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是坏鬼》 第1章 《我真不是坏鬼!》作者:猫咬鱼【完结】 简介: 我是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鬼。 每天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晒月亮,蹲在小公园长椅旁边偷听小情侣们吵架,馋他们手里的冰淇淋,以及和公园里准时准点出来散步的鬼大妈、鬼大爷扯会儿家常。 直到某一天,这一切都变了—— 一只可恶的手拎着我的衣服后领,把我从长椅旁边提起来,带回了他家。 此人是一位捉鬼师,家中放置着各种各样的捉鬼刑具,看起来简直和地狱差不多。 把我带回家后,他烧饭菜给我吃,烧衣服给我穿,把一顿[魂飞魄散饭]安排得很是丰盛。 我很害怕,缩在角落里泪眼汪汪地对他说:“我真不是坏鬼!” 这人沉默良久,问我:“你不记得我是谁了?” 我花了十分钟去努力回忆,但发现自己果然浪费了十分钟。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能含泪无辜点头,弱弱地问:“……你是?” 闻言,该捉鬼师沉着脸回答:“你的前男友。” ——合格的前任果然像死了一样。 这话不假,甚至都没有“像”以及“一样”三个字。 我好像看见地狱在向我招手了。 可我真不是一只坏鬼啊! 我应该……不是吧? —— 为了活下去,我与前男友联手找回丢失的记忆、发掘“死亡”的真相,在恢复记忆的漫漫长路上,对于我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来的恋爱细节,前男友气得印堂发黑。 好在,很快他就发现,我也同样回忆不起来和我的哥哥、我的竹马生活的一切细节。 前男友:忽然心里就舒坦了.jpg 尽管他们气得要死,但没关系,我已经熟练掌握我的小黑团子形态,可以左蹭蹭,右蹭蹭,躺着撒娇,横着撒娇,倒立撒娇,把自己摊得扁扁地撒娇…… 区区人类,统统拿下。 只是待到迷雾被层层拨开—— 我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花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完了,我好像是个傻白甜? 可爱但逃跑起来也很快的男鬼攻x温柔但仅限于攻的捉鬼师受 —— 阅读须知: >攻不是真的傻白甜,本质是个甜宠文,攻受分手必是双方无原则性错误,才能够破镜重圆。 >成长型攻受,攻成长在打架方面,受成长在感情方面。 >受的箭头大于攻,受宠攻。 >攻带有小太阳属性,不单是会温暖受,谁见了都要被温暖一下,团宠攻。 ——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破镜重圆 甜文 现代架空 团宠 主角视角:宿亭云 . 其它:无 一句话简介:可爱攻 立意:热爱生活,乐观向上过好每一天 第1章 01 他不是一只坏鬼啊! 晚上八点钟刚过,小公园里就逐渐“热闹”了起来,四月的天气既不太冷,也不会太热,很多人吃饱饭后,就会到这个邻近市中心的小公园里散步,又或是慢跑。 昏暗的路灯安插在草丛中,照亮曲曲折折的石板路,现下正是黄花风铃木开花的季节,金灿灿的花朵挂满枝头,也落了满地。这是一种花期并不长久的花朵,若是遇上大风大雨,便会凋零得更快。 一团黑影从花林里慢慢飘了出来,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来这里散步的人类,先是在灌木丛里蹲了一会儿,直到一群人从他身前走过,走远,他才飘上石拱桥,岸边灯带围了一圈,水面暗影浮动。 他没有停留,径直飘向自己常去的那把长椅,眼看着长椅愈来愈近,而那上面恰好就坐着一对热谈中的小情侣,宿亭云不由地眼睛一亮,他化作人形,快步跑了过去。 由于跑得太急,他没注意到一个孩子正拽着气球四处跑,他们险些撞在了一起,幸好宿亭云及时刹住脚,孩子堪堪从他身前跑过。 路过的鬼大妈们短暂停下脚步,向他投来担忧的视线,“小云,你要小心一点啊。” 闻言,宿亭云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乖乖点头,“我会注意的。” 他看了一眼四周,确信不会再有人突然冲出来后才奔向长椅,选了左侧的位置蹲好。 结果他才刚刚就位,小情侣就起身离开了原位,他什么八卦也没听到,失落地眨眨眼。 宿亭云双手环住膝盖坐在草地上,静静地等待下一对“客人”的到来。他面前的石板路上,鬼大妈们结伴散着步,路线十年如一日地不曾改变,鬼大爷们则多聚集在石桌石椅那一块,看别人下围棋,他们路过宿亭云时,大多会礼貌地询问一句,“小云,吃过饭了吗?” 鬼是不需要吃东西的。 这句问候就像国人刻在骨子里的开场白,而每一次宿亭云也会很捧场地回上一句,“吃过啦!” 要是碰上有鬼坏心眼地追问一句“吃的什么呀”,宿亭云就摸一摸空瘪的肚子,委屈巴巴道:“西北风。” “哎呦呦,小可怜。” 这些鬼往往逗他一两句就会离开,不会多停留。人一旦成了鬼,就很容易机械地重复着某件于他们很重要或是习惯了的事,这是宿亭云切身体会过后得到的经验。 就像他定时定点地出现在这张长椅旁边一样,其余的鬼也有他们要去的地方。 宿亭云等了很久,都没再有人坐在这张长椅上,往日抢手的位置,如今冷冷清清地立在光与影的中间,右侧的路灯发出轻微的滋拉声响,暗了一瞬又重新亮起。 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离公园关门的时间还早,公园里的人却少了一大半,他们只零零散散聚在光亮更盛的地方,并不来宿亭云这儿聊天。 宿亭云不高兴地抿了抿唇,将脸埋进两膝之间。 他好想吃冰淇淋…… 念头刚落下的瞬间,宿亭云难得地感觉到自己周身一寒,他已经很久没感受到温度的变化了。 或许是危机来临之前总有那么一点预兆,宿亭云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他毫不犹豫地起身就要跑开。 下一秒,他的衣领被人拽住,冰凉的指尖触及他颈后的皮肤,就像是触发了某种神秘开关,宿亭云忽然动弹不得。 他被人提了起来。 作为鬼,他本身是没有什么重量的,将他提在手里,不比提着一只鸡一只鸭更重。 宿亭云转动着眼珠子,想要向平日里十分热情的大妈大爷们求助,结果他们一个个都不见了鬼影。 公园静悄悄的一片,耳畔只余鞋底摩擦过地面的声音,宿亭云看不到提着他的人,安静又诡异的环境,让他不由地颤了一下。 似是感觉到他的惧意,这人停住脚。 这时,宿亭云意识到自己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了,便立马道:“放开我!放开!” 可他的身体还是动不了,也没办法化作小黑团逃跑。 抓着他的人沉默良久,到了最后也并未开口,反而是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眼见着即将踏出公园的大门,宿亭云急得简直要哭,声音里带着哀求,“我不要离开,求求你了,放我回去吧,只要让我回去,你要什么我都答……” 宿亭云的话还没说完,那人的长腿就已经迈了出去,顷刻间,石雕的大门就已经在他们身后。 某种束缚在宿亭云身上的无形的线团仿佛被人扯落在地,脑海里那种“我要回到长椅旁守着”的念头也不复存在。 头顶的人开了口,声音飘散在风里,听得不甚清晰,他对宿亭云说:“别怕。” 然而宿亭云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公园外的那家奶茶店,清楚地看到那门口摆放的招牌上用蓝色的粉笔写着——甜筒2元/个。 他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 可惜鬼吃不了冰淇淋,他身上也没有两块钱。 意识到这一点的宿亭云难过地闭了闭眼睛,蔫头耷脑地由着这位陌生人把他带离公园,带回了家。 那一声“别怕”,宿亭云听进了耳朵里,也奇怪地放下了一些警惕心。 反正他都是鬼了,再糟能糟糕到哪里去? 当房门合上,灯光亮起的一霎那,提着他后领的那只手松开,宿亭云得了自由,落地后细细打量着他的四周——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各种八卦镜、符纸、桃木剑随地乱放,墙上还挂满很多刻着奇怪符文的武器,宿亭云一瞧见它们就胃痛,更别提那间紧闭的房门里还传来阵阵凄厉的尖叫声,宿亭云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他们说的是——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你这个该死的捉鬼师!杀千刀的!” “我要杀了你!!鹤延!放我出去!” “鹤延——我要杀你全家!哈哈哈哈哈我要杀了你全家!鹤延——” 一张符纸从鹤延手里飞了出去,贴在那道房门之上,惨叫声戛然而止。 第2章 屋内陷入诡异的安静。 宿亭云双腿一软,直接跪趴在地,整个鬼如遭雷击。 完了,他要被超度了! 鹤延困惑地看向倒地之后就干脆趴着的宿亭云,他试着伸出一只手,想要把对方从地上拉起来。 结果他的手指刚动,宿亭云就立刻化作一团黑气在客厅里四处乱撞,寻找出口,偶尔不小心撞到那些捉鬼工具还会“嗷”地叫唤一声。 最后,发现自己实在逃不了的宿亭云干脆缩进柜子底,只露出一点点飘荡在外的黑气。 鹤延怔在原地,“亭云……” “呜呜呜呜呜!” “其实我……” “呜呜呜呜呜!” “那个……” “呜呜呜妈妈!爸爸!” 算了,还是让他先冷静一下吧。 鹤延担忧地看了一眼露在柜子外面的一点点黑气,也不知道宿亭云撞伤了没有,但显然他一靠近就会吓到宿亭云,倒不如先用别的东西放松对方的警惕。 鹤延看了一眼家里的工具,大多是为了镇压恶鬼而摆放,部分不能移动,他将其余能够移动的全塞进木箱子里。 做完这件事情后,鹤延又一次看向柜子底藏着的宿亭云,后者不再呜咽大哭,但似乎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一条“小尾巴”,立马团巴团巴把自己往更里面塞了一些。 鹤延轻笑出声,转身去做饭。 过了一会儿,察觉鹤延并不在自己附近,宿亭云小心翼翼地从柜子底下探出一点点身子来,一团黑气形态下的他有两颗黑豆豆一样的眼睛。 他眨了眨这双豆豆眼,趁鹤延不备,一个滑溜,窜进沙发底下,接着又一个丝滑平移,挪到了玄关的位置,离房门仅一步之遥! 豆豆眼立刻睁大。 黑乎乎的小爪子试探性地伸向门缝。 宿亭云摸到一层无形的屏障,任凭他尝试了各种角度,从门底一路上飘,直到门顶,怎么都出不去。 最后他只好生气地踹了门把手一下,给门把手造成了零点伤害。 餐桌上,黑色火焰升腾,鹤延将刚做好的饭菜连带着盘子一起放进了火里,下一秒完完整整的三盘菜出现在了另一张餐桌上。 他又取出事先准备好的衣服,放进了火焰里。 奇怪的力量瞬间笼罩住宿亭云,他被迫化回人形,与此同时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鹤延刚刚烧来的那一套。 鹤延示意宿亭云,“过来吃饭。” 宿亭云往后退了退,紧贴着房门,死死地盯着那几盘看起来很香的饭菜,“我才不……” 话还没说完,分泌过多的口水就呛住了喉咙,宿亭云咳了好几声,尴尬地咽了咽口水,不复方才的气势浩荡,只弱弱道:“我……我不吃!我不要上路!” 说完这句,他的胆子又大了一些,当即挺直腰板,微微仰着脑袋,“我不怕你!!” 鹤延向前走了一步。 宿亭云抖了一下。 于是鹤延又向前一步。 这回不等宿亭云瘫软在地,鹤延就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的一只胳膊。 鹤延神情复杂地看着宿亭云,问出了自一见面起就想问的问题,“你……不记得我是谁了?” 可惜宿亭云除了自己的名字,别的一概都想不起来。但看鹤延的眼神,宿亭云意识到这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可能会关乎到他怎么上路,什么时候上路,还能不能转世投胎。 宿亭云立刻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并时不时抬手摸一摸下巴,打量鹤延一眼,表示自己真的很认真地在回忆。 浪费了十分钟后,宿亭云认了命,他实在想不起来这人是谁。只能试探着问道:“……你是?” 果不其然,捉鬼师的脸色一沉,“你的前男友。” 听到这个回答,宿亭云肩膀一垮。 ——合格的前任果然像死了一样。 这话不假,搬用至今,甚至没有“像”以及“一样”三个字。 他仿佛看见了咕噜咕噜冒热泡的岩浆正在向他招手,看守地狱大门的使者分站两侧,微笑着向他伸出一只手,说:“你好,请往这边死。” 可他不是一只坏鬼啊! 他应该……不是吧? 第2章 02 我经常在你家洗澡吗? 许是宿亭云脸上的神情复杂得宛若绚烂多变的烟火,鹤延稍稍敛了神情,并试图挤出一个笑,展露出温和的眼神。 总的来说,更恐怖了。 宿亭云战战兢兢地飘到餐桌旁坐好,脑海里闪过千万般思绪,小公园里的鬼不少,鹤延却偏偏只抓了他一个。 这说明该捉鬼师目的明确,就是直奔他而来。他在小公园里也曾看到好几对小情侣闹矛盾,说分手,无一不是转过身后就咒骂对方烦人、去死。 综上所述,人类没有和平分手。 分手后的前任只有死路一条。 宿亭云稍稍伤心地低下头,握住了碗上搭着的筷子,这一试,把他惊了一下,发现自己真的能握住筷子后,又试探性地去夹菜,然后送入口中。 豆腐嫩滑,咸淡正好,带着丝丝辣味,完美符合宿亭云对它的期望,因而他惊喜地微微睁圆眼,如墨色浸染的黑瞳里泛起星光,他又伸手夹向另一道菜,全然忘了前任该死不该死的事情。 鹤延就这样坐在宿亭云的对面,静静地看着自己这位两年未见的前任。 虽说是两年未见,但鹤延其实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宿亭云的动态,他的相册里满满都是宿亭云的照片,有些是从宿亭云的社交账号上保存而来,有些则是从宿亭云朋友的账号那里保存,无论是正脸、侧脸,还是背影,哪怕宿亭云只有一缕头发丝出现在镜头里,他都能精准捕捉。 日思夜想的人,又一次坐在了他的对面,巨大的惊喜伴随着深切的落寞一同涌入鹤延的胸腔。 低头专心吃饭的宿亭云只留给他一个毛绒绒的发顶,浓密的黑发柔顺而蓬松,周边泛着一圈灯光落下时的细碎光泽,他甚至能清楚地记得掌心搭上去时,会是怎样的柔软。 片刻后,宿亭云忽地抬起头来看着他,乌黑的发丝轻晃,纤长浓密的眼睫颤了一下,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好像装着一片夜空,既有漆黑的夜影,也有皎洁的月亮,宿亭云的半边脸颊微鼓,好像偷藏食物的小仓鼠。 “你不一起吃吗?”宿亭云问他。 鹤延愣神片刻,下意识看向厨房的位置,那里已经没有一星半点的食物,他把做好的饭菜全烧给了宿亭云。 但大概还剩一碗白米饭。 他沉默地收回了视线去看宿亭云的眼眸,不复刚才的警惕和害怕,那双清澈动人的杏眼里满是关怀和邀请,邀请他陪自己一起吃饭。 鹤延不知该怎么回应,但又不想叫宿亭云失望,于是默默起身,到厨房去盛了那最后一碗米饭,然后又从冰箱里翻出一包榨菜,倒进碗里,重新坐回宿亭云的对面,他一边无情地往嘴里扒饭,一边目光灼灼地盯着宿亭云看。 宿亭云:“……” 这目光怎么感觉他很下饭似的? 宿亭云把嘴里的饭菜嚼了嚼咽下肚子里,美味的食物当即又麻痹了他的脑神经,桌上香酥里嫩的鸡翅更是馋得鬼直流口水,他又努力干起饭来。 怕他噎着,吃到一半的时候,鹤延又烧了一杯可乐给他,还是加了六块冰的可乐,一口冰凉的气泡喝进肚子里,让宿亭云惬意地微微眯起眼睛。 等到吃饱喝足后,宿亭云悄悄地打量了对面的鹤延一眼,捉鬼师碗里的白米饭还剩下一点点,目光倒是短暂地从他身上挪开了。 宿亭云趁机化身灵活的小黑团,一溜烟又钻进了令鬼安心的柜子底,这一回,他连小尾巴也藏得很好,绝不叫捉鬼师看到一点点。 鹤延:“……” 鹤延不得已放下手里的碗筷,来到宿亭云藏身的柜子前,半趴下来,温声道:“我不会伤害你,我们聊聊。” 宿亭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又往柜子深处缩了缩。 他是受过“高等教育”的鬼,深知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绝不轻信。 见宿亭云没有要出来的意思,鹤延往后退了一点,干脆就坐在地上和宿亭云聊天,他先就着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开口道:“宿亭云,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黑色豆豆眼不解地眨了一下。 鹤延于是又问道:“流珠手串呢?” 小黑团往外探了一点点,将豆豆眼里的疑惑精准地传达给鹤延后,又迅速缩回阴影里。 显然这个问题宿亭云也回答不上来。 鹤延深呼吸一口气,神情无奈,“你为什么怕我?” 柜子底下安静了好一会儿。 宿亭云措辞良久,“我是鬼,你是捉鬼师。你把我捉来,关在这里,你房间里还关着其他鬼。还有……你是我的前男友,他们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分手只有丧偶,你肯定恨我恨得要死。” 第3章 说到最后,宿亭云声音渐弱,但他大着胆子探出一只小爪子,脑袋凑近柜子边缘,眨巴着眼睛观察鹤延。 看得出来,捉鬼师对他的发言感到深深困惑,似是不明白宿亭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宿亭云不傻,自然也看得出鹤延对他没有恶意,可他不敢就这样放松警惕,捉鬼师家中公然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刑具”,随便一样就能让他魂飞魄散。 他没有亲眼见过别的捉鬼师,但公园里的其他鬼见过,也和他说过,捉鬼师凶残冷酷,见了不听话的鬼便当即抄起武器,直把那鬼打了个魂飞魄散才算完。 捉鬼师的责任就是消灭那些游荡在人世不远离去的鬼魂。 宿亭云收回黑乎乎的小爪子,小心翼翼问:“……我是渣男吗?” “你不是。”鹤延不假思索答道。 像是怕宿亭云不信,这人很快又补上一句,“你很好,特别好。” 两只小爪子叠在一起,宿亭云黑溜溜的眼睛随着鹤延慢慢地转动,看着捉鬼师从一旁拉来一个木箱子,打开后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石膏像,明亮的色彩裹满石膏像全身,那是一只彩色小猫咪。 说实话,五颜六色的也不怎么好看,许是放的时间太长,上面的漆淡了一些,有的地方甚至还掉了一块。鹤延宝贝似的将它拿出来摆在宿亭云的面前,“还记得它吗?我们一起涂的。” 宿亭云毫无印象。 紧跟着,鹤延又从箱子里取出了一些别的,有他们在娃娃机抓的小白菜娃娃,有宿亭云做的针织小猪,有宿亭云折的千纸鹤,还有大量合照…… 每样物品,鹤延都能清楚地说出它们的来源,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获得的。 宿亭云完全记不起来,但也不妨碍他对此感到很震撼。他试探性地从柜子底下探出一点点身子,确认鹤延身上并没有敌意,才小心绕到箱子的另一边,两只小爪子搭在箱子边缘,好奇地看着里面满满一箱的“纪念品”。 物品的真假无从得知,但合照总不会骗人。 分手了还留着这么多东西,鹤延大概是不恨他的吧? 宿亭云重新变为人形,好奇地指着箱子一角的一只黄色小鸭子,“那个是什么?” “……” 见鹤延不答,宿亭云心里打起退堂鼓来,他默默缩回手,总觉得自己是不是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他正要转移话题,鹤延就开口为他解了惑,“你洗澡的时候,总喜欢在浴缸里放两只小鸭子……” 鹤延往里翻了翻,找出了另一只绿色小鸭子,有了那个开头之后,鹤延接下来的话就顺畅了许多,“你说过它们是你最好的朋友。” “哦。”宿亭云干巴巴地应了一声,手指尴尬地挠挠头,脑子一热又问,“我经常在你家洗澡吗?” 鹤延低下头,整理了一下箱子里的东西,显然它们并不能勾起宿亭云的记忆,再展示下去也只是徒增尴尬。 并不是每样物品都值得介绍,至少这对鸭子就不是。 他合上箱子,沉默片刻后回答:“……分手后,我从你家里偷的。” 宿亭云:“……” 所以还是恨的吧?! “宿亭云,你为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子急促的奔跑声自门外响起,伴随着一声响亮的“汪呜——”,一条白毛带有橘色斑点的小狗冲进门,直奔宿亭云而来,不等宿亭云反应,小狗就直接撞进他的怀里,两只小爪子不停地扒拉宿亭云的胸口,嘴里汪呜汪呜叫个不停,尾巴更是晃出了虚影。 宿亭云无措地看着眼下异常兴奋的小狗,随后意识到了什么,抬起手来摸了摸小狗的脑袋。 和他一样。 这只小狗也是鬼。 “汪呜呜呜!” 被摸摸头之后,小狗更加兴奋,伸长了舌头滋溜滋溜往宿亭云脸上舔,像是要帮他洗脸。 鹤延就在一旁看着,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箱子上的锁眼,被打断的问题显然没有继续问的必要,宿亭云什么都不记得,自然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出现在那个小公园里。 更不会…… 更不会记得,那个小公园,那张长椅,就是他们初次接吻的地方。 那时候,黄花风铃木也像这般,金灿灿一片,开得正盛。 第3章 03 宿亭云含泪道:“好吃,很美味。…… 小白的出现,极大程度上缓解了宿亭云内心的紧张,就好像在一个陌生环境里倏然出现自己的同类,这简直很让鬼亲切到想掉下泪来。 他控制不住地再一次变成一团黑气,并团巴团巴把自己塞进小狗怀里,这个姿势让宿亭云很有安全感。 不过一旁的鹤延一言不发地看了他许久,似是不赞同他这样的行为。 但最终鹤延也没说什么,这人开始给宿亭云讲述一些除了他名字之外的,有关于他的事情。 首先,“宿亭云”并没有死,在宿亭云的社交账号上,三天前曾发布过一个动态,是一张他拍照,紧跟着鹤延又翻出宿亭云好朋友昨天发布的动态,并在一张照片里指出,角落的那个背影正是“宿亭云”。 也就是说,在这个城市的另一边,“宿亭云”正好好地活着。 宿亭云把两只小爪子搭在小狗的一只前爪上,豆豆眼缓而慢地眨了一下,接着他的视线从手机屏幕挪到了鹤延的脸上,“……特别关注。” “什么?”鹤延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而后才反应过来宿亭云说了什么,立刻把手机倒扣在皮制沙发上,眼神里透出一丝欲盖弥彰。 宿亭云没察觉到他的窘迫,只是往前飘了飘,试着用小爪子把手机拨到正面,可惜他做不到,于是又复述了一遍刚才的话,“我是你的特别关注哎。” “……” “鹤延,如果我过得好。”宿亭云退回小狗怀里,真心诚意地发问,“你是不是会特别特别生气?” 听到这话,鹤延的嘴角不由地抽动了一下,“你在那个公园里都学了点什么?” 宿亭云用爪子戳一戳小狗的爪子,每戳一下就说一个词,“吵架,咒骂,亲嘴。” 鹤延:“……” 以后把公园列为禁区。 这个话题被心虚的捉鬼师跳过,他又说了一些有关宿亭云以前的事,试图以此唤醒宿亭云沉睡的记忆,但效果不佳,这只鬼听着听着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并且变得越来越扁,差不多快瘫成了一块鬼饼干。 等到鹤延止住话题,“鬼饼干”颇有一种上课开小差后被班主任抓到的紧张感,一双豆豆眼瞬间睁得圆滚滚,宿亭云左右看了看,“呃”了好几声,好奇地问:“仅凭着那两张照片,你是怎么知道‘我’已经不是我的呢?” “他的眼神没你的干净。” “……” 宿亭云忽地有点答不上来,毕竟就单从那张照片上看来,他看不出自己与对方有什么区别,他只好将这一原因归咎于鹤延身为捉鬼师的超强业务能力,并发自内心地称赞道:“鹤延,你好厉害!” 闻言,捉鬼师不自在地将脸偏过一边。 从鹤延将宿亭云带回家,迄今为止约莫过了五六个小时,他的心情许久没有像这样大起又大落,更别提他为了躲鹤延上窜下跳地不知道跑了有多久。 宿亭云困得脑袋往下点了点,豆豆眼半闭着,整团黑气都写满了“我好困”。 这个点也到了小白的休息时间,于是小白嗷呜一声,跳下沙发,钻进自己的狗窝躺好,宿亭云毫不犹豫地追了过去,把自己团一团,塞进小白怀里。 鹤延:“……” 鹤延:“家里有床。” 宿亭云勉强睁开一只眼,刚才他观察过,鹤延的家里,凡是带着房门的,除了一个卫生间,就是两个贴着符纸看起来很不宜居的房间,进了玄关后的右手边是开放式的厨房以及两张餐桌,而右手边是一个小客厅,之所以称它为小客厅,大抵是因为沙发与墙的缝隙里还安置着一张床,拉开床边的落地窗,就直面阳台。 小白的狗窝,就在床尾的位置,还留了条一米的过道,避免这房子的主人每次到阳台上晒衣服还得从床上翻过去。 宿亭云拉长声音“嗯”了许久,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嫌弃,“没关系的,我喜欢睡狗窝。” 不睡狗窝难不成睡鹤延怀里吗? 宿亭云用小爪子把小白的下巴抬高一些,然后往狗窝的更里面钻了钻,密不透风且昏暗无光的环境让他感到很安心,至少比睡鹤延的床上更安心。 他没注意去听鹤延说了些什么,又或许这人压根什么也没说,他实在困极,就这样和小白互相依偎着,沉沉进入了梦乡。 宿亭云不太喜欢白天,阳光的照射会让他感觉到浑身都不自在,这个小窝是个很好的掩体,他可以一直待到晚上才出去。 他有心继续藏着,察觉他醒了的小白却立刻扔下嘴里咬着的玩具,跑到小窝前面又蹦又跳,让宿亭云出来陪它玩。 第4章 宿亭云抬眼小心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注意到客厅里一片昏暗,只有一盏微弱的灯光,而且看小白这个生龙活虎的模样,似乎待在客厅里并没有什么问题。于是宿亭云缓慢地飘了出来,所有会透光的地方都安上了厚厚的窗帘,将阳光彻底隔绝在外,家里只余一盏小夜灯,不甚明显地照亮这一处空间。 小白冲狗窝的位置叫唤两声,示意宿亭云回头。 只见狗窝的上方贴着一张便签纸,其上写着: 我出门买点东西,很快就回来,桌上有吃的。 ——鹤。 宿亭云顺势往餐桌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见上面摆着丰盛的早餐,他化作人形,飘了过去,小白也紧紧地跟着他。 一碗云吞,五块南瓜饼,一个水煮蛋,一个荷包蛋,两根油条,三个包子,还有一杯牛奶。 “会不会有点太多了?”宿亭云小声嘀咕了一句,他低头看小白一眼,不确定这早餐有没有小白的份。 不确定的事还是先不要做好了。 反正鹤延很快就会回来。 宿亭云拿起勺子,慢吞吞地吃着碗里的云吞,尽管屋里透光的地方都安上了窗帘,可他心里知道外面是白天,因而很不安。 他控制不住地警惕着周围的风吹草动,就连小白翻个身都能把他吓一跳。 意识到这一点,小白乖乖趴在旁边不再乱动。 宿亭云吃完了一碗云吞后就没再动其他的东西,他这会儿没什么胃口,而且烧给他的食物既不会坏掉,也不会变凉,他可以留着中午或者下午再吃。 这房子的主人不在家,他不好到处乱走,就打算回沙发上坐好,路过那两个房间时,宿亭云脚步一顿。 昨夜明明只是贴了一张符纸,现在却几乎贴满了整扇门。 里面难道关押了什么穷凶极恶的鬼吗? 他不敢再停留,生怕自己被门后的生物所蛊惑,然后放出什么不得了的坏鬼来祸害人。 宿亭云飘到沙发的角落,双手环住膝盖坐好,他看到小白慢慢走到狗窝前,一步一望地看着他,好似害怕自己的动作会吓到他,小白叼起自己原本放在地上的玩具,而后绕过茶几跳上沙发,来到宿亭云身边。 宿亭云忽然觉得有点奇怪。 他歪着脑袋看了一眼小白,又看了看自己的双脚,由于鹤延没烧鞋子给他,他一直赤着双脚在家里飘来飘去。 但让他感觉奇怪的并非这个,而是小白在沙发上踩出了四个小坑,他坐在沙发上却不并会使沙发陷下去一点。 宿亭云试着伸手,去触碰小白嘴里叼着的玩具,果不其然,他的手指穿过玩具。他又试着去摸一摸小白的脑袋,毛绒绒的触感从掌心传递到大脑里。 ——他能碰到小白,但不能碰到小白的玩具。 宿亭云慢慢趴下,凑近小白的位置,细细地嗅一嗅,小狗不理解但很会学,也跟着嗅一嗅宿亭云。 一人一狗对嗅半天,最后以小白伸出舌头滋溜舔了一下宿亭云的脸颊作为结束。 确认过了,小白是鬼没错。 宿亭云刚要重新坐回去,忽然就听到门锁咔嗒的一声响,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整个鬼像个炮弹一样飞了出去,并迅速钻进床底趴好。 小白从沙发上跳了下去,去门口欢迎它的另一位主人回家,然而它围着鹤延转了半天,这人也只是敷衍地摸了一下它的头,比宿亭云坏多了。 鹤延先是看了一眼桌上的食物,随后又将视线转到床边,“是我,鹤延。” 依旧寂静一片。 鹤延心里明白需要给宿亭云缓冲的时间,也就没再去打扰,他把买来的东西放在桌面,随后取出工具,开始将它们磨成粉末。 大约过了十分钟,床底才传来弱弱的一声,“我……我要出来了。” 也许是怕突然闪现会吓到鹤延,宿亭云在出来之前,还发出了预告。 鹤延唇角弯起一个小弧度,“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宿亭云从床底出来,看到了桌边立着的那道身影,他迟疑片刻,走了过去,好奇地看着鹤延手里的东西,看到鹤延将磨好的粉末倒入水中搅拌均匀,随后又取出一张空白的可食用黄纸,“你这是在干什么?” “师门秘法,可以让你不惧阳光,还可以随意触碰这个房子里的物品。”鹤延一边解释,一边用毛笔沾取刚才准备好的水,在符纸上写字。 宿亭云看不懂他写的是什么,可是不免地紧张起来,倒不是对即将能见到阳光的兴奋,而是害怕鹤延会骗他,害怕那张符纸一贴到他脑门上,他就会魂飞魄散。 可这符纸压根不是贴的,下一秒鹤延就用黑火把符纸烧给了他,让他吃下去。 宿亭云双手捧着这张符纸,害怕得泪眼汪汪,可是一抬眸对上鹤延的眼神,又不敢开口说自己不要吃,捉鬼师对于鬼来说,仿佛有着天然的血脉压制。 他含泪啃了一口手里的符纸边边,还要捧场地说:“好吃,很美味。” 鹤延咬紧牙关,担心自己会笑出声。 等到整张符纸全进了宿亭云的肚子里,鹤延朝着宿亭云伸出手,后者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地,将手轻轻地搭在了鹤延的掌心上。 就像两年前他们还是恋人时那样。 鹤延小心地握住宿亭云的手,感受着掌心里的柔软,情不自禁地开口,“亭云……” ——我喜欢你。 后半句鹤延并未说出口。 鹤延身前的宿亭云忽然惊喜地睁大了眼,不同以往的触碰,这一次他掌心的温度会传达给宿亭云。 宿亭云从他的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先是摸一摸墙壁,然后又摸一摸餐桌,满脸都透露着对这一神奇现象的难以置信和兴高采烈,自然也就没注意到捉鬼师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 第4章 04 宿亭云,你又不想死了吗? 鹤延并没有直接就让宿亭云尝试着站在阳光下,他先是将窗帘拉开一条小缝,而后守在一旁,让宿亭云自己慢慢适应光线,慢慢靠近。 刚成为鬼的时候,宿亭云吃了不少阳光带给他的苦头,自然心生惧意,就算鹤延明确地告诉他,现在阳光已经不会伤到他了,他也还是下意识地警惕。 宿亭云慢吞吞地绕开阳光,挪动到落地窗边蹲下,光线透过玻璃,在地面上落下长长的一道光斑,小白贴心的站在光斑的尽头,又蹦又跳,像在为宿亭云展示“你看,晒太阳真的没事”。 不得不说,小白的行为给了宿亭云一点安慰,他伸出一根手指,先抬头看一眼鹤延,接着才小心翼翼地去戳那光斑的边缘。 “先前……很疼吗?” 倏然响起的疑问,让专心于光斑的宿亭云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他的指尖落在冰凉的地面上,温暖的阳光洒落于皮肤表面,“嗯?” 鹤延欲言又止,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措辞。 好在宿亭云及时反应过来,他将手掌摊开,让它完全浸在阳光的照耀下,紧接着他又将掌心翻向上,试图“拢”住久违的光,宿亭云看向鹤延,眸中波光微转,笑着答道:“不疼。” 鹤延皱起的眉心未曾舒展半分,“我是问先……” “不疼,现在不疼,之前也不疼。”宿亭云又答了一遍,接着补充说明,“公园里的爷爷奶奶们帮了我,他们给我选了一个特别特别好的藏身之地,太阳晒不到我。” 说罢,宿亭云身子一歪,倒在阳光下,他抬眸望着鹤延,长睫也染上了金光。宿亭云唇瓣微启,一字一句慢慢道:“谢谢你,鹤延。” 可还不等鹤延说些什么,一旁的小白就已迫不及待地扑向宿亭云,它在后者的身上蹭来蹭去,大有也要宿亭云谢谢它的意思,等到宿亭云双手抱住小狗,贴着小狗耳朵亲昵且温柔地说上一句“也谢谢小白”,小狗这才心满意足地仰天嗷呜一声。 一鬼一狗就这样在阳光下打闹起来,鹤延默默收回僵在半空的手,内心交战许久,最终还是放弃了把小白丢出家门的念头。 等宿亭云彻底适应了在阳光下的生活后,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宿亭云的身体,好弄清楚现在假扮他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起先,鹤延选用了一个比较温和的方式去找“宿亭云”,他拨通宿亭云的电话号码试图把人约出来。 宿亭云就蹲在旁边偷看,并注意到鹤延给他的备注是一个云朵表情包。看到这朵云,宿亭云的思绪不免偏了一小下,开始猜测自己给鹤延的备注会不会是一只鸟。 电话响了三声后被挂断。 气氛变得有一丝尴尬。 宿亭云用余光偷偷看一眼鹤延的脸色,试探性地提议:“再打一次?” 于是鹤延又一次拨打那个号码,这一回对面总算接通。和宿亭云一模一样的声音从听筒传了出来,“你好,你是?” 宿亭云迅速凑近偷听,一旁打滚的小白也停下了动作,歪着脑袋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第5章 “是我,鹤延。” 那头沉默了一秒,随后冷冷道:“有什么事?” “方便见一面吗?” 一声轻笑传来,对方用着宿亭云根本不会出现的语气,对鹤延说道:“分手了就别见了吧。” 话说到这儿,对面就冷漠无情地挂断了电话。宿亭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从这短暂的交谈中他品出了一丝不对劲,扮演他的那人好像知道过去曾发生什么,也知道鹤延是他前男友,并以此给出了“拒绝见面”的回应。 难道他们并非和平分手? 难道对于鹤延来说,分手是和平的,对他来说不是?究其根本原因是鹤延甩了他? 想到自己居然被甩,宿亭云生气地皱眉,并试图用一个毫无杀伤力的瞪眼去谴责甩了他的鹤延。 但当捉鬼师的视线转过来之际,瞪眼变成了狗狗眼,谴责变成了委屈巴巴,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宿亭云即刻倒戈,“鹤延,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鹤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开始撒娇,但就以往的经验来说,宿亭云准是干了点什么坏事或者亏心事。 他思索片刻,问道:“你刚才在心里骂我了?” 果不其然,宿亭云先是一惊,随后心虚地用手指抠一抠地板缝,脑袋左右晃得像个拨浪鼓。 被倏然戳穿,宿亭云实在不好意思,何况就鹤延带他回家以后的所做所为,都表明这位捉鬼师待他不薄,“对不起……不过,我们为什么分手?” “不知道。” 宿亭云不解歪头,“?” “我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分手。”鹤延垂眸,眼底闪过一丝失落。 宿亭云摸着下巴沉思,最后灵光一闪,推测道:“可能是你拿了我的鸭子!” “先分手,我才拿的鸭子。” “那……那分手之前拿了别的吗?” 气氛再一次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过了许久,鹤延原本平静的面容忽地有了一丝裂缝,“……对不起,我好像是个变态。” 宿亭云不知道该怎么办,手掌抬起,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落在鹤延微垮的肩膀上,他大方安慰对方道:“没事,知错就改,还是好人一个!” 鹤延低着头,神情纠结。 显然他对于“改不改”一事并不是那么服气。 直接约出来一事行不通,鹤延就决定去跟踪“宿亭云”,由于经常关注着前任的动态,鹤延清楚地知道前任现在的住址、上班的地方在哪,甚至连出门以及回家的时间都有一个大概。 宿亭云震惊地看着这位捉鬼师列出来的长长一串的时刻表,总觉得鹤延身上的鬼气比他还重。 这人真的没在他身上装摄像头吗? 宿亭云压下心里的震惊,乖巧地跟在鹤延的身后,去蹲点“宿亭云”会经过的地方。 在当天的下午五点,鹤延拦住了“宿亭云”的去路,提出要和“宿亭云”谈一谈。后者似乎早就猜到鹤延会来,上下打量了鹤延一眼之后,没有拒绝这个提议,对方甚至主动找了一个避开人群的地方,悠然地坐了下来。 在人前,“宿亭云”还演一演,对着那些同事会热情地打招呼,而等到周围只剩他和鹤延两个人时,他立刻切换了表情,望着鹤延的神色里总带几分让人不适的嘲讽。 宿亭云隔着一定的距离,好奇地围着“宿亭云”转了两圈,看着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总难免觉得有些惊悚。 除了鹤延之外,还没有活人能够瞧见他的存在,因此宿亭云才会这么大胆地接近“宿亭云”,他尝试着伸出一根手指,想要戳戳“宿亭云”的脸颊。 结果他刚一抬手,“宿亭云”的视线忽地从鹤延的身上挪开,精准无误地对上了他的目光,邪恶“宿亭云”抬起双手,十指弯曲成爪状,向宿亭云比划了一个吃小孩的动作。 这把宿亭云吓得一个激灵,迅速窜到鹤延的身后藏好,只敢探出半个脑袋。 而鹤延不知从哪拔出一柄桃木剑,直指面前的“宿亭云”,沉声道:“从他的身体里滚出来!” “我?滚出来?” “宿亭云”捂着肚子狂笑不止,神情里带着恶作剧得逞后的得意,等到他笑够了,便一把握住那柄桃木剑,在鹤延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将剑往自己的胸口处拽了拽,唇角讽刺的笑意更深。 “鹤延,他难道没和你说过吗?” “这具身体,可是他自愿献祭给我的。” 鹤延脸色一白。 桃木剑上涂抹了特制符水,对于强占他人躯壳的恶鬼有奇效,在“宿亭云”握住桃木剑的那一刻,鹤延心里的不安就被挑起一缕,而如今从“宿亭云”口中听到答案,更是令他好一阵心慌意乱。 “若非我自愿,他再不会回得来。当然,你要是不乐意我占着他身体,也大可一剑将我刺穿,好处是这样做我能死掉,坏处是他将会彻底失去他的身体。” “宿亭云”松开握着桃木剑的手,剑尖既没有离他更近,也没有离他更远,只是稳稳地停在半空。 他忍不住又笑了,为鹤延内心的挣扎而发笑,“宿亭云”的视线越过鹤延,停在宿亭云的身上,诚心发问道:“怎么,宿亭云,你又不想死了吗?” 宿亭云抬手攥住鹤延的衣角,下意识地贴近鹤延,整只鬼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而鹤延也立刻将他牢牢护在身后,桃木剑往前逼近几分,抵住“宿亭云”的心口,用眼神警告道——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 第5章 05 啊呀,我没电了。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宿亭云的预料,对方有恃无恐,任凭鹤延使出各种手段,也无法将那道灵魂踢出他的身体里。 鹤延当然也有更为强硬的手段,可那无一例外会伤害宿亭云的身体,一个弄不好就可能让宿亭云的后半生收获一本残疾证。 自愿献祭的唯一解法,就是让对方自愿离开。 显而易见的是,对方现在压根就不打算离开。 他们此次的谈判以失败告终,宿亭云走在鹤延的身侧,看得出来这位捉鬼师心情不佳。 好像鹤延比他更在意能不能回去这件事。 鬼的话自然不能全信,几分真几分假谁也不知道。 只是对方那个强势的眼神落在宿亭云身上时,竟让他有了一种被直戳心窝的错觉,他不免自我怀疑起来——我真的想死吗? 没了记忆的坏处就在这里,宿亭云什么都想不起来,自然也就无从判断那话的真假。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走了一路,抵达停车的位置,上了车,又沉默地驶向鹤延家,捉鬼师神情凝重,显然一直无法停止思考该怎样替宿亭云拿回身体的控制权。 沉默一直蔓延到了鹤延家门口。 宿亭云侧过脸去看着鹤延,看到后者深呼吸一口气,一边拿出钥匙打开家门,一边尽可能平静地询问宿亭云,“晚上想吃什么?” 门被打开,阴凉的气息扑面而来,对宿亭云来说,这是很舒适的温度。 他轻轻往前一飘,挡在鹤延身前,随后伸出一根手指,戳向鹤延唇角,后者不躲不避,任由宿亭云用手指把自己的唇角扬起一个难看的弧度。 看着这一幕,宿亭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很快他就敛了笑意,凝神注视着鹤延的双眼,神色认真又而诚挚,仿佛在他面前的是什么崇高无尚的神明,而他则是这位神明最忠诚的信徒。 戳在鹤延嘴角的那只手收了回来,配合着他说的话于半空中缓慢地挥舞,“伟大而又善良的捉鬼师啊——” “您可否伸出援手,帮一帮我这只可怜又弱小的鬼魂,帮我找回我所丢失的全部记忆?我发誓要打败那个邪恶的魂灵——” “然后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不等鹤延回答,宿亭云又道:“为了表示敬意,我愿为您奉献我的一切——” “包括我的性命。” 宿亭云站在鹤延面前,那只手随着演讲的结束就这样停在半空,如水般明亮清澈的眸子里,掺杂着能融化人心的专注和温柔。 不论是从前,还是如今,宿亭云总是能够轻易拨动鹤延的心弦,让他逃不掉也不想逃。 比之宿亭云,他才是那个甘愿奉上一切包括生命的人。而鹤延也很清楚,宿亭云说这一番话不过是在哄他开心,自愿献祭的人是不会对自己的身体再有执念的,从他们重逢至今,有执念的始终只有鹤延一个人。 在宿亭云即将缩回手之际,鹤延忽地攥住了前者的手腕,掌心温度冰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鹤延——宿亭云已成孤魂野鬼。他嗓音微哑,不愿松手,“好。” “我一定会帮你找回丢失的记忆。” 假如真的没办法及时找回记忆,夺回宿亭云的身体,那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宿亭云”,另外再给宿亭云找一具合适的身体。 他绝不允许宿亭云消失。 第6章 听到鹤延的承诺,宿亭云不由地一愣,不过比起这句话,更吸引宿亭云注意力的是圈在他手腕的那只手。 活人的体温于他而言有些高,被鹤延圈住的那块皮肤正在微微发烫,存在感极强,热量好似通过相触的地方,在快速地蔓延至他的全身。 这让他感觉有点难受,像是被猛兽叼在口中的猎物。不,更准确来说,他感觉自己被鹤延整个吞掉了。 好奇怪的感觉。 可要直接把手拽出来又显得不太礼貌,宿亭云思来想去,最后干脆“砰”地一下化作小黑团,顺利挣开了鹤延的手。 他故作无辜地抬起两只黑乎乎的小爪子左右瞧了瞧,“啊呀,我没电了。” 鹤延:“……” 这个蹩脚的理由让鹤延感到好气又好笑,最后惩罚似地拿来一个盆,把宿亭云整个盛在里面,故意道:“那你在这好好充电吧。” 小黑团非但不介意,反而惬意地躺下,欢喜应道:“好喔,谢谢。” 鹤延彻底没撤,去厨房里给宿亭云准备晚餐。 吃过晚饭后,拥有极强自我管理意识的小白也从外面浪够回来了,一人一鬼一狗围坐在一张矮桌旁边,神情凝重。 桌面上平铺着除了那个木箱子外,其余有关他们恋爱时的物品,宿亭云的目光一一扫过它们,眼神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那几张便利贴也就算了。 为什么还有5根用空了的中性笔、1根鞋带、2个易拉罐指环、1块绿玻璃碎片、1块纯白色鹅卵石…… 还有那几张写着“宿亭云”三个字的小纸片,最好不要告诉他,是鹤延从他的课本上剪下来的。 宿亭云绞尽脑汁去回忆,也实在想不通这些垃圾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产生的。 真难为鹤延居然将它们保存得那么好,还谨慎地锁在小铁盒,放在枕头底下藏好。 鹤延铁定是有什么收集怪癖! 宿亭云拿起那块白色鹅卵石细细端量了许久,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进行研究,并且在十分钟以后,他恍然大悟道:“啊,我想起来一件事情。” 原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鹤延,一听到这话,瞬间活了过来,“怎么样,想起什么了?” 趴在宿亭云腿边的小白也配合地叫唤了两声,“汪汪!” 宿亭云攥紧手里的鹅卵石,“冰淇淋,我喜欢香草味的,就是和这个鹅卵石一样白的香草味。” 鹤延:“…………” 两年的恋爱终究是比不过一个香草味冰淇淋。 鹤延默默地将他这些年收集的宝贝收回铁盒,再放回枕头边,接着又换鞋出门给宿亭云买冰淇淋,眼见着宿亭云要跟过来,鹤延制止了他,“你在家里等我。” “为什么?” 鹤延沉默一秒,“晚上,不安全。” 门从外面合上,担心宿亭云不听话,鹤延甚至走前还在门上加了一道禁制。 不过他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宿亭云没有要跟鹤延反着来的意思,而是抱着小白坐到沙发上,陪小白玩了一会儿拔河游戏,静静等待着鹤延带着他最爱的冰淇淋回家。 在这期间,宿亭云的视线有了一瞬间的分神,他看向那两道紧闭的房门。 ——那上面的符纸又多了一些。 他又扫了一眼四周,比之第一天进入鹤延家,此刻的家里显得空旷不少,那些奇怪的木剑、锁链、匕首等等都不见了。 拔河比赛以宿亭云的失败告终,他趴在小白身上,抬手挠了挠小狗的下巴,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鹤延对他好像有一种超过正常值的保护欲。 又过了一会儿,鹤延拿着一盒冰淇淋进了门,吃过那张神奇符纸之后,食物无需再过黑火,而由鹤延亲自交到了宿亭云的手里。 一见到日思夜想的冰淇淋,宿亭云眼睛都亮了起来,不等鹤延给他开好,他就迫不及待地接过,要自己亲手将冰淇淋打开。 他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与冰淇淋盒子斗智斗勇,一边对鹤延说:“鹤延,我们明天去约会吧?” 闻言,捉鬼师心脏漏了半拍。 “我觉得去以前约会的地方走一走,或许能让我更快地想起来!” 捉鬼师的心脏又落回了原处,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没觉察的失落,“好。” 鹤延的话音刚落,宿亭云就正好打开了冰淇淋的盖子,他用勺子挖起一大块递到鹤延嘴边,眼里漾起动人笑意,“第一口冰淇淋给你吃!” “可是……只有一个勺子。”鹤延大脑一片空白,心脏也在疯狂乱跳,他显然忘了自己好歹有个家,而家里好歹还有些餐具。 倒是宿亭云一脸无所谓又把那第一口冰淇淋往鹤延唇边送了送,说道:“没关系,我们可以共用一个勺子。好兄弟是不会介意这些的!” “……” 鹤延含恨咬住那口冰淇淋,由于太过用力,塑料勺子不幸殒命。 宿亭云怔在原地,握着那剩下的半截勺子柄不知所措,“……” 这就是来自捉鬼师的惩罚吗? 让他吃冰淇淋没有勺。 好坏。 第6章 06 撒娇 第二天早上,恢复了人类作息的宿亭云慢慢悠悠从猫窝里飘出来,鉴于他坚定地不肯睡床,也不喜欢睡沙发,只钟爱小白的窝,于是鹤延就给他买了一个毛绒绒的猫窝,放在沙发上,位置很靠近鹤延的床。 捉鬼师有理有据地说:“两个鬼睡在一个窝里实在太挤,而且这个新猫窝我买都买了也不能退,你进去睡睡看,很舒服,你一定会喜欢的。” 小白敢怒不敢言,无声地朝鹤延呲牙,然后被鹤延一个拖鞋砸中脑袋,老实下来之后,叼起自己的玩具委屈巴巴地趴在一旁。 宿亭云化身小黑团子钻进猫窝里,发现新窝确实更柔软、更舒服,而且还很合适他的大小,他在里面转了两圈寻找合适的位置趴下,一只小爪子搭在猫窝边缘,和鹤延、小白道上一句晚安,随后就一觉睡到天亮。 此刻,他飘到沙发上化作人形坐好,睡眼惺忪地揉一揉眼睛,放空了好一会儿,呆呆地看着鹤延从他面前走过来走过去,忙忙碌碌。 卫生间就处在那两个房间的中央位置,是宿亭云不曾涉及的区域,他成了鬼,身上几乎不会有变化,不需要洗漱。 只是想到那两只小鸭子,宿亭云莫名想到水里泡一泡。 看来他大概真和那两只小鸭子是很好的朋友。 等鹤延洗漱完,就开始给宿亭云准备早餐,总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宿亭云也不太好意思,所以一看鹤延进了厨房,他也迅速跟了过去。 他不会做饭,只简单地给鹤延打打下手,然后再把煮好的两碗西红柿鸡蛋面端到餐桌上放好。 吃完早餐,鹤延走到其中一间房的门前开始一张张地揭下那些符纸,宿亭云第一次进到鹤延家里,吵闹的是另一间房,这一间则显得很安静,然而那上面贴着的符纸却比另一扇门更多,要是长时间盯着那符纸上的字,甚至还会让宿亭云感觉恶心想吐。 他好奇地躲远一点,然后伸长脖子偷偷往里看去,只可惜里面漆黑一片,他什么都看不到,鹤延很快就取了几件衣服出来,重新将门锁好。 鹤延本身穿的衣服都是从阳台随取随穿,洗完澡后也顺手把衣服洗了晒上。从房间里取的这几套衣服,全都是宿亭云的。 衣服一件件摊开摆在沙发上,供宿亭云挑选,鬼还能换衣服这事,是宿亭云当鬼以来所不敢奢望的,如今不但能换,还可以自己选,他自然很兴奋,在里面挑挑拣拣,时不时拿起来往自己身上比划,最终选定一套白色卫衣和蓝色牛仔裤。 他将选定的衣服抱在臂弯里,“我以前常常在你家里住吗?” 彻底放飞自我的鹤延答道:“我家住不了人,这些衣服是我们分手后,我从你家里打包带走的。” “……” “宿亭云。”鹤延顿了顿,脸上没有反省全是探究,“我吓到你了吗?” 宿亭云怔神片刻,他不知道自己在有记忆的情况下会如何评价鹤延这样的行为,但就以目前来说,他并不觉得讨厌。 不过是几件衣服而已,鹤延又没有搬空他家。 他低下头,嗅了嗅手里抱着的卫衣和裤子,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拿的时候,它们应该是干净的吧?我洗过的吧?” “……是。” 宿亭云松了一口气,抱着衣服飘向卫生间,“那就好。” 直到宿亭云的背影消失在鹤延的视线范围之内,后者这才低下头去,心情愉悦地轻笑一声。 他捻了捻指尖,目光转向沙发上堆着的那些未被选中的衣服。 ——偏偏宿亭云选择的是那一套。 正是他们确认恋爱关系的那一天,同时也是他们在公园长椅上接吻时,宿亭云穿的那一身衣服。 鹤延摁了摁心口,在宿亭云换好衣服推门出来时,迅速掩去眸中闪烁着的疯狂占有欲,他看着飘至他面前,张开双手询问他“这一身装扮如何”的宿亭云。 第7章 一如四年前那个春日。 他从宿亭云的身上几乎找不到岁月流失的痕迹。 鹤延伸手替宿亭云抚平卫衣的皱褶处,“很好看。” 听到这话,宿亭云不好意思地红了耳根,差点没控制住又变成一团黑气。他抬眸看向鹤延的眼睛,注意到对方神情专注,仿佛世界只剩下他们一人一鬼,再无其他,耳根便红得更加厉害,他立刻挪开视线去看小白,临出门前和小狗互动了好一会儿。 他们遵循就近原则,先来到了一家咖啡馆。 从前宿亭云很喜欢来这儿,倒不是多爱这家店的咖啡,他喜好甜口,不爱咖啡,他很喜欢这家咖啡馆里的甜品,尤其是椰奶冰淇淋。 鹤延一进门,就按照他们从前常点的那几样,给自己点了一杯冰美式,给宿亭云点了一份椰奶冰淇淋和柚子冰茶。 他将椰奶冰淇淋和柚子冰茶摆到宿亭云的面前,一边喝着自己的冰美式,一边对宿亭云说:“从前我们总来这家咖啡馆,你很喜欢这款冰淇淋。有一年的冬天特别冷,早上刚下过一场暴雨,地面又湿又滑,你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臂,害怕会摔跤、会丢脸,还借口说自己是为了保护我才抓着我的手,怕我一不小心就摔死了。” “我们路过这家咖啡馆时,你闹着要吃一口冰淇淋,我劝不动你,只好陪着你进来点了一份椰奶冰淇淋,你刚吃两口就被冻得直打哆嗦,鼻尖都红了,还嘴硬地一直嚷嚷着‘好吃,绝世美味’。” “当天夜里,你不出意外地发起了高烧,我背着你去了医院,打了一夜的吊针,你倚着我的胸口,睡得没心没肺,连做梦都在一直念叨着‘冰淇淋,好好吃’。” 这番“深情”剖白引来了咖啡馆里其他人的注目,暂时没有新单子的店员也不由地竖起耳朵倾听。 在他们看来,鹤延正对着空气喃喃自语,还给空气点了一份冰淇淋和一杯冰茶,他们很好奇鹤延在做什么,好奇这人口中所述,又是个怎样痴情的故事,但如果鹤延适时地再挤出两滴眼泪来,就更完美了,拍到网上一定能获得大量点赞。 “亭云……” 鹤延的手指摩挲着杯身,冰块浮至美式的上层,因他的动作而撞上杯壁,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无瑕顾及他人投来的目光,一心只看着对面的宿亭云,“我……” 他实在说不下去了。 对面的宿亭云此刻急得团团转,一直伸手试图去拿起冰淇淋杯旁放置着的小勺,但可惜他在除鹤延家以外的地方,无法碰到实物。 美味的冰淇淋就在他面前一点点化开,失去了最佳品尝的时间点,宿亭云心痛得快要无法呼吸。 眼见着冰淇淋无法挽救,宿亭云又试图去喝一口冰茶,他试着吸溜几下,冰茶稳坐杯中,丝毫不为所动。 宿亭云生无可恋地倒在座椅上,“除了很想吃这个冰淇淋之外,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鹤延只好带着宿亭云去往别的约会地点,并且走他们从前常走的路,开着车也不忘给宿亭云一一介绍他们曾在这个地点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他们去了常去的餐厅,去了以前去过的超市、甜品店,还去了常去的电影院,甚至在这些地点,还能见到熟悉的员工,他们一见到鹤延来了,就下意识询问上一句:“很久没见到你了,你男朋友呢?” 而后又意识到鹤延与宿亭云可能分了手,尴尬地转移话题后离开。 不管他们走过多少个地方,宿亭云永远只对食物产生极强的亲切感。 食物不会勾起宿亭云的记忆,只会勾起宿亭云的本能。 鹤延就没见过这么馋的鬼。 连电影院的爆米花都能让他蹲在那儿眼巴巴地望着,不给买就不肯走。 最后,鹤延拎着大袋小袋打包好的零食脸色铁青地回了家。 一进家门,心虚的某鬼就往鹤延嘴里塞了两颗爆米花,同时放软了声音说道:“对不起,鹤延。” “别生我的气……” 鹤延看着宿亭云化作小黑团,两只小爪子紧紧抱着那桶爆米花,然后用脑袋去顶一顶他的手掌心,试图求一个摸摸头。 很好,小白做错事就撒娇这一套,也是被宿亭云学了个完完整整。 不过有一点,宿亭云弄错了。 他不是生气,是在吃醋,在吃一堆零食的醋。 鹤延无奈摸了摸宿亭云的脑袋,温声道:“我没生你的气。” 小黑团子眨了眨眼,努力地判断着鹤延话里的真假。 最后,确认鹤延真没生气的宿亭云又往鹤延嘴里塞了两颗爆米花,然后心满意足地把自己团一团塞进装着饼干和果冻的塑料袋里,打算和他今天打下的“江山”一起度过这个美妙的夜晚。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 “宿亭云”收到了大学同学秦征发来的一则视频和两条消息。 视频是路人偷偷录制的,内容是鹤延在某家餐馆里对着空气发表的深情告白。 【秦征】:你看到这个了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就你一个前任吧? 【秦征】:话说得那么伤心,难道你死了吗哈哈哈哈哈。 【宿亭云】:是啊,我死了,现在是恶鬼在和你聊天。 【秦征】:小云,你可真幽默! “宿亭云”放下手机,面无表情地骂了一句他在这个世界新学的脏话,“傻叉。” 第7章 07 “你咬的?” 夜幕又一次降临这座城市。 距离他们说要找回记忆,已经过去三天时间,恋爱时常去的地方,常走的街道,他们统统都去了一遍,可宿亭云依旧什么也想不起来,他对这些地点的熟悉感,甚至还不如那个小公园。 “唉。”宿亭云丧气地叹息一声,这会他的半个身子露在猫窝外面,黑乎乎的小爪子则是搭在浅灰色的沙发表面,叹完气他顺势抻了抻爪子,伸了个懒腰。 这几天时间下来,似乎给了鹤延不小的打击,捉鬼师时常失神地望着虚空,浑身上下透露着浓重的挫败感。 对此,宿亭云感到有些愧疚。 这人不顾旁人目光,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他们的恋爱经历,宿亭云虽然记不起来,但从鹤延描述的语气和详细程度,都能感觉到鹤延对这段关系的在意。 鹤延在回忆时,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情绪算得上是幸福吗? 可如果他们真的过得幸福,究竟又为什么会说分手? 宿亭云不明白。 而且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想不起来。 他翻了个身,仰天又叹了一口气,小白便是这时跳上沙发,来到他身边,他顺手把自己的小爪子搭在小白的爪子上。 小狗吐着舌头,眼神里透出一丝兴奋,好像在问他:要一起玩吗? 鹤延出门捉鬼去了,并不在家里,这人临走时很不放心地在门上设了禁制,不许他们一鬼一狗四处乱跑,小白憋了两个小时,无聊得快要死掉。 正好宿亭云也想活动一下,于是从猫窝里飘了出来,“一起玩!” 小白兴奋站起,“汪”地叫了一声,接着熟练打开卫生间的门,叼着卷纸一端冲回宿亭云的身边,长长的卷纸落了一地,“汪!” 宿亭云的豆豆眼睁圆,“等等,这个不能玩吧!” 然而在面对宿亭云的疑惑时,小白一歪脑袋,咧着嘴,露出了纯洁又无辜的笑容。 下一秒,小狗从沙发跳上鹤延的床,用爪子在床上刨啊刨,还叼住被子的一角,盛情邀请宿亭云一起撕咬。 宿亭云大惊失色,赶忙伸手去阻拦,结果小白更加兴奋,和他玩起了“你追我赶”的游戏,一鬼一狗从家的这头奔到家的那头,各种叮当咣啷的响声不绝于耳。宿亭云非但没能拯救鹤延可怜的被子,反而被卷纸缠了满身,像只小木乃伊,但又比木乃伊要多两根“仙女的飘带”。 客厅里一片狼藉。 宿亭云认命地躺倒在鹤延的床上,没有重量小狗鬼显然没玩够,正兢兢业业地在他身上蹦迪。 ——他累了。 宿亭云总共只摆烂了不到一分钟时间,就听到大门处传来“咔嗒”的一声响,他瞬间惊坐而起,望着仿佛被大炮轰过的客厅,整个鬼顿感手足无措。 倒是小白很淡定地往他身后一躲,一看就是个顶级惯犯。 玄关处出现了狩猎归来的鹤延。 捉鬼师目光缓慢扫过客厅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停留在“罪魁祸首”们的身上。 “那个……” 宿亭云抬起两只小爪子,他在刚才的追逐过程并不敢做太大幅度的动作,担心会扯断卷纸,从而更加不好收拾。 眼下他艰难地试图把卷纸从自己身上弄下来,但这一动作对他来说实在太难,卷纸越缠越乱,反而使他一个踉跄栽倒在床上,本来就没挡住多少、在他身后夹着尾巴一脸无辜的小白在此刻完全暴露开来。 小白低着头,只敢偷偷抬眸心虚地看一眼鹤延,“呜。” 第8章 宿亭云放弃挣扎,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对鹤延说:“如果我说我只是很突然地想尝一尝卷纸的味道,你信吗……” “信。”鹤延没有犹豫,面无表情地走到这一鬼一狗的身前,然后拎起狗,熟练地扔进阳台锁好。 接着他又往宿亭云脑袋上贴了一张符纸。 宿亭云瞬间动弹不得,只能不停地眨着眼睛,看鹤延拿了衣服进浴室里洗澡。 小狗把脸怼在玻璃门上,嗷呜嗷呜地向宿亭云诉苦。 只可惜宿亭云自身难保,就算有心救小狗也无力可施展。 等鹤延洗好澡出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上厚重的窗帘将小狗的视线彻底隔绝在外。紧接着,他又拾起地上的被撕咬得不成模样的被子,举到宿亭云的面前,顺便揭去宿亭云脑袋上的符纸,问道:“你咬的?” 宿亭云:“……” 这很明显不是吧?! 家里总共就他和小白两个会动的,不是他,就是小白。宿亭云否认,就等于指认小白,即便隔着玻璃和窗帘,宿亭云也实在做不来这事。 憋了好半天,宿亭云一咬牙承认道:“没错,是我。” 鹤延松了手,任由被子掉落在地,对于宿亭云“大方”承认的态度很满意,也直截了当地提出自己的诉求,“你赔。” 一个身无分文的鬼拿什么来赔? 宿亭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好在鹤延很快就替宿亭云想到了解决的办法,这位捉鬼师先是上床躺好,然后单手拎起弱小无助的宿亭云放在自己的腹部上轻轻拍了拍。 男鬼不明所以,但由着鹤延的动作,他下意识地横趴在鹤延的小腹上,成为了一块小黑毯子。 宿亭云努力伸长两只爪子,去抓住旁边的床单,好让自己的长度更长一些。过了一会儿,他想起了什么,诚实道:“……鹤延,我不暖,也不保温。” 只是鹤延很久都没回答,久到宿亭云几乎以为鹤延已经睡着,才听到这人低声说了一句,“很暖。” 小黑团子只坚持了一小会儿,就卸了劲,松开床单。他干脆把两只小爪子搭在鹤延的腰侧,困倦地眨了眨眼,宿亭云往床头的方向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鹤延似乎笑了一下。 坏心眼捉鬼师。 明明知道被子不是他咬的。 宿亭云很快就沉沉睡去,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从鹤延的小腹上滑下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鹤延搂在怀里的,他先是惬意地睡了一觉,而后慢慢地,他竟觉得很窒息,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用力挤压着他的生存空间,让他快要无法呼吸。 很不舒服—— 宿亭云猛地睁开双眼,看到自己确实躺在鹤延怀里,但后者的一只手仅是虚虚搭在他的身上,那根本谈不上用力,更何况是挤压他的生存空间。 梦醒了,梦里产生的不适好像也随之消散。 隔着衣服,鹤延的体温并不会令宿亭云不适,但他还是不想就这样继续窝在鹤延的怀里,于是挣扎着脱离了鹤延的手,飘到落地窗前,用脑袋顶开窗帘,两只爪子搭在玻璃上,“小白~” 小狗听到宿亭云的呼唤,立马起身跑了过来,极可怜、极委屈地“汪呜”一声。 它的委屈又引出了宿亭云的委屈,男鬼眼巴巴地看着它,“小白~” “汪呜~” “小~白~” “汪~呜~” “呜呜呜小白——” “汪呜呜呜呜呜——” 一直在装睡的鹤延这会再也装不下去了,他起身看着床尾深情对唤的宿亭云和小白,萌生了强烈的炖狗之心。 第8章 08 我刚才是不是特别勇敢? 恋爱两年,这个时间虽然算不上长久,但也绝不能称之为短暂。而分手后的两年,鹤延似乎也从没有过一刻想要忘了宿亭云,他们恋爱时的物品和照片,鹤延全都完完整整地保存了下来。 鹤延的箱子里,总共有五本相册,宿亭云取出其中一本,细细翻看着那些照片,发现有一个地点在照片里出现得颇为频繁,鹤延却从没提出要带他一起去。 于是他拿着那本相册,飘到鹤延的床上,跪坐着将手里的相册摊开在鹤延的面前,“想去这里。” 看到那些照片,鹤延眼底闪过一丝抗拒。 还不等到鹤延开口拒绝,宿亭云就合上相册,整个鬼趴在床上,杏眼微微睁圆了些,透出一丝楚楚可怜感,“海边,想去~” “好吧。”鹤延败下阵来,“明天我带你过去。” “好~”宿亭云朝旁边一滚,滚到沙发边缘时化作小黑团子,“谢谢心地善良又英俊帅气的捉鬼师鹤延!” 鹤延无奈一笑,把宿亭云落在猫窝外面的小枕头递了过去,不出意外地又收获了该黑团子的一声感谢。 由于这一次的路程较远,来回就得花上大半天时间,因而他们出发的时间较之前也要早些,还顺便带上了小白。 等红灯的间隙,鹤延转头看了一眼身侧抱着小白乖乖坐在副驾的宿亭云,问道:“会害怕吗?” “嗯?”宿亭云用手指挠了挠小狗下巴,后者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害怕旅行吗?我不怕。” 