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记忆的罗拉小姐》
第1章
[穿越重生] 《寻找记忆的罗拉小姐》作者:枝和月香【完结+番外】
简介:
罗拉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九十四岁的老太太。
可是,她明明才二十四岁呀!
她有些凌乱地看着镜子里白发苍苍的自己,又有些茫然地看着这满屋子陌生的亲人。
而更可怕的是——
他们说她的丈夫是张靖尘!
可怎么会是张靖尘呢?
那个白白瘦瘦的小男孩明明只是自己认的一个邻家小弟弟。
她的爱人,明明是陈民生,他们早已订婚的。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个月前,陈民生离开的时候,还曾许诺过,等他回来后,他们就成婚的。
陈民生许过的诺言从不食言。
可当九十四岁的罗拉问她的那些儿孙们,却没有一个人认识一个叫陈民生的人,而她的丈夫张靖尘也早在六年前就去世了。
罗拉在她的人生暮年,失去了人一生中最为宝贵的记忆。
为了了解过往,她决定踏上寻找记忆的旅程——
在这旅程里,除了过往发生的事情,她还知道了关于过去的那些她所不知道的事情……
而那些隐藏在日记信中的深情爱意等待了七十年,终于等到了它的收信人……
“民生,春天到了,我想去看看滇南的花。”
注:
1.故事主要围绕女主展开的,属于男主的戏份或许会很少。
2.故事设定是女主因记忆衰退而失去人生近七十年的记忆,不涉及穿越或者其他超自然的设定。
3.故事中涉及民国部分的内容不可考究现实。
.4.故事纯属虚构,请勿考据现实。
5.一切剧情为故事服务,请勿考据。
内容标签: 阴差阳错 正剧 日常 <a href=https:///tags_nan/shiyigeng.html target=_blank >失忆
主角视角罗拉陈民生配角张嘉华张靖尘
其它:民国
一句话简介:阴差阳错的民国爱恋
立意:请再勇敢一点
1美丽新世界
◎(一)◎
《寻找记忆的罗拉小姐》
文|枝和月香
(一)|
二〇〇七年六月|蒋州
“你是我儿子?”
问话的人带着一种慈祥老人般温暖和煦的声音,但语调却有着女青年的秀气感。
她说话时低头去看自己的手,那双手依旧白皙,但却没了圆润的肉感,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相,而那上面,还布满了老人才会有的那种岁月的、温柔的褶皱。
她的眼睛浑圆而灵动,但此刻却充满了疑惑、以及对这满屋陌生人的恐惧。
“对。”回应她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像是年近花甲的老者,他头发的两鬓已经发白,脸上也有老人才有的折痕。
“都这么老啦?”她望着那老男人,眼睛又睁得大了些,真觉得不可思议。
堂屋子里的人听见她的话都笑了起来。
她怔怔地望着他们的笑,等那笑声停下,又问,“那我几岁了?”
“九十四岁了。”回答她的依旧是刚刚的那个老男人。
她诧异地望着他,“这么老了?我怎么还没死呢?”
众人又乐得大笑。
接着七嘴八舌地说“你硬朗着呢”之类的话,她听得脑袋直晕。
“我叫张明德。”老男人开口,众人又静了下来,“是你大儿子,这是你小女儿张清如。”张明德指着一旁一个也上了年纪的女人说,接着又拿出手机,点开相册,“这是你二儿子,张厚德,他在美国,没有回来。”
张明德说完便望着她,她看着他手上那个小小的机器,那上面可以看见一张彩色的个人照片,但她认不出上面的男人,只是有些惊讶地看着那张照片,说:“呀、彩色的照片。”
大家再一次因为她的反应而乐呵了一下。
张明德笑着又给她介绍了在场的其余人,她的儿媳、她的女婿、她的三个孙子两个孙女,以及一个孙媳妇,末了还说,“你快要有曾孙了。”
她听得一愣一愣的,向他说的每一个陌生人一一仔细地看去,好半响才说了句话,“我都要有曾孙啦?”
她的小女儿张清如看着她问:“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吗?”
她看向张清如,呆了瞬,含笑娇憨地说:“当然、我叫罗拉。”
美丽骄傲勇敢的罗拉——她扬着笑、得意地在心底补充。
但笑着笑着,罗拉神色一顿,呼吸也急了些,她皱起眉头,抓住距离她最近的大儿子张明德问,“你们怎么姓张?”
张明德还在笑着,说:“因为你丈夫叫张靖尘,还记得吗?”
罗拉抓着他的手无声地落下,她目光放空,又呆呆地问众人:“那陈民生呢?”
“陈民生?”张明德沉声回忆了一下,“没听说过。”
大家似笑非笑地看着罗拉,一个孙子八卦地问道,“奶奶,是你初恋情人吗?”
罗拉望着他,张了张嘴,没有回答他的话。
怎么会是张靖尘呢?那个瘦瘦细细的邻居弟弟怎么就成了她的丈夫?
陈民生呢?
他明明答应过她很快就会回来的,他答应过她的。
他们都定亲了。
他说会回来娶她的。
罗拉觉得脑袋一阵晕眩,纤细的身体缓缓下坠,在闭上眼睛前,她还迷糊地想,她罗拉现在怎么就这么弱了呢?
张明德离她近,眼见她身体摇坠一个伸手就把人抱住,没让她摔到地上。众人惊吓了起来,手脚忙乱地送罗拉去医院。
在去医院的途中,罗拉已经恢复了意识,只是身体乏力,实在提不起精神来。
她躺在车上,闭着眼睛,精神疲累,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她才刚刚把陈民生送走不久,她还等着他的信,但这一觉醒来,怎么就变成了一个九十四岁的小老太婆了,她明明才二十四岁呀!
到了医院,张明德把她抱上了一旁的病床,跟着医护人员送她去检查。
“阿尔茨海默病?”张明德皱着眉头,“这是什么病?”
神经内科的许新海医生坐在他的对面,看着手中的一沓检查结果资料,语调清晰地给他解释:“阿尔茨海默病是一种慢性神经退行性疾病,主要表现为进行性认知功能衰退和行为障碍。”他顿了下,又说,“你可以理解为老年痴呆。”【1】
围在诊室的众人都沉默了。
许新海继续说:“不过她现在是突然把二十四岁至九十四岁的记忆给全部遗忘了,符合记忆衰退的情况,但她的其它行为认知都是正常的,也没有行为障碍的情况,身体上也并无其它大碍,这种情况在目前的对阿尔茨海默病的研究来讲还是非常少见的。
“目前建议就是多观察,因为阿尔茨海默病的初期症状大部分都是记忆衰退,但她又没有其它相关特征,所以现在也不好判断她的病情发展。”
张明德:“那应该怎么治疗呢?”
“如果是确定了阿尔茨海默病的话,目前并没有治愈的方法,只能尝试药物改善或者生活改善。”许新海说着详细地给他们介绍了能做的改善方法。
他们沉默地听着,回到罗拉的病房后,又展着笑颜亲热地跟她聊天。
罗拉看着他们的神情,敏感的她一下子就嗅到了不对,她和蔼地问:“怎么啦?我这下是要死了?”
“不要乱说话。”她的小女儿张清如佯装生气地小声嗔怪,“你健康着呢,就是忘了点东西。”
罗拉望着她慈祥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可不是忘了点东西,她是把自个儿的整个人生都几乎给忘了。
但罗拉身体确实无其它大碍,只在医院住院观察了一周就回家了。
罗拉出院那天,也是这一大伙人来接的,虽然罗拉不记得他们了,但是这些天他们轮流来医院陪伴罗拉,给罗拉讲过去的故事,罗拉也对他们熟悉了些。
回到玉兰路11号的老宅子,大家又吵闹了一阵,但看着罗拉乏力的样子,便又起身准备走了。
罗拉对他们笑笑,“没事的,你们回去忙吧,这儿不是还有保姆嘛。”
罗拉按着这些天他们讲的那些过往,知道他们前不久才刚刚过完张靖尘逝世六周年的纪念日,本来一周前过了纪念日就要走的,但罗拉一觉睡醒什么都不记得了才又留下了。
这些孩子在外面都有工作,是为了这纪念日才特意回的这老宅子的,而平日,就只有罗拉一个在这住,白天会有一个保姆上门陪她。
据说罗拉不喜欢晚上有外人在家,所以不愿留保姆住家。
走之前,张明德思索了一下,“我让张嘉华留下来陪你一段时间,她现在没工作,空得很,正好可以陪你。”
张嘉华正准备跟着众人离开,突然被父亲安排任务,还未来得及反应脸上便不自觉地出现抗拒的神色。
她出生的时候,罗拉还在美国没有回来,哪怕回国后也不曾与她同住,更何况读书、工作后她便一直生活在京市,所以张嘉华和奶奶的关系并不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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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罗拉看着那孩子脸上不太高兴的神色,笑着温声道:“没事,我一个人也行,我也不习惯有人陪。”
“不行。”张明德一口回绝,“你现在不能一个人,至少过段时间再看看情况。”
他说着又看向张嘉华,声音又变得严肃了些,“上次让你去统计局你也不愿,那你就陪陪奶奶先,自己好好想想今后做什么,你都二十八岁了。”
张明德的妻子李知静瞧见自己女儿不太好的脸色,扯了把张明德,又笑着看张嘉华,“嘉华,你就陪陪奶奶,奶奶现在正需要人陪。”
张嘉华一直没吭声,她深吸了一口气,“行。”
罗拉一直静静地笑着,就这样看着她的大儿子把这一切都安排好了,众人离开后,张嘉华回了趟酒店拿行李又回了这大宅子。
张嘉华刚进门,便见罗拉慢慢地在这家里东摸摸西摸摸地,眼里都是笑意,她愣愣地看着她,似乎忽然发现了眼前这奶奶确实有些不一样了。
但张嘉华和奶奶接触也不多,并不敢肯定奶奶真与以往不一样了。可是眼前的奶奶明明仍旧是九十四岁的奶奶,但神态、肢体却似乎突然变得更端庄淑女了,像个江南的、温柔的闺房大小姐,高贵又温和。从前的奶奶虽然也端庄,但总也有一种年迈的不堪,而现在,这种不堪似乎消失了。
“奶奶。”张嘉华轻声喊了一声。
罗拉正站在一台液晶平板电视机前,听到她的声音笑着转过头来,“乖乖、你回来了。”
张嘉华放下行李走了过去,她想扶她,罗拉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不用扶,我好着呢。”
张嘉华笑,“那你在做什么?”
罗拉拍拍电视机,“这是什么东西?”
张嘉华顿住,好像在这时才意识到记忆停留在二十四岁的奶奶并不只是忘了他们这些人,忘了这些年的种种事情,甚至把现代生活的常识都通通忘了。
而对于二十四岁的罗拉来讲,她拥有的与这个世界有关的一切记忆就只有一九一三年到一九三七年的记忆。
张嘉华把电视机的电线插上,又转身去找遥控器,“这是电视机,可以看电视剧的。”张嘉华想了想,又解释说,“就像看电影一样。”
“电影?”罗拉笑了起来,“我可喜欢看电影了,以前电影院放的电影我都看过,什么《火烧红莲寺》、《情海重吻》、《孤城烈女》、《马路天使》、《夜半歌声》这些我还都记得呢。”
张嘉华看着她开心的样子,也笑了起来,“真厉害,快坐下先。”等罗拉也在对着电视机的沙发上坐下,她便按下遥控器的开关。
没一会,电视机上便有画面播放。
“呀!彩色的。”罗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张嘉华看着奶奶这个样子,又笑了下,“对、彩色的。”
她调了个台,刚好看到重映的《神雕侠侣》,“这个好看。”
罗拉仍旧是一副惊讶的神情,睁着浑圆的眼睛看着电视屏幕。
虽然对这电视剧剧情不知前情,但就这么看了一会,罗拉也入了迷,“呀,这电视机可真好,就是屏幕小了点,没有电影院的大。”
张嘉华笑,“现在也有电影院,改天我们去看。”
“好。”罗拉望着她亲切地笑了笑。
罗拉说着又转目继续看电视剧,看着看着,目光不时又往房子的四周去瞧,这房子是民国样式的,但是又与她从前住过的那些房子不一样,很多新鲜的玩意她都没见过。
罗拉又瞧了眼一旁陪着她、偶尔看看电视偶尔看看那叫手机的小玩意的孙女,她想,幸好有这么一个人陪在她身边,这房子虽然她已经住了好久了,但这当下,对她来讲,这房子还是陌生得很。
不过,好在这房子还算漂亮,她瞧着开心
【作者有话说】
注【1】:关于阿尔茨海默病的解释来源于百度百科。
2美丽新世界
◎(二)◎
(二)|
保姆林淑芬拎着菜走进这小洋房时,罗拉看电视看得正认真,张嘉华听到声音把目光从手机上抬起,“林姨来了。”
罗拉听见孙女说话的声音才将注意力从电视上收拢。
林淑芬把菜放在餐桌上,走到客厅,往沙发一坐,便望着茫然的罗拉亲切地笑了起来,“老太太,你好点了吗?”
罗拉疑惑地望着这又一个陌生人,张了张嘴,“啊,好多了。”
张嘉华笑着解释,“这是林姨,就是照顾你的保姆,跟着你也有……”张嘉华说着便开始回忆时间。
一旁的林淑芬插声道:“二十四年了,我跟着你二十四年了,你还记得吗?”
罗拉望着她的脸,像是很认真地思考她的话,但想了好一会,还是摇了摇头。
“唉。”林淑芬忍不住叹气,“没事,你以后有什么事要我做直接告诉我就好。”
罗拉笑着点点头,“好。”
林淑芬打过招呼,从沙发上站起,“我去把菜放好先,时间还早。”
“好。”
张嘉华见林淑芬来了,便收起手机,“奶奶,那我先去放行李了,让林姨陪你一会。”
罗拉笑着点点头,“好,你去吧。”
张嘉华拎起刚刚放在客厅的行李箱上了楼。
这栋洋房有些历史了,踏上木楼梯的时候还会发出“嗒嗒”的声音。罗拉听着这声音,脸上挂着笑,但望着新奇的电视剧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张嘉华在这栋洋房里没有自己的房间,洋房也没有空闲的、独立的客房,所以她拿着行李进了爸妈住过的卧室。刚放下行李,趴在床上便拿出手机和朋友联系,告知自己不得不留在蒋州的事。
罗拉往楼上望去,等了好一会,都不见嘉华下楼,便叹了声气。刚整理好食材的林淑芬走了出来,听见她的这声叹,连忙笑着问:“怎么了?老太太。”
罗拉听见这声“老太太”感觉心神是愈加地疲累了,她轻笑着问:“你以前也叫我老太太吗?”
“对啊,一直都这么叫的。”林淑芬给她倒了杯热茶,便坐到了沙发的另一边。
林淑芬很珍惜这份工作,老太太是有文化的斯文人,平日爱看书,人也爱干净,她在这的工作,除了做饭、打扫就是陪她聊聊天,钱多轻松,还离家近。
罗拉谢过她的茶,笑着望着她,但仍然对这个与自己相处二十四年的人没有任何印象,“你坐到我这边来。”
林淑芬闻言坐到她身旁。
罗拉笑着望着她,一旁的电视剧还在播放着,罗拉说:“你帮我把电视关、不,还是把声音放小点吧。”
“好。”林淑芬按她说的把声音调小了。
罗拉望了望楼上,犹豫了一下,问:“我不记得以前的事啦,你跟我说说,我以前是一个怎样的人?”
林淑芬笑了笑,她和罗拉不过一周不见,但是现下这个客气又亲切,说话语气又有点像个小姐似的罗拉还真让她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说,你以前和现在也差不多,但是……”林淑芬想了想,终于想到了一个词语表达,“气质,对,气质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哦?”罗拉浑圆的眼睛闪着好奇的光。
“哎、就现在这样。我没什么文化,不知道怎么表达咧,精神气不一样了吧,以前好像总是沉静点,只是偶尔和我说说话,大多数时间你喜欢看书,有时候又望着窗外的天空不说话也不看书。
“我想带你出去走走你也不太乐意。
“我觉得——”林淑芬知道楼上有人,说到这声音小声了点,“你以前一直一个人住,孩子们都不在,大概是寂寞了吧,老人家一个人总是会孤独了点。
“要是孩子们多陪陪你就好了。
“不过,你的孩子都有本事,忙也是没有办法的。”
罗拉听着她的话,脸上依旧挂着笑意,只是,她实在没有办法想象,她的老年生活居然是这样的。她也没办法把林淑芬口中的罗拉当成自己。
她罗拉,不是那样的人。
“从你开始照顾我时,我就是一个人?”
“对。”林淑芬肯定地回答她。
“嗯……”罗拉沉思,这些天她从孩子们的话语里知道,她是一九四七年嫁给张靖尘的,分别于一九四九、一九五一、一九五四年生下三个孩子,一九五八年举家去了美国,一九七六年张靖尘带着大儿子先行回国,一九八〇年她带着小女儿回国,自此住在了蒋州。二〇〇一年,张靖尘去世。
罗拉在脑海里念叨着这些数字,接着重重地深吸了一下,她望着林淑芬,又问:“那张靖尘呢?他都不回家?”
“回的,但很少。”林淑芬压低声音说,“老先生他一直住研究院那边,一直到他去世都从事研究指导。”
这事罗拉也听她的孩子们说过,只是不知道他居然也不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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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林淑芬见罗拉仍旧一副疑惑的模样,虽然这老太太年纪大了情情爱爱可能早看开,但林淑芬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自己知道的事告诉她,“老太太,你以前刚回国的时候,还是对老先生很亲切的,但是,后来没多久,好像就生疏了,老先生也越来越少回来了。
“好像也是从那时候起,你就愈发沉静了。”
林淑芬顿了下,又说:“我说这个不是想教你伤心。
“老先生还是对你很好的,经常有什么好的东西都会买回来给你,只是总是让人带过来,自己就不回来。”
罗拉这些天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又好奇地追问:“为什么呢?”
林淑芬笑,“我也不知道,你当时没说。”
罗拉懊恼,现在就相当于八卦听一半结果没了下文,让人心痒痒又无可奈何。罗拉眼珠子转了转,靠近林淑芬压低声音说:“该不会是被我发现他在外面有人了吧?”说完又自个儿觉得不对,罗拉回国那年,两人都一把年纪了,不应该啊!
林淑芬大笑,“没有的事,老太太不要乱想,老先生正直着呢。”
罗拉也笑了。
笑着笑着,记忆中那个身材纤细,白白净净的小男生便浮现在罗拉的脑海里。
罗拉比张靖尘大四岁,他们罗家和张家在杭城算是比邻的街坊,罗家的园林和张家的园林在当地也是小有名气的,两家人还有些共同的生意,所以彼此间很是熟悉。张靖尘小的时候还叫她罗拉姐姐,而罗拉也一直把他当弟弟。
罗拉和兄弟姊妹在家里上私塾的时候,张靖尘也跟着他们一起念,张靖尘年纪虽小,但却聪明,甚至能过目不忘,他也是他们之间最早去了新式学堂上课的人。因为他的聪明和体弱,张靖尘很少玩得来的同龄朋友,所以罗拉很是怜惜这个弟弟,经常和陈民生一起带着他玩。
只是,一九三一年,她和陈民生去了英国留学,张靖尘去了美国,他们也因此分开了。一九三六年她和陈民生回国了,但直到一九三七年陈民生离开时,张靖尘都没有回来过,听说是在美国继续深究去了。
所以,对于此刻只拥有二十四岁以来的记忆的罗拉来讲,张靖尘只是一个在美国读书的弟弟而已。
而这个弟弟,是会笑得甜甜的、天真地喊她“姐姐”的人。
罗拉笑着又轻轻地叹了声气。
想起张靖尘,她便又想起那个总是跟在她身后的陈民生。
难道他真的回不来了吗?
一想到这,罗拉又忍不住难过了起来。
一旁的林淑芬瞧见了,担心了起来,“哎哟,老太太,你别难过,我说的可都是真话,老先生真的心里有你的,可能是太忙了没回家。
“他可厉害了,报纸都上了几回,我记得家里还收着呢。”
“哦。”罗拉又抬起了好奇的眼睛,“在哪?”
林淑芬笑着起身,“我去找给你。”
罗拉看着她离开,随即也起身离开了沙发。
林淑芬拿了挂在门边的钥匙,打开了面前紧锁的木门,放钥匙时看见罗拉也走了过来,嘱咐道:“你小心点。”
“好。”罗拉笑着点点头,接着站在门边打量着这间卧室,里面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其余的都是书柜,里面都是书,地上也摆着不少装着书或资料的箱子。
罗拉轻声问:“这是他的房间?”
林淑芬正仔细翻找着地上的箱子,头也不回地回答她:“对,老先生的房间。”
罗拉睡的房间在另一边,“他以前回家的时候也不和我睡?”
“是啊。”林淑芬不太在意地说。
罗拉嘟喃,“真是个怪老头。”
都生三个孩子了,还要分房睡。
罗拉慢慢地走进卧室,这间房虽然堆了很多东西,但看上去好像也比较经常打扫,所以房子里并没有什么尘。
罗拉走到书桌边,这上面摆着一个相册,相册中人是罗拉——年轻时的罗拉,可是现在的罗拉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的照片了,她想,也许是在她丢失的那段记忆里面拍摄的吧。
照片是一张泛黄的白灰照片,不是彩色的,而照片中的罗拉烫着卷发,穿着时髦的衣服,身后背景不知道是什么景点,看上去也像是园林风景但又不是他们家的园林。
“哎、找到了。”林淑芬笑着直起身,把手中陈旧的报纸递给罗拉,罗拉动作缓慢地接过报纸。
林淑芬走到她的身侧,指着报纸上的一个老人,说:“这就是老先生。”
罗拉看着那个老人,根本没有办法从这个人身上瞧出熟悉的印象,她不认识他,就和她不认识她的孩子们一样。
他们同样陌生。
罗拉无声地叹息。
接着又去看报纸上的文字,上面都是对张靖尘研究贡献的报道和赞扬。罗拉笑了笑,只为印象中的那个男生感到骄傲。
他果然和他们曾经说过的那样,会有一番大作为的。
“你们在这做什么?”
张嘉华和朋友聊了一会天,这会又下了楼,看见爷爷的房间打开了,便走了过去。
罗拉扬了扬手中的报纸,“回顾一下你爷爷过去的丰功伟绩呢。”
张嘉华被奶奶有点调皮的语气逗笑了下,“那有没有想起些什么了?”
罗拉把报纸给回林淑芬放好,“没有,只觉得报纸上那老头让人陌生。”说着又慢慢地走出房间。
张嘉华闻言又笑了起来。
过去,张嘉华每次回到蒋州这边的老家时,爷爷总是很忙不在家,奶奶则整天不怎么说话,总是静静地笑着看着他们,听他们说话。有时候爷爷在家,但张嘉华却发现爷爷和奶奶并不怎么交流,张嘉华有时候想,是不是婚姻久了便会相看两厌的?
但张嘉华是个孙女,总不好去打探爷爷奶奶的爱情,所以对于爷爷奶奶的事,她从不知晓,当然,也不太关心。
老人家,只要身体健康就好了。
罗拉坐回到沙发上,又继续盯着电视看。
林淑芬整理好报纸后出来看了眼时间,便去厨房准备做饭。
张嘉华则拿着手机继续陪奶奶看电视。
这一会,老洋房好像又安静沉寂了下来。
罗拉盯着电视忍不住出神。
房子好是好,但太安静了,她不喜欢安静。
3美丽新世界
◎(三)◎
(三)|
三人一起吃了晚餐,林淑芬收拾好碗筷,做完卫生工作后,罗拉便让她早点回去了。
罗拉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张嘉华陪着她一脸心不在焉的,便笑着拍拍她的手,“你也回房早点休息吧,关电视吧,我也要洗澡了。”
张嘉华收起手机,“不看电视了?”
罗拉笑着摇摇头,“不看了。”
时间还早,电视也很有趣,但罗拉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累了,她想,是不是老人家都这样乏力?
她还真不习惯这样的身体。
张嘉华见罗拉起身回房便把电视关了,“那我等你洗完澡再回房。”
“好。”罗拉进房前应了一声。
罗拉把自己的房门虚掩上,她在床沿坐下,叹了声气。
这些天,因为她的病,这些子子孙孙的围绕在她身边,直到这会,她才有了独自思考的时间。
罗拉环视这间卧室,色调都是暗沉的,很符合老者的气息,但是对于现在的她而言还真有点不喜欢了。
她从前虽然住在园林,但是父亲是新派的人士,民国后,西方的东西传进来了,她虽住在园林,但后面她去洋人办的学堂念书,认识了几个洋人女学生,去过她们家玩,喜欢上她们那种洋娃娃风格的卧室,回家后没多久就让父亲也给弄了一间这样的卧室。虽然这样风格的卧室在园林里有点不伦不类的,但她就是喜欢,直到她留学回来,她的卧室也保持着那种风格。
色彩淡雅,光线明亮,床帘窗帘、地毯桌椅色调清新,陈民生还会根据不同的时节给她插上时令的鲜花。
罗拉回忆着过去又从床边站起身,去拿换洗的衣裳,这一打开衣橱,看着那同样暗色调的衣服怔了怔,虽然这些天她身上穿着的也是这样沉色的老人衫,但现在看着满衣橱都是这样的衣服仍旧是有些生厌。
她罗拉从前过的可是随心所欲的日子,吃的用的都得是她喜欢的,她又是家中独女,身边人谁不围着她转,这下孤零零的,还得穿这堆丑衣服,真叫她难受。
忽然,憋了许久的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忍不住一下子抽噎了起来。
她想,要是陈民生在就好了。
想着想着,罗拉又觉得自己这样很对不住张靖尘。
但是,罗拉想,她始终觉得自己现在是二十四岁,而二十四岁的她最爱的人、最想的人是陈民生。
张嘉华坐在客厅,见奶奶进了房间许久都没有出来洗澡,便把目光看向了那扇半掩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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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这儿的老洋房格局不同现代房屋的装修格局,主卧里面不带浴室的,洗澡还得从房间到隔壁。
张嘉华放下手机,从沙发上起身走了过去,轻轻地敲了敲那扇房门,“奶奶?”
罗拉仍旧抽噎着,听见这声“奶奶”更是憋屈了,她才没有像这一周来表现的那样,那么轻松地就接受自己变成了老太婆的事实,也接受不了自己竟然还生了那么一大堆子女,她还记得自己和民生说过,她害怕生孩子,以后要么不生要么只生一个,但她现在竟然生了一堆。
三个对她罗拉来讲就是一堆!
罗拉不知道自己这七十年来究竟是怎样度过的,她罗拉真的放弃了自己的选择了吗?
现在的她,不知道陈民生去哪了,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嫁给了张靖尘。
从子女、保姆的口中,她知道张靖尘很有作为。
但她罗拉呢?
他们讲了很多过去的事,但却没人给她讲过她罗拉这一辈子都做了些什么?
难道就只是嫁给张靖尘,做了他妻子,做了孩子们的母亲?
就这样而已吗?
罗拉从日本回国后,看着祖国被侵略者肆意践踏,甚至在国外添油加醋、颠倒黑白地报道捏造的新闻,她曾跟陈民生说过,她要做个翻译、做个新闻记者,她要把祖国遭遇的灾难事实如实地报道到国际上。
在陈民生离开后,她已经加入了一个组织的了,可那之后呢?
都发生了什么?
罗拉越想越是憋屈,眼泪也流得越凶了。
门外的张嘉华听不见奶奶的回应,担心奶奶在房间出事,便推门走了进去。
罗拉背对门口,站在敞开的衣橱前,双手掩面,瘦削的肩膀有些轻颤。
张嘉华怔了瞬,不安地、急急地走了过去,“奶奶,怎么了?”
张嘉华比年老的罗拉要高上一些,她抱着罗拉的肩膀,轻轻地扶着她坐回床边,接着又从一旁抽了几张纸巾给罗拉。
“怎么了?”张嘉华再次温声询问,“要不要打电话给爸爸?”
“不要!”罗拉有些娇气地睨了她一眼。
张嘉华见她对自己使气也没难过,只是觉得这样有些娇憨的奶奶很新奇,看着她与外表年龄不符的神态甚至笑了下。
“你笑什么?”罗拉把眼泪擦了擦,又转头问她。
“你这样确实不像我认识的奶奶。”张嘉华说,从前的奶奶都是安安静静的,像闺阁的大小姐,哪怕老了,也是温柔似水的,总是笑着望着他们这些小辈。
罗拉仍在委屈怄气,说:“我也不认识你们。”
张嘉华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哄小孩似地说:“好了好了,你有什么委屈?跟我说说?”
张嘉华安慰着她,忽然又想起,现在的奶奶如果是只有二十四的记忆,那么也就是说,她现在相当于二十四岁的女生,如果*这样的话,她还比奶奶大上四岁了。
罗拉平复了一下气息,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但这个小辈能知道些什么?想了想,便说:“衣服太丑了,我不喜欢。”
张嘉华听见她的话又笑了下,“丑吗?”
“丑!”
张嘉华看向那深褐色的雕花衣橱,她曾听说过这个衣橱是爷爷用上等的木料请大师专门订做的,在奶奶和姑姑回国的时候就用上了。现在这个敞开的衣橱里,挂着许多暗色系的衣服,里面还有不少上等丝绸做的各种款式的旗袍、大牌的披肩,贵气又文雅,在张嘉华看来一点也不丑。
爷爷去世后留下了大笔的财产,但很早前就立了遗嘱,在奶奶去世前,谁也不许动那笔钱,全由奶奶一个人花,所以奶奶的生活从来都不苦,吃的用的都是上好的。
张嘉华拿起一件深青色的带暗纹的旗袍,“这衣服不好看吗?”
罗拉瞧了眼,没好气地说:“老气。”
张嘉华动作一顿,她知道问题所在了。
九十四岁的罗拉只有二十四岁的心境,老人家的衣服,罗拉大概是不喜欢了。
张嘉华笑着把衣服放好,“我带你去我房间,你看看我的衣服你喜不喜欢。”说着便带着罗拉往楼上走去。
张嘉华把自己的衣服一一摊到床上,罗拉东捡捡西挑挑,最后皱着眉头,说:“你这么好的身材就穿这样的衣服?”
张嘉华辞职后不用上班,这次从京市带到蒋州的衣服大都是宽松舒适的。
罗拉把衣服放回床上,叹气,“算了,我还是回去穿我的老人衫吧。”
张嘉华又笑了起来。
“你又笑什么?”罗拉望着她问。
“奶奶,你现在真有点可爱。”
罗拉这么些天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我罗拉本来就可爱。”
张嘉华和她对视,两人笑得明媚。
翌日——
罗拉出院后第一次在这房间睡醒,她本以为再次睡在这床上时她会回到属于二十四岁的她的世界。但当她站在那面古老的全身镜前,望着镜子里那个满头白发、满脸折痕的老家伙时,不可置信地掐了把自己松懈的皮肉,疼痛感传来,告诉她这一切不是梦,她罗拉是真的成了一个老太婆了。
罗拉叹了声气,不情不愿地走出房间去洗漱。洗漱完回到房间,再一次打开了那个衣橱,挑挑选选的,最后选了件浅粉色的旗袍,这是这衣柜为数不多的暖色衣服了。
换好衣服,又坐到梳妆桌前,给自己做了个发型,选了对珍珠耳环戴上,接着又戴了条珍珠链子。
打扮好后再一次走到全身镜前,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模样。
她罗拉才不会轻易被打败。
林淑芬早早地就上门给老太太做早餐了,现下见她走出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笑着赞她,“哎哟,今天真漂亮。”
罗拉忍不住笑,“谢谢。”说完又是一顿,“我以前不打扮吗?”
林淑芬给她把早餐端到餐桌上,不甚在意地说:“以前刚回国的时候打扮,后面就不打扮了,不过衣服都漂亮。”
罗拉抿唇又是一声叹气。
林淑芬不知道她又不高兴什么了,便笑着哄她,“你不打扮也漂亮。”
罗拉喝着粥,闻言又放下勺子说:“这可不一样,打扮是一种生活态度。”
林淑芬“哎哟”一声笑了起来,“感觉你一下子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模样了。”
罗拉笑而不语,在心里暗自补充,“是回到了七十年前。”
吃过早餐,罗拉便无事可做了,也是,她一老人家还能做些什么。
罗拉心里又开始有怨气了,让林淑芬开了电视看。
张嘉华毕竟是年轻人,失业无事可做睡得晚了些,起来时已经是临近中午了,林淑芬已经在厨房里开始煮菜了。
罗拉听见张嘉华下楼的声音,抬眼瞧了下她,“睡这么晚呀?”
张嘉华打了个哈欠,对罗拉带点小怨气的问候忽然有些不习惯,就好像父母一走,奶奶撕下了和蔼可亲的面具,变成了一娇气哀怨的少女。
张嘉华笑着走到沙发,坐到罗拉的一旁,“哎哟,罗拉小姐今天可真漂亮。”
罗拉听见她的称呼笑了下但没理她。
张嘉华继续哄人,“生气了?别气了,下午带你逛街买衣服怎么样?”
罗拉坐得端正,闻言眼珠子灵活地转了下,又开心地笑了起来,“真的?”
张嘉华笑,“真的。”
罗拉刚想答应,又顿住,问:“我有钱吗?”
“有,多着呢。”张嘉华笑着对她眨眨眼,“好几张卡。”
罗拉不知道她说的“卡”是什么,但听到自己很有钱还是高兴了。
“那好吧。”
罗拉失忆这么久,除了去医院那回以外都还没正式地出去看看呢。
4美丽新世界
◎(四)◎
(四)|
玉兰路11号虽位于市中心地区,但却远离商街闹市,属于闹中取静的这么一个地方。而且这边林木众多,房子也大都是有历史痕迹的老洋房,老洋房区域通往外面的沥青道旁还有一条宝绿的活水河流,不远处还有一个静谧的散步公园,风景很是优美。
罗拉随张嘉华慢慢地步行往外走,淡淡地笑着看着沿途的风景。之前从医院来回,一路上都坐在车上,对这外面的世界看得并不真切,此刻认真地瞧了,罗拉才发现原来她住的地方这般美。
不过,还是太静了。
虽然静有静的好,但家里这么安静了,外面也这么静的话还真叫她不太适应。
罗拉拍了拍被她圈住的张嘉华的手,问:“这房子是我从美国回来时买的,还是你爷爷买的?”
张嘉华好久没有这么安静地享受散步时间了,她的脸上也挂着淡淡的舒适的笑意,闻言笑着回答罗拉的话,“好像是在你回来前就买了。
“爷爷以前就在蒋州这边的研究院工作,确定你要回来的事后,就让人买下这边的房子了。”张嘉华笑了下,“以前他们还说过,爷爷很有先见之明呢,这边的房子现在真的是有钱都买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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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罗拉笑笑,没有再说话。
罗拉觉得,张靖尘那家伙不见得是有先见之明,想必是这边的环境最似园林风,觉得她罗拉会喜欢才买的。
两人沿着林荫大道悠闲地走着,正临夏初,树上偶有两声蝉鸣,风过也有些沁凉。
走到路口,张嘉华叫了辆计程车,两人上了车,离开了这林荫大道。
罗拉在车上坐得端正,双手握着放在腿上的刺绣手拿包立体的半月形手柄,她望向窗外,虽然这些街景昨天也看过,但再次看到还是忍不住感叹:“现在的街上可真多车。”
张嘉华笑了下,“以前家里有吗?”
罗拉笑了起来,“当然有,我父亲是新派人士,对所有新事物都很好奇的,我从日本回来没多久,他就弄来了一辆美国车。”罗拉想了下,又说,“是辆黑色的福特车。”
张嘉华见她说起过去就会精神点,便又继续这个话题,“那你会开吗?”
罗拉笑得有些得意,“当然。”罗拉说着望向张嘉华,“民生哥学会没多久就教我开了,我学了大概一个月就能上路了,我们还试过自己开车去郊游呢。”
张嘉华看着她一脸骄傲的样子,忍不住笑,随即顿了下,“民生哥?”张嘉华有些八卦地看着她,想起上次奶奶晕倒前就提过这个名字,“他是谁啊?”
罗拉笑着僵了下,往窗外看了眼又看向张嘉华,“我那时候最喜欢的人。”
张嘉华像是听到八卦似的嘴巴笑得咧开,“爷爷呢?”
罗拉对着她笑,“那会你爷爷还在美国没回来呢。”
张嘉华还想问些什么,但怕奶奶又难过了便没有继续。
见她没有再说话,罗拉又把目光放到了窗外,“这大楼可真高啊。”
张嘉华笑,“当然。”说着又想起罗拉现在记忆停留在一九三七,又说,“我们现在也好起来了,明年京市还要办奥运呢。”
“真的?”罗拉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但面上的笑是真的开心。
张嘉华有些诧异,“你知道奥运?”
“当然!你还真当我是老古董啊?”罗拉笑着娇憨地睨了她一眼,“一九三二年和一九三六的奥运我可都有关注,我还知道刘长春的故事呢,那会我们国家可真是艰难,但从来没有放弃过。”
罗拉说着顿了下,又笑着说:“我还为这事写过文章呢。”
张嘉华好奇地问,“文章还在吗?”
罗拉笑容淡了下,“嘿、现在的我哪记得。”
张嘉华又笑了起来,失忆了的奶奶好像有趣了许多。
计程车在商业大厦停下,张嘉华扶着罗拉下了车,罗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丝巾披肩,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张嘉华笑着看着她,“怎么样?”
罗拉满意地点点头,“还不错,这就是这边的百货大厦了吗?”
张嘉华听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词,笑了下,“对,也可以这么理解。”
这是蒋州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方了,周围商街林立,各种商贸大厦齐聚,她们下车的地方是一座商业广场大厦,在靠近道路的一侧,可以看见装修奢华、精致的咖啡厅、服装店等等。
罗拉站在一边,还在四处看着,张嘉华陪着她,让她慢慢感受。
罗拉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大家都打扮得体,嬉闹欢笑,又或拿着那个叫手机的东西打电话,但不管是谁,大家都不急不忙地干着自己的事。
罗拉忽然想起那回她和民生去南海湾游玩时民生说过的那一番话——
“罗拉,我一生都在逃难。小时候是从北方逃到南方,现在又要从杭城逃到沪市,那到了沪市之后呢?我们还能逃到哪里去?也和二爷他们一样逃到国外去吗?可是,罗拉,那不是我们的家……
“我想给你的家,应该在这片土地上。但在这里,我们不需要东奔西跑地逃走,我们可以悠闲地去各地游玩,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用担心头顶炮弹会随时落下。”
民生在说完这番话后,送他们一家去了沪市,但自己却离开了,奔向了那最混乱的地方。
“奶奶?”张嘉华轻声呼唤有些出神的罗拉,“走吧,我们进去逛逛?”
“好。”罗拉轻抚上张嘉华牵着她臂弯的手。
这栋商业广场大厦有很多大牌的服装店,张嘉华带着罗拉从国际大牌逛到国风大牌,买了好些衣服,直到罗拉说累了才找了间咖啡厅休息。
刚坐下,张嘉华就忍不住夸赞,“奶奶,你真的宝刀未老,忒能逛了。”
罗拉轻轻地按摩自己的膝盖,叹气,“还是老了,以前我的战斗力可不止这么点的。”
张嘉华笑了起来。
罗拉笑笑,看着那几袋买好的衣服,说:“现在的衣服款式也不错,不过,这边怎么不见卖旗袍的?”
张嘉华:“你想买旗袍?”
“嗯,想再做些好看的。”罗拉顿了下,又说,“还是算了。”
张嘉华回忆了一下,“你的旗袍好像是请人上门量身做的呢,我爸有那人电话。”
罗拉喝了口咖啡,“那之后再算吧。”
两人在咖啡厅休息了半小时,张嘉华看了眼时间,觉得逛了这么久了,应该要带罗拉回去休息了,但把这想法告诉罗拉后,罗拉却拒绝了。
罗拉笑着说:“难得出来一趟,再逛一会吧,我还想再买些东西。”
这再买些的功夫,两人一逛便到了傍晚了,本想在外面吃个晚饭,但拎着太多东西了又不太方便,便打了电话回去让林淑芬做饭,两人打了车就回家了。
刚到家,林淑芬出来接东西,看到罗拉唇上红红的,怔了下,又笑了起来,“哎哟,抹口红啦?”
罗拉拎着包看着她问:“怎么样?”
林淑芬见她脸上都是笑意,便笑着哄她似地说:“真漂亮。”
“我也觉得。”罗拉得到想要的回答后才起步慢慢地走回家。
在她身后的张嘉华拎着东西和同样拎着东西的林淑芬对视了眼,两人心照不语地挤眉弄眼,又笑了起来。
接下来几天,罗拉不是待在家休息、看电视,就是让张嘉华带着她出去外面逛街购物,有时候吃过晚饭也会在玉兰路附近的小公园散步消食。这样的日子对于罗拉来讲也不会太寂寞。
最近罗拉已经对这个新世界的生活十分了解了,她知道了手机怎么用,出门怎么打车,哪里的东西好吃等等,不管怎么样也算是体会了一番新世界的美好。
她年纪虽大,但身子骨向来硬朗,虽然面容有老人才有的皱纹但是颧骨肌肤依旧平滑,看上去要比同龄的老人年轻上几岁。而且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记忆回到二十四岁,心态一年轻,身体好像也比以前更好了点。所以现在的她似乎已经不太安于过以前他们所说的那种安静的生活。
真正了解她罗拉的人都知道,什么温柔似水的娴静形象都是她罗拉虚假的伪装,真正的罗拉最爱的就是热闹、游玩以及冒险了。
但老了就是老了,力气也好,精神气也好,总归还是比年轻人要消耗得快。现在的罗拉,偶尔出去一趟还行,但时间久了,身体还是撑不住,她也总算体会到了什么叫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明明现在的这个世界多么适合到处游玩啊。
只是她老了,想见的人也不在了。
“奶奶。”张嘉华看着不远处湖边的柳条随风轻扬,她和罗拉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恰意地吹着晚风。
“怎么了?”罗拉亲切地看着这个陪伴在自己身旁近半个月的大孙女。
张嘉华看着罗拉的眸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不舍,但她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的。
“上次复诊,医生说你目前状态很好,我也跟爸爸那边说过了。”
“嗯。”罗拉应了下。
张嘉华继续道:“我要准备回京市找工作了。”
“嗯?”罗拉呆了下,视线再次从不远处的湖边看向张嘉华,她想挽留她,但随即想到,自己现在是个九十四岁的老太婆,总不能让这个年轻人整天待在自己身边什么事也干不了的。
罗拉笑了下,但又像是不舍地说了句:“你要回去啦?”
“嗯。”张嘉华揽了揽她的肩膀,“但是到时候有空还是会回来看你的。”
罗拉突然想起之前那些离开的孩子也是这么说的,但这半个月来都没有人回来过。
罗拉面上仍是笑着,“好啊,你要记得了。”
“好。”
隔天,罗拉在玉兰路路口送别了张嘉华。
等计程车走了很久后,一旁的林淑芬轻扶着她,“回去吧,或者去散散步?”
罗拉笑了笑,“我想去那边的陈家巷买米糕。”
“好。”林淑芬应着陪着她慢慢地往陈家巷走去。
罗拉走着走着,抬眼望了下随着夏日渐盛而浓郁的阳光,心底忍不住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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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5蝴蝶追梦
◎(一)◎
(一)|
张嘉华走了后,罗拉的生活安静了许多。
因为她年纪大,林淑芬不敢带她去远些的地方逛,偶尔去公园逛逛,偶尔到玉兰路外的陈家巷走走,地方就只有这么些,再远些的地方林淑芬便不肯去了,罗拉要一个人去,她也不敢让罗拉去。
罗拉不想为难她,便只在这么一方天地活动。
附近熟识的邻居知道罗拉生病不记事了,偶尔公园里碰到也会坐在一块聊聊天,说说从前。但这些老人都是罗拉后来认识的,所以只有二十四岁记忆的罗拉对他们说的从前完全没有记忆,也想不起来,甚至连这些“老朋友”也不认识了。
这些老人说话慢吞吞的,有的缺牙说话还不清楚,虽然罗拉自己也是个老人家,甚至在他们当中还能排行当“老大”,但是罗拉实在是没有心情和他们聊天。
她的心里对于自己的“突然变老”还是难以接受。
罗拉又开始在家里看书了。
林淑芬帮她把过去她爱看的书都找了回来,罗拉打算从头开始看,看看自己老了后都爱看些什么。
一日,罗拉看书看累了,放下书,问一旁摘菜的林淑芬,“家里有照片、相册之类的吗?”
林淑芬闻言抬起头,“照片?”
“对。”
林淑芬有些疑惑,“有是有,但是很久以前你就让我把照片全部收好了。”
“收好了?”罗拉也纳闷了,“为什么?”
林淑芬想了想,“哎呀,也有六年了,我也不太记得,好像也没有什么事,就是突然让我把照片收起来的。”林淑芬说着又恍然大悟似地拍了拍大腿,“不对,是那会老先生去世没多久的事。
“许是你伤心了。”
罗拉沉思,觉得不会是因为她伤心了才收起来的,丈夫去世不是有照片纪念才算是好事吗?
罗拉在这房子住了也有一个月了,现在想起,好像除了在张靖尘的卧室看到过她的一张照片外,这个家就没有见过别的照片了。
可是,罗拉想,在这样的大家庭里,又不穷,怎么可能没有拍照片呢?
更何况罗拉年轻那会就喜欢拍照。
罗拉望向林淑芬,说:“待会吃完午饭你帮我找出来。”
林淑芬笑了下,“好,我一会拿给你看,说不定你还能记起什么呢。”
罗拉轻笑了下,觉得这安静的日子总算是有点事情可做了。
吃过午饭,罗拉没有休息,让林淑芬马上去把相册找出来。
相册堆放在洋房的楼阁里,林淑芬上了楼,从杂物中找到那一箱子的相册,接着把它拿到了楼下。
林淑芬拿抹布把箱子上的灰尘擦了擦,打开箱子后,又用抹布把相册上的尘埃也擦了遍,接着才递给罗拉。
罗拉笑着说了声“谢谢”,接着才接过相册。
罗拉拿起的第一本相册,里面的照片仍旧是黑白的,也因为陈旧而有些发黄。看上面的时间,是他们去了美国后拍的,里面的照片,大部分都是孩子们的照片。
林淑芬把每本相册都擦了遍接着才坐到罗拉的身旁和她一起看。
林淑芬笑了笑,指着其中一个男孩子说:“这应该就是明德了。”
罗拉“哦”的一声。
林淑芬又指着另外一个男生,“这是厚德。”说着笑笑,又说,“这是清如。”
罗拉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按理说林淑芬那会还不认识他们才对。
林淑芬笑着解释,“我以前刚来的时候,你也给我看过这相册。”
罗拉闻言才笑着点了点头。
可是当下,这本相册里的人,罗拉作为他们的母亲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照片里记录的内容很多,甚至还有他们在美国的家的照片以及孩子们学校的照片。但里面罗拉出现的画面很少,张靖尘的身影也是,只在一些家庭大合照里他们才会出现。
看着这些照片,罗拉心里的疑问又一次地涌上心头。
她们换了本相册,这一本相册,孩子们的年龄大了些了,罗拉根据上次见面的印象也能分辨出他们分别是谁。
只是……罗拉看着照片里的自己,她笑得很温柔、很娴静,但眼角却又好像总有一抹抹不去的哀愁。
罗拉觉得那样的自己很陌生。
她的手轻轻地抚上相册中的人,罗拉这会真想知道,那时候的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衣食无愁,孩子萦绕,丈夫有为,但却为什么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这样不高兴的模样不止这一张照片,罗拉看到好几张自己带着哀愁却笑着的照片。
罗拉不记得其他人,但总归还是熟悉自己的。
那样的目光一定是不高兴了。
难道她和张靖尘的婚姻根本不和?
可是……她嫁给他的事总不能是作假的,张靖尘对她的好也是事实可见的。
罗拉心绪乱了乱,忍不住叹气,又让林淑芬换了本相册。
放在箱子最上面的相册大都是和他们在美国生活时有关的内容,记录的也大都是孩子们的成长。
罗拉看着那些厚厚的相册,心想,也是,他们在美国生活了有22年呢。
再往下翻,罗拉找到了自己和张靖尘的相册。
罗拉有些呆怔地看着自己和他的结婚照,有双人的合照,也有和他们双方父母的合照。看着这些照片,罗拉只忍不住把目光放到了自己父母身上。
罗拉听孩子们说过,母亲在她结婚一年后就逝世了,父亲则是在一九五七年去世的,也是在父亲去世后,罗拉才跟着张靖尘出了国。
相册中,在结婚的照片后,有一些他们一起去游玩拍的照片,但不多,所以相册后面剩余的部分都是空的。
林淑芬见她放下了相册,便把最后那本最旧的相册递给她,“看看这个,里面还有你更年轻的时候的照片呢。”
“哦?”罗拉闻言又打起了些精神。
罗拉轻轻地翻开相册,入目便是她的一张满月照,她开心的笑了起来,“没想到这些照片还在。”
这些幼时照片一直是由她父亲保管的,她父亲最喜欢新事物,知道有相机这玩意,在她满月宴上便专门请了人来拍照。
这些照片里有很多她熟悉的亲人,以及那个在她出生时来到她家的五岁的陈民生。
罗拉望着那个小小年纪便一脸成熟的绷着脸的人,忍不住笑了下。
林淑芬笑着问,“想起些什么了?”
罗拉指着这些照片,说:“这些人我都记得呢。”
从她满月照开始,陈民生便一直在她身边,每年罗拉生日,父亲都会请人来家里拍照,陈民生也会出现在这些照片里,所以照片里的罗拉一年年长大,陈民生也是。
后来,罗拉长大后,到家外面的洋人学堂念书,父亲还奖励了她一台柯达相机,罗拉学会用相机后,便和朋友、陈民生拍了许多照片,这些照片里甚至还有张靖尘的身影——是罗拉熟知的张靖尘。
不知不觉地,这相册一看,便过去一个下午了。
罗拉让林淑芬把相册箱子放到张靖尘的房间里去,而那本记录了她成长的相片册则被罗拉放回了自己的房间。
吃过晚饭后,林淑芬等罗拉洗完澡后为她锁好门便离开了。
罗拉一个人坐在床上,时间还很早,她不想睡,于是又把那本记录了她成长的相册看了一遍。
看着看着,最终把相册停在装有陈民生单人照的那一页。
照片中的陈民生十八岁,是他生日那天,罗拉闹着非要给他拍照的。陈民生对着相机总不适应,表情呆头呆脑的,罗拉便跟他生气,要他必须笑起来,但陈民生怎么笑都不自然、不好看,罗拉便不满意。
罗拉告诉他,要他想开心的事,想喜欢的人。
没一会,陈民生笑起来了,笑得很英俊,也很自然。罗拉缠着他,问他都想了些什么,但十八岁的陈民生什么也不说,只是红着脸一味地逃走。
后来,罗拉十八岁了,在拍照的时候又想起了这件事,便又问他,陈民生望着她笑了起来。
他说——
“我在想你,罗拉小姐。”
罗拉伸手抚上那人的脸,忽然又委屈起来了。
“要是你在,该多好。”
罗拉低低地抽噎了起来。
这天开始,林淑芬觉得,老太太好似又变回了那个沉默寡言的老太太了,整天捧着书但又好像什么也没看,连喜欢的电视剧也不看了,整天在小院子里望着天空发呆。
“老太太,你怎么了?”林淑芬温声问,“要不要陪你出去逛一会?”
罗拉轻轻地摇了摇头,“不了。”出去看着那群老人家只会让她更加清楚地意识到她真的老了,只是不记事了。
而且,最近罗拉又喜欢打扮了,出门还会抹个口红,那群老人小辈便个个都笑,虽然说着赞美的话,但罗拉听的出来,他们在笑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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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罗拉叹气,可怜她天天起床梳妆打扮,却无处可去。
这气叹多了,情绪便一天天低落,虽然罗拉好像自个儿不觉,但林淑芬知道,她每天吃的东西变少了,最近两天,甚至又穿回了从前的衣服。
林淑芬坐在小院的躺椅旁边,“老太太,你是记起从前的事了?”
罗拉躺在躺椅上,正闭眼小憩,闻言睁眼笑了下,“没呢,只是累了,最近都好累。”
“哎哟,是不是不舒服?我带你出医院看看?”
“不用。”罗拉摆摆手,“大概是老人病。”
林淑芬被她有些泄气的话逗笑,“你可别胡说了,你虽然年纪大,可从前什么毛病都没有。”
罗拉叹气,“难怪我还没死。”
林淑芬见她这么一副孩子气的模样又笑了下。
这时,一只蝴蝶不知从哪儿飞进了小院,小院里栽着好些花,它便在这些花里翩翩起舞。
罗拉看着那蝴蝶,笑了下,从躺椅上坐起,“我还是起来走走吧。”说着站起身,但刚一站起,脑袋便一阵晕眩。
林淑芬见她站不稳喊叫着把人抚回到躺椅上,接着急急忙忙地打了急救电话,又给罗拉的子女打去了电话。
时隔一个月,罗拉又一次进医院了。
6蝴蝶追梦
◎(二)◎
(二)|
罗拉这次入院,她的两个孩子和孙子又过来了,但是人没有上次齐,张嘉华也说有事要晚点到,罗拉让他们不要折腾了,她没什么事,就是最近有些累而已。
她的大儿子张明德想把她接过去他那边照顾,但罗拉拒绝了,虽然她不记得过去在蒋州的生活,但她还是喜欢这的。
不过,更多的原因是,罗拉实在无法想象自己跟着这些孩子一起生活的样子。
医生再一次给罗拉检查了身体,但依旧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只是让她多宽心,不记得的事情就不要想了。
罗拉明白他们的意思的,她都一把年纪了,说不好听的,可能明天就会一睡不起的,所以忘了的就忘了,吃好喝好才是最重要的。
罗拉当然也懂得这个道理,只是,有些事情,不知前因后果,是永远无法释怀的。
这回罗拉在医院待了两天便提前出院了,她不喜欢住在医院里,更何况她的身体又没有毛病。
出院后张明德和他媳妇李知静留在蒋州陪罗拉玩了两天,许是听了林淑芬说罗拉喜欢出去玩,于是带着罗拉在蒋州的景点逛了逛。
罗拉笑着和他们玩了两天,只是心里总觉得不得劲,不尴不尬的,但也算是过了把出游的瘾。
孩子们都离开后,罗拉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但罗拉的叹气仍旧是比以往多了,林淑芬忍不住问她,“老太太你究竟有什么烦心事?”
进入了夏天,罗拉吹不惯那空调,而且玉兰路这边林木茂盛,夏天也不算炎热,她们两人坐在小院里吃下午茶,罗拉摇着蒲扇,望着那只又飞了进来的纯白蝴蝶,有些无聊地说:“脑子空空的,也没有什么好烦。”
林淑芬这段时间和丢了记忆的老太太相处多了,总算品味出这老太太和以往有什么不一样了,以往的老太太温柔贤淑,现在的老太太像个孩子,偶尔会有点小姐脾气,总要哄哄才行。
林淑芬给罗拉杯子里的花茶添了些,笑说:“要是嘉华在就好了,嘉华总能让你开心。”
提起张嘉华,罗拉笑了起来,“哎,年轻人总有事做,哪有时间陪我们这些老家伙。”
但离开不到半月的张嘉华,在这天晚上回来了。
罗拉吃完晚餐后刚准备去洗澡,听见敲门的声音,在林淑芬去开门时也跟了出去,看见张嘉华拉着行李箱回来便惊喜地笑了起来,“哎哟,乖乖、你回来了?”
张嘉华拉了行李箱进来,笑着说:“是啊,奶奶,我回来了。”
林淑芬也笑了起来,帮着接过她的行李,“老太太可想你了,我们下午那会还念叨你呢。”
张嘉华笑着把行李拉进去,又阻止了林淑芬抬行李,“林姨,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太重了。”
“没事。”林淑芬还是把她行李弄进了屋子里。
接着,又看着张嘉华出了门,又从外面弄进来两个大行李箱。
罗拉和林淑芬都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张嘉华在门外付过司机的车费后才又进了屋里。
林淑芬瞧着她问:“嘉华,你这是要长住了呀?”
罗拉也笑着望向她。
张嘉华笑着走过去揽住罗拉的肩膀,“奶奶,可以吗?”
罗拉笑:“当然可以了,这也是你家。”说着顿了下,又问:“那你爸知道吗?”
张嘉华的笑僵了下,她是特意在她爸妈走了后才过来的。
张嘉华小声地说:“能不能不告诉他们?”
罗拉望着她,脸上依旧挂着笑,“和你爸吵架了?”
罗拉虽然不记得她的孩子们了,但就这么些日子,她也是知道张明德的性子的,许是掌权久了,总有点大男子主义的范儿,喜欢指挥小辈们的生活。
罗拉不喜他的这种习惯,但是什么都不记得的她也不好去管他,更何况他们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
张嘉华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但是他们都不知道我回来蒋州了。”张嘉华说着顿了下,又说,“我骗他们说我在京市已经找到工作了。”
罗拉拍拍她揽着自己的手,“行,我帮你瞒着他,也不叫他回来,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张嘉华开心地笑了下,“谢谢奶奶。”
林淑芬在一旁也笑了下,“你回来老太太也高兴。”
缘分这东西是很奇怪的,罗拉没生病以前,张嘉华和奶奶并不亲近,而罗拉忘了过去后,两人却能像朋友一样相处。
张嘉华有时候想,也许是因为奶奶现在也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你去收拾行李吧。”罗拉说,“要不要把你爷爷房间整理出来?给你弄间卧室。”
张嘉华笑,“不用,爷爷房间这么多东西,不好动,我看阁楼的杂物室旁边不是还有个小房*间吗?我住那就行。”
“那儿很窄。”林淑芬在一旁说。
“没事,能住就行,而且那房间的窗户往外看风景好。”
阁楼的小房间平时很久不住人了,但也有张小小的单人床。
“行吧。”罗拉笑了笑,“淑芬你和她一起收拾一下,不然待会很晚了。”
“好。”
打扫阁楼的小房间并不费事,罗拉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林淑芬便从楼上下来了,罗拉送她出了门,把门锁上后才又转身回了屋子里。
罗拉开了电视看,但好一会都没听见楼上张嘉华的动静,罗拉想了想,关了电视,慢慢地往楼上走去。
第一回住院回家的时候,罗拉在这个房子好好地逛过一遍,上过阁楼,但那之后便再也没有上去过了。罗拉讨厌那种登上楼梯后气喘吁吁的感觉,因为这又一次提醒了她现在的她是多么地老了。
登上阁楼后,罗拉站在楼梯口的走廊上好好地站了一会,平复了一下气息,接着敲了敲张嘉华房间关着的房门。
里面有捏鼻涕的声音,但却没有回应,罗拉轻轻地喊了声:“嘉华?”
过了好一会张嘉华才走过来开门,“奶奶。”
罗拉看着她泛红的眼睛,担忧地皱起了眉头,“哎哟,怎么了?”
张嘉华摇了摇头,“没什么。”
罗拉跟着她走进了房间,两人一起在小床边坐下,“你爸凶你了?”
张嘉华笑了下,“不是,我没找他。”
罗拉笑,“房间太小了?”
张嘉华又摇头,“不是。”
罗拉:“那你跟我讲讲,有什么问题的我帮你。”
张嘉华看着奶奶那苍老的面容,但她的神态语气又不似老人的模样,她笑了下,“没有什么问题。”说完顿了顿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就是失恋了。”
罗拉怔了怔,“失恋?是哪个这么没有眼光的人敢松开我们嘉华的手啊?”
张嘉华笑,然后愤愤地说:“一个渣男!”
“嘿!”罗拉生气,也有点愤愤地说,“居然是个渣男!”
张嘉华看着年迈的奶奶这副生动的表情忽然有些不那么难过了,她静了静,说:“我和他是大学同学,毕业去京市工作后又遇上了,一来一回便在一起了。”
罗拉也静静地听着她的话,神情温柔而专注。
张嘉华说着看了眼她,笑了下,“我们在一起四年了,还说过要结婚的话。但是,半年前我辞职后,不管做什么工作都没兴趣,因为整天在家里无所事事,他是那种很拼搏的人,所以他看不惯我的样子。
“上次回去后,我发现他和别的女人约会了。
“听说还是他领导介绍的。
“我受不了,便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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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罗拉看着她,“那他并没有足够爱你。”
张嘉华很轻地笑了下,她的家庭条件并不比她男朋友差,甚至好很多,只是张嘉华从小到大都“叛逆”,大学的专业选择不听她爸的,工作选择也不听她爸的,所以哪怕家里条件再好,张明德也从来没给过她帮助。
张嘉华没告诉奶奶的是,她男朋友在她失业的这一段时间里,已经提过很多次让她找她爸帮忙的了,但张嘉华都不愿意,他们因为这事已经吵过几回了。
张嘉华很不喜欢男朋友身上那种精利主义,但她以为他们总归还是有感情的。
“我也许也没有足够爱他。”张嘉华轻轻地说。
“那你就不应该太难过了。女人的眼泪,要为爱她的人或者她爱的人而流。”罗拉说着笑笑,“你还年轻,你现在连自己想要什么都搞不清楚的话,又怎么甘愿为一个男人驻足呢?”
“什么?”张嘉华闻言怔了下。
罗拉轻笑,“你辞职了,没有工作,又不知道对什么感兴趣,那其实就是你对人生还很迷茫,你不知道你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你这样的性子和他是处不来的,你的灵魂无处安放,他呢,自我要求严格又讲究结果,你们早点分开也许是好事也说不定。”
张嘉华轻轻地侧额把脑袋靠到罗拉的肩上,“没想到奶奶你这么会分析。”
罗拉笑:“你奶奶我也是有文化的人。而且——”罗拉望着墙上贴着的一幅幼儿铅笔画,有些出神的说,“我以前也有过很爱很爱的人,我知道爱一个人是怎么样的。”
张嘉华抬起脑袋,望向罗拉,轻声地问:“奶奶爱的,是陈民生吗?”
罗拉听着这个名字便笑了起来,“对,陈民生。”
张嘉华有些犹疑,“那、爷爷呢?”
罗拉顿了下,笑笑说:“我不知道,我丢失了太多记忆了,我不知道我和你爷爷是怎么结婚的了。”
张嘉华看着奶奶轻笑着的眉目上笼罩着无法掩盖的哀伤,抱着她的肩膀,“也许,你后来喜欢上爷爷,然后跟爷爷结婚了也说不定。”
罗拉笑,“也许吧。”
但罗拉很清楚她自己的为人,她觉得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她爱陈民生,哪怕陈民生真的战死了,回不来了,她罗拉都不会因为这而放弃爱他的。
7蝴蝶追梦
◎(三)◎
(三)|
张嘉华回到奶奶家不到一周便被她爸发现了。
起因是罗拉今年读大三的小孙子考完期末考后过来看她,他们奶孙三人一起出门吃饭的时候拍了张照片,回去后小孙子便分享在了企鹅号的空间上,这照片被张嘉华妈妈看见了,转头她爸便也知道了。
张明德给张嘉华发了很多信息,但张嘉华一条也没回,紧接着就开始疯狂打张嘉华的电话。
罗拉听着那铃声实在烦人,让张嘉华把电话接通后递给她。
罗拉有些冷淡地“喂”了一声。
电话另一边张口就想骂人的声音顿了顿,软了下来,“妈。”
罗拉依旧冷冷的,“什么事?你这样老打这电话,真的是烦死我了。”
张明德很明显没有习惯这样态度的老妈,闻言又是顿了好一会,“不是,张嘉华呢?你把电话给她吧,我跟她说说。”
“我是你妈,打电话你都不跟我说说话吗?”
张明德哭笑不得,“不是,妈,嘉华她现在不工作也不找工作的,她都要三十了,不能让她这么浑浑噩噩下去,我说说她,我这边给她安排个工作。她这样一直躲你那也不是事呀。”
“她才二十八,怎么就年纪大了?而且等她找到想做的事情,她自会去做的了,你就不要这么操心了。都什么年代了,还搞父母强迫的事吗?你怎么还比我这个民国的老古董还要老古董咧?”罗拉扯着嗓子装模作样地说,第一次体验到了教训儿子的感觉。
张嘉华在一旁悄悄地给罗拉竖了个大拇指。
“妈,现在的年代不同以前,好的工作不等人,现在还能安排她,往后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考验,你们就让他们自个儿去探索嘛,你这么忧愁的,对身体也不好。”罗拉说着顿了顿,“这样吧,她现在闲着,就让她在这儿陪陪我,我一个人虽然有淑芬陪着,但总还是无聊了点,她在这儿还能给我解解闷,也算是对我的一片孝心了。”
张明德想说些什么,罗拉在他说话前又开了口,“你们在外面总要忙,我又不习惯到你们那,你让她陪陪我,也是你的孝心。
“你安心吧,我也会劝劝她,等她整理好心情了,会联系你的了。”
电话另一头的张明德叹了声气,“行吧,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等下次休息我就过去看你。”
罗拉笑了下,“好。”
一旁的张嘉华闻言也咧开了嘴笑了起来。
挂掉电话后,罗拉把手机递回给张嘉华,有些得意地昂着脸,“搞定了。”
张嘉华开心地抱住她,“奶奶,你真棒。”
罗拉笑,“现在不难过了?”
张嘉华知道她问什么,“不那么难过了。我说了分手那么多天,还从家搬了出来,但是他却一次也没有找过我。”
张嘉华看向罗拉,“也许奶奶你说得对,我和他或许真的不适合。而且,我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爱他。
“至少,我不愿意为了他放弃做自己的。”
罗拉笑,纠正她,“不对,不管为了谁,都不应该放弃做自己的。”
在张明德那边过了门路后,张嘉华便在罗拉这安心理得地住了下来,她们一起吃饭散步,一起到商街上购物,这些天,罗拉又买了不少新奇的玩意。但等这样疯狂取乐的时间过去了,生活又归于了宁静。
张嘉华也开始陪着罗拉在小院子里纳凉看书了。
当罗拉再次在小院子里看见那只纯白色的蝴蝶时,她放下了手中的书,盯着那翩翩飞舞的蝴蝶出神。
张嘉华看着罗拉,觉得她的眸光总有一层消散不去的哀伤。
而且这样的眸光,这样的神情,张嘉华已经留意到好久了,罗拉总是不经意便会隐隐透露。
晚上,林淑芬离开后,两人洗完澡便各自回了卧室。
但张嘉华在手机上又一次和朋友吐槽前男友的时候,莫名地又想起了刚回来那天罗拉说过的话——
“我以前也有过很爱很爱的人,我知道爱一个人是怎么样的。”
可是,那么些天过去了,罗拉的记忆仍然没有恢复的迹象,她想不起来她是怎么嫁给爷爷的,而且在她现在的记忆年龄里最爱的人却是陈民生。
张嘉华想起这些天罗拉晃神时的神情,忽然也觉得有些难过。
对自己半生经历不清不楚的,即使已经九十四岁了,但罗拉也还是会很难过吧?
张嘉华放下了手机,往楼下走去。
罗拉睡觉是不锁门的,所以张嘉华旋动门把手就把门打开了,她小声地喊道:“奶奶。”
罗拉正在床上又一次打开了相册看照片,张嘉华下楼的声音她没听见,所以她推门而进的时候罗拉正有些伤心,看着她擦了擦自己眼角的眼泪。
“哎哟,你怎么不敲门?”
张嘉华怔了怔,“对不起……”
罗拉笑了笑,“算了。”
张嘉华把门掩上,走到床边,也坐了上去,往里向罗拉的身旁凑近,“在看什么?”
罗拉把相册递过去了点。
张嘉华看着那些陈旧的照片,指着这上面的其中一个人,说:“这是陈民生吗?”
罗拉笑着点了点头,“嗯,是他。”
张嘉华笑,“哇,长得真帅,好像很高的样子?”
罗拉望着那上面的人,说:“真人比照片更帅,他个子有180,一点也不矮。”
张嘉华认真地看着那上面的男人,这人和嘉华印象中爷爷的模样一点也不像。爷爷看起来是比较儒雅温柔的,而且身形偏瘦,身高也并不算很高,喜欢带金丝边的半框眼睛。而照片上的人,身形高壮,眉目锋利,看上去很凶,但是笑着的时候又很温柔。
张嘉华望着照片上的人,轻声道:“你在想他?”
罗拉:“是,也不是。”
“嗯?”
罗拉叹了声气,“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我只知道二十四岁的我最爱陈民生,但我嫁的人是你爷爷,这让我有种背叛了这两人的感觉。”罗拉想了想,“我这会,就像成了个‘渣女’了。”她说着笑了下,但笑却不达眼底。
张嘉华陪着她笑了下,“奶奶才不是渣女呢。”张嘉华说着把罗拉揽住,“忘记了和爷爷的记忆并不是你的错。”
罗拉望着她笑了笑。
张嘉华:“不过奶奶,那你还记得你和陈民生为什么分开的吗?”
“记得。”罗拉看着照片上的人,轻轻地说:“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发生卢沟桥事件后,日本在华北大量驻军,不到一个月,又发生了廊坊事件和广安门事件,紧接着北平沦陷,天津保卫战失败,天津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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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战争愈演愈烈,从北方逃到南方的难民也越来越多,社会乱成一片,没有任何秩序可言。
“我们在杭城,过去一直过得还算好,不管怎么乱,也总能相安无事地在杭城立身。
“但那会的混乱,我们连杭城都待不下去了。
“罗家为了保存根基,我们三房人,一房去了美国、一房下了南洋,我父亲因为没有男孩子,他不想离开祖国,本想把我送到国外去,自己留守在家的,但我不愿走。
“所以,当战争快打到杭城时,我们一家便逃到了沪市,住到了法租界去。
“安顿好我和母亲后,父亲想回到杭城去尽自己的能力保存罗家的祖业,而民生也在这时动了想去参战的念头。
“因此,那一年的九月,陈民生离开了沪市,离开了我,去参军去了。
“那之后,我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回来过,也不知道他也有没有找过我。
“因为在我的记忆里,我甚至没有收到过关于他的一封信。”
张嘉华怔怔地听着奶奶的话,她记得,一九三七年卢沟桥事变后,日本开始全面侵华,那之后的战争打得更是轰烈,中国的伤亡也很惨重。
张嘉华不忍心把这些过程告诉罗拉,他们分别后没有消息、没有联系,大概也是无法联系了。
张嘉华想了想,说:“我记得你是一九四七年和爷爷结婚的,也许你和他分别后发生了别的什么事,然后你喜欢上爷爷,和爷爷在一起了呢?”
罗拉笑了笑,犹豫了一下,在这个小辈面前说起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我……即使民生真的战死了,我也不会轻易嫁给别人的。”
“而且——”罗拉望向张嘉华,“我总觉得他不会死在战争的,他很聪明,也很厉害,还会些功夫,枪法什么的也练过。
“他答应过我会回来的,他对我许过的诺言从来没有食言过。
“我相信他一定不会食言的。”
罗拉说着声音又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张嘉华听着她的声音也觉得有些难过。虽然罗拉最终嫁的人是自己的爷爷,但听着她和陈民生的过去,哪怕不知他们的从前,也为他们的分离感到可惜。
她知道罗拉一定是很喜欢他的。
而现在只有二十四岁记忆的罗拉,当下爱的人理所当然的会是陈民生。
这天晚上,罗拉留下了张嘉华,两人一起回顾了罗拉从小到大的成长照片。
可也从这天开始,哪怕张嘉华留在蒋州老洋房陪着罗拉,罗拉的精神还是一天比一天消沉,渐渐地,仿佛做什么都提不起力气。
周末,张嘉华父母回来了,罗拉也是一副乏力的样子,张明德担心她,又把她带去医院做了检查,可医生说罗拉身体并无大碍,便猜测她许是回到了二十四岁的心境,但身体却是九十四岁的,心理认知上转换不来,出现的情绪问题。
张明德各种劝慰自己的老母亲,罗拉温和地笑着听着他的话,直到把她说烦了才让他打住。
什么九十四岁了让她吃好喝好,想玩就玩,不要多想的,简直就是嘱咐她罗拉等死就好了嘛。
罗拉没忍住,骂了起来。
谁知张明德却笑了,“哎、就是这样,跟上次打电话一样,骂人多精神,以后你想骂就骂。”
罗拉真的是气结。
一旁的张嘉华只敢偷笑。
张明德走后,罗拉又恢复了平日的生活。
时间迈入盛夏时节,玉兰路外林木上的蝉鸣声飘至洋房小院。
罗拉放下手中的书,静静地听了一会蝉鸣。
张嘉华正吃着水果看手机,见罗拉又在出神,随口地提议道:“其实,奶奶,你想不想回杭城看看?找找还有没有过去熟识的人家,说不定会有关于陈民生的消息。”
罗拉闻言一怔,“真的?”
张嘉华一顿,把嘴里的水果咽下去后,看着罗拉那重新亮了起来的眼睛,“嗯……嗯?”
8蝴蝶追梦
◎(四)◎
(四)|
张嘉华的提议一出,罗拉又开始有了活力。
这让张嘉华觉得,罗拉其实早就有过这样的主意了,但许是怕他们这些小辈不许她那样奔波所以才一直没提。
罗拉从卧室里拿了个本子出来,张嘉华凑过去看,那笔记本上面写了好些时间点。
罗拉笑着说:“其实我自己也经常推理。”
“哦?”张嘉华好奇地看着她。
罗拉指着上面记载的时间点告诉她,“我是一九三七年的九月到了沪市的,民生和我父亲也是九月到了沪市安顿好我们后才离开的。那之后,留在法租界的就只有我和母亲,以及民生的父母、当时一直陪着我母亲的老仆人秋娘,还有我当时的仆人罗晚棠,这些都是我们当时的家仆。
“到了沪市,虽然当时家里也请了些别的工人,但我对那些人都还不怎么熟悉,要找人的话就只能找这几个熟悉的家仆。”罗拉又指着一九三七年十二月的时间点,说,“到了十二月,我参加了一个叫《真实》的新报机构,是向国内外报道日本在华的恶行、反战反侵略的,那会我还觉得挺骄傲,自己终于也能做些什么了。”罗拉说着笑了笑,回过神来,笑容又淡了些,“可是,那之后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
张嘉华逗笑道:“没想到我们罗拉小姐曾经也这么厉害。”
罗拉听着她说的“没想到”有些郁闷地苦笑了下,“难道你们曾经都没有从我这里或者从你们爷爷那里听说过我的事?”
张嘉华闻言一顿,认真地想了想,从小到大,因为爷爷工作的特殊性,以及父亲叔伯工作的缘故,他们这些小辈听得更多的是爷爷的工作成就,关于奶奶的事似乎就知道奶奶曾经是杭城大家族的小姐这么一回事。
罗拉看着她的沉默也静了静,有些遗憾地说:“许是发生了什么,我放弃了吧……”
张嘉华看着她失落的样子,打岔道:“总之,我们现在知道的是在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后发生的事你都不知道,嗯……”张嘉华想了下,“一九四七年你嫁给了爷爷,那么这十年的事就只有曾经和你一起在沪市生活的人才知道了。”
但是罗拉九十四岁了,除非当时和她同龄的人也有她这么长寿才可能找到知情的人,张嘉华这么地想着,抬眼却见罗拉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罗拉笑着说:“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沪市找找?”
“可是——”张嘉华回忆着小时候家族聚会时那些大人们说过的故事,“我记得以前他们说过,我爸爸和叔叔姑姑他们小时候都是在杭城出生,那也就是说,至少是在新中国成立后,你们从沪市回了杭城。”
“我们回过杭城?”
张嘉华点点头,“嗯,我记得在我爸那有一张照片,是他们三兄妹在杭城家中拍的照片,那可是个大园林呢。”
罗拉闻言点点头,“那应该是回去了。”不管是在她罗家还是在张家,园林式宅子就是他们家的标志。
张嘉华接着梳理家族过去的一些重要历史时间,“然后到了一九五八年,你们去了美国,再之后,爷爷和我爸爸是一九七六年先行回国的,你和姑姑是一九八〇年回国的。”张嘉华说着在笔记本上补充这三个时间点。
写完后看着这三个时间,忍不住感慨,“奶奶——”张嘉华目光看向罗拉,说,“你们好像很有先见之明哎!”
罗拉不明所以,“什么?”
张嘉华指着笔记本上的时间,说:“你看,一九三七年,到处打仗的时候能顺利迁移到租界去,一九四九年,新中国成立后又回了家乡,一九五八年去了美国,那会我们国家也发生了一些事——”张嘉华看着罗拉茫然的模样,解释说,“总之五八年之后国家又有一段比较混乱的经历,一直到你从美国回来,又好起来。”张嘉华说完笑了下。
罗拉怔然,“那岂不是我每次在国家有难的时候都逃走了?”
张嘉华笑容一滞,“也许你们也没有预料到呢?只是凑巧。”
罗拉看着那上面的时间,“那也太巧了。”
见罗拉又要陷入难过了,张嘉华揽过她的肩膀,“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至少明确了目的地,如果当时和你一起的人还有在世的,又或者有什么后人的,我们可以试着去杭城找。”
罗拉笑了笑,望着笔记本上记载的时间,说:“是啊。”
“不过——”张嘉华又提议道,“在那之前,要不要先问问大家关于过去的事?”
“嗯?为什么?”
张嘉华解释说:“因为我一个人记得的事少,而且也是很小的时候才听他们说过,说不定再问问其他人也会有收获呢?”
罗拉想了想,“那你可不要把我的事告诉他们,在没找回过去的记忆前,我不愿他们知道我的想法。”
张嘉华轻笑,“好,我定给你保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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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张嘉华花了两天时间去联系亲人询问,甚至也问过自己的父母和叔叔、姑姑,但最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收获,要么他们说的事情都是她也知道的。
罗拉有些失落。
张嘉华安慰她,“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的,我们现在还知道了,你去了美国后,一直在组织在美华侨为祖国捐款,也参加了儿童救治会。
“我们罗拉小姐也是很了不起的女人呢。”
罗拉笑了下,“是啊,起码我并没有什么都不做。”
张嘉华笑,“罗拉小姐已经很棒了。”
罗拉开心地笑了。
张嘉华又说:“只是可惜,大舅爷爷那边的亲人我也联系了,但是他们也只知道你在美国时的生活,但是具体的也不清楚。二舅爷爷那边的亲人就完全不知道了。”
罗拉对此并不意外,“我大伯和二伯他们,包括堂哥堂姐的,基本是在一九三七年前就移民了,哪怕有的没出国的,后面战乱也失了联系,他们对我的情况便更是不知了。”
罗拉想起她和张靖尘的结婚照,在那些照片里,并没有她的那些移民了的亲人的身影,这大概是当时并没有回国的。
张嘉华望着出神的罗拉,轻声道:“那……我们去杭城?”
