辈子百分之两百的耐心,咬牙切齿地顺着他的意思游说:“电影什么时候都可以看,现在已经很晚了,该回家睡觉了。” 禾乐可怜巴巴地说:“不回家,家里只有我自己。” “我给你讲故事,回家睡觉好不好?”他耐着性子哄道:“点点今天精神特别好,说了很多话,你想不想看?” “你要跟我打视频吗?”禾乐问。 纪延廷嗯了一声,禾乐似乎还很不满意,吞吞吐吐地说:“那好吧,你等我一下。” 他用最快速度开回家,跑进浴室对着镜子整理一番。头发稍稍弄乱,用力拍了拍脸颊,让雪白的皮肤浮现阵阵粉红,随后在冰箱翻出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啤酒喝了两口。灯光调得很暗,半边脸被金鱼缸散发的蓝光笼罩,暧昧不清的氛围油然而生。 掐着时间把视频拨过去,纪延廷一秒接起。 【作者有话说】 <a href=https:///tags_nan/diaoxi.html target=_blank >钓系乐乐也是练成了[菜狗] 另外跟大家报告一下,近期就要进入收尾阶段了,正文大概率会在本周完结(不过也可能会超出一两天这样[可怜][可怜] 第67章 时隔一个多月再次见到纪延廷的脸,比起高兴,更多的是委屈。禾乐只露出一只眼睛,声音闷在抱枕里,干巴巴道:“我到家了。” 海城是白天,两边截然不同的光线,纪延廷下巴一圈短短的青茬格外明显。他嗯了一声似乎没什么话可说,换成后置摄像头对着点点,点点歪着脑袋啾啾两声。 “这个时间你为什么在家。”禾乐问,“你不是应该在公司或者去开会吗。” “啾啾?”点点不懂面前这个小小的方形片片怎么会发出熟悉的声音,却又看不见人。而它的主人却对着方形片片看入了迷。 纪延廷缓慢开口,“你不是都看到新闻报道了么,我被停职调查了。” “难道停职调查会没收手机电脑wifi吗?”禾乐用天真的语气问,他随手把电话扔在小几上,任摄像头对着天花板,不让这个坏蛋看自己。 “手机电脑确实需要交上去调查,我也才拿回来没多久。”纪延廷跟他打商量道:“转回去好不好乐乐?” “为什么呢。” “我想看你。” “你也没让我看。” “我以为你会更想看点点。” 禾乐不想接他的话,拿起刚刚开的啤酒灌了两口,激烈的气泡直冲脑门,“纪延廷,我在生气!” “为什么生气?”他明知故问。 “就算之前被没收了手机,但你拿回来也至少跟我报个平安,我发了那么多条信息给你。” 纪延廷怔愣,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喉结轻轻滚动,声音喑哑地说:“我没有跟谁报过平安......” 从来都是自己料理自己,所以不知道那有什么必须的。 禾乐到底还是心软,犹豫了一小阵就把手机摄像头重新对准自己,脸蛋红扑扑的,水色眸子闪着微光。许多话要问,许多话要说,但看着纪延廷略显憔悴的面容没了脾气,撇撇嘴,“你瘦了,是不是因为拘留没吃好睡好。” “还好,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 “那你下一步要做什么?” 沉默再次蔓延,禾乐垂下眼睫,目光触及桌上尚未填写名称的喜帖,他说:“我等你到7月4日。” “好。” “那就这样吧,我要睡觉了。” 适才还催促他赶紧回家睡觉的人此时却拦着他,不准挂断视频,纪延廷又问了一遍他刚刚去了哪里。禾乐装傻,“不都告诉你了,我在朋友家看电影。” “是么,看的歌舞青春第几部?” “......第三部。” “第三部有那首歌么,我怎么不记得。”纪延廷开始跟他算账,“傅萱儿中午摸鱼的时候给我发了一些照片,你想不想看?” 禾乐:“......不想。” “好吧,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给你发,因为我已经删了,看着碍眼。” 禾乐大概猜到是吕祺和麦克搞的鬼,但嗅到纪延廷那几乎能跨跃太平洋的酸气就想故意折腾他,“为什么会碍眼呢,是之前我给傅小姐拍的照片晒出来了吗,你觉得我拍得不好看?” “不是!” “那是为什么?” “你确定要跟我讨论这个吗,可能会涉及到你的信用问题。” 禾乐揪着抱枕上的流苏,抿了抿唇,假装惊讶,“这有什么相关的,我们之间还有比你的坦诚更为严重的问题吗。” 点点突然发出高亢的喊叫“做梦!做梦!”如同动画片里突然飞过的乌鸦。 纪延廷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忍无可忍,“你去跟男人喝酒,骗我说在朋友家看电影!” “我没有啊。”禾乐瞪大双眼,一脸天真。纪延廷气得偏过头不想跟他讲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声冷语道:“你自己知道有没有。” 第77章 “有没有又关你什么事呢,纪延廷。”禾乐正色道,“你把爸爸的手表还给我,你又答应了傅岐什么?” 纪延廷烦躁地捋了一把头发,自知理亏把目光偏向一侧,“只是拿回手表的缓兵之计。” “可是你说是告别礼物,我当真了。” “我不那么说你就不走了。”纪延廷转回来瞪着他,后槽牙咬着咔咔作响。 禾乐气鼓鼓道:“我没有。”他小声咕哝,“你又不是有很大魅力,我还有工作要忙的,怎么会不走。我走得可快啦,你后悔都追不上。” 做了许多心理建设才打破自己设下的界限跟禾乐视频,纪延廷不想以争吵告终,他深呼吸几下平复心情,没揭穿他改机票的事。 “对我没有魅力了,年轻大学生有魅力,还能跟你聊摄影,聊明星。好像还是校友吧,那更多可以聊的了。” 一大股醋味几乎把禾乐的小公寓淹没,他还不知死活地问:“你因为我跟别的男人喝酒生气了吗?是不是纪延廷。廷廷,廷廷宝宝。” “你......”纪延廷无话可说,禾乐总是知道怎么拿捏他。他恨不得让律师把整理好的那些证据立刻发出去,引爆股价,好结束他这段时间以来的憋屈。 可还没到时候。傅岐还没完全复出,他要再加几成压力让傅岐紧张起来,回到傅氏坐镇才能在逮捕的时候拍到最佳镜头。 他定定看了几分钟屏幕中朝思暮想的脸,沉下声,“禾乐,我可能要做一件让你不高兴的事。” 禾乐想也不想就驳回:“那就不要做。” “你乖乖等我。”纪延廷声音很轻,全然没有初时的怒气,脸上只余恳求。禾乐五指并拢,只能握住软绵绵的流苏,握不住那双常年冰冷的手,“不要那么做,纪延廷。”尽管他不知道坏蛋要做什么,但他预感不会是什么好事。 很快,他的猜测得到验证。 傅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警察调查违规投标案件查出早年傅岐还在位时经手的几个跨国项目有数据造假嫌疑。傅岐的律师坚称当事人对此事不知情,并试图用傅岐早已把大权交出多年为由洗白。 部分违规项目中有纪延廷的签字,两父子先后被请去调查。尽管纪延廷上位这几年尽职尽责,但股东们几乎没有犹豫就决定牺牲他保下傅岐。 庭审当日,纪延廷的律师团队提交了新证据,表明当事人在家中长期遭受暴力打压。马鞭、戒尺、禁闭室,统统都有监控录像证明。另外还有傅家的帮佣及纪延廷的家庭教师作证,傅岐长期对其使用语言暴力和冷暴力。 种种迹象表明,纪延廷身心受傅岐控制,大到婚姻学业,小到西服颜色,全由傅岐一句话决定。另外纪延廷的律师还提供了一份他从小到大的心理评估报告,证实他一直处于高压环境。 另外还有录音文件佐证傅岐在禾清培作担保的一项境外汇款做了手脚,导致禾清培深陷重大经济犯罪的囹圄。虽然录音不能作为直接证据,但纪延廷的人派去境外公司取回了当年的项目资料,确认了这一指控。 尽管是保密庭审,但还是走漏了一些风声。兹事体大,傅氏的公关部压都压不下来,轰轰烈烈发酵了月余。 禾乐的心挂在海城的每日要闻上,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他胆颤不已。周遥西有些人脉打听到了部分,当禾乐听到关于纪延廷童年的陈述时心都要碎了,偏偏在这样的时刻又联系不上那个坏蛋! 纪延廷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夏天见。” 都六月了,到底是哪个夏天见! · 最近对门空了几年的公寓终于有人搬进来,但新邻居只在搬来那天送了布丁和马卡龙挂在禾乐门上,随后又很神秘地没甚动静。不过他也没太留意,因为唐思麒的婚期将至,他要赶紧把工作处理好。 一周内他在五个不同的酒店醒来,忙得晕头转向。终于,在婚礼的前一天回到纽约,下飞机后,禾乐没有回公寓径直开车回了妈妈家。 唐思麒正在房间收拾,听见楼下的声音喊他上来。 “妈妈,你在做什么?” 唐思麒搁下手里的东西,拉开梳妆台的抽屉拿出一条颇为复古的格纹领带给禾乐。 他微微蹙起眉,迷茫地看向这条明显不符合他的年纪的领带,“这是......” “这是清培最喜欢的一条领带,明天可以戴着来吗。”她的语气很平常,就像问他穿牛津鞋还是德比鞋。 禾乐怔了怔,犹豫着伸出手庄重接过,“当然可以,妈妈。” 唐思麒淡淡地笑了一下,脸侧露出一个跟禾乐差不多的酒窝,她哼着歌转身回去接着收拾要拿去蜜月旅行的行李。 “妈妈。” “嗯?” 禾乐往前走了几步,攥紧领带却没发出声音,好像只是想喊一下她。刷一声拉上链,禾乐接过她的旅行包走下楼。 唐思麒道:“等下舅妈送我去酒店,今晚她陪我在酒店住,你早点回去吧,明天再来。” 禾乐嗯了一声,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看她浇花,把沥水架上的盘子放回橱柜,把沙发上的抱枕放整齐。终于,整个房子一尘不染,窗明几净,再没有什么需要她操心的了。唐思麒停下来坐在面朝小花园的摇椅上,禾乐坐在她脚边的阶梯,脑袋搁在她膝头。 “妈妈。” “嗯?”唐思麒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轻轻拨动他的头发,禾乐的头发特别软,像某种经过特殊加工的毛绒玩具,她格外喜欢这样的动作。 禾乐专心地享受着头皮按摩,盯着墙根一簇矮小的含羞草直至眼睛发酸发痒,“妈妈,你一定要很幸福。” 唐思麒轻轻地笑,如同风拨动竹片,“妈妈本来就很幸福啊,因为有乐乐。” 夏季午后的花园沁着馥郁的花香,不时有蝴蝶和蜜蜂飞来采粉。天空蔚蓝无边,云朵如同糖果店里的棉花糖。禾乐抬手,恰好接到一片嫩绿的树叶,稍稍一掐指尖便被汁水染绿,弥漫着夏日特有的植物腥气。 禾乐携着禾清培的领带与夏日的芬芳回到公寓,出神了许久,再看时间已经过去一小时。他拿出手机做每天的例行公事——给纪延廷打电话。 与往日不同,今天不是无望的忙音。 “禾乐。” “你要迟到了。”禾乐说。 纪延廷发出一点很弱的鼻息笑了笑,笃定道:“不会。” 第68章 婚礼当日,禾乐起了个大早。但,有人比他起得更早。准备完毕打开家门,一捧香气浓郁的白色蔷薇映入眼帘。 “夏天快乐。”花束稍稍挪开,露出一张完美侧脸,纪延廷倚靠在门框勾了勾唇。 禾乐抱着满怀芳香不知所措,好像一大早出门接到了天上掉的金子。他嘭一声关上门,眼眶红得一塌糊涂,这个坏蛋一出现就动摇他的心绪。 关上门后的第一想法是,纪延廷瘦了。第二想法是,不知道这个坏蛋几点起床打扮的,似乎还请专人打理了头发用发胶梳了个大背头,本就出色的脸惊为天人。更加瘦削的面部线条极为凌厉,若不是捧着花带着笑会显得盛气凌人。 谁准许他随便出现的,前几周害自己为他担心那么久,发条没头没尾的消息敷衍他!禾乐咬着唇视线焦点落不到实处。一门之隔,坏蛋的声音缓缓穿过,“我落了东西在这儿,请问可以开门让我取一下吗?” 手脚不知该如何安放,禾乐搓了搓手臂,又对着玄关处的全身镜正了正领带,原地转了一圈。 深呼吸几下慢腾腾拉开门,禾乐赌气把花扔回去,目不斜视往外走。可蔷薇的气息实在太过浓郁,隐隐约约夹杂着冷冷的木质香,小小的电梯轿厢几乎被这个坏蛋所携带的气息占领。 纪延廷跟到他的车前,见他还是不理睬自己,语气掺上虚假的可怜,“不知道这个时间能不能打到优步,没有车出行实在不方便,只能去搭地铁了。” 这个坏蛋故意给话他听,偏偏禾乐还是个耳根子软的,瞪了他一眼,“上车。” “好的。”纪延廷从善如流,“现在去唐女士下榻的酒店吗?还是去婚礼现场准备。” 他闷声说:“先去现场看空运过来的花布置好没有,再去酒店看妈妈。”等红绿灯的间隙,禾乐偏头看他弄什么悉悉索索的,突然被一根吉士果堵住嘴。 “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多么亲密的情侣,在清晨的车厢内分享同一根吉士果。可这个人才经历了冷冰冰的庭审,不惜代价揭露自己的童年创伤。禾乐抵受不住他这样粉饰太平,思及瞬间就被难过淹没。 车辆歪扭前行几米,在路边停下。禾乐额头抵着方向盘哭得无声无息。纪延廷抬了抬手有些犹豫不知道该落在哪个位置,最终,半边身子越过扶手箱搂住他。 “这么不想见到我?”纪延廷轻拍他的腰侧,贴着他的耳朵询问:“等婚礼结束再跟我生气好吗?哭肿了眼睛唐女士该心疼了。” 第78章 果然,一听到妈妈禾乐立刻止住了眼泪,他重重吸了一下鼻子抬起头。纪延廷啵地一下亲在他唇上,“乐乐真乖。” 湿纸巾不时擦过眼睛,视线一晃一晃如同放映机前有障碍物经过。禾乐不得不眯起眼。纪延廷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另一只手仔细地给他擦拭,眼中闪着一点微光,如同窗外的晨曦。 “纪延廷你真是太讨厌了。”禾乐板着脸带着尚未消退的哭腔说。 坏蛋的唇又覆了上来,一点点吃他的嘴巴,从唇角到唇珠再到温热口腔内的软舌。手抵在他胸前把衣襟弄乱,禾乐很用力地攥着他的西服,指尖下是汹涌澎湃的心跳。 整理好情绪,检查好婚礼现场去到唐思麒所在的房间,她已经上好妆,正坐在化妆台前做造型。 禾乐对着镜子里的唐思麒笑道:“唐思麒女士,你今天很漂亮。” “谢谢宝贝,嘴巴怎么这么红?上火了吗。”唐思麒很高兴地抱着长长裙摆往前走了两步,摸了摸他特意用发蜡梳起的头发,又摸了摸打得很工整的领带。 禾乐不自然地抹了一下唇,“可能是上火吧。” 都怪那个坏蛋! 坏蛋本人不方便上去新娘准备间,正在楼下餐厅用餐,味道浓郁的酱料沾到舌尖的创口让他皱了皱眉。 “我给你拍几张准备图吧妈妈。” “好呀。”唐思麒随后又让旁人帮她跟禾乐拍了几张,化妆的时候不住地看。 舅妈在一旁打趣道:“乐乐穿西装真帅,都不知道要迷晕多少女孩子。” 禾乐不尴不尬地哈哈了两声,唐思麒忽地问:“吃早餐了吗,外面桌上有牛奶和西多士。” 虽然吃了半根吉士果,但禾乐还是很捧场地说:“还没有,好久没吃西多士了,之前也想要吃的一直没抽出时间。” 唐思麒冲他摆摆手,“那你去吃吧,我这边不用你守着。” “好。” 草坪婚礼用了许多鲜花点缀,来的人不多,小而温馨。随着交响乐响起,禾乐牵着唐思麒走过鲜花铺就的红毯。纪延廷坐在最边上的位置回头,迎面走来的两人眼里都坠着泪花,在酷夏的太阳下闪闪发光。 他注意到禾乐的手在颤抖,尽管很用力握拳,但并不能抑制住激动。虽然没有妈妈陪他长大,但换位思考纪延廷大概能理解禾乐的心情。禾乐之所以会这么善良勇敢,唐女士必定功不可没。那是世界上最纯粹的感情,禾乐这个笨蛋,怎么会舍得呢。 这样一想纪延廷万分后悔当初为了逼他尽快离开海城,而让他做的选择,实在是混蛋得可以。 禾乐完成使命回到座位,搭在膝头的手轻微发颤,嘴巴抿成一条直线。下一秒,一只骨节分明的宽大手掌按住他手背,五指合拢,把他的手完全包起来。 纪延廷专注地看着牧师带领新人宣誓,禾乐翻过手与他十指紧扣。 “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健康或疾病......你是否愿意永远尊重,包容,爱护......” 心底默默跟着念誓词,随着牧师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纪延廷转过头看向禾乐,两人目光恰好对上,久久粘在一起。 仪式结束后,禾乐问他:“你要不要跟我妈妈打个招呼。” “好。”纪延廷不知从哪变出一份礼物拿在手上,像是练习了千百遍那样露出恰到好处的温柔笑容,微微俯下身拥抱唐思麒,“唐女士,新婚快乐。” “谢谢。”唐思麒拍拍他的背,目光在他和禾乐脸上逡巡,“我就猜到乐乐说要带的好朋友是你。” “是么。”纪延廷偏头看禾乐,对方在跟旁人说话没接收到视线。 梅舟带着双胞胎过来,女孩们穿着漂亮的粉色花苞裙,各挎一个小篮子,见人就派巧克力和糖果。禾乐接过来冲她们笑道:“谢谢,你们今天真可爱,是花仙子吗?” 雪莉奶声奶气介绍说自己是郁金香公主,海伦是玫瑰公主。她拽了一下禾乐的手指,悄悄指向跟唐思麒说话的人,“那个哥哥是谁呀,我想给他巧克力。” 禾乐视线偏了偏,半蹲下去告诉她:“他叫纪延廷。” “好噢。” 梅舟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一番纪延廷,问:“是他?” “什么?”禾乐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的烦恼。”他又挂上那副看破一切的神情,似笑非笑地勾着唇。禾乐懒得跟他说,把手里过多的糖分他一半转身走开。 音乐声渐起,唐思麒和梅森跳开场舞。禾乐远远出神地看着,背在身后的手恍然想抓住些什么,最后他握住了一只自觉伸过来的大掌。 “刚刚跟你说话的是谁?”纪延廷问。 他反应了几秒,说:“是梅森叔叔的弟弟。” “他看上去很年轻。” 禾乐没什么情绪地回答,“是,相差了十多岁。”没发现纪延廷逐渐凸显的占有欲,又听见他说:“你给他糖。” “海伦跟雪莉派的,就是那对双胞胎,梅森叔叔的侄女。她们不是也给你了吗?”禾乐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要满溢出去的醋缸,这时,才发现纪延廷的目光坠着一丝类似嫉妒的东西。 “你没给我,今天一天也没怎么跟我说话。” “你在想什么纪延廷。我不想把口袋塞得鼓鼓囊囊才给他的。”禾乐说着摸了摸口袋,把仅剩的一板巧克力拿出来,撕开包装纸掰两半,分了纪延廷一半。 纪延廷伸手接过,故意似的捏了捏他的手指。 眼帘撩起,禾乐看着他,平静道:“我还在跟你生气的,别得寸进尺。” 口中的巧克力渐渐融化,甜腻的味道与多年前吃过的很类似,纪延廷很突然地问他:“那时候,你为什么给我买那么多巧克力。” 禾乐沉默着,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或许只是想回礼,但换位思考,如果是庄晓宁他们送他巧克力,他可能会买其他差不多价格的东西回赠,而不是把手信店所有味道的巧克力都横扫一空。 或许某些情感的萌芽比他意识到的还要早。 禾乐低声反驳:“是你先送我的。”