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同人] 在聊斋里破案》 第1章 [bl同人] 《(聊斋同人)在聊斋里破案》作者:绿豆豆侠【完结】 简介: 卫河墨加班猝死后再睁眼,发现自己又活了。 这是一件好事,尽管…… “哇……吖”怎么是古代?好吧,还是胎穿。 第二次的生命要好好珍惜,这一世一定要成为有编制的人! 卫河墨握紧了小小的拳头,皱眉努着小嘴发誓。 下一秒—— 嘴巴就被塞了一口羊奶。 好吧,重生第一步,先填饱肚子。 艰苦奋斗十几年,终于杀出一条血路,成为了光荣的——小捕快。 在卫河墨经历职业生涯的第一个案子的考验时,却越听越觉得熟悉。 【在郊野无端出现的美貌女郎,总会对路过的男子赠梅花一笑,但凡接过梅花的郎君无一例外神魂丧失,终日思念那美貌女郎,不语不食,直到骨消皮瘦而亡。】 “这……这不是聊斋里婴宁的故事吗?”卫河墨如遭雷击,只恨自己当初没能好好研读经典,落得个只知小倩画皮而其他一问三不知的后果。 不管了!既然做了捕快,就要尽职尽责! 少女新娘嫁人后消失数年又在郊野重现…… 早已死去的丈夫披着犬皮在街头四处咬人…… 被密封的八金杯却有一只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小镇…… 恨血千年土中碧,月冷黄沙鬼守尸。 世间多不公,昭昭冤案难得雪。 (注:诗句出自李贺的《秋来》 曹雪芹《诡婳词·其三》) 虽位卑,愿尽一己之力还所见之处一片清明!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励志 悬疑推理 穿书 成长 聊斋 主角视角:卫河墨 程子君 配角:婴宁 徐彤,白时 豆豆,草草…… 一句话简介:小捕快也有吏治清明的大梦想 立意:正义终将到来 第1章 “小墨啊,快去衙门看榜吧,听说捕快的考核结果就出来了呢。” 街头包子铺的林老头看见街上优哉游哉路过的卫河墨,急忙放下手中的包子探身朝他喊道。 “什么?竟如此之快吗,我这就去!”卫河墨一改先前的懒散姿态,急匆匆地向衙门方向跑去。 这种公家单位不应该拖上几日才把事情办完吗?这回这么快是怎么回事,难道这衙门最近太闲没事干就干脆给他办完了? 卫河墨一边嘀咕一边跑,一面又不住祷告。 “不管是玉皇大帝还是观音菩萨,拜托一定要让我上榜啊,上辈子累死累活,这辈子总要让我吃上公家饭吧。” 自从卫河墨在当实习律师熬夜看卷宗猝死后,他这辈子只有一个愿望,好好躺着过完一生。 这个“躺”字从他这一世出生贯彻到现在。 婴儿时期的他能躺着绝不坐着,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以至于卫父卫母时常担忧自己儿子的智力问题。 直到一岁时卫河墨终于慢悠悠地开口叫了声“阿爹”“阿娘”。 “吓死我了,还以为这孩子傻乎乎的不会叫人呢。”卫母长舒一口气,慈爱地摸着卫河墨圆溜溜的小脑袋上稀疏的几根胎毛。 卫河墨肉乎乎的小脸微不可见一抽,差点没绷住。 “怎么会,我们河哥儿可是顶顶聪明的人物呢,是不是呀?” 卫父拿着小鼓咚咚地在卫河墨面前晃,同样盯着他微鼓的小胖脸,眯眯笑夹着声音问。 “系……噗啊。”卫河墨正想认真地回答好讨卫父卫母欢心,结果身体不允许,只能吐出含糊不清的字眼。 甚至还吹了个泡泡。 没办法,阿爹阿娘。 天才儿童这个赛道不适合我,早知道会穿到古代重来一世,我一定好好背诗的。 卫父是水西县有名的木匠,他自幼跟随村里的一个老师傅学手艺,十二岁出师,因手工精细、做事稳妥常常为镇上的大户人家定制木具,一年的收益也有个五十两左右,吃穿不愁。 后来娶了卫河墨的母亲,夫妻感情美满,恩恩爱爱,但不知为何,五年过去了才盼来一个娃娃。 所以在家中,卫河墨可以说是被宠溺着长大的,是卫家的掌中宝。 当然,这也和卫河墨从小优越的长相脱离不了关系。 三头身的小家伙顶着圆溜溜的小脑袋,皮肤白里透红,一双圆润的杏眼水汪汪看着你,能把人的心都看化了。 卫河墨还秉承着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致力于做四好青年,见谁都咧着小嘴乐呼呼地笑。 他自小就嘴甜,又心好,见谁有困难都上前去,帮大家跑跑腿、带带货,在县里上跑来跑去,水西县的居民的都看着卫河墨长大,把他当自己孩子一样宠着。 卫河墨感慨果然还是古代人淳朴善良。 不过古代有一点不好,不管怎么样都和现代生活差了十万八千里,就算是皇帝,也不能享受抽水马桶的快乐。 总的来说,卫河墨就这么普普通通的长大了,他有一个愿望悄悄藏在心里,连卫父卫母都没说。 他想当大侠。 或者结合实际地说,是当捕快。 卫河墨对自己的人生规划非常清楚,大厉朝的文化水平很高,想通过科举入士难如登天,继承老爹的木匠家族企业吧…… 单看屋子里那一堆歪歪扭扭的小木雕就知道卫河墨绝不适合这一行。 也许是出于现代人对于编制的追捧以及捕快选拔要求的简单,卫河墨果断将这一职业作为未来的奋斗标准。 他从小开始培养自己“探案”的敏锐程度。 比如…… 帮邻居王婶子找到丢失的牛、捉半夜偷抓林寡妇家鸡鸭的小贼———一只饿得肚子瘪瘪的红狐狸……等等。 虽然都是小事,但也侧面说明了水西县的治安良好,没有那么多是非。 因此,卫河墨对自己的捕快养老事业更加满意了。 千等万等,终于熬到十六岁,卫河墨就赶着点去参加今年的衙役考核了。 考核分三步,一是需要两个担保人,确保出身清白,无作奸犯科的记录。 二是武场,即五人一擂台,最后站在擂台者获胜。 三是文场,即考察衙役简单的识字基础以及数术能力,毕竟捕快也有收租税的任务。 卫河墨已经考过了武场,现下就等文场的排名了,只要不是垫底,他都有希望通过。 还没等卫河墨到衙门,一个黝黑的猎户打扮的青年就向他奔来。 “小墨,小墨,呼赫……呼赫……”好不容易跑到卫河墨面前,他累得直喘气。 “你在榜上呢,大哥替你看了,不用往那去了,可多人了。” 卫河墨一听到自己成功入选捕快的消息,忍不住翘着粉白的唇笑了起来,又不愿让人看出自己的喜出望外,强压着微微抿起笑起的嘴角,眼睛潋滟闪着波光看着猎户:“林大哥,谢谢你了,回头请你去溪春楼吃饭。” 林季虎看到卫河墨这般情态,只觉得可怜又可爱,光顾着直勾勾盯着他还带着稚气的纯真脸颊憨笑,哪里听得到卫河墨在说什么:“好,好,我也很高兴,小墨你……” 不是吧?又来! 卫河墨看到林大哥这表情,脸僵了一下。 不要啊,林大哥,我们就做单纯的好兄弟不行吗,男人有什么好,你这是被社会的不良风气带歪了啊! 林季虎是林寡妇的儿子,从小跟在卫河墨的屁股后面走,或许是继承了他死去的爹的基因,每每进山都能打到猎物,或是小兔子或是野鸡斑鸠,把小小的卫河墨喂得肉嘟嘟的,直到他发育抽条了才变得清瘦起来。 正是这样,卫河墨一直把林季虎当成最好的兄弟,没想到这个朝代过于开放,契兄弟的结合风行一时,所以林季虎慢慢地看他的眼神就开始不对劲了。 卫河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世界观差点被重组,但是他又坚强地拼接起来了。 他也曾郑重地对林季虎表示过自己不喜欢男人的态度,林季虎还是个憨厚的老实青年,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听到卫河墨这么说以后自觉减少了对卫河墨的相处和肢体接触,林季虎不想小墨讨厌他。 只不过一看见卫河墨还是忍不住一腔少男心痴痴地望着他。 对此卫河墨也没有办法。 “林大哥,我先走了,我想我还是去衙门看看,问一问老捕头什么时候上任吧,回头大家一起吃饭!” 卫河墨飞快向前溜走,不忘扭头对林季虎招了招手,眼梢微微上扬,灿烂的笑意几乎晃花了人眼。 林季虎在原地呆呆站住了。 巷尾一只火红色大狐狸也傻愣愣地盯着前方,它的体型几乎有一人之高,皮毛鲜亮,不似凡物。 奇异的是它一直站在这里偷听他们交谈,周边人来人往,却都对它视若无睹。 若是卫河墨能看到它,一定会很惊奇地发现,这不是当初那个饿得皮包骨偷吃鸡的小狐狸吗? 第2章 过来一会狐狸缓过神来,摇了摇脑袋,连忙施法跟了上去,路过林季虎,它眼神暗沉一瞬,看着他的脸呲了呲牙,露出凌人的寒意。 林季虎莫名觉得一寒,打了个喷嚏:“阿嚏!” “怎么突然感觉怪凉的。” 他摇了摇头,快步离开了。 卫河墨已经到衙门了,他也跑得满是汗,挤着人群一边叫嚷:“借过借过,借过借过……” 终于挤到榜前,他眸色认真地看着告示。 “新班捕头需于六月初五到衙门点卯,听从老捕头指示任职……” 哦哦,三天后入职签到统计嘛,然后跟着老员工入职培训,这辈子的职业生涯就要开始了! 卫河墨内心的喜意不断涌出,他快步转身离开,想要快点回家去告诉阿爹阿娘这个消息。 一路上哼着欢快的曲调,任谁看了都知道是得了喜事,身后跟着他的大狐狸也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挺起大脑袋,火红柔顺的大尾巴摇来摇去暴露了它此刻的心情。 “哎哟,我的墨宝儿回来了。”卫母一见进门的儿子又是高兴又是心疼。 “你瞧瞧你,一身汗津津的,累坏了吧?”卫母赶紧从井水里捞出冰镇的凉瓜来,“这是你爹今早买的,可好吃了呢。” 卫河墨一回来猝不及防就看见一个大西瓜,顿时感觉一身暑意全消,忙不迭接过来啃了一口。 冰凉的汁液滑入口腔,卫河墨的嘴唇被瓜液润地嫣红,水润饱满的柔嫩唇瓣一张一合,看得某个躲在暗处的千年的老狐狸口干舌燥。 卫河墨乖乖坐在小马扎上看着他娘:“爹今天怎么突然买了凉瓜?” 卫母笑眯眯地看着他:“还能是为什么,还不是我们墨宝儿有出息,干了大事,你爹他高兴嘛!是不是?”说着,卫父就从家里进来了。 卫父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传来:“哈哈,对!对!一个凉瓜而已,你爹我还买了好酒好菜回来呢。” 卫河墨一时间又感动又不好意思,他暗暗在心里嘀咕。 这也就是我活过一辈子,不然换成真小孩从小这么惯大可不得了,一个小捕快就弄出这么大阵仗,凉瓜和这些酒菜加起来得有三贯钱了吧,已经是普通人家一个月的开支了。 一顿饭下来,卫河墨被阿爹阿娘夸得脸像烧起来一样红红的,耳朵发烫,等回到房间才冷静下来。 他缓缓走到窗边,看见高挂天空的一轮圆月,突然想起了童年当“小捕快”时抓的第一个“凶手”———小狐狸。 那个瘦弱又对人充满戒心的小家伙,被他养了五年,终于变得皮光水滑的黏人狐狸,在某一天消失山林间。 “水水,你现在还会不会饿肚子呢?”卫河墨不自主地呢喃道。 第2章 水西县的府衙略显简陋,不过这是以卫河墨现代人的眼光来挑剔的,常人来看,如此规模的青砖瓦房已然颇有气派。 “呼……” 卫河墨神色有些紧张,今日正是六月初三,他早早地就起身准备来衙门了。 没办法,怎么说府衙离卫家还是有一些距离的,通勤时间太长也不是办法啊。 卫河墨看着朱红的大门眼神飘忽了一下。 门口的小役注意到了停留时间过长的俊秀少年,正打算上前询问,卫河墨就动了。 他羞赧地笑了笑,微圆的杏眼弯出一道弧度,“小哥,我是新上任的捕快,这是我的任职文书。” 小役诧异了一瞬,府衙里的捕快们都是牛高马大、魁梧彪悍的汉子,何时竟也来了个如此年轻的小毛头? 不过诧异归诧异,小役赶紧把门打开邀卫河墨进去,“小郎君快请进,捕快们这会都在钟鼓楼前呢。” 卫河墨刚一进门,里头的十几名大汉就唰唰唰回头看着他。 “大,大家早上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卫河墨被吓了一跳,干笑道。 不是他胆子小,而是十几个壮硕的大汉齐齐回头,好奇的目光上下扫视的感觉太奇妙了。 “好了,既然来了就快过来吧。” 一个身穿藏青色红边粗布袍子的中年人走来,向卫河墨的方向招手,中气十足地唤道。 卫河墨一愣,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先生,敢问……” “不必如此,唤我李捕头就好了。”中年人爽朗一笑,“姓李,李长生。” 李长生拍拍卫河墨的肩膀,“人差不多都来齐了,现在新来的捕快,被调到我们这一班的只有这一位小郎君,大家伙要多多提点啊!” 只见下头的人们纷纷点头,“李捕头,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们又不会吃了他。” “就是,照我说,这小郎君该小心的应该是雀飞楼的那些姐儿们才对。” “哈哈哈哈……”捕快们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卫河墨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但无奈他穿到这里之后,接触到的人和事物都很纯洁,以至于几乎忘记了古代最大的特色是…… 青楼。 李长生摇了摇头,“好了,你们这群混不吝的,快去把你们手头上的东西做好去吧。” 他转头看向卫河墨,眼含笑意:“河墨,我带你走走,熟悉一下衙门捕快们的事务。” 卫河墨大大扬起嘴角,活力十足,“好!” 李长生一路带着卫河墨穿过大堂,“这是公廨,平日里经手的商铺租税要在此处交由吏户礼房处理,旁边的是刑房,不过很少有案子会用到这里。” “里边灰尘也大,我们就不进去了,后面有机会的话,你会见识到的。” 卫河墨认真做小笔记:“嗯嗯!” 李长生:“倒也不必如此拘束,放松些。” “我与你娘是小时候的旧时了,当年若不是那小子抢先一步……哼,不提也罢。”李长生讲着讲着露出怀念的神情,提及卫父又有些愤愤不平。 卫河墨挠了挠头,怪不得他说这么李捕头对他一个新来的态度这么和蔼,原来是阿娘的当初的追求者啊。 卫河墨暗暗偷笑,旁边的墙头上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只狐狸的身影。 狐狸眼神柔和地看着他,眼中的思念几乎要化成水缠绕在卫河墨身上。 狐狸看着卫河墨像小狐狸一样偷笑的狡黠模样,回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墨宝儿也是这般笑的。 程子君作为狐族的老祖,狐族的子孙众多,分散各地,因为狐族享乐的天性,大多化身成人游乐人间。 唯独程子君是例外,他不明白那些有何乐趣,一心只想着修炼成仙。 十几年前,他正摸索到修为的瓶颈,想着更上一层楼,却被道士乘虚而入,想要拿他的妖丹炼成法器,程子君拼尽全力与道士斗法才斩杀对方。 程子君跌跌撞撞捂着胸口,衣襟处渗出大量的血迹。 快点!再快点! 程子君已经感受到了这座山里各种精怪的气息,他们都在往这个方向袭来,修炼了上千年的狐妖血肉都是大补,他们迫不及待想乘此机会壮大自己的修为。 程子君强忍痛意,咬着牙变回了原形,飞快掠过山林,奔波到一处隐蔽的悬崖山洞里。 这是他偶然发现的一个仙人洞府,里面有隐匿气息的结界。 迈入洞府的那一瞬,程子君浑身虚脱,吐出一口鲜血,就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等他再醒过来时,妖丹黯淡无光,表面还隐隐布满裂痕,满身的修为所剩无几,只能维持原形, 他就这么在森林里艰难地休养了半个月,躲躲藏藏,隐瞒自己的踪迹,毕竟现在一个小小的精怪就能将他吞吃如腹。 只是程子君还是撑不下去了,他决定到人类世界里去。 毕竟…… 他实在是太饿了,这半个月几乎没有进食,林中的动物警惕性实在太强,而他如今身负重伤,很难猎到猎物,相比之下,人类圈养的禽类还好抓一些。 下定了决心,经过程子君几日的观察,他决定向一个寡妇家下手,一来没有成年男性,危险性不高,二来则是…… 李寡妇家里的鸡养得是独一份的肥美。 由于鸡圈中鸡的数量不多,程子君只敢两日杀一只慢慢吃,虽然还是饿,但相比起之前,已经好太多了。 但即使是这样也被人发现了。 是一个圆嘟嘟的小男孩打头,虎头虎脑的,就这样打着灯笼好奇地看着他,身后跟着一群人。 男孩身后的人吵吵嚷嚷,程子君隐隐约约听见什么“原来是狐狸……”“打死好了,免得祸害鸡鸭……” 程子君正咬着鸡撕扯,见状一僵,随即更用力地咀嚼着带腥味的肉。 说实话,很难吃,程子君心想。 但最后一餐了,吃饱了也做过饱死鬼。 一时又想苦中作乐地想,旁人定然不知道狐族老祖因为偷鸡被打死。 程子君自觉自己十分乐观,小小的卫河墨却从瘦小的狐狸身上看到难以言表的悲伤气息。 第3章 他看着狐狸隐隐浸着泪水的双眼,被人群包围着也依然拼命撕扯鸡肉囫囵下肚的动作,抿了抿唇,向后对卫父哀求。 “阿爹,我想养这只小狐狸可不可以啊?” 卫父眉头微蹙,沉吟片刻,“墨宝儿,你要清楚,狐狸是养不熟的,可能某一天,它就会离开了,这样你也还是想要吗?” “阿爹,我想养他!”卫河墨坚定地点了点小脑袋。 卫父看着小儿子的模样忍俊不禁,“好,那么我们就把它带回家吧。” “太好了!”卫河墨欢呼,用力向上蹦跶了一下。 他蹑手蹑脚地接近狐狸,看着狐狸一副要做饱死鬼的狼吞虎咽模样,其实咬了这么久,只咬破了半道口子。 “嘻嘻……小狐狸,你要变成我家的了哦。”卫河墨半蹲在程子君面前,歪着头笑眯眯看着他。 与墨宝儿一起的时光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幸福和充实,程子君睡在卫河墨的床头,毛茸茸的躯体紧紧挨着卫河墨软软的脸蛋,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等卫河墨醒来,一人一狐走街串巷买东西,偶尔去郊野打猎,钓鱼,夜晚一起在藤架子下乘着晚风观月。 程子君一度以为自己能就这样守着卫河墨,守着他过完幸福快乐的一生,那些拼命修炼只为成仙的日子仿佛已经很遥远了。 直到他的墨宝儿慢慢长大,一眨眼,当年的那个小稚童已然变得清瘦修长,少年气和纯真感杂糅,杏眼弯弯瞧着人璀璨一笑的姿态不知吸引了多少人背地里觊觎的目光。 程子君才意识到,他不会满足于只作为一只狐狸待在卫河墨身边。 一想到他的墨宝儿也许会与某个人亲密无间地在一起,他的满腔愤怒几乎隐藏不住。 程子君看着卫河墨熟睡的脸庞,狐狸尖尖的嘴巴轻轻蹭了蹭他软热的颈窝。 “我要走了,墨宝儿,我会努力以人形站在你身边的。” 程子君最后眷念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卫河墨,转身从窗台一跃而去。 他找寻到现在,只差找到至情至恨之人的血泪,就能修复妖丹,以最完美的人形回到卫河墨身边了,只可惜这最后一样最难寻找。 …… 李长生带着卫河墨走遍了府衙,一路说得口干舌燥,回到快班门里头灌了一大口茶水。 他抬起头,正要问卫河墨要不要去食楼吃上一顿时,王捕快脸色肃穆,脚步匆匆进来了。 李长生一见他这神情,便知是有大事发生,果不其然。 “李捕头,你快去看看吧!东阳镇学子们惯去举办诗会的梅花林下面发现了六具的男尸,均是赶考的书生装束,现下那边都乱起来了……” 李长生敛起了邻家长辈的神色,皱起眉头拿上佩刀正欲出去,一扭头就看见了嘴角紧绷,眼里闪过一丝担忧的卫河墨。 东阳镇离卫家并不算远,卫父近日正接了东阳镇上大户人家的木具活,此番变态杀人魔就在东阳镇,卫河墨不禁为卫父担心起来。 李长生想了想,“河墨,你也同去吧,虽是新来,也见识见识捕快们所遇见的案子。” 卫河墨眼睛一亮,正愁如何开口让李长生同意自己前去,如今正随他意。 “这就去!” 卫河墨赶紧收拾好分发给他的佩刀,急忙跟上李长生。 第3章 事发突然,水西县的捕快们只好匆匆背上行囊前往东阳镇。 卫河墨来不及回家告诉卫母他可能有些时日不能回家了,结果刚出衙门正巧碰上来送柴火的王二爷。 “二爷爷!劳烦回去看见我娘时说一声,我去东阳镇有案子要办,过些时日再回来!”卫河墨抓紧时间对王二爷交代清楚。 王二爷突然被叫了这么一嗓子,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记下来,“得了,记下了,回头就去找你娘。” 卫河墨这才放心,身姿轻巧地翻上门口的毛驴,跟上捕快的大部队。 “这小子,当上了捕快这精气神确实不一样。”王二爷在原地看着卫河墨这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不禁感慰道。 “不过……”他咂了咂嘴,看着卫河墨和驴远去的背影,“这毛驴是不是有些小了。” 此时骑在小驴身上的卫河墨也这么觉得,无奈的是,衙门里的能代步的工具有限,只有李长生有一匹县令淘汰下来的老黑马,其余人都是骡子和驴。 他初到衙门,也没有多余的骑乘工具,只能从禽房里挑选了一头四岁的青灰色的小毛驴勉强使用了。 幸好,卫河墨先前常常与卫父骑着骡子一同送货,骑这一方面倒是没有问题,否则此刻他连这小驴子都没得骑了,只能搭着牛车慢慢晃悠过去。 卫河墨低头看着驴子细细的腿,不禁有些担忧它能否经受得住这一段路程,“小灰啊小灰,你可要挺住啊,等到了我给你买最好的精料吃。” 小灰兴奋地踢了踢蹄子,好像听懂了卫河墨画的大饼,开始绷紧肌肉卯足了劲向前奔去。 小灰:“嗯昂嗯昂!” 卫河墨:“不是,我知道你很开心,但是你跑慢点啊!” 猝不及防的推背感吓了卫河墨一跳,他崩溃地抓着紧抓缰绳大叫。 李长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其他人看着卫河墨和小灰的互动纷纷开怀大笑,难得来了个这么有活力的人,把漫长枯燥的赶路过程也变得有趣起来。 众人面上沉重气息也散去了不少。 卫河墨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也知道大家都把他当小辈来打趣,不由暗暗庆幸自己的职业生涯第一步就遇上了好的工作氛围。 随着乡道上的路摇摇晃晃了不知多少个时辰,从来没有赶过这么长的路,卫河墨感觉屁股和大腿两侧火辣辣地痛。 他咬牙忍住,不断麻痹自己,快到了,就快到了。 救命,怎么还没到啊! 程子君在卫河墨出发的时候就先一步去到了东阳镇上,巨大的火红狐狸傲然站在山顶,屏气凝神向下望,一遍又一遍扫视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街道,确保没有能威胁到墨宝儿安全的东西才准备离开。 “嗯?” 狐狸的步伐在路过王家大宅院时停住了,他有些疑惑地抬头嗅了嗅,“这里有……狐妖的气息。” 而且是两道,一道看起来是只修炼几十年的小狐精,另一道则是少见的人狐混血。 不过味道很淡,应该已经离开有一段时日了。 为了确保卫河墨在东阳镇没有任何威胁,程子君决定进去探一探情况。 待到他进入内宅,顿时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怨气包围在上空,几乎要凝成实体冲入那间被清雅的竹林包围起来的书房。 只是不知道那里有什么法宝,将书房为中心紧密保护着,淡淡的金光闪烁。 程子君心中一动,迈进了书房。 这种程度的法宝对于修为已经恢复大半的他来说如同虚无,根本阻挡不了程子君。 室内弥漫着浓浓的脂粉香气,熏得狐狸的鼻子发痒,他透过香雾抬眼望去,黄花梨书桌上半躺着一个昏昏沉沉的富家公子,嘴上不停念叨着,“婴宁……为,为什么要,婴……” 程子君定睛一看,那富家公子的脖颈处赫然挂着一枚玉佩,只可惜这法宝已经认主了,即便他带回去给卫河墨也起不了作用。 “罢了。”程子君失望扭头,不管外面依然执着想要进去的黑雾,疾步朝卫河墨的方向去了。 卫河墨再也没有先前神采奕奕的样子,趴在驴背上环抱着小灰的脖子,生无可恋。 程子君一来就看见他这副模样,双眸担忧地看着他,止不住地心疼,恨不得叫卫河墨下来坐在他身上,却又不敢吓到他,只能施法叫这道路变得平缓一些。 小灰好像感受到了程子君的气息,有些不安地打了个响鼻。 “好了。”李长生终于勒马停下,向后摆手示意,“我们到东阳镇了。” 卫河墨一下支棱起来,感觉疲倦全消,恨不得马上下地好好活动一番。 此时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张福肚子饿得直叫,“捕头,这天色也晚了,看来是查不到什么,不如大家伙先找个驿馆休息一晚,明日再找人问问情况。” 李长生沉吟片刻:“有理,正好,我记得那片梅花林十里处就有一处驿馆,今晚便在那处休整一晚。” 卫河墨自然无有不应。 只不过…… 卫河墨和站在他身旁的狐狸同时抬头呆滞地看着眼前这栋破烂老旧的三层高小驿馆。 卫河墨怀疑地看向李长生:“李捕头,这里真的有人吗?” 李长生:“咳咳……” 张福:“捕头,这和住荒岭破庙有什么区别?” 其他捕快:“……”点头以示赞同。 李长生也有些尴尬,他也很多年没来了,几年前这边还是很热闹的,东阳镇上的人常在市集日来这边踏青,梅花林也算的上是东阳镇的特色景点了。 第4章 只是不知为何一下变化如此之大,只有一些学子书生们偶尔在这边举办诗会这等风雅的活动。 而普通百姓都不在此处聚集了。 李长生故作沉稳,“好了,我觉得也没有很破,你们看,这里不是挂了揽客的牌子吗,谁上前问问店家?” 卫河墨积极表现自己,立志要在上司面前留下好印象,“捕头,我去吧,各位大哥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说完便学着别人抱拳拱了拱手,翻身利落地下地。 如果不是他脚触碰到地面的时候腿软了,差点像面条一样瘫软在地上,捕快们还真被卫河墨那一下唬住了,以为少年人的体力就是好呢,舟车劳顿一天还浑身是劲。 李长生忍住笑意地摇了摇头:“这小子,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 卫河墨窘迫地躲避大家的目光朝驿馆走去,心里又觉得十分奇怪。 刚刚从小灰身上下来时,他确实是没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他都做好自己要倒下来的准备了,可突然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垫了他一下,这才免遭倒地的危机。 “是我的错觉吗……”卫河墨嘀咕。 程子君夹紧尾巴不敢动,一张狐狸脸心虚地转来转去,生怕卫河墨意识到不对劲。 在他的预想中,他和墨宝儿重逢的第一面应当是花前月下,两眼相望……他要以最成熟温柔的姿态呵护墨宝儿,无微不至地照顾他,日久生情,相伴一生。 而不是被卫河墨现在就发现不能化成人形的他。 好在卫河墨急着去敲驿馆的门,没有想太多,只以为是自己紧张情况之下的幻觉而已。 “咚咚”沉闷的敲门声响起,卫河墨清亮的声音向楼内传去,“店家在吗,我们是水西县的捕快,想要住宿一晚可否?” 过了片刻,他听见屋内的人步履匆忙地赶来了,“嘎吱——”门艰涩地发出声响。 一个普通妇人半开门警惕地向外看了看,等到看见温温柔柔的卫河墨腼腆朝她一笑时,警戒的神态才放松下来。 “抱歉,我们担心是不干净的东西,多有担待,多有担待。” 孟云娘尴尬笑了笑,伸手将众人领了进去,“各位捕快这边走。” 驿馆里面的装饰和破旧的外楼格外不符,里面虽然说不上高雅,但也干净无尘,零碎挂着些谷物腊肉之类的,别有生活情趣。 卫河墨听见孟云娘方才所说的,有些疑惑,“不干净的东西?是指……” “哦,这里啊,从几年前开始,夜里就时常传来尖叫和女子的哭泣之声,只是有人曾大着胆子前去查看,却一无所获。” “梅花林那边也有人发现有些地方有奇怪的血渍,所以渐渐地,也就没什么人敢来了。” “除了那帮书生。”孟云娘的丈夫孟三端着茶水上来,粗声粗气道。 卫河墨不解:“这是为何?” 孟三愤愤不平,“俺和他们说了,那林子有东西,晚上不要停留,快回家去,他们还大骂俺骗人,说晚上在林里喝酒谈诗什么事都没。” 孟云娘叹了口气,“这也就罢了,那些书生还四处造谣说我们是黑店,专门肯坑骗人来住宿。” “久而久之,小店也没什么生意了。”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许是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向书生说那些话。 孟三想到前两日在梅花林发现尸体传得沸沸扬扬的事,脸色笃定,“哼,我看他们日后再也不敢来了,看他们还信不信俺的话。” “不提这些了。”孟云娘扯起嘴角向捕快笑了笑,“今天太晚了,也没什么好酒好肉,各位好汉就将就吃些炊饼垫肚子吧,实在不好意思。” 李长生摇头:“怎会是将就,出门在外,能有热食有床铺已然知足了。” 其他捕快也跟着应和,几轮下来,众人已经和孟云娘夫妻谈天说地起来了。 只有一向活泼的卫河墨除了最开始的交谈之后就莫名地沉默,他转头四处看了看驿馆,眼神在厨房里停留了片刻就不着痕迹地移开了。 天色渐黑,捕快也都累了,李长生对众人说道:“今晚要好好休息,明儿一早就往梅花林去。” 众人齐声应好。 卫河墨打开房门,他这个房间的窗户往外看正好是梅花林的方向,远处黑压压一片,黑夜中雾气四处弥漫。 他心中有些猜测,但又有些地方环扣不上,“呼……”卫河墨深吸一口气倒在床上烦躁地滚来滚去。 “算了!” “不想了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卫河墨窝在被子里恶狠狠地说,“管你是人是鬼,看大侠我把你们通通拿下!” 程子君卧在床头守着卫河墨,看他在床上滚得头发乱糟糟的模样,低头宠溺地发出磁性沉厚的笑声。 他的墨宝儿啊,还是这么一副童心未泯的样子。 卫河墨耳朵一竖,好像听见了什么人在他耳边笑,隐约的声音传入,弄得他耳朵像被蒲公英扫过一样,痒痒的。 程子君神色一敛,先前去的王家大宅里的法宝还是对他有一些影响,比如心神激荡下气息会泄露些许。 对于常人来说倒是无所谓,但卫河墨从小敏锐,这样下去很容易就会被墨宝儿发现不对了。 他要快点找到那血泪才行。 第4章 卫河墨想到先前要摔倒时那莫名的托举他的力量,开始觉得不太对劲了。 不会真有什么超自然因素出现吧? 卫河墨摇了摇头,不太想去考虑这个可能性。 但是…… 他埋在枕头里的脸皱成一团,无声地发出哀嚎。 说实话,他之前就一直觉得好像身边一直有人在看着他,可每每回头都很正常。 卫河墨以前从未放在心上,他以为是自己被林季虎折腾得太过于敏感了。 先前林季虎被他拒绝之后,就总是偷偷跟着他,也不做什么,就是用那种泫然欲泣的眼神盯着他。 可是这一次明显不一样。 在周遭无人的时候,明确触碰到有实体的东西,加上刚才耳边无端的声响…… 卫河墨一联想,顿时起了鸡皮疙瘩,他安慰自己,没事的,就算是鬼,应该也是个好鬼吧,怎么说今天也帮了他。 可是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这种不科学的东西存在啊! 卫河墨在心里抓狂地想。 目的是什么呢? 在背地里看着他,没有恶意,但他要受到伤害的时候又会紧急出现。 不会是他的守护神吧。 卫河墨被自己无厘头的想法逗笑了,但这么一个不知底细的东西一直在身边也不是个办法,他得想办法看他还会不会出现。 卫河墨翻了个身,少年柔韧的腰肢若隐若现露出一截来,在深色的床铺上显得格外白皙。 他抬头看了看夜色,决定还是先不管了,明天大早还要去梅花林查看现场,现下养精蓄锐为好。 程子君原本在一旁忐忑不安地观察着他的神情,见卫河墨翻身乖乖拉上被子,吹灭蜡烛准备安寝时又长舒一口气。 很完美,今天又是默默守护墨宝儿的一天。 狐狸一脸欣慰,全然不知他心心念念的宝贝已经抓住了他的马脚,准备着如何让他现身。 …… 平整的土地上被挖出了一个坑。 坑里面的六具尸体已经高度腐败了,在炎炎夏日散发出一股腥臭,人还没靠近就已经闻到了作呕的尸臭味。 他们身上的衣服沾染着泥土,但还是能依稀看出是读书人常穿的圆领袍,头上戴着头巾,被深深埋地下的还有他们的书箱。 卫河墨看着大家一副恶臭难闻,掩住口鼻的痛苦模样,挠了挠头,“有这么臭吗?” 打头的张福瞪大双眼:“河墨,我现在觉得你是真的很适合当捕快了。” 张福也做了十几年捕快了,和李长生同批进来,只是素来也没有遇见过这么刺激的场面,腐败的尸体吸引了蚊虫苍蝇环绕,仔细看还有些许白色的蛆在皮肉之下钻入钻出。 卫河墨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干笑两声:“我打小胆子就大。” 其实是他以前就喜欢看各种猎奇的电影电视剧,做实习律师的时候经手的案子也不乏接触到这些。 最主要的是…… 他觉得好像没什么臭味。 像是带了一个空气过滤器,可以闻到腐烂的味道,但冲击性不强。 卫河墨不留痕迹地望了望四周,垂眸轻笑,确定又是那个不知名的小鬼做的。 梅花林外围了一圈百姓,听说今日有捕快来探案,登时就不害怕了,都想看看捕快是怎么个法子找到凶手。 他们探头探脑地往里面张望,叽叽喳喳,又对那场景望而却步。 李长生一头黑线:“散开散开,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拥挤的人潮这才在捕快们的驱赶下离开。 卫河墨眼神一瞟,看见换了一身不起眼打扮的孟云娘和孟三,神色忧心忡忡地隐藏在人群中离开了。 第5章 “河墨!”李长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什么呢?” 卫河墨抿唇,目前只是感觉驿馆夫妻有些奇怪,并没有实质性证据说明他们和此案有关,卫河墨不想就这么不严谨地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他游离了一下,转而把目光定在坑里的尸体上,“我在想,尸体是怎么被发现的?为什么死了这么多人却一直没接到报案呢。” 那个身量最小,留着山羊胡的捕快走了过来,田回最擅长的就是和人打交道套话。 田回沉声道:“一开始是被埋在土里的半截手臂被路过的货郎发现了。”他点了点尸坑里看起来完整度最好的那一具青衫男尸。 “后来叫人来挖,没想到挖出一具,发现底下还有,挖着挖着就挖出这么多了。” 卫河墨走到尸坑旁边,细细端详。 张福拿着木箱走过来,“来,给大伙发布巾和白袍了。”他转头递给卫河墨一双羊肠手套,“你应该还没接触过尸体吧,看出什么了,敢不敢下去……” 张福话还没说完,卫河墨就已经戴好手套,穿好衣服一跃而下到尸坑里了。 张福错愕了一瞬:“啊?” 卫河墨陷入自己的思绪里,完全没注意到张福在说什么,他神色凝重地在尸体上反复按压他们的胸膛。 手底下的触感果然不出他所料,这里的尸体胸腔都是空的,一按就顺着力道塌陷下去。 他起身看着这几具衣衫凌乱的尸体,旁边五具都是内脏全空,可新的这一具却只有心脏不见了。 卫河墨眯了眯眼睛,奋力把他们的衣服都扒开对比,他力气小,摆弄尸体出了一身劲,程子君跟在他旁边顺着他的力道把尸体翻过来。 一看果然。 虽然都是心口处被开了一个大洞,可明显前五具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只通过心口的一个洞就把内脏全部挖空了。 死亡日期明显最新的那具青衫男尸的洞口明显不平整,是用利器反复割出来的。 明显不是同一个人做的,而且后来这个有意伪造尸体的死亡痕迹,青衫男尸身上的血迹不多,呈暗红色,应当是死了以后才被挖心。 其他几具尸体皆有大幅度喷射状血液分布,和青衫男尸相比血液呈现出更鲜亮的红色,是被挖内脏而死。 卫河墨简单看了看尸体,手刚扶上土墙正准备爬上去,一抬头,李长生和其他捕快半蹲在尸坑旁,几双眼睛炯炯有神带着敬畏地看着他。 卫河墨:“……”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卫河墨才意识到自己老毛病又犯了,一遇到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就全身心投入进去,将周围环境视若无睹。 “实在对不住,我……”卫河墨尴尬了,想要解释自己的举动,却发现无从下手。 他垂头丧气地想,又搞砸了,领导和前辈都还没动,你着急个什么劲啊! 先前就是卫河墨在实习的时候不会看人脸色,犯了职场禁忌才会迟迟转正不了,现在估计又要坐冷板凳了。 张福见卫河墨好像误会了,急忙摆手:“河墨,你别想岔了,我们只是觉得你真的很有天赋!” 李长生眼神赞扬地看着他,点点头,“我们是真没想到你第一次接触这种大案件就这么有条理。” “做事专注是好事,捕快不正是要做到这样子吗?” 一贯沉默的马几山也开口:“瞻前顾后的捕快是找不到线索的,你很果断,这很好。” 卫河墨喉咙有些哽住了,他感动地想,捕快们真的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用力眨了眨眼睛的水汽,卫河墨笑容轻快,“我发现了一些地方不太对,但有些不确定的地方还需请教前辈们。” 他将自己发现六具尸体是两人作案的猜测告诉众人。 “来吧,大家伙都下去看看。” 李长生腾身而下,张福几人紧随其后,只是个个都紧皱眉头,苦大仇深的模样。 田回一边摸着尸体一边感慨,憋在布巾的声音瓮声瓮气:“河墨,我还是想再说一句,你可不是一般的厉害啊!” 卫河墨被说得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柔嫩的雪腮微微挤出弧度,看得程子君手中痒痒的,只想捏一下。 李长生摸索过后点了点头,肯定了卫河墨的猜测,“确实是不同人的手法,你们看,这边的伤口痕迹深、一击毙命,且每具尸体的伤口位置高度一致,凶手显然是个老手。” “而这边这个呢,从伤口来看应当是刀刃反复切割出的洞口,虽然位置与前五具相差无几,但边缘皮肉翻卷的状态就明显和前面不同。” 张福把青衫男尸面朝下摆放,“不仅如此,你们看。”他向大家示意了一下尸体后脑。 “这里有肿块。”马几山仔细翻着男尸的头发,“这里的伤口是条形的。” 他比划了一下,“是棍状物击打致死,凶手从后袭击,从位置看,凶手比受害者高出半个头左右,击打方向是斜向上的。” 卫河墨在一旁听着前辈们的分析,知道自己的推断没错后松了一口气。 李长生站起来,拍了拍手,“现在我们需要做的,是确定这六具尸体的身份,还有,询问附近的居民有没有什么形迹可疑之人或者发生过什么特别事。” 田回自信一笑,“我去打探一番!李捕头,你们先把尸体运回去吧。” 他走到自己的骡子前,骑上去,正欲出发,却感到背后有一道灼热的视线几乎要把人望穿。 卫河墨眼神期待地望着田回,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田回:“河墨与我同去吧。” 卫河墨:“好的!” 第5章 田回带着卫河墨往东阳镇的方向上赶。 小灰不满地甩了甩头,卫河墨不知道为什么诡异地明白了它的意思。 “是我不对,但昨天那不是在驿馆里吗?哪里有上好的精料给你吃。”卫河墨安抚似的摸摸毛。 他坚定地看着小灰,势必要让它感受到自己真诚的心,等会儿一到镇上的集市就给你买! 田回在一旁看着他俩的互动失笑:还是个孩子心性啊。 卫河墨嘻嘻笑:“对待未成年小驴要如春天般温暖,不能虐待童工嘛。” 很快两人就到了镇上,卫河墨把小灰寄放在镇上的酒楼,特意叮嘱店家用精饲料喂养。 程子君在一旁嫉妒又不爽,当初墨宝儿养他都没那么好。 好像有心灵感应一样,卫河墨突然就想起了水水,那只大狐狸,眼神跟着黯淡了下来。 “那天,水水想吃烧鸡,我答应要买给它吃的,可是买回来了,它却走了……” 程子君看着卫河墨露出哀伤的脸庞,轻轻地“呜”了一声。 墨宝儿,不要难过,我一直都在呢。 …… 死者死去多时,面目难以分辨,加之他们查看案卷,并没有发现有书生失踪的报案,田回叹了一口气,一脸难色,以为线索就要这么断了。 卫河墨微皱眉头,顷刻眼神一亮,“田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死者都是赶考的书生吧,他们周围散落的书箱里是不是有他们的户籍证明?” “好小子,你说得对,我这就回去看看。”田回大喜过望,急匆匆就往外奔走。 “不用看了。”李长生扬声道,和张福他们缓步走来。 他眸色沉重,“方才将尸体安放好,看见书箱里的亲供单,五人都是几年前出发贡院的秀才,家人都以为他们已经在益山府的书院里准备乡试了。” “谁知竟半路就……” 张福也苦大仇深,这可是水西县未来的举人老爷,和县令的政绩息息相关,本想着靠这升官调职,结果在这节骨眼上出了这档事。 县令气得脸都绿了,差点没以为是政敌存心害他。 在来之前,县令把李长生叫了过去,语重心长:“长生啊,本官一向很看好你,在本官治下发生这样的事,绝对不能容忍!” “本官也不为难你们,半个月,半个月之内就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李长生:“……” 李长生:“县令,这时间是不是……”有点太赶了。 县令冷哼一声:“好了,快去吧,本官要处理公务了。” 李长生张了张嘴还想争取一下,抬眼一看县令正阴恻恻地瞪着他,不得已点头了,“遵令。” 县令这才满意地捋捋胡子,走了。 “半个月?!”卫河墨和刚得知这个噩耗的田回失声不可置信。 老天爷啊! 卫河墨在心里哀嚎,这是古代啊,又没监控又没dna检验的,能不能抓到人全靠上天眷顾,君不见有多少无头惨案和冤假错案吗? 马几山看大伙颓废萎靡的样子,振奋道:“半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再说了,我们快班可还多了一个人呢,河墨如此聪慧,也许这期限也未尝不可能呢?” 第6章 众人一听,认为非常有道理,动作一致转头,眼睛闪亮亮地看向卫河墨,期待道:“河墨,依你看,我们现下该如何下手?” 卫河墨愕然,倍感压力山大,没办法,这么多双千瓦大灯泡的眼睛真的很难顶住啊。 他大脑紧急运转,被杀的都是书生,如果不是凶手和他们都有仇,就是凶手曾经发生过什么,因此对书生这一类群体有恶意…… “先找出共同关系网!”卫河墨脱口而出。 捕快们有些疑惑,“关系网?是什么意思?” 卫河墨有了线索,条理清晰起来,“共同关系网,简而言之,就是看看被杀的这六人有没有都认识的人,或是六人都得罪了什么人。” “对了!”他想起刚刚李长生进来时说,看到了五份亲供单,那么还有一个人,不是赶考的,这应当就是那具青衫男尸。 他向李长生求证。 李长生惊讶于卫河墨的敏锐,点了点头肯定道:“那青衫男尸还不知身份,身上也并无明显身份特征。” 卫河墨思索,青衫虽同为书生袍,但料子是绵绸,显然是大户人家,这样的人身上定会有贵重的配饰,诸如玉佩玉簪等,可尸身空空如也,想来是被凶手拿走了。 他示意众人靠过来,嘀嘀咕咕地交代了几分钟。 “为何要这样做?”张福不解地挠挠脑袋。 马几山恨铁不成钢:“蠢蛋,那两人肯定有不对劲的地方,你照做不就好了。” 卫河墨尬笑:“张叔,不是我不告诉你为什么,只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不好擅自揣测别人,若是试探出有不对的地方,你自然就知道为什么了。” 张福捂着被马几山敲的额头,不停点头,“有理有理,那我们快走吧。” …… 驿馆里孟云娘本靠在柜台上昏昏欲睡,睡梦间似乎听见一阵蹄声传来,一激灵吓醒了。 她几步并作一步走到门前,打开一条缝,看见前几天来驿馆的捕快又往这边赶来,急忙喊孟三出来,“别擦桌子了,快来看,那群人怎么又来了?” 孟三皱眉,眼露凶光,“你这婆娘,大惊小怪作甚,东西都处理好了,绝不会有问题,你安心些别让人看出不对来。” 孟云娘还是有些担忧,她今天一天都觉得心慌,眼头直跳,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她不禁抱怨,“都是你,偏要与人较真……”孟云娘看着孟三猛地转头死死瞪着她的虎目,不敢说下去了。 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孟三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眼神不可控制地透露着阴戾的凶光,他自己好像也发觉了,所以那日一直埋头含胸地给捕头倒酒,不让人看到自己。 正当孟云娘被瞪得两腿颤颤,差点软倒时,李长生他们到了驿馆,在门外敲门。 她才长呼一口气,讨好地笑了笑,“我去开门,开门。” 与孟三擦身而过时,孟三冷不丁开口:“仔细点,别露出马脚来,不然……”他微不可见地冷笑了一瞬。 孟云娘脚底一滑,连忙称是。 第6章 “孟娘子,又来打扰了。”依旧是卫河墨打头寒暄。 孟云娘一开门,里头的孟三又恢复了之前那微小谨慎的模样,毕恭毕敬地给他们倒茶水。 一边倒一边思忖,他们来到底是为什么,虽然自觉自己并无错漏,但心中还是有些打鼓,别看他对孟云娘凶神恶煞的,其实何尝不是给自己壮胆呢。 他试探道:“大人又来此处,莫非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吗?” 李长生瞥了他一眼,故作高深,“若是什么都没发现,我们岂不是白干了。” 张福:“正是,否则我们怎么会又回来这里。” 孟三眼睛一转,再欲问多一点,被卫河墨打断了。 “今日有什么菜?这次可不是深夜前来了,不会只有炊饼了吧?”他调侃地望向孟云娘。 孟云娘猝不及防被问,有些慌乱,她稳了稳心神,“当然,大人劳累一天,怎么能不上好酒好菜呢,我这就去厨房。” 说罢,她就步履匆匆地往厨房赶去。 “孟娘子今日看起来似乎有些疲劳啊。”田回语重心长,似乎暗含深意,“不会是我们吓到了吧?” 这个蠢妇人! 孟三咬牙,明明千叮咛万嘱咐说过别让人看出不对,还是不开窍的样子。 他扯起嘴角笑了笑:“许是前些天俺们一直在打扫驿馆,她有些吃不消了。” 卫河墨:“哦?怎么突然打扫起驿馆来了?” 他一扫,果不其然整个驿馆变得格外整洁,虽然先前来的那次驿馆里面也不脏,但东西还是有些杂乱。 现在不仅驿馆外头堆积的杂物杂草被一清而空,里面也被擦洗得光亮如新。 孟三:“俺想着打扫干净好接待客人。” 卫河墨追问:“不是说,驿馆没有生意吗?哪里来的客人?” “这……俺把驿馆卖给旁人了,收拾好方便别人揽客嘛。”孟三额头开始冒汗,他暗骂,这小毛头,怎的问这么多。 卫河墨眯眼,身上的气势莫名开始逼人,“怎么突然就卖了?” 在孟三结结巴巴答不上来时,张福出声打圆场:“先吃饭吧,大家伙也饿了。” 卫河墨这才从刚刚的状态脱离,朝大家温顺无害地笑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抱歉,这几天查案太紧张,下意识盘问,哈哈”。 “孟大哥不会介意的吧?”他眨眨眼。 “当然当然。”孟三干笑两声。 “呼……” 孟三暗地松了口气,却也纳闷,这么个小子,方才怎么就被他唬住了。 正逢孟云娘上菜,他赶紧招呼众人吃饭,便和孟云娘闪到偏僻角落暗暗观察。 捕快们喝了几轮酒,似乎都有了醉意,开始大吐苦水。 他把耳朵凑近细听。 捕快喝了酒大着舌头,说话含糊不清,只听见什么“半个月”“难啊”“两个凶手”等字眼。 孟三:“!!!” 孟云娘大骇:“怎么办,三郎,他们发现不是同一个人杀的了,会不会找到我们?!” “闭嘴!” 此时孟三心里也不淡定了,他没想到捕快这么快就发现了。 没事的,他深呼吸,只是发现不是同一个人杀的而已,又不一定会发现是他做的,更何况他们马上就要离开了,只要走了,还有谁能抓到他? 一想到这里,孟三的怒火又不可遏制地起来了。 都怪他,那个该死的许竹,当他看不出来他看孟云娘那色迷迷的神态吗,若不是许竹,如今他又何必远走! 当初居然还联合其他人还造谣驿馆是黑店,不就是想看着他们驿馆经营不下去,然后去求他大发慈悲,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对孟云娘下手了。 休想! 那日,他正为驿馆发愁,担忧着要不要低价贱卖给别人,和云娘回老家种田也好,卖掉驿馆总还能有些钱,日子不会太难过,谁想到找了牙人,都纷纷摇头,直说这驿馆卖不出价格。 孟三奔波多日,一无所获,心神烦闷之下,去酒楼喝了个酩酊大醉。 谁料正趴在桌子上,忽然听见刘竹和旁人交谈的声音。 “那庸狗,没眼力见的,我们在林子里谈诗说月,他在那里胡说什么,搅了兴致,让他娘子倒酒那是看得起他!还推三阻四。” 刘竹是东阳镇刘员外的独子,常年浸润酒色,一身淡雅的青袍也压不住他的浮躁之气。 一旁的书生附和道:“别说,真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这样的人就该刘兄这样的人物享用。” 刘竹大手一挥,“若说姿色倒也一般,只是那身段韵味嘛……”他的手在空中比划似的抓握两下。 众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露出淫邪的笑。 有人为了讨好刘竹,鬼鬼祟祟地提出:“镇上的人听说那孟三的驿馆是黑店,都没人去,他现下正头疼如何转手,没空回去呢。” 刘竹:“?” 那人见刘竹没明白他的意思,说得更直白了,“小娘子一人在家,难免深夜漫漫,不如……” 孟三在一旁听得怒火中烧,拳头紧握,骨节泛着青白色。 他和孟云娘成婚三年,即便如今已经没有什么感情,但也没有男人能忍受别人如此下作地意淫自己的妻子。 刘竹:“还是你鬼点子多。” “可惜啊,我和隔壁镇的秦伶人说好了,要去光顾她。”刘竹摇头,又道:“我爹近日烦死了,整日催着我念书,刚好我去躲躲。” 说罢,他又叮嘱他的跟班:“我和我爹说了,我是去隔壁镇书院求学的,没个三五月回不来,你们可别露馅了!” 跟班们:“懂,懂!” 刘竹想了想:“想来,过这么长的时间,孟三应当也撑不住他的驿馆了,看他到时候还不乖乖把小娘子奉上。” 第7章 一干人又笑得前仰后合。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孟三心中冒出了前所未有的想法。 许大员外的公子不是自诩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吗?他倒要看看,死人还怎么口出淫词! 打定了主意,孟三便保持脸朝下的姿势装死,等人散了,他才静悄悄尾随刘竹追上去。 看着刘竹落单的背影,孟三紧咬牙关,内心不断回响着他方才说过的话,眼神一狠,随手抄起的棍子夹着凌厉的风声狠狠地敲了过去。 棍子砸到人脑发出“咚”的沉闷响声。 “呃……”刘竹双眼不可置信地睁大,连回头的力气都做不到就重重倒地了。 血很快从后脑的破口流出。 蔓延在空气中的腥味将孟三的被酒精催眠的理智唤醒了几分,他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棍子,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吓得一抖,把作案工具抛了几米远,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呆呆看着刘竹,片刻后好像想起什么,蹑手蹑脚爬过去,试了试鼻息。 “没、没气了!” 孟三大惊失色,连忙四处看了看,所幸此处是条偏远的巷子,又是深夜,并没有人经过,他这才放松下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孟三不停念叨。 “藏起来,对!藏起来。”孟三赶紧撕下自己衣服的布料把刘竹的头包裹起来,免得他的血继续流。 接着眼睛四处寻找,看见巷尾的防火水缸,赶忙用水把地上的血迹擦洗干净,一切处理好后,他半背着刘竹的尸体,就这么一步一个脚印地背回了驿馆。 一路走,在深夜的冷风中,孟三奇异地冷静了下来,第一次杀人的他害怕过后,再看刘竹的尸体,竟然有一种诡异的兴奋感,他眼神阴冷地瞥了瞥刘竹。 是你先造的孽,怨不得我。 …… 等回到驿馆,孟云娘看见孟三背着刘竹还有些疑惑,定睛一看,刘竹脸色灰白,头上包着熟悉的布料,浸透了血,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 她呼吸一窒,整个人僵在原地,原本准备对孟三说出口的含嘘问暖哽在喉咙里。 孟三抬头看了她一眼,一想到如今的局面全是因为刘竹等人对她的觊觎造成的,内心不禁产生厌烦之感。 孟三:“愣着做什么,还不把门关上!” 她没反应过来,手脚冰凉地照着指令做事。 等孟云娘一回神,就看见孟三拿着铁锹出门了,她急忙抓住他,声音颤抖,“三郎,你去哪?还有这……这是怎么回事?” 孟三一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俺听见这小子和一帮人在说,要趁我不在,上门把你给办了,俺酒喝多了一气之下一动手,他就死了。” “赫!”孟云娘捂住心口。 孟三:“你要是要告官,就去。不告,就和俺一起把他埋了。” 孟云娘看着孟三一脸戾色,仿佛只要她说去报官,下一秒铁锹就要向她砸来的模样,不敢出声,只能弱弱点头。 “可是……” 她突然想起来什么,“这么个大活人不见了,定会有人发现吧……” “这就不用担心了,我听那小子和人说要去隔壁镇好几个月,我们只要赶紧离开就好。”孟三心中盘算着。 孟云娘只能讷讷点头。 他们摸着黑,到了梅花林,这里空地多又偏远,也方便埋尸不被发现。 孟三大汗淋漓地在一棵梅花树下挖了个坑,正欲回驿馆把刘竹的尸体运过来丢进去,一眨眼,冷不丁看见坑底下还有一片衣服的布料。 他眯了眯眼睛,又拿起铁锹,继续往下挖。 孟云娘看见他的动作不解又害怕,“三郎,你还在挖什么,不是已经好了吗,我们快埋好走吧,我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看着我们,凉飕飕的。”她搓了搓手臂。 “三郎?三郎?” 见孟三迟迟不回应,孟云娘走过去想拍拍她,猛地又看到尸体,还是腐烂了有些时日的,正散发着一股臭气。 孟云娘身体一软,“怎么这里也有?!” 孟三眼睛猩红,欣喜若狂地笑,“云娘,不仅有,还不止一具呢,看来,我们不用走了。” “这……为什么?” 第7章 很快,孟云娘就明白他的意思了。只见他反复观察这几具尸体,确定了他们都是胸口穿洞,被掏心而死后,硬拉着孟云娘,快步赶回驿馆。 驿馆。 孟云娘瑟瑟发抖地蹲在厨房外,里面孟三用尖刀反复捅进去,又捅出来。皮肉刀刃摩擦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回响,她紧闭双眼,死死捂着耳朵。 “不是我,不是我……”孟云娘六神无主,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一下子到现在这个地步。 “起开!还不帮俺把人处理好,想坐大牢吗?” 孟云娘冷不丁被叫起来,她赶紧起身。谁料一抬头,孟三手上脸上血淋淋一片,浑身血腥味,往下一看,还抓着柔软黏腻的心脏。 孟云娘:“!!!” 眼前活脱脱一幅地狱恶鬼杀人的画面。 她呼吸一窒,吓晕了过去。 等她再睁眼,恍惚间以为一切都是自己的噩梦,孟三的森冷的声音打破了她的侥幸幻象。 “没用的蠢货。” 孟三指挥道:“快起来,把人给埋了。” 孟云娘看着刘竹空荡荡的心口,“这样……是要伪装别人杀的他?” 孟三胸有成竹,虽然不知道是哪个人也在梅花林杀人埋尸。但总算有个交代,届时就算有人发现刘竹死了,也只会以为是那人做的。 谁让一切都怎么巧,死的都是书生,那刘竹也是书生。 简直是老天爷都在帮我啊! 孟三得意道:“有人替俺背锅,还跑什么?” 做逃犯远走他乡,哪有继续在熟悉的地方生活来得舒服。 “行了,快把人埋到那坑里吧。”孟三看了看孟云娘惶惶不安的脸色,决定还是打个棒子给个甜枣,免得她去报官。 “云娘,俺这可都是为了你,这淫贼不死,难道要俺看着他们糟蹋你吗,你让俺怎么忍心?”他深情款款地拉着孟云娘的手。 她怔怔地站了几秒,想起从前和三郎的种种,又想到如今三郎为她怒而杀人,竟也察觉几分甜蜜。 孟云娘反握住他的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忽略他手中的血迹,声音微微颤抖,“三郎放心吧,云娘都明白的。” 孟三:“……” 虽然不知道这婆娘到底想了什么,不过应当不会有揭发他的念头了。 他找了一辆板车,和孟云娘费力把刘竹搬上去。云娘一看那惨状心头又是一跳,接着又想起了什么。 “那,那颗心呢?” 孟三指了指角落,“俺把它剁碎了,放那喂野猫吧。” 驿馆周围的动物很多,平时他们的食物残渣放在厨房墙角下,第二天就被处理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二人怕天色来不及,紧赶慢赶不一会就到了尸坑。 板车一倾斜,刘竹的尸身就顺着滚了下去,孟云娘深吸一口,不敢看坑里,拿起铲子就把土铲下去。 孟三却一眼也不眨地看着他一手杀死的刘竹,神情看起来还有些病态和兴奋。 他回味着那一瞬的痛快,任你当初有多不可一世,现在还不是被我杀了,一身脏污躺在地里,连尸身都不全。 在孟云娘的动作下,一层薄薄的土很快覆盖在刘竹的身上。 孟三:“等等!” 他制止了孟云娘,走到刘竹身边,粗暴地把尸体上值钱的东西都扒拉下来。 “差点忘记这些好东西了。”他一一清点着,玉佩、香囊、扳指…… 孟三哼笑,“这小子真是便宜我们了。” “荷包里还有银子和银票哩。”在金钱的诱惑下,孟云娘也顾不上害怕了,拼命搜刮着一切值钱的东西。 从刘竹身上的扫掠下来的财物是夫妻俩一辈子都挣不来的,锦帛动人心,这下两个人都沉浸在发财的狂喜中。 …… 孟家夫妻本想着等过几年,风头过了,再把东西拿出去当掉,先用银票,可银票上也有钱庄和票号。 为了避免露馅,只敢用荷包里的碎银子,大手大脚花了几天,一下就用完了。 经历过奢侈的日子,一下子又回到原状,夫妻俩怎么受得了,只能不停用再忍几年当掉东西就有钱了安慰自己。 也正是因此,两人都没心思经营维护驿馆了,过了几个月外面杂草丛生也懒得理会。 所以卫河墨他们来的时候,才看见那荒凉景象。 不过孟三和孟云娘都没想到刘竹的尸体被发现得那么快。孟三暗暗懊悔,早知道大暴雨会冲开土壤,他就该再埋深一些。 面对捕快,孟家夫妻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生怕哪里说错话了。 不过好在他们只是在此处落脚一晚。 第8章 虽然放下心来,可孟三想到那个敲门的少年,和他有意无意看向厨房的目光,就觉得心里一紧。 他和孟云娘一合计,觉得还是先离开这里为上。 为了离开不显得突兀,他借机宣扬反正驿馆也做不下去了,决定低价卖掉去投奔有钱亲戚去了。 过了好几天,半搭半送才找到下家,孟三赶紧收拾好驿馆免得对方反悔。 没想到这群捕快又来了。 还发现了他在刘竹尸体上做的伪装。 孟三心慌意乱,极度的紧张把他心中暴虐的另一面激发出来,他看着孟云娘惊慌之下为推脱责任而喋喋不休的嘴,恨不得撕烂。 “少说话,知道吗?” 他盯着孟云娘,“只要不露出马脚,姓刘的仇家那么多,谁知道是什么人杀的。” 这笃定的神态让孟云娘也渐渐冷静下来,“对,对,没人会发现。” 卫河墨时刻观察着这两人的动静,见他们先是一慌,随即冷静下来嘀嘀咕咕,拍了拍田回。 接收到示意,田回假装脚步踉跄走了过去,“店家,在说什么呢。” 孟三吓了一跳,赶紧摆手,直道只是夫妻间的交谈罢了。 田回:“无趣。”说着就要拉他来一起喝酒。 孟三有些犹豫,又想套话看他们查得怎么样,又怕自己说了什么被发现。 卫河墨看出他意动,加了一把火,“快来快来,和自己娘子说话什么时候不能说,和捕快喝酒可难得。” “我们给你讲讲怎么查案的,那叫一个跌宕起伏。” “是,是,和大人喝酒是俺的荣幸嘛。”孟三面上讨好地笑,心里却不屑,不就是想找个人吹嘘自己有多厉害吗? 正好,听听你们查出了什么。 一番酒杯交碰,孟三也开始晕乎乎的,他暗恨地看了一眼卫河墨。 这小子,怎么还不倒,看着醉醺醺的,还不忘劝酒。 不过好歹,说的都是废话,并没有发现什么。 卫河墨含糊不清地说:“虽然目前还找不到什么,不过有一具尸体是刘员外的儿子,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 孟三倒吸一口冷气,一下子醒酒了,认真听起来。 “我们已经张贴通告了,谁家莫名其妙发财,花钱和以往大有出入,知情人都可以来提供线索,我们再一一排查。” 卫河墨说着说着,看向孟三意有所指:“我看你身上这衣服,也不像寻常粗布啊。难不成这没人来的驿馆还挺挣钱?” 张福也接话:“哇,仔细看,孟娘子头上的银簪子也价值不菲哇。” 两人一唱一和,把孟家夫妻弄得心惊肉跳。 接下来的那句话把他们的侥幸击碎得一干二净。 “梅花林离这倒也不远,你们也挺有嫌疑的嘛。”李长生一身酒气,笑着拍了拍孟三。 孟三和孟云娘:“!!!” 卫河墨看他们呆住了,打趣:“怎么这副模样,不会是心里有鬼吧?” 孟云娘艰难地挤出笑容,“大人们,就是会说笑,时辰不早了,不如先歇息吧。” “也好。”李长生赞同,歪歪斜斜往楼上走,身后跟着一排喝醉的捕快,看起来像鸭妈妈带着小鸭走一样。 可惜,此刻没人笑得出来。 孟三和孟云娘对视一眼,神色凝重,明白不管是说笑还是认真的,他们怕是逃不过一番询问。 等夜半三更,夫妻二人凑到房间外面屏气倾听,捕快们睡得鼾声四起。 于是赶紧收拾好细软,把刘竹身上那些值钱物件细细装好。 孟三:“这些可是俺们到新地方安身立命的重要家伙,一件也别漏了!” 孟云娘:“三郎放心,我们快走吧,趁现在他们喝了酒醒不过来,我们逃得远远的,过好日子。” 孟三点点头。 两人飞快地朝外奔走。 刚到大门口,卫河墨一个闪身突然出现,神色清明,毫无醉态,“去哪里呢?” 夫妻二人猛地抬头,愕然失色。 李长生等人匆匆从二楼赶下来。 “好啊。”张福一个反手把他们压在地上,“我早就看出你们不对劲了,果然不出……” 话说到一半,张福看见李长生和马几山无语的表情,尴尬地嘿嘿笑,紧急改口道:“果然不出河墨所料!” 卫河墨失笑,拱了拱手。 他捡起孟三跌落在地上的包袱,一打开,全是些大户人家才有的东西。 李长生扫了一眼,吩咐道:“把人押回去衙门,细细审问。” 未免夜长梦多,众人即刻出发,在回去途中,张福贱兮兮凑到卫河墨旁边,“河墨啊,你是怎么看出他们不对的啊。” 其他人也竖起耳朵,想知道为什么。 第8章 卫河墨抱着小灰脖子,眸色干净,乖巧回答:“闻出来的。” 张福:“?” 李长生:“闻出来?” 卫河墨坦然点头,厨房里有不同寻常腥味。 虽然极力用浓重的柴火烟熏味和香料等味道掩盖,反而更加显得不对。此时正是六月,分明还未到熏腊肉的时候,驿馆上却吊了一排。 最奇怪的是,现在想要买香料可不比现代。桂皮八角这些一般是作为药材售卖,价格不是孟家夫妻这样的人能负担得起的。 他们不仅买了,还买很多。 看来应该是发现挖心之后,厨房的腥臭味大得超乎寻常,无奈之下做的掩饰。 就是这一点让他起了疑心。后来和孟三交谈中,这个看似老实的男人,却在提及那群书生时,笃定他们再也不会来了。 神色隐隐带着得意和快感。 卫河墨瞬间就反应过来这个人绝对不对劲。 今晚一试探,孟三和孟云娘立马就慌慌张张逃跑了,一下抓个正着。 李长生带着赞叹的目光望着他,又是欣慰又是嫉妒,怎么卫父就生了个这么聪慧的小子呢,什么好事都让他碰上了。 若是卫河墨是他和卫母的孩子该有多好啊! 卫河墨被李长生看得毛骨悚然,总觉得捕头怪怪的。 张福就没有李长生想得那么多了,他惊奇地凑到卫河墨面前,上下其手,“怎得同时两只眼睛一只鼻,人和人之间差距就这么大呢。” 程子君在张福捏上卫河墨脸的时候差点没现身狠狠给他来上一口,硬是咬牙忍住了。 他瞪了张福一眼。 等我到墨宝儿身边,你们这些人休想碰他一根手指。 今晚的月亮渐趋于圆,再等几天月圆之夜,他真正吸收完血泪,就能光明正大出现在墨宝儿旁边了。 没错,在卫河墨忙着查案的这几天,程子君踏破铁鞋无觅处,正好在梅花林遇见了心心念念的化形契机。 血泪之人的交换条件对他来说并非难事,更何况…… 因果报应,就算他不干涉,那人的死也只是早或晚的区别罢了。 区区一个小忙,何乐而不为? 程子君修炼千年,感情淡薄,除了卫河墨,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生死。 他甩甩大尾巴,狐狸眼眯眯笑地蹭了蹭卫河墨。 端的是一派心满意足。 卫河墨还不知再过几天,他身边就会出现一个“惊喜”。 他正苦恼着怎么向县令交代呢。 县令:“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这两人只是杀了一个人?” 卫河墨乖巧地点头。 县令:“……” 县令:“那犯的着三更半夜把本官叫起来吗?明天不行吗!” 卫河墨:“额……” 对哦。 众捕快:“……” 好有道理! 李长生干笑:“这不是想着县令您爱民如子,听闻您对这案子心急如焚,我们刚有进度就前来禀报了。” 他轻飘飘的一顶高帽子就戴到了县令头上,把县令噎得无语。 卫河墨暗暗记笔记。 官场说话果然是门高深的学问啊! 县令虽然大半夜被薅起来,对自己迎着冷风匆匆赶来,远离娇妻温软的被窝有些怨气,但还是很快调整过来。 “这么说,倒也可以给刘员外一个交代了。” 刘员外在得知自己儿子的死讯后,天天在衙门外哀嚎,联合其他死者家属哭求要把凶手处以极刑。 县令早被他们搞得烦不胜烦。 刘员外除了有些钱,倒也不是什么大人物。 可耐不住他有个当御史大夫小妾的姐姐。 县令就怕这枕头风一吹,御史大夫这小状一告。 官家要是知道在他的治理下死了这么多的书生,还都是准备去贡院考试的秀才。 他的升官之路算是走到头了。 其实县令想多了。 饶是这个世界重视读书人,可皇帝也不会因为死了几个书生大发雷霆,撸下来一个县令。 更何况…… 第9章 刘员外虽一直扯着他那御史大夫姐夫的旗子,但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他姐姐早就被冷落多年了。 现在御史大夫能不能想起他姐姐的存在都是个问题。 只不过仗着京城离这里不知多远,消息不流通才能狐假虎威罢了。 县令对此一无所知。 不然也不会把破案时间定得如此紧张。 他此刻还在关心那另外五具尸体的情况,急忙上前询问李长生,“另一个凶手可有眉目?” 李长生支支吾吾,“县令,目前还没有线索呢,我们能这么快抓到那孟家夫妻,还是靠河墨才办到的。” 县令呆了呆,狐疑地打量着卫河墨,“他?” 有点不太相信这个毛头小子居然是这次抓人的重要人物呢。 众捕快肯定点头。 卫河墨扬起无辜的笑容,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县令。 别看他一副淡定,其实心里也很无奈。每个人听说是他先察觉不对的时候,都用这种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他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叹了一口气,卫河墨深觉捕快事业道阻且长。 不过现在勉强算是职业生涯迈出了第一步! 卫河墨又亢奋了起来。 其他人:“?” 看着卫河墨莫名其妙兴奋起来的神态,县令对这个奇奇怪怪的小子能力持保留意见。 接下来他对洋洋洒洒地卫河墨一行人发表讲话,先是表示高度的肯定,然后就如何快准狠彻底破案进行了指导。 全是废话。 众人从县令脸上露出官方的笑容后就觉得不对劲,到后来的全员死鱼脸。 卫河墨一向灿烂的脸,头一次表现得这么痛苦。 老天! 为什么在古代也有超长会议要开啊! 终于,县令讲得口渴了,看了眼渐亮的天色,慢慢嘬了两口茶,“好了,去休息吧,半个月期限再放宽十天。案子结束了,本官准许你们俸禄加八两。” “!” 瞬间,所有人的表情都亢奋起来。 …… 经历了县令的大饼冲击,快班里每个人都神采奕奕,随时准备拿下那贼人。 只不过嘛…… 目前还没有头绪。 他们试图从卫河墨说过的共同关系网下手,可结局一无所获。无论是在书院里还是生活上,几人都没有交集。 要说唯一的共同点,只有书生这一个身份了。 正当他们一无所获的时候,突然又有人前来报案。 说是东阳镇王家的主事人离奇死在书房里,不仅身体肝脏被洗劫一空,四肢和头颅都被残忍分尸。 李长生他们震惊站起来:“什么?又是东阳镇?” 张福碎碎念道:“这东阳镇是不是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死人呢。” 卫河墨却若有所思。 东阳镇……肝脏全空…… 他好像想到什么,紧急向小厮询问,“你们主人读书吗,平日里穿什么衣裳?” 小厮有些无措,不明白这小捕快问这些做什么,“主人先前是童生,虽然未通过院试,转而从商,但穿的也是士人圆领袍。” 听到这里,卫河墨眼睛一亮,和李长生他们对视一眼,都明白这王子服将会是他们的切入点了。 “我们这就去东阳镇!”李长生当机立断。 卫河墨一路思索,虽然都是被挖去肝脏,但凶手杀人后埋尸,有明显的隐藏意味。为何这一次直接在宅院里动手了呢?还多了分尸这一步骤,这样的泄愤举动,看来凶手和王子服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啊。 “到了。” 卫河墨等人在王宅驻足,有些瞠目结舌。 偌大的王宅已经摆上了白灯笼和白布,更夸张的是里面飘荡着符纸和黑狗血,道士和和尚分成两边,泾渭分明,各做法事。 “铛!”道士们敲着法器,大喊:“邪灵退散……” 和尚则在一旁敲着木鱼念往生咒。 他们抬脚走进宅院里,看见匆匆走过的下人,连忙问道:“府里可有能主事的人?” 婢女低声:“老夫人正在灵堂里呢。” 话音刚落,王老夫人尖锐嘶哑的声音就传来了,像是指甲划过光滑物体表面的声音激得卫河墨打了个激灵。 “服儿,你被那妖孽害得好惨啊……我定要道长打得她魂飞魄散!为我儿报仇哇……” “妖孽?”卫河墨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字眼。 难道这王老夫人,也认为是妖孽杀人? 王老夫人身旁的婢女察觉到了众人的到来,俯身耳语了两句。 她的哭声一停,扭头看了看捕快们,起身招呼。 “大人们这边请吧,方才老妇失态了,不要放心上。”王老夫人收敛了神色的悲痛,擦擦眼泪。 “节哀,老夫人不必太过悲痛,我们定会找到凶手,还死者安宁的。”卫河墨拱手安慰道。 几人步行来到待客厅,一路上卫河墨看见一路的奇花异草,名贵摆饰,不禁咂舌。 王家外面看着一派古朴,里面倒是辉煌宏丽。 张福也有这个想法,他凑到卫河墨身边小声嘀咕,“先前也没听说王家这般富有,难不成又不是同一个凶手?是为钱财下手?” “据说王家可没有其他子嗣了,会不会是宗祠那边的人?”马几山也加入讨论。 卫河墨还未开口,就看见被竹林包围起来的书房,刺鼻的血腥味冲入鼻子。 他站定望了望,“老夫人,公子是在此处遇害的吧?” 王老夫人转身,露出愤恨的表情:“正是此处,我儿死得好惨,连全尸都保不全……”说着又泣不成声。 李长生赶紧转移话题,“老夫人,是否快到了?” 婢女代为回答:“正是前方。” 几人坐下,李长生向王老夫人仔细打探王子服平时有无仇家,都做些什么,可惜一无所获。 王子服人际关系简单,只有一妻,几年前死后就不再娶,为商也从不与他人争利,和梅花林死的书生更无交集可言。 “也不早了,大人们不如就此宿一晚吧,老妇有事还需处理,先走了。”王老夫人对他们说完后就匆匆离去了。 卫河墨隐约听见婢女回禀她说:“白道长那边有消息……” 第9章 “唉。”田回长叹一口气,“什么都问不出来,这老夫人看起来也不是很想搭理我们,倒是期望那些神神鬼鬼的道士和尚帮她抓妖呢。” “说不准,真有妖呢。”卫河墨看大家一脸挫败,试图活跃了一下气氛。 不想,李长生他们都用瞪大双眼惊恐地看着他。 卫河墨:“?” 完了,好像说错话了。 田回挤出了一个似哭一样的笑容,“河墨啊,你真这么以为吗?” “当,当然不是啊,我只是开个玩笑,哈哈。”卫河墨连忙解释,他被大家夸张的反应吓到了,但又有些不理解。 难道说大家对这个比较忌讳? 李长生松了一口气,眉目舒展开,他这才注意到大家的反应有些过了。 “他们只是以为你发现了什么线索才会这样说。” 田回等人小鸡啄米般疯狂点头。 卫河墨这才明白为什么,“前辈们,也太高看我了。”他为大家这么盲目相信他的表现感到又感动又想笑。 “总之。”他神色认真道:“王老夫人那里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我们还是需要自己去查。” 李长生:“这……那我们先把王子服的尸体带走检验一番?” 不知不觉中,众人已经隐隐以卫河墨为首了。 他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尸体是要看的,但不是现在。” “我们不妨去看看那个白道长是何方神圣。” 卫河墨正要去找王老夫人,却被门口的婢女拦住了。 “大人们还是先休息吧,不然,老夫人会说下人们待客不周,罚我们的。”小婢女的手微微颤抖,不敢直视捕快们,但还是执着地不让他们离开。 李长生和卫河墨对视一眼,明白怕是那老夫人的吩咐,否则一个下人,绝对不敢这样拦着他们。 看着这年纪小小的婢女,卫河墨有些不忍心,这样的年纪,在他那个时代还是在读书呢。 “那烦请带我们去客房吧。”卫河墨软了声线,微微笑着对她安抚道。 婢女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就这么简单就被劝回去了,刚抬头对上卫河墨温和清澈的眼睛和亲和力十足的脸庞,不禁被这俊美少年晃花了眼。 她脸颊红彤彤的,不敢直视卫河墨,“这,这边。” 李长生刚要开口问,就被卫河墨暗暗摇头制止了。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要悄咪咪地去探啊。 也是,这白道长也不知道和老夫人说些什么,贸然前去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一路上,卫河墨仗着自己单纯的外表不停从婢女青石口里打探消息。 第10章 只可惜青石年纪尚小,对王宅知道得并不多,看着卫河墨失望黯淡的目光,她有些着急,“其实府里的下人们都是前几年才来的,老人只有老夫人身边的那几个。” 嗯? 卫河墨杏眼微微睁大,意识到这个时间点很不简单啊。 他追问,“下人都是什么时候换的?” 青石回想了一下:“约莫是三年前吧。” 三年前? 这下李长生也察觉到有些不对了,他和卫河墨低语:“尸坑里的最早的尸体大约也是三年前的。” 卫河墨心里有了些打算,“你们主人是妻子死后就一直没再娶吗?连通房也无?” 青石点了点脑袋,眸中还带着一丝艳羡,“夫人真是命好,像主人这般痴情守身的男子可是凤毛麟角了。” “而且听说夫……”青石话还未说完,就被王老太太身边的南婆子提溜回去了。 被南婆子狠狠剐了一眼之后,青石不敢再说话了,像鹌鹑一样缩着。 南婆子皮笑肉不笑,“大人休息吧,与其探听旁人的家事,不如早些找到杀害公子的人,让亡灵安息啊。” 李长生站出来打官腔:“那是自然……” 其他人则是赶快溜之大吉。 说实话,卫河墨对青石还没说完的话有些在意,可被打断了也别无他法。 只能之后找人问问了。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看看这白道长是什么来头。 等下人们一走,卫河墨和田回他们马上碰头商量着去找白道长。 据说这个白道长是东阳镇有名的道士,是有些真本事的。 之前还有人看见他的白鹤道观里有一个巨大的狐狸头被悬挂空中,是他捉妖的战利品。 不过也有人说是传言,毕竟大部分人慕名而来,还给这道观带来不少名气,可惜特意来看狐狸头的人却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 所以白道长的“有名”在于东阳镇众人对他到底是有道行的道士还是骗子的热烈探讨。 目前看王老夫人的态度,是坚信的那一派。 做了多年的捕快,李长生等人在隐蔽行踪方面没得话说,一路上都没人发现他们。 在小心翼翼地观察下,几人搜寻到了一间偏僻的院子里。 院子隐蔽不可见,如果不是为了找白道长,他们都不会想到看似华丽不俗的王宅还有这样荒无人烟的地方。 刚要进去,王老夫人和一道略显阴沉的男声由远到近传来,卫河墨他们一惊,赶忙各自钻进灌木丛里躲好,猫着身子竖起耳朵认真听。 “道长,不会真的是她回来了吧……” “老夫人,不必紧张,就算她能回来,这次有我在,绝不会让她再放肆!”那道长斩钉截铁自信回答。 王老夫人好像被安慰到了,吐出一口浊气。 “那今晚就拜托道长多多留心了,此处便是她生前所居的院子。” 白道长沉稳地点了点头,一甩拂尘,端的是成道高人派头。 卫河墨心里啧啧感叹,这道长就算是在现代就凭这副模样也绝对少不了信众。 毕竟这仙气飘飘的气质普通人还是很难练出来的。 等王老夫人走远,卫河墨扼息,还是来晚了一步,这两人的谈话已经结束了,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不过老夫人话里话外的那个“她”到底是什么人呢?曾经还居住在这么破烂的院子里。 此时王老夫人提着灯笼渐渐走远,在微弱的月光下,卫河墨凝神看去,好似看见她的影子背后跟着什么动物似的,依稀有条尾巴一晃一晃的。 卫河墨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原本就圆溜溜的杏眼显得更大了,他狠狠蹂躏自己的双眼,再看又什么都没有。 是摇动的竹子吗? 他心存疑虑,正要追上去仔细看看,李长生却凑到他跟前,用气声小心道:“河墨,我们兵分两路,你和马几山去盯着那道士,我们去王老夫人那里看看。” 卫河墨:“好,捕头放心。” 几人蹑手蹑脚离开,各奔目的地。 卫河墨和马几山看道士进了院子,耐心窝在草丛里。等一段时间后里面没有动静才猫进去。 院子外面破旧不堪,里面的装饰却能看出原先的主人颇有意趣。 院里有一架垂落在大桃树上的秋千和角落的葡萄藤架,还有一套古朴精致的石刻棋盘。 只是如今荒凉无人,一阵凉风吹过,许久未打理的秋千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 听得人毛孔一栗,好像原来的主人正在秋千上轻轻摇晃看着这几位不速之客一般。 卫河墨走到白道长的房间外,只能听见他翻箱倒柜的声音,看不见他的动作。 想了想,他突然看见那棵大桃树,用手势示意马几山继续待在这里偷听。 卫河墨则身姿轻盈地一跃,少年柔韧又富有活力的身躯几步就爬上树了,看得马几山一愣,随即竖起大拇指,自叹不如。 他趴在树干上,在月色的掩护下几乎和树融为一体。在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白道长在做什么。 白道长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大木箱,此刻他正是在那里翻找,一面找一面嘀咕着什么。 “找到了!”白道长大喜,拽出一根血红的绳子。 他哼笑,“来得正好,如今炼丹正缺材料,我倒要看看你抵不抵得过我的缚魔绳!” 卫河墨定睛一看,那木箱里全是一些符纸、桃木剑、铜钱法器之类的。 不禁有些无语,怎么看这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了,白道长难道都是靠着这副皮囊骗人的吗? 只见白道长妥帖把缚魔绳贴身收好,又想起什么似的,拿出符纸和红绳,“算算时间,镇压之物也是时候重新更换一下了。” “夫人啊夫人,不要怨老道狠心不让你转世,实在是王老夫人太狠毒啊。要怪,就怪自己怎么嫁到这样的人家来。” 他说得于心不忍,可语调却是幸灾乐祸的模样。见他要出门,马几山一个滚身躲到茂盛的葡萄架子下。 动静有些大,白道长出来有些怀疑地两边望了望,拿出桃木剑防护。 卫河墨和马几山屏气,心跳到喉咙里,这时要是被发现了,王老夫人知道后案子可难查下去了。 许久没发现动静后,白道长收起剑,感慨自己太多疑。 他走到石刻的棋桌下,扎着马步一个使劲就把它移开来,底下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白道长拿着符纸和红绳慢悠悠下去了。 卫河墨和马几山有些震惊,两人对视一眼,明白这王宅绝对不止表面那么简单。 第10章 马几山脚步微微一动,卫河墨看穿了他想要下去的想法,紧蹙眉心朝他摇头。 随后警惕看了看四周,拉着马几山飞快离开了这里。 马几山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顺着他的力道向后撤退,等避开一路上的下人回到房间,马几山才急忙开口:“河墨,我们为何不冲进去抓他个现行?这道士神神秘秘的肯定有鬼!” 卫河墨:“马叔,我们只有两人,也不清楚底下有什么,还是等人多一些有保障再下去吧。” 其实如果是之前的话,卫河墨会选择毫不犹豫地下去。可是自从知道自己身边躲藏着不知名生物,以及王老夫人身后莫名的影子之后,他就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怀疑。 或许真的有不可描述的东西存在呢。 卫河墨欲哭无泪,谁能想到他会把一个普普通通的古代生活流剧本打成古代灵异本? 总之,虽然那道士看起来是个骗子,但那坑洞下面如果有东西,他和马几山两个人简直是送菜上门。 不能贸然进去,还是和李捕头他们商量一番吧。 他这样想着,低声安抚马几山,“马叔,我们进去只会打草惊蛇,不如等他们回来了再做打算。万一那道长还有什么手段使出来,我怕我们二人招架不住。” 正说着,李长生他们也悄悄溜回了房里,看见卫河墨两人不点灯站在窗前,神情在黑暗中明灭不清,被吓了一跳。 “老天!有鬼—”李长生惊叫到一半发现是卫河墨又咽回去了。 卫河墨:? 是我们很像鬼吗…… 张福挠挠头干笑,其实不只是捕头,他们也吓得心跳一停差点拔腿而逃。 “河墨阿,你们是不知道我们看见了什么。”李长生强撑着瘫软的双腿坐到椅子上,“这王家人简直是疯子。” 卫河墨微微张着嘴,有些不明白。 李长生眼中闪过惊骇,“那个王老夫人,像着魔了一样跑到了灵堂里,把棺材盖子一开,就扑上去啃王子服的肉,血淋淋的。” “这,这是中邪了吗?”卫河墨震惊了,可是这王老夫人请了这么多道士和尚,难道竟没有一个能起到遏制妖魔的作用吗? 田回:“也许吧,有可能和王子服的死有关。你们在白道长那里查到了什么吗。” 第11章 卫河墨晃晃头,努力把自己脑子里那些诡异的联想甩出去。接着抿起柔嫩的嘴唇,把自己和马几山在荒院里看见的神秘坑洞说了出来。 众人听后神色不一,不过有一个共同的看法。 这案子绝不简单。 又是王老夫人中邪啃自己的儿子,又是镇压邪物的,这要怎么查啊!真要是鬼干的他们也抓不了啊。 捕快们有些崩溃。 “对了。”卫河墨猛地一抬头,眼睛闪烁着亮光,“王子服的夫人!我们也许可以查一下她。” 卫河墨分析,婢女青石说到夫人的时候,南婆子眼神可怖,而南婆子又是王老夫人身边的人,她的态度也是老夫人的态度。 而且,王宅的下人们在三年前大换血,王子服夫人也是在三年前去世的,那么在她去世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 卫河墨刚才也隐约听见白道长所说的话,他下去那个坑洞是为了镇压某种东西,又多次提到“夫人”的字眼,甚至还说到王老夫人太狠毒。 可以推断,王老夫人一定对夫人做了什么,不仅如此,还害怕她的魂魄报复,定期找人更换物品镇压。 要想查清楚王子服的死,首先要查明夫人的死是怎么回事,如果她的死和王家有关,那么杀死王子服的人很有可能和这个夫人或者她的亲属有关。 张福呆呆地张大了嘴巴,一眼也不眨地看着分析得井井有条的卫河墨,“河墨,你太厉害了吧。” 在他们毫无头绪的时候,卫河墨还能一直冷静地分析从哪里下手,把每个人讲过的话、做过的动作串联起来,抽丝剥茧地提炼出信息来。 几人几乎眼冒星星地看着卫河墨,恨不得他再多说一点。 卫河墨却没有那么轻松,他眸色忧虑,“只是若真和那位死去的夫人有关的话,梅花林案和王子服似乎就没有什么关联了。” “梅花林的凶手又是谁呢?”他低下头思索,喃喃自语,忧心在这段时日里凶手再次作案,杀害无辜的书生。 卫河墨迫切想找到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人。 李长生和张福对视一眼,明白是卫河墨将自己绷得太紧了,“河墨,你要明白一个道理,欲速则不达,我们慢慢来,一定能捉到的。” 田回:“是啊,我们能抓一个是一个嘛。” 卫河墨神情有些怔愣,意识到大家在安慰他之后,随即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同时又有些羞涩,“是我钻死巷子了。” 他打起精神,恢复了往日的活力,“那么,我们明日先去打探消息吧!那坑洞等白道长走了我们再偷偷进去,我听青石说过两日他便走了。” 田回:“没问题!” …… 卫河墨做好了很难问出夫人消息的准备,却没想到居然一点都问不出来。 捕快们借着查案的由头,表面上问王子服的朋友亲属关系,实则暗暗借此询问王子服夫人。 可惜一谈到他的夫人,王宅里的人要不就是懵懵懂懂,要不就是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飞快转移话题。 他有心想去找那天的婢女青石,却从其她人口中得知,她因为说错话已经被打发到乡下的庄子里去了。 担心再问下去会被察觉出不对劲,几人也不再向下人询问。 卫河墨使了个眼色,示意众人出去。 卫河墨:“眼下看来从王宅是问不出什么了,镇上的人多也杂,不如试着去茶楼酒楼里看看。” 李长生面色一亮:“镇上雀飞楼有我的熟人,她认识的人多,也许她知道。” 卫河墨:“那太好了,我们快去吧!” 他高高兴兴地准备牵小灰出来,却发现其他人眼神古怪地看着李长生。 田回:捕头你,河墨那么小,你怎么忍心带他进那种地方! 马几山也用一种“你真不做人啊”的眼神盯着李长生:为老不尊啊。 李长生则大感冤枉,他只是突然想起来有这么一个人,是他很多年前在河边救起的女子,她很感激他,在找到谋生工作后会定时给他写信。 也是在信中,他才知道她原来是贵人豢养的画师,只是不想委身他人逃跑才跌入河中,流落到这里来。 雀飞楼看重了她的画技,邀请她来楼中做画工,帮女子画像,给楼里起到一个宣传的作用。 卫河墨:??? 卫河墨看见他们的眼神交流有些不解,不明白为什么。 “咳咳。”张福存着坏心思,有意不让别人告诉卫河墨,想看看他的反应。 他催促道:“快走吧,不要耽误时间了,河墨说小也不小了,进去也不妨事。” 神神秘秘的。 卫河墨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有点想打喷嚏。 总感觉有不太好的预感。 雀飞楼。 卫河墨:! 他猛地转头,脸蛋耳朵红彤彤一片,控诉的小眼神紧盯李长生,“捕头,你也没提前和我说一声,好让我做个心理准备啊。” 李长生哈哈大笑,虽然来的路上有些罪恶感,但是看见卫河墨的样子,又觉得好笑。 李长生语重心长:“河墨,这楼里讲究的是风雅,大家吟诗作画,互相有意才会更进一步,不是寻常的青楼。你且当作是诗会吧。” 卫河墨暗自腹诽:这能一样吗? 众人一进门,就有女子温声细语地上前询问,眼波一转,含情脉脉朝着卫河墨问道:“公子想必是第一次来,小女子愿为您奉茶……” 卫河墨哪里遇见过这样的架势,连连摆手,又怕伤了人家的心,一双大眼睛湿漉漉地无措看着她,低声道:“姐姐,我们是来找人的。” 被卫河墨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女子的心都要化了,她恨不得上前狠狠揉搓这可爱的小公子。 “找云一乐画师,我们是认识的,来这里是有事相商。”李长生怕他招架不住,上前隔绝了女子那灼热的视线,拿出云一乐曾经寄给他的信件给她看。 原来是画师认识的人,那可不能调戏,免得画师生气给她画丑了,她暗暗叹息,“这边请。” 到了后院一处摆满了画纸的小院里,她推开门,朝里面安静作画的云一乐说道:“一乐姐姐,有人找你,说是你认识的,还拿着你的信呢。” 云一乐:“信……难道是李大哥吗?” 她脚步急促,匆忙奔向大门,一看果然是李长生,立马笑开了,“李大哥,好久不见。” 李长生:“是许久了。” 云一乐一噎,不知道如何接这话。 卫河墨左看看李长生,又看看云一乐,一副吃瓜脸,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芒,这下子他不怪李长生什么都不说带他来青楼了。 这瓜,真香! “有什么话进来说吧。”云一乐笑意盈盈地邀请众人进去,眼睛却根本移不开李长生。 哦哦,李捕头,这下子就靠你了,一定要问出什么来啊! 卫河墨和其他人期许地盯着李长生。 李长生:“……” 李长生:“云姑娘,我们是想来问问你知不知道王家,王子服夫人的消息。” 云一乐一愣,“王子服夫人……” 这反应,有戏! 卫河墨趁热打铁:“姐姐,这和我们查的一桩案子有关,如果你知道的话可以告诉我们吗,李大哥会很感谢你的!” 一听这话,云一乐的眼睛又黏在李长生身上了。 对不起了李捕头,借你用一下,而且你也还没成亲,正好培养一下感情,省得你老惦记我娘亲。 卫河墨在角落暗笑,眼神促狭。 这下换成李长生招架不住了,他眼睛飘忽不定,“是的,这真的很重要,希望云姑娘能告知我们。” 云一乐手指无意识划过桌面,“其实,没什么不好说的,王子服夫人名唤秦婴宁,是以前镇上大户秦家的独女,只不过为人有些痴傻……” 卫河墨困惑地皱起眉头,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看过,听过似的。 第11章 事关重要线索,卫河墨把脑海里那一丝诡异的熟悉感抛在脑后,认真听起来。 一段好似美好而又惋惜的爱情故事在他们面前展开。 王子服的夫人秦琴,小字婴宁,没有人知道她的生母是谁。只是有一天,秦父突然从外地抱回一名女婴,将她抚养长大,把她视为掌上明珠。 镇上的人都议论纷纷,秦父的发妻早就死了,这是哪里来的孩子?他们对婴宁的母亲好奇异常,不过都一致笃定一定是个丽人。 这个观点来自婴宁的长相。婴宁随了她的母亲,自幼长相出众,长大后更是体态风流,妩媚动人。 只是婴宁越长大,秦父越忧愁,他想,等他百年之后,他的女儿会怎么样呢?婴宁有些痴傻,又爱笑,有人和她说话,即使她听不明白,也会捧场直笑。 无人和她交流时她也乖巧,定定地望着别人柔柔娇娇的,夹杂着天真的目光。 第12章 这样娇媚又天真的美娇娘,身后还带着秦家的万贯家财,无论是谁都会为之疯狂,娶一个貌美又痴傻的妻子回家,不仅可以当花瓶放着,还是个金娃娃。 因此婴宁及笄后,数不清的媒人踏破秦家门槛,想要求娶她。秦父从那些人的脸上看出来狂热的贪婪,恨不得把秦家吸髓挖骨吞入囊中。 算了,他总还能撑几十年,不能让婴宁就这么落到他们手里。在这段时间里,秦父为婴宁培养着能照顾她的忠仆,只可惜没有一个人能看着抱着金块的婴宁而不动心。 这些人都在暗喜自己日后能将这么一个娇小姐和财富收入囊中,是仆人又如何,他们才是婴宁日后的支柱。 这些仆人这么想着,在服侍婴宁的过程中渐渐怠慢,甚至开始以主人自居,秦父察觉后立刻把这些人赶出去。不管培养多少仆人,他们一开始表现得有多么忠诚,到最后都会慢慢变成另一个模样。 谁能拒绝得了金钱和美人的诱惑呢?对这些身份卑微的下人来说,秦父让他们看到了翻身的机会,于是獠牙开始生长,迫不及待要把象征着一切的婴宁吞吃入腹。 秦父开始感到绝望,他不知道该如何守护这个心爱之人留下的骨肉,正逢此时,他患上了肝疾,命不久矣,生命的流逝使他的头脑只剩下婴宁的未来。 婴宁的侍女小荣随着她一起长大,小荣察觉小姐因秦父的病忧心忡忡,也不再像以往那样爱笑了。她想,也许带小姐去她最喜欢的梅花林踏青心情也许会好上许多。 也就是在梅花林,婴宁明媚的双眼看见树上学飞的鸟儿,惊喜地笑了起来。 在树后的王子服一见此景,整个人顿时如木扎根似的呆住了,双目如饥似渴地紧紧盯着一笑百媚的女子。 树上的花落在婴宁的脸上,衬得唇瓣娇红丰润,微张的小口露出的一点殷红最大程度引起人的欲望。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烟罗紫的纱绸穿在婴宁身上,更显风流婀娜的娇媚态。 一眼望去简直像林中的花妖精怪出来迷惑人心,可她眼中如稚儿般的童真又中和了她的媚态,王子服几乎要沉溺在这幅花下美人的景象中。 等他一回神,周围早已不见什么花下美人的身影了,一切仿佛他的梦境一样。 王子服自那以后像魔怔了一样,一闭上眼全是婴宁的神情姿态,甚至在梦中,婴宁柔柔地唤他相公,俯身在他怀里亲密无间。 可惜梦境越美好,就越发衬得现实的冰凉,他茶饭不思,也无心科考,满脑子都是婴宁,王母很是忧心,只是不论怎么询问王子服都闭口不言。 他疑心自己只是那天出幻觉了,才会臆想出这么一个不似凡间存在的人物。 这种癫狂的心境,在某一天他的表兄吴书生偶然间进入他的书房,看见那藏在书卷中的女子画像,一语道破她的身份后得到了救赎。 王子服一把抓住了吴书生的衣袍,“你知道她是谁?” 吴书生有些害怕他这不正常的样子,结结巴巴道:“我先前去秦府拜年时见过,确实是秦家的女儿。” 王子服狂喜,他急忙向母亲求证,自己是不是有个秦家的表兄妹。王母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后,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我姐姐是嫁进了秦家,可没有孩子。那女人不知道是秦家哪里报来的脏种……”王母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子服直勾勾看着她的暴怒眼神吓住了。 “娘,我对她一见钟情了,你帮帮我吧。如果我不能和她在一起,儿子会死的。”王子服表露出来的不同寻常的偏执令王母心惊肉跳。 看着他这模样,王母对那未蒙面的婴宁产生了厌恶。 她会毁了我的儿子,瞧瞧,子服现下就变成了这样。 王母想。 可她抵不过儿子的要求,只好拎着东西上门,去拜访那自姐姐死后就再也没去过的秦家。 秦父看见她上门高兴异常,强撑着病体待客,他已经许久没有和亡妻的家人见面了。 只是随着王母的来意展露,秦父的神情也变得捉摸不定。 他只是说:“未见诚意。” 王母表情一僵,心里几乎把秦父骂了个狗血淋头。 诚意?我儿可是童生,将来要做举人老爷做大官,娶你一个痴傻的女儿还吃亏了呢! 她愤愤离开,等回家王子服急着询问结果时,阴阳怪气地说:“人家可看不上我们穷亲戚,说你没诚意呢。” 不想王子服像疯了似的日日上门,跪着哭求秦父把婴宁嫁给他,不停为秦父寻找良医,听闻有座山上有千年人参还亲自去摘来,险些丧命。 秦父终于满意了,他想,能做到这样,他对婴宁是绝对的挚爱了,于是答应让他和婴宁见一面。 婴宁一出来王子服又愣住了,他痴痴地想把她的样貌都刻画下来,而婴宁见他这样,不明所以,也跟着呆呆笑了。 秦父叹气,“你也看见了,我的女儿自幼就是这样,不通人事,却也天真单纯。若你接受不了,不能好好带她,便算了吧。” 王子服又是一番毒誓,直言秦父可以派专人看守监督,若是他负了婴宁大可让他一无所有云云,这才喜获美妻。 云一乐话风一转,惋惜道:“之后婴宁父亲很快就去世了,王公子便帮着打理家业,只是婴宁不知道得了什么病,成亲后几年就去世了。” 云一乐想了想,压低了声线,“还有一种说法。” “有人私下猜测,是王公子腻了夫人,又想吞下秦家财富,所以暗暗杀害了她,连带着当初陪嫁的下人都杀了。夫人有怨气,冤魂不散,在她生前最喜欢的梅花林里徘徊。” 嗯?梅花林? 卫河墨触及关键词,眼睛登时大了起来,一字也不敢错漏。 李长生有些疑惑婴宁怎么会突然变成怨鬼出现在梅花林里,云一乐察觉到众人的疑惑,缓缓解释。 “这是少数人才知道的,在婴宁夫人死后的几年里,总有路过梅花林的郎君说自己看见了树下佳人,还给他们折了一枝梅花做信物,只是再找,又不见那女郎的踪影了。” 田回有些不解:“会不会是他们酒喝多了,做梦自己折了枝梅花?” 云一乐摇头:“不,这是先前我常去的画铺老板同我说起的,他家的小郎君就是去过梅花林之后,画着一个女子的背影每日盯着,神情呆滞,不语不食,最后骨瘦如柴活生生饿死了!” 此时明明阳光温暖洒在小院里,捕快却起了一身疙瘩。 云一乐:“后来我好奇,又去医馆打听是真是假,结果那医馆的小徒同我说确是真的,而且还不止一个人呢,患这种怪病死的都去过梅花林。” “嘶。”众人又倒吸一口凉气,深感这梅花林邪门得不得了。 和大家的反应不同,卫河墨脑袋嗡的一声,熟悉的故事发展和名字终于把他穿越到古代之后,放在犄角旮旯的记忆挖出来了。 这…… 这不是…… 这不是聊斋里的故事吗! 卫河墨的神情从认真聆听到不可置信再到最后的如遭雷击。 他颤颤巍巍地想,那么,这是聊斋的话,绝对是少不了妖魔鬼怪了。 他又想,为什么我只深深记得小倩这些热门的人鬼情恋,至于其他只知道个大概,这让我怎么应对啊! 况且,就算都记住了,可蒲老先生也只是写了见闻,根本没深写啊,这和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区别。 悬着的心缓缓沉到了地底。 “嗯?河墨,河墨?”李长生注意到了他奇怪的姿态和表情,有些困惑。 卫河墨坚强地抹了一把脸,“没事,李捕头。” 不管了,干一行爱一行,事情变得扑朔迷离,他总要查清楚是怎么回事。 只是随着知道得越多,越迷茫。 卫河墨不明白,如果真的是婴宁被害,化为鬼来杀人,为何在过了三年后,才杀了王子服呢。 为什么在梅花林里杀人埋尸挖肝脏,又要蛊惑行人神志迷失? 又杀书生,又杀行人,这和他一开始想的凶手只杀特定人群不符啊。 卫河墨越想越觉得,或许凶手不是鬼,而是伪装成鬼浑水摸鱼的人,而且不仅仅是一人。 可他心中的谜点又解释不清。 第12章 一步步来吧。 卫河墨想。 婴宁的死绝对不是普通的因病去世,他又想到了白道长下去的那个坑洞。 镇压啊…… 卫河墨猛地一激灵,抓住李长生的手,“捕头,你知道有什么法器对妖魔鬼怪有用的吗?有没有认识的高人可以捉鬼?” 看着卫河墨水灵灵的大眼睛,李长生一阵语塞。 “看来是没有了。”卫河墨挫败地坐下了,浑身散发着生无可恋的气息。 云一乐笑得乐不可支,“小捕快,你要是害怕的话,我有一串铃铛可以给你防身。是个神神叨叨的道士感激我帮他修补祖师爷画像,留给我做报酬的。” 第13章 “你们拿去吧,也安心些。”她从梳妆柜里翻找片刻,拿出一串银白如雪的小巧铃铛。晃动间,“叮铛”的清脆声音奇异地响彻房内。 卫河墨等人为这案子奔波了好几天,心神俱疲,却在听见铃声的一刹那,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看着铃铛的眼神顿时变得无比赤忱,这真是好东西啊。 果然,在聊斋的世界里,是不讲究科学的。 卫河墨眼泪汪汪,用一种得救了的眼神看着铃铛,仿佛那是他的救命灵丹。 云一乐被他炽热的目光看得不自然了起来,手微微一抖。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铃铛塞到李长生手里,“李大哥你快拿着。” 卫河墨的小脑袋跟着转移到了李长生身上。 简直像一只还没断奶的小奶狗盯着食粮的可怜模样。 李长生:……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要塞给他了。 李长生干咳两声,卫河墨才回神,看着大家揶揄的目光,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掩饰。 “对不住啊,一乐姐姐,是我失礼了。”卫河墨低头不敢看大家,这时候他表现出来的稚气才让大家反应过来,他还是个小孩啊。 平日里一碰到和案子相关的事情卫河墨总是严肃又认真,他说的话有一种让人无法置疑的信服感,而事实也证明他往往是对的。 于是有时便忽略了他还如此年轻。 张福出来转移话题,“大家不要再逗弄河墨了。”他拿起铃铛,轻轻摇了两下,“一乐姑娘,这铃铛确实不凡,可以请教一下它对妖邪有什么作用吗?” 云一乐:“那道士只说,铃铛可保百米内妖邪不侵,如果不起作用,那么就算是他本人来,对这妖邪也无计可施了。至于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了。” 卫河墨眸色有些忧愁,“万一那真是个铃铛对付不了的厉害角色……” “别担心。”云一乐扑哧一笑,“道士说了,这种情况千年难见,如果是那种程度的妖物的话,东阳镇早就横尸遍野了,哪里只会像如今这般死几个人。” 卫河墨在脑海里搜索一番,确定了记忆中的聊斋中婴宁的故事里没有出现什么黑山老妖之类的才放心。 应该……吧。 对!没有! 卫河墨坚定地告诉自己。 而且就算这个世界里鬼神妖怪遍地走,但这个案子说不定是有人装神弄鬼呢。 不过他突然想起来,之前那个隐藏在自己身边的东西,最近都没有感知到它的存在了。 卫河墨疑惑它去了哪里,还抱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 不过他很快就被打断了思绪,李长生他们早就出门了,准备往王家去,招呼卫河墨快走。 “马上!”卫河墨匆忙跟上,也没空想什么了。 …… 上一次到王家,看见的是道士和尚大乱炖做法,这一次是整个王家乱成一锅粥了。 下人脸色惶惶,一群人追着发丝凌乱,嘴上手上凝着黑血的王老夫人。 她以完全不符合自己年龄的速度狂奔,在宅院里无头乱转,踉跄着摔倒又爬起,念叨着旁人无法理解的呓语。 南婆子急得团团转,不停指挥下人把老夫人遏制住,免得她伤着自己。 可下人哪里敢碰?一旦捉住,老夫人就像毫无神智的动物似的,不停挣扎,甚至为了从下人手中脱身,她瞪大血红的双眼低咆着,硬生生扭转自己的身躯,手臂咔嚓一声直接脱臼了。 “赫!” 这一下惊得拉住她的小厮连忙松手,不敢强硬控住她。 小厮疑心,如果他再不放开,老夫人会直接活生生扯断手臂也要奔逃而去。 不敢碰,又不能让她跑出去,于是就造成现在卫河墨看到的猫捉老鼠似的凌乱场面。 南婆子看见卫河墨一行人,登时就像看见救星一样欣喜,“快!快帮我们把老夫人按住!” 卫河墨他们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这谁敢抓啊! 老夫人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灵活是怎么回事。 卫河墨看着她四处乱窜,而那只扭曲的胳膊脱力在空中胡乱飞舞的画面…… 不敢碰,根本不敢碰啊! 眼看着王老夫人就要突破防线,朝大门口奔去。卫河墨心里电光石火一般闪过一个念头。 “老夫人!”众人以为她就要跑出去,纷纷惊呼。 卫河墨的动作却比她更快,白皙的手飞速从李长生腰间撤下那串莹白铃铛。 “叮叮铛——” 如戛玉敲冰的清亮铃铛声响起,王老夫人癫狂的动作为之一滞。 有用! 卫河墨眉梢一动,轻轻控制着手中的铃铛不停摇晃。 王老夫人的表情越来越平缓,眼中的恐怖兽性缓缓褪去,看着她的变化,卫河墨赶紧示意南婆子趁现在把她关进房间里。 南婆子接收到卫河墨的眼神,匆忙带着下人把呆滞状态的王老夫人捆住,“老夫人,对不住啊,婆子我只能这么做了,莫怪莫怪。” 她一面唠叨一面绑得死死的,这才放心让人把她带回房内。 捕快们存着一肚子的问题,正要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就见不远处跑来人说道:“找不到白道长的踪迹……”他看见已经安静下来被带走的王老夫人,着急的神色一缓。 “这是,不需要再找白道长了吧?” 南婆子皱巴的脸一摆,没好气地说:“算了,我就知道那老道一点用都没有!” 转而又殷勤地看着卫河墨,“还是捕快们手段高明,老夫人就麻烦大人照看一二了。” 李长生:“放心,只是老夫人这……” 南婆子一僵,这样可怕的丑闻是万万不能被别人知晓的,但又想到卫河墨刚刚摇晃的铃铛,还有府上一众下人兵荒马乱的情形和门口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人。 这怕是也瞒不住,还不如告知原貌,看看有这捕快能不能让老夫人恢复。 打定主意,南婆子将众人引到茶室,把门关实后,才娓娓道来。 昨日,已然入睡的王老夫人莫名其妙起身,准确避开了所有人到灵堂中,打开儿子的棺材就开始手脚并用,狂热地啃食他的血肉。 王子服的尸体本是被分离了四肢,安葬时老夫人特意找手艺最好的收尸人缝合好,让他的遗体看起来和常人无二。 如今缝合好的尸体又被硬扯了下来。 南婆子原本是发现王老夫人不在床上,担心她是为儿子的死悲痛过度,又跑去灵堂惦念他,所以急忙去寻找,想劝慰她多多休息。 没想到,一推开门看见的就是状似恶鬼的老夫人,趴在地上撕咬一截手臂,旁边棺盖大开,拼好的尸体又七零八落散在地上。 肉沫横飞,被咬开的皮肉隐约可以看见腐烂的黑褐色,飞虫嗡嗡盘旋四周,时不时停落在尸体上叮咬产卵。 南婆子倒吸一口凉气,简直要昏厥过去,她以为是自己睡糊涂了,或是眼花了。 她强撑着喊出一声:“老夫人。” 背对着她啃食的王老夫人听见动静,转过来看着她,瞳孔已经不像人类了,而是尖锐缩成一条线的细长兽瞳。 “嘻。”她笑了一下,嘴角还挂着肉条,笑起来露出的牙齿满是血渍。 看见南婆子僵着不动,她歪了歪头,歪歪扭扭站起来,一步一个血脚印朝她走去。 随着王老夫人的接近,那股腐臭味也慢慢逼近南婆子,她惊恐地看着老夫人,终于遏制不住尖叫。 一声沙哑尖锐的救命声使得整个王家都混乱起来了,没有人在看见灵堂那地狱一般的模样还能保持冷静。 最早醒神的反而是一人直面老夫人的南婆子,她一面叫人去找白道长驱邪,好让老夫人恢复神志,一面又让人处理好灵堂的一地狼藉。 可捉住老夫人这一步,直到卫河墨他们来了才成功。 南婆子心有余悸,“大人,如今也不求为我们家公子找到真凶了,只要能有办法让老夫人清醒过来,王家必有重谢。” 李长生摆手:“不用说这些,我们目前也没有头绪,还需要时间想想是怎么回事。” 南婆子不敢吱声,连连点头。 卫河墨看着南婆子,心中一动,“我们怀疑王家恐怕是有邪物,不过具体还是需要仔细查探,可以吗?” 南婆子连连点头。 “任何地方我们都可以去?”卫河墨继续试探。 听到这句话,她又有些犹豫不决了。 那个地方…… 卫河墨看出来了,果然,那个荒院是王家隐藏秘密最深的地方,就连到了现在,王家一死一疯,南婆子还要维护着不让人进去。 他微微一笑,善解人意道:“不方便的地方我们就不去了。” 南婆子松了一口气,“那大人先在府上走走,看看有没有妖物痕迹。” 卫河墨无害地点头,却已经决定,今天晚上一定要去那坑洞一探究竟了。 第14章 第13章 夜深了,听见外面打更人的声响,卫河墨一个挺身就从床上翻起来了。 他掀开窗子的缝隙向外看去,圆月高悬,月色明亮,无须灯笼就能看清夜晚的景象。 经历了一天的兵荒马乱,王家现在处于一种无比寂静的状态。 即便是守夜的小厮也忍不住沉沉睡去。 时机刚好! 卫河墨和李长生他们在荒院门口汇合。 众人神色都有些凝重。 李长生摸摸腰间的铃铛,想了想,递了过去,“河墨,你拿着吧,我们怕是没有你灵敏,等进去之后一旦察觉不对劲就马上把它拿出来。” 卫河墨郑重点头,他紧攥着铃铛,有些不安。 那个棋盘还在原来的位置,如果不是那天白道长把它移开,卫河墨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有一个这么大的洞在下面隐藏着。 五人分别攥紧石桌的边缘,用力挪到一旁。 那漆黑又深不见底的洞显现出来。 卫河墨深吸一口气,沿着台阶首当其冲走了下去。 下面很黑,湿湿滑滑的,他把火折子点亮,小心翼翼扶着两边走着,卫河墨一边观察一边警惕四周。 “嘎——”洞口上面突然传来重物摩擦的声音,卫河墨一惊,抬头看去,头顶的洞口又被移开的石桌盖上了。 李长生他们跟在卫河墨后面,见状也吓了一跳,尤其是最后一个进来的田回。 田回:“我下来的时候上面确实没人啊。”他的声线颤抖着,因他离洞口最近,他用力顶了顶,想要再打开,却怎么也不起作用。 石桌好像已经被焊死了一样。 卫河墨努力冷静下来。 “大家不要自己吓自己,许是有什么机关也说不定,那天白道长下去之后洞口也合上了。”卫河墨自己心里也有点慌,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一回事,但现在还没下去,绝不能就这样乱了阵脚。 他把火把微微递向前,火还没熄灭,“这里的气是流通的,也有风吹过,下面绝对还有出去的地方。” 众人慌乱的神色在卫河墨不急不缓的嗓音下也慢慢镇定下来,李长生啐了一口,“是机关也就算了,要是有人搞鬼,看老子出去不弄死他。” 田回和张福应和着,一边骂着“小鳖犊子”一边前进。 在这种漆黑封闭的情况下,他们只能靠这种方式壮胆,以免自己沉浸在害怕的情绪里。 越往下走,脚感就越湿滑,卫河墨的衣衫下摆被浸湿,变得沉重起来。 也许是黑暗会渐渐麻痹人的感知,不知道走了多久,这阶梯似乎没有尽头。李长生他们也慢慢不吱声了,周围只剩下“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还有卫河墨腰间的铃铛晃动发出的“叮铃”响声。 说实话,要不是还有这铃铛的声音,漫长的黑暗和被封闭的恐惧会把人折磨得崩溃的。 “嗯?”卫河墨隐隐约约看见前方好像有光。 他精神一振,连忙呼唤李长生他们,“快看,前面有动静。” 几人加快脚步,离那微弱的烛光越来越近。 卫河墨:“到了,没有阶梯了。” 只是这里比刚才更加潮湿,卫河墨疑心这里是不是有地下暗河,不然怎么会这么湿。 而且,卫河墨又闻到了尸体独有的臭味。 他们往光走近,看见地上赫然躺着一个面孔朝下的人。 这一身道袍,不是白道长是谁? 卫河墨立刻打起十二分警惕,捕快们也抽刀出来,环顾四周,生怕蹦出个什么。 风平浪静。 周围什么都没有,卫河墨却更不安了,他摇动铃铛,在这空旷的洞内,平日听上去洗涤灵魂的铃铛声反而显得诡谲低沉。 他蹙眉,用刀鞘把白道长掀过来,他的面皮竟是被活生生撕去了。 血红的皮肉连着筋膜的脸狰狞地呈现在众人眼前,他的嘴唇也被扯去,露出可怖的猩红牙床。 卫河墨看着他除去脸上的伤,其他部分洁净完好的样子,疑惑他的死因。 他又戳了戳白道长的胸膛,是充实的。 和之前那些被挖去肝脏的尸体不一样。 李长生见许久没有动静,略微放松了警惕,“河墨,可看出什么了?” 卫河墨摇头:“看不出来,但是看他原来尸体的动作,应当是想要拿什么东西。” 白道长以攀爬的姿态,右手伸直拼命朝前抓握。卫河墨顺着方向追寻地看过去,发现不远处是他拿下去的缚魔绳。 血红的绳子散乱摆放着,像一条游动在暗处蛰伏着的血蛇。 游动?! “大家小心!”卫河墨反应过来大喝一声。 随着卫河墨的呼声,捕快们眼睛一转也看见了那会动的绳子,“什么鬼东西?” 血绳好像不打算隐藏了一样,猛地腾空而去,直冲人面门,发出“咻”的破空声。 众人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邪物。 卫河墨急促地摇动着铃铛,可血绳只是停滞了一下,又继续前进,他咬牙,一手摇铃,一手抽刀像绳子砍去。 血绳被砍成几节落在地上,不断地扭曲弯折,好似也有痛感一样。 卫河墨没敢停下摇动铃铛的手,虽然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用的样子,但好歹还是让绳子停顿了一下。 不然卫河墨也不能那么准确地砍中这不断游动变化身形的血绳。 渐渐地,血绳子跟随着铃铛的节奏停了下来,一动也不动,颜色也黯淡了,不再像是鲜血一样的渗人模样。 “它,这是不行了吧。”田回大着胆子戳弄了一下,血绳毫无反应。 卫河墨:“免得它诈尸,还是要谨慎一下为好。” 他看到自己手里拿着的火把,心想,绳子再牛,他的本质还是棉麻,总不可能变异成另一种材质吧。 要相信物理! 虽然在聊斋里什么都有可能,但试试总不会错吧。 卫河墨把火把远远一抛,准准丢到血绳上,屏息看着。 火苗很快蔓延到绳子上面,火光一下子胀大把血绳吞噬,留下一小堆灰烬。 李长生这才放松下来,擦擦汗。 脱离了方才那紧张的氛围,卫河墨环顾四周,这个坑洞,下来的时候很久,看似很深很大,但其实也只是心理作用而已。 起码他从下面往上看,都能隐约看到刚刚下来的位置。 下面只有一个石台,上面刻画着各种符文,周围有规律地摆放了四个黑坛子,坛口缠绕了许多红绳丝线,不过看起来有些松松垮垮的。 卫河墨接过李长生递给他的照明火把,往地上照去。 笔墨陈旧黯淡的符纸被揭开,丢在地上,被潮湿的泥土洇透了,上面的字迹模糊不可见。 卫河墨眯起大大的眼睛辨认,“妖……” 还没看完,那黑坛子就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原本就松散的红绳愈发脱散开来,坛里还传来意味不明的碰撞声,里面的东西迫不及待想要出来了。 “不好!”意识到绳子作用的卫河墨连忙冲上去想要把红绳系紧,可已经来不及了。 在激烈的颤动中,坛罐左右晃动,维持不住平衡向一旁倾斜。 “咔。”一声破碎的陶罐声彭地响起,露出里面一块块的白毛物体,像毛豆腐一样的质感。 定睛一看,哪是什么毛豆腐,是长满了白色菌丝似的尸块。 卫河墨几乎要把铃铛摇断了,可还是阻止不了尸块的挪动。它们从破碎的黑坛子爬出来,相互粘黏拼凑在一起,还发出“啾哒”的水声。 几人一阵胆寒,看着那飞速从一小块尸块成长为和人高的怪物,有些绝望了。 张福牙齿直打架:“捕头,这铃铛好像不管用啊,乖乖,看来今天是要折在这里了。” 卫河墨没出声,他虽然也害怕,但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害怕只会是死神的催命符。 “如今只能拼一把了,运气好还能活着回去!”卫河墨白皙稚嫩的脸如今满是坚毅,他拿起刀率先就向前冲杀。 李长生等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纷纷拿着刀不要命地跟在他身后,几人围成一个圆形的圈,把白毛尸怪围在中央。 “嘤?”白毛尸怪似乎有些疑惑地发出声音,还没等它有所动作,李长生就把火把扔了过去,企图像烧血绳一样烧死它,不过显然,这只是徒劳。 火把一碰到它的身体就如遇到水一样熄灭了,这一动作反而还激怒了它。 白毛尸怪猛然向前跑去。 它宛如冲锋的战马,一个摆身就把李长生和田回撞飞了,两人在半空中撞上石壁,反弹的冲击力振得他们一声闷哼,掉落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就晕了过去。 卫河墨心一紧,担心李长生和田回的伤势,想要跑过去,白毛尸怪却横身拦在中间,眼睛盯着剩下站着的几人。 它慢慢走过去,很慢,像蜗牛拖着壳爬行,也许是还不适应这躯体,又或者是猎食者戏弄猎物的恶趣味。 第15章 马几山无法忍受这种折磨,他恶狠狠地咬牙,大喊:“怪物!有本事你就杀了我!”话毕,他提刀就砍。 只是紧闭着双眼,也没看清怪物方向,拿着刀在空中胡乱挥舞。 “……”白毛尸怪人性化地做了一个挠头的动作,然后不耐烦地把他和张福也挥开了。 怪物轻飘飘地一挥,是人体不能承受的力量,他们被挥到墙壁后同样内脏受到了冲击,只是不如李长生他们重,所以还强撑着放狠话。 “鳖蛋子,迟早杀了你……”说完这一句也晕倒了。 白毛尸怪没有理会那些聒噪的声音,只是紧紧盯着前面。 正是卫河墨的方向。 卫河墨一惊,随着它的靠近,一股湿霉发臭又腥臊的味道也袭来了,他紧紧抿着双唇,双手握着刀把朝怪物中间一劈而去。 “!”刀甚至没有刺进白毛尸怪的身体里,仅是触碰到表面就融化成液体流下了。 卫河墨这下子知道白道长的脸是怎么回事了,原来不是被撕下来,而是被腐蚀的。 还没等他下一步动作,白毛尸怪的手臂又袭来了,想照葫芦画瓢把卫河墨也挥到墙上。 失去武器,铃铛又不起作用的卫河墨,十分清晰地感受到怪物带起的强劲的掌风。 完了,这下也要晕了。 他心如死灰地闭上双眼,等待着。 可过了好几分钟,却什么也没感受到。 卫河墨:??? 怎么回事,还带延迟的吗? 他睁开一条缝,不安地想看看,结果一睁眼看见的是一片火红。 卫河墨再仔细看,发现是一只红色的巨大狐狸挡在了他面前,把白毛尸怪毫不留情踩在脚下。 白毛尸怪苦苦挣扎,发出阵阵哀嚎,狐狸好像在和它交流似的,片刻后放开了它,眉间印记一闪,白毛尸怪就消失了。 卫河墨瞪大双眼,不可置信。 他直勾勾盯着狐狸一动一动的耳朵,在上面看到了熟悉的一小撮白毛。 “水水?” 第14章 狐狸听见卫河墨熟悉的呼喊声,眼眶一热。 他有多久没听见这独属于他的称呼了? 程子君扭过来,柔情的狐狸眼久久凝望着卫河墨,他衣衫有些乱,脸上零星溅上几滴血,强撑着身体,水润的眼睛满是惊惶不安和依赖。 墨宝儿…… 我可怜的宝贝。 程子君被卫河墨用这样宛如看救世主的眼神望着,心疼不已,可内心深处又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想法。 要是能一直这样看着我就好了。 眼里只有我,只能脆弱地依赖我,无论对他做什么,都无法逃离,一辈子只能禁锢在我的身边。 卫河墨见狐狸一动不动,只看着他,眸色幽深难辨,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觉得有一股凉意袭来。 他不安地又轻唤一声,“水水……” 程子君那些黑暗的小苗头,被这一声叫得骤然“噗”一声熄灭了。 怎么会舍得这样对墨宝儿呢? 他明亮的眼睛里应该永远盈满率真活力的光芒。 而不是不安、惶恐和泪水。 程子君蹲坐着,控制自己的力道,轻轻歪头蹭了蹭卫河墨雪白的脸庞。 宛如触碰一朵一吹就散的蒲公英。 卫河墨喉咙间发出一声小兽般的颤动低鸣,劫后余生的庆幸和重逢的喜悦交杂在一起,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他清韧又柔软的身躯一下子扑过去,倒在了程子君的身上。 狐狸的躯体很大,绝对不是寻常的狐狸能有的尺寸,而刚刚他和白毛尸怪的对峙也说明了他绝不普通。 可卫河墨实在太累了,自从下坑洞以来,一波接一波地应对妖物,还要打起精神鼓动其他人,免得自乱阵脚。 他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即使心中有所准备,在面对怪物的时候也会害怕,会慌乱,会疲倦。 在看到熟悉的狐狸出现在面前,还救了自己,卫河墨时刻紧绷着的心弦终于放松,不去想狐狸是不是妖,为什么消失这么久又突然出现在这里。 这一刻,他只想抱着他失而复得的狐狸。 卫河墨环抱着大狐狸的脖子,把脸紧紧埋进火红的皮毛里。很柔软,没有动物的腥臊味。 是暖的,像火焰熊熊燃烧散发的味道一样。 卫河墨心里冒出这样奇怪的想法,可是很贴切。他不断深吸着,好像要把火焰的气息带入身体里,驱散心里的焦躁不安。 程子君却有些躁动,他本来对卫河墨就没有抵抗力,更何况现在他像丢失的小兽一般,不停蹭着,一副要钻进狐狸肚皮把自己埋起来的可怜模样。 “嗷嘤嘤!” 程子君还在忍耐的时候,卫河墨已经摸索到他的尾巴去了,狐狸尾巴是感知最灵敏的部位。 另一只手则揉搓着柔软的肚皮。 程子君都快从狐狸忍成王八了。 他活了几千年,一直对这种事不感兴趣。可一遇见卫河墨,什么清心寡欲都成了空话。 卫河墨有点沉浸在撸大型狐狸的快感里了,甚至有些忘形。 他的杏眼信任地看着程子君,依恋的小脸贴着柔软的狐狸毛,让程子君有一种自己做什么都没关系的错觉。 布满兽性的瞳孔紧盯着他透着淡青色血管的白皙皮肤,被火焰烧热的大脑控制着他的行动。 程子君细长的狐狸嘴凑近卫河墨不设防备的后颈。 本能叫嚣着让他咬上去,把这个不知所谓的人类控制住,让他无法动弹。 可理智又强撑着他,不能这么对墨宝儿,否则一切都完了。 狐狸直起身,强忍着喘了一口粗气。卫河墨的手从狐狸身上滑落,他有些不解地发出一声疑问。 下一秒,狐狸就变成一个高大俊美的男子站在他面前。 卫河墨:! 他被狐狸吸引上头,沉迷撸毛的迷醉状态一下子清醒了。 差点忘了,这可不是普通的世界,动物修炼成妖那是随随便便,更何况是狐狸这个物种,更是重灾区。 那他刚才这是等于在骚扰人家了吧。 卫河墨一想到自己刚才那不值钱狂摸的样子,还有下面摸到的那奇怪赤热的手感,内心发出一声哀嚎。 水水,我真不是变态啊! 还不如刚刚被拍晕过去呢,就不用面对现在这种尴尬场面了。 程子君也很无奈,原先是想着今日刚好月圆,修炼出人形之后再找时机和墨宝儿见面,结果感知到他有危险,顾不上许多一下子就暴露原形来救他。 暴露也没事,本已经打算就这样隐瞒,装作自己只是误食天灵地宝才变成这样,仍然是普通狐狸,之后再想办法变人形接近。 或许是出于那点说不清的想法,他不想,让卫河墨知道自己是当初那个狼狈得需要偷鸡饱腹的小狐狸,人总希望自己在爱人面前是最完美的模样。 可他对卫河墨实在是克制不住。 妖在原形的时候本能会被放大,为了不对墨宝儿做出无法挽回的事,程子君还是变回人形了。 他原本还想着该怎么解释自己会出现在这里,营造自己成熟强大的一面,可一看见卫河墨湿漉漉愧疚的双眼。 程子君又想起先前一个混迹人间的浪子狐族说过的话。 “要想得到爱,与其让人崇拜你,仰慕你,不如让人心疼你,怜惜你更有效。” 程子君念头一转,心中有了计量。 他换上一副懵懂无辜的面孔,对着卫河墨:“主人,你没受伤吧?” 什,什么,主人…… 卫河墨幼小的心灵被这一声主人击中了。 他震惊看着程子君。 刚化形的狐妖衣衫大开,显露出紧实有力的胸膛肌理,身形高大修长,肩膀宽阔,一双狐狸眼深邃异常,面容俊美逼人,行走时腰间露出若隐若现的线条延伸向下。 卫河墨看到这里,眼睛被刺了一下,面红耳赤地转移视线,不敢再看。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极具魅力的男人。 可他的语气又是天真的,懵懂的,低醇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主人。” 卫河墨不知所措,“水水,不要喊了,我,我没事。” 程子君眉眼压低,凌厉俊美的面孔有些委屈:“为什么不要喊。” 天哪,不要这样! 卫河墨有一种自己罪大恶极的感觉,他支支吾吾地说:“总之,就是不要叫我主人,随便你叫什么。” 程子君眼睛一亮,又往卫河墨那里贴了一贴,“那,墨宝儿?” 行吧,不叫主人什么都行。 只是这个被父母叫到大的乳名如今被水水一喊,听得卫河墨又有点不自在起来。 卫河墨憋了一肚子的疑问想要问他,刚要开口,却突然想起李长生他们,猛地跑到石壁下面。 “怎么办,他们不会有事吧。”卫河墨带着哭腔,想碰又不敢碰,生怕把他们的伤势加重。 第16章 程子君眸光一转,面对不相干的人,他又恢复了淡漠的本性,“伤得不重,好好休养几天就好了。” 他聚起一股精纯的妖气,打入他们体内,修复破碎的五脏六腑,甚至把他们的一些陈年顽疾都治好了。 现在去医馆看,除了皮外伤,其他什么问题都没有,说是状如牛也不为过。 卫河墨有些犹疑:“可是他们吐了这么多血……” 程子君不满他离别人那么近,走过去凑近他,“墨宝儿,你难道不相信我吗?我把他们都治好了。” 他身上的气息不动声色把卫河墨紧紧包围,狐族散发的求偶气味把卫河墨晕晕乎乎的,“我是不是很乖?” 程子君像以前还是小狐狸的时候一样,讨巧卖乖地蹭着卫河墨可爱的,带着香气的颈窝。 可躁动的心跳,发痒的犬齿早就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卫河墨若是此时回头看看程子君的眼睛,就会发现他认为的单纯小狐狸,实际上迫切想把他吞吃入腹。 他现在只顾着为大家的伤势松了一口气,然后急忙唤着程子君帮忙把他们带出去。 虽然说伤没什么大碍,可总觉得要大夫看过才安心。况且再不出去,天就要亮了,不能让人发现他们来过这里。 程子君明白他的想法,他信步走到坑洞上,用力一推,那死死堵在洞口,怎么也推不开的石桌顺滑地移开了。 卫河墨正打算背李长生他们上去,程子君眼睛一暗,飞快变回狐狸,趴在地上,示意把人都放到他背上来。 卫河墨看着他一愣,眼中满是笑意,“那就麻烦水水啦。” 他顺手摸摸狐狸的大脑袋,暗想还是现在这个样子让他自在一些。 人形的水水总让他怀疑自己的性取向。 …… 为了不引起怀疑,他不露声色地对南婆子说李长生他们昨天太累了,喝了些酒解乏,不想喝多了头痛,想找个大夫看看。 南婆子往屋里看了看,几人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屋里一股刺鼻的酒味,不疑有他,给他叫了个大夫。 大夫呆滞地检查完几个人,声音平板:“没什么大碍,包扎一些伤口就好。” 人刚进来,程子君就把人记忆篡改了,他只会记得自己只给人开了几副解酒药,别的什么都没有。 扎完针,李长生很快就有了动静,他揉着眼睛起身,看见自己躺在床上,有些迷茫。 “难道是做梦?”可一触及头上的伤口,痛得他猛吸一口凉气。 这下他清醒了,回忆起在坑洞里惊险的种种,停留在被白毛尸怪撞飞痛晕的前一秒,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回到了这里。 除了头上的口子有点痛,好得不得了,一点内伤都没有。 甚至…… 李长生暗暗感受了一下。 连不可描述部位的痔疾都没了! 第15章 李长生震惊地捂着自己的臀部,不可置信。 而卫河墨在一旁看着他醒来后的奇怪举动,嘴角一抽。 为什么刚醒就要摸自己的屁股,他是不是撞见捕头的什么怪癖了? 李长生注意到他奇怪的表情,赶紧收回自己的手,干笑:“河墨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话说到一半,就看见站在卫河墨身边,姿态亲密的男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卫河墨:“额……” 他看着程子君,大脑飞速运转,终于想出一个合适的说辞。 “他是我幼年的好友,对付这些神鬼之物有些本事。前两天我突然想起他来,给他写信,希望能来帮帮我们。只是许久没有联系过,我不确定他会不会来,所以没有告诉大家。” “没想到,他一收到信就马上来了,到东阳镇就发现这里有妖物的痕迹,匆忙赶来,正巧救下我们。” 他说完,看李长生还是有点疑惑摸着自己的胸口,解释道:“他来的时候,看见大家受伤很重,就给大家喂了师门的秘制丹药。” 李长生恍然大悟,感动到说不出话,“多谢救命之恩,如果不是小兄弟来,我们怕是出不来了。还给我们用了这么珍贵的药,实在是难报此恩情。” 程子君站在卫河墨身后,紧紧贴着他,开口:“都是应该的,你们照顾墨宝儿,我也该回报你们。” 李长生:“……” 这是很久没联系过的好友该有的表现吗? 都快抱在一起了。 眼看田回他们也快醒了,卫河墨示意程子君快把那呆呆缩在墙角的大夫带出去。 程子君神情不舍地放开拉着的手,眼神一转,拎着大夫的脖子毫不费力就把人提出去了。 大夫一出门,眼神立刻清明起来,朝他拱手,“先告辞了,几位大人喝了药之后就没事了。” 程子君温雅一笑:“麻烦了。” 他站在原地,目送大夫远去,却在脑海里冷声呵斥着被收进识海里的白毛尸怪。 “若是再不安分,我便直接把你妖丹挖出来。” 原本胡乱挣扎咆叫的白毛尸怪身体顿时僵硬住了,不敢再动。 程子君的狐狸幻体出现在白毛尸怪面前,强大的威压镇得它瑟瑟发抖,“你待在这里,到了时间我自然会放你出来。” 白毛尸怪疯狂点头,发出“嘤嘤”的惨叫,生怕程子君一个不小心就把它给灭了,虽然还没有多少理智,可是对危险的本能预知是刻在天性里的。 它能感受到,先前程子君是真想杀了它,如果它当时碰到那个小小的人类一下,当场就化成灰了。 可是…… 白毛尸怪其实不想伤害任何人,它只是觉得铃铛的声音让它有些不舒服,想丢掉铃铛,让那些人不要再晃了。 