这时,绿灯亮起,车子继续向前行驶,宿亭云扭头看向窗外的高楼大厦,看着晨间如纱的薄雾缭绕在楼体之上,看着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他忽地反应过来,明白鹤延口中所说的“害怕”究竟指的是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没了记忆的缘故,他对那具身体没有什么感情,而且鹤延也多次检验过,证明他确实是自愿献祭。 宿亭云听到微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路的两旁栽种了高大的树木,在道路投下一片暗影,他感受不到风吹在身上的感觉,只能依靠想象。 末了,他转头看向鹤延,认真道:“我不害怕,但假如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我们能好好告别。” 鹤延瞬间握紧方向盘,眉心拧在了一起,可他不愿让宿亭云看到他这个表情,因而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将紧皱着的眉头舒展开。 他试着开口,想要去回应宿亭云的这句话,但话被死死地堵在喉咙里,既上不来,也下不去,令人郁闷。 好在宿亭云也没有非要鹤延回答的意思,他说这句话仅仅是为了给捉鬼师打个预防针,至于要想鹤延接受现实,还需很长时间。 宿亭云将脸颊贴近窗户,怀里的小白轻轻咬住他的袖口玩,时不时抬眸看一看宿亭云在干什么。 林荫道愈多,而高楼大厦渐渐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清风拂过道路两侧的绿植,一个又一个小山丘上布满花草树木。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这座城市的边缘,他们曾来过数十次的海边,据鹤延所说,宿亭云以前很喜欢大海,喜欢坐在岩石上,听海浪翻涌的声音。 不单是这片海域,偶尔小长假又或是寒暑假来临,他们就会自驾去到别的城市旅游,如果去了沿海城市,宿亭云一定会去看看。 停好车之后,他们需要往前走一段路才到海边,一下车宿亭云就表现出了莫大的兴趣,他望着远处无限的海平面,几乎恨不得立马飘过去窜入水中。 只是刚一动,宿亭云就想起鹤延不是能飘的生物,他得等鹤延一起。倒是小白一落地就撒开脚丫子狂奔,一口气跑到沙滩上,打了个滚,又重新奔回宿亭云、鹤延的身边,绕着他俩不停转圈,拼命摇尾巴,仿佛在催他们快些走,见两人实在太慢,小白只好又独自冲回沙滩上,一口一个海浪,玩得不亦乐乎。 尽管非节假日时间,这会儿的沙滩上却已经零零散散地有了一些游客,鹤延熟练地带着宿亭云去往另一边,也是他们常常待的地方。 宿亭云没穿鞋,赤着脚踩上一块岩石,随后“哇”地发出一声惊叹,在原地蹦了好一会儿。 鹤延一头雾水地投来视线,“怎么了?” “不扎脚!”宿亭云兴奋地踩了踩,然后灵机一动,整个鬼往下陷,半个身子插进了石头里,接着仰视鹤延,正色道,“我被石头吃掉了。” 闻言,鹤延伸手把他从石头里拉了出来,并配合着说道:“现在石头把你吐出来了。” 宿亭云捂着肚子笑得在半空打滚。 这一次他们没有选择由鹤延讲述,让宿亭云回忆的办法,而是决定让宿亭云自己在周边摸索,看看有没有什么熟悉的地方。 宿亭云在鹤延的四周飘来飘去,从这块石头看到那块石头,在不少石头上看到“某某到此一游”“某某唯爱某某”,无一例外的是不管是什么样的某某,都没有他们二人的名字。 他扒在某块石头上看了好一会儿,记得曾在合照里看见过这块眼熟的大石头,为了更好地回忆,宿亭云非常努力,甚至连闻石头的招数都用上了。 小白不懂他们在干什么,见宿亭云一直在闻石头,它也跟着闻,并试图张嘴去衔起一块漂亮石子,想送给宿亭云。 第9章 但它衔不起来,努力了好半天后放弃,又四处寻找乐子,最后一头扎进了水里,去咬小鱼玩。 宿亭云被它带偏,看着晃动的海面,也生了跳下去游一游的心思。不过在跳下去前,宿亭云回头看了鹤延一眼,“我能也下去玩一会儿吗?” 鹤延沉默不语,出于某种理由,似乎并不想让宿亭云下水。 可面前的宿亭云熟练祭出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只要鹤延说上一个不字,他就当场泪洒太平洋。 鹤延根本没办法拒绝,只好道:“我陪你一起下去。” “你没带泳裤,我自己下去就行。”宿亭云拒绝的同时,悄悄地打量着鹤延的神情,从那其中,他品出了一丝不对劲。 大多事情他都愿意顺着鹤延来,只是唯独现在,他并不想要鹤延陪他一起下水。 “鹤延,我自己可以的。” 鹤延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眼底闪过痛苦之色,只是那情绪转瞬即逝,难以捕捉。他的目光落在海里畅快游泳的小白身上,明白他无权限制宿亭云做什么、不做什么,假如他太过强势,只会让宿亭云感到不舒服。 最终,鹤延从怀里抽出一张符纸,他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最后那些话都没说出口。他将符纸卷好,用红绳系在宿亭云的脖子上,嘱咐道:“万事小心,如果感觉不对劲,立刻回到我身边。” “好。”宿亭云认真点了点头。 于是宿亭云瞬间摆好姿势,以完美且优雅的动作跃入海中。 由于无法感知到海水正贴紧着身体,在水里游也就和在天上飘没什么区别。在水里宿亭云不需要换气、呼吸,海水不会灌入他的鼻腔,也不会遮挡他的视线,海鱼、珊瑚,一切都清晰可见,很是奇妙。 他看鹤延的反应,原以为自己是不是曾经溺过水,但游了没一会儿,发现自己除了喜欢以外,再没别的感受。 他喜欢水,喜欢大海。 小白蹬着爪子游到宿亭云身边,邀请他陪自己一起咬小鱼玩。盛情难却,宿亭云就陪它玩了一会儿,可惜鱼类不能看见他们,不会躲开,咬起来一点难度也没有。 半个小时之后,宿亭云就没了继续游的心思,他总控制不住地想起鹤延,觉得把鹤延一个人孤伶伶地丢在岸上也怪可怜的,于是干脆向水面游去。 小白同样也游够了,一个猛冲游到宿亭云的前面,给他指引方向。 等宿亭云浮出水面时,小白已经上了岸,趴在鹤延的脚边等着宿亭云过来。 宿亭云停顿片刻,视线远远地与鹤延的视线交汇在一起,捉鬼师正专注地看着他,好像这个世界再没有其他能吸引去鹤延的注意力。 他慢吞吞地往岸边游去,仍是不明白鹤延原本在担忧些什么。 就在宿亭云离岸边岩石还剩五米时,忽地见到鹤延面色一变,“宿亭云!” 海面涟漪阵阵,一只浮肿的手猛地从水面而起,迅速朝着宿亭云伸来,想要将后者拖回海里。鹤延立刻抽出符纸快速念咒,死死地盯着那只离宿亭云越来越近的鬼手。 咒语毕,他将手中符纸用力挥了出去,正当鹤延准备跳入海里去接宿亭云,就看见那只手快要触碰到宿亭云时,后者“砰”地一下化作一团黑气,灵巧闪到一旁,宿亭云“嗬”地一声发力,一尾巴狠狠扇在那只鬼手上,把水鬼抽得“嗷”地惨烈叫唤一声。 宿亭云一击得逞后也不恋战,一边“啊啊啊”地叫着,一边远离水面,他飞窜着躲到鹤延的身后,两只小爪子紧紧地拽住捉鬼师的衣角。 他跑得很快,自然也就没注意到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符纸已燃去一角,而那水鬼被他小尾巴击打过的地方裂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水鬼还没来得及冒头,鹤延挥出的符纸就已经贴在了他的发顶,滋拉滋拉的烤肉声响了起来,水鬼痛得大叫,顷刻间便化为了海上的泡沫。 宿亭云探出半个脑袋去看水面,海浪依旧翻涌,海面波光粼粼,水鬼没了声息。 从水鬼偷袭到现在,总共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如宿亭云所料,鹤延确有轻而易举摧毁一只鬼的能力。 但试图伤害自己的水鬼消失了,宿亭云还是不免地整个鬼都松了一口气,他用脑袋轻轻蹭了蹭鹤延的腰侧,眨巴着豆豆眼满脸期盼地问道:“鹤延,我刚才是不是特别勇敢?” 然而鹤延并立马没有回答,他把宿亭云拉至自己身前,在后者化作人形的那一刻将宿亭云用力抱紧在自己怀里,像恨不得把宿亭云揉进自己的骨子里似的。 最后,鹤延温声道:“嗯,你特别特别勇敢。” 宿亭云闭上眼睛,耳朵贴近鹤延胸口,放任捉鬼师的体温隔着衣物将他整个包裹在内,耳畔满是捉鬼师的心跳声,急促又响亮。 他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第9章 09 我也是很强的! 他们的海边回忆之旅因这个小插曲而提前结束,尽管在那个拥抱结束之后,鹤延努力摆出一副没事的模样,安慰宿亭云已经安全了,不必再害怕。 但就以宿亭云看来,害怕的人并不是他,而是鹤延。鹤延在害怕他受伤,害怕他会遇见其他鬼,所以意外发生的那一刻,宿亭云从鹤延眼睛里看到了恐慌,明明只是一只小小的水鬼,竟会让鹤延感到恐慌。 这实在百思难得其解。 难怪一到夜晚,鹤延就要把他“锁”在家里,不许他出门,哪怕是白天里想要出门,也必须有鹤延陪同才可以。 小白可以自由活动,但他不行。 宿亭云不打算在鹤延开车的时候和对方讨论这件事情,免得让鹤延分心,他不是发现矛盾就要立即争执的性子,等回到家里再和鹤延好好谈一谈也没关系。 何况只要他不表现出异样,鹤延慢慢会冷静下来的。 察觉到车内气氛不太对劲,小白也安静下来,它乖乖地趴在宿亭云的怀里,偶尔舔一舔宿亭云的手指,用脑袋顶一顶宿亭云的掌心,让宿亭云摸一摸它的头。 后半车程,玩累了的小白困倦地闭上眼睛睡了过去,它的倦意感染了宿亭云,后者也脑袋向下点了点,很快便进入梦乡。 车子停在十字路口,直行的红灯倒计时显示还有漫长的90秒。这条马路的附近有一个小学,这个点正是下午上学的时间。 周遭喧闹,鹤延下意识地转头,担心杂乱的吵闹声会扰到宿亭云睡觉,于是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空白符纸,又从一旁取出笔,写完后轻轻贴在了副驾的背后。 做完这件事,红灯倒计时还剩三十秒,鹤延看着副驾上坐着的宿亭云,后者的黑发稍显凌乱,灿金色的阳光落在脸上,处处透着温暖的气息,让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靠近,想要感受宿亭云带来的温暖。 只是一道急促的喇叭声打乱了他的思绪,红灯已经转为绿色,他踩下油门,继续往家的方向驶去。 也直到此刻,鹤延才慢慢冷静下来,为自己刚才在海边的失态而倍感懊悔,明明那只是一只普通的水鬼而已,解决起来甚至不费什么力气。 他摆出那副死样肯定会让宿亭云担心。 他太了解宿亭云了,虽然这家伙大多时候看起来没心没肺,但实际上宿亭云对情绪的感知很敏锐,他是不是真的在生气,是不是在难过,宿亭云一看就知道。 如今宿亭云没了记忆,守在他们初次接吻的地方不愿意离去,一切的一切都证明了,他们是可以重新开始的,宿亭云潜意识里仍是喜欢他的,更何况分手后的两年,宿亭云一直没有新的男朋友,也足以证明这一点。 他难道要又一次…… 将他们的关系推回到两年前,即将分手的那个时候吗? 车子稳稳地停在车库里,鹤延双手握紧方向盘,身旁的宿亭云还在睡着,小白却已经悠悠转醒,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作为有记忆的人,鹤延怎么会不知道他们分手的原因,就算宿亭云没有明说,他也能猜得到。 他只是假装不知道,这样就算日后宿亭云想起来一切,他也能轻飘飘地揭过,当作分手的两年只是一场梦,而他们依旧甜蜜,依旧恩爱。 ——他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鹤延深呼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宿亭云,轻声道:“亭云,我们到家了。” 听到这一呼唤声,宿亭云缓缓掀开眼帘,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睡了一个好觉,梦里没有奇怪的窒息感笼罩着他,反而又香又甜,就像是夏日里一口冰凉的气泡水,清爽又泛着甜甜的味道,他简直满血复活。 等到鹤延揭下符纸,宿亭云得以离开这一空间,这才从车子里飘了出来,先是伸展了一下四肢,然后兴致勃勃地跟着鹤延上楼。 坐电梯时,宿亭云透过电梯内壁,打量了一下鹤延的神情,后者好像完全缓了过来,那种患得患失和不安感褪去不少,整个人柔和下来。 这人比宿亭云想象中的恢复得还要快。 第10章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相应的楼层,鹤延先一步迈出电梯,然后回头看宿亭云,仿佛担心他没及时跟上,就会被带到别处去。 宿亭云跨过电梯门,站到鹤延的身边,弯着眉眼笑了一下。 小白早已等不及,站在家门口拼命摇尾巴,不明白它的两位主人在电梯门口磨磨蹭蹭什么。 鹤延走到门前,将门打开,小白迅速窜了进去,他给宿亭云让开路,方便宿亭云进门。 宿亭云不紧不慢地飘了进去,目光在家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厨房的方向。 在鹤延关门布阵的空隙里,宿亭云化作一团黑气飘向厨房,熟练地用爪子拨开筷子盒,从里面取出两根筷子紧紧握住,再飘回到鹤延身前。 捉鬼师不明白他拿两根筷子要干什么,只是静静立在原地,等宿亭云有所动作之后,再给出恰当的反应。 小黑团子的两只爪子各自紧紧地抓住一根筷子,豆豆眼下压成了半圆,眼尾上竖,俨然一副凝重的模样。 紧接着,鹤延就看到眼前的小黑团子挥舞着手里的筷子不停地抽打空气,嘴里时不时发出“嗬嗬哈嘿!”的声音,对方用尽吃奶的力气,在为他表演一个说是太极又不像太极、说是耍棍又不像耍棍的小团子武术展。 就这样打了五分钟后,宿亭云以翻跟斗作为收尾,重新停在他面前,高举着那两根筷子掷地有声地对他说:“我也是很强的!你可不要小瞧我!” 鹤延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很强”的宿亭云的脸颊,q弹绵软。 哪怕是石头做成的心脏,都能够被这个小东西软化。 他控制不住弯了唇角,“很强很强的宿亭云,要不要吃提拉米苏?” 宿亭云的豆豆眼立马变得圆溜溜,小弧度地晃了晃小爪子握着的筷子,尾巴尖轻摇,从头到尾都写着兴奋,“要要要。” 另一边,听到有好吃的,小白立刻放下嘴里咬着的骨头玩具,跳下沙发冲到鹤延脚边,“汪!” 捉鬼师淡淡瞥它一眼,“小狗不能吃提拉米苏。” “汪!汪汪!” “小狗鬼也不行。” “……” * 当天夜里十二点过后。 鹤延洗漱好,躺到床上,他抬眸看了一眼猫窝里的小黑团子,后者把两只小爪子露在外面,有一下没一下地动着。 按道理来说,这个点宿亭云早该入睡了。鹤延正欲询问,就见小黑团子动了,对方从猫窝里慢悠悠飘了出来,视线与他对上那一刻先是一愣,但还是朝着他飘了过来,宿亭云依偎在他的腰侧,努力把自己团成一团,像一颗黑色小球。 鹤延僵在原处,只觉得腰侧酥酥麻麻的一片,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填得很满,他张了张口,“亭云……” 而依偎在他腰侧的宿亭云抬了抬眼,小声问道:“今天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可以。”鹤延试图放缓呼吸的频率,让自己快速平静下来,他抬手摸了摸宿亭云的脑袋,又重复了一句,“可以。” 于是宿亭云垂下脑袋,抱紧自己的尾巴,慢慢阖上眼睛。 ——也许就这样陪着鹤延,能减轻这位捉鬼师心里的不安。 他道:“晚安,鹤延。” 鹤延喉间忽地酸涩,嗓音也变得有些嘶哑,“晚安,亭云。” 灯光熄灭,屋外月色朦胧。 一夜好梦。 第10章 10 油炸是最香的。 第二天早上,宿亭云刚醒就发现自己又莫名其妙被鹤延抱在了怀里,并且不是黑气状态下的他,而是人形的他被鹤延抱着。 他熟练化作一团黑气,小心翼翼挣开鹤延的手,飘向一旁的猫窝,然后一头栽了进去,只余一条小尾巴露在外面。他还没睡够,鹤延体温太高,他不想在这人怀里补觉。 自从当上鬼以来,宿亭云就没怎么做过清晰的梦境,大多时间对于梦境只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能够分辨这个梦是开心的,还是令人不适的,却不能知道梦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破天荒的,宿亭云做了一个很清晰的梦。 他梦到自己和鹤延、还有另外两个看不清模样的人,总共四人去到一个山庄度假,也许那地方并不能称为山庄,宿亭云自己也说不清楚,毕竟梦里唯一清晰的,就是那个地方的一个小水潭。 潭水青透犹如一块纯天然的绿色宝石,半面依山,周围的草木繁茂,却修剪得很整齐。那时,宿亭云赤着脚蹲在岸边,用一个小网兜正试图捞些小鱼小虾,而鹤延和其余两人在一旁的空地架起火准备烧烤。 很突然地,网兜另一端传来巨大的拉力,还不等宿亭云发出疑惑声,就这样被猛地拽入冰凉的潭水里,措不及防落了水。 落水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这里的水不算特别深,宿亭云水性也很好,他只需稍稍伸手,就能碰到岸边的石块,爬到岸上去。 可奇怪的拉力不仅是出现在小网兜上,还出现在宿亭云的脚踝处,似乎有什么湿滑黏腻的东西缠住了他的小腿,在拼命地将他拉至潭底。 很快又“扑通”的一道落水声响起。 听到他这边的动静,鹤延跟着跳了下来,对方朝他游来,并且迅速握住他的手腕,一阵奇异的暖流自鹤延的指尖而起,顺着宿亭云的手臂往下流动,不过短短数秒的时间,缠在他腿上的奇怪触感消失了,鹤延将他拉入怀中,往岸上游去。 上了岸后,宿亭云呛咳了好几声,才总算把灌入口鼻的潭水咳出来一些。 等到他缓过来劲,鹤延便紧紧地抱住他,担忧和愤怒的情绪交织着,最终变成了宿亭云无法理解的恐惧。 那时候的他并不懂得人死之后不会彻底消失在这世界上,不懂他所看不见的,在鹤延眼里其实一清二楚,他不希望鹤延为他担忧,故而捧住鹤延的脸颊,笑着安慰对方说:“我就是下去潜个水,抓几条鱼给你们加餐,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 其实是鹤延把他吓了一跳。 他并不害怕落水,心里清楚地知道不管鹤延在干什么,都会分出一缕心神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他一旦出事,鹤延一定是最先发现,并且迅速赶来救他的人。 宿亭云隐去在水底的所有感受,不想大家为他担心,更不想扰了出游的兴致。可是他的安慰并不能让鹤延的脸色好转半分,这人轻轻用指腹拭去他脸上的水珠,将腕上带着的流珠手串摘下,戴到他手腕上,温声道:“你的小网兜落在水里了,我去替你找回来。” 一个小网兜而已,不重要。 比起小网兜,那个流珠手串更让宿亭云惊讶,他试图拦住鹤延,“鹤延,这个手串我不能收……” 他晚了一步,鹤延跃入水中。 梦境到这里戛然而止。 手串应当是个很重要的东西,可宿亭云完全想不起来,而且他们分手后,鹤延似乎也并未将手串拿回,否则不会在他们刚见面时就倏然问出一句——“流珠手串呢?” 宿亭云睁开眼,转了一圈朝向外,看了一下自己的两只小爪子,自成了鬼后,他的身上就没有戴着任何饰品。 他又努力回忆了一下,发现那天和鹤延去找占着他身体的那鬼对峙时,对方的手腕上也没戴着手串。 ——希望他没把手串弄丢。 宿亭云软软地趴着,思绪忽地飘远了些。 公园里也有水鬼,他初入公园就曾被其他鬼们提醒,不要去接近那个水鬼的地盘,这些水鬼常年待在水中,“气息”被完全隔绝,再强的捉鬼师也无法在水鬼没露出行踪时逮住他们,更别提他们这些小鬼。 这些水鬼不仅爱拉人当他们的替死鬼,也很喜欢拉鬼下去陪他们玩,稍有不慎就会被拽入水中。水鬼的攻击力不算非常高,但很是难缠。 宿亭云不免地感叹一声——原来他在那么久以前,就遇见过水鬼。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小小水鬼,还不是被他的小尾巴抽得嗷嗷叫唤! 宿亭云从猫窝里飘出来,挥动着小爪子先是一个左勾拳,再是一个右勾拳,如此反反复复一路打到餐桌旁边,化作人形乖乖坐好等着早餐进到他嘴里。 从他开始打拳,鹤延就伸脖子看着他,直到此刻才好奇地问上一句,“什么事让你心情这么好?” 宿亭云转身反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椅子靠背,歪着脑袋看向鹤延,眸中波光微微流转,他自豪地说道:“我们打败了一只水鬼!” 鹤延瞬间怔在原地。 阳光从落地窗倾洒而下,将整个客厅都照亮,小白咬着它的玩具,在客厅的空地又蹦又跳,他喜欢的人就坐在餐桌旁,温柔地注视着他,明明他所处的位置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可那种暖意还是顺着宿亭云的目光一同蔓延了过来。 鹤延关了灶上的火,放下手里的筷子,下意识地来到宿亭云的面前,后者抬头望着他,纤长睫羽微微颤动。 第11章 他盯着宿亭云饱满水润的唇瓣,从前吻过无数次,自是知晓其中滋味,很甜并且很软。 结果他才刚刚弯下腰,还没等碰到宿亭云的唇瓣,他们二人视线倏地拉远,宿亭云化作一团黑气,眨巴着那双豆豆眼,很无辜地望着他。 “…………” 鹤延气得咬了咬牙,却又无可奈何,本来他们就已分手,没有正当的理由去吻宿亭云,偏偏他偷袭还没成功,“你又没电了?” 宿亭云用小爪子抠一抠椅子边缘,抬眸偷看鹤延一眼,又心虚地低头,接着再偷看一眼,如此反反复复了四五回后,他被鹤延提了起来。 小黑团子在半空中使劲扑棱,挣开鹤延的手,飘远了一些,他躲在电视机柜子上摆放着的花瓶后面,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捉鬼师会把捉来的鬼吃掉吗?” “……” “张奶奶说像我这样年纪轻轻的鬼,油炸是最香的,捉鬼师闻了都要流口水。” “……宿亭云,我们不吃鬼。” “可是你刚刚的眼神,好像要把我吃掉一样,难道你们更喜欢生吃吗?” 鹤延干脆挥出一张符纸,将宿亭云定在原地,随后轻而易举地把这个小黑团子抱在手里又揉又搓。 笨蛋宿亭云。 没失忆的时候笨,失忆了更笨。 等到小黑团子一脸晕晕乎乎,对他的揉面团手法毫无招架之力时,鹤延这才放过他,揭下了那张贴在宿亭云脑袋上的符纸。 得了自由的宿亭云一个没控制住,化作人形,摔进鹤延怀里。他的耳根红得彻底,脸颊更是阵阵发烫,杏眼里泛起水雾,没什么气势地瞪了鹤延一眼,“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然而十分钟后—— 宿亭云吃完了一盘热乎乎的煎饺,化作小黑团子去蹭鹤延的掌心,并附言道:“鹤延,我和你天下第一好~” 吃高兴了,宿亭云自然也就愿意大方让鹤延揉搓揉搓,他趴在鹤延腿上,将尾巴放在鹤延的掌心供对方把玩,自己则是捧着那本相册一张一张地看,选出自己下一个想去的地点。 最后,宿亭云的视线停在相册里那唯一一张,画面里没有宿亭云的照片上——那上面有一堵斑驳的白墙,墙后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树,绿叶层层叠叠,在墙上投下一片暗影,墙是普通的墙,树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树,宿亭云看不出它们有什么特别的。 可仿佛无意之中就有某根丝线牵引着宿亭云,他用尾巴尖戳一戳鹤延的掌心,然后小爪子搭上那张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照片,轻声道:“鹤延,我想去这里。” 第11章 11 落下一吻 出发的前一天夜晚,宿亭云把那张照片从相册里小心取了出来,带进自己的猫窝里枕着睡。 这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玄学记忆法,试图让照片给他托梦以达到恢复记忆的目的,但显然这张照片拒绝了他发起的交流申请。 第二天早上,鹤延问他和照片交流得如何了,宿亭云尴尬地从猫窝里飘了出来,恢复人形后在沙发上盘腿坐好,手指轻碰鼻尖,“它不太识相。” 鹤延忍着笑意去给他拿换的衣服,“那看来它很坏。” 宿亭云非常赞同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的目光又不自觉地落到那扇门上,里面依旧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鹤延将大部分日用品都放在里面,除了他的衣服以外,这人偶尔也会进去拿一些用完的纸巾和垃圾袋,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型仓库。 但小型仓库需要那么多符纸封印吗? 似是看出了宿亭云的好奇,小白跳到沙发上,先是冲着那扇门叫了两声,随后对着宿亭云拼命摇摇头,示意这个房间不能进去。 这时,鹤延也已经抱着衣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的基本上都是裤子,上衣则从阳台取来,都是这两天他新购入的。 在宿亭云挑选衣服之际,鹤延开口解释道:“那个房间设了一道入口,可直通鬼界,鬼魂误入会被吸引,从而进入轮回。” 鹤延话音刚落,就见沙发上坐着的宿亭云立刻抱紧小白,后者也十分配合,与宿亭云紧紧相拥,一鬼一狗神情可怜,瑟瑟发抖。 “小白啊——”宿亭云语重心长地对怀里的小白说,“那个房间我们绝对、绝对不能进去!” 小白听懂了,仰天“呜——”地一声作为回应。 鹤延:“……” 这一幕莫名让人很不爽。 于是等宿亭云吃过早餐,换上选好的衣服之后,鹤延将小白留在家里,冷漠无情地捏住那张狗脸,“你今天留着看家,再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我就送你去投胎。” 小白“呜”地一声,求助地看向宿亭云,然而后者抬头望天,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我也不敢惹他呀”。 求助无门的小白用尽最后一丝尊严,朝着鹤延“汪汪汪”骂了一顿,收获了捉鬼师一个无所谓的冷眼。 家门合上,鹤延带着宿亭云下楼。 宿亭云跟在鹤延身侧,一路坐上副驾,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他们的高中,关于这堵墙的事情,鹤延告诉他的只有那么多,这人放弃了通过讲述而让宿亭云想起的办法,决意让宿亭云自己摸索。 对于鹤延的决定,宿亭云表示赞同,他也很乐意自己去探索,毕竟水鬼那件事,就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 只是鉴于那不是一段美妙的回忆,说出来反而会让鹤延感到内疚,因此宿亭云选择了隐瞒,他希望在鹤延看来,他所想起来的第一段记忆是美好的而不是难过的。 不同于对待那些海边照片时的反应,鹤延在看到这堵白墙的照片时,眼中的神情似乎是怀念和期待。 宿亭云猜测,这段记忆对于鹤延来说,应当具有非常意义。 车子缓缓停在目的地附近。 在下车之前,宿亭云双手捂着心口,在脑海里不断自我催眠——死脑子,快想起来,快想起来。 长达一分钟的心理建设结束后,宿亭云挺直了腰杆,信心十足地看向鹤延,“我们走吧!” 下了车,宿亭云的目光先是扫视一圈他们的周围,街道上的行人并不算很多,这个点似乎正是大课间,学校里放着广播体操的乐声。 他沿着街道慢慢走了一会儿,墙体大概是被重新粉刷过一遍,不复当初的模样,伸出墙外的绿枝更是一年不同于一年。 宿亭云实在找不到那堵墙的具体位置,只好可怜巴巴地看向身后的鹤延,希望能得到一个提示。而宿亭云也发现,鹤延好像总是在看着他,以至于他每一次望过去,他们的视线总会在半空中交汇。 不用宿亭云开口,鹤延就明白他想要问什么,于是引着宿亭云后退几步,停在那张照片拍摄的地点。 如宿亭云所料,实地与图片一样的平平无奇,他站在墙边用心感受了许久,却什么也没感受到。 “想不起来就算了。”鹤延,“我们还可以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可哪怕什么都想不起来,宿亭云也不想就这样离开,他向前一步,手掌轻轻贴近墙面,试图用爱感化这堵墙,让它告诉自己些什么。 很显然这是一堵冷漠无情的墙。 宿亭云垮了肩膀,认命放弃,然而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之际,墙后忽然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引得他不由地停下了脚。 他抬眸朝墙上方看去,就见一名身穿校服的男生翻上了墙,利落地一跃而下,停在宿亭云的身后,那名男生见到鹤延,先是一愣,随后发现鹤延并非校内人员,便迅速跑开。 宿亭云怔在原地,一些模糊的记忆随之涌入脑海,他接连后退两步,仰着头看向刚才那个男生翻过的地方。 那道模糊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又惊又喜地看向鹤延,在后者期待的目光下,开口道:“我想起来了!” 听到这确切的答案,鹤延也不由地紧张起来,手心冒了一层汗,他问:“你想起什么了?” 宿亭云握紧拳头,掷地有声说道:“我以前经常从这里翻墙出来买奶茶!” “…………” 鹤延这下真有点绷不住要裂开了。 他挪开视线,接连深呼吸好几口气,安慰自己“能吃是福,能吃很好,宿亭云能吃说明宿亭云是个很有福气的人”,然后认命地去马路对面给宿亭云买了一杯杨枝甘露,并找个无人的角落,用黑火把奶茶烧给已经馋得不行的宿亭云。 等他们回到车上时,没心没肺的宿亭云正没心没肺地捧着他那杯杨枝甘露一边没心没肺地喝着,一边不时心满意足地微微眯起眼睛。 好气—— 宿亭云喝了一口奶茶,余光瞥向身旁的鹤延,见后者气得说不出话来,心里不免一阵好笑。 待他将最后一口奶茶喝光,杯子与吸管化作轻烟随着涌入车里的微风一道散去。宿亭云侧过身去,用右手捧住鹤延的脸,稍加施力便使得鹤延转过来看着他的眼睛。 第12章 他的指腹轻抚上鹤延的左边脸颊,在那上面有一道很浅的伤口,八年时间过去,最初的伤口早已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色痕迹。 宿亭云没说错,他确实常从那个地方翻墙出来买奶茶,而其中一次,他拎着奶茶回校的时候,在那堵墙遇见了正往外翻的鹤延。 那时候,鹤延大概16岁,脸上稚气未脱,眉眼间却带着挥之不去的与年纪相悖的阴沉,鹤延的脸上被划了一道约3厘米长的伤口,鲜血顺着脸颊流下,被其不甚在意地抹去。 这本来不关宿亭云的事,鹤延翻完出来,空出了翻墙的位置,就该换他翻进去了,可偏偏他突然心一软,拉住了鹤延的手腕,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创口贴,撕开后小心翼翼地贴在鹤延的伤口上。 宿亭云将这归咎于他刚好带了创口贴,刚好他“干坏事”被鹤延看见,刚好他又是学生会的人,躲避大课间翻墙出来买奶茶是学校明令禁止的事他却依旧要做,宿亭云心虚,所以拦下鹤延,用一张创口贴贿赂了对方。 当然,他成功了。 鹤延并没有告发他。 只是宿亭云没有看到的是,在他转过身去时,鹤延手指抚上脸颊贴着的创口贴,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喜,深藏许久的爱意,在这一刻不加以任何掩饰地流露了出来。 八年后—— 宿亭云的手指抚上鹤延那道早已愈合的伤口,柔声问他:“疼吗?” 鹤延用手圈住宿亭云的手腕,感受着掌心里冰冰凉凉的触感,捂也捂不热的温度,他的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厉害。 下意识地,他侧过脸去,禁锢着宿亭云的手腕,在对方的掌心之中,落下一吻。 第12章 12 老朋友 回家的一路上,尽管鹤延的神情和平日里一样很淡,但宿亭云还是从其中品出了一丝愉悦,这位捉鬼师在接连挫败数日后,总算获得了一些成就感。 紧跟着,这人更是在进到家门之后就直奔厨房,问他想吃些什么,这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个提问,宿亭云却忽地一怔,抬眸打量起他的四周来。 起初来到鹤延家住下,有太多事情占据他的脑海,眼下宿亭云才注意到一个被他忽略已久的地方。 从鹤延家里的布局能够很明显地看出来,这人并不太在意生活质量,客厅到床的位置都明晃晃地写着四个字——能住就行。 唯独只有厨房,各种烹饪工具一应俱全,空气炸锅、烤箱、微波炉等等,简直和客厅割裂成两个世界。 宿亭云意识到了什么,呆呆地望着厨房的方向,不过本能让他先选择了回答鹤延刚才的问题,“蛋挞,谢谢……” 后者唇角稍稍扬起一个小弧度,“好。” 宿亭云本想问一问鹤延关于厨房的事,但在家里憋了一上午的小白一边“呜呜”地叫着一边围着宿亭云不停打转,要宿亭云陪他玩。 小狗太过热情,宿亭云实在招架不住,进退两难,不知道该去帮鹤延的忙,还是陪小狗玩。好在鹤延先开了口,让步道:“你陪它玩吧,我这一会儿就好。” “好。” 宿亭云抱住小狗,在地上滚了两圈,搓一搓小狗脑袋,接着又在小狗的盛情邀请下玩起了拔河比赛和丢球游戏。 等到这两个游戏结束,宿亭云化作小黑团和小白在客厅里玩你追我赶,一鬼一狗从地上跳到沙发上,在沙发跑一圈,再跳到地上,就这样反复跑了十来圈,宿亭云累趴在地,瘫成一块小黑饼干。 ——好累,玩不过小狗。 只是才刚躺下没多久,宿亭云就听到烤箱发出“叮”的一声响,出于对食物的渴求,他艰难地用爪子撑地,慢慢爬了起来,然后飘到餐桌旁化为人形坐好,等待开动。 小狗也馋,但可恶的鹤延只给它吃狗粮,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它咬着玩具钻进狗窝里准备睡个午觉。 蛋挞刚出炉还有些烫,宿亭云等了几分钟才上手拿一个吃了起来,鹤延的厨艺一如既往地发挥稳定,不管做什么都色香味俱佳。 等到吃饱喝足,宿亭云注意到鹤延放在桌面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那上面显示来电人名为“秦征”。 宿亭云很少见鹤延使用手机,这人不和别人打电话、也不和别人有来有往地发送消息,甚至也不用手机玩游戏、刷短视频。 看见来电人的名字,鹤延愣了一下,下意识抬眸看了宿亭云一眼,随后才接通电话。鹤延像是和对面的人不熟似的,说话都显得十分不自然。 “鹤延,你小子还知道联系我们啊?你说说你,和亭云分手就分手了,闹得要与世隔绝似的,发消息你不回,打电话你也不接!” “怎么,两年时间过去,你想通了?知道联系联系我们这些老朋友了?” “你在听吗?喂,鹤延!吱声!” 鹤延的目光落在偷听的宿亭云身上,心里恨不得把多嘴的秦征掐死,他麻木地对着听筒另一边的秦征说道:“有空见一面吗?” “有啊。”秦征干脆道,“就今晚如何?在我们常去的那家烤肉店?” 宿亭云眼睛微圆,重复道:“烤肉店~” 鹤延:“……” 鹤延:“晚上不……” 还不等他说完,另一边的秦征就已经做好了决定,“行,就烤肉店!你小子要是敢放我鸽子我就把你拉黑,晚上七点不见不散!” 语毕,秦征挂了电话,只剩鹤延捏紧手机,想把秦征掐死的想法愈发强烈。 他转头看向半趴在桌面盯着他的宿亭云,后者光滑白皙的脸颊被手臂挤出一小块脸颊肉,黑眸里染着细碎的、纯白色的灯光,纤长眼睫缓慢扇动着——此鬼正眼巴巴望着他。 鹤延忽地起了坏心思,故意道:“出了这道门,你可吃不了东西。” 闻言,宿亭云立刻耷拉着脑袋,一脸的委屈,他软了声音唤道:“鹤延……” 坏心思只起了两秒,就被无情扑灭。鹤延趁此机会摸了摸宿亭云毛绒绒的脑袋,“好吧,偷偷用黑火烧给你吃。” 宿亭云眼睛一亮,学着上午鹤延在车里做的那事一样,偏过脸去,感激地在鹤延的手腕处落下一吻。 其无辜又真挚的神情,就好像这种互吻是什么尊贵的社交礼仪似的。 鹤延心痒得厉害。 第13章 13 你不要我要! 秦征是他们二人的大学同班同学。 不管是任何时期的宿亭云,在人群里都是极受欢迎的存在,他长得漂亮,性格活泼开朗而有分寸,待人没有一丝攻击性,又不是个空有外壳的美丽花瓶。 鹤延和其余人要是存在联系,中间必然有宿亭云作为枢纽。当宿亭云消失在这样的关系链上,鹤延就很干脆地和其余人断交了。 因而时隔两年,再次和秦征面对面坐下,鹤延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直奔主题,才不会让秦征摔筷子走人。 宿亭云看出了鹤延的不自在,于是拍拍他的肩膀,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你就说‘好久不见,最近过得还好吗’,记住一定要微笑,向他展示你的友好。” 于是鹤延祭出死亡微笑,还不等他开口,秦征就被吓一大跳,手里筷子都飞了出去。 宿亭云咬住下唇,为了忍住笑意,只能无辜地眨巴眼看向鹤延。 “我说哥们……你不会笑是可以不用硬笑的。”秦征弯下腰去把筷子捡起,放到一旁,随后拿了副新的,这回他握紧手里的筷子,谨慎望着鹤延,生怕这人又露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可怕表情来,“也就是亭云和我们打过几次招呼,加上我是个强心脏,不然谁受得了你那个阴森森的笑容?” 一听说可以不笑,鹤延立刻板着个脸,问道:“他和你们打过几次招呼?说了什么?” “说你只是不善言辞,但实际上心地很善良,待人没有恶意,并且万分可靠,是全球十佳男友榜首。他这人像是生怕我们对你印象不好似的,每次提起你都是夸奖的话。”秦征顿了顿,其实他们全都看得出来,鹤延并非真的不善言辞,这人单纯就是不想和别人交流,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宿亭云值得他去关注。 简直是一对恋爱脑。 令人羡慕之余,内心又不免生出一丝嫉妒。 谁也没预料到鹤延会真的追到宿亭云,而等他们慢慢接受现实,并纷纷送上祝福之际,这对模范情侣又在最恩爱的时候分了手。 他们处的位置是餐厅的二楼,屏风将每一桌隔成了小单间,这个点店里还没完全坐满人,正好他们的四周都空着。 秦征将五花肉放在烤盘上,看到对面的鹤延点的尽是宿亭云爱吃的东西,就连调的蘸料也是宿亭云最爱的口味,又或者更准确来说,自从鹤延和宿亭云谈恋爱之后,这人就一直在把自己的口味调整到与宿亭云一致。 他看得心情很复杂。 更何况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后,鹤延的脸上竟隐隐地流露出了一种颇为真诚的笑意,看起来居然一点也不恐怖了。 第13章 秦征:“……” 原来这人是会笑的。 他叹了一口气,“你找我出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和我一起吃顿饭吧?” 宿亭云摆正自己带来的碗筷,抬眼看向面前的秦征,比起对鹤延偶尔会有一丝朦朦胧胧的熟悉感,他对面前的人则全无印象,努力去回忆也完全想不起来。 他听见一旁的鹤延说起自己的目的,一边趁着秦征不注意,把几块烤好的五花肉烧给了他。 碗和筷子都是鹤延新买的,只要在夜里十二点前把它们带回家就不会成为一次性用品。 大概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特殊癖好,鹤延新买的碗有着两只黑粉色的猫耳朵,这双筷子的顶部也绘制了可爱的卡通小猫图案。 ——很像是给小孩用的碗筷。 宿亭云等着五花肉出现在他的碗里,一同到来的还有金黄酥脆的鸡翅中,他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听鹤延开口道:“你还和亭云有联系吗?” “当然!”秦征的话气里带了点宿亭云不能理解的自豪,“分手的是你们又不是我和他,这两年时间下来我每天都和他保持联系。” 鹤延:“…………” 宿亭云咬鸡翅的动作一顿,莫名其妙感到有点心虚,然而他转念一想,和好朋友每天联系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于是他又放心地继续吃起鸡翅来。 见鹤延果真一脸醋意,秦征感觉有些好笑,“行了,骗你的,没有天天联系,但时不时会聊上几句。” 鹤延狐疑地看了秦征一眼,“……那他最近还好吗?” “当然好了,样貌出众,性格开朗,工作顺利,追求者……咳咳,反正就是挺好的。”秦征不敢再开玩笑,毕竟鹤延的脸色已经黑得像他面前烤焦的五花肉一样,“你怎么又问起亭云的事来了,想要重新追求他?” 鹤延“嗯”了一声,没有否认秦征的最后一句。他将刚烤好的土豆片蘸上酱料,烧给宿亭云,后者没心没肺地吃着,好像根本没听见秦征刚说了什么。 “不过……” 秦征沉思片刻,“其实我最近感觉亭云有些怪怪的,消息回复得慢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每次的回复好像也显得……不是那么走心?” 终于逮住机会,鹤延即刻报仇,“可能是觉得你太烦人了吧。” 还不等秦征反驳,宿亭云就先不乐意地看向鹤延,刚准备让这人不许污蔑他,就见碗里又多了几片烤好的牛肉。 其实适当的污蔑也没什么关系。 宿亭云继续低头吃。 “放屁,他才不会觉得我烦人。”秦征伸手准备去夹点肉,忽地发现烤盘上已经熟了的食物统统消失,只剩下一些鹤延刚铺上去的牛肉和土豆、蘑菇。 他一头雾水地看向对面的鹤延,印象中也并没有鹤延嚼食物的动作。 烤肉都去哪了?! 难不成是被鬼吃了吗?! 秦征忽地感觉到一阵恶寒,一边搓着胳膊一边警惕地朝四周张望,正当他巡视一圈后再将视线转回鹤延身上时,就见这人夹起四片五花肉全塞进了嘴里,面无表情地咽了下去。 哦,破案了。 鹤延是真能吃啊! 秦征在心里吐槽了这么一句,继续道:“其实吧,我更倾向于亭云出事了。” 眼见着终于有了些有用的信息,鹤延瞬间敛了神情,“出什么事?” “具体出什么事,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两个月以前吧,他整个人就怪怪的……你也知道的,他属于比较乐意分享生活的人,我们给他发消息呢,他也会回复得很快,就算没办法及时回复,也会在回的时候说一句自己刚才干什么去了。” “唯独只有那个时候,他不怎么回任何人的消息,动态也发得少了,我听其他人说,他看起来总是心神不宁的……” 秦征忽地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找到一段视频,播放给鹤延看,“你看这个。” 画面里是一次小的聚餐。 宿亭云端着盘子正准备去拿些水果,确实如秦征所说,他看起来心神不宁,甚至一个不小心就撞到了桌角,整个人摔倒在地。 画面到这就变成了剧烈晃动,大家迅速聚往宿亭云的身边,最后结束时仍能听见几句清晰的“亭云你怎么样了?” 鹤延脸色阴沉,“能不能把这段视频发给我?” “可以。”秦征在收回手机之前,顺手就把视频给鹤延发了过去,“鹤延,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不然怎么刚好就在这个节骨眼来找我聊亭云的事?” 鹤延默了默,最后直言道:“其实我一直在视监前任。” 秦征:“……” 倒也不必这么实诚。 宿亭云吃着碗里的炒饭,他已经习惯了鹤延时不时扔个“炸弹”的行为,甚至在秦征瞠目结舌之际,还插空让鹤延给他烧俩蘑菇。 接下来的对话,大多已经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而随着啤酒一杯一杯地进肚,秦征隐隐有了醉意,不时高喊着——“羡慕啊,鹤延,我真羡慕你啊!你说说你,有亭云那么好的男朋友你不珍惜,你……你居然敢和他分手!虽然这不一定是你提的,嗝!但你……你竟然也不争取争取?!你不要亭云,我要!!” 鹤延气得一个鸡腿塞进秦征嘴里,结了账后又把这人扔上出租车,让司机把这人丢到指定地点,自生自灭。 车子启动前,不死心的秦征摇下车窗,朝着鹤延又大声喊道:“你不要,我要——我秦征!要——” 鹤延:“…………” 原本宿亭云还想感叹“这人真有趣”,结果就见鹤延看了过来,并且眼神里透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宿亭云立马眼神飘忽望向虚空,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最后,宿亭云在半空中转了一圈的视线重回到鹤延的身上,他实在没忍住,“嗝……” 第14章 14 “原来是你!” 这一声嗝出现的时机很巧,瞬间化解了鹤延身上的所有气势,他一向拿宿亭云没什么办法,只无奈地伸出手小力地弹了一下后者的额头,“走了,回家。” 宿亭云乖乖坐上车。 他很久没在晚上出过门了,因而感觉到晚上的一切都十分有趣,都深深地吸引着他的目光,尤其是高楼间闪烁着的五彩缤纷的霓虹灯,他看着它们一点点描绘出这座城市的轮廓。 可随着车辆驶到车流稀少的地段,一股阴寒之气缠绕在侧,挥之不去,宿亭云转头去看鹤延,就见对方神情凝重,脸色很差。 宿亭云顺着鹤延的视线望去,就见半空中飘着一个蓬头垢面的长发男子,对方飘在马路的中央,并且离他们的车子越来越近。 几经权衡后,鹤延定下了决心,当即一个飘移调转车头,车子如疾风一般行驶在无人路段,窗外的景色都成了虚影。那鬼原本也是在试探着鹤延,如今见到鹤延调头逃跑,瞬间兴奋大笑,在车后穷追不舍。 “鹤延——鹤!延!” 物理意义上的逃跑自然比不上玄学意义,那鬼很快就追上了车子,并绕着车子狂笑转圈,最后,他停留在宿亭云待着的那一侧,漆黑的手掌拍打着车窗,他没有眼白,整个眼睛都是漆黑一色,他贴近车窗细细打量着宿亭云,声音又尖又细,“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车子一个急转弯,驶入小道,鹤延迅速抽出一张符纸,贴在车窗上,那鬼霎时间仿佛被烫着了一般,发着刺耳的惨叫声,“啊!” 这声音实在不美妙,对方扭曲的面容也令人生理不适,宿亭云一动也不敢动,只乖乖地坐在原位上,咬着唇不出声,担忧自己会使鹤延分心。 他的手指紧紧地攥住衣角,余光注意到那鬼仍在死死地盯着他看。 车子三百六十度旋转一圈,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响声,最终稳稳停在一片空地上。鹤延握紧方向盘,冷冷地盯着那只不识好歹的鬼,开口安慰宿亭云的声音却很温柔,“别怕,我来解决。” 那鬼飘至车前停住,车灯穿透他的身体,他的五指不断地向外冒着黑气,伴随着阵阵颤抖,显然他被刚才那一下伤得不清,杂乱犹如枯草的长发之下,那双眼睛墨色更重,任何光都照不亮,他盯着宿亭云看了好一会儿,忽地笑了,“原来是你!哈哈哈!原来是你!” 这话落下的瞬间,宿亭云察觉到自己周围的温度倏降,来源却并非那只鬼,而是坐在驾驶位上的鹤延。 ——鹤延很生气。 但这人在转身看向他时,眼底的戾气藏至最深处,对方抬起手掌贴近宿亭云的脑袋,摸了摸,由于他们的体温相差极大,鹤延的每一次触碰都会让宿亭云感到不自在,那种强烈的存在感让他感觉自己浑身都被鹤延的气息牢牢包裹住,可即便如此,他躲开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别看,待在车里,我很快回来。”鹤延轻声交待了这三句,就打开车门下了车。 第14章 车外的鬼仍在叫嚣着,似乎与宿亭云、鹤延是旧相识,但宿亭云对此一点印象也没有,他看向鹤延的方向,见后者指尖夹着的符纸向半空中一甩,化作烈火。 宿亭云低下头,听话地没有去看,他变成小黑团子,反身滑到了座椅下面,两只小爪子紧紧抓住坐垫,圆溜溜的一双豆豆眼缓慢眨着,试图记起一些什么。 恶鬼的惨叫声愈烈,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他每次想说些什么,就会被疼痛打断,最后止不住地向鹤延求饶,求鹤延放过他,捉鬼师一言不发,显然并不打算手下留情。 最后,那道惨叫声戛然而止。 想来战局已经结束,宿亭云慢吞吞爬上坐椅,将自己团成一颗黑球。 没了那道叫嚣声,四周忽然安静得让人不适。 他将脑袋埋进尾巴里,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听到车门发出一声轻响,鹤延上了车,却没有立刻开口,只是沉默地坐着。 那只鬼大概已魂飞魄散。 偶尔宿亭云会见鹤延把一些鬼装进瓶子里带回家,锁在那个吵闹的房间里,而这一次鹤延的手上空空如也,没拿任何东西。 宿亭云说不清自己在害怕什么,鬼自然是很可怕的,可他自己也是鬼,刚开始当鬼的时候甚至会自己把自己吓一跳。 那他害怕的是鹤延吗? 但鹤延对他很好,好到他但凡有一丝害怕都觉得是在辜负鹤延的好心。分手了还为他的事忙前忙后,鹤延对他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他总不能借口失忆,就一直让鹤延单方面付出。 他突然就理解为什么鹤延不让他晚上出门了。 “亭云,我……” “鹤延。” 两人的声音几乎是一同响起,而后又由鹤延先补全了那句话,“抱歉,吓到你了吗?” “没有。”宿亭云换了个姿势,改为趴在座椅上,脑袋枕着自己的两只小爪子,“鹤延,我们回家吧,我有点困了。” “好。” 车子平稳向前行驶着,再没有遇见其他鬼魂,宿亭云彻底平静下来,好奇地问道:“能和我说一些关于那鬼的事吗?他好像认识我。” 鹤延似乎并不想提,沉默良久,眉心都拧在了一块儿。可身旁的宿亭云没有一丝要收回问话的意思,他最终只好妥协地说道:“大概在我们恋爱一年又两个月的时候,我曾遇到过他几次,他为邪气鬼,是恶鬼中的一种,身上所携带的邪气碰之则会生病,三昧真火可除之。当时我还不能完全掌握三昧真火,总是不能彻底降服了他,他知道我……” 说到这里,鹤延深呼吸一口气,“知道我去赴你的约时,总会心急,不能冷静,便专挑我们约会当天来找我的麻烦。有一次,我确实被他缠住,错过了我们约好的看电影的时间,等我赶到时电影已经将近尾声……” 他赶到电影院,整整迟到了一个半小时。正值冬季时分,外面的风很大,宿亭云却没有上到楼上电影院去,而是就坐在便利店门口的长椅上等他,这人的大半张脸都埋进了洁白柔软的围巾里,只剩一双漂亮的眼睛露在外面。 见到鹤延来迟,宿亭云既没有责怪,也没有冷脸,他没有选择先问鹤延为什么迟到,而是抬起手来,用袖口小心替鹤延拭去额角的汗。 说不上来当时的他究竟是什么感受,鹤延只记得自己很想吻宿亭云,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宿亭云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好更好,待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只会让他越来越喜欢宿亭云。 他一边吻着宿亭云的唇,一边止不住地道歉,最后实在受不了的宿亭云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推远了些,耳尖红得仿佛要滴下血来,“周围都是人,不许再亲了。” 紧接着,宿亭云张开双手抱住鹤延的腰,把脸埋到鹤延的胸口,一到冬天宿亭云就很喜欢这样抱着鹤延,他总说鹤延的体温更高,抱起来很暖、很舒服,鹤延也很喜欢他这样抱着自己。 就这样安静地抱了好一会儿,宿亭云才开口道:“罚你请我吃冰淇淋!” “烤肉行吗?冰淇淋太冷了。”鹤延始终没忘宿亭云吃了一份冰淇淋后打了一夜吊针的战绩,不敢再轻易许下冰淇淋的承诺。 好在宿亭云只纠结了五秒,就兴高采烈地同意了,“行!” 他一手牵着宿亭云,一手在手机上戳戳点点寻找附近的烤肉店并导航过去,大概在便利贴门口等了很久,宿亭云的手很凉,鹤延捂热了一只后又换了宿亭云的另一只手继续捂,“天这么冷,为什么不在里面等我?” 宿亭云一脚踩住他的影子,“当然是为了让你第一眼看到我就很心疼、很内疚,心想——‘啊,我真坏,居然把男朋友丢在马路边吹冷风’。” 等到鹤延的影子“逃开”,宿亭云又追着一脚踩了上去,见鹤延果真内疚到不行,他这才笑着说道:“骗你的,楼上暖气太足了,有点闷,我就下来透透气,也没有在外面待上很久。” “一开始确实有点生气,但是见到你的那一刻就不气了。你既然是跑着来找我的,就说明不是故意放我鸽子,而连理由都说不出,就代表又是关于你家里的事。” “理由和态度你都给了我,自然我也就不会生气。”宿亭云扣紧了鹤延的手,另一只手则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不过我的胃可不会放过你,一会儿我要大吃特吃!” 鹤延心下一片柔软,于是不善言辞的他又凑过去亲了宿亭云一口,“好,想吃多少都可以。”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不会反悔。” 后来,鹤延花了三天时间找到了那只该死的邪气鬼,没有稳定的三昧真火他无法彻底消除对方,但重伤对方没什么问题。 自那次之后,鹤延再没有见过这只邪气鬼,想来是躲到了某个地方疗伤。 没想到两年半过去,他不去找那只鬼,那只鬼反倒自己送上门来找死。 车子抵达目的地,鹤延转头看向一旁化回人形的宿亭云,“他两年前就做了不少坏事,成为了捉鬼师之间黑名单上的恶鬼,没有进入轮回的资格,遇之可直接清除。” “像公园里的那些鬼,没做过什么害人的事,捉鬼师大多以感化为主,不到迫不得已不会伤害他们。” “至于你这样,阳寿未尽,被恶魂占据了身体的,捉鬼师们一般会……” 宿亭云眨了眨眼,被鹤延的这番话激起了兴趣,“会怎么样?” “会收费驱鬼。” 宿亭云杏眼微圆,诧异地看着鹤延,发自内心地感慨道:“你不收我的钱,你是个大大大大大好人——” 某捉鬼师试图压住上扬的唇角,淡淡点头后说道:“嗯,我是个好人。” 第15章 15 我偏要等—— 回到家楼下时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宿亭云困得脑袋直往下点,眼尾溢出生理性泪水,他一进门就控制不住地飘到沙发上趴着,眼睛几次阖上,又被强制开机。从睡梦中惊醒,察觉到主人们回来了的小白本能地窜出来迎接了一下,随后又回自己的狗窝里继续睡。 鹤延看宿亭云这幅困得要命还强撑着不睡的模样就一阵好笑,“你先睡也没关系,不用等我一起。” “我偏要等——”宿亭云勉强坐直,扯过一旁的抱枕搂在怀里,眼眶里有泪在打转,在吊灯的照耀下显得晶莹而剔透,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呆呆地重复了一句,“偏要等。” 犹如石子落入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鹤延抱着衣服愣在原地,脑海里不由地浮现出在公园里寻到宿亭云的那一刻。 那时的画面与此刻的声音归为一处,让鹤延控制不住地想——宿亭云守在公园长椅旁边,也是在等着自己去找他吗?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更好的解释。 鹤延用力攥紧怀里的衣服,攥出了皱褶,他胸口尚存着一股郁结之气,不吐不快。 而后,他转身进了浴室,不想让宿亭云等他太久。 他洗好出来时,沙发上的宿亭云已经化成小黑团子,把那抱枕顶在脑袋上,两只小爪子搭在沙发边缘,自然垂下,豆豆眼半闭成了半椭圆形。 鹤延盯着小团子看了好一会儿,慢慢地感觉到不对劲,立刻快步冲了过去,在宿亭云倒栽着掉到地上之前,将小团子接住。 困意实在太强,宿亭云拼尽全力也无法将眼睛完全睁开,只嘟囔着唤了一声,“鹤延……” “我好了,快睡吧。”鹤延放轻声音说,他在把宿亭云放到床上和自己睡,以及把宿亭云送进猫窝里之间犹豫不决,正当他准备选择前者时,宿亭云直接飘向了猫窝。 行吧。 小黑团子钻进猫窝里抱住自己的小枕头转了一圈,寻找合适的位置后趴好,声音因倦意而显得轻飘飘的,“晚安,鹤延。” “晚安,亭云。”鹤延回应道。 一屋灯光黯了下去。 第15章 第二天宿亭云醒来时,鹤延并不在家里,留有一张便利贴在猫窝外面,写着桌上有早餐,他可能要中午才会回来。 小白早就醒了,这会儿跳到沙发上面,摇晃着尾巴盛情邀请宿亭云摸一摸它的脑袋,而宿亭云也确实这么做了,他抱着小白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小白的头。 这样的温情时刻只存在了五分钟,宿亭云就循着香味来到了餐桌旁,慢条斯理地吃着鹤延为他准备的早餐。 吃完早餐,时针刚过九点,宿亭云拉开厚重的窗帘,看着阳光穿透云层,落在这座城市的上空。 宿亭云又陪小白玩了一会儿,然后一鬼一狗坐到沙发上,开始一一翻看那些照片,这成了宿亭云近来的新爱好。 那上面的照片并不全是正常拍摄,偶尔也会有他出现在某个角落里,于是这张照片就被鹤延保存并打印出来。这些奇形怪状的照片都有它们真正的主人公,但这些主人公无一例外都被鹤延用笔涂黑,只留下了宿亭云一人。 更有甚者,照片从中裁去一半,鹤延似乎很讨厌照片上另一个人的存在,哪怕画面里只出现了一只手或者是半边肩膀,都要被涂黑,并且会涂至一丁点皮肤都没有露出来。 鹤延从不提及他的人际关系。 讲述他们共有的回忆时,鹤延总会自觉抹去其余人的存在。就像昨天见过的秦征,鹤延也不曾说过任何一件事关于他与秦征发生过的事,只简短地用一句“是大学的朋友”寥寥数语带过。 只不过,秦征的出现,倒是让宿亭云的某段记忆更为清晰——在潭边遇见水鬼的那一次,秦征也在一旁,后来鹤延跳入水中去除掉水鬼时,就是秦征拉住了他。 宿亭云又低下头,看着那些照片上被严重涂黑的人。 既然那么讨厌,就不会约出来见面。 ——看来不是秦征。 照片翻了一遍又一遍,宿亭云都没再找到下一个让他心有灵犀的地方,随着时针一点一点向前,最后停在12的位置,宿亭云对于鹤延出门的原因更感好奇。 这位捉鬼师出门捉鬼的时间大约是八点到夜里十二点,这个时间点活人多,恶鬼兴奋,喜欢干些坏事,认真抓能抓一串,全塞进瓶子里扔至鬼界。 而夜里十二点过后,阴气重,行人少,恶鬼要么处在固定地点吓人,要么就是有固定的对象要欺负,这种鬼按区域分配,通知距离最近的捉鬼师前去训服,就最近的一次,鹤延半夜三点轻手轻脚地出了门,不到一个小时就回到了家。 怨气过重的恶鬼不能直接送往鬼界,通常捉鬼师会对其进行一番“感化”,或好言相劝或不时殴打,这两种鹤延都不选,鹤延直接把它们关起来扔在房间里,等对方被关够了,不闹了,就送入鬼界,至于那些顽固不化的,就找个时间送给别的捉鬼师教化。 除去一开始的出门购菜,鹤延很少会在白天不带上他就出门。 宿亭云合上相册,无聊地躺下,小白钻进他的怀里,“汪”地低声叫了一下,然后舔了舔宿亭云的手指。 就是这时,大门处传来异响,宿亭云不复当初的宿亭云,不再会被吓到躲进床底,他悠哉悠哉地继续躺着,等鹤延进门后,再一脸无辜地看着捉鬼师,那双会说话的漂亮眼睛仿佛在问:你去哪了? 鹤延立在原地,脸色并不是很好。 他无法回应宿亭云的视线,几欲张口,话却都被堵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 关于秦征口中所说的“宿亭云两个月前曾出现过异常”,鹤延实在很在意,于是早上直接杀到秦征家里,把宿醉一晚后还不甚清醒的秦征吵醒,让对方把知道的所有信息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秦征一脸火大地开始回忆,最终硬生生地又补充了几个细节—— 宿亭云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人,那次走神摔倒后,越来越多的人去询问宿亭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他们得到的答案无一不是“我没事,真的没事,别担心”。 此后,宿亭云像是正常了一段时间,又开始积极回复好友们的消息,渐渐地,大家也就放下心去。 直到某一天。 宿亭云彻底断联。 当然,宿亭云并没有失踪,而是所有的通讯工具都被没收。据传言,是宿亭云的哥哥宿江林借口“他病了”而将其“关”在家里。 就这样被“关”了七天后,宿亭云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就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和大家打打闹闹。 这便是秦征知道的全部。 鹤延整理了这几件事的时间线,发现宿亭云被宿江林软禁的时间,恰好就是身体被夺走之际。 第16章 16 宿亭云心都凉了半截。 宿亭云觉察到鹤延的表情不对,于是抛下怀里的小白,飘至鹤延的身侧,“怎么了?” 听到这声问话,鹤延并未立即回过神来,而是在宿亭云的又一声“鹤延?”响起时,他才倏然回过神,他眼神闪躲着不去看宿亭云的眼,答道:“没什么。” 很明显就有问题。 宿亭云还想再问,就被鹤延的一句“中午想吃什么”打乱了思绪,他竟认真思考起该点些什么菜来,而等最终点完了菜,已错过最佳的时机去问。 鹤延进了厨房忙忙碌碌,小白咬住宿亭云的裤角,要宿亭云陪它玩,小狗经由昨天已经默认鹤延做饭的时间等于宿亭云陪它玩的时间。 玩闹过后便是用餐,餐后鹤延又独自出了门,神神秘秘地不知道到底要干什么。 而这人一去,直到太阳落山都没有回家。 宿亭云不会感觉到饥饿,按时吃饭的大部分原因是他嘴馋,好在鹤延在家里放了不少零食,他闲着没事干就抱着一袋薯片啃。 天色渐沉,他被关在家里将近一整天时间,实在无聊透顶,就连平日里最爱的薯片吃起来也没滋没味的。 小白似乎看出了他的无聊,在原地蹦了一会儿,邀请宿亭云一起玩,后者叹了口气,并不是很想玩。 于是小白保持着前身下压,尾巴高高扬起的姿势好一阵子,看出宿亭云没心情玩耍后,冲着宿亭云“汪汪”叫了两声,转身去到狗窝与落地窗的相接处,又朝宿亭云叫了两声。 宿亭云困惑地走了过去,还不等他完全拨开遮挡了大半视线的窗帘,小白就已经精准地咬住那半贴在玻璃上的符纸,将其用力撕了下来,然后穿透玻璃,跑出屋外。 这一幕把宿亭云的倦意都吓退了大半,他立刻伸出手想要抓住小白,将小狗带回屋内,结果小狗灵活闪开,往更远处跑去。 “小白!” 宿亭云一急,跟着穿透落地窗,待他站在阳台之际,小白早已飘到了另一栋楼的阳台上,远远地望着他,等他来追。 家里有鹤延留下的平板,密码是他生日,宿亭云打算先用平板联系鹤延,再去把小白抓回来,结果转身就结结实实地撞在玻璃上,直撞得他眼冒金星。 行吧,只出不进。 鹤延真是位谨慎的捉鬼师。 宿亭云没了办法,只好转身去追小白,结果他一动,小白立刻就逃,显然把这当成了一场追逐游戏,地图从鹤延家,变成了这座城市。 “小白!快回来!”宿亭云拼尽全力去追,却总是和小白隔着将近五米的距离,并且他们越跑越远,到最后视野里已完全看不到鹤延家。 宿亭云回头看了一眼由霓虹灯点亮的城市夜景,咬了咬牙,继续去追小白。 他就这样一路追着小白来到城市边缘,小狗在山角处停下,没再继续往前跑,它等宿亭云来到它身边后,围着宿亭云打转的同时,偶尔朝着山顶叫唤几声,“汪!汪汪!” “你是想让我上去?” “汪!” 宿亭云一头雾水,但还是向上飘去,准备直达山顶,结果小白并不同意他这样的行为,咬住他的裤角又把他给拽了下来,小白爪子指向一旁的路,示意宿亭云要一步一步地走上去。 虽然不知道小白到底要干什么,但宿亭云还是尊重小狗的意愿,一步步往上走。 山间铺设了环形水泥路直通山顶,两侧栽种了高大的树木,月华从层叠绿叶间落下,于地面上形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光斑。晚风一吹,树叶就沙沙作响,间或伴随着虫鸣鸟啼。 宿亭云越走越心虚,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就打起了退堂鼓,可低头一看小白坚定的目光,他又不好意思折返下山,只能握紧脖子系着的那颗珠子,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默念鹤延交给他的咒语,好在危险降临时能大声背诵出来,然后珠子一甩,送鬼下地狱。 到了半山腰,忽地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冲到路的中央,小白立刻停下脚步,警惕地望着声音的来源。 “唰”地一下—— 一只白色兔子跳出来,与小白对视一眼,又“唰”地一下跳走了。 第16章 小白顿时松了一口气,回头正准备让宿亭云快走,就见自己的身后空无一鬼,宿亭云不见了踪影。 它着急地四处张望,最后在一块石头旁边看到了某鬼没藏好的小尾巴。 又过了一会儿,小尾巴也藏好了。 小白:“……” 小白走了过去,用谴责的目光盯着宿亭云看,把后者看得心虚不已。 片刻后,它背对着宿亭云坐下,“汪”地一声示意宿亭云趴到它背上来,它要背着他往上走。宿亭云磨蹭了好一阵子,最终飘了过去,小爪子试图环住小狗脖子,可惜不够长,只能环住一半。 