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微恐] 暗恋》 第1章 [gl百合] 《[悬疑微恐] 暗恋 作者:一山钩月【完结】 简介: 普通的女孩安茹心过着普通的生活。 似乎她人生中唯一不普通的事情,就是曾深深暗恋过一个闪闪发光的女孩。 多年前,她们的故事无疾而终;多年后,安茹心却在路上偶遇了她。 她看起来境况糟糕,狼狈不堪。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爱情的死灰复燃?还是初恋情怀的空洞回声? 亦或者……是充满黑暗、憎恨、爱意、恐惧的真相之序幕? —— 预警: 主角是安茹心和白妙晴,双视角交替叙事。但有三个女孩之间的感情纠葛。 开放式结局,可理解为be,但两个主角不会死。 有鬼,悬疑解密为主,恐怖清凉为辅,感情问题作为暗线贯彻始终。请务必带着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都不是好人的预设观看!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恐怖,阴差阳错,攻受不明 主角:安茹心,白妙晴 一句话简介:在大街上偶遇了曾经的暗恋对象 立意:探索真相,追求正义 第1章 偶遇 安茹心还没来得及换掉公司要求的正装,一步步迈在去便利店的路上。 她眉眼嘴唇都显得细:柳叶眉,长凤眼,薄唇,皮肤一点血色也无,苍白得仿佛白纸。 这些特质拼凑出了一张可称秀气的脸,但不知为何,旁人见她的第一眼永远只会觉得见到一杯白水,过后也很难回忆起她的具体容貌,往往感到记忆里的安茹心仿佛被水晕开的水墨画,朦朦胧胧,看不清晰。 安茹心是个不起眼的人。瘦,四肢纤长,唯一惹人注目的似乎只有一头过于浓黑的披肩发。 从小到大,她似乎一直都是个“中等”的人。 中等的外貌,中等的家世,中等的性格,中等的成绩,中等的人缘…… 安茹心从来不是边缘人,但也从没当过人群的焦点。她是每次聚会填缝的选项,饭局的气氛组,毕业后就会被彻底忘记的,毫无特殊的背景板。 高考后,安茹心考上了一所中等的大学,度过了中等的本科四年,考研失败后找了份中等的工作,独租居住,拿着中等的工资,过着中等的生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安茹心想道,自己好像没有朋友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关系较好的闺蜜,可往往毕业后就渐渐疏远,连消息都懒得互发。空闲时永远只是宅在租来的房子里上网冲浪,浪费一天的时间后空虚地入睡。 对自己的人生感到不满吗? 似乎也没有。 只是偶尔,真的只是偶尔……安茹心会想起自己的高中时光。 那时候她还那么年轻,虽然学习压力很大,虽然平凡,却怀抱着数不胜数的幻想与美梦,期待和同桌交换小说,期待食堂的新菜品,期待月考出成绩,期待高考后的明天就会是康庄大道…… 还有,安茹心最喜欢的她。 每天只要见到她就会心跳加速,不小心和她说上话就会开心一整天。 这就是安茹心充实、有奋斗目标、怀抱秘密的高中生活。 ……不知道为什么在去便利店的路上开始胡思乱想了。安茹心自嘲地笑笑,摇摇头,把注意力集中回手机屏幕,刷着新闻权当解闷。 这普普通通的一天本该就这样继续下去。这没有让人不满,也没有让人幸福的生活本该继续下去。这一成不变的生活本该继续下去。 可就在此刻,安茹心的余光瞟到了某个人影。 那是一位正好从便利店出来的女性,看起来和安茹心同龄,头发油油地贴着头皮,穿着一身一看就很便宜的、皱巴巴的宽松衣服,脸色惨白,双眼木黑,费劲地提着一个大塑料袋,里头似乎都是些快捷食品。她间或停下深呼吸几次,又积蓄好气力,继续提着塑料袋往前走,总之是一副困窘狼狈的样子。 可是…不会认错的…… “白妙晴?!”一个名字从心底蹦出,刹那间,安茹心僵在原地,动弹不得。无数往事滚滚而来,回忆在眼前一闪而过:晚自习、作业、和朋友聊天、走上高考考场的那天…… 但最后浮现的,最清晰的那张面孔,渐渐和眼前弯着腰的路人重叠了。 安茹心不会认错的。 这个女人就是自己高中毕业后再也没有见过面的,安茹心苦苦暗恋了整整三年的人——白妙晴。 怎么会在这儿遇到? 对方看上去似乎境遇不佳,可是…… 这么多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要过去打招呼吗?还是装作不认识地走开? 各种想法一时塞满了安茹心的大脑,她好像死机的机器人,张着嘴,呆呆望向白妙晴的方向:那个大塑料袋对她的体型而言有些太过头了,白妙晴脚下一晃,眼看就要摔倒。这下安茹心也顾不上尴不尴尬,快步上前扶了她一把,顺手接过她手里的塑料袋:“没事吧……?” “没事,没事…多谢你——” 道谢的话随着白妙晴抬起头,目光聚焦到安茹心脸上停止了。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 安茹心再一次仔仔细细看了看她的脸。 不会有错的。 这张脸,虽然已经不是高中时朝气蓬勃的少女,也狼狈到被汗水弄得有些肮脏,和记忆中那个校园知名人物、“班花”相去甚远。可是,青春整整三年,每一天安茹心都在偷看她,每一天都在脑海里想象她的面容无数次,在课桌抽屉里刻她的名字,在日记本里画她的眼睛…… 安茹心不会认错的。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她依旧记得白妙晴的双眼。 但是,她为什么这么惊讶? 她也认出自己了吗? 不应该啊…… 高中时的白妙晴完全是社交中心,属于学校社交圈层的顶尖人物,成绩好,人缘好,朋友一大把,安茹心连她的社交边缘圈都挨不上,充其量算整个班级里的背景板,负责给白妙晴鼓掌喝彩的二流角色。 就算她还记得自己这个小人物,也不至于一见面就认出来吧? 安茹心心里一紧:难道是因为高考后那件事……? 她试探着开口:“白妙晴?” 白妙晴打了个寒颤,好像受惊的动物,一下瑟缩起来,低着眼睛,细声细气地说话:“嗯…安茹心,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安茹心说着,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她知道时间能改变很多,可眼前的白妙晴无论如何都和记忆中闪闪发光的暗恋对象拉不上关系。这种情况让安茹心觉得荒诞、可笑、尴尬,她甚至开始后悔上来帮忙了。只是事已至此,也不好放下东西走人。 安茹心左右看了看,没看到像是出行工具一类的东西,终于说:“你家远不远呀?老同学,好久不见了,我请你打车回家?” “不远,”白妙晴回答,她的头更低了,“我是…走来的。” “哦……”安茹心不知道说什么好。 也许她也不想遇到自己吧。 “你陪我走回去?”白妙晴问。 一时间,安茹心的第一反应是一大堆关于自身安全的问题,这让她多少在反应过来后觉得可悲。要是换在高中时代,白女神能跟自个儿说句话恨不得都能让安茹心过呼吸,更别提要自己陪她走回家了。 时过境迁,好像她们都变了很多。 “我送你到家门口吧,”安茹心最后说,“这么多东西,你拿着也不方便。” 白妙晴只点点头,没说什么。 二人并排走到了一处老小区里,一路无话,安静中似乎透着一丝尴尬。 安茹心的问题很多,比如“我记得你当年考上了名牌大学,怎么会……”,“我记得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归根结底,都是些没立场开口问的,自己是什么身份,能配得上这些发问吗?安茹心不想显得太刻薄,最终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可能是当时对她的暗恋太深,面对现在这个完全不同的白妙晴,安茹心只剩下沉默无言。 好在白妙晴住处的确不远,这一路的尴尬没持续太久。到了家,白妙晴又似乎恢复了些许活力,一定要安茹心喝杯茶再走,推辞不过,安茹心只得进了门,却又被她家里的乱象吓了一跳。 整间屋子狭小黑暗,脏乱得很,桌子上扔慢了乱七八糟的杂物衣服之类的,简直让人无从下脚。白妙晴进了厨房,说要帮你准备点吃的喝的,留着安茹心一个人呆在乱七八糟的客厅坐立难安。 不知为何,安茹心的思绪逐渐飘回了遥远的过去…… 第2章 惊变 有多久没有想起过曾经发生的事情了呢?安茹心自问。 她高中是不分班的模式,高一入学前安茹心升入了所谓的火箭班,从此在尖子班当起了中下流凑数人,之后文理分科,她又和绝大多数同学一样选了理科,继续维持着原本的同学配置,就这么一直到了高三,高考,毕业。 第2章 高中学习为重,绝大多数学生都挺灰头土脸的,包括安茹心。但总有那么几个人不一样,如同天生的天之骄子,比如班上的白妙晴。 从入学的第一天开始,到高考结束,白妙晴好像总是跟其他人不一样。她能歌善舞,会弹钢琴,口才颇佳,讨人喜欢。她成绩拔尖,长相漂亮,会打扮,又不影响学习,高二时偷偷把发尾烫卷了,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与众不同,她引人注目,她鹤立鸡群。 安茹心最开始是羡慕她,懵懵懂懂的,希望能成为她的好朋友,或者变成像她一样的人。可后来渐渐的,安茹心又发现白妙晴的脾气也特别好,似乎一举一动都让人喜欢,懵懂期的性取向逐渐弯得彻彻底底,发酵到后来,就对白妙晴有了朦胧的好感。 彻底沦陷在这段暗恋中,应该是高一的元旦晚会。 其实安茹心小时候上过不少兴趣班,尽管样样不精,但唱歌还不错,闲着没事就哼哼歌。安茹心没想过登台表演,总感觉面对太多观众会紧张到声带罢工,不过偶尔也想让大家为自己鼓掌。这种欲出风头又怕出风头的矛盾心理,是安茹心青春期的主旋律。 晚会节目报名截止的前一天,安茹心记得清清楚楚,那天下了晚自习,自己收拾书包准备走人,忽然看见眼前站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身材高挑,笑容阳光,简直跟模特一样——正是班花白妙晴。 安茹心紧张到快把舌头咬下,故作镇定问:“怎么了?” 白妙晴笑着说:“茹心,你也出个节目吧?你唱歌真的好好听啊。” 安茹心大惊失色,反复推辞,可最后还是被说服。白妙晴拍拍胸口说“我和你一起双人唱”,这些安茹心都忘了,她只记得白妙晴说:“我相信你一定可以,你也要相信自己呀,不然相信我的眼光也可以!” 从来没有人,甚至父母,从来没有人这么肯定地对安茹心说过我相信你。 所以安茹心答应了。最后表演很成功,掌声很热烈,安茹心心跳很快,双人唱,白妙晴就站在自己身边。她甚至记得自己在谢幕时转头看向白妙晴的侧脸,一时掌声、叫号声消失了,一时聚光灯、舞台消失了,一时心里的紧张消失了,心里所有想法都消失了。在那个瞬间,安茹心只看见了白妙晴的侧脸,她睫毛弯曲的弧度。 安茹心痴痴地想:“她好漂亮。” 当然,人生又不是歌舞剧,不会有什么大反转,也不会有透明人大逆袭。那之后直到现在,安茹心都没有再登过台,可能因为紧张,也可能因为觉得没意思,其中原委她懒得深思。表演后她和白妙晴好像也没有成为亲近的朋友。安茹心只是默默开始了自己的暗恋。 仅此而已。 “如果不是后来的事情,也许自己对白妙晴的印象也不会这么深……”安茹心的思维乱飘着。 正想到这,白妙晴端着一杯热白开出来,打断了安茹心的思绪。 白妙晴有些不知所措地干笑:“好久没来过客人,我洗了好久杯子,都把你撂下了……喝点水吧?” “辛苦了……真的不用,我…我不打扰你了,这就走了。”安茹心说着就要站起来,白妙晴下意识做了个拦一拦的姿态,却笨拙地撞到了桌子,热水洒了一桌。 白妙晴惊呼一声,赶忙收拾起桌上乱七八糟的衣服和杂物。安茹心更是手足无措,尴尬到说不出话,盯着白妙晴的双手发呆,却意外瞧见她顺手收起一个原本倒扣在桌上的相框。 相框被拿起的瞬间,安茹心瞟到了一眼正面。照片似乎是两个小女孩的合影,一个貌似是白妙晴,另一个不认识,不过也是个挺精致的小姑娘。 大概是过去的照片吧。安茹心也没太在意。 白妙晴慌乱地找抹布,想擦桌子,嘴里忙不迭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太笨手笨脚了……没烫着你吧?” 不知怎么的,安茹心觉得有点难受,摇摇头:“没有。我不打扰你了,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哦,哦…”她的表情僵住了,笑容也似乎份外可怜起来,“那,老同学……有空联系?” “有空联系。”安茹心说。 安茹心走出门,回头带上门时,看见白妙晴依旧愣愣地站在茶几边,手里拿着湿漉漉的抹布。 关上门,安茹心不由自主长叹了一口气。 ……要是今天没遇上过她就好了。 正想着,安茹心一回头,被吓了一跳:白妙晴家门口的楼道里不知从何时起,站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大约和你们差不多岁数,五官艳丽,有点混血范儿,是种令人印象深刻的漂亮。 此时女人眼睛弯弯,笑眯眯地看着安茹心。 安茹心感到一丝古怪: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女人有点眼熟。 女人似乎一直站在白妙晴家门口,是来找白妙晴的朋友吗?不像啊…… ……虽然不愿意这么想,但看白妙晴如今的境况,似乎也不会认识这么…光鲜亮丽的朋友。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安茹心下了几级台阶就停住了,站在原地不动,打算看看这女人的动作。 说实在,女人很漂亮,又符合安茹心的性向,要是自己见过她,按理来说是不会轻易忘掉的…… 可如果安茹心没见过她,又怎么会觉得她眼熟呢? 女人似乎也没料到安茹心的举动,挑挑眉,又笑了笑,不多理会,自顾自走向白妙晴家门,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了门,动作自然地进去了。 安茹心清晰地听见了落锁的声音。 她脑子里顿时闪过好几个念头,头一个居然是:白妙晴是在和女友同居吗? 安茹心实在唾弃自己的思维模式,明明自己和白妙晴都算不上熟,又多年未见,居然第一反应还是有些不是滋味的胡乱猜测。常理而言,应当是女人和白妙晴是合租室友才对吧? 不过,又一个问题闪过大脑:白妙晴的房子很小,就你回忆起来,至多也就一卧一卫一厨一厅,两个人能合租吗?况且白妙晴家里那么乱,衣服杂物满桌满地都是,着实不像是和人合租的状态…… 想到这儿,安茹心突然灵光一闪,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女人眼熟了! 这个女人就是刚刚自己从合影上瞟到的小女孩! 女人的外貌似乎没有随着年龄增长改变太多,加之她在那张照片上就很漂亮,安茹心又是刚瞧见照片,出门一转头就见到真人,这才印象深刻。 ……这么说,没准人家和白妙晴是青梅青梅,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有白妙晴家的钥匙不很正常吗?轮得到自己在这儿东想西想吗?自己居然还傻傻地站在楼梯上看着人进门,说不定她们两个好朋友还会分享自己的奇怪行径……越想越觉得连胃开始不舒服了。安茹心使劲摇摇头,觉得这一天都糟透了。 自己为什么会对白妙晴这么留恋?她都变了这么多了,自己喜欢过的那个女孩早就不在了吧…… 是初恋总是难以忘怀吗?安茹心自嘲地想:那自己可真够自恋的,这连初恋都不算,只能算暗恋而已。 “醒醒吧,安茹心,你忘了当年高考后发生的事情了吗?”她自言自语,像在自我催眠。 回家吧。 安茹心心情复杂地准备下楼,才走了几步,突然间,背后门内传来了白妙晴惊恐至极的尖叫! 第3章 照片 3. 安茹心浑身一哆嗦,一时间也顾不上别的,下意识冲回门前用力拍门,一手握着门把大喊:“白妙晴?!白妙晴!你还好吗?!怎么——” 她的声音卡住了。握着门把的手只是下意识地用力,可是门把却自然地转动…… 门,开了一条缝。 ……为什么? 刚刚那个女人进门时,自己应该…不,安茹心确实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落锁的声音……才对吧? 所以这扇门应该是锁上的,对吧? 幻听吗? 门就这么敞开了一条缝,安茹心的手还搭在门把上,可是突然间,她好像失去了进去的勇气。 好在安茹心也没迟疑太久,一个人影已经跌跌撞撞、堪称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结结实实地撞进了她的怀里。安茹心一个哆嗦,差点高度紧张下将人一把推开,对方已经死死抓住她的衣袖,声音颤抖地喊着:“救、救我!!她怎么会出现?!不应该…我都已经——茹心?你还没走…?” 是白妙晴。 安茹心松了一口气,又马上紧张起来。 刚刚白妙晴的尖叫犹在耳边,她没事自然是最好,可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那个女人做了什么危险的事?还是那个女人遇害了?安茹心顺着被白妙晴出来时撞开的门往室内快速一瞥——屋内似乎更乱了,就像有人摔跤扭打过似的,可再没有第二个人的身影了。 安茹心赶紧问:“我听见你尖叫了,妙晴,你没事吧?发生什么了?那个女人呢?” 第3章 “你看见陈安然了?!”白妙晴脱口而出,表情似乎更惊恐了。 陈安然?这是那个女人的名字吗? 安茹心问:“你认识她?要我报警吗?还是我们现在就走?” “不要报警!”白妙晴陡然提高了声音,险些刺穿安茹心的耳朵,“我是认识她……” “嗯…我看见你们的照片了……” 白妙晴拼命摇着头,她的脸几乎扭曲:“不、不是的…你不懂……我是认识她,但是……但是……” 她像是快喘不过气了:“但是……她早就死了啊!她…十五岁的时候就死了啊!” 安茹心的脑子里轰的一声。 “……你开玩笑吗?”安茹心的声音有点不正常了。 “我没有开玩笑,真的,我说真的!”白妙晴抓着安茹心,越抓越紧,像攥着一根救命稻草,甚至都有点疼了,“我和陈安然是初中同学!她…她中考后就死了啊,她死的时候才十五岁,她怎么会——真的,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没有骗你啊!你相信我!” “我、我……”安茹心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背后发冷。 白妙晴好像都快哭出来了:“你、你看见她了是不是?你应该没听到什么跳窗的动静是不是?你看!她就这么不见了!真的是她!是鬼!茹心,我真的,我好害怕……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天啊……” “别怕…你说了,她已经消失了对吧?”安茹心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我陪你进去再检查一下,已经没事了,你冷静点!” 白妙晴大口大口喘着气,原本软得快站不住的身体逐渐恢复了力气,她似乎都冒出了眼泪,费力地点点头:“好,我听你的…多亏有你在……” 安茹心突然有种满足感。除了满足外,引着似乎还瑟瑟发抖的白妙晴小心翼翼踏入屋内时,她同时又感到了……一点微弱的不满。 记忆中的白妙晴、自己最最喜欢的白妙晴、成为安茹心高中三年亮色的白妙晴……那个白妙晴是个自信满满,遇到什么事都不会放弃、不会害怕,英气勃勃的女孩子。现在的白妙晴却怯弱地缩在自己的背后,简直就像随时会倒地一样…… 时间,真的能改变这么多吗? 不…毕竟这也是疑似闹鬼的事,她会害怕也很正常吧?安茹心转念又想。 话又说回来,自己不也潜移默化地变了很多吗? 曾经的安茹心虽然平平无奇,至少还拥有着清晰的奋斗目标,有着不切实际的梦想和对未来的向往……这么多年过去,自己不也变成被生活拷打的普通大人了么? 既然如此,自己有什么资格去不满白妙晴的改变呢…… 可是,安茹心还是希望,或者说幻想过很多次,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白妙晴正闪闪发光,大获成功,实现她人生的价值,走在最好的道路上。等她们或许在同学聚会上再见面的时候,白妙晴还会和当初一样,优秀,美丽,光芒万丈,不可接近……这样或许才是最好的,最合理的。 作为暗恋她的女孩,希望她过得好,这一点没什么不对吧? 安茹心吐出一口气: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白妙晴现在需要自己,而安茹心也想帮帮她。 “我在客厅和厨房这边看看,你检查一下卧室和卫生间吧,”安茹心把比较私密的房间留给了白妙晴自己,“有什么事大声叫我就好。” 白妙晴点点头,战战兢兢地进了卧室。 安茹心又是叹了口气。 周围似乎一下安静许多,让安茹心有些不舒服。为了转移注意,她开始在客厅和厨房里转悠,检查有没有能藏人的地方。安茹心甚至把每扇窗户都推开了,查看有没有跳窗离开的可能,答案是否定的。 最后,安茹心又回到了客厅。卧室的门开着,白妙晴似乎在收拾东西,大概已经被吓得不敢今晚继续在家过夜了吧。 安茹心把长发从自己的衬衣领子里扯出来,视线不知不觉转移到了沙发上。 或许是曾经看过的一些恐怖故事给了她灵感,安茹心又朝着卧室的方向看了眼,确认白妙晴没事后,蹲下身,往沙发底下瞟去。 沙发底下像是从来没被打扫过,很脏,灰尘密布,安茹心鼻子有点痒,不禁揉了揉了——但是,在沙发底下的黑暗与灰尘中,她发现了什么东西。 安茹心伸手去够,好在那玩意儿不太深,她很轻松地把它够了出来,拿在手里细细查看:是一叠用橡皮筋扎着的照片。 这是什么? 在好奇心的驱动下,安茹心轻手轻脚地拆了橡皮筋,将照片翻过来,映入眼帘的画面却令她震惊。 白妙晴在秋游时的公园里,白妙晴在元旦晚会的后台,白妙晴在演讲比赛的舞台上,白妙晴在作为学生代表国旗下讲话,白妙晴在运动会,白妙晴在优秀学生表彰现场,白妙晴在领作文大赛的一等奖…… 这一叠照片,全都是白妙晴在高中时拍的。好几张照片安茹心甚至还有印象。 可是,这些照片,全部都被人抠掉了头部,用红色马克笔状若疯狂地画上了无数的叉。血红的笔迹凌乱地爬满了照片,仿佛从这叠老照片上长出的血管,又像是隐藏着深深的恶意与仇恨。 安茹心不寒而栗——谁会做这种事?是曾经的霸凌吗?不可能的……高中的所有人都喜欢白妙晴;那,难道是那个女人,陈安然?