只不过李长生他们一直阻拦它,它不想纠缠,就把他们轻轻拨开了,没想到人类这么脆弱。 还是它的力气变大了? 它记得以前…… 以前它的力气明明很小,小到睁不开那些手。 手? 什么手呢…… 白毛尸怪空空的脑海里闪过一些迷糊的片段,还伴随着意味不明的哼笑,让它很不舒服。 它越用力想,越痛苦,到最后蜷缩成一团,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 卫河墨在房里给醒来的人解释来龙去脉,田回好奇那个把他们救出来的人是何方神圣,东张西望:“那他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人?” 对哦,怎么送人出去这么久还不进来,不会是出什么岔子了吧。 他疑心是不是水水修炼不到家,怎么改个记忆要这么久,他明明记得狐妖应该都很厉害才对。 不过卫河墨又想起来当初刚见面的水水,又小又瘦,连鸡都咬不动,施法慢点也情有可原。 等等,不会是刚刚消耗太大了,水水出什么事了吧。 他眼中担忧一闪而过,慌忙要去找程子君。 卫河墨现在已经选择性忽略了程子君一开始出现在他面前的庞大体型,和压制白毛尸怪时的强大气场。 在他心里,水水还是那个可怜的小狐狸,被他救回家,养大的小狐狸。 就算水水之前跑了,也肯定是有原因的。而且他猜测,那个在他身边的不知名的东西,应该就是水水。 这独一无二的柔软手感,他绝对不会感觉错。 程子君还不知道他已经被墨宝儿扒出来了,他正欣喜于卫河墨对他的呵护,没空想别的。 卫河墨拉着他,试探地摸来摸去,“水水,你没有哪里不舒服吧,刚刚那个怪物有没有伤到你?” 程子君的狐狸眼里满是卫河墨的身影,他晕乎乎傻笑着说:“我没事,墨宝儿,刚刚只是想给你拿点吃的垫垫肚子,我担心你饿了。” 他献宝似的捧起栗糕,递给卫河墨。 卫河墨鲜润的嘴唇微微张开,看着上面祥安斋的标记,有些怔愣,“这栗糕,不是在水西县的坊巷里才有吗?” 程子君点头,“对啊,我跑过去给墨宝儿买的,很快就回来了,快吃吧。” 他心疼地摸摸卫河墨的脸,嘀咕着,“都瘦了。” 卫河墨乖乖地被他摸脸,有些感动地抱住了他。 养大的小狐狸懂事了,知道心疼他了。 以前卫河墨带着狐狸去街上帮卫父送家具的时候,总会路过祥云斋,里面的香甜气息飘进卫河墨的鼻子里,引得他馋虫直冒。 可祥云斋糕点的价格不是他能天天吃得起的,也只是实在想吃了才买几次。 他最喜欢栗糕的味道,每每买到总要珍惜地一小口一小口吃,程子君都记得。 “嘎吱——”李长生看他出去小半晌没回来,打算出门看看怎么回事,结果一开门就看见两个人抱在一起的画面。 众人:…… 田回暗自腹诽:怪不得一接到信就来了,原来是那种关系。 卫河墨听到动静赶紧放开,转头无事状看着大家,“大家饿了吧,水水带了点吃的,累了一晚大家块垫垫肚子吧。” 第17章 众人还没回神,又被这个略显黏腻的称呼惊了一下,李长生迟疑:“水水?” 程子君面对其他不相干的人,不复在卫河墨面前一派天真柔情的样子,挂上了温和假面,“程子君,叫我子君就好。” 即使是在笑着,可眼神却是毫无波澜的。 李长生看着他俊美成熟的面孔,很难想象卫河墨会叫他“水水”。 他们坐到桌前,却没什么心思吃东西,满心都是疑惑,张福急忙问道:“我们出来的时候没被发现吧,那个怪物呢,它去哪里了?” 程子君先不急不缓给卫河墨倒了杯茶,免得他吃糕点时噎到,这才开口:“我施了幻术,带你们出来的时候没人看见。至于那怪物,它被我收起来了。” “收,收起来了?”张福还想再问,可卫河墨怕程子君应对不了,露出马脚,帮他打掩护道:“这是他的师门绝密,不能随便说的。” 程子君感受到卫河墨对他的维护,心里暖滋滋的。 李长生叹气:“这下去坑洞里什么也没查到,白费力气了。” 卫河墨也有些沉默。 程子君见不得他这副低落的模样,看着他头顶可爱的小发旋,果断把自己和黑雾做过的交易抛在脑后,轻轻提醒:“白道长在坑洞里,显然也是知道内情的人,虽然人死了,可对身边亲近的人总会忍不住透露一二。” 卫河墨:“!” 他的脑袋又支起来了,眼睛一亮,明白了他背后的深意。 李长生他们听了这话,也亢奋起来。正准备动身,前院却猛地传来一声尖锐的哭嚎。 “我师父就是在你们王家不见的,快点把人交出来……” 这难道就是老天都在帮我们吗? 众人蹑手蹑脚走过去观察情况,只见南婆子不耐烦地对一个长□□猾的道士挥手。 南婆子:“还不快把人拉走,真是以为王家没人了,什么人都敢上门讹钱。谁知道你师父去哪了,许是在某个娘子床上也说不定。” 道士气得发狂:“不许污蔑我师父,肯定是你们王家污糟事太多,想杀了我师父灭口!我师父都和我说过了,哪天他找不到人,肯定就是你们王家搞的。” 南婆子听到这里心里一慌,“去去去,为了钱什么话都敢说,我们王家家风清明,可不是那些什么脏的臭的地儿!” 道士还要再骂,南婆子赶紧叫人堵上他的嘴把人关进柴房里,这会儿王家没人当家,可不能让一个小小道士传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她心里又暗骂,这老道,说好的保密,不会告诉任何人,结果还不是和自己的徒弟乱说。 道士被几个人高马大的下人拉走,怒视南婆子,嘴里还支支吾吾地想说什么。 南婆子呸了一声:“晦气。” 结果正要离开的时候,看见李长生的衣角,她心一跳,摸不准这群人是什么时候来到,又细细回想,方才和道士有没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李长生发觉南婆子看过来的视线,这下也躲不下去了,只能大大方方出来,“刚醒酒,有些迷糊就听见这里有些吵闹,只是来的时候只看见下人们把一个道士压下去了,这是……” 南婆子松了口气,没听见就好,“只是个无赖的假道士,想趁王家没人来讹钱罢了。” 李长生装作信了的模样点点头。 卫河墨则暗暗记下柴房方位,只等着找时机过去。 第16章 李长生还在和南婆子打太极,间隙偷偷向卫河墨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先走。 卫河墨后退一步,差点踩到什么。 他低头定睛一看,原来是程子君变回小小一个的狐狸,摇动着蓬松的大尾巴,哼哼唧唧靠着他的腿。 卫河墨:! 这家伙怎么变成这样跑出来了。 不过转念一想,确实以这种方式出现比人形好一点,不然还要解释怎么凭空出现一个大活人。 虽然突然出现一只狐狸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心虚地转头看了看,确认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赶忙弯腰将狐狸一把抱起来,躲到房间里面去了。 “水水,你怎么突然就跑出来了,吓我一跳。”卫河墨他放在桌子上,还不忘在垫上一块布,免得他被冷冰冰的桌面冻着,又被那油光水滑的皮毛晃花了眼,忍不住狠狠摸了几下。 程子君半眯眼睛享受着卫河墨的顺毛服务,大尾巴甩了甩。一阵白光闪过,就变回了人形。 他硬是挤过去,非贴着卫河墨,把人半搂半抱地坐着,高挺的鼻尖若有若无蹭动卫河墨柔软粉白的侧脸。 “墨宝儿,我想你了。”程子君低沉沙哑的嗓音在卫河墨耳边响起,呼出的热气钻得他敏感的耳朵发痒。 卫河墨靠着身后结实有力的炽热身躯,微微起伏的胸膛紧紧贴着他,呼吸间全然是另一个男人散发的蓬勃气息。 他涨红了脸,感觉手脚有点不听使唤地发软,“水水……你靠太近了,我要喘不过来了。” 卫河墨微微濡湿的眼睛控诉地望着他。 程子君喉咙一干,故作无辜:“可是以前墨宝儿都是这样抱着我的。我现在长大了,也想这样抱着你,墨宝儿是不是嫌弃我变成人太丑了……” 说着说着,程子君低落下去,气息低迷又委屈。 卫河墨急了,“不是的水水,我怎么会嫌弃你呢,我……只是有点不习惯。” 他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这茬给翻过去。 对了。 卫河墨眸光一亮,抬头,看见程子君俊美的脸,他忍着脸红低声哄道:“水水,你不是最喜欢吃烧鸡了吗,我们去酒楼吃饭好不好?” 程子君满意了,低低闷笑,“好。” 卫河墨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震动,震得他晕乎乎的。 他迷迷糊糊地想:这家伙也太犯规了,这样下去我可就要完了。 …… 东阳镇上还算繁华,不过规模大的酒楼不多,他们去的这家是为数不多的大酒楼,里面的客人不少,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卫河墨看着里面的装潢,忍不住掂量一下自己的钱袋子。 感觉这里的消费有点金贵啊。 不过,为了小狐狸的烧鸡,花光了也值得,下个月还有俸禄嘛。 他没意识到自己现在多像那些为博美人一笑掷千金的人。 程子君注意到他暗戳戳的小动作,失笑,他向跑堂示意要窗边的位置,自然地拉起卫河墨的手,牵着他过去。 卫河墨白软的手指被他的温度烫得蜷缩了一下,意识到挣不开后,无奈地乖乖被拉着。 他嘀咕:“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这种牵法,我又不会走丢。” “可我担心墨宝儿会不见。”程子君眼睛里全是卫河墨的身影,舍不得移开,“你这么好,我想时刻贴着你。” 卫河墨心里不停哀嚎,该说不说不愧是狐狸精,这一套一套的。他心虚地扭头看看周围,生怕被别人听见了。 “水水啊,以后在外面就别说这种话了,别人会误会的。” 程子君打蛇随棍上,“那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可以吗。”他刻意拖长声线,却笃定卫河墨不会拒绝他。 卫河墨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这个,这个嘛,随便你。” “好。”程子温柔凝视着他的侧脸,唇边的笑意抑制不住,看了看菜牌子,随手掏出一袋鼓囊囊的钱袋,招呼小二看着上菜,剩下的就当作赏钱了。 小二打开一看,里面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这分量,把他们店里的菜全上个遍都多了。 “好嘞,这就去办!”小二笑开了花,连忙跑走了,生怕他改主意。 这下卫河墨不看其他地方了,他双目震惊看着程子君,又看看那随着小二奔跑而发出“哐当哐当”声响的钱袋,欲言又止,“水水啊,你这钱不会是石头变的吧,我们不能欺骗人啊。” 程子君原本是想向卫河墨展示一下他的财力,据他的同族所说,金钱也是人类喜欢的东西之一,可是墨宝儿的这个反应让他有些挫败。 他声音闷闷的,“这是真的钱。” 他活了上千年,洞穴里堆积的财富哪怕是皇帝也比不上,只不过怕吓着墨宝儿,才只拿了一点点出来。 卫河墨眉心微微蹙起,他先前一直被水水回来的喜悦笼罩着。 现在冷静下来,才开始问他:“水水,你还没和我说,这些年,你去哪里了,发生什么了,当初为什么突然跑掉。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又好担心你……” 到最后,卫河墨想起水水不见的那段时间里,他日思夜想,生怕他遭遇不测的种种,声音带上了哭腔。 程子君看到他的眼泪,心中一阵抽痛,连忙轻轻用手擦拭他的眼泪,“墨宝儿,我那时第一次遇见你,其实已经做好了死去的准备了。” “我一直在山中修炼,有一天被道士察觉到妖气,就追着我想要把我炼成仙丹。” 第18章 他目光遥远地回忆,仿佛又看见当初那个站在他面前胖嘟嘟的人类幼崽,“我的很多同族都死于人类的手中,如果不是快要饿死了,我也不会进入人类的领域。” “墨宝儿,你把我带回家,一点点把我养好。在我心里,你是最重要的人,可是那个林季虎,他竟然敢觊觎你……”程子君说到这里有些咬牙切齿,“他不停纠缠你,就连你的父母,也在暗暗商量要不要同意他和你结契。” 他不敢说出自己内心的嫉妒和幻想,如果和墨宝儿结契的人是他就好了。 “我想把他赶走,可我只是一只狐狸,又有谁会把我放在心上呢,我就想,如果我能变成人,就可以保护你了。” 卫河墨目瞪口呆,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样。 程子君看他没有反应,有些急切:“墨宝儿,他真的不是好人,我都看见了,他一共有三段红缘,绝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的东西。” 卫河墨:“……” 可是我没想过和他在一起啊,就算这个时代男男结契很正常,但我真是纯纯把他当兄弟。 不过,林大哥,没想到你浓眉大眼的,居然还挺花心。 等等,差点被跳过去了。 他警觉地看着程子君,“那你哪里来那么多钱,没在外面做坏事吧?” 程子君水润的狐狸眼无辜看回去:“我在外面想找机缘化形,可是总是碰见道士和尚想要抓我。我东躲西藏,撞见了狐族的老祖,他看我可怜,收我做弟子,教我化形和法术傍身。” “后来他要冲击修为闭关,就把他的宝库交给我了。” 卫河墨听他说到在外面不停有人想抓他的时候,感觉一阵揪心难过。他养了那么久的小狐狸,孤零零在外面闯荡,被欺负了也没办法还手,只能每天藏着吃不饱穿不暖。 还好,小狐狸被大佬罩了,总算好一点。 可卫河墨还是被自己脑补的画面——小狐狸在外面跌跌撞撞谋生,瘦弱可怜的样子虐得肝疼。 “水水,你受苦了。”他下意识想抱住程子君,摸摸他的头安慰他,可人一过去就被某个狡诈的狐狸顺势搂住了。 好吧,忘记现在的水水人高马大的,他已经抱不住了。算了,被抱也无所谓,就当他以前撸狐狸,现在反过来,狐狸撸他好了。 程子君一脸满足抱着怀里的人,闻着发间的清香,心想卖惨还是有一点点用的。 一人一狐狸短暂沉浸在这温馨的二人世界里,过了好半晌,卫河墨突然反应过来,这还是在酒楼里呢,他赶紧推开程子君。 嗯? 怎么推不开? 程子君蹭蹭他的脸,一副求夸的样子:“我早就设下结界啦,没人能看见我们在做什么,我厉不厉害?” “厉害个鬼,快撒手!”卫河墨给他一个暴栗,不凶点他怀疑这家伙能一直抱着他到晚上。 虽然,被抱着是挺舒服的,温暖沉厚的怀抱,让人安心的气息无一不让人沉浸。 “好吧。”程子君这才松开他,顺势把结界打开。 在外面迷迷糊糊找地方上菜的店小二终于看见他们俩了,还有些疑惑,这么显眼的地方他刚刚这么就找不到呢? 应该是太累了吧。 卫河墨还不知道他们两个把小二弄得,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神是不是有问题了。 他正聚精会神听隔壁桌的谈话。 几个富商聚在一起喝酒,许是喝多了,开始说起一些家族秘辛来。 座位之间有屏风的遮挡,距离又远,声音其实很小。只是他刚刚听到他们说起王家来,心神一动,让程子君给他放大了声音。 “王家这下子是要倒下了,当家的死了,老婆子也疯了。” “疯了?这是怎么回事,小弟我还不知道呢。” 紫衣商贾凑过去,神秘兮兮道:“半夜把自己儿子的尸体吃了,够不够疯,哈哈哈哈。” 几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中邪了?” 紫衣商贾哼笑:“谁说不是呢,要我说,他们家也没几个好人。” “当初为了娶秦老板的女儿,说得做得那么好听,结果人刚娶进去才几年,人就死了,病死?”他捧腹大笑,“这理由傻子才会信呢。” 留着山羊胡的男人惋惜摇头:“可惜了,秦小姐长得国色天香,又难得的天真性情,真是所遇非人啊。” “哎,她说得好听,是天真,难听点不就是傻子嘛。傻子长那么好看,又那么多钱财,哪能有好下场呢?”一个身材矮小侏儒状的男人开口讽刺。 “只不过王子服会卖乖讨巧,骗得秦老板的女儿去,才从穷书生摇身一变王员外,秦家家业全改姓王了。” 紫衣商贾插话,“单是如此,王家可做不到现在那么大,这其中还有大人物的手笔呢。你们忘了,先前有个什么阮公子,常常到王家做客。” “阮公子?”众人面面相觑。 “哎呀,就是那个京都五世家之一的阮氏,你们可千万不要说漏嘴。”紫衣商贾一拍大腿,说了出来,“他去王家次数可多了,说是什么交流诗文,哪有人三天两头去别人家开诗会的。而且,自从秦小姐死了以后,那阮公子就不再上门了。” “这……”没人敢说话了,京都世家子弟的闲话,可不是他们小小商人敢说的。这下他们的酒都醒了,脑袋不停冒汗,纷纷找借口离去了。 “一群怂蛋,这就不敢听了?”紫衣商贾喝得醉醺醺的,指着他们骂。 一行人连脚步都不停,逃也似的往外走了。 卫河墨探究地看着紫色衣服的富商,没想到出来一趟,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他高兴地拍拍程子君的肩膀,“做得好,回去给你加鸡腿。” 程子君一怔,眼中满含宠溺,乖声应了句,“好。” 第17章 “阮氏?”李长生仔细回想,“没有听说过有阮氏的人来这边啊。” 小小的一个东阳镇,能有什么东西吸引京都世家的人来这里呢? 卫河墨皱眉,怎么会没听过呢。 东阳镇虽然平平无奇,可硬要说一点的话,那就是这里靠近江河,有个小码头,可以走水路到博宁,然后一路直下江南。 如果说是世家的人出来游历,从东阳镇穿过倒也说得过去,可是按照他们平常的惯性,到哪里不摆个大排场都不符合那群高高在上的公子哥的尿性。 他年幼的时候,曾经遇过一路地方世家的车队,五公里开外就要清场,路过下榻的地方,哪怕是有人居住,也要全部赶走,从头到尾清理一遍,全然不顾被赶走的人要住在哪里。 被赶走的人也敢怒不敢言,蚂蚁怎么比得上大象呢。 如今却听酒楼的富商说,有京都世家的人到这里,可没透露出一点风声。 不寻常啊。 地方世家的人都那么嚣张,没理由京都来的反而还沉寂起来了。 可要说是为了婴宁…… 世家的公子应当不至于对有夫之妇起念头才是,但这么一想又说不通了。 案子查到现在,越来越糊涂了。 卫河墨叹气,本来以为婴宁一案有了新的突破口,可细细一深究,到处都是漏洞。 桩桩件件,中间都缺了些重要的信息。 他拼拼凑凑,还是破碎不见全貌。 现在看来,还是先从那个白道长的徒弟那里想方法撬出点什么吧。 他思考的时间过长,李长生他们几个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打扰了他的思路。 只有程子君气定神闲安坐着,大手充满掌控欲地搂着他,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卫河墨的脖颈。 小时候,卫河墨一神游,就会无意识呆愣住,乖乖地不动。 他怜爱地想,这样乖巧地待在他身边的墨宝儿,怎么能忍住不靠近他? 卫河墨没有意识到,现在程子君已经沉迷于吸他无法自拔了。 直到田回的肚子猛地“咕噜噜”大响一声,卫河墨才醒过神来,“抱歉啊大家,忘记你们还没吃东西了,这是我们刚刚去酒楼里让小二装好的饭菜。” 外表精致的木盒一打开,食物浓郁的香气四溢在房内,众人一闻,口水直流。 田回:“老天爷,这卖相,这味道,河墨你发财了啊,给我们带这么好吃的东西。” 他已经迫不及待拿起碗筷准备开吃了。 卫河墨不好意思笑了笑,“这是水——子君给大家带的。” 他下意识想叫水水的名字,又突然反应过来他已经不是宠物狐狸了,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这么叫他。 程子君看出他在想什么,在脑海里隔空传声过去。 “我喜欢你叫我水水,叫一辈子也没关系。” 没有了外界声音的干扰,程子君的声线显得更加磁性迷人,卫河墨先是一惊,差点没蹦起来,想起他是有法力的狐狸才冷静下来。 卫河墨:差点以为见鬼了。 第19章 其他人没注意到他们两个人之间奇怪的氛围,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别说,就是最有钱的时候,在外面吃饭也没舍得点过那么多山珍海味。 程子君在他们吃的时候插空解释道:“王家的东西大家警惕些,最好不要碰。我看见整个王家上面都弥漫着一层黑雾,少和王家沾染因果为好。” 正在干饭的众人:!!! 还好没这么吃他们送来的东西,不然要是变成王老夫人那样的吃尸体的中邪样子就糟了。 “果然还是有子君兄在好啊,我看那什么铃铛屁用没有,连子君兄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张福大咧咧地说,没想到引来了李长生不满的视线。 李长生怒瞪:“云姑娘好心把铃铛借给我们防身,你怎么可以这么贬低人家的好意?” “嗝。”张福被吓了一下,有些委屈,“本来就是嘛,你没看那个白毛尸怪都把我们打成什么样子了,铃铛一直摇它都不停……”在大家不赞成的视线下,张福也自觉理亏,声音越来越弱。 卫河墨打圆场,“铃铛对怪物还是有效果的,而且它也帮我们制住了发狂老夫人和血绳,怎么能说是一点用都没有呢?李捕头你也体谅一下张叔,他和怪物纠缠受伤,有些怨气也正常嘛。” 李长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度反应了,有些愧疚望着张福:“张福啊,我……” 张福一摆手,没心没肺的样子,“捕头,是我不对,不该这么说云姑娘,你回去记得和县令说说我们这次有多凶险,一定要给我们多点补偿才是啊。” 李长生一呆,随即爽朗一笑,“放心吧,大家伙,绝不会放过从县令身上挖好处的机会的。” 房间里热热闹闹,在察觉到王家下人的动静后猛然收住,安静下来。 下人在门外轻轻敲了敲,“大人,老夫人请大人去用午膳。” 王老夫人醒了? 卫河墨转头看程子君,接收到视线的程子君马上意识到他想问什么,放出妖气探查一番。 他视若无睹地掠过那些狰狞的黑雾,看到王老夫人依然面色苍白直挺挺躺在床上,这才收回妖气,对着大家摇摇头。 “奇怪,老夫人既然没醒,那怎么打着她的由头叫我们去用膳?” 卫河墨一想就明白了,王家如今风雨飘摇,没有一个主事的人,外头都想着打探消息看看老夫人是不是安然无恙,若是倒下了,那些人自然不会放过把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撕扯入腹的机会。 南婆子忠心耿耿,自然不乐意见到这种局面,只能借着李长生他们的名号证实老夫人安健的消息。 见里面迟迟不应,下人的声音变得焦灼起来,“大人,大人?” 他想着南婆子的吩咐,还有脸上阴沉的表情,越觉得身上发凉,就在下人急得想推开门看看里面有没有人的时候,李长生一下打开了门。 “知道了,这就去。” 下人放下心,连忙跑去复命了。 李长生临走前不放心问了一句,“障眼法能骗住她们吗?” 程子君微笑,带着让人信服和无法置疑的威信:“放心。” 这下他们安心走了,程子君在他们走之前给每个人施了法术,在席面上,他们只要坐着不动就好了,别人自然能看见他们想看见的样子,也免得李长生他们吃进不该吃的东西。 在旁人眼里,卫河墨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刚出炉小捕快,没有人会过度关注他的动向。 正好李长生和其他人去陪南婆子做戏,卫河墨则趁着这个时间差,去柴房——关押白道长徒弟的地方。 …… 有了程子君的帮忙,一路上如有神助,卫河墨难得体验了一把大摇大摆当隐身人的感觉。 道士萎靡蜷缩在角落,头发掩着脸,看不清神色,双腿血淋淋的,显然是南婆子为了不让他跑出去把他的脚筋挑断了。 “什么人!”道士警觉一睁眼,眼前赫然出现了两张陌生的人脸。 卫河墨抿唇一笑,露出几分狡猾的神色来,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想知道你师父的下落吗?” 道士迟疑了一下,他的小眼睛提溜了几圈,“你们是王家的对头?哼,想知道什么可没那么容易,我师父可说过……” 没等他话说完,卫河墨就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逼近他,“你师父已经死了,你死守着这个秘密有什么用?” “你猜,王家的人会不会趁此机会赶尽杀绝,好叫再也没人知道他们家的龌龊事?” 道士被他师父已经死了的消息吓得脸色苍白,又强装镇定道:“你诈我!” “是不是,你看看这个。”卫河墨把当初从坑洞里带出的一截血绳丢给他,“你师父的缚魔绳,认得出吧。不瞒你说,白道长在荒院下面的坑洞里,被老夫人趁机命人勒死了,就是用这个东西,我可是亲眼看见了你师父的尸体,可惨了。” 他绕着道士转了几圈,讥笑道:“你要是说出来,我还能带着你去给你师父收尸,不然,他可只能躺在坑洞下发烂腐臭了。” 虽然这样很不像正派人,可对这种人就是要吓一吓才肯老实。 卫河墨暗暗观察着道士慌张的神情,确认不是作伪后,背在身后的手快速点点了程子君。 程子君趁这机会给道士下了吐真术,这是只有在被施法人心神不定,理智涣散的时候才能起作用的一种小术法。 道士六神无主的脸诡异地停滞了一瞬,动作也缓慢下来。 搞定,可以开始问了。 卫河墨心中雀跃,期望能在他身上有所收获。 “把你知道的,关于王家的都说出来。” 一提到王家,道士已经平顺的表情又略微显现出一丝挣扎来,似乎本能地有些抗拒,最后还是抵不过程子君的妖力,一五一十说出来了。 白道长确实没什么实力,他只是靠着祖上传下来的道观,加上一些糊弄人的小把戏才得以获得一小批信众和香火。 他以为自己会维持这样普通的生活,就像他的长辈那样,在东阳镇上名气虽然不大,但也不缺一口吃的。 要说唯一不普通的,就是传下来的宝贝,那根缚魔绳。 可他从前从来没把这根绳子当回事。 直到那天,王家彻底改变了他原有的轨迹。 第18章 那时候还很青涩的道士白五兴奋推开丹房,冲里面盘腿闭目的白道长喊道:“师父,有贵客上门了。” “哪里有什么贵客,糊涂了吧,快来拉师父一把,腿都麻了。”白道长打了个哈欠,伸完懒腰想站起来,结果一个踉跄又一屁股坐下去了,双腿因为盘腿的坐姿血液不通,酸麻胀痛。 白五叹气,无奈上前把他拉起来,“师父啊,你别看这些书了。又看不进去,看着看着就睡着了,还委屈自己的腿,不如去床上好好睡呢。” “你不懂,我在研究一个丹方。”白道长神神秘秘低语,“我要是把它炼出来,这辈子就不愁了,说不定还能献上京都给天子呢。” 白五全当他是睡糊涂了,说梦话,手中动作不停,给他整理好衣袍,等会儿出去见客人,敷衍道:“这么厉害,是什么丹药啊。” “长生丹!”白道长一翘头,得意洋洋,“据说不仅可以延年益寿,还可以把死人硬生生救活过来。” 白五把最后的道冠给他戴好,连忙推着人出去,“好了好了,师父快走吧,王家来人催了。” 白道长原本见他的好徒弟这么忽视他的话,生气地要拿拂尘打他,一听是王家,眼睛一亮,也顾不上他了,提起衣袍就往外匆匆走去。 “师父,等等我。”白五追在后头上气不接下气,暗骂,这不着调的师父,方才不急现在急起来了? 白道长恨铁不成钢:“你怎么不早说是王家来人,哼,虽然不知道是做什么,但人家指头稍稍露一点,我们道观今年都不用愁了。” 到了三清殿门外,白道长停下急匆匆的步伐,又恢复一派高人形象,深吸一口气,不紧不慢走过去。 “不知贵客上门,怠慢了。”他微微点头,道袍虽然陈旧发白,配上他云淡风轻的气质,倒也显现出几分神秘来。 王家派来的婢女青冬在里面急得团团转,就盼着他来,这回一见到人,总算稍稍安下心来。 也顾不上许多,直接开门见山道:“白道长,我们老夫人听闻您在超度的方面有些本事,特意请您来王家做一场法事,价钱自然不用说。” 说着,青冬比划了一下手掌,暗示是这个数目。 白道长一看,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今年果然不用愁了。 他吞了吞口水,想确认一下:“一百两……” “一千两。” 白道长和白五:!!! 发财了啊! 只做一场超度的法事就行了,这么轻松就有一千两,老天爷,果然是大户人家。 第20章 青冬看到他们哑然的样子,很是满意,“只不过,钱也不是那么好赚的。这法事,不能同一般人那样做。” 白道长点头,毕竟是富贵人家,怎么能普普通通地办呢,要大办特办,办得有排面,一定要让人觉得物有所值。 他这样想着,觉得自己很了解王家的想法。 “我们老夫人说了,要您按照先前给李家办的法事一样,完完整整给我们办下来,不许出一点错漏。” 好好,没问题,给了钱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等等。 白道长一个激灵,李家? 他只给一个李家办过法事,而且没透露过给任何人。 无他,这件事实在是太损阴德了。 李家是他前年做的法事,给了有十两,对于一场法事五两左右的价格来说已经算高了。唯一不同的是,他们要求不是超度,而是镇压。 李家的男人李老三好赌,又喜欢喝酒,喝醉了难免做出些打砸人的举动。 那天他在赌坊狠输了一笔,回到家里,李娘子忍不住唠叨他几句,结果他怒火一上来,一巴掌把李娘子扇倒在地不能动弹。 李娘子的女儿才几岁,听见娘亲的哀嚎后跑出来,被这场面吓得不停哭。 “哭什么哭!”李老三不耐烦回头,看见是自己女儿之后更烦躁了。 他一脚踩上李娘子的头,本来破口的伤口被碾压开来,晕染出一片血色。李老三被这血腥味刺激得更加兴奋起来,仅存的理智也随着飘散。 李娘子只能趴在地上任他虐打,语气焦急冲女儿喊:“乖,快进房间里躲着,等阿爷阿奶回来就好了。” 可女童还是哭闹不肯走,她小小的身体伏在娘亲身上,哀求眼前的爹爹不要再打了。 李老三觉得她吵闹,单手提起她,内心的暴虐无处发泄,把她狠狠砸到地上,听着孩童幼幼的声音发出的惨叫和求饶,哈哈大笑。 在赌场里,人人都看不上他。可在家里,对着这两个女人,他就是无法反抗的天,地位的两极差异使他沉浸在折磨别人的快感中。 全然没意识到,手里不停摔打的小孩已经没有声音了,只有手上拎着的两条腿是完整,腿弯以上血肉模糊,成了一坨血肉模糊的肉块。 破碎的脑袋里流出的浆液红红白白混在一起,李娘子目眦欲裂,发出不似人的惨叫,“啊啊啊啊啊我的女儿……” 她不管不顾想冲上去厮打那个此时已经成为恶鬼的男人,可还是抵不过巨大的力量差异,一个她平日里用来洗衣服的木盆,此刻却成了敲碎她脑袋的元凶。 李娘子泣血的嗓子最后挤出她这辈子的最后一句话:“我不会放过你的……” 等李老三清醒过来,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的惨剧,不敢相信是自己做的,软倒在地,等到他父母回来才醒神。 两老一开始也是震惊得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确认是现实之后连忙把残局收拾干净,生怕自己的儿子被官府的人抓起来。 李老三他爹说:“这阵仗,要请个道士做法事才行,免得她们母子俩缠上我们家。” 于是兜兜转转就找到了白道长,白道长虽然没什么本事,可靠着祖上传下的一些书籍符术,倒也歪打正着把恶鬼怨气扼杀,没让人祸害李家。 虽然他本人并不知道自己胡乱做的还起效果了。 只是他不免也为李家人的心狠感到胆寒,把人活生生打死成这个惨状,还要人不得超生。 青冬见他愣在原地,略带焦急催促:“白道长,这个数的银子,要不是我们老夫人看在你口碑还算好的份上,也不会开出这个价格,你可要想好了。” 算了,管人怎么死的,王家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好了。 白道长一咬牙,急忙应道:“当然当然,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好做准备。” “现在!”得到准话的青冬放下心来,叫他们快去准备好东西,现在就去王家。 白道长看在一千两银子的份上,自然是无有不应。 青冬瞥了眼白五:“只能道长您去,而且,看到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许和任何人说起,不然,王家对付一个道长还是轻而易举的。” “自然,自然。”白道长赔笑,紧赶慢赶回去收拾东西去了,他拿上惯常用的木箱,临走前看到悬挂着当摆设的缚魔绳,想了想,还是拿下来囫囵塞进衣服里放好。 …… 一路上白道长想方设法想打听点什么,可青冬的嘴巴严实得紧,只说了句:“到了你就知道了。” 白道长只能讪讪一笑。 心里却越发好奇,到了要用李家那一套超度人的地步,想来也是死得惨极了,只是不知道这王家表面看起来和善,竟然也会出这样的事情。 很快,他就知道死的是谁了。 正是东阳镇出了名的秦家小姐。 白道长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王家可真是狼心狗肺啊,当初他对王子服一片痴心求娶婴宁的事情也有所耳闻,还感慨过有这样的人照顾婴宁,秦父也可以放心了。 可是现在,他看到的和当初李家相比也不为过,曾经艳丽的秦家小姐,已经拼凑不成人形,身体被砍得细碎。 只剩一颗头颅被疯疯颠颠的王子服抱在怀里,王子服手上还紧握着一把沾满血迹和肉碎的长刀。 白道长忍不住后退几步,脚上却踩到了什么圆溜溜的东西,身体一下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他一看,不是婴宁的手臂块是什么,曾经白皙动人的皮肤,变得青灰死白,满是血迹。 白道长一抖,拖着发软的身体站起来躲在柱子后面,远离这是非之地,暗暗观察。 只知道坐着哀嚎的王子服看见不远处被人群簇拥走来的贵气公子,突然开始大叫起来,“奸夫……奸夫!枉我还把你当知己,我要杀了你,杀……” “行了,叫什么,和疯子似的。”阮连江厌恶皱眉,摆摆手,身边壮硕的仆人站出来一个,大手一挥就把拿着长刀乱砍的王子服制住了,反身把他扣押在地。 阮连江轻蔑笑笑:“不知道哪里来的贱民,也敢和我阮氏子弟称知己?真是好笑,要不是看在你妻子还有些趣味的份上,我才懒得理你。” 他啧啧两声,“没想到,你还真是个疯子,只是可怜婴宁,碰上你。” “算了,反正我也玩腻了,死了就死了。”阮连江好像觉得王子服这模样很有趣似的,又说了几句,“要不是她勾引我,刚见到我就恬不知耻对我笑,我也不会和她在一起。” 虽然他知道婴宁是个傻子,什么也不懂,可那又怎样? 本来还想着被发现了就讨要她过来做妾的,如今人死了也是没福气,怪不了别人。 不过真没看出来王子服是个疯的,方才他趁机强拉着婴宁去后院,正进行到一半王子服就杀进来了,见人就砍。 幸亏身边有大哥给的护卫,不然今天只怕是要栽在这里了。 想到这里,阮连江又是一口气堵在心头,可抬眼一看这血淋淋的场面,心里不免有些打鼓,“今天还有事情要做,就不和你计较那么多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衣袍一翻,急匆匆离开了。 一直站在他身后小心翼翼赔着笑脸的王老夫人见他离开,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 失去约束的王子服呆坐在地,嘴里喃喃:“勾引,勾引……贱人!” 他又开始发疯,不管不顾拿着刀对着婴宁的头就是一顿劈砍,没几下,那明媚爱笑的脸就消失在血泊中了。 王老夫人看着原来丰神俊朗的儿子,为了一个和别的男人上床的贱货而变了个模样,止不住心疼:“我的儿,何必呢,死了就算了,娘再给你娶个更好的。” 周围的下人像鹌鹑似的缩着脑袋,看见主家的秘辛,大气不敢喘。 白道长也缩在其中,不敢出声。 王老夫人眼睛一扫就看见了格格不入的他,皱眉:“怎么人现在就在这?” 青冬吓得跪下磕头:“是青冬自作主张,想着也许快点把人送来会好些,请老夫人饶命。” 王老夫人看向南婆子沉声道:“算了,看见也无妨,等做完法事就把人处理了。” 她一扭头又和煦地笑着,对白道长说:“见笑了,这里还需收拾一下,稍后就请道长做法事。” 白道长还不知道她们把人用完就杀的打算,自己已经打定主意要守口如瓶,做完之后,就拿着钱和徒弟去外地逍遥,离这里远远的。 他正小心避开地上的血迹,随着老夫人去前厅,婴宁的侍女小荣却回来了。 小荣看着婴宁惨不忍睹的尸体,跪倒在地哀叫,她一闻就闻出来王子服是沾了婴宁血迹最多的人,“是你,是你杀了小姐!” 她的愤怒使她保持不住理智,眼睛开始变成细长的狐狸眼,充满了血恨。 第19章 小荣的手边还提着给婴宁买的梅花糕,和一束从梅花林里带回来的梅花。 第21章 梅花还开着,散落在血泊中,沾染上了血迹,颜色透出几分妖艳。 明明今天早上,小姐还软软地靠着她,轻轻摇晃着她的手撒娇,对她灿烂地笑着说:“小荣,我好想吃甜甜的糕点啊,你去给我买好不好。” “还有我的花。”婴宁又补充了一句,明媚的双眼静静看着小荣,小荣好像看见小姐的眼睛闪过一丝水光,可再仔细一看又什么都没有,婴宁还是那样的天真,没有任何阴霾。 和以往的日子一样,小荣轻轻蹭蹭婴宁,应了句“好”。 可是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活生生的、会笑的小姐就死了。 以这种惨烈的方式展现在她的眼前。 小荣的鼻尖充斥着婴宁的血液气息,那样的苦涩。 她无知无觉地流下两行血泪,好像能从中听见小姐的哭喊。 “小荣,你在哪里……救救我。” “好痛好痛好痛,小荣快回来……” “小荣小荣小荣小荣……” 她怎么对得起恩人的嘱托? 非但没有保护好婴宁,还让这些该死的人杀了小姐! 小荣眸中跳动着两团怒火,紧紧瞪着王子服,这个明明是小姐的夫君,却杀死小姐的人。 她已经忘记了那些叮嘱她千万不要在人类面前暴露真身的话,满是嗜血的杀意。 “怪物,有怪物!”王家的下人看见越来越不对劲,逐渐显现出兽态的小荣,开始恐慌得四散逃逸。 小荣跪倒在地上的躯体渐渐拉长,撑破衣裳露出黄白的狐狸毛,尖锐令人胆寒的獠牙上满是涎水,喉咙发出低沉的兽吼。 不够。 力量太弱小了。 我要吃了这些人。 这些杀了小姐的,看着小姐被杀的,我都不会放过…… 王子服也正常起来,不再一副疯癫的样子,屁滚尿流爬起来躲到王老夫人身后。 “娘,娘,这是妖怪吗,婴宁的侍女怎么是只狐狸?!”他不可置信,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见的,又被小荣那狠戾得要将他撕扯破碎的眼神吓得直哆嗦。 王老夫人也害怕,强撑着挡在自己的宝贝儿子前,嘴里还不忘骂婴宁几句:“我早说让你离婴宁远点,狐媚子样到处勾引男人,结果还真是个狐狸精,不然贴身侍女怎么是这副模样!” 白道长听到他们母子俩的对话,暗恨:什么时候了,还扯这些,等一下全都让妖怪吃进肚子里了。 小荣已经冲上来了,直奔王子服的方向。 王老夫人吓得连连后退,在下人的掩护下快步往外逃,一边大叫:“快来人把她拦住,五十两,加奴契变良契,人死了就给你们家人。” 她这句话一出来,有一部分慌乱失措的下人犹豫了一瞬,眼神就变得坚定起来,“老夫人和公子快走……” 他们鼓足勇气挡在前面,尽管腿肚子还在哆嗦,可为了王老夫人许诺的东西,愿意博上一回。 小荣看着这些碍事的人,其中不乏一些狗眼看人低,背地里欺负她和小姐的人,她咧开狐狸嘴诡异笑了笑,狠狠咬住一个人的胳膊撕扯下来。 嘴里的血肉最大程度激发了小荣的兽性,她囫囵把胳膊吞进肚,然后把那个失去手臂疼痛地倒在地上翻滚的下人按住,从头开始吃,坚硬的人头骨在狐狸的咬合力下显得如豆腐般脆弱。 血液把小荣嘴边的毛发打湿,她一口一口嚼着嘴里的头颅,发出“咔吱咔吱”的脆声,三下两下咬完,小荣嫌弃吐出一口肉渣。 那是完全看不出形状的脑袋,血肉被吸吮干净,骨头也碎的混杂其中。 王子服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人差点没吓晕过去。 在附近的白道长鼻子猛然闻到一股不同于血腥味的骚味,他眼睛悄咪咪瞥过去。 咦惹。 尿□□了。 白道长十分看不起这样的人,你杀别人的时候都不害怕,这回轮到自己死到临头了知道怕了? 要不是你这王八蛋干的混账事,道长爷爷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小命休矣! 眼见小荣已经吃了好几个人,身形也涨大一倍,没有碍事的人阻拦后狂奔而来。 白道长好死不死正好在王子服前面一些的位置,他看着伴随狐狸奔来的腥臭味,和兽齿里的人肉丝,大脑一片空白。 老天保佑,先祖保佑,三清保佑…… 在生死攸关的紧要时刻,他猛然想起自己放在衣襟的绳子,也顾不上什么,手里一抽出来就是往前一挥,边挥边兵荒马乱地往后逃。 他本来不抱任何希望了,觉得自己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了,挥绳子只是本能的求生动作,没想到迟迟没等到狐妖的獠牙咬来。 ? 白道长格挡在脸上的双手挪了挪,露出一只眼睛。 小荣被那根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绳子打在身上,痛得惨叫一声,身上显现出一道血红色的鞭痕。 绳子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一抽就把她附在身上的妖力打了个干净,连妖魂也震荡起来。 王老夫人震惊地看着白道长,没想到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只是简单的一绳子挥过去,就把这吃人的狐妖给打趴下了。 白道长意识到周围人投射来的崇拜目光,还有原来不可一世的狐妖虚弱倒地的样子,一时间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干咳一声,站直了身体,恢复一派高人的清高样子。 结果小荣痛意缓过来了,支撑着起来低低咆哮,眸中杀机四溢,一个后俯蓄力准备,骤然扑到王子服身上嘴巴狠狠咬下。 眼见王子服就要被咬成两半,白道长想起那还没到手的一千两银子,爆发出平生前所未有的速度,把手中的缚魔绳套进小荣的脖子上,往后勒。 小荣脖颈一窒,被缚魔绳的威力压制得无法动弹,可心中的执念还是支撑着她。 狐狸疯狂朝王子服甩头冲锋,想要咬死他。 王子服早就躺在地上不能动弹了,刚刚那一下虽然白道长救得及时,没让小荣的牙齿咬合下去,可腰腹还是被尖锐的獠牙狠狠划出一道大口子,隐隐约约露出里面的血肉,血液狂流不止。 “快,来,人,帮,帮,我。”白道长使劲拉扯狐妖,脸都涨红了,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下人一看局面好像被控制住了,没了方才的无措,赶紧帮着白道长压制狐狸,手脚并用地把她用缚魔绳绑起来。 王老夫人哭天抢地,“我的儿啊,你没事吧……” “快去外面找大夫!”南婆子急声吩咐下人,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院子,想了想,对只顾着哭嚎的老夫人说道:“老夫人,我们快把公子换一个干净的地方吧,不然等人来了也不好解释啊。” “是,有道理。”王老夫人醒悟过来,慌忙一擦眼泪,就命人把王子服抬到她院子里去。 白道长见她脱离了危险后只顾着儿子,全然忘了是自己救了人,不免有些不爽,“老夫人,这……” 王老夫人被他一唤,才想起来如果不是他,只怕全府人都要被狐妖吃了,眼含热泪紧抓他的手,“白道长,多亏了你在啊。” 她摸了摸头上的发簪,抽出一根一看就不是凡物的白玉簪递给他,“这是小小的感谢,稍后处理好府上一应事宜,还有赠礼附上。” 白道长一摸就知道这不简单,触手温润,通体没有杂质,值好几百两银子了。 他高深莫测笑着:“除妖本来就是贫道的职责,何必言谢。对了,老夫人,这个狐妖我就带回去处理了,免得她又挣脱出来为祸人间。” 钱收了,自然是要好好收尾才是。 更何况,白道长暗暗看了眼还在微微抽动的狐妖小荣,想到书上写的内容,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得来全不费工夫,有了这狐妖,缥缈的长生丹好像有了做出来的希望了。 他想到自己炼出丹药的样子,有些飘飘然不知所以了。 王老夫人听到他主动把这个大麻烦接过去,自然是一百个乐意,命人好生把他送出去,“白道长,明日还要麻烦你过来把法事做了。”她暗指婴宁的方向。 白道长面露难色:“老夫人,贫道今天也是勉强抽空才到王家,明日只怕……” 王老夫人:“另外自有重金酬谢,还有,道长,今天王家发生的事要守口如瓶才是。” 白道长意味不明地哼笑,并不作答,王老夫人也不在意,好声好气把他送出去。 南婆子神色担忧:“老夫人,这道士虽然有几分本事,可看着贪得无厌,只怕不会乖乖闭口不言啊。” 王老夫人皮笑肉不笑,刚刚还和善低声下气的脸此刻看来有几分阴森,“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人,不就是想拿捏我们王家,做他源源不断的金罐子吗?” “去,找人今晚把他的道观烧了,别出人命,警告一下,好叫他明白,王家,也不是任他揉搓的。” 第22章 南婆子低头称是。 王老夫人想起自己还伤重的儿子,匆匆跑过去,只冷漠扔下一句:“处理好今天这些人。” 第20章 白道长死死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使唤人把狐狸抬上封闭的马车,免得它跑了。 他眼馋地摸了又摸,双眼垂涎盯着小荣,恨不得马上刨开看看里面有没有书上记载的妖丹。 据说修炼成妖的动物都有一颗婴儿拳头大小、坚硬如玄铁的妖丹。 颜色根据修为由暗到亮变化,修炼成千年的妖的妖丹是通体金光,入手沉沉如铅,妖毕生的妖力都凝聚其中。 长生丹的丹方里至关重要的成分就是妖丹,尤其是可以修炼成人的精怪,妖丹最为有效。 一般来说,精怪修炼百年才能炼出人形,鲜有出现在人前,有了百年修为的妖也不是轻易能抓到的。 可谁能想到,他只是为了一千两去了一趟王家,竟然能有如此收获呢? 白道长忍不住得意地笑,他宝贝地摸了摸绑在小荣身上的缚魔绳,“感谢列祖列宗,感谢祖师爷,给我留下此等宝物啊!” “可惜我有眼不识珠玉,让宝贝蒙尘十几年,不过从今天开始,我一定会把它物尽其用的。” 小荣看着眼前道士近在咫尺的手,眼神一恨,猝然一口咬了上去。 白道长痛呼:“啊——松开!” 小荣不顾道士的挣扎,用力一扯,獠牙带下一块肉来。 白道长捂着手痛得打滚,趁着小荣松开牙齿的间隙远远逃到马车外面去,不敢再逗弄她。 这畜生就是畜生,改不了咬人的毛病,还敢咬道长爷爷?等回到了道观,看我不把你的牙全拔光了! 外面驾车的下人听见里面的动静,吓得一哆嗦,没忍住好奇心想往里面看一眼发生了什么,正好对上白道长的视线。 下人:!!! “好好做你的事,不该看的别看。”白道长随意从衣袍上扯下一块布料绑住伤口,触碰间又是一阵呲牙咧嘴。 下人讷讷不言,不敢再乱看。 可心中还是害怕狐妖挣脱绳子的束缚跑出来,狂性大发,把他们都吃了。没看就算是制服妖怪的道长,和她独处也免不了受伤吗? 不过真没想到,平时一声不吭的小荣居然是妖怪。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一向单纯的夫人也因为和阮公子通奸被杀了,亏得公子平日里对夫人那么上心,她居然做出这种事情。 下人脑中千百回转,分神想东想西,眼见就要驶过道观了,白道长急了,干脆把他手里的缰绳抢过来,自己驾车。 “行了,你走吧。” 终于到了,白道长不耐烦冲他挥手赶人离开,呼唤自己的徒儿出来,“小五,带上我丹房的那个红色小瓶子过来。” 白五远远就听见师父的动静了,忙不迭跑去丹房里。 丹房很乱,白道长习惯把东西随手一放就搁置在那里,导致白五翻来覆去地找。 小荣蔫蔫趴着,之前在马车上的那一咬已经是她竭尽全力的结果了,身上的缚魔绳不仅将她的妖力遏制,还源源不断吸收着她的生命力。 她一点点感受着身体的虚弱,心中的怒火和不甘却越烧越旺。 凭什么,小姐那么好的人,却死得这么惨烈。 王子服当初口口声声说要一辈子对小姐好的,他骗了小姐,骗了我,骗了死去的老爷,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小荣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她一回来就看见小姐在血泊中不成人形的尸体。 好恨啊! 黄大人,是小荣没用,没能保护好小姐。 如果您还有意识存留人间,请帮帮我,帮帮死去的小姐吧! 小荣的双眼填满了血丝,胸腔的愤怒与绝望将她席卷,却只能无力地任人宰割。 白道长猛然心头直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突地看向一旁奄奄一息毫无动静的狐狸,好像在她眼中看到丝丝缕缕的黑雾。 他提高警惕细细打量一番,什么都没发现。 “小五,小五,怎么还没好?”白道长还是有些慌张,那双狐狸眼死寂沉沉看着他,给他一种瘆人的感觉。 白五一擦额头,念叨着:“马上马上。” 地上的书籍胡乱摊开,白五实在是找不到瓶子,被师父催促得满头大汗,踢翻了摆在地上的砚台,不经意间踩了好几脚,将墨印到几片书页上了。 【丹方诡谲,后人慎用,恐有因果轮回,性命之危。】 字迹渐渐被墨色浸染,一片乌黑。 “呼,在这里。”白五总算在丹炉的边角找到了师父要的红色瓶子,一共有好几罐,白五估摸不着师父到底要多少,干脆全部抱起来,拿出去了。 白道长正被小荣盯得心里发毛,眼见徒弟终于来了,松了一口气,“快快,帮师父把这个药给她灌下去。” 白五震惊看着眼前的黄白狐狸,“师父,你从哪里猎回这么一只大狐狸,这皮毛能卖不少钱吧。” “不对,师父你不是去王家办法事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回来,带着只狐狸,身上还沾了这么多血?”白五惊讶到一半,总算意识到不对劲了。 哎。 白道长被这个徒弟蠢得头大,问题怎么那么多,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他这样想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打开瓶子掰着狐狸嘴就把药水往里头灌。 起先他还心惊肉跳的,生怕这妖物又暴起给他来一口,不过并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 这下他放心了,不过为免出现万一,他还是把几个瓶子里的药全用了。 白五吸吸鼻子闻了闻,“师父,这不是之前配的软骨药吗,给一个畜生用干吗?” “不给她用上,我怕她在道观里翻天了。”白道长拉起袖子,露出自己刚刚被咬得血淋淋的伤口。 白五:“天哪,这狐狸居然这么凶!” “可不是普通的狐狸。”他微微扎着马步,抬起狐狸的下半身,“把她搬进丹房里,师父慢慢和你说,给你开开眼。” 白五连忙搭手,见过师父伤口的他,抬着狐狸的脑袋有些害怕,“师父,我早说道观里要多找些人来,就我们两个,做什么都费劲。” 白道长吹胡子瞪眼:“你以为我不想吗?你看你前面的几个师兄,才待了多久就走了,师父我容易吗?” “算了,我觉得就我们两个也好,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就看着我们吃香喝辣吧。”想到王老夫人许诺的那些报酬,白道长眉飞色舞。 白五平日里听多了自家师父的这些话,已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他只感慨道:“狐狸可真沉啊。” 把小荣运到了丹房,两人气喘吁吁,浑身是汗。 小荣眼睛无力地半闭,看着远处嘀嘀咕咕的师徒,不明白这个道士大费周折把她弄到这里来想做什么。 白五的脸色随着白道长的述说一阵阵变幻,最后停留在有些忧心的神色上,“师父,这个丹方听上去不太对劲啊,感觉不是什么正路子。” 白道长:“傻子,这可是能活死人肉白骨,长生不老的长生丹,修道之人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嗯? 小荣听见能活死人这一句,狐狸耳朵动了动,仔细听起来。 白五有些抗拒:“可是哪里有需要用人的肝脏才能炼成的丹药啊。” 白道长指了指小荣:“书上不是还说,只要有精怪的妖丹在,效果可比人的肝脏好用多了。如今活生生的狐妖就在我们眼前,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杀人取肝脏呢?” “杀能变成人的妖怪和直接杀人也没区别,反正我做不到!对了,师父我今天的供奉还没摆,我先去了。”白五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随便找个借口跑走了。 “臭小子,平时还是对他太好了,算了,我自己动手也一样。”他一挥衣袖,在一堆凌乱的书籍里准确找到那一本,翻开,“巨胜子,人参,莲花蕊……” 白道长一边念叨着丹方,一边把药材找出来放进丹炉里。 小荣聚精会神听着,一字一句记下来,绝望的眼睛越来越亮。 小姐,我会把你救回来的。 你再等一等小荣吧。 她无力的四肢顿时又充满了力量,撕咬着捆在身上的绳结,不顾越收越紧的绳子,一心只想着逃出去。 肝脏……肝脏…… 小姐,我要把王子服的所有内脏都挖出来炼长生丹,这是他要还给小姐的。 我一定要杀了他! 白道长听见声音一扭头,看见重新挣扎的小荣,被吓了一大跳,“还真是顽强啊。” 他啧了一声,“可惜,炉火都生好了,你就认命吧。” 发现了缚魔绳会随着妖物挣扎而不断收紧的功能,白道长不慌不忙抽出一把剑,走向小荣,剑身的寒光晃着小荣的眼睛。 不,我不能就这么死了。 第23章 我死了谁来救救小姐? 不—— 白道长毫不留情砍下来,可惜他的力气不够大,砍到坚硬颈骨处顿了一下,只能一点点磨着斩断她的头。 小荣只觉得一阵剧痛袭来,温热的血液喷涌而出,然后清楚地感受着剑砍入皮肉,一点点来回磨断筋骨,血肉的折磨。 她倒在地上,四肢一抽一抽地痉挛着,几乎不能呼吸。 小姐…… 要救活小姐…… 狐狸的眼睛不甘心地瞪大,头颅被砍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还死死盯着丹炉的方向。 白道长捧着挖出来的妖丹,满心欢喜,迫不及待把妖丹丢进丹炉里炼丹。 他没注意到,房间里不知道从哪里凝聚起了一股淡淡的黑雾,围在四周。 第21章 白五:“当天晚上,师父炼了好久,才炼出一颗长生丹。” 他呆滞的眼睛慢慢浸润了水光,“师父说,自己长生得道成仙也没意思,就把丹药切成两半,我一半他一半。说好了,我要孝敬师父一辈子的。” 卫河墨有些沉默,不管白道长为人如何,他不管丹药的药效流失多少,都愿意把唯一一颗长生丹和徒弟共享,起码对这个徒弟是真心实意的,难怪白五会孤身闯入王家找师父。 “之后呢?”卫河墨抬眸问道。 “在我和师父分食用丹药不久,道观无端起了一场大火,加上风大,席卷了整个道观。幸好丹房里有秘制的隔火涂料,我和师父才安然无恙。” “师父说,准是王家那个心黑的老太太干的,嘱咐我千万不能把这些事情告诉别人,除非有一天师父不见了或者是死了……” 卫河墨随意坐在地上,思索着白五话中透露出来的隐秘。 婴宁被阮公子盯上,什么也不懂的她被阮连江或诱哄,或胁迫地行了夫妻之事。 王子服正是因为看见了阮氏的公子和婴宁在一起才发狂杀人,被砍成尸块的婴宁后来被白道长镇压起来,先前他们所遇见的白毛尸怪就是婴宁。 婴宁的侍女小荣是狐妖,她目睹了婴宁死亡的惨状必定对王家恨之入骨,那天晚上在王老夫人身后看见的狐狸尾巴,如果没猜错,是小荣附在她身上,杀死王子服并且撕咬王子服的尸体也是她。 程子君注意到卫河墨的神色有些不对劲,轻轻靠到他身边,“墨宝儿?” 卫河墨垂下眼帘,掩饰自己心中那些说不出的滋味,张了张嘴,喉咙却好像堵了什么东西一样,“我只是觉得,一个姑娘不该被那么对待。” 他自小就被卫父卫母捧在手心里,即便是在古代重活一世,除了生活上的一些不便利以外,也从来没有过什么对现代的怀念。 直到这一刻,他有些无力和难过。 在这里,女性好像一生里只能依靠两个男人,一个是父亲,一个是丈夫。 一旦有一个不是好人,生存难度就要加大一个等级。 而对于秦婴宁来说,她的父亲对她极为呵护,王子服开始也是将她视作掌上明珠。 可这是建立在婴宁完全属于王子服的条件上,他把婴宁看作是他的所有物,当他发现这个所有物不再仅仅属于他,而是被其他人所触碰时,就不再对婴宁带有怜惜和爱了。 更加可笑的是,他只能对弱小无辜的婴宁下狠手,对着高高在上的阮公子无所作为。 从始至终,婴宁又做错了什么? 为她报仇的小荣也死了,妖丹被挖去炼所谓的长生丹。 卫河墨有些迷茫。 世上善和恶的界限本来就不清晰。 妖反而比人更有情有义。 程子君静静地注视着他,动作温柔抚摸着卫河墨柔软的黑发,“墨宝儿,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我想,我想……”卫河墨有些哑然,“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觉得不该这样。” 程子君轻轻笑了笑,把尾巴变出来,塞到卫河墨手里,“没关系,那我和你以后一起慢慢想。” 卫河墨手中蓦地被塞入一条光泽蓬松的火红尾巴,尾尖还在上下翘动,带着尾巴上的细小绒毛一动一动地摇摆。 他微微握紧,狐狸毛骚动着手心,有些痒痒的。 “水水……你,你快收回去吧,我没事,别让别人看见了。”卫河墨有些手足无措,思及旁边的白五,眼睛慌乱瞪大,囫囵把尾巴团起来压在身下。 程子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的脸不自觉烧了起来,声音饱含克制,“没事,等他清醒过来,什么都不会记得的。” 狐狸的尾巴感知敏锐,卫河墨柔软富有弹性的臀|部挤压着尾巴,那触感好像被放大无数倍,激荡得程子君浑身僵硬。 听到程子君的回答,卫河墨微微放松,有些抱歉地轻轻把尾巴拿出来,“对不起,刚刚没压痛你的小尾巴吧?” 面对显露出狐狸本体一部分的程子君,卫河墨总是会不合时宜地代入童年时期的他,声音不自觉地夹起来,像以前哄小狐狸一样。 小尾巴? 程子君狐疑地摇了一下,他不动还好,卫河墨还能抱得住,一动起来,狐狸尾巴直接给卫河墨擦了把脸,把他铺天盖地埋住了。 “水水!”卫河墨好不容易挣扎出来,“你这个坏狐狸。” 他咬牙,脸颊气出一个微鼓的弧度,一把抱住尾巴,开始狂吸起来,恶□□了好几遍。 “看你还敢不敢调皮!”卫河墨哼哼两声,全然看不出来被他揉搓的程子君那深邃的,仿佛要把他舔舐进肚的眼神。 不过这么一来,卫河墨心情确实没有那么沉闷了,“我们快出去吧,在这里待的时间够久了,不知道李捕头那边顺不顺利。” 程子君把尾巴收起来,看着眼神恋恋不舍追逐尾巴的卫河墨,宠溺笑笑,“好,我们走吧。墨宝儿还想摸,我晚上回房间再放出来,给你抱着睡觉。” 卫河墨眼睛亮得璀璨,笑得甜滋滋的,“好!” 慢慢来吧。 程子君无奈地想。 墨宝儿根本就没把他当作一个成熟的雄性,只是看作小时候的小狐狸玩伴,脑子里什么都没想。 不过,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他不知道的是,卫河墨刚从晚上睡觉又有毛茸茸抱枕的喜悦中回神过来,就想起来他们重逢的第一面,程子君充斥着侵略性美感的样子。 卫河墨清晰地感受到脸上逐渐升高的温度,心中一阵哀嚎。 不准动用大人的龌龊思维!我只是单纯地和小狐狸一起睡觉而已! 程子君见他久久没动静,疑惑地看看。 卫河墨脸红耳热,眸子水汪汪和他一对视,整个人都慌乱起来,“我看看有没有遗漏什么东西在这里,免得被发现了。感觉在这里久了有点热,我们快走吧。” 程子君看出来他没掩盖住的赧然之态,微微抿唇,显露出清浅的笑意。 事情也没有完全那么坏,墨宝儿对他也还是有一点反应的。 …… 李长生:“可惜了秦小姐,王家果然不是东西!” 他义愤填膺地指责王老夫人和王子服,“如果不是王子服死了,我定要把他捉去衙里,把这个家伙斩首示众!” 张福瞥了一眼,小声嘀咕:“说得好像你想斩就能斩一样。” 李长生眼睛一瞪,张福吓得赶紧闭嘴装鹌鹑。 田回挠挠头:“那王子服是婴宁的侍女小荣杀的?可我们要怎么说啊,回去告诉县令是狐妖杀人,没根没据的,县令不骂死我们就怪了。” 卫河墨叹了口气,繁杂的思绪在脑海里翻涌,他揉揉眉心说道:“不光是王子服,我们原本要查的是梅花林那几具尸体的死,现在可以肯定的是王子服的死和王老夫人的疯病应该是小荣所为。” “至于为什么时隔三年才动手,也许是当初被白道长捉到杀死后,狐妖虽然有法子活下来,可还是有一定损伤,休养了几年才有能力动手。” “但按这个想法的话,这几年小荣一直在隐秘处恢复,应该没有能力在梅花林杀人才是,那梅花林杀人的是什么人?还有那些进到梅花林后浑浑噩噩,最后得了怪病把自己活活饿死的人是怎么回事呢?” 众人被卫河墨这一连串的话说得面面相觑。 程子君有些心虚,毕竟如果不是他把王子服身上护身法器破坏了,黑雾也动不了王家。 他犹豫张了张嘴,还是咽下了,天道对誓约的约束力极为严苛,即便他是狐族老祖,违背誓约也难逃反噬,反噬对他来说反而是小事,程子君最担心的是卫河墨也因此受此牵连。 不过黑雾,确实牵扯颇深,不只是王家的恩怨啊…… 李长生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做才好,他眼神期期艾艾望向卫河墨,“河墨,那依你看,该怎么破局?” 卫河墨:“我们也去探一探梅花林。” 田回啊了一声,不解问道:“我们不是去过一次了吗?” 第24章 卫河墨抿唇一笑,“打扮成书生,再去一次。” 李长生哈哈大笑,他点了点卫河墨,“你这促狭鬼,我们几个大老爷们怎么扮书生。” 卫河墨转了一圈,看看几位人高马大的捕快,也憋不住笑了,“就是要这样才能保护自己嘛,每天轮着来,其他不扮书生的就藏在附近。既然死的都是书生,那我们干脆就做凶手的潜在客户。” 潜在客户? 李长生几人冷不丁又听到个新名词,无奈摇头,别说,虽然这词奇奇怪怪,仔细一想倒也很贴切。 田回:“如果他一直不出现呢?” 卫河墨挺直的腰被这一问垮塌下来,声音不太确定,“既然出事的地方都在梅花林,那一定会有蛛丝马迹出现的,凶手再一次出现的可能性很大,但也有可能销声匿迹,一切只是猜测……” 李长生一拍桌子,洪亮的嗓音响起来:“就这么办!不然也没别的法子了。” 第22章 “啪!”田回面无表情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他把手挪下来,掌心中央一滩血,还有一只看不出原本面貌的大蚊子。 张福听到动静往他那里一瞥,忍不住发出一声闷笑,“田回,你怎么被咬成这个样子了。” 田回:“……” 他扭过头,眼睛一只大一只小,右边的眼皮红肿耷拉下来,只剩一条缝,脸上其他部位红疙瘩连成一片。 卫河墨不忍道:“田叔,你要不过来我这边吧,这里蚊子少。” 田回麻木摇头:“我在哪里都遭虫子咬,从小到大都这样。” 他目光深沉看向远方,嘴角微微抽搐,“我们还要看捕头这样多久啊。” 他们已经在这里守了四五天了,每天晚上轮换着穿上圆领袍,模仿着书生的样子在林子里走来走去,可是没有任何异常。 今晚轮到李长生,他坚信做戏就要做到位,之前什么都没发现绝对是因为田回他们演得太假了。 真正的书生才不是这样。 李长生不屑地想。 他一挥袖子,把手背在身后,克制自己外放的步伐,斯斯文文一步步迈着。 “梅花朵朵亲自开……” 李长生刮净肚子里的墨水,憋出一句文绉绉的诗句来。 “佳人步步往前来……” 他紧皱眉头,终于想出了下半句。 哎,也就是当初家里穷,不然我去私塾读书也有一番造化啊。 李长生洋洋自得,“好诗句,好诗句。”他手上还拎了瓶酒,原本只是卫河墨准备的道具,此刻李长生诗兴大发,回想起以前见过的书生做派,潇洒地一拔酒塞,单手拎酒顺着喉咙一灌而下。 卫河墨:!!! 不要啊捕头! 你怎么把道具给干了,下一个人没道具了怎么办。 眼见李长生越喝越上头,整个人亢奋得不停蹦出一句句所谓的“诗”。 全是大白话。 和诗根本不沾边。 众人都沉默了。 马几山干笑:“捕头玩得还挺开心啊。” 田回幽怨的小眼神看向他。 “额……”卫河墨也蹲得脚麻,所幸程子君一直守在他旁边,也许是狐狸成精的原因,程子君周围没有任何虫蛇之类的生物近身,连带着卫河墨也逃过了蚊虫叮咬的烦恼。 不过腿麻倒是没人能帮得了他。 卫河墨向右换了换重心,想缓解一下,没想到一个不稳“啪唧”向后倒去。 程子君眼疾手快,手臂一揽托住他。 坚硬结实的手锢着他的腰,勾勒出极细的弧度。 卫河墨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慌张,借力稳住后装作镇定自若的样子,观察天色,“快天亮了,看样子今晚又没动静。” 他深吸一口气,有些失落。 田回他们对视一眼,安慰地拍拍卫河墨肩膀。 “走吧。”卫河墨起身,拍拍手,正要向李长生招手,结果远方不知何时起了一阵浓雾,把李长生罩了起来,只能看见虚虚的一个背影。 “捕头!”卫河墨一惊,手陡然握住腰间的长刀,神色紧绷。 程子君:“有东西来了。” 卫河墨带着大家小心翼翼靠近,程子君不动声色地用妖气把几人身上的味道隐藏起来。 李长生动作僵硬,双眼呆呆看着眼前的女子,一副被迷了心窍的样子。 身形窈窕,身着烟粉色衣裙的女子柔柔地斜靠在树上,发鬓松松挽起,纤手向上,想要触碰树上的梅花。 仿佛察觉到有人靠近,女子颤抖了一下,无措地收回手,小鹿般灵动的眼睛看向李长生,露出一抹天真梦幻的笑,有股说不出的魅惑气息。 她神色苦恼,秀眉微蹙,指了指够不着的梅花枝,并不说话,只是巴巴地看着李长生。 别说正被她注视着的李长生了,潜伏在四周的几人都情不自禁迈出脚步,想帮她摘下来。 卫河墨余光一瞥,看到周围几个人表情也呆呆的,心里一跳,连忙给每人狠狠掐了两下。 “嘶……”田回表情扭曲,死死捂住手臂内侧。 这会清醒是清醒了,可是也忒疼了。 张福和马几山也痛得不行,又不敢发出声音,只能无声哀嚎。 有这么痛吗? 卫河墨心虚,不自在地搓搓手。 不用力点,怕不起作用啊。 田回他们也知道这个道理,可还是免不了怨气嗖嗖往卫河墨身上放。 回过神来之后再看,几人后背止不住发凉。 眼下根本没有什么梅花,全是光秃秃的树枝,还有阴森诡异的迷雾。 树下的美人还是那个姿势和表情,只是动都不动,连嘴角的弧度都一丝不变,就这么看着李长生。 卫河墨之前找人要过婴宁和小荣的画像,他透过雾气看去,这娇媚动人的容貌和婴宁的画像实打实地相像。 张福掐着嗓子用气声说话:“这不是小荣啊。” 可他们在坑洞下所遇的白毛尸怪也确实是婴宁的尸块所化。 眼前这个女子到底是谁? 来不及多想,眼见李长生已经靠近那女子,卫河墨急得直起身子,就要往前冲。 下一秒。 所有人都愣住了。 卫河墨神情一滞,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长生刚一靠近,不知道哪里来的枝条啪啪抽了他两个耳光,然后迅速收紧把他牢牢绑住。 还没等他出声,枝条粗暴地往他嘴里塞满了枯叶枯草,满满当当。 最后离开的时候还猛踹了一下,被绑成长条的李长生咕噜噜滚到树桩下,眼睛一翻,睡了过去。 卫河墨诡异地从枝条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出了“别来烦老子”的意味。 天慢慢亮起来,随着浓雾的消散,女子的身影也随之不见,好像刚刚只是一场幻觉。 …… 李长生头疼揉揉自己的脑袋,“所以,它是嫌我烦,才出来把我打了一顿吗。” 卫河墨偷瞄一眼,乖巧点头。 虽然很不合理,但这是唯一的解释了。 毕竟之前几天,他们假扮书生也只是拿着书籍走来走去,时不时吟诵两句。 哪里像李长生,整个人都要演得飘起来了。 自由发挥得太超过了。 怨不得把人家烦得出来捆人。 李捕头难道就是活生生的“鬼见愁”吗? 卫河墨被自己的联想逗得止不住眼里的笑意,李长生不自在地干咳两声,“不管怎么样,不是还得我出马,你看,这不就引出来了吗?” 说到这里,大家都正色起来,卫河墨思索片刻,突然对程子君说道:“子君,那天你把坑洞里的怪物收起来了,它还活着吗?” 程子君眉心一动,不知道怎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乖乖回答:“活着。” 卫河墨黑眸期盼盯着他,吐出一句话来,“你可以把她放出来吗?我想问她一些事情。” 李长生:!!! 大家都转头不可思议地望向他。 田回震惊:“河墨,你胆子真大啊。” 卫河墨解释:“我想着有子君在这里,怪物应当也伤害不了人,所以才敢这么问。” 他睫羽轻颤,有些忐忑地问道:“可以吗,子君。” 程子君呼吸一停,卫河墨离他很近,近到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脸上白皙的皮肤纹理,卫河墨说话间轻轻呼出的气息扫过脖颈,温热香甜的吐息将程子君迷得目眩神迷。 他保持着仅有的一线理智来思考,确定和黑雾的交易只包含了黑雾给他提供血泪,他则帮助它把王子服身上的法器毁坏以及不能透出黑雾身份和干扰它的行动。 并没有提及婴宁。 不过黑雾也不知道婴宁还剩一魂在肉身里,否则它掘地三尺也会把婴宁带走。 在这一点上,程子君实在不是个好的合作对象。 狐狸的狡诈冷血天性在面对别人时展露得一览无余。 第25章 唯独卫河墨是例外。 他声音冷冽,传到识海里,“等一下放你出来,你自己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白毛尸怪原本蔫蔫地趴着,软绵绵的身体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冷不丁听到程子君的声音还畏缩了一下,明白他的意思后立刻雀跃起来。 白毛尸怪:“嘤嘤!”绝对不会乱动的! 卫河墨不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程子君又恐吓了一番别人,他眼睛闪闪地望着程子君,等待他的回答。 程子君温柔摸了摸卫河墨的发梢,俊美的脸庞笑起来,柔和了锋芒,溢满无尽的宠溺,“当然可以,我守在这里,她不敢做什么。” 卫河墨又是一阵脸热,自从小狐狸以人形陪伴在他身边后,他总是抵抗不住他的低笑和柔情的目光,心脏不争气地直跳。 李长生等人一副八卦的样子看着他们,连一向话少的马几山都忍不住开口:“河墨和子君应该离结契不远了吧。” 田回一向对这些家长里短最感兴趣,“难说呢,我听说还有个姓林的,同河墨一起长大,和他父母也熟稔,我们河墨这么受欢迎,谁说得准最后和谁在一起呢。” 他们在这头小声嘀嘀咕咕,耳力极好的程子君自然能听见,他不禁皱眉,浑身放着冷气。 他眸光渐冷,扫过田回,故意把白毛尸怪放在田回面前,和他几乎脸贴着脸站着。 “啊啊啊啊——”田回正说得唾沫飞扬,猛然间一个奇形怪状的、被白毛菌丝包裹着的怪物贴着他出现,鼻尖还能闻见腐臭味。 田回腿一软,栽在地上,差点吓得尿了。 第23章 白毛尸怪也吓了一跳,她无措站在原地,僵硬着不敢动,生怕程子君发怒。 殊不知他要的正是这个效果。 旁边的李长生也心脏一停,差点晕过去。别的不说,直面怪物还是需要一点勇气的。 还好只是贴着田回,李长生同情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田回,心想:你小子,平时说话就不着调,这下好了,有人来治你了。 程子君见状一脸愧疚,对着田回抱歉道:“我一时不慎,没考虑好就把她给放出来了,早知道应该先和大家说一声的。” 田回脑子一转,想到刚刚自己说了什么,哪里不明白这小子就是居心不良,存心报复罢了。 他撇嘴腹诽:陷入爱情的男人真可怕,我又没说错,你有气干嘛朝我撒,有本事你就直接去问问河墨他喜不喜欢你,哼! 想是这么想,田回还是不敢说出口。 白毛尸怪轻轻一挥手,就把他们几人打晕了过去,如果不是程子君的药,这回他们几个指不定还在床上躺着呢。 这么厉害的怪物,却被程子君收拾得服服帖帖,动都不敢动。程子君的实力可见一斑。 虽然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只顾着黏在卫河墨身边,可没一个人会小瞧他。 卫河墨不懂他们这些人心里的弯弯绕绕,见田回只是自己被吓得腿软,白毛尸怪没有做出攻击的动作后松了一口气。 他从上到下端详着白毛尸怪,只能看出是人体组织的结合体,根本分不出哪里是鼻子哪里是眼睛。 “你……”卫河墨犹豫了一下,语气温柔着问道:“是秦小姐吗?” 白毛尸怪歪头,不说话。 嗯? 难道想错了,她不是婴宁吗? 卫河墨见她没有反应,抿紧嘴唇,眸光有些困惑。 想起先前云一乐说过的,婴宁有些性情痴傻,思及婴宁也许对“秦小姐”这一类称呼没有概念,不知道是自己。 他试探性地再问:“婴宁小姐?” 听到熟悉的名字,白毛尸怪有了反应,她迟疑地发出一声:“嘤。” 熟悉的呼喊让她脑中破碎的画面再一次一幕幕闪过,最后停留在一个充斥着怒火的扭曲男声中“婴宁,你这个荡.妇!” 荡.妇是什么? 婴宁不明白,她只觉得这个声音让她难受。 “婴宁小姐,你怎么了?”卫河墨看到婴宁回应之后,表现开始有点不对劲,好像想起什么,身上不断溢出血来,他担心地又呼唤了一声。 清亮柔和的少年音驱散了婴宁脑海里暴虐可怕的回忆,她又平缓下来,呆呆站着,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这……”李长生难言地开口,“她怕是没有什么神智,也不会说话,我们能问出什么啊。” 程子君不急不缓道:“她有意识,也有记忆,只不过想不起来而已。” “婴宁小姐,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求证一些事情。如果是对的,你就‘嘤’一声,不对你就唤两声,可以吗?”卫河墨并没有被打击到,他相信人都站在眼前了,就一定能问出点什么来。 婴宁不明白他的意思,以前她对别人说的话就不大能听懂,更何况现在死了一回,记忆缺失,反应更加迟钝了。 程子君直接神识传话过去,把意思简洁明了刻进她脑海里,同时输送了一些妖力修复婴宁的伤,免得她回想起那些记忆,控制不住反而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 经过程子君的这么一遭,婴宁总算明白卫河墨的意思了,她语气凝重“嘤”了一声。 生怕耽误了时间,程子君又把她关进黑乎乎的地方里。 婴宁被困在黑坛子里太久了,她害怕那种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感受不到,被禁锢住的无力感。 卫河墨紧紧盯着她:“你这几年有去外面的梅花林吗?” 婴宁:“嘤嘤。”没有,一直在下面被关着。 卫河墨:“小荣是狐狸,你知道吗?” 婴宁:! 她回想起小时候和父亲闹脾气,想要出去玩,气呼呼趴在床上绝食的时候,小荣笑嘻嘻地变出一条尾巴来哄她,“小姐,快看。这是我们的秘密哦,小荣其实是夫人派来保护小姐、陪伴小姐的小狐狸哦。” 小婴宁惊讶地张开嘴巴,忙不迭把尾巴搂在怀里,“真的吗,你见过我的娘亲?” 小荣:“是的,夫人很关心小姐,小姐不开心的话夫人会担心得睡不着觉的。” “那我乖乖的,可以见到娘亲吗?” “这……会的。不过小姐要记住千万不能把我是狐狸的事情告诉别人哦,不然小荣会被抓起来,这样就再也陪不了小姐了。”小荣听到婴宁这么问,有些为难,还是选择了哄骗她。 如果婴宁知道自己的娘亲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该有多伤心啊。 小婴宁被吓得抱紧小荣的大腿,“我不要小荣被抓!” “好,那小姐要记住我说过的话哦。” 小婴宁重重点头:“嗯!” 卫河墨见她又怔愣住了,轻轻呼唤她,重复问了一遍。 婴宁很是纠结,她想起小荣曾经说过的话,不想让小荣也被抓起来,装傻想混过去这个问题。 程子君瞥她一眼,手指微动。 婴宁于是身体不受控制地叫了一声回答问题。 卫河墨又问:“你的母亲是狐狸吗?” 这个婴宁确实不知道了,她一出生就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从小被秦父抚养长大。 婴宁:“嘤嘤。”不知道。 程子君充当她的翻译,“她说不知道。” 卫河墨感激望了程子君一眼,再张了张嘴想问,想到婴宁的经历却又有些问不出口了,对一个懵懵懂懂的女子来说,回忆对她施以暴行的人未免太残忍。 婴宁看着突然沉默,流露出悲伤气息的卫河墨有些不解,“嘤嘤嘤嘤?”怎么不问了,是没有了吗? 卫河墨回神,沉吟片刻,“婴宁小姐,我……也许这个问题会让你很难受,但是对我们来说真的很重要,你愿意原谅我们的冒犯吗?” 婴宁听着这一长串的话,又有些迷糊了,可是她能辨别出来眼前的这个男子没有恶意。 “嘤。”没关系的。 卫河墨再三斟酌,小心翼翼问出口:“你见阮连江的次数多吗,他和王子服是怎么认识的?” 阮连江……阮…… 婴宁的脑袋又剧烈疼痛起来,她一时间想不起来和阮连江的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情景了,只记得那些晃动的手和零零碎碎的调笑声。 卫河墨看见婴宁痛苦倒地不停地翻涌,身体的血把外面一层薄薄的白毛浸得血红一片,慌乱又愧疚。 程子君用妖力一探,原本就混乱不堪的妖丹,现在内部满是裂痕。 “她撑不了几天了。” 卫河墨手指蜷缩了一下,“水水,你也没有办法了吗?” 程子君虽然很想马上帮她把妖丹修复好,可婴宁本就是人妖混血,妖丹里的妖力不纯,程子君渡过去一点妖力还可以帮她维持一下生命,可一旦过多接受,她的妖丹只会承受不了精纯的妖力而炸开。 这只能由与她有血缘关系的妖给她用妖力修复才行。 程子君:“她的命数就是如此,旁人轻易改变不了,原本她应该在三年前就死了,不知为何以这种方式存活到现在。” 第26章 “对她来说也许这才是一件好事,消散记忆,轮回重生一世。” 卫河墨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看到奄奄一息的婴宁,眼泪还是止不住涌出来。 这样原本应该天真快乐地活着的姑娘,就因为这些欲望熏心的人,变成这般面目全非的模样。 卫河墨难受得不停流泪,鼻头和脸颊红通通一片,有几滴落在婴宁身上,她迷茫地摸了摸滚烫的泪珠,一时竟也忍不住落泪,发出“嘤嘤嗷嗷”的哭声。 小荣,小荣,婴宁好痛。 婴宁好想你啊。 “好姑娘,好姑娘……”卫河墨抽噎着,毫不顾忌婴宁身上血淋淋的尸块组织和蔓延的菌丝白毛,顺着她的背安慰她:“你受苦了。” “哎……”程子君叹息,他不忍心看卫河墨如此难过。 这样哭下去,明天眼睛要肿得睁不开了。 他想了想,对婴宁说:“你是想进入轮回,还是继续这样活着?” 程子君强调:“以现在这种样子活着。” 婴宁声音一滞,猛地抬头看着程子君:“嘤嘤嘤嗷嘤!”我想活着,和小荣在一起! 她激动得声音都劈叉了。 卫河墨也不哭了,眼巴巴望着程子君。 “好,这是你自己的选择。”程子君点点头。 卫河墨压抑不住自己的困惑,顾及在场还有李长生他们,怕程子君暴露自己狐妖的身份,强行按下不言。 程子君:“墨宝儿,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如果没有的话,我现在就要带她走了,尽早动手的成功率大一些。” 卫河墨看看婴宁,摇摇头。 即使最后那个问题没有答案,卫河墨也不打算再问了。 婴宁反倒主动开口了,“嘤嘤……” 我也不知道阮连江和夫君是怎么认识的,不过每个月夫君办诗会的时候,布庄的掌柜会来交账簿给老夫人,阮连江会在这个时候来王家,先去老夫人的院子里,然后再来找夫君,我就会见到他。 程子君从婴宁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中提炼出信息,翻译给卫河墨听。 卫河墨思索:“布庄……” 布庄和阮连江会有什么关系? 和梅花林的异常又有什么关联? 第24章 张福疑惑地小声问旁边的田回:“什么阮连江和布庄?” 田回刚刚被婴宁贴脸吓了一下, 反应仍有些迟缓,和呆头鹅一样愣愣的,“啊?” “算了, 问你也没用。”张福恨铁不成钢。 那厢程子君已经把婴宁带走了,临走前对卫河墨留下一个小布坠子, “记得贴身戴好,它可以帮我保护你。” 卫河墨伸手接过,捏了捏, 是软软的手感,不知道为什么让他有个奇异的联想, 他小声地问:“水水, 里面是你的毛毛吗?” 程子君一僵, 诧异地看着卫河墨, 不知道他怎么会猜出来。 一看他这个变现,卫河墨就知道自己没猜错。 他珍惜地把布坠子挂在腰间, “快去吧。” …… 程子君没有和卫河墨说他究竟要去哪里,只说一两日后就会回来。 他一离开卫河墨的视线, 就马上隐藏行踪, 化为原形奔到梅花林里。 火红的狐狸高高扬起鼻头, 在空中嗅了嗅, 闻到一丝腥气, 立刻朝着那个方向去了。 梅花林和山的交界处,有一个隐秘的山洞, 里面冒着烟和难以描述的草药苦涩味和血腥气。 程子君悄无声息走到洞口,里面忙忙碌碌的黑雾并没有意识到有人闯入,只在山洞里飘来飘去运输药材和柴火。 “噗。” 丹炉发出一声闷响,黑雾雀跃地翻涌起来, 迫不及待打开,里面却只有一团不成形的黏稠黑色液体,混着药渣。 和丹药完全不沾边。 黑雾好像发狂了一样,凝实的雾气骤然炸开,把丹炉恶狠狠掀翻在地,腥臭的液体流了一地。 过了一会,黑雾冷静下来,看着混乱的丹炉,低落地飘沉下来,发出“呜呜”的低咆。 仔细看还能看出黑雾里有三股不同的力量纠缠在一起,一股沉沉浮浮飘着,雾气摇荡间隐隐约约能看出几个女人的脸,其它两股则带着狐族特有的气息。 “是我。”程子君淡然地朝黑雾唤了一声。 在他出声的那一刻,黑雾才察觉到有人来了,马上警戒起来,四溢的雾气聚集在一起,弥漫着不祥的气息。 程子君眼都不抬,手轻轻一挥就把黑雾散开了。 他张了张嘴,看着好像不认识他的黑雾,感到悲哀。 “你还没放弃炼那什么所谓的长生丹吗?” 程子君知道黑雾不会回答他,他只是有些感慨,不论是人还是妖,都逃不过感情的操控。 婴宁的母亲,或者说父亲,黄述玉,是程子君久远的修炼生涯中难得可以说上几句话的同族。 黄述玉可以说是标准的狐族浪子,他几百年游戏人间,穿梭在各种男男女女之间,不断变化身份,体验人间红尘的乐趣。 只是这样的人,最后也逃不过“情”这个可怕的咒语。 甘愿化为女子之身,为他人生育,消耗妖丹为腹中的胎儿提供养分,更是在生产时最脆弱之际被道士发现,打得魂魄皆散,最后耗尽修为才把婴宁安全送到秦家。 如果不是这样,此刻黄述玉还在狐族洞天里纵情声色,逍遥快活。 不过,谁又能逃得过? 连他自己不也被卫河墨牢牢绑住了心神吗。 黑雾靠近程子君,仔细辨别他的气息。 可惜它本就是执念所化,随着王子服的死,那一部分暴戾的含有杀戮之气的黑雾也随着散去了。 如今还在的是执着地要复活婴宁,想炼出长生丹的那部分。 消散了一部分的黑雾记忆也变得不完整,早就不认得程子君是谁了。 程子君叹息,避开脚下那一滩黑水,找了个空旷的地方,把婴宁放了出来。 黑雾:!!! 婴宁一出来,黑雾就辨认出她的气息了,正是它日思夜想都想见到的人。 它不可思议地围绕着婴宁团团转,时不时贴近她轻蹭两下。 婴宁恹恹地靠近黑雾,微微伸手想要触碰,又无力地蜷缩起来,“嘤嘤……” 她感受到了小荣的存在,但不纯粹,还有一股,让她感到陌生但又很熟悉温暖的气息。 她好像曾经被这个味道笼罩着拥抱过。 看见婴宁如此难受的样子,黑雾也急起来了,冲向程子君翻涌起来。 程子君:“你的女儿。”他看看黑雾,又说:“或者说你家小姐?” “她现在很虚弱,也许是你在胎中的时候为她输入过妖力的原因,虽然是人妖混血,她也有妖丹在体内。” 对于精怪来说,妖丹是根本,没有妖丹的妖这辈子都不会修炼成人形,因此想要成妖,得先修炼五十年凝练出一颗妖丹,才能开神智,继续修炼成人,进而成仙。 人妖混血倒也不少见,可混血一生都不会有妖丹,也许是天道为了平衡万物的规则,混血没有妖丹,也不能以妖的方式修炼成仙。 婴宁是个例外。 这个例外救了她,王子服在杀她的时候没有理智,因此也没有注意到她身体里那一粒圆丹。 下人在收拾她的残尸时也不敢多看,囫囵捡拾起来就放到黑坛子里给白道长做法事了。 在黑暗潮湿的坑洞下面埋了三年,那个地方恰好是月光精华照耀的中心,长年累月下来,滋养了妖丹,反哺到婴宁身上,维持住了她的魂。 白道长的封印恰好又加强了对婴宁魂魄的稳定。 原本就算月华对妖丹能起作用,婴宁的魂魄也微弱得如同烛光一样飘摇不定,随时可能消散,可半吊子的白道长用符把她的魂牢牢定在装了她尸体的黑坛子上。 种种巧合让本该死去的婴宁存活到了现在。 程子君:“她的妖丹很快就要碎了,如果没有同源的妖力,离死也不远了。” 他瞥了一眼丹炉,厌恶皱眉,“与其炼什么丹,还不如尽快给她输送妖力。” 黑雾着急地上下窜动,可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程子君见状,眉心微动,引导着雾气提炼出一小缕精纯的妖力缓缓送进婴宁体内。 虚弱躺着的婴宁随着体内妖丹的修复渐渐好转,外表也不再是那般可怖的模样,体表的白色菌丝疯狂生长把她一层层包裹起来,远远看就像大型的茧。 …… 卫河墨一刻也停不下来,他心想着县令给的期限,如今越来越接近,不免有些着急。 马几山看出来了,宽慰他:“我们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届时向县令上报王家杀妻,强取孤女家产,也算是完成一桩案子,有所收获。” “王家在东阳镇上和其他地头蛇盘踞一方,吞并良田,给良民下套放印子钱,县令有了这么一个把柄,可以好好清算一下东阳镇这些商贾的歪风邪气了。” 第27章 卫河墨惊讶地睁大双眼,“马叔,你怎么知道的?不是说王家风评很好,常常会在寺庙道观施粥救济穷苦人家吗?” 李长生嘿嘿一笑,凑过来,“河墨,这一点你还是不够老练啊,你马叔他们几个习惯了到一个地方,就打探周遭大大小小的消息。” “这不就派上用场了?知道这些,县令也不会过多责怪我们的,说不准还要奖赏我们才是。” 卫河墨抿唇一笑,稍稍放缓了心。 不过阮连江的事还是让他有些在意,他总觉得一个京都世家子弟,莫名来这么一个偏远小镇,绝对另有所图。 只是阮连江表面上和梅花林的杀人案并没有联系,他也不好贸然说出自己的想法。 卫河墨:“捕头,这几日晚上一直守在梅花林,大家都累了吧,不如先好好休息一天,我自己去布庄里看看。” 李长生他们确实很疲惫,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比不得卫河墨这些年轻人有精力,连续十几日的奔波忙走,各种惊险境遇,如果不是强撑着早就累趴下了。 休息休息也好,布庄就在镇上,光天化日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再说,卫河墨还有程子君给他留的护身宝物在呢,真有危险他们几个大老粗说不准还不如那个小坠子有用。 李长生这样想着。 “你自己小心一些,对了。”李长生突然想起来,云一乐借给他们的铃铛,还迟迟没有归还。“你顺便去雀飞楼一趟,把铃铛还给云姑娘吧。我们这几个老骨头是不行了,得好好睡上一觉。” 田回和张福也耷拉着脑袋,瘫坐在椅子上。 卫河墨看到大家这副模样,唇角微动,漾起笑意,“放心吧,这就去,我顺便给大家带些酒楼的好肉好菜来。” “那更好了,哈哈哈哈。”田回眼睛一亮,哈哈大笑起来,美滋滋地乐着。 确认了王家布庄的具体位置后,卫河墨翻身骑上小灰就出发了。 他一个人出去,心底确实有些许不踏实,眼眸一转,看见腰间随着动作晃动的布坠子,清浅笑了笑,又安下心来。 “水水,你要保佑我啊。” 卫河墨原还想着先去雀飞楼把铃铛还给云一乐,可刚到那里,婢女就一脸难色道:“今日不巧,云姑娘出去替楼里的姑娘选料子了。” 选布料? “云姑娘是去的哪家布庄?”卫河墨心中一动,追问道。 婢女奇怪他为何要问这么仔细,但看到卫河墨那清俊的脸又止不住心神,“去华缎坊了。” 华缎坊,正是王家的布庄名号。 第25章 怎么会这么巧? 卫河墨心中疑虑, “你们楼里的姑娘一向都是用华缎坊的料子吗?” 婢女:“自然,华缎坊的布料精细,价格也公道, 我们楼可是他家的老主顾。” “这样啊……多谢姑娘,既然云姑娘不在, 那我就先走了。”卫河墨若有所思,对婢女礼貌点点头,转身大步离开了。 婢女见他没说两句就要走, 依依不舍朝他追了两步,发现追不上后只能作罢。 她嘟囔着:“怎么最近这么多人找云姐姐……” “哎呀, 糟了!”婢女突然想起来, 方才这位小公子不就是之前来找云姐姐的捕快里的其中一人嘛。 云姐姐还和她们说过, 日后如果再有捕快来找她, 而她又刚好不在的话,不要把她去了哪里告诉捕快, 只说她出去买颜料就好。 婢女急得团团转,“坏了坏了, 刚刚没认出来, 忘记云姐姐的吩咐, 就这么说出去了。” “不会被罚吧……”婢女越想越害怕, 她心虚地四处望了望, 此时楼里的人都在房间里休息,没什么人在外面, 自然也不会看到刚刚有一个小郎君来过。 “没事,云姐姐只是照常去华缎坊选料子罢了,不是什么特别的地方,说了也没什么事的。”婢女不断安慰自己, 趁没人注意到这边,一溜烟跑了,打定主意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自己今天什么人都没遇见。 卫河墨到了布庄附近,想了想,把小灰拴在旁边的客栈里,嘱托伙计照料一阵。 他则不紧不慢溜达到华缎坊,装作偶然经过的模样。 华缎坊外面看起来中规中矩,和普通的布庄没什么区别,只是稍显冷清。 他缓步上前,进入里面,店面的伙计聊得热火朝天,没人注意到卫河墨的存在。 “你们说,这个月的工钱还能发下来吗?” “能吧……王家家大业大,还缺我们这仨瓜俩枣不成。” “也是,哈哈哈哈。” “不过主家是不是真被不好的东西缠上了?听说,……死得可惨了。”伙计含糊了名字,不过在场的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哎,我也觉得,我跟你们说,你们可千万不要说出去啊。”其中一个神神秘秘开口,吊足了胃口。 剩下几个起哄,催促他:“快说快说。” “我姑姥姥的侄子是在王家侍弄花花草草的,他说,老夫人可不仅仅是病了……”他故弄玄虚,看到大家都提起一口气,眼睛也不眨地等他的下半句后,满意地笑了笑,吐出几个字,“是发癔症了。” “嘶。” “那王家这么大的家业可怎么办啊,没个人撑得起来啊,公子也没留下什么血脉。” 说是可惜,可人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哼哼,哪里是什么王家的家业,他不也是捡了秦家的便宜……” 廖掌柜正和云一乐有说有笑地从二楼下来,结果就看见这几个伙计来客人了也不知道招待,缩在墙角里嘀嘀咕咕说闲话。 他脸色沉下来,扯出带着怒火的讽笑,“都在说什么啊,不如,也说给我乐呵乐呵。” 伙计们一听到廖掌柜仿佛从牙齿缝挤出的森寒声音,吓得一哆嗦,冷汗浸湿后背,嗫嚅说不出话。 “哼,几天不管教,翻了天了。”廖掌柜冷哼一声,拂袖愤然经过他们,对楼梯上站着的云一乐拱手,唇角挤出弧度笑了笑,“让云姑娘看笑话了。” 云一乐上半个身子被阴影挡着,看不出表情,卫河墨微不可见用余光瞟了瞟,发现她恰好看着这个方向。 卫河墨奇异地有一种被毒蛇狩猎紧盯着的晦暗幽冷感。 他站直身子,指腹微动,正正和她对视,“一乐姐姐。” 云一乐一动,从楼梯上款款走下,整个人从阴影处显露出来,裙摆迤逦,发鬓单单插了一只碧绿的发钗,显得清丽动人。 她温和笑笑,垂下睫羽,声音温婉动人,“小捕快,你怎么在这里?李大哥呢?” 卫河墨却对眼前这个邻家姐姐模样的女人起了戒心。 他不动声色,顺手拿起手边的一块布料,圆溜溜的眼眸笑眯眯看着她,腼腆天真道:“李大哥他们在客栈睡觉呢,这几日在外面走来走去,来的时候匆忙,也没带几件衣裳,眼下这件外衫不知怎的破了个口子。” 他说着,把衣衫破口处翻出来,展示给她看。 “加上李叔他们的衣服也有些脏污破损了,我就想着趁今天没事情做,不如出来随便逛逛,看有什么铺子,来买些料子或者成衣回去。免得旁人见了我们,要取笑说捕快穿得比乞丐还寒酸呢。” 云一乐用帕子捂着唇角,笑得乐不可支,“你啊你,李大哥听见了指定要骂你说话不着东西了。” 她见卫河墨的衣服确实有些狼藉不堪,又只有他一个人,门外什么也没有,看样子是随意步行逛到这里进来的。 云一乐稍稍安下心来,感慨自己有些风声鹤唳了。 卫河墨状若乖巧,被笑得有些局促,白皙的脸染上一片淡红,他问道:“一乐姐姐也是来买布料的吗?” 云一乐:“是啊,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巧呢,没想到今天随意出门,还能撞见这么俊俏的郎君,当真是撞好运了。” 卫河墨:“一乐姐姐说笑了。” 他把手上的布料放下,又摸摸附近的,时不时拿起来对比看看,随口问道:“一乐姐姐经常光顾这布庄吗?我看见方才你和这里的掌柜很熟稔呢。” “说不上熟不熟的,云姑娘可是我们华缎坊的大主顾呢,雀飞楼姑娘们的衣裳都是用我们布庄的料子,自然和云姑娘有几分说话的交情。”廖掌柜哈哈一笑,接下卫河墨这句话。 卫河墨点点头,像是相信了这说辞,不再开口。 廖掌柜和云一乐见状,对视一眼,说起布料的事,“掌柜,之前说好的那些记得按时间送来楼里,不然姑娘们老是念叨着衣裳老气什么的。” 廖掌柜:“放心放心,哈哈哈哈哈哈。” 卫河墨冷不丁又冒出一句:“刚刚二位是在二楼聊天吗?” 云一乐微笑:“不,下面是布料,二楼是成衣,我想起来也许久没有给自己置换一身了,上去看了看,廖掌柜给我介绍。” 第28章 卫河墨:“我正好也要买一套成衣,掌柜,上面有适合我的吗?”他指了指二楼。 “郎君的身形修长,穿什么都倜傥风流。”廖掌柜微微躬身,迎卫河墨上楼,背后睨了云一乐一眼。 云一乐:“河墨,我也来给你挑挑。” 她还是那副体贴温柔的模样,“你们这些男人啊,都不会挑衣服,我来给你打扮打扮,保证出去迷倒一片姑娘的芳心呢。” 卫河墨害羞:“一乐姐姐别老是说我了,不如你给李叔也选一身,他肯定会喜欢的。” 他和云一乐来回拉扯,眼睛不忘把二楼都扫视一圈。 二楼和下面没什么两样,摆的都是些布料和衣裳,他原本以为二楼会和一楼有些区别,毕竟别的布庄,都会专门给贵客小姐预留专席,和普通人的区分开来。 可华缎坊在这一点上却有些奇怪,布料材质上并没有差别,有的反而还次一些。 他摩挲着手里的布匹,扫过云一乐和廖掌柜。 这样普通的布料,和云一乐身上穿的完全不是一档的,身为雀飞楼的画师,有着单独的小别院,还能负责出来采购楼里姑娘的服饰,她的地位绝对不低。 怎么会为自己置换这样的衣裳? 卫河墨鼻子微微皱起,眸中充满猜疑。 更不合理的是,廖掌柜把伙计们都撇下,单独和云一乐在二楼。 他原先以为,上面是有女娘在服侍,没成想空空如也。 仔细观察廖掌柜和云一乐的行为举止,还有眼神交流,也不像是有情人。 更何况云一乐先前在李长生面前的种种情态,也表现出她对李长生痴心暗许的样子。 云一乐和廖掌柜看上去,更像是合作关系。 卫河墨四处转悠,偏偏还打着挑选衣服的旗号,弄得云一乐不知道怎么把他送走才好。 看着卫河墨越来越靠近那边的角落,云一乐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虽然他看起来只是个毛头小子的样子,可看那天他和李长生他们在别院的交谈,她就看出这小子绝不是省油的灯。 该死! 怎么偏偏就今天被他撞见在华缎坊。 云一乐牙都快咬碎了,还是强行掐着细细的声音劝说:“河墨,你信我吧,你穿上这个肯定最合适了。” 卫河墨啊卫河墨,你要是不听好人劝告,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我也救不了你。 廖掌柜的眼睛已经冒出凶狠的眼色了,他双手在背后握紧,悄然走到卫河墨附近。 卫河墨恍若未觉,冲着云一乐灿然一笑,“一乐姐姐,你的眼光太好了,我一看这颜色就喜欢。” 呼。 云一乐心头一松,脸上的笑越发真心实意起来。 “那我们下去试试吧。” “好啊,不过,那边是什么?”卫河墨指了指。 第26章 云一乐:!!! 她强颜欢笑:“是放杂货的地方, 灰尘大。” 卫河墨露出无辜的笑容,随便说了句:“一乐姐姐对这里真了解啊。” 云一乐摸不着这小鬼的想法,怕多说多错, 只是淡淡微笑,不接他的话。 “对了。”卫河墨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拿出一个小巧的木盒,“一乐姐姐,这个还给你。” “因为害怕铃铛会遗失, 所以想着随身带在身上,没想到恰好今天撞见一乐姐姐了, 正好物归原主。”卫河墨把铃铛拿出来给云一乐看, “姐姐看看, 我们几个人粗手粗脚的, 怕有哪里磕磕绊绊给弄损坏了。” 小巧银白的铃铛被卫河墨纤长的手指拿起来,顺着力道晃了晃, 发出悦耳的“叮铃”声。 听见这声音,廖掌柜的神色为之一变, 眼中飞快掠过贪婪的垂涎之色, “这是……云姑娘的?” 云一乐没理会他, 接过铃铛随意看了两下, 就放回了木盒里, “说的什么话,我看河墨最是仔细体贴了, 在你手上怎么会出错呢。” 谈笑间,云一乐和卫河墨缓步走下去,和廖掌柜擦身而过时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廖掌柜那点贪财的小毛病立刻缩回去了。 差点忘了,这女人可不是什么善茬, 真是可惜了。 刚刚那铃铛一晃动,廖掌柜疲倦的头脑和躁郁的心神瞬间安宁平和起来,他见多识广,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绝对不是普通的铃铛,而是法器。 他艳羡地看着云一乐的背影,忍不住在心里酸妒:不愧是大世家出来的人,手里的好东西就是多。 云一乐自然是知道廖掌柜的小心思,她眼中厌恶一闪而过,如果不是他还算有点用的话,云一乐根本不会搭理他。 几人表面交谈热络,背地里各有心思。 卫河墨方才故意把铃铛拿出来摇晃了一下,铃铛的声音对大部分的精怪邪物或多或少有些影响,他刚刚注意力集中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可铃铛响起来的时候,除了廖掌柜表现出些许贪欲,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角落里会是什么东西? 可惜如今来的就他一个人,孤身贸然行动的话,不仅难保自己的安全,还有可能打草惊蛇。 卫河墨有点想念一直陪在他身边的程子君了。 他垂下的手轻柔地拂过布坠子,好像抚摸情人的脸庞。 你会不会有危险呢? 卫河墨不知道程子君要怎么样帮婴宁,但看婴宁的状态,想要救她绝非易事。 云一乐眼尖地察觉到卫河墨微弱的情绪转变,她打量着卫河墨的动作,打趣道:“河墨腰间挂着的是什么?这么宝贝的样子,难不成是心上人送的?” 卫河墨:!!! 他不知道云一乐怎么会联想到这个地步,“一乐姐姐,这是我的知己好友送与我的,并非什么心上人。” 云一乐却从他有些慌乱的反应中看出了点什么,“心上人也不一定是女子啊。” 她见好就收,就此打住话题。 却不知道卫河墨心里的波动和自我怀疑。 难道我刚刚的表现很奇怪吗? 可水水怎么可能是心上人,硬要说的话,应该是心上狐还差不多。 卫河墨想着想着又觉得好笑。 “一乐姐姐,耽误你了吧,还陪着我在布庄里面待了那么长时间。”卫河墨冲她笑笑。 云一乐:“这有什么,不过我想起来,还要去书画铺买些颜料,就先走了。” 卫河墨:“一乐姐姐快去吧,我也准备回去了。”他扬起手里的衣裳布料,“这些新衣带回去,李叔他们肯定高兴坏了。” 云一乐勾唇一笑,微微欠身,对廖掌柜说道:“告辞了,掌柜记得把布料送去,不要出差错才是。” 廖掌柜连忙点头:“是,是。” …… 卫河墨一路上苦思冥想,也想不到云一乐和廖掌柜这八竿子打不着一处的人会有什么关联。 李长生他们好好睡了一觉,看见卫河墨愁眉苦脸的样子觉得好玩,猛地做了个鬼脸凑过去,吓了吓他。 卫河墨:“……” 卫河墨无奈:“李叔真是的。” 李长生看见没吓到卫河墨,有些讪讪地摸摸鼻子,“小小年纪这么老成做什么。” 他粗犷地一坐,刚要说话就被田回他们的惊呼打断了,“老天,河墨你怎么突然带了这么多衣服回来?” “欸,这个适合我。” “呸,黑成什么样还敢穿这个颜色,想装俏啊?” “你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个也不错……” 李长生一阵头大,“够了,吵死人了,一把年纪了能不能稳重一点。” 众人瞬间安静,齐刷刷看向他。 “咳咳,看我做什么?”李长生也知道以他刚刚的表现来说这句话不太有底气,干咳两声。 卫河墨嘴角抑制不住上扬,他轻笑:“这是我刚刚去王家的布庄里买的,刚好我看大家的服饰也有些脏污破损,所幸买了些回来,大家分着拿去吧。” 田回感动得两眼泪汪汪:“河墨啊,田叔遇见你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张福一阵恶寒,“滚滚,净说些恶心话。”他表情一转,贱兮兮道:“河墨,别给你田叔了,反正他一把年纪也不用穿那么好看。” 他们两个的气氛又剑拔弩张起来,全然没注意到李长生和马几山两个已经眼疾手快把自己心仪的料子抱走了。 田回和张福:“!!!” 他们俩异口同声说道:“马几山,你这个半棍子憋不出话的家伙,居然下手这么快!” 马几山保持着他一如既往的微笑,死死抱住怀里的东西不撒手。 没办法,换作别的也就罢了,可这是新的布匹啊。 寻常人一年也换不了几次新衣裳,一匹布能做的东西多了去了。 不让,死也不让。 李长生和他对视一眼,也是这个想法。 卫河墨看着眼前的抢夺大战,眸中盈满笑意。 第29章 身处这样热热闹闹的氛围,他也不自觉感到开心,就像一家人打闹相处一样。 如果水水也在的话…… 水水才走了多久,你就这么离不开他吗? 卫河墨一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了这种时不时就想起程子君的地步,他摇摇头,努力克制住自己对他的思念。 “李叔,你们仔细看看这布料,有没有不寻常的地方?”卫河墨正色,询问大家。 李长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卫河墨为什么会这么问,他把手里的布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没什么不对啊,都是寻常的布和花色。” 卫河墨沉吟,“如果说,一家布庄,里面的布料一大半都是这种的话,合理吗?” 马几山:“那就要看是什么布庄了。” 卫河墨:“王家的华缎坊。” 田回想了想,“合理又不合理,也许他只是把珍贵的那一批仔细收了起来,又或者这个布庄只是王家众多产业里不起眼的一家,所以也不怎么上心,不注重经营。” 卫河墨若有所思点点头。 “我们还得去王家一趟。”他站起来说道。 单凭婴宁先前透露的,廖掌柜每个月都会给王老夫人单独看账簿,还有阮连江的到来。 华缎坊绝不是什么不重要的产业。 卫河墨眉头微动,有了主意,和众人商量起来。 …… 南婆子忧心忡忡,给仍在昏睡的王老夫人悉心喂下汤药,“哎……” 她长叹一口气,神色不安,“这偌大的王家可怎么办。”她用帕子擦了擦老夫人唇角溢出来的汤药,“真是作孽了。” “老夫人,您快点好起来吧……” 下人轻手轻脚地进来示意,“南婆子,捕快大人来了,正在门口。” 南婆子闻言,嘴角紧紧抿起,摸不准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难不成是找到杀害公子的凶手了? 南婆子心中却布满疑虑,说实话,她已经认定是婴宁的冤魂不散,和她的侍女小荣一起来报仇,才杀了公子。 白道长至今也没有消息,应当也是死在某个角落了。 南婆子身体颤抖了一瞬,又想起来婴宁死的那天小荣发狂吃人的残暴景象。 下人见她迟迟不回应,重复问了一遍:“大人说有些事情想问一下,要见吗?” 南婆子回神,“去。” 她脚步微急走出去,眼睛一抬起,看见卫河墨几人,行礼缓声道:“实在对不住,老夫人还没能起身,只能我来招待几位了。” 卫河墨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诧异地瞪圆了双眼。 距离上一次见到她只过去了短短几日,原本神采奕奕精神饱满的南婆子,如今头发斑白得更多了,佝偻着身子,眼底乌青,满是憔悴。 他收敛了神色,温声道:“南婆子先让下人退下吧,我想,接下来的话,还是不要那么多人知道为好。” 南婆子心头一紧,意识到这话下的风波,强撑着管家婆子的派头,对旁边眼露好奇的下人说道:“都出去,主家说事,还轮到你们竖起耳朵听了吗?” 下人们一抖,缩起身子出去了。 南婆子强挤出笑:“小大人是想说些什么?莫非是找到杀害我们公子的人了?” 卫河墨冷漠看着她,“杀王子服的人没找到,可杀死秦小姐的人,我们却是真真切切知道了。” 第27章 南婆子脑袋“轰”的一声被震得头脑发昏, 她嘴唇失了血色,浑身冰凉。 “大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外面的传言不能信啊, 夫人她确实是得了重病去世……” 卫河墨打断她,“得的是什么病?” 南婆子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说出那一套不知道和多少人说过的话:“夫人本来身体就不太好,那日说胸口闷,要小眠一下, 下人都出去了,结果夫人恰好心疾突发, 就这么去了。” “以前有发作过心疾吗?”卫河墨靠在椅背上, 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 南婆子:“有过一两次, 并不严重, 吃些药就好了。” 她说着说着,又自信起来, 仿佛自己也信了这一套说辞,义愤填膺道:“大人可不要听信了外面那些人的闲言碎语。” “我们公子和夫人鸾凤和鸣, 夫人去世之后, 公子整日郁郁寡欢, 也没再娶, 如今可怜的公子想必已经在地下和夫人团聚了吧。”南婆子抽噎了一声。 卫河墨看到她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只觉得无比恶心, “你们王家的人真是会演戏啊。” 他面无表情地起身,“我既然敢说出那番话, 就绝对不是无的放矢,南婆子,你可要想清楚了。” 不,不会的。 南婆子心中慌乱不堪, 拼命找理由安自己的心。 那天发生的事绝不会传到外人口中。 其实南婆子也知道外界不少人怀疑婴宁的死,毕竟一个拥有秦家巨大家产的孤女,一嫁进王家没过几年就死了,手下的产业还全都姓王了,谁能就这么轻易相信她是病逝? 可他们也只是猜测,没有确切的证据,谁也没办法指出来婴宁的死不对劲。 一定是这小子诈她。 那天在王家的下人都是签了死契的,老夫人一吩咐,她就找人把他们全都处理了。 对于大户人家来说,死几个奴仆不是什么大事。 唯一的变数就是那个白道长。 老夫人忌惮他的神仙手段,也不敢对他动真格,另一个方面也是怕哪天再遇到这些邪物的时候,有人能救命。 该死。 南婆子眼露凶光,想起莫名从柴房失踪的白五,有种不好的预感。 白道长就那么一个徒弟,宝贝得要命,指不定都和他说了些什么。 早知道在白五刚来王家的时候就应该快刀斩乱麻,把人给杀了。关了那么半天,人就不见了。 看着南婆子强撑着装傻的样子,卫河墨懒得和她说下去,直接从屏风后面拉出一个人来,正是失踪的白五。 卫河墨那天和程子君从柴房离开后又觉得不妥,白五就这么横冲直撞地跑进王家,又一副“我师父什么都告诉我了”的模样,以王家做事的风格,恐怕没什么好果子吃。 他看附近没人看守,把捆住白五的麻绳割断,又拿出程子君给他的药瓶,往白五血淋淋的脚筋处洒了药粉,替他包扎了一下,才把白五的神智唤醒,拉着他到王家马房的小门处把他放出去。 被程子君施了术法的白五迷迷糊糊地就被眼前的两个人放出去了,他对后面没有记忆,可还记得卫河墨刚开始说的要给他师父收尸的话,连忙叫住他。 “等等!我师父,我师父的尸体……”白五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了,虽然不想相信白道长已经死了,可接连几日不见人影,加上卫河墨和他无缘无故,也不会拿这事诓骗他。 他紧紧握住那一截红绳,把剩下的话艰难地吐出来:“我师父的尸体在哪里,我要给他收尸。” 卫河墨回头看他一眼,想了想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到时机了我会去找你的。” 白五一急,想抓住他仔细问,结果还没动就被程子君犹如闪着寒光刀锋似的目光逼退了,“那我在道观左前方八百米的一处山洞里,等你的消息。” 那个山洞是他和师父以前无意间发现的藏身之地,师父还和他开玩笑说,日后有仇家的话就去那里躲着。 没想到如今一语成谶。 卫河墨闻言记在心中,他点点头对白五说道:“你放心吧,不会很久的。” 白五眼含泪光,转身正要离开,琢磨了一下,“虽然不知道你们和王家是什么关系,可是王家的秘密远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简单。如果真想知道的话,等我见到师父的尸体那一天,我会告诉你们的。” 卫河墨微微愣住,摇头失笑,“好,你快离开吧,再拖下去,我怕有人发现不对来找你了。” “哦哦,对,我走了!”白五一听才急了起来,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他自然注意到本该无力行走的双腿如今被包扎得仔仔细细,能让腿部受伤如此严重的他在短时间内恢复,一定是罕见珍贵的药物。 卫河墨不仅就这么给他用了,还把他救了出来,也没使手段逼问他什么,白五鼻子一酸,心下一阵感动。 因此,在卫河墨找到他,说要他来王家作证王子服杀妻时,白五只是犹豫了一瞬就应下了。 他伪装后进入王家,倒也没有人发现不对劲。 一进到房间里,卫河墨就让他躲在屏风后面,白五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屏风很大,加上李长生他们几个在前面遮挡,南婆子一时也没发现。 白五刚从屏风出来时,穿着一身和卫河墨他们相似的捕快服,南婆子老了视力也不太好,恍惚间也没认出来。 等反应过来是白五的时候,南婆子心里那点不好的预感成真了,吓得她腿一软就要倒下,幸亏她手快,扶住了椅子把手。 第30章 南婆子攥紧木把手,骨节惨白,思绪纷飞坐在椅子上。 再不坐下,她怕自己真腿软倒在地上了。 卫河墨看她心虚的一连串动作,哪里不知道南婆子固守的心理防线已经悄然崩塌了。 “你们公子做了什么事情,你心里有数。”卫河墨冷冷地撇下一句话。 南婆子手指颤抖,不知道卫河墨今天这一趟到底要做什么,不作声。 卫河墨虚虚向南婆子指了指白五,“王家杀妻夺财,律法上,你们这些知情不报的,全都逃不了。” “不仅如此,王家这些年吞并秦家家业,不知道获利了多少银子才换来你们这富丽堂皇的大宅院,这些,全都要化为虚无了。” 南婆子咬牙,听到这里忍不住反驳,“秦家当年也没有如此规模,王家发展到现在,分明全是依靠老夫人和公子的心血。” 卫河墨心中一动,想到了什么,嘴上还是讽刺道:“真是假话说多了,自己都信了,吃水还不忘挖井人,你们王家主子还真是无情无义。” 他声音骤然冷下来,“我也不和你多说什么,只问你一句,华缎坊到底在做什么?” 卫河墨说到最后一句时,身上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逼得南婆子大气不敢喘一下。 李长生适时插进一句话,“如今我们好声好气问你,可不要逼得我们用刑啊……” 卫河墨:“王家颓靡的势头已初现端倪,不要执迷不悟了。” 南婆子想到惨死的王子服,再想到至今未醒的老夫人,心中绝望,忍不住老泪纵横,“我,我也不知道啊,每回老夫人见华缎坊的掌柜都是单独二人,连我也不准入内,我是真不知道啊。” 见卫河墨和李长生他们一脸冷淡,不相信的样子,南婆子拼命解释,生怕他们误会自己藏着掖着,把她抓到牢房里用刑。 此时王家没人掌家,卫河墨他们真要做什么,也没人能救得了她,南婆子一生跟着老夫人,也算是富贵无忧,没想到老了还有这一劫。 卫河墨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实在是悲惨,和李长生狐疑对视一眼。 李长生:看来,南婆子是真不知道了,怎么办? 卫河墨:没关系,也有办法。 卫河墨半蹲下来,和南婆子对视:“不管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都要你做一件事。” 南婆子嗫嚅几下,只能点头。 卫河墨沉吟片刻,说道:“平时廖掌柜是什么时候会来王家?” “每个月的月尾,老夫人会让人拿上信物去找他,廖掌柜一见到信物,就明白该来了。”南婆子无有不言。 “你拿上老夫人的信物,找人去给华缎坊的廖掌柜传话,就说老夫人现在要见他,让他拿上账簿过来。” 南婆子惊讶地抬头,“可是如今老夫人还……” 卫河墨看着她,“我当然知道,接下来的事情自有我们来做。” 被卫河墨噎了一下,南婆子只能乖乖照做。 …… 廖掌柜除了每个月王老夫人主动找他,不会迈入王家半步。可随着王子服的死,还有王老夫人迟迟不露面,外面的风言风语传得越发离谱,廖掌柜也止不住心慌起来。 一边是云一乐的明敲暗打,一边是王家的杳无音讯。 廖掌柜夹在中间,无时无刻不唉声叹气。 伙计不敢打扰他,却不得不传话,“掌柜的,王家来人了。” 廖掌柜眼睛一亮,“快快,快进来。” 第28章 廖掌柜见到人, 急忙问道:“老夫人吩咐你来的吗?” 下人诺诺称是,双手把南婆子交给他的鱼形玉佩呈上。 “老夫人说,叫您和往常一样来王家一趟。” 廖掌柜点头, 唤来伙计把人好生送出门去。 他走到隐秘处,把账簿拿了出来, 想了想,轻轻敲击下面的木板。 随着他的力度,下面显现出一个暗格。 里面赫然是一本和他手中一模一样的账簿。 廖掌柜比对沉吟了一下, 有些犹豫要不要把这本带过去。 他想到王家这些日子的混乱情况,还有那天突然到访的卫河墨。 捕快…… 虽然卫河墨的一举一动都显示出他只是恰好经过, 但他的身份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显得敏感起来。 可他拿捏不准王老夫人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 布庄的生意也越做越差了。 得和老夫人商量商量, 该怎么办才好。 廖掌柜深深叹了口气, 还是把两本账簿都拿上了。 - 为了接下来的这场戏,卫河墨非常不尊老地把王老夫人无情搬到了其他屋子。 对这种人也没必要尊老。 卫河墨腹诽。 南婆子在一旁敢怒不敢言, 心疼看着自家老夫人像牲畜一样被搬来搬去。 田回下手没轻没重,“彭”的一声, 没对准床, 把老夫人一扔, 脑袋磕到了床头。 “嘶, 轻些……哎哟我的老夫人啊。”南婆子连忙上前, 不敢再让他们继续碰,否则还没醒就不知道被伤成什么样了。 田回憨厚挠挠头, 不知道怎的就撞上了。 算了,不管了,人搬到地方就好了。 他兴冲冲跑回去,观摩卫河墨的伪装。 卫河墨骨架小, 穿上王老夫人的衣服,发髻盘上,再把床纱一罩下来,朦胧中透出个人影,和王老夫人有七八分相似。 李长生他们在一旁已经看呆了,虽然王老夫人的衣服多为深色,可穿在卫河墨身上,奇异得不显老气。 他本身就生得白皙,年纪又小,一双杏眼水汪汪圆溜溜的,加上卫河墨头上盘着的女子发鬓,更显得雌雄莫辨起来,活脱脱的一副灵俏少女模样。 田回刚一进来,就看见已经换好衣服的卫河墨,瞠目结舌:“这,这是河墨?” 卫河墨原本没觉得有什么,他原本就在现代活了一辈子,思想远比李长生他们这些古人开放多了,穿上女装也不扭扭捏捏,全当自己为了工作玩一次沉浸式人物扮演。 可看到他们一个两个夸张的表情,把卫河墨也弄得不自在起来。 “怎么了,很奇怪吗?”其实卫河墨是想问会不会被看出来不是王老夫人。 但是众人误解了他们意思,争先恐后夸赞起来:“当然不会,河墨,你要真是个姑娘,我绝对要把我家小子介绍给你。” “是啊是啊,河墨,你在擦点胭脂,出门转一圈,保证所有人都看呆眼,绝对想不到你是个郎君。” “真的……” 卫河墨:“……” 他的沉默震耳欲聋。 卫河墨看着他们浮夸的表现,眼角抽了一下,自己抄起一面铜镜照了起来。 卫河墨:!!! 眼前这个水灵灵的娇怯少女真的是他吗? 卫河墨板着脸面无表情咬咬牙,镜子里的少女跟着撇下嘴角,脸颊边的软肉微微鼓起,一副嗔怒的样子。 该怎么说呢,还好程子君此时不在这里。 不然真的没脸面对他了。 “墨宝儿?” 卫河墨僵住了,越不想什么偏偏越来什么。 他头一次觉得那么不想听到程子君的声音,也是第一次害怕见到程子君。 “水水,你回来了啊……”卫河墨笑得比哭得还难看,咬牙切齿挤出一句话。 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在卫河墨转过身来,和程子君对视的那一刻,程子君有些看痴了。 他第一次看到这种扮相的卫河墨。 相比起平时的他,穿上女装的卫河墨少了些英俊的少年气,柔和了五官的男性化,多出一丝柔媚感。 任谁也看不出卫河墨是个男子。 卫河墨死鱼眼:“看够了吗。” 程子君恍然回神,讨好笑了笑:“墨宝儿,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了。” 卫河墨转移话题:“等一会儿要派上用场,对了,婴宁怎么样了?” 他面露担忧,往他身后看了看,什么也没看见。 程子君:“她已经没有什么事了,只是还在恢复当中,再过一些时日,你就能看见她了。”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暗含委屈,轻轻拉住卫河墨的手,多情的狐狸眼专注看着卫河墨,眸中的情愫都要溢出来了,“我一回来你就问别的人,都不关心关心我……” 卫河墨被他触碰到的手好像握住一块火炭似的,烫得他心尖一颤,“我关心你的……你……” 他不知道如何言语,慌张不知所措,最后头脑发昏,在程子君的步步紧逼下,咬牙张开双手,一把抱住了他。 程子君猝不及防就被一个柔软温热的躯体扑了个满怀,他睁大狐狸眼,意识到卫河墨主动抱他之后,露出一个带着傻气的笑容。 程子君:嘻嘻,墨宝儿主动抱我了。 卫河墨被男人滚烫的气息包围了,程子君强硬结实的胸膛还有蓬勃的心跳都熏红了他的脸。 第31章 他突然真真正正地意识到,程子君是一个成熟的、富有魅力的雄性。 而不是小时候那个可爱弱小的狐狸了。 李长生不解风情地杀出来,顶着程子君要吃人的眼神打断他们,“咳咳,虽然很不想打扰你们重聚,但是布庄的掌柜应该也快到了。” “这样在床幔里虽然和王老夫人很相像,但只这样,保不准别人会起疑心,万一掀开床幔就露馅了,怎么办?” 卫河墨愣神间被李长生的声音唤醒了,他微微用力挣脱程子君的怀抱,无视他带着挽留力道的双手,活像个吃过就跑的风流人。 “放心吧捕头,保证他看不出端倪。”卫河墨自信一笑,眼睛划过一丝狡黠。 李长生一贯相信卫河墨的能力,闻言放下心来。 此时门外被敲了几下,响起南婆子的声音。 “几位大人,老婢能进来吗?” 卫河墨收拢了一下衣裳,半躺在床上,把床幔放下遮掩住他的身形。 “进来吧。” 南婆子不敢乱看,毕恭毕敬进来,低着头等候他们的吩咐。 她心里有千万种猜测,流转了无数遍,可也还是摸不准他们大费周章搞这一出是要做什么。 卫河墨沉声:“从这一刻起,我就是王老夫人,你要牢记这一点,不要想着对别人说不该说的话。” “你的孙子还在学堂里读书吧……” 他话还没说完,南婆子一听到自己的宝贝孙子就吓得赶紧开口,“大人放心,我绝对不会说不该说的话,我的孙子还小,我做过什么都和他没有关系啊大人!” 卫河墨满意点头,不管怎么样,效果达到了就好。 他躺了回去,做出一副虚弱卧病的模样。再开口,竟然和王老夫人的声音如出一辙,只是相较起李长生他们先前听到的王老夫人的嗓音,多了些病气和沙哑。 “去外面候着吧,人来了就带进来。”苍老虚弱的声音响起来,带着王老夫人一贯的威严从容。 他这一手把在场的人都惊到了,南婆子瞪大眼睛,恍恍惚惚地出门去了。 张福兴奋凑上前去,“河墨,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能不能教教我啊。” 马几山也带着崇拜,“我也想学。” 卫河墨没想到大家对这个这么感兴趣。 这个变音的技巧还是他以前大学做配音演员的舍友教他的,卫河墨感兴趣和他学了一段时间,就成功出师了。 当时舍友也惊叹他的嗓音天赋,还想着拉他进配音的圈子,免得浪费了这得天独厚的天赋。 可惜卫河墨的父母认为这一行不是正经工作,坚决拒绝,否则此时卫河墨说不定也是个小有名气的配音演员,也不至于落到加班猝死的地步。 算了,都过去了。 卫河墨甩甩头,把那些繁琐的思绪置之脑后。 他浅笑回答:“好啊,等有空一定教你们。” 张福和马几山窃喜,宛如捡到宝贝一样。 卫河墨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大家快藏起来,不要让人发现了。” 李长生:“放心,做了这么多年,这点隐藏行踪的绝活绝不会被发现的。” 老夫人的房间装饰物众多,可隐藏的空间选择也大,几人扫视一眼,麻利地藏起来。 现在只剩程子君还站在原地。 卫河墨和他对视,程子君无辜眨眼,和他回望。 “你也快藏起来。”卫河墨无奈,催促他。 程子君不肯走,他趴在卫河墨耳边悄声说道:“我就在你旁边,放心,不会有人能看到我的。我怕离你太远了,有危险照顾不到你。” 其实以程子君的能耐,不管距离远近,都绝不会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伤到卫河墨一根毫毛。 只是程子君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卫河墨,就想时时刻刻粘着他。 卫河墨扶额,还想再说什么,南婆子却已经带着廖掌柜到门外了。 他只能任程子君躺在他身边。 卫河墨:“咳咳,进来吧。” 廖掌柜诚惶诚恐状进门,眼睛却不安分地到处乱看。 以往他都是在小房里和王老夫人交谈,这是他第一次进到王老夫人的房间里,一时被这些奇珍异宝晃花了眼。 第29章 南婆子暗咳几声, “咳咳嗯。” 廖掌柜快速回神,谄媚对着床上的人道:“老夫人,您怎么样了?” 卫河墨秉承着少说少错的原则, 简短冷淡回答道:“操劳我儿的丧事,身体有些疲劳, 大夫说不宜见风。” 语气沧桑带着悲痛,完美符合老年丧子的形象。 廖掌柜一听也换上悲痛欲绝的表情,“公子虽然不在了, 可老夫人还是要保重身体啊,王家没有您怎么行呢……” 那厢廖掌柜正在滔滔不绝地表衷心, 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王子服不在了, 不如培养我做王家的接班人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您的, 百年之后绝对不断了您的香火。 卫河墨听得冷笑一声。 不得不说, 廖掌柜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如果此时躺在这里的是王老夫人的话,说不准真会被他这一番话打动。 廖掌柜正值壮年, 又明显和王老夫人有着不能见人的秘密,这秘密是维持王家财富的根基, 哪里有比这更好的接班人选? 可惜廖掌柜的算盘打错了地方。 卫河墨故作不耐烦的样子, “行了, 我也累了, 快把东西拿过来吧。” 廖掌柜话说得正起劲, 被卫河墨冷漠打断,脸色一僵。 难不成老夫人要从王家的侄辈里挑人吗? 他心有不甘, 可也知道自己的念头只是妄想。 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么大的家业怎么可能交给他一个外人呢。 只是王家的富贵迷花的他的双眼,让他不合时宜地起了侥幸的心理。 廖掌柜暗叹一口气,重新挂上讨好的笑, “是,是,这是账簿。” 他恭敬递到南婆子手上,由南婆子转交到卫河墨手里。 即使王老夫人已经是这般年纪,可男女之间的界限还是不容他离王老夫人的床榻太近,这也是为什么卫河墨敢直接冒充王老夫人不怕被发现的缘故。 廖掌柜一看床幔里面和王老夫人无异的身影,还有熟悉的声音,加上王老夫人的心腹南婆子伴随左右,自然没有产生怀疑的想法。 虽然有些奇怪,为何平时王老夫人出于谨慎都是单独二人会面,这天却多出一个南婆子。 不过廖掌柜转念一想,毕竟王子服死了,老夫人也病了,身边也没几个人,自然对南婆子更多几分信任。 他万万没想到,里面的人是卫河墨假扮的,就这么不设防备地把两本阴阳账簿都交出去了。 卫河墨一拿到手,就赶紧翻开来看。 他一目十行,先看的是那本表面上的,一切都没有异常,只是单看这点开支,绝对撑不起华缎坊开那么多年。 要知道,商人向来追逐财利,对于这样一家不创造价值,可有可无的铺子,是绝对不会容许它继续这样开下去。 卫河墨皱眉,打开另一本。 卫河墨:!!! 他震惊张开了嘴巴,不敢相信王家居然敢做这种事情。 卫河墨一页页翻着,看着上面的字迹,浑身冰凉,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程子君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担忧地握住他冰冷的手指。 卫河墨这才冷静下来。 对,廖掌柜还在这里,不能表现出不对劲。 他深吸一口气,把账簿一页页翻到底。 【李家孤女,年十七,上品,银六百两……】 【林家女,父酗酒,丧母,年二十又一,手侧一红胎记,中下品,银二百五十两……】 【无名女,乞丐无亲,年十岁,中品,可培养至中上品,银四百三十二两……】 卫河墨的怒火几乎实质化,十岁,才十岁的女孩子,他们就把人拿去卖了。 上面记载的信息简短,可也够卫河墨推测出,王家在做什么勾当。 专门挑选家世不好,又没亲人依靠的女子,不知道买去哪里,可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把人分为冰冷的品级,买卖良家女子。 好啊好,怪不得秦家的家产在王家手上能翻好几倍,原来是这样的生意。 廖掌柜见床幔里面迟迟没有传来动静,只听见窸窸窣窣的翻页声,他以为是王老夫人不满意这个月的状况,连忙解释道:“老夫人,实在不是我们不用心。” “这段时间东阳镇出了两庄人命案子,来了许多捕快查案,云姑娘说不宜行动,为了这一时的利益,把整庄生意暴露就不好了。” “云姑娘说,钱要慢慢赚,长久赚才有看头,小人也觉得有道理。加上云姑娘才和我说,北边大旱,许多人活不下去,要逃荒过来,届时捕快也走了,自然有苗子给我们挑选,那时再赚上一笔。” 第32章 他说到这里,仿佛看到一笔笔向他涌来的白花花的银子,自己也高兴起来,眯起眼睛笑得奸猾。 卫河墨深呼吸,把被捏出一道折痕的账簿松开,抚平整,强行压抑住自己想把人抓起来打一顿的想法。 “知道了,行了,我也累了。” 卫河墨把账簿扔出床幔外,慢慢躺下去,仿佛累极了,要休息的模样。 廖掌柜神情一收,听出了他明显的赶人意味,也不敢打扰王老夫人休息,只能把账簿捡起来,唯唯诺诺出去了。 刚到王家大门口,他爬上马车的动作猛地一停,总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可他细细想,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看样子,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得去好好放松放松才是。”