其实他一直知道纪延廷待自己与其他人不同,心底有类似窃喜的情绪,但不敢当真。 纪延廷低头笑了笑,嘴角弯着煞是迷人。正好切换歌曲,下一支歌是一步之遥。纪延廷扶住他的腰跟随其他人走上舞池。 “我不会。”禾乐抵着他的胸膛不肯挪步。纪延廷几乎是抱着他走的,拽住他的手,嘴唇贴着他的耳沿,“just tango on.” 激烈的乐章把持着舞步,禾乐被动旋转、踢踏、弯腰。失序的心跳越来越激烈,几乎要从喉咙飞出去。纪延廷会请他吃雪糕,给他送巧克力,并邀请他跳舞。 纪延廷,或许真的不会喜欢人,但是不知从哪儿学的老土招数,悉数都用在他身上了。 探戈确实是一种特别的舞蹈,步子乱了也能一直跳下去,跳到彼此筋疲力竭,跳到彼此恨不得拥抱亲吻。 · 婚礼散场,宾客走光后,禾乐在原地逗留了许久。直到工作人员提醒需要把桌椅搬回去,他才起身。纪延廷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不知道看了他多久。禾乐走到他身旁,“回去了。” “嗯。” 回去是纪延廷开的车,禾乐一路都很安静,也没问他认不认得路,好像开到天涯海角也无所谓。 哒一下打开小公寓的灯,禾乐转过头骤然抱住他亲吻。类似难过的情绪通过舌尖传递过来。纪延廷托着他的臀,温柔地回应他。吻得气喘吁吁,禾乐稍稍分开,他的声音轻得像叶片掉落,“夏天比你更早到来了,你迟到了。” 胸膛起伏得厉害,禾乐接着说:“但是我迟到更多,所以没关系。” 没等他说完纪延廷按着他的脑袋又重重吻上去,吻得难舍难分,两人倒在窄小的长条沙发上,砰一声把一旁的金鱼吓了一跳。冒着蓝光的鱼缸发出咕隆一声响,在安静的小公寓有些突兀。纪延廷偏了偏头,问:“它叫什么?” 禾乐不满他突然停下亲吻,撅着嘴追上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lion.” 纪延廷轻轻地笑,“因为你叫leon所以给它取名叫lion吗?” “不是。”禾乐瞪他,“你怎么知道我的英文名?” 纪延廷装都不装了,说:“陈理告诉我的,我还知道你的驾驶证号码,工作室的每位员工,还有你的教授叫什么。” “陈理什么时候跟你坦白的?”禾乐微微仰起上半身睨着他。 纪延廷又笑,“你好像高估了自己的伪装能力,你用他手机给我发的消息明晃晃写着‘禾乐发送’几个大字。” “你知道那天还一直故意套我的话。”禾乐板着脸不乐意,埋怨地咕哝,“都是你不回我消息,我才这样做的。” “我只是在找借口拖延跟你视频的时间,我很想你。但是我不能一直想你,不然我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健康或疾病......你是否愿意永远尊重,包容,爱护......”摘抄自网上的结婚誓言。 另外强烈推荐电影《闻香识女人》 第69章 禾乐没有轻易地被他的甜言蜜语收买,严肃道:“你侵犯了我的隐私权。”顿了顿补充,“两年。” 纪延廷随手卷起他软绵绵的头发,一幅任由发落的模样,“那你要报警把我抓走吗?虽然我刚从警察局出来没多久,不过纽约的警察可能没那么好说话。” 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事禾乐立刻从他身上下来,脸别到一侧兀自生气。纪延廷从后面抱住他,解释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些事早就伤害不到我了,只要能揭穿他伪善的真面目我无所谓。” 禾乐瞪他,嘴唇哆嗦着,几欲开口,喉结滚动数次,最后道:“你有没有想过爱你的人会心疼。” “所以我不是在你离开前逼你不要爱我了吗。”纪延廷凑近吻了吻他的脸颊,不能说是吻,只是像确认他的存在去碰了碰。 他没跟人谈论过关于“爱”的话题。只有一次傅之恒告诉他,“爱你的人不会在乎你是否准备好,是否足够完美。他的偏心会为你找上百个借口维护你,但是相对的,你也该更多信任和依赖他才是。”纪延廷学不会依赖别人,不要再连累别人他就满足了。 长久以来的生活经验让他变成石头,默默垒高自己的城堡,等足够坚固才敢展露于人前。 禾乐推他,推不动,只好梗着脖子不看他,“你根本就没想过我会等你。” “乐乐,我想过的。只是我觉得你不等我也没关系,你没有义务这么做。我把国内的事情都处理妥当,我才能毫无保留地追求你,爱你。即使你没有等我,我就以你的旧同学,或者你的新客人,随便什么身份重新进入你的视野。接下来我有许多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没有开不完的会,没有出不完的差,我可以给你做小蛋糕,可以接你上下班。” “我现在不想说这个。”禾乐还是不太高兴,但不再抗拒他的靠近,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被纪延廷抱着。 坏蛋本人在他后颈蹭了蹭,“那说说别的?现在心情有好一点了吗。” 禾乐不说话,纪延廷规律地揉他的耳垂,轻声说:“唐女士会一直都很幸福的,不用担心。” “可妈妈是别人的了。” 纪延廷单手按着他的肩,告诉他:“唐女士永远属于她自己,她只是多了一个新身份,世界上多了一个爱护她的人,你应该为她感到高兴。” 禾乐抿着唇不说话,他摸了摸胸前的领带。情绪堆积到此刻完全爆发,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没有脚的小鸟,再也没有一个家等他回去。可是一看到纪延廷,他又觉得自己过于娇气。甚至有些讨厌自己的懦弱,长不大。 “我为她高兴,但是,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想哭,我......我没有家了。”禾乐说话说得颠三倒四,紧紧攥着胸前的格纹领带,“我不能随便跑到妈妈家去,以后想爸爸了,难受了,也不能随随便便打电话跟她说。” “你怎么会这么想,唐女士听见也会难过的。”纪延廷跟他贴了贴脸颊。 禾乐眼睛鼻子通红,抽抽嗒嗒话说不利索,“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但是,爸爸走了之后我没有让妈妈高兴,是梅森叔叔让她恢复活力的,我只是害怕。我是不是太自私了纪延廷。” “唐女士当然因为你高兴,你考上大学,开了工作室,成为著名摄影师,她都会为你庆祝,你是她的骄傲。而且你不是自私,你只是......不舍。”纪延廷停顿了好一会儿挑选恰当的词语,“就像你舍不得妈妈,妈妈也会舍不得你。” “不舍......”禾乐反复默念。 “禾先生会希望看到你们都找到自己的幸福的。”纪延廷不太擅长安慰人,努力搜刮肚子里的墨水却怎么都觉得说出的安慰很单薄。目光触及桌上的糖果纸,霎时间心念电转拿起来卷成细长条,随后弯成一个圆环,“禾乐,我爱你。虽然我还不太清楚一个完整的家是什么样子,但我会尽量给你家的安全感。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难受了委屈了,你都可以跟我说,我发誓,从今以后对你没有任何保留。如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 “不要说!”禾乐捂住他的嘴,避开他的目光,小声咕哝,“我要想一下,今天太多事情了,我的脑袋很乱。” 纪延廷亲了一下他的掌心,“好,我不说了,给你时间考虑。但是前面的话永远有效,这个你拿着。” “知道了。”禾乐把那枚金箔糖果纸做的戒指牢牢握在手中,怕纪延廷再说出些动摇他心中旌旗的话来,匆忙地催促他离开,“你快回去吧,我想睡觉了。” “我不能在你家睡吗?” 禾乐嘴巴努了努,“你之前害我担心那么久,我还在生气,不能让你留宿。” “可我们之前都.....”修长的指节意有所指地戳在他小腹上,缓缓往下滑动,纪延廷赶在禾乐生气前收回手,“好无情啊乐乐。” 如果有镜子在前面,禾乐一定会发现自己双颊红透,他紧守防线不去看会令自己心软的脸,“你刚刚还说给我时间,别又说话不算话,你走吧。” 纪延廷今天意外的好说话,拍了拍裤子站起来,“那我走了。”他不舍地摸摸禾乐的脸,又弯下腰亲了亲他的脑袋。 门一开一关恢复平静。 禾乐慢几拍地回头看向紧闭的门,有些下意识地想拿手机给纪延廷发留言。就像过往的几周那样,即使纪延廷不回消息,也想跟他说点什么,把他当成树洞那样抱怨拍摄安排不合理,航班晚点...... 可是纪延廷才刚离开。 纪延廷怎么能答应离开。 他住在哪个酒店,是完全搬到纽约来了吗,这个点还有没有优步,纪延廷怎么会连车都没有,早知道就送他回去了。 走到窗边看了一会儿没看到有车出去,周围没什么行人,只有几个流浪汉。禾乐给lion喂了一点鱼食,又像执行指令的机器人一样倒了半杯水。拿起杯子还没喝,门铃突然响起。 低沉的男声从门外传来,“i just moved in next door, my air conditioner isn't working. would it be possible for me to stay with you for the night?” (我刚搬到隔壁,我的空调坏了,您能收留我一晚上吗?) 禾乐几乎是冲过去打开门,纪延廷倚着门框,手指勾着几个中餐馆的外卖袋,冲他笑,“嗨,新邻居你好。” 这个坏蛋!又骗他! 炒面和糖醋的味道极为突出,旁边还立着一束蔷薇,再加之对面的坏蛋身上淡淡的男士香水味儿,一时间小公寓内各种气息混杂在一起。禾乐忍无可忍关了空调,把窗户打开。 纪延廷把拆好的筷子放到他那边,极为自然地开启对话,“没想到纽约的外卖效率进步这么大,半小时就到了。你今天只吃了半块巧克力和一杯红酒,饿坏了吧。” 禾乐看着他不说话,也不接他递过来的食物。 “据说这家外卖是纽约做好吃的中餐了,或者你想直接去店里吃?” “之前有庭审,而且还要处理公司的事情没时间跟我联系我可以理解。但是三天前你已经到纽约并且搬到对面,为什么还是不跟我联系。”即使语气十分平静,但一双大而圆的眼睛明晃晃烧着怒火。 纪延廷先是态度端正地说了句对不起,再缓慢解释落地纽约后要忙着处理一些证件还有税务问题,还要时刻关注国内的案子动向。为了能够在婚礼当天能完整抽出一天时间,所以都在压缩精力处理这些事。 “真的不是有心要瞒着你。”他说着手从桌底越过去抓禾乐的手,禾乐抽回来撇嘴看着他,“就算再忙你也该告诉我一声的。” “你把我赶回来,还总是不回我的消息,我看新闻才知道你在经历着什么,一直一直在经历些什么......” 纪延廷走到他那侧轻轻拥住他,跟他脸贴着脸,“我怕听见你的声音就坚持不住了,我想要完全没有负担地重新出现在你面前。” 人如果没有见过光明,是不会恐惧黑暗的。纪延廷以极大的忍耐力熬过人生的漫长夜晚,他不想在临近黎明时让旌旗倒坍。 “乐乐,这是最后一件瞒着你的事了,真的没有了。” 酸意涌上喉头,禾乐撇着嘴别开眼睛。纪延廷没有逼他立刻就跟自己重归于好,吻了吻他的脸颊坐回去,“吃东西吧。” 这是极为漫出的一天,洗过澡回到房间,看见纪延廷正在看他放在床头的盒子。禾乐走过去一下抢回来塞到抽屉,“给我吹头发。” “好。” 纪延廷的手掌很大,指腹很温柔顺着热风流向拨动发丝。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手指几次刮过耳朵,禾乐觉得有些痒,但他忍得很好,当纪延廷说干了放下电吹风,他都没说半句话。 视线扫过桌面的棉签,禾乐突然问:“你耳朵痒吗?” 第80章 “什么?” “我给你掏耳朵。”禾乐不由分说把他按倒在床上,抱着他的脑袋,“别动。” 纪延廷稍稍疑惑,但很顺从。 纤长的眼睫微垂着,禾乐模样认真,拿着棉棒一丝不苟地刮过耳廓。嘴唇动了动,说:“你跟傅岐交换了什么让他把爸爸的手表给你。” 纪延廷就猜到禾乐给掏耳朵是别有用心,仗着他不能轻举妄动就要算账。 “不是都告诉你了,只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也分能不能违背内心的。”手下动作没停,禾乐很平静,只不过棉棒扫过耳蜗让纪延廷不自然地打了个颤。 他转移话题道:“我以为你会给唐女士。” “纪延廷。”禾乐语气稍稍严肃地打断他,“欺瞒我的额度已经用完了,所以你必须说实话,要是以后再被我发现真相,说不好我会有什么负面反应。” 纪延廷撩起眼皮自下而上看了他一眼,唇瓣紧抿只剩一条线,似乎担心随便说错一个字禾乐就要狠心用棉棒了结他的生命。 喉结动了动,他很轻地开口:“我用妈妈的展厅跟他交换了。” 哒,一滴晶莹的泪猝不及防滚落,正正掉在纪延廷的眼皮上。 “只是一块手表而已,你为什么要这样啊纪延廷!”明明说好不会再哭,不会再因为这个坏蛋的所作所为难过,这一刻禾乐才发现他的情绪从来就不受自己主宰。 纪延廷抬手拭去他的眼泪,像是告诉他也像告诉自己,“妈妈珍视的东西早就被她亲手毁掉,展厅里的只是我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搜集回来的而已,送他就送他了,没关系。虽然这对我来说只是一块手表,但是对你来说不是对吗?它能让你在想念禾先生的时候有个慰藉,那我的选择就没错。” “那你呢,你想妈妈了怎么办?”禾乐额头磕在他脑袋上。 “那我就抱住你,听你给我讲小时候的故事,我可以想象要是妈妈在的话或许也会这么对我。”说着纪延廷双手搂住他,往他嘴上结实地亲了一口,“你小时候也是这么多眼泪吗,唐女士都怎么哄你开心的?” 第70章 借着空调系统坏掉的拙劣借口,纪延廷带着点点光明正大赖在禾乐家,没有一点求婚不成功者的自觉。 不过除了那天晚上头脑发热折了个戒指,后续他再没有提起,好像没了这回事,禾乐有些抓不准他的意思。他不想再不明不白地跟纪延廷在一起,虽然爱他这件事早已刻在心中,但他更渴望的是一段平等健康积极的恋爱。 “leon,你男朋友到了噢。”sara敲了敲暗房的门,高声说道,说完和旁边的同事嬉笑猜测今天的下午茶是什么。 “我猜是马卡龙,leon最喜欢马卡龙。” “也可能是千层蛋糕,上次leon多吃了两口伯爵千层,第二天就送来那家店所有口味的千层蛋糕。” “哎,你们没发现吗,leon那份每次都不同包装,我猜是大帅哥自己做的。” “不会吧,长得帅就算了,还会做甜品。” “......” 禾乐侧耳倾听着,没注意冲洗时间,反应过来连忙拿出底片已经黑成一团。都怪纪延廷,害他废了一版!自从这个坏蛋说要开始追求他,就一直在影响他的工作效率。 三天两头的下午茶,雷打不动的车接车送,就算是去别的城市工作,也能偶遇一样突然出现。从前的工作狂纪总不复存在,变成一个恋爱脑黏人精。 不对不对,在想什么! 禾乐洗干净手用力搓了一把脸颊,气势汹汹出去准备教训这个扰乱军心的坏蛋。 嘭——被礼花喷了一脸,禾乐眯着眼睛把视线挪过去,他才在暗房呆了一个小时左右工作室就变了个模样。本该走工业简约风的摄影棚到处摆满鲜花和气球。虽然很多但不显突兀,应该是专门的装饰团队过来做的,黑白金为主色,低调又有质感。 眉头微微蹙起,不用猜都知道是纪延廷的手笔,禾乐正欲教训这个坏蛋,眼睛左右探寻他的身影。只见sara和其他人推着大蛋糕出来,钢琴声随之响起。 禾乐猛然回头。 前两天拍摄用的景还没拆,黑玫瑰簇拥着的白色三角钢琴前坐着一个英俊帅气的男人——瘦长的手指灵活地在黑白琴键上游走,纪延廷微垂眼帘,专注地弹奏生日歌。 曲子很短,不稍片刻便结束,他理了理衣摆从容不迫走到禾乐跟前,“生日快乐,乐乐。” 禾乐定定看向他,纪延廷微笑着从身后变出一件礼物。方形盒子,只有巴掌大,其他人心照不宣地发出暧昧的起哄声。禾乐心脏一紧,有些不敢打开,但只犹豫了约二十秒,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按了一下盒子上的卡扣,哒一声弹开。 是一个类似打火机的小物件,上面印着个银色的英文单词。 站得稍远的人没看清是什么,七嘴八舌涌上来。 “是什么是什么,是戒指吗?” “打火机?” “是车钥匙哪是什么打火机,噢不会是门口那台f8吧!!” “我的天呐!” ...... 羡慕之言此起彼伏,收到礼物的人却满脸愕然,禾乐不知道自己什么表情,只为自己一分钟前的自作多情尴尬。慢半拍地接过来,他一下子抱住纪延廷,把不自然的表情藏在他的衣襟里,“谢谢。” “要不要试驾一圈?”纪延廷松松地扶着他的腰,禾乐挠了挠脖子说不要了吧,现在街上很多人。 “那先吃蛋糕吧。” “嗯。” 虽然顺序有些调转,但禾乐还是很认真地许了个愿吹灭蜡烛。恰逢周五,大家无拘无束地开派对到晚上,禾乐喝了些起泡酒,最后还是纪延廷开着那台f8把人送回家的。 甫一关上门,高大结实的身躯便从身后覆上来,纪延廷圈着他的腰,“你不喜欢这个礼物。”是陈述句,甚至不需要禾乐回答。 眼珠子缓慢转过去看向纪延廷,禾乐微抿了下唇,“我还以为......” “嗯?” 望着对方深色的瞳孔禾乐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会送车给我而已,我又不敢开。” “你之前不是说喜欢嘛,开多几次就敢开了,有我陪你练车,不怕。” 禾乐干巴巴地笑了几声,“我可能加不起油。” 纪延廷好笑地亲了亲他的脸颊,“有我在你怕什么。” 禾乐盯着手指上的一根小小的倒刺,轻声说:“谢谢你,纪延廷。” 纪延廷的手掌扣住他的下巴和脸颊,弯腰亲了一下他的发顶,“那我现在算是合格男朋友了吗?” 眼尾微微抬起掠了他一眼,禾乐把他拽下来,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如果不合格就不是男朋友了。” 喝了酒的缘故,他的眼尾有些红,眸子水光潋滟。纪延廷用拇指按了按他的眼尾,声音很轻带着怜惜,“太心软了,乐乐。” 禾乐撇撇嘴,“反正我迟早都会原谅你的,早点行驶男朋友权力有什么不可以。” 纪延廷啧了一声,猛然把他按在沙发上亲吻。双手被按过头顶,上半身被压制,禾乐被动地接受这个如同骤雨一般的热吻。他睁眼看着头顶的圆环形吊灯,渐渐起了些重影,如同千百个泡泡在眼前晃。 随后他的身体离开沙发,被按在墙上,身后是他从马丘比丘买的羊毛挂毯。毯子上绣了很多复杂花纹,后背应该印出图案了,他想。 纪延廷的手从他衣摆伸进去,指尖肆意游走,弹钢琴似的,“这是欢乐颂,感觉到吗。很多人生日的时候也喜欢弹这首。” 眼下这个当口,别说是欢乐颂了,就算是李斯特的超技练习曲他也感受不出来。只有那一进一出激烈又单调的敲击被大脑接收。禾乐喘着粗气,眼珠子翻到脑后,险些溺死在这只有他一人听到的乐曲中。 上衣掉落,不只是图案,整个后背还染上了胭脂似的粉,在光下呈现柔软的质地,让人恨不得用力把他掐疼,看那粉变成红,变成紫。