“嗯。”罗拉笑,“就当出去玩一趟。”
张嘉华笑着望向她,“确定?”
“当然。”
“那爸爸那边怎么说?”
“我才不听你爸爸的。”
张嘉华笑了起来,“那说好了,要是没找到故人也不许难过。”
“好。”
确定要去杭城后,张嘉华去买了蒋州到杭城的动车组票。
直到临出发前,张嘉华才把这事告诉了她爸。
“张嘉华,你奶奶年纪这么大了,你带她去这么远的地方,那不是折腾她吗?”
罗拉听见张明德的大嗓门,拿过张嘉华的手机,说:“是我,明德啊。”
“妈。”张明德声音缓和下来了,“你回去杭城做什么呀?等改天我回去再跟你去。”
罗拉:“嘉华陪我也是一样的,你们不用担心。而且是我想要回去的,你也不要怪嘉华了。”
“可是——”
“明德——”罗拉打断他的话,“我九十四岁了,但是我不会再有一个九十四岁了。你不是说让我吃好喝好玩好吗?我现在就想回杭城玩,去看看我的故乡。”
电话另一边的张明德沉默了许久,叹了声气,“那你要小心,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我就马上过去。”
“好。”
张嘉华拿回电话后,张明德又嘱咐了一堆,挂掉电话,罗拉和她对视。
“我们可以出发了。”
“是啊,奶奶。”
张嘉华拉上行李箱,罗拉拎起自己的刺绣手拿包,带上墨镜,接着和张嘉华一起上了计程车。
到达车站后,没多久就上了动车。
罗拉有些新奇地看着这车,笑笑说:“现在还有这样的火车啊?”
张嘉华笑,“这不是火车,是动车,嗯……会快点。”
罗拉点点头,她们坐的是商务座,所以位置很宽敞,而且商务座人少,直到车开动,这节车厢里也只有她们两人。
从蒋州到杭城需要途径沪市转车,不过同站换乘倒也还算方便,但就算这样坐车时间也还是需要四到五个小时。
张嘉华从她的背包里拿了些饮料零食出来,又把手提电脑拿了出来,“要看电影吗?我提前下了些电影。”
罗拉看了看那像小电视一样的机器,摇了摇头,她望向窗外,笑着说:“我想就这样期待着回去。”
张嘉华闻言打开电脑的动作一顿,又把电脑合上收了起来。
罗拉看看她,说:“没事,你看吧。”
张嘉华把电脑放回了包里又放到一旁,“你不看我也不看了,我陪你。”
罗拉望着她笑了笑。
张嘉华看着她思绪游走的样子,罗拉眼眸藏着愉悦的、期待的光,唇角轻轻扬起,她安静地轻笑的样子看上去很温柔。
“奶奶。”
“嗯?”
“你还记得你和民生的故事吗?”
罗拉笑,“当然。”
“要不你说给我听?说不定以后我还能把你们的故事记录下来,这样即使你忘掉了我也还能说给你听。”
张嘉华想起医生说过的话,罗拉的这个病如果病情继续发展的话,以后可能会什么都忘记的。
罗拉想了想,笑了笑,说:“也行,最好你以后可以给我写成书,我死了,你也要把书烧一份给我。”
张嘉华笑,“好。”
罗拉望着车窗外一幕幕闪退的风景,整理了下思绪,“那我就从头给你讲吧,这里面也有我父亲他们告诉我的故事,我大概也记得些。”
张嘉华:“好。”
罗拉轻笑,想起了记忆中那些一张张熟悉的脸庞,说:“陈民生是一九一三年来到杭城的,那一年他五岁,他来我们家的那天,刚好是我出生的日子——
9杭城旧事
◎(一)◎
(一)|
一九一三年|杭城
“让一让!让一让!”
长街上熙熙攘攘,各种走街串巷的商贩推着小摊或背着箩,其中还有来来去去的黄包车、马车在飞奔穿梭,而更多的,是新进涌入杭城的难民。
自去年清皇朝覆灭,民国开始,各种势力便开始争相割据,清朝遗老、各地军阀、外国列强等等,这些人在这片大地上肆意猖狂地掠夺,这片早就满目疮痍的大地更是颓乱。
而在这样的世道中,最苦难的,是生活在其中的百姓。
罗世襄坐在黄包车上,不时催促车夫快点,要是平日,在这样混乱的长街上他可能还愿意慢点,但今天不行。
他在商会得到消息,他的妻子要生了,这和之前说好的日子不一样,早生的胎儿是有危险的,罗世襄便急急忙忙地赶回家。
在黄包车上,他慌得有些脸色发白。因为妻子本就体弱,他原本是想要送她去医院等待生产的,但家里、包括他的妻子都不愿答应,总认为妇女的裙摆下不应让男医生看,罗世襄并不认同这种道理,但他妻子不肯,他便无计可施。
“求求你了——”
“老爷——给点吧——”
……
难民一多,乞讨的人也便多了。
黄包车被塞得几乎动不了,连人也开始走得艰难了起来,人潮推推嚷嚷,长街骂骂咧咧的声音便多了起来。
罗世襄皱着眉头,有些烦心地看着这一切。
黄包车夫在路上挤推,不知怎弄的,平稳的车子开始摇晃了起来,许是罗世襄穿得还整洁体面,乞讨的人看见他也开始涌了过来,罗世襄把口袋里的钱全分了出去,没拿到钱的便不死心,又推了起来,黄包车不堪其扰,侧翻在地。
罗世襄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车夫连声道歉,罗世襄摆手表示无碍后,车夫又转头大声地和人打起骂战。
罗世襄看着这乱遭遭的一切,忍不住叹气,拍拍衣服,让车夫晚点去他家领车费后便自行回家了。
但还未到家,因着刚刚发钱的举动,罗世襄被一群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流民团团围住了。
“把钱拿出来!”
罗世襄烦躁地看着他们,沉声说:“我现在身上没钱。”
那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那就让你家人来交钱!”说着就要上前扑打他,准备绑了他要赎金。
罗世襄有些震惊也有些气结,这光天化日之下,繁华长街之上,哪里有过这种事。
但他是个文质彬彬的商人,不懂拳脚功夫,能反抗但也打不赢这些流民。
罗世襄很快在这场打斗中落了下风,身上挨了打也开始察觉到疼痛了。突然,听见有个粗厚的嗓子站出来阻止这场打斗,接着又开始驱赶那些流民,很快,这拳脚便停了下来,罗世襄松开护住脑袋的手。
“老爷?你没事吧?”
罗世襄望着眼前这个壮实憨厚的中年男人,对方的穿着也是灰扑扑的,看上去也像是难民。
罗世襄在对方的牵扶下从地上站起,他笑了笑,“谢谢了。”
那男人憨厚一笑,“没事,你得小心点了,现在乱得很。”
对方说话时带着点北方的口音,罗世襄听着他的话,笑了下,这条长街他走了二十几年了,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让他小心的,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苦笑还是该觉得有趣。
他声音温和地说:“真的谢谢了,你也是,真的都乱起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好。”
那男人笑了笑,便准备离开了。
罗世襄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下,又想起自己刚刚已经把能给出去的东西都给了出去。他望见那男人走到不远处,牵起他儿子的手,又和他妻子继续往前离开。
他的儿子也长得粗壮,看上去年岁不大,身上的衣服虽相对好些但也是灰扑扑、打了满身补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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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罗世襄对上那孩子的目光,想了下,追了上去,“等等——”
那男人回过了头,“老爷?”
罗世襄笑了下,“你叫什么名字?”:
“陈邵钧。”他说着顿了下,又笑着说,“这是我媳妇沈淑仪,我儿子陈民生。”
罗世襄笑了下,“我是杭城罗家的罗老三*,罗世襄。你们是从北方来的?”
陈绍均憨笑了一下,“对。”说着又叹了声气,“打仗了,乱得很,都没法待了。”
罗世襄:“如果你们在这边还没有去处,要不要来我府上?”
陈绍均和他媳妇对视了一眼,“我们以前也是在一户老爷家当仆从的,我还会算账,老爷您要是不嫌弃的话,我们就上您那去。”
陈绍均说的并非是虚话,他们一家之前确实是在北方的大户人家当仆从,但那人家是前清的大老爷,清朝一倒,那大老爷也倒了,他们这些非近身的仆从便被解雇了。陈家没有什么家乡可回,又遇上打仗的事,夫妻俩商量了一下,便想一路南下,找个安全的地方过活。
罗世襄笑:“你别说这样的话,你救了我,我还得谢谢你呢。我家就在前面,你们快随我来。”
罗世襄带着三人回了家,先是吩咐人带他们去安顿梳洗,又对陈绍均说:“我妻子正在生孩子,我先过去,我们晚点再说。”
陈绍均给他作揖,“谢谢老爷,恭喜老爷了。”
罗世襄告别了他,便又再次急急地往他和妻子住的听雨轩走去。
他刚到妻子生产的房门外,便听见了洪亮的小孩哭声,一下子笑了起来,又连忙问房里的人,“静姝呢?静姝怎么样?”
罗世襄大嫂刘慧安的声音从房里传出,“好,都好,母女平安,三叔你放心。”
等生产的一切事情都处理好了,罗世襄才有了进房看妻儿的机会。
许静姝有些衰弱地靠在床上,看着坐在床侧的奶娘手里抱着的孩子。
罗世襄进去后,奶娘把孩子递给他。
罗世襄笑得开心,他坐到奶娘刚刚坐着的位置,望望孩子,望望妻子,又笑着说:“真不错。”
许静姝看着他一副傻样,笑了起来,“就只有这话了?”
罗世襄又连忙说:“辛苦了,谢谢你。”
许静姝听着又有些不好意思了,“从哪学的这些话。”
罗世襄眨眨眼,“民国嘛,咱也是新新人类了。”罗世襄说着顿了下,讲起了刚刚自己在外面遭遇的事。
许静姝担忧地看着他,“受伤了吗?”
“没,有个老大哥救了我。”罗世襄说,“我把他们带回家了。”
许静姝点点头,“也好,就让他跟着你,这样以后出门也安全点,他妻子就到我这边,那孩子说不定以后还能给我们女儿做个伴呢。”
“好。”罗世襄怀里的婴儿这是也“嗯”了一声。
夫妻俩笑了下。
罗世襄看着这女娃娃,又想起当今世道的混乱,突然提议道:“我觉得,她还是不要叫‘罗婉琳’了。”
许静姝看着他,“你们罗家女娃不都婉字辈?”
罗世襄沉思,接着说:“今后的社会都不知道会变成怎样,我们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培养她了。”
“那你想怎样?”许静姝看着他问。
罗世襄看着自己怀里的女儿,“我罗世襄的女儿,至少要是自由快乐、骄傲勇敢的,天大地大哪儿都可以闯的。”
许静姝笑,“这不成男娃了?”
罗世襄看向妻子,“嘿,现在年轻的声音都在说男女平等的,说不定以后真的男女平等了。”
许静姝:“你又在哪里交了什么朋友。”
“当然是新新朋友咯。”罗世襄说着又惊喜地笑了起来,“你说叫‘罗拉’怎么样?”
许静姝:“罗拉?”
罗世襄:“英文名就是‘rola’,意思是独特的、有气质的女孩。”
许静姝张了张嘴,但望着丈夫脸上的笑,最终还是没拒绝他。
罗拉就这样成了他们罗家第一个独特的女孩。
另一边的陈绍均一家在罗家管家的安排下,领了新衣服,还在罗三爷住的听雨轩的一角寻了个住处。
过了几天后,陈绍均接到管家的话,听闻以后他就跟三爷出门办事,便换了衣服整理好后带着妻儿去拜谢。
拜谢后,因为罗世襄需要去准备后续满月家宴的事宜,便离开房间去了书房,陈绍均这会便跟了上去。
沈淑怡则留在了许静姝身边。
许静姝恢复了些力气后便自己抱着孩子,见一旁五岁的陈民生盯着娃娃看,便笑着喊他到自己的身边。
“你也看看她。”
沈淑怡拉过儿子,“小心点。”
陈民生闷声走到许静姝的床边,看着她怀里的婴儿。因为刚出生不久,婴儿眼睛都没睁,脸上也皱皲皲的,脑袋也好,手也好,全是小小的,陈民生憨厚的脸上也惊讶了起来。
许静姝看着他的表情笑了下,“是不是很可爱?你可以碰碰她的小手。”
陈民生望了望眼前的夫人,又去看婴儿,沈淑怡在他身后也笑着轻声道:“要轻轻的啊。”
陈民生点点头,慢慢地伸手在婴儿的手边碰了碰,婴儿“嗯”了声,他缩回了手,接着又试着去碰,忽然,婴儿抓住了他的小拇指,陈民生便动也不敢动,呆头呆脑地去看夫人和自己母亲。
两个大人看着他的神情笑了起来,连襁褓里的婴儿也“嗯”了声。
“她叫什么名字?”五岁的陈民生有些奶声奶气地问。
许静姝笑着回答他,“她叫罗拉。”
“罗拉。”陈民生轻轻地望着那个握着自己拇指的女娃说。
这是陈民生和罗拉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也是陈民生第一次唤罗拉的名字。
只是,那襁褓里出生没几天的孩子还没睁眼,也还没能听得懂人话。
10杭城旧事
◎(二)◎
(二)|
陈民生跟着父母住进罗家后,因为年岁小,干不了什么活,便跟着母亲天天守在夫人的身边,而守着夫人,便也天天见着那可爱的小娃娃。
小娃娃很神奇,像是一天一个样,过了那场喜庆的满月宴后,便更是灵动了。
陈民生最喜欢陪着她一起玩,虽然罗拉小姐还什么都不懂,但陈民生还是喜欢和她一起玩“啊啊嗯嗯”的对话游戏。
罗拉八个月大的时候,第一次在铺着毛毯的地上学会了爬,那会陈民生就在她的旁边。
学会爬的罗拉精力旺盛,许静姝、沈淑仪和她的奶娘都被她折腾累了,只有当时六岁的陈民生能够跟着她到处跑,护着她不会磕碰到。
因为民生的用心,尽管他年岁小,但大人们已经默认他做罗拉的小跟班了。
等罗拉会叫爹娘的时候,她学会的下一个词语便是陈民生的名字。
“民生!”
陈民生一听她喊自己的名字便觉得好玩似的笑了起来。
刚学会说话的罗拉发音并不准确,叫他的名字含糊又带些气音,奶声奶气的,很是可爱。
没多久,罗拉又学会走路了,许静姝裹了小脚,不能够总是随着罗拉跑,所以罗拉在家里走来走去的时候,都是由沈淑仪、陈民生两母子跟着保护的。
但接近两岁的罗拉已经有了个人的喜好,她更喜欢让年纪小的陈民生陪她玩。
小小的罗拉最喜欢玩追逐的游戏,去大堂的时候她会和哥哥姐姐玩,父亲回家了也会和父亲玩,有时候没人陪她了,她就和陈民生玩,不过,其实不管哪种情况、不管罗拉和谁一起玩,陈民生都会守在一旁的。
罗拉跑得快了,跌倒了,她不喊别人,她只会“民生!民生!”地喊,陈民生便会过来哄她,罗拉有时候跌疼了就真哭,没跌疼就假哭。
那会陈民生也是个小孩,但也学着大人哄小孩的模样哄她,抱着她,轻拍着她的背,说“不哭不哭”,大人们看着他老气又熟络的行为都笑了起来,罗拉听见笑声,哭着哭着也笑了。
罗拉虽然生在民国,罗世襄也有想把她当成新时代的女性去养育的念头,但罗拉小时候家里还是罗拉爷爷做主的,所以作为女儿身的罗拉,从小和她的姐姐们一样,还是按清朝时闺阁小姐的教习方式养育的。因此,平日里罗拉和她的姐姐们都基本待在这大院里玩耍,就连到了七岁的时候,该念书了也是请了先生到家里教习的。
罗拉开始念书的时候,陈民生也跟着她念书。
但让罗拉生气的是,陈民生学东西总是要比她快。
“你不能这么聪明的。”罗拉板着个小脸生气地说。
十二岁的陈民生正是一副好玩贪学的少年样,又因为罗世襄一家从来没把他当下人看待,所以和罗拉相处时他也从不局促,他笑得开朗,问:“为何?”
“因为罗拉不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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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陈民生笑得更开心了,“罗拉小姐不聪明,民生就不能聪明吗?”
罗拉点头,“是的。”
陈民生又笑了,罗拉见他的笑便愈发生气,撅着嘴就要回去找民生她娘告状。
陈民生知道她要去做什么,连忙把人拉住,“我出去给你买糖吃怎样?”
罗拉浑圆的眼睛转了转,笑眯眯地扬起嘴角,“你把罗拉也带出去。”
“不行。”陈民生说着便转身离开。
这回轮到罗拉跟着他跑了,“你要带罗拉的!”
“不。”陈民声笑着在院子里跑着离开。
罗拉喋喋不休地追他。
时值春天,罗家大院里的花草树木正长得茂盛。
“陈民生!”罗拉在他身后生气地喊着,陈民生在她前头笑着。
四季转替,罗家大院中,听雨轩院子里的海棠树花开了又谢,种在盆栽里的牡丹花红了又落,罗拉也渐渐地长大了,出落成了一个活泼好动的少女。
一九二五年——
“陈民生!”
正在侧院练拳的陈民生脊背一僵,随即干净利落地到一旁把自己的衣服穿上。
陈民生转身,看着来人,擦了擦额上的汗,说:“罗拉小姐。”
罗拉小跑着走到他面前,“说了多少回不许这样叫我,叫我罗拉!”
陈民生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接着又有些憨笑地说:“我喜欢这样叫你。”
罗拉望着他,想了想,“算了,不跟你计较,我有喜事告诉你。”
陈民生笑着,“什么喜事?”
十七岁的陈民生已经长得像大人般高壮,十二岁的罗拉虽然因为从小好动而长得也比同龄人要高些,但在陈民生面前还是矮了许多,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好像高一些,她有些得意地昂起了脸,“我父亲搞定我娘了,我可以去新学堂上学了。”
陈民生其实昨天也听说过这事,“恭喜你,罗拉小姐。”
罗拉笑着笑着突然又有些讨厌地看着他,罗拉不喜欢陈民生这样一板一眼地跟她说话,明明以前都不是这样的,但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罗拉小姐?”陈民生见罗拉不太高兴似的模样便轻声地喊她。
罗拉回过神,望着他,“你猜我要到哪儿上学?”
陈民生想了下,“嗯……二少、三少他们的学校?”
罗拉摇头,“不对。”说着笑了笑,“是圣索菲亚女校。”
“圣索菲亚——”陈民生样子有些呆怔,“女校?”
罗拉高兴完又有些郁闷,“看来你不能跟我一块去念书了。”
前几年,家里给罗拉他们几兄妹请了先生在家念书,但学的仍旧是些四书五经之类的东西。三年前罗拉爷爷逝世后,罗拉的哥哥们便都开始到外面的新学堂念书了,罗世襄这一房这些年就只有罗拉一个女儿,他便也寻思着要让罗拉到外面去念书。
只是罗拉当时年纪还小,家里不放心让她出去。而本来的计划是打算在罗拉十二岁后,让陈民生跟着她一起去外面的学堂念书的。
但今日再次商量这事时,罗拉的大伯二伯却仍然不想让两个姐姐出去念书了,说外面这么乱,怕影响了她们,于是罗拉没有了读书的伴儿,陈民生年岁又比罗拉大许多,只有他们两人一块上学又怕出去惹闲话,罗世襄便决定让罗拉去读女校了。
陈民生这些年也跟着罗拉他们在家里年了些书,能写会算,近来还开始跟着武馆练武,偶尔还会跟着罗世襄和他爹学算账。
但对罗拉来讲,陈民生还是她的跟班,她只是偶尔借给她爹用用。
“没事的。”陈民生走到她身前,“我会每天去接送你上下学的。”
罗拉睨了他一眼,“我去了得住校呢。”罗拉学着大人苦恼的样子叹气,“听说那儿是英国人办的学校,里面还有很多洋人女学生,我进去了就必须得把英文练好了。”
听到罗拉说她要住校,陈民生眉心皱了一下,“住校?谁和你去住校?”
罗拉也愁了起来,“没人,两个姐姐都不去念女校。”
陈民生闻言也想劝她不去了,但想到罗拉想出去念书想了很久了,陈民生只想让她如愿。
“不怕的,到时候你要有什么事就告诉家里,我肯定马上过去。”
“我能有什么事?”罗拉坐到石椅上,在桌子上撑着两腮,“而且学校离长街这好远呢。”
陈民生想了想,也记起了圣索菲亚那西式的学堂距离罗家大院坐马车也得将近半个时辰。
罗拉见陈民生不说话,便盯着他看,那目光似乎在说陈民生必须得给她想个办法。
陈民生望着她的目光,笑了笑,“我会想办法的。”
罗拉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一九二五年的民国,要比罗拉出生的那年还要混乱,社会上各种动乱层出不穷。
这一年的五月,沪市东明路发生了件轰动全国的惨案,全国各地因此爆发了示威游行、工人罢工、学生罢课、商人罢市的事。
罗拉一直生活在大宅子里,偶尔出去一趟也是随着父母去郊游拜佛,又或者去世交家作客拜访,但每次出行也是坐在马车里的。最近罗拉要准备出去上洋学堂了,她的父母便允许她由陈民生带着出去长街游逛,多熟悉熟悉大院外面的世界。
但这一出门,便遇上了游行这样的大事。
这也是罗拉第一次在长街上看见这样的场景。
那会的罗拉对于社会、国家之类的事还是懵懵懂懂的,只知道到处都有打仗的事,但因为打仗的事还没有波及到杭城,所以于她而言那些事似乎是很遥远的事情。而且这些新闻,她也只是偶尔从父亲和伯父们的谈话中听到的,她平日在大宅子里也不怎么关注。
此刻出了大院门,亲眼目见,她恍惚察觉,原来那些打仗的事也会离自己这么近。
因为长街上人多,罗拉被陈民生拉到一旁护在了身后,而长街的中央,被学生、工人组成的游行队伍占领了。
罗拉从陈民生身后探出脑袋,看着其中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学生,扯了扯陈民生的衣摆,“民生。”
“嗯?”陈民生回头看她,“怎么了?罗拉小姐。”
罗拉毕竟很少出来,见了这样的队伍,心下还是有些害怕的,她睁圆了眼睛,望着眼前这声势浩大的游行队伍,“你说他们为什么要游行?”
陈民生顿了下,目光也向眼前的队伍望去,须臾间,写满了口号的纸张漫天飞扬,学生们的呐喊声也是一下比一下高昂。
罗拉望着陈民生出神的样子,又扯了下他的衣服。
陈民生回过神来,说:“因为他们想要建立一个更好的世界,罗拉小姐。”
罗拉顿了下,呢喃道:“更好的世界……那,你呢?”
11杭城旧事
◎(三)◎
(三)|
“什么?”
“你也想要去建立更好的世界吗?”罗拉有些怔然地说,“我看见你的房里藏了很多杂志,跟他们手上拿的一样。
“那些杂志不都宣扬着青年要去觉醒、要去拯救我们国家?”
陈民生僵了下,“罗拉小姐,你又偷偷跑我房里去了?”
罗拉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关系,还是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陈民生转过头,不去看她,“没有。”
陈民生长大了些后,便会经常被罗世襄叫去书房干活或者谈话的,罗拉有时候无事闲着便爱去陈民生那逛逛。有一回在他房里看见一本《青年》杂志,罗拉一看便入了迷,忘了离开的时间,直到陈民生回来被他发现。
那之后陈民生都会把这些杂志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藏好,但总会被爱闲逛的罗拉发现。
罗拉已经在他那看了好几本《青年》杂志了。
罗拉随手抓了一张在天上飞舞的宣传纸,那上面写着“打倒帝国主义”。
她有些怔然地望向陈民生,“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陈民生轻笑了下,望着她,说:“罗拉小姐,我希望你可以生活在更好的世界。”
罗拉望着他,想了想,“我觉得现在也挺好的。”
罗拉自小就没吃过什么苦,想要什么父亲母亲都会满足她,她的家人也一直在她身边,所以她现在还不知道更好的世界和她现在的世界究竟有什么不同。
陈民生笑了笑,说:“只要罗拉小姐觉得好,我便觉得好。”
忽然,长街上的游行队伍乱了起来,周围的人也开始喧嚷起来。
他们说,抓人了。
陈民生把罗拉护得紧紧的,主街上人多,他便拉着她拐到巷道去,有些逃跑的学生也走进了巷道。
突然,一个和罗拉年纪差不多大的女生走到两人身旁,陈民生虽然拦住了她,但罗拉听见那女生小声地说“帮帮我”后,便阻止了拦住人的陈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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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罗拉握住女生伸来的手,还未说话,身后便有巡捕向他们走来。
那巡捕仔细地看着他们,拉着罗拉的女生穿的是民国学生装,但一旁的罗拉却和游行队伍里的学生穿着都不一样,学生人群中的女生,穿的都是时下流行的上蓝下黑的套装裙。而罗拉穿的却仍旧是清朝的闺阁小姐的装束,上袄下裳,整体是马面裙的套装,粉白偏白的底,淡蓝的刺绣花边,衣裙上锈的是淡粉的牡丹花,这裙子衬得罗拉清纯又可爱,而且还一身贵气,让抓人的巡捕犹豫了起来。
“你们在这做什么?”
陈民生护着两人,说:“我家小姐和她朋友出来逛街的,遇上游行混乱,便躲在这里。”说罢又补充道,“我们是罗家的。”
那巡捕闻言笑了下,“罗家的,那早点回去了,免得到时候误伤。”
陈民生笑了下,“好。”
接着,那巡捕便离开了。
那女学生松了口气,望着罗拉两人笑了起来,“谢谢你们了。”
罗拉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也觉得开心,“不客气。”说着便也仔细地看眼前的女生,她跟大街上的很多女学生一样,剪了头发,不施粉黛。
“怎么了?”那女生看着罗拉问。
罗拉摇了摇头,“没事,你要小心。”
“好。”说着女生便告别两人离开了。
陈民生看着罗拉,“我们回去吧,街上太乱了。”
罗拉叹了声气,他们才出来没多久呢。
看着仍旧是一片混乱的长街,罗拉有些茫然地说,“民生,你说,如果建立新世界的话,我们逛街是不是不用再四处逃了呢?”
陈民生笑了下,“我觉得是的。”
罗拉望着他,想到刚刚那些被巡捕追逐的学生,说:“民生,但我希望你会一直在我身边。”
陈民生顿了下,知道罗拉这是在害怕,他轻声地回应她的话,说:“好。”
回到罗家,时间还早,连傍晚的时间都没到,陈民生见罗拉还是一副郁郁不乐的样子,在她身侧轻笑着提议,“要不要去游湖?”
现下正入了夏,罗家大院占地面积颇广,其中还有一个很大的人工湖,取名望月湖,入夏后湖水清澈,湖中养育的荷花也正是开花的时候。夏天在湖中泛舟,是罗拉最喜欢做的事情。
罗拉想到自己若是去了女校读书,之后便很少机会能在湖中游船了,想了想便答应了陈民生的提议。
陈民生:“要把大小姐和二小姐叫上吗?”
罗拉闷闷地摇了摇头,“我们自个儿划一会就算了。”
罗拉和陈民生两人沿着大院长廊走到望月湖边。
陈民生去一旁把绑着小船的绳子解开,接着率先上了小船,然后又扶着罗拉上了船。
罗拉在船座上坐下,陈民生划动船桨,湖中的清风便缓缓吹来。
直到这会,罗拉的心神才慢慢地定了下来。
她皱着小眉头,摇着手中的缎面圆扇,轻声叹气,“民生,我们这里这么静,可在这大院墙之外,明明是一片混乱的。长街内外,简直就像是两个世界。”
陈民生听见她的话,笑了下,“罗拉小姐,你还小,不应该烦恼这些的,老爷和我,都会保护你,为你安排好一切的。”
近来罗世襄找陈民生谈了好些话,话里话外,都是想要培养陈民生做他们罗家的人,特别是他罗家三房的人,以后最好是可以和罗拉成婚入赘。
陈民生是高兴的,所以最近学习也比以前要刻苦许多,也因此从罗世襄那里知道,为了让罗家有个清净的庇护,罗家向外交际捐了不少钱。
但陈民生觉得这些事不应该让罗拉烦心。
罗拉听见这话,谈不上高兴还是郁闷,只是有些晃神地看着陈民生。
陈民生笑了下,“怎么了?”
罗拉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什么。”但罗拉又想起了刚刚的女生,想起陈民生房中的那些杂志,又一次问道,“民生,你真的不会去革命?”
陈民生笑,“我答应了你的,会在你身边守着你的。”
陈民生见罗拉仍然皱眉,想了想,笑着使了个坏,忽然摇晃起小船来。
罗拉感受到晃动,惊吓了起来,大声地喊道:“陈民生!”
陈民生笑了起来。
等小船靠了岸,刚下了船,罗拉便追着陈民生扑打,陈民生一边逃一边笑着讨饶。
这天后,大街上的事越闹越盛,因着工人罢工的事,罗家在长街外的商店也不得不关闭了几天。紧接着又传来了英国等列强在沪市增兵的传闻,国内军阀的斗争也在持续激化,一时间,世道仿佛又要愈加混乱了。
因为罗拉就读的女校是英国人办的,最近家里又开始反对她外出读书的事了。
但罗世襄自个儿思索了两个晚上,最终还是拍板了罗拉出去读书的事。
罗世襄望着自己年仅十二岁就已经亭亭玉立的独女,眉目里隐隐有着骄傲的神色,“乖乖,你要勇敢点,正是因为这世道要乱,所以我们更应该走出去。
“世道一乱,新的法则就会开始建立。
“你要走进这新的世界,而不是等新世界淘汰你。
“你能明白爹爹的意思吗?”罗世襄笑得温和。
罗拉笑了下,“爹爹,我不怕的,我想出去读书。”
“好,我罗世襄的女儿就该是这样的。”罗世襄笑了起来。
一旁做着针绣活的许静姝也笑了笑,“我看你迟早也要变成什么民国新新人类的,去了洋人学堂也得学个洋人样回来了。”
罗拉笑着坐到母亲身旁,“娘——”罗拉用撒娇的语气喊道,“新新人类多好啊,洋人虽坏,但也还是有好的东西的。我们要——”罗拉回忆了一下学过的话,说,“要师夷长技以制夷。”
罗世襄闻言又笑了起来。
许静姝嗔怪地睨了他一眼,“都是你纵的。”
罗世襄:“新世界终要降临,我们的罗拉小姐当然也要做新世界的独特女性。”
罗拉闻言忽然想起几天前她遇见的那场游行,她想起那些剪了发的女孩,而且,在那个时候、在那长街上,只有她罗拉是留着及腰长发,束着前请的少女发髻的。
罗拉眼珠子转了转,“那——爹爹,我要是想去把头发剪了呢?”
许静姝闻言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有些诧异地看着女儿,“什么?”
许静姝是前清的高门小姐,她的祖父甚至还在清朝担任过机要大臣,哪怕现在是民国政府了,她哥哥也还在政府里有个职务。她作为前清的小姐,虽然也学了些诗词歌赋的,但还是被灌输了许多“三从四德”之类的思想,所以一下子还难以接受女儿的这种行径。
但罗世襄却笑了起来,“好,现在比起前些年,已经有很多女学生都剪发了。而且你去的洋学堂,我看有些洋人头发是卷的,你若是喜欢,也可以去烫一个。”
许静姝又诧异地看向自己丈夫,罗世襄轻轻地拍了拍她手,“无碍的。”
许静姝叹了声气,“那你得好生看着她。”
“好。”
罗拉和父亲对视一笑。
12杭城旧事
◎(四)◎
(四)|
第二日,罗拉便由父亲带着、陈民生跟随,三人一起去把罗拉的头发给剪了,及腰的长发剪至肩下,剪完后罗拉把头发编了两个麻花辫,这个模样看上去也像是大街上女学生的模样了。而剪下来的头发则被罗世襄用纸包住,还用一个小礼盒装了起来。
剪完头发,罗世襄又带着罗拉去买衣服。因为圣索菲亚女校有自己的校服,所以罗拉便没有买那种上蓝下黑的女学生套装,而是买了几套时下流行的旗袍,这种旗袍偏短窄,袖式是“倒大袖”的,下摆呈弧形,裙为套穿式,裙摆长至脚踝。
罗拉从服装店里出来时,便换上了这种旗袍,上面是青蓝色的,左手边的衣摆处有青竹的图案,裙子是淡黄色的底青蓝色的竹叶图案。
“怎么样?好看吗?”罗拉笑着在陈民生的面前转了个圈。
陈民生低着头不敢仔细看她,“好看。”
罗拉笑得明媚张扬,接着又要拉着爹爹去买头饰。
三人在外面逛了大半天,回去的路上,途径东湖边的湖畔酒家,罗世襄让车夫停下,对身后的罗拉说:“你母亲爱这的绿豆酥,我们进去买些回去。”
“好。”
进了茶楼,三人上了二楼临窗的雅座,叫了茶和点心。
罗拉望着窗外,笑着说:“上次来看的荷花还没有这次多呢。”
罗世襄也望向外面,“现下正是荷花最盛的时候。”说着顿了顿,罗世襄又看向一旁的陈民生,“待会去买些荷花回去,再买些荷叶,回去让人蒸饭。”
陈民生点点头,“是。”
罗拉眼睛亮了下,“还可以煨鸡,可香了,上次和三哥他们去野餐弄了一个,我都没吃到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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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好。”罗世襄笑着应,“怎么也要在你上学前满足你的心愿。”
在茶楼吃过点心,又打包了绿豆酥,罗拉和罗世襄先行回了家,陈民生看着他们离开后,才准备去买荷花荷叶。
卖荷花荷叶的,都是这湖畔附近的采莲人家,陈民生挑了些已经开花的荷花,又拿了些荷花花苞,最后才买了一沓荷叶。
在回去的路上,他没有坐黄包车,而是走着回去的。路过一家百货商店时,新进的洋货正摆在橱窗上展示,陈民生看着橱窗里那条浅绿色的发带,在路上停下,没有思考多久,便走进去把丝织的发带买了下来。
回到罗家大院,陈民生把荷叶拿到厨房,让他们晚上做蒸饭和荷叶煨鸡,接着才又让人把荷花拿到大厅和老爷夫人的房里插上,而给罗拉的,则由他自己亲自拿去了。
罗拉和父亲买完衣服回家后,便喊上了两个姐姐和两个妹妹过来一起看新衣。
陈民生去到她房门前的时候,房里正热闹着,但罗拉看见陈民生来了,便笑着走了出去。
“给我的荷花吗?”因为买到了漂亮的衣服,罗拉正开心,笑容也愈发地明媚阳光,她抬眸向陈民生伸手要花。
陈民生顿了下,把荷花递了过去。
罗拉接过荷花,又凑近嗅了嗅,荷花淡淡的清香便萦绕呼吸,罗拉笑着说:“真好闻。”说着又把花递回给陈民生,“你去房里帮我把花换上吧。”罗拉自然地说,毕竟过去也一直是陈民生帮她换房中花瓶的花的。
陈民生正想把刚买的礼物送给她,闻言却顿了顿,他接过了花,却依旧站在原地没有进去。
罗拉见他呆愣的样子,正想说话,想要过来看看罗拉剪发后的样子的许静姝这时恰巧走了过来。
许静姝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人,跟在许静姝身后的沈淑仪看见自己儿子傻愣地站在门外,便笑着上前接过他手中的荷花,说:“我拿进去插吧。”
“好。”陈民生说着又向夫人问安行了个礼,接着才退下。
许静姝看着陈民生离开,心底便开始暗自沉思。
到了晚上,许静姝在罗世襄的面前叹气。
罗世襄刚坐到床上,听声便笑了笑,“怎么了?”
许静姝看了他一眼,“你说,罗拉和民生从小一起长大,他们,会不会太亲近了?”
罗世襄笑,“你都说他们一起长大了,那亲近不是自然的吗?”
许静姝嗔怪地睨了他一眼,“跟你说正经的呢。罗拉现在可是也长大了,这男男女女的,一亲近,可是很容易生感情的。”
罗世襄倒是没有她这么苦恼,有些随意地说:“这感情一事,有便是有的,强迫不来,也隔绝不开的,不要太过费心。”
许静姝一静,“那你舍得罗拉嫁给民生?”
罗世襄笑笑,“民生不是挺好的嘛,反正咱只有一个罗拉,到时候民生入赘,罗拉便还是在咱们这里了。”
许静姝望着他,“你打的这主意。”
“这有什么不好的?”罗世襄说着笑了下,“不过,罗拉的婚姻还是让罗拉决定就好了。”罗世襄轻轻地揽过夫人的肩膀,“不要烦心了,早点睡。”
但过了两日,许静姝还是让人找了个小女仆给罗拉。
许静姝笑着望着自己的女儿,“这是罗晚棠,是咱家远亲的远亲,以后她就跟在你身边做事”
罗拉望着那年纪似乎比她还小一点女生,眉头轻皱,又向陈民生的方向望了眼,她有些疑惑,明明有陈民生在她身旁守着了,怎么又多了个人。
但罗拉不忍在女生面前说拒绝的话,她看着那瘦瘦小小的女生,走了过去*,拉着她的手,罗晚棠怯生生地不敢抬头看她,罗拉却笑着望着她说:“那你以后也陪我一起玩。”
一旁的陈民生看着这一幕低着头没有说话。
等过了几日,罗拉才发现,陈民生似乎连着几天都没有和她一起玩了,而且哪怕他在罗拉身边,也只有罗拉喊他的时候他才会走上跟前。
罗拉撇下刚熟络的罗晚棠,独自去了陈民生住的小院。
陈民生刚跟着罗世襄从外面的商铺回来,见到罗拉怔了下,轻轻地喊了声“罗拉小姐”。
罗拉摆弄着一盆放在长石椅上的牡丹花的叶子,闻言看了眼他,等了好一会才问:“你最近都跟着我爹爹去做什么?”
陈民生低额,老实地回答她的话:“老爷带我去店铺学习打理生意,偶尔也会去商会。”
“哦?”罗拉眼珠子转了转,淡淡的脸色忽然笑了起来,“他要教你做生意?”
陈民生沉默,没有说话,罗世襄虽然没有明确地跟他说过这事,但近来确实似乎是有这个打算。陈民生现在学的事情,不仅仅是帮老爷算账之类的了,偶尔的交际出入也带上了他,今日,还带他去订做了几身衣服。
罗拉见他不说话,笑了笑,“那你可得好好干,难怪你近日都不见人。
“学做生意也好,过些日子我去圣索菲亚上学了,你也有事可做了。”
陈民生望着罗拉真心实意地为他感到高兴,抬眸也笑了下,“好。”说着犹豫了一下,说,“罗拉小姐,你等我一会。”
罗拉怔了下,又笑了起来,“好。”
陈民生回了趟屋子里,但很快又走了出来,他递给罗拉一个小盒子,“这是给你的入学礼物。”
罗拉笑着接过,当着陈民生的面把礼物拆了,打开长盒子的盖儿,便看到静放在里面的柔软的浅绿色发带。
罗拉笑了起来,“真好看。”
陈民生望着她的笑,“你喜欢吗?”
罗拉眉眼弯弯地看着他,“喜欢,你什么时候买的?”
陈民生顿了下,有些含糊地说:“买荷花那天。”
罗拉想了想,收起盒子,看着他问:“那为何现在才给我?”
陈民生望着她没有说话。
总不能说不好意思,又或者说在罗晚棠来了后,罗拉有了新的玩伴,他觉得有些不高兴之类的话。
虽然罗世襄想要栽培他,但他也感觉到许静姝不太满意他。
陈民生反省后,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真的想得太简单了,有些事不是罗世襄满意他就行的,罗拉比他小许多,以后肯定够会遇到比他陈民生要好百倍的人。
他若贪心了,以后或许连跟在罗拉小姐身后的机会都没有了。
罗拉望着他沉默的样子,“你怎么不说话?”罗拉想了想,笑了起来,“你该不会是因为罗晚棠来了,我不跟你玩了生气了吧?”
陈民生闻言呼吸一滞。
罗拉倒是笑得开心,“你一个大男人,也这么小气?”
陈民生想要狡辩,憨憨地反驳,“我没有。”
罗拉想了想,说:“这样吧,你现在跟着我父亲做生意了,那我也给你一份祝贺礼,你且等着吧。”
陈民生怔了下,唇角轻扬,“好。”
在上学前的那段时间,罗拉都陪在自己的母亲身边,因为罗拉到女校后要住校,许静姝这段时间都在担忧这事,罗拉为了让她放心,便在她身边逗她开心。
而陈民生因为跟着罗世襄学做事,两人见面的次数便愈发地少了。
就在陈民生以为罗拉忘了答应他的祝贺礼一事时,却又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再次见到了罗拉。
罗拉有些惊讶地看着穿西装的陈民生,直把陈民生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陈民生长得健壮,定制的西装很好地契合他的身形,让他看上去也像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只是他的肤色有点黑,没有外面的那些公子哥看上去那么白皙斯文的,反而有股让人畏惧的凶狠之意。
但陈民生看着罗拉的目光却有些憨厚,看上去有点傻气,这样两种反差的气质在他身上融合,让罗拉忍不住笑了起来。
陈民生顿了下,“很怪吗?”
陈民生开始穿西装已经有两天了,只是这两天他跟着罗世襄外出,每天回来都很晚,所以都没有看见罗拉,而且他们俩也不好在晚上见面。
罗拉抿唇笑着,“看起来又凶又傻的。”
陈民生也笑了,“这是什么评价。”
罗拉双手一直放在身后,昂着脸笑着,“夸你呢。”说着,把一直藏在身后的礼物拿了出来,“喏,这是给你的祝贺礼,前几天你不在,我跟大哥去洋行买的。”
陈民生怔了下,接过罗拉的礼物,望了眼手中的小小的长方形礼盒,又抬眸去看罗拉,接着有些傻气地笑了起来,“谢谢罗拉小姐。”
罗拉一直笑着看他,“快拆开看看。”
陈民生在罗拉的注目下有些笨拙地拆开礼物,打卡包装纸后,便发现是钢笔的礼盒。他打开礼盒,看见了里面黑色金边的钢笔。
罗拉:“怎么样?喜欢吗?”
陈民生笑了起来,又凶又傻的脸上,忽然有了些温柔,他轻声回答罗拉的话,说:“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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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罗拉有些得意地看着他,“你拿出来再仔细看看。”
陈民生依言照做,等把钢笔拿起来,他才发现,笔盖上还刻着罗拉的英文名“rola”,陈民生笑:“送我的钢笔不应该刻我的名字吗?”
罗拉笑:“才不,当然要刻我罗拉的名字。”说着又嘱咐道,“以后你签字的时候都要用我给你的笔。”
陈民生笑着望着罗拉明媚的眸光,说:“好。”
13杭城旧事
◎(五)◎
(五)|
到了八月底,罗拉要到圣索菲亚上学了。
去学校前她换上了新送到家里的校服,圣索菲亚的校服和民国自办学校的校服不同,里面打底的是白色长袖衬衫,外搭一条直筒的藏青色背带裙,腰间束有皮带。
罗拉照着镜子,很是满意地看着这条裙子,“真好看。”
接着又拿出陈民生送的发带,虽然颜色清新的发带与她的校服颜色不相配,但罗拉还是用它在自己身后绑了根麻花辫,接着又把娘亲送的发卡夹到左侧的鬓边处。
许静姝和沈淑仪、罗晚棠三人都在她房间里为她打扮,罗拉打扮后好在她们面前转了一圈,“怎么样。”
许静姝眉目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好看,我们罗拉最漂亮了。”
沈淑仪和罗晚棠也在一旁夸赞。
罗拉开心地笑了起来。
她们收拾好后,从房里走了出去,罗世襄和陈民生以及罗拉的姐姐妹妹们,大娘、二娘都在门外的小院里等着她。
罗拉又在众人面前转圈展示她的新校服,直到他们每个人都夸了一遍才停下。
她的大姐罗婉君忍不住笑骂她,“你可真臭美。”
罗拉哼笑,“可我不就是美嘛。”
罗拉说着又特意去看陈民生,还把身后的麻花辫子放到肩侧,特意让陈民生看见那根发带。
他们没有说话,但陈民生知道她的意思,目光相触,笑了起来。
罗世襄笑着轻拍了下罗拉的肩膀,“好了,出发吧。”
罗拉:“好。”
陈民生提起罗拉的行李箱子,跟在两人身后走了出去。
许静姝和大院的其他人送他们到了罗家大院的门外,罗拉和众人一一告别,见母亲有些伤心,便笑着哄她道:“娘,我周末便回来了。”
“好。”许静姝轻笑,摸了摸罗拉的脸颊。
接着,三人上了马车便出发前往圣索菲亚女校了。
到了女校门口,本来处在开心兴奋状态的罗拉忽然也有些不舍了,见了在门口等候她的外教老师也突然有些怯怕的感觉。
罗世襄见她神色忽变,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熟悉了就会好的,我们罗拉是勇敢的女孩。”
罗拉深吸了下,笑了笑,又望向父亲身后的陈民生,陈民生笑着望向她,点了点头。
罗世襄察觉到罗拉往后看的目光,又笑着说:“而且民生也会在这边陪着你的。”
罗拉怔了下,“真的?”
陈民生看了眼罗世襄,笑着说:“嗯,我在这附近租了房,平时工作结束后都会回来这边住。”
罗世襄:“若是晚上或者平日里有什么问题,民生会很快过去。”
罗拉一下子便开心起来了,“好!”
罗拉和陈民生相视一笑。
罗拉就知道陈民生会想办法陪着她的。
虽然她仍然住在学校里,也虽然学校离家并不是特别远,但知道陈民生和自己都在这边、知道他在自己附近守着,罗拉的心底就多了份勇气。
“那你住哪里?”罗拉笑着问。
陈民生:“就在学校附近,等周末你放学了,我带你过去一趟。”
罗拉望着他笑了笑,“好。”
罗世襄在一旁催促她,“好了,快进学校吧。”
“嗯。”罗拉自己提起了行李,随老师进了学校,在走进校门前,又转身笑着向两人摆手告别。
圣索菲亚女校里的学生,和罗拉年纪相仿的女生只有三十人,她们大都十二、三岁,单独组成了一个班,班里洋人女学生有二十人,民国女学生十人,全都是这个秋天新入学的。因此,罗拉在这里生活,大部分时间不得不说英文。
不过,好在从小父亲就让人教她说外语,所以在这里和人沟通也不成什么问题,再加上罗拉本来就好动,虽然一开始有些谨慎的安静,但过了两天就在这里面交上朋友了。
罗拉在学校里住宿,每天晚上十点会有女教官来巡查她们睡觉的情况,她们躺在床上,会佯装入睡,等教官一走,便又齐齐从被窝里发出笑声,没一会,大家便趴在床尾,在朦胧的光线中聊天。
她们每天晚上一个话题,今天晚上聊的是关于“恋爱”的事。
十二三岁的年纪,刚巧是青春萌动的年纪,她们说了很多过去听过的恋爱故事,洋学生讲国外的,民国学生讲她们看过的戏剧的。
聊着聊着,一个洋人女学生忽然问道:“我听说你们清朝时的婚姻是要听父母安排的,现在也是吗?”
罗拉静了静,她想起前不久才听说过的,她大伯家正在给她堂大哥物色未婚妻的事。
一个家住沪市的林家小姐首先回答了这个问题,她有点傲娇地说:“我才不管什么父母之命呢,我以后肯定是要自由恋爱的。”
紧接着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但话语却是一致的认同,她们要自由恋爱。
“你呢?罗拉?”
罗拉一直没有说话,此刻笑了笑,说:“我要嫁给自己喜欢的男生。”
听到这话,女孩子们便像是嗅到八卦似的笑了起来,“那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欸?”罗拉一顿,她还从来没有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但此刻她在脑海里想了许多人,想她从前见过那些的男孩子里,有没有她喜欢的类型的,自家的哥哥、表哥,世交家的男生等等都有想过,但出现在她脑海次数最多的,是一直在自己身边的陈民生。
想到陈民生,罗拉就想起他穿西装的傻样子,不自觉地抿唇笑了下。
看到她的表情,女孩们都笑了起来,“快说,是谁?”
罗拉忽然有些害羞起来了,“没谁。”
一旁的洋学生却大方地说自己倒是有个暗恋的男生。接着话题便又转到那女生的暗恋对象去了。
这样的聊天总是要到深夜,但罗拉却也渐渐喜欢上这样的生活。
很快便到了周末,罗拉从学校出来,便看见远远等候在一旁的陈民生,罗拉笑着小跑着走向他。
陈民生看见她从学校里出来时面上的表情是开心的,那整整担忧了一周的心忽然就安了下来,也不自觉地扬起了笑。
罗拉跑到他面前,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随即“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陈民生脸上的笑顿住,“怎么了?”陈民生新近剃了头发,剃得有些短,说着有些不自然地去摸自己后颈的时候,脖子边上的发尾还有些刺手。
“你为何又把头发给剃了?”
“长长了。”
罗拉笑着说:“穿西装剃刺头,看起来像是保镖咧。以后把头发长长点,好好梳个头,那样才好看。”
陈民生并不太在意外表的东西,但是罗拉提了意见,他便点头答应,“好。”
罗拉眸光开心地闪了下,又笑笑说:“不是说好这周出来先去看你住处?我们快去吧。”
“好。”陈民生笑着应声道,接着带着罗拉前往他现在租住的房子。
陈民生租住的房子和圣索菲亚女校位于同一条大街上,两地相隔不到五百米,房子是民国后新建的筒子楼洋房,但也有差不多十年的房龄了,所以看上去也不算很新。
房子一楼的入门处还有一个门房值班室,陈民生带着罗拉进去的时候,门房的老先生探出了个脑袋。
陈民生看了眼门房,喊了声“陈伯”。
陈伯笑了起来,“今天这么早回来了?”
陈民生在这住的几天基本都是早早回去长街上班,然后挨近晚上的时候才回来洋房这边。
陈民生笑了下,“今天是去接我们家小姐,这是罗拉小姐。”陈民生说着把罗拉介绍给陈伯,“以后她若是来了这边,还麻烦给钥匙她进去我那里。”
陈伯望着罗拉点点头,“好。”
罗拉对着陈伯点头置笑。
等上到五楼陈民生所在的房间时,罗拉才轻声问:“你还把钥匙放他那了?”
陈民生拿出自己的钥匙开门,“是备用钥匙,他那儿都有,是房主让他管理房间的,平日里还可以请人上来打扫卫生。”
罗拉点了点头,随陈民生进了房间。
这房子不算大,因此客厅和两个卧室都不算阔落,但留给罗拉的那间卧室是临街的,风景最好。罗拉随意地看了下,笑着说:“住在这种房子好玩吗?”
陈民生笑,“也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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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陈民生并不太在意房子的好坏,对他来说只是一个住的地方,只是因为罗拉也有可能会来这里住,所以才租了个好点的房子。
罗拉逛完自己的卧室,又去看陈民生的房间,陈民生一直候在她身旁,没多久又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提醒到:“今天回去我们还得回去去百丽酒店吃饭,早点回去换衣服?”
罗拉一顿,“去百丽酒店?为何?”
陈民生说:“今天是大少和未婚妻两家相见的日子。”
罗拉忽然又记起了大哥相亲的事,罗拉很轻地笑了下,“好吧。”接着又看着陈民生说,“下次回来,要带点衣服到这边,万一需要住宿都没换洗衣服。”
陈民生顿了下,应道:“好。”
两人回到罗家大院后,罗拉先去爹娘的房里问了安,接着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下了校服,还让罗晚棠给她梳了个好看的发型。
因为他们要去的百丽酒店是西式的餐厅,所以罗拉穿的是前段时间新买的洋装,是一条裙尾带蕾丝边的浅蓝色连衣裙,裙面上还有一层轻纱,连衣裙搭配一件浅白的披肩外套,外套是用一根浅蓝色的丝缎带子绑了蝴蝶结固定的,脚上穿的带跟的小皮鞋,这一套让她看上去活泼可爱。
从房里出来后,罗拉便见到一直等候在院子中的陈民生,“怎么样?”
陈民生笑着望着她又低下头,说:“很好看,罗拉小姐。”
听到夸赞,罗拉便笑得开心。
接着三人才去和罗世襄会和,又在罗家大院外和其他人会合,他们叫来了好几辆马车,甚至还有两台小轿车,一行人上了车前往百丽酒店。
14杭城旧事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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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百丽酒店,女方的亲人还没来,罗拉他们便先行就座了。
“怎的没有订包间?”罗拉的二伯罗世泽轻声问。
罗拉堂大哥笑着回答:“青禾说大厅好,热闹,便在大厅订位了,一会还可以在舞池跳舞咧。”
罗世泽笑了笑没有再问。
大伯罗世明笑道:“现在他们年轻人就喜欢这些时髦的玩意。”
大家闻言笑了下。
罗拉年纪小但聪明,对众人的反应也一一看在眼里,也看得出自己娘亲和二娘都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只有大娘看上去还挺喜欢这里的,而且也是她们三婶母中穿得最时兴的。
因为民生不坐她身旁,罗拉便扯了扯坐在一旁的二姐罗婉清的袖子,“青禾是谁?”
罗拉上次听闻堂大哥要说亲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但现在不过离家一周,听大哥的话,怎的好像和说亲对象很熟悉了?罗拉好奇着便忍不住打听。
罗婉清轻轻地侧向罗拉一边,小声地说:“是阮家的三小姐,阮青禾,听说也是在新学堂上学的,还留过一年学。”
罗拉有些惊讶,“那……是相亲的?”
罗婉清轻轻地摇了摇头,又看了眼桌上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她们,便又小声继续说:“听说,家里原先不是定的阮家的,而是宋家的四小姐,但是大哥先一步提出了要和青禾姐定亲。阮家和宋家家境差不远,大伯便答应了这事。”
罗拉诧异地睁圆了眼睛,“还有这样的事?”
罗婉清点了点头。
不知怎的,罗拉明明还小,并不用担心自己的婚姻一事,但下意识地,却往陈民生的方向看去。
陈民生一直注意罗拉那边的情况,见罗拉看过来,便笑了下。
罗拉又缓缓地收回了视线。
他们罗家虽也随着民国的到来改变了许多,但家族里还是存在着大清时的习惯,比如罗拉她们几个姊妹,小时候都是按照旧时的方式去接受教育的,连学的内容也是过去的,只是后面才加了个英文课,让她们也学了些英语。而且从小到大,她们这些女孩子也是藏在闺阁里,轻易不外出,没有人陪伴也不能外出。
因此,她们这些孩子,总也害怕长大后就要被家里安排亲事。
虽然她们是在大宅子里做闺阁小姐长大的,但是也从窗外知晓了不少事,就连罗拉,也向往着可以自由恋爱、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的。
罗婉清在罗拉出神的时候,又一次附到罗拉耳侧,带着些笑意说:“我还听说,大哥和青禾姐是在舞会上认识的。”
罗拉看向二姐,一贯最是温柔娴静的罗婉清也笑得暧昧了起来,罗拉看着她这八卦的神情,也笑了下。
这会,桌上不知谈到了些什么,坐在罗婉清另一边的大姐罗婉君忽然开口道:“父亲,我也想到外面念书。”
桌上静了静,罗世襄看了眼自己大哥的神色,笑道:“有胆量出去读书是好事,大哥可以考虑下,多让他们到外面走走,说不定对以后还大有帮助。”
罗世明想了想,“你想去罗拉那?”
罗婉君摇头,“我要去大哥他们的学堂念。”
罗世明静静地看了她一会,“改日再说吧。”
“谢谢父亲。”
罗拉看了眼大姐,就在这会,阮氏一家来了,他们连忙起身迎接。罗拉也趁着这个时候走到大姐的身旁,笑着轻声问:“大姐,你怎的忽然想到外面念书了?”
罗婉君:“我觉得你父亲说的对,现在这种社会,我们走出去才有机会。”
“什么机会?”一旁的罗婉清问。
罗婉君摇头,“不知道,但是,当那个机会出现了,我们就知道了。”
罗拉和罗婉清都怔怔地看着她。
阮氏一家的出现,使大厅这边又热闹了起来,罗拉没了追问的机会,笑着和众人打招呼后又随着众人落座。
没一会,他们提前点的菜便送了上来。吃过晚饭,侍应生过来收拾了餐盘,又送上了茶、酒和各种点心。
大厅里的音乐演奏一直没停,夜色渐晚,舞池里陆陆续续地开始有人牵手起舞,罗拉的堂大哥罗永淇牵着未婚妻阮青禾的手走进了舞池。
长辈们大都坐在座位上聊天,他们这些年轻的闲不住,便站起了身,走到临着舞池附近的窗前聊天或者看别人跳舞。
罗拉二哥罗永安、三哥罗永允也轮着和几个妹妹跳了舞。
罗拉走进舞池跳了一圈又回到了窗边,她跳得还不太好,以前没有在家中学过,只有这周去了女校才上了两节交谊舞课。
罗拉望着眼前的舞池,陈民生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地方,她往后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走到自己身旁。
陈民生一直望着她,在看到罗拉的目光时他便走了过去。
罗拉:“民生,你会跳舞吗?”
陈民生怔了下,“不会。”
陈民生确实不会,他没接触过这些,跟着三爷去交际的时候也不用会跳舞,他只学过打拳。
罗拉也知道他没学过,只是这么随意地一问,接着又说:“我现在上的女校有交谊舞课,她们说,以后学校还会有舞会什么的,像圣诞节的时候,她们就会有圣诞节派对。”
陈民生认真地听着罗拉的话,点了点头,“嗯。”
罗拉见他这样木讷的样子,有些气恼,“你真是笨死了!”
陈民生认真的脸上忽然疑惑了起来,“嗯?”
罗拉:“你不会跳舞,那以后我要是没有舞伴的时候可怎么办?”
陈民生又是一怔,正想说罗拉小姐怎么会没有舞伴,但话停在嘴边,他下意识觉得要是他说了这话,罗拉肯定会生气的,话语一转,便说:“我回去便去学。”
罗拉轻哼了一下,才把目光看回到舞池里。
这一天晚上他们在酒店待了很久,还请了人来为他们照相。
直到夜很深了,他们才离开酒店。
周末假期的最后一天,罗拉照例是陪在自己母亲身边,也和自己的姐妹待一会,给她们说自己在学校的事,但是那些和同学深夜聊天的夜晚是被她当作秘密藏在心底的。
吃过晚饭后,罗拉便由陈民生护送回学校。
这也是周末的休息时间里,罗拉和陈民生两人唯一可以好好地单独聊聊天的时间。因为放学回家的路上罗拉便会把学校发生的事告诉陈民生,所以回去学校的路上,罗拉便会问关于陈民生的一切。
时间一久,他们也有了这样的默契,不需要对方问,便会仔细地和对方分享自己的生活。
时间辗转,一晃到了一九三〇,民国十九年,罗拉十七岁了。
这些年,民国的社会格局依旧动荡,不管是政治方面还是文化方面,革命的声音都在四处震响。时局的长期不平稳,也造成了经济的大萧条,大量的农民流离失所,城市里工人的失业率也在攀升。
但罗家毕竟从商已有上百年的历史,在看到时局动荡的时候,已经开始把商业的目标和商业资金转移了一部分到国外,这些年,他们的投资,远一点的到美国,近一点的在南洋,都已经有所发展了。所以国内的动荡虽然也影响到了他们的产业,但目前来讲仍然在他们的可控范围内,甚至也借了时局的东风得到进一步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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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过去的两年,陈民生跟着罗世襄走南闯北了好长一段时间,还去过南洋,去南洋的那几个月,也是罗拉从小到大和陈民生分开最长的一段时间,好在陈民生给她从南洋带回了许多新鲜的玩意,她才高兴了。
而罗拉这些年也如陈民生在她十二岁那年说过的话一样,罗世襄和他把她保护的很好,把她生活的一切也安排得很好,她从来不需要为任何事情烦心。时局的动荡,大街上的吵闹似乎也离她很远,她就好像天使永远生活在天使乐园里,永远生活在那和平美好的一隅。
而且,罗拉上的英国女校,前两年,她们班在这学校读书的中国人从十人减至了四人,所以罗拉的人际交往除了陪家里应酬的世交外,就是这些女同学,她们当中更多的是洋人,罗拉也经常去参加她们家举办的舞会,但是,也是在陈民生陪伴的情况下去的。
“罗拉,你这个周末真的不过来了吗?”问话的是和罗拉玩得比较好的女生哈里斯家的小姐西维娅。
罗拉把手中的小说放下,有些迟疑,“我还不知道呢。”
今天已经周四了,陈民生上周三就跟着罗世襄出差了,周末的时候也没回来。
陈民生离开前来学校找过她一趟,跟她说过出差的事,也说好了这周三便会回来的。按照以往的情况,陈民生每回出差回来后,如果不是周末,定也会来学校一趟告知她的,还会给她带来出差买的手信,往往会是些小吃食,罗拉会在学校里和大家分着吃。
西维娅看着她一脸愁眉的样子,暧昧捉狭地笑着看她,“怎么,你的王子还没回来吗?”
罗拉皱着的眉头松开,眉眼展露笑颜,但唇角却依旧倔强不肯笑,“他才不是我的王子呢。”
“哦?”西维娅又佯装可惜的样子,“我们的民生哥可真可怜,原来到现在都没名分。”
罗拉忍不住笑,“他不是王子,是骑士。”
西维娅想了想,“可是小说里,公主是和王子一起的。”
罗拉看着手上的外文小说,“可是,也有公主和骑士私奔的故事。”
西维娅暧昧地大笑了起来,“原来我们的罗拉公主是想要私奔的故事啊!”
罗拉脸颊有些热,笑着佯装生气,“西维娅!”罗拉站起身就要去打她,西维娅马上就跑开了,两人在学校的花园里追逐了起来。
时值春天,花园一侧的蝴蝶花正五彩缤纷地、热烈地绽放着。
15杭城旧事
◎(七)◎
(七)|
周五傍晚,罗拉从学校里出来的时候,那辆熟悉的马车就已经等在校门外了,可是却只见驾车的车夫老黄,不见陈民生的身影。
罗拉有些失落,看见老黄,问:“我爹他们还没有回来吗?”
老黄等罗拉小姐上车后,他才坐回到自己的驾车位上,“老爷前天回来了,但是陈民生还没回来。”
罗拉闻言顿了一下,“陈民生没回来?为何?”
老黄摇了摇头,“没听老爷说原因,但是确实只有老爷一个回家了。”
罗拉有些闷闷不乐的,没有再说话。
回到罗家大院,罗拉照例是先去给父母请安,她和父亲母亲说这周在学校发生的趣事,但说着说着又不时地望向自己的父亲,目光欲言又止的。
罗世襄早就看出她的小心思,但罗拉不问,他也故意不说,就这样笑着听着她讲话。
直到快要吃晚饭了,守在母亲身边的、陈民生的母亲沈淑仪走开后,罗拉才低声地问:“父亲,陈民生怎么没有回来?”
罗世襄和妻子许静姝笑着对视了一眼,许静姝笑得有些无奈,“他还在齐安市做事,得晚些才回来。”
罗世襄:“怎么,我自个儿回来你不高兴。”
罗拉睁圆了眼睛有些激动地解释,“才没有呢,父亲回来我当然高兴,他,我只是随便问问。”说着声音慢慢变低。
罗世襄笑,“好吧,你只是随便问问,那我们不管他了。”
罗拉语结,“哦。”
许静姝看着他们两人的神色,轻叹了声气,“吃饭吧。”
晚上,罗拉躺在床上,仍旧是看那本在学校没看完的小说。
房间的窗户没关,晚风一吹,卧室的纱织床帏便轻轻地摆动。
罗拉抬眸看向窗外,月光正照亮了房门外的小院子,小院子在她十三岁那年改造成了一个西式的小花园,现在,那些花正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光。
罗拉笑了笑,放下书,走到窗边,坐在长沙发上在窗台上撑着两腮。
这间卧室也是在她十三岁那年改造成了西式宫廷式的卧室的。那年她去参加了学校洋人同学的舞会后回来向父亲许愿,父亲马上就答应她了,也不管这样的卧室合不合中式园林的风格。
窗台边也有一个花瓶,但此刻那花瓶空着,因为罗拉说过,要陈民生给她摘花插花,所以这么多年来,都是陈民生给她换卧室里的花的。而罗拉去读书后,陈民生都会在周末接她回家前就把她房间里的花瓶插上新买的或者新摘的时令鲜花。
罗拉想起吃饭时,她问起陈民生时父母的神情,又笑了一下。
罗拉觉得,她的父母对她和陈民生的亲近是没有意见的。
但,罗拉想,现在的陈民生真的是一年要比一年木讷了,像个呆子似的,只要罗拉不靠近他,他便也和罗拉保持着距离。
罗拉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有些苦恼地叹了声气。
翌日,罗拉刚梳洗好,还没吃早饭,便见她的小女仆罗晚棠急急忙忙地小跑着过来,罗拉轻笑了下,“这么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罗晚棠结结巴巴地,直到跑到罗拉面前了才反应过来不知道要不要把这消息说给她听,毕竟老爷夫人都选择瞒着罗拉的,“我、我……”
罗拉见她的样子有些疑惑,“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罗晚棠目光闪烁,她比罗拉要小两岁,又是个爱八卦、瞒不住秘密的人,一跺脚、叹气,就把刚刚听到的消息告诉了罗拉,“我刚刚在老爷那听见了,他吩咐长街店铺上的管理通叔,让他去爱乐大道看看陈民生,还说要找个医生去看看之类的。”
罗拉闻言小脸刷地变白了,伸手抓住罗晚棠的双臂,忍不住追问:“陈民生回来了?他生病了?”
罗晚棠摇头,“我不知道,我只听到这些。”
罗拉松开她,急急地跑出了房门。
“父亲!”罗拉气息微喘地跑到父母的小院子,看着房门正开着便又跑了进去,“父亲——”
许静姝从椅子上站起,走到门边迎接闯进来的罗拉,“这么急的做什么?”
罗拉平复了一下气息,又望着从母亲身后过来的父亲,说:“陈民生是不是回来了?”她说着忍不住*委屈了起来,明明回来了为何瞒着她?
许静姝轻皱着眉头,回头和罗世襄对视了一眼,叹气,“你还是告诉她罢了。”
罗世襄往门外看了眼,放轻了声音说:“民生在齐安那边受了伤,但现在已经不大要紧了,不过因为还没有康复,便在爱乐大道的出租屋休养。
“民生不想让他父母担心,你也切莫要张扬。”
罗拉眼睛睁得圆大,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父亲的话是什么意思,因为担心陈民生的情况,也因为害怕,眼睛慢慢地蒙上了一层水雾。
罗世襄见她这个样子,“哎、你可别在这时候耍小脾气啊,待会民生他娘来了可就要追问了。”
罗拉深吸了一口气,又有些不服气地说:“我才没有耍小脾气呢。”
罗世襄笑,“是吗?”
罗拉转身便想要离开,许静姝又喊住她,“先吃早餐。”
罗拉刚迈出房门,回头又结巴地解释道:“我、我回去再吃吧。”
许静姝皱眉,“欸——”
罗世襄拍拍她的肩,“算了,由她去吧。”
罗拉小跑着离开父母的小院,又迎面砰上陈民生他娘沈淑仪。
沈淑仪笑着扶住迎面冲了过来的罗拉,罗拉的身后还跟着罗晚棠,她笑着望着这两人,“罗拉小姐,跑这么急做什么?小心摔到了。”
罗拉呼吸一顿,想起父亲的话,“陈嫂,我、我要准备出门,去西维娅家参加聚会呢。”
沈淑仪仍然温柔地笑着看她,“先吃早餐吧?”
罗拉摇了摇头,“不了,我直接去她那吃。”
“好吧。”沈淑仪看了眼她身后的罗晚棠,“要是民生在就能送你过去了,那你们要注意安全。”
“好。”罗拉应道,她身后的罗晚棠也糯糯地应了声。
等到了罗家大院外,罗拉让罗晚棠去叫老黄架了马车过来,临上车前,罗拉没让罗晚棠上来,嘱咐她道:“你去打个电报给西维娅,说我这周不能去她家了,然后再告诉通叔,让他不用去爱乐大道了,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事,特别是陈嫂。”
罗晚棠闻言一惊,“不行,罗拉小姐,你要一个人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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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罗拉笑,“傻瓜,我是去爱乐大道那边,陈民生在那呢,我不会有事的。”罗拉说着就上了马车让老黄架车走了。
罗晚棠站在门口有些恍惚地看着罗拉离开,随后才跺脚叹气,接着按罗拉说的去打电报、又去联络了通叔。但心里却又忍不住暗自低骂,“那陈民生有什么好的,值得罗拉小姐这样担心他,连早餐也没吃。”
爱乐大道就是罗拉学校所在的片区,罗拉十二岁那年陈民生租住的那间洋房也是在这条大道上。
罗拉一心急着去找陈民生,路上催促了老黄好几回,等到了那洋房,下了车,又回头叮嘱老黄,“我父亲要是没有问,你就不要说我去哪了,别的人要是问起,就说我去西维娅那了。”
老黄笑着应道,“好的,罗拉小姐。”
看着老黄驾车离开后,罗拉转身进了那栋筒子楼洋房。
刚进楼房门口,罗拉跟探头出来张望的老房门陈叔打了声招呼,便直接地上了楼,老房门安静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罗拉这些年很少到筒子楼这边,也从来没有在这边住过,但每年新学期开学的时候,罗拉会和陈民生一起来这边一趟,把这边存放的衣服换一批新的,这是为了以防罗拉的突然需要而准备的。所以门房对罗拉还是有很深的印象。
罗拉踏着的木楼梯发出“嗒嗒嗒”的声音,她在楼道上小跑着,直到到了陈民生租住的五楼,她才在走廊上停下,一手捂在自己的心口,深呼吸,平复急切的心跳,接着,罗拉慢慢地走到陈民生的房门前。
“叩叩——”罗拉轻轻地敲响房门,现在还是清早,罗拉担心会打扰到别的租户,但随即又想,陈民生会不会也还没醒?
罗拉在门外呆站了一会,还没敲响第二回,面前紧闭的房门就被打开了。
陈民生听见敲门声的时候还躺在床上,因此从床上起来开门时花费了点时间,他原以为是罗世襄给他叫的医生到了,所以打开房门看见门外的罗拉时很是惊讶,甚至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罗拉小姐?”
罗拉抿着嘴有些委屈地看着他,但见他人都好好的,只是脸上的气色不太好看,便又佯装生气地说:“你回来了都不告诉我!”
陈民生有些局促地站在她面前,垂眸看地但又忍不住抬起视线去看罗拉,“对不起。”陈民生今年已经是二十二岁了,过了男生会有的变声期,现在的声音比过去要更加浑厚,听上去也更沉稳。
罗拉轻哼了声,“杵在门口作什么,快让我进去。”
陈民生又连忙让开身,等罗拉进了屋子里又把房门关上。
陈民生走向客厅时,罗拉已经在靠着临街床边的沙发上坐下了,陈民生过去后坐在了她的对面。
罗拉不高兴地看着他,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无言地和陈民生对视着,陈民生望着她又站起了身,嘴角在罗拉看不见的时候轻轻扬起,随即坐到了罗拉的身旁。
但等陈民生坐过去后罗拉却不说话了,陈民生无法,便只能放轻了声音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罗拉把头甩到一边去,“你管我!”
陈民生轻笑,“去齐安的时候,那边有家洋百货店,我淘到个八音盒,本来想回去再给你的,要不要现在拿出来?”
罗拉眼睛亮了下,但她还是表现得一副生气的模样,并且依旧不理会他。
陈民生从沙发上起身,到自己房里把礼物拿了出来,接着又坐回到沙发上,把礼物递到罗拉的面前,“不生气了好不好?罗拉小姐。”
16杭城旧事
◎(八)◎
(八)|
八音盒虽然没有裹上礼物纸包装,但盒子的本身也很精美。它的外形是圆的,表层的雕花图案都是立体的,盒盖的中央是一个太阳的标志,太阳图案射出的十二条光线往外发散直到盒盖边缘,这些线把盒盖的表层分成了十二份,每一份都刻有不同的神像,盒盖整体的颜色则像是教堂彩色玻璃的颜色,有一种梦幻的感觉。
罗拉看着八音盒下意识地扬起了笑意。
陈民生看见她笑了便也笑了起来,打开了八音盒的口子,掀开盒盖,接着一个穿芭蕾舞裙的舞者立了起来,陈民生旋动了几圈开关,钢琴乐开始播放的时候,舞者开始在圆圆的舞台上转圈。
“怎么样?喜欢吗?”陈民生望向罗拉,眉眼带着笑意。
罗拉对上他的眸光,接过他手里的八音盒,笑着回答他,“喜欢。”
八音盒的音乐停下来后,罗拉按照陈民生刚刚的方法,旋动按钮,接着音乐又响了起来,那个芭蕾舞者又开始旋转了起来。
等到音乐再次停下,罗拉放下八音盒,望着一边的陈民生,有些担心又有些别扭地不愿透露自己的担心似地问:“你哪里受伤了?”
陈民生望着她的目光一滞,“不打紧。”
罗拉眉头轻皱,“我又不关心你,我只是……只是问你哪里受伤了罢。”
陈民生看着她那别扭的姿态,笑了笑,“好,我知道,你不关心我,是我想要告诉你,我背部受了点伤,但是不打紧,很快就会好的,等清明假期来的时候我依旧能陪你去踏青。”
罗拉闻言又笑了下,但很快又板着小脸,继续问:“那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陈民生望着她,“因为我不想让你担心,罗拉小姐。”说着他笑了下,“是我特意让老爷不告诉其他人的。”
罗拉望着他,“你回来了的事父亲没有说,你父母也还不知道的,他还骗我说你在齐安忙着没回来呢。”
陈民生笑,“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罗拉有些不自在地看向放在桌子上的八音盒,“晚棠听见父亲给你联系医生的事,她便跑来告诉我了。”
陈民生怔了下,“那你来这的事老爷知道?”
罗拉顿了下,“应该知道的,我先去找了父亲再来这边的。”
陈民生莫名地松了口气,罗拉见他的这个样子不太理解,“怎么了?”
陈民生轻笑,“没什么,你以后可不要这样一个人擅自外跑了。”
罗拉听他说教起来了,便不高兴,“哼,我才没有那样呢,是你总往外跑。”
“我得往外跑才能给罗拉小姐找到很多很多新奇的礼物。”
罗拉顿了顿,“那我不要礼物了。”
陈民生:“不行,我们罗拉小姐应该拥有这世界上所有一切新奇的、宝贵的、漂亮的礼物。”
罗拉被他夸张的话逗笑,接着又静了静,“给我看看你的伤。”
陈民生肢体僵了瞬,“不行。”
罗拉怔了下,这还是陈民生第一次这么直白又迅速地拒绝她,罗拉望着陈民生,又不说话了。
陈民生气息一滞,向她解释,“我的伤在背上,不好给你看。”
罗拉不明所以,瞪着眼睛看他,“为何?”
“因为……”陈民生说着竟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因为男女授受不亲……”
罗拉闻言又是一怔,接着气笑了下,她还以为他能够说出个什么正当的理由来呢!
罗拉好笑地望着他,“陈民生,你穿着西装却要做前清的老古董吗?”
陈民生正脸热,闻言也不敢抬眸看她,“可现在只有你和我,这不好。”
罗拉生气了,笑也不笑了,“有什么不好?我都不在乎,你还在乎你的青白是吗?
“我还不知道你这是为谁守节呢!
“你什么时候在外面有人了吗?”罗拉说着竟然把自己说得有了些委屈。
陈民生听着她的声音不对,在罗拉要哭前连忙解释,“不是的,我没人,只是、只是——”
罗拉望着他,“只是什么?”接着又委屈巴巴地告起状来,“小时候,你偷偷地背着大人,说是和我在院子里玩的,结果却是带着我去跟隔壁的那些男孩子们‘打仗’去了,怎的那时候不见你说男女授受不亲?”
那是陈民生十一岁时做的“坏事”,直到现在家里的大人们都不知道的。
陈民生从小看上去就沉稳老实,又陪着罗拉长大,小时候的罗拉也爱粘着他玩,所以家里的人也很放心陈民生照顾罗拉。因此有时候他们两人在院子里玩耍时,竟没有大人照看着。
陈民生虽老实,但十岁出头的男孩子哪有不爱玩的,陈民生跟长街上的一些男孩熟悉后,有时候想出去玩,但罗拉却要跟着他,看不到他就哭,陈民生无法便偷偷地带着罗拉翻墙出了街,和那些男孩一起玩。
只是,过了一段时间,街上男孩的“野性”被罗拉学了去,家里的大人察觉不对劲了,陈民生便不敢再偷偷带她出去玩了。
现在想起这事,陈民生脸上是更热了,好不容易白了点的脸上也现出了点红来,罗拉望见他这幅样子笑了下,又继续说:“还有那回,你十三岁,拉着我到荷花池里泡水——”
陈民生有些诧异地睁大了眼睛,“那回明明——”明明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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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但怕罗拉还要生气,陈民生不敢说。
陈民生十三岁那年的夏天,天气异常地炎热,罗家一家三房人都到了南山别院去消暑,陈民生当然也跟了去。
南山别院有一个清澈见底的荷花池,那个盛夏,荷花池里的荷花还在开放着。
那会陈民生和罗家的几位少爷也玩得很好,趁大人们坐在凉亭聊天谈论时事或者讲诗词的功夫,几个男孩便偷偷溜走了。他们胡闹地玩了一通后便满身都是汗,不知道从谁开始,脱了上衣就往一旁的荷花池走了下去,那儿很凉快。
陈民生有样学样,也跟着脱了上衣下了水,他们在水里打起了水仗。
一直在远处看着他们的几个女孩笑了起来,罗拉看着觉得好玩,突然离开了女孩子们那边,跑到了荷花池边,还没等陈民生拦住她便笑着下了水。
等众人吵嚷着跑过来的时候,陈民生已经被她泼了一脸的水。
罗拉挺直了腰板子,“明明怎样?”
陈民生望着她,只能把话咽回了肚子里,又说:“可是现在不同以前,你不是小孩了。”
罗拉不服,“我是小孩我就不是女的了?”
陈民生闭着嘴,说不过她。
罗拉自个儿动手就要去脱他的衣服,陈民生连忙挡住,红着脸说:“我自己来。”
陈民生说着把衬衫的纽扣一个个解开,接着罗拉看到了他胸前绑着的绷带,陈民生转了个身,把后背露给她看,说:“绷带待会医生来换药的时候才能解。”
但是罗拉从他背后看,已经能看到血水渗透纱布的痕迹了。
那是条从左肩下到临近右肋骨的斜斜的伤口,看上去有罗拉一个小臂那么长。
罗拉心疼地轻轻伸手抚上他的后背,在伤口下面的地方停下。
陈民生感受到她的触碰,轻轻地瑟缩了一下。
罗拉温声问:“疼?”