他嘟嘟囔囔地掀开帘子,上车离开。 - 等到外面没动静了,藏了许久,憋了一肚子疑问的众人总算能出来了。 李长生急冲冲开口:“什么云姑娘,是云一乐吗,和她有什么关系?” 卫河墨紧紧抿住双唇,面色凝重对李长生说道:“捕头,这件事没我们想得那么简单,恐怕我们要回衙门一趟,上报县令了。” 南婆子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要回衙门了,她以为卫河墨过河拆桥,要把她抓进大牢里,顿时哭天抢地,“大人,不要抓我啊……” 卫河墨没理她,对着一头雾水的李长生快速解释道:“王家在买卖良家女子,云一乐是知情人,并且很大可能是合作者。” “方才廖掌柜递过来的账簿里面,就记载了王家这几年来买卖女子所得的银钱。” 李长生他们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李长生还是不敢相信:“可是,云姑娘她看起来不是那种人啊……” 卫河墨垂下眼眸,“李叔,我也很难相信,愿意把铃铛借给我们的一乐姐姐会是这种人,可那天她真真切切和廖掌柜在布庄里不知道商议着什么。” “刚刚廖掌柜的话,大家也都听见了,云一乐在这件事里,绝对不清白。” 李长生被深深打击到了,他神思恍惚,“是我识人不清了。” 张福回过味来,疑惑开口:“可是,这些年来我们从来没有看见有人报案,说有人失踪啊。” 卫河墨咬牙:“这就是他们的高明之处所在了,挑选的都是没什么背景的女子,家中大多没有长辈,或者父母不在身边。” “这样,自然不会有人为这些孤女报案,只要找个人伪装一下她们的去向,也不会有人深究到底。” “还有一个阮连江,想必也是和他们一条绳上的,有京都世家公子的保障,这些人还怕什么呢?” 他一想到这些女子被拐去完全陌生的地方,不知道会遭遇什么,眼中满是气愤,只觉得廖掌柜这些人都该死。 卫河墨从床上下来,麻利地脱下身上的装扮,“我们要快些回衙门,上报县令这件事。” 李长生他们转念一想,在县令的治下,发生这种强行拐卖女子的事情,可谓是重大污点,眼看着为期五年的巡检刺史就要来了,万一查出来,县令这官也就做到头了。 - 县令原本听到他们回来的消息还很开心。 看来是捉到凶手了,哎,依我看,半个月绰绰有余嘛。 瞧瞧,算得刚刚好,人这就回来了。 县令满意地把茶喝得一干二净,信步出门,想看看这罪大恶极的凶犯到底长什么样子,结果只看到李长生他们,后面什么人也没。 县令皱眉:“人呢?” “啊,什么人,县令快进去,大事不好了!”李长生急忙把县令推进去。 县令一脸迷茫,“等等,本官自己会走,真是的。” 他一挥袖,云淡风轻坐到主位上,慢条斯理问道:“说吧,什么事让你们案子都没办完就回来了?” 李长生脸色严肃,“县令,我们发现,在东阳镇上有人强拐良家女子。” 县令优哉游哉的表情立马变了,“什么?什么人敢做这种事,律法上明明白白写着,强拐人口可是要绞刑的。” “东阳镇上的王家。”李长生突然有些支支吾吾,“或许,阮氏的人也参与了。” “你说什么!?”县令不可置信瞪大双眼,“是京都的那个阮氏?” 李长生看到县令的反应,心跌到了谷底,“是,是的。” “老天。”县令痛苦地一拍脑袋,“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件事……”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卫河墨看到他们的反应突然明白了,王家为什么敢冒着生命危险做这种事,全是仗着有一个阮连江做护身符。 第30章 卫河墨攥紧双手, 虽然不想承认,但现实就是如此,有权有势的人永远可以有恃无恐。 县令单手撑着额头, 神色变来变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卫河墨想了很多, 他是不是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此哑口不言,免得引火烧身, 连捕快的身份都不保。 可是他的理智这么想着,情感上却始终做不到。 卫河墨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县令……” 县令好像猜到他要说什么, 手微微一压, 把卫河墨肚子里的话压了下去, “好了, 让我想一想该怎么办,在这之前, 你们都把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 他眯起眼睛,“现在, 先给我把梅花林的案子查清楚了再回来。” “那边人心惶惶, 死的还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书生, 凶手不找出来, 本官也日夜难寝。” 卫河墨低下头, 眼神黯了黯,深吸一口气, 没再说话。 县令这话一说,李长生也没法子,只能应了句:“是。” “去吧。”县令摆摆手,自顾自离开了, 没看他们一眼。 程子君在外面等卫河墨,因为身份的缘故,卫河墨没让他进去,只是让他在外等候。 他一看卫河墨出来就蔫嗒嗒的模样,心疼地迎上去,轻轻捏着他的手,什么也没问,静静陪在他身边。 卫河墨微凉的手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包裹住,传来炙热的温度。 他抬眼一看,程子君对着他的视线歪歪头,眼若晨星。 卫河墨心里的那点阴霾忽然就消失了大半,他又恢复了干劲,反手握住程子君,笑得灿烂,“我没事。” 他吐出一口郁气。 李长生他们在程子君靠近的时候就躲得远远的了,毕竟这些时日,看卫河墨和程子君的相处,他们已经被程子君暗暗表现出了占有欲闪瞎了眼睛。 不想没眼力见地去打扰这对有情人。 这也就导致了卫河墨找李长生时,没看到人,反而发现一群暗戳戳在背后藏着的黑影。 卫河墨:…… “捕头,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李长生讪笑:“这不是怕打扰你们吗?” 卫河墨被打趣多了,已经心如止水。 管他们说什么,我自己知道我和水水是清白的就好。 没错! 程子君看着卫河墨藏在发间小巧的耳朵,一点点染上绯红,有些不明所以,喉咙却诚实地起了干渴的欲望,想要把它舔.舐一遍。 卫河墨没察觉到背后恍若实质的目光,和李长生乖乖地打报告:“捕头,我想回家里一趟,许多天没回去,阿娘和阿爹应该很担心我。” 李长生愣了一下,眼神带着点慈爱地看着他,“去吧,好好陪陪你阿娘。” 哎,自己孤家寡人习惯了,差点把其他人也这么对待了。 他扭头,看着张福、田回和马几山期盼的目光,换上了另一副面孔,粗声粗气道:“要回家就赶紧回,就今天啊,明天就去东阳镇。” 田回喜上眉梢:“好嘞!” 张福跑得比兔子还快,他家小女儿才几岁大,记不得人,这么久没回去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他这个爹爹。 李长生看着大家的背影,无奈摇头笑笑,转身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在人潮中逆行,孤单的背影无端显得有些落寞。 马几山待在原地没动,一向沉默寡言的他,依然保持着一贯的沉稳,眼神却克制地追随着李长生。 卫河墨注意到这一幕,喃喃自语:“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他们两个怪怪的呢……” - 卫母原本在院子里晾晒衣物,看到回来的儿子,惊喜地把木盆掀翻了,“墨宝儿,你可算回来了,娘都要担心死你了。” 她拉着卫河墨左右打量,心疼道:“都瘦了,找我说,不如不做什么捕快了,爹娘供你读书考功名的家底还是有的,省得那么辛苦地奔波。” 卫河墨无奈,“阿娘……一点都不辛苦,我喜欢做这个。” “阿爹呢,怎么没看到他?” 卫母:“你爹他在里面做木活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认真起来,什么都听不见了。” 卫父原先在东阳镇那边接了个大户人家的单子,恰好碰上出了命案,卫河墨怕那边不安全,去东阳镇的第一天就抽空去找他,好说歹说把他劝回来了。 第33章 卫父走的时候还有些不情愿,“他们家给了好些钱呢,就这么不做了多可惜。” 卫河墨挎着小脸,帮他收拾东西,“阿爹啊,你就听我的话一回吧,万一你运气这么不巧,就撞上杀人凶手了怎么办。” 卫父嘴里嘟嘟囔囔,心里却很是受用儿子对自己的关心,听话离开了。 卫河墨好久没见他爹了,正打算进去吓卫父一跳,卫父恰好就出来了,看见卫河墨眼睛不可思议睁大了,狠狠搂住儿子,差点老泪纵横。 “墨宝儿,你都瘦了,要不……” “好了好了,阿爹,还有别人在呢。”卫河墨一听开头,就知道他爹要说的话和他娘刚刚说得大差不差,连忙打断他。 卫母听到他说这话,眼珠子一转,就看见在一旁局促不安的程子君。 她眼睛一亮,“好俊俏的郎君啊。” 程子君虽然以狐身和卫母相处多年,可第一次以人形出现,心里总有一种女婿上门的紧张感。 他穿着竹青色银丝暗纹的绸缎袍子,配上俊美清晰的脸,贵气又矜持。 “娘……伯母。”程子君表面看起来淡定,称呼上却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虽然他改口得快,可是所有人都听见了他那一声清晰的“娘”,卫河墨看见卫母暗戳戳看过来,好像明白了什么的小眼神,脸“腾”一下就烧起来了。 他嗫嚅着,“阿娘,这是我的好友,程子君,你们别想多了。” 卫母掐了一把傻傻愣着的卫父,示意他赶快去买些好菜回来。 难怪,有这么形貌瑰伟的男子在身边,墨宝儿怎么看得上林季虎那傻小子。 她现在完全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的情况。长得英俊不说,这通身的气派绝对骗不了人,还有那一刻也离不开卫河墨的缠绵缱绻的眼神。 这小子,绝对喜欢我家墨宝儿。 卫母瞥了一眼卫河墨,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种,卫河墨的小表情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 这小子平时不管对谁都一副笑脸,如今难得地沉默了,摆出一副腼腆不知所措的样子。 想必也是有意的。 卫母暗笑,她还担心卫河墨的婚姻大事呢,没想到当了个捕快,回来还带着伴回来了。 卫父卫母其实对于卫河墨未来的妻子是男是女都无所谓,只要他开心,和自己心上人相伴一生就好。在卫河墨同龄人情窦初开的时候,卫河墨毫无动静,仿佛脑子里根本没有那根筋,让卫母担心他是不是会孤独终老。 这下子好了。 卫母心里高兴,但还是克制住开心,亲切又不至于过分热络地把程子君拉进来。 程子君抵抗不住热情,只能随着她的力道进去了。 饭桌上,卫母明里暗里打探两人的消息,询问程子君的情况。 程子君把自己的情况换了换,只说自己是被一位富商收养的,他自己出去打拼,出海做生意,原本是经常不见人影。 卫母一听更满意了,富商好啊,虽然不求财,但自家孩子生活能好过一点谁不开心呢。 她还想再问,卫河墨却听不下去了,“阿娘,我就回来这一天,马上就要走了,你难道只关心别人,不关心我吗?” 他故作低落的样子,眼眸委屈巴巴看着卫母。 “墨宝儿,这是说的什么话,阿娘当然最疼你了。”卫母看到卫河墨这样,心都化了,连忙给他夹菜,堆成一个小山尖尖。 卫河墨哭笑不得,“阿娘,够啦,太多了……” “哪里多了……”卫父也加进来,心疼道:“就该好好补补,出门在外,哪里有什么好东西吃。” 好吧。 盛情难却,卫河墨只好捧起碗,默默吃起来。 - 走在梅花林里,卫河墨还有些忐忑,程子君和他说,婴宁应该已经恢复了,可以带他去见见。 他走着走着,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山洞。 卫河墨惊奇瞪大双眼,“方才,这里明明是平地。这是什么奇门遁甲之术吗?” 程子君点点头,拿出火把给他照明,两人漫步进入山洞里。 里面很臭,有一股难以描述的腥味,还有腐臭味,加上山洞昏暗,人的嗅觉更加灵敏起来。 卫河墨面不改色,只是看到垂钓在山洞中央的白色大茧,微微张大了嘴巴。 “婴宁,在里面吗?” 他话音刚落,白茧突然动了一下,随之而来的,还有莫名漫起的黑雾,微微守护在白茧身旁。 卫河墨仔细一看,白茧上面缠绕的不是别的,正是原来长在婴宁身上的白色菌丝。 随着白茧的动作,外面的菌丝也随之溶解,缓缓露出里面婴宁的身形。 只是里面不再是白毛尸怪的怪诞模样了。 婴宁的容貌显露出来,娇艳的脸上溢满泪水,身上穿着白毛材质的衣袍。 第31章 卫河墨恍惚了一阵, 被眼前的女子晃花了眼。 曾经在东阳镇上被众人赞叹的皮囊不是虚言,婴宁眼中噙满泪水,泪珠滑落脸庞, 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卫河墨有些手足无措,面对女孩子的哭泣,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婴宁姑娘,你怎么了, 别哭坏了眼睛。” 黑雾急得团团转,生出一缕细小的黑雾触手, 恍若对待绝世珍宝般柔柔地替她擦去眼泪。 婴宁摇摇头, 柔荑虚虚握着黑雾。 “我只是, 还没见到娘亲, 她就为了我消散了。”婴宁抽噎着前言不搭后语。 卫河墨脑子一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仔细看了眼黑雾, 虽然都是雾气的形态,可是黑雾当中却又隐隐泾渭分明, 是两股不同的力量结合而成的。 看黑雾如此关心婴宁的模样, 其中有一个应该是小荣, 另外一个不得而知了。 婴宁神秘的娘亲原本也在黑雾当中, 只是为了救婴宁, 牺牲了自己消散了。而婴宁一出生就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唯一感受到的来自母亲的爱, 却是临死前最后的温度。 卫河墨想了想,“婴宁姑娘,别太伤心了,你的娘亲一定希望你开开心心的, 她拼尽全力也要让你恢复,如果知道你这么难过,损伤心神,她也会流泪的。” 虽然这话很贫瘠,可却是卫河墨最真诚的劝解了,他目光温润地看着婴宁,少年治愈如清风一般的关心渐渐抚平了婴宁心中的波澜。 婴宁哭过之后显得红润的面孔微微笑起来,“多谢卫公子的关心。”她犹豫了一下,看向程子君。 即便是程子君把她送到这里救了她,可是婴宁天性里就对程子君带着畏惧。 婴宁深吸一口气,“也多谢程公子的帮忙。” 程子君暗含警告看她一眼,笑得风度翩翩:“不必。” 他识海传音过去:对我正常一些,不要让河墨发现异常,就是对我最大的谢礼了。 婴宁两腿巍巍颤颤,不敢再看他。 卫河墨没察觉出不对劲,反而惊奇地看着,嘴巴张了张,想问又觉得有些唐突。 婴宁注意到他的表情,“卫公子是想说什么吗?” 卫河墨吞吞吐吐,“婴宁姑娘,可能有些冒犯……” 一听到卫河墨这般说,婴宁瞬间就明白他想问什么了,“卫公子是想说,我和传闻中痴傻的形象不太一样吧。” 从婴宁现身至今,她的动作,神态还有交谈上,都和正常人无异,甚至可以说是大家闺秀。 怎么看也不像是云一乐口中,不知世事,只知道痴笑的女子。 婴宁:“我自打生下来就比旁人少了一魄,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前半生。现在再活过来,多亏了娘亲,她把自己仅存的修为灌入了我的体内,不仅为我修复了身体,也恢复了我那缺失的魂魄。” 她说到这里又潸然泪下,“原本,娘亲只要救活我就好了,这样她也能保留一点修为,不至于消散人间。” “可是我听见一个很温柔的声音对我说,‘婴宁,你应该自由快乐地过一生,而不是只能用这怪物的身躯,和我在山林间东躲西藏。’于是娘亲就这样耗空了自己,保全了我,她希望我能重新活一遍……” 婴宁努力止住眼泪,绽放出笑颜来,“抱歉,小荣她的执念太深以至于执念在我母亲的帮助下化为黑雾。我死后,她知道了我所遭遇的那些事,一心想着要给我报仇,救活我,所以才会杀了那么多人。” 卫河墨一下子接受的信息量太大了,“被埋在梅花林里的五具尸体……” 他还没问完,黑雾似乎很愤怒,在半空中飞快盘旋,虽然没有声音,可卫河墨的脑海里突然传来一段信息。 【他们五个人,都欺负小姐,和阮连江一路货色,阮连江看他们有机会科举取士,就用小姐来拉拢他们!】 卫河墨看着黑雾的动作,莫名感受到了它凄厉哀怨的哭嚎,婴宁温柔地摸摸它,“没事的,都过去了,是我太傻,听信了阮连江的话,把你哄出去买糕点。” 第34章 “他说,不能被别人发现,不然王家就会把我赶出去,我爹爹也不在了,我被赶出去只能等死。小荣,我那时候太傻了,我害怕我和你被赶走之后,都没有地方去,就这么……” 主仆二人又紧紧抱在一起,好不可怜。 卫河墨听完怒火中烧,这些读书人,死有余辜,欺辱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弱女子,简直枉读了这么多仁义礼智信的圣贤书。 他回想,先前调查这五人的人际关系网的时候,他们确实都去过王子服举办的诗会,不过并不是一起去的同一场,而是分开来,每个月不同的人去一回。 王子服邀请人去诗会时,往往是给一整个书院的学子下请帖。所以卫河墨当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以为是读书人之间的交际往来罢了。 “婴宁姑娘,那你现在是怎么打算的呢?”卫河墨关心道。 婴宁娇弱的脸庞呈现出一种坚毅,是悬崖上的孤松历经锤炼,却依然屹立不倒的坚强神色,“那些家业,是我阿爹留给我的,我不能让王家白白拿了去,还利用这些铺子伤害更多的姑娘。” 卫河墨心神一动,震惊瞪大了圆溜溜的杏眼,“婴宁姑娘,你知道华缎坊的事?” 婴宁摇了摇头,“是这位姑娘告诉我的。”她指了指黑雾。 黑雾分散出一部分,停滞在卫河墨面前。 即便是一部分,对于卫河墨来说也有些庞大,看到铺天盖地的黑雾向他袭来,几乎要把他的视线掩盖,卫河墨不自主瑟缩了一下。 程子君上前一步,站在卫河墨身后,宽厚的胸膛抵着卫河墨,传来的炽热的温度和气味,都让他无比安心。 他没注意到,自己现在就像个被鸟妈妈庇护在怀着的小鸟,原本有些颤抖的翅膀在大鸟的掩护下,变得安心起来。 卫河墨抬眸看向黑雾,凝神聆听起来。 【我是隔壁镇上的方梨,听说东阳镇有一家布庄,里面卖的布料实惠又坚固。我家里穷,和妹妹相依为命,生活上节俭惯了,听到这个消息,想着冬日快到了,该添些冬衣,就去了华缎坊。】 【华缎坊的廖掌柜人很好,听说我家里的情况之后,还给我很低的价格买了厚实的棉布,我一开始真的以为他是个好人。】 【后来,我再去华缎坊买衣服的时候,廖掌柜明里暗里和我说,有一个地方招绣娘,要求不高,只是不能常回家。他说反正我家里也没什么人,不如带上我妹妹,去江南谋生,不管怎么样,都能过上比现在好的日子。】 【我想了又想,看着漏风的房屋,还有屋里瘦弱的妹妹,决定换一个地方好好谋生。只是在东阳镇的码头上,我看着晕船的妹妹,又觉得从小背井离乡对她来说一定很难受,于是我就提出过几年,等妹妹大些再去。】 【没想到,廖掌柜不肯放我走,说什么‘人数都报上去了,你现在走我可怎么办’,然后就拿上蒙了迷药的布巾把我死死捂住,我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妹妹一直在我耳边哭嚎,她细弱的手拉着廖掌柜,可是被他狠狠甩开了。】 【我最后一眼看到的,只有倒在地上无助哭泣的妹妹……】 【也许是他第一次下手太重,没想到直接把我捂死了,怕被别人发现,就绑了块石头把我沉下江去,我浮浮沉沉,飘荡到梅花林里,执念和怨气滋生,最后变成黑雾和黄先生还有小荣姑娘凝结在一起了。】 【我真的好恨自己,为什么就这么轻信了别人的话,还把自己的妹妹弄丢了……】 卫河墨无措地安慰她:“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把妹妹找到的,还有害你的廖掌柜这些人,他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卫河墨暗下决心,如果县令不敢查、不肯查,他就一级级找上去,纵使阮家在京都地位惊人,可是树大招风,有人怕他,就一定有人恨他。 而且照他这么坑蒙拐骗的行事作风,在东阳镇也隐藏自己的身份不想让旁人知晓,想必也是有所顾忌,不敢明目张胆。 总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卫河墨稚嫩的脸充满执着的坚持。 程子君温柔看向他,大手抚了抚他的脑袋,心想: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有我在,总归不会有人能伤得了你。 卫河墨正沉浸式地想事情,没注意到程子君的动作。 婴宁:“卫公子,我想去报官。我要状告王家杀妻夺财,联合外人□□凌辱我,还有利用华缎坊害人拐人的重大罪行!” 卫河墨打心里佩服这样的女子,经历狂风摧折,依然不屈地挺直,向不公的现实抗争。 他保证道:“婴宁姑娘,我会帮你的,绝不会让王家就这么轻易地躲过去。” 黑雾雀跃地上下漂浮。 卫河墨沉思,“我们得先让王老夫人醒过来,和她在公堂上对峙。” 第32章 听到卫河墨这番话, 婴宁看了看黑雾,黑雾不情不愿地点头,只见黑雾做出一个要吸收什么的模样。 “等等!”卫河墨好像想起什么似的, 制止了黑雾的动作。 婴宁不解:“卫公子,怎么了?” 卫河墨思衬道:“这样不妥, 我们还是回去之后,从长计议,商议好之后再把王老夫人唤醒, 不要给她反应的时间,打她个措手不及, 直接传唤审讯, 一举把王家拉下来。” 如今还不是唤醒王老夫人的最好时机, 王家无人主事, 反而翻不出什么风浪。 再者说,南婆子惯会见风使舵, 见到王老夫人醒来,自认有了主心骨和靠山, 能保住她的家人, 说不准会把自己见过廖掌柜的事情吐露出去。 这样一来, 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婴宁姑娘先随我来吧。”卫河墨眼眸一弯扬起笑容, 和煦如太阳, 只是转头看见黑雾时有些为难。 “这该怎么办呢……” 婴宁看看黑雾,试着和小荣商量道:“小荣, 你在这里等我一阵子好吗?我担心你会被像白道长那样的道士发现,我不想再失去你一次了。我们都要好好的,好吗?” 婴宁眼眸波光粼粼,让人心醉, 小荣神使鬼差就要答应了,最后关头猛地醒过来,坚决拒绝。 【我不要离开小姐!不要离开!保护!保护小姐!】 见到小荣如此抗拒,婴宁面露难色,不知道怎么劝她才好。 婴宁心里也知道,自己害怕小荣出事,小荣又何尝不是害怕自己出事呢。 或许是之前婴宁在小荣不知道的角落被欺负了太多次,小荣现在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她又怎么可能再让好不容易寻回的珍宝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程子君适时开口,“我可以让人察觉不出她的痕迹。” 他一开口,在场的人眼睛都亮了,卫河墨眼巴巴地崇拜看着他,这样久久停驻在程子君身上的目光,让他很是受用。 程子君屈起手指,向半空中轻轻一揉,无实体飘散在空中的庞大黑雾瞬间缩小,凝实成一个小小的毛茸茸黑球。 小黑球雀跃飘到婴宁面前,大幅度地蹭蹭婴宁的脸。 毛茸茸的表面拂过婴宁的脸颊,带来一阵阵痒意,让婴宁不自觉笑了起来,“好了好了,小荣乖乖的。” 她轻柔将小荣捧起来,放置在自己的发簪上,只要小荣不动,看上去就像是一根妙趣灵动的绒毛簪子,给婴宁绝色娇艳的面容增添一分俏皮可爱。 程子君:“我已经把她身上的妖力掩盖住了,不会有人发现的。” 卫河墨:“只要小荣姑娘不动,就不会有人发现了。” 他左右看看,“方梨姑娘呢,也在里面吗?” 话音刚落,只见小黑球上又悄然分化出一个微小的球,轻轻晃动几下。 【我在这里,多谢卫公子记挂。】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的卫河墨感受到一股来自旁边的灼热视线,暗含幽怨。 卫河墨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他内心无奈又甜蜜地叹气:这个爱吃醋的小狐狸,从小就这样,只要我一表现出对旁人的在意,他就开始生闷气。不能这样惯着他了。 卫河墨这样想着,身体却很诚实地拉住身后那个爱吃醋的男人的手。 看在他本体那么可爱的份上,我就再哄他一次。 程子君阴恻恻的脸色稍缓,趁这个机会紧紧抓住卫河墨,大手仿佛黏在上面一样,缓慢地摩挲着,一点点强势地挤入指尖的缝隙,粗糙的骨节穿梭在他的软肉间,不肯放开。 卫河墨被这种握法弄得面红耳赤。 代表着方梨的小黑球微不可见地垂了下去。 方梨只是对卫河墨有一些感激,她前半生过的苦,没接触过什么男子,如今突然看见一个对她满含怜惜,说话温润的男子,难免从感激发酵一些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可如今见到程子君这般举动,哪里还不明白呢? 程子君这是在暗暗警告她,不要生出不该有的想法。 也是,这样的她,还在妄想什么呢? 第35章 那点刚冒出来没多久的小苗头马上就被按压下去了。 方梨叹气,只要能找到妹妹,她就能安心投胎了。 程子君见她识相,也收回了压在方梨身上的威势。 他静静看着卫河墨,心中苦恼,墨宝儿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呢? 他看着卫河墨不经意间源源不断地吸引着人往他奔去,又是骄傲,墨宝儿就是如此好,值得人人都爱他;又是烦恼,这么多人朝他涌去,自己却没有合适的能够阻止这些狂蜂浪蝶的身份。 我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地轻吻你的唇瓣? - “婴宁姑娘,你先在这里暂住几晚吧。”卫河墨为婴宁打开房门。 婴宁被帏帽遮掩住容貌,轻纱下面容模糊不清,“多谢。” 卫河墨把婴宁安置在水西县里的小客栈里,打算再回衙门探探口风,看县令对于阮连江的事到底是什么看法。 他和程子君刚一出门,就撞见了李长生。 李长生抿唇担忧看他一眼,“县令找你。” 卫河墨眼皮一跳,不知道县令为什么在这个关口找他。 “李捕头……” 李长生叹气,“河墨,我也不知道县令找你做什么,但是他显然对你的行踪了如指掌。是他让我来这家客栈找你的,我一来,就看见你了。” 听到这话,卫河墨越发不安,他余光看着婴宁的方向,担心她会不会出什么事。 程子君传音安慰他,【放心,我下了印记,不会有人靠近的。】 卫河墨这才松了一口气,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水水,你在这里等我吧。” “县令说,要你和子君都过去。”李长生补充道。 卫河墨瞪大眼睛,不明白为什么县令会找和他什么交集都没有的程子君。 李长生对上他不解的目光,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是,听说子君是这方面的高人,想见见他也说不定。”李长生挠头,猜测道。 “但愿吧。”卫河墨镇定心神,吐了口气。 卫河墨刚到衙门,本以为县令在大堂里,没想到下人把他们引到了县令的书房里。 “来了。”县令坐在桌前,拿着毛笔在纸上勾勾画画, 卫河墨和程子君站在他面前,等着他开口。 县令把毛笔放下,仔细端详起这两人来,“这就是能把死去的秦家小姐复活的神人吧,程公子,失敬。” 程子君面不改色,只是淡淡笑着,不接话。 县令转过来,顺了顺胡子,意味深长对卫河墨说道:“河墨啊,你很像一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卫河墨有些摸不着县令的想法,他谨慎摇摇头。 “你很像年轻的我啊……”县令的声音莫名带上点沧桑悲凉之感。 “我当初也是天子门生,一甲探花,风光无限前途无量啊。” 卫河墨:!!! 县令居然是探花? 可是怎么会沦落到在小小的水西县当一个县令? 县令注意到他的神情,笑问:“很不可思议吧,当年我的同僚,现如今都身居高位,只有我远离官场,蜗居在这里当个小县令。” 他叹息,“人生啊,就这样一滑滑到了谷底。” “你知道为什么吗?” 虽然是疑问,可县令显然没想等他问出口,自顾自地说下去,“就是因为我当时年轻,一头热,眼睛里融不进沙子。” “京都阮家家主最宠爱的小儿子当街纵马,一路上把几个在路边嬉闹的小童直接踩踏而亡。当时我就在街边的馄饨铺子上,目睹了全部的过程。” “有零星的几滴血飞溅过来,滴落在我的碗中,血色不断晕开,原先飘着鸡汤鲜味的馄饨,满是血液的腥味。” “被马踩过之后,他们不是马上死的,我听见他们在地上不断抽动,凄厉喊着‘阿爹阿娘,救救我’。” “可那个高高在上的阮公子,只是随手扯下他的钱袋子,往地下丢置当作赔偿,就这么离去了。” “我不甘心这些可怜的孩子就这么枉送了生命,上朝向御史提出一定要严惩阮家。” “可阮家身为京都世家之一,势力何其庞大,一个小小的探花,弹弹手指就打发走了。” “过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我当时出什么头呢,死的人与我无关,我却白白送上了我的仕途和人生。” 卫河墨哑言,他想,他知道县令的意思了。 因为得罪过一次阮家,他就被发放到水西县,如今的他已至中年,没有年轻时的一腔热血,也不再想理会这些事,只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县令,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也真的做不到就这样袖手旁观,看着那些无辜的女子被送进火坑……” 卫河墨还没说完,县令笑眯眯看着他,摇摇头。 “不,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阮家做的事,我会查下去,绝不姑息!” 卫河墨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傻傻看着县令。 “过了这么多年,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一直屹立不倒,阮家也一样。” 第33章 县令定定地看着他:“京都世家不止阮氏, 不是人人都能忍受被压在头上的感受。” “总之,你就放心去查吧,我不会干预什么。” 他的态度明明白白地摆在这里, 卫河墨如果还不懂就是傻子了。 卫河墨:“我明白了,县令。” 县令满意笑了笑, 他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一点就透。 “程公子师承何人啊?” 程子君表情不变,说话滴水不漏, “抱歉,家师曾经说过, 不愿意被俗世打扰, 明令禁止我说出来。” 县令也不知道相信没有, “我在京都, 见过不少这方面的能人异士,当朝国师更是能够呼风唤雨, 移天改命。” “你这一手传出去,很多人会来找你。” 程子君:“县令高看我了, 程某的本事还不到那种地步。秦小姐能够活过来, 全是仰仗仙人点拨。” 县令眼神暗下来, “仙人?” 卫河墨在此之前早就和程子君串通好了口供, 他补充回答道:“正是如此, 否则凡人怎么会有这种力量能够把死人救活呢?” “秦小姐在死后,魂魄被白道长不知道用什么法子锁了起来, 才免去消散转世的结果。” “秦小姐有了这一线生机,偶然间遇见了一位神秘的仙人,知道秦小姐的遭遇后心怀不忍,才用仙术救活了她。不仅如此, 还为秦小姐补上天生缺少的那一魄,如今秦小姐已经和常人无异了。” 卫河墨说这些话,意在告诉县令,婴宁的死而复生并不是常人能办到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也好断了县令产生利用程子君做些什么的想法。 见县令没说话,卫河墨靠近他,眼神真挚,“县令,我说的句句属实。如果子君真的有如此本领的话,也不会至今籍籍无名。” 县令转念一想,这倒也是,能够起死回生的本事,那些达官贵人可不会轻易放过这种人。 他们为了续命,就像是闻到肉味的秃鹫,一旦发现就死死咬住不松口,总会有点风声。 可县令在知道程子君这一号人的时候就马上派人去打听了,传回的消息是查无此人,没人听过这个名字,也没人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个这么厉害的派系。 想来也是小门小户,自己误打误撞学出来的,没有正经的师承。 县令失去了兴趣。 原本以为能把程子君引荐上去,好给自己多发展一些人脉,没承想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他想了想,好像李长生确实只说过,这人会一些什么隐身啊迷惑记忆啊这类小术法。哦,还有师门的药也很不错。 县令暗暗叹了口气,这在寻常人看来确实已经算是神仙手段了,但在京都见识过各家门派神仙打架的他来说,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我知晓了。”他淡淡说了句,语气中难免带了点失望,“秦小姐的事,你让她写好状纸递上来吧,阮连江的事先不提,要把大鱼抓出来。” 卫河墨把这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沉稳点头,“县令,那我们就先退下了。” 等出去,卫河墨回头望向县令书房的方向,暗自嘀咕:县令也深藏不露啊,说是在水西县当一个小小县令,说得那么颓废。 可是能清楚掌控人的行踪,第一时间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县令的势力在水西县的渗透力可谓是深得惊人。 卫河墨心里莫名有个奇异的念头:也许王家和阮连江做的事,县令全都了如指掌,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也是,能够杀出重围,考上探花的人,怎么可能毫无城府。 - 客栈。 卫河墨敲了敲婴宁的房门,“是我,卫河墨。” “嘎吱-”听到是卫河墨的声音,婴宁这才小心翼翼打开了房门。 第36章 “婴宁姑娘,我们的计划可能要更改一下了。”卫河墨正色道。 婴宁愣了一下,抬手给他们添茶,静静等待下文。 卫河墨:“县令恐怕早早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方才唤我过去时,提到要钓出背后的大鱼。对于华缎坊,先暂时不要提及。” 卫河墨眼睛圆溜溜转了一圈,有了主意,“方梨姑娘,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妹妹的!” 小小黑球晃了一下。 婴宁不自觉地摸了摸小荣,眼含忧色,“可是我该怎么解释我的存在呢?” 卫河墨笑得活像只小狐狸,“自然是修改加工一下了。” 婴宁不解:??? 要想事情发酵到最大,达到最好的效果,就不可避免地要引起大众的关注。 在这个年代,婴宁女子的身份天生就处于弱势地位。而她要状告的王家侵占家产,还有那五名书生凌辱婴宁的事情,都会对婴宁有不利的影响。 即使掰倒了王家,婴宁一个女子守着偌大的家业,难免会被心怀不轨的人盯上,最好的震慑力是扯出一面让人无法靠近的大旗。 要说百姓对什么最感兴趣,却又对什么最害怕,就必定是神仙无疑了。 - 南婆子早上照常在药炉子旁边守着,扇子一下又一下缓慢轻摇,苦涩的药香味传入她的鼻尖。 她已经对这药味熟视无睹了。 过了这么久,王老夫人还是如同死尸一般躺在床上,毫无动静。 其实南婆子心里确实明白,王老夫人醒过来的机会渺茫,可是每天给王老夫人喂药已经成了她的一种精神寄托了。 药的味道越来越浓,还伴随着“噗噗”的轻微响声,盖子微微晃动。 南婆子继续着手中不知道多少遍的动作,行如流水般把药稳稳倒入瓷碗中,缓慢地走到王老夫人床前。 “老夫人,躺累了吧,我伺候您喝药。”南婆子碎碎念,“那些铺子的掌柜时不时就来一趟,都想见见您,我都给打发回去了。还有府上那些心思多的下人,以为您不在就可以无法无天了!” 她愤愤道:“真是搞不明白自己的命掌握在谁的手上!一群刁奴!” 不过她想到自己做了什么,不仅帮着卫河墨骗廖掌柜,还让廖掌柜把账簿给他看了,不免有些心虚。 南婆子只模糊地知道王老夫人和廖掌柜有一些见不得人的生意,具体是什么她也不清楚。那日卫河墨提到了她的孙子,南婆子六神无主之下自然什么都听他的。 如今回过神来,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不好了不好了,官府有人来了。”一个小婢女慌慌张张地闯进来。 南婆子闻言吓得手中的药勺一时没拿稳,落到汤药里,黄褐色的液体飞溅,有几滴狼狈地落到王老夫人憔悴发白的脸上。 南婆子此刻却顾不上了,她一把揪住婢女,急忙问道:“可说了来王家做什么?” 小婢女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惊惶失措摇头。 “咳,咳……”床上突然传来一阵沙哑的咳嗽声。 南婆子一惊,看到王老夫人紧紧闭着的眼睛终于睁开了,整个人都扑到了床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老夫人,您终于醒来了!” 王老夫人刚醒,头脑发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南婆子扑到身上一阵哭嚎,刺耳的声音呛得她太阳穴一股一股的。 王老夫人忍不住了,“别哭了,到底怎么了,我刚刚好像听见什么官府来人了。” 南婆子一愣,心里七弯八绕的,想着再打回感情牌,待会全盘托出的时候,王老夫人看在她服侍多年的份上,不会太生气。 “老夫人,您昏迷好多天了……”南婆子一五一十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想着官府的人还在外面,她不敢太拖拉,把重点简要一说,就忐忑不安等待着她的反应。 王老夫人一开始表情无波无澜,就算是听到南婆子说自己失去理智啃食儿子尸体的时候也只是闭了闭眼睛。 等到南婆子说到卫河墨发现婴宁是被王家分尸而死,还有白五这一个证人时,王老夫人冷笑一声,“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胡说八道,他只是听旁人说来罢了。” “就算是发现地下坑洞里有婴宁尸体又怎么样,什么白五白道长又如何,只要我一口咬定,除非婴宁活过来亲口说是被杀的,否则哪里有铁证证明?” 王老夫人靠坐在床,满脸不屑,“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南婆子看她的脸色,赔笑着称是。 她想了想王老夫人的行事作风,还是没敢把廖掌柜的事情告诉她。 “好了,别让官府的人等急了,一个谣言,我去一趟澄清就是了,免得其他人在背后说三道四,这回一并给它说得明明白白,婴宁就是病死,和王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王老夫人虽然在床上躺了多日,可支撑着拐杖,还是走得虎虎生风。 门口的衙役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看见人终于出来了,眼皮子一掀,“请吧。” 王老夫人在南婆子的搀扶下费力地爬上马车,一路上摇摇晃晃,王老夫人本就昏沉的脑子越发迷蒙。 以至于她在下马车时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时,还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看错了。 她不可置信揉搓着自己的双眼,旁边的南婆子也是浑身冰凉,以为自己大白天见鬼了。 “秦婴宁?!” 第34章 婴宁早就等待已久, 她美目一扫,见到王老夫人已经到了,冷笑一声, 不再看她直接进去了。 王老夫人此时还呆若木鸡,她和南婆子对视一眼, 眼中是如出一辙的震惊。 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当初记错了,婴宁是不是没死。 衙役沉声催促:“走了。” 她们两人这才回过神来,惶惶不安地进去。 县令高坐堂中, “有什么冤情,快快说来吧。” 婴宁上前一步, 高举手中的状纸, “大人, 民女秦琴, 是东阳镇上秦家的女儿,嫁入王家, 三年前惨遭丈夫虐杀,民女冤啊!” 县令早就了解所有事情, 此刻却装作什么都不知, 看起这好戏来, “哦?状纸呈上来, 本官看看。” 师爷快步走到婴宁身旁, 接过状纸。 “县令,您过目。” 三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没有任何眼神交流,任谁也看不出这状纸就是师爷帮忙修改的。 外面看热闹的百姓像炸开了锅一样,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谁?秦琴?” “哎呀,这你都不知道, 就是东阳镇上那个出了名的傻子美人啊。” “这也不像傻子啊……” “我看还是傻,不然怎么会说自己被杀死了,人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吗?” “哎,也是,真是可惜了,长这么漂亮,满嘴胡话,这般戏弄公堂,等一下怕不是要被打板子了。” 旁边的妇人插进来一嘴:“事情怎么样还说不准呢,你看她那个样子。”她手往王老夫人那里一指,大家被婴宁吸引的视线转移过去。 王老夫人已经站不稳了,脸色发白,豆大的汗珠在额头不停冒出,南婆子也是,主仆二人毫无二致。 “看来是王家是真做了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啊……” “这个样子很奇怪……” 王老夫人听到外面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的声音,隐隐约约听到说什么“奇怪”“做贼心虚”,她脸皮猛地一抽,明白自己的情绪表露得太直白了。 她深吸一口气,毕竟活了这么多年,历经风雨,心理素质也不是虚的。 王老夫人的眼神中带着蚀人的凶光,她刚刚只是被早已死去的人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一幕吓得有些失魂罢了。 如今仔细想想,这个婴宁绝不可能是真的,那个傻子只会笑,哪里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竟然能这么相像。 王老夫人:“大人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啊,我儿对秦家小姐的心意,是东阳镇的人都知道的啊,那是要什么给什么,试问谁会对痴傻的妻子如此情态?” 她话锋一转,“再者,婴宁确确实实是因病去世,若是大人不信,大可以去医馆把姜大夫找来,问问婴宁的病情脉络。” 幸好当初做戏做了全套,找了个大夫塞了银子,把婴宁的死搪塞过去了。 王老夫人一脸质疑,把尖锐的话语指向婴宁,“大人,这个女子不知道是从哪里找出来的,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婴宁,又说自己是被我儿杀死的,死人怎么可能站在这里呢?” “我看是喝醉了,跑到衙门里耍疯想讹钱来了。” 县令沉吟,“堂下报官者,你知不知道在公堂上捏造谎报者,是要打二十大板的?” 二十大板下去,血肉模糊,严重的可能下肢再也站不起来了。 外面的看热闹百姓面露不忍,“姑娘,你要想好哇,这板子打下去人就没了,不要为了一点钱把自己的命搭上了。” 第37章 显然,没人相信她说的是真话。 王老夫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眸中闪过扭曲的笑意。 她一看见这张脸就憎恨得不行,如果不是被这张脸迷惑,她一向乖巧听话的儿子怎么会三番四次地忤逆她? 想到一会这脸上会出现的慌乱哀求的神情,王老夫人就觉得内心一阵舒爽。 婴宁缓缓开口,神情不变,说出的话却不是王老夫人臆想中的哀求。 “不敢欺瞒大人,我确实是秦琴,也确实是死了一回,现如今能够重新活过来,全靠仙人怜悯我,再给了我一次活过来报仇的机会。” 婴宁字字泣血,“我生来比旁人缺少一魄,不知世事,被人欺辱致死,活活把阿爹留下来的家产让狼心狗肺的东西夺去了……” 王老夫人有种不妙的预感,连忙打断她,“胡说八道,我看你是不见血不死心,扯出这般荒唐的理由,以为人人都是傻子吗?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秦琴?” 婴宁被打断也不恼,王老夫人越急,就说明她越慌乱。 她跪拜在地上,“大人,以前秦家的人都知道,我生来臂弯就有一个梅花状的胎记,只需把秦家旧人唤来,一辨便知。” “有道理。”县令轻轻挥手,“找个以前在秦家做过事的人来。” 人群里突然挤出一个妇人,头发包裹着头巾,显得乱糟糟的,她急切地挥着布满老茧的双手,“大人,我是以前在秦小姐身边照顾的人。” 婴宁闻声望去,有些怔愣看着来人。 那是从小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夏安婆子,右耳朵有些残疾,听不清旁人说什么。 婴宁出嫁的时候,她说什么也不愿意跟在婴宁身边,只说自己不好,带过去会让别人笑话小姐。 后来听见婴宁死了,她哭得眼睛都花了。 婴宁从小就由她照看,她心里已经把婴宁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女儿了,即使旁人都说婴宁是傻子,可是她只觉得婴宁是天真,长大得比别人慢一点罢了。 夏安:“我认得小姐,让我来看看吧。” 她急切的声音几乎喊破音了,她远远地看着婴宁,心里的激动不断发酵,恨不得马上看看是不是小姐。 她才不管是人是鬼,只要是婴宁,她都无所谓。 县令示意衙役把人群疏通开,让开一条路,好让夏安上前来。 “你说你是秦家做过事的人,你又怎么证明呢?”县令换了个姿势,漫不经心问道。 夏安四处望了望,揪出躲在一旁装死的南婆子,“大人,当初王子服来秦家提亲时,南婆子是见过我的,我们还交流了一番,想必你还能认得我的脸吧?” 南婆子支支吾吾,她确实见过这人,可是此刻她有点搞不清局势状况了,不敢轻易回答。 她的眼睛鬼鬼祟祟看看王老夫人,又看看婴宁,最后瞄瞄县令,在三人中来回打转。 县令威势起来了,直逼南婆子,“如实说来就可,在公堂上,可不要弄虚作假,后果大家都知道的。” 南婆子一哆嗦,不敢再拖延,“是,是的,认得,确实是秦家的老人。” 县令点点头,“去吧,你好好认认。” 得到准话后,夏安连忙扑到婴宁身边,“好孩子,让婆子看看……” 她大手急切又不失粗鲁地拉起婴宁的手,到一旁辨认起来。 婴宁静静望着她,眼睛却止不住情绪,“安婆子,婴宁想你了。” 夏安原本第一眼看见她就有感觉,绝对是婴宁回来了,可在看见她手臂上那漂亮又独特的梅花胎记后才敢真正确认。 眼下听见婴宁熟悉的呼唤,忍不住把人搂在怀里,一遍遍抚摸着婴宁的头,过了一会想起来现在还是在衙门里,慌忙放开。 夏安:“民妇失态了,这确实是我们家小姐。小姐手臂有胎记的事情只有极少数人知晓,况且我刚刚查看,胎记是真真切切长在手臂上的,不是颜料伪装。” 王老夫人手指都在颤抖,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婴宁,张了张嘴巴想说话,婴宁趁机开口把她还没说出口的话给堵回去了。 婴宁:“大人,我知道此刻你们心中一定有诸多疑惑,可是我说的话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夏安擦擦眼泪,一脸信赖地看着她。 不管如何,这就是小姐,是她从小照料的小姐,她摸过、拥抱过,有温度,是活生生的人,这就好了。 县令:“你这状纸上写着,你是被王子服分尸而死,如何解释?” 婴宁:“我确实是在三年前被王子服所杀,王老夫人看我痴傻,纵容那些有功名的书生凌辱我,视若无睹,利用我来为她王家铺路。” “王子服被他的好母亲蒙在鼓里,那日诗会上看见我被一男子欺辱,他不但不问清事情原委,反而不管不顾提刀就把我活活砍死了,说我是□□,和旁人通奸。” 大家听到这里纷纷瞪大眼睛,不知道王家竟然有这种事情发生。 “真是畜生啊,把自己的儿媳卖出去,换青云大道哇。” “谁说不是呢,也就这种掉进了钱眼里的人才会做得出来。” “造孽啊,找我说,秦小姐当初就不应该嫁进去,应该……” “应该嫁给你是不是,不要脸,也不去看看你是什么尊容,切。” 众人啧啧称奇,王老夫人没想到婴宁居然在大庭广众下就这么说出来这件事。 清白对于女人何其重要,她这样说,把自己被不知道多少个男人糟蹋过的事展露出来,以后一生都免不了被指指点点,被人在暗地里说脏和破鞋。 夏安也面带忧色,但她更多的是心疼,听到婴宁遭遇的这些事,她恨不得把那些欺负过婴宁的男人全都杀了,把尸骨都洋洒到江里泄恨。 婴宁只管说自己的,对外界的议论充耳不闻,“我死后被她叫来一个道长做法事,把我的尸骨都镇压起来,不得转世投胎。有仙人知晓了我的事情,怜悯我,特意把我救活,给了我新生的机会。” 她为了证实这件事情,郑重地磕了个头,虔诚道:“请仙人再帮我一次,证明我说的都是真话吧。” 话音刚落,婴宁身上突然闪过一道白光,把她笼罩在白色的光晕下,恍若神女,神圣不可侵犯。 紧接着就是一个空灵庄重的声音,回响在每个人的脑海中。 【是吾救了她……吾与她有缘,待其这一世寿命消耗完毕,她将会成为我座下弟子,与吾共同修行……】 县令原本悠闲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郑重起来,他对于卫河墨的说辞一直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现在神音一出,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他快步走下台阶,对着天空恭敬一拜,“不知道是哪位仙人降临,实在是失敬,仙人可愿接受供奉,护佑一方?” 县令语气暗含期盼,这可是真的仙人,不是那些三脚猫功夫道士,还是一个有着逆天改命本事的神仙,如果能把祂留住…… 他已经开始幻想有着仙人庇佑,他的前途该会是什么样了。 外面的百姓战战兢兢地跪着,大气不敢喘。 婴宁竟然真的是被仙人所救,以后还会成为仙人的弟子,那他们方才那样议论婴宁,岂不是得罪了一个未来的仙人? 听见县令请求仙人庇佑水西县,百姓又是欢喜又是害怕,喜的是有这么一个真仙人在,什么牛鬼蛇神都进不来。害怕的是婴宁和他们计较方才的口无遮拦。 此刻在他们的心目中,婴宁已经成为仙人在人间的代理人身份了。 只是县令和众人跪拜许久,也不见神音再次传来。 “哎……”县令暗暗叹了一口气,看来这福气确实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 他眼神羡慕嫉妒恨地看了一眼婴宁。 婴宁也对外跪拜天空,表情虔诚中带着感动,没有任何异样。 实际上,她在脑子里和卫河墨聊得热火朝天。 【婴宁姑娘,放心吧,这下子就不会有人敢再欺负你了。】卫河墨躲在人群中,笑得得意扬扬。 他借程子君的能力,特意在众人面前演了一出,就是为了解释婴宁死而复生这离奇的事。 百姓对于神明向来是又敬又怕的,婴宁身上打了个仙人庇佑的印记,日后就不会有宵小之徒想着要打她的主意了。 婴宁自然明白这一出是为了她好,她努力撇去眼中的水汽。 【多谢卫公子,我会尽我所能报答你的。】 【说什么报答,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婴宁姑娘,今日过后,大家把消息都传出去,我们再时不时帮你做出几次神迹,加深他们的敬畏心理,绝对不会有人再敢来招惹你了!】 县令惋惜完之后,慢条斯理站起来,整理一下衣袍,施施然坐回凳子上,“好了好了,仙人已经离去了。” 众人这才恍惚起身。 尤其是王老夫人和南婆子,面如土色。 他干咳两声,一拍惊堂木,“继续!” 第38章 王老夫人勉强哆嗦着嘴唇辩解,“大人,就算如此,也不能证明是我儿杀了她啊,只能说是她由死复生罢了。再者说,她之前脑子不好,记混了胡说八道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坏了! 南婆子一听王老夫人说这话就心慌。 果不其然,下一秒婴宁就说道:“大人,我有证人。” 她向后一望,衙役压着一个身着道袍的道士进来了。 王老夫人定睛一看,只觉得眼熟,却叫不出名字。 “大人,这是白道长的徒弟白五。白道长在王子服杀我那天全程在场,他知道事情的经过并告诉了他的徒弟。” “而且,王家有一个荒院,底下有个坑洞,里面是当初镇压我的种种器具。试问如果不是做了亏心事,谁会对自己的儿媳用这么恶毒的招数?” 王老夫人讷讷道:“这,这,这也不能……” 她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县令断言:“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王老夫人猛然抬头,“县令,是她,是她勾引人通奸,才会激得我儿愤怒之下做了傻事啊。” 婴宁反问:“是吗?难道不是你一直纵容旁人欺辱我吗?” “县令,民女只求一个公道。家父留下来的财产绝对不能让王家侵占,民女不求别的,只求把家产拿回来。” 在她还没嫁给王子服之前,王老夫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在享受了这么久的优渥享乐生活后,她绝不能忍受回到以前的日子。 婴宁深知,对于王老夫人来说,失去了这么大的家业,比让她死了还难受。 更何况,一无所有的王老夫人,哪天消失也不会有人知晓。 王老夫人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大人,大人!可是我的儿子也死了,一定是被她杀的。民妇也有怨啊!” 县令看她撒泼打滚的样子就烦躁,一拍桌子,为这件事打上结局,“王子服虐杀孤女,按照律法,本该判处死刑,念在王子服已死,两家就此两清。另,王家如今所得财产,皆为秦家的陪嫁,判决王家即刻归还。” “不,不,不可以这样,我知道了,你们都是孬种,知道秦琴被仙人看重,就不敢得罪她,我不服!”王老夫人猛地上前,想要质问县令,被两边身强力壮的衙役压住,只能在地上胡乱挣扎。 此刻的王老夫人哪里还有半分雍容沉稳的老夫人模样,全然是市井泼妇的做派。 可惜县令看都没看她一眼。 “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不要以为我就没人了,我……”王老夫人情急之下正想扯出阮氏的大旗,话说到嘴边又停住了。 阮连江先前千叮咛万嘱咐,绝不能透露出一点阮家人在这里的风声。 如今只是被婴宁夺去了财产,如果把阮连江牵扯进来,只怕会把事情闹得更大,届时她连这条老命说不定都不保。 “哦,你身后有什么靠山,能大得过本官啊,本官倒是很好奇啊?”县令心知肚明,这是把人逼急了,要把阮连江吐出来了。 不过看她这突然顿住的神态,想来还是没有那个胆子啊。 可惜,可惜。 王老夫人不再挣扎了,静静坐在地上。 她想:对,还有阮连江,我们干得那些事,人人都有份,他别想就这么置身事外。 婴宁轻飘飘一瞥就知道她心里在打什么算盘,无非是想着手握阮连江的秘密,去找他狠狠索要一笔。 可那样的人哪里是甘心被人拿捏的? 只怕刚找过去,下一秒就命丧黄泉了。 换作以往的王老夫人绝对不会想出这个馊主意,只是她沉睡多日,头脑本就不太清醒,今天还遭受这么大的冲击,怎么还能保持理智呢? 阮连江…… 婴宁脑子闪过他的名字,还有那些可怕的、屈辱的、痛苦的回忆。 小荣好像察觉到婴宁心情的低落,假装被风吹动,晃下几根黑色的毛毛,轻轻拂过婴宁的脸颊,安慰她。 县令:“好了,看来没人有意见,那么这个案子就这么判了。” 婴宁磕头道:“大人,民女还有一案要告。” 她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状纸,“民女要告冯文厉、李之杰……五人□□良家女子。” 这五人的名字对应的正是梅花林里的五具尸体。 外面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他们都是听闻这里有神迹现身,还有个死而复生的人,匆匆跑来看热闹,想知道这被仙人选中的人长什么样。 “冯文厉……这些名字,没听过啊。” “是啊,不知道是什么人。”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东阳镇前些日子不是出了桩大案吗?有好几具尸体被发现埋在梅花林里,就是他们。” “哦……原来是他们啊,不是说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书生吗,还能干出这种事,死了活该!” “你来晚了,没听见她先前说的,王家老夫人就是看这些书生有前途,才想着讨好他们,好给自己多条路子呢。” 县令:“这几个人都死了,你要状告他们,本官没办法啊。” 婴宁语不惊人死不休:“回禀大人,民女知道,不敢隐瞒大人,这五个人都是民女的侍女为了给民女报仇杀的。” “哦?侍女,那这侍女在何处?” 婴宁:“民女的侍女是狐精所化,是家母驯化的精怪,家母想着我天生患有缺陷,特意留下来保护民女的。” “那日我被杀时,她在王家狂性大发,被白道长制服杀死了,她死后仙人也将她复活,只是精怪死而复生性情难免有所变化,她一心护主,只想着为我报仇,冲动之下就把这几人都杀了。” 第35章 外面一阵哗然,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颠覆了百姓的认知,没想到短短一天,能听到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信息。 婴宁:“大人, 这五人身为秀才、举人,却毫无廉耻之心, 做出这等欺辱女子的事,根据律法,他们应被除去功名才是!” 县令微微眯起眼睛:“秦琴, 你可知你的侍女杀了他们,就这一条, 本官不把你们主仆二人下狱就已经是开恩了。” 他话音刚落, 天空无端“轰隆”一声, 响起震耳的雷声。 青天白日下, 狂风四起,在这一片上积起大片大片的乌云。 风雨欲来。 县令心里咯噔一下, 明白自己怕是触怒了仙人。 百姓也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跪下来, 大喊:“仙人息怒, 仙人息怒……” 连带着所有人哗啦啦跪了一片。 县令头皮一紧, 脑子里闪过各种各样的仙人发怒降下灾祸的例子, 赶紧滑跪, “仙人息怒,是小官疏忽大意了, 不该口出恶言。” 【她的侍女虽然是为主报仇,但确实是做事欠缺考虑了,吾已经把这精怪的修为散去,打回原形以示惩戒。】 【但这五人确实有错在先……】 仙人只留下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就不再有下文。 县令的小眼睛转来转去,心中一下子就有了衡量。 这些书生确实有功名在身,可人已经死了,死了的秀才举人也没什么值得忌惮的。 相比起他们,秦琴这个得到仙人眷顾的人更值得重视,何必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说不准,届时秦琴成为仙人弟子的时候,能念在他帮过她的份上,让他来世投个好胎,投身至王公贵族之家里,再也不必像现在这般为了功名前途汲汲营营。 县令打定了主意,正要开口,却被抢先一步。 “县令大人,这五个狗东西敢欺辱神女,死了也是为民除害。天知道他们以前还做过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呢。”人群中一个大汉接连再三见到仙人出现,还都是为了婴宁出头,自然明白了仙人对婴宁的态度不一般。 纷纷急着要给婴宁留个好印象。 “是啊是啊……” “那些赏田和免去的赋税也要上交才对……” 县令咬牙,这些刁民,这个时候就知道巴结人家了。 别忘了,你们说有什么用,得本官开口才行。 “咳咳。”县令清咳几声,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不行啊大人!”尖锐的嚎叫再次打断了县令刚要说出口的话。 县令:“……” 还有完没完,我想说句话就这么难吗?! 他无语皱眉,稳住抽搐的表情,语气略带不善,“什么人啊?” 外面匆匆跑来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都面带焦急,看到婴宁还愤恨地剐她一眼。 高大的衙役堵在他们面前,不让这群人进去。 一个明显最有话语权的老者站了出来,他声调带着悲痛,“大人,我是冯家宗祠的族老,冯文厉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就算是他做出了这种事,一定也是鬼迷心窍啊!” 县令想了想,让冯族老进来了。 冯族老长跪在地不肯起来,“大人,冯文厉他们固然有错,可是也把命还给秦姑娘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第39章 他布满褶皱的眼皮耷拉下来,遮住了眼底的幽光。 冯文厉是百里挑一的举人老爷,他举人的身份带给冯氏这一脉的好处不可估量,就算是人死了,也还有余荫庇护,断断不能让他就这么被除去功名了。 否则那百亩良田就要白白从他手里溜走了。 婴宁探究地望着他佝偻的背影,“如果说我就要追究到底呢?” 冯族老听到这话,愣了一下,没想到婴宁如此不留情面。 罢了,谁叫这丫头有仙人护着呢。 他听到消息后连忙赶来,在路上也探听到不少信息,自然明白婴宁敢如此发话的依仗在哪里。 “大人……”冯族老眼神哀求,可县令看都没看他一眼。 “此事确实是他们亵渎神女在先,就这么办吧,以息神明怒火。”县令直接一句话就结束了这场闹剧。 “来人,即刻把冯文厉、李之杰……五人的功名除去,名下赏赐的良田全部收回。” 冯族老一脸难色,原本想着冯文厉死了也好,那些田地金银,他已经以宗祠的名义都攥在手里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婴宁,一切就这么化为乌有。 他宛如秃鹫般的眼神从婴宁身上掠过,哼笑一声。 什么神女,不过是个被不知道多少个男人玩过的烂东西。 这样的玩意也能被仙人眷顾?怕也是什么邪神吧。 冯族老不屑一顾地想。 其实有这样想法的人还有很多,只是都憋在心里不敢说出来而已。 婴宁若有所察,“冯族老,你是不是很生气?” 他苍老的脸皮僵硬一瞬,“秦姑娘——” 婴宁不管他,自顾自说自己的,“是不是觉得,我是个不干净的人?被这么多人糟蹋了还不趁早投河自尽,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出这些东西?是不是觉得,我是个□□,不配活着?” 她一串接连一串的反问把冯族老逼得喘不过气来,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他的内心真实想法。 可是冯族老不能就这么承认,他讪笑道:“秦姑娘说笑了。” 婴宁定定地望着他,“不是就好。” 冯族老却觉得瘆人得很,周身发凉。 县令重新坐回高堂,“到此为止,都退下吧!” 哎…… 县令内心却没有表面那么游刃有余,罢免五个有功名的秀才举人,说是容易,可哪有那么简单,最后累死累活的还是他自己。 一想到要如何与上面交代,县令就一阵头疼。 下面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咔擦”声,随着而来的还有冯族老几乎要痛失声的惨叫,“我的,腿……” “嘶——”见者无不面露怜悯。 冯族老年纪本来就大了,骨头坚硬程度大不如年轻人,刚刚出门时,不知怎的,脚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直接向前扑去,摔了个头破血流。 还有半边的手臂和腿,应该都折了,扭曲在一旁,骨节畸形地支着皮肉,突出骇人的弧度。 “看来是对神女不敬,受到惩罚了。” “啧啧啧……” 还有些人看到冯族老这般下场时,眼神飘忽,庆幸自己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婴宁眼中微含笑意,抬手轻轻摸了摸小荣,不用猜都知道是小荣在作怪。 【不可以这样子了。】 【对不起,小姐,我会听话的。】小荣装乖的声音传来。 婴宁无奈摇头,也拿小荣没办法。 - 县令书房。 “秦姑娘,仙人真的不需要为她立身建庙吗?”县令殷勤地看着婴宁。 婴宁哭笑不得,没想到和卫河墨扯出的这个幌子居然钓得县令心心念念都是仙人,“县令大人,仙人已经拒绝了,她只想安静修行,不希望旁人打扰。” 县令:“这……好吧,仙人如果改变主意了,一定要随时和我说。” 婴宁:“是,大人。” 县令把收回的铺面契纸交到婴宁手上,“秦姑娘,你打算怎么办呢?是要把这些都当初出去,还是找人打理?如果需要人,本官这里倒是有几个人选推荐。” “多谢大人好意,只是婴宁想试着自己经营。”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县令有些怀疑她能不能做好,只是也不方便表露出来,“好,秦姑娘有困难可以随时来找我。” 说实话,在县令心中,婴宁傻了一辈子,就算再活过来,神志清醒了,这管理铺面做生意的本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 看来,人还是得摔个跟头才会醒悟。 他摇摇头,不打算再管了,正好,婴宁要是亏损了,他还可以压低价把这些铺面全买下来。 这可都是好地段啊! 而婴宁却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傻,她敢说出自己当家的话,就有自己的打算。 先前的她就好像一切都蒙上一层厚厚的纱布,看得见听得见,可是大脑始终被隔绝着。 如今婴宁的魂魄全数归位,先前秦父无聊时会对着婴宁说些经商的道理诀窍,现在婴宁恢复正常,自然也想起来那些话了。 她想试着,用秦父留给她的知识,自己把秦父的心血照料好。 县令跳过这个话题,和婴宁说起另一件事,“秦姑娘,不知道你还能不能记得阮连江和你相处时,有说过什么话?” 他眼神小心翼翼,生怕戳到婴宁痛处。 婴宁却十分坦荡,“县令大人,这一点我确实不知,他在这一点上口风倒是很紧,只会和身边的人说。或许,云一乐姑娘知道的会多一些。” 县令有些失望,不过想想也是,阮连江身为大家族的子弟,如果什么都说给外人听,倒也不合身份了。 云一乐和廖掌柜此时已经被抓起来关到牢狱里了。 在婴宁准备上诉官府时,卫河墨就已经做好了这一手准备,向县令提前打了招呼,把人通通控制住,免得他们看到婴宁活过来,跑去向阮连江那边通风报信。 只是…… 卫河墨看着一派温婉的云一乐,有些头疼,不知道怎么才能撬开她的嘴。 第36章 廖掌柜显得神经更紧绷一些, 睁大眼睛不安地左右看看。 云一乐倒是坐得淡定,“怎么突然就把我们抓到这里来了?” 她轻轻挽了一下垂落的发丝,带着浅淡的笑意看着卫河墨。 “一乐姐姐……”卫河墨刚叫出口, 又顿住了,神情复杂。 他不知道这样一个温婉美丽的女子, 是怎么做到在短短几年,狠心把那些无辜的女子送入火窟的。 “怎么做出这种委屈可怜的样子,我还没奇怪呢, 好端端地把我们两个抓进来做什么?” 卫河墨没说话,把从华缎坊搜出来的账簿拿出来, 在云一乐和廖掌柜眼前晃了晃。 “这里面写着什么, 你们应该都一清二楚。” 廖掌柜强撑着装傻, “这, 这不就是华缎坊的账簿吗?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位小郎君,我们布庄是再清白不过了, 每年的商税可都是一五一十上缴了的。” 他第一眼看到账簿的时候心脏都停跳了,加上又是和云一乐一起被抓进来, 这很难不让他联想到是不是做的那些勾当被发现了。 可是廖掌柜仔细回想, 觉得万万不可能。 那本见不得光的账簿他藏到了地底下, 除了他绝对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在什么地方。 他们就算是找翻天也找不出来。 卫河墨的嗓音却直接击碎了廖掌柜的侥幸心理, “廖掌柜就不用装傻了, 这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着,你们抓了多少女子, 把她们分为上中下品,卖了多少价钱。怎么,还要我一一念出来是吗?” 他抖了抖手中的账簿,好整以暇看着他们的反应。 确实, 廖掌柜把账簿藏得很好,卫河墨也只能找到明面上的这一本。 可谁让他先前假扮王老夫人的时候,已经看过了廖掌柜亲手递来的账簿了,上面写的是什么没人比他更清楚。 廖掌柜浑然不知自己早已将把柄交到了卫河墨手上,还以为是他真有泼天的本事,能找出来被藏得严严实实的账簿。 云一乐也信以为真,暗啧一声,眼神像刀锋一样剐在廖掌柜身上。 这个没有用的蠢货,这么关键的东西也不知道放好点,还让一个毛头小子找了出来。 廖掌柜听到卫河墨说出只有寥寥几人知道的账簿内容后,心都死了,更别提卫河墨还拿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 “我找医馆看过了,这里面装的可不是什么寻常人能买到的东西,更别提还有几味违禁品,这种伤人的迷药,可不是能解释得清的。” 这迷药正是卫河墨在去华缎坊时找到的。 那天卫河墨上二楼,一靠近那个角落,廖掌柜和云一乐就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卫河墨难免起了疑心,在把他们抓起来之后,着重翻找了那里。 果不其然,在那里看见了排列整齐的瓶瓶罐罐,拿去一问医馆的人,大夫轻轻一嗅闻,就紧皱眉头,说道:“这是官府管控甚严的百迷子,因为药性太强,很容易出事,所以已经很少出现在市面上了。” 第40章 卫河墨不用想也知道,这种害人的药,除了阮连江这世家子弟能找到路子,大量购买,哪里还有人能做到呢。 “单凭这违禁药的数量,就够你死一回了,廖掌柜。”卫河墨把瓷罐轻轻向上抛了抛,温言细语吐出这句话。 廖掌柜一下子就软了,“大人,大人,饶命啊,是,是她给我的,不是我弄来的啊!” 云一乐:“廖掌柜,说话可要有证据,这违禁药是在你的华缎坊里找到的,和我有什么干系?” 她阴冷如毒蛇的视线扫过廖掌柜。 置身事外的淡然语气让廖掌柜恨不得掐死她。 这个贱人,我就知道,有事就我扛,平日里银钱倒是不肯少拿。 廖掌柜绞尽脑汁想要找出云一乐的把柄,这事可不能就让他一个人扛下来。 云一乐连一点慌张的迹象都没有,她早就留了一手,和廖掌柜这种见钱眼开,又胆小如鼠的人合作,就要时时刻刻做好被出卖的准备。 平日里她和廖掌柜见面的理由都是雀飞楼的衣服布料采买,除去这个,再也没有别的见面,任谁也挑不出错。 给廖掌柜药的时候,也是单独两人在场,绝对没有第三个人知晓。廖掌柜不管怎么泼脏水到她身上都是做无用功罢了。 总之,账簿是廖掌柜记录的,违禁药也是在华缎坊发现的,和她毫无干系。 云一乐只是帮着打探那些去华缎坊的姑娘,看看她们的家世背景。她在雀飞楼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随口问个人不是什么难事。 更别提云一乐用的还是想收徒弟这样的借口询问,也不会显得突兀,人人都以为她想找个弟子传承自己的丹青手艺呢。 过了半晌,廖掌柜像个泄气的皮球一样瘪下来。 这个女人平时不声不响,做事却滴水不漏,他仔细回想竟然还真抓不住她有什么错漏。 卫河墨心中焦急地宛如蚂蚁团团转,他还盼着廖掌柜能想起一丝云一乐的蛛丝马迹,可是现在看来云一乐实在是太过谨慎,对着自己的合伙人也带着防备,丝毫找不到破绽。 云一乐把他们两个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心下哼笑,表面上还是柔柔弱弱的姿态,“卫公子,能放我出去了吗?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要把我抓到这里来,方才说的什么账簿迷药我真的不知情……” “放你娘的狗屁!”廖掌柜气得脖子都粗了一圈,整个脸皮都闷红了。 啧。 真是小地方的人,毫无教养。 云一乐眉梢轻轻一挑,不屑地想,看来这个地方是留不得了。等这事了结之后,她得找个理由脱身离开,不然卫河墨在,时刻盯着她,什么也做不了。 算了,在这里待的时间也够长了,这地方的人也搜刮得差不多,如果家主能让她回京都就好了。 云一乐眼含期盼,她离开阮家已经有好几年,当初是犯了错才被遣送到这里,不然她堂堂一个画院出身的画师,怎么会到青楼给女子画像。 她施施然站起来,“卫公子,我真的还有事,雀飞楼里的人还等着我回去呢,你把我找来,可没说是要在牢狱里面,一直把我关着,不知道你要怎么和雀飞楼的人交代啊。” 卫河墨却在她这句话中突然惊醒,是啊,廖掌柜和云一乐的接触少,可是雀飞楼的人说不准会知道什么,毕竟云一乐住在那里,每日进进出出,见过什么人楼里的人应当知道才对。 “云姑娘,抱歉了,你恐怕还要待上一阵子,我会去雀飞楼解释的,告辞了。”卫河墨说完又看看廖掌柜,“廖掌柜,跟我走吧,你要待的地方在另一边。” 卫河墨把廖掌柜带到另一间牢笼里,保证云一乐看不见听不着这边的情况,“廖掌柜,你慢慢想吧,云一乐和什么人接触过,药是从哪里来的。还要,你们把人送到哪里了?” 廖掌柜支支吾吾,“大人,我是真不知道啊,我就是个跑腿运货的……”他在卫河墨的眼刀下飞快改口,“运人,运人。晚上送到那边码头上,就会有人来接应,人人都带刀,我也不敢多看。” “每次都是把人送到地方了,我就换到另一艘小船上再回东阳镇上。” 卫河墨觉得他没说实话,就算只是个接头的,长年累月下来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算了,时间紧迫,左右人已经抓来了,以后慢慢问,现在重要的是那个给云一乐违禁药的人,要是他知道风声跑了就不好了。 卫河墨有些后悔地拍拍自己额头,暗道自己还是莽撞了。 - 雀飞楼的姑娘看到卫河墨又来了,都有些疑惑。 “他不是刚刚才来了一趟吗?” “不知道啊。” 雀飞楼的主事妈妈也摸不着头脑,“怎么了,是云姑娘有东西落下了吗?” 卫河墨先前把云一乐带走用的由头是,衙门新来的捕快每个人要一幅新画像,贴在公告上。云一乐一开始没察觉到不对劲,拿着作画工具就和他出门了。 直到被卫河墨带到衙门的监牢里才知道事情不对。 卫河墨也知道这个理由有点蹩脚,云一乐一时半会怕是不会吐露线索,人难免要在衙门待上一段时间,这样为捕快画像这件事就说不通了。 卫河墨:“云姑娘说,她在雀飞楼坐得久了,技艺有些生疏。想着到时候给我们画完之后,在街上画画不同的景物,避免闭门造车的情况出现。” “楼里姑娘和妈妈有事的话,去衙门旁的街上找她就好了。” 主事妈妈和楼里的姑娘们一头雾水,不知道云一乐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不过有才情的人确实和普通人不一样,这也许是画师的什么怪癖吧。 主事妈妈:“欸,好。这段日子也没什么事情,就让云姑娘做自己想做的事吧,我们就不打扰她了。” 卫河墨弯起眸子乖巧一笑,看得主事妈妈稀罕不已,这样的清爽少年郎可不多见,每次看到都觉得心情大好。 主事妈妈笑道:“来回走也累了吧,要不要喝口茶?” 卫河墨婉拒:“不了不了,对了,可有什么常来找云姑娘的人,我去和他说一声,这几日她不在,可不要让人跑空了。” 主事妈妈:“她平日里就在那里画画,哪里有什么人找她。” 一个橙衣姑娘道:“是啊是啊,一乐姐姐平日里都不爱出门,除了给楼里采买布料还有给自己添颜料,就没有什么地方去了。” 颜料? 第37章 卫河墨状若懊悔地说:“对, 差点忘了,云姑娘的颜料也快不够用了,她平日里放颜料的地方在什么地方啊, 我顺道给她拿回去。” 主事妈妈不疑有他,领着他进画房, “诺,在这里呢,你看看云姑娘说要拿些什么。” 说是画房, 其实是云一乐的小院里面的一间房,里面充斥着书香味和颜料的奇异味道。 卫河墨一眼就把整个房间的布局收入眼底, 他顺着主事妈妈指的方向, 把放置在桌子上的瓶瓶罐罐都收起来。 主事妈妈一边看着他的动作一边说:“一乐一般都不让我们单独进来, 除非是有她在。不过你既然是她叫来帮忙拿东西的, 进来倒也无所谓。” “这个好像有点空了。”卫河墨微微皱起眉头,打开看了看, 里面已经快见底了,“您知道云姑娘一向在哪个画铺买颜料吗, 我去买一些, 给她补上。” “嗯……好像是在什么锦青铺吧, 那一条街都是书画铺子, 你找找看吧。”主事妈妈想了一下。 “好, 多谢妈妈,我先走了, 免得云姑娘等着急了。”卫河墨朝主事妈妈微微点头,转身大步离去。 程子君在外面等他,卫河墨不敢让他进来,他的相貌身姿都不枉狐狸精这个身份, 程子君若是一同前来,他们两个一时半会怕是出不去了。 程子君时刻关注着动向,听到卫河墨轻快的脚步声后从容站起来,“慢一点,看你都跑出汗了。” 他拿出帕子给卫河墨擦擦额头上冒出的汗水,动作自然得卫河墨都来不及阻止。 这段时间里,程子君一抓到机会就对他抱抱蹭蹭,卫河墨已经从一开始的脸红心跳到习以为常了。 他无奈叹了口气,接过帕子,囫囵把自己的脸抹了一遍,“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可我就是想照顾你啊。”程子君把卫河墨擦完的帕子接回来,小心翼翼叠好塞进自己袖口。 看到卫河墨欲言又止的古怪表情,程子君轻笑,“我拿回去洗一洗,再给你用。” 说是这么说,可是卫河墨用过的东西都被程子君收起来了,他就像个勤勤恳恳地把宝物运进自己巢穴的龙,想把所有带着卫河墨气味的东西都保留着。 不过,被墨宝儿知道了,他应该会害怕吧。 程子君眼神幽深,不,他不会知道的。 卫河墨:“……好吧。” 其实卫河墨早就知道程子君把这些东西藏起来了,他又不是傻子,用过的茶杯帕子还有其他数不胜数的小物件,只要是经过程子君的手,就不会再出现在他眼中了。 第41章 更别提他有一次还撞见程子君相当可疑地把他准备丢弃的旧亵衣藏到怀里,只是为了避免尴尬,卫河墨装作没看见。 哎…… 这小狐狸还觉得自己隐瞒得很好呢。 卫河墨只把这当作小动物对主人气息的独占欲,那些小猫小狗也喜欢把有主人味道的衣服藏起来做窝,据说这样会让它们更有安全感。 至于另一个方面,是不是程子君对他抱有另外的感情……卫河墨眼神飘忽,选择性忽略了这个可能。 不去想这些,卫河墨把夹杂在颜料里面的纸抽出来。 那是一沓颜色已经有点泛黄的信,卫河墨眼尖发现木柜下面露出一小节纸,眼疾手快把它拿了出来,仔细叠好藏在颜料里,没让人看出不对来。 “上马车。”卫河墨刚一坐下,就迫不及待打开看里面的内容。 这是锦青铺的掌柜写给云一乐的,都是些琐碎的事,比如某某天,某成色上好的颜料有大量存货,欢迎云姑娘前来云云。 卫河墨仔细查看,发现这些来信都是有固定的日期在,每个月初三的时候锦青铺掌柜就会写上一封。 他再一翻,突然发现有一张字迹明显比其他的要慌乱,卫河墨凝神,一字一句看起来。 【运送颜料的货船有意外发生,这个月的朱砂货量难以供应,云姑娘若是不急,可以等下个月再来铺子采买。】 有些字还有些小墨点洒在上面。 不对! 卫河墨几乎要把眼睛贴在纸上看,也看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只能辨认出应该是用某种特制的极小的笔书写的字,怕是只能用放大镜来看才能看清了。 这个时候的玻璃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比黄金还珍贵,他要去哪里找玻璃做放大镜啊…… 程子君看他哭丧的模样忍不住笑笑,“怎么不问问我呢?” 卫河墨疑惑:“啊?” 程子君手一挥,凭空出现一个水幕,把上面宛如蝌蚪般的小字放大得清清楚楚。 卫河墨:“!!!” “太好了水水!你真厉害!”卫河墨振臂高呼,“让我看看他写了什么东西。” 【遇上官府的人检查货船,违禁药扔下水以避免官府搜查。京都有人针对阮家,这段时间小心行事。】 卫河墨眼中冷光一闪,“看来这个锦青铺的掌柜和云一乐还有阮家脱不了干系,走,我们快些去锦青铺。” - 锦青铺在东阳镇虽然才开不到几年,但由于里面卖的东西质量高,价格也公道,不像别的铺子标价那么虚高,所以在这条街上生意还算红火,每日都有人进进出出。 起先也不是没人对此有意见,同一条街的掌柜们都不满锦青铺的作风,去找锦青铺的掌柜元青,暗示他这样低价抢生意,破坏老规矩,是做不长久的。 可元青本来开这铺子就不是为了赚钱,只是给云一乐打个掩护好做事罢了,加上他从小在阮家长大,也算半个阮家人,哪里看得上这些小掌柜。 元青把他们警告的话视作耳旁风,看都不看他们。本地的商贾气不过,联合起来想把他整倒,没想到反而自己家的生意出了这样那样的问题。 一个人两个人的还能解释,可是所有针对元青的人生意都出问题了,这下他们也明白了元青的背景不一般,不敢再触霉头。 只能捏着鼻子看锦青铺把大半的顾客都吸引了去。 只是今天锦青铺却难得没开门。 来往的学子本想来买些画册颜料,看到大门紧闭,失望地叹气,“元掌柜怎么突然关门也不提前说一声,白跑一趟了。” 卫河墨匆匆赶来,看到无人的锦青铺,心里一紧,“掌柜多久没开门了?” “我昨天来的时候还在,可能今天有事出门了吧。” 还好,今天才走了,还能追得上。 他忙问一旁的人:“有人看到掌柜去哪里了吗,我有急事找他。” 对门书铺的掌柜看他风尘仆仆的模样,好心提醒,“好像往码头的方向去了,有急事的话现在快些赶过去,说不准还能看到人。” 卫河墨眼睛一亮,“多谢多谢!” 码头?看来这家伙说不定是听到婴宁死而复生的消息,想跑去通风报信了。 正如卫河墨所料,元青一大早去吃早饭的时候,听到街边的人都在议论秦家小姐死而复生的离奇案件,眼皮突突直跳,心下大感不妙。 当初阮连江对婴宁做的事他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如今猛然听见婴宁不仅活了,还不傻了,难保她还会说出什么东西。 加上阮家这几年式微,周围虎视眈眈,被揪出个错处就会被无限放大,更别说是这种卖人的勾当,被抓到就是个死字。 他们不算什么阮家嫡系,阮家不会费劲保他,舍了就舍了。 元青对自己的直觉向来很有自信,他似乎天生就对灾祸有一定的预见性,如今不祥的预感这么重,元青赶紧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东阳镇。 至于要不要告诉阮连江…… 元青目光透出不耐烦,那个自甚清高的家伙,就算告诉他要小心,恐怕换来的也只是嘲笑吧。 他不用想都知道阮连江会说什么。 “胆小的家伙,这就被吓怕了?堂堂阮家的人,做什么难道还能把我们抓起来不成?” 阮连江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阮家要派人在各地搜刮女子去江南打造享乐窝,他还觉得只是家族给子弟的历练。 元青则是早早就敏锐察觉出其背后的意味,阮家早些年得罪了太多人,也阻碍了太多人的路,后辈之中也没有能挑起大梁的人支撑,衰败是必然的。 阮家的家主自然知道这一点,加上庞大的家族开支,财政早已捉襟见肘,已经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 打造这样一个对外号称风雅的阁楼水榭,对内则是可以无底线玩弄的享乐窝,大肆吸金,又可以和达官贵族攀扯上交情。 银钱和人脉川流不息,只需要牺牲一些毫无背景的女子,就可以继续维持阮家在京都的地位。 元青却早就做好了阮家倒台的准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站在码头,眺望离他越来越近的船,心中抱着侥幸的期盼:希望只是我想多了,先去外地看看风声如何,若是没事我再回来。 这个时候码头上没人,来往的货船都卸货走了,正是休整的时候,会在这时上船离开的只有元青一人。 卫河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远远看到一个准备上船的背影,情急之下随手抄起旁边菜摊子上的大白萝卜,“咚”一声砸了过去。 元青只听见后脑传来一阵破空声,还来不及回头看,脑袋嗡嗡作响,眼睛一翻白就向后倒晕了过去。 “!!!” 周围的人眼睛都瞪大了。 第38章 “天老爷, 人晕了!” “这小郎君手劲忒大了……” “嘶,看着都疼,这是干嘛了?” 菜摊上的小贩没加入他们的讨论, 忙着向卫河墨推销自己的萝卜:“我的菜,你得给钱啊, 这萝卜水灵得很,砸人也再适合不过了,一个五文, 郎君要不要再买一个回去?” 卫河墨连忙翻找自己的钱袋子,拿出五文递过去给小贩, 还得空出手推拒小贩硬塞进来的白萝卜, “不必了不必了。” 眼见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卫河墨提高音量解释自己刚才的举动, “我是衙门的捕快,找他有事, 刚刚只是一时情急……” 他手忙脚乱掏出自己的手牌,展示给大家看。 众人这才把仿佛看罪大恶极的犯人似的眼光从卫河墨身上移开。 “呼……”卫河墨松了一口气, 拉上程子君跑到元青身旁查看。 “好像, 下手是有些重了哈。”卫河墨摸摸元青的后脑, 感觉触手一个红肿的大包。 程子君微妙看他一眼。 墨宝儿, 你是真对自己下手的力道没有概念啊。 “先把人带走吧。”程子君道。 船上的船夫不知所措, 看看地上的元青,又看看把人砸晕的罪魁祸首卫河墨, 迟疑地开口问道:“我收了他的船钱,可是现在人走不了了,和我可没关系,我不退银钱的。” 卫河墨:“你走吧, 等他醒了我和他说一声。” “对了,他有没有和你说要到哪里去?” 船夫挠挠头:“南水县,就在隔壁,我平时两个地方来回跑运货运人,他问我能不能捎带他一程,还给我一两银子,我就答应了。” “小大人,这人该不会是犯了什么大罪要逃跑吧?” 卫河墨看着他闪烁着八卦光芒的双眼,一阵头大,“我只是有些东西要问问他而已。” 船夫失望地“哦”了一声。 卫河墨怕真把人砸出个三长两短,和程子君两人一使劲,把元青抬到马车上,车轱辘扬起一阵烟尘。 - “大夫,他怎么样?”卫河墨小心翼翼发问,生怕打扰了大夫针灸。 第42章 大夫把银针一拔,原本昏迷着一动不动的元青抽搐了一下,眼皮微微颤动,眼见就要醒过来了。 “好了,没什么事了,只是一时外力重击头脑昏沉,没伤到什么要紧处。”大夫面对这些小伤轻车熟路,三下两下就搞好了。 这里是牢狱。 云一乐、廖掌柜、元青这三个人都在大牢里面相聚了。 不过云一乐还不知道元青被抓进来的消息。 元青幽幽转醒,看着周围的铁栏,脑袋还有些发懵。 他皱巴着脸,艰难起身,动作中还牵扯到头上的肿包,倒吸一口凉气。 疼痛之下迷糊的脑子也醒神了,元青回忆起晕过去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见到船来了,迫不及待想要上船,半只脚都踏进船舱了,结果后面猛然有个东西投掷过来,把他砸晕了过去。 元青最后一眼看见的,好像是一根白色的……萝卜?! 他猛然转头环顾四周,昏暗的环境,硬得膈人的床板…… “这……我是犯了什么事?怎么直接就把我关到监牢里来了,捕快大人做事就是这么不讲理的吗?”元青咽了口唾沫,强撑着问道。 卫河墨说道:“元掌柜,大家都是明白人,为什么在这里你心里也清楚。” 他拿出那张纸,把上面的小字念了出来。 “你们用这些违禁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害了多少无辜的姑娘,应该不需要我提醒了。” 听到“阮家”“违禁药”这两个字眼,元青心如死灰,“你是怎么看出这些字的?” “元掌柜,世界上自然有千千万万种方式,能让我看出来。” 元青疲倦靠坐在床上,“所以呢,你想知道什么?” 他心里明白,就晚了这么一步,被抓回来,就已经迟了。 可他还是不敢相信一个小地方的人居然敢查阮家的事,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知不知道阮家是什么背景,就算知道这些,就算把我抓起来,也没用,你们根本撼动不了阮家。” 卫河墨早就得了县令放开手查的暗示,自然不怕元青这一套带着胁迫的话语:“有劳元掌柜费心,不过,我想比起庞大的阮家,元掌柜不妨先担心一下自己。” 元青一下子熄火了,过了一会又期期艾艾地问卫河墨:“那我会死吗?” 卫河墨:…… 没见过有人的情绪能从威胁到认怂转变得如此之快。 卫河墨:“如果你如实交代的话,我会努力保你一命。” 只是流放到边关地区做劳役,对于元青这种衣食无忧的没吃过苦的人来说,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也许他会觉得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得到卫河墨的承诺之后,元青松了一口气。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这样想着。 “你有什么想问的,问吧,但凡我知道都绝不会隐瞒。”元青老老实实道。 卫河墨:“阮连江在哪里?你们把那些女子都运到哪里去了?” “阮连江在汀州,那些女子都在汀州名气最大的青楼乐坊街,你们去打听一下阮家,就知道叫什么了。”元青想了想,既然卖都卖了,不如卖得彻底一点。 “不仅水西县这一方的女子被拐卖到那里,还有各地搜刮来的姑娘,经过专人相看调教之后,会一一分配到不同的楼里。” 卫河墨:“整整一条街道都是阮家的吗?” “是的。”元青点头。 卫河墨拳头都大了,不敢想象这些年有多少姑娘被折磨。 “这么多年,这么多人,难道就没有人察觉到不对劲吗?” 元青瞥了一眼他的神色,有点不敢开口,声音微弱道:“他们一般都找没什么依靠的姑娘,或者对她们的家人说是江南富庶地区找绣娘,一般都不会有人起疑心,更何况对这一种情况,阮家还会定时让人捎银子回去。” “所以……没什么人会报官,就算报官了,当地官员查到有阮家的手笔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不知道。” 谁想到偏偏在这里栽了个跟头。 一根筋似的偏要查到底。 他不认为一个捕快能有这魄力,卫河墨的举动也代表着县令的意思,一个小小县令敢和世家作对,想必是背后有人借着他和阮家打擂台呢。 元青庆幸自己脑子转得快,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不然一直被绑在阮家的船上,迟早翻船溺死。 - 县令沉思,“那依你所见,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卫河墨正色道:“县令大人,依我的拙见,就这么贸然前往肯定不妥,不如我先去里面仔细打探打探,看看能不能找到铁证,届时巡检刺史一来,我们就把这些阮家的罪证交上去!” “好好好,就这么办!”县令一锤定音。 他听到卫河墨提到巡检刺史才回想起来,今年来的刺史正正好好是欧阳家的人。 欧阳家是落魄世家的领头人,当初人丁稀少,所持政念又和先帝不符,被先帝不喜,为朝做官者大多被排挤到边缘。 欧阳氏原本也位列四大世家之一,只是世家的兴衰和上位者的喜怒也脱不了干系,欧阳氏的族人因此受了不少的冷眼嘲讽。 王家更是落井下石、捧高踩低的佼佼者。 世家之间相互联姻是常有的事,就算没有感情,也会给彼此留一个体面,在众人面前留足颜面。 而在欧阳氏展现出衰败的端倪后,阮家迫不及待和他们划清界限,把欧阳氏的女子无一例外都以一纸休书休弃出去,全然不顾两家的情分,生怕和他们沾边也被先帝厌恶。 欧阳氏的女子都是家族鼎力培养出来的,哪里能接受得了自己被这么耻辱地休弃,出门参加宴会,席上都是窃笑和指指点点。 没过多久,这些女子就郁郁而终了,其中还包含了欧阳家家主最宠爱的小女儿。 在朝堂上,阮家也是不遗余力地贬低排挤欧阳家的人,力图把他们复起的苗头都扼杀在摇篮里。 从此,欧阳家和阮家就彻底结下了梁子。 如今继位的新帝与先帝大不相同,他不是守成之君,很有一番自己的新锐想法,与欧阳家不谋而合。 欧阳家看到了希望,如同溺水之人看到绳索,拼命抓住不顾一切往上爬。 在站稳脚跟之后,欧阳家自然不会忘了阮氏这么一个“故交”。 县令可是知道,欧阳家的人正想方设法把所有被阮家打压排挤过的人联合起来,就等着把阮家按到泥地里。 他暗自哼笑,嚣张了这么久,也是时候经历一下我们的感受了啊…… 要是借此搭上欧阳家的大船,那就能重回京都了。 县令越想越激动,恨不得卫河墨马上就去汀州,马上就把阮家摁死。 卫河墨看着突然思维开始发散,不知道神飘到哪里去的县令,有些疑惑。 县令回神,掩饰般喝了口茶,“方才在想要紧的事,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啊?” 卫河墨:“明天!越快越好。” 县令哈哈大笑:“不错,年轻就是有精力,单枪匹马去有些危险。”他沉吟片刻,“带上李长生他们一起去吧,你人生地不熟,多些人也多一份保障。” 卫河墨:“好,我去和捕头他们说一声。” 他浑身充满干劲,三下两下就往外奔去。 “等等——”看着卫河墨离开的背影,县令匆忙加了一句:“办好了给你们再涨月钱啊!” 第39章 卫河墨没出过水西县, 如今在船上摇摇晃晃近十余天,总算到了汀州。 他一下船,腿都是软的。 程子君扶着他, 看到卫河墨发白的小脸,止不住心疼, “墨宝儿,吃点药吧,会好一些。” 其实卫河墨知道这是他的心理作用在作祟, 这几日在船上程子君没少给他拿丹药吃,可是卫河墨不管吃多少, 还是难受得紧。 “没事, 下船就好了。”卫河墨虚弱摇摇头, 强撑着对程子君笑笑, “别担心啦,你看你, 脸色比我还差。” 怎么能不担心,程子君不管是给他吃丹药还是传送妖力, 卫河墨还是蔫蔫的, 要不是探查了一遍卫河墨体内, 确认他身体没得什么绝症, 程子君都快急得要把人抱走, 不让他去汀州了。 “哎哟,总算踩到实地了。”李长生骂骂咧咧从船舱钻出来, 身后的张福也脸色舒畅。 这次出门只有他们两个跟来,田回和马几山留在水西县里,否则衙门的人手都不够用了。 看到程子君和卫河墨又黏糊在一起,李长生一阵牙酸, 嘴里嘀咕:“怎么还没抱够,欺负我这个孤家寡人。” 卫河墨似有所觉,对着李长生他们挥手,“李叔,我们去找个地方歇脚吧!” 李长生心虚笑笑道:“来了!” 张福身上挎着大包,被压得直不起身,“等我,老天,这也太重了。” 卫河墨他们都是轻装上阵,只有张福,他妻子不放心他去那么远的地方,在家里给他收拾行李,整理出满满一堆。 第43章 张福看到一家老小都在忙活,实在不忍心拒绝,只能背着这沉重的爱上路了。 汀州作为江南繁华的地区,城楼高大,来来往往的小贩热闹不已,街头还有许多卖艺的杂耍艺人。 花花绿绿的招牌和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穿梭的华贵马车。这些和水西县截然不同的画面让李长生有些不适应,“这……上哪里找住的地方啊?” 李长生没问出来的是,他们的银钱够不够在这繁华的地方住,怕是两晚就够把他们掏空了。 程子君看出来了,从容温声道:“不用担心,我先前来过一回汀州,在这里置办了一处宅院,大家如果不嫌弃,我们就在那里住吧。” 李长生:!!! 真是有钱啊,我也想要这种在哪里都有家业的实力。 卫河墨也诧异了一瞬,不过想到程子君先前和他说过,狐族老祖闭关前把自己的宝库都留给他了,倒也正常。 他浑然不知程子君用来扯大旗的狐族老祖就是他自己。 - 程子君这处宅院位置极佳,闹中取静,旁边隔两条巷子就是主街,方便出行又不至于喧嚣过人。 张福走了一遍这宅子,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住四个人刚好。 他们在庭院中央的亭子上商议,下一步该怎么办。 卫河墨说道:“方才一路上,我观察到那些华贵的马车大多往同一个方向去,而从那个方向出来的马车路过我们时,脂粉气味很浓,想必那里就是汀州声色场所在。” 李长生和张福恍然大悟,不约而同露出敬佩的表情。 刚下船,他们都疲倦得只想着快些休息,没想到状态最虚弱的卫河墨还能眼观六路找线索,怪不得出发前县令叮嘱,一定要以卫河墨为首,他说什么就做什么。 张福:“那我们等到了晚上,去那边看看情况?” 卫河墨点头道:“好。” 夜晚的汀州更加热闹,五彩斑斓的灯笼一一亮起,把天边渲染得一层黄色的光亮,时不时还有冲天的烟火迸发,炸出绚丽的火花。 跟着前面珠光宝气的马车车流一路前行,卫河墨他们来到了一条弥漫着酒香和脂粉香气的街道。 站在街道下面就可以望见二楼穿梭的姑娘,娇俏的脸庞和鲜艳的衣裳像蝴蝶一般飞过,吸引着楼下看客的目光。 卫河墨一行人在一座足有五层高,铺满琉璃瓦片的华美楼宇下停住了脚步。 李长生:“是这里没错了,我方才打听到他们说虽然这一条街都有阮家的手笔,可是据说这一处的云香楼,来的人最显赫,阮家人也常来这里查看生意。” 卫河墨心中沉重,深吸一口气,准备进去。 他们一行四人都换了一副装扮,穿得活像那些来寻欢作乐的富家公子哥,尤其是程子君和卫河墨,通身的气派贵不可言,矜贵又俊朗。 这样一对比,倒是显得李长生和张福像个油腻腻的暴发户了。 门前迎客的老鸨眼睛一扫他们的穿着,就明白这行人又是不缺钱的,谄媚笑着迎上去:“贵客里边请,看着如此眼生,想必是第一次来吧?” 卫河墨点头,面上兴致勃勃,俨然是一个好奇未接触过这类场所的稚嫩郎君。 嫩瓜子好啊!保证让他迷上我们这儿的姑娘,日日来洒金。 老鸨暗笑。 李长生摆出年长者的派头:“妈妈啊,你们这里有没有干净的姑娘,我们家小辈年纪也到了,带着他来看看,可别让他失望啊。” 程子君默默掏出一锭金子,放置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可想而知金子的分量。 老鸨:!!! 虽说她在这里接触的达官贵人多了去了,可是一上来就掏出这么大一锭金子的也少见。 刚进楼就舍得花钱,那把人伺候舒坦了,得给多少啊…… “没问题,干净的姑娘是吧,保证给公子找一个清清白白的!”老鸨当机立断,指挥身边的小厮,“去把素梅姑娘带过来。” 小厮愣了一下:“素……可是她还没——” 老鸨一个眼刀飞过去,小厮只能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云香楼的内部阶级分明,素字开头名字的姑娘是还没调教好,不能出来接待客人的。 老鸨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她了解素梅,素梅是这一批新人里性子最乖巧,资质也最上乘的一个,老鸨对她提前出来接待客人有自信。 她做了这么多年,这点决策还是能做主的。 “只有这位公子需要人伺候吗?几位贵客……” 张福面露可惜,“今日先不必了,我们主要是带着家中小辈来长长见识,若是只顾自己玩乐便不好了。” 老鸨笑得乐不可支:“郎君说话真有意思,那各位看是要在几楼休息呢?一到四楼任君挑选,越往上包间越舒适,只不过这不同楼层花费的银钱也不同了。” 程子君又拿出一锭金子,“要最好的房间。” 老鸨:“好的好的,贵客这边上楼,姑娘稍后就来。” 她美滋滋拿着金子安排人去了。 素梅刚刚经历完云香楼对她们的考核,累得瘫倒在床上,一旁的小婢女给她除去头饰衣物,轻轻为她捏着酸胀的腿。 素梅叹了口气,“珠珠,你说我们是不是这辈子都出不去了?” 名唤珠珠的小婢女年岁明显不大,十岁刚出头的模样,脸上带着稚嫩的婴儿肥,眼神却满是沧桑和疲惫,“素梅姐姐,我也不知道。” 素梅翻了个身,“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出去接客了,到时候你也该去接受嬷嬷的教导了,你还这么小,怎么就进了这火窟里……” 素梅看着珠珠,忍不住落下泪来,为她,也为自己。 小婢女的泪早就已经流干了,在当初船上姐姐被杀了丢进河里,尸骨漂泊在外,她就明白了,哭是没有用的。 因此此时面对素梅的真情流露,她神情漠然,显得有些无动于衷。 “素梅?素梅,快出来。”门外有人急迫地敲门,呼唤素梅的名字。 素梅赶紧把自己脸上的泪抹去,擦上白粉,确保看不出哭泣的痕迹才敢去开门。 这里对姑娘的要求严苛地就像对待牲畜,要她们时时刻刻保持端庄美好的一面,一旦被教导嬷嬷发现私下哭泣说些不该说的话,轻则被关进黑屋子里饿上十天半个月,重则…… 素梅想到那些狰狞痛苦的刑罚,狠狠打了个冷颤。 先前有姑娘偷跑出去报官,结果官府的人是这里的常客,直接把人送了回来,老鸨在众人面前用烧红的铁对准她下面狠狠烙上去,血肉模糊,之后把人固定在半人高的木马上,布满铁钉的铁棍把人从下面穿透肚皮,硬是哀嚎了整整一天才失血而亡。 老鸨这一招杀鸡儆猴把那些心有异动刺头吓破了胆,不敢再妄想逃出去,只能老老实实待在楼里做摇钱树。 小厮:“妈妈叫你好好准备一下,今晚就出去接待客人。” 他让出一个身位,后面的婢女和嬷嬷拿着衣裳和各类器具鱼贯而入。 素梅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有意想再拖延一下,“可是我们按规矩还要等……” 小厮抬眼:“要不,姑娘您去和妈妈说道说道?” 素梅心一颤,把话吞进肚子里,“是,素梅这就准备。” 卫河墨等人还在观察这栋楼的结构,思索着该怎么搜罗阮家的罪证,老鸨就带着素梅进来了。 看见他们个个神情凝重的样子,老鸨讨好笑道:“公子们这是等得不耐烦了吧,姑娘这就来了。” 卫河墨暗暗观察着素梅,她装扮得光彩艳丽,眉眼中又透露出温婉的秀美之感,动作间局促不安,看起来应该是没来多久。 可以套出话来。 卫河墨在心里下结论。 李长生:“好了,你们都推出去吧。” “是,是。” 等人都出去之后,李长生眼神示意:然后呢,怎么办? 卫河墨想想,决定从找人开始。 素梅那边已经摆好了琴,轻轻弹起舒缓的曲子。 卫河墨装作享受的样子,一边听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中间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问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方珠珠的小女童?” 素梅手一颤,整个曲子都乱了,“公子怎么问这个?” 第40章 方珠珠就是方梨的妹妹, 卫河墨来汀州之前方梨还请求他,一定要帮忙寻找她妹妹的下落。 哪怕是死了,也拜托他把方珠珠的尸骨带回来。 卫河墨察觉到素梅的表现不寻常, 看来方珠珠不仅还活着,而且素梅就知道她的下落。 素梅语气讨好, 又带着微不可见的警惕,“公子怎么突然问起旁人来了,这里难道还有公子认识的人?” 素梅不得不想多一点, 她在云香楼的日子见识到太多恶心的东西,这些男子色欲熏心, 珠珠虽然年纪小, 可也能看出容貌清丽, 难免有些人就好这一口。 第44章 她也知道方珠珠的过去, 明白她有个姐姐在被卖的路上死了,所以才年纪这么小就单独一人被卖到这里来。也许是经历的磨难多了, 方珠珠有着不符合年龄的稳重,很多次素梅支撑不下去想要寻死都是她在劝导, 否则素梅活不到今日。 她们两个相互照顾, 在这冰冷华丽的楼里互相取暖, 素梅自觉自己作为年长的角色, 把方珠珠当成自家妹妹, 自然想保护她。 卫河墨亦真亦假说道:“其实我并不认识她,只是很奇妙, 那天路过东阳镇,莫名有个看不清脸的姑娘对我哀求,说自己被人所害,唯一的妹妹也被奸人掳去。她说希望我能帮她找到妹妹的下落, 如果能办到,她能给我一次保命的机会。” “当时我并不相信,可是一连好几天我都碰到那个姑娘,左思右想,反正正好也要来汀州,不如试试看。” 素梅听到卫河墨的这一番话,内心犹疑不定,方珠珠确实是在东阳镇被拐走的,看卫河墨一行人的打扮也不像是故意消遣她的模样。 那就是,确有其事?! 她眉头紧锁,这对方珠珠来说是个好机会,他们说受了珠珠姐姐的委托寻人下落,那就意味着方珠珠可以逃离这个魔窟了。 按照云香楼的规矩,不接受姑娘赎身,进来了就要一辈子待着里面,不管出多大价钱也不行。可是方珠珠还不算名册上的雅妓,只是一个小婢女,不能赎身的规矩对她也不适用。 素梅内心有了决策,认真看着卫河墨说道:“公子若是知道了她的下落,可愿意把人接出去?” “说实话,女子在这样的地方生存不易,希望公子能说到做到。” 卫河墨:“这是自然,我已经答应了她的姐姐,怎么敢出尔反尔与鬼神作对呢?” 素梅想想也是,内心不免又有些酸涩,方珠珠的姐姐就算死了,也记挂着她,要救她,可是她孤零零的,又有谁在乎呢? 她微微转头,不愿看人看出自己微红的眼眶,“公子稍等,珠珠她就在外面候着,我去唤她进来。” 方珠珠在外间的角落里等候,神情晦暗,她听着周围若隐若现的痛呼哀求声,还有男子令人厌恶的□□,心里一阵打鼓。 她眼睛忧色重重,不知道素梅会怎么样。这里的客人大多有怪癖,姑娘被伤得血肉模糊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才会有下人在门外候着,就是随时等着去叫大夫免得把人折腾死了。 “嘎吱——”方珠珠一直看着的门突然打开了。 她的手不自觉颤抖起来,嘴唇抿得发白,连忙迎上去,看见的却不是什么皮开肉绽的人。 素梅笑得眉眼弯弯,拉着方珠珠的手把她带进去。 外面的人眼皮都不动一下,这样的事情也是常有的,有些客人嫌玩得不尽兴,就会把服侍在门外的婢女男仆也拉进来一同享乐,进来了云香楼,人人都是可亵玩的物件。 素梅悄声对方珠珠说:“里面的人是受你姐姐的委托,前来寻你的。” 方珠珠又惊又诧,她姐姐早就死了,哪里来的受她姐姐委托来寻她的人? 更何况,素梅也知道她姐姐已经死了的事,怎么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素梅自然看出她的满脑子雾水,“放心吧,尽管很不可思议,但确实不是蒙骗你,你一去便知道了。” 方珠珠明白素梅一向不是那些说大话的,也不会害她,收敛了心神,跟着她的脚步,暗中观察起房间里的四名男子。 她在看房里的人,房间里的几人也在看她。 卫河墨第一眼见到方珠珠就有些诧异,她的身量虽然还是小孩的模样,可是神情和双眼透露出的漠然无一不显示出她的成熟。 李长生作为最年长的,看不得一个小姑娘被磋磨成这个样子,“真是受苦了……” 他虽然说的小声,可是方珠珠的耳朵尖,还是听到了,不过这一句叹息倒是让她的防备心稍稍放下一些。 卫河墨把一个黄绿色的草编兔子小心翼翼托在手心上,这是方梨交给他的,说若是方珠珠不信卫河墨他们,可以把这个拿出去给她看。 这种独特的编法只有她会,方珠珠一眼就能看出来,先前她们姐妹二人还一起去集市上卖过各种各样的草编小动物,以赚些铜钱饱腹。 果不其然,方珠珠一看到这个兔子,就失态了。她猝不及防冲过去抢走了那只草编兔子,卫河墨刚一眨眼,手里就空了,把他给吓了一跳。 方珠珠语气迷茫:“这是我姐姐编的……” 她轻轻抚摸兔子的耳朵,依稀还有些草的韧性,可以看出是这段日子才编出来的。 至少是这个月以内。 “姐姐,姐姐她还在是不是,她为什么不来找我?”方珠珠这时才真正像个孩童一样,无助又委屈地双手掩面哭起来,泪水透过指缝不断渗出来。 卫河墨迟疑片刻,“是你姐姐的魂魄拜托我来找你的,她确确实实已经死了。可是她一直记挂着你,是因为你,所以她的执念才能支撑着她存留到现在。” 方珠珠哭得泣不成声。 “可是,我出不去的,云香楼不会放我们这些人出去的。” 她渐渐止住了抽泣,一字一句说道。 方珠珠看出来卫河墨他们和那些来玩乐的嫖客绝对不是一路人,从他们丝毫不含色欲的眼神,还有李长生坐姿神态中透露出的正气,她心里有了几分猜测。 “你们是官府的人对不对?” 她这话一出,惊得素梅神色大变,惊疑不定地来回打量几人。 李长生和张福对视一眼,不明白这个小姑娘怎么一下子就看出他们的身份了。 卫河墨也被方珠珠敏锐的直觉惊到了,不过仔细想想,自打一进来包厢,他们的举动确实不像是来寻欢作乐的嫖客。 方珠珠见他们不反驳,似是默认了,心也落定了。 别看她好像很笃定的样子,其实也是试探性地询问,她相信姐姐总不会害她的。 方珠珠有条有理阐述道:“我们这些人都是被人用各种不干净的手段拐卖来的,每个人相当于云香楼的把柄,老鸨不会让楼里的人有机会出去乱说的。” “只有云香楼倒了,我们才能真正恢复自由。” “可是哪里会这么容易倒呢?看看这里来往的人,都是身份贵重,和云香楼的主人交往密切的人。一旦爆出什么事来,他们互相掩盖,又哪里会有人管我们的死活?” 方珠珠说得哀切,挺直的脊背一点点弯下去,被无形沉重的大山压着。 听到她的一番话,素梅缓过神来,她一开始得知卫河墨一行人是官府的人之后,确实生出了“终于可以逃出去”等诸如此类的想法。可现下听方珠珠一分析,她的那点希望火苗也黯淡下去。 卫河墨看她们如此悲切,嘴唇张了张正想说话,下一秒就被方珠珠震惊到了。 方珠珠说:“我要把这里烧了。” 众人:!!! 李长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过去问张福:“我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张福迟缓摇头。 卫河墨也恍恍惚惚抓住程子君的手狠狠一扭,程子君语气委屈:“墨宝儿……痛。” 他赶紧回神,心疼给程子君揉了揉。 他们都被方珠珠要火烧云香楼的举动惊住了。 若只是单说这一句,他们不会如此讶异,主要是方珠珠还把自己的计划有条不紊地列出来了。 “这段时日云香楼要把老旧的柱子翻新,所以仓库里积压了大量的桐油,等夜间云香楼没人警惕的时候,我就把它们都倒出来,一把火烧了,再悄悄把姑娘们都叫出来,乘乱离开这里。” 她暗恨道:“我悄悄打听到,今天云香楼背后的主人和一名极其重要的客人在顶楼,他们都该死。再者,若是这么多人都死在云香楼,背后的势力定要找他们算账,届时也顾不上搜查我们。” 素梅不敢相信:“珠珠,你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我都不知你竟然还想了这么多东西。” 方珠珠看她一眼:“我如果告诉你了,你肯定一天到晚都紧张表于神色,不叫人看出不对劲就怪了。” 素梅被噎了一下,想想自己的性子,讪笑道:“也是。” 卫河墨抓住了方珠珠话中的一句话:“今天晚上,顶楼会有重要的人在那里?” 方珠珠愣了一下,回道:“是的,我听套马车的小厮说的,不会有错。” “小方姑娘,就算你把火烧起来,可是怎么保证所有的姑娘不会告密呢?但凡有一个说出去,你们所有人的下场可想而知。也许你并没有想过,不是所有人都敢反抗。”卫河墨温和地看着眼前这个稚嫩的女孩。 方珠珠确实没想到这一点,在她看来,没有人会不想出去。可是经过卫河墨一提醒,她也发现了自己的错漏之处。 卫河墨蹲在她面前,和她平视,笑眯眯摸摸她的头顶,“小孩子就不要想那么多烦恼的事情了,放心吧,我们既然来了,就一定会把你们都带出去的。” 第45章 “我们有更好的计划。” 第41章 “唉?公子怎么这就走了?”老鸨差人往楼上送东西的间隙, 看见卫河墨他们出了包房往下走,素梅不知所措地跟在后面,手里还捧着沉甸甸的金子。 卫河墨满脸羞腆, “我,我还是回去吧, 改日再来。” 李长生用一种过来人的眼神看着他窃笑,对老鸨无奈说道:“这小子,姑娘都投怀送抱了, 他手还不知道放哪里,活像人家要吃了他似的。” “哎呦哎呦。”老鸨笑得乐不可支, “公子想必还是年纪太小了, 经不住事。” 卫河墨被他们打趣得忍无可忍, 扔下一句:“我只是今天突然有点不舒服而已, 改日再来。不,明天我就来!” 说罢, 他步履匆匆,沿着楼阶飞快跑下去了。 李长生哈哈大笑, “对了, 他给那个姑娘留了赏, 可见还是对她很满意的, 妈妈你可要把人留着, 不要让别人点了去。” 老鸨急忙点头,“自然自然, 放心。” “好,走了。” 老鸨:“贵客慢走!” 等看不见人了,她才把脸上虚浮的笑收起来,拿过素梅手里的金子, 对着光照了照。 “看来对你不是一般的满意啊,素梅,不枉我把你教得那么好。” “对了。”她眼神掠过素梅身后的方珠珠,“她怎么也进去了?” 素梅手指用力绞了绞衣角,“我,我想着房里就我一个人,怕伺候得不尽兴,惹恼了贵客,所以才唤珠珠进去。” 老鸨没理她,兀自走到方珠珠身旁,粗壮的手指把她低下的脸钳起来,左右扭动观察。 “珠珠出落得越发动人了,干净,年纪也小,是时候准备准备了。” 在场的人自然明白她说的准备是什么意思。 方珠珠低眉顺眼回答道:“妈妈看得起我,是珠珠的福气。” “哼哼。”老鸨发出意味不明的哼笑,眼睛如刀子般上下把方珠珠看了一遍,“最好是这样,收起你们那些无用的心思和动作。毕竟,我也不想损失一棵好苗子。” 方珠珠表情都不变一下,实则头皮都麻了一半。 “珠珠不敢,能留在云香楼是上辈子修来的大福气。在这里吃穿用度都是富贵人家才能享受的,珠珠以前吃不饱穿不暖,来到这里才活得像人,怎么会生出其他不该有的想法。”她话说得滴水不漏,老鸨也不好发作什么。 “好了,下去吧。”老鸨没趣地看她们一眼,怕阮家人在楼上等久了,带着身后的舞女和佳肴缓缓上楼。 直到老鸨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方珠珠才后怕地吞咽了口口水。 素梅更是猛地大喘气,她不安地抓住方珠珠的手臂,“方才……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方珠珠仔细回想,“也许,也许是那天我去仓库里拿桐油的时候被人看见了……” 素梅一阵后怕,幸好卫河墨他们来了,不然让方珠珠就这么鲁莽地行事,不知道会酿成什么后果。 她想了又想,看旁边人来来往往,没人注意到她们俩,于是鬼鬼祟祟凑近方珠珠,问道:“你说,卫公子说的更好的计划是什么啊?” 方珠珠斜睨她一眼:“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太多为好。” 素梅:“我就是好奇嘛,小鬼头,天天这么成熟的说教我。” 她猝不及防弹了一下方珠珠的额头,趁她没回过神来溜之大吉。 方珠珠瞪大眼睛板着小脸刚要说她,看到素梅脚底抹油的样子,也只能无奈叹气。 - 卫河墨一行人并没有走远,而是在附近的客栈落脚,得益于云香楼的穷奢极欲,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将灯火通明的云香楼看得一清二楚。 因此他们能清晰看见云香楼顶楼来回走动的人影。 夜过三更。 虽然云香楼还是灯光璀璨,可是嘈杂热闹的人声相比起方才已经削弱不少。 门口的守备也站得七扭八歪,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 卫河墨和李长生对视一眼:“走!” 张福由于身手不行,只能留下来站岗,观察事态发展,要是有不对劲的地方…… 好吧,就算卫河墨他们被抓到了,也还有程子君在呢。 张福幽怨地想,程子君这么宝贝卫河墨,加上他那些奇诡的手段,还轮到他操心什么。 虽然李长生把他留下来,名为放哨,其实张福自己不用猜也知道,是怕他碍手碍脚。 卫河墨接收到张福幽怨的眼神,踌躇着开口:“张叔,你的作用至关重要,是我们的后盾。如果没有你在,我们都不会安心的,思来想去,只有你观察最细致,最警惕,再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守在后方了,所以才会留你在这里的!” 张福被这一顶高帽子戴得恍恍惚惚,“原来如此,放心,张叔一定给你们守好!” 卫河墨郑重又乖巧地点头,使劲睁大圆溜溜的杏眼,力图让张福看出他的诚意。 程子君心中酸痒难耐,恨不得把这个一本正经骗人的宝贝狠狠揉搓一遍,好叫他不要在外面露出如此可爱的表情。 等他们都出去了,张福一拍脑袋,“守什么后方,这里除了我还有什么东西,真是的,差点又被他唬过去了。” - 他们在云香楼的背面攀爬,这也是方珠珠告诉卫河墨的,背面没有开窗户,又因为背阴,时不时会有野猫窜过,有点声响也不惹人注意。 程子君将妖力附着在眼睛上,一眼扫过去视野一览无余,“他们在那里。” 卫河墨用气声回答:“有几个人?” 程子君:“门外有五个侍卫,里面只有三个人,有一个穿着很奇怪,像是外族人。” 李长生费解,“外族人?他们世家不是最夷鄙外族人了吗,怎么会混在一起?” 卫河墨:“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们绕过去,像只壁虎一样趴在云香楼的外墙,把耳朵贴近他们所在的房间。 程子君想了想,把卫河墨和李长生的眼睛都附着上妖力。 李长生讶异,差点惊呼出声,“老天,这是——” 他很快反应过来,捂住自己嘴巴收声。 卫河墨其实也很激动,谁没个超能力的梦想呢,只是他没想到居然在古代被程子君给实现了。 开始的兴奋很快过去,变成惊疑不定。 卫河墨不仅能看见房间里的画面,还能听见他们的交谈。 “怎么又变了,先前不是约定好了就这个数不变的吗?” 那打扮奇异的外族人说话也怪声怪气,带着一种变调的腔调道:“阮公子,你要明白,物以稀为贵,这可是掉脑袋的买卖,你不和我们合作,可要想清楚后果啊。” 房内另一个人脸色大变:“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谁的地盘上,在和谁说话?身为域外蛮族,还敢如此嚣张?!” 蛮族人:“我也不是没有带人,阮公子,话不要说得太狂了。” 第二个开口的正是阮连江,他气结,恨不得把这个可恶的蛮族杀了为快。 自从阮家对违禁药的需求越来越大,这蛮族人也愈发狮子大开口,一年卖的价钱比一年高。 偏生这种药独独长在域外之地,也只能捏着鼻子和他们做交易。 况且…… 坐在主位,明显掌握话语权的是阮家嫡系,阮玄。 他想到阮家图谋的大事,把内心的焦躁按压下去,“这个暂且不提,先前的无魂散,你们带过来了吗?这才是最要紧的。” 蛮族人怪笑两声,拿出一个瓶子,“合作多年,当然不用怀疑我们的能力。阮公子要的东西,想来都是不会遗漏的。” “只不过,都说世家忠君,拿这个东西来忠君,恐怕不符合你们的仁教礼义吧。” 许是阮玄在自己熟悉的地盘上,放松了警惕,说话也没了谨慎,想到那个上位之后对阮家翻脸不认人的新帝,在毒药的侵蚀下,身体一点点虚弱却找不到病因的样子,阮玄就一阵舒畅。 无魂散也是用域外蛮族之地才生长的奇异药材制作而成,域外虽然荒芜,可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功效的毒药了。 感谢新帝刚登基时还羽翼不丰,顾忌着世家,选秀时阮家也有两个秀女入选。 这些年,按照新帝一个月宠幸一次的频率,阮家家主让阮家女悄然给新帝下无魂散,这种慢性毒药不会显现出任何异常,只会让人的脏器缓慢衰竭,就算神医在世,也查不出任何异常。 阮玄眸中闪过一丝傲慢,“届时我们扶持宗室的人上位,再打开国内和域外的守戒,两地互相往来,何尝不是互利的事?” 蛮族人:“好吧,既然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么为了以后的友好情谊,我们还是按照之前说的价格来吧。” 蠢货,到时候边关一打开,谁还计较你这仨瓜俩枣?这里都会变成我们的财宝! 蛮族人贪婪扫视着这无一不精细贵重的装饰,还有这片土地上丰厚的物产,内心无比激荡。 第46章 阮玄也心知肚明蛮族的贪婪,可是同样,他也不是什么信守承诺的人,过河拆桥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两人相视一笑,场面无比和谐。 矗立在外的卫河墨和李长生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了,他们没想到阮家能胆大到这种程度,竟然敢和域外之族通敌,谋害天子! 第42章 那厢双方把酒言欢, 全然不知自己费尽心思想要保留的秘密已经全泄露出去了。 李长生紧张得腿脚发软,手心直冒冷汗,抓着屋檐的手不停打滑。 他只是个小老百姓, 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县令,哪里能想到这辈子办差还能撞到阮家和敌国通敌谋害皇帝的事。 卫河墨斟酌片刻, 当下就有了决断。 “我们去那里。”他指了指旁边一处阴暗的阁楼外墙,虽然还是很狭小,可是总算有了落脚之地, 李长生不至于抓不稳滑落下去。 脚下刚刚有实感,李长生就慌乱抓住卫河墨的肩膀, 手足无措, “河墨, 我们要不要先回去禀告县令, 这么大的事情不是我们能做主的啊。” 卫河墨声音平稳有力,眼中自然流露的沉着镇静极大安抚了李长生的焦急慌乱的心理。 他深吸一口气, 强逼自己冷静下来。 “是了,告诉县令时间上也来不及, 届时让人跑了我们也没有证据, 就这么说不会有人相信的。” 卫河墨赞同地点点头, “时机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等人的东西, 所以, 我们要抓住今晚的时机。这是阮家最无法逃脱的罪证。” 李长生一咬牙,觉得豁出去干了, “就按照你说的办吧,来之前县令就说过,让我们做什么都听你的,河墨你吩咐, 我什么都照办。” 说实话,李长生竟然有一种久违的热血沸腾的感觉。 他内心还有些隐隐的兴奋,他有预感,过了这一遭,他的人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卫河墨:“好,那么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 “等。” 等到屋内蛮族人喝到尽兴,歪歪斜斜回到自己的房内准备休息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起来了。 阮家两人也受不住酒力,昏沉睡去。 “这瘪蛋子,怎么这么能喝。”李长生站了将近整整一夜,腿都麻了,纵然他左右腿不停交替重心,还是抵不住酸胀感。 没办法,这个落脚点只有堪堪一小块,将将能供人落脚。 反观卫河墨,神色轻松,神采奕奕,旁边的程子君还时不时柔情蜜意地帮他捏捏僵硬的脖颈处。 好吧,看来真的是我老了,身体也不中用了。 李长生开始认真思考回去之后要不要找医馆的大夫开些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药补补身体。 “他们应该都睡着了。”卫河墨仔细听了听里面的动静。 他当机立断,“现在就把人掳走!” 卫河墨这话一出来,李长生立刻正经起来,几人悄然从窗外进去房内。 门外的侍卫毫无察觉,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能在外墙站上一夜,只为蹲点把人悄悄掳走。 还是在汀州,阮家的地盘。 和阮玄他们谈生意的蛮族人是域外国度君主最小的儿子阿伏那,他的哥哥们个个骁勇善战,勇猛嗜血,君王的位置是怎么也不会轮到阿伏那来坐的。 因此他早早就放弃了这一无谓的念头,专注于享乐玩弄,乐在其中。 他的哥哥们看他对自己并没有威胁,也都默契地不管他,甚至时不时给他送些美人财宝,倒也营造出了难得的兄友弟恭的氛围。 只是阿伏那不满足于域外的匮乏,他当年听过一个逃难来域外的大厉朝人说,他们那里的姑娘皮肤细腻得像牛奶,穿的衣裳是丝滑得像天边的云朵,也没有能冻死人的寒冬…… 阿伏那不禁对此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做梦都想亲自去大厉国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此。 在他的哀求下,父王总算允许他离开去大厉走一趟,只是就这么一次经历,他就迷上了这里。 处处都是和域外完全不同的景象,他就仿佛掉入蜜罐的蚂蚁,乐不思蜀。任父王怎么派人传信来催他回去,他也不肯挪动一下。 本来以为能一直留在这里,没想到随着先帝驾崩,新帝上位,对外族人的管控越来越严苛,随着时间过去,甚至不允许外族人继续待在大厉国。 新帝认为,国内太多乱七八糟的药都是外族人贩卖进来,就连先帝的死,也和外族人进贡的虎狼之药脱不了干系。 因此他下严令,只要看到一个外族的,马上关进大牢里。 阿伏那自然不甘心,他找尽门路想方设法留在这里,可是皇帝下达的命令,谁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留他在这里? 他只能灰溜溜回去了,离开前把身上的东西都买卖出去,好凑够回域外的路钱。 没想到就是那药引起了阮家的注意力,身为皇子,阿伏那手里的东西效果自然比旁人的好了太多,阮家又刚好需要,两者一来二往,就这么搭上了线。 床上阿伏那睡得直打鼾,卫河墨进去之后没急着搬人,而是翻找着阿伏那的身旁,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免得遗漏了。 这一翻找,还真让卫河墨看到了。 就在阿伏那枕头边上,有一个暗柜,卫河墨打开一看,里面厚厚一沓都是这些年阿伏那和阮家往来的书信,他随身带在身边,也不知道是存的什么心思。 这些泄露出去,对他倒是无妨,只要人快点跑,离开大厉国也不会造成什么伤害。 倒是阮家,这里面的信,旁人一看便知阮家蓄意谋害天子,向域外购买大量违禁药和毒药的事。 想来是准备威胁阮家,没想到阮玄今晚给他画了如此大的一张饼,阿伏那倒也生不出威胁的念头了,一心只想着等新帝死了,蛮族就能占据这一片肥美的土地。 里头还有一瓶药,正是他今晚递给阮玄的无魂散。 没想到他还留了些在自己手里。 这下好了,人证物证俱全,收工! - 都日上三竿了,还没见阿伏那出来。 外面的侍卫有些着急,担心他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主人,主人您醒了吗?” 一阵沉默。 侍卫们有种不好的预感。 “请主人恕罪!”他们顾不上太多,暴力把门推开,匆匆闯入房内,一看,都傻眼了。 床上只剩凌乱的被子,哪里有阿伏那的影子? 为首的侍卫目眦欲裂,“找!快把小王子找出来!” 着急之下他也没顾上在外不能喊王子的规矩,直直冲进阮玄他们所在的房间,“我们主子不见了!” 阮玄一向平静,事事游刃有余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你说什么?