夜里霜重,寒气逼人,林间的寂静带着诡异的恐怖色彩。宿亭云不由地抱紧小白,警惕地望着他们四周,小白走得很慢却很稳,似乎有意要让宿亭云冷静下来,好认认真真思考一下自己为什么要带他来这。 又走一段路,树叶稀疏了些,宿亭云能够很好地看见夜空,看见皎洁的月光。他终于平静下来,大着胆子微微直起身子,打量四周——小白不会无缘无故地带他过来,宿亭云稍加思索后问道:“小白,这里和你有关?” “汪!” “是我遇见你的地方?” “汪!” 宿亭云听不懂狗语,但注意到小白在回话的时候尾巴上扬着,那就证明他说的是对的。 小狗带他到这来,是为了让他恢复记忆。 不过宿亭云觉得其实根本没必要晚上来,依他的胆子,大概率生前死后都不会喜欢夜里爬山。 临近山顶,小白的步子放慢了许多,宿亭云更为仔细地去观察他们周围,脑海里竟真的闪过几个片段。 那大概是个严热的夏天,烈日高高悬至头顶,空气里热浪翻涌,将人吞噬其中。树荫虽可蔽日,但热浪无孔不入。宿亭云爬至半山腰,就出了一身的汗,上山的路虽然铺设得很好,可曲曲折折相当于绕山走上三圈。 鹤延便是在这时候问的他,“要背你上去吗?” 听到这话,宿亭云先是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见对方仍一副神闲气定的模样,更是在心中燃起熊熊战火,发誓就是爬也要爬到山顶去,“我!不!要!” 话音落,宿亭云打了鸡血似的往前冲了一段路,而后又在鹤延的连哄带骗下,停下来休息了一阵子。 等他们再次启程时,宿亭云忽地听见了草丛中传来的异响,他好奇地循着声音来源看去,于一块石头后,见到了缩成一团的小白,小狗的腿上受了伤,鲜血将毛发染成了刺眼的红色。 那便是宿亭云和小白的初次相遇。 当时他们离山顶只剩不到一百五十米的距离,两人商量过后决定抱着小狗先到山顶的寺庙里寻求帮助,处理好伤口后再带小狗下山前往宠物医院。 现如今,小白带着他走过熟悉的山路,一步一步踏上寺庙门前的台阶,停在那道刷了红漆的木门前。 由于身形缩小了数倍不止的缘故,宿亭云抬头仰望着这扇大门,望着门上的铜狮门环和整齐排列的门钉,内心不由地被高大的建筑物所震慑而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不过…… 佛门净地不太适合他们两只鬼来吧? 宿亭云刚要开口,告诉小白他已想起大半,不需要再进到寺中,忽地眼前的庙门发出沉重的“吱呀”一声闷响,缓缓从里面打开—— 小白一咧嘴,摇着尾巴就冲了进去。 宿亭云顿时心都凉了半截。 第17章 17 爱的结晶 寺中万籁寂静,似乎并未有人意识到不速之客的来临,宿亭云将身子伏得更低些,放轻声音对小白说道:“小白,我们还是出去吧,这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 对于宿亭云的这番话,小白只听进去了一半,小狗并不甘心就这样离去,它鬼鬼祟祟地往更里面走。 宿亭云拿它没办法,也不想违背小狗的意愿将其强行带离,只能警惕地望风,然后更努力去回想在这儿曾发生过的一切。 这里的每扇门都紧闭着,四处皆昏暗,唯有钟鼓楼留了一盏灯。庙宇殿堂前有一许愿池,池中有石雕刻成的聚宝盆,底下养了不少王八,池底洒满硬币,在月光的笼罩下泛着银辉。 小白伏低身子沿着池边外侧走,到拐角时停住,于是宿亭云便扒着石栏杆探出小半个身子,往大殿处望去。 进门前他就已有了一些模糊的记忆,如今更为清晰地想起,当初鹤延单手抱着小白,另一只手牵着宿亭云,上到了山顶,进入庙中。 僧人简单地为小白处理了伤口,宿亭云则守在受伤的小白身边,早已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反倒是鹤延消失了一阵子,直到宿亭云准备抱着小白下山,这人才重新出现。 宿亭云的视线控制不住地从庙前空地转移到大殿右侧,在那里有一道狭小仅供一人而上的台阶,顺着台阶往上再往左,则是一条木头搭成的长廊,廊顶的木条刷了红漆,上面挂满许愿牌,风一吹,木牌便相互碰撞发出响声。 确认四周无人后,宿亭云化作人形,情不自禁飘向许愿长廊,小白则紧紧跟在他身后。许愿长廊里挂着的许愿牌,大多都写着平安健康、考试顺利、一夜暴富,人们的心愿好像无非是求学业事业、求姻缘、求钱财,以及求平安。 走到最里面,则伫立着一棵两人合抱那么粗的榕树,上面挂满红布条,每一根布条上都写着两个人的名字,有些名字的中间还画上了爱心。 宿亭云想起来了。 当初他拉着鹤延上山,就是为了将他们的名字挂在这棵姻缘树上。当时不过心血来潮,后来忘了也没多在意,他不是真的想要得到姻缘树的庇佑,比起神佛,他更相信事在人为。 也不知道他后来究竟有没有补上。 宿亭云好奇地绕着这棵树飘来飘去,试图借着月光看清这些布条上的名字,找到他和鹤延的。只可惜那上面挂着的红布条实在太多,宿亭云看得眼花缭乱,停顿片刻后,又觉得没必要再找下去。 就算真有,那他们也早就分手,显然姻缘树并没有保佑他们的这段感情。 宿亭云落回地面,抬头望着姻缘树纵横交错的枝与叶,决意离开。 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之际,忽地夜色黯淡下来,厚重云层遮住了月亮,唯有树上挂着的一根红布条隐隐泛着微光。 好奇心的驱使下,宿亭云飘了过去。那根红布条在晚风里微微摇晃,随着宿亭云的靠近,它慢慢向地面飘落,最后被宿亭云抬手接住。 月光重新明亮起来,它穿透稀薄的云层,穿透层叠的绿叶的间隙,照亮了宿亭云手里的那根红布条,以至于他能很清晰地看见那上面写着的——宿亭云、鹤延。 那是鹤延的字迹。 一笔一划都透着虔诚和珍重。 一阵风来,满树的红布条开始轻轻摇晃,这棵承载了无数人的期盼、祈愿的姻缘树在月华的照耀下散发着神圣与庄严。 手心里的红布条随风而起,又随风而落,它化作一根无解的红绳缠绕在宿亭云的右手腕上。宿亭云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指尖触及腕上红绳时,心情万般复杂,他抬眸望着高耸的树木,而后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为自己先前在心里的失言而道歉。 就在这时,一道浑厚而低沉的声音自宿亭云的身侧不远处响起,“既然寻到了你想要的东西,就快回去吧。” 倏然而起的声响把宿亭云吓了一大跳,他接连后退数步,抄起一旁等他的小白。繁茂的枝叶将那人的身形模糊了些许,但从衣着上不难看出这是寺里的僧人,宿亭云一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抱紧小狗慌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这就走。” 这一次,宿亭云并未走寺庙大门,而是直接往寺庙朝向城市那一面飞去,以最快捷的路径离开寺庙回到鹤延家。 夜空中很快就再也看不见宿亭云的身影,那名僧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是不是吓到他了?” 而在他的身后,又另外站着一名僧人,声音沙哑而深沉,语气里带着一丝淡然与从容,“无妨。” “缘分未尽,日后自会再相见。” * 宿亭云一路逃命似的抱着小白掠过城市上空,飘回鹤延的家,落地阳台时,鹤延应该刚到家不久,脸色阴沉沉犹如暴雨将落的天空,捉鬼师的手里还攥着那张被小白咬下的符纸。 一鬼一狗忽地心虚垂下了眸,不敢去看鹤延那仿佛要吃了狗的凶恶眼神。 捉鬼师将落地窗打开。 宿亭云慢吞吞地挪了进来,他遵照鹤延的指示放下怀里的小狗,后者夹着尾巴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心虚加上刚才在寺庙里受了惊吓,宿亭云一个没控制住,化成一团黑气,和小白并排罚站。 鹤延将那张被咬出两个洞的符纸举至小白的面前,后者更加心虚,眼神止不住地闪躲。可还不等鹤延开口质问,一旁的宿亭云就先弱弱地举起了小黑爪子,“是……是我咬的。” 第17章 捉鬼师看了过来,“你长尖牙了?能咬出两个大洞来?” 宿亭云无辜眨眼,不语,只一味地指了指鹤延放在角落里那一床“被他咬坏”的被子。 那上面有着更多的洞。 鹤延哽住,疑似被回旋镖打中眉心,但要就这样放过小白,他实在不甘心,提起狗后颈皮扔到阳台,又贴了两张符纸在阳台上。 接着他回到屋内,握住宿亭云黑乎乎的右爪,指着那上面的红绳问道:“这是什么?” 宿亭云“唔”了一声,低头看了看红绳,又看了看鹤延不大好的脸色,沉思数秒后,他试探性地回答道:“这是,你和我之间的……爱的结晶?” 鹤延:“?” 第18章 18 我想一个人去。 宿亭云的模糊视线没有成功,无情的鹤延并未看在爱情结晶的份上,就此放过私自外出的他们。 在阳台教训完小白后,鹤延又一次把“主动”承认是自己咬下符纸的宿亭云提溜到床上,成为一块小黑毯子。 宿亭云一边尽职尽责地盖住鹤延的小腹,一边将寺庙的事告知鹤延,说自己原本坐在家中安分守己地翻相册看,后突然灵光一现,无形之中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于是他咬下符纸,抄起小白离家前往城市边缘,他走过当年与鹤延一同走过的路,回忆起了见到小白的那一幕,还在寺中的姻缘树上,找到了鹤延当年写下的红布条,红布条化作红绳缠绕在他腕上,目的达成,他便又抄起小白回了家。 宿亭云说完,小心翼翼地挪动视线去看鹤延,后者在身后垫多了一个枕头,半躺半坐着看向宿亭云,两只眼睛都写着“编得挺好”。 “所以你是说……”鹤延眉心微微下压,问道,“你刚好知道我在那个窗帘一角之下贴了符纸,知道揭了之后就能出去,你们还去了寺庙,没有遇见任何一个僧人,然后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托这一形态的福,宿亭云觉得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心虚,“对啊。” 他把自己瘫得更扁些,虽然这会儿离他睡觉的时间还有点早,但宿亭云觉得自己闭一闭眼睛说不定也能睡着,于是干脆地阖眼,“困了~” 鹤延:“……” 三秒钟后,鹤延试探性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小黑团子,后者不满地哼唧了一下,眼睛闭得紧紧的。 鹤延无奈失笑,也不管宿亭云究竟是在装睡还是真睡,直接将小团子揽进怀里,演都不演了,而小团子也如他所料,并未做无用的挣扎。 他有些睡不着,几次阖眼又忍不住睁开,目光精准落在宿亭云身上,看着那道红绳牢牢地圈着后者的小爪子。 ——很懂事的爱情结晶。 鹤延忍不住弯了唇角,又将小团子搂得更紧了些。 他抱着宿亭云轻轻翻了个身,掀起窗帘的一小角,借着月光看到了阳台角落里睡得四仰八叉的小白。 宿亭云大概是没想起后续。 当日,他们带小白下山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往宠物医院,在那里他们给小白做了一次全面的检查,结果很不好,多器官衰竭。 不到一个月时间,小白就去世了。 根据小狗的意愿,鹤延把它留了下来,此后的一年半时间,小白常常跟在他们的身后,他看得到,宿亭云看不到。 而后分手的两年,他没再去打扰宿亭云,也不许小白去。他们的靠近只会给宿亭云带去麻烦。 小白不能去见宿亭云,又很想念宿亭云,所以时常会守在山角和宠物医院门口,等待宿亭云出现。 可它一次也没等到,这两个地点都不是宿亭云常出现的地方。 * 次日。 宿亭云从床上醒来时,鹤延已经到厨房去做早饭了,大概是被抱着的次数多了些,他竟慢慢习惯了鹤延的体温。 他飘至床尾,隐隐在空气中闻到了海鲜面的香味,宿亭云只犹豫了不到三秒钟,就化作人形走向厨房的位置,“我来帮忙。” 宿亭云到的时机很巧,海鲜面只差盛出端到桌上这一步,鹤延把碗交给他之前,不住交待道:“小心烫。” “好。”宿亭云捧着碗小心翼翼地走到餐桌旁放下,厨房和餐桌的距离并不远,在海鲜面的热度传至碗壁之前,他已稳稳将碗放下,然后转头看向厨房里依旧不能放心的鹤延,眉眼带着浅浅笑意,“不烫~” 鹤延被这笑意所感染,眼神又柔和了几分,他将第二碗面捞出倒入碗里,被积极的宿亭云接过,又稳稳放到餐桌上。鹤延没忍住,轻声说了一句,“真棒。” “鹤延……”宿亭云拿出两双筷子摆好,无奈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鹤延低头轻笑一声。 他的嘴角还未落回原处,就被某鬼的指尖轻压住,时光在这一刻好像重叠在了一起。 那时的宿亭云和现在的宿亭云一样凑近他的面前,那双眼睛还是这样温柔,眸中微光好似水中明月。 宿亭云对他说道:“多笑笑,很好看。” 然而也是有不同的。 当年的宿亭云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凑近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宿亭云和他一样,都不是吝啬于用亲吻表达爱意的人,但宿亭云的吻比他的含蓄得多。假如他是侵略,是占有,那么宿亭云就是珍重,是温柔。 眼下的宿亭云在说完那句话,就迫不及待地坐下,手里握紧筷子,等着开动。 鹤延无奈放弃了那点邪恶的小心思,坐在了餐桌旁,“吃吧。” 闻言,宿亭云即刻动筷,吃下第一口之后还不忘给出评价,称赞鹤延的手艺很好,他超级喜欢。 鹤延在一声声夸赞中彻底迷失自我,决定早餐过后再为家里添点烹饪工具。吃到一半,鹤延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但他实在想不起来,故而放弃。 吃饱后,鹤延去拉开窗帘放阳光照进来—— 阳台上,小白幽怨地看着他们一人一鬼,越想越气,低垂着尾巴摇来摇去,嘴里“汪汪汪”地骂得很脏。 鹤延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事——他忘了把小白放进来。果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难怪他会忘记。 他将落地窗打开,把小白放进来。鹤延自有一套治狗之法,直接把咬坏的符纸举到小白面前。 小狗鬼立马夹紧尾巴,心虚地挪开视线,骂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撒娇似的嘤嘤声。 宿亭云抱起小狗坐到沙发上,一套摸摸头加柔声道歉,把小狗哄得止不住地在他怀里打滚。 安慰完小白,鹤延从手机里翻找出一张照片,递给宿亭云,“你对这个人,会感觉到熟悉吗?” 在宿亭云仔细观察照片的同时,鹤延也在仔细观察宿亭云,当时那缕恶魂所说的话他不会忘,心里也隐隐担忧宿亭云要是想起一切,会再一次寻死。 可身体被长久占着,对宿亭云来说有害无利,无主之魂不在阴间簿上也不在阳间簿,他保住宿亭云的魂魄不散,至多六个月。连他都只能保住六个月,其余人只少不多,何况他昨天下午经由其他捉鬼师之言,已证实了这一点。 他需要通过其他途径,让宿亭云尽快想起来,而意外发生的所有线索似乎都指向了宿江林。 宿亭云放下手机,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他怎么了吗?” 鹤延将自己从秦征那儿获取到的信息一五一十地告知宿亭云,“眼下看来,宿江林很可能和你身体被夺有关。” “我和他……”宿亭云低下头,看着照片上那个与他有几分相似的人,鹤延的话让他感觉到很不适,好像心里很排斥这一说法,可那只是一种极模糊的感觉,他说不清所以也难以反驳,“我和他的关系很不好吗?” “从外人眼里看来,确实不太好。宿江林这人不好亲近,对外经常冷脸,尤其……是看到你和别人待在一起的时候。”鹤延顿了顿,注意到宿亭云的脸色不太好,于是半跪在宿亭云的身前,安慰地握住了后者的手,“他和你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的生母因病去世的第二年,你父亲娶了你母亲,因此,他十分厌恶这个后母。现如今‘你’上班的地方,也正是他所开设的公司。” “以上这些,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其余不知真假的消息说出来可能会对你造成误导。从外人看来你们的关系并不好,但是……” “但是什么?”宿亭云忧心地问道。 “但是你曾经和我说过,你很喜欢宿江林这个哥哥。”话说到这,鹤延眉眼间也染上了忧虑之色,就他认识宿亭云那么久以来,还没见宿亭云说过讨厌谁。 ——万一不讨厌不是真的不讨厌,那么喜欢会是真的喜欢吗? 鹤延叹息道:“你说宿江林对你很好,并非是别人眼里看来的那样。” 宿亭云沉思片刻,开口道:“鹤延,我想去见一见他。” “好,我们……” 不等鹤延说完,宿亭云又道:“我想一个人去。” 第18章 鹤延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察觉到宿亭云反握住他的手,眸中透着恳切之色,几欲张口,又哽咽在喉。 他似乎预料到了宿亭云此刻想要说的话,惊慌失措之余,下意识垂眸避开了宿亭云的视线,可过了很久很久,那些听起来可能会很残忍的话都并未被宿亭云说出口。 他总不可能一直关着宿亭云,一直把宿亭云困在自己身边。 ——宿亭云不喜欢这样。 鹤延内心挣扎着,既无法拒绝宿亭云的请求,也说不出口自己不同意,喉咙仿佛堵了异物,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这时,宿亭云从他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鹤延下意识地想要去追回,却发现宿亭云并不是躲开他,而是改为用双手捧住了他的脸,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会注意安全,准时回家。” “珠子的咒语我背得很熟,绝不会忘,那次在海边没用完的符纸,我也有好好地收在衣服口袋里,恶鬼近不了我的身。” “鹤延,让我自己去,可以吗?” 最终,鹤延还是妥协了。 只是在开口同意之前,他起身将宿亭云抱在自己的怀里,感受着宿亭云的体温,眸中闪过一丝怨气,却被这一拥抱掩藏得很好。 他道:“好。” 内心却控制不住地想——他该如何跟踪宿亭云,而不被发现。 第19章 19 珠子 宿亭云斜挎上鹤延给他准备好的小布袋,耐心听着捉鬼师一遍又一遍地给他讲解里面的符纸都是什么作用,又该怎么去使用。 他不是非要独自一人去见宿江林,他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向鹤延表露他的想法——或许他确实不够强,胆子还有点小,可他不想被关在家里,不想去哪总是要鹤延陪同,分明在鹤延没来找他之前,他在小公园里也能过得很好,也能保护好自己。 此行他不仅拒绝了鹤延的跟随,就连小白也没带上,他在鹤延的目送下,从阳台飘了出去,无需像人类那样按照特定路线七拐八拐地前往目的地,宿亭云直接以直线距离飘向宿江林的公司。 宿家的生意近几年才好起来,宿江林从宿父那获取了一些本金,开了这家互联网公司,主攻软件开发、网页设计。在临出门前,鹤延给宿亭云看了公司外貌,并为他指明方向,说清公司的楼层,因而宿亭云出门后很快就找到了目的地,他飘至八楼的窗前。 整层楼都是宿江林的公司,宿亭云找了一会儿,很快就找到了宿江林的办公室,他穿透玻璃窗之前先打量了一下宿江林的神色,确认对方看不见自己,这才绕到离办公桌的最远位置,进到屋内。 此刻办公室里气压很低,宿江林坐在黑色皮制转椅上,脸色肉眼可见的差,甚至于宿亭云都不太敢直接靠近这人。 他躲在会客用的长沙发后,只探出半个脑袋张望着宿江林所在的方向,后者盯着桌面上的一张照片,眉心紧紧皱在一起。 从外貌上看,宿江林与他确实有三分像,最像的地方便是那双眼睛,可宿亭云的眼神一向柔和,宿江林的眼神却十分锐利,就同那张照片上一模一样。 尽管对方看起来很凶,可莫名地,宿亭云心里产生了一丝亲近感。他下了决心,慢慢朝着宿江林的位置飘去,他刚准备探出身子想要去看清宿江林手里那张照片,办公室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敲响,宿江林将相框反扣在桌面上。 另一陌生男人敲门走了进来,停在办公桌前,支支吾吾地说道:“宿总……呃,亭云他去厕所了,不在位置上。” “又去厕所?我每次找他,都在厕所,一上厕所就是两三个小时,他人难道长在厕所里了吗?!”宿江林冷声道,目光凌厉,把面前的人吓得一哆嗦。 宿亭云也不由地离远了一些。 “算了,你先出去。”宿江林摁了摁眉心,眼眸森然,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指抚上桌面倒扣着的那个相框,眼神变得怅然而不解。 宿亭云小心翼翼地靠近,每挪动一点,就要抬眼看一看宿江林的神情,确认对方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靠近,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看到宿江林拿出手机,点开最近联系人发来的一张图片,上面有一个地址,他看着宿江林捏紧了手机,眉心又皱在了一块儿,宿亭云看得很想伸手去替这人抚平紧皱的眉头。 就这样坐在原位沉思了很久,宿江林倏地起身往外走去。 宿亭云下意识想要跟上,又忽地顿住,他回过头去看着那个相框,试探性地伸出手指想要将其拨到正面,然而他的指尖不出所料地穿过了相框,无论怎么使劲也动不了它分毫,宿亭云只好放弃,转身飘了出去,跟上宿江林。 电梯停在负一层,门打开的瞬间,宿江林走了出去,宿亭云隔着一米的距离跟在这人的身后。没走几步,宿亭云感觉到一个黑影窜过,可他凝神去看,又未见异常。 随着他们临近宿江林的车子,宿亭云不由地思考起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该坐在宿江林车上的哪个位置? 他作为一个鬼,坐在车里好像不太好,万一宿江林撞邪,突然能看见他了,就会发现自己车内一闪一闪地坐着个可怕的男鬼。 但他要是坐在车顶,万一叫别的捉鬼师看见他,肯定以为他是骚扰人类的坏鬼,会把他捉了,超度或者油炸。 这时,宿江林已经上了车,宿亭云立刻化身一团黑气,钻进了后备箱,他抬眸看了看自己的四周,确认就算宿江林撞邪也看不见他,碰到捉鬼师也不会暴露,非常安全。 而且宿江林的车子打扫得很干净,宿亭云干脆趴在软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腕处的红绳,这东西会随着他的大小变化而变化,不能自然解下,要想取下似乎只能用剪刀剪断。 车程比宿亭云想象中的还要长许多,期间他飘至车窗的位置向外看了一眼,发觉他们已驶入郊外,房屋建筑稀少而绿植成倍增多。 他默默又飘回原位趴好,困得打了个哈欠。 又过了一个小时,车子行驶过一段稍显颠簸的路,才终于停下,宿亭云等了几秒,小心地从后备箱里钻出来。 这里三面依田,一面傍山。更远处有着较为聚拢的房屋,一幢接一幢,大多是两三层的自建别墅,唯有眼前的木屋,破败不堪,散发着腐朽的木头的气味,围住院子的木墙尽是各种划痕和霉斑,宿亭云看得眉头一皱,转头看向宿江林时,发现这人的眉头比他皱得还要更紧。 眼前这扇院门上贴着一张红纸,上面用黑色墨汁歪歪扭扭地写下——算命、驱邪,逆天改命!! 宿亭云:“……” 宿江林:“……” 宿江林立在门前,似乎很后悔开了三个半小时车来到这种鬼地方,并决定回去之后就把地址推给他的那人大卸八块。 可既然来都来了,不进去看一眼,更是浪费时间。宿江林抬起手,选了个更干净些的地方,敲了敲门。 里面很快传来了动静,不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一只黑色的边牧出现在他们面前,不知道是不是宿亭云的错觉,门开的瞬间,边牧率先看向的,是他。 可那不过两三秒钟的时间,边牧就转向宿江林,“汪”了一声后,便给宿江林带路,示意这人跟上。 宿亭云心里打了退堂鼓,停在门口不敢进去,这里住着的人,业务就是算命和驱邪,对于活人来说,他这样的鬼魂就是邪祟。一方面他对里面未知的情况感到害怕,一方面他又觉得宿江林来这里的目的,和他有关。 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宿亭云低头从布袋里翻找了一下。 可惜他并没有找到鹤延的身份证,不然他就能把身份证挂脖子上,证明自己是鹤延家养的男鬼,是纯天然无公害的可怜鬼一枚。 最终,宿亭云还是飘了进去。他看到边牧带着宿江林进了东南角的小屋子,此刻门未关,他远远地往里面瞧去,只能看见立在原地,脸色依旧很难看的宿江林。 离得太远,他根本没法听清里面说了些什么,那只边牧带宿江林进了屋子后就离开,它径直从宿亭云身旁走过,熟练地走到靠近门口的位置,然后把地上的狗圈咬起来套到自己脖子上,趴坐下来,盯紧未关的院门。 宿亭云抱紧布袋,慢吞吞飘进了那个小屋子里。 屋内只有一张矮木桌,和两张软垫,墙上贴满了这两年半以来的日历纸,每一张上面都用红色笔墨写着——诸事不宜。触目惊心犹如血字,看得人心不适。 坐在其中一张软垫上的,是个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的中年男人,身着灰色麻布衣,眼角耷拉着,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见男人对他的到来没表现出什么异常,宿亭云松了一口气,他钻到门的背后,两只小爪子搭在门板上,全神贯注地看着宿江林,因而他全然没注意到门外原本盯着院门的边牧,不知何时已将视线挪开,它将脑袋搭在前爪,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第19章 宿江林上前一步,受矮桌的限制,他只能跪坐下来,才能与这个男人更好地谈话。 宿亭云往上飘了飘,让自己的视野变得更广,他看到宿江林将一个小纸包摆在桌面上,然后将纸张展开,露出了那里面散落着的珠子。 总共二十八颗,一颗不差,正是当年鹤延送给他的流珠手串。 第20章 20 求你了,还给我吧~ 宿亭云担心是自己花了眼,认错了珠子,便不由地飘过去,仔细看看,发现这些珠子确实与他恢复的那段记忆中的手串高度相似。 而后宿江林的话也证实了手串的来源,“这手串是我弟弟的,我曾尝试过把它们串起来,可不论我用上多牢固的线,不过一个小时时间它们又总会再次散开。您有没有办法可以……修复它?” “让我看看。” 那男人捏起其中一颗珠子,放到灯光下细细看了一会儿,随后又放了回去,接着依次拿起另外的珠子,一颗一颗地打量。 宿亭云两只爪子扒着桌子边缘,豆豆眼睁得圆圆的,一开始他还没发现什么,但当男人看到第五颗珠子时,他忽然发觉放回去的珠子似乎长得不太一样了,因而再一细看,才发现这人每次将珠子放回时,都找好了角度将其藏在手里,另有一颗珠子从袖口处掉出来。 宿亭云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人把二十八颗珠子全部调包,气得他飘过去左勾拳右勾拳,“坏家伙!坏家伙!把珠子还给我哥!” 可惜他是一只鬼,对于宿亭云的话,男人无动于衷,宿江林也完全听不到。 男人调换完所有珠子后,老神在在道:“这共有28颗珠子,寓意着‘四方护佑,解厄延寿’,而如今绳断珠散,没了法力,不过是一堆普通珠子。” 宿亭云攥紧小拳头,怒气冲冲道:“如果是普通珠子,你为什么调包?!” 见宿江林眸光一黯,那男人眼珠子一转,又道:“不过嘛,要修复也不是完全不行,可是你知道的,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宿江林不假思索道:“多少钱?” “我这不收钱。”男人笑了笑,故意停顿许久吊着宿江林的胃口,等到宿江林耐不住性子再次发问,他才接着说下去,“以物换物,要想修复这流珠手串,你就必须拿出更有意义的东西给我才行。” 这回,宿江林沉默下来,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宿亭云左右看了看,并不能读懂这期间的沉默代表了什么,最后,他气恼地冲到该男人身边又是一套零伤害挥拳,“把珠子还给我哥!” 长久的犹豫后,宿江林终于下定决心,抬手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翡翠,放至桌面,“这个行吗?” 生怕男人又调包这块玉,宿亭云干脆飘到桌面上监视着男人的一举一动,他看到这人又同样地把玉放至灯光下细细打量,“雕刻成如意状的玻璃种翡翠,是你生母在你出生那一年所赠,陪伴你三十余年,倒确实价值不菲。” 见那男人将玉放回桌面,没有调换,宿亭云不由地松了一口气,他转头又看向一旁的宿江林。 宿江林对这男人的话有些诧异,他不常与人谈及自己的私事,哪怕身边朋友知道他常戴着这块玉,也不会知道是他生母在他出生那年所赠,他问道:“你怎么知道这玉是我出生时我母亲赠予我的?” 男人仅是笑了笑,未作答。 散珠与玉平放在桌面,男人先指向那块玉,“已逝的生母所赠。” 又指向珠子,“还活着的前男友所赠。” “究竟哪个更珍贵,明眼人一看便知。你确定要用这玉和我交换?” 听到这里,宿亭云气得直打滚,“不许换!不许换!我不同意!” 他飘到宿江林的头顶,试图揪住宿江林的两缕头发,“我不同意!” 见宿江林完全听不到,宿亭云顿时急得团团转,一个劲地说男人是骗子。 宿江林置于桌子底下的手紧攥成拳,眼前之人不仅知道玉的来历,就连这些珠子源自谁手都一清二楚。 他深呼吸一口气,“假如这个手串修复如初,我弟弟能恢复正常吗?” 此话一出,宿亭云立刻怔住,他转道去扒拉骗子的两只小爪子就这样僵在半空。 宿江林又道:“我不确定珠绳断裂是不是导致我弟……变得不正常的原因,我只是觉得现在的‘他’并不是从前的他。”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前男友问个清楚?”男人饶有兴致地问,“手串是他送的,他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宿江林抿紧了唇,对这一主意抱有极大的不满。 好不容易熬到宿亭云和鹤延分手,要是他现在拿着珠子去找鹤延,让鹤延“医治”宿亭云,那医完之后呢?两人会不会又旧情复燃? 他宁愿先死马当活马医一下再说。 不等宿江林开口,男人就把玉往他的方向推了推,“你弟弟如今确实遇到了一点麻烦,但即便将这条流珠手串修复好,他恢复正常的概率也不过五成。” “你不必现在就与我交换,他的事着急也无用,你先将这玉拿回去,过两日再来。” 宿亭云赞同地点了点头。 反倒是宿江林,迟迟不愿将玉取走,似乎不甘心就这样无功而返。见状,男人又道上一句,“成与不成,两日之后才是关键,你若是乐意,在这里住上两天也无妨。” “……” 下一秒,宿江林收起那包珠子和玉,“多谢大师,我两日后再来。” 宿江林就这样离开了木屋。 但宿亭云并没有立刻跟上,他心里还挂念着骗子把珠子调包了的事,于是在桌面上趴了一会儿,研究着该怎么钻进这人的袖口,该怎么把珠子夺回来。 至于宿江林的车子,他是记得车牌的,一会儿再去追就好了。 他正准备行动,就忽地听见“砰”的一声响,门竟自己合上了,宿亭云当即有种不好的预感,迅速撤离桌面,飞向窗户的位置,可有一样东西比他还要更快,不等宿亭云穿透纸窗,一张符纸便贴了上去。 这一幕实在太眼熟,宿亭云都不需要问,就明白这人和鹤延的身份一样,都是捉鬼师。宿亭云撤离至房门的位置,尽可能地拉远自己与捉鬼师的距离,同时飞快地思索着鹤延给他的布袋里,有什么是能够伤害捉鬼师的。 那人似乎也不急着动手,对方不知从哪拿出了一个白瓷盘,正一颗一颗地把调包而来的珠子放进去,珠落瓷盘,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宿亭云立刻抽出对应的符纸,念动咒语,用力朝那人挥去。 符纸势如破竹,猛地飞出去一米距离后,于半空中悠悠打着转,在一人一鬼的注视下,轻飘飘落在地面上。 宿亭云:“……” 千算万算,没想到挥纸一招没学会。 宿亭云不多犹豫,一个猛冲,从地上拾起那张符纸团巴团巴弄成小纸球用力砸向那名捉鬼师。 捉鬼师灵巧一躲,结果不成想,那纸球砸向墙面反弹回来,竟刚好砸中了他的后背,尽管揉成纸团导致符纸的效力变低,但仍存有一丝灼痛感,不由让他“哎呦”了一声,呲牙咧嘴道:“你个小东西。” 眼看着宿亭云又揉好了一个小纸球,他赶忙抬手,“停停停——我……” 不等他一句话说完,宿亭云再次扔出纸球的同时,化作人形扑向那白瓷盘,端起来就要往自己嘴里倒—— 可惜宿亭云还没成功,一张定身符就已经贴到了他的身上,男人从他手里夺过那个盘子,又好气又好笑,“你也不怕消化不良?” 宿亭云怒气冲冲地瞪着他,试着动了动唇,发现自己能说话,便立刻道:“我是鬼我才不会消化不良,你快把珠子还给我,那是我的东西,你不能……” “这么凶,就不怕我把你超度了?” 宿亭云立怂,泪眼汪汪道:“求你了,还给我吧~” 男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并且还有收不住笑的迹象,宿亭云又气又急,偏偏还拿这人没什么办法,只能趁人不备,再多瞪一眼,然后对方一望过来,立马变得乖巧。 “定身符我给你取下,别再乱跑,我们聊聊。”男人伸手准备去揭下定身符,结果看到宿亭云一脸预备要跑的神情,又忍不住笑了,他这回笑了好一阵子,才敛了笑意,“我认识鹤延,也知道你的身份。” 定身符被揭下。 宿亭云惯性地往后飘了一段路,又立马刹住,他看一看面前的捉鬼师,又看一看桌面的白瓷盘,大有不记教训要再一口闷的冲动。 “这珠子你拿回去给鹤延也没用,他这些年光打架精进,修复流珠的事并不在行。”男人自顾自地说道,“而我并不想要你哥的那块玉,之所以调包珠子,不过是为了还给你。” 接着,这人又取出一个小塑料袋,把珠子一股脑倒进袋子里,封口打个结,就扔进宿亭云怀里,后者懵懵懂懂地接着,“可我能把珠子带出去吗?” 第20章 “我倒忘了,你等等。” 男人挥出一张符纸,半空燃起了一团黑火,宿亭云看着那黑火愣神片刻,打开塑料袋上的结,先取出一颗珠子放入黑火中,下一秒那颗珠子回到了他的掌心,宿亭云这才放心把所有珠子过一遍黑火,再小心翼翼地把珠子放进布袋里装好,“谢谢。” 道完谢之后,宿亭云飘到了那个空着的软垫上,乖乖地坐好,“大师,您贵姓?” 捉鬼师张口就来:“哦,我姓李名三。” “李大哥,你好。” 捉鬼师:“……” 怎么还真信了。 宿亭云身子往前倾了倾,好奇地问:“李大哥,你和鹤延很熟吗?你们是好朋友吗?” “不熟,不是好朋友。”李三有些受不了这样真挚的目光,扯着自己的坐垫往后挪了挪,几乎要贴着墙,他很纳闷地问,“你刚不是还很怕我吗?” 宿亭云毫不含糊立马道歉,“我错了,对不起,我不该没了解事情的真相就……就对你摆脸色。” 李三摆摆手,单手撑着桌面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去揭开窗户上贴着的符纸,在宿亭云愕然的目光下坐回原位,他道:“行了行了,你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早点回家,免得鹤延担心。” 可宿亭云并没有如李三的愿,就这样离开木屋,他在脑海里仔细斟酌着李三的这番话,重点放在了最后一句——免得鹤延担心。 他觉得李三和鹤延并非真的不熟。 见他不肯走,李三又问:“你有问题想问我?” 宿亭云用力点了点头。 李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问吧,问完了就赶快走。” 于是宿亭云沉思两秒,开口问道:“两年前,鹤延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不一定就是整整两年时间,也可能是……” 说到这儿,宿亭云忽地一顿,他的目光落在了满墙的日历纸上。 ——也可能是两年半之前。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李三脸上,注意到后者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差,神情既阴郁又愤怒。宿亭云意识到这个问题似乎不妥,想要收回,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李三倏然笑了,不是前两次那种笑,而是掺着些许悲哀,不像是笑,倒更像是哭。 李三抬眸看着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你真想知道?” 第21章 21 “你很好。” 宿亭云穿透木墙,离开了那个房间,他抱着那个临行前鹤延给他准备的布袋,他用上了一些东西,也新获得了一些东西,很珍贵的东西。 他慢吞吞地穿过院子,在将要离开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着的房门,脑海里关于那满墙血红的“诸事不宜”仍挥之不去。 “汪。” 这一声犬吠唤回了宿亭云的思绪,他低头看去,就见自律的边牧又取下了狗圈,来到了他的身边,尾巴左右摇摆。 宿亭云连忙退了出去,“抱歉,我这就走了。” 天护:“……” 天护把尾巴摇晃得更用力了一些,结果眼前的男鬼完全没理解它的意思,跑得更快了。待到鬼影都没了,天护郁闷地将院门关上。 宿亭云抱着小布袋跑了一段路之后,余光注意到了什么,他转头看去,就见一辆车停在小道上,本来在疯狂尝试倒车,一见他看过去就停住了。 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飘了过去,变成一团黑气趴在窗户,细细地打量着车里坐着的人。 这种能隔绝鬼魂的车窗,他最是熟悉了,鹤延为了防止车开到一半,他和小白兴奋地飘下车去,常会贴一张符纸在车内,这样里面的鬼下不了车,外面的鬼也上不了车。 宿亭云用爪子拍了拍车窗。 被抓了个现形的某人显然还在垂死挣扎,隔了三秒钟才降下了车窗,为了掩盖自己的心虚,鹤延甚至还戴了个墨镜。 宿亭云趴在窗上,明知故问道:“你怎么在这?” “来接你回家。”鹤延并不直视小黑团子的豆豆眼。 宿亭云又接着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鹤延答不上来,支支吾吾半天,心里不想不回应宿亭云的话,最后只能道:“可能我和你有……心灵感应?” 宿亭云:“……” 宿亭云一副“看透了”的神情,看着撒谎都撒不利索的鹤延,只是再追究下去实在没必要,宿亭云决定暂时放这人一马,松开扒着车窗的爪子,慢悠悠飘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化作了人形。 他才刚化好形,一只手就伸到了他面前,而很奇怪的是,宿亭云也下意识地张嘴咬住了鹤延伸来的手。 宿亭云:“?” 好奇怪,他在干嘛?! 宿亭云立马松口,震惊之色溢于言表,他整个鬼如遭雷劈,喃喃自语道:“我竟然开始吃人了吗?” 听到这话,一旁的鹤延取下墨镜,握着方向盘,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笑够了,就给宿亭云解释道:“以前我做错事了,你就会这样咬我一口。” 鹤延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左手上,久违的咬痕又一次出现在上面,浅浅的,很漂亮,他有一瞬恍了神,情不自禁道:“我很喜欢你给我的这个奖励。” 宿亭云:“?” 宿亭云:“……鹤延,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捉鬼师回过神来,尴尬地轻咳一声,“我是说我很喜欢你给我的这个惩罚。” “……” “咳,我是说我很害怕。” “……” 宿亭云沉默地看看鹤延手上的咬痕,又看看鹤延眼底藏不住的笑意,他向驾驶位凑近,抬眸看着鹤延的双眼,后者因他的突然靠近而诧异了一秒,待缓过来之后,视线便从他的眼睛,扫至他的鼻子,最后停在他的嘴唇上,宿亭云看到,鹤延的喉头一滚,似乎下意识地想吻了下来。 于是“砰”地一下,宿亭云化作小黑团子坐在位置上,打了个哈欠,柔若无骨地趴下,软绵绵道:“好困哦,我们回家吧。” 鹤延气得牙痒,单手将小团子拎了起来,然而他只对上了一双无辜眨巴着的豆豆眼,后者的小爪子扑腾了一下,似乎在反抗着鹤延的魔爪,可惜这两只小爪子太短了,完全够不着。 小团子停止扑棱,叉腰问道:“你是不是跟踪我了?” “……” 鹤延老实地把小黑团子放回了座位上,自动忽略这声质疑,他摸了摸小团子的脑袋,柔声道:“好,我们马上回家。” 小黑团子用那双没有什么攻击力的豆豆眼瞪了一下这个捉鬼师,哼唧一声后转了个圈,寻找舒适的位置,抱着小尾巴躺好。 车子行驶到半道时,小白拦住了鹤延的车,上了车便摇着尾巴和宿亭云硬挤在一起,被鹤延瞪一眼后夹着尾巴老实去到后座。 跟踪的事当然也有小白的份,事实上宿亭云前脚刚走,小白后脚便跟上了。在鹤延暴露之际,小狗十分不讲武德,当场逃窜,剩鹤延独自一人面对宿亭云的质问。 鹤延当然不肯干这种背锅的事,他仗着小白不会说人话,把责任全推到了小白身上,说小狗不放心宿亭云一只鬼出门,非要跟上,鹤延怕它影响宿亭云的行动,这才不得已跟上。 小白气得用狗语骂骂咧咧,一直朝鹤延呲牙。 等红灯的间隙,鹤延转头用手指着一直叫个不停的小白,“你敢说你没有担心亭云?” 小狗顿时吃瘪地坐下,气得不愿再看可恶的捉鬼师一眼。 看着这一幕,宿亭云不由地失笑,他飘到后座,趴到了小狗的怀里,蹭了蹭。 小白立马用爪子圈住宿亭云,得意地看了气得半死的鹤延。 回到鹤延家后,宿亭云依旧保持了团子形态,他飘向沙发,将小布袋取下,塞在了自己的猫窝里,然后就趴在沙发上,不愿再动弹。 许是看出了宿亭云的心情不佳,一人一狗停止了吵架,纷纷来到宿亭云的身边,鹤延开口问道:“怎么了?你在……那间木房子里,听到了什么?” 宿亭云趴得扁扁的,轻声说:“我哥似乎察觉到那个‘我’已经不是我了,正在想办法让‘我’恢复正常。” 他话音一顿,抬眸看向身旁的鹤延,“鹤延,你们之前有过节吗?” 鹤延摇了摇头。 接着道:“但如果他真心待你,我想我能猜到他不喜欢我的缘由。” 宿亭云安静地听鹤延说下去。 “上学时,我就经常逃课、违纪,偶尔带着一身的伤,看起来就不是好学生。毕了业后没有正经工作,房子连个好好睡觉的地方都没有。我没办法搬家,鬼界入口必须设在指点地点,也没办法朝九晚五上班……”鹤延顿了顿,另有一些话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宿亭云说,最后只能说,“我配不上你,他不喜欢我是正……” 鹤延的话还没说完,就察觉到宿亭云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你很好。” 第21章 像是怕鹤延不信似的,宿亭云又补充了一句,语气比上一句还要更加坚定,“鹤延,我觉得你很好。” 气氛浓烈时,鹤延再也控制不住,他握紧了宿亭云的两只小爪子,将鬼压向沙发之际,催动咒语,使宿亭云恢复了人形,他紧紧地攥着宿亭云的手腕,把对方压在身下。 对方惊呼一声过后,似是明白他想要干什么,便只沉默地看着他。这一幕曾在两年前发生过无数次,他们再亲密的举动都做过了,他们本应该毕业后就结婚而不是分手,他喜欢宿亭云,宿亭云也喜欢他,他们的结局不该是那样的。 都怪—— 怪他是个该死的捉鬼师! 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有没完没了的恶鬼游荡在人间,为什么总是有鬼不肯斩断前缘,老实本分地去投胎?! 为什么…… 鹤延低下头,想要去吻住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可偏是这时,一阵急促的铃声响了起来——这铃声意味着有强大的恶鬼出现在他所负责的区域里。 他不想去管,只想把没做完的事做完,可就在他即将碰到宿亭云的唇瓣时,后者忽然偏过脸去,避开了这个吻,并说道:“鹤延,你手机一直在响。” 温热的气息落在宿亭云的脸颊上,手腕被捉鬼师攥住的地方阵阵发烫,因而他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似的,难以动弹。 这热气笼罩着他,使他控制不住地睫羽轻轻颤动着,一滴眼泪从眼角划落。 此刻的鹤延比平时的还要“烫”。 宿亭云难受地呼出一口气,又一滴泪从脸颊滑落,他再次开口,声音不免地带上了一点委屈,“鹤延,我要被你烫成三分熟了。” 捉鬼师猛地收回身子,松开了宿亭云的手腕,懊恼道:“抱歉。” 脱离了捉鬼师的桎梏,宿亭云不多犹豫地变成小黑团子,委屈巴巴地飘向冰箱,打开冰箱门后,把自己团巴团巴塞了进去。 鹤延立刻跟了过来,但没再上手去碰宿亭云,“受伤了吗?” “没受伤。”小团子把脑袋埋得低低的,声音也很轻,“我冰一冰就好了。” 说完,宿亭云将脑袋埋得又更低了些,他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但变成这个黑黑的样子,应该就不会脸红了吧。 他又道:“你先去忙。” “可我还没做饭给你吃。” “不着急。”宿亭云,“我不饿,等……等你回来再做饭也行。” 小团子从旁边拿起一个三明治递给鹤延,等对方接过后,又把小爪子塞到了脑袋下面垫好。 过了好一会儿,鹤延才道:“谢谢。” 包装纸被拆开的声音响了起来,鹤延一边咬着三明治,一边转身换鞋出门,“我很快就回来!” 门“砰”的一声轻响被关上。 刚刚还“虚弱无力”的小团子马上飘了出来,窜进自己的猫窝里取出小布袋,然后飘到正咬着玩具甩来甩去的小白身前,不等小狗摆出邀请的姿态,一张定身符就贴在了小狗的脑门上。 小白:“?” “对不起啊,小白。”宿亭云化作人形,跨上小布袋,紧张地飘到其中一个房间门口,从小布袋里取出李三给他的符纸,贴在门上,一阵奇异的风来,吹落了所有鹤延原先张贴的符纸,宿亭云转动把手,将门打开。 房间的正中央,立着一扇奇怪的黑门。 ——那便是通入鬼界的入口。 宿亭云深呼吸一口气,打开鬼界入口,跳了进去。 第22章 22 某些奇怪的记忆正在复苏。 宿亭云按照李三所说, 在黑雾中走满50步,接着停住脚,闭上眼睛倒退走上十步, 然后再睁开双眼—— 黑雾倏然散去,周遭人声鼎沸,各种奇怪的语言混淆在一起,让人听不清谁都说了些什么。 宿亭云抱紧小布袋,打量着他的四周,在他的右侧有一与他齐高的石碑,上面刻着五个大字——阴阳交界处。 他的身后是一条黑色长河, 头顶天空是浅紫色的, 其中还夹杂着几颗会发光的骷髅头。而他的身前, 则有几十颗巨大的骷髅头,分别散落在各处,好似一幢幢房屋,里面有各种各样的鬼魂穿梭其中,也有不少黑色小团子飘来飘去。 他一出现,杂乱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上百双眼睛同时望了过来, 死死地盯着他看。 宿亭云被这些骇人的眼神吓得后退两步, 临近黑河时, 有几只人鱼游到了岸边,半趴在岸上看着他, 眼神里透露着欣赏与垂涎。 他不敢再乱走, 立在原地警惕地望着周围,只见鬼群之中率先走出了五个大约两米高的壮汉鬼,他们将宿亭云包围起来, 有个留着络腮胡,有个剃着光头,有个脸上有道刀疤,还有一胖一瘦,瘦的身上纹了白虎,胖的纹了青龙。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说—— “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你来阴阳交界处干什么的?” “管他干什么的,先打一架再说!” “也是,老规矩!打一架!” “新来的小鬼,你要和谁打?” “嘶,不过……他长得好生漂亮,水灵灵的。” “打坏了怪可惜的。” “你抽疯啊,都是鬼哪来的打坏一说?” “依我看,他选谁,谁就和他打一架,打赢了就结婚!” “同意同意,选我!” 黑河边的人鱼们拾起水里的小骷髅头朝五个壮汉掷去,做着鬼脸道:“不要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略略略~” 五个壮汉便瞪向那几条人鱼,“有你们什么事?信不信我们连你们一起揍?!” 人鱼们冲他们翻了个白眼,随后钻入河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五鬼的视线又重新落回宿亭云身上。 宿亭云抱紧小布袋,透过壮汉与壮汉之间的空隙,他能看到不远处还飘着不少看热闹的鬼,有的保持了人形,有的则是黑团子,似乎并没有他要寻的鬼。 他抬眸看着自己正前方的那只刀疤鬼,楚楚可怜地问道:“一定要打一架吗?” 那鬼心一软,“你直接嫁给我也行。” “那还是打架吧。”宿亭云打开小布袋,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烈火符,依照鹤延所述,念出咒语,然后团成纸团猛地砸向刚才说话的那鬼,符纸在半道燃起了熊熊烈火,在对方还没来得及躲开时,直接把对方衣服“唰”地烧了个大洞。 宿亭云看着对方的大肚腩大惊失色,伸出双手去,不忍直视之余,又觉得说话时不看着对话人很没礼貌,只好勉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不起对不起,我烧错地方了!” 他慌忙又抽出几张定身符全贴在对方的肚子上,贴心地为其遮住袒露的地方。 一阵长久的寂静—— 鬼群里不知道由谁先开始,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而后便是爆发式的鬼哭狼嚎,大家纷纷后退、逃窜,整个场面混乱不堪,团子们由于飘得太快而撞在一起,啪嗒啪嗒落了一地,又艰难地爬起来继续逃跑。 三秒不到,宿亭云周身除了被贴着定身符的刀疤鬼外,已空无一鬼。他不解地张望着,最后只好又落回唯一一个跑不了的刀疤鬼的身上,诚心诚意地问道:“你好,那个,算我赢了吗?” 刀疤鬼只能瞪圆了眼,极惊恐地看着宿亭云,就像人见了鬼,鬼见了阎王爷那样。 “我给你揭下符纸,你不能再对我动手。同意的话,就眨一下眼睛。”宿亭云见对方乖乖地眨了一下眼,这才小心地伸手去一张张揭下那些定身符,并决定二次利用一下,折好又放回了布袋里。 他取下最后一张的时候,该鬼立即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发出一声迟来的尖叫,“啊——” 那鬼一边叫唤,一边逃远了,“啊!是捉鬼师!!啊啊啊!好可怕!妈妈!救命哇!” 宿亭云:“……” 他也没干什么吧? 宿亭云从布袋里取出上次在海边,鹤延给他的卷好用红绳系住的符纸,重新挂在脖子上,随后他往前飘了飘,目之所及已没有鬼,他飘了好一段路,也没能找到一个可以问话的鬼魂。 最后他绕来绕去,又回到了河边。 宿亭云蹲在河边,望着河里游动的暗影,思及鹤延对水鬼的厌恶和担忧,宿亭云往后挪了两步,礼貌开口,“哈喽,你们好,请问水里有鬼吗?” “……” “你们可以帮帮我吗?” “……” “我只是想找一只鬼,不会伤害你们的。” “……” 又过了一会儿,一条蓝发人鱼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那双湛蓝的眼睛紧紧盯着宿亭云看,“小天鹅,你,找谁?” “名字是糖豆,一个小女孩。”宿亭云抬手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高,扎了两个辫子。还有……就是,我不是鹅精。” 人鱼眼珠子转动着,似是在认真思考,他低声重复着宿亭云的话,“小女孩,扎辫子,不是鹅精。” 第22章 “我不是鹅精,她……”宿亭云愣了一下,“呃,她应该也不是鹅精吧?” 蓝发鱼盯着宿亭云又看了好一阵子,见后者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这鱼情不自禁凑近了些,他的双手搭在岸边,抬头看着宿亭云,眼睛很亮,“女孩,很多。扎辫子,很多。小天鹅,漂亮!打架厉害!” 河里另有一只银发人鱼露了头,但只远远地待在另一边,没有直接靠近,“喂,你不能见他漂亮就放下戒心吧!他会用符纸!他会把我们都变成烤……” 宿亭云可怜兮兮地望着说话的那只银发鱼,无辜眨眼睛,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你是在说我吗?” 银发鱼的声音就此打住,他叹了口气,认命地游到岸边,拍了拍那个犯着花痴的人鱼的脑袋,然后对宿亭云说道:“信息太少了,有别的特征吗?还有你找这个女孩做什么?” 宿亭云想了想,“她可能……很厉害?我来给她送一封信。” 蓝发鱼难过地哭了,“情书,小天鹅,来送情书。” “……” 宿亭云纠正道:“不是情书,是家书。” 听到这一解释,蓝发鱼的眼泪就像被拧紧的水龙头,一滴都没再往下流,其收放自如的程度实在令人惊叹,他趴在岸边继续盯着宿亭云看。 其他人鱼也浮出了水面,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送信,送给很厉害的女孩?” “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 “我感觉就是!这年头谁会给阴阳交界处的鬼魂送信啊?” “就是她!我赌十颗珍珠!” “……” 宿亭云听他们讨论了许久,也没给出具体的名字和位置,便有些急了,他不清楚这边的时间流逝是否与现实世界相同,万一他回去太晚,而鹤延已经到家,肯定会惹鹤延生气、担心。 他下意识地往前挪了一小步,“你们知道我要找的人是谁了,对吗?” “对哦。”银发鱼开口道,“你要找她并不难,在这儿等上一会儿,她就会过来了。” 宿亭云眼睛一亮,“真的吗?” “真的!”蓝发鱼抢先一步答道,“人鱼,不骗,漂亮的,小天鹅。” 宿亭云实在没忍住,抬手去摸了摸蓝发鱼的脑袋,由于对方对他没有恶意,这次的接触并未给对方造成伤害。 人鱼顿时脸颊爆红,“唰”地一下钻入河底,再出来时,手里捧了一颗圆润、洁白无瑕的珍珠,“送给你。” “太珍贵了,这个我不能收。”宿亭云摆手拒绝,见对方硬要塞到他手里,便又只好搬出了一个拙劣的借口,“我……我有男朋友了,他会吃醋的。” 少说一个“前”字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蓝发鱼又一次难过地哭了,小颗小颗的珍珠落进了河面。一旁的银发鱼双手抱胸,傲娇地说道:“我就知道,他肯定有男朋友!” 宿亭云想要跳过这个话题,故而想起了刚才人鱼们谈论的事,自然而然地提及那句,“你们刚才说,这年头谁会给阴阳交界处的鬼魂送信?为什么这么说,这里的鬼怎么了吗?” 其他人鱼也游了过来,你一句我一句地为宿亭云解释,“你想想,哪些鬼会不愿意投胎,又不被允许留在人间,而滞留在阴阳交界处?” “不是无法投胎的厉鬼,就是执念过深的鬼魂。” “像蓝头发,他就在等他妹妹,他有个一起长大的妹妹!他要等妹妹来了,才肯去投胎。” “还有那个绿头发的,他被爱人抛弃啦,不甘心所以等在这里!” “银色短发的那个人鱼,她也没等到她的王子来找她,所以要守在这里,等王子来就把王子打到魂飞魄散!不过我看,王子才不会到这里来呢!” “这里还泡过一条待了上千年的人鱼!最后泡到魂都没啦,也没等到他想等的人。” “……” 人鱼们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宿亭云好奇地看向离他最近的蓝发鱼和银发鱼,“你们没有名字吗?” “名字。”蓝发鱼抽泣道,余光偷偷摸摸看一眼宿亭云的小布袋,同时捏紧手里的珍珠,打算找时机塞进去,“呜,忘……” 银发鱼见他说得太慢,忍不住开口:“人死后第一个忘记的就是自己的名字,人鱼也不例外。” 宿亭云“嗯”了一声,指向自己,“我叫小黑!” 又指向蓝发鱼,“你叫小蓝!” 最后指向银发鱼,“你就叫小银吧!” 他握住这两只鱼的手,郑重其事道:“从今往后,我们是好朋友了!” 银发鱼:“……” 银发鱼:“你取名字一向这么草率吗?” “其实我记得我自己的名字来着,要不我根据我的名字给你们取?”宿亭云又按照刚才那个顺序指了一下,“宿亭云,宿亭水,宿亭鱼。” 银发鱼一尾巴把河水拍到宿亭云脸上,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不要叫“宿亭鱼”。 反倒是旁边的蓝发鱼拍着手高兴地说:“小蓝,小黑,好朋友!” 他手里的珍珠已然消失不见。 宿亭云抹去脸上的水,不甘示弱地用手掌捧起一汪水泼到小银的脸上,小蓝在一旁大力拍打鱼尾,水花四溅,平等地把宿亭云和小银一起浇透。 玩了一会儿,宿亭云猛地惊醒。 他可不是来打水仗的。 小银一尾巴把小蓝扇飞,然后望着天际,声音沉了沉,“小黑,你要找的人来了。” 下一秒,五个黑色面团如流星划破天际,接连“扑通”几声,猛地砸进了河里。 宿亭云只看了一眼落水的五只面团,就起身朝着自己身后望去——一个约莫八九岁大、留着齐刘海、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出现在视野里,她手里的黑色符纸缓缓化为灰烬。 人鱼们忽地全部潜入河底,小蓝最后不舍地看了宿亭云一眼,也跟着大部队一起躲进水里。 她在距离宿亭云五米的位置停下,凝重的神情让她看起来不像个小孩,她对宿亭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小云哥哥,你怎么今年死了?” 宿亭云:“?” 不等宿亭云回答,那女孩似乎嗅到了什么气息,松了一口气,又道:“原来你没死。” “……那个,你就是糖豆吗?”宿亭云不解地说。 眼前的女孩,和李三的描述对比起来,只能说是两模两样。 “是我。”女孩点点头,“这里不方便聊天,你跟我来吧。” 宿亭云不明所以地跟上女孩的步伐,为了更好地和女孩说话,他干脆变成了黑团子形态飘在对方的右侧,好奇地问:“我听到你刚才叫我‘小云哥哥’,你认识我吗?” 女孩脚步一顿,“你不记得了吗?” 宿亭云点点头。 女孩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引着宿亭云飘向最偏远,同时也是最高处,能够俯瞰整个阴阳交界处的骷髅房里。 宿亭云跟着女孩,飘进了骷髅房内。 房间内壁上固定了无数小架子,架子上则摆满了玻璃瓶,里面盛着一些黑乎乎、流动的东西。房子的正中央摆着一口黑色棺材,黑色符纸散落一地。 女孩坐上了棺材盖,拍一拍身旁的空位,示意宿亭云也坐下,接着道:“我叫鹤恬,是鹤延的表妹。之所以认识你,是因为鹤延的手机屏保一直是你,那时候你们好像恋爱有大半年了吧,他一个不怎么玩手机的人,总是捧着手机坐在角落里,要么看着你的照片发呆,要么带着笑意和你聊天。” “我一直缠着他,想要他带我去见你,可他不肯,说我会吵到你。后来,好不容易他终于同意了带我和你一起吃顿饭,可惜我还没来得及赴约,就死了。” 鹤恬转身盘腿面向宿亭云,“你比照片上的还要好看千百倍!对了,你和鹤延还好吗?你们结婚了吗?我记得他说过想要和你结婚的。” 宿亭云如实道:“我们分手了。” “分手了,为……”鹤恬忽然顿住,低垂着眼帘,似乎想到了什么,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来这儿,是有什么事?” 闻言,宿亭云打开小布袋,从里面取出了一封信,递到鹤恬的手里,“这是李三托我转交给你的。” 鹤恬:“?” 鹤恬:“李三是谁?” 宿亭云:“可能,是你爸爸?” 鹤恬:“……” 鹤恬将信打开,沉默地看完后,小心地把它折好,从棺材板的缝隙里将信塞了进去,她的眼眶微微泛红,最终却还是忍住了想哭的冲动,没有掉下泪来。 她强撑着朝宿亭云露出一点笑意,“把珠子给我吧,我来修好它们。” 于是宿亭云又从布袋里拿出那个小塑料袋,交到鹤恬的手里,看着后者抬手招来地面的两张黑符,化作钩针与线,开始一点一点编织珠绳。 他趴在棺材盖上,看了看鹤恬勾织出来的一小截绳子,又看了看女孩专注的神情,这修复的工作好似叫她忘了那封信带来的伤感,宿亭云看着她,忍不住道:“我下次还可以来。” 第23章 鹤恬手中动作一顿。 宿亭云接着说下去,“还可以再带信过来给你,也可以帮你递信出去。” 阴间簿上的鬼魂,落入阴阳交界处,就再也没有“出去”一说,他们只能选择继续待在阴阳交界处——这个活人进不来、死人出不去的地方。 他们的前方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等到时间一点点消磨掉身上的怨气、执念,然后踏往去向鬼界的路,转世投胎。 鹤恬继续勾线,声音却不免地带上了一点哽咽,“但下次,我可没有别的什么能够帮得上你的了。” “没关系。”宿亭云把小爪子垫在脑袋下面,“我不需要你付出什么。” 他眨了眨眼睛,“小恬,你和李三描述的不一样了。出去之后,我可以告诉他,知道你有变化,他一定会很高兴。对了,我会画画,我可以把我所见到的你画下来,带给他看。” 鹤恬再也忍不住,放下手里的钩针和线,一把捞过宿亭云抱在怀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呜呜呜你这个邪恶黑团子!干嘛非要惹我哭啊!呜呜呜!那个死老头才不叫李三,他叫鹤满!呜呜呜!记得把我画好看一点。” 宿亭云艰难地把自己的两只爪子从鹤恬的臂弯里伸展出来,女孩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在他脑袋上开“花”,他一仰头,把眼泪全擦鹤恬的衣服上,眨着眼无辜道:“小恬,我现在不想洗头……” 鹤恬被他这句话逗笑,最后揉搓了一下黑团子,才不舍地松开手,抹了抹眼泪,继续勾线。 完全编好珠绳需要一定的时间,鹤恬缓过来劲后便问起了宿亭云和鹤延的事,问他们现状如何,知道宿亭云和鹤延目前同居之后,她眼睛一亮,意味不明地“噢~”了一声。 他们还聊起了鹤满的事,待在阴阳交界处的这些年,鹤恬很少从新鬼口中获取到有关于鹤满的消息,这人似乎没再继续当捉鬼师,反倒是鹤延的消息听了不少,她知道鹤延近年来成为了很厉害的捉鬼师,不少鬼听到这个名字都吓得瑟瑟发抖,鹤恬一方面替鹤延感到高兴,一方面又担心鹤延会不会陷入某种偏执。 只是,当鹤恬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小黑团子上时,那种担忧又消散了一些。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见到宿亭云,就觉得这人身上有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她道:“我爸他……过得还好吗?” 对此,宿亭云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毕竟鹤满交待他的话里,没告诉他该不该把鹤满的现状实话实说。 鹤满自然是过得不好的,无论是身上穿着的褪了色的麻布衣,还是常年不打理的头发和胡须,又或者是腿上的伤、满墙涂了红字的日历纸,长着霉斑、散发出腐朽气味的木屋,诸如此类,都证明着鹤满过得不好,一点也不好。 可宿亭云忘不了鹤满提起笔,一笔一划地写下那封信的神情——期盼、怀念,以及温柔。 于是他挠了挠头,说道:“住得有些简陋,却打扫得很干净,他已经不做捉鬼师了,但会给其他人算算命,对了,他还养了只非常帅气的边牧,每天清晨他都会牵着边牧到林间散步,大概是这个原因吧,他的精气神看起来很不错!特别硬朗,又十分强壮!” 鹤恬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总觉得这个小团子也不是那么老实。 28颗珠子很快就串好了,鹤恬示意宿亭云变回原形,然后将手串给他戴上,大小刚好合适,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而这时,墙上的一个玻璃瓶忽然剧烈晃动起来,并脱离架子,滚落在地。这一声音引起了连锁反应,其他瓶子也开始晃动起来。 宿亭云看到面前的鹤恬脸色一变,原本带着些许稚气的面容在这一刻冷得仿佛要凝结出冰霜来,她从棺材上跳下去,指间夹着符纸,一脚踩碎地上的那个玻璃瓶,连带里面存放的黑气也彻底碾碎,一点粉末都没留。 架子上的其余玻璃瓶都安静了下来。 做完这件事后,鹤恬的神情又恢复如常。 她抬手凝出纸笔,一边写信一边对宿亭云说:“我死后怨气极重,停留在阴阳交界处练就鬼术,如今已成了一名训鬼师,有我在,阴阳交界处里不会再有鬼敢伤害你。” “至于你想知道的,有关于两年半前发生的事,就等下次见面我们再细谈吧。鹤延好像发现你不见了,正尝试进入阴阳交界处。” “那流珠手串的修复工作还差最后一步,你告诉鹤延,他知道该怎么做——” 鹤恬将信匆忙折好塞进宿亭云的怀里,而后符纸一挥,送宿亭云回到石碑旁,小蓝和小银见他要走了,赶忙浮出水面,“小黑!” 在消失之前,宿亭云不忘道:“我下次还会来的,再见~” 没听到小蓝和小银说了什么,宿亭云就已经重新回到了黑雾当中,他谨记鹤满的话,倒退着走上四十步,然后闭眼转身,找到门把手的位置用力拉开—— 光线重新恢复正常。 