陈民生摇了摇头,说:“不疼了,罗拉小姐。”
“怎么会不疼,这么长的伤口,你还骗我说不要紧。”罗拉有些难过地说,“你怎么伤到的?”
陈民生听见她有些抽噎的声音,有些难受,披上衣服,转过身看她,“你别难过,我真的没事了,只是伤口看着恐怖,我要是有事,老爷也不会让我待在这养伤了。”
陈民生穿好衣服后又握着她的手,“我不想让你知道,就是怕你会难受,你这样,我也难受,比我背上的伤口还要难受。”
罗拉望着他,整理好了情绪,又问了遍:“那你是怎样伤到的?”
陈民生顿了顿,犹豫了下,简单地把经过告诉了罗拉,“我们在回程的时候,路上遇到土匪了,我会些功夫便下了车跟他们交涉,但他们想要绑了老爷要钱,我便跟他们打了起来,不过也幸好碰上了剿匪的,我们没多久就脱身了。”
陈民生说得简短,但那个时候,在那些剿匪的士兵还没出现前,他跟罗世襄都有回不来的可能。
罗拉怔怔地听着,明明只是短短的几句话,但她的心脏还是害怕地噗通噗通地跳了起来。
“父亲也没有告诉我这事。”
陈民生:“老爷估计也不会把这事告诉夫人的,都过去了,罗拉小姐。”
罗拉第一次见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边人的身上,怎能不怕,她眉头轻皱,“民生,外面怎么这么乱呢?”
陈民生顿住,一时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罗拉。
因为,外面其实一直这么乱。
但对罗拉来讲,她遇见过的混乱,只有十二岁出门那回遇见的游行,以及这些年听闻到的有关的报纸报道,再有就是这回陈民生受伤的遭遇了。
陈民生望着罗拉,罗拉此刻的目光里,有着疑惑,有着担忧,也有着心疼,但唯独没有害怕,陈民生笑了笑,“罗拉小姐,不会有事的,以后会好起来的。
“而且,我会保护你的。”
17杭城旧事
◎(九)◎
(九)|
“可我要你也好好的。”罗拉望向陈民生握着自己的手,“民生,我想要你一直在我身边。”
罗拉对陈民生说过很多回这话。
陈民生轻笑了下,“我会的,罗拉小姐,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眸光相触,他们的手仍旧交握着,罗拉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忽然有了一种不同以往的变化。
她也能感觉得到,陈民生望着她的目光也比以往要更加炙热。
他们的身体忽然在轻轻地靠近彼此。
“叩叩——”敲门声在一片静谧中响起。
陈民生松开了罗拉的手,怔了瞬,“我、我去开门。”说着起身往门边走去。
“哦、哦。”罗拉忽然也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
陈民生打开门,进来的是罗世襄给他叫的医生,在爱乐大道附近广济医院的西医奥利弗先生。
陈民生和他打了声招呼,奥利弗走了进来,看见坐在椅子上的罗拉顿了下,又喊了声“罗拉小姐”。
罗拉从椅子上站起,笑着回应,“你好,奥利弗先生,我去给你倒杯水。”罗拉肢体仍旧有些僵硬,说话也不自然了。
奥利弗摆摆手,“不用了,罗拉小姐,我给陈先生换了药就要回去上班了。”
“哦。”罗拉有些局促地站到两人旁边。
陈民生坐到沙发上,又一次脱掉了自己的衬衫,接着医生解开他的绷带,掀到最里面的那层时,纱布牵扯到伤口,很痛,但陈民生怕吓到罗拉,生生地憋着一声不吭。
罗拉看着那吓人的伤口,忍不住双手捂嘴,低低地喊道:“民生……”
陈民生沉声笑了下,“没事的,罗拉小姐,我已经不怎么痛了,你别看,很丑。”
罗拉确实害怕,她转了个身,走到陈民生面前,不再去看他那背上的伤口。
陈民生抬额看着她,轻轻地牵住她垂下的手。
罗拉感觉到他的触碰,便也回握住他的手。
奥利弗医生见罗拉一副要哭的样子,在一旁安慰道:“现在伤口好很多了,只是看着恐怖,但没发炎的迹象,这几天我也会按时过来换药的,注意不要碰水和剧烈运动就行。”
“好。”陈民生应道。
直到医生走后,罗拉还是皱着眉头难受的样子,陈民生拉着她坐到沙发上,“不要皱眉了好不好?罗拉小姐要一直开心地笑的。”
罗拉闻言还真的笑了下,“我是什么傻子吗?一直笑。”
陈民生见她笑了便开心,他也轻笑了下,“罗拉小姐是傻子也没关系。”
罗拉真的被他气笑了,“看在你受伤的份上我才不收拾你。”
“好,谢谢罗拉小姐。”陈民生抿唇笑着,“吃早餐了吗?”
罗拉顿了下,陈民生这么一问,她还真感觉到些饿了,她摇了摇头,“还没。”她来得急,压根就不记得吃早餐这事。
陈民生:“我也没吃,你等我一下,我们一起吃去吃点东西。”
罗拉拉住他,“我出去买回来吧,你受伤了就好好休息,让我也伺候你一回。”
陈民生笑,“没事,出去吃个早餐不会有什么事的,而且,我也不放心罗拉小姐一个人外出。”
罗拉瞪着他,“陈民生!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可罗拉小姐一个人出去的话,我在屋子里反而会更难受。”
“可卖早餐的地方最近的那家离这不过两百米。”
陈民生笑了下,“这样,我带罗拉小姐去这附近一家很好吃的馄饨店吃早餐好不好?罗拉小姐没去过的。”
罗拉望着他好一会没说话,但陈民生在这件事上看起来也不愿意妥协的样子,罗拉泄气,低声应道:“好吧。”
陈民生笑了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那你等我一会。”
陈民生回了趟卧室,换了套衬衫西裤便又出来了。
罗拉抬眸望向他,“怎么又换了套衣服?”
“刚刚出了些汗,有些不舒服便换了。”
陈民生新换的衣服颜色偏浅,罗拉走到他的身旁,瞧着他说:“我觉得你还是穿深色一点的西服好看。”
陈民生笑,“好,那我以后买深色的。”
罗拉笑着率先走出房间,“你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关我什么事?”
陈民生跟在她的身后,把门锁上,又说:“好吧,那我下次试着买白的。”
“一定会丑死!”
他们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便到了陈民生说的那家馄饨店。
馄饨店位于爱乐大道主街的背面,这边的街巷仍保留着前清的风格,房屋也偏矮。这条街上的房子一边临街,一边临着一条活水河流。
这样“复古”的景致让罗拉觉得很是新鲜,因为这边来来往往的人群复杂,所以哪怕这边离罗拉的学校很近,但她之前那么些年都没有来过这里。
陈民生带着罗拉走进其中一间餐食店,选了一个靠近河岸的座位坐下,“我先去点餐。”这种餐食店没有服务的人,需要自己去店家煮馄饨的摊子前点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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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好。”罗拉笑着应道,随即又往河道上看去,河道上正有船家在划船。
等陈民生回来后,罗拉便迫不及待地问他:“我们也能坐那些船的吗?”
陈民生也往河道上看去,“可以,这些都是载游客的。”
罗拉望向他,“那你从前怎么不带我来?”
陈民生笑得无奈,“以前这游船的行当还没有的,好像是这两年才出现的。不过——
“坐这种游船可没有在东湖或者越江坐的游船好玩。”
罗拉:“可我想坐,等你好了带我坐!”
陈民生笑,“好。”
话语间,陈民生点的馄饨和烧饼都送了上来。
罗拉接过陈民生递来的擦干净的勺子,轻轻地舀了一个馄饨尝试,“嗯!真好吃。”
陈民生见她喜欢便也欢喜,“这家店虽然看起来逼仄,但还算干净,味道也不错的。”
罗拉看着他,“你经常来这吃?”
陈民生点了点头,“这附近的店都去过,这家是最好的。”
陈民生十七岁那年搬到爱乐大道后,便把这附近大大小小的街道都逛了遍,这些年,哪怕附近出现什么新事物他也会去看一遍。但他做这些事却并不是因为贪玩,而是想要提前逛一遍、尝一遍,这样他才能安心地推荐给罗拉小姐。
但罗拉并不知晓此事,便佯装生气地看着陈民生,“好啊,你吃独食!”、
陈民生眉眼轻弯,“我不是也带罗拉小姐去过好多地方了?”
罗拉想了想,好像是这样的,但是……
罗拉看着着古朴风格的餐店,有些出神。
过去陈民生带她去过的地方都是装修漂亮的、时兴的餐店,又或者是在街巷上敞亮的地方,像这种古朴的地方、逼仄的小店罗拉还是第一次跟他来。
罗拉不满地看着他,“我觉得这儿也不错的。”
陈民生轻笑,“你若是喜欢,我下回再找找这样的地方。”
罗拉闻言便展颜笑了起来。
吃过早餐后,因为陈民生有伤,所以两人直接回了洋房。
“你要休息一会吗?我自个儿待着也行的。”罗拉看着陈民生吃了药,便想让他回房里休息。
但陈民生却摇了摇头,“趴着睡累,不习惯,不想睡了。”
“这样……”罗拉坐到临窗的沙发上,“可是这里什么也没有,都没什么可玩的,你那些杂志也都看过了……”
陈民生笑了下,在柜子里拿了副扑克牌出来,“我们来玩牌?”
“两个人吗?”
陈民生坐到她的对面,“我教你一种新的玩法。”
罗拉来了点兴趣,笑着直起了腰肢看他。
他们玩牌的时候也爱打赌,输得人要在脸上贴纸条,一开始罗拉搞不懂新玩法,脸上贴了好些纸条,后面会玩了便也开始赢过陈民生了。
到了中午,午饭两人是让附近跑腿的小孩到不远处的酒家点了餐送到洋房的。
吃过午餐后他们还下了一会棋,直到罗拉看见陈民生脸上的疲色,她放下棋子,说:“不玩了,你休息一会吧。”
陈民生捏了下眉心,“那我去门房那打个电话,让家里驾车过来接你。”
罗拉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我没有要回去。”
陈民生怔住,“你要待到晚上?”
虽然陈民生很高兴罗拉小姐陪自己这么久,但想到她要晚上才回去又忍不住担心,哪怕是家里来人接也会担心。
罗拉瞟了他一眼,又拿起中午时让那跑腿的小孩买的杂志翻了起来,“当然不是。”罗拉说着顿了顿,又笑得有些得意地看向他,“我要待到周一回学校。
“我要留下来照顾你。”
陈民生呼吸一滞,“不行。”
罗拉笑容一顿,“你说什么?”
陈民生放软了声音,“你来陪我我已经很开心了,但你要是留在这边过夜,就、就不好。”
罗拉静静地望着他,“有什么不好的?不要再拿你那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话来糊弄我。”
陈民生被她的话一堵,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罗拉看着他那木讷傻憨的样子,又笑了下,“怕什么,我在这里不是也有衣服吗?我也有自己的房间,这房子不就是为我准备的?我怎的就不能住了?”
“可……”
罗拉打断他的话,“不过,确实还是得打个电话回家,但由我来打,就说我去西维娅那边了,这周不回去了怎样?反正父亲肯定也是知道我在这的。”罗拉说着很为自己这个高明的主意感到开心,站起来就要往楼下走去。
陈民生知道,自己是阻拦不了打定了主意的罗拉的,从小到大都这样,他只能跟在罗拉的后头,看着她决定这一切。
因为他一旦强硬地阻挠她,那么,罗拉小姐就会不开心,而陈民生,最害怕的,就是罗拉小姐不开心。
18杭城旧事
◎(十)◎
(十)|
打完电话后,罗拉美滋滋地回到房间,又催身后跟着她一块回来的陈民生快快去休息。
但陈民生不愿回房间休息,只要罗拉小姐在这,他便想要待在罗拉的身边。
两人依旧待在客厅,罗拉看新买的杂志,这杂志写的多是些八卦或者时兴的消息,有新近爆火的戏剧以及演员,也有时下新出的服装广告。陈民生则坐在沙发上看今天新到的报纸,他陪罗拉玩了一天,今天的报纸还没有看。
过了一会,罗拉在杂志上看到一则有趣的八卦新闻,她轻笑了下,想要喊陈民生也看看,结果一抬头,看见陈民生一手撑着脑门睡着了。
罗拉放下手中的杂志,凑到陈民生的跟前,在膝上撑着两腮,她望着陈民生很轻地说:“陈——民——生——”
陈民生依旧熟睡着,罗拉见他睡得很熟,便没有喊他回房休息,就让他这样睡着。
罗拉看着陈民生,想了想,轻轻地走回自己的房里,把她小时候放在这的画素描的笔和画纸找了出来,接着又坐回到原位,对着陈民生画起了素描画。
等陈民生满眼惺忪地醒来时,罗拉已经画好了画作,把画放到了沙发上,自己则凑到窗前看外面的窗景。
陈民生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画,而是睁眼便向罗拉寻去,他捏了捏眉心,为了不牵扯到背上的伤口,轻轻地从沙发上起身,走到窗边,“在看什么?”
“你醒了?”罗拉笑着看向走到身旁的陈民生,“我在看街景,民生,你看——
“原来这爱乐大道上的夜景,灯光这么漂亮。”
陈民生住在这里很多年了,这窗前的街景也看过很多遍,从前他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这一刻看着那些霓虹灯光闪烁在罗拉小姐的眼中,他才发想,原来只是街景,也可以这么地美。
陈民生扬角笑起,看着罗拉眼里闪烁的光,他轻声地应道:“嗯。”
罗拉再次转眸看向街外。
陈民生看着不远处的音乐厅,忽然道:“罗拉小姐,要不要去听音乐?今晚好像有演出。”
罗拉眉眼轻弯,“真的?好啊,我也好久没去音乐厅了,但是你的伤没关系吗?”
陈民生轻笑,“没关系,那我们出去吃晚饭然后去音乐厅?”
“好。”罗拉转身要去作外出的准备,但看到沙发上的画本时,又走了过去拿起了画本,“对了,傍晚你睡着了我给你画了个画。”说着把画本递了过去。
陈民生看着素描纸上的自己,笑了下,罗拉的素描成绩不怎么好,所以纸上的陈民生画得有些抽象,“谢谢罗拉小姐,我会珍惜的。”
罗拉开心地笑了起来。
——
陈民生背上的伤,就如陈民生所言的,在罗拉清明假期前就完全康复了。一开始罗拉还不信,非得让他脱了衣服亲自检查,直到看到陈民生背上那掉了痂的红色疤痕确实在康复了,罗拉才允许他跟着他们一起去爬山踏青。
罗家很喜欢清明踏青,那是除了祭祖外他们罗氏三房人会一起做的另外一个清明节活动。只是这年踏青出行的人少了许多。
去年,罗拉的堂大哥、二哥都出国读书了,大姐罗婉君也在半年前出了国,现在小辈就只剩下罗拉和她的三哥、二姐以及两个年岁还小的妹妹,再有就是罗拉二姐的未婚夫,谭氏的谭家诚。
谭氏这次只来了他一人,罗拉也是第一次见他,只听说是港城那边的人,家族和罗家有些生意来往,是罗拉二伯介绍给罗拉二姐的。
罗拉看着前面二姐和谭家诚并肩齐走,罗婉清有些害羞地低着头,谭家诚则风度翩翩地一直在说些什么,罗拉笑着向一旁的陈民生挤眉弄眼。
陈民生望着她无奈地笑着,知道她这是八卦心思又熊熊燃烧了。
接着两个小妹妹也走了过来,罗拉一会和她们打闹一会又和陈民生闹。
几个大人在他们身后慢慢地走着,看着这些小辈笑笑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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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但许静姝笑着笑着又忍不住轻皱起了眉头。
当天晚上,一行人就在山上的寺院里留宿。
许静姝又忍不住向一旁的罗世襄叹气。
罗世襄笑,知道她这是又有话说了,“怎么了?”
许静姝抬眸看着他,“你看看你们罗家的几个女儿,婉君是个有主见的,自己争取了要出大院读书,认识了林家的大公子,现在两人订婚去美国读书了;婉清,虽然没怎么出过大院,一直当闺阁小姐养着,和外面时髦的女孩不一样,但现在不也相到了个很好的人家。”
罗世襄听她的分析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了,他笑了笑,“我们罗拉现在不也是好好的吗?既时髦又闺阁的,多好。”
许静姝轻哼了下,“你就真舍得让她嫁给陈民生?”
罗世襄躺到床上,“嘿,这你倒错了,不是我让她嫁给陈民生,是她要嫁*给陈民生,你没看出这两孩子的感情?”
许静姝静了静,她就是看出来所以才会那么烦心,“可我真怕罗拉要吃苦。”
罗世襄拍拍她的手,“陈民生家世是比不上婉君、婉清的丈夫,但是他是个有本事的,他不会让罗拉吃苦的。再说,不是还有我们帮衬他们嘛?”
许静姝嘴笨,说不过他,便愤愤地拍了一掌他,罗世襄笑着接受了这一掌。
待到回到了罗家,清明节的假期也结束了,罗拉请假的时间一过,便由陈民生跟着送回了学校。
罗拉走了后,家里又变得安静了许多,许静姝让沈淑仪拿了针绣活到院子里去做,罗拉的女红早就不大会了,许静姝又想给罗拉绣点什么,因此罗拉手绢上的小花都是许静姝给她绣的。
许静姝绣了几针,动作一顿,望向一旁的沈淑仪,轻声地说:“民生都有二十二岁了吧?”
沈淑仪也顿了下,随即很快地又笑了起来,“是啊,夫人。”
许静姝笑了下,“怎的没听说过他要定亲的事?”
沈淑仪笑着回答,“现在的孩子都说要什么自由恋爱,他想要自己做主,我和他爹也不逼他,由着他去了。”
许静姝依旧笑着,“这样。”
小院静了静,许静姝想了想,又说:“你觉得晚棠怎么样?他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
沈淑仪是简单的人,她本还想夫人就是想要关心关心民生,但现下听见这话,她也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她笑着回答,“我回去问问民生。”
许静姝笑了,“好。”
等陈民生跟着罗世襄回了罗家,按照平常那样,去他爹娘住的小院看过二老后再准备回租住的洋房那边的。
但这次临走时,沈淑仪拉住了他。
沈淑仪也不问他和罗拉现在是什么关系,只把下午夫人说的话告诉了陈民生,“民生,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有没有想过娶亲的事?”
陈民生闻言怔住,“什么?”他说着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看母亲。
在过去那么些年,因为陈民生从小就懂事,再加上他又是个有主见的,所以不管是他爹还是他娘都不会太过干涉他的事。
一旁整理衣服的陈绍均也愣住了,随即沉思了一下,问:“发生什么了?”
沈淑仪笑了下,说:“没什么,就是下午那会,夫人提到民生娶亲的事,说民生和晚棠一起长大的,如果合意,也可以相处试试?”沈淑仪说完抬眸去看陈民生。
陈邵钧也不作声了,也看向一旁的儿子,这么些年了,他们这些做父母的怎么会不知道陈民生的心思。只是,他们差距太大了,哪怕是新时代了,就算你有本事,但有些阶级隔阂还是无法跨越的。
更何况,这种下人喜欢上小姐的事,放在过去清朝,可是要打断腿扔出家门的。
罗家待他们不薄,他们应该知恩图报,不应该肖想不该有的。
安分守己,才是他们的立身之道。
陈民生抿着嘴,好一会没有说话,接着,他没说拒绝,也没说答应,只说,“我不急,这事以后再说,很晚了,我得回去了。”
“哎——”沈淑仪喊不住他,待民生身影消失后,她转头瞪向一旁的陈绍均,“你看他。”
陈绍均也无奈地叹了声气。
在回去爱乐大道的路上,陈民生的脸色都是沉着的,他的面相本就有点凶,沉着脸的时候看上去便会有点吓人。但除了前面驾车的车夫,他身旁就没有别的人了,所以这种恐怖的面色便无人知晓。
回到爱乐大道上的时候,陈民生并没有马上回洋房,而是拿着刚买的喜福饼家的绿豆酥敲响了圣索菲亚女校的校门。
罗拉和她娘一样,很喜欢吃绿豆酥,而在罗拉到这边读书后,她又更喜欢爱乐大道喜福家的绿豆酥。
一般来说,没有紧急的情况,圣索菲亚女校是不允许学生夜间出校的,但陈民生撒了个谎,把罗拉喊了出来。
罗拉笑着走到他的面前,“怎么了?”
陈民生脸上沉着的表情早就退去,在罗拉小姐面前,他又憨笑着,说:“我买了绿豆酥,想要拿给你。”
罗拉望着他手上的油纸包,“就因为这吗?”
陈民生点点头,“嗯。”说着把绿豆酥递给她,“还温热的。”
罗拉笑着接过绿豆酥,“谢谢,我回去和大家一起吃。”
“嗯。”陈民生笑着望着她。
罗拉抬眸望着陈民生,她敏感地觉得民生有什么事瞒着她,“发生什么了?是家里出事了吗?”
陈民生温柔地笑了下,“没有,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只是……只是——
“只是突然想起罗拉小姐喜欢吃绿豆酥。”
只是突然很想见你,罗拉小姐。
19杭城旧事
(十一)
罗拉听闻母亲给陈民生说亲的事,是在这周过去后,放假回家的时候。
陈民生来爱乐大道接她回家时,罗拉还像往常那样,开心地跟他分享自己在学校里的事,而且放学的这天下午,她们在学校里还学了烘焙曲奇,罗拉把自己做的那份曲奇饼干送给了陈民生。
罗拉瞄了眼前面驾车的老黄,笑着凑到陈民生的耳边小声地说:“你回去可得偷偷地吃,就这一小份了,我们下午茶吃了许多,都不够给爹爹和娘亲带。”
陈民生笑了下,“好,”说着把装着几块曲奇饼干的小袋子放进自己的衬衫口袋里。
回到罗家,陈民生把罗拉送到罗世襄那,请了安后便先行离开了。他要去帮忙晚宴的事,今晚罗拉的未来二姐夫谭家诚和他的家人都来了罗家,这次是正式定亲的晚宴,因为罗婉清不喜欢去酒店,便定了在家里办晚宴。
罗拉跟父母问了安后,便去了罗婉清那。
罗婉清正在为晚宴梳妆打扮,罗拉来了笑着恭喜她一番便开玩笑地逗她的趣。
罗婉清有些羞赧地低了低头,但随即又抬起头笑着看向罗拉,“那你呢?罗拉,你打算怎样?
“我要是结婚了,家里的女孩就你最大了。”
罗拉坐到她的床沿,仍旧是笑得开朗,“我不急,现在不流行早结婚的那套了。”
罗婉清笑,“你明年可就十八了,再说,你这个夏天不是就要毕业了吗?”
罗拉听到这话倒是愣了瞬,她确实还没有想过毕业后要做些什么。
一直以来她的生活都是无忧无虑的,什么事都用不着她忧心,听见二姐这样一问,罗拉倒是开始想,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找点事做?总不能就等着嫁人?可是罗拉又自觉自己没有大姐罗婉君那样的主见。
罗拉叹了声气,“我还不想烦呢。”
罗婉清笑了笑,想了下,又问,“那你可有喜欢的人?”
罗婉清知道罗拉是偶尔也会和她父亲出入一些交际场所的,想来也会认识一些男生,她还知道罗拉和身边的陈民生走得很近,想到近日听到的传闻,罗婉清看了眼一直低头、这时忽然有些不安的罗晚棠,想了想,说:“我听说,近日你身边的那个陈民生也要说亲了?”
罗拉闻言身体一僵,“什么?”
罗婉清笑容淡了些,“你不知道?”
罗拉皱起了眉头,眉眼已经开始委屈,罗婉清转身握住她的手,“听说还是说的晚棠,晚棠,是吗?”说着又看向一旁的罗晚棠。
罗晚棠刚刚听见她们说起这个话题便已经开始不安了,她跟在罗拉身边也好几年了,怎么会不知道罗拉的心事?只是他们没有明说,她便也不能明说。
而且,她也根本不喜欢陈民生,小时候他总是粘着罗拉小姐,真的惹人讨厌,她也不理解罗拉小姐为什么会喜欢陈民生那样的人。她总觉得,像罗拉小姐那样的、像公主一样的人,应该配一个、像罗拉小姐看的小说里的那些王子之类的人物。
而陈民生一点也不像王子。
罗拉闻言又看向一旁的罗晚棠,“晚棠,你告诉我,是这样的吗?”
罗晚棠也有些委屈地看向罗拉,“小姐,你是知道的,我讨厌陈民生的。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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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夫人那边确实有跟我提过这事,但也没有后续了,我跟陈民生都不对付着呢。”
罗晚棠虽说是罗家的远亲的远亲,看似好像有些亲戚关系,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亲缘关系的,她是以仆人的身份进来的,这些年在罗家过得比在家里好不少。按过去,家主给她们安排婚姻也没什么的,她们这些下人也不能拒绝。但罗晚棠知道,哪怕她不讨厌陈民生,她愿意点头答应这门亲事,可一想到罗拉小姐会因此而不开心,她便也过得不安心。
罗拉依旧抿着唇,好半响才委屈地低声道:“我知道。”
罗拉当然知道罗晚棠讨厌陈民生的事,小时候罗晚棠刚来罗家,因为她年岁比罗拉还小,人又胆小,罗拉花了比较多的时间和她玩,带她逛罗家的园林。等到陈民生不高兴了,罗拉便又去陪陈民生,若是他们三人待一块,他们两人也总是不太对付的。
而且,直到现在,罗晚棠还时不时地向罗拉告陈民生状,讲陈民生的坏话,过去罗拉都是笑着听的。而且,对于住校的罗拉来讲,留在家的罗晚棠也是她的一个小眼线。
罗婉清看着罗拉不高兴了,又笑着开解,“既然没后续了,互相也不对付的,那就是没相成功了。你莫要恼了。
“只是,罗拉,看你这样子,你真喜欢他?”
罗拉顿住,虽然她从来没有否认过和陈民生的亲近以及对陈民生的喜欢,但她也从来没有公开表明过她心悦陈民生。
陈民生亦是。
罗拉点了点头,房间里随即便静了下来。
罗婉清叹了声气,“罗拉,你和大姐从小就比我胆大,如果真的喜欢,也许也能争取一番,只是,陈民生毕竟与罗家不同,就怕你以后会吃苦,我想,你娘也是这么想的。”
罗拉望着罗婉清,今天是她的喜日子,她不想让二姐为她的事费苦心,便笑了下,“二姐,今日是你的喜事,就不要说我的事了,还远着呢,说不定哪一天,突然地、我就不喜欢他了呢。”
罗婉清笑,“你能这么想就好。”
待到晚上,罗婉清跟着她娘亲出去见人时,罗拉也跟在后头出了房门。
但罗拉走得很慢,当只剩下她和罗晚棠时,罗拉停下,望着罗晚棠,“刚刚说的事,是什么时候的事?”
罗晚棠望着罗拉,说:“就在你回去学校后一天。”
竟是那天!
罗拉想起陈民生给自己买绿豆酥的那个晚上,罗拉想,原来他是做了亏心事才要给我绿豆酥的。
“你和陈民生谈过吗?”
罗晚棠摇了摇头,“见都没见呢,就夫人说过。”
罗拉叹了声气,“晚棠,以后这样的事一定要告诉我。”
罗晚棠点了点头,“好的,小姐。只是,你真的喜欢他,他那样的——”
罗晚棠话没说完,罗拉对着她笑了下,“不是这样的,晚棠,爱情,是不能只看家世是否合配的。”
罗晚棠怔了下,没再说话。
可是,罗拉虽然说得轻巧,看上去也没有不开心了,但却在整个晚宴过程中都没有理会过陈民生一分钟。
陈民生不明所以,但当着主家的面儿,他也不能够直接上去问个清楚,又或者哄一哄生他气的罗拉小姐。
晚宴结束时,夜已经很深了,他们一行人吃过晚饭又去大院中的湖边戏台看了戏,府中上下,热闹一片。
待到一切结束,又到了凌晨,宾客皆散了后,陈民生才空出时间。
虽然这会已经很晚了,但陈民生还是下意识地来到了罗拉的小院子。
陈民生站在院门外,看着罗拉房间里透出来的灯光,但却一步也不敢再靠近些了。
等了好一会,房间里的灯光暗了些,陈民生想,应该是只剩下那盏前两年罗世襄从国外弄回来的小夜灯的灯光了。
不多时,罗晚棠从房里走了出来,刚把门掩上,转身便看见站在院子里的陈民生,她瞪了眼,轻哼了下,正想一言不发地离开回去一旁自己的房间,但走了两步却又停下,声音有点大地喊道:“你回去吧,罗拉小姐睡下了。”说完便径直离开了。
卧室里,刚躺到床上的罗拉听见罗晚棠离开关门的声音,接着那忍了整整一个晚上的难过便如涨潮的江水瞬间涌流,忍不住在被窝里小声地抽泣了起来。
罗拉是好面子的,她才不愿意让人看到她哭鼻子的丑样,更何况,从很小的时候起,她便没怎么哭过了,她才不要让别人知道,她竟然因为听说陈民生要说亲而哭鼻子。
等听到罗晚棠在门外大声地说她睡了的话时,罗拉又怔住,罗晚棠那种生气的语气只会对陈民生一人撒,所以罗拉很快便想到,陈民生现在就在她的院子里。
罗拉用手拂干自己脸上的泪水,调整了呼吸,又静静地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但罗晚棠走了后,院子里便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罗拉皱眉,他总不能就这样就走了吧?
罗拉想着,从床上起身,给自己披了件披肩,悄悄地走到门边,附耳贴在门上,但她仍旧听不见任何动静,眼泪试图再次落下,罗拉正要生气撒泼,便听见陈民生低低的声音喊道——
“罗拉小姐?”
罗拉僵了下,又平复了一下情绪,过了好一会,才推门走了出去,板着脸不太高兴地说:“干什么?扰得我睡不着。”
陈民生轻笑,看来他不能告诉罗拉小姐,刚刚他听见她站在门前的动静了。
陈民生轻声道歉,“对不起。”
罗拉轻哼了下,但依旧没有走到院子上,“那你有什么事?”
陈民生看着罗拉的样子,想了想,轻轻地走了过去,当看到罗拉有些泛红的眼尾和鼻尖时,他怔了瞬,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说:“对不起。”
罗拉看着地不看他,“你道什么歉?”话这样说着但语气却很是不友好。
陈民生垂眸看着她,“因为我惹罗拉小姐生气了。”
罗拉抿着嘴,委屈巴巴的样子也憋不住眼泪了。
陈民生慌张地没有了分寸,竟擅自伸手去拂她脸上落下的泪水。
罗拉感觉到他的触碰,抬起头看他,皱着小眉生气地带着哭腔问他,“陈民生,你要跟别人说亲吗?”
20杭城旧事
(十二)|
陈民生拂在她脸上的手顿了下,他回望着罗拉的目光,专注而温柔地看着她眼里闪烁的泪光,不知道为什么,陈民生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卑鄙地觉得开心——
罗拉小姐因为他要说亲而难过。
陈民生很轻地笑了下。
罗拉马上就捕捉到他唇角上的笑意,“你在笑什么?”
陈民生依旧带着笑意看着罗拉,“虽然不想让罗拉小姐难过,但是知道罗拉小姐因为这而生我气,我有点开心。”
罗拉生气地拨开他的手。
陈民生也不恼,依旧笑着,“但是我得给罗拉小姐解释一下,我没有想要说亲的想法,也没有说亲。”
罗拉侧身不看他,听见他的话依旧生气,“你说亲不说亲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说着完全不管刚刚是自己要问他说亲的事的。
陈民生笑,“嗯,是我想要解释的。”顿了下又说,“我答应过罗拉小姐,会一直陪在罗拉小姐身边的。所以,我不会说亲的,哪怕是罗拉小姐不想见我了,我也会暗自守在罗拉小姐身边,祈祷罗拉小姐一生平安顺遂的。”
罗拉怔了下,低着头,“你干嘛要说这样的话。”
陈民生看着她,笑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对于他来讲,若是贪得太多了,便会连守候的机会都没有。
罗拉见他没说话,又抬眸去看他,迟疑了下,又说:“可我都听说了,我娘要你和晚棠说亲。”
陈民生怔了瞬,解释道:“是有提到过这个事,但是并没有正式说亲。而且也没有后续了,之后也不会有。
“你知道的,罗晚棠很讨厌我。”
罗拉闻言又慢慢地挪回到他身前,“你都到了说亲的年龄了,陈叔和陈嫂不着急吗?”
陈民生看着她的动作又笑了下,“他们并不催我,况且我现在跟着老爷做生意,还有许多事要忙。”
“真的?”
“嗯。”
罗拉觉得自己的情绪好许多了,但心里却依旧还是闷闷的,他们说了这么久,罗拉也能够感觉到陈民生是喜欢自己的,但是……
她却从他的嘴里一句喜欢她的心底话也听不见。
陈民生望着她委屈的样子,忍不住伸手轻抚了下她的额上的秀发,“很晚了,罗拉小姐早点休息?”
罗拉有些不舍似地望着他,好一会才轻轻地点了点头,接着转身走回房里,陈民生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她,直到罗拉看着他把门锁上的那一刻,罗拉听见他轻轻的声音说——
“晚安,罗拉小姐。”
关上门后,罗拉浅笑了下,也用同样轻的声音回答他,“晚安,陈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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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翌日——
许是昨晚憋了一晚上的气,又或者是熬了夜、吹了风,罗拉睡到平日起床的时间还未醒来,罗晚棠去她房里照看的时候,才发现罗拉发了烧。
罗晚棠马上跑了出去喊人,告知管家去找医生后,又去了夫人的房间。
因为昨晚定亲宴闹了许久,所以罗世襄今天不打算去工作了,也因此还在家,并未出门,这会便和许静姝一起过来看罗拉了。
但陈民生没有来,因为罗世襄不去公司的话,他便要一早起来出门去公司上班的。
虽然进入民国以来,大大小小的各种社会动乱依旧层出不穷,但罗家的生意一直屹立不倒,甚至从一开始的店铺经营变成了现在的公司经营,还赶着时兴办了好几家工厂,投资的项目也涵盖多项,特别是最近两年在国外的投资项目盈利丰厚,让罗家的资产更上了一层。
只是罗家上下都低调,日子还像从前那样过得简单,便让人看着觉得好似和从前也没什么不同。
但细心地看还是会觉得不一样了的,比如说罗家的人国内国外走动的联系更多了,罗家的男人外出工作愈加地忙碌了之类的。
而陈民生作为罗世襄亲自培养的接班人,有时候甚至要比罗世襄更忙碌,因为罗世襄不做的事有时候他得去做。
罗拉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围在身边的人,有些哑声地喊道:“爹爹、娘——”
“你发烧了,好生休息着。”罗世襄轻声说,“一会医生就过来了。”
罗拉顿了下,一时想说什么又停住了。
许静姝倒是看出了她的心思,“都什么时候,还想要打扮呀?”
这话一出,罗世襄和罗拉都笑了。
罗拉这样笑了一下倒清醒了些,“但不刷牙洗脸的,怎的见人?”
最后拗不过罗拉,许静姝还是让人伺候着,让罗拉洗漱了一番。
这次罗拉生病请的西医,医生到的时候,罗拉正在吃粥。
问诊后,医生给罗拉开了些药,罗拉吃了粥又吃了药,没多久便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罗拉已经退烧了。
许静姝一直守在她身旁,见她醒来,便让罗晚棠去拿午饭过来。
吃过午饭后,许静姝便让她再休息一下,但罗拉睡太多了,坐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了。
罗拉望着娘亲,忽然又想起了昨天的事,她拍了拍床,“娘,你坐到我身边。”
许静姝笑着放下手中给罗世襄绣的手帕,坐过去,又说:“你这么大了还要跟娘撒娇?”
罗拉笑了下,把脑袋枕到娘亲的大腿上,“罗拉老了也要跟娘亲撒娇的。”
许静姝温柔地看着她,轻抚着她的额头,“你就是一直长不大的样儿。”
“那罗拉就不长大了。”
“那可不行,爹娘老了的时候你可怎么办?”
“不是还有陈民生嘛?”罗拉笑着自然地说。
许静姝闻言却是一怔,叹了声气,“你怎的就喜欢陈民生呢?”
罗拉脸热了下,她没想到娘亲会说得这样直白,她垂眸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却说:“陈民生不是挺好的嘛?而且爹爹还一直教他做生意,培养他接班不是吗?”
许静姝没有说话。
罗拉抬眸,握住她的手,“娘?”
许静姝又叹了声气,“你跟你爹真的是一个样了,心都这样大。”
罗拉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许静姝望了下放在罗拉床边的浅色的、深色的混杂一起的牡丹花束,她知道,那花一定是陈民生给罗拉放进来的。
时下,罗家大院的花园里,牡丹花正开得娇艳。
许静姝静静地说:“我知道陈民生很好,他也是个有本事的,这么些年,也算是闯进罗家的商业圈子了,但是,罗拉啊——
“有些时候,人,不是有能力了就够了的。”
许静姝望向罗拉,“我和你爹只有你一个女儿,现在世道这么乱,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罗家现在看上去是不错,但一旦发生什么,也许会是朝成夕毁的事。
“你一直不懂社会上的事,也不爱去和人交际,你不知道,最近这些年,有多少大户人家都倾倒了。我一直都担心,若是罗家也不行了,你跟了陈民生,那是要吃苦的,我哪舍得让你去吃苦?
“虽然你还有几个堂哥哥,但一旦到了利益最要紧的关头,兄弟阋墙的事还少吗?陈民生没有家世倚靠,那对你便也少了一份依靠。
“你能明白娘亲的话吗?”
罗拉安静地听着,闻言低声地问,“可是,世家大户既然会倾倒,那我若嫁过去,倾倒了岂不是也是吃苦?”
许静姝笑,“傻瓜,你若是愿意嫁给世家大户的,我和你爹肯定会仔细物色的。
“就像罗婉清那样,选个民国的新贵之家,你爹说那是有前途的,又或者像你大姐,找个有家世又有实力的,或者出国也行。
“娘亲只希望你过的好,一辈子的好。
“而人这一辈子,不是只有爱情就能过得好的,若是没了这金钱的相持,柴米油盐总有一天会消耗完你们的热情的。”
罗拉闻言笑了下,“可是,娘,你相信吗?哪怕罗家倒了,陈民生也有本事可以让我过得好好的。”
许静姝望着她无奈地笑了下,她知道,罗拉小的时候她让他们两个待在一块,总也有可能要面对现在这个结果的。
不过,如果罗拉真的喜欢,她也不忍心让她难过。
许静姝笑,“那娘就只能希望你能如愿了。”
罗拉开心地笑了起来,“那娘亲可不要再给他说亲了。”
许静姝笑容一顿,轻轻地敲了下她的额头,“好啊,说了这么半天,敢情原来是在敲打我呢?”
罗拉笑得赖皮,“罗拉哪敢呢?”
许静姝笑着佯装生气,“是不是他还跟你告我的状来了?”
罗拉笑,“没有,他哪敢,他那么木讷的人,你不说他都不动一下的,是我自个儿打听到的。”
许静姝点了点她的头,“你还帮他说话?他这么木讷,你还喜欢他?”
罗拉脸上笑嘻嘻的,“我才没有帮他说话。”
至于喜欢他——
其实罗拉自己也不清楚。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是怎样的、喜欢上陈民生的。
但,陈民生就是这样,糊里糊涂、莫名其妙地住进了她的心里。
罗拉闭上眼睛,慢慢地又睡着了。
她做了很多梦,梦见小时候她第一次听鬼故事的时候,因为害怕,迟迟不敢回房睡觉。那会她和奶娘早就分房睡了,又不愿让人瞧出她的害怕,便拉着陈民生在小院子里坐到半夜。最后是陈民生劝她入房睡觉的,说他会一直守在她的房门外。
罗拉回了卧室,躺在床上不时地喊两声陈民生,陈民生每次都会马上应声,直到罗拉慢慢睡着了。第二天罗拉起来的时候,陈民生就睡在她的房门外。
梦境转换,罗拉又看见陈民生下了荷花池,他摘了池子中开得最漂亮的那朵荷花,递到自己眼前,说:“罗拉小姐,给你。”
还有三年前,学校要学马术,他们去了马场,因为罗拉害怕这种动物,一直不敢碰它,教练教她她也不愿听,最后也是陈民生先自己学会了,再教给罗拉的,而罗拉只听他的。
罗拉还记得那年春天,她坐在陈民生的怀里,陈民生在她身后驭马,小马在长满格桑花的绿草地里撒野,她笑得很开心,抬头看向陈民生的时候,望着陈民生眉目锋利的脸,罗拉第一次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21杭城旧事
(十三)|
陈民生是从公司回来后才知道罗拉生病的事的。
他今天一天都在外面,中午的时候连饭都没吃就去了区里的工厂,一直到下午三点多才吃上饭,接着又到了晚上才有空闲。
回到罗家大院,他还没有回自己的小院,听见罗拉今天发烧了便径直向罗拉住的院子走去。
刚一进到院子,便见罗拉和罗晚棠有说有笑地坐在小院的亭子里,陈民生在院门处怔怔地站住。
罗拉和罗晚棠听见声音便向院门外看去,看见是陈民生,罗拉高兴地招了招手。
陈民生望着她也笑了起来,接着向亭子走去。
罗晚棠抿抿嘴,她现在惯会看眼色的,也知道罗拉小姐这会肯定只想和陈民生单独待会,便起身告辞了。
陈民生走过去时罗晚棠在他身旁低头走过。
罗拉拍拍自己身旁的石椅,有些得意地昂着脸笑着看他。
陈民生不明所以,抿唇笑着坐到她身旁,“你不是生病了?怎么还坐在这吹风?”
罗拉笑着说:“我都在床上躺一天了,好不容易母亲走开了,我便出来透透气,我早就没事了,现在好得很。”
罗拉从小身体就很好,不怎么生病,哪怕偶尔病一回也是很快便能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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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罗拉看着他手上的油纸包,“这是什么?”
陈民生望着油纸包笑了下,“给你买的麻花,但你生病了,不能吃这个。”
“你去城区那边了?”罗拉的眸光亮了下,她只去过那边的工厂一回,那还是在工厂刚建好的时候因为好奇才去看的,她在那边找到一家味道很好吃的炸麻花店,陈民生去工厂那边的话偶尔也会给她带回来,“我真的没什么事了,你快给我!”
“不行。”陈民生大多数时候都会听罗拉的话,但是事关罗拉的身体健康他就会完全不听,说着便把麻花放到了地上。
虽然有油纸包裹着,但罗拉是不会捡放在地上的东西吃的。
陈民生望着她,“等你好了,下次我再给你带。”
罗拉有些不高兴,但是她现在心情很好,便不跟他计较了。
陈民生见她这次竟不恼他,也有些好奇地望着罗拉,他笑了下,“今天发生什么了?”
“什么?”
陈民生笑得温柔,“你一直很开心地笑着。”
罗拉闻言便又一次想起了白日和母亲聊天的那些话,她笑吟吟地把脑袋歪靠在陈民生的肩上,陈民生僵了下,一动也不动。
罗拉带着些得意的语气说:“不告诉你。”
陈民生顿下了,笑了起来,忽然像小时候那样逗她,“那我下次不给你买麻花了。”
罗拉依旧笑着,不生气,静了静,又问他:“民生,你会让我吃苦吗?”
陈民生又怔了瞬,“不会的,罗拉小姐,我不会让你吃苦的。”
“那若是我们变穷了呢?”
“变穷?”陈民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但还是认真地回答了她的话,“罗拉小姐,我不会让你变穷的。”
陈民生现在已经能够独立运营公司的事务,他说这话并不是哄她的大话,而是有信心能做到的。
“陈民生。”
“嗯?”
罗拉又喊了一遍陈民生的名字,但却什么也不说,陈民生便笑着一遍遍地回应她的呼唤。
夜色渐晚,院子里藏在花丛中的小虫子在低声鸣唱,晚风一吹,花枝便摇曳起舞,在朦胧的月色中,有两个小绿光点在闪烁。
罗拉盯着那两个小绿点,又笑了起来,“民生,那是萤火虫吗?”
陈民生也望着那一闪一闪的观点,含笑回答她,“嗯,是萤火虫。”
“真漂亮,我也好久没看过萤火虫了。”
陈民生笑她,“不是去年春天还看了的吗?”
“但是我也有差不多一个春天的时间没见着了。”罗拉顿了下又说,“这个春天是第一回。”
现下春末。
陈民生陪着罗拉看了好一会萤火虫,但怕她在外面待太久又要着凉,便催促罗拉回房休息,直到罗拉离开了他的视线,陈民生才转身走出罗拉的小院子。
因为罗拉生病的事,周末假期结束后罗拉又请了两天假,直到罗拉完全康复了许静姝才许她回学校。
回到学校的罗拉从西维娅那听说了一件大事,万国运动会在下个月末要在沪市举办了。这事很早前罗拉就听闻了,只是现在的消息更确切了。因为万国运动会主要是由外国侨民举办的,西维娅在这方面的消息很多。
“那你能弄来几张票?”罗拉有些兴奋地问西维娅,罗拉这么大,虽去过京城、津市,但却一次也没有去过沪市,她只听说过那儿很繁华,也早就想要去见识一下了。
西维娅笑着看着她,“你们有几人要去?”
罗拉托腮思考,“我肯定是要去的……”
罗拉话还没有说完,西维娅便笑着点头,“那罗拉的民生哥肯定也要去的。”
罗拉唇角一顿,但脸上的笑意却愈发地明显了。
西维娅瞧出了她表情的变化,捉狭地看着她,“不是说生病了?你们这两天发生了什么?”
罗拉起身跑开,躲避西维娅的追问,但西维娅跑得更快,在她身后追了上来,一把把她抓住,“快说,不然今天一天都*不放过你。”
罗拉笑得开心,接着又笑着看着她,“好吧,我告诉你。”
接着罗拉把回家听闻陈民生说亲的事以及和陈民生的对话、和母亲的谈话都和西维娅分享了。
西维娅听完后沉思了一下,“但是感觉你的那个民生哥好像……”西维娅迟疑了一下,“好像很保守。”
“欸?”罗拉疑惑地看着她。
西维娅叹气,“就是,感觉他不够主动,好像永远恪守着小姐和跟班的距离。”
罗拉闻言想了下,有些认可地感到失落。
西维娅抱住她的肩膀,“当然了,他肯定是喜欢你的,我看得出来。”
“那你说,要怎样才能让他主动呢?”
“嗯……”西维娅嗯了个半天,最后双手一拍,“他是不行的了,这种事情只能交给我们勇敢又骄傲的罗拉小姐。”
“西!维!娅!”
两人说了半天又打了起来。
到了周末,罗拉回到家就把想要去沪市看万国运动会的事告诉了家里。
万国运动会的事早就在他们这边传开了,这几天报上的报道也多了些。但想到要去沪市这么远,许静姝不是很放心。
但罗世襄倒是很开心罗拉想去,他握住许静姝的手,“孩子长大,总要到处去闯闯的,而且,也不是让罗拉一个去,我听说三哥儿也去,谭家诚大概也会带上婉清去,到时候让民生带上罗拉,你要是想去,咱们也去?”
许静姝笑着看他,“这么多人去的话倒也还好。”
罗拉闻言开心地笑了起来,“那我让西维娅帮我们弄票?”
罗世襄摆摆手,“不用,爹也能弄到票,民生和家诚那边也有认识的人可以买票的。”
“好!”
许静姝看着罗拉的兴奋劲笑道:“怎么还是个小孩样呢!”
确定了去看运动会的事后,罗拉马不停蹄地又去告诉了陈民生,她在陈民生的身边叽叽喳喳地讲个不停,把自己去到沪市后的购物计划和出游计划一一告诉他。
陈民生笑着看着她,把她说的话都仔细地记在了心里。
五月末的时候,在万国运动会举办的三天前,罗拉请了假,和家人一起坐了火车,通过沪杭铁路到了沪市。
这一趟旅程,罗家三房人连同惯常的伺从几乎都去了。
他们一行人出了火车站,提前预订好的华懋饭店的人便派了车来接他们。
罗拉坐在车上一路上新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城市,因为三天后的万国运动会,沪市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娘,我一会去到酒店后就要出去逛新新百货,我要去看看当下时兴的裙子。”
许静姝笑着看她,“都坐了四五个小时的火车了,你不累?”
罗拉摇头,“不累。”
罗世襄在一旁笑,“就让她去吧,他们年轻人来到这样的花花世界哪还能待得住的,让民生跟着就是。”
陈民生坐在副驾上,闻言回头应了声,“好。”说着又与罗拉望过来的目光对上,轻轻地笑了下。
华懋饭店是当下沪市最气派的饭店之一,坐落在繁华的大街上,而且是去年才新建的,所以不管是里面还是外面看上去都崭新而奢靡。
到了酒店后,行李由伺应生送上了套房,他们一行人便到餐厅吃午饭,吃过午饭又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罗拉独自住了一间套房,陈民生被安排在她的隔壁,罗婉清和谭家诚住在他们对面,而长辈们则住在他们前面一点的房间。罗拉和爹娘分别时,许静姝嘱咐她出门喊上罗婉清和罗晚棠,罗拉答应了,但这会出门却静悄悄的。
罗拉抓起早就等候在门外的陈民生的手,还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接着在铺着柔软地毯上小跑了起来,直到跑远了才放声笑了起来。
他们坐电梯下楼时,罗拉抬着含笑的目光傻傻地望向陈民生。
陈民生也开心地笑着,“不喊他们?”
“嗯。”罗拉用力地点了点头,“才不喊他们呢。”说着又笑了起来。
陈民生看着她调皮可爱、逗笑的模样,锋利的眉目也柔软了起来,明明是一副凶狠的长相,但眉目间却散发着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缱绻温柔。
22杭城旧事
(十四)|
他们刚走到酒店大堂,陈民生正准备让人开车过来,但罗拉拉住他,说不愿意坐车去,两人便一边逛一边往新新百货走去。好在陈民生来过几回沪市,对这儿还不算陌生,没有人指引他们也能自己去。
一路上,罗拉看见漂亮的服装店或者发饰店便会走进去看看,接着就买了不少东西出来。
等到了新新百货,陈民生两只手上已经拿了不少东西,他找了个跑腿,让人把东西先送回了酒店。
新新百货也是才新建了没几年的,所以百货商场看着还很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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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民生,六楼有话剧演出,我想去看。”罗拉看着宣传栏上贴着的今日演出公告笑着说。
陈民生看了眼,“好,那我们上去看看还有没有票。”
“嗯。”
他们到了六楼,因为这些天来沪市旅游的人很多,他们没有在售票窗口买到票,罗拉正有些失落,陈民生转身就从另外两人那花了大价钱买了他们的票。
罗拉开心地笑了起来,但又顿了一下,“那他们不就没得看了。”
陈民生拿着票牵着她走进剧场,“这种是倒卖票的,他们赚钱的。”
“还有这种工作的呀?”罗拉转头去看刚刚那两个人,结果正好看到他们又掏了两张票出来,罗拉笑了起来。
进去剧场后,他们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等了没多久,话剧便开始演出了。
这是出外国的戏,讲的是穷家女爱上贵族公子哥的故事。
罗拉也看过好些这类的外文小说,因此看剧的时候很是入迷,坐在她身旁的陈民生对这些不太感兴趣,但罗拉看的书他偶尔也会看看,看着罗拉因为剧情而动情的眸光,他的眉眼又一次泛起了温柔的笑意。
“居然是个悲剧……”话剧演完后,罗拉有些难过地感叹。
陈民生从刚刚买的那些糖果里拆了一个递给她,“只是故事而已。”
罗拉接过他的糖果,瞪了他一眼,“你个木头呆子!”
陈民生憨笑了下,只要他的罗拉小姐不难过了就好。
走出剧场后,罗拉又开始了购物活动,等逛到傍晚了,她又要陈民生带她去咖啡馆,这附近的文艺复兴咖啡馆很是漂亮,还有许多名人经常光顾的,她听西维娅讲过好几回了。
陈民生看了眼时间,“但是今晚不知道大家要不要一起吃饭。”
罗拉并不思考这些,她仍旧耍赖地说:“那你让人回去告诉一声父亲就好了,反正你在这陪着,我也不会有事的。而且——”罗拉笑着眨眨眼,“你怎的就不想,二姐说不定也和谭家诚出去了呢?”
陈民生闻言顿了下,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好,但你答应我去那些地方不能乱来。”
罗拉笑,“我可规矩着呢!”
陈民生没有办法拒绝她的要求,又叫了人把他们买的东西送回酒店,顺便让人带了话回去——他和罗拉不回去吃晚饭了。
接着,陈民生便按罗拉说的,带她去了文艺复兴咖啡馆。
他们走进咖啡馆的时候,里面正热闹着,这种热闹不是像大街上那样吵吵嚷嚷的,而是不时地有人就某事发表意见的热闹。
罗拉和陈民生点了咖啡坐了一会,才发现他们正在讨论着万国运动会的事,也在争执着这次国家有哪些人能赢那些外国人。
罗拉旁听着觉得很有意思,他们说的一些运动员罗拉不认识便随意地问一旁的陈民生,但让罗拉感到吃惊的是——陈民生居然知道。
“你怎的知道这么多?”
陈民生眉眼轻弯,“罗拉小姐虽然总说我是个呆子,但我并不是一无是处的。”
罗拉望着他的笑,明明他说的话一点也不讨喜,但她却忽然觉得他这样子笑起来的时候很英俊,面相一点也不凶了,甚至有点风度翩翩的绅士样,就像她幻想中的小说里的男主。
罗拉的心跳忽然又变得有些奇怪。
“罗拉小姐?”陈民生轻声唤有些走神的罗拉。
罗拉有些慌张地移开视线,看向远处说话的人,“我又没有说过你一无是处。”语气里有些讨厌他地说。
但陈民生只是笑了下。
罗拉虽然从来没有仔细地考究过陈民生这些年跟着她父亲都在学些什么生意,但这么些年过去,她也不是没有看出陈民生的变化。
陈民生现在早就不是那个逃难的朴实小子了,这些年在生意场上来往多了,也变成了个沉稳内敛的谈笑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哥的模样了。
只不过,他在罗拉面前,却还是罗拉熟悉的陈民生。
陈民生看着咖啡馆的人,又小声地跟罗拉解释,“其实我知道这些,是因为这次的运动会罗家也有份出资。”
罗拉抬眸看他,“哦?”
陈民生笑,“明天晚上英国总会那边有舞会,你想去的话,我们也可以去。”
“当然去,在学校我就听西维娅说了,我还带礼服来了呢。”罗拉说着笑了起来,“西维娅也会去的。”
当夜幕降临时,繁华街市上霓虹灯也次第亮了起来。
两人离开了咖啡馆,走到灯光绚丽的大街上。
罗拉抬眸看着那些五彩的、闪烁的霓虹广告牌,“真漂亮啊,比杭城还有京城和津市都要漂亮呢。”
他们并肩走在一起,灯光照亮了大道,两旁的商店、餐厅也都泛着明亮的光,陈民生笑着望着她的样子,“先去吃晚饭?这儿有家不错的西餐厅。”
罗拉抬眸看向陈民生,“好啊。”
陈民生说的餐厅是氛围很浪漫、安静的西餐厅,餐厅内就餐时还会有钢琴演奏。
挑了个这样的吃饭的地方,罗拉忍不住往一旁的陈民生频频看去,陈民生对上她的目光笑了下,侍应生把他们带到临窗的位置。
“这儿……真不错。”罗拉轻轻地说,在杭城他们可找不到这样的餐厅,但随即脸上的笑一滞,“你怎么知道这地方的?”
陈民生笑,隐隐感觉到罗拉话里的意思,“之前到这边谈生意的时候来过一次。”
“哦。”罗拉故作轻松地应了声,“都有谁?”
陈民生唇角的笑意不曾落下,“很多人,有男有女,他们在这办酒会。”
罗拉有些恼羞地盯着他,“我又没问是男是女的!”
陈民生投降般笑了下,“嗯,是我想要解释的。”
罗拉轻哼了下。
等两人点的套餐送上来的时候,陈民生又附耳在侍应生耳边说了些什么,罗拉好奇地看着他,“怎么了?”
陈民生笑了笑但却没有说话。
不多会,餐厅里的钢琴演奏换了首曲子。
罗拉开心地抬眸看向笑吟吟的陈民生,“是李斯特的《爱之曲》。”
“嗯。”陈民生轻声应道。
这是罗拉最喜欢的钢琴曲。
罗拉上了女校后也开始学弹钢琴,甚至家里也给她买了一架国外引进的钢琴,这么些年过去了,罗拉也会弹好些曲子了。
而罗拉最喜欢的便是这《爱之曲》,平日里留声机也总爱放这个唱片。
罗拉眼底眸光闪烁,“你怎么总是这样,一会呆一会不呆的呢?”
陈民生动作滞了瞬,接着把切好的牛排跟罗拉还未动过的牛扒调换,罗拉只笑着看着他的动作。
陈民生抬眸,见罗拉还看着他,似乎是在等他的回答,但陈民生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轻笑着说:“罗拉小姐喜欢的东西,陈民生永远会记得的。”
罗拉眸光怔了瞬,对他的避而不答并没有生气,但也在这会,忽然想起在学校时西维娅说的那句话——
“就是,感觉他不够主动,好像永远恪守着小姐和跟班的距离。”
可是,家世距离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怎么了,罗拉小姐?”陈民生见罗拉在出神,便轻声地唤她,“不喜欢这里的味道吗?”
罗拉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很好吃。”
吃过晚饭,陈民生让餐厅的人给他们叫了车,毅然拒绝了罗拉还想要去舞厅的心思,“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们今天刚到,你得好好休息一下。”
罗拉知道在事关她身体健康上陈民生是绝不会让步的,因此只能乖乖地跟他回了酒店。
到了酒店,陈民生让人告知罗世襄罗拉回来了的事,接着才带着罗拉回房。
他们刚到房间门口,便遇上了恰好也回房的罗婉清和谭家诚,他们笑着打了声招呼,罗拉进房前向陈民生使了个眼色,似乎在得意地说——
“看吧!我就知道他们也会出去的。”
陈民生眸光含笑地看着她的调皮。
来沪市的第二天,是罗家家族的集体旅行活动。
罗家所有人雇了好几辆车子一起去了沪市有名的景点游玩,直到下午快要到傍晚的时间才回酒店休息。因为晚上他们还要去英国总会的舞会,所以回到酒店后都没有再离开。
到了晚上,罗拉换上了西式的礼服裙出了房门,陈民生等在门外,趁着走廊上没有其他人,她在他的面前转了个圈儿,“怎么样?”
这礼服裙是前两个月她的大姐罗婉君从美国寄回来给她的,今天还是第一次穿。
陈民生今晚穿了套深色系的西装,他笑着望着她,“很漂亮,罗拉小姐。”
“你又在臭美了。”罗婉清一出门便笑她。
罗拉走过去挽起她的手,“二姐今天也很漂亮。”罗婉清是很少穿西式礼服裙的,今天还是罗拉第一回见她穿,罗婉清闻言有些恼羞地嗔笑着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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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等长辈们也出来了,一行人上了车又去了英国总会举办舞会的别墅。
23杭城旧事
(十五)|
因为罗拉读的女校是英国人办的,所以在这里她还见到了好几位她的同学,以及好些之前参加舞会就认识了的人,她的好朋友西维娅和她父母都在。
罗拉跟着父母一起和西维娅的家人打了招呼,接着就和西维娅去玩了。
西维娅指着一个长着金色头发的高个男生说,“你瞧那个,我最近追的新男朋友。”
罗拉噗嗤一声笑了,“这都是第几个了?你上次不是还说对罗宾一见钟情了?”
西维娅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罗宾太难追了。”
罗拉知道她不是认真的,西维娅只是看到谁长得好看就喜欢谁,“你这次是看上他那金色的头发了吧?”
西维娅笑了起来,“我还没有跟金色头发的男生谈过呢!听说是从美国来的。”
罗拉看着那男生,觉得确实是挺帅的,随即目光又转去了陈民生身上,他此刻也在人群中交际,风度翩翩又谈笑风声的样子,让谁也看不出来他只是罗家培养的一个下人。
她们在这聊了半天,又和几个同学聊了一会,没多时,晚宴开始跳舞了。
音乐响起时,陈民生便向罗拉走去,一旁捧着酒杯的西维娅看见了便乱叫着瞎起哄,罗拉听着她的声音脸都燥红了,轻拍她一下,“你别闹。”
明明每次舞会,陈民生都会来跟她跳舞的,但这次,在西维娅的起哄声中,罗拉看着他越来越近,心脏却愈发地心动不已。
“罗拉小姐,要跳舞吗?”陈民生望着罗拉笑着伸出手。
罗拉也正笑着望着他,把手轻轻地搭在他的手上,“好。”
罗拉回头看了眼西维娅,西维娅对着她挤眉弄眼。
罗拉看着她搞怪的表情,突然的,西维娅那句——“他是不行的了,这种事情只能交给我们勇敢又骄傲的罗拉小姐。”在她的脑海里轻轻回荡。
因为从罗拉入读女校后,罗拉的固定舞伴便一直是陈民生,陈民生的舞蹈跳得也是越来越好了。但是,罗拉想起他第一回和自己参加舞会的场景,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了?”陈民生笑着轻轻地问。
罗拉抬头和他对视,“我想起我们第一回跳舞的时候,你总是踩我的脚——”
“你怎么还记着?”陈民生也笑了起来。
“我当然得记着了,你踩得我可疼了。”
那个时候罗拉十二岁,身高还没有现在这么高,陈民生应了罗拉的嘱咐,学跳舞也不过学了一个多月,而且这一个多月里也只上了几回课。
但罗拉开学不到两个月,便要去参加一个同学的生日会。
那个生日会弄得很大,是晚宴的形式举办的,在那样的场合便免不了要跳舞。他们两个人都才学了不久,罗拉作为女生要比陈民生要跳得好些,而陈民生就完全像是木头做的机器人,动作僵硬,舞步又不规范,两人身高又不好配合,罗拉便硬生生地让他踩了好几回,每回都实打实地痛。
那个晚上,罗拉一边憋着苦脸一边轻声喊痛,陈民生则一边低头看脚一边红着脸小声道歉。
那是罗拉第一次看见陈民生这么窘迫的样子,她忍着痛笑得欢乐。
两人牵手跳了几支舞,陈民生便带她到一旁休息、吃点心,但没一会,一位姓徐的先生向罗拉搭话。
罗拉只记得他姓徐,是谭家诚带过来的,也是港城那边的人。
但罗拉不喜欢他,是潜意识里让她觉得他讨厌,因为他出现以后,每回盯着罗拉的眼神都让罗拉觉得怪怪的。
“不知罗拉小姐愿不愿意和我跳支舞呢?”
罗拉闻言下意识地去看陈民生,但陈民生看见她的目光却只是一怔,罗拉一生气,便答应了。
陈民生怔怔地看着罗拉被那人牵走,而他只是沉着目光看着,并没有阻止。
以前罗拉也会和别的先生跳舞,这在他们的交际圈里是正常的,但这个人,陈民生不喜欢。
因为他看出来了,这人想要接近罗拉、接近罗家,而且,那个人也清楚,陈民生只是罗家的下人。
罗家的下人。
陈民生握紧了手,可是,如果他不是罗家的下人,他连守在罗拉小姐的机会都不会有。
罗拉跟这姓徐的跳了一支舞后,婉拒了聊天,转身又找自己三哥跳舞,接着又回去找爹爹跳舞,回了爹娘的身边,就是不理陈民生了。
陈民生一直看着罗拉,笑了下,知道她这是又生他的气了。
罗拉心里这会乱糟糟的,既难过又生气,觉得屋子里闷,跟爹娘说了一声,便到花园里去透气了。
陈民生看见她离开便也跟了上去,余光看见那姓徐的也跟了上去时便绕路快走了几步,在罗拉要去到后院草地前拉过罗拉,两人躲在了一棵大杉树的后面。
罗拉吓了一跳,想要大叫,看见是陈民生便用力揪了一下他的手臂,陈民生作疼地“嘶”了一声。
“你吓到我了!”
“嘘——”陈民生让她噤声,“你看——”
罗拉在他的怀里轻轻转身往前看去,便见那姓徐的好像在找什么,她压低声音说:“他在找我?”
陈民生沉声回应:“嗯。”
但很快,屋子里有什么人走出来喊他,那姓徐的又回去了。
罗拉和陈民生一对视,两人笑了起来。
但随即罗拉又想起自己正在生气,推开他,便轻哼一声不理他了,这会去不成后院,罗拉便往前院走去。
陈民生只能跟着她往前走。
“你跟着我作甚!”
“外面暗,你不能一个人在外面的。”
听着陈民生的话罗拉又想起了西维娅的那两句话,“你倒是个好跟班。”说着罗拉停住脚步,转身看他,“那你刚刚干嘛拉住我,不让人找我?”
陈民生一顿,轻声跟她解释,“因为他不是什么好人。”
“那你还让我跟他跳舞,你明知道我讨厌他。”
陈民生闻言一怔,其实刚刚他并不知道罗拉讨厌那人,他只是第一回看到对罗拉有追求心思的男的靠近罗拉而生气、怔住了而已。
“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但听见罗拉这话,陈民生心底却卑鄙地觉得开心。
罗拉忽然觉得好累,她情绪低落地说:“陈民生,我好闷,不想回去了。”
陈民生静了静,轻笑着说:“那我带罗拉小姐去个地方好不好?”
罗拉有些呆地抬眸看他,“嗯?去哪?”
“一会你便知了。”陈民生说着笑了下,他突然大着胆子,让不远处的侍应生告诉罗世襄——罗拉不舒服,他带罗拉回去酒店。
“我不回酒店。”罗拉听见他吩咐的话便出声阻止。
陈民生笑,“我不是带你回酒店,我这是在撒谎,罗拉小姐。”
罗拉望着他的笑,心跳忽然又变得奇怪了。
陈民生叫来了车,让人把他们载到了长滩。
罗拉:“我们白日的时候不是去过长滩了吗?”
陈民生笑了下,“白天的长滩和晚上的长滩是两个不一样的世界。”
“欸?”罗拉好奇地看着他。
小轿车在路旁停下,罗拉路上就瞧见了这灯光璀璨的大道了,但此刻下了车,霓虹灯光闪烁的世界便愈加清晰地展现在她的眼前。
长滩的沿江大厦灯火辉煌,江面上还有许多游船点缀彩灯,商街的牌坊都是绚丽的彩色的,让眼前的灯光夜景色彩缤纷。
晚风轻轻吹拂,罗拉开心地看向一旁的陈民生,“真漂亮,比白天的时候好看多了。”
陈民生温柔轻笑地看着又变得开朗了的罗拉,“那你喜欢吗?”
“喜欢!”
两人沿江岸走了一段路,过了一会,陈民生又问:“要不要去坐游船?”
“好啊。”罗拉笑着答应,“我刚才就想说了。”
陈民生又叫了车载他们到坐游船买票的地方,他们选了搜最大最豪华的游船,那上面有酒水小吃、还有人演奏音乐。
游船被装饰得很漂亮,船栏都有彩灯装饰,船上也灯火通明。
罗拉上船后,船开动没多久,她就走到了船栏边,看着江岸上璀璨的大厦,“民生,这里和杭城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陈民生站在她的身旁轻笑了下,“那你喜欢哪里?”
罗拉笑起来,“我都喜欢。”说着顿了下,看着那些闪烁的灯光说,“要是我们能够到处旅游就好了。
“我只去过京城和津市,但也是因为外祖和舅舅们的缘故才有机会去的。
“可我们的国家那么大,能去的地方那么多,而你和爹爹却总说外面乱,不能这样乱跑,可真是可惜啊。
“民生——”
陈民生静静地听着她的话,闻言轻声应了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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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我看过一本书,说滇南的鲜花是最美的,以后,你带我去看好不好?”
陈民生怔了瞬,看着罗拉眼里闪烁的笑意,他的眼底也染上了温柔的笑意,他回答她,“好,我带你去。”
罗拉嘴角甜甜地扬起了一个笑。
夜渐深,江面上的晚风凉了些,罗拉很轻地打了个喷嚏。
陈民生轻皱了下眉头,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接着轻轻地披到她的肩上,“要不要回去里面?”
罗拉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要,我喜欢外面。”
罗拉说着抬头看向眼前的陈民生,紧接着,在没有任何的征兆下,她踮起脚尖,在陈民生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陈民生呆呆地怔住。
“民生,你喜欢我吗?”
游船上的钢琴演奏曲,恰好演奏起了罗拉最喜欢的李斯特的《爱之曲》。
24杭城故事
(十六)|
陈民生太过开心了,又仿佛不可置信,他看着笑得明媚的罗拉小姐,深藏在心底的爱意化作了火山里的熔岩,在这一刻,在这万千灯火前,变成了他的眼泪,从眼角边落下。
罗拉看见他的眼泪,怔了瞬,又笑着温柔地轻声说:“陈民生,你是小孩子吗?为什么哭?”
陈民生嘴角扬起了憨厚的笑,“因为我太过开心了,罗拉小姐。”说着又笑了下,“我可以抱你吗,罗拉小姐?”
“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喜欢你的,我爱你,罗拉小姐。”接着在没有得到罗拉小姐的应允下,陈民生放肆地、轻轻地把罗拉揽入了怀中,低额埋在了她的肩窝上。
罗拉喜欢铃兰花淡淡的香味香水,陈民生离她那么地近,铃兰花香萦绕在他的呼吸。陈民生还记得,这香水,还是他从洋人那买来送给罗拉的,是他给罗拉的十七岁生日礼物。
而直到陈民生逝世前,他都会记得,他和罗拉小姐的第一个拥抱,是铃兰花香的。
罗拉对他擅自拥抱的行为并没有生气,也轻轻地伸手环抱上了他腰腹两侧,她开朗地笑着,“我就知道你喜欢我,那你要喜欢我一辈子。”
陈民生听见她的话笑了下,“好,陈民生会喜欢你一辈子的。”
他们在船栏侧抱了许久,船上挂着的彩灯灯光映照在他们身上,直到那首《爱之曲》演奏结束又换了一首曲子演奏时,他们才松开了彼此的怀抱。
下了船后,罗拉脸上仍旧是挂着笑的,她看见陈民生去叫那等候在一旁的开小轿车的师傅时又扯住他,“民生,我们再逛会吧。”
陈民生转过身看她,笑了下,“好。”
于是,他们并着肩,在这长长的沿江路上慢慢地散起了步。
晚风在灯光中仿佛温柔了许多,它轻轻地吹拂着江面,涌动的水声和远处游船行驶的声音融汇在一起,听上去竟也有些浪漫。
他们安静地走着,罗拉望向陈民生,“民生,这样安静地散步、真好。”
陈民生垂眸望着罗拉,“只要罗拉小姐觉得开心,那么我也会觉得开心的。”
罗拉:“如果以后我们也能这样悠闲自在地,每天晚上吃完晚饭,在日落的时候,在太阳的余晖和刚亮起的路灯下散步,那该多好啊。”
陈民生在脑海里想象着她所说的话面,笑了起来,“会有这么一天的,罗拉小姐。”
罗拉嗔笑地看了他一笑,“杭城的街灯都没有这的好看咧。”
“但我觉得,总会有这么一天的,罗拉小姐,那个时候,你喜欢看的这些霓虹灯光会闪烁在每一条街道上。”
“好吧,真希望那天能早点到。”罗拉看着他笑了下,接着又把话题转到了别处,讲起了她在学校的一些八卦,陈民生静静地听着,哪怕有些“八卦”他之前已经听过了,但他还是笑着望着她、静静地听她讲。
他们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罗拉听说许静姝一直等她回来,便先去了爹娘的房间问安,陈民生在房间外也被他父母说了一顿。
但好在罗拉并无大碍,罗世襄又是个开明的,夜归这事便也过去了。
罗拉回到自己的房门前,转身看身后的陈民生,“挨骂了,生气吗?”
陈民生笑,“不生气。”他说着顿了下,又沉声温柔道,“晚安,罗拉小姐。”
罗拉扬角轻笑了下,“晚安,民生。”
但因着昨晚夜归的事,第二天罗拉便被许静姝勒令要留在她身边,陈民生则跟着罗世襄外出交际去了。
不过这天罗拉也起得很晚,醒来的时候陈民生已经跟着她爹离开了,罗拉吃了早餐就到了许静姝身边,中午和大家一起外出逛了会街,还在外面的餐厅吃了午饭。
虽然罗拉这会很想再和陈民生单独待会,但和母亲出去也开心,最让罗拉开心的是,她们去了这里有“女服之王”之称的鸿翔时装定制了几套礼服。
罗拉快毕业了,到时候会有毕业晚会,到时候穿上这儿定制的礼服也很风光,除了礼服,罗拉还定制了几套旗袍,还加了钱让师傅加急。
许静姝看着笑得开心的罗拉也笑了起来,“你身段好,穿旗袍就是好看。”
罗拉有些惊喜,因为许静姝过去是不太喜欢穿这些衣服的,但现在居然也能接受了,“娘你也做几套嘛,你穿也好看。”
许静姝看了下,“行吧。”说着便让人也给她量了身,想了想,又看着一旁的陈民生的娘沈淑仪,说,“陈嫂,你也量一下,你也做两套。”
沈淑仪怔了瞬,“不了,夫人,这哪能。”她笑着拒绝。
许静姝笑,“怎么不能,民生现在也有本事了,你穿得好些也好。”说着给罗拉使了个颜色。
罗拉接收到信号,笑着走过去抱住沈淑仪的肩膀,撒娇似地说:“做嘛,陈婶,民生也会开心的。”
沈淑仪望着罗拉,笑了下,答应了。
直到回去酒店后,罗拉单独陪着娘亲的时候,罗拉才笑着问娘亲今天下午的举动是为何。
许静姝点了点她的脑袋,“你啊,你昨天晚上和陈民生单独出去,这么晚才回来,多少人看见了?
“既然你真心想和他一起,你父亲也不反对,那我也不会做这个棒打鸳鸯的坏人。
“你陈婶是民生的娘,你既是要嫁给民生,那你也要孝顺人家,不可看不起他们。
“娘之前不想你和民生在一起只是怕他以后照顾不好你,也没有说瞧不起他们的意思。
“虽然他们在咱们家是打工的,但这么些年,大家都有感情,互相使个好,不是坏事。”
罗拉怔怔地听着许静姝的话,眼眶便忽然有些热意,她扑到沈静姝的怀里,“娘——你真好。”
许静姝轻抚在她脑袋上,“你真是个傻孩子。
“但谁让我和你爹把你养得这般傻呢?
“就盼他陈民生不负你。”
罗拉在她膝上扬起了一个大大的、开朗的笑,“他不会的。”
许静姝轻点罗拉的脑门,“你真是掉进陈民生的麻袋里了。”
罗拉被母亲的话逗笑。
到了晚上,陈民生从外面回来后才有机会跟罗拉见面。
罗拉到了傍晚回了酒店后就再也没有出去了,听见敲门声时,打开房门,见到陈民生便笑了起来,“你回来了。”
陈民生忽然有些局促地绷紧了身体,轻轻地“嗯”了一声,接着又说,“我今天去租界了,*回来时买了些面包。”说着把打包回来的面包递了过去。
罗拉看着他有些僵硬的肢体动作,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们就在酒店,你给我买面包。”说着但还是接过了他买的面包,看到装面包的牛皮纸上的字时又忍不住惊喜,“呀,是沙利文的呀。”罗拉抬起笑着的眼眸,“我们今天也想去吃的,但吃了午饭后大家都说吃不下了就没去。”
陈民生望着她的笑身体也慢慢地放松下来,“那你尝尝,吃不完也没关系。”
罗拉笑着点点头,“好,我一会去找二姐和晚棠她们一起吃。”
“嗯。”陈民生笑着点点头。
两人就在这走廊上站着聊了会天,直到有人出来了,陈民生看着罗拉进去罗婉清的房间后才转身回了自己的套房。
罗家一行人在沪市观光游玩了三天后,万国运动会便正式开始了。
他们早早地从酒店出发,去到体育场后便在他们的观赛区落座。体育场里的人大都是同一阶层的先生夫人、绅士小姐,因此进去后他们还遇上了不少熟识的人。而且,外国侨民区和民国国民区的座位基本也是隔开的。
“张兄——”罗家三个男主人熟络地打起了招呼。
张家同样也是杭城的经商世家,同罗家一样,在杭城有一个占地颇广的园林庭院。他们家中只有一个独子——张靖尘,不过年岁还小,比罗拉小四岁,跟罗拉的一个妹妹倒是同岁,但人很聪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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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罗拉看到那个白皙瘦弱的男孩笑着打了声招呼,“尘弟。”
过去罗拉在家里念私塾的时候,也和张靖尘念过书,几人都相熟,只是罗拉去念女校后,便少往来了许多,只是偶尔宴会来往会碰上几回。
张靖尘也笑了,他的脸上新近带了副眼镜,“罗拉姐姐。”
罗拉笑着问:“你要不要到我们这边。”
张靖尘的父亲张景林拍了拍他,“去吧,你们几个年轻的坐一块。”
张靖尘便跑到了罗拉那边去,但罗拉那排座位已经坐满了,他看了眼罗拉旁边的陈民生,但见他回望自己却不愿意让座,便绕道坐到了罗拉三哥罗永允那排,和梁家诚他们坐到一块了。
体育场很热闹,到处都是交谈声,还有在过道上走动的卖香烟、饮料、零食的,罗拉看着新鲜,让陈民生给她们几个女生都卖了些小零食。
运动会开幕式结束后,很快就开始了比赛项目。
运动会赛期只有两天,但却在当时整个社会上都掀起了一番热闹,坐在运动场里的他们更是感受深刻。特别是当刘长春在100米短跑中夺冠并打破了赛会记录,成为首位击败外国选手的中国人时,全场的国民都振奋地呐喊了起来。罗拉也深受感动,忍不住一把抱住了一旁的陈民生。
陈民生看着她激动的样子,笑着小心地抱着她。
罗拉看到母亲的目光后才松开了陈民生,但转头又古灵精怪地向陈民生吐了下舌头。
陈民生笑着望着她,第一次主动地、握住了罗拉的手。
罗拉感觉到他的触碰,笑着侧额看向他,也回握住他的手,体育场内震撼的掌声和呐喊声都久久不息。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呀~有没有朋友真的是在跟读的呀[让我康康]可以评论区给我一个小表情吗?[可怜]
25杭城旧事
(十七)|
万国运动会结束后,除了罗拉三哥罗永允说还要在沪市待上几天,其他人都坐火车回杭城了。
回到家后,只隔了一天,罗拉便回了学校,她的学校生涯只剩下一个多月了,她不想请那么多假。
而罗拉回校那天,陈民生也要准备出差了,罗拉在校门口叮嘱他,“你这次一定要小心了,也要按时回来,你要记得你得参加我的毕业舞会的。”
陈民生垂眸笑着看着她,“好,我最多只去一个月,一定会在毕业舞会前回来的。”
告别陈民生后,罗拉便进了学校。
罗拉在学校待了不到两天,同样请了假的西维娅也回来了,但她这次回来带来了个不好的消息——
“罗拉,毕业后我就要回英国了。”
罗拉怔住,一时间迷茫和难过都涌上心头,“为什么这么急?”