纪延廷用力吻住他同样光洁的胸膛,在上面开出一朵朵糜烂的红花。 “纪......纪延廷。”他霍然失声喊叫,“快放开,我要下去。” “为什么呢?”大坏蛋装着十分无辜的模样,“我在行驶男朋友的权力,明明小乐乐也说很喜欢。”说着上手撸了一把,一股电流瞬间窜过他的尾椎骨,禾乐的身体绷成一张漂亮的弓。 纪延廷挑了下眉,“这么多?” 很奇怪,与以往都不同,不止多,滴滴答答持续了几分钟,后面的那些甚至变成了透明色。一时间羞愤难当,禾乐把脸埋在他颈窝,张嘴就是咬。 纪延廷笑得身体微微抖动,“点点都没有你能磨人。”他这一说禾乐心虚得偏头看了眼鸟架,幸好点点已经睡觉了。 他不高兴地揪了一把坏蛋的胸肌,大爷似的指挥道:“我要泡澡。” 第81章 “好的,国王陛下。” 洗过澡禾乐仰躺在他腿上心安理得接受对方的按摩服务,很好奇地问:“你怎么把点点带过来的?” “提前填了申请表,然后私人飞机带过来。”他的语气极其平淡,如同说开车带点点过来似的。 对于他这样大手笔地花钱禾乐稍稍有些担忧,“纪延廷。” “嗯?” 禾乐起身爬到床头,拿过钱夹抽了一张卡给他,意思不言而喻。纪延廷惊讶地挑起一侧眉毛,握拳抵在唇边笑个不停,随后很轻浮地挑起他的下巴,“你要包养我啊乐乐。” 禾乐抿了抿唇,他也知道自己负担不起纪延廷的日常消费,但基本温饱或者偶尔享受还是没问题的。而且鉴于坏蛋目前没有工作,连家族生意都不要千里迢迢从海城追过来,想也知道傅岐不会再让他拿家里的钱,不知道纪延廷的积蓄还能花多久。作为男朋友,禾乐认为自己有必要对纪延廷负责的。 “今天你送的那台车,明天拿去退了吧,反正我也用不上。你可以开我的车,我还有一台车在妈妈那边。” 笑意几乎要从深邃的眼眸流淌而出,纪延廷一把抱住他倒在床上,侧过脸亲亲他的耳朵,“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恋爱脑呢,乐乐。” 禾乐瞪他,“我认真的。” 其实禾乐自己也很没底,纪延廷骄傲惯了,这样贸贸然给卡他,不知道他心里会不会有疙瘩。 纪延廷贴着他的耳沿,说话间热气拂过脸颊,“别担心,虽然我不替傅氏干活了,但我还是有工作的。养得起自己,也能养得起你和点点,还有lion.” 如果他真如禾乐以为的那样变得一无所有,那么他根本不会来找禾乐。纪延廷对爱的认知很浅薄,每次面对禾乐坦率的真情时不清楚自己的感情是否拿得出手,但至少要在物质上配得上禾乐,给他最好的。 “什么工作?”禾乐一脸不相信,明显是把他当成嘴硬撑面子。 “大学期间跟同学成立的公司,我负责出资,他负责技术,这几年发展得还不错。”随后他说了一个名字,赫然是近几年炙手可热的独角兽企业,就连禾乐这个圈外人都听过一耳朵。 禾乐感到被骗,迅速把卡塞回钱夹放进抽屉并锁上,“还说没有事情瞒着我了呢?” 纪延廷很是冤枉,“我以为你对我的事业不感兴趣,而且工作上的事很枯燥无聊,没什么好说的。” “那你还整天问我拍照的事情,那也很无聊吗。” “跟你有关的事情不无聊。”纪延廷凑上去抱住他对答如流,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去哪里进修了语言的艺术。禾乐不信任地多问一嘴,“那你在纽约的住所只有对面的公寓?” “......不是。” 禾乐稍稍坐开,抱着胳膊,下巴微微抬起,示意他可以开始陈述。 被严肃的氛围感染,纪延廷坐直身子,细数在东岸的房产。他的语速不紧不慢,表情也足够冷静,但让人莫名感到是在炫耀。 明明有那么多房子,偏偏来住这个小公寓!只听他数到最后一个,说:“还有这一栋。” 合着一直以来,纪延廷还是他的房东??? 第71章 人不能说谎,一旦被发现一个谎,就会被带出其他谎言,而且隐瞒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谎言。 昨晚又把人惹毛了,天微微亮,纪延廷起身去做小蛋糕哄人。有个很会学习的脑子,学起别的东西也很快上手。烘培最重要的就是称量,恰好纪延廷就是一个把数字刻进骨子里的精确怪,尽管才学了几个月,他的出品都还不错。 把玛德琳放进烤箱,正准备融化巧克力,纪延廷接到一个特别的来电。在干布上擦干净手,接听。只谈了几分钟便拿上车钥匙出去。所幸回来的时候禾乐还没醒,他加快速度做完剩下的装裱工作。 迷迷糊糊醒来,牙都没刷便被塞了一口香甜的小蛋糕,什么脾气都发不起来了。禾乐双颊塞得满满,像只藏食的小松鼠,口齿不清地说:“你早上出去了?” “你不是在睡觉吗怎么知道的?”纪延廷坐在他身后拥着他,一只手喂蛋糕,一只手在下面接掉下来的碎。禾乐咽下嘴里的食物,说:“听见关门声了。” “家里没牛奶了。” “噢。”禾乐想象不出纪延廷去超市买牛奶的样子,会不会仔细比对生产日期还有产地,会不会犹豫要不要买1+1的组合装。他撇撇嘴,“我也想去逛超市,和你一起。” 纪延廷垂眼看着他因睡太久微微泛红的眼皮还有脸颊,挠了挠他的下巴,“下午去,晚上我们自己做饭。再买些水果,明天做水果派好不好?” 禾乐脸歪在他手里点了下头,下一秒就听见他说:“正好套也没了。” “......” · 驱车前往几公里外的大型商超,禾乐对于正在认真看食谱的人十分不信任,“你真的要亲自做饭啊?要不还是出去吃吧。” 纪延廷睨着他,“能不能对你的男朋友有点信心?” “那好吧,我要吃可乐鸡翅。”禾乐报菜名一样随口说道,纪延廷推着购物车在后面一件件把食材拿齐。由于禾乐平常不做饭,顶多热杯蜂蜜牛奶。所以家里还需要另外购置除蜂蜜外的所有调味料。 见他拿得那么齐全又迅速,禾乐稍稍安心了些,上车后问:“你什么时候学的做饭?” “刚刚。” 在油管上。 “??” 禾乐一脸惊恐,“你不会把我的厨房烧了吧。不对,是你的厨房,你才是房主。” 纪延廷难得没有平时的确信,只是平静地说:“教程看上去还算简单。” 但是,众所周知,中餐是没有精确到克的调料用量的,一茶匙、适量、少许都是靠多年手艺才能练就的功力。纪延廷在甜品上的游刃有余在尝到苦味的可乐鸡翅后全然消失,他仔细回想方才的步骤查缺补漏。 禾乐不忍打击他,拿过筷子就要吃,被纪延廷眼疾手快夺走,“你先不要吃,我重新做一遍。” “真的没事,刚自己出来住的时候我也做过很多黑暗料理,照样能吃。至少你这个在外观上已经赢了。”禾乐实行鼓励式教育,但成效不大,纪延廷的脸色肉眼可见变绿。 黑暗料理,黑暗料理,黑暗料理,几个字萦绕在纪延廷心头。他不能容忍禾乐吃这堆散发着不明味道的东西,而且还是出自他之手。想也不想就拒绝了禾乐的品尝请求,“不行。” 他捏了捏额角,找借口把禾乐支开,“到时间喂点点了,你先去喂它。” 反复看了他好几眼确认他不需要自己陪伴,禾乐顺从地离开厨房任他自己发挥。 “点点,你说今晚十点我能吃上饭吗?”禾乐小声跟点点吐槽,自问自答道:“我觉得不行。” “做梦!做梦!”点点大呼,禾乐掩嘴轻笑,“小点儿声,里面的完美主义者要不高兴了。” 跟点点编排了一会儿纪延廷,门铃突然响起,禾乐以为纪延廷终于忍不住点了外卖,高兴地拿着钱夹去开门。 甫一拉开,禾乐石化在原地,“......妈妈,你怎么来了?不是还在度蜜月吗?” 唐思麒戴着宽边编织帽,穿着印花连衣裙,热情洋溢地给了禾乐一个拥抱,“昨天是你的生日嘛,我肯定要赶回来的。不过飞机晚点了,还是没有赶上。生日快乐宝贝,这是礼物。” 禾乐慢半拍接过来,说谢谢妈妈。 “跟妈妈客气什么,别堵在门口了,快让我进去外面太热了。” “......好。” 拉开门把人迎进来,禾乐不自然地望了一眼厨房的方向。不知道纪延廷是不是还在钻研食谱,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唐思麒一进门就注意到正在欢快进食的点点,“好可爱的小鸟,哪里来的?” “朋友的。”禾乐说。 唐思麒轻轻摸了一下点点的羽毛,回头看他,“寄养在你这儿吗?” 禾乐硬着头皮说:“算是吧。” “噢这样啊,那你要照顾好。” “会的。” 禾乐借口说给她倒水走进厨房,纪延廷放下手机什么都没干,沉默而平静地站着,如同一座石膏像。拧开水龙头流水哗啦啦响,禾乐小声问他:“你要不要跟妈妈说说话?” 纪延廷双手撑在身后的流理台,闻言微微撩起眼皮,声音极轻,“以什么身份?” 两道目光在潺潺水声中交汇,禾乐伸手握住他的腕,像下定了某种坚定的决心,说:“我的男朋友。”他说着牵起他的手往外走,纪延廷顺手拿起水杯接了半杯水关上水龙头。 盛着水的陶瓷杯与玻璃茶几轻轻接触,唐思麒顺着放下杯子的手看过去,“延廷?” “阿姨您好。”纪延廷随禾乐坐在侧边的短沙发,腰背挺得板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 待唐思麒喝了一口水,禾乐霍然站起来高声宣布,“妈妈,我和纪延廷在一起了,他是我男朋友。” 第82章 唐思麒接受良好地点点头,全然没有禾乐想象中的惊讶,他刚刚几分钟内打好的腹稿完全没用上。禾乐脸色稍稍疑惑,补充道:“不是友好的男性朋友,是谈恋爱的那种男朋友。” “我知道的呀,妈妈又不是那种封建家长。”唐思麒冲他们露出一个笑,问:“你们刚刚在做什么?怎么延廷呆在厨房里?” 纪延廷从容不迫地说:“在做晚餐,不过不知道哪个步骤出了问题,成品不太好。” “是么,我看看。”唐思麒说着起身进去厨房,纪延廷跟在其后。 已经备好菜,在唐思麒的指挥下,纪延廷有条不紊地完成了三菜一汤,除了初时放进去煮的米饭水放多了外其余菜品都还不错。禾乐不时进厨房拿个碗,再拿个筷子,再端个菜,对俩人顺畅自如的沟通感到不可思议。 禾乐百思不得其解,小声问点点,“点点,我以前是不是太杞人忧天了?”点点不语,他只能又转头去问lion,lion就更不语了。 饭桌上,禾乐与纪延廷坐在一侧,唐思麒坐对面,她口吻轻松道:“吃了一个多月的海鲜,还是想念家常小菜。” “多吃点儿妈妈。”禾乐乖巧地给她夹菜。 吃了两口,唐思麒挺惊喜,“延廷做菜还挺有天赋。” “是阿姨您指导有方。” 禾乐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闲聊,想要开口说自己也起到了一定的鼓励作用,却听见她问:“你们现在是已经同居了吗?” 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禾乐正想含混过去,身旁的人比他先一步开口:“目前不算正式同居,房子还在装修,所以我偶尔会来禾乐这边。” “噢这样,在哪个区啊?” 纪延廷说了个距离这里二十分钟车程的地址,又简单介绍了房型及附带设施,跟唐思麒有来有回地讨论了好一会儿房子的细节及注意事项。 禾乐埋头吃鸡翅没怎么认真听,忽而捕捉到自己的名字,竖起耳朵,“啊?”了一声。 纪延廷很自然地用拇指给他擦掉嘴角的酱汁,温声说:“我说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过去住,那边去你工作室开车需要四十分钟。” 禾乐懵懵的,脑筋没转过来为什么要去纪延廷家住,还那么远,“如果不愿意呢?” “那就再找个三十分钟车程内的房子。”纪延廷似乎早有计划,“我之前也看了一些周边的,但不如那个的条件好,你可以看过再决定。” 吃过饭纪延廷送唐思麒回去,禾乐理不清头绪蹲在角落整理唐思麒给他带的手信,纪延廷要定居的房子怎么要他看过再决定。 而且怎么感觉......纪延廷跟他妈妈聊天的内容,那么像别人谈婚论嫁谈及的话题呢。 “我来收拾,你去洗澡吧。”纪延廷回来后自然地接替他的工作。禾乐仰脸看着他,干巴巴道:“你把妈妈送回去啦?” “嗯。” 禾乐盘腿坐在地毯上,看他把零碎的东西放进置物架,“你说妈妈会不会早就猜到了我们的关系。” “有可能。” “怎么看出来的呢?难道是因为在婚礼上你拉我跳舞吗?”禾乐摸着下巴,一脸认真地细想,“也可能是sara跟她说的,不过她在度蜜月应该也不会跟sara联系啊。” 把最后一个摆件放好,纪延廷俯下身托着他的臀把人抱起来,往上掂了掂,“你不想她提前知道吗?” “也不是,只是好像有点儿奇怪。”禾乐枕在他的肩上咕哝道。 纪延廷轻抚他毛茸茸的脑袋回想起今早的那通电话。 先前在婚礼上纪延廷问唐思麒蜜月回来后是否有时间,要请她吃饭。唐思麒当下答应了,早上飞机刚降落便联系了纪延廷。 “阿姨,上午好。”纪延廷在对面落座,肢体动作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他把菜单抽出来递给唐思麒。 唐思麒脸上挂着温柔的笑,点了份早午餐,“上次太匆忙了,都没能跟你好好说话,你现在是过来小住还是打算长居?” 握着水杯的手收回来,正襟危坐,纪延廷说:“长居,工作重心在慢慢转过来。” “这样啊。”唐思麒又问,“住得还习惯吗,交通还有饮食那些。” “还好。” 唐思麒像关心普通小辈那样问了一些他在这边生活可能会遇到的问题,随后道:“你之前约我吃饭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纪延廷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回答,“是,一直想跟您说一声谢谢。” 唐思麒“嗯?”了一声,面露不解道:“因为什么呢?” “我在整理妈妈的遗物发现她的日记,她怀孕期间您经常去探望她跟她说话,她很开心。还有谢谢您以前让禾乐给我的蛋糕,还有......谢谢您不计前嫌让我跟禾乐继续交朋友。”纪延廷说,“傅......父亲做错了事,对你们家造成了很大伤害,我代他郑重地向您道歉。” 唐思麒耐心等他说完,“傻孩子,谢谢我收下了,但道歉退回。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需要道歉也不需要替别人担责。” 她拍了拍纪延廷紧握着杯子的手,语重心长道:“父母生孩子是他们的私心,由此产生的痛苦是他们自己的选择造成的,你不需要为了别人的选择有愧疚感,即使他们是父母。” “......谢谢。”不知道该说什么,千言万语好像只能汇聚成这个简单的词。 或许是他木讷的表情过于罕见,唐思麒笑了笑转移话题道:“你是不是还有事情要跟我说?” “嗯?” 她提示道:“你和乐乐的事。” 第72章 世界上如果有最了解禾乐大赛,纪延廷拼尽全力大概也只能拿第二,因为第一必定会是唐思麒。 高中是孩子成长的关键时期,不仅是身体,心理的成长也至关重要,唐思麒尤为注意。从小到大禾乐都有许多朋友,但上了高中之后,纪延廷这个名字提及的频率异于其他人。 初时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但是随着禾乐某些偶然的举动,她察觉到一丝不寻常。不过禾乐没有主动找她坦白,她也就没有深想。 刚到纽约的前两年,禾乐常常会做开口梦,她听到过许多次禾乐在梦中哭喊除了爸爸之外的一个名字。再后来,随着时间推移,这个名字似乎被禾乐遗忘,再也没有提起。 唐思麒偶尔会问他有没有认识可爱的女孩子,一方面是希望禾乐不要太孤独,还有一方面是希望禾乐能够对自己坦白。不过性取向这样私密的事情,她也不强求禾乐能够毫无保留对自己公开。 直到禾乐再次回到海城,并把纪延廷带到她面前,她想,她的宝贝应该已经做足准备并攒够勇气了。 纪延廷抬起眼,几乎没打草稿就开始了漫长的剖白,“性格使然我对很多人或事都很冷漠,认识禾乐之后我突然有了一种,该怎么说呢,像是活着的感觉。” “不怕您笑话,人生的前十多年,我一直觉得我跟死亡是捆绑在一起的。那离我太近了,闭上眼我就能嗅到腐烂的血肉味,脑海中浮现眼珠内脏从身体脱离的惨状。我想方设法搜寻妈妈过往的照片,企图用她年轻美丽的模样掩盖她在我脑海中存储的最后一面,但是那都无济于事。” “禾乐的出现就像在我的世界中破开一道光,他是那么的温暖、可爱、柔软。我第一次有了一种‘啊,原来活着是这样的’的触动。我就这样一直像个卑劣的偷窥者试图窥到他身上的光,但是却不小心把他拖入了我的泥沼。” 唐思麒听得动容,偏过头悄悄抹了一下眼角。 纪延廷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我爱禾乐,并会永远爱他。我会尽最大所能让他快乐。他的工作需要经常飞,常去的几个城市我都买了房子,纽约的几处房产会转赠到他名下,之后会把他添加入个人信托,目前还在过手续。他是我未来规划的灯塔。” 那模样比在婚礼上宣誓还要庄重,唐思麒听得愣神,“这些你跟乐乐说过了吗?” 纪延廷被问得一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还没有,我怕他太大压力。”上次只送了个车子禾乐都好像不太愿意接受,所以他还没想好怎么告诉禾乐这些。 唐思麒开玩笑道:“你这样好像要跟我把乐乐买走一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纪延廷脸上浮现窘色,他只是觉得要给禾乐应有的保障,不然禾乐跟他在一起也太吃亏了。 “乐乐性子软,但有时候在一些事情上很倔,而且他也是个能独当一面的男人了,希望你可以问问他的意见。” 见唐思麒没反对他们在一起纪延廷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我会的,谢谢您。” · 第二天纪延廷带禾乐去看了他买来准备以后一起住的房子,目前还只是一个雏形,里面尚在装修。确实如他所言,周围的附属设施还有环境比更靠近工作室的居住区要好一些。 简单看了一圈,纪延廷顺便带他去公司在这边的办事处,“去年成立的,后续业务转移过来后会去新写字楼办公。”说着他按下内线电话让法务拿文件进来。 第83章 “这是我找你喜欢的那个设计师画的图纸,还有模型。这里我让他加了一些妈妈的设计风格,这里是温室,三楼一整层都是你的工作间,旁边的房间可以控制温湿度,用来放摄像机镜头还有照片......” 他介绍得比方案汇报还要仔细,禾乐嘴巴绷成一条直线,快速思考后小声问:“你的房子为什么要给我弄这些?” “什么我的房子?”纪延廷掰着他的脸正对自己,道:“是我们的家。” 禾乐提醒他:“我们正式在一起才一个多月。” “所以呢?” “会不会有点儿太着急了。”禾乐委婉地说,虽然两人这段时间一直住在一起,但真正同居还是不一样的。纪延廷斜靠着桌沿,揽着他的腰把人拖入怀中,垂下眼眸,淡淡道:“你不愿意跟我住在一起吗?” “......不是。” “那是我的一些生活习惯让你难以忍受?” “那也不是。”禾乐有些纠结。跟纪延廷住的这段时间每天醒来就有热腾腾的早餐,再也不用赶着时间去楼下咖啡店买个三文治路上啃。而且还有专属司机,以及吹头发技工,更有一个天然的大抱枕......