宿亭云一眼就看到了门外脸色铁青的鹤延,其凶神恶煞的程度,不输那五名壮汉。四目相对之际,宿亭云心虚地低下了头,慢悠悠从黑门里飘了出来。 “宿亭云!你知不知道……” 鹤延的话还没说完,心虚的某鬼就变成了黑色小团子朝他飘过来,先是围着他的脖子亲昵地蹭了一圈,轻声道:“鹤延~” 最后,小团子软绵绵地趴在他的右肩处,用脑袋时不时蹭一蹭他的下颌处,撒着娇:“我好想你哦~” 此话一出,鹤延的怒火瞬间散了一半。 ——诡计多端的小黑团子。 而宿亭云并非是打算依靠撒娇就蒙混过关的性子,他滑进鹤延的怀里,被后者稳稳抱住,然后抬眸解释道:“我有认真做功课,绝不是贸然就前往阴阳交界处寻死。你给我的符纸,每一张的作用我都记得很牢,防止恶鬼近身的那一张,我也有好好戴在脖子上。” “我这一趟行程很顺利,没有遇到什么危险。鹤延……” 小团子从布袋里掏出那条流珠手串,举到了鹤延面前,声音里藏着抑制不住的喜悦,“你看,我找回手串了~” 说到这里,宿亭云忍不住又心虚地眨了眨豆豆眼,“这个流珠手串,我……隐隐约约有一点印象来着,好像是个重要的东西~” “嗯。”鹤延抱着宿亭云往外走,关上门之际,余光不可避免地看见了那张鹤满给宿亭云的符纸,火气瞬间又涌了上来,他揭下那张符纸用力揉成团,直接一个远距离投掷,砸进客厅的那个垃圾桶里,他接着说下去,“是我父母留给我的遗物,他们在我五岁的时候就死了,舅舅鹤满收养了我。” 鹤延看到,他怀里宿亭云微微睁圆了眼,很奇怪的,明明是这么个黑不溜秋的模样,他竟还能从宿亭云的脸上看到心疼。 他们坐到了沙发上。 鹤延回来得晚了,担心某个小馋鬼等不及要开饭,所以从外面带回了小龙虾和烤鸡翅、烤五花肉。 宿亭云一出来就闻到了食物的香气,此刻艰难地趴在鹤延的怀里,整个鬼都变得有些语无伦次,“你舅舅……是个好人。” 他控制不住地瞥向茶几上的小龙虾,颤抖着手,试图把流珠手串戴回鹤延的手上。 手串并没能成功戴上去。 宿亭云感觉捉鬼师的手掌摁在了他的尾椎处,霎时间体内鬼气乱撞,他又一次控制不住地恢复了人形。 宿亭云原本就趴在鹤延怀里,此刻变回原形,自然也是坐在鹤延的腿上。 捉鬼师的手掌隔着衣服,摁压在宿亭云的后腰上,炙热,又不容反抗的力道,强行把宿亭云锁在了他怀里。 鹤延将流珠手串戴进了宿亭云的左手,仿佛这东西本来就该在那。做完这事之后,鹤延的另一只手也圈上了宿亭云的腰。 某些奇怪的记忆正在复苏。 宿亭云双手抵着鹤延的肩膀,想要将捉鬼师推开,可他的力道根本不能捍动鹤延半分。 他的衣服有些乱了,对方湿热的呼吸落在他的颈侧,又痒又热,“鹤延……” 黏黏糊糊的声音。 记忆里,鹤延不高兴的时候,不太喜欢说话,这人更喜欢用实际行动来表达不满。混乱的片段占据了宿亭云的大脑,他似乎看到散落了一地的衣物,看到纠缠不清的两道身影,看到床单皱了乱了,看到鹤延压着他,重重地吻着他的唇瓣,看到他因为承受不住这样的激-烈而发出一道求饶似的呜咽声。 就像现在—— “呜……” 可是舌与舌的纠缠仍在继续,不因他的求饶和推拒而结束。 空气升温得很快,实在热得要命。 十分钟后。 小黑团子气愤地抱起茶几上的那一盒小龙虾,飘向冰箱,他将冰箱门打开,把自己和小龙虾都塞进去后,又“砰”地一声关上了冰箱门。 捉鬼师紧跟其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然后抬手敲一敲冰箱门。 第24章 “亭云,我错了,你开开门,好不好?” “我给你剥小龙虾吃,你顺便给我讲讲你在阴阳交界处是如何一展身手,英勇无畏地击退所有恶鬼的,可以吗?” “还有桌上的烧烤,外焦里嫩、酥脆可口的烤鸡翅、烤五花肉,你都不吃了吗?” “它们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两秒钟之后,冰箱门缓缓从里面打开,气愤的小黑团子把小龙虾往鹤延的方向推了推,示意他快点剥。 第23章 23 真受不了。 宿亭云忍不住想要发脾气, 可又实在不想和嘴里剥好的小龙虾过不去,他计划好了,将一切恩怨都放在吃完小龙虾之后, 结果当捉鬼师把一个接一个剥好的龙虾肉递至他嘴边时,宿亭云可耻地心软了。 平心而论,鹤延对他挺好的。 供他吃、供他住,怕他外出会遇到危险,还给了他很多符纸防身,如果不是鹤延,他不可能顺利地从阴阳交界处回来, 那五个壮汉只需动一动手指头, 就能把他摁进泥里, 拔都拔不出来。 何况私自前往阴阳交界处,不和鹤延商量一下,是他有错再先,所以鹤延才会生气,一生气就控制不住情绪,控制不住情绪就亲他,好像……也没犯什么大错。 他们以前就是情侣, 不仅亲过, 还做过。 那么这次不过是小亲一下, 看在小龙虾和烤鸡翅、烤五花肉的份上,难道还不能够原谅吗? 宿亭云说服了自己, 他拿起一串五花肉, 递到鹤延的唇边,“你也吃。” 后者愣了一下,似是为宿亭云的举措感到惊讶, 因而隔了好几秒,才咬住其中一片五花肉,竹签慢慢扯动,五花肉被顺利取下,等他吃完第一块,宿亭云又把第二块递至他的唇边,依次喂他吃完一整串。 虽然知道“装可怜”这招对宿亭云来说很有效,可每一次成功,都会让鹤延感到心下一片柔软。 碗里已经盛满了剥好的小龙虾肉。 宿亭云完全放下了被强吻的芥蒂,朝着鹤延靠近了些,他戴好一只手套,也喂给了鹤延一些剥好的龙虾肉。 而鹤延又不动声色地将他们之间的距离再拉近了些,就仿佛宿亭云被他圈在怀里似的。 念在鹤延外出捉鬼是件辛苦的事,宿亭云接下来的时间都在投喂鹤延,他自己解了馋,已经有了几分饱意,只时不时往自己嘴里塞两颗鹤延洗干净的葡萄。 他给鹤延讲述着他进到阴阳交界处的所见所闻,事实上,那儿一点也不可怕。他告诉鹤延,阴阳交界处有一条很宽的黑河,河里生活着许多善良的人鱼,他们为情所困,不愿转世投胎,是他们为宿亭云指明了方向,让他成功找到了鹤恬。 鹤恬是个很酷,也很厉害的女孩,她成了训鬼师,好像管理着整个阴阳交界处,不允许恶鬼胡作非为。 他和鹤恬聊起了鹤满,也聊起了鹤延,他说鹤延捉鬼师的名气已经传遍了整个阴阳交界处,人人对之闻风丧胆,鹤恬夸赞鹤延是位了不起的捉鬼师。 说到最后,宿亭云有些困极,身子控制不住地往一旁倒去,被鹤延扶着,然后小心翼翼抱在怀里。 这一回,鹤延没有再犹豫,他将宿亭云抱起放到床上,然后给这只小鬼盖上一床薄薄的毯子,将房间里的空调调至宿亭云最喜欢的温度。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柔和的白光倾洒而下,落在宿亭云的身上,他的黑发染上了一点光泽,长眸微垂,眼角还挂着一滴泪,柔软白皙的脸颊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触摸。 鹤延就这样静静看了一会儿,随后在茶几底下翻找出一根银针,刺破指腹,挤出一颗血珠涂抹在流珠手串上。 流珠手串泛起一阵浅淡的金光,而后恢复如初。 做完这件事后,鹤延到阳台去拿衣服,顺手把仍被定身符定住的小白,连狗带窝一起放到阳台,自己再轻手轻脚地去洗漱。 路过关押着恶鬼的房间时,鹤延的脚步一顿。 总不能一直让宿亭云住得这么委屈。 要不找个时间把这些恶鬼都弄死好了? 鹤延很满意这个想法,抱着衣服进了浴室。 * 第二天,在鹤延的强烈要求下,宿亭云坐上了这人的车子,驶向鹤满的住所。他实在不明白,明明自己只需飘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为什么要坐三个小时的车去? 但念在鹤延为他准备了冰淇淋和薯片,宿亭云觉得坐一坐车也不是不行。 抵达目的地后,鹤延并不肯进门去见一见鹤满,只在嘱咐宿亭云不许乱跑,等自己下午来接他回家。 奇怪的家规。 不过宿亭云老实地接受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鹤满,再把信转交给对方。宿亭云穿透院门,上次接见宿江林的房门紧闭着,他不确定鹤满在不在里面,故而飘到了天护的身前停下,“你好,小狗。” “汪。” “李大哥在吗?” 天护又“汪”了一声,起身带着宿亭云走向主屋,小狗站起来,用爪子拨了拨把手,将门打开,示意宿亭云跟上。 主屋比那个小房间好一些,但也仅是好一些而已。家具依旧很破,窗帘褪了色,大概是久不通风的缘故,屋子里有些闷闷的。 宿亭云在这间屋子里看到了一些熟悉的符纸,就像是鹤延在家里贴的那些,于是他试探性地伸出手,果不其然触碰到了实物。 小狗去卧室里叫鹤满起床,宿亭云走到桌子边停下,取出小布袋里的信,细细抚平后放在了桌面上,等信的主人来取它。此行,宿亭云还从鹤延家里拿了纸和笔,小狗唤醒鹤满似乎还需要一定的时间,他可以趁现在把自己见到的鹤恬画下来。 鹤满大概在五分钟后出现,这人依旧穿着破麻布衣,头发不梳胡子不剃,跛着脚出现,他的脚步在见到宿亭云后有了明显的加快。 待到看清桌面上摆放着那封信之后,鹤满怔在原地,激动得手指都在颤,却又不敢伸手去拿信,“这……这是?” “是鹤恬给你的回信哦。”宿亭云专注地画着画,因而没有抬头,他没有看见鹤满眼里盛着的泪,没有看见鹤满无措地抓了抓头发,最后转身离开主屋,到水井旁认认真真地洗了个手,才坐到宿亭云的对面。 鹤满拆开了那封信。 看完的第一遍,眼泪早就模糊了视线,他狼狈地拭去,将信紧紧贴近心口,手指的颤意没有丝毫缓解。 他又将信重新拿起,读上第二遍、第三遍,这封信写得仓促,并不长,但通篇都在告诉鹤满,他的女儿过得很好,让他不必忧心挂念。 忽地,一滴泪落在了信纸上,字墨稍微晕开了些,鹤满一惊,赶忙将信放在桌面上抚平,用袖口一点一点沾去那滴泪。 这一切,宿亭云都没有看到。 他只专注地画着那幅他答应过鹤恬的画。 待到画作完成,鹤满的眼泪早已干透,只剩眼眶还泛着红。 宿亭云将画好的画递到他的面前,“这是我在阴阳交界处看到的小恬的模样。” 鹤满视若珍宝地接过,看着画里女孩的模样,喉间又涌起一阵酸涩感,鹤恬离开前将所有关于她的照片统统烧毁,他没有料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以这种方式看到女儿,收到女儿的回信,“谢……谢谢你。” “不用谢。”宿亭云趴在桌上,抬眸看着鹤满,“我能留在这儿吃个午餐吗?你家里有吃的吗?” “有的,有的。”鹤满起身,将画和信又看了三遍,这才将它们锁进卧室的抽屉里,他重新回到客厅,打开角落里放着的米缸。 宿亭云飘过去,伸长脖子看了一眼。 只见里面空空如也,一颗米也没有。 鹤满又打开了一旁的菜篮,这回里面倒终于有点东西了。 ——有两个烂掉的西红柿。 鹤满回头尴尬地看了一眼宿亭云。 宿亭云并不能理解鹤满这眼神里的意思,他想到了什么,眼神由纠结,慢慢转换成大义凛然,最后还是没忍住,试探性地说道:“其实……我吃狗粮也行?” 他不想吃烂掉的西红柿。 “不会叫你吃烂番茄,也不会让你吃狗粮,放心吧。”鹤满终于找到了遗忘在角落里的小锄头,拿起,往后院走去,“后院种了点菜,我去挖点,你在这里等我。” 宿亭云点点头。 他离开这地方就碰不到任何东西,帮不上鹤满的忙,倒不如乖乖待在屋子里,陪天护玩了一会儿。 鹤满去的时间并不长,挖了一些土豆回来,准备做土豆泥。宿亭云在旁边帮忙打打下手,顺便说起鹤恬问他的有关于鹤满过得如何的问题,宿亭云一边削着土豆皮,一边说:“我说你把房子打扫得非常干净,剪了利落的短发,定时刮胡子,说你养了一只很帅气的边牧,时不时就会带着边牧出门散步,你在院子里养了一群小鸡,它们每天都会生很多很多鸡蛋,吃都吃不完~” 第25章 “……” 鹤满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确定你是这么对她说的吗?” “对的!”撒过一次谎的宿亭云此刻已经有了经验,他挺直了腰,丝毫不怯地对上鹤满的眼神,仿佛他所言千真万确,无庸置疑。 过了一会儿,宿亭云试探问道:“要不……下次我去阴阳交界处的时候,跟她实话实说?说你头发不理也不洗,胡子拉碴,每天睡到太阳晒屁股还不起,家里米缸没有米,一天一碗土豆泥?” “别。”鹤满将削好皮的土豆洗净,放入小篮子里,“我会改的。” 宿亭云笑意盈盈地跟着鹤满进厨房,“那我下次去的时候,一定会说你很多很多好话,说你帮我找回了流珠手串,做了很美味的土豆泥给我吃,说你是个大好人~” “……嗯。” “李大哥,你的艺名叫李三吗?” “呃,像我们这样的江湖骗子,通常只用艺名和别人打交道。” “不是的。”宿亭云蹲在地上,从一旁的柴堆里翻出一些干燥的木柴,递给鹤满,“你不是江湖骗子,你和鹤延一样,都是很厉害的捉鬼师!” 鹤满手上动作一顿,扭头看向一旁抱着木柴乖乖蹲着、等候他差谴的宿亭云。 这人的眼神总那么真诚,以至于让人不免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这人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发自内心,不含半分虚情假意。 真受不了。 难怪鹤延当年会发疯。 鹤满无奈叹了口气,眉眼却因宿亭云的话而带上了些许笑意,他将枯叶点燃放入灶口,又将宿亭云递给他的木柴依次放进去,“我估摸着你哥后天还会再来,你有什么要我转交给他的话吗?” 宿亭云认真想了想,答道:“让他去找鹤延吧。” “也好。”鹤满点点头,“鹤延有那个能力,能让你哥看到你。” 闻言,宿亭云惊喜地睁圆了眼。 * 其后的日子里,宿江林确实如鹤满所料,再次拿着那块玉上门,后者将鹤延的住址写了下来,递给宿江林,告诉宿江林,唯有地址上住着的人,才能够修复流珠手串。 宿江林依照地址,来到了鹤延的家门口。 门打开的瞬间—— 看清里面住着的人后,宿江林下意识地又皱紧了眉头。 见状,趴在鹤延肩膀上的小黑团子立刻用小爪子戳一戳捉鬼师的脸,一边亲昵地蹭着捉鬼师的下颌,一边脸不红心不跳地胡扯道:“我哥的意思是,见到你超级超级超级开心的!” 鹤延:“……” 真的吗,他不信。 第24章 24 在他们之中,选择一个。 进了门以后, 鹤延给宿江林倒了杯水,两人面对面坐下,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比起和秦征一起吃饭时, 现在的鹤延不像是无话可说,反而更像是怕自己说错了话,而不敢开口。 眼看着十分钟快过去了,这俩人都没对上一句完整的话,宿亭云无奈叹了口气,“你问问他,来找你有什么事吗?” 于是鹤延端正地坐着, 开口道:“您来找我有事吗?” 其郑重其事的态度, 仿佛坐在他面前的, 是某国的总统,某个童话故事里的国王,某本权谋小说里一统天下的帝王。 宿亭云用小爪子捂住了脸。 不过宿江林并没有觉得鹤延的这一态度有什么问题,他不打算和鹤延套近乎,直接拿出了那包被调换过的流珠,放在鹤延面前,“这是你曾经送给亭云的东西, 如今它的绳子断了, 无论我怎么试着把它们重新串起来, 都做不到。你有办法让它们恢复如初吗?” 宿江林说了他自进门以来最长的一段话,接着又继续保持沉默。 他不喜欢鹤延, 但这不代表他认为鹤延就是个坏人。事实上, 在宿亭云和鹤延恋爱的那两年,前者总是不断地对他说着鹤延的好话,讲述着鹤延的贴心, 宿亭云不遗余力地想要向他证明,鹤延是真的很好。即便他们后来分了手,宿亭云也没有说过鹤延的一句不是。 再者,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鹤延对宿亭云确实很上心,几乎到了只围着宿亭云转的地步。只要宿亭云一出现,这人的视线总是跟在宿亭云身上。 在宿亭云小时候,家里曾找人给其算过一次命,说他在24岁这年,会有一劫。 好在宿亭云命里福星高照,会有贵人相助,劫难过后,人生更是一帆风顺。 宿家的人谨记着这一劫,所以在宿亭云的手腕常戴着一条流珠手串时,宿江林第一时间警觉起来,找了当年为宿亭云算命的大师,看一眼这条手串。 确认这条手串没带着什么奇怪的诅咒,而确有庇佑、辟邪的功能后,才放下心来。 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他为了这条他曾怀疑过的流珠手串,又来到了鹤延的面前。 “这些珠子,都被调换过了。”鹤延见宿江林脸色一变,赶忙解释道,“你放心,珠子已经回到了亭云手里,他把手串修复好了。” 宿江林的眉眼带上了一点困惑,“回到了亭云手里?” 接着,鹤延为宿江林解释了事情的经过,自他从小公园里找到宿亭云为始,一直讲述到前日,宿亭云跟着宿江林去到鹤满家里为止。 他尊重宿亭云的意愿,隐去了阴阳交界处一事。 最后,他告诉宿江林,此刻真正的宿亭云就在他的家中,只需宿江林给他三滴指尖血,他就可以让宿江林见到宿亭云。 宿江林自然不可能立刻就同意,他在心里思索着鹤延这番话的真实性,同时,他的目光莫名落在床尾的狗窝上。 该死的鹤延不会让他弟弟睡狗窝吧? 不睡狗窝的话…… 宿江林的目光又缓缓移至那张双人床。 这个可能性让他更生气。 宿江林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自己面前的鹤延,后者依旧保持着刚才那个端正的姿势,他决定相信鹤延的话,看在宿亭云曾经为鹤延说过的无数好话的份上。 于是他抬手示意鹤延给他一些工具,取了三滴指尖血放入碗中,他看着鹤延取出符纸,用那点血兑水后,在纸上画下一些神秘符号,然后贴在半空中。 这奇怪的一幕让宿江林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无业游民,还神神叨叨。 他绝不能让宿亭云和鹤延复合。 待到宿亭云恢复正常,他就拿出五百万,逼鹤延离开他弟。 符纸渐渐消失,半空中缓缓浮现出一道熟悉的身形。 宿亭云早在宿江林取血的时候,就已经化作人形,乖乖等着鹤延把符纸贴他身上。此刻见宿江林眼里神情有变,并站起身来,视线紧紧地盯着他看,宿亭云猜测符纸起了效,宿江林能看见他了,于是兴奋地打了声招呼,“哥,你能看见我了,对吗?” 短短的十几秒时间里,宿江林仿佛就已经看到了宿亭云受苦受累的曾经,看到自己的弟弟流落街头,无处可去,只能蜷缩在冰冷的公园长椅上,每天吃不饱穿不暖,后来被前男友捡回家,过上了为奴为仆的日子,需要依靠勤劳的双手,才能换得一碗米饭吃,日日还要缩在那个窄小的狗窝里睡觉。 宿江林心疼地看着面前的宿亭云,“亭云,你……” “哥!你快看,看我!”宿亭云兴奋地腾空而起,“我会飘了哎!” 宿江林:“……” 在接下来的十分钟时间里,宿亭云在客厅里飘过来,飘过去,打着滚飘,三百六十度转圈圈飘,翻着跟斗飘,躺着飘,趴着飘。 最后,宿亭云得意地问:“怎么样,我厉不厉害?!” 宿江林一脸麻木地点了点头,反倒是一旁的鹤延认真答道:“很厉害。” 宿江林:“……” 演示完自己会飘之后,宿亭云并未就此打住,他“砰”地一下变成小黑团子,缓慢地飘到宿江林的面前,见后者眼中没有惧意,他这才绕着宿江林飘了两圈,不时亲昵地蹭一蹭宿江林,撒着娇唤道:“哥~” 就这样从左蹭到右,又从右蹭到左,最后,宿亭云软绵绵地趴在宿江林的肩膀上,用脑袋蹭蹭宿江林的耳朵,“哥~” 宿江林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肩上趴着的小团子,小团子顺势碰瓷,直接一个滑溜,落进他怀里,此团子眨巴着那双豆豆眼,人畜无害地望着他。 可爱。 这个弟弟才对味。 宿江林爱不释手地摸了摸小团子,这是种奇怪的触感,但不讨厌,小团子软绵绵的,摸起来冰冰凉凉,超适合夏天。 正好最近天气越来越热了。 一旁的鹤延看着这一幕很不是滋味,他醋得酸味都要溢出来了,他仍不能忘记,当初宿亭云见到他时的反应——害怕得直接钻进了柜子底下。 而眼下,宿亭云亲昵地蹭着宿江林,乖乖地躺在后者的怀里,任摸任抱,就像是一个精致漂亮的小玩偶。 要知道他也是过了很久,宿亭云才愿意蹭一蹭他的。 第26章 可偏偏他还不能将这种不高兴表露出来,惹宿江林不悦、认为他善妒,他只能攥紧了拳头,任由指甲刺入掌心,留下一个个小月牙。 就在这时,眼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宿亭云从宿江林怀里离开,他飘到茶几上,将鹤延的手机拿起来,戳戳点点,然后举到宿江林面前。 ——那页面赫然是鹤延的收款码。 宿亭云弱弱道:“哥哥,可以给我转……呃,五百块钱嘛?” 宿江林:“……” 鹤延一惊,抬手挡住收款码,“亭云,我有钱。” “可我……”宿亭云为难地看向鹤延。 宿江林从这一来一往的眼神里品出了点什么,他拨开鹤延的手,用自己的手机扫码了那个收款码,挑了挑眉道:“用外人的钱确实不好。” 他当即转了一万块过去,成功收获了鹤延失落、无从反驳的眼神。 宿江林感到心满意足。 收了钱的小团子把手机重新放回茶几上,他飘到宿江林的面前,两只小爪子捏住宿江林的脸,豆豆眼不满地眯成半圆,正色道:“鹤延不是外人。” “前男友怎么就不……”宿江林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面前的小团子伤心欲绝地看着他,好似他要真把话说完,宿亭云就会为自己有那么个嘴巴抹了毒的哥哥而落泪似的,他只好无奈改口,“前男友确实不是外人。” 宿亭云这才满意地松了小爪子。 接下来的时间,宿亭云只需拿着鹤延的手机,躺在宿江林腿上,在购物app上挑选东西,其余的事自有鹤延会一五一十地告诉宿江林,包括他们该怎样夺回宿亭云的身体。 随着他们聊的话题愈发深入,宿江林的神情凝重起来,这人终于放下了对鹤延这个前男友的不满与偏见,开始认真地和鹤延一起分析,该怎样最快地让宿亭云恢复记忆。 经过分析,他们发现宿亭云对于初次见面的记忆会较为深刻,但关于这一点,宿江林表示很为难——毕竟他和宿亭云的初次见面,是在医院的产房。 这段记忆,估计没出事前的宿亭云都不一定能记起来。 他们聊着聊着,宿江林就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赶忙伸手扶稳险些从自己腿上滑下去的小黑团子,后者已然呼呼大睡,爪子一松,手机也顺势滑落。 两秒钟之后,那对小爪子扑棱了一下,似是在梦里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宿亭云呓语着,语气听起来很痛苦。 宿江林赶忙低下头,试图去听清宿亭云都在说些什么。 然后他就很清楚地听到宿亭云说—— “冰淇淋,不要跑……冰淇淋,不……不要跑。” 宿江林:“…………” 梦里的宿亭云一抻手,爪子“啪”地打在宿江林脸上,不轻不重,也不疼。 宿亭云被这梦给吓醒了,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立刻脱离宿江林的怀抱,径直飘向冰箱,他熟练打开冷冻层,再拉开抽屉,看着那满满的一抽屉冰淇淋,宿亭云倏然松了一口气,“太好了。” 宿江林:“……” 鹤延:“……” 宿江林实在看不下去,起身走到打算钻进冰箱里陪冰淇淋一起睡的宿亭云的背后,他捞起小团子抱在怀里,然后转身就准备离开。宿亭云不明白宿江林要干什么,只很茫然地,把两只小爪子搭在宿江林的手臂上。 他们还没能走出门口,就有一道身影迅速挡在了他们的面前,鹤延的“端庄有礼”出现了一丝裂缝,露出了很早以前,宿江林就看透的本质——这人对宿亭云有很强的占有欲。 鹤延不满地问:“你要带他去哪?” 宿江林瞬间冷了脸。 很不巧的是,他对宿亭云的占有欲也不低。 他并不因鹤延的话而松手,淡淡道:“我要带他回家。” 好似那句话里的力量感不够,宿江林又补充了一句,“回他真正的家。” 二人同时低下头,看向宿亭云,让他必须在他们之中,选择一个。 第25章 25 他就知道这人不老实。 宿亭云在宿江林怀里好一顿撒娇, 然后选择了鹤延。 尽管他像个自来熟一样在宿江林怀里又是躺又是蹭,但实际上有关于宿江林的记忆,他一点都没有想起来。 假如鹤延不在的话, 他会有些不安。 宿江林不情不愿地空手离开,在走之前,他语重心长地对宿亭云说:“你现在记不起来曾经发生过什么,所以愿意才待在他的身边,但你有没有想过,等到你恢复了全部记忆,终于想起你们为什么分手, 又该怎么面对现在的你自己?” 宿亭云险些就被这话打动了。 可他最终还是选择留下, 没有记忆, 他无法判断当初的分手究竟是谁对谁错。但他觉得在分手的这两年时间里,鹤延好像很想念他,很不希望他离开。 宿亭云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既然鹤延想他留下,他也想要留下,那留下就是。 送走宿江林之后,鹤延去把阳台上气得冒黑烟的小白放进来, 宿亭云则是钻到床底, 两只小爪子紧紧拽住自己的猫窝, 往外拖。 早在宿江林敲门的时候,他就迅速抄起自己的小猫窝, 用力塞进床底藏好。眼看就要拖出来了, 谁料在边缘处忽然卡住,小团子使出吃奶的劲,用力往后一拽, 猫窝被成功拽出,但他轱辘轱辘转了好几圈,摔了个鬼仰马翻。 小布袋从猫窝里飞了出来,一颗洁白无瑕的珍珠落在地上,也轱辘轱辘转了好几圈,然后好死不死地停在鹤延的面前。 倒立贴着电视柜的小黑团子:“……” 反应过来之后,宿亭云立刻一个翻身,贴着地板迅速飘向那颗珍珠,想要把它捡起来放好,可有一个人的动作比他更快。 “这颗珍珠……”鹤延尽量克制着声音里的怒火,握着珍珠的力道却仿佛要把它硬生生给捏成粉末似的,“是阴阳交界处的人鱼送给你的?” 宿亭云失去了把珍珠藏起来的机会,这会儿又不好直接上手去抢,很心虚地答道:“是的。”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心虚,可他就是心虚地直搓爪爪。 见鹤延取出一张符纸,宿亭云赶忙冲了过去,小爪子抱住鹤延的手,“别别别,不要毁了它。” 鹤延盯着他看了许久,眸光微黯,“……你为什么觉得我要毁了它?” “因为……”宿亭云攀着鹤延的手,弱弱道,“这是鬼送给我的。” 担心鹤延真把珍珠给毁了,宿亭云赶忙又补充一句,“我下次去阴阳交界处,会把珍珠还回去,你……你把它先给我好吗?” “你先松手,我检测一下这珍珠有没有问题。” 宿亭云一听鹤延只是想检测一下,而不是毁了珍珠,尴尬地松开爪子,“哦,好。” 符纸绕着那颗珍珠晃了一圈,慢慢地,珍珠外层亮起一道金光。 是人鱼的祝福,而非是诅咒。 鹤延把珍珠还给了宿亭云,看着小团子小心捧着那颗珍珠,飘到小白的面前,这只小狗自刚才起就叼住了宿亭云掉在一旁的小布袋,乖乖等着宿亭云飘过来,好把珍珠放进去,最后再借机得到宿亭云一个奖励的摸摸头。 好有心机的狗,好有心机的人鱼。 明明每一次他用定身符把小白定住,在揭下后,这狗总要追着他骂上十分钟,怎么到了宿亭云那儿就变成了委屈的嘤嘤叫? 鹤延在心里恨恨地又重复了一句,心机狗。 把珍珠装好后,宿亭云便开始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是他误会鹤延在先,捉鬼师只是担心小蓝是只坏鬼,会伤害他,并非那些青红皂白不分就要毁了珍珠的坏捉鬼师。 他飘到鹤延的身边,用脑袋蹭一蹭鹤延的手指,“对不起……” 正在懊恼没有陷害珍珠然后顺势毁掉的鹤延顺手抱住小团子,“真过意不去,晚上给我当毯子。” 宿亭云举起爪子对准鹤延的胸口就是好几拳,勇敢拒绝道:“我不要。” 他挣扎着,脱离了鹤延的怀抱,然后找到装满定情信物的那个木箱,打开后,一脑袋栽了进去,从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里,翻找出了两支鸡毛笔。 据鹤延所说,这两支鸡毛是私人制作的情侣笔,而这个“私人”指的就是宿亭云本人。 他当年是有多无聊,才会拿鸡毛做笔? 取出鸡毛笔后,宿亭云把木箱合上,然后一手捏着一支鸡毛笔,飘到自己的猫窝旁边,开始忙忙碌碌地打扫起来。 鹤延走到他的身边蹲下,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重新做个更漂亮的还你。”宿亭云继续围着猫窝忙忙碌碌地打扫。 闻言,鹤延安下心来,从宿亭云手里夺过一支,也帮忙一起掸走灰尘。 做完这一切,鹤延抱着那个猫窝,直接放在了自己的枕头边。 宿亭云握着剩余的一根鸡毛笔,看了看猫窝的新位置,又看了看原本的位置,“……鹤延,我的窝原来不是放这的吧?” 第27章 谈话间,不甘被冷落的小白跳上了床,然后被鹤延无情地用腿扫了下去。 捉鬼师侧躺在床上,神情恍惚地用手指戳了戳宿亭云的脸颊,小团子得不到回应,便在猫窝门口趴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给出回答。 宿亭云永远有耐心,对谁都一样。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方面觉得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宿亭云,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想要把宿亭云从他身边抢走,另一方面又觉得,宿亭云那么好,自然值得所有人的喜欢。 “亭云……” 和宿亭云分手后的两年时间,鹤延几乎记不清自己都做了什么,那段堪称灰暗的日子,做什么好像都是没有意义的。 只有当他再次遇见宿亭云,生活好像才重新有了色彩,才发现原来每一天的阳光都那么明媚,原来冰箱是可以不空着的,原来厨房和各种家具、电器是可以不闲置在那儿的,原来这个家是可以变得很温暖的。 原来,这里也可以称之为“家”。 分手好痛苦。 他一点也放不下宿亭云。 鹤延克制着,收回了手,继续他未说完的话,“我还是好喜欢你。” “宿亭云,你能不能……” “重新给我个机会?” 宿亭云定定地望着自己面前的人,宿江林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又悄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提醒着他不要轻易许下承诺。 ……要不要,先搬出去呢? 可还不等宿亭云给出答案,鹤延又道:“等你想起来一切,再回答我吧。” “在这之前,不要离开我。”鹤延伸手,摸了摸宿亭云的脑袋,“我不希望你再出事。” 宿亭云用爪子抱住鹤延的手,他用脑袋轻轻蹭了蹭鹤延的掌心,“好。但我坚决不当小毯子。” 鹤延轻笑出声。 等到半夜,“梦游”的鹤延将魔爪伸进了枕边的猫窝里,他捏住某团子的小尾巴,提溜着拎了出来,抱在自己怀里。 半梦半醒之间,困得完全睁不开眼睛的宿亭云:“……” 他就知道这人不老实。 但,算了。 宿亭云将脸埋进鹤延的胸口,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安然睡下。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 鹤延家的门铃就响了起来。 被吵醒的宿亭云又往鹤延的怀里钻了钻,后者也被门铃声吵醒,不耐地皱了皱眉。正是这时,门外又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宿亭云。” 宿亭云猛地睁开双眼,下意识地从鹤延的怀里飘出来,他左右张望着,最后锁定了沙发上那床小毯子,拽过来直接就盖在鹤延的脑袋上,然后飘到门口,趴在猫眼上往外看了看,确认是宿江林来了。 他焦急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儿,察觉到不对劲的宿亭云化作人形,看向床上躺着、已把毯子从脑袋上扯下来、正用谴责的目光看着他的鹤延,那眼神仿佛在说——我又见不得人了? 宿亭云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这里好像是鹤延家。 宿亭云转动门把手,将门打开,看着门外拎着公文包、眼底一片乌青的宿江林,乖乖地喊了一声,“哥。” 宿江林:“……” 宿江林:“你耳朵为什么红了?” 宿亭云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两只耳朵,仗着宿江林不了解“鬼”这种生物,理直气壮地说:“没睡好,就会耳朵红。” 宿江林赏了他一个“你看我像傻子?”的眼神。 为了避免这人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宿亭云主动把人拉进了屋内,鹤延已经从床上爬起来,随手扒了扒头发,和宿江林打过招呼后,就到卫生间里去洗漱。 宿亭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现下不过六点四十五分,他跪坐在沙发上,凑近去看宿江林的黑眼圈,“哥,你一夜没睡吗?” 关于这个问题,宿江林并不想回答,他只沉默地从公文包里,取出电脑,打开ppt,把电脑交到宿亭云手里。 总共126页,超200张照片,附上文字,讲述着他们在什么时候,在这个地方做了什么事情。 漫长的24年哪是126页ppt能装下的。 宿江林摁了摁太阳穴,“选了一些我觉得比较重要的,只完成了一半,你先看看,有没有什么熟悉或者想去看看的地方?” “好。”宿亭云暂时放下手里的电脑,取过一旁的毯子,盖在宿江林的身上,“你先睡一会儿,我慢慢看。” 宿江林并未拒绝宿亭云的好意,他抬手揉了揉后者的脑袋,眼神慢慢柔和下来。 先是五本厚厚的相册和满满一箱纪念品,再是这126页的ppt,宿亭云一边看,一边忍不住担忧自己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从而辜负了这两人的心意。 他看得很仔细,吃饭看,喝水看,一边挖冰淇淋吃,一边看。 但很可惜,他和上面的照片、文字都不太熟悉。 宿亭云偷偷看了一眼正在专心削苹果的宿江林,然后又挪开视线,看了一瞬正在扒橘子皮的鹤延。 怎么办…… 他拿脑袋去撞一下墙会不会更有效? 或者跳河? 他去跳个河说不定就全想起来了! 宿亭云正胡思乱想之际,削好皮的苹果和连白丝都剥得很干净的橘子一同递到了他的面前,有那么一瞬,宿亭云甚至感觉这俩人在看向对方时,眼里闪过一丝杀气。 太可怕了。 他同时接过苹果和橘子,连脑袋都不敢偏向谁半分,“谢谢。” 将这两样东西都吃完后,宿亭云选定了要去的第一个地方——游乐园。 成年之前他和宿江林去了这个游乐园不下十次,既然是常去的地点,那么只要想起其中一次,都算胜利。 宿亭云化作黑团子,从零食袋子里翻出他最爱的薯片抱在怀里,信心满满地说道:“好了,我们出发吧!” 等他们下到负一楼,来到宿江林的车前,后者当即用钥匙开锁,然后一把捞过宿亭云抱在怀里,再将钥匙抛到鹤延手里,丢去一句“你来开车”,就带着宿亭云钻入后座。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仿佛在心里早已排练了千百遍。 “……” 鹤延深呼吸一口气,绕道坐到驾驶座上,他在心里暗暗发誓,等那三滴血失效以后,他就借口自己能力不足,每天只许宿江林看见宿亭云十分钟。 小团子坐在宿江林的腿上,撕开薯片的袋子,从里面掏出一片薯片,伸向鹤延的位置,然而他的爪子太短,还不等鹤延回头把薯片吃到嘴里,宿江林就握住宿亭云的小爪子,把薯片拐向自己的位置,张嘴咬住,一边嚼一边告诫宿亭云道:“第一片要给哥哥,知道吗?” 鹤延:“……” 一分钟,就一分钟! 宿亭云从袋子里又掏出一片薯片,递给鹤延,这回捉鬼师如愿吃到了宿亭云喂到嘴边的薯片。 一人都吃到一片之后,小团子这才淡淡开口,语气有些冷,“你们别这样针锋相对的,我不喜欢。” 他原本始终睁圆的豆豆眼,在此刻变成了半椭圆形,表明他正在生气中。 鹤延和宿江林对视一眼。 老实地休战了。 第26章 26 真心机。 游乐园经过十年的变迁, 许多设施都变了模样,还没下车时,宿亭云就趴在车窗上, 向外张望着,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巨大的摩天轮。 下车前,鹤延和宿江林不约而同地做了伪装,两人都戴了鸭舌帽和口罩,宿亭云不能被别人所看见,他们不希望被人认出来,形成一种很奇怪的搭配。 宿亭云一进游乐园就变得很兴奋, 首先飘向的就是过山车, 可他不能被固定在座椅上, 一旦车子开动,他就会被远远甩在后面,于是他只能飘到鹤延的面前,那双杏眼可怜兮兮地望着捉鬼师,希望后者能想想办法。 鹤延自然是有办法的。 他们排队坐上了过山车,幸好今日并非是周末,这个点正是孩子上学、家长上班的时间, 过山车上座位还很多, 鹤延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 示意宿亭云飘过来。 宿亭云照做了,他飘了过去, 悬浮在座椅上, 看到鹤延朝他伸出一只手,让他握住,宿亭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后排坐着的宿江林, 对方看着这一幕,脸色更冷了些。 “车快开了。”鹤延低声催促了那么一句。 于是宿亭云立刻握紧了鹤延的那只手。 捉鬼师身上的温度依旧很高,可奇怪的是宿亭云好像习惯了这种温度,不再觉得很烫鬼,反而暖烘烘的,像是被刚晒过太阳的被子包裹着。 随着他们十指紧扣,一条泛着金光的锁链慢慢缠绕上宿亭云。 他不觉得害怕,而是好奇地看着那锁链的轨迹,看着它慢慢缠上他的腰,贴合着他的腰线,就这样在腰上缠了三圈后,锁链从他腰部左侧斜向上,抵达他的右肩,再缠绕在他背后的座椅靠背上,将他牢牢地锁在了位置上。 第28章 锁链形成了安全带的模样,可并未就此结束,另一端依次缠绕上他的大腿,缠完左腿,就去缠绕右腿。 宿亭云沉默地看着自己腿上那两圈,脑海里不由地浮现了两个字——腿铐。 手铐plus版。 好奇怪的感觉。 明明锁链轻飘飘的没有什么重量,他却被压制得无法动弹,只有一双手,和脖子以上能够自由活动,其余则被封印了似的。 他看向鹤延,还不等他发问,后者就柔声问了一句,“会难受吗?” 宿亭云摇了摇头。 于是鹤延又道:“握紧我的手,千万别松开。” 车子缓缓启动,宿亭云抛去了脑海里的疑问,望着前方的轨道,望着头顶的蓝天,内心既紧张又期待,他握紧鹤延的手,“好。” 宿江林:“……” 过山车缓慢上坡,而后疾驰而下,风呼啸着从耳畔而过,他们身后传来了一些尖叫声,风吹乱了鹤延的头发,却吹不动宿亭云的一根发丝。 鹤延看着身侧的宿亭云,看着天光落在后者的黑发上,光线勾勒出宿亭云流畅的脸型,光洁细腻的皮肤上没有一点瑕疵,明明风那么大,刮过脸颊时还带着湿冷的气息,早晨刚下过一场小雨,地面虽然干了,但是气温还没回升。 风和温度都影响不了现在的宿亭云。 鹤延忽地悲从中来,心疼地注视着宿亭云。 后者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笑着看了过来,眼睛里落了星空,明亮动人,“鹤延你看,我的头发完全不会乱掉哎!” 鹤延忍不住弯了唇角,“那很棒。” 过山车跑过了最刺激的路段,车速慢慢降了下来,宿亭云意犹未尽地还想再玩一次,宿江林却表示自己一把老骨头了,就让鹤延陪他继续玩吧。 在过山车第二次发动前,宿江林站在栏杆外,静静地看着那上面的一人一鬼,这一次,他更为清晰地看见了鹤延眼里对宿亭云的疼惜,满到溢了出来。 他看到宿亭云伸手为鹤延梳理了一下乱七八糟的头发,心里很不是滋味。 从小到大,始终跟在他身后的小白菜。 就这样被猪拱了。 好烦人。 第二遍过山车结束后,宿亭云又在鹤延的陪同下,去玩了跳楼机、海盗船等等惊险刺激的项目。 一开始宿江林还陪同,后面干脆放弃了,让鹤延带着宿亭云玩。 宿亭云这家伙看似文弱,喜欢的游戏项目一个赛一个要命。 玩疯了的宿亭云在两个小时以后,终于回到了宿江林的身边,在后者“你有没有想起什么?”的目光下,他心虚地一口咬住鹤延偷偷烧给他的大份棉花糖。 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没有”。 宿江林无奈地扶额。 另一边的鹤延默默转过身去,避免眼底的笑意被人察觉,他抬头望天,阳光终于刺破云层,真是个风和日丽,令人心情舒畅的日子。 他们在游乐园的最后一个项目是摩天轮。 鹤延没有跟着他们上去,而是主动地,把陪伴宿亭云的时间,让给了宿江林。 一进轿厢,宿江林就将符纸贴在座椅上,使宿亭云无需追着轿厢跑。 做完这件事后,宿江林来到宿亭云身边,后者变回了小黑团子的形态,扒在轿厢窗上往外看,宿江林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眼就看见了等候在底下,目光始终追着他们,摆出一副孤伶伶、可怜姿态的鹤延。 真心机。 宿江林抬手戳了戳小团子,“就这么离不开他?” 小团子收回视线,扑进了宿江林怀里,宿江林身上有他很熟悉的气味,闻起来很安心,小蹭一会儿之后,宿亭云抬起头,那双豆豆眼望着宿江林,“哥,你是怎么发现‘我’已经不是我的?” “朝夕相处的人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宿江林答道,“就算他刻意地去模仿你的行为,也不可能模仿得十成像,你的善良是发自内心的,而他的‘善良’却很虚假,光凭这一点,我就知道他不是你。” 宿亭云软软地趴在宿江林的怀里。 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样,宿江林抬手抚摸着宿亭云的脑袋。 “那他呢?他又是怎么认出你,怎么找到你的?” “一张照片。” “什么?” “那个人在社交平台发布的一张照片,鹤延就是通过这张照片,发现了‘我’已经不是我的。” 宿亭云的两只小爪子扒住宿江林的衣服,脑袋蹭一蹭宿江林的胸口,说道:“鹤延他真的很厉害,对吧?” 宿江林微微一笑,“是。” 厉害个屁,诡计多端的臭小子。 摩天轮转了一圈后又停在了原地,临走之前,什么都没想起来的小团子悄悄地飘到鹤延的身边,轻轻拽一拽捉鬼师的衣角,睁着圆滚滚的眼睛,弱弱道:“甜筒~” 宿江林无可奈何地捞过小团子,在鹤延去买甜筒的时候,用手指弹了弹小团子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说:“吃吃吃,满脑子都是吃,你是小猪吗?” 这时,一个甜筒出现在了宿亭云爪子里,他在“回答宿江林”和“舔一口冰淇淋”之间犹豫了两秒,选择了先舔一口冰淇淋。 舔了第一口,他又忍不住舔了第二口、第三口…… 直到对上宿江林气得半死的那张脸,宿亭云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他正色道:“我不是小猪!” 然后说完又继续舔冰淇淋。 宿江林:“……” 宿江林实在说不出话来了。 他们两人一鬼又重新回到车子里,在游乐园里玩了一天毫无成效,只能改日换个新的地点。 宿亭云拒绝了宿江林抱着他坐,而是小爪子扒着车窗,好奇地往外看。 这几条街,他大概来过很多次。 宿江林做的那份ppt上,有好几张照片都在这附近。 为了让他更好地观察,鹤延将车子开得很慢。 当路过某家店面时,那个粉色的招牌映入宿亭云的眼帘,他莫名被吸引了视线,定定地看着。 一些奇怪的声音涌入他的脑海里。 “宿亭云,你该不会真以为宿江林把你当弟弟吧?” “你是后妈生的孩子,他讨厌后妈,自然也不会喜欢你。” “你干嘛总跟着他?他对你一点都不好,凶巴巴的,好吓人!” “而且我那天都听见了,他跟你说他很讨厌你,让你不要老跟着他。他都这样了,你就不要理他了吧!” “就是就是!他以为他是谁啊?我们都可以当你哥哥!你不缺哥哥,不要理他了!” “……” 宿亭云敲了敲车窗,“鹤延,停一下。” 车子停靠在马路边,符纸被揭下,宿亭云飘了下去,停在那家店面前。他的耳畔依旧回荡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无一例外都是在告诉他一件事——宿江林很讨厌他。 那些声音有的稚嫩,有的成熟,有的是用了认真的语气,有的则是以开玩笑的口吻。 那一年。 他不过才八岁。 宿亭云停在这家蛋糕店门口,八岁的孩子最容易被带偏,他不知道该相信谁的话,该怎么去处理这件事,那些话语如海浪翻涌,随时能够吞噬掉一个活生生的人。 当年的他,好像也停在了这里。 他望着橱窗里精致的小蛋糕,扭头看向身旁的宿江林,后者依旧是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也依旧是同样的动作——从口袋里取出钱包。 然后一脸冷酷地问他:“想吃什么,我去买给你。” 第27章 27 黄牌警告 宿亭云还没来得及回答, 一旁的鹤延就直接越过宿江林,率先进了这家蛋糕店,不到两分钟时间, 捉鬼师提了一盒提拉米苏,站在了宿亭云的面前,问他:“我选对了吗?” 宿亭云愕然地点了点头,“你怎么……” “你在看着它。”鹤延答道。 这句话的后半句,他们三人都心知肚明。 ——宿亭云在看着蛋糕,而鹤延则一直在看着宿亭云。 “……” 宿江林冷冷道:“我是死人吗?” ——这么哪哪都有鹤延的事?! 于是宿亭云又飘到宿江林身边,一指橱窗里的另一款蛋糕, “那个我也喜欢~” “哥, 你可以买给我吗?” 宿江林冷哼一声, 进了蛋糕店,买下那款蛋糕后,他重新回到宿亭云身边,“大馋鬼。” 某个馋鬼围绕着宿江林和鹤延飘来飘去,眼神诚挚,语气认真,“谢谢哥, 谢谢鹤延, 你们对我真好, 全世界我最最最爱的就是你们了~” 上了车后,两个蛋糕被放在副驾上, 等待宿亭云回家品尝。他变成小团子, 趴在宿江林腿上,把自己摊得扁扁的,任由宿江林又摸又抱。 不苟言笑的哥哥一边揉搓着腿上的小团子, 一边酸溜溜地说:“宿亭云,你这话到底对多少人说过?” 第29章 “目前……”宿亭云困得睁不开眼睛,那双豆豆眼一会儿睁圆一会儿又眯成两条横线,他大清早就被宿江林叫醒,又在游乐园里疯玩一天,此刻电量已经掉到红色格,声音也越来越轻,“就你们两个人……” 宿江林爱惜地摸了摸睡着的小团子,又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鹤延,后者的唇角微扬,显然在因宿亭云的话正窃喜中。 他才是宿亭云最爱的人。 鹤延只不过是顺带的罢了。 宿江林低头去看怀里的小团子,“第一次出门就顺利想起来一件事,真好。” 鹤延:“……” 捉鬼师的唇角又落回原位,甚至比原先压得更低了些。 许是宿江林有些得意过了头,接下来的三天里,他们去了不下十个充满意义的地点,宿亭云都没再想起来一星半点。 第四天时,符纸失效大半,宿江林只能时不时看见宿亭云,鹤延借口任何法力都有冷静期,七天内他不能再为宿江林画新符,否则将减去十年寿命。 宿亭云闻言一惊,说什么也不要鹤延用十年寿命来换。 到了第五天的时候,宿江林已完全看不到宿亭云。 正好宿亭云打算再去一趟阴阳交界处送信,顺便把珍珠还给小蓝,就让宿江林老实上班,恢复记忆的事先暂停一下。 往返阴阳交界处太过频繁,会引起鬼差的注意,因而鹤延只允许宿亭云七天去一次,一旦遇到危险必须立刻返回。 宿亭云乖乖点头,并且一样接一样地装好鹤延给他的装备,在捉鬼师的一再嘱咐下,始终认认真真地回答,绝不含有一丝敷衍。 开门之前,鹤延依旧不放心,他用双手捧着宿亭云的脸,试图从那双如墨色一般浓重的黑眸里,找出一丁点的轻敌与自大,好以此为借口阻止宿亭云进入阴阳交界处。 可不论他怎么看,都只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郑重。 鹤延无奈叹气,“一定要注意安全。” “好。”宿亭云用力点头,“我会的。” 但鹤延并没有就此松手,他欲言又止地看着宿亭云,仿佛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要说。 “怎么了吗?”宿亭云好奇地问。 鹤延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开门之前,我能亲你一口吗?” “……” 宿亭云拒绝了鹤延的请求,并低头从小布袋里取出一张自制黄牌,塞进鹤延手里。 捉鬼师不明所以,只脑子一热就问道:“这是新的定情信物吗?” “当然不是,这是你上次亲我的惩罚!”宿亭云握住鹤延的手腕,把对方的手从自己的脸颊上拿开,“集齐三张黄牌,我就……” 他停顿片刻,显然也还没有想好,集满三张黄牌之后要怎么样,只得很没气势地说了一句,“我就不理你了。” 鹤延忍不住轻笑一声,暂时放弃了亲宿亭云一口的想法,不舍地看着对方打开了通往鬼界的大门。 小白趴在房门外,担忧地“呜”了两声。 宿亭云踏入黑门。 不一会儿,一只符纸折成的纸鹤也偷偷跟了进去。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回宿亭云十分顺利地抵达了阴阳交界处,周遭嘈杂的声音在他出现的那一刻戛然而止,鬼团子们纷纷逃窜,不到一分钟,宿亭云的身前就已经空无一鬼。 他一转身,就见小蓝和小银靠在岸边,前者笑容灿烂地朝他挥了挥手,“小黑!” 宿亭云快步走了过去,在小蓝面前蹲下,然后沉默地从布袋里取出珍珠,递到了小蓝的面前。 心虚的人鱼潜入水底,只探出了半张脸,睁着眼睛很无辜地看着他。 “为什么要送我珍珠?”宿亭云问他。 小蓝慢慢浮上来些,“喜欢,小黑。” “可这太珍贵了,你不能刚认识我,就送我这么珍贵的东西。”宿亭云试图把珍珠塞回小蓝的手里。 可河海是人鱼的天下,小蓝迅速往后一躲,宿亭云险些一个不稳栽进河里,幸好旁边的小银及时扶了他一把,“这颗珍珠,只是在你们人类眼里珍贵而已。” 小蓝赞同地点了点头,他目睹了宿亭云刚才险些落水的事,这会儿便不敢再游来游去,只乖乖地回到宿亭云身边,“我们,见面,很难。见一次,少一次。珍珠,礼物。” 小蓝伸出手,想要把宿亭云摊开的手掌推回去,结果指尖刚一触及宿亭云的皮肤,相碰处就传来强烈的灼烧感,小蓝痛呼一声,赶忙缩回手。 “怎么了?”宿亭云担忧道,“你没事吧?” 小蓝甩了甩手,有些郁闷地看着宿亭云的手指,“疼,火烧。” 闻言,小银伸出手指,戳一戳宿亭云的手臂,并未出现小蓝所说的灼烧感。后者见小银碰了没事,便又蠢蠢欲动地去碰宿亭云的手,果不其然又疼得大叫一声,尾巴生气地拍打河水,耳鳍扇动着,骂骂咧咧道:“坏人,坏人,有坏人。” 停留在石碑上的纸鹤冷冷地看着河边的两条人鱼。 这时,一道稚嫩的声音自宿亭云身后响起,“小云哥哥。” 石碑上的纸鹤一怔,往后退了退,掩藏住自己的身形。 鹤恬走到宿亭云身边,警告地看了小蓝和小银一眼,随后牵起宿亭云的手,拉着后者飘向自己的骷髅屋。 落地之后,宿亭云把小布袋里的信取出,递给了鹤恬,同时紧张地坐下,等待鹤恬告诉他,两年半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第28章 28 坏团子 鹤恬告诉宿亭云, 在两年半之前,捉鬼师很严格地分为了南派与北派。其中,南与北并非是指的捉鬼师现居住地, 而是文化起源地,事实上大部分城市里的捉鬼师既有南派也有北派。 南派处理鬼魂的方式较为温和,他们通常会完成善鬼的心愿,让善鬼主动离开人界,前往鬼界转世投胎。对待恶鬼,首先劝诫,劝诫不成, 方才动手, 强制驱离。 而北派激进, 认为鬼不论善恶,都该离开人界,鬼既为鬼,就该了却尘缘,转世投胎,他们遇鬼必驱,若有强烈反抗者, 打至魂飞魄散。 鹤满当年, 是北派里最强的捉鬼师。 他十岁成为捉鬼师, 被誉为百年难遇的天才,十三岁就百战百胜, 他天赋高, 同时也年轻气盛,四处树敌。 “所以当年,北派出事了吗?”宿亭云好奇地问道。 “不。”鹤恬顿了顿, “更准确来说,是南北派都出了事。” 二十年前,捉鬼一事大多无盈利,捉鬼师们将大部分时间花在捉鬼上,无法经营买卖、养家糊口,常常食不果腹。 于是慢慢地,他们接下一些为富人看风水选宝地、镇宅驱邪的活计,这原也没什么,但时间久了,便有人动了歪心思,他们豢养小鬼以谋取暴利。他们先选定目标,随后派鬼去干扰目标的生活,自己再通过“偶遇”或“他人介绍”的方式接触目标,假模假样地办一场法事,他们会根据目标人物的富有程度,调整法事的时间,越是富有的人,就越是需要花上更多的钱。 从鬼、中介、捉鬼师,到办理法事所需要的物品,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那十年,一些捉鬼师通过这种方式,赚得盆满钵满,仓库里堆满了金银珠宝、古董玉器。 再后来,恶鬼们不甘任人驱使,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慢慢地放大这些捉鬼师内心里的欲望,用大捧大捧的金钱诱惑他们。人性的贪婪是永无止境的,一旦有了金山银山,便会向往更高处,他们不旦要财富,还要权力。 恶鬼们达成目的,与叛变的捉鬼师联手,他们给善鬼洗脑,让善鬼去引诱南派捉鬼师,带至己方提前设下的陷阱中,虐杀至死。 善鬼发觉自己被利用,黑化成为了失去理智的厉鬼。 因而恶鬼的队伍不断壮大,他们与叛变的北派捉鬼师们联手扑杀大量南派捉鬼师。 不到一个月时间。 南派捉鬼师死亡213人,失踪34人。 恶鬼们公然建立基地,堂而皇之地害人,赚取血钱。 鹤满当众立誓,要杀尽所有扰乱秩序的恶鬼,他率百余名北派捉鬼师前往那个基地。 这是个错误的决定。 鹤恬的手指绕住衣服上的一根带子,轻飘飘地说道:“空的,那个基地是空的。” 两条腿的,自然跑不过天上飘的,北派捉鬼师里仍有叛徒,他们与恶鬼提前串通好,待到鹤满他们出发,恶鬼们就立刻离开基地。 恶鬼并不是选择躲了起来。 原本形单影只的恶鬼因这场浩大的“恶作剧”团结在了一起,他们不要钱,也不要权,他们单纯而残忍地喜欢看到捉鬼师们崩溃又痛苦的神情,喜欢看到被害者的面容变得惊恐又扭曲。 他们几乎杀了所有北派捉鬼师的家属。 上至八十岁老人,下至满月儿童,不论男女老少,无一幸免。 捉鬼师的家人们不一定就是捉鬼师,他们之中有很多也是普通人,面对气势汹汹、有备而来的恶鬼们,他们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第30章 像鹤恬这样,已经修习一些驱鬼术的,他们则会多派一些恶鬼。 当年,三名叛变捉鬼师与十名恶鬼,包围了鹤家。 这三名叛变捉鬼师之中,有一人曾是鹤满的徒弟,由于犯了错,他被眼里容不得沙子的鹤满无情地赶出师门,在大门外跪了一天一夜后,仍不能求得半点原谅。 那之后,他便一直记恨鹤满,恨鹤满将一身本领传给鹤延而非是他,恨鹤满毁了他“谋生”的饭碗,让他成了不被南、北两派所接纳和承认的捉鬼师。 前往基地的捉鬼师里,鹤延是最先意识到不对劲的,他不等抵达基地,就力排众议返回家中。 可惜鹤延还是晚了一步。 他只见到了被斩下四肢,心口插着利刃,倒在血泊里,死不瞑目的鹤恬。 地上散落着的符纸全都染上了鲜红的血。 自此,北派捉鬼师的家人。 成为了他们想要赶尽杀绝的厉鬼们。 恶鬼们举杯狂欢,笙歌鼎沸。 红酒杯中盛满的,全都是受害人的鲜血。 这场流满鲜血的战争结束于半年之后,捉鬼师们最终唤醒了失去理智的家人们,送他们进入鬼界,转世投胎。 鹤恬痛恨自己出生于捉鬼师世家,即便恢复了记忆,仍不能原谅鹤满。进入鬼界前,她烧毁了所有关于自己的东西,她要鹤满再也看不见她,要让自己彻彻底底地消失在鹤满的世界里,她发誓再不要当他的女儿。 跨入黑门之前,她甚至没有回头看鹤满一眼。 可时间终究还是冲淡了一些恨意。 记忆里那个总是三天两头不着家、忙着捉鬼的父亲渐渐模糊,剩下的则是那些温馨的点点滴滴,她想念鹤满陪她骑脚踏车,陪她去游乐园,给她买很多好吃的,想念年幼时的她坐在案桌前,看着鹤满一笔一划认真教她画符的模样,想念她接过鹤满手中的笔时,说下的那句——“我将来长大了,也要成为像爸爸一样厉害的捉鬼师!” 捉鬼师的一生都将用于驱逐不听话的鬼魂,他们为此而生,最终也会为此而死。 而现在…… 他们不止自己会死,无辜的家人也会受到牵连,受到最恶毒的诅咒。 这个世界每天都会迎来新生儿,也每天都会送走逝去的人,亡灵总是无穷无尽,像春风吹又生的杂草。 阴阳交界处常有鬼来,也常有鬼走。 鹤恬时常坐在最高的山峰上,俯瞰整个阴阳交界处,她在日复一日的独坐里,忽然就理解了鹤满的不容易。 她觉得好累好累。 放不下、解不掉的怨念,让她好累。 鹤恬看着宿亭云的眼睛,缓缓挽起袖子,她的两只手臂上各有着一圈缝合后留下的疤痕,崎岖丑陋,成为了永远也不会消失的伤,她道:“继续留在鹤延身边,也许某一天,你的下场也会变得像我这样。” “我想……这大概也就是你们分手的原因吧。” 鹤恬本以为,她会在宿亭云的眼睛里看到害怕,毕竟是个人就会恐惧、会害怕,在那场战争里,她看过太多太多因为恐惧而变得狰狞的面孔。 人都是怕死的,她也害怕,血一点点流尽的时候,她真的很希望有人能来救救她。 那时的她望着天花板的吊灯,看着那刺眼的灯光,满脑子都是—— 她还不想死。 她还有好多好多事没有做,她甚至没能成为很厉害的捉鬼师,没有来得及长大,为鹤满、鹤延分担。 她就那样死了。 变成了她曾经最厌恶的厉鬼,做了很多坏事,哪怕后来他们安慰她,说她是身不由己,可哪又有什么用? 她的手上沾了血,怎么也洗不干净。 宿亭云应该害怕她,害怕鹤延,害怕他将会遇见的危险、会获得的结局,可是宿亭云没有,这个人的眼神里只有无以复加的心疼和愧疚。 他在心疼她,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却又不敢真的落在她的伤口上,他的声音在发颤,眼眶也红了,他柔声问她:“你的伤口……还会疼吗?” 人在被安慰的时候,通常会感到很委屈,会忍不住落下眼泪来。 只是这一回,不等鹤恬伸手去捞,宿亭云就主动变成了小黑团子,飘到她怀里,然后转身背对着她,“眼泪可以擦我背上哦,你就当我是一块黑色抹布。” “真的吗?”鹤恬哭着哭着就笑了,“那鼻涕也可以擦吗?” 小团子的身子僵了一下,他回过头来为难地看了鹤恬一眼,最终宿亭云决定不当抹布了,他飘到地面上拾起一沓符纸,然后递给鹤恬,“还是用这个擦吧,我不太干净。” 鹤恬又好气又好笑,“坏团子。” 她从宿亭云手里抽过一张符纸,手一挥,符纸就神奇地变成了一沓抽纸,她扯出几张擦干净眼泪。 一封厚重的信交到了宿亭云手里。 知道宿亭云还会来,鹤恬这几天都在写这一封信,删删减减,仍写了好几页纸。她不知道宿亭云还能来多少次,只恨不得将话一次性写清,担心这次不说清,下次就没有机会了。 宿亭云将信装好在布袋里。 他飘离鹤恬的骷髅屋,全然不知守在门外的纸鹤一见到他,也赶忙扇动翅膀跟上。宿亭云重新回到了黑河边,和小蓝、小银道别后,离开了阴阳交界处。 他行走在黑雾中,数好了走的每一步,然后闭眼转身,握住了那个熟悉的门把手,他猛地将门拉开—— 门外等着他的人,不是鹤延。 而是“宿亭云”,是那个占据着他身体的坏家伙,房间的布局也并非是鹤延家。 宿亭云当即转身,还不等他跑开,“宿亭云”就一只脚踏入黑门,迅速抓住宿亭云的手腕,猛地将他从黑门里拽了出来。 黑雾包裹着纸鹤,将其扔回门内。 通往鬼界的大门“砰”地一声,彻底关上。 第29章 29 我有罪,你逮捕我吧! 在意识到宿亭云被人从另一扇门里拽出来之后, 鹤延立刻让小白出门去寻找宿亭云,自己则下楼取车。 如今的捉鬼师已无派系之分,那场灾难让南派学会了提防善鬼, 让北派不再对所有鬼魂赶尽杀绝。他们设了守门人,由强大的捉鬼师来镇守,鹤延就是其中之一。 这方圆百里内,只有鹤延家里这一扇黑门,而他放在宿亭云布袋里的定位器却显示,宿亭云在离他八公里的地方从黑门里出来了。 往事一幕幕又重新浮于眼前,散落的残肢, 扭曲的面容。 活得痛苦, 死得痛苦, 都是促成恶鬼诞生的理由,为了使鬼魂诞生之际,身上携带的恶意大于善意,他们往往会采取虐杀的方式。 鹤延将油门踩到底。 捉鬼师的血有驱邪庇佑的功能,用自身的血画出来的符纸,能在短时间内,提高自身的幸运值。 恰好多车的路段变得车流稀少, 每个路口的红绿灯都在鹤延抵达时, 恰好变成绿灯。原本四十分钟的车程, 鹤延只花了二十分钟就顺利抵达——那是一座废弃的烂尾楼。 他三阶一跨地跑上了楼,在其中一个房间里, 他找到了宿亭云。 ——没缺胳膊没少腿, 靠着小白,抱着一根棒棒糖在舔的小黑团子。 鹤延冲了过去,抱起小团子, 熟练地摁在小团子的尾椎处,让宿亭云变回人形,他从头到尾给宿亭云检查了个遍,就连宿亭云口中含着的棒棒糖也不放过,最后,他掀起宿亭云的衣摆。 宿亭云一惊,立马拍开鹤延的手,匆忙将衣服整理好,“你干什么?一会儿不会还要扒我裤子看吧?” 他话音刚落,鹤延当真将手伸向了他的裤子,捉鬼师双目通红,神情冷得骇人,宿亭云赶忙阻止,他攥住鹤延的双手,“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他们就以这个姿势僵持了好一会儿。 最终,宿亭云先松开了手,而鹤延也没真将他的裤子扒下来检查。 宿亭云微微张开双臂,鹤延便毫不犹豫地把他抱紧在怀里,捉鬼师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他的后背,好似在安慰他“别怕”,但真正感觉到害怕的人,其实是鹤延。 他把下巴抵在鹤延的肩上,这个拥抱的姿势其实不太舒服,他的上半身绷得很紧,以免被鹤延压倒,致使他身后的小白被压扁。 “鹤延……”宿亭云轻声道,“我没事,我现在感觉很好,没有哪里不舒服。” 事实上,他不仅没有感到不舒服,还觉得自己精力充沛,和小白在客厅里跑酷一百圈都没有问题。 又过了两秒,鹤延松开宿亭云,从他嘴里把那根棒棒糖轻扯出来,“哪来的棒棒糖?” “不知道,我醒的时候这棒棒糖就在我嘴里了……”宿亭云越说越心虚,下意识舔了舔唇,他的舌尖仍留有棒棒糖的甜味。 “……” 鹤延深呼吸一口气,他不觉得阴阳交界处会开设小卖部,这根棒棒糖只会是把宿亭云弄到这儿的人塞进宿亭云嘴里的,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陌生人塞你嘴里的东西,你就这样继续吃下去?” 第31章 “我错了。”宿亭云握住鹤延的衣服,也不知道是不是棒棒糖含得太久了,他口腔里甜滋滋的,忍不住一再咽口水,“我以后再也不乱吃了。” 鹤延用“我信你才怪”的眼神看着他。 捉鬼师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符纸,将棒棒糖包裹在内,随后扔至一旁,符纸慢慢燃烧起来,同时鹤延问道:“先前发生什么了?你为什么会从这里出来?看清那人的脸了吗?” 鹤延从地上起来,也顺势将宿亭云拉了起来,明明宿亭云的身上不会沾染半点灰尘,他还是下意识地给宿亭云拍了拍。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宿亭云试着去回忆,可发觉自己的记忆只到石碑处就戛然而止。 等他再恢复意识的时候,小白就趴在他的身边,伸舌头正在舔他的脸。 再然后,他就坐了起来来,意识到自己嘴里有个橙子味的棒棒糖,虽疑惑不解,但还是继续含着,他摸了摸小白,和小白一起等鹤延来找他们。 棒棒糖与符纸一同燃尽后,变成了一个金色光点,鹤延手里捏着另一张符纸,打算在那个金色光点飞出去找寻“主人”时,就立刻甩出手中的符纸,去追踪那人,好给对方一点教训。 那个光点浮于半空,慢慢悠悠地锁定了目标,然后—— 径直飞到了宿亭云的头顶停住。 “……” 宿亭云顶着光点,一动也不敢动,他的眼睛睁得很圆,视线小心翼翼地朝右移动,看向鹤延所在的位置,他压低了声音问:“……鹤延,这个的意思是?” 光点找到目标后,消失了。 鹤延不死心地打开宿亭云的小布袋,在里面翻找了好半天,没见半点零食的影子,他分明记得很清楚,宿亭云进入阴阳交界处时,没带任何吃的。 不过他意外地,从里面翻出了两颗珍珠。 鹤延:“……” 宿亭云:“……” 宿亭云难以置信地看着鹤延掌心里的两颗珍珠。 ——到底是什么时候又多了一颗的? 眼看着鹤延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宿亭云抬手顺了顺鹤延的心口,安慰对方道:“别气别气,我下次一定一定还回去。” 鹤延张了张口,却又什么都没说出口,他默默地将两颗珍珠放回宿亭云的布袋里,然后牵着宿亭云的手,离开了这幢废弃大楼,小白跑到了他们的前面,贴心地为他们开路。 十分钟后—— “宿亭云”拨开眼前的草丛,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他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依旧没能打到车,这个地方实在僻静,压根见不到什么来往的车辆。 他低声骂了一句,“那个捉鬼师是狗吗?闻着味就来了。” 而且,他最近总是莫名其妙地很倒霉。 就比如现在,他又不是进了深山老林,居然连一辆车都打不到,手机还恰好低电量关机了。 一定是那个该死的捉鬼师。 抢不回身体就尽耍些阴招妄想折磨他。 “宿亭云”在路边找了个石桩子坐下,百无聊赖地看着夕阳在眼前一点点落下,直到一辆车忽地停在他面前。 他抬起头,纪闻礼那张讨人厌的脸映入眼帘。作为宿亭云的竹马,纪闻礼这人,仅仅是名字有礼貌而已。 或许他该学着宿亭云那样,亲昵地向纪闻礼打招呼,可他今天的心情实在糟糕,演都不想演。 更何况,他也实在没必要在纪闻礼面前装模作样。 纪闻礼只冷冷地看了“宿亭云”一眼,就将车窗升起,然后对着司机说道:“我让你停车了吗?” 司机不敢多言,只在心里唏嘘一句——富人之间的感情果然像六月的雨,说变就变。 他将车子启动,不敢再多做停留,而直至他们回到市中心,回到纪家,纪闻礼都没有要回头去接“宿亭云”的意思。 * 一上车,宿亭云就变回了小黑团子,沉默地趴在小白的脑袋上,话也不说一句,就连路过最爱的蛋糕店时,也反常地没有让鹤延停车去买。 但就像习惯使然,鹤延终究还是停了车,在宿亭云疑惑的目光里,他解释道:“我下去买点东西。” 