她真的是鬼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威胁?憎恨?可为什么?白妙晴和陈安然不还有张合照吗?就放在茶几上,一定是为了缅怀,她们应该关系很好才对…为什么…… 想到这儿,安茹心立即在茶几上翻找起来,打算仔细看看那张合照,看看还能否找到些线索。 ……不见了? 应该就在这儿啊…… 那张合照不见了。 此刻,另一个猜测不由自主地萌芽在安茹心脑海中。 会不会,这些被涂鸦的照片,是白妙晴自己干的呢? 她是本人,这些照片自然也应该是由她自己保管的。更重要的是,沙发底下这么脏,一看就知道从没有打扫过,如果毁掉这些照片是为了威胁恐吓,为什么要把这些照片用橡皮筋整理好,扔在当事人根本看不到的沙发底下呢?如果是白妙晴收到这些照片,那为什么不直接扔掉呢? 会不会是白妙晴不想看见这些照片,所以才把它们扔进角落?因为现在的自己境遇太糟糕,所以根本无法面对曾经闪闪发光的自己,甚至憎恨过去出众的自己…… 如果真是这样…… …那就,太差劲了。 安茹心想:不可能是这样的。不然的话,白妙晴就太过分了…明明高中时候的她那么美丽,那么完美,自己那么喜欢她,她就是能够给人带来力量和希望的…最美好的存在,这也是白妙晴的过去啊!仅仅是因为自己的现状糟糕,就对过去的、自己深深爱着的、暗恋的白妙晴做出这种事情……简直是过分至极…不可理喻…令人愤怒……不可能的,因为白妙晴始终是自己暗恋的那个女生,她的本质不会变,不会变得这么软弱。所以,这种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不要想了。 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我喜欢的那个女孩,绝对不会画出这种充满恶意的涂鸦的。”安茹心对自己说。像在重复一句爱的诺言。 第4章 新闻 “茹心?” 白妙晴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走出卧室,站在卧室门口,冷不丁地喊了一声。 安茹心下意识将这叠照片塞进手包,站起身,没事人一样道:“你看,已经没事了……那个…东西,已经消失了。” 白妙晴的颤抖似乎也止住了,她双手紧紧揪着身侧刚收拾好的大包,轻声细语:“但是…我还是很害怕……我不想留在这儿了…茹心,我能不能……” “那你今晚先去旅店住一夜吧?”安茹心提议。 白妙晴愣了下,迟缓地颔首:“呃、嗯,我听你的……” “别害怕了,也许就只是幻觉而已。” “如果是幻觉,不可能连你也看见她了吧?”白妙晴苦笑,“……茹心,你明天能来旅馆陪我吗?这事儿太怪了,我一个人真的很害怕…” “……嗯。”安茹心最终还是心软了。 她帮着白妙晴一同拎包,又打了辆车送人去了家就近经济的旅馆,陪着开了房间,放下东西,看着白妙晴魂不守舍地坐在床边,安茹心抿抿嘴唇,还是选择了告别,嘱咐对方好好休息,做个好梦。 之后,安茹心就回家了。 耽搁了这么久,天早就黑尽了,上了一天班,下班后又碰上一大堆计划外的变故,安茹心就是铁人也会觉得累。她精疲力尽,洗完澡就瘫在床上,连小指都懒得抬。盯着卧室的天花板,发着呆,似乎只有思绪在漫无边际地飘浮。 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帮白妙晴呢?安茹心搞不懂。 第4章 明明已经很多年不见了吧? ……可是,想起曾经的她,还是很喜欢,很喜欢她。 直到此时,安茹心才发觉,这份暗恋从来没有消散过。它混杂着自己对青春的追忆,又因为各种原因变得复杂,在漫长的时间中被无限记忆美化,成为平凡的安茹心一生中唯一不平凡的一段剪影,最终根深蒂固,不可拔除。 “好累啊…”安茹心不禁喃喃, ……找点事情做吧。 在床上翻了个身,趴着的安茹心捉过手机,犹豫片刻,最终鬼使神差地打开浏览器,输入一个名字: 【陈安然】 显示的结果五花八门。安茹心蹙眉,想起白妙晴所说“她死时才15岁”,以及“我们是初中同学”,又按照年龄算算,将搜索结果显示的时间区限调整一番。这次屏幕上显示的第一条结果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条当地新闻: 【花季少女中考后失踪,父母崩溃哭喊求孩子回家】 安茹心心头一颤,不再磨蹭,立即点开页面。新闻最顶端就是一张漂亮小姑娘的生活照,头发有点自然卷,发色瞳色偏浅,身材比较娇小,给人混血洋娃娃般可爱的感觉。 没错,她就是那张失踪的合照上的女孩,也是安茹心在白妙晴家门口遇见的那个女人。 她的视线略过照片,自然下移,开始阅读起新闻的内容。 【……就读于当地育才中学的初三学生陈安然,是父母老师眼中的骄傲,也是朋友口中的老好人。 据记者了解,陈同学平日学习刻苦,为人开朗活泼,中考成绩也达到了当地四星高中的入学分数。陈安然生性乐观,从没有什么烦心事。可就是这样一个乖乖女,却在中考后离奇失踪了。 陈安然的父母回忆,当天他们二人的工作比较忙,早上出门,留女儿独自看家,那时的女儿看起来心情还很不错。可等他们晚饭前回到家,女儿已经不见了。他们在附近找了很久,又给女儿相熟的朋友打了电话,一无所获。着急的父母联络了警方,正式报案。监控显示,陈安然在父母离家后不久,便独自离开了家门,因监控铺设不周,最后捕捉到的陈安然的身影,是她从小区对街的小卖部买了东西后离开。 其父说:女儿从小乖巧,又才15岁,生活环境单纯,不可能是离家出走,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目前警方正展开调查,暂时还不能排除恶性犯罪事件的可能。 陈安然是家中独女,又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记者前往拜访时,其母潸然泪下,崩溃地哭喊女儿的小名,求好心人提供线索,让宝贝女儿早日回家。 截止报导前,陈安然就读的柳巷中学的同学们已为陈家展开公益捐款活动,但亲人的伤痛是无法缓解的—— 陈安然,你到底在哪?爱你的人在等你回家。】 …… 读完新闻,安茹心心里沉甸甸的,有些难受。 事情发生时,自己,白妙晴,还有陈安然,都只有15岁,如今时光如箭,你们都走上了工作岗位,可对陈安然的家人而言,他们的女儿却只能在记忆中永远停留在十五岁的年纪。 这样的事……任谁都会觉得痛心。 安茹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猜测陈安然的父母是不是还在苦苦等待女儿回家…… 如果自己在白妙晴家门口看见的那个女人就是长大的陈安然该多好啊,她看起来和小时候那么像,那么漂亮。她可以回家,她的爸爸妈妈会很开心的……可是,这种好事应该是不会发生的,如果那个女人是长大的陈安然,她没理由不回家,反而找上白妙晴吧?更何况白妙晴也说了,陈安然早死了,十五岁就…死…了……? ……等等。 “不对…不对啊。” 安茹心的背后好像突然起了一串鸡皮疙瘩,脑仁冰凉到发疼。她快速又翻看了一些后续新闻报道,终于发现了不对之处: ……新闻只说陈安然是离奇失踪,陈安然的父母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身上发生了什么…… 白妙晴…到底是为什么……脱口而出,那么肯定地说:“陈安然十五岁时就已经死了”的呢? 她和陈安然到底是什么关系? 如果自己看见的真是陈安然的鬼魂,她为什么找上白妙晴? 白妙晴这么害怕,会有什么隐情吗? 无数的疑问慢慢填满了大脑,安茹心不由在被窝里缩成一团,烦躁地咬住拇指,越来越多的疑问让她的脑子也疲惫不堪,渐渐地,她还是在惶然和困惑中睡着了。 —— 安茹心似乎做了个梦。 她梦见了高中的课堂……自己在草稿本上涂涂画画,偷偷在页边写白妙晴的名字,又划掉,手指绞动着自己的马尾辫。 晚自习时间,夜风清凉地从窗缝溜进来,抚平了酷暑的燥热。远远的,还能听到哪个教室里艺考生练声的歌唱。 安茹心抬头,白妙晴坐在她前面好几排,背挺得直直的,好似正在开花的树木,头发扎成一股,垂在背上,发尾卷翘,显得俏皮。 安茹心又在偷偷看她了,总是这样。好像看得久了,就能把她的背影锁进瞳孔,锁到心底,变成永恒的神像,沉默地暗恋她,她永远不会知道安茹心是怎样地喜欢她、崇拜她…… 她永远不会知道安茹心在看她。 可是在梦中,白妙晴忽然慢慢地转过身来。 她的脸朝向安茹心的方向。 她的脸上没有五官。 一张空白的肉皮顶替了她的面容。 它朝向安茹心的方向。 第5章 传说 白妙晴坐在旅馆床边,脚侧是打开了,只收拾了一半的行李包。 白妙晴忍不住举起手上的镜子,又照了照自己的脸。在看见自己惶然空洞的双眼时,她猛地将镜子往地上扔去。玻璃的破碎声刺痛了白妙晴的心脏。 “不要看,不要看了……”白妙晴小声说,她爬上床,把自己整个裹在被子里,好像这样就能逃避刚刚看见的镜中自己。 怎么做都没用。油油的、脏兮兮的头发,惨白到有如营养不良的脸,含胸垂头、怯怯诺诺的仪态。白妙晴厌恶这样的自己,但自己却只能如此生活下去,这让白妙晴无比绝望。 小旅馆的空调效率似乎很一般,冬天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暖气,白妙晴缩在被子里,还在不停打着冷颤。 陈安然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啊……明明我都…… 她的脑子还是一片混乱,胡思乱想:“……难道是因为茹心吗…?” ……肯定是这个原因了吧。 因为自己遇见茹心了。所以陈安然再次出现了。 如果这样,那也没有办法啊……白妙晴也没想到,只是去便利店买趟东西,居然会遇见茹心。茹心应该已经很久都没见过自己了吧?不不不,高考之后就再也没见过自己了。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还愿意帮助自己…… 真好呀,真好……茹心一点都没变呢。 白妙晴的心中暖和起来,不由露出了微笑,也打开了手机,随意翻看着相册里的照片。手机的荧光照在她脸上,映出一层幽幽的蓝。 不过,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呢。 看了一会儿照片,白妙晴还是艰难地从被子里爬出来。她从行李包里翻找一阵,拿出了一个相框。 如果安茹心目睹此幕,就会发觉这正是那张“神秘失踪”的合照。看来是白妙晴在头次送安茹心出门后,就立即将它藏进了卧室,等到收拾行李时又一起带来了旅馆。 白妙晴的视线只在照片上停留刹那,就针刺般移开。她从背后打开相框,将合照抽出,拇指一直有意无意地按住照片上小陈安然的脸庞。 “之前不小心把热水洒掉的时候,茹心好像看见这张照片了……不过之后就藏好了,应该不会有问题的……”白妙晴想着,从口袋掏出打火机,咔哒一声,一簇火苗升起。 她慢慢将照片凑近,火舌很快舔上一角,带动整张照片燃烧。白妙晴将火焰中的照片扔进空空的垃圾桶,隔着橙红的火,她注视着陈安然稚幼的笑容变得灼黑,扭曲,最终被全部吞噬,化作一团黑渣。 “陈安然,”白妙晴低声重复这个死人的姓名,“陈安然……陈安然……” 陈安然。 白妙晴,高中时期的人生赢家,那之后那之前都是彻头彻尾的人生失败者。就连那短暂的三年,也并没有让白妙晴开心过。 自己本来就是个失败者。 所以,就算是现在,想起陈安然,也只是同样的感觉罢了—— “真的好羡慕你,陈安然……我好嫉妒啊。”白妙晴说。 她想起了些本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想起的过去。 她和陈安然明明是在同一个小区长大的对门邻居,明明是从小玩到大的青梅,可白妙晴却好像永远都只能是陈安然阴影里的寄生虫,微不足道,叫人作呕。明明距离得如此之近,差距却如此之大,白家从小到大都只有父母吵架、冷战的循环,时不时就会摔东西;而陈安然的爸爸妈妈却那么爱她。白妙晴孤僻内向,总是在亲戚面前给爸妈丢脸,被爸妈训斥;陈安然无论走到哪里都被大家交口称赞。 第5章 爸爸妈妈也老是骂:“你这小孩怎么就不能跟隔壁的陈安然学学呢!” 学校里没有朋友,没有人愿意和白妙晴做伴,家里也不是避风港,永远这么压抑。只有陈安然过来找自己玩时,白妙晴才能短暂的获得解脱。 受欢迎的、完美的陈安然,和自己这种透明人成为朋友,只是因为她是个老好人,她们又是一起长大的邻居,仅此而已。她只是施舍给白妙晴自以为是的善意和友情……再廉价不过了。可即便如此,白妙晴也只有陈安然这个救命稻草,只有这一个朋友,所以自己必须付出全部努力讨好陈安然,表现出对陈安然的喜爱,必须竭尽全力才配得上陈安然的游刃有余。 只有这样,白妙晴才能在压抑的生活中得到一丝喘息的空间。 即便这样……即便只有和陈安然在一起玩的时候才能呼吸,和她在一起的呼吸也是痛苦的。 因为嫉妒。白妙晴分析着自己的心情:自己嫉妒陈安然,嫉妒得快要死掉,又感激她,想要永远紧紧依附在她的光环里,也好想变成她,陈安然是最完美的,可爱,聪明,能说会道,如果变成她,老师一定会喜欢你的,一定能像她一样有很多很多朋友,爸爸妈妈也会爱自己,爸爸妈妈不会再吵架…… 如果能变成陈安然,自己就能从小小的人生囚笼里挣脱,白妙晴的厄运都是自己的错,是因为白妙晴不是好孩子,所以只要变成好孩子,变成陈安然,一定,一切都会变得很美好的…… 但是,白妙晴又是如此在意唯一的朋友,在意陈安然,在意到纵使嫉妒她到快要死掉了,也不讨厌她。 因为这些都是自己的错。白妙晴总会想:我遭遇的事情和世界正发生的种种不幸相比,又能算得了什么呢?感觉到痛苦,是自己又笨又软弱的缘故。所以她崇拜陈安然,感激陈安然,想要和她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 但是,她这么在意的陈安然,真的像白妙晴在意她一样在乎自己吗? 她有爱她的爸爸妈妈,还有好多好多朋友,她的生活就像童话故事,她就是公主,白妙晴只是被善良的公主救下来的小老鼠…… 明明一直都知道的。因为我们的友情是不平等的,因为我太差劲了,所以和她在一起连呼吸都觉得痛苦,所以我拼尽全力对陈安然示好,记住她的生日,观察她的喜好,她的特长,她的心情……这些全都没关系。 只要陈安然还是我的朋友,这些就全都没关系。 就算爸爸妈妈永远在吵架,就算老师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就算其他同学都当我不存在,只要陈安然还是我的朋友,这些就……全都没关系。 白妙晴最初是这么想的。 …… 偶尔,白妙晴也会想,如果她们那天没有去【水库】就好了。 可是那不是自己的错,是……【鬼】。如果没有去水库就好了,继续和陈安然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只要足够努力,陈安然一定不会抛弃自己的。 可惜,事情是没有如果的。 高中后,白妙晴好像变成了另一个陈安然,心愿实现了。但是,这不是祝福,是诅咒才对……再也不想要回忆高中时的事情了,高中唯一的好事就是认识了茹心,其他……?就算考上了名牌大学也一样,根本就念不进去,大一就退学了吧,本来似乎是打算复读的,可白妙晴已经不想这样了,也不能这样了。 白妙晴还住在老家,却搬出了爸爸妈妈的房子,自己打零工租房。 离爸爸妈妈越远越好,离陈安然的父母越远越好,离回忆越远越好…… 为什么,都做到这份上了,还是没办法摆脱陈安然呢? “为什么不肯放过我,”白妙晴自言自语,“不是我的错……而且,你都已经……” 空调突然恢复功能,发出巨大的机箱轰鸣声,把白妙晴的话打断了。白妙晴打了个哆嗦,踢开垃圾桶,爬回被子里,闭上眼,强迫自己进入睡眠。 她梦见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自己和陈安然在小卖铺门口吃冰棍,明天就要中考了。 陈安然说:“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学校贴吧里的那个传闻呀!据说我们镇上那个废弃水库里有女鬼!都说她是殉情自杀的!” 白妙晴很害怕,她一直都是个胆小的人:“别、别说这个了…怪吓人的,肯定是哪个男生无聊编的……” “哎呀,听我说完嘛,”陈安然的笑容仿佛能折射阳光,刺痛了白妙晴的双眼,“据说哦,那个女鬼其实不是恶鬼,而是好鬼。只要对着水库许愿,心愿就会成真!” “真的假的啊……” “你不想试试看吗?妙晴!你说,你会许什么愿望?” 白妙晴猜自己一定笑得很难看:“……和你当一辈子好朋友?” “哈哈……”陈安然很高兴地笑了,她转头,对着白妙晴认真提议,“中考出分以后,我们瞒着家长去水库探险吧。” 白妙晴不想答应的,她很害怕,她从来都不想答应的。但是她不敢抵抗陈安然提出的任何要求,白妙晴害怕她会厌烦自己,再也不和自己做朋友了。所以白妙晴假装很感兴趣地用力点头,说好呀,中考出分以后,我们去水库探险许愿吧。 许愿…… 那个时候,自己真正的愿望是什么呢……? 自己又为什么直到今天,才烧毁了那张合照呢? 白妙晴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她只是在这漫长的梦境中沉睡着。 第6章 女鬼 安茹心手脚冰凉地起床。 她昨晚似乎做了噩梦,早上起来浑身酸痛,心情也糟糕到极点,幸好今天是休息日,不用向公司请假,也省去些许麻烦。 安茹心拖着疲惫的身体完成了洗漱,想着今天要做什么。 原本自己说好要去陪着白妙晴,不过安茹心自觉早上的状态很差,昨晚的梦虽记不清晰,模糊的印象却仍不断在脑中来来回回,这让她身心俱疲,感到过去犹如阴影缠绕。出于这些情况,安茹心还是想先休息一会儿再动身。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一闲下来,这个想法就自然而然地出现在安茹心的脑子里。 自己为什么要对白妙晴口中“闹鬼”一事深信不疑,为什么要掺和这种奇怪的事情? 是的,安茹心曾经暗恋过高中时的白妙晴;是的,其实安茹心这么多年来一直单身的理由就是因为对白妙晴旧情难忘。但是,第一,白妙晴跟她根本就不熟;第二,也是最让安茹心难受的一点——她遇到的白妙晴已经太陌生了。 她也不懂自己的心理活动为何变得如此刻薄,可事实如此:白妙晴变得落魄、胆怯、庸俗、狼狈不堪,没有一点和自己暗恋的那个女孩相似。 如果再刻薄一点,其实安茹心更后悔的是……和现在的白妙晴打了招呼。 安茹心一直一直都是个中等的人,对白妙晴旷日持久的暗恋是她唯一持有的戏剧化的人生部件,她只要沉迷在这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爱恋中就满足了,甚至会对自己的痴情产生些许……病态的沾沾自喜。 可是,现在的白妙晴出现了,破坏了安茹心美好的回忆,是这些回忆给安茹心无聊的生活增添了色彩,她也破坏了安茹心的深情:明明喜欢的人就在面前,自己却感到陌生,甚至不想靠近…… 连安茹心自己都觉得自己很糟糕。 更糟糕的是,安茹心不得不承认,她掺和进这件闹鬼之事的重大原因之一,是某种幻想:会不会白妙晴的落魄是因为鬼魂的迫害?如果自己帮她解决这些事,那个曾经的她会不会慢慢回来?如果自己帮她,她变回过去被暗恋的那个女孩后,会不会喜欢上自己呢? 安茹心大大地叹气,摇摇头。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昨晚睡前,她才发现了关于白妙晴的某个疑点,现在前去和对方会面前,安茹心还想要多收集点信息。 白妙晴初中就读于柳巷中学,安茹心知道这件事,因为以前在高中,她曾趁体育课偷翻过白妙晴的书包,看见过一本初中同学册,加之昨晚搜索陈安然的名字时看到的新闻里有所提及,此时可以说是记忆犹新。 安茹心不多犹豫,在手机浏览器的搜索框里输入“柳巷中学”,点击搜索。网页结果大多意思不大,只是些关于学校的官方资料,思前想后,她干脆点入了柳巷中学的贴吧。 贴吧在时下的热度已经大不如前,吧里十分冷清,没几个新帖,满眼望去都是没几个人回复的水帖,安茹心只好又点击精华帖分区,快速滑动屏幕,试图发现点有用的信息。 很快,一条帖子跳入了视线—— 【柳巷中学最大的鬼故事传说!废弃水库的殉情女鬼!】 【楼主: 柳巷中学有不少鬼故事,大多数都是瞎编的,不过我要说的这个可不一样,这个鬼故事也不知道在柳巷流传多少年了,可信度很高! 第6章 大伙都知道,咱们学校后山翻过去,再走一段路,就是个废弃水库。据说九几年的时候,柳巷有个女学生,暗恋上了自己的老师,可那个年代风气保守啊,她哪敢说出这种师生恋的事情,就一直瞒着,默默暗恋,可有一天,她的秘密不知为何暴露了!这下可糟了,她父母觉得丢人,把她毒打了一顿,同校的其他学生也说她不知羞耻,连她暗恋的老师也躲着他。万念俱灰之下,有天晚上,她就在那个水库啊,为情投水自尽了!从那之后,她的冤魂夜夜流窜,想要找到那个泄露她暗恋秘密的人,水库也就废弃了…… 不过兄弟们别害怕啊,我上柳巷的时候还听说,这女鬼其实本质不坏,尤其喜欢保佑像她一样陷入暗恋的人,如果去废弃水库边对着水面许愿,那么心愿就有可能成真!特别是关于爱情的愿望,特灵验!】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安茹心看到这儿,不禁哑然失笑,“看着跟以前贴吧的垃圾恐怖段子似的,真有人会信吗?” 她又是随意地刷了刷回复,出人意料的是,虽然绝大多数人都不信这个所谓的女鬼传闻(还有几位举出自己许愿后也失败了的暗恋经历为证),可几乎所有上过柳巷中学的学生都听过这个传说,最早似乎可以一路追溯到十几年前。 又往下刷了点,一条回复的楼中楼显目得高,又让安茹心停住了手指。 【103楼-佛休言傲 草,没想到突发奇想回母校的贴吧还能看见这帖子(滑稽) 其实吧,这个水库女鬼的传说是我编的,我当时就是想吓吓我们年级的女生,那时候青春期嘛,尤其我们年级有个级花,名字忘了,人是真漂亮,反正我就编了个鬼故事出来,当时效果就挺好的,就是级花好像没被吓到 没想到我现在都工作了,还有这么多人信呐(狗头)】 【-回复:??卧槽,老哥真是你编的啊?真的假的啊,小弟现在高二,当时一进柳巷就听说过这传说了】 【-佛休言傲:真的啊,骗你干啥。其实也挺好的,骗了好多暧昧期学弟学妹们去水库玩吧?属于是野外,想干啥都行,促进感情(狗头),还给人许愿后心理暗示,勇敢追爱】 【-回复:级花后来咋样了?】 