细数起来好处比坏处要多得多,而且坏处似乎也就是腰腿酸痛,不过事后纪延廷都会帮他按摩。 禾乐小声咕哝:“这样好像结婚了一样。” “反正都要结的。” “啊?” 迟疑间公司的法务敲门进来,纪延廷接过文件递给禾乐,“你先看一下,不清楚的条款可以问我,之后找相熟的律师过一遍才能签字。” 禾乐被动地按照他的指示看那厚厚一叠文件,越看脸上疑惑越多。 “这是什么意思?” 纪延廷把对唐思麒说的话后半段重新对禾乐说了一遍,果然,听完他立刻盖上那堆东西,“我不要。” “为什么?”纪延廷很不理解,“我们以后要成为家人的,乐乐,我的东西就是你的。” 禾乐觉得纪延廷对家人的定义太过空泛,轻轻叹了一口气,“你现在更像商人。” “虽然我的公司现在发展得还不错,但难保以后会怎么样。我们结婚的话需要进行财产公证,婚前把这些转给你才能不受影响。” “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结婚了?”对于他如此笃定的说法禾乐一脸震惊,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哪个环节他梦游了。 纪延廷凑过去紧贴着他的脸颊,声音很低,像在威胁,“那你不跟我结婚吗,乐乐,你不是已经答应了吗。” ??? 合着上次的糖果纸戒指求婚就是正式婚约了?禾乐一时间不知道是自己有问题还是纪延廷有问题。大脑疯狂转动进行案件重组。 求婚所需的道具: 戒指。 有。 求婚所需的台词: 一方发了誓。 有。 求婚所需的回应: 另一方在对方发誓后收下戒指。 有!!!! 禾乐万万没想到自己就这样被求婚并且有了婚约。不对啊,他拒绝了吧,当时他说暂时不想说这个。可是他收了戒指,那个糖果纸戒指现在还完好地躺在他床头柜的方巾上。 难怪纪延廷后来跟变了个人似的,坦坦荡荡跟他的同事还有妈妈畅聊,合着他已经自动给自己升级了身份。 “你要赖账?”纪延廷危险地扣住他的腰,声音压低。 “不是。”禾乐苍白地解释,“我不知道,我以为你只是在安慰我。” 他稍稍抬起下巴,眼角睨着他,那神情那语气似乎在说,不好好回答后果自负。 “你不觉得太快了吗,距离我们重新见面才过去没多久。”禾乐挑起眼角悄悄瞄他,小声嘀咕,“这十年发生了很多事,我变了很多,你有派人调查我应该多多少少也能感受到,而且我对你这么多年一无所知。” 还有谁能想到给他过生日的时候把跑车礼物开到工作室门口,甚至亲自弹钢琴奏生日歌的人,求婚的时候这么草率! 纪延廷沉思了一小阵,随后拿起平板写写画画,大有一副立刻变出一个正式盛大的求婚方案的样子来。他忙上去抽走他的平板,“我不是让你再求一次婚的意思,也不是让你现在立刻就把过去十年的生活摊开放在我面前,我只是觉得需要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 火辣辣的视线落在禾乐脸上,他硬着头皮说:“我们现在同居不也挺好的吗,先享受一下恋爱,再慢慢进入对方的生活。” 纪延廷同学赞许地点点头,虽然没再看平板,但神情严肃,活像在思考一个跨国并购案。禾乐再次打断他的头脑风暴,说:“你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 “有。” 对于禾乐的提议,纪延廷贯彻落实,具体表现在新家的大小事务都一一过问其意见,日常生活中偶尔会遇到与自己经历相关的事就会发散告诉禾乐。譬如去他工作室遇上宠物日的时候,会跟他说大学后山有许多流浪猫,纪延廷偶尔会买猫条去喂。有一次因为竞赛下课晚了,可一周没有去喂过猫他还是绕路去了一趟,猫没见到,但每间隔一棵树下就有一对在亲嘴的情侣。 禾乐感到好笑,眼珠子转了转,问:“大学的时候没人追你吗?” “有吧,我不太注意。”纪延廷表现得很云淡风轻,这不是什么值得他特意去记的事。他接着说:“有一次有只新来的三花,特别凶,跟别的猫抢吃,我用手拨开它,它挠了我几爪子。” “你打疫苗了吗?”禾乐担忧地问。 纪延廷说有,他就放下心,接着问他关于他和猫猫的趣事。这些曾经对他来说很微不足道的事情,在脱口而出告诉禾乐之后仿佛焕发了新生机,如同一块块暗色的琉璃碎片,被阳光照射后闪出炫目的光彩。原来他的生活也能拼凑出一张彩色琉璃花影。 新居入伙那天正好是圣诞节前夜,禾乐仍对自己住进曼哈顿的独栋别墅感到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先前他还担心买下该房子的人没有收入来源,给他信用卡。 “你这几个月到底怎么忍受住在我的公寓的。”禾乐不禁发问,纪延廷从后搂住他,亲了亲他脸颊上的小酒窝,“我觉得住公寓很好,可以时时刻刻都见到你。” 倒也不用这么委婉夸他的公寓小。禾乐看着点点自由地在五层楼高的挑空飞翔,实在觉得委屈小鹦鹉了,还有他的金鱼都跟着住上了豪华生态缸。 这段时间以来两人为了这个房子奔走过无数次,草坪风格、窗帘材质、餐桌尺寸等等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两人认真商讨决定。许多人在婚前房子装修阶段会产生很大的分歧,但是他们却更加深刻的了解到对方的内心世界。这个凝聚了两人心血的房子将会是他们以后的家,一想到这个事情就让人心潮澎湃。“家”这个字变得具象化,变成了一串特定的地址,变成了信箱上两个并排的名称...... 因为是入住新居的第一天,两人默契地只想和彼此庆祝,所以没有邀人来暖居。餐桌上摆着五星级大厨亲自操刀的精致餐食,蜡烛摇曳,鲜花芬芳,禾乐兴奋地跟纪延廷说着刚刚他在新家探索的新发现。 “楼梯转角的射灯上次跟工人说过之后改得很好,刚好可以映出龟背竹完整的影子,电视柜旁边的柠檬树老是落叶,才放进来三天就落了好多,过阵子还是得换个绿植才行。沙发好柔软,我喜欢这种可以自己调整形状的沙发,躺着很舒服。噢对了,还没有用过咖啡机,明天早上用吧,不过圣诞节早上我又想喝热巧克力,你觉得呢?” 禾乐满心欢喜地说着,忽地扭过头问纪延廷意见发现对方嘴角挂着温柔的淡笑全神贯注注视自己,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愉悦的情绪爬上每一块肌肉,纪延廷摸摸他的脸,“没有,你继续说,我在听。” 在当下的这一个瞬间,蜡烛突然啪啦闪了一下拉出一点火星子,禾乐拖着椅子凑过去亲在他的唇角,笑魇如花,“圣诞快乐,纪延廷。” “每一天都快乐。”纪延廷扣住他的后脑勺加深这个吻。 随后把他抱起来起身上楼,一屋旖旎,新的床褥柔软得仿佛云朵,禾乐陷在其中像被云朵捕捉,逃离不得。 纪延廷沿着他的耳廓舔吻,嗓音仿佛泡过蜂蜜水,“我爱你,禾乐。” 眼角掉落生理性泪水,但身心被喜悦浸透,禾乐很用力抱住他的脑袋,“我也爱你,纪延廷,只爱你。” 他们好像在比拼谁爱对方更多,用言语、行动,把这个字深深刻进对方的脑海以及内脏,血液都染上了爱意。 屋里暖气充足,窗外却飘着细雪,灯光映雪在黑夜背景下如同璀璨星河。禾乐靠在结实的胸膛上享受片刻温存,纪延廷吻了吻他的脑袋,轻声说:“十二点了,已经是圣诞节了。” 他有气无力地“嗯”了声。 第84章 下一秒,纪延廷变魔法一样拿出一个暗红色丝绒盒子,甚至还欲盖弥彰地用细丝带打了个蝴蝶结。他说:“圣诞节到了就可以拆礼物。” 被子下的手五指并拢又松开反复几次确认自己不会手抖后,禾乐微微扬起脸与他对视,小声告诉他,“圣诞节早晨才拆礼物的。” 纪延廷轻笑,“我怕你明天早上起不来。”说话的同时暗示性十足地捏了一下他的腰,禾乐感受到后背停靠的剧烈心跳,仿佛要从坏蛋的胸腔跳出来直直埋入他的身体。 思考了大概一分钟,禾乐抚上那个墨绿色的蝴蝶结,轻轻拉开。 一枚净度极高的戒指静静躺在里面,纪延廷拿起来,“禾乐先生,请问你是否愿意让我成为你的伴侣?我会用余生爱护你,照顾你。” 呼吸变得轻而缓,安静得仿佛能听见屋外雪落下的声音,禾乐直直看进他眼底,在其中找到自己的身影与对方的真心,他说:“我愿意的。” 郑重而缓慢地把戒指推进葱白般的无名指,严丝合缝。纪延廷吻了吻他的指尖,“我爱你,谢谢你给我这个荣幸让我在之后的人生路上能与你并肩前行,禾乐,我的乐乐。” 尽管漫天飞雪,但这该是个暖冬。他们彼此拥有了可以面对未来无数个冬天的友人、爱人、家人。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又完结一本啦,谢谢大家的陪伴,如果这个故事在某一分钟或某一秒钟打动到你那就好啦。 因为想要正文以一个美好而温暖的场景告终,所以停留在这里了。余留的一些交代还有后生活放在番外啦,大概四月开始更新番外。 最后我爱大家,祝大家时常能感受到生活中的快乐与美好。 第73章 持证上岗 新年伊始,市政厅门口挤满了洋溢着幸福笑脸的人。雪花在高高的台阶上铺了一条雪白地毯,踩在上面会发出脆响,如同喧闹的铃铛声。灰鸽子躲在树洞里,审视着往来的人群,似要从他们脸上找出人类幸福的秘密。 禾乐贪图好看,只穿了一身白色西服,从轿车下来后不住地往纪延廷身上缩。后者无奈地拉开风衣把他包进怀中,“都说了外面很冷。” “就几步路,不碍事。”如果说这话的时候不把手往纪延廷的腰里面缩倒还有些可信,纪延廷无奈地摇摇头拽过他的手腕,双手并拢给他暖手。 今天是领结婚证的日子,两人早早在网上预约登记,并分别邀请了唐思麒和阮筝担任见证人。另外还有一位禾乐的同事帮忙拍照。仪式很简单,法官循例问了几个问题,回答完毕后在证书上签名,不一会儿便有工作人员把那张承载着终身契约的纸给到他们手上。 或许是因为新年的第一个工作日,排队等候的人很多,整个流程只花费了十分钟不到。但这十分钟就让人进入了人生的崭新阶段。 定定看了约一分钟,禾乐仍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的名字就这么轻易地跟另一个人联结到一块儿。那种感觉难以形容,并无血缘关系的两人因为信任、爱、期待等一切美好的原因成为了彼此最独一无二的存在。就像拼图,他们依然还是独立的个体,却能与对方拼凑成完整的画卷。 一只大掌轻轻附上他的手,“以后请多多指教,乐乐。”纪延廷眼角满溢笑意,微微附身吻在他嘴角。 “纪延廷同学,恭喜你成为人夫。”禾乐抿着笑小声附在他耳边说,纪延廷偏了下头,眉梢闪动着同样的亮色,“同喜。” 观礼嘉宾也上前恭贺两位新人,禾乐的脸红扑扑的,像喝醉了一样晕晕乎乎地跟唐思麒说话,唐思麒看他傻乐直发笑,过了一会儿眼眶却又微微发红不住地抚他的脑袋。阮筝像个长辈一样拍拍纪延廷的肩,“新婚快乐,恭喜。” “谢谢。” “你哥也很想来,只是他出国需要层层审批,赶不及。”阮筝解释道。 纪延廷很理解,领证的日子订得很匆忙,求婚成功的第二天就立刻预约了结婚,赶上圣诞假期,这已经足足延后了两周。但两周对于傅大检察官来说,还不够把出国审批拿下。但等候两周对他而言已是极限,无法再忍受更多禾乐不是他的合法伴侣的时间。 “一起合影吧,发回去给哥。”禾乐蹦过来,语调上扬着把两人拉到市政厅外,他要风度不要温度,勒令纪延廷拍照时也不准穿外套。 两人穿着相同款式的白色西服,纪延廷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束手捧花来,雪白的画面中多了一抹蓝紫色。几人脸上挂着笑,在雪里也显得明媚。 咔嚓一下拍完禾乐便嚷嚷着好冷直往纪延廷怀里钻,纪延廷拥着他接过相机看,几人都很满意。简单一起用餐后,阮筝和唐思麒适时离开给两人留出独处时间。在纪延廷三令五申下,禾乐终于穿上了厚外套,不过手里还拿着花,经过的路人许多都跟他说了祝福的话。他如同今天值班的笑脸传递大使,乐呵呵地回应每一个人。 纪延廷觉得好笑,捏了捏他的脸,“下巴要冻住了。” “你别胡说。”禾乐把他的手拽下来,仰着脸问他:“咱们现在去哪呀,不想这么快回家。” “你想去哪?”纪延廷垂下眼睫,轻轻抬手拂去他笔尖的一颗雪花,经过下一个拐角的瞬间低下头吻了吻。 禾乐觉得痒,傻笑着推开他,往前跑了两步突然折返回来,“去我学校吧。” 两人沿着街步行到sva其中一栋楼,禾乐熟门熟路地带他进去,“我之前最喜欢在这栋楼上课,这边的咖啡厅特别好吃,我经常那里买个三明治蹲在教室门口吃。” “金枪鱼三明治?” “不是,我比较喜欢牛肉的。” “不买饮料吗?” 禾乐想了想,说:“每次要在教室门口吃的时候都是因为我比较赶时间,买饮料怕会洒,所以不怎么买。” 但今天不用赶时间,两人在咖啡馆里享受了一杯热巧克力的悠闲。还点了几个禾乐之前一直很想吃,但因为太大每次都放弃的面包。 “好吃吗?”纪延廷抬手擦掉他嘴边的面包屑,禾乐点点头,“肉桂面包卷最好吃!” 纪延廷把剩下的面包切开,慢悠悠地跟他分食。禾乐视线透过玻璃窗看向外面的飘雪,忽地问:“你说有没有可能在你读研究生的那段时间,某次经过这条街,而我恰好在里面买三明治呢。” 纪延廷挑了下眉,道:“不无可能。” 或许时间充裕的话,禾乐会坐在靠窗的位置享用一顿美味的面包早午餐。而纪延廷经过会敲一下窗户,问他怎么还没去上课。 禾乐会说今天教授出差,所以课延期了。 纪延廷会逃掉无聊枯燥的统计课,径直走进去尝一口他那甜到发腻的香草拿铁,吐槽一句“小心蛀牙。” 或许是和对方想到一块儿去,禾乐脑袋歪倒在他肩头,拖长调子喊他,“纪延廷——” “嗯?” “我很想你的。” 无需过多解释,纪延廷便懂得他的意思,长臂从腰后伸过去拢住他,纪延廷说:“我也是。经过冰淇淋店会注意新推出的口味,总是有订购的巧克力送到家里,但很多时候放到融化了我也忘记吃,也忘了取消每月订购。点点喊一次‘做梦’我就想起你的声音,去到海边就会想起你送的沙子蛋糕......” “你一直都自己吃饭吗?” “点点会陪我。” “那以后还有我和lion陪你。” “好。” 从咖啡厅出来经过书店,禾乐提议互相给对方挑一本书。他捂得很严实,还特意让收银员用书皮包起来,纪延廷瞥了他一眼,大大方方地把自己挑的那本塞他怀里。 禾乐翻过来一看,嘟嘟囔囔地吐槽:“你怎么给我挑了本漫画啊,作为新婚礼物,你怎么不挑点自我启发类的书籍。” “你给我挑了什么启发类书籍?”纪延廷抿着笑睨他 “回去你自己看。”禾乐把购物袋给他拿着扭身出去。 纪延廷两步并作一步追上他,牵过他的手揣在兜里。地上有积雪,两人走得慢悠悠的,纸袋不时发出嘶嘶的声音,街边的面包店飘来香甜味道,混合着冰冷的空气钻进鼻腔。 禾乐捏了捏他的手心,像是感叹,道:“怎么纽约没有卖糖炒栗子和烤红薯。” “回去给你烤。” “真的啊?” “什么时候骗过你。”纪延廷好笑道。 禾乐又揪了揪他的手指表达不满,“你骗我的事还少吗?” “那只能算没有告知全部事实,怎么能说骗你呢。” 回想起他没有告知的事实,禾乐突然道:“纪延廷——” “嗯?” “我感觉你好像还挺喜欢我的。”走过他走过的路,去他的城市读书,默默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他,还有许多许多,他从不曾奢望的事情,纪延廷一直在默默地以自己的方式守护他。 第85章 这个坏蛋如果能诚恳一些,他早不知道沦陷多少次了。 “禾乐同学,这么多年没见,你的理解体会能力还是没有提高。” “你又在骂我笨是不是!”禾乐生气地撞了一下他的腰,纪延廷顺势把他搂紧,轻笑道:“我错了,是我没有表现好让你感受不深刻,以后一定让你每天每天都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一丝热意攀上脖颈,禾乐顶着粉扑扑的脸颊轻哼了一声,“坏蛋。” “嗯。” 像是着急证明自己的心意,刚进家门,手上的购物袋哗啦啦掉下,纪延廷按着禾乐的肩把他抵在墙上亲吻。他平时表现得很温柔,但在做这档事的时候就会显露出凶狠一面。 禾乐被吻得透不过气,脑袋不住往后撤,又被一只大掌牢牢按住,被动地接受来自纪延廷的气息。 他托着他的大腿和腰把人面对面抱起来,禾乐五指插在他的发间,把今早用发胶精心打理过的造型弄乱。 舌头像一尾灵活的游鱼,搅得翻天覆地,无论接了多少次吻,禾乐还是会被这样霸道的举动弄得手足无措。 亮晶晶的口水从嘴角滑下,在精心挑选的白色西服上留下一串深色水渍。热意不断翻涌,过电般的触感从尾椎骨升起,禾乐不自觉地动了动腰。纪延廷贴着他的脸轻笑,笑得胸腔震动,“乐乐这么急?” 脸颊蹭一下子羞红,禾乐居高临下瞪他,“你不急吗?”说着大腿又用力夹紧,弄得纪延廷倒吸一口凉气,“乐乐你可真是......” 嘭一下陷到沙发上,纪延廷轻车熟路地在沙发缝捞出作案工具,上面的附着液体很冰,被碰到后禾乐不自觉抖了抖,小声喊了声凉。纪延廷附身吻了吻他唇角安抚,“马上就热了。” 屋内很安静,只有鱼缸不时升起的气泡咕噜噜响。纪延廷严阵以待仿若面临第一次入校考试,比以往准备工作都要漫长。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提笔的一刹禾乐还是下意识地像只虾子一样缩了起来,纪延廷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的低鸣,简直是要了命。 “乐乐,你要弄死我。” 禾乐委委屈屈地撇着嘴,小声道:“明明是你在摆弄我。” 纪延廷忍无可忍地捂住那张让人欲罢不能的嘴巴,起伏的背肌如同连绵不断的山脉,一上一下地抖动仿佛在呼吸。 精壮的躯干布满汗珠,禾乐抬手摸了一把,像是疑惑又像好奇地tian了一下,“咸的。” 脑中那根弦顷刻崩塌,纪延廷像上了发条的机器,在他耳后、脖子、所有经过之处留下一连串鲜红的印记,如同雪地上怒放的鲜花。 禾乐累得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像颗大白菜一样被洗干净,又被半抱着喂水。他微微掀起半红的眼皮,小声埋怨,“你今天特别凶。” 纪延廷熟练地帮他按摩腰腹和大腿,轻飘飘道:“我只是想让你记住这一天。” “怎么,你做完今天以后就不做了?”禾乐瞪着他,但因为身体还很虚,所以没什么威慑力。 纪延廷又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今天是结婚纪念日,当然要特别一点。” “那每年都有结婚纪念日,还有求婚纪念日,还有你生日、我生日,圣诞节、万圣节呢?”他的声音黏黏糊糊的,发脾气也像在撒娇。 似乎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纪延廷陷入了短暂是沉思,随后给出解决方案,“明天开始你早起跟我健身,省得你总说累。” 合着不是反思自己过于强劲,而是抱怨他没有耐力??才结婚第一天,就挑他毛病,这还得了!!禾乐不满地踢了他一脚,“你快去给我烤红薯还有烤栗子?” “现在给你烤。”