小黑团子“嗯”了一声,又继续耷拉着脑袋,爪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狗毛玩。 很快鹤延就重新坐回了驾驶座上。 一个蛋挞经过黑火落至鹤延手里,然后被递到了宿亭云的面前,他不由地一怔,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伸长两只爪子去接住那个蛋挞,道了声“谢谢”之后,他把蛋挞放在小白脑袋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咬掉蛋挞边边。 喜欢的食物进到了肚子里,也不能使得宿亭云的心情好转半分。等到了鹤延家,宿亭云的爪子甚至还抱着那剩下的半个蛋挞。 他心不在焉地向前飘着,然后一脑袋撞在冰箱门上,啪叽一下摔落在地,他护着那半个蛋挞,干脆就这样继续躺着。 小白实在看不下去,跑到宿亭云的身边,一口咬住宿亭云手里的蛋挞跑走,躲到窗帘后大快朵颐。 宿亭云:“……” 他仰望着鹤延,呆呆地问道:“小狗鬼吃蛋挞会死吗?” “应该不会比现在更死一步了。”鹤延如实回答道。 宿亭云放下心来,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晃晃悠悠飘在半空中,他打开了冷冻层的冰箱门,拉开装满冰淇淋的抽屉,把自己团一团塞进去,两只小爪子推动抽屉里面,以此达成关上抽屉的目的,“帮忙关下冰箱门,谢谢。” “……” 鹤延不仅不关,还一把拉开了宿亭云好不容易才关好的抽屉,“我没亲你,你为什么又躲到冰箱里了?” 宿亭云神情悲悯地看他一眼,用小尾巴顶一顶里面,又一点点地将抽屉关上,“我是个坏鬼,我不配睡窝,以后我就住冰箱里了。” “鹤恬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抽屉又一次被捉鬼师拉开,宿亭云坐起身来,用爪子试图拨开鹤延搭在抽屉上的手,但后者就跟焊在冰箱抽屉上似的,任凭宿亭云怎么拨弄,对方也不动如山。 宿亭云泄了气,重新躺回抽屉里,“她没说什么。” 他是一个无敌大坏鬼。 他居然在鹤延最痛苦的时候,和鹤延分了手,像他这样的坏鬼,哪怕刷上一层草莓酱,裹满糖粉,吃起来也一定是又苦又涩的。 宿亭云翻了个身,把脸深深埋进爪子里,然而鹤延一直没有离开的打算,就这样蹲在冰箱旁边,深情注视着他,等他说些什么。 他实在忍不住了。 宿亭云猛地飘起,将自己那两只黑乎乎的小爪子举到鹤延的面前,大义凛然道:“我有罪,你逮捕我吧!” 十秒之后—— 宿亭云被迫化回人形,金光锁链缠绕在他的身上,他被鹤延五花大绑着,抱到了床上,捉鬼师从口袋里取出那张黄牌,塞进了宿亭云的口袋,正色道:“你有罪,你撤回一张黄牌。” 宿亭云:“……” 不是,这对劲吗? 而且怎么还真把他绑起来了! 但更不对劲的还在后头,鹤延仗着宿亭云无法动弹,便用手托着宿亭云的后颈,俯下身来含住宿亭云的唇瓣,他用舌尖撬开宿亭云的牙关,一点点地品尝美味。 显然鹤延有些舍不得宿亭云刚撤回去的那张黄牌,打算再把它争取一下,重新放回自己口袋里。 第30章 30 宝宝,你以后…… 鹤延不再提及让宿亭云去阴阳交界处送信的事情, 只是默默加固了房间的封印,哪怕是鹤满,也没办法解开。 如果说鹤满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那么鹤延就可以称之为千年难得一遇,他很有天份,又在和宿亭云分手后,迫切地想变得更强,绝不肯浪费一点时间。 眼下,鹤延把关押着的恶鬼该送走的都已经送走,没办法送去转世投胎的, 全都打包扔进了鹤满的院子里。 空出来的房间被收拾得干净整洁, 床和猫窝挪了进去, 狗窝倒还留在客厅。原先鹤延用玻璃瓶装着鬼魂,一个个放在架子上,现在房间是要给宿亭云住的,他就把架子全扔了,换上新的书架,在上面摆满上了书籍和花花草草。 窗帘大敞着,金灿灿的阳光铺了满地。 鹤延盘腿坐在床上, 他的旁边倒扣着几本书, 上面记载了一些有关于黑门的事, 可无一例外的是,全都没有关于临时黑门一说。 他用符纸折了一只纸鹤, 看着纸鹤晃晃悠悠地飞起, 然后他又把一张纸对折两次,放到纸鹤的背上。纸鹤不堪重负,瞬间就摔在床上。鹤延又试着把对折好的纸张粘在纸鹤嘴上, 看着纸鹤扇动着翅膀,扑棱了好半天,也没能飞起来。 鹤延气急败坏,一巴掌拍扁了这只纸鹤。 一旁趴在书上的小黑团子抬起头,看了一眼变得扁扁的纸鹤,忍不住笑了一声,他将自己正在看的书倒扣好,飘到鹤延面前,拾起那只纸鹤,认真抚平,恢复原样,看着纸鹤重新扇动翅膀,亲昵地绕着他飞了一圈,随后落在他的掌心里。 第32章 宿亭云小心地把纸鹤放到鹤延的腿上,再往上飘了飘,用爪子轻轻拍一拍鹤延的额头,“别心急,我还是很乐意去送信的。” 并不乐意宿亭云去送信的鹤延:“……” “而且,说不定那也不是什么坏人。你为我检查过了,我现在的状态很好。”宿亭云飘到鹤延的肩上趴好,“他如果想要害我,为什么要给我棒棒糖?” 鹤延用手指戳了戳小团子的脑门,“你总不能因为他给了你一根棒棒糖就认定他是个好人,宿亭云,你这样是会……” 捉鬼师忽地停住,他回忆起了什么,神情突然变得很复杂。 “会怎么样?”宿亭云一个倒栽,落进鹤延的怀里,“你是不是想说,我会吃亏的?” 宿亭云就这样干脆躺了下来,他用鬼气形态去看这个世界,其实会感到很神奇,所有正常尺寸的东西在他眼里都会显得很庞大,他捏住那只比他爪子还大的纸鹤,举起来看了看,纸鹤失了法力,变得和普通千纸鹤无异,“你其实已经猜到了究竟是谁打开了新的黑门,把我从黑雾里拽出来的,对吗?” 光点没有找错。 但不是这个宿亭云。 灵魂与躯体,组成了一个完整的人。 不是这个宿亭云,就是那个“宿亭云”,如果把他从黑门里拽出来的是“宿亭云”,那么给他棒棒糖的,大概率也是“宿亭云”。 “是。”鹤延答道,“只会是他。” 鹤延摸了摸宿亭云的脑袋。 他不在乎“宿亭云”是好是坏,他只知道那具躯体是宿亭云的,他无论如何也要抢回来。 “我该出发了。”宿亭云翻了个身,从鹤延的腿上离开,他把纸鹤夹在书里,然后把书重新放回书架上。 鹤延也起身收拾东西,用塑料袋装了几个盛着恶魂的玻璃瓶,然后带宿亭云下楼。 车子开了三个小时,停在鹤满的木屋外,鹤延依旧没有下车,但也不需要再趁此机会回家处理恶魂,他把塑料袋往院子里一扔,然后坐回车上,等宿亭云出来。 院子里,鹤满拾起那个塑料袋,忍了好一阵子,还是忍不下去,“……我这里是垃圾场吗?那个小兔崽子。” 他把塑料袋给天护叼好,送去指定的房间里放着,随后一转身,就看见宿亭云已经飘到了鸡圈里,那双黑乎乎的邪恶小魔爪伸向鸡圈里的一只小鸡仔,把它举起来,放在阳光下细细打量着。 “怎么,喜欢这小东西?” 豆豆眼缓慢眨了一下,小黑团子沉思片刻后,对着小鸡仔正色道:“宝宝,你以后一定会很好吃。” 鹤满:“…………” 这就是鹤延口中那个心地善良又天真无邪的男朋友吗? 宿亭云放下小鸡仔,由于鹤满将阵法范围扩大了数倍,他现在在鹤满的院子里也能触碰到实物。 他熟门熟路地飘向主屋,然后在桌子边坐好,现如今整个院子焕然一新,虽然仍有些简陋,但着实干净整洁不少,门窗大多都大敞着,新鲜的空气灌了进来,洗去那些腐朽的霉味。 鹤满也跟着走了进来,这人把自己早上刚烤好的蔓越莓饼干放到宿亭云的面前,“还有很多,我都打包好了,你晚上一起带回家去。” “谢谢鹤大哥。”宿亭云拿起一块饼干,咬了一口,软硬适中,甜度也刚好,他接连吃了好几块,把嘴巴塞得鼓鼓的,然后才把布袋放到桌上,从里面取出三张新画好的画递给鹤满。 后者宝贝似的接过,将它们一一抚平,用相框装好,挂在客厅里。 宿亭云又拿起一块饼干,一边啃一边看着鹤满,对方剪了利落的短发,还染了色,遮去半白的发,胡子也全剃了,身上穿着他新买的衣服,看起来干练许多,也精神了许多。 和这间破旧的屋子一样,鹤满也“焕然一新”。 蔓越莓饼干只是开场。 后来鹤满又端了许多菜上来,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宿亭云握着筷子,震惊地看着这满汉全席,严重怀疑鹤满是不是把他当猪在喂。 “这实在也……太多了。” “吃不完就打包,打包拿回去吃。”鹤满往宿亭云的碗里夹了一些菜,“尝尝味道,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这些菜当然是合胃口的。 鹤满提前做了很多功课,时不时就去问宿江林,把宿亭云喜欢什么统统记下来。 有一次,宿江林实在忍不住了,伸手捏着宿亭云脸颊,把他的嘴都捏成了o型,这人数落道:“你这家伙真是到哪都饿不死,亏我先前还担心你流落街头、无依无靠,哪知道一个个的都上赶着给你当爹。” 宿亭云只能无辜地眨了眨眼。 那么多的菜,宿亭云自然是吃不完的,他撑得都要飘不动了,下巴抵在桌上,看着鹤满一边哼着小曲,一边用打包盒把饭菜打包好。 鹤恬死后,愧疚击垮了鹤满,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头发就已经白了不少。这人曾经想过随鹤恬而去,可最终,鹤恬离开前的一句话让鹤满选择了继续活着。 进入黑门之前,鹤恬虽没有回头,但她给鹤满留下了一句—— “鹤延只剩下你这么一个亲人了。” 不止是鹤恬,鹤延也是鹤满看着长大的孩子,时间能冲淡鹤恬对鹤满的恨意,自然也会冲淡鹤满与鹤延之间的隔阂。 总之,鹤满活了下来,就算活得很勉强,但也终究是活了下来。 “其实你不用这么频繁地来看我,我这个地方偏僻,你们开车来回不方便。”鹤满将打包盒一个个放进塑料袋里,“还有那个按摩椅,不用给我买那么贵的东西,你们挣钱不容易,我……” 鹤满看着宿亭云的眼睛,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他看着宿亭云微微蹙眉,看着宿亭云若有所思地对他说:“你说得很有道理。” 鹤满突然就有点后悔自己的口是心非了。 就在鹤满的心快提到嗓子眼之际,宿亭云稍稍倾头,单手支着下巴,又道:“我也觉得开车很不方便,我要是飘过来的话,肯定很快,我会‘咻’地一下就飘到你家,绝对连十分钟都不要。” 鹤满:“?” 他那段话里的重点,是交通工具吗? “不过……”宿亭云叹了口气,神情却并非是苦恼的,“他放心不下我,我也不想处处叫他担心。” “你是个好孩子。”鹤满将打包好的饭菜放入天护叼着的篮子,示意小狗把饭菜送出去给鹤延,他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宿亭云的身上,肯定地说道,“鹤延能遇见你,是他的幸运。” 后来,鹤满送宿亭云到门口,就像鹤延不愿意进来一样,鹤满也不愿意出去见鹤延一眼,他们似乎互相觉得亏欠,每提及一次对方的名字,那些痛苦的回忆就又重新浮于眼前,使得他们进退两难。 所以这些年以来,他们始终在逃避。 打包好的饭菜已经放在了车上。 宿亭云飘上车,透过车窗,看到天护坐在院门口,仿佛在代替鹤满目送他们离开。 车子行驶在乡间小道上,树影婆娑,风里吹来一阵花香。 一回到家,宿亭云就把鹤延推到餐桌边坐下,他主动地把打包来的饭菜热一热,安排鹤延好好吃一顿饭。 接着,他又给浪够回家的小白开了门,揉一揉小狗的脑袋,就飘回房间里面,取下自己没看完的那本《鬼体构造》,变成小团子,趴在床上继续往后读。 鹤延吃饱饭、将餐桌收拾干净,进到房间里取衣服时,宿亭云仍在专心致志地翻阅那本书,他走了过去,莫名其妙就想伸手戳一戳小团子的脸颊,而他也确实这么干了。 小团子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主动地用脸蹭了蹭鹤延的手指。过了一会儿,小团子抬眸,可怜兮兮地望着鹤延,“真的没办法修复鹤恬身上的伤了吗?” 书已经读到了最后一页,宿亭云仍没能从其中找到一丝的可能性,被吊死的鬼脖子上会有勒痕,被捅死的鬼身上会留有刀口,从高楼坠落而死的鬼会血肉模糊…… 死时的致命伤是今生无法消除的疤痕,直到他们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这些伤口才会随着前世的一切,彻底消散干净。 虽然答案很残忍,但鹤延还是点了头。 他抬手摸了摸失落的小团子。 就在这时,鹤延的手机亮起,一条消息倏然闯入眼帘。 【宿江林】:要不要去手串断掉的地方看一看? 不到一分钟,这条消息又被撤回了。 宿亭云放下书,飘到鹤延的面前,小爪子握住捉鬼师的食指,“我要去。” 第31章 31 这个忘恩负义的坏鬼! 手串断裂的地方离宿江林公司不远, 只隔了一条街的距离。 他不知道手串断裂后,宿亭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宿亭云的不对劲, 就是从手串断了以后开始的。 那段时间,宿亭云总是走神,眉目间时常带着淡淡的疲惫感,好像一直睡不好,宿江林找宿亭云聊过,可通常到了最后,他得到的信息全都是宿亭云反复提及的“我没事, 我真的没事”。 第33章 他怎么可能相信宿亭云真的没事。 后来, 他带着宿亭云去看了心理医生, 坐在咨询室里,宿亭云嘴巴闭得很紧,不管医生如何询问,宿亭云始终只字不提。 宿江林无奈,只得给宿亭云放了个长假。 他拿走了宿亭云的所有通讯工具,每次看到宿亭云强打精神回复那些消息,宿江林就气不打一处来, 假如宿亭云没法拒绝那些人目的不纯的寒暄, 假如宿亭云即便自己很难受也不愿意冷落别人, 那他不介意充当恶人,还宿亭云一个清静。 可他没想到自己会好心办了坏事, 导致宿亭云的身体被恶鬼夺走。一想到这点, 宿江林就控制不住地愧疚。 宿江林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小黑团子正半趴在鹤延的腿上, 有一下没一下地挠座椅玩。 都怪他不好。 才会导致宿亭云变成现在这个软乎乎、冰冰凉凉的黑色面团。 他可怜的弟弟—— 下一秒,他那“可怜”的弟弟就把自家哥哥的车子坐椅抠出了一个小洞。 宿亭云一惊,赶忙用两只小爪子盖住,求助地看向鹤延。还不等捉鬼师开口,前排的宿江林就冷冷道:“我已经看见了。” 宿亭云转过身来,改而用尾巴盖住小洞,两只小爪子搭在鹤延的腿上,眼巴巴地看着宿江林,“哥~” “我会刷你的卡来修的。” 闻言,宿亭云怔神片刻,忽地意识到,他的灵魂虽然没钱,但他的躯体是有钱的,他根本不需要向宿江林借钱,也不需要白吃白住鹤延的。 他飘到鹤延的腿上,不再去管那个小洞,将它光明正大地露出来,他兴奋道:“哥,你把我的银行卡全偷出来给鹤延吧!” 宿江林:“……” 恰好抵达了目的地,宿江林停好车,回头盯着宿亭云看了许久,咬牙切齿道:“宿亭云,你要气死我吗?” 小团子飘到宿江林的怀里,歪了歪头,声音又轻又可怜,“哥,你也不希望我被饿死吧?” “……你能被饿死才怪。”宿江林伸手捏了捏宿亭云的脸蛋。 他算是看出来了,鹤延那人对宿亭云纵容得很,只恨不得将星星和月亮都捧到宿亭云的面前。 他无奈道:“我明天取来给你们。” 于是宿亭云亲昵地绕着宿江林飘了一圈,一边道:“哥,你真好~你是全天下最最最好的哥哥~” 宿江林哼了一声,唇角染上些许笑意。 下车前,宿江林和鹤延又照例做了一番伪装,生怕被熟人认出来。 等到鹤延取下符纸,宿亭云便慢慢悠悠飘下车,化作人形打量着他的四周,这个地方来往的行人并不多,周围都是办公高楼,他们停车的地方离目的还有两百米,宿亭云在得到宿江林的指引后,就慢慢往前飘着,鹤延和宿江林默默跟在他身后。 据宿江林所述,那天宿亭云见他在座位上待得太久,便提出要宿江林陪自己去楼下买一杯咖啡,顺便活动活动筋骨。 他们顺着常走的那条路,像以往数次那样,去到那家咖啡馆,宿江林照例买了杯冰美式,而宿亭云也照例点了杯花里胡哨还带了点小料的果味美式。 从咖啡馆出来的时候,一辆电动车忽地疾驰而过,宿江林立刻拽住宿亭云的手腕,将人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情急之下,宿江林恰好握住了宿亭云手腕的那条流珠手串,再然后,珠绳断裂,珠子散落了一地。 宿江林感到很抱歉,可一想到这手串是鹤延送的,分手的两年时间里,宿亭云都没有取下,他心里又很不是滋味。 他看着宿亭云脸色一变,甚至顾不得那撒出了一些的咖啡,立马蹲下来,一颗一颗地拾起那些珠子。 宿江林一边帮忙捡珠子,一边见缝插针地说:“断了就说明你们没有缘分,是时候该把他送你的礼物都扔了。” “这条手串……” 那时的宿亭云将珠子一颗颗地紧握在手心里,他耷拉着脑袋,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对鹤延来说很重要,我不能弄丢了。” 宿江林没好气地说:“很重要?那他怎么不自己收着?” 后来的这句话,宿亭云并未回答。 宿江林疑惑抬眸,就见宿亭云拾到最后一颗珠子时,动作僵住,后者望着虚空,似乎看到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宿亭云回过头,看着他。 当时的宿江林并不能理解宿亭云的那个眼神意味着什么。 但现在,他好像懂了。 ——宿亭云在向他求助。 突发意外时,人总是会下意识地向最信赖的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然而他只顾着回咖啡馆取上几张纸巾,递到宿亭云的手里,让后者把撒了的咖啡液擦一擦。 宿亭云的心不在焉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回到公司以后,宿亭云取出一张白纸,将二十八颗珠子包好,塞进了宿江林的口袋里,撒着娇让宿江林帮他保管。 “……你前男友送的东西,为什么要我来保管?”宿江林作势要把那包珠子扔进垃圾桶里,抬眸就看见宿亭云立在原地,眼里带着淡淡的哀求,他甚至看到那双惯常明亮的黑眸里的光都黯了一些。 莫名其妙。 但偏偏又让人狠不下心来拒绝。 听完这些话之后,鹤延趁着宿亭云不在的空隙,向宿江林解释道:“我和他说过,假如珠绳断裂后,这些珠子仍会留有一些护佑平安的功效,切记要用纸包好,放在身边。” “或许珠绳断后,他看到了游荡的鬼魂,不希望你也受此困扰,便选择将珠子交给你保管,用尽珠子最后一点法力护你平安。” 宿江林更内疚了。 他们都很清楚宿亭云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好到让人一瞧见他,心就软得一塌糊涂,笑意也总忍不住渐渐蔓延至唇角和眼睛。 不过尽管鹤延这么说,宿江林还是不留情面地警告前者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把弟弟交给你,做梦。” 鹤延:“……” 好烦人的弟控。 他们很快就走到了那家咖啡馆附近,宿亭云停在门口,朝里张望着,里面只三三两两地坐着几个人。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进去。 由于来时的那条路并非是他们常走的路,要经过手串断掉的地方,需要从咖啡馆的左侧拐进去,鹤延和宿江林正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无需他回头去看,可宿亭云莫名其妙地感到很紧张,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他们。 他的视线最先落在鹤延身上,鸭舌帽和口罩遮住了鹤延的大半张脸,只剩一双眼睛正看着他,仿佛在说“别怕,有我在”。 宿亭云攥紧五指,他没告诉这两人的是,他一靠近这个地方,心口就涌上了强烈的不安,比他们先前所去的任何一个地方,给他的熟悉感都还要强。 他最终停在了手串断掉的地方。 脑海里闪过一些模糊的记忆,他仿佛清晰地看到了珠绳断裂的瞬间,看到那些珠子散落了一地,看到曾经的他愕然地站在那里,目光停留在那些珠子上。 宿亭云不能理解当时的自己在想些什么,只能看到那愕然的神情里,似乎还掺杂了一些失落和伤感。 他缓缓飘向前,与曾经的自己停在同一个地方。 慢慢地,他蹲了下去,时光好像重叠在了一起,他与曾经的自己一同伸出手,准备去拾起最后一颗珠子。 正是这时—— 一双黑色皮鞋出现在宿亭云的视野里。 并非是脚踏实地,而是悬空着,停在他的面前。 强烈的窒息感瞬间淹没了宿亭云,他的眼前自然不是真的出现了一双悬空的皮鞋,而是曾经的某一时刻,他所看到的就是这样。 压根不等鹤延和宿江林反应过来上前询问他想起了什么,受了惊吓的宿亭云就已经化作黑色小团子,如炮弹一般,眨眼间便飞到了一公里之外。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下意识地想找个掩体,好把自己藏起来。 最好是冰箱,再其次,纸箱也可以。 那双皮鞋打乱了宿亭云的思绪,他大脑一片空白,胡乱地飘了一大圈,最后跌跌撞撞闯入宿江林公司所在的那幢楼里。他不敢与人有接触,怕会使得对方平白无故遭遇一些倒霉的事,只得贴着墙面小心往前飘。 一路逃窜后,他闯入一条长长的、空寂的走廊,看到“宿亭云”和一个陌生人并肩往前走着,阳光从玻璃窗洒了进来,因而那个陌生人手里攥着的匕首,发出了一道极为刺眼的寒光。 宿亭云看见,那个陌生人故意落后一步,朝着“宿亭云”的后背,举起了手里的刀。 他来不及多想,直接一个猛冲,用脑袋一把将“宿亭云”撞飞。 匕首穿透宿亭云的身体,刺了个空。 “宿亭云”重重摔倒在地,他一只手扶着腰,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这个邪恶芝麻团撞移位了,可眼下不是和宿亭云计较的时候,他看见纪闻礼再次朝他举起了刀。 第34章 “杀了我,你就再也别想见到宿亭云!” 刀尖在离“宿亭云”还有十厘米的位置停住,再也无法落下半分。 与纪闻礼谈判的间隙,“宿亭云”抽空抬起手,对准小团子的后背轻轻一弹,瞬间就把小团子弹飞。 在长长的走廊上轱辘轱辘滚了好几圈后,宿亭云堪堪停住,他气鼓鼓地从地上爬起来,那双豆豆眼睁圆,努力瞪着“宿亭云”。 ——这个忘恩负义的坏鬼!! 第32章 32 我不想毁了你的一生。 纪闻礼自然不可能就这样三言两语被“宿亭云”糊弄过去, 他半蹲下来,匕首改而抵着对方的颈侧,由于“宿亭云”的皮肤太薄, 刀刃这么轻轻一抵,都划破了一个小口子,丝丝鲜血溢了出来。 他的声音冷得不掺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哪怕是对着“宿亭云”这张脸也无动于衷,“我不杀你,难道小云就能回来?” “谁知道呢?” “宿亭云”轻笑一声,目光落在不远处气急败坏瞪他的小团子身上, “那也得看他斗不斗得过我了。” 闻言, 纪闻礼不由地攥紧匕首, 他讨厌面前的人,讨厌他的小云被其他人所取代,如果确认宿亭云回不来,他这一刀会毫不犹豫地刺下去。 可是…… 这人在看着谁? 以至于刀抵在脖子上都无动于衷。 纪闻礼似是心有预感,下意识地顺着“宿亭云”的视线看去,在他注意不到的地方,一缕黑气从“宿亭云”的指尖溢出, 没入了他的眉心。 他看到一个小团子正停在那儿。 好黑, 好奇怪, 还长了两个眼。 他看到那个奇怪的团子朝他们飘了过来,对方警惕地、小心翼翼地停在“宿亭云”的腿旁边, 一边发出“嗬”的一声, 一边用尾巴猛地抽“宿亭云”一下,那力道简直可以说,连挠痒痒都够不上。 打完人, 小团子立马飘远,扒着墙角偷偷观察他们。 这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使纪闻礼皱紧了眉。 而小团子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解地歪了歪脑袋,也盯着纪闻礼看。 ——这个人的视线怎么一直在跟着他? 宿亭云试探性地从墙角处飘了出来,慢慢左移,再慢慢右移,然后在半空中打着滚飘了好几圈。 果不其然,那个陌生人的视线一直在追着他转。宿亭云停在半空,困惑地眨了眨眼。 纪闻礼:“……” 纪闻礼:“那个黑色大逗号是宿亭云?” 可纪闻礼的身边哪还有半分假宿亭云的影子,那人早就趁他看逗号表演的时候,偷偷溜走了。 纪闻礼看着那个小东西谨慎地朝他飘了过来,停在离他两米的位置上。 “你……能看见我吗?” 纪闻礼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宿亭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化作人形,试着控制自己飘起的高度,好使自己看起来是脚踏实地站着的模样。 厚重云层短暂地遮住日光。 长长的走廊上因此而黯淡了几分。 纪闻礼下意识地,把刀藏到自己身后,眼前的人明明和刚才那人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可纪闻礼一眼就认出了他们的不一样。 假的宿亭云才不会有如此明亮而清澈的眼眸。 他往前走了一步,可宿亭云却好像被吓到了,接连倒退两步,怯怯望着他,“你也是捉鬼师吗?” 纪闻礼压根没听清宿亭云在说些什么,他只是望着这家伙一张一合的粉唇,忽地有了一种失而复得的激动,他将匕首扔到一边,将空荡荡的双手举起来,表明自己绝不会伤害宿亭云,“他把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你不记得我了吗?” “……他占了我的身体。”宿亭云只来得及答上这么一句,就听到走廊尽头忽然传来急促的奔跑声,他的思绪被那奔跑的声音拉走,转身就见鹤延和宿江林气喘吁吁地出现。 鹤延大步上前,攥住了宿亭云的手腕,将他拉至自己怀里,用力地抱着,鹤延的手抚摸着他的黑发,他甚至能很清晰地听到鹤延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跳得很快。 走廊又恢复到了最初的空寂。 宿亭云卸了劲,软软地靠在鹤延胸口,那双黑色皮鞋仿佛又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的手指稍稍抬起,准备攥住鹤延的衣角。 这时—— “放开他!” 这突如其来的响亮的声音出自宿江林和纪闻礼之口,双重震慑下,宿亭云整个人不由地一抖,“砰”地又变回了小团子,然后一个丝滑转身,躲到了鹤延背后。 片刻后,两只黑色小爪子搭上鹤延肩膀,小团子探出半个脑袋,看看宿江林,又看看纪闻礼。 纪闻礼看着鹤延,不悦道:“怎么又是你?” 而误认为宿亭云害怕的第一时间就来找纪闻礼,宿江林和鹤延的脸色也很差。 鹤延看都懒得看纪闻礼一眼,偏过头去忍不住小声嘀咕一句,“他凭什么?” 倒是宿江林更直白些,他开口质问纪闻礼道:“亭云为什么会在你这?” 三人之间的气氛,可谓弩张剑拔。 宿亭云趴在鹤延肩上,左右看了看,他看出来了——这三个人都很讨厌对方。 走廊尽头很快又传来了别的声音,这里显然不是个交谈的好地方,宿江林提出去他办公室聊,路过鹤延的时候,他顺手把小团子薅下来,放到了自己肩上。 鹤延:“……” 捉鬼师本想把宿亭云薅回来,结果就看见小团子逆来顺受地趴好,蹭一蹭宿江林的脸,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是趴在谁的肩上。 他沉默地跟在宿江林身后,目光紧盯着小团子,眼底神情晦暗不明。 早知道当初就不让宿亭云去找宿江林了。 该死的连锁反应怎么让宿亭云身边越来越多烦人的家伙。 三人一齐进了宿江林办公室。 宿亭云从宿江林肩膀上飘下来,比起上一次来的局促,这次他显然放松了很多,一进门就迫不及待飘到宿江林的办公桌上,探着头去看宿江林的办公桌,总算看到了上次没能看到的照片——那是他和宿江林的合照。 这人的办公桌上就只摆了这么一张照片,画面里他在笑,而宿江林摆了个傲娇的臭脸,很像是不情不愿地被拉着拍了一张合照,转头又将照片裱好,摆在桌上日日欣赏。 解开了这个小谜团,宿亭云便重新飘回宿江林他们身边,这三人各占据沙发一角,围着茶几坐了下来,像三个哑巴似的,谁也不肯先开口说上一个字。 他飘到茶几上,视线停留在中间那个果盘上面,随后对准那个红红的苹果就是一口。 他成功地咬到了一口空气。 “饿了?”鹤延和宿江林异口同声问道。 还不等宿亭云回答,鹤延就顺手用黑火一烧,苹果落入宿亭云怀里,捉鬼师摸了摸他的脑袋,“吃吧。” “谢谢。” 宿亭云抱着苹果飘到沙发的空位上坐好,一边听这三人互通消息,一边啃苹果。 鹤延用一句话浓缩了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亭云的身体被恶鬼所占,他失忆了,我找到了他。” 鹤延说完就结束了,很显然纪闻礼不在他的讨好范围之内,对宿江林讲得细致,对纪闻礼就一句话敷衍概括。 宿江林则勉为其难地补充了一句,“我们现在要帮亭云找回记忆,知道他和那个恶鬼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为什么会和亭云在一起?还有,你又为什么……”宿江林顿了顿,问出了那个他最在意的问题,“你为什么能直接看见亭云?” 凭什么他要三天两头取血,才能短暂地见宿亭云一段时间? 他就知道鹤延是个半吊子捉鬼师。 场面安静了下来。 宿亭云啃苹果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沉默着的纪闻礼,对方显然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更是对眼前的情况一头雾水。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清楚那个“宿亭云”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宿亭云,但当事实摆在纪闻礼面前时,他还是不免地感觉到这个世界很魔幻,他的三观似乎被狠狠碾碎,然后又一点点重塑。 就在宿亭云准备开口替纪闻礼解围时,后者忽然面无表情、极镇定地说了一句,“我刚才在杀那个,你们口中的恶鬼。” “……” 这人的诚实程度和鹤延有得一拼,宿亭云惊讶到手里的苹果都差点滚落,幸好他及时反应过来,紧紧抱住他啃了一半的苹果。 他贴心地补充道:“他只是想杀而已,没有真的杀。” “嗯。”纪闻礼点头,“所以是你救的他吗?你把他撞开了?” 鹤延和宿江林同时看向宿亭云,又一次异口同声道:“你受伤了吗?救他?为什么?” 这俩人在某些事上,默契得惊人。 宿亭云摇了摇头道:“我没受伤。” 第35章 鹤延趁机把小团子抱起来,放到自己的怀里,“宿亭云,你不能因为他给了你一根棒棒糖,就认定他是好人。” “等等!”宿江林,“什么棒棒糖?” “……” 宿亭云默默抱紧苹果,“他给了我一根棒棒糖。” “别告诉我,你吃了他给的东西?”宿江林伸出手去,想要掐住宿亭云的脸蛋,结果后者抱着苹果灵巧一闪,躲到了鹤延的身后。 捉鬼师不负宿亭云的信任,尽职尽责地护在宿亭云身前。小团子弱弱道:“我吃的时候并不知道是他送的。” 宿江林气得说不出话来,又舍不得真的教训宿亭云,只能恶狠狠地瞪了鹤延一眼。 于是宿亭云又道:“那棒棒糖鹤延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我也接受检查了,没中毒,身体非常棒,能吃能蹦。” 他一边在半空中飘来飘去,一边张嘴又啃下一口苹果,嚼嚼嚼后咽下肚子里,“我现在超强壮!” 宿江林逮住机会,敲了敲宿亭云的脑袋,“你个笨鬼!” 见状,鹤延将宿亭云搂在怀里,心疼地揉了揉小团子被敲打的地方,茶味四溢地说道:“疼吗?” 宿江林攥紧五指,同样的地方也给了鹤延一拳。 小团子见状,也有样学样地去揉了揉鹤延挨揍的地方,“疼不疼?” 鹤延把小团子重新薅回怀里,答道:“不疼,我不疼。” 宿江林:“……” 纪闻礼:“……” 怎么那么讨人厌。 最终,这场谈话进行了快两个小时,三个活人愁得连连皱紧眉头,唯有无事一身轻的小团子用他那黑乎乎的小爪子,一个一个地去抚平那些被皱紧的眉头。 小团子飘来飘去,玩得不亦乐乎,最后又被宿江林捏住了脸,“你这家伙,还玩起来了是吧?” 被教育一顿后,小团子彻底老实下来,他乖乖坐在沙发上,听这三人就“如何让宿亭云恢复记忆一事”进行激烈的探讨。 宿亭云抱着鹤延烧给他的牛奶,咬住吸管后喝了一大口,圆溜溜的眼睛在三人的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停在鹤延身上,他问道:“我们……不追着黑色皮鞋继续回忆吗?” 三人面色一变。 显然他们确信,宿亭云拥有过一段很不好的记忆,否则也不会光凭着那一个画面,就吓得逃跑。 不好的记忆,他们巴不得宿亭云彻底忘个干净,哪忍心叫他复现一遍曾经的痛苦。 可事情的起源,就是那双皮鞋。 他们都很清楚,短暂的逃避压根没用。 “先去小学看看。”鹤延揉了揉宿亭云的小爪子,“让你先……” 鹤延的话并没有说完,但宿亭云却猜得到这人的未尽之意。 他们在给宿亭云一些缓冲的时间。 仿佛他是什么易碎的珍贵瓷器。 他转身抱住鹤延的手,脑袋轻蹭捉鬼师的手臂,“鹤延,我想回家了……” 此话一出,纪闻礼和宿江林同时朝他伸出魔爪,这俩人分别握住了宿亭云的一只爪子,把他扒离鹤延身边,而反应过来的鹤延也不甘示弱地抓住宿亭云的小尾巴。 “你要回鹤延家?不行!” “宿亭云,你也该回你真正的家里看一看了!” “他说了要跟我回家,你们放手!” “你一个前任,凭什么他要住你家?” “就是,你别仗着我弟什么都不记得了就欺负他。” “他和我待在一起才最安全。” “安全?你拿什么保证他的安全?” “你别假公济私把我弟藏在你家里,多给他一些符纸一样很安全。” 鹤延干脆破罐子破摔,“我要重新追求亭云。” “滚开!” “松手!” “我不松!” “……” 这三人你一句我一句,根本没有宿亭云插嘴的机会,就这样吵了十分钟后,三人齐齐望向宿亭云,要他给出明确的选择。 宿亭云:“我选鹤延。”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纪闻礼和宿江林权当没听见这话,继续向鹤延“开炮”。 小团子从三人手里挣扎着逃开,攥紧小拳头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们一人一拳,然后飘着离开了宿江林的办公室。 奇怪的尾随队伍又多了一人,宿亭云只管往前走,压根没注意到在他身后,那三人用眼神骂得多脏。 上车准备回家之前,宿亭云想了想,转身飘到纪闻礼的面前。 他用两只小爪子捏住纪闻礼的脸颊,“很抱歉让你担心,也很谢谢你对我的关心。” “可是……” “纪闻礼,别为了我去干一些傻事。” “我不想毁了你的一生。” 第33章 33 他们怎么能那样? 宿亭云是在鹤延家楼下遇见外出归来的小白的, 小狗最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自己遛自己的频繁明显变高,他颇为心累地飘向小狗, 然后趴在小狗背上,爪子环住小白的脖子。 就这样,小狗背着他上楼,鹤延跟在他们身后。 一进门,宿亭云就飘到沙发上把自己摊得扁扁的,鹤延从冰箱里取出一盒冰淇淋,坐到他身边, 一言不发地拿着勺子挖下一小块冰淇淋, 递到宿亭云唇边, 后者自然而然地含住。 他们就这样一个喂一个吃,一口接一口消耗掉了一整盒冰淇淋。 鹤延把空了的盒子放进了垃圾桶里,随后把小团子抱起,放到自己的大腿上摆好,以轻柔舒适的力道抚摸着这个黑色面团,时不时揉搓两下,很快他就看到, 小团子的尾巴翘高了一些, 正左右轻晃着, 显然很满意他这位按摩师傅。 “心情好点了吗?”鹤延问。 小团子晃动的尾巴一顿,他翻了个身, 望着鹤延, 很想问鹤延怎么知道他心情不好,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实在没办法,失忆的是他不是鹤延, 他们毕竟相处了那么多年,鹤延对他自然是了解的。 宿亭云忽然觉得有点委屈,他飘起身来,一头栽进了鹤延怀里,两只小爪子紧紧地攥着捉鬼师的衣角,把脑袋埋进鹤延的小腹,“我为什么……总是想不起来……” 在宿江林办公室里的时候,纪闻礼也给他看了一些他们曾经的合照,给他讲述了那些照片是在什么情况下拍摄的。 鹤延和宿江林看不到,但他看得很清楚,纪闻礼的相册里有一个分类名为小云,那里面满是他的照片,以及他和纪闻礼的合照,超过两千张照片。 可他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小白跳到了沙发上,趴在鹤延身边,看着正委屈的宿亭云,关心地“呜”了两声。 “亭云,这不怪你。”鹤延摸了摸小团子的脑袋,“是我们没找到合适的办法,才会让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怀里的小团子就猛地抬起头,“不行!” 鹤延:“?” “那个皮鞋的事,我一定要想起来!”宿亭云飘离鹤延的怀抱,化作人形到小白的狗窝旁翻找着,最后成功找到了一条陈年狗链。 他重新回到鹤延的面前,将狗链往捉鬼师的方向一递,“明天,你用这个栓着我,我们再去那个地方看看,就我们两个。” 鹤延的呼吸忽地变得沉重起来。 ——用链子栓着宿亭云,就他们两个人。 见鹤延一直不说话,宿亭云放下手,好奇开口道:“鹤延,你……” 他注意到了鼓起的某个地方,声音戛然而止。 “……” “……” 宿亭云把链子放到沙发上,沉默地看着鹤延的眼睛,捉鬼师的视线闪躲开来,扯过一旁的抱枕盖在了腿上。 他尴尬地后退,变回小团子,慢悠悠地飘回房间,钻进了猫窝里面。他抱紧了自己的小尾巴,一想到刚才的那个画面,就感觉自己好似在发热,要变成滚烫的面团了。 鹤延难道是…… s吗? 那他呢? 他该不会是……m吧? 小团子立马摸索着找到自己的小枕头,用力抱紧,羞耻地把脑袋埋了进去。 门外的浴室很快传来了水声,哗啦啦的,好像浇在自己的身上。 宿亭云小心翼翼地从猫窝里探出半个身子,向外张望着,确认浴室里的响声是鹤延在洗澡之后,才飘出了房间。 他鬼鬼祟祟地来到冰箱前,抬爪“嘘”了一声,示意小白不要叫,然后一点一点地轻开冰箱门,拉开抽屉飘了进去,半躺着对小白说道:“乖乖小狗,一会儿帮我关门。” 怕小白听不懂,宿亭云指了指冰箱门,“这个,一会儿帮我关这个。” 小白歪了歪脑袋。 宿亭云挪动着冰箱抽屉,把它关好,轻声唤了一句“小白”。小狗听见了,用脑袋顶一顶冰箱门,把它关好。 但宿亭云没说,关完门后它要干什么,小狗于是趴在冰箱旁边,抬眼注视着冰箱,等待它的主人冰够了出来陪它玩。 第36章 鹤延洗完澡出来时,只两眼就确定宿亭云又到冰箱里去了,自从被亲一小口,抱着小龙虾飘进冰箱后,宿亭云就好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彻底爱上了这个新居。 他熟练打开冰箱门,拉开抽屉,正欲挽救一下他的形象,补上刚才没来得及说的解释。 就见小团子此刻四仰八叉地躺在冰淇淋中间,呼呼大睡,嘴里还咬着半根冰棍。 鹤延:“……” 他无奈轻轻抽走小团子嘴里的半根冰棍,本想喂给小白,忽地又顿住,改而塞进了自己嘴里,他抱起小团子,关上冰箱门,进了房间。 第二天早上。 宿亭云是被热醒的。 他不知何时变回了原形,被捉鬼师用四肢牢牢锁在怀里,这一度让他怀疑,鹤延其实是八爪鱼转世。 而且,鹤延太“精神”了。 烫得他睡不着。 宿亭云不高兴地张口咬在了鹤延手臂上,把捉鬼师咬醒之后,他挣扎着离开,钻进自己的猫窝里面。 过了一会儿,宿亭云稍微飘出来了些,抬眸对上了捉鬼师愕然的神情。 他的脑海里突然又浮现了很多奇奇怪怪的画面,有的在沙发,有的在浴室,更多的是在那张铺着浅色床单的床上,但偶尔,也会有一些比较奇怪的地方。 很多很多次。 宿亭云难以置信地睁圆了那双豆豆眼,很快他又用两只小爪子捂住了脸,退回猫窝的最里面,只觉又一次浑身滚烫。 他们怎么能那样? 第34章 34 你为什么要打他? 这大概是宿亭云住进鹤延家以来, 最尴尬的一个早晨。 他不敢去看鹤延的眼睛,更不敢告诉鹤延他都想起了些什么,那些画面使他整个鬼烧得厉害, 常常恨不得再把自己塞进冰箱里冷静冷静。 反观鹤延,这人自一开始的尴尬过后,就恢复到了平时的模样,贴心地给宿亭云准备了丰盛的早餐,热上一杯温度适中的牛奶放在他手边。 宿亭云低着头狂炫早餐,差不多到了把脸埋进碗里的地步,可即便如此, 依旧不能使他忘了那些记忆。 更是在鹤延伸出手替他拭去唇边水渍之际, 宿亭云一个起飘, 整个鬼窜了出去,贴着阳台落地窗,惊魂未定地看着餐桌旁的捉鬼师。 鹤延:“?” 捉鬼师捻了捻指尖,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一些柔软的触感,他若有所思地看向贴着落地窗的宿亭云,随后站起身来,朝着对方步步逼近。 大概是慌了神, 宿亭云忘了跑, 也没变回小团子。只在鹤延停下脚步时, 匆忙将脸扭过一边去。 “宿亭云,我是个正常人。” 鹤延开口的同时抬起手来, 迫使宿亭云转向他, 直视他的眼睛,“喜欢的人就在怀里,会有反应很正常。你别……” “……别躲着我。” 他们靠得极近, 倒好像是鹤延把宿亭云困在怀里似的,他一直很喜欢这样的距离,自他们谈恋爱的第一天起就很喜欢。 如今,他的手捧着宿亭云的脸颊,掌心之中的皮肤微凉而细腻,不一会儿,那洁白的皮肤上泛起红晕,纤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 鹤延从宿亭云的反应里品出了一点不对劲,他的拇指抚上后者的唇瓣,慢慢轻碾,看着那颜色一点点熟透,“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对方忽地颤了一下。 抬眸望着鹤延时,眼里恍若春水荡漾。 一切已然明了。 鹤延手上的力道忽而重了几分,在宿亭云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趁虚而入。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宿亭云想要推开鹤延,却反而被压得更实,他们这会儿已经倒在了沙发上,捉鬼师攥着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很烫,宿亭云承受不住这样的温度,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敲门声仍在响个不停,宿亭云受此惊扰,无法专心,鹤延却并不介意,反而借机大肆侵略,像是要将宿亭云想起的那些画面都一一复刻一遍似的。 确认宿亭云的双手没有反抗的力气之后,鹤延的手改而抚上了他的腰,伏在他的耳边轻声道—— “门外是纪闻礼……” “别让他听见,你现在的声音。” 宿亭云咬紧了唇,被欺负得狠了,眸中便泛起一层水雾,不一会儿便有晶莹的泪顺着脸颊向下滑落。 当鬼真坏。 被“烫”就算了,还要被捉鬼师血脉压制。 根本反抗不了。 半个小时之后—— 门终于被打开了,纪闻礼站在门外,脸色阴沉。 他大概猜得到里面发生了什么,毕竟也不是没有先例。 当年,鹤延为了宣示主权,不知道明里暗里恶心了他多少次。 每每看到宿亭云倒在鹤延怀里,露出情动的神色,他都恨不得杀了鹤延。明明他才是最先出现,陪宿亭云最久的那个人! 纪闻礼攥紧了拳头,再也控制不住胸腔里盛满的怒火,重重向鹤延挥去。 拳头在半空中被握住,再不能前进半分。 鹤延挑衅地勾起唇角,无声地对纪闻礼说道:他只会是我的。 冰箱门缓缓从里打开—— 鹤延松开了手,并在纪闻礼的下一拳挥过来之际,避也不避。 拳头果不其然落在了他的脸上,就像曾经的某次那样。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低着头,唇角笑容愈盛。 一个黑色小团子挡在了鹤延的身前。 宿亭云睁圆了眼,质问纪闻礼道:“你为什么要打他?” 第35章 35 完完全全是在撒娇。 对于宿亭云的质问, 纪闻礼已经不是当初什么都回答不上来的纪闻礼,他只用一句“刚才他对你做了什么?”就将宿亭云的责问给尽数堵了回去。 小团子不知道该如何作答,磕磕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最后反而是鹤延出面,替他解了围。 捉鬼师把他往后拉了拉,一边抹去唇角的血迹,一边安抚宿亭云道:“没事,我不疼。” 宿亭云看看纪闻礼,又看看鹤延,转身飘去拿医药箱, 里面的药品虽然准备得很齐全, 可是一细看, 全都过期了。 哪怕是最新的生产日期,也是两年半以前,似乎他们分手之后,这个药箱就没再被使用过。 宿亭云只好合上药箱。 反正也是要出门的,在外面买也一样。 他朝着鹤延递去一个眼神,示意对方取下玄关处贴着的符纸,而后飘了出去, 鹤延和纪闻礼紧跟在他身后。 到了负一楼, 宿亭云停在鹤延的车前, 为避免这两人又发生争吵,他干脆安排鹤延开车, 让纪闻礼坐副驾, 自己独自一鬼占领后排。 两人不情不愿地服从安排。 路过药店时,宿亭云让鹤延停了车,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下车去给鹤延买药, 他出门前也记全了那药箱里的常备药,可当他伸出手准备打开车门之际,看着自己的小爪子,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鬼是没办法到药店里去买药的。 买药这事便落到了鹤延的头上。 明明先前也很安静,可鹤延一下车,车内就显得更加空寂了。宿亭云趴在车窗上,看似望着车窗外,实际上在偷偷打量着副驾上的纪闻礼。 与宿江林、鹤延不同,他看着纪闻礼时,心里会不由地升起一点怯意。 类似于被管教太多次,而形成的条件反射。 察觉到自己正被观察着,纪闻礼回过头来看着宿亭云,后者心虚得手忙脚乱,最后一脑袋贴在车窗上,像块黑色大饼干。 不管过了多少年,变成了什么模样,宿亭云的心事仍完全刻在脸上,叫人想忽视都很难。 “宿亭云。” “到……” 小团子慢慢转过脸来,用眼神询问纪闻礼有何吩咐。 纪闻礼这会儿已经冷静了些,无奈道:“你能不能眼睛擦亮一些,别老让那个混蛋占你的便宜。” 小团子眨一眨眼,点了一下头。 “你压根就没听懂……”纪闻礼深呼吸一口气,更为直白地说道,“你们已经分手了,不要让他抱你,摸你,亲你,不要听信他的三言两语,就跟他躺在同一张床上。” “你们分手了,知道分手是什么意思吗?就是他干了坏事,惹你生气难过,他是个坏人,现在他仗着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又来招惹你,让你重新爱上他。” “等你恢复记忆,就会发现他很坏很坏,坏得天理难容,到那个时候,你会比当初更加伤心,更加难过。” “宿亭云,我这么说,你听懂了吗?我不想再看你哭得像当初那样难过,让人真的很心疼。” 宿亭云往前飘了一点,“我……哭得很难过吗?” “嗯。” 他们还想说些什么,鹤延就已经买好药,打开车门坐了上来,捉鬼师停顿片刻,下意识想把药递给宿亭云,然后让宿亭云帮他上药。 第37章 但显然他忽略了车内还有一个“危险分子”,纪闻礼在宿亭云伸爪去接药之前,就夺过那袋药,拧开后用棉签蘸取,大力摁在了鹤延的伤口上。 鹤延立马“疼”得直不起腰来,连开车都做不到,他“被迫”交出驾驶座宝位,坐到了后排,半躺着,看似嘴里不停地安慰宿亭云他不疼,实际时不时就嘶一声,皱一皱眉。 小团子趴在鹤延的肩上,用小爪子搭在鹤延唇角的附近,给这人“冰敷”一下。 纪闻礼的话确实给他造成了一些影响,不止是纪闻礼,宿江林也说过,等他想起来一切后,会后悔的。 可是…… 他实在没法忽视掉那满满一大箱的纪念品和厚厚的相册,实在没办法忽视鹤延在照顾他时,眼底流露出的幸福感。 这人就连给他盖上一床小毯子,都会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 小团子实在烦恼,偷偷抬眸,通过后视镜瞥见了纪闻礼凌厉的眼神,顿时低下头去,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前方传来了一声无可奈何的轻叹,纪闻礼最终也没舍得再多说些什么。 宿亭云和纪闻礼上的九年一贯制学校,小学就在初中的对面,因而这一带都是他们常待的地方。 他们到的时候,宿江林已经将车子停在了小学门口,这人还在开视频会议。哪怕忙得像个陀螺,宿江林也不肯放弃和宿亭云见面。 但也还好宿江林来了。 否则宿亭云都不知道自己该飘到谁肩膀上趴着比较好。 托纪闻礼有个校董爸爸的福,他们很顺利地就进到了学校里面。 现在正是上课时间,校园里没多少人,倒是教学楼传来了阵阵嘈杂的声音。纪闻礼一边引着他们往里走,一边给宿亭云讲述他们的童年回忆。 年幼的宿亭云,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精力旺盛。 这人经常一下了课就没了人影,从学校的这头,跑到学校的那头,一度让纪闻礼怀疑,宿亭云是不是一回家就会被绑起来,不让他跑动,以至于一上学就化身脱缰的野马,拉都拉不住。 这样经常的跑动,自然也会发生意外。 纪闻礼指着教学楼的其中一个楼梯口,说道:“有一次大课间,你很兴奋地跑下楼,然后一个踩空,就从那里滚下楼梯,轱辘轱辘转了好几圈才堪堪停留,因此,头上肿了一个大包,手上、腿上也有很多不同程度的擦伤。” “我背着你去校医室的一路上,你哭得特别特别惨,知道为什么吗?” 宿亭云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 可一旁的鹤延显然很想知道,“为什么?” 纪闻礼白了鹤延一眼,重新看向宿亭云,“因为你觉得你这一跤浪费了时间,不能再去小卖部买绿豆饼了。我把你放到校医室的床铺上,你拽着我的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一直嘱咐我,先去帮你买个绿豆饼。” 宿亭云:“……” 宿江林和鹤延同时以一种难言的目光看向宿亭云,前者自然是知道宿亭云从楼梯上摔下来这事的,但他不知道,伤成那样了,这家伙还心心念念什么绿豆饼。 他们家小时候难道饿着宿亭云了吗? 怎么能馋成这样。 宿亭云从楼梯上摔下来之后,校方立刻召开全校师生大会,进行了不点名但全校都知道是谁的通报批评,责令今后任何人不许在走廊上、楼梯内嬉笑打闹、奔跑追逐,大课间也必须排队依次有序地下楼。 那之后,宿亭云有好一段时间没去小卖部,他的腿疼得走不动路,上学放学都是由纪闻礼背着。 然而,也正是从那一天起,宿亭云的桌子上永远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零食。导致纪闻礼压根不敢直接把宿亭云背进教室,他不敢想象那场面,和把可爱又漂亮的小仓鼠放进米缸里有什么区别? 他只能先短暂地将人放到走廊上,自己则进到教室把那堆零食抱起来,全都塞进垃圾桶里,确认都清理干净了,才会去把宿亭云背进来。 然而哪怕是在这短暂的一分钟里。 他再回到宿亭云身边时,后者不是拿着一个咬了两口的包子,就是喝了三口的甜牛奶,问宿亭云哪来的,宿亭云也只会呆呆地回上一句“不知道啊,刚一阵风过去,我手里就多了这个”。 然后顺嘴就吃了、喝了。 把纪闻礼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后来花了大半年时间才纠正了宿亭云这个馋嘴的毛病——那就是先把宿亭云的嘴养叼,让那些零食再入不了宿亭云的眼,再反复告诫宿亭云,乱吃别人送的东西是不对的,那些东西可能很不卫生,可能还会下了毒,吃完就立马死翘翘。 那时的宿亭云比现在更好骗。 被“死翘翘”三个字吓得大哭一场后,当真有一段时间没再乱吃别人给的东西。 不过宿亭云也因此进化了。 他不会乱吃,但会双手捧着食物,泪眼汪汪地看着纪闻礼,问:“哥哥,这个可以吃吗?” 完完全全是在撒娇。 到了三年级,宿亭云依旧精力旺盛,并且爱上了爬树,学校里能爬的树都被他霍霍了一遍不止。 纪闻礼领着他们来到一个木桩子前,光看这个木桩子的直径,他们就清楚这树要是还活着,他们都得尊称它一声“太爷爷”。 “你一到下午,就要爬到这树上去,有时只是在上面躺躺,有时直接睡着,经常把老师们吓得魂不附体,一次又一次把你从树上薅下来……” “最后,他们把树砍了,在校规上添了一条:校园内禁止爬树。” 宿亭云:“……” 这场酣畅淋漓的小学之旅,没有温情,全是揭短。 纪闻礼揭示了宿亭云的六年小学生涯如何凭借一已之力,添了十条奇葩校规。 而纪闻礼,又是如何寸步不离地跟在宿亭云身后,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替他收拾烂摊子。 那六年时间里,他为宿亭云写了无数份检讨,拦住了无数老师的脚步,冲去食堂抢了无数次鸡翅、红烧肉、排骨…… 他背着受伤的宿亭云、累到呼呼大睡的宿亭云、撒娇不想走路的宿亭云,走过春夏秋冬,无论天晴还是暴雨,只要宿亭云一句话,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蹲下来,让宿亭云趴到他背上去。 那个时候—— 他们都戏称宿亭云是他的“童养媳”。 再后来, 他的“童养媳”被偷了。 第36章 36 中了他人生的头奖。 尽管纪闻礼说得很动情, 但宿亭云仍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不,更准确来说,宿亭云也不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至少小团子对那个木桩子倍感亲切, 飘过去左右看了看,甚是喜爱地用爪子抠上一抠,他一个鬼团子是抠不下来什么的,只能过过爪瘾罢了。 三个活人无言地对视一眼,又很快想起来对方是自己讨厌的人,纷纷嫌弃地挪开了视线。 就在宿亭云向木桩子表达亲昵之意时,一只小蜜蜂忽然停在他的面前, 这把小团子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赶忙后撤两步, 试图不动声色地飘走。 可也不知道怎么了,他一退,那蜜蜂就追着他跑,他跑得越快,蜜蜂就追得越欢,宿亭云不敢往鹤延他们那边跑,生怕祸水东流, 只能一边叫着“啊啊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 一边绕着小操场打转逃跑。 三个活人立刻想跑过去帮忙, 到了半道又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那蜜蜂能碰到小云吗?” “应该不能吧?” “……不能。” 他们的脚步只停了这么一瞬,还是忍不住上前去帮忙, 可他们越靠近, 宿亭云就跑得越快,决心不要牵连他们,蜜蜂也因此而追得更起劲。 就在三个活人打算舍下面子去大声呼喊宿亭云, 告诉他真相的时候,意外发生了,小团子一个没飘利索,竟轱辘轱辘地团成球在半空中滚了起来,这样滚飞出去约十米远后,小团子化作人形,狼狈地趴在地上。 恰好就是曾经小宿亭云从楼梯上滚下来的地方,分毫不差。 只不过现在,是放大版的宿亭云。 蜜蜂穿过他的手掌,飞远了。 宿亭云:“……” 宿亭云尴尬抬眼,很希望此时此刻没人能看见他的窘态,但很遗憾,另外三人的视线正牢牢地粘在他身上。 沉默了好一阵子后,这三人一个抬头望天,一个低头看地,还有一个眼神飘忽不知道该落到哪里,唯一相同的,便是他们压也压不下去的笑意。 宿亭云躲开鹤延朝他伸来的手,“我没摔跤,鬼才不会摔跤,我不要扶。” 说完就飘了起来,挽起袖子去找那只故意吓唬他的蜜蜂算账。 宿亭云从小就害怕虫子,长大了也没改善多少,因此虽然他很生气,去找那只蜜蜂算账,也并不敢真的伸手去“抓”,他只不停地挥手驱赶,试图把那只可恶的蜜蜂给扇感冒。 第38章 随着下课铃声响起,校园里多了不少奔跑的身影,纪闻礼该说的已经说完,该看的也已经带宿亭云去看了一遍,眼看着恢复记忆无望,三人一鬼便离开了小学。 他们沿着学校围墙慢步朝前走,对于纪闻礼来说,小学才是他们回忆的重中之重,初中他们都长大了不少,宿亭云不再会让他背着,也不再为了一口吃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更不会为了看风景就爬到树的最高处。 少年笑容依旧明媚灿烂。 但再也不会肆无忌惮地抱住他,冲他撒娇。 宿亭云向上飘高了一些,看一眼厚厚围墙里的他和纪闻礼的初中长什么样,经过这段时间的摸索,他大概找出了一些规律,凡是一靠近,心头泛起一丝熟悉感的,多待久一些,就会想起来一些事。 进到那个小学的时候,宿亭云就明白他不会想起什么了,他对那里没有任何感觉。 可是纪闻礼显然很在意,而他也愿意耐心听纪闻礼将往事娓娓道来。 原来那么小的一些事。 也会在纪闻礼的心里埋下那么深的种子。 他又往前飘了一段路,在经过某个路口时,忽地停住了脚,宿亭云又感觉到了那熟悉的召唤。 他循着内心的指引,来到了某个十字路口,说实在的,光从外表上看来,宿亭云看不出这个十字路口有什么特别的,没有标志性的建筑、地标,甚至也没有开设什么美食店。 可他就是莫名感觉到很熟悉。 宿亭云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试图将繁乱的思绪理清,找到线团的起始端。他过了很久,才重新睁开眼睛,身后的三人大概也觉察到他要想起什么了,并没有上前打扰。 他的视线在四周扫视一圈,最后停在了某根电线杆上。 他围着这根电线杆飘了几圈,也没看出它有什么特别的,可是他的直觉告诉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是关于这个电线杆的。 宿亭云的视线顺着电线杆往上,颇为怀疑人生。 ——难道他也经常爬电线杆吗?! 不过当宿亭云的视线又缓缓回到电线杆底部时,一个模糊的画面倏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并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画面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深秋的傍晚。 一个约十二、三岁的少年,就蹲在这根电线杆旁边,过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眉眼,嘴角乌青,脸上也挂了不少彩,洗到发白的外套挽了上去,手臂上有好几道棍棒击打之后留下的痕迹,青紫一片,犹为瘆人。 过往的行人自觉地避开了这个少年,笃定他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 这原本并不关宿亭云的事。 可就在他准备过马路的那一瞬间,他无意中瞥见了少年过长刘海下的眼神,怅然迷茫,还带着一点失落。 正是那一点失落,让宿亭云停住了脚。 绿灯又一次变红,命运使他撤回了向前的脚步。宿亭云返回校门口附近,买了些东西,来到少年的面前。 他蹲下来,看到面前的人怔神片刻,对方不适地后退了一些,低着头对他说:“我不是乞丐,不要钱。” “……” 宿亭云被他这话逗笑了,藏在背后的手放至身前,一串糖葫芦递到对方面前,“这个给你。” 对方一脸古怪地看着宿亭云。 在当时的情形下,掏出一张创口贴显然都比递出一串糖葫芦要合理。 见对方只傻傻地看着他,并不接过,宿亭云强行把糖葫芦塞进对方手里,“甜食,会让人心情变好。” “为什么给我这个?”对方问,“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宿亭云摸了摸下巴,又打量了一下对方的穿着,“可你穿着校服哎。” “……穿着校服就是好人?” “我是说……”宿亭云抬手指了指对方的领口,“你有好好地穿着校服,没有大敞着,半挂在臂弯上,也没有绑成奇奇怪怪的麻花,拿在手里甩来甩去。” “……” “哦,对了!”宿亭云眼睛一亮,“你还有好好穿鞋哎!” “……” 那时,鹤延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人,看到夕阳余晖落在对方的身上,黑发带了一点细碎的金光,那双眼睛明亮而又干净,清清楚楚地映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 谁家的笨蛋没栓好,就这样放出来? 万一他真是个坏人,这家伙现在肯定要少个肾了。 也许真是心情坏到了极点,急需一点甜食来改善,鹤延忍着唇角的抽痛,张口咬下了一颗糖葫芦。 吃着吃着,鹤延就觉得不太对劲,他看了看自己手里那串鲜红的糖葫芦,又看了看自己面前人畜无害的少年。 该少个肾的好像是他…… “甜吗?”少年双手抱着膝盖,歪着脑袋,眼睛弯了弯,笑意弥漫,“心情有好一点吗?” 鹤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种善意,不自在地偏过脸去,干巴巴地“嗯”了一声。 不一会儿,空气里带上了一点点碘伏的味道。 鹤延愕然地将目光重新落回少年身上,他看着对方小心翼翼地取出棉签,蘸取少量药水,涂抹在他的手臂上,少年的动作很笨拙,甚至轻柔得有些过分。 他一时间像是丢失了语言系统,只能怔怔地看着为他上药的少年。 余晖的照耀下,少年的皮肤尤为白皙,脸上稚气未脱,带着一点婴儿肥,看起来柔软q弹,戳上去的手感一定很好。 染着金光的睫羽就跟蝴蝶翅膀似的,微微颤抖时,真让人心痒得厉害。 手臂的伤都已经涂抹上了一层药,少年抬眸,准备给他的脸上也擦一些药。措不及防下,他们的视线于半空中交汇,他从没见过那样一双漂亮动人的眼睛,那里盛满了关切,轻易就能让人卸下所有防备。 鹤延躲开对方伸来的手,“你笑什么笑?” 于是少年立刻敛了笑意,故意板着一张脸,像只气鼓鼓的小猫咪,“好,那我不笑了。” “……” 生怕自己不够凶神恶煞,少年又朝他呲一下牙,那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他一看就知道,咬人一定不疼。 蘸着药水的棉签轻轻落在他的脸颊上,少年抛弃了故作凶恶的想法,神情专注而认真,明明碘伏的味道那么重,鹤延却还是在空气里嗅到了一点,淡淡的茉莉花清香。 他的心脏忽然跳得有点快。 以至于面前的少年替他上完药,把剩下的药水和棉签打包好放进他怀里时,他都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少年起身,准备离开。 鹤延下意识地攥住了对方的手腕,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时他别扭得连句谢谢都说不出口,只能从口袋里扯出一张皱巴巴的符纸,胡乱塞进少年手心里,他低着头,局促不安地说道:“带着它去买彩票,会中奖的。” 周遭忽然变得很安静。 面前的人呆呆地望着手心里的符纸。 过了一会儿,少年开口道:“可我是未成年。” “……” “我拿着它,去买干脆面,可以吗?会中‘再来一包’吗?” “……” 鹤延双手抱头,艰难地从牙缝里硬生生地挤出了两个字,“可以。” “好喔,谢谢你!”宿亭云小心地将符纸折好,放进口袋里,他挥手朝鹤延道别,然后穿过马路,兴高采烈地回家。 第二天—— 十二岁的宿亭云在学校小卖部里,中了他人生的头奖——整整十包干脆面。 第37章 37 你不要太过分了。 宿亭云并不知道那一年蹲在电线杆旁的“不良少年”就是鹤延, 即便经过了漫长时间的追求,以及甜蜜的两年恋爱,宿亭云也没有发觉。 鹤家的人生来就有阴阳眼, 能瞧见别人所瞧不见的东西,鹤延原本也有,后来父母双亡,他受了刺激,“失去”了阴阳眼。 十二岁那年,他忽然又重新觉醒了阴阳眼。 初遇宿亭云的那一天,便是鹤延重新拥有阴阳眼的半年后, 因他能看见别人所看不见的, 又时常与空气谈话, 成为了别人口中不折不扣的“疯子”,他们惧他、怕他、孤立他、欺负他。 鹤延自不是软骨头,不可能放任别人欺负自己,别人打他一拳,他定要还回去十拳不止。 平日里,他受的大多是些小伤,遇见宿亭云的那天, 他以一敌十, 虽然把对面人的打得很惨, 但自己也挂了不少彩。 挂了彩,回家就不好交待了, 鹤延无处可去, 就干脆蹲在路边“自生自灭”。 在这样的情况下,宿亭云出现了。 如天神一般携着温暖的光晕降临在他面前,美得不像是真实世界的人。 宿亭云留给他的塑料袋里, 除了有一点别的伤药之外,还留了一张小纸条。 纸条是现撕的,边缘很不完整,但少年的字迹却工整又漂亮。那个傍晚,鹤延拿起那张纸条,放到阳光下细细看了一会儿。 第39章 按时擦药, 才能快快好起来^o^ 少年眸中笑意好似有所转移,莫名其妙就使他的唇角也微微扬起。 再后来的一个星期里,鹤延好好地将自己打理一番,剪短了头发,露出了眼睛,脸上的伤口也愈合得七七八八了。 他将校服穿得整整齐齐,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准备在那个十字路口“偶遇”宿亭云,再把糖葫芦和药钱一起还给宿亭云。 他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遍,见到宿亭云后该怎么做,该怎么说,等得久了,就开始担心宿亭云会不会不往这边走了。 可即便如此,他也依旧静静地等候着。 日落西山之际,鹤延如愿等来了宿亭云。 被纪闻礼亲密地揽着肩膀一起走的宿亭云。 完全记不起他是谁的宿亭云。 糖葫芦和药钱都没能送出去,他看着宿亭云离开的背影,独自一人蹲在那根电线杆旁边,默默吃起了那串糖葫芦。 ——没有宿亭云送的好吃。 他将签子扔进垃圾桶,长舒一口气,安慰自己,宿亭云记不起来也没关系,正好,他也不想给宿亭云的第一印象,是那个糟糕的模样。 自那天以后,他开始默默收集有关于宿亭云的一切信息,鹤延设想得没错,宿亭云在他们学校里是个很有名的人,论坛上有不少关于宿亭云的事情。 他开始认真学习,打听宿亭云的分数,努力使得他们之间的分差渐渐变小。 他每天掐着点经过那个十字路口,制造无数次擦肩而过。 初中毕业那一年, 鹤延赌成功了,他和宿亭云考上了同一所高中。尽管不在同一个班,但他能见到宿亭云的机会多了很多。 直至某一次—— 围墙之下,宿亭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创口贴,轻轻贴在了他的脸上。 在宿亭云眼里所谓的偶遇,其实在鹤延心里已谋划过千遍万遍。 他们顺利相识,成为了好朋友。 宿亭云身边的朋友实在太多了,一个个清扫起来,真的很麻烦,尤其是那个叫做纪闻礼的家伙。 不过还好鹤延有耐心去干这一件事,他会慢慢地从其他人手里一点点抢过宿亭云分配给他们的时间,让宿亭云独属于他。 从一见钟情,到确认恋爱关系,鹤延整整花了八年时间。 于某个春日,与宿亭云十指相扣的那一刻,鹤延紧张得手心都是汗。 他们就这样紧紧地牵着手,看完了一场电影,然后又到附近的小公园散步,就像普通情侣那样。 坐在那张长椅上时,鹤延的心脏跳得厉害,简直要冲破胸腔的束缚。 他的视线压根无法从宿亭云脸上挪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鼓足勇气,低声问道:“我能……亲你吗?” 宿亭云弯了唇角,轻轻点头。 于是鹤延立刻抱住宿亭云,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 那是鹤延最有礼貌的一次。 往后的日子里,他通常想亲就直接亲个够了。 现如今,命运又让他们回到了这个十字路口,鹤延静静地看着蹲在电线杆旁的宿亭云,一如他在公园长椅“拾”到迷路的宿亭云一般,心下一片柔软,他看着回忆完毕的宿亭云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小布袋,抬眸看向了他。 在宿亭云的小布袋里,有着和当年一模一样的符纸,只不过这一次,并非再是揉得皱皱巴巴,而是被叠得很整齐,放进了布袋里。 宿亭云站起身来,什么都没说。 他意识到这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于是装作什么也没发生,飘回三人身边。回家之前,照例又产生了一次争执,宿亭云化作小团子,躺在车子后座上,不时打个滚,抻长小爪子,伸个懒腰。 等争吵结束,鹤延上了车,显然他又一次赢得了“抚养权”,并且没有送纪闻礼回去的打算。 后排的车窗被敲响,宿亭云立刻乖乖坐直,豆豆眼睁圆,认真看着车外的宿江林。 一部手机放了进来。 宿江林嘱咐道:“微信什么都帮你登陆好了,所有的密码都是你的生日,绑定的那张卡里有几万块钱,不够我再往里转,有什么事一定要联系我,知道吗?” 宿亭云乖乖点头。 就在纪闻礼也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车窗被鹤延控制着升起,捉鬼师一脚油门,赏纪闻礼一脸车尾气。 宿亭云为他的小心机感到好笑,飘起来坐到副驾上,后又软软地瘫下来,先看一看车顶,又看一看开车的人。 宿亭云没有去问鹤延,当年蹲在电线杆旁边不敢回家的少年,究竟是不是他。 通过鹤延微扬起的嘴角,宿亭云就已经猜到了个七七八八。 显而易见的是,鹤延也一定猜到他想起了这么一件事。 就这样,他们心照不宣地回到家中,一进门,小白就兴奋地冲过来,尾巴摇出了虚影,一把将宿亭云扑倒在地,“汪汪”地叫着。 鹤延拎起狗丢到一边,然后拾起小团子拍一拍,放到沙发上,熟练地“助”他化作人形。 捉鬼师跟变魔术似的,拿出一串糖葫芦递到宿亭云面前,见宿亭云傻傻地看着,没有立刻接过,他便将糖葫芦强塞在宿亭云的手里,一如当年宿亭云强塞给他的那样。 宿亭云不知联想到了什么,低下头去笑了,鹤延静静地站着,目光落在宿亭云的身上,直至后者笑得歪倒在沙发上,他这才忍无可忍地伸手去捏住宿亭云的脸颊,“不许笑了。” 然而嘴上“警告”着宿亭云不许笑,鹤延的眼神却也受此感染,带上了一点笑意。 他坐到宿亭云身边,扶住后者的双肩,让宿亭云靠在他怀里。 明明还没完全恢复记忆,宿亭云却好像突然就能够读懂鹤延这一动作的用意了。 ——鹤延担心他躺着吃糖葫芦,会被噎住。 宿亭云挣扎着想要脱离鹤延的怀抱,毕竟宿江林和纪闻礼一再提醒他——鹤延于他而言,已经是前任。 可鹤延并不想松手,结实而有力的手臂就这样横在他的腰间,不许他离开。 好在宿亭云最擅长的便是逆来顺受,兵来装死,水来游泳,既然挣不开,干脆就摆烂地任由鹤延抱着。 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咬掉糖葫芦,吃进肚子里。在剩最后一颗时,他将糖葫芦举到鹤延的唇边,示意对方吃。 鹤延问道:“你能喂我吗?” “我难道不是正在喂你吗?” 宿亭云话音刚落,鹤延就单手将他抱着提起来,放到了自己腿上。 一个短暂的吻落了下来。 “你不要太过分了。”宿亭云取下那颗糖葫芦,塞进鹤延的嘴里。 捉鬼师咬碎后咽下,“我如果不过分一点,就会被你当成好朋友,好哥哥,或者是心地很善良的房东。” “我,我哪有?” “你都不知道,我究竟花了多少年才让你弄清楚,我对你所有的感情,全是非分之想。” “……” 在捉鬼师情不自禁又低下头来之际,宿亭云“砰”地一下变成小团子,两只小爪子抵住捉鬼师的嘴巴,浑身上下都傲娇地写满了“我不要”。 他没什么气势地说道:“不许乱亲我!心地很——善良的房东!” 鹤延蓦地笑出了声。 他正欲抬手揉一揉宿亭云的脑袋,一个白影就冲了过来,在一旁守候已久的小白总算逮到了时机,一个向前猛飘,叼住宿亭云的后颈,它把小团子叼回了自己的窝里,仔细藏好,随后于狗窝之外,与鹤延决一死战。 惨败的小狗被扔进阳台。 鹤延抱着小团子回了房间。 也正是这时,宿亭云才发现,那个原本摆在床头的属于他的猫窝不翼而飞了。 看来纪闻礼说得没错,鹤延确实是个大大大坏蛋。 他飘到鹤延枕边,对准这人的枕头先是邦邦两拳,然后再把自己团一团,找个好姿势,趴了上去。 第38章 38 见鬼 宿亭云又一次从鹤延怀里醒来。 他变回小团子, 用小爪子给捉鬼师胸口两拳,然后跑开了。 他一出房间门就先将在阳台上受苦了一夜的小白放进来,陪小狗玩一会儿。 期间, 装睡的捉鬼师也老实爬了起来,进到浴室里洗漱,等宿亭云哄好小狗,飘进浴室里的时候,鹤延已经用小盆接满了干净的水,放在板凳上给他。 宿亭云飘进去,把自己完全泡进水里, 舒服得豆豆眼都变成了两条粗粗的横线, 他放松下来, 于是慢慢浮到水面上,翻了个身后他又向下飘,重新回到水底,就这样反复个四五次,宿亭云改用爪子牢牢扒住盆底。 鹤延洗漱完走过来,就见水盆里一连串的小泡泡,他将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团子从水里拎出来, 先抖一抖, 再用干净的毛巾擦一擦, 接着便抱回了客厅。 他们今天要重新回到那个宿亭云撞见鬼的咖啡馆,鹤延简单地做了一份不简单的早餐, 吃完后, 他们就一齐出了门。 第40章 经过一天时间的缓冲,宿亭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迎接这段可能不太美妙的记忆, 也许“鬼”对于曾经的他来说,是很可怕的东西,但经此一遭,他自己也成为了鬼,细细一想,就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了。 反倒是鹤延,神情凝重,时不时压眉,像是要吃人似的。宿亭云偷偷瞥他一眼,只觉捉鬼师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让我逮到那只鬼,我非把他宰了不可”。 宿亭云偏过头去笑了。 他们很快就抵达目的地,下车之前,鹤延先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他没真像宿亭云提议的那样,用狗链把宿亭云栓起来防止逃跑,而是在宿亭云的身上放了一张可以控制他们之间距离最多不超过五米的符纸,假如宿亭云下意识跑掉,会被反作用力“送”回鹤延的怀里,时效有两个小时。 确定宿亭云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之后,鹤延这才揭下车内符纸,打开车门,下了车。 宿亭云不知道捉鬼师邪恶的小心思,他飘下了车,深呼吸一口气。 再次来到这,他的心底依旧飘忽着那一丝握不住的熟悉感,直牵引着他飘往上次那个地点。 宿亭云像上次那样蹲了下来,下意识地回头看鹤延一眼,他本来只是想通过这一眼寻求一丝安慰,可没想到效果过于的好,鹤延直接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 “你这样,会很奇怪……”宿亭云担忧道,“他们都看不见我。” “我不在意。” 怕宿亭云不信,鹤延语气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在意。” 鹤延这话不假,宿亭云心里很明白,鹤延从一开始,就没有顾及“别人看不见他从而误以为鹤延是个自言自语的疯子”一事,只要宿亭云开口,无论何时何地,鹤延都会直接回答。 他眼神微动,没有挣开鹤延的手。 几乎是在宿亭云转头的一瞬间,那双黑色皮鞋又一次浮现在宿亭云的眼前,他下意识地攥紧了鹤延的手,捉鬼师因而条件反射性地抬起一只手想要遮住宿亭云的双眼。 “没关系,不用遮。” 宿亭云再次深呼吸,“我不害怕。” 他慢慢抬眼,顺着记忆里模糊的画面向上看去,那只鬼的模样在他“眼前”渐渐清晰了起来,并没有宿亭云设想的那么恐怖,只是一开始的悬空让他被吓到了。 男鬼西装革履,头发梳得很整齐,眼周有很重的黑眼圈,怀里紧紧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飘浮在半空的男鬼低下头,与宿亭云对上了视线。 宿亭云很清晰地看到,男鬼露在西装外的皮肤,因受到太阳的灼烧,呈现出红肿而干裂的状态。 从前宿亭云不懂,现在他清楚知道鬼魂被阳光照射后会很痛苦,那点害怕的情绪也没了。 只见那男鬼的眼珠子缓慢转动了一下,像是生锈的齿轮重新上了发条,动作又缓又慢,他将手里的电脑举到宿亭云的面前。 电脑的一角被磕坏,大概是曾经被摔到了地上。 男鬼的声音沙哑又难听,对着宿亭云说:“老板,方案……我改好了……” “方案……” “第三十七版……” “您看……看。” 那时的宿亭云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接过那台破旧的电脑,可他指尖从电脑的一角穿过,奠定了他见鬼的基础。 宿亭云僵在原地,冷汗爬满了脊背。 也正是这时,宿江林取了纸巾,从咖啡馆里走出来,不解地问:“你在干什么?” 宿亭云默默地收回了手。 他看着那鬼从一脸期待,到满眼失落,哑声道:“我再改改,我再改改。” 宿亭云傻站着,任由宿江林用纸巾替他擦干净咖啡液,然后又拽了拽他,让他回过神来,对他说他们该回公司了。 那只鬼跟了上来。 虽然嘴上说着“我再改改”,实际上过了不到一分钟,男鬼又把电脑举向宿亭云,重复着他前面的台词,“老板,方案……我改好了……” 宿亭云并不是这鬼的老板。 他倏然被鬼缠上,一方面觉得很不知所措,另一方面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才能帮到这鬼的忙。 那台电脑他压根就不能碰到。 于是他只能时不时回头,看着那鬼重复着那三句话—— “老板,方案……我改好了。” “不满意吗……那我再改改。” “好痛,好痛。” 就这样一路跟着宿亭云回了公司,那鬼在走廊上感受到了久违的阴凉气息,长吁一口气,复读机似的语录里删掉了那句“好痛,好痛”。 接下来的时间,宿亭云有好一阵子没见到这只鬼,正当他以为一切只是幻觉,实际上并未有什么西装男鬼跟着他的时候,一出公司门,他就在门外走廊看见了抱着电脑呆呆坐在地上等着他下班的某鬼。 见他终于出来,那只鬼飘着,又开始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他们一起坐上了宿江林的车子,男鬼坐在后排,嘴里反反复复嘟囔着那句“老板,我改好方案了”。 等宿亭云回到家中,进到自己房间里,又试着伸手去接那台电脑,可他依旧接了个空,只能道:“我不是你的老板,我也没办法看你做的方案。” 此话一出,那鬼表现出了一副cpu已烧的模样,卡壳了许久,才重新找回语言系统,他像是没听到宿亭云刚才那句话似的,只道:“老板,我改好方案了。” “……”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宿亭云坐下来和这只鬼认真地谈了一谈,可对方压根听不懂他说的话,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宿亭云没办法,无奈放弃,然而不管他去干什么,这男鬼都要跟着他。 他吃饭,鬼就站他对面看他吃饭,他工作,鬼就站他对面看他工作,他要洗澡,那鬼竟也要跟着他进到浴室里…… 宿亭云并没有当着鬼的面洗澡的爱好,何况这虽然是只鬼,但外貌分明就是个不到三十岁的男人,他气急,抱着衣服进进出出浴室,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让这鬼明白——他要洗澡,请鬼勿跟。 最后,他停在男鬼面前,一指房间里的小沙发,命令道:“去哪里,改方案!” 听到这话,男鬼痛苦地抱紧了电脑,遵照宿亭云的指示,飘到沙发上坐好,打开了电脑,“我马上改,马上就改。” 十秒钟后,男鬼起身又准备飘过来。 宿亭云瞪他一眼,“你糊弄我?” 男鬼重新坐了回去,低下头,认认真真地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宿亭云警惕地看着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二十分钟后,我会来检查你的新方案。” 男鬼痛苦地“呜”了一声,敲打键盘的速度变得更快了。 宿亭云飞快跑进浴室里,打开花洒,反锁浴室门,手忙脚乱地褪去衣物,洗了个很慌张的澡。 他并不觉得那男鬼会真的乖乖坐上二十分钟,因此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洗了一个澡。 等他拉开浴室门的时候,那男鬼果真没有听话,已经飘到了门口,对方举着那台已经打开的电脑,递到宿亭云的面前。 word文档里空白一片。 男鬼期待地看着他,“老板,这回的方案怎么样?” 宿亭云:“……” 他就算想夸,都有点下不去嘴。 可实在没必要跟一只鬼计较,宿亭云硬着头皮挤出一个笑容,“写得很好。” “你骗人。”男鬼合上电脑,重新飘回沙发上坐好,“我再改改。” “……” 也许是宿亭云没有再离开男鬼的视线范围,这鬼当真乖乖坐在沙发上敲了几个小时键盘,然而男鬼的方案就像是皇帝的新衣,除了男鬼本鬼,其他人别想看到一个字。 宿亭云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决意不去管这只鬼,他躺到床上,将被子往上猛地一拉,盖过头顶。 黑暗并不能使他好受一些。 房间里传来的一阵阵敲打键盘的声音诡异又可怖。 宿亭云小心翼翼地扯下被子,见那男鬼没有突然凑近他,也没有露出狰狞面目,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侧过身去,对着男鬼说道:“你也睡吧,时候不早了。” “我要改方案,我不睡。” “明天再改也行。” “不行,我要改方案,很急。” 眼见着完全劝不动,宿亭云沉思片刻,回想着宿江林平时在公司里是怎么命令下属的,于是学着那人的口吻,冷冷道:“再不睡觉,扣光你的工资!” 男鬼霎时大惊失色,吓得手里的电脑都飞了出去,“不要,不要扣我工资,我马上就睡!” 男鬼迅速飘过来,在大床另一侧躺下。 宿亭云被对方倏然的靠近吓了一大跳,激动地弹了起来,然后连人带被子一齐从床上滚落,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墩,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过了一会儿,宿亭云看着床上睡得安详且板板正正的男鬼,只能委屈巴巴地抱起被子,坐到小沙发上。他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颗结实的三角粽,就这样极不安稳地度过了这个夜晚。 第41章 第39章 39 想想就好喜欢。 虽然男鬼并未有伤害宿亭云的想法, 只一味地举着那份空白文档让宿亭云给出意见,可鬼毕竟是鬼,对方总是倏然出现, 又倏然消失,对于宿亭云这种本身胆子不大的人来说,真的很难适应。 偏偏他和这鬼没办法交流,对方的脑容量似乎只装得下“方案”一事。 一连几天,宿亭云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好,有时一坐在电脑前,就会睡着, 没人叫醒他, 倒是好几次醒来时, 身上都披着一床小毯子,不知道是谁给他披上的,又好像都是不同的人给披上的,每次的毯子都不重样。 男鬼惧怕阳光,但好像更怕宿亭云不在他的眼前,每天顶着日晒的不适,也要跟宿亭云一起上班, 但男鬼从不进到公司里, 目送宿亭云打卡上班后, 就找个无人的角落躲好。 等宿亭云下班,他又立马跟上。 看着男鬼被晒得直喊疼, 宿亭云无可奈何地对他说:“你在家里等着我也行, 不必跟着我一起出来的。” 说完,宿亭云又有些懊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叫一只鬼在自己家里等自己下班。 不过宿亭云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 男鬼压根听不懂他的这句话,自然也就不会去执行这个命令。 宿亭云看他实在疼得厉害,只好不再坐在副驾驶上,而是拿着报纸,坐到了后排,假模假样地看报纸,实则为男鬼挡光。 宿江林不明白他在干什么,忍了几天后终于忍不住地问道:“这张报纸你从哪弄来的?还有,同一张报你看了三天还没有看完吗?” “太精彩了。” 宿亭云合上报纸,顶着淡淡的黑眼圈,打了个哈欠,“适合反复阅读。” 他拉开车门,下了车,十步一瞌睡地进了公司。 屁股一沾到工位,宿亭云直接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进入梦乡之前,他控制不住地想——依他这个摸鱼劲,宿江林大概想把他辞退了。 怎么办, 他要当啃哥族了吗? 只是这点危机意识不足以拉开宿亭云打架的眼皮,他不受控制地沉沉睡去,一觉直睡到了公司的午休时间,醒来身上果不其然又披上了新毯子。 宿江林拎着打包好的饭菜,沉着脸放在了宿亭云手边,“我会扣你工资的。” 宿亭云打开饭盒,里面全是他爱吃的菜,“谢谢哥~” 至于工资,扣就扣吧。 什么时候宿江林能控制住自己,不给他转零花钱了,他或许才会小小地担忧一下。 就这样等宿亭云吃完饭后,宿江林提议下楼去买杯咖啡,他亲爱的弟弟已经一连七天没管他是不是粘在办公桌前了,宿江林誓必要弄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临出门前,宿亭云忽地折返,向同事借了一把遮阳伞,然后才跟着宿江林下楼。 男鬼不出所料地跟上了他们,被太阳晒后又连连喊疼。 宿亭云打开手里的遮阳伞,等待男鬼进到伞下,这才慢慢往前走。 三月的天气其实并不严热,阳光的照射也不强烈,宿亭云撑着遮阳伞走在路上,显得有些奇怪。 宿江林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哥,别问。” 宿亭云先一步解释道:“我就是不想晒黑而已。” “……” 宿江林抬头望了望天空,他并不觉得这个时候的太阳能把人晒黑,但宿亭云既然想撑伞,就随他去好了。 去往咖啡馆的路上,宿江林开始询问宿亭云,最近究竟是怎么了。 其实宿江林不是第一个这么问他的,可宿亭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总不能对他们说——我的身旁跟了一只鬼。 宿亭云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侧,往常像复读机一样的男鬼,这会儿奇怪地变得很沉默,对方紧紧地抱着怀里的电脑,视线停留在为自己遮挡阳光的伞上。 根本没办法解释。 他只好祭出惯用的那一句“我没事,我真的没事”,不管宿江林以何种角度试图撬开他的口,宿亭云都用这个万能句式作为阻挡。 男鬼没有跟他们一起进咖啡馆,而是在门口的某个角落里一边躲太阳,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宿亭云在里面买咖啡,好像在说“你快点买完,快点出来”。 从咖啡馆离开后,男鬼依旧没有把电脑递给宿亭云,让他看方案,给出修改意见,这倒让宿亭云有些不适应。 好在下班时,男鬼又终于恢复了正常,开始念叨着宿亭云熟悉的那句“方案改好了”。 宿亭云莫名松了一口气。 吃过晚饭,宿亭云抱着自己的电脑坐到了小沙发上,开始善用搜索功能,寻找与鬼魂交流的方法,然而互联网温馨提示他,切勿封建迷信。 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位大师,开口就让他先转八千块咨询费,宿亭云无言,干脆把这位大师拉黑了。 宿亭云心累地合上电脑,瘫在小沙发上抬头望着洁白的天花板。 与此同时,坐在另一个沙发上的男鬼停止了敲键盘的行为,慢悠悠飘到宿亭云面前停下。 宿亭云以为男鬼要将电脑又一次递给他,而他也作好了准备,伸出双手去接,男鬼忽然轻声对他说道:“谢谢。” 宿亭云顿时怔在原地。 男鬼的嗓音依旧沙哑,就像年久失修的老式磁带机,然而他的动作却不再似先前那般生硬,他在宿亭云错愕的目光下缓缓道:“谢谢你……打伞……” 头一次,宿亭云从男鬼口中听到了无关于工作、方案的话。 男鬼说完这句话,就转身回到原位,重新打开电脑,继续敲打键盘,修改方案。 反应过来的宿亭云立刻跳下沙发,顾不上穿鞋,赤着脚就跑到男鬼面前,他睁圆了那双漂亮的杏眼,好奇地左看右看,一会儿问男鬼叫什么名字,一会儿又问男鬼生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问他是不是遭到了资本主义的压榨,需要他帮什么忙? 可那一瞬间的清明仿佛只是宿亭云的错觉,男鬼又陷进了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进行沟通。 眼看着天色已晚,宿亭云熟练地以命令的方式让男鬼乖乖坐在沙发上不许动,自己则飞快地抱上衣服跑去洗澡。 等他出来的时候,男鬼并没有乱跑,只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直到宿亭云从浴室里走出来,男鬼这才飘起,停在一个盒子旁边,示意宿亭云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宿亭云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而后当着他的面,男鬼“砰”地一下变成了一团黑气,飘进盒子里,闭上眼睛睡觉。 宿亭云蹲在盒子旁边,伸手去戳了戳这一团黑黑的东西,可他什么也碰不到。 他好奇地看了许久。 心里竟莫名生出了一丝“想养”的情绪。 他问:“你的名字是?” 黑气不答。 “我总不能男鬼、男鬼地叫你,既然你不记得你的名字了,那不如我暂时先给你取个名字吧……” 宿亭云摸着下巴认认真真地思考起来。 最终,他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名字,眼睛一亮,“你以后就跟我姓,叫做‘宿有钱’。” 男鬼睁开双眼,一言难尽地看着宿亭云,好半晌,他好似认了命,重新闭眼,“好。” 宿亭云虚空拍一拍宿有钱的脑袋,道上一句“晚安”,然后很开心地回床上睡觉去了。 ……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宿亭云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发觉他不知何时已经和鹤延回到了家里。 他抬眸望向窗外,看着被落日染成橘黄色的天空,心里莫名其妙地感觉缺了一块。 “想起什么了?”鹤延开口问道,同时极为顺手地把宿亭云搂进自己怀里。 眼下宿亭云的大脑被回忆占满,在别的方面就会变得很迟钝,他要是趁机抱宿亭云、牵宿亭云的手,宿亭云都不会反应过来。 他们顺利地十指紧扣着。 果不其然,宿亭云好像完全没察觉自己正以什么样的姿势依偎在鹤延的怀里。 他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和鹤延说这件事,最后千言万语总结成了一句话,“我先前在家里养了只男鬼。” 毫不夸张的说, 鹤延如果去表演变脸的话,定能成为一代宗师。 上一秒还透着温柔的神情,下一秒就倏然变得凌厉而阴沉起来。 捉鬼师沉声问道:“先前你被鬼缠上了?” “不……不是的。”宿亭云想了想,“虽然偶尔会被他飘来飘去的模样吓到,但好像……我是自愿养他的?” 他对于人形状态的宿有钱无感, 可黑气状态的宿有钱,让他觉得自己又行了。 飘来飘去的黑色史莱姆。 想想就好喜欢。 宿亭云默默将目光转向他另一侧的小白,后者本就一直抬眼望着他,此刻他们一鬼一狗的眼神在半空中交汇。 小白好像明白了什么。 第42章 它站起身来,浑身上下都在用劲,不太熟练地“砰”一下变成了一颗白色小团子。 宿亭云惊喜地睁大了眼,挣开捉鬼师对他的束缚,也“砰”地一下变成黑色小团子。 一黑一白“史莱姆”在半空中愉快地玩起了追逐游戏,时不时扑棱着短短的爪子玩闹似的“打个架”。 鹤延:“……” 第40章 40 那你报警抓我吧。 鹤延看不下去了, 强行扒开滚做一团的黑白小团子,先弹飞白色那个,再抱住黑色那个, 让黑团子老老实实地将一切都交待清楚。 眼见着躲不过,宿亭云只好避开一些重点,诸如他走到哪,宿有钱就跟到哪的事情,把其余的始末向鹤延一一道来。 得知宿有钱确实没有伤害宿亭云的行为,鹤延脸色暂时缓和了些,可毕竟这不是宿亭云的全部记忆, 就以目前的结果来看, 鹤延觉得宿亭云最终还是受到了伤害。 只是他没法确定, 宿亭云受的伤害究竟是来源于宿有钱,还是另外的鬼。 “你觉得占据你身体的鬼,会是宿有钱吗?”鹤延把小团子放在腿上揉一揉摸一摸,看到小团子舒服得伸展开来,变得扁扁的,他心里升起一股心满意足之感。 “不是。”宿亭云肯定道,“宿有钱和他不一样。” 如果说宿有钱是沉默寡言的、老实本分的, 那么占据他身体的那只鬼就是腹黑的、超爱恶作剧的。 两者之间的性格相差得实在太大。 而且让宿亭云很在意的是, 宿有钱到底去哪了? 这个问题, 鹤延无法回答他,真正知道答案的, 只有那个占着他身体的鬼, 还有他自己。 临睡前,宿亭云在鹤延的房间里飘了几圈,左嗅嗅右嗅嗅, 在鹤延疑惑不解的目光下,他用两只小爪子扒开了衣柜门,然后在一件外套下面,找到了他消失的猫窝。 多亏他先前在猫窝上面喷了一点花露水。 宿亭云抓住猫窝的边边,把它从衣柜里拽了出来,接着一路飘到鹤延的床头,先一尾巴掀飞鹤延的枕头,接着把自己的猫窝摆上去,再细细地调整好位置,满意地钻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邪恶捉鬼师把枕头重新摆回床头,然后拎起宿亭云的猫窝,抖一抖,把宿亭云从猫窝里抖出来。 可怜的小团子一头栽在了柔软的床铺上,被迫翻了个跟斗。 鹤延拍一拍枕头,示意宿亭云化作人形枕在枕头上睡觉。 当然,能睡在他怀里更好。 如果不能的话,他也会创造“能”的条件。 宿亭云用拳头捶了鹤延两下,飞快地钻回猫窝里,然后两只小爪子紧紧地攥住猫窝,不管鹤延如何尝试着把他倒出来,都没成功。 倒的不成,鹤延就改而用掏的,他的魔爪伸进猫窝里,很快就抓住了小团子的尾巴,团子反身咬了鹤延一口,但还是失策地被提溜了出来。 “你这是强买强卖!”小团子在半空中扑棱着,要鹤延松开他的小尾巴,“强抢良家男鬼!” 鹤延把猫窝放到另一边,搂着小团子躺下,“那你报警抓我吧。” 根本报不了警的宿亭云:“……” 可恶的捉鬼师。 宿亭云化作人形,生气地握住鹤延的手臂,咬了一口,在那上面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他干完坏事正准备变回团子,后腰就被人摁住,身后传来捉鬼师的一声轻笑。 意识到自己似乎落入了圈套,宿亭云努力地想挣开鹤延的手。 这时,捉鬼师先礼后兵地吻上他的颈窝,慢慢地,改而轻轻咬住了他颈窝处的一块软肉。 …… 许是原本密不透风的圆壳裂了好几条小缝的原因,那几条裂缝竟慢慢相接,使得破口愈来愈大。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哪怕没有出门去到熟悉的地点,宿亭云也依稀能够想起很多有关于宿有钱的片段。 很多时候,宿有钱只是机械地做着某一件事,无法交流,也无法对该行为进行更正,就比如他会半夜突然惊醒,开始敲打键盘,一声急促过一声,像是在拼命赶什么进度。 宿亭云会被他吵醒,试着命令他停下来,这个方法偶尔有效,偶尔也会失灵。 被吵到睡不着觉,宿亭云就干脆坐起来,把自己白天要完成的工作先给做了,等白天一到,再进到公司里倒头就睡。 宿有钱能够拥有自我意识的时间不多,可也不是完全没有。 每当这些时候,对方的眼里都会充满歉意,并试图离开宿亭云身边,还宿亭云一个平静的生活。 可流珠手串断掉的那一刻,宿有钱和宿亭云之间,好像就构建起了某种联系,导致前者十分依赖后者,每每离开不到五分钟,又总会再次失去理智地回到宿亭云身边。 虽然宿亭云装作没事,不在意宿有钱跟着他,可他越来越差的精神状态,还是让宿有钱愈发感觉到愧疚。 直至某一天—— 宿亭云照例在工位上睡觉,忽地听到公司门外传来一阵惨叫声,那声音令他无比熟悉,并且只有他能够听见。 他瞬间从梦中惊醒,身上披着的毯子落在了地上,他来不及去捡,立刻冲出门外。 顺着惨叫声的来源,宿亭云推开了厚重的防火门,楼梯里的声控灯又一次亮了起来,他目睹一名中年男子,正手持桃木剑,将其深深刺入宿有钱的肩膀。 宿有钱神情痛苦,视线转而落在宿亭云身上时,含着一丝委屈。 宿亭云无瑕顾及太多,只觉得宿有钱的惨叫声犹如锋利的刀片一下又一下地划在他的心脏上。 他赶忙用手去攥住那把桃木剑,在那位捉鬼师惊愕且不赞同的目光之下,用力将桃木剑从宿有钱肩膀处拔了出来。 男鬼疼得不停地发抖、落泪。 在捉鬼师提剑再次刺向宿有钱时,宿亭云毫不犹豫地挡在了男鬼身前。 剑尖在离宿亭云不足五厘米的位置停下,捉鬼师厉声喝道:“让开!” 宿亭云不答,也坚决不让。 剑尖抵住他的眉心,那并不如金属锋利,因而对他没产生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捉鬼师见说不通,气急败坏道:“他与你非亲非故,帮他只会害了你自己!” “就算我不该帮他,但我问你,他干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以至于你一上来就先要刺他一剑?” “他死后不肯离开人间,这本身就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 “我会劝他离开的,在那之前,我也会好好地管住他,不让他乱跑。”宿亭云敛眉道,“倘若他真干了什么坏事,害了什么人,你再拿剑指着他,我绝不会阻拦半分。”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劝呢?他是鬼!是鬼,你明白吗?”捉鬼师的木剑依旧没有要收回去的意思,“你看看你脸上这俩黑眼圈,就跟挨了两拳似的,还说他没有害人?” “他没想过害我,只是我自己胆子小而已。” “……” 听着这话,捉鬼师的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你胆子小个屁,我看你胆子大得很!你连鬼都敢养,连鬼都敢护,你胆子小哪谁胆子大?!你快点给我让……” 捉鬼师的话还没能说完,就见防火门又一次缓缓向外被拉开,宿江林率领数十位高大威猛的同事站在门外,冷眼看向那名拿着木剑指着宿亭云的捉鬼师。 …… 宿亭云自梦中醒来,掰开鹤延搂在他腰上的手,化作小团子,飘到客厅里去找小白。 见小狗待在狗窝里,宿亭云委屈巴巴地把自己团一团,挤了进去,从小狗身上寻求安慰。 这会儿正是夜里三点多。 察觉到宿亭云离开后没再回到房间里面,鹤延很快也跟着起床,他打开客厅的灯,半跪在狗窝前,柔声问道:“亭云,你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什么出来睡?” 眼见着鹤延伸出手准备把他拉出来,宿亭云赶忙往小白身后躲了躲,一双乌溜溜的豆豆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鹤延,“捉鬼师,讨厌。” 闻言,小白深有同感地“汪汪”大叫起来,显然它正假公济私地大骂鹤延是个宇宙无敌坏家伙。 挑衅得过了头,小狗鬼被弹飞了。 鹤延将宿亭云从狗窝里抱了出来,小团子变回了人形。捉鬼师刚想开口,询问宿亭云发生了什么,一抬眸就忽然怔住。 他看见,宿亭云的眼里含着水雾,不一会儿,泪珠打湿睫毛,漫过如同染了胭脂一般泛红的眼尾,真真切切地落下。 宿亭云在成为鬼魂之后,其实见过一次“真正的死亡”,他们会慢慢地如烟一般消散掉,散到连一粒灰都不剩。 他当时并不明白。 现在忆起,才知道宿有钱被刺了那一剑后,已有消散之意。 眼泪模糊了宿亭云的视线,肩膀不受控地颤动着,即便被鹤延拥进怀里,也没法止住着这颤意,他哽咽着告诉鹤延他梦到了什么。 等到鹤延知悉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稍稍松开了宿亭云,他又心疼又无奈地看着哭成小花猫的某鬼,动作轻缓地替对方擦去眼泪,同时解释道:“鬼要是受了伤,都会出现你所说的‘散掉’的模样,他不一定真的魂飞魄散了。” 第43章 “贸然将善鬼打至魂飞魄散,会破坏一名捉鬼师的‘根基’,那人只要不是疯子,是绝不会杀了宿有钱的。” “单从区域位置上来看,我或许知道你口中所说的捉鬼师是谁。我猜测,他可能是想带宿有钱离开,遭到后者的顽强抵抗,因此他将桃木剑插入宿有钱肩膀,以此来限制宿有钱的行动。” “要想验证这一点,并不难,天亮后我可以带你去见一见他。” 宿亭云停止哭泣,他呆呆地看着鹤延的眼睛,沾了泪珠的睫毛不堪重负,轻颤一下。 怎么办, 如果他现在假装自己在梦游,会不会有点过于刻意? 第41章 41 吃人不吐骨头的学霸。 次日天刚亮, 鹤延就带着宿亭云前往那名捉鬼师的家,对方一见着宿亭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我早说他会害了你吧!你看看你,怎么变成鬼了?!” 捉鬼师围着宿亭云转了好几圈,一边看一边重重叹气,他转身从房间里抄出桃木剑,一个箭步就要冲出去为宿亭云主持公道,将恶鬼斩于剑下。 幸好鹤延拦得及时,否则这人就真要冲出门外了。 他们坐下来好好谈了谈。 从捉鬼师的口中, 宿亭云知道当日宿有钱并没有魂飞魄散, 鬼魂毕竟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 若要一只鬼魂飞魄散,不是简单刺一剑就能完的事。 那一日,反倒是他差点被宿江林他们打死,知道的明白他进的是办公大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进了哪个山口的土匪窝。 总之,他那天并没有杀了宿有钱,而宿江林那边, 也有宿亭云从中调和, 他没被打死, 悻悻离开。 再后边,他就没再见过宿有钱, 不过一周前他倒是见过“宿亭云”。 他并不知道宿亭云的身体被恶鬼所占据, 上前拦住那人的去路,问对方,宿有钱有没有顺利送走。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然后对他说:“送走了,说不定还投了个好胎。” 这便是这名捉鬼师知道的全部。 临走之前,捉鬼师摸着下巴看了宿亭云许久,随后又瞥一眼宿亭云身边站着的鹤延,他从这二人的身上感到了一丝微妙的情感波动,毕竟他很少看见,鹤延会这么在意一个人。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拍手道:“你是不是就是鹤延这家伙爱得死去活来的那个前男友?!” 鹤延恼羞成怒地抄起一个苹果,塞进这人嘴里,然后牵着宿亭云的手离开了这里。 他们回到车上。 宿亭云掰着手指算了一下,发觉宿有钱受伤,离自己身体被夺,二者之间大约间隔了七天不到。 也就是说,他只要再努努力,马上就能想起来关于身体被占的事情。 想到这一点,宿亭云觉得他又行了。 他们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转道去了鹤满家中,抵达目的地后,鹤延把宿亭云买的大包小包礼品放到门口,等天护来拿,然后把装着恶鬼的塑料袋照旧往院子里一扔,自己回到车上继续鼓捣纸鹤,等宿亭云作客坐够了,他们再回家。 小团子在鹤满的院子里飘了几圈,不时满意地点点头。 鹤满知道他要来,提前给他准备了甜品,宿亭云把画递给鹤满后,就坐在桌边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 鹤延的纸鹤取得了较大进展,已经能够驮着一封信进入黑门了,可又有一个新的难点出现,纸鹤在鹤延的控制下,无法找到阴阳交界处的入口,通常一进去,就直接飞到了鬼界,被鬼差捉住,研究片刻后一掌拍扁。 如此实验了四五次之后,一封警告信从鬼界里飘了出来,上面写着让鹤延不许再往鬼界扔垃圾。 眼看着纸鹤送信一事无法尽快完成,鹤延又开始研究起了新的东西,他要给宿亭云准备一队纸鹤保镖。 吃饱喝足后,宿亭云借了鹤满的“藏书阁”一用。 所谓的藏书阁,其实就是一个仓库,里面乱七八糟地堆着一些书,大概是提前说过的缘故,鹤满有把这些书重新整理了一下,该搬出去晒晒太阳的,都晒了晒。 宿亭云不能告诉鹤满他打算干什么,简要地说想看一些关于鬼体构造的书籍,挑好之余,顺手把那些书整理了一番,接着才抱着书,托天护带出去。 他坐在车里,看到天护依旧坐在院门口,目送他们离开。 不过这一次,宿亭云很好奇,天护到底会在门口待多久,是不是他们一离开就回到院子里。 于是他变成小团子,飘到后排,通过后风档玻璃,他看到天护不再是乖乖坐在院门口而是起身,追了他们一小段路,小狗的视线始终牢牢地落在他们的车上,在天护的身后,鹤满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同样也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接着伸手摸了摸天护的脑袋。 “别内疚。”鹤延道。 小团子落到座椅上,瘫成了一块小饼干,可怜兮兮地望着前排的鹤延。 鹤延又补充了一句,“那不是你的责任,真要论起来,也是我把他丢在这里的。” 小团子眨了眨眼睛。 对于鹤满和鹤延的恩怨,他实在不好评价,不过他也很清楚,症结归根结底就在鹤恬身上。 小团子翻了个身,凑近那堆古籍,用脑袋拱一拱,试图在睡过去之前与古籍产生共鸣,好在梦中找到修复鹤恬伤口的办法。 他一觉睡了很久。 梦到了不少他所丢失的记忆。 无关于宿有钱,而是一些他高中时期的记忆。 自从围墙之下,他在鹤延脸上贴了一张创口贴后,他就总在那儿遇到鹤延,有时候是他正要出去买吃的,有时候是他已经买好了回来。 而鹤延的每一次出现,不是脸上有伤,就是胳膊上、腿上有伤。 这让宿亭云严重怀疑,鹤延是不是那种为了钱去地下拳击场打比赛的贫困生,又或者对方在学校里,遭受到了严重的校园霸凌。 为此,宿亭云展开了一番自认为偷偷摸摸、无人察觉的调查。 结论是—— 鹤延才是那个凭一已之力“霸凌”全部同学的人。 刚入学的时候,由于鹤延太孤僻,确实有不长眼的家伙起了欺负他的心思,他们欺负人的手段一般循序渐进,会先从最温和的方式开始——让鹤延去给他们打水。 于是,鹤延站起身来,拿起那个保温杯,当着那人的面,徒手把保温杯拧成麻花,然后“啪”地一下反手扔进垃圾桶。 接着,鹤延阴恻恻地对那人说道:“抱歉,我手劲有点大,你再拿个杯子来吧。” 又比如, 有一些不了解他的高年级学生,让他帮忙打扫操场,鹤延看着递到他面前的扫把,先是冷冷地说了一句,“这扫把棍,好像和你的骨头差不多。” 在高年级学生一头雾水之际,扫把棍下一秒就被鹤延轻轻松松拧成两截。 再后来,便没有人再敢去惹鹤延,这家伙总是阴沉沉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偶尔看窗外发呆,偶尔趴桌上休息,只在临近期末考试时,鹤延才会认真学习。 在宿亭云的调查和同学们的夸大其词下,他确认了鹤延是个力大无穷、冷酷无情、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学霸。 对此,宿亭云不免地有些犯怵,以至于有一段时间,他都不敢再从那个角落翻墙去买奶茶或者小蛋糕。 可最后还是嘴馋打败了理智,宿亭云又一次走到了那个墙角,熟练地往上爬,他半挂在墙头上,看到墙面下,就站着那位充满传奇色彩的学霸鹤延。 后者见到他的时候愣了一下,旋即举起手里的奶茶,“给你的。” 宿亭云眼睛一亮,什么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全被他抛到了脑后,“真的吗?” 鹤延认真地点了点头。 “谢谢!”宿亭云朝鹤延伸出手。 然而被放入他掌心的,并非是那杯令他又惊又喜的奶茶,而是鹤延那温暖燥热的、带有一层薄茧的手掌。 他们就这样傻傻地握着手,互相不解地望着对方。 直到宿亭云先反应过来,明白自己应该先拉鹤延上来,而不是先保证奶茶的顺利入校。 等到鹤延翻过围墙,平稳落了地,就将那杯奶茶放入宿亭云手里,正是宿亭云最近很喜欢的芒果冰沙。 宿亭云兴高采烈地准备把奶茶藏好在校服外套里带回教室,就听到他的身后冷不丁地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宿亭云!” 还不等宿亭云回头去看,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鹤延反应极快地抱着他转了一圈,然后伏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快跑,我来拖住他。” 情急之下,人的大脑通常一片空白。 收到逃跑指令的宿亭云没多想,紧紧抱住怀里已团成一团保护着奶茶的校服,迅速地跑开。 可宿亭云并不是这么忘恩负义的人。 他找到一个可信任的人,将奶茶郑重其事地交给这人保管,然后绕了一大圈,重新回到那个墙角。 第44章 他假装自己刚好路过,淡定地抬手拍了拍纪闻礼的肩膀,劝慰道:“算了,算了,这次就……呼……放过他吧,呼。” 如果宿亭云没有大汗淋漓,汗珠在阳光下泛着细碎金光,如果他没有气喘吁吁,连话都不能一口气说完整,如果他没有手指发颤、双腿发软险些站不稳的的话,或者纪闻礼还会信他一点。 眼下,纪闻礼直接捏住少年柔软的脸蛋,“自投罗网是吧?” “哎呦,疼疼疼。”宿亭云拍了拍纪闻礼的手示意他松开,“我路过,我真的就是路过而已!” 纪闻礼:“……” 纪闻礼:“你当我是傻子吗?!” 这时,纪闻礼的手腕被人攥住,鹤延冷冷道:“他让你松手,你没听见吗?” 只是在装疼的宿亭云:“……” 但这一幕,让宿亭云联想到了什么,他顿时大惊失色地将双手伸向鹤延的位置,“别冲动,别拧断他的手!” “…………” 场面大概安静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第42章 42 宿亭云,我喜欢你。 芒果冰沙被没收了。 纪闻礼自称是宿亭云肚子里的蛔虫, 光看他逃跑的姿势,就知道他怀里揣着什么东西,并且让宿亭云无需狡辩, 就算宿亭云化成灰,纪闻礼也能认出他来,何况是一道背影。 一张纸条被扔到了宿亭云的桌面。 宿亭云将它展开,知道那上面是纪闻礼的字迹,写着:不是说不能乱吃别人给的东西吗? 宿亭云拿起笔,重重写下三个小字——讨厌你! 由于太过用力,他不小心把纸张划破, 又狼狈地拿出一卷胶带, 从背面小心粘好, 再揉成一团扔给纪闻礼。 很快,纸条又被扔了回来。 [纪闻礼]:万一那冰沙下了毒怎么办? [宿亭云]:那就算我倒霉好了。 这句话的旁边还画了一个死翘翘的q版小人。 [纪闻礼]:你这家伙……放学我给你重新买一杯。 [宿亭云]: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虽然嘴上说着不要,但一放学,宿亭云的脚就自觉地迈向了那家奶茶,纪闻礼笑着跟上他。 他们停在了奶茶店的门口。 在宿亭云的面前,鹤延拎着那杯刚刚做好的芒果冰沙,递给前者的同时, 看向纪闻礼, 轻飘飘说道:“纪主席, 我现在送,总不会再算我违纪了吧?” 宿亭云犹豫着要不要接过。 就听见鹤延对他说:“借用了你那么多次的创口贴, 这杯芒果冰沙就当作谢礼了。” 于是宿亭云毫不客气地接过, “谢谢!” 在纪闻礼伸手要夺奶茶的时候,宿亭云一个灵巧闪身,同时鹤延也迅速横跨一步, 挡在宿亭云身前,他们默契地建立了一道牢固的守护奶茶防线。 终于,宿亭云喝上了第一口他心心念念一整天的芒果冰沙。 纪闻礼恨不得用眼神将鹤延千刀万剐,宿亭云或许不清楚,但他看得很明白,鹤延喜欢宿亭云。 第一口冰沙已经咽下了肚子里,宿亭云知道所谓“生米煮成熟饭”,纪闻礼不会再夺走他的芒果冰沙了,于是一边咬着吸管喝冰沙,一边从鹤延的背后探出半个身子来,朝纪闻礼狡黠地眨一眨眼睛。 这一幕让纪闻礼倍感不妙。 他发觉自己竟在无形之中,变成了宿亭云和鹤延共同抵御的“敌人”。 这家伙果然手段了得。 纪闻礼立刻放缓了态度,对宿亭云说道:“行了,不会再抢你的芒果冰沙了,别让张叔等太久,我们该回家了。” 这一年,宿家的生意蒸蒸日上,虽然不如纪家家大业大,但也搬到了富人区生活,与纪闻礼家只隔了不到一公里。 纪闻礼原本从小就一直和宿亭云一起上学放学,如果宿亭云走路,他也走路,宿亭云坐公交,他也坐公交,如今宿亭云家搬得离他家更近,他一合计,找宿父商量之后,决定上学由宿家司机送,放学由纪家司机接,公平又公正。 宿父笑着说好,并让纪闻礼不必为了这种小事,又是送人参又是送古董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纪闻礼上门提亲来了。 总之,他们每天都坐同一辆车上学放学。 听到纪闻礼不会再没收他的芒果冰沙,宿亭云立刻放下戒心,从鹤延设下的保护圈里离开,奔向他更为熟悉的纪闻礼。 他向鹤延道了谢,又道了别,随后跟着纪闻礼一起离开。 纪闻礼拉开车门,示意宿亭云先上车,而后趁着宿亭云不注意时,他瞥了一眼依旧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鹤延,眸光中闪过一丝寒意,转瞬即逝。 这杯芒果冰沙成了宿亭云和鹤延友谊的开端。 但好像也成了鹤延与纪闻礼之间的一根鱼刺,不管宿亭云怎么尝试着去拔掉,都无济于事,这俩人总是莫名其妙地看对方不顺眼。 第n次,宿亭云站在校医室里,看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又刚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架的纪闻礼和鹤延,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之间,是有什么血海深仇吗?” 纪闻礼深呼吸一口气,“是他挑衅在先,我才会动手!” 这该死的家伙张口闭口就是喜欢宿亭云,真是烦死了。 然而等纪闻礼告完状后,沉默的鹤延这才缓缓抬眸,整个人透着一丝“我不太会讲话,我就不解释了,就让他污蔑我吧”的可怜感。 更重要的是,鹤延的唇角噙着血,而纪闻礼的脸上干干净净无一丁点儿伤痕。 “纪闻礼,你……”宿亭云拿过一旁的药,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鹤延的唇角,“你下手怎么那么重?!” 都快被打出内伤的纪闻礼:“……” 死绿茶能不能滚出地球? 等宿亭云帮鹤延上完药后,便将目光转向了另一边生闷气的纪闻礼,他取了一支新的棉签,站到了纪闻礼面前。 纪闻礼先是愕然,而后情绪慢慢稳定了下来,他掀起衣摆,方便宿亭云给他擦药,一边酸溜溜地说道:“我还以为你有了新朋友,就不会再理我了呢。” “怎么会?”宿亭云弯着眼睛笑了笑,“你永远都是我最最最好的朋友。” 纪闻礼刚准备扬起的唇角,又在鹤延开口之后,落下了去。 “是啊,你永远是他最好的朋友。” 宿亭云头也不抬,自然不知道这两人的眼神有多凶恶,他对鹤延道:“你也算我的好朋友哦。” “听见没!你也是好朋友!” “听见了,那又怎么样?” “你这家伙怎么那么讨人厌?” “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行不行?” “我挑衅你,你……哎呦!” 宿亭云双手紧握成拳,平等地给纪闻礼和鹤延一人来了一下,“你们幼不幼稚?” 他整理好东西,然后拎起自己的书包就往外走。 纪闻礼和鹤延赶忙跟上。 到了校门口,一辆保时捷停在路边,宿江林抬了抬手,示意宿亭云过来,他拉开车门,方便宿亭云上车,然后扭头对着鹤延、纪闻礼说道:“滚。” 车门关上,宿江林坐到驾驶位,启动车子扬长而去。 纪闻礼和宿亭云一起长大,按道理来说应该也和宿江林认识多年,关系还不错,但事实上恰恰相反,宿江林非常讨厌纪闻礼,16岁的宿江林揍6岁的纪闻礼,简直易如反掌,而到了宿江林24岁时,揍纪闻礼仍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每每大人不在家而纪闻礼来找宿亭云玩的时候,都会被宿江林像踢皮球一样踢出去。 现如今,他看到鹤延,也时常觉得手很痒,很想揍,程度不亚于纪闻礼。 “哥。”宿亭云将书包放至身前,拉开拉链,“你到底为什么那么讨厌他们?” 他从书包里取出一袋小饼干,喂给宿江林一块,自己则把最后一块吃掉了。 “他们俩看起来就心里有鬼,不是什么好东西。饼干你哪买的?味道还不错。” “哦,鹤延亲手做的。” “……” 宿江林突然很想抠嗓子眼,把那块饼干吐出来。 他警告宿亭云不许再要鹤延的东西。 第二天,宿亭云正在路上走着,忽地察觉身后有人靠近,鹤延把他的书包拉开一条小缝,把一袋饼干放了进去。 他没有主动要。 是鹤延硬塞给他的。 那么就不算不听宿江林的话。 高中三年就在这样吵吵闹闹的氛围里结束了,鹤延一直不肯告诉宿亭云,他报了哪所学校,导致宿亭云以为自己要和鹤延分道扬镳,还有一些小小的难过。 直到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 鹤延将那张除了名字和他的不一样,其他则几乎一致的录取通知书递到他的面前。 “宿亭云,我喜欢你。” “是想和你结婚的那种喜欢。” 一支鲜红的玫瑰递到了宿亭云的面前,见他呆呆地站着,完全缓不过神来,鹤延干脆把玫瑰花塞进了他手里,“从现在开始,我要追求你。” 第45章 宿亭云握着那支玫瑰花,在风里凌乱了很久。 …… “亭云,醒醒。” 宿亭云从梦中醒来,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他望着车顶失神片刻。 ——结婚。 ——鹤延想和他结婚! 小团子忽地感觉自己整只鬼都要烧起来了,他惊坐而起,爪子捂住自己的脸,胡乱地飘起,然后一头撞到了车窗,“啪叽”掉到车座上。 鹤延紧张地将他提了起来,细细检查了一番,“受伤了吗?” “没……没有。”宿亭云只看了鹤延一眼,又立马用爪子紧紧捂住脸,把自己团成一颗黑色小球。 鹤延:“?” 他们一起下了车,到家门口,才发现纪闻礼和宿江林等候已久,宿亭云像见了救命稻草似的一头栽进宿江林怀里,小爪子紧紧地攥住宿江林的衣服。 三人在客厅里坐下。 宿亭云这会儿已经缓了过来,开始好奇地围着三人飘来飘去,很难想象,当年最爱打架的三个人如今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 最终,他停在纪闻礼面前。 慢慢地,他飘至纪闻礼的肩头停下,用脑袋蹭了蹭纪闻礼的脸颊,“闻礼哥~” 鹤延和宿江林立刻用吃人的眼神,死死地瞪着纪闻礼。 第43章 43 他们完蛋了。 宿亭云回忆起了整个高中三年, 自然而然地也就与纪闻礼亲近了起来。他与宿江林差了十岁,宿江林上大学时,他在上小学, 陪伴他最多时间的人,也正是从那时起,从宿江林变成了纪闻礼。 他们在校期间就形影不离,课余时间也常常待在一起,每到周末,他不是和纪闻礼出去玩,就是和纪闻礼待在家里写作业。 后来, 他们从固定的两人行, 变成了固定的三人行。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高三毕业那个暑假, 他和鹤延考上了同一所大学,而纪闻礼被纪父送出国去读书。 宿亭云没将鹤延向他告白的事,告诉纪闻礼,好像在认识鹤延以后,他不能对纪闻礼说的事就越来越多。 但不可否认的是,纪闻礼一直是他最好的朋友,可信赖程度仅次于宿江林, 还有没分手前的鹤延。 他只蹭了纪闻礼一下, 就飘到纪闻礼的腿上躺平, 满脸都写着“我这个形态,摸起来很舒服哦, 你要不要试试?” 还不等纪闻礼抬手抚摸上他的脑袋, 宿江林的巴掌就先落了下来,与此同时,宿亭云的爪子被另一人攥住, 鹤延的速度之快,纪闻礼尚未反应过来之际,腿上的团子就已经不见了。 三人嘴痒的毛病又犯了,非要吵个架才痛快。 小团子只好飘过来飘过去,拍拍这个的肩膀,摸摸那个的脑袋,但这似乎起了反作用,被拍肩、摸头的倒是冷静了,另外两个却吵得更起劲了。 直到宿亭云放弃,转而投入小白的怀抱,这三人才停止争吵。 后来的事就简单了许多,宿江林独占小团子,并甩给鹤延、纪闻礼各一个眼刀,提醒他们不要忘了他的身份。 鹤延和纪闻礼不敢造次,但见对方也同样吃瘪,心里顿时舒坦不少。 只是哪怕宿亭云恢复了不少记忆,宿江林和纪闻礼也没能成功争夺到宿亭云的“抚养权”,两人走前都没给鹤延好脸色看。 胜利者才不会在意失败者的嘴脸。 鹤延抱着小团子坐到沙发上,揉了揉小团子的脸,注意到小团子那双乌黑的豆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于是问道:“怎么了?” “高中的时候……” 宿亭云停顿片刻,他的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初中那时他认不出蹲在电线杆旁的男生就是鹤延,那鹤延呢?鹤延也会认不出他吗? 宿亭云更倾向于鹤延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谁。 他整理好措辞,问道:“我那时翻墙总遇见你,不是巧合对吗?” “不是。”鹤延很干脆地答道,“第一次见面,我就对你很有好感,后来又无数次经过那个十字路口,和你擦肩而过数次,但你都没有认出我来。” “上了高中,我时不时就在你眼前晃悠,排队接水、打饭等等,一百次里我有八十次都在你附近,可你就是看不见我。” “其实有好几次,我也很想直接上前对你说,我就是十字路口那个男生,可总有很多很多阻碍横在我们中间,好不容易我做好了心理准备,你不是被这个人拉走,就是被那个人拉走,学校门口摆摊卖烤肠的,对你的吸引力都比我的大。我那时候甚至想,要不我也在学校门口摆摊算了,那样你一定一定会被我吸引过来。” 宿亭云忍不住笑出了声,“那这么说,还好我在那个墙角看见你了,否则你那三年就会成为校门口的烤肠王子?” 鹤延的唇角也跟着扬起一个很小的弧度,他实在没忍住,即便知道宿亭云恢复人形后,通常会挣扎着离开他怀里,还是决定要让宿亭云变成人形。 他想要看着宿亭云,看着宿亭云的眼睛,想要读懂对方眼里的所有情绪,他不想要看着一个黑乎乎的小团子,即便小团子给摸给抱,宿亭云不给摸也不给抱。 果不其然,宿亭云变回人形的第一件事就是挣扎着从鹤延怀里离开,他于是紧紧抱着宿亭云,低声道:“别跑,就一会儿,让我抱一会儿就好。” 许是鹤延的语气太过可怜,宿亭云不自觉地心软下来,没再反抗。 他靠着鹤延的胸口,听到捉鬼师的心跳声很急促,好似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他的耳膜,他不明白为什么此时此刻鹤延的心跳会如此之快。 “宿亭云……” “那时候的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 对于这个问题,宿亭云很认真地想了想,“在和你接触之前,其实我有调查过你一点点,不过得到的结果不太好,他们都劝我离你远点。” 事实上,这些声音充斥在他的整个高中三年,就像是他成长过程中总有一道声音在告诉他“宿江林不喜欢你”一样,也总有人让他离鹤延远点。 但宿亭云有眼睛,他看得出来,鹤延对他是真心实意的好。 那杯芒果冰沙递向宿亭云的时候,他从鹤延的神情看到了一丝怯意,还有一丝欢喜。 好像很担心他不会收下。 后来芒果冰沙被纪闻礼没收,宿亭云是真的有点生气,同时他也在思索着该如何处理、向鹤延道歉,直到放学时分,鹤延又递了一杯给他,那点小脾气便倏然散去。 如他所料,鹤延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并不像他人口中所描述的那般“凶残”。鹤延对他很好,近乎无微不至的关心,他要是磕着碰着,最快来到他身边的,永远都是鹤延。 好像不管发生什么, 他永远是鹤延心里的第一顺位。 怎么可能不感动? 他甚至拉着鹤延准备拜把子,发誓要成为一辈子不离不弃的好兄弟,只是后者脸色很难看地拒绝了他的提议,宿亭云这才作罢。 回顾往昔,宿亭云发现当年的自己实在笨得厉害,毕竟鹤延的喜欢全都写在脸上了,而他还傻傻地以为自己和鹤延是高山流水遇知音,是伯牙和钟子期,是命中注定的好兄弟。 他低下头去,轻笑一声,继续回答鹤延刚才的那个问题,“但我觉得你很好,心地善良,又温柔体贴,你总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在我的身边。” “高三那一年,我其实压力很大。” “我哥从小就很优秀,毕业后进入了一家顶尖的公司,后来又成立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公司。大家总会拿我和他进行比较,对我也抱有很高的期望,他们希望我能站到和我哥齐高的位置,又或者说,比我哥更高。” “那段时间,我爱上夜骑自行车,行驶在无人的小道上。我没告诉闻礼,我知道他要么不让我去,要么一定会陪着我去。” 夜骑的前几天,一切都还很顺利。 但老天爷就像故意跟宿亭云作对似的,不久之后他就翻了车,直接栽进了沟里。他从沟里爬起来的时候,手臂和腿都在疼。 偏偏他又没带任何通讯工具。 于是他只能翻过水沟,躺平在另一侧的草地上,他望着皎洁的月亮,听着晚风拂过草地的声音,满脑子都是对人生的迷茫。 “那时候,你找到我了。” 一开始,宿亭云还以为是错觉,直到那一声声呼唤离他愈来愈近,直到鹤延跪在他身边,直到一滴汗珠,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那时的鹤延很紧张地看着他,“亭云,你哪里疼?还能动吗?我马上叫救护车!” 宿亭云拉住鹤延的手,制止了对方拨打120的动作,情不自禁地开口,“鹤延,你好像一个无所不能的超人。” 超人抬手,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笨蛋宿亭云。” 后来,鹤延为宿亭云简单检查了一下,确认只是一些擦伤后,不由地稍稍松了一口气,他背起受伤的宿亭云,朝着更明亮、更广阔的道路走去。 第46章 “我的自行车不要了吗?” “……送给野人吧。” “这里才没有野人呢。” “笨蛋宿亭云。” “我才不笨!” 为了阻止鹤延继续说下去,宿亭云干脆伸手捂住鹤延的嘴,自己则把刚才的两句笨蛋统统还给鹤延,“笨蛋鹤延,笨蛋鹤延!”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 他的掌心感受到了鹤延嘴角弯起的弧度。 后来自行车平安地回到了宿亭云家中,他没再去夜骑,也放弃了美术这条路。 录取通知书如预料的那般落到了宿亭云手里,是妥协后的工商管理,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然而正是这时,鹤延忽然拿着那张与他相差无几的录取通知书,摆在了他的眼前,是同样的工商管理。 一个他自己不喜欢,鹤延也不会喜欢的专业。 那时候的宿亭云满脑子只剩下了五个字。 ——他们完蛋了。 不过此刻,得知鹤延没有被他引入歧途,宿亭云不由地松了一口气,他问出了那个迟来已久,又或许曾经的他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鹤延,你那时候是怎么找到我的?” “善鬼。” 鹤延答道,“他们为我指了路。” 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他作为北派捉鬼师,却对善鬼有了改观。 第44章 44 宿亭云,要不要和我做个交易?…… 不得不承认, 高中对于宿亭云来说,也算意义非凡的三年,他尚处于不成熟的年龄, 自然也就做过不少调皮捣蛋的事情,得益于一张漂亮而又人畜无害的脸蛋,以及善良的同学们为他打的掩护,宿亭云做坏事被抓到的时候很少。 整个夜晚,他们都在聊高中时期的趣事。 大多是宿亭云说,鹤延静静地听,时不时会给上一些回应。后者看向他的目光实在太炙热, 每次视线相交时, 宿亭云都会感到很不好意思。 在他看来, 鹤延好像一团炙热的火焰。 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爱意,快要将宿亭云给淹没了。 时钟的指针停在了凌晨一点的位置,不知不觉他们竟聊到了深夜,明明高中已是那么遥远的事情,可不论宿亭云说什么,鹤延都能对答如流,那些记忆好像化作一本厚重的书籍, 储存在鹤延的脑海里, 后者时不时就会将这本书拿出来翻阅, 所以记得很牢。 小团子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 床头柜上的台灯散发着微弱朦胧的光, 将他和鹤延笼罩在内。他忽然很好奇,故而开口道:“我很难追吗?” 不然为什么,他们的恋爱关系会在告白后的两年才确定? “嗯, 很难追。”鹤延伸出手,碰了碰小团子的爪子,接着又小心翼翼地握住,“我向你告白之后,你不大愿意理我了。” 那时,宿亭云清楚地知道自己对鹤延,只有友谊没有爱情,他确实为鹤延做过的事情很感动,可感动是一回事,爱情又是另一回事。 他在心底就认为他们只是好朋友,仅此而已。 他不想给鹤延一种错觉,认为他对鹤延的关心,是出于喜欢,事实上那只是维系友谊长久的拉扯,鹤延对他好,所以他也会对鹤延好。 一旦察觉了鹤延的照顾是出自于爱情,宿亭云回应不了,便不自觉地与鹤延疏离,慢慢割却他们之间的感情。 但鹤延哪是这么轻易就会放弃的人。 他铺垫的那几年,全都是为了让宿亭云看清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同时也是为了让他自己更加了解宿亭云。 他有太多太多合适宿亭云的“圈套”,哪怕鹤延摆明着去布下这些陷阱,他也很清楚,以宿亭云的性格会毫不犹豫地踩下去。 不过没关系, 陷阱之下不是蓄势待发的利箭,而是铺了厚厚一地的玫瑰花瓣。 就算宿亭云不理他也没关系,他会默默地跟在宿亭云的身后,无论刮风还是下雨,宿亭云去哪,他就去哪。 他会在宿亭云没带伞的时候,把自己准备好的伞送出去,会在宿亭云忙到忘记吃饭的时候,将打包好的饭菜放在宿亭云手边,会在宿亭云坐在图书馆里学习时,让宿亭云的水杯始终是满的。 他会在宿亭云聚会结束之后,骑着摩托车等候在餐馆门口,然后把宿亭云平安送回家,假如宿亭云不肯上他的车也没关系,他只需默默跟在出租车后面,亲眼看着宿亭云回到家中即可。 他会在有人骚扰宿亭云、硬拽着宿亭云要个联系方式的时候,抄着棒球棍出现,把那群街边小混混的腿打断。 告了白,他做事也就更加肆无忌惮。 可情到深处,在宿亭云没有同意和他谈恋爱之前,他也只会轻轻地吻一吻宿亭云的指尖,像对待稀世珍宝那样。 那两年,他话说得不多,但对于宿亭云的喜欢,全都在行为上表现出来了。 