西维娅坐到罗拉身边,她们仍旧坐在她们最喜欢的花园的一角,眼前的蝴蝶兰花期未过,依旧开得缤纷绚烂,各种蝴蝶在花丛中翩跹起舞。
“我父亲公职调回英国了。”西维娅静静地说,“而且,我也得回去英国准备读大学的事了。”
罗拉望着她,落寞的脸上好一会才笑了起来,“你要读大学?那是好事,恭喜你。”
西维娅笑了下,“那你呢?罗拉,你打算怎样?”
罗拉怔了下,她的生活过去都一直是家里帮她安排好的,她也知道毕业后家里肯定也会为她安排好一切的,不管她是要结婚还是做别的什么事她都不需要烦恼,所以罗拉还不曾自己独自为自己的将来思量过。
西维娅见她的这个样子,提议道:“要不你也来英国吧?你和陈民生一起来。”
罗拉闻言笑了下,“可民生要跟着我父亲做生意的。”
现在罗家的产业由三房分别管理,罗拉大伯主要负责美国的生意,二伯负责南洋的,罗拉的父亲负责欧洲的,国内的生意则是家族的根基,是由三房共同管理的。
而罗家三房中,就只有罗拉的父亲没有男孩,因此生意上的事,必须得有陈民生负责一部分才行,不然她父亲也会忙不过来的。
西维娅:“那你在国内读书吗?还是和陈民生结婚?要是你们结婚,那我岂不是赶不上你们的婚宴?”
罗拉笑着推了下她,“你不要瞎说,哪有这么快的事。”罗拉说着,又想起了在沪市长滩的游船上,她和陈民生一起看江岸灯火的那个晚上的事,又甜甜地笑了起来,“西维娅,我跟你说个秘密——”
西维娅见她一副甜蜜的样子,很快便想到是她和陈民生的八卦了,捉狭地笑着看着罗拉,“你和陈民生发生什么了?”
罗拉有些害羞地笑了下,接着便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包括她亲了陈民生的事也都告诉了西维娅。
西维娅听见她说了亲了陈民生,尖叫了起来。
罗拉笑着阻止她,“你小声点,可别叫别人听见了。”
西维娅笑得开朗,“不过,你还是弱了点了,要是我,铁定往他的嘴上去亲。”说着还撅起了嘴往罗拉脸上靠近。
罗拉笑骂着推开她,“哪有这么不害臊的!”
两人又齐齐地笑了起来。
她们肩靠着肩,脑袋靠着脑袋,看着花园安逸飞舞的蝴蝶——
“罗拉,你说,我们以后会怎样呢?”
“是啊,我们以后,会怎样呢?”
——
一九三〇年七月——
陈民生按照出差前的约定,在罗拉毕业舞会前就回来了。
罗拉毕业典礼的那天,罗家除了大伯二伯外,全都去罗拉学校观礼了。
罗拉穿着毕业礼服,正在排队上台领取毕业证书,她笑着看向坐在礼堂下的家人,看见父亲拿着相机给她拍照,便拉着一旁的同学一起合影。
等待罗拉上台的时候,他们便热烈地鼓着掌,罗世襄把相机给陈民生让他多拍点照片,他自己却看着女儿开始热泪盈眶。
许静姝也感动地热着眼,看到丈夫的模样,轻拍了他一下,“瞧你这模样。”
罗世襄笑着说:“我感动啊,我们罗拉看着也有一种长大了的感觉。”
罗拉站在台上接过校长递来的毕业证书,接着笑着看向了自己的父母。
下了礼堂的舞台后,罗拉便迫不及待地向家人走去。
罗拉把证书给了父亲,接着和父亲抱了下,又抱了下母亲,“爹爹,娘亲,我毕业啦。”
“恭喜。”大家鼓着掌。
陈民生拿着相机,看着这场景,也尽职地把这些画面记录了下来。
跟家人都说过话后,罗拉有些害羞地走到陈民生的面前,“我毕业了。”
陈民生放下相机,笑笑说:“恭喜你,罗拉小姐。”
罗世襄看着,笑着道:“爹爹给你们也拍一张照片吧。”
罗拉看着父亲开心地笑了起来,“好啊!”
陈民生怔了瞬,下意识往许静姝的方向看去,但见夫人也仍旧笑着,便把相机递给了罗世襄,挺直的身躯有些僵地走到罗拉身旁。
罗拉和他并站在一起,侧头轻轻地靠向陈民生一侧,陈民生下意识去看她。
“哎呀——”罗世襄恰好这会按下了快门,“民生看镜头,拍错了都。”
陈民生顿了顿,“好。”
罗拉在一旁看着他笑。
两人站好后,齐齐看向镜头,快门声再次响起,他们的合照才拍好了。
舞台上的毕业证书发放完毕后,罗拉又回去班级里了,她们还要拍大合照,和老师、同学之间也要拍一些合照纪念。直到拍完这些照片,罗拉才又回到家人的身边,和家人们拍照。
到了晚上,他们便要去参加毕业舞会,毕业舞会选在百丽酒店的宴会厅举办,虽然离罗家很近,但去的人就只有学生和她们的舞伴,以及学校的老师,所以罗拉家人都没有去。
而按照之前的约定,是陈民生陪罗拉去参加舞会的。
因此他们两人没有跟家人一起回家,而是直接去了陈民生租住的洋房,把提前放在那儿的礼服换上便再次出发前往百丽酒店。
到了酒店,陈民生扶着罗拉下了车,接着,在走进酒店时,罗拉又挽上了他的胳膊,两人相视一笑。
舞会上因为学生中外国的学生最多,老师也都是外国人,所以里面只有十个不到的国人。不过,对于罗拉上的学校的性质,罗拉已经习惯了和外国人的相处,也参加过很多次这种类似的舞会了,所以并不觉得局促,甚至一来到这里就开心地带着陈民生去找西维娅玩。
陈民生的英语也很好,所以在这里面和人交际也不成问题。他跟在罗拉身边,和罗拉过去认识地每一个人都打了招呼。
舞会开始的第一支舞,陈民生牵起了罗拉的手。
他们在舞池里跃动、游走、转圈,当罗拉再一次靠近陈民生的时候,她笑了起来。
“怎么了?”陈民生笑着问,“这次我可没有再踩你了。”
罗拉嗔笑地看着他,“我又没有在说你,我只是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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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那你现在的是高兴什么?”
“高兴就是高兴,不一定有为什么的嘛。”罗拉说着顿了下,又笑了起来,“民生,你用了我送你的古龙水了?”
陈民生笑了下,“嗯。”
罗拉扬着笑意,“我就说这个味道很适合你。”
那是木质调的雪松冷杉的味道,是沉稳的森林气息。
跳过前三支舞后,所有女孩子又松开了男舞伴的手,聚在了一起,她们站在舞池的中央,牵着彼此的手,随着演奏的跃动的音乐而起舞,蹦跳,开心地大笑,这是她们最后的狂欢。
所有舞伴、男绅士们则在一旁看着她们,笑着鼓掌。
陈民生正可惜没能带相机来,给罗拉小姐记录下这一刻,但随即又想,没有记录下来,那现在这个笑得快乐明媚的罗拉小姐则是完全独属于他的了。
以后也是独属于他的回忆。
舞会结束后,他们便又坐上车准备离开。
罗拉在舞会上第一次喝里许多的香槟酒,脸上微微泛红,虽然已经很晚了,但她一点也不困,也还不想回家,便推了推一旁的陈民生,“民生,我现在还不想回家。”
陈民生顿了下,“那你想去哪?”
罗拉:“我不知道,随便去哪都好,我们出走就是了。”
陈民生笑了起来,“你喝醉了吗,罗拉小姐?”
罗拉也笑了,“我没有喝醉,我就是清醒着呢,所以才不想回家那么快。”
陈民生想了下,跟前面的车夫说:“李叔,开去东湖公园。”
“好。”
东湖公园距离罗家并不远,回去也近,而且,最近那里也安装了许多街灯,一旁的湖畔酒家为了赶时兴也开始了二十四小时营业,湖上游船、酒家灯火,这番夜景也还算不错,他想,罗拉会喜欢的。
罗拉:“那儿我们去过好多回了。”
陈民生解释:“新装了灯光,你最近还没去看过呢。”
罗拉把脑袋搭到陈民生的肩膀上,“会有沪市长滩上的那么漂亮的吗?”
陈民生怔了瞬,也想起了那个晚上的事情来,笑了下,“也许不会有那个晚上的那么美了。”
罗拉闻言也笑了起来。
26杭城旧事
(十八)|
到了东湖公园,陈民生扶着罗拉下了车。
罗拉抬眸,便望见眼前这和沪市霓虹灯火不一样的另一番灯火世界。
东湖公园入口和内里两边都相隔地安装了不少照明的路灯,灯光虽不如沪市长滩的璀璨,但也把东湖公园的静幽照了个透明。一旁的湖畔酒家油纸灯笼的光线和电灯的光线相互交织,看上去倒也耀眼。但罗拉最喜欢的还是东湖上游船的灯光。
游船不是沪市长滩上的那种新式的轮船,而是旧时的木质的游船,只是也有和轮船同样大小的,船上挂了许许多多的红灯笼,看上去有一种古朴却辉煌的美。
虽然是夏日,但夜里依旧风大,陈民生没有带罗拉去公园,而是进了湖畔酒家,接着要了顶层的临窗小包间。
“上楼上去看更美。”陈民生轻笑的着说。
“好。”罗拉笑了下,吹了会风,这会到也酒醒了些。
进了小包间后,陈民生点了些醒酒的粥和茶点,罗拉进来后便径直跑到窗户边看东湖以及东湖上的游船。
包间门关上后,陈民生也走到罗拉身旁,看着罗拉出神的样子,轻声问:“怎么了,罗拉小姐?”
罗拉看了一眼他接着又往远处的游船看去,“民生,我现在有点迷茫。”
陈民生怔了下,“迷茫?为什么?”
罗拉:“我毕业了,我要做些什么呢?”
陈民生看着她,问:“那罗拉小姐在迷茫的时候,想过的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呢?”
罗拉顿了下,她想到去沪市游玩的事,又想起和民生约定去滇南看花的事,说:“我真想到处去看看?”
“到处去看看?”
罗拉轻笑这点了点头,“东南西北的,到处去看看。”
陈民生有些怔忡地沉默了下。
罗拉看他,“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陈民生笑,“因为,我不能保证做到的事情,是没有办法向罗拉小姐应允。”
罗拉也笑了,“我又没让你答应我做到。”
陈民生看向湖上的游船,“罗拉小姐,如果可以,我真想为你实现你的一切愿望。”
罗拉怔怔地看着他,她抓着陈民生的手臂,“我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有真的要去。”
陈民生望着她,好一会没有说话,接着才说:“其实,老爷那边也有提过你毕业之后事。”
“他说什么了?”罗拉问。
陈民生想起罗世襄的话,说:“他说,想等你毕业后让你去美国或者英国留学。”
“欸?”罗拉有些怔愣,“爹爹没跟我说过。”
“他只是这么提过,可能是还没想好吧。毕竟一出国就要去好几年的,而且路途也遥远,回家也有诸多不便。”陈民生看着低下头的罗拉,又问,“还是,你想在国内念大学?”
罗拉轻叹,“我在圣索菲亚念的书怕是和国内的不同,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呢。”
陈民生笑,“只要罗拉小姐想去,自然有办法可以解决。”
罗拉轻瞪了他一眼,“算了,我不要。”
夜宵送了上来,罗拉把近日的苦闷跟陈民生说了一通倒是感觉轻松了点,便也坐到桌子便吃起了夜宵。
陈民生看她恢复了点精神便很轻地笑了下,也陪着她吃了点东西。
深夜,两人准备离开的时候,罗拉却拉住了准备开车门的陈民生,她忽然笑得明媚,“民生,这里离家这么近,我们走回去吧?”
陈民生闻言笑了下,“好。”说着便嘱咐司机李叔自个儿开车回去。
罗拉看着车子开走后,脸上的笑容又大了些,“民生,你背我回去吧。”
陈民生顿了下,笑了起来,“原来你是在这捉弄我。”
罗拉扬着脸笑得得意,“那你背不背?”
陈民生解开西装上的扣子,“背,怎么不背?罗拉小姐让我背一辈子都可以。”
罗拉傻傻地开心着、好像散了的酒气又回来了似地笑了起来。
陈民生蹲下身,罗拉便趴到了他的背上。
陈民生把一直笑着的罗拉背起,慢慢地向罗家大院走去。
“民生。”
“嗯?”
“你好久没有这样背过我了。”
“是吗?”
“嗯,上次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你现在也不大。”
“我都快成年了。”
“民生。”
“嗯?”
“你快看天上,今晚的星星好美啊。”
“嗯,是很美。”
“民生。”
“嗯。”
“我和星星谁美?”
陈民生笑了起来,“哪有人这样比的?”
“我就要这样比。”
“那——当然是罗拉小姐最美。”
罗拉又有些傻气地笑了起来。
毕业舞会结束半个月后,因为西维娅要准备回英国了,罗拉特意去沪市送她。
这是罗拉第二回来沪市,只有陈民生陪同。
罗拉和西维娅一起在沪市又游玩了好些景点,也和陈民生一起参加了为西维娅一家举办的欢送会。
到了西维娅离开的那一天,罗拉也到了长滩码头上去送她。
西维娅抱住她,接着递给她一张纸,说:“这是我在英国的住处和联络方式,要是有一天你来英国了,一定要联系我。”
罗拉眼底泛着泪光,接过纸张,轻声应道:“好。”
西维娅又抱了一下她,松开后,又说:“罗拉,我从我父亲那知道,日方好像在北方又有动作了,听说驻兵也在不断增加,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虽然这两年英国的环境也不算很好,但是若是杭城也乱了,只要你来找我,我也一定可以安置好你的。”
罗拉怔怔地听着她的话,这样的事罗拉身为民国人居然还是第一次听,她怔然地轻声答应,“好。”
西维娅笑着抱了她一下,“你要平安,我们都要好好的。”
“嗯。”罗拉紧紧地抱住她。
过了会,西维娅一行人上了轮船,罗拉看着到了船上的朋友便愈加地不舍,陈民生轻抱住她的肩膀,沉默地陪着她。
轮船的鸣船声响起,远处海鸥飞起,罗拉闪着泪光扬着手向西维娅告别。
直到眼前的大海就只剩下随风涌动的海水与自由鸣飞的海鸥,陈民生才轻声地开口道:“回去吧。”
罗拉抬眸看向陈民生,“嗯。”
因着好朋友的离开,罗拉心情都不太开心,陈民生便打了电报回家,又陪着罗拉在沪市待了几天,带她去看她最喜欢的灯火世界,带她去购物逛街,直到罗拉又笑了两人才启程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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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
一九三〇年十月,中原大战彻底落幕,一直闲赋在家的罗拉在报上看到了这则新闻,在陈民生要再次出差的时候也嚷嚷着要跟着去。
陈民生想起罗拉毕业那天说想要东南西北地去看看,所以他不想拒绝她的要求,但又怕会出意外,一时间犹豫了起来。
但罗拉很兴奋,见陈民生沉默,也知道他在忧虑些什么,便又去找了爹娘撒娇,于是在陈民生要出差的前一天便得到了应允。
罗拉得意地在陈民生面前笑,“你看,就没有我罗拉做不到的事。”
陈民生无奈地笑着看着她。
陈民生这次出差是要到南方的粤城去,先坐火车到沪市,再转轮船到粤城。
罗拉还是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的轮船,刚开始有些兴奋,到时间一长,精神便有些萎靡了,到了码头下船的时候,人也蔫了。
陈民生看着她的样子笑了起来,“还能撑住吗?不是说一下船就要去逛街?”
罗拉听到他的调侃,要面子地倔强了起来,“我一会就好起来了。”罗拉好奇地看着码头,又笑了起来,“这儿好热闹啊。”
粤城是华南最大的通商口岸,十月秋季正值贸易旺季,码头商街上都是一片繁华的景象。
陈民生看着她笑了下,随她四处游逛,只跟在她的身后护卫。
等接他们的车来了,陈民生才轻轻地拉了下她,“先去酒店。”
“嗯。”罗拉开心地跟他走向小轿车。
开车的是个姓徐的中年人,因为来晚了点,他哈腰笑着告歉,“真不好意,路上堵了下,来晚了。”
罗拉笑着上了车,“没事,我们不赶时间。”
陈民生订了租界内的酒店,他们住了相邻的两间套房。
他们下船的时候刚好是下午,也还不到晚饭的时间,所以刚在酒店安顿好后,罗拉便拉着陈民生马上出了门。
“难得出来一趟,待在酒店多闷。”
陈民生拗不过她,“那你身体真的没不适。”
“好着呢,你不要婆妈。”
陈民生有些诧异地看着罗拉,接着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这样的话了。”
罗拉笑得调皮,“多得是你不知道的呢!”
陈民生锋利的眉目变得柔软,“肯定是又看了乱七八糟的书了,我回去得好好翻翻。”
罗拉笑,“随你的便。”
罗拉自西维娅离开后,第一次出了远门,她好奇地看着这个未曾见过的城市,她听着当地人的话,笑了下,“他们说话真有意思。”
“能听明白?”
“不明白。”罗拉摇头,“你会?”
陈民生来过几回粤城了,会一点这边的方言,因为第一次和罗拉小姐出门远行,他也有点高兴,便也像少年人一样得意地显摆了起来,“一滴滴啦。”(一点点啦。)
罗拉听着他说当地的方言又笑了起来,接着摆出正经的模样夸赞他,“嗯,你说得还是很好听的。”
粤城这边也有好些罗拉没见过的新鲜玩意,陈民生陪着她在街上逛到了晚上,又去了临江的饭店吃了当地的特色晚餐。
回酒店时,街上的灯火灿烂,罗拉扬着脸感受着秋风。
陈民生看了眼罗拉,问:“罗拉小姐,累不累?要坐黄包车吗?”
罗拉摇头,“我想走着回去。”
陈民生轻笑,“好。”
“民生。”
“嗯。”
“我真高兴,我现在好开心。”
“我也是,罗拉小姐。”
“民生。”
“嗯。”
“你牵我的手吧。”
陈民生顿了下,又扬角笑起,温柔地回应她的话——
“好的,罗拉小姐。”
陈民生的手温热,手上也有些粗糙的茧,而罗拉的手,圆润,白皙又柔软,但它小小的,被陈民生的手整个牵住。
27杭城旧事
(十九)|
来粤城的第一天晚上,罗拉睡了个好觉。
因为陈民生今天一早便要出去办事,罗拉不便跟着他,所以罗拉起床后便一个人到了酒店的餐厅,昨晚陈民生和她说过,这儿的茶楼点心很好吃。
罗拉让侍应生找了张安静的窗边的小桌子,点了些餐厅招牌的茶点,便一个人坐在窗边,望着秋日的阳光慢慢地吃了起来。
吃过早餐后,罗拉又坐了好一会,她垂眸看了眼手腕上的细带女士腕表,叹了声气。
陈民生昨晚叮嘱过她,在他没回来前,不能离开酒店。
但是,一个人待在酒店,也好生无聊。
罗拉哪是那种能安静待得住的人,陈民生也太高看她了。
罗拉笑了笑,浑圆的眼睛亮了下,起身就离开了餐厅。
罗拉回房里换了身衣服,又披了件针织的披肩,带上了毕业后新买的相机,在前台给陈民生留了话,便一个人离开了酒店。
大街上熙熙攘攘的,罗拉慢慢地走着,偶尔举起相机拍张照片,或者看到些什么好玩的东西又停下来看看,不知不觉地便离开酒店很远了。
她按着昨天的记忆,又去了江边,又望见了那些泊在江面上的船只,但这些船只和罗拉坐过的游船都不一样,很小的一只,而且只有一层,船身看上去也都很陈旧,色调都是灰扑扑的。不过江面上都是这样的船只,还有很多渔民在江上摇着船,看起来倒也算是一番风景。
罗拉举起相机,把眼前的画面记录下来,等回去要给娘亲、二姐和伯母们看。
罗拉逛得开心,完全没注意到此刻穿得满身贵气的她与这儿是多么的不协调,而这种“特别”,在那混乱的年代里,是很容易被有心人盯上的。
罗拉拍完照片,又到一旁的小吃摊上买了些没见过的小吃食,虽然语言不通,但靠着比划,罗拉也顺利地买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等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罗拉刚好吃完买的小吃,转身把它扔到一旁的垃圾堆去时,忽然看见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跟在她的身后。
罗拉开心的眸光一滞,心下也慌了下,她佯装淡定地继续向前走,这路她还认得,但是似乎离酒店还是有些远了,她不一定能顺利地跑回去。
正当快要六神无主的时候,罗拉又察觉到他们似乎近了些,罗拉忍不住暗骂,总不能青天白日地掳人吧?
罗拉又加快了脚步往人多的地方走去,等窜进人群便快速地跑了起来,身后的人便也开始追她。
“救命!”
街上人来人往,但却只呆滞又迷茫地看着这一场景,有的甚至害怕地躲了起来。
罗拉穿着小皮鞋,幸好鞋跟不高,而且她从小就跑得快,这一时半会地让那些人抓不住。
但因为害怕,心跳忍不住加速,呼吸便愈发不稳,平日的耐力也没法起作用。
罗拉难过地流起了眼泪。
不多时,眼前出现了一辆漆黑的小轿车,罗拉看着从轿车上下来的人,顾不了闺阁小姐的端庄,大喊了起来,“陈民生!”
陈民生看见罗拉跑着的时候诧异了下,便马上下了车向罗拉跑去,接着一把抱住跑进自己怀里的人。
下一秒,罗拉便在陈民生的怀里哭了起来。
那些追着罗拉的人看见有人便又四下里散去,陈民生不敢离开罗拉的身边就没有去追,看着那些人离开的方向,抱着罗拉上了车,嘱咐开车的徐叔回酒店。
罗拉一路哭着回了酒店,最后也是陈民生抱着她回了房间的。
“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陈民生紧紧地揽着她,心底也是一阵后怕。
罗拉抽噎着说不出话。
陈民生:“粤城这边虽然商贸繁华,但时下也乱得紧,什么人都有,**和流民,土匪和军阀,各都不服各的,那江边来来往往的人多,治安也不好,让你受惊了。”
“是我自己要跑出去的,也不怪你。”
陈民生望着她,“当然怪我,只要你受苦了都是我的错。”
罗拉闻言哭着又笑了下,“这是什么话。”
陈民生见她笑了便也笑了下,“刚刚让酒店的人去报案了,但不一定能抓得住。罗拉小姐,以后不要去那么乱的地方了好不好?
“如果你想去,可以等我回来一起去。”
罗拉望着他呆了下,“我还以为你会叫我不要一个人出去了。”
陈民生笑,“可是罗拉小姐是困不住的,我也不愿叫罗拉小姐困住。
“我在这边还要去做公务,总不能叫罗拉小姐陪着我,那儿都是男人,没有女人。”
罗拉靠在他的肩膀上,“那我还能去哪里?”
“我到时候留下徐叔,他人还好,可以让他开车载你去看电影或者戏剧,可以去咖啡厅坐坐,总之不能一个人在大街上闲逛。”
罗拉笑着拍了下他,“这样和我在家的日子有什么不同。”
陈民生笑,“可是风景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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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罗拉的情绪总算是慢慢平复了。
罗拉现在回想起刚刚的事情,忍不住抱怨,“现下的人怎么都这么猖狂,白日就敢掳人?”
陈民生:“因为罗拉小姐穿着打扮好,还拿着相机、手拎包这些看上去就贵重的东西,又是一个人,对于那些恶人来讲,简直是天下掉下的金元宝,掳不走人拿走包也算是有收获了。
“但他们不知道我们的罗拉小姐跑得很快。”
罗拉听着听着察觉到不太对劲的感觉,一个生气直起腰肢,“你在调侃我?”说着便伸手掐陈民生的小臂。
“我错了。”陈民生笑着讨饶。
“哼。”
陈民生轻笑,“但是,罗拉小姐,这不是你的错,是这个世道的错。”
罗拉闻言怔愣了下又傲娇地扬起脸,“这当然不是我的错。”说着又看向陈民生,“但是你怎么这么巧刚好回来的?”
陈民生笑了下,“你一个人在酒店,我不放心,想着回来和你一起吃个午饭再出去。”
“哦。”罗拉有些开心地移开目光。
陈民生看着她的样子又笑了下。
午饭两人叫了酒店送餐到房间吃。
陈民生陪着罗拉吃完午餐后,等罗拉换了衣服躺下床休息的时候他才离开,“傍晚回来的时候我给你带绿豆酥,这边的绿豆酥你还没吃过。”
罗拉笑了下,“好。”
罗拉睡醒后,一整个下午都没再出去过,让人去买了杂志,看了一下午的书,直到陈民生回来。
两人在酒店吃了晚饭,又出去看了戏剧,但出去的时候,罗拉还是忍不住害怕,贴得陈民生紧紧的。
再次回到酒店时,两人在房门前告别,可当罗拉洗漱完,要准备睡觉时,却望着这黑夜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吃了点傍晚陈民生买回来没吃完的绿豆酥,又去刷了一遍牙,房间里静悄悄的,也叫她害怕。罗拉在房间踱来踱去的,接着一鼓作气地走出了房间,敲响了隔壁陈民生的房门。
“我睡不着,我害怕。”罗拉皱着眉头委屈巴巴地看着陈民生。
陈民生刚洗漱完,穿着一套黑灰色的家居服*套装,他望着罗拉,怔了下,“那……”可到了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了。
罗拉也望着他,她也知道陈民生要说些什么的,陈民生不说出来,她也不作声。
陈民生垂眸望着她眼底里的光,说:“那我在你门外守着,跟以前一样。”
罗拉闻言简直是要被他气死,“这儿隔音这么好,我唤你你听不见,你不回应我,我岂不是更害怕。”说罢又盯着他看。
陈民生垂在两侧的手握紧了下,“那、罗拉小姐,我能进去守着你吗?”
罗拉闻言垂眸不再盯着他看,“那、你都这么说了,就只能这样了。”
陈民生看着她这幅忽然羞涩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
罗拉瞪他,“你笑什么?”
陈民生:“嗯……罗拉小姐害羞的样子真可爱。”
罗拉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调侃,以为是夸她,笑得开心,陈民生见了,脸上的笑意深了些了。
罗拉开心地转身带陈民生回自己的房间,刚进房门,又说:“那、你睡哪?”
他们这次住的酒店不是像在沪市那边住的套房那样,还带个小客厅,这边的套房,进里了就是床、衣柜、桌椅。
“我在你床下打个地铺就行。”陈民生说着便拿起一旁的电话让前台过来加了个床铺。
新的床铺很快送来了,夜深了,罗拉躺回了床上,而陈民生就在她床下。
罗拉慢慢地挪到床边,她转了个身,看着地上平躺着的陈民生笑了下,“睡地上委不委屈?”
陈民生睁开眼就和床上躺着的罗拉对上视线,他抿唇扬角,“你再说话你就是小恶魔了。”
罗拉闻言笑了起来,“我才不会是恶魔,那是西方的东西,我是民国人,东方的小仙女。”说完又问,“真不委屈?”
陈民生听着她的话笑了下,看着她,说:“不委屈,能躺在罗拉小姐身旁我高兴。”
罗拉笑,“民生,这还是我们第一回睡这么近,小时候都没有吧?”
陈民生想了下,“有的,不过那会你还是个小娃娃,我陪你睡过午觉,就像现在这样,睡在你的床边。”
“欸——”罗拉觉得好奇,“你再跟我说说以前的事,那么小,我都不记得了。”
陈民生笑了下,他全记得,从进入罗家到遇见罗拉小姐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记得。
“你快说!”罗拉催他。
陈民生便笑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起从前的事,说到罗拉也能记得的部分就一起回忆了起来。
他们说说笑笑的,罗拉也慢慢地睡着了。
陈民生看着没了声音的罗拉,笑了下,起身帮她掖好被子,轻声道:“晚安,罗拉小姐。”
28杭城旧事
(二十)|
接下来在粤城的旅程都很顺利,罗拉陪着陈民生参加过两回舞会,也认识了些女朋友,陈民生出门公务的时候,罗拉有时候也会和这些女朋友一起玩,偶尔逛逛街、看看戏曲,偶尔打打牌,日子倒也不算无聊。
而陈民生有空的时候,也会陪着罗拉去粤城的各大景点游逛,也乘船在江上游览过一番。
可这种日子一久,罗拉却生出一种茫然感来了,她的以后难道也要这样了吗?
罗拉一个人的时候,偶尔也会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她的名字之所以会和大姐、二姐、四妹、五妹不同,是因为她刚出生的时候,父亲希望她做一个独特的女孩子。
这种独特,从她的名字的不同开始。
罗拉望着窗外的阳光,到了深秋,日光下吹起一阵风,地下的落叶也卷了起来,她轻叹了下,突然也发起愁来了。
她现在这般模样,和那些上流的太太们可没有什么不同的。
可是,她想要那样的生活吗?
陈民生回来的时候,便看见罗拉这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他把手上的绿豆酥递过去,“怎么了,生厌了?”
他们两人到粤城也有近两周的时间了。
罗拉开了门后又转身回房在窗户边坐下,她摇了摇头,接着又看向跟着她走进来的陈民生,忽然说:“陈民生,我不要这样的生活。”
“什么?”陈民生怔了一下。
他们目光对视,陈民生忽然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陈民生拉开一旁的椅子,“那罗拉小姐想做些什么吗?”
“我现在还想不到。”罗拉顿了下,“民生,我想去读书。”罗拉说着侧头看向窗外,“因为想不到我想做些什么,那么我便先去读书,也许读完书后我就知道了。”
陈民生笑了下,“好。”
“你赞成?”
“我赞成。”
“那……要是我想去国外读书呢?”
陈民生愣了瞬。
他知道,罗拉有时候会耍些小性子,但是在这种大事上,她从来不会开玩笑的,虽然她现在说的是“要是”,但陈民生知道,其实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要去外面念书了。
“去美国?”陈民生问。
罗拉轻轻地摇了下头,“去英国。”
陈民生笑了下,“罗拉小姐已经想好了?”
罗拉依旧摇头,“是这下午,这想法突然出现在我脑海里的。”说着罗拉笑了下,“民生,你会支持我吗?”
“当然,罗拉小姐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的。”陈民生笑着说。
罗拉笑着望着他,她还想问,他会不会陪她去,但却忽然没办法像以前那样任性地要求他。
陈民生望着她迟疑的目光,笑着说,“如果确定去,我也会陪你去的,罗拉小姐。”
罗拉望着他的目光怔住,“真的?”
“当然。”陈民生笑着回答她,“我答应过你的,罗拉小姐,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罗拉开心地展颜笑了起来,“那等这次回去后我们就跟爹爹说。”
“好。”陈民生笑着应道。
他们原定是三天后回杭城的,但在这次谈话的第二天,陈民生受伤了,他们回程不得不推迟。
罗拉接到徐叔的电话,便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去。
“陈民生——”
陈民生看着罗拉急急地跑过来,站起身,抱住她,“我没事。”
罗拉把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徐叔说你受伤了。”
“没什么事,只是碰到手了。”
罗拉闻言又要去看他手,但陈民生穿着西装,不方便看。
陈民生轻拍了下她,“一会轮到我了就可以看了。”
罗拉这才松了口气,“怎么弄的?”
陈民生顿了下,“不小心弄的而已。”
一旁的徐叔却插嘴道:“是上次那批流氓!”
“徐叔!”陈民生呵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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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罗拉怔了下,看了眼陈民生,“你不许凶。”说着又去看徐叔,“徐叔,你接着说。”
徐叔看了眼陈民生,陈民生脸上还是一副严厉的神色,但看着同样严肃的罗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把话说了,“上次想要绑架小姐的那些人,我们报警后虽然抓了两个,但是还是有好些人逃走了,陈先生找了道上的人,给了他们一个教训,这次一不留神又叫他们给报复了。”
罗拉闻言想起那些人又是一阵害怕,她有些生气地看向陈民生,“你傻不傻,我都把这事给忘了,报警了不就好了吗?你干嘛还要做这样的傻事?”
陈民生也有些生闷气地抿紧嘴唇,他垂眸,道歉,“对不起。”但语气里却有一种并不认同的感觉。
罗拉望着他皱眉,“陈民生!”
“陈民生。”护士的声音和罗拉的声音重叠,到陈民生就诊了,罗拉只能把话收住。
陈民生起身进去,罗拉也跟在他的身后。
进去诊室后,陈民生按照医生的指示把上衣脱掉,直到这会,罗拉才看清他的伤,左肩处有一大片淤血红肿,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猛撞过。
“被什么撞的?”医生问。
“一个石锤。”陈民生静静的说。
罗拉憋着气也憋着眼泪什么话也没说。
医生让他去做检查,结束检查后,因为没伤及骨头,便只给他做了简单的治疗。
他们从医院出来后,又上了徐叔开的车回酒店,一路上,两人坐在车上一言不发。
回到酒店,罗拉打开自己的房门正准备进去,又被身后的陈民生一把拉住,罗拉生气地说:“放手。”说着气不过自己先哭了。
“对不起。”陈民生的语气软了下来。
罗拉背对他站着,什么话也不说。
陈民生慢慢地靠近她,走进她的房间后,轻轻地把房门掩上,从身后轻轻地抱住她。
陈民生很少会有这样越矩的行为,过去他总是克制隐忍的,而现在这样无法控制的行为也出乎他自己的预料。
“对不起。”他再次温声道。
“痛吗?”罗拉问。
“痛。”
“那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因为一想到那些人想要伤害罗拉小姐,我就很生气,想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可我没有受伤!”
“可你也差点就受伤了。要是我没有恰巧出现的话,那又会怎样?一想到这我就无法忍受。
“罗拉小姐,我无法忍受我保护不了你。”
罗拉怔了怔,转过身看他,“你真是傻。”说着目光慢慢下移至他受伤的左臂,“民生,我不是想要你做我的保镖。”
陈民生笑了下,“我知道,但我想要保护你。”
罗拉额头抵在他的胸前,“回去杭城后,不要把这事告诉爹爹,我也不会把你受伤的事告诉陈嫂的,等你的伤好点了我们再回去。”
“好。”陈民生应道。
他们在杭城又多待了五天,陈民生身上的淤血红肿散了些后才启程回家。
等回到杭城,天气又变得冷了些,陈民生的伤也好了许多。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罗拉就把想要去英国念书的念头告诉了父母。
罗世襄坐在太师椅上,看了眼妻子,见妻子也望着他,他笑了下,看向罗拉,说:“你有想要继续读书的想法,很好,我之前也考虑过要不要送你出去读书,只是又担心你不愿,又怕你母亲不舍得。
“现在你自己提出来了,倒是很好,但是,你是认真考虑好了,不是三心两意的?”
罗拉笑了起来,“爹爹,罗拉什么时候在大事上三心两意过,我是真的想要去的。
“我不想待在家做个闺阁小姐,也不想嫁了人做个整天只会购物打牌的太太,我想要试着去寻找些什么,虽然想要寻找的这个东西我目前也不知道是什么。”
罗世襄笑,“感觉迷茫想要去念书这是对的。”说着又望向一旁的许静姝,“你说呢?”
许静姝笑了下,“你做主就是。”
罗世襄继续道:“现在这世道又愈发紧张了,将来不久或许要打仗,你出去读书也是好事。”
罗拉闻言怔了瞬,“要打仗?可仗不是经常打?”
罗世襄摇了摇头,“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或许要更乱。”
罗拉一时无话,她对时局这些关注不多,从她出生起,她所在的国家就似乎一天真正的太平都没有过。
“那爹爹和娘怎么办?”
罗世襄笑,“还不到我们也要逃的地步。不过你和民生去英国也好,民生刚好可以在那边打理罗家在欧洲的投资项目,这样也方便许多。”
罗拉听着爹爹的话就知道这事大概就这样定了,脸上又扬起了笑意。
许静姝在一旁看着,轻笑了下,“在去之前,最好和民生定个亲。”
罗拉脸上的笑顿了下,脸颊热了起来,“娘——”
许静姝笑着睨了她一眼,“你还害羞,不是胆大着吗?”
“爹!”罗拉又娇羞地跑到罗世襄的身旁。
罗世襄笑了下,“你娘的话也不错,去之前最好先定个亲,这能应付外面那些风言风语的,对你也是个保障。”
罗拉仍旧是懵懵懂懂的样子看着爹娘,但她心底却是欢喜的。
离开父母的房间后,罗拉便马上跑去陈民生的小院子了,但陈民生出去办事了,她一个人坐在他房间里,东瞧瞧西看看,看什么都觉得高兴,等得无聊了,便又拿起陈民生新买的那些杂志看。
挨近傍晚,陈民生在去找罗拉的路上得了罗晚棠的话才又急急忙忙地跑回自己的小院子。
陈民生进去时,罗拉恰好放下杂志,她笑得明媚,“你回来啦。”
陈民生望着她的笑怔了瞬,锋利的眉眼间也泛起了温柔的笑意,“嗯,怎么了吗?”
罗拉撑着两腮笑着望着他,“你猜猜?”
陈民生坐到她对面,望着她,笑着说:“老爷答应了你去英国读书的事?”
罗拉笑了两声,“除了这个还有。”
“我可以陪你去英国。”
“还有。”
陈民生怔住,“还有?”
“嗯。”罗拉笑得得意,“你,陈民生,要跟我定亲了。”
陈民生傻傻地望着罗拉,眼睛一热,便又想落泪了。
罗拉笑着看着他的蠢样,“哎,陈民生,这次你可不许哭,太蠢了。”
两人对视着,笑了起来。
29杭城旧事
(二十一)|
罗拉和陈民生定亲一事在两家人商议过后,决定在罗拉十八岁生日后再大办,但在一九三〇年年末的这段时间,他们便已经有许多事情要忙碌。
首先,是罗拉二姐罗婉清与港城谭家诚结婚的事,因为谭家诚负责的贸易区域就在内陆这边,所以婚礼没有回港城办,而直接在杭城举办了。
罗拉私下里跟陈民生叹气,失去了一个可以去港城游玩的机会。
陈民生笑,说以后去英国的时候可以经港城去,到时可以去玩上几天。
接着临近新年,罗拉一家和陈民生又要去京城和津市拜访外租和舅舅们,等回到杭城,已经是一九三一年的二月末了。
到了三月三日,便是罗拉的十八岁生辰宴。
应了罗拉的想法,这个生辰宴没有在酒店摆席,而是在家中设宴招待宾客。来参加这次宴会的,大部分是世交好友,又或者是罗世襄和陈民生生意上的伙伴,罗拉的同学因为有好些都回英国了,所以只有一部分人到了。
罗拉在花园里招待自己的朋友,和女孩子们一起拍照、玩游戏,吃过宴席后又和大家一起看戏,罗拉开心地看着这一切,她想,去了英国后,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大概会好几年都不会回来了,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或许在之后的几年会成为她想家的一些美好回忆。
“罗拉姐姐。”张靖尘寻到个机会,坐到了罗拉身旁。
罗拉回过神来,目光从戏台上看向一旁抽条后长高了不少的邻家弟弟,“尘弟。”罗拉笑了下,“今天真的招待不周了。”
“没事,今天玩得很开心。”张靖尘说着也笑了下,“姐,我听伯父说你要去英国读书?”
罗拉:“对,大概六月份出发。”
张靖尘一副有些可惜的样子,又问:“怎么不去美国念书?永淇哥和永安哥,还有婉君姐不都在美国。”
罗拉弯眉浅笑,目光忽然就看向了张靖尘身后、和罗世襄坐一块的陈民生身上,许是察觉到罗拉的目光,陈民生也看了过来,罗拉眸光温柔地对他一笑,接着才回答张靖尘的问题,“因为我之前读的是英国学校,这次申请英国的大学很顺利,而且我还有很多同学在英国,陈民生也可以在那边做生意。”
听到陈民生的名字,张靖尘怔了瞬,有些不甘地说:“美国有亲人不是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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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罗拉笑,不与他争辩,转而道:“你是要去美国念书?”
“嗯。”张靖尘笑了下,有些抱怨似地说,“你要是也去美国,咱们就有伴了。”
“你还小,这么快出去读书吗?”
张靖尘有些气急,“不小了!以前比我更小的不也出去了,再说,我也长大了。”
罗拉望着他笑,没有说话。
张靖尘泄气,“是我老师推荐我去,说我很有天份,出去念物理方面的专业很有用,以后回来对国家也有用。”
罗拉惊讶地睁圆了眼睛,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聪明,定有作为的。那你可要好好念书了。”
他们有说有笑地,看完了这出戏。
夜渐深,罗家大院里便只剩下一些亲近的朋友。罗拉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把陈民生拉过一边,好好地单独说上几句话。
“今天是我生日,你都没怎么陪我。”
陈民生望着她娇憨佯装生气的样子,食指轻弯、轻轻地刮了下她的鼻尖,“我一直在瞧你看,但你却不朝我看。”
“我哪有!”罗拉拨开他的手,看着他脸上的笑,说:“好哇,陈民生,你现在也敢抱怨我了。”
陈民生笑得欢了些,“还不是罗拉小姐纵容我的。”
“我才没有呢。”罗拉说着瞪着他看,“我的礼物呢?”
“礼物放到你卧室了,你晚点回去便能看见。”陈民生说着又看了眼时间,笑了下,“还有一份礼物,你马上就能看见了。”
“嗯?”罗拉好奇地看着他。
陈民生笑了下,拉起罗拉的手,牵着他往院中的拱形桥的顶端走去,走到桥中央又停了下来,伸手遮住罗拉的眼睛,轻声道:“闭上眼睛。”
罗拉笑着依言照做。
陈民生看向远处的工人,点了点头,不多会,“嘭”地一声响起,陈民生松开了遮住罗拉眼睛的手,罗拉抬眼望去,盛大的烟火把漆黑的夜空照亮了。
院子里的人一阵喧哗,接着笑着齐齐抬额看向被点亮了的夜空。
烟花绽放的爆破声一下接着一下,夜空中各种形状的烟花便次第展现,五光十色的,十分美丽而耀眼。
“喜欢吗,罗拉小姐?”陈民生的声音缱绻而温柔,明明看上去是那样一个不懂风情的铁汉子,却在此刻忽然变得柔情万分。
罗拉望着他,甜甜的笑了起来,“喜欢。”
这场烟花比过去罗家绽放过的烟花都要盛大,而且还有许多特别的、从未出现过的图案和色彩,甚至在罗拉的生辰宴过去许久后,杭城的许多人都记得这一晚上的烟花。
而且,后来人们提起这场烟花时,都会说——“就是那个晚上,罗家罗拉小姐十八岁生日的那场烟花啊……”
烟花秀结束后,罗拉还沉浸在这个惊喜中,她笑得明朗耀眼,眸中光彩就如同刚刚在夜空绽放的烟火,她望着陈民生,说:“真好看,我很喜欢。”
陈民生望着她的笑也开心地笑了起来,“你喜欢就好,罗拉小姐。”
“谢谢你,民生。”
罗拉说着垂下的手轻轻地碰上陈民生的手。
陈民生眸光和她对上,笑了下,把她的手牵住,“只要罗拉小姐开心,我便愿意为罗拉小姐做一切事。”
罗拉闻言又是抿唇一笑。
直到生辰宴结束后,罗拉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想起陈民生的话,便迫不及待地寻陈民生送给她的第二份生日礼物。
这份礼物不需多找,就放在她的枕头边上。
罗拉在床沿边坐下,拆开了礼物的包装纸,打开了小盒子,里面是一对男女对戒,罗拉望着戒指,有些不好意思地又把盒子合上了。
她笑着转身趴到床上,接着又打开了小盒子,看着里面的对戒。
对戒是简单的铂金镶钻款的,钻并不大,罗拉不喜欢那种大宝石款的戒指,这种简约款的可以日常也戴着。
罗拉拿起其中的女戒,仔细地瞧着,发现那上面还刻了字,是陈民生三字的拼音开头大写,罗拉笑了下,又拿出男戒,看到上面刻的是她的英文名字——rola。
“铁树开花就是不一样了,也知道搞些小心思了。”罗拉笑着呢喃道。
到了第二日,罗拉给父母请安后又一道用了早餐,吃过早餐后便径直往陈民生的院子跑出,因为昨天罗拉生日刚过,他得了罗世襄的话,可以不用那么快上班。
罗拉跑进院子时,陈民生刚结束晨练换了衣服,“罗拉小姐,这么早?”陈民生答应了今天陪她出去玩。
罗拉坐到院中石椅上,“不早了,我都用过早餐了,你呢?”
“还没,再吃点?”
“不了。”
陈民生的早餐送到了,就在院子的石桌上就餐,罗拉撑着两腮看着他,陈民生吃得不太自在,“怎么了,罗拉小姐?”
罗拉眯眼笑着,“我昨晚看到你送的礼物了。”
陈民生动作滞了下,好像忽然变得羞涩了些。
罗拉并不惯他,直白地说:“你害羞什么?不是你送的吗?”
“嗯,我送的。”
罗拉笑,“为什么会想到送戒指?”
陈民生怔了瞬,“因为、我听说,现在很时兴结婚的时候互换戒指的……”
“欸……”罗拉捉狭地笑着看着埋头吃早饭的陈民生,“可是我们还没有成婚呀,昨天明明是我的生日。”
陈民生呛了下,喝了口水,抬眸看她,神色忽然变得有些认真,说:“因为,罗拉小姐,我想娶你。”
罗拉呆了瞬,噗嗤一笑,“傻子。”
陈民生也笑了下。
“民生。”
“嗯。”
“订婚的时候,我们就戴上那对对戒吧。”
“好,罗拉小姐。”
——
一九三一年四月,国民军围剿行动进一步加强,社会上各方报道,各种杂志文章以及各种青年活动无不在诉说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前兆。
而罗拉和陈民生的订婚宴也在这时举行。
虽然不是结婚,但是罗拉还是穿了白色的西式礼服,他们的订婚宴在百丽酒店举办,而且是按西式的宴会模式举办的。
宴会规模盛大,除了往日来往的世家,还有军阀、政府的要员,以及学术界的教授、知名的文人等等,整个杭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
陈民生跟在罗世襄身旁,和各方人物打交道。
而罗拉,则在梳妆打扮的小房间等待出场。
那天,十四岁的张靖尘寻了个机会,走到小房间里找罗拉。罗拉见他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便屏退了旁人,独留下了他。
“怎么了,尘弟?”罗拉笑着看他,“你今日要不要做我的花童?”
张靖尘看着罗拉打趣他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小脸一白,哼了声。
“嘿,你怎么还生气了?”罗拉今日高兴,说话一直笑着。
“罗拉姐姐,你不要跟他订婚。”
罗拉望着他笑,“你这说的什么傻话。”接着罗拉看着他别扭的样子,眼珠子一转,暗自猜测,便收敛了笑意认真地看着他,“尘弟,你和我、还有陈民生都是自小就相熟的,你也知道陈民生处处维护我、照顾我,他对我是极好的,你就放心好了。”
张靖尘郁结,“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他别扭着又不愿意说出心底话,转身道,“算了。”说着便走了出去。
“欸——”罗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张靖尘离开后,罗婉清还有罗晚棠便又走了进来,“怎么了?”
罗拉不愿再多想,“谁知道呢。”
罗婉清通过镜子和罗拉对上目光,罗婉清笑,“你啊,真是多情鬼。”
罗拉笑,“我哪有,我一直拿他当弟弟的呢,他还小,总有一天会遇上真正喜欢的人的。”
罗婉清和罗晚棠对视一笑。
30杭城旧事
(二十二)|
到了订婚仪式的吉时,罗拉在亲眷的陪伴下走了出去。
宴会厅用许多鲜花装点着,时下正是春天,陈民生特意走了关系让人从滇南运了鲜花回来,罗拉这会走进去还是第一次正式看见这些鲜花摆设好的样子。
各色的绣球花、蝴蝶兰、郁金香、玫瑰、芍药、铃兰、丁香……像把春天搬进了这金碧辉煌的大厅里。
罗拉看着这些花,眸底的笑意大了些。
走进大厅后,罗拉又由父亲罗世襄牵着,和母亲许静姝一起走向那特意摆设的小舞台,陈民生和他的父母都在上面等候着。
罗拉望着陈民生,陈民生也望着她,眼底笑意温柔而缱绻。
站到小舞台上后,罗世襄把牵着的女儿的手递给陈民生,“民生,今日你们虽然只是订婚,但是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你定要好好待她,就如妻子一般。”
陈民生握住罗拉圆润而轻柔的手,笑着应道:“我会的,老爷。”
罗世襄笑了下,“现在应该要改口了,先叫着‘伯父伯母’吧,等以后你们正式结婚了就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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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好。”陈民生笑了下,看着罗世襄和许静姝分别喊道,“伯父,伯母。”
罗世襄和许静姝笑着点头应了下。
罗拉笑着,也学着爹爹的话对陈民生的父母说道:“那,我以后就喊叔叔婶婶。”
“好。”陈民生母亲沈淑仪笑着看着罗拉,“以后民生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婶婶,我也教训他。”
罗拉笑了下,“好。”
一旁的司仪在仪式完成后,便又对众人说了几句话,众人鼓掌,又一起敬酒,接着罗世襄作为代表发表了讲话。
罗拉站在陈民生的身旁,和陈民生十指交握,偶尔眸光对视,互相交换心底的欢喜。
仪式结束后宴会便正式开始,罗拉和陈民生在父亲的引荐下见了不少人,直到舞会开始,罗拉和陈民生才牵手离开,走进舞池的中央,引领大家跳这第一支舞。
宴会厅是现场演奏乐曲的,音乐轻柔、浪漫却又明媚,圆形的舞池被各种鲜花围绕,舞池中人笑意缠绵,这一画面看上去就像只有梦中才会有的那样美好。
直到很多天后,这天晚上的盛事在杭城里都广为乐道,报纸上也刊登了许多报道。
宴会结束后,等宾客都离开了,他们才慢慢回家。
陈民生一家仍旧住罗家大院里,只是给陈民生爹娘另辟了一个小院子居住,陈民生则仍住原来的院子,但也重新收拾过。
陈民生把罗拉送回她的房间,两人站在房前的小院上,拉着彼此的手,互相看着对方。
罗拉笑了下,“真好,感觉就像是做梦一样。”
陈民生也笑着,“我也是,罗拉小姐。”能和罗拉小姐订婚,对陈民生来讲,简直就是做梦都不可能的事,但如今,不仅仅是可梦的,甚至梦境跑到现实来了。
罗拉:“今天会场的花真好看。”
“我还让人在你房里也插了些,你进去后便能看见。”陈民生顺着她的话说。
“好。”罗拉甜甜的笑着,那副傲娇的脾气完全收敛了,“民生。”
“嗯?”
“我们重新交换戒指吧。”罗拉轻笑着说,“我其实更喜欢你送的那对。”
订婚仪式前,罗拉本意是想要用生日时陈民生送的那对戒指作为订婚戒指的,但罗世襄和许静姝、甚至是陈民生的爹娘都不满意,因为那戒指太朴素了,所以陈民生又另外选了对戒指。
今天仪式上他们佩戴的戒指都是镶嵌着大宝石的,罗拉的那颗粉钻更是比她的拇指指甲还要大,罗拉觉得好看是好看,但是平日里恐怕不好随身佩戴。
“好。”陈民生笑着答应。
罗拉松开他的手,“那我去房里拿,你等我。”说着便转身往房里跑去,把放在她床边的戒指拿了出去。
“来吧。”罗拉开心地说,接着拉起陈民生的手,把在宴会上戴在他中指上的订婚戒指摘了下来,然后戴上了新拿出来的戒指,戴好后,罗拉又把自己戴着粉钻戒指的手递给他,“到你了。”
陈民生一直温柔地笑着望着她,闻言便依言照做,给罗拉换上了那只朴素的戒指。
罗拉抬眸对上陈民生那满含笑意的眼睛,“今天仪式明明是按西方的仪式举办的,但却落了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陈民生认真地想了想,他把整个流程都回忆了一遍,一切都是那么地美好,并没有什么出错的地方。
他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罗拉小姐。”
罗拉笑得明媚大方,“是亲吻,别人订婚、结婚都会亲吻的。”罗拉专注地看着陈民生,“民生,你今天还没有吻过我呢。”
陈民生笑容一顿,脸颊迅速热了起来,气息一滞,脸便红了起来。
罗拉望着他的这个样子,憋着笑,天真无邪地看着他,“怎么了?你不想吻我?”
“不、不是的。”陈民生结巴地仓促回应,“我想。”
罗拉噗嗤一笑,接着踮起脚尖,轻轻地,在陈民生因为紧张而紧闭着的唇上一碰。
陈民生望着她的样子,心脏砰砰直跳,接着笑了下,不知所措的双手忽然把罗拉抱住,低额,吻了上去。
“罗拉小姐,我爱你。”
罗拉轻靠在他的怀里平复气息,陈民生在她耳边轻声说的话让她的脸颊更热了些。
罗拉也没想到,看上去这么傻傻的、像是什么也不懂的陈民生,热情起来的时后竟会这么地恐怖。
“你为什么还要叫我罗拉小姐?”许久,罗拉才轻声地问他。
陈民生轻笑了下,“因为我喜欢这样叫你,我告诉过的你,罗拉小姐。”
他的罗拉小姐。
罗拉又想起小时候的事,笑了下,依旧如此回答他——“随你吧。”
——
订婚仪式后,罗拉本想和陈民生外出旅行的,哪想到没过几天又爆出了闹饥荒的事,乡下许多农民流离失所,又开始有难民往城里逃去,为避免意外的发生,他们的旅行计划取消了。
但陈民生为了让罗拉开心,还是带着罗拉去郊外骑马踏春了,回来后又带着罗拉去了一趟沪市,两人又故地重游了一番。
到了一九三一年的六月,罗拉和陈民生便开始为出国留学的事作准备。
罗拉主要是思量他们两人要带些什么东西过去,陈民生则还要把这边的公务处理好,以及就今后要在英国拓展的业务与众位股东商议,但这些股东,其实也是罗家自己的人。
他们的出国时间定在七月中旬,但到了六月末,在东北发生了“中村事件”,东北局势日趋紧张,全国各地的游行、抗日请愿等活动又多了起来。
杭城虽在南方,但气氛依旧凝重,战争似乎随时会一触即发。
为了能顺利前往英国,罗拉和陈民生的出发时*间不得不提前了。
因此,在一九三一年的六月三十日,罗拉和陈民生在沪市坐上了前往英国的轮船,也是在这一天,张靖尘坐上了前往美国的轮船。
“民生,快过来!”
这是他们上船的第四天,罗拉因为是第一次坐远洋客轮,虽然她和陈民生住的都是豪华包间,但罗拉还是晕船了,直到今天才好点。
身体一好,罗拉便马不停蹄地跑出房间要将这轮船逛个遍。
陈民生笑着向罗拉走去,他的手上还拿着照相机,他刚刚一直给罗拉拍照片。
“有飞鸟。”罗拉笑着望着在大海上翱翔的飞鸟。
“真漂亮。”罗拉仍不住又感叹,太阳照射在水面上,波涛起伏的大海便像是在发光一般。
陈民生拿着相机又拍了几张照片,接着往两边寻找,又找了个同行的同胞给两人拍合照,“罗拉小姐,我们一起拍张合照。”
“好。”罗拉笑着答应,转身背对大海,和陈民生并靠在一起,看着镜头方向,拍下了他们上船后的第一张合照。
陈民生谢过对方后拿回相机又回到罗拉的身边。
罗拉望了眼他,“我们还要多久才到英国?”
陈民生望着大海,“没那么快到的,航程大概要一个月的时间。”说着又笑着去看罗拉,见罗拉并不似期待到达的表情,便问,“怎么?已经想家了?”
罗拉点了点头,“虽然是我自个儿说要去英国读书的,但是要离开那么久,还真有点舍不得,特别是这兴奋劲一过,就更想了。”
陈民生揽住她,“别怕,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如果你真的想回去,以后学校放长假的时候,我都会陪你回来的。”
陈民生说着又笑着望着她,“如果你不想读了,我们回去也可以。”
罗拉拍了拍他,嗔笑道:“哪能这么儿戏的。既然我说要去读书,一定会读完再回去的。”
陈民生笑,“嗯,我们罗拉小姐是最厉害的。”
他们的游轮很豪华,内里还设置了许多游玩消遣的地方,偶尔还会举办派对舞会,罗拉让陈民生带着她在轮船上玩了个遍,这一个月的航程倒也没有无聊了。
到了七月末,游轮在港口靠岸,罗拉迫不及待地往港口上的世界张望。
陈民生在她一旁笑了下,“还没到呢,我们还得坐趟火车,不过,也可以先在这边待上两天。”
罗拉开心地笑着看他,“当然要待上两天的,怎么也要玩一下。”
刚下了船,陈民生正找他们提前预定的车,但还不等他找到,却见一个身影飞快地向罗拉跑去——
“罗拉!”西维娅兴奋的喊道
罗拉也兴奋地看着来人,“西维娅!”
陈民生笑着看着拥抱一起的两人。
西维娅松开罗拉后,又看了眼陈民生,捉狭地笑着看着两人,“恭喜你们啦!”
“谢谢。”
“走吧,我先带你们去酒店休息一下。”
“好。”
陈民生吩咐好他们的司机搬运行李后,便跟在两人身后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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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31杭城旧事
(二十三)|
作为港口城市,他们暂时驻足的荷达港看上去很富足,一路上,罗拉都新奇地看着车窗外那些风格与民国与众不同的建筑。
西维娅看着她,说:“你们来的时间不算好,今年的经济形势很不好,若是过去,这街上不会有那么多无业游民的。”
罗拉神情有些淡地看着西维娅指着的那些人,“不管哪里的都是一团乱遭,我们国家也说是要打仗了。”
西维娅见她情绪有点低落,“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而且,罗家这么富裕,哪怕这边经济不太好,也影响不了你罗拉小姐不是?”西维娅说着笑着打起趣来。
罗拉笑着推她,“你这是什么话。”
她们笑笑闹闹的,很快又快活了起来。
到了酒店,两人下了车,陈民生也从她们身后的一辆车中走了下来。一行人走进酒店,在房里重新梳洗后,罗拉和陈民生便去参加西维娅为他们举办的接风宴。
这一场接风宴很简单,只有他们三人,大家一起坐在酒店的餐厅里吃饭聊天,罗拉应了西维娅的嘱咐,把之前在订婚礼上拍摄的照片也都带了出来,此刻她们一起回顾那场华丽的宴会。
西维娅还说,到了伦丁市,也准备了一场接风宴,还把之前在民国一起读书,也回了英国的同学给喊上了,罗拉很开心,她也有近一年的时间没有见过大家了。
他们在荷达港待了三天,把这边有名的景点逛了一遍,接着便转火车前往伦丁市。
在来英国前,陈民生已经提前请人在这边买下了一幢带小花园的独栋别墅,也请好了管家佣人,所以一下了火车,在火车站门口便有人开车来接他们。
别墅所在区域会经过一条两旁栽种着高大的橡树的大道,罗拉这会和陈民生坐在一个车上,西维娅出了火车站就和他们告别了,说是晚点再去他们家拜访。
罗拉满是惊喜地看着这条大道,“真漂亮,傍晚在这散步应该很好。”
陈民生笑了下,“这是橡树大道,离我们住的地方很近了,想要散步也很方便。”
陈民生话语刚落,车子左拐了个弯,便驶进了一条分道,接着他们将要入住的房子便映入眼帘。
罗拉下了车便走到花园,花园还栽了一棵玉兰树,此外还有一个紫藤花架做的直通房子的长廊。
此时已入夏,除了紫藤花结了果外,其他花树都开着花。
罗拉绕着花园小跑了一圈,接着才转过身去看陈民生,“民生,这房子真漂亮。”
陈民生眸光深邃地笑着,一直望着他的罗拉小姐,“你喜欢就好,罗拉小姐。”
罗拉笑得开心,“我当然喜欢。”
在花园看过一阵后,两人才进了屋。
这幢别墅很大,但一共只有两层,罗拉和陈民生住二楼,管家住一楼,其他佣人则住在连通厨房的另外一个小房子。
上了二楼,罗拉见她的行李被搬进了主卧,陈民生的行李则被搬到她卧室的另一边。
他们虽然已经订了婚,但还在家里的时候仍旧是和从前那样分院子居住的,所以来到英国分房住,罗拉也没什么意见,只是,脸上挂着的笑意淡了些。
陈民生望着她的样子,“怎么了?可有什么地方不满意?”
罗拉轻笑着摇了摇头,“没有,都挺好的。”
他们花了一天的时间整理行李,晚上,罗拉便给家里写了到达英国后的第一封长信。
第二天,罗拉和陈民生便去逛了伦丁市有名的百货大楼,也去礼服店里订做了几套礼服,还买了两套现成的礼服。因为他们在这边有很多活动要参加,而从家里带过来的衣服却还是觉得不够多,罗拉觉得来到一个新的国家,在穿衣打扮这方面也可以赶一下这个国家的潮流。
第三天,他们便去参加了西维娅举办的接风宴。这场接风宴是西维娅家的庄园举行的,罗拉还在那边住了一个晚上。接着翌日,罗拉又带着西维娅和其他同学回了他们新买的花园别墅,又在别墅里疯玩了一整天。
直到来到英国一周后,罗拉和陈民生送别了在这住了好几天的西维娅,才有了他们自己的时间。
“虽然快乐,但好累啊,民生。”他们并坐在客厅柔软的长沙发上,陈民生正拿着一份报纸看着,罗拉叹着气说着便倒到陈民生的肩上。
陈民生笑了下,“罗拉小姐会觉得累,那还真是少有的。”
罗拉闻言又坐直了腰肢,“嘿,你这是什么话,这一个星期我们都参加多少场舞会了,真的是推磨的驴都得累死。”
陈民生被她的话逗笑,“我可不许你这样说自己,我们罗拉小姐才不会是驴。”
罗拉侧坐,对着他就是一顿捶打,“你敢笑话我了!”
陈民生抓住她的手,罗拉顺势躺到他的怀里。
他们一个垂眸,一个抬眸,相互看着对方。
罗拉笑了下,“民生,我们明天出去玩吧。”
这几天西维娅在这里,他们也去了好些景点逛过了,但罗拉还想和陈民生单独再逛逛。
陈民生温柔地笑着看着她,“不是说累?”
“今晚休息好就好了,我罗拉恢复得很快的。”
“那——”陈民生笑着顿了下,“明天你身体状态好的话,我们就先去看看你的学校。”
说起这事罗拉又有些兴奋了,“好啊。”
-
罗拉在伦丁市就读的是伦丁国王学院,念文学专业。
伦丁国王学院距离他们住的地方并不远,开车只需要二十分钟,而且学院外就是繁华的街市,陈民生还把他今后办公的地点租在了这条商街上。
罗拉双手拎着黑色的小皮包,看着眼前城堡似的学院,拉着陈民生就要在门口拍照,“我像是要入住城堡的公主了。”
陈民生拿着相机准备给她拍照,“我们罗拉小姐本来就是公主。”
罗拉看着镜头开心地笑了起来,“等晚点我们把照片也寄一份回家去。”
陈民生:“好。”
拍完照,两人又请了门卫通行,进了学院里面。
伦丁国王学院距今已有上百年的历史,所以不管是院校的建筑还是内里的装饰都有一种古典优雅的氛围。
因为还在假期中,所以学院里没什么人,罗拉和陈民生轻轻地走在安静古朴的长廊上,罗拉侧眸看了眼陈民生,随即笑着挽上他的手。
陈民生笑着看着她,“怎么了?”
罗拉轻轻侧额靠在他的手臂上,“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会氛围很好,我很喜欢。”
陈民生停下,侧身笑着看着罗拉,“我也很喜欢,我可以吻你吗?罗拉小姐。”
罗拉听着他突如其来的的话愣了瞬,有些傻气地回答他,“这种事怎么还要问的?”
陈民生轻笑,低额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长廊古典幽静,夏日的阳光照到长廊围住的院子,一旁的树影斑斑驳驳地洒在长廊上,也倒影在他们的身上。
“罗拉小姐喜欢这长廊,那以后罗拉小姐在这里读书、每次走在这长廊上的时候,都要记得陈民生在这里吻过你。”
罗拉怔怔地看着他,被他的话弄得心脏砰砰地、欢喜地乱跳。
罗拉笑了起来,“你去哪里学来的这种霸道的话。”
陈民生依旧笑着望着她,“不是霸道的话,是罗拉小姐在这读书,这里有那么多的青年才俊,想到他们能够和罗拉小姐待在一块读书,我就吃醋,所以想要罗拉小姐时时刻刻念着我。”
罗拉噗嗤一笑,但却笑得甜蜜,“你又是哪里学来这么矫情的话,我罗拉又不是见到青年才俊就会喜欢上的,顶多看见帅的多瞧上两眼,你不要乱吃醋的。”
罗拉说着又笑着继续往前走,陈民生在她身后跟上。
“多瞧两眼也不要好不好?”
罗拉倒走着看他,“不好!”
两人笑闹着走出长廊,把学校参观了一遍后,又听闻罗拉即将入读的文学院院长正在学校里,罗拉和陈民生又去了一趟院长的办公室去拜访了一遭。
等离开学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的时间了。
陈民生带着罗拉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公司在这边的办事员说这家咖啡厅的简餐很好吃,我们试试。”
“好。”罗拉说着笑了下,“这里离你办公点这么近,日后若是时间对得上,我们要一起吃午饭的。”
“好。”陈民生笑着答应。
咖啡厅的简餐确实很好吃,罗拉吃着饭忽然想起两人刚才逛校园的时候陈民生说过的话,问:“民生,你有想过要读大学吗?”
陈民生动作一顿,笑了下,“怎么这么问?”
罗拉:“你若是读大学,我们就能一起上学了。”
陈民生知道她是想起刚刚在长廊上的对话了,“罗拉小姐,我说那话并不是因为遗憾,嗯——”他顿了下,又说,“虽然无论罗拉小姐要做什么,我都希望可以和罗拉小姐一起,但是,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最重要还是在英国市场站稳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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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给罗拉小姐更好的生活。
罗拉闻言怔了瞬,“现在的你?”
陈民生轻笑,“或许以后有机会的话,时间合适了,我也会申请个学位。”
罗拉笑了起来,“你这么厉害一定可以的。”
吃过午饭后,罗拉又要求去一趟陈民生的办公点,说是好认认路。
陈民生的办公点是在这商街上的一幢六层楼房里。
过去罗家在这边并没有设定固定的办公室,都是以出差业务为主,这次陈民生到英国了,才决定在这边尝试成立分公司的。
他们租用了楼房的五、六楼,因为有电梯,所以上下也很轻松。
办公室还在装修整理,陈民生和装修工人以及在这边的另一个负责人聊了一会,罗拉则随意地逛了一圈,走到一个开阔的窗户前,望着远处的风景,喊了声“民生”,陈民生便又笑着走向她,“怎么了?”
罗拉指着窗外问:“那是泰维纳河吗?”
陈民生站到她的身旁,笑了下,“对,是泰维纳河。”
敞开着的窗户吹来一阵风,罗拉戴着的圆顶编织帽有一根长长的丝带,此刻胡乱飘飞,遮住她的眼睛。
陈民生笑着给她拨开丝带,问:“罗拉小姐,要不要去泰维纳河散一会步?”
罗拉弯眉笑起,“好啊。”
泰维纳河,传说是大英帝国最浪漫的河流。
【作者有话说】
注:写到这里,和大家解释一下,本文所有地名除了国家名,全是胡诌的,景点啥的也是人为地、添油加醋地、经过各种想象变异而编织的,不可考据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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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杭城旧事
(二十四)|
夏日午后的阳光明媚,太阳照耀在泰维纳河上,微风轻荡,阳光便像是星星一样在那河水上面闪烁。
罗拉打着新买的长柄蕾丝边阳伞,在岸边的人行步道上和陈民生慢慢地走着,刚刚他们已经拍了不少照片,现在静静地走着,吹着风,也觉得很是恰意。
直到他们离开了办公楼很远了,陈民生望见一旁的咖啡馆,停下,笑着说:“停下来坐坐?”
罗拉掉转目光,也朝一旁的咖啡馆看了眼,“好啊。”
咖啡馆里人比较多,而且好像聚在一起说些什么,为了安静,陈民生没有带罗拉进店里,而是在咖啡馆外的庭院坐下了。
罗拉往店里瞧了眼,“里面好热闹。”
陈民生:“这两年英国经济萧条,很多人失业,我们还是不要掺和他们好。”
罗拉似懂非懂地看着陈民生,“那对你在这经营公司是不是也不好。”
陈民生笑了下,“会有影响,但也会有办法解决的。”
罗拉点了点头,“那有什么问题你也不要瞒着我,我——即使帮不上忙我也要知道。”
陈民生又笑了起来,“好。”
罗拉看着他这幅闲散随意的样子,佯装生气地拍了下他,“我可是跟你说认真的。”
陈民生握住罗拉的手,“我答应罗拉小姐的话也都是认真的,绝不食言。”
罗拉笑着收回了自己的手。
在咖啡馆休息过后,两人便起身继续闲逛,路过糖果店和巧克力店的时候,罗拉忍不住买了好些好看的糖果和巧克力。
再次回到主街上时,已经临近傍晚了,日落时分,橘色的黄昏烧红了半边天空。
“真美。”
陈民生随她的目光看去,“嗯。今晚我们就在外面吃饭?”
“好。”
他们选了家在室外也有餐桌的餐厅吃饭,坐在室外,恰好还可以看见那漫天的黄昏,街灯亮起,又是满街的星辰闪烁。
吃过了晚饭,两人又去附近的音乐厅听了场演奏会,结束后已经很晚了,陈民生叫了车,但却没有回家。
“我们去哪?”
陈民生笑了下,“一会你便知道了。”
罗拉看着他故弄玄虚的样子,笑了下,心道来了英国,陈民生个大老粗的心思也细腻起来了。
小轿车开到了伊丽莎白塔附近,罗拉看着车窗外,“我们不是已经来过这里了?”
西维娅在他们家住的那几天,他们一起游览过的景点就包括这伊丽莎白塔。
陈民生轻笑,“但我们还没见过这开了灯后的伊丽莎白塔。”
伊丽莎白塔是英国标志性的建筑,整体是一座巨型的钟楼,上面一个巨大的时钟。
他们下了车,慢慢地步行到塔前,白塔的灯光早已亮起,黄色耀眼的灯光让它看起来金碧辉煌的。
“怎么样?”陈民生笑着望向罗拉,“喜欢吗?罗拉小姐。”
罗拉笑了下,心中欢喜,但嘴上却还要倔强地说:“这白塔又不是你弄的,借花献佛罢了。”
陈民生依旧笑着,“借花献佛又怎样,只要是我献给罗拉小姐的就好了。”
罗拉笑得开心,“陈民生,你出了国怎的好像变了个人?”
“变得怎样?”陈民生笑问。
“也有点花花公子的油肠子了?”罗拉捉狭地看着他,“或许这会我说爱你,你也不会哭了。”
陈民生知道她这是在说沪市长滩那个晚上的事,他笑着靠近罗拉,接着轻轻地把她拉入怀中,“那你爱我吗,罗拉小姐?”
罗拉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如鼓锤的心跳声,笑了下,“我暂且喜欢你吧。”
陈民生把她抱得紧紧了,“这就够了,罗拉小姐。”
“铛——”
伊丽莎白塔的钟声响起,陈民生吻上了罗拉小姐的唇。
——
在英国的第一个月,两人几乎把英国都游览了一遍,直到罗拉要入学了,才停下了这场旅行。
罗拉入读伦丁国王学院后,陈民生便开始忙碌他的工作。
在这期间,两人若是午休时间一致,便会按之前的约定,一起到罗拉校外的餐厅吃午饭。下午放学,若是罗拉早下课,便会去找陈民生,若下课晚了,陈民生便会去接她。
在英国这边,他们也如同过去那样,每天傍晚回家或是出去约会时,都会分享彼此一天都做了什么,又或者发生了什么事。
到了周末的假期,罗拉有时候会和陈民生出去游玩,但陈民生有公务的话,她也会和在学校新认识的朋友出去玩或者去打网球。
日子优哉游哉地过着,直到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后,罗拉和陈民生通过新闻广播,得知中日开战了。虽然事发东北地区,但罗拉依旧很担心家人的情况,可身在英国,又无法马上就能联系上他们。
“别担心,公司这边已经有人回去了,而且我们也写信了,上次的来信不是都还好好的吗?”
罗拉靠在陈民生的胸膛上,“可是那信也是过了好久才到我们手上的。”
陈民生:“要相信老爷,罗家这么大,哪怕真打仗了,也会有周转的法子的,大家都会平安的,我向你保证。”
“真的?”
“真的。”
那一个月,罗拉也在学校认识了许多来英国留学的同胞,也有的是在这边工作的。罗拉有一次跟他们参加了一个同乡集会,会上大家情绪激烈地说起了日方的卑鄙。
日本不仅在国内大肆宣扬炸毁南满铁路的是国民军队,还在国外给民国泼各种脏水,说挑事端的是民国。而让他们这些在国外游子觉得气愤的是,因为没有民国方在国外报道日方在民国所做的恶行,这些个外国人都信了日方的话,认为都是他们民国人自己作恶先的。
罗拉听了这些只生气,回去后也把这些话告诉了陈民生。
“民生,我要做些什么,我定要做些什么。”罗拉望着陈民生坚定地说。
陈民生愣了下,轻笑了下,“好,罗拉小姐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
罗拉望着他那与锋利的眉目截然相反的温柔的笑,心中的气愤静了静,躺进他的怀里,“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在暗地里做了些什么吧?”
陈民生伸手揽住她的动作一滞,“什么?”
他们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罗拉抬脚搭到沙发上,躺到他的腿上,看着他低垂的目光,“我那天,进书房找东西的时候,看见你放在桌子上的东西了,那张钱票。”
陈民生有好一会都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罗拉小姐,那是危险的事。”
陈民生从很久前,就开始与那些人有联系了。但一直以来,他也只和他们当中的一些人联系,从来不参与他们的集会或者会议之类的,只是通过出资或者给他们做各种牵桥搭线的工作,以购买军需或者其他用品。
罗拉顿了下,“是连我也不能知道的秘密吗?”
陈民生对罗拉是绝对忠诚的,所以他点了点头,说:“是。”
“我父亲也不知道。”
“嗯,不知道。”
罗拉一时无语,“既然这么危险,那你岂不是也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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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所以这事不能叫人知道。”
“可我又不会害你。”罗拉睁着圆亮的眼睛看着陈民生,“我想知道。”
陈民生又静了下,忽然一笑,轻声说:“我在资助一个对民国更有希望的组织进行活动。”
“更有希望的组织?”
“嗯。”陈民生笑了下,“说起来,老爷也说过这事,但我不知他有没有参与进来。
“罗拉小姐,这个是我们的秘密。”
罗拉笑了下,“好。”
那天之后,罗拉和同乡会的人办了份小报,通过写文章或者翻译国内的新闻等来向外国人报道当下在民国发生的事实。
但英国和民国实在相隔太远,很多消息都来得很慢,所以报道并不及时。
罗拉和大家忙碌了一个月后,收到了家里的回信,说家里一切皆好,让他们不用担心。
陈民生不想罗拉做太危险的事,所以之后同乡会、小报的事罗拉都减少了亲自出面的情况,而是通过写文章或者翻译、出资之类的行为参与其中。
在收到家里来信前,罗拉一直紧绷着精神,这会突然松懈便病了一场,等身体好转后,便到了圣诞节了。
圣诞节,是西方人的盛节,罗拉和陈民生虽然是东方人,但因为身在西方,也有了来英国后的第一个长假期。
“要不要出去旅行,罗拉小姐?”
罗拉正在弹钢琴,这钢琴是他们新近买的,那天出去逛街,罗拉说自己好些日子没弹琴了,也不知会不会生疏了,隔天,陈民生就说给她订了一架钢琴。
听见陈民生的话,罗拉停下弹琴,“去哪儿?”
陈民生走到她身前,双手轻搭在她肩上,“去法国巴里怎样?”
罗拉眸光亮了下,“好呀,我也想看看巴里的铁塔。”
决定好行程后,陈民生便让人去提前订好来回的火车票,以及酒店等。
翌日,两人便收拾好了行李出发。
罗拉对于即将又解锁一个新国家一事很兴奋,在火车上一路都高兴地和陈民生说个不停。
等到了巴里,已经是接近傍晚的时间了。
“民生,去了酒店换身衣服后,我们便要出去的。”
陈民生笑了下,“好。”
罗拉坐在前往酒店的小轿车上,看着一幕幕倒退的街景,笑着说:“民生,别人都说这巴里是这世界最浪漫的城市,可惜现在是冬天,外面有些冷。”
“你要是喜欢,以后等春天、夏天,我们还可以再来。”
“好,那你要记得了。”
“嗯,我会记得的。”
33杭城旧事
(二十五)|
到了提前预定的酒店,他们换了身衣服,并没有过多休息便出门了。
陈民生来法国前就已经提前打听好了这边的景点和餐厅,此刻便带着罗拉步行前往距离他们酒店最近的一家餐厅。
他们走在圣榭丽大街上,灯光在漆黑的夜空下闪烁如星辰,因为不久前下了点雪,地上还铺着一层薄薄雪被。街上两旁的商店里商品琳琅满目,在灯光下似乎也发光起来了。街头艺人冒着寒风仍然在表演音乐。
“这里真棒啊,民生。”
“嗯。”
他们走着走着停了下来,看着一位长着长胡子的法国人拉小提琴,一曲完毕,罗拉扯了扯陈民生,陈民生笑了下,拿出钱包,拿了两张纸币出来,罗拉接过,走向前,把钱放到小提琴家的小提琴盒里。
小提琴家给罗拉做了个绅士礼以示回敬感谢,罗拉笑了笑,接着才又挽着陈民生的手继续向前走。
到了餐厅,两人选了个靠窗边可以看街景的位置,吃过晚饭后,又一起在街上逛了会,罗拉忍不住买了好些东西,直到有些累得发困了才和陈民生回酒店。
第二天一早,罗拉恢复了精力早早地起来打扮了,和陈民生在酒店吃了早餐后,便径直去巴里有名的景点游逛,从宫殿到教堂到博物馆再到赛嘉河上游船,这一天下来,陈民生累得有些惊奇地看着罗拉——
“其实,我们在这边还有许多时间的。”
“既然来了,当然想去的地方都要去,除了巴里,我们再去其他市看看好不好?”罗拉笑着对着坐在长椅上的陈民生眨眨眼。
陈民生笑着看着她,“好,我们也拍多点照片,到时候回英国就寄回家里。”
“嗯。”
夜幕降临的时候,陈民生带罗拉去了巴里铁塔,当他们登上塔顶,看着亮起了灯光的巴里城时,罗拉满眼惊喜地看着这如宇宙星辰般的世界,“这就是你要晚上带我来这的原因吗?”