纪延廷摸摸他的脸,给他穿了件柔软的长t恤,下面什么也不给就这么把人抱到厨房。而他本人则只穿了一条黑色长裤,也不知道是谁诱惑谁。 禾乐撑着下巴坐在高脚椅上,脚丫子一晃一晃看着一具白花花的rou体忙前忙后。无论看多少次,还是觉得纪延廷的身材很赏心悦目,他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很多摄影师都喜欢拍人体了。 “纪延廷——” “嗯?”纪延廷抬起头看他,“怎么了?” 禾乐丝毫不脸红道:“过来让我摸摸。” 他把一盘开好口的栗子放进烤箱,眼角挤着笑不紧不慢走到禾乐跟前,结实的胳膊横过去,饱满的胸肌立在眼前,禾乐把脸贴上去,上下其手。 “我答应了,明天开始跟你健身,你觉得我要练多久能练成你这样?” 纪延廷失笑,语调微微扬起,“你要练成我这样?” “怎么,不行吗!”禾乐不满地捏了一下其中一块肌肉,嗔怪地瞪着他。纪延廷十分畅快道:“行,怎么不行了,唉你看过那个肌肉面包熊吗,我觉得你可以努力一下。” “我不是要那种肌肉!”禾乐又捏了一把他的胸肌。 屋子里飘着香甜的红薯和栗子热气,窗外雪花飞舞,禾乐吃得嘴角沾碎屑,饕足地眯起眼望着纪延廷。 “咱们嫂子什么时候回去啊?” “后天。” 禾乐点点头,随后有些不高兴地专注在剥栗子上,嘟嘟囔囔道:“那你要去多少天啊?” “预计要三天。” 傅岐的案件判了,虽然他本人还在上诉,但基本没什么推翻的可能。造假围标的金额太多,够他下半辈子进去了,只不过他年纪大了,而且有基础病,通过律师的一番运作,他的下半辈子基本就住在疗养院了。 纪延廷此番随阮筝回去要把国内的事情弄完,把公司还有股权全部转移给他二叔还有其他亲戚,此后,国内的事就再与他无关了。 “要不还是我陪你回去吧。”禾乐仰着脸看他,眼神和语气都流露着舍不得。纪延廷摇摇头,“我自己可以解决。” “好吧。” 纪延廷好像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不愿意让他跟他分担一些,禾乐能理解但不能接受。他现在已经持证上岗了,怎么能让老公独自去面对糟心事! 禾乐把他送到机场,依依不舍地跟他吻别。纪延廷摸摸他的脸,“别担心,很快就回来。” “嗯。” 飞机落地,纪延廷有种怅然若失之感,刚新婚就撞上小别,谁受得了。 【作者有话说】 四月了,决定开始隔日更新番外!! 第74章 与爱同行 流程早早就过了几遍,只需纪延廷本人在公证人和律师见证下签字即可。他签完后简短地跟二叔他们说了些话就转身离开。 傅萱儿已经开始在公司轮岗,知道他今天回来就早早摸鱼跑来会议室门口等。见他出来立刻走上前,似乎想跟他说什么,但咬了咬唇没说出口。 纪延廷睨了她两眼,“我赶时间,有话就说。” 她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跟禾乐好好的。”傅萱儿似乎很懊恼,她从来没有嘴笨的时候,但此刻面对这个她从小都喜欢跟他对呛互怼的兄长突然变得不会说话了。她一直以为大伯对纪延廷只是严格,而家族中的男孩一直都是接受这样的教育,但不知道他其实比别人承受更多。 而且即使他们再不满家里的安排,也没有人会做出反抗,甚至是把家产拱手让人,其他的兄弟姐妹很多笑纪延廷蠢。但她只觉得他才是最聪明的人,因为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有多少人活一辈子都没找到。 “那当然。”纪延廷扫了她一眼,随手抛给她一份文件,“游艇送你了,希望你的薪水能做得起保养。” 傅萱儿讷讷地跟到楼下大堂,在他经过闸机走出去的一瞬大喊:“二哥,再见。” 纪延廷摆摆手没回头,走到车旁阮筝问他要不要回家吃饭,说是傅之恒也回海城了。 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纪延廷道:“晚上吧,到时我过去你们那儿。” “行。”阮筝接过他签好的文件,跟他道别了。 几许微风划过,他紧了紧风衣拉开门进去,司机问:“现在回酒店吗,纪先生?” 纪延廷脸上又露出刚刚阮筝问他要不要回去吃饭的表情——眉头微微皱起,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再三权衡后说:“去疗养院。” “好的。” 海城的冬天是湿冷的,即使穿再多的衣服也抵挡不住那股从脚底而起的刺骨寒意。车窗降下去一条缝,纪延廷撑着窗沿看着疗养院高大的围挡。今天没有太阳,一切显得灰扑扑的。枯树、灰墙、洇湿的板砖、粘腻的冷空气,让呼吸变得艰难。 他推开门走进去,向门口的警卫提交了证明文件,很快有人出来引他进门。 司机小吴百无聊赖地在路边等着,除了他之外还有三两个也在等人的在门口小超市消磨时间。阴郁惨淡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道亮丽的天蓝色,一个长得很标致的男孩从计程车下来,在铁闸门前踮脚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脸只有巴掌大,一半陷在天蓝色羽绒服里,另一半脸几乎被那双大眼睛占据,葡萄似的眼珠子转了几圈,似乎没找到想找的人,男孩不太高兴地朝小超市走来。 第86章 他买了一瓶牛奶,一包巧克力饼干,结账的时候在柜台抓了一把棒棒糖。小吴原本在跟超市老板侃大山,但目光不由自主就随着男孩的动作移动。诚然,在等待进去疗养院的人中,没有几个神情如他那般闲适的,他好像就只是在校门口的小卖部等待留堂的同学而已。 或许过去了半小时,或许过去了一个钟,小吴跟超市老板从三国聊到秦始皇,终于等到人出来。 他老板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硬要说的话,比进去的时候还要冷酷几分。小吴忙把塞了片薄荷糖进嘴里,生怕有烟味残留。他朝车的方向走,身旁那个穿着天蓝色羽绒服的年轻人比他更快地冲了过去。看着圆滚滚的,没想到这么灵活。一霎那,他就见到那张冰山般的脸仿佛积雪融化似的展露笑颜。 纪延廷张开手臂接住猛撞过来的天蓝色圆球,目光满是不可置信:“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今天飞夏威夷拍摄吗?” 禾乐抬起下巴哼了一声,“那当然是骗你的。”他说话时冒着白雾,就像一颗刚出锅的汤圆,纪延廷忙拉他上车,双手搓了搓给他捂脸,“冷不冷?等多久了?” “不冷,我穿可多了,不过等得确实有点久,你好慢。”禾乐悉悉索索地从口袋掏出棒棒糖,塞了一个哈密瓜味的到他手中。 纪延廷轻笑着吩咐小吴回酒店,又转过脸问:“只吃了棒棒糖吗?吃饭没有,饿不饿?” “我还吃了巧克力饼干,还有牛奶。”说着他像掏百宝袋一样掏出吃剩的半包饼干塞到纪延廷手中,早有所料一般说:“你先垫垫肚子。” 小吴不经意地扫过倒后镜,心底对男孩的身份很是好奇。他是公司临时安排过来的,从前听说过大老板冷名在外,但今日一见似乎并不是如此,没有人会相信冷漠的大老板会跟一个漂亮男孩分饼干和棒棒糖。 一进房间禾乐就把身上过多的衣服脱下来,纪延廷跟在身后收拾,夸奖道:“不错,还知道穿羽绒马甲。” “你都不知道我下飞机的时候有多冷,我感觉海城比纽约还要冷,明明这里都不下雪,怎么会这样?幸好妈妈给我收拾了厚衣服。” 他絮絮叨叨说着自己这趟飞行多不容易,本来买到跟他同一班机的,但因为是超售,而且晚了登机所以没能登机。 “我就只能搭下一班了,不过他们给我升舱了,下飞机的时候好冷,我在机场开行李箱穿了衣服。本来我想直接去咱们哥哥家等你的,嫂子说你去疗养院了,我又赶紧过来,噢我的行李箱还在哥哥家.....” 纪延廷随手放下厚重的衣服,欺身上前紧紧抱住他。禾乐停下话头,嘴巴微张着,顿了一下以同样的力道重重回抱纪延廷,手掌轻轻拍他的背,“廷廷乖乖。” 沉默地拥抱许久,纪延廷声音极低地开口,“我没有见他。” “什么?”声音陷在他的颈窝,他没太听得清。喉结往下滚动几次,纪延廷说:“我没进病房。” 他随指引的人走到傅岐的病房门前,那人便走了,他在门口站了许久,久到值班的警员问他需不需要帮忙。纪延廷摇摇头转身走到楼下的小花园,或许是看他表情太过僵硬,吸烟区的大叔塞了一支烟给他。 他紧抓着那支烟,也不点,脑海里面闪过很多画面,那些带着汗水、泪水、血水的记忆似乎变成了一张张没有意义的幻灯片,甚至不能比抽象代数更能让他浮起痛苦感受。他忽然不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父母把他带到这个世界,却对他不管不顾,在生命走到尾声的时候却想要见他。 今天的见面是傅岐申请的,他不知道傅岐想对他说什么,只不过好像也无所谓了,见不见都一样,他们的人生的交点早就在最后一声父亲中结束了,甚至都回想不起来那是哪一天。 “我好像变胆小了乐乐,走到门口都没进去。”他的脑袋在禾乐的肩颈蹭了蹭,声音蒙着一层失真的质感。 禾乐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背,道:“你变勇敢了,勇敢的纪延廷不需要听从任何人的命令,你学会需要遵从内心想法了,你的内心不想进去,那就不进去。” “是么?” “嗯!” 他变勇敢了吗?他不再对傅岐言听计从,他不会再因为傅岐的话而自我贬低,他也不会再渴望傅岐的赞美或爱,因为他的生命有了更重要的东西。他的爱人存在的本身就是他的正反馈。 纪延廷坐下来把他抱在腿上,伸长脖子一下一下亲他,“因为有你,我才能勇敢,我知道有人会等我回家了。” 小别又新婚,两人亲起来没完没了,一直到傅之恒的电话打过来才消停下来。禾乐推了他好几下才把人推动,随后看着镜子对脖子上的吻痕发愁,“都要去哥家吃饭了,你还弄这么外面!” “我看看。”纪延廷挑起他的下巴左右观赏了下,“还好,你的羊绒毛衣应该能遮住。” “就在屋里吃饭我本来都不想穿那件了,太勒了,都怪你这个坏蛋!” 纪延廷态度良好地道歉,但没说下次不敢。 两人姗姗来迟,刚坐下纪桢就嚷嚷着让他们各自罚三杯。纪延廷照做了,刚想让禾乐不用,就见他豪气地把第三个空杯放下。 “嚯,禾乐小同学,没想到你这么能喝呢。” 禾乐一抹唇,摆摆手颇为大气道:“还好还好。”他那语气仿佛是个酒圣,但没能装太久,下一秒就趴在纪延廷肩上,指使他给自己夹芥末虾球。 “这个好好吃,打包回去给你当宵夜吧。”禾乐自以为小声地跟纪延廷耳语,其余三人看着他直发笑。 阮筝放了个小饭盒在他手边让他自娱自乐地把好吃的装起来。几人一边喝酒吃菜,一边聊天,这样简单轻松的晚餐,居然是头一回。 不知是不是看他们成双成对的心里不服气,纪桢突然宣布了一个重大决定,“我要回去重新读书,把硕士学位拿下。” “外公能同意?”傅之恒轻飘飘扫过去,纪桢瞪他一眼,接着道:“我就不是做生意那块料,廷廷都能激流勇退,我怎么就不能回去读书。” “你是你,别扯廷廷身上。上次读研读一半就跑回来,说要考国内的学校说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行动。” 纪桢微抬起下巴,十分高傲道:“我已经联系了以前的导师,而且也考了托福提交了文书,目前已经收到两个offer.” 纪延廷稍稍有些意外,要知道他这个小舅舅一直是家里最让人头疼的存在,没想到年近四十还能去读个研,且不只是嘴上说说,而是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他举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报哪个学校,你原来那个?那可以常来我家玩。” “那当然,波士顿开车过去就几个钟,你做好每个月要见一次舅舅的准备吧。至于你......”纪桢手指一转点到傅之恒身上,“可以派家属来探望我。” “不好意思,家属比我还忙。”傅之恒头往阮筝的方向微微靠过去,故意回怼纪桢。 纪桢翻了个白眼。 笑闹着时间就过去了,纪延廷他们第二天早上的飞机,早早回去休息。这次不再是他一个人离开,傅之恒、阮筝、纪桢都去送他,而他旁边的空位还坐着爱人。 “回家了。”纪延廷对禾乐道。 禾乐点点头,随后有些不解地问:“为什么早上起床的时候我会拿着一个饭盒?” 纪延廷轻笑,“可能是你做梦的时候饿了吧。” “是这样吗?”禾乐歪着脑袋,宿醉起来大脑还很迷糊,“我昨天喝醉了没闹什么笑话吧?” “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禾乐拍拍胸脯,小声告诉他,“我梦见自己变成袋鼠了,见人就要上去跟别人比赛拳击。” “难怪昨天半夜一直打我。” “不会吧,你受伤了吗?打得痛不痛?” 纪延廷揪了一下他的鼻头,“就你那点儿力气,按摩都不够,还能让我受伤?” “你别得意,回去之后我就要开始健身了。”禾乐睨了他一眼,觉得震慑力不够,又加重语气威胁道:“等我练成八块腹肌,说不定还能把你压倒呢。” “你说什么?你想压我?”纪延廷笑得乐不可支,忍不住伸手搂过他的细腰,意味深长地掐了一下,“真的吗乐乐?我怎么不知道你的理想这么远大呢。” “你别瞧不起人。” 纪延廷还是笑个不停,“好,我等着。” 太阳从太平洋边升起,把大海和天空映得发亮,万里无云,是个久违的好天气。飞鸟在水面觅食,偶尔能看见一两条船,但因为距离过远,最后船和鸟都变成了小小的白点,无甚区别。 与以往每次的独自飞行不同,此次十多个小时转瞬即逝,吃个饭、说说话,分享一部电影一首歌,单调的飞行不再单调。 取了行李两人牵手往停车场方向走,大屏幕播放着旅游广告。禾乐抬头看了眼,感叹:“原来最近是观鲸的季节,居然在沙滩上就能看到虎鲸觅食。” 第87章 “要不要去看?” “嗯?”他只是随口一说,但纪延廷表情很认真,已经拿出手机看最近一班飞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机票,“到了首都之后登船,途径两个港口,有海上巡航,也可以在港口下去,马德林港是观鲸的最佳地点。” 他迅速规划好行程路线,似乎只要禾乐一点头他们就能踏上美妙的观鲸之旅。 可是他们才搭完十多个小时飞机,还没出机场又要搭十多个小时,行李箱都是羽绒,但是要去正值夏季的南半球,这也太匆忙了。大脑飞快转动,过了约一分钟,禾乐仰起脸,说:“那我给sara打个电话交代一下先。” 纪延廷抿着笑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答应,“好,我去订机票。” 禾乐从来没有这么冲动地踏上一段旅程,什么行李都没收拾,就连攻略也只有一张简单的广告海报。但是有纪延廷陪伴,他似乎可以义无反顾地踏上任何冒险之旅。 【作者有话说】 小情侣要去旅游了,禁止前线记者鳍尔记录,那下一章就记录哥哥们的故事叭[让我康康] 第75章 傅之恒x阮筝 临近放假,大家的心思都不在工作上,拼命祈祷着不要再来新案子。但墨菲定律早就发现,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巧合——假期下班前的十分钟,主任拿着一个厚厚的档案袋走进来。 微凸的眼珠子如红外摄像头般在大办公室逡巡一周,底下的键盘声劈里啪啦响得飞起,每个人都如同忙着牟地的牛一样埋下头。 主任皱了皱眉,思忖片刻一锤定音道:“就你了,傅之恒,你刚入额,这个案子不算复杂,相信你能处理好。”随后他又看了下,目光落在已经完成手头工作,正在认真写月度总结的人身上,“小阮,你跟傅检一起办这个案,有什么不懂的多向傅检请教。” 其他人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而被主任点到的阮筝抬起脸,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扫过那位傅检,对方的视线正好送过来,阮筝没什么表情地别开脸对着主任略一颔首应下。 “这个案子节后回来没多久就要开庭了,你们俩辛苦一点,过节期间多多研究一下。小长假到处都是旅游的人,走哪都是人挤人,还不如在办公室开着空调凉快呢对吧。不过也不要开一整天,咱们现在提倡节能环保。” 听听这是人话吗,等主任走了之后其他人都朝傅之恒和阮筝投来同情的目光,但也只能在心里给予一点支持,其他的爱莫能助,并且他们已经收拾好东西,等时针踏正六点就要冲出院楼赶高铁赶车了。 小心避开领导的办公室走下楼,同事不住地拍胸脯后怕,“我刚刚吓死,还以为老陈要叫我去,都想着要不要改签了。” “你在文档狂打火星文那做作样我都不想说,假得要死。幸好老陈有心让小阮和傅检锻炼,不然一准要点你。不过毕竟他们一个刚入额,一个刚考进来没多久,也该是他们负责的。” “对了,傅检和小阮是不是不对付啊,我看好几次小阮跟傅检谈完话从房间出来脸色都很差,傅检好像还叫他跑腿干私事儿。” “没有吧,傅检不是那样的人,他家世那么好但对保洁阿姨都礼貌有加,怎么会让小阮帮他干私事儿。” “我上次听见他打电话,好像是弟弟在学校犯了错误,他忙着别的,就让小阮下班过去一趟。还有一次他订做了花瓶,也让小阮顺路拿去他家。虽然都知道检察官不喜欢带新人,但小阮第一名考进来,文书写得漂亮,人也漂亮,傅检就没正儿八经给他派过活儿,不是让他跑拘留所就是让他跑法庭,一看就是故意折腾他。” 另一位同事顺路送他去高铁站,上车后想了想,说:“听说他们以前是大学同学,好像有感情纠纷,可能是为了同一个姑娘有矛盾吧。唉,我也是听说的,你别跟别人说。” “你哪里听的小道八卦,小阮明明是海城大学毕业的,傅检在国外读的本硕,哪门子的同学。” “这你又不知道了吧,小阮之前在国外上了两年学,后来家里断供了他被迫回来,重新高考重新读大学。要不然他跟傅检差不多年纪,怎么会一个当检察官一个当检察官助理。” “小阮也太牛了吧重新高考,要是能在国外读完书,他现在肯定不用这么憋屈的。傅检看着冷心冷情的,对小阮也太苛刻了。” “谁知道呢。” 路上车水马龙,挤满了回家过中秋国庆的人,检察院则冷冷清清,只有第四监察部亮着两盏灯。 在同事口中不对付的两人均沉默不语,埋头干自己的事,忽而,其中一人起身,走到靠门的桌前,用两个指节敲了敲桌面,“今晚去我那儿。”不容置喙的口吻,不是询问,只是一句通知。 对方不急不缓地打完最后一行字,微微挑起眼,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让人过目不忘。鸦睫轻轻抖了一下,似乎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因眼睛干涩而闭目的动作,搭配上那张脸上淡淡扬起的笑却莫名有了一丝情色意味。