【-佛休言傲:不咋样,中考之后她好像就失踪了,可能是离家出走,也可能是被拐了吧,人父母蛮可怜的,我记得我当时还捐了二十块钱零花钱给她们家】 ……什么啊,原来是编的。 安茹心有些失望:本以为发现了重要线索,结果却只是一个谎言。 算了,她站起身,套上外套,就准备去和白妙晴见面了。 ———— 到旅馆时,白妙晴正在房间里低着头吃外卖,见到你,有些兴奋地招呼:“茹心!你来了!” “昨晚睡得还好吗?”安茹心问。 “嗯……挺好的,”白妙晴答,“你呢?休息得怎样?” 这么句简单的客套话却让安茹心无从回答。昨晚的噩梦已经模糊,可梦中感受到的恐惧以及淡淡的悲伤却历历在目。她转移了话题,拨弄着自己外套的拉链再度开口:“昨天的那个……朋友……名字是叫陈安然,对吧?” 白妙晴没有说话,像是默认。安茹心接着问道:“你和陈安然是什么关系?如果真是闹鬼……她怎么会找上你呢?” 这次,白妙晴沉默了片刻,随后语气低落地开口:“我和陈安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住对门,所以经常一起玩,小学到初中我们都是同班同学,也是好朋友,关系很要好……” “然后呢…?” “……中考结束之后,”白妙晴的声音越来越轻,“当时,我们初中里有个废弃水库闹鬼的传闻,但是陈安然不相信这些,她胆子很大…所以,她就约我在出分以后,和她一起去水库探险。” 水库?闹鬼传说? 那不就是自己出门前在柳巷中学贴吧里看到的帖子内容吗? 安茹心不由集中注意:“所以,你们两个去了水库探险?之后发生了什么?” 白妙晴抬起头,脸上浮现出隐约的恐惧,仿佛正回忆着最恐怖的噩梦,以至于时隔多年依然让她胆战心惊:“……我们知道,大人是不会让我们去那么荒的地方玩的,太危险。所以陈安然叫我们瞒着家里人,偷偷跑出来。我们中午在后山碰头了,她提前去了小卖部,买了好多零食,我们分着吃,然后爬上水库旁边的小白塔…那里好安静啊,一个人也没有,我什么都听不见,只听见陈安然在和我说话,我们朝着水面许愿……水很脏,是绿色的,深绿色,然后、然后……好安静啊,只有她的声音,然后……” 白妙晴的声音颤抖着,她的双眼中迸出恐惧的冷火:“——【鬼】出现了。” 她的声音,她的表情,她的眼睛,所有的东西都让安茹心不寒而栗,似乎自己也置身于空无一人的废弃水库,俯视着漂满杂物的水面。 安茹心听见自己的声音紧绷:“……鬼?” “【鬼】出现了,”白妙晴一字一顿地说,“鬼把陈安然推了下去,然后,一直一直,按着陈安然,陈安然想要爬上来,可是她喊——‘有东西抓着我的脚’、她喊‘救命,救救我!’,最后,她就沉下去了……我太害怕了,我看见鬼了,鬼也看见我了,我……太害怕了,我跑走了——我发誓我想要救她的!可我真的好害怕!!但是,陈安然一定不肯原谅我!她……直到今天也不肯放过我!明明杀她的是鬼!不是我!可是她就是不肯原谅我……” 白妙晴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不断撕扯着,她喃喃自语,像一台坏掉的机器:“她就是不肯……不肯原谅我……把我的一切都夺走了……” “妙晴,你先冷静……”安茹心匆匆道,不得不把人按在怀里,轻轻安抚着,试图稳定白妙晴的情绪,“把你的一切都夺走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白妙晴撕扯自己头发的病态动作停止了,她大口喘着气,紧盯安茹心的双眼:“……茹心,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当然相信啊。”如果不相信的话,也不会想要帮你解决这些事了吧。安茹心默默腹诽着。 “那么,你发誓,你相信我说的话。现在对我发誓。”白妙晴说道。 安茹心有些惊讶:“发誓?不用这么认真吧……” “发誓啊?”白妙晴提高了声调,身体抽了一下,“如果你决定要相信我了的话,发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所以,为我发誓,对着我发誓啊!我现在只能依靠你了!只有你……” 【只能依靠你了】。 就是这句话触动了安茹心。 她心底莫名的感情膨胀起来,几乎让她眼前发昏,白妙晴……虽然已经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已经不是最好的机会了,但是,一直暗恋着的白妙晴只能依靠自己了……这感觉实在是叫人如痴如醉。 “好,我发誓,我发誓不管你说的东西有多荒谬,我都相信你的话。”最终,安茹心一锤定音。 白妙晴似乎笑了笑,笑容显得很虚弱:“嗯……茹心,你还记得高考时候的事情吧。” 这话题转得太快,叫安茹心始料未及,更令她惊讶的是——她没想到白妙晴会主动提起那段记忆。 不管怎么说,那都是段相当尴尬的、不堪的回忆。 第7章 告白 从高一的元旦晚会开始,安茹心就对白妙晴产生了深深的迷恋,原本这段暗恋或许只会在心中默默生长,直到她长大,脱离青春期,把它当作可以一笑而过的青春回忆或美好记忆。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最终将这段暗恋变成了安茹心一直记在心底的深沉感情。 那是高二下学期的运动会吧。操场简直人满为患,平时根本用不到的看台挤满了三个年级的人,广播里不停轮播“彩旗对风把手招,运动健儿逞英豪”之类的口号,没有比赛项目的人大喊加油加油,校内小卖部的生意格外火爆,教学楼荡然一空。 安茹心对这种活动不太感冒,毕竟她只是个中等人士,运动项目没有特别擅长的,除非是女子800没人报,才有一点零星可能被迫上场,不过这次也没轮上,估计是存在感不够高。 既然没有比赛,安茹心也没什么班级荣誉感,懒得在操场晒太阳,更何况四下看看,没发现白妙晴的身影,更添意兴阑珊。 于是,安茹心默默躲开人群,回了教室。 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稍发了会儿呆,她缓缓走到白妙晴的座位边,心跳得很快。安茹心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手指划过白妙晴的桌面、她的文具袋、她桌子上的课本,又悄悄从口袋里摸出匿名情书,塞进白妙晴的抽屉。 这不是安茹心第一次这么做了。 她经常趁体育课或大课间操时偷溜回来,坐在白妙晴的位置上,感受对方残留的体温,想象她洗发水的气味。安茹心甚至偷偷翻过白妙晴的书包,这才知道了柳巷中学这个名字。 第7章 这一天,安茹心也是这样做的。 如果被其他人发现,没准会以为自己是个变/态或者小偷。可安茹心愿意冒这个险。 思维有些之际,安茹心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哭声? 她愣了愣,站起身,侧耳细听,试图判断声音的来源。 安茹心念一班强化班,教师在走廊尽头第一间,紧靠厕所和水房。她顺着哭声往外走,走入女厕,最终站定在某扇隔间门前。 哭声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有个女孩子在偷偷地哭。 安茹心犹豫片刻,好像这种事是他人的隐私,自己最好别管,还是走吧。正想着,哭声停了,她还没有反应过来,隔间门就打开了: 白妙晴红着眼睛,满脸泪痕地走了出来。 “安茹心?”她似乎吓了一跳,安茹心也吓了一跳,在白妙晴说话前就忍不住胡言乱语: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今天的白妙晴似乎有点不一样,她虚弱地笑笑:“嗯……我相信你。别告诉其他人,好吗?我洗把脸就去操场,你就当没见过我吧。” 水龙头哗哗的水声围绕着安茹心,她的视线又围绕着正洗脸的白妙晴。 她为什么要哭呢……? 安茹心不喜欢她哭的样子,她想要白妙晴永远勇敢自信地笑着……安茹心忍不住责怪自己居然遇上了这事儿,就像撞破了白妙晴的秘密似的。她本来就和自己不熟,这下好了,因为尴尬,肯定更讨厌自己了!自己就应该现在就走人! ……可为什么双脚就像黏在地上,动弹不得呢? 为什么心脏跳得这么快呢? 安茹心突然说:“白、白妙晴……我知道我、我不了解你,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伤心…我就是想说,那个,不要难过,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子了,不管发生什么,肯定都不是你的错……所以不要伤心…我希望你开开心心的,然后,如果你有什么难过的事,偶尔哭一次也没关系的。我、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简直就是胡言乱语,安茹心真想打自己一顿,白妙晴也好像被吓到了。 但是,之后,白妙晴却对她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那之后……好像什么都没变,白妙晴依然是开朗活泼的人群中心,安茹心依然是铁打不动的背景板,她们的社交圈还是没什么交集。安茹心还是经常偷偷给白妙晴送匿名情书,从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过一个字,还是永远偷看白妙晴的背影。 但是,好像又有什么变了。 很偶尔的时候,安茹心会觉得白妙晴对自己露出了那天的笑容,那种对她而言很少见的柔弱的笑容。 可能是自作多情吧,安茹心有时会觉得,那天以后,自己对白妙晴是特殊的。 尽管她们还是不熟,大多数时候安茹心也就清晰地清楚自己是在做白日梦。 高考前一天,没有课了,学校放假。 离开学校前,一向严厉的班主任也说了很感人的鼓励,很多同学都哭了。这些安茹心全都不在意,她只知道高中三年终于要结束了,大概自己再也见不到白妙晴了,三年的暗恋,她永远不会知道有人曾经这么喜欢过她。安茹心本打算让一切深埋内心,可或许是因为被分别的气息感染,或许是因为那次看见白妙晴哭泣,让自己有了特殊的错觉……最终,安茹心在回家前喊住了白妙晴。 这可能是安茹心第一次主动找她说话。 安茹心说,我有点事想和你聊聊。 白妙晴说好。 她们跑到了操场上,一圈圈绕着走,白妙晴失去了平日的活力和高昂情绪,仿若羞涩般低着头,安茹心的脸发热。最后的最后,她鼓足勇气,决定给自己的这段暗恋一个交代。 安茹心说:“我喜欢你,已经很久了。” 没想到的是,白妙晴居然轻声说:我对你也有好感。 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安茹心的头脑,她们牵着手又走了好几圈,这才依依惜别。两个年轻的女孩就这样在高中结束前陷入了懵懵懂懂的恋爱,安茹心的暗恋终于开花结果,哪怕几天后就要各奔东西,她也不害怕了——她们约定好考同一个城市的大学。 安茹心默默想:就算异地恋,我也不会害怕,只要我们互相喜欢,一切都会好的。 结果,这一切,都是“我觉得”而已。 高考最后一门结束,安茹心迫不及待跑去白妙晴的考场找她,她正和要好的朋友大声谈笑,看见飞奔过来的安茹心,也没多说什么,和朋友交代几句,就跟着走了出去。 如果时间就停止在这里就好了,如果世界末日这一瞬间降临就好了,安茹心根本不想记得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她的记忆开始变得昏暗,扭曲,记忆中白妙晴的面容变得扭曲,暗恋的心情变得扭曲。 白妙晴说了什么?明明不想记得,可这么多年,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 她说:你喜欢我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我一直都知道。 她说:我不喜欢你,高考前那么说只是怕你太伤心,影响发挥。 她说:……让别人高考发挥失常,这种罪过也太大了,我承担不了的,你明白吧? 她说:如果真的喜欢我,就不要在那么关键的节点告白啊……也影响了我的情绪。 她说:但是我不怪你…你也不要怪我就好了,就当这些没发生过,你只是一直暗恋我而已,你就当我不知道吧。 她说:……为什么不喜欢你? 她说:你一定要我回答吗? 她说:你自己也知道吧……太伤人了,我才不说的。 她说:因为你【不够】好。 好想吐。头快要裂开了,安茹心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哭吧。白妙晴走掉了,和朋友们在一起。安茹心走出校门,班主任和爸爸妈妈等她出来,已等了很久。爸爸妈妈说你辛苦了,可以放松了。安茹心什么也没有说。回到家,回到卧室,倒在床上,拼命摔打着枕头,眼泪不断流出来。安茹心哭得快抽搐,想呕吐……但是,还是好喜欢她。这份感情,让安茹心自己都觉得搞笑,最后居然感觉合理了。 安茹心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咬着牙,告诉自己:“没错,就该这样……我喜欢的白妙晴,就应该是这么完美的,完美的不可能和我这种不够好的背景板女生在一起,她就应该永远完美的……” 安茹心的高中三年结束了。 安茹心的青春期结束了。 ———— 回忆起这些,安茹心很不舒服,烦躁地拧着自己的手指,盯着眼前的白妙晴,故作轻松道:“我记得……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那时候还小,比较幼稚……提这个干什么?” 白妙晴的嘴唇在发抖,好像要哭出来一样。 干什么要哭啊,安茹心不解:自己从来没怪过她,就是喜欢她而已,这么一来不是反而让你更难受了吗? 白妙晴不知道对面人的心理活动,自顾自地说:“我……高中的时候,是真的喜欢你的。” ……什么? “我真的喜欢你,”白妙晴哽咽了,“但是,陈安然把我的一切都夺走了……我上高中后,来到了新的环境,我以前其实是个很差劲的人,但是我想变得更好,我真的很努力,但我也真的很累,只有你注意到了,我真的喜欢你……所以你告白的时候,我就答应了,可是,陈安然把一切都夺走了,从我开始高中生活的第一天,她就一直纠缠我,出现在我的梦里,附身我,后来,她用我的身体做些奇怪的事情,她想要把我的生活夺走……明明,我是真的喜欢你,可是高考结束后,你来找我的时候,她又出现了,用我的声音对你说了那样的话。我想要去找你,可是她变得越来越强大,我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最后…一直到大学,她都附身着我,而我渐渐发现唯一摆脱她的方式……” 她的眼睛里全是泪水,笑容是苦涩的:“唯一摆脱她的方式,就是放弃……变得更好,让自己过得糟糕透顶,就像她还在的时候一样。所以,我就这么做了。退学,搬家,陈安然消失了,她还是成功了,她把我的人生的一切都夺走了……直到昨天我遇见了你……” 白妙晴顿了顿,说:“……因为我还是喜欢你,所以,她又出现了。” 第8章 唇语 “你也…喜欢我吗?” 安茹心的脑袋快要爆炸了。 虽然理智还在怀疑“会不会是想要骗我帮忙才这么说的”,但是……这个【真相】太完美了,太幸福了……白妙晴说自己以前很糟糕,这种事情安茹心不在意的,她在乎的是高中时自己【暗恋】的白妙晴,那个完美的白妙晴!不如说,原本很糟糕的白妙晴,“想变得更好,真的很努力”,凭借自己的力量变成了那个星星一样的女孩,这不是……更完美了吗? 白妙晴如今的落魄,还有当时高考后刻薄的拒绝之语,全都是因为鬼魂陈安然的纠缠和附体!她一直喜欢着自己,因为自己的关心露出了不为人知的脆弱的一面,因此喜欢上了自己,时至今日也喜欢着安茹心——而安茹心现在也还是喜欢着她! 第8章 太好了……狂热的喜悦快要把大脑冲破了,快乐得想要尖叫,把自己的头发全被扯下来,快乐到这种程度。安茹心甚至没想到自己能迸发出这么强烈的喜悦。一直以来面对白妙晴的尴尬感,现在也已经不重要了吧?只要找到办法消灭掉陈安然的鬼魂,所有事情都会恢复正常……对白妙晴漫长、深刻的暗恋,终于会迎来最好的结局。 “我一直都喜欢你!这点不是骗人的!这么多年,我都一直在关注你!”白妙晴也喊着,眼中好像有激动的眼泪,“啊……终于能告诉你这件事了,太好了,我真的好喜欢你!” 安茹心想要抱住她,亲吻她,或者就只是永远盯着她就好了!自己最喜欢的白妙晴,年轻的面容,一定会如出水之石,盖住现在的白妙晴憔悴的脸,浮现在眼中的……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声音】。 “滴答、滴答……” 水滴砸在窗户玻璃上的声音。 安茹心慢慢转过头,看向宾馆窗户的方向。 “茹心?怎么了?” “妙晴,你看不见……吗?” 为什么她好像没看见一样……明明就在那里啊? 这间房间是在三楼没错吧?外面是安茹心工作的、熟悉的城市,没有错吧? 那么,为什么安茹心会看见,不停有水珠落在窗户上……不是下雨,频率越来越高,从水珠变成了水流,深绿色的漆黑的水流撞击在窗户上,仿佛一只由死水构成的手,想要砸碎玻璃,涌入室内,把她们二人溺死一样。窗户发出不堪重负的巨响,不知何时,窗外的风景已经变成了深绿的水底…… 然后,一只苍白的手,慢慢落在了玻璃上。 黑色的头发像是水藻,在水中漂浮着,在密密麻麻的发丝中,若隐若现的,白色的脸。 是陈安然。 看起来像是只有十几岁的陈安然,还是个孩子,裙子像白色的凤尾鱼。她闭着眼睛,脖子扭动、扭动,这种动作不会折断脖子吗?她的脸颊轻轻贴上了窗户。她的嘴唇在动,冒出了细小的泡沫…… 在说什么呢?没有声音…… 安茹心不知不觉地走近窗户,几乎要把鼻子压在玻璃的这一边,凝视着陈安然漂亮、毫无血色的脸,蠕动着自己的嘴唇,模仿她双唇的动作。 安茹心就这样,模仿着说出陈安然无声的话语: 【“撒谎”】 “——茹心!” 白妙晴的喊叫让安茹心乍然恢复理智,她的头剧痛无比……再看向窗外,什么都没有,阳光暖暖地照在城市中。 “我……怎么了?”安茹心自言自语。 “这是…什么意思呢?”白妙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压抑不住的激动,“你刚刚说了…撒谎,刚刚突然跑到窗户旁边发呆,然后说『撒谎』?为什么这样?刚刚不还很高兴吗?为什么说撒谎?你发誓了吧?你说你要相信我的对吧?你看见陈安然了是不是?!她对你说话了吧??所以你这样子,对吧?!” 安茹心有些浑浑噩噩,但还是快速稳定了情绪,安抚起又有些情绪失控的白妙晴:“我是看见陈安然了,但是我只是想知道她说了什么,所以才读她的唇语……妙晴,你稍微冷静点,你的反应太大了……我当然是相信你的。” 她当然是相信…最完美的真相的。 她当然是相信自己最喜欢的白妙晴的。 “她明明恨的人是我!不肯放过的人是我!但是,只选择让你看见她,就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她要把我的一切全都夺走,要让你怀疑我,要让你远离我!”白妙晴脸上的愤怒渐渐消失,绝望的神色重新爬上,“我知道……我太过激了,但是,一直都是这样,她一直都是这样子,以前没有她的话,我的人生就一无所有,所以现在她也要让我这样子,她又这样做了……你能理解吗,为了不被逼疯,不可以成功,不可以变好,不可以前进,永远都被困在原地,好不容易…我喜欢的你回到我身边了,又要回到地狱里去…我确实是激动了,但是我真的没办法克制……原谅我好不好……” 安茹心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没关系的,妙晴。放心好了,我会解决的,我会找到办法把所有事都解决。这样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安茹心说:“妙晴,我会帮你的……因为我最喜欢…一直都喜欢,一直都暗恋着你……” 这份让她想要陨石砸毁地球也想要永远保持的狂喜,这份暗恋的心情…… 除了安茹心,不会有人明白的。就算是她自己,几天前也想不到自己的感情能如此激烈。连几天前的安茹心也会觉得现在的自己陌生吧? 这些感情,现在心中的这份心情,就算白妙晴确实也喜欢她,也绝对无法理解。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从来都不重要。 “既然陈安然的目标是你,你注意保护自己就好,”安茹心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妙晴,你就留在宾馆好好休息,调查也好,想办法也好,我会帮你的。” “谢谢你……茹心。” ———— 离开宾馆,安茹心回到了自己的汽车上。 既然下定决心要帮白妙晴解决这些事,就要展开调查,搞明白为什么陈安然一直纠缠着白妙晴,怎样才能让她消失掉。 既然如此,最应该去调查的,应该就是陈安然的家吧? 白妙晴没说过,不代表安茹心不知道陈安然的家庭住址。 首先,她高中时频繁偷翻白妙晴的私人物品,这就让安茹心知道白妙晴当时的住址了(不过即使是高中时的白妙晴,也从来不请朋友回来做客,所以安茹心那时候相当得意于自己是唯一知道这条线索的人,这种得意之情使她还能从脑子深处挖掘出相关记忆); 其次,在白妙晴描述陈安然时就说过,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是对门的邻居。 由以上两点,足够安茹心找到陈安然的住处了。 “上午就去吧,节省时间。” 这么想着,安茹心发动了汽车。 第9章 陈家 安茹心站在陈安然的家门口,没多少犹豫就敲响了大门。 她心底倒有一点怀疑:这么多年过去,这户人家不会搬家了吧?如果那样,事情可就麻烦了……不过再怎么样,陈安然家总还是要来调查一番的…… 安茹心正思索着,门已经打开了。开门的是位阿姨,看起来五十左右,也可能更年轻点,只是看起来相当疲惫,这个年纪就已经白发丛生,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不少。 见到门口的安茹心,她愣了愣:“小姑娘,找谁啊?” 安茹心有些不忍,但想到还在宾馆等着进展的白妙晴,还是说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借口:“请问……这里以前是陈安然家吗?” “陈安然……好久没有人提起她啦,”阿姨苦笑,“是她家,以前是,现在也是。” “那个,我是陈安然从前的初中同学,一直在外地打工,最近才回来,”安茹心小心翼翼地措辞,“可能有点突然吧…陈安然的事情太突然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印象深刻。