再后来, 一张电影票由宿亭云之手,递到了他的面前,“这个给你。” 时光好似倒流,二十岁的宿亭云,和十二岁的宿亭云,站在他的面前,说出了同一句话。 八年的暗恋加追求画上了句号。 他们之间有了新的篇章。 恋爱后和恋爱前的宿亭云很不一样,但这种不一样,只会让鹤延心动得更加厉害。 亲吻、拥抱,不管鹤延究竟是如何突如其来地想做这件事,宿亭云永远都是片刻的错愕后,就给予最温柔的回应,他的双手会环住鹤延的腰,会在鹤延紧紧抱着他的时候,也回应一个紧紧的拥抱。 知道鹤延不喜欢聚会,不喜欢太过喧闹的环境,宿亭云定下的约会地点大多是山庄,是幽静的林间小道,是海浪声声、一望无际的大海。 宿亭云不会为了鹤延就疏远其他朋友,不会为了爱情让他们变成一座孤岛,但他会筛选自己身边朋友,留下一些相处起来令人感到很舒服的,他会和那些朋友有分寸地交往,不会有过于亲密的举动,他会在那些朋友的面前,毫不犹豫地说出一些夸赞鹤延的话,仿佛在他眼里,鹤延真的很好很好。 宿亭云给鹤延带来了一个新的世界。 一个温暖、充满阳光,而又不会喧闹嘈杂的世界,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他真的好爱宿亭云。 可惜两年真的好短。 分手后,他不敢再去打扰宿亭云,日复一日地刷新着宿亭云的动态,很害怕他所让出来的空位,有新的人会顶上。 然而兜兜转转, 宿亭云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怎么能让他不欣喜若狂? 鹤延揉了揉小团子的爪子,情不自禁地说出那句,“宿亭云,我好爱你。” 夜色浓重,月影朦胧。 宿亭云往上飘了飘,很轻的,与鹤延碰了碰额头。 不管是和鹤延分手的原因,还是宿有钱的结局如何,好像都只差最后一步。 他不知道他接下来的梦,究竟会是哪一段记忆,可宿亭云私心想要先记起后者。 或许这样,他和鹤延就还能待得更久一些。 老天爷大概听见了他的心声。 这一夜的梦境里,是有关于宿有钱的。 捉鬼师走后,宿江林带着他去见了心理医生,关于宿有钱的事,他只字未提。他清楚这一切不是梦,清楚地知道宿有钱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那名捉鬼师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什么都不能说,也什么都不想说,能帮到他的,绝非是心理医生。 最后,宿亭云哀求地看着宿江林,“哥,我想回家。” 宿有钱受伤了,蜷缩在角落里疼得正落泪,他不想再待在外面,他想带着宿有钱回家。 再后来,宿江林把他带了回去,给他放了七天假。 鬼有一定的自愈能力,可那实在太慢太慢。 宿亭云每天都要反复确认,宿有钱的状况究竟怎么样了,每天都要量一量那道剑伤,直到确认它真的在一点点愈合,才稍稍松一口气。 人的习惯真是很可怕的东西。 明明是在没有防备的时候,被一只鬼给缠上了,却在朝夕相处中,渐渐习惯了对方的存在,把对方当成了一位值得深交的朋友。 他碰不到宿有钱,但这也阻碍不了宿亭云抬起手,虚虚地抚摸着宿有钱的脑袋,他柔声说道:“受伤了,就不要工作了,好不好?” 心意是能够传达的。 宿有钱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而不是什么都不懂。 那两行泪顺着宿有钱的脸颊落下时,宿亭云清清楚楚地听见,那道沙哑却透着几分理智的声音再次响起,“……好。” 电脑消失了。 宿有钱化作一团黑气,飘到了那个贴着数张百元大钞的小盒子里,流着眼泪把自己团成一团。 一道空灵的少年音忽然响了起来。 “喂,你就这么想帮他吗?” 宿亭云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就见他房间里的窗户不知何时大敞开来,那窗台坐着一名奇怪的少年。 第47章 青丝如墨,以银冠高高束起,一身玄色锦袍,云纹藏于其间。剑眉星目,唇角带笑,张扬而又热烈。 他的周身裹挟着浮动的黑气,落地后,缓步走向宿亭云,最后在相隔两米的位置停下。 少年稍稍倾头,唇角笑容愈发灿烂,“宿亭云,要不要和我做个交易?” 占据他身体的, 好像不是这个时代的鬼。 第45章 45 我今天,想回家住。 “所以后来呢?” “你答应他了吗?” 三个活人将宿亭云团团围住, 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 宿亭云双手抬起,抵住太阳穴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但不论他怎么去回忆, 都只能回忆到那句“要不要和我做个交易”,剩下的则是一片空白。 他抬眸用无辜的眼神望着他们,无声地给出了回答。 对于他究竟能不能回到自己原本的身体里一事,另外三人似乎比他更在意。 宿亭云的关注点反而落在其他事情上,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你们说他是不是生前很喜欢cosplay?我听说二次元都很善良!” “……” “啊,又或者说!他其实是古代穿越过来的人?” “……” “我看他那个打扮,颇有一点武侠小说里意气风发少年郎的感……唔!” 宿江林捏住宿亭云的脸, 打断了他的话, 并咬牙切齿道:“宿亭云, 你是什么颜控吗?看他一眼就胳膊肘往外拐,替他说话了?” “我们现在要……”宿江林下意识转向在场唯一对鬼神之物有了解的鹤延,就见后者和纪闻礼这俩死东西正拿着熄屏的手机充当镜子,专注地打量着自己的外貌,看能不能达到让宿亭云“控”的地步。 “……” 宿江林顺手抄起一本书,“咣咣”就给鹤延和纪闻礼的脑袋来了一下。 二者放下手机,抱着脑袋, 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打完这俩死东西后, 宿江林又拿着那本书很轻地拍了宿亭云的额头一下, “你这家伙,知不知道对方的底细, 就这样把自己的身体交出去?” “可是, 他说宿有钱投了个好胎。”宿亭云,“假如他真帮了我,那么我借身体给他完成某件事, 不也是合情合理的吗?” “你怎么确定是‘借’而不是‘给’?还有,他说宿有钱投了个好胎,难道就真的投了个好胎?人不是只会说真话,他先前还说你不想活了呢,我问你,你真的不想活了吗?” 此话一出,三双眼睛立刻紧紧地盯着宿亭云,神情凝重而充满担忧。 虽然记忆断断续续,但是就以他想起来的那些,宿亭云能很肯定地说——直到交易发生前,他都没有寻死的念头,他只是想帮宿有钱而已。 “我没有不想活。”宿亭云答道。 三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未松到底,他们就又听见宿亭云胆大妄为地说道:“我想去找他,一个人去。” 三只手同时摁住宿亭云,异口同声道:“不行!” 比军训还整齐又果决的声音。 宿亭云不想就这样放弃,顶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软了声音问:“真的不行吗?” “不!行!” “绝对不行!” “我不可能让你独自去见他的!” 眼看着劝说一事行不通,宿亭云便假意妥协,嘴上乖巧地应着自己不去了,实则在心里偷偷盘算着如何在不惊扰三人的情况下,去找位奇怪的少年。 可惜他显然低估了这三人对他的了解程度,他只抬一抬眼,他们就清楚他要干什么坏事。 宿江林直接指挥道:“把他捆起来。” 鹤延听话地取出一张符纸,纪闻礼无事可干但又不想被排除在外,于是郑重地“嗯”了一声。 “等等!我不去,我真不去了!”宿亭云立刻化作小团子,飘到了接应他的小白的背上趴好。 宿江林重新坐好,敛神沉思片刻,他明白凭鹤延的疯性,谅宿亭云也逃不出这房间,他捋了捋事情发生的时间线。 他当初给宿亭云放了七天假,没收了宿亭云的所有通讯工具,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把宿亭云关在房间里,不许任何人与宿亭云交流。 事实上,他每天下班的第一时间,就是找宿亭云散步谈心。 开始发觉不对劲的时间,是假期的最后一天。 而宿亭云所描述的记忆里,见到那鬼是在假期的第四天。 宿江林理了理思绪,说道:“他现在连演都不演了,既不来公司,也时常夜不归宿,从早到晚不见人影。” “你最近几天不许出门,就算要出去,也必须和鹤延一起。我先设法找到那人聊一聊。” 说到这儿,宿江林转向鹤延,“听懂了吗?” 鹤延点了点头。 他非常乐意把宿亭云锁在自己身边。 对此,宿亭云表示抗议。 但抗议无效。 鹤延以自己技艺不精为理由表示只能将宿亭云锁在自己身边,因此宿亭云连跟在谁身边都没得选。 他此举收获了宿江林、纪闻礼的白眼,但这位捉鬼师权当没看见。而除了鹤延之外,没有其他捉鬼师会帮宿江林和纪闻礼,他作为守门人,这点小小的权利还是有的。 宿江林计划去找那人谈一谈,所以并未久待,很快就离开了此处。他一走,鹤延很顺手地就把纪闻礼轰了出去。 他关上家门。 看着客厅里正在陪小白跑酷的宿亭云。 由于小白死得太快,鹤延并未将它当成一只小狗,他不会陪一只鬼玩游戏,更不会出门去遛一只鬼。 鬼又不像狗一样,需要消耗过剩的精力。 但宿亭云自从住进这里,每天都会花上至少两个小时陪小白玩,他会和小白在客厅里打滚、拔河等等。 他静静地看着一鬼一狗打闹。 不一会儿,一颗弹力球落在了他的脚边,鹤延拾起小球,往空地抛去,瞧着一黑一白两个小团子扑了上去,随后乐呵呵地滚作一团。 白团子抢到了球,咬着递到鹤延手里,然后又飘到黑团子身边,咧着嘴傻乐,“汪”了两声要鹤延快点扔球。 鹤延照做了。 而后他看着小白,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从小白尝试着变成小团子开始,这个困惑就始终萦绕在他心头,他从没见过一个鬼魂是白色,去询问了其他捉鬼师,得到的答案也一样,翻阅古籍,也没能找到合理的解释。 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鹤延充当了十分钟的全手动丢球机之后,就进了厨房,准备今天的晚餐。 可当鹤延的视线里没了宿亭云的存在时,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忽地漫上他的心口,他转头看向客厅,只见宿亭云依旧好好地待在那儿,继续陪小白玩球。 心里的不安感愈来愈浓重。 鹤延不明白这种不安源于何处,他只知道这感觉令他很熟悉,好像在很久很久也曾出现过。 他收回视线,心不在焉地打开餐柜取出盘子,却不小心一个手滑,使得洁白的瓷盘跌落在地,“啪”地一声四分五裂。 眼前的状况,也让他感到很熟悉。 就好像…… 他们分手前夕,鹤延预感到他将要失去宿亭云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宿亭云来到了他身边,关心的话语自然而然地从口中说了出来,前者弯下腰去,准备拾起地上的碎片。 鹤延握住了宿亭云的手腕,制止了对方的动作,掌心下仍是那样冰冷的温度,他的声音在颤,“我来就行。” 他低下头,不想让宿亭云看到他的失态。 可从前的那一幕就像甩不掉的影子一样浮现在鹤延的脑海里。 那时候,宿亭云闻声从房间里慢步走了出来,他停在房间门口,身上只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衬衫,洁白而修长的两条腿上,残留着一些未曾消褪的吻痕。 脚环磨红了宿亭云的脚踝,长长的银色锁链描绘了宿亭云走过的路。 另一端系在床头,使宿亭云无法再前进半分。 他就那样立在原处,安静地看着鹤延,看着地上碎裂的盘子,一言不发。 曾经仿若流光溢彩的黑眸里,此刻黯淡无光,只透着浓浓的失望。 比破口怒骂更让鹤延难受千倍万倍。 这一画面好像戳破了七彩的泡沫,费心编织的美梦也总有醒来的时候,鹤延慌乱地拾起那些碎片,把它们扔进垃圾桶。 他不敢抬头去看宿亭云的眼睛,怕自己再次看到对方眼里的失望。 “鹤延?” 宿亭云动作轻柔地用手掌托着捉鬼师的脸颊,使后者抬眸看向他,接着温柔问道:“你还好吗?” 没有失望,只有担忧。 鹤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脑子里空白一片,而后似乎脱口而出了一句话。 过了许久,鹤延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第48章 他说—— “宿亭云,我真的很爱很爱你。” 宿亭云怔神片刻,手指轻轻抚摸着鹤延的眼尾,“嗯,我知道。” 这个小插曲使得他们晚餐并不是那么愉快,等鹤延去洗漱时,宿亭云就趴在床上,一张张翻看着那些旧照片。 他察觉到了什么,担忧即将到来的真相不是他所能承受的,因而不太想就这样睡过去。 可困意如洪水一般来袭,倒好像故意和他作对似的,使他完全抵御不住,还不等鹤延洗完澡出来,宿亭云就已经趴在相册上睡着了。 …… 次日清晨。 鹤延翻了个身,手臂落了空,这使得他猛地惊醒,将手伸向一旁的猫窝,也是空荡荡的一片。 他迅速坐起,朝着四周看了一眼,都没有见到宿亭云的身影。 鹤延利落地翻身下床,顾不得穿鞋就往外走,他没花太多功夫,就在客厅里找到了宿亭云。 宿亭云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抬眸望向鹤延时,没有出现平日里惯例扬起的笑容,那双眼睛里,即没有失望也没有开心,复杂得让鹤延读不懂。 强烈的不安感让鹤延的呼吸都乱了。 他试图通过深呼吸,来平复自己的心情,并试着开口说道:“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他刚上前一步。 就听见宿亭云淡淡道:“我今天,想回家住。” 如坠冰窟。 大概就是此刻鹤延全部的感受。 第46章 46 “鹤延,放我走吧。” 宿亭云住进了宿江林在公司附近买的大平层, 在这不比在鹤延家方便,他无法自由出入,且只能触碰到特定家具, 如果要吃东西,则需要过一遍黑火才能送到宿亭云的手里。 可宿亭云仍坚定地要留下。 他现在脑子很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鹤延,面对他们这两个月的同居生活,因此他需要一个可以让他静一静的地方。 宿江林当场为他购入了一个舒适豪华的婴儿床,就放在自己房间的大床边,宿亭云作为团子形态, 可以睡那里面, 不想睡婴儿床的话, 睡宿江林的大床也可以。 不过事实证明,比起大床,宿亭云更喜欢那个婴儿床。 他化作小团子飘了进去,动手解开那上面捆着的绳子,放下了纱帘。 宿江林知道他喜欢凉爽的环境,便将房间里的空调温度开得很低,婴儿床上铺着的, 也是滑爽、轻柔的蚕丝被。 他躺在那上面, 仿佛置身于云端。 赶走鹤延后, 宿江林回到房间里,看着平躺在婴儿床上闷闷不乐的小团子, “终于想起来你们为什么分手了?” “嗯, 想起来了。” 宿亭云抬一抬眼,隔着纱帘都能看清宿江林满意的神情,“……你好像很高兴?” “对, 我很高兴。” 宿江林坦白道,“知道他是捉鬼师后,我就更不喜欢他,谁知道你和他待在一起,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不会有危险……” “你怎么能肯定没有?” “他一直都在保护我。” “他保护你,是因为你会遭遇的危险多半是由他带来的。” 宿亭云翻了个面,朝下趴着,他扯过枕头把自己脑袋盖住,“困了,想睡觉。” “你这么睡难道不会……”宿江林的话说到这儿就停住,他倏地意识到,身为鬼魂的宿亭云是不需要呼吸的。 他无奈轻叹一声,转身取过一旁的电脑,放轻了声音开始办公。 宿亭云根本睡不着。 不过是借机让自己冷静冷静。 他想起了有关于大学的全部记忆,记起了他狠下心来疏离鹤延,但后者始终不肯放弃,隔着一定的距离跟在他身后。 “感动”从来都不是宿亭云衡量是否接受告白的因素,一见钟情对他来说,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刚开始疏远鹤延的时候,其实很不适应,他和鹤延好友多年,对方实在太了解他了,他只一伸手,鹤延就知道该递什么东西给他,他稍微一张嘴,鹤延就知道要把吃的喂到他嘴里。 他曾开玩笑地对鹤延说,对方这样纵容他,会把他养成生活不能自理的娇纵小少爷。 当时,鹤延什么都没有答,眼底有着一闪即逝的心虚。 回过神来的宿亭云这才明白,鹤延打从一开始,就计划着让自己离不开他,让自己想要获取某样东西时,总会脱口而出那一句“鹤延,我想……”。 察觉到这一点,宿亭云又气又恼。 他赶不走跟在自己身后的鹤延。 但他也很不喜欢别人用一些“卑贱”的字眼来形容鹤延。 第一次亲耳听到那些侮辱人的词汇,宿亭云几乎压不住满腔怒火,用力攥紧拳头挥了出去,那是他平生里第一次打人。 一拳过后,现场一片混乱。 鹤延迅速出现,将他护在身后,一个踢腿,直接把那人踹翻。 他只是不能接受鹤延的告白,这并不代表鹤延已经不是他的好朋友,就可以任人辱骂。 后来,他的手因打了那一拳而红了一片,鹤延拉着他离开战场,来到最近的一家药店。 他坐在药店门外的长椅上,鹤延则半跪在他身前,小心地将药水均匀涂抹在他手背伤处上。 其实没多重的伤,鹤延为他打过的架,比他这一拳多得多。 可鹤延心疼的神情,让宿亭云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他是什么名贵的、娇生惯养的品种猫,现在为了一名铲屎官,出去和凶残的野猫打了一架,野猫没受多重的伤,反而是他粉嫩的爪垫红肿了一片。 宿亭云甩甩头,把这个奇怪的想法从脑海里抛出去,“鹤延,我们真的不能做一辈子的好兄弟吗?” “不能,我要和你结婚。” “……你连结婚的法定年龄都没到。” “那就先谈一年恋爱,22岁结婚。” “……” 眼看着药水已经涂完,宿亭云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从前怎么没发觉,鹤延是个恋爱脑晚期,无药可治的那种。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一拳打破了他和鹤延这一年以来的隔阂,他不再单方面和鹤延冷战,不再拒绝“心怀不轨”的鹤延站在他身边,他们又恢复了像高中那样形影不离的生活。 具体是怎么有了心动信号的,宿亭云也说不清楚。 或许是炎热的夏季,鹤延拿着小风扇,换着不同的角度不嫌累地给他降温,又或许是寒冷的冬日,鹤延取下脖子上的围巾,轻轻系在他的脖子上,而那上面还残留着鹤延的体温。 或许是每个早晨雷打不动地给他带来丰盛的早餐和一些精美又好吃的小点心,或许是每个雨天,永远倾向他的伞面,或许是每个深夜,鹤延都会送他回家…… 或许是一次又一次,在他情绪低落时,坐在鹤延摩托车上,拥着鹤延的腰,感受着耳畔拂过的清风,是他们心血来潮,四点钟出发去爬山,在山顶所见的日出,又或许是傍晚的海边,落日将海面照耀得金光闪闪,鹤延在沙滩上扒拉着贝壳,把最好看的都塞进宿亭云手里,让他留作纪念…… 或许是那一句句见缝插针的“宿亭云,我好喜欢你”,时时刻刻提醒着宿亭云,鹤延对他的好,统统出自于爱情。 终于,在某个清晨。 宿亭云忽然觉得,和鹤延试着谈一场恋爱也没关系。 他好像喜欢上鹤延了。 确立恋爱关系的最初,鹤延简直像一匹饿了许久才终于拥有食物的狼,恨不得宿亭云二十四小时都待在他的怀里。 宿亭云时常被他弄得面红耳热,偶尔痕迹多了,不得不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才能出门。 他不讨厌和鹤延有亲密行为,后者实在太爱观察他,太爱研究他的舒适区,然后再不断地深耕,让他的体验感远超“满意”二字。 明明最爱出门的他,竟然也曾有一个周末和鹤延一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早到晚腻歪个不停。 太荒唐了。 宿亭云每每想起那些瞬间,就控制不住地想把自己往被子里埋得更深,他觉得空气热得厉害,觉得鹤延在床上说的那些情话,让他耳热得厉害。 总的来说,和鹤延谈恋爱的那两年,宿亭云很开心,鹤延并不会因为追到人了,就不再对他好,那些关心和照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变过。 可就在那个山庄,宿亭云落水后,一切都开始朝着坏的方向发展。 鹤延变得患得患失,开始监视宿亭云,要宿亭云二十四小时不能离开他的视线,不管去哪都要报备,他还在宿亭云的书包里装了定位器,一旦宿亭云偏离既定路线,鹤延就会火急火燎地出现,确认宿亭云是否平安。 这一切都太过反常,宿亭云的第一反应是找鹤延谈一谈,可后者并不配合,他们面对面地坐着,不管宿亭云怎么问,回答他的永远都是鹤延的沉默。 第49章 宿亭云猜测或许是鹤延的家里出了事,假如鹤延不能说,那他就不再问了。 然而他的包容只换来了更坏的结果,鹤延不许他外出,将他锁在家里。 他突然变成了笼中金丝雀。 可活动的范围不超过那个房间。 宿亭云刚认识鹤延的时候,这人总是冷着一张脸,眉眼间带着淡淡的阴郁感,他不喜欢鹤延那个样子,所以常常会逗鹤延笑,会做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引得鹤延无奈地低头轻笑。在他的引导下,鹤延脸上的笑容渐渐地多了很多。 而如今,一切都在倒退,鹤延的脸上又一次没了笑容,身上阴郁感更重,宿亭云感觉得到,鹤延很痛苦。 夜里,鹤延偶尔会因噩梦而惊醒,总要紧紧地抱着宿亭云,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填补心里空缺的那一块。 他们之间从无话不谈,到无话可说。 原本温馨的小家,四处都透着冰冷的气息。 白瓷盘摔落在地之际,宿亭云闻声走到房间门口停下,他看着鹤延,看着后者眼里第数不清多少次流露出来的痛苦之色,他看着那四分五裂的碎片,忽然就明白了。 ——鹤延痛苦的根源,就是他宿亭云。 明明脚踝上的铁环已经戴了好几天,明明鹤延在铁环上裹了一层保护软膜,防止金属刮疼宿亭云的皮肤。 明明做好了保护措施,宿亭云却还是觉得,这个铁环让他好疼好疼,疼到无法呼吸,心脏像是快要爆炸了一样。 那天晚上,他向鹤延提了分手。 亲吻里含着嗑破嘴唇而溢出的鲜血,和不知道谁先流下的眼泪,鹤延将他压倒在床,疯狂持续了一整夜。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照在他们身上的时候。 宿亭云看着坐在他身上的鹤延,想要抬手最后一次抚摸这个陪伴了他七年的人,可他实在一点力气都没了,开口时的声音也实在沙哑得厉害。 他对鹤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鹤延,放我走吧。” 这段感情再继续下去,只会让他们两个人都越来越痛苦。 那天,宿亭云坐上了宿江林来接他的车,透过车窗,最后看了鹤延一眼。 此后的两年时间里,他再没见过鹤延,没听到过有关于鹤延的半点消息。明明还在同一座城市里,却好像隔出了两个不相交的世界来。 一开始满怀期待的恋情,到最后却以一地狼籍作为收尾。 …… 宿亭云从回忆里脱离,将脑袋上盖着的枕头拨到一边,他稍稍飘起,抬爪掀起帘子一角。 一旁的宿江林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停下了敲键盘的手指,看向他:“怎么了?需要我给你拿什么吗?” 宿亭云默了默,随后道:“我和鹤延分手,不是因为他不好。” 他不在意鹤延囚禁他的事情,不管用铁链还是用皮绳,他都不在乎,鹤延囚禁他并不是要伤害他,他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并不会怪鹤延。 “我那时候觉得……我好像无意之中成为了鹤延的累赘,他因为我,过得很痛苦,他在这段感情里很不开心。” “我……”宿亭云忽感喉间一阵酸涩,他攥紧了身前的纱帘,“我猜想,他有秘密却不告诉我,无非是两个理由,要么是说了我不会理解,要么就是即便告诉了我,也无济于事。我太弱小,改变不了什么。” “这样的我,只会不断地给他带来痛苦。我很……喜欢他,不想他因为我,总是不开心。” 宿江林放下电脑,将小团子从婴儿床里抱了出来,他看到一行清泪顺着宿亭云的脸颊一侧落下,无声无息地没入被单,不留有一丝痕迹。 他心疼地抚摸着小团子的脑袋,“既然如此,那一辈子都不要和鹤延复合了,好不好?” 宿亭云:“?” 宿江林正色道:“痛苦的感情确实没有再继续的必要,离开鹤延,我重新为你找一名捉鬼师,助你夺回身体!” 宿亭云:“……” 坦白来说,他觉得宿江林这番话里,没有理智,全是私心。 第47章 47 对不起,我错了。 原本悲伤的氛围, 被宿江林这两段话倏然打散,宿亭云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从宿江林的腿上飘起, 滚落到旁边的空位上平躺着。 他抬眸仰视着宿江林,好奇地问:“哥,你似乎对鹤延抱有敌意?为什么,你觉得他做得不够好吗?” “他就算做得再好又怎么样?”宿江林拉下脸来,冷声道,“我只有你一个弟弟,他把你抢走, 我就再没有亲人了。” 宿父并不是个很坏的人, 但早年经商的人都有一个毛病——总是常年累月地不着家。 宿江林与他接触最长的时间, 一次是生母的葬礼期间,另一次是他的新婚。毫不夸张地说,宿江林跟保姆,都比跟这位父亲还要亲近。 宿父新婚的第二年,宿亭云出生了。 宿江林开始很讨厌这个弟弟,讨厌宿亭云身上流着的那一半与他不同的血,也讨厌宿亭云身上流着的和他有一半相同的血。 他总是站在最远处看着宿亭云一天天长大, 看着那个粉粉嫩嫩的小团子, 慢慢地会爬, 会走路,会挥舞着短短的手臂, 没心没肺地冲他笑。 宿父经商, 他的后妈也同样是个事业强人,生下宿亭云不到一年就复出工作,每天很晚才会回到家中, 这俩人的婚姻仿佛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为了财产的合并。 刚开始会走路的宿亭云闹腾得很,常常突然就健步如飞,没走几步路就摔倒在地,有时还会滚上好几圈才停住。 家里只有一个保姆,有时忙不过来,就会拜托宿江林帮忙看个几分钟。宿江林通常只远远地看着,见宿亭云摔倒,才走过去把人扶起来。 往往他一扶,宿亭云就用那双细嫩的小手抱住他不肯松手,泪眼汪汪地等他哄自己。 宿亭云好像生来就很会撒娇,让宿江林一度认为这个弟弟是不是什么狐媚子转世,否则怎么能让人一瞧见了,就心软得一塌糊涂。 而更让宿江林逃不掉的是, 宿亭云开口说话的第一个词,就是“哥哥”。 他会踉踉跄跄地奔到宿江林的怀里,然后抬起头,一双眼睛里波光潋滟,不太熟练地往外吐字,软乎乎地喊他,“哥哥,抱!” 他若是不抱,宿亭云就往下一滑,坐在地上抱住他的大腿不松,嘴里喃喃着“抱,要抱抱”,又或者是身体力行地往他身上爬,仿佛宿江林是个手感舒适的树桩子。 被宿亭云烦个几次后,宿江林每次在宿亭云开口要抱的时候,都会敷衍地把人抱起来转上两圈,然后再放下,冷着脸回自己房间里写作业。 再后来,宿亭云又长大了一些,每次他放学回来,这家伙的手里不是捏着俩大草莓就是捧着一块小蛋糕,举到宿江林的面前,说:“给哥哥吃!” 好像他外出就会饿肚子似的,宿亭云每次吃东西都要留一半给宿江林,以至于他毫不费力地就能知道宿亭云每天都吃了些什么。 当然,偶尔宿亭云留给他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比如舔到剩了一半的棒棒糖,已经化成甜水的冰淇淋,甚至还有中午喝剩的一半感冒药…… 在宿江林的印象里,宿亭云很少会大哭大闹,哪怕摔疼了,也总是无声地掉着眼泪,反而惹得人更加心疼。 他进宿江林房间,永远会先敲一敲房门,得到宿江林允许后才进入,他会抱着一个大大的绘本,坐在宿江林身旁的空地上,安安静静地翻看那上面的图画。 小家伙看着看着就会歪倒在地。 眨巴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久而久之,宿江林干脆在宿亭云一进门后,就先把他抱到床上放好,在床上躺得歪七扭八总比在地上躺要好。 而等宿江林写完作业,宿亭云早就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他其实知道宿亭云为什么会粘着他,知道宿亭云为什么开口的第一个词就是“哥哥”,他曾在某个夜晚,起身去客厅接水喝的时候,听到了主卧里传来的声音,他那个后妈一直在教宿亭云喊“哥哥”。 他听见他父亲问:“为什么一直教他喊哥哥?” “因为我们不会是陪小云最久的人,江林才是。他要先学会去爱江林,那么江林才会爱他。” 那个女人成功了。 宿亭云很敬他,爱他。 他很想讨厌宿亭云,想要让那个女人的“计划”失败。 可是…… 有个一心一意爱他的人,似乎也不差。 就这样在矛盾与纠结中,他看着宿亭云一天天长大,好像不管过去多少年,宿亭云永远都是那个会飞扑到他怀里,甜甜叫一声“哥哥”的小家伙。 而现在,这个小家伙就躺在他身侧,一举一动仍和小时候一样可爱,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戳一戳,但唯一不同的是,小家伙嘴里说出来的话,他一句比一句不爱听。 第50章 “哥,我觉得鹤延真的挺好的,而且我又不是恋爱就不当你弟弟,不是你的亲人了。” “再者,他也可以成为你的第二个弟弟。” “他肯定也会像我一样敬你爱你。” 听到最后一句,宿江林实在没忍住,偏过头去“呕”了一声,同时警告宿亭云别再说这么恶心的话。 宿亭云只好闭嘴,转身化作人形,惆怅地看着自己腕上的红绳。 “这红绳也是鹤延系你手上的?他到底往你身上系了多少东西?” “这个不是。”宿亭云放下手,转头看向宿江林,解释道,“有一年,我和鹤延去了庙里,他在姻缘树上挂了一根写着我们名字的红布条。变成鬼之后,我重新回到那个庙里,那根红布条就这样缠上我的手腕,化作了红绳。” 宿江林板着个脸,“……” 说来说去还不是和鹤延有关,等哪天他去批发十斤红绳,让宿亭云戴个够。 他深吸一口气,“家里也没亏待你吧,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那个穷小子?宝马你不坐,你非要骑自行车?” 闻言,宿亭云困惑地眨了眨眼,“可他不是穷小子啊,我们大学时期住的房子,是他全款买下的,房产证上还写的我名字。” “……那又怎样?你又不缺房产。” 宿亭云算是知道了,他越是说鹤延的好话,宿江林就越是一身反骨,嘴硬程度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加强。 他不再反驳宿江林的话,而是飘起来伸了个懒腰,随后飘向阳台的位置。 宿江林猛地坐起,“等等!” 可这人的话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停在阳台的宿亭云一眼就瞧见了守在楼下未曾离开半步的鹤延。 在他冷静的几个小时里,鹤延就这样在楼下从天亮等到天黑,等他和自己回家。 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宿亭云清楚地看见了鹤延眼里的哀求。 纸鹤衔着一张纸条停在宿亭云面前,那上面一笔一划写着: 对不起,我错了,我发誓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伤害你,不会再对你有所隐瞒。 亭云,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曾经犯下的错。 我真的很爱你,不能没有你。 在鹤延的身旁,小白委屈巴巴地朝他“汪”了一声,这只小狗耷拉着尾巴,浑身上下都写满“你真的不要我们了吗?” 宿江林站到宿亭云的身旁,他看不见小白,但能看见鹤延故作可怜的神情,能看见宿亭云手里的纸条,他不满地“啧”了一下。 想要掐死鹤延的念头又加重了几分。 第48章 48 别怕,我来保护你! 鹤延以精湛的“茶艺”抢回了对宿亭云的抚养权。 送宿亭云下楼的时候, 宿江林恨得咬牙切齿,似要用眼神把鹤延千刀万剐,但转向宿亭云时, 又恢复了正常,他最后对宿亭云嘱咐道:“不管什么时候你想回来,打电话给我,我一定会去接你。” 这场景和话语实在太过熟悉。 好像曾有过无数次,只要宿亭云一个电话,宿江林总会放下手头上的所有事,来接他回家。 眼看着宿亭云忆起往事, 感动得快要落下眼泪来, 鹤延心中立刻警铃大作, 顾不上什么礼貌不礼貌的事,直接一脚油门,把车子开走了。 宿江林:“……” 后视镜里,宿江林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直至再也看不见。宿亭云这才收回视线,转而看向醋意大发的鹤延,笑道:“不怕我哥记恨你?” 在宿亭云化作人形之际, 后排的小白飘了过来, 它趴在宿亭云的腿上, 呜呜咽咽地诉说着“失去”宿亭云的这几个小时给它带来的委屈。 宿亭云抬手慢慢地抚摸着小狗的脑袋。 鹤延坦白道:“比起他记恨我,我更担心你临时反悔, 不和我回去了。” 听到这话的瞬间, 宿亭云抚摸小狗的手指一顿,其实直至此刻,他还没能完全从记忆里脱离出来, 仿佛囚禁还是昨日的事,仿佛他刚被宿江林接走后没多久,又被鹤延接了回来。 宿亭云终于懂得了鹤延曾经那些不能说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他甚至设想过,假如当时鹤延就告诉他有关于捉鬼师的一切,他会是什么反应。 也许出于对恋人的信任,他会选择相信鹤延的话。 可他并没有阴阳眼,不会看见鬼。 鹤延虽然有短暂借人阴阳眼的本领,但局限于有血缘关系的一人一鬼之间,22岁的他身边,应该不存在割舍不下他、徘徊不肯离去的亲戚鬼。 鹤延没办法向他证明鬼魂的存在。 如果不是这场意外,他大概永远不会看到,鹤延眼里的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 “鹤延……” 宿亭云刚要开口,车子就忽地刹住,他惯性往前,很快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贴在额前,鹤延将他扶稳,“小心。” 待到宿亭云坐稳之际,才注意到他们的车前不远处正飘浮着一条黑蛇,正常的蛇类应该不会在天上飘来飘去,宿亭云很快就确定了那是一只蛇鬼。 蛇鬼扭动着身躯,吐着信子,似是在寻找着什么,它的双目赤红,像是浸了鲜血。 宿亭云转向鹤延,好奇地问道:“它是什么?” “被人类杀死的蛇类,会有一定机率变成蛇鬼,它们有仇必报,不找到杀害它们的人类不会离开。”鹤延快速解释道,“蛇类的灵智不高,容易误伤无辜行人,不能放任它就这样待在马路上。” 就在鹤延开门准备下车之时,一只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宿亭云开口道:“我和你一起。” 鹤延有些犹豫。 然而下一秒,宿亭云说出的话却令他一惊,“你真觉得我是因为你把我锁在家里,才要和你分手的吗?” “既然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让我真正参与到你的生活里,就别把我推开好吗?” 鹤延忽地明白了什么,眼睛微微睁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宿亭云。 直过了好一会儿,鹤延才找回了丢失的语言系统,干巴巴地说道:“好,我们……我们一起去。” 他的脑子突然变得有些乱,可心脏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填得很满。 符纸被揭下。 宿亭云没再去看鹤延那巴不得立马就亲他一口的神情,而是带着小白一起下了车。 半空游动的小黑蛇察觉到了生人的气息,扭动着身体,朝向他们,那双诡异的红眼闪烁了一下。 周遭渐渐泛起白雾,世界安静得可怕,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三鬼一人。 宿亭云捏紧小布袋的边缘。 他不想做一个被小心呵护的花瓶,不想要被锁在家里,才能让爱他的人安心。 当鬼以来,他揍过几个鬼,甚至跟鹤满都能打个“有来有往”,他不弱,他可以证明自己! 宿亭云飘到了鹤延身前,他将捉鬼师护在身后,眼前不过区区一条小蛇,他一只鬼就能轻松解决! 他从布袋取出一张符纸,郑重道:“别怕,我来保护你!” 小白在他脚边,摆起准备狩猎的姿势,中气十足地吠道:“汪汪汪!” 鹤延:“?” 宿亭云深呼吸一口气,高举起手里的符纸,“小蛇鬼,看招!” 小白:“汪汪汪!” 蛇鬼好像听懂了宿亭云的话,吐着蛇信子发出“嘶嘶”的响声,下一秒,原本不足六寸长的小黑蛇忽地拔地而起,瞬间变成了十米长的巨蛇,赤目如两盏红色灯笼,森森然凝视着宿亭云。 宿亭云:“……” 小白:“……” 眨眼间,鹤延的身前就没了宿亭云的影子。 他一怔,焦急地在四周找了一下,最后在车轮底下找到了一黑一白紧紧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两颗小团子。 鹤延:“…………” 说好的保护我,结果只带狗一起跑。 这时,黑蛇露着毒牙,冲着鹤延猛冲而来,捉鬼师侧身避开之际,反手贴了一张烈火符在蛇身上。 蛇鬼不在黑名单上,不能直接杀了。 火焰灼烧着蛇身,黑蛇痛苦地仰着头,它被彻底激怒,扭动着巨大的身子,飞快地追着鹤延而去,八张符纸自鹤延的指间被用力挥了出去,于半空中形成一道泛着金光的阵法。 鹤延回到车旁,从底部抽出一把桃木剑后再次拉开和车子的距离。 就在这时,七八个揉成小纸团的烈火符接连不断地掷向那条黑蛇,效力虽然不够,但精准度实在太高,其中一个甚至化作火焰击中了蛇鬼的一只眼。 小黑团一击得逞,又迅速地钻回车底。 鹤延趁机将桃木剑刺入倒地的黑蛇的身体里,接着用力一挑,连蛇带剑一齐掷向布好的阵法里。 金光消失。 一条呆头呆脑的小黑蛇“啪叽”一下掉到地上。 鹤延拾起盘成一块饼的小黑蛇,随手从口袋里扯出一个红色塑料袋,把蛇饼放进去绑好,他重新回到车子旁边,半蹲下来,看向车底的小黑团,柔声道:“解决了,我们回家吧。” 第51章 小黑团子慢慢悠悠地飘了出来。 他眨了眨那双豆豆眼,“我……” “做得很棒。”鹤延抬手摸了摸小黑团子的脑袋,眼睛里泛起笑意,好似在离别多年之后,又重新有了光彩,“你是全天下最最厉害的小团子。” 小团子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最后还是没忍住,他凑到鹤延的手边,用脑袋亲昵地蹭了蹭捉鬼师的手指。 鹤延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情感,把塑料袋和小白一起丢进后备箱锁好之后,就抱着宿亭云进了车后座。 小团子被迫化回了人形。 热烈的亲吻如狂风骤雨一般落了下来。 宿亭云不清楚他们究竟亲了多久,他整只鬼被亲得晕晕乎乎,不知所向,最后规规矩矩地坐回副驾驶上的时候,只感觉自己的脸颊热得厉害。 那也许只是他的错觉。 毕竟他作为一只鬼,摸起来的时候绝对不会像鹤延那样烫烫的。 说起烫烫的…… 宿亭云的视线不自觉地瞥向某处,然后整个鬼烧得更厉害了,他“砰”地一下变成小黑团子,用爪子紧紧捂住脑袋,努力地把自己团成一颗小黑球。 鹤延是大色胚! 他不要和鹤延说话了! 见到他这个反应,捉鬼师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去,把衣服往下拽一拽的同时,轻咳了几声,不过很快,那咳声又转为了低笑。 等到他们抵达家楼下时,忘性极大的小团子飘进了鹤延的怀里,他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要捉鬼师把他抱上楼。 他实在困极。 等不到鹤延的回应,就已经沉沉睡去。 在这一次的梦境里。 宿亭云发现自己正置身于熟悉的黑雾之中,大门敞开,刺眼的光线落了进来,一只洁白如玉的手伸进来,将他猛地拽了出去。 在门外,他看见了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宿亭云”极为气恼地对他说了一句什么。 宿亭云在梦中听不大清,便凑近了些,努力去分辨“宿亭云”的话。 最终,他获悉了答案。 那人对他说:“笨蛋!你往回跑,难道不要命了吗?!” “你下次要往门外跑!往门外,懂不懂?” 宿亭云似懂非懂地点了一下头,然后趁着“宿亭云”不备,立刻化作小团子逃窜到废弃大楼外,他扒着水泥墙的边边,警惕地偷看“宿亭云”。 第49章 49 二更 宿亭云知道这并不是梦境, 而是他消失的某段记忆。 从黑门里被拽出来之后,他本意是想直接逃得更远些,好叫“宿亭云”无法捉住他, 可对方的一番话,又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警惕地看着对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个鬼地方来。 而且更令他感到奇怪的是,那看似责骂实际上在为他担忧的话,就出自于这个,占着他身体的坏鬼。 进入阴阳交界,需小心仗量, 切不可急躁冒进, 错一步便会步步错。这是鹤满千叮咛万嘱咐过他的话。 刚才他脑子一热, 就冲回黑雾里,再多走几步估计直接就投胎去了。 直至此时此刻,宿亭云才阵阵后怕。 他躲在墙角的动作太过显眼,要让人想不注意都难,但“宿亭云”什么都没说,只双手抱臂立在原地,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像是在看着什么有趣的东西。 宿亭云慢慢松开了手, 不知为何, 他觉得眼前的家伙,好像也不一定是只坏鬼。否则刚才就不会把他从黑雾里拉出来, 不会暗示他要跑向门外而不是退回门内。 他小心翼翼地飘到距离“宿亭云”三米的位置停下, “你……找我有事吗?” “你真的很笨。” 对方抬起手,数缕黑气从指尖溢出,迅速奔向宿亭云, 化作道道细长的锁链将小黑团牢牢捆住,“就这样卸下心防,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不怕我杀了你?” 宿亭云试着动了动,结果那锁链反而越缠越紧,他看向“宿亭云”,眼神里含着淡淡的难过。 然而下一秒,宿亭云忽地感觉到眼前一暗,视线再次清晰起来时,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好沉重,像灌了铅一般,控制不住地倒地。 “倒也不必行那么大的礼。” 宿亭云闻声抬眸,只见他的面前飘浮着一个黑色小团子,就在他刚刚飘着的地方。 有几秒钟,宿亭云完全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呆呆地看着那个小团子,然后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捏了一下小团子的脸。 暴躁小黑团立刻抬起黑乎乎的小爪子对着他的手打了一套拳,让他把手拿远一点,不许他碰自己! 宿亭云忽然反应了过来。 ——他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宿亭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的脸颊是温热的,他的心脏在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除此之外,膝盖还有一点点痛。 一开始的不适感慢慢淡淡去,他不太习惯地将双手举起,好奇地左右看看,然后攥紧拳头发力,发觉自己并未如预料的那般变回小黑团。 他好像是个大活人了。 “为什么把身体还给我了?”宿亭云好奇地问。 小黑团双爪叉腰,怒气冲冲道:“谁说我要还给你!就是暂时借给你,借给你回回血!我还要拿回来的!” “……哦,好的。”宿亭云摸不着头脑地盘腿坐下,他明确自己逃不掉,这个邪恶黑团好像有很神奇的本领,无需动用符纸,就能变出锁链将他捆住。 而眼下,为了防止他逃跑,一根锁链系在了他的腰上,另一端捆上了一旁的水泥柱。 宿亭云伸手抱住小团子,他自己就当过小团子,太清楚怎么样的抚摸,让小团子会感觉到舒服,不一会儿,暴躁小黑团在宿亭云高超的手法下,就摊成了一块饼干。 明明很喜欢,这个小黑团还嘴硬道:“一般般,十分一般!” 等到宿亭云一停,小黑团立刻凶巴巴地用脑袋蹭他的掌心,让他继续。 “为什么要让我回到自己身体里回一回血?我如果彻底消失,你不就能够完全占有我的身体了吗?” “你是谁?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你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吗?” “你先前说,是我不想活了,真的吗?我为什么不想活了?” 小黑团拍开宿亭云的手,没好气地说:“你问题真多,我一个也不会回答。” 他从宿亭云怀里飘起,察觉某个东西正飞速朝他们而来,于是立即用爪子抵住宿亭云的眉心,把这具身体的灵魂挤了出来,自己占了进去。 预备从楼上跳下去之前,“宿亭云”突然又转过身来,他剥开棒棒糖上包裹的糖纸,塞进了宿亭云的嘴里,“要是在我那个世界,你早不知道死上多少次了,笨蛋。” 而后他从二楼一跃而下,钻入与人齐高的杂草丛中,消失不见。 …… 梦境到此结束,后面的记忆宿亭云都有,他清楚小白找到了他,守在他的身边,后来鹤延也很快赶到。 他睁开双眼,入目是熟悉的摆设。 鹤延并不在他的身旁,门外传来很轻微的响声,需要仔细去听,才能听清。 宿亭云翻了个身,忽然注意到他的身旁散落着一些玫瑰花瓣。 这些鲜红如火的花辨铺成了一条小路,指引着宿亭云往外走,他抓起几片花瓣放在鼻尖嗅了嗅,玫瑰花的清香顿时涌入鼻腔。 他似乎猜测到了什么,翻身下床,顺着玫瑰花瓣铺成的小路,他打开房门,来到客厅。 暖黄的烛光摇曳着,照亮了茶几上摆放着的精致蛋糕,那旁边还有一大捧沾着雨露的玫瑰花,晶莹剔透的水珠在烛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动人的微光。 鹤延身穿黑色西装,显然好好地收拾过自己,他来到宿亭云身前,单膝跪地,打开了手里的戒指盒。 宿亭云有些恍惚地看着这一幕。 仿佛身着校服在校园走廊里奔跑的他们还是昨日的景象,而分明他面前的鹤延已经成熟了不少,褪去年少时期的稚嫩,高大了许多也稳重了许多,唯一不变的,只有鹤延眼里一如既往的坚定。 鹤延有些紧张,以至于握着戒指盒的手指都在轻颤,他说道:“宿亭云,你能嫁给我吗?” “我们不应该先谈恋爱吗?”宿亭云故意道。 “我们已经谈过恋爱了。”鹤延咽了咽由于紧张而分泌过多的口水,“当初你说,要先谈恋爱才能和我结婚,要先深入了解,才知道我们是不是可以相伴一生的人。” “那么……” “我现在可以向你讨要答案了吗?” “宿亭云,我能做那个和你相伴一生的人吗?” 捉鬼师的眼神真挚而诚恳,他专注地看着宿亭云,也希望宿亭云专注地看着他。 可实在太明显了。 鹤延偷偷摸摸把订婚戒指套他手指上的动作实在太明显了。 第52章 但宿亭云没有动。 大小合适的戒指很顺利地戴进宿亭云的中指,这个早在四年前就出现过的戒指,如今终于通过一人之手,成功地戴到另一人的手指上。 宿亭云无声地给出了答案,他弯下腰,在鹤延抬头之际,于后者的唇瓣上,很轻地落下一吻。 不管怎么说, 鹤延是他的初恋,而他也同样是鹤延的初恋。 人生的首段感情之中,出现一些小摩擦和误会是很正常的,他们都太年轻,没有经验。 还不到不能原谅的地步。 第50章 50 我想去见他。 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刚恋爱那时候, 鹤延总是粘着宿亭云,一旦他们坐下,鹤延就会慢慢挪到他身边, 把他抱在自己怀里,偶尔还会低下头,亲吻他。 一开始,宿亭云很不好意思,偏偏他一害羞,鹤延就更加“欺负”他。 小白一次次被推开,小狗鬼的抗议, 只换来了一条拴狗的链子, 以及挪到阳台上的狗窝。 鹤延把阳台小小地改造了一下, 当作是小白的房间,还是外人无法轻易出入的那种,隐私保护力十足的高,唯一的缺点就是小白自己也无法自由出入。 他们在沙发上亲吻。 吻着吻着便转移阵地,进了房间。 衣服散落了一地,不同于以往的缠-绵,眼下宿亭云觉得鹤延太“烫”, 而鹤延也会觉得他太“凉”, 这不兼容的感觉让宿亭云止不住地颤, 反而引得鹤延更加兴奋。 就这样断断续续地胡闹了一整个白天,他们才终于干了一些正事。 眼下宿亭云的记忆恢复了百分之九十九, 仅剩下和那个鬼的交易始终无法记起。 宿江林和纪闻礼那边, 传来了一些好消息,这两人联手围堵“宿亭云”,终于在某个阳光炽热的午后, 他们在宿家别墅里的后门,堵到了一身泥点子、狼狈不堪的“宿亭云”。 对宿亭云有极强分享欲的纪闻礼立刻掏出手机,咔嚓拍了一张照片,发到了宿亭云的手机里。 而后,实况也以文字形式发送给了宿亭云。 对方总共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让他们滚远点。 第二句骂宿江林是个死弟控。 第三句让纪闻礼跪下来给他磕头,感谢他让纪闻礼看见宿亭云之恩。 再后来,这家伙就甩了他们一身泥点子,拍拍屁股走人了。 【纪闻礼】:小云,说实在的,我头一次在你的脸上,看到那么恼人的表情。 【宿亭云】:哦。 【纪闻礼】:? 【宿亭云】:我是宿亭云的未婚夫鹤延。 【纪闻礼】:…… 聊天到此结束,双方都没有了聊下去的欲望。鹤延确保纪闻礼不会再发来消息,才将手机递给宿亭云,让后者看一看前线传回来的“战报”。 看到第三句时,宿亭云不由地一愣,他回忆起成为鬼魂之后与纪闻礼的初见,一开始纪闻礼确实没有看见他,是他被“宿亭云”弹飞之后,纪闻礼才能看见的。 期间,“宿亭云”没有拿出任何符纸。 还有黑门那次,“宿亭云”只抬一抬指尖就能用黑气化作锁链困住他。 诸多现象表明,那不是一般的鬼魂。 宿亭云心念一动,看向鹤延:“我想去见他,特别想,现在就想去。” 见捉鬼师面带疑虑,宿亭云也给出了他的让步,“你和我一起去。” 他总不能单方面地让鹤延为他作出改变,偶尔某些时刻,他也可以小小地退让一下,不是非要自己一只鬼去冒险。 果不其然,鹤延立刻就答应了,“好。” 由于那天对抗蛇鬼的时候,宿亭云已经消耗了一些烈火符,这回出门前,鹤延又给他多写了些,放进小布袋里。 这几天他们有培训过一些掷符技巧,但效果不佳,通灵并非速成,挥出符纸的瞬间,并不单靠力量而为,而是需要让那张符纸“听话”,听话地去到你让它去的地方,一旦“驯服”成功,哪怕轻轻一挥,也能将其到百里之外。 宿亭云现在虽然做不到将符纸挥至百里之外,但两三米距离还是可以的。若是距离再远些,鹤延就让他将符纸揉成小团,不用担心浪费。 他们上了车,出发前往宿家别墅。 虽然记不起交易的内容,但宿江林、纪闻礼动用财力物力,以及鹤延动用人力鬼力,弄清楚了这几天“宿亭云”都在忙些什么——他在找一样东西,又或者是人。 这件事情“宿亭云”没让任何人帮忙,只每天开着车,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假如他借用你的身体,只是为了寻找什么,那么或许我们帮他找到,你就能拿回身体了。”鹤延开口道。 “好。”小黑团趴在后座上,爪子握着一只毛笔,不太熟练地在一张空白符纸上画下图案。 为了下一次的阴阳交界处之旅,他决心要好好练习,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最后一笔结束的时候,符纸慢慢悠悠地飘浮了起来。 宿亭云惊喜地睁圆了那双豆豆眼,“鹤延,我成……” 还不等他说完,那张符纸忽地又落回了座椅上,“砰”地一下燃起一点小火星,宿亭云一惊,赶忙挥舞着小黑爪把那点小火星扼杀在摇篮里。 小团子的两只爪子死死地捂住刚才着火的地方,根本不敢抬爪,也不敢去看,爪子底下的坐垫是否安康。 说实话,他感觉坐垫应该是殉了。 上次修宿江林的座椅花了多少钱来着? 小团子极心虚地瞥了一眼前排的鹤延,后者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他这里发生了什么,一心一意地开着车。 宿亭云松了一口气,一个歪倒,遮挡住前排的视线,然后偷偷摸摸抬起爪子,看了一眼坐垫的“伤情”。 伤得很重。 比他上次用爪子抠出来的洞,还要大个两三倍。 车子稳稳停在宿家别墅的大门前,宿亭云万分抱歉地看向鹤延,“那个……” 鹤延解开安全带,回头看着宿亭云,先说道:“要想我原谅你,只有……”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示意宿亭云不用客气,直接亲过来就好。 闯了小祸的宿亭云不敢反坑,默默变回人形,凑上前去,吻了鹤延一下。 后者立马想要得寸进尺地加深这个吻,偏偏车窗在这时被人从外面敲响,鹤延不耐烦地摇下车窗,与宿江林对上了视线。 鹤延:“……” 宿江林:“……” 相看两厌的人勉强地朝对方扬起了一个难看而礼貌的笑容。 不巧的是,今天宿父刚好在家,宿江林带着宿亭云、鹤延进了家门后,给这一人一鬼指了路,然后继续去拖住宿父,避免其看到、听到一些不该看不该听的事。 鹤延推开了房间门,他们一眼就瞧见了被绳子捆在椅子上的“宿亭云”。 但这显然困不住对方,房门刚一关上,捆在“宿亭云”身上的绳索就倏然散落一地,他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早说要见我的是你们,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他走长沙发上坐下,抬手示意宿亭云、鹤延也坐下,“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对于这只侵占了宿亭云身体的鬼,鹤延自然没摆什么好脸色,他杵在原地,没有立即坐下,反倒是宿亭云,记着“宿亭云”拉他出黑门时的话,以及那根甜滋滋的棒棒糖,当即就听话地坐了下来。 要不是被鹤延拉着,宿亭云直接就凑到“宿亭云”的身边坐下了,他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宿有钱呢?他还好吗?” “……你要问的就是这个?” 宿亭云用力地点了点头,满怀期待地看着对面的人。 可他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对方淡淡道:“谁知道他好不好,说不定已经变成了鸡鸭鹅羊,端上了餐桌。” “……” 鹤延沉下脸来,他注意到宿亭云因这一句话而露出了难过的表情,顿时把拳头捏得吱呀作响,只恨不得一拳砸到那家伙的脸上。 但很可惜,那张脸也是宿亭云的。 好似担忧宿亭云还不够难过似的,对方又再次开口道:“你们来找我,不就是想拿回这具身体吗?费尽心思调查我的动向,想来你们也已经知道我在找某样‘东西’。” “没错,我和宿亭云的交易就是他将身体借给我,直到我找到我要找的为止。” 他站起身来,直视着鹤延的双眼,冷笑一声后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想让我倒霉地活着?” “好啊,那我就不找了。” “只要我不去找,这个交易就永远都不会有结束的那一天!” 鹤延用力地挥出拳头,可当他要落在“宿亭云”脸上时,又堪堪停住。 他还是没办法对这张脸下手,灵魂不是宿亭云的,可躯壳还是宿亭云的。 第53章 偏偏,对方还用着宿亭云的脸,朝他做出了厌恶、挑衅的神情,让他心里的火气不上也不下。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 一只小黑爪子搭上了“宿亭云”的脑袋,很轻地抚摸了一下。 像是某种镇定剂,竟慢慢地抚平了“宿亭云”内心的焦躁不安。 在鹤延所看不到,而只有宿亭云能瞧见的地方,“宿亭云”周身萦绕的黑气慢慢淡去,后者抬手拨开摸他脑袋的小团子,“烦人。” “宿有钱过得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给他烧了那么多的纸钱,足够他花上十辈子了。” 宿亭云飘到“宿亭云”的身前,将对方与鹤延隔开,“你要找什么?或许我们可以帮你一起找。” “不需要。” “宿亭云”转身坐回了沙发上,心情烦躁地皱着眉,面前的一人一鬼显然还不打算要离开,他长呼一口气,一抬眸,就看见了趴在桌子上,对着一盘开心果正馋得流口水的宿亭云。 “…………” 两道视线太过炙热,宿亭云尝试去捞开心果的爪子一顿,默默收了回来,他终于记起他原本要说些什么,于是开口道:“没关系,身体你继续用着吧。” “亭云!”鹤延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 但宿亭云没有回应捉鬼师的呼喊,他看着自己面前的人,“你应该是只很厉害的鬼,否则也不能够帮到我,帮到宿有钱。身体是我要借给你的,交易没有结束之前,你不还给我是正常的。” “只是……我想说,当鬼以来,我也小小地积攒了一些鬼脉,不知道能不能够帮上你的忙……” “总之,很感谢你告诉我宿有钱的情况,我们就先不打扰了。” 宿亭云转身拉着鹤延就要离开,然而捉鬼师就像是被焊在地上似的,任凭他如何使劲也拉不动,“鹤延?” 鹤延死死地盯着“宿亭云”看。 紧跟着,这位捉鬼师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红色塑料袋,抖开,然后抄起桌子上的那盘开心果,一颗不剩地全倒进袋子里,这才抱着宿亭云离开。 门打开的瞬间。 他们身后之人开了口。 ——“我的名字,玄戬。” 就在这时,小黑团挣开鹤延的手臂,飞回玄戬的面前,他把某样东西塞进玄戬手里,然后又飞快跑回鹤延身边,黑乎乎的小爪子推着捉鬼师离开。 房门被合上。 玄戬捏着手里那张折成三角状的幸运符,无奈叹了口气。 明明还在正常的交易期间,明明他也保证了宿亭云不会魂飞魄散,为什么他还会产生这样强烈的负罪感? 他抬手抓乱了头发,气冲冲道:“没事乱摸别人的头干什么!” 接着,他仰倒在沙发上,控制不住地想—— 怪舒服的, 为什么不多摸几下? 他刚是不是太凶,吓到宿亭云了? 那家伙那么胆小,晚上该不会躲在被子里偷偷哭吧? 玄戬将头发抓得更乱,随后拿起一旁的手机,打开搜索框,写下这一行字: 怎么和人类道歉? 点击搜索。 第51章 51 “你害羞了。” 离开宿家之前, 宿亭云没忍住,偷偷去见了宿父一眼。父亲依旧和记忆里的一样,三句不离财经和工作, 并且和宿江林聊着聊着,就吵了起来。 以往的这种时候,宿亭云都会上前去劝一劝架,给他们倒两杯茶,吃两块点心,好让他们冷静冷静,可如今他变成了鬼魂, 玄戬看起来又不像喜欢管这些事的性格。 宿亭云往上飘了飘, 曲起爪子轻轻敲一敲玻璃窗, 他其实碰不到玻璃窗,也发不出的声音,但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这样做,宿江林会“听见”的。 果不其然,宿江林望了过来,在那一瞬, 他对着宿江林摇了摇头。 ——不要吵架, 我会伤心。 宿江林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再和宿父争执下去,后者见宿江林不再开口, 就也讪讪沉默下来。 就在宿亭云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 他听到房间里面又传来宿父略微不自在的声音,“最近多关心关心你弟。” “他……”宿父顿了顿,视线落在了紧闭着那扇房门上, 往日里的这个时候,宿亭云早就带着小点心敲门进来,陪他们用个简易的下午茶,可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回家十次有八次不见宿亭云的身影,剩下的两次,宿亭云也只是待在自己房里,不来找他聊天。 他放下手里已经凉透了的茶,“他最近怪怪的,是工作很忙吗?” 宿亭云慢悠悠地飘走,没再去听宿江林是怎样解释他最近的异常。 他飘回鹤延身边,跟着捉鬼师一起离开了别墅。 一上车,鹤延就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给那只鬼一张幸运符?” 在宿亭云提出要学着画幸运符的时候,鹤延就觉得很不对劲,他不清楚宿亭云学成后要用在哪,他什么都可以教宿亭云,唯独这个幸运符不太乐意。 世上有得必有失,有人幸运自然也会有人倒霉,捉鬼师若是不将霉运转移至他人身上,那么画下这张符,就需要减少自己的寿命。 鹤延不可能让宿亭云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因而有所收敛,教了宿亭云低配版幸运符,不会损及阳寿,当然效力也就不会如正版那么高。 他没想到才短短两天时间,宿亭云就把这张符画了出来。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宿亭云居然给了那个恶鬼。 小黑团的动作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折返回去塞进对方手里的幸运符,在小黑团转身之际,被他瞧得一清二楚。 “你就那么相信他吗?” 宿亭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以他这样小小的身躯,平躺在副驾驶上完全没有问题,这个姿势对人类来说很不安全,可他只是一只黑乎乎、软绵绵的小鬼。 天气预报说今日会下雨,窗外的天空已经变得灰蒙蒙,大风将落叶与尘土刮起,在半空中打着转飞舞。 很快,一滴雨打在窗上,不一会儿就噼里啪啦地落满,水柱顺着窗面缓缓滑落。 “我记起来了,公园那个长椅。” 宿亭云听着雨声,舒适地微微眯起那双豆豆眼,“是我们第一次接吻的地方。” “可能因为是第一次谈恋爱,而你又对我很好很好,落得那样的结局,我很难过。你痛苦的神情对那时的我来说,相当于是可怕的梦魇。” “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才会让你露出了那样痛苦而又崩溃的眼神,我不敢去找你,而你也不敢来找我……” “在宿有钱出现的那一刻,我其实……大概明白了什么。” 车子平稳行驶在马路上,宿亭云一向不喜欢在车里谈论这样重要的事,怕会让开车的人分心。 但好像他现在不说,会让鹤延更加分心,便也干脆地说了下去,“我如果变成了鬼,你一定会找到我。” “虽然不太清楚交易时,我和玄戬都说了什么,但我猜测当时的我,一定这样想过。而事实也证明,你确实找到我了,不是吗?” “玄戬的出现,不仅仅是帮了宿有钱,也帮了我和你。他让我重新回到你的身边,让你带着我去找寻曾经的记忆,让我一点点觉察真相,让我明白,你好像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爱我。” 车子靠着路边停下,鹤延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他那两年里,没有哪一分哪一秒是不想念宿亭云的。 离开宿亭云,他过得一点也不好,每次回忆起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总觉得心如刀割。 他怨恨自己是一名捉鬼师,怨恨当时的自己还不足以能够好好地保护宿亭云,怨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不公平,让他生来就没得选择。 鹤延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在他的视线转过去时,宿亭云大概也猜到他想要干什么,于是变回人形,闭上了眼睛。 并非是预料的疯狂。 捉鬼师的亲吻处处透着温柔,处处透着珍重。 就好像初见时,身上永远带着伤痕的人,终于在宿亭云递出一张又一张创口贴、一瓶又一瓶药水后,学会了爱护自己。 好像总是将自己隔离在人群外,闭口不言的人,也终于学会友善地对别人说出那句“你好”。 好像阴暗寒冷的一角,出现了一根点燃的火柴,而后一只温暖的手将他拉起,带到阳光下。 鹤延始终觉得宿亭云带给他的太多太多,而他所能回报给宿亭云的,只有让宿亭云住得更舒适,吃得更健康,只有在络绎不绝的街道上握紧宿亭云的手,让后者不会迷路,不会和他走散,不会被行人挤到,不会被突如其来的轿车、小电驴、自行车碰到哪怕一点…… 他只能做一些换成别人也同样能做的事,唯一不同的是,别人如果做了百分之八十,他就做到百分之百,别人如果做了百分之百,他就做百分之两百。 亲得正动情时,鹤延忽然抱了个空。 第54章 小黑团子灵活一避,绕开鹤延的手,飘到了后座上,他大咧咧地往那一躺,“我没电了,不许亲了!” 一声轻笑落入宿亭云耳畔。 鹤延重新握住方向盘,“你害羞了。” “……我才没有!” “原来你更喜欢我这样温柔地亲你。” “啊啊啊我没有!”小黑团子立刻把自己团成小球,抬爪捂住脸,“我不要理你了。” “好好好,我错了,你没害羞。” “我本来就没害羞!” “回去还可以继续亲吗?” “不可以!” “……” 一人一鬼就这样拌嘴,一直到他们回到了家门口。 