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不见了?你们守在门口的人是废物吗?” “我,我,我们真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听见。绝对没有人经过我们进去!” “一定是你们耍的花招,提前就在房间里安排了你们的人,否则怎么会悄无声息就不见了!”侍卫原先想到自己没守好房间导致阿伏那被人掳走还有些心虚,只是想到另外一种可能之后又愤怒起来,眼中燃烧着怒火,恨不得把阮玄吃了。 阮连江冷笑道:“就算房间里有人,可又怎么避开你们把人运出去?这里可是五楼,你们大可以去房间里找找有没有暗道,要是找到了你当场把我杀了都行。” “居然污蔑我们把人藏起来了,我还没说是不是你们的把戏,人故意藏起来了,玩这一手贼喊抓贼,怕不是看我们阮家好欺负?想再讹我们一把吧。” “你!”侍卫来自域外,自觉说不过这些肚子弯弯绕绕的世家文人。 “好了。”阮玄皱眉,制止了阮连江,“现在还是把人找到最要紧,阮家的药品每个月都要向域外采购,把人抓起来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 侍卫整个人焦躁不安,要是让君主知道他们守护不力,把人弄丢了,家里的亲人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怎么找?” 阮玄安抚他:“我现下就命人把云香楼锁了,活生生一个人怎么能从五楼不见?难不成还能飞出去,想必人此时还没离开云香楼,一定能找到。” 侍卫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只是还有些不相信阮家二人,执着着要回去房间查找有没有密道存在。 - 卫河墨他们确实是飞出去的。 不过用“飞”也不太恰当,程子君设下结界,把几人都罩住了。他们就这样爬下一楼,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也没人察觉到动静。 唯一留下痕迹的只有云香楼破损的屋檐。 全赖于阿伏那的身体太庞大,一不小心就把屋檐砸毁了。好在程子君还给他加深了睡眠,就算此刻有人抹了他的脖子,阿伏那也不会察觉,而是安稳地死在梦中。 张福留在客栈里着急地走来走去,眼见几人去了整整一个晚上,天光都亮了还没回来,不会是被抓住了吧。 第47章 不会的不会的,河墨这么聪明,程子君的手段那么多,李捕头的……算了,不提李捕头,总之,应当是不会出事的。 张福肯定地点点头。 下一秒神色又焦急起来,“可是万一呢?万一……我要不要去看看——” “河墨!你们总算回来了!”张福正转来转去地嘀咕,冷不丁眼前就出现了几个人,吓了他一大跳。 “唉?怎么还多了一个人,这是?” 卫河墨:“张叔,我们要赶快回去了!” “啊?”张福还摸不着头脑。 第43章 阿伏那在一路的颠簸中终于迷迷瞪瞪醒了过来, 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床上,“来人,给我倒杯水来——” 卫河墨眼疾手快, 一手刀再次把他劈晕过去。 他长话短说,三言两语给张福解释道:“我们调查阮家的时候, 看见他们在密谋用毒药谋害天子的事,所以赶忙把人给绑了回来,届时把人带到巡检刺史面前, 人证物证俱全,阮家绝对无可抵赖了。” 张福啪嗒一下腿软坐在地上, 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谋害, 天子?” 老天爷啊, 他这辈子也没想到自己会和世上最尊贵的人扯上关系。 张福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眼中缓缓亮起惊人的光芒, “那我们,这算不算立下大功了?” 大宅子, 闪闪发光的银钱, 美好的未来仿佛在向张福招手。 李长生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傻子, 快点回神了, 要是阮家缓过神来,封锁出路, 我们出不了汀州被抓住的话……” “死几个微不足道的小捕快,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张福想到那下场,打了个冷战,“那还等什么, 我们快走!” 卫河墨按住他,“我觉得,我们得先给这位做个伪装。” 云香楼里。 阮玄和阮连江都显得有些焦躁不安,面对云香楼里的诸多客人,他们以重要物品丢失的理由,把楼里都搜了一遍,连阿伏那的影子都没有,反而还引起了一众客人的不满。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阮公子啊,找不到就趁早放我们出去,来这的人总不会穷到要拿你们云香楼的东西吧?你们这又是关门不让走,又是搜查房间的,什么意思啊?” 一语激起千层浪,“就是啊,不如和大伙说说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们一起帮你找找呗。” 大家的情绪本来就被压制着,看在阮家的份上才给面子配合一下罢了,没承想侍卫一副把他们当贼一样的态度,上来就疯狂翻找房间,任谁心里都憋着气。 阮玄也意识到不妥了,他们动作太着急,怕是会得罪一大群人。 可是耐不住侍卫后来私下和他们透露说,阿伏那身上还随身携带着这些年和阮家来往的书信,本来是想用来要挟阮玄他们好提提价格,没想到阿伏那失踪,连带着暗柜里的书信也不翼而飞了。 “阿伏那!”若是此时阿伏那出现在阮玄眼前,他恨不得把人狠狠教训一顿。 这个蠢货! 带着这么要命的东西也就算了,竟然还愚蠢到被人掳走,他的体格是白练出来的吗! 阮连江不知所措地看向阮玄,悄声问道:“哥,现在怎么办?” 阮玄这才回过神来,“诸位,实在抱歉,出了这样的事情是云香楼的疏忽。这样吧,今天云香楼在场的所有贵客,往后一个月在云香楼的消费,全部免了,以示阮某的歉意。” 他神色充满愧疚,语气包含真诚,加之云香楼免费玩乐一个月的承诺,再大的火气也全都消下去了。 “客气客气……” “不怪罪……” “多谢阮公子了,若是找不到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阮玄:“多谢各位体谅了,今日实在是扫各位贵客的兴了,各位请便。” 他挥手,老鸨连忙让人把大门打开。 人群三三两两退去,依稀还能听见有人再说“被困这会时间不亏啊……”这类的话。 阮连江一想到这个月,云香楼会损失多少银子就气得眼睛发红,“都怪这个阿伏那!”他恨恨道。 “够了,在这里骂人也无济于事。”阮玄本就心烦,旁边还站着个只会发泄情绪毫无用处的弟弟,两者加之更加烦躁了。 “去和船司的人说一声,今日的所有来往船只,都要仔细检查,一个可疑的人都不能放过。”阮玄冷声说道。 若是说只是阿伏那一个人不见了,他还能往是不是阿伏那自己在外面惹事,招惹得人家上门寻仇才把他掳走的可能上面想。 可是现在,连这种书信都被拿走了,来者肯定不是冲着阿伏那去的,说不准,阿伏那还是因为阮家受了牵连。 若是这样的话,那贼人定然不会留在汀州,而是赶紧带着把柄离开。 外族人,违禁药,还有…… 阮玄猛然睁大双眼。 虽然阮家一向谨慎,在信中从未提及这一掉脑袋的事。 可是耐不住,万一贼人是从晚上就一直潜伏在云香楼,说不准也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而昨天晚上,几人都喝多了酒,嘴上也没个把门,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说了出去。 他转过身,逼问侍卫:“你老实说,那个暗柜里面,除了书信,还有没有什么其他东西!你想好了,说实话,我们知道得更多,你主子被找到的几率才更大!” 侍卫支支吾吾,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他声音极小,“还有一瓶无魂散。” 阮玄:!!! 天要亡我啊! 这下子人证物证都被拿捏住了,要是被捅上去,整个阮家就完了。 绝对不能让人离开。 阮玄拼命回想,能使出这么大的力气对付阮家的人,会是谁。 他不用怎么排查,就想到了欧阳氏,在欧阳家有了起色之后,总是三番五次给阮家使绊子。 加上如今的巡检刺史正是欧阳氏的人…… 好哇,好一个欧阳氏。 阮玄气得肝疼,他眼中含着令人生惧的寒光,心想:纵使你能找到人拿到我们的把柄又如何?人,绝不能活着离开! 汀州环水,想要离开汀州只能靠水路,严加搜查,人出不了汀州! -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张福有点崩溃地扯扯身上的衣裙。 卫河墨先前已经扮过一次女子,此时再穿上裙子倒也轻车熟路。 他游刃有余道:“放心吧,你还不相信程子君的能力吗?” 李长生得益于高大的身材逃过一劫,此时心情很好,还调侃起张福来,“我看你打扮一下也像模像样的嘛。” 张福死鱼眼看着他。 这一切缘于汀州的戒严。 但凡是男子,船司的人就会盘问得格外细致,还会拿着画像反复校对。 为了浑水摸鱼过去,他们决定扮成来汀州给老母亲治病的一家人。 卫河墨和程子君是一对夫妇,李长生和张福是一对夫妇,至于阿伏那则是要治病的“老母亲”。 程子君能施法让看到他们的人都根据他们的服装默认各自对应的身份,比如说张福,长得和女子根本搭不上边,可是程子君弱化了旁人眼中他的形象,就算他这么不伦不类地走出去,也不会有人对他女子的身份有任何怀疑。 李长生曾弱弱提出疑问:“子君啊,为什么不能像我们之前回来那样,把我们隐身,这样就不会有人能发现我们了。” 张福这时候鄙视看着他:“李捕头,我都知道的道理,你怎么就不知道了。就算我们能一路隐身上船,可是五个大男人的体重不是能瞒过去的,这船的吃水量一下子就能让人看出不对劲了。” 李长生哑口无言,“我,我这不是一时没想到吗。” 他又强撑着道:“快走快走,磨磨蹭蹭的,这蛮族人可真重啊。” 说着他使劲把阿伏那往上颠了颠,免得人滑落下来。 卫河墨失笑,一行人就这么热热闹闹往码头上走去。 “停下。”船司的人例行检查,一眼扫过他们。 “说什么人,去哪里。” 程子君上前,“几位大人,我们是来汀州为母寻医治病的,家母现在治好了,我们便准备水西县了。” 卫河墨则怯怯地躲在程子君身后,一副小娇妻的样子。 船司的人指了指张福,不解地问李长生:“这是你夫人?” 不怪他突发此问,实在是张福一脸嫌弃,抵触李长生的样子和卫河墨程子君两人浓情蜜意的模样大相径庭。 张福愣了一下,随机发挥:“怎么了,我还想和他和离呢,花那么多银子给他娘治病,也不知道给老娘点银钱花花。” 说着说着,他就要上手拧李长生,下手一点都没留情。 李长生痛的魂魄要升天,也没敢动,把一个窝囊男人演到极致,他唯唯诺诺道:“这不是我娘嘛……” 第48章 实则背地里狠狠瞪张福一眼:别太过分了。 张福双手叉腰,泼妇的样子活灵活现,“能不能走了,不能走最好,老娘不服侍他了,就待在汀州重新找个男人算了。” 李长生可怜兮兮背着老母,“大人,你看……” “行了行了,过过过。”船司的人一早就接到命令来这里盘查,累得不行,没心情听他们夫妻吵嘴。 呼。 卫河墨松了一口气,几人平稳上船了。 一到水西县,他们就马不停蹄赶去见县令,还带上了五花大绑的阿伏那。 因为怕阿伏那中途醒来会在船上大喊大叫,卫河墨索性让他一直昏着,期间时不时喂些汤水,以免人饿死了。 所以阿伏那刚醒的时候,手脚虚浮,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他一睁眼,就看到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好奇地望着他。 阿伏那心下大骇。 这是什么地方?! 第44章 县令奇怪问道:“你们去汀州查阮家拐卖女子的案子, 怎么还带回来个异族人?还穿着老妇人的衣裳。” 卫河墨想了想,先把手里的书信递过去给县令,“大人, 您不妨先看看这些书信。” 县令狐疑地看他一眼,绕开地上的阿伏那, 接过来粗略地翻看。 越看他的眉头越紧,看见信上频频出现的“秘药”,还有催促的语气, 县令明显察觉到事情好似并非他原来想得那么简单。 他指着信问道:“这里说的秘药,是什么药?” 卫河墨把一个瓷瓶递过去。 “回大人的话, 这是域外独有的无魂散, 无色无味, 长期服用可以致人脏器衰竭而亡。阮家就是从这个人手里得到这种秘药, 用来谋害当今圣上,试图扶持宗室上位, 他们犯的是通敌叛国的大罪啊!” 县令手一抖,差点把刚刚拿到手的药瓶摔掉了, “什什什么, 你说什么?通……叛……阮家?” 他哆嗦着嘴唇, 连说出通敌叛国这四个字都觉得嘴烫, 语无伦次。 震惊过后就是狂喜。 好一个阮家, 好一个秘药啊。 原本想着靠违禁药和买卖良家女子扳倒阮家还有些艰难,结果老天就送上这么大一个把柄, 这下子阮家是彻底翻不了身了。 他以无比认真的态度,重新一字一句地看起手里的信,不敢放过任何一丝线索。 “这,他们竟然从这么早就开始向域外买无魂散了, 那圣上岂不是……”县令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想到新帝的身体,开始忧心忡忡起来。 卫河墨:“所以事不宜迟,不能让阮家继续对圣上下毒手了。” “对,对。”县令算算日子,欧阳刺史也差不多也该到水西县了。 阿伏那躺在地板上那么久,总算缓过来了,他听着卫河墨和县令的交谈,琢磨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抓的,但肯定的是,这伙人和阮家不对付。 他们要拿着自己去告发阮家! 阿伏那意识到这一点后,疯狂在地上扭动着自己的身体,同时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眼神带着哀求看着卫河墨,希望他能给自己解开束缚。 卫河墨思索了一下,想听听他要说什么,但又怕他逃了,只是把嘴巴上缠着的布解开,其他不变,任由他被绑得像虫子一样。 “呼呼……”阿伏那终于能说话了,他喘了几口大气,“我是域外蛮族的王子,只要你们放我走,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们!阮家害你们的皇帝和我没关系,我和他们只是交易关系,你们不能动我,不然,不然蛮族人肯定会找你们大厉国的麻烦的!” 阿伏那表情外强中干,他其实也明白自己身为外族人,无视皇帝驱逐外族人的禁令,不仅留在这里,还提供毒药害皇帝,绝对逃不了一个死字。 可是耐不住求生欲强烈,他绞尽脑汁想出一套说辞,想要唬住卫河墨他们把自己放走。 可惜等他说得口干舌燥,也没见眼前这几人有动容的神色。 阿伏那也意识到自己不会就这么简单被放过了,脑袋颓然垂下去。 县令:“把他也关押到牢狱里吧,接下来,就是等待欧阳刺史了。” 牢狱里。 云一乐这几天不好过,她还在等着卫河墨过来询问她呢,没想到一连好几天不见人影,云一乐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是又说不上来。 她时不时被人押到大街上画画,云一乐摸不着头脑,可是在几个壮汉的目光威胁之下只能憋屈地拿起画笔涂涂抹抹。 期间她也遇见了雀飞楼的人,云一乐大喜,正想打探一下外面的消息,结果那些蠢货一点都听不懂她的暗示,还笑嘻嘻地让她放心,雀飞楼近日没什么事,她可以安心作画了。 云一乐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她很想抓着那人大喊,你没看出来我是被抓的吗?卫河墨那臭小子到底和你们说了什么?! 无奈衙门的人一直在周围盯梢,云一乐心知肚明他们是想用自己钓出别人。 呵,我绝对不会让你们查出来的。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云一乐过上了每天白天就在闹市中作画,晚上回牢狱蹲着的痛苦生活。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苦心隐藏的线人元青,早早就和自己一起在大牢里待着了。 今日云一乐正在闭眼休息,听到外面又传来一阵动静,好像有什么被关进她旁边了。 隐隐约约还传来一点声音,“你们怎么敢把我抓到这里,我是蛮族的王子!不能……” 云一乐没忍住嗤笑一声,什么王子,这是哪里来的疯子吧。 - 京都的阮家此时也很热闹,阮家家主收到了汀州的来信,他迫不及待打开里面的东西。 是阮玄加急送来的信件。 阮家家主没看信,而是第一时间拿出那个装着无魂散的瓶子,他打开看了看,确认无误后满意点点头,招来心腹,“这个,按照老样子,给宫里的阮嫔娘娘送进去。” 心腹接过,恭敬称是,他揣摩着家主的心思,谄媚道:“听说圣上近来身子又有些虚弱了,传召了不少太医,开了好些补身子的药。” 连宫里的消息阮家都打探得一清二楚,阮家的势力牵涉之广可想而知。 阮家家主状若担忧地说:“希望圣上圣体安康啊……” 眼中的快意与期待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心腹和他相视一笑,“我再给娘娘送些大补的老参和上好的鹿血酒。” “去吧,你做事我一贯放心。” 等人退下了,阮家家主动作地优雅给自己沏了壶御供的银松芽茶,这才打开信,慢慢看起来。 一看之下,惊得阮家家主面色大变。 【阿伏那失踪被抓,有人探听无魂散,疑欧阳氏从中作梗,阮家危。】 寥寥数字,笔画匆忙飞舞,足以见得写下这句话的人有多慌张。 阮家家主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昏过去了,他立刻把所有的心腹和阮家嫡系都叫过来,商量着该怎么办。 “今年的巡检刺史是不是欧阳家的人?” “是的,该死的!” “我们要把人拦住,绝不能让他有回京的机会!” …… 京都的风波暂时还涉及不到小小的水西县。 欧阳刺史还没来,县令纵使再着急也没有用,只能派人守着,一有刺史到来的消息就马上通知他。 卫河墨也着急,但也只能等待,同时把牢狱里的几人守好,不能让他们跑出来了。 他还抽空去找了一趟婴宁,婴宁如今把秦家以前的生意都照料起来了。一开始那些人还等着看婴宁的笑话,没想到她居然还真有些本事,以一己之力再度把秦家撑上来了。 期间不少媒婆踏上门,要给婴宁说亲,只是话里话外都说婴宁被好些人糟践过了,不要那么高要求,人家看上你就应了吧云云。 婴宁对此表示冷笑,这些人一方面冲着她神女的名号,想把她娶走,一方面又贪图她手里的财产和相貌,却怕自己看不上他们,于是想尽办法明里暗里贬低来贬低婴宁。 这样的人,和王子服有什么区别? 小荣更是气得半死,要不是婴宁阻拦,她恐怕会控制不住自己把这些人都杀了。 不过小荣也给媒婆施加了点教训,她们这段时间就和霉运为伍吧。 卫河墨找过来的时候,婴宁正在书铺里算账簿,她有条不紊地交代掌柜这个月经营时要注意的地方,眉宇间的坚韧和身上散发的从容不迫的气息,都彰显了她的蜕变。 “婴宁姑娘!”卫河墨咧咧嘴,笑得一派少年气。 婴宁闻声望去,看见卫河墨十分惊喜,“河墨,你怎么有空来了,事情都办妥了吗。” “多亏了水水帮忙,一切都很顺利。”卫河墨拉拉程子君的袖子,十分依赖,如今不仅是程子君爱黏着卫河墨,卫河墨潜移默化之下也时时刻刻都和程子君举止亲密。 第49章 程子君十分满足于这种依赖,会让他产生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幸福感,他有时候会想,为什么卫河墨不能变得小小的,这样他就能一直一直把人牢牢拥在怀里,哪里也去不了。 婴宁莫名又打了个哆嗦,她看着眼神突然变得危险起来的程子君,表情不复方才和掌柜交谈的运筹帷幄,而是有些小心翼翼起来,可见程子君的威压给婴宁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影响。 卫河墨细心地注意到婴宁的畏惧,他悄悄往后看一眼,发现程子君眼中又流露出那种晦涩的、偏执的目光。 哎。 他在心里苦恼地叹气,小狐狸就是占有欲太强了。说实话,一开始他还有些不习惯,可是在发现程子君时不时看着他,就会表现出这样的目光之后,卫河墨就已经对此免疫了。 要让程子君从这种状态之下脱离也很简单。 卫河墨把手硬握上去,和程子君的大手交缠着晃了晃,“水水,我肚子饿了,想吃点心好不好?”他微微垫脚,凑到程子君耳旁小声说道。 程子君感受着脸颊旁呼出的温软气息,半边身子都麻了。卫河墨自己不知道,他和程子君说话的时候,声音会不自主地黏糊糊拉长,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老狐狸本狐对此十分受用,眼神都变清澈了,“好,墨宝儿你等等,我马上就回来。” 婴宁在一边看着卫河墨这一连串的动作,感觉自己有点多余了。 第45章 不过程子君不在场, 婴宁的压力确实小了很多,她期待看着卫河墨问道:“阿梨想问问,你有没有找到她妹妹的下落?” 卫河墨肯定地点头, 他让方梨放宽心,“她在汀州的云香楼里, 先前一直在给楼里的姑娘做女仆,没有受到太大的折磨,很快你就能看到她了。” 这是方珠珠拜托卫河墨说的, 她避重就轻,不想让自己的姐姐为自己的处境而内疚, 所以全然不提在楼里受到的磋磨。 方梨明显放下心来, 小黑球高兴地摇摇晃晃。 她原本已经做好了见到妹妹尸骨的准备了, 在卫河墨没回来的这段时间里, 她无时无刻都在焦虑。 直到今天卫河墨前来,表情开朗不见悲色, 方梨就隐隐有预感她的妹妹还安然无恙。 【谢谢你,卫公子,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的恩情……】 卫河墨:“没事的, 这本来就是捕快应尽的责任。” 方梨虽然已经没有了实体, 却还是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在她活着的时候, 遇见的都是追逐利益的人, 反倒是死了之后,才遇见这么多满怀赤忱, 不图回报帮助她的人。 婴宁对这个姑娘也满怀怜惜,“放心吧阿梨,到时候珠珠妹妹来了,我们一起照顾她一起生活, 一切都会变得美好起来的。” 【嗯!】 程子君恰好买完东西回来了,“墨宝儿,快吃些垫垫肚子吧,来。”他以一种极其认真严谨的态度,小心翼翼捏起一块糕点,喂到卫河墨的嘴边。 卫河墨配合扭头,自然地把东西叼到自己嘴巴里,柔软湿润的唇瓣擦过程子君的指腹。 “对了,我们还得去码头看看。”卫河墨苦恼地说道。 一连过去好几天,还没有欧阳刺史的消息,县令也坐不住了,整天坐在书房里冥思苦想,唉声叹气。 而被众人惦记着的欧阳刺史此时正在船上猛打喷嚏。 “大人是不是累着了,进去歇息一会儿吧。”小厮赶忙上前劝道。 欧阳刺史才二十出头,长得却很老成,尤其是他还爱蓄着一把小胡子,看起来像三四十岁的官场老人。 “不用了,这段日子,过来阻挠我行踪,还有刺杀我的人层出不穷。也不知道京都那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总有些不安。”欧阳刺史叹了口气,“要不是我们换了艘不起眼的小船,轻装上阵,这回还不知道能不能脱身。” 小厮:“大人,这样虽然前行的速度加快了,可是没有侍卫们守在一旁,岂不是更危险了。不如我们等……” 欧阳刺史蹙紧眉心,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了,“好了,如果再按之前的阵仗出行,我能不能活着回京都都是问题。” “是下人多嘴了。”小厮不敢再说话了,低下头的眼神却闪了闪,流露出意味不明的光,过了一会,他又问道:“大人,下人还是不放心大人的安危,大人这样尊贵的身份,身边怎么能不留人护在身旁呢?” 欧阳刺史没搭理他,他看着近在眼前的小镇轮廓,声音雀跃地问船夫:“这是到哪里了?” 船夫不知道他的身份,可是但看主仆二人的打扮就不似寻常人,因此他载人的这几天装聋作哑,只要不是主动找他,船夫就闭口不言行船。 此时欧阳刺史问话,船夫诚惶诚恐答道:“这里是东阳镇的码头。” “东阳镇……”欧阳刺史喃喃自语,“那不就是到水西县了。” “船夫,劳烦你在那里让我们靠岸吧。” “好嘞。”得了准话,船夫加快速度往那边靠去,这两人古怪,一路上也不说自己到底要去哪里,只说往这个方向走就是了,到了他们要下船的地方会告诉他。 说实话,要不是他们开价高,船夫也不会接这么一单生意。这段时日漫无目的地埋头行船,船夫都快熬不下去了。 等船真正靠岸,欧阳刺史下地走了两步,高兴蹦了一下。 小厮拿着行囊跟在他身后,也没想到自己的主人说下船就下船。对于欧阳刺史的一些行为,他一向摸不着头脑,欧阳刺史向来也不和别人真正说过自己的想法。 他是一个想一出做一出的人。 “我的身份又尊贵到哪里去呢,不过是仰仗天子的宠信罢了。这个世上真正能被称上‘尊贵’的,只有天子。不过,谁又说的定我身边就没有其他人了呢?”欧阳刺史一边走一边欣赏街上的风景,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小厮愣怔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应自己先前的话。 这是什么意思? 他在心里反复揣摩欧阳刺史的这句话,感觉他意有所指。 小厮手心发汗,内心已经有点慌乱了,他强装正常的模样,正想试探问问,欧阳刺史又跳脱地开口道:“咦,好俊俏的两位郎君,怎么好像是在码头上等人的样子。” 欧阳刺史羡慕道:“不知道是何等佳人绝色,竟然能让他们苦苦等候哇。” 小厮刚刚打好的腹稿就这么被打岔过去,此时再开口也不是好时机了,他只能又憋屈地咽下去。 “那边的人不太对劲啊。”欧阳刺史这么直喇喇的眼神,卫河墨自然注意到了。 程子君顺着视线看过去,微微侧身上前,挡在卫河墨前面。 “哎呀哎呀,被发现了。好像造成什么误会了,哈哈哈。”欧阳刺史摸摸自己珍贵的胡子。 小厮默默看他一眼。 虽然很不想说,但是大人你这个紧紧看着俊俏郎君的怪模样,也不怪别人起戒心注意到你吧。 还没等卫河墨他们有所动作,欧阳刺史就主动上前了。 “二位不必紧张,我只是觉得二位姿容清雅,情谊恩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多有冒犯了,在此表个不是。”欧阳刺史语出惊人,在场的人都默然了片刻。 程子君是暗中高兴,他忍不住又靠近了点卫河墨,结果被卫河墨狠狠瞪了一眼,不敢动作了。 “这位老爷风尘仆仆的模样,不知道是来东阳镇寻人还是做事呢?来者都是客,我们对这里也算熟悉,如果有需要的话,尽管开口。”卫河墨眸光一闪,热情地招呼道。 欧阳刺史驴头不对马嘴,“小郎君啊,你在这里生活多久了?” 卫河墨:“额……” 尽管不解,他还是耐心回答:“我从小就在水西县长大,虽然对东阳镇不是太熟悉,但这里有我的好友。公子若是要在这里办要事,我也能帮上一点小忙。” 欧阳刺史:“哦哦,你在水西县长大的,那太好了。” 他笑得爽朗,眼睛都眯起来了,“你认识你们县令吗,我有事找他。” 小厮欧阳刺史这话吓了一跳,“大——老爷,你这是太累了,都说胡话了,我们去客栈休息一下吧。” 他本来想叫大人,硬生生改口了。 小厮实在是想不明白欧阳刺史这整的是哪一出,莫名其妙将人家两位郎君说成眷侣,现在又无缘无故突然问他们认不认识县令,还大言不惭说有要事要找县令。 任谁都会觉得欧阳刺史脑子出问题了。 卫河墨也一下子接不上这位神奇的刺史的话。 是的,他一开始就看出来这位富商打扮的男子身份绝不简单。 看到他身边只有小厮一个仆人跟从,竭力掩饰却从姿态中透露出的威严,还有…… 隐藏在暗处的守卫。 今天这一片码头上多出很多生面孔,都是些孔武有力的壮汉。他们在旁边忙忙碌碌搬运货船上的货物,可是注意明显都在这位刺史身上。 第50章 从他一下船,人群就隐隐以他为中心包围起来。 卫河墨观察出这些,本以为这位刺史走的是隐藏行迹的风格,没想到一开口就开门见山。 “……”卫河墨嘴巴张了张,还是想不到自己该说什么。 他艰难挤出一句话:“我认识县令,但是……” “太好了!快带我去吧。” 欧阳刺史好像想到了什么,开始上下翻找自己的衣袍,“我知道了,你怕我图谋不轨是不是,别怕,我有牌子。” 掏着掏着,他最后从鞋子里抽出一块令牌,“诺,我是巡检刺史,这下可以带我去见你们县令了吧。” “拜见刺史大人。”在他拿出令牌的那一刻,卫河墨就赶紧拉着程子君行礼,被欧阳刺史挡住了。 “不用啦,我赶时间,我们快走吧。” 卫河墨愣愣道:“是。” 直到上了马车,卫河墨还是没想明白,一个世家子弟怎么能养出像欧阳刺史这样特立独行的人来。 今天本来只是想来码头看看,没承想还有意外的收获。 卫河墨收回发散的思维,高兴对程子君笑着说:“总算是等到人来了,这下县令可以放心了。” 程子君附和着他,给他梳理了一下凌乱的发丝。 灼热的温度传来,卫河墨脑子里又回想起欧阳刺史刚刚的话。 【情谊恩爱】 他脸颊的温度急剧上升,猛然抓住程子君的手,“水水,不要做这么亲密的动作了。” 卫河墨眼含水光,终于羞恼地想要制止程子君过分亲密的动作。 程子君深邃的狐狸眼难过地望着他,不说话,只是依赖地靠着他怀里。 欧阳刺史所在的马车上气氛就没有那么和谐了。 小厮搓搓手指,对此刻面无表情的欧阳刺史感到心慌。 “大人怎么这么看着我?是下人做错什么了吗?”小厮像往常一样笑着,想要给他捏捏脚。 欧阳刺史避开了,用一种冷静审视的陌生眼神看着他。 第46章 当小厮再看的时候, 欧阳刺史又瘫在坐垫上,恢复了他一贯懒洋洋的姿态。 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错觉。 他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小厮想。 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了。 虽然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让欧阳刺史开始注意到他, 小厮还是决定先下手为强,绝对不能让他回到京都。 这是阮家给他下的密令。小厮从小就在阮家长大, 像他这样自小就被培养,然后送进各种地方当暗钉的人不在少数。 童年的训练给他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因此就算是在欧阳刺史身边待了十几年, 小厮也依然效忠着阮家,对阮家唯命是从。 可是要说这么久时间里, 他对欧阳刺史没有感情, 那是假的。 欧阳刺史为人随和, 小厮刚来欧阳家的时候手脚笨, 总是被罚被笑话,欧阳刺史看不下去他整天被教训的可怜样, 就把人要去他身边伺候。 在欧阳刺史身边,小厮的日子总算好过起来。只是他也喜欢逗弄小厮, 总是说些“石头啊, 你今天是不是把我的古籍丢了”之类的话吓唬他。 小厮每每都被吓到, 眼睛含着一泡泪哆嗦着求饶, “公子恕罪……” 欧阳刺史就会坏心眼地笑, 命令他给自己捶背捶腿赎罪,次数多了, 小厮也意识到自己被不着调的主人耍了,慢慢地也学会对他的逗弄熟视无睹。 “石头,你在想什么呢?”欧阳刺史没睁开眼睛,就这么放松地问他。 现在只有他们两个在马车里, 欧阳刺史手无寸铁,也没有戒备。只要他此时动手迅速,就算欧阳刺史身边还有人暗中保护,也救不了他的命。 小厮摸了摸藏在腰间的淬了毒药的匕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动手。 再等等吧。 这里离京都还有好远呢。 而且密令只说欧阳刺史手里掌握了对阮家不利的证据,所以要斩草除根。 可是小厮一路跟着主子,没有看见他掌握了什么对阮家不利的东西啊。 也许是误会。 小厮这样想着,等主子真正对阮家有威胁的时候,我一定不会让他回京都的。 他没发现欧阳刺史在察觉到他把手放在腰间的时候,骤然绷紧的身躯。 “大人,我在想我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事惹得你不高兴了。”小厮一点点蹭过去,再次把手放到欧阳刺史的腿上,这一次刺史没避开。 随着小厮按摩的动作,欧阳刺史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下来,“你听话一点,我就不会生气了。” “是,我什么都听大人的。”小厮表决心。 欧阳刺史哼笑一声,没说话。 马车缓缓停下来。 县令等候已久了,一接到卫河墨派人递回的消息,县令就马不停蹄地做准备。 欧阳刺史一下马车,县令诚惶诚恐拜见,“参见刺史大人。” “起来吧起来吧,我们进去聊聊。” “刺史大人这边请。”县令把人引到书房。 小厮想跟进去,被拦住了。 县令赔笑道:“大人,我们就不带闲杂人等进去了吧。” 欧阳刺史看了小厮一眼,转过去笑着说:“当然可以。” “石头,你就在外面等着吧,我和这位县令大人了解了解这边的情况如何。” 这是欧阳刺史作为巡检刺史,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做的,对官员政绩进行考核。按理来说和之前并无区别,可是欧阳刺史刚刚在车上展露的不同表现总让小厮有些不安。 他挣扎着想找个借口跟进去看看,却被欧阳刺史的一句话堵在门外。 “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是,大人。” 卫河墨见终于把人送到衙门里了,松了一口气。希望一切快点结束吧,他衷心地许愿着。 “会的。”程子君看出他在想了什么,温柔摸摸他的脑袋。 卫河墨死鱼眼:“你是不是又把我在车上说的事情给忘记了?” “额……”程子君装傻,想混过去。 卫河墨危险地眯眯眼睛,正想教训一下这个得寸进尺的贴贴狐狸怪,就被县令叫进去了。 “卫河墨,怎么还不进来?” “啊?”卫河墨没想到县令会把自己叫进去,“我能进去吗?” 县令看他那副傻乎乎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废话!” 程子君微微推了他一把,“墨宝儿,快去吧。” “这就来!”卫河墨反应过来了,这是县令有意在上司面前提携他呢。 关上门,确保没有别人,县令才敢对欧阳刺史开口。 “大人,圣上恐怕有危险啊。”县令直接开门见山,把最要紧的事说出来。 欧阳刺史掀开眼帘看他一眼,并不放在心上。这些地方官员,什么都喜欢夸大,以显示自己的重要性,这句话他一路上都不知道听多少人讲过了。 譬如某某参军说:“大人,这些时日某地区疑似有异兽出现,恐怕对圣上有威胁,幸而下官及时发现,将其斩杀……”接下来就是吹嘘自己的功绩,以及对大厉朝的贡献。 “好了,这些话就不用说了,我想知道的是关于阮家的事。”欧阳刺史不想再听一耳朵这些长篇大论的功绩。 “你们到底查到了什么对阮家不利的东西,怎么他们一路上狗急跳墙一样,看见我就要杀,我很是好奇啊……”甚至不惜出动一直潜伏在他身旁的小厮。 欧阳刺史想到这里,又开始不爽起来。 县令见欧阳刺史好像没把他刚刚的话放在心上,着急起来,“刺史大人,我说的话绝无虚言啊。阮家的人和域外蛮族勾结,私自采买违禁迷药,劫掠无辜女子进青楼,以色来拉拢官员,不仅如此,不仅……” 欧阳刺史的表情在县令说到和域外蛮族勾结的时候就已经微微变了,“不仅什么?” 县令:“不仅如此,他们还向域外得到了此物。” 他把无魂散递给欧阳刺史,“这是域外独有的毒药,可以让人毫无迹象地衰竭而亡。” 县令扑通一下跪下去抱着欧阳刺史的双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圣上龙体有威胁啊!下官早就意识到他们不对劲,因此特地派人去调查阮家,没想到竟然牵扯出这么一桩世家谋逆叛国的大案。” “重要的人证——域外和阮家做交易的王子,也被我们抓回来,关押在牢狱里。下官自知人微言轻,不敢轻易定夺,只能告知大人,等候大人处置了。” 欧阳刺史倒吸一口凉气,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任他怎么也想不到,阮家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欧阳刺史有些不敢相信,“他们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呢?圣上驾崩了,对阮家有什么好处?”他实在是不明白,阮家身为京都有名有望的大世家,为什么要冒险搞这一遭。 县令一时哑言,先前卫河墨和他说了一大堆,可是县令的关注点只在谋害天子上面了,旁的细枝末节都没印象了。 第51章 他赶紧用眼神示意卫河墨上前,“刺史大人,那日就是他去探查,也是他把域外王子抓回来的。” 卫河墨沉稳道:“回大人的话,我在外面听他们的交谈,言语之间,阮家对圣上颇有不满,说圣上打压阮家云云,还说等圣上驾崩之后,他们要扶持宗室上位。同时承诺,只要域外鼎力相助,届时大厉国的国土和域外……” “竖子!”欧阳刺史勃然大怒。 他没想到阮家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宗室,宗室…… 现在宗室里的适龄的多是纨绔子弟,阮家的想法不言而喻,他们是想扶持一个傀儡皇帝,好自己操纵朝政吗? 若不是阮家送进宫的女子尚未孕育有皇子,恐怕他们都能做出拥三岁小儿为王的行迹了。 欧阳刺史现在没了那副伪装的散漫模样,浑身的威严气派散发出来,现在他才真正像一个世家培养出来的公子。 “域外的人在哪里,我要马上带人回京都。”想到这些年圣上不知道吃进去多少贼人送入口的毒药,圣上越来越容易虚弱疲惫的身体也有了解释。 欧阳刺史恨不得马上回京。 卫河墨:“大人,我带您去提人。” 书房外,小厮抓耳挠腮,想知道里面的人在说什么,奈何隔音太好,加上外面还有个程子君在,他也不敢大胆到把耳朵贴到门上偷听。 “嘎吱——” 见欧阳刺史终于出来了,小厮连忙迎上去。欧阳刺史却没看他一眼,一招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堆暗卫来。 “把他。”欧阳刺史停顿了一下,“把他捆起来。” 小厮瞪大眼睛,还没等他拔出腰间的匕首,就被绑得像只螃蟹一样,无法动弹。 阿伏那也被粗暴地提出来,欧阳刺史翻身上马,忽然看见卫河墨,想了想,手指虚虚点了点他,“你和我一同上京。” 卫河墨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出现了一匹马,他一眨眼,正是李长生,“河墨,快去快去,记得和圣上提一提我的功劳哇。”李长生悄声说道。 时间不等人,他赶紧点点头就迅速上马,程子君也默默跟上去。 欧阳刺史看过去。 程子君道:“我会解毒。” 第47章 欧阳刺史开始对程子君还有些半信半疑, 认为他口中所说的解毒只是寻常水平。 无他,程子君看起来就不像大夫,反而像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 所以欧阳刺史只以为他是舍不得卫河墨, 毕竟情人之间情意绵绵不舍分离也是可以理解的。 出于这一点,欧阳刺史没为难他, 默认了程子君跟上来的行为。 只是临走之前,他提醒了一句:“这一路上难免危机重重,你们要想清楚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他这句话不仅是对程子君说, 也是在对卫河墨说。 随他一起进京,固然有机会一步登天, 得到天子青睐, 可是更大的可能是惨死途中。 以阮家这么多年的积累, 他们派出的人不是吃素的。阮家家主铁了心不想让他回到京都, 那么越靠近京都,埋藏的刺杀就越多。 更何况…… 欧阳刺史离开京都巡检已经有一年有余, 他也不清楚天子如今的身体状况如何,只记得他离开的时候, 正值秋冬换季, 天子有些感染风寒, 身体不适, 喝了大半个月的汤药也不见好。 如今得知天子的身体虚弱全赖于阮家暗中下毒, 欧阳刺史更是心颤不已,生怕阮家狗急跳墙, 把无魂散剂量加大,天子就此西去。 天子一旦驾崩,他们这些人会被怎么对待自然是不用想。 不过欧阳刺史想得过于悲观。 阮家家主未尝没这样想过,只是阮玄派人送来的也只有一瓶, 就算全给天子服下,也远远没到死亡的程度。 他在恼恨的同时,不断加派人手追杀欧阳刺史,力争让他尸骨无存。 卫河墨没被欧阳刺史的话劝退,他想定了一件事之后就绝对不会再后悔,“刺史大人,你放心吧,我对自己的选择有考量。” 他还记得在云香楼看到的一张张脸,还是花苞一样的年纪就被迫限制自由卖笑。卫河墨能感受到她们从眼神中流露出的痛苦和无可奈何。 还有婴宁遭遇的种种,阮家借着自己的地位势力,背地里还不知道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卫河墨决心一定要把欧阳刺史还有这些铁证安然无恙送到京都,亲眼看看阮家的下场。 欧阳刺史对他眼露欣赏,他就喜欢少年人意气风发的模样,尽管他自己并没有老到哪里去。 不过做好了一路上艰难前行的准备,欧阳刺史却发现程子君是真的有些本事在身。 在途中,有一次他被阮家暗卫的箭头刺伤,上面抹了剧毒,欧阳刺史不到半个时辰就开始抽搐不止,好像有千万毒虫在啃噬内脏。 他原本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强撑着要和卫河墨交代死后的事宜,让其他人一定要护送卫河墨到圣前。 结果程子君淡定上前,摸索了一下他的脉搏,在身上的穴位点了几下,拿出一个药瓶,对着他的嘴灌下去。 “这是什么……咕噜噜。”欧阳刺史身体无力,程子君强喂过来他也没法抵抗。 “能救你命的东西。” 没过多久,欧阳刺史伤口不断涌出的血真的渐渐止住了,虚弱的躯体逐渐恢复力气,苍白如纸的脸庞慢慢染上血色。 欧阳刺史:!!! 他看程子君的眼神变了。 “我能不能知道,这是什么药啊?”欧阳刺史试探性问道。 虽然入口无味,清淡如水,可是如此能救命解毒的药绝非凡物。 程子君:“师门特制,恕无可告知。” 其实那是水。 真正起作用的是程子君在欧阳刺史身上点的那几下,他把妖力输送进去,把余毒排清,顺便给他修复了一下身体的暗病。 “哦哦。”欧阳刺史失望了,还是不死心,“那……这样的药,程公子有多少呢?” 他期盼地望着程子君,希望还能有神药给天子解毒。 听到他这个问题,程子君看看手里的药瓶,“没有了,只有这一瓶。” 欧阳刺史恼恨万分,“怎么就让我给服用了呢,我这一条命不足惜,这样的好药应当进献给天子啊……” 想到天子如今情况不明的身体,欧阳此时更是揪心。 卫河墨也是知道内幕的人,对于“神医”的背后真相了如指掌,见欧阳刺史为一瓶清水悲痛惋惜,忍不住安慰他道:“大人,这药也不是人人都适合用的,还是要对症下药为好,不如等进京之后,让子君给皇上看看再说吧。” 被这么一提醒,欧阳刺史也回神了,“失态了,失态了,这里不宜久留,我们快启程吧。” 有了程子君这么一个神医在身边,一路上打打杀杀,不管多重的伤,程子君都能治得个七七八八,好几个月的路程,愣是没死一个人。 欧阳刺史感慨,还是自己有先见之明,把程子君给留下了。 - “废物!”阮家家主在听到一波又一波派出去的暗卫杳无音信之后,憋在心口多日的怒火终于忍不住发泄出来。 心腹们和阮家嫡系惶惶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怎么办怎么办……” 他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表情狰狞焦灼,丝毫不见人前那个儒雅清正的家主模样。 突然,他眼中寒光闪过,“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了。” “去,给我把纸笔砚墨拿来。” 卫河墨还不知道阮家在谋划什么,他想到马上就要觐见天子,有些激动和好奇。 是的,他们已经到京都了。 原本按照路程,还要再前行半个月,但是程子君活得时间长,去的地方也多,对大厉朝的地理了如指掌。 他和欧阳刺史说,有一处地下溶洞,他们从那里走,可以大幅缩短时间,而且足够隐蔽,不会被阮家的人察觉。 对于现在的欧阳刺史来说,时间就是生命,他大喜,当下决定调整路线。于是一行人在经历了漫长的潮湿黑暗通道中前行,比预估中提前了十几天抵达京都。 到了京都,欧阳氏的大本营就在这里,还有天子在上面镇着,阮家的手脚还没能伸得那么长,所以目前阮家无人知晓他们已经安然抵达了。 他们瞒着所有人,悄然进宫面圣。 天子提前收到了欧阳刺史的密信,暗中安排了人带他们进宫。 欧阳刺史一看太监领着他们走的地方不是书房,而是天子的寝殿,就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卫河墨一进去,就闻到了浓浓的药味。 “爱卿,你终于回来了。”天子半卧在榻上,看见欧阳刺史,心情很好地开口,只是脸色就有些不妙了。 唇色发白,讲话的气息时强时弱,细看脸庞还有些发灰。 第52章 欧阳刺史吓了一大跳,“陛下,臣才离开不过一年,您怎么就……” 话说到一半,他咬牙切齿,“该死的阮氏,竟然敢这么大逆不道,伤害天子龙体!” 年轻的天子露出一丝不解,“爱卿,为何你传回的密信里说要我小心阮家呢?还有你刚刚说阮家害我,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害怕在信传回的途中被人截获,所以欧阳刺史也没有在信件上提及太多,这就导致天子对此十分困惑。 欧阳刺史痛声道:“陛下,阮家胆大妄为,和域外联合图谋大厉江山,还从域外买来无魂散,这几年通过阮嫔娘娘,暗中给陛下下毒。” 天子不可置信支起身体,“你说,咳咳,可是真的?” 他本以为是自己继位这几年,太过操劳政事,劳心费力才导致身体变差,没想到竟然是中了毒。 “可是朕这些年这么多太医把脉,都说身体没有大问题,只是有些体虚,多多养生就好了。”他不相信阮家能把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买通,更何况这些年,外地有名的神医他都请了几个进宫,没有一个人说出他中毒了。 欧阳刺史:“陛下,这种药是域外独有的,寻常人绝对看不出有问题,但是它会慢慢摧毁内脏,使人衰竭而不自知啊。” 他呈上一个小木匣,里面是阮家这些年和域外的书信,“陛下,这就是证据。我们还带回来域外的王子,就是他在和阮家交易!” “可有从他口中问出怎么解毒?”天子听到这里急忙问道。 欧阳刺史颓废道:“他说这种毒药就是因为无药可解所以才会被阮家选中。” “不过这里有两个人,或许……”欧阳刺史不敢把话说得太满,避开天子充满希冀的眼神。 卫河墨感受到天子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一直沉默着充当背景板的他才和程子君站出来,“参见陛下。” “你们上前来吧。”他们一抬头,天子注意到二人仪态姿容都不似寻常人,不免又起了些希望。 程子君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人族的帝王身上一般都有王气和人望之气环绕在身,可是现在他身上的王气略显黯淡,变得缥缈起来。 这其实也好办,王气还在,他就死不了。 程子君故作高深地把了个脉,惊喜道:“陛下有神仙庇佑,毒素并没有深入脏腑。我师门秘方里恰好有办法可以彻底医治陛下!” 天子大喜:“当真?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 第48章 程子君:“回陛下, 这解药的制成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过草民确认,这毒对陛下绝造不成什么伤害, 陛下龙体自有天神庇佑啊!” 天子得知自己身体里的毒素有救之后大大松了一口气,他这才有心思去关注其他的, 拿起手中的信纸一点点看起来。 慢慢地,他的手指攥紧,把纸揪出一道道痕迹。 他声色难辨, “这都是阮家这些年做的?” 欧阳刺史窥了眼天子的神情,没敢开口。 卫河墨第一次面对这种能掌握杀生大权级别的人, 也有些不习惯, 但他想到那些可怜的姑娘…… 如果我不替她们要个公道, 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两世为人, 不能畏头畏尾的。 “陛下,证据确凿, 一字一句都是沾染着血泪。阮家势大,已经不满足于他们如今所得的待遇了, 他们步步紧逼, 不仅残害陛下的百姓, 还试图伤害陛下的龙体, 谋夺陛下的江山。其心可诛!” “这样的人不除, 难保日后阮家借着您的慈悲之心,再做些什么以下犯上的事情。更何况, 万一别人知晓了这件事,看见陛下您对阮家轻轻放下,也生出些什么大不敬的心思,该如何是好?” 卫河墨深知, 他的言辞虽然拙劣,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的挑拨离间,可是耐不住他说的是真话,加上他年纪小,一副忠心赤胆的模样,瞬间把天子尚在犹豫的天秤落下了。 天子若有所思看着他,说道:“你虽然看起来,年纪轻轻,却很敢说啊……你就不怕朕听了不高兴,要你的命吗?” 怕,当然怕。 可是就算怕,也要说,不能让阮家就这么逃过去了。 卫河墨明白天子此时的犹豫,世家之间相互根据盘旋,牵一发而动全身,要动阮家难免会牵涉到大大小小的世族。所以就算阮家做出了如此这般给天子下毒的行迹,天子对要不要置阮家于死地仍保留余地。 “陛下!”卫河墨一双杏眼充斥着真挚的担忧,他微微抿着唇瓣忧心地开口:“草民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如果冒犯到陛下,草民罪该万死,请恕罪。” “好了好了。” 天子见他稚嫩的脸庞浮现出英勇就义般的神色,不免觉得好笑,“朕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明白你们都是一心为朕着想,不会怪罪你们的。” 他叹了口气,“世家的确把手伸得太长了些啊……树枝也该好好修修了。” 听到这里,卫河墨就明白阮家彻底败了。 - 那样的庞然大物,也抵不过上位者要整治它的坚决决心。 好像不过一息之间,阮家就这样没了。 天子将阮家的所作所为全部公之于众,以通敌谋逆的罪名把阮家嫡系全部处死,旁支流放到边关最苦寒之地,全部打上罪籍,这辈子,阮家想翻身也难了。 而在抄家的时候,还在阮家家主的书房里发现一封未送出去的信。 上面是写给域外的密信,阮家家主向域外的人发出请求,称皇帝病重,与域外接壤的城门将领是阮家的人,他可以和域外内外联合,帮助他们攻打大厉国,要求只有让他们阮家成为第一世族,和域外共分江山。 不得不说,阮家家主这一步棋子走得虽然冒险,可若是真成了,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之下,真被域外攻打进来,大厉国必定损失惨重。 好在查处得及时,阮家没能得逞。 不过在天子派来人抄家,把阮家家主押去大牢的时候,他似乎被这巨大的落差冲昏了头脑,妄图带着阮家的精兵冲出去逃走。 宫里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大刀一抽就和阮家缠打起来,阮家一片血色。 有些自知自己逃不掉的阮家人,身上世家子弟的傲气作祟,不愿意这么狼狈地被押进牢里等着被砍头或者流放,宁愿死在侍卫的刀下也不愿意被抓。 阮家家主看见眼前都是血,昔日那些有天赋有才气的家族子弟一个个死在自己眼前,拼命想维护的世家荣光在今日毁于一旦,甚至一些阮家人用充满怨恨的眼神看着他。 “啊——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是假的!对,这是假的!”阮家家主疯疯癫癫地摇头,“哈哈哈哈,假的,假的!” 他就这么头发披散,宛若疯子地被侍卫拉走,全然不见昔日阮家家主的清高儒雅。 卫河墨在阮家外面看着。 这就是因果报应吧,做了多少恶,终究是要偿还的。 阮家每一个人都不干净。 他们明知道维持自己华贵生活的银钱是沾染着鲜血的,每一个都心知肚明,可又默契地不去戳破,心照不宣地用自己高高在上的世族身份去享受。 至于那些与阮家有姻亲关系的家族,天子也把他们在朝上任职的人官位给一降再降。 远在汀州的阮连江和阮玄自然也没能逃过这一波清算。 云香楼被京都来的人直接封锁了,连带着阮家在汀州的其他产业也一并查处,这样大的阵仗,有心人一打听就知道阮家犯了什么事,因此就算阮连江和阮玄像丧家之犬一样到处上门求助,也没人施出援手。 曾经高高在上的两人这时才知道那种绝望狼狈的滋味。 不过他们也没在外面奔走太久,就被京都的人抓起来了,楼里的姑娘一开始有些不知所措,对自己突然被解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方珠珠站出来,“我们都自由了,可以逃离这个虎狼窝了。” 底下一片喧哗,姑娘们都在高兴地欢呼着,为自己坎坷的一生。 可是高兴过后,姑娘们又有些茫然,“可是,我们该去哪里呢?” “我们这样子回去,都没脸做人了,爹娘知道我失踪了是被拐到这里来,肯定会说还不如打死我算了。” “呜呜呜呜呜……” “怎么办啊……” - 阮家被抄家之后,卫河墨看着眼前气派的宅院如今一片狼藉,门口满是指指点点的人。 “我们走吧。”他垂下眼帘,有些沉默地拉着程子君的手。 程子君知道他看见这些心情复杂,也不多说什么,顺从地跟着他离开,仗着自己有法力别人看不见,光明正大地把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放出来,缠上卫河墨的手,轻轻蹭蹭。 “扑哧。”卫河墨唇角渐渐小幅度扬起来。 他突然觉得真好,不管他是悲伤难过还是高兴,身边始终有一个人陪着他。 第53章 这是他养大的小狐狸。 只对他一心一意的小狐狸。 卫河墨没注意到自己心里早已经悄然对程子君起了占有欲,他默认程子君和他会永远生活在一起,丝毫没有想过自己人生中会有别人出现。 所以在天子表示,要给程子君赐婚的时候,卫河墨的反应才会那么大。 “不行!” 天子被他猛地一喊吓了一跳。 程子君没过几天就把药调制出来了,其实就是些大补的东西融合在一起,真正起作用的是程子君往里面添加的精纯的妖力。 给天子服下之后,再仔细调养了一段时日,天子虚弱的身体渐渐充盈起来。 往日那种处理一下政事就疲惫不已的感觉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用不完的精力。 天子对自己身体的变化欣喜不已,他对这种关键时刻能救命的人才向来是不肯放过的,无论是道士和尚还是其他什么。 该用什么留他在京都呢…… “林太傅恰好有个女儿和你适龄,我看和你很般配啊。”天子眼前一亮,想起赐婚这个好主意。 欧阳刺史被天子这话惊得一震,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劝慰。 这可如何是好?可不要好心办坏事啊! 可是那是天子,他有这个想法,作为臣子总不能忤逆他说:不行,陛下你不要拆散人家吧。 万一陛下一怒之下,非要强求,把人硬生生凑到一起怎么办? 欧阳刺史在这里想东想西,耳边突然响起一声“不行”,猛然把他拽回神。 谁?谁敢对天子说不行? 他头一扭,就看见站出来的卫河墨。 正要开口的程子君也怔怔地看着他。 卫河墨不知道是哪里涌上来的一股气,促使他说出的那句话,此时面对大家的目光,他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天子对他很宽容,他也很欣赏卫河墨,有胆识,有魄力,如果不是卫河墨执意要查阮家卖女案,也不会发现阮家给他下毒。 原本天子是想给他们两个都赐婚的,只是一时半会还没想到和卫河墨相配的女子,所以先提了提程子君。 “哦?为什么不行呢?”天子没有治他的罪,反而好奇地望着他。 “这……因为,因为……”卫河墨支支吾吾,想不到理由,他心里有些发酸,一想到程子君以后会像照顾他那样照顾一个不知名的女子,卫河墨就觉得难受,甚至心里酸楚。 这是我的小狐狸,我原以为会一辈子陪着我的。 一辈子…… 卫河墨瞳孔猛地收缩,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是不是…… 他的心颤了颤,回想起程子君炽热的怀抱,还有无微不至的关怀,耳边的轻声低语,一时间不敢抬头看他。 第49章 程子君看到卫河墨这般情态, 哪里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个懵懵懂懂的少年,终于开窍了。 他克制不住自己眼底的欢喜,靠到卫河墨身边握住他的手, 十指相扣,脸上是叫人一见就知道的情愫。 “陛下, 请恕草民不能接受这桩赐婚,我与河墨早已两情相悦,林姑娘应该嫁给更好的郎君, 草民不能耽误她的终身大事。”程子君抢先在卫河墨之前开口道。 两情相悦…… 卫河墨恍惚了,他呆呆望着程子君俊美的侧脸。 小狐狸, 你也是喜欢我的是吗? 那些若有若无的亲吻、拥抱, 充满亲昵的情话, 无人处在仿佛要舔舐他全身的晦暗目光…… 一点点充斥在卫河墨的脑中。 不知为何, 他突然打了个寒颤,好像他亲手打开了某个牢笼, 把关在里面假装温顺的野兽释放了出来。 注意到卫河墨落在他脸上的视线,程子君浑身都在战栗, 等待多年的愿望突然实现, 压制许久的爱欲再无枷锁, 他的眼中瞳孔兴奋地收缩, 几乎兽化。 就是这样, 只要看着我,只能这样注视我…… 程子君感受着手中的另一个人的温度和脉搏, 卫河墨的脉搏在快速地跳动着。 真可爱…… 如果能舔舔就好了。 墨宝儿一定会露出更可爱的表情。 奈何地点不对,如果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就好了。 程子君只能压抑住自己内心的狂想,轻轻摩挲卫河墨细嫩的手心,看着他柔软嫩红的唇瓣, 暗自喉咙干渴,把想要吸吮的焦灼渴望摁下。 对于所谓的皇帝,程子君倒是没有其他人那样太大的敬畏。 在他漫长的生涯里,人间的朝代帝王更迭不知道多少代,那高高在上的皇权在程子君眼里不过是潮汐一般起落的东西。 他看似恭顺垂下的眼眸里是无人察觉的冷漠。 除了卫河墨,世上大抵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这般费心钻研,患得患失。 现在好不容易,墨宝儿才意识到自己的感情,若是天子执意要给他赐婚,横插在他们中间一脚…… 程子君心中杀意一闪而过。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善人。 天子微怔,看看他们紧紧交缠的双手,还有卫河墨湿漉漉像小狗一般带着哀求的眼神。 “哈哈哈,是朕没看出来,你们两个确实般配,般配!”天子失笑,如此明显的情谊他居然这么多天都没看出来,险些还坏了一桩好姻缘。 看出卫河墨的表情慌乱,天子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河墨啊,不用如此紧张,朕不会怪罪你们的,本就是一时兴起,乱点鸳鸯谱,点错了是朕的不是。” 卫河墨有些无措,他没想过地位如此尊崇的人会为此对他道歉,“陛下……”这该怎么回答?卫河墨实在是没有经验。 欧阳刺史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不用看到有情人被拆散的场景了。 天子在程子君点明他们的关系之后,越看这两人越觉得养眼般配,他笑得和蔼,“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成亲呢?男子结契也要郑重才是啊。” 一个是有勇有谋打破阮家计谋的功臣,一个救了他一命的大恩人。 当真是般配! 卫河墨:!!! 怎么这么快就开始催婚了?! 他慌了神,求助地望着程子君。 程子君自然恨不得立马点头,早点把人叼回自己窝里,省得外面那么多人惦记着。 可是他怕卫河墨会不愿意。 “陛下,河墨的爹娘还不知晓我与他的事,怕是还要过些时日了。”程子君无奈笑笑道。 天子:“你这般俊朗风神的郎君,怎么会有人不同意呢?” 程子君:“爱之深则畏之深,草民自然是担心的。” “哈哈哈哈哈。”天子摇摇头笑了笑,他坐在高位太久,已经忘记这种由爱而生出的犹豫不决的感受了,可也不妨他产生一丝艳羡。 真好啊。 天子:“好了好了,让朕想一想,让朕想想。” 这下借赐婚把人留在京都的期许怕是泡汤了。 罢了,左右不过一个大夫。 京都的神医如过江之鲫,只是缺少了解域外药品的人而已,下旨让地方上的人留意一下,多送些来京都就好了。 不必非要把人留下。 有了主意,天子开口道:“那么,朕便奖赏你们黄金百两,御赐牌匾‘明察秋毫’!” 卫河墨讶异,御赐的牌匾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了,他一下子被天子这一手镇住了。 要知道,御赐的牌匾挂在自家门口,通俗一点说,就相当于昭告所有人,这是被天子看重罩着的人,你们要动他就得掂量着点。 可以说,这是一块免死金牌也不为过,卫河墨可以横着走也不会有人敢惹。 “不够,不够。”天子想了想,觉得若没有卫河墨,说不准自己悄无声息死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如你留在京都吧!” 他越说眼睛越亮,“朕可以下旨让你在大理寺任职。” 卫河墨被这一串接一串的嘉奖砸得头晕眼花,“陛下,草民的资历不足,怕是难当此任。” 一个小捕快职位骤升到大理寺,这样跳跃式的升官之路,怕是进了大理寺,会被疯狂说走狗屎运吧。 他有自知之明,诚心劝慰天子道:“草民万恩天子的看重,只是无论是年龄,还是能力,我都不足以在大理寺立足。何况陛下御赐牌匾已经是最大的恩宠了,又怎么敢再奢求其他?” 天子叹了口气,“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不愿意接受也是可以理解的。”他看看欧阳刺史,指着他笑骂道:“当初,我让这个家伙入内阁,他也是万般推辞。” 欧阳刺史尴尬笑笑,“陛下……臣那时实在是难以服众,这不是,还得再磨炼磨炼嘛。” “算了算了。”天子说是这么说,可是心里还是很满意他们的举动的。有自知之明,不被权柄冲昏头脑,踏踏实实做事的臣子,谁会不喜欢呢? “阮家一案里,水西县出力了的人,朕都要赏!” 第54章 卫河墨谢恩,“陛下万岁。” 他又想起什么似的,“草民能否用这百两黄金,向陛下求个恩典呢?” - 一切尘埃落定,只是卫河墨始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程子君。 他微微超过程子君半个身子,闷头往前走,不敢直视他灼人的目光。 欧阳刺史促狭看着他们,“好了,我先走了,你们既然是要启程回水西县,那么就在此别过了。” 卫河墨一想到等会儿他和程子君单独坐一辆马车就发怵,“不如刺史大人随我们一同回去?想来大人的考核官员的任务还未完成吧。” 欧阳刺史看出他的不自在来了,调侃笑道:“这自然会有人接替我,河墨放心吧,你和子君二人一起,不会有人打扰你们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卫河墨内心哀号,却也不得不挤出笑来,“好,那我们就走了,日后有机会一定再聚。” “哈哈哈,一定一定,希望下次是去喝你们的喜酒,可不要让陛下和我等太久啊!” “……尽,尽量。”卫河墨羞得耳朵红透了,支支吾吾搪塞道。 一上马车卫河墨就有一种不妙的预感,果不其然。 “唔!”喉咙里的惊呼还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堵在嘴里。 好软好软好软…… 程子君脑子里只剩这句话。 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亲吻墨宝儿,以这种墨宝儿无法反抗的方式。 卫河墨近乎窒息,他眼角不自觉被逼出泪水来,想要推开程子君,却被他极具侵略性的漆黑眼眸看得手脚无力。 好可怕…… 他呜咽着,只能拥着眼前如今这个造成他困境的罪魁祸首,像柔软的藤蔓攀附着大树一般。 挣扎无用,只能顺从地接纳,期望程子君满足后大发慈悲让他喘口气。 却不知这样只会让兽类更兴奋。 肿了…… 程子君终于舍得放开,他的脸庞紧紧贴着卫河墨,兽瞳盯着他,“墨宝儿,你说你也喜欢我是不是,我是不是在做梦?” 卫河墨原本打定主意不理会这只过分的狐狸了,可是看他患得患失的可怜模样,又忍不住心软,他强撑着发软的身躯,对着程子君的额头轻轻地、怜爱地“啾”了一口。 “水水,我喜欢你。我发现,我无法忍受你对别人也那么好,不能接受你对其他人做这种亲密的举动,我希望,你永远只对我好,可以吗……”卫河墨话还没说完,又被程子君抱住一顿亲。 “等……” 程子君的每一次深吻,都带着要把卫河墨燃烧殆尽的火焰,不给他丝毫喘息逃离的机会。 等程子君再次放开他的时候,卫河墨的唇瓣已经彻底肿起来了,连里面柔滑的舌也闷闷钝痛。 “墨宝儿,对不住,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程子君痴痴看着他。 太过分了,墨宝儿说出这样可爱的话,叫他如何能忍得住呢。 “我不会这样对别人的,墨宝儿,我只爱你。你不知道,我一直望着你,好久好久,你终于回头看我了。”程子君瞳孔一直望着卫河墨,舍不得把视线移开。 第50章 “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不会生气了。”卫河墨嗔他一眼, 被吃肿的舌尖说话时磕碰到牙齿,疼得他“嘶”了一下。 程子君紧张凑过去,“我看看。” “好娇, 尖尖都肿了……” “我帮墨宝儿治好它,精怪的涎水有治愈的效果哦。” 又来?! “呜呜!”不能亲了! 卫河墨阻拦不及, 只能瘫软着任他动作。 好你个程子君,你完蛋了。 只是随着某个老狐狸的深舔,舌头被又吮又嘬, 那钝痛的感觉竟然真的消退了。 这是什么原理? 卫河墨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你看,我没有骗墨宝儿吧。”程子君高挺的鼻梁贴近眼前细软的颈窝, 缓慢着迷地轻蹭。 卫河墨:“……”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总感觉这家伙以后会更肆无忌惮了。 于是卫河墨就这么度过了水深火热的两个月。 原本从京都回到水西县是不需要这么久的, 耐不住程子君压抑许久的感情终于能表现出来, 因此更加珍惜此刻的二人时光。 天子是派人专门送他们回去的,结果人在半路被程子君打发走了, 现在马车前行所靠的是被程子君开了灵智的马儿。 一想到回了水西县,就会有无数人插在他和墨宝儿身边, 程子君就恨不得这旅途长一些, 再长一些。 感知到程子君的内心想法, 通人性的马儿硬是违背天性, 慢悠悠地往前溜达。 这也导致了, 官道上的人纷纷奇怪地看着这匹精壮的好马,以不符合它千里马身份的速度缓慢前行。 “难道是受伤了?” “可惜了这么一匹好马……” “快点超过去, 我赶时间呢。” 卫河墨一路上听到的诸如此类的话不计其数,但他也没力气催促了。 这一路上,他身上没一处是不被程子君揉弄过的,就连雪白柔软的脚背上都印着红色的梅花, 可以说除了没进去,什么都做了。 回想起那些在马车上充满黏腻的交缠,卫河墨又是一阵脸红心跳,身体隐隐发软。 “赫……”敏锐察觉到怀里的人的变化,程子君哼笑一声,“墨宝儿,怎么了?” 经过多日的洗礼,卫河墨虽然还是那个样子,可是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感觉却变了个样子。 嘴唇因为被人长久地吸吮变得更加饱满嫣红,让原本还带着少年气的脸庞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引诱之感。 卫河墨没搭理这个随时随地散发兽性的狐狸,掀开帘子往外面看看,“我们到水西县了!” 终于可以解脱了。 尽管很想回去见见阿爹阿娘,可是耐不住还要先去找县令汇报工作。 哎…… 卫河墨露出了社畜的淡淡死感。 “河墨!”李长生老远就看见了他们的马车,那样规格的车驾只有从京都回来的才会有。 “捕头?”卫河墨欣喜地探头出去望,“你怎么在衙门门口这里呢?今日不是休沐日吗?” 等他落地了一看,不止李长生,连田回、张福和马几山他们都在。 田回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我们估摸着你应该从京都回来了,这段时间就在盼着你呢。” 张福一个侧身把田回挤开,大脸猛然凑到卫河墨眼前,“河墨啊,我们……你……” “嗯?”卫河墨耐心等待着他的后文,结果张福急地都流汗了,也没憋出句完整的话。 李长生看不下眼,替他们说了,“他们就是想谢谢你,前些日子,京都的赏赐下来了,我们这几个都有份呢,那白花花的银子和流水似的,还有好些亩良田,俸禄也涨了,现在出门,旁人看我们不知道有多风光!” 卫河墨恍然大悟,他杏眼笑眯眯,眉眼间透着灵动与朝气,“谢我做什么,这些明明是张叔你们应得的,你们忙前忙后那么久不着家,这么劳累,这些奖赏是我们大家一起合力才拿来的。” 张福张嘴又闭上,难以言喻的感受涌上心头。 其实归根结底,他们这伙人也没做什么,全靠卫河墨,都只是随着他干罢了。 这些天有人羡慕他们,自然也有人在背后说他们的酸话。 说他们几个老滑头脸皮厚,抢了人家的功劳给自己邀功才有这么多银子和良田。 自从拿到这些银子和田契,李长生他们就一直觉得烫手,听到旁人这样说更觉得对不起卫河墨。 没想到他这么说,还认为他们在其中的作用至关重要。 李长生眼睛发烫,“河墨,李叔那天让你在圣上面前提提我,你怎么就这么实诚呢,还给我们邀来这么多好东西。” 卫河墨:“各位叔都照顾过我,我自然也要回报嘛,更何况也并不是我邀来的,是圣上金口玉言说,水西县每一个出力的人都要嘉奖的。” 田回知道绝不是卫河墨说得这么简单,如果不是他提到了他们这些人,堂堂天子怎么会注意到他们这些无名小卒呢。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鼻水,张开怀抱就想抱一下卫河墨。 程子君狐狸眼眸光微动,乍现几缕锋芒,挡过田回伸来的手,以一种保护者的亲密姿态拥着卫河墨。 田回尴尬收手:差点忘了河墨身边还有个护犊子的。 程子君见他收手之后没再说话,还有些失望,他想,难道竟然没有一个人看出来我和墨宝儿在一起了吗? 他暗中想要炫耀的心思落空了。 这也怪不得田回他们,实在是习惯了程子君无时无刻不充满占有欲的动作,要是哪一天他和卫河墨生疏了,那才叫奇怪。 不过尽管默认了程子君和卫河墨的连体婴行动,可是任谁也没想到他们会真正捅破那一层窗户纸。 第55章 在捕快们眼里,卫河墨还是个傻愣愣的不知道何时才能开窍的少年。 “对了,我还得去见县令呢。”卫河墨恍然想起来这一遭。 “哦哦,不能耽误河墨的事了。”李长生挠挠脑袋,把哭唧唧的田回拉开。 他又想起一件事,正要和卫河墨说,可是看到他步履匆匆的模样,又咽下了。 算了,县令应当会和他说的。 - “真好啊……”县令摸了一遍又一遍,几乎要把那任命调令当作绝世珍宝,不肯放开。 可不是绝世珍宝嘛。 等了这么久,终于可以调回京都了。 他就知道,他没看错卫河墨。 “大人,卫公子来了。”小厮显然知道卫河墨在县令心中的地位,一看见卫河墨就感觉毕恭毕敬来禀告了。 “人来了?快把人请进来。” 等卫河墨一进书房,看到的就是一个满脸笑容的县令,“大人……这是有什么喜事吗?” “哈哈哈,大喜事,多亏了你。”县令捋捋自己的胡子。 “你啊,不仅破了桩买卖人口的大案子,还救驾有功,本官我啊,不论是从政绩上来说,还是从功劳上来说,都是熬到头了。” “熬到头?”卫河墨有了猜测,只是还不太确定。 县令踱步到窗边,看着外面展翅高飞的白鹭,“我要被调回京都了。”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底重新焕发出来的自信和傲气,好像让卫河墨恍然间看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探花郎。 卫河墨由衷为县令感到开心,“恭喜大人!” “大人一定会在京都有一番大作为的。” “承你吉言。”县令望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种预感,眼前这个少年,未来在京都还会再见。 县令拿出一把佩剑,“这是我年少时找有名的铸剑大师打造的,我年纪大了,没有那个心气用它了。它不该陪着我尘封在这个剑鞘里,就赠送给你吧。” “也算是我对你的感恩吧,我这也算是沾了你的光了。” 卫河墨在剑刚一拿出来的时候,目光就移不开了。 好剑是一眼就能看出不同寻常的,眼前这一把光是重量就沉甸甸的,足见是用上好的精铁打造的,上面细密的花纹在光的照耀下隐隐约约现出符文的模样,只是一晃而过,卫河墨没有注意到。 嗯? 程子君垂下眼帘打量那把剑。 这是…… “是不是很好?”县令看出卫河墨对剑的喜爱,内心颇为自豪,“这可是我千求万求才求得大师铸造的,据他说,这剑对妖魔还有奇效呢。”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拿着吧,不用不好意思,就当是我给子侄的赠礼。”县令笑了笑,把剑一抛抛给他。 “多谢县令!”县令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卫河墨再不收就是不知好歹了,加上也是实在喜欢,他大大方方接下来,“大人,何时去京都?” 县令沉吟,“至少还得把这桩事处理好了再走。” 卫河墨:“?” “你知道那些被拐卖去汀州的姑娘如今在东阳镇上吗?” 卫河墨:“知道的。” 说来姑娘们都在东阳镇还是卫河墨的手笔。 当初卫河墨就早有预料,就算阮家倒台,楼里的姑娘都自由了,可是在这地方走过一遭的人,回去免不了会被人指指点点。有些人家里刻薄些的,说不准还能做出不认人,不准人进家门的事来。 第51章 于是他就和方珠珠私下商量过了, 届时如果有姑娘不方便回家,无处可去的话,可以先带到东阳镇。 婴宁与这些姑娘也算同病相怜, 她的绣坊里正好缺人手,原来都是王家招来的人, 现下王家倒了,那些人也散了,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 只是婴宁和卫河墨提议的时候, 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 几乎楼里所有的姑娘都来了,婴宁派来接人的船都载不下那么多人, 只能来回运了好几天。 当然, 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水西县的, 阮家从天南海北搜罗来一群人, 其中家在其他地区的不在少数,只是她们大多数都不敢归家。 自知自己在外流落多年, 突然回去,必定会有人问东问西, 而这样的经历注定瞒不住。 所以姑娘们都跟着方珠珠来了。 如此多的姑娘挤在婴宁的绣坊里, 镇上的人对这些生面孔的姑娘充满好奇, 有好奇又消息灵通的人一打听, 就把她们和近日汀州买卖人口的大案联想起来了。 听到是服侍过达官贵人的, 人人都好奇姑娘是长得怎么羞花闭月沉鱼落雁。于是自打她们来了之后,每日都有人堵在绣坊那里, 想要看看是怎样的天仙。 更有好事者,找了媒婆上门,说自己不嫌弃这些姑娘,愿意给她们一个好的归宿。 姑娘们又怕又恼, 不敢出绣坊,只是每日闷头做绣活。可是也顶不住一些胆大包天的人,半夜醉醺醺地喝了酒,竟然越过了婴宁派来守着绣坊的打手,跑到姑娘们的房间去了。 还好有人半夜想起夜,听到门外有动静,连忙唤醒其他人,叫来打手把人拖出去,这才没酿成什么祸事来。 经过这一遭,婴宁素来温和的性格大发脾气,把那两个打手解雇痛斥了一番,自己领着人同住在绣坊里。 有了婴宁这么一个死而复生的“神女”坐镇,倒是少了些放肆的人,可姑娘们本就心思细腻敏感,心里都觉得自己给婴宁添了麻烦。 就在前几日,有个年纪小的,一时间想不开,就要跳河自尽,幸好被方珠珠看见了,把人拉上来。 县令叹气:“人是从阮家那里救回来的,我自然也命人关注几分。只是照现在这个情形,情况怕是难办啊……再这样下去,姑娘们难受其扰,又无路可去,最后做出傻事来可怎么办?” 卫河墨安抚县令,“大人,我既然叫人来了,就不会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我正打算和您复命之后去一趟东阳镇呢。” 县令:“好,我就知道你是个做事有条理的孩子。” 她这一番话说得卫河墨不知道如何接话,只能青涩地笑笑。 “牢狱里关着的那几人该如何处置?” 他问的是廖掌柜、云一乐还有画铺的掌柜元青。 卫河墨经他一提醒才想起来那几人,“廖掌柜和云一乐……按照律法,应当是判死刑,就照律法办吧。至于元青……” 元青给卫河墨提供了汀州的线索,先前答应了要留他一条生路,“既然帮着运了违禁品,按理也该一起砍头,不过他到底是给我们指了一条明路,不如……”卫河墨抬眼试探性地看着县令。 县令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那就流放到边关去,做苦役?” “大人决策英明。” “哈哈哈,好,就这么办吧。” - 云一乐木然看着墙面,她已经数不清自己在这里面待了多久了,中途没有人来找过她,自从那个疯疯癫癫说自己是什么域外王子的人来了又走之后,她连每隔几日就去大街上作画的机会都没了。 怎么会到这个地步呢? 云一乐实在是想不明白,她把一切都归结于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卫河墨身上。 如果不是他非要多管闲事,如果不是他…… 每每想到这个人,云一乐总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恨。 现在的她已经全然不见当初那个温婉女子的模样了,“杀了他,杀了他……” 她神经质地抽动着脸庞,双手在半空中挥舞做掐人状,好似人就在眼前一般,“赫赫,死了,死了!” 在这么久的封闭式关押下,还有生活的极大落差,云一乐早就出问题了。 “吵什么吵?!”狱卒不耐烦地敲敲她的铁栏,“死死死,过几天你就死了。” “什,什么?”云一乐不可置信,“不能杀我,你们不能这么平白无故杀我!” 她和廖掌柜做过的造孽事县令都一一张贴在衙门门口的告示栏上了,雀飞楼的姑娘都不敢相信平时温温柔柔的云画师,能对毫无背景的姑娘下这种狠手。 她们也是做的服侍人的营生,虽然她们都是各自有各自的原因卖身进楼,雀飞楼的主事妈妈也都对她们好,接什么客人由着姑娘来。 可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职业,平日里受了委屈也只能咬牙咽下去,因此她们深知身为女子到这一境地的不易。 没想到居然有人把活生生的人,卖到这种虎狼窝里,而这样的人还借着给她们采买布料的借口,出去和廖掌柜狼狈为奸。 可以说,现在云一乐和廖掌柜是人人喊打的局面了。 狱卒不屑地哼笑:“凭什么不能杀你,连你背后的阮家,京都那样的大世家,还不是天子一句话的事,就杀干净了?” 云一乐:!!! 阮家,杀干净? 云一乐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恍惚跌坐在地上,“那,阮家的家主也死了?” 第56章 狱卒:“什么家主不家主的我可不知道,不过听说当天那里称得上是血流成河啊,真是活该!” 他啧啧两声就离开了,没理会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云一乐。 家主…… 云一乐的希望彻底破碎了,她原本强撑着一口气,就是觉得自己是阮家出来的人,只要阮家还在,终归不会有人敢对她怎么样。 没想到一朝入狱,天翻地覆。 她就这么恍惚着,浑浑噩噩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仿佛站在迷雾当中,意识凌乱嘈杂,直到外界尖锐的声音传来,云一乐才从朦胧的世界中抽离出来。 这,这是哪里?! 云一乐睁大双眼,环顾四周就想要逃,却被身后压着她的狱卒桎梏着无法动弹。 已然到了行刑的日子,水西县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要砍头的罪人了。因此就算是害怕,百姓们也带着看热闹的心态挤来闹市。 “就是她啊……” “长得也不像恶人,怎么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呢。” “这谁能说得准。” 还冲出一对夫妇,妇人沧桑的脸上布满泪水,“你们这些恶毒的人,就该下十八层地狱,叫小鬼扒了你们的皮,吃你们的肉!” 她说着说着,就抄出一把烂菜叶子和发臭的鸡蛋,准头极佳地扔到云一乐和廖掌柜头上。 这两人享受半生,哪里受过这种待遇? 廖掌柜被烂鸡蛋液糊了一脸,难以描述的恶臭味弥漫在鼻腔,他不受控制地作呕起来。 发臭的液体沾满头发,顺着流入嘴巴里,偏偏又被绑住了双手,没法子擦,只能任它流淌。 云一乐尖叫一声,遏制不住要拿起衣服擦干净污秽,“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奈何她也是被死死摁着,只能受着这临死前一遭的耻辱。 夫妇旁边还有一个掩面哭泣的少女,她们是从隔壁镇千里迢迢赶来的,就是为了看这些害了她们女儿的人是什么下场,才解气。 她们家里贫穷,女儿前半年出门突然杳无音信,把夫妇俩急坏了,她们就这么一个女儿,虽然穷也是当宝儿一样养大了。 谁曾想到,竟然是被拐卖到那等污浊的地方去了。 好在皇天有眼,总算是把她的女儿还回来了,也让这恶人以死来偿还自己的罪孽。 少女抱着妇人的手臂,“阿娘,不难过了,我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吗。” 好什么好! 听到乖巧的女儿这样贴心地安慰她,妇人又是一顿悲从中来,在她们村里,不少长舌妇在背地里指着她的女儿骂娼妇,可怜她的女儿,将来可怎么办啊…… 一家人抱在一起潸然泪下,周围的人不忍道:“真是造孽哟。” “快点行刑吧。” “是啊是啊!” “多一刻都不能让这罪人活。” 狱卒自然顺应民意,和刽子手示意,就把人压到刑台上。 直到这一刻,廖掌柜和云一乐才对自己的生死有了实感。 冰冷的刀锋晃过,眼见就要落下,廖掌柜吓得屁滚尿流,衣服下面湿了一大块,晕出一片黄色的污迹,“大人我知错了大人,饶命啊——” 他这时才开始忏悔,然而已经晚了,话还没说完,恻刀一斩而下,廖掌柜还维持着临死前那副惊恐落泪的表情,人和身躯就一已然分离了。 脑袋飞出去的瞬间,头颅和躯干的交界处血肉模糊,隐约可以看见白色的骨头。 血液飞溅到了云一乐的脸上,溅到眼睛里,把她眼中的世界晕染得好像蒙上一层红色的纱布。 “咔吱——” 云一乐清楚地感受到刀锋砍入皮肉里的痛觉。 好痛啊…… 她甚至感觉到刀是钝的,在触碰到颈骨时下不去,卡在中间,云一乐痛得想大叫,可是只能从喉咙口勉强发出带着血沫的嘶嘶声。 终于,刽子手一用力,把全身的力气压下去,才身首分离。 场面一片血红,胆子小的已经走了,现在剩下的都是些心理素质强的,不过寥寥数人。 其中就包含了那一家人。 妇人脸上丝毫不见害怕,满是快意,她见云一乐的脑袋恰好滚过来,冷笑一声,用脚把那头踩在脚下。 昔日眼里总带着一丝傲意的云画师,如今失去血色脸上狼狈不堪,沾满恶臭的鸡蛋液和泥土,混杂着血的腥气。 “阿爹……”少女看不惯这场面,瑟缩躲在中年男子后面。 “没事,不怕。”中年男子拍拍妇人肩膀,把人头踢到一边,刚好滚到廖掌柜旁边。 两张同样灰白的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惊恐。 刚好被囚车扣押着运去边关服苦役的元青从这边缓缓驶过,看到这一幕止不住颤抖,他有些庆幸自己识时务,卫河墨一问他就什么都说了。 不然此时那里就要再多一只脑袋了。 他缩了缩发凉的脖颈,被押着驶向未知的边关。 汀州。 阮家的倒台带来的一系列效应是轰动的,一夜之间声色场所就关了大半,平日里和阮家交好的达官贵人都闷头不出,生怕被圣上注意到,看他们一个不顺也给灭了。 第52章 婴宁戴着帏帽远远望着前方。 那里是阮连江和阮玄行刑的地方, 天子对阮家的处罚一下来,他们就被关押起来了。 也不是没想过趁着天高皇帝远,在汀州躲着逃跑, 可是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且不说在阮家娇生惯养长大的公子哥能不能适应躲躲藏藏的生活,光靠汀州那些想着抓他们好立功的人, 他们就跑不了。 阮连江和阮玄面如死灰,阮连江两股颤颤,尿骚味直冲旁边的人鼻子。 有人嗤笑:“这就是世族公子?哈。” 阮玄咬紧牙关, 不想看身旁那个丢脸的家伙。 他还算有些傲气在身,被关押的这些时日想尽办法自杀, 无奈狱卒看管得极严, 他好几次撞墙撞得头破血流愣是给救了下来。 阮连江则恰恰相反, 他每天都抱着“说不定明天阮家就有人来打点”的心态, 就这么苟活着,直到今天人都被压着上了刑场了, 他才真正醒悟过来,阮家是真的没了。 周围的人像看丧家之犬一样看着他们, 阮连江无比难堪, 刻有确实抑制不住自己的生理性害怕。 婴宁看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人, 忽然之间好像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落下来了。 以往那些被刻意模糊、遗忘在脑后的恐怖嘴脸和高大无法反抗的强壮人影, 被眼前这个低微俯趴在地上的男人所替代了。 那些狰狞的、充满恶意狞笑的嘴脸, 变换成如今这副涕泗横流害怕到失禁的模样。 婴宁突然把帏帽摘下来,就这样直视阮连江。 她原先带着遮挡物, 其实是内心里还存着说不清的畏惧。 说到底,阮连江给她带来的那些伤害,就算重活一次也还是没有办法就这么轻易地消除,所以她害怕阮连江看到她时露出的那种, 下流而充满赤裸的眼神。 现如今,她恍然发觉,其实当初那个阮连江也并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神,他也怕死,甚至会露出更狼狈的丑态来,高高在上的阮公子如今也不过是任人宰割。 真是可笑啊。 “啊啊啊——”阮连江视线无意间瞥到了婴宁的脸,吓得他胆都快破了,“有鬼啊,有鬼……” 他是不是已经死了,所以才会见到已经被王子服砍成血块的婴宁活生生站在他眼前? 可是身后不耐烦的狱卒拿鞭子狠狠抽了他一下,“叫什么叫,等会你就变成鬼了。” 背部血淋淋的鞭痕带来的疼痛提醒着阮连江:你还没死,不是错觉。 婴宁笑了,带着她一贯的天真和娇俏,芙蓉美人面,那是阮连江曾经最喜爱的笑容,如今看来却好似恶鬼索命。 婴宁对他说:“我会在地府里等着你的。” 阮连江看懂了她的嘴型。 她又说:“好好享受吧。” 这是……什么意思? 下一刻,他就知道了。 不知为何,阮连江好似在地狱里走了一回,他好像度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在地府里,小鬼吊着他的头,拎着他下油锅,三浸三出,阮连江惨叫着求饶,滚烫的油一碰到皮肉就发出“滋滋”的响声。 “好香啊……”这是什么味道?阮连江恍恍惚惚地想,原来是我的皮肉油炸的味道啊。 奇异的是他的头始终没有被放入油锅里,所以到最后他头和身体分离,阮连江目光心惊胆寒地看着锅里那一具已经焦脆的□□,被小鬼们分食殆尽。 尽管身躯已然分离,可是被啃噬的痛感还是一丝不落地传递给了阮连江,他不断惨叫哀嚎着,“放过我吧……饶命,饶命……” 但无济于事,皮肉一旦被小鬼吃完,一切又会恢复原样,阮连江再次以完好无损的模样,被吊着浸入沸腾的油锅,重复感受着皮肉分离的可怖疼痛。 第57章 下一刻又变换了一个场景,一根巨大的铁钩从他的脊背骨穿过去,钩尖从他的喉咙里透出来,不断往外溢出血液来。 阮连江动都不敢动,只要轻轻一晃,铁钩就在身体里搅动着血肉,这下子他连哀嚎都发不出来了,像闹市摊贩上的鱼,只能翕张着嘴唇,无助地用眼泪哀求。 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饶了我吧…… 这还没结束,旁边蹿上来几个调皮的小鬼,拽着他的腿拉向高处,猛地一松手,阮连江像荡秋千一样前后大幅度摇摆着。 “赫赫赫——” 他嘶声大叫,碍于喉口的铁钩,本该凄厉的声线嘶哑,喉咙的血肉不住抽痛,也耐不住这冰冷的铁器。 一张脸被鼻涕泪水糊着,嘴角的唾沫混着血水不停往地上流淌,在他的脚下积累了一汪血泊。 铁钩通过惯性的摇摆在皮肉之间反复摩擦,铁和脊骨摩擦发出让人牙酸的“嚓吱”声,阮连江晕死过去,又再次被更剧烈的痛唤醒。 皮!我的皮啊啊啊啊啊啊! 从头顶开始,不知道这些小鬼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活生生把他的皮扒了下来,他的上半身赫然已经变为血人一个,筋肉交缠的红色血肉就这么赤裸地暴露在空气当中。 阮连江一睁眼,就看见垂坠在腰间的黑色毛发,连着一张韧性的、夹杂着黄色脂肪层的皮。 那是…… 我的皮!啊啊啊啊啊啊—— 他已经疯了,没有人能经历如此漫长又残忍的酷刑还保留着神智。 坠在婴宁头上的小黑球心情很好地晃晃。 这怎么能够呢? 小荣想,这个欺辱了小姐的恶人,怎么能轻飘飘地斩首就了结他的生命呢?小姐受过的痛苦,他都要千倍百倍地承受才行啊…… 【小姐,你开心吗?】 【开心,谢谢小荣为我出气,我很开心。】 婴宁笑着,眼中含解脱释然的泪。 她转身,没再看那边的阮连江。 他的魂魄已经永远被禁锢在小荣专门打造的幻境里,注定要一次又一次重复地遭遇这些折磨,无法转世投胎。 当然,这幻境不止他一个人享受。 还有王子服,和那些欺辱过婴宁的书生们。 他们的哀嚎响彻整个地狱的幻境。 【我们回去吧,河墨还等着呢。】 【好!都听小姐的。】 婴宁重新戴上帏帽,遮住过于浓稠艳丽的容貌,身姿婷婷向前走去。 向洒下光的青石大道而行。 身后,阮连江的人头落地,满地的血污已经和婴宁无关了。她一步一步地、慢慢地远离那些污秽,路边包子铺的老板掀开蒸笼,氤氲出的白色蒸汽把婴宁笼罩,好似把她身上的一切怨气恨意冲刷。 和小荣一起。 这一条路,婴宁走了太久,太久,走得遍体鳞伤,才终于走到嘈杂充满烟火气的人间来。 - “婴宁姑娘,你回来得好快哇!”卫河墨正在绣坊里帮衬,和程子君两个人忙得热火朝天,一抬头冷不丁就看见了婴宁。 那天,卫河墨匆匆赶来,带着一块天子亲手写下的“蕙兰质心”的牌匾,就这么一立,放在绣坊门口。 周围的人不明所以,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卫河墨要杵着一块大木牌在这里。 “这个,是当朝天子亲笔所写的。”卫河墨言简意赅。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 “什么?!这是皇帝老爷写的字哇!”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你识字吗你就挤过来。” “这能摸摸吗?” 暗处有不少手伸过来,想偷偷摸一下看天子触碰过的东西是什么手感。 卫河墨庆幸自己来的时候多带了点人,不然还真躲不过围观群众的热情。 他赶紧示意程子君把自己拉出包围圈,换上李长生他们把牌匾守着。 程子君臂力超群,手臂一揽过卫河墨的腰就把人提了出来。 少年带着馨香的柔软身体一揽在怀,一触及离。 又细了些,墨宝儿最近吃得少,都瘦了。 他有些心疼,暗下决定,等回去一定要好好给墨宝儿补一补。 卫河墨误以为这狐狸又想吃他豆腐,狠狠肘击了他一下,让他收敛一点。 程子君闷哼一声。 真的冤枉啊…… 奈何他在马车上实在是做得太过火了,自从回来以后,卫河墨就对他充满防备。 这下说真话也没人信他。 罢了,像小刺猬一样的墨宝儿也可爱得紧。 他痴痴地想,黏答答的目光缠着卫河墨。 “这牌匾,是天子听闻姑娘们的遭遇特地赐下的。蕙兰质心,意为夸赞姑娘们品性高洁,有着如惠草一般的坚韧,如兰花一般高洁。” “日后,若是有心怀不轨之人擅自闯入牌匾这里,就是对天子的大不敬!大不敬的下场,那可是比砍头都重的,凌迟,想必没有人想体验吧?” “千刀万剐,把人刮得只剩骨头架子了,你还能喘气,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人群中有几个贼眉鼠眼的混混瑟缩了一下。 卫河墨扫过他们,继续说道:“若是有人在背地里说些侮辱姑娘们的话,也是和天子作对!天子亲口说蕙兰质心的人,你还敢和天子反着来,那也是不想活了。” 那些爱嚼舌根的妇人面露惧色,也缩得像个鹌鹑。 绣坊里的姑娘悄悄往外看去,听到卫河墨这一番话,忍不住哭了出来。 蕙兰质心…… 这样好的词,居然是天子用来夸赞她们的吗? 第53章 “好了, 大家都散了吧,我们奉天子之命,还要把这牌匾挂到门头上呢。”李长生作驱逐状, 碍于他威严的身形,人群只得鸟兽而散了。 婴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 “河墨,这是什么……” 她眼神犹豫,显然是不知道这闹的是哪一出。 李长生和张福几人已然热火朝天地开干了, 架着木梯子,三下两下就把牌匾给挂在绣坊门口。 漆黑庄严的木底配上金色的四个大字, 衬托得这间普通绣坊都变得贵气起来。 卫河墨和婴宁边说着边往绣坊里面进。 “婴宁姑娘, 辛苦你这些日子守在这里照顾这些可怜的姑娘了, 现在有了这块牌匾, 再不会有人敢随意闯进来了。”卫河墨这段话不仅是说给婴宁听,也是说给躲在绣坊里的那些姑娘们听。 “天子听闻了她们的遭遇, 十分怜惜自己治下的子民遭此横祸,为了奖赏婴宁姑娘的善举, 还赐下许多财物, 请婴宁姑娘收下吧。” 婴宁呆呆看着眼前装满整整一个箱子的黄金。 这么多…… 【小姐, 我们发财啦!】 小荣欢脱的声音响起来。 卫河墨含着笑意说道:“婴宁姑娘, 你最好快些用这些黄金, 去采买布料和绣线这些吧。天子开口夸赞,底下数不尽想要媚上的人, 都会乘此机会涌来绣坊,要买你们的绣品绣画呢。” 一旁偷听的姑娘们有些怀疑。 真的会有很多人来买她们绣的东西吗? 这段时日里她们伤心难过甚至有人想要自杀,其实不仅仅是因为别人背后的指指点点,更多的是她们觉得婴宁好心收留了她们, 可是却给婴宁造成了麻烦。 绣坊里卖的绣品,一般都是放在铺子里,或是大批量交由货商进购,还有一种是大户人家或货商下订单,让绣娘们专门绣出定制的模画。 可是自从姑娘们到绣坊以来,闹得沸沸扬扬,那些人一听绣坊原来的班底都换成了这些不清不白的人,心里都觉得有些膈应。 连带着也不在绣坊里买东西了,库房和铺子里面堆积着绣品,婴宁为了安她们的心,还每天让她们绣东西,生怕让姑娘们觉得自己是吃白食,住得不安心。 一开始姑娘们没察觉出不对,还觉得自己脱离了苦海,还能靠自己的双手生活。可是渐渐地,姑娘们发现每天的日子越来越清闲,手上的绣品要求也只是绣一些简单的花花草草,还有绣坊坊主每天匆忙难掩苦色的面孔。 方珠珠觉得婴宁有事瞒着她们不说,可是她旁敲侧击问方梨,方梨也只是找借口搪塞,说她小小年纪想多了。 于是她仗着年纪小,偷偷溜出去打探消息,得出绣坊这些日子的进项稀少,全靠婴宁手下其他铺子的补贴才得以维持下去。 否则若是换作别家,没有婴宁如此多的产业支撑着,每天入不敷出,还得养着一大帮闲人,早就不知道在哪里喝西北风了。 姑娘们面面相觑,“我们,是不是给绣坊添麻烦了……” 沉默和压抑成为姑娘的情绪基调,可是离开了这里,她们无路可去,继续留着,又只会给好心收留她们的婴宁徒增麻烦。 进退两难,不过如此。 也不怪有些心思细腻的承受不下去,选择一了百了。 第58章 婴宁也有些怀疑卫河墨的话,不过她以为这是卫河墨特意说来安抚这些姑娘的,因此也装作信任的模样点点头,“多谢你了,河墨。” 有这么些黄金在,就这样养着姑娘们一直到老都足够了。 卫河墨见她这神态,就知道婴宁没有相信他的话,只能无奈笑笑。 罢了,等过一阵子,婴宁就知道我并没有骗她了。 自从卫河墨在京都面见天子,欧阳刺史在天子面前提了一句,水西县有个死而复生的奇案,天子就对婴宁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他把国师传来问他:“国师觉得,这事是真是假啊?” 国师身着白衣,端的是仙鹤飘飘之神态,可异常鲜红的嘴唇,在白皙如雪的脸上却衬出了几分妖异之气。 他困倦打了个哈欠,肆意的眼神蒙上水汽,声音懒散道:“陛下怎么对这种小事起了好奇心。”还不同寻常地把他从国师府里叫过来。 谁也不知道国师多少岁了,只知道他自打大厉朝开国,就一直担任着国师这一职位,是真正的接近仙人的人。 大厉朝的帝王有个不为人知的规矩,除非是极大的天灾,比如干旱水灾或是地龙翻身,才能叫国师出府,其他的什么续命炼丹之类的要求,他根本不搭理。 平日里国师就一直待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显现在人前。 有真材实料,又不干涉朝政的吉祥物,任谁都喜欢。 这也是历代皇帝都让他安坐国师府,好吃好喝供着他的原因。不然换做仗着自己有能力就妄想争权夺利的,就算是真仙人,帝王也会想尽办法灭了他。 天子经历了这么一遭,自觉自己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圈,也不再压抑克制着自己心里那点情愫,不顾前人默认的潜规则,借着婴宁这个事就把国师叫来了。 原本不抱希望,没想到国师真来了。 国师漫不经心看他一眼,虽然有些不满天子大老远把他叫过来问这些事,可是看在天子被人下毒,差点殃及生命的份上,他还是掐指算了算。 哎,就当作是哄小孩了。 不管怎么说,这一任皇帝,确实是对他最好的一个了。自打天子刚继位那一年,天灾频发,他出府帮他处理了一下,这孩子就不停往国师府里送好东西,原本只是用来落脚的地方如今奢华舒服得不行。 他每日化为原形躺在碧玉床上晒太阳养伤,别提有多舒服了。 任谁也想不到国师也是狐族精怪化形而成。 “嗯?”国师刚刚一算,触碰到了熟悉的气息。 老祖…… 他怎么和一堆凡人在一起,让我仔细看看。 哈,真是稀事啊,老祖的命定之人,居然是个毛头小子。 天子看着国师一向慵懒的脸上莫名绽放的邪肆玩味笑意,看得眼睛都舍不得眨,半天才想起来开口道:“怎么了,可是有不妥的地方?” “不,这是真正受仙人庇佑的人,没有不妥的地方。” 虽然不知道这是整的哪一出,不过既然和老祖扯上关系,又是狐族的混血崽崽,帮着袒护一下总没错。 “嗯咳咳……”感受到身体里的妖力翻涌起来,气血涌上心头,国师皱紧眉头压下喉咙间的血色,“我还有事,先回府了,陛下若无大事,就不要唤我了。” “国师……”天子着急要拉住他,只触及腕间细腻冰凉的皮肤,在手中如一尾小鱼般滑走了。 有了国师的一槌定音,这么一个受神仙庇护的“神女”,就这么进入了京都纷纭复杂的视野当中。 国师的存在只有少数人才知晓。 毕竟相隔万里,又不是真正在场,绝大部分人都只是把这当作欧阳刺史拿来哄天子而编出来的奇闻异事,也许婴宁只是假死脱身,在他的口中滚一圈,就变成了死而复生。 不过也有些底蕴古老的世家对神仙精怪有所接触,对国师深信不疑,背地里派了不少人准备去查。 京都的风向一动,地方上的附庸不明所以,却也跟着蜂拥而至。 这就造成了,小小的水西县上挤进来不少人,东阳镇上的码头船来船往,交通负荷快要超载了。 不用过一阵子,单是卫河墨离开的后脚,就有人看在那块牌匾的面子上包圆了绣坊里积压的绣品,而后大户人家排队来找婴宁定作绣画屏风,还点名要那些被天子称赞“蕙兰质心”的绣娘们亲手做。 这还没完,等京都那一批人到了,婴宁接绣坊的单子接到手软。绣坊就这样从婴宁手底下亏钱的产业,一翻身变成最大的摇钱树。 姑娘们每天干活干得眼花缭乱,手指酸痛得不行,可却比任何时候都开心。 她们终于可以为婴宁,为绣坊做点什么了。 婴宁去汀州的那一趟也是为了送一批绣品,原本不用她亲自去,但是想到阮连江就在汀州行刑,婴宁就走了这一趟。 这一去,她深藏于心的心结也解开了,整个人看起来明艳得不可方物。 所有伤害、欺辱过她的人,如今都已经成了死人。 包括王老夫人和南婆子。 当初,王家的所有财产家业都被县令查抄,全数交给了婴宁,她们身无分文,原本还想着去找阮连江讨要财宝,没承想养尊处优的老太太仅仅是过了几天苦日子就受不了了。 银子不够,没有马车出行,只能坐牛车,甚至到后头彻底没钱了,纯靠走路。 一路走一路乞讨,王老夫人哪里受过这等窘迫的日子,前后的落差实在是太大,她整日郁结于心,加上吃不饱穿不暖,身体疲累,一病之下直接一命归西了。 人死了,南婆子凑不出半吊子钱给她买棺材,她们走了大半个月,离东阳镇不知道有多远,可人死了总要归根落叶。 于是草草裹了草席,南婆子又一路拖着她回了东阳镇。 等回去了,王老夫人尸体已经腐化,草席上环绕着苍蝇蛆虫,臭得路人作呕,官吏驱赶。没办法,南婆子只能走山路。 山路崎岖,拖着个人,南婆子年纪也大了,腿脚不便,一路奔波下来,好不容易走到东阳镇范围,她再也撑不住,饿死在山里头。 曾经作威作福的两人,临死落得个暴尸荒野的下场。 第54章 婴宁一晃神, 卫河墨在她眼前晃晃手掌,有些担忧地望着她。 “婴宁姑娘,你没事吧?” 卫河墨知道婴宁去汀州的那一遭不仅仅是为了送货物, 更是为了亲眼瞧瞧阮连江的下场。他怕婴宁见到阮连江勾起她不好的回忆,抿唇犹豫着开口问道。 “没事, 我只是突然想到别的事了。” 她看见卫河墨一脸忧心,小心翼翼生怕她受到刺激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 “河墨,难道我在你心里是这么脆弱的人吗?放心吧,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我看到他的惨状只觉得痛快。” 那就好。 卫河墨松了一口气。 “快快快, 婴宁姑娘,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绣坊忙得很呢,婴宁姑娘快些来吧。”放下石头之后, 他连忙招呼婴宁看账簿。 婴宁去汀州的这些日子里,卫河墨帮着照看绣坊里的生意, 主要是每天来访的人络绎不绝, 背后又多少有些背景, 不好推拒。婴宁不在, 也没个能主事的人, 卫河墨就顶上了。 怎么说,卫河墨也是在天子面前露过脸的, 还得了一句“明察秋毫”的美誉,那些人想着,讨好谁不是讨好,见卫河墨也一样。 加之卫河墨身边还有一个程子君, 据说这个也是不能得罪的人物。 天子也很是看重他,差点就把太师的女儿许配给他了。 只是后面为何不了了之,也没人清楚其中内情。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辛苦河墨了,呀!这么大的进项?!”婴宁看着账簿上面的一笔笔数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方珠珠过来凑热闹,“婴宁姐姐,我们厉不厉害哇?” 绣坊里的姑娘们都悄悄竖起听着呢,方珠珠这么一问,她们不自觉骄傲地挺起脊背,暗戳戳等着婴宁的夸奖。 没有让她们失望,婴宁绽开一抹笑容,摸摸方珠珠的小脑袋,“很厉害,我都没想到大家能这么厉害。” “不过不要累着自己了。”婴宁注意到一些姑娘眼中的红血丝很严重,“这些日子多亏大家,这个月的例钱给姑娘们发双数。做完手上的这些就不再接货单了,姑娘们好好休息休息。” “谢谢婴宁姑娘……”姑娘们左看右看,不约而同露出笑容,眼中满是对生活的憧憬,和原先的死寂悲凉全然不同。 见婴宁回来,绣坊里也有人照看了,卫河墨向婴宁告辞,“婴宁姑娘,那我便先走了,若是有事随时派人来找我。” 再不快点回去,家里那只狐狸不知道得委屈成什么样子了。 程子君过于黏人,来绣坊的时候一直跟着卫河墨。两人刚刚确定关系,每时每刻都黏黏糊糊的,卫河墨一看见他就大脑发热,极大降低了工作的效率。 第59章 因此卫河墨干脆让程子君待在家里,不准跟着他,等他忙完了再回去。 程子君开始还不愿意,“墨宝儿……” “就这么定了,你乖乖的,等我回来了给你个礼物。”卫河墨一看程子君又要用那双含情的狐狸眼看着他,生怕自己心软,眼睛一闭就把嘴唇贴上去,堵住程子君的话。 青涩的吻贴在程子君的嘴唇上,卫河墨的睫毛不安地轻颤,他试探性地,像那天程子君对他做的那般,舔舔柔软的唇瓣,把软舌伸进陌生的领域。 他缠弄着程子君,身体不自觉紧紧靠过去。 程子君原本一肚子的意见要说,被卫河墨这缠绵的美人计一使,什么也顾不上了,箍住身前不安分的腰肢,唇舌并用,直接反客为主,入侵卫河墨的界限深处。 “不……”卫河墨被他这浓郁的侵略性激得腿软,抓住空隙间连忙开口道:“不能亲了!” 程子君委屈:“你都要走了,还不许我跟着,连亲亲也不给吗……” 他装作委屈,眼神却止不住暗盯着卫河墨沾染着水液的饱满唇瓣。 好甜…… 卫河墨咬牙,你那是亲吗?你恨不得把我给吞了。 “等我回来,等我忙完回来会给你一个惊喜的,水水。”他没办法,只能这样暗示程子君。 见他还是眼神暗沉地盯着自己,卫河墨胆大地做了这样的举动。 他轻轻踮脚,搂住程子君的脖颈,细密的吻从额头一路亲下来,“水水,听话,乖乖的,好不好,嗯?” 程子君被这一连串饱含爱意和珍视的吻弄得迷迷糊糊的,“好吧……呃!” 卫河墨红着脸,软白的脸肉贴在他的颈窝处,依恋地蹭着他,看到程子君克制滚动的喉结,没由来地觉得性感,神使鬼差地吻过去,轻轻吮吸了一下。 “墨宝儿,别招我了。”程子君被这一下弄得起了反应,在他怀里的卫河墨自然也感受到不同寻常的变化,连忙触电般弹开。 “总之,就这样说好了,你也不准仗着自己有法力,别人看不见你偷偷跟着,要是被我发现了的话,不仅礼物没了,你也完蛋了。”卫河墨不敢再逗弄他,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局面。 “什么礼物?”程子君听卫河墨把自己原本心里的打算也给堵死了,失望得不行。 “咳咳,这是秘密,只有乖狐狸才能得到。” 一想到这个,卫河墨就浑身不自在,可是想到那时程子君的反应又觉得期待。 从卫河墨的表情,程子君窥见应当是件好事,他也不再多问。总归是墨宝儿准备的惊喜,提前知道反而失了情调。 就这样,卫河墨一去东阳镇的绣坊帮衬就是十来天,程子君望眼欲穿,终于等到人回来了。 卫河墨一踏进小院,程子君就感受到人来了。 这个院子是程子君在水西县买的,他挑挑拣拣,终于选定这么个地理位置好,离衙门近,方便卫河墨去工作,又离卫家不远的小院。 “墨宝儿!”程子君正在暴躁的边缘,这么多天过去了,卫河墨也没让人传个话回来,要不是约好了,不能去找人,程子君这回已经飞奔过去了。 看见他,卫河墨连日旋转疲惫的身心都舒缓了,“水水,你的尾巴怎么露出来了。” 程子君不在意地往后一看,“许是见到你太高兴了,我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没想到真的是墨宝儿。” 火红蓬松的大尾巴在男人的身后一摇一晃,俊美修长的身形之下,尾巴却欢脱摇得像见到主人的小狗。 卫河墨心都软了,“抱歉水水,是我让你等太久了,下次不会了。” 他不知道,作为狐族老祖,程子君不知道多少年的修为,怎么会像刚修炼成人形的小妖一样控制不住自己的原型,不过是某个老狐狸想借此讨好心上人罢了。 程子君把尾巴塞到他手中,“我的礼物呢,墨宝儿?” “礼物?哦对!”卫河墨在摸到尾巴的瞬间,手指就下意识地撸起来。 不管摸多少次,还是觉得好柔软,好可爱。 他有些羞涩,但还是鼓起勇气说道:“我们一起回去见见阿爹阿娘吧。” 程子君:!!! “当真?!”程子君瞪大双眼,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晕了头。 他明白卫河墨这话背后的意思,见爹娘就意味着卫河墨不打算隐瞒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 “自然,我怎么会骗你呢,难道说,你不想与我成亲结契吗?”卫河墨想到这个可能,眼含受伤地望着他。 成亲! 墨宝儿说,他想和我成亲! 程子君猛然抱起卫河墨,在空中转了好几圈,“想!我想得都快发疯了,只是我没想到,墨宝儿你会这么快就提出来。” 他心中激荡,恨不得化为原形,在半山腰狠狠嚎叫几声来发泄自己的兴奋。 卫河墨见他这么开心,自己也情不自禁咧嘴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满眼都是程子君,“你这么好,我当然想把你早点定下来,好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我的。省得外面那些人一见到你就说要给你说亲。” 说到这里,卫河墨隐隐带上了些醋味。 爱总会让人患得患失。 程子君突然着急起来,“可是,可是万一他们不愿意我和你在一起怎么办?” 一瞬间,他想到话本里面无数的父母棒打鸳鸯的情节。 卫河墨“啾啾”两下,湿漉漉的吻把程子君拉回现实,“你是不是傻狐狸,我阿爹阿娘是那种人吗?你又不是不了解他们。” 也是哦。 程子君尴尬地傻笑,他在没恢复人形的那些年,一直在卫家待着,自认对卫父卫母也算有九分了解,应当能把墨宝儿抱回窝里去。 他暗地里给自己打气,只不过还是紧张地同手同脚。 卫家。 算算日子,卫河墨有好久没回家了,卫母一开门卫河墨就撒娇地扑到人怀里,“阿娘,我回来啦!” “哎呀,墨宝儿啊,你可算知道着家了!”卫母开心得不得了,嗔他一句。 说是这么说,卫母心里十分欣慰自己生了这么一个出色的郎君,刚刚当上捕快,就斩破大案子,还到京都去面见天子了。 那块牌匾挂在她们家门口,别提有多气派了,平日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上门庆祝。 “子君也来啦!”一看两人出入成双,卫母更显欣喜。 她悄悄看两人的动作情态,敏锐地察觉到和上一次不一样的地方。 两人身体紧挨着,卫河墨偶然看向程子君的眼神带着柔情缱绻,一向肆意开朗的脸上带着几分腼腆羞涩的浅笑。 这小子莫不是…… 想归想,卫母也知道自己心急则乱,不敢妄自下结论。虽然对二人的关系多有揣测,她本人也对这一个贤婿对象颇为满意,可是日子终归是人自己过的,她也摸不准卫河墨的具体想法。 卫河墨想起上一次程子君一见到人就开口喊娘的举动,憋着笑捏捏程子君腰间的软肉。 “娘。”程子君一激灵,赶紧叫人。 “诶。诶?”卫母下意识应了一声,反应过来之后诧异看向他。 不会又是口误吧,这孩子到底是多想叫我娘啊,可惜了,得墨宝儿同意你才能叫啊。 卫河墨忍俊不禁,“阿娘,你之前不是老催我吗,现在好不容易有人喊你娘了,你怎么不应人家。” 卫母张大嘴巴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阿娘……”卫河墨上前撒娇似的摇摇卫母的手臂,“我和子君两情相悦,你不会不同意我们吧。” “当然不会,好孩子,快进来。”卫母这下彻底缓过神来,喜极往外地拉着程子君。 几人坐在厅堂,程子君正襟危坐,等着卫母对他的提问。 卫母却也是第一回经历这样的事,“哎呀,你说说你阿爹,这都出去大半天了也不回来。” 卫河墨:“快了吧。” 卫母看这小子的淡定模样,哪里不明白他就是存心来这一下,突击打得她慌里慌张,以报先前她催婚之仇。 见她许久不开口,程子君一时不知道她到底是满意自己还是不满意了,连忙把自己的优点一股脑说出来,“娘,我这一辈子只会对河墨好的,我手下的所有财产都会交给河墨,包括房契地契田契……” “好啦好啦,我又没说不同意。”卫母看眼前这个矜贵的男子为了卫河墨露出如此焦灼的情态,哪里还有为难的心思。 更何况,她越看那双狐狸眼,越觉得熟悉感涌上心头,有一种说不上的亲切感。 总觉得,和墨宝儿以前养大的那只狐狸很像呢。 第55章 “这是回来啦?”卫父携带着一堆木头零件, 从外面风尘仆仆回来,听见里面传来卫河墨的声音,眼睛一亮, 把手头上的东西一放就匆匆进门。 第60章 “阿爹!”卫河墨给了他爹一个大拥抱。 松开之后卫父纳闷看看大家,感觉氛围有些许奇怪, “怎么了,都不说话,难得墨宝儿又带着子君来家里了, 我去把我新酿的米酒拿过来。” “诶,等等先, 先把这事商量好。”看到卫父火急火燎又要走, 卫母赶忙叫住他。 卫父挠头:“什么事, 整得你们这么奇怪。” 卫母刻意卖关子, 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开心,“墨宝儿的终身大事, 定啦!” 卫父微张着嘴巴,呆愣了好一会, “墨……他……子君?!” 虽然卫父只是震惊的蹦出几个字, 卫河墨却奇异地领悟到了他阿爹想表达的意思。 “阿爹, 就是我和子君, 我们准备结契了。”说到这个词, 卫河墨莫名觉得烫嘴,尽管早就做好了准备, 可是说出来难免羞腆。 卫父原本看程子君满眼笑意好客的双眼立马变了,带着一丝审视。 “你……”他刚要好好盘问这小子的家世背景,话到嘴边突然想起来前一次他上门的时候,就已经什么都说过了。 原来是早有准备, 他说这么个清贵公子的人物会到卫家的小门小院里来,还毫无防备之心,别人还没问几句,就把自己的来历全交代了。 好吧,既然河墨喜欢,程子君看起来也是个良配,这倒是一桩好姻缘。 若是先前的卫河墨,卫父可能还会有些不放心,怕程子君家中家大业大,若是哪天辜负了卫河墨,他们只能看着自家的孩子受欺负。 现在不同,卫河墨在天子眼前露过脸,天子还亲自赐下牌匾,这样算起来,他们家河墨也不逊色。 那还不是喜欢谁,就和谁在一起,难道还能有人敢欺负他不成。 卫父想到这里,露出了骄傲的小表情。 卫母:“……” 这老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东西。 “咳咳,那就这么定了。” “啊,当真?”程子君难得在外人面前露出傻乎乎的表情,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还没说什么,就这么轻易过关了。 好吧,虽然卫父卫母觉得自家儿子配谁都配得上,可是耐不住程子君真真是上上之选。 看着俊美无双的外表,贴心呵护的无微不至关怀,还有身后的财富,这几点加起来足够无数人前仆后继了,可他却独独对卫河墨特殊。 这样的人,万一因为他们跑了可怎么办。 卫河墨露出个“我就知道”的表情。 自家爹娘天天操心他的情感问题,如今突然就梦想成真,还是个处处都合心意的人,哪里还会刁难程子君。 不过…… 卫河墨看着那边其乐融融的三个人,暗中思忖,这进度比他想象中要快上许多啊。 是不是这小狐狸偷偷在背后使手段了? 他探究的目光扫视程子君全身。 程子君恍然不觉,还在极力讨好这卫母卫父。 这真不是程子君动用了妖力,卫母卫父怎么说也和他共处了好些年。他还没能化形的时候为了显示自己有用处,好叫他们把自己留下来,平日除了跟着卫河墨到处跑,就是跟在两人身后,帮卫母收晾晒的瓜果,帮卫父叼来做木匠的工具。 如今卫母卫父一见程子君就觉得熟悉和亲切,只是他们自己没有察觉出来而已。 这种亲切和说不上来的熟悉感悄然影响着二人对程子君的态度。 这边卫河墨还在怀疑,卫母那边已然一锤定音,“好,就等腊月的时候办喜事!” 卫母和卫父笑得乐眯眯。 没想到啊,墨宝儿和子君居然是在圣上面前过了明路的,天子还金口玉言说他们十分般配。 这怎么不算天赐良缘! 卫河墨猝不及防就听见那边传来这样一句话。 “啊?啊?什么,会不会……”太快了。 程子君已经郑重点头。 卫河墨就这么晕乎乎地被安排了。 他本来想说一句,会不会操之过急了。可程子君一望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亮晶晶充斥着喜悦的眼睛一瞬间黯淡了,搞得卫河墨心里负罪感直升。 怎么弄得好像我是什么吃干净抹完嘴就跑的渣男一样,明明我才是被吃的那一个。 卫河墨终究还是敌不过程子君的苦肉计。 罢了,本来迟早就是要结契的,现在只是提前了一点而已。 一点……而已…… 才怪。 等程子君和卫母商量好成亲的诸多事宜之后,他又羞答答地表示自己在水西县也买了个宅院,离衙门近,不如卫河墨之后就住那里,这样不用他来回跑那么麻烦。 卫母一想也是,就这么把自己的儿子交出去了。 卫河墨现在正在程子君新买的小院里思考人生,怎么就这么快被这个狡猾的狐狸绑定了呢。 还有四个月。 还有四个月他就迈入成亲的殿堂了。 不对! 卫河墨注意到自己的处境。 这个小院里就他和程子君两个人,卫河墨的思绪又回到那一个月混乱不堪的马车里。 程子君正在泡茶,他转身正要给卫河墨尝尝他做的奶茶。 先前听卫河墨说了一回好想和奶茶,虽然只是随口一提,但程子君没错漏他眼里的怀念。 墨宝儿想要的东西,怎么能没有呢。 他根据“奶茶”这一名字,猜测应当是牛乳加进茶叶里泡,试验了好几次,才确定用上好的红芽尖来做茶底滋味最好。 考虑到卫河墨嗜甜,程子君无师自通地往里面添了蜂糖。 于是一杯古代版的蜂蜜牛乳茶出炉了。 程子君试了试味道,觉得墨宝儿应该会喜欢,小心翼翼不让它洒出来,端过去。 怎料卫河墨一看到他靠近,身体就不自觉轻颤起来,脸上浮现出熟悉的红来。 “怎么了。”卫河墨撑着发软的身躯问他,结果话一出口,他就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 黏糊糊的、像撒娇似的小猫的腔调。 都怪他! 卫河墨快要气死了,都是这个兽性大发的狐狸把他变得那么奇怪,一想到那种事,身体就情不自禁做出反应。 就,就好像之前上网冲浪的时候看到一些人说的。 什么,什么被……熟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卫河墨被自己这个联想吓得抬不起头,不敢直视自己的反应了。 但他也不能否认,那段时间,他确实也很舒服。 甚至有些食髓知味,某些时候,程子君的手已经离开了,他还不知足地把腰伸上去,想要程子君再摸摸。 程子君浑然不觉,没注意到卫河墨可爱的反应,还在看手里的奶茶。等终于端到卫河墨眼前的茶几上,一滴都没洒出来的时候,程子君高兴邀功,“墨宝儿,你快尝尝我做的奶茶!” 原来是我想多了…… 卫河墨不会承认自己其实有些许失望,他已经做好了被触碰的准备了。 “我试一下。”他掩饰般拿起杯子遮住自己大半张脸,“咕咚咕咚”就把一杯喝完了。 “这是奶茶!”卫河墨喝到嘴里,注意到口中不同于茶水的甜甜味道,“水水,你怎么想到做这个啦?” 喝完奶茶,卫河墨调整心态,终于从那种奇怪的状态脱离出来。他奇怪程子君怎么会想到这样搭配。 “因为之前墨宝儿说,好想好想喝奶茶啊,只是那时候一直在奔波,也没有办法给墨宝儿做。如今闲下来,当然要满足墨宝儿的心愿了。”程子君说得自然,好像卫河墨随口一提的东西,是什么一定要做的大事。 他眸底溢满温情,唇边扬起甜蜜而饱满爱意的浅笑。 卫河墨的视线和他在空中交织缠绕,不自主地瞳孔微缩,难以言说的欢喜盈荡心间,将他好不容易冷却下来的大脑重新炽热。 一个含着牛乳香甜气息的吻落在程子君唇上。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定下婚期给了程子君安全感,面对卫河墨主动迎上来的吻,他一反先前狼吞虎咽要把人咀嚼下肚的风格,轻柔细腻地和卫河墨在口中交缠着。 然而他的手却保持着主人一贯的强硬作风,把卫河墨紧紧搂在怀里,不给人丝毫想要逃离的机会。 感受到卫河墨诚实地做出了反应,程子君直接把人一抱,往房间里走去。 露气轻沾旱地莲,采青归去兴缠绵。 里面隐约可见两个不可分割的人影,高大极具压迫感的身形把纤细修长的人影笼罩着,较为娇小的猛然弹起,而后失力软软地趴在高大之人的身上。 程子君喉结疯狂滚动,明明已经吞咽了不知道多少香甜的水液,可是却越发干渴。 “水水,你要不要……”许是被猛烈的情感冲昏了头脑,卫河墨竟主动引导着程子君。 平时的肉食狂魔这时表现得像个老古板似的,“不行的,要等到成亲……”他眼睛仿佛要化出实质般的手来代替他触碰禁地,肌肉结实的手臂上蹦出几条青筋。 第61章 程子君紧紧望着那可爱的地方,艰难地吐出那一句话,“成亲之夜才能做。” 卫河墨:??? 第56章 “墨宝儿累了吧, 我去做些吃的来。”程子君逃也似的从床榻下一跃而过,消失在卫河墨眼前。 再不走,就真的忍不住了。 那样主动、可爱的墨宝儿, 让他激动地快化为原形了。 不行,再等等。 程子君强行用妖力按捺住自己激荡的反应, 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这么执着地要把最后的事留到成亲那一夜,全是因为先前听人说过,若是在成亲之前就碰了人家的身子, 是不尊重、不爱惜对方的表现。 程子君不想让卫河墨觉得自己是那样子的人。 卫河墨是程子君捧在心尖尖上的宝贝,怎么愿意这样折辱他呢? 在床上呆愣坐了一会的卫河墨转念一想, 就明白这只傻狐狸脑子里在想什么了, 顿时觉得无语又好笑。 这个蠢狐狸, 之前在马车上疯狂吃肉的人是谁, 现在反倒开始讲究婚嫁礼仪了。 他眼睛狡黠一转,既然程子君坚持着要在成亲那天才真正动他, 那不就意味着他不用担心了? 这时候卫河墨那股调皮气涌上来了,他觉得程子君那种狼狈而逃的模样实在太好玩了, 仗着有底气了于是忍不住要逗弄他一下。 卫河墨有恃无恐, 衣服也不好好穿, 就这么半披着, 胸膛滑露一半, 梅花花蕊就这么半露在空气中。 正是刚被程子君弄得糟糕的时候,身上还带着若隐若现的气味。 “水水……我想沐浴。”卫河墨声音微哑, 夹杂着舒缓后的慵懒,尾调不自觉上扬,带着撒娇的意味。 程子君正要应好,一扭头看见半倚靠在门框上的卫河墨, 小小子君马上挺起来了。 只见眼前的少年一身雪白的皮肉晃眼,发丝散落在脸庞,眼眸满含春意,偏偏衣服要落不落的,连鞋履也不穿,赤着脚踩在地板上,青色的脉络蔓延而上。 程子君走过去,把人的衣服往上拉紧,“怎么这样就出来了,不怕冷了。” 他的嗓音哑的可怕,黑漆漆的眼眸紧紧锁定眼前的人,炙热的手划过,卫河墨被烫得瑟缩了一下。 好,好像玩脱了…… 卫河墨感觉自己被正在狩猎的饿狼盯上,下一秒就要被啃噬殆尽。 他正要找借口离开,程子君却蹲下去,大手握住他的脚踝,只是眼眸一直看着他,涌动着的占有欲几乎要化为实体。 “呃!” 卫河墨眼神失焦,没想到程子君竟然不管不顾顺着脚踝,一路舔吻到那里。 “不……”刚刚刻意为了引诱,卫河墨没穿亵裤,酿成现在程子君轻轻松松就直达想去的地点。 方才已经疲软的地方还没过多久就再次被强制唤醒,卫河墨难受得不行,小墨宝儿不顾主人意愿,颤颤巍巍地在温暖的地方苏醒。 程子君轻笑一声,因为有东西压在舌头上,导致他发出的声音带着沉闷和含糊,更加放大了他低沉带着欲色的声线,“墨宝儿不乖,要罚。” 几番纠缠,卫河墨受不住求饶,程子君这才放过眼前的人。 一天吃了好几回,程子君眼里带着餍足。 卫河墨再也不敢逗弄狐狸了,最终受苦的还是他自己,程子君就算不彻底把他吃掉,也有无数种办法进食。 之后卫河墨乖得像个好宝宝,弄得程子君还有些失望。 由于还在等待新县令的到来,衙门暂时无人指挥,只有一个师爷在处理日常公务。现下捕快们闲得很,每日去衙门点卯,例行去大街上巡视几圈,下午在武房里练练,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卫河墨闲暇之时还缠着程子君,叫他教剑法,好让县令送的那把剑不落在箱底里。 程子君自然无有不应,再者说…… 那日县令把剑拿出来的时候,剑上的花纹在光芒的照耀下,剑身的符文一闪而过,那是道家的斩妖符,专克妖魔精怪。 程子君想到那天在王家的坑洞里,卫河墨应对还未恢复神智的婴宁,险些就要受伤,就感到一阵后怕。 尽管卫河墨身上有他设下的保护禁制,可是卫河墨多一个防身的手段,程子君就越放心。 两人就这么黏黏糊糊地在小院里练剑,过自己的甜蜜又逍遥的生活,没有刻意关注外界的消息。 这就导致卫河墨全然不知自己已经传出去个破案神捕快的名号了。 一切的开端是因为婴宁绣坊里的那些姑娘,自打卫河墨带来“蕙兰质心”的御赐牌匾,绣坊的生意直上云梯之后,姑娘们渐渐变得活泼健谈起来,恢复了这个如花般年纪应有的性格。 绣坊有人上门的时候,都会问问牌匾的来历,姑娘们就会和人说起卫河墨破案救人的事。 这在偏远的小小水西县来说,可以说得上是百年难遇的大案子了,更别提卫河墨还抓到了大世家——阮家勾结外族,企图谋逆的证据,被当今天子赞赏“明察秋毫”。 加之平时卫河墨值班时也会遇见各种小案子,诸如某某家酒楼银钱失窃,卫河墨一天时间就找出来是店里小伙计联合账房先生偷的。 还有某某家孩子贪玩失踪,卫河墨三两下就在酒楼的酒窖里找到喝醉了的孩子。 这些杂碎的案子还有很多,其他人也不是不能解决,只是时间速度远远不如卫河墨这般迅速罢了。 就这样,过往的行商交相传播,不知怎的,卫河墨这名号就传出去了,说是但凡有疑案,找卫河墨一定马上就能破案了。 新上任的袁县令是个年纪颇大的,估摸着有五六十岁,据说是他特地向天子请求到这里来,养老做官的。 他来之前就知道有卫河墨这一号人,先前卫河墨在京都的时候他没瞧见人,因此刚到任,他就迫不及待想见见这位传闻颇多的少年。 卫河墨也没想到这位新县令到任的第一件事不是查看卷宗,而是想见他,卫河墨被这一手弄得猝不及防。 他人还在武房里和李长生对打练习呢,一身汗津津的,“要不……我先换个衣服,整理一下仪容再去拜见县令吧。” 传话的下人是生面孔,是新县令带来的人,他显然很了解自家大人的性格,“郎君不必换了,大人就喜欢看到年轻人朝气蓬勃的模样呢,不会失礼的。” 既然都这么说了,卫河墨只能拿汗巾把脸上的水珠一抹,就跟着下人去了。 因为方才在练武,所以卫河墨穿着一袭干练的墨绿圆领窄袖袍,暗红色的腰封把一袭窄腰束起来,勾勒出劲瘦有力的腰身,整个人看起来如同刚冒出土,向上伸展的翠竹,坚韧而富有精气。 袁县令第一眼看见卫河墨,就忍不住赞叹一声,“好一个清秋风流的少年郎!” 卫河墨没想到第一句话,就是如此直接的夸赞,面对眼前这个和蔼亲切得像他上一辈子爷爷的县令,卫河墨不自在抚了抚衣袍,“拜见县令大人,大人过誉了。” 袁县令看到他满眼欣赏,眼前这人完美符合了他对少年捕快的想象,“我这一路上听见不少‘青天小捕快’的传闻,如今见到人才觉得盛名不负少年啊!” 卫河墨眼睛都瞪大了。 青天小捕快? 这么中二的名号是怎么传出来的…… 卫河墨的脸“腾”一下子烧起来,“不,这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会传出这样的话来,我只是做了捕快这个身份应该尽的职责。” “哈哈哈。”袁县令说道:“大厉国的捕快千千万,可像你这样,在天子面前挂了名号的,可就仅你一个了。” “咳咳咳……”说着说着,袁县令就开始捂着胸口闷咳起来。 