这次回老家来,才冒昧地想登门拜访一下,也没想到阿姨您这么多年还没搬,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没事没事,”陈阿姨拉开大门,“有她以前的同学,这么多年还记着她,我心里高兴…小姑娘,别站着啦,进来坐会儿吧。怎么称呼你啊?” 安茹心边进屋,边随口报了个假名。进得屋内,她下意识环顾一圈:屋子一看就有年头了,壁纸边角脱落,天花板的白腻也开始泛黄,家具样式都挺有年代感,但收拾得干干净净,除了有点冷清,其他都挺好,看得出主人的细心。 陈阿姨连忙招呼她坐,又拿玻璃杯烫茶水,安茹心连忙道谢:“阿姨,您别忙活了,也坐下歇歇吧。” 等陈阿姨坐定,安茹心终于假作不经意地小声开口:“阿姨,这么多年了,安然还是没有消息吗?” “……嗯,”陈阿姨的目光昏昏的,好像追忆起了快乐的过去,露出了个虚浮的温暖笑容,“我家老伴早就不想这件事了,也叫我啊,就当孩子死掉了。也不怪他,我们还年轻的时候,闺女刚失踪的前几年,他把工作辞了,天南海北地找她,找啊找啊,怎么都找不到,好多年就这么过去了,再回过神来,我们都老了。日子总还要过的,他不说,但我晓得,他觉得闺女可能早就不在了。可我啊,我就总记得我女儿,她那么聪明,那么可爱,那么懂事,天底下怎么会有人忍心伤害她呢?她肯定在什么地方,高高兴兴地活着,现在应该和你一样大了吧,肯定长成了和你一样漂亮的大姑娘……她就是忘掉家在哪了,所以啊,我就不想搬家,我怕她找不回来了。也许哪一天,她就回来了,敲敲门,一开门,她啊,漂漂亮亮的,喊我妈……我就等着这天……” 第9章 她哽咽了,安茹心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从口袋里抽出几张餐巾纸递过去,低声安慰。 陈阿姨吸吸鼻子,又擦了把脸,这才笑道:“诶呦,瞧我,闹笑话了……小姑娘,你别在意啊,人老了,容易多愁善感……说出来我也不怕你笑话,有时候吧,我就觉得她还在这儿,就在家里头。有时候我半夜睡醒了,就觉得胸口热乎乎的,我闺女从小怕冷,以前冬天嫌空调不暖和,就钻我被子里睡,窝在我怀里头……” 太残忍了……安茹心不禁想。 如果真像白妙晴说的那样,陈安然早就死了,在她失踪的第一天,就被【鬼】溺死在了废弃水库里,死在了十五岁的年纪……可她的父母…… 安茹心咬咬牙,终于吐出自己的真实目的:“阿姨,我晓得我这个请求过分了…但是,我真的挺想安然的,能不能让我去她的卧室瞧瞧,我保证不乱碰……” 没想到的是,陈阿姨居然一口答应:“以前啊,我闺女就喜欢带好朋友来家里玩,都是些玩得好的小姑娘,一回家就躲在她房间里,门一关,我在门口都听得见她们嘻嘻哈哈的……扯远了,真对不住,上了岁数,话多……来,我带你过去。” 陈阿姨起身,领着安茹心,打开了一扇门:“你肯定也挺想她的,我也不打搅你……这房间我一直没动过,天天打扫,闺女什么时候回来都能住。她刚走失的时候,警察也来过,好多东西都拿走了调查,后来就都还回来了,现在这房间,还跟她离家时一模一样……” 安茹心又道了声谢,走进卧室。 陈阿姨帮她带上了门。 这间卧室的布置很温馨,也很小女孩气,床单墙纸都是粉嫩的颜色,书桌上贴了好些贴画,摆着作业本,课外书,台灯,椅子上挂着个小书包。衣柜里全是小女孩的衣服,墙上贴了很多奖状:“三好学生”、“红花少年”、“优秀学生”,还有各种大小竞赛里的拿的奖。 安茹心不忍多看,走到书桌边,拉开抽屉—— 里面是台数码相机,老款式了。还有一本封面亮晶晶的厚皮本子。 安茹心犹豫片刻,拿出了那本笔记本。 —————— 白妙晴独自倒在宾馆的床上。 她的心跳还是很快,连带着一阵阵的头昏,还有耳鸣。 现在想想刚才发生的事,还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多年了,自己终于……把喜欢着茹心这件事说出来了……太好了…… 茹心好像也还喜欢着自己……真是太好了。 白妙晴情不自禁地笑了,先是无声微笑,到最后变为克制不住的大笑。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茹心的呢? 高中之后,白妙晴的心愿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实现了。 她变成了陈安然那样的人,变得会打扮,成绩越来越好,交到了很多朋友,老师和同学都喜欢自己,白妙晴开始收到不知道谁写来的匿名情书。 但是,这真的是梦想的局面吗? 痛苦,没办法自我控制的痛苦。即便这么痛苦,却同时也想着“能这样已经最好了,就这样下去吧。”看着那些匿名情书,白妙晴内心忍不住困惑着:喜欢自己的那些人,暗恋自己的无名氏,友好的朋友们,老师们,他们喜欢的只是自己现在看起来的样子吧?而真正的白妙晴,就好像被困在身体这座囚笼里,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无人问津。 即便这样想,白妙晴仍旧觉得:“现在也不错,至少每天在学校里看见的都是笑脸。” 是用什么眼睛看见的呢?是用什么大脑思考的呢?是用什么去感受的呢? 渐渐无法忍受了,对门的陈安然家总是传来陈安然爸妈的哭声,就连晚上也听得见。白妙晴的睡眠越来越差,只要一闭眼就会看见陈安然最后的样子。 而且,家里的情况还是一点没有改变。 爸爸妈妈还是继续吵架,每天如此。原本以为,只要自己变成好孩子,爸爸妈妈就会和好,都会变成温柔的样子,就像陈安然的父母那样。结果却是,爸爸妈妈还是老样子,对自己的改变漠不关心,而陈安然的父母却也不会再是以前的样子了。 有时候,白妙晴真想对着吵架的父母大喊:“是看不到吗?看不见我的变化吗?!难道我不存在吗?!” 可是,做不到。 是自己太懦弱的缘故了吧。 只有很少的时候,白妙晴能够在没人的地方做回自己。那天体育会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在女厕所的隔间里哭起来,没想到出来的时候就遇上了安茹心。 白妙晴对安茹心没太大印象,一时感到丢人至极,却又有点隐秘的快乐:不管怎样,总算有人看见了真正的自己。 没想到,安茹心很温柔地……安慰了她。 终于,有一个人,对着真实的自己温柔了。 那之后,白妙晴就这样顺理成章 地暗恋着安茹心,虽然谁也说不出口,虽然连写下来也不可以,但这份暗恋是真实的,不如说对安茹心的暗恋,成为了记住自己是谁的一根救命稻草也不为过吧? 后来,白妙晴收作业时认出了安茹心的字迹,那些情书原来是她写的,太幸运了……如果是茹心,就一定也会喜欢上真实的自己。 所以,直到今天,白妙晴也保存着那些情书。 后来,安茹心向她告白了。那一刻,白妙晴真正的自我大喊我也喜欢你——这是她高中最幸福的瞬间。 然而,最幸福的瞬间之后,一切都被夺走了。 这就是,陈安然的诅咒。 第10章 纸条 安茹心打开了笔记本。 这似乎是陈安然的日记……里面乱七八糟地写着些生活里发生的小事,大多都和校园生活有关,比较随意,也没有具体日期,比起日记而言更像随手涂鸦。大略翻看下,能看出陈安然似乎是个挺乐观的女孩,生活上比较顺心,每天似乎都挺开心的。 除此而外,安茹心注意到,陈安然好像保留了她和白妙晴所有上课偷传小纸条的纸条……压平之后贴在本子里。 安茹心也一样大概扫视了下对话内容,绝大多数都是陈安然在说话:去哪里玩吗?看了什么小说,吃了什么东西,你也要尝尝看吗?白妙晴总是附和。偶尔陈安然会说些小烦恼,跟爸爸妈妈吵架了,对考试成绩不满意,中考压力好大,白妙晴这时候就会安慰她。 ……她们果然是好朋友啊…… 直接将日记翻到最后几页,在日记和纸条中,陈安然开始提及了水库女鬼的传说,看起来她对这个传说颇为着迷,而白妙晴则是附和着她的各种说法。日记的最后一页的内容,吸引了安茹心的注意力: 『好烦啊,忘记把小纸条给白妙晴了 算了,之后见面再说吧……反正都一样……』 后面还画着个哭哭脸的表情。 这一页的下半部分,就贴着一张小纸条,应该就是陈安然忘记给白妙晴的那张。 看这个语气,和“之后见面”,以及这就是日记最后的内容……结合来看,这应该是写在白妙晴陈安然去水库之前的时候吗?之后见面指的就是去水库探险吧?不过那个时候,她俩应该是已经中考结束,等待出分的放假阶段了,也不用上课,为什么还要传纸条呢? 这么想着,安茹心把视线移向那张没送出去的小纸条。 『记得答应了我的事情吗? 一起去把喜庆带给闹鬼的水库! 肯定是欢乐的一天时光☆ 集合的地点就定在学校后山 就是说好,一定要瞒着大人 你一定要准来啊!』 ……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这张纸条只是提醒白妙晴要记得水库探险的事情,并约定见面。只不过纸条上还有个用粉色水笔写的数字5……这张纸是从草稿本上撕下来的么? 但是,看到这里,一个疑问突然出现在了安茹心的脑海中:刚刚陈安然的妈妈说过吧,陈安然刚刚失踪的时候,警察曾经把她的东西带走调查过,其中肯定也包括这本日记。虽说日记因为缺乏日期和明确指示,不能让警方判断陈安然失踪的那一天就是去了水库,但是日记的整个后半段,水库这个地点频繁出现,再加上这张纸条里还有“瞒着大人”、“闹鬼地点”、“准时过来”之类的信息…… 警方应该是……调查过水库吧? 既然如此,为什么没有发现陈安然的尸体呢? 溺死的尸体不应该很快就浮起来吗…… ……不,白妙晴说了,陈安然是被【鬼】溺死的,既然是超自然现象,找不到尸体也很正常吧。 安茹心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将目光转向相机。 打开相机,居然还有电……看来陈安然的妈妈不仅仅是每天打扫房间,连陈安然喜欢用的相机也不忘充电。她检索了下图库,全大多数都是和家人一起出去玩的合照,不过一段视频引起了她的注意:这段视频被重命名了,标题是【和妙晴一起玩】 第10章 安茹心点开视频。 “沙……沙……” 伴随着杂音,视频开始播放。 最开始好像是天快黑的时候,两个小女孩,白妙晴和陈安然,在学校教学楼的天台打闹的画面。此刻相机应该是放在一边的,两个小女孩玩耍的影像拍得很模糊。 过了一阵,陈安然走了过来:“诶……妙晴,相机一直开着啊,都录了五分钟了。” “是、是吗?没有拍到我吧?我不喜欢照相……” “没关系啊,那妙晴你拿着相机,你来拍我!” 画面动了,应该是白妙晴拿起了相机,画面中心出现了陈安然的身影,她带着甜甜的笑容,装模作样地报幕:“接下来给大家带来一段节目——” 然后是唱歌跳舞,伴随着白妙晴陈安然时不时的笑声和聊天,陈安然始终在画面的正中央…… 只是,很普通的录像而已吧。 但是心中的怪异感,终于忍不住了。 不是妒忌,不是妒忌陈安然居然和白妙晴的关系这么好,而是一直以来,深深埋在安茹心内心深处的疑惑,你不愿深思的疑惑,在看到录像里灵动的陈安然时,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了。 还记得,在白妙晴家门口,安茹心第一次撞见陈安然的时候吧? 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她是陈安然,也不知道她是鬼魂,以前也从来没见过她,但是就是感觉这个人莫名眼熟。最开始以为是因为出门前恰好瞟到了白妙晴陈安然的合照,因为种种原因,这才印象深刻。这是唯一能解释的理由。 但是,安茹心一直都……隐约地觉得不对劲吧? 首先,那张合照,安茹心根本就没有看到过,只是白妙晴慌乱收拾东西时瞟到了一眼,这短暂的一眼,真的能给她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吗? 其次,照片上的陈安然,应该只是十几岁的初中生年纪,而安茹心在门口撞见她时,她用的是和自己现在差不多年纪的外貌。就算仅凭一眼,她就记住了陈安然小时候的样子,真的能在遇到一个长大的陈安然时,也同样觉得熟悉吗? 如果说这个人是安茹心一直暗恋,日思夜想的白妙晴还说得通,毕竟自己对她的外貌深知于心。但是陈安然,安茹心那时候只是从照片上飞快地瞟到了一眼,没错吧? 既然如此,当时,安茹心为什么会觉得陈安然莫名眼熟呢? 录像在眼前播放着,小时候的陈安然还在蹦蹦跳跳,这个问题的答案,慢慢从心底浮现出来…… 因为,陈安然的一举一动…… 都和安茹心记忆中,自己暗恋的,高中时那个光芒万丈的白妙晴,一模一样。 第11章 质问 在内心淤积的怀疑的驱使下,最终,安茹心偷偷将陈安然的日记本塞进手包,走出卧室,强作镇定地和陈阿姨告别。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门的。 离开陈安然家,对面的门应该就是白妙晴小时候和父母一起居住的屋子,白妙晴的家在面前,陈安然的家在背后,安茹心就站在楼道里,像是被夹在某条窄缝中,摸不到出路。 各种各样的疑惑塞满了大脑,首先当然就是……陈安然的一举一动为什么会和记忆中的白妙晴完全一样。对此,安茹心大概有了一个解释,一个猜测……然而这种想法却让她几乎感到作呕般的麻木。刚刚得到“我也喜欢你”的回答时所感到的狂喜,在这一刻也全都干涸,只剩下空瘪的大脑。 一旦狂热的情绪退潮,理性就重新占了上风,关于白妙晴的那一套说辞的各种疑惑,此刻一一浮现,令安茹心此刻感到剧烈的震悚,甚至惊恐。 头,越来越痛了…… 陈安然,真的是死于【鬼】吗? 不……不对,如果陈安然真的死因古怪,为什么白妙晴说这些时看起来如此情真意切?她是天生的演员吗?她是高明的说谎家吗?她从来没有……信任过你吗?不……才不是的……白妙晴一定是发自内心地说了实话……一定是的…… 还是说,白妙晴只是说了【她认为】的真相呢? 脚步虚软,安茹心慢慢顺着楼梯往下走,视线中的一切都开始扭曲,呼吸变得困难。心中最深最深的那份【暗恋】,开始变成奇怪的形状,紧攥住心脏。快要……呕吐出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每往下迈出一步,周围的景色就越来越陌生,光线越来越暗,明明应该是顺着楼道往下走,却仿佛直接跨入了无边的地狱……没想到地狱会是……深绿色的水底的景色。 是的,墙壁消失了,楼房消失了,连脚下的楼梯也消失了。安茹心漂浮在深绿色的水底,伸出双手,水流划过指缝。 这里是……水库的底部。 不知为何,安茹心就是知道这点,她失去了全部力气,向前方浮动…… 在这片墨绿的水底,她看见了下方的少女。 恬静的面容,轻柔浮动的裙摆,仿佛水底的海藻那般散开的黑发。 她是死掉了吗……?啊,安茹心不由责怪自己如此过分的残忍想法。她没有死,她只是沉沉睡去了,像掉进粘液中的史前昆虫最后变成琥珀那样,因此她最美丽的青春才得以在绿水中长存。 这样美丽的她,这样恬静的她,对安茹心睁开了双眼。 是陈安然。 安茹心一直都知道的……是她。 为什么还要在意白妙晴是否在意过自己呢…… 反正,自己已经明白了。 自己一直【暗恋】着的、最喜欢的…… 那个鼓励自己参加元旦晚会的女孩。 那个和自己一起登台演出的女孩。 那个让自己在聚光灯下扭头偷看的女孩。 那个最闪闪发光的女孩。 安茹心最最喜欢着的人…… —— 猛地跌了一跤,尖锐的疼痛袭来,安茹心倒在地上,两手捂着自己的脚踝,此刻才终于如梦初醒,环视四周。 不知何时,她已经离开了居民楼…… 安茹心拍拍衣服,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汽车,发动,就这样开去了宾馆。 白妙晴依然在房间里等着。 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了,安茹心没有吃午餐,不过饥饿已经感觉不到了。她猜自己的表情肯定很难看吧?因为白妙晴战战兢兢地问:“茹心,发生什么了……?” “去了一趟陈安然家里,”安茹心平静地说着,“找到了有趣的东西……陈安然的日记本,记了很多你的事呢,关系真好啊……好羡慕……所以说,有点事情想问问你,应该没关系吧?” “嗯、嗯,没关系……” 她从包里翻出那本日记,本来以为自己会语塞,但想说的话很顺利地流淌出来了:“妙晴,你再说一次,陈安然是怎么死的。” 白妙晴皱起眉毛,像是不明白为什么又被问了相同的问题:“……陈安然当时是被【鬼】溺死的。” “什么样子的鬼?” “很恐怖……” “太笼统了,我们都见过陈安然这个女鬼吧?现在我问的是把陈安然杀掉的鬼,到底是人形,还是一团黑气之类的东西?如果是传说中的殉情女鬼的话,应该是人形吧?我查过那个传说,据说是九十年代的女学生,那么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你说过你是因为看见鬼出现,所以吓得跑掉了对吧?既然看见了,就描述一下鬼的样子。” “茹心,你怎么了……?你说话的语气好奇怪啊……” 安茹心猝然吼叫出声:“我叫你描述一下鬼的样子!” 白妙晴浑身一颤,惊惧地看着她,嘴唇不住颤抖,安茹心剧烈地喘息着,神色越来越阴郁。 或许是觉得不能再模糊其词下去,白妙晴最终开口:“鬼没有实体……!但是,我知道鬼出现了!因为你没有去过水库,所以才理解不了啊?!我就是知道鬼出现了,不然陈安然为什么会掉下去呢??而且我感觉到了,是真的感觉到了!因为我知道茹心你理解不了,所以才不描述,因为你绝对不会相信我的!!” “意思就是说,你看见陈安然掉下去了,虽然没看见【鬼】,但是你确信她不是自己摔下去的,同时心里感觉到了不正常的恐惧,并且有种没有理由的感觉,就是出现了超自然现象,你对此坚信不疑——是这个意思吧?” “是……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说话……” “先把这个问题放在一边,来看看日记,”安茹心转了话题,翻动着手上的笔记本,“妙晴,你知道吗?这本日记呢,在陈安然刚失踪的时候,被警察拿去调查过,一直到确定没有什么发现后才还了回来。” “我知道这件事……”白妙晴咬紧下唇。 “我说过了,这本日记里写了很多很多你和陈安然的事情,不仅如此,陈安然还保存了你和她传的纸条。喏,看见了吧?啊,除此而外,陈安然似乎对水库的传说很着迷,连她日记的最后一页里都同时提到了你和水库。”她稍微停了一阵,“既然如此,我就想啊……如果我是警察,就算因为没有明确的日期,不能确定陈安然失踪的那一天是不是去了水库,根据这本日记,也能发现两件要紧的调查工作吧?其中之一,一定就是来问你那天的情况,你是怎么说的呢?” 第11章 “问过的,”白妙晴轻声回答,“但是鬼杀人这种事没有人会相信,就连茹心你也一样,明明发过誓要相信我的,现在还是……所以我不敢说出来,如果说出来了,只有我和陈安然两个人去过水库,警察一定会怀疑是我杀掉了陈安然……所以我说了,日记一定是在陈安然失踪前一天写的,约定一起探险的日期是陈安然失踪的后一天,日记里提到的『明天见面再和她说也一样』,指的是明天见面和我约定去水库的探险。” “那么你们是怎么约时间和碰头地点的?” “我们住对门啊……去水库的前一天她敲门找我和我约定的。” “我差不多明白了,是这样对吧?”安茹心随手拿出包里的一只签字笔,在日记本后面的空白页写起来: 真实情况 陈安然失踪前一天:忘记给出纸条,并写下日记最后一页内容,和白妙晴约定好碰头事宜 失踪当天:和白妙晴一起前往水库,死亡 白妙晴对警察描述的情况 陈安然失踪前一天,忘记给出纸条,写下日记最后一页,决定明天再和白妙晴约定去玩。 失踪当天:本该白妙晴约定碰头事宜,不知为何失踪 失踪第二天:原定于这一天前去水库 白妙晴点了点头,不过有些困惑:“没错,是这样的……” “看起来你的陈述也很合理呢……毕竟从日记最后一页以及纸条的内容来看,纸条上有陈安然想要在当天告诉你的信息,也就是约定在哪里碰头去探险,只不过她觉得第二天说也是一样的。这和你的陈述一致……但是和真实情况就对不上了,”安茹心说着,“毕竟陈安然是在写纸条和日记的当天就敲门和你约定了时间地点,那么她到底是想在去水库的那天和你说什么呢……?不,别这样看着我,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吧?去水库的那天,陈安然死掉的那天,她应该和你说了什么对吧?但是具体是什么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没有什么特殊的……” “不可能,因为……” “——我都说了!!”白妙晴的声音变得尖锐,充满怒火,“什么也没有跟我说!!就算是本来打算说什么事情,也肯定是在说出口之前就被鬼溺死了啊?!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追问我?!” “好,就当这样。” 越来越想吐了。 “再回到之前的问题上来,妙晴,你要好好听哦。因为你已经承认了吧?当时的情况是,你看见陈安然掉下去了,而且你确信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把她推下去了,你感觉到了鬼。因为这种事没人相信,因此你害怕被怀疑成杀人凶手,对警察撒谎了。” “我快受不了了……茹心,你到底要说什么?!怀疑我的话就快点说出来……要说多少次你才相信呢?就算去测谎我说的也是实话……!虽然没有看见实体,但是就是鬼!” 安茹心的语气似乎变得很冷:“我的意思是,既然事情如你所说,陈安然是被鬼推落的,那么不相信有鬼的警察一般来说应该都会先怀疑意外落水吧?你只要把你看见的事情说出来,排除掉鬼的因素……不,甚至不用这样,你就直接说你看见没有实体的鬼把陈安然推下去了,警察也会觉得你是压力过大下产生幻觉,不愿意承认好朋友失足的现实吧?为什么你这么害怕警察把你当做杀人凶手呢?” “我当时还是个小孩子啊?!而且刚刚看见了【鬼】!我怎么可能想得了那么多?!安茹心——” “所以是因为看见了鬼,心情太紧张,没有考虑到这点,”安茹心打断了她的话,“继续说下去,你冷静地回答我,陈安然失踪的那段时间,除了你们之外,去水库的人多吗?” 白妙晴猛地深呼吸几次,似乎稍微冷静了点:“虽然是废弃水库……但是有可以实现愿望的女鬼传说,应该还是有别人去探险的吧……而且我和陈安然去的时候,看见水里有生活垃圾,所以应该有人来过这儿。应该是一直到我高一时,那里建了铁丝网,才逐渐真的没人去了。” “……”安茹心一字一句地说,“刚刚说的,警察看完这本日记后的第二件调查工作,就算是傻子也想得到吧:就是去水库看看情况。