鹤延简直都要认不出自己的家门了,他抬眸看了一眼门牌,然后又看向满地的外卖。 宿亭云倒很自觉地飘到了这些外卖上嗅一嗅,发现这里面有炸鸡,有小龙虾,有麻辣水煮鱼等等,除了这些,还有一个稍显隆重的水果篮,和一大捧玫瑰花,他好奇地问:“有人给你送玫瑰花?” “不可能。” 鹤延走过去,注意到那束玫瑰花里夹着一张卡片,他打开卡片,只见那上面写着: 宿亭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凶你的。 ——玄。 鹤延当即将卡片用力揉成一团丢开,然后一脚踢飞那束碍眼的玫瑰花。 一旁的宿亭云看了看那好些香喷喷的外卖,咽了咽口水,然后又艰难地挪开视线,看了看那散了一地的玫瑰花瓣,“鹤延,走廊里不让乱扔垃圾的。” “我等下会扫干净的。”鹤延打开门,提溜着小团子放进去,然后“砰”地一下关上了门。 他站在门外,拨通“宿亭云”的电话。 在接通的一霎那,鹤延面色森冷,简明扼要道—— “你是不是找死?!” 第52章 52 什么你都敢乱吃? 鹤延挂了电话, 就准备先把那些外卖扔掉,结果一回头就见自家家门此刻被打开了一条小缝,一只黑乎乎的小爪子正努力地往外伸, 试图想往回掏点什么东西,终于,那小爪子勾住了塑料袋的一角,开始慢慢地把它往屋里拖。 一开始,宿亭云的计划是很顺利的,进了家门的他,成功获取了触碰实物的能力, 而经过他不懈的努力也终于勾住了某个塑料袋, 虽然那不一定是水煮鱼的, 但管它是什么的,先拉进来再说。 外卖一点点地,离他越来越近,香味飘散着,涌入鼻尖。 但忽然间,袋子像是被什么卡住,拉不动了。 他用力拽了拽, 没拽动, 又试着换个方向拉, 也没拉动。 小团子极郁闷地松爪,不动声色地将门缝开得更大了些, 当视线变得清晰之际, 他首先看见的,是盖在外卖上的一只手,而后随着他的视线慢慢上移, 对上了鹤延那道谴责的目光。 “……” “……” 小黑团心虚地揣爪爪,接着用脑袋一顶,把门关上了。 但还没过三秒,小团子又一次将门打开,他义正词严道:“首先,浪费是不对的!其次,浪费食物是非常非常不对的!” “什么你都敢乱吃?这没名没姓的扔在家门口……” 小团子指了指外卖单,收货人那一行清楚地写着宿亭云,而备注上则是玄戬赠。 见状,鹤延颇为嫌弃地将外卖转了个圈,把单子转向自己那一面,“恶鬼赠的,那就更不能吃了,谁知道有没有下毒?” 这一回,宿亭云没再开口,他只是变回了人形,跪坐在地上,双手扒着门框,轻轻眨动那双漂亮又无辜的大眼睛,眸中流光闪耀,唇瓣轻抿,处处透着可怜。 就好像鹤延将要丢弃的不是一份普通的外卖,而是一只小猫辛辛苦苦外出狩猎,好不容易才带回来的猎物。 一个在小猫眼里是宝藏,但在铲屎官眼里是死老鼠一样的东西。 可最终,鹤延还是败在了宿亭云这撒娇的眼神之下,他将吃的全部带回屋内,只丢了那束玫瑰花。 像是担心鹤延会为此吃醋、生气似的,宿亭云一边吃一边皱眉评价道:“唔!远远不如你做得好吃!” 嘴上那么说着, 倒是吃得干干净净。 等吃饱后,宿亭云就慢悠悠地在客厅里飘来飘去,美曰其名是散步消食。 没多久小白就从外面浪够回来,和宿亭云又一次上演客厅跑酷大战。 就这样跑了一个多小时,小团子累瘫在沙发上,缓了好一阵子,才艰难地爬起,飘到浴室里泡水、吐泡泡玩。 也许是有了消耗,这一夜宿亭云入睡得特别快,几乎一沾床就进了梦乡。 鹤延助他化成人形,而后又给他调整了一下睡姿,只拿一床薄薄的被子,盖住宿亭云的肚子。 月光透过窗帘,只落进来很浅的一层,它轻柔地拢在宿亭云的身上,一切都显得那样静谧而美好。 鹤延实在没忍住,往宿亭云那边挪了一些,而后又更加不可控地将对方揽入怀中,他想着,假如宿亭云热了,想挣开,那他就立刻放手,等这只小鬼凉快下来,他再重新抱住。 然而正是这时,怀里的人轻哼一声,翻个身的同时将一只手搭在了鹤延的腰上。 宿亭云加深了这个拥抱, 并且用脑袋蹭了蹭鹤延的胸口。 十分钟后—— 被亲醒的宿亭云:“……” 他用手推开胡作非为的某人,然后趁此机会商量道:“我给你亲,明天能让我去阴阳交界处送信了吗?” 捉鬼师纠结了半天。 然后选择闭上双眼装睡。 宿亭云干脆用四根手指撑开鹤延的眼皮,正准备说话,又觉得鹤延这模样实在好笑,他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结果就是,捉鬼师才不管什么商不商量的,他想亲就要亲。 直抱着宿亭云腻歪了许久,鹤延才不舍松开了手。 再不松,就得出大事了。 到了第二天,鹤延还是拗不过宿亭云,他如果不答应,小团子就到处乱飘,不许他碰,他要是用捉鬼师的本事去抓,小团子就气鼓鼓地瞪他,迫不得已,鹤延只好答应了宿亭云的请求,并着手准备了纸鹤大军,护送宿亭云进入阴阳交界处。 这一次的阴阳交界处之旅,进行得十分顺利,纸鹤大军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保护住宿亭云,一旦小银或者小蓝要靠近他,纸鹤就会用力去啄咬这两条人鱼,一旦人鱼奋起抵抗,被打落的纸鹤就会化为烈火,最后烫他们一下。 其余人鱼离这三只鬼远远的,他们好整以暇地看着被啄得很惨的小银和小蓝,唏嘘不已。 “我早就说了,要离有男朋友的远点,他们偏不听,你看看,啧啧啧,被正宫收拾得多惨呐!” “你别胡说,小银对小黑又没那种意思,单纯就是小蓝欠收拾而已,谁让他老往小黑袋子里塞珍珠。” “依我看啊,是小黑男朋友太善妒,他不许任何鬼接近小黑,这不是善妒是什么?” “有小黑这样的伴侣,你能不善妒?” 众鱼沉默片刻,忽地福至心灵,一致觉得小蓝活该。 等小银和小蓝退至五米外,纸鹤才停下了攻击,宿亭云捏住离他最近的一只纸鹤,咬牙道:“鹤延!回去再找你算账!” 纸鹤无辜地抬头望天。 顺利将信交给鹤恬,又与后者聊了一会儿家常后,宿亭云这才离开阴阳交界处。如果说进来时是满怀期待,那么出去时就是满腔怒火。 拉开黑门,确认门外站着的是鹤延后,宿亭云立刻挽起袖子冲出来,化作小黑团子对鹤延拳打脚踢,左勾拳右勾拳,“坏家伙坏家伙!” 鹤延捏住小黑团子杀伤力为0.001的小拳头,“我错了,但是他觊觎你在先,我不揍他一顿,心里不痛快。” “他什么时候觊觎我了?”小团子用尾巴抵住捉鬼师的手,试图把自己的爪子从捉鬼师手里拔出来,无果,他气急败坏地咬了鹤延一口。 连牙印都没有。 宿亭云气鼓鼓地又咬了一口,依旧没有留下牙印,他终于认清团子形态下的自己,杀伤力约等于零的事实。 只是他临走前,确认过小蓝和小银的伤口,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看来纸鹤造成的疼痛与伤口只是暂时性的,很快就会愈合,否则他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鹤延。 更重要的是,在两秒钟之前,鹤延抬手指了指他的左手边,只见那个矮桌上摆放着一颗完美的、q弹的、色泽诱人的布丁。 捉鬼师体贴道:“辛苦了,吃颗布丁补补吧。” 继续生气的话,显然无法对布丁动嘴,所以宿亭云选择了原谅。 他端起布丁,握住勺子,小心翼翼地飘向门外,“下次你不许再欺负他们了!” “好好好。”捉鬼师满口应下,心里又盘算起了别的,他决定再给纸鹤改良一下,最好是揍人鱼的时候,能屏蔽宿亭云。 第55章 宿亭云化作人形盘腿坐在了茶几旁的软垫上,开始自己两口鹤延一口地解决掉这颗布丁。 吃完后,宿亭云又美滋滋地喝了一口现榨的冰冰凉凉的西瓜汁。 当鬼也就这点好处了,胡吃海喝也不会胖,不会生病。 他心情好得全忘了什么小红黄青绿蓝。 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鹤延不乐意去开,也不乐意宿亭云去开门,反正会来他家的,不是宿江林就是纪闻礼。 这两人都让他十分讨厌。 可很快敲门声就变成了砸门声,仿佛鹤延再不打开这扇门,对方就要踹门进来了。 “好像不是我哥,也不是闻礼。”宿亭云担忧道。 他在鹤延起身去开门之前,谨慎地拉住人,随后飘进厨房,拿了把菜刀,递到了鹤延的手里,好让捉鬼师有个可防身的武器。 于是捉鬼师一手举着菜刀,一手拉开了家门。 来人果然不是宿江林,也不是纪闻礼,而是双手抱胸、脸色很臭的玄戬。 当玄戬的视线落到一旁的宿亭云的身上时,眼神又不自觉地柔和了一些。 第53章 53 爱得死去活来。 几乎是前后脚的事, 玄戬刚一进门,宿江林和纪闻礼就跟了过来,前者对于后两位的跟屁虫行为嗤之以鼻, 但大人有大量的他,也懒得与这二人多说些什么。 四人一鬼围着客厅茶几坐了下来,黑团子在场上飘着绕了一圈,最后选择趴在了宿江林的肩上。 玄戬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引起了众怒,他道:“其实我也不是特别看得起你们这个世界。” “那你快滚。” “那你快滚。” “那你快滚。” 三人依次有序地发表了上述意见。 玄戬只当作没听见这话,也没看见三人眼里的怒火, “我到这来, 是为了找一个人, 找到了,我自然会走,找不到,这身体我是不会还回去的。” “你要找的人,长什么样?” “不知道。” 在对面三人的拳头快要落到他脸上之前,玄戬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要找的,是他的转世, 能不能长得与前世一模一样, 这我不能保证。要不然我把你们其中一个杀了送去投胎, 再看看你们的转世是否模样一致?” 三个活人的拳头又硬了。 宿亭云从宿江林的肩上滑落,在半空炫技三百六十度旋转, 然后稳稳地到了宿江林的腿上, 他的两只小爪子踩着宿江林的左腿,好奇地看着玄戬,“还有其他的提示吗?否则这也太难找了。” “有。” 玄戬抬起手, 掌心向里,从头顶往下扫,不一会儿,他的眉心处就浮现了一个形如火焰的黑色图案,“他的眉心也有个与我一样的图案,不过是金色的。” 小团子歪着脑袋,仔仔细细地盯着那个图案看,“虽然这个图案很明显,可要全世界范围内寻找,有些困难。” “他就在这座城市里。”玄戬答,“但这个图案或许并不如你所想的那么明显,转世投胎会封印他的全部法力,那么只有在特定条件下,这个印记才会出现,或许是危险来临前的那一秒,或许是心率变快的那一刻,又或许是……他睡梦中,额头上的印记就突然出现,这谁也说不准。” 三个活人:“……” 玄戬没去看这三个活人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话有多离谱,有多为难人,可即便如此,宿亭云依旧用那双明亮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好,我会努力的。” “不过……” 小团子从宿江林的腿上跳下来,在三人不赞成的目光下,坚定地游动着飘向玄戬,他的小爪子搭在玄戬的腿上,神情严肃,一字一顿地问道:“法力?他是神仙吗?那你也是神仙吗?你们是来自异世界的神仙?” 玄戬:“……” 玄戬:“你看我像神仙吗?” 鹤延受不了地捞过小团子,他不允许善良单纯的小团子离这个恶鬼那么近,他对玄戬说道:“我看你像神经病。” 宿江林和纪闻礼赞同地点点头。 小团子不管,小团子眨巴眨巴眼,求知若渴地看着玄戬。 “……他还不算是神仙,勉勉强强算得上是个修仙者吧。”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不太熟、只见过一次面的双胞胎哥哥。”玄戬想起来什么,一抬手,“啊,对了,他应该没见过我吧?反正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凉透了。” 小团子顿时泪眼汪汪,“呜,好可怜。” 玄戬:“……” 可怜什么?? 小团子挣扎着从鹤延的臂弯里爬出来,飘到玄戬的面前,双爪捧着后者的脸,郑重其事地承诺道:“别难过!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哥哥的!” “……我一点也不难过。” 小团子不听,抬爪抹去玄戬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你是个好人!” “…………” 玄戬受不了地把小团子弹飞到鹤延怀里,然后“腾”地站起来,“你太讨厌了!我话已经说完,我要走了!” 越过宿江林和纪闻礼之际,玄戬不客气地踩了他们一人各一脚,接着再飞快逃出门外,“砰”地一声重重关上门。 宿江林:“……” 纪闻礼:“……” 宿亭云飘过去,安抚地拍了拍二人的肩膀,“别气别气,下次我帮你们踩回来。” 等宿江林准备抱住小团子的时候,忽地横空插来一只手,将宿亭云拎走了,“我有点话要单独和你谈谈。” 说罢,纪闻礼抱着小团子出了鹤延家门。 宿江林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自己对面镇定自若的鹤延,“你放心让他们就这样单独谈话?” 捉鬼师淡定地拿起茶杯,饮了一口,“手下败将而已。” 放下茶杯的瞬间,这位“胜利者”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偷偷摸摸跟了出去。 宿江林翻了个白眼,也跟了出去。纪闻礼带着宿亭云到了楼道,而鹤延和宿江林就蹲在楼梯门前偷听。 宿亭云大概能猜到纪闻礼想要和他说些什么,果不其然,这人开口的第一句就是,“你和鹤延复合了?” “嗯。”宿亭云点点头。 在他的这24年生活里,宿江林和纪闻礼对他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人。 虽然宿江林看起来最凶,实际上只是嘴硬心软,往往宿亭云一撒娇,他就拿他没什么办法,宿亭云提出的要求,他会全答应。 但纪闻礼不会,他会在某些方面管束着宿亭云,告诉宿亭云“不可以”,同时又会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纵容宿亭云。 宿亭云喜欢他,尊敬他,也把当成自己的亲哥哥对待。 “你就那么喜欢他吗?”纪闻礼不由地停顿片刻,继而说道,“……他作为捉鬼师,也许会给你带来危险。” 这句话,宿亭云实在听了太多次,鹤恬说过,鹤满说过,宿江林说过,现在纪闻礼也同样提及。 他不厌其烦地回答道:“我会努力变强,会自己保护自己。鹤延是个很了不起的捉鬼师,鬼魂也不是什么高危生物,他们之中大多并不想伤人,只是对某一人的执念太深,才会选择留在人间。” “可是这个世界上鬼魂太多,捉鬼师又那么少……” “你知道吗?其实他们捉鬼师之间,都划分了责任区域,他们会互相联系、互相帮助,他们不是个体而是一个整体。”宿亭云张了张口,后面的话却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成长总归是很痛苦的,捉鬼师们的成长也是如此。 宿亭云看着纪闻礼的眼睛,就像是以往无数次,他做出重要决定之后,要把他的意思表达给纪闻礼那样,他道:“我喜欢鹤延,想要和他天长地久地走下去。” 这一幕让纪闻礼想起了20岁的某个夜晚。 视频电话里的宿亭云也是如此坚定地告诉他,“闻礼,我打算和鹤延在一起。” 他问宿亭云,想清楚了吗? 而宿亭云郑重点头,答道:“嗯,我喜欢上他了。” 深深的无力感再次笼罩住纪闻礼,可他也明白,是他自己没勇气迈出那一步。 宿亭云和鹤延刚分手时,前者伤心落泪,而他假借朋友之意把宿亭云抱在怀里,他曾脱口而出的一句“宿亭云,别想他了,我也可以当你男朋友”,却换来宿亭云一句带着哽咽的不要开玩笑。 假如他那个时候,能坚定地说一句“我没有在开玩笑,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了很多很多年”就好了。 “宿亭云……” 眨眼间,竟就这样过去了十八年。 纪闻礼抬手摸了摸宿亭云的脑袋,“假如他让你受了委屈,让你不开心了,你随时可以甩了他来找我,我也可以当你的男朋友,甚至是当你的老公。” 宿亭云:“???” 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还不等宿亭云回答,楼梯门就“砰”地一下被人拉开,鹤延的声音落在空旷的楼道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响。 第56章 “做你的春秋大梦!” 鹤延快步去到宿亭云的身旁,拉起后者的手,离开了楼道。 出了楼梯门以后,宿亭云一眼就瞧见了不远处倚墙扶额沉思的宿某人。 宿亭云丝毫不顾及亲哥的脸面,直截了当地戳穿道:“我知道你也在偷听!” 但这仅是一个小插曲,宿亭云没将纪闻礼那番话放在心上,自然也没去管宿江林、鹤延偷听的事。 他的首要任务是帮玄戬找到哥哥。 宿亭云要来了一份本市地图,凭着记忆画了一条线路。 他不是一开始就在那个小公园里。 而是慢慢地,一点点去往目的地,那么自然在这一路上他结识了一些鬼友,有的比较好说话,应该会帮忙注意一下,就是不知道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们有没有被抓走,有没有被送去投胎。 公园里认识的鬼友最多,而且也不是全部都机械地做着某一件事,他打算去看看。 而在此之前,最重要的是——他不能让鬼友们白做事,得准备一些贡品才行。 宿江林和纪闻礼不甘被排除在外,让宿亭云写下贡品的采购单,他们去买来。 而宿亭云写贡品的期间,鹤延则拉了一个捉鬼师的大群,拍下宿亭云画的那个印记,发到群里,让其他捉鬼师帮忙注意下额头有这一印记的人类。 待到月升日落之际,一切准备就绪,宿亭云跨上小布袋,对鹤延点了点头,“好了!我们出发吧!” 出门前的那一刻,宿亭云见到了外出归来的小白,于是很顺手地把小狗也带上了。 他们很快就到了公园,八点钟的公园本应该是最热闹的时候,但现下却冷冷清清,空无一鬼。 宿亭云带着鹤延往里走了走,明明没见着一只鬼,他却觉得空气里处处都有鬼的气息。 直到在某一条小路上,他听到了“咚咚”的声音,像是拐杖敲打地面时发出的响声。宿亭云顺着声音的来源追过去,果不其然在那条路上看见了刘大爷。 刘大爷拄着拐,努力却缓慢地往前走,嘴里还直嘟囔着“死腿快跑,死腿快跑”。 宿亭云明白了什么,抬手示意鹤延待在原地等他,自己则拎着烧好的奶茶走向刘大爷,他刚走到半道,四面八方就涌来了鬼魂,把他架着飘走了。 担忧鹤延会生气把他们全杀了,宿亭云赶忙大喊道“没事,是熟鬼”,鹤延这才收回手里的符纸,站在原地等候。 七八只鬼架着宿亭云到了假山后面的一块空地上,他们乌泱泱地围着了宿亭云,问他这些日子都在干什么?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遭受酷刑?那个捉鬼师为什么又来了?是想把他们一网打尽吗? 宿亭云一一解释,说鹤延并没有恶意,上次来公园,是把他带回去养起来了,鹤延是他前男友,但现在已成未婚夫。 他顺手把奶茶递给当诱饵的刘大爷,大爷接过就咕嘟咕嘟喝了起来,馋得身旁的鬼们直流口水。 大家确认宿亭云没事,且过得很好之后,也稍稍放下心来,开始询问宿亭云来这是想要做什么? 宿亭云将自己变成鬼魂,以及遇见鹤满、鹤恬的事,添油加醋地转述出来,引得众鬼泪流满面、痛哭流涕,最后,他又说起玄戬不远万里,来到这个世界,想要寻找自己死去的哥哥的转世,他来公园里就是为了问问大家,有没有见过这么一个人。 没有一只鬼见过。 但他们对于宿亭云所说的事情都非常非常感动,决意要帮宿亭云一起寻找。 他们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才去到鹤延的身边,由最大胆的年轻鬼开始,先接过了鹤延手里的奶茶,或是冰淇淋,吃完后,他们飘飘然忘乎所以,一口一个“小云”“鹤哥”,积极地要帮忙。 年轻鬼身上的束缚虽然不重,但要让他们完全克服对公园的依赖而长时间游荡在外,显然很困难,即便克服了这一点,也需要解决被其他捉鬼师看见不会被抓的问题。 鹤延递给他们一张折好的符纸,让他们别在胸前的位置,这样能使得他们最大限度地恢复神智,在寻人的中途,他们可以去见自己想见的人,但绝不可以伤人,一旦伤人,胸口的符纸便会消失,那么其他捉鬼师见了,就会认定他们是伤人的恶鬼。 起初,只有一两只鬼接过了符纸,他们有自己想见的人,对于这一点实在很心动,他们并不信任鹤延,但对宿亭云却是极信任的,别上符纸后,他们试探性地飘过公园大门,发觉自己当真自由了以后,又飘回来,从宿亭云手里拿过那张画着印记的便签纸,“小云!我们先去见一个人,见完之后就开始找!” 宿亭云点点头,“好,没关系,路上注意安全。” 送走这两只鬼之后,又有几只鬼接过了符纸,他们没有要见的人,但愿意帮助宿亭云,假如宿亭云今日不来,他们过几天也决定去转世投胎了,继续留在人间实在有些无聊,倒不如开启一段新的人生。 现在他们决定,在开启新人生之前,先帮宿亭云找一找人。 这个夜晚,能够完全对鹤延放下戒心的鬼并不多,年纪稍老的几乎都没有接过符纸,宿亭云明白这事不能急,给他们留下一些吃的后就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陆陆续续有鬼愿意接过符纸,离开公园、车站、小区,为他们去寻找玄戬的哥哥。 本市的其他捉鬼师也找来了一些鬼帮手,一时间,整座城市里鬼流涌动,大家忙忙碌碌地都在找寻着什么。 鹤延不能飘也不能隐身,不便去找人,但他时常跟在宿亭云身后,保证宿亭云的安全。 一些捉鬼师也时常出来晃荡,见到寻哥队伍中的鬼被欺负了,就会出手相助,见到鬼们起了内哄,就苦口婆心地劝架,要是见了借机去害人的鬼,就捉起来带走。 这些捉鬼师在见到宿亭云的时候,无一例外都会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同时还会调侃地看鹤延一眼。 宿亭云实在好奇得紧,便趁着鹤延不注意之际,拉走了一名捉鬼师,询问缘由。 从这人的口中,他得知了鹤延和他分手后的第一年,都做了什么。 第一件事,不要命地捉鬼。鹤延几乎扫荡了全市的恶鬼,一天之中大约有十八个小时都在捉鬼,在那一年里,就连最难抓住的水鬼,鹤延都抓住了五十多只。 第二件事,酗酒。鹤延喝醉以后,并不会怎么发酒疯,他只是会醉倒在各个公园的长椅上,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宿亭云的名字。 那时候,他们或多或少都在公园里“捡”过醉酒的鹤延。 并以此认定,鹤延爱宿亭云,爱得死去活来,所以才会这么拼了命地想要消灭全市的恶鬼。 第54章 54 芝麻饼,大成! 七天时间过去, 玄戬哥哥的下落依旧没一点头绪。 一进家门,宿亭云就飘向沙发趴好,鹤延紧跟着在他身旁坐下, 小狗也同样累得厉害,进门后犹豫不决地飘了一下,最后钻进狗窝里呼呼大睡。 宿亭云趴着趴着就翻了个面,他仰望鹤延道:“明天我该去阴阳交界处送信了。” 闻言,捉鬼师又开始闭眼装死。 可对方的演技实在太拙劣,宿亭云一看就明白鹤延不是真的不同意,而是在让他撒一撒娇——心机的捉鬼师很享受被小团子撒娇的感觉, 复合之后更是肆无忌惮, 见缝插针地寻找机会让宿亭云向他撒娇。 宿亭云拿他没办法, 毕竟鹤延不给他开门的话,他连黑门都瞧不见一眼。他慢悠悠地飘起,停在鹤延面前,先是抱住捉鬼师的腰,用脑袋轻轻一蹭,口中念着捉鬼师的名字。 接着他缓缓上滑,靠在鹤延的肩头, 一边蹭鹤延的耳朵, 一边柔声道:“让我去阴阳交界处, 好不好?” 蹭着蹭着,小团子忽地化作人形, 他跨坐在鹤延身上, 一只手捧住了鹤延的脸,近乎呢喃道:“鹤延……” 刻意压低的声音更显气氛的暧昧。 果不其然,捉鬼师立刻就有了反应。 最后, 他往前一凑,于捉鬼师的唇瓣上落下一吻,轻飘飘开口,“求你了~” 在鹤延伸手准备锁住他之际,宿亭云一个灵巧避让,变成小团子跑开,方才还低声哀求的某团,此刻扬起了唇角,一副誓在必得的模样。 眼下的情况,鹤延除了答应也没别的办法,他并不想去洗冷水澡。 得逞的小团子扑到鹤延怀里,乖乖地给抱给亲,给对其胡作非为。 踏入黑门之前,宿亭云再三向鹤延确认那些纸鹤不会去啄咬人鱼,这才安心地带着纸鹤大军前往阴阳交界处。 但宿亭云终究还是太年轻了,纸鹤不啄鬼了,它们只是对着人鱼们喷火而已,高耸入云的火墙,将宿亭云与黑河隔成了两个世界。 “……” 小蓝气愤地用尾巴大力拍打河面,“坏人!小黑身边,有坏人!” 这一回,小银已经识趣地游远了些,他看得出来纸鹤的主要针对目标是小蓝,细想起来,应当就是那两颗珍珠惹下的怨。 第57章 他悠哉地靠在河岸的另一边,看着小蓝激情与纸鹤“对骂”,这是一场结巴与哑巴的世纪对决。纸鹤不语,只一味地喷火,而小蓝来来回回,也就只会骂那句“坏人”,实在毫无杀伤力可言。 在岸上,宿亭云急得来回飘,气急败坏之下,也只会大喊一声“鹤延!”,其杀伤力连小蓝都比不上。 对峙得久了,纸鹤似乎感觉到了烦腻,于是停止向外喷火,上百只纸鹤默契地形成了一个圈,将小蓝包围在内,对中心点的人鱼投以死亡视线。 小蓝瞬间回想起被啄咬的疼痛,立马捂住嘴,不敢再多骂一句,他慢慢下潜,直至只剩一双眼睛露出水面,可怜兮兮地望着岸上的宿亭云。 宿亭云没办法控制纸鹤,心里也明白一切的起点是源于那两颗被他收下的珍珠,他无奈放下两盒给人鱼们带的糖果,转身飘向鹤恬的骷髅屋。 他一走,纸鹤们也就哗啦啦地掉转身形跟上,没再针对小蓝。 不同于以往的是,先前纸鹤并不进入鹤恬的骷髅屋,只落在屋外等候宿亭云出来,但这一次,有只纸鹤停在了宿亭云的肩头,显然打算陪宿亭云一起进去。 屋内,鹤恬正抱着一个盛着恶魂的玻璃瓶,准备将它放好在一个空的架子上,她刚把这只恶鬼揍了一顿,才总算让对方老实了一些。 鹤恬招呼宿亭云坐下,注意到宿亭云肩上的纸鹤,她先是一怔,随后释然地笑了笑。 纸鹤的存在并未给二人的谈话带来怎样的变化,宿亭云将信递给鹤恬,后者接过信后先读了一遍,再对这封信写一封简短的回信,随后将这七天写好的信与现下写的回信装入一个信封中,交给宿亭云。 临走之前,鹤恬对着宿亭云肩上的纸鹤说道:“最近鬼界不太平,常有鬼差来此巡逻,若是下回还能来,记得别弄上百只纸鹤了,白泱泱的一片实在引人注目。” 纸鹤点了点头。 鹤恬照例送宿亭云出门,只是在即将抵达石碑时,忽地有一个小孩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比宿亭云、鹤恬反应更大的,是追随在宿亭云身旁的纸鹤,它们立刻拍打着翅膀,横在宿亭云与那孩子之间。 完全没受到一点保护的鹤恬:“……” 鹤恬一个掌风,吹开了挡在宿亭云身前的纸鹤,并解释道:“这孩子我认识,不是恶鬼。” 这番话并未使纸鹤们完全放下戒心,它们拍打着翅膀在宿亭云身边盘旋,警惕地看着那孩子。 那是一个大约一两岁的男孩,额头上留有撞伤的痕迹,许是被目光阴沉的纸鹤吓到了,他整只鬼都在打哆嗦。 鹤恬为宿亭云解释道,这孩子是同他母亲一起进入阴阳交界处的,他们出了很严重的交通事故,当场死亡,后因长时间逗留在人间,被捉鬼师抓住,送往鬼界投胎,母亲心有执念,不肯就这样离开,阴差阳错之下,二鬼一同来到了阴阳交界处。 男孩看着宿亭云,紧张得把手里卷好的纸张都抓皱了,他能说的词汇并不多,开口的第一句便是,“……谢谢,哥哥,谢谢你,哥哥。” 宿亭云半蹲下来,与孩子的视线齐平,同时注意到在他的手掌搭上孩子肩膀时,孩子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他温声询问道:“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吗?” 那孩子递出手里的画,坚定地喊了一声,“爸爸!” “…………” * 宿亭云收好男孩的画,离开了阴阳交界处,几只纸鹤不高兴地落在他的脑袋上,像是在宣示着主权。 拉开黑门之前,宿亭云哗啦一下拨开自己脑袋上白茫茫停了一大片的纸鹤,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戴了一顶造型独特的白色帽子。 很快地,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宿亭云又一次意识到了不妙,场景是他很熟悉的,但并非是鹤延家,而是宿家别墅,他本人的房间。 纸鹤大军迅速出动,包围了玄戬,后者淡然一笑,张开双臂,“这可是宿亭云的身体,有本事你就来揍。” 纸鹤们:“……” 宿亭云无可奈何,从黑门里走了出来,纸鹤不敢攻击宿亭云的身体,玄戬却很敢攻击这些纸鹤。 整个房间顿时混乱一片,每次玄戬落入下风,就故意把自己的脸递过去让纸鹤打,纸鹤根本下不去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把自己拍扁。 不一会儿,地上就满是纸鹤“死尸”,它们不甘地、死死地瞪着玄戬,并扇动着弯曲变形的翅膀,想要再战。 为了让纸鹤们死心,玄戬打开了扫地机器人。 此战,玄戬大获全胜,立刻用黑气锁住已经蹲在桌子旁边大吃特吃的宿亭云,强行把对方变回小团子放到自己怀里。 今天,就是他玄戬“报仇雪恨”的好日子。 他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芝麻团也体会一下,被摸到不自觉摊成芝麻饼的滋味是什么样的! 苦练七天的成果,是时候展示出来了! 玄戬抬起双手,深呼吸一口气,他看着腿上那个刚往自己嘴里塞了两颗葡萄导致脸颊微微鼓起一块的芝麻团,先将手掌分别轻轻贴在芝麻团的肚子和脑袋上,开始动手抚摸。 两分钟后—— 芝麻饼,大成! 第55章 55 金色印记 宿亭云很想开启防沉迷系统, 可玄戬的手法实在太好,他每每挣扎着想要坐起,去给鹤延报个平安, 都会屈服于玄戬的抚摸之下,被迫躺平,成为一块又香又软的饼干。 更重要的是,不时喂进他嘴里的葡萄,香甜多汁,美味可口,完全是在一点点地摧毁掉宿亭云的理智。 十分钟之后, 他简直要不记得什么鹤延什么纸鹤的事了。他舒舒服服地趴在玄戬腿上, 不去看玄戬的脸, 毕竟看到“自己”在给自己按摩,还是有些奇怪的。 “宿亭云,不必再去找我哥了。”玄戬忽然开口道。 听闻这句话,小团子的理智瞬间被拉了回来,他坐起,神情凝重地看着玄戬,“为什么?” “虽然……目前来说没什么进展, 但大家都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再找找, 说不定印记就会出现了。” “在这七天之前,我已经找了很久, 不是一个月、两个月, 而是整整十年。”玄戬放松了身子,靠着沙发,“实在没意思, 我不想继续了。再者,说不定他也并不想回到原世界里去。” “我决定了,现在就把身体还给你,然后我回到我的世界去。” 宿亭云一惊,在玄戬抬手又要抚摸上他脑袋之际,立刻一个丝滑地转身飞窜,向门口逃去,玄戬显然没想到他会逃跑,还未反应过来时,房门就已经被人从外面打开,鹤延和宿江林一同出现在门外。 宿亭云立刻扑到鹤延的怀里,委屈得直叫唤,“呜呜呜鹤延!!他欺负我!!” 对不起了,玄戬。 玄戬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不是,我欺负你??” 而此刻,门外的鹤延与宿江林脸色瞬间都沉了下来,前者将宿亭云护在怀里,指尖夹住一张符纸,二话不说就甩向玄戬。 眼看着双方要打起来,宿亭云赶忙推着鹤延、拽着宿江林往外走,“我要回家呜呜呜!我要马上回家!” 两人不明所以,但见宿亭云语气可怜,像是受了极大惊吓,也不好再多逗留。他们恶狠狠地瞪了玄戬一眼,表明过后再找他算账,接着鹤延就抱着“瑟瑟发抖”的小团子转身往外跑。 直到坐上了车,宿亭云的情绪才好了一些,他只一味地让鹤延开车回家,以及坐在宿江林的腿上,虚假地抹着压根不存在的眼泪。 就这样,两位活人怀揣着担忧且愤怒的心情,带着难过、害怕的小团子回到了鹤延家中。 一进门,宿亭云立刻变脸,开朗地陪小白打了一会儿的滚,嘴里还不时地念着“乖乖小狗,喜欢喜欢”。 直把小白哄得晕头转向,尾巴都摇成了螺旋桨。 鹤延:“……” 宿江林:“……” 二人站在玄关处,一头雾水地看着突然活泼的宿亭云,如果他们没记错的话,开门前的那一秒,宿亭云好像还在哭? “对了,亭云……”鹤延率先迈开步子来到宿亭云的身边,他把小狗拨开,然后抱住小团子,“玄戬是怎么欺负你的?” 宿江林也马上补充道:“你大胆地说,哥哥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他们刚说完,就见小团子心虚得眼神止不住地乱飘,一会儿看看天花板,一会儿又看看自己的黑爪子,最后在两人的眼神逼问下,弱弱开口道:“他说要把身体还给我,他打算回家了。” “…………” 鹤延话不多说,抄起小团子就往外走,宿江林更是默契地快他们一步,把门都直接开好了。 小团子挣扎着脱离鹤延的怀抱,并迅速地爪尾并用,牢牢扒住桌子腿不松,“我不要去!不找到玄戬的哥哥,我是绝不放弃、绝不让玄戬就这样离开的。” 第58章 “他和你的交易里并没有你要帮他找到哥哥一项,你借身体给他近三个月时间,已经仁至义尽了。” “就是,再借下去不知道还有什么变故,总之你先拿回身体,照样可以帮他找他哥哥。” 宿江林和鹤延一人扒着宿亭云爪子,一人扒着宿亭云尾巴,试图把小团子从桌子腿上“抠”下来。 无奈宿亭云抓得实在太紧,他们又不敢太过用力,生怕伤了宿亭云。 “回到我自己的身体里,我就再也见不到鬼,也再没办法去阴阳……”想到宿江林并不知道阴阳交界处的事,宿亭云紧急闭嘴,转而说道,“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我不能就这样回去!” 眼见着宿亭云那么坚定地不肯回自己身体里,鹤延率先松开了手,并转移阵地,拍一拍宿江林的肩膀,“既然亭云不想,你就不要勉强他了。” 小黑团子用力地点点头,“嗯嗯!” 宿江林恶狠狠地剜了鹤延一眼,无声地用口型说道:你想死是不是?! 鹤延只当没看见,又将注意力放在了宿亭云身上,继续道:“不过先说好,你现在可以不想回去,但不能永远不回去。截止日期八天如何?八天之后,要是再不能找到玄戬他哥,你就要回到你自己的身体里去。” 小团子低头沉思片刻。 八天,意味着他还有一次进入阴阳交界处的机会,这之后便不能再给鹤恬、鹤满送信了。 见宿亭云有所动摇,鹤延又适时补充道:“亭云,大家也很累,确认过的人,不能立即就排除,要反反复复、永无止境地确认,毕竟谁也不知道那个印记什么时候会出现……” “你也不想一直麻烦大家吧?” 小团子顿时泄了气,委屈巴巴地松开爪子,答应了鹤延的要求。 为了保证玄戬也答应,鹤延立刻打了电话确认,他本以为玄戬会挖苦他们,会说出一些过分的话,结果反而是对方很干脆利落地答应了。 挂断电话之前,玄戬对着宿亭云说了最后一句话—— “宿亭云,八天没到也可以,这期间你只要想回你身体里,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电话被掐断。 小团子闷闷不乐地趴在沙发上,只机械地张着嘴,让鹤延把切好的西瓜送到他的嘴里,然后嚼嚼嚼咽下肚子里。 鹤延说得对, 他总不能让大家一直为他忙前忙后。 可他到底…… 该怎么才能找到玄戬的哥哥? 还有就是,宿亭云伸爪摸了摸自己的小布袋,里面还装着那个男孩画的画。 要把画转交给男孩的爸爸, 可是男孩他爸究竟是谁? 宿亭云取出画,先将其交给鹤延保管,两人两鬼就这么围坐着,对于找人一事仍毫无办法。 经过商讨,他们决定更多地守在事故容易发生的地点,宿亭云负责把玄戬的原貌画下来,他们会重点寻找那些与玄戬长相相似的人,继而对他们进行周密的观察。 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际,藏青色笼罩住这座城市,黑色小团子们纷纷从暗处飘了出来,他们有序地去最近的捉鬼师那儿领取了饮品、零食,以及一大沓纸钱,然后开始了一晚上的忙忙碌碌。 接连几天,仍是一无所获。 世上好像压根就不存在玄戬他哥这个人。 宿亭云蔫头耷脑地飘进了家,离他和玄戬约定好的日期,还剩两天,他终于认清,觉得替玄戬找到哥哥一事大抵是无望了。 他飘到沙发上趴好,把脑袋埋到两只爪子里。 纪闻礼和鹤延分别坐在宿亭云的两侧,小团子兴致不高,他们受到感染,也十分头痛。 更何况这事并非努力就有结果,捉鬼师里懂得算命的,全都为玄戬及他哥哥算了一卦。 结果就是——玄戬天煞孤星,玄戬他哥死生不明,卦象凶险而混乱,兄弟俩注定一生坎坷不得安宁。 每个为他们算卦的捉鬼师在第二天都发起了高烧,有的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 小白察觉到宿亭云心情不佳,发出呜呜的声音,用脑袋去顶一顶宿亭云的爪子,换来一个摸摸头之后,小白干脆倚着宿亭云趴下。 这时,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 声音规律而有礼,一听就不是宿江林,更不可能是玄戬。 鹤延起身去开了门,只见门外站着两名和尚,其中那名老者,甚至让鹤延觉得有一丝眼熟。 他礼貌打了一声招呼,而后忽地忆起,那位老者,正是当年在寺中为小白包扎伤口的僧人。 另一名中年僧人向鹤延表明了来意,他是来取一样东西的,一样既不是来自于人间也不是来自于鬼界的东西。 不远处的小团子一听这话,瞬间打起了精神,迅速把自己团巴团巴塞进沙发底下。 不是人间又不是鬼界的东西,那不就是他吗? 他们要取他小命?? 纪闻礼不明所以,但见宿亭云很紧张,于是挪动身子,坐到宿亭云藏起来的地方,为小团子遮挡遮挡。 和宿亭云想的不同,鹤延立刻就想到了他们要的东西,他先看一眼这名中年僧人,确定了年龄,接着便取来了宿亭云从阴阳交界处带回的画,递给对方。 中年僧人感激地接过,宝贝似的看了好几眼,接着将画贴近胸口,向屋内张望了一下,询问道:“他……不在吗?” 鹤延未答,他知道宿亭云会过来的。 过了一会儿,小团子小心翼翼地从沙发底下爬出来,他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见过,他先回头与纪闻礼对视一眼,在对方担忧的目光下,宿亭云轻轻地点头,表示没事。 接着他三步一停地挪到玄关,小爪子扒着鞋架,只探出一双豆豆眼去看着门外站着的人。 他几乎瞬间就认出了那名老者,惊讶而尊敬地打了一声招呼,很快地,他也认出了那名中年男人。 宿亭云看了看男人手里的画,又看了看男人的脸,轻声道:“您……现在过得好一些了吗?” 闻言,男人眼眶瞬间红了,他朝着宿亭云深深鞠了一躬,由衷地说:“谢谢你。” 小团子眼神微动。 他的目光无意中停留在手腕的红绳上,突然明白了当日姻缘树边出声提醒他的僧人,正是眼前人。 明确了僧人不是来抓他走的,宿亭云也就大胆了许多,他慢悠悠飘起,在鹤延的右肩上趴好,小尾巴控制不住地扬了扬。 纪闻礼这时也已经走到了他们的身后,静静看着这一幕。 小团子试探性地开口道:“要不要……试着写一封信给你的妻子?” 男人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他含泪点了点头。 在他身后,老者轻抬一只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随后又不紧不慢地对宿亭云等人说道:“施主,你们要找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今日就不多叨扰了,有缘再会,阿弥陀佛。” 老者带着中年僧人离开了此处,并与宿亭云约定好,明日傍晚会将信送来此处。 他们又重新坐回沙发上,小团子飘在半空之中,一只小爪子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看一眼鹤延,又看一眼纪闻礼。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那不就是说,玄戬的哥哥要么是鹤延,要么是纪闻礼? 嘶…… 为了验证这一猜想,小团子站直身子,黑色大逗号秒变黑色大水滴,他攥紧自己的小拳头,“唰”地一下猛冲向鹤延,杀伤力0.001的小拳头在距离鹤延额头五厘米的位置停下。 印记没有出现。 捉鬼师松一口气之余,两只眼睛都写满了“这倒霉事可千万别落我身上”。 宿亭云又转向纪闻礼,后者对于“鹤延不是”一事感到很失望,他颇为紧张地看着小团子,直到小团子的拳头也朝他而来。 印记依旧没有出现。 宿亭云瘫倒在沙发上,心累道:“他哥该不会是我吧?” 空气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鹤延和纪闻礼显然也不太能接受这个结果。 片刻后,一个小白团子飘到宿亭云的身边,它放下嘴里咬着的骨头玩具,无声地提醒宿亭云,到他们的游戏时间了。 宿亭云慢慢坐起,刚准备伸爪去拿骨头玩具,余光就忽地注意到了一抹金色。 那枚形似火焰的金色印记,就这样明晃晃地出现在白团子的额头上,几乎要闪瞎了宿亭云的双眼。 白团子不明白宿亭云为什么停下了动作,它只一脸期待地咧着舌头傻乐,让宿亭云快点陪它玩。 “……” 沉默, 诡异的沉默。 宿亭云极为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怎么办,他该怎么和玄戬说,你哥哥好像是一条狗? 第56章 56 如你所见,你哥是…… 接到宿亭云的消息, 玄戬立刻就赶了过来,可他没有想到的是,迎接自己的是宿亭云、鹤延、纪闻礼一鬼两人的复杂眼神, 以及趴坐在茶几上,试图严肃,但一看向宿亭云就忍不住咧着嘴的白团子。 第59章 玄戬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自觉忽略掉茶几上那个白糍粑,问宿亭云道:“我哥在哪?” 小黑爪子一指,示意玄戬看向那个额头有金色印记的白团子,“……就是它。” 白团子一歪脑袋,舌头半挂, 乐呵呵地看着玄戬。 沙发上并排坐好的两人一鬼默契地抬头望天, 和鹤延、纪闻礼强忍笑意不同, 宿亭云十分担忧,他担心小白控制不住变回小狗的模样,那样玄戬一定会把小狗拍扁的!会拍成扁扁的奶片糖! 玄戬指着白团子问:“他为什么一直傻笑?出生的时候就是智障吗?” 小狗听懂了“智障”两个字,瞬间不乐了,它收起舌头,委屈地飘起,准备钻进宿亭云怀里。 然而还不等小白触碰到宿亭云, 横空便插来一只手,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把白团子拍飞, “啪叽”一下粘在墙上。 “……” 同样的,鹤延也接受不了小白是玄戬他哥的事实, 不许这个“是人还是狗?”的东西再和宿亭云有任何一星半点的亲密接触。 白团子从墙上掉落, 挂在电视上,而后又十分q弹地摔到地上,气得豆豆眼都变成了半圆眼。 宿亭云尴尬地朝玄戬一笑, “哈哈哈它就是比较开朗而已,不是智障。” 谈话间,小白冲向鹤延,张嘴就是打了一段快板,半点没咬着捉鬼师。 玄戬:“……” 玄戬:“可不论我怎么看,他好像都是智障?” 一听到自己又被骂了,小白立即调转身形,朝向玄戬,它还没“汪”出声,一只小黑爪子就直直地插进了它嘴里。 又是一阵诡异而长久的沉默。 宿亭云干巴巴地笑道:“我们团子就是这样的,喜欢把爪子放进对方嘴巴里,很凉快。” 小白歪头不解,但尊重宿亭云的行为,乖乖地咬住后者的爪子不松。 宿亭云觉得差不多了,甩甩爪子,可他并没能成功把小狗抖下来,还是鹤延主动出击,“啪”地一下重击白团子天灵盖,直把白团子打得眼冒金星,晕晕乎乎地降落在茶几上,然后“砰”地一下,当着玄戬的面,白团子变成了一条狗。 “……” “……” 眼见着玄戬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宿亭云赶忙抱起小狗,护在怀里,“我可以解释的!” 一旁的鹤延和纪闻礼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开口主动替宿亭云“解围”。 鹤延率先道:“如你所见,你哥是只狗。” 纪闻礼也补充道:“准确来说,你哥先是狗,后来又变成了鬼。” 纪闻礼起先并不能看到小白的存在,但他知道宿亭云身边一直跟着这么只小狗鬼,所以也一直很主动地“照顾”这只他看不见的小狗鬼,好借机有更多话题与宿亭云说。 小白与他说不上熟悉,但也不至于全然陌生。 当这个金色印记显现的那一秒, 纪闻礼不仅能看到小白了,甚至还能够摸到,在玄戬来之前,他就摸过。 于是他贴心地说:“你哥挺好摸的,你要试试吗?” 玄戬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啊!” 同时他的唇角扬起一个堪称凶神恶煞的笑容。 他从宿亭云怀里夺过狗,四目相对之际,丝丝缕缕的黑气控制不住地从他的指尖溢出,眉心的黑色图案也随之浮现。 小白望着眼前那张与主人一模一样但明显表情很恐怖的脸,害怕地夹起尾巴,压平耳朵,一动也不敢动,“呜……” 玄戬气极,忍不住发出一声笑,“好啊,真是好啊,若明羽,老子找你十年,你在这里给人当狗!!!” 他猛地站起,高举起手里的小狗,“我这就送你去投胎!” “不要!” 玄戬还没来得及动手,手腕就猛地被人攥住,鹤延头一次毫不留情地对着这个占据宿亭云身体的鬼魂动手,用力一扭,在玄戬痛呼、失力松手之时,鹤延用另一只手夺过小狗,转身送进惊魂未定的宿亭云的怀里。 小狗重新变回团子,一黑一白两颗小团子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 鹤延什么都没说,重新坐回原位。 转世就是转世,虽然上一世是人,但这一世小白就只是条普通小狗,怎么变也不会变成人类,而且智商也就那么点了,送去读书也不会有改变,要想拿到小学毕业证书都不可能。 比起和一只傻狗斤斤计较,鹤延不希望宿亭云伤心,假如玄戬真的杀了小白,宿亭云一定会非常自责、难过。 但其实玄戬也并没有真的要弄死小白,他无力地倒回了沙发上,看看狗,又看看天花板,最后痛苦地双手掩面。 说好的他哥仙风道骨、玉树临风呢? 那群臭道士是不是骗他! 这只要么咧着嘴傻乐,要么夹着尾巴呜咽的傻狗,真是他哥吗?? 玄戬下定了决心,他“腾”地站起身来,对着宿亭云说道:“你要不要现在拿回自己的身体?” 他决定回去就抹掉所有人的记忆,叫所有人都想不起来他曾找若明羽十年的事情。 这个一点也不仙风道骨、玉树临风的狗他就不要了! “不要!” 前一秒还护着小白的宿亭云立刻调转身形,使得一脸懵的白团子成了他的挡箭牌,他弱弱开口道:“呃,你先替我保管,我还有事要做。” “我还成替你托管身体的了?” “求你了~” “好吧。”玄戬走到玄关处停下,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原本紧抱着的两颗团子已被小心眼捉鬼师强行分开,白色的那一颗此刻正看着他,眼神晦暗难明。 像是双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一般,玄戬定定地看着白团子,心神微动。 不一会儿,白色的那颗小团子朝他飘了过来,然后“汪”地一声,用力地—— 咬住了玄戬的手臂。 再后来,场面突然变得有些失控,玄戬和狗打了起来。 作为这个家里战力最弱的,小白不说被摁着打,至少也是被撵着跑,整只小狗鬼被揍得嗷嗷叫唤。 宿亭云心疼小狗,追在玄戬的身后直劝道:“别打了别打了,它只是一只小狗哇!” 玄戬气得冒火,“我打的就是狗!!” 而鹤延和纪闻礼二人担心怒火中烧的玄戬会误伤宿亭云,也一直追在宿亭云身后,为其挡下一些飞来横祸。 半个小时后, 三人两鬼累瘫在地。 鹤延家仿佛接受了一遍炮火的洗礼,一地狼籍,捉鬼师气得牙痒,并在心里暗暗发誓,等玄戬从宿亭云身体里出来,他就要架起油锅把这个恶鬼炸了。 等到送走气昏头的玄戬之后,鹤延扭头就看见纪闻礼正试图把黑色那颗小团子装进自己口袋里偷走,为此甚至不惜以核桃酥作为诱饵,实乃卑鄙下作。 他快步上前,夺过黑团子和核桃酥,然后把纪闻礼踢出他家,“砰”地一声重重关上家门。 第57章 57 有情人,终成眷属。…… 回去的路上, 玄戬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他曾设想过无数次他和若明羽的见面会是什么样的。 十次里大约有九次是他们会打起来,只有一次是他们会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聊天。 他是很想和若明羽打一架的, 但显然不是在这种——若明羽是一只狗的情况下。 玄戬生来就是死胎。 以鬼气滋养了数十年,才得以慢慢“长大”,鬼生的前十八年,他从没离开过鬼界。 不过他常从别鬼的嘴里,听到过“若明羽”这个名字,听到过这人的英勇事迹,听到仙门是如何地把这人当作掌上明珠, 而这人又是如何地给仙门长脸, 若明羽是杰出一代的佼佼者, 杀了他的不少同胞,鬼界的鬼们恨若明羽、惧若明羽。 不同于其他鬼魂对若明羽的又惧又恨,玄戬听到这个名字,通常会很兴奋。 他想要超越若明羽,打败若明羽。 十八岁第一次离开鬼界,是受了他爷爷,鬼王的命令, 去救他的哥哥。 老顽童一般的鬼王故意不给完整线索, 只给了他一句提示:他哥哥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可惜他日夜兼程, 抵达仙门时还是晚了一步,那个与他模样一致的男人被万箭穿心, 一身白衣被血染红, 金色覆面落在膝前,就这样死在仙门刑台上。 玄戬听见别人唤他,若明羽。 那些将若明羽捧为掌上明珠的人, 到头来就是杀害若明羽的凶手。 玄戬没觉得悲伤,只觉得很可笑,但更多的是,无法回去复命的愤怒。 他屠了仙门弟子、长老上百余人,踏着被血染红的长阶,送若明羽转世投胎。 眼下他难道要带只狗回去复命吗?! 车窗外的景色在一点点倒退,这个原本让他极度厌烦的城市,好像在三个月之后,渐渐变得顺眼了些。 玄戬口袋里的手机忽地震了一下,先前宿亭云微信里的消息太多,他嫌烦就全都屏蔽了,如今还能让手机震动的人并不多,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是宿亭云发来的消息。 第60章 【宿亭云】:虽然你一时难以接受,可我还是想说,小白真的很好很好,它很可爱,也很善良,危险来临的时候,还会挡在我身前,保护我。对我来说,它是很重要的朋友,所以……请不要看不起它,小狗什么都没有做错。 【宿亭云】:要不然…… 【宿亭云】:你让我能一直看见小白,然后我养它一辈子可以吗? 【玄戬】:……你根本就是想连吃带拿吧? 【宿亭云】:猫猫落泪.jpg 只是到了最后,玄戬回复给宿亭云的也只有一句“我考虑考虑”,便再没有了下文。 宿亭云放下手机,翻身转向一旁的小白,小狗好似已经忘记先前发生过什么,这会儿又在乐呵呵地咬玩具玩,见宿亭云望过来,小白立刻放下嘴里的玩具,凑过来用脑袋顶着宿亭云的爪子要摸摸。 另一边,鉴于后天一早宿亭云就要出发去送最后一次信,鹤延又开始鼓捣起了那些纸鹤,该捉鬼师的能力忽然朝着不可控制且奇奇怪怪的方向发展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捉鬼师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看着宿亭云,“你和那个僧人是怎么认识的?” “说来……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许是刚恢复记忆的缘故,一些很久远的事情也被翻了出来,宿亭云第一次遇见那个男人,是在高中的某个暑假,天气很闷热,男人蜷缩着坐在便利店的门口,身边散落着两三个酒瓶。 通过便利店店员的口中,宿亭云了解到了一些真相。 男人是斜对面那家早餐店的老板,和妻子共同经营那家店,夫妻俩感情很好,育有一子。 半个月前的中午,男人的妻子抱着孩子买菜归来,被一辆失控的货车撞倒,妻子当场便没了气息,没过多久,儿子也没了心跳。 此后,这男人便不再经营早餐店,常常喝得酩汀大醉,倒在这条路上,凡是经过的母子,他都久久地盯着别人看,引得对方担忧受怕,快步离开。 店员叹息一声,“说来也是个可怜人,他妻子还不到三十岁,儿子也才刚刚学会走路。 后来离开时,宿亭云买了水和面包,放在男人手边。 第二次再见,男人依旧醉倒在便利店门口,宿亭云走的时候,仍放了面包和水在男人手边。 接下来的第三次、第四次…… 宿亭云都只是默默地放下食物和水。 直到某一天,宿亭云又一次路过那个地方,察觉到男人的举动有些不对,于是快步上前,将想要冲到马路中央的对方一把拽住。 他不确定自己该用什么方式去安慰对方,可眼见着对方变得极端起来,他也只好说道:“你的妻子和儿子看到你这样,会不高兴的。” 这只是很简单的一句安慰话。 男人听了之后又是哭又是笑,坐在地上一字一句地回忆他从前和妻、子的生活,他紧紧地握着宿亭云的手臂,就像是抓住某根救命稻草一般。 宿亭云安静地、认真地听着,男人并不需要他做些什么,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自己声音的人而已。 就这样,他在路边听男人谈了三个小时的往事。 自那天以后,宿亭云再没见过这个男人,听便利店店员说,男人卖了早餐店和房子,离开了这个地方。 临走之前,男人留了一个信封在便利店,请求对方转交给宿亭云,里面有一封感谢信,以及偿还的食物和水的钱。 店员问他明明和那个男人不熟悉,为什么要去帮对方,难道就不担心对方醉酒,做出一些什么伤人的行为吗? 宿亭云只是摇了摇头,“他不会的。” 在第一次放下面包之前,宿亭云就见过这个男人几面,在这附近的一个小巷子里,他看到男人正在喂流浪猫,嘴里嘀咕着:“她不会再来了,以后都不会了,我……我替她来喂你们,别害怕我。” 在那次的街边长谈里,宿亭云也从男人的口中明白了,“她”指的是谁。 他替她喂了那些小猫,替它们找到了好的主人,好的归宿。 只是让宿亭云没想到的是, 这一切,都会让男人的妻子、儿子看在眼里。 男人醉倒在马路的每一个瞬间,痛哭流涕的每一个瞬间,撕心裂肺无声呐喊的每一个瞬间,他的妻子和儿子都在看着,都在难过着。 于是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机会,男人的儿子找到了他,递给了他一幅画,请求他转交给男人。 上面简单地画着一家三口,他们牵着手,脸上洋溢着笑容,看起来很幸福。 画的右下角歪歪扭扭地写着:爸爸,不哭。 原来,他们一直都在看着。 而现如今看到男人还好好地活着,宿亭云也不免地松了一口气。 黑色小团子解释完这一切,抻爪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捉鬼师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后背,实在舒服得让他止不住地打起瞌睡来,而在他的身前,小狗一歪脑袋,枕着他的手臂躺下。 多么惬意的午后时光。 他替玄戬找回了哥哥,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宿亭云抬爪摸了摸小狗脑袋,然后一个转身加坐起,看向一旁的鹤延,他道:“鹤延,我有话要对你说。” 大概真是有很重要的话要说,宿亭云变回了人形,安静地坐着,望着鹤延的双眼。 捉鬼师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替对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不可否认的是,小团子形态下的宿亭云很可爱,而且会毫无顾忌地给rua给摸,但鹤延就是更喜欢宿亭云变回人类的样子。 黑玉般的头发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下泛有淡淡的光泽,宿亭云拥有一张似精雕玉琢的脸,轮廓干净而完美,笑起来时好像携来了温暖的阳光,不笑时也犹如和煦的风,在鹤延的眼里,宿亭云的一切都是完美的。 他听见宿亭云对他说:“鹤延,我永远都是你的。” 捉鬼师的心跳声忽然急促了起来,“砰砰”直跳个不停。 他的手指从宿亭云的发间,滑落到了宿亭云的耳垂,那是个敏-感的地方,对方身子一颤,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 小嘴叭叭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好想亲。 就在鹤延情不自禁凑上前时,两根手指抵住了他的眉心,宿亭云佯装不满地说道:“你有没有在听我说什么?” 鹤延的一双眼睛完全不能从宿亭云柔软水润的唇瓣上挪开,“你说你永远爱我。” “……” “我也永远爱你,宿亭云。” “……” 捉鬼师终究还是扫开碍事的小白,压了下来,他将宿亭云锁至身下。宿亭云不得已用两只手抵住鹤延的脸,重复道:“我说,这次进入阴阳交界处,别再针对人鱼了,我想好好和他们道别。” “他们对你我的感情构不成什么威胁,但假如这一次没能好好道别的话,我会抱憾终身,你希望我永远心里卡着这么一根鱼刺吗?” 捉鬼师眼神微动。 然而就在这时,宿亭云抵着鹤延脸颊的双手改而圈住了捉鬼师的肩膀,那双水汪汪的杏眼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每当宿亭云露出这一表情的时候,鹤延就知道自己十有八-九会饮败而归。 “答应我,好不好?” “鹤延哥哥……” 捉鬼师果然输得很彻底。 美色的诱惑之下,他脑子一热,应了宿亭云的请求,随后将人一把抱起,带回了房间。 隔着一扇门的地方,又传来了奇怪的声音,小狗丧气地咬着玩具回到客厅,看来宿亭云又不能陪它玩了。 但只丧气了没几分钟,小狗就跑到自己的狗窝旁边,熟练咬下那张符纸,跑了出去。 没关系,小狗也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小白飘了出去,在四周寻找了一圈,终究锁定目标,迅速地飘过去。 第二天早上,宿亭云在鹤延的护送下,来到了宿家别墅,他将宿江林、鹤延留在楼下,自己则单独和玄戬聊了一些事情。 除了宿亭云、玄戬之外,没人知道他们聊了什么。而在宿亭云下楼之前,鹤延和宿江林就这么面对面干坐着,茶水不喝,点心不吃,谁也不搭理谁,双方只默默地望着宿亭云房间的方向,像两根饱经风霜的木头桩子。 好不容易等到宿亭云下楼,两人迅速站起,宿江林又一次手慢无,被鹤延抢占先机地抱住了小黑团子。 碍于他们还要去鹤满那儿拿信,宿亭云没有久留,好生安抚了宿江林几句,就和鹤延离开了此处。 等人走后,趴在二楼栏杆看戏的玄戬幸灾乐祸道:“哎呀,嫁出去的弟弟,就像泼出去的水~” 宿江林:“……” 宿江林气得攥紧了拳,但一想到再过两天,自己那个可爱的弟弟就要回来了,就不想和玄戬多计较,转身出门去上班。 由于是最后一次送信,鹤满删删减减还是写了很长很长,一个信封几乎都要装不下。 第61章 宿亭云珍重地将信放好,又问鹤满,这一次要不要直接送他到门口? 鹤满犹豫片刻,点头同意了。 在院子门外,鹤延并未像先前那般,坐在驾驶位上等候,他蹲在车门外,抬手摸了摸天护的脑袋,注意到鹤满走了出来,这人停了手上的动作,抬眸看着那个自己时隔两年未见的舅舅。 鹤延发觉对方变了很多,身上早已没有当年的意气风发,头发白了许多,脸上甚至有了一些老年斑。 他们沉默地望着对方。 直过了很久很久,鹤延才开口打破了这一沉寂,他道:“要不要搬来我家住?” 鹤满一惊,局促不安地攥紧五指,又松开,如此反复。 他低下头去,“还是不了……我在这儿住得挺好的……” “你来替我守门。”鹤延道,“我想和亭云去度蜜月。” 鹤满:“……” 宿亭云:“……” 实在难以想象,三十七度的嘴怎么能说出这句话。 更令宿亭云胆战心惊的是,鹤延还补充了一句,“我们度完蜜月,你不想继续住,也可以再回这里来。” 还不等宿亭云出声找补,鹤满就答道:“好,我去替你守门。” “后天我来接你。” 鹤满点了点头,“行。” 坐到车上时,宿亭云还在讶异两人的相处方式,原来成年人之间和好,就只需要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一个台阶。 他将车窗摇下,朝着院门处的一人一狗挥了挥手,“鹤大哥,拜拜,天护,拜拜!” 小狗低垂着尾巴,不舍地“汪”了一声。 车子启动时,宿亭云眼眸带笑,又补充了一句,“后天见~” 小狗听懂了,尾巴高高扬起,左右摇摆。 ……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宿亭云带着两封信,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黑门。 这一次,纸鹤们没再针对人鱼,进了阴阳交界处后,它们大多隐蔽在了宿亭云周围的各个角落里,仅剩十只绕着宿亭云飞。 见纸鹤没有发动攻击,小蓝率先游了过来,他双手捧着十几颗色泽品相俱佳的珍珠递到宿亭云的面前,“给,小黑。” 但宿亭云并没有接过,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包糖果,轻轻地放在小蓝的那堆珍珠上面,他道:“你已经给过我两颗,我不能再收了,这包糖果送给你。” 与此同时,一支白色百合花经由宿亭云之手,也放入了小蓝的掌心。 他听玄戬说,手握白色百合花进入鬼界的灵魂,会被鬼差认定为纯洁无瑕的灵魂,来世必能投胎到一个幸福的家庭。 他给了小蓝、小银各一支,郑重道别之后,又去寻找了僧人的妻与子,转交了信与百合花。 最后,宿亭云停在了鹤恬的骷髅屋前,后者早在门外等候多时,见他总算来了,便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宿亭云飘到鹤恬的身前停下,他没有立即取出信来交给鹤恬,而是深呼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个黑色的火焰图案自他的眉心浮现,丝丝缕缕黑气自宿亭云的指尖溢出,顺从地飘向鹤恬,在后者错愕的目光之下,黑气缠绕上她的伤口,一点一点地进行修补工作。 这是宿亭云向玄戬暂时借来的能力,让他能够为鹤恬修复伤口。 玄戬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鬼魂一旦进入鬼界,踏上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前尘往事连同旧伤口都会一道消失得干干净净,想要治好鹤恬的伤,送她转世投胎即可。 宿亭云就是想做。 承载玄戬的鬼力,会让他有一到两个月的虚弱期,俗称副作用。 但他始终觉得,鹤恬是女孩子,要漂漂亮亮地来,自然也要漂漂亮亮地走。 不管鹤恬是选择继续留在阴阳交界处,还是去往鬼界转世投胎,他都想在这之前,在见鹤恬的最后一面时,送上这一份礼物。 当最后一缕鬼气消散殆尽。 鹤恬挽起袖子,看着自己光洁的手臂,终是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紫色云彩缓缓飘动着,似乎受到这哭声的感染,天空中发光的小骷髅头也黯淡了几分,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 宿亭云半蹲下来,朝着鹤恬张开双臂,等到后者扑向他时,宿亭云稳稳将对方抱在怀里,他轻拍着鹤恬的后背,柔声道:“小恬,以后我恐怕没办法过来看你了。” “这一次,也给我、给鹤延写一封信好吗?” 一只纸鹤轻轻落在鹤恬肩膀,无声地加入了这个拥抱。 而后,三支纯白无瑕的百合花和一封厚厚的信,递到了鹤恬手里。 后者抹了抹眼泪,扬起一个笑容,“好。” …… 眼前重重浓雾散去,视线豁然开朗,身后的黑门缓缓关闭。 在宿亭云的身前,正坐着一只通身白色只有眉心处一小撮毛发是橘色的小狗,它歪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宿亭云,眸中满是好奇。 “这是?” 小白团子飘了过来,它叼住小白狗的后颈,把小白狗带到宿亭云的脚边,放下,然后抬眸,“汪。” 宿亭云顺势摸了摸小白狗,也摸了摸小白。 鹤延难得好心,为宿亭云解释道:“它好像早就知道自己要走,所以先前一直在外诱拐流浪狗,今天终于拐上门来了。” 闻言,宿亭云忍不住红了眼眶,他取下布袋交给鹤延,然后变成黑团子,一把抱住白团子,“呜呜呜小白——乖乖小狗——” 小白仰天,痛嚎起来,“嗷呜!” 鹤延:“……” 宿亭云:“一定要走吗?呜呜。” 小白:“汪呜!” 宿亭云:“小白,我爱你!!” 小白:“汪呜呜呜!” 鹤延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将两颗团子强行分开,把白色那颗远距离投掷到客厅沙发上坐着的玄戬的脸上,冷声道:“管好你哥。” 接着又拎起黑色那颗,他看着宿亭云在半空中使劲扑棱的黑色小爪子,酸溜溜地说道:“宿亭云,你只许爱我。” “……” “说你只爱我,我保证你有吃不完的麻辣小龙虾、水煮鱼片、烤鸡翅、烤五花肉、香芋蒸排骨、红烧排骨……” 随着菜名一个个往下报,小黑团子逐渐不挣扎了,他抱住鹤延的手,亲昵地蹭了蹭,“我只爱你。” 鹤延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也只爱你。” ——我永远只爱你,宿亭云。 屋外碧空如洗,风和日丽,又是个极好的天气。 有情人,终成眷属。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