领着卫河墨过来的那个老伯连忙上前扶他,“大人,一路车马,你该歇歇了。” “好吧好吧。”袁县令年纪大了,身体确实不太好,他如今实现了心里想见卫河墨的心愿,也不再执着于要拉着人聊天。 总归日后时间多着呢。 “那我就先退下了,大人好好休息。”卫河墨识趣地作揖离开。 武房。 张福正守着门口等卫河墨,一见人就叫唤道:“河墨!河墨!” 卫河墨:“来啦!” 他小跑过去。 “诶,河墨,新来的县令怎么样,好说话吗?”问这话的是田回,他可关心这个问题了,要知道上头的为人如何,可是决定他们下头的人日子好不好过的基础。 马几山虽然寡言,可也凑过来听,可见他也很在意这问题。 “嗯……”卫河墨故意使坏,露出一个难以言说的为难神情。 “怎么了,你快说快说。”张福果然上钩,以为是新县令是个难以相处,急得不行。 “哈哈哈。”见到骗人成功,卫河墨没忍住捧腹大笑起来。 “张叔,你也太好骗了,回回上当都是你。” 第62章 张福:“……” 他反应过来,眼睛一蹬,“诶,你这小子,越来越皮了,像个小狐狸一样,蔫坏蔫坏的,也不知道和谁学的。” 卫河墨捂着被弹了个脑崩的额头,杏眼笑得微弯。 “我错了张叔,下次不敢了。”卫河墨卖惨可怜兮兮地认错。 他不再卖关子,“新来的县令看起来年纪有些大了,不过人很和气,不是那种会刁难人的。” “那就好。”李长生一行人松了一口气。 “走,继续开练!” 等下值了,卫河墨高高兴兴拎着一壶桂花酒回去。 程子君乖乖巧巧做好了饭菜,像往常一样等着卫河墨回来。 活生生一副乖娘子等着丈夫归来的模样。 “水水,我回来啦!”卫河墨像燕子回巢般扑进程子君怀里。 程子君娴熟地衔住卫河墨送过来的柔软唇瓣,两人缠绵了好一会,程子君才放开他。 他正笑着准备接过卫河墨手里的桂花酒,眼神突然凝住了。 “墨宝儿,你今天有没有遇见奇怪的人?” 身上怎么会沾染了其他的妖气? 第57章 “奇怪的人?”卫河墨不明所以,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没有啊,今天和以前一样。” “上值,去衙门, 上街巡视,练武, 下值,路过之前常去的那家酒坊里,顺手提了壶酒回来。”卫河墨一样一样地回想, 一五一十说给程子君听。 他知道程子君不会无缘无故问这种问题的,“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程子君收敛脸上的神色, “是有一丝微弱的妖气沾在你身上了, 按理来说, 这边除了我还有婴宁和她身边的小荣和方梨, 就再没其他妖了。” 与其说是没有精怪,不如说精怪都被程子君解决了, 作恶杀过人的就除掉,那些胆小的小妖就送到狐族领地边缘。 这股妖气突然出现在卫河墨身边, 程子君自然要探究背后来源。 卫河墨看出程子君的紧张了, 他虽然没有说出来, 可是尾巴一直卷着卫河墨的腰腹不放。 因为程子君知道卫河墨最喜欢的就是他毛茸茸的尾巴, 在这没其他人的小院里, 他向来是不隐藏自己的狐族特征的。再者说,他前前后后都下了禁制阵法, 轻易闯不进来,所以对卫河墨来说简直是撸毛茸茸的天堂。 随时随地都能看见身后晃荡着大尾巴的贤惠俊男服侍他,这滋味怎一个爽字了得。 “好啦,我也不是什么没有自保能力的人, 我手里还有一把剑呢,水水不是说那把剑克妖吗,我跟着你练剑那么长时间了,不会有危险的。” “况且,今日遇见的人都是平时见过的,怎么会有妖气呢……”卫河墨突然想到刚来的袁县令,“难道是新来的县令和他的随从?” 程子君眉心一动,“新来的县令?” 他沉吟了一下,“按理来说,他们应该不会有妖气才对,既然是从京都过来,那边有国师在,不会让京都有妖的。” 先前去京都的时候,虽然国师府上下了隐匿气息的阵法,可程子君还是感受到了狐族的妖气,还是熟悉的妖。 程子君一直以为他已经死了,毕竟经过那一战之后,白狐就再也没回过狐族领地。 没想到在京都给人当起了国师。 可惜人还在闭关养伤,也无从叙旧了。 “墨宝儿,我明天和你一起去衙门,好吗?”程子君实在放心不下。 “好啊。”卫河墨也很好奇,他身上沾染的妖气是从哪里来的。 翌日。 卫河墨起身准备去衙门的时候,发现程子君穿得…… 用花枝招展来形容也不为过。 他的容貌本就是俊美得极具侵略性,如今一身玄青梭织云纹交领外衫,配上黑金玉石腰带,暗纹在光下若隐若现,气度逼人。 卫河墨一时语塞,“水水,你今天怎么穿得这么好看?” 其实,这样的衣服穿在程子君的身上,让他莫名有一种想要扒下来的冲动。 程子君:“墨宝儿,李叔他们还不知道我们定亲的事情呢,我想着顺便去请他们来喝我们的喜酒。” 再说了,不穿得好看一点,怎么让外面那些觊觎墨宝儿的人自惭形秽。 卫河墨猜到了点他的想法,无奈笑笑,只能由着他来了,毕竟看自己的情人如此俊朗,也饱了自己的眼福。 一路上两个人成为人群的焦点,到了衙门,李长生一见到他们就忍不住吐槽,“河墨和子君如此俊俏,路过的人见到小郎君,再看见我们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对比也太大了吧。” 卫河墨挠头不好意思笑了笑,还没说话,程子君就从怀里掏出一沓喜帖,一一分发给大家。 “承蒙诸位关照河墨,这是我们两个的喜帖,腊月我们就要成亲了,邀请大家来吃我们的喜宴。” 众人:!!! 成亲?! 张福还在喝水,闻言一口水呛在喉咙间,不停咳嗽,脸都涨红了。 “恭喜你们,百年好合。”马几山沉稳淡定地笑笑,送上祝福,把喜帖接过来。 程子君想听的就是这句话,向来只是皮相笑的他此时露出真挚的笑意,“多谢多谢,也祝马叔早日觅得心中良人。” “希望有那么一天。”马几山眼神失落,悄悄看了眼李长生。 “不是,为什么你这么淡定啊。”田回不能理解,在他看来,程子君是很喜欢卫河墨没错,可是先前卫河墨还是无知无觉的样子,怎么一下子两人就到了成亲的地步了? 马几山无语地看他一眼,“他们明显就是两情相悦好吗,只是之前河墨没发现自己的心意罢了,如今察觉了,结契难道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吗。” 田回:“他……河墨……可是……好吧是我想狭隘了。” 卫河墨被说得满脸发烫,他嗫嚅着说:“李叔,张叔还有田叔,你们快收下喜帖吧,大家都是带领着我做捕快的前辈,如果那天你们能来,我会很高兴的。” 李长生大声道:“一定去,河墨我还得蹭蹭你的喜气呢,说不准很快我也能找到另一半了。” 张福揶揄道:“捕头啊,现在我们几个里面就你和几山没个准信,还没成家了,要是实在不行,干脆你们两个结契好了!” “哈哈哈哈哈,就是就是。”田回看热闹不嫌事大。 “欠打了是不是?”李长生眼睛一横,把人提溜到练武场里好好教训了一顿,把田回揍得嗷嗷痛叫。 “错了错了,捕头我不敢了。”田回这下子老实了。 李长生得意,“看我这身手,还宝刀未老呢,着急成什么家,有了合适的人再说。” 马几山暗自叹气。 张福注意到他们两个的神情,也很无奈。 马兄啊马兄,我可是帮你了,奈何捕头没那个心,你还是早日放下吧。 想是这么想,可是感情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 李长生:“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要出发去巡街了。” “走!” 程子君跟在他们队伍的后面,跟着一路观察。 李长生他们没作他想,只以为是程子君闲来无事,想看看自己心上人的工作日常,顺便宣示主权罢了。 一路上卫河墨不管到哪里都有人热情招呼。 “小捕快,下值了来吃顿馄饨吧。” “家里新鲜的瓜果,感谢小捕快帮我找狸奴。”说着就强塞到卫河墨手里。 “这里这里,小捕快,婆子这里腌的咸菜……” “小郎君,多谢你上次把我从河里拉上来,我为你作的画,赠予你。”这是某个失足落水的倒霉蛋书生,被卫河墨救起来之后就一直对他念念不忘。 “你个大男人送什么画,小捕快,我的绣画……” “我的……” 一路下来,卫河墨的手里几乎提满了。 程子君对自家墨宝儿的受欢迎程度再次刷新,更加坚定了他要对外界严防死守的心态。 他挤进人流,“多谢各位的赠礼,腊月初八是我们的结契礼,欢迎大家过来吃喜宴。” “!”这是周围对卫河墨有想法的人心碎的声音。 怎么就要成亲结契了呢…… 他们愤恨的眼睛一转,正要看看这个大言不惭的人是谁,扭头望见程子君又愣了愣神。 这…… 男男女女都有些自卑。 怪不得小捕快会和他结契呢,气度容貌都是一绝。 此刻他们竟说不出到底是嫉妒卫河墨还是程子君了。 “百……百年好合。” “白首同心……” 有一部分对卫河墨有想法的人黯然神伤地散场离去了,还有一部分八卦者则是神情更加热切。 “郎君是怎么和小捕快认识的?” “我也想知道。” 卫河墨无奈看天,只能说八卦真的是人的天性,“诸位,抱歉了,我们还有公务在身。” 第63章 “哦哦,不能耽误人家做事呢。” “走吧走吧,对了,小捕快,记得一定要吃啊,瓜果放久就不好吃了!” 卫河墨:“好嘞,谢谢大娘!” 李长生失笑:“回回跟着河墨出来,都不会饿着自己的肚子。” 他随手拿起一根黄瓜啃起来,“好吃。” 程子君则是若有所思。 方才这里聚集了这么多人,程子君借机用妖力探查了人群,可是毫无妖气的踪影。 难道真的是新来的县令有问题? 他开始思考袁县令和随从在赴任途中,被精怪附身或者直接杀人取代的可能性。 一切还要见到人再说。 一个上午下来,巡视结束,一行人回到衙门里面。 卫河墨凑近程子君,圆溜溜的杏眼带着紧张,“怎么样,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没有,看来问题大概率出在新来的县令那里。” “若是有机会能去见到县令就好了。”卫河墨苦恼,蹲在地上支着脑袋冥思苦想。 程子君正要说他可以隐匿身形去一探究竟,袁县令身边的下人老伯就来了,“大人说有要事找你。” “又是,我吗?”卫河墨迟疑了一下。 老伯望着他,浅笑道:“是,这边请吧。” 程子君乖巧状,“那我就在这边等着。” 【墨宝儿,我等一下隐蔽身形跟着你进去,看看那新来的县令有什么古怪。】 “多谢程公子体谅,不过大人听说过您神药救天子的事,想来就是一起去也无妨的。” 程子君眉心一动,“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58章 袁县令忧心忡忡看着手上的信件, 看到卫河墨来了眼前一亮,“河墨,快来快来。” 卫河墨没有被县令的热情冲昏头脑, 他干净利落地行完礼,“大人, 您找我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吗?” 袁县令有些不好意思,他觉得年轻人才刚刚忙碌完回来没多久,就让人跑那么远不合适, 可是老友的请求确实是不好拒绝啊…… 他决定先不要那么直接切入主题,“咳咳。” “听说你们就要成亲了是不是呀?”袁县令脸上的褶子笑得堆积在眼角。 卫河墨明知道妖气很有可能是眼前这个和蔼的县令带来的, 袁县令也许有问题, 可是对上他苍老而不失关怀的双眼, 卫河墨还是忍不住放下警惕。 “是的, 我们腊月就成亲。” 腊月,腊月。 袁县令盘算着, 他们到那边应该只需要两个月就能解决了吧,益山府也不算远。 现下是八月, 离他们的婚期还有好些日子。 在看好的小辈和好几十年老交情的好友之间, 袁县令心里的天秤逐渐倒向老友。 他按捺住自己那点小愧疚, 眼底一丝精光闪过。 年轻人嘛, 多历练历练也不是什么坏事。 “真好, 太般配了,两个年轻又俊俏的郎君哈哈哈哈。”他瞅瞅程子君极具侵略性的五官, 不禁感慨,“难怪陛下忍不住要为你赐婚啊……” 程子君见到他第一眼就已经确定了,新来的县令和他的随从都没有问题,可能只是来的途中触碰到了精怪, 所以留下了一丝妖气罢了。 面对袁县令的调侃,他但笑不语,望向卫河墨,看似情人缠绵的视线,卫河墨却接收到了他传来的信息。 【没有问题,也许是途中接触到精怪,遗留下来的气息。】 卫河墨松了一口气。 “唉……”看到他们柔情蜜意的模样,袁县令不好意思打断,只能用叹气声吸引他们两人的注意力。 “大人怎么了,是有什么难事吗?”卫河墨果然如他所料,发出疑问。 袁县令:“河墨啊,我和易山府的知府是多年的好友,他和我说,最近他那里出了个怪案,一直找不到作案之人,听说你在破案上颇有能力,不管什么案子,由你来马上就可以真相大白。” 他有些难以开口,“所以呢,就写信来给我,想要你过去看看。” 原来县令叫他来是因为这个啊。 卫河墨眼睛亮晶晶的,“大人,我可以去的!” “我也知道路途呢是有些远……啊?”县令满腹说辞还未劝说出口,就被卫河墨这斩钉截铁答应下来的话给整得愣住了。 他原本还想说那边会有人来接他过去,就算远途也不会很累,到那边不管能不能找到凶手,易山府的知府都会给他丰厚的报酬。 毕竟卫河墨怎么说也是在天子面前露过脸的人,揭露了阮家的阴谋,才没让天子悄无声息丧命,不能强迫他做事。 把人逼得不乐意了,一纸告上京都,哪里能有他们好果子吃。 所以袁县令想的是以利诱为主,只是利还没放出来呢,人就先点头了。 他生出了自己好像在欺负小辈的想法,觉得老脸兜不住,“河墨啊,你放心,你这么辛劳大老远跑一趟,我一定让那老家伙好好招呼你,不会让你白去的。” 卫河墨不在乎这些,“大人,这本来就是我做捕快的义务,怎么能说是劳累呢。” 他本来也在水西县待得有些腻味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想着做个普普通通的捕快,躺平舒舒服服过一生。可是这段时间里真正回归到捕快日常琐碎的事务中时,他又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 仔细想想,破案奔走的那段日子,虽然累,可是每天都有新的发现,更别提救下婴宁和那些姑娘,给她们讨回公道的时候,卫河墨的内心有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充实。 易山府啊…… 他还没去过呢,正好可以和水水一起去。 “大人,是什么样的怪案?” 面对迅速进入状态,开始了解案情的卫河墨,袁县令欣慰笑笑,“河墨,你将来大有作为啊,不会局限在小小的水西县的。” 年轻气盛,有时候气是最重要的,他在卫河墨身上看到了无穷无尽的“气”。 纵观朝堂上多少人,就是靠着这一股“气”爬到他们的位置上。 卫河墨摇头失笑,“您和前一位县令都这么说。”他正色道:“不论将来,我只想把当下的事做好,未来走一步算一步。” 袁县令拍拍他劲瘦的肩膀,“坐下吧。” 他沉吟一下,没和卫河墨说是什么样的怪案,反而聊起了他在易山府遇见的狗。 “来水西县之前,易山府是途经的地点,想到许多年没见的好友,我就去那里游玩了几天。在我准备走的时候,看见有一条脏兮兮看不出毛色的狗,它佝偻着,很难走动,只是缩在墙角里呜咽。” “一旁还有很多调皮的孩童拿着石头扔它,它的脚瘸了一条,只能被石头打得忍不住哀号。我看那狗实在是可怜,瘦得见骨,于是就让下人把孩童赶走了,给它买了些肉包子。” “起先他不敢吃,我猜是它怕我打他,所以耐着性子,连续好几天给它买包子吃。它肚子吃得饱了,那条瘸腿好像也好了,于是一直拉着我要去一个地方。” “我虽然不解,但还是去了。在这过程里,我还奇怪,这只狗怎么长得和其他的狗有这么大的不同。不过我只以为是品种的原因,毕竟域外和蕃外有些狗的脸还是皱巴巴瘪下去的呢。” 卫河墨听到这里,倒是勾起了回忆。 袁县令说得想必是法斗犬把。 不过比法斗犬长得还有特色的狗,他确实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样子。 “狗的腿好了以后,我总算明白为什么街上的人讨厌这只狗了,它执着于拉着人到一个偏僻的破旧的茅草屋里,然后呜呜嘤嘤含糊地叫唤。” “甚至到了见一个人拉一个人的地步,不少孩童和路人不想跟它走,都被它咬伤过。” 袁县令回想,“它那时也咬伤了我,我起初看那牙印,还觉得奇怪,这狗的犬牙竟然没有了,我以为是被人抓去磨平或是拔掉了。”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卫河墨疑惑的小脸,“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说起狗来?” 卫河墨心里有底,袁县令身上的妖气来源就是那一只狗没错了,但他还是配合问道:“难不成,是这只狗有问题?” 程子君也好奇地看着他。 不得不说,相处久了,两人的神态还真是如出一辙。 望着眼前充满求知欲的两张脸,袁县令的诉说欲得到了满足,他刻意拉长声调,“此狗,非彼狗也。” 接下来,袁县令就给他们讲了易山府知府传来的信上的内容。 他离开之前,想着天气渐凉,给狗准备些保暖的,也好让它今年的冬天好过一些。 只是没想到做事欠缺考虑了,前脚刚在狗最常去的废弃茅草屋里,用棉花给它搭好窝,狗还在那里趴着呢,就被穷苦人家上去扒的一干二净。 他们扒完还不死心,抓住那只狗,上下翻找,企图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 第64章 没想到这一翻,差点没把人的魂给吓掉。 狗的脸皮那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松了,男人随手一摸,没想到发现犬皮底下居然是一张人脸! 虽然布满疤痕,像是严重烫伤后痊愈的皮肤,但毋庸置疑,绝对是一个人。 男人稍微胆子还算大,在周围的惊呼声中,硬是把犬皮从脸上扒下一小块下来,粘连处被撕开流出血来,稍微能看见是一张人脸了。 在撕开的过程中,他一直在惨叫,好似犬皮已经和他自己的皮肤生长在一起了一样。 众人害怕的心过去之后,大着胆子上前扯了扯,发现犬皮真的是长在他身上了,惊奇不已。 有人赶紧去衙门报官,还有人找来医馆大夫,看看能不能有办法把犬皮剥离开。 大夫第一眼看见人,也惊讶得不行,强撑着心悸上前摸索,摇摇头,“无能为力啊,他这应该是被人用极为滚烫的沸水浸泡全身,泡的皮肤俱损溃烂之后,再将犬皮紧紧黏合起来,使得再生的皮肉和犬皮生长在一起,所以犬皮已经等于他的皮肤了。” “嘶——”听到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把人泡在沸水里,那不就和活煮一样吗?” “啧啧,这是多大仇多大怨啊。” “唉,你们能认出这是谁吗?” “……”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可是没一个人能辨认出这是谁。 渐渐地,一个披着犬皮的人的奇异事件传遍整个易山府,知府好奇,叫人一定要查出此人是谁。 没承想,兜兜转转,竟然查出来就是知府身边的前同知陈力海! 得知消息之后,知府欲哭无泪,本来只是想满足一下好奇心,没想到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 原本好好的已经致仕养老的官员,都已经去世下葬了,谁能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众人眼前。 对官员动手,还是如此惨无人道的方式,这简直是打朝廷的脸! 第59章 知府原本只是当作一个饭后闲谈的乐子, 没想到这下子烧到了自己的身上,烧得他屁股着火,急忙叫人下去查。 陈力海在一年前就因病去世了, 说来也可怜,他的娘子徐彤是在他前头走的, 这是他死的第二任了,甚至还有人说陈力海就是克妻的命,不过碍于他同知的身份, 没人敢议论得太过分。 他第一任娘子只生了个女儿,只是远嫁外地, 而且当初似乎因为陈力海坚持要娶徐彤, 所以也和他不来往了。 陈力海的丧事诸多事宜, 都是由他身边的管家操办的。 知府还去参加了他的丧仪, 只是不知道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可是派人去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陈力海就像是真的傻了, 变成一条狗一样,问什么都只会“汪汪呜呜”地叫, 或者是四肢跪趴在地上, 像真正的狗一样, 叼着人的衣角, 拉人去那间废弃的茅草屋。 之前不知道他是人也就罢了, 如今得知他不仅是个人,还是个大官, 他每每对着人跪下来都能把人吓得半死。 这可是同知,哪怕是前同知,也不容人这般折辱。 但陈力海确确实实只有作为狗的记忆了,一时半会也变不回人样来。 知府来见过他几次, 来的时候陈力海缩在墙角,身上仍然披着犬皮,只不过有人帮忙洗干净了,这时人们才发现那是一张白狗的皮。 “他这,哎呀,把人绑起来绑到床上,不许他下来。”知府不忍直视,陈力海能看见脸的地方布满了烫伤暗红的疤癞,加上宛如长在身上的狗皮,活脱脱一副地狱人面犬的模样。 他的举止动作完完全全肖像狗,知府进门时,陈力海支起身体冲过来对他汪汪大叫,脸上还沾着食物残渣,可见他吃东西也是整张脸埋在饭碗里吃。 知府不想看见曾经共事过的人晚年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无奈陈力海确实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知府只能靠把人绑起来,以留给自己这位老朋友一个体面了。 尽管陈力海拼命反抗,可到底年纪大了,当狗流浪街头这些日子饥一顿饱一顿的,身体轻飘飘,仆人轻松一绑就把人箍得结结实实。 知府给他盖上被子,掩盖住身上的毛发,这下子他看起来好歹有一丝曾经的影子了。 “唉……作孽哟,放心吧,我会帮你找出来到底是谁,把你害得那么惨的。” 知府说得咬牙切齿,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同僚情深,所以知府对陈力海的遭遇万分痛恨。却不知,真相只是知府对自己无端端沾染上这么个烂摊子的气愤之情无处发泄。 但陈力海一问三不知,已经傻掉了,知府就算是叫人去查,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也不是没有人去调查过那一间陈力海孜孜不倦带人去的草屋,但那里已经废弃多年了,空空荡荡,远离人烟,众人一无所获。 一晃过去了十几天,连一丝线索都查不出来。 知府急得头脑发热,正好赶上天气转凉了,染上了风寒,卧病在床写下这封信,好不可怜。 【袁兄,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啊,听闻你手下有一个捕快,办差查案最是拿手了,老弟实在是没办法了,手下的人没用,只能厚着脸皮向袁兄借人了。】 袁县令无奈道:“这就是他和我说的全部了。” “唉,我当时也没看出来,那只狗皮下,居然会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卫河墨已经震惊了,果然聊斋世界无奇不有,居然还有这种他只在传闻里听过的人面犬出现。 只是…… 如果只是披着犬皮的人的话,那就不是精怪了,妖气又从何而来呢? 不管怎么样,走一趟易山府就知道了。 “大人,河墨也不敢夸大,信口开河说自己一定能找到真凶,不过我会尽全力查案的。”卫河墨思忖片刻说道。 袁县令连连说好,“放心,就算查不出来,他也不敢怪你的,我马上写信给他,叫他好好准备来接你的车马。” 卫河墨拦了一下,“大人,写信的话一来一回又要浪费不少时间,我怕时间长会发生变数,一些线索可能会被真凶销毁,我现在就去吧。” 袁县令:“这当然是最好了!” - 有程子君这个外挂在,熟知各种小道穿梭过去,他们的路途缩短了一大半,很快就到了易山府。 袁县令给知府传信过去,特意命人走的官驿,快马加鞭,信比卫河墨他们早到一天,知府还没来得及准备人去城墙口接人,就被下人告知知府门口有两个年轻人来了。 说是应知府的委托而来,可是手上又无拜帖,也没信物。门人看他们两个的穿着气度不像是骗人的样子,犹豫着去通告了。 程子君失笑,贴过去和卫河墨咬耳朵,“墨宝儿,看来我们两个还是占了皮囊的光,否则人家说不定都要把我们当骗子轰出去了。” 卫河墨被逗笑了,“人家是看你的皮囊,可不是看我的。” 真的,瞧瞧这矜贵的气度,完美的皮相,万事游刃有余的姿态,一看就是有底蕴的家族才能养出来的。 程子君被他的视线看得微微发烫,“水水怎么突然这么看我?” “看看是谁家养出来的小狐狸啊。”卫河墨笑眯眯,有一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 果然,娘子的美貌,丈夫的荣耀这句话诚不欺我。 “哎呀,怠慢了怠慢了。”知府急匆匆赶到门口。 袁县令来信的时候已经和他说过卫河墨和程子君两人的相貌特征,还附上一幅卫河墨的画像,那还是先前云一乐给他画的。 所以他一见到人就确定无误,热情把人迎进去。 “快坐快坐。” “哎呀,没想到两位来得如此之快,本官实在是失礼了,没能好好给二位准备接风宴,稍后午宴一定好好招待二位。” 卫河墨觉得这实在是有些夸张,连连推拒道:“知府大人,这怎么使得,我们只是来办案子的,大人不必如此费心。” 知府一挥手,“一定要啊,这是待客之礼,不然传出去,显得我多鲁莽啊。” 这……也没人会因为一个知府没接待好一个小捕快而觉得失礼吧。 卫河墨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只有程子君一眼就看出眼前这个人精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他看着毫无察觉,一头雾水的卫河墨,怜爱地想,墨宝儿虽然对其他方面很敏锐,可是察看人心上还是略显稚嫩了。 果然不出程子君所料,知府和卫河墨寒暄没多久之后,就直接进入了正题。 “咳咳,河墨啊,我听说了你先前查的一桩大案子,非常出色,这也是我向袁兄把你找来的原因哇。那狼子野心的阮家,都是通过你的慧眼,才抓住他们的把柄,把阮家彻底推倒啊。”知府说着说着,钦佩不已,很是赞赏卫河墨。 “但是呢。”他话锋一转,“阮家犯的事罪无可恕,乃是叛国杀君的大罪,所以死不足惜。可是人偶尔也会犯错,只要不是原则性的死罪,大家都可以和气商量,多一条出路……” 第65章 卫河墨懵懵懂懂,杏眼睁得迷茫,“啊?” “哎呀。”知府看卫河墨还不明白他的意思,着急得团团转,“就是呢,河墨你也知道的,这做官俸禄也不多,想要养活一大家子,加上同僚之间的往来,这银钱哪里够啊!” 知府说着说着,潸然泪下,“本官做不到克扣朝廷拨下来的银钱,安安分分做官。只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所以手下多多少少有些赌坊……” 他试探性看着卫河墨,等着他回应。 啊?有赌坊就有啊,和我有什么关…… 卫河墨突然灵光一闪,记起来大厉律法里说过,官员不得经营声色场所这一条。 “大人请放心,我不是那等迂腐的人,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这自然是大人的自由,轮不到我来说三道四。”卫河墨摇头失笑,安抚了知府的心。 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总会有中间地带。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何况只是开个赌坊,在大厉并不禁止赌坊,只是不允许官员经营罢了。 而且大厉不少官员都有涉猎赌坊,他不是圣人,哪里一个个管得来。 他无奈地想,知府不会把他当成那种眼睛里融不进沙子的愣头青了吧。 知府确实是这么想他的,从了解他因为一间青楼而把整个阮家查倒之后,他就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叫卫河墨来了。 他自己在易山府开了好几家赌坊,规模不大,除了自己的心腹和家人以外,没人知道是他开的,可无奈知府实在是心虚,生怕卫河墨发现,自己掉官帽子。 所幸年轻人还是懂变通的。 知府:“哈哈哈,那就好,本官的赌坊都是经过手续的,绝对不像那些黑赌坊,叫人卖妻卖儿的,欠债都是扔到田里做苦役还债。” 卫河墨恭维:“大人心善。” 第60章 心善倒也不至于, 一切为了银钱嘛。 知府心虚地左瞟右瞟,“你们一路过来想必也累了,时间也到了, 这边来,府里已经设好宴席了。” 程子君如善从流:“想必大人府上的佳肴一定很有易山府特色, 我们可以好好享用一番了。” 知府:“哈哈哈……” 毕竟是知府花费了大心思叫人准备的宴席,味道自然不错。 一行人觥筹交错,知府一顿饭下来也对两人产生了不少好感, 他内心暗暗点评,程子君看着内敛, 实则万事有度, 就连浸淫官场多年的他都看不穿他的真实想法, 实在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卫河墨看着年纪小, 懵懵懂懂的,但是观察力敏锐, 时刻关注周围的一草一木,也不是个好糊弄的角色。 这两人, 一个向内, 一个向外, 不管到哪里, 都能大杀四方啊。 知府暗自侥幸, 自己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大人,那边闹起来了。” 知府眉头一皱, “嗯?人不是绑着吗?” “他,他不知道整的,把绳子咬开了……” 知府生气道:“那就把人再绑起来啊,没看见这边有客人吗, 真是没眼力见的东西。” 下人畏畏缩缩:“是,是,可是实在抓不住人,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想往外面跑。” “你!多叫几个人不会吗!” 他们那头嘀嘀咕咕,声音逐渐变大,卫河墨就算想当作没听见都难,“大人,若是家宅有事需要处理尽管去就是了,不必在意我们。” 他以为是知府家中莺莺燕燕太多,闹起来了。 知府尴尬笑笑:“河墨误会了,不是什么家宅琐碎的小事。而是那前同知,陈力海,不知道怎么挣脱绳子跑出来了。” 卫河墨:“陈大人竟是被安置在您这里吗?” 知府叹气:“唉,实在是没有办法。他原本的宅院没有人打理,早就荒废不能住人了,一开始是把人安置在客栈里派人照顾他,可是他动辄打砸东西,还打搅人家的生意。” “没办法,只能换个地方安置,可实在是找不到地方,又怕他再遭祸患,所以干脆把人安置在我府中了。” 程子君却觉得实在奇怪,如果说人在府中的话,为什么他从进来到现在,一丝妖气都没有感受到。 要知道,就连袁县令身上过了那么久的妖气,沾染到卫河墨身上,他都能察觉,没道理这么近反倒没有了。 程子君不动声色道:“如今也算酒足饭饱,不如我们去看看陈大人的情况?” 知府愣了一下,没见过这么上赶着就要开始给自己找工作的人,“那,那就这边来吧。” 他一路上碎碎念给卫河墨和程子君打预防针,“哎呀,他如今的面貌实在是有些可怕,两位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刚一靠近陈力海所在的房间,他们就听见了里面喧闹的声音,“陈大人,陈大人,那个不能吃,哎呀哎呀,快拦住他。” “汪呜呜——” 卫河墨看到眼前的景象倒是很淡定,反而是知府面如菜色,几乎作呕,“你们!是怎么做事的,怎么能让陈大人吃……”他说到一半自己觉得恶心,不想说了。 眼前一片凌乱,先前好不容易给陈力海洗白的皮毛,如今变得微黄,陈力海正狼吞虎咽地趴在地上,吃着自己的排泄物和饭食的混合物。 周围的下人光顾着给知府行礼,终于没人压制陈力海了,他吃得开心不已,一边吃一边“呜呜”叫。 布满疤癞的脸沾着黄黄褐褐的汁液,分不清是什么。 知府简直没眼看,“还跪什么跪,快把人给我收拾干净了!” “是。” 画面又忙碌起来,知府实在是没有心情在这里待着了,方才吃饭的时候吃得有多开心,现在肚子就有多翻江倒海。 卫河墨非常理解他的心情,善解人意道:“大人也招待我们这么久了,就不打扰大人处理公事了。” 知府正在心里找借口想溜走呢,他这一说正中下怀:“好,那本官就先走了,河墨好好查案,一定要找到把陈大人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他咬牙切齿说完了,转眼看见程子君,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子君啊,你医术了得,不如帮陈大人看看,能不能让他恢复神智啊。” 他实在是不想在他家里看到一个随时随地狗爬狗叫,甚至还吃自己排泄物的人了,而且这个人还是他的同僚。 这内心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程子君看了眼陈力海,对着知府露出一贯的笑容,“一定尽力。” “唉。”知府叹了口气,也知道希望不大,罢了,总归看他的样子也活不了几年了,养着就养着吧,“你们都要听从河墨和子君的话,他们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得怠慢。” 不想再想这些,知府脚步匆匆离开了。 下人好不容易把陈力海抓住收拾干净了,都站着等卫河墨的吩咐。 “嗯……”卫河墨沉吟一声,“平日里是谁照顾陈大人比较多?” 下人面面相觑,半晌有人开口说道:“是我……” 卫河墨看去,是一个年纪尚小的小仆童,估摸着十来岁出头,瘦瘦小小的不起眼。 “你留下,其他人先退下吧。” 下人们走之前纷纷回头看他一眼,欲言又止,眼里满是担忧。 现在只剩卫河墨,程子君和他,还有一个陈力海被绑在床上不得动弹。 卫河墨看他惶惶不安的小脸,蹲下来摸摸他的脑袋,笑得柔和,尽力安抚他,“怎么是个这么小的,来照顾他呢?是其他人不愿意照顾他,所以让你来吗?” 也许是卫河墨无害的气息让他稍稍安心了些,仆童胆子大了些,回道:“不是的,哥哥姐姐们都对我很好,当初是陈大人一直拉着我不放,所以知府大人才命我留下来照顾他的。” “这样子啊,我知道了,你叫什么名字啊?”卫河墨捏捏他伶仃的手臂,有些心疼。 程子君这些日子和卫河墨整日腻在一起,卫河墨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是以他倒不像以前那样,见到卫河墨亲近谁都吃醋了。 他眸色闪过一丝探究,仔细观察着床上不断蠕动挣扎束缚的陈力海,若有所思。 “我叫羊羊。” 卫河墨第一次听见这么可爱的名字,“羊羊是吗?你的名字真好听,叫我河墨哥哥就好。” 在卫河墨的亲切攻势之下,羊羊很快放松了自己一开始紧张的身体,不自觉靠近起卫河墨来。 “那你照顾陈大人这些日子,想必对他有些了解,可以事无巨细和我们说一下吗?这对我们很重要。” 羊羊对他很有好感,卫河墨一问,他就一口气全说出来了,“陈大人不喜欢别人绑着他,可是不绑着他就会像小狗一样,到处跑来跑去,吃一些不该吃的东西。” 他絮絮叨叨道:“他,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别人一碰就叫,而且他很怕别人碰他的眼睛……” 卫河墨耐心听着。 第66章 “我说完了,对不起,卫哥哥,我说的这些好像没什么用。”羊羊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说的全是些琐碎的废话,不安地揪着衣角。 卫河墨揉揉他的脑袋,又温柔抚了抚他消瘦的脸颊,“怎么会呢,你知道这么多,平时照顾他一定很辛苦吧。” 羊羊不好意思抿唇,“也不是很辛苦的……” 卫河墨掏出一个小小的玉雕小剑,强硬塞给他,“辛苦的,你都这么瘦,平时都没时间好好吃饭吧?这个送你,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羊羊瞪大眼睛,感觉捧着小剑的手心在发烫,他晕乎乎地说:“谢谢卫哥哥……” “呜呜呜!汪汪!”陈力海一直在奋力挣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愤怒的样子,开始大叫起来。 动静实在太大,卫河墨扭头看了陈力海一眼。 羊羊则是看着陈力海露出了纠结的表情。 “嗯?羊羊怎么了?” “我,我……”羊羊不知道要不要和眼前这个看起来很温柔的哥哥说,但是下人哥哥姐姐都叮嘱他这件事不能告诉别人,不然他以后就娶不到娘子了。 可是哥哥真的很好,不告诉他的话,羊羊觉得愧对卫哥哥送他这么贵重的礼物。 “卫哥哥,其实陈大人很喜欢对我做那种事,而且做完之后就会变得很安静,乖乖听话了。” 卫河墨眉心一动,却也不敢往那方面想,他犹豫地问:“是什么……?” “就是,就是这样。”羊羊凑过去,靠近陈力海的床铺。 陈力海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喘着粗气,一看见羊羊坐到他床上就不停耸动着,与街头上那些处于发情期的犬类没有区别。 卫河墨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羊羊嗫嚅道:“我第一晚在房间照顾陈大人的时候,他就这样,我以为他生病了,上床想看看他的情况,他就把我压到下面了。” 程子君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他看向陈力海的视线里多了一分厌恶。 “天啊,羊羊,那你没受伤吧。”卫河墨赶紧把这孩子抱走,远离陈力海。 “没有,他就是一直蹭我,后来我和其他哥哥姐姐说了这件事,他们让我谁都别人,也不要告诉知府大人。” 羊羊纯真的眼眸看着卫河墨,“卫哥哥,你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哥哥姐姐们说要是让别人知道以后就没人想和我成亲了。” 卫河墨心疼得不行,庆幸他没有真的受伤,“我一定不会告诉别人的。” 第61章 “咕咕噜。”羊羊瘪瘪的肚子突然叫起来, 他猛地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 卫河墨温柔勾起一抹浅笑,轻声哄他道:“羊羊先出去吃些东西吧。” “好。”虽然他也有点担心陈力海会对眼前这个哥哥做不好的事情,但是有那个大哥哥在, 应该会保护好卫哥哥的。 小孩子对于危险的感触是最敏感的,程子君虽然看着也笑眯眯的, 可是羊羊就是莫名害怕他。 等羊羊一出去,卫河墨就收敛了神色,“真是……” 他看着毫无神智的陈力海, 实在是想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都丧失了作为人的记忆,却还是不忘满足自己的□□。 程子君看出来卫河墨在想什么, “也许这就是他的本性呢?失去了作为人的行为约束之后, 一切只凭自己的内心最真实的欲望驱动, 所以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卫河墨浅浅皱起眉头, “但很奇怪的是,他表现出了极大的兴奋感, 可是他的□□却没有一点动静。” 他走过去,仔细打量着陈力海。 没错, 虽然他的肢体动作和表情都显示他正处于亢奋的状态, 可是下面没有表现出与之匹配的症状。 卫河墨的求知欲上来了, 他直接上手探究陈力海那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程子君:!!! “墨宝儿, 那多脏啊, 你不要碰我来——”阻拦不及,卫河墨已经得出结论了。 他错愕不已, “陈力海的□□已经被割掉了。” 只是因为他的躯体被犬皮包裹着,所以外表上看不出来罢了,就连被他近距离猥亵过的羊羊也没有发现。 程子君微微一怔,也没想到, 不过还是第一时间把卫河墨的手拉过来,掏出手巾沾湿仔仔细细替他擦手。 “下次叫我来就好了……” 卫河墨已经进入状态,没理会程子君的念念叨叨,“眼睛,怕别人碰他的眼睛。” “可是眼睛也没什么问题啊。”卫河墨百思不得其解,陈力海的眼睛被他仔仔细细翻找了一遍,可是他的视力明显没有问题,随着他的动作瞳孔不安地转来转去。 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叫,碍于四肢被捆绑只能不停动来动去。 在细节的卫河墨也看不出来了,因为陈力海脸上的伤疤实在是太多了,已经多到遍布整张脸露出的皮肤,他现在看上去就像是粗糙不已的树皮脸,上面攀爬的是红肉色的筋脉。 程子君想办法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的身上,“很奇怪的是,我发现陈力海身上一点妖气都没有。” “没有妖气?那袁县令身上的妖气是从哪里来的呢?” 眼见在陈力海身上是找不到什么发现了,卫河墨决定去外面看看。 - “陈大人府上的下人?”牙人沉思状,“有一个老的,卖不出去,好像还在后院搬柴火。” 卫河墨眼睛一亮,“麻烦带我们找一趟。” 牙人:“大人这边请。” 知府到底还是不放心卫河墨,怕他到处乱查,在卫河墨离府的时候给他派了两个官府小吏,说是卫河墨带他们出去查案方便。 卫河墨明知这是知府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不过确实是背后有人好查案,不然出去问话人家不知道你身份都懒得搭理。 这两人一站在卫河墨身后,那一身官府的衣服和面无表情的脸极具威慑力,吓得牙人立马就带卫河墨去找人了,也不敢像往常一样让卫河墨把人买下来才能带走。 牙人:“大人,就是他了。” 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一瘸一拐走来,颤抖着跪下,“大人,不知道您找我是为何事?” 卫河墨赶快把人扶起来,“我们要一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有,有,这边请。” 房间里。 老人不自在地看看四周,对上小吏的眼睛吓得一哆嗦。 卫河墨向后看看,“你们两个出去一下吧,站在这里我也不好问话。” 两个小吏对视一眼,也知道自己身上的衣服确实容易给小百姓造成压迫感,默默出门了。 “老伯,听说你先前是在陈力海陈大人府上做事的,我想问问你关于陈大人的事情。” 老人愣了一下,没想到陈力海都死了一年多了还有人来问话,他平时就被关在牙行里,也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事,“陈大人不是已经去世了吗?” 卫河墨给他简略解释了一遍,“陈大人没死,而是被人所害,流浪街头被人发现了,只是神智不清,所以也不清楚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老人听到陈力海没死,显然震惊了一下,嘴里嘟囔着说:“果然是祸害遗千年……” 卫河墨眉毛一挑,看来陈力海平时作恶不少啊。 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反应迟缓的老人说起陈力海,突然就变得激动起来,“陈大人在外面好得是没话说,来往的人都说他有义气,是个值得结交的人。可是在院里,唉……” 他缓了一下,“下人只要是一点点事没做好,就要上刑惩罚,而且陈大人有一个癖好就是喜欢看人受刑,他会坐在一旁喝酒,一边观刑。” “喝醉之后,他就会回房里,没过多久就会传来夫人的惨叫。这本是陈大人的隐秘事,作为下人我不该说,可是他对夫人实在是太过分了,夫人也是他八抬大轿娶回来的,怎么能这么对人家呢?” 卫河墨问道:“听说徐夫人年纪比陈大人小很多啊。” “是,徐夫人是陈大人的续弦,前头一位夫人在生产的时候大出血去世了。陈大人伤心之下一直没娶,之后遇到徐夫人,才重新娶的。” “这么多年,也没有孩子吗?” 老人叹气:“也许是大人命中无子吧,又或者是命不好?两位夫人都在他前头去世了,可能也是平时受他磋磨太多,身体熬不住吧。” 卫河墨露出探究的目光,“照这么说,徐夫人的身体不好吗?” 老人年纪大了,说话又开始自相矛盾,“身体不好?倒也不是,徐夫人家是卖豆腐的,自小帮着做事,身体很好,她是不知道怎么了,得了疯病之后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疯病吗? “为什么疯呢,老伯知道吗?” 老伯犹豫着,“这,这只是下人之间的猜测,做不得数啊。” “老伯放心说就是了。”卫河墨安他的心,“陈大人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不会怪罪你的。” 第67章 有了卫河墨这一句话,他大胆了一些,“据说,夫人原来就不喜欢陈大人,只是无奈之下才嫁给他的。后来好像和自己心上人搅合上被陈大人知道了,陈大人不知道对夫人做了什么,她就疯了。” “唉……夫人真的很好,对我们这些下人也心善,结果最后是这个结局,希望夫人下辈子能投个好胎吧。” 卫河墨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除了这些,还有吗?越详细越好。” “这……”老人实在是想不到什么了。 “你们府上,除了陈大人和徐夫人就没有别人了吗?”卫河墨诱导着提问他,试图激发他的回忆。 老人挠挠头,“没有了,陈大人的内院就夫人一个。” 对了,陈力海下面的异常。 卫河墨想知道那到底是陈力海原本就有的缺陷,还是被凶手割下来的。 可是照常理来说,他前头的夫人为他孕育了一个孩子,那么他的生理功能应该是正常的没错。 凶手这是和他有什么仇什么怨,下这种手呢? 难道和徐夫人那个心上人有关? 卫河墨问老人:“徐夫人得疯病的时候,府上有没有叫过大夫来替她看看呢?” “有的有的,长寿堂的范医师常常来府上帮夫人看伤,夫人得疯病的时候也是他来的。” 卫河墨暗暗记下,“多谢老伯了。” 他出门,给牙人塞了点银钱,“给他派点轻松点的活计吧。” 牙人见钱眼开,连忙称是,“大人心善。” 小吏正靠着门打哈欠,见他终于出来了,马上站直,“大人,我们现在去哪里?” “长寿堂。” 卫河墨失望地睁大双眼,“死了?怎么会死了呢?” 药柜前面坐着的医师摇摇头,“所以说,生死在天啊,一个不小心就死了,真是要珍惜当下啊。” 范医师早就在半年前上山采药的时候,失足掉落山崖死了,连尸体都找不到,只能找到一截挂在树枝上的衣角。 程子君敲敲桌子,“那他出诊的医案呢,这种东西应该还在吧。” 医师摸不着头脑,“还在,你们要吗?” 卫河墨点头如捣蒜,“要!” “唉,你说他们要查到什么时候啊?”高一点的小吏跟着卫河墨他们走了一天,忍不住开起小差来。 “我也不知道,不过看起来……好吧我也看不出来他们在查什么。”胖小吏摇摇头。 高小吏和他打赌,“我觉得他肯定查不出来,半个月就回去了。” 胖小吏不认同,“我觉得他能查出来,人家可是青天小捕快!”他眼睛亮晶晶的,语气带着一点兴奋感。 “嘿,我怎么没看出你还挺崇拜他的。” 胖小吏拨开他,“我就是专门学一下人家是怎么查案的,你不要打扰我,专心看。” “好吧。”高小吏闭嘴了,讷讷道。 在他们说小话的时候,卫河墨已经找到了有关于徐夫人的记录。 第62章 “都是皮外伤占大头啊。”卫河墨一页一页翻阅着, 几乎每隔几天范医师就会到陈府出诊一次,这样频繁的次数,不难想象徐夫人在陈力海手中过的是怎样水深火热的日子。 他找到最后一次记录, 上面写着徐夫人是因疯病太过于严重,水米不进, 身体虚弱而亡。 程子君点出本质,“那不就是饿死的吗?” 卫河墨把医案合上,思忖着道:“只是不知道是真的自己不吃, 还是别人不给她吃。” 眼见医馆里面来看病的人越来越多,卫河墨他们也不好多留, 只能出去了。 高小吏憋不住话, “大人, 你是觉得陈大人这个案子和他的夫人有关系吗?” “不一定, 只是如今没有线索,所以只要是有关的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他话锋一转, 问两个小吏,“你们有查过徐夫人吗?” 胖小吏没想到卫河墨还会问他们, “啊?查过, 但什么都没查出来。” 卫河墨:“她家在哪里, 听说是开豆腐坊的是吗?” “这确实是, 只是徐家早就没人了, 豆腐坊自然也没开下去。”高小吏道。 “诺,前面过一个巷子就是豆腐坊了。” “没人了……是都去世了吗?”卫河墨看到前面不远正好有一个茶铺, 领着他们进去坐下,详细了解徐家的事。 胖小吏本来就不是能憋住话的人,卫河墨这一问顿时打开了他的话匣子,滔滔不绝说起来, 高小吏想阻拦都拦不住。 唉…… 高小吏暗自叹气,他们的上司看不惯卫河墨,觉得一个小毛头,不过是旁人吹嘘出来的声名,还得了知府的看重,大老远把人请过来,所以勒令他们底下的都不许给卫河墨提供帮助,让他自己查,看卫河墨怎么查出个花来。 结果就胖小吏这个脑子记不住事的人,人家一问就全倒出来了。 算了,反正他就算知道了也无所谓。 他们确实没查到什么东西,高小吏不相信卫河墨能靠这些就找出凶手,他们可是查了好些日子都一无所获。 卫河墨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这么一个插曲,还在专心听胖小吏的话。 徐彤夫人家里就她和哥哥两个孩子,徐父徐母每天起早摸黑磨豆子,卖豆腐,就是为了挣银子把孩子养大。 没想到徐彤被路过的陈力海一眼看上,把人抬进家门做了徐夫人,徐家没仗着陈力海的势就觉得自家高人一等,还是战战兢兢卖豆腐。 可没想到长年累月的操劳,二老身体积累了不少病痛,徐母缠绵病榻没法下床,徐父也大病小病不断。哥哥更是在一次出去的时候,与人发生口角也被打得半身不遂,郁郁而终。 在徐父徐母终于撑不住,汤药无医相继去世之后,徐彤也紧跟着得了疯病,没过多久也死了。 徐家四口人,愣是没留下一个。 没人听闻不说一个惨字。 “徐夫人在未出嫁时,身边可有接触比较频繁的男子?”卫河墨想到老人口中的心上人,问道。 胖小吏:“没有。徐夫人平日就是安安静静帮衬着豆腐坊的生意,也不怎么出家门。倒是对她有好感的颇多。” 卫河墨有些失望,查来查去,好不容易有些线索,结果还没深查,就断了。 眼见时间也不早了,高小吏试探地问:“大人,今天还要查吗?” “不了,你们忙了一天也累了,先回去吧。我和子君逛逛,来易山府一趟,也看看这边的风土人情。”卫河墨轻敲手指,眉眼带笑望向程子君。 胖小吏不懂怎么还没查到什么,卫河墨就说要去逛街了,“天也没多晚啊——” “笨蛋,人家契兄弟之间的情趣,你打扰他们不是遭人嫌吗?”见胖小吏如此不懂暗示,高小吏恨铁不成钢,把人拽过去小声提醒。 这下他总算懂了,闹了个红脸,“大人好好玩,明日我们再过来。” 卫河墨浅笑摆手,“再见。” 胖小吏走到一半,忍不住回头看他们。只见程子君亲昵靠近卫河墨,脸颊亲密挨着,好似情人之间低语说着情话。 “真是般配……”胖小吏嘀咕着。 他浑然不知,卫河墨和程子君的谈话内容全然不像他想的那么甜蜜。 “很奇怪,这里一点妖气都没有。”程子君向自家墨宝儿汇报。 卫河墨不懂,“难道袁县令身上的妖气不是在易山府染上的?而是在别的地方?” “不。”程子君正色说道:“按理来说,每个地方或多或少都会有精怪,除了京都,天子脚下,有人坐镇,精怪不敢靠近,才会一点妖气也不见。” “易山府这样大的地方范围,不可能一个精怪都没有。除非有妖把这里标为自己的地盘,不准其他妖靠近。但我甚至感受不到一点妖气,只能有两种情况:一,这只妖身上有什么可以隐蔽气息的宝物;二,这只妖实力高于我。” 程子君其实更偏向于第一种可能,比较作为狐族老祖,世间修为高于他的妖可以说是寥寥无几,他知道的几个老妖怪都窝在自己的洞府里,不轻易出来。 可是难保有第二种可能。 卫河墨沉思:“这个妖,会不会就是导致陈立海现如今境地的凶手呢?” 猜测归猜测,还是要有真材实据才行。 “唉……”卫河墨幽幽叹气。 程子君温柔握住他的手,正要开口,卫河墨猛然站起来,把他酝酿在心底的情话冲了个干净。 “我们去一趟陈府!”卫河墨干劲满满,活像只劲头十足的小狮子 。 “好。”程子君无奈低头轻笑。 两人沿着路一直走,路途中刚好路过胖小吏口中的豆腐坊。 不过上面的招牌被换成了白家豆坊。 卫河墨不经意间往里面掠过一眼,看见一个小腹微微凸起,身板结实的女人正推动着石墨,底下的男人劝她:“娘子,我买头骡子回来吧,你也有身孕了,太劳累不好。” 第68章 “这点小活,我不累,再说了,大夫不是也说不能老是坐着躺着,否则生产时胎儿过大就不好了。”女人振振有词。 “这……好吧,但是娘子你累了就歇一歇,换我来。”男人无法,只能依着她,眼神一直盯着她转,生怕有一点闪失。 好像注意到卫河墨的视线,男人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卫河墨友好地笑笑,又匆匆赶路离开了。 他没发现,男人在他们身影离开视线之后,陡然凝重的神色。 “娘子,我们进屋去吧,风大了。”男人紧握住自家娘子的手腕。 察觉到他不同寻常的动作,女人心一紧,停下手中的活,跟着他进屋。 “怎么了,白郎?” “彤娘,方才路过的那两位郎君,有一位是个大妖。”白时忧心忡忡,不知道程子君这样的大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徐彤吓了一跳,“什么!他是妖——” 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大,徐彤反应过来之后连忙压低,“刚刚的那个俊俏的郎君也是妖吗?那他有没有看出你是妖来?” 白时:“看不出是什么妖,但是妖力雄厚,不是好惹的。” 他握紧脖颈间戴着的小石头,“应当没看出来,他对我没有反应,倒是身边那位小公子看了我们一眼。” 徐彤还是慌得很,“他,他不会对你做什么吧白郎?” “没事的,彤娘。我们与他也没有什么牵扯,应该只是路过罢了。”白时意识到自家娘子被吓到了,暗恨自己为什么要说出来让彤娘担惊受怕。 “我总觉得最近心慌,打从陈力海在街头被发现之后,我就一直害怕。”徐彤神经兮兮地念叨着,“白郎,你说,他会不会来找我?” “不……不……不要打我!白郎白郎,你在哪里!”徐彤身体开始抽搐,手指不正常地蜷缩着,紧紧揪住白时的衣角。 “彤娘,彤娘没事的,别害怕,我在这里呢……”白时心疼不已,双臂揽着徐彤,不停安抚着她。 身上轻缓的抚摸和熟悉的气息渐渐把徐彤从记忆中的地狱唤醒,“白郎……” “嗯,我在呢。” 白时把徐彤抱到床上,给她仔细盖好被子,拿汗巾替她擦拭额头洇出的汗水,“我也没想到陈力海居然还没死,不过还好先前注意到他身上的犬皮还有妖气,把妖气收回来了。放心吧,彤娘,没人会注意到我们的。” 徐彤慢慢缓和下来,“白郎,你说我是不是不该任性,非要留在这里啊?” “怎么能说是任性呢?这里是你爹娘留下来的豆腐坊,怎么能就这么荒废了。还有,爹娘和哥哥的墓都在这,我们去了别的地方,谁来给他们扫墓呢。”白时轻轻拍着她的肚子,安抚她的情绪。 徐彤眼眶微微湿润,“白郎,你真好。” “我是你相公,对你好是应该的啊。”白时被她逗笑了,“好了,别怕,没有人会认出你的,彤娘现在可是大变样了,相貌和身形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说到这里,徐彤破涕为笑,“白郎,你会不会觉得我现在身姿不够柔美了?” 自从离开地狱以后,徐彤没少锻炼身体,她被陈力海压制打怕了,不想再像以前那样瘦弱可欺。豆腐坊里的石磨一天拉三四回,以前那弱不禁风的体魄就这样健实起来了。 “彤娘这样最好看了,我也放心,再有敢欺负你的人,就抄家伙打他!” 第63章 徐彤笑起来很有母性的温柔, 她摸摸肚子,“你说给娃娃起什么名字好呢?” 隔着一层皮肤,徐彤突然觉得肚子好像微微动了一下。 “娃娃是不是动了?”白时也感觉到了, 他强行压抑住自己内心的颤栗,缓慢地摸了又摸。 “动了动了, 哈哈哈,白郎,娃娃在我肚子里动呢。” 两个初为人父母的就这样摸着肚子傻笑, 那一点微弱的动静值得他们回味很久。 我一定会护好你们的。 白时的手一下一下梳着徐彤的头发,心想, 这样来之不易的平静美好的生活, 他不会让任何人破坏。 哪怕是豁出他的性命。 陈府。 宅院许久没人打理, 已经杂草丛生, 配上昏暗的天光,渲染出一片阴森森的氛围来。 “这样看起来, 倒是有点像鬼屋了。”卫河墨嘟囔着,往前一蹦, 越过一摊堆积着污水的淤泥。 要说有多破败不堪, 倒也不至于, 还没到门窗倒塌的程度, 只是蜘蛛网、灰尘这些比较多。 程子君看看宅院的布局, 指了一个方向,“那里应该是主屋了。” “我们过去看看吧。”卫河墨火速前行, 三下两下就不见了人影。 奈何院子里乌漆麻黑,加上没人料理,地上坑坑洼洼有不少石头,卫河墨没注意到, 一脚踩在了一颗圆溜溜的小石头上,猝不及防之下人往旁边一歪就要跌倒了。 “墨宝儿!”程子君瞳孔一缩,化为狐狸陡然窜过去,把人稳稳当当垫在了身下。 “吓死我了……”卫河墨支着程子君的毛茸茸的腹部起来,“疼不疼啊,水水?” 狐狸看他起来,气的用吻部用力拱了几下,“墨宝儿,再急也要注意脚下,我要是没接住你,摔得会多疼!” 卫河墨心虚摸摸鼻头,企图蒙混过关,“水水,我错了。况且我相信你,一定会接住我,不会让我受伤的,对不对?” 他双手捧住眼前巨大的狐狸脑袋,“啾啾”地落下几个狂野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吻,见狐狸眯着眼睛十分享受地发出呼噜声的样子,又觉得有几分好笑。 “水水,还好这里没人,不然看到这么大一只狐狸,还会说话,该吓成什么样啊。” 他不知道,这里还真不止他们两个,还有另外一个存在在暗中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正是随着卫河墨行踪前来的白时。 他没想到卫河墨和程子君竟然真的和陈力海有关系,原本以为只是偶然间路过易山府,没承想一路走进了陈府。 白时凝神屏气,尽管知道有隐天石在手上,程子君不可能察觉到他的存在,可还是紧张不已。 隐天石是他在一座无人的洞府里发现的秘宝,那一处洞府不知道是什么人曾经居住过的,里面遗留了不少好东西。白时猜测应当是某位大能出去时遭遇了不测,所以才把自己的身家都留在了这里。 正是有了这块石头,他才能把自己的妖气全部收敛藏匿起来,不叫人发觉。 看见卫河墨和程子君逐渐深入陈府,白时有些着急,恨不得能随着他们一起进去,看看这两人到底是来做什么。 可惜,白时不敢轻易冒险,在陈府外面远远望着就已经足够冒险了,要是进去陈府,那个大妖肯定会察觉到不对的。 他警惕地藏在阴暗处,想了想,眼神晦暗不明。 既然是来陈府,想必和陈力海脱不了干系,白时心里打着算盘,明天卖豆腐的时候问问街坊,说不准他们能知道些什么。 若是有什么不对的情况发生的话…… 白时狠下心,他虽然秉承着不对无辜的人下手的原则,可是为了彤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程子君他是对付不了,可白时不是傻子,用后脑勺都能看得出来,程子君对他身边的少年非比寻常,大妖他没办法,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白时想要拿捏他还是轻而易举的。 届时有卫河墨在手,程子君有了顾忌也不难对付。白时手里还有不少当初从洞府拿出来的秘宝,不管怎么说,保彤娘和孩子平安八成是没问题的。 内心拿定了主意,白时不再犹豫,转身离开了。 “什么都没有啊……”走了一圈,除了灰尘就是野猫,卫河墨失望垂下脑袋,有点蔫蔫的。 翻来翻去,每一个房间都找了,可是陈府空空荡荡,已经被搬空了,什么都没留下,哪里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呢。 白费力气,卫河墨还吸了一肚子的灰尘,剐蹭之下他白嫩的小脸上沾染了东一道西一道的灰痕。 程子君火红的狐狸毛也蹭上了灰,显得有些黯淡了。他凑近卫河墨,湿漉漉的鼻头贴紧他,大舌一卷把卫河墨的脸舔了一圈。 “水水!” 可恶的狐狸! 看见卫河墨的小脸上沾满了水光,睫毛一簇簇湿漉漉黏在一起,程子君有些尴尬地收回舌头,给自己找补,“墨宝儿,我看你脸上脏了,给你弄干净。” 其实程子君的唾液没有一般兽类的腥臭味,反而有一股甜香。可是卫河墨生气的点不是这个,而是程子君粗糙带着颗粒感的舌头不仅舔舐过他的脸肉,还过分地伸到他的嘴唇里,企图深入进攻。 这……太过分了。 已经超过了卫河墨的下限,虽然他接受自己的另一半是狐狸,可是程子君平日里都是以人形和他亲密较多,和狐狸亲吻着实有些打破了卫河墨的心理界限。 第69章 卫河墨脑子里又回想起刚才那条猩红的舌头,上面带着细微的倒刺,与柔嫩的唇瓣接触时缠绵带着磨人的滋味…… 不行! 他板着脸,把程子君的舌头从狐狸嘴里拉出来。 “么宝儿,怎么了?”程子君装傻,由于舌头被人捏在手里,说话含糊不清。 卫河墨眼神危险一眯,哼笑着危险道:“下次再打这些见不得光的小念头,小心我把你绝育了,我也是在宠物医院当过义工了,别怪我下手狠。” 虽然不知道绝育是什么意思,但程子君莫名感觉下体一凉,他乖觉点头。 看到狐狸乖乖蹲在面前,卫河墨还是心软了,他轻轻掐了下手里的舌头以示惩戒,“下次不能这样亲我了,只能变成人形才能亲,嗯?” 程子君毕竟是兽类,压抑不住自己想用原型和爱人亲密的欲望,可是见卫河墨如此抗拒,只能轻点狐狸脑袋,同时拱进卫河墨怀里蹭蹭讨好。 “好啦好啦,我不生气了,你快变成人,我要抱不住你了,哎呀……”狐狸的身躯终究是太过于庞大,卫河墨被蹭得跌坐在地,无奈揉着手下的毛毛。 “嗯?那是什么?”由于视角变低,卫河墨看见了方才没注意到的东西。 见好像有了发现,程子君不再闹卫河墨,变回了人形,随手一伸,在半空中燃起一抹火光照亮那个角落。 “这是木笼子吗?可是这么小,也不像是装人的。”角落是一个结实粗壮的木棍子捆成的笼子,卫河墨脑子的第一想法是装人的。 在这里,有些乡风蛮横的地方处置偷情的人,就是把人装进狭窄的笼子里浸江淹死。 可是仔细比对一下,卫河墨又觉得不可能,这样小的笼子就算把人曲折起来也装不下一个女人。 他走过去,单手把笼子拎起来,对着火光一寸寸观察。 “这里有白色的毛。” 卫河墨捻起粘在笼子边的绒毛,越看越眼熟,“这和陈力海身上的毛,是一样的。” “这个笼子,是不是曾经关过陈力海?”卫河墨若有所思,下一秒他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不,这样的笼子对陈力海来说也太小了。” 卫河墨猛然抬头,“是狗笼!这是陈力海身上犬皮的主人。” 过了一会,卫河墨又开始苦思冥想。 陈力海家中养狗,那为什么这只狗的皮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陈力海身上呢…… “咕噜噜——” “墨宝儿,我们先回去吧,太晚了,我们才刚来,没查出什么也是正常的。”程子君知道自己要是不把人带走,说不准他能在这里琢磨一个晚上,连自己肚子饿了都不知道。“你看,你都饿了。” 卫河墨捂住自己不听话的肚子,脸色羞郝,“那走吧。” 街道上熙熙攘攘,一路上香甜的食物气息涌入卫河墨的鼻腔,他才感受到肚子的饥饿感。 “!”正想着吃什么好,一个带着糖和山楂的唇吻过来,卫河墨的嘴巴里猝不及防就被塞进一个糖葫芦。 程子君高耸的鼻梁抵着他的鼻尖,唇上温热的触感久久不散,“好吃吗?” “好吃。”卫河墨几乎要软化在他灼热又温柔的怀抱里,突然一道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缠绵的情意。 “阿娘,哥哥为什么要这样吃糖葫芦啊?” “呃——”布衣妇人深感丢脸,连忙拉着人离开,“抱歉抱歉。” 小女孩不开心嘟着嘴,“我就是问问嘛,白叔叔和他的娘子也是这样亲的,我好奇这样会不会更好吃而已……” 孩童纯真的声音随着妇人慌乱离去的步伐变得模糊,可卫河墨脸上的温度却没有随着声音的离去而消下去。 程子君作为狐狸没那么多廉耻感,“墨宝儿,看来不止我们这样亲呢。” “不许说了!”卫河墨剐他一眼,气鼓鼓拉着人回去了。 第64章 徐彤在床上翻来覆去, 时不时下地去窗边看看白时回来没有。 肚子里的孩子好似感受到了她焦灼的心情,在肚子里微微踹了一下。 “哎呀,娃娃你是不是也担心你阿爹呢?”徐彤愣了一下, 摸摸肚皮,“天都黑了, 怎么还不回来呢……” 是不是白郎被那个妖怪发现了?他们打起来了? 那个妖会不会把白郎吃掉? 她记得白时先前和她说过不少精怪是以吞食同类以增长妖力的,白时说那个男人是个大妖,说不准吃了不知道多少妖才变成大妖。 越想越害怕, 徐彤正要不顾白时出门前对她的叮嘱出门寻人时,房门突然一下子打开了。 白时拿着一盒糕点, 看见徐彤一副穿戴整齐准备出门的样子, 一下就明白她想去做什么, “彤娘!” “怎、怎么了?” “我不是说不可以出去的吗, 彤娘,你骗我。”白时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彤娘,你就这样出去, 万一你和孩子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隔壁的张娘子就是晚上出门踩空了台阶, 又没人发现, 大出血一尸两命了……” 徐彤自知理亏, 讷讷道:“我也没想出门, 就是在门口看看你回来了没有。” “好了好了,白郎, 是我错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她把白时的大脑袋揽到怀里,给他擦眼泪,擦着擦着又觉得好笑。 “白郎, 方才我哭你安慰我,现在轮到你哭我抱着你了,哈哈哈。”徐彤笑得乐不可支。 白时听她这么一说,发觉也确实是这样,不由自主跟着笑开了。 笑完过后,他正色对徐彤嘱咐道:“彤娘,你一定要记着我说的话啊,晚上一个人就不要出门了,多危险啊。” “好,我知道的。”要不是今天突然出现了程子君这个精怪,徐彤也不会担心到要自己出门寻人的地步。 虽然白时没和她说自己出门是要做什么,可是徐彤对白时了如指掌,他一说自己要出门一趟,徐彤就知道他是去打探那两人的底细去了。 可白时不说,一定有他的道理,徐彤不愿意打破砂锅问到底,让白时为难。 因此她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捻起一块糕点,“它看起来真好看,是新出的吗?从前好像没见过。” “这是八珍糕,听说那些富贵人家的夫人娘子怀孕了都爱吃这个,我就给彤娘也买了一些回来。”白时怜爱地看着徐彤吃得一鼓一鼓的脸颊。 没想到徐彤听到他这一番话瞪大了双眼,急忙问道:“你花了多少银钱?何必费心买这么贵重的糕点,左右不过是饱腹的东西,买些山楂酥也是一样的。” 白时就知道她会唠叨这个,“不贵的,自打你有了身子,都吃不下什么东西,难得你有胃口吃得下八珍糕,多贵都值得。况且,你先前在陈府,吃的都是山珍海味,现在跟着我还要担惊受怕,吃糙米粗粮……” “这是说什么话!”徐彤美目一睁,吓得白时立刻噤声了。 可是没过多久,白时又憋不住话开口了,“总之不过是多卖些豆腐的事情,我是妖,累一些苦一些没什么大事,可是不能让彤娘和我们的娃娃过得苦,你不让我买我也是要买的!” “白郎……唉。”徐彤心头酸涩,她知道白时是心疼她,觉得没让她过上好日子,可是白时不知道,在她的心里,这样的日子已经是她梦寐以求的了。 见徐彤没再和他争执,白时松了一口气,屁颠屁颠投喂自家娘子,“快,再吃些,娃娃肯定也想吃的。” “你难不成还有读心术,能读得到一个还在娘胎里的娃娃的想法?” “当然!”白时说得斩钉截铁,这般笃定的姿态让徐彤怀疑地摸摸肚子。 难道娃娃真的喜欢吃? 徐彤往自己嘴巴里多塞了几块,心想,快吃吧,好好长大,就可以出来和你爹一起玩了。 眼前一派温馨祥和的局面让白时沉醉其中,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向徐彤说出,那两个人进了陈府的事。 “白郎?”徐彤意识到白时有话要和她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犹犹豫豫得不肯开口。 她内心隐约有猜测,应该和卫河墨他们脱不了干系。 在反复的纠结当中,白时还是决定告诉徐彤,“彤娘,我方才悄悄跟着他们,发现他们进了陈府。” 徐彤:!!! “陈府?怎么会去陈府?他们和陈力海……”徐彤被惊得语无伦次起来。 “彤娘,冷静,别担心。”白时握紧她冰凉的双手,“他们只是进去看了看,很快就出来了。” “只是看看……”徐彤强逼自己冷静下来。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目前还不清楚。彤娘,我们不能慌乱,不管他们是什么人,都和我们没关系,陈力海走到今天的地步是他自己做的孽,与我们无关。” 听到白时说出这么一番话,徐彤稍稍安下心来,“对,与我们无关。” 翌日。 “卖豆腐喽,新鲜的豆腐……” 第70章 白时一大早就把豆腐和豆制品码放整齐,开始今日的吆喝,徐彤昨天心情大起大落,又是怀了孩子的人,难免劳累,现在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唉,丹娘子今日怎么不在?” 徐彤在这边改名换姓,化名为白丹,别人只以为他们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夫妻,到易山府盘下这个豆腐坊,做些小营生。 白时手中动作不停,利落地给来买东西的大娘包好豆腐,“给,林大娘拿好。娘子的肚子也大了,娃娃在里头闹腾,她太累了还在睡着呢。” 一听到这话,大娘关不上话匣子了,“要我说啊,女人生孩子,就是体格再健壮的都扛不住累。” 渐渐有人加入了话题,“是啊是啊,我还以为丹娘子那样五大三粗……”意识到人家相公还在,那人连忙改口道:“还以为丹娘子那样的女壮士不会害喜呢。” “说什么呢,真是的,别和她计较啊。”大娘向白时不好意思摆摆手,“那你们家是不是得买头骡子拉磨了,丹娘子的月份大了,也不好继续拉磨,总不能你来拉吧?” 她瞅瞅白时那弱小的身板,不知道他是怎么给自己选了个这么健壮的娘子的,刚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随着豆腐坊的开张,开着开着倒给丹娘子练出一身爷们肉来。 “是该买了,待会去集市上看看。”白时附和着,眼见到了人们出门买菜的时间,街巷的人越来越多,他乘机抛出一句话,“最近易山府有什么大事吗,我看街上多了好些人,昨天还看见两位好生不凡的俊俏郎君。” 白时试探性问道:“莫非是一年一度的赏花大会又开始了?” “哎呀,赏什么花,时间早过了。”有人反驳他,“要说有什么大事,那还不是狗那事。” “哦——”他一说,周围的人心照不宣,都知道他说的是陈力海。 “那事情还没完呢?这都查多久了,也没见个结果。” 豆腐坊前喧嚣嘈杂,可是就是没有白时想知道的那两个人的来路信息,白时暗自叹气。 “唉,我可是听我二爷家的表舅的小叔侄说的,他在知府大人府上拉车,听说,就是因为迟迟查不出来,所以知府大人去别的地方借来了个什么什么捕快,据说很厉害的样子。” 白时眉心一跳,直觉就是他昨日见到的人,“哦?是什么捕快?”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六岁小童跳起来,“是青天小捕快,我那天在茶馆听说书先生说,他破了大案子,救了好多人呢。” “对对,就是他,知府大人大老远把人接过来,就是为了查案。” …… 白时恍恍惚惚地关了豆腐坊,他一早上都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要强撑着不让来买东西的人看出不对来。 居然是来查陈力海的案子的人,他们会查到彤娘吗? 不,不会的,彤娘在外人看来已经是个死人了,查案不会查到她身上的。 怀抱着一丝侥幸,白时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一人一妖会和官府扯上关系,他借着说给彤娘买安胎药的名义,去了趟离知府宅院最近的医馆,恰好碰上卫河墨他们从里面出来。 高小吏打了个哈欠,“大人,我们今日从哪里查起啊?” 卫河墨指了指方向,“我们再去一趟牙人那里,我还有些事情没问清楚呢。” “好嘞,大人这边请。” 白时这下死心了,看到卫河墨身后跟着的穿着官府服饰的小吏,卫河墨是官府请来查案的事实已经不用置疑了。 我得做好打算才是。 白时这样想着,拿上医馆刚刚包好的安胎药就往家里跑去。 牙人看到卫河墨又来了,有些摸不着头脑,“大人——”话还没说完,卫河墨就开口直接道:“我找那个老伯。” 牙人:“哦哦,这就把人叫来。” 老人见卫河墨又来了,惶恐道:“大人,是我昨天说的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大人恕罪啊。” 第65章 卫河墨连忙摆手道:“我并不是来问罪的, 我只是想再问一下,陈力海大人府上,加上下人奴仆, 一共有多少人?还有,府上是不是有一条狗呢?” 没想到卫河墨再次前来居然是为了问这个问题, 老人有些怔愣,他用力回想了一下,“陈大人不喜欢有太多下人在府上, 加上他又喜欢打罚下人,所以府上的人来来去去, 死的死, 走的走。” “固定的只有身边伺候的两个书童, 一个管家, 夫人那边有三个丫鬟,马房里一个车夫, 还有两个家厨,负责打扫院落的下人有四个, 我是其中一个。林林总总也就这些人了。” “对, 还有一条来看家的狗。”老人好像想起当时的情形, 絮絮叨叨说起来。 那条白狗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陈府门口, 每天围着那里转来转去, 陈力海一回来就拼命冲他摇尾巴,往他身上扑。 陈力海本身是对养宠不感兴趣的, 耐不住白狗实在是太热情,极大地满足了陈力海的虚荣心,他的同僚听说这件事之后还打趣说,这只狗说不准是来报恩的, 让陈力海就养着它吧。 养就养吧,左右养狗也不用费什么心。 这样想着,陈力海就让白狗在陈府安了家,不过他骨子里还是嫌弃畜生脏,所以只让白狗在大门口那里活动,平日就拴在门口,风吹雨淋的。 下人想起来了就给它喂饭,没想起来就这么让它饿着,他们都会看碟下菜,知道陈力海对这只狗也不上心,所以一在陈力海手下挨罚受刑,下人就去折磨白狗。 用木棍击打,拿针戳它的爪垫肚皮是常有的事。 陈力海也不管,有一次下人正在凌虐白狗的时候被陈力海看见了,陈力海非但没有责罚他们,反倒还哈哈大笑,让下人下手再重一些。 奇怪的是就算经过这些折磨,白狗依然留在陈府,对陈力海和那些折磨过它的人没有一点怨怼。一看见人还是拼命凑上去,摇尾巴。 有人说白狗也许真的是前世欠了陈力海的债,所以这辈子才会来这里受苦赎罪。 没人知道,白狗是妖,他开了灵智之后给自己起名叫白时。白时发现仅靠吸收天地精华来壮大妖力实在太慢了,可是要吞噬别的妖他又太过去弱小,出去只有被吃的份。 万幸白时发现还有一个方法可以修炼妖力,那就是靠吸食黑气。 黑气,也可以说是秽气,滋生于阴暗的角落里,包含了怨气、死气还有暴虐之气,是世间产生的恶意情绪的化身。 白时兜兜转转,在陈府里发现了源源不断产生的黑气。 一般来说,白时在别的地方吸食完黑气以后,那里短时间内便不会再有黑气了。白时就要重新找地方修炼,没想到,他能找到一个黑气永不停止的地方。 抱着狂喜的心态,白时在陈府门前徘徊不停,他发现陈府黑气的来源就是陈力海,于是他对陈力海报以最大程度的热情,每次一见面都疯狂地吸食着他身上的黑气。 这样的误打误撞行为却被众人认为是认主的象征,白时觉得十分好笑,不过也是因为这巧妙的误会,他被陈力海带进了家中,得以长久地扎根于此吸食。 说实话,陈府的黑气不多,只是好在每日不间断都有,所以白时也不必担心会有别的妖和他抢,更何况这样费力的修炼方法也不会有多少妖采用。 不仅陈力海身上有黑气,府里的下人偶尔也会有,白时顿时觉得自己来这里来对了。 说实话,这些人对白时的折磨在他看来不痛不痒,不过他发现当这些人折磨他时心里产生的黑气会更多,所以被折磨反倒乐在其中。 直到徐彤嫁进陈府,她注意到了这只可怜的白狗,甚至连自己的窝都没有。 徐彤天生就同情心强,见不得陈力海虐打别人,她明明自己也被陈力海打得遍体鳞伤,可是看到受罚的下人,也为他们感到难过,私底下偷偷给下人送去伤药。 她自然也注意到了这只可怜的白狗,原本在角落生活的白时在她来了之后,突然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笼子,里面铺着柔软的软垫,甚至有了自己的专属饭碗,再也不用舔食地上的食物残渣。 老人:“徐夫人天性良善,下人们多多少少都感激她。她对那只狗也好,所以那只狗渐渐地就亲近夫人多过陈大人了,陈大人还为此不高兴来着。” 卫河墨想到陈力海身上的犬皮,“那只狗后来怎么样了?” “这,我也不知道啊,只是好像某一天它就不见了,应该是被打骂怕了,就自己走了吧。我只是个洒扫的,也不知道什么。” 卫河墨:“这只白狗有没有特别的地方?” “没有,也就通人性一点,叫它做什么都知道。特别,要说特别就只有对陈大人很忠心了,不管陈大人怎么对待它,都很黏着陈大人。” “陈大人的丧葬事宜当初是谁办的?”卫河墨突然想起一个关键的地方,陈力海既然没死,那么没有尸体,又是怎么举办的葬礼? 第71章 这个老人倒是真的不知道,自打徐夫人去世之后,陈力海的性情越发难以捉摸,身体状况也愈发不好,下人渐渐被遣散走了,只剩下身边的两个书童和一个管家。 “书童在哪里?”卫河墨敏锐意识到这两个书童和管家也许是知道内情最多的人。 “……”老人挠挠头,示意自己真的不知情,“我在夫人死后就被卖到这里了。” 好吧,卫河墨想想也知道是自己慌忙则乱了,老仆毕竟只是一个打扫院落的,他朝老仆点点头,正要离开去查查那两个书童和管家的下落,老仆突然叫住了他。 “大人!我想起来了,我方才说错了,那只白狗在某一天晚上冲进陈大人的书房里面发疯,好像还咬伤了人。自打那次过后,白狗就和陈大人不亲近了。” 卫河墨隐约感觉那一晚发生的事情很重要,可是为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可能是某种奇异的直觉。 “多谢,我记下了。” 现在眼前还是一团迷雾,卫河墨想,他必须找到陈力海身边的那几个人才行,他们是知道内情最多的人。 只是人到底在哪里呢…… “什么?!还要我们帮他找人?”一个肥硕的官吏一拍桌子,“岂有此理,不找,他卫河墨不是有能耐吗?自己慢慢找去吧。” “吴长吏,这不好吧,知府大人说了要我们听卫大人的吩咐……”胖小吏被吓得一哆嗦,颤颤巍巍提出异议。 “他算什么大人?嗯?”极具压迫性的反问压在胖小吏的身上。 高小吏见情势不对,赶紧上前打圆场,“吴长吏,这人脑子发愣您是知道的,不要同他置气,气坏身子怎么办。” “哼,我看是故意的吧,谁知道你们两个这几天跟着那个卫河墨有没有被人家收买。”吴长吏身边一个长□□猾的小吏开口煽风点火,他是吴长吏家里的侄子,两人沾亲带故,所以总是做吴长吏的传声筒。 两人张张嘴,半晌又合上了,他们知道以吴长吏的性子,内心已经有决断的事情就不会改了。 吴长吏看他们像鹌鹑一样缩着的样子感到很满意,“你们要清楚自己上头的人是谁,是我,还是那个只是来这里闲逛的卫河墨。” 哼,吴长吏心中冷哼一声,这个卫河墨,知府大人把他当宝贝供着,他偏偏不信卫河墨有那么神。 自打他们在陈力海这个案子上吃亏,迟迟缉拿不到凶手之后,知府就看他们鼻不是鼻,眼不是眼。 这怎么行,他势必要让知府大人明白他才是最有用的手下,他查不出的案子不是他无能,而是案子实在太诡异。 要是让一个小地方出来的卫河墨反倒找到凶手是谁,他吴长吏无能的名头就坐实了。 绝对不行! 他不给卫河墨背地里使绊子就已经是给他面子了,怎么可能会帮他找人? 不过…… 吴长吏突然发现,这小子确实有两把刷子,起码他思考的角度是吴长吏查案的时候没想到的。 他从来没有关注过什么陈力海的书童管家这些小人物,现在听高小吏回禀卫河墨的一举一动,他觉得顺着卫河墨的思路说不准真能把案子破了。 先下手为强! “等等,你们都给我去找找那个书童和管家的去处,悄悄的,别让卫河墨知道了。”吴长吏故作高深地发号施令。 他的侄子吴熊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想法了,“是,长吏,我这就去办。” “啊……”胖小吏还傻乎乎的。 “啧。”怕这蠢货坏事,吴长吏上前,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去告诉卫河墨,就说我们找不到,实在没有办法,知道吗?” “是。”胖小吏嗫嚅着嘴唇,声音微不可见。 吴长吏满意了,不轻不重拍了拍胖小吏的脸皮,“去吧。” 第66章 说是让总是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官吏去找陈力海书童管家的下落, 可卫河墨并不寄希望于这两人身上,他这一举动只是为了把人调走罢了。 有他们在身旁,想要做事终究不方便。 刚好有一个正当理由可以让他们离开了。 卫河墨明亮的眼睛水汪汪看着程子君, “水水……” 不同于往常的情态让程子君有一种微妙的不好预感,但这样的墨宝儿实在是太可爱了, 程子君喉结微动,不自觉靠近卫河墨红润的唇瓣,沙哑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卫河墨一想到自己等一下要说什么就想笑。 不行, 要稳住。 “你能不能帮我……”卫河墨靠近程子君的胸膛,落下一个轻浅的吻, “帮我看看这支毛笔上面除了陈力海, 还有没有别人的气息?” 毛笔? 程子君眼睛下意识往卫河墨手中看, 只见卫河墨修长干净的手上捏着一支破旧的毛笔, 笔尖的狼毫凌乱分叉。 “这是那天去陈府的时候,在陈力海的书房角落里面看见的。” 程子君:“……” “好像犬科动物的嗅觉会比较敏感, 我想既然是贴身伺候陈力海的书童,应当经常出入书房, 伺候笔墨茶水。水水, 你这么厉害, 能不能帮我看看?” 犬科动物是何意? 程子君不明白这个奇怪的词是墨宝儿从哪里学来的。 他明明是狐狸, 和犬科动物有什么关系。 不过为了墨宝儿, 当狗就当狗吧。 听话的狐狸有肉吃! 程子君故作失落道:“墨宝儿原来只是想我帮忙才会亲我。” “怎么会呢!”程子君的一番控诉让卫河墨内心大感亏欠,他赶紧扑上去对着程子君的脸“啵啵”两口。 “等快些解决这件事, 我们就可以回去好好准备结契的事了,水水难道不想快点回去吗?”说起结契,卫河墨浑身发烫,他强忍着羞涩说完这段话, 才敢抬眼看程子君。 结契就等于成亲,成亲就等于洞房花烛夜。卫河墨这番话在程子君听来就相当于明晃晃的引诱了。 当然想! 这是程子君做梦都想的事,他的瞳孔锁定卫河墨白皙的脸庞,“墨宝儿真狡猾,这般吊着我。” 见势不妙,卫河墨赶紧远离程子君,退到安全范围。这段时间在查案,程子君没有怎么折腾他,只是舔舔吸吸,可就算这样,卫河墨还是有些承受不住。 就比如说现在,他都不敢完全挺起胸膛,那里还微微刺痛红肿着,程子君舌头上的倒刺功不可没。 程子君意味不明说了句话:“墨宝儿,等到了那时,你可不能逃啊……” 他还没等卫河墨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转移了话题,“这支毛笔上确实有其他人的味道。” “太好了,那这股气息还在易山府吗?”卫河墨无暇顾及太多,只专注于书童的下落。 “在,而且很近。”程子君闭上双眼,凝神用妖力探查一遍,得出结论。 卫河墨惊喜睁大双眼,声音欢快起来,“很近?在哪里?” “在黄桂巷。” 黄桂巷? 卫河墨觉得这个地方有点耳熟,他仔细回忆一番,发现这就是袁县令先前说的他遇见陈力海的地方。 “我们去看看。” - “哥哥,哥哥,看我写的大字。”一个头顶小啾啾的男童举着自己的纸张,献宝似的递给一个消瘦如竹的男子。 “是吗,让哥哥看看。哎呀,这里多了一横呢。”李良忍俊不禁,指着那个歪歪扭扭的字对男童哄道:“乖,小柱再去练一练。” 男童失落地拿回自己的字,“好吧。” 李良浅笑摇摇头,正要安慰他,外面突然传来一个清脆带着稚气的声音,“哥哥,外面有人找你,快出来呀。” “什么人啊?”李良微微蹙紧眉心,疑惑问道。 “不知道哇,是两个很好看的哥哥呢。”小女娃在外面说道。 李良搭在书卷上的手指一蜷,他的手和他的长相很不相符。李良五官平平无奇,甚至可以说得上见过就忘,但清俊的身姿和气质让他看起来多了些书生的儒雅之气,这样的人手指上遍是伤痕,骨节粗大,显然是一双常做劳力的手。 “我现在出去看看。”不放心这么小的孩子和陌生人带着在一起,他连忙说道:“云云,你不要乱跑哦,我来了。” “大家乖乖练字,我等会儿回来检查啊。”他操不完的心,赶忙叮嘱完在房内写字的小豆丁之后才出去。 一出去他第一眼看的不是卫河墨和程子君,而是蹲坐在地上的小女娃,“云云又不听话,坐在地上都把衣服弄脏了,快回家找阿娘换衣服吧。” “知道啦。”小女娃对他很是信赖,李良一说完她就乖巧点头回家了,“阿娘阿娘,哥哥说我衣服脏脏要换啦……” 自打来到黄桂巷,卫河墨就一直暗暗观察着,程子君说人在这边,带着他七拐八拐,没想到居然拐进一个小私塾里面来了。 第72章 里面坐着的学生大多是四岁到八岁的样子,很奇怪,卫河墨没见过私塾会招年纪这么小的学生。 而且里面的娃娃穿得很干净整洁,但衣裳布料都很普通,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不像是能供他们读书的条件。 李良看上去也不像夫子,太年轻,身体也太过消瘦,脸色苍白,有一种病气缠身的感觉。 不过里面的孩子看起来对他很亲近的模样,包括坐在门口的女娃娃也很听他的话。 “二位是……”看着小女娃走了,李良这才把视线转移到卫河墨他们身上。 卫河墨开门见山问道:“听闻你是陈力海大人以前的书童?” 李良眼神警惕看着他,点点头并不说话。 找对人了。 卫河墨松了一口气,举起手中刚买的糕点,“我有一些关于陈大人的事情想问你,吃吗?或许可以分给孩子们。” “……吃。”李良愣了一下,没想到卫河墨拎着的糕点是给他的,想想私塾里连吃糖渣都可以开心一整天的孩子们,没犹豫多久,他就从卫河墨手中接过糕点。 “稍等一下,我把孩子们安置好了去我家里说吧。” “好。”卫河墨趁他不在,低声问程子君:“另外还有一个书童和管家在哪里?” 程子君指了指李良的方向,“也在这一片。” 卫河墨点点头,往私塾里面看去。 “哥哥今天有事,大家回去好好练好不好?这里有一些糕点,是外面两个好看哥哥给大家买了,出去记得感谢他们,知道吗?”李良耐心和孩子们商量着。 “好——”拖长的童音显得那么可爱,李良忍不住笑笑,摸摸他们的脑袋,“去吧,记得把我教的三字经背熟。” 一群小萝卜头蹦蹦跳跳出来了,叽叽喳喳对卫河墨表示感谢。 “谢谢哥哥……” “糕糕真好吃!” 卫河墨看着他们软弹的小肥脸,手不受控制摸上去捏了捏。 年轻就是好,真可爱。 “是不是很软?”李良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咳咳,孩子们被你教得很好。”卫河墨私下揪人家学生的小脸被发现了,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都很乖。”李良看着小豆丁们的背影慢慢说道。 “大人上二楼说吧。” 卫河墨跟着他的脚步上去才发现,原来一楼是私塾,二楼就是李良的家。 “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吗?”卫河墨看看简陋却被收拾得干净的房间,这里还有一股浓郁的药味。 李良自嘲笑笑道:“我这样的病秧子也找不到姑娘愿意跟着我受苦。” 卫河墨想知道的却不是这个,“听说陈力海大人贴身伺候的有两个书童和一个管家,他们在哪里呢?” “哦,大人原是以为我们住在一起吗?”李良摇摇头,“管家一直在陈府做事,年纪大了,陈大人举行葬礼后不久他的寿命也到了,跟着一块去了。” “至于阿昌,也就是陈大人的另一个书童,他好酒,有一次喝多,跌下河水里淹死了,就剩我一个人。” 程子君环顾一圈,眼睛凝在木架子上的酒坛和扇子上。 看到程子君的视线所在,李良顺势指了指,“那就是他们留下的遗物了,酒是阿昌自己酿来送给我的,那把扇子是管家一直珍惜的,他临死前叫我帮他保管。” 又死了? 卫河墨手指微动,自从他查陈力海的案子以来,每每查到什么人,得到的消息都是死了。 就算人命脆弱,天命难测,也不至于都死一堆了吧。 “我们来找你是为了陈大人的案子而来,想必你也听说了陈大人的事情吧。” 李良:“当然,易山府闹得沸沸扬扬,我怎么会不知道,何况陈大人先前就经常流浪在这边,只是谁都没想到狗的皮子下面会是人。” “咳咳咳……”李良的身体看起来不大好,说一段话要咳好几下。 卫河墨连忙给他倒水,“你的屋子太闷了,这样对身体也不好,还是要多通风,呼吸外面的空气才行。” 他左右看看,找到窗户所在,干脆利落地打开了。 第67章 李良显得有些诚惶诚恐, “多谢大人,我自己来也可以的。” “顺手的事,不必言谢, 不过你的房间视野倒是很开阔。”虽然私塾位于巷角,但二楼的窗户一推开就能看见外面繁华的街道。 “哈哈, 这边的房屋低矮,所以没有什么遮挡,不过平日里也不怎么开窗, 一是大夫说最好少见风,二则是多少有些喧闹。”李良喝了水缓过气来, 说话没有刚刚那么费力了。 对这一点卫河墨深有同感, 卫家就是隔着一条巷子就是街市, 每天还没天亮就要被小贩的叫卖声吵醒。 言归正传, 卫河墨紧紧盯着他,不放过李良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陈力海大人的丧葬事宜,是当初在他身边服侍的你们一手操办的吧?” 知道卫河墨一定会有这一问, 李良叹了口气, 回答道:“大人, 我们那天确确实实是看见陈大人咽气了才敢安排陈大人的身后事的, 因为府上没有其他能够主事的人, 我们还请了医馆的大夫,大夫说的确咽气了……” “是长寿堂的范医师吗?” 李良听到卫河墨如此准确地说出大夫是何人, 明显诧异一瞬,“是,是的,就是范医师。陈大人那一阵子总是生病, 就是范医师上门帮大人看病,所以最后也是范医师来。” 卫河墨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先前翻阅的医案,里面确实有提到陈力海的病。 【胸痹不得卧,心痛彻背。】 “这么说来,你们当初是认为陈大人死于心脉痹阻,所以在范医师下定论之后就给陈大人举办白事了吗?” 李良点头:“是,其实在陈大人卧床不起的那段日子里,管家就和我们说,陈大人怕是时日无多了,要我们快些做好准备,所以对于陈大人的死,我们并不感觉意外。” “只是万万没想到,陈大人居然死而复生了。” 卫河墨手指轻敲桌面,“你们几人都是看着陈力海大人下葬的吗?” “会不会在停灵的那几天,陈大人就活过来了,却被贼人掳走了?或者陈大人本就没死,而是被贼人使了某种计策偷天换日?埋下去的人根本就不是陈大人。” “不,大人,我确定当初埋下去的就是陈大人!”李良坚持自己的说辞,“丧礼这样的大事容不得半点疏忽,何况陈大人的致仕官员,装殓时是有宗祠长者验明身份才能入祖坟的,不会有错。” 卫河墨:“陈大人的墓在何处?” “陈力海大人籍贯就是易山府人士,所以就葬在淮行村里,那是陈大人的老宅所在。”当初李良和管家负责陈力海的丧事,一路跟着到他下葬为止,所以记得很清楚。 他又补充了一点,“两位夫人也葬在陈大人的墓旁边。” 卫河墨记下这个地方,打定主意要去走一趟,“多谢了,对了,我还想知道其他关于徐夫人的事情,听说她是得了疯病去世的,可有什么内情?” “……”李良面露难色,吞吞吐吐不肯说话。 程子君大手轻轻按压他的肩膀,看似轻飘飘的动作却如同有千钧之力压得李良无法动弹,“希望你还是说实话,不然涉及官员的案子,你可免不了到刑房走一趟。” 李良支撑不住,哀声叫道:“大人,我知错了,我说。” 在程子君的武力胁迫下,李良只能把事情全盘托出。 徐彤确实对下人们很好,李良也承过她的情,所以不愿意把这些事说出来毁坏了她的名声,让徐彤死后还不得安宁。可是现在实在没办法,为了保全自己,李良也顾不上帮她隐瞒了。 徐彤的疯病和陈力海脱不了干系,可以说是陈力海一手造成的。 据李良所说,陈力海上了年纪,那方面渐渐不行了,只有极度的外力刺激才能让他重振雄风。 于是他的变态嗜好就变成喜欢见血,徐彤嫁过来以后受了不少苦头,几乎每天晚上都会被陈力海虐打。 这也就算了,日积月累下来徐彤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对于娶进门的妻子,陈力海多少还是有些分寸和情谊,不至于太过分,伤人性命。 可是近几年以来,这些普通的手段已经激发不起陈力海的兴致了,他便越来越过分,不仅让徐彤吃他的排泄物,还将各种骇人听闻的器具都用到徐彤身上,徐彤受伤躺在床上休养三五天已经是常有的事情。 更过分的是,有一次喝酒时,陈力海突发奇想,便把两个书童叫进来。 卫河墨皱眉,他隐隐知道接下来李良要说什么了。 李良咽了咽口水,艰涩地说出那段话,“陈大人让我和阿昌拉着夫人行那等事。” 人渣! 卫河墨气得咬牙,顾忌现在还在查案,只能恨恨在心中怒骂陈力海。 第73章 “不过我们并没有碰夫人一根手指,夫人清清白白,请大人一定要相信我,不然传出去了,夫人的名声就毁了。”李良见他们神色不明,连忙摆手解释,都要摇出残影了。 李良说,因为夫人实在太过害怕,发出了尖锐的惨叫,被一直待在门口的白狗听见了。 因为徐夫人对白狗也很好,狗一直很喜欢夫人,所以听见夫人的叫声后就冲了进来,见到被绑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夫人还有即将朝夫人伸手的阿昌,白狗就发狂了,在屋子里四窜咬人。 李良还向卫河墨展示了他手臂上的伤疤。 齿痕之深,几乎把手臂咬穿了。 “也许是咬伤骨头了,每到冬天,这只手总是痛得厉害。”李良苦涩笑笑。 陈力海的酒劲也被白狗吓得一干二净,所幸白狗没伤他,只是咬李良和阿昌。意识到自己酒后的不妥与荒唐,看在白狗还认主,没伤害自己的份上,陈力海只是抽了白狗十鞭子,没要它性命。 不过陈力海经此一遭,也发觉了新的刺激点。于是他鞭打徐夫人的时候,房里总是留着他和阿昌两个书童在一旁观看。 直到又一天深夜,陈力海喝多了,醉醺醺的他叫人把白狗牵过来,命管家给白狗喂兽用的发情药,把狗和徐彤关在一间屋子里,自己则是在窗外观看。 “彭!” 李良被吓了一大跳,开始猛咳起来,“咳咳咳——” 一咳嗽就停不下来了,李良憋着气,拎起在一旁小火温着的药壶,给自己倒药。 喝完药之后总算好多了,李良眼神不安地看着卫河墨,也不敢坐下去了。 桌子上显现了丝丝裂缝,足见卫河墨刚刚砸桌子的力道有多大。 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卫河墨深吸两口气,试图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愤慨。 怎么总是遇见畜生! 不,简直比畜生还不如! 卫河墨:“抱歉,吓到你了。” 他补救般接过药壶,再给李良倒了碗药。 不过…… “这壶药是不是煎的次数多了?”卫河墨嗅嗅药壶散发的味道就知道药太淡了。 李良窘迫地摸摸自己的耳朵,“煎了四次了,实在没办法,囊中羞涩。我的学识不足,现如今在私塾当夫子,只能教他们基础的识字算数,收的束脩只是刚刚好过日子。再收高的话,这些孩子的家里也负担不起了。” 听到他的这一席话,再看看被自己砸得摇摇欲坠的桌子,卫河墨不好意思地抿唇,“实在对不住,这是赔偿你桌子的银钱,还有感谢你告知我这些事的报酬。” “咚。”一道清脆的碰撞声在桌上响起,李良看到如此大的银锭说话都不利落了,“不,不,大人太多了。” 卫河墨强硬塞到他怀里,“不多,不要推拒了,收下吧。” “之后的事呢?那只狗是不是后来被剥皮了?”卫河墨觉得陈力海身上的犬皮就是那只白狗的。 或许是感恩卫河墨的银锭,李良说得详细了很多。 陈力海开了这个头之后就再也停不下来了,隔三岔五就把白狗和徐彤关在一起。 可是过了一阵子,陈力海发现徐彤居然在私下里对白狗这么好,不仅关心狗吃什么,叮嘱厨房的人给狗吃新鲜的肉,天气冷了还给白狗准备衣裳和过冬的窝。 陈力海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他享受自己的妻子对自己的恐惧,却无法忍受徐彤对一条狗这么好,尤其是一只和徐彤有过纠缠的狗。 尽管都是他亲手造成的。 可陈力海还是有了被戴绿帽的感觉,不管怎么说,他对徐彤还是存在着畸形的爱意。于是,他在徐彤受完鞭刑躺在床上休养的时候,把白狗的皮活生生扒下来了。 血淋淋的犬皮被陈力海拎在手里,血滴滴答答落下来,一路落到徐彤的床前,徐彤就这样在血液的腥味中醒来了。 当她一睁眼,看见的就是狞笑着的陈力海,还有他手上被血液浸染得湿漉漉的犬皮。 徐彤的尖叫还没喊出声,陈力海就劈头盖脸把犬皮死死盖在徐彤身上。 于是徐彤不敢张嘴尖叫了,因为她一张嘴犬皮上的血液就会滴到她的嘴巴里。她也不敢睁眼,因为睁眼什么也看不见,她已经被犬皮罩住了整个脑袋。 眼前是一片血红,鼻尖是充满腥臭的味道,手上胡乱挣扎摸到的是还带着肉碎黏腻手感的皮。 就这样,徐彤疯了。 第68章 听完李良所说的话, 卫河墨已经有九分认定陈力海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和徐彤有关联了。 犬皮,盖身,疯病。 全都和现在的陈力海对应上了。 李良摩挲了一下手里沉甸甸的银子, 犹豫开口说:“有一件事我也不确定。但是大人给了我这么多银钱,足够我把病医治好了。大人可以说是我的再造恩人, 所以有关陈府的事情我都愿意告诉大人,祝愿大人早日破案,加官晋爵。” 卫河墨愣了一下, “但说无妨。” 李良:“其实,陈大人让白狗和夫人同居一屋的事情, 只有我们这些贴身服侍大人的才知道。所以府上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夫人突然就得疯病了, 他们在私底下有传言说是夫人与情郎私会被发现了, 陈大人才把夫人折磨疯的。” “我一开始也以为这是传言, 作为陈大人身边的书童,我是再清楚不过夫人得疯病的由来了。可是有一天晚上, 我路过关押夫人的房间时,突然听见里面有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在同夫人说话。” 卫河墨全神贯注听李良的话, “你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吗?” “没有, 我怕靠太近会被察觉。而且夫人以前也给我送过伤药, 我不能让夫人被发现了, 陈大人真的会打死她的。所以我就装作不知道离开了。” 会是徐彤的情人为了帮她报仇做的吗? 徐彤的情人是谁, 会不会是陈府里的某一个人? 卫河墨现在开始怀疑,徐彤的疯病是真疯还是假疯了。 那个男人会是妖吗…… “陈大人把那张从白狗身上扒下来的皮放在哪里了?”卫河墨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不过这个李良倒还真的知道, “在大人的书房里。” 卫河墨:“……” 把血腥的犬皮挂在自己的书房里,每天看着,这是什么变态的嗜好。 不过陈力海这样性格扭曲的人,做出这样的事也正常。 “咕噜噜——”李良的肚子叫起来, 他涨红了脸问卫河墨,“大人,时间也不早了,不如留下来吃顿便饭吧。” “不了。今日多谢你了,我们还有事要做,就不久留了。”卫河墨眉眼灿烂,双手握住他的左手,大力上下摇了摇,“再见!” 程子君无奈笑笑,看着他又做出一些奇怪的礼仪,把人搅得一头雾水之后潇洒离去。 “我们去哪?” “去吃饭,水水,你饿不饿啊……” 随着他们两个下楼,声音渐行渐远,李良怔怔看着卫河墨的背影,又举起自己的手看看。 “难道是水西县的独特风俗吗?” “再见啊……”李良轻轻呢喃,神情好像有一瞬间的恍惚,“还会再见吗?” 他看着卫河墨和程子君相携离开的背影,有一丝羡慕,“真好啊。” 摸了摸自己藏在衣裳之下的鞭痕,李良叹了口气,慢吞吞坐回椅子上,一口一口嘬饮着碗里苦涩的药汤。 等离开了李良所在的房屋,卫河墨脸上故作直率的表情一敛,回过头远远望向那间房间的窗户。 方才被他敞开的窗户,现在已经被重新关上了,隔着距离也看不见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墨宝儿,怎么了?”程子君顺着他的目光远远看过去,不知道他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 “不,没什么。”卫河墨收回视线,回过神摇了摇头。 他只是突然想起羊羊,那个在知府大人府上照顾陈力海的小仆童。 陈力海失去为人的意识,被捆绑得不能动弹的时候,都能对羊羊做出那样的事情,都说人的下意识动作会折射出人的内心最深处的人格,李良作为陈力海身边的书童,陈力海不会就这么放着人不动。 方才,李良止不住咳嗽的时候,卫河墨起身给他倒水,无意间触碰到了李良的肩膀,他很快就躲开了。 包括开窗时,卫河墨又故意往他的方向擦身过去,李良的表情透出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惊恐,瑟缩着躲闪过去,避免和卫河墨有肢体接触。 最后离开时卫河墨硬拉着李良的手,李良的身体明显僵硬了,手指微微发抖,呼吸也急促许多。 虽然他极力克制自己的异常,很快就强迫放松下来,可那一瞬间的反应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而且…… 如果卫河墨没看错,刚刚握手时,衣袖微微向上卷起,露出了李良的一小截手臂,上面隐约有交错的鞭痕。 第74章 但是在私塾时,李良和孩子们相处却表现得很正常,也没有刻意地避免接触。 “唉……” 卫河墨叹了一口气,李良应该只会对成年的男子产生这种下意识的畏惧。 这种应激的反应和陈力海脱不了干系。 对李良来说,不管是当初陈力海因病死亡,还是现在陈力海疯癫像狗一样,什么都不记得,都是一件好事吧。 不管怎样,他都从陈力海的魔掌下离开了。 - 卫河墨却没急着去淮行村看陈力海的坟墓。 他到周围走了一遭。 住在这里附近的大多是有孩子在李良的私塾里上课的人家,娃娃们刚从卫河墨那里拿了糕点吃,对卫河墨还有很深的印象,还没等他们的父母问卫河墨是什么人,孩子们就叽叽喳喳地说卫河墨是送糕点的好人了。 也多亏了他们,让他们的父母放下戒备,所以卫河墨没费多大力气就打听到了李良是怎么来这里的。 因为李良是最后照顾陈力海的人之一,所以陈力海死前难得善心大发,把他们的身契还给他们了。 所以李良才没被卖到牙人手里。 不过他在陈力海的折腾下,身体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到处都是暗病暗伤,只能一直喝药调理。 可是看病买药没一样是不要钱,以李良的身体状况也做不了什么活计,所幸黄桂巷的人心善,在街头看见饿得快晕过去的李良,帮他找了个落脚的地方。 李良缓过来之后,慢慢地也在这里扎下了根,凭借着自己跟在陈力海身边积累的浅薄学识,开了一个小私塾。 不过周围的人并不知道李良曾经是陈力海的书童,只以为他是个遭遇坎坷的可怜人。 李良平时除了私塾还有医馆,也不怎么出门,不过对孩子们都很上心,不管是多调皮的孩子都喜欢这个温柔耐心的夫子,所以黄桂巷的人也对李良很有好感。 卫河墨问他们李良到这里的时候是一个人还是三个人,他们都摇头说只见到李良一个人。 “这么说来,另外一个书童和管家确实是在他来之前就已经死了,你感受到的气息,只是他们留下的物品上所残留的罢了。”卫河墨轻捻手指说道。 “唉……”卫河墨没忍住叹了一口气,嘴里嘀嘀咕咕:“难道真的是巧合?” 他一开始对李良还有一些怀疑,毕竟和陈力海有所联系的人都死了,除了李良这一个在陈力海身边服侍的书童还活着,其他人都因为各种离奇但是又带着合理性的理由死了。 但是问了一圈,也没发现李良有什么异常。 “果然还是我多心了吧……” - “该怎么说啊?”胖小吏郁闷蹲在墙角,一手捏起几块石头堵在一行觅食的蚂蚁前面,看着它们不断改道,又被堵死在原地,最后只能围成一团转圈。 “我怎么会知道呢,唉。”高小吏没比他好到哪里去,知府大人亲口吩咐过,要以卫河墨马首是瞻。而现在他们的上司吴长吏也下了死令,不准他们帮卫河墨找人。 夹在中间,两头不是人。 要是被卫河墨发现他们没帮他找人,告状到知府面前,哪里会有他们好果子吃,轻则被赶出去,重则被打个半死。 可若是不听吴长吏的话,他们两个都不用等,马上就得滚蛋走人。 胖小吏又长叹一口气。 “别叹气了,快听,他们在说什么?”见到有人出来了,高小吏连忙踢了踢胖小吏的屁股。 “哎哟——知道了!别踢了,不能好好叫我吗?”胖小吏本来就是蹲着的,被人从后面踢了一脚,重心没稳住整个人往前摔吃了一嘴泥巴。 胖小吏:“呸,呸。”他抹了把脸上的泥,藏在墙角偷偷看。 他们两人正在吴长吏家外,吴长吏让他们去和卫河墨说找不到他要查的人在哪里,可两人纠结来纠结去,也没去和卫河墨说。 一是找不到卫河墨人在哪里,二是他们确实没想好要怎么和卫河墨开口。 于是只能寄希望于吴长吏真的找不到陈力海身边的三个人,这样他们就能安心地去和卫河墨汇报了。 胖小吏别的不会,但有一手绝活,就是会读唇语。 “他们说,‘是真的死了啊,找了大半天,结果原来是死人,晦气,告诉长吏人死了他还不高兴起来了。怎么,我难道还能让死人复活不成’”胖小吏逐字逐句地念出来。 “太好啦,要找的人死了!”胖小吏激动之下差点没藏住身形。 “小心点,都叫你平时别吃太多,多容易被人发现啊。”高小吏差点被他吓死,大手一拉把他拉进墙角。 胖小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憨笑几声,“嘿嘿,今天不吃肉,不吃肉了。” 第69章 嘴上说着不吃肉, 可是高兴的胖小吏还是拉着高小吏去了酒楼,美其名曰犒劳自己。 高小吏:“……”我就知道他从来都是只说不做。 不过一时半会确实找不到卫大人他们在哪里,就当打发时间了。 “要个清炖黄鱼, 香酥鸭,酱炖蹄筋, 莼菜羹,青梅蜜露……”胖小吏看着酒楼的菜色垂涎三尺,嘴巴不停报菜名。 “行了, 小心你的钱袋子!”高小吏听着都肉痛,怪不得每个月胖小吏都找他借银钱, 原来都是被吃到肚子里了。 “诶, 好嘞这就给官爷准备。”店伙计显然对胖小吏很熟悉, 三下两下就给他上茶擦桌子。 匆忙往后厨去的店活计被刚刚进酒楼的白时拦下了, “活计,帮我取一份青梅蜜露。” “哎呀, 白郎君,这可真是不巧了, 最后一份方才被那位官爷要了, 怕是没有多的了。”店伙计对白时也很熟悉, 他家的娘子怀孕以来, 对他们酒楼的青梅蜜露, 白时几乎每天都来买上一份。 听到已经被卖完之后,白时眼神微微黯淡下去, 还是不死心问道:“能不能再做一份呢,我可以多出钱,娘子肚子里的娃娃不知道怎么了,今日一直在肚子里闹腾, 把丹娘闹得一整日都吃不下东西。” 店伙计:“这……不是我不想帮你,你也是我们酒楼的老顾客了,可是真真确确是没了,再做一份也做不了,没食材了。” 他们两个在酒楼大厅纠缠,胖小吏他们自然注意到了,听到白时是为了自己怀孕的娘子来买的,胖小吏有点感动,“不用了,把我的那份赠给他吧。” 他豪气地一挥手,让白时注意到了他。 原本听店伙计说最后一份被官爷要了,白时就歇下了找人换的心思。 若是普通人的话,他还能多出点银钱请求人家把青梅蜜露让给他,可偏偏是官府的人。 那群人看人都是鼻孔朝天,怎么会答应换给他,说不准还要惹上一身骚。 没想到官府的人居然主动让给他了。 白时喜出望外,“多谢二位官爷,不过赠送要不得,怎么能让官爷破费呢,还是我来给银钱吧。” “活计,官爷的这一桌都让我来结账吧。”朝店伙计说完,白时又微微欠身对胖小吏说道:“官爷千万不要推拒,不然我于心不安。” 看白时神色坚决的模样,胖小吏也不好说什么,“那就多谢你了。” 在他们那边表示过谢意之后,白时识趣地离开,在酒楼大厅里等待店伙计帮他把青梅蜜露拿过来。 胖小吏悄悄对高小吏得意挑眉,“看,这就是做好事的报答,这下我的钱袋子可以保住,我的胃袋子也可以满足了。” “就知道吃……” 高小吏无奈叹气,“快点吧,等会还要去找大人呢,说好的要查案,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查案? 白时原本一边着急地等待,一边忧心在家吐得昏天暗地的娘子。可是身为妖,他敏锐的听力让他抓捕到了两个官府小吏谈话中的重点。 他的神色一下子就变了。 所幸他是背对着胖小吏,没人察觉他的不对劲。 “你管他们去哪里了呢,我们易山府这么大,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这么多。大人从小地方来,想必都看花眼了。两位正在柔情蜜意,花前月下,不想我们打扰也说不定呢。”恰好他点的菜陆陆续续端上来了,胖小吏忙不迭抄起筷子就往自己嘴巴里夹肉,嘟囔着说道。 高小吏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头,“你以为大人是你吗?就知道玩。” 胖小吏斜睨他一眼:“就你懂,那你说说,大人去哪里了?” “嗯……”高小吏苦恼地抓抓自己的头发,“大人叫我们去查陈大人身边的书童,会不会他不放心我们,自己也去找人了?” “你想多了,大人在这边,人生地不熟,怎么找人?快吃吧你,说不准等吃完我们一过去,大人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再和他说,他要找的人都死了,找不到了。”胖小吏否决了他的猜测。 高小吏:“……” 第75章 好吧,说得也有道理。 “白郎君,你的蜜露。”店伙计把一个小木盒子递给他,冷不丁被面无表情的白时吓了一跳。 这样的白时他从未见过,白时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对谁都和气,此刻脸上丝毫没有表情的白时,反倒让人注意到了他过于凌厉的眼睛。 “好,多谢你啦,回头请你喝酒!”白时看到店伙计过来,惊喜转过来,小心翼翼接过木盒,生怕里面的蜜露洒出来。 “没,没事。”店伙计眼睛一晃,眼前又是那个和和气气的白郎君了。 “奇怪,是我太累眼花了吧。”他看着白时离开的背影嘀嘀咕咕道。 那边又有人在呼喊店伙计,他晃晃脑袋,把这事抛到脑后去了,“来啦客官!” - “彤娘……”白时心疼地看着徐彤。 方才白时出门的时候,徐彤果不其然一直在吐,胆水都出来了,一张脸苍白没有血色。 “没事。”徐彤鼻子抽动几下,闻到了空气中蔓延的青梅的酸味。 “你是不是买了青梅蜜露?” 白时见徐彤有胃口想吃东西,赶紧打开木盒子,“诺,刚去酒楼买的,彤娘喝一些吧,旁边还有我买了你最喜欢吃的馄饨。” 徐彤吐了这么一遭,嘴巴急需喝点什么冲淡味道,她咕咚两下就喝得干干净净。 随即肚子跟着叫起来,白时咧开嘴笑,“想吃东西就好,快,趁热把馄饨吃了吧。” “嗯!” 忙前忙后把娘子照顾好,又熬煮了安胎药喂她喝下,徐彤在药的效果下昏昏欲睡。 “彤娘快睡吧,我还要出去一趟。”白时神情温柔,轻声哄着徐彤睡觉。 徐彤困得迷迷瞪瞪,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揪住白时衣角问他:“白郎要去哪里?” “去把我们的骡子牵回来呀,往后啊,娘子就不要推磨了,让骡子来吧。”白时亲亲她的额头。 “好……” 看着徐彤陷在柔软的床铺上的脸,白时心中满是柔情,给她掖了掖被角。 不过,白时这一趟出门,却不像他同徐彤说得那样简单。 从胖小吏和高小吏的交谈里,不难看出卫河墨是想从陈力海身边的人下手查,白时不放心,决定自己去看看。 胖小吏说人都死了,白时却知道这可未必。 陈力海身边最亲近的三个人,死了两个,还剩下个病秧子。 有程子君这一个大妖在身边,卫河墨想要找到人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 作为犬妖,找人对白时来说也轻而易举,怎么说也在陈府生活了好几年,他对陈府的人身上的气味熟记于心。 鼻子嗅嗅,白时就往黄桂巷出发了。 “今天真是热闹啊。”李良在窗边往下望,孩子们因为今天私塾提前放学,全都在街上跑着闹着,肆意奔跑玩乐。 他坏心眼地探头,对娃娃们说了句:“别忘了,要练字还有背书啊!” “啊啊啊啊是哥哥叫我们读书啦,快跑快跑!” “快跑……” “等等我呀——” “哈哈哈哈。”看到了意想之中的场面,李良扶窗笑起来,“咳咳咳——” “哥哥快关窗吧!” “哥哥不听大夫的话,也要打手心。”听到李良咳嗽的动静,孩子们停下脚步来,一个个的小脸上都是担心。 李良挥挥手道:“好,哥哥知道了,快回去吃饭吧。” “咔吱——” 他把木窗一拉,外面热闹的童声渐渐消失,凄清的房间一片寂静,显得无比萧瑟。 “该喝药了啊……”李良挂在脸上的笑淡下来,在昏暗的房里,他慢慢点起灯烛。 白时就在他的房间里,隐匿身形的他连程子君都察觉不出来,更不用说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了。 是以李良全然不觉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啊——你是谁!”尖叫响起,打破了一室的冷清。 白时撤去妖力,大大咧咧出现在李良面前,把他吓得瘫软在地。 “今天,是不是有人找你问关于陈力海的事情了?”白时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在这里,他直接粗暴地迷惑了李良的心智,让他乖乖地如提线木偶般回答问题。 “是,有两个官府的大人过来查陈大人的案子。”李良就着瘫坐在地上的姿势,费力抬着头看向白时,回答他的问题。 看李良这个姿势实在太过费力,加上他又是一个病秧子,让他就这么坐在地板上的话,指不定第二天就风寒高热一命呜呼了。 白时只是想问个话,也没想拿人性命。于是他如提小鸡一般把李良拎到椅子上,让他坐着。 “把你和他们说过的话,都一五一十复述一遍给我听。” 李良:“大人问我……”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天色渐渐变黑,不足以照亮整个房间,白时的脸笼罩在黑暗下,一缕微弱的烛光照亮他暗沉沉的双眼。 白时:“你是说,他特意问了你陈力海的坟墓在什么地方?” 李良呆愣地点头:“是。” 白时蹭一下站起来。 糟了! 第70章 白时突然想起来, 当初徐彤假死的时候,陈力海给她选择的坟墓是在陈力海的老家淮行村,和陈力海的第一任夫人葬在同一块地。 现在李良又向卫河墨透露了徐彤可能真的有情夫的存在…… 该死! 他怎么也没想到, 那天晚上去找徐彤的时候居然会被人看见。 那时徐彤被陈力海扒下来的犬皮死死裹住,她在一片血腥中以为白时真的死了, 死后皮还被扒下来,巨大的冲击是真的让徐彤直接精神失常了。 白时没想到自己只是脱离犬身,闭关修炼妖魂几天, 结果一回来肉身没了,徐彤还被吓傻了。 所以他才会急得六神无主, 只顾着安抚徐彤, 想办法让她恢复神智, 没注意到附近李良的动静。 白时眼神不善地望着李良, 可是卫河墨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就算杀了李良也没有意义。 何况他本就不是个滥杀无辜的妖。 当务之急, 是要把徐彤的空坟处理好。 虽然都说死者为大,大厉朝的人对于已死之人都保留敬畏之心, 可是卫河墨和程子君不能算一般人。 白时心想, 都能和大妖厮混在一起, 谁能说得准他会不会做出开棺的举动呢。 陈力海人既然还活着, 卫河墨开他的坟也不会有所顾忌, 可是就怕他心血来潮,开徐彤的棺。 “哒。”白时打了个响指, 人就消失在空中了。 只剩下茫然的李良坐在椅子上空望,“我刚刚,在做什么?” 他的视线落到烧了大半的灯烛上,“奇怪, 是药喝多了吗?还是……” 李良行动迟缓地移动到镜子面前,看着脸色惨白如同死人一样的自己,突然笑了一下,“真像个死人啊。” - 卫河墨正在向知府禀告,“大人,我想去一趟陈力海大人的祖宅,临行前想向大人求个恩准。” 知府这几天看卫河墨东跑瞎忙,忙得团团乱转,却什么线索也没找到,不免有些着急,“河墨啊,你这些天,可有找到什么可疑的线索了吗?” 线索倒是找到了很多,可是卫河墨在还没有得到确切的定论之前,不想透露太多,免得生变,是以他什么都没和知府说,只说:“大人,这几天确实没有确切的收获,不过我想去一趟淮行村,说不准能有出乎意料的发现。” 知府:“这倒也是,才过去短短几天,唉……” “是我急昏头了。”知府摇摇头,“你说,你要求什么恩准?” 卫河墨:“到时候,可能会开坟,虽然陈大人还活着,可到底那里也算是他的衣冠冢。另外,徐夫人的坟墓也需要打开看一下,没有您的恩准,我不敢擅动。” 知府嘴里喝的茶水被卫河墨这一顿发言惊得喷出来,“什、什么,开坟?!” 卫河墨乖巧抿唇,他知道自己的话对于世人来说有些惊骇世俗,可是他心底关于徐彤的猜想,唯有见到她的棺材才能确定。 这样打扰死者的安宁,卫河墨确实心怀愧疚,如果徐彤的坟墓没有不对的地方,他会将徐彤的坟墓迁移到她父母的那一方,远离陈力海。 他问过李良,李良曾经说过,徐彤生前和身边的婢女提过一嘴,一想到生前被绑在陈府,死后还要做陈家鬼,就觉得此生无望。 想必徐彤也不想死后还要待在陈家的地盘。 若是没有异常的话,他帮徐彤迁坟,再给她烧好香祭拜,聊表冒犯她尸身的歉意。 知府不知道卫河墨心里在想什么,他只是从很现实的角度思考卫河墨开坟的利弊。 一来陈力海毫无神智,总之他的坟墓里什么也没有,开了也没关系,就算要开开徐彤的坟,陈力海也不会跳出来反对;二来,徐彤那边的亲人好像都死绝了,她那边也不会有人出来反对。 第76章 虽然不知道卫河墨开坟是要干什么,但总归是查案子,既然没有风险,让他去做也没关系。 知府考虑清楚之后立马笑道:“当然没问题,你放手去做吧。” 他很贴心,思索到这样的活估计没有人愿意去做,还想帮帮卫河墨召集人手随他一起去,“你们两个怕是忙不过来,需要我帮你找人和你一起去吗?” “多谢大人了,不过这样损阴德的事情,还是我们两个来就好了,我们的八字比较硬,能撑得住,旁人可就不好说了。” 既然这样说,知府倒也不好找人了,“好,那你们去吧,只是现在天色晚了,不好赶路,不如明天再去吧。” 卫河墨和程子君对视一眼,说道:“知府大人说得是,那,明日再出发吧。” 他们都没想到的是,卫河墨半夜居然生病了。 可能是前一段时间东跑西跑忙婴宁的案子,又去查阮家,紧接着又马不停蹄来易山府,铁打的人也撑不住了,多日的疲劳下卫河墨的身体终于发出了抗议。 卫河墨生病这件事被程子君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晚上和往常一样,紧密无缝地抱着卫河墨睡,同时放出狐狸尾巴圈着卫河墨的腰。 没想到半夜就被怀里烫手的身躯给吓醒了。 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一张白皙的小脸被烧得通红的卫河墨,嘴上还在说着胡话,“冷,水水给我抱抱,冷……” 吓得程子君马上给他输送妖力,帮他降温。 一阵折腾下来,卫河墨总算没事了。 毕竟是千年大妖的妖力,比千年老参还管用,不一会的工夫卫河墨就好得和没事人一样了。 他还奇怪程子君怎么大半夜不睡觉,在一旁如临大敌地守着他,浑然不知自己刚刚烧得不省人事。 程子君心疼地摩挲着他的脸,“墨宝儿,你刚刚都烧得说胡话了。” 卫河墨呆呆的,“啊,我刚刚有发热吗?” 他使劲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晃地力度有些大,晕得他赶紧扶住自己的脑袋,“好像是有点晕哦……” 程子君叹气,“傻墨宝,你是自己给自己晃晕的。” 他看看外面的天色,经过一番折腾,时间也过去了,外面天光乍亮,“医馆应该开门了,我再去请一位大夫来帮你瞧瞧。”他还是不放心卫河墨的病,虽然知晓自己的妖力比什么都有用,可还是没底。 卫河墨自己是觉得他现在壮得能打一头牛,可是程子君是为了他好,他也不好推拒,只能乖乖点头。 “轰隆——”外面刚亮起一点天光,转眼就被乌云挡得严严实实。 “这是要下大雨了啊。”卫河墨看着外面的天色,喃喃自语。 - 徐彤还在梦乡当中沉眠,不知道为什么,她梦见了和白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当初,徐彤被喝醉酒的陈力海绑住,陈力海还让他的书童上前奸污她的时候,徐彤真的想过一头撞死,还好关键时候那只狗狗闯进来救了她。 她知道那两个书童也是被陈力海逼迫的,他们平时受的凌虐不比徐彤少,在陈力海的潜意识里面,书童和徐彤都是他的人,相互玩弄,他也不吃亏,只能说是情人之间的趣味。 至于后来给白时喂发情药,把白时和徐彤关在一起,是因为他觉得白时就是一条狗,不能算人,自然也不算给他戴了绿帽。 他万万没想到,白时是一条修炼成人的犬妖,而这个犬妖还对徐彤起了情意。 陈力海第一次把喂了发情药的白时关在徐彤房间里面的时候,徐彤已经心存死志。白时被关进来时,看见徐彤木然被绑在床上,手脚被磨得出血。 已经挣脱手腕束缚的她看到被丢进来的白狗,还有被牢牢锁上的大门,彻底死了心,眼睛一闭就往床头撞去。 白时惊异地叫了一下,顾不上许多,匆忙设下一个障眼法迷惑陈力海的视线,就变回人形阻拦徐彤。 这一手大变活人把徐彤看得呆住了,一时忘记自己要寻死,眼神愣愣地看着白时。 白时身躯劲瘦有力,八尺身形,却长着一张格格不入的娃娃脸,徐彤要费力仰着头才能看见他。 “你是妖怪吗?” 白时的手还挡在徐彤的额头前面,避免她寻死,“我不会伤害你的,别怕。” 感受着额前温热的手,还有眼前这个明明是妖怪,却慌张地不敢看她的男人,徐彤诡异地安心下来。 “你……”想到上一次在书房里,陈力海让书童侮辱她的时候,也是白狗救了她,“谢谢你,上一次,也是你救了我。” 徐彤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时面对她的轻声细语,一时难以招架,“我叫白时,不用谢的,你也对我很好。还有,你,你做的糕点很好吃!还有,不用怕陈力海,我会保护你的,我设了障眼法,他看不见我们在做什么。呃……还有,不要寻死了……” “扑哧。”徐彤被他的笨拙逗笑了,明明眼前是人,她看到了那个傻傻摇着尾巴舔她手心的白狗,“还有还有还有,还有什么呢?” 白时知道自己嘴笨,不好意思地笑笑。 从那日起,在徐彤面前露出真身的白时,没有了顾虑,再也没让徐彤挨过陈力海的鞭子。 一见到陈力海他就使障眼法,陈力海都是在对着空气抽打。 白时和徐彤两个人就这样在陈府度过了一段偷来的安稳时光。 “轰隆——”天边震耳欲聋的雷声,把徐彤从梦境中吓醒了。 她心底有些发慌,手往旁边一摸,是空荡荡的。 “白郎……” 第71章 “怎么了?”白时听见徐彤叫他的名字, 步履匆匆走到床前。 徐彤微不可见舒了一口气,她肚子大了,起床显得有些艰难。只能一手撑着床, 扶着肚子缓缓抬起上半身。 白时见状赶紧过去搀扶,“彤娘可是要喝水?还是如厕?” “没有, 我只是被外面的雷声吓醒了,没看见你在身边有点害怕。”徐彤握紧他的手。 白时笑道:“我方才在外面指唤骡子拉磨呢,它刚到家, 还不通人性,不晓得自己要做什么。我在一旁看着, 等它拉好了, 点豆腐。” “不过豆腐应该是白做了, 外头下那么大的雨, 估计没人会冒着雨出来买豆腐。彤娘,今日我们可以偷懒在家, 陪着孩子睡觉了。” 徐彤恍然:“我这一觉睡得太久了,竟不知原来已经是第二天了。”她探头看看外面的天色, 黑压压的一片, “怎么会突然这么大的雨呢?那我们家的生意岂不是……” 白时道:“娘子, 你就别担心了, 就下一日的雨, 耽搁不了太多生意的。况且,就算是连日暴雨, 人也总要吃饭的,大不了届时我挨家挨户上门问,有没有人要豆腐,送上门去就好了。” 徐彤虽然记挂豆腐坊的生意, 可是在她心中,白时是绝对占据第一位的,就连肚子里的孩子,也因为是白时的骨肉,她才会如此重视。 “怎么能让白郎冒着雨上门卖豆腐呢,多累啊。不过算算时间,也到雨期了,我们不如就趁着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吧。”她根据以往的经验盘算,“雨期虽然会连绵不断下雨,但是阵仗不大,影响不了太多生意,顶多出门买豆腐的人会少一点,我们就把豆腐的量减半。” 徐彤摸摸白时的脸,虽然为了不引人注目,白时的样貌也做了伪装,在人前是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可徐彤眼前还是白时稚嫩的娃娃脸,“你年纪小,每天起那么早辛苦你了,这段时间我们就不用天还没亮就起床磨豆子了。” 白时很想说,自己只是长得显小,真正年纪不知道有多少岁呢,可是舍不得徐彤怜惜的温柔,只能厚着脸皮装嫩。 “好,都听娘子的。”白时给她喂了口温热的水,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徐彤再次陷入梦乡。 徐彤说雨季的雨虽然连绵不绝,但只是小雨,以往的话确实是这样。但是现在大大不同,白时用了先前从洞府拿的秘宝。 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雨将倾覆易山府。 白时是在那一堆秘宝里乱翻翻到的聚雷幡,没什么效果,就是可以在飞升的雷劫里,增强雷劫的效果。 雷劫虽然难熬,可是威力越强的雷劫,最后反哺的修为就有多大。 虽然这是上古时期的传说。 在这个时代,飞升已经是传说了,而且看它被丢弃在角落的样子,估计洞府的主人也没有多看重这个秘宝。 对白时这个和飞升根本不沾边的小妖来说,聚雷幡就像一个装饰品。 可是他发现这一面聚雷幡,不仅可以在飞升的时候用,平日里也可以凝聚出雷雨。 正中白时下怀。 他刚刚刨了徐彤的坟,从乱葬岗里选了一具腐烂得差不多的女尸,往棺材里面放。 经过他的严格挑选,女尸的身形和年纪都和原来的徐彤差不多,加之尸体的脸部腐烂得差不多了,卫河墨也没见过徐彤的长相,绝对分辨不出来。 第77章 可是棺材里面的尸体搞定了,白时看着外面翻出来的土陷入了沉思。 不管他再怎么原封不动地把土填回去,可是还是有明显的挖掘痕迹。 徐彤的坑和旁边的土无论是从色泽,还是从湿润程度上来看,都有天大的区别。 他不认为卫河墨是蠢人,看不出这点差别。 要说如何才能掩盖痕迹…… 只需要一场暴雨。 暴雨,卫河墨不会出门。这种天气下,雨丝往人的脸上吹打,连视线都模糊不清。 而且,经过了雨水的冲刷洗礼,土壤全都变得烂湿泥泞,新土旧土自然也无从分辨了。 至于雨要下多久…… 就像之前的雨期那样长吧。 - “哎哟,大人,雨天路滑,您慢着点。”牛医师被程子君扯着走。 天刚蒙蒙亮,程子君就跑去长寿堂里,把还趴在案桌上撰写医术的他拉出来。 这也就算了,半路偏偏还下起百年难见的暴雨,一路走来,他的衣衫都湿了。 牛医师就是那天卫河墨去长寿堂找为陈府看病的范医师时遇到的那一位,他有个很接地气的名字,叫牛二柱。 不过一般情况下,大家还是叫他牛医师。 