或许是因为没有确切证据,或者更怀疑拐卖的可能,没有抽干水库。但不管怎么说,那一片直到一年后都一直有人陆陆续续地前去,警察应该也去调查过,溺死的人是会浮起来的……为什么一直没人发现过浮尸呢?” 安茹心慢慢地说:“最可能的就是,尸体被水底的什么东西卡住了,漂不上来,如果你没有对警察撒谎,那么警察潜水或者抽干水库,应该就能发现尸体。 其次的可能性就是,尸体根本不在水库里,不过既然我每次看见陈安然的鬼魂,都会配上深绿色的水流,这种可能性应该不存在……” “陈安然是被鬼杀掉的,所以才没有尸体啊。”这次轮到白妙晴打断你了,“拿着日记本,莫名其妙地……说了好多东西,到底……是想说什么……” “没有其他的了。” “没有了……?” “嗯。为什么跑掉了,是因为鬼。为什么对警察撒谎,是因为鬼。为什么陈安然没有对你说什么特殊的内容,是因为鬼。为什么没有浮尸,是因为鬼……” “我受够了,”白妙晴说,“我受够了!” 她猛地扑上来,死死抓住安茹心的肩膀,头发扫到了安茹心的脸上,眼睛像在燃烧,声音已经完全失控,变得陌生。 她在嘶吼:“我一直在忍耐啊!!从进门开始,你就像审问犯人一样审问我,我都告诉你了!我说的都是真话!我说的全都是真话!你明明发过誓的……你发誓的吧?!你说要一直相信我!现在却开始怀疑我,是陈安然吗?!又看见她了对吧?!她能够放大人的负面情绪,所以你才这样对我!我最喜欢你了!最喜欢你了!所以你要相信我——!” 安茹心沉默片刻,说: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真的受够了……已经告诉你了……是【鬼】……” 受够了? 安茹心才是真的……受够了。 一直一直一直一直说着有鬼有鬼有鬼,头痛得快要裂开了,再怎么尽量冷静也觉得快要吐出来了。到这种时候还在撒谎,自己最喜欢的、一直暗恋的那个女孩,绝对不会是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撒谎到了本性里,那就是连真相都不敢面对,自我欺骗的懦夫……自己最喜欢的,最喜欢的…… 实在是,受够了。 “所有疑点,你的解释都是有鬼,”安茹心冷冷地说,白妙晴的头发拂过脸颊,就像凝固的风,“但是,我已经知道了——水库殉情女鬼的传说是编出来的。” 她说:“陈安然死的那天,水库根本就没有鬼。” 终于,说出来了。 第12章 假条 今天身体不舒服,明天补上……不好意思 第13章 记忆 “陈安然死的那天,水库根本就没有鬼。” 白妙晴理解不了安茹心的话。 是有鬼的。 自己没有说谎。 有【鬼】的。 【鬼】是存在的。 “……那就是,编出来的故事,刚好和现实对上了。”白妙晴听见自己的声音。 安茹心好像在冷笑:“……你自己不觉得荒唐吗?” “【鬼】存在的。”白妙晴知道了,茹心怀疑自己,是因为她还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所以她不可以对茹心再生气了,因为负面情绪被陈安然的能力放大了,刚才自己也变得很陌生,很暴躁。必须好好对茹心解释才可以。 “我知道,陈安然是被鬼杀死的,”白妙晴平心静气地说,“【鬼】是存在的——” “如果没有鬼,为什么我的愿望会实现呢?”白妙晴自然地吐出了这句话。 “……愿望?”安茹心的脸上有一种混杂着困惑和冷酷的轻蔑,这将白妙晴的心刺痛了,不过,这也一定是陈安然放大负面情绪的作用,是陈安然为了进一步毁掉自己的人生的布局。因此白妙晴强忍心痛,用最镇定的语气阐述她的【证据】。 “嗯,茹心,你查过水库女鬼的传说吧?”白妙晴温柔地、轻快地说,“虽然是女鬼,不过她可以实现别人的愿望。我那一天对水库许愿了,愿望实现了,所以【鬼】是存在的。” “这样啊……”安茹心的脸上进一步浮现出叫人看不懂的表情,或者说白妙晴不愿看懂吧,一定是茹心被影响了,因为茹心本来是最温柔的人。安茹心转头,说道,“虽然不知道你的心愿是什么,但,你这个论点很容易被驳倒的,还是一样荒唐。” “不是这样的。”白妙晴辩解,然而安茹心打断,直接发问: “那一天你是和陈安然一起去了水库对吧?对水库之谜更感兴趣的人其实是陈安然,对吧?” 第12章 白妙晴很讨厌这种质问的语气,不过安茹心在顺着她的解释去思考,愿意听自己的解释,她很满意了。她点点头,表示这番话说得没有问题。 安茹心整理了下头发,继续说:“所以,你和陈安然,两个人都对着水库许愿了,没错吧?” “……”啊,白妙晴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对,陈安然和我都许了愿。” 安茹心冷淡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但是,陈安然却死掉了。除非陈安然许下的心愿就是去死,这点从她的日记中没有任何端倪,所以我认为是不可能的,况且去死这种事也用不着许愿。割腕,上吊,跳河,服毒,真的想死的话怎样都有办法。你也说过了,陈安然落水后向你求救,你因为害怕鬼就跑掉了。因此,陈安然的愿望不可能是死亡。” “陈安然的愿望不是死亡。”白妙晴直接肯定。 “那么,陈安然还是死了。所以说,陈安然的心愿没有实现,你的心愿却实现了。鬼是不存在的,不管你的愿望是什么,它成真都和水库殉情女鬼的传说无关。” 白妙晴笑了出来。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不是不是…”她轻轻摇头,“……陈安然的愿望也实现了啊。就是因为陈安然明明也实现了愿望,还是不肯放过我,我才会这么恼火啊。” 安茹心明显吃了一惊,随后站起身来:“那天在水库,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不告诉安茹心,她就会一直怀疑下去吧? 那就告诉安茹心好了。因为如果是茹心,一定会相信自己的。 白妙晴清清喉咙,开始了讲述…… ———— 我赶到后山约定好的碰头地点时,陈安然已经在那等了很久了,所以一见到我她就忍不住小小抱怨起来:“怎么这么慢才来啊……” “那、那个,”我简直紧张到手足无措,明明知道陈安然没有真的生气,还是一时吓得声如蚊吟,“因为说好了要瞒着大人……所以我是等到爸爸妈妈吵架了…才假装受不了…跑出来的……” “如果叔叔阿姨没有吵架,你打算怎么办呢?”陈安然好奇地问。 面对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显得格外可怜:“……他们每天都会吵的。” 陈安然的眼中不自觉出现了关怀,像是害怕让我更难过一样,张了张嘴,没有再说什么。这点也让我很痛苦:我知道她肯定是真心担忧我的,我也知道她此刻一定在责怪自己提出的要求让我为难了,可是……就算她是真的关心,她也不可能真的理解我的心情的。她就是比我更好更幸福,这点是改变不了的。 况且,虽然和她在一起时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觉得痛苦,可她是唯一的朋友,和陈安然在一起的时光,是我唯一感觉能够呼吸的时光。 所以我很快就后悔自己这么说了。 也许陈安然会觉得我的家庭太麻烦,以后都不喊我出来玩。 想到这儿,我就鼓起勇气:“别说这些了,我们去……探险吧?” “啊!好的!”陈安然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小袋零食给我,一边拿出了一张照片,“这个是我从网上找到的水库照片,你先熟悉一下,待会儿不要害怕!如果害怕了,我们稍微待一会儿就走也没事啦!” 我想说我绝对不会扫兴的,不过看到照片,心里就开始害怕了,所以待会儿临阵脱逃也是很有可能的……出尔反尔才是更讨厌的。我把照片零食都塞进口袋,沉默地跟在陈安然的身后。 经过鸟鸣阵阵的后山,传说中的水库就出现在眼前,中午的阳光把它照得格外苍白和高大,想起女鬼的传说,我实在忍不住心中胆怯,此刻陈安然却高兴地喊起来:“梯子在这边!我们上去看看!” “嗯……好的……” 大概是发觉我声音里的恐慌,陈安然回头安慰:“没事啦,不要怕!来之前我打听过了,这里平时也偶尔有人来的,连我们学校都有好多人跑来探险过了,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 说的也对。我应承着陈安然的话,也不断安慰着自己。 我们一上一下沿着梯子爬上了水库上方的小台子,从这里就能俯瞰到水库内部了。从这里看下去,水库的水居然是深绿色的,一看就觉得不干净,而且还有些垃圾,味道也很难闻,加上太阳晒得厉害,我几乎眩晕起来,实在搞不懂这地方有什么乐趣。 陈安然似乎毫不在意这些,扶着栏杆直直地往下看。 有那么几秒钟,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我的心情反而放松了一点……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陈安然也没有说话,看不见她的表情,就不用情不自禁揣摩她每句话的深意,猜测她会不会已经厌倦我这个朋友了,也不用因为自己复杂的心绪而痛苦。只是感受着“自己和陈安然在一起”的现实,让我心情好了很多。 “……看不出来有没有鬼呢。”陈安然打破了沉默,收回盯着水面的目光,“妙晴,还好吗?会不会太晒?” “我没事……” “那我们许愿吧!”陈安然于是高高兴兴地笑起来,脸颊在阳光下发着光。她今天穿着一身白色带口袋的连衣裙,真亏她不怕脏啊,来这种废弃水库也这么悉心打扮。如果是我,有这样好看的衣服,肯定舍不得一点弄脏它的风险。 就是在这种无穷无尽的细节上,我格外嫉妒陈安然,又格外崇拜她。 “许愿?”因为脑子里在胡思乱想,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嗯,传说里不是说了吗?虽然是殉情女鬼,不过可以实现人的愿望啊!”陈安然的眼睛闪闪发光,“我们一起许愿!” 真的会有这种通情达理的鬼魂吗?我不由暂时摆脱了恐惧,产生了这样的怀疑:该不会是别人瞎编出来的传说吧。 不过陈安然已经闭上眼,十指交叠,认认真真地开始许愿,我的这种腹诽自然是没胆子说出来的。 看了眼天空,今天是晴天,万里无云,天空蓝蓝的,阳光很刺眼,稍微盯了一阵就觉得视线模糊,快要流泪了。 许愿啊…… 之前陈安然问我的时候,我说我的愿望是和她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 可是,这只是我一如既往为了讨好她,不被她丢下的说辞而已。 我真正的愿望是什么呢…… 我悄悄看了眼身边的陈安然。她还是闭着眼睛,一脸虔诚又认真的天真模样。 我其实是知道的。 不过,我真正的心愿是不可能实现的…… 可是……说不定这里真的有不管什么愿望都会帮忙实现的鬼魂呢? 反正也只是放在心里的愿望……没关系的吧。 我同样闭上眼。眼前一片黑暗后,心跳得很快,不过这一刻不是因为恐惧,而是……紧张。紧张到手心出汗,舌头发干。只在心底深处,我偷偷许下了只有自己知道的、你真正的愿望: “我希望……变成陈安然那样的人。” 如果变成陈安然那样受人欢迎、十项全能的完美的好孩子。一定会有很多朋友,不会再因为陈安然的态度而提心吊胆,老师也会关注到自己,爸爸妈妈也不会再吵架。如果变成陈安然,我的生活……就再也不会这么痛苦了。 “妙晴,许完了吗?” 陈安然突然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慌慌张张地睁开眼,看见她好奇地盯着我看。即使知道她肯定听不到自己方刚在心底许下的愿望,我还是莫名有点心虚。 “妙晴许了什么愿望啊?” “……就是,和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我不由自主地说出谎话,看见陈安然笑得更高兴了,心虚与莫名的愧疚感涌上心头,于是转移话题,“那安然你呢?你许了什么愿望啊?” “啊,这个……”我惊讶地发觉,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陈安然,居然稍微有点脸红了,她避开我的视线,倚在栏杆上,“……妙晴,我只告诉你哦。” “怎么……?” “我有【暗恋】的人了。” ……什么? “暗,恋…?”自己的声音变得好奇怪。 “嗯。所以许了和喜欢的人有关的愿望。”她狡黠一笑,又缓缓重新转回头,盯着天空,像是在发呆。 陈安然有暗恋的人了。 大脑快处理不过来了。 “那个,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呢?”我磕磕绊绊地说着,连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大家都喜欢你,啊,尤其是男生们……为什么许这种愿望啊?只要你说出口,他肯定会答应的……” “……你不明白啦,”陈安然有点老气横秋地说,“因为你没有…暗恋过谁,对吧?” “嗯……” 当然没有啊?因为除了陈安然以外根本就没有同龄人在意我,所以我才如此在乎陈安然,所以我才这么在乎陈安然是不是像我在乎她一样在意自己,所以我才会和她在一起时这么痛苦又这么小心翼翼。这些她明明都知道吧?干嘛要问这种问题?她是什么时候有喜欢的人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不,更重要的是,最重要的是…… 第13章 “……”陈安然沉默了片刻,继续说,“嗯,我知道你没有过啦。所以简单地说就是我实在不敢当面告诉那个人,也实在不觉得我喜欢的人也会喜欢我,因此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来许愿了。不是说因为女鬼死于殉情,所以关于暗恋的愿望更容易被实现吗?我就是这么想的!” 头好晕啊,快要倒下了,为什么今天要来这儿,为什么要听她说这些话?可是事到如今,我还是下意识地不想不回她的话。 “陈安然喜欢的人,肯定像王子一样吧?”我居然只能说出这么幼稚白痴的话了,就算用笑声掩饰也觉得很假,“因为安然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公主一样。” 我真的是这样想的,茹心,真的。 你不明白的,茹心。陈安然,她那么……完美,那么幸福,以至于和她对比起来,我就显得如此无耻,如此不幸。如果说我生活在人间,她就生活在快乐的童话故事里。 陈安然忍不住笑了,笑得很开心,是我说话太可笑了吗?我好像开始耳鸣了,听见她说:“与其说是王子,不如说是骑士那种吧?就是,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是我有困难的时候一定会帮忙,我不开心的时候一定会安慰我,不管什么时候都在我身边。嗯嗯,就是这样好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说这些话的时候,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只顾着看着天空,倚着栏杆发呆。我只觉得,一切都完了,所有为了维持这段不平衡的友谊忍受的痛苦、付出的努力,全部都白费了。虽然现在我还是她最好的朋友,但我毫不怀疑,只要陈安然对那个男生告白,对方一定会接受,到时候上高中的陈安然,还能和自己这样形影不离吗?我唯一拥有的,可以呼吸的时间,还能够继续维持下去吗?到时候,我要怎么办呢? 学校里没有朋友,没有人愿意和我做伴,家里也不是避风港,永远这么压抑。只有陈安然过来找我的时候,我才能短暂的获得解脱。受欢迎的、完美的陈安然,和我这种透明人成为朋友,只是因为她是个老好人,我们又是一起长大的邻居,仅此而已。她只是施舍给我自以为是的善意和友情……再廉价不过了。 可即便如此,我也只有陈安然这个救命稻草,只有这一个朋友。 她的生活就像童话故事,她就是公主,我只是被善良的公主救下来的小老鼠。 我一直都知道的,因为我们的友情是不平等的,因为我太差劲了,所以和她在一起连呼吸都觉得痛苦……这些全都没关系。 只要陈安然还是我的朋友,这些就全都没关系。 我慢慢地,这样问道:“我没有暗恋过,所以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会不会觉得,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都不再重要了呢?” “这是什么问题啊?”陈安然回答,“……不过讲老实话,有的时候,还真的会这样觉得……” 啊。 全都完蛋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实在不懂。为了能和她一直是朋友,就算嫉妒她嫉妒到快死了,我也没有讨厌过她,崇拜陈安然,感激陈安然,想要和她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为了这段友情,忍受着因为自己无耻的软弱造成的加倍的痛苦,我拼尽全力对陈安然示好,记住她的生日,观察她的喜好,她的特长,她的心情,每分每秒每刻,我都为了她,为了和她在一起的一点点时间而不停地努力。付出了这么这么多,对她而言,我依然只是个可以丢掉的普通朋友,我忍受的、付出的,全都毫无价值。她从来没有察觉过,从来没有在乎过……从来,从来都没有…… 可是,这些都没关系啊? 只要陈安然还是我的朋友,这些就全都没关系。 明明只要陈安然还是我的朋友,这些就全都没关系啊??? “妙晴,我们回……”陈安然转过身来,我已经伸出双手。 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尖叫。 那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那不是我会有的力量。 我听见自己尖叫着: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陈安然就像被折断的花一样,轻飘飘地摔了下去。 她掉进了深绿色的水中。 她的双臂在挣扎,她在呼救:“救救我!妙晴!有东西抓住我了!” 深绿色的水,白色的裙子,黑色的头发。我的声带还在发疼,双手维持着推人的姿势。大脑混乱地思考着:现在开始找救人的方法,还来得及吗? 就算来得及,把陈安然救上来之后,自己把她推下水的事情,她会告诉她的父母,也会告诉我的父母,说不定会告诉警察吧?那个时候,爸爸妈妈一定吵得更厉害了,我也不会仅仅是被所有人无视,是会被所有人厌恶……不,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就算把陈安然救上来,她有了喜欢的人这个事实是不会改变的。我会被丢下一个人也不会改变。退一万步来说,哪怕陈安然不再喜欢那个男生了,因为我做了这种事,她绝对不会再和我当朋友了。 所以,救她上来被丢下一个人。不救她上来被丢下一个人。她是不是死掉,会不会被我救起来,结果其实是一样的。 不对……我还少考虑了一件事。 这种恐怖的事情,这种恐怖的想法,不可能是属于我的,不可能是我做出来的事。 我一直都是最胆小的。 此刻,我终于确信了:【鬼】是存在的。 虽然没有看见实体,但鬼是存在的,鬼操控了我的身体,鬼把陈安然推下去了。 既然如此,鬼也能够实现我的愿望吧? 我能够变成陈安然那样的人吧? 那样的话,就再也不会被丢下了。 突然感觉到害怕了。【鬼】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我扶着栏杆,直直地向下看去,陈安然不断挣扎着,发出绝望的呼救,喊着我的名字,从她的声音里,我实在分辨不出她是不是正在生你的气。但是,是【鬼】把她推下去了,如果自己救她的话,鬼会生气吧? “救、咳咳……救我……” 我慢慢退了一步,然后是第二步。 我扭过头,爬下梯子,向着后山外一言不发地奔跑。除了奔跑,什么都消除不了内心的恐惧,【鬼】是真的存在的,因为我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但是……说鬼杀了人,不会有人相信的,我到底要怎么办呢?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跑出了后山。这时候再侧耳去听,我再也听不到陈安然的呼救了。 第14章 游移 安茹心几乎是面无表情,麻木至极地听着白妙晴讲完了这段往事。 白妙晴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她:“【鬼】是存在的,这是真话,我说陈安然的愿望实现了,是因为我高一的时候,初中班上有个和她关系很好的男生在野河游泳时淹死了。这个男生一定就是陈安然喜欢的人……如果不相信的话,他淹死的新闻剪报就在我家里,我可以带你去找……因为陈安然肯定许愿想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所以他就死掉了,和陈安然一样都是淹死的。而我……我在高中变成了另一个人,我和陈安然的愿望都实现了,只不过鬼毕竟是鬼,用了最糟糕的方式。” 安茹心没有立即说话。 ……就算白妙晴这么说了,这个故事依然没办法说服安茹心,是【鬼】杀掉了陈安然。 “……这根本什么也说明不了吧。”她慢慢道,“如果就像你说的一样,所有人都喜欢陈安然,那么她暗恋那个男生,许愿他和自己在一起,想达成愿望只要鼓起勇气告白不就可以了,她应该是个胆子很大的女孩,就算……算了,拿我自己做例子好了,我自己高中时就是不敢把暗恋说出口的胆小鬼,即便如此,在高考前我还是告白了啊?实现她的愿望根本不用两条人命……你的心愿是变成陈安然那样的人,但是你达成心愿是因为陈安然变成鬼后附体作祟怨恨你,和所谓水库殉情女鬼没有关系。” 啊,说起来,安茹心最开始的时候,因为发现了被隐藏的真相——那个闪闪发光的女孩其实是陈安然的鬼魂附身作祟——她感到自己暗恋的人其实是陈安然,因此心底一直像要发疯一样得愤怒,说想把白妙晴撕成碎片都是简单的了…… 不过面对白妙晴杀过人的事实,反而一下子冷静了,就像大脑快空白了,一时间没有空闲去思考其他了。 “才不是,是因为,我想要变成陈安然的愿望正常来说肯定实现不了,”白妙晴相当认真地解释,“所以鬼必须把陈安然杀掉,用我的身体去做这些,陈安然变成鬼后怨恨我,所以附体我,这样我的愿望才会实现。