水粉色的唇一开一闭,阮筝顺从道:“好的。” 甫一进门,他便熟练地开始脱衣服,傅之恒扔下车钥匙回头一看被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你这什么毛病,我家门上贴了进屋请脱衣的标识还是怎么的,次次都这样!” “你叫我来不就是为了干这事,装什么。” 傅之恒一把按住他的手,后槽牙咬得喀喀响,下颌线紧绷,竭力按耐着怒气道:“除了中午在法庭门口买的饭团,你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没有吃正儿八经的饭,我不想做着做着叫救护车。” 阮筝绷着一张脸,被动按到饭桌前,面前的菜减少了肉眼看不出的份量,他放下筷子,“现在可以做了吧,晚了没地铁。” “那就在这儿过夜。” “在你身边我睡不着,影响明天案情梳理。”他想也不想便理由充分地反驳。 “那就别睡,做完直接做案情梳理。” 阮筝哈地尖笑了一声,“傅大检察官你这么周扒皮也不怕我去告你。” “那你去告吧。” 阮筝无话可说,自动自觉进去浴室把自己清理干净,等他出来的时候傅之恒还维持着原先的姿势,撑着脑袋坐在大书桌前,只不过双目闭上。空调机把纸张吹得哗啦啦响,阮筝拿起一旁的镇纸压住,半弯下腰打量熟睡的面容。 剑眉星目,轮廓清晰,是一张很适合素描的脸,阴影和光亮恰如其分地分割每个区域。比最初认识的时候添了一些成熟男人的魅力。 他们在一个华人座谈会认识,傅之恒比他大一届,是座谈会的联络人,负责与几个学校的华人学生联系。 活动当天他从公寓出去遇上游行,公交罢工了,他没有车只能走路过去,不出所料地迟到了。傅之恒逆着示威人群找他,见他一脸懵地走到眼前时发了很大一通脾气。当时他觉得这个人很凶,后来才知道他给自己打了上百个电话,因为有报道称游行示威中有中国留学生受伤。 再之后就是烂俗的校园恋爱故事,不知道傅之恒哪根筋搭错,突然就对他展开猛烈追求。 可留学生的圈子哪有真爱,他慌了神,不敢回应,只能躲。但傅之恒很神通广大,不知去哪里拿到他的课表,还得知他打工的地点。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偶尔拿本书或带台电脑,在他身旁几个的空位,或他打工的咖啡店一坐就是一天。 长久以来习惯了一个人,可某一天起深夜下班回家的路上多了一道沉稳的脚步声伴随;课堂上遇到种族歧视会有人为他出头;图书馆放太高的书籍会被一只修长漂亮的手拿下来......心底那道厚厚的冰墙逐渐变薄,他十分清醒地看着自己逐渐失去对内心的控制权。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小半年,阮筝依然没有踏出那一步。在听到同学打赌傅之恒什么时候会放弃时在心底默默给最短的日期下了注,同时又祈祷自己的霉运赶紧生效,让他赌输。 变化发生在一个雪天。 他忘记看天气预报就出门采买,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困在距离家三公里的超市。所有公共交通都停运了,叫不到车,最后一格电量被傅之恒以询问兄弟会活动安排为由占据。 阮筝应付地回答几句,没跟他说自己被困,但他听见了身旁老奶奶的尖声抱怨,傅之恒立刻警醒地问道:“你在外面?” 他低低嗯了一声。 “在哪?” 阮筝没有直接回答,“我很快就回去了。” 傅之恒语气稍稍强硬了些:“在哪,别让我问第三次。” 抬头看了一眼外面被吹得呼啦啦响的广告牌,他咬了咬唇,最后还是说:“你不要来,很大雪,等雪停了我就回去了,我在安全的地方。” 或许是听见了老奶奶说“早知道就不出来买牛奶了”,傅之恒道:“你在超市还是杂货铺?如果我沿着你家附近能够买到牛奶的商店一个一个找,你说雪停得快还是我找得快。” 第88章 阮筝担心他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连忙说了超市名称,话音刚落,手机便电量告罄自动关机。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他很难形容当下感受,期待、又担心,隐约间还有些类似高兴的情绪。有人在担心他的安危,出来读书这么久,他爸都没给他打过几通电话问他过得怎么样。 阮筝抱着一个很大的购物袋,傻傻站在距离门口最近的地方,紧盯着银装素裹的窗外世界。 因为暴雪的原因,能见度很低,他撑着眼看了许久,终于见到一台漆黑的越野车——他坐过一次,因为策划活动晚了傅之恒送他回家。心脏怦、怦、怦跳得很用力,等车辆行至玻璃门前,从里面走下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头脸被厚重的衣物遮盖,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内心猝不及防地震颤。 傅之恒推门而入,带进了几片雪花,很快就被暖气蒸成水珠。他径直朝阮筝走过去,把挽在臂弯处的黑色长羽绒披在阮筝肩头,不容拒绝地半抱着他出去。 一路无言把人送到公寓楼楼下,车辆熄火,傅之恒半抬起手,阮筝忽地紧张地闭起双眼,最后那只宽厚的大掌只是落在他肩上,“回去好好洗个热水澡再睡一觉。” 轻薄的眼皮微微睁开,阮筝定定看了他几眼又看了看外面肆虐的风雪,纠结一会儿小声问:“你......要不要上去坐坐,喝杯热茶?” 傅之恒斜睨着他,一如既往地霸道又难缠,“我上去就不止喝茶了。” 阮筝自讨没趣撇开眼,迅速解开安全带推门出去。还没走到安全门又折返回来,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很用力地敲车窗,傅之恒把窗户降下去,听见他的声音混合着呼啸风声涌进来,“做别的也行。” 事实证明,对人的第一印象是最正确的,傅之恒确实很凶。阮筝不太记得具体细节,只记得傅之恒弄得他很痛,把一整罐凡士林用光了还是很痛,他流了很多眼泪,都进了傅之恒嘴里。 做完之后两个人饥肠辘辘,但傅大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别说煮个面,就连热个牛奶都成问题。阮筝拖着酸软的身体切了两片面包扔进面包机,又倒了两杯冷牛奶出来。暴风雪的夜晚,他们窝在一块儿分食坚硬的面包和冷掉的牛奶。 意乱情迷的阶段过去,阮筝后知后觉感到尴尬,自以为隐蔽地往外挪了一点又挪一点,但他的小沙发实在没什么地方可以躲避的,才移开巴掌宽距离就被捞回去。 “躲什么?”傅之恒视线落在他脸上,声音带着事后特有的沙哑,性感极了。 “......牛奶喝完了,我再去倒一杯。”他胡乱找借口,傅之恒看了一眼他的杯子没戳穿,箍着那截窄腰随手端起自己那杯喂到他嘴边。 乳白色液体顺着唇角滑落,傅之恒眯着眼看了一小阵,放下杯子,很缓慢地用大拇指擦掉。随后低下头用薄唇代替湿巾把余下奶渍带走,细细密密的吻如同钻进衣领的雪花,让人不自觉缩起腰。 阮筝笨拙地尝试跟上节奏,可是傅之恒的吻毫无规则可言,一会儿舔过他的上颚,一会儿含着他的唇珠吮吸,再没有比这更加让人气血上涌的事。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觉得自己是被傅之恒那霸道密不可分的吻魇住了,只要他吻上来他就愿意尝试任何姿势或新玩意儿。 傅之恒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刺激以及情感,那段时间是他循规蹈矩人生最为美妙的日子。 但事情并不如童话故事般美好发展,阮筝他爸在他出国读书那年把他仍在病榻上的妈妈踹了,娶了小三。次年,在怀孕小三的教唆下,断了他的经济,他甚至是在收到学校的催缴通知才知道他爸没给他交学费。 他本来想咬咬牙坚持下去,但是妈妈身边不能没人照料,而且他也不想傅之恒知道他家的烂事。最后他以最伤人,也是最不拖泥带水的方式跟傅之恒说了分手,退学回国。 傅之恒对他有怨气他能够理解,但他怎么也想不通傅之恒为什么会愿意被他继母勒索。这是进了检察院后他才得知的事实。 他当初被父亲断供,就是因为继母找到他在国外跟男人约会的证据,以此为由说他在外学坏了,他父亲才断供的。 或许是报应,跟他母亲离婚后父亲的生意越来越差,身体也渐渐有了各种毛病,继母就打起了他的有钱前男友的主意。知道对方是傅氏集团的大公子,且刚回国就进入检察院,一时风头无两,于是悄悄瞒着他还有他父亲,找傅之恒要钱,持续了足足三年。 考进检察院之初,他以为自己能以一个全新的好的面貌去面对傅之恒,却没想到自己在对方那里早就无所遁形千疮百孔。 他甚至迁怒于傅之恒,阮筝不止一次质问他为什么要给继母钱,傅之恒并不多加解释。阮筝只能归咎于他是在迁怒自己,所以用这样的方法羞辱。 可再难以接受,那也是他家的债。当他说出用身体偿还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傅之恒听见这话时脸色黑得可怕,语气十分嘲讽,“你当初为了所谓的青梅竹马回国的时候不是很硬气吗,怎么一听继母在我这拿钱又甘心雌伏于我?” “我跟他观念不合,已经分开了。至于我家欠你的债,我会还,你开个价吧。要做多少次才能抵扣,傅—大—公—子—”他一字一顿地给两人划清界限,泾渭分明。 傅之恒一把攥住他的衣领,“你以为你多值钱!” 眼皮轻轻撩起,透亮的瞳孔如同无杂质的玻璃,丝毫不见波澜,“那就还到您满意为止。” 自那日起,他的人身不再受自己驱使,白天是傅之恒的私人秘书,夜晚是傅之恒的房中客。说不清是麻木还是自甘堕落,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在面对这个男人时不那么愧疚抬不起头。 “好看吗?”两瓣薄唇上下微微相碰,傅之恒倏尔睁开眼目光直射入他眼底。 阮筝回过神,自讨无趣地别开脸,故作不耐道:“既然醒了就赶紧做,别耽误时间。” 【作者有话说】 关于检察院的描写可能有与实际有出入的地方,麻烦大家当成架空看叭,如果有与现实十分不符的地方可以留言告诉我,我想想怎么改噢[让我康康] 第76章 傅之恒x阮筝 窄长双眼尚残留着未褪尽的睡意,无端为这张英俊深邃的脸平添一层温柔气质。阮筝忍受不了这样的目光推了推他的肩,公事公办的口吻,“傅先生,请开始。” 他刚洗过澡只穿了件宽松衬衫,发稍水珠啪一下砸在手心,傅之恒恍然回到当初上学的公寓——写报告写得昏昏欲睡,阮筝走到跟前柔声叫醒他,只不过彼时的称呼是他的名字而不是冷冰冰的“傅先生”。 偶尔他会哄阮筝喊他老公,阮筝每次都受不了缴械投降会红着脸开口:“......老公,老公。” 思及此傅之恒用力扣住他的后脑勺,霸道的吻席卷而来。他们重逢后每次z都直奔主题,很少有接吻这样的亲密行为,阮筝被迫仰着头迎接暴风雨般的吻,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几乎无法呼吸。 半蹲的姿势很累,他不由自主想去抓住些什么,手臂胡乱挥着,最后被傅之恒攥住腕子一把拉到腿上。傅之恒的手从松垮垮的衬衫下摆伸进去,抚过骨感的后背,又不住地摸温热平坦的肚子,像把玩爱不释手的玉器。 舌头在他口腔扫荡,舔过上颚,刮过贝齿,大有一副把他拆吃入腹的架势。阮筝双手抵在他胸前无措地推拒,没有感情的星爱他尚能忍受,但热烈的亲吻却如遭蚁咬。 终于,他狠下心咬破傅之恒的嘴角把人推开,怒道:“不要这样!”胸膛起伏不定,喉结翻滚,眼眶周围泛起一圈红,还有些许潮意。傅之恒冷隽的脸毫无表情,只是平静地任他失序崩坏。 大口大口喘息片刻,阮筝软着身子翻下去,过长的衣摆堪堪遮住腿,葱段似的手指颤颤巍巍伸过去,蝶翅般的羽睫抖个不停,眼珠子无处安放。好不容易把皮带解开,被跳出来的东西拍了拍手心,无论见多少次还是让人胆颤心惊。 傅之恒看着犹豫不决的发顶,不耐烦地按下去,“不是你要这么做的吗,还等什么?” 脸蛋猝不及防与之来了个亲密接触,已是骑虎难下的境况,阮筝忍着屈辱张开嘴。 身心仿佛被放在火上炙烤,从前傅之恒在这事儿上虽然也凶,但至少会关注他的情感和需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冷着一张脸如机器人一般进行重复动作。 膝盖在大理石上跪出淤青,嘴角因猛烈冲击裂开一道口子,后腰和大腿残留着明显指印。饶是如此,暴风雨结束后阮筝还是挣扎着起来。 傅之恒进去冲个澡的功夫,出来人就不见了,他把热毛巾重重摔在地上。自我调节了足有五分钟才把满腔怒气按下去,拿出手机发:“明天七点到办公室作案情梳理。” “收到。”阮筝锁上手机,双手用力抱紧胳膊大口大口呼吸夜晚微凉的空气,可怕的错觉如影随形,鼻尖似乎还能嗅到那股带着侵略性的辛辣檀香。 第89章 半夜十二点多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家,无良上级还发消息通知明天一大早加班,而对方还能平静地秒回一句收到,谁见了不说一句敬业。 傅之恒从小不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想要的东西就几乎没有得不到的,这也让他很少会去真正在乎些什么。见到阮筝的第一眼,他的内心顷刻被对方占据,很难形容那种感受,硬要类比的话,跟他八岁时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小马驹的兴奋程度差不多。 一双眼睛秋水似的,鼻子挺直,嘴巴红润,肌肤比上好的白瓷还要无暇。接触后发现,清冷又懵懂的性子可怜又可爱,人如其名,如筝一般坚韧秉直,他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样的耐心追求。纪桢笑他是大少爷心理,不喜欢那些蜂拥而至的莺莺燕燕,只喜欢高高在上的孤傲之花。 可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内心是多么为阮筝着迷,简直到了疯魔的地步。好不容易把人追到手,却在感情浓烈之际遭遇断崖式分手。 恨吗?他问过自己无数次,恨的。但更多时候内心为阮筝找补,或许是他的朋友家里出了什么事,或许是两家公司之间有商业往来,为了家族事业他必须承担责任。 可他派人去调查那个所谓的好朋友、青梅竹马,才发现人家并没有遭遇任何挫折,甚至在大学毕业那年就早早订婚了。 那阮筝为什么离开他?他又问,可这回内心再编不出答案。 他很想再像当初查他课表和打工日程那样调查他,但最终还是遏制了这个做法。犯蠢一次就够了,何必让自己再栽倒一回惹人笑话。 某次下班,一个打扮非常浮夸的女人拦住去路,傅之恒皱眉停下车,对方走到车前说自己是阮筝的母亲,家里生意出了问题需要他帮忙。 “我凭什么帮你?”傅之恒看也不看她。 女人从包里拿出一叠照片从车窗塞进去,“你把我们小筝带坏了搞那些什么同性恋,赔点钱也应该吧。”宥于傅之恒强大的气场,她虽有道理但站不住脚。 傅之恒随手捻起其中一张,冷笑一声,“他说的?那就让他亲自来找我。” “他不知道我来找你,小筝性子直,不会为了钱的事求前男友。” 这倒是真的,阮筝不会主动来求他。可那句前男友刺痛了他,傅之恒一下子变得攻击性十足,“不肯求前男友,就让他去求好朋友,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里是检察院,下次再来找我我就以勒索罪起诉你。我国对勒索罪的法律非常完善,建议你好好研读。” 或许是被他吓到,很长一段时间那个女人不敢再露面。可后来似乎真的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她又频频来访,拿着各种他们亲密的照片还有阮筝的照片,软磨硬泡。 傅之恒给自己立下过军令状,绝不会先去找阮筝,违背原则会让他比死还难受。 可,阮筝和个人原则从来就不是相斥的,他还是忍不住让人去调查了他家的公司,甚至自我欺骗道,或许哪一天阮家公司会成为自家的竞争对手呢,先摸清底细更好。可阮家的小速运公司别说会成为傅氏的竞争对手,就连成为傅氏的备选物流公司的资格都没有。 确实如那个女人所言,他家公司情况不容乐观,傅之恒以匿名投资人身份注资,又让专人代他进入股东会行驶决策权才勉强把公司救回来。 但对方不是阮筝亲生母亲这件事他确实不知道,虽然有过怀疑这样的人怎么会养出阮筝这样品性端正的孩子,但因为刻意避开与阮筝相关的资料只看公司的文件,所以他不清楚内情。 阮筝质问的时候他有些后悔,对方根本就不想他救被小三一手把控的公司。但彼时他们都在气头上,他也就没有解释。 可阮筝说要以身体偿还时,真真切切刺痛了他。他甚至有些怀疑阮筝是不是根本没爱过他,当初在一起是因为对他的穷追不舍妥协,现在维持这样不正常的关系也是为了尽快跟他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不可能的。 握着手机的手青筋暴起,对方的收到下遂多了一条消息,“你的腰变硬了,抽空去健健身。” 翌日七点。 傅之恒准时到达检察院,不出所料地已经在办公室见到人。阮筝就像一台永不知疲惫的机器,无论交给他什么任务都能迅速又完美地执行。 对于昨晚的事两人默契地保持缄默,这样的场景上演过无数次,在同事眼中他们只是关系稍有些疏离的带教和助理。傅之恒回工位坐下,桌案放着一袋早餐,是富记的烧卖和豆浆——每天一出锅便会被抢售一空,也不知道这人是几点起床去排队的。 当初以气话的形式说出口让他日夜为自己服务,傅之恒本人并不当真,可这人似乎自虐上瘾,不仅严格执行,还做得比谁都卖力,好像有什么绩效考核。 想也知道他为了买这份早餐自己都没吃,而且傅之恒也就无意间说过一次喜欢,他却一直记在心上。喉结重重翻滚咽下一口闷气,手指挑开包装袋,把一半烧卖夹到盖子上拿到对方那里,轻敲两下桌面当作提醒便回去。 两人的工位相隔不远,一个抬头便能看到对方。傅之恒仗着办公室没人,肆无忌惮地以漂亮脸蛋佐餐。 阮筝吃东西很文静,因为嘴角的伤他不敢把嘴巴张太大,一个蟹籽烧麦咬三四口才能完全吞下,没什么肉的脸颊被馅料顶得鼓起来,一耸一耸地抖动。淡粉色嘴唇满是油光,透出盈盈亮色。 就是这样一张小嘴昨晚把他的完全含进去,深至喉咙,思及此傅之恒不禁眯起了眼,欲盖弥彰地端起水杯想要用凉水压压火气,但喝进嘴里的却是温度刚好的热茶。 转移注意力失败,他又把目光转回阮筝脸上。 人怎么能细致到这种地步,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对阮筝来说算什么。带教?债主?