虽然没到华佗扁鹊的地步,不过牛医师的医术在易山府也能称得上药到病除。 “劳烦医师了,马上就到了。”程子君也被雨水淋得很狼狈,万万没想到半路会下雨,马车上也没有伞。 历经风雨蹉跎,牛医师总算把到卫河墨的脉了。 卫河墨:“医师可要换身衣裳?”他看医师和程子君都湿漉漉的。 牛医师不语,微微抬手示意卫河墨不要说话,神色凝重,闭目仔细感受卫河墨的脉搏。 卫河墨原本觉得自己没有大碍,可是看着牛医师这样的架势,他心中也开始发虚。 不会吧……难道我真得了什么病? 牛医师终于睁开眼睛,收回搭在卫河墨手腕上的手,盯着卫河墨不开口,眼神中却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诉说。 卫河墨:“……” 医师,你说话啊! 卫河墨差点绷不住,就想使劲摇晃一下牛医师,问他到底什么病,能不能别不说话吓人。 程子君关心则乱,急得要把牛医师拎起来。 牛医师:“恕我直言,这位大人的脉象比牛还壮硕,我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病症。” 言下之意则是,你们是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冒着雨把我提溜过来耍我。 程子君松了一口气,眼含歉意说道:“是我的不是,但河墨他半夜的时候烧得厉害,虽然给他吃了药之后好了,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牛医师:“……” 牛医师:“吃的什么药,能在短时间内恢复这个脉象?”他不是不相信程子君说的话,而是实在好奇。 他相信这样的贵人不会费心思诓骗他,就为了把他拉来房里转一圈。 这回轮到程子君语塞了。 吃的什么药?他总不能实话实说吧。 卫河墨干咳一声,帮程子君打补丁,“是一株千年老参,不过是他夸大其词了,我原本只是有些体虚,微微有些发热罢了,没有那么严重。” “哦,是这样。”牛医师恍然大悟,“那么,眼下想必也不需要我了吧,我就先回去了。” 卫河墨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担忧道:“医师不如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外面的暴雨这么大,不方便出行,等雨势小一些再走吧。” 牛医师犹豫了一下,起身到外面望了望,“那就多谢二位了,唉,易山府许久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 卫河墨:“医师的意思是,雨下得很反常?” 牛医师摇摇头说道:“反常也不至于,二位刚来易山府,对这里不太了解。几乎年年都有一场雨季,一下就是数日,丝毫不断。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这段时间了。只是今年格外下得大罢了。” 他叹息一口气,“老天爷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这倒也是。”卫河墨认同地点点头。 东拉西扯了一番,时间不断流逝,雨却丝毫没有变小的迹象。 牛医师也从开始的气定神闲变得面带焦虑,“哎呀呀,眼看时间也不早了,怎么还没停呢……” 他嘴里嘟囔着:“今日来长寿堂看病的人,若是冒着风雨到那里,却发现我不在,该有多失望啊。” “不行,两位大人,我要先行告辞了。”牛医师纠结一番,下了决定。 程子君诧异道:“牛医师,这种天气,应当不会有人出门吧。再者说,长寿堂也不止您一位医师在,且放宽心。” 牛医师很苦恼,“确实不止我一人,长寿堂还有两位医师长坐着,但是今日恰好是我与一位病人约好的日子,他死脑筋,不会失约的。” “从黄桂巷淋着雨过来,多累啊,要是我不在,他就白来了。” 卫河墨听到熟悉的地名,耳朵动了动,“黄桂巷?” 他试探性问道:“医师,你的这位病人,是在小私塾当先生的吗?” 牛医师瞪大双眼:“对,就是他,叫李良。” 果真是李良。 卫河墨不禁感慨,世界真是小。 既然牛医师都这么说了,卫河墨也不好久留,他满含歉意看着牛医师,“让你费心跑一趟了。” 程子君也握着他的手,感激地掏出一块大银锭放在他手中。 “哎呀,哎呀……”牛医师被手中沉甸甸的分量吓到了,露出了最真诚的笑容,“无事无事,救死扶伤本就是医师的职责。大人若是还有什么头疼脑热,尽管找我!” 此刻,他心中最后的一点怨气,也被银钱冲得无影无踪了。 真好啊,只需冒着点雨,来把把脉,就能有这般收获。 牛医师美滋滋地走了。 他心里美了,卫河墨的心情却没有那么愉快。 “这样的雨势,该怎么出门啊……” 第72章 卫河墨原本是打算去验证一下徐彤的生死, 可是下着暴雨,连出门都是问题,又怎么谈开棺呢? 程子君蹙眉, 走进雨中,细细感受雨水。 “水水?怎么跑去淋雨了?”卫河墨哪里坐得住, 蹦起来找伞。 还没等他找到,程子君就带着满身的雨水回来了,“我是妖, 淋一点雨没事的,墨宝儿快回床上躺着。” “我的病都好了……”卫河墨嘟囔着, “雨是有什么不对劲吗?” 程子君很少做这种异常的举动。 “没有, 是我多心了。”程子君摇摇头, 他刚开始观察天上的雷, 觉得和很久很久之前看到的飞升雷劫好像有点相似。 可是仔细看完全不像,雷劫的阵仗要大得多。 “听牛医师的意思, 这场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了。”卫河墨百无聊赖地躺着。 程子君笑笑:“刚好,墨宝儿趁这几天好好休息, 等攒足力气了, 天也放晴了。” “也只能这样了。” 连续五天的暴雨让人的心情都变得沉郁了。 自家娘子已经好几天没出去晒过太阳了, 整日蔫蔫地躺在床上, 连绣娃娃的衣裳都没精打采的, 要知道,平时徐彤绣这些小东西的时候, 可是最开心的。 白时去淮行村看了一眼,确定已经看不出破绽之后,就把聚雷幡收起来了。 于是昏沉的天终于破开天光。 “彤娘,雨势好像变小了。”白时装作惊讶地对睡眼惺忪的徐彤说道。 徐彤随着肚子越来越大, 也越发嗜睡了。 有时坐着坐着都会睡着,今天也不例外,白时正是趁着她睡着的时候奔去取聚雷幡的。 徐彤开心地睁大眼睛,“太好了,终于停了,没想到今年居然会下得那么大。”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目光在触及白时身上的时候微不可见地凝住了。 白时的鞋尖上有黄泥的痕迹。 “白郎,你刚刚去哪里了?”徐彤移开视线,好像只是随口一问。 白时不觉由他,把自己早已打好腹稿的理由告诉她,“去给李大娘送豆腐了,她前些天叫我给她送点豆腐。” 徐彤不是没去过李大娘家里,一路上都是青石板,哪里会有机会踩到黄泥呢? 可是白时不和她说实话,就说明白时不想让她知道。 徐彤向来是不愿意逼白时做不愿意的事情,她不想让白时为难。 只能掩下自己的忧虑,装作不知情。 “原来是这样,现在雨停了,白郎应该不用再出去送豆腐了吧?” 白时说道:“不用了,明天豆腐坊开张。” 徐彤松了一口气,“好。” 与此同时,卫河墨也在看天。 “水水!雨停了。”卫河墨也快等得发霉了,总算等到了。 卫河墨生怕再生变,急匆匆拉着程子君就往外奔。 看到雨停了,急忙去找卫河墨的胖小吏和高小吏又扑空了。 第78章 胖小吏上气不接下气,“大人,呼呼——怎么人又不见了。” - 身边有程子君这个近乎开挂般的存在,卫河墨没一会儿就到了淮行村。 不过村子很大,坟墓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卫河墨缓了一口气,看到在村头玩草编蚂蚱的小孩,眼睛一亮,他先给小孩编了一个更精致的蚂蚱,递给他。 “谢谢哥哥。”小孩怯生生地看着卫河墨,想拿又不敢拿的样子,最后还是孩童的天性占上风,小手接了过来。 接了就好办了。 卫河墨温柔地看着他,细声细气地说道:“哥哥想问你一件事情,你们村里最厉害的人是谁呀?” “是,是陈爷爷。” 也许是平时也有很多人来找小孩口中的陈爷爷,他听到卫河墨的问话后,从地上爬起来,给卫河墨指路,“陈爷爷的家就在那里呀。” 小童指向的地方离村头不远,青砖白瓦的宅子,卫河墨一眼就看见了,“多谢你,帮了哥哥大忙。” “陈老,外面有个年轻的小郎君说有事找你。” 陈群有些摸不着头脑,“请他进来。” 嚯!好生俊俏的郎君啊。 “二位找我?” 卫河墨换上一副诚恳至极的面孔,“老先生,我们是陈力海大人的续弦徐夫人的远房表亲,现在有一件事情需要向陈老知会一声,免得引起误会。” 他先是给陈群递过去一封知府亲手写下的书信。 上面是卫河墨早就想好的说辞,避免打草惊蛇。 陈群狐疑地看看卫河墨和程子君两个人,打开信逐字逐句看起来。 他心里还有些激动,毕竟以他的身份,虽说在这一方能称得上德高望重,可是要和易山府的知府比起来,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知府居然会有书信给他。 看着看着,陈群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是徐夫人的表亲啊。” “可是……”他围着卫河墨他们转了两圈,“怎么看着不像呢?”这个“不像”,主要指的是程子君。 卫河墨打补丁说道:“老先生许是误会了,我才是徐夫人的表亲,这位是我的契兄,自然也算是徐夫人的一家人了。” 陈群点点头,这就能说得过去了。 他和陈力海也有点血缘关系靠着,不然怎么能淮行村的人也不会给他这么大的面子,归根结底,不还是他有个好表侄孙嘛。 所以他也知道,徐彤只是个豆腐女,家里没什么人有大出息,绝不会养出程子君这样浑身贵气的公子哥。 他再看看卫河墨,虽然不像寻常的契弟那样柔美,但是胜在灵动年轻,姿态气质挺拔,如翠绿的青松。 卫河墨被他盯得不自在,“老先生,是有什么问题吗?” “哦哦,没有。”陈群回过神,“迁坟的话,不合规矩啊。” 他还是有些迟疑,虽然有知府的手信,说明同意迁坟,可是按常理来说,出嫁从夫,断断没有迁坟回娘家的先例啊。 卫河墨一听他这番话,眼泪就涌出来,“老先生,我们徐家可怜呐,舅父一家死绝了,连个后代也没留下,女儿还远葬外地。说句不好听的,若说陈大人还在地底下也就罢了,徐姐姐还有个陪伴。” 他抽噎一声,鼻头哭得通红,泪眼汪汪好不可怜,“可是谁想到陈大人活了,那徐姐姐一个人在地底下,多孤单寂寞。就在前些天,我就接到她托梦,说自己在地下孤零零的,想和舅父团聚。紧接着第二天,舅父也给我托梦,拜托我把徐姐姐接过来。” “这样的请求,叫我如何拒绝,这不,哀求程郎陪我京都赶来易山府迁坟,连知府大人都同意了,难道还是不行吗?”卫河墨暗棍夹刀枪,看似处在低位的话,却把陈群听得冷汗直冒。 这个年轻的小郎君说他们是从京都过来的,京都啊,那可是天子脚下。何况还能让知府因为这种妇人的事特意写一封信,可想而知卫河墨身边这位公子哥肯定来历不凡。 能使唤得动知府的人…… 程子君压抑着火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老先生,我看在你上了年纪的份上这样称呼你一句。你可要想清楚,知府管理整个易山府,不管是家事还是政事,都是他做主。连他都点头的事,老先生莫非还有什么自己的见解要和他辩上一辩吗?” “不敢!”陈群吓得一哆嗦,“不敢有这样的想法,是我老糊涂了,贵人和小公子自便,自便。” 程子君冷哼一声,收起自己的威势。 “好了,我的心肝,你哭得我心也跟着疼了,你瞧,这不是好了吗?”程子君柔情蜜意地哄着卫河墨,活脱脱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卫河墨这才收起眼泪,说道:“多谢老先生体谅。” 陈群赔笑道:“迁坟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不知道二位可有人手?若是没有的话,我在村子还能说得上几句话,可以帮二位叫些人过来。” 叫不叫得到另说,态度得先摆好了。 不过想到棺材里可能腐烂地东一块西一块满是蛆虫的尸体,陈群就觉得瘆人。 卫河墨摇摇头,“不必劳烦了,程郎带了人手过来,只不过要慢一些才来。” “眼下应当已经来到了。”程子君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的动静。 有人进来报信,“陈老,外面村头来了一群人,不知道是来做什么的。” 陈群挥挥手,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 “那么,我们就不打扰老先生了,还要赶着去办事呢,不然舅父一家总是托梦过来,我日夜难安啊。”卫河墨还是按照人情世故,给他呈上一个精美的匣子。 “不必——”还没等陈群虚伪地推辞几下,卫河墨已经干脆利落转身走了。 等问过徐彤的坟墓所在,卫河墨就带着身后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出发了。 这些人当然不是真人,而是程子君由纸人幻变出来的。 单靠他们两个,虽然也能开棺,可是这样就不符合迁坟的仪式了。 身后的一行人里有道士,有和尚,有家丁。 足以迷惑旁人了。 随着纸人道士一声尖锐的“起坟”,伴着叮铃铃的铃铛声还有和尚的诵经声,坟土被掘开,露出里面的棺材。 第73章 程子君指尖微动, 身后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就把他们以半包围的结构围住了,挡住了闻声而来看热闹的村民的视线。 “无关人等速速离去,莫要扰乱先人安宁。”纸人小道童跑来跑去, 驱赶他们。 “走走走……” “别看了走吧。” 等人都走空了,那些纸人一下子停住了原本手头上的动作, 僵直着身体,眼神空茫茫地望着虚空。 程子君:“你们几个过来,把棺木打开。” “唰”的一声, 六个身强力壮的家丁服侍打扮的纸人动作划一,徒手把钉在棺材上的木钉拔出来。 经历了好几天的雨水冲刷, 土壤泥泞不堪, 方才掘土的时候, 棺材表面不可避免沾到了一些黄泥, 斑驳不堪。 卫河墨见状,微微上前, 跳进土坑里面。 “等一下。”他下意识用手抹了一下。 棺盖表面的泥土太多了,到时候打开恐怕会掉落到里面。 “用这个吧。”程子君猜到他想做什么, 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块灰布, 递给他。 卫河墨笑了一下, 拿起来, 和程子君两个人把棺木表面擦干净了, 才让纸人开棺。 一股沉朽的腐臭味涌出来,熏得人睁不开眼。 等彻底打开, 味道散了些许,卫河墨总算能看清楚里面的模样了。 和他预想中的不一样,棺材里面躺着一位女性,身边摆满了金银珠宝还有丝绸布匹。 卫河墨也不知道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 他凝神, 戴上早已准备好的羊肠手套,仔细打量起来。 【抱歉,徐夫人,是我冒犯了,请勿怪罪,我一定给你烧多多的祭品!】 卫河墨在心中碎碎念,手上的动作干脆利落。 围观的纸人明明没有感官,却不由自觉地瑟缩一下,好像自己也被剖开了。 不过说解剖也不太准确,眼前的这具尸体已经腐化了大半,面容分辨不清。 所以就算卫河墨随身携带了一张徐彤的全身画像,也没办法辨认。 不过身形确实对得上。 卫河墨让程子君充分发挥了一个工具人的作用,站在一旁,把画像展开,刚好是等身高的全身像,程子君费力把手举高,整幅画像把他挡得严严实实。 卫河墨时而低头,时而抬头对照画像上的特征。 不过由于腐烂的部位太多,大部分已经化为灰黑色的软烂组织,卫河墨轻轻一碰就会掉落,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 所以其实也对照不上什么。 他拿着镊子,小心翼翼翻起头骨的唇部边缘残留的皮肉,捏着下颚,左右翻看牙齿的磨损痕迹。 第79章 卫河墨东看看西看看,程子君也不懂这些,帮不上忙,只能在旁边看着。 “好了,新打的棺木呢?”片刻之后,卫河墨直起身来,把羊肠手套脱下来,放到木盒里,神情平淡,让人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程子君向后挥手,纸人抬着崭新的黑漆描金松木棺上前。 “给徐夫人收敛尸骨吧。” 他和程子君两人,加上旁边众多纸人幻化而成的家丁,不过几瞬就把尸体原封不动转移到了另一座棺木当中。 转移的过程中,卫河墨小心护着下半部分,徐夫人的骨头随着动作嘎吱嘎吱作响,好像一不小心就要脱落一样。 尤其是腿部,卫河墨和程子君托着,大气不敢喘一下。 最后盖棺时,卫河墨摩挲了一下手中云白暗纹的衣角,放下去,尸体的衣摆绽开一个好看的弧度,就这样安然地躺在一片金银中。 “起——”纸人道士手中的铃铛一摇摆,叮铃铃的响声伴随着丧乐,一路声势浩大地出发了。 - 徐彤被若隐若现的声音吵得睡不安稳,蹙紧眉头不安地翻身,嘴里呢喃着叫白时,“白郎……白郎……” “我在这里呢,别怕,安心睡吧。”白时哄着她,轻声唱歌谣哄她睡觉。 现在是丑时。 是卫河墨迁棺的第三天凌晨。 一路敲敲打打,总算到了这边。 由于抬着棺材,也不好从街道闹市中穿过,只能从无人的荒野处走,所以在路上耗费了不少时间。 徐彤眼睛都睁不开,“是什么声音啊……” “许是哪家人在办丧事吧。” 徐彤“哦”了一声,没放在心上,得到确切答案之后扭头又睡过去。 白时就没有那么好的心情了,他揣摩着,最近可没听到什么风声说谁家人不行了。 说不准是那个查案的搞出来的动静。 没有缘由,白时就是这么笃定地想。 翌日。 他和往常一样的时间,把豆腐坊打开,卖起豆腐。 大娘们一边挤着挑选,一边在嘴里咕哝着,“昨个晚上,是哪家人在敲敲打打啊?” “莫不是许家?他家老爷子都活多久了,也快了吧。” “哎呀,小点声,许家娘子就在那边呢,哪能这么说,她听见饶不了你。” “你们都想得太远啦,听说是徐家的人迁坟呢。” “迁坟?他们家的坟不就是在这边吗?迁到哪里去啊。” “谁说是他们了,是陈家的那位徐夫人。” 这一说炸开了锅,“小娘子居然也能迁坟吗?” 白时听到果然是卫河墨搞的鬼,竖起耳朵听起来。 那位消息最灵通的大娘说得眉飞色舞,“据说啊,是徐家有个什么远房表亲,攀上高枝了,被徐家老两口托梦,叫他帮忙把女儿带过来,不然彤姐儿一个人在那边,被陈……的前头夫人欺负。” 提到陈力海的时候,她语气含糊飞快地掠过了。 平时嚼嚼妇人的舌根也就罢了,提到官员可是要挨板子的。 “哦……” “也是可怜呐……” 她们满足了好奇心,又买到了食材,三三两两离开了,只剩下白时心神不宁地站在那里揣测。 他做的手脚应该没有被看出来吧。 可是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把彤娘的坟墓迁过来呢? 白时百思不得其解。 乡郊。 “好了。”卫河墨拍拍手中的泥土,看着眼前的坟茔。 迁坟不只是把棺材移过来就好了,道家要做法事,佛门要念往生咒。 以此来安抚先人受惊的魂魄,免得被怪罪。 一通仪式下来,卫河墨和程子君在这边待到日上三竿。 周遭好奇的乡民在远处望着,交头接耳。 卫河墨走过去的时候,他们慌乱了一下,微微散开了一些。 “各位不用紧张,我只是为了给舅父一家满足心愿罢了,所以才把徐姐姐迁过来的。”卫河墨灵动的眼睛看着他们,“多谢各位对舅父一家的照顾了。” 说罢,卫河墨朝他们作揖。 “使不得使不得,小公子,我们什么也没做哇。” 卫河墨:“各位不用如此,我看舅父一家的坟墓前干干净净,墓碑光亮,不似寻常那些绝了后代的,坟头都杂草丛生,也没个人看顾。” “想必都是多亏大家劳心费力了。” 一个粗眉大眼的汉子说道:“这倒真的不是我们做的,徐家老两口心善,帮过不少人,他们偶尔会过来看看,打扫一二。” 卫河墨恍然大悟,“原是如此,不知道能不能告知我,他们的姓名呢,我好上门感谢。” 汉子思索了一下,苦恼地摇摇头,“我也不认识他们。” “你个粗心大意的,难道过来看两眼就是打扫了吗?照我说,这些受过徐家恩的,做的还不如陌生人好,人家那是回回来都带一堆祭品,烧香供奉,这才是照料呢。”一个面容憔悴的大娘不屑地说。 汉子想反驳,“你——”可是你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有力的理由。 他仔细回想,也觉得确实如大娘所说。 卫河墨眼睛一亮,“那,可否告知我这一位恩人是谁,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来打扫舅父一家的坟呢?” 大娘笑道:“就是那一家接过徐家豆腐坊的小夫妇。” 据她所说,徐家的人都死了之后,他们家传的豆腐坊也就空置下来。 不少地痞流氓进去搜刮,把豆腐坊里弄得乱糟糟的。 可是没有办法,人都死了,没有人来管,官府也不会理会这种小事,他们只有在收钱时才最快速。 所以豆腐坊自然就成了无主的地盘。 街坊看不过去徐家经营了一辈子的豆腐坊被这么糟蹋,恰好白时一家从乡下过来,想要找个营生,于是他们就大力推荐白时接手豆腐坊。 “那个小郎君原本还不太愿意,觉得自己不会做豆腐,所以没打算做来着,结果没想到官府那边觉得豆腐坊被地痞们弄得太脏了,就把价格降了一半。两口子一合计,不会可以学,可这种价可是千载难逢,于是就在那里落脚了。”大娘难得遇到一个愿意耐心听她搬弄的人,说起来就停不下来。 “之后,他听说了徐家的事,觉得自己能在易山府落脚都是承了徐家的恩情,于是就每隔一个月就来祭拜感谢他们。” 了解了经过,卫河墨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多谢这位郎君。”卫河墨感激地笑笑,“各位,先行告辞了。” 第74章 卫河墨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吴长吏。 吴长吏可以说是时时刻刻盯着卫河墨, 他在心里和卫河墨暗暗较着劲,生怕卫河墨真的把残害陈力海的人抓到了。 “长吏,好像是那小子把徐彤的坟迁回来了。”吴长吏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禀告。 “他这是打的什么鬼算盘?”吴长吏听完之后百思不得其解, “好端端挪人家坟做什么?” 吴熊急自家叔叔之所急,早早就探听清楚了, 他把前面那个碍事的小吏拨开,“叔叔,听说是姓徐的给他托梦, 叫他去帮徐彤迁坟。” 吴长吏若有所思,“这是作的什么妖……” “叔叔, 你想太多了, 不就是迁个坟嘛。我看是这小子觉得自己忙活这么久也没见有什么线索, 着急了, 想着搞点大动静让知府知道他没有闲着不做事呢。”吴熊的思维简单,不愧于他的名字, 可谓是人如其名。 吴长吏:“……”这傻侄子。 他的眼神中带着些微妙的怜爱和嫌弃,“你怎么光长岁数不长脑子。” 念在吴雄怎么说也是自己家的娃的份上, 吴长吏深叹一口气, 把背后的道理掰碎了和他讲, “你看, 虽然不想承认, 但卫河墨这样的人,既然是被天子觐见过, 绝不会是泛泛之辈。他的一举一动,都不是白做的。” 即使当初吴长吏查案的时候没找到凶手,可是他也对陈力海的情况摸得很透彻了。 只是他没往徐彤的身上想。 吴长吏当初一直往陈力海得罪过的人的方向上查,哪里想过了解他的后宅之事? 眼下看卫河墨所查的都是陈力海的身边之人, 他内心不免也有了些揣测。 说不准是陈力海家宅不宁,被身边人下狠手了。 思及此处,吴长吏又想到了陈力海和徐彤的年龄差距,不由得啧啧两声。 果然是喜色者短寿啊! 吴雄不明所以,一脸疑惑看着自家叔叔。 吴长吏:“……”咳咳,扯远了。 “总之,他既然迁坟到了徐夫人的头上,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猫腻,你去找几个人好好查查徐夫人生前的事。”吴长吏发号施令完了之后,又觉得还是有所缺漏,补充道:“找个机灵的跟着卫河墨,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消息,那两个蠢货看着是吃里扒外的,没什么用。” 第80章 他说的是高小吏和胖小吏。 这回,他们俩还在辛辛苦苦守株待兔,等着卫河墨回来。 不过今天注定也是要无功而返了。 因为卫河墨从乡郊回来之后,没急着回去休息,而是溜溜达达到了方才那个大娘说的豆腐坊里。 说起来,卫河墨和豆腐坊里的夫妻也算是有一面之缘,当初赶路时经过,往里面看了一眼,恰好掠过。 豆腐坊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白时在搬运一麻袋的豆子,这是明天要磨的量。 他们这一行做的就是辛苦的差事,每天半夜就要起来磨豆子,点豆腐,一直忙活到早上,等豆腐卖得差不多了,下午才能休息。 徐父徐母去世那么早,也和这有些关系,积年累月的辛劳,大病小病缠身,加上子女俱丧,双重打击之下怎能不一命呜呼。 不过这些对白时来说都不是事,毕竟他可是精怪,这点力气活不过是小菜一碟。 他正把最后一袋豆子倒进大木盆里浸泡,突然听见朝着他们这来的脚步声。 白时手上忙活着,没抬头,随口说道:“实在不巧,今日的量已经卖完了。” “我们是来找人的。” 一道清浅的男声响起。 白时心咯噔一跳,直起身来,看着眼前的两人。 正是卫河墨和程子君。 自打早上听闻卫河墨迁坟的大壮举之后,白时就一直忧心忡忡,生怕自己当初换尸的时候有什么遗漏。 眼下被找上门,白时心里发虚,强撑笑着问道:“两位小郎君是寻什么人,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这里只有我们夫妻二人。” 卫河墨看他的反应却觉得十分奇怪,“为何我们二人差不多的年纪,可是你看的眼神却如此小心呢?” 按常理来说,程子君看起来确实贵气逼人,卫河墨在他身边更显得芝兰玉树,清俊柔和,所以旁人对程子君的态度往往谨慎恭敬些也是常有的事。 可这个人看程子君的眼神不似那些人,而是有些小心过头了,好像程子君一不高兴就会要了他性命一般。 白时回过神,意识到是自己太过于紧张了,他赶紧调整情绪,掩饰道:“二位见笑,家中的娘子肚子里有孩子,这位郎君看起来比我见过最大的官还要气派,我是有些惶恐,怕说错话冒犯了,给家中惹祸上身。” 要是这么说,倒也说得过去。 就算是动物,有些鸟类在自己的巢穴中有蛋之后也会表现出格外的攻击性和警惕心理。 卫河墨没过多追问,让白时松了一口气。 他真是怕了这两个人,一个是千年修为的大妖,一个是锐眼如婴的官府中人。 他若是漏了破绽,一个不小心他和彤娘的安稳生活就会被破坏。 里头的徐彤隐隐约约听见外面白时和人交谈的动静,有些奇怪,于是出去打算看看是怎么回事。 “白郎。”她出来冷不丁看见卫河墨和程子君,吓得差点腿软。 突然的惊吓让她的肚子开始抽痛,徐彤赶紧借机把自家相公唤回来,“白郎,不知怎的,我的肚子好痛。” “什么!?”白时本来还想叫徐彤回去好好躺着,现在还不清楚卫河墨和程子君的意图,他不想徐彤卷进来。 却不想原来是徐彤身体不舒服了,这下他也顾不上什么卫河墨不卫河墨了,一心想着找大夫。 因着徐彤怀孕,所以白时也搜罗了不少医书医案来看,看到许多妇人都是死于生产当中。 把白时看得吓个半死,故而徐彤的身体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都紧张兮兮的,医师都不知道被请过来看了多少回了。 卫河墨年纪小,没有经验,看徐彤捂着肚子脸色惨白,他也慌张起来,“这,这可怎么是好?我腿程快,这就跑去医馆。姐姐你别害怕,我马上就带人回来!” “多谢多谢!”白时神色害怕,把徐彤小心翼翼安置到床上,眼含一泡泪,好像眼前人命不久矣似的。 程子君看着眼前兵荒马乱的场面,还要卫河墨扎好衣袍准备百米冲刺扛个医师回来的样子,感到十分无奈。 他揪住起跑的卫河墨,把人拦下。 “在下也懂些医术,眼下去医馆的话免不了耽误一些工夫,若是放心的话,不如我来为夫人看看?” 这自然是好! 白时哽咽着不停点头,他从没见过徐彤这般痛得说不出话的样子,着实把他吓到了。 他泪眼汪汪,也忘记程子君大妖的身份带来的恐惧感了,忙不迭让开床前的位置给程子君看诊。 这一搭脉,程子君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是乍然之下情绪起伏过大引起的不适。 都说妇人怀孕难,其中有一点也难在要保持平稳的情绪,有些后宅妇人怀孕时整日郁郁寡欢,胎儿也难保,往往没成形就流产了。 可见孕育之难。 想必徐彤是冷不丁见到他们两个找上门了,被吓到了。 而且…… 程子君的狐狸眼眯了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徐彤的隆起肚皮。 开始他们还不确定这白家夫妇的身份,但现在一搭脉,什么都明了清晰了。 人妖混血的胎儿气息和普通的胎儿可大不一样。 而且程子君用妖力查看,隐约看见这个娃娃的长势可不太妙。 许是白时这个自己修炼的小妖缺乏妖族长辈的教导,不知道人妖混血的孩子,在腹中起就要灌输妖力让胎儿成长,这样出生才会是完美的人形。 不然的话…… 就会像现在徐彤肚子里的一样,头上留着狗耳朵和条尾巴。 这还是程子君粗浅看到的,若是生下来,身上是光滑的人皮还是覆盖了一层毛,也说不准。 不过程子君没透露出来,只说徐彤是在床上躺久了,胎儿有些大,这样不好,还是要多走动走动,免得难产。 他还顺手给白时开了一个方子,有安心定神的效果。 白时拿着方子感激不尽,“多谢,多谢。” 出了这样的事,卫河墨估计问也问不出什么来,看白时两眼频频望向外面的眼神,不难看出他想快点给自家娘子抓药吃。 卫河墨忍俊不禁,“看来今日来得不是时候,那我改日再来吧,左右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感谢你们帮忙整理坟墓和祭拜徐家先人的坟墓罢了。” 感谢? 白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段话是什么意思,但卫河墨他们已经走了。 他摇摇头,放下这些,现下还是抓药最要紧。 浑然不知,自己的底细已经被摸得一干二净。 “所以,他就是那个狗妖吗?”卫河墨听完程子君的话之后,总算知道那个在易山府的妖是何方神圣了。 第75章 程子君肯定道:“看徐彤肚子里面的那只长着小尾巴的小妖, 他的父亲白时就是犬妖无疑了。只是不知道白时是用什么手段掩盖了自己的气息。” “尾巴?”卫河墨愕然,他认识的婴宁也是人妖混血,可是也没听说婴宁生下来会有尾巴啊?! “婴宁有黄述玉全力供给妖力, 自然不会有异于常人的地方。”想到昔日的同族黄述玉,程子君不免有些怅然。 卫河墨突然想到一件事, “既然当初婴宁的出生都要了黄先生的性命,那徐夫人岂不是很危险?” 尽管卫河墨知道了豆腐坊里的白家夫妇就是徐彤和她的情人犬妖,可是陈力海凌虐成性, 造成如今的地步也是他咎由自取。 卫河墨实在是提不起同情心看待他。 “唉……” 程子君看他皱巴着小脸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 不禁笑出声来。 “笑什么!”卫河墨剐他一眼, 要不是程子君说出来的话, 他就不用那么纠结了。 程子君遭受了无妄之灾, 只能摇摇头为自己辩解,“墨宝儿, 就算我不说,你不是也觉得那徐彤没死吗?我可只是帮你最后确定一下罢了。” 卫河墨心中有些许惊奇, “你怎么知道我怀疑徐彤没死?” 没错, 卫河墨本来开棺的时候是已经放下心中的疑虑了, 可是后面检查徐彤尸身的时候却发现有一处古怪。 徐彤虽然常常被陈力海凌虐鞭打, 可是那具女尸的左边小腿骨是变形的, 他先前可没听说过徐彤有腿疾。 换尸之人百密一疏,遗漏了这一处。 程子君不回答他, 在那里装模作样地哼笑。 这作怪的狐狸,就是想看我好奇是吧,我偏不如你所愿。 卫河墨不管他,再次陷入了沉思。 他到底应不应该把徐彤没死的事情告诉知府呢?一方面来说, 他是捕快,拿着官府发的俸禄就是要听上官的话做事。 另一方面来说,徐彤的一生实在是太坎坷了,她好不容易摆脱陈力海,改头换面和自己的郎君过上了安安稳稳的生活。难道他要为了陈力海把她们抓起来下狱吗? 第81章 徐彤肚子里面可还有个孩子在呢。 一说到孩子,也是个大问题,届时生下来可怎么办? 卫河墨现在虽然已经找到凶手了,可是难题却不比之前少,急得他头都快秃了。 “不论这些了,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下决定的。”程子君摸摸卫河墨毛躁蓬松的头发。 “先回去休息休息。”程子君摆出威严的大家长作风,硬生生把卫河墨扛回去了。 先前卫河墨发热把他吓坏了,再也不敢由着卫河墨不顾自己身体的忙活。 卫河墨没有办法,只能由着他来了。 而且…… 他打了个哈欠,心想确实有些累了,先回去补个觉,明日再说,总归这个时刻,知府也下班休息了,不好打搅他。 “他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吴虎费尽力气,和吴长吏手下的几个人假扮成流动的小菜贩,一路缀在卫河墨两人身后。 可惜他们伸长了耳朵去听,也什么都没听到。 吴虎戳了戳旁边一脸痘坑的王麻三,“你耳朵尖,听见了没?” 王麻三一脸为难,抬眼仔细瞅了一眼吴虎的脸色,小声说道:“大人,我也没听见,不知怎的,好像听得模模糊糊,仔细听又什么也听不见。许是街道上太吵闹了些。”、 “啧。”吴虎一心想着立功,到头来还是白走一趟,他还想在吴长吏面前好好表现一次呢。 就这么空手无归回去的话,吴虎又不甘心。 他朝后面的人问了一声,“你们呢,你们听见什么了吗?” 后面的两个人愣住了,老老实实摇头,“没有。” 唉,能听见什么呀,吴虎离他们这么近都没听见,他们这些被挤在后面的,能听到的话岂不是顺风耳了? 要是能有这种本事,也不会还跟在吴虎后边了。 程子君和卫河墨已经走远了,不过吴虎总觉得程子君最后好像看了他们一眼。 难不成是发现我们在跟着了? 吴虎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丝这个想法,很快又把它抛在脑后。 “走,我们去那个豆腐坊看看。”既然卫河墨是从那里出来的,那他也要去看看。 吴虎一行人到那里的时候,正逢白时从药铺抓完药回来。 他们刚一靠近,就听见白时和徐彤隐约的交流声。 王麻三的眼睛“噔”一下亮起来。 “大人,大人,这能听见诶!” “废话,我自己有耳朵,听不出来吗?”吴虎瞪他一眼。 王麻三:“……” 后面的人看着街边来来往往的人,还有看着他们古怪的眼神,忍不住开口道:“头儿,这里人多眼杂,不如我们绕到后面去吧。” 吴虎看看周围,“你说得有理,转移转移!” 于是一行四人又悄悄咪咪摸索到豆腐坊后面的墙角下。 白时捧着热乎乎的药,小心翼翼地吹凉勺羹里的黑色药汤,“彤娘,来,快喝。” 徐彤双手摸着肚皮打圈,现在已经不痛了,可是徐彤还是心有余悸。 “你说,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呢?”徐彤有些害怕。 “他说,是为了感谢我们帮忙打理徐家先人的坟墓。”白时说着也觉得奇怪,奈何那时赶着去抓药,没来得及问清楚,“不过,他说他们改日会再来的,届时就明白了。” 徐彤点点头,“感谢,感谢是什么意思呢?我爹和他们应该不认识才对,何来感谢呢?” 我爹?! 吴虎瞪大了双眼,他揪住旁边王麻三的衣领,夸张地张大嘴巴用口型问他:你听见了吗? 王麻三被勒得差点喘不过气,连连点头,用眼神示意:我听见了!!! 屋内,白时和徐彤还在交谈。 也就是这时,徐彤身体不适发虚,失去了对外界敏锐的探察力,而白时呢,一心一意都扑在徐彤的身上,所以才会如此大意地让吴虎他们偷听到自家人的谈话。 不然换做平时,吴虎刚靠近就会被发现了。 徐彤喝完药之后缓了一会,混沌的脑子突然清明起来:“不对,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常常去祭拜的?” 白时卡壳了一瞬:“呃……”还没等他想出个理由来搪塞,徐彤就接着发话了。 “他们肯定去我阿爹阿娘的墓边了,他们去那里做什么?有没有做什么事?”徐彤肉眼可见的慌张起来。 古人的内心里,坟墓是最神圣不可亵渎的地方,是干系到转世投胎和来世幸福的场所。 所以常有人对仇家的报复是掘坟鞭尸。 守孝的规矩里就包含要为父母守墓三年。 徐彤关心则乱,担心卫河墨会不会为了查案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来。 见实在是瞒不过去,白时只能坦白:“他没有怎么样,只是听说他前几天去淮行村里把你的坟迁回来了。” 说完他好像想起来什么。 “彤娘,我知道了,出去抓药的时候,我听见路边有人在说,有一家的亲戚被先人托梦,从京都回来帮姐姐迁坟。应该说的就是卫河墨。” 徐彤:“这……那他迁坟岂不是会发现我假死的事?” 不,不。 徐彤看见白时让她安心的表情,瞬间就明白了,那天白时鞋尖上的黄泥是怎么回事了。 果不其然,白时乖乖跟她坦白:“娘子不用害怕,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他开棺也只会发现里面真真确确有一具女尸。” “白郎,辛苦你了……”徐彤柔弱的声调里带着哭腔。 吴虎见实在也听不出什么了,不想待在这里听两人互诉衷肠,于是打了个手势,一行人大气不敢喘,悄悄往后撤退。 远离的豆腐坊,王麻三总算能放心说话了,“大人!我们这回是不是要立大功了!” 吴虎面上也难掩兴奋,不过听见王麻三的话之后还是给了他一个脑崩,“什么叫我们立大功,如果不是我觉得要来这里看看,能发现这么重大的线索吗?” “是,是,都是您英明神武。”王麻三捂着脑袋嘿嘿笑着奉承,“不过大人可千万不要忘了我们这些跑腿的小人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还望帮我们多美言几句。” 吴虎得意地哼笑,“放心好了,少不了你们的好处。走,回去找舅舅。”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告诉舅舅这个好消息了,吴长吏一定会夸他勇武机智的。 “蠢货!” 吴长吏把手中的书狠狠砸在吴虎的面上。 “舅舅!”吴虎心里委屈,他发现了这么重要的线索,不夸他也就算了,干嘛还要骂他。 吴长吏眉头倒竖着看他,“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委屈?” “嗯……”吴虎哼哼唧唧地点点头。 吴长吏一看他这个做派就更看不上眼了,“你都听到他们不对劲了,也知道那个白家娘子就是徐彤,她这么大费周章地隐藏身份,肯定和陈力海的案子有关系。你不马上抓人,还有脸跑回来跟我邀功?!” 吴虎傻眼了:“可是,您不是说过让我不要鲁莽行事,不管听到、看到什么,都要回来和您商讨过再行动吗?” 有吗? 吴长吏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自己还真说过这句话。 “咳咳。”他不自然地摸摸鼻头,“我是不是还说过要见机行事?你现在不就是错过时机了吗?万一被卫河墨抢先了,可怎么办?” “是!我马上带人过去抓!”吴虎抖擞精神,立下军令状。 第76章 正躺在床上的卫河墨突然惊醒, 满身冷汗。 程子君刚刚把人哄睡下,见他惶惶不安的样子,拍拍他瘦削的背, 语调柔和道:“墨宝儿,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不怕不怕。” 卫河墨白他一眼,“我像是那种会被噩梦吓到的人吗。” “也是哦。”程子君讪讪收回手,“那是怎么了, 不舒服吗?” “没有。”卫河墨摇摇头,“我只是刚刚心猛然间跳了一下。” 豆腐坊。 几个五大三粗的官府打扮的小吏踹门而入, 打头的正是刚刚来窥视的吴虎。 看他们来者不善的模样, 徐彤喉咙发紧, 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不过腹中的胎儿好像知道此时情况不妙, 颇为乖巧,没有在肚子里闹。 白时握紧徐彤的手, 发现她手冰得瑟瑟发抖,眼中寒光一闪, “几位大驾光临, 是为何事?” 吴虎身体后仰, 嘴角一边向上扬起冷笑一声, “何事?这就要问问为什么陈力海大人的夫人您。”他说着手指一点, 指向徐彤,“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白时瞳孔骤然缩紧, “大人说笑了,我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只是普普通通谋生的小百姓,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吴虎懒得和这两个人多费口舌,“误会?我方才听你们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 不用废话了,带走!” “赫——不,你们无凭无据,凭什么抓我们!救命啊——救命!”徐彤的脸颊湿漉漉的,全是泪水和惊慌的冷汗,她手指神经质地紧紧抓住白时的衣裳,好像一松手两人就会永隔天涯一般。 第82章 “难道还需要什么证据吗?我们听到的就是证据。”吴虎余光瞥了一眼徐彤挺起的肚子,转身和王麻三低语道:“你们抓人小心点,别让她有个好歹,知府大人若是知道我们对一个有身孕的下狠手,也说不过去啊。” “好嘞,放心吧,大家伙手头都有数呢。” 听到吴虎的这句话,白时凝聚在手心的妖力悄然散去。 白时不再挣扎,“大人,你们一定是误会了什么,我愿意跟你们走,好好解释清楚,但是我娘子,她身体有孕,求大人体谅,放过她吧。” 既然白时不挣扎,那自然是最好不过,还省事。 “行,只要她把该说的都说清楚,我绝不为难她。”吴虎说得坦坦荡荡。 不过,舅舅会拿她怎么样可说不准,我只不过是负责把人带回去罢了。 吴虎这样的心思,白时浑然不知。 他眷恋安抚地看了徐彤一眼。 【彤娘,放心,没事的,陈力海的惨状和我们毫无关系。我们和他们求求情,解释清楚就没事了。】 真的吗? 徐彤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话。 方才极度的恐惧让她的喉咙紧缩,近乎失声了。 徐彤总觉得,官府的人是不会相信她和白时的清白的。 陈力海这桩无头惨案,终于被官府的人找到了和陈力海有关联的可疑之人,怎么肯轻易把他们放走呢。 便是无罪,也会变成有罪。 这也是为什么,白时和徐彤要苦苦隐瞒身份,不让卫河墨察觉。 可是再怎么避开,也躲不掉。 徐彤眼神涣散,她无力地护住肚子里的孩子,看着被粗暴捆绑的白时,泣不成声。 陈力海,你可真是我的克星,你为什么一定要来破坏我的生活? 她好恨啊。 徐彤恨得心都在滴血。 【彤娘别怕,你夫君也不是没用的,若是官府的人硬要把罪人的帽子扣到我们头上,我一定会带你逃出去的!】 【不过那样的话,我们可能要躲躲藏藏,或者在山里过一辈子了。】 【彤娘,你还记得那两个小郎君吗?他们看着也不像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如果他们和官府不是一丘之貉,一定会还我们一个清白的。】 【况且,彤娘你的模样和先前截然不同,只要咬死是他们听错了,他们也没有证据证明你就是陈力海的夫人!】 白时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安慰徐彤。 吴虎不知道白时是妖,还能隔空传话。他看着这两个人隔着人群两眼含情脉脉对视,好似身置在什么棒打鸳鸯的戏场,顿感鸡皮疙瘩掉一地。 “行啦,快走吧,到时候把你们关在一起。又不是分开,做什么这副模样,你自己的娘子,自己照顾,我们可不知道怎么照顾她。” 白时没想到是这样,“太好了!大人,是真的吗大人!多谢大人!” 他舒了一口气,既然能如此通情达理,想必不会做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事情。 吴虎看看天色,“快带人回去吧,免得舅舅等久了。” “看什么看!”他们在豆腐坊闹的这一出动静,引来了不少人的关注,门口就有几个好事胆大的探头探脑进来看。 吴虎眼睛一瞪,粗声粗气吼了一声,把他们吓得一哆嗦,猛然缩回头。 “走!” …… 吴长吏左看看右看看,怎么看都看不出眼前这个五大三粗、一脸恶气的女子会是徐彤。 这怎么会是徐夫人呢? 吴长吏想不通。 他印象里面的徐彤身形娇小,端的是小家碧玉,温婉和美的夫人典范。 “你……”思及有外人在场,吴长吏还是给了自家侄子面子,没当面骂他是不是蠢到来消遣他,而是语气略带质疑,“你确定没抓错人?” “没错!就是这两个人,这个女子就是陈力海大人的夫人,这一位,就是她的情夫。”吴虎信誓旦旦,眼神坚定道:“我亲耳听见的,绝不会有错。” 好吧。 吴长吏仔细想想,这个世界上也不是没有能让人改头换面的方法,徐彤变成这个样子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吴长吏瞅瞅这个向来傻乎乎的侄子,如今总算是做了一件值得称道的差事。 他想着想着,不禁满怀欣慰道:“行了,你下去吧。” “接下来的事,就由我来审问吧。” 他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阴笑,让人忍不住发怵。 吴虎听说过一些吴长吏审问人犯的手段,触及白时略带哀求的眼光,他犹豫着开口道:“舅舅,人不是交给我来审的吗……况且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呢,不适合用那些刑讯逼问的手段啊。” “呵呵,吴虎啊,你还是太年轻了,你要知道,舅舅不是贪你的功劳,而是怕你被他们蒙骗,到最后什么也问不出来。这件事上,舅舅比你有经验得多。” “回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吴虎也不好直接忤逆吴长吏,只能悻悻离开了。 白时大感不妙,眼前这个人和吴虎明显是不是一个量级的,不好对付得多。 吴长吏就是官府里最常见的那一类人。 手里有点权就热衷于弄权,为了得到上司的青眼不惜一切。 眼里只能看到上升的青云路,脚下踩着的是累累人骨堆出来的血肉。 吴长吏能到今天的地位,手里不知道堆着多少冤案惨案。 可是没人会在乎。 谁说屈打成招不是招呢? 甭管这两个人到底是不是害陈力海的人,就冲着徐彤可疑的身份,吴长吏就可以把这件事情给坐实了。 多么合理的理由啊? 徐夫人红杏出墙,对陈大人心怀不满,连同情夫一起凌虐陈大人。 吴长吏慢悠悠把堵住徐彤嘴巴的布巾扯出来,“徐夫人,好久不见。” “我不认识什么徐夫人,我只是个卖豆腐的村妇。”徐彤冷眼看着他,看着无畏,身体却在轻轻颤抖。 “呜呜——呜!”白时急匆匆往徐彤那边靠近。 “嗤。”吴长吏笑了一下,没搭理她,转头一脚把白时踹倒在地。 “赫——”白时的腹部毫无防备之下被击中,一瞬间的疼痛让他只能发出喘息。 吴长吏把白时嘴巴里的布巾也扯下来,“看来你似乎有话要说啊?” 白时满头冷汗,蜷缩着说道:“大人,我们真的认识徐夫人,您高抬贵手,饶了我们吧。” “是与不是,我自有分辨,不管按照规矩,你们得先去牢狱里面走一遭了。”吴长吏力气奇大无比,单手就把白时整个人拎起来往外面走去。 这一手让白时都震惊了一下。 看见白时不知道要被带到哪里去,徐彤急忙起身,踉踉跄跄地在吴长吏身后追着。 “徐夫人可要走慢些,不小心摔倒的话,肚子里的孩子会怎么样我可不知道。不过也不要走太慢,不然——” “你心爱的郎君会被带到什么地方,你就不知道了。” 白时见不得徐彤被这样对待,他有心要让吴长吏吃顿苦头,左手暗暗一挥,凝聚妖力打算击入他的体内肆虐,让他试一试体内刺痛难忍的滋味。 徐彤看到他的动作,瞳孔一缩。 可是什么也没发生。 吴长吏健步如飞。 怎么会这样?! 白时再次凝聚妖力,可是这一次的结果和方才一样。 他的妖力根本凝聚不起来,竭尽全力也只有微弱的一丝丝。 不知道为什么,在吴长吏的宅子里,白时的妖力根本无法施展,他现在和寻常的普通人没有区别。 “到了。”吴长吏示意下人帮他打开暗门。 这里是吴长吏的暗牢,在官府的牢狱里面,有诸多手段都施展不开。 为了“撬开”一些嘴硬的“犯人”的嘴巴,有时候只能动用一些非常规手段,不过这些让知府大人看到的话终归不好,所以吴长吏便在自家设了一个暗牢。 “接下来,要好好招待二位了。” 第77章 白时悔恨不已, 眼眸红得近乎滴血。 他后悔方才自己的自大,居然认为自己能带着徐彤全身而退,就这样毫无准备地将徐彤带进了虎穴。 如果当时他不顾忌太多, 当场将那些人全杀了该有多好。 好在白时还能动用这一丝妖力向徐彤传音。 【彤娘,你一定要咬死自己的身份, 你是白丹,不认识什么徐彤。否则,他一定会将陈力海的案子扣到我们头上, 不会相信我们是无辜的,届时就真的逃不掉了。】 徐彤茫然地看着眼前阴冷的地牢, 以及被吴长吏死死拖着的白时, 浑身都在发抖。 【彤娘!你冷静一点, 一定要记住我的话!】 “得了, 还在看什么看呢?”吴长吏最讨厌这种情人之间相生相随的戏码了。 第83章 他三下两下就把白时固定在刑架之上,“怎么样, 我的手法还不错吧?这里招待过不少像你这么嘴硬的人呢。” 吴长吏自己派人打造的地牢不大,小小的一间, 可是里面的刑具千奇百怪。 白时的视线在布满倒刺的铁鞭和烧得发红的铁甲上掠过。 吴长吏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但是他对白时没有丝毫畏惧的表情这件事很不满。 “也许你还不知道它们的用途。”吴长吏下定决心要他露出害怕的情绪, 牵动着阴寒的面孔露出一个笑容, “这件铁甲可是我花费了大价钱找人定做的, 你想想,它被烧得红彤彤的, 穿在人的身上该有多美啊!” 他粗糙的手指弹了弹白时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你穿上它一定会觉得很温暖的。” “等你暖起来之后,就会觉得很热,很热, 也许还会有一点点烫。不过没关系,我会帮你脱下来的,等到铁甲冷却之后,我就慢慢帮你脱下来,不过那个时候可能你的皮肤已经和铁甲黏合在一起了,会有些难脱啊……” 他突然想起陈力海,话音一转,“你有没有觉得,这样的话会有点像陈大人?他身上黏着的是狗皮,你身上的是铁皮。我也算是为陈大人出气了吧?哈哈哈哈。” 白时苍白的双唇抿紧,神情呆滞麻木,吴长吏看到他的这副表情终于满意了,他以为白时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村夫直接被他吓傻了。 但他没发现,自始至终,白时的眼神都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巡视着整个地牢。 这里很不对劲,白时从来没有遇见过妖力不能动用的情况,如果说吴长吏是什么有修为的道士和尚还能说得通,可是吴长吏除了力气比寻常人大一些,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找到了! 白时目光一滞,停在了地牢左上方的一个颜色黯淡的八卦镜上。若不是他眼睛尖,都要忽略过去了。 上面挥散着淡淡的波动,凡人无法感受到,却让白时很不舒服,显然,就是这个东西克制住了白时的力量。 他要想个办法,把这个鬼东西弄走才行。 “好了,差点忘了你,徐夫人。你们两位都是贵客,怎么能厚此薄彼?”吴长吏甩了甩手,左手捏捏右手,好让自己舒缓舒缓。 他心中暗骂白时,人看着体量轻,一路上拎过来还费了他不少劲。 他的手现在都还酸着。 不过这一位,他要用什么来招待呢? 唉,真是难办。 肚子里面还有一个,这样的人,一个不小心就一尸两命了。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吴长吏还在思索当中,白时见他打算把刑具往徐彤身上用,着急得额头汗液直流。 不行,不能让彤娘被那些东西折磨。 他咬紧牙关,心跳如鼓声般急促,大脑疯狂运转想着还有什么办法能救彤娘。 “不!大人!你不能,不能这么对她,大厉律法有规定,狱卒典吏不得对怀胎的女子用刑!大人我求您了,放过她吧……” 除了这个可能会对吴长吏有些影响,白时真的别无他法。 他只能在内心默默祈祷吴长吏还能对律法有点畏惧之心。 白时两颊内部的唇肉都被他咬出血了,口腔弥漫着腥锈的血味。 在昏暗狭窄的地牢里,没人注意到白时充满着暴戾血性的兽化瞳孔。 吴长吏听了白时的一席话忍不住思索起来,大厉有这样一条律法吗?他怎么不记得了。 不过,他不记得的律法也不缺这一条了。 说实话,吴长吏也不太想对徐彤用刑,且不说人还挺着个大肚子,就单单说身份的事情。 若真是徐彤和她的情夫也就罢了,可若不是,他这一举可就是无故伤民。 都怪吴虎那个蠢货,抓人还抓出这么大的动静,让周围的邻里百姓都知道他们冲进豆腐坊抓了两个人出来,这么大的阵仗说不准会传到卫河墨那个毛头小子那里。 卫河墨知晓了,知府大人定然也会知晓。 一天天,都在帮吴虎收拾烂摊子。 吴长吏浑然忘却,徐彤这样关键的人还是吴虎从墙角听到的,不然此刻还没有吴长吏的事呢。 算了,是我想岔了。 吴长吏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钻牛角尖了,管她是不是真的徐彤,只要她自己承认了就好。 只要她认了自己是徐彤,事情还不好办吗? 吴长吏蹲下身来,仔细观察着眼前这个和村妇没有两样的粗犷女人。 可如果她真的是徐彤,身形可以变,可相貌是如何变的? 吴长吏十分具有求知欲和求真欲,他甚至还上手捏住徐彤的下巴左右摇摆,观察有没有人皮面具的接口。 “大人,你有什么事情冲我来,大人!她肚子里还有孩子,你放过她吧,大人——”白时的叫喊声越发凄厉,他拼命地挣扎着,手腕和双腿上的铁链之间相互激烈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把整个地牢都变得喧闹起来。 徐彤被吴长吏阴森森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得血液冻结,手脚的颤动久久停不下来,肚子里面乖巧的娃娃好像终于支撑不住般,在肚子里面翻滚。 隐隐约约的下坠感让徐彤有了预感。 孩子,还没见到你一面,只怕今日你就要离我而去了,盼你下辈子转生到一户好人家里吧。 徐彤今日打定主意要和白时共进退,“大人,不必顾忌我,我愿意和夫君共受刑罚,只为证明我们夫妻二人不是大人口中的人犯,请大人明鉴!” 【不行!彤娘,彤娘你……】 徐彤对白时的传音充耳不闻,而白时也因为八卦镜的限制,唯一能用的一丝妖力也所剩无几,传音效果断断续续的。 “好哇好,着实令人感动。”吴长吏看着他们两人伉俪情深的模样,眼睛一转,又有了主意。 他先是找了一个舒服的交椅,把徐彤摁坐在上面,以防徐彤乱跑,吴长吏还非常严谨地把她也五花大绑起来,和被吊着的白时面对面。 “这样就好了。”吴长吏满意点点头,拍拍手中不存在的灰尘,“放心,我是个善人,不会动她一根手指。” 白时终于舒了一口气。 不过他的这口气舒到一半就变成了惨叫。 只见吴长吏抄起一块烧得红润冒烟的烙铁,狠狠烫在白时的喉咙上。 皮肉被高温烧灼,发出“滋滋”的声音。 “白郎——”徐彤疯狂扭动着身体,想冲过去,奈何吴长吏绑得太紧,怎么也挣不脱。 吴长吏把烙铁放下,“我看你也不像是会老实说话的人,还拿着律法来压我?这样的人,想必问你话也不会说实话,我还不如问问这位,是也不是?” “赫——赫——”白时颈间的皮肉已经被烫坏了,发不出声音,连喘气都是一种折磨。 “你是徐彤吗?陈力海大人是不是你和他害的?”吴长吏好整以暇地看着徐彤。 【你不是徐彤!你……白丹……】 徐彤咬牙,眼泪止不住地流,她能够清楚地看见白时身上的伤,皮肉绽开,焦黑的皮肤之下血红的筋肉抽搐。 “我是白丹,真的不认识徐彤……呜呜呜呜呜……大人你放过我们吧……” “嘘。”吴长吏比划了一下,“别吓到肚子里面的孩子,我们悄悄地继续。” “好了,这个烧好了,穿上去一定很威武。” 白时已经看穿了眼前的这个人,吴长吏病态地享受着这种掌握他人生命的感觉,享受着凄厉的哀嚎,问话只是他光明正大满足自己癖好的理由罢了。 铁甲被吴长吏夹着套在白时的身上,让他现在看起来像一个被铁桶围住炙烤的羊羔。 皮肉散发的油脂焦香味直窜徐彤的鼻尖,她整个人都要昏厥过去。 嘴里喃喃叫着:“白郎,白郎……放过我们吧……” 铁甲穿上了,吴长吏还不急着脱,左右看了一圈,等铁甲稍稍冷却下来之后,吴长吏猛地一撕扯,白时艰难地发出一声“赫赫”的叫声,又无力地垂下头。 白时现在彻底成为血淋淋的“肉人”,即没有皮,只有血肉裸露在外的人。 吴长吏再问:“你是徐彤吗?如果不是的话,恐怕我还要再来一次啊。” “我是,我是,大人,我是徐彤……求求您,放过他吧。不!为什么,我说我是了啊啊啊啊——为什么还要这样对他——”徐彤张合着干燥起皮的双唇,嘶哑着叫道。 只见吴长吏拿着烫红的尖铁棍,从侧边直接穿过白时的腰骨,活生生打出一处琵琶锁。 白时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他强撑着最后的气力,眷念地、深深地看了一眼徐彤,把她的模样牢牢刻画在心里。 【一会……踢碎镜子……快跑……找卫……救……】 方才吴长吏随手把铁棍放下,位置就在白时的脚下,他绷起脚尖用力踢的话就能把铁块踢上天花板,击碎八卦镜之后,妖力就能正常地使用了。 第84章 可惜白时恢复的妖力只能做到把徐彤放走。 他的伤太重了。 第78章 “什……么?”徐彤的脑海中混乱地交织着各种嗡鸣, 一时反应不过来白时的话是什么意思。 吴长吏皱眉,敏锐地察觉到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猛然转头看向白时。 可惜晚了一步。 白时好像没有了痛觉一样,不顾横穿身体的伤口, 狰狞着脸庞使劲将身体下坠,好让自己的脚尖勾到那根铁棍。 碰到了! 他脚尖略一翻转, 用尽全力瞄准方向将它往八卦镜的方向刺去。 凌厉的风声掠过吴长吏的耳朵,擦出一道血痕,直直奔向八卦镜的镜面。 “咔嚓——” 镜子应声而碎, 吴长吏不解地皱紧眉头。 奇怪,这面镜子是打哪里来的? 哦, 他想起来了, 是当初在街上瞎逛的时候, 听到有人说什么可镇血气, 他就顺手买回来放在地牢里面了。 不等吴长吏思索太多,铁棍撞上墙壁接着狠狠反弹回来, 恰好直击吴长吏的方向。 吴长吏:!!! 他来不及躲避,只顾得上将身形□□, 奈何来袭的速度太快, 没能闪避过去, 铁棍“咚”的一声砸到了吴长吏的后背上。 他胸膛一阵闷痛, 两眼一黑就昏迷过去。 这个发展倒是白时没想到的, 不过人晕了正好,方便徐彤逃走, 这样就不用再和吴长吏纠缠太多了。 白时的妖力恢复之后迅速行动,飞快将捆绑在徐彤身上的绳索解开。 【彤娘,你怎么样,还好吗?】 白时说不出话, 只能用传音的方式和徐彤交谈了。 “肚子,痛。”徐彤一手撑住交椅,一手扶着肚子艰难地站起来。 白时的目光触及她的下腹,瞳孔骤然缩紧。 流血了! 【彤娘,我送你去找卫河墨,他身边的那个大妖能治好你,你跟他说,只要他能救你,那些秘宝将双手奉上。】 时间不够了,白时摸不准吴长吏会昏迷多久,他也害怕上面会不会再有人下来,还是早点送徐彤离开为好。 “那,你呢,一起,走。”徐彤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她看似清明,实则已经疼痛地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了,只能隐约看见白时的身影。 白时没有回应她,续存着妖力凝聚于手心,凝神一挥,徐彤只觉得天旋地转,再睁眼,已然是陌生的地界。 留在地牢当中的白时再也支撑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颓然垂落下去。 【彤娘,孩子如果能活下来,就叫安安吧……】 粗大的铁链将白时牢牢锁在刑架上,漆黑没有一丝光亮的地牢,映衬着白时仿佛一只被蜘蛛捕食殆尽的小虫,只剩一具空荡的躯体,随着蛛网的起伏,摇摇荡荡。 - “外面是什么动静?”卫河墨正换好衣裳准备出去一趟,脚步还没踏出去,就听见庭院中间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程子君看清楚状况之后也是一惊,“是徐彤。” 卫河墨:! “她怎么会在这里?”卫河墨脚步匆匆赶过去,看到的正是已经昏死过去,面庞发青,微微抽搐的徐彤。 “糟了!”卫河墨握紧程子君的双手,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水水,快救救她,不能让她死了。” 程子君面色凝重道:“好,我们快些把她安置回房间里。” 在程子君的妖力输送下,徐彤的身体总算回暖,再不是方才几乎和死人一样的青白肤色。 肚子里面的小娃娃也保住了。 “真是可怜,还没出世就多灾多难,小家伙,幸亏你顽强,以后也要像这般坚强才行啊。”卫河墨隔着空气对徐彤肚子里的娃娃语重心长道。 “诶……”卫河墨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白郎君也不在她身边,徐娘子还伤得这么重。” “盼你快些醒来吧。” 昨天一晚堪称鸡飞狗跳,徐彤明明是昏睡着,可一会嘴里念叨着“白郎白郎”的,一会又猛然坐起来,不管不顾要往外面冲,说什么要救人。 卫河墨着急得要命,想问问她到底怎么了的时候,徐彤眼睛一翻,整个人身体一软就倒下去,差点没把卫河墨吓出个好歹。 把人绑起来不让她乱动吧,结果人的反应更大了,手腕磨得出血也要跑出去,一边尖叫一边挣扎。 卫河墨心力交瘁,“徐娘子,你就歇一歇吧,这样折腾下去,肚子里的娃娃又要灌输妖力了。” 徐彤眼睛要睁不睁,好似困在了无比可怕的梦魇当中,“不,我不是,我不是,我是白丹……啊啊啊我是我是,我是徐彤不是白丹……” 卫河墨心一跳,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从徐彤的话语当中,卫河墨多少猜出了点什么。 不过还是要等徐彤清醒了之后,才好行事。 卫河墨不是没有想过要让程子君找一找白时的下落,可也许是白时身上佩戴的隐藏气息的宝物太厉害,程子君怎么感受都无法找到白时的下落。 只能作罢。 徐彤是被刺眼的太阳光唤醒的。 身下是柔软舒适的被褥,肚子也很正常,没有那种下坠之痛。 痛? 对了,白郎! 徐彤恍然起身,不安地张望四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你醒了?”卫河墨端着米粥进来,看见徐彤清醒了,总算松了一口气,“先喝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大人?”徐彤认出卫河墨的脸之后,小声嗫嚅着道:“白郎呢,白郎是和我一起来的吗?” 卫河墨触及徐彤破碎地充满期盼的眼神,一时语塞。 “我们没有看到他。我们看见你的时候,你下面一直在流血,呼吸冰凉,旁边没有其他人了。”卫河墨飞快补充道:“姐姐,如果可以,你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也许我们能帮你把白郎君找回来。” 得知白时没有和她一起逃出来的消息,徐彤眼前发黑,险些又要晕厥过去。 不过卫河墨最后的一句话好似让她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徐彤紧紧抓住卫河墨的衣角,从床上爬下来跪在卫河墨面前,“大人,求求你,求求你们救救他吧。我知道,你们和他们不一样。”她说到这里看向程子君,“大人,看在你们同为妖的份上,求求您了。” “对了,秘宝,白郎他有很多秘宝,这些都可以献给大人,只求您救救他吧。” 卫河墨估摸着徐彤应该是应激了,此时她的情绪起伏这么大,怕是不能冷静下来好好说清楚。 得想个办法。 正如卫河墨所料,徐彤的脑子里只剩下救白时的念头,一团混沌,说话颠三倒四的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姐姐,你看着我。”卫河墨小心翼翼地把她扶到床上,蹲坐在她面前,“我问你,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好吗?” 徐彤仓皇点头。 “你们昨天在哪里?” 徐彤:“开始是在家里,后来就被抓到一个很黑很黑的地牢里面。” 卫河墨拿起玉碗,搅动几下,让粥水的热气蒸腾出来,“是被谁抓走的?” 他一边问一边喂食,徐彤的身体如今是供养两个人的养分,她昨天担惊受怕了一整天,再不快些进食,身体怕是会吃不消。 徐彤呆呆地坐着,卫河墨喂过来,她就机械地进食,“我不知道是谁,他们都穿着官府的衣服。不过后来他们把我和白郎带到了一个宅院里,我看见上面的牌匾是吴宅,他们管坐在上面的人叫吴长吏。” …… “嘶——”吴长吏是自己捂着脑袋醒过来的。 他一夜未归,府里的仆从没看见他也不敢随意进到地牢里面。 所以他就这样躺在冰凉的地牢里面一夜到天亮。 吴长吏只觉得浑身发痛,那根铁棍还好不是尖端朝着他飞过来,否则就命丧当场了。 虽然现在也没有好到哪里。 “这小子下手可真狠。”吴长吏摸摸自己的背,再摸摸自己的后脑勺,“都肿起来了。” 他摸索着爬起来,手掌蓦然被破碎的镜片刺入。 “镜子?”他捏起一片镜片,踉跄站起来,阴毒的目光望向白时的方向。 好啊,我非要你把这些碎片一片片咽下去不可。 白时吊在刑架上,无声无息。 吴长吏却对自己很有自信,他很清楚自己昨天下手的有多重,刚刚好在吊着人一口气的程度。 “徐娘子,你如果不想你夫君死在这里的话,待会出去你就乖乖在知府面前承认你是徐彤,不然……”他威胁的话语还没说完,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人呢?!” 只见交椅上空落落的,粗大的麻绳散落四周,哪里还有徐彤的身影。 吴长吏犹疑地扫视白时一眼,可是看他奄奄一息的模样又觉得不太可能。 第85章 定然是白时昨天看见有人趁他不注意偷溜进地牢,为了让徐彤顺利逃出去,设法用铁棍击晕他,好叫那人把徐彤救出去了。 该死! 吴长吏顾不上折磨白时,赶紧出去找人。 恰逢吴虎前来找他,被他的情形吓了一大跳,“舅舅,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伤得这么重?” 吴长吏还没照过镜子,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何模样。 脑袋左边鼓起一个大包,前面的鼻梁也塌下来,涌出的鲜血被糊到旁边,干涸的血液变成褐红色,整张脸血呼啦啦的。 吴长吏鼻梁上的伤是他晕过去之后正面朝下造成的,不过由于脑袋上和后背的伤太痛了,让吴长吏暂时忽略了脸上的疼痛。 面对吴虎的关切询问,吴长吏烦躁地挥手,“下人呢?管家呢?帮我把人叫过来,再帮我从医馆里面找个医师过来。” 吴虎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舅舅的脸色也不敢多问,忙不迭应声就扭头找人去了。 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揣测。 怎么就一晚上不见,舅舅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思及白时和徐娘子,吴虎心中一悚,不会是被这两个人打的吧。 不可能不可能,也许是不小心摔倒了。 吴虎摇摇头,把这个荒谬的猜测从脑袋中甩出去。 殊不知自己离真相擦肩而过。 管家战战兢兢弯着腰跑过来,气还没喘匀,看见吴长吏的伤势,吓得两股颤颤,“大人,您,您没事吧?” “我问你,昨天,有没有一个女人从这里逃出去?”吴长吏对他很不满,偌大的一个宅院,他一个晚上都没出来,竟然没有一个人下去找他。 害得他在冰冷的地板上面躺了这么久,若是他们早一点发现不对劲的话,徐彤就不会不翼而飞了。 没用的东西。 吴长吏对这群废物已经起杀心了。 他全然没有想过,明明是他自己从来不允许旁人下地牢。 先前曾经有一个还算机灵的小厮,很得吴长吏的赏识。有一次他在地牢里面耽搁的时间有些久了,那小厮想展现自己的忠心,谄媚着拎着食盒下去给吴长吏送饭。 结果出来的只有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从此再无人敢靠近那方地牢。 管家跟了吴长吏也有些年了,一下子就听出了吴长吏带着迁怒的语气,他膝盖“扑通”地就跪下了,“大人,没有啊,昨天晚上我就在附近守着,等着大人您出来,眼睛都不敢闭一下。真的什么人都没看见。” 负责巡视的家丁也都惶惶说道:“大人,昨夜并无任何可疑的人出现在院子里啊。” 吴长吏气急攻心喊道:“废物,一群废物!难不成人还能凭空飞走不成,还不快点给我出去找人!” “是,是。”下人顿时作鸟兽散,不敢再多待一秒,生怕自己马上就人头落地。 还是管家比较靠谱些,小心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吴长吏,“大人,要找什么样的人?可有什么画像?我怕那些下人愚笨,坏了大人的要事。” 吴长吏已经是外强中干,方才强撑着说了那么多话,情绪起起伏伏,现在只觉得身体发虚,他费劲地扶着脑袋说道:“让他们找吴虎,吴虎带着他们去找,快,把我扶到床上,痛死老子了。医师怎么还不来!”说到最后,带上了烦躁的怒气。 “大人你歇会,我这就去瞧瞧。”管家体贴周到地拿热毛巾把他脸上的血渍擦了擦,小心地瞧瞧吴长吏的神色。 只有怒意,之前闪过的杀意消失了。 管家心里的大石总算落下了,暗道银子可真是不好赚,今天又多活了一天。 等到他攒到的养老的钱,得想个办法和吴长吏辞行才是,不然迟早得把小命搭在这里。 吴长吏还不知道他看似忠心的管家心中的小九九,只觉得他的服侍周到,倍感妥帖。 还是不杀了,新人来了还得费时间教养,这么合心意的管家和下人可不好找。 眼下徐彤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要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才是。 吴长吏思忖片刻,睁开双眼,一丝精光闪过。 他拖着身体走到桌前,“来人,伺候笔墨。” - 那厢卫河墨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在卫河墨逐字逐句的问法之下,徐彤把所有的事情都和他说明白了。 她真的没有对陈力海做什么,白时给她带来假死药之后,她假死脱身,就真的和陈府再无关系了。 何况那段时间她以为白时真的被陈力海杀死了,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脱离陈府之后也是时好时坏,神智清醒的时间并不长。 多亏白时的悉心照料,她才能恢复如初。白时的时间和精力都在她的身上打转,怎么可能会顾得上报复陈力海? 她和白时两人只想安安稳稳地过好自己的日子。 隐藏自己的身份和行踪是不想过多地和陈力海扯上关系,毕竟陈力海的案子特殊。 这种牵扯到官员的大案,本来就是不查出幕后真凶决不罢休。徐彤又是他的夫人,如今改头换面和情人结为夫妇,难免会惹人揣测,保不齐就有人想把陈力海的案子归类为情杀,把徐彤和白时抓来定罪,就此结案。 白时和徐彤都不想生事,最好的办法就是隐藏下去。 没成想还是疏忽大意了,在家中谈话被人听去了首尾,酿成惨剧。 白时此时还被吴长吏关在地牢下面,不知道是生是死。 徐彤哭得眼睛红肿不堪,几乎睁不开眼睛。 卫河墨连忙安抚她道:“姐姐,别怕,白郎君一定会没事的,眼下你不见了,不知道你的去处,吴长吏手里就只有他了。为了达到他向知府大人昭示自己破案能耐的目的,他绝不会再对白郎君做什么刑讯逼供的事。” “相反,他还要想办法吊着白郎君的命,不然他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而且,你知道白郎君是妖,要相信他一定能撑过去的,只要还有一口气,子君就能救活他,让他生龙活虎的。” 恰好此时程子君炖的安神汤药送过来了,卫河墨端起药碗递给徐彤,“姐姐,你快喝药。我们这就去吴长吏府上探一探。” 卫河墨并不怀疑徐彤,他心里有一杆秤,直觉准得可怕,徐彤把话说得这么明白,陈力海的案子绝不是她和白时做的。 那么,伤害陈力海的到底会是什么人…… 事情好像又回到了一开始的起点,让人摸不着头绪。 第79章 徐彤喝下带有程子君妖力的安神药之后, 便沉沉睡去了。 卫河墨和程子君安顿好她之后,却并没有去吴长吏的府上,而是调转方向, 去找知府了。 恰好,高小吏和胖小吏再次与卫河墨错过。 他们两人傻傻站在门口, 两眼相望,欲哭无泪。 二人不约而同在心中感叹道,大人怎么这么能跑啊。 吴虎带着一群人路过, 看到这两个憨货,以为他们想躲着偷懒, 不满道:“呆站着干什么呢, 还不快点找人?” “是是是, 这就来。”高小吏忙不迭点头称是, 拉着胖小吏跟上了。 胖小吏这次来其实是想告诉卫河墨一声,吴长吏好像有什么要针对他的动作, 但是他人微言轻,只是隐约听到一些风声, 具体的事情他也不清楚。 思及跟着卫河墨的那几天, 卫河墨对他们两个都颇为照顾, 私底下还拿了些银钱给他们当作报酬, 原本就对他很是崇拜的胖小吏在钱的加持下更喜欢卫河墨了。 他本打算自己一个人悄悄来找卫河墨, 毕竟往大了说,这个举动无疑是出卖他的上司。但高小吏实在不放心这个一根筋的人, 生怕他被吴长吏的人发现不对劲,糟苦头,所以还是跟着他一起来了。 还好碰见他们俩的是吴虎,吴虎向来不喜欢想太多, 高小吏松了一口气,掐了一下胖小吏的胳膊,跟上吴虎寻人的队伍。 胖小吏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 “哎呀,来了,怎么样,是有什么好消息了吗?”知府正逗弄着手里的绿色大鸟,猛然看见卫河墨觉得很是新奇。 卫河墨粗略看到这只鸟差点没认出来,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不是大鹦鹉嘛! 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远隔重洋的非洲大鹦鹉,卫河墨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很是稀奇地盯着它。 鹦鹉扇扇翅膀:“上茶,上茶。” “哈哈哈哈哈。”知府对这个小东西正在兴头上,又伸出手指,嘴里发出“嘬嘬嘬”的声音摸它的脑袋,“这只鸟不错吧,据说是西洋那边的商人引进来的,恰好最近有个杂耍团来易山府,他们的班主送来的。” 原来是这样。 卫河墨虽然对这个能带来非本土鹦鹉的杂耍团很好奇,但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大人,我这次来是想和您禀告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知府笑眯眯望着他,“坐,坐下说。” 第86章 卫河墨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说辞了,他目光恳切道:“大人,我在给徐夫人迁坟的时候,发现里面的那一具尸首并不是真正的徐夫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知府打断了,“啊,这件事呢,我已经知道了。” 卫河墨没料想到这个发展,怔愣了一下。 “吴长吏都和我说过了,哎呀,河墨啊,这件事我就要说说你了,年纪还是太小,不够稳重。你回来之后去白家豆腐坊,是已经知道白氏那对夫妇就是徐彤和她的奸夫了吧。” 卫河墨心中一沉,知道情况怕是不妙。 果不其然,知府叹了一口气,道:“你这孩子,既然发现了就要马上把这两个人抓起来才是,怎么还任留他们在那里呢,我知道你是不想打草惊蛇,可是这样一来,人万一跑了可就糟了。” “还好吴长吏经验老道,发现不对劲之后就把人抓起来了,你看,证词都出来了,他已经招认了,哈哈哈哈。” 知府拍拍卫河墨瘦削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放心,我知道都是多亏了你,吴长吏不过是蹭了你的功劳罢了,我心里都有数的。” 卫河墨垂下眼帘,神色莫名,“大人,吴长吏也许是有什么误会,徐彤的身份确实不错,就是那位白娘子,可是陈力海大人的伤是不是他们做的,还有待商榷啊。” 知府敛了敛笑意,气势沉沉如山,不发一语地望着他。 卫河墨却不畏惧他,双目灼灼,“大人,可否把证词给我们一看?” 知府左手轻敲桌面,从袖中抽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张,拍在桌子上。 卫河墨轻震纸张,把它展开来。 上面写的事无巨细,把白时是如何因爱生恨,虐杀陈力海的过程都细细描述出来。 最底下还有白时的手印。 沉默良久的知府终于开口了,“你可知道。吴长吏还和我说什么了?” 卫河墨道:“愿闻其详。” “原本,吴长吏是抓了两个人,一个是徐彤,一个是她的情夫白时,但是就在昨天晚上,有人进到吴长吏府上,把徐彤救走了。河墨啊,你觉得是谁做的?” 卫河墨知道知府此番是怀疑到他的头上了。 “我观你的行事,对徐彤似乎颇有同情啊。我知道,陈力海呢,有些时候是有一些荒诞,可是徐彤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他们之间的事情,外人又如何能插手呢?” 知府摇摇头,“有时候,人的良善之心,也要用对地方啊。” 卫河墨把证词放下,“这么说,知府大人是觉得,我就是那个把徐彤救走的人了,是吗?” 在一旁一直沉默着不出声的程子君突然开口了,“大人若是觉得我们是那种人,当初又何必大老远把我们叫过来?” “这……”知府被程子君一反问,突然想起来当初找卫河墨过来,正是因为他们都是在天子那边挂得上号的人物。 知府暗骂自己被吴长吏的三言两语挑拨地昏了头,差点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哎呀,怪我怪我,是我言语不当了,哎呀呀,河墨啊,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卫河墨却没有再继续聊下去的欲望了,他了解知府这一类在官场中混迹的人的特性,有时候姿态摆得高一些,反而会有更好的效果。 “大人,我就和您明说了,陈力海大人的案子,不会是徐彤他们做的。您看这个证词,虽然写得头头是道,可是仔细一看却全是错漏。” “这……”知府犹疑地接过来,仔细端详起来,但还是转不过弯,左看右看都没问题啊 他虚心请教:“何以见得啊?” 卫河墨指了一指,侃侃而谈:“比如说这一处,证词上直提到白时是怒火攻心,所以就使出这一出毒计,用诡秘的手法将陈大人和犬皮沾黏在一起。可是他忘记了,陈大人的葬礼上并无不对的地方,甚至他的身体就摆在灵堂处,去过的人都看到了。” 对哦。 如果不是卫河墨提起来,知府差点都要忘记了,他去陈力海葬礼的时候,他的“尸体”还好端端地摆在那里呢。 “上面的证词模糊不清,并没有提及白时下手的时间,可如果这是白时亲手所写的证词,他不会不记得自己下手报复的日子。” 卫河墨越说脑子越清醒,几乎将整个案子重新梳理的一遍,“陈大人身上披着的犬皮是他豢养的白狗身上扒下来的,可是在这个上面写道,这张犬皮是属于路边的野狗的。这么明显的错漏,可见这张证词的水分之大。” “更何况,陈大人的案子可不止牵扯到他一个人,要知道,陈大人在去世之前,府上的下人所剩无几,是贴身的两个书童和老管家照料他。若是有人要对陈大人下手,是躲不过这三个人的,而其中的两个人都因为各种原因在葬礼之后死去了。” “大人,您觉得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这个废物! 要说知府在之前有多欣赏赞扬吴长吏,现在就有多鄙夷他。 他知道吴长吏是顺藤摸瓜,摸着卫河墨查案的线索来抓人,可是他没想到这样吴长吏都能出错,伪造了一份错漏百出的伪证。 旁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是卫河墨一直在追查案子,里面的门道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吴长吏此举过于愚蠢了。 知府在心里分析得头头是道,选择性遗忘了自己刚开始看见证词是如何笃信白时就是幕后真凶的。 思索再三,知府心中有了较量。 “河墨,不愧是圣上金口玉言称赞的捕快啊。不过,尽管你说得不无道理,可是白时和徐彤的嫌疑还是洗脱不掉啊,更别提现在还跑掉了一个,在外人看来,不就是畏罪潜逃嘛。” 卫河墨蹙眉,这一点确实很难办,“但吴长吏违反律法在先,擅自抓捕孕夫人,还有私下拷问,制造伪证……” 吴长吏毕竟是自己人,知府只能捏着鼻子保他,“这件事是他不对,我会处理好的。” 卫河墨说这番话的目的不是想把吴长吏怎么样,而是想把白时弄出私牢,“这些知府大人自然是自己处置就好,不过……人还在吴长吏那里恐怕不符规矩,还是把白时关押到官府的牢狱里面吧。” 知府应声:“那是自然。” “不过,河墨,我给你面子,你也要体谅一下我的不易才是啊,这个官员受害的案子,拖得越久,越……”知府看他一眼,未尽之语尽在眼中。 卫河墨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大人放心,我都明白的。” 知府满意点头,“如此便好。”他思忖片刻,“三天,最多三天,若是你找不到真正的凶手,我只能把他交上去了,还有那个逃脱的徐彤,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语毕,知府意味深长地看卫河墨一眼。 卫河墨面上看不出任何不对,乖巧称是。 鹦鹉再次开口:“找,找,找。” “哈哈哈哈哈哈……对,找……”知府大笑,给它加上鸟食,继续教它说些讨巧的话。 第80章 “怎么样?”卫河墨一离开知府的府宅, 就连声问道。 程子君:“没什么大碍,我已经给他修复了一下透支的妖力,现在内里完好, 只是有些皮外伤罢了。” 方才程子君虽然是和卫河墨一起,但是在一开始, 那一具程子君的肉身只是一个空壳子。 真正的程子君已经到吴长吏家中的地牢里查看白时的伤势了。 还好吴长吏在白时的舌根底下放了一片参片,吊着白时的一口气。 按照卫河墨的嘱咐,他把白时救回来之后, 面对白时充满疑惑和迫切询问的双眼,程子君只简短地留下一句:“徐彤安好, 伪装原样。”就离开了。 纵使白时有千百个疑问, 也只能看着程子君离去的背影, 内心为徐彤的处境惴惴不安。 得知白时的伤势得以疗愈, 卫河墨总算舒了一口气。 他生怕自己来晚了,一条命就没了。所幸白时命大, 撑到了程子君赶来。 卫河墨还没走两步,就看见不远处乌泱泱一大群人朝这边涌来。 明明从未见过面, 可是看着前面打头的那位肥硕官吏, 卫河墨心中就有预感, 这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吴长吏”。 果不其然, 他开口道:“卫大人好啊, 在下是吴生富。您这是刚被知府大人召见吗?看大人面露难色,可是被知府大人责骂了, 还是有什么难事解决不了?不妨告知我,我虽然没什么本事,可是小忙还是帮得上的。” 他不怀好意地笑着,心里很是爽快。 就算你年少成名又如何, 官场上的弯弯绕绕足够你好好喝上一壶了。 他万万没想到,知府在卫河墨的灵舌巧嘴下,看着那一张堆满谎言的证词,已经对他失去了信任。 卫河墨清峭地挺立在那里,与脑袋鼓包、面中缠着伤布,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吴长吏形成鲜明对比。 第87章 他淡然笑着回道:“这位就是吴长吏吧,久仰大名。不过知府大人并没有责备什么,只是叮嘱我好好办事罢了。” 他话锋一转,言语化作刀刃直直插向吴长吏,“倒是吴大人,您似乎为了破案有些不择手段了呢,刚好,知府大人命我去把嫌疑人带回来,安置在官牢之中。我正愁不知道去哪里拜访吴大人,这不就遇见您了嘛。” “吴大人,您看,是不是带我去把白时押回来啊?” 吴长吏两颊微微抽搐,勉强挤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说笑了,什么不择手段,都是为了给上司解忧罢了。” 卫河墨笑笑不语。 吴长吏实在是恨极了这种少年意气,好似他费心费力做的举动,在他人眼中只是跳梁小丑。 可是再恨也没有办法。 吴长吏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事情并没有像他预想中的那样进行。 他拟写好的证词证据确凿,言之有物,还特地命人在知府面前给卫河墨上了眼药,好让知府怀疑卫河墨偷藏人犯。 吴长吏活了这么多年,自然明白杀人要快准狠的道理。 他留了后手,趁卫河墨和程子君去找知府的时候,派出心腹潜入卫河墨的住宿小院查找,看看有没有徐彤的踪迹。 奈何无功而返。 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在知府那里把卫河墨摁死,吴长吏心中都不知呕血成什么样子了。 他不知道,住了大妖的地方,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让外人潜入。 吴长吏派出的心腹不过是在阵法下被迷惑地团团转罢了,连大门都没摸着,只在外面神情呆滞地转了几圈就回去了。 吴长吏不想就这么把白时交出去,他忍着抽痛的脑仁,绞尽脑汁想办法拖延时间。 待他去向知府旁敲侧击一下,看看卫河墨到底给知府灌了什么迷魂汤药,再想计策扭转眼下对他不利的形势。 他想得很美好,可是卫河墨看出了他的小算盘,却是不打算给他拖延的机会了。 卫河墨眼尖,在吴长吏身后看见了两个眼熟的人脸,心中有了数。 “我看吴大人似乎找知府还有要事的模样,就不麻烦您再陪我回去跑一趟了。”卫河墨轻扬下巴,朝人群中的方向点了点头,“大人随便给我派几个人到府中拿人就好了。” 吴长吏堵在喉咙里面的说辞还没说出口就被卫河墨抢先一步,叫他憋屈得不知如何是好。 “大人,这都是您的下属,您随便派人吧。总归是知府大人的吩咐,谁做都一样。” 吴长吏心中一把无名火燃烧得正旺,却拿卫河墨无计可施。 知府知府知府!拿着鸡毛当令箭! 真当我没办法治你了吗! 他险险就要喊出口,还是硬生生憋回去了。 知道有这个小鬼在这里纠缠,他打的算盘是没有办法成功了,吴长吏懒得再看,随意往身后点了几个人,“你,你,你,你们带他去。” 说完,吴长吏大袖一甩,背影愤愤。 在其他人还在两眼相望,犹豫着思考吴长吏指的人是不是自己,要不要去的时候,胖小吏和高小吏迫不及待站出来,“大人,我们去拿牢车。” 有了他们打头,其他人松了一口气。 挡箭牌在此,吴长吏就算是事后要算账,也怪不到他们了。 于是稀稀拉拉又站出几个人。 卫河墨满意点点头,“好了,拿上要拿的,走吧。” 吴府的人茫然不解,不知道怎么的,莫名其妙又要把人带走。 可是眼前的一行人都是吴长吏的手下,个个都斩钉截铁说吴长吏同意了,管家也只能提着心吊着胆领人进去。 我的老亲娘啊,你可千万保佑大人回来之后不要生气啊。 不然你儿的性命堪忧啊。 管家是知道地牢里面的白时对吴长吏来说有多重要的,虽然不明白出了什么错漏,让吴长吏不得不放人出去,但是他的心情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管家唉声叹气,弓着腰把白时带了出来。 “嘶——”见者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胖小吏更是两股颤颤,险些软倒在地,他双手攀住高小吏,抖着声音问:“你说,这人还活着吗?” “活,活着吧。”高小吏也不敢肯定,眯着眼睛揣摩。 血肉裸露的白时胸膛微不可见地起伏了一下。 因为那件铁甲把白时上半身的皮烧红烫焦,又被撕扯下来,所以白时整个上部是血红一片,筋肉血红交缠的模样清晰可见。 腰侧更是一个大窟窿,黝黑的血洞深不见底。 白时是被抬着出来的。 卫河墨乍见也被吓了一跳,他紧紧抿着双唇望向程子君,程子君好似明白他心中所想,微微朝他点点头。 他悬在半空中的心缓缓落下。 “大人,这样子要怎么带上牢车啊。”高小吏很是为难,面对这样的血人,他实在是很怕自己的力气稍微大一些,白时还喘着的那口气就没有了。 卫河墨思忖片刻,指挥起人来,“你们去几个人,把牢车上面的栅栏拆掉,变成平板车,把人拉回去。” “是。” 表面看着和死人一样,偶尔才微弱地喘息的白时,背地里在疯狂骚扰着程子君。 【大人,我家娘子怎么样了,我娘子肚子里面的娃娃没事吧?】 【你们怎么突然就来找我了,吴大人同意放我走吗?】 【我被他在一张伪造的证词上面强按了手印,你们是要把我带去处刑的吗?】 【为什么要我伪装原样,到底是要杀我还是要救我?】 【要带我去哪里……】 【求求你了大人,看在献给你的秘宝上,千万要帮我照顾好我的妻儿。】 【……】 程子君此刻说是魔音贯耳也不为过,白时碎叨叨的杂念念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终于忍无可忍。 【闭嘴,救你,都好。】 【……哦。】 可算是闭嘴了。 白时虽然还想再问,可是观程子君的神态,他的直觉告诉他还是安静为妙。 他是安静了,可是这么大阵仗,把人拉回官府牢狱的动静可瞒不过百姓。 街道上开始议论纷纷。 “这是谁啊?怎么被这么多官爷拉着。” “想必是犯大事了,啧啧,看着模样,实在是惨啊。” “嘶——我怎么看着像是那边卖豆腐的白家郎君呢。”看客一语道破身份。 “对对,好像就是他。他能犯什么事啊。” 有消息灵通者开始摆弄起是非,“哎呀,据我舅舅家的二姨说,他好像就是那个犬皮案的凶手。” …… 百姓众说纷纭,茶楼二楼上面脸色苍白的男人听着旁人的揣测,瘦弱的手指蜷缩,捧着烫手的茶杯,神色晦暗莫测。 他旁边就是大开的窗户,探头向下望去,正好能看见看着街道上直愣愣躺在板车上的血人。 “狮儿,怎么了?”坐在他对面,鼻梁高耸带着些异域色彩的男人不解地问他。 正是易山府新来的杂耍团中的人,李光西。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反胃。” 卫河墨耳朵微动,好像在嘈杂的人声当中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他循着声音探去,抬头正好看见一个熟悉的带着病气的侧脸。 李良? 第81章 李光西叹气, “没想到在这里又看见你了,你的身体状况很差,不如跟我们走吧。我们走南闯北的, 总能找到医术比这里高明的医师。” 李良摇摇头,只觉得好笑。 他自己的病如何, 自己清楚得很。 这些年的亏空,加上一直没有妥善调养,积年累月下来, 早就不堪重负了。 牛医师开的药方,只是将将好够他苟延残喘活着罢了。 不过现在看来, 好像连撑着这条命也做不到了。 李光西默言片刻, 不知道如何劝说李良跟自己走。 李良打小就没爹娘, 是杂耍团的班主收留他, 把他养大的,杂耍团里面这样的孩子有很多, 李光西也是其中一员。 班主姓李,给收养的小孩都冠以李姓, 名就根据他们各自负责的活计来取。 比如李良, 他小时候是帮杂耍团里的一匹老狮子喂饭的, 所以名字就叫李喂狮。 只不过李良九岁时生病, 班主实在是无力给他治病, 再者说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孩,班主也不愿意花费太多金钱。 索性找牙人把他给卖了, 然后杂耍团继续启程。 幼时的李良一度以为是自己做事不够卖力,吆喝行人不够大声,所以杂耍团才不想要他。 被卖时脑子都快烧迷糊了,还一直追着杂耍团远去的车辙,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自己会努力学艺卖艺的,让班主不要丢下他。 现在想想只觉得好笑。 李光西是他在杂耍团里的玩伴,一直跟着班主,是班主收养的小孩里面最会说话的那一个。 第88章 之后得了班主的青眼,收为义子,班主年纪也大了,就把杂耍团交给李光西打理了。 李光西腹中倒也有些东西,昔日萧条落寞的杂耍团在他的手里,渐渐声名鹊起。 这一次来易山府,是受了某个大富商家的邀约,来给他的生辰宴添点喜趣的。 见到童年好友,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见李光西还想再劝他走,李良眉眼恹恹地挥挥手,捂住口鼻闷闷咳嗽了几下。 李光西知道今天是说不动他了,只能做罢。 他随意瞥了一眼外面,“狮儿,这人伤得这么惨,还被官吏押送,难道是什么罪大恶极的凶犯?” 李良却是没有了再与李光西喝茶闲聊回忆往事的兴致,手指在茶杯中的茶水里面搅动几下,就起身告辞。 “光西兄,我还有事,要去医馆拿药,先回去了。” “等——”还不等李光西挽留的话说出口,李良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口。 李光西眼眸中闪过一丝落寞,抬手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 穿过熙攘的人群,李良神魂失迷地走着,鼻尖仿佛还蔓延着血腥气。 他想不明白,陈力海的这一桩案子,怎么会莫名其妙跑出来一个凶手。 还是那样惨烈的样子出现在他的眼前。 李良不可避免地开始想象,如果是他被抓到,此刻躺在那里变成血人的就是他了。 这个想象让他浑身发颤。 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想象的那样无畏,不惧死亡,李良嘴角扯出一抹笑,自嘲似的摇摇头,“迟早也是要死的啊……” 从发现陈力海还活着的时候,李良就想过会不会有一天,有人发现犬皮之下是一个人的躯体,从而顺藤摸瓜到他的身上。 他明白,让陈力海死去,从此消失在世界上才是对自己最好的安排。 当初,白时和徐彤交谈的时候,他听到了假死药的存在,明白这是徐彤的情夫用来帮她金蝉脱壳的。 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李良神使鬼差地溜进了徐彤的房间,从那里偷走了一粒。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不过就是这一粒小小的丹药,把李良从地狱当中拉出来了。 一开始的时候,李良并没有什么报复的想法。 毕竟他是奴仆,陈府把他买下来,给他一个安身之处,李良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徐彤离开以后,陈力海心中郁郁,铆足了劲来折腾身边的书童,也就是他和阿昌。 光是用各种奇形怪状的器具还不够,那个该死的范医师研制了各种奇怪的淫药,这些药都被用在了他们两个的身上。 阿昌心思灵活,他也忍受不了这样变态的凌虐,于是想尽办法,给陈力海出各种玩乐点子,说李良身子骨嫩,怎么样的招数都玩得来,把陈力海的注意力都转移到李良的身上。 李良不敢回忆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他是怎么撑过来的。 狗…… 呵,陈力海在徐彤身上用过的玩法,在李良身上也玩了个遍。 那天白狗被陈力海杀了,剥下犬皮,于是府上就没有狗了。 可是这个对阿昌来说简单得很,他只是在外面搜罗片刻就牵回来两只流浪的野犬。 李良差点死在那里,第二天的时候分离不开,于是李良毫无尊严地趴在地上,任由陈力海观看。 陈力海觉得这样有意思极了,于是不准任何人帮他,李良就这样粘连着四肢着地行动吃喝了好几天。 他听着阿昌夸张至极谄媚的笑声,看着陈力海恶心的褪去下身对着他疏解的画面,麻木不堪。 再后来,范医师研制了一款新药,说是只要一杯,就可以让世上的最冷淡的人也疯狂。 于是陈力海给李良灌下了整整一壶。 让管家把李良的面孔罩上,拖着去了小巷子的墙里卡着,只露出下半部分。 他好害怕。 就这样看着自己坠落。 原本李良觉得自己是一株小草,只要有地方住,有雨露吸收,不管再艰难,他都能撑过去。 可是他发现自己想错了。 他麻木的眼睛时常会看着陈力海,日益消瘦的身体里不断萌发恨意。 于是恨长成参天大树。 在陈力海身体每况愈下,范医师时不时就来府里帮他把脉的时候,李良就知道这是一个绝好的时机。 他把假死药混在陈力海的药汤里面。 夜晚陈力海就没有了气息。 假死药的效果很好,范医师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管家他们也没有丝毫怀疑。 李良强忍着自己扭曲的笑意,面带悲痛地给陈力海办完了葬礼。 根据偷听到的谈话,李良知道这个假死药的效期很长,足足有半个月,如果想要提前唤醒只需要拿银针刺向百会穴即可。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李良摸着黑,把陈力海从墓穴里面拉了出来。 凭借着心中的那一股劲,李良硬生生把陈力海拖到了几里之外的一个废弃茅草屋。 这里也是他精心挑选的地点。 远离人烟,废弃多年,里面全是蛛线和尘土。 陈力海迷迷糊糊睁眼时,赫然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在地上,手指所触摸到的地方全是尘土,而平日里畏畏缩缩的李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中拿着一个铁制的尖刺。 草屋里面能够照明的就是李良手中的灯笼,还有草屋角落烧得正旺的柴火堆,上面架着一口大锅。 “咕嘟嘟”地冒着水汽。 陈力海大感不妙,结巴着问道:“你想,想干什么?快不快点把我松开,简直是大逆不道!” 李良没有回答他,只是莫名笑了一下。 他向上抛了一下手中的铁刺。 这是他精心打磨的,耗费了七八天,为了呈现出这个形状,他手上都磨出了好几个血红的大水泡。 之前在杂耍团时,他经常听班主说些奇闻异事,说是有一种方法,可以使人忘却前尘,重新变为不知事的幼童状态。只需要将尖制的器具从人的眼眶上方插入至脑中,搅动几下。 人就会变得乖巧呆愣。 任人摆布。 不过李良并没有打算用它这么快。 眼看锅中的水也沸腾了,李良施施然地走过去,瘦小的身体把整口锅端了起来。 陈力海看着越来越近的、溢满沸水的锅,瞳孔紧缩,“你不要动,你——啊啊啊啊啊——” 只见李良将沸水劈头盖脸地浇在了陈力海的身上,陈力海瞬间蜷缩起来,浑身通红,活脱脱像一只煮熟的虾。 他的脸上,身上,肉眼可见地冒出许多细小的水泡。 李良没管他,紧接着烧第二锅水,重复上一次的步骤,浇在陈力海身上,轻声说:“爽吗,很爽吧,叫得这么大声,真是不知廉耻啊……” 他把陈力海先前对他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地再说了一遍。 陈力海的皮肉被烫得绽开,沸水中掺杂着血色,沾湿了满是灰尘的地板。 他连翻滚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躺着哀嚎,动都不敢动,因为一动就会触及被烫伤的部位。 李良慢条斯理地抖开一张犬皮,正是那只被陈力海剥皮的白狗的皮。 “多好的工具啊,是吗,这可是你亲手制作的,最适合你了。” 这也是李良根据小时候听说的人面犬的故事,想出来最好的折磨陈力海的办法了。 “真适合你,人面兽心,大人,我现在帮你还原最真实的你了,哈哈哈。”李良以一种严谨的态度把陈力海从上到下,包裹得严严实实,不露一点痕迹。 陈力海因为脸部被包裹着,说话含糊不清,“饶了我吧,求求你,放过我吧,我错了,我给你银子,银子……” 李良没理会,自顾自地欣赏自己的作品,如同当初的陈立海。 第82章 陈力海原本养尊处优, 光滑非常的皮肉被沸水接二连三的浇灌之下,已经被破坏得面目全非,破损的皮肉和犬皮紧紧地粘黏在一起, 过了一段时间时候再想撕下来,就很难了。 李良喃喃自语道:“接下来,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大人。” 冰冷的尖刺抵住陈力海的眼眶,“噗”地刺进去。 陈力海只觉得有一瞬间的刺痛, 紧接着是脑海里将要爆裂的痛觉袭来,比身上的伤要痛一万倍。 那冰凉的尖刺进出了好几次, 李良生怕自己第一次动手, 刺的地方不对, 反复刺去, 最后满意地搅弄几下,观察着陈力海的反应。 陈力海嘴巴大张, 涎水不自觉流下,打湿了嘴边的毛发。 一直哀嚎叫着“饶了我吧”的陈力海没了言语, 只是发出毫无意义的惨叫。 “看来就是这样了。”李良站起身, 满意地点点头, 把一切都收拾好, 在茅草屋外挖了一个大坑, 把所有的器具都埋了进去。 第89章 他看了一眼陈力海,把他留在那里自生自灭。 李良心中门清, 被这样折磨过的陈力海,绝不会有生还的可能,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反正这一处也不会有其他人来,就让陈力海死在这里吧。 他没想到, 那张犬皮是白时这个妖怪的,里面蕴含着白时的妖力,就只是这一点仅存的妖力,吊着陈力海的一条命,没让他死于伤口感染,反而是和犬皮生长得越来越好。 失去的神志的陈力海被丢在茅草屋里过了好几天,就在他快要饿死的时候,茅草屋里面闯进来几只野犬。 看着身上与它们相似的毛发,毫无记忆的陈力海自然而然地把自己当作它们之中的一员。 从此开始了自己的流浪犬生涯。 而自觉对陈力海报复完毕的李良,自然也不会就这样轻易放过其他人。 管家,阿昌,范医师。 在李良心中都该死。 他对这些人的习惯的喜好了解得彻底,知道管家本来年纪就大了,受不得惊吓。 所以他特意选在一个幽森的雨夜,扮作陈力海的模样,掐着嗓子模仿陈力海的声音对他说,自己在下面好孤单,没有人服侍。 管家半夜里被一阵阴风吹醒,一睁眼,冷不丁眼前就出现了昔日主子的身影,吓得他两腿一蹬就一命呜呼了。 李良都没想到会这样顺畅。 在他的预估里面,起码要来好几趟,吓得他十天半个月的,神经衰竭才会死呢。 没成想这么快。 看来是老天都在帮着他,让这些恶心的人不配活着。 对阿昌,李良知道他惯常去喝酒赌博,悄悄跟着他,等人酩酊大醉,走路歪歪斜斜回家的时候,伸手一推,阿昌就在桥上坠落下去。 冷水一激,阿昌的神智也清醒了,抬眼看到一个罩着脸的人,他吓得支支吾吾:“大侠,你我素不相识,是不是认错人了,快些救我上去吧……” 认错人? 怎么会认错呢。 李良淡笑不语,轻描淡写地把他死命爬到岸边的手指碾下去,再把人一脚踹回水里面。 游上来就踹。 踹了好几次,阿昌总算没有力气游了,他酒水喝多了,本来就没什么力气使,一抽筋,人就咕噜噜地沉下去了。 直到死阿昌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谁杀的,怀着满肚子的困惑和水闭上了双眼。 李良执着地站在岸边看着,没有走。 等到水面上的那一连串气泡消下去了他也没走。 一直等到天色将亮,水面由无波无澜慢慢浮起一具肿胀的尸首。 李良才拖着疲惫的步伐远行。 而杀死这些人,自然要留些东西做纪念,不过那时跟踪范医师上山,下手太快,轻轻一推,范医师就滚落下去了,也没机会留下属于范医师的战利品。 这些人都死了之后,李良脑子有些混沌,他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能做些什么。 最开始的时候,他想过报完仇之后就自行了当算了。 可是当他真正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面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没那个勇气下手。 人哪里有不想活着的。 不是有句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吗。 没能下定决心自杀,李良总要赚钱吃饭活着。 他去了一家食坊里当账房先生,可是当账房先生总是要和旁人接触的,李良因着先前被陈力海折腾,留下了怪病。 只要有男人触碰他,就止不住地哆嗦,大脑一片空白。 在旁人看来,就觉得李良许是有什么奇怪的病,或者是得了癔症。 加上李良本身就被折腾得身体远远不如正常人,亏空严重,三天两头就得跑去医馆看大夫抓药,身上一股浓重的药味。 于是他就被掌柜的辞退了。 李良起先想过很多办法,他也去找过很多工作,可是都做不长远。 久而久之,周遭的人都知道这一号人,也不愿意接受这么一个奇怪的病秧子去做活。 李良心灰意冷,多么好笑,他不想死了,可是老天爷却不让他活了。 于是他浑浑噩噩地行走着,只想着就这样饿死冷死也不错。 没想到流浪到黄桂巷,却遇见了他这辈子难得遇见的善意。李良被街坊百姓救起来,给他找了一处安身的地方。 李良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更别提后来流落街头的那段时日饥一顿饱一顿,把身体糟蹋得更是不成样子。 不过被好心的大娘们隔三岔五的补汤给养回来了。 李良本来就是个怯懦善良的人,对陈力海他们做的事用尽了他毕生的勇气,如果是不是被逼到这种境地,李良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 现在想想恍若隔世。 他承了这些街坊的恩情,不愿意白白受恩,想着一定要那些银钱回报,原本黯淡的眼眸逐渐有了希望。 他思来想去,发现自己唯有和孩童相处才最为自在,于是就在黄桂巷住下来,开了一个低廉的私塾谋生。 赚得并不多,刚刚好够生活罢了,更别提买药喝药,能吃饱就不错了。 可是李良没有想到,他竟然能在这里看见陈力海。 就算他什么都忘光了,他也绝不会忘记陈力海。 那是他亲手给陈力海“穿”上去的犬皮衣裳。 李良按捺住心中的惊悚,戴上斗笠,装作无知的模样路过,发现陈力海果真傻掉了,见人只会汪汪叫,和路边的一群野犬混迹在一起,四肢着地爬行。 见那法子确实有效,可以叫人忘却前尘,李良倒也放下心来,看陈力海在街头舔舐残食的模样,只觉得有说不出的痛快。 你也想不到自己竟会有今天吧。 是老天有眼,见不得你那么轻松就死去了,才让你这般苟延残喘。 李良恨不得大笑,告诉所有人眼前这个狼狈的野犬就是昔日风光的陈力海陈大人。 可是心中的理智压过了扭曲的畅快。 李良开始担心,万一日后有人发现陈力海的身份该怎么办,他好不容易过上个像人的日子,就要烟消云散了。 他忧心忡忡地回到私塾,惊奇地发觉就在二楼,打开的窗子正正好能望见陈力海的身影。 李良看着那只皮毛脏兮兮的“野犬”,捉摸不定。 不过第二天,他没有刻意掩藏自己的容貌,就这样经过陈力海,装作是好心的人,给陈力海喂了些畜牲排泄物制成的肥料。 让他诧异的是,陈力海就算失去了记忆,却还是对他这张脸有印象。李良的出现好像让他想起来那日在茅草屋被虐待的过程,陈力海虽然还是没有意识,可是却受到刺激,开始拉扯着行人去茅草屋里面。 不过也只是发出“呜呜噫噫”这一类没有意义的低鸣,叫人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李良彻底放心了,他知道茅草屋里面的痕迹被自己处理得很干净,绝不会有人闲得没事干去刨茅草屋旁边的土地,更别提那一块已经灌木丛生,把所有的血腥工具都掩埋在地底之下。 尽管知道这一举动也许会给将来的他带来麻烦,可是他还是没有杀掉陈力海,而是怀揣着心中的那一点恶意,每天打开窗子,看看这只可怜的“野犬”在做什么。 因着陈力海的出现,倒是神奇地激发了李良的求生欲。 他省吃俭用,每月省下来的银子就拿去看医师买药。 陈力海还活着呢,他还没看够这个该死的人乞食的画面,怎么能就这么死掉了。 就算是死,他也要把陈力海杀了再死。 可是他没有想到事情会揭发得那么快。 陈力海猝不及防地就被人发现是前同知,李良甚至还没来得及潜入陈力海安置的地方把他杀掉,陈力海就被人妥善安置起来了。 一切在陈力海被发现的时候,就开始飞速运转起来,快到李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陈力海被带去医治,也许后半生又会富贵快乐地生活起来。 哪怕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像只狗一样,也会有人精细地养着他。 这不是李良想要看到的结局。 第83章 可是那又怎样呢? 现下陈力海身处知府大人的府上, 任他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溜得进去杀掉他。 让李良更想不到的是,官府居然找到了徐彤和白时。 两人改头换面得很是彻底,李良先前也曾去过白家豆腐坊卖豆腐, 半点都没认出来。 他知道易山府那群官吏是没这个本事的,唯一的可能就是新来的卫河墨, 他查出了徐彤的身份。 说实话,李良心里很不是滋味。 按理来说,官府的人没找到他身上, 免去了牢狱之灾,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才对。 可李良想起来, 之前去卖豆腐的时候, 徐彤的小腹凸起, 应当是有孩子了。 如今白时被抓, 他的身份如此可疑,动机充足, 如果陈力海的惨状不是他亲手造成的,怕是他也会觉得白时就是对陈力海下手的真凶吧。 第90章 虽然没看见徐彤的身影, 但应该也逃不掉。 官府的大肆搜捕不是说说而已, 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届时被抓到了, 徐彤可能会因为怀有身孕逃过一死, 可是流放奴籍是躲不掉的。 更别提孩子, 在一生下来的时候就会被送走。 女孩的话就会送进官制的绣坊里面做一辈子,不到二十岁眼睛就和瞎了差不多。男孩的话就会进瓷窑, 和炉火泥土度过一生。 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爹娘长什么样子。 李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没爹没娘地长大,吃了不知道多少苦。 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向长寿堂,满怀心事的李良并没有注意到在身后隐蔽处尾随他的卫河墨。 “啊——”李良吃痛地叫了一声, 他脑海里千念万变,一时没注意脚下的石子,摔了个跟头。 “出血了,还好快到医馆了……”他把被土路摩擦地血肉模糊的手轻轻吹了吹,又出神地想到了,自己今天看到的躺在板车上不似人形的白时。 牛医师恰巧出来,撞见怔怔出神坐在地上的李良,不解地叫他:“李郎君?你坐在那里做什么呢?” 李良这才一激灵回过神,“啊,牛医师,我正巧要找你呢,刚刚不巧摔了一下。”他边说边起身,无意间碰到了伤口,疼得嘴唇微不可见地颤抖。 卫河墨远远坠在后边,听得不真切,只能看见李良魂不守舍地一路走到长寿堂,然后不小心摔了一跤,牛医师关切的举动。 要是程子君在就好了。 卫河墨遗憾地想,程子君这个天然的挂王不在,确实是不方便。 此时的程子君正乖乖听卫河墨的话,护送白时到官府的地牢里,免得其中又有不怀好意的人作祟。 “阿秋——”程子君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不明所以。 “李郎君,我扶你进去吧。”牛医师看见李良背在身后的手,虽然只是短短一瞥,可是也能看出伤得不轻。 李良这一摔实在是有些凄惨。 这一条路本来就许多碎石子,边缘又锋利,加之李良心事重重,可以说是根本没有看路来行走,手掌心里嵌着很多细碎的沙粒和小石头。 李良轻巧躲开牛医师搀扶的手:“不用了。” 他笑着说:“伤了手又不是伤了脚,就这么一截小路我还是能走得动的。” 牛医师不觉有他,如山从流地收回手。 他早就习惯了李良异于常人的戒备和警惕,给李良看病这么久以来,除开必要的把脉,李良向来是离人三丈远的。 况且就算是把脉,牛医师也能感受到李良平静的外表之下的细微的颤抖和紧绷的身躯。 仿佛只要牛医师有什么其他的举动,李良马上就会受惊逃窜一般。 卫河墨蹙紧眉心,看着他们消失在医馆的背影,思忖片刻便有了决定。 “哎……李郎君啊,你思虑太重,本来身体就不好,现在……”牛医师忍不住对着李良唠叨起来。 他是看着李良的身体一天天衰败下去的,本来勉强还能有个十年的活头,可是李良没有银钱买好药,就这么拖着,一天不如一天。 现在好不容易,李良得了卫河墨给他的赏银,虽然说底子被亏空完了,可是有了这笔钱,买根上好的人参,怎么也能再吊个十几二十年的命。 可是李良捏着那笔银钱,却迟迟没有买人参。 牛医师不知道他的想法,只能劝慰他想开一些,对自己的身体好一些。 李良笑着点点头,和以前一样应承着说是,“您给我开些药吧,我最近也有些不好入眠,添些安神的。” 牛医师知道他惯常是听不进自己的话的,只能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 “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体已经很差很差了,比迟暮之年的人还要差!” 李良只关心一个问题:“那照这样下去,我还能活多久?” 牛医师沉沉叹气:“我的医术不精,实在是无能为力,你不如去外地看看,那些厉害的医师,有很多好方子可以调理好你的身体。” “若是以我的医术,只能勉强保住你一年的性命啊。” “只有一年了啊……”李良重复着这一句话,低垂着脑袋。 牛医师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牛医师,又见面了。”一道清朗的少年音传来,牛医师和李良应声望去。 “卫大人!你也来了,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牛医师显然对眼前的卫河墨印象颇深。 毕竟像他和程子君这样出手阔绰,人长得也俊俏的可不多。 而且他还在暴雨天被程子君强硬提溜过去的。 一想到这里牛医师就满是怨念,冒着大雨过去给人看病,结果病人的脉象比他还壮。 卫河墨点点头,“近日有些失眠,睡不好。” 牛医师了然地点点头,转身过去抓药,“大人稍等片刻,我先给这位郎君抓好药,就给您仔细瞧瞧。” 诶,不对啊。 牛医师恍然想起来一件事,这两位好像是认识的啊。 正巧卫河墨和李良开始寒暄,“好久不见,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怎么样了?抓药的银子够用吗?” 李良诚惶诚恐地回答:“够的够的,多亏了大人先前给的银子,如今买药,不用煎上好几天才换了。”末了,他还打趣了自己几句。 卫河墨哂笑:“那就好。” 牛医师停下手中的动作,插了一句嘴:“卫大人,您那里不是有一株顶顶好用的千年老参嘛……”能不能切几片给李郎君啊。 他话还没说完,李良好像知道他的未尽之语似的,飞快打断他,“牛医师,我的药好了吗,我突然想起来私塾里面还有事情要做。” 牛医师不傻,知道李良是不想欠别人人情,只好讷讷闭口道:“噢噢,这就抓好了。” 他刚把药包放在柜台上,李良就留下几贯钱飞快走了。 只留下卫河墨不解地望着他的背影,问牛医师:“千年老参……怎么了吗?” 牛医师:“我原本想着,既然你们二人熟识,你恰好有根老参,说不准是能救李郎君性命的东西,能不能切几片给李郎君用,他已经快没一年活头了。可是这孩子性子倔……” 卫河墨没想到李良的身体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 “我竟是不知他的病如此严重。” 牛医师眉头紧锁,发出一声无力的叹息,“不听医嘱,怎么能医好呢,这可不就是越来越差了。” 紧接着,牛医师开始和卫河墨细数李良是如何不遵医嘱的。 一副药最多只能煎一天,一天三次,可是李良没钱,把药都煎得快要成清水了才舍得倒掉。 他苦口婆心劝李良,涨些私塾的学费也是使得的,起码要让自己喝上药。 可是李良就是不肯收多。 再一个,牛医师和他说不能操劳过度,早睡早起,李良却每天忙到大半夜才肯睡,说是要准备第二天教孩子们的内容。 牛医师:“你说说,就那些个半大小子的课,需要那么用心教吗,他们又不是奔着科举去的,就收着一点点束脩,做这么多活,哎……” “这也就算了,教书嘛,君子,责任心重是好事,可是我明明都和他说了不能吹风,小小的着凉对于他来说也很严重,可也还是不听,每日雷打不动地坐在窗边,真是的,穿也不穿多一些……” 卫河墨闻言轻挑眉头:“你怎么知道他每天都开窗了,牛医师。” “呃……”牛医师尴尬挠挠头,“我家里也有个小儿子,正好是年龄了嘛,就想着要不也让他去李郎君那里上学,便宜学到的东西又多,故而去那里多考察了些日子,嘿嘿。” 卫河墨哼笑几声,不置可否,“牛医师,你说着要他涨些束脩,教得别那么尽心,可是我看你也只是嘴上说说,受益不少吧。” 牛医师把卫河墨的药抓好递给他,谄媚笑道:“大人,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走了。”卫河墨留下银子,转身走了,只是走的方向和李良一模一样。 留下牛医师暗自嘀咕,“又给多了,真好。” 那头李良离开之后,心里就一直有一种预感。 果不其然,回到家之后没过一会,卫河墨就找上门来了。 第84章 李良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虽然知道卫河墨找上门来定是为了陈力海的案子, 但李良还是对他的到来露出了一抹恰到好处的诧异。 “卫大人,请坐,这次来, 是有什么关于陈力海大人的事情没有问清楚吗?” 卫河墨笑得清眸微微眯起,少年如玉的面庞很是温和, 看起来没有丝毫攻击性,尽管李良内心有所戒备,却还是在这样的笑容攻势之下微微放下了警戒。 卫河墨:“这个给你, 听牛医师说你的身体不好,喝药也没什么用, 这里是上好的人参, 你可以加进去一起煎药, 对身体好。” 第91章 李良这才发觉卫河墨的左手拿着一个小药匣子。 “千年的人参被我用完了, 不过这一株百年的想来也不差,你先前告诉我的线索帮了我大忙。”卫河墨很有诚意地递过去。 之前程子君和牛医师说的千年人参本来就是随口一编, 是用来掩饰妖力的借口,卫河墨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株千年的人参。 所幸他在来之前特地去了一趟药材铺子, 叫掌柜切了一段百年的人参。 李良愣怔了一瞬, 显然没想到卫河墨来找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他连忙推拒道:“使不得, 大人, 多谢你的好意, 先前你给了我那么多银子,已经足够了。” 卫河墨没有把他的推拒放在心上, “收下吧,我也不知道它对你的身体能起多大用处,不过能让你的身体好受些总是好的。” 他看了看李良慌乱地想要阻挡却又不敢触碰他的双手,轻轻地把人参搁置桌上。 李良无措地拿起药匣子, 眼巴巴地追随着卫河墨的身影。 “牛医师说你不能吹风,现下也快要入秋了,就算窗外的景色再好,也还是要以身体为重,窗户还是关上为好。”卫河墨很是体贴地帮李良把木窗合上了。 可是李良心猛然一颤,身体有些僵硬。 他犹疑不定地看着卫河墨,总觉得他意有所指,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 李良只能顺着卫河墨的话头,接着往下说道:“是啊,现在确实有些凉了,想着总是不开窗,房间里有些沉闷,所以才开一下通通风。” 卫河墨听到他这样的说,却是话锋一转,“是吗,方才牛医师还和我说起你总是不遵医嘱,每天都要开窗,站在窗子面前看风景呢。” 他一步步逼近李良,清瘦的身躯却给李良带来了难以描述的压迫感。 “你在看什么呢?” 卫河墨轻笑道:“说来也巧,从这里望出去,正正好就是陈大人流浪时常待的地方啊,这么看来,李郎君也算是看了许久陈大人的狼狈相啊。” 李良看着他渐渐消失的笑容,还有眼眸中暗带怀疑的目光,原本焦躁不安的心突地定了下来。 原来还是被发现了啊…… 他想。 虽然想象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可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李良出乎意料地没有觉得害怕恐慌,而是爽快。 这样也好。 不用无辜的人白白失了性命。 李良一想到徐彤好不容易才逃离了魔窟,悠哉游哉地过上了她希望的美满生活,现在却因为官府的人查案而导致家破人亡,李良就觉得自己度过的每一刻清闲的时光都是偷来的。 自从看见白时的惨状,李良的脚步就充斥着千万吨重的愧疚。 他在卫河墨没有来之前内心天人交战,不断地拷问自己到底要不要实话实说,现在终于不用做抉择了。 尽管李良明白,卫河墨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一切只是猜测,他并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凶手。 卫河墨不是会严刑拷打的人,从他三番两次帮自己就能看出来,甚至愿意为了牛医师的几句话,就找来上好的补药给自己。 只要李良装傻,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卫河墨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可是李良累了。 总归他也活不长了,又何必让无辜的人为了他苟延残喘的一年光阴丢了性命呢。 于是李良不偏不倚地直视卫河墨,轻轻柔柔地笑着说:“是啊,我每天都看着他像条真正的野狗一样,在街上乞食物,和流浪狗混迹在一起。我甚至在想,我当初为什么不在他身后开一个洞,让他像个真正的狗一样。” “被发.情的野狗尽情肆虐。” 他很平淡地说出这句话,语气平和地就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很好。 卫河墨眼眸微微睁大,他没有想到李良甚至什么都没有说,没有狡辩,没有装傻。 单单是在卫河墨对他表露出一丝怀疑的时候,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李良还在说。 他明明没有流泪,没有露出一点软弱崩溃的神情,卫河墨却觉得他瘦弱的身躯底下藏着无穷无尽的委屈的心酸。 “我不明白,佛祖总说做善事就会有好报,可是我自认自己并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为什么要让我遭遇这么多残忍的事?” 李良佝偻着身体,过往的种种浮现在他的眼前,让他四肢百骸承受着无法忍受的痛苦,他的声线止不住颤抖着,“卫大人,你这样的人大概是永远都不会知道我的痛苦。” “漆黑一片的巷子里面,我被人压着,无法动弹,无法反抗。”李良自嘲地笑了一声,“哈,不对,被喂药的我也不会反抗,只会迫不及待地迎合,听着一群不知面貌的陌生男人下流的辱骂声,不止他们,随随便便一条狗都可以把我当作发.情期的工具使用,被所有人看着,在大庭广众之下交合。” “还有谁会比我更下贱呢?” “我也不想这样,有谁天生就想当仆人?可是我的命就是这样,我也没有办法,我只能接受自己无父无母的现实,接受自己被当作累赘丢下,接受自己伺候的主子肆意在自己身上发泄情欲,接受自己被当作。” “可我是个人啊!” 他蓦然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我是个活生生的人。” “不是猪狗。” 卫河墨眼睛发酸,他无力地张了张嘴巴,想要安慰李良,却又觉得自己浅薄贫瘠的语言无法抚平李良的痛苦。 “卫大人,我有时候会很羡慕徐夫人,羡慕她能有一个真心爱她的人,想尽办法带着她逃离。而我,穷尽一生,也不会有这种好事降临。” 李良叹了一口气,释然般地看向卫河墨,眼底是不容作伪的真挚,“卫大人,我很庆幸,你是个执着的好人,没有相信徐夫人一家是凶手,而是来找我。” “我也不想她的平静生活被我破坏。” 卫河墨声音有些低沉:“你……”他想了又想,看着李良满是病气的脸庞,终究还是说不出话。 李良:“大人,我和你的岁数差不多,可是人的轨迹千千万万,这就是我的命,我已经决定接受它了,大人也不必为了我伤心难过。” 他望着眼前鼻头微红,眼眶里盈着泪水却不自知的少年,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有人心疼的感觉。 是我说得太可怜了吗? 李良不自觉地暗笑着卫河墨的天真。 卫大人啊…… 我若真的是什么任人欺压的良善之人,陈力海就不会是如今这般的悲惨下场了。 那些压迫过他的人,陈力海的帮凶,全部都葬身于地狱之中。 他们是恶人,可是如今的我也称不上善人。 李良这般想着。 卫河墨细长的眼眸一眨,泪珠便簌簌落下,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情绪外泄,恍然地转过身去擦拭。 “大人,你带我走吧。”李良很是主动,“你早一些把我抓过去,徐夫人也好早一些和白郎君团聚。” 卫河墨扭过头,鼻子又不争气地酸起来。 明明卫河墨想过李良就是凶手,也知道自己会把他带回去,可是真当面临抉择的时候,卫河墨反倒觉得自己如果不是捕快该有多好。 “咕噜噜——”房间里突兀地传来一阵水沸腾的声音。 李良看过去,“啊,是我的药好了啊。” 卫河墨一把抄起人参,利索地走过去,“我给你煮药吧,喝完再走。” 李良本想叫他停下,说自己不需要。 可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李良眼神幽深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纯良悲痛的模样,感激道:“那就谢过卫大人了。” 苦涩的药汤里很快就添了一味独属于人参的参香味。 卫河墨像是为了打破房间里寂静的气氛,随口问道:“如果你没有死,而是像徐彤一样,改头换面,病也好了,有一具健康的身体,你会想做什么?” 李良被卫河墨所描述的美好景象所迷花了眼,喃喃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应该会办起自己的杂耍团吧,去别的地方,好好看一看,离开这个把我困了大半生的易山府,然后遇见和自己心有灵犀的人,平平淡淡地过一生……” 卫河墨了然地点点头,还想再问,可是李良已经回过神来了,他不愿意沉溺这个缥缈的想象中。 这是痴心妄想的未来,只会给自己即将画上终点的现实留下更悲凉的泪水。 