为了实现我的愿望,陈安然必须死掉,在陈安然死掉的前提下要实现她的愿望,就只有让她喜欢的男生也死掉了。” ……她的逻辑完全自洽了,扭曲成了一个圆环,将她套在其中。想必她到现在也认定自己的罪行仅限于没有及时施救,不,如果她觉得跑走也是被鬼控制的,没准连这个负罪感也没有,那最多也只是因为没有和警察说实话的负罪感了吧? 第14章 在白妙晴的这种思维下,陈安然夺走她的人生,纠缠她到今天,当然会让她觉得不解、愤怒,甚至绝望。 是的,安茹心差不多也猜到她高中时的那些情况、那些被毁掉的照片是怎么回事了。 安茹心甚至也差不多明白她现在的状态了。 白妙晴根本没办法接受自己一时冲动,杀掉了唯一的朋友这个事实,恰好事件发生的地点有女鬼的传说,恰好之后陈安然的报复扭曲地契合了她的愿望,又恰好发生了初中同班男生溺死的事件。在各种情况的堆积下,认为是【鬼】杀死了陈安然,自然比自己杀掉了陈安然要好接受得多。 真正的白妙晴,是一个……胆小、懦弱的人。 她是一个杀了人之后也不敢“杀人”这件事存在过的人。 白妙晴的这种状态,既让安茹心作呕、愤恨,又让她觉得无可奈何,甚至可悲。 但是有一件事是不会改变的—— 始终纠缠白妙晴的鬼魂陈安然,绝对不接受自己是被鬼杀掉了这样荒诞的结论,因此才锲而不舍地要毁掉白妙晴的人生作为报复。 同样,如果白妙晴意识不到当年的水库杀人案中没有鬼的存在,那陈安然注定会一直纠缠下去。 所以,莫名其妙的,安茹心没有离开,而是有些麻木地继续分析着:“啊……不说别的了,就说最简单的事情吧。你根本不知道陈安然暗恋的人是谁对吧?别说这个,你连陈安然到底许了什么愿望都不知道吧?你只知道这个愿望和她暗恋的人有关。如果淹死的男孩不是她暗恋的人,那男生的死就只是不相干的意外,毕竟野河游泳很危险的。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陈安然的确暗恋那个男生,如果她许的愿不是『和他永远在一起』,而是『希望他也喜欢我』呢?那那个男生死不死的都不重要啊,如果喜欢陈安然的话,愿望从一开始就被实现了,他根本不用死。如果不喜欢陈安然的话,就算死掉了变成鬼,愿望也还是没有实现啊?” 白妙晴稍微语塞了片刻,随后反问:“……可是,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陈安然喜欢的人不是他,许的愿不是和他永远在一起吧?” ……这不是诡辩吗? 就像“恶魔的证明”一样,证明恶魔存在只需要让大家看见恶魔就好了,证明恶魔不存在却是完全不可能的。 就算安茹心能举出一万种关于陈安然暗恋对象和许下心愿的可能性,只要没有证据,白妙晴就能一直坚持她的说法。恐怕她留着那张男生溺水的剪报就是为了一次次说服自己,【鬼】是存在的吧? 到哪里去找证据啊?关于暗恋的事,连陈安然的日记本里都没提到过一个字,足以证明她的谨慎,唯一能证明的就只剩下鬼魂陈安然本人,可是她说的话别说白妙晴绝对不会相信了,就连安茹心也很怀疑:目前看来,全部目标似乎只剩复仇的陈安然,真的还在意自己还活着时喜欢谁吗? 于是安茹心干脆道:“可是,就像我说得一样,你认为【鬼】存在的证据就只有:心愿都实现了,以及你不可能做出杀人的事这两条吧?这两条我都可以举出无数可能性,你真的不觉得自己的说法太……荒唐了吗?” “不是的,”白妙晴立即大喊,“茹心,你发过誓的!一定要相信我!我没有撒谎!” “我相信你没有撒谎,我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安茹心不想她再次情绪失控,“我不是没有直接走人吗?可就算你说的都是实话,也不代表你说的就是【真相】吧?就像侦探小说里的叙诡一样,你只是说了你认为的真相……你明白吗?先冷静点好不好?” 仔细一想,如果是发现这些前,刚因为白妙晴也喜欢自己就狂喜到要发狂的那个安茹心,恐怕早就对白妙晴说的每一个字深信不疑,接受自己最喜欢的真相了。 只是现在因为怀疑自己暗恋的其实是陈安然,就开始对白妙晴充满怀疑,不得不说,安茹心觉得自己也挺差劲的。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因为安茹心最最喜欢的,一直暗恋的,始终是那个高中时期完美的“白妙晴”。安茹心的全部情感和理性都为其而动,而她喜不喜欢自己,安茹心根本不在意。喜欢的话自然是狂喜的最好结果,不喜欢也不会影响安茹心对她的感情。 因此,如果不能确定喜欢的人是白妙晴还是陈安然,她就反而会变得中立、理性。 不得不说,如果能确定是谁……安茹心对自己下了判断:为了我最喜欢的……最喜欢的她,驱鬼也好,杀人也好…… 安茹心相信自己都干得出来。 安茹心的话好像起了作用,白妙晴咬着嘴唇,冥思苦想,最后又说:“陈安然掉下去时一直在喊,有东西抓住她了。难道这不也说明了鬼存在吗?陈安然的尸体一直没漂起来,这也是鬼存在的证明!” 对此,安茹心也只得长长叹气:“……我试着解释为什么没有浮尸被发现时,一开始就说了,很可能尸体是被水底的什么东西卡住了,因此浮不上来。你也说了吧?水库的水是深绿色的,看不见底,又有很多垃圾,你根本不知道水下到底有什么……嗯,就说水草吧?也许陈安然就是被水草缠住了脚,又或者什么也没有,就是抽筋了,沉水后被东西卡住了也有可能。总之,陈安然本来就对水库传说很感兴趣,又因为想要许愿,对女鬼的存在比较相信,加上猝然落水肯定紧张,不管是被什么缠住了,她的第一反应肯定都是『有东西抓住我了』。也就是因为被缠住了,所以尸体才一直没有浮起来……” 如果白妙晴当时不逃走,而是劝陈安然冷静下来,解开缠住自己的东西,同时积极找救她的办法,是不是陈安然就不会死呢? 如果白妙晴事后告诉警察发生了什么,警察潜水或者抽干水库,是不是就能发现陈安然的尸体,让她的家人不至于苦等多年呢? ……安茹心突然想到,如果真的如你所想,陈安然死亡的事件中没有鬼……那么,面前的白妙晴,究竟是犯了多大的罪孽啊? 所以她才没办法面对现实吗? 可是自己所说的一切不都也只是可能性吗? 自己有能证明鬼不存在的证据吗? 如果自己喜欢的其实是白妙晴,那怎么可以让白妙晴承受“其实是我杀了人,杀了唯一的朋友”这样的痛苦呢?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安茹心都近似魂游天外地和白妙晴就每一个事件中的细节探讨鬼是否存在,而随着她对自己暗恋的女孩究竟是谁的不断怀疑,安茹心对是否真的希望证明没有鬼存在也抱有一种复杂的来回摇摆的态度。 甚至有那么一阵,安茹心产生了我们三个人全都消失就最好了、白妙晴陈安然融合成一个人就好了之类的想法。 内心涌动的黑色情绪,让安茹心对自己有了点新的了解。 自己真的完全是被爱驱动的疯子啊。安茹心有了这样的模糊认知。 天色逐渐黯淡后,她告别累得不行的白妙晴,驱车回家。 自己一直暗恋的那个女孩大多数时候都是陈安然绝对没错,白妙晴也承认了。 但是,有没有几个瞬间,安茹心真的是喜欢着,那个真正的白妙晴的呢? 比如说,撞见白妙晴偷偷哭泣的那次,她是觉得很心疼的吧?之后因为这件事,感觉白妙晴对自己有特殊之处,安茹心对白妙晴的感情才慢慢加深。最后也是因为告白先被白妙晴接受又被陈安然狠狠拒绝,安茹心才会把这份感情一直记到今天没错吧? 可是换而言之,如果没有陈安然表现出来的那种光芒,没有陈安然鼓励她站上舞台的事情,她对白妙晴从一开始就不会有这么浓厚的兴趣吧? 没有这个前提,白妙晴的脆弱不脆弱最多让安茹心觉得同情,不会激发她的爱,对吧? 但要是再换一个角度来想,是陈安然的表现,白妙晴的外貌,白妙晴偶尔让她撞见的脆弱,被白妙晴答应告白,被陈安然狠狠拒绝……是这些一起构成了安茹心最喜欢的那个女孩子。那么安茹心到底是暗恋着谁呢?她到底暗恋了什么呢? 她喜欢的那个女孩真的存在吗? 似乎已经涉及哲学范畴了…… 困倦的安茹心无力再想,在梳洗后很快坠入了梦境。 第15章 两难 深绿色水面中的……教室…… 漂浮的长发…女孩的背影…… 她转过身,是陈安然的脸,她对安茹心微笑,甜甜的微笑。 这时候,安茹心才第一次不是从录像中,而是真的听见了陈安然的声音:“你一直都很想我吧?” “什…么……” “我也思念着你……” “……” “我已经死掉了,所以虽然我们彼此思念,但是永远都不能在一起……”她的笑容很美,她在水中漂浮,如同展开的水百合,“我的死,全都是妙晴的错,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死,不是因为鬼,是因为白妙晴,你全都知道了……” 第15章 啊……即使在梦中,安茹心也感到了一丝荒诞。 作为鬼魂的陈安然坚持没有鬼参与她的死。 作为人类的白妙晴却坚信是鬼杀死了陈安然。 这是何等的…对立…… “……你说你喜欢我的时候,从来没有喊过我真正的名字,”她的手臂在你身边浮动着,仿佛放慢了几百倍的溺水者的挣扎动作,虽然轻柔而优美,却莫名令人有点发寒,“你喜欢的是我,陈安然,不是吗?所以……帮我……” 帮你什么? “帮帮我……” 在混乱的梦中,安茹心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心声…… 我最喜欢的,一直一直【暗恋】着的人…… …… 梦中的陈安然漂浮于肮脏的绿水当中,与安茹心共同处于横跨生死、梦境与现实的沉寂中。陈安然已死去太多年了,但她的存在依旧塑造出了巨大的矛盾,使得安茹心在她面前心绪复杂。她或许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安茹心单方面爱情悲剧中的圣女角色。她或许是一个残酷的复仇者,摧毁了白妙晴的整个人生,也以酷烈的拒绝分手终结了安茹心的青春妄想。 不管如何,当安茹心凝视她飘动的白色裙摆,依然能见到牵引她全部爱意的那个女孩的灵魂闪闪发光。 爱究竟是什么呢? 到这种时候只能承认了。安茹心突然想。 在这段扭曲的过往中,自己永远不会找到答案。 那个自己最喜欢的人,点燃安茹心的心灵的、她最美好的青春的象征,她一直暗恋的女孩——不是白妙晴,也不是陈安然。或者说不完全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也许一位完全客观的神可以作出判断,给出一个非此即彼的答案。然而,安茹心只是这段过去与感情的一个记忆者,只拥有自己主观的视角,因此,她永远无法判断那个女孩是谁。或许可以说,她无法判断那个女孩有更多的比例是谁。 可这不是衡量爱情的标准,至少不是安茹心的标准。安茹心喜欢的就是一个完整的人,她从来没想过分心于人。 可事到如今,安茹心却无法辨别了: 那个女孩究竟同时是白妙晴与陈安然,还是两者都不是呢? 安茹心是为爱所驱动的,她从没有如此清晰地明白过这一点,但是,她无法分清自己的爱指向何方。 “帮帮我……” 梦中的陈安然凑近了安茹心,冰冷的双臂搂住她的肩膀。 在深绿色的水底,她们这样相拥着。 安茹心忽然不觉得她是个恶鬼,她的身体还那么小,蜷缩在自己的怀中,嘴唇是青白色的,张合时吐出一点泡沫。 她死的时候才十五岁,怀抱着青春期的敏感,小女孩的秘密,她的未来还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但是她已经死了。 安茹心脑中突然浮出一个莫名的念头:会不会高中时,陈安然附体白妙晴,也不只是为了报复呢? 陈安然代替白妙晴,用白妙晴的身体过完了白妙晴绝大多数时间的高中生活。 她没有机会用自己的生命去体验那种生活了。 “帮帮我……”陈安然说话时,水流在安茹心脸颊上浮动,仿佛轻柔的春风。 陈安然在梦中说:“你有证据的。” 安茹心醒了。 —— 醒来后的安茹心躺在床上,一直发着呆。 证据……?指的是什么? 不,这个问题不用多想了,陈安然的意思一定是说自己有能证明陈安然死亡事件中没有鬼的证据。那么陈安然想让自己帮忙的就是…… 让白妙晴意识到是自己而非鬼魂杀死了陈安然。 陈安然一直以来的目的就是这个吗? 安茹心的思维慢慢岔开了一条路。 首先,从安茹心的角度而言,现在是无论如何也得想个法子的,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因为这样下去,陈安然还是会一直纠缠白妙晴,而白妙晴……假如她喜欢自己的事没有撒谎吧(安茹心也不觉得她撒谎了,她面对自己时情绪屡次失控的样子是演不出来的),眼下,白妙晴显然已将安茹心视作自己悲惨人生中最后拥有的救命稻草,恐怕也不会轻易说再见。而安茹心对白妙晴陈安然的态度始终模糊摇摆,内心的爱却一直没有熄灭,想象自己一口气对这两个存在都不告而别,彻底消失……除非…… 安茹心没有想除非怎样。 也就是说,放任事情下去,就是自己会始终和还活着的白妙晴纠缠,陈安然也不会消失,这个复仇心切的鬼魂还具有放大负面情绪的能力,安茹心对自己和白妙晴的精神状况都不太乐观,这么折腾下去,怎么想都只会出现悲惨结局。 假使说要解决此事,只有两条路能选…… 一是让陈安然成功报复白妙晴,说不定就是干脆杀掉白妙晴,可是安茹心无法彻底从自己暗恋之人身上拔出白妙晴的影子,那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这么不幸,绝对不可以。 二是,想办法证明陈安然死亡事件中没有鬼,这是陈安然在梦中拜托的事情。 某种角度而言,这两者也是相通的。 证明了不是鬼杀掉陈安然,就能让白妙晴直面自己亲手杀死唯一朋友、自己毁灭自己人生这一悲惨至极的现实,某种程度上也算残酷的报复吧…… 不过还有可回旋的余地,有安茹心介入其中,或许白妙晴不至于一发现真相就精神崩溃。 同时,理性地说,这好像也是符合公序良德的做法…… 关键问题是,安茹心哪有证据啊? 说鬼那时还不存在,靠得只有安茹心在分不清自己暗恋的是谁时才有的中立理性,借此提出的种种疑点与可能性。安茹心就像个彻底到令人发指的安乐椅神探,可以借助思维,猜测出当时的真实情况是怎样的,甚至她自己也觉得完全合理,只一条:压根没有任何证据。 与之相对的是白妙晴,她又偏偏采取了完全没办法用逻辑证伪的说辞:一切都是【鬼】的错。 安茹心真是快要发疯了。 如果喜欢的人是白妙晴,那陈安然死得凄惨不凄惨、冤枉不冤枉……可能这么说很冷漠吧——但安茹心绝对不会在意。安茹心根本连证明鬼不存在的想法都不会有了,她是不会冒一点让白妙晴精神崩溃的风险的。安茹心也许会带她一走了之,希冀于二人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幸福下去。 如果喜欢的人是陈安然,那安茹心也不用烦心了。陈安然想要报复白妙晴,根本就不需要证据这种东西,既然确定没有鬼、确定是白妙晴伤害了陈安然,白妙晴竟然还敢冒充自己心中最喜欢的女生……那就把白妙晴杀掉吧。 只要把白妙晴杀掉,陈安然也能获得安宁吧? 就是因为分不清…… 如今,安茹心能选的路似乎就只剩下了……找到那个证据…… 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点。 安茹心开始回忆起所有收集到的信息……在手上的,不在手上的…… 究竟什么东西,能够证明,陈安然死亡的那天,推她落水的人是白妙晴? 换而言之,究竟什么东西能够证明,能够实现人愿望的水库殉情女鬼从来没有存在过呢? …… …… 安茹心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想到了最关键的、通往真相之证实的“钥匙”。 第16章 水库1 新的一天。 安茹心站在旅馆房间门口,不急不缓地敲门。 在来这儿面对白妙晴前,她思考了很久很久,最终得出了自己的答案。然而这个答案,却让安茹心自己都感到心惊。乍一想时觉得很离奇,然而越是忍着震惊细想,越是觉得合情合理,甚至有一种所有事情都回归正轨,每一枚齿轮都严丝合缝的感觉。直到最后,安茹心自己都想:“原来这么简单……这么明显的事情,我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现呢?” 因此,毫无疑问的,此刻敲门的安茹心,心中只剩下一种奇特的安宁。 这是因为把一切都搞明白了,似乎都能猜到将会发生什么……因此产生的安宁。 白妙晴打开了门,看起来还没睡醒。 “茹心?” 安茹心点点头,说:“我们去水库吧。” “什么?”白妙晴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 安茹心耐着性子,慢慢地重复:“我们去水库吧。” “我听见了……我的意思是为什么……” “不管相不相信有鬼,不管我喜欢的人到底是谁,”安茹心语气平静,“很多年前,你和陈安然两个人去了水库,她在那里死亡了——那里是一切噩梦美梦的起点,是她的葬身之地。围绕着那天在水库发生的种种,你和陈安然便产生了完全不同的认知,而我也因此失去了方向……” 白妙晴目光犹豫:“我不明白,茹心……” “我们三个人,对于过去,都有着各自认定的真实,啊……不对,应该说,在今天以前,我都没有找到自己的真实……不过,这个世界上只存在一种真相,我想,就是我今天发现的真相,我找到的答案。如果不回到水库,这些事情永远不会结束。”安茹心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我没有丢下你一走了之,对吧?我没有丢下你一个人……我现在要求的是,回到水库,在那里结束一切。” 第16章 她抬起双眼,注视着白妙晴的双目:“……你已经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了。现在是时候了……就算只有一次,你也必须鼓起勇气。” 也许是这句话打动了她吧,白妙晴的目光变了。她死死咬着下唇,苍白虚弱的脸上出现了安茹心第一次见到的表情:坚定。 “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她问。 “我知道了。”安茹心回答。 —— 柳巷中学到今天依然是学校,没有废弃一说,好在正在休息日,学校里空无一人,绕过校园,就能看到后山的踪影。亏得这城市不大,经济开发没有遍地开花,后山这一片依然是原来的样子。 据白妙晴所说,和她上初中时比起来,只有树木仿佛长得更高了这样的区别。 说是后山,其实并不算高,不过是植被丰茂,因此显得郁郁葱葱,有些原始的感觉。从后山与学校靠近的一侧,一条小路蜿蜒而上,二人顺着小路,慢慢地往后山另一侧的水库走去。 一路上,她们谁也没有说话。安茹心背着自己的包,白妙晴两手空空,但特意换了一身蓝色的长裙。 穿过破了洞的铁网,水库出现在面前。 安茹心只在幻觉和梦中见过深绿的水面,从未亲眼看到它的全貌,突然见到时,却觉得它和你想象中完全一致,破败,荒凉,铁锈和白漆斑斑驳驳,无疑是最适合恐怖故事的地点。 白妙晴突然说:“……我和安然来的时候,这里还没有这么破败。” 视线中白妙晴的神情看不出什么,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似乎完全冷静下来了。 “这边是梯子。”她说道。 她们一上一下沿着梯子爬上了水库上方的小台子,从这里就能俯瞰到水库内部了。和安茹心梦见和幻视到的一样,水库废弃后,这里的水一直没排空,变成了死水,水面是深绿色的,波澜不兴,铺满水生植物,漂着些许塑料垃圾。总算气味没有太糟糕。 这一路上,陈安然都没有出现过,她们也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安茹心偏过脸,看向白妙晴的方向,对方也正注视着她。 “你说,你有解决的办法了,是什么?”白妙晴问。 要开始了。 给一切画上句号的,最后时刻。 此刻,虽然她们相视无言了几秒,陈安然也未曾出现,安茹心却模糊地感到一双少女的眼睛就藏身于深深的水底,和她们一起,等待着最终的答案。 这场落幕,由安茹心的一句话而起: “陈安然死亡的时候,这里还没有鬼。水库殉情女鬼的传说是假的。” 白妙晴皱起眉毛,想说些什么,安茹心打断了她,声音诚恳:“先不要着急,听我说好吗?” 白妙晴默然,那双深黑的双眸就像在说“鬼一定存在,你说服不了我的。” “一切都要从今天早上说起,”安茹心转过身,扶着栏杆,凝视着下方的水面,“今天早上来找你之前,我开始思考,有没有什么证据能够切实无误地证明那天鬼不存在呢?但干想证据,实在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因此我又转而思考如何缜密不漏地论证我的观点。然而,很明显,鬼存不存在是魔鬼的证明,这么说吧,因为我们都看见过陈安然,因此可以说陈安然这一鬼魂存在无疑,可谁都没有见过水库殉情女鬼,因此你没办法说服我,我也没办法说明你。因此,只能绕过这个诡辩的论点,去找现实的东西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我要向你证明,为了你,白妙晴,也为了陈安然。我要证明水库女鬼是不存在的子虚乌有——所以,我只能证明现实中的情况,那就是你和陈安然许下的心愿。” “但是在这一点上,恐怕你只要坚持你那套实现我的心愿只有杀掉陈安然被陈安然附体,陈安然死掉后就让她喜欢的男生也溺死的论点,你就又会开始顽固不化,指责我没有证据。证据,证据……我就是一直在想这个。当然,这也是你的有鬼论点里最薄弱的一环——陈安然的心愿实现了没有。我们不知道她暗恋的人是谁,也不知道她到底许了什么愿望,所以各执一词。很快我就意识到,想要找到真相,就必须从陈安然入手。” “什么也没有,”白妙晴有些阴郁,这阴郁反而莫名使她看起来年轻了些,“陈安然她从来没告诉过我,什么也没有跟我说过。” 安茹心轻轻点头:“所以,说不通。” “什么?” “我说,很不合理啊,”安茹心的思绪渐渐和早上时重合了,那种困惑、烦躁,几欲发狂的不解与迷茫,“我想到,陈安然有个暗恋的人,这件事对当时十五岁的她来说是重大的。可你作为她最好的朋友对此一无所知,就连她的日记本里也只字未提,要知道,她不可能未卜先知,猜到自己会发生不测,自己的日记会被拿去调查,而她的父母似乎也不像是会偷看女儿日记的人……” “他们不是的。”白妙晴肯定了这猜测。 “嗯……所以,日记本是她的私密记录,按道理也是她吐露心声的地方……可里面对暗恋这件事只字未提。” 