亦或是需要尽力讨好的人。 怎么也不会是后者吧,不然也不会总说他不愿意听的话。如果阮筝能说两句软话,他们之间也不至于这么嚣张跋扈。为什么他们会沦落到这样互相折磨的境地? 放下水杯轻叹一口气,没控制好声音,阮筝抬头望过来,对上他没来得及撤回的视线。 傅之恒熟练地板起脸开口:“我不爱喝豆浆。” 有两秒钟阮筝脸上只剩下茫然无措,但他那超级电脑般的大脑迅速就开始思考解决方法,“我现在去给您买咖啡。” “买回来要多久?”他不咸不淡地问。 好看的眉头皱起来,以检察院为圆心的咖啡地图在脑海铺陈开来,阮筝回答道:“七分钟。” 傅之恒撩起眼皮,“茶水间做一杯只需要三分钟。” “好的,我明白了。” 得到指令他立刻站起身,傅之恒又敲了敲桌面,“吃完再去。” “......噢。”他顿了顿,补了个毕恭毕敬的“好的。” 解决完剩下两个烧卖走到茶水间,身后那道火辣辣的视线从未间断。阮筝硬着头皮尽量从容地开始做咖啡。不知道今天是不是水逆,就连咖啡机也跟他作对,嗡嗡嗡响了几下便停下。 因为是假期,保洁阿姨没来所以没有清理咖啡渣,阮筝花了两分钟才解决这个难题。按下制作键的前一秒他多嘴地问了一句,“要喝什么咖啡?” 傅之恒抱手斜倚在旁,口吻闲散地说:“拿铁,有拉花那种。” 得益于在咖啡店打过工,阮筝的拉花手艺还不错,而且他从前也经常给傅之恒做拉花咖啡。肌肉记忆真的很可怕,打发奶泡打圈画图样,他习惯性地按照以往的画法,在收尾时突然回过神往后划了一笔。 看着形状有些失衡的花苞傅之恒微微蹙眉,“怎么跟以前画的不一样?”他从前收到的都是心形拉花。 阮筝垂下眼没解释,“您慢慢喝,我先回去工作了。”话毕仓惶逃出小小的茶水间,好像有什么在追赶。 傅之恒对着花苞,或者说未收尾的心发愣,久到奶泡沉底与咖啡液混为一体他才一饮而尽。 可能是咖啡机的原因,也可能是咖啡豆差异,同一人做出来的咖啡味道却截然不同。干苦中充满酸涩,与融化的奶泡一起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地刺挠着。沉默地把杯子洗干净,把手洗干净,擦干,调整呼吸,抬起脚往办公室走。 门虚掩着,传出说话的声音,语气温柔带着笑意。阮筝仰靠在座椅上,眼睛微闭着,被阳光照耀的脸上浮现稚气的幸福。 “好呀,我当然要看。今天早上要加班,等会儿下午我带你喜欢的蓝莓松饼过去。你还想要什么?这样啊......好吧,那你先吃早餐,乖乖的......嗯好,我知道啦,我也爱你。” 全身仿若被雷电劈开,傅之恒僵在原地,用了极大的控制力才能让自己维持住体面。迟了几分钟他才推门而入,沉默工作到中午,阮筝问他回家吃还是给他点餐时,他微微抬起眼,“等会儿要去看守所,到那边吃。” 闻言阮筝脸色一变,“这么快就去见嫌疑人?案件还没梳理完。”他少有这么不稳重的一面,傅之恒瞥了他一眼,把昨天某人走后他独自梳理出来的案情报告发给他,“你看一遍,先过去询问记录而已,回来后再总结。” 第90章 “可我......” “你有事儿?” 阮筝咬咬唇,“我下午有重要的事。” “主任昨天的话没听清么,小长假到处都是人挤人,让你好好坐办公室吹空调。”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差,方才在阳光下幸福的面容恍如傅之恒的梦,阮筝坚持下午要走,但傅之恒不依不饶他只能妥协。从看守所出来已经四点,他有些着急地去路上拦车。 小长假第一天哪有计程车在看守所这样的荒郊野外晃悠,傅之恒冷眼看着他焦急的模样,随后发动车子开到他跟前,“上车。” 原以为他会拒绝,但此番阮筝却格外顺从地拉开门进去,没等傅之恒发问便说了一间蛋糕店的名称。 他飞快下去拿了早早预订好的蛋糕,又在旁边的花店买了一束粉色洋桔梗。这样娇嫩的鲜花,估计不会是送男人的。但......送女人,似乎也不是多让人愉快的答案。联想他讲电话时的语气,傅之恒的脸就像吃了颗苍蝇一样绿。 是什么人值得你这样费心,就算是搭乘最讨厌的人的车也要赶去见。 这里已经是市区,相较看守所很容易叫到车,阮筝拿着东西走到跟前跟他说谢谢,又说再见。傅之恒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被车尾气扑了一脸,阮筝不知道怎么又惹恼了他,但眼下还有更着急的事,他只能先把傅之恒放一边。 到达目的地时表演已经开始了,临时搭起来的台子有几朵金花正在唱戏剧。阮筝找了个视野不错的空位坐下,拿起旁边的演出表,幸好他期待的节目排在倒数第二个,还没上场。 等节目演出完,他很用力地鼓掌,随后走去化妆间,“妈妈,你弹得真好。”阮筝把洋桔梗递过去,附身拥抱正在擦琴弦的人。 “宝宝怎么来这么晚,我等了你好久,幸好你赶上了。”秦纭纭把鲜花和蛋糕接过去,嗔怪地说道。阮筝弯了弯眼睛,温和地跟她道歉解释。 “那还是工作比较重要,妈妈原谅你了。” “谢谢妈妈。” 自从大病一场后秦纭纭便出现了早期阿兹海默症状,这是她住在疗养院的第五年,阮筝平时工作学习再忙都会抽时间来看她。今天是疗养院的周年庆,组织了病友表演,她从一个月前就跟阮筝说了。 从医院出来,阮筝望着门口郁郁葱葱的树木松了一口气,下一秒,视线触及一台漆黑轿车,心脏又提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 傅之恒直起身走到跟前,只隔一个脚掌的距离,“你没跟我说过你妈妈的情况。” “没什么好说的。” 天知道他开车走后又忍不住在最近一个路口拐弯回去跟上阮筝搭乘的计程车来到这里时的感受,门口的简介明确表明了这里并不是什么约会圣地。他尾随人进去,看到他和妈妈的互动,一时间想回到几个小时前给硬拖着人去看守所的自己一巴掌。 “阮筝。”傅之恒抓住转身欲走的人,语气稍稍沉下去。 “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傅先生?”阮筝不卑不亢地回。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跟我说话!” 微凉的目光荡过来,阮筝声音很低地问:“那我应该怎么跟你说话?” “就不能像以前那样?至少也叫我一声之恒。” 话一出口,两人都有些失神。他们避免谈论过去,妄自欺瞒本心,可还是越不过这道坎。 阮筝白着一张脸,“不能,不能了。” 第77章 傅之恒x阮筝 回到家,傅之恒拉开酒柜拿了瓶黑皮诺出来,还没醒就畅饮了三分之一。手机提醒有未读消息,是他父亲的秘书发的,让他明天去见某个合作伙伴的女儿,商讨一些法律条文。傅之恒下意识删除,临了手指却忽地一顿,“知道了。” 随后他让阮筝取消明天的既定日程,对方循例公事公办地问他新日程的内容以及时间地点,他似是而非地回了个“空着”。 给傅之恒当私人秘书这段时间以来,阮筝少有会收到“空着”这样的答案,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他看着屏幕简短的回复稍稍出神,不清楚是不是因为白天的事情惹恼了对方。 算了,空着也好。那他明天可以有一个完整的假日。如果傅之恒晚上没需要的话。 这一空就空了将近一个月,许久没收到傅之恒安排的检察院外的工作,初时阮筝只以为是因为节后两个案子压着他才没提起心思折腾,可案子结束后他也好像忘了自己还在还债的事。 或许是看自己的母亲住在医院里,所以善心大发吧。阮筝猜想。 虽然傅之恒没有提,但他还是尽职尽责地做好自己答应过的工作。傅之恒的弟弟刚期中考完,要开家长会。以往他弟弟联系不上傅之恒就会联系他,这次也一样。 阮筝到了学校,给纪延廷当了半天家长。结束后纪延廷冷着一张跟傅之恒差不多温度的脸问:“哥呢?” “他有别的事。”检察官无需向他报告自己的日程,他也不会主动过问傅之恒没有更新日程表的时间在做什么,所以只能给出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闻言纪延廷略微挑起眉,似乎很讶异他居然不知道傅之恒的动向。 “司机过来了,你要回家还是回江汀汇景?” 这个问题属实多余,考完试后纪延廷必定是要回家跟父亲汇报成绩的。他没说话满脸烦躁坐进车里,阮筝了然地拉开副驾,顺便跟他说最近傅之恒给他订的东西,近期会送到江汀汇景。 纪延廷原本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在听,当车辆驶入庄园后,他忽地直起腰眯着眼睛看向大门边的几台车。显然,阮筝也注意到了。 “阮秘书。”纪延廷推门下去,敲了敲前座的车窗,“我突然想起来有两份试卷需要签名,你进来给我签一下吧,哥有客人应该没空管我。” “......好。” 刚走进玄关便听到会客厅言笑燕燕,一道甜美的声音柔声道:“我跟之恒还没考虑那么长远的事......” 旁人嗔笑,“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之恒现在也当上检察官了,是时候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阮筝一张脸煞白定在原地,纪延廷走在前面见人没跟上来于是抬脚走出会客厅旁的电梯间折返,带他穿过厨房避开人走楼梯上去。 “这两张。”他随手抽了两张试卷放在阮筝手边。 愣了几秒阮筝才接过笔熟练地在上面签了个龙飞凤舞的“傅之恒”,他代傅之恒在他弟弟的试卷或致家长的一封信签过许多次,只是这一次却格外力透纸背。 纪延廷挑起眼皮弹了弹试卷上的墨迹,“要送你下去么?” “不用,我会走。”僵直的手脚像几条木棍一样晃出纪延廷的房间,他下意识往远离声源的方向走。傅家大宅仿佛是一座迷宫,大得惊人。顺着记忆中的路往下走,下到最下层却不是厨房。虽然不是认路高手,但他的方向感也不至于差到连从三楼下去都忘记。 阮筝晃了晃脑袋打算原路折返,却发现刚刚下来的楼梯口的木门被风带上锁住。从前傅之恒跟他说过自己的家是对称的,有两条楼梯,小时候跟朋友捉迷藏都会顺着绕圈。 他深吸一口气沿着长长的走廊往前走期盼找到另一条楼梯,靠外的墙壁最上方有一排窄长的窗户勉强透光,可以看到屋外绵软的草坪。有一些说话声传出来,随后出现了一双皮鞋和一双烟粉色的高跟鞋。 一步一步,高跟鞋鞋尖紧抵住皮鞋。他不知道高跟鞋的主人是谁,但对于皮鞋的主人却很清楚,因为这双雕花牛津鞋是他亲自挑选的。 这样近的距离,穿着高跟鞋还要垫一下脚做什么?阮筝强迫自己收回视线,飞速地往另一个楼梯跑,似乎再多看一秒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傅之恒往后退了两步避开突然靠近的人,孙小姐笑了笑,指尖在他发稍捻下一片落叶,“秋天到了。” “......嗯。” “从你弟弟进屋开始你就在走神,我没听说你们家兄弟感情这么好。早知道我上去跟他打个招呼了,不过他好像带了朋友回来。” 傅之恒眉心微微攒起,平时维持的绅士风度荡然无存,口吻异常冷酷,“没这个必要。” 孙小姐似乎被他突然变脸吓到,往后退开几步,还想说些什么找补,傅之恒打断她,“他们说完话了,你可以走了。” 敲了一下房门没等回应,傅之恒稍显急促地推开,“他呢?” 纪延廷放下摆弄的手机,意味深长地望过来,“走了。” 阮筝从后门离开,走了很久的路才走到可以打车的地方,双腿累得打颤,眼底却前所未有的清醒。合该如此,合该如此的。傅之恒是天之骄子,而他只是一个家道中落的弃子,甚至他还是个男人。从各方面看,他们都很不合适。 给自己做了许多心理建设,摆正思绪。阮筝已经能够面不改色地应对傅之恒那些需要“空着”的日程。甚至还能在他问出什么餐厅适合约会的时候,直视他的双眼给出三个答案以供挑选。 第91章 傅之恒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差,强硬打断他,“今天开始你搬到我哪儿住。” 话题转换得太快阮筝有些没跟上,怔愣几秒,眉头蹙蹙,“您说什么?”或许是他的表情实在太茫然,傅之恒大发慈悲地解释两句:“记者随时跟着,我不方便在外面跟你见面,你搬到我家。” 他想也不想就回绝,傅之恒甩过来一份股权转让书,上面清晰地罗列了他占他家公司的股份,以及相应的出资金额。 如果有面镜子在面前阮筝就会发现自己的表情多么难看,血色尽失的脸上挂着虚假又僵硬的笑,仿佛橱窗里精致却无人购买的胡桃夹子。 重重压力下,阮筝答应下来。生活一旦与另一个人密不可分地联系到一起是很可怕的事,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被名为“傅之恒”这三个字占据。 他只能庆幸傅之恒给他留了一个房间,没有完全侵占私人空间。无论做到多晚,阮筝必定会拖着疲惫的身子回隔壁房,只有一次,他因为在他弟弟的生日会上摄入过多酒精,结束后连手指都累得发麻才折腾不起来。 傅之恒从身后抱住他,结实双臂横过胸膛和腰腹,很用力地把他纳入怀中。灼热的呼吸喷在耳边,阮筝能够感受到他的情绪就像热水壶里盖不住的水蒸气,即将咕噜咕噜喷涌而出,但他并不想理会。 “我不知道我爸会在廷廷的生日会说我要订婚的消息。”傅之恒声音很低地说 没得到回应,他自顾自接着道:“我没有跟她在一起,只是因为藤森那个医疗诈骗案,她哥和涉事家族有姻亲关系,我只是在搜寻证据。这个案子诈骗金额很大,牵涉很广,上头非常重视,如果能做出成绩的话......” “你不是警察。”阮筝忽地打断他,话里意思是并不需要检察官本人去搜证。 这下换傅之恒哑口无言,他更加用力把人勒进怀中,“你不能这么对我。” 那你就能这么对我么? 阮筝眼底一片荒凉,视线定格在虚空中的一点浮沉,混乱失序的大脑反复询问——他们这样到底算什么?就算没有孙小姐,以后还会有陈小姐,李小姐,反正不会是阮筝先生站在他身侧。 他一直因为断崖式分手对傅之恒感到愧疚,可是重逢以来的种种,让他的愧疚逐渐消退,已经说不清是谁欠谁。他只觉得疲惫,只想赶紧把实实在在的账单还清,至于那些虚无的情感,就算了吧。 尽管把人拐到家中,但傅之恒还是有一种握着流沙的无力感,好像随时就会再次失去他。他本想通过那位孙小姐激一激阮筝,吃醋也好、崩溃也好,至少有些情绪波动反馈给他。 可没想到到头来,率先崩溃的是他自己。阮筝还是一如既往的完美秘书,对他的感情生活不感兴趣,对他的任何事都不感兴趣。 阮筝不愿意自己插足他的家务事,傅之恒就有意把手上阮通速运的股票放出去,也让自己的人撤出董事会。 苟延残喘的公司好不容易活过来哪有这么轻易就放弃这条大腿,这次不仅是继母,就连他父亲也一同来找傅之恒乞讨。傅之恒不是那种轻易会被要挟的人,强硬地回绝后,对方转而去找阮筝,并想方设法找到两人藕断丝连的证据让他向傅之恒施压。 “你说你考到跟傅之恒工作的地方还没把他拿下,你有什么用?你读书的时候他还体谅你,让我们不要去烦你,工作了他就不管你了,你这破工作还留着做什么?” 阮筝身心俱疲,却还是强硬地拒绝。 但因为阮父实在太难缠,事情还是闹大了,陈主任找他谈了几次,话里话外劝他自退。 他妈妈还在这儿,他热爱的事业也在这儿,他能逃到哪里去。在人前尚且能勉强维持自尊,但深夜从隔壁床回到傅之恒划分给他的私人空间时,他还是忍不住落泪。 那么努力地工作、生活,要面对的问题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多。他只是想有一份喜欢的,能够养活自己和妈妈的事业,身边有一个相互喜欢的人陪伴,就那么难。 他明明都整理好对傅之恒的感情,甚至微笑着祝福他跟孙小姐,可是对方却卑鄙地一次次逼他就范。 恨傅之恒的同时又被爱囚禁于此,长此以往,他似乎真的没有任何未来可言了。 房门响了两下,傅之恒径自推门而入。对于阮筝这阵子的遭遇了如指掌,可对方不愿意他像之前那样插手他家的事,他只能焦心地看着。 “谈谈?” 阮筝半张脸闷在被子里,深呼吸好几次开口还是带上了鼻音,“谈什么?” “有没有想过换个环境?不是让你放弃事业的意思,但你现在只是检察官助理,无论如何不甘心,你父亲一直这样闹肯定会影响你在海城入额。那还不如趁早换个城市,参加遴选或申请互调,互调我可以帮你联系。我知道你不想再欠我什么,遴选是你自己去考,互调也是你自己写申请,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肯定能过的。”傅之恒声线和缓,有抚慰人心的作用。 “有时候逃避也是一种解决办法,明知道这条路有疯狗,难道你会因为这条路是柏油路就非要走这儿吗,田间小路一样能到达对岸。如果是因为你母亲,那就更不用担心了,国内比海城医疗资源好的城市比比皆是,换家医院不是什么大问题。” “你为什么要帮我?”他平静地问。 傅之恒喉头一窒,手从被单下伸进去准确无误地抓住他,“你说是为什么?”没等他回答,他便说:“你对廷廷说那话的时候是怎样想的,你觉得我会为了所谓的什么孙小姐让你当情夫吗?阮筝,我还没有孬种到让爱人受这样的委屈。” 阮筝没说话,那晚傅之恒头一次打破两人同居的约法三章侵入他的私人空间睡在他身侧。 一周后,陈主任收到阮筝的辞职信。同时收到阮筝的信的还有傅之恒,只不过信封里面的是账单。 账单囊括了傅之恒收购股份以及出售产生的差价损失,还有他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产生的房租。傅之恒没有太意外,阮筝就是这样的人,铮铮铁骨不愿被人看低。 【作者有话说】 我原先计划三章以内就和和美美永远在一起了!!写着写着狗血就自动续上刹不住了!!怎会如此!!!!!!!!! 第78章 傅之恒x阮筝 他查到阮筝去了首都,进了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很拼,什么案子都接,每个月定期汇款到他的户头。看着与日俱增的数字,账单的份量变得越来越轻,轻到最后变回一张薄薄的纸,再也没有其他意义。 给陈主任那封辞职信还洋洋洒洒写了几百字感谢这阵子的教导,给他的连多余的标点符号都没有。 账单还清的那天,傅之恒才收到他的来电。接通的一瞬两人都没有说话,话筒里只有呼吸声和细微的电波流转。兹拉兹拉,如同踩碎雪的声音,如果不认真听几乎听不见。最终还是傅之恒率先打破冰面,“最近怎么样?” “还好。” 上千个日子不曾听到对方的声音,一句简单的问好瞬间让阮筝无语凝噎,他小心调整呼吸,手指用力到泛白。他没有傅之恒那么神通广大,不知道他的近况,也不知道自己这通电话是否合适。 但账单还清后,脑海浮现的第一念头就是想要联系他,想要毫无亏欠地见面。但宥于地理位置的束缚,这并不能马上实现。 “我去了首都。”阮筝声音很低地说。 “我知道。” “......”