“嗯。”陈民生笑着点点头,“罗拉小姐不是喜欢看灯海世界吗?所以应该晚上来。”
罗拉笑得开心,“谢谢你,民生。”说着踮起脚尖在陈民生脸上轻轻一吻,“那以后你找到这样的灯海世界的时候,我便吻你。”
陈民生怔了瞬,随即少有地明朗地笑起,“好的,罗拉小姐。”
——
回到酒店,罗拉站在房门前正准备开门,却又忽然转过身来。
他们虽然订婚了,但不管是出国后住在英国的那半年,还是此刻出来旅行,他们都是分开住两个房间的。
罗拉笑着背着双手,就这样抬眸盯着陈民生看。
“怎么了?”陈民生也笑着回望她。
罗拉似含羞地看着他,却又大胆地说:“民生,我们订婚了。”
“嗯。”陈民生笑了下,“是的,罗拉小姐。”
罗拉佯装着一副天真懵懂的样子,“那——为什么我们还是分房睡的?”
陈民生顿住,看着罗拉那可爱的笑颜,也瞬间明白了她的小心思,他弯唇笑起,“罗拉小姐可真是大胆。”
“怎的?我们不是应该算半对夫妻了吗?回杭城找找半年前的报纸,说不定还可以看到那场比旁人的婚礼还盛大的订婚礼呢。”罗拉有些得意地说。
“可我还没给罗拉小姐比我们订婚礼还要盛大的婚礼。”
罗拉侧额笑着望着他,“可我还是喜欢你,陈民生。”
房门打开,陈民生怔了瞬,抱了上去。
……
“陈民生。”
“嗯?”
“你要永远忠诚于我。”
“好,我的罗拉小姐。”
——
这一整个长假,两人都待在法国,直到假期快要结束了,才又启程回了英国。
没多久,罗拉便又恢复了上学的生活,陈民生也如往常那样恢复了正常上班的节奏。
到了一九三二年三月,从国内传来消息,自去年九一八事变后,到如今四个多月过去,东北全境沦陷,日本在东北建立了伪满洲国。在那段期间内,日本还在国际上传出虚假信息,企图美化侵略行为,但在外的民国人却也在这期间内用自己的力量,向国际报道日本在华的恶行。
其中罗拉在英国参与的小报就有这样的作用,经过半年来的努力,国际上也开始传出谴责日本的声音。
刚看到这个小小的成果后,罗拉开心地告诉了陈民生,还写了信回家,告诉大家她今后将要以成为报道真相的记者为目标。
家里寄了回信表示全力支持,但同时,也告知了罗拉和陈民生,日本为转移国际对其侵略东北的注意力,于一月末的时候在沪市制造了事端,但国军已成功抵抗其侵略,目前双方正准备签订停战协定。
从那开始,罗拉便开始对国际时事和国内政治愈加地关注,一边学习,一边继续从事新闻小报的撰写,有时候也会和陈民生就这些事情讨论。
陈民生有时候会笑说,罗拉小姐这个小记者当得越来越专业了。
在英国度过第一年后,陈民生在英管理的公司也步上了正轨,还在罗拉的劝说下,报读了个在职的大学学位。
罗拉威胁他,“读书都是有大用的,你不读,就不怕以后我有文化了不要你了?”
陈民生最怕她说不要他的话了,所以不管多忙碌,都不会松懈大学的学习,幸好他学的经济,也对他的事业有帮助。
而每当到了长假期的时候,他们都会去一个没去过的国家旅游,眨眼四年过去了,他们也几乎把欧洲的国家玩了个遍。
因为陈民生读书要比罗拉晚一年,所以他们在英国待了五年才开始准备要回国的事。
到了一九三六年七月,通过信件沟通好后,陈民生负责的公司另派了人接手,罗拉和他一起回了国。
一九三六年八月,他们再一次坐着远洋轮船回了祖国。
“爹爹!娘!”罗拉兴冲冲地跑下船,一把抱住自己的父母,接着又笑着看向一旁的长辈,“叔叔婶婶。”
“爹、娘。”陈民生跟在罗拉身后,“伯父、伯母。”
大家都笑着,“平安回来了就好。”
罗拉看着来接他们的亲人,“大伯二伯他们呢?”
罗世襄和许静姝对视一眼,罗世襄笑了下,“回家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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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罗拉见爹娘的神情犹豫,忽然便有些不安了起来。
等坐车回了家,罗拉便马山追问了起来。
罗世襄叫*人上了茶点,轻笑了下,“不用担心,大家都很好,只是之前不想让你们这么远还操心家里的事,便等着你们回来再说。”
罗拉和陈民生对视了一眼。
罗世襄:“现在国内形势并不明朗,日军的侵略步步逼紧,或许不久后全国都要打仗了,到了那时候,杭城的资产势必也会受影响的。
“我和你们大伯、二伯商量过了,将罗家的产业分散发展,这样便总也有可能在未来可以有一处实力得以保存的。
“现在,你们大伯一房去了美国,二伯一房去了南洋,罗拉、民生——
“我希望你们这次回来后,在战争打到杭城前,回英国去,以后你们便就在英国发展。”
罗拉皱着眉头听完父亲的话,随即便问,“那爹爹和娘呢?”
罗世襄笑着和许静姝对视了眼,说:“我和你娘,还有陈民生的爹娘都决定要留下来,罗家在民国的资产也总得有人守着才行。”
罗拉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望向陈民生。
陈民生也是今日才听说这件事,此刻也轻皱着眉头,“民国也不一定会输,现在大家的抗日情绪都比较激昂,说不定不久就能团结起来的,而且,我听闻,国党内部一直逼着蒋氏抗日,说不定会有转机。”
罗世襄:“所以我们才留下来,但你们还年轻,去英国更好。”
“我不!”罗拉急急道,“爹娘留在这里,我也留在这里。”
“罗拉——”许静姝忍不住想劝她。
“要不——”陈民生插声道,“我们再看看后况吧?若是情况真的不容乐观,我们再做打算。”
罗世襄轻叹了下,“那就再看看后面的情况吧。”
这天后,罗拉的心中总是弥漫着一层乌云,而且,自回国后,她接收到的关于祖国当下情况的信息愈加地清晰且多,她也更明白了父亲和伯父们所担忧的事情。
不久后,罗拉又在一位师姐的引荐下,进入了报社工作,这是沪市一所报社在杭城这边的分局。
一开始,家里并不同意罗拉回国后还从事记者工作,想让她进公司做些文书管理的工作。但是这一次的罗拉并没有同意家里的安排。
而去报社工作的事,陈民生支持她,他说——
“罗拉小姐,你做你喜欢的事情就好。”
“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做危险的事,要是有危险,一定要告诉我。”
罗拉笑着答应了他。
罗拉那会还想,做记者会有什么危险呢?
直到一九三六年十月,她写了一份关于日军在外美化侵略行为的报道受到调查了,因为罗拉把过去在国外收集到的日方报道资料都附录了上去,这份文章激起了民众的抗日情绪。紧接着,罗拉和报社的人又一起把从东北地区运送过来的一些关于日军在北方所做暴行的照片如实地刊登报道了出来,国民抗日情绪愈发高昂,罗拉甚至还拜托朋友把照片运了一份去英国,让英国的同胞在国际上刊登。
因为他们做得这些事情,杭城分局被迫关闭,负责人也被抓了去。
好在罗拉发文都用的假名,除了报社分局的人都没有人知道参与写作这些文章的记者居然会是罗家的大小姐。
但罗拉还是不得不暂时退出且避风头。
“真的太可恶了!自己人欺负自己人。”
陈民生已经和罗拉住到一块了,他笑了下,站在罗拉身后给她捏了两下肩,“别生气了,现在这世道,这种事情多的事,气不过来的。”
罗拉转身看他,“你真的不管什么时候都这么沉着啊?”
陈民生半蹲下来,视线和她相对,“因为不管发生什么,只有冷静才能更好地应对。”说着凑上前去亲了下罗拉。
接着,陈民生把她抱起,“快休息吧,你自从加入报社工作后就整天都在忙,我看着都心疼。”
罗拉笑,“但是我喜欢做这些事,感觉很有一种……自豪感。”
陈民生又笑了下,“那现在就当是暂时的休息吧,后天我带你去南海湾玩。”
罗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真的?”
陈民生:“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罗拉开心地笑了起来,“太好了,回国后我们就没有出去旅行过了。”
34杭城旧事
(二十六)|
在罗拉和陈民生回国前,罗世襄就提前给他们从美国订了一辆小轿车作为礼物,因此,陈民生回国后还特意学了开车。前些日子,罗拉还吵着要陈民生教她,不出一个月,罗拉便也学会开车了。
所以,在去南海湾旅行前,罗拉便凑到一旁收拾出行行李的陈民生身边,“民生~”
陈民生手中的动作一顿,这五年来,罗拉要是用这样的语调喊他,准是又有了什么天马行空的想法了。
陈民生没有应声,就这样停下动作静静地看着她。
罗拉扬着脸,笑得天真开朗,“我们自个儿开车去吧。”
“杭城到南海湾很远,坐火车也要大半天了。”
罗拉不管,“开车去也会有到达的时候。”罗拉靠到他身上,“开车去嘛,就像我们在英国的时候,你还记得吗?西维娅男朋友就是那样在山野小道上载着我们四个一起游车的,那多舒服啊。”
陈民生没有马上答应她,“那你能答应我,在人多的时候绝不闹着要开车。”
罗拉虽然学会了开车,但是技术并不十分高明,陈民生这些时日都只允许她在开阔的地方开,并且是他也在的情况下。
罗拉听着陈民生的话,就知道他答应了,笑着说:“当然,没什么人的时候你让我开。”
南海湾自驾游的事便这么决定了。
翌日,两人便开着罗世襄送的小轿车出发了。
“你能认路吗?”小轿车离开家已经小半天了,罗拉在副驾上吃完了一份炸油酥,像是忽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陈民生轻笑了下,“南海湾在更南方的位置,向南开总会到的。”
罗拉顿了下,笑了起来,“要是迷路了怎么办?”
陈民生转过目光看向一旁的罗拉,眼含微笑地说:“那就去到哪里就是哪里。”
罗拉喂了颗糖给他,“也好,就这样随它去也不错。”
小轿车驶进乡间小道的时候,罗拉便嚷着要开车,她把窗户大开,车辆加速的时候,风便会一股一股地肆意地涌进车内,他们身上的衣服也会随风摆动,罗拉的长秀发绑在了身后,但额上的碎发还是舞动着。
“这样的秋风好舒服啊。”
“嗯。”陈民生轻笑了一下。
“那边是有个村庄吗?那样的房子很特别。”
“要去看看吗?”
“好。”
小轿车在村前停下,罗拉和陈民生下了车,在他们左侧一边,是大片的成熟了的金色麦田,风吹过时,金色的麦穗涌动。
他们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风景,拿着相机拍了些照片,进了村庄后,又花了点钱,请人做了顿当地的特色午饭。
因为正是农忙时,两人也不好多待,吃过午饭后便驾车继续上路了。
车子开到傍晚的时候,两人便进了城,但因为地方仍旧有些偏僻,他们只能找了家看上去好点的旅馆住了一晚,第二天问了路后才又继续出发。
“累吗?”
罗拉打了个哈欠,摇了摇头,“昨晚虽然没睡好,但是不累,这样的旅行也很特别,不是吗?”
两人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第二天的路很顺利,两人挨近傍晚的时候到达了南海湾。在湾边的酒店办理入住后,罗拉便迫不及待地拉着陈民生出去散步。
“不吃点东西先?”
“这么好的黄昏,我们先去海滩上走一圈嘛,回来再吃。”
“好。”
走到沙滩上,罗拉把自己的鞋子脱掉了,陈民生拎着她的鞋子,两人吹着海风沿着海线慢慢地走着。
“民生。”
“嗯?”
“我们这个夏天都没有去过海边呢。”
“所以这个秋天补给你?”
他们在英国的那些年,除了刚去的那年,之后的每年夏天都会去海边度假。
“我又开始怀念克罗地亚的海滩了。”
陈民生笑了下,“会有机会再去的。”
罗拉转身倒退着走,她看着陈民生,“我们结后的蜜月旅行就去那儿怎么样?”
“好。”
罗拉开始计划,“我们的婚礼要安排在春天,然后在夏天来临前到达克罗地亚。”
他们说着说着还说到婚礼的事,黑夜降下来的时候,大海也变得深沉了。
陈民生:“回去吧,风开始变凉了。”
罗拉望着大海,轻轻地应了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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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二天,两人开着车把南海湾有名的景点都逛了遍,当黄昏快要再次降临的时候,陈民生抬了架木梯子,拉着罗拉往南海湾岸边小高山的森林走去。
“我们上山做什么?”
陈民生一脸神秘地笑着,“待会你就知道了。”
“日落都快到了,我想去海边看日落。”
陈民生少有地没答应她的要求,笑着说:“会看到日落的。”
“可这山并不是高山。”
陈民生不答,只拉着罗拉往山上走。
等到了一片可以望见海的小树林时,陈民生四处张望了下,找到了那棵酒店人员说的高大的树,他把梯子架到树干上,转身对仍旧纳闷地罗拉说:“罗拉小姐,我们爬到树上吧。”
罗拉自从十二岁后就再也没有和陈民生爬过树了。
虽然没能如愿去海滩,但能爬树,罗拉也有些高兴,“好哇。”
陈民生先上了树,感觉粗壮的树干可以承受他们两人的重量后才对底下的罗拉说:“可以了,踩着梯子上来就好,我拉着你。”
罗拉抓着他的手,慢慢地爬上梯子,到了树干上时,又由陈民生牵扶着坐到了树干上。罗拉抬眸,向眼前山下的海景看去,“好漂亮啊。”
陈民生笑,“喜欢吗?”
“嗯,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我问了酒店的人哪里看海景最漂亮,他是当地的人,他说爬这小高山最粗壮的大树上看是最美的。”
罗拉笑了下,“确实,比我们从酒店房里的落地窗看出去的要好。”罗拉说着又向陈民生看去,“你现在果真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们从国外回来后,身边的好多家人朋友都说陈民生变了许多。
“怎么不一样了?”陈民生笑问。
“以前你是那么的木讷呆板的样子,现在倒是会想尽法子搞些浪漫的事情来了。”
陈民生笑,“那以后,我多想想。”
罗拉笑着把脑袋靠到他的肩上,两人静静地坐在叶子仍旧茂盛的绿树上看着海边落日。
当黄昏渐渐褪下的时候,安静了许久的陈民生忽然认真地说:“罗拉小姐。”
“嗯?”
罗拉抬眸看他,陈民生支起一脚,也侧目看着她,“如果有一天,我也想去参军,你愿意等我吗?”
秋日浪漫的风忽地停下。
罗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他:“你想做这件事想多久了?”
陈民生沉默了会,轻声回答她,“并没有多久,大概在回国后开始。”
罗拉望着他,“如果我说不想你去,不愿等你,你会去吗?”
陈民生也望着她,“如果你不许我去,那我便不去。”
罗拉怔了瞬,随即揽着他的手又靠到了他的手臂上,“你该不会是受到我的影响吧?看了我给你看的那些资料?
“你想报国,我们也可以用别的法子。”
“罗拉。”这是陈民生第一次没有用“罗拉小姐”喊她。
罗拉怔住。
陈民生继续道:“我去参军,并不是去打仗,他们希望我去做别的任务,但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罗拉怔愣了瞬,“他们?”
陈民生轻笑了下,“还记得五年前在英国,我跟你说过我很看好的一个很有希望的组织吗?”
罗拉点点头,她知道陈民生一直有出资援助那个组织的活动的。
陈民生的声音随风继续飘进她的大脑,陈民生说:“他们联系了我,希望我加入。”
“就只是出资不可以吗?”
“他们需要更多的力量。”
陈民生望着罗拉沉默的样子,他笑了下,说:“罗拉,伯父已经开始计划将罗家的资产以及公司转移到沪市的租界了,在那边,房子也准备好了,没有别的意外的话,年后就会搬到那边去。
“罗拉,我一生都在逃难。小时候是从北方逃到南方,现在又要从杭城逃到沪市,那到了沪市之后呢?我们还能逃到哪里去?也和二爷他们一样逃到国外去吗?可是,罗拉,那不是我们的家……
“我想给你的家,应该在这片土地上。
“但在这里,我们不需要东奔西跑地逃,我们可以悠闲地去各地游玩,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用担心头顶炮弹会随时落下。
“我相信,那一天终会到来的。”
罗拉静静地听着他的话,她说不出拒绝他的话,但却也真不愿让他离开。可她明白,陈民生此刻告诉她的这些话是想要她支持他。
她望着远处海线上慢慢消失的日落,“会去多久?”
“我不知道,但仗打赢便肯定会回来的。”
“可是打仗是危险的事,要是你死了怎么办?”
陈民生笑,“我刚刚不是说了吗,他们并不是想要我上一线战场,但要是真上战场了,我也会活下来的。”
罗拉睨眼看他,“你怎的知道?”
“因为我不会对罗拉小姐食言。”
“我等你三年。”罗拉静静的说,“如果你真要去,我便等你三年,而且只要有机会,你都要想尽办法联系我。”
“好。”陈民生笑着应道。
“三年后,又或者你失去音信了,我便随便找个人嫁了。”
“不行!”陈民生顿了下,又说,“至少不能是随便的。”
“哼,肯定是比你好百倍的。”
“好。”陈民生笑。
罗拉看着他,强忍着眼泪,抓着他的手臂吻了上去,陈民生怕她掉下去,便紧紧地护着她。
“陈民生,你要记得你不能食言,你答应过我的许多事都还没做到的。”
“好,罗拉小姐。”
35杭城旧事
(二十七)|
结束南海湾的旅行后,两人又一路开着车回了杭城。
刚回杭城没多久,罗世襄便问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罗拉和陈民生对视一眼,陈民生把准备参军的事告诉了罗世襄。罗世襄沉默了很久,便去看一旁的罗拉。
罗拉自南海湾回来后,脸上的笑意便没有过去那样明媚,哪怕陈民生总是逗她,陪她出去逛街、散步,她还是没有从前那样快乐。但她却仍旧没有阻止陈民生做的这个决定,她和陈民生从小一起长大,陈民生了解她,她也了解陈民生,所以她不能阻止他。
罗拉望着爹爹的目光,轻笑了下,“民生和我说过了,我支持他,爹爹。至于婚礼——”罗拉说着又笑着望向陈民生,“我们打算在战争结束后再举行。”
罗世襄:“这可不能是儿戏的决定……但这是好的,你们——”他说着顿了下,叹了声气,“我希望你们做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在这次谈话后,罗拉把这事也告诉了娘亲,虽然许静姝不太同意,但这事还是这样决定下来了。
陈民生那边,也把这事告诉了爹娘,他们同样不同意,也不理解,为何现在过得好好的还要去做那样危险的事。他们劝了陈民生好久,甚至也来找罗拉谈话了,但同样的,陈民生心意已决。
一九三六年十二月,西安事变,直到一九三七年二月,内战结束,全国统一抗日战线初步成形。
这一年的新年,是罗家在战争结束前在杭城度过的最后一个新年,而且只有他们罗家三房这一房人。
年后,罗家便开始将产业资金等逐步转移至沪市。因为涉及内容诸多,一直到一九三七年六月底才堪堪完成。
而在这期间,北方那边传来了很多战争的消息。
到了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卢沟桥事变,日本再次使用过去的手段,谎称士兵失踪挑起事端,之后,全国抗日战争就此爆发。
与杭城相隔不过半天车行的地方,也打起来了。
一九三七年七月二十日,罗家全家及家中签了契约的工人、以及陈民生一家都迁至了沪市租界区。
他们在租界内买下了两栋较大的公馆别墅,又将其连通,虽然面积还是不如罗家的园林大,但是也有了一个较为宽阔的花园,也可住下他们搬迁过去的所有人。
罗世襄和陈民生都和这租界内的商人、相关的国家负责人有着很好的关系,因此,直到战争结束,罗家一家都相安无事地住在此地。
“明明到处都打着仗,但这里却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也依旧是那样金碧辉煌的样子。”罗拉看着满目灿烂的霓虹灯海,明明和过去看过的一样动人,但她却不觉得开心。
在沪市安顿好后,罗拉和陈民生再一次在沪市繁华的长街上重游,此刻又坐上了曾经坐过的那艘豪华的轮船。船上的一切也和曾经一样,人们穿着贵气,钢琴家演奏钢琴,连岸上那些长厦的灯光也依旧闪烁耀眼。
陈民生从她的身后将她抱住,把下颚轻轻地搭在她有些瘦削的肩窝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轻声地说:“罗拉小姐再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罗拉沉默了瞬,也轻笑了下,“先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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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陈民生轻笑着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罗拉小姐都要开开心心的。”
罗拉怔了下,转过身,揽着他的腰身,抬眸看着他没有说话。
“可以吗?罗拉小姐。”
“好。”
陈民生笑着轻轻地吻了下她的额头,“谢谢罗拉小姐。”
陈民生说着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这几个月来,罗拉小姐比以前安静了许多,我很难受。”
罗拉笑着轻掐了下他,“我都二十四岁了,难道还要像从前那样咋咋呼呼的吗?”
陈民生笑,“咋咋呼呼的也很可爱。”
又过了两月,因为罗家在杭城那边还有些东西没处理好,罗世襄准备返回去处理,陈民生也是在这个时候和罗世襄一道回去的。
罗拉和母亲,以及陈民生的爹娘、家中的工人,全都来火车站这边送他们离开。
他们一行人一直在说话告别,直到火车即将要开了,陈民生再一次抱住罗拉,紧紧地把她揽在怀里,他在她的耳边坚定又认真地说:“我一定会回来的,罗拉小姐。”
罗拉忍着眼泪挂着笑,“嗯,我等你,以后,要是有机会便要写信给我,或者打电报也行。”
“好。”
陈民生和罗世襄都上了火车,很快,火车驶动,长鸣的声音像猿猴悲哀的嘶鸣。
陈民生刚离开的那两个月,看着报上传来的关于战争的消息,罗拉都魂不守舍的,直到罗世襄从杭城再次回到沪市,见罗拉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第一次说骂了罗拉,罗拉才又反省了过来,那之后也加入到了这场抗战中。
罗拉再次回到报社工作,因为她在国外有许多朋友关系,因此她的工作便专注于在国外发表关于日军侵略、以及在华所做下的残暴事件的新闻报道。
有了事情可做,罗拉便也渐渐打起了精神。
除此之外,罗拉也会每天去查看公馆的信箱,又或者让佣人把收到的信件全都给她检查过一遍才分发。
但是,自陈民生离开后,一直到一九三七年年末,罗拉都不曾收到过关于陈民生的信件,也不曾得到过关于他的消息。
——
二〇〇七年八月,杭城,动车上——
“各位旅客,前方到站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杭城站——”
罗拉慢慢地回过神来,她回忆了大半天的过往,此刻精神有些疲乏,眼里也因为难过而泛着泪雾,让视线有些模糊。
张嘉华坐在她的身旁,一时间也没有说话。
直到动车到站,车上的人起身离开时,张嘉华才轻声地唤了声“奶奶”,“我们到了。”
罗拉依旧盯着车窗外,轻轻地说:“哎呀,看起来都不像是杭城。”
张嘉华笑了下,“我们还在车上呢,一会下了车,你再看看。”
“好。”
等车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张嘉华才拿了两人的行李箱走出去,罗拉拎着自己的小包,跟在她的后头,也慢慢地走了出去。
他们这一趟车程是从蒋州到沪市又换乘了才到的杭城,中间虽然在沪市停了一下,但两人没有离开车站而是直接又换乘了车到杭城。
张嘉华转身看着四处张望的罗拉,笑了下,“奶奶,一会先去酒店休息吧,我们坐了大半天的车了,等明天我再带你出去逛逛。”
罗拉想说一会到了酒店就要出去逛逛的,但张嘴却觉得现下浑身都累得没劲,她笑了下,答应道,“好。”
刚出了车站,张嘉华叫了出租车,让司机把行李放到车后箱后,张嘉华拉开后座车门,一旁的罗拉才缓缓地上了车。
一路上,罗拉都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的街景,试图从这些楼房、街道、商铺中找一找从前的影子,但很可惜的是,那里面没有她的记忆。
罗拉轻叹了下,近乎呢喃的小声道:“这儿变化可真大啊。”
一旁的张嘉华听见了,笑了下,“要找和奶奶记忆中差不多的杭城,我们得去到景区才行。”
“哦?”罗拉有些迷糊地看着她。
张嘉华笑,“就连我们的祖宅也变成了景点了。”
“罗家园林?”
张嘉华顿了下,她说的其实是张家园林,不过,她还是笑着道:“罗家园林也是,不过这些园林都是修复过的,之前战争的时候也受到了一些破坏。
“我明天就带你去看看。”
“好。”罗拉笑着应下,接着又往车窗外看去。
虽然在蒋州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现在的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了,但看着自己曾经熟悉的地方,自己的故乡也变了样,罗拉心里的滋味还是难以言喻。
但,变了好,看上去人人都过得好了,只是,过去了那么多年了呀……
到了酒店,因为罗拉没什么精神,就让张嘉华帮她叫了送餐,在房里洗漱换了身衣服后,罗拉吃了饭,便一直坐在可以眺望外面街景的开阔的窗户前。
她神情静静的,像是盯着外面发呆。
张嘉华订的酒店位于杭城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她知道罗拉从来都是过贯好日子的,给罗拉订的房间是位于顶层的豪华套房。
从这房内的窗户往外看,几乎可以俯瞰这窗户所对着的整个商业中心,那些大厦、道路、车流、商业街铺等等的霓虹灯光也清晰地闪烁在眼前。
当夜色愈浓郁,灯光的所散发出来的光晕就愈加地迷人。
罗拉喜欢看这样的灯海,喜欢夜色街景。
若是陈民生带她来这里,他们住在一块,她会靠在他的怀里,然后抬起头来吻他一下。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
“你食言了。”
“不过,我也食言了。”
罗拉独自喃喃道。
还不到深夜,罗拉看着窗外的灯火就已经有些打瞌睡了。
她慢慢起身,准备去睡觉。
“真奇怪,不是人老了就不怎么爱睡觉的吗?我怎么这么容易犯困呢?”罗拉自言自语地说。
她躺到床上,关了灯,但没有拉上窗帘,房间一暗,外面那些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光便也透进了些。
她侧身看着窗户,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注:大家好哇~关于罗拉小姐和初恋陈民生先生的恋爱故事至此暂告一段落了,故事下章转入新的情节点,接下来的内容都是与罗拉小姐失去的记忆有关的了。虽然看的人不多,但希望看到这里的朋友能够继续喜欢接下来的内容,感谢~
36罗家旧人
◎(一)◎
(一)|
到达杭城的第二日,张嘉华便准备带罗拉去罗家园林。
但在去之前,张嘉华问刚出房门的罗拉,“奶奶,你想在酒店吃早餐还是去外面吃?”
罗拉顿了下,想了想,说:“现在,东湖的湖畔酒家还开着吗?”
张嘉华笑,“开着呢,现在也叫这个名,还是这儿有名的一个景点。”
罗拉也弯眉笑了下,“还成景点啦。”
“嗯,那我们去那吃吧,现在时间还早,应该不会很多人。”
说着两人出了酒店,打了辆车便前往湖畔酒家。
站在湖畔酒家前,罗拉看着这个与印象中完全不一样的茶楼怔了下,茶楼位置依旧是那个位置,东湖也在它的一旁,不远处的东湖公园也能够被眺望,但……一切都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张嘉华看着罗拉轻皱着眉头的样子,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沉思了下,在一旁轻声地解释,“战争时期,这边很多楼房都被破坏了,再加上这么多年又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很多过去的老房子、老商铺都改头换面了。
罗拉轻笑,“也是,就是不知道这味道还是不是从前的味道了。”
张嘉华轻揽过她的肩,“那我们进去试试吧。”
罗拉笑着应道,“好,那这儿现在还有没有顶层小包间了?”
张嘉华笑得欢了起来,“我给你问问。”
湖畔酒家依旧有顶层小包间,只是,现在顶层因为要重新装修所以暂时不对外开放了。
罗拉有些可惜,但她们还是要到了一张位于三楼临窗的桌子,坐下后,罗拉仔细地看着菜单,“呀,还是有许多过去的茶点的。”罗拉开心地点了好些自己过去爱吃的点心,又特意要多了份绿豆酥。
罗拉:“过去这儿的绿豆酥很好吃,我和我娘都很爱,刚出锅的时候,热的脆酥,凉了的吃着又冰爽。”
张嘉华看着又精神起来的罗拉高兴地笑了下,“我也喜欢。”
罗拉:“你来过?”
张嘉华笑着点点头,“来过几回了,你也回来过几回。”
罗拉呆了瞬,“哦,对,在我那些忘掉的记忆里。”
张嘉华又笑了起来,“没事,虽然忘掉了,但现在不也回来过了吗?”
罗拉轻拍了下她的手,“嗯,谢谢你,嘉华。”
话语间,她们点的茶点送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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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罗拉看着这些茶点很是怀念,在她现在的记忆里,上一回去湖畔酒家还是在他们一家逃去沪市前,直到他们离开的时候,这儿还开张着的。
罗拉拿着细细的筷子,仔细地品尝,咽下后又喝了口茶,“嗯……味道差不多,但感觉还是差了点。”
张嘉华听见她的点评,笑着道:“缺了点时间的味道?”
罗拉知道她在打趣,笑了下,又去吃绿豆酥。
幸好,绿豆酥的味道没变。
吃过早餐,两人拎着打包的一盒绿豆酥离开了茶楼,因为罗家园林就在这附近,所以罗拉没让嘉华叫车。
她们沿着东湖步道慢慢地走着,罗拉看着一旁静静的绿湖,笑了下,说:“现在这样弄了个人行道,还真不错。”
张嘉华:“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罗拉笑着,没有搭话,她想,她已经九十四岁了,大概不会有以后了。
但她不觉得可惜,毕竟活了那么久了。
只是,她忽然想起,毕业舞会的那个晚上,她不想太早回家,陈民生便带着她来了东湖这边,两人在顶层的包间看湖上的灯火游船,以及陈民生沿着这条道路背着她回家,想起这些,她还是忍不住难过。
张嘉华见罗拉忽然安静了下来,便指着不远处已经可以望得见的围墙道,“我们快到了。”
罗拉笑着打起精神,“是啊。”
她要回家了。
紧接着,罗拉便见张嘉华走向那个过去他们家门房守房的小房间前,那儿开了个窗口,张嘉华买了两张成人票。
罗拉呆呆地看着那小窗口上的三个大字——售票处,怎的,现在她回自己家竟是要买票才能进了?
张嘉华买完票便见身后的罗拉有些震惊的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忘了说了,奶奶,我们把罗家园林和张家园林都捐了出去了,现在是国家的了。
“虽然我们联系负责人还是可以免费进去餐观,但那样太麻烦了。”
张嘉华想起小时候他们一家回来祖宅参观,因为提前联系了人,不用买票,但在那天,当地文化馆的人、负责园林的人、以及一些政府的公务员都出现了,他们一行人围着还没有失忆的罗拉慢慢地逛着,罗拉则还要给他们讲过去在园中的生活等等。
当时年纪还小的张嘉华明明是贪玩的小孩,但却也得装得一副正经样认真地和大家一起逛,每一步都走得相当地局促。
罗拉闻言仍旧有些迷糊地看着她,“哦,这样,也好,我们静静地来,静静地去就好。”
罗家园林改成了景点后,入户就和从前不太一样了,许是翻修了的原因,大门看上去依旧很崭新的样子,刚走进门内,两边过去放置盆栽、挂画、小山石栽的地方都变成了宣传字栏,上面写了关于罗家园林的介绍。
罗拉凑近仔细地看,末了笑着感叹,“还挺真实的,没有胡诌。”
张嘉华笑,“这些都是后来根据奶奶的口述回忆整理的。”
罗拉怔了下,“这样?原来是我自个儿说的。”罗拉又抬眸去看那些介绍,有些恍然地觉得神奇。
两人接着往里走,入内便是一个开阔的露天庭院,再往里则是第一会客堂。过去的家具、摆件竟还有些保存了下来,只是此刻被围住了,只能站在面前看。
罗拉慢慢地在这逛了圈,接着便往左边的长廊走去,她和父母住的院子都在左侧。
长廊先是通过一个侧位会客厅,接着是小花园、书房、竹林、假山石林,远处还可以看见过去罗拉的家族祠堂佛香阁,佛香阁前是望月湖,过去她经常和兄弟姐妹们以及陈民生一起在上面划船*游湖。湖对面则是望月台,过去家里请了戏班子来家里表演的时候,演员就是在那边表演的。
罗拉走上飞燕桥,过了风来亭,便看见那花瓣形的拱门上刻着的“听雨轩”三字,过去她的父母就住在这里面。
罗拉站在门前驻足了好一会,接着慢慢地走了进去,进去后却又停了下来,回头去看远处那石桥。
“怎么了,奶奶?”张嘉华轻抚着她的手问。
罗拉笑了下,指着那石桥说:“我听民生讲过,我小时候刚会走路的时候,很喜欢从听雨轩里往那石桥走去,但石桥是不平的,用的都是没有人为修整过的原石,所以总是会在那上面摔倒,我一摔倒就会哭着喊民生的名字。”
张嘉华静静地听着奶奶的话,却不知怎样开口去安慰她,但或许罗拉并不是想要安慰,她笑了下便又继续往前走了,张嘉华便也笑了下,继续陪着她慢慢走。
罗拉先是去了父母的庭院,虽然这里和过去相比已经有了些变化,但还是和过去很是相像的。罗拉回忆着过去和爹爹、娘亲在这里相处的场景,慢慢地讲述在这里发生过的一件又一件事,张嘉华则笑着静静地听着她的话。
而在父母的房间里,罗拉看见了她爹娘的照片。
罗拉看着那泛黄的黑白相片静了下来,那张照片上的两人还是年轻的,是罗拉现在的记忆中的样子。她望着相片中人,眼眶慢慢地湿润。
她好委屈啊。
爹爹。娘。
张嘉华在一旁轻轻地喊了她一声“奶奶”,接着又轻声问,“没事吧?”
罗拉笑着忍下了想哭的念头,“没事。”接着又往一旁的另一张照片看去,这张照片仍旧是黑白的,罗拉看着那上面依旧是她熟悉的爹娘,但——
“这就是他们老的样子啊。”
“嗯。”张嘉华在一旁轻轻地应道。
罗拉看着照片底下对两人的介绍,虽然罗拉早已知道他们两人已经离开人世许久了,但看到那个时间日期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张嘉华看着罗拉难过的神情,轻笑着说:“奶奶,我们去你住的地方看看吧。”
罗拉抽回思绪,笑了下,“好。”
他们离开这庭院后又走上了长廊,逛过一个转角后,又走进一座拱门,内里一个小花园,花园还有一个亭子。
罗拉看着几乎没有改变的一切,笑了下,“这就是我住的地方了。”
她和陈民生过去在那亭子里坐着聊过许多话。
张嘉华笑,“我知道,你的房间是最特别的,外面是中国风,内里是法式风情。”
罗拉也笑了起来,“对,看起来好像很奇怪,但我却还是很喜欢。”
她们走进房间,罗拉有些开心地看着自己卧室仍旧和过去那样没变,就连那个陈民生每天会给她插花的花瓶都还在。
“呀,是我。”罗拉看着墙上的照片开心地说。
这房间的墙壁上挂着许多她的照片,有她小时候的,有她在圣索菲亚女校读书的时候的,以及在国外留学的时候的,还有,她老了的时候的。
“看来,哪怕我死了,世人只要来这里参观便会知晓我了。”
张嘉华笑,“是呀。”
“可是……”罗拉看着墙上那些介绍的关于她的文字,“这上面怎么没有提到过陈民生的事?”
关于她的婚姻,这上面只写了她在一九四七年与张家的张靖尘结婚的事。
张嘉华怔住,“这……许是没人知道?”
罗拉望着张嘉华轻皱着眉头,“但没失忆的我不是知道吗?”
张嘉华一时顿住。
罗拉望着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轻叹了下,“我们去陈民生住的地方看看吧。”
陈民生和他父母住的院子什么都没有,只保留庭院和简单的没被破坏的家具,那里的墙壁上只写着过去这儿是罗家佣人居住的地方。
罗拉怔怔地看着那句话,无力地笑了下,难怪她的这些子子孙孙没有一个人知道陈民生的事。
原来他的存在从这里就被抹除了。
罗拉还记得,从国外回来后,他们俩便一起住进了罗拉的房间的,可是现在那里有张靖尘的名字却没有他陈民生的。
张嘉华看着罗拉沉默不语的样子,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快要下午一点了。
“奶奶,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罗拉目光转向她,视线有些茫然,“好。”
张嘉华轻揽过她的肩膀,“没关系的,我下午还约了个人,说不定他会知道。”
“哦?是谁?”
“李国胜大叔,他现在就是杭城罗家园林和张家园林的负责管理人之一,但不巧,他昨天离开杭城去沪市了,今天下午便会回来这边。”
罗拉听着仍然有些迷糊的样子,“他是谁?”
张嘉华顿下了,又忘了罗拉已经不记得这些事了,“他是徐书妍和李锋的儿子,徐书妍婶婶就是过去你的女佣罗晚棠的女儿。”
罗拉听见罗晚棠的名字诧异了下,随即笑了起来,“好,那我们先去吃点东西,下午就见见他。”
张嘉华看着罗拉忽然又振作了起来,笑了下,“嗯。”
37罗家旧人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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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二)|
离开罗家大院后,罗拉出来看见长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街上的商店也丰富多样,笑了下,说:“比早上看见的还要热闹。”
张嘉华扶着她慢慢地下了楼梯,“毕竟现在这儿是杭城有名的景点了,不管什么时候,人都会多点,过了早上,大家都出来玩了。”
罗拉再看了会这长街上的热闹,又说:“我们去爱乐大道那边吃东西吧?现在还有爱乐大道吗?”
张嘉华笑,“在的,也还叫爱乐大道,但是、奶奶,你以前读的那所女校没有保存下来,现在已经拆除了,拓宽了道路。”
罗拉闻言怔了下,“这样。”
“嗯。”张嘉华应了声,随即打了辆车过去爱乐大道那边。
现在开车去那边只需要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所以她们很快便到达目的地了。
罗拉下车的时候还有些恍惚,“这么快……”
张嘉华解释:“因为道路建设四通八达了,便近了些。”说着顿了下,又问,“奶奶,你想吃什么?我看看现在还有没有那地儿。”
罗拉想了想,“我记得这边有条旧街,临着条河,河上有摇橹船,那儿有很多小吃店。”
张嘉华笑了起来,“有,这街还在呢,现在也是这儿的景点之一。”
罗拉也笑了起来,“那我们就去那吧。”
那条街叫清河街,那条河叫清河。
只是,去那街的路和从前走的路不一样了,所以一路上罗拉都不认得这附近,只是等到了那街上时,有关于过去的记忆又涌现在眼前了。
这儿的装修也是翻新过的,但还是保存了过去的那种古朴的风格,罗拉看着很清切。
这会她认路了,便按着记忆去找那家馄饨店。
那是她和陈民生曾经去过的小吃店。
看着那熟悉的店面,罗拉笑了起来,“还开着呢。”
张嘉华看着罗拉开心的样子,便也笑了下,“你以前曾经来这吃过?”
罗拉点点头,“还不止一回呢。”
两人走了进去,罗拉依旧点的鲜肉馄饨,因为她们在湖畔酒家打包的绿豆酥还有许多,就没有叫烧饼。
她们坐的位置刚好临河,河水深绿,看上去并不是很脏,河上也有载人游览的摇橹船。
罗拉看着那船,又想起了她和陈民生坐游船的光景。
那是在陈民生出差受伤的两个月后,那会陈民生伤已经好很多了。到了周末陈民生接她放学,在回家前,两人到这清河边先坐了一回游船。
其实那时候罗拉已经忘了她说过要坐一回摇橹船的事了,但陈民生一直记得,而且在康复后便马上就带她去坐了。
那会正是盛夏,傍晚的黄昏很美,像火烧似的倒映在这清河上,船上只有他们两人,晒着黄昏,慢慢地荡漾在河水上。
罗拉还在读女校时,还曾经画过这场景的油画,只是现下那画都不知道去哪了。
“奶奶,你想坐摇橹船?”
罗拉笑了下,视线又拉回到眼前的馄饨上,“不了,已经坐过了。”
而且是在黄昏最美的时候。
吃过午饭,时间还很早,还没有到和李国胜约定见面的时间。
罗拉望着外面哪怕是午后了仍旧热闹的街头,笑着说:“我们去我读书时那学校的地方去看看吧,看看那大马路也好。”
张嘉华看了看罗拉,笑着应道:“好。”
那地方离这清河街有很长的一段路,她们走了好一会才到达那拓宽了的主干道。
罗拉在张嘉华的陪同下远远地看着那十字路口,这里,已经完全找不到学校的踪影了,这边的街道商铺也全都改头换面,让她想不起来关于过去的一点痕迹。
罗拉轻拍了下张嘉华扶着她的手,“走吧,我们再换个地方。”
罗拉带着张嘉华去看陈民生曾在这边租住的洋房,那里仍矗立着一排楼房,但到底还是不一样了。罗拉站在那房子的前面,连走进去看看的心思都歇了。
罗拉轻叹了下,“我们什么时候去见他?”
张嘉华看了下时间,“那我们现在打车去湖畔酒家吧,我们约在茶楼见面的。”
“好。”
张嘉华再次打了车,两人直达到了湖畔酒家。
进了茶楼后,两人在三楼临窗的角落要了一张位置安静点的茶桌,坐下后,点了茶和茶点。
坐了一会后,张嘉华接到了李国胜的电话,没多久,就见他出现在了三楼。
“李叔,这边。”张嘉华喊道,正想起身迎接,罗拉望着来人,也动了动身。
李国胜连忙过来止住,“哎——老太太别,我自己坐。”
罗拉不认识他,所以一直轻笑着又满目疑光地看着他。
李国胜见她不认识自己,“这……”他说着疑惑地看着张嘉华。
张嘉华给他解释了奶奶失忆的事。
李国胜闻言怔了一会,随即便问:“那你还记得我妈吗?她叫徐书妍,我外婆是罗晚棠。”
罗拉笑了下,“你妈妈,我不记得了,晚棠,我当然记得,我也记得晚棠是在一九三六年结婚的,我们搬去沪市后,她才刚怀孕,想来那孩子就是你妈妈?”
罗晚棠当年嫁的人也是他们罗家的长工,结婚后两人也跟着罗拉一家去了沪市,也一直在他们家工作。
李国胜笑了起来,“对,那就是我妈妈,她还说过以前她小的时候你还抱过她的。”
罗拉笑了下,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但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张嘉华看着罗拉迟疑的神色,便望向李国胜轻笑着问:“李叔,我们这次来是想要找找奶奶过去的记忆的,看看能不能想起些什么。”
“这样,但我是在老太太你从美国回来后才见过你的,过去也听过我外婆讲过一些当年罗家的繁荣场景。”说着李国胜便讲起了自己知道的事情。
罗拉看着他认真地听着,但李国胜所讲的内容和罗拉之前从孩子们那听过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李国胜停下话语后,罗拉望着他问:“没有其他的了?”
李国胜怔了下,“我知道的大部分就是这些,其实过去整理的资料也都是你们这边提供的,所以我知道的事情应该罗大哥他们也知道。”
罗拉沉默了下,张嘉华在一旁问:“那李叔你过去有没有听你外婆说过一个陈民生的人?”
罗拉闻言又专注地看向李国胜。
李国胜没想别的,点了点头,“听过,他过去和我外婆一样,是罗家的工人,不过,听说过去罗三爷培养他做生意的,但后来打仗去了,没回来。”
罗拉听见他知道陈民生的存在时眼睛亮了下,但听完他的话又有些失落,“就这些?”
李国胜顿了顿,想了下,“他的资料我知道的并不多。”
罗拉缓声问:“那……你知道他曾经是我的未婚夫吗?”
李国胜诧异了下,“还有这样的事?”
这会轮到罗拉怔住了,他们那场订婚礼那么豪华,难道真的一点痕迹都不留下了吗?
罗拉有些晃神地说:“难怪那么大的园林,他住了那么久,里面却一点他的信息都没有……”
李国胜怔了下,“也不是的。”
“嗯?”罗拉疑惑地看着他。
李国胜:“当时罗家大院做修整的时候,要给罗三爷写介绍资料,我知道他曾培养过陈民生,原想把这事也写上去的,但是资料写好后发给你们这边核对的时候,张老先生说不用写这件事,也不记这个人。”
罗拉愣住,随即有些生气地问:“这张老先生是谁?”
张嘉华和李国胜见罗拉生气了,都怔了下,张嘉华轻声笑了下,“奶奶,张老先生就是爷爷。”
罗拉呆住,似乎一时间又没反应过来自己嫁给了张靖尘,“啊……为什么呢?”
李国胜轻摇了下头,“我不知道,我当时也问了下,老先生只说这人背叛过罗家,不让我们记录他的信息。”
“那——我当时也没说什么?”罗拉问。
“我们当时对接的是老先生那边,罗家园林这边的信息确实是你口述我们记录的,但当时你也没有怎么提到过陈民生的事,只说他是你父亲培养的接班人,以及给我们指出过他曾经住的小院。”
“就这些?”
“就这些。”
罗拉怔怔地看着放在桌子上新点的绿豆酥,她今天吃了很多了,这会已经吃不下了。
罗拉沉默了许久,李国胜见她不太高兴的样子,想了想,道:“如果老太太是想要了解陈民生的事,或许可以去问问我妈。”
罗拉抬眸,眼眸亮了些,“你妈妈知道?”
李国胜:“应该知道一些,因为当时我们并不知道陈民生还曾经是你的未婚夫,所以我们对他资料收集并没有很深入。但我妈妈也知道很多罗家过去的事,她还说过她小时候听我外婆也说过好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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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我也给她提过陈民生这个名字,她当时似乎犹豫了很久,但什么也没有说,想来应该是知道一些事情的。”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她?”一旁的张嘉华问。
李国胜笑了下,“随时都可以,我妈现在退休了,身体也还硬朗,不过她在沪市。”
罗拉笑着说:“我们可以去沪市的,我也想看看现在的沪市是怎样的。”
“那行,我明天陪你们一起去。”
三人约定好后又一起吃了顿晚饭,接着李国胜开车送罗拉和张嘉华回了酒店。
夜幕再次缓缓降下,罗拉仍旧是坐在窗户边,看着那些亮起的灯火。
今天在外面待了一天,全身的筋骨累得似乎在抗议,她躺坐在沙发椅上,连腰都直不起来了,顾不得端庄坐姿。
“民生,你说现在还有没有人保留了我们当年订婚的报纸呢?”
“那场订婚宴那么盛大,报纸上都刊登了我们俩的照片的。”
“虽然我也保留着那照片,但有一份报纸的话就更好了,真想再看看那些人是怎样形容那场订婚宴的。”
“民生,我不信那人说的背叛的话。”
38罗家旧人
◎(三)◎
(三)|
翌日——
罗拉和张嘉华在酒店吃了早餐,接着回房收拾好了行李,过了会,李国胜便来接她们了。
他们一同去了动车站,坐上了前往沪市的动车。
从杭城去沪市快了许多,只需两个小时的时间便到达了。
罗拉看着这开阔又凉快的车站,笑了下,“这会的车站都这么气派了。”
一旁的李国胜笑,“现在沪市可是国际大都市,各方面都发达许多了。”
他们三人出了动车站后,便有人开车来接他们。
李国胜解释说:“我提前联系了这边,过去你住的公馆也都打扫过了,我们就直接去那住?”
罗拉诧异了下,“那地方还能住?”
李国胜大笑,“当然,那儿还是罗拉小姐的房产呢。”
罗拉听见他的称呼笑了,看来她罗拉仍旧是个富婆,没穷。
一路上,罗拉都满眼笑意地看着窗外街景,忍不住向一旁的张嘉华感叹,现在的沪市看上去要比从前还要繁华上百倍。
张嘉华笑着说等和徐婶聊过后,带她好好逛逛,罗拉欢欣地答应。
位于沪市的罗家公馆和罗拉记忆中的没什么不同,看上去保持得很好。
罗拉下了车,走在院子的草地上,看着眼前的房子,“平时这没人住?”
张嘉华:“以前三姑在这住,但她嫁人后就搬了,后来小弟小妹他们有的在沪市读书也住过,但最近三年都没有人住了。”
罗拉:“这样。”
李国胜帮她们把行李搬了进去,罗拉住的房间仍旧是她过去住的那间。
整理好行李后,罗拉又下了楼,见李国胜在客厅煮茶便走了过去。
李国胜:“老太太,来,先喝茶,我给你们约了厨师上门做饭的了,他们一会就到,我订的是沪菜,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罗拉在沙发上端庄落座,“喜欢的,我年轻的时候也很爱吃,特别是华懋饭店的餐厅,味道很好。”
李国胜:“华懋饭店,那是沪市的百年饭店了。”
罗拉笑了下,“可不嘛,我也上百岁了。”
李国胜笑,“长寿是福气。对了,我妈也在过来的路上了,我们一起吃个饭,你想问什么都可以和她说。”
罗拉笑着轻轻地点了点头,“好,真是麻烦你了。”
李国胜:“太客气了,老太太,你有什么事就尽管吩咐我就行。”
张嘉华这会也换了身衣服从楼上下来,三人一起坐着,聊着天,李国胜还给罗拉说起了这些年沪市的变化。
不多会,上门做饭的厨师及侍应生便到了,李国胜起身去接应。
再过了十分钟,徐书妍也到了,她今年六十九不到七十岁,但看上去很硬朗,是一个人打车过来的。
一到公馆,看见罗拉便笑着走了过去,“罗拉小姐——”
除了张嘉华打趣的时候叫过她“罗拉小姐”,徐书妍的这声“罗拉小姐”是罗拉失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一见面就这么喊她的人。
哪怕她已经嫁人了,哪怕她已经是个九十四岁的老人了。
罗拉有些开心,笑着起身接过她递来的手。
徐书妍看见罗拉望着她的陌生的眼神,“我听国胜说你失忆了?”
罗拉轻笑,“是忘了些事。”
“我也不记得了?”
罗拉不好意思地望了眼她,“我只记得一九三七年,你母亲怀了你。”
罗拉听说这徐书妍自她从美国回国后,每年至少会去探望她一次,想来也是个很好的孩子,所以对她现在忘记了这个目前为止唯一知道她过去的人有些歉意。
徐书妍笑了下,扶着罗拉小姐坐下,“没事,你记得我就是那个孩子就好,那你身体还好吗?有没有影响?”
罗拉摇了摇头,“我没事,好着呢。”
正说着话,李国胜从厨房那边回来了,“妈,你来了。”
徐书妍看了眼他,“嗯,厨房那边吩咐好了吗?”
“都安排好了。”李国胜坐下,又给几人煮茶,“罗拉小姐这次来是想要听听过去的事,看看能不能想起些什么。”
罗拉轻笑着点了点头。
徐书妍便笑着看向罗拉,想了想,随即说起了过去的事,“我是一九三八年五月底出生的,自出生时就和小姐你一起住在这公馆里,我听我娘说过,你到沪市后,就一直从事抗日的报道,还做过抗日宣传,听说还一直给抗日筹款。
“因为战乱,当时又很多的难民和孤儿,也是你和老爷他们捐了不少款去救治援助的,甚至你还在福利院里做起了义工。
“所以我娘说,当我还是娃娃的时候,你白日在福利院照顾小朋友,晚上回来便也会来抱抱我,说你很喜欢娃娃。”徐书妍说到这笑了起来。
罗拉听着她讲到这也笑了,真奇怪,她后来是怎么变成喜欢娃娃的,难道是因为这,她才愿意生三个孩子?
徐书妍继续说:“直到一九四三年,我五岁的时候,那会我就开始记事了,在我的记忆中,罗拉小姐总是穿得漂漂亮亮的,不管是洋装还是旗袍,是裙装还是裤装,看上去总是非常的时髦。
“罗拉小姐你笑起来的时候也很好看,而且总是那么地好心、善良,偶尔看到好玩的玩具或者小朋友能吃的零食你都会带一份给我。
“那会我最大的梦想就是长大以后要成为像罗拉小姐那样的人。
“但是,有时候,我却也会看见罗拉小姐一个人偷偷地躲起来哭。
“那会我不懂事,便去跟娘说,我说‘罗拉小姐又哭了’,每当这会,我娘就会破口大骂一个叫陈民生的。
“我不认识那叫陈民生的,所以也没把娘骂的话放在心上。
“但有一回,你坐在这公馆后面的草地长椅上的时候,我看你一个人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不看书也不吃零食,就这么盯着后面那片枫树林子,我怕罗拉小姐你又要哭了,便走了过去。
“那时候小小的我直白地说‘罗拉小姐,你又要偷偷哭了吗?’你听见这话怔了下,随即笑着问我‘你见过我哭吗?’
“我呆呆地点了点头,说‘我见过,还告诉娘了,娘一直在骂一个叫陈民生的人。’
“你听见这三个字怔了很久,轻笑着说‘很久没听见这三个字了。但,小妍,他不是坏人,是我罗拉最喜欢的人,等你以后有喜欢的人,你就会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不过,他确实该被骂,所以就让你娘替我好好骂他一顿吧。’
“我闻言又傻乎乎地说‘罗拉小姐不骂他吗’
“你笑了下,说‘罗拉小姐不舍得骂他。’”
罗拉听着她的这些话,忽然热泪盈眶,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徐书妍望着桌上的茶杯晃了下神,随即轻笑着说:“而且,我记得,也是那个时候,张先生,也就是张靖尘,也是那会经常出现在罗家公馆的,他经常约你出去游玩,但你总不想去。可是,不管是老爷夫人,还是我娘,又或者陈叔陈嫂,都劝你和他出去走走,那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这么想要你和他出去,我只觉得,罗拉小姐不想去就不应该去。
“但你还是去了,不过,有时候却会拉上我。我那会也是不懂事的,你说要带我去,我便高兴疯了,就这么跟着去了,回来就被我娘一顿说。”
罗拉听到这又开心地笑了下。
徐书妍:“后来年岁渐长了点,我也开始上小学了,虽然还是个孩子,但也明白了他们是想让你和张先生在一起。
“那张先生自美国回来后,也留居在沪市,而且自我有印象起他便总来罗家公馆走动,也不管你在家还是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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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那会虽到处都乱,但他却能在不同时节都能买到时令的鲜花送你,还有各种巧克力以及精致的小摆件,但你并不高兴,要么退回,要么就是把吃的给我。
“我还曾看你劝过他不要再做那样的事情,但张先生似乎也生气了,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但他是气呼呼地走了。
“不过,隔了两天,他还是那样照常来公馆。”
罗拉闻言有些出神,忍不住问她,“那后来,我又是怎么答应嫁给他的,你知道?”
徐书妍看着罗拉小姐没有说话,她来这之前就听儿子说了,罗拉小姐现在只记得二十四岁前的事,她想起娘说过的罗拉小姐和陈民生的故事,想来现在只拥有二十四岁的罗拉小姐也仍然是放不下那人。
她无声地叹了下,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这个问题,转而问:“我听国胜说,你这次来其实主要是想打听陈民生的事的?”
罗拉怔了下,见她这么单刀直入地把她的目的提了出来,心中松了口气,不用琢磨怎么去提这个话题,“对,你知道他的事吗?他后来有没有回来过?”
徐书妍顿了下,接着看着罗拉说:“回来过,我还见过他。”
罗拉听到她的话心脏忽然像停止了跳动一样,她忍不住抓紧了她的手,“然后呢?”
张嘉华看着奶奶激动的情绪有些担心,“奶奶,没事的,我们静静地听徐婶说。”
徐书妍把另一只空着的手搭在罗拉抓着她的手上,“是啊,别激动,我把我知道的都说给你听,还有你为什么会答应嫁给张先生的事,我也知道。”
徐书妍知道陈民生曾经是罗拉的未婚夫,也知道罗拉等了他整整十年,所以她的母亲罗晚棠每次提起陈民生的时候都会骂脏话,看上去对陈民生厌恶至极。
但徐书妍见过陈民生,她潜意识里觉得他不是那样坏的人。
徐书妍望着罗拉,慢慢地整理思绪,接着不慌不忙地把自己从记事起所知道的关于陈民生的、以及罗拉离开中国前的一切事情告诉了罗拉小姐——
39旧时回声
◎(一)◎
(一)|
一九四五年九月|沪市。
徐书妍已经七岁了,她从这个月开始就要正式上小学了,罗拉小姐特意把她叫去了房里,送了她一套精美的文具。
“小妍,这是给你开学礼物,以后读书要用功,要是念得好,我还给你奖励。”罗拉小姐的声音是带着笑的,这近一个多月以来,罗拉小姐脸上的笑比过去的多了许多,也好看了许多,等徐书妍后来念书了,她才知道,那样的笑容,是可以用如太阳般明媚来形容的。
徐书妍望着罗拉小姐天真地笑了笑,“谢谢罗拉小姐,罗拉小姐,你最近很开心?”
罗拉笑,“当然开心,大家都开心,日本投降了,想来不久就要和平了。”
“那、那打完仗,那个人就要回来?”
罗拉弯腰摸了摸徐书妍的脑袋,“对的,打完仗,那个人就要回来了。”
虽然八年来罗拉不曾得到过陈民生的一丁点儿信息,但她却仍旧坚信着,陈民生会回来的。
她不相信他会死。
徐书妍笑,“那到时候你不舍得骂他,我来帮你骂他就好。”
罗拉笑,“好。”
罗拉望着窗外的枫林,秋天又要到了,枫叶再一次开始变红。
陈民生,你说过,仗打赢了便肯定会回来的,你不能食言。
你已经消失整整八年了。
但只要你回来,我便会原谅你。
徐书妍伸手扯了下出神的罗拉小姐,“我听爹娘说,等再太平点,我们就可以回杭城了。”
罗拉看着徐书妍,声音温柔地说:“对,那是我和你娘的故乡,等回去了,我们一起好好逛逛。”
“好!”
但徐书妍跟着爹娘,要比罗拉早一个月回杭城。
那是一九四五年的年末,深冬时节。
徐书妍刚回到杭城的时候,看着满街的混乱,当时想,这和罗拉小姐说过的杭城根本不一样,罗拉小姐要是回来看见了,定又要伤心了。
罗家园林这半年收了回来后一直在做修整工作,直到这大半年过去了还没完工,眼下又快要过年了,工人也差不多得停工了。
一天,徐书妍一个人在大门旁的石狮子后面玩石子,突然看见一个穿着中山装、戴着帽子、身形健硕的男人出现在罗家大院门前,那男人看着门上的匾额笑了下,徐书妍这会看清了他的脸,眉目锋利,看上去很凶,皮肤也很黑,但这会笑起来好像有点温柔。
徐书妍握着手中的石子,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没多久,那男人就踏上石阶往前走,但就在这会,那位张家大院的张靖尘先生从门内走了出来,因为罗夫人身体最近不好,罗老爷没能回来杭城这边监工,而张家大院也要修整,罗老爷便请张先生偶尔也过来看看这罗家大院的修整工作。
徐书妍见那张先生看到那男人好像很震惊的样子,但那男人却笑了下,随即,徐书妍见张先生一拳揍了那男人,徐书妍呆住,愣愣地不敢作声。
她躲着的地方离两人有些远,听不清他们说的话,但她能看见的就是那两人说了好些话,接着那男人把一个信封递给了张先生,随即,再抬眼看了下匾额就离开了。
徐书妍见张先生停在原地,看着那信封,做出要撕碎的动作却又停住,随即把它塞进了西装的口袋,然后也离开了。
徐书妍等人都走了后才从石狮子后面出来,想要再去看看那个黑皮肤男人离开的方向,但那里已经不见他的踪影了。
那个时候徐书妍还不知那男人就是陈民生,再加上在这件事后,她就病倒了,病了整整一个月,罗拉小姐回杭城了都不知道,因为杭城这边还没有修整好,罗拉小姐没待多久就带着生病的徐书妍回沪市看医生去了,等徐书妍好了后,竟把这事给忘了。
自日本投降后,战争并没有如大家所想的那样在国土上停止、结束,两党的斗争让国家又动荡了起来。
但一九四七年夏天,罗氏罗三房一房人还是从沪市搬回了杭城,那时,罗家大院也重新修整好了。
但搬回来的更重要的原因是,罗夫人许静姝身体不行了,找遍了中西医,甚至还请过外国的医生,但也仍然没有任何起色。
所以,这回回来,虽然是件高兴的事,但大家看上去都不怎么开心。
徐书妍这年已经十一岁了,也能帮着大家做一些杂事,但她喜欢罗拉小姐,所以在罗拉小姐回来后,她也到她的房里去帮她整理行李了。
“罗拉小姐,你的房间真特别,像是西洋城堡里的公主卧室一样。”
罗拉笑了下,“那是我小时候弄的,那会我就想当公主。”
徐书妍笑,“罗拉小姐就是公主。”
回到杭城的后一天晚上,他们全罗府上下都一起吃了一顿庆祝回家的团圆宴,连张家的老爷夫人以及那位张先*生也来了。
那天晚上很热闹,人人都好像又开心起来了,但是,徐书妍看向坐在主桌上的罗拉小姐,却总觉得罗拉小姐一点也不开心。
又过了一周,罗夫人病得从床上起不来了,罗拉从外面回来后急匆匆地赶到罗老爷罗夫人的房间,那里除了罗老爷还有陈叔陈嫂,徐书妍知道他们是陈民生的父母,徐书妍和娘亲则是跟着罗拉进了这房里的。
罗拉小姐进去后,伤心地哭着轻伏在罗夫人的身上,“娘——”
罗夫人轻抚摸了下她的脑袋,“罗拉,你爹不想逼你,但娘时日不多了,不怕做这坏人了。你等他十年了,放弃吧。”
罗拉眼泪如奔涌的河流,落得很凶。
罗夫人许静姝声音虚弱地继续道:“如果他能回来的话,战争结束了,早该回来了,哪怕不能回来,只要他还活着,那么怎么也该有封信回来,那些还活着的士兵有哪个没寄信回家的?
“只要他有封信,我们也愿让你继续等。
“可十年了,娘不想你为了不知道还活不活着的他继续傻等着,娘希望走之前能看到你成婚,至少你有个依靠。
“现在这样混乱的时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头,我不在了,你爹也有一天会老的,娘实在放心不下你啊。”
罗拉依旧哭着,没有说话。
许静姝:“我们和民生的爹娘都商量过了,你和民生的订婚就此作废吧。”
这时候,在一旁也默默地流着泪的陈嫂沈淑仪走到罗拉身边,蹲下身,抱住罗拉抽噎的肩膀,她的声音有些衰老无力,“罗拉小姐,你已经对他尽了一切情义了,你等民生那久是他民生的福气,已经够了,好不好?如果他还活着,怎么会不顾你我?
“罗拉小姐,你得好好活着,要幸福,要开心,只有那样,民生才会高兴的。”
罗拉抬起脸,哭红的眼看着这一屋子的人,她的爹爹在一旁皱着眉,看到罗拉的目光,竟也落了泪,好一会过去后,罗拉哑着的声音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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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就这样,罗拉小姐的婚事就这样定了,新郎是张家的独子张靖尘先生。
这事定了后,张先生又开始频繁出入罗家大院了,整天想着带罗拉去游玩散心,但罗夫人那样的身体,罗拉小姐根本开心不起来,所以徐书妍每次看到罗拉小姐的时候,总觉得罗拉小姐在强颜欢笑,因为她在七岁那年,抗日战争胜利的第二个月,已经见过罗拉小姐笑得最开心的笑颜了。
因为罗夫人的身体日复一日地不好,罗拉小姐的婚礼筹备得很仓促,甚至在国外的亲人都没来得及回来。
一九四七年的十月末,罗拉小姐与张先生成婚了,从此,罗拉小姐便搬去了张家大院去住,但她还是会经常回来的,毕竟两家隔得不远,而且徐书妍也经常放学后就跑去找她,等见过罗拉小姐了接着才会回罗家大院的。
到了一九四八年的三月,新年过去后不到两月,罗夫人去世了。一直陪伴在罗夫人身边的陈嫂沈淑仪提出了要回北方老家,罗拉小姐回罗家挽留了他们夫妇好久,但到了五月份,他们还是走了。
陈叔陈嫂离开的时候,徐书妍和娘亲跟着罗拉小姐以及罗老爷一起去火车站送他们离开,那天,罗拉小姐抱着陈嫂哭了好久,一直到火车要开了,才松开。
火车长笛鸣音响起的时候,罗拉小姐又抱着罗老爷哭了好久。
那会十二岁的徐书妍也看湿了眼睛。
罗拉小姐嫁到张家后便不再从事报社工作了,但仍然会去福利院做义工又或者组织捐款之类的。
徐书妍每次去看罗拉小姐的时候,都会认真地看她脸上的笑。
有一回,罗拉看着她,笑问:“你怎么总是这么看着我?”
徐书妍傻傻地说:“我在看罗拉小姐开不开心。”
罗拉便笑了起来,“我要是不开心怎么办?”
徐书妍认真地说:“那我便把你抢回罗家去。”
罗拉这会是真的开心地笑了起来,“好,我要是不开心我就告诉你,不过,你多来看看我,我便也高兴了。”
于是,徐书妍便比往常更频繁地去张家大院看罗拉小姐了。
徐书妍再一次看见陈民生的时候,已经是一九四九年的九月,在新中国正式成立的前一个月。
而且,是在张家大院的门口。
徐书妍听闻罗拉要生产了,便急急忙地赶过来,刚巧听见张先生让那个黑皮肤男人离开,不要再出现在罗拉面前之类的话,徐书妍不好意思这会走过去,便躲到了一边,等张先生骂完后,那男人呆站在门前许久,随后竟然哭了起来,徐书妍怔了很久,随即想——这人会不会是陈民生?
徐书妍走到那男人的身后,戳了下他挺拔的后背,小声地问:“喂,你是陈民生吗?”
40旧时回声
◎(二)◎
(二)|
“喂,你是陈民生吗?”见男人没有回应,徐书妍又问了一遍。
陈民生咬紧牙关,抬眼望着那写着“张家大院”四字的匾额,擦了眼泪,沉着脸转过头来。
徐书妍看着他恐怖的脸色,有些害怕地后退了一小步,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了,四年前,站在罗家大院前的,也是这个男人,她还记得,那会他笑得很温柔。
“我是陈民生。”陈民生沉着脸说,“你是谁?”
徐书妍笑了起来,她不怕他了,因为罗拉小姐喜欢的人不会是坏人,她笑着说:“我是徐书妍,是罗晚棠的女儿,你回来了,罗拉小姐一定很高兴,我去告诉她。”
陈民生怔住,在徐书妍说着就要越过他往张家大院走进的时候拉住了她的手,“等等——”
徐书妍不明所以地转身看他,“怎么了?”
陈民生冷静了下来,他看着眼前这孩子,轻声道:“别去。”
徐书妍闻言站在了原地。
陈民生想了下,接着又说:“不过,你能跟我说说罗拉小姐的事吗?”
徐书妍想了想,“那好,但我不能和你待太久,罗拉小姐生小宝宝呢,我要看小宝宝的。”
陈民生像是无力地笑了下,“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徐书妍跟着他去了茶楼,因为有点心吃,徐书妍那会还是很高兴的,她在陈民生面前,把这些年她所知道的关于罗拉小姐的情况以及她为什么会嫁给了张先生的事,还有他们全都以为他死了、他父母的去向等等都告诉了他。
陈民生听得满目泪水,徐书妍没法在这么伤心的人面前吃点心。
她等他情绪冷静下来后,问:“你不随我去看看罗拉小姐吗?她会很高兴的。”
“太迟了……”陈民生像是失魂地喃喃道。
陈民生想起刚刚在张家大院门外发生的事,想起张靖城所说的话,摇了摇头——
陈民生:“你没把我给你的信送给罗拉小姐?”
张靖尘哼笑一声:“你让罗拉杳无音信地等了你八年,又想让她继续等你多少年?留下信件有什么用,你又无法留在她身边。我给过你机会的,如果你一年内能再次回来,我不会再纠缠你们的,但你没有,你让罗拉等了你一年又一年,你知道她这十年又有哪天是真正高兴的?
“你现在出现在我们面前,出现在罗拉面前,你又要叫我们怎么办,叫罗拉怎么办?罗拉她眼下正要生孩子了,是我和她的孩子,罗拉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了,你这时出现,她会多难过,她会自责自己没有等你,她也许会后悔和我在一起,我在她心里是比不过你陈民生,但孩子呢?那即将出生的孩子呢?你这时出现,你想让她怎么做?”
陈民生:“你这混蛋!”
张靖尘:“我混蛋?是你先抛下了她的,如果不是你一点音信都没有,会让她这么痛苦吗?”
陈民生一阵沉默,拳头握紧,身体止不住颤抖,随即声音又冷静了下来,“我只是想见见她。”
张靖尘:“你出现只会让她难过,就让她以为你死了吧,让她开始新的生活吧。”
……
徐书妍见他沉默这么久,便探头去看他低沉着的脸,轻声又问:“你真不去见她。”
陈民生摇了摇头,随即笑了下,但笑的很难看,“你叫书妍是吗?”
“嗯。”徐书妍点了点头。
“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
“不要把我回来的事告诉任何人,罗拉小姐也好,你母亲也好,都不能说。”陈民生想了想,解释道:“那会让罗拉小姐难过的,你喜欢罗拉小姐?”
“嗯。”徐书妍笑了下。
“那我们就不要让她难过了好不好?”
“好。”徐书妍顿了下,“我会保密的。”
“谢谢你。”
两人离开时,陈民生又从附近的商铺里买了个红色的平安符,“你帮我把这个送给罗拉小姐,但说是你买的,希望她和孩子都平安、健康。”
徐书妍接过平安符,点了点头,随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徐书妍再次回到张家大院的时候,罗拉小姐已经生完孩子了,是个男孩,罗老爷和爹娘全都在院子里,大家都喜气洋洋的,但不知怎么的,徐书妍却想起了陈民生的脸。
等罗拉身旁的人走了,徐书妍悄悄走到罗拉的身边,她轻声问:“难受吗?”
罗拉身体从来都是强健的,所以生完孩子后并没有像旁人那人虚弱,她笑了下,“我很好。”
徐书妍把陈民生买的平安符拿了出来,“给你的,罗拉小姐,是个平安符。”说着顿了下,又解释,“我买的。”
罗拉轻笑了下,“谢谢,我们书妍也会给我送礼物了。”
徐书妍也笑了起来,“我以后要经常送。”
“哦?那好,我可就等着了。”
徐书妍这会说这话的时候只是想要罗拉小姐开心,但没想到,后来果真会经常送礼物给罗拉小姐,只是,那些礼物并不是她买的,也不是她准备的,而是陈民生让她送的。
徐书妍在学校门外看到陈民生的时候吃惊了下,因为学校离家并不远,她上下学都是和同学一起走路回家的。
她看见陈民生向她招手,便告别了同学,向陈民生走去,“你这么频繁出现,不怕被熟人看见?”
陈民生笑了下没有回答她的话,“我车子在那。”说着指了下不远处停着的车。
徐书妍不是很明白他想做什么,“怎么了?”
陈民生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她,“罗拉小姐还好吗?听说那孩子要满月了,你帮我把这送给她好不好?”
徐书妍摸了摸礼物,是个拨浪鼓,点了点头,“好。”
陈民生:“谢谢,请你吃东西?”
徐书妍摇头,“不了,我娘等我回去一起去看罗拉小姐的。”
“好。”陈民生说着戴上帽子走回了车里。
徐书妍拿着他给的礼物,看着他缓缓开车离开。
等徐书妍下一次再见到陈民生,已经是一九五〇一月,在新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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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这次陈民生是坐在车上的,徐书妍走过时,他降下了后车窗,徐书妍看见是他笑了下,“好久不见。”陈民生说着又把礼物递给了徐书妍,“小的那份给你的。”
徐书妍接过礼物,“谢谢。”说完顿了下,说,“年前罗拉小姐一家会去灵佛寺祈福,就在后天,你若是想见她,可以去那儿。”
陈民生沉默了瞬,“好,谢谢你。”
陈民生离开后,徐书妍便像往常那样把礼物送给罗拉小姐,只是,这次出了点意外。
陈民生这次送的礼物是一个小摆件,很精美,看上去价值不菲,而且也不像是给宝宝的。罗拉看着那摆件问她:“这是从哪儿来的?”
徐书妍有些紧张,“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在地摊上看到很漂亮便想送你了。”
罗拉望着她,又摸了下她的脑袋,“别怕,我不是怪你的意思,这东西看上去不便宜,我怕你受骗了。”
徐书妍马上便说:“一点也不贵,我的零花钱也能买。”
“好吧,但下次可不要再送些费钱的东西了。”
“好。”
到了祈福那天,徐书妍跟着娘也陪着罗拉去祈福了,在进入灵佛寺的时候,她瞧见在佛门远处的林子边停着一辆熟悉的车。
陈民生还是来了。
但却在老远的地方,徐书妍想,这个距离,真的能看见罗拉小姐吗?
在那天后,徐书妍又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陈民生了,大概有差不多半年的时间。
一九五〇年五月,陈民生又和上次那样,坐在车里等她出现,要不是徐书妍还记得那车牌,她都不敢停下。
车窗刚降下,徐书妍便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陈民生笑,“怎么会不会来?只要还能来就会来的。”
徐书妍不明白他的话,说:“我现在可不能再替你送些费钱的东西了,罗拉小姐会发现的,我哪能有那么多钱买那些东西。”
陈民生:“是我疏忽了,不过,这次的东西,不费钱,是糖果,你就说看着新鲜,从同学那买的。”说着把包装精美的糖递给了她,“你和罗拉小姐一人一份的。”
徐书妍笑了起来,“那好吧。”
罗拉小姐收到那份糖果很开心,“是海盐糖,以前我在英国读书的时候,有朋友去了日本旅行,买过这种糖果回来,我当时也很喜欢,只是那个时候中日关系紧张,不好弄来。”罗拉说着看向徐书妍,“你同学真不错,要是还能买,你记得让他多弄几份。”
“好。”徐书妍笑着答应。
隔了不到一个月,徐书妍又见到了陈民生,但她话还没有说,陈民生给了她一句话,让她去东湖边等,说完就让车子开走了。
徐书妍在原地气得跺脚,但想了想还是依言照做了。
等到了东湖,便见有许多人在那儿采莲,那个时候的东湖每年在这个时节都可以去里面采荷花的。
徐书妍看着这场景有些不明所以,但很快,她在那采莲的人中,看到一个戴着帽子,遮挡严实的人也走在那湖水中,徐书妍一眼便认出那是陈民生了。
过了一会,陈民生采好了莲花上了岸,他浑身都湿了,把花递给徐书妍,说:“你待会送去给她,就说是看到有采莲的活动,你给她买的。”
徐书妍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为何,她突然为他觉得有些难过。
陈民生很快又上了车,临走时,又降下车窗对她说:“我可能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了,也也许这次是最后一次,谢谢你,希望你能继续保密。”
徐书妍听见他这样说,总觉得自己身上好像有了某种神圣的使命,她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会保密的。”
陈民生的车走了后,徐书妍便马不停蹄地赶到张家大院。
“呀,好漂亮的荷花。”罗拉笑着看着她怀里的荷花。
徐书妍便马上笑着把花递给她,照陈民生给她的理由说了一遍给罗拉小姐听。
罗拉接过花,笑得温婉娴静,她望着荷花,不知不觉地走了神。
“怎么了,罗拉小姐?”
罗拉笑了笑,“没,我只是想起,从前每到东湖的采莲节,陈民生都会亲自去那湖里给我采来最漂亮的荷花。”
罗拉小姐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温柔。
徐书妍恍然想起,这是罗拉小姐自成婚后第一次提起陈民生的名字。她有种冲动,想要把这花就是陈民生采的这件事告诉她,但她想起陈民生说的话,又把这念头给止住了。
徐书妍笑着说:“罗拉小姐能高兴就好。”
那个人也会高兴的。
41旧时回声
◎(三)◎
(三)|
陈民生消失三个月后,抗美援朝的消息就到处传来。
徐书妍看到报上的消息时,就想起了陈民生的话,忽然有种坚定的想法,觉得陈民生又去打仗了。
徐书妍那会虽然年纪仍小,但却莫名做出了做戏做全套的行为,为了不让人怀疑,她在陈民生离开的那些日子里,偶尔在小摊上给小宝宝们买些小玩意,偶尔出去玩,看见美丽的野花,她便会摘一些送给罗拉小姐。
而到了每年的采莲节,她都会去东湖那边的采莲人家买一些漂亮的荷花送给罗拉小姐。
直到一九五三年年末,在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的半年,陈民生又出现了。
虽然有三四年不见了,但徐书妍依旧认得那辆黑色的车,她瞧了瞧附近没有熟人,便朝那车子走去。
可当她站到窗前的时候,车窗却没有像过去那样降下,她正纳闷是不是认错了,车窗却又缓缓降下。
徐书妍看着坐在车里的陈民生怔了瞬。
陈民生轻笑,“好久不见了。”
再次见面,徐书妍觉得陈民生似乎老了许多,他眼角上、脸上的皱纹比上一次见面时深了许多,剃得短短的头发也有些发白,就连声音也衰老了似的。
“怎么了?”见徐书妍没有说话,陈民生又轻声问。
徐书妍摇了摇头,突然地说:“你是不是去打仗了?”
陈民生笑了下,“是啊。”
徐书妍一时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陈民生便问:“罗拉小姐怎么样了?”