李良转移了话题,“大人,总归现在也无事可做,不如趁现在把我的供词写下来吧。” 既然李良不想继续说,卫河墨也不会逼迫他。 他如善从流地拿出笔墨,在李良平静的叙述中,一笔一画地记录着他是怎么把陈力海变成犬人,又是如何杀死陈力海的附属。 第85章 不得不说, 李良的手段很是奇诡。 第92章 利用人脑的精密这一特点,破坏其神经来达到目的。 卫河墨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精怪妖术才让陈力海失去神智记忆,没想到是这么科学的方法。 他这时候才明白陈力海眼皮上那一道微不起眼的伤口是从哪里来的。 难怪陈力海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了也还是很抵触旁人接近他的眼睛。 李良说着说着神色渐渐变得亢奋起来, 很是畅快的样子。 “卫大人,你知道吗, 陈力海就算是变成狗了,也没忘记跟着别的狗一起发情,和它们群聚起来找母狗交合。” 他的笑容透露出扭曲的快意, “多亏了他死性不改,我才想起来便宜他了。那根恶心的东西居然还存在。” “怎么还能存在呢?所以我又拿了食物, 把他骗到无人的荒地上, 用一把柴刀活生生割下来了。” “反正他命够大, 不是吗?不管怎么折腾, 都死不了。” 原来是这样。 卫河墨从李良这里明白所有经过,李良毫无保留地把全部托出了, 一字不漏,没有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明明卫河墨只试探了关于陈力海的事情, 并没有提及那几个与陈力海有关却无一例外全部去世的人, 可是李良还是说了。 “陈力海的管家, 长寿堂的范医师, 书童阿昌, 都是我杀的。” 他这样说。 可是卫河墨却并没有觉得他下手太重,反倒隐隐替他感到高兴。 他在现代长大生活, 并没有古人心中根深蒂固的阶层观念,觉得奴仆以下犯上就是多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反而觉得恶有恶报才是世间循环的真理。 卫河墨能从李良对待私塾孩子的态度窥见他内心的柔软与良善。 与陈力海这样的人比起来,李良可以说是再良善不过了。 卫河墨不禁在心中叹气。 兔子被逼急咬人, 谁能说兔子不是无辜的呢。 李良最后声音已经沙哑了,破败的喉咙撕扯着将他的一生阐述完毕。 他说完了,死寂的眼眸静静看着卫河墨,仿佛在等待着最后的处决。 纸上的笔墨干了,卫河墨轻轻拿起来。 明明只有鸿毛之重。 却承载着一个走投无路之人重如万钧的血泪。 “我们走吧。”卫河墨垂下眼眸。 “大人!” 李良忽然又唤了一声。 “大人,我想问你一件事,就当作是我的私心作祟……”李良哀切的目光望着卫河墨。 卫河墨愣了一下,“你说。” “陈力海,堂审时他会出现吗?”李良只关心这个问题。 卫河墨目光微微一顿,他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短暂凝视了李良片刻。 李良微微低下头,发丝垂挡住他的半张脸颊。 “会。”卫河墨还是选择回答他的问题。 李良:“多谢大人。” 卫河墨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李郎君,绝处逢生并不是空话,有时候要相信上天的眷顾。” 李良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懂,他只是拢了拢头发,默不作声。 - “哎呀,果然是少年英才,少年英才!”知府刚准备在床榻上小眠一会,结果刚换下衣服,下人就来通报说卫河墨又来了。 还说卫河墨已经抓到真正的凶手了。 知府只能再次爬起来,火速换上衣服,虽然心中腹诽卫河墨前脚刚走,后脚就抓人回来,这人是不是真凶还未可知。 可是还是得给卫河墨面子。 毕竟三日之约是他定下来的,还说只要卫河墨一有线索就来找他。 面上打着官腔,知府探究地看了看被绑在地上的李良,还是忍不住问道:“河墨啊,你的能力我看到了,确实名副其实啊。不过,这回你有确凿的证据吗,可不能让白时那样的例子再次出现了啊……” 知府唠叨起来没完,卫河墨只能插着他喘气的间隙回禀道:“知府大人,这是证词,时间地点动机全部都有,时间一五一十都对得上,没有错漏。” 说完这些,卫河墨就不开口了。 李良一脸木然,完美符合被抓后心死如灰的罪犯形象。 他说:“知府大人,我知错了,求您给我个痛快吧。” 知府看完证词之后,尽管陈力海曾经是他的同僚,他却也还是升起了陈力海罪有应得的想法。 瞧瞧这纸上写的,那叫一个悲凉凄惨,见者无不悲愤啊! 哪怕是他平日里对府上的下人多有克扣,也没有过如此变态的行径。 至于那几个微不足道的一同被李良杀害的人,知府掠过一眼,也觉得活该。 不过,他到底还是知府,这种念头还是自己在心里想想就好了。 “咳咳,此事总算也是有个了结,多亏了你啊!”知府很是欣慰,苦恼了他许多时日的大案总算有了收尾,这下子放心了。 不过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知府自然是想越快结束越好,他立刻拍板:“那就马上准备,下午就升堂断案!” 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知府转过去对卫河墨说:“对了,之前那个被冤枉的,叫人把他给放了。”知府挥挥手,示意下人赶紧去办。 白时被送进官牢的时候,知府也去瞅了一眼。 哎,手下的人办事鲁莽,到头来还不是得他这个上司帮忙擦屁股。 啧啧,那叫一个惨烈。 估摸着白时应该活不久了,知府也懒得再对他做什么,出于最后的好心让人给他换了一个干净的牢房,就走了。 要不是听到底下人说是卫河墨和程子君押送回来的,知府都懒得走这一趟,让下人来得了。 没想到卫河墨不见人影,只有一个程子君在。 虽然有些奇怪,不过知府也没多问,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就来了个惊喜。 “大人且慢!”卫河墨阻拦了知府要放人的动作。 知府表示疑惑:“怎么了?” 卫河墨沉稳道:“大人。”趁着知府的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身上,没有注意外界动静的时机,卫河墨背在身后的手指轻动两下。 不知道何时藏身在房梁上面的程子君一股妖力轻巧打入知府脑海里,悄无声息地篡改他关于白时和徐彤的记忆。 对于白时和徐彤两人的困境,卫河墨早有方案,不管怎么说,吴长吏也没有实际证据,吴虎一行人只是偷听到白时和徐彤的谈话罢了。 没有证据,事情还不好办吗? 卫河墨先让程子君对吴虎一行人下手,模糊他们的记忆,让他们误以为自己那一天去喝酒了,听到的对话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如此一来,吴长吏便是以莫须有的罪名对无辜人严刑拷打,刑讯逼供。 再接着就是篡改知府的记忆,让他忘记徐彤的身份。 这样,白时和徐彤就可以恢复原来的清白身份,继续安稳地在易山府生活。 完成之后,程子君生疏地比出一个怪异的符号——食指和中指竖起岔开,其他手指并拢在一起。 这是卫河墨和他约好的,完成的暗号。 卫河墨看着程子君一脸正经地比出一个“耶”,面上不显,心里早就被大狐狸萌得不行。 他继续对知府说道:“大人,白时无缘无故被吴长吏在大庭广众之下抓起来,现在外界的流言蜚语诸多,徐夫人的情夫这个帽子扣在白时身上,他怕是没有安生日子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在众人面前洗清白时的嫌疑。” “表明白时是个无辜的百姓,只是在官吏的疏忽大意之下才酿成惨剧。” “这……”知府有些犹豫。 这是在打官府的脸啊。 卫河墨眼眸一转,“知府大人,想必吴长吏使用这些手段是惯手了,就算今日不说,日后总会有被屈打成招的人去伸冤,万一闹到又是一个不好收场的地步,可算不上好。” 知府叹气,原本还想着把吴长吏保下来的,可是卫河墨步步紧逼,他也没办法啊。 他不明白,卫河墨原本是不打算追究的,怎么这下子又重新提起来了。 只能说,知府想多了。 官场混迹久了也有久的坏处,容易把别人的话拆解成好几个弯来想。 卫河墨提这些,只是想让知府好好管束吴长吏,让他按规矩行事,再对那些被吴长吏无辜伤害过的人好好补偿一番。 没想到知府直接理解成要将吴长吏也按法律处置。 吴长吏擅自动用私刑,知府不保他的话流放是没跑了。 不过,也有一部分是知府的私心在作祟,知府先前和卫河墨提到过,他经营了几家赌坊,其中吴长吏作为知府的手下也是有分红的。 不过这几年吴长吏的胃口越来越大,私下吃了不少油水。 他一直以为自己做的很隐蔽,却不知道知府早就对他颇有微词了,只不过看在他勉强算有用的份上,迟迟没发做罢了。 第93章 不得不说,误打误撞弄出了一个皆大欢喜的好结果。 知府一咬牙:“那边按照你说的来吧。” 卫河墨:“……”什么情况?我刚刚又说什么很过分的要求吗,怎么知府一脸悲痛的模样。 他仔细看了看,察觉这悲痛有几分流于表面,想来也没什么大碍,便不管了。 第86章 吴长吏郁郁地躺在床上。 他走两步脑袋就昏昏沉沉的。 先前给知府提上那一份伪造的证词时, 知府把卫河墨唤过去,吴长吏还以为那个毛头小子要好好喝上一壶了。 没想到知府反而把他臭骂了一顿。 说他私自对百姓用刑,威逼利诱让人按下手印, 制造伪证,实在是胆大包天, 没把知府放在眼里。 知府罚他降职,不能再继续任长吏一职了。 吴长吏,不, 现在是小吏吴生富了。 他实在是苦啊。 肯定是那小子在搞鬼。 “嘶……”吴长吏捂住疼痛的脑袋,不断咒骂着卫河墨。 吴虎恰巧这个时候来了。 他刚刚听说吴长吏被罚降职的事情, 下面的人知道压在顶头的大山没了, 人心开始浮动起来。 吴虎也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带着人去搜查徐彤的下落, 搜寻了几圈之后, 看那些小吏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 吴虎知道就算强迫他们打起精神找人也没用。 所幸让他们都散了,自己来找吴生富。 而且…… 吴虎自己也有些惶惶。 这个惊惶不是因为吴长吏的官职降了, 而是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心神不宁的不止吴虎一个人, 那天跟着吴虎一起听见白时和徐彤谈话的另外三人也一样神思恍惚。 等下面的那些官吏三三两两散去, 就只剩他们四个人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吴虎最先憋不住, “你们……” 王麻三擦了擦额头冒出来的汗, 抖着声音说道:“我们是不是那天喝酒喝多了闯祸了?” 吴虎艰难地吞了口唾沫。 他们刚刚经过了一家酒坊,熟悉的牌匾让他们恍然想起来, 那天瞧瞧去找徐彤的时候,他们几个人正因为一直跟踪卫河墨却什么都没听见而感到郁闷。 于是先去酒坊里面喝了点酒,之后才去的豆腐坊。 现在仔细想想,那天偷偷蹲在豆腐坊偷听的记忆仿佛蒙上一层纱布, 模糊不清。 一行人喝得醉醺醺的,好像根本就没听见徐彤在说什么。 一切只是想立功的癔想。 如果不是路过那家酒坊,吴虎都记不起原来自己那天喝了酒。 一想到自己是如何信誓旦旦和舅舅打包票白丹就是徐彤的,吴虎就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 这自然是程子君的手笔。 此刻吴虎对捏造的记忆信以为真,在妖力的作用下,那些漏洞都被忽略过去了。 见吴虎迟迟不作声,王麻三几人更是慌得不得了,不过当有人比自己更害怕的时候,吴虎反倒冷静下来了。 “胆小鬼,怕什么,他们要是无辜的,卫河墨干嘛要去豆腐坊,这两个人就算不是徐彤和她的情夫,肯定也有别的问题!”吴虎好像是在说服其他人,又好像是在说服自己。 吴虎这样说,无疑是定心骨,他们也纷纷附和道:“就是就是,肯定有问题……” 仿佛这样说就能把自己心中的心虚冲淡。 可是左思右想,吴虎想到怀着孩子不知下落的徐彤,还有被吴长吏用刑的白时,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于是他又来吴府了。 “舅舅,你没事吧?来,喝些水。”吴虎看见躺在床上无比痛苦的吴生富,十分殷勤地凑过去。 吴生富无力地挥挥手,不想动弹。 “好吧。”吴虎只能讪讪放在水杯。 “卫河墨那小子在搞什么鬼?”吴生富问道。 现在躺在床上什么都不能动的状态让他很是恼火,也有一种无法掌握事态发展的无力感。他急需知道卫河墨的动向,好让躁动的心安定下来。 吴虎傻眼:“啊,我不知道诶舅舅。” “你!”吴生富眼睛一蹬,很想说些什么,但是对上吴虎那双憨傻的眼睛又无力闭上了,只发出一声叹息。 吴虎也有些难过,舅舅总觉得自己笨,看不上眼,可是他也没办法啊。 不过想到自己等会儿要说的话…… 吴虎干咳两声,看两眼吴生富,过一会儿又看两眼,纠结来纠结去,就是犹犹豫豫不敢开口。 “有什么事就说,不用这般扭捏作态。”吴生富对这个蠢笨如猪的子侄早就觉得厌烦了。 要不是没有其他的血脉,等着他给自己养老送终,也不会对他诸多容忍。 吴虎瞅瞅吴生富,“舅舅,我突然想起来,那天在豆腐坊听见的好像是假的。” “假的?!什么意思你说清楚!”吴生富一下子顾不上自己头痛欲裂的可怜脑袋,直坐起来质问。 “就是,就是……”吴虎越说越小声,“那天我们几个喝多了,到豆腐坊那里隔得太远了也没听清什么,一心想着要帮舅舅解忧,可能是心里着急……” 他看看脸黑如墨的吴生富,吐出最后一句话:“就把梦里听见的话当真了。” 吴虎缩成鹌鹑模样,又飞快说了句:“舅舅,是我们冤枉他们了,不如拿点银子补偿他们吧。”说完之后,吴虎小心了看看吴生富的反应。 吴生富有什么反应? 吴生富,吴生富直接被气晕过去了。 这可把吴虎吓坏了,急得大叫舅舅,死命掐着他的人中想把他掐醒。 吴生富是醒了,可是又被吴虎的手劲直直掐得痛晕过去。 眼前一黑的时候,吴生富最后一个念头是,这样蠢笨的侄子有还不如没有! 吴虎不知道自家舅舅好不容易醒来却被自己弄晕了,以为吴生富被自己气得不行了,吓得他一头扑到吴生富的胸膛里号啕大哭。 这一扑,又给吴生富造成了内伤。 只可惜吴虎并不知情。 管家听见动静进来,只看见脸色青白直直躺着不省人事的吴生富,还有涕泗横流的吴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这这……”管家手足无措,“吴少爷,快别哭了,府衙派人来,说是要找大人,这可怎么办啊?” 吴虎:“啊?”他也傻了,舅舅都晕了怎么过去。 外面等着的人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们是知府亲自下令派过来的,知府人一定要把人带到公堂去,现在时间不早了,再不带人过去,被责罚怎么办? 久久不见人来,他们也不管其他的了,五大三粗的衙役直接闯进来,“得罪了,吴大人,实在是知府大人有令要你过去……诶?” 人昏迷了怎么带过去,知府大人也没有交待过这种情况啊? 衙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是先找医师来把人唤醒,还是先把人带过去。 最后还是领头的说了一句:“无碍,总归堂上晕的也不止他一个人,先带过去再说。” 他们动作迅速地把吴生富抬起来打包带走,快得仿佛吴虎一眨眼人就被运走了。 只剩下吴虎和管家面面相觑。 管家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吴生富这一回估计凶多吉少。 先是被降职,后是府衙来人带走,照以往来说,绝不会有人敢这么怠慢吴生富,平日有个大病小病的,下面人马上就带医师上门了。 哪像现在,看都不看就把人带走了。 看来,他还是快点趁现在走比较好。 免得被吴生富作的孽引火上身。 - 与此同时。 白时被拉到官牢里面,还没过半天又被拉出去。 官吏生怕不小心人在自己手上一命呜呼了,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抬着木板车把白时运出去。 过了一会,板车停下来,白时被搬运到地上。 不过不是坚硬的地面,上面铺上了一层褥子。 周围人声嘈杂,白时不知道自己这是又在哪里。 他想着反正自己此时血呼啦啦的,吓人得很,应该也没人敢仔细看他,于是半睁开眼偷偷看。 白时:“……” 怎么就被拉到府衙里来了?! 淡红色的雕花木柱支撑着府衙,两边的墙壁是层层叠叠的青砖,白时脑袋轻微转了一个角度,两边立着许多衙役,神情庄严。 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按照程子君说得装晕还是醒过来。 想了想,在不清楚局面的情况下,还是按兵不动吧。 虽然在府衙里,周围还一副马上要升堂的模样,可白时莫名地不觉得慌张。 程子君和卫河墨费这么大力气把他救活,不会让他有事的。 白时对这一点很自信。 他闭上眼睛,僵直着身体,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到耳朵的感官上。 第94章 “扑通。” 身边响起重物落地的声响,白时没忍住心中的好奇,又悄悄睁眼。 白时:! 吴长吏怎么也在这里?! 白时可忘不掉他那副嘴脸,各种刑具往他身上招呼,把他和彤娘折磨至此的罪魁祸首! 如果不是念及周围的环境,白时恨不得扑上前狠狠撕咬他,喝其血唾其肉。 就在这时,旁边又有人来了。 白时赶紧闭上眼睛装晕。 等过了一会没声响了,白时才睁眼窥视。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面带病气的少年。 不过说是少年又有些奇怪,他看着年纪不大,给人的感觉却很老成。 或者说,沧桑。 白时暗想:怎么还来了个病秧子……嗯?不对! 他猛然回神,越看这个病秧子越觉得眼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可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白时越发好奇这是要做什么了。 第87章 接下来过来许久都没有动静, 白时等得百无聊赖,他推测现在应该是在等上头断案的官员来。 能不能快一些…… 白时都有些焦灼了,他还记挂着徐彤呢。 脑子里正想着自家娘子, 白时鼻端好像真的嗅闻到了徐彤的味道。 他精神一振,正要仔细闻闻, 那边又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听起来是很多人的脚步。 还有卫河墨他们的味道。 越来越近了,最后卫河墨在白时的不远处站定。 程子君给白时传音。 【你的娘子来了,她说不放心你, 一定要过来看看你。】 白时高兴道:【多谢大人!只是……能否告知我现在是要做什么?】 【我篡改了相关几个人的记忆,他们只会认为是自己那天喝酒喝多听错了, 才会误把你们抓起来的。所以一会你就装醒过来, 直说自己不认识什么徐彤就好了。】 程子君简单的一段话, 蕴含的意思让白时欣喜若狂。 这样子的话, 他和徐彤,还有未出世的孩子, 就不必躲躲藏藏过日子了! 他们还是能在易山府,在那一间小小的豆腐坊过自己的生活。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白时有些语无伦次, 他虽然知道徐彤肯定也知道这个消息了, 可是还是忍不住想和她分享自己的喜悦。 恰巧此时来了一个医师, 他是奉命来给白时和吴生富看病的。 不过主要是吴生富, 毕竟白时这般凄惨的模样, 医师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治不好。 他先是拿起银针,在吴生富的几个穴位上扎进去, 然后才开始看白时的伤势。 医师刚探上白时的手腕,还没仔细把脉呢,白时就微微睁开双眼,幽幽转醒, 一副很迷茫的样子。 周围人都报以敬佩的目光。 由于视角的关系,白时位于最里面,被医师的身影挡住,他们也看不到医师对白时做了什么,只知道没过两瞬,重伤晕过去的人就醒了。 医师也很茫然。 不过这也是个刷知名度的好地方,医师默不作声,淡定地捋了捋胡子,把白时醒来的功劳揽下了。 白时可没心思看一个老医师,借机醒过来之后,他就急着在人群里面寻找娘子的身影。 徐彤来的时候看见白时的惨状就已经潸然泪下,她拿着帕子掩面无声哭泣。 虽然那天在地牢里面,她亲眼看着吴长吏折磨白时的全过程。 可是地牢昏暗,视野模糊,远不如现在光天化日之下看见白时的伤来得冲击大。 她明白那天白时受的伤重,也知道白时已经被程子君医治好了,现在看见的只是表面而已,可是望见没一块好皮的白时还是忍不住痛哭。 好在白时伤得太可怕,好些胆小的姑娘都掩面不敢看,生怕晚上做噩梦。所以躲在帕子下哭的徐彤并不打眼。 只有白时在拥挤的人群里面一眼看见了哭泣的娘子。 【彤娘,你怎么哭了,我没事的,都是骗人的!】 【我现在好得很呢,卫大人和程大人和你说过没有,我们不会有事的,只是官府的人弄错了,我们可以安安稳稳地在这里待着,不用离开了。】 【彤娘你别哭了,等事情完了之后,回家我给你翻上好几个跟斗,让你看看你家郎君的活力!】 “噗呲。”徐彤听到他混不吝的话总算被逗笑了。 笑了就好,笑了就好。 白时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这才有心思去注意旁边的人在做什么,医师见他醒来之后就去拔针,吴生富在针拔出来之后确实醒了,不过不知怎的,身体出了毛病。 他中风了。 吴生富威风了半辈子,从没想到过自己还会有这一劫。 他的面部不受控制地歪斜,口涎不自觉地流出,好在身体还是正常的。 不过即使是这样也把他吓得个半死。 吴生富见过那些中风的人,到晚年根本不能自理,瘫痪在床上,毫无尊严,他宁愿死了也不想这样活着。 吴生富期盼的目光求助医师,他还能说话,只是由于口角歪斜有些含糊,要仔细听才能辨认出来他在说什么。 起码医师听了三四遍才明白吴生富想表达的救救他的意思。 “我尽力。”医师为难地看他一眼,“你是怒火攻心导致的邪火入脑,哎呀,不过还算幸运,只是轻微的,只要保持心情舒畅,应该不会变得更严重,也算是一件好事。” 听到医师这样的话,急得吴生富想破口大骂。 好事?好个屁的事!这样的好事让你来试试你愿不愿意?! 简直是庸医! 这种没实力的医师只会说空话,老子指不定就是被你乱扎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医师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吴生富那双愤怒得快要喷火的眼睛,还有那张牙舞爪扑过来要掐他的动作。 吴生富:“泥哥摩用等东想!快先般罚直好卧……”你个没用的东西,快想办法治好我! 医师听不明白,也懒得再听,他向上面恭敬道:“大人,我已经把人唤醒了,不过这一位的中风,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知府听到他刚刚对吴生富的诊断了,对吴生富的怒火攻心有了猜测,他无所谓地摆摆手,“好了,下去吧。” “是。” 吴生富听到知府的声音,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方才一醒来只顾着自己的身体变化,着急之下险些失去了理智。 他目光粗略地掠过堂上。 这一看不免心惊肉跳。 他怎么会和白时站在一起?! 中间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病秧子,单看这样的架势,吴生富就大感不妙。 他从来都是坐在高高在上的位置,哪里试过被当作犯人般押在堂下。 吴生富联想到吴虎和他说的,白时和他的妻子引发的风波只是一场误会…… 再看看稳坐中央案台的知府向他投来的冷漠目光…… 他突然明白什么似的,用惊惶的眼神望着知府,不断跪地磕头。 “呜呜呜呜呜!”大人我知错了!我不该在您的眼皮底下偷奸耍滑,不该贪图不属于自己的钱财,不该…… 吴生富呼吸急促,想说的话太多,由于身体条件不允许,全被堵在喉咙口,只能发出一连串无意义的字符。 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没有人能理解,吴生富就越发着急,奈何他越着急就越无法表达清楚。 最后,焦急的他不管不顾,直接往知府的方向冲上去,想让知府再给他一个机会,没想到这仿佛困兽挣扎反抗的举动把知府吓了一大跳。 “快来人!拦住,拦住!”知府看似许久不锻炼的僵硬身躯在此刻爆发出让人意想不到的灵活性。 他迅速离开屁股下的座椅,往左边一扭闪开吴生富抓来的双手,由于躲闪过来,不由得踉跄了几下,没稳住身形,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知府这么紧张是有原因的。 吴生富作为在他身边的老人,知府对他也很了解,做到长吏这个位置上,吴生富还是很有能耐的。 他年轻时就由于力大无穷给众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凭借这个优势,大大小小抓了不少通缉犯,是抓捕的好手。 知府曾亲眼看见过吴生富把一个逃窜的山匪活活撕裂成两半。 现在看到吴生富的模样自然害怕他狗急跳墙。 好在吴生富本就不是抱着这样的目的,况且中风了身体行动能力也大大下降,故而很快就被抓住了。 知府现在回过神来,也知道自己方才想多了,反应过大,尴尬地拍拍袖子站起来。 不过出了这个岔子,他也没有了慢慢审的性子,心烦意乱地让底下人快些把流程走完,把吴生富和白时的案子先了结再说。 师爷接收到上官的信号,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忙不迭把吴生富所犯的罪行全部公布出来。 第95章 反正只是走个形式,知府大人全都有了安排,毕竟牵扯到这些案件的相关人员,在底下躺的躺,病的病,傻的傻,也没人会跳出来反对知府的判决。 “滥用职权,行使私权,残害易山府诸多无辜百姓,使无辜者被屈打成招。” 听到这里,白时很是激动,他撕扯着嗓子“啊啊”叫了两声。 师爷看他一眼,继续道:“苦主诉状在此。” 苦主指的就是白时了。 “苦主诉告吴生富急于破案,欺骗上官,谎称自己找到迫害陈力海大人的凶手,并捏造证据,将无辜的良民捏造莫须有的身份,对其行使酷刑,逼迫良民承认自己犯下从未做过的案件。” “下面是除去本案苦主白时外,其他被罪人吴生富冤枉并动用私刑的良民,李牛、杨仔易、周涛……不日将释放他们,家人也可以自己到官牢把人接出来。” 周围的人听见纷纷议论起来。 徐彤听见她们再说,“就知道是假的,丹娘子怎么可能是什么徐夫人。” “就是就是,白郎君真可怜,好好卖个豆腐还被抓了。” “啧啧,被打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可怜了丹娘子啊,还怀着身孕呢。” 还有个沧桑面容,头发花白的老夫人在痛哭,她是师爷念的那一串名单里面其中一人的母亲,“儿啊,娘就知道你是冤枉的,你那么善良的孩子,怎么会杀人呢……啊呜呜呜呜。” 师爷大喊:“肃静!” 等周遭安静了些,不至于把他的声音掩盖过去之后,他才接着开口:“吴生富私设赌坊,与民争利……” “按照律法,鞭刑三十,后将其流放一千里,并没收其所有财产。其中一部分发放给受到残害的百姓,作为补偿,已经被判死刑被行刑的,银钱将发放给家人。” 原本知府只想着没收钱财就好了,不过后来卫河墨提到,那些被冤枉的人,也是他的子民,无辜受罪,总要给他们一点补偿才是。 知府一想,补偿他们一些,也少不了多少银子,就同意了。 吴生富听到“私设赌坊”这一条的时候就认命了,他深深看了一眼知府。 知府也知道自己有点不厚道了,吴生富是在赌坊里面捞了些油水,可是赌坊背地里是归他所有,吴生富私吞的那一点不过是太仓一粟。 可是一想到原本属于他的钱,躺在吴生富家里的某一个角落,知府就觉得一阵心痛。 不把赌坊安到他的头上,怎么能拿回来自己的钱呢。 他避开吴生富的眼睛,让人赶紧把他拉下去。 师爷:“快点拉下去行刑。” 白时:“啊啊啊啊!”让我走吧! 卫河墨奇异地听明白了白时想表达的意思。 他对知府说道:“大人,想必白时逃窜的妻子知道自己的嫌疑被洗清之后,也会在外面等着接他。他的伤势这么重,不如先让他的家人把他带走吧,反正接下来的案子也和他没有关系了,能和亲人多待一会也好。” 知府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他怜悯地看了一眼白时,扬声道:“白时亲人何在?快些把他带回去好生照顾吧” 徐彤听见连忙挤出人群,“大人,我在这里。” 等到允许的她小步快跑到白时身边,半天不敢碰白时一下,眼泪哗哗地流。 知府见她挺着肚子,身边是命不久矣的相公,不禁为这个可怜的女人叹气。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她连着磕了好几个头,额头都磕得发红。 只有徐彤自己知道,她看似是在对知府磕头,可实际上真正磕头的对象是卫河墨和程子君。 【彤娘,我们等会儿出去看看那个畜生的下场!】 白时解气地对徐彤传音道。 徐彤擦擦眼泪,轻轻点点头,把他推出去。 吴生富就被绑在府衙外面左边的刑场上。 他见到事情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也懒得再挣扎了,他明白自己也许根本就撑不过鞭刑。 就算熬过鞭刑,流放的路上颠簸,条件恶劣,他的年纪也大了,伤势如此之重,在没有伤药和医师的情况下,他也承受不住。 布满倒刺的辫子抽打在他的身上,吴生富痛得恨不得蜷缩起来,奈何为了避免人犯逃跑,执行鞭刑的时候都是把人牢牢固定在木架上,才行刑。 吴生富恍惚间觉得,世间果然还是有因果报应的。 这样的木架和鞭子,在他一手打造的地牢里面有一模一样的,他也最喜欢用这一套去鞭打那些被关进来的人。 不同的是,官府行刑更加重,都是抱着不让人犯活着出去的目的设计的,辫子上边沾满了辣椒水。 吴生富恨不得知府直接把他头砍了,好歹给他个痛快。 鞭子打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痛,辣椒水渗入破损的皮肉里面,发挥着它的最大功效。 吴生富由一开始的大叫,到后来叫不出声。 这期间仅仅过去十二鞭。 鞭子打得他皮开肉绽,有几鞭恰巧打在了相同的位置上,把黏附在上面的皮肉都打掉了,露出森森白骨。 吴生富面目狰狞,眼泪、鼻水、血水和汗交织在他的脸上,血淋淋一片,“啊……我错了……别打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徐彤看着他的惨状,只觉得无比痛快,只恨不是自己亲自动手,不能把这个畜生活活打死! 第88章 等三十鞭打完, 吴生富已然垂下头颅,不知生死。 白时:【彤娘,我们回家吧。】 徐彤郁积在心口的那口气在看见吴生富的惨状之后, 陡然泄去。 “好,我们和孩子一起回家!” 衙役把掉在木架上的吴生富放下来, 探了探鼻息,“还有气喘,不过应该也活不久了, 先把他带回官牢里,要是没熬过去就叫吴虎那小子给他收尸。” 吴虎正躲得远远的, 他看着吴生富被官府的人带走, 觉得有些担心, 后来也跟着到府衙里面来了。 不过他来得比较晚, 只看见吴生富最后被衙役拖出去行刑。 每打一鞭,吴虎就狠狠打个冷颤, 好似鞭子打在他的身上一般。 到最后,他已经是两股颤颤。 他米粒大的脑子想不出什么缘由, 只以为是自己喝酒误事, 害了吴生富。 此刻他还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清算, 颤颤巍巍地走了。 吴虎一面走, 一面抹鼻涕:“舅舅, 是我对不住你啊,我害了你呜呜呜呜呜……” 可笑的是, 他哭得好似满腔愧疚,却连去官牢里面给吴生富送些伤药都想不起来。 又或者是,不想去。 作为吴生富的血缘亲人,吴虎一定会被牵连, 这辈子算是没有出头的日子了。 平日里有多仗着吴生富的势作威作福,将来他就会被其他小吏欺负得有多惨。 他现在巴不得离吴生富有多远就多远。 府衙里。 白时和吴生富被拖走了,堂下还有李良在。 百姓散去了一大半,他们以为今天的升堂就算结束了。不过有些人看见那个病恹恹的人还没走,想着后头说不定还有什么热闹可看,于是三三两两地站着等待。 其中包括李光西。 他本来只是看这边人多聚集在一起,所以带着班子里面的人过来看看。 没想到看见了之前还和他坐在一起喝茶的李良。 虽然只能看见一个侧脸,但是李光西绝不会认错。 他着急得不得了,不知道李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被抓起来了。 看见吴生富那么凄惨地被执行鞭刑,李光西更是揪心。 他怕李良也被这样对待。 那样惨烈的酷刑,李良怕是十鞭都熬不过就一命呜呼了。 他揪住旁边一个陌生人问道:“大娘,你知道他是怎么了吗?” 陌生大娘也是一头雾水:“我都不认识他咧,怎么会知道他怎么了。” 杂耍团的人不解道:“班主,你认识他吗?” 他们虽然小时候和李良生活过一段时间,但是记忆早已模糊,根本不记得这一号人物。 李光西拧双眉不语,目光沉沉望着前方李良的背影。 李良从一开始就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不管旁边的人发生了什么,也不曾抬起头。 直到知府说了句:“把人带上来。” 他才抬起头,目光一动不动盯着那个即将出来人的角落。 衙役小心翼翼地把被捆在椅子上的陈力海抬出来。 他长时间弯曲爬行的脊背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弧度,却在被发现身份之后,强行纠正过来。 知府不是叫人把他直直捆在床上,就是把他绑在椅子上。 感到别扭和不适的陈力海一直在来回扭动。 就算是手脚都被固定在椅子椅腿上面,可陈力海的手指还能动,他张牙舞爪地低吼着,威胁衙役把他放开,衙役一时不察,手背和手臂上被挠出好几条血痕。 第96章 李良看着陈力海,很平静的视线。可是陈力海对上他的视线之后不由得颤抖了一下,整个人都缩起来不敢再动了。 只是不时发出“呜呜”的声音。 安分得不能再安分了。 衙役不知道他怎么了,也不想去探究,只以为他是看到堂上这么多人有些害怕,暗自庆幸他总算不乱动了。 知府咳嗽两声,“李良,你可知罪?” 李良身子俯下,行跪礼,“大人,草民知罪。” 李光西咬紧两腮的肉,不住踮起脚往里面看,杂耍团的人看他踮得费劲,干脆两个人单膝跪地,让李光西踩在他们膝盖上看。 “班主,你不如踩在我们这里看吧。” “谢了。”李光西拍拍他们的肩膀,不客气地踩了上去。 看到那个浑身长毛的人,他猜想,这应该就是那个前同知陈力海了。 可是狮儿和他有什么关系? 回到豆腐坊的白时夫妇把尘土收拾干净,白时一进到家门就立刻恢复了自己外表的伤势。 反正在家里面也没有别人能看见。 一直血淋淋的,白时怕吓到徐彤。 果不其然,徐彤看见完好无损的白时喜笑颜开,一把抱上去,这里捏一捏,那里捏一捏。 白时:“放心吧彤娘,我真的好了。” 徐彤横他一眼:“好了还不能让我摸摸了?” 白时失笑:“当然能,娘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知道徐彤心里还是不安,想通过触碰的方式确定自己真的存在,真的毫发无损。 “对了。”徐彤想起了什么,很是严肃地对白时说道:“往后,就算是在家里面,你也不能叫我彤娘了,知道吗?我们也不能再提及任何关于陈府和徐家的事情了,包括我的父母。” “好。”白时愣了一下,点头。 毕竟人不能栽在同样的阴沟里,这一次是他们在家中警惕不过,不设防地就在家中说起不该说的话题才会被人抓到把柄。 不过说起陈府…… “啊!”白时忽然瞪大双眼,他迫切地抓住徐彤的肩膀道:“娘子,我知道那个少年是谁了,他是之前在陈力海身边服侍的书童!” 白时总算想起来李良的身份了,他之前还在陈力海的书房里面见过李良,就在陈力海想要李良和阿昌两个书童逼迫徐彤的那个晚上。 为了救徐彤,白时还在李良的胳膊上咬了一大口。 徐彤先是一呆,没过一会儿就回想起来了陈力海书童的长相。 “真的是李良。”徐彤讷讷道:“他,他怎么会也被抓起来,押在府衙里面?” 两人对视一眼,马上就把李良和陈力海的案子联系在一起。 “原来他才是把陈力海折腾成这个样子的人……”白时感叹道。 实在是大快人心! 不过一想到李良被抓起来,白时和徐彤又不禁为李良感到揪心。 李良不知道此刻还有两个和他没有关系的人正为他的性命担忧着。 知府:“你对朝廷官员犯下如此大罪,凌虐官员,还将他神智绞毁,你有什么要说的?” 李良跪俯的身体慢吞吞抬起,“大人,我承认一切都是我做的,可是,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这样做。” 知府没料到他这样说,惊讶地抬手指向他,“你!你竟然敢说这样的话!” 不在众人面前痛哭谢罪,像陈力海跪地忏悔也就罢了,居然还这般大言不惭。 杂耍团的人佩服地啧啧两声,“真是条汉子,胆子够大啊!不过他这样,估计会死得很惨。” “我也觉得,官老爷怎么能容忍他说这样的话。” 李光西皱眉,斥责他们:“不许乱说话!” 李良字字泣血:“大人,我十多岁就被卖到陈府,做陈力海的贴身小厮,他就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不管男女都逃不了他的毒手,我那时才多少岁啊……就被他用尽手段凌虐,如果不是命硬,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他自觉今天就是他的死期,也不再在乎所谓的世俗眼光,把衣衫褪下,露出遍布伤痕的上半身。 围在外面的百姓见到他突然脱下衣服,都发出一声惊呼。 好些年纪小的少女惊慌地捂住双眼。 只有李光西看着李良惨不忍睹的身体,攥紧双手,心疼得几乎要滴血。 “狮儿……”早知道你离开了杂耍团,会变成这样,当初我就应该和你一起的。 李光西眼眶通红,他听着李良说自己遭遇的一切,心口阵阵钝痛。 李良一道一道指着自己的伤,解说着:“这里,是他用烧红的铁棍烫出来的。这里,是被他抹上蜂蜜,将有毒的蚂蚁放上来,毒蚁嗜咬留下来的疤痕。这里,是……” 知府嘴巴张了又张,他看看卫河墨,卫河墨向他摇头。 于是知府又闭嘴了。 算了,他想,反正你也是要死的,说就说吧。 不可否认,知府心里也有些同情李良。 李良越说声音越低沉,“我在陈力海的眼里,就不是人,我恨他,恨他用畜生侮辱我,恨他给我灌药,恨他让我受尽凌辱,我恨他,所以我要他也试试痛的滋味。” 陈力海虽然不明白李良在说什么,但是看见周围的人都在看他,很是愤怒的模样,他也开始害怕,想要挣脱绳子逃跑。 李良激动地向前膝行两步。 “我用铁刺戳穿他的脑袋,搅弄他的脑髓,用沸水浇遍他的全身,撕扯他的皮肤,用利刃割下他的下.体,让他,永永远远用这副狗的皮囊活下去。” 李良说得无比畅快,神情从平静变得如癫如狂。 周围却无比寂静。 他们无法真正感知李良心中的痛与恨,可仅仅接触到李良表露与言语的部分,就已经巨大的悲伤在胸腔里面汹涌着。 有些感性的人已经开始擦拭泪水了。 没有人注意到李良的手,他借着被脱下的衣袍遮挡住靴子,把手伸进去,缓慢却又坚定地握住什么东西。 那是一把匕首。 是李良早早就准备好的。 可以说,从李良在外面见到白时的第一眼时,他就做下这个决定了。 他要杀了陈力海。 李良活不久了,他怎么能容忍自己死了之后,陈力海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升堂,这是他唯一一个,不用突破知府府上的重重侍卫,就能接触到陈力海的机会。 不管是脱下衣裳展露伤痕累累的身体,还是真情流露的陈词,都是工具。 他双眼望着陈力海的方向,估摸着两个人相隔的距离。 不过,他的心突然一颤,望向左边。 卫河墨静静地看着他。 李良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发现,身体不自觉紧绷起来,呼吸也变得沉重。 不过一瞬,卫河墨眼眸一眨,自然地转移了视线,好像刚刚只是不经意间掠过一般。 李良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 他没注意到外面有的百姓在小声说着,让知府对他从轻发落,只是碍于知府的官威,没人敢真正大声说出来。 李光西的眼泪止也止不住,他想,就算知府要惩罚他扰乱公堂,他也认了。 “知府大人,求您对他网开一面吧!”李光西用尽力气大声喊道。 这一喊,激发了众多百姓,他们纷纷喊着“大人网开一面”“陈力海该死”云云。 知府被他们喊得一激灵,赶紧站起来,“安静安静……” 知府心里苦啊,这样的恶性事件,他怎么网开一面,这可是朝廷官员! 无知百姓,就知道瞎嚷嚷。 “快去看看,是谁带的头。” 衙役看了看,说道:“大人,好像是那个杂耍团的班主。” 知府:“……”算了,看着他送了一只异鸟的份上,小小惩戒就罢了。 知府:“把他拉出去,关一天再放出来。” “是。” 李良没想到还会有人替自己求情,错愕了一瞬,他听出来那是李光西的声音。 “唉……”李良在心中叹息,何必呢,就为了那一点年少时的情谊,至于这么冒险吗。 不过他也听见了知府对李光西的处置,只是关进去一天罢了,李良放下担忧的心,跪在地上的双腿微微蓄力蹲起。 多亏了来之前卫河墨给他煮的汤药,加上百年老参的汤药效果果然显著,他亏空虚弱的身体蓄积了力气,不像以往那样走一步喘一步。 不然怕是他的刀还没刺到陈力海身体里,就没力气了。 百姓见到率先出头的李光西被抓走了,一时惶惶,也不敢再冒头出声求情了。 等人都如鹌鹑般不敢吱声了,知府才满意地咳嗽两声:“咳咳,虽然情有可原,但是加害官员毕竟是大罪,死罪不可免,这样吧,本官把五马分尸之刑改为斩首,让你死得痛快些……” 第97章 就在这时! 李良的身躯如在弦上的箭一般,“咻”一下就脱离了衙役们的视野冲到陈力海的身前。 多亏了知府让人把陈力海捆绑起来,陈力海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刃向自己刺来,怎么也挣脱不开束缚。 这倒也省去了李良的力气,他把匕首对准陈力海的心脏,狠狠刺下去,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李良的鼻腔,却只能让他更加兴奋。 该死该死该死! 去死去死去死! 他狰狞地笑着,咧着嘴角露出血红的牙肉,原本清秀的面容在陈力海的眼里看来宛如恶鬼。 陈力海绝望地睁大瞳孔,“救我……” 他在极度的危险刺激之下,竟然恢复了神智! 可惜已经晚了。 不过他恢复神智这一点让李良惊喜万分。 “我也觉得,杀一个傻子好像没什么乐趣呢,你想起来最好……” 他的刀在陈力海血红的胸腔里狠狠搅动几下,确保他的心脏被搅得碎烂才舍得把匕首拔出来。 可这还不是结束,他把陈力海那双瞪得大大的眼睛活生生取出来了,喃喃自语道:“我最讨厌你用这样的眼睛看着我了。” 一切在李良眼里看起来很慢,可是时间只过去了几瞬,几乎是几个呼吸之间。 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陈力海已经被匕首刺死了。 李良站起身,转过来面向众人。 陈力海的血液喷溅在他的脸上、衣服上、手上。 让他看起来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 衙役傻眼了,知府也傻眼了,在外面看着的百姓更是傻得不能再傻。 他们都没想到李良这么狠。 还没等知府反应过来叫衙役把李良拿下,李良就再次有了动作。 第89章 说实话, 李良现在彻底颠覆了众人心中的小可怜形象。 这一幕若是让已经被带去官牢的李光西看见了,也会为此惊骇吧。 若是这样,他还会想着要为自己求情吗? 不会的。 李良笃定地想。 他已经不再是李光西记忆中那个弱小的孩童, 只有李光西还停留在过去。 他的左手血淋淋、黏糊糊一片,握着陈力海因为惊惧而缩紧瞳仁的一对眼球。 李良面无表情地把眼球捏碎, “叽咕叽咕”的水声听得人脊背发寒。 此时的李良背对着众人,后面的百姓只能看见胸膛开了一个大口子,流出血液的陈力海。 他的嘴巴张得很大, 两个空无一物的黑漆漆眼眶呆滞对着上方,血液把他的白色犬皮打得湿漉漉的, 一绺一绺黏在一起。 知府打了个寒战, 猛地回神, 慌慌张张地跑到卫河墨身后以求保护, “来人!来人!快把他拿下啊!” 李良转过身,带着浅浅的笑, 可他的眸却含着难以言说的悲伤,黑压压一片, “不必劳烦各位了, 我的这一生总是被裹挟着前进, 可, 生死还是由我自己做主的。” 那样脆弱病瘦的身躯, 以如此干脆的动作了结了陈力海的生命,又决绝地将刀刃刺入自己的身体里。 不留一丝余地。 他一刀刺入心肺, 确保自己救无可救之后,将刀刃拔出,行云流水般用刀在自己身上刺画出一个诡异的符文。 “我以血肉为祭,在此咒怨所有虎豹豺狼, 奸佞残暴,为害百姓的狗官不得好死!血肉尽数化为骨水,永世不得入轮回!” 李良凄厉的声音响彻整个厅堂,把知府吓得心脏一颤一颤的,李良突然看向他的眼光更是把他吓得够呛。 “知府大人,草民也会一直看着你的。” 强撑着忍受内部不断涌出的疼痛说完这一句之后,李良终于支撑不住,缓缓俯倒在地,散落的衣裳把他包围在中央,赤裸的布满伤痕的上半身此刻充斥着诡异的不祥光芒。 我好累啊…… 在这一刻,他想到的不是杀死陈力海的痛快,也不是过往的种种苦痛。 而是那一段仿佛偷来的惬意时光。 对不住啊……我不是一个好夫子,还没教完四书五经就把你们丢下了…… 李良涣散的瞳孔里好似看见了那一群熟悉的娃娃,蹦蹦跳跳地缠着他撒娇,时而唤他哥哥,时而叫着夫子和先生。 他再一眨眼,眼前的幻象消失不见,只余下满地凄凉。 下辈子……他不想再做奴仆了。 知府看着他身上的符文又是惊又是怕的,“快把这个妖孽带去烧干净,快来人啊!” 从一开始就没反应过来的衙役们听到知府的命令,四下忙乱起来,乱糟糟一片,可还没等他们的手触碰到李良的身躯,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李良的身体奇妙地化成血水,黏稠的血水以飞快的速度蔓延着,知府见到这样不符常理的景象,连滚带爬跑了出去,生怕待着公堂上被诡异的尸水沾染上会出什么事。 顶头上司都跑了,其余的人自然也跟着狼狈逃窜,很快公堂上就空无一人。 卫河墨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向程子君投去疑惑的目光。 【幻象,人在家里。】 卫河墨了然,那这一切就是程子君搞的鬼了。 不得不说还得是妖,这一手弄得知府胆都要吓破了,以为是李良用了什么歪门邪道的术法真的生效了。 飞快流淌着的尸水弥漫着刺鼻的酸腐味,慢慢地在地面上形成之前李良在身体上刻下的符文模样。 血水在空气中暴露久了渐渐变成褐色,在地上幽幽地凝结着。 围观的百姓噤若寒蝉,脚步像是被钉住一般,想走又不敢走。 “大人……现下该怎么办?”衙役战战兢兢地问道。 “怎么办?怎,怎么办?”知府也手足无措,他被李良最后看过来的阴森森的眼神吓得无法思考,愣愣地重复着问话,望向卫河墨,好似把他当作主心骨一样。 卫河墨:“……” 本来想着藏在一边当个隐形人,等事情结束了就离去的,这下想法落空了。 “大人,冤有头债有主,眼下两人都死了,李良作为买卖的奴仆,也没有家人,就算是要抓他的亲族下狱也没有办法。”卫河墨娓娓道来。 知府赞同地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本案就结了吧。”卫河墨一锤定音。 知府有些许慌张,面带不赞同,“怎么能就这么结了?他可是把陈力海给杀了!”说到后面,他的声音不自觉提高。 卫河墨无奈地叹气,“大人,我自然也知道这样有些草率,可是人都化为血水了,想鞭尸也没有尸体可以鞭啊。”按照律法,以下犯上杀害官员的,不仅要被判死刑,还要全族流放,尸体也不能收敛,只能丢弃荒野。 可是这样的方法现在完全行不通。 知府讷讷,也知道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可是他还是怕上司怪罪。 卫河墨轻咳两声,示意知府现在还在堂上。 知府脑子蓦然清明过来,他不着痕迹地看看四方。 百姓和衙役都用疑惑的眼光看着知府和卫河墨两人,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知府断案还要询问一个小小捕快的意见。 知府不愿意落了下风,大袖一摆,正色道:“本官向来博采众议,既然大家都这么想,那——” 他微微抬了抬头,师爷接收到信号,终于把这件历时多日,案情曲折的犬皮案结果定下。 “罪人李良,胆大包天,在众目睽睽下行凶……以死结案!” 今日来府衙的百姓算是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堂审。 曲折程度不亚于当今最受欢迎的戏折子。 特别是最后李良化身的那个符文,他们很是好奇到底是真的有效还是唬人的。 “肯定是真的啊,你们是没看见,他说完那一句话,就这么‘欻’地一下,这么大的一个人无端就化成一摊血水,还流淌成符文的模样,一点都不假!”在现场看了全程的人讲得唾沫横飞,周遭围了一圈的人聚精会神地听着。 另一个坐着喝茶的人感慨道:“真真是个烈性人物,好汉!”他把茶杯倒满茶水,泼洒一圈在地上,“敬李兄一杯,走好!” “要我说,陈……死了也算是为民除害,何苦搭上一条性命呢。” “诶,这话可不好说,被听见了是要被抓的。”男人赶忙阻止他。 有年纪小的不相信他们说的话,嗤笑道:“你们这群人,闲来无事就在这里大谈特谈,谁知道是不是夸大和危言耸听。” 一言激起众怒,大家纷纷站起来,信誓旦旦道:“往常也就算了,这回若是我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你如果实在不信,不妨到府衙里看看,这还没过多久,地上的血符应当还没被洗刷掉呢。” “去就去,我这就去看!”少年气冲冲往府衙的方向跑去,有些半信半疑的人也跟在后头。 还有一些五大三粗小厮打扮,可眼神、面相透露着些许傲气轻视的人四目相对,也跟了上去。 第98章 他们的主子或高或低都有官职在身,听闻李良死前对为官者下了血咒,都有些坐不住,派了些人来打听一二。 茶馆一下子就冷清许多。 没有了人围着捧着他们说话,男人也乐得自在,重新端起茶慢慢啜饮。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男人没注意到就在茶馆外面的柱子底下,站着几个小萝卜头,方才他们一直踮着脚尖,睁大圆溜溜的眼睛一字不差把他们的话都听进去了。 正是李良私塾里的那些孩子。 他们本是随着父母来这边赶集,听闻李良哥哥出事了,却不知是何原因,便趁着父母去采买,几个小伙伴蹲在这边打听。 “呜呜呜呜呜……哥哥死掉了,怎么办哇哇哇哇……” “嘘——”年长些的孩子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可是到底记着自己是偷听,不能暴露,“你,呜嗝小声点,别让人听嗝,见了。”他边说话边打着哭嗝。 小女娃云云哭得最厉害,不过记着不能发出声音,小脸憋得通红,脸上抹得全是泪水,还冒出几个硕大的鼻涕泡。 几个娃娃对视一眼,悲从中来,最后还是忍不住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诶不是,哪里来的小孩啊!怎么哭成这样了?你们找不到爹娘了吗……”在茶馆优哉游哉喝茶的人们猝不及防听到哭声,慌了神赶紧出去哄娃娃。 不说茶馆的慌乱,且看府衙门口的人们,将门口堵了个结结实实。 衙役们都不知道冲洗多少遍了,偏偏这血印就是去不掉,顽固得不行,洗刷了好几遍,还是带着印迹。 看见组团来围观的百姓更是烦得不行,“去去去,有什么好看了,都走都走!” “再不走,是不是想吃板子了?!”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作鸟兽散去。 不过那些下人想看到的东西已经看完了,匆匆回府上给自家大人汇报。 …… 知府早在师爷开口定案的时候就匆匆离去,没心思听他说什么。 此刻他内心不免惶惶,李良死前留下的那个诡异的符文死死压在他身上。俗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谁知道那符文会不会成真? 知府疯狂回想自己做过的事情,确定自己最多就是贪贪财,绝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才勉强安下心。 愁啊!太愁了!好好地当个官,怎么就这么难呢。 不过这样判真的行吗? 知府的心上下不定,李良把这件事弄得这么诡谲,不传遍民间就怪了,这些无知百姓最喜欢传播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了。 卫河墨那个县就有个什么死而复生的神女。 对哦! 知府眼前一亮,卫河墨既然早就和这些打过交道,说不准有什么破解的办法,他可不想以后干点什么都要瞻前顾后,把李良立下的血咒破解掉才是第一要事。 “快去叫卫河墨过来。”知府想一出是一出,着急忙慌地吩咐下人去传信。 第90章 知府心心念念的卫河墨在哪里呢? 他正和苏醒的李良大眼瞪小眼。 “你, 我,这……”李良没想到自己还能睁开眼睛,第一眼见到的就是笑眯眯看着他的卫河墨。 李良整个人都凌乱了。 他不是已经把刀都刺进心脏了吗?怎么还能活过来?! 凌乱的李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膛。 咦? 他瞪圆了眼睛, 把衣服扒开摸了又摸,胸口完好无损, 别提什么刀伤了。 可是胸口仿佛还残留着的尖锐痛楚提醒他,不可能是错觉。 “放心吧,你活得好好的。”卫河墨好似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这一句话让李良更加警惕了。 “卫大人此举是何意?”李良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值得救的价值。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卫河墨想。 李良经厉了许多, 警惕心比之常人要高不知道多少倍,他若是回答不好, 只怕李良以为他另有居心, 要是再来一次自杀, 卫河墨都不知道上哪里说理去。 程子君能把李良救下来, 还是多亏李良刀刃刺进内脏的时候,想着要给自己留些气力刻画血符, 刀刃刺进时留了一分力度。 这才方便程子君把人给救活了。 卫河墨看着李良充满惶恐和戒备的眼眸,决定实话实说。 “不管你相不相信, 但我不想你死, 为了陈力海那样的人赔上自己的性命不值当。” 李良的脑子短暂地愣怔一下, 微微昂首, 对上卫河墨真挚又小心翼翼的双眼。 他呆呆地想, 卫河墨是说,我的命比陈力海要宝贵吗? 我, 一个奴仆的命,吗? 卫河墨坐到床边,安抚般拍了拍他。 程子君的狐狸眼一瞥,眼不见为净地转过身。 卫河墨:“我记得你说过, 你想带着自己的杂耍团,去别的地方好好看看。我想,现在这个愿望依然作数吧?”他冲李良眨了眨眼睛,顿时冲淡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感。 李良恍然回想,明明是他就在不久之前说的,却恍若隔世。 他独自呢喃:“是啊,杂耍团……” 卫河墨肯定地点点头,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面镜子,凑到李良面前,“你看!” 李良的脑子还是有些混沌,卫河墨一个指令他便跟着动作。 待他的目光触及镜面上的人像时,他无神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 卫河墨贴心地把镜子塞到他手里。 “这……是谁?我吗?”李良被镜中的人脸炸了个七零八落,不断地揪住自己的脸左看右看。 其实,只是因为程子君用妖力帮他把身体恢复彻底了。 李良原本年岁就和卫河墨相差不大,只是长年累月的折磨让他的神态沧桑,加之病痛缠身,所以脸上挂不住肉,看起来就更显老了。 而现在的李良,变成了他健康时期应有的样子。 身体肌肉均匀,脸上气血充盈,眼睛也清亮有神。此刻因为震惊瞪得大大的,更显稚气,一看就是个健康活泼的少年模样。 全无之前病气秧秧的影子。 也是在程子君给李良治疗之后,卫河墨才发现李良居然是个圆脸。 之前只是瘦得两颊内陷,不是天生的。 现在就算是李光西站在李良面前,也很难认出来。 在最先的惊讶过去之后,李良反应过来,二话不说就翻身下床给卫河墨和程子君“邦邦邦”磕了几个响头。 卫河墨想把他拉起来都拽不起来,李良铁了心要跪在地上。 “多谢两位大人,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大恩大德李良铭记在心,绝对不会对旁人透露一分,否则便叫我——” “停!”卫河墨眼疾手快把李良要发毒誓的嘴巴堵上,他真是怕了这些动不动发誓的人。 李良没能说出口,可是他默默地在心里接上。 否则便叫我不得好死,毒肠烂腹。 能够在一夕之间把他救过来,还把顽疾病灶全部消除,想也知道是神仙手段才能施展。 一旦暴露出去,对卫河墨和程子君来说不是好事。 李良并不知道,程子君既然救了他,就不怕他说出去。 虽然卫河墨心心念念想救他,可李良要是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 程子君眼神一暗。 他自有办法收拾李良。 李良莫名觉得后背一凉,摸摸起了鸡皮疙瘩的后颈,没放在心上。 “哦对了,你把这个拿上。”卫河墨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到李良手里,“到哪里都要银子,你如今已经是个死人了,以前的东西也不方便回去拿。这里面还有一张新的户帖,你不必担心出行盘查的问题。” 李良有心推拒,无奈卫河墨给的东西确确实实是他现在最需要的。 他只能接下,握着沉甸甸的银两,手心发烫,心口更是滚烫,烫得他泪水止不住弥漫。 到了此刻,李良哪能不明白,他想着杀陈力海的那点小心思早就被卫河墨看出来了。 在公堂上卫河墨与他交错的目光并非偶然。 “多谢,多谢两位大人。”即便程子君从始至终没给他个好脸色,可是李良心中有预感,施展神通的应当是这位寡言冷峻的程大人。 卫河墨活了两辈子,看着这么稚气的李良对他抱腿痛哭总是有些不自在。 更别提旁边还有只眼神中透着委屈的狐狸死死盯着他。 【墨宝儿,你快让他撒手!】 程子君实在是怕他控制不住力道,把人掀翻之后还得再治一遍伤。 卫河墨努力忍住扶额的欲望,程子君别的什么都好,就是吃起飞醋来不讲道理,还难哄。 “来,我们坐着好好说话。”卫河墨一鼓作气把李良提拎起来。 呼——李良恢复了之后,居然是实心的,真是人不可貌相。 “李郎君,今日走的话,应当是有些仓促,你是想多停留些日子再走,还是明日随我们回去时,一起上路?”卫河墨认真地看着李良。 第99章 听到卫河墨的话,李良先是一惊,“大人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一直没有出声的程子君语气暗含炫耀,“在这边的时间够久了,我们腊月初八就要结契,加上来回奔波的时间,还有不到三个月,我们需得回去好好准备。” 李良对上程子君充满炫耀和欢喜的眼睛,很是上道地送上祝福,“两位如此般配,实在是百年,不,千年难遇的良缘啊!” 程子君矜持地点点头,接下他的吹捧,“你要来吃我们结契的喜酒吗?” “当然当然,大人对我而言可以说得上再造之恩,我一定会去的!”李良咧开嘴笑得很是开心。 插在中间的卫河墨:“……” 李良为他们两人开心过后,又开始苦恼自己的行程。 这对李良来说,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 一方面,他想再去好好看一眼那些孩子,毕竟这一走,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可能再见面。 另一方面,他也有点担心迟则生变,跟着卫河墨他们一起出去是最好的选择。 纠结再三,李良还是决定再多待些时日。 卫河墨尊重他的选择,只是他还有一个问题一直藏在心里,想问很久了。 看到卫河墨想开口又踌躇的样子,李良有些不解,“大人,你想问什么?” 卫河墨眼眸中闪过困惑,非常具有求知欲地开口道:“我想知道,你最后画在身上的符文是……” “哦,原来是那个符文啊。”李良恍然,他还不知道自己失血过多昏厥之后,程子君利用那个符文把装神弄鬼发扬到极致了。 李良很是诚实,“那个符文是我无意间在一本古籍上面看到的,书页残缺不全,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干什么的。况且那本古籍是我从书摊上淘来的,其实我也记不全,只是顺着心意刻画,来吓吓那些无良狗官。” “他们这些人做亏心事做多了,就怕这些。我就要让他们有点风吹草动都惶惶不可终日,要是能把他们吓个半死那就更好了。” 他眯着眼睛笑,想到但凡能有一个胆小的被他吓到,都觉得实在有趣。 李良不知道他的小恶作剧成真了,那些当官的被血水化为符文的一幕吓得各自出马,寻找有道行的大师,想着破解符文。 卫河墨被噎了一下,不知作何反应。 李良挠挠头,“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卫河墨:“不,没有,我觉得你做得很好,这样他们或多或少都会收敛一些。” 受到了夸奖,李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恰好在这时,外面有人来找卫河墨。 是知府派来的下人。 “嗯?”卫河墨蹙了蹙眉,不过大概能猜到知府找他做什么,眉头很快舒展开。 他对着不知所措,第一反应是藏起来的李良说道:“你安心在这里吧,想出去也不用害怕,没人能认出你的。” 李良慌慌张张的神智被卫河墨轻易地稳定下来。 “水水,我们走。”卫河墨牵上程子君,往外面走去。 知府一边等一边转圈,时不时看一眼书房门口。 听见脚步声后,他快步跑到书桌上,假装自己在处理公务。 “哎呀,终于来了。” 第91章 卫河墨都不用仔细看, 仅从知府手边根本没有打开的文书就能知道他是欲盖弥彰。 不过他只是微微一笑,装作不知道。 知府:“河墨,我听说, 你们水西县有个起死回生的神女,叫什么秦琴?你和她有些交情, 能不能叫她来——” “知府大人。”卫河墨打断了他的话,“这些都是外头传的空名,秦姑娘虽然得了仙人的亲眼, 可是仙人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注意得到她,她现在只是个普通人。” “要说什么神仙术法, 卜卦解咒的, 大概只能等秦姑娘转世成为仙人座下弟子, 才能学会了。”卫河墨似笑非笑地看着知府, “不过大人只怕……” 未尽之语,人人皆懂。 知府本意就不在婴宁身上, 他指望的是卫河墨。 若是等到婴宁来易山府,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卫河墨的推拒正合他意, 知府立即打蛇随棍上, “那你呢?你可看出那个符文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 有没有什么办法消除?” “河墨, 你可别随便找个理由搪塞我,我知道, 你的本事大着呢。还有这位程公子,也不是一般人啊,二位强强联手,本官相信, 区区一个不知来路的符文,不在话下。” 程子君被知府老谋深算的眼睛盯着,掀起眼帘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大人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我们怎么比得上知府大人,若是真的那么有本事,怎么会是今天的地位?” 知府被不软不硬地回了个钉子,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他暗自嘀咕,今天的地位还不够吗?你倒是看看哪里有人这么轻易就能入了天子的眼的? 要不是看在这个的份上,真当老夫会和你这么好声好气地商量吗。 卫河墨也不想把知府得罪得太过,他不动声色地拍拍程子君的腰侧,上前一步道:“大人,虽然我们也想为大人解忧,但是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瞒大人,这个符文我先前确实在一本古籍上面看见过,只是上面写了,这种以人命血肉为祭的符文,是无解的,就算是国师在场,怕是也没有办法啊。” “这……”知府也是听说过国师的名声的,这么一说,知府对国师都无能为力的符文更发怵了。 李良啊李良,你说你要杀陈力海,杀了也就杀了,做什么还要来一出诅咒? 他一个人是混账,不代表其他人和他一样混账啊。 知府虽然觉得自己不会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可是李良最后还特地关注他一句,说什么会一直看着他盯着他,谁能不害怕啊! 如此诡谲的东西,居然威力这么强。 知府欲哭无泪。 卫河墨:“大人,你也不必太过介怀,李良的这个符文,只是对那些贪官污吏,为祸百姓的狗官起作用,这些人,死不足惜,就当是为圣上清扫奸吏,也是好事一桩啊!” “是,好事,好事。”卫河墨都这么说了,知府还能说什么,他只能咬牙切齿地说着违心之言。 再说就是作贼心虚,就是阻拦圣上扫奸了。 这个卫河墨,年纪不大,虎皮扯起来一套一套的,和程子君不分伯仲。 算了,说不准古籍上面写得也不够准确呢?也许就只是看着吓人而已。 知府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来都来了,卫河墨索性趁着这个机会和知府辞行。 “知府大人,既然案子已经了结了,我们明日便要回水西县去了,许久不见家中长辈,有些担心。” 卫河墨此话一出,知府便有些慌了神,“怎么如此匆忙,不多留些日子休整一下吗?你们来易山府,忙着查案还没有好好游玩过呢。” 卫河墨有些诧异知府居然会挽留他们,“多谢大人的好意,不过我们已经决定好了。” 知府一时语塞:“这,这……” “对了。”知府好似想起来什么,“先前和袁县令说好了,劳烦你们过来查案,这报酬是不能少的,何况你们确实找到了凶手,不过现下太匆忙了,本官来没来得及准备啊。” 他眼睛期待地望着卫河墨和程子君,“好歹多留两天吧。” 卫河墨倒是忘了这一茬,不过身边有了程子君这个豪无人性的土豪妖在,他已经很久没有自己掏钱买过东西了。 这算不算是被自己养大的小狐狸“赡养”了? 卫河墨不由得轻笑一声,眼神不自觉地望向程子君。 程子君不明所以,不过…… 墨宝儿笑得真可爱。 他的眼角不自觉上扬,陷在卫河墨带着浅浅笑意的眼眸里。 知府倒是很不自在,他干咳两声:“河墨啊,怎么了?” 卫河墨迅速压下自己飞快运转的脑洞,控制自己的表情,“大人,本来就是职责所在,都是大厉的子民,在哪里查案都是一样的,不必特意给酬劳。” 知府:“……” 他在心里抓狂,这个卫河墨也太不上道了吧?!那里有人送上门的钱都不要的! 不过他瞥见一旁贵不可言的程子君,也觉得情有可原。 有这么一个一看就富甲四方的郎君,那点小小的钱财轻如鸿毛。 知府心里犯了难,这么挽留都没有用,这该如何是好。 程子君这样活了千年的老狐狸,把知府眼底的焦急和为难看在眼底。 他淡淡开口道:“大人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 知府藏在心里的小九九被程子君点破,他犹犹豫豫说道:“河墨,这桩案子就这么了结可行吗,会不会有些儿戏?届时上官万一怪罪下来……” 他期盼地看着卫河墨,希望他主动把这事揽下来。 有天子做靠山,旁人不会为难卫河墨,可是知府的政敌可就不好说了。 第100章 文人的嘴巴会杀人可不是假话。 卫河墨果然没让知府失望,他先是错愕一瞬,随即便意识到知府这一出挽留是为了什么。 他沉吟半晌,“大人放心吧,这样结案没有一处是违逆律法的,应当不会有人拿此做文章,况且陈力海大人已经致仕,严格来说只能算白身,李良杀他的罪名也要打个折扣了。” 知府眼睛一亮,连连赞道:“是极是极,险些忘记这件事了。” “不过……”知府心中打着算盘,就算是一点风险他都不愿意担,“听闻过些日子巡检刺史要过来了,河墨还是多留几日吧,届时若是刺史大人有疑议,你们也可与他辩说一二。” 怎么这么快就变成了他们和巡检刺史辩说了? 卫河墨微微挑眉,只觉得这位知府属实是官场老油条。 不过,巡检刺史…… “是欧阳刺史吧?”卫河墨反问道。 知府愣了一下,“是,听说确实是欧阳家的子弟。” 卫河墨语调轻松,“那便没事了,我和这位刺史打过交道,也算是熟稔。他不是那种油盐不进的老古板,会就揪住小事不放的,大人若是实在不放心,见到他时代我把手信给他吧。” 说着,卫河墨毫不客气地从知府的桌案上拿起一支毛笔,不过临下笔前看了一眼知府,“大人,不介意吧?” “自然,请。”知府很识趣地让出位置,方便卫河墨写信。 看着卫河墨游龙走蛇的姿态,他不禁感慨,还说自己地位低微,连巡检刺史都认识,你们谦虚个什么劲。 不过。 知府偷偷把眼睛睁大了一些,探头去看卫河墨的字。 他没想到卫河墨的信上写得如此粗暴简单。 【欧阳大人,易山府的案子是在下和子君办理的,案子因为两方都死了,按照律法就此了结,望大人不要见怪。另,我和子君的结契礼在腊月初八,若是大人有时间,不妨来喝一杯喜酒。】 留下署名,卫河墨吹干纸上的墨迹,递给翘首等待的知府。 知府拿到书信,局促地搓搓手,“河墨,写得如此简单,刺史大人会不会觉得有些敷衍?” 卫河墨:“不会的,欧阳大人就不喜欢看那些长篇大论,越简单越好。” 这不是假话,先前欧阳刺史一起赶路上京的时候,卫河墨没少和他闲聊。 欧阳刺史曾和他大吐苦水,说每到一个地方,那些官员都要上书一大堆阿谀奉承之词,看半天才找到一句有用的话,眼睛都要瞎了。 知府讷讷:“哦,这样啊,欧阳大人真是务实。” 卫河墨暗笑,对待上官他们没花也能夸出花来。 “那么大人,我们就先告辞了。还要回去收拾行李。”卫河墨拱手道。 除了那个古怪的符文还悬在脖子上,其他的顾虑都完美消除了,知府很是满意,也不强留了,“好,你们去吧。” …… 胖小吏和高小吏在外面翘首以盼。 他们非常巧地又在卫河墨和程子君出门的时候前来拜访。 不过这次没等到失望而归,卫河墨就回来了。 胖小吏看到卫河墨眼睛亮晶晶的,“卫大人!” 卫河墨也没想到,“你们怎么来了?” 胖小吏:“大人,我想请你去酒楼吃饭!顺便,你能不能传授我一下,怎么才能像你一样厉害,洞察世事啊?” 卫河墨哭笑不得,“实在抱歉了,不过我们准备回去了,怕是没有时间。”他对这两个人有印象,一开始虽然是被派来观察他的举动,不过也没做什么实质性的坏事。 倒有几分倒戈向他的趋势。 他顶着胖小吏失望的眼睛想了想,“这样吧,我回去时有空就写些我的经验之谈给你,希望对你能有帮助。” 胖小吏喜出望外:“太好了!大人你人真好,谢谢!” 卫河墨摇摇头,无奈道:“快回去吧,也不知道你们等多久了,脸上都是汗。” 胖小吏连声应是,撒腿就要跑,还是高小吏眼疾手快把他扯回来,给卫河墨行了个师礼才走。 速度太快,卫河墨反应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他们远去的背影。 他只能受了两人的师礼。 “跑得也太快了……”卫河墨嘟囔着。 第92章 “大人……”李良一直在房间里面, 没等到卫河墨他们回来不敢擅自出门,加上还有两个小吏服饰打扮的人蹲守在门口,他摸不清底细, 一直望眼欲穿地等待着。 他想着临走前总要和卫河墨告个别才好。 “李郎君。”卫河墨越看李良面色红润的模样就越为他高兴,他眉眼弯弯地喊道。 “卫大人, 我准备动身了。”李良很是郑重地朝卫河墨作揖。 这是他做书童时,看着陈力海和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学会的,不过一直没有实践的对象。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小小的书童。 他的动作略显生疏。 可是李良想以一个读书人的身份向卫河墨辞别。 试着把过往全部放下, 捡起被践踏的自尊,重新开始。 卫河墨俯身还礼, 温和笑道:“愿李郎君往后如月之圆满, 如松柏之茂, 更如此山水, 滔滔巍峨。” 李良嘴唇微微颤抖,他压抑着颤音, 对着生平祝福他的第一人认真道:“再会。” …… 卫河墨临走前要解决的事情还有很多,时间紧迫, 他送走了李良之后, 和程子君悄悄去了豆腐坊。 “扣扣。” 敲门声猛然响起, 白时和徐彤顿时提高警惕。 大家都知道白时受的私刑很重, 说不准没几日好活了, 都默契地不上门打扰,让白时和他的娘子好好过完最后的时日。 白时下意识地躺回床上, 装作伤得动不了的样子。 不过下一秒,他的鼻子就闻见了程子君和卫河墨的气息,瞬间放松警惕。 他放下戒备,带着笑意对徐彤说:“娘子别怕, 是卫大人他们来了。” 徐彤眼中顿时充满笑意,她正要赶过去开门,却被白时微微拦住她怀孕后略显笨重的身子,“娘子,你先坐着,我去开门。” “大人!快进来坐!” 卫河墨见门开了,抬起手臂开心地要把这些滋补的药品递过去,却猛地看见一个血呼啦啦的人龇着大白牙对他笑,心脏停了一拍。 就算是卫河墨不胆小,可任谁一下被突然袭击也受不住啊。 “你……”卫河墨缓过来,艰难地咽了一下,“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嗯?”白时困惑地低头看看自己,很快了然,“哦哦,这不是怕出什么差错吗?伪装要到位,一时忘记在大人面前卸下来了。” “哦哦不用卸,就这样吧,谨慎一点好。”卫河墨赶紧阻止他施法的动作,“我们快进去。” 徐彤看到白时手里提拎着的药品,很是不赞同地看着他:“怎么能拿大人的东西呢?” 卫河墨:“没事的,都是会用到的东西,对孩子好。” 但凡是说到孩子,徐彤也没有了坚决拒绝的心态了,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带着几分羞腆:“那,我们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白时虽然在她们娘俩身上很舍得花钱,不过到底是做着普普通通的豆腐生意,赚的所有银钱都不够买卫河墨带来的珍贵药材。 白时小心地将温好的茶水倒在杯子里,“大人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吗?” 陈力海的案子刚刚了结,落在白时和徐彤头上的石头终于落下,不过他们没想到这么晚了卫河墨居然还会来一趟。 徐彤怕还有什么错漏的地方,惶惶地看着卫河墨。 “不不,我们这次来是为了别的事情,是好事。”卫河墨连连摆手,打消徐彤的惊慌。 听到是好事,徐彤顿时放松下来,这段日子过得惊心动魄,她难免有些反应惊慌过度了。 卫河墨转头看看程子君,想了想,怕程子君说得太直接吓到徐彤,决定还是自己开口。 “姐姐,你别害怕也别担心,因为白郎君是妖,所以孩子会和普通的人类孩童有些不一样。”卫河墨语气柔和,一步步委婉地说。 徐彤有些不明所以:“是……哪里不一样?” 白时却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着急地上前问道:“难道?孩子生下来不是人形?要后天才能修炼成人吗?” 徐彤听到这话,讶异地瞪大双眼。不过她倒也不是不能接受,顶多到时候她自己生孩子,不找产婆了,她相信有白时在,也能平安生下孩子的。 孩子不能化成人形的时候,就对外说孩子流产了,捡了一只小狗崽养着。 等孩子能化形了,再说是抱养的孩子,就解决了。 短短的时间内,徐彤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她淡定地拍拍白时,“没事的,不管什么样子,都是我的孩子。”她想到或许是白时原型幼年版的小狗崽崽,心都快化了。 第101章 卫河墨滞了一瞬,摇摇头,“也不是,孩子是人身,但是会有些犬类的特征,可能会有尾巴和耳朵,也可能身上是毛发——” “赫!”徐彤猛地吸气,几乎站立不稳,幸好白时在身后扶住她。 徐彤能接受孩子是狗崽崽,起码还能出去撒欢。可是半人半妖的形态,孩子该怎么生活? 在没有完全化形的时候,孩子不能见光,不能见人,只能一直藏在屋子里,或许要藏五年,或许是十年,又或许是一辈子。 徐彤光是想到她可怜的孩子出生后要遭到这种对待,眼泪就止不住弥漫。 白时还有些理智,他扶住徐彤,“别担心娘子,卫大人说了他们来是好事,不妨先听他说完。” “对,好事,大人你一定是有办法的对吗?”徐彤期盼地看向卫河墨赫程子君。 卫河墨赶紧安慰她:“对,别担心,子君就是来解决这个问题的。” 程子君看着白时:“你族中长辈许是没告诉过你,人妖结合,最是凶险,不光是孩子,孩子的生母也难保性命,需要妖不断给胎儿输送妖力以供胎儿吸收成长,否则胎儿便会吸食母体养分,后果不堪设想。” “况且,需要输送的妖力不是一星半点,依我看,你的妖力远远不够。” 白时身体一颤,嘴唇白得毫无血色。 他现在担心的不是孩子了,是徐彤的安危,“那我们不要孩子了,不要了大人!” 众人之中只有卫河墨无奈地扶额,他就知道程子君说话太直接会把人吓到。 他赶紧掐了程子君一把,让他把话说完。 程子君微不可见地幽怨看向卫河墨,转过头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我会用我的妖力帮助他褪形,这样就满足他所需要的供给了。” 白时听到这话身体一软,“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程子君还没说完,“但是仅此一次,你们日后若是再有孩子的话,我也帮不上忙了。” 白时疯狂点头:“我知晓了,绝对不会再有了。” 他也不敢再有了,早知生孩子对于徐彤来说如此凶险,他当初说什么也不会让徐彤怀上的。 徐彤也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后怕地想,幸好遇见的是卫河墨和程子君。若是没出陈力海的那档子事,她还在满心期待地准备生孩子呢。 届时孩子一生下来,产婆看见半人半犬的孩子,只怕大事不妙。 轻则孩子被人指为妖物,夺去扔弃在野外。若是运气好,或许还能活下来。 重则,直接被乡老们架起火烧死。 徐彤被自己的想象吓到打了个冷颤,进而越发感激。 程子君没有受白时的跪礼,“如果不是墨宝儿的恳请,我是不会理会这些事情的。要谢就谢他吧。” 眼看白时就要跪他,卫河墨吓得连连摆手,轻瞪了一眼祸水东移的程子君。 程子君轻笑一声,墨宝儿看不见,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白时和徐彤身上投射出的感激化为功德金光,围绕在卫河墨身上。 加上之前救婴宁,还有阮家拐卖的那些姑娘所得的功德金光,卫河墨现在在有道行的人看来,是闪闪发着金光的存在。 但凡有点眼色,都不敢伤害卫河墨。 墨宝儿的安全又多了一层保障。 程子君心中满意地点头。 “好了,你且躺回床上去。我给你输送妖力。” 徐彤闻言,不敢耽搁,小心地躺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程子君的动作。 只见程子君左手浮在她的腹部上方,轻轻一凝,空气中仿佛有一瞬间的扭曲。 等徐彤再眨眼,什么都没有了。 不过肚子一直有一股暖流涌动着,源源不断输送进去。 娃娃也雀跃地左右动弹着,好似在高兴地蹦跳着。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徐彤的肚子明显大了许多,白时不安地问道:“怎么还能长得这么快?” 程子君回道:“因为先前他一直不敢放开吸收养分,害怕母体承受不住,所以身形瘦小。如今供给充足了,自然就长大些许。” 白时恍然大悟,同时也有些愧疚:安安,苦了你了,是阿爹知道得少,让你一直在饿肚子。 “好了。”程子君收手,“孩子已经没有问题了,因为生长所需的妖力是一次性灌溉给他的,所以这段时间他会有些兴奋。” 他对徐彤说道:“你这几日会有些辛苦。” 徐彤开心地摸摸肚皮:“没事的。” 程子君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卫河墨敏锐地看到了,心疼地过去搀扶着,“水水,你没事吧?我们回去好好休息。” 其实程子君只是觉得举得手有点酸,倒也没有损失什么。 这点妖力不过尔尔。 不过心机的狐狸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卖惨机会呢? “大人!”看到连这么强大的程子君输送完妖力都有些疲乏的样子,白时有一种占了便宜的感觉,他赶紧翻箱倒柜把之前所得的所有秘宝拿出来。“这些都给你们!” 说起来,原本这些秘宝就是求他们救徐彤时说好要给的,如今算是一物报两恩,不,卫河墨他们帮的忙不止这一两件,是一物报多恩了。 白时有些心虚,无奈他除了这些也没有别的能拿出手了。 程子君没有客气,直接接过来,不过他拿出了一样又抛回白时手里。 “隐天石你拿回去,我也用不上。这块石头可以切下一半,日后给你的孩子佩戴,隐蔽妖气的效果不会减弱。” 白时双手接过,感激得无以言表,只能一直看着卫河墨与程子君的背影说着“多谢多谢”。 …… 李良在黄桂巷里寻了个客栈住下,客栈位于闹区,来来往往有许多人,娃娃们也喜欢在这边买些零嘴。 他手拿画笔,不太熟练地把街上跑动着的娃娃一张张画下来。 看着上面圆溜溜带着稚气的孩童模样,李良只觉得心中暖流涌动。 “牛牛,你说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啊,我的字练得可好看了,哥哥回来看见了肯定要夸我的。”娃娃虎头臭屁又骄傲地扬起小脑袋说道。 “哼,谁说的,明明我的字写得最好。你每次上课都那么调皮,哥哥叫你背的书文都不背,他才不会夸你呢。”牛牛不屑地反驳道。 “胡说胡说!我哪里调皮了!我不跟你玩了,把木偶还我!”虎头狠狠瞪他一眼,把牛牛手上的玩具抢回来。 正当两个娃娃就要吵架打起来的时候,一旁有街头的乞丐啧啧说道:“什么夫子,还想着他呢,早就回不来了,人都死得透透的了。” 他们常年走街串巷乞讨,消息最是灵通了。 “你胡说!”牛牛和虎头顿时一致对外,把矛头对向乞丐们。 “我哪里胡说了,明明就是真的,不信你们回去问你们阿爹阿娘,他们总不会骗你吧。”老乞丐叼着嘴里的草根,嘬了嘬牙。 乞丐们闲着也是闲着,逗逗小孩也蛮有乐趣,不一会他们就聚起来,叽叽喳喳说着。 “听说啊,他的心黑着呢,硬生生把狗屁缝在那大官身上了。” “就是就是,听说还施了什么巫术来着,太可怕了。” “没想到啊,之前也见过那病秧子,看着文气,没想到这么狠。” “都是被逼出来的啊,你是不是知道,他在大官手下过得不是人的日子。诶,小娃娃!” 他们不怀好意地笑着说道:“你知道你们最喜欢的哥哥是被怎么欺负的吗?” “你们哥哥死喽!哥哥没咯哈哈哈哈……” 牛牛和虎头虽然不懂,但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他们一时气急,也顾不上阿娘和他们说过,乞丐们懒兮兮又脏兮兮的,不要近身的叮嘱,扑上去手脚并用地捶打。 “坏人!坏人!看我咬死你!”虎头大喊一声,嗷呜一口死死咬上去。 牛牛也不甘示弱,一双小手抠挖着乞丐的脸,脚还不忘蹬别的人。 “啊——松口!松手!两个小杂种,看爷不好好教训你!”虎头咬得狠,手臂上都被咬出血了,虎头还死命咬着不肯松开,乞丐一怒之下失去理智,竟然抄起一旁的石块,就要往虎头的头上砸去。 虎头看着越来越近的石头,害怕地闭上眼,但嘴上还是不肯松开。 路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开始只觉得两个娃娃打一群乞丐好玩,还站在一旁喝彩给虎头和牛牛加油。 谁知道乞丐会下手这么重。 他们纷纷惊呼:“住手住手!你疯了吗,会砸死人的——” 乞丐其实抄起石头砸下去的时候就后悔了,这可不是小石头,砸下去他可是要偿命的! 可惜这时候已经止不住了,石头眼见就要破开虎头的脑袋,有些感性的妇人不敢再看,吓得紧紧闭上双眼。 “你疯了吗!”随着呵斥而来的是石头被一脚踢开掉在地上的声音,还有乞丐的惨叫。 第102章 李良在楼上听得一清二楚,从乞丐聚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担心乞丐会对娃娃说那些下九流的话,连忙从客栈赶下来。 没想到刚到那里,就看见虎头即将被砸到的一幕。 李良目眦欲裂,小孩子的脑袋最脆弱,还没有生长起来的骨头不如成人的坚固,看这砸下去的势头,虎头性命难保。 他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来不及想就冲了过去。 还好赶上了,一脚踹开乞丐的手,不过李良跑得太快,收不住力度,这一脚把乞丐的手硬生生踹脱臼了。 乞丐躺在地上,神情痛苦地捂着反曲的手臂哀号。 现场却没有一个人关注他。 “虎头,虎头你没事吧,还有牛牛,你被伤到哪里了?快让哥哥看看。”李良回过神发现自己险险救下虎头,霎时松了口气,身体也不住发软。 他半跪在地上,担忧地抱着两个孩子,摸摸他们有哪里被伤到。 虎头差点被石头砸脑袋,牛牛也没好到哪里去,乞丐们掰着他的手,不让他抓自己,下手没轻没重,牛牛的两个胳膊赫然被抓出几道紫红的伤痕。 “你们怎么不说话,不要吓我呀。”看着两个呆呆不做反应的娃娃,李良手抖得厉害,冷汗浸湿后背,“不要吓哥哥呀……” 他忍不住带着哭腔,紧紧抱着两个娃娃。 或许是被抱着,有了安全感,又或许是熟悉的举动和神态勾起了虎头和牛牛的回忆,两个人终于回神,哇哇大哭起来。 “哥哥——虎头害怕哇哇哇哇哇——”虎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牛牛也好痛啊呜呜呜呜呜……”牛牛抽抽噎噎的,他感觉手臂一抽一抽地痛,还不停发烫,两条小萝卜腿也好痛。 “乖,乖,不怕不怕,带你们回去找阿娘阿爹。” 围观的终于松了口气,提着的心放下来之后,他们眼神不善地把想要溜走的乞丐围起来,不让他们跑。 “你们一个都别想跑,等着吧!” “虎头!虎头你没事吧?!”虎头的阿娘听到报信急匆匆赶过来,看见号啕大哭的虎头,一把揽过来抱在怀里,“吓死阿娘了你,怎么这么能耐呢,还敢跟乞丐打架。” “呜呜呜阿娘,虎头害怕呜呜呜。”虎头的小手紧紧环着阿娘的脖颈,哭得她心都碎了。 牛牛的阿爹阿娘也来了,领回牛牛抱在怀里哄,不忘和李良道谢:“多谢这位郎君,多谢多谢。” 李良:“没事,举手之劳。” 他的怀里顿时空落落的,短暂的遗憾之后,李良收敛情绪,礼貌不失和善地说道:“今日还好我来得及时,不然虎头怕是危险了。” 虎头阿娘连连点头:“真是多谢郎君!不过,郎君怎么知道我们家孩子的名字?” 李良一慌,方才他太过着急,许多话都是脱口而出,如今想改口也来不及了。 他只能打着哈哈说道:“平日里经常看到这两个娃娃在这边玩闹,所以就留下了印象。” 虎头阿娘点点头,不疑有他,“原来如此,郎君待会不如去我们家吃顿便饭吧。” 还不等李良婉言拒绝,虎头阿娘便气势汹汹走到那一帮乞丐面前,“你们说了什么混账话,惹得我儿子和你们打架?他平日虽有些顽皮,却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礼数的人。” 乞丐如鹌鹑般缩着,不敢出声。 周遭的人见状,一嘴一句七嘴八舌地把事情全貌还原出来。 “好哇,你们的嘴巴是一天不嚼就难受是吧,对着娃娃说什么话呢,啊?”牛牛阿爹揪起为首的乞丐质问道。 乞丐装死,不敢看他。 “你们以后别来我们黄桂巷!” “就是,不准你们来,把我们这里弄得脏兮兮的,乱丢东西,还偷我家的包子,本来看你们可怜也就忍了,居然还打我们巷子里的孩子,还嚼李郎君的舌根!” 黄桂巷大半人都很喜欢李良,认为他温温柔柔的,私塾价钱也不贵,方便他们把孩子放在那里去做活,别提多方便了。 “有手有脚不去做工,可怜他们做什么,快走!” 牛牛阿爹冷哼一声,把乞丐一甩,“快带上你们的家伙走。” “是,是,这就走。” “等等——” 乞丐们脚步一停,僵硬在原地不敢动作。 有个屠夫打扮的人把胳膊被踹脱臼的乞丐拉出来,动作利索,“咔擦”两下就给他接了回去,“行了,走吧。” 一大帮乞丐飞快似的撒腿跑了。 生怕走晚了被打一顿。 虎头阿娘冷哼一声。 虎头哭劲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抬头问他阿娘:“哥哥真的不回来了吗,是不是像坏乞丐说的,被别人欺负死了?” 虎头阿娘眼眶一红,她看着孩子,也不想骗他,说了声“嗯” “云云和吉祥他们那天去赶集的时候就听说了,回来哭得厉害,所以这几天一直没出来和你们玩。” 牛牛听到不禁瘪了瘪嘴,小声哭起来,“他们都知道,不告诉我们呜呜呜呜呜。” 他们年纪还小,不是很明白“死”意味着什么,只以为哥哥再也不回来教他们了。 李良一直在忍着自己眼底的湿意,他不断地眨眼,仿佛这样就能把水汽眨出。 “郎君,走,去我家吃顿饭。”虎头他爹也赶过来了,看到完好无损的儿子,当即决定要把李良拉到家里去,好好报答一番恩人。 “诶?不必了——” 虎头阿爹直直拉着他走,没在乎李良的拒绝。 …… “哥哥哥哥,你要走了吗?”虎头和牛牛拉着李良,不舍得他走。 他们觉得这位叫卫光的哥哥好像李哥哥啊。 卫光是李良给自己取的新名字,他很感激卫河墨,所以干脆用卫河墨的姓来给自己取名了。 虽然李哥哥身体不好,病弱得走路走久了都会出满头大汗。这位卫哥哥身体结实,力气大得一脚就能踹翻人。 可是小孩子的直觉是最准确的,他们敏锐地感知到了两者之间在外貌之下的共同点。 李良扶着自己被投喂得滚圆的肚子艰难地蹲下来。 没办法,虎头和牛牛一家人着实太过热情,一直在疯狂给李良夹菜,不吃就是嫌弃饭菜简陋。 这几位先前就对李良很好,不过之前的他因为病的关系忌口诸多,所以虎头他娘和牛牛一家只能时不时给他送些蔬果。 李良不想辜负他们的心意,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塞进嘴巴里了。 所以就造成了李良如今走路都有些笨重的局面。 面对两个娃娃的挽留,李良耐心地摸摸他们的脑袋:“是呀,天快黑了,哥哥也要回家了。” 牛牛半眯着眼睛,像小兽一样发着呼噜呼噜的声音,“哥哥,你摸我的时候和我们夫子摸我的感觉好像哇。” 虎头阿娘正拿着碗筷准备去洗,听见牛牛的话,不禁接了一句:“是啊,我也觉得有些像呢,不过说不上来哪里像。” 李良心里猛地一慌,她们说不上来哪里像,李良自己还不清楚吗? 一个人的外貌就算变化得再大,可是身体的小动作、神态和说话方式一时半会是改变不了的。 不能再继续接触下去了。 李良暗自下定决心。 即便真的很不舍,可是李良不能任由自己的情绪左右。 他狠下心来,不去看虎头和牛牛亮闪闪的眼睛,“今天的饭菜很好吃,多谢你们,不过我真的要走了,还有些急事要处理。” “好吧。”虎头失落地松开攥紧李良衣袍的小手,他知道大人的事情是很重要的,不能耽搁他们做事。 牛牛也听话地不再黏在李良身上。 “卫郎君回去时当心啊。”牛牛阿娘喊道。 听着熟悉的声音,李良点点头。等到走远了,他才敢拿衣袖轻轻擦擦眼角溢出的泪水。 之后的几天,李良一直待在客栈里没有出去。 他总是坐在窗口,静静看着下面打闹的娃娃。一笔一笔把自己熟悉的街巷,熟悉的人全部都画在纸上。 他想,够了,是时候要走了。 不过这一天,一个人的到来出乎李良的意外。 李光西。 他明显变得憔悴很多,胡茬长出来一寸却还没修剪,显得没有精神且颓靡。 后面跟着的是他的杂耍团,一大群人来到黄桂巷,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恰好他们也落脚于这个客栈,李良想了想,悄悄下楼,坐在角落里,看看他们究竟是来干嘛的。 李良左前方的一桌是杂耍团里的打杂的,他们避着李光西嘀嘀咕咕:“你说班主怎么对那个叫李良的那么上心,都被抓到官牢里关了一天,出来还不死心,说什么要看看他生活的地方。” “啧啧,你不知道,那是李喂狮啊,很久之前和我们班主一起在杂耍团长大的。我和班主说他活活把人捅死了班主还不信,臭骂了我一顿。” 第103章 “嘿,这么巧,我也被班主骂了,他最近心情可差了。唉,本来是给林家祝寿的,生辰宴结束就能走了,谁知道这事情一桩接一桩的。” 李光西冷不丁冒出一句:“你们待腻了想走随时可以走。” 他掀开眼帘,看了他们一眼:“要走现在走。” 几人瞬间闭口,讪讪道:“班主,我们就是说说,说说。” 李光西干闷下一碗酒,“我上去睡一会儿。” 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掠过背对着众人坐着的李良,看到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少年在喝茶,很快收回目光。 “呼……”李良吐出一口气,李光西的视线投过来的时候他难免有些紧张。 等人走了之后,李良怔怔看着李光西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之后,他给对面的空茶杯添上了茶,轻轻碰杯,仿佛在道别。 “我走了。” - 李良离开易山府的时候,刚好是卫河墨和程子君回到水西县的日子。 此时已是早冬,天气渐渐冷起来,卫河墨也被程子君裹得严严实实。 在回来的路上又是只有程子君和卫河墨两个人,程子君的老毛病又犯了,沉迷于在马车上吸卫河墨。 看在程子君消耗妖力过多的份上,卫河墨对他多有纵容。 于是路途的时间被大大减慢了。 在程子君的妖力镇压下,马儿乖怂怂地走得又慢又稳。 不过偶尔听见车里传来的啜泣声,马儿也会感慨当人真难——每天都要被打,哭得惨兮兮下不了地,不像它,只要赶路就可以有好吃的草料。 如果卫河墨知道马儿的想法,那么马说不定只能自己找草来啃了。 “河墨!你们终于回来了!”李长生正好在巡街,无端看见一辆眼生的马车,凝神看了几眼,恰好发现帘子里面的脸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李叔!”卫河墨好久没听见李长生熟悉的腔调了,激动地掀开帘子往外面看,结果马车里面和外面的温度相差得有些大,卫河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阿嚏——” “哎呀,快把帘子合上些。”李长生碎叨叨道:“今天的天变得有些快,冷起来是真的冷,你们可要多穿点衣服啊。” 卫河墨含笑应是:“马叔他们呢,怎么没见到他们?” “那几个臭小子,说是去买包子了,不知怎的这么慢。说不准是在哪里躲懒呢,看我等一下不回去教训他们一顿。”李长生没个好气,抱怨道。 “捕头,你这句话说得可太不对了。刚刚是谁说手冷,想喝酒来着,马几山大老远跑去酒坊给你买酒去了,看!”张福跑得上起步接下去,刚一回来就听见李长生在说他们坏话,面带不忿。 “哈哈哈,是我错了,多谢多谢。”李长生倒也认错认得快,拍拍张福肩膀。 卫河墨也忍不住笑起来。 真好啊。 他喜欢这里的一切,一切都很轻松快乐,充满温馨。 卫河墨扭头看了看眼睛一直凝视在他身上的程子君。 最重要的是,水水一直都在他身边陪伴着他。 此时的卫河墨全然忘却了胸口疼痛红肿时发出的誓言——冷落程子君三天,不管他怎么卖乖求饶都没有用。 注意到卫河墨软化下来充满爱意的双眼,程子君顺势黏上去,把人搂在自己怀里,“墨宝儿靠近些,别冷到了。” 卫河墨靠在热乎乎的人肉靠垫上,惬意地眯了眯眼。 “我们先走了,还有一段路没巡完呢。”李长生打了个招呼,就带着众人继续巡视去了。 卫河墨和程子君则是按照路线继续行驶。 他们先去了一趟程子君在水西县买来的小院子,卫河墨在只有他和程子君两个人的家中舒服地泡了个热水澡。 不过卫河墨坚决拒绝了程子君进来一起泡的请求。 他真是怕了这只狐狸,上一次在京都赶路也是,程子君就跟吃了这顿没下顿一样,把他当成肉骨头啃。 偏偏这一次卫河墨的身体不争气,食髓知味,程子君一靠近他连推拒都无力起来。 卫河墨咬牙,愤愤地砸了一下水面,水花四溅。 都做到这种程度了,程子君居然还能憋得住,他在马车上明明看见程子君明显的弧度了。可是程子君宁愿看着他,自己动作,也要等到结契那天才肯动真枪。 亏他还怕小狐狸憋出问题,三番五次邀请,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坚决。 此等觉悟,简直古板至极。 只舔不吃,这和存心诱惑人有什么区别?! 卫河墨终究还是垂涎起程子君的美色,这一次的他比上先前可以说是更上一层楼,程子君吸他时,卫河墨的手也没闲着,丈量了程子君每一寸。 嗯……应该说是互相吸才对。 “墨宝儿?怎么了,是不是头晕泡不住了,要不我还是进来和你一起吧,顺便给你上药。”程子君一直守在外面,听见里面水声溅起的声音,有些急切地问道。 卫河墨冷笑,上药?上得什么药?妖分泌的口水吗? 他郁闷地看了一眼绽放得娇怯怯的梅花,“不用了,我快洗好了。” 眼不见为净。 卫河墨把亵衣一穿,穿着木屐头发湿漉漉地走出去。 程子君贴心上前帮他烘干,他在背后看着卫河墨被水汽蒸腾得红扑扑的脸颊,还有红润饱满的唇瓣,心中强烈的情愫涌动。 卫河墨感受到身后如火焰般凝聚的视线,微微回头,额间残留着水汽的发丝擦过程子君高耸的鼻梁。 这一丝痒意恍若拂过程子君的心梢。 他眼眸漆黑得噬人,不自觉地靠近,最后却只是克制着轻轻吻过那一段发丝。 “你去衙门吧,我在家里给墨宝儿做好吃的。”他拉开距离,催促着卫河墨去换衣服。 卫河墨:“好,不过别做太多了。垫垫肚子就好,阿爹阿娘应该很想我了,待会回去一趟。” 程子君内心思忖片刻,不做太多的话,那就做一道白玉鱼羹,蟹粉狮子头,五宝豆蔬好了,外加一叠枣泥酥。 时间正好,等墨宝儿回来就能吃了。 - 袁县令听到风声早早就准备好东西了,他看见卫河墨眼睛一亮,“哎呀,真是辛苦你了。看这风尘仆仆的——” 他仔细一瞧卫河墨,那一句话又噎在了嘴里。 卫河墨可和风尘仆仆沾不上边,他泡了一个舒舒服服的澡,换上程子君搭配的窄袖红金夹白长袍,玄金色腰封竖起清劲的腰线,柔软的长发被圆纹镂空的铜冠高高竖起,衬得意气风发。 卫河墨笑了笑:“不算风尘仆仆,怕见大人失礼,所以先回去梳洗了一番才过来。” 袁县令了然:“哈哈哈哈哈,河墨就算是不特意梳洗,少年英姿也掩盖不住啊。” 卫河墨:“哪里哪里……” 好一番商业互吹之后,才进入正题。 “大人,此行去易山府,总算是不负大人所托,找到了真凶……”卫河墨一五一十地汇报工作。 袁县令听得是一愣又一愣,到最后,他愤然一拍桌子:“我竟不知陈力海居然是这等污秽人物,李良杀得好,也算是雪恨了。早知如此,老夫那时就不该怜悯这狗贼,还喂什么吃食给他!” 卫河墨没想到袁县令竟是如此刚强人物,诧异地抬眼看了看,没作声。 袁县令内心激荡,还在骂陈力海:“可气至极,可气至极。” 没过一会儿,袁县令又好奇地问道:“那么,最后那个诡异的符文,是真的吗?” 卫河墨:“或许吧,不过只要内心清正,任何术法都无法影响自身。” 袁县令很是赞同这一句话:“说得好!唉……就是许许多多的人都被花花绿绿的官场乱了眼,也乱了心啊。” 就连他的许多好友,也不例外。 不过草菅人命者,倒是没有。 他决定多修书几封,传递给好友,告诫他们不要因内心一念之差,做错了事。 袁县令想了想,决定给卫河墨放过小长假,“河墨,你也辛苦了,好好休息,陪陪阿爹阿娘吧,过几日再上值也无妨!” 卫河墨行礼:“是,多谢大人。” 第93章 卫河墨许久没有回来了, 袁县令给他放假的这几天,他去熟人家里串门串了个遍。 婴宁在绣坊里,和来来往往的货商谈着价格, 神情温温柔柔,却手段雷霆, 三两下就把想要压价的货商压了下去。 她察觉到外面有人,蹙着眉看了一眼,发现是卫河墨后惊喜地瞪大双眼, 也没心思和货商继续说话了,淡淡留下一句:“郎君若是觉得价格不合适, 不妨去看看别处, 我还有事, 先走一步了。” 货商傻眼了:“诶……别走啊, 合适合适现在就订货。” 方珠珠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郎君要订货的话请跟我来。” 第104章 毕竟是在小小年纪,就能想出火烧云香楼的计谋来自救的小姑娘, 虽然没成功,但是婴宁很看好她天生的一股狠劲和倔意, 一直在栽培她。 如今, 她也算得上是绣坊里面的管事了。 货商自然不敢小瞧她, 鞠躬哈腰道:“好的。” 卫河墨本来看见婴宁在忙, 想着改日再来的, 没想到婴宁这么快就出来了,“婴宁姑娘,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婴宁爽朗一笑:“怎么会,本来我也不想和他继续扯下去了,开价那么低,当我是傻子呢。” “那, 小方姑娘一个人和他谈,能搞定吗?”卫河墨好奇地问道。 “放心吧。”婴宁朝他眨眨眼,“她姐姐阿梨跟着她呢。” 卫河墨恍然大悟,他方才确实看见方珠珠头上戴着一个毛茸茸的黑球花,原来是方梨啊。 不怪卫河墨没反应过来,实在是婴宁死而复生的神女身份太受瞩目,许多人都关注着婴宁的一举一动,包括她的穿衣打扮。 有些姑娘想着模仿她,说不准也能得到仙人的青睐。 于是婴宁说是水西县时尚界的风向标也不为过了。 她惯常买的脂粉、戴的珠钗都卖脱销了。 何况是她日日戴在头上的黑色球球,姑娘们看久了越看越觉得好看。 毛茸茸的圆鼓鼓的,戴在头上还一晃一晃的,显得人俏皮又灵动。 于是现在水西县的姑娘们几乎人手一支毛茸茸的球花发簪,各种颜色都有,甚至还有渐变色的。 看得卫河墨眼花缭乱。 不过最受欢迎的还是婴宁的同款颜色——黑色。 婴宁笑了笑:“是不是没看出来?头上戴球花的姑娘太多啦,绣坊里的姑娘人人都戴着。我还和小荣打趣说,都不敢轻易把她摘下来了。不然说不定就被哪个姑娘以为是自己的发簪戴去了。” 【小姐就爱说笑,小荣才不会那么容易被带走呢!】 小荣憋不住话,气鼓鼓地向婴宁抗议。 卫河墨看见婴宁顿了一顿,笑得更加开怀,就知道应该是小荣传音和婴宁说了什么话。 嗯……大家都过得很开心呢! 卫河墨:“婴宁姑娘,这是我从易山府带回来的一些脂粉和时兴的布料,刚好拿来给你们。” “天哪!”婴宁很惊喜,她雀跃地接过卫河墨手上包装小巧精美的脂粉盒,还有花纹特别的布料。 她正好在发愁绣坊布料的样式,总是没点新样式,婴宁自己看这些布料都看腻味了。 卫河墨愉快地笑起来:“创业要创新嘛,我看到易山府的夫人小姐们穿得都和这边有很大不同,就想着带些回来,说不准我们这边的人也会喜欢呢。” “创业?”婴宁仔细咀嚼着这两个字,很快就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倒也贴切,哈哈哈。” 她爱不释手地翻来看去手中的布料,斩钉截铁道:“绣坊里先造一批这种样式的布料出来,看看效果如何!” 见婴宁忙得脚不沾地,卫河墨不想再打扰她,拉着程子君两个人悄悄离开去逛街了。 等婴宁吩咐完,想起来卫河墨和程子君,正要带他们上楼去品品京都来的货商给她带的茶叶时,卫河墨已经玩得乐不思蜀了。 “这个灯笼真好玩!”卫河墨新奇地上下摇动着手中的螃蟹灯,蟹钳跟着不断摆动,就仿佛一只活灵活现的大螃蟹一样。 “等到天黑了,这个灯笼会更好看。”程子君眸中盛满笑意。 “哇——”卫河墨不由得充满了期待。 他们就这么一路逛一路买,渐渐走到尽头人群众多的地方。 “好!” 一声响亮的喝彩吸引了卫河墨的注意,他往前面看去,前方是一棵枝干粗壮的桃树。 它霸道地延伸到路旁,占据了大半位置。 上面挂满了各种红丝带和木牌子,写满了情人之间甜蜜的情话。 喝彩声正是一对契兄弟之中的其中一个发出来的。 卫河墨仰起头看,原来是他们把木牌投掷到树干的高点分支上了。 “据说扔得越高,上面的木牌越少,神灵就越能看见我们许下的愿望从而祝福我们呢。” “哈哈哈,我是不是扔得够高了?” “不错不错,虽然还差一点点就掷上顶端了,不过现在这个位置也很好!” 卫河墨若有所思,原来从古到今,人们的许愿方式都是看准头的啊。 那些寺庙什么的必有一个大池子,摆几个昂首的乌龟,硬币扔进乌龟的嘴巴里就能心想事成云云。 他凑过热闹之后正准备走,一转身却看见程子君期盼着一闪一闪的双眼。 卫河墨:“……” 他迟疑地问程子君:“水水,你也想扔吗?” “嗯。”程子君给予肯定的点头。 好吧。 卫河墨拉着动力十足的程子君走到树下的小摊贩前,花了二十文钱买了一块据说是开过光的木牌。 “墨宝儿先写,我写在背面。”程子君拿起毛笔蘸上墨水,递给卫河墨。 卫河墨左思右想了好一会,白净挺拔的鼻子微微皱起,看起来很是苦恼。 不过很快他就有了决定,大笔一挥,潇洒地写了几个大字。 程子君难免好奇,探头过去想看看。 “共白首。”卫河墨一字一句,语气很是温柔地念出来,他看着程子君,在这种氛围下,先前对程子君不知节制的那点恼怒也烟消云散了。 他知道,程子君不如他所说的那样简单,起码绝不仅仅只是一只被他救起来养大的小狐狸。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不想说的秘密,卫河墨不想刨根问底,他确定,程子君爱他,这就够了。 程子君鼻头一酸,活了千年的老狐狸,竟然抵不过爱人的一句情话。 他紧紧抓握着卫河墨的手,只见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包裹着卫河墨略显纤细的手指,一起在背面写下—— “不分离。” 卫河墨与程子君彼此的眼中都映着对方充满爱意的眼神,他们相视一笑,一同把手中的木牌高高掷上树。 “哇!郎君你看,有人掷上树的最顶端了!” - 卫母数落着卫河墨:“现在才知道回家看一眼你阿爹阿娘,怕是在外面玩得都乐不思蜀了吧。” 卫河墨讨好地笑笑,殷勤地给卫母左捏捏肩膀,右按按腿。 “哪里有,阿娘,你看,这是我精心给你挑选的镯子,还有头钗,快带上试试。还有阿爹,你看这身衣裳好不好看,配上这枚玉佩,绝对年轻十几岁!”他献宝似的掏出许多东西来,每一样看起来都是用心挑选的。 卫母本来就不是真的生气,只是太久没见孩子,嘴上说一两句罢了。 “好了,这次回来,应该一时半会就不出去了吧?你和子君的契礼也该准备起来了才是。”卫母慈祥又满意地看着程子君。 卫父附和地点点头,“结契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这段时间,该上值就上值,把心定下来,别东跑西跑的。” 卫河墨抗议:“阿爹啊,也不是我想跑来跑去的,这都是职务所在嘛。” 卫母哼哼:“职务所在?我还不知道你小子吗,从小到大,没一天是安生的。” 程子君见不得卫河墨被一直数落,奈何眼前这两位也是不能轻易得罪的人物,只能小心地插上一句:“阿娘,要准备什么我来准备就好了,总归我也没什么事做,不用让墨宝儿忙碌这些。” “诶呦哈哈哈……”卫母被这一声“阿娘”喊得喜笑颜开,原来多了一个儿子是这种感觉。 她对程子君维护卫河墨的行为很是满意,“好啦好啦,既然子君都这么说了,那阿娘就不和你多说什么的,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卫母抚了抚卫河墨的脑袋,心中弥漫起不舍的情绪,一时间差点想说,不那么早结契也可以。 不过到底想了想,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好了,吃饭吧,尝尝子君和你阿爹做饭的手艺。” 卫河墨“啊呜”塞了一大口饭菜,含含糊糊道:“好吃!” “墨宝儿,你慢点……”卫父失笑摇头。 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互相夹菜的时候,易山府的知府也正在招待刚到的欧阳刺史。 “……所有的经过,就是这样了。”知府艰难地擦擦汗,把攥在手里由卫河墨写的信递过去。 欧阳刺史好整以暇:“这桩案子,居然如此曲折离奇。河墨能查出最后的凶手,确实是厉害。” 知府:“哈哈哈,是。” “不过。”欧阳刺史猛然转弯,“你们易山府的官员,有多少害怕那个符文的?还有你,知府大人,你怕吗?” 第94章 知府眼皮狂跳, 勉强扯出一个微笑,“下官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自然是不怕的。” 欧阳刺史不置可否:“你有这样的觉悟, 那自然是最好了。不过为了知府大人你的安全着想,赌坊还是不要开了吧。” 第105章 知府“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簌簌发抖。 “我想,朝廷发下来的俸禄应当够用了。若是不够用,这官也可以不当, 专心开赌坊罢了,对吗?” 知府诺诺应是。 好好敲打了一番之后, 欧阳刺史才满意地站起来。 这些远离京都的官员总是爱使些小聪明, 觉得天高皇帝远, 可江山毕竟是天子的江山。 律法就是律法。 若是当作没看见, 他们这些囊虫只会变本加厉,这样可使不得。 欧阳刺史正气凛然地想。 绝对不是因为天子的私库没钱了, 想给国师修建庭院拿不出钱。 没错,就是这样。 “去, 摆个宴席, 今天晚上, 我可要和各位大人好好见个面。” 这是妥妥的鸿门宴啊。 不过有难同当, 自己都被敲打了, 旁人怎么能落下? 知府屁颠屁颠就去准备了。 “走吧,石头。”欧阳刺史懒洋洋地起身, 身旁赫然是之前阮家埋伏在他身边,暴露后被欧阳刺史拿下的小厮。 欧阳刺史习惯了他在身边服侍,倒也不想杀了再换过,加上阮家已经覆灭, 再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了。 所以干脆还是把人放在身边。 “你说,那个刺入人的眼眶上方搅动,就会把前尘忘得干干净净的法子,是不是真的那么好用?”欧阳刺史上下打量着石头。 “要不给你也试一下?”他突发奇想。 石头吓得脸色发白:“大人,小的知错了,求大人——” “哈哈哈,好啦,开个玩笑。”欧阳刺史打了个哈哈,“走吧,赶紧把这些贪官搜刮干净回京复命,我还要赶着去河墨的结契礼呢。” - 卫河墨在水西县的日子忙忙碌碌就过去了,天气越发寒冷,他穿着一身皮光水滑的貂裘,脸颊埋在毛领里,衬得脸越发小。 他和程子君在衙门旁边的小宅院现在被装饰得喜庆无比,挂满了红色的灯笼,轻盈的红布随风舞动,来来往往都是熟人,进出热闹无比。 程子君神色紧张,如临大敌地布置着他们的结契礼。 势必要给墨宝儿留下一个难忘的回忆。 卫河墨在门口都有些不好意思进去了。 即便这段时间一直在准备婚书喜服还有各种结契的杂事,可是直到此刻,卫河墨才真正有了他要成婚的实感。 “哎呀,河墨回来了!”李长生眼尖,一眼就看见门口踌躇着的卫河墨,“怎么不进来?快试试喜服。” 先前试了一次,不过腰部有些不太合身,现在才改好送过来。 还有三天,腊月初八就到了。 程子君难掩喜悦,三步化作一步,一眨眼就出现在卫河墨眼前,“墨宝儿,快些进来,外边风大。” 他疼惜地摸了摸卫河墨露在外面的脸,“都被吹红了。” 卫河墨:“没事,在外面难免要吹些风。” 田回酸酸道:“我们这些人里面,每次上值就数河墨穿得最暖和了。唉,我家的怎么就不知道给我穿些好看又暖的衣裳呢。” 李长生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你就知足吧,我家里还没人呢!” 张福嘿嘿一笑:“捕头,只要你愿意,马上就有人给你嘘寒问暖了。” “去!去!” 说到这个,李长生就有些不自在,他瞥了一眼马几山,没等人反应过来就飞快转过去了,“我只是说说而已,自己也过得很好,你可别乱说。” “好吧。”张福挠挠头,怕捕头生气,也不敢多说了。 前段日子,许是被卫河墨和程子君蜜里调油的气氛感染到了,李长生在巡街时说了一句:“要是有人愿意和我这么过一辈子,哪怕是个男人我也认了。” 谁知道这一句话好似让马几山看到了希望,他思索再三,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向李长生坦白。 可马几山吐露心迹的话刚一说出口,就看见李长生不可置信的目光,马几山的心中猛然一沉,知道这回怕是莽撞了。 果然,李长生慌慌张张跑了,之后一看见他就避如蛇蝎。 马几山抿了抿唇,有些闷闷地难受。 “我去那边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他不想在这种沉闷的气氛里影响众人的心情,识趣地离开。 “诶——”李长生看见马几山离开的背影,也不是滋味,刚想叫人别走,马几山脚步飞快,已经不见人影了。 卫河墨为难地左看看右看看,扯扯程子君的袖口:“李叔和马叔这样互相躲着,也不是办法啊。” 程子君:“没事,等再过段时间就好。” 卫河墨以为程子君说的是等两人都放下,自然就不会有隔阂了。 他点点头,“但愿如此。” “你们两个在嘀嘀咕咕什么?”李长生很快调整好情绪,脸上挂着笑走过来。 “没什么呢,我在和子君说到时候来接我的事。”卫河墨打岔道。 李长生“哦”了一声,“两匹马刚刚才梳洗过,我还给他们挂了大红花,到时候骑上去绝对丰神俊朗!” “到时候,就数你们两个最俊俏!” 卫河墨脸颊有些发烫,“对了,喜服在哪里,我再去试一下。” “这里。”程子君不知何时手上就多了一个木盒子,他攥上卫河墨微凉的手,“我去帮你换上。” 房间里提前备好了红烛,贴着大大的囍,映衬着卫河墨白皙的皮肤,显得光滑嫩弹。 程子君的呼吸很重,他的手心微微收紧,艰难地把卫河墨一寸一寸重新包裹起来。 “很合适。”因为忍耐,他的嗓音有些干涩沙哑。 “我看看。”卫河墨好奇地在铜镜面前走来走去,“确实不错。” 红服玉冠,勾勒出一派少年风流。 “你快试试你的。”卫河墨推着眼神凝固在他身上不肯动弹的程子君。 卫河墨发话了,程子君哪有不试的道理。 他给自己穿起来倒是动作迅速,不见半分给卫河墨穿时磨磨蹭蹭的样子。 “咳咳。”卫河墨耳朵发烫,眼神飘忽不定,一下又一下往那里瞄着。 虽然已经看过很多遍,也亲手摸过,不过每每看见还是忍不住感慨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他郁闷地看了一眼自己。 程子君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墨宝儿也很可爱。” 他的尾调拉长,仿佛意有所指。 卫河墨瘪了瘪嘴,表示不想和某个狡猾的狐狸探讨这个问题。 程子君的喜服和卫河墨的是一样的,只不过腰间的玉带是玄金色的。可是他穿起来是和卫河墨截然不同的效果,红衣衬得程子君本就贵气俊美的脸庞更加具有冲击性,叫人心生爱慕又止不住畏惧。 不过卫河墨就没有这种烦恼了,程子君整只狐狸都是他的,任他揉圆搓扁。 他恶狠狠扑上去,“啾啾啾——” 豪放地把程子君俊美的脸糊上自己的印迹。 程子君不自觉地笑出声,多情的狐狸眼漾着令人目眩神迷的爱意。 卫河墨亲完,满意地捧着狐狸的脑袋,“我走了,等初八那天早点来接我。” 虽然男子结契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和规矩,不过成亲前三天不能见面的习俗是共通的。 程子君点点头,眷恋地含住眼前红润的唇瓣,纠缠良久才放开,“去吧,再久点我怕我忍不住和你一起回去了。” 卫河墨被亲得晕乎乎的,闻言感觉拉开两人距离,“那我走了,你记得在家乖乖的,不能过来!” 他逃也似的走了。 程子君无奈地摇摇头。 三天转瞬即逝。 卫母和卫父高高兴兴地受了程子君的跪礼,把卫河墨送出门。 街上吹吹打打的很是热闹,一路上张福和田回他们把喜糖和点心撒满了整条街。 小孩子跟着疯跑,怀里装满了喜糖和糕点。 今天是卫河墨和程子君两个人最开心的日子,宴席上来的人多,程子君先是被卫父灌了一大碗酒,后来又被衙门的人灌酒,连袁县令都来凑热闹。 不过程子君脚步沉稳,丝毫没有醉意,倒是让大家很失望。 卫河墨也没逃过去喝酒这一环节,他的酒量就不如程子君了,几杯酒下肚,很快就漫起醉意。 正当宾尽人欢之时,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河墨,哎呀呀,来得正好,来得正好,幸好赶到了。” 卫河墨一回头,“刺史大人,你来了!我还想着你应当没时间来的,快,来了就坐下喝一杯!” 欧阳刺史爽朗一笑:“喝!” 等宾客散去,卫河墨也快走不动路了。 程子君把他扶上床,动作轻柔地给他灌了一碗醒酒汤,又用妖力帮他把酒气散去大半。 卫河墨迷迷糊糊睁眼:“大家都回去了吗?” 程子君:“嗯……” 他含着交杯酒,一点点渡过去,轻柔却不容拒绝地舔舐着喉间的软肉。 第106章 卫河墨刚刚清明的神智又变得晕乎乎的,他鼻腔和口腔里肆\虐着酒的味道,程子君的大掌滑过,青\涩的身\体带起一阵阵难以言喻的战栗。 他迷蒙的双眼凝聚不起神,只能任由程子君动作,不受控制地发出自己从未想象过的呻/吟。 床幔拉下,把一切都隐藏。 只能听见高高低低的啜泣,还有低声的哀求。 夜半三更,屋子却灯火明亮。 卫河墨无力地推拒着,不受控制绷紧,“为什么——好奇怪呜呜呜……” 狐狸是犬科,细微的软刺,膨/大的尖.端和过长的时间都让卫河墨支/撑不住求/饶。 可惜换来的只有更无情的入/侵。 第95章 纠缠一晚, 卫河墨次日醒来才明白,程子君先前在他面前展露出来的万分之一都不到。 他的眼皮沉重地眨了眨,明明程子君已经帮他清理干净, 可是卫河墨总觉得肚子鼓鼓囊囊的。 卫河墨的脑海里模糊地闪过一些片段。 程子君结实有力的身躯牢牢地压制住他,卫河墨只能顺从地接纳他过于炙热的爱意。 小墨宝儿也无力地举旗投降, 程子君却残忍地以亏空太多次对身体不好,寻来发带,精致地在上面打了一个结。 卫河墨连触碰的权利都被剥夺, 无力地依/附着身上的人。夜晚迷乱,卫河墨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水声和无法挣脱的混乱。 卫河墨听见程子君的轻哄:“乖, 墨宝儿别怕, 很快就好了。” 与温柔的言语相反的是程子君的反复碾压。 快点停住!不准再回忆了!!! 卫河墨面红耳赤地把自己埋进被子, 试图在黑暗中让自己冷静下来。 “墨宝儿, 醒了吗?”程子君方才去厨房做了些早点,想着卫河墨应该差不多起来, 便端着晾去热气的鸡丝鱼羹进来了。 卫河墨听见他的声音,水润的眸子有些委屈地看过去, 不说话。 程子君一愣, 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 “是还有哪里痛吗?” 他着急忙慌地想要掀开被子看看, 毕竟也是第一回, 下手没轻没重,他也怕把卫河墨伤到了。 昨天的墨宝儿太可爱了, 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天色将亮,他才停歇下来,看着红肿的地方,怜爱地摸摸, 把妖力当作药膏,探进去仔仔细细抹均才作罢。 卫河墨身上的其他痕迹,程子君留恋地不想消除,嗯……可以说是狐狸的领地意识在作祟。 卫河墨笨拙地想拉住被子,可还是没抵过程子君的力气,他只能颤颤巍巍地闭上眼睛,羞恼地不想见人。 程子君闻到了甜得发腻的味道,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瞬,等视线往下看—— 雪白细腻如珍珠般发着光的皮肤上,印着星星点点的梅花。 程子君脑子“轰”的一声,好在对卫河墨的爱惜占了上风,他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尖,血腥味唤醒些许理智。 鸡丝鱼羹被搁置在床边的小架上,他反省道:“是我不好,下次不会了。” 卫河墨轻声哼哼,暂且饶过他,他刚经历这一遭,对程子君有些依恋地不肯放手,“不想吃这个,我要吃红烧鹿筋,还有栗子焖鸡。” 程子君自然无有不依,恰巧这些食材都备在小厨房中,他知晓墨宝儿喜欢吃的所有东西,因而用自己的妖力无师自通做了一个冰箱,食材放在里面一如刚买来的状态。 这样墨宝儿想吃什么,他即刻便能做出来,省去了采买的时间。 卫河墨从床上下来,亦步亦趋跟随着程子君。 “咕噜噜……” 富有韧性的鹿筋在高火下被炖得软烂,轻轻一抿就仿佛软化在口中,却又保留着它独特的胶质口感。 程子君试了一块,行云流水般下入香料与些许黄糖上色,香气疯狂涌入卫河墨的鼻腔中。 他馋得像只小狗崽,围着程子君身边不停打转,忙不迭问:“可以吃了吗?能吃了吗?” “还不行,没下调料。”程子君失笑,“不过栗子焖鸡可以吃了。” 他打开另一旁的砂锅,夹起绵软细腻的栗子喂到卫河墨嘴里。 栗子香甜,口感沙沙糯糯的,还夹杂着鸡肉的咸香。 卫河墨嘴里咀嚼着,还不忘催促程子君快给他喂块鸡肉尝尝。 狐狸本就爱吃鸡,程子君活了千年,烹饪鸡肉的手艺自然不用多说。 鸡块一入口,卫河墨就冒出了星星眼。 太好吃了! 鸡肉很嫩,程子君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锁住了肉的水分,轻轻一咬,汁水便萦绕在口腔里。 栗子的甜香也很好地融合在里面,浓稠的酱汁均匀挂在每一寸鸡肉上,还带着些许辛香的辣味。 卫河墨吃得眼睛都眯起来,幸福地要冒泡泡了。 他心想,要是每天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菜,昨晚遭的罪也不是很亏嘛,咳咳,好吧,不算遭罪,也挺舒服的。 …… 欧阳刺史看着大门紧闭的宅院,颇为发愁地摇开折扇轻轻扇了扇。 路过的人狐疑地抬头感受一下空中刮来的冷冽寒风,打了个寒战,不理解地摇摇头。 石头也有点牙酸:“大人,您不冷吗?” 欧阳刺史瞥他一眼:“你看我穿得这么多,像冷的样子吗。” 石头:…… “哦,不冷就好。” 过了一会,石头又忍不住开口道:“大人,你说这两位自打那天结契礼之后,都三天没出过门了,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他们每日都来,每日都吃着闭门羹回去。 就算是新婚,也不至于这么久都不出个门吧。 欧阳刺史沉吟片刻,“许是人家如胶似漆,不舍得出门呢。罢了,左右明天他也要去衙门上值了,届时再去找他吧。” 两人正准备打道回府,大门却“咔吱”一声打开了。 程子君抬眼看见两人,诧异地轻抬眉头。 欧阳刺史笑笑:“进去说话?” 卫河墨隐约听见有人的交谈声,好奇地出去,没想到看见了欧阳刺史,他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大人快进来。” 欧阳刺史含笑打量了一番卫河墨,见他脸色红润,整个人像一株水灵灵脆生生的小白菜,就知道这几天他们过得有多滋润了。 “是我冒昧,打扰了。” 卫河墨今天也是刚刚下床,这几天昏天黑地的,和程子君简直是时时刻刻连在一起,太不节制了。 他暗自唾骂自己定力不够,明明已经死去活来的,结果程子君用美色轻轻一诱,他又沉浸在其中了。 “大人来是有什么要事吗?”卫河墨知道无事不登门的道理,欧阳刺史来宴席可以说是看在几人交情的份上,可是一连等了这么多天都还没走,这就稀奇了。 欧阳刺史:“诺,这是陛下给你们的新婚礼物。”他把手中明黄色的锦盒放在桌子上。 卫河墨猛然被呛到了,“咳咳咳,圣上居然还挂念着我们的结契礼吗?” “那是自然,陛下可羡慕你们之间的恩爱情谊了。”欧阳刺史眨眨眼,“虽然陛下不说,但是我这么了解他,不用猜都知道。” 程子君倒是淡定,他救了天子一命,这点小礼物收得心安理得。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水头透润的同心佩,拆开是两轮如弯月一般的半月佩,轻轻一合上,又好似浑然一体,看不出缝隙。 欧阳刺史解释道:“那天在宴席上,怕抢了你们的风头,所以便私下转交给你了。” 这倒也是,若是当众拿出,单看这个明黄的锦盒就知道是皇家物件,如果说出是天子赠送的礼物,恐怕就要变成一群人跪拜下来,歌功颂德了。 卫河墨轻笑两声,“麻烦替我们和陛下谢恩。” “对了。”卫河墨想到什么似的,顾不上欧阳刺史,转身急匆匆朝书房跑去。 “墨宝儿,慢些。”程子君一双眼睛都黏在卫河墨身上,怕他跑得太急摔倒,也急忙跟上去。 欧阳刺史一眨眼,眼前便空空荡荡得不见人影。 他颇为新奇地摇头笑道:“第一次被旁人视若无睹地抛下,这感觉真怪啊。” 石头:“这也说明两位公子把大人当作好友呢。” “哈哈哈……”欧阳刺史笑得很是开怀。 卫河墨没过多久就拿着东西回来了。腊月寒冬,他跑得脸颊红红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笑得和刚出生的小狗崽一样。 欧阳刺史不禁升起慈爱之心,心道:这么招人稀罕,难怪程子君时时刻刻护着爱着。 卫河墨:“大人,届时你回京,能帮我把这个给陛下看看吗?” “哦?”欧阳刺史面色一怔,随即饶有兴趣地接过来,“我能看吗?” 卫河墨:“当然可以。” 欧阳刺史这才打开手里薄薄的纸张,看着看着,他原本放松的坐姿渐渐直起来,神情也变得惊讶。 第107章 这竟然是一封单立女户的谏言。 自古以来,除了皇室的公主和宗室之女可以单立女户,百姓当中,有夫有子的女人,只能挂靠在其户别之下。 卫河墨这个提议,不可谓不大胆啊。 欧阳刺史啧啧称奇。 单立女户意味着女子和男子拥有同样的权利,自己的财产也不会因为婚姻嫁娶而被夫家侵占了去。 卫河墨也是苦思冥想才想出这个法子的,女子可以单独立户的话,对男子的依附性便大大减小了,她们靠自己也能生活下去,拥有自己的良田土地,不必看人的脸色。 况且,能够单立女户,女子和离也更有依仗。 卫河墨经过几个案子,颇有触动,想要为女子争一争。 他想,虽然这个时代和他的上一世完全不同,可是哪怕是离现代能近一点点,让他有些熟悉感,他也感到高兴。 卫河墨抿了抿唇,“我知道,这样不符合规矩,可是我一个小小的捕快,除了你也不认识什么能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的人了。” 欧阳刺史一听这话,瞬间感到使命爆棚,刚想说这事交给我办就好,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眼睛滴溜溜一转,陛下先前一直遗憾没能把卫河墨和程子君留在京都,眼下不就是大好机会? 要是能把卫河墨哄……不对,是劝过去,陛下一定会很开心的。 欧阳刺史将手抵在嘴唇边,干咳几声,“只看我一个人,我怕说服不了陛下,毕竟说这件事说大不大,全在陛下一念之间。” “可是说小也不小,朝廷那些迂腐的‘君子’可见不得这样的事,怕是会一直抨击这是反儒之举啊。” 卫河墨也料想到这件事真正实施起来,必定困难重重。 他眉间染上忧愁,不知道怎么办。 程子君握紧他的手,轻轻安慰他,心中已经在想,有什么法子可以让墨宝儿的谏言通过。 “所以。”欧阳刺史加重语气,语重心长道:“我觉得你们应当一起随我去京都,面见圣颜。因阮家一事陛下很感激你们,如果能亲自去劝陛下,必定比从我嘴里说出的要有分量。” 卫河墨呆若木鸡。 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确实有些道理。 欧阳刺史趁热打铁:“我来之前,陛下还跟我说,河墨要是愿意在京都安顿下来的话,大理寺的位置一直给你留着。子君也可以在太医院任职。” “陛下很是看重二位啊,他可是金口玉言说,我若是能把你们带回去,重重有赏!”说到这里,欧阳刺史掩饰般咳了几下,有些不太自在,很快描补道:“我不是为了陛下的赏,只是觉得单立女户这件事,我与陛下分说的效果不如你去说来得好。” 程子君睨了欧阳刺史一眼,没说话。 他看出卫河墨有些动摇,就算知道欧阳刺史是耍小心眼,也耐不住卫河墨咬钩了。 欧阳刺史知道不能追太死,放长线钓大鱼,他也不急着要卫河墨的回答,“我先回去了,若是决定好了随时和我说,我该巡的地方已经都走过了。” “现下无事一身轻,刚好在水西县好好游玩一阵子。你们县令那里不用担心,如果决定上京,我与他说一声,他也不敢不放人。” 欧阳刺史伸了个懒腰,施施然离开了。 只剩满眼纠结神色的卫河墨。 程子君摸摸他柔软的发丝,“别担心,又不是去了京都就回不来了。况且,舍不得阿爹阿娘的话,也可以把他们一起带过去。” 卫河墨先是眼睛一亮,随后又黯淡下去,“我觉得阿爹阿娘舍不得这里,不会轻易和我一同上京的。” 程子君:“那也没关系,大理寺每十日便休沐两日,我带你回来,不过眨眼之间。” 卫河墨还是纠结,“算了,先不想了,我饿了!”他理直气也壮地指挥着程子君。 程子君宠溺轻笑,“是,这就去做饭喂饱墨宝儿。” 第96章 欧阳刺史等了两三天都不见卫河墨上门, 倒也不急,和小厮石头一会儿在湖中亭子围炉煮茶,享受冬日。一会儿冰天雪地跑出去钓鱼, 极尽自己所能折腾之事。 石头:“大人,你就不着急吗?” 欧阳刺史懒洋洋道:“这有什么好着急的, 随我一起走当然最好,不随我一起,我也没有什么损失。” 他一向通透, “不过,不管他去不去, 这两天都该来找我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 没过一会儿, 卫河墨和程子君就登门拜访了。 “哎呀, 石头,上茶。”欧阳刺史招呼他们坐下。 卫河墨很是新奇地左右观赏, “大人很有雅兴啊。” 欧阳刺史原本落脚的宅院是临时寻置的,只能说普普通通, 勉强能看得过去。不过在他的一番装点下, 这个简陋的院子倒颇有野趣。 屏风不似寻常官宦人家那样, 图案满是花鸟之类的锦绣, 而是简单的鱼跃水面之图。 清新自然, 又不失灵动。 “哈哈哈。”欧阳刺史应下了这一句夸赞,“河墨这次前来, 想必是心中已有答案了吧?” 卫河墨轻点头,“确实如此。” 他在欧阳刺史走后,思索再三,决定回家问问阿爹阿娘的意见。 不出他所料, 阿爹和阿娘果然不愿意离开这一片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要他们到遥远的京都,简直是无法想象。 卫河墨也不好左右长辈的意见,只是难免有些低落。 卫母慈爱地摸摸他的脸:“阿娘知道,你不会在水西县这个小地方待一辈子的。你虽然从小就说自己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想一辈子窝在一个地方快活地过一辈子,可是阿娘还不知道你吗?” “我和你阿娘虽然年纪大了,不过也还没到需要人服侍照看的地步。你和子君还年轻,是该多去闯一闯。”卫父接过话茬。 卫母:“墨宝儿啊,不用挂念我们,你和子君去京都当官,是多么光耀门楣的事情啊!可不要错过了。” 卫河墨哭笑不得:“阿娘,说什么呢,哪里就到去京都当官的地步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 卫母撇撇嘴,“我觉得是板上钉钉的事,你这么有能耐,怎么就当不得!” 该说是当阿娘的都对自己的孩子有滤镜吗? 卫河墨无奈地摇摇头,不过原本犹豫不决的心也定了下来。 程子君见他不再心中郁郁纠结,也松了一口气。 不过也不是说走就要走的,卫河墨回来时刚给大家带了易山府买的礼物,现在又忙忙碌碌地给朋友们一一送去送别礼。 不过他并没有说自己去京都,是为了送劝天子单立女户的谏书。一来,这听起来有些天方夜谭和不自量力。 二来,卫河墨也不确定成功的概率有多大,万一贸然地给婴宁她们带来希望,最后却得知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只会徒增烦恼罢了。 是以他只说是刺史大人看重他的能力,想带他上京而已。 前前后后道别,这才来找欧阳刺史。 卫河墨:“大人,我们决定好了,这封谏书,还是我亲自和陛下提吧。” 欧阳刺史就等这句话了,他“欻”一下蹦起来,全然不见方才君子如玉的模样,火急火燎道:“太好了!快快快,备马备马,我们现在就出发,还能在除夕前赶回去。” 卫河墨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一时没站稳,幸好程子君能及时扶住他的腰肢,不然他怕是要一屁股墩坐在地上了。 程子君的眼神不满:“大人既然是世家子弟,还是要注意言谈举止才是。” 欧阳刺史讪讪:“对不住,对不住。” 他心中腹诽,明明自己的身份背景不知道要比多少人尊贵,可是偏偏一看见程子君就发怵。 说句大不敬的话,就连面对天子,他都没有感到这番畏惧。 就像是…… 人面对强大的野兽最本能的反应。 欧阳刺史摇摇头,把那些有的没的都甩出去。 卫河墨也只是一时不察才没站稳,他不解地问欧阳刺史:“大人难不成是有急事吗,为何要赶在除夕前回京?” 欧阳刺史给他们解释道:“除夕是天子的家宴,这倒是与我这些臣子无关,不过初一是国宴,我们要是能在除夕前回去,还能上国宴的名单。” “况且,除夕过后,就罢朝了,就算天子同意了立女户,可是年节罢朝,政令也推行不下去,迟则生变。拖得越久,就越多人反对,不如趁着除夕前,说服天子同意后,便速速颁布新的户籍条例。” 卫河墨恍然大悟:“这样,就算有人不同意,也要等节后上朝才能提出异议,可是那时已经晚了。” 欧阳刺史得意地点点头。 招不在高,乱拳打死老师傅。 一般来说,除夕将至,朝廷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动,这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了。 这时候来一个突然袭击,保证那些迂腐老臣的脸色会很好看。 第108章 欧阳刺史很是期待。 卫河墨觉得此举虽然听起来有些儿戏,不过也确实有很大的可行性。 “好,我们现在就走!”他一槌定音。 好在来找欧阳刺史之前,卫河墨都安排得差不多了。他没等欧阳刺史去找袁县令,自己便去请辞了。 袁县令虽然刚刚到水西县上任,因着卫河墨这几个月一直在易山府办案,所以与他相处不多,可是也有些不舍得卫河墨这么一个朝气蓬勃、办事又利落的少年郎君。 但俗话说得好,人往高处走,他也不能强求。袁县令只能同意了。 “你们要不要回去收拾行李什么的?”欧阳刺史这时才觉得似乎确实太赶。 卫河墨想了想,“那大人先备好车马,我们也回去准备准备,很快就来与大人会合。” 这一走,不像之前那几次,只是出去办个差而已。可能要在京都落脚许久。 也该把家中重要的东西拿上。 卫河墨在宅院中转来转去,结果发现根本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家中重要事物的摆放,程子君一清二楚,三下两下就收拾好,装上马车了。 看卫河墨实在想要帮忙,眼巴巴的样子,程子君想了想,把手里的剑交到卫河墨手上,“墨宝儿仔细拿好,你这段时间生疏了,许久没练过剑,京都复杂,这把斩妖剑要贴身带着,不仅防妖,也要防人。” 卫河墨听程子君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郑重地把剑佩在腰间,决定等去了京都以后,一定要把剑术练起来。 说到剑,卫河墨看见这把剑,不禁想起来水西县的前县令。 这把剑还是他送给卫河墨的。 卫河墨:“我记得县令就是回了京都,我们说不准还能再遇见他呢。” 程子君知道他说的是前一个县令,不过…… “地方上刚刚调任回去的官员,一般还是会下放到下面,蹉跎上几年,才能正式叫得上名号。他现在应当还没有能上朝的权利。” “刚调任回来,他忙得不可开交,不大可能有空和我们叙旧。” 卫河墨:“这样啊。” 他倒也没有很失望,不过是突然想起来这一号人物,随口提一句罢了。 “好了,都收好了。阿爹阿娘也有宅院的钥匙,他们会定期过来照看一二的。”程子君最后给院子里的树木浇了些水,拍拍手中的尘土。 卫河墨笑得很甜,“水水真能干!”天气寒冷,卫河墨怕自己嘴唇干燥,于是随身带着小铜壶,时不时喝一点。他见程子君忙上忙下,贴心把壶口递到程子君嘴边。 程子君眼神暗了暗,目光没有落在铜壶上,而是凝望着刚刚沾染上水珠,显得饱满欲滴的唇瓣。 下一秒,程子君俯身下去,微微扣住卫河墨的肩—— 风很冷,唇舌却是滚烫的。 程子君小心翼翼地探入,汲取口中甜蜜的玉露,缱绻交缠。 良久才舍得放开。 不管多少次,卫河墨还是不太习惯程子君如此深入的姿态,他摸了摸微微发烫的唇肉,眼睛湿漉漉地控诉着:“我们耽搁得太久了,快些走吧。” 程子君垂眸轻笑,两人上了马车,“走!” 这匹马是先前被程子君开过灵智的,也不需要人在外面驱使。 马儿打了个响鼻,随即扬起马蹄,快且稳当地向前赶去。 欧阳刺史早已准备妥当,在马车上百无聊赖地等着。看见这匹马啧啧称奇,连问程子君有什么驯马的方子,帮他也驯一驯。 免得小厮在外面驱马,不但自个被风吹个半死,马的速度还一般。 程子君只是看了他一眼,“许是马与马之间的灵性不同罢了,我也没有特意驯过。” 欧阳刺史失望不已。 一路快马,只是偶尔在驿站休整,急急忙忙的,他们倒是赶在腊月廿六到了京都。 “我的骨头都快散架了。”欧阳刺史哀嚎,“还以为那次因为阮家的事赶着回京,已经是最后一次了。没成想如今再体验了一回。” 欧阳刺史身边的仆从们也都面如土色。 程子君和卫河墨倒是还好。 卫河墨见状体贴道:“那不如我们先歇息一番,再去面见陛下?” “不行!”欧阳刺史毅然决然地反驳,很是出乎卫河墨意料。 第97章 欧阳刺史碎碎念道:“还有两天就除夕了, 我若是回到家中,只怕琐事缠身,就不能带你们一起进宫了。” 他叹了一口气, “快刀斩乱麻,先把正事做完, 再回家也不迟。” 卫河墨如善从流地点头。 这一回进宫不像上次那样情况紧急,是以只能按照流程,烦琐地梳洗、检查、接受宫外侍卫的仔细盘问, 这才能迈进宫门。 欧阳刺史有官职在身,又颇受天子宠爱, 他倒是不需要经历这一遭。 而卫河墨和程子君虽然上次在宫里混了个眼熟, 可是到底还是白身, 程序复杂。 等他们真正到天子面前的时候, 天都暗下来了。 天子早早就听见宫人来报,说欧阳刺史带着上次进宫的两位公子一起来了, 正翘首以盼呢。 不过到底是皇帝,他的面色还是稳重的, 只是赞赏地看了一眼欧阳刺史。 “参见陛下。”卫河墨和程子君刚要行礼, 就被天子扶住了。 “不必, 快起来吧。”天子和善道:“听爱卿说, 河墨此去易山府, 又破了一个案子,不错不错。” 卫河墨谦逊道:“陛下谬赞了, 换作别人,也一样能查出来的。” 天子哈哈大笑,“你就是年纪太小,不懂得抬高自己。要是京中有谁连破两个这样的案子, 都不知道要被夸成什么样了。” “朕看大理寺那些人,没一个能比得上你啊。京中大小案件,被他们拖着拖着,就不了了之了。”说着说着,他冷哼一声,想起来镇国公的那桩案子。 京都前些日子出了个笑话。 镇国公家的女儿看上了承伯郡王家的郎君,非要纠缠着嫁给他,结果小郡王死活不愿意娶,某天和朋友宴饮,半夜回家被敲闷棍,还被蒙上眼睛丢进青楼。 老鸨以为是哪里来的公子哥,加上敲闷棍的人又给了很多银子,于是乐颠颠地给安排了许多姑娘进去伺候。 一晚上下来,小郡王都快身形枯竭了。 等他第二日清醒,哭着闹着要遁入空门,视女子如猛兽,但凡靠近一步就脸色发白要晕倒。 据说镇国公的女儿知道后还得意地说:“他不娶我,那就别娶其她人。” 就这么简单的一桩案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肯定和镇国公脱不开干系。 承伯郡王哭爹喊娘,要个公道,结果大理寺这边怕得罪人,那边怕被打压,一直到今日,也没个结果。 许是拖的时间长了,镇国公也知道是自己的女儿鲁莽,怕承伯郡王这样闹下去不好收场。于是私下找上郡王,不知道给了什么用来赔罪,承伯郡王这才罢休,放过大理寺,不再天天上门讨要公道。 大理寺的办事效率可见一斑。 卫河墨不知大理寺的情况,也不好随意置喙。 天子发了一通牢骚,这才想起来问:“对了,你们这次来京都,是不是决定,要待在这里了?这次河墨又破了一个大案,资历一定够进大理寺,放心,有朕的指令,没人敢置喙!” 卫河墨先是谢恩,“草民多谢陛下看重,这次来京都,确实准备久留。” “太好了!”天子一听,立马就知道他先前对欧阳刺史说的话奏效了,成功把卫河墨和程子君劝来京都了。 “朕现在就让人去安排。”他赶紧挥手,示意底下的人去办,“子君就留在太医院,如何?” 程子君:“草民谢过陛下。” 天子满意地点点头。 卫河墨:“陛下,这次来,还要先谢过您赐下的御礼。” “哦哦,那是恭贺你们成亲的礼物哈哈哈哈。说起来,朕还没见过民间结契的习俗呢。唉,若不是朕不好离开京都,说不定那枚玉佩就是朕亲自带过去了。”天子很是遗憾。 欧阳刺史:“陛下,龙体为重啊,外面……” “行了,朕自己知道,现在不是在京都待着吗。”天子不耐烦地打断他。 好吧。 欧阳刺史讷讷闭口。 卫河墨看他心情不错的样子,也稍稍放下心,“陛下,二来是有个请求,请陛下一观。” 他谨慎地把手里的东西递交给宫人。 “哦?让朕看看。” 他颇为好奇地打开一看,赫然几个大字呈现在他眼前。 谏单立女户书。 天子诧异地挑了挑眉,继续看下去。 卫河墨写得言辞恳切,又把所有的利处和弊端一一列举出来,条理清晰,叫人一看便记忆深刻。 天子轻敲桌面,“你写得很好,准了。” 卫河墨的长篇大论还憋在肚子里面,等着天子提出异议之后,一一说服他,没想到他这么简单就同意了。 第109章 天子一开始确实心中有些不赞同,毕竟以往思想已经根深蒂固。 不过他再一想,又觉得对自己没多大损失,毕竟无论男女都是他的子民。 而且,估计也没什么女子愿意单立出去,除了那些家中无人可以倚仗,只能靠自己谋生的女子。 再不然,就是宗室和皇家的女子,不愿意屈居人下。 这么一看,立女户也碍不了什么事。 天子索性同意了。 他看着卫河墨呆愣的神情,觉得有几分好笑,“河墨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卫河墨赶紧收回诧异,“并无,陛下一言既断,实在是叫人钦佩。”他不大不小地拍了一个彩虹屁。 连皇帝都点头的事情,自然无人能阻拦。这下子卫河墨放心了, 天子很是受用,不过稍后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对官人吩咐道:“记得和大理寺的人说,河墨是去填补大理寺司直的空缺的。” 宫人称是,脚步轻稳离开。 倒是欧阳刺史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天子瞥他一眼,“嗯?” “陛下,大理寺司直是从六品的官职。” “朕当然知道。”天子淡淡道。 卫河墨作为一个现代人,不甚了解古人的官职高低,是以一脸茫然。 程子君心里门清,水西县的县令也不过只是从七品的官,卫河墨如今从一个小捕快一跃而上,比县令的官职还高了。 欧阳刺史知道天子下定决心的事不会再改,“是下官多嘴。” 天子:“好了,你们都退下吧。对了,爱卿记得初一时,带他们过来。” “是。” - 卫河墨憋不住话,“大人,陛下是什么意思?” 欧阳刺史无奈:“陛下的意思是,初一的国宴,你们也要来。” 国宴? 这么高端的宴席,卫河墨活了两辈子都没吃过,他不禁有些好奇会是怎么样的场景。 会像他先前看过的影视剧那样,摆满了山珍海味吗? 见卫河墨不语,只是低头沉思。欧阳刺史以为卫河墨是怕在这样的大场合上出差错,安慰道:“别担心,到时候你们跟着我就好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出宫门天色倒是不早了,你们还没有落脚的地方吧,不如先去我那里暂住一晚,省得来回奔波。” 程子君委婉拒绝,“多谢刺史大人好意,不过我们提前在京中安置了宅子。” “那好,我就不多说了,改天来家中小坐。”欧阳刺史潇洒地上了马车。 不过想了想,在马车走远前,欧阳刺史还是撩开帘子朝卫河墨说了一句,“你初进大理寺,难免会有人看轻你。不过你是陛下钦定的,他们不敢对你做什么,只是有些风言风语,忍忍就罢了。等时间过去,他们自然而然就会闭嘴了。” 卫河墨粲然一笑:“多谢大人的提点,放心吧,我懂得的。” 事实上,并不像欧阳刺史想的那样。 卫河墨和程子君翌日分别去了大理寺和太医院。 大理寺的人对卫河墨说不上冷淡,可也说不上热切,只是简单给他交代了一下平时要做的事务,就各自做各自的事了,私下并没有过多讨论卫河墨。 大理寺司直负责受理各种疑案,不只是在京都,也负责各州府上报的疑案和重审。 卫河墨暗道,天子给他安置的官职确实不错。 初步上任,兼之年节将至,卫河墨在大理寺倒也清闲。 不过程子君就和他完全相反了。 太医院不仅仅是为天子服务,还有京城百官,宗室,功勋人家,都可以递牌子到太医院请御医上门。 这会儿太医院忙得不可开交。 太医院院使不停抱怨,“平日里倒不见这些人这么紧张自己的身体,这下一到除夕,有个什么头疼的都上我们太医院的门来了,哪里还有人可派?” 院判搭话:“各位大人不也是怕得了什么病痛的,就不能赴宴了吗,毕竟是和陛下同庆年节,多慎重也使得。况且,陛下不是给我们送了个人过来嘛。” “对,对!”院使转头看见站在门外,拿起晾晒的药材慢悠悠翻看的程子君,忽然有种不爽的感觉。 他们忙得不行,怎么这头还有人如此悠闲? 赶紧把他派出去。 于是,本来以为在大理寺会很忙的卫河墨反倒在家中无所事事,每日等着夫君下班回家。 程子君风尘仆仆,跑完这家去那家,身上都是药的苦香味。 好在过了两天,总算休沐了,卫河墨摩拳擦掌等着明日和程子君一起品尝国宴大菜。 第98章 大年初一。 卫河墨挣扎着从床上起来。 “墨宝儿乖, 再睡一会儿。”程子君坚实的臂膀把卫河墨微微仰起来的身子按压到柔软的床铺上。 卫河墨顺从着他的力道躺下去,迷迷糊糊又闭上了眼睛。 床榻之间弥漫着颓靡的气息,可想而知夜晚是怎样的波翻细浪。 卫河墨埋在程子君的胸膛, 依恋地嗅着他身上的药香味,神思渐渐模糊…… “彭彭彭——” “院子外有人?是不是欧阳刺史来了?”卫河墨陡然被吓醒, 瞬间清明。 他起身,仗着屋中烧了地龙,不着鞋袜, 赤白的足踩在地上,着急忙慌地看天色。 天色大亮。 “坏了, 肯定是欧阳刺史来找我们了。说好了初一时要早些过去的, 没想到睡得这样晚。”卫河墨懊恼。 程子君跟在他身后缓声道:“不急, 眼下也不晚, 来,先把衣服穿上再出去。外边冷。” 欧阳刺史在外边郁闷, “怎么这么久还没出来。” 正说着,就听见里面传来脚步声。 卫河墨赶紧把他迎进来, “大人, 我来迟了。” “你们该买些仆人了, 有些事不能总是自己做。守门的下仆两个, 还有伺候人的、厨房、洗衣、打杂、洒扫、采买……”欧阳刺史忍不住碎碎念。 卫河墨不好和他说, 这些程子君一个人就能搞定了。 不过确实需要门童。 不然像今日这样,把客人挡在外面可不好。 但卫河墨一时也不想去找牙人, 这样总让他有一种买卖人口的感觉。 “多谢大人,这些我心中有数,会安排的。”程子君一边把袖炉塞到卫河墨冰凉的手中,一边回答。 欧阳刺史点点头, “那就随我的马车一起走吧。” 他看着卫河墨和程子君恍若出门踏青一样的悠闲姿态,暗自摇头,谁家今日去参加国宴不是严阵以待的,天还未亮就让仆人给衣物熏香,大到服饰的规格颜色,小到服饰上的一枚小玉件,都有讲究。 罢了。 欧阳刺史转念又想,这样也好,随性自然,不比那些攀炎附势的权贵好得多吗。 见欧阳刺史的马车久久不动,卫河墨眼带疑惑,“大人?” 他回神,“走吧。” - 国宴不像天子在除夕的家宴那样随和,而是在太和殿举办的。 往来之间香风阵阵,绸布飘飞,宫人已经开始奏乐,文武百官盛装出席。 卫河墨和程子君的身份比不得那些达官贵族,是以席位偏后。 天子的御座位于高台,从卫河墨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明黄人影。 坐在天子附近的是宗室和亲近的臣子,欧阳刺史安顿好卫河墨他们之后,便坐过去了。 原本欧阳刺史说,可以带他们也坐过去,左右陛下也乐得见他们,不过卫河墨赶紧拒绝了。 在这种场合上大出风头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坚决拒绝,欧阳刺史也只能作罢,不过…… 以他对陛下的了解,卫河墨和程子君今天是别想安生吃饭了。 此时卫河墨还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 他仗着在角落,没人注意他,光明正大拉着程子君蛐蛐道:“这些菜都是冷的,没滋没味。还是水水做得好吃。” 程子君无奈又饱含宠溺地看着他,“宫宴上的菜色在上来时早就被摆放了数个时辰,味道当然不会鲜美到哪里去。” 卫河墨想了想,觉得也是,不是撇去味道不谈,这些菜色的食材还是很珍贵的。 比如什么熊掌、鲸鱼翅、貘肉…… 卫河墨默默擦汗,这可都是国家保护动物,以前的他连上手摸的机会都没有,哪里想过有一天居然能吃进肚子里。 他夹起嫩滑的掌肉“嗷呜”一口,脸颊吃得鼓鼓的。 选择性跳过大家恭维天子,把酒言欢的热烈而喜气洋洋场面。卫河墨和程子君默默当着背景板,一个等着国宴结束后一定要吃点好吃的,填饱自己的肚子;一个想着等会儿应该做些什么好吃的给墨宝儿吃。 宴会上的靡靡丝竹声停下来,宴席上陡然安静,大家都用一种期盼的暗戳戳的目光望着天子。 第110章 光顾着在底下和程子君聊天打发时间的卫河墨一脸懵懂,他左看看右看看,就像是上课时因开小差,而过了老师讲的八卦的同学,希望有谁给他复述一遍。 可惜程子君也是第一次来人族帝王举办的国宴,不知道接下来是要做什么。 天子:“诸位爱卿都辛苦了,正是有你们这些尽瘁事国的功臣在,才有了我大厉的大好河山啊!来,都与朕喝上一杯。” “陛下圣明!”群臣高呼,纷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卫河墨也照葫芦画瓢喝了。 原来是总结环节,看来宴席就快结束了。 卫河墨高高兴兴地想着。 “好了好了,都坐下吧。来,右相,镇国公,欧阳爱卿……还有河墨和子君,赐酒。”天子高坐御座,身着龙袍显得气宇轩昂,被他点到名字的人无不抬头挺胸,微微露出自满的神情。 这后面的赐酒才是重头戏,其中的讲究大着呢,往往不是极具实权的人或者颇有才干,就是天子的心腹。 朝廷上隐隐分为三大派别,文官一派,武官一派,天子的宠臣又是一派。 每年的国宴都是暗流涌动。 天子赐酒的对象,三派皆有,不过文官武官之间吵得最凶,他们的依仗就看天子的赐酒中文官的人多,还是武官的人多。 天子对臣子的态度就体现在其中。 户部最是会看人下菜碟,若是某一年武官里被赐酒的人寥寥无几,那么,军饷粮草的数目就会被压减。反之,则是文官那边款项被减。 毕竟国库每年收上来的银子有限,多了这头,就要少了那头。 百官听到前面还觉得没什么,好些都是每年熟悉的名字,偏偏到最后,冒出两个无名小卒。 碍于天子在上,群臣不敢当众交头接耳,只能私下默默用眼神表示疑惑。 谁啊? 不知道啊! 好像有点耳熟…… 你认识?快想想是什么人。 卫河墨大感不妙。 大理寺的同僚们好些都已经往这边看过来了。 “等等!” 天子兀然叫停了打算下去赐酒的宫人。 “去把那一套八金杯拿过来,用那个装。”天子想了想说道,“刚刚好八只杯子,一人一只,哈哈哈哈……” 宫人的动作停滞了一瞬,悄然抬眼看了一眼,“是。” 于是卫河墨没过多久,就看见宫人拿着金光闪闪的杯子,盛满酒液,缓步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群臣的目光追逐着宫人的脚步,一直到他停在卫河墨和程子君的桌前,才把注视对象从宫人身上移开,紧紧看着两人。 金杯落在卫河墨面前,他盯着众人的目光,艰难地吞咽了口水,心想,这回怕是要彻底出名了。 程子君私下里捏捏他紧张得冰凉的手心,泰然自若地站起身来,一饮而尽,“多谢陛下。” 卫河墨定了定心神,紧跟其后,豪气地干了。 不管了,看就看吧,也不能看出花来! “好!”天子开怀大笑。 赐酒毕了,可是大臣们羡慕嫉妒的目光,可不会随着酒喝完了而消散。 感受着身上一道道扫射而来的探寻目光,卫河墨如坐针毡,暗自祈祷时间快些过去。 因而他也没能在众多目光之中,注意到一个人不同寻常的惶恐。 吏部的人席位正好在卫河墨的右上方,比起那些模模糊糊看不清卫河墨与程子君的脸的大臣比起来,他能很清晰地看到卫河墨的动作与神情。 自然—— 也将桌子上的金杯,还有上面刻画的繁复花纹看得分毫不差。 八金杯是百年前的皇家工匠制成的,巧夺天工,上面刻画的花纹是大厉国河山的缩略图,轻轻转动金杯,水流竟能变成涓涓流动的形态,阳光下,显得金丝流转,波光粼粼,恍若杯上的山河真实再现一般。 可以说是传世之宝也不为过,毕竟这种手艺,随着时间的流转,已经失传了。 群臣也是第一次开眼,见到如此宝物。 因为当今天子不好享受奢靡,所以这些珍贵之物很少出现在眼前。 按理说,第一次见此宝物,殷尚书应当和其他人一样,一边在内心称赞金杯的巧夺天工,一边对得此殊荣的两个无名小卒感到艳羡才对。 可是殷尚书只觉得肝胆俱裂。 他盯住卫河墨他们桌上的金杯,唯有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尖,才能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之下昏厥过去。 怎么会!怎么会如此! 殷尚书曾在无数个夜晚,在烛光之下,痴迷地欣赏着上面流动的波纹。 他数不清多少次细细地抚摸着金杯,甚至将上面的金纹都摩挲得有些模糊。 他也曾用过这金杯,喝得酩酊大醉。 可是,可是! 那只金杯,怎么会和皇家之物,一模一样?! 甚至,殷尚书所拥有的金杯,比现在陛下所赐下的金杯,还要精巧万分—— 它有声音。 殷尚书用金杯喝酒时,能听见山风萧萧、流水淙淙。 单看用金杯喝酒的人面上只是对精美技巧的赞叹,而没有不可置信的诧异。 殷尚书就知道,他们手里的金杯,没有声音。 他原先一直深信金杯不是凡间之物,而是上天的恩赐,从不敢在人前向友人展示。 如今,金杯就在他的床柜之中。 第99章 国宴结束, 大臣们皆三三两两散去。 好些人想来找卫河墨和程子君套近乎,奈何这两个人走得太快,诸臣只能看着人的背影摇头叹气, 转而找上他们的顶头上司——大理寺卿和太医院院使。 望着眼前找上门的一个个都不能得罪的人,大理寺卿只能全盘托出。 “什么?他竟然就是那个怂恿陛下单立女户的人?!” 除夕的前一日朝会上, 天子轻飘飘地扔下一句:“往后官府准许女子单独立户,诸位爱卿要把这件事落实下去,可不要出什么差错。” 一言激起千层浪, 底下顿时议论纷纷。 “陛下不可啊!自古以来,女子未嫁从父, 出嫁从夫, 夫死随子, 此乃纲常伦理!哪里有单独立女户的道理, 这,这不是乱了规矩吗?”当即有谏官出来反对。 天子脸色一沉, “如此说来,皇家的公主, 宗室之女, 岂不是都大逆不道?” 此话一出, 谏官的后背立刻被冷汗浸湿, “臣之罪。” “行了, 朕又没强制让所有女子都立出去,她们想立便立, 不想的就保持原样,就这样,退朝吧。”天子丝毫不拖泥带水,施施然离开了。 只余下面面相觑的大臣。 没办法, 谁还能吵架吵得过皇帝呢。 大臣只能苦兮兮地连夜加班,将天子的政令传达下去。 没想到罪魁祸首居然是初到京都的卫河墨。 - “阿嚏阿嚏……”卫河墨在马车上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揉揉发红的鼻子,瓮声瓮气道:“肯定是那些人在背后念叨我呢。” 程子君亲昵地捏捏小巧的鼻头,“我怎么觉得是你穿得太少,被风吹到了呢。” 卫河墨死鱼眼看他:“我已经快被你裹成球了。” 他摇摇头,决定不和这个时时刻刻想着给他添衣的人,讨论这个问题。 “我还以为我们走得已经够快了,没想到有人比我还着急出去。”卫河墨摸摸瘪瘪的肚子。 “许是家中有急事,赶着回去吧。”程子君不以为意地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前面匆匆忙忙赶路的马车。 卫河墨也跟着看了一眼,“哇——他的马车真快啊。” 前方那辆红木车架飞快地疾驰,随即拐弯消失在两人视线中。 “好了,我们也快回去吧。我回去给墨宝儿做好吃的。” 卫河墨眼睛亮亮的,大声道:“我给你打下手!” 不同于这边的温馨氛围,殷尚书此刻四肢瘫软在马车上,呼吸急促,连给自己擦汗的力气都没有了。 “到府了吗?”他难掩焦急的神色,再一次问出了这个不知道问了多少遍的问题。 车夫一抽马鞭,“大人,速度已经最快了,您再等一下,马上就能到了。” 殷尚书自然知道如今已经是车夫最快的速度,他能感受到外面呼啸的风声,可就算如此,也还是忍不住催促,“快些,再快些,我有急事。” “是,是。”车夫只能不断地鞭打着马儿,行进速度已经到了惊人的地步。 车夫一面赶路,一面提心吊胆,这么快,若是撞上东西翻了车架,弄伤了大人,可就完了。 所幸一路上什么也没有发生。 车夫松了一口气,刚想给殷尚书摆上矮凳,殷尚书却顾不上许多,扶着车架自己跳了下去。 “夫君,你回来了——”殷尚书的夫人孙意柳小意温柔迎上去,奈何被满心惊惶的殷尚书一把拨开。 第111章 “夫人,我还有事急着处理,晚上你先自己用膳吧。”殷尚书大步一迈,匆匆离去。 孙意柳蹙起眉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丫鬟小心翼翼唤道:“夫人,这碗姜汤?” “倒了吧。”她不愉地摆摆手。 “是。”丫鬟微微俯身。 孙意柳想了想,“备马,我要回一趟右相府。” 孙意柳是右相的庶女,右相的女儿颇多,单单是嫡女就有五个,更别提十余位的庶女了。 许多人都在暗地里讥讽右相只生得金花,唯一的嫡子,还是个天生痴傻的傻子。 孙意柳想到要回去见父亲,心里有些发怵,她勉强定了定神。 “走吧。” 她刚到府中,右相还没回来。身为文官之首,哪怕是宴席散去,也免不了私下的人情来往。 孙意柳在厅堂喝了好几盏茶,才等到披着风霜回来的右相。 “女儿见过父亲大人。”孙意柳恭顺地跪在地上。 右相屏退左右的下人,大刀阔斧坐在交椅上,却并不叫自己的女儿起身,“什么事,说吧。” 孙意柳忍着从地板冒上来的寒意,战战兢兢回话:“回父亲大人,夫君他今日从宫中回来,瞧着颇为心神不宁的模样,随即便匆匆进了房间。女儿不好窥探,不知缘由,除此之外,夫君这些日子一切正常。” 右相没说话。 过了很久,久到孙意柳几乎支撑不住,摇摇欲坠时,他才嗤笑一声,“行了,这点小事,也犯得着你来和我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盯紧他这几日的动向。” 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全然不似父女,反倒像下属在向上级汇报。 “是,父亲大人。”没人搀扶她,孙意柳重重磕了个头,咬着牙支起身子,双腿不住打着颤,一瘸一拐迈着步。 右相皱了皱眉头,斥责道:“我看你是在殷府太久,全然忘了规矩,仪态何在?这样出去,岂不是丢了我孙家的颜面!” 孙意柳听到他的厉斥,常年受训使得她双腿一软,下意识地“扑通”跪下来,“女儿知错,父亲息怒,父亲息怒。” 右相语气暗藏警告:“记住你的身份,不然……。” “是。” “回去吧,顺便给你的嫡母请安。” 孙意柳这一回不敢再重蹈覆辙,她忍着膝盖的剧痛,看似身姿挺拔、不疾不徐地一步一步走出去。 然而细看,就能发现她额发间豆大的汗珠不断滑落,面色也苍白无比。 等离开了右相的视线,看见自己的丫鬟,孙意柳这才纵使自己软下去。 丫鬟眼疾手快,上前扶住她,“夫人小心。” 孙意柳假意咳嗽几声,说道:“许是父亲的书房里的熏香太浓,我闻着有些头晕乏力,先坐着歇一歇。” 丫鬟不疑有他,“那我去叫医师来给夫人瞧瞧。” “不必了。”孙意柳叫住她,“我坐着缓一下就好了,一会儿还要给母亲拜年呢,耽搁了时间可就不好了。” 不过很不巧,她刚要去嫡母的院子,那边就来人说嫡母身体不适,暂不见客了,改日再来吧。 明白是嫡母不想看见她们这些庶女在眼前晃,加之父亲留她在书房说了许久的话,在嫡母看来,就是受重视的象征。 她一直耿耿于怀,觉得右相对庶女们过于偏颇,她生的女儿,回来时从不见右相会留她们在书房说话。 殊不知,这才是真正的爱重。 孙意柳掩去眼中对嫡亲姐妹的艳羡。 - “完了完了完了……”殷尚书一进房门,便不顾仪容,整个人俯跪在床上,把枕头床铺通通拨开,堆得床榻之上一片凌乱。 他颤抖着手,拉开床柜的暗格,把里面的锦盒掏出来。 “赫——” 刺目的金光反射到殷尚书眼中,他僵直着身子倒下去,脑子一片空白。 这下最后一丝侥幸也落空了。 不是相似,这个金杯,与宴会上赐酒的金杯一模一样。 他摸摸底下,那里是略显粗糙的手感,现在想想,不就是磨去皇家印迹而留下的吗。 殷尚书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这个杯子,与皇家绝对扯不上干系才对啊。 可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殷尚书此刻看着金杯,只觉得它是随时会夺人性命的铡刀。 若是被人发现,若是被人发现…… 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象,怎么也停不下来。 即使这个金杯已经在他的手里安然存放了十年,可是殷尚书不敢赌。 他开始庆幸,自己听着那人的话,守口如瓶,没有把金杯向外宣扬。 不…… 殷尚书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这个金杯,是十年前的那天晚上他悄悄拿走的,是为了留作纪念。 过了这么久,可殷尚书仍然能记起来当时的场景,那里的豪奢之物,可不止这一只金杯。 当时只以为是幻境。 如果……全部都是皇家之物—— 殷尚书两眼一翻,直接晕过去了。 等再次醒过来,殷尚书已经无暇思考背后的种种,只作鸵鸟心态。 “要把它毁掉,毁掉。”殷尚书喃喃自语。 只要毁掉,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有了具体的目标,殷尚书打起精神,思考应该怎么把它销毁。 金不如铁,只要拿重物砸下,抑或用火烧,都可以改变它的形状。 能烧融金的火焰只在匠坊,殷尚书在心中排除这个选择。 那么就只有,把它砸得面目全非,砸得叫人看不出它是何模样。 殷尚书踱步到木椅旁,把金杯放在地下,聚起全身力气高高举起木椅,就要砸下—— “咚。”木椅被扔在一旁。 殷尚书怎么也下不了手,他颓然坐在地上。 地上的金杯是那样的精巧绝伦,那样的巧夺天工。 这样接近仙物的金杯,当真要毁在他的手上吗? 殷尚书犹豫不定。 脑中的念头反复变化,最后,殷尚书无奈地哀叹,“罢了,把你送走吧,送得远远的,离京都远远的,埋起来。” 第100章 殷尚书深深吸了一口气, 寻来他以前迷上丹青之道时用的颜料,将金杯的耀眼颜色一笔笔掩盖。 随着时间流逝,金杯一点点变得平凡而普通, 看起来就像黑釉云纹杯,只是在阳光下会隐隐透出丝丝缕缕的暗光。 殷尚书沉吟片刻, 提起笔来,洋洋洒洒在纸上写了一大串字。 把书信和杯子放置在一起,见事无遗漏, 他这才喊人。 “来人啊。” “大人有何吩咐?”小厮谨慎小心地进门问道。 “你把这个匣子,送到梨城县老家去, 里边是我给老夫人写的家书、银票, 仔细点叫人送。” “是。”小厮得令, 捧着匣子出门。 “等等!”殷尚书想了想, “再去库房,给老夫人挑些颜色稳重些的布匹和首饰, 一并送过去。” “是。” 孙意柳正从右相府回来,看见小厮匆匆忙忙捧着东西从殷尚书房间出来, 立刻叫住他, “站住。” 她眯了眯眼睛, 和右相相似的轮廓显得有些凌厉, “是什么东西?” “夫人。”小厮赶紧行了个礼, “是大人送给老夫人的年礼。” “年礼?”孙意柳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往年也不见大人给老夫人送礼啊。” 小厮不敢妄加揣测, 一五一十把殷尚书的话复述出来,“听大人说,今年是老夫人的八十大寿,因着朝中事务繁琐, 不能回去贺寿,所以只有以信祝寿,再送些老夫人用得上的东西,了表孝心。” 原来如此。 孙意柳与殷尚书的母亲相处不多,只见过几面。 殷尚书的家境说不上好,起初只是个穷秀才,全是靠家中老母辛辛苦苦供他读书,这才考取了功名。 孙意柳再怎么说也是相府出来的姑娘,右相对她严苛,可自小也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气质仪态与平头百姓差了不止几万倍。 老夫人怕来京都给自己的儿子丢面子,也不知道如何与大户人家出来的儿媳相处,所以一直待在老家。 孙意柳走上前,简单翻了翻殷尚书送过去的东西,见里面只是些信件布匹首饰之类的东西,草草放下。 她秀眉紧锁,“夫君送的也太随性了,去,把我嫁妆里面的那副点翠屏风和青玉席添进去,当作我给老夫人送的寿礼。” 殷尚书本来看孙意柳拦下小厮,难免心生惶惶之意,好在孙意柳没发现什么不对。 “夫人,那是你的嫁妆,怎么能送出去呢。”殷尚书拢了拢衣裳,漫步走过去,神色略微不赞同地看着她。 孙意柳脸色柔和下去,“夫君,那也是我的母亲。” 殷尚书看着眼前温柔娴静的女人,情不自禁抚了抚她的鬓角,“夫人,娶了你当真是我三生有幸啊。” 第112章 原本的寒门穷秀才,被相府千金一眼相中,从此投入右相门下,人生进程比起旁人,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啊。 “夫君又在说傻话了。”孙意柳看似娇羞地垂下头,用力地眨去眼底的湿意,掩住眼底的悲伤。 夫君啊夫君,你若是知道,开始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旁人的安排,甚至时时刻刻都被床边人监视,你还会这么觉得吗? 孙意柳百思不得其解,在她看来,殷尚书就算确实有些才能,可是也不至于让右相早在十几年前就注意到他,还不惜以自己的女儿为棋子,只为掌握他的所有动向吧。 只可惜,孙意柳观察了这么多年,也没有看出什么异样。 原本孙意柳嫁进来时就打定主意,不管这个人是何秉性,都要忍下来,与他虚与委蛇半生。 可是…… 殷尚书除了在她嫁进来之前,有过些浪荡的传闻。可孙意柳嫁进来以后,殷尚书便对她百般依赖,小心呵护,在这个男人身上,孙意柳真正体会到了被人当作掌上明珠是什么感受。 哪怕她偷偷吃了绝育药,至今都没有为他生儿育女,殷尚书也不曾纳妾,更不曾在外风流。 就算原先是看着右相的份上,他不敢轻慢她。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做到户部尚书的位置,对她的情意也没改变一分。 这怎么能让孙意柳守住自己的心? 右相正是看出这一点,才会次次都敲打她,让她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对了,为何要在这个匣子里面放只杯子?这有什么特别的吗?”孙意柳刚刚就想问了,信和银票装一起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夹杂着一个杯子? 还是一个黑黝黝,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杯子。 孙意柳的随意一问,却让殷尚书的心又开始咕咚咕咚狂跳,他干笑两声,找补道:“这不是想着母亲的大寿,怕她想起早已死去的父亲嘛。我记得小时候,他就时常拿着一个这样黑黝黝的大碗喝酒哩。” “我这个做尚书儿子的,送碗过去有些失了身份哩,索性送只黑杯,好叫母亲难过时,就拿这只酒杯给父亲祭酒,睹物思人。” 他有些紧张,说到最后乡音都冒出来了,而且前言不搭后语,听起来毫无逻辑。 好在孙意柳心里憋着事,加上膝盖一阵一阵的刺痛,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原来是这样,那你快给老夫人送去吧。”她交代小厮。 殷尚书暗自舒气,“夫人,叫膳吧?” “嗯?夫君先前不是说,晚上不与我用膳了吗?”孙意柳诧异地回问,“刚好是初一,我方才回了一趟家,用过膳了。” “哦,哦,原来你去右相府上了,怎么不叫我一起呢。”殷尚书挠挠头,“岳父大人会不会觉得我失礼?” “不会的,他知道你们都忙。”孙意柳已经快支撑不住,站着说了这么久的话,她的脸色不太好看。 “改天还是要去同他解释一番。”殷尚书打定主意,转眼一瞥,“呀!” “夫人,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生病了?”殷尚书着急起来,“快去叫个医师过来。” “不必了。”孙意柳叫住他,轻凑到他耳旁,“只是来月事了,有些腹痛。” “哦,哦。”涉及这个,殷尚书有些哑然,他不自在地摸摸鼻子,“那我扶着夫人回房。” 孙意柳没拒绝他的好意,挽住他的手。 从后面看,两人如胶似漆,真真是好一双壁人。 可暗地里,两人却各怀心事。 - “哇——京都的年节好生热闹。” 到处都是游走的小摊贩,夹着风雪的冬日在拥挤的人群中,都显得温暖起来。 卫河墨被肉饼的香味吸引过去,他拉着程子君,两人挤在一个小铺子上。 “我要两个煎肉饼!还有,还有……”卫河墨满怀期待地巡视一圈,“还有三个糖葫芦。” 卫河墨喜欢冬天吃糖葫芦时冰沙沙的口感,他决定自己要吃两串。 “好嘞。” 摊主将发好的软和面团压扁,熟练地包上夹着葱花的肉馅,收口朝下,放进铁锅中。 “滋滋滋——” 香气爆裂开来,不断飘进卫河墨的鼻腔中。 程子君轻捏着他雪白的后颈,“墨宝儿,少吃点,你在家里刚吃饱,在外面吃撑了回去要难受了。” 卫河墨求饶:“糖葫芦吃不完带回去嘛,反正可以放到‘冰箱’里,明日再吃。” 他对程子君用妖力凝成的能保存食物的木柜爱极了,还给它取了一个古怪的名字。 程子君勾起一抹浅笑,无奈从了他,“好吧好吧。” “两位郎君感情真好。”摊主有些牙酸,赶紧把煎肉饼和糖葫芦递过去。 “哈哈哈。”卫河墨眉眼弯弯,“劳烦问一句,你知道这里有什么能放灯的地方吗?” 卫河墨抬头时看见了天上星星点点飘着的孔明灯,惦念着要和程子君也去放一盏。 “噢,放灯啊,放灯要去城门外,不然在京都城内放的话,坠落下来,失火就不好了。” “有理。”卫河墨左右环顾,四周都是人,要是落下一盏,引起火灾,确实不堪设想。 “不过现在想去放怕是玩咯,从这里去城外要好些时间呢,人家怕是都放完散去了,那时候,也没有这般热闹的氛围了。”摊主说得头头是道,看来已经有好些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了。 卫河墨和程子君相视一笑。 有程子君在,路程什么的都是小问题。 他和程子君拿上东西,一边吃一边走,隐匿在人群中。 一眨眼,就到了城外。 这边的人确实多,不过城外空旷,就算有众多孔明灯照映着,也还是略显昏暗,没什么人注意到突然出现的两人。 卫河墨吃了两口煎肉饼,过了嘴瘾又觉得太油腻,把它和糖葫芦随意放在草地上,找小贩买了盏外边画着同心莲的灯。 回来正打算坐在地上一边捣鼓一边吃糖葫芦,结果扑了个空。 “我的糖葫芦呢?”卫河墨左看看右看看,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位置了。 他求助似的看向程子君。 程子君眼神微沉,很快锁定了一处,他径直走过去,再起身,手上便拎起一只簌簌发抖的小灰兔。 “好可爱的兔子!”卫河墨盯着它看起来毛绒绒的皮毛、粉嫩的耳朵惊呼。 程子君晃了晃吊着它的手。 小灰兔圆滚滚的眼睛含着两泡眼泪,哭唧唧地发出了稚嫩的童声:“哥哥我错了呜呜呜呜呜……豆豆不该偷东西吃的呜呜,不要杀豆豆——” 第101章 卫河墨快步走到程子君身边, 小心翼翼把小灰兔捧起来。 手心刚触及它的毛发,卫河墨就有些惊讶。 看起来像蒲公英一样柔软的毛发,真正摸起来的手感却如枯草般干涩。 小兔子捧在手心里温温热热的一小团, 两个手掌甚至还有空余。 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兔妖宝宝? 卫河墨软下声音,轻轻梳理着它的毛发, 揉揉它刚刚被揪住的耳朵,“你叫豆豆是吗?豆豆不哭,不哭, 没事的。” “呜呜,嗝!”豆豆在卫河墨温柔的抚摸下渐渐冷静下来, 它的小红眼偷偷瞄了一眼卫河墨。 这个哥哥, 看起来是好人哇! 豆豆卖乖, 用自己的小脑袋拱了拱卫河墨的手心, “哥哥……” 它小心地看了一眼,又一眼, 再一眼,隐隐明白卫河墨似乎才是那个做主的人, 糯声糯气道:“豆豆不是故意要偷东西吃的, 豆豆只是看见那个香香的糖葫芦放在地上, 以为是你们不要了才捡走的。” 卫河墨摸摸它瘪瘪的小肚子, “没事的, 你吃饱了吗?你的家人在哪里,怎么就你一个小妖在这里呢?” 豆豆摇头, “豆豆是出来找哥哥的,哥哥出来好久了,不见他回来,哥哥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就出来找哥哥,可是没找到,还饿了好久。” 它说着说着,小脑袋都忍不住低垂下去。 豆豆本来是和哥哥一起生活在山林里的,但是哥哥说,不能一直守在山里,要和人类打交道,像大前辈一样,隐匿在人群中活得潇洒自在还不被发现。 否则一直待在山里,说不准哪天就被道士收去炼丹了。 于是哥哥说他要先去探探路,让豆豆乖乖在家里等着,他拜托山里的树妖照顾豆豆,等他回来,再带豆豆一起去人间游玩。 豆豆很勇敢地答应了。 没想到哥哥一走就是十余年。 树妖倒是很信守承诺,哪怕豆豆哥哥一直没回来,也细心地照顾着豆豆。 树妖隐隐猜测,豆豆的哥哥可能是在外面遇到什么事了,否则不会把自己幼小的弟弟丢在这里的。 豆豆每天都在问他:“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呀?哥哥是不是被坏人捉去了?” 第113章 树妖只能对他说:“再等等,可能哥哥出去太久,找不到路回家了,我们再等等哥哥。” 他不能那么残忍,直接告诉豆豆他唯一的亲人可能也不在了。 豆豆信以为真,嘟囔着抱怨:“哥哥真笨。” 但再也没有整天缠着问树妖为什么哥哥还不回来。 因为豆豆决定要自己去找哥哥,带哥哥回家! 于是在某一天树妖修炼陷入沉眠的时候,豆豆用叶子画下一封家书。 树叶摆成的大兔子在前面,一只小兔子在不远处,朝着大兔子的方向做出奔跑的姿态—— 意思是,我去找哥哥啦! 豆豆记得哥哥跟他说过,人看到妖怪会很害怕,所以要变成人的样子,这样才不会被打。 豆豆怕疼,所以一出去就变成小孩子的样子。 他被哥哥和树妖养得很好,化形之后是六七岁小孩的模样,一身软嘟嘟的嫩肉,眼睛水汪汪的,小脸圆润得很。看着什么都不懂,走在闹市里见人就问有没有看见自己的哥哥。 有心人看着,以为是什么和家人失散的富贵儿,带他回去好吃好喝供着,结果大半个月都没人找上门,这小孩还什么都不懂,看见生肉都往嘴巴里塞。 于是他们不禁开始怀疑,这孩子是不是个傻子,被家里人丢出来的。 有了这个猜想,越看越像,最后也懒得留他在家里,索性把他卖了出去,省得在家里白吃白喝。 豆豆懵懵懂懂地就被交给一个凶巴巴的男人手上。 这是一个生不出儿子的家庭,看着豆豆长得可爱,价钱还低,以为捡了大漏,开开心心把他抱回家去了。 没想到是个傻子。 男人失了耐心,整日叫他做活。一个半大的小孩,被赶去山里捡柴火,吃不饱,睡柴房。 这一户人家还嫌他傻,干得少,动不动就打他。 豆豆只是个小兔妖,被哥哥宠着长大,还没学过什么术法,除了能变人,其他什么也不会。 原本胖嘟嘟的粉嫩小脸飞快消瘦,藕节一样的小手臂也逐渐现出骨头,上面交错着淤青。 豆豆晚上睡觉时把自己窝在草堆里,自己用小手轻轻拍着肚皮,像哥哥哄自己睡觉时一样。 他偷偷吸鼻子,想着:哥哥到底在哪里,是不是也像豆豆一样被关着回不了家了。 在那里过了大半年,突然有一天豆豆好像感受到了哥哥的味道,他猛然蹦起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力气,一双小短腿飞快循着味道奋力奔跑。 “唉,快追啊,那崽子跑了!” 豆豆充耳不闻,一心只想着哥哥,兔子与生俱来的速度竟然真的甩掉了后面的人。 他不知日夜地奔跑,人形的皮肤太过稚嫩,他就换成原型,不吃不喝不眠地追赶了四天,最后还是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等豆豆再醒过来时,他被关在笼子里面,身边都是兔子,正前方还有一只血淋淋的兔头对着他。 豆豆吓得魂飞魄散,这才发现自己被当成肉畜卖了。 不行,我还没找到哥哥呢。 撑着这样的一股劲,他硬生生把木笼撞开,一溜烟跑出去。 这里到处都是人,还有一股很恐怖的大妖的味道,豆豆怕极了,一路躲一路跑,跑到味道最浓郁的地方——国师府时,他差点要吓得晕死过去。 还好,跑到郊外时,脱离了大妖的领地范围。 豆豆松了一口气。 这里都是草,勉强能吃饱,豆豆想着既然自己追着哥哥的味道到了这里,那哥哥肯定就在不远处。 于是他就苦苦地在这里等待了两年。 这两年间,他听来来往往的行人说,这里是京都,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 豆豆越听眼睛越亮。 最繁华,哥哥就说过他要去人间最繁华的地方,就是这里没错! 可惜豆豆已经不敢再进城了,那里人太多,他怕遇见坏人,也害怕那只大妖把他吞了。 所以就一直徘徊在郊外,偶尔捡些来踏青的小姐们遗落的糕点吃。 其他时候都还好,唯独冬季难熬,郊外一点果子和草根都不见,也没什么人会出来踏青。 豆豆没东西吃,饿得头昏眼花的。难得碰上今天,郊外热闹,全是人,他吃得嘴巴鼓鼓囊囊,没想到在一串糖葫芦上栽了跟头。 卫河墨听得满腹心酸,“乖豆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冬天太冷了,我保护你,不会让你被大妖吃掉的。这个哥哥也是很厉害的妖怪哦,我们一起帮你找哥哥。” 豆豆一听到找哥哥,兴奋得不得了,连声问道:“真的吗真的吗?” 但没过一会儿眼睛又黯淡下去,“可是豆豆什么都不会做,只会吃白饭,哥哥会嫌弃豆豆没有用,是小傻子吗?” “不会的!”卫河墨斩钉截铁,“而且谁说豆豆傻,豆豆这么乖,还能自己出来这么久找哥哥,我觉得豆豆很厉害。” “真,真的吗?”豆豆不好意思地抖了抖自己的兔须,被卫河墨夸得有些心虚。 卫河墨肯定地点头,吹起彩虹屁,“看看这粉嫩的小耳朵,软得不得了,叫人一看就心情愉快;看看这蓬松的毛毛,摸起来又顺又滑,冬天捧在手里,比铜炉还热;还有这矫健的双腿,能跑上三天三夜……豆豆的优点说都说不完!” 豆豆的小身子随着卫河墨的话语,一点点昂首挺胸起来。 “多么神气的小兔妖哇!” 程子君在一旁若有所思,越看这一幕越觉得熟悉—— 这不就是卫河墨小时候遇见他时的神态吗? 算了。 程子君看着瘦弱的小兔妖。 还是个没多大的小妖呢,找不到家人,和墨宝儿就这样养着也好。 经过卫河墨的一通话,小兔妖已经深信卫河墨是个大好人。 于是在卫河墨最后问他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回去时,豆豆迫不及待地回应:“愿意!愿意!” 他兴高采烈地蹦跶到地上,想着他不用饿肚子了,河墨哥哥说会给他好多好吃的,还会帮他找哥哥呢! 于是,卫河墨和程子君原本只是出来放个孔明灯,回去时马车上却多了个小娃娃。 人形的豆豆没有了那一层蓬松的毛发,瘦弱的身躯挂着空荡荡的衣服。 豆豆黏在卫河墨身上,不肯下来。 马车上的空间有限,豆豆和程子君的距离很近。 就算程子君有意收敛了自己的气息,可小兔妖还是会寒毛竖立。 程子君不解地皱眉想,自己有那么吓人吗? 他轻轻伸手摸摸豆豆的头发,拿出一块糕点放在豆豆手心,“吃吧。” 豆豆战战兢兢塞进嘴巴,止不住害怕,他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怕程子君。 卫河墨看到这一幕,突然想起一个问题:“狐狸,吃兔子吗?” 程子君一愣,“吃——”转眼看到睁大眼睛,好像马上就要跳出马车逃跑的豆豆,他飞速改口:“吃吗?普通狐狸吃吧,但我是狐妖,不吃兔子。” 豆豆这才松一口气。 第102章 卫河墨忍俊不禁, 轻轻颠了颠怀里轻飘飘的小孩子。 “别怕,他不会吃你的。” 话虽这么说,可是刻在本能里面的恐惧一时半会可消减不了。 豆豆还是像胶水一样黏在卫河墨身上, 两条细瘦的小胳膊攀着卫河墨的脖子,把小软脸埋进卫河墨颈窝。 感受着皮肤上传来的柔嫩, 卫河墨的眼睛里更是装不进程子君了。 他轻哄着:“没事,快到家了,下去就好了。” 程子君被冷落, 有些挫败。 没想到下一瞬,自己的手被一只小小的手攥住了。 程子君一时僵住, 生怕自己不小心把这只小兔妖伤到。 “大哥哥, 豆豆会、豆豆会努力让自己不怕你的!”豆豆的小手还在害怕地细微发抖, 却还是对着程子君立下豪言壮志。 程子君微微一怔, 他从没接触过这样小的妖,以前在族中, 那些小崽子也是怕他怕得不得了,更别提拉他的手了。 他突然有些理解卫河墨对待豆豆的温柔了。 不过, 嫉妒还是要嫉妒的。 程子君摸摸豆豆的头发, “好。” 心里却想着, 得想办法让他对自己亲近点, 这样他就不会一直黏在墨宝儿身边了。 越进入京都的中心区域, 国师的妖力威压越大,豆豆瑟瑟发抖。 程子君用妖力给他捏了一个珠子, “拿着,随身带在身上就感受不到了。” “谢谢大哥哥。”豆豆接过来,有些新奇地举高观察珠子。 为了方便他佩戴,程子君特意用红绳子穿过珠子, 做成了项链的模样。 豆豆珍惜地摸摸这颗透亮的珠子,小心翼翼挂在脖子上。 一瞬间仿佛有一个罩子把他罩住,再也没有方才那种被压迫的威胁之感了。 第114章 “到了,下去吧。” 马儿停在宅子外,程子君率先下去,而后转身扶着卫河墨。 卫河墨先把豆豆提溜起来,让程子君先接他下去。 豆豆有些滑稽地保持着两臂展开的姿势,僵直着不敢动,程子君抱他时,觉得就好像抱住了一个凝固的木偶。 他好笑地摇头,把人放到地上,去扶卫河墨下马车。 豆豆脚下有了实感,这才放松下来,他站在卫河墨和程子君中间,风雪被挡住,吹不到他身上。 眼前的宅子在豆豆这个山里出来的小土妖看来,豪华至极。 进门是一个空旷淡雅的庭院,种着一些花花草草,梅花树开着花,风雪一吹,淡粉的花朵便簌簌落下。 “好漂亮!” 还有一个小池子,在妖力的维护下,冬日也不曾结冰,几尾鲤鱼欢快地游动嬉戏。 走过长长的走廊,豆豆一路惊叹,他看到了好多好多好看的房子啊,还有一个竹林小巷,走进去就能看见一个精美的凉亭。 可想而知夏日在这里纳凉会有多惬意。 等进到厨房,豆豆馋得都要流口水了。 红红绿绿的果子放在框中,还有各种肉和调料,里面放着一叠程子君早早腌制好的鸡肉和五花肉,这是他用来做清汤炖鸡和坛子肉的食材。 豆豆深吸一口气,要不是回来之前卫河墨给他投喂了不少糕点,饿昏头的他怕是要扑上去开吃了。 带着新加进来的家庭成员参观了一圈院子之后,卫河墨说道:“府上就我们两个人住,所以外院这些房子都空置着,没有人住。内院还有空房,我带你去选一间吧。” 豆豆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叹:“都,都空着吗?” “不行,豆豆不能住内院。”他很有坚守地摇头,“豆豆不能打扰哥哥们。” 他摇摇卫河墨的手,“豆豆要住外面的房间,要做门僮!给哥哥们看家,豆豆不能白吃白住的。” 卫河墨惊讶地张大嘴巴,他没想到豆豆会有这样的想法,“不行,哪里能让你这么小的孩子做门僮的。” 豆豆有理有据反驳:“豆豆刚刚在路上都看见了,那些大宅子外面都有人守着的,豆豆也看见和我一样大的小孩子了!” 卫河墨哑然,难怪他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可是……” 他嘴巴里面的话在看见豆豆看似坚定,实则忐忑不安的惶惶眼神之后,最终说不下去了。 “哥哥说,豆豆不能占别人的便宜的……”豆豆小声说着,小手也不安地搅着衣角。 其实哥哥的原话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如果有人对他很好,但是什么都不要他做的话,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豆豆觉得哥哥是好人,可是他怕自己什么都不做的话,哥哥会变成坏人。 之前买他的那个男人一开始对他很好,可是后来也骂他是吃白食的杂种。 豆豆怕卫河墨和程子君最后也嫌弃他。 对他不好没有关系,但豆豆最怕的是他不帮自己找哥哥了。 所以豆豆还是要做一个有用的妖! 小孩子的逻辑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好吧。”卫河墨蹲下身,怜惜地揉揉他的小脸,“但是我们家平时没有外客,所以豆豆不用站在门外面守着,在家里看着就好。” “我和大哥哥上值的时候,就要拜托豆豆守着家啦。” “嗯嗯!豆豆会认真守着的!” 卫河墨轻笑,“好啦,那豆豆快选房间吧,选好了我给你添置一下东西,最后就去吃饭吧。” 方才在走到厨房的时候,程子君干脆留在那里准备晚饭了,等卫河墨安置好那个小兔妖,刚好能吃上饭。 小厨房在寒冷的冬夜里缓缓升起暖人脾胃的香气。 豆豆拖着他的小短腿飞快地窜来窜去,最后气喘吁吁地站在一间房外面,“豆豆看好啦,豆豆住这里就可以了。” 卫河墨走进去看了看,发现他选了一间最小的房间。 “豆豆一个人,不用那么大的房间的。而且这里离门口近,我住这里,一听见哥哥们回来的声音,就能去开门了!”豆豆已经提前代入了自己小门僮的角色。 卫河墨闻言莞尔一笑。 也罢,小孩子住太大的房间会做噩梦,小一些有安全感。 他三下五除二就给豆豆铺好被褥,把适合他喝水的小茶壶和小杯子摆上,细心地在床头放上几个憨态可掬的布制小老虎和小兔子。 床边也挂了几个小铃铛和孩子喜欢的香囊挂件。 最后在房间的角落都点上灯烛,淡黄的光线把整个小房间映衬得无比温馨舒适。 豆豆摸了一下绵软得无法形容的床铺,好似烫到一样飞快缩回手,小声嗫嚅道:“豆豆身上脏,会弄脏好看的被子的。” “豆豆可以变成兔子,只要一点小草铺就能睡了。” 卫河墨听着他稚嫩的话语,鼻头一酸,“豆豆一点都不脏!你到这里,哥哥一定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不会再吃苦了!” 他把豆豆一把抱在怀里,蹭蹭他的红扑扑的软脸蛋,“走!我们去吃好吃的,吃完泡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哥哥给你讲完睡前故事就睡觉了。” 时间掐得刚刚好,冒着热气和香味的菜刚刚上桌,程子君想着兔子可能会喜欢吃萝卜,特意给豆豆做了鲜炖萝卜虾汤还有清炒萝卜。 豆豆一看到这些色香味俱全的菜,眼睛都看直了。 “快吃吧,这些是大哥哥特意为你做的呢。”卫河墨看他拘谨地想吃又不敢动筷的模样,给他舀了满满一碗的汤。 豆豆坐在垫高的小椅子上,试探地喝了一口。 豆豆:“!!!” 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这下子豆豆对程子君的害怕顿时消减大半,还心生亲近之感。 “大哥哥真厉害!” 他呼噜呼噜几下,把汤豪放地喝完了,一滴都不漏,喝完之后一抹嘴巴,还有些意犹未尽地盯着汤看。 卫河墨怕这个小兔子光喝汤就把自己肚子吃圆,正准备给他夹些菜,程子君却比他先一步。 “我来吧,墨宝儿先吃。” 程子君很细心地每一样都夹在碗碟中,鱼肉剔去细刺,怕兔妖吃不惯荤腥,荤素三七分搭配给他夹好,最后在米饭上浇上浓稠的肉汁。 不过豆豆荤素不忌,甚至更喜欢程子君做的鸡肉,吃得小嘴流油都停不下来。 一顿下来,豆豆对程子君的好感大增,已经快逼近卫河墨了。 “豆豆,你的哥哥有什么特征吗?我们记下来好帮你找到他。”卫河墨问道。 豆豆努力地回想,“哥哥也是一只灰白色的大兔子,他可大了,足足有两个——我那么大呢!” 卫河墨两只手就能把豆豆包裹在手心里,照这样的描述,豆豆的哥哥也没有大到哪里去。 思及妖在人间一般都是变成人形,“那你还记得哥哥变成人是什么样子吗?” 豆豆:“哥哥的额角有一道疤,是被虎妖抓伤留下的。” 程子君思忖片刻,问道:“你身上有没有你哥哥的东西?妖的气味是独一无二的,若是有包含他气息的东西,或许能快点找到。” 豆豆眼睛黯淡,失落地摇摇头。 卫河墨安慰他:“你既然追着哥哥的味道到了这里,总能找到他的,别担心,我们会帮你找的。” “嗯!”他重重点头。 就这样,宅子里多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妖门僮。 第103章 初五。 休沐时间已经过去, 卫河墨和程子君要各自去上值了。 豆豆恋恋不舍地追在他们身后,“哥哥们要早点回来哦!” 程子君轻轻推了他一把,“快进去吧, 外边冷。你的萝卜肉饼在厨房,饿了就自己拿去吃。” “哇哇, 大哥哥你真好,又是豆豆最喜欢的饼饼!”豆豆现在一点都不怕程子君了。 在他的心里,程子君的形象已经变成了看起来恐怖, 实际上会做很多好吃的来投喂他的好人哥哥二号。 而且还会教他修炼和术法诶! 不过豆豆还太小了,大的学不会, 只能掌握程子君教给他的清洁术—— 兔子不喜欢碰水, 有了这个, 豆豆不用洗澡都能干干净净的。 嗯!是很厉害的术法, 连豆豆的哥哥都不会呢! 卫河墨眸光清亮,盛满了笑意, “你们两个相处得很不错呢。” 他内心感叹,果然, 不管什么人都会折服在程子君的厨艺之下。 “记得不要随便出门, 有人敲门也不要开门, 除了欧阳刺史, 没什么人会上门的。”卫河墨反复叮嘱着, “有什么处理不了的事就到大理寺来找我,就是我之前带你去过的地方。” 程子君在太医院, 位于宫内,豆豆是进不去的。 在家的这几天,他和程子君带着豆豆走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想让他闻闻有没有他哥哥的味道, 找找线索。 第115章 不过在京都内外都游走了一遍,还是毫无头绪。 毕竟京都还有国师这个大妖在,其他的小妖也不敢待在这里。 可是这样又有些奇怪,豆豆哥哥的踪迹怎么会在京都消失了,而且是突然消失,程子君在这里连一点妖气都感受不到。 郊外倒是有很多小妖的气息,却都不是豆豆的哥哥。 卫河墨隐隐有猜测,豆豆哥哥应该不是不想回去找豆豆,而是因为某个原因,被迫留在外面回不去。 既然豆豆能感受到哥哥的气息,豆豆哥哥肯定也知道豆豆在追赶他。 可是他还是没停下来,而是没日没夜地往京都跑。 能说得通的解释就是,豆豆哥哥现在的处境不安全,但是他知道京都有个很厉害的存在,在这里旁人不敢造次。 又或是,驱使豆豆哥哥的人就在京都。 好在还是有别的收获,卫河墨带着豆豆在京都转了几天,豆豆现在已经熟练掌握多条回家的路线以及卫河墨的办公地点。 豆豆点点头,乖巧地蹭蹭两人的手心,“哥哥放心,豆豆记得路的。” 时间不早了,卫河墨不敢再磨蹭,和程子君急急忙忙上了马车,临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一眼站在门口蹦跳着挥手的小豆丁。 “我总算是知道为什么有孩子的人,都不想出远门了。”卫河墨嘟囔道。 几天的相处下来,卫河墨已经把豆豆当作自己家的乖小孩了。 程子君失笑:“墨宝儿,你就是想太多了,放心吧,家里很安全。” 说实话,程子君也觉得这样挺好的,就好像他和墨宝儿一起养着一个孩子。 虽然这只小兔妖有时候会冷不丁冒出来,找卫河墨给他讲睡前故事。 不过总体来说,还是很不错的。 “也不知道他的哥哥怎么样了。”卫河墨忧愁叹气。 程子君吻了吻他淡粉的唇瓣,“我改日去找白竹,他一直蜗居在京都,说不准会知道些什么。” 白竹是国师的名字。 “太好了!不过……”卫河墨想到了什么似的,狐疑地看着程子君,“你不是说国师是大妖,很厉害吗,你这样的小狐妖能到得了他面前吗?” 程子君的话哽在胸口,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没和墨宝儿坦白自己狐族老祖的真实身份。 程子君有些心虚,他囫囵说道:“都是狐狸,我们狐族最是爱护同类了,他不会把我拒之门外的。” 卫河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哒哒哒……”马车慢慢停下来,卫河墨往外面看了一眼,“大理寺到了,我先走了。” 他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准备,这才迈入大理寺的门。 果不其然,一进门,迎上来的就是各路人马的打探。 “卫大人,年假休得如何?” “河墨兄,听闻宴席上,陛下用金杯赐下御酒,那金杯是何模样,可否让我等开开眼?” “河墨兄怎会得陛下青眼?不如传授我等几句。” 这一类是阿谀奉承的,还有一类是面带不屑的。 “宵小之徒,竟然敢违逆祖宗之法!” “嘘——小点声,这可是陛下同意的,你这不是把陛下也指着鼻子骂吗?” 那人赶紧噤声,不过还是用愤愤的目光盯着卫河墨。 卫河墨从来没有和这么多陌生人说过这么多话,他是新上任的,不能摆出冷漠的姿态,否则立刻就会有御史上奏说他目中无人云云。 卫河墨只能一句一句回应。 “都好都好。” “就是金子做的杯子,兄台若是好奇,改日我带来,大家一起观赏。” “天子之意难测,我等只能拜谢天子的爱重,不敢随意揣测。” “各位各位,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先行告辞了。” 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脱身,卫河墨捏了一把汗,此刻看到案桌上晦涩的文书只觉得无比可爱。 他舒了一口气,正要给自己泡上一壶茶,手却突然一松,小巧的茶壶跌落在地,成了一块块的碎片。 脚下的大地仿佛置身于大海之上,随着海浪摇摇晃晃。 “彭——” “天哪,是地龙翻身了,徐大人,小心!” “大家快出来!” 地上满是水渍,卫河墨勉强稳住身形,摇摇晃晃向外面跑去。 他心下满是惶恐。 算算时间,程子君此刻还未去到太医院。 突发地震,马匹受了惊吓乱跑,程子君会不会受伤? 惊慌中的他忘却了程子君妖的身份,一心思虑着他的安危。 还有豆豆,豆豆一只妖待在家里,会不会出事? 好在并没有持续多久,卫河墨刚刚随着诸位同僚跑出去,脚下就慢慢恢复了平静。 “呼——吓死老夫了。” 众人心有余悸。 卫河墨看着街道一片狼藉,赶紧找到大理寺卿,“大人,下官挂念家中亲人,想回去看看。” 大理寺卿看着众人同样暗含期盼的眼神,“出了这样的事,大理寺也待不下去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来一次地动。稳妥起见,今日大家便先回家去吧。” “是。”众人皆道。 幸好震的幅度不大,京都没什么伤亡。 卫河墨此刻只想快点找到程子君,他一路往皇宫的方向小跑。不过一路上也有许多官员匆匆朝皇宫赶去,急着面见天子,把他淹没在人群中。 他闷头往前跑,一路上看见侧翻在地的马车都焦急上去辨认,只是都没看到程子君的身影。 “墨宝儿!” 大脑一片空白的卫河墨正跑着,一只手突然被拽住,他猛然回头,看见是程子君,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卫河墨心跳如鼓,紧紧握住程子君的手,慢慢平复自己的心跳。 顺着程子君的身后看去,自家的马儿和马车正好好地拴在道旁的树上。 程子君声音沉稳道:“我没事,刚好地动的时间我隐约感受到了,就从马车上下来了。” 其实,这一次地动的规模远远要比现在可怕得多。 是程子君第一时间用自己的妖力把京都的地面稳定了下来。 如此大的范围,如果不是白竹也被地动唤醒了,与他一起压制的话,单靠程子君,他现在已经妖力用尽,晕倒在地了。 不过如今也没好到哪里去。 程子君忍着体内乱窜的妖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揽住卫河墨轻轻颤抖的身体,“别怕,我没受伤。” 卫河墨埋在程子君的胸膛,鼻尖充斥着炙热的气息和淡淡的药草味,缓缓安定下来。 - 豆豆在大地刚开始摇晃的那一瞬,吓得立马变成兔子,似箭一样飞快窜到厨房的草堆里了。 他把自己团成一团,窝在草堆里,灰色的毛发藏在其中,卫河墨回来时差点没找到他。 还是豆豆缓过神,听见卫河墨的呼喊才蹿出来。 “河墨哥哥,豆豆在这里啊。” 豆豆惊吓过度,一时半会儿变不回人形,只能在卫河墨的靴子边蹦蹦跳跳。 “豆豆!你有没有受伤?”卫河墨把他上上下下都检查了一遍。 豆豆惬意地抖抖耳朵,被摸得很舒服,“豆豆躲到厨房了,没有受伤。不过……” 他的声音低落,眸中闪过一丝难过,“萝卜肉饼掉在地上了……” “我重新做给你吃。”程子君摸摸他柔软的兔脑袋。 经历了地动,京都的人都在重新收拾着自己的家。 殷尚书立在尚书府中央,怔怔发愣地看着仆人们来来回回忙碌,更换屏风和摔碎的瓷器。 孙意柳的素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见殷尚书毫无反应,蹙起柳眉,担忧问道:“夫君,是不是吓到了,要不要回房休息一下?” 殷尚书恍然回神,摇摇头,握住她的手,“夫人。” 他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心里总有种很不安的感觉,但又说不上来。” “这……” 没等孙意柳想出要怎么回答才好殷尚书就放开了她,“罢了,应该是我想多了。” “想多了……” 他行尸走肉般进了书房。 孙意柳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停顿。 自从国宴回来后,夫君就一直很不对劲。 可任孙意柳冥思苦想,也不知道是为何。 第104章 翌日。 卫河墨听说今日朝会上吵得不可开交。 京都的地动程度已经算是轻的了, 京都往下,有的地方城镇都坍塌了,急需重整, 失去家园的百姓麻木地流落街头,官员们也都慌乱失措, 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好在水西县离京都不是一般的远,倒是没有经历地龙翻身。 朝上不少官员的家乡都遭灾了,一个两个吵得面红耳赤, 试图给自己的老家多要些赈灾银。 不过国库本来就不充裕,哪里轮得到他们想拨多少就拨多少。 第116章 前去赈灾的大臣人选也够让人头疼的。 不过卫河墨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呢? 全靠来他家打牙祭的欧阳刺史。 豆豆一反先前细嚼慢咽品尝的姿态, 飞快把自己的小脸塞得满满当当。 无他, 再不吃, 就要被这个不要脸和小孩子抢菜的坏蛋吃光了。 “嘿, 你个小娃娃!”欧阳刺史的筷子伸到哪里,哪里就被扫光了, 他仿佛和豆豆较上劲了一样。 “大人……”卫河墨扶额叹息,不明白他怎么越来越幼稚了。 或者说, 这才是他的本性? “好了好了, 说正事。”欧阳刺史满足地把自己抢到的四喜丸子塞进嘴里, 含糊不清道:“那些人, 要钱的时候, 叫得一个比一个欢快。” “结果陛下刚问,‘哪位爱卿愿意走上一趟’”欧阳刺史说到这里嗤笑一声, “这时候倒是比谁都乖觉。” 程子君也不由得轻笑一声,果然自古以来王朝官员的秉性都差不多。 卫河墨有些好奇最后的结果,“陛下最后派了哪位大人?” 欧阳刺史苦着脸,扭转筷子尖指了指自己, “还能有谁?自然是我这个倒霉蛋。” 卫河墨没忍住,差点被汤呛到,“咳咳……” 他有点同情地瞥了瞥欧阳刺史,“大人,你不是刚刚回京都没多久吗?陛下又派你出去啊。” 欧阳刺史一想到这里就面如土色,他朝卫河墨大吐苦水:“赈灾虽说苦了点,但也是个升官的好机会。那些位高权重的人不乐意去,有的是人愿意。” “往常呢,这种事都是由右相安排的。可是这一回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偏偏要叫我去。” 欧阳刺史发愁地扒拉几下头发,“真是难办,我觉着右相以前处理得就很好,我对这方面什么都不懂,万一出了岔子可怎么办。” “能出什么岔子。”卫河墨眉眼弯弯,与他开了个玩笑,“只要不把银子昧下来,还能有什么差错。大人不会做贪官吧?” “本大人当然不会!”欧阳刺史遭受质疑,大声证明自己的清白,“我从迈入官场的第一天起,就没有受贿过好不好。” 程子君一针见血:“是不想,还是不敢?” 据他所知,欧阳刺史一直都是天子党羽,有这么一个上司盯着,一旦受贿,可是妥妥的死罪。 “当然是不敢,咳,不想。”欧阳刺史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赶紧为自己找补。 见到卫河墨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欧阳刺史气不打一处来,“哼,这两者的区别大吗?最后结果不都一样。” “是是是。”卫河墨敷衍道。 豆豆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来看去。 他已经被喂胖了一些,脸颊上的肉肉随着嘴巴咀嚼一颤一颤的。 欧阳刺史越看越手痒,忍不住上手捏了一把,“你们从哪里买来个这么小的仆童,都伺候不了人,还得你们反过来照顾他。” 这一句豆豆倒是听懂了,“谁说的!豆豆会的可多了,今天还是豆豆给你开的门呢!还有你吃的菜,是豆豆……” “哦,你这双小短手,还有这等手艺?”欧阳刺史逗他。 豆豆声音不自觉低下去,心虚地看了眼程子君,乖乖说道:“是豆豆烧的柴火。” “哈哈哈。”欧阳刺史捧腹大笑。 卫河墨解释道:“不是买来的,是捡到的。他和哥哥走散了,一开始见到他可怜兮兮的,就把他带回家了,顺便帮他找找哥哥的线索。” “对了。”卫河墨眼前一亮,“大人,你这次去,要经过的地方不少,能不能帮这孩子留意一下?” 欧阳刺史一口应下,“小事一桩。” 豆豆眼底瞬间绽放出异彩。 太好了! 又多了一个人帮豆豆找哥哥! 豆豆乐得露出两粒白净的小兔牙。 卫河墨尽可能详尽地描述道:“他哥哥左边额角有一处疤痕,年纪也不大,十二岁左右。或者你要是看到一只左耳旁边有一簇白毛的兔子,也留心一下,那只兔子是他哥哥的爱宠,向来是形影不离的。” 欧阳刺史记在心里,“好,我要是有什么消息就马上传信回来。” 卫河墨点点头,“你顺便把这个带上。”他拿出一个绣着灰色小兔子模样的荷包。 这是照着豆豆原型绣出来的图案。 还被程子君往里面放了一点豆豆的气息。 “这是什么东西,姑娘家才带着呢。”欧阳刺史有些抗议。 程子君淡然开口道:“是我怕你路上出什么意外,给你备的药。墨宝儿,既然他不要,那便算了吧。” “诶!”一听是程子君备的药,欧阳刺史立马抢过来,当宝似的握在手里,生怕被抢回去。 他可是见识过程子君医术的人,这哪里是兔子荷包啊?这是救命神药! “不过为什么非要用这个装?”他举起来看看,还是有些难以理解。 豆豆:“这是豆豆和哥哥的暗号,要是你和哥哥遇见了却没认出哥哥,他看到这个荷包会主动来找你的哦。” “好吧。”欧阳刺史摸摸他的脸,“可怜的孩子,也不知道你哥哥怎么会和你走散,真是粗心。” 豆豆闻言一愣,失落地垂下头 他强忍着哭意瘪瘪嘴,在心里不停地附和他的话。 就是就是,哥哥太笨了,忘记回家的路也就算了,还跑得那么快,豆豆都追不上哥哥了。 “大人什么时候出发?”卫河墨问道。 欧阳刺史想了想,“就在这几日了,我也得走了,还要回一趟家里,和长辈们商议一些事。” “那就不送了,大人慢走。” “豆豆送,豆豆送!”豆豆这个门僮在今日总算有了用武之地,非常殷勤地在前面迎着。 卫河墨看着两人一大一小的背影,笑道:“他们的性格倒是有些相似。” 程子君:“是有些。”他竭力忍着,不想让卫河墨看出异常,但妖力不断翻滚着,鲜血止不住从嘴角溢出来。 卫河墨感觉程子君的声音好像有些奇怪,转头一看,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水水!” “你怎么了?!” 程子君说不出话,眉毛紧紧蹙着,连人形也稳不住,狐狸耳朵和尾巴都冒了出来。 卫河墨前后一想,大概猜到了缘由,“是不是昨天地动的时候你做了什么,受了伤?” 程子君见瞒不住,只能点头承认。 卫河墨深吸一口气,看着程子君连人形都维护不住的模样,止不住的心疼,他把程子君揽到怀里,“是不是变回原形会好受一些?不要强撑着。” 程子君确实很不好受,否则也不会在卫河墨面前如此狼狈,他卸了力气,化为火红的狐狸软趴趴地埋在卫河墨胸口。 卫河墨梳理了一下他显得有些黯淡的毛发,用脸颊轻轻蹭蹭,自责的眼泪连串落下。 过了一天,他竟然都没能发现程子君的不对劲。 卫河墨一手揽着狐狸,另一只手悄悄擦去泪水。 他沉了沉声线,尽力让自己保持正常,“水水,我抱你去睡觉。” “嘤嘤……”程子君有气无力地回应。 - 程子君修为高深都尚且妖力紊乱,白竹这个原本就带着伤的狐狸更是没好到哪里去。 他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该死的,就不该做这个什么鬼的国师!一次天灾要消耗掉我多少妖力。” 抑制天灾本就是与老天作对,其中艰险自然不必多说。 只见躺在玉床上的硕大白狐艰难地翻了个身,“还好有老祖在,不然我现在连狐身都保持不住,怕是要变成小崽子了。” 要白竹变回幼年体,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不过,他怎么又上京了?” 白竹百思不得其解。 他窝踞在国师府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什么都不知道。 正一边晒太阳,一边思索着要不要等养好伤去找程子君一趟,一道尖锐的声音穿透性极强,传入国师府内。 “国师大人,陛下有要事急召——” 白狐狸烦燥地咧了咧嘴巴,尖利的牙齿寒光一闪,“不见。” 他妖力亏空,心情差着呢,哪里有心思去哄小屁孩。 “这,这……”宫人着急起来,“大人,是很重要的事情,有关这次地动啊。” “滚。” 宫人为难,看向身后的朱内监。 朱内监也不敢强逼他,只能好声好气和他商量:“大人,您是国师,和老天爷贴得最近的人。这次天灾突发,陛下也是想和您好好商议一下,看是不是他做错了什么,才降下此等灾害。” “何况,陛下前几日还准备了不少奇珍,正要送到府上呢。大人不如亲自去挑一挑,免得送来些不喜欢的,污了眼睛。” 白竹眼皮都不掀一下。 第117章 去见天子?哼,这副模样过去,他不得吓得魂飞魄散。 不过这宫人说话倒是好听。 “地动和陛下没有关系,不过此次为了遏制京都的地动,我耗费了不少精力,需得好好休养,实在是没有心力去面圣,望陛下不要怪罪。”白竹缓和了语气,给了他一个理由。 “你便这样与陛下回禀吧。” 朱内监一惊一乍:“天哪,国师的身子可要紧?要不要叫御医前来为大人调养一二……” 白竹不耐烦听他碎碎叨叨,先前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耐心,“滚。” 朱内监立刻噤声,“是,这就去回禀陛下。” 第105章 天子神色明暗不定, 在朱内监的回话后便一言不发。 朱内监谨慎地擦擦汗,偷偷观察天子的表情,“陛下, 国师确实是有些过分了,陛下召见, 怎么能视而不见呢!依老奴看,是陛下的爱重让国师失了分寸了。” 如流水般送过去的珍宝都要堆满国师府了,试问还能有谁有此殊荣? 天子皱眉, 神色不愉,“谁准许你对国师不敬的?” 他声音压得很低, 怒火郁积在胸口。 国师是何等人物, 哪里轮得到小小太监在他面前摆弄国师的是非了?! “拉下去, 仗二十。” 朱内监现在恨不得把自己刚刚说话的嘴撕烂:“奴才知罪!奴才知罪!谢陛下不杀之恩。” “都下去, 别碍着朕的眼睛。”天子一见他那张脸就觉得厌烦。 在殿内服侍的宫人不敢耽搁,小心翼翼地退下去, 不敢打扰正在思索的皇帝。 事实上,天子根本没有因为国师不应召见而感到愤怒。 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了, 他本就是想着以此事为由头, 看看能不能哄得国师出府, 好见他一面。 可是没想到国师竟然说他身体不适。 天子忧心不已, 也没想到有什么能为国师缓解不适的法子。 御医?连国师的门都进不去。 也不知道国师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天子只能干着急, 不禁想着,若是能有什么仙丹就好了, 送去给国师的话,说不定会开心些。 等等,仙丹? 天子突然想起来一个人。 程子君的医术就很了得,据说他的丹药还是什么师门秘传的。 不如叫他做些补气养身的丹药, 给国师送过去吧。 - 卫河墨头都大了,他看着眼前阴柔的宫人,“实在是抱歉,但是子君他昨日被地动惊着了,身体不适,正在床上躺着呢。” 宫人:“这……实在不是奴才不近人情啊,陛下之令,哪里能违逆呢?” 豆豆看出卫河墨面对宫人时的焦头烂额,他眼睛滴溜溜一转,小短腿往后蹬得飞快。 “大哥哥,外面有个声音和长相都很奇怪的人来找河墨哥哥,说要什么丹药。河墨哥哥应付不来,怎么办呀?”他急冲冲进了房间,小手推推蜷缩在床上的大狐狸。 他不知道为什么,送完那个和他抢饭吃的大人回来之后,大哥哥突然就变成原形了。 不过小孩子的脑袋里装不下什么东西,听卫河墨说他有些不舒服,就乖乖答应不去闹大哥哥了。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见不得卫河墨被为难的豆豆,全然忘却了自己先前答应了什么,直直扑到程子君身上。 程子君以原形修养了片刻,妖力稳定多了,但还是有些难以维持人形。 他想了想,叫豆豆去柜子里拿出一个青色的瓷瓶。 “你去把这个交给河墨哥哥,就说这是前几日刚刚炼制好的,让宫人送到国师府去。我卧病在床,就不出去露面了。” 豆豆很努力地皱着小脸,把他说的话都记下来,“豆豆现在就去!” “等等。”程子君伸出一只大爪子,勾住他的后衣领,把人带回来,而后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张纸,“这个是丹药服用的禁忌,你也拿过去,告诉宫人一定要和丹药一起带过去。” 那张纸表面看上去毫无问题,确实是服用的一些注意事项,不过等国师用妖力探查时,就能看见纸面之下程子君给他留的话。 【可否在京都城内见过一只兔妖?左耳有白毛,人形额角有疤。】 “嗯嗯。”豆豆不知情,一并接过便火急火燎往外面跑。 外面宫人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卫大人,我就直说了,不管他到底病成什么样,陛下有令——” “哥哥,哥哥,药!药!” 宫人没说完的话被打断,他循声望去,没看见人,最后视线一低,看见一个不到他腰间的小萝卜头,眼巴巴捧着瓷瓶望着他。 “药?”宫人看看脸上神情诧异的卫河墨,犹疑接过。 一打开就闻见扑鼻而来的药香,宫人略感疲乏的大脑瞬间清明。 豆豆认真地板着脸,把大哥哥告诉他的话一五一十复述出来:“之前,做的,要看纸吃,一定要一起送过去哦。” 把东西一股脑塞进宫人的手心,豆豆便“咻”一下躲回卫河墨身后,只探出一个圆脑袋观察。 宫人的脸上重新堆叠起谄媚的笑:“卫大人,方才失礼了,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祝程大人早日康复,奴才这边告辞了。” 卫河墨:“严重了,公公慢走。” 等人消失在视线中,豆豆这才从卫河墨身后钻出来,“真是讨厌鬼。” “豆豆乖,这种话不能说,知道吗?”卫河墨不想把孩子教育成没有礼貌的人。 “好吧,豆豆错了。”豆豆很乖地点头。 卫河墨很温柔地摸摸他的脸,“不过多亏了豆豆,不然还不知道会有多麻烦呢。” 豆豆被夸了,心里很高兴,小兔牙又喜滋滋地冒了出来。 “豆豆自己玩一会,我进去看看。”卫河墨把哄小孩子的九连环递过去给他。 豆豆苦大仇深地看着眼前这个怎么都解不开的玩具,叹了一口气。 “水水,你好些了吗?”卫河墨推门进去,摸摸手下的毛,依恋地贴着狐狸温热的肚皮,轻轻蹭了蹭。 程子君伸出舌头舔了几下他白嫩的脸,“好些了,本就没什么大碍,修养几天就恢复了。” 不知道是不是变成兽形之后,本性会被放大,程子君看到卫河墨翘起的耳边发,只想给他梳理柔顺。 卫河墨眼中闪过一丝严肃:“你可不要骗我,下次再受伤的话,不能瞒着不告诉我,自己强撑了。” “嘤嘤。”程子君适时地卖乖。 “就知道敷衍我。”卫河墨知道他下次肯定还敢,用力扯了扯狐狸的脸,又揉搓了几下软嘟嘟的狐狸耳朵,这才罢休。 他算了算时间,“罢了,我还是在家里陪着你吧,左右欧阳刺史去赈灾也不需要多久,就不去送了。” - “真多人啊。”欧阳刺史身后是长长一串的粮食辎重、药物银钱和棉花等可御寒的物件。 冬日地动,百姓的房屋都倒塌了,只能和人挤在临时搭建的草棚了,听下面报上来的灾情,已经有许多人丧命了。 不敢再耽搁下去,没过两日,欧阳刺史就准备出发了。 城门外有些相送的官员,不过没见卫河墨和程子君的身影。 他也没觉得失望,正准备走,突然有人叫住了他。 “大人且慢——”殷尚书紧赶慢赶,总算赶上了。 他的家乡梨城县也遭灾严重,前几日他神思不属,也没仔细留意地动波及的范围。 孙意柳倒是和他提过一嘴,问他要不要给母亲写信问候一二,殷尚书只觉得奇怪,不是才叫人送信去老家吗,怎的又要写。 是以他只说:“夫人不必记挂,我自有安排。” 孙意柳便以为他的意思是已经派人过去了,没再多说什么。 现在想想,真是不孝至极。 老母亲孤身在老家,遭遇地动他竟然不管不顾,好在没人注意到他的动向,不然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可就难办了。 “尚书大人有何事?”欧阳刺史微微挑眉,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殷尚书费力地仰着头,“大人,梨城县是下官的老家,下官的母亲居住在老宅之中,这次地动来得突然,届时大人到了梨城县,能不能帮我照看母亲一二?” 他怕欧阳刺史觉得麻烦,连忙找补道:“不必大人多劳心费力,只需看着仆人把家中修整起来,老母年纪大了,我怕仆人做事多有敷衍,趁着重建宅院贪昧主家的财物。” “小事,小事,尚书大人放心吧。”欧阳刺史摆摆手,“好了,我也该启程了。” “大人一路顺风。”殷尚书朝他的方向作揖,右眼皮却不停狂跳。 又是这种感觉。 殷尚书已经被这种惶惶之感折磨多日了。 他轻按眉心,想着该给自己买些安神的汤药才行。 他自觉所有都安排好了,金杯也被他叫母亲安置在绝对不会有人发现的地方。 第118章 谁会想不开去挖吏部尚书老宅的空井呢? 殷尚书都有些佩服自己,他在信中同母亲说,这是一个老道长给他的,放在老宅里当作镇宅之物,可保他官运亨通,步步青云。 他知道母亲向来最关心这个,笃定她一定会按照自己说的做。 本来殷尚书选择安埋的地点是老宅里的老梨树,不过后来想想,还是深井最隐蔽。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若是埋在梨树下,此次地动必定会被震出地面。 可是一切本应妥当,为什么还会有如此不安的感觉…… 殷尚书眼下乌青一片,整个人显得颓靡又无精打采。 以至于面前一直有人在喊他都没听见。 只当作是障碍物,不断避开。 “殷大人……殷……尚书大人!”那人已面带不悦,提高了声线,站定在他面前拦住不动。 殷尚书这才恍然回神,他抬眸看见眼前人的模样,心底一跳,“你……” “右相有事,想找殷大人一叙。” 第106章 右相的书房布局和他儒雅的外表迥然不同, 檀木黑压压的,一眼望去全是书籍,书案在最里侧, 只有左侧的窗子隐约透露照进来一点光线。 殷尚书不管来多少次,都觉得不自在。 他脚步轻缓地迈进去, 朝着好像在桌案上慢条斯理写着什么的人毕恭毕敬行了个礼,“岳父大人,您找小婿是有什么事吗?” 右相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手中的动作不停,“都来多少次了, 还这么拘谨。坐吧。” “说笑了, 说笑了哈哈。”殷尚书尴尬地笑了几声, 寻了个位置坐下。 “坐这么远做什么?” 殷尚书闻言, 仿佛烫到似的,一下子又把屁股抬起来, 挪到离右相更近的一侧。 他解释:“这边的光线看起来好一些,不过刚刚坐了一下, 还是不如您这边暖和。” 右相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我的这几个贤婿里面, 就你最会说话。” 殷尚书一时分不清他是在夸自己, 还是在取笑自己。 以往家宴的时候, 孙意柳几个姐妹的夫君都嘴上奉承不停,哄得右相酣畅大笑, 唯有他只能尴尬地说几句暖场话。 殷尚书不敢接话,他颇有眼力见地看到右相左手边的茶杯空了,谄媚地走过去添茶,“岳父大人, 喝茶。” 他本是无意间略过,可天生过目不忘的本事,却让他牢牢记住了上面的字。 殷尚书手抖了一下,晃得茶壶从茶嘴处洒出些许,滴落在洁白的宣纸上,洇湿透出几滴褐色。 “失礼了,岳父大人不要见怪。”殷尚书紧张得吞咽了几下唾沫,抓住茶壶的手因为用力而变得发白。 右相随意擦拭了一下,没在意,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殷尚书摸不着头脑,“你对意柳怎么样?” “自然是呵护爱重,不敢有一丝怠慢之举。”殷尚书误以为是要敲打他这个做夫婿的,连忙解释道:“初一那日有些琐事缠身,加上夫人并未提及要来探望,我毫不知情,否则定会和夫人一起来府上给岳父拜年的。” 右相没搭他的话茬,“行了,意柳也不是没一个人回府过,她恋家,我已然习惯了。” “你们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个孩子。这样可不行,我也不是那等独断的人,人终究还是要给自己留个后,你不必担忧我会因为此事对你不满,意柳也不是善妒的女子,你便给自己纳个妾吧。” 右相很贴心,“若是没有心仪的女子,我这里倒是有些人选,都是官家小姐,不会误了你的身份。” “不不不。”殷尚书慌忙拒绝,“实不相瞒,小婿年少轻狂,也风流过一段日子。现在只想守着意柳一个人过便好,子嗣之事,随天意吧。” 没想到他如此顽固,右相皱了皱眉。 这样可不行。 孙意柳已经不好用了,她的心都偏到殷尚书的身上去了。她这几年传递回来的消息遮遮掩掩,但凡涉及重要的地方便一问三不知。 右相需要放一个新的好用的棋子到殷尚书身边。 可是他油盐不进。 蠢货。 右相眉眼一沉,声音暗带怒火,“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说我这个右相,仗势欺人,女儿十几年无所出,还逼着女婿不让纳妾?” 殷尚书大感冤枉,怎么还会有人管这档事! “岳父大人息怒,旁人说甚无关自身,您不要为这等言论气坏了身体啊!” “算了,我也不想逼着你,你回去好好想想吧。”右相叹了一口气,换一个方向劝他,“就算你不急着要孩子,可是你的母亲呢?她供着你读书,不是为了看你们殷家的香火,断在你身上的。” 果不其然,殷尚书沉默了。 他母亲确实明里暗里问过他很多次,不过,都被他用自己年轻时浪荡,许是坏了身体糊弄过去了。 看他确实有在认真考虑自己的话,右相满意地喝了一口茶。 至于外面的风言风语,他也没有夸大。 想到这里,右相微微咬紧牙关,太阳穴不禁鼓动了几下,那些钻心的话直往脑海里窜。 “照我说,官位那么高有什么用,生了一溜的女儿,好不容易有个儿子,还是个傻子……” “哈哈哈,他的女儿也生不出,你是不知道,吏部尚书家那个,甭说儿子了,现在连个女儿都生不出呢。” “真是怪事,怪事。” “不过,右相家的傻子我都没见过。” “傻子谁会让他出来啊,哈哈哈……” 这些讥笑,真真确确传到了右相的耳朵,他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 不过这些背后窃窃私语的人,也没什么好下场。 “对了,听手下的人说,你去送欧阳刺史了?”右相看似漫不经心问道,眼神却紧紧盯着殷尚书,“往日倒是不曾见你和他有什么交情。” “只是拜托刺史大人到梨城县的时候,照看家中母亲一二。她一个人在老家,遭遇大灾,不知道被吓成什么样了。”殷尚书摇摇脑袋,把那些有的没的抛在脑后,回右相的问话。 右相:“也是一片孝心,不过,梨城县的县令知晓你是京官,就算不特意拜托欧阳刺史,县令也会识趣地帮你把家人照看得妥妥帖帖。” “有理,有理,哈哈哈。”殷尚书觉得右相这次找他来有点奇怪。 难不成能是为了给他纳妾,特意叫他来一趟吗? 殷尚书觉得不可能,他想了想,结合自己方才在宣纸上看到的,小心翼翼试探说道:“岳父大人先前提点过的那些人,小婿已经命吏部的人去调动了,不日就可以走马上任了。” “嗯,办得好。”右相不咸不淡回了一句。 “除了这些人,岳父可还有什么吩咐?” “还有什么人?”右相意味深长睨他一眼,“呵,你是看到这个了吧?” 他捏起书案上的宣纸,随意甩了甩。 未干的墨迹顺着流淌下来,一道道熟悉的名字被划上丑陋的墨痕。 正是他的连襟们。 右相在纸上勾勾画画,给他的十几个女婿重新排了个官职,甚至有的被一降再降,直接被发配到岭南去了。 殷尚书不敢小瞧这轻飘飘的一张纸,看似只是随意地勾画,却直接奠定了纸上这些人的前途。 以右相的身份,提拔谁贬谪谁都是一念之间。 “这些不用你管,我自有安排。”右相站起身,高长的身形把唯一的窗挡住,书房内昏暗一片。 殷尚书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听出他语气略带愉悦。 “他们有的心里多的是小九九,自诩不凡,觉得自己是人中龙凤。呵呵,做官做得久了,被阿谀奉承惯了,连自己最开始的身份都忘了。”右相把宣纸扔进取暖的炭盆中,火焰瞬间升起,吞噬了那张薄薄的纸。 “有的呢,听得懂话,安安稳稳做事,知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为朝廷殚精竭虑,这等人才,也不能寒了他们的心不是?” 殷尚书没话硬夸:“确实如此,岳父大人不愧是右相,做事就是通透。” “不过……”殷尚书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但说无妨。” 殷尚书这才说道:“这次赈灾的大臣是欧阳刺史,为何岳父方才的纸上写着是牧庭生呢?” 牧庭生是孙意柳六姐的夫君,任户部金都司郎中,这次赈灾,他也一同随行。 “以防万一,毕竟,若是出了什么事,那位刺史大人要回来呢?”右相好整以暇看着他,“赈灾的队伍已经出发了,总不能临时再从京都调一位过去吧,自然是要从随行的官员中选一位上去了。” 殷尚书心里直打鼓,声音有些干涩:“这……能出什么事呢?” “是啊,能出什么事呢。不过是我随口一说罢了,人总要做足准备才是。”右相笑笑,“陛下总认为他看重的人能将事事都做好,那便看着吧。” 第119章 此等大不敬的话一出,殷尚书腿都软了,他哆嗦个不停:“岳父大人慎言!” 右相没管他,“松泽啊,你自打娶了意柳,就是我麾下的人了,我以为你早有认知才是。” “我希望你记得,你是怎么从一个穷秀才走到现在的地位的。何况,这些年欺上瞒下的事情,你也没少做,就不用装了。” 殷尚书有苦说不出,叫他借着吏部的势,安插、提拔人的是右相,说他欺上瞒下的也是右相。 更憋屈的是,不管怎么样,他确确实实是做了,那些人送上来的“谢礼”,也都被他收入囊中,根本无法反驳。 岳父大人,您要做什么便做吧,不必告知我这么多啊! 这下好了,原本金杯这一桩事就够他愁的了,现在又多了一桩。 殷尚书表情似哭似笑,怪自己就不该多嘴问那一句。 “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去吧。等你想通了,来找我,你也知道意柳的性子柔弱,虽然是叫你纳妾,可我也不想自己的女儿被外面不知来路的人欺负了去。” “我也知晓你的秉性和喜好,会给你安排好人的,不会叫你失望。”右相一槌定音。 殷尚书习惯了听从右相的吩咐,此时也只能应下,心里却不断盘算着该如何和自家夫人说才好。 等殷尚书满腹心事退至门口时,右相突然叫住了他。 右相一双鹰目带着几分警告,直勾勾看着他,虽然是笑着,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栗:“松泽,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对吗?” 殷尚书又是一个哆嗦,连连称是。 第107章 国师终于出府了。 休养了大半个月, 他伸了伸懒腰,准备去老祖那里走一遭。 白竹悠哉游哉地去了一趟皇宫,和莫名激动的天子随意聊了几句, 然后在他的陪同下挑了几件装饰准备带回国师府摆着。 天子难掩欣喜,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国师身体好些了吗?” “好点了, 不知道是何人炼制的丹药?效果倒是极好。”国师冷白的手挑捡起角落的一株珊瑚,对着光照了照,有些不满地蹙眉。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 天子把好东西都送尽他府上的原因,剩下的这些看起来品相一般。 也就是白竹活了这么些年, 见过用过的珍品不胜其数, 才看不上天子私库。 金丝楠木打造的大殿, 错落齐整地摆着各类奇珍。 比拳头还大的东珠, 在金丝楠木的光丝反射下晃着耀目的光芒。这样的珠子,豪奢地堆砌着。 视线所及, 全然是金光,红色黄色蓝色的珠宝散布在各处。 “是先前刚进太医院的, 名唤程子君, 说起来, 我中毒时, 也是多亏了他。”天子亦步亦趋跟在国师身后, 两人看起来,竟是白竹看起来占据高处。 白竹对眼前这些奇珍已经没有兴趣了, 他放下珊瑚,“既然如此,我倒是想去看看了,待会儿叫人送我过去吧。” 他摆摆手, 毫不拖泥带水地往后走。 “国师!”天子看见他转身离去的背影,不假思索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白竹诧异地挑了挑眉,“陛下还有事?” 他贪婪地描绘着白竹脸上的每一丝神态,不想轻易放手,痴痴道:“这里还有一件,朕觉得很适合国师。” “哦?那便看看吧。”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白竹就当打发时间了。 天子极力克制自己汹涌的情感,收回攥紧他洁白衣袍的手,仿佛对待神明般虔诚地领着他进入内殿。 映入白竹眼帘的是一株通体洁白无瑕的玉竹。 连竹子的梗节和细枝竹叶都雕刻得栩栩如生,竹子的旁边立着一只吐着仙云的仙鹤,同样是用白玉雕成的。 天子难掩眉眼间的讨好,“如何,国师喜欢吗?这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巨大白玉雕成的,朕特意找了手艺最精湛的工匠,刻废了许多料子,这是他们呈上来最完美的一件玉雕。” 白竹的脸色看不出喜恶,他只是淡淡说了句:“陛下费心了,我很喜欢。” 尽管只是短短的一句,可天子已经很满意了,他正想趁热打铁,“国师不如随朕用完膳再——” “陛下!”他的话兀然被朱内监细长的声音打断了,“不好了,刺史大人有急报!” “那我就先退下了。”白竹行了个礼,施施然离去。 天子挽留的话噎在喉口,只能无奈地望着他修长的身形渐渐远去。 白竹,白竹。 他反复地咀嚼着国师的名字,垂下眼睑,失落在心中反复翻搅,最终克制地闭上双眼,吐出一口浊气。 你什么时候,才能把视线落在我身上,哪怕是短暂的一瞬呢? 他再睁眼,把所有情绪挤压在心口。 仙人是不会为凡人驻足的。 “说吧,什么急报。”天子恢复了威严的模样,冷声问道。 …… 白竹大摇大摆进了院子里,毫不收敛身上的气息。 “哇哇哇——哥哥!哥哥救救豆豆!”豆豆本来在门口玩草蛐蛐玩得正起劲,结果一个浑身散发着可怕气息的人,直直闯了进来,把豆豆吓得兔子耳朵都蹦出来了。 他踉踉跄跄跑进内院,火速钻进卫河墨怀里,瑟瑟发抖。 “诶?”卫河墨在削柿子皮,准备趁着阳光好,晒些柿饼给豆豆尝尝,见他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过来,不明所以地抱住他。 等他一抬眸,看见正巧迈步进来的白竹,先是呆愣了一瞬。 好标准的神棍! 不是,好不染凡尘的人。 一袭白衣,清俗淡雅,在冬日里全然不觉得寒冷,一派神仙的傲然姿态。 “是……国师大人吗?”卫河墨心里隐隐有了猜测,程子君之前和他提过,说白竹是他们狐族里最不像狐狸的人。 白竹点点头,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你就是老祖的心爱之人吧。”身上散发的老祖味道浓郁呛人。 卫河墨听见他如此直接的话,先是不好意思地红了耳廓,而后慢半拍地把他的整句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圆溜溜的杏眼缓缓睁大。 老祖?! 是在说程子君吗? 白竹不知道程子君居然还瞒着卫河墨自己的身份,他左右看看,问道:“老祖在吗?” 程子君的伤早就好了,不过为了再享受几日墨宝儿的贴心照顾,还是装作难以下床的模样。 他早在白竹靠近宅院的前一瞬就知道了,不过为了维持谎言,只能虚弱地坐在床上,等着白竹进来。 此时的程子君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他左思右想,没能想出来,决定放出妖力跟在外面,以便掌握情况。 故而白竹的第一句话刚说出口,程子君就陡然反应过来了。 “!!!”不好! 程子君顾不上装病,飞快地窜出去。 可惜已经晚了一步。 卫河墨听见动静恍惚地扭头,正好对上健步如飞的程子君。 程子君难得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他紧紧咬牙,眼神不善地瞪了一眼白竹。 白竹摸不着头脑:“???” “墨宝儿……”程子君略微心虚地走到卫河墨身边。 豆豆察觉到这与众不同的氛围,抬起小脑袋八卦地瞅瞅。 “大哥哥,你不是还没好吗?怎么突然‘欻’一下就跑出来了哇?”豆豆带着稚气的问话直击灵魂。 程子君头一次感受到吃瘪是什么滋味。 卫河墨幽幽看了他一眼。 “这些以后再说吧。”卫河墨的这句话让程子君松了一口气。 白竹也回味过来了,他眼神玩味地瞥了一眼程子君,“老祖,这种事,瞒着心上人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他确实没想到,堂堂狐族老祖,居然也会和凡人演起隐瞒身份这样的话本子。 有趣啊有趣。 程子君没搭理他,他确实想过要和卫河墨坦白,可是绝不是在如此仓促的情况下。 “好了,是我不会说话,老祖不要见怪。”白竹在看见程子君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场莫名松懈了下来,没有了先前那种神秘莫测的感觉。 就好像,一只在外面孤零零流浪的动物,突然有一天看见了自己的强大长辈。 对于狐族来说,程子君确实是定心骨一样的存在。 程子君把黏在卫河墨身上的豆豆拔下来,“之前给你送去的信,你看见了吗?有没有他哥哥的下落。” 白竹摇摇头,他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我这些年一直待在府中闭关修炼,确实没有留意。不过有一件事我很确定,京都里除了你们,从未有别的妖进来过。” 豆豆兴奋竖起的兔耳朵蔫答答垂下去。 “你们要找的兔妖和这个小妖是什么关系?”白竹手痒地捏了捏豆豆的脸。 卫河墨:“是他哥哥,他哥哥来人间十余年了,不知下落,豆豆便出来寻他,结果在京都断了线索。” 第120章 “原来是家人。”白竹道:“我会帮你留意的,不用这副难过的模样。” 豆豆的眼睛又亮起来了,“太好了,谢谢你……”他不知道如何称呼白竹,求助的眼神望向程子君。 “叫他白哥哥就好了。”程子君摸摸他的头。 “谢谢白哥哥!” 唯有白竹怪异地看着程子君,欲言又止,好像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卫河墨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怎么了?” 白竹连忙摇头,“不,我只是没想到老祖变了这么多。” “是吗,那他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卫河墨确实有些好奇,他充满求知欲地望向白竹。 白竹一晃神,嘴巴没止住就往外吐:“他以前又凶又冷,才不会这么温柔……” “咳咳,我和老祖相处不多,都是片面之词罢了,我想起来府里还有些事要安排,先回去了。”白竹对上程子君不善的眼神,及时止住,溜之大吉了。 程子君这才收回视线,“墨宝儿,不要听他胡说,狐狸最会骗人了——” 刚说出口,他就立马觉得不妙。 果不其然,卫河墨似笑非笑看着他,加重语气道:“狐狸啊。” “最会骗人!”豆豆看热闹不嫌事大,大声嚷嚷着。 程子君无奈,“你去外面玩吧,我们有正事要说。” 语毕,他一手把豆豆提溜出去,不让他进来扰人。 这下清静了。 卫河墨好整以暇望着他。 程子君不想两人从此在心中有了芥蒂,他不知所措地解释着:“先前骗了你是我的错,那时我们还未曾表白心意,我担心你知道我是狐族的老祖后,就不会像以前那样对我了所以才……” 卫河墨见不得他慌乱的模样,他轻轻吻住程子君的唇,衔住唇瓣像小狗一样啃着,唇舌交缠,水光一片。 程子君愣怔一瞬,随即反客为主,粗暴地劫掠甜美的汁液。 “好啦。”卫河墨呼吸不上来,收回被吸吮得有些麻木的舌尖,“我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惊讶罢了。” 卫河墨早就意识到程子君绝不像他所说的那样,只是个普通的狐妖。 只不过没想到居然是狐族祖宗级别的。 “不对,其实有点生气。”卫河墨想了想,看着程子君,“你想想自己哪里错了。” 程子君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大脑飞速运转。 第108章 不是生气他隐瞒身份, 那会是什么事情呢? 程子君费解地思索良久,恍然醒悟过来,“我不该骗你自己的伤还没好!” “哼哼。”卫河墨轻哼两声, “你知不知道,这段日子我担心得要命, 你还装作弱柳扶风的模样诓骗我。” 程子君打通了其中关窍,讨好似的变出狐狸耳朵和尾巴,蹭到卫河墨手里, “是我的错,让墨宝儿担心了。这种事定然不会有下次了。” 他说得斩钉截铁, 可见是吃足了教训。 卫河墨却不打算轻飘飘放过他, “好吧, 既然你说你错了, 那么做错事的人总该要有个惩罚。” “这几日你就和豆豆一起住在外院吧,也让我好好休息几天, 清静。” 卫河墨说着说着,不禁回想起程子君是如何装可怜, 诱骗他主动坐在毛绒绒的狐狸身上…… 简直是突破下限。 很好, 罪加一等。 “算了, 这个月你都和豆豆一起住在外面吧。”卫河墨瞬间改变主意。 程子君的表情凝固一瞬, 他极力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下, 但看见卫河墨跃跃欲试的眼神,好似只要他说一句, 就立马会把时间再延长的模样—— 他识相地吞下口中未尽的话语,乖乖说道:“等墨宝儿什么时候消气了,我再回来。” 卫河墨满意点点头,眼底藏着若隐若现的促狭, “那就这样定了。豆豆!” 他扬声唤道。 豆豆听到声音,从墙角悄悄探出一个小脑袋,“哥哥,怎么啦?” “豆豆,你帮大哥哥一起收拾一下东西好吗?他这段时间去外院和豆豆一起住,这样豆豆就能和大哥哥学到更多东西了。”卫河墨如是说道。 程子君装作受伤的时候,豆豆也担心得不得了,生怕自己的“师父”从此缠绵病榻,教不了自己术法了。 是以他时时刻刻殷勤地围绕在程子君身边。 卫河墨心想,欺骗了单纯的小娃娃,程子君就好好赎罪吧。 “真的吗?”豆豆开心地蹦起来,“大哥哥大哥哥,你好得真快,是不是厉害的妖怪受了伤都能很快好起来哇,能教教我疗伤的术法吗?” 程子君听得头大:“也不一定,你先把我之前教你的学会再说,过了一个月,催生术半点进展都没有……” - 天子自打听见欧阳刺史传回来的急报,脸色就一直很不好。 朱内监察觉到他暴涨的怒气,颤颤巍巍跪在地上,抖着声线道:“陛、陛下,息怒啊。” “哼,怎么息怒?”天子胸口闷闷地堵着一团火,无处发泄,“一群废物!欺上瞒下的废物!” 他呼吸急促,胸膛上下起伏不定,依然没克制住自己心中的怒气,狠狠一挥袖,把书桌上的杂物拂落在地上。 “山匪?哪里来的山匪敢劫朝廷的赈灾粮?!”天子越看急报上面的字越觉得刺目,“偏偏赈灾的东西分毫未损,只有欧阳爱卿一人被箭射了个正着,箭头上还抹了毒,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好的准头!” “分明是有人在与朕作对!” 朱内监眼睛转了几圈,闪过一丝精光,“这该如何是好?刺史大人也不知道伤势如何,可要派御医前往?” 天子沉了口气,说了句让朱内监不明所以的话,“内外皆有奸啊……” 且说欧阳刺史那边是如何出事的。 自打出京都以后,一路上除了骑马赶路有些劳累之外,欧阳刺史觉得倒也没有什么难事。 不对,还是有的。 这时他们一行人在野外安营扎寨。 欧阳刺史冷着脸坐在火堆边烤肉,旁边坐了个碎嘴子,念念叨叨个不停。 牧庭生:“刺史大人,这次出来,我们两个好歹也是同僚,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欧阳刺史:“牧大人如果不追着缠着我问东问西,或许我们还能聊一会儿。” “哈哈哈。”牧庭生打了个马虎眼,“只是聊聊家常,刺史大人怎么就烦了。” 家常? 欧阳刺史强忍着没说话。 如果把不停介绍自家妹妹当作聊家常,欧阳刺史也是无话可说了。 不管说到什么,牧庭生都能往他妹妹身上扯。 就好比欧阳刺史随口说了一句:“冬日萧瑟。” 牧庭生就能立马接上:“刺史大人一个人孤零零的,自然觉得冬日萧瑟。可若是有了家室,再严寒的冬天,有佳人在怀,都会变得温暖沉醉。” “说到佳人,在下就有个妹妹……” 又比如说,欧阳刺史觉得灾民失去家园的惨状令人潸然泪下。 牧庭生又说:“有情人饮水饱,大人你看,纵使无处可去,可一家人在一起,也不至于凄凉难眠。” “大人可觉得难眠?下官的妹妹年方十六……” 这样的次数多了,欧阳刺史也懒得和他说话了。 他内心纳闷了,右相到底为什么会看上牧庭生,招他为女婿。 除了嘴上能说以外,欧阳刺史实在没看出这人有什么出彩之处。 况且,他脑子疯了才会娶他妹妹 。 自己上赶着给自己身边安插眼线吗? 欧阳刺史可不想床上躺着的枕边人,心心念念的是如何把他掰下台。 太可怕了。 光是想想,他都打了个寒战。 牧庭生很是自来熟地接过欧阳刺史手边的肉串,自顾自地烤起来,“说起来,我们也到山定州了,刺史大人可有眉目?赈灾之事重大,我们先前到的那些地方,可称不上严重。” 欧阳刺史眉头紧锁,他们一路走来,已经路过不少遭遇地动,坍塌一片的城镇了。 百姓三三两两躺着地上,存着体力,等到镇上富户施粥时再蜂拥而上。 不少孩童的爹娘丧命于坍塌的房屋中,成为孤儿的娃娃瘦得脱相。 有些坐躺在地上,身上围绕着不少蚊虫,已经是弥漫着恶臭的尸体了。 欧阳刺史都差点按捺不住自己的恻隐之心,想要把身后赈灾的财物分发给当地的官员。 好在理智尚存。 连边缘地区的情况都如此令人心惊,欧阳刺史实在无法想象别处的惨状。 欧阳刺史叹气,接上牧庭生的话:“这些地方还不够严重吗?” 牧庭生的表情在火光中明暗不定,半晌才说了句:“严不严重,我们说了不算。” “总之,这一次出来,赈灾的粮食和银子,户部都已经分配好了,要用到该用的地方,至于其他没被提及的……” 第121章 欧阳刺史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正色道:“我会向陛下上书,如实描述,陛下体恤子民,定会再拨人、拨款下来。” 牧庭生艳羡打趣道:“也只有刺史大人这样的天子宠臣,才能说这种话了。” 欧阳刺史觉得这话酸溜溜的,他意有所指:“牧大人只要做实事,为官清正,少些奸猾之举,自然也会被陛下注意到。” “何况,多少人羡慕你都羡慕不来。”欧阳刺史捶了他一拳,没留手,把这段时间被骚扰的不满都堆积在这一拳里面。 “你可是右相大人的贤婿,户部尚书不是你的囊中之物吗?” 牧庭生被锤得差点痛晕过去,欧阳刺史的拳头实打实地落在他胸口,他痛得面部抽搐,挤出个扭曲的笑容,“说笑了,右相最是秉公无私,怎么会公私不分呢。当今的户部尚书刚刚上任,等我被提拔,也不知是何年何月。” “天色不早了,休息吧。”欧阳刺史很满意自己拳头造成的效果,他舒心笑笑,“明日就到梨城县了,也不知那里怎么样,我可是还答应了你的连襟——殷松泽,要帮他照看家中老母一二。” “但他作甚不找你,而是来找我?”欧阳刺史有些困惑地小声嘟囔着。 不过看看牧庭生这等不讨喜的性格,也有了答案。 “刺史大人!”牧庭生突兀地喊了他一声。 “何事?” 牧庭生张张口,正想说话,后背却猛地阵阵发凉。 他装作玩闹似的模样,笑得无害,“不,没事,只是想问刺史大人要不要今夜和我秉烛夜谈一番?” “奇奇怪怪的。”欧阳刺史略感恶寒,“不必了,牧大人此等雅兴还是另寻他人吧。” 牧庭生也不恼,仍是笑眯眯的,“既然大人不领情,那便算了,我去找其他尚未婚配的大人聊天,给我家妹妹挑个好郎君。” “随你,第二天别起不来就好。”欧阳刺史一弯腰,钻进了自己的那顶帐篷。 牧庭生脸上依然挂着笑,看着他的方向。 只是笑容的弧度始终保持一致,不曾落下,显得有些瘆人。 “大人,您既然有意,为何不直接提醒?”他身边不知何时突然冒出一个人来。 “提醒?提醒什么?我像是这么好心的人吗。”牧庭生好像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笑得讽刺。 那人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回去吧,也说不准就是今晚呢?谁能料到孙老匹夫会什么时候出手,我还是安安稳稳做好棋子的事吧。”牧庭生伸了个懒腰,正好见到路过的熟面孔,一把揪住了他。 “刘大人,好巧,这么晚还没睡?”他一边与人攀谈,一边顺进了别人的帐篷里。 “出来解手……” 夜半,守着夜的护卫与军士渐渐疲乏。 原本空寂的山上突然点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一群看不清面孔的人冲杀下去,气势汹汹。 “敌袭!敌袭!” 欧阳刺史猛然惊醒。 第109章 外面传来激烈的兵刃交锋之声。 欧阳刺史连忙披上外衣, 急匆匆跑出去。 身为此行的中心人物,他的帐篷被包围在中央,朝廷的护送队伍也不是吃素的, 山匪们突破不进来,仍在外围打转。 他眯着眼睛向外眺望, 心下大惊。 单单是看他们训练有素的方阵和魁梧精壮的体型,就绝不像是山匪该有的模样。 偏偏在这时候出现,到底是为何而来? 其他官员挤在一起, 看戏似的,三三两两闲聊。 “居然还有人敢劫朝廷的赈灾粮啊。” “稀奇稀奇, 怕不是活腻了。” “平白无故扰人清梦, 我看他们是攻不进来的, 诸位不如回去睡吧。”牧庭生打了个哈欠。 “正是, 正是。”众人皆附和。 “左右粮仓那些都还有许多人守着,不会有事的。”有人看见欧阳刺史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同他打趣。 欧阳刺史却觉得不对劲。 十分不对劲。 虽然朝廷这边的军士数量,远远胜于那群所谓的山匪, 可是山匪们看似激烈拼杀的动作之下, 却是游刃有余的戏耍。 以目前的形势看, 山匪节节败退, 可是只要细看地上倒下的人, 就会发现全都是军士,连一个山匪都不见。 交刃这么久, 他们竟是连一丝伤亡都没有。 旁的官员不当回事,看到山匪隐约有败退的迹象,便放心地钻进了自己的帐篷里。 欧阳刺史还在紧紧盯着前方的山匪。 牧庭生看似漫不经心,眼角却一直在时刻注视着某一个方向, 注意到一丝细微的寒光闪过,他嘴角微微抬起,好似想到什么一般,浮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刺史大人。”他唤了一声。 欧阳刺史听到喊他的声音,身体下意识往牧庭生的方向偏转,“牧大人——呃!” 尖锐的破空声呼啸而过,埋入欧阳刺史的身体。 他眼睛蓦然睁大,脸色一下子变得如纸般煞白。 “彭。”欧阳刺史后背传来钻心的痛,更有一股灼烧之感随着伤口处向身体内部蔓延。 他脱力倒在地上,止不住地抽搐着。 牧庭生慌张的声音响彻整个营地,“刺史大人,你没事吧大人!医师!医师在哪里!” “大人中箭了,快救人啊!” 欧阳刺史已经没有力气了,他的神志渐渐模糊,只能依稀看见快速撤退的山匪,还有许多不知所措向他跑来的人。 在这一刻,他闪过许许多多的念头。 这箭,射得可真邪门。 还淬了毒,这是有多不想让他活啊。 还有,牧庭生,以为我晕过去你就不装了是吧,能不能收一收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啊! 他死死咬着舌尖,逼迫着给自己留一丝清明。 医师连滚带爬跑过来,看见倒在地上的欧阳刺史只是后胸中箭,微微放下心,结果凑近一看—— “不好!箭头上有毒!”他沾了一下欧阳刺史流出来的毒血,闻了闻,一股苦辛的腐臭味道冲鼻而去,“这是剧毒啊!” 牧庭生脸色骤然一变,惊愕不已,“有毒?快给他解毒啊!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毒?”方才还一脸轻松的诸位官员们,听见欧阳刺史中箭之后,纷纷气喘吁吁跑过来。 “这下可怎么办……” “不会死人吧?” “欧阳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定会熬过这一劫的。”话虽这么说,可是环绕着的官员们都心怀鬼胎,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再磨蹭下去,老子真的要去见阎王了! 医师犹犹豫豫不敢拔箭,也不敢做什么动作,生怕自己稍有动作,欧阳刺史就一命呜呼了。 届时这个罪责不会担在他身上吧? 是以他只是拿参片压在欧阳刺史的舌根,吊着他的气,“此种毒素,以老夫的能力怕是难啊……” “少废话,快想想怎么救人!”众人之中最担心他的居然是牧庭生,此刻他倒是没了幸灾乐祸的神色,而是夹着错愕和毫不作假的忧虑。 “怕是只能传信回京都了,老夫尽量吊着刺史大人的命,等——” “等京都来人他尸体都臭了。”牧庭生听这庸医犹犹豫豫的话内心窝火,话中也不自觉带出几分讽刺。 众人都露出惊讶的眼神,悄悄瞥过去。 虽然事实如此,不过敢说得这么直接,牧庭生也是第一人。 “先给他止血吧,等会儿别把血流干了。”牧庭生眉头隆起,沉声说道。 好兄弟,是我刚刚看错你了,没想到你还是盼着我活的。 不过看如今的形势,他不会要被庸医硬生生拖死吧…… 欧阳刺史意识将近涣散,他有预感,自己这一闭眼,怕是没有再醒过来的时候了。 早知这次出行就把家里的小厮带上了,如今孤零零在这,也不知会不会有人能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帮他好好收尸。 怎得也没有人帮他翻个身,就这样面贴着土地,多难受啊,腰间的荷包还膈得他生疼。 虽然这一丝难受根本比不得后背的半点灼痛。 等等……荷包?! 欧阳刺史猛然爆发出极大的求生欲,他忍着牵动肌肉的疼痛说道:“腰……荷包……药。” 奈何他觉得用尽力气的嘶吼,在旁人听起来就像是飞虫的低鸣。 唯有一直关注的牧庭生察觉到他的嘴巴好像动了动,他弯下腰,想听清楚欧阳刺史到底在说什么。 无法,欧阳刺史只能再说一遍。 “荷包……药……” 牧庭生听得模模糊糊,猜了个大概,“你是说你的荷包里面有药?” 欧阳刺史竭力眨了眨涣散的眼睛。 牧庭生死马当作活马医,费力又小心翼翼地把他侧过来,找到了他挂在腰间的兔子荷包。 第122章 锁扣绑得很紧,好像主人生怕里面的东西掉落一样。 牧庭生顶着众人聚焦投来的目光,三两下就拆开了,里面是被蜡丸草草封住的几枚药丸。 能顶用吗? 望着眼前潦草的药,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冒出这个问题。 唯有欧阳刺史,好似看见灵丹妙药似的,眼底爆发出强烈的光芒。 牧庭生看看药丸,又看看痛得动都动不了的欧阳刺史,嫌恶地蹙眉,撇过眼去,手指捏着药丸往欧阳刺史的喉咙口塞去。 没办法,以欧阳刺史现在的状态,肯定吞不下这么大的药丸子,于是只能人为塞进去了。 医师和其他官员又是一副生怕惹祸上身的模样。 他不塞还能谁塞? 他戳得粗暴,把药丸推到喉咙口,又掐着脖子死命往下捋,看得众人心惊胆战,生怕欧阳刺史被折腾得一命呜呼。 好在终于是咽下去了。 多谢你!牧兄,我若是大难不死,就算你妹妹是眼线,老子也娶了。 欧阳刺史感激地暗暗发誓。 药好似真的起了效果,不多时,欧阳刺史流出来的血就变成了血红了,身体也停止了颤动。 “诶?”医师再次给他把脉,脉搏虽然虚弱,但还算平稳,“快把大人抬进帐篷,老夫把箭拔出来。” 众人不管内心怎么想,表面都做出松了一口气的庆幸模样。 又是一顿兵荒马乱,把他抬进去。 形势稳定下来,牧庭生稍稍放下心,“我去洗个手。” 他的脸都皱在了一起,好似难以忍受手指上唾液的恶心感。 牧庭生一个人踱步到河边,敛去表情,在缓缓流淌的河水中慢慢洗着手。 “大人。”没过一会儿,那人也紧接着出现在河边。 牧庭生却丝毫不觉得讶异。 “作甚?” “您不是说,只做右相交代的事吗?”他的语气带着不解。 牧庭生:“我不是这样做的吗?孙老匹夫叫我看着他,保证他被射中,如今确实射中了。不得不说,老匹夫手下的人,准头不错。” “好了,高亮,你且宽心吧,你主子不会有事的。”牧庭生挥挥手,懒得听他啰唆。 高亮是他偶然救下的人,在身边一众右相安插的眼线中,难得算得上是他自己的忠仆。 “可是……” 高亮话还没说完,不远处就走来几个蒙着面的人。 来者正是方才侵袭的“山匪”。 牧庭生眯眯眼,站起身,挂上常见的笑脸。 “牧大人。”他们拱了拱手,对牧庭生的态度还算恭敬,“情况如何?” 他们问的是欧阳刺史。 “怕是死不了。”牧庭生皮笑肉不笑,仿佛有几分不满,“你的箭准头但凡再好些,射入心脏,他必然活不下来。” 领头之人叹气:“原本是能射中的,谁知他忽然动了一下,这才射偏了。不过没道理啊,肩头上淬了剧毒,他怎么还能活下来?” 他没想到问题出在牧庭生的身上,毕竟隔得远,他也没注意到自己的箭射偏是牧庭生搞的鬼。 而且欧阳刺史死了,对牧庭生百利而无一害,就算是右相也想不到是牧庭生从中作梗。 “他随身带了药,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吃下去毒就解了。”牧庭生说道,“他死拽着我让我给他喂药,众目睽睽,我也不能不喂。” 高亮在一边装隐形人。 他在旁人眼中又聋又哑,所以“山匪”们也不在乎他的存在。 领头点点头,不疑有他。 行动前,在营地监视的哨子就撤回队伍里了,他们也不知道刚刚真正发生了什么,就这样轻信了他说的话。 第110章 “罢了, 算他命大。”领头之人叹气,“希望右相大人不要太生气。” 牧庭生:“天快亮了,你们快走吧, 别被人发现不对。” 他看到几个拿着木桶过来准备打水洗漱的军士,朝这边走来。 “走。” 几人几息之间就消失在山野中。 “我们也回吧。”牧庭生甩干手上的水, 慢悠悠往营地走去。 高亮还是有些不明白,他脑子笨,想不通为什么牧庭生的种种举动, 不过他有一个良好品德,那就是不刨根问底。 牧庭生实在是困极了, 一晚上没个消停, 他的身体一触到床榻, 立马眼睛一闭就睡过去了。 临睡之前他还在想, 欧阳文那厮的应该能活下来吧…… 欧阳文现在感觉自己状态非常好。 感谢老天!让他遇见程子君。 感谢程子君!给了他保命的药。 感谢牧庭生!给他喂药。 “刺史大人……您,您没事吧?”医师一直守着他, 生怕拔箭之后他发高热。 这支箭不仅淬了毒,还布满了细小的倒钩, 给欧阳文拔箭的时候带下不少血肉。 还好欧阳文扛过去了。 不过医师看欧阳文眼睛睁得仿佛牛眼一般大, 吓得不轻, 战战兢兢地关心了一句。 欧阳文从满腔的感激中回神, 艰难地摇摇头。 他的脖子被从后胸缠上来的纱布缠绕得紧紧的, 动弹不得。 “赈灾的物资,没有出事吧?”尽管内心已经有了答案, 可他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一句。 “没有,山匪们没杀进来,都好好的。”医师同情地看他一眼。 在昨晚的拼杀中,受伤最严重的居然是位于中心保护圈的欧阳刺史。 岂是一个惨字了得。 差点就一命呜呼了。 欧阳文放下心, 他其实觉得吃了神药之后自己的伤好多了,但是所有人都用一种受重伤的目光关切地看着他,他也不好表现得太中气十足。 此刻帐篷除了医师以外就没人了,诸位官员都被他以休息为名赶了出去。 欧阳文闭目养神,回想起晚上的一幕幕。 冷箭是从山匪的方向射出的,不知道是谁派来的人,居然恨他至此。 要说最可能有嫌疑的,就是右相了。 往年赈灾这种好事,都是中饱私囊的好时机,往往是右相一派的人出使。 这次偏偏陛下派他出来,右相的如意算盘落空,对他不免心有怨怼。 可是也不至于要置人于死地吧。 他如果死了,会怎么样? 欧阳文不用多费劲就能想出事情的发展。 距离重灾区只有一步之遥,若是此时他死了,陛下也不能再从京都调人过来,这样太消耗时间了。 只可能是从赈灾队伍的官员里提拔出一位,主持局面。 牧庭生是右相的贤婿,又是户部的人,虽然官位不高,但右相有心推动的话,赈灾大臣绝对是牧庭生的囊中之物。 有了履历,升迁还不容易吗? 搭上他一条命,换右相党羽丰满,真是好事一桩。 细细想来,昨夜种种都是冲着性命而来的。 那支箭只差一寸,就射在心口。 若是那样他直接殒命当场了。 只差一寸…… 欧阳文猛地睁眼,又想不明白了。 多亏牧庭生喊了他一声,他才转过身去,偏偏箭就是在那时