他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从前两人相处都是傅之恒主导,现在换成是他,他就不知道要怎么继续下去。阮筝很懊恼,“你很忙吧,不打扰......” 傅之恒抢白道:“没有别的要跟我说的吗?工作怎么样,同事好不好相处?” 他迟疑片刻,缓缓开口:“工作......很忙,但领导不怎么管,自由度比较大。负责的事情比在检察院时多了许多,因为经常要去见当事人或者异地开庭,我买了一台车。初时不太会开,剐蹭过几次,现在已经很熟练了。如果......你来首都的话,我可以给你当司机。” 话赶话说了出来,阮筝有一瞬后悔,正想说些什么找补就听见一声掷地有声的“好。” 他愣了愣,旋即道:“不过也没有开得很好。” “我不介意。” 阮筝点点头,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后又说:“是suv,比较宽敞,应该还算舒服的,我开车带妈妈逛过首都,她说坐着很舒服。” “嗯。”钢笔在五指间毫无规律地转动,傅之恒眉眼低垂,视线没有焦点地重复转笔动作,“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账单......还清了。”阮筝迟疑地说,“你有空的话确认一下。” 傅之恒话锋一转,“首都有家红酒代理商很不错,我推名片给你。” “什么......” 哒一声傅之恒放下钢笔,口吻平淡至极地开口:“连每个月转账用户上的‘傅之恒’都不用再见到了,不值得开瓶上好的干红吗?” 第92章 这下把阮筝堵得哑口无言,没等打结的舌头捋直便听到他接着道:“阮筝,恭喜你,终于摆脱了。” 终于摆脱傅之恒了。 话筒因为被牢牢捂住传来沙沙的空响,如同风吹过山谷荡起回声。阮筝紧紧咬住牙关克制突如其来的情绪。明明鼓足勇气才拨通电话,但此刻却只想时间倒流回十分钟前,他一定打好草稿再按下通话键。 “你以后不会再被任何东西束缚,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包括爱你想爱的人。”傅之恒把未尽的对白说完。 喉结重重滚过一遭,卡在喉咙的浊气得以呼出,阮筝的声音有些失真,但他已竭尽全力去说:“好。” 顿了顿,他极认真地喊:“傅之恒。” “嗯?” “一直忘了说......”他深吸一口气,“谢谢你在暴风雪的时候来找我。” “不客气。” “为什么是我?”这个问题萦绕在阮筝心头许久,久到两人仅有的甜蜜瞬间渐渐开始褪色,他却还找不到答案。 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嗤,傅之恒似乎对这个问题很不在意,“为什么现在才好奇?” “我想知道答案。” 一直都好奇,只不过是如今才认为自己能够毫无负担地提问。 “tes yeux de tourterelles sont pour moi.les étoiles étincelles dans le ciel . moins que ces diamants-là.”1 阮筝虽上过几节法语课,但久不用早就忘记了,只能听出眼睛、星星、钻石等简单名词。结合上面的提问,大概猜测是夸赞眼睛漂亮,又不是很肯定。 “我法语不好。”他诚实道。 傅之恒轻笑,“我知道。” 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一会儿,每次阮筝想挂断的时候傅之恒总能找出新的切入点提问,时针不知不觉走过一圈,护士进来提醒他妈妈今天的复建已经完毕。阮筝匆忙跟他道别,“我要送妈妈回病房了,下次再聊。” “好。” 咬咬唇,他纠结两秒忍不住问道:“那你什么时候会来首都?” “明早。”傅之恒简言意骇地给出答案。 阮筝对着黑下去的电话屏幕发了一会儿呆,护士再次出言提醒他才回过神,接过轮椅把手。 “宝宝怎么好像心不在焉的?”秦纭纭一眼看出他有心事,阮筝摇摇头,说没什么。 秦纭纭摆摆手,“算啦,你学习上的东西我也不懂,要是很不明白就问老师,问同学也行,不要害羞。” “......好。” 因为今天复建做得很用功,理疗师送了她一朵纸折的小花,秦纭纭摆弄着,不无可惜道:“小夫老师今天怎么还没来,我想给他看我的花。” “是平时经常来给你们讲故事那个小夫老师吗?”阮筝听她提过几次这个人,对方似乎每个月都会来一到两次,跟病友聊天或者做游戏。这里比较偏僻,平时很少义工过来,所以无论是秦纭纭还是其他病友对于年轻人过来都很高兴。 阮筝想当面谢谢那个人,但因为他工作太忙,总跟对方到访的时间错开,所以直到现在也没能见上面。只知道大家都小夫小富这样喊,也不知道对方的具体名字。 秦纭纭语调轻快道:“是的呀,小夫老师可厉害了,他知道很多事情,每次都会讲新的故事。” “那下次介绍给我认识一下吧,我也想听小夫老师讲故事。” “好哦。”秦纭纭拍拍他的手,像说悄悄话一样小声告诉他,“刘奶奶说他很帅,我还是觉得我们宝宝更帅。” 阮筝弯了弯眼睛,“那我更要看看他长什么样了。”把秦纭纭送回去,又跟护工交代了几句才离开。 第二天,他把两个会面推迟,早早等在机场。傅之恒给他发了航班信息,到达时间是九点五十,现在才八点零一。他看了眼一旁仍冒着热气的早餐,有些担心他到的时候已经凉了。 会不会有些过了?他们已经不是那种关系,他还上赶着买早餐接机,好像还没变一样。 阮筝趴在方向盘侧看着窗外摇摆的叶子,一夜未眠,他眼底泛着青黑,因为过度消瘦颧骨较之前明显。窗户倒影着很陌生的一张脸,傅之恒见到这样的他还会像先前那样吗? 没等他纠结太久,副驾驶的门就被拉开了。他脸上的惊讶藏都藏不住,“怎么这么快?”看了眼腕表,九点都还没到。 “改签前一班机了。”因为猜到这人一定会提前到。 久别重逢这个词实在太过特别,拆分开来平平无奇的字,组合在一起却让人的心脏如遭蚂蚁啃咬。 他张了张嘴,想说很多,却没能如常地发出声音。为什么这么着急来首都?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车?我......有些想你,很想你。 傅之恒一错不错地盯视他的脸,这个距离甚至能看到透明的小绒毛微微浮动,不由自主伸出手抚着他的脸颊,脑袋忽地靠近,声音从唇畔传来,“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睫毛翕张,呼吸变得很轻,熟悉的气息席卷身心,阮筝声线不稳地说:“我给你买了早餐,要凉了。” “买的什么?”傅之恒问。 “驴打滚。” “是这边的特色小吃吗?” “嗯。” “什么味的?” “甜的,里面有豆沙,外面是黄豆粉。” “豆沙味的。” 一张一合的唇瓣不时擦过阮筝的脸颊还有嘴角,傅之恒维持着极近的距离跟他说话,让他十分紧张。 接着又听到他非常绅士地礼貌询问:“你希望重逢之后第一个吻是豆沙味的吗?” “什......”阮筝霍然抬头,四片唇瓣瓷实地贴合,从收窄的视线可以看到傅之恒的眼角弯了弯,随后他的后脑勺被牢牢按住。 小小车厢内只余啧啧水声,空气变得燥热,氧气蒸干。平时用来维持活计的舌头遭受雪崩般的侵犯,傅之恒吻得很深入,吮吸舌头攻城略地,阮筝有种错觉他们会因为接吻而变成食蚁兽。 心脏以远超负荷的节奏跳动着,怦—怦—怦,一声高过一声,血液翻涌,新鲜滚烫的熔岩流经每根神经末梢,身体随时会被烧为灰烬。 傅之恒稍稍分开让他呼吸,阮筝仿佛坐了一趟垂直过山车,还没喘匀气又要迎接下一个高空降落。好像怎么也亲不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交叠的姿势,阮筝软绵绵地趴在他身上,手臂无力地挂着脖子,视线随窗外的树叶打转。眼角泛潮,红了一片,对视间傅之恒又忍不住吻下去。 当初就是一下子被这双秋水似的眼睛迷住,总忍不住去追寻他的身影。后来他从这双眼睛看到失望、麻木,见证明眸渐渐失去原有的朝气。 把人绑在身侧,那倒映在眼中的只有方寸风景,所以他任阮筝走远、飞高,任他去看万千景色,等他累了,就做他脚下一片恒定不变的土地供他歇息。 还好,还好阮筝愿意停留。 傅之恒抚着他的背,一下一下扫过,哄小孩似的把驴打滚送到他嘴边,“张嘴。” 他乖乖照做,刚咬了一口,傅之恒又贴过来,甜的豆沙,软的糕,在口腔中翻转。 “豆沙味的吻好像也不错。”傅之恒用拇指擦了擦嘴角,扬起淡淡笑意。 发动车子时阮筝还有些使不上劲,全身力气仿佛被抽空,注意力全然被飘散开来的豆沙和黄豆甜香扰乱,舌头打结地问:“你要去哪儿?” 傅之恒给出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答案,车辆猛地摆尾,阮筝深呼吸几下才调整好心绪往他说的目的地驶去。 他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友好地跟保安打过招呼,熟门熟路走进活动室。秦纭纭惊喜地扔下正在画的扇子,“小夫老师,你怎么今天才来,你迟到了!明明每次都是1号过来的!” “抱歉,昨天有事情。我错过什么好玩的事了吗?” “画扇子。”秦纭纭高兴地举起画了一半的扇面给他看,傅之恒笑着夸奖几句,随后他跟维持秩序的老师说了两句话,便开始每月例行的讲故事时间。 或许是法律人的天赋,他讲起故事娓娓道来,很引人入胜。靠着一张能言善辩的嘴巴把疗养中心的老人家哄得一愣一愣,同样愣住的还有阮筝。他僵直地转身问一旁的助教傅之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来这里当义工的,对方告诉他说大概是三年前。 目光偏转到被穿着病号服的人围在中间的高大男人身上,他穿着长款风衣,脸上流露恰到好处的温暖笑意,耐心回答每个人的问题。很难把他跟站在公诉人席上大杀四方的冷面检察官联系到一起。 走出疗养院阮筝还是感到不可置信,眉间褶皱很明显,视线透过倒后镜不时落在他身上。须臾,他清了清喉咙,“你从很久之前就在这里当义工。” “也没有很久,三年而已。”说着抬起眼,一错不错地跟他在后视镜中对上视线。 阮筝不再说话,有些难受地消化这个消息。车子在商场车库停下,他盯着不远处的一根柱子,心不在焉地问:“中午吃什么?” 第93章 或许是起得太早,傅之恒维持着半垂脑袋的姿势沉沉睡去。睫毛阴影打在眼下,衬托着眼眶周围的青黑更严重,鼻翼规律地翕张,嘴角放松垂落。 他许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一觉,醒来时不忘夸赞阮筝的开车技术。 “几点了?”他声音沙哑地问。 “下午一点四十。” “怎么不叫醒我?” 阮筝抿了抿唇,“又不赶时间。”顿了顿,他问:“要吃什么?”凭借之前当私人秘书的经验,他很熟练地给出了几个选项。 傅之恒还没完全清醒,微闭着眼睛略过他的推荐,说:“想吃你做的。” “已经过了吃饭时间很久了,现在回家做还得花上一小时。”阮筝低声道,又有些纠结地咬咬唇,“晚上做可以吗?午饭先在外面吃。” “好。”傅之恒轻易就答应了。 阮筝本就想请他吃饭,所以把车子开到商场楼下,一出去就是餐厅。早已过了饭市,各个餐厅门可罗雀,完全不用等位。 “你订酒店了吗?” 傅之恒淡然道:“没有。” “那需要......” 傅之恒打断他:“你还是我秘书吗?” “......不是。” “所以你不用操心这些。”傅之恒撩起眼皮掠了他一眼,“晚上打算做什么菜?” “你想吃什么?” 傅之恒放下刀叉,颇为认真地细细想了一会儿,“面。” “啊?”阮筝神情稍显茫然,于是他进一步提醒道:“之前我生日的时候你给我做的那种面,手擀的,放了番茄还有牛肉。” “家里没有番茄,也没有面粉,需要去一趟超市。”阮筝看着他,“你......要一起去吗?” “为什么不?” 傅之恒推着购物车跟在身侧,他比阮筝高了足足一个头,肩膀宽广,存在感十足。阮筝有些不适应地往旁边撤开两步,他立刻紧紧跟上去,似担心会在首都最大的超市走丢。 阮筝认真地按照记忆中的配比挑选材料,傅之恒则随手把包装顺眼的东西扔进去。 “你要吃果蔬脆片?”阮筝把他刚扔进去的五颜六色的果蔬脆片拿出来,傅之恒一脸认真,“加点蔬菜进汤里。” “这是零食,不能放到汤里。” “是么,我以为跟方便面里面的蔬菜包差不多。” 从前留学的时候傅之恒每次跟阮筝出去采买都会闹出这样的笑话,傅大少爷连留学都有厨师跟过去的,对于超市食品分类的认识还没有国际商法多,也不明白怎么就吃得惯他半路出家的手艺。 阮筝忍俊不禁,手抵在唇边遮掩笑意,“去生鲜区吧。” 太久没见到阮筝这样放松地笑,傅之恒一时看入了神,“你......看着挑吧。” “好吧。” 阮筝的房子是个两居室,虽然不大,但因为地段还不错,月供高得惊人。偶尔他会接秦纭纭回来小住一阵,为了让她更有归属感,家里放了很多两人的照片,布置得很温馨。 空气中漂浮着清新剂的味道,午后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把房间一角染成金色。阮筝接过他的风衣挂在门后的挂钩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跟他简单介绍屋内的功能分区。 傅之恒在卫生间洗完手出来,目光在房子内流转。大学同居的时光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存在,但自从阮筝跟他说分手,他一度以为自己再也不能体会到那样平淡而确切的快乐。 当下这一刻,灶台上咕噜噜煮着番茄牛腩,阮筝用力拍打面团,他的手很白,几乎跟面团融为一体,揉搓得差不多放到一旁发酵,接着料理没处理好的配菜。各种声音组合成午后最美的乐章,傅之恒好似被柔软温暖的雪包裹,幸福得不真实。 他缓缓走过去从后抱住阮筝的腰,脑袋搁在他肩上,搅拌的动作霍然停滞,阮筝微微偏过头,很快又转回去竭力镇定道:“要不要试试味儿?” “喂我。” 他换了个小勺子舀了一勺汤,稍稍吹凉后小心翼翼送到傅之恒嘴边,淡粉色唇瓣翕张把一整个勺子含进去,目光直勾勾往上盯着阮筝的脸。 颊边无端起了热意,阮筝结巴地问:“怎么样?还可以吗?” 傅之恒抓着他的手把勺子拿过去,“很不错,你也试试。”说着他也舀了勺汤,学他那样吹了吹才送过去。阮筝眼珠子晃了下,“我自己来吧。” 傅之恒没让,把勺子直直抵在他唇瓣,酱色的汤稍稍沾湿嘴角,他慢吞吞启唇,伸出舌头卷走不剩多少的汤汁。 “......再煮一会儿就可以了。” 傅之恒的声音低哑下去,缓慢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 阮筝开了瓶单宁强劲的赤霞珠搭配番茄炖牛腩,傅之恒微微挑眉,似乎很意外他的佐餐酒选择。 窗外呼呼吹着风,屋内弥漫着红酒、菜肴的香气。两人如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谈论最近新闻的案子,抒发各自观点。阮筝突然意识到若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他们或许会成为很好的知己也说不定。 不由自主抬起头看向对方,傅之恒视线却定格窗外,“下雪了。”他突然说。 闻言阮筝偏过头,果然有点点飞雪飘扬,“立春了还下雪,会很冷。” 傅之恒端起酒杯碰了碰他的,嘴角挂着浅笑,“需要暖床吗?” 阮筝微微蹙眉,小声说:“真正的倒春寒还没来,而且又不会只冷一两天。” “所以每天都要暖床。”傅之恒端着酒杯坐到他身侧,捧起他的脸,靠得极近,“我遴选过了,三月会调到首都来。” “你......”眼底的光跳了跳,“你要到首都工作?” “嗯。” “可是你的家人都在海城。” “廷廷已经上大学了,他打算之后去留学。我爸更不需要我,他身边多的是人。海城或者首都作为一个工作的城市对我来说没差,但如果是以生活考虑,那还是首都比较好。” “为什么首都比较好?”眼角往上抬起,阮筝有些紧张地看向他。 傅之恒喝了半口赤霞珠,辛涩霸道的气息扑在他脸侧,“因为你在首都,所以首都比较好。” 霎那间,阮筝像个青涩的小男孩一样撞上去,与他牙齿磕在一起,这点细微的疼痛没让他退缩。他急切地抱住傅之恒,用力亲吻他,好像要把这三年欠下的吻都还回来。 傅之恒按着他的腰面对面把他抱起来往房间走,虽然很久没有亲近,但身体默契得惊人,自动找到最合拍的姿势。 浮浮沉沉空间变得扭曲,时间失效,似乎有个无形的漩涡把他俩拖回到某个暴风雪的夜晚,彼时他们也是这般抵死缠绵。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阮筝抱着他的头,压抑地宣泄自己保守许久的秘密,“我爱你,我爱你,之恒。” “我也爱你。”傅之恒衔走他眼眶周围细碎的钻石般的泪滴。 【作者有话说】 几年后的某天,傅之恒决定把海城家中的东西全部搬到首都的新家。由于海城经常回南天,有些纸质制品潮湿得厉害长了霉斑,其中包括阮筝留给他的那封账单。 虽然没什么意义了,但因为签了阮筝的名字,他并不想扔掉。他把软趴趴的纸张放在电吹风下小心翼翼烘干,随着潮气散去,白纸如同被施了魔法显现字迹。 “傅之恒: 见字如晤。 人们说年轻的时候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否则余生只是尔尔。或许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五校辩论赛的时候,你以一己之力舌战群儒。彼时我进赛百味都怯于选搭配,你已经用流利的英文侃侃而谈。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看上我。 我害怕你的靠近,也惊喜你的靠近。就像在风雪中行走太久的旅人,看到冒烟的小木屋首先会怀疑是不是冻出幻觉。 你很好,同样,你也值得更好的人。 我曾想努力成为那个更好的人,但努力之后才发现,我的努力在生活的沉重车辙下不值一提。 又要离开你了,希望这一次你可以找到属于自己(涂掉)(涂掉) 你应该永远不会发现这封透明的信,就像你一直都没有发现我透明的爱一样。 我从你那偷到短暂的幸福,这样就够了,我不会再贪心。 爱你的, 阮筝” —————————————— 1节选自《巴黎圣母院》中的歌曲《ces diamants-là 》,大概意思是,你那鸽子般纯净的眼睛凝望着我,漫天闪烁星光,也不及这双亮如钻石的眼睛。 哥嫂故事就到这里告一段落啦,在另一个世界未完待续...... 感谢大家四个月以来的陪伴,爱你们[粉心][紫心][蓝心][青心][绿心][黄心][橙心][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