徐书妍:“很好。”
“是嘛,那就好。”
徐书妍盯着他看,陈民生说这话时眼里的笑意很温柔。
徐书妍十五岁了,那些情情爱爱的事虽然还未曾经历,但也有了懵懂的了解,她知道陈民生还爱着罗拉小姐。所以,她想了想,决定把罗拉小姐两年前又生小孩了,还差点难产的事给瞒住了,不让这个人难过,也把罗拉小姐现下又怀孕了的事也隐瞒了。
过了好一会,陈民生从车里递出一枝梅花,他笑着说:“刚刚来时看到一树开得很漂亮的梅花,麻烦你帮我给罗拉小姐送一枝去。”
徐书妍小心翼翼地接过梅花,郑重地答应他,“好,我会马上送去的。”
陈民生笑:“谢谢你。”
徐书妍这会听出来了,他的声音除了衰老了以外似乎还很虚弱,徐书妍想问问他是不是受伤了,但陈民生已经关上车窗,她只能走开,接着沉默地看着那车像过去那样静静地离开。
徐书妍小心护着手上的梅花,接着便往张家大院走去。
罗拉正坐在房里的躺椅上看书,她的肚子有些鼓,这是她怀的第三个孩子了。
徐书妍走进她的房间时,看见她手上的梅花,放下了书,开心地笑了起来,“呀,好漂亮的梅花。”
徐书妍马上笑着走到她身边把梅花递给她,“喜欢吗,罗拉小姐?”
“喜欢。”罗拉笑了下,“你从哪弄来的?”
“在别人家院子看到的,觉得漂亮,就要了一枝。”
“谢谢你。”罗拉小姐轻轻地抚着梅花的花瓣,又轻轻地凑近嗅了下,“帮我插到花瓶里去。”
“好。”徐书妍笑着又接过梅花,把它插进房间最显眼的花瓶中。
做好这一切后,徐书妍又走回到罗拉身边,自从罗拉生了第二个孩子后,她再次怀孕时身体便好像虚弱了很多。
徐书妍蹲坐在她椅子旁。
罗拉笑着看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她是民生离开后出生的,她十五岁了,她与民生便是分别了十五年了。
“怎么了?”罗拉温柔地笑着问。
徐书妍看着罗拉小姐的样子,她虽然和过去相比,也成熟了许多,但看上去仍旧很年轻,脸上没有什么细纹,头发也漆黑如墨。
可是,也有变了的地方。
徐书妍记得,过去在她很小的时候,罗拉小姐是个很活泼的人,热情开朗就像盛夏的太阳。但现在,罗拉小姐好像也成了这江南细水一样的温柔女子了。
虽然也很好,但徐书妍有时候还是会觉得,过去那样的罗拉小姐更加耀眼,看上去也更加开心。
她忽然很想问,罗拉小姐还爱不爱陈民生,但是,她十五岁了,过去不懂,可现在他们不说,她也能猜到陈民生为什么不愿意告诉罗拉小姐他还活着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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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徐书妍有种莫名的感知,觉得在张先生和陈民生之间,罗拉小姐肯定会选陈民生的。可是,在罗拉小姐与张先生之间,却有着孩子作为牵绊,而且,是三个。
徐书妍伸手轻轻地摸了下罗拉小姐肚子里的孩子,笑着说:“罗拉小姐一定要开心。”
罗拉笑,“你在说什么傻话呢,我会开心的。”
一九五四年新年,罗拉再次去灵佛寺祈福,徐书妍也依旧跟在她的身边去了。在寺门前,徐书妍特意往附近停着的车辆寻找,没一会,便又看到那辆车了。
陈民生也来了。
等他们从灵佛寺离开的时候,那辆车仍旧停在那里,不曾动过,安安静静的,似乎没人。但徐书妍知道,陈民生在里面的。
自陈民生回来后,徐书妍给罗拉送花的任务就多了起来了,有那么一阵,甚至几乎一个月一次,罗拉甚至忍不住追问她从哪里找到这么些好看的花的,从矮小的格桑花、雏菊到郁金香、玫瑰、牡丹,甚至有杭城没有的绣球花,徐书妍每次都是用陈民生给她想好的理由搪塞过去的。
大概罗拉小姐已经完全认为陈民生早已在战争中死了,所以对她的那些千奇八怪的理由毫不怀疑。
但有时候,徐书妍也会想,是不是罗拉小姐已经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思考这些了呢?
自从三个孩子出生后,虽然家中佣人不少,但罗拉小姐的注意力还是被那些小家伙们给夺走了大半了,这一年甚至出门逛街又或者出游的次数都减少了。
到了一九五七年十月,罗世襄罗老先生病逝了。
罗先生逝世前,留了罗拉谈话,但徐书妍和娘亲也被留下了。
“罗拉,我的、最爱的女儿,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了,虽然你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妈,但我还是放不下你。
“我没把你培养好,我本想让你做个特别的女孩子,希望你永远勇敢、骄傲,但却又从来不敢放手让你真正地一个人去闯荡这世界,就像你堂大姐婉君那样,所以把你养成了虽勇敢明媚大方但又还不够勇敢的人。我有时候不知道究竟从哪一步开始做错了。
“现在留你一个人,留你一个人,我难受啊,罗拉。”
罗拉哭得伤心,“爹爹,不会的,不是还有张靖尘吗?他待我很好。”
罗世襄衰弱地笑了下,“但你不爱他是不是,罗拉?”
罗拉哭着没有回应。
罗世襄:“我当初不应该让民生离你而去,又或者不应该让你嫁给张靖尘,或许你留在罗家当一辈子的姑娘,说不定还会更快活些。
“是爹爹,对不起你,对不起张靖尘,对不起陈民生,对不起你们。”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罗拉哭着摇头,“爹爹没有错。”
“罗拉,错已酿成,爹,只希望你能够开心地活下去,不要、不要再像现在这样消沉了,好不好?
“还有、试着、试着再勇敢点。”
罗拉哭得奔溃,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罗世襄让罗晚棠扶罗拉出去,但却留下了徐书妍,罗老先生抓着她的手,说:“书妍,你们一家为我们守着罗家,为罗拉守着这份家产,我是信得过的。
“所以,你虽年纪小,但我把这些话说给你听,你要记住。”
“好的,老先生。”徐书妍哭咽着点头答应。
“陈、陈民生,还活着,可我不敢说给罗拉听,若是将来有机会,告诉罗拉,陈民生回来过。”
徐书妍震惊了下,随即点头答应,“好。”
当天傍晚,罗老先生便去世了。
安葬好罗老先生后,罗拉小姐便一直萎靡不振,徐书妍把这事告诉了陈民生,也把罗老先生最后的叮嘱告诉了他,陈民生沉默了许久,接着静静地落泪。
陈民生告诉她,不必要把他活着的事告诉罗拉小姐。
那之后,陈民生给罗拉小姐送礼物的送得更勤快了,有时候送的东西有趣,罗拉小姐也会笑一笑,徐书妍把这些事又告诉了陈民生,陈民生听说罗拉小姐开心,他便也笑了。
到了一九五八年,张靖尘因为他所做的研究在眼下的中国无法继续开展下去,便决定移居美国。
徐书妍听见后有些难过,她问罗拉小姐,“你想去吗?”
罗拉望着她最新送来的芍药花,“我不知道。”
徐书妍怔住,她第一次看见罗拉小姐那么落寞的神情,过去,她只会答去或不去,而不是“不知道”。
徐书妍这会想起罗老先生的话,又想起陈民生的叮嘱,试着问:“罗拉小姐,若是陈民生还活着,你会怎样?”
罗拉听见这个名字怔住,自从爹爹去世前提起过这个名字便再也没有人在她跟前提他了,如果陈民生还活着,她会怎么样呢?
如果她罗拉没嫁人又或者没生孩子,她罗拉也愿意不顾一切、担负所有骂名地跟他私奔一次。
但现在,不行了。
罗拉这样想着,突然静静地留下了眼泪,但她却仍然笑着说:“不能怎样了。”
徐书妍见罗拉的样子,准备开口的话,停住了。
要移居美国的事定下来后,张、罗两家便开始为他们夫妇两人以及三个孩子做好一切准备。
徐书妍在陈民生再一次出现的时候,把这消息告诉了陈民生。
陈民生沉默了一会,随即笑了起来,“那挺好的,这样我就不用想其它办法让她离开了。”
徐书妍怔了一下,那会她还不明白陈民生的话是什么意思,直到五八年后她才明白。
罗拉一家去美国是坐的水运,从沪市出发,所以他们罗、张两家送行的时候都去了沪市。
那天,徐书妍还在不远处看到了陈民生的身影,这一次,他下了车,但戴了帽子和眼镜,风衣的领子也高高立起,遮了半边的脸。
“在看什么?”罗拉笑着问她,说着还随她的方向看去,但码头上人潮拥挤,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徐书妍赶紧调转了视线,“没什么。”
罗拉摸了摸她的头,“你以后,若是想出国找我或者出国念书就联系我,我会帮你的。”
徐书妍笑了下,“好。”
码头上风大,远行的轮船就这样随风飘走了。
那一天,徐书妍借口说要独自去逛逛沪市,一个人走开了,没多久,她见到了陈民生,陈民生请她吃了一顿饭。
那是徐书妍最后一次见到陈民生。
42旅行结束
二〇〇七年|沪市,罗家公馆
徐书妍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时,罗拉早已泪流满面。
徐书妍也湿润了眼睛,她拿着纸巾给罗拉轻轻地擦了擦眼泪,不让张嘉华动手,她声音有些沙哑地说:“其实,罗拉小姐,六年前,在张先生去世后,你就来找过我了。”
罗拉又怔了瞬,她眉头轻皱着,神色痛苦,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徐书妍:“我想应该是张先生对你说过些什么,但在葬礼上的时候,你没有问我,等差不多一个月过去了的时候,你自个儿来沪市找我了,说想要知道陈民生的事。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确定我知道陈民生的,当时你没有说。
“而我,就把刚刚说的那些事都告诉了你,而现在,是我告诉你的第二回了。”
罗拉张了张嘴,接着伏在她的身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她觉得很委屈,可是,让她觉得委屈的那些人,让她可以撒气的那个人,都不在了。
午餐被推迟了许久,直到罗拉整理好了情绪,才又强撑着精神和大家一起把李国胜让人精心准备的午饭给吃了。
吃过午饭,罗拉说累了,想要休息一下,便由张嘉华搀扶着回了房。
这间卧室罗拉还有印象,是按过去民国流行的风格装修的,现在也保留着这样的风格没变。刚躺下床的罗拉盯着天花板,忽然想起了什么又从床上爬起,但她老了,动作慢了不少。
她走到和房间相连的衣帽间,打开大衣橱,里面已经没什么衣服了,但因为房子一直被他们保管着,也没被别的人住过,所以过去的小物件还保留着。
罗拉根据记忆,拉开衣橱里的小抽屉,里面放着一个正面朝下的相框,她把它拿了起来,随即便看到了相框里,她和陈民生订婚时的照片。
这张照片她洗了很多份,罗家园林里有一份,英国的别墅里有一份,沪市公馆留下一份,她的成长相簿里也有一张。
她曾经跟陈民生说过,要把这张照片带到他们去过的每一个地方,放在他们住过的每一间卧室,直到他们结婚了,就去把留下的这些照片一张张换成他们的结婚照。
可是,没想到,直到现在,相框里的照片,依旧是那张黑白的订婚照。
罗拉看着照片里自己开心明媚的样子,又看着陈民生满眼笑意的样子,眼泪不知不觉地再次落了下来。
她把相框抱在怀里,又躺回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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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直到挨近傍晚,罗拉一直没有从房间里出来,楼下的三人担心,便让张嘉华去看看。
张嘉华推开罗拉卧室的房门时,轻声地喊了“奶奶?”
罗拉躺在床上动了动,好一会才睁开眼睛,“怎么了?”
“已经傍晚了,起床吗?”
罗拉看着紧闭着窗帘,房间里光线有些暗,“啊,已经傍晚了啊。”她笑了下,打起精神,“这一觉睡得真好。”
罗拉从床上起来后,张嘉华看到了她手中的相册,“呀,这是你和陈民生的订婚照?”
罗拉笑着点点头,“嗯,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张嘉华见罗拉开心了许多,便安心了不少。
罗拉进去洗手间洗漱,出来又说:“我想换一套衣服,晚饭咱们一起去华懋饭店吃吧。”
“好,我去跟他们说。”张嘉华说着离开了房间又往楼下走去。
一行四人外出的时候,是由李国胜开车去的。
华灯初上,沪市的夜晚比*过去要耀眼许多,直到到了饭店,下了车,罗拉仍旧欣喜地看着这繁华街市上的一切。
华懋饭店重新装修过,但民国装修的风格依旧没变,罗拉看着很亲切,所以尽管她现在吃得不如过去多,但还是把曾经喜欢的那些菜式都点了个遍。
吃完饭,罗拉又向几人提议,说:“我想去看看现在的长滩,最后再坐一次沪江的游船。”
现在正是夜晚时分,是沪市最美的时候。
罗拉让李国胜在江岸的步道上停车放她们下来,她沿着岸边静静地走着,从江上吹来的风很凉快,沪市的标志建筑、高楼大厦,一边的商街小店等等都闪烁着迷人的霓虹灯。
在罗拉现在的记忆里,她只不过是半年没有到这里来而已。在陈民生离开前,她就已经与陈民生一起,来过这一回了,此后怕触景生情便不敢再独自来这边。不过,此刻她所见的一切已与记忆中的画面不一样了,毕竟,现在眼前的沪市已经是整整七十年后的沪市了。
罗拉在岸边散步,不时和陪同在她身边的三人说说话,讲讲过去她在这儿的生活,在这儿的所见所闻。
等夜深了点,罗拉又让李国胜带她们去做渡轮。
沪市长滩上依旧设有夜游的渡轮,只不过,现在的夜游人人都可以坐得起了。
他们选的豪华渡轮,所以船上的摆设精美,还有各种鸡尾酒提供,也仍然和过去一样,豪华渡轮上会有乐团现场演出。
罗拉笑着仔仔细细地把这一切看在眼里,随即目光又看向远处岸上灯火辉煌的大厦商街。
她什么都没有想,只是独自地回顾这些曾经最喜欢的美景。
那天后,罗拉又和张嘉华在沪市待了好几天,等把罗拉想去的地方都逛了一遍,两人正要收拾行李回家,罗拉却又忽然提出要回杭城。
张嘉华有些怔然地看着罗拉。
罗拉笑:“我想再回去看看,也去看看我爹娘。”
张嘉华便笑着答应了她。
回到杭城,罗拉让张嘉华带着她也去逛了回张家大院,她在那里看到自己的照片,但她却仍旧是完全想不起在那儿生活过的记忆。
之后,罗拉又去了好些过去常逛的地方,虽然它们大都已经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但总也算是看过一遍。
最后,罗拉才去探望爹娘。
他们和罗家的其他先祖一起,都葬进了这座远郊的墓园,她的爹娘则合葬在了一块。
罗拉缓缓地蹲下身,抚摸着墓碑照片上的人,罗拉笑了笑,说:“爹爹,罗拉这次会勇敢的。”
张嘉华守在她一边,一时不明白她话里的含义。
直到回去的路上,张嘉华才问她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罗拉看着车窗外的风景,笑着说:“就是要勇敢地、开心地活下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虽然罗拉不知道在和张靖尘在一起后她究竟变成了什么样,但既然他们全都觉得过去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她罗拉幸福、开心,那么她就试着勇敢接受已经发生的一切。但,接下来,她要开心地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谁也管不着的那种。
结束了这场旅行后,两人便回到了位于蒋州的家。
得知两人回家了的张明德马不停蹄地过来探望罗拉她老人家,买了很多东西,但嘴上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罗拉烦了,摇着蒲扇走到他的面前,五指一伸,接着收拳,中气十足地说:“收,把嘴闭上,我九十四岁了不想再听说教。”
张明德被她这个与过去完全不同的性格模样惊了下,怔怔地愣了许久。接着又满脸疑惑地看向张嘉华,张嘉华咬着苹果,同样一脸不知情地摇了摇头。
自从旅行回来后,罗拉确实变了许多。
张嘉华想,最明显的一点是,她那天早上起床叫罗拉“奶奶”的时候,罗拉让她改口,说以后要叫她“罗拉小姐”,包括保姆林姨以及来这里探望罗拉的每一个人。
还有的就是,罗拉小姐虽然九十四岁高龄了,但这两天忽然让她教她使用手机以及上网,甚至她也注册了一个企鹅号,最近天天和大家网上聊天。
张嘉华总觉得现在的罗拉小姐在策划着些什么,但她目前还未得知,因为罗拉小姐躲着他们每一个人做这个策划。
张嘉华觉得这样不行,她也得做点什么,不然全家人就她一个是整天无所事事的了。
她想起去沪市和杭城这两趟旅行所了解到的事情,觉得应该还漏了些什么,关于她爷爷的那部分……似乎是缺失的。于是,她试着从爷爷房里留下的那堆资料里找到些什么。
罗拉看着她认真寻找的样子,也开始想张靖尘会不会留下些什么,不然为什么她会在他去世后一个月后会得知陈民生活着并且曾经回来试着找过她的事?
罗拉也加入了资料搜寻的队伍里。但她年纪大了,张嘉华和保姆林淑芬都不放心让她做这些粗重活,罗拉便在一旁看着她们找。
直到房间的资料找完了,三人又去光顾了阁楼上的那些资料,正当要放弃的时候,却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一个有磁扣的灰皮笔记本,一开始笔记本写的是些她们看不懂的资料,但翻到后面,却看到了张靖尘留下的自裁书。
张嘉华不敢先看,便把本子擦干净拿给了罗拉小姐。
林淑芬看到那个本子,忽然想了起来,“呀,这个本子,不是罗拉小姐你让我放到阁楼上的吗?”
罗拉拿着小本子,怔了下,“我?”
“对。”
“什么时候?”
林淑芬想了下,“大概是张老先生去世后的事,你去了一趟沪市,回来后没两天就说把这玩意扔搁楼上去。”
罗拉怔了下,想,这一切通了,她就是看了这个本子才知道陈民生过去还活着的事的。
罗拉低额看着这个本子,忽然发起了呆。
张嘉华走过去半抱住她的肩膀,忽然不知道自己找到这个本子会不会是个错误,“罗拉小姐,要看吗?”
罗拉笑了笑,“当然。”
“那你可得提前答应我,看了以后不可以再难过了,我觉得还是现在这个罗拉小姐精神点。”
罗拉笑了起来,“我已经难过过了,我想,可不能再难过了。”
但罗拉没有和大家一起看,她把本子放回了房间,直到吃了晚饭洗漱好后,才一个人回房独自阅读——
43蒋州遗信
◎(一)◎
(一)|
张靖尘给留在本子上的信起了个名,就叫——《自裁书》。
接着顶格称呼先是写了“吾妻罗拉”但又被划了三横涂改成了“吾所爱罗拉”。
罗拉看着那称呼先是一怔,接着好奇地看了下去——
「罗拉,我爱你。
这是你在阅读下面的内容前,我必须首先告诉你的事。
我爱你。
我对你的爱,绝对不会比陈民生少一丁点儿。
可我也许爱你的方式错了。
罗拉原是长着翅膀可以翱翔蓝天的飞鸟,但我却自私地想把你珍藏,便以爱你的名义折断了你的翅膀,让你困在了张家园林、困在了美国、困在了蒋州。
可我明白得太迟了,等醒悟的时候,已经无法回头,又担心你知道这一切后便会怨我、恨我、厌我,甚至、离开我。
所以,哪怕我醒悟了,我却仍然选择了隐瞒你,不敢叫你知道我的秘密。
因为那是我唯一可以把你留在我身边的办法。
罗拉,我爱你。
现在我将把我隐瞒你的所有事情都写在这个本子上。
你还记得吗?
小时候的我很害羞,不敢与人大声说话,身体又比同龄的小男孩差,所以那些男孩都不愿带我玩,是你主动跟我说话、对我笑。
但那时候的我太害羞了,不知道怎么跟女孩说话,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声音,可又怕你因此不再与我说话了,便憋着气把自己的窘境说了出来。然后,是你告诉我的,要是有什么话说不出来,可以写在纸上,拿给对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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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我就是从写小纸条给你到慢慢与你正常说话的,在你的引导和陪伴下。
所以,现在,我也试着采用这种许久不用的方式,把藏在心中的那些说不出口的秘密,写在这个本子上,告诉你。
只是,直到此刻,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勇气可以把它拿给你看。
写了这么多,我似乎还没有进入真正要说的话。可是,这件事,我应该从何说起呢?
那就从我的第一个卑鄙的念头产生的时候说起吧。
那是一九四〇年,我还在美国读书的时候的事。
自从看着你和陈民生订婚,又看着你们俩一道去了英国,我的心真的难受十分,对陈民生的嫉妒和怨恨便时常产生。到了美国后,为了不让自己难受,我便沉浸在物理、天体的学习研究中,学校的、私人的任何活动都不参与。哪怕在一九三六年的时候知道你们回国了也不愿回去见你一面。
直到后来,因为罗大哥一家都来美国了,我的二姐姐也来了,我才又开始参加私人活动,但也仅限于和罗家走动,为的就是探寻一丝关于你的消息。
你不知道,当我得知陈民生离开你去参军了的时候,我有多开心,再听闻他去了三、四年了,这期间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我有多开心!
我是不是太卑鄙了,罗拉?
可我当真开心,我于你和陈民生的悲剧中瞧见了我自个儿的希望。
我是张家唯一的儿子,有财,又在美国留学,有文化,再一个是张家与罗家是世交,有缘份且门当户对,我追求你,向罗家提亲娶你,并不会有太多的阻碍。
所以,知道这消息的我马上就开始准备回国的事情,哪怕那个时候中国还在打仗,我的研究还没完成,我的导师不理解地大骂,我都全然不顾,我只想去你的身边,在陈民生消失后迅速占领你身边的位置。
终于,几经周转,我在一九四一年的三月于沪市登陆。
那个时候,张家也在租界内买了套公馆移居,知道我家与你家相近,且陈民生依旧杳无音信,我兴奋得夜晚都难以入睡。
我在家里修整了不到一天,便马不停蹄地赶去见你。
可你,罗拉,却依旧把我当成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弟弟,我好不甘心啊,罗拉。
我不愿再叫你罗拉姐姐,而是直接称呼你“罗拉”,你笑着骂我没大没小,我也笑着跟你逗趣。
你笑着,但却从来没有高兴过。
我想尽一切办法把你约出去,带你去沪市各处游玩,带你去好吃的餐厅吃饭,带你看剧场、看电影、听音乐。
你总是拒绝我,于是我便把矛头调转到你父母身上,我向他们表明了想要求娶你的心意,接着很顺利地,他们开始助我追求你。
虽然与我出去约会是你半推半就才答应的,但我还是很开心,我想我总有一天可以让你敞开心扉的,总有一天,你可以看到我是一个值得信赖、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而不是一个需要你照顾的小弟弟。
我甚至向罗晚棠打听了许多过去陈民生会做的事情,学着陈民生做的那样去追求你。
可不管我怎么做,你都不肯接纳我。
当我直接向你表白心意的时候,得到的也只有你的拒绝。
你说你的心里只会有陈民生一个,不管他是活着还是死了,今后都会一直等他的。
我听了心里真的十分难受,但我还是强装着不在乎,告诉你,我愿意等你,哪怕你不愿意放弃他,我也愿意守护你。
到了一九四五年,战争结束了,全国都在欢呼,只有我一个在卑鄙地忧愁。
我知道陈民生答应过你,战争结束后他便会回来的。
现在战争结束了,我看到你开心的样子,以及一副坚信陈民生很快就会回来的样子,我就又忍不住嫉妒,嫉妒陈民生,甚至暗自在心里祈祷他不要出现。
结果,战争过去整整半年了,他真的没有出现,我高兴坏了。
死了好啊,他死了,我的机会就大了。
在一九四五年末,张家和罗家已经在杭城聘了人修整园林,因为那个时候罗伯母正生病,我便得了罗世伯的话也负责偶尔去照看罗家园林的重修工作情况。
就在那一天,我和往常一样,看完工程进度就准备离开了。但当我迈出罗家大院的门槛时,却看见了他——
陈民生。
一下子,我的心脏如跌入万丈深渊。
他回来了,他竟然活着回来了。
大脑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变得发白,耳鸣嗡嗡地震响。
陈民生居然还笑着跟我打招呼,和你一样叫我“尘弟”,向我打听你的近况。
这个无耻的人,这么多年没有音信,现在却若无其事般地出现了。
但很快,我又听见他说他这次回来只有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很快就又要离开了,又嘱咐我告诉你他很好,很快就能回来的,还给了我一封信,让我转交给你。
我看着手中被他塞过来的信,一拳握紧,把信握得皱巴巴的,接着佯装正义似的把他臭骂了一顿,还揍了他,他与我争执,说到时候自会向你请罪的,随即拐角出现了车,他看了一眼,许是那车是催促他离开的,他便最后叮嘱我把信给你,随即就离开。
我不知道自己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
不幸的是陈民生回来了,幸运的是看到陈民生回来的只有我,是我,拿到他的信件的人,也是我。
我看着那信,真想把它撕得烂碎,最好是一把火烧得干净,但当我正想要这么做的时候,却又害怕,万一他真的很快又回来了,那么你知道我没有把信件给你的时候会不会就此厌恶我?
我害怕,一旦想到这样的事情出现我就害怕。
所以,我把那信藏起来了。
我给自己一个期限,以一年为期,若是陈民生真的回来了,我便把信给你,到时候找个借口便是。
可不知上天是否在眷顾我,陈民生没有回来,而且依旧杳无音信,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他没有回来,我暗自偷笑,把信藏起来真的是一个聪明绝顶的做法。
当你母亲病重,把你嘱托给我,我高兴坏了,你终于答应嫁给我了,哪怕你心里仍然有陈民生也没关系,我愿意等你,罗拉,等你爱上我。
一九四七年十月,我们终于结婚,我本想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但你说现在战争未停,国家正遭难,不要大办,所以婚礼很简单,不像你和陈民生的订婚宴,我有点不高兴,我原想要给你办一场比你的订婚宴还有盛大的婚宴的,但你不高兴,我便依你了,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我便愿意什么都听你的。
后来,你怀孕了。我又高兴坏了,这样,你便不会离开我了,我总觉得,有了孩子后,你便不会离开我了。
到了一九四九年,战争结束了,新中国成立,陈民生完好无缺地回来了。
我想他是已经去过罗家大院的了,见过了罗世伯的,因为他是失魂落魄地出现在张家大院门前的。
他愤怒地揍我,谩骂我,指责我没有把信给你。
我接受了,他说的对,我是个卑鄙小人,但如若不是,我就得不到你了,罗拉。
那会你正在生产,我告诉他,若是他出现在你面前,你定会自责、愧疚,他的出现只会让你难受。我说你已经等他十年了,是他自己没有音信地失去踪迹的,我求他放过你,让你就此以为他死了,这样对你而言活得更轻松些。
不然叫你怎么办?让你抛下孩子与我跟他走吗?不,罗拉,我不愿意。
我想,罗世伯也是怕你难受的,他找我谈过,说陈民生是不是找我过,在抗日战争结束的时候,我如实回答了他,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喃喃说,他是不是把你错付给我了。
我很难过,我许诺一定好好对你的。
那之后,他也默认般与我一起隐瞒了陈民生还活着的事。
可罗拉,从那以后,我便活得心惊胆跳的。
我好怕,好怕陈民生突然就出现在你面前。」
44蒋州遗信
◎(二)◎
(二)|
「但,罗拉,陈民生没有,许是真的为了不让你难过,他没有出现。
可我知道,他仍在你的附近转悠,不时地出现,一定是的。
我虽然也没再见过他,但我知道,他肯定就在你附近。
就连书妍总是拿给你的小礼物或者鲜花,我都要怀疑上九分,因为,那些东西,太像陈民生做的了。
而且,你虽瞒着我,但我也知道,在战争结束后,你便一直四处托人寻找陈民生,甚至让国外的朋友帮你想办法联系台岛的人去找陈民生。
这一切,我都知道。
但是,我却只能佯装不知情。
那时候的我,真的好痛苦啊,罗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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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为了不让你离开我,我乞求你再多生些孩子,一开始你不愿意,我便佯装难过,说你是不是还想着陈民生,你总是沉默不语,到最后便怜惜似的答应了我。
我原来只想用孩子绑住你,我不知道究竟算不算成功了。
但看到你为了生孩子,身体变得衰弱,我又忍不住自责,我究竟对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的。
到了一九五八年,我以我的学术研究无法在中国继续开展为由,提出了移居美国的想法。
一开始你并不愿意,但当我又装出可怜像的时候,你又答应我了。
那时候你父亲已去世一年,但你的情绪一直不好,总是闷闷不乐的,我觉得你有什么地方变了,我想,去了美国,换个地方,也许你就会好起来的,而且,美国也有你的亲人。
而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去了美国,就不用担心陈民生会找上门来了。
当我们一家五口移居美国后,你重新见到罗大哥一家,你的心情确实好很多了,我也很开心。
但很快,我又发现,去到美国后,你的心思又全部放在了孩子们的身上,你带他们去公园,去幼儿园,去兴趣班,去游学,但给自己的时间却很少。我有时候休息,想要带你去玩一下,放松一下,你也不愿意与我单独出去,总是要带上孩子们。那个时候,我简直也嫉妒起那三个为了绑住你而要的孩子了。
我有时候忍不住怀疑,你是不是知道我所做的事情了,在生我的气?
可当我小心翼翼地试探你的时候,却又发现你其实依旧一无所知。
那么,我想,答案也许只有一个,那就是,你还是不爱我。
罗拉,你还是不爱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便经常待在研究室工作,我在学术上的进步很快,但内心却没有任何的幸福快乐。
我回头看看你,发现你也是如此。
过去那个我憧憬的整天笑得活泼开朗的,如同发光的天使似的罗拉不见了,只剩下一个贤淑安静的罗拉的躯壳。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错了。
可我已经毫无退路可言,我仍旧不愿让你看见我这黑暗、腌臜的一面。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我尽我所能给你一切优渥的生活,我想,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东西了,因为,我的爱,你不要。
然后,我们都开始变老了,孩子们也长大了。
我有时候回家,看见你望着窗外出神的时候,总是忍不住难受,我毁了你,罗拉。
一九七六年,应国家的邀请,我有了一个回国组建自己的研究所的机会,但那时候国家刚步入一个新的平稳时期,我怕会有其他意外,便带着明德先行回国了。
等国内一切都安排好后,接你回国,已经是四年后的事了。
在你回国前,我其实调查过陈民生的事,那时候,我才知道陈民生在那段战争时期的历史里有多了不起,我想,你会爱他,不爱我,是能够理解的。
但是,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病重了。
罗拉,我对不住你。
他并不欢迎我,但还是愿意见我,只为了问问你的情况,问问你在美国的生活,我在他面前木讷地、像个孩子似地把你过去在美国的生活告诉了他。
也告诉他,你即使嫁给了我,却还是爱着他的。
陈民生哭了,但只是无声地落着泪,说你太傻了。
我把你回国的时间告诉了他,我请他与你见一见,但他拒绝了,他说,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就不要再让你为他又难过一次了。
所以,接你回国后,我什么都没有告诉你。
包括不久后,我收到他逝世的消息时,独自去了他的葬礼,也没有告诉你。
对不起,罗拉。
后来,我太内疚了,人老了后,总是很容易为自己年轻时犯下的错误后悔。所以,我的内心一直受着折磨,甚至不敢回家见你。
我不知道你想了些什么,我们疏远后,我每次回家你都很冷淡。
我很难受,但我想,这是我应该受到的惩罚,甚至还不够。
罗拉,是我害了你,让你与陈民生分开后的这大半生都一直处在一个痛苦的生活里。
我以为我能给你幸福、给你快乐,但原来我不行,我不是那个可以站在你身边的人。
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可是一切都不能重来了。
如果真的可以重来,我想,我最应该做的事是,在接到陈民生的那封信时,第一时间回到沪市交给你。
罗拉,当你看到这封“自裁信”时,你会怎样想我呢?
我写完了,但自个儿看了一遍这些内容后,我恨不得撕碎,不叫你知道,这样,你就永远不会知道我是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人了。
罗拉,当你知道这一切后,我不渴望你的原谅,但希望你能知道,如同我信中开头写的那样——
我爱你。
我对你的爱绝对不比陈民生少的。
另,陈民生死后,于南海湾小高山上树葬了,南海湾那边也有他的故居,当地还给他做了一个介绍的历史陈列室,你若想知道陈民生消失后的事,也许去到那儿,可以知道一点,也可以看看他生活过的地方。
罗拉,他给你写了许多的信,也许你应该看看。
罗拉,我已提前留下了遗嘱,我死后葬入国家公墓,至于你,我想你应该去南海湾。
如若人死后真有灵魂,我想陈民生会在南海湾等你。
罗拉……我应该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罗拉,我爱你。
二〇〇〇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张靖尘留。」
罗拉看着张靖尘留在笔记本上的自裁信,瘦削的双手颤抖不已,泪水也早已浸湿了纸张。
她不想叫张嘉华知道,便把哭声压低,不叫人听见。
罗拉看着这书写的时间,那时候大概就是张靖尘病重回家休养的时候写的,大概半年后,他便逝世了。
她想起去沪市时徐书妍说过的话,她在六年前,张靖尘去世一个月后就找过她了,那也就是说,六年前,八十八岁的罗拉也看过这封信了。
罗拉看着笔记本纸张上皱巴巴的地方,还有笔迹晕开的地方,她想,也许那个时候的她也这样哭过了。
那她不能再哭了,人总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罗拉拿出自己柔软的小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南海湾。
罗拉看着那三个字,她去过南海湾了吗?
如今失忆的她完全想不起这件事。
罗拉叹了口气,笔记本后面还有些厚厚的纸张,她慢慢地翻动笔记本,紧接着,在信的两页空白纸后,她又看到了一封信,罗拉看着那熟悉的字迹,怔了下——
那是她自个儿的字。
是她写的,那个八十八岁的罗拉写的。
罗拉翻开笔记,又认真地看了下去——
「给张靖尘:
虽然你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我想如若人离世后有灵魂,那你就自己回来看看这个本子吧,我会告诉你,我知道你所做一切后的想法的。那便是——
我不会原谅你的。
但原因不全是因为你瞒着我关于民生的事,当然,这是个很重要的原因。
在你回国后,你便一直围绕我身边,你说喜欢我,想要与我在一起、想代替民生照顾我。我从一开始便告诉你,哪怕我们决定要成婚的时候,我也与你说过的,我心里有民生,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会存在于我的心里,他是我想忘也忘不了的人,更何况我并不想忘记他。
是你亲口承诺的,尽管如此,你也愿意等我,陪伴我,与我在一起。
看来,那也是你的谎话了?
我相信你爱我,我能感受到的,我不是傻子,我只是不想让你爱着我这么一个人,毕竟直到嫁给你的时候,我也仍旧不爱你,所以我一直拒绝你。
可不曾想,这些我们明知事实的问题,竟会让你如此痛苦。
但,就像你所写的那样,现在一切都太迟了,不管是民生,还是你,都已经不在了。
可是,如果在我回国的时候你便把这些事情告诉我,把你的那些想法说给我听,我想我很愿意与你谈谈的。
我首先会告诉你,你错了,我虽然一开始不爱你,但并不讨厌你,所以一起相处多年后,也许日久生情?至少我想告诉你,我也是喜欢过你的。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民生已经去世了,不然他不可能在战争结束后仍旧不回来找我的。
是你,一直在我身边,哄我开心,哪怕我一次次拒绝你,但你却仍旧坚持不懈地为我付出。一开始,你学着民生过去的样子哄我,我骂了你后,你又开始用你自己的方式哄我。带我去画室扔颜料,带我去游乐园玩耍,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为我缝制了晴天娃娃,你说,希望我今后的每一天都是晴天,都要开心。你为我做过的许许多多的事情,那时候我心情不好,也许表现得并不是很开心,但我都看在眼里,也曾因此而感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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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张靖尘,人心不是铁做的,哪怕是铁做的,只要温度够高,它也会融化变软。
你陪在我身边几十年了,我怎么可能真的一点都不曾动心?
再者,如若我真如你说的那般,不爱你,那么,我想,我怎么也不可能答应你一次次的央求,生孩子的事也好,移居美国的事也好,都是如此,虽有妥协,但也有想要满足你的心愿,让你知道我并非不在意你。
可是,也许我们真的从来不曾敞开过彼此的心扉,所以我们哪怕在一起大半辈子了,似乎都不了解对方。
从美国回来后,在你远离我的那些日子里,我是能感觉到你的变化的,虽然不知为何,但那时候的我也有错,我的错处也许就是不曾抓住你问一问缘由,而是有些与你斗气似地也疏远你。
我不够爱你,张靖尘,我敢如此承认。
可是,你呢?你又真的如你所言的那样,对我的爱,不比陈民生给我的少一丁点儿吗?」
45蒋州遗信
◎(三)◎
(三)|
「我想不是的,张靖尘,如果你真的如陈民生爱我那般爱着我,我想,在一九四五年,你收到陈民生给你的信时,哪怕你很痛苦,你也会把他的信给我送去。
因为,你也是看着我为陈民生守候了整整八年的人,所以,你应该可以想象得到,我看到那封信,会有多开心。哪怕他又一次离开了我,我和他却连面都见不上,但只要有人告诉我,见过他,他还有一封信给我,我想我会幸福到忘记这世界上的一切痛楚,就像在深渊的人看到了希望的光亮,在地狱煎熬的人感受到天堂的美好。
如果你足够爱我,你会知道这封信于我而言的意义是什么。
如果你真的很爱我,你应该让你爱着的人幸福,而你知道对于那个时候的我而言,我想要的幸福是什么。
就只是一封关于他的信。
所以,我不会原谅你的。
至于陈民生,他爱我,他当然爱我,但他也是个笨蛋!
而我和他的事,我想不需要你来安排,我见不见他,死后葬在什么地方,全都不用你来安排。
二〇〇二年七月十日,罗拉留」
罗拉看着八十八岁罗拉留下的这封短短的回信有些怔然。
这封信感觉像是怄气而写的,这种有些活泼灵动的性情让当下的罗拉读起来竟觉得很是亲切,她无声地抿唇笑了笑,摸着上面的字迹。
你也是傻瓜,罗拉。
张靖尘,现在的罗拉已经完全忘记和你的过去了,是当真的不爱你了。
罗拉这么地想着,心脏处竟有些不舍似的感情。
罗拉找了支笔,想要在八十八岁罗拉的信后再写些什么,但笔珠停在纸上,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她轻叹了下,又放下了笔,继续往下翻看。
等笔记本掀到后面厚厚的、略微有些鼓起的地方时,罗拉看到了那封粘上去的发黄了的信。
字迹同样很熟悉——是陈民生的。
罗拉怔住,很快便想,这大概就是一九四五年民生想给她的信。
而在粘上去的信件旁,有一行小字,是张靖尘留下的,他写道——
「罗拉,这是陈民生给你的信,它折磨了我大半辈子,我曾把它撕碎,但又把它拼凑了整齐,现下,终于还给你了。」
罗拉瘦削如骨的手轻抚上陈民生写的那些字,还未看,泪水却已经糊了眼睛——
「吾之挚爱又最可爱的罗拉小姐:
民生好想你,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不曾停止想你,有时深夜的时候,实在太想你,我便会捂着自己的心脏,因为你就在那里,接着我会念你的名字,心脏跳动的每一下都像是你在回应我的呼唤。
罗拉小姐,对不起,我现在才有机会给你一封信。
在过去的八年,我先是加入了我曾经跟你说过的那个很有希望的组织,接着又因我过去和国军有些来往,所以他们安排我作为暗哨加*入国军,这件事不能告诉大家,为了罗家与你的安全,我也没办法与大家联系。
只是没想到,这场仗,居然打了整整八年才结束。
我现下一切安好,虽然也曾受过一些伤,但都好起来了。可是,抗日战争结束了,但属于国家未来的战斗却并未停止,我现在仍是安排在国军的暗哨,本来没有机会写这封信给大家的,但申请了好久,才终于得了这个机会。我答应过你的,战争结束后就要回去。虽然现在还不能回去,但能给大家一封信,能见见你的话,我便如久逢甘露的旱地,充满生机。
他们替我打听过了,说罗家已经回了罗家大院去,听到这个消息,我兴奋得难以入睡,因为我没办法在他们给我的那短短的时间内去沪市寻你,所以只能期盼着能够在罗家大院见着你了。
罗拉小姐,虽然这些年我们都没有过联系,但不知怎的,知道我能回去见一见你的时候,我感觉充满了力量,甚至还是种自大的力量,觉得罗拉小姐你在等着我回去的,哪怕这么些年过去了,所有人都觉得我已经死了的时候,你都不会相信我会死的。
我就是有这种直觉。
等回去后,等见面后,罗拉小姐你可骂我、打我、恼我、恨我,但民生回去后一定会用一辈子去哄回我的罗拉小姐的。所以,罗拉小姐,回去后,至少让我继续待在你身边好不好?不管你有多生我的气。
好不好?
罗拉小姐,我有许多事情想要与你说,但当下拿着笔,却又不知从哪里说起,有些事情又无法在这纸上写给你看。我想,等回去的时候,我一件一件地告诉你吧,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就像我们在英国留学时那样,分享我们分开的时间里各自都做了些什么,好不好?
罗拉小姐,我真想马上见到你。
罗拉小姐,虽然我这里不便通讯,但关于你的事,我也知道一些。你是不是在一份《真实》报刊上刊登过文章?我看到了,虽然那署名不是你的真实名字,但我知道那是你其中的一个笔名。我把那篇抗日的短文裁剪了下来,贴身放在口袋里,好似这是你亲手送给我的,我甚至还能想象得到,我若是在你身边,你定会拿着这份小报,有些骄傲地跑到我的面前,说“民生,这是我写的文章,你看,刊登在首版了”,你一定会这样的。
尽管,我看到那文章的时候已经是一年后了,那份报纸也有些破碎,但我仍然觉得幸福,就好像又回到罗拉小姐的身边。
罗拉小姐,我真的很想你,真想现在就能紧紧地把你抱进怀里。
就连此刻写下这行字的手都有些无法忍耐似的在颤抖。
罗拉小姐,你过得可好?
陈民生希望你一切都好,就如我们在南海湾时约定好的那样,哪怕我不在你身边,我也想要你开开心心的。所有思念的苦,让陈民生一个人承受就够了,你只需要好好想想,等陈民生回去后,要怎样惩罚陈民生就好。
罗拉小姐,我们一定会再次见面的,请相信我。
一九四五年十一月,永远深爱罗拉小姐的陈民生。」
罗拉看完这封信,接着颤抖地又翻过一页,那是最后的信件了,是陈民生给他爹娘的,张靖尘在一旁用小字备注——
「罗拉,这是陈民生给他爹娘的信,与你的信放在一个信封里的,他想托你交付,但我为了不让任何人知道陈民生还活着,也把这信收了起来。罗拉,我简直就是禽兽,对不对?」
陈民生给他爹娘的信主要是报平安,以及请爹娘也好好照顾罗拉之类的事。
罗拉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笔记本从颤抖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跌落在地,虽然说过的,不能再为这笔记本上的事哭,但罗拉毕竟忘记自己哭过的事了,所以,她可以有理由重新再难过一回——
罗拉暗自劝慰自己,压抑着的哭声随着呼吸爆发。
一直坐在客厅外的张嘉华哪怕夜深了也没有回楼上的房间,她从罗拉门底的缝隙中仍然能看见灯光的透出,她知道罗拉还在看那笔记本,她不太放心,便一直守在客厅,静静地看着手机。
当听到从罗拉房中传出的抽泣的声音时,张嘉华怔了下,放下手机,轻轻地靠近房门。
等再一次听清了里面的哭声时,她轻轻地敲了下房门——
“罗拉小姐,你还好吗?”张嘉华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吓到了她。
房间里的罗拉没有回应,张嘉华便旋动门把,开了门,走了进去。
罗拉坐在床沿,双手握紧,正哭得伤心。
张嘉华顿了一下,又看见了地上的笔记本。她走了过去,捡起笔记本,没有看它,而是合上后放到一旁的书桌上,接着坐到罗拉身旁,轻轻地揽过她的肩——
“不是说好了,不会难过的吗?”
张嘉华说着又拿了罗拉的手帕给她擦眼泪。
罗拉深吸了几次,等呼吸顺畅些了,声音有些沙哑地说:“说是这么说,但上次的难过我毕竟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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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人啊,还是有可能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的。”
张嘉华听着她还有说俏皮话的心思,知道她已经在调节自己的情绪了,笑了笑,便问:“我可以看吗?”
罗拉静了静,好像很认真地在想这个问题,随即摇了摇头,说:“在我死之前,谁也不要去看那本笔记本。”
张嘉华闻言顿了下。
罗拉又看着她说:“等以后我死了,你把那笔记本烧给你爷爷吧。”
张嘉华无声地和她对视着,半晌,轻笑着点了点头,“好。”
房间里静了静,罗拉忽然又想起笔记本的内容,问:“我之前……在你爷爷去世后,我去过南海湾吗?”
“南海湾?”
“对。”
张嘉华想了想,她过去和奶奶并不是很亲近,当时的她也只会专注自己,并不怎么管身边亲人的情况,在她的记忆里,并没有听说过奶奶去南海湾的事。
张嘉华:“没印象,好像没有?”
罗拉有些着急,“你再好好想想。”
张嘉华顿了下,“要不问问林姨,你若是离开过,她肯定知道。”
罗拉哭红的眼睛亮了下,“对,问问她。”
张嘉华看着罗拉着急的模样,虽然已经是夜晚了,但还是试着给保姆林姨打了个电话。幸好林姨还没有睡,接了电话,问过她后,得到了她肯定的回答——
罗拉在张靖尘逝世后,只去过沪市,之后便再也没去过其它地方了。
罗拉听见回答后愣住,“这样……”
为什么呢?罗拉?
你六年前就已经知道陈民生在南海湾的,为什么不去见他,哪怕去见不到他人了,按照她罗拉的性格是马上便要去南海湾的才对。
当下失去记忆的罗拉小姐忽然有些不理解那个八十八岁的罗拉了。
46再次出发
翌日——
许是昨晚哭过,又因失眠迟迟未能睡着,罗拉几乎在床上躺了一个早上,早起过来的保姆林淑芬都忍不住进房瞧了她两回,等到了第三回,罗拉便慢吞吞地从床上起来。
“我没事……”罗拉有些疲累地回答林淑芬的问候,说完打了个哈欠,接着走到全身镜前照照镜子,等看到镜子里那个仿佛又老了许多的自己时,罗拉怔住了。
她有些难过又有些吃惊地说:“哎呀,我怎么这么憔悴了?”
张嘉华这会从客厅走了进来,笑了下,轻声道:“昨晚太晚睡了,等你好好休息过来了,罗拉小姐便又会漂漂亮亮的了。”
罗拉嗔笑着看了她一眼,“你又调侃我了。”
说完罗拉有些担心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皱了皱眉,她都九十四岁了,还能像从前年轻那样恢复得了吗?
她轻叹了声气,便强撑着打起精神去洗漱。
罗拉洗漱完吃了早午饭又和张嘉华、林淑芬出门散步,当下已是夏末,但午后的阳光依旧很好。她们走到小公园,找了张长椅坐下休息。
这一坐下,便能感受到这参天的大树林子里很安静,这一安静,罗拉便又想起那写在本子上的信。
她看向坐在左侧的林淑芬,问:“淑芬,你还记不记得,六年前,张靖尘去世后,我有没有说过要去南海湾之类的话?”
林淑芬昨天深夜接到张嘉华的电话时,就已经仔细地想过这事了,过去罗拉没去过南海湾,但是——
“说过的,但你还是没去。”
罗拉闻言一怔,“哦?为什么?”
林淑芬摇了摇头,“你当时没说,而且,那会我看你在张老先生去世后便总是伤心的样子,我还劝过你去南海湾玩一下呢。
“那会你的身体情况比现在还好,嘉华他们大学毕业恰好又有时间,而南海湾又那么漂亮,出去散散心也好,但你说不了,说什么太迟了。
“我问你为什么太迟了,你便又沉默了。”
罗拉有些晃神地听着她的话,许久不语。
坐在罗拉右侧的张嘉华静静地听着她们的谈话,知道罗拉肯定是又在想那笔记本上的事情了。
张嘉华小声地问她,“罗拉小姐,你现在想去吗?”
“去哪?”罗拉眼神似乎依旧在放空。
张嘉华:“南海湾。”
当张嘉华说出这个名字时,罗拉似乎感觉到自己出走的灵魂逐渐归位了。
她正犹豫,却又想起在沪市时徐书妍转述的她的父亲的话——
“……把你养成了虽勇敢明媚大方但又还不够勇敢的人。”
不够勇敢。
罗拉想,八十八岁的罗拉确实不够勇敢。
但是,她现在是九十四岁的罗拉,拥有的是二十四岁时的记忆。
二十四岁的罗拉,可以变得更勇敢的。
罗拉这么地想着,笑了起来,“我要去南海湾的。”
张嘉华看着罗拉突然坚定的样子,忽然想,现在这样,算不算是她闯的祸?
笔记本是她说要找的,南海湾是她问要不要去的。一下子,她想起了不久前张明德骂她的声音。
但是,看到罗拉出神难过的样子,她却还是忍不住牵引她去寻找那些关于过去的故事。
而且,现在,她也对罗拉与陈民生的故事很感兴趣。
张嘉华笑了下,罗拉恰好也望着她笑了起来,说:“你会陪着我去的吧?”
张嘉华笑,“当然,谁让我现在还是个无业游民呢。”
罗拉抬眸看向天空,耀眼的阳光让她忍不住笑着眯了眯眼。
回到家,罗拉在林淑芬的帮忙下收拾好了出行的行李。
张嘉华来到她的房间,“罗拉小姐,那我爸爸那边怎么办?”
罗拉正收拾要带去南海湾的首饰,她头也不回地说:“我是他妈,他若是还敢骂人,我就拿淑芬的鸡毛掸子揍他。”
张嘉华笑了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罗拉说这样的听起来有些粗鲁的话。
罗拉听见她的笑,转过去看了她一眼,“你买好票了吗?”
“嗯,买好了,明天早上十点的飞机。”
“好。”
这一趟旅行依旧和上次一样,先斩后奏,等到了机场,罗拉才用手机给张明德打了个电话。在张明德又要劝阻的时候,罗拉生气地说:“你为什么不叫我罗拉小姐,我不是跟你们都说过的了吗?”说着把电话挂了。
一旁的张嘉华看着这一幕有些吃惊,笑着张着嘴看着她。
罗拉笑,“怎么样?”
张嘉华笑着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厉害。”
张明德很快便给她们俩打电话,但,谁也不接。
从蒋州到南海湾,她们是坐的飞机,这是现在的罗拉的记忆中第一次坐飞机。罗拉有些新奇地看着机场,又跟着张嘉华过安检,直到坐到飞机上了,仍旧是一副好奇的模样。
张嘉华笑着看着她,说:“待会飞起来了,从窗户能俯瞰整个高空下的景色。”
罗拉弯唇笑着,“真的?”
“嗯。”
罗拉便一直盯着窗外看。
虽然从张嘉华的口中知道,她过去已经坐过飞机的,甚至还坐过从美国飞回来的飞机,但对于现在的她而言,那些体验过的记忆并不存在。所以,她对于这次的飞机旅行还是挺兴奋的。
而且,很快,她就能知道关于陈民生离开后的事了。
从蒋州飞到南海湾需要两个多小时,这一路上,从飞机飞起,到飞机降落,罗拉都一直看着窗外,还让嘉华给她拍了几张照片。
但,当罗拉走出机场的时候,看着眼前这个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的南海湾,忽然便又紧张了起来。
张嘉华看着罗拉脸上有些僵硬的神色,便轻拍了下她挽着自己的手,“我们先去酒店,休息一下我们再去寻陈民生。”
罗拉听见这个名字,心脏噗通噗通地跳了起来,她深吸了口气,说:“好。”
她们订的酒店是南海湾假日酒店,这是罗拉让张嘉华找的,罗拉过去和陈民生去南海湾自驾游的时候就是住的这酒店。
虽然名字一样,但张嘉华也不确定这酒店是否就是罗拉过去住过的酒店。
等到了目的地后,两人下了出租车,张嘉华看着眼前的酒店问罗拉:“是这儿吗?”
罗拉看着眼前豪华但与过去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酒店有些迷茫,她向四周张望,随即便看到了她和陈民生爬树看日落的小高山,她笑了下,轻声回答张嘉华的话,“地方是这儿,只是变化有些大了,我有点认不出了。”
张嘉华笑,“是这儿就好,那我们进去吧。”
罗拉点了点头,“嗯。”
就在进入酒店前,罗拉又回头向那小高山看去,她记得笔记本里的内容,张靖尘说,陈民生就树葬在那个林子里。
如果人死后有灵魂,陈民生,你看到罗拉来了吗?
不过,她老了,和过去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但是,陈民生,你会认出她来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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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了。
“罗拉小姐?”张嘉华看着站在原地回头张望的罗拉。
罗拉回过神来,笑了下,“走吧,我们进去了。”
虽然在飞机上吃过午餐了,但罗拉并没有吃很多,所以她们办理好入住后,张嘉华又带她去餐厅吃了点东西。
接着回房休息了不到一小时,罗拉便换了身衣服敲响了张嘉华的房门。
张嘉华在酒店的房间里也没有休息,她在上网查询关于陈民生的事。
说来也是奇怪,他们之前查了这么久关于陈民生的事情,但居然没试过从网络上了解!张嘉华也是这会才突发奇想地想到这个途径,毕竟陈民生参加过抗日战争,又参加了内战,甚至还参加过抗美援朝的战争,南海湾还有他的故居博物馆,想来也是个有名的人物,网络上应该会有一点信息的。
张嘉华看完陈民生的介绍后又去查找了陈民生在南海湾的故居介绍,正看得入神时听见了敲门声,她放下手机,走去开门,当看到门外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罗拉小姐时,忍不住一笑,“罗拉小姐,你不要休息一会吗?”
罗拉拎着她的皮质小包,她换了件稍显腰身的旗袍,梳了个低尾发髻,戴了支细细的竹叶钗,脸上略施粉黛,涂了淡红的口红,她笑得有些开心,“我休息不了,我们还是出去逛逛吧,你年轻人,应该不累吧?”
张嘉华笑:“不累,不敢累,我马上来。”说着回去拿了包换了鞋就和罗拉出门了。
现下已是午后,张嘉华看了看刚刚在网络上查找到的讯息,说:“陈民生的故居离这不远,我们打车去的话大概就二十分钟车程,不过那里五点半就关门了,现在去吗?还是先去小高山上先?”
罗拉跟她说过,陈民生就葬在假日酒店不远处的小高山上,那儿离他们很近。
她们刚走出酒店门口,罗拉往小高山的方向看了会,接着慢慢地说:“不急,我们还是先去他的故居看看吧,我想先知道他这么些年过得怎么样。”
张嘉华想起刚刚看到的信息,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罗拉,她想,还是等罗拉自己去了解吧。
张嘉华笑了下,“好,那我们现在去他故居。”
说着张嘉华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她们上了车后,张嘉华报了目的地后,罗拉忽然又一次紧张了起来。
明明他都不在了,她还紧张些什么呢?
罗拉忍不住暗自叹气。
47南海故人
◎(一)◎
(一)|
陈民生的故居就在沿海的一栋二层的小洋房里,洋房建筑风格是民国风的,又有点像南洋风情,房子很宽敞,正门有个院子,后门还有个小花园。
罗拉和张嘉华刚下了车,抬眼便能望见门口竖立的大理石碑上刻着“陈民生故居”五字。
张嘉华轻抚着罗拉的手,罗拉停在原地看着那五个字,她便也停了下来。
随即,张嘉华又听见罗拉低声问:“你说,他明明是个北方人,为什么最后定居在南海呢?”
张嘉华闻言怔了瞬,说:“是不是你们从前来这旅游过,所以他也想回到这里?”
罗拉愣了愣,喃喃道:“是吗……”但她总觉得不会是这么简单的原因的。
罗拉向前迈了一小步,又停下,“你说,他结婚了吗?”
张嘉华看着她迟疑的样子笑了下,“没有,他没有结婚。”
罗拉纳闷地看着她,“你怎么这么肯定?”
张嘉华顿了下,因为她刚刚在酒店上网已经查看了陈民生生平信息了,但她不能告诉罗拉,便说:“我直觉。”
罗拉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又去瞧了下那五个字,说:“其实,结婚了也没事的,我希望他过得好。”
张嘉华一时愣住。
又过了好一会,两人才慢慢地走进故居的院子。
当罗拉看清这正门的小院子时,她又停了下来,她仔仔细细地,目光从左到右地看了一圈,霎时,便笑着落泪了。
“奶——”张嘉华一时着急差点就犯了罗拉现在的大忌,“罗拉小姐,怎么了?”
罗拉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自个儿轻轻地擦了擦眼角边的泪水,可不能现在就让泪水弄花了她的妆,那样就不漂亮了。
陈民生个傻瓜。
这故居的小院子,和罗拉在罗家大院住的小院几乎一样,东南角有个小亭子,亭子的左侧是一个人工的小湖,里面种了荷花,但是现在不是荷花开花的季节,所以水面上只有几叶还绿着的荷叶。
除此外,小院里栽种的鲜花罗拉也很熟悉,蝴蝶兰、牡丹、雏菊、玫瑰、芍药等都是罗拉喜欢的话,罗拉曾经跟陈民生说过的,以后他们的家,要种满她喜欢的花,陈民生笑着答应了她,说会为她亲手种下的。
在院子的其中一个小花坛里,有一个竖立的介绍牌,罗拉走过去查看,上面写着——
“陈民生先生自一九七六年六月退去党中职位后便定居南海休养,购置小院后便一直致力于打理花园,此院中的鲜花绿植均为陈民生先生亲手栽种。”
罗拉出神地看着上面短短的介绍,张嘉华则把相机拿了出来,给罗拉和介绍牌一起拍了张照片。
罗拉听见快门声,笑了下,“我们进去看看吧。”
洋房大门进去便是一个敞亮的客厅,但现在已经被做成了陈民生生平的介绍陈列室。
罗拉一进门,便看到挂在墙上的、陈民生的照片,眼眶霎时就热了起来,泪水不断在眼眶凝聚,罗拉握着张嘉华的手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因为已经过了暑假的旅游季了,现下参观这故居的也只有他们两人,甚至没有讲解员。
屋内没有空调,吊顶的风扇转动,规律的声音让人忍不住晃神。
罗拉松开张嘉华的手,慢慢地走向靠近她左侧的照片,那是陈民生年轻时的照片,是他离开她时的样子。
但照片中的陈民生没有穿西装,而是穿着一套中山装的上衣,他的表情看上去严肃淡漠,还有一些凶狠,但罗拉知道他并不是看上去那样的不好惹的,只是他不笑的时候才会这样的。
这张照片下的介绍说,这是陈民生刚加入党时拍的照片。
紧接着,往隔壁看去,依旧是陈民生年轻的照片,只是,这会他又穿西装了,而且这照片里还有几个罗拉不曾见过的人,介绍说,这个时候陈民生便已经以暗哨的身份加入了国军。
下一张照片,陈民生穿着国军的军装,和好几个军人一起的合照,这会他的脸上有了点笑意。
再下一张照片,似乎是隔了很长的时间才拍,这时的照片上,陈民生已经有些沧桑的模样了,也比过去黑了许多。罗拉看了眼介绍,这是抗日战争结束后拍摄的照片。
接着是一九四九年,开国大典上拍摄的照片,他穿着中山装,又老了一些。
一九五〇年,他去抗美援朝前拍了照片,三年后回来,又拍过照片,这些都是集体照,但他都站在第一排,照片上的陈民生一次比一次沧桑,神色苦涩,并没有什么笑容。
罗拉看完左侧张挂的照片后,便低头看玻璃橱柜里展示的他在那段时期里用过的一些装备,有水壶、匕首、肩章、他的军装等等。
罗拉把手轻轻地放在玻璃上,似乎那样就可以透过玻璃、透过那些物品,和他曾经触碰过这些东西的手相触。
罗拉记得陈民生的手,宽大、粗糙,哪怕做了好几年斯文的绅士,手上依旧有茧子,但那手很暖,罗拉还记得那手轻抚她时的触感。
现在,那手的温度,似乎蔓延到她的心上了。
罗拉笑了下,又仔仔细细地再去看那些介绍他的文字。
张嘉华陪在她的身旁,也去看那些文字,她大概地浏览了一遍,和自己在网络上看到的进行对比,大致不差。
陈民生,一九〇八年出生于晋城,一九一三年与父母逃难至杭城,成为杭城世商罗氏三房长工,曾受罗家罗世襄培养,一九三六年从英国留学回来,抗战爆发后投军。
介绍上还说,他在投军前便一直暗中援助党的活动,在投军国军前也是先正式入了党,此后便作为党在国军中的暗哨活动,曾多次立功。且在新中国成立后,主动申请参加抗美援朝,凭借出色的作战能力在战场上多次立功,回国后授予肩章。
张挂的介绍上,很详细地讲述了陈民生作为军人建功立业的过程,直到他病退至南海养老。
“真奇怪。”罗拉喃喃道,她看得很认真,几乎每一个字都刻进她的心里。
“怎么了?”张嘉华问。
罗拉看向张嘉华的目光有些纳闷,“你看,这上面说他受我爹爹的培养,怎么就没有提起我呢?”
张嘉华愣了下,介绍上提起罗世襄的时候,在一旁甚至还有一小段文字介绍了他。
张嘉华往右侧看去,安慰道:“许是还没有提到,还有很多没看呢,我们再仔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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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罗拉有些晃神地点了点头,接着便往右侧的展示栏走去。
右侧这边的展览内容,便大都与陈民生的晚年生活有关的了。
罗拉抬眸去看那些照片,看到陈民生与父母的合照时愣了一下。这照片上的人都有些老了,而且拍摄的时间也是在他父母离开杭城后的。
看来,所有人都知道你陈民生还活着。
就她不知道。
陈民生。
就她不知道!
罗拉这样想着,眼眶中的泪水又忍不住落下,她轻轻地拭去,强撑着疲惫又年老的躯体继续往下看。
右边展示的照片有陈民生在京城定居时的照片,介绍上说是他的弟子探望他的时候拍摄的,又走到大门边的时候,便是他坐在外面的小亭子里拍摄的照片,那上面的陈民生头发已经发白,脸上的皱纹很深,他笑着,但看上去眸中又没有什么笑意。
最后一张介绍牌上三张照片,一张是他病逝前在医院拍摄的照片,一张是他的遗照,遗照旁还有一棵树的照片,上面说,那是陈民生安葬的地方。
这客厅很大,陈民生的生平经历记录得很详细,但这里面没有陈民生的婚姻经历介绍,也没有她罗拉的身影。
张嘉华也发现这个问题了,但她见罗拉没有说话,便也没有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罗拉深吸了口气,目光转向一旁的张嘉华,“我们再去别的房间看看吧。”
“好。”
客厅的旁边有一个小房,是连通一个小天井的饭厅,饭厅里圆桌椅子都有,但被隔离带拦住了,罗拉只能在这隔离带前呆怔地看着。
饭厅有扇窗户对着小院子,而且正好可以看见那丛长势茂盛的鲜花。
忽然间,罗拉好像想起些什么——
“我们要在靠海的地方买间小洋房,不能太大了,我们两个人住小点就好,但院子还是要有的,而且要种很多花。
“啊,还有,我们的饭厅一定要对着院子里的花,花丛里再立一盏灯,这样到了晚上吃晚餐的时候就会很浪漫。
“对了,也不能太靠近海,我们能散步去海边就行,太近了人多也烦……”
“好。”陈民生声音有些哑涩,但又带着宠溺的笑意。
罗拉还记得,那是她和陈民生来南海湾旅游的第二个晚上,他们在树上看完日落后,接着又回到餐厅吃烛光晚餐,罗拉喝了很多的酒,晚餐结束时她已经有些醉了,但回房后她还是缠着陈民生要做,那是他们做完后罗拉开玩笑似地、天马行空地想象着他们一起定居南海湾的生活。
从房子到日常活动,想到什么说什么,那过后,罗拉自己都忘了说过的这些事了。
她忘了,是她说过的,战争结束后,要来南海湾定居,要住在海边,要每天在沙滩上散步。
那是她喝醉时半真半假的胡话。
陈民生,原来你把这些也记在心里了。
可是,你似乎忘了把罗拉带上了。
罗拉看着那饭厅的窗,看着窗外的花,瘦削的手又忍不住颤抖。
48南海故人
◎(二)◎
(二)|
离开饭厅后,两人便转身进了一旁连通的天井,站在天井边,抬眸便可以看见天空。
而在天井的一旁,还有一张竹制的躺椅,躺椅边的墙壁上有一张照片,是陈民生坐在躺椅上的照片,介绍说,陈民生很喜欢下雨天的时候坐在这儿听雨水滴洒在天井青砖上的声音。
罗拉看着那照片上的人,轻笑了下。因为这躺椅没有隔离带拦着,所以罗拉伸手轻轻地抚了下那椅子。
张嘉华向四周看了看,见没人,便小声地凑到罗拉身旁上,说:“要不要坐一下?我给你拍张照片。”
罗拉怔了瞬,“这样好吗?”
随即她又想,这房子本来就是陈民生为她而建的,若是陈民生还在,她在这里做什么不可以?
但,罗拉还是迟疑了。
张嘉华看着罗拉有些动心又犹豫的样子,怂恿道:“没关系,坐一下又不会坏。”
闻言罗拉也不在推塞了,扶着竹制躺椅的扶手就这样慢慢地坐了下去,以陈民生照片上的姿势。
罗拉躺下去后,睁眼便能看见天井上的天空,已经临近傍晚了,当下的阳光不算明媚。
但是,民生,罗拉也看过你爱看的风景了。
张嘉华在罗拉出神的时候,拿着相机,以墙壁上陈民生照片的角度,给罗拉拍了张同样的照片。
拍摄后,张嘉华笑着把照片递给罗拉看,“怎么样?”
罗拉其实对这种纪念方式并不怎么在意,对她来说,触碰陈民生曾经触碰过的地方,更重要。
那就好像,他们也在触碰着彼此一样。
但罗拉还是开心地笑了下,“真不错,谢谢你。”
罗拉说着又在张嘉华的搀扶下起身,两人继续参观这幢房子,看了厨房,看了一楼的书房以及一楼的客卧,陈民生病重时就在一楼客卧居住的。
但客卧被拦着,她们不能进去,只能在门外张望。
上了二楼,两人根据指引,去了二楼最大的主卧。
主卧外有一道长廊,是可以望见一楼的小院子的。
罗拉慢慢地走在那长廊上,目光不时地往小院中的花丛看,她想,陈民生把这弄得可真是漂亮。
主卧同样被隔离带拦着,她们依旧只能在门边张望。
罗拉有些失望,但看到房间的陈设后又觉得果然如此,陈民生仍旧是按照她喜欢的风格去弄的。
主卧的风格与小洋房的整体风格格格不入,是有些轻奢的法式公主风,和她在罗家大院的卧室一样。
罗拉笑了下,一旁的张嘉华也看出来了,这卧室的风格跟杭城罗家大院里罗拉的卧室风格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罗拉自顾自地说:“真傻,我老了也不一定还会喜欢这种风格的。”
张嘉华也笑了下,“看这里,还有说明。”
在主卧的外墙上也张挂着一张介绍牌,上面说这主卧是陈民生为爱人而准备的,但陈民生一生未婚,有传言其爱人为罗家罗世襄之女,但目前尚无确切资料证实。
洋房主卧建好后,陈民生到晚年逝世前都不曾入住,一直住在主卧隔壁的厢房。
罗拉看着那些介绍文字,怔在了原地,“怎么会是传言呢?明明是事实……”
张嘉华看着罗拉突然又难过的样子,轻揽住她的肩膀,“我们先看完?”
罗拉看着那些文字怔了很久,随即才点点头,“好。”
她们又往一旁的厢房走去,这是陈民生来南海定居后一直居住的卧室,房间很小,只有一扇小窗户,对着街外。房内只有一张木床,一张木书桌和一张木椅子,除此外,便什么也不多。
罗拉看着这简陋的房间,久久不语。
看完卧室后,两人又走到二楼的客厅去,现在,那里也做成了一个陈列室。
在这个陈列室里,照片很少,只挂了几张陈民生年轻时和年老后的照片。
此外还挂了张对展览室进*行说明的介绍表,那上面还有一幅素描画,素描画画得有些抽象,但依稀可以看得出来画的是陈民生。
罗拉看着那素描画,她记得,那时候她还在圣索菲亚女校读书,陈民生出差受了伤,她赶过去陪陈民生的时候画的,没想到陈民生居然会一直保留着。
罗拉看着那画笑了下,又去看那些文字,上面说,这间展览室内的信件均为陈民生写给爱人的文字,但终其一生都未曾寄出一封。
又因陈民生直至逝世前都不曾透露其爱人的信息,所以一直到现在文化馆还未找到确切资料证实其人,但根据陈民生日记信的内容及信中英文名“rola”,可推断猜测为罗家罗世襄之女罗拉,但罗拉婚配另有其人,因此猜测陈民生的钟情是暗恋。
罗拉看着那些大段的猜测文字,怔了又怔。
她终于看到自己的名字了。
但是,什么暗恋?
她明明曾经是他轰动杭城的未婚妻。
罗拉忍不住失落,为什么陈民生直到逝世前都不承认她的存在,难道是生她的气?
可是,罗拉觉得,陈民生是不会生她的气的。
在罗拉出神的这片刻,张嘉华已经看起了保护在玻璃橱柜中的信件了,“罗拉小姐,快看,是他写给你的信。”
罗拉回过神来,在张嘉华的牵引下,她终于看到了张靖尘在笔记本上说的陈民生写给她的那些信了。
其实,所谓的信,是陈民生在本子上留下的日记,现在,他们把这些日记一张张地拿出来公开展览了罢。
罗拉从入口的右侧看到左侧,把摊开的、摆满整个陈列室的信件从头看到尾——
「给我的挚爱——missrola:
rola,我回来了。
这句话在很久前,我就应该站在你面前,看着你的眼睛,清楚地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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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我回来了。
但可惜的是,我没有,我没有做到,我食言了,对不起,rola。
一九四九年九月二十日,永远爱你的陈民生留。」
这第一封信很短,只有那么几行,罗拉看着他留下的写信的时间,知道那个时候他已经回去杭城找过她了。
也许刚到了罗家见了她父亲,知道了她嫁给张靖尘的事,又失魂落魄地赶到张家,结果被拦在了门外,得知她正生孩子的事。
你的心一定很痛吧,民生?
「给我的挚爱——missrola:
rola,在日记中写下第一封信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居然下意识用英文名称呼你了,这是为什么呢?
我想不明白。
好像迷迷糊糊地就听了他们所说的话,把我从你的生活中隐藏起来,那么,也许,在我这,也需要隐藏你。
这样,我们的事就没有人会去追寻了。
今后,我大概要把你永远藏在心里,不叫任何人发现。
rola,可我不甘心……
但是——
他们——世伯、我爹娘、所有、所有知道你我之事的人,都劝我莫要告诉你我回来了的事。
我内心很挣扎,大脑乱得好像有两股相反的力量在互相争夺地盘一样,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让我每天都不得安生,晚上也不得安睡。
我现在只要有空了,便会去你那逛逛,偶尔有个天真的想法,希望你自己在大街上看见我。
甚至,在开国大典那天,我也在想,你会不会也来了京城?你最爱热闹了,也许那会你就站在群众当中,可惜我站太后,不在台前,你许是看不见我的,而你在人海,我也无法把你的目光追寻。
不过,在大典结束后,我就又想,你刚生完孩子,身体许是还不能乱动的,需要休养的,所以,你应该没有来。
你不在那儿。
一九四九年十月二十日,永远爱你的陈民生留。」
「给我的挚爱——missrola:
rola,最近几天,我做了好些梦,梦中,我们坐在你房前的小院子里,你的头靠在我的肩上,我像我们小时候那样,把分开这些年我所做的事情一件一件地跟你说,你听到我说起受伤的事,便担心地要我脱下衣服看看我曾经受伤的地方。
伤口早已经康复了,有些地方留下了疤痕,我看到你抚摸我伤疤时难过的模样,便低额亲亲你的发顶,告诉你,我一点都不疼了。
然后,我知道的,你会像过去那样,吻一下我受过伤的地方。
有时候,我也会说起一些行军时有趣的事,那个时候你便满眼笑意,眸光亮晶晶地看着我,还要追问我关于那些故事的细节。
我们从天黑谈到入睡,白天也整天待在一块,紧紧地抱着对方,好像要把我们失去的时间补偿回来。
可是,当真的天亮了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那些美好的画面只是一场梦,你不曾靠在我的肩上,不曾躺在我的怀里,也不曾吻过我的那些伤疤。
但我还是觉得好幸福,即使只是梦,也让我幸福到流泪。
我好想你,rola。
听闻那孩子要办满月宴了,我又给自己找到借口去找你了。
我托人给他送了礼物,虽然你不会知道,但只要想到你的手会接过那份礼物,我便开心。
因为我也曾触碰过那份礼物。
只要这样,我便也觉得满足。
但我还是贪心的,我本想送了礼物便离开,但却还是让人把车停在了门口,我坐在车内,企图见你一见。
但是,你没有出现,你没有出现在那门口。
我在那里等了一整天,都没有等到可以见你的机会。
但我不是在怨你,rola,陈民生永远不会怨你的,我只是太想见你一见,因为见不到你,所以有些难受罢了。
一九四九年十一月八日,永远爱你的陈民生留。」
49南海故人
◎(三)◎
(三)|
「给我的挚爱——missrola:
rola,又快要新年了,年前,我又跑回去杭城了,组织里已经有人很不满我这样频繁离开不干活了。
但,管他呢。
有朋友去了一趟苏联,我托他买了份礼物,已经让人送给你了,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但我想,你会喜欢的,过去你便喜欢这些制作精美的小礼品。
然后,我还在寺门前见了你。
你还是那么美丽,rola,我即使坐在车里,远远地看见你,便也能感受到你的美,就像是黑暗深渊里的光,一下子把我的世界照亮了。
坐在车里的时候,我紧紧握着拳头,我怕我一个冲动,就向你跑去,跑到你的面前去。
当我真那样做了,下了车,迈出了一小步,紧接着,你便进了寺门,你的身影一消失,我便又重重地跌落深渊,回到那个我失去你后一直待着的世界。
我在车外待了很久,又坐回了车内。
但我没有离开,见你一面是不够的,所以我一直在那里等你,等你再一次出现在那寺门,于是,那一天——
我见了你两回。
我想,这也足够了。
我也终于见到你了,rola。
那天,我带着许久未有过的幸福回了京城。
一九五〇年一月十二日,永远爱你的陈民生留。」
「给我的挚爱——missrola:
rola,战争结束后到现在,我终于也有了一个春节假期了,我把我爹娘接来了京城,他们现在很好,只是,当我表示想要回去杭城一趟的时候,他们便拦着我,不让我去见你。
我有时候简直要被他们弄昏头脑,现在是新中国了,旧时代的那一套不应该再继续延续下去的。而且,你我都曾留过学,那些迂腐的东西对我们而言根本不重要。
你结婚了又怎样,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见一见而已,我不会伤害你的。
陈民生怎么可能会伤害罗拉呢?
可他们总说张罗两家都是名门望族、世商大户,战争时期又捐了不少钱,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若是我见了你,让人道了闲话,便会坏了你的名声,坏了张罗两家的名声。
rola,我知道,你我都是不在乎这些东西的人。
但是,当他们又问我,见了你之后,又怎样呢?
是啊,见了你之后,我又会想做些什么呢?
我知道,人是贪婪的,见了一次面,就会想见第二次,接着又会想要和你说说话,随即又会想要抱一下你,更甚者,我想带你私奔。
我真这样想过的,rola。
写到这我忍不住笑了下,我忽然,想起你还小的时候,看了个富家小姐和穷书生私奔的话本,你说好浪漫,真想私奔一回。我当时弹了下你的额头,跟你说,这种没钱的私奔迟早都会散的,你那会听了我的话,把我揍了一顿,说我俗气、长了个榆木脑袋。
但罗拉,如若是我们两人私奔,我不会让你吃苦的,我有钱,也认识不少人,我们逃去外国,定也可以过得很好。
可rola,我不想你为了我逃,不想你为了我背负不该有的骂名,所以,这一切,我只能幻想了,幻想我们在一起的生活。
这个新年,我便是这样度过的。
一九五〇年二月十日,永远爱你的陈民生留。」
「给我的挚爱——missrola:
rola,新年一结束,我便整整忙碌了小半年,最近我们在国际上的关系有些紧张,或许不久,又要打仗了。不知道你现在还有没有留意这些时事新闻?我听说你已经不在报社工作了。
不过,没关系,rola,你只要过得开心就好,只要你能幸福,陈民生也会幸福的。
我托朋友买到了日本的海盐糖,就是你在英国的时候很喜欢吃的那款糖果,不知道你收到后会不会很惊喜,现在这种糖在中国很难搞到,我也是偷摸着买的,希望能博得你一笑。
回去杭城的那天,我在你家附近又守了很久,但你没出现,rola,你现在不爱出门了吗?
我又没能见到你,不过,听说你过得很好,那我便放心了。
一九五〇年五月六日,永远爱你的陈民生留。」
「给我的挚爱——missrola:
rola,我报名去抗美援朝了,想来很快又要上战场了。
我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一直没有成婚,又是家中独子,很多人甚至我的领导都劝我留在京城安份担一职位,我爹娘也各种劝阻我,但我还是要去。
rola,只要我活着一天,见不到你,我便难受一天,我想,离开这,再次回到战场上,或许,我便不会那么难过了。
因为,我可以再一次,再一次假装自己还在战场上,不曾回来,然后等战争结束后,我便会见到你,然后把你抱进我的怀里。
这样,我便又一次有了活下去的力量,就如同我们分开的那十年。
在离开前,我又回去杭城了,很幸运的是,东湖的荷花恰好开花了,我下到湖水中,像从前那样,给你摘了荷花,我让人给你送去了,虽然你不会知道那是我给你摘的,但只要一想到你看到那荷花便会展露的笑颜,我便也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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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rola,这次离开不知道是否还能回来,但我会想你、爱你,直到生命最后的一刻。
一九五〇年六月十二日,永远爱你的陈民生留。」
在这封信后,玻璃橱中展出的下一封信件便是三年后写下的——
「给我的挚爱——missrola:
rola,真不敢相信,我居然又活着回来了。
但是,我憔悴了许多,许是我年纪大了,行军的生活又很艰苦,我好像又比之前老了许多,我现在是真不敢叫你看见我了。
可我还是忍不住去杭城找你,虽然找你,但依旧只是偷偷地望向你。
我托人给你送了花,是一支梅花,它开得很漂亮,在这支梅花最顶上的那朵花上,我轻轻地吻了一下它。我知道你有凑近梅花嗅淡香的习惯,我想你会选我吻过的那朵花嗅,因为它开得最大。
如果花瓣碰到了你的鼻尖,那么我便也吻了你。
只要想到这个可能,我便在心里暗自偷笑。
一九五三年十二月十八日,永远爱你的陈民生留。」
……
罗拉看着这些信,支撑着身体的力量似乎一点一点地在褪去,她只能用手撑在玻璃橱上,慢慢地往前移去——
「给我的挚爱——missrola:
rola,这个春天我去了趟滇南,是去出公差的,不是去玩。
但是,滇南春天的花开得很美,看着那些花,我忽然想起,你曾经说过滇南的花很美,要我以后在春天的时候带你去一趟,我答应你了。
可眼下,我又要食言了。
对不起。
陈民生又食言了。
不过,离开滇南的时候,那儿的绣球花正开得美丽,我便摘了束很漂亮的绣球花给你。但是,当我带着花去到杭城,花已经蔫了许多,它没有那么美了。
我觉得有些可惜,我不想把这样的花送给你。
于是,我趁没人的时候,放在了大院的围墙边,我想,也许你经过的时候可能会看见,看见那么一眼便也足够了。
陈民生虽然食言了,但是他把滇南的花带给你了。
我放下花后,刚上了车,你便从街外回来了,路过那束花的时候,你应该是看见了,因为我远远地看见你下了车。
接着,我看见了你的笑,你亲自弯腰,把那绣球花捡了起来,我虽然不知道你都说了些什么,但你是笑着的,所以我想你是开心的。
我也觉得好开心,rola。
一九五四年五月三十日,永远爱你的陈民生留。」
罗拉看着这篇日记信,但在她现在的记忆中,她也忘了那天她说过些什么了。
接着,罗拉又看了好些日记,断断续续的,都是记录了陈民生回到杭城远远偷看她的事,还有他经常送礼物的事。
罗拉看得心酸,眼泪掉了又掉,已经顾不得那花了的妆。
……
「给我的挚爱——missrola:
rola,对不起,我无法在这样的时刻陪伴在你的身边。
但我能理解你的痛。
我的爹娘在去年八月相继去世了,前后只隔了两个月,我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人了。
在世伯病重的时候,我其实偷偷地回去看过他一次,他老了许多,模样也很憔悴,我吓了一跳,但其实,我也老了,只是不照镜子的时候我便不察觉。
他跟我道歉了,说八年前让我不要去找你也许是个错误的决定,然后他说希望我可以去见见你,告诉你我还活着。
可事到如今,他才如此告诉我,我已经没有勇气去见你了,rola。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
一九四九年我回来找你的时候,是先回了家的,我刚到了门口便见到了世伯,一开始我很开心,但他似乎很震惊地看着我,而且没有让我进门,而是让我上了他的车,去了别的地方。
在那里,他告诉了我你已经嫁人了的事,我也知道你还要生孩子了,我回来晚了。
为了不让你再一次伤心,为了避免我们可能做出的出格的事,他那么开明的一个人,也和我爹娘一样,希望我不要出现在你面前。
但我并不怨他,他说得对,你已经等我十年了,是我回来太晚了。
而且,我若是真见了你,或许确实会如他们所想的那样,带你做出出格的事,而你,rola,你爱我,我知道的,所以你一定会答应我所有的要求。
因此,我不能去见你,一旦见了你,我便不能再像现在那样忍住所有的冲动,我不愿叫你承受不该属于你的流言蜚语。
但我会爱你一辈子,守着你一辈子,就像小时候答应你的那样。
现在,虽然世伯已走,其他的亲人也几乎都不在国内了,但,rola,民生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就像小时候那样。
那天在墓园,我远远地看着你哭得伤心欲绝,我的心也好痛,眼泪也随你的眼泪而落。
我真希望在那个时候,抱着你、安慰你的人是我。
一九五七年十月二十日,永远爱你的陈民生留。」
……
【作者有话说】
注:写到这里解释一下,本文所有用「」符号框住的内容都是文中人物所写的信件等内容,所以采用第一人称叙述。
另,陈民生先生所留下的日记信并不是只有文中记录的那么短短几篇,本文只采用部分,另外一部分采用“……”省略了。
又,罗拉小姐虽然已婚,但是陈民生先生在信中依旧是用“miss”称呼罗拉小姐的,是故意的,不是错误。
感谢阅读~也希望大家会继续喜欢这个故事~
50南海故人
◎(四)◎
(四)|
「给我的挚爱——missrola:
rola,最近组织内的纷争又多了起来,给我一种随时有可能再乱起来的感觉。有的朋友私底下小心地告诉我,或许不久就要有大变动了,要我谨慎行事。
我听到这样的消息,便第一时间想到了你。如果这个国家又乱了起来怎么办呢?世伯不在了,z,我怎么看他都不觉得他是可靠的人,我这样说他希望你不要生气,因为我对他的印象仍然停留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模样。他聪明,但对生活、家庭的事似乎没有靠谱的能力。
我绞尽脑汁地想了很久,要用什么办法可以让你避免这有可能发生的混乱呢?
我想过写信给美国的大伯或者在马来的二伯,让他们邀你去住一段时间,但又想,这一写信,不就暴露我了吗?
正当我为此忧心的时候,我去看你,却忽然得知了你们一家要移居美国的事。
我听到这消息,大脑先是一阵空白,接着全身的力气被抽干,似乎有一种感觉,清清楚楚地传达给我——这一次我真的要完全失去你了。
rola,因我现在的身份职位,我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意地出国了,所以,你这次离开后,或许我就再也没有见你的机会了。
我很难过,但随即又想,这本来就是我想做的事,我也想要你离开。
因为陈民生只想你过得好,过得快乐,过得幸福。
去美国也好,大伯一家都在那,你会开心的,毕竟你们也许久不见了。
民生希望你在那儿过得开心。
一九五八年三月十日,永远爱你的陈民生留。」
……
「给我的挚爱——missrola:
rola,我今日去沪市的码头送你了。
我远远地站在人群中,戴着帽子,遮着脸,把自己秘密地隐藏起来,但却又比过去这些年更接近你。
我看到你依旧美丽的脸,你还是那么年轻,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我盯着你紧紧不放,只想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再多看你几眼。
我还看到你朝我的方向张望了,那一刻我的心脏跳得很快,我想,你会不会就此看见我呢?
我五十岁了,却忽然像个年轻小伙子似的赌起气来,就在你的视线中一动不动,心里着急地想,若是你认出了我,我便拦住你,留下你。
但我忘了,我把自己遮挡得严实。即使我们目光对上了,你还是认不出我来的。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你上了船,你向岸上家人摆手告别,我也在岸上摆手向你告别。
直到那船消失在海面上许久了,我才回过神来。
rola,希望你一路顺风,一生顺遂。
一九五八年六月八日,永远爱你的陈民生留。」
陈民生的日记从一九五八年六月八日开始便停下了记录,等再次写日记记录时,时间已经到了一九七六年了——
「给我的挚爱——missrola:
rola,没想到一眨眼过去十八年了,这些年发生了许多事,五八年你离开的时候我曾非常难过,但因着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我又时常会觉得,你离开了也挺好。
在这十八年里,我不得不停下写这本日记,我小心翼翼地把它藏了起来,不叫人发现。不然会生事端的。但到了后来,我也是真的太忙了,忙到没有时间再去胡思乱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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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不过,rola,我从来没有停止想你。
我一直想你,想你在美国过得好不好?身体怎样?
但我已无法探寻你的消息。
这两年我退休了,真可怕吧?没想到我居然到了退休的年纪了。但我已坦然地接受了我老去了的事实。
因为退了休,我的休闲的时间比过去多了许多,我回了杭城,小心翼翼地四处打探你的消息,得知你并未回国,心中有些茫然。后来,我又去了沪市、津市等我们去过的地方。我去那些地方也不做什么,就是想要去看看。
那些地方现在已经变化很大了,不过,是变得好了,不知道你以后会不会回来,会不会看见。我想你看见的话会高兴的。
最近我的身体不太舒服,我向组织打了报告,申请到南海湾定居养老,因为我过去的一些功勋,他们这一代的青年人帮我安排好了一切,我也存着些钱,所以在南海这边过得也不错。
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南海湾这个地方?
我们曾经一起来这儿自驾游过,那也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旅行的日子,现在回忆起来,仍然叫人觉得幸福。
也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你曾经说过,我们老的时候要在这里定居养老,买的房子要大但不可以太大,要靠海又不能太近海,你当时的要求简直是奇怪又似无理的,所以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了现下住的地方。
这是幢两层的小洋房,我把院子和主卧都弄成了你的院子和你的卧室的样子,但我自己不住主卧,因为你不在,所以我不愿住那个房间。
不过,我会时常去主卧坐坐,特别是在最想你的时候。
对了,我还开始学习打理花园了,我在小院子上种了许多你喜欢的花,牡丹、芍药、雏菊、蝴蝶兰等等,空隙的地方还洒了些格桑花的种子,一到开花的时节,花园里颜色缤纷的鲜花真的很美,我想象着你在这儿生活的样子,我觉得你会欢喜的。
我记得你曾说过,若是我给看了你喜欢的美景,你便会吻我一下。
我觉得,你若是看见这个花园,一定会吻我的。
其实,我原想搬去滇南养老的,因为你也曾说过,想要去滇南养老,你的想法总是很多,所以选址的时候我犹豫了许久,不知道确定哪一个地址好。但是组织的人不太赞同我去那个地方,因为那里靠近边境,最近仍旧不是很太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消停。
我想我们都一把年纪了,还是去太平些的地方养老好,所以我便还是选了南海湾作为养老的地方。
你喜欢滇南的春天,喜欢那儿的花,我想,大不了,你想去的话,我们便自驾去就是。
我虽然老了,但还能开车。
我计划了许多许多事,每一件事都与你有关,可等我笑着看着那些记在本子上的计划时,却忽然又想了起来,其实你并不在我身边,而且已经很久了。
看来,我真太老了,有时候连想象与现实都分不清了。
但,你不会嫌弃我的对吧,rola?
就让我这个老头子想象一下,乐一下吧。
不知不觉又写了这么多,但写的时候想着你,我很快乐。
我爱你,rola。
永远。
一九七六年十月二十六日,永远爱你的陈民生留。」
……
「给我的挚爱——missrola:
rola,新年快乐。
这是我第一次在南海湾的家过新年,年前,组织里的人给我送了很多礼,也有很多人来探望过我。
这种感觉真是奇怪,也许是因为我清楚地知道他们把我当成孤寡老人去对待了。
其实我不孤寡的。
这并不是我在嘴硬,而是到南海湾定居后,我真这么觉得的。
每天起床,自个儿做饭,打理花园,到海边散步等等,每一个日常活动我都想象着有你的陪伴,所以我不觉得孤寡。
现在,我来南海湾住了有半年了,我发现了一个弊端,那就是,这里居然没有你爱吃的绿豆酥。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卖绿豆酥的店,但味道却不太好。
我想,你若是知道了,定会不高兴的,所以我尝试自己学着做了。虽然失败了很多次,但这次的年夜饭,我做成功了,味道很好,和我们在杭城买的差不多。
年夜饭,我把绿豆酥放在饭桌的正中央,让它伴着我,就好像你在我身旁一样。
一九七七年二月十七日,永远爱你的陈民生留。」
……
「给我的挚爱——missrola:
rola,最近日记写写又停停的,不是我不想你了,而是我病了。不过,你不要担心,人老了,我又有那么多的伤病,所以总会有这么一遭的。
我住了两回院,但我不爱待在医院里,所以总提出要回家,我觉得回到这个小洋房里,我才能想象着你在的模样。
他们还想让我住到病老院去,我也拒绝了,我说我要在这个房子里死去。
我写这样的话,不是想叫你伤心,我不害怕死,我已经活得足够久了,我只是很遗憾,不知道还能不能最后再见你一面。
z来找我了。【1】
他也老了许多,我本不想见他,但又想知道你的事,所以还是见了他。他跟我道歉,说过去做错了,还告诉我你即将回国的事,接着又说希望我能和你见一见。
我很激动,但却什么话也说不出,不是没有话说,我有很多话想说的,只是,我已在病床上躺了好些日子,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就连现在给你写这信的手也不停地哆嗦。
rola,对不起,我拒绝他的请求了,我不会原谅他,我也不愿到你面前见你。
但我绝对不是不想见你,我想见你想到发疯,但我现在的样子太丑了,太疲态了,我怕吓到你,我怕你看到我这个样子会难过,你已经为我难过了一次又一次,不应该再让你难过了。
现在我又回想起从前的事,我其实觉得我自己真傻,过去还年轻的时候,我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可以走到你的面前,见你、抱你、吻你,可我却傻乎乎地选择藏在你的背后。
所以,我们的结局会变得如今这样,也完全是我自个儿自作自受。
如果我再勇敢一点就好了。
如果我没有听他们的话就好了。
最近的我总是这么想。
人总是会为自己做过的选择一次又一次地后悔。
我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也还在后悔。
但我已经没有机会了,我连支撑自己走到你面前的力气都没有了。
rola,对不起。
一九八〇年三月十八日,永远爱你的陈民生留。」
【作者有话说】
注:【1】陈民生先生因为不想让他人知晓日记信中的人具体指向谁,且又不想称张靖尘为“你丈夫”之类的名字,所以用“张”姓的拼音大写开头“z”代指张靖尘。
51南海故人
◎(五)◎
(五)|
「给我的挚爱——missrola:
rola,我真幸运啊,我居然在生命的最后的时刻还见到了你。
我好开心。
z上次来告诉了我你回国的日期后,我便看着日历一天一天地咬紧牙关活下去,我希望至少能够坚持到你回来那天。
在你回来的那天前,我便和看护我的护工说,我要去一趟沪市机场,他们都急了,哄小孩似地哄我,我现在想来还是想笑。
我陈民生只是老了,不是小孩,也不是故意折腾他们,我只是想见你而已。
幸好鉴于我平时都沉默寡言的,发了一顿脾气倒也唬住了他们,他们不得不答应了我的要求。
我若是能自儿个去就好了。
但我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过,我到底还是去了沪市,去了机场,去见了你。
你虽然也老了,但看上去还是很美,而且还是很精神、健康的样子,我想你在美国是过得好的,我很开心,我一直为你牵挂,看到你过得好我便放心了。
我坐在轮椅上,由护工推着,在一根大石柱旁站着,知道吗?rola,你在我的面前走过了。
我们那么近,大概只隔了二十米的距离,我想喊你一声,但我太激动了,一下子喘不过气来,声音也便发不出来了。
护工想帮我,但我拦住他了。
因为,我忽然又意识到,自己现在是老态龙钟又衰弱不堪的样子,不是你记得的从前的那个陈民生了。
所以,直到你走出机场,我都只是静静地看着你离开的方向。
rola,我满足了,真的。
谢谢你。
谢谢你,回来了。
谢谢你,又一次让我看见了你。
我爱你,rola,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一九八〇年六月二十八日,永远爱你的陈民生留。」
这是陈民生日记信的最后一篇,在这篇日记旁,有一张旁注,上面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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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陈民生先生在写完这一篇日记信后,于一个月后,即一九八〇年八月五日病逝。后依其遗嘱,树葬于南海湾小高山海岸角最大的香樟树上。」
-
罗拉看完所有日记信后,强撑的精神顷刻萎靡,全身的力气流失,她忽然觉得,失去记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清清楚楚地觉得自己真的是个九十四岁的老太太了,乏力又衰弱。
“罗拉小姐?”张嘉华看了这些书信后眼睛也湿润了,她看着罗拉伤心的样子又担心地去扶住她。
罗拉拿着手帕轻轻地擦拭自己的眼泪,又无力地笑了下,“我没事。”
说着她抬起头,看向墙壁上挂着的陈民生的照片,她的目光和照片上陈民生的目光对上,仿佛他们真的在对视那样,罗拉又笑了下,“真傻,但他爱了我一辈子,我也不能太生气。”
张嘉华忍着泪意看着罗拉*,静静地没有说话。
两人又静静地把小洋房从里到外再仔仔细细地逛了一遍,直到看管的人员下班,催促她们离开,罗拉才在张嘉华的陪伴下一步一步地踏出这个家。
这个陈民生为她造的家。
走出小院的时候,罗拉再一次满眼笑意地看着这个花园——
民生,花园很美,我很喜欢,如果你还在,我会吻你的。
张嘉华叫了车,她问罗拉要不要去外面吃晚餐,罗拉摇头拒绝了,她现在哪儿都不想去。最后两人回了酒店,张嘉华送她回房后,让酒店送了餐,因为罗拉想要一个人待着,张嘉华便离开她的房间了。
她们回到酒店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下,罗拉从套房的窗户往小高山的方向看去,酒店附近灯火通明,但唯独那远处的小高山,一片黑沉。
罗拉坐在那窗前,看着那片黑沉,想了许多,直到送餐的来了,她随意地吃点东西,又洗了个澡,接着早早地躺到了床上。
没一会,被窝里传来了她低低的哭声。
翌日——
罗拉很早就醒来了,这次她没有喊张嘉华,一个人去楼下吃了点东西,便又一个人,往那小高山走去。
她今天打扮得很漂亮,用蒋州带过来的首饰好好地装扮了一番,也和昨天一样,抹了粉涂了口红,看上去像个温婉贵气的老太太。
罗拉走得很慢,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不如从前,她可不能在还没上去前就气喘吁吁的了。
不能叫陈民生小看了她。
她罗拉虽然老了,但和从前一样好动健康。
你陈民生就放心吧。
罗拉走走停停,就当自己在郊游,偶尔看看道路两旁的花,看看树,听听这林中的鸟鸣。
她虽然实际上已经很久没来过这了,但她现在的记忆只剩下二十四岁前的记忆,在她现在的印象里,她和陈民生半年前才来过,所以她还记得通往那颗大香樟树的道路。而且,哪怕现在到处都变化大,但其实山的变化并不会很大。
就比如现在,罗拉还见到了上一回她和陈民生来的时候说过的那棵很丑的歪脖子树,姿势很奇怪,罗拉当时和陈民生好生嘲笑了它一番。
它还好好的,跟从前一样。
罗拉在那歪脖子树下休息了一阵,等气息平稳了便继续上前走。
陈民生安葬的那棵大香樟树的位置很好找,或许是因为他葬在了此处,有人特意弄了一条人行的山道通往这棵树,罗拉顺着这路一路攀爬,到了路的尽头,便是那棵香樟树了。
香樟树是过去她和陈民生爬过的、坐在那上面看过日落的那棵香樟树。
这儿,还和过去一样,可以眺望到远处的海滩,看见那涌动的蓝色大海,风声和鸟鸣都异常清晰。一旁的草丛中还长着许多五彩的小野花。
和过去不同的是,这棵香樟树前,现在立了块碑,上面介绍了陈民生的生平。
罗拉笑着轻轻地摸了下那块碑,接着又走到香樟树前,她来的时候问过酒店里的人,说陈民生的树葬方式是把他的骨灰放到树干里的。
罗拉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弄的,但她仔细地查找了一圈大树干,终于找到了开过洞的痕迹,她想,陈民生应该就是从这儿放进去的。
她的手放在树干上,又轻轻地把头贴上去,接着又把身体靠在树干上。
就像陈民生在抱着她一样。
紧接着,罗拉又轻轻地吻了一下那树干,她呢喃道——
“民生,好久不见。”
罗拉就这样靠着大树,站了许久,等站累了,又靠着大树坐在了草地上。
从地上往山角岸外看,能看到广阔的天空,透过绿植,也能隐隐约约地看到蓝色的大海。
“这儿风景真不错,你选了个好地方。”
罗拉是早上六点多出门的,等爬到这,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阳光照耀在香樟树散开的枝丫绿叶上,透过缝隙,像漏下的星光那样洒在靠着树干坐在草地上的罗拉身上。
罗拉伸出手,轻轻地托住其中一丝光线,看着那在手心上随风吹而摇动的光,她笑了下,“你能知道我来了吗?”
小高山上很安静,除了风声和鸟鸣,并没有人回应她的话。
但罗拉也不在乎,自个儿慢慢地说起话来,“我昨天刚到,还去了你——”罗拉话语一停,她忽然不想说“故居”两字,也不想说“你家”,因为那是陈民生为她准备的“他们的家”。
“去了你为我准备的家,我很喜欢。
“不过,小花园里怎么没有种绣球花呢?那年你从滇南带回来的绣球花我很喜欢,虽然那时候花有些蔫了,但是我也学了些养花的技术,我把它救活了,它放在我的卧室里,陪了我很久。
“我觉得应该还要在小院子里种一棵树,我看香樟树就不错,长得高大。虽然我们老了不能爬树,但做个低低的秋千,偶尔坐一坐也不错。
“至于卧室什么的,随你吧,公主风就公主风。
“啊,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我失忆了。
“他们说,这是什么阿尔茨海默病,说是什么老年痴呆的病,简直是混账!他们居然说我老年痴呆了。
“我除了失忆,没其他毛病,怎么就是老年痴呆呢?
“民生,你说,我是不是故意想要失忆的呢?我现在只有二十四岁前的记忆,那个时候的我,正是最爱你的时候,整天记挂着你,想着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娶我。
“虽然那会你是去打仗了的,但我比任何人都有信心你会活着回来的,所以,不怕你笑话,我有时候夜晚睡不着的时候,便总会想等你回来要怎样准备我们的婚礼。
“西式和中式的婚礼我都想要,因为我想穿婚纱也想穿秀禾。
“想完婚礼又会想我们的蜜月旅行,战争停下了的话,那么我们应该可以去滇南了,按我们之前的计划那样,在国内旅游完就要去英国,去完英国去克罗地亚。
“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想着这些,也会觉得快乐。
“民生,我也好想你。
“你真傻,但我也能明白你的心思,你一直都是那样的人,克制自己的情感,只要听别人说,这是为我好,那么你便首先信了八分。
“就像小时候那样,你明明喜欢我,却只像个保镖那样守着我,看到我跟别的男孩走得近了些,就自己生自己闷气,也不敢在我面前说些什么。
“他们说我是小姐、你是下人,不能僭越,你便不敢逾越一步。
“如果不是我在长滩夜晚的轮船上吻了你,或许你一辈子都说不出爱我的话来。
“陈民生,如果你可以再放肆点而不是克制自己的话,那该多好,你知道的,罗拉虽然是小姐,但她会愿意纵容你的一切放肆行为的。
“不过,民生,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我爱你。”
52民生,再见
张嘉华一觉睡醒便起来去找罗拉,但她敲了好久的房门都没有得到回应,打了电话也没有人接,直到联系了前台,她才知道,罗拉一大早便出去了,还让前台的人给她留了话,说她去小高山了。
听到小高山的名字,张嘉华马上便知道罗拉是去哪里了,但罗拉毕竟已经九十四岁了,听到消息后她还是很担心,于是便马不停蹄地往小高山上陈民生安葬的大树走去。
张嘉华虽然没有去过那儿,但根据指引很快便找到方向了。
等她来到山顶树前,她便看到罗拉靠着大树独自坐在那儿说话。
因为靠得很近,张嘉华也听见了那些话,她看到罗拉无碍,便没有走出去打扰她,只静静地坐在斜坡下等她。
罗拉对张嘉华的到来毫无察觉,她依旧靠着树,就像靠在陈民生的肩膀上一样,和他静静地看着眼前漂亮的风景。
“民生,我真想在你为我弄的那个小洋房住上那么一段时间,但现在不可能了,他们把那弄成了你的故居。
“我不喜欢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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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感觉怪怪的。
“还有,我真想让大家都知道,我是你的未婚妻,你不需要隐藏对我的爱意。
“我想让大家都知道,我们是相爱的。”
罗拉说说停停,自言自语地讲了好久的话。接着又给陈民生讲了她过去的生活,用她自己的话说,就像他们小时候那样。
说累了,便只靠着树,看着远处的风景发呆。
直到午时,太阳变得猛烈了些,张嘉华担心罗拉会累倒,便出声走了出去——
“罗拉小姐~”张嘉华用像哄小孩那样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喊道。
罗拉的眼睛有些湿润,她揪着柔软的小手帕轻轻地擦了擦眼角,轻笑着扶着大树起身,“你来了。”
“嗯。”张嘉华走过去扶着她,“中午了你还不回来我便来找你了。”
罗拉笑着说:“时间过得这么快。”
“回去吃个饭休息下?”
“嗯。”罗拉有些不舍地又看了眼大树,“我先回去了。”
张嘉华闻言也朝那大树看了过去,她陪着罗拉站了好一会,接着两人才慢慢地往山下走去。
回到酒店,罗拉和张嘉华就在酒店的餐厅吃了午饭。
吃过午饭,张嘉华送罗拉回房休息,在罗拉进门前又问:“下午想出去逛逛吗?”
罗拉怔了下,旋即笑着道:“再说吧,我好像有点累了。”
“好,那你好好休息一下。”
“嗯。”
罗拉回了房间,换下了旗袍连衣裙,她没有躺回床上休息,而是坐在靠窗的躺椅上,那儿可以望见小高山。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那小高山,随即慢慢地闭上眼睛打起了瞌睡。
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夏末午后的阳光依旧耀眼,但罗拉还是换上了外出的衣服,再次出了门。
这次,她先是敲响了张嘉华房门,告诉她,她还要再去一趟小高山,说想看今天的日落。
张嘉华提出陪她一起去,罗拉拒绝了。
她想一个人去。
难得没人去那儿,她想一个人陪陪民生。
张嘉华想了下,说:“那我等日落后,你还没回来我便去接你。”
罗拉知道她这是担心自己,便点了点头,“好。”
告别了张嘉华,罗拉买了瓶水,又一个人慢慢地、走走停停地攀上了小高山。
再次走到那高大的香樟树前的时候,罗拉先是一阵抱怨——
“爬上来可真是累啊,民生。”
罗拉说着又扶着香樟树巨大的树干慢慢地坐到草地上,她深吸了一下,“刚失忆的时候,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么老的,精力也很好,但这两天——
“我好像累了好多,老了好多,民生。”
罗拉看着远处的海景,一路上她花了许多时间走上来,现下阳光暗淡,已经有日落临近的预兆。
罗拉扬着脸吹着从远处飘来的裹挟着海水的风,静默了许久,接着才开始慢慢地说话——
“民生,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看日落了,希望待会的日落会很美,就像那天我们坐在这大树上看到的那样。
“民生,最近我知道了好多关于过去的事,我失去的那些记忆,以及我不知道的关于你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
“我觉得好难过,也好委屈。
“好想恨些什么,抱怨些什么。
“但我谁也找不到,这个世界上,好像孤零零的就剩我一个人了。
“虽然现在的亲人也很好,但哪怕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了,他们对我来说还是太陌生了,这话我不敢跟他们说,怕伤了他们的心。
“有时候,我一个人待在房里的时候,总觉得很孤单。
“要是我不是那么长寿的就好了。
“可是,我不那么长寿又没法知道关于你的事了。
“这可真是让人难以抉择。
“民生……”
罗拉望着海际天边开始出现的橘黄色的日落笑了下,“开始日落了。”
罗拉停下了话语,静静地靠着大树看着日落逐渐变得浓郁。
“真美,我们真幸运,再次一起看的第一场日落便这么美。
“我本想爬树上看的,但我太老了,有些危险。不是我怕出事,是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做的,所以,只能在这树下陪你看了。”
一阵风吹过,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罗拉笑了下,“你想知道我要去做什么?
“我不告诉你。”
当天边的晚霞映照到靠着大树的罗拉身上时,罗拉又说:“对了,我看到你说你学会了做绿豆酥,真想尝一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和杭城卖的差不多。
“我总觉得你是在扯谎,从前我们在英国留学的时候,我吃腻了西餐,我们又没找到好吃的中餐厅,管家找的厨师也不会做杭菜,你便亲自下厨做给我吃,结果难吃得要命。”罗拉说着笑了下——
“你陈民生什么都做得很好,唯独做饭一点天赋都没有,还不如我。
“做得难吃不止,还不肯放弃,非得要做给我吃,结果怎么也学不会,最后还是雇了个会做杭菜的厨师才罢休了。
“民生,你在南海定居的时候,一直都是自己做饭的吗?
“希望你做得好吃,你知道的,我虽然也可以做,但我可不爱下厨,油烟气最讨厌了。
“不过,你生日的时候,我倒是可以下厨的。
“你喜欢我做的酱油鸡,我记得的。”
罗拉觉得自己明明是笑着说话的,但眼睛却越来越模糊了,最后眼角的雾水凝结成水滴,在日落渐渐消散的时候滑落脸颊。
她拿出随身带着的手帕,擦了擦脸,又笑着说:“我还会在这待几天的,天气好的话,我便来陪你看日落。”
罗拉看着渐暗的天色,说:“我要回去了,不然那孩子要担心的。”罗拉说着扶着大树起身,因为坐太久了,脚有些麻,她站了好一会才动身慢慢地往山下走去。
没走多远,便看见了坐在一旁的张嘉华,罗拉顿了下,“来好久了?”
张嘉华笑着站起身,“没多久,我还想再等等再去叫你。”
但其实她已经来了很久了,罗拉出门后她便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张嘉华并不放心罗拉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
罗拉笑了下,“那我们回去吧,天色要暗了。”
“好。”张嘉华笑着过去扶着她的手,两人慢慢地下山。
接下来的几天,张嘉华带着罗拉重游了一遍南海湾,虽然现在的南海湾和过去相比变化很大,但罗拉还是去了过去去过的地方游览了一遍。
这期间,她们又去了几趟陈民生的故居,罗拉不敢再去看那些信,只在那个小洋房里四处晃荡。而到了下午临近日落的时候,罗拉便会跑到小高山上去找陈民生,到了天色暗沉的时候再回酒店。
这天,罗拉又到了小高山上,她笑着对香樟树说——
“民生,我在南海湾市中心那找到了一家卖绿豆酥的店了,不知道是不是你买过的那家,我尝过了,确实难吃。”罗拉说着笑了起来——
“不过,也没你说的那么糟。
“对了,你散步的那个沙滩我也去了,那儿真不错,还有椰树林,吹着海风的时候好生惬意。
“真想和你在那儿一起散步。
“民生,你说,人死后若是真有灵魂的话——
“这些天,你会不会在我身边呢?
“如果在的话,那我们也便一起散步了。
“对了,今天我来这是跟你道别的,今天是最后一次来和你看日落啦,都入秋了,再不回去,我的计划就没法完成了。
“如果你想知道我要干什么,就跟在我身后,跟着我走。
“知道吗?”
罗拉轻声笑着说完,便静静地靠着香樟树看完了这一场日落。
等天色又开始暗淡的时候,她起身准备离开,但却又回头摸了下那块贴着陈民生照片的石碑,接着又张开双手,轻轻地抱住香樟树。
香樟树干很大,她没办法一把抱住,罗拉轻轻地把身体靠在树干上,还把额头贴在了上面,笑着轻声说:“我真的走了。
“民生,再见。”
第二天早上,张嘉华带着罗拉回到了蒋州。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呀~打扰一下
罗拉小姐的故事快进入尾声了,这里打一个广告哈~下一个故事会开《三十岁!但重启人生》(言情),专栏已放文案,如果喜欢的话希望可以多多支持~感激不尽~
本文完全完结后就会马不停蹄地开文~
53罗拉小姐
◎(一)◎
(一)|
张嘉华原以为回到蒋州后罗拉会再一次伤心难过而消沉起来,但实际,回到蒋州后,罗拉却精神了不少,眼睛、唇角似乎总是带着笑意。
她怕这些都是罗拉的伪装,但过去几天了,她发现,罗拉是真的振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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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比如,最近好像很注重身体的健康,不会再像刚失忆那会那样,看见什么食物都想尝一下,还让林淑芬注重食谱的营业均衡。还有,现在也不爱整天躺在椅子上了,每天早上总要活动一下筋骨,吃过饭休息好后又坚持出去散步活动。
看起来比张嘉华这个年轻人还要有活力。
张嘉华有些好奇地问她,“罗拉小姐,你准备做什么?”
张嘉华知道她最近好像是在计划着些什么的,自从罗拉学会上网后,知道了网络的好处,看书的时间都减少了,整天拿着手机查些什么资料。
罗拉看了她一眼,神秘地一笑,“你晚点便知道了。”
张嘉华看着她的笑,是真的好奇起来了。
-
自从南海湾回来后,罗拉便时常想起陈民生写的那些日记信,她觉得很难过,心脏总是一揪一揪地作疼。每天晚上都要躲在被子里流泪。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下去的,生命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能感觉到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长寿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知,但罗拉是真的隐约感觉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
这三个月来,她为了了解过去的往事,奔跑了多次,在知道那些她忘记的、以及过去不知道的事情后,她想,她的人生已经为“别人”放弃了许多东西了,让现在这个失忆的她都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她觉得,至少在走到这生命的尽头前,她得做一次让自己满意的自己。
就像她父亲说的,再勇敢一点。
最近,她还时常坐到卧室的书桌前,她翻开张靖尘写的那本笔记本,想也写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落笔。
罗拉叹气,也许她还需要更多的勇气。
-
回到蒋州一周后,罗拉问张嘉华:“你会开车吗?”
张嘉华听见她突如其来的问题怔了瞬,“会的。”
罗拉满意地笑了下,“走吧,我们去买车,我送你辆车子,贵的那种。”
张嘉华的眼睛亮了下,被罗拉突然的豪气震惊了下,他们家其实也有车,她也有钱,但因为家里工作性质,豪车什么的是要避免的。
张嘉华笑着起身拿包跟在她后头换鞋子出门,“为啥呀?”
“有用。”
他们打了辆车前往车店,张嘉华仍然一头雾水地看着罗拉,“罗拉小姐,你准备做什么。”
因为她们已经出门,所以罗拉笑着把她的计划告诉了张嘉华,“我准备自驾去滇南。”
张嘉华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停了一下,“你?”
罗拉点了点头,“还有你。”
张嘉华反手指向自己,“我?”
罗拉笑,“你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去,虽然我也想这样,但我想了下,我现在年纪大了,可能没办法长时间地开车了。”
张嘉华半张着嘴呆滞了好一会,“可是,罗拉小姐,你没有驾驶证。”
罗拉依旧笑着,“什么驾驶证,我会开车。”
张嘉华听见这话才又一次想起来罗拉现在是失忆的状态,根本不知道现代社会开车是要驾驶证的,而且,以她现在的年纪,或许不给上路。
张嘉华把这些事情告诉她。
罗拉闻言脸上的笑容慢慢地落下,“但我要自驾去的。”
张嘉华:“飞机不行吗?当天就到了。”
罗拉决绝地摇了摇头。
“可你身体再这么折腾下去,我真的担心了。”
罗拉笑着望着张嘉华,“嘉华,我九十四岁了,我觉得我不需要更长寿了,我现在更想完成自己的心愿。”
张嘉华一时无言。
罗拉拉着她的手,“你放心,我会保重身体的,至于开车,你到没人的路段就让我来开,路线我都查好了。”
张嘉华看着罗拉有些示弱卖乖的样子,一时心软,“那我爸……”
“我们肯定不能让他知道。”
“啊?”
最后,张嘉华糊里糊涂地带着罗拉买下了一辆七座的黑色越野保姆车,很大、很帅气,但蓝牌能开,车后排三连座放下就是一张床,中排两张舒适的航空椅,开长途坐着不会太难受。落地全款一百多万,阔气的罗拉大方地签了支票付款,还让车行加急给车。
回到家后,张嘉华心里还是没有底,缠着罗拉问,“我们真的要去吗?”
罗拉已经开始准备旅行的东西了,她查了去滇南的注意事项,看看家里有什么东西不齐全,晚点还得抽时间去买。听见张嘉华的问话,罗拉头也不回地说,“当然,谁也不能阻止我的。”
张嘉华走到她的身边,又问:“罗拉小姐,为什么你突然想去滇南呢?”
张嘉华知道陈民生提到过滇南这地方,也知道他们的约定,但张嘉华记得他们并没有一起去过。
张嘉华想了想,说:“如果是因为你和陈民生的约定,那不应该春天去吗?”
罗拉手下的动作顿了下,她轻笑了下,说:“我想现在去。”
“可是冬天快到了。”
“滇南不是说一年四季如春嘛?我想去看看。”
张嘉华看着认真的罗拉,忽然不知道她的这股决绝的去意是为何。
但罗拉知道,她知道的,也许她等不到春天了。
等准备好自驾游的行李时,她们也可以去车行取车了。
罗拉迫不及待地想要试试开车,但张嘉华不让,说在市里遇到查车的就糟了,为了能够顺利地出发前往滇南,罗拉忍住了骂人的冲动。
“罗拉小姐,你真要去啊?”林淑芬有些担心地说,但依旧帮着罗拉把行李放到车上。
“淑芬,放心吧,我罗拉活到九十四岁都还这么精神又身强体健的,就是因为我有着这么一股冒险的精神。”罗拉笑着说。
林淑芬听着她有些无厘头的道理只能叹气一笑。
张嘉华把自己的行李放车上后,又去装罗拉的行李,听见她的话也笑了,“确实,罗拉小姐现在看上去很精神了。”
罗拉闻言仰脸明媚地笑了起来。
深秋时节,玉兰路上的林木开始落叶了,当黑色的越野车驶过时,吹起一阵劲风,树叶簌簌地飘落。
罗拉笑着望向窗外飘舞的落叶,她们的车窗没关紧,车载音乐播放着她这几个月来最喜欢的歌手王菲的《红豆》,音乐声隐隐约约地飘到窗外的风中。
罗拉眼睛笑眯眯地,神情恰意,忍不住开心地跟着音乐唱了起来——
“有时候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时候
“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
“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1】
罗拉的嗓音虽然也有了老人家那种沧桑的韵味,但唱起歌来却依旧很温柔动听。
正在开着车的张嘉华第一次听见罗拉唱歌,很轻地笑了下,说:“罗拉小姐唱歌可真好听。”
罗拉有些不好意思地弯唇笑了下,“现在的这些歌可真好听。”
“歌单里还有好些王菲的歌,都是你听过的。”
《红豆》结束后,又到了《流年》,这些歌罗拉都听过好几遍,所以都能跟着唱上几句。
两人就这么笑着轻声唱着歌驶离了市区上了高速,一路向西。
因为罗拉做的计划里,他们的路线走的是沿海的路线,所以距离要比走内陆的路线要远许多。
但她们并不急着到达滇南,每到一个城市若是感兴趣也会停下来旅游一番,开得累了也会停下来好好休息一番。
她们到达的第一个城市是姑苏,这边的城市风格和杭城差不多,但给人感觉会更安静些,有种宁静淡泊的感觉,随处可见白墙黛瓦,古城中的烟火气也比杭城的烟火气要更胜一筹。
罗拉觉得这儿也不错,两人便在这待了三天,吃了当地的特色小吃,也去听了评弹,好好玩过一番才又再次出发。
这次出发,罗拉不让张嘉华走高速,因为那儿规矩多,不许随便停车还可能会查车,那条路上根本就没她罗拉开车的机会。【2】
张嘉华听着她“狂妄”的发言有些心惊害怕,但她答应过罗拉会找机会让她也开一会车的,而且她也想让罗拉尽情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尽管很担心,但还是听了罗拉的话没有上高速,而是沿着国道开。
等车途径一条没什么人又没什么车的林野沥青大道的时候,张嘉华把车开到一旁停了下来,看向一旁的罗拉,“你准备好了吗?”
罗拉开心地笑了起来,“早就准备好了,放心,你是我的孙女,我怎么可能让你有危险呢?
“再说了,我记忆停留在二十四岁,那年我刚好会开车,放心。”
不知道为什么,张嘉华听了她的解释下车的时候更加恍惚了。
她们换了座位,张嘉华系好安全带后便又些紧张地双手握着身前的安全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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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但罗拉却仍旧是一副坦然的样子,甚至神情有些兴奋,她熟练的系好安全带,启动汽车,准备走时又看向一旁的张嘉华,“好了,换歌,换那个你说的今年出了新歌的avril的,她那首新歌不错。”
张嘉华看见她一副潇洒英飒的样子笑了起来,“哪首?”
罗拉想了下,“girlfriend.”
张嘉华在手机上搜索,换了歌,跃动的音乐在车内响起时,罗拉驶动了汽车。
张嘉华看着稳稳驾驶车辆的罗拉惊讶了下,旋即笑了起来,“罗拉小姐真厉害!”
罗拉笑,“可不要小瞧我了!”
“heyheyyouyou
“idon'tlikeyourgirlfriend
“nowaynoway
“ithinkyouneedanewone
“iknowthatyoulikeme
“noit'snotasecret……”【3】
坐在车上的两人跟着音乐大声地唱了起来。
-
民生,还记得我在南海湾和你说过的话吗?
若人死后真有灵魂,我真希望你跟着我回了蒋州。
也希望此刻你也在这车内。
我现在很快乐。
你看到了吗?
我又做回罗拉小姐了。
【作者有话说】
注:【1】歌词出自歌曲《红豆》
【2】本文故事中二十四岁时罗拉小姐是会开车的,但民国时期没有讲究驾驶证的,新中国后罗拉也没有考取驾照,现实中是不能这样无证驾驶的,是违法的,请勿模仿,杜绝一切违法行为,本文只是个虚构故事,此情节只为本故事服务,请勿考据。
【3】歌词出自歌曲《girlfriend》
54罗拉小姐
◎(二)◎
(二)|
她们到达粤城的时候,自驾游的行程已经过半了。
粤城很繁荣,加上这些年又搞经济特区发展,可以说,这里和罗拉记忆中的粤城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她们的车开进了城市街道,璀璨的街灯五彩斑斓,等到了酒店,罗拉听见接待一开口便是陌生的粤语,但罗拉听过,很久以前,她和陈民生来过粤城,也听过这样的语言,她忍不住笑了下。
“怎么了?”张嘉华办理好入住,带着罗拉上楼。
“我觉得粤语很可爱。”
张嘉华笑了下,“你以前来过粤城?”
“嗯,我年轻那会,刚从学校毕业的时候来过一回。”
“欸——”张嘉华有些惊讶,“那你会说粤语吗?”
罗拉摇了摇头,旋转顿了下,又笑着说:“会一句。”
“什么?”
罗拉笑道:“一滴滴啦。”(一点点啦。)
罗拉说完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翌日——
他们没有在粤城过多地停留,一觉睡到中午后,吃了顿当地的特色早茶,下午便又出发了。
也是直到这天,他们的自驾游之旅才被张明德发现的。
在之前的一段时间里,张明德给罗拉打电话时她们都没有把出门旅游的事告诉他,但今天周末,张明德又有时间,便去蒋州探望罗拉,结果发现罗拉根本不在家。
张明德很生气,但电话只打通了一次,后面两人都不接他电话了。
“会害怕吗?”罗拉转头看向一旁开车的张嘉华问。
“什么?”张嘉华不明所以地问。
“你爸。”
张嘉华怔了下,从小到大,她爸在家里都是说一不二的主,但自从她大学毕业不按他的要求选择工作后,她就已经开始在沉默地反抗他了。
怕,或许还有的,但她更想要自由。
张嘉华笑了下,“怕、可能还是会怕的,毕竟从小怕到大的人,但,现在不是还有你吗?”
罗拉目光又看向车行前方,轻笑着说:“对,有我,回去他要是敢骂你,我便教训他。”
“不过,嘉华——”罗拉说着顿了下,“不管有没有我,你都要记住,你的人生应该你自己说了算。
“关于人生,别人的意见可以听,但决定要自己做。”
张嘉华听着她意有所指的话,笑着点了点头,说:“好。”
越野车再一次驶入了山野沥青道,罗拉说要开车,张嘉华便找了个地方停了车,两人换了位置,罗拉搭着方向盘,又开车上路了。
期间遇上一队野营车队,他们的越野车位比罗拉的高,许是看到了她们开车的是个老*奶奶,经过时放慢了速度摁了下喇叭。
罗拉转眸看了眼,那个粗糙的大汉子便笑着竖了个大拇指,开了车窗大声地喊道:“厉害啊,老太太。”
罗拉笑着摁了下喇叭回应。
原以为这样的萍水相逢就只一瞬,但当罗拉和张嘉华到达滇南的时候,他们又遇上了。
她们的车停在山林草地间,远处有一个翠绿的湖,虽然入了冬,但林子中的银杏叶依旧明黄如光。
罗拉着迷地看着这林子中的风景,接着慢慢地把车开到几辆野营车旁,但没下车,她轻摁了下喇叭,“嗨——”
之前和罗拉打过招呼的大哥很快便认出了罗拉和张嘉华的车,笑着走到罗拉的车前,“老太太,又见面了,厉害啊,你们也开车自驾到这的?”
自从上次在路上偶遇一次后,他们已经隔了差不多有小半个月没见了。
罗拉笑了下,“是啊,不过,我叫罗拉小姐。”
粗犷大哥笑了起来,但并没有恶意,“好啊,罗拉小姐,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我们就在这野炊的。”
“会不会打搅你们了?”张嘉华在一旁笑问。
“没事,我们可欢迎你们了,萍水相逢都是朋友。”
罗拉觉得他们这样的旅游方式很有意思,便答应了他的邀请。她把车停好后,接着和张嘉华下了车走向他们的营地。
这群野营的人有男有女,一共才七人,罗拉问了他们的情况,知道他们都是网上认识的朋友,计划开车游历全国。
罗拉闻言心生惊羡,还想,若她现在是二十四岁,定要拉着民生和他们交个朋友,加入他们的旅行的。
这群人也问了罗拉和张嘉华的情况,知道罗拉已经九十四岁了,也吃了一惊,对罗拉自驾游的勇气表示佩服,罗拉笑了下没有说话。
他们从各自的家乡聊到旅游途径的城市,又说到滇南游玩的好地方,夜色慢慢变浓,有人开了车大灯照明,接着便开始吃他们的晚饭,罗拉觉得这样的旅行很有意思,一直笑着看着这群青年人。
吃过晚饭后,张嘉华问罗拉要不要走了,她们进城还得去寻酒店。
罗拉迟疑了一下,又去问了野营的几人,他们表示今晚会在这住一晚,明天再进城。
罗拉想了想,便笑着对张嘉华说也想留下来过一个晚上。
“我们既然都出门了,应该多体验一下新鲜事物。”
张嘉华笑,罗拉都这么说了,她只能答应了。
在野外的晚上是不能早睡的,当下车灯照耀的环境那么美,结伴旅行的几人还都有吉他,罗拉看见了,便好奇地请他们弹奏一下。
罗拉最先认识的那个大哥也不推攘,抱起自己的吉他,调好音后,就笑着对罗拉说:“罗拉小姐,那我给你唱一下我们最喜欢的乐队beyond的歌。”
“哦。”张嘉华开心地惊讶了下,双手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
罗拉没听过这个乐队,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又凑到张嘉华耳边问:“谁?”
张嘉华又想起罗拉失忆了,笑着解释,“一个很火的乐队,你以前也喜欢,家里还有他们的专辑。”
罗拉闻言又点了点头,目光看向对面都抱起了吉他的几人。
吉他演奏的音乐响起,野营的几人都唱了起来——
“今天我
“寒夜里看雪飘过
“怀着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
……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背弃了理想
“谁人都可以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1】
……
他们唱的是粤语,但张嘉华也能用蹩脚的粤语跟着唱上两句。
许是夜晚,又或者是因为合唱,此刻的氛围又很好,失去记忆的罗拉今夜是第一次听这首歌,忽然也觉得心脏处澎湃了起来。
甚至因为感动,忍不住热泪盈眶,但好在还是忍住了落泪的冲动。
一曲结束后,罗拉笑着鼓掌。
那大哥又笑着问罗拉:“罗拉小姐,你有没有会唱的歌,我看看我能不能为你弹一下。”
罗拉笑了下,说:“我会唱王菲的歌,《红豆》。”
“哎,这个我会。”车队中的一位女生说,接着便为罗拉弹了起来。
罗拉轻声地跟着音乐唱,其他人有的小声跟唱有的拍掌打节拍。
在野外的这一个晚上,他们一块唱了许久的歌,中间有人还烤了串吃夜宵。
到了深夜,实在乏了,他们才回车内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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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罗拉和张嘉华的车座后排放倒便能做床睡觉,她们把厚大衣全拿了出来,把自己裹得厚实,又开了车暖气,睡一觉到也不觉得冷。
翌日一早,几人告别后便各自往城里开去。
罗拉和张嘉华到了酒店后,洗漱一番又好好休息了大半天才出门。
滇南的冬日并不像别的城市那样满街的草木枯色,罗拉和张嘉华走在大街上,街道两旁的冬樱花开得正盛,下午的天色也不暗沉,天空湛蓝而明媚。路过一些人家,墙壁上挂满了炮仗花,橘色的花绿色的叶,一点也瞧不出冬天的颜色。就连绿化带里的虞美人也开得漂亮。
“滇南真美。”
张嘉华听见罗拉的感叹笑了下,“是啊。”
罗拉也轻笑了下,“就是不知道春天怎样?”
张嘉华笑,“你要是想来,等过了年,我还可以陪你来。”
罗拉转目看了眼张嘉华,她笑了笑,轻拍了拍她扶着她的手,带着笑意的声音应道:“好啊。”
-
民生,我到达滇南了,不知道你看到了没有?
很可惜的是,我只知道你来过滇南,却不知道你曾经都去过哪些地方,我真想也去你逛过的地方去看看。
不过,我想你应该有吃米线吧?
滇南的米线说是这儿的特色,我想你总会试过那么一回的,我也吃了,很好吃,在别的地方都没有吃过这样的米线。
我在滇南逛了许多地方,看了雪山,坐了缆车,游了玉湖,吃了鲜花饼,虽然有点累,但很开心。
民生,滇南四季如春,果然不只是传闻,这儿到处都开着漂亮的花。只是,听说每一个季节的花是不一样的,我就没有看到你曾送我的绣球花,想来要到春夏季才能看到了。
-
临近新年,罗拉和张嘉华在滇南也旅居了将近一个月了,他们不得不结束这场滇南之旅,在回去的前一个晚上,张嘉华是睡在罗拉的房间的。
“罗拉小姐。”
“嗯?”
“你和民生去过那么多地方,像京城、津市、粤城,你怎么不去那些地方而是想要来滇南的?”
罗拉平躺在床上,她们没有关灯,她望着天花板笑了下,“因为我和他就差滇南没有一起来过了。”
“欸……”
罗拉想起民生便又有些出神,“我和他约定过,结婚后的蜜月旅行要去南海湾和滇南,之后是英国和克罗地亚,但在这几个主要的地方里,我们就只有滇南没有一起来过。”
张嘉华转了个身,看着罗拉,轻笑了下,“现在,你们都来过了。”
罗拉沉默了下,随即也轻声笑了笑,“是啊。”
-
民生,我也来过滇南了。
【作者有话说】
注:【1】歌词出自歌曲《海阔天空》
55罗拉小姐
◎(三)◎
(三)|
回蒋州的时候,罗拉和张嘉华是坐飞机回去的,至于那辆越野车,她们花了点钱,让人给开回蒋州了。
两人下了飞机,刚到家,张明德便坐在屋子里等着她们了,脸上的神色不太高兴,直白地告诉两人他在生气。
但罗拉可不管他,也不哄他,只吩咐道:“还不出来搬行李。”
张明德听见她的吩咐,也只能气着去搬东西,末了还不忘瞪了眼自己的女儿。但张嘉华现在也不怕他了,罗拉早就电话里骂过张明德,现在她可是有靠山的人。
行李搬好后,林淑芬便帮罗拉去整理行李,现在才下午,也不急着做晚饭,张嘉华不想听她爸的唠叨,便拿着自己的行李上了楼。
罗拉把行李交给林淑芬后,她无事做便陪张明德坐到沙发上休息,张明德给她倒了茶,语重心长似地喊了声“妈——”。
“欸!”罗拉刚接过茶又立马放下,“喊错了。”
张明德气息一滞,赌气似地喊:“罗拉小姐。”
“嗯。”
张明德这会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了,自从罗拉失忆后,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呢?你年纪这么大了,又生了病,万一有什么事的我怎么跟爸交代啊。”
“你爸死了,不需要交代。”罗拉也有些赌气似地说,但说完又觉得自己这样说话不好,面前的人总归是她的儿子,张靖尘也总归是她的丈夫。她顿了下,又深叹了口气,看着张明德,说,“明德,如果你爸还在,我想我会跟他离婚。”
张明德一怔,不知道罗拉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问:“为什么呢?”
“因为你爸做了对不住我的事。”
张明德忽然想起,自罗拉一九八〇年回国后,他就一直没怎么关注罗拉的事,只在乎她有没有钱花,生活好不好,身体健不健康,除此之外的事,就不在他的关心范围内了。毕竟那个时候,罗拉已经是一个老人,老人家只要生活过得去便也就可以了。
但他也是知道的,自罗拉回国后,他爸便好像不怎么回家,有时候一家人相聚,两个老人家好像都不怎么交流。他一直以为,老了的夫妻,哪还有什么情啊爱啊的事,老了的夫妻大抵都这样相对无言罢。
而最近发生的事,却让张明德觉得,事情也许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罗拉和张嘉华去滇南自驾游后,他便也抽时间去了解罗拉失忆后都做了些什么,从林淑芬那知道了罗拉的事后,他也去查了那个叫陈民生的人,他也是在查了信息后才想起来——罗家大院捐赠出去的时候,他爸张靖尘曾经阻止文化局的人把这个人的事情记录到大院的人物当中去。
张明德不知道他父亲事实上做了些什么,但他望着罗拉的目光忽然也不想再问,他叹了声气,眉头紧皱,“那你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胡来,我毕竟是你的儿子,我有权利关心你。”
罗拉听见他的话忽然笑了下,“我这次回来后不乱跑了,就待在蒋州,放心。”
张明德顿了下,显然有些不信的,“真的?”
罗拉点点头,“真的。还有,你也别怪嘉华了,是我要她去的,她若是不答应,我自己也是要去的。
“我若是自己去了,你岂不是更担心?”
张明德低下目光,沉默地听着。
罗拉又笑着说:“明德,不要再去逼孩子做什么了。他们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你们做大人的,应该支持,而不是强迫他们选择你们认为对的东西。
“有时候,哪怕是前路是堵墙,也要他们自己去撞过一撞,他们才甘心回头的。
“不然,你们父女俩,总有一天也会离心的。”
罗拉见他不说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她叹了声气,又说:“对了,你让你弟弟厚德,过年也回来一趟。”
“怎么了?”
罗拉笑,“不怎么,我失忆那么久,还没见过他呢。”
张明德想了下,“美国没有春节假,他过去都是过年后才回来一趟的,不过也有两年没回来了。”
罗拉看着他,说:“那就更应该让他回来了,请假也要回来,今年我们一大家子所有人都要来,一起吃年夜饭。”
张明德闻言愣了一下,过去罗拉从来没有提过这样的要求,往年新年都是他把罗拉接回家一起过年的,现在罗拉突然这样说,总让他觉得有点怪怪的。
张明德迟疑地说:“你不会又想胡来吧?”
罗拉看着他一副老人样了还不太正经地怀疑她,笑着轻拍了他一下,“我就想和大家一起吃个年夜饭,我都说了我不会再出去的了。”
张明德看了罗拉好一阵子,接着才笑着点头,“好,我去联系他们,到时候放年假了,我就先回来这边。”
“好。”
-
罗拉回到蒋州不到一周,年味便越来越浓郁了。
洋房外的林木大道虽然因为冬天掉了许多叶子,但挂上红彤彤的灯笼后倒也有另一番风景的味道。
而且商街超市里也到处是新年即将来临的喜庆气氛。
罗拉看着这样的新年也觉得很有意思。
张嘉华挽着她的手走在大街上,笑着问她从前的新年是怎样过的。
罗拉笑了下,看着这满街喜庆的红色回忆了起来,她慢慢地说着从前的事,却又忽然想起了最后一次新年。
在她现在的记忆里,上一次过年,她和父母都还在罗家大院,陈民生也在,那是他们在搬去沪市前在杭城的最后一个新年,所以那个春节罗家大院很是热闹,年夜饭也是府中上下所有人一起吃的。
虽然那会四处都有打仗,但仍然没有熄灭人们过年的热情。
陈民生四处寻找,还请到了戏班子来家里演戏,也是全府上下一起看的。因为过了年后,他们中有的人并不会随罗拉一家搬去沪市,罗拉一家离开后,他们也会就此离开这个工作了多年的大院。
那会的罗拉还很年轻,并不喜欢这种为即将到来的分离而团聚的氛围。而且她又清楚地知道,这新年一过,陈民生便要离她而去的,她的心情在这样的热闹中便显得愈发地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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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那时候也是陈民生察觉到了她消沉的情绪,拉着她离开了众人的热闹。
那个新年的夜晚,他们没有看完望月台前演出的戏剧,而是静悄悄地离开了罗家去了东湖。
罗拉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准备好船灯的,当他拉着她走到东湖边,从一旁拿了两盏小小的船灯,罗拉笑了下,“你什么时候买的?”
陈民生也笑着望着她,“秘密。我们来放船灯吧。”
陈民生说着把罗拉手中的船灯点燃,灯光亮起后,他又轻声道:“许个愿?”
罗拉望着那点灯火,笑了下,“那我希望陈民生早日平安归来。”
陈民生笑:“好。”
“你的愿望呢?”
“嗯……我希望罗拉小姐永远开心。”
那一晚的东湖虽然也有别人在,但他们站着的地方却只有他们两人。东湖重新修整过,很漂亮,湖上的游船也依旧灯火通明,他们的船灯就沿着水流慢慢地飘向远方。
直到船灯消失,他们才慢慢地转身回家。
-
“罗拉小姐?”
不知不觉地,罗拉已晃神许久,她笑了下,“有点累了,我们找家咖啡店坐坐。”
“好。”张嘉华望着神情安详的罗拉,心底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忽然冒起。
她们在咖啡店坐了下来,等到点好的咖啡都送了上来后,罗拉轻轻地嗅了下咖啡的氛香,望着透明玻璃窗外的街景,忽然笑了下,她的目光又看向对面的张嘉华身上——
“嘉华,我跟你说些事。”
“欸?”
……
-
这个新年,蒋州罗拉住了快三十年的老洋房很热闹。
张明德就和他之前说的那样,年前提前了休假就回来了,张厚德也从美国回了蒋州,张清如本来应该在大年初二回家的,但得了张明德的话,带着丈夫孩子也提前回来了。
过去的年夜饭都是到酒店去吃的,今年罗拉说想在家里吃,便叫了厨师上门做年夜饭。
罗拉笑着看着这一大屋子的人,虽然她对他们的记忆全无,但许是血浓于水,相处起来倒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别扭。
罗拉坐在沙发上,抱着出生没多久的曾孙。
这是个女娃,小小的,脸蛋圆圆的,很可爱。
张嘉华坐在罗拉的身旁,惊奇地看着这个小娃娃,“哎呀,好可爱,罗拉小姐,你看看,是不是有点像你小时候的样子?”
罗拉看着那小娃娃,这大大的眼睛,确实和她小时候很相像,她笑了起来,“是有点像。”
众人听闻了,又凑过来看,“真的吗?”
“这儿有照片呢,可以看看。”张嘉华说着看向罗拉,经得罗拉同意后,把罗拉小时候的相簿拿了出来。
众人看了照片又是一阵惊呼。
罗拉笑着看着大家,最后看着小娃娃的父母,说:“你们以后一定要教她勇敢,不管做什么事。”
那年轻的夫妇笑了下,“好。”
年夜饭很热闹,他们人多,足足坐了三大桌子,吃完晚饭又看春晚,欢乐的声音一直没停。
但罗拉老了,不能跟着他们这些年轻人这么折腾到半夜,她说自己累了,便回了房间。
不过,回到房间的罗拉也没有睡觉,她坐到书桌前,摊开张靖尘留下的那本笔记本,想了下,又合上了笔记本,找了本新的笔记本。
罗拉翻开第一页,拿起桌上的钢笔,思索了下——
她想,也许,现在,她也是时候写点什么了。
56罗拉的信
这第一封信,罗拉写给了她的孩子们——
「给明德、厚德、清如以及孙辈孩子们:
对不起,这是我首先要对你们说的一句话。
至于为什么,我想你们能想到,因为我把你们忘记了,而且,直至此刻也没能记起从前,我想,大概率直到我逝世的时候也不会想起来了。
但,从你们诞生起,我就精心照顾你们、爱护你们,所以,这最后的遗忘,你们就原谅我吧。我想我的遗忘或许也是有它的道理的。
而在我失忆的这些时间里、我生命的最后的时间里,有你们的陪伴我很开心,特别是嘉华,谢谢你。
我写下这封短信,是希望在我逝世的那一天,你们所有人都不要难过,要开心。我已经活得够久了,想做的事情也都完成了,所以可以说是了无遗憾地离去的。
至于我逝世后的葬礼,我已经完全交代给了嘉华,她知道该怎么做的,我希望你们全力配合她,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了。
明德,特别是你,千万不要阻止此事。
我自个儿的葬礼应该我自个儿说了算的。
还有啊,孩子们的生活就让孩子们自己选择吧,你们做长辈的应该支持和鼓励他们去闯出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人生天地,试着学会放手吧。你们是新时代的人物,不应该比我这个旧时代的“老家伙”还要迂腐的。
我或许也不应该说那么多的建议,罢了,你们只要知道,我曾经很爱你们,虽然现在我忘却了从前,但我仍旧很开心能够再次认识你们。
祝诸君万事顺遂。
永远会喜欢你们的罗拉小姐留。」
第二封信,罗拉写给了张靖尘——
「给尘弟:
我想,到这最后的时间,我应该这般称呼你。
在了解了你所做的一切、了解了民生的事情后,我不再怨你了。
八十八岁的罗拉为你伤心难过了整整六年,到了九十四岁,她生病了,忘记了与你的一切。
所以,当下仍旧记不起从前的我,不怨你了。
只是,我也想不起来,我爱你时的感觉了。
尘弟,你做了那么多的事,爱了我这么多年,到头来,其实终究什么也没得到,你悲哀,我也悲哀,民生也悲哀。在我们三个人当中,谁也没有得到真正的幸福,我想,若是继续怨恨、伤心、难过,也许只会徒增这一份悲哀。所以,就让过去的一切烟消云散吧,就像我这大半辈子的记忆那般。
我不确定人死后是否有灵魂,若是有,若是你还在等我给你一个答案,那么就请你也放过你自己吧。
我们应该放过彼此了。
祝君开心。
曾经教你勇敢的“罗拉姐姐”留。」
第三封信,罗拉写给了八十八岁的罗拉——
「给八十八岁的罗拉:
罗拉,先告诉你一件事,九十四岁的你,失忆了,记忆刚好停留在民生离开后的半年。那时候的你每天记挂着民生,祈祷着战争早日结束,盼望着民生回家,憧憬着和民生的婚礼。那段时间,虽然你们分开,但你仍旧是幸福的。
但是,在你等候民生的那十年,嫁给张靖尘的五十四年里究竟过得如何呢?我已经无法替你再体味一遍了。还有,在你看见张靖尘的笔记,从徐书妍口中知道民生的事时又是怎样的难过呢?我此刻也是通通忘记了。
一开始,我还会疑惑,为什么当你知道去南海湾可以了解民生的事时却一直没有去那呢?直到失忆的我去了南海湾,我才明白你不去的原因。
因为你害怕,你不敢去面对这偌大的遗憾摆在你面前,你不敢面对你在以为民生逝世后嫁给了张靖尘的事实,也不敢在民生面前承认在漫长的日子里对张靖尘曾倾心的事实。或许你心里还有怨恨,恨张靖尘和至亲骗你,也恨陈民生的躲藏。
所以知道事实的你,也许也是生生地折磨了自己六年,最后换来了失忆的我。
我也不知道这样解脱自己的方式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但,我想,你若是为了少一点痛苦,那,你成功了,罗拉。
失忆的我,哪怕知晓了这一切事情后,尽管也难受、也痛苦,但我到底缺少了半生的岁月记忆,感受不像你这般刻骨。
试着开心吧,过去的所有人都想要你开心,但这一次,是我希望你开心。
真是奇怪,我现下写到这,忽然觉得身子一阵轻松,罗拉,是你在潜意识里感受到我当下的力量了吗?
那就试着开心,直到最后一刻。
永远勇敢、骄傲的罗拉小姐留。」
罗拉写到这停下了笔,把写好的三封信又仔仔细细地看了遍,最后满意一笑,翻过新的一页,再次下笔写这最后一封信——
「给我此生挚爱——陈民生:
民生,虽然我另嫁了他人,但我这一生不管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都从不曾把你忘却,对你的爱意也从未减少,所以,哪怕是现在,称你为我的“此生挚爱”并不过分。但这个事实,现在已经无法叫你知道了。
真是遗憾,就像你明明从战场上回来了,却因为“别人的话”而停下了向我靠近的脚步。
但我不怨你,真的。
因为你陈民生是个胆小鬼,我一直都知道这个事实。小的时候,你不敢拉我的手,吃醋的时候也不敢对我表现,甚至喜欢我也不敢说出口,若不是我问你、逼你,你绝对不会有勇气说出爱我的话来,更别说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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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在爱情方面,你比罗拉要懦弱上百倍。
但我还是爱你。
所以,若是你还活着,哪怕我九十四岁了,哪怕你在病床上躺着奄奄一息了,我也会冲去南海湾把你好好揍一顿。
民生,你还是让我难过了。
一九八〇年我回国的时候,你若是能让我见上你一面,我想这种难过会减少许多,若是你能让我陪着你走完那最后一程,那该多好啊。
你知道的,我喜欢你,从来不是因为那外在的皮囊,更何况你年轻的时候也没多帅气,真不知道你老了怎么就这么糊涂了,认为自己不帅,从来没帅过的人老了怎么会帅?
罢了,再写这些我又要生气了。我现在在这骂个不停也没人听。
不过,知道你爱了我一辈子,守了我一辈子,我很开心。
民生,我很开心。
虽然很希望你即使没有了我也能够获得幸福,但我想若是知道你喜欢别人了,我还是会难过的。
所以,民生,你一直只喜欢我一个,我很开心,看到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也觉得很幸福。
只是,民生,我还是时常忍不住想,若是我们能携手走完这一生该多好。
那么,我便能住在那个你为我种了满院子鲜花的小洋房,吃你亲手做的绿豆酥,每天傍晚日落的时候去海边散步,闲暇时开车去旅行……
民生,如果我们如此走过一生,那么,你曾经许过的那些诺言,也都能为我实现了。
我从南海湾见过你回来后,自驾去了滇南,虽然不是春天,但那儿的冬天也有许多花开,真的很美。
可是,民生,这一场旅行,本该是你带我去的。
写着写着,又忍不住抱怨起来了。
民生,是不是老人家都会有这样许多的牢骚呢?但我的牢骚只想对你发。
民生,我想,我们应该很快就可以见面了,我有这种预感。你不要为我觉得难过,我已经很老了,你应该好好想想,我们见面后,你要怎样哄我。
这话一写出来,我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民生,我很想你,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是。
同样永远会爱你的罗拉小姐留。」
罗拉慢慢地写完这最后一个字,接着轻轻地叹了口气,好似压在心头的所有重负在这一刻都已全部放下。
罗拉看了眼摘下来放在桌子上的腕表,快要新年倒计时了,她回房前跟众人说过,倒计时的时候要来喊她。
罗拉正起身要出去,房门便被敲响,张嘉华轻轻的声音传来,“罗拉小姐,你睡了吗?要倒计时了哦~”
罗拉笑了下,走过去开了门,“我还醒着呢,好了,我们一起倒计时吧。”
“走吧。”张嘉华笑着扶着她往院子中走去。
他们全家人都围在那个小院子里,罗拉站在他们中间,当倒计时结束,迈进新的一年的时候,罗拉最小的孙子点燃了院中的烟花,随着爆破声,烟火点亮了夜空。
罗拉望着夜空中五彩斑斓的烟花有些出神,恍惚间,总觉得眼前这烟花和她现在记忆中上一次新年的烟花似乎在重叠,让她分不清现在是从前还是当下。
但很快,她笑了下,不再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这次过年,因为家族中人都很齐整,他们知道罗拉失忆后很喜欢去旅游,便打算趁这假期再带罗拉出去玩一下。
不过提议一出便被罗拉拒绝了。
她觉得累了,并不想出远门。但为和这些孩子再好好相处一段时间,罗拉答应了和他们在蒋州市内好好游览一番。
虽然他们对于这儿已经很熟悉了,但对于现在的罗拉来讲,她对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城市并没有多了解。
他们这一群人在蒋州各大景点慢慢游逛,每天至少晚饭会一起吃,如此过了七天,这新年便结束了。
到了第十一天,蒋州的老洋房便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罗拉和张嘉华以及放完假后白天会来这儿上班的林淑芬。
日子又恢复了平日的宁静。
但这回,罗拉不在迷茫了,她变得更坦然也更轻松了。
不过有时候,张嘉华对旧时代的事情感兴趣,她便像讲故事那样讲给她听。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平和过去,天气便开始转暖了,老洋房小花园里的绿植鲜花都开始复苏,当洋房外林木大道两边的树叶也绿了的时候,阳光也开始变得明媚了。
罗拉重新看到那只纯白的蝴蝶飞进小花园的时候,正是在春分的前一天。
罗拉记得小时候学习二十四节气的时候,家里私塾的先生说过,春分是春风,到了这一天,春日的气温更加暖和,阳光也会愈加明媚,万物借着春风雨露阳光便开始复苏。
春分的到来是春天最生机勃勃的时候。
罗拉望着那只蝴蝶,笑了下。
等蝴蝶飞出墙壁外,她又笑着在心底跟它告别——
“再见了,小蝴蝶。”
-
二〇〇八年三月二十日,罗拉小姐于春分日的早晨在睡梦中逝去,享年九十四岁。
-
民生,我将安葬在南海湾蔚蓝大海之上,我的灵魂将融于那片大海,没错,就是你所在的那片森林前的大海。
一开始,我原想与你一块树葬在小高山上,但听说现在那儿不许树葬了。我没有多可惜,因为我的目光很快便看向了你面前的那片大海。
大海多好啊,灵魂融于大海的话,我便能随着洋流、随着海水,去闯荡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玩高兴了便回来见见你。
而且,你不是喜欢守着我吗?那我便让你守着,但只许你守着、看着,你再也摸不着、碰不着我了。
这便是我给你的惩罚。
不过,民生,我以前看过一本科学小册子,上面说太阳照射大海,海水蒸发便会化作雨雾洒向森林。
或许,我高兴了的时候也会化作雨雾去看看你,特别是春天的时候,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光秃秃的、褐色的树。所以,等春天到了,你长叶子了,我或许会喜欢去你那的。
春分已至。
那么,陈民生,春天见吧。
57后记
◎张嘉华记◎
「致各位读者:
罗拉逝世后,我们依遗嘱为罗拉小姐进行了海葬。
罗拉小姐已沉睡于南海湾,与陈民生先生隔岸相望。
说实话,第一次听见罗拉说要海葬的时候,我是非常吃惊的。毕竟在我们这样的大家族里,逝去的长辈怎么能不进家族墓园,再不济的,也是要和爷爷一起进国家公墓的。
但我是全程跟着罗拉小姐寻找记忆的人,我对于罗拉小姐、陈民生先生和爷爷张靖尘的故事几乎是完全知情的。所以知道罗拉的决定后,虽然吃惊,但也表示尊重。
只是,我很担心我的父亲会阻止此事,让我无法顺利完成罗拉最后的心愿。
但让我惊讶的是,当罗拉于春分日逝世后,要准备她的葬礼的时候,我把罗拉叮嘱我的安排告诉了大家,很多人反对,但唯独我的父亲不反对。
而我父亲作为当下这个大家族的最年长者,拥有说一不二的主事权利,有了他的支持,我为罗拉小姐准备的海葬比我想象中的顺利。
我们先在灵堂举办了告别会,接着安排了火化,最后我们一行人包机前往了南海湾,和当地海葬负责人联系好后,我们乘着船出了海,在海葬区域把罗拉的骨灰以及罗拉喜欢的各种鲜花花瓣全都撒向了大海。
至此,罗拉的葬礼便已全部完成。
可完成了这一任务的我却异常的空虚。
罗拉小姐*把老洋房给了我,但她不在了,林姨也选择了退休,偌大的老房子便只有我一个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罗拉的叮嘱,我的父亲不再催促我找工作又或者催促我相亲,完全地放我自由了。
可得了这自由,我也迷茫起来了。
那段日子里,我反反复复地想着罗拉的故事,想着我与她的旅行,我想,我得做些什么。
首先,我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在老洋房里整理了所有资料,除了罗拉写在笔记本上的信,我也看了爷爷写的那封自裁书,我把这个故事的资料全部整理好并书写了一份档案。
接着,我还把家里的照片、特别是罗拉的成长照片相册给找了出来。而且,我还在爷爷过去的资料盒子里,找到了一份罗拉和陈民生订婚时的新闻报纸。
直到看到那份报纸,我才惊觉,罗拉多次提及的那场订婚礼的报道,没想到保管得最完整的竟然是我爷爷。
我的心情一时很是复杂,但我想,这就是爷爷年轻时的复杂的情感吧。
我把这些资料全都准备了齐全,最后,联系了负责管理杭城罗家大院和张家大院的李国胜大叔,我把罗拉的故事告诉了他,也把收集到的资料作以辅证提交给他,我希望可以把陈民生和罗拉的故事加进到罗家大院的介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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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紧接着,我又再次把相关的资料和罗拉的故事档案提交给了南海湾文化馆,希望他们可以把罗拉的资料加进到陈民生的故居陈列室中。
那之后的事,就让相关部门的人去斟酌了。
他们都对罗拉的故事深受感动,期间电话联系了我好几次,问我关于这个故事的详细情况。
等到二〇〇八年十二月,杭城和南海湾两地的相关工作人员都联系了我,告知我,他们同意把这个故事和相关的照片、资料加入到介绍栏中。
到了二〇〇九年七月,相关的工作均已完成,他们邀请我前往参观,于是我又再一次去了杭城和南海湾,当看到罗拉和陈民生过去一起拍摄的合照、包括那张订婚照都被张挂出来的时候,我感到内心一阵轻松。
我想,罗拉小姐会开心的。
照片上的罗拉小姐笑着看着我,仿佛告诉了我这件事。
但是,他们没有把我爷爷张靖尘的自裁书张挂出来,说那有损我爷爷的形象,毕竟我爷爷是有过重大贡献的。我没有阻止他们的这一决定,只是沉默的收回了他们退给我的笔记本。
就在那个时刻,我想起罗拉的话,于是径直去了爷爷的墓前,把那笔记本烧给了他。
那之后,我便把这些事都遗忘在身后,我开着罗拉送我的车,游历全国,最后定居了西藏,在这里开了一家咖啡店。
当然,也找了个帅哥作伴,日子过得很快活。
只是,没想到日子一晃十五年过去了,罗拉的故事居然在网络上走红。我吃了一惊,退休了的年迈的父亲也忍不住打电话问我是怎么回事。
后来,我才知道,旅游业在近些年兴起,陈民生的故居也有许多人参观,他对罗拉深情的爱意通过网络告知了天下,随即,罗家大院里关于罗拉的故事也被大众发掘。
因为我爷爷的那部分故事被隐藏,所以大众对两人的故事、分开的缘由等等有着千奇百怪的猜测,我不愿人们对罗拉有任何偏见,于是,时隔多年,终于写下了本书。
罗拉小姐永远是美丽、骄傲、勇敢的。
写至此,我忽然又想起,我和罗拉坐在前往杭城的动车上时,我就曾答应过她,将来要把她的故事写下来、写成书,要永远记得她罗拉的故事。
现在,罗拉小姐,我终于兑现我的承诺了。
以上,就是关于这个故事的来由,也是罗拉和陈民生相爱一生的真相。
最后,祝诸君一生顺遂,万事无忧。
二〇二五年三月十三日,张嘉华留。」
【全书完】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呀~罗拉小姐的故事正文部分至此已结束,非常感谢大家的阅读和收藏[三花猫头]
这个故事是我的过签文,也是我第一本在连载期会有读者甚至是超过十个读者追读的小说,每天后台看到最新章节都会有除了我以外的读者阅读真的是一件很开心的事,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接下来还会有一些番外,目前我的想法是两个小故事,一个是陈民生在罗拉婚礼前鼓起了勇气走到罗拉面前并带罗拉私奔了,这个设定或许对张来说不是很友好,不喜欢的朋友看完正文就好啦,感激不尽[三花猫头]
另外一个故事是从张靖尘的角度写他对罗拉的暗恋故事,因为本文主要围绕罗拉展开的,张对罗拉的爱文中描写比较少,因为罗拉是无法从其他人得知这一部分的内容的,所以想要写个小故事补充一下。注:张这个人是表面温文尔雅、文质彬彬,但内心是阴暗偏执的,可能不太讨喜,不喜欢的朋友同样看完正文就好了哈[三花猫头]
58番外一:if|私奔
◎(一)◎
(一)|
一九四七年七月,战争依旧未结束,但罗氏三房仍旧决定搬回杭城。
杭城的罗家大院在上月早已修缮完成,虽然和过去相比仍是有些破损了的痕迹,但毕竟是住了几代人的大院子,能回来总归是开心的。
罗拉住的小院也重新修整了一番,但风格却和从前没什么变化,中式的小庭院,西式的小花园,加上法式公主风的卧室,奇奇怪怪的拼凑,但却有种和谐又精怪的美。
罗拉含笑地在院子闲逛,看着这些过去很是熟悉的景致再一次重现眼前。
一九三七年离开的时候,她从来没想过,她竟然会离开这儿整整十年。
现在回顾过去,她居然已经有些想不起来这十年她都是怎么过的。
不知不觉地,罗拉走到陈民生曾经住过的小院。
这个院子并不大,内里的卧室也不宽敞,但陈民生在这里住了好久,直到他们从英国回来陈民生才搬到她的小院去住。
她还记得,小的时候,早上她起得晚,爹娘都已吃了早餐,她不愿一个人吃,便会跑到民生这,和他一起吃。
民生知道她有这个习惯,便总是早起练很久的体能,直到罗拉来这找他。
罗拉抚摸着那张仍旧好好地摆放在院中的石桌,她和民生在这里一起坐过许多回。
罗拉正在出神,陈民生的母亲沈淑仪恰好走了进来,两人对视皆是一怔。
沈淑仪率先回神,笑了下,喊了声“罗拉小姐”。
罗拉轻笑了下,走过去扶住她,一齐坐到了石桌边的石椅上,“婶婶,不是说了叫我‘罗拉’就好的吗?怎么回来了又变成‘罗拉小姐’了?”
沈淑仪也笑了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临了又作罢,叹气似地笑了下,“好,我还叫你罗拉。”说着怜爱似地抚着罗拉的手。
她们静静地坐了好一阵子,直到一阵夏风吹过,两人含笑、平静地说起了民生,东一句西一句的竟也聊了许久。
但罗拉在离开小院的时候,看着沈淑仪望着她的目光,总觉得她的眼里有什么未尽之意仍未说出口。
直到回到杭城一个月后,罗拉才知道,沈淑仪望着她时犹豫又不舍的目光是为何。
-
罗拉的母亲许静姝生病许久了,在沪市的时候就已经看过不少医生,因为病重不能出国治疗,他们还从国外请来了医生,但仍旧是无用。
近些日子,他们都清楚地知道,许静姝已经时日无多了,只是大家都闭口不言此事罢了。
当许静姝又一次忽然病重的时候,罗拉来到了她的床前,她哭得伤心,听见娘要她嫁给张靖尘的时候,她把目光看向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除了年岁仍小的徐书妍,其他的每一个人似乎都知道且默认支持此事。
罗拉的心像被搅碎了那样疼,可看见娘痛苦的病容和为她牵挂、难过的目光,罗拉拒绝的话一时竟说不出口。
眼泪又一次涌出眼眶,她点下了头,说:“好。”
她和张靖尘结亲一事便就此定了下来。
-
那天晚上,罗拉回到自己的卧室哭了许久,等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悄悄地跑到陈民生住过的小院。
院中的小房间早已被清空了,现下里面的床铺被褥都是新的,只是罗拉不许人住进去,便一直空着。
罗拉躺到陈民生曾睡过的床上,哭红的眼睛沉默地留下了眼泪。
她用这种方式,跟陈民生告别。
-
一九四七年七月,当罗拉一家搬回杭城的时候,陈民生的暗哨身份暴露,在战场上受了伤,因着他过去的功勋,组织里的人花了很大的力气把他救了下来。
也因为身份的暴露,陈民生不适合再待在战场上,组织部让他转移后方。
但,两个月后,陈民生在伤势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就跟组织提出了要回家一趟。
等回杭城一事商定后,已经到了十月份了。
-
一九四七年十月|杭城
陈民生看着熟悉的街道,心中奔涌的期待就愈加汹涌。
他不曾在任何一处地方停留,而是坐着护送他的车直奔回罗家大院。
当车在罗家大院门前停下时,陈民生下了车,看着熟悉的匾额笑了起来。随即,在他身后又停了一辆车,陈民生听见声音往后看,便看见了从外面回来的罗世襄。
陈民生望着他笑了起来,在回来前,他就已经把自己重新拾掇了一番,现在全身上下都干干净净的,穿的也是崭新的中山装套装,“伯父,我回来了。”
罗世襄望着他,似乎很诧异,半张着嘴,一时竟然无语。
陈民生不明所以,慢慢地走到了他跟前。
罗世襄想了下,抓住他的手,“你跟我去个地方。”
陈民生不知为何,心底忽然一沉,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地落了下去。
他神色变得有些僵硬,多年的战场生活让他本就有些凶狠的脸看起来更威利了。
等两人进了小茶庄的包间,罗世襄回头看他的时候顿了一下。
罗世襄回过神来,招呼他坐下,亲自给他泡茶,他问了陈民生许多事,关于他这十年的生活,以及为什么一直没有书信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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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等听到陈民生说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后他曾回来过杭城,把一封信交给了张靖尘时,罗世襄怔住——
“你回来过?”
陈民生沉着地点了点头,“嗯,而且我有留书信。”
这一下,罗世襄想起了那个表面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孩子,他一直知道那人心思并不像表面看的那么单纯干净,但他对罗拉是真心的喜欢,也是真心的好,所以他才放心吧罗拉交给他的。
当下听见陈民生的话,又觉得自己是否是托付错人了。
罗世襄看着一直不怎么说话的陈民生,叹了声气,犹豫了许久,把罗拉和张靖尘定亲的事以及他们后天就要举行婚礼的事告诉了陈民生。
自罗世襄把他带离了罗家大院后,陈民生就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当下一听见罗拉要成婚,他内心先是一股愤懑,接着便是伤心,随即又想是他自己离开了这么久,是他的错,他开始怨恨起自己来。
陈民生本就受了伤,虽然已无大碍,但其实也并未完全康复。当下情绪的波动让他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但他死死地咬住牙关,忍着所有痛楚,紧紧地握着双拳,不让眼泪在罗世襄面前落下。
罗世襄看着他的沉默,说:“我们没有收到你的信件,这十年你一直杳无音信,我们都以为你已经牺牲了。
“你爹娘身子还好,只是偶尔也会因为想你而难过。”
陈民生静静地听着,过了好一会,他才缓声问:“那,罗拉小姐过得好吗?”
罗世襄听着他的问话,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陈民生不问为什么,也不愤怒,就这样平静地看着他问罗拉,这让罗世襄的心里更加地不好受。
罗世襄张了张嘴,本想骗他说罗拉过得很好,但骗人的话语到了嘴边却又变了实话,“不好,罗拉她过得一点都不开心。”
这话一出,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好一会后,陈民生眼角的泪水终究是无言地落下了。
罗世襄:“但事已至此,你现在回来……还是晚了。
“张罗两家已经定好了亲,请帖也发了,婚事一切事宜也准备好了,甚至也登报启事了。
“民生,晚了啊……”
罗世襄见陈民生依旧不说话,便又惋惜地叹气说:“你要是早些日子回来,哪怕定亲了我也愿厚着脸皮去为你们退亲,但是……”
罗世襄话语停住,也沉默了。
直到好久,陈民生才哑声问他:“你希望我怎么做?”
罗世襄顿了下,“我不能为你们做任何决定,但站在事理上讲,你们或许不应该再见面了。”
-
陈民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小茶馆的,他现在就像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望着前路的眼睛空洞无神。等他回到车上,司机小林担心的问候他似乎也没听见。
陈民生只吩咐他往爱乐大道开去。
因为不能回罗家大院,陈民生再次租下了过去租住过的楼房。
跟着他回来的小林拿着他的行李也进了屋。
刚租的房子很空,小林想帮他收拾一下,问他要不要去买些什么,但都被陈民生拒绝了。
陈民生脸色低沉,但还是温声谢过他的好意,接着便让他回去,说休息好了自会联系他。
小林虽然也担心陈民生的情况,但他也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便嘱咐他好好休息便离开了。临出门时,陈民生又把他叫住——
“车可以留下吗?”
小林想了下,这车本就是陈民生购置,他点了点头,“行,那我自个儿坐车回去就好。”
“谢谢。”陈民生沉着地说。
等人离开后,屋子里便只剩下陈民生一个了。房子静悄悄的,这里的房租并不便宜,战争期间租住在这儿的人似乎并不多,房门外,楼层上下能听见的声音几乎没有。
陈民生租的这间套房是他曾经住过的那套,但过去搬走的时候东西都拿走了,所以房子除了格局和过去一样,其它的都找不到踪影了。
他看着这房子,想起过去许多和罗拉在这儿相处的回忆,特别是那年他出差受伤在这里养伤,罗拉独自过来陪他,还在这住了下来。
那是他们两人第一次在同一屋檐下共住的日子。
他也记得,罗拉在这里抚摸过他的伤,给他画过素描像,虽然那素描像画得很抽象,但陈民生一直把它好好保管着,打仗的这些年也一直贴身放着,此刻,那张素描画也仍旧放在他的行李箱里。
陈民生走进罗拉曾经睡过的那个卧室,在那张没有床铺的空床上坐下,接着又缓缓地躺了下去,他在这儿想象着过去罗拉睡在这儿的情景,想象着她此刻还在这儿。
“罗拉小姐……”
【作者有话说】
注:番外和正文内容有一定出入,请勿和正文内容混为一谈,完整故事内容以正文内容为准的。
59番外二:if|私奔
◎(二)◎
(二)|
回到杭城的第二日,陈民生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床上起来。
昨天,他什么都没做,就一直躺在罗拉曾经睡过的床上,此刻,也是从这床上起身的。
他回到客厅,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找了一套日常的西服,进浴室洗漱后便换上了。他昨天拜托了罗世襄联系他的父母,今天早上,他和他们约了要见面。
见面的地点就在爱乐大道的一家茶楼里。
这里离罗家大院有一段距离,但又不至于太远。
陈民生换好衣服后便出了门,他原以为他出门时间已经算是很早了,但等到了茶楼,他的爹娘都早已等在那儿了。
三人目光相对,皆是痛苦难言。
沈淑仪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走过去抱住陈民生就是哭。陈民生轻抱住自己的娘亲,痛苦难掩地哑声道:“我回来了。”
三人坐下后,陈绍均才看着自己的儿子问:“你怎么一直不给书信回家?”
陈民生沉默了许久,接着才把自己参军后一直做暗哨的事告诉了爹娘,而且现在因为他暴露了,所以也无法大肆声张地回来。
沈淑仪一直贴着自己的儿子坐,此刻也紧紧抓着他的手,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说完三人一阵沉默,似乎谁也不想提起陈民生为何不回罗家的事。
半晌,还是陈绍均开了口问,“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陈民生苦笑了下,“我现在只能退居后线,等把伤势养好了再回去吧。”
陈邵钧沉吟地“嗯”了一声,之后便又没有说话了。
陈民生看着这十年来老了许多的爹娘,忽然觉得有些难过,他的眉头紧皱,随即沉重哑声道:“爹、娘,等战争结束后,我接你们回北方吧。”
陈绍均和沈淑仪听见他的话皆是一愣,但很快又点头应道:“好。”
随后,他们一家人久违地一起吃了早饭,之后,陈民生又带着两人回了他现在租住的地方。
沈淑仪看着空荡荡的房子觉得有些伤心,又拉着陈民生和他爹出去买了好些东西。
午饭也去街市上买了菜,在这小房子下厨做了一顿,庆祝一家人久违的团圆。
到了下午,陈绍均便提出要回去了——
“我们过几天再过来看你。”
“好。”
陈民生送他们下了楼,看着他们离开。
但沈淑仪走了两步后却又回头看他,好像犹豫了许久、准备了许久才对他开口道:“民生,罗拉明天就要成婚了。
“你不要怨,她等你太久了,这婚事也是娘帮你退的。
“你也不要找她,不要再生事端了,好不好?”
沈淑仪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很痛,但罗拉很好,罗家也很好,这定了亲下了帖还登了报的婚事可不能再让它有意外了。
这张家也是大户人家,门当户对的,谁不说这是门好亲事呢?
陈民生明白娘亲的话,垂着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声音又变得更哑了些,“好。”
陈民生站在楼房大门外,直到爹娘身影都消失了,他还站在那里。
初秋的午后,阳光依旧很明媚,陈民生想,明天一定也会是个好天气。
-
陈民生回到房子里,吃了医生给他开的药后,便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他两腿张开,双手分别搭在单人沙发椅的扶手上,仰头靠着沙发背,明明是个很放松的姿势,但他的眉头却久久凝蹙。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睁开了双眼。
眸光不再疲惫,但却隐隐透露出些阴鸷和狠意。
陈民生利落地起身,也顾不上身上的伤口扯得发疼,拿了车钥匙便出了门。
陈民生开着车来到了罗家大院附近,从他的位置,可以看得见远处罗家大门的匾额,和他昨日回来的时候不一样的是,现在的大门,挂满了红色的喜庆的装饰。
罗拉小姐结婚是喜事,陈民生应该为她感到高兴的,但陈民生高兴不起来,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用力到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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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眼泪也不受控制地落下。
他在车里看着那匾额,看着那讽刺的红色,直到落日黄昏,直到天幕变得暗沉。
随着夜幕浓郁,陈民生内心的愤懑忽然像水杯中溢出的水,并且无法停滞,直至充溢了他全身的血液,那之后,他感觉到自己的行为似乎不再受意识的控制了。
陈民生开着车到了后院,停车后,下了车,找到了过去小时候曾数次攀爬的墙壁,他现在很高,哪怕受伤了,一个轻跃便翻了上去,接着跳进了大院。
他对罗家大院很是熟悉,所以哪怕今天府上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他还是轻松地避开了人群走进了罗拉居住的小院。
院中也充满了喜庆的红色,陈民生藏在一角,看着那红色只觉得扎眼,他听着院子里很安静,便偷偷地走到房门前。房门没关紧,他轻轻一推便开了,可是房间里依旧很安静,里面摆了许多嫁妆,明日穿的喜服也在那儿挂着,但唯独罗拉不在里面。
陈民生怔了瞬,没有在这过多的停留。
他忽然有一种直觉,他知道罗拉在哪儿。
陈民生避开人,小心翼翼地藏匿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接着来到了过去他所住的小院子。
他的院子里此刻没有灯光,但内里的小房间却有一点烛光透出。
陈民生咬紧牙关,不让发热的眼睛落泪。
他轻声走进院子,把院门掩上后才悄悄地靠近那房间。
许是罗拉听见了动静,还不等陈民生走进房间,便探出身子看向门外,“谁?”
听见罗拉的声音,陈民生顿在了原地。
他无法分辨自己现在所做的事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来找罗拉、带走罗拉仿佛成了他当下的本能。
-
罗拉听见声响,怔了一下,可探身张望却又不见人影,她纳闷了瞬,陈民生住过的小院,除了她就只有陈民生的娘亲会来。
罗拉把手上拎着的油灯放到桌子上,她也才刚到这,甚至都还不曾坐下休息。今天忙了一天,好不容易打发人走了,她才得了点自个儿独处的时间。
罗拉没听见回应,便又往门外走去,陈民生这时刚走到院子里,虽然躲到了一边,但却没有藏起来。
罗拉一出房门,两人便打了个照面。
罗拉怔住,仿佛自己此刻是身在梦中,就和过去每一个午夜梦回的时候一样。可她知道,这不可能是梦,因为她今日还不曾躺床上。
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她脚步往前走了两步,向那个同样僵住了的人走去。
罗拉张开双手,喊了一声“民生”,可比拥抱来得更快的是他们的眼泪。
罗拉不是爱哭的人,她从来是快乐、骄傲的女生,反而陈民生虽然看起来凶巴巴的,但却总是爱哭。就像小时候陈民生带着罗拉去玩,罗拉落水了,只觉得好玩,开心得大笑,但陈民生却伤心地大哭,罗拉还因此嘲笑了他好些日子。
罗拉扑到陈民生的怀里,陈民生一把把她接着,把她紧紧地拥进自己的怀里。
“罗拉小姐……”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而克制压抑。
他们紧紧地拥抱彼此,任由眼泪肆意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的声音才慢慢地静了下来,只有草丛花盆的深处,不知名的虫子在低鸣。
罗拉擦干自己的眼泪,随即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没听见一点声音?见过叔叔婶婶了吗?还有我爹娘呢?”
罗拉一口气说了许多的话,说话的声音里含着兴奋、快乐的语气,一时间竟然也把自己明天就要嫁人的事都给忘了。
她见陈民生一直低着头不吭声,又是她熟悉的一副木讷呆怔的傻样,她笑了下,拉着他的手就要往外走,“走,我带你去见大家。”
罗拉牵着陈民生的手,可等她走到前面了,却发现怎么也拉不动民生。罗拉呆了瞬,不解地看向陈民生,直到这会,两人换了个位置,她才借着微弱的烛火看清了陈民生的表情,那是痛苦、难过的神情。
陈民生看见罗拉笑颜渐消、忽然望着他也开始难过的时候,他勉强自己笑了下,声音依旧沙哑地说:“罗拉小姐,可以让我再抱抱你吗?”
罗拉没动,也没出声回应,陈民生这会才慢慢地走动了两步,再次把罗拉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就在这时,罗拉才想起,明天是她的大婚,但新郎不是陈民生,她要嫁给别人了。
她想,陈民生定是知道这件事了。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现在杭城唯一热闹的事大概就是明天的婚礼了。
陈民生再次抱着她恸哭起来。
罗拉抱着他,她没哭,只是怔怔地问他:“民生,你见过大家了吗?”
陈民生是不会骗罗拉的,所以他哑声应道,“见了世伯,见了我爹娘。”
罗拉眼泪静静地落下,“什么时候?”
“昨天回来的,见了世伯,今天见了爹娘……”陈民生说着顿了顿,“然后下午便想来见你。”
“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来找我?”
陈民生哭着说:“我想的、我想的。”
罗拉想推开他,但发现自己被他抱得很紧,根本无法睁开他的双臂,罗拉便生气地拍他、用力地打他。
陈民生身上有还没康复的伤口,罗拉打到伤口的时候他忍不住低声“嘶”了一声。
罗拉哭着停下了动作,“怎么了,我还不能打?”
陈民生听见她愿意生自己的气反而笑了起来,“能打,罗拉小姐愿意打我,我便高兴。”
“什么怪毛病!”罗拉说着停下了拍打的动作,静静地和他拥抱了好一会,随即又说——
“民生,是不是因为我要成婚了,所以你在生我的气?”
陈民生听见她的话怔住。
那个秘而还未宣之于口的念头再次浮现脑海。
60番外三:if|私奔
◎(三)◎
(三)|
陈民生心里确实有气,但他从来都不会气他的罗拉小姐的。
他心里的这股愤懑之情更多的是对他自己,气自己食言,没能早些回来,也没能给家里一封信,更气自己自大,以为只要他回来了,那么一切都会和从前一样的。
过去他一直在刀尖枪弹下生存,心里想的只有如何能活着完成所有任务,而没有试着去想,这场漫长的战争里,与罗拉的分开,折磨的并不仅仅只有他。
他的罗拉小姐,还是因为他而难过了。
陈民生哑着声音回答她的问题:“没有,罗拉小姐,陈民生永远不会生你的气的。”
罗拉失力地笑了下,“民生,你可以生我的气的。”
陈民生迟迟没有回应她的这句话,转而问她:“罗拉小姐,嫁给他,你会开心吗?”
“你觉得呢?”罗拉把问题抛回去给他。
“不开心。”陈民生没有过多地思考便回答了她。
罗拉被他直白又肯定的话怔了下,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承认。
这门婚事是多方期盼的,但没有她罗拉的点头,也不会办成。
在看到民生的那一瞬,她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此刻,他们把这个问题摊开了讲,罗拉无法否认的是,她确实后悔了。
罗拉松开了他的怀抱,陈民生也松了松手,但双手却依旧放在她的身后,虚虚地抱着她。
罗拉低着头,陈民生则垂眸看着她。
“民生,你要是早点回来就好了。”罗拉低声说着,好不容易停下的眼泪却又忽然落了下来。
陈民生抬起放在她身后的手,抚到她的脸上,把她的泪水擦去,“罗拉小姐,你信我吗?”
罗拉不明所以地抬眸看向他。
陈民生和她对视着,说:“我想带你走。”
一瞬间,罗拉怔住,大脑忽然一阵空白,但这却并不是因为害怕。
她罗拉的人生从来都是肆意张扬的,但却并未离经叛道过。
她只是觉得,那个老实憨厚、看起来凶巴巴但是心地比谁都柔软的陈民生居然会有这样大胆的想法。
陈民生见罗拉没有回答又急急地解释道:“我曾经给过信回来的——”
罗拉听了他的话又是一怔,“什么时候?”
但那个时候也过了很多年了,陈民生有些失落,但还是实话告诉了她:“一九四五年,战争结束的时候。”
罗拉仍旧是有些呆滞的样子,“信呢?”
陈民生低额解释:“我那时候只有一小会的时间,组织那边帮我调查了,说你们回来*了的,但实际并没有,而且那会我只见到了张靖尘,我便把信给了他,嘱咐他交给你的。”
陈民生说着又抬起头与罗拉对视,“但我想,他没把信给你。”
罗拉闻言眼睛惊讶地睁大了些,她张了张嘴角,忽然觉得有些失力,喃喃道:“为什么……”
陈民生也难过地紧皱着眉头,“他先对不住我,我把你带走,他又能耐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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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罗拉吃惊地听着陈民生这有些怨恨的话,她沉默了许久,说:“你想要我与你私奔?”
私奔二字一出,罗拉自己也惊了一下。
但陈民生抓着她双臂,要她与他对视。
陈民生:“我想带你走,罗拉小姐。”
夜色愈发地浓郁,哪怕现下入了秋,虫鸣的声音也未曾断绝。
“可以吗,罗拉小姐?”
明明这是不对的事,是要遭人蜚语的。
但不知为何,罗拉自私奔二字一出,自己便也开始有了这样的想法。
在成婚前,罗拉就曾与张靖尘说过,哪怕他们结婚了她这辈子也不会忘记民生的,她是见张靖尘对此无异才答应确定婚事的。
既然民生还活着,为何还要与不相爱的人结婚呢?
罗拉被自己这样有些过分阴暗的念头惊了下,她也伸手抓住民生,似乎这样自己的灵魂才能得到救赎。
陈民生依旧望着她,等待着一个答案。
罗拉忽地一笑,掂起脚尖就亲了上去。
陈民生怔了瞬,接着抱住她,更用力地亲吻回去。
直到两人气息微喘,他们才有些依依不舍似地松开彼此的呼吸。
再次睁眼,罗拉眼底快乐的笑意亮了起来,“可是我明日就要成婚了。”
陈民生望着似乎与刚刚完全不一样了的罗拉,一时间竟有些傻愣、没反应过来,直到罗拉推了一下他,他才回过神,“我们现在就走。”
罗拉又是一惊,“现在?”但随即又想,除了现在,也没别的机会能逃了,她抬眸看着陈民生,“我得回去收拾东西,还得去见见爹娘。”
陈民生回过神后清醒了许多,很快便有了计划,“我们先回房收拾东西,一会我拿行李回车上等你,你见过伯父伯母后便到后门,我把车停在那等你。”
罗拉听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好。”
两人说着便快速地行动了起来。
因为怕人看见陈民生,罗拉是一个人先回了房间整理行李的,陈民生是后面悄悄地走进她的卧室的。
罗拉并没有带太多的衣服,冬天快到了,她只带了些秋冬衣,金银细软那些倒收拾了不少。
陈民生看着她专挑值钱的带,笑了下。
罗拉睨了他一眼,“怎的,我就不怕吃苦?”
陈民生眉间的难过一散,笑起来倒是变得爽朗了不少,“我不会让罗拉小姐吃苦的,除了国内的,我在国外也存着好些钱。”
罗拉收拾好最后一份行李,说:“那我也不管,我就要带。”
收拾好东西后,罗拉率先出门离开卧室去找爹娘,陈民生则等她离开一会后才带上罗拉收拾的行李静悄悄地离开。
等回到车上后,陈民生便立马把车开到约定的地方等罗拉。
等的时间一长,他的心便又提溜了起来,但他知道,罗拉会出现的。
不知过了多久,陈民生看见那紧闭的后门终于开了一条小缝隙,旋即便看见了有些狗狗祟祟的罗拉。
他笑着下了车,看着这个第一次干坏事心虚得有些可爱的罗拉。
罗拉看见他的笑,不明所以,只以为他看见自己高兴,出了后门便也笑着向陈民生跑去。
陈民生笑着把她抱住,直到罗拉推他,“好了,我们先离开。”
陈民生垂眸看着她,虽然后门这边没有灯光的照耀有些昏暗,但就着同样昏沉的车灯他也望见了罗拉泛红的眼角,陈民生知道,刚刚,她又哭了。
陈民生觉得有些心疼,再一次用力把她抱住,“我们还会再回来的。”
罗拉笑了下,“当然要回来,我爹娘和你爹娘都还在这呢。”
“嗯。”
陈民生松开她,接着牵着她的手走回车上。
刚一上车,他们都透过小轿车的挡风玻璃看见了出现在后门的罗世襄。
两人皆是一愣,陈民生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启动车子离开,他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坐在副驾上的罗拉眼睛又一次泛红。
而藏匿在黑暗中模糊的罗世襄什么也没做,他只是望着他们笑了一下。
陈民生怔了瞬,和罗拉对视了一眼,皆是一笑。
陈民生启动车子,小轿车便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
“我们去哪?”直到这会罗拉才出声询问他们两人的私奔目的地。
陈民生这会比来时要轻松许多,至少心头不再是沉甸甸的,他带着些笑意说:“我们先回一趟爱乐大道,就是我过去租住过的地方,我回来的那天也租那了。
“我把我的行李带上,我们先去潭州避一避。”
“潭州?”
“嗯,我们在那有个据点。”陈民生想了下说,“本来,他们想让我去苏联先避避的,但是——”陈民生说着看了眼罗拉,“伯母不是还病着吗?我不想就这样带你离开中国。”
罗拉怔了瞬,随即很轻地抿唇笑了下,“好。”
小轿车摸黑开回了陈民生租住的楼房空地上,接着他们没有搬动罗拉带出来的行李,而是空着手上了楼。
陈民生的行李并没有怎么拆封,所以只要重新合上、上好锁就能走人了。
但临走的时候,他拉住了罗拉,“我们可以写封信在这,我想,明日他们发现你走后,或许我娘会带人来这里找我。”
罗拉和陈民生对视一眼,很快便明白他的意思了,“好,那我们抓紧时间,他们说凌晨三点就要去我房里给我梳妆了。”
陈民生顿了下,接着利落地把纸笔拿了出来。
-
当小轿车再次启动,深夜中的杭城已经变得很安静了。
他们出了城,踏上了前往潭州的路途。
直到车开出去好远,天空泛起了日出的光晕时,他们才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停下,想趁着安静好好休息一会。
因为后座上也塞满了行李,所以他们依旧坐在前排,但陈民生还是伸了手过去,让罗拉枕着他的手休息。
而在另一边的杭城,罗家大院上下都乱糟糟的,早在凌晨三点,罗拉不见了的事就被人发现了,发现的人是罗晚棠,她是负责叫罗拉起床的人。
当罗晚棠发现罗拉不见了时并没有声张,只是四处寻找她,特别是去陈民生住的小院去找她。可当她在陈民生住的小院子也找不到罗拉时,罗晚棠才慌了起来,连忙跑到罗世襄面前报告这一事。
罗世襄似乎一直没睡,他听见罗拉不见了的事似乎不怎么吃惊,只看了眼外面的天,吩咐人继续去好好找找。
直到时间一点点过去,天开始亮了,许静姝也急了起来的时候,一旁的沈淑仪再也憋不住,把陈民生回来了的事告诉了大家。
罗家大院的人皆是一惊,众人沉默,似乎都默认了罗拉小姐大概是跟着陈民生走了。
但罗世襄没有说这些,只问沈淑仪知不知道陈民生的住处,接着就和她一起去陈民生住的地方去寻。
到了爱乐大道的小洋房后,他们看到了罗拉和陈民生留下的“出逃”的信。
那天,罗世襄一副痛苦的神色带着人去给张家赔礼,把这事如实地告诉了张家。
张靖尘的父母很是生气,说要派人去抓,但却被苍白着脸色一直沉默不语的张靖尘拦住了——
“算了,终究是我先错了。”
没多久,他把那封撕碎了又重新拼好的信给了罗世襄。
那是陈民生在一九四五年给他的信,他本应在那个时候就给罗拉的。
61番外四:if|私奔
◎(四)◎
(四)|
“没想到我们私奔的第一天就要吃烤番薯了。”罗拉看着陈民生拿着棍子把番薯从火堆里扒拉出来,见他的动作顿了瞬,觉得有些好笑地笑了下,又接着说,“看来你以前说的是真的,跟穷书生私奔是会吃苦的。”
陈民生听着她话里的笑意,有些倔强地反驳道:“我不是书生,我也不穷,等进城了就带你吃香喝辣的。”
罗拉觉得他这样孩子气的样子有些好笑便笑着把脑袋靠到他的肩上,“好啊。”
陈民生怕烫着罗拉,把煨好的番薯掰好皮后让她轻轻地咬食,“先垫垫肚子,我们快到城的了。”
罗拉吃着番薯笑了下,有些诧异地说,“还挺好吃的,好香。”
陈民生也笑了下。
罗拉握着他的手慢慢地吃着,“你这么熟练,之前也吃过这样的?”
“嗯。”陈民生满眼笑意地看着她,“吃过几回。”
罗拉看着他,“说说,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
陈民生闻言带着笑意,把他们分别后所做的事、所发生的一切都事无巨细地告诉了罗拉。
直到番薯吃完、坐上车了陈民生仍旧说着,罗拉听闻那些危险的事也会再开口多问几句。
等陈民生说完,罗拉便也讲起了自己这十年间的生活。
他们就像小时候那样,互相交换着对方离开后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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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他们边聊边开车,时间便似乎过得很快,在再次日落前,他们便进了城。
陈民生找了家酒店,吩咐人把行李搬进房后又让人去给车加油,以及再买了两罐油放车上。
这里离他们的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
他们在酒店好好地吃了顿晚饭后便回了房间。
罗拉刚回房就拿了衣服准备洗漱,但进浴室前又停了下来,“我们这样明目张胆地住酒店会不会留下痕迹?他们要是在追我们怎么办?”
陈民生笑了下,说:“我觉得不会。”
“为什么?”
“因为张靖尘知道是我带走了你。”
罗拉愣了下,不是很明白,但她好累了也不想再纠结,轻点了下头便进了浴室。
没一会,陈民生也走了进去。
“干嘛——”
“一起,我们可以早点休息。”
罗拉笑了一下,“你现在大胆了许多嘛,不会是在外面进修过吧?”
陈民生低笑:“在梦中进修过。”
罗拉被他的荤话羞红了脸,“你真的是越……老越不害羞的。”
直到这会,陈民生在她耳边湿热的笑意才清楚地告诉了她的心脏——
他真的回来的。
陈民生回来了。
……
-
洗完澡后,罗拉是被陈民生抱回床上的,等上了床,他们又胡闹了好一会。
罗拉看着陈民生依旧裸着的胸膛,那上面有大大小小的许多旧伤痕,除此之外,左臂上还有新的掉了痂的粉色的疤,她刚刚问了,是他这次回来前受的伤。
罗拉圆润柔软的手轻轻地抚在那上面,许久,她轻轻地靠过去,吻了一下那疤。
陈民生声音有些低哑,温柔地安慰她说:“早就不疼了,我答应你会活着回来的,我就一定会没事的。”
罗拉耳朵附在他心脏的位置,声音同样低低的,“我知道,我一直相信的。”
陈民生笑了下,他握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交,“但是,你除了手以外,好像瘦了许多。对不起,我还是让你担心了。”
罗拉没用什么力气地扯了下他的耳朵,“你去打仗了我还不能担心了?”说着她的声音又柔和了下来,“你这次回来……还会离开我吗?”
陈民生把她胡乱拨弄的手也抓住了,说:“不会了,我已经暴露了,不会再回去的,只是,他们一直建议我,让我先转移去苏联。”
罗拉望着他没有说话。
陈民生:“当然,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我会带上你的。”
罗拉这会才低低地回应了一句,“嗯。”
“不会有事的。”
-
在去潭州的最后一段路,他们经过山野林木的小路,秋日的风很凉快,林野中有几棵红枫树,此时也都红了叶子。
“陈民生,快看那!”
陈民生开着车转头看向了她指着的地方,罗拉开了车窗,手正搭在那车框上看风景,“很漂亮。”她低低地说,随即又笑着看向陈民生,“你觉得现在这样像不像我们那会自驾去南海湾的时候。”
陈民生笑着应了声,“等战争结束,我们就可以自驾去任何地方玩了。”
罗拉笑着提醒他,“要先去滇南。”
“好。”
-
等到了潭州,为了安全,陈民生乔装打扮了一番,而且因为这回有了罗拉作伴,他们便扮作一对普通的夫妇,生活在城市的中心。
陈民生在这不叫陈民生,叫罗明海,罗拉也在也不叫罗拉,叫罗婉琳,用了她爷爷给她取的名字。
同样,也为了安全,他们租住楼房里也不雇佣住家的保姆,所以每天搞卫生和做饭的人都变成了陈民生,但罗拉偶尔也会给他打下手。
“陈民生,你行不行?”
“……这次肯定成功的。”陈民生自信地回答她。
罗拉抿唇笑着,“要是太难吃了我可就要叫送餐了。”
他们到达潭州的这些日子,陈民生没了任务闲了下来,整天瞎弄着学做饭,但陈民生什么都学得很快,唯独做饭这门学问总是学不好,一会做得好吃,一会做得难吃。
昨晚罗拉提了嘴想吃东坡肉,今天一早陈民生就去买肉说要做给她吃。
但从中午到下午,他已经浪费了两块上好的肉了。
陈民生:“你先尝尝。”
东坡肉做好了,陈民生先夹了一筷子给罗拉。
罗拉看着卖相不错的东坡肉,想了下,还是给他面子吃进了嘴里,吃了后又些惊讶,“嘿,这次好吃。”
陈民生笑了起来,“我就说我可以的。”
“你还得意起来了。”
他们说说笑笑,又一起把晚饭做好了。
自私奔后,两人便像寻常的夫妇一样过起了只有彼此的二人生活。
白天大多数时间他们会待在家里,他们分别许久了,总有说不完的话,傍晚会去附近的公园散步,到了晚上,他们会去看电影或者看戏曲。
偶尔去逛逛书店,买几本书回家一起静静地坐着看书。
私奔一个月后,他们寄了信回家,很快又收到了家里的来信。
罗世襄告诉他们,罗拉与张靖尘的亲事经两家协商已经取消了,又说张靖尘在婚礼取消后的一周已经坐船去了美国,说这次去了就不会回来了,张靖尘父母也准备整理好国内的产业后移民去美国。
陈民生和罗拉看了信件一阵沉默。
罗拉在知道张靖尘把陈民生给她的信件藏起来后,一度非常生气,但在张靖尘决定不追究她和民生的“私奔”后又忽然放下了这股“气”。
也许当时离开杭城的时候她应该给尘弟一封信,但,又或许,就现在这样便好,他们的这份“情”已经很清楚了,说再多的话,也许只会让他们的关系更糟糕。
陈民生揽着她的肩膀,柔声道:“下个月,我们便回去。”
罗拉抬眸望着他轻轻地笑了下,“嗯。”
-
等陈民生带着罗拉再次回到杭城的时候,已经是深冬临近年末的时候了。
关于秋天的那场没有举行的婚礼,在杭城这个万物亟待复苏的城市里,只是个如昙花一现那样短暂的新闻而已,如今过去这么久了,并无太多的人关注。
只是,与罗家有来往的世商、朋友、族中亲人等仍旧对这事是有记忆的。
所以,回到杭城后,陈民生和罗拉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回罗家大院,而是先回了爱乐大道上陈民生上次租住的那间房子。
陈民生在那里租了一年,所以哪怕他们离开两个月了,那房子仍旧是他的。
“真是怀念。”罗拉笑着环顾这个小房子。
上次来这边的时候是深夜,而且他们又急着要走,那会都没有时间好好地再看看这。
陈民生收拾好东西后,走到了站在窗边的罗拉身旁,“你还记得,我有一次出差受伤,你跑到这儿来陪我的事吗?”
罗拉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思考,点了点头,“当然,你还骗我说没有回来。”
陈民生笑了下,“你在这的时候画了一幅我的素描画,那幅画我一直带在身边,它陪了我整整十年。”
“欸?”罗拉怔了下。
陈民生也有些愣怔,“你不记得了?”说着就离开去翻行李,把那张素描画找了出来。为了保护素描画,陈民生还用一个塑封把它好好地包裹了起来。
“你看。”陈民生把画递给罗拉看。
“嗯……真的我画的?我记得我画画还挺好来着。”罗拉看着这幅有些抽象的素描画,其实她早就想起这事了,只是有点不想承认。
陈民生看着她佯装失忆的样子,觉得有些可爱,轻笑了下,“你可得小心点,它可是被我当作罗拉小姐一样陪了我十年的。”
罗拉笑,“我给你画个更好的,我现在进步许多了。”
陈民生把她抱住,“不用了,现在我有罗拉小姐在我身边了。”
两人眸光相触,笑着又吻了起来。
日光下沉,爱乐大道上闪烁的霓虹灯光又如同过往那般在街道上如星辰般亮了起来。
直到夜深了,他们才趁着夜色的掩饰出了门,悄悄地回到了罗家。
62番外五:if|私奔
◎(五)◎
(五)|
“跪下!”
沈淑仪生气地喊道,她年纪比罗世襄夫妇大许多,此时头上的发丝已经白了大半,象征着年老的皱纹也密密麻麻地爬上了她的脸。
她在罗家大院已经不干什么活的了,只是每日陪在生病的许静姝身边,偶尔照应一下,或者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而在今天下午,她就从罗世襄那儿得知民生和罗拉都回来了,但要晚上才能来大院见大家。
陈民生听见母亲生气也不恼,他听话地在罗世襄和许静姝面前跪下,只是挺直的腰腹似乎还在倔强地表示不知悔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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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他沉着地说:“对不起,但我不后悔带罗拉走。”
陈民生一跪,罗拉也在他身旁跪了下去。
这时沈淑仪却连忙让罗拉起身。
许静姝拉住沈淑仪,“让她跪,这事一个巴掌拍不响。”
“是啊,婶婶,你不要生气,这事是我和民生一起做的,有错,我们都有错。”罗拉在一旁附和说。
许静姝听见她的话笑了下,“你还骄傲了?”
罗拉低头,随即斜眼偷看父亲。
罗世襄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不生气也不急躁,甚至嘴角还似含笑的样子。
许静姝这会也看出来,睨了罗世襄一眼,“我就猜到,你肯定早知道他们的事了,还骗我这么久。”
“嘿,我可冤枉,我什么都不知道。”
“哼。”许静姝说着咳了两下,接着又看向一旁站着的陈邵钧和沈淑仪,“你们也坐着,听听他们都怎么说。”
罗世襄:“好了,那你们俩现在是有什么打算?婚逃了,然后呢?”
陈民生和罗拉对视一眼,接着陈民生看着他们把自己过去十年所做的事情简单地告诉了众人,随即话语一转,说——
“因为现在我还不能确保安全,所以无法张扬地与罗拉成婚,但我一定会办一个婚礼迎娶罗拉的。
“以及,本来我应该要转移去苏联,但我觉得太远了,从潭州回来前,我跟组织的人说了想要去港城。
“港城现在还是英属管理区,我和英国那边的朋友仍可以联系,可以让他们帮忙给我们搭线,去了那边,我也安全很多,我和罗拉也可以在那边举办婚礼。”
陈民生把计划说得很清楚,说完后,屋子里的人静了许久,最后,罗世襄问他——
“那你之后不用再回来这边了?这边的任务都不需要你了?”
其实陈民生仍旧是有任务的,但这些话本不应该说给他们听,只是现在屋子里就只有他们的父母,陈民生思索了下,还是言简意赅地告诉了他们:“我转移后方后,接下来就是像过去那样,尽可能地给大家搞到军需。”
罗世襄闻言轻点了下头,看了眼自己的夫人,又看了看陈绍均和沈淑仪,说:“民生一直是个有主意的人,既然孩子们都有计划了,那,就随他们吧。”
陈民生和罗拉握着手,听见罗世襄的话都安心了下来,相视一笑。
这天晚上,两人秘密地住进了罗家大院,但第二天晚上,为了罗家的安全,他们又悄悄地回了爱乐大道的楼房。
原本陈民生和罗拉是想着新年后再去港城的,但罗世襄说夜长梦多,要他们尽早去,于是,他们回到杭城不久后,在多方的帮助下,秘密地前往了港城。
罗世襄夫妇和陈民生爹娘则在家中把贵重物品都安置妥当,又为罗拉整备齐全嫁妆后才出发前往港城。而罗家大院,就留下了罗晚棠一家打理。
这样来回折腾好后,等所有人都到达港城的时候,已经是一九四八年的春天了。
-
陈民生自到了港城后,就买下了两幢房子,一处是英式的别墅,别墅很大,还附有一个几百平的园林花园,这房子可以住下他们所有人;另一处是市中心的大厦顶层,是罗拉到了港城后,和二姐罗婉清联系上后,看到他们新买的楼房很喜欢,便也让陈民生买了一间,他们不住别墅的时候也可以到这住。
陈民生还很快便租下了一处独栋的楼房作为公司用地,虽然在过去十年,他已经许久没有和英国那边的业务联系了,但罗世襄一直有处理,这次回来后,在罗世襄的帮忙下,也很快再次接手了这些业务。
等家人都到齐后,陈民生和罗拉便开始着手准备他们的婚礼。
罗世襄还为他们给远在美国和南洋的亲人寄去了信件,他们现在在港城,回来一趟并没有什么危险。
而在陈民生忙着公司和婚礼筹备的这些日子,罗拉也没有闲着,她和母亲以及二姐一起选婚纱、教堂、酒店,也开始重新忙着社交。
到了盛夏时节,远在国外的亲人都来了,罗拉和民生的婚礼也即将举行。
罗拉已经有十几年没见过自己的亲人了,一下子这么多人相聚也很开心,就连许静姝的气色也好了许多。
-
罗拉和民生的婚礼是在当时港城最大的教堂圣彼得教堂举行的,请了当地有名的神父和乐团,教堂里摆放了许多粉白色的花,有玫瑰、郁金香、芍药、蔷薇等等。来参加的人也很多,港城当地的富商、政界的要员、英籍在港的各方绅士,最让罗拉高兴的是,西维娅也来了。西维娅结婚许多年了,还生了两个孩子,刚好一男一女做了罗拉的花童。
当罗拉牵着父亲的手慢慢地走在红毯上,一步一步地向陈民生走去时,她眸光含笑,但眼角处却不自觉地挂上了泪水。
陈民生也紧紧地望着她,宽大黝黑的手紧张得忍不住颤抖。
罗拉这会看着他,看着陈民生那高兴又激动得想要哭泣的脸,忍不住笑了下。也是这会,她忽然发现,其实他们都不再青春了。特别是陈民生,他参加过战争,许是日子很苦的,脸上的神色更显衰老,毕竟他也四十岁了。
但这衰老,并没有让他变得难堪,反而有了种让人觉得可靠的魅力,又或者像是英式中年绅士的韵味。
罗拉还是很喜欢他的这种变化的。
因为不管怎样,他都是她的陈民生。
罗拉走到陈民生的面前,陈民生便忍不住伸手去握她的手,他急躁的样子让看见的人都笑了起来。
但罗世襄拦住了他的手,而是照规照矩地郑重地把女儿的手交到他的手上,他的声音含笑而庄重,说:“以后,定要好好照顾她。”
陈民生声音有些沙哑,同样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陈民生紧紧地握着罗拉的手,罗拉觉得有些好笑,偷偷地揪了一下他,小声地说:“轻点,别握疼我了。”
陈民生怔了瞬,随即才放轻了力气。
但他的手微微颤抖,罗拉笑了下,没再说他。
他们在亲人前、在神像前、在教堂那五彩斑斓的琉璃前宣誓成为了夫妻。
陈民生掀开罗拉礼服的头纱后,在一片呼声中吻了她。
离开教堂的时候,他们还放了花瓣礼炮。罗拉和陈民生上了敞篷的小轿车,一路在花瓣的喷洒下,绕着女皇大道直达半岛酒店。
他们的仪式是在下午举行的,这会正逢日落时刻,橘色的黄昏伴着粉白的花瓣洒在敞篷车中两位新人身上。
他们的车队很长,一路上引来了不少人驻足观看。
“喜欢吗,罗拉小姐?”
罗拉笑得开心,夏日傍晚的风也足够凉快,“开心,民生,我喜欢这个婚礼。”
听见她的话,陈民生脸上的笑容便变得有些傻,一路上,他只傻傻地看着他的罗拉小姐。
到了酒店,就是晚宴时间了。
罗拉这时换了一套礼服,和陈民生一起穿了中式的礼服,他们熟练又自在地穿梭在晚宴中,等到了舞会时间,又去换了第三套礼服——又是西式的,在音乐的演奏中,他们牵手带着众人挑起了这第一支舞。
大家把两位新人围在舞池的中心,欢快地跳起了舞。
当天晚上,罗拉和陈民生住在了酒店,因为在半岛酒店的顶层,可以俯瞰整个港城最繁荣的商业中心。
在这里,哪怕到了深夜,街道商厦的霓虹灯光都不会熄灭,在这里,你可以狂欢到天明。
-
“怎么了?”陈民生洗漱完出来后便走到站在落地窗前的罗拉身后,他从后面抱住她,把下颚轻轻地搁在罗拉的肩窝上。
罗拉一侧脸,陈民生便很轻地吻了下她脸颊。
罗拉笑了下,“我在看外面的灯光,真漂亮。”
陈民生低笑了下,“我知道你会喜欢这的,所以才把新婚之夜定在了这里。”
罗拉笑着转身面对他,很快,两人便亲吻了起来,身上穿着的浴袍也很快就落到了地上。
旖旎的气氛急速上升,暧昧的气息很快充斥了整个套房。
窗外的霓虹灯光斑斓,窗内温柔婉转的低鸣也动听。
……
-
翌日——
因为陈民生现在还不能完全离开国内,所以他们的蜜月旅行推迟了。
但,为了庆祝新婚,两人还是久违地在港城四处游玩了好些日子,甚至还出海玩了一圈。
旅行结束后,两人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陈民生和罗世襄忙着生意,罗拉准备着自己的新事业——她开始尝试写小说了。
一天,陈民生下了班,和罗拉一起去散步,罗拉忽然笑着说——
“民生,我想试着写书。”
罗拉过去在沪市的报社工作,写过好些文章的了,她曾有过写书的念头,但迟迟没有动笔。
“好,到时候我做你的第一个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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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罗拉笑:“行啊,刚好,我的第一本小说,写的就是我们的故事。”
斜阳西落,黄昏又至。
63番外六:if|一生
罗拉和陈民生成婚后没多久就怀孕了,这个孩子来得很巧,因为他出生一个月后,解放战争便胜利了。
罗世襄想了很久,为他取名为“陈伯屹”,寓为意志坚韧,不屈不挠。
而许静姝自罗拉和陈民生成婚后病情就时好时坏,知道罗拉怀孕后硬是奇迹般地撑到了孩子出生,亲手抱过了孙儿,在那之后的没多久,便于睡梦中逝世了。
罗拉虽然难过,但她也与母亲约定好的,会和大家开开心心地办完她的葬礼。
这近一年的时间他们一家都生活在港城,但这次为了许静姝的葬礼,一家人又再次回了大陆。
等许静姝的葬礼结束后,陈民生又收到了开国大典的邀请函,罗拉很高兴,也想跟着去看看。
陈民生见罗拉出了月子后,身体很快便康复了,又想着许静姝去世没多久,带她去散散心心也好。
两人请示了罗世襄,便把孩子留下交给大家照顾,携手北上去了京城。
这是他们自分别后第一次两人单独出远门。
他们提前了半个月出门,因为罗拉说要自驾去。
-
他们这次开的小轿车是新买的可以敞篷的那种,也是出发前特意从港城运过来的。
罗拉自新婚那天坐着敞篷车游街吹风后就很喜欢这种小轿车。
他们的车此时正开在原野上,从山野小道中可以看得见远处已经被收割的稻田,但其间也有迟迟还未收割完的田地,沉甸甸的金黄色在太阳的照拂下愈加地耀眼。风过麦浪似乎可以听见麦粒碰撞时的声音。
罗拉在车子开进乡道前就和陈民生换了位置,此时正由她开车。
她带着编织的遮阳帽,帽子有一圈粉白色的长丝带,车子扬起的风把丝带吹得往后飘,弯弯曲曲似胡乱飘舞却又很美。
他们说说笑笑,一路上都扬着快乐的笑,陈民生不时还会拿出相机给开车的罗拉拍照。若是遇上了很美的山野风景,他们也会把车子停下来休息一会,看看风景拍拍照片。
旅途上要是看到番薯地,若是没人,便偷偷摸摸地撅两个烤了吃。如果是途径城市,便也会停下来在当地最好的酒店好好洗漱一番,尝尝当地的美食。
在到达京城的第一天,陈民生和罗拉在组织的安排下住进了酒店。
因为陈民生要去开会,所以罗拉便一个人待在酒店,直到晚上她洗漱完了,陈民生才从外面回来。
“怎么了?”
陈民生抱住她,“没什么,只是问问我之后的打算,要不要留京任职之类的。”
罗拉怔了下,“那你怎么说?”
在今天以前,罗拉从来没有和他谈过这个问题。
陈民生先是低额亲了亲她的脸,笑着说:“我推辞了。”
“你舍得?”
“既然现在建国了,我想以后会越来越好的。”陈民生仍旧带着些笑意说,“而且,世伯老了,他之前也与我说过这个问题,家里的事业、你和孩子都需要照顾。
“更何况,我也不*算年轻了,我答应过你我们要去滇南、要去英国和克罗地亚,若是留下任职,可能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陪你了。”
罗拉笑了下,“真的不后悔?我可以等你退休的。”
陈民生抓着罗拉的双臂,让她与自己面对面,他笑着看着罗拉,“那我提前退休了。”
罗拉笑着推开这个不正经的,但她的力气并不大,所以陈民生把她抱住便要去吻她,罗拉笑着低声说:“先去洗澡。”
“一起……”
-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开国大典当天,陈民生作为特邀人员站到了城楼上,罗拉虽然是他的夫人,但能上城楼的人员有限,她只能在城楼下提前安排好的位置观看。
但陈民生知道她在哪,所以当讲话结束,热泪欢呼的声音一下比一下高的时候,他望向罗拉的方向,看见了挥手摇喊的她,陈民生脸上的笑容又深了些。
再放眼望去,人声鼎沸中,有许许多多的人挥舞着手中的红旗,礼炮奏响,陈民生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典礼结束后还有阅兵仪式,这时陈民生离开了城楼,他想,站在城楼上看开国大典已算是圆了自己的一个梦,现在,他既已决定回到普通民众去,那么就应和他妻子一起参加剩下的活动了。
这天,举国上下都很快乐,掌声和呐喊声经久不息。
陈民生和罗拉手牵着手观看了整个阅兵仪式,还拍了不少照片。华灯初上时,群众便开始欢呼游行。
这是罗拉和陈民生第一次看见这么快乐的游行。
罗拉和陈民生牵手自如地走在游行的队伍中,过去他们从不参加这样的活动,这是第一次。
“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看见过的那场游行吗?”
“哪场?”
在民国时,这样的游行队伍是时常有的,但性质不同。
罗拉笑了下,“我第一次看见的那场,那时候还有个和我差不多的女孩参与游行,接着没多久便有巡捕来抓人,我们还帮了她。”
陈民生也笑了起来,“记得,那时候大家是为了平等、国家独立,现在——”陈民生看向罗拉,“是庆祝。”
罗拉笑着补充:“庆祝吾辈之理想,举国上下之梦想成真。”
陈民生笑:“嗯。”
“那,我们的蜜月旅行什么时候开始?”
“滇南还不行,还没解放呢。”
“啊……”
“不过,会解放的,很快。”
他们边说边走,偶尔和众人蹦跳欢呼,直至天明,这场盛事才稍稍平息。
罗拉和陈民生本来打算开国大典结束后便回杭的,但陈民生又收到消息,国军特务在港城行动了,有人在港城被暗杀。陈民生目前也仍然在国军的黑名单上,所以新成立的政府部门人员告诉他,不要回港。
陈民生把消息告诉罗拉后,罗拉很担心,两人写了信回家,罗世襄回信告诉他们让他们再在京城待一段时间,好避避风头。
好在陈民生当初活动的时候用的是假名、假信息,在这时还不能轻易把他发现。
罗拉和陈民生得了罗世襄的话,便决定在这边旅居一段时间,他们去拜访了罗拉外祖这边的亲人,还去了津市一趟重游了故地。
但其间陈民生仍然要处理一些书信、公司文件事务等,信件邮递一来一回终究耗费不少时间,处理事务起来很不方便,两人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回杭了。
等回了杭城,罗拉第一时间就是好好抱抱自己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孩子,虽然有近半年没见了,但孩子似乎天生认妈妈,仍然对罗拉很亲近,可就是不怎么喜欢陈民生。因着这事,陈民生委屈了许久,还要罗拉笑着哄他。
为了方便处理港城的事务,回到杭城没多久,陈民生又带着一家人南下鹏城了。
鹏城离港城很近,有什么急事陈民生也能悄悄地回港一趟。
这一年的新年,他们一家也是在鹏城度过的。
到了一九五〇年二月,从滇南传来消息,滇南解放了,罗拉虽不言语,但陈民生从她望着他的目光中就知道罗拉的意思了。所以他加了把劲,赶在春分前把所有工作都安排妥当,接着带着罗拉自驾去了滇南。
-
“好棒啊!!!”
他们依旧开着那辆敞篷车,罗拉坐在副驾上,伸展着双手,迎面吹着春天的风,大声地笑着欢呼。
陈民生笑着看着她,随即也单手拿着方向盘,伸展着左手,学着罗拉的样子大声呼喊——
“我爱你,罗拉!”
他们的车开得有些快,劲风吹得罗拉哆嗦了一下,她听见陈民生的呼唤笑了起来。
这是憨厚木讷的陈民生第一次狂野。
在滇南,因为刚刚解放,到处仍旧是有些混乱的,但他们还是找到了一家比较好的酒店住下了。
酒店有个花园,当下正值盛春,各色的鲜花都已争艳绽放,一些街道上,路旁的春樱也茂盛地开了花。
罗拉和陈民生圆了过去的愿望,慢慢地在这些花丛中散步。
罗拉挽着陈民生的手,“真想就这样到老。”
陈民生笑,“会的,我们会就这样携手到老。”
“嗯。”
他们在滇南待了很久,直到入了夏,花田里的绣球花开花了,他们才又开着车回家。
离开的时候,罗拉特意让人摘了许多的绣球花,绑好的绣球花又被扎扎实实地绑在了敞篷车的后座上,各色的绣球花就这样一路跟着他们回家。
回去的路途上,若是遇上什么人问他们要花,罗拉便摘一枝花送给他。
陈民生笑着问她,“舍得?”
罗拉笑答:“有什么不舍得的,我见过滇南的春夏了,现在,也让别人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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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回到鹏城后,日子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到了一九五一年八月,陈民生和罗拉商量了许久,决定举家移民英国。
罗世襄和陈民生爹娘也考虑了很久,终究还是随孩子们出了国。
到了英国,过去的那栋别墅太小了,陈民生又置换了一幢更大的庄园式的别墅,一家人从此在这安定了下来。
过去在港城和鹏城的事业也全部转移到了英国这边。
罗世襄现已退休,和陈民生爹娘一起照顾小孙子,来到英国的半年后,陈伯屹便开始上幼儿园了。
陈民生则专注打理公司的业务,偶尔参加一些商业性的社交活动。
而罗拉,她的书也在这一年写完了,因为当初写的时候用的中文,来到英国后还花费了一番心思把它翻译成英文版本的,之后便投了出版社。大概又过了半年后,她收到了出版回复。
“书想好改什么名字了吗?”陈民生问,小说的内容陈民生早就看过了,但现下要出版,出版社那边希望能改一个名字。
罗拉笑着说:“想好了,改成了《missrola》。”
陈民生笑,抱住她,“好的,我的missrola。”
-
等英国这边的事业和生活都安定后,陈民生又开始计划他和罗拉的蜜月旅行了。
他们闲暇时先是甩开了上幼儿园后有些黏人的儿子,之后便去过他们的二人世界。他们把过去在英国留学时游玩过的地方都好好地重游了一遍,特别是罗拉就读的伦丁国王学院——
陈民生再次在那古朴的长廊上吻了她。
日落的时候,他们也会再次去橡树大道上散步。
到了夏天,他们便去了克罗地亚,那里的海很蓝,沙滩风景很美。
那以后,他们的蜜月旅行断断续续的,竟然到老都还没结束。
这期间,他们一直生活在英国,只在罗世襄和陈民生爹娘去世的时候回国过,其余时间不是在英国就是各国旅行。
罗拉和陈民生也去美国看过大哥一家,也去新加坡看过二哥一家,时间一晃而过,陈伯屹也要大学毕业了。
二十多年过去了,陈民生和罗拉决定退休了。
陈民生把公司交给了毕业的陈伯屹,罗拉这些年断断续续也写了好几本书,现在也是时候去寻找新的灵感。
他们决定回国。
“回杭城吗?”陈民生已经六十多岁了,看上去虽然老了许多,但一副英国绅士老头的样子罗拉还是很满意的。
而罗拉,看上去保养很好,脸上的皱纹也并不明显,只在她笑起来的时候有些显眼,“当然,先去看看我们爹娘,接着去沪市、去京城、去港城、去滇南……”
陈民生听见她喋喋不休地计划着,笑了下,“那养老呢,你想去哪?”
罗拉话语停了下,旋即笑起,说:“去南海湾。”
于是,他们回国到处游玩了一番后,带着大笔的钱去了南海湾。
这时的南海湾已经发展得很漂亮了。
陈民生按照罗拉的要求,找到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靠近海又不太近海的房子。
这所小洋房是二层的,有一个大的院子,陈民生计划着要在花园里种许多的花。
罗拉听着他的计划,说:“种棵树吧。”
陈民生顿了下,“你想种什么树。”
罗拉想了想,“就我们在小高山爬树看日出时爬的那棵树。”
陈民生笑,“那是香樟树,好。”
……
第二年夏,小院子里的花都开了,都是罗拉最喜欢的花,有玫瑰、蝴蝶兰、牡丹、芍药、雏菊、郁金香,此外还有新近运过来的绣球花。
陈民生在厨房做饭,罗拉便一个人慢慢地给花园的花浇水,今日日光大,傍晚便再给它们浇一些水,浇完花,罗拉便又走到那棵茂盛的香樟树下。
陈民生做了个长板的秋千,但秋千很低,坐上去后罗拉的腿还能够碰到地。
罗拉坐到秋千上,看着远处漫天霞光的天际线,她大声喊道:“民生!民生!”
陈民生听着罗拉有些急切的声音,便拿着锅铲急急地往门外走去,“怎么了?”直到看到小院子里的罗拉安稳无事他才松了口气。
罗拉指着远处的黄昏,“快看,天边的晚霞真美。”
陈民生走到她身前,随她指着的方向看去,橘黄的晚霞渲染了半边天,天色正昏沉,外面的路灯便也亮了起来。
“嗯,真美。”
“这次是我让你看见的。”
陈民生笑,“谢谢。”说着便俯身轻轻地吻了下罗拉的脸颊。
他们在门外看了许久的晚霞,当天的晚餐,作为主角的炒鸡有些糊底。
不过,一切都值得。
黄昏虽然每天都会有,晚霞也不是只亮一次,但一天中黄昏只有一次。
一生也只够钟爱一人。
(if线|完)
【作者有话说】
注:这篇内容续私奔后续的,以及if线内容完啦,感谢阅读。后面还有两章张靖尘篇的内容。
64番外七:暗恋心声(张靖尘篇)
◎(一)◎
(一)|
「你裙摆掠过的风,是我呼吸的节奏。——阿里奥斯托《疯狂的罗兰》」【1】
张靖尘第一次看到这本书的年纪还很小,大约也只七八岁,看的还是英国出版的版本,他看不懂,纯粹是为了学英文看的。书的内容也忘的七七八八了,印象里隐约记得有讲一个贵族青年对舞会女王的痴迷,而他,只记得这句话了。
而记得这句话,是因为罗拉,和他们家同为世商大户的罗家的罗拉小姐。
-
张靖尘自小就感觉到自己似乎和别的小孩不一样,在别人还在哭闹着要玩、要吃零食、要父母哄的时候,他就已经非常地懂事,不哭不闹,大人讲的话他都听得明白。
所以,哪怕年岁还小,他就已经像个小大人了,安安静静的,好像总是在思考些什么。
刚开始的时候,他的父母还以为他是有什么毛病,还带他看过不少大夫,直到看了一位西医,他和张靖尘讨论各种数理、人体结构,张靖尘一开始并不太懂,但后来却喜欢上他说的这些东西,并且经常没事就要人带他去看医生。后来,那医生说,张靖尘并没有病,他是太聪明了,也就是天才一类的人物。
张家兴高采烈地大摆宴席庆祝了此事。
可很快,他们又发现,张靖尘并没有像过去历史里说的那些神童那样,吟诗作对信手拈来。
于是,他们又带张靖尘去看医生,医生又说,他是聪明,而且学习能力很强,特别是数理方面。
张家思索了一番,便立马让张靖尘加入了读书的队伍,以免浪费他学习能力强的能力,而那一年,张靖尘堪堪四岁。
从那时候开始,张家便给张靖尘请了许多老师,先学了认字,又学了算数,西方先进的事物不断传来的时候,知道张靖尘对数理感兴趣,又请了专门教授数学、物理、天文的老师,后来他又开始学习外语,先是学了英语、后又学习拉丁文、德文,张靖尘的整个童年便是和这些知识作伴一块长大的。
但他一直都不哭不闹,因为他确实也喜欢他所学习的那些东西,当然,这些东西是除了四书五经和外语、以及各种艺术课程外。
等张靖尘八岁了,张家终于发现了个问题,那就是——张靖尘非常羞怯,不管男女,都不敢与人交谈。
这对于作为商人的张家而言,而且张靖尘还是张家的独子,这是个非常严重的毛病。
于是,张靖尘的父亲利索地把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又复杂的课全都停掉了。
对于父亲这种一刀斩的做法张靖尘并没有怨言,只是听闻父亲要送他去罗家在家里办的私塾去念书的时候,他不肯出房门了。
张怀安看着自己的儿子语重心长地说:“尘儿,这罗家与我们家是朋友,平时家中宴会也都是常见的,你先去那熟悉熟悉和人交往,等你习惯了我就送你去外面的新式学堂上学。”
张靖尘静静地、又有些不开心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我不去。”
张怀安劝慰了他半天,也气了,声音大了些,“不去也得去!”说着就离开了他的房间。
张靖尘有些难过地坐在窗前,他身前放着一本书,是他从外语老师那里拿的,叫《疯狂的罗兰》。
书很无聊,他也看不懂,但还是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看了下去。
-
在张靖尘被强行送去罗家上私塾前,恰逢张家老爷子的生辰,张家在家中办宴会,罗家一家三房人全都来了。
张靖尘因为不说话的毛病,被他爹拎着四处与人交际,逼着他四处喊人问安。
张靖尘从来没有试过反抗大人,也没有试过发脾气一类的行为,所以此刻哪怕再生气也只是抿着嘴乖巧又别扭地喊人问好。
没多久,来的客人里有和他年岁相仿的小孩,这些小孩有男有女,张靖尘便被他爹推着让他照顾“小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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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张靖尘听他们说想去花园玩,便带着他们去后花园。
虽然此刻已是夜晚,但因着办宴会,花园里点了许多的灯,尽管不如白天的明亮,但灯光下的花园也很美,就着火光也能把它看得清清楚楚。
“我们来玩捉迷藏吧。”其中一个小孩提议道,很快其他人便开始附和他。
提议的男孩眼珠子转了转,指着没说话的张靖尘道:“你来找人。”
张靖尘怔了怔,答应了他。
他走到指定的位置,按要求慢慢地数了一百下,等他睁开眼,花园里便静悄悄的。
他们一行人过来的时候并没有仆人跟随,此刻花园便静得仿佛只剩下张靖尘一个。
但毕竟是自家的花园,张靖尘也没什么害怕的,便慢慢地在花园里找起人来。
他们规定的范围便是这个花园,但张靖尘走来走去,居然一个人也没有找到。
张靖尘是认死理的人,他这会觉得是自己没找仔细,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玩这个游戏,所以他慢慢地寻、慢慢地找,连假山石上的洞都看个真切,等把花园逛了一圈,他才发现,那些说玩捉迷藏的人并不在这花园里。
他们犯规了。
张靖尘有些喘气地站在原地。
突然,他听见一阵悦耳的笑声,清脆、动人,像春风拂过艺术老师挂在他窗前的风铃的声音。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来人,但那人似乎没注意他,因为他站在拐弯的地方,所以,当那女孩跑过来的时候,他看见她诧异了一瞬,长长的裙摆从他身上擦过。
张靖尘看着那张脸、那个笑容,他忽然觉得裙摆抚过的风经过时,他的呼吸似乎停了一瞬。
「你裙摆掠过的风,是我呼吸的节奏。」【2】
张靖尘忽然想起那本无聊的书上的那句话。
那女孩没有离开,擦肩而过后便停下了,张靖尘知道她,是罗家的罗拉小姐。
“尘弟?”
他听见那好听的声音这样喊他,但他却低着头,两手握拳,紧张得憋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没事吧?”罗拉担心地看着他,走到他的面前。
没多久,还没等张靖尘鼓足了勇气和她说上一句话的时候,从拐角处又走来了一个人,张靖尘也认识他,是总跟在罗拉身边的仆人陈民生,罗拉很喜欢带着他四处玩的。
陈民生:“罗拉小姐,没事吧?”
罗拉抬眸向陈民生笑了下,又靠近他站在一边,“我没事,不过,尘弟,你没事吧?”
罗拉担心地又问了一遍,“你站在这做什么?”
但罗拉的问题始终得不到回应,而陈民生只是像个忠实的守卫那样站在罗拉的身边。
张靖尘忽然好气,好气自己这个面对人说不出话的毛病。
罗拉这会想起了从家中长辈那听闻的关于张靖尘的毛病,便不再问他问题,笑着说:“我们一起回去大厅那边吧,好像要开席了。”
张靖尘点了点头,三人便一块离开了花园。
回去的路上,张靖尘不时地抬眸偷看罗拉,这会的张靖尘比罗拉矮,毕竟他比罗拉小了四岁。而罗拉总是笑着和陈民生说话,只在看到他的目光时又转过来看看他。
回到大厅的时候,张靖尘看到了那群一起玩捉迷藏的小孩,但张靖尘已经不生气了,也不理他们。
只是,当被他父亲瞪了一眼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有些委屈。
忽然,一直在他身旁的罗拉拍了拍他,对着他笑了一下,“我们坐一桌吧?反正你不是要来我们私塾上课,现在提前熟悉一下。”
张靖尘怔了一下,委屈也消失了,他点了点头,与罗拉一同坐下。
过了会,他又看到他父亲满意的目光。
宴会结束后,张靖尘便随他父亲在大门送客,罗家一家离开时,罗拉偷偷地走到了张靖尘的身旁,把一张小纸条塞给了他。
张靖尘怔了瞬,因为手与罗拉有了触碰,他的脸颊红热了起来,罗拉笑了下,但张靖尘可以分辨得出,她的笑里,并没有嘲笑的意思。
接着,他看到她摆了摆手告别,他也学着她的样子,摆手告别。
张靖尘紧紧地攥着手里的纸条,直到回到自己的卧室,他才小心翼翼地打开纸条,那上面写着——
「要是有什么话想说却说不出来的,可以写在纸上,拿给对方看。你可以写给我哦,欢迎来私塾读书。」
张靖尘看过不少外文的小说,因为他家人不懂外文,所以他看的书很杂,也有描写情爱的小说。但他一直对书中所言的什么情啊爱啊都不以为意,甚至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可这会,他看着罗拉给他的纸条,毫无波澜起伏的心跳忽然有了些变化,他察觉到些情啊爱啊的东西来了。
张靖尘握着纸条的手紧了紧,随即又小心翼翼地把小纸条平铺放好,郑重地把他夹到自己的日记本上,随即又庄重地把它锁进柜子里。
第二天,他答应了父亲去罗家私塾念书的事。
宴会结束的三天后,张靖尘便每天早起去罗家上课。
当他踏进私塾的第一天,他看到罗拉对着他笑了下,他抿唇也笑了下,随即走过去把昨晚绞尽脑汁写的一张小纸条递给了罗拉。
那上面写的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那天晚上我和其他人玩捉迷藏,他们丢下我了,谢谢你陪我回大厅。」
这会的张靖尘还不明白自己在卖惨,只是想要回答罗拉那天晚上问他的问题。
罗拉看了纸条后怔了一下,随即写了纸条回复他——
「不客气,我们以后可以一起玩。」
-
罗拉比他年长四岁,但却成为了张靖尘交的第一个朋友。
65番外八:暗恋心声(张靖尘篇)
◎(二)◎
(二)|
罗家私塾里教授的内容都是些四书五经、吟诗作对之类的东西,张靖尘是最烦这一类的学问了,但他靠着聪明,硬是争得了和罗拉一起上课的机会,所以对这些无聊的东西也能忍着去学。
上完课后,他们会有一段自由游玩的时间,刚开始张靖尘还不能自如地与人说话,但每次罗拉都会拉上他一起玩。有时候是做迷藏,有时候是踢毽子,有时候是去罗家望湖游船,每天他们还会一起吃下午茶,那段时间对张靖尘来说好生快活。
而且,在张靖尘见人无法说话的毛病没好前,他和罗拉一直都用小纸条说话,他们谈过很多话题。后来,罗拉拿了个小本子出来,说以后他们可以用本子交流,但罗拉是说话的。
等过了一段时间后,罗拉又把本子拿走了,说让他试着对她说话,张靖尘怔了下,结果他看着罗拉的目光却自如地说出话来了。
那之后,他的毛病就一天比一天好。有着罗拉的陪伴,张靖尘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只是,让张靖尘不满的是,围在罗拉身边的,除了罗家和他家的姐姐们,还有那个陈民生,罗家的仆人,他比罗拉大许多,但不仅和他们一起上课,还总是跟在罗拉的身边。
偶尔,张靖尘好不容易有一个和罗拉单独相处的机会,这个陈民生便总是会突然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他一出现,罗拉的目光便会转移,只看着他了。
张靖尘真的好生厌烦他,有一次把自己的不满向罗拉表达了出来,罗拉却罕见地对他生气了,明明是个仆人,张靖尘实在不明白罗拉为何这么在乎他。
但从那回后,张靖尘便隐藏了自己对陈民生的讨厌,他不喜欢罗拉对他生气,所以他开始努力做个让罗拉喜欢的人。
可当他们两家人一起出去踏青游玩的时候,罗拉也总是由陈民生守着护着,他跟在一旁偶尔却还要受他们的照顾,因为他长得比罗拉还矮,像个小孩。
当这样的次数多了,张靖尘便开始生气,但他不会把这种“气”表现给任何人看,他是独自在房里生气的,有时候扔东西,有时候撕书。
他开始讨厌自己比罗拉小。
要是他也是个高个的男生,也比罗拉高,那么,罗拉是不是就会看向他了?
张靖尘还记得小时候的那位西医,他找了个机会,暗自去拜访了他,问他长高的办法。
他看着西医大笑的模样,忽然有些憎恨,心底突然生出想要把他杀了的阴暗念头,当他回过神来,却又怔住。
张靖尘甚至被自己的念头惊到了。
但看过西医后,他还是根据西医的建议,开始运动健身。
效果有没有张靖尘实在不好分辨,因为他在长高的同时,罗拉也在长高。
-
在罗家的私塾上了半年课后,张靖尘见人说不出话来的毛病好了。他的父亲听闻了,很是高兴,说是要大摆宴席感谢罗家,而那时候恰好逢他九岁的生辰。
这一次的宴席并没有很隆重,只是邀请了几家常来往的世商。但不同的是,这次的宴席没有在家办,而是选在了百丽酒店,是西式的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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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张靖尘第一次穿上了专门为他量身定制的西服,他锻炼也有三个月了,这时候也抽条了一些,比过去看上去高了点,而且看上也没有那么瘦弱、需要人照顾的样子了。
他们比客人要早到达酒店,他们订的餐厅位于顶层,就餐区和舞池相隔并不远,舞池前还有专门的演奏乐队,此时也已经在演奏着动听的乐曲了。
张靖尘作为家中独子,跟在他父亲的身旁迎接客人。
罗拉到的时候好像很认真地看了他好一会,张靖尘有些紧张地把身体绷得很紧,也努力地试着把自己的胸膛挺得很直。
过了会,他看着罗拉笑得明媚地对他说:“尘弟,你这样穿很适合,看起来很精神。”
张靖尘开心地笑了,“谢谢。”
直到罗拉转身进入餐厅,张靖尘才注意到刚刚一直站在罗拉身后的陈民生,他顿了下,却见陈民生对他笑了下,“生日快乐,尘弟,这是我和罗拉的礼物。”
张靖尘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的笑,只觉得心底生起了一把火,但他不能发作,他从父亲那听闻过,罗世襄在培养他做接班人,一个下人,竟然爬到这个地位,真是走运了。
他淡笑了下,接过他递来的两份礼物,不情不愿地说了声“谢谢”。
等人齐后,他便也回到了餐厅,宴席交际结束后,他们还安排了舞会,但大人们是不参加的,只在一旁吃茶观看,就他们这些年轻人跳。
年纪稍大一点的早就快乐地跳起舞了,他们没有固定的舞伴,全都随意地组合。
罗拉也跳,但她从开始到现在都只牵着陈民生的手跳,陈民生动作笨拙,看起来明明就是不会,张靖尘在心底暗自发笑。
虽然他也不太会,但他自觉跳得比陈民生好多了。
罗拉笑着转着,看上去很快乐,她今天穿着一袭粉白色的纱裙,看上去就像是天使。
直到罗拉转到张靖尘附近,看到张靖尘孤零零似的站在一旁,她低声和陈民生说了些什么,便松开了陈民生的手,向他走来。
张靖尘忽然有些紧张,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但罗拉已走到他的面前,笑着问他:“尘弟,你怎么不去跳?一起玩呀。”
张靖尘看着她的脸,这会他已经并不比罗拉矮许多,所以他试着鼓起了勇气,“那你能和我跳吗?”
罗拉笑了下,“可以呀。”
接着,张靖尘牵起了她的手,这是张靖尘第一次握她的手,那么软,那么柔,张靖尘觉得自己被天使带上了天堂,飘了在白云之上。
到了舞池,他又按照舞姿要求,把另一只空着的手搭在了罗拉的腰肢上。
他像把她抱住了。
音乐一直在演奏,但他却仿佛听不见,他按照自己曾经学过的舞步机械地跳着,连罗拉与他说话他也听不见了。
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张靖尘觉得他要晕眩了。
“你没事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罗拉把他拉到了落地窗旁,远离了舞池,松开了他的手。
张靖尘怔怔地看着罗拉担心他的神情,好一会,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回到了身体里。
罗拉见他回过神了,轻柔地说:“你刚刚脸色有点发白,是不是不舒服?”
张靖尘突然厌恶自己了,真的好生没用,只是握住自己喜欢的女孩的手,怎么就身体发软了呢?
他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但又说:“是有些头晕。”
他身体一向不是很好,罗拉很快便相信了他的话,“那你还是不要跳舞了,坐着休息一下吧。”
“好。”他糯声应着。
这会窗边无人,张靖尘正想好好和她聊聊天,却又见陈民生从不远处向他们走来,张靖尘厌恶他的情绪更深厚了。
“怎么了?”
还不等他回答,罗拉便说:“他不舒服。”罗拉说这话时双手不自觉地抓住了陈民生的手。
张靖尘看到罗拉的动作怔了下,他忽然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罗拉总是喜欢和陈民生待在一块了——
因为她喜欢他。
这个念头一出现,张靖尘忽然难过起来了。
那之后,直到舞会结束,张靖尘都坐在一旁的沙发椅上没有说话,好在罗拉也在他身边,所以回家后并没有遭父亲的说教。
-
宴会后,张靖尘的生活很快又恢复平日的秩序,只是,他总是会下意识地去观察罗拉和陈民生的相处。
又过了两月后,张靖尘开心地发现,陈民生出现在私塾的次数少了。虽然他不曾询问,但也从旁人处听闻他是工作去了。
他就说,哪怕罗家要培养他,最多也就培养他成为能干的工人,怎么可能培养他成为接班人。
张靖尘想,哪怕罗拉对陈民生有情,罗家也不会把罗拉嫁给陈民生这种下人的。
看着因为陈民生离开而情绪低落的罗拉,张靖尘使足了力气来哄她开心。
他知道陈民生会经常摘花送给罗拉,所以他也四处寻找好看的鲜花送给罗拉,有时候遇上名贵的花,他也砸得起钱买来给罗拉。
当看到罗拉开心的接过他送的花时,他也高兴。
可是,突然有一天,罗拉拒绝了他的送花。
“尘弟,我房里的花已经很多了,你还是拿回去给你姐姐们吧。”
张靖尘怔住,不明所以。
但他面前的罗拉笑得开心,并不像是讨厌他的样子。
那会的他还年轻,不懂得被拒绝了该怎么办,只傻乎乎地答应了罗拉的话。
直到后来,他听说罗拉不读私塾了,要去外面的女校念书。他有些慌了,他好不容易才推辞了父亲的话,不去新式学堂了,可罗拉却要走了,他留下还有什么意思。
那天下学后,他跑到罗拉住的小院,想问问她,想告诉她希望她能再留下多读一年。
可当他看到院子里捧着大束鲜花的陈民生时,却停下了脚步,躲到了一旁偷看。
他站得比较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罗拉脸上有些甜的笑容,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终于知道罗拉为什么不收他的花了,因为陈民生送她的更多。
张靖尘双手握拳,眼睛气得通红。
他没有再去寻罗拉,回到家后,马上便答应了父亲去新式学堂*上学,甚至在第二天便没有去罗家私塾了。
直到罗拉要去念女校,去之前举办了个庆祝会,邀请了他,张靖尘才又舒服了些。
-
可罗拉去了女校后,张靖尘能见到罗拉的机会就更少了,只有逢年过节,两家人有什么宴席走动的时候才会见上一面。
但知道陈民生也不怎么见到罗拉后,他又放心了点。
这些年,他都没有放弃锻炼,到万国运动会举办的时候,他见到罗拉时,已经和将近十八岁的罗拉差不多高了。
张靖尘很开心,他想,要不了两年,他就一定会比罗拉高的了。
可是,时间并不等他,罗拉也不等他。
当他早早地为罗拉准备好十八岁的生日礼物时,却收到了罗拉订婚的消息,而她订婚的对象,是他一直讨厌的陈民生。
张靖尘这会才十四岁,他不知道自己内心的这种愤怒该如何发泄,他把那个要送给罗拉的精美的水晶摆件摔了个稀碎。
一连好几天,他都沉着脸不高兴。
甚至直到罗拉订婚的那天也是。
他看着华美的订婚宴大堂,看着那个言笑晏晏的、已经被罗世襄培养得一表人才的陈民生,这完美的一切让他觉得愈加地愤怒。
他忍不住跑到罗拉的梳妆室,去问她,甚至希望她不要与他订婚,可他看到罗拉仍旧像是对待孩子、对待弟弟那样对他时,眼睛泛起的湿意让他忍不住想要落泪,但他不能再罗拉面前哭,所以他生气地逃走了。
直到洗手池冰冷的水冲刷他的脸时,他才清楚的意识到,对罗拉来讲,他一点机会都没有。
他始终是尘弟。
-
张靖尘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参加完那场盛大的订婚礼的,当看到从高空中落下的礼花纸瓣时,他只觉得那是自己搅碎了的灵魂碎瓣。
那之后,他再也没见过罗拉。
直到他要出国读书那天,但罗拉去的是英国,而他要去的地方是美国。
张靖尘想,这应该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
他再也不要回来,再也不要见到她了。
稀碎了的灵魂是无法拼凑完整的,他不想再看见那个如同小丑的自己。
当船鸣的声音响起,张靖尘觉得,那是自己的葬礼。
(完)
【作者有话说】
注:张靖尘篇完啦,后续内容就是对接上正文的了。
这个故事到此也全部结束了,感谢大家一路陪伴,希望大家会喜欢这个故事~
也希望,下一个故事,也会被大家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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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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