白妙晴愣了一下,提出自己的猜测:“唔……或许她真的很谨慎,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又或许……她的日记被人修改过……?” “没那么复杂。”安茹心轻飘飘地说。 安茹心知道自己的废话很多,可她实在不能直接把自己发现的真相说出来。她无法想象白妙晴的反应,也无法想象陈安然的反应——安茹心看不见她,但知道她就在这里,安茹心能感受到陈安然存在——她白色的长裙、身上的水腥气。 安茹心绕着弯子,诚实地讲述自己思考的路径,没有去看白妙晴的表情。 “我的注意又回到了昨天我们的谈话上。如果你还记得的话,昨天我们是谈过陈安然的日记本的,还有那张纸条。” “我记得,”白妙晴的语气充满热忱,“你跟我说的每一句话……不管是什么,我全都记得。” 她们同时回忆起了有过的那段对话*。 “直到现在,我也认为自己想得没错。”安茹心在片刻的沉默后说,“日记的最后一页说『忘记把纸条给出去了,明天见面再说也是一样的』,说明她第二天和你在水库见面的时候,一定是打算说些事情的,同时这些事情应该在那张没送出的纸条上就有……” “是鬼在她说出口之前,就把她推下去了。”白妙晴立即道,“而且,纸条上只有约定碰头地点时间的内容……” “这是不可能的。” “啊……?” “就算像你说的,是鬼杀了陈安然。『在她说出那件事之前,鬼就把她杀死了』也是不可能的。” “为、为什么?” “在此之前,我必须再问你一次,妙晴,”安茹心转身,正面着白妙晴,十分严肃,“关于那天在水库发生的事情,你转述给我的部分,你能肯定完全真实吗?我是说,即便是最小的细节,你也能肯定自己没记错吗?” “我能肯定。” “不用再想想吗?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 “不,”白妙晴缓慢而不容辩驳地吐出回答,“我能肯定。这么多年……那天恐怖的情况,还有鬼的可怕,一次次在我脑子里重复,几乎每一天,我都会回忆起那天的情况……我绝对能肯定,我没有撒谎,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忆犹新。” “……那就没问题了。” “你想说什么,茹心?为什么『在陈安然说出那件事之前,鬼就把她杀死了』是不可能的?” “很简单,”安茹心说,“因为你回忆到了,在你把……算了,在你或者【鬼】把陈安然推下去的瞬间,她说话了吧?她对你说:『妙晴,我们回……』。然后,她就掉下去了。这句话没说完,不过她想说的话很明显吧?” “嗯……一定是『妙晴,我们回去吧』——啊,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白妙晴好像跟上了思路,安茹心点点头:“没错。在那个时候,陈安然已经打算结束冒险,和你回家去了。水库探险已经结束了。所以不存在什么在她说出那件事之前,鬼就把她推了下去之类的可能。” 白妙晴依然摇头:“不。也许……陈安然并不打算在探险的时候和我说,又或许她忘记了……日记毕竟是前一天写的。” 自己已经暗示到这种地步了,她还是顽强地抗拒着结论。 为什么呢? 难道,白妙晴已经模模糊糊地预示到了,自己将要说的真相、证据是什么了……吗? 不能继续让她逃避现实了,就像安茹心说的,她总要鼓起勇气一次的。 “那也是不可能的,怎么说呢……”安茹心的视线绕着她转了一圈,“妙晴,你出门前为什么特意换了一身衣服?” “……啊?”白妙晴有些措手不及,或许没料到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吧。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蓝色的长裙,不过这个问题并不困难,只是让她有点茫然,“因为,我觉得来水库,还有茹心你说知道该怎么做了,很重要……所以我想认真对待……” 第17章 “仪式感?” “嗯,仪式感。” “根据你的回忆,”安茹心道,“你和陈安然来水库的那一天,陈安然穿了一件有口袋的白色连衣裙,我想应该很漂亮吧,而且不太便于行动……你在描述当时发生的事时也说了,你想道『如果是我,就不会穿这么漂亮的裙子到废弃水库来探险』……” “那是因为陈安然和我完全不一样……她就是那样的人……而我……” “不,妙晴,你和她的区别没有那么大,又不是两个物种了…她是人类,你也是人类,你们都是十五岁的小女孩…”安茹心不由自主地叹息,“她穿那条白色的长裙的原因,和你今天来之前特意换了衣服的原因一样——是仪式感。而且是和探险无关的仪式感,因为连衣裙明显不是适合爬上爬下的衣着。” “……” “所以,那天对陈安然来说,她一定是打算在水库探险的过程中和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也就是日记上的『明天再说也一样』的那件事,因此她没有穿适合探险的衣服,而是很有仪式感地换上了裙子,好好打扮了一番。如此有仪式感的心态,我不觉得她会在离开水库后才和你说那件事,那样的话就错过废弃水库这个特殊地点,回到了日常生活中,与她这种郑重的心态矛盾。同理,我也不觉得她会忘记这件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只有一种可能性了吧……”安茹心深吸一口气: “那就是……在陈安然死掉前,探险的过程中,她已经把那件事告诉你了,只是你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已。” 第17章 水库2 “在陈安然死前,探险的过程中,她已经把那件事告诉你了,只是你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已。” “……” “没什么想说的吗,妙晴?” “……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了,茹心。”白妙晴偏过脑袋,露出了一个笑容。不,更确切的说,是一个讽刺的冷笑,像是某种深深的自嘲,“你大概要和我说,陈安然当天要我陪她来水库,就是为了告诉我,她有暗恋的人了……她没打算瞒着我这件事,因为她也把我当成最重要的朋友云云,是吗?” 安茹心只是张开嘴,刚要说话,白妙晴今天开始一直平静的心情终于爆发了,无穷无尽的胡言乱语从嘴边涌出:“……你是你要证明她,陈安然真的把我当朋友吗?你觉得这能改变什么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以为我是不知道这件事吗?!你觉得我马上就会痛哭流涕跪在这里道歉,对不起陈安然我没有及时想办法救你我太害怕了我跑掉了,对不起我对警察撒谎了……你觉得我会这样子吗?!你不知道的,安茹心,你不明白——我当然知道陈安然是把我当做朋友的啊!!但是,我心里又是怎么嫉妒她、她完美的一切,她那么幸运,所有人都喜欢她,她那么幸福,连你也……你也对她有好感,我是看得出来的——这些,这些全部!还有我因为知道她不是坏人,知道她真心把我当做朋友,因此我的自我厌恶,我对自己的仇恨——这些痛苦呢?!你根本就不理解……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有了喜欢的人,她亲口承认了,至少有些时候她会觉得除了那个人以外什么都不重要……原本就要毕业了,又要有新的同学认识她,她又要有新的朋友,原本就不知道这种生活,和她在一起的生活还能持续多久,她居然当着我的面说出这种话……!!不如说,如果她那天本来就打算告诉我这件事,才更可悲了!因为她也完全不知道、不在乎我的想法……听到她说『是的,有时候我真的会觉得除了那个人以外世界上其他人都不重要』时,我有多痛苦,她完全、彻底、根本不在乎!!就是因为这样,【鬼】才找到机会出现了,附身了我,控制了我,【鬼】才把她杀掉了!!我都告诉你了,事到如今,已经现在了,为什么还要说这些呢?!是打算让我痛哭流涕地忏悔吗??不可能,不可能!!陈安然把我的人生全部夺走了!这是事实!杀她的是【鬼】,这是事实!你没有证据可以说【鬼】不存在—— 鬼是存在的!!” 一次次的大喊,一次次的尖叫,回荡在死寂的水库四周,要把胸口都撕裂的喊叫。 在白妙晴印象中,自己从来没有一次说过这么多话。她从来都是羞怯的、懦弱的,躲在陈安然的光芒中、一个人生活、又依赖着安茹心……从来没有像这样一口气吐露过内心真实的想法,那些黑色的情绪,终于借由语言传达了出来。 总感觉很不可思议呢。白妙晴恍惚地想:虽然心中有这样的震动,这种程度的怒火……深绿色的水面依然波澜不惊,在不断尖叫之后,周围也依然是死寂。 只有自己的心情,稍微地放松了一些。 也许,这个水库,因为水库女鬼存在着,天生就能让人不自觉地吐露秘密吧。 安茹心安静地站在面前。白妙晴看着她,自己最喜欢的人。白妙晴太爱她了。安茹心和高中时相比变化不大,没什么表情的脸,干净、缺乏血色,垂到肩膀的头发乌密,大概就是别人对她的第一印象。和陈安然不同,陈安然有点自然卷,反而让她看起来与众不同,像是洋娃娃一样可爱,明亮的大眼睛和好看出奇的五官,总能让所有人印象深刻——不,不一样的。安茹心是那种给人留不下印象的外貌,表情变化不大,永远都像在想着什么一样神游,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消失在人群中就会不见。如果盯着她的脸看上很久,才会慢慢惊讶:她长得很秀气呀,也有种说不出的气质,为什么就是不起眼呢?只有白妙晴知道,她是最温柔的人……这就是她最喜欢最喜欢的人…… 此时的安茹心,只是用她最常见的,介于沉静和神游间的表情,面对着还在喘息的白妙晴。 好像白妙晴这一长串尖叫,还不足以打破她死水一潭的冷静似的。 白妙晴突然像是抓到了什么破绽,立即开口:“……总之,你没有…没有证据说【鬼】不存在……而且,而且,按照你的说法,陈安然那天想告诉我的事情,一定是写在那张纸条上的事情!所以,所以不可能她原本是要和我说她有暗恋的人了……肯定还有其他的原因,总之…她没有来得及说—— 因为那张纸条上就只约定了碰头地点!” 对安茹心而言,这番对话又是怎样的意味呢? 出人意料地情绪失控后,白妙晴像是受了很大刺激那样,胸口剧烈地起伏,眼睛莫名扫视着自己的脸。安茹心倒没有被吓到,有一阵子,她更担心对方会过度激动晕过去,一头栽进水库溺死。安茹心只是又开始了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 刻板印象,对自己的,对他人的刻板印象,能够影响、甚至扭曲一个人的思维到何种地步啊? 想到自己一直【暗恋】着的女孩有一部分正是白妙晴,安茹心情不自禁感到痛心和可悲……也正因此,她绝不会因为白妙晴失控的态度而生气。 只要想到白妙晴有一部分被自己爱着,安茹心就不会生她的气。 尽管,白妙晴说茹心你完全不知道我的感情,白妙晴又对安茹心的感情知道多少呢?自己的爱,自己的思绪,自己的内在的不正常,自己的困境,自己狂热的激情——她知道吗? 在声称一直最喜欢自己的白妙晴眼中,安茹心是怎样的人呢? “……肯定还有其他的原因,总之…她没有来得及说,因为那张纸条上就只写了约定碰头地点!”白妙晴的爆发终于告一段落,胸口不断起伏,眼中仿佛迸射恨火。 安茹心回过神来,在稍微等她的情绪平稳些后,终于缓慢开口,将这场噩梦的终曲带到了最后一章 : “我已经找到证据了。” “什么……?” “我已经找到证明杀死陈安然的不是鬼的证据了。”安茹心说。 “怎么可能有……你根本就不在现场……茹心……” 安茹心转移了话题:“嗯,早上我想到这里之后,思路就和你一样。我相信陈安然想和你说的就是自己有暗恋的人了这件事,但是『明天再说也一样』又的确暗示了,她想说的事就写在纸条里,纸条里偏偏只记了碰头地点……然后我反复思考自己到底哪里想错了,最后发现,我没有错——是我把纸条理解错了。” 她从包里掏出陈安然的日记本,快速翻到最后一页:“再看看我们有什么,好吗?” 最后一页,陈安然稚气的工整字迹陈列,下面那张早已发黄的纸条被撕下的边缘粗糙突兀: 『好烦啊,忘记把小纸条给白妙晴了 算了,之后见面再说吧……反正都一样……』 --裁贴痕迹,纸条-- 『5』(粉色水笔,写得很大) 『记得答应了我的事情吗? 一起去把喜庆带给闹鬼的水库! 肯定是欢乐的一天时光☆ 集合的地点就定在学校后山 就是说好,一定要瞒着大人 第18章 你一定要准来啊!』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白妙晴有些迷茫。 “只是疑点而已。很多疑点。”安茹心说,“为什么就连日记里也没有关于暗恋的记录?为什么跟你说的事情没有写在纸条上?为什么陈安然那天的仪式感那么强?为什么万人迷的陈安然不直接尝试告白?为什么明明说『明天说也一样』,结果当天就敲门和你约定了碰头的时间地点?为什么都已经约好了时间地点,回到家里等待明天到来的陈安然没有修改日记,没有再写点内容——如果她要说的就只是约定时间地点,在她敲你家门和你约好之后,『明天再说也一样』就没有意义了。为什么纸条上有个数字5?” “然后,我突然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疑点。”安茹心的声音开始变了,“这些疑点中最大、最明显的一个,事实上我很奇怪,为什么我一直都没想到过……” 白妙晴的神色只能用惶然形容。她在发抖,就像恐惧着某个即将到来的东西…… 真相,白妙晴始终不敢面对的真相。 “妙晴,你说过,在水库时间的前一天,陈安然来你家,敲了门,和你见面,然后和你约定了第二天碰头的时间和地点,对吧?” “有什么问题吗……?”白妙晴眼睛睁得很大。 “没什么问题,”安茹心看着手上的纸条,“只是让我注意到了那个漏洞——看看这张纸条,再看一次。发现什么了吗?很明显的……好吧,我就直说了: 这张纸条上【没有写集合的时间】。” 白妙晴发出了一声不由自主的惊呼。 是的,这个漏洞就这么明显……可安茹心居然直到今早才发现它……一旦发现了,马上就觉得不可思议,因为……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妙晴?这张纸条只写了『集合的地点就定在学校后山』,表面看起来,它唯一的信息、唯一的作用就是和你约好水库探险的事情。但一旦注意到它没有写集合时间,那就不可能了,没有集合时间,陈安然不可能靠这张纸条和你约定碰头,”安茹心说了下去,“当然,我之前就好奇过,当时中考已经结束,你们都不在学校了,要怎么传纸条呢?为什么还要传纸条呢?为什么忘记把纸条给你后,陈安然还要特地把纸条保存下来呢? 其实很简单,因为你们是邻居,她一定是准备敲门找你,把纸条给你的同时顺便重复一下集合的时间地点。可不知道为什么,敲门找你的时候她忘带纸条了,话才说一半撂下你回家看起来太奇怪了,加上你们本来就打算瞒着家长,她肯定不会想一晚上敲你家大门两次的,所以她就只能和你约好了时间地点,回家后懊恼地写下了日记『忘记把小纸条给白妙晴了』,并把自己忘带的纸条贴了上去——没错,我认为她是先敲门来找你,然后才写下了日记,而不是反过来。” 白妙晴愣愣地看着你,声音有些磕绊,或许是受到了冲击:“啊,没错……你说的很合理……可是,为什么这会是证据……为什么?” 安茹心没有立即回答。 因为在这一刻,她明确地看见了陈安然。 陈安然浑身湿透,面容青白,水流从手指、头发、裙角滴滴答答地落下。她站在白妙晴的身后。她的眼睛很美,她很漂亮,她的双臂看起来就像人体模型或者冰雕,几乎和她的裙子一样白,可那件白色的裙子上却满是污绿的脏痕。 “告诉她。”陈安然的嘴唇动了,安茹心的视线追逐着从她冰冷双唇间吐出的细微泡沫,它们反常理地出现在陆地上,飘向天日昭昭的蓝天,就像冬天时吐出的白气。 这场景如蛛网,网住了安茹心的心绪。当她把目光移回白妙晴的脸上时——这是怎样一张面容啊?惊恐、急迫、痛苦、震悚……还有哀伤。 所以,安茹心知道的。 她知道到了现在,白妙晴,陈安然,都在等待真相。 所有人都在等待真相。 “……所以,我想,”安茹心开口了,“为什么陈安然不把集合时间写上纸条呢?因为她太笨了吗?不可能的,你应该知道,她是个很聪明的人。是因为没有空间了吗?也不可能,她写了六行字,既然记得写集合地点,为什么不记得写集合时间呢?除非……” 安茹心说:“除非,这张纸条的目的根本不是约定碰头时间和地点。” 第18章 水库3 17 那张纸条的目的根本不是约定碰头。 “很显然了,只要想到这一点就很正常。”安茹心的手指掠过日记本的纸张,“你们就住对门,又不是在学校里,陈安然随时可以敲门找你和你约好见面,何必写什么纸条呢?你看,妙晴,问题回来了——这张纸条为什么存在?她为什么想把这张纸条给你?联系到日记中的『明天再说也一样』,她到底想通过纸条说什么呢?其实很简单了,真的……【这张纸条有隐藏信息】。就这么简单,这张日记里的纸条就是我说的证据。” “隐藏信息……”白妙晴的身体摇晃着。 其实,安茹心觉得她已经看出来了。 没错,她觉得白妙晴已经看出来了,只是不愿意承认现实……或者说,在等自己亲口说出来。 所以,这场闹剧必须演到最后。必须演到不可收拾。必须演到最丑陋的真相曝光于天下,再没有人能避而不见。 安茹心没有去看白妙晴的脸,咬紧牙,顺着自己已有的思路说下去:“最吸引我的有两点:首先是纸条上巨大的5这个数字。然后就是纸条的具体内容,换行频繁,尤其是第二句话『一起去把喜庆带给闹鬼的水库』,总让我觉得不太对劲,语序上似乎有点拗口,如果是我,可能会觉得『一起去给闹鬼的水库带来喜庆吧』更顺口点……不过更明显的是,这句话不仅意义不明,『喜庆』这个词更是怪怪的,不太像随手写下的。总之,读起来就是让我觉得……刻意,就像是『喜庆』这个词必须出现在这句话的这个位置似的。” “『喜庆』这个词必须出现在这句话的这个位置,”安茹心重复了一次,“……想到这点后,我突然就全部明白了。我也明白那个5的意思了……从第一行开始,我跳过5个字,第六个字,我找到了『我』,喜庆的『喜』字就在它左下方,然后我的视线很自然地移过去……” 安茹心的手指移动,在纸条上快速做出示意: 记得答应了我的事情吗? 一起去把喜庆带给闹鬼的水库! 肯定是欢乐的一天时光☆ 集合的地点就定在学校后山 就是说好,一定要瞒着大人 你一定要准来啊! 她没有去看白妙晴的表情。 安茹心知道自己必须说得更快一点。白妙晴会崩溃的,安茹心完全相信她会崩溃的。如果不现在赶紧一口气说完,白妙晴可能就再也听不进去了。 “……我知道,现在你已经明白了,妙晴。很聪明,陈安然真的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她没有用藏头,也没有简单的用斜角藏字法,她从第一句话的中间开始往前藏字,把提示,那个数字5直接写在纸条上。不至于太难,难到谁都看不出来,又不至于直白到一眼就看得出来。她写的是……啊,我想……不用我读出来了。不……不用了。” 记得答应了【我】的事情吗? 一起去把【喜】庆带给闹鬼的水库! 肯定是【欢】乐的一天时光☆ 集合【的】地点就定在学校后山 就【是】说好,一定要瞒着大人 【你】一定要准来啊! 【我喜欢的人是你】 “啊、啊……” 白妙晴的喉咙深处,冒出了这样可悲的、凄惨的、意义不明的声音。她颤抖得如此厉害,像是被人撕碎的一片落叶,空洞地漂浮在空中。 就像安茹心说的……这个答案,让她自己都在想到它时心惊。乍一想时觉得很离奇,然而越是忍着震惊细想,越是觉得合情合理,甚至有一种所有事情都回归正轨,每一枚齿轮都严丝合缝的感觉。 直到最后,安茹心甚至想:“原来这么简单……这么明显的事情,我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现呢?” 陈安然暗恋的人就是白妙晴,所以一切都合理了。 为什么暗恋这件事,十分不合理的就算在陈安然的日记中都没有任何痕迹? 因为是有痕迹的,直接告白的纸条就贴在日记里,而日记中,更是贴满了陈安然和白妙晴上学时传的每一张纸条。这种仔细,毫无疑问源自于青涩的爱。 为什么几乎算得上万人迷的陈安然却不敢对自己暗恋的人告白?不觉得对方也会喜欢自己? 因为那个人是白妙晴,她们是两个女孩,还是最好的朋友。甚至,恐怕陈安然很了解和自己一起长大的白妙晴,清楚地知道对方对自己没有这种感情。 为什么陈安然会对虚无缥缈的水库殉情女鬼传说感兴趣? 第19章 因为无望的暗恋,又因为二人性别等原因,她不能向任何人倾诉,又没办法摆脱,因此就像救命稻草一样,她相信那位殉情女鬼的存在。她感兴趣的不是鬼故事,而是“女鬼能实现人的愿望,特别是和暗恋相关的愿望”。 为什么陈安然想把纸条给白妙晴?她打算『明天见面再说』的是什么? 纸条的隐藏信息是“我喜欢的是你”而不是“我喜欢你”,也就是说,在陈安然的设想中,白妙晴解读出这条信息时,自己应该已经告诉过她“我有暗恋的人”了,也就是水库那天她和白妙晴说的内容。她或许是期待在水库当天由自己提起暗恋的事,以此试探白妙晴对自己是否有好感,同时许愿。如果发现白妙晴可能也喜欢自己,或是感觉自己的心愿实现了,她就会告诉白妙晴:“那天我给你的纸条,上面写着个5对吧?你在第一行跳过五个字,从第六个字斜向左下读”。然后,她就可以静静等待白妙晴的反应了,在那种情况下,相信那会是让她高兴的反应。 相反,如果她确定白妙晴对自己毫无那种意思,实现心愿的女鬼也是无稽之谈,她就不会再提起这件事,让自己的暗恋随着不会被解读出来的纸条信息一起隐藏,这样就绝对不会影响她和白妙晴的关系。事实上,你相信如果陈安然没有忘记给出纸条,她一定会特意叮嘱一句:“这事很重要,这张纸条你要好好保存哦”或“你要随身携带哦”之类的话——她知道白妙晴对她一向是言听计从的,只要她这么说了,白妙晴就肯定不会把纸条丢掉。 然而,这个饱含少女情怀才会想出来的复杂计划,却从一开始就出现了差错:或许是太紧张了,不管怎么说,这张纸条里隐藏着自己暗恋的真相,如果谜题设置得不够难,还没等自己试探出结果,白妙晴就发现了怎么办呢?在大概这种的紧张情绪下,陈安然忘带了纸条,只能硬着头皮假装无事发生,回家后,对自己的差错十分懊恼的陈安然写下了日记,把纸条贴了上去。 至于『明天见面再说也一样』,安茹心也很容易就猜出了用意——纸条计划失败后的陈安然,很容易就能想到更简单直接的法子:在水库试探白妙晴的想法,如果觉得地方喜欢自己,就告知“我喜欢的是你”,如果觉得没这种希望,那就什么也不说,继续做白妙晴的好朋友。 所以,那一天来了。 尽管是要去废弃水库探险,陈安然还是穿上了一件漂亮的白裙子,既是因为仪式感,大概也是因为希望在这种时候、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好看一点。 在说出自己许的愿望之后,陈安然又问了句很耐人寻味的“妙你没有暗恋过任何人对吧”,这无疑就是试探。 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陈安然听得出白妙晴是真心说没有,事实很明显了:白妙晴不喜欢自己。之后在白妙晴描述中,陈安然始终倚靠栏杆,盯着天空发呆,也看都不看她一眼—— 这大概只是因为,陈安然还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没有信心掩盖自己脸上的失望、难过,因此假装发呆,不想让白妙晴看到自己的表情而已。 再仔细想想,关于那个暗恋的“骑士”……陈安然的描述,和白妙晴描述自己为了这段友情如何忘我付出的内容,是如何惊人的吻合啊。 可就像安茹心想的那样:一个人的刻板印象,对自己,对他人的刻板印象,能够把人的思维扭曲到何种地步呢? 白妙晴恐怕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无限的付出,没有被她心中完美的陈安然所忽视,反而让陈安然视其为自己的骑士。白妙晴也永远不会想到,她心中有如公主般完美的陈安然,无忧无虑的陈安然,竟然会因为不起眼的自己而生出暗恋的苦闷…… 她没有想过,从来没有想过。 安茹心很肯定。 她已经把这些琐碎的分析告诉了白妙晴。白妙晴依然什么都说不出来,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断断续续地发出些破碎的音节,颤抖得那么厉害,连脚底都在跟着打颤。 安茹心知道这很残酷,可是……她还是说完了一切。 “所以,那个男生的溺死,和陈安然,和所谓的鬼没有任何关系。”安茹心轻声说,“啊……我可以告诉你,我猜,陈安然的心愿不会是『让她和我在一起吧』,从她的计划里就可以看得出来,她并不是个娇气的女孩子,不一定要你和她在一起,她只是不好意思告诉你,不想直接问你,却又想知道你是不是喜欢她,如果你不喜欢她,她是不会把这一切说出来的……她的愿望不会是『让她和我在一起』这种,因为她完全做好了接受你们不会在一起的结果的打算。你没有看出她内心的情绪,最后她要说的话也是『我们回去吧』……所以,我觉得,她的心愿一定是『让她也喜欢上我吧』这类。” 她顿了顿,看向白妙晴身后陈安然鬼魂的身影,那个潮湿的影子。 “实现心愿的水库殉情女鬼从来不存在,因为陈安然的心愿没有实现。”安茹心最后总结。 安茹心说:“因为你从来都没有爱过她。” 第19章 “暗恋” 白妙晴抬起头,天空很明亮,明亮得似乎就要燃烧。 她仿佛已化作一座雕像,动弹不得。 白妙晴喃喃着重复:我……从来都没有爱过她…… 啊,是的,安茹心说得很对。她恍惚地想:陈安然,我崇拜她,感激她,嫉妒她,后来害怕她,怨恨她……我从来没有爱过她……鬼不存在……?陈安然喜欢自己……?太可笑了……怎么可能……太可笑了…… 白妙晴很想放声大笑,可声音全都堵在喉咙里,堵在喉咙深处,好奇怪啊。陈安然是出现了吗?她伤害了自己吗?没有对吧?为什么会感觉这么痛苦,就像快被人扯碎了一样。太可笑了,这不可能,没有可能性的,陈安然怎么可能喜欢自己?怎么可能? 想要闭上眼,因为太阳在旋转,天空在旋转,整个世界都在融化,眩晕得厉害,白妙晴想要闭上眼,世界没有改变,她知道只是自己在发抖,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一点点力气也没有……闭上眼睛就看不见了,塞住耳朵就听不到了。可是,那张纸条上的字一个个钻进大脑,安茹心的话一句句在脑子里回荡。安茹心说得很对,每个字都很对,每句话都让人信服…… 这不是真的。 可心底有个声音在说:这是真的,你已经相信了。你早就相信了。你只是从来都不敢面对,你只是永远这么怯懦。 这不是真的。白妙晴要摔倒了,抱住自己的双臂,寻求微末的温暖: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杀掉陈安然呢?我哪有那么大的力气和胆量?我从来也不讨厌她啊? 白妙晴真希望有一位具体的神正在指责自己,让她能够跪倒在地,不断为自己控诉: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陈安然是她唯一的朋友,她唯一的……白妙晴不可能杀了她的,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陈安然,陈安然!不可能……因为我太珍惜她了,我太…… 不再奏效了。心底的恐惧从来没有这么庞大过,白妙晴没办法继续欺骗自己了……她很恐惧,真想告诉喜欢着的的安茹心,告诉最好的朋友陈安然:我真的好害怕啊…… 白妙晴怕鬼。她已经明白了…自己就是那个【鬼】,她是在害怕自己,害怕那个陌生的、可怕的自己……她害怕…… 但是,陈安然已经死掉了,被白妙晴杀死了。安茹心在这个时候,也不会安慰白妙晴吧? 所以说,自己的人生全部被夺走了,自己全部的痛苦,都是因为自己自作自受。是这样么? 从来都没有鬼。 ……太可笑了。 真相。 白妙晴想笑,也真的笑了出来。她不是在嘲笑真相,是在嘲笑自己……白妙晴从没见过如自己这样这么可悲、这么可耻、这么可笑的人! 她的笑声穿过后山的树木,几只鸟飞去了,天上多了几个遥远的黑点。风声把笑声撕得粉碎,混杂在林木间回响,仿佛鬼哭。这是那种会让最坚定的无神论者相信一瞬阴司报应,相信因果循环、天命难违的声音。 脚下的触感越来越虚浮了,白妙晴后退几步,想靠住栏杆,她这么做了,然后,突然之间,背后倚靠的东西消失了。她猛地失去了平衡,向后倾倒——白妙晴知道自己会掉进水里,就像陈安然一样,不过有什么关系呢?脑子里全都是棉絮,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自己没有存在的价值,什么价值也没有。 “——小心!” 白妙晴猝然睁开眼。等回过神来,她已和安茹心跌坐在台子上,刚刚倚靠的那截栏杆消失了。她困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世界发生的所有事似乎都距离白妙晴很遥远,让她难以理解。 不清楚过了多久,或许是五分钟,或许是十分钟,或许只是几秒。安茹心开口了。 “大概是年久失修了吧,栏杆本来就锈迹斑斑……刚刚突然就断了,”她镇定地说,从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惊慌的痕迹,“还好我及时拉住了你。妙晴,没事吧?” 第20章 白妙晴似乎没听见她的声音。这些事都没有意义了。她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安茹心,她最喜欢的安茹心。白妙晴想自己是在胡思乱想吧……安茹心很冷静,即使是被陈安然的力量放大负面情绪的时候,说话也总是很有条理,大吼大叫的次数还没有自己多。回忆起来,高中时的安茹心就不太有情绪波动。 白妙晴知道她暗恋自己,又或者暗恋陈安然,那些匿名情书,还有时常注视自己的眼睛。安茹心的眼睛总是看起来很沉静……安茹心很聪明,毫无疑问,她的脑子很灵活,她思考问题很快……啊,仔细想想,安茹心这样子的人,为什么一直都是不上不下的呢?为什么从来不是人群的焦点呢……?不,似乎连安茹心自己也感觉自己正常得很,没什么超乎平均的地方……白妙晴从来没想过这些…… 现在白妙晴有些理解安茹心的说法了,每个人认为的,都只是自己认为的真实而已。哪怕在最亲近的人之间,也很难说有真正的彼此了解。而感情又与“了解”是不必然相关的。有多少父母不了解自己儿女的所思所想,依然爱着孩子?又有多少孩子能说他们真的了解父母呢?难道亲情之爱不依然被永恒地赞美传颂吗? 白妙晴想着,沉默着。 自己为什么喜欢安茹心呢?因为茹心是个很温柔的人,至少白妙晴觉得她是个很温柔的人,她安慰哭泣的自己,向自己告白,在白妙晴的生活中,除了陈安然,就只遇到过安茹心对她这样温柔…… 然而白妙晴不喜欢陈安然,她喜欢安茹心。为什么?因为陈安然太完美了,太出色了,所以无论如何自己都没办法对她有喜欢的心情……中等的安茹心对白妙晴来说就刚刚好,不至于激发羡慕与逃避,足够培育暗恋的憧憬。可是白妙晴真的了解安茹心吗?从重逢开始,白妙晴从没见过茹心露出一点失态的情绪变化……也许安茹心内心有的,但看不出来……说起来,她是怎么弄到陈安然的日记本的?她去找了陈安然的父母吗?那就肯定是对着陈安然的父母撒谎了吧? 只有在白妙晴告诉她“我也喜欢你”的时候,以及她质问自己的时候,白妙晴才看见过她不同的神情。 白妙晴心想:茹心肯定不知道自己当时的表情吧……仿佛面容从中间开裂,从安茹心身体深处爬出了什么陌生的东西,狂热的、扭曲的表情。狂喜也好,厌恶也好,都让白妙晴有点害怕……可很快茹心就变回原来的样子了,所以没有一直害怕下去。 白妙晴大概从没有真的了解过安茹心吧。 可是,尽管如此,白妙晴依然爱她。 “……我爱你,我太爱你了,”白妙晴麻木地说着,什么也没有多想。她的声音很低,很轻,“我太爱你了……!结束了,茹心,全都结束了……啊,你从来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我自己,我也不了解你……结束了,可我太爱你了,我的……我最喜欢的……茹心……结束了,我求你,我拜托你……在结束前,请你亲我一次吧。亲吻我吧……啊、全都结束了……” 她太爱她了! 在被陈安然的鬼魂困扰到不得不大学退学,回到家乡后,她搬离了自己永远在吵架的父母,也离开了永远困在当初悲剧中的陈家。陈安然不会允许她开始自己的生活,至少不能是太好的生活。所以白妙晴不敢找更好更稳定的工作,只能租最便宜、偏远、老旧的屋子,靠父母时不时还能记起自己时的补助,以及各种零工过活。这样的生活里,居然发现安茹心也还在家乡工作,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白妙晴知道自己这么做很疯狂,可还是克制不住地跟踪安茹心,拍她日常生活里的照片。就这样过了多久呢?没印象了。再反应过来时,手机相册里全是安茹心模糊的影子。在那些恐惧支配的夜晚,这些模糊的影子给了白妙晴活下去的力量。 安茹心大概是有些惊讶的,不过她总是那副表情,又怎么说的明白呢? “妙晴,你还好吧?”她问。 “你应该明白的呀……你看得出来的,”白妙晴绝望地微笑起来,“安然是打算杀了我的,现在一切都……明白了,我完全是……我太可笑了……就让她知道我的绝望吧……这全都是我应得的,就算我觉得抱歉,觉得歉疚,觉得懊恼,想杀了我自己,也没有意义了……我知道安然一定想让我死,栏杆断了,你就让她这么做吧,这是她应得的……” “……我不这么认为,”安茹心总是实事求是的语气,她讲出来的话是如此叫人信服,“陈安然是不是一直在报复你呢?我想是的,但我并不觉得她是要杀了你……栏杆或许就是年久失修了。什么事都往鬼身上扯,大概是你的问题之一吧……” “啊……” “首先就是,直到今天,妙晴你不是都还活着吗?”她说,“然后,我记得我们刚重逢时,你说逃离她的唯一办法就是让自己过得越糟越好,陈安然在你家出现时,你吓得跑出来,你说『她怎么会又出现了,明明我都……』。所以我想,在我们重逢以前,陈安然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过了吧?” “可是,我们重逢的这几天,我能感觉到她想杀掉我……我能感觉到她是真的想杀掉我,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觉得她一定会杀掉我的……”白妙晴说。 “我想……她依然喜欢你。”安茹心回答,“所以我出现了,最开始我认为我暗恋的人是你,而你又一直喜欢我,至少看起来是两情相悦吧……比起让我和你莫名其妙地在一起,或许陈安然还是更宁愿你死了。” 白妙晴实在猜不出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 “而且,我刚刚看见她了。”安茹心补充道,“她最想的事应该就是让你明白:杀她的不是鬼,是你。在我说完一切后,我就看不见她了。” “啊……”白妙晴喃喃着。这些话丝毫没有减轻她内心的绝望,唯一让她好受点的想法,是自己的绝望或许能让陈安然得到安宁,“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呢?” 安茹心稍微迟疑了一阵,给出了回答:“我打算报警。” “很符合我对你原本的想法呢……” 一个中等的人,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一个人群中的人。 白妙晴现在不这么觉得了。 “我想,陈安然的尸体一定就像我之前猜的那样,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直在水底……不管怎样,应该让她入土为安,也不能让她的父母继续等待下去了。”安茹心的眼睛凝视着自己。那双漆黑的眼睛,“我不太清楚你会怎样,已经过去了很多很多年,你当时只有十五岁,没有成年,你又……” 她突兀地停住了。白妙晴想,她大概是要说自己有精神疾病吧。安茹心转了话头,接上:“……我想,也许这样是唯一能让你和陈安然都满意的做法。”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在意了,”白妙晴说,没有觉得自己还活着,她感觉自己已经死去了,“茹心,我想你不会吻我了。” 安茹心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就像在思考要不要说出来一样。而白妙晴只是坐在那里,痴痴地向下望着……那深绿色的、平静的水面…… “我不会吻你。”最终,安茹心说话了,“因为你不是我一直暗恋的人。” “嗯……是安然吧?” “啊,我也不这么觉得,”她相当认真地说,“如果我觉得我暗恋的人是陈安然,我就不会报警了。” 安茹心平静地说:“我会杀掉你。我会把你淹死在水库,或者从楼梯上推下去,用刀捅死你,用绳子勒死你,也可能会把你的头砍下来,也许会捅你几刀后看着你流血而死……我不是很确定我到底会怎么做。总之,如果我喜欢陈安然,我一定会把你杀了。” ……白妙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觉得不寒而栗。她现在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有睁着眼睛,空洞迷茫地看着对方。安茹心的表情很正常,和平常差不多,但白妙晴能感觉到她是认真的。 “那…到底是谁呢?” “我想了很久,”安茹心情真意切地苦恼着,“最后我想,我喜欢的既是你,也是陈安然,是你们两个的融合,但是我喜欢的只有一个人。所以那个女孩……我最喜欢的,一直暗恋着的她,谁也不是。不是你,当然也不是陈安然,她没有杀过人,也没有被人杀过,她什么变化也没有,她是最完美的。” “所以,她是不存在的……?” 安茹心有些惊讶:“啊,妙晴,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白妙晴连思考的力气也没有,只是顺着她说些话而已。 安茹心突然微笑起来,脸上出现了一种奇异的光彩,任何人见到她的表情,都会给出这样的判断:她深爱着某个人。此刻,白妙晴麻木地想——我太爱她了,我什么也不了解,我只是太爱她了。为什么自己不能爱陈安然呢?白妙晴不明白……她实在是太爱安茹心了。看见安茹心此刻的表情,白妙晴依然感觉到一丝痛苦。但是她同时明白,自己连痛苦的资格也没有。或许陈安然依然喜欢自己,可白妙晴还是觉得,现在的情况,也许就是安然最终的报复,一个囚笼。白妙晴是个可恨可耻可笑的人,一个胆怯的人,却不是一个泯灭人性的人,如果她是,她就不会用【鬼】的谎言自我欺骗这么多年,如果她是,她现在就不会绝望到谷底……一个囚笼,一个跨越时光的囚笼…… 第21章 安茹心微笑着说:“我告诉过你,我喜欢【她】,拒绝也好,答应也好,【她】喜不喜欢我也好,对我而言都没有意义,能够在一起是最好的,如果不可以,也不会影响我心中的这份感情……同样,我不在意【她】是不是存在,我的心意都是不变的,【她】是最美好的,最完美的,我最喜欢的,我一直暗恋的女孩。” 白妙晴盯着她,视线又转向台子下方。 水面平静无波,如同一块墨绿的玻璃,在水面下方,白妙晴看见了陈安然的脸。 陈安然就在那里,静悄悄地看着自己。阳光洒在水面上,呈现出种特殊的静谧光泽。白妙晴恍惚地想起许多许多年前的一天,自己还只是个敏感的少女,走出家门,准备去上学,看见陈安然在楼下等着她,不知道等了多久。陈安然鼻尖上有一点汗水,亮晶晶地闪着光,看见了白妙晴,就对她大大地笑。白妙晴像是被长针刺穿心脏,头晕目眩,想:她笑得比太阳更灼眼。 为什么自己不喜欢她呢? 此时,陈安然在水面下,抬着头。白妙晴有些忘了当初她的样子,好在现在想起来了。白妙晴也看着她,天地笼罩在一片绝望的阴霾中,白妙晴想要尖叫,想要大喊,想要从这里跳下去——她想,陈安然在水中,是会接住自己的。 最后,白妙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梦呓般说: “太荒唐了……茹心,我根本不了解你,却喜欢你。安然被我杀掉了,却喜欢我。你相信你喜欢的那个女孩根本不存在,你依然爱着她。我们都没有告诉自己喜欢的人这种感情,除非已经到了迫不得已的关头,除非一切都为时已晚……啊,实际上,我想,我们都不了解我们喜欢的那个人,可是什么都没改变,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呢,我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青春……美好的青春……残忍的青春……” 安茹心的声音很平静,仿佛陈述着世间最明白不过的真理。自己多么,多么爱她,有几个瞬间,白妙晴恨自己爱她而不是陈安然,可自己还是如此爱她。白妙晴想自己永远不会忘记此刻水下陈安然抬起头望她的眼神,也永远不会忘记安茹心此刻平常到有些恐怖的语气:好像安茹心只要弄明白了什么事,一件对其而言最重要的事,其他的东西,恐惧也好,怜悯也好,安茹心就再也感觉不到了。白妙晴多么爱她……是的,是的,为时已晚…… 白妙晴与陈安然四目相对。 安茹心说:“啊,【暗恋】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呀。” 第20章 总结-时间线 时间线 【前情】 安,白,陈三人同龄。 白妙晴与陈安然是对门邻居,从小认识,因此关系亲密,直到初中时二人仍然是好友。 白与陈初中就读柳巷中学。 白与陈十五岁时,柳巷中学开始流传后山水库的殉情女鬼传闻,据说女鬼会实现别人的愿望,特别是与暗恋相关的心愿。 其实这个传说是学生编造的,并非真实存在。(“女鬼”一章 ,此外安和白都怀疑过这个传说的真实性,分别见“女鬼”、“记忆”两章 心理描写部分) 但由于暗恋白妙晴,陈安然相信了这个故事,并在中考结束后约定与白二人前往水库探险并许愿,借此试探白对自己的心意。 此时安、白、陈都是15岁。 【水库事件】 前一天: 陈安然写下暗藏告白内容的纸条,并想借上门约定碰头时间地点的机会给出纸条,为第二天试探白的心意做准备。 由于过度紧张,在敲门后陈安然发现自己忘带纸条,不得已只能口头与白妙晴约定时间地点,回家后将纸条贴在日记本上,并写下了最后的日记。 (详见“纸条”、“质问”、“水库”123几章 描写) 当天: 白妙晴与陈安然前往水库。 陈安然说出自己暗恋着某个人,并试探白妙晴的反应,发现白并不喜欢自己后放弃了直接告白。 白妙晴误以为自己将被抛弃,情绪失控下失手将陈安然推坠。 因为精神冲击过大和自身性格缺陷问题,陷入恍惚的白妙晴将自己的行为归结于【鬼魂】,并逃离现场。 陈安然溺亡。 (详见“记忆”一章 ) 【高中阶段-安茹心的登场】 水库当天白陈许的愿望分别是:“变成陈安然那样的人”、“希望白妙晴也喜欢我”。 白妙晴升入高中,与安茹心同班,同时陈安然的鬼魂开始作祟,附身在白妙晴身上,几乎完全替代了白妙晴本人。白妙晴将这当作报复,以及自己心愿实现的方式,同时高中时以前初中男同学的溺亡新闻,令白妙晴误以为陈安然生前暗恋的对象是那个男生,对方的心愿也被实现了,加重了白妙晴对“能实现心愿的水库殉情女鬼”存在的信任,也令白进一步坚信当初杀人的不是自己,而是并不存在的【鬼】。 这令陈安然鬼魂更加怨念深重。 高中时期,安茹心与白妙晴(陈安然)发生感情纠葛,并开始了长期的暗恋。 元旦晚会-暗恋开始(此时对象为陈安然鬼魂) 意外撞见厕所哭泣-感情加深(对象为白妙晴本人) 高考前告白被接受-确认关系(对象为白妙晴本人) 高考后被残忍分手-关系破裂(对象为陈安然鬼魂) (以上详见“惊变”“告白”两章 ) 此外,这阶段白妙晴也对安茹心产生了好感。 陈安然鬼魂的能力与行动模式基本固定: 1附身白妙晴,取代生活; 2使人出现幻觉或梦境,加重人的负面情绪(加重负面情绪这条在“质问”一章 由白交代); 3白妙晴过得越惨,越不容易出现作祟(“告白”一章 出现设定); 4倾向于破坏安与白在一起的可能性; 5主要目的在让白妙晴承认水库事件的凶手不是鬼,而是自己。因此不会真的杀死白。(主要见“两难”一章 ) 【高中毕业后~正文开始前】 白妙晴升上大学,为逃避陈安然纠缠最终退学回老家,生活窘迫。但持续地跟踪观察安茹心并拍了很多模糊的照片。(详细见“暗恋”大结局一章 ) 关于白妙晴手机里全是安茹心的照片,这点设定最早的伏笔在“传说”一章 ,白妙晴烧毁自己与陈安然合照时翻看手机相册借此获得心理慰籍。 同时出于复杂心态,白妙晴涂鸦毁掉了自己高中时(被陈安然附体情况下)的大量照片,扔在了自己住的地方,留下了童年与陈安然的合影。(见“惊变”“照片”两章 ) 安茹心继续平凡生活,本科后考研失败就业,回老家生活。(见第一章 “偶遇”) 【正文开始】 安茹心与白妙晴偶遇。 陈安然的鬼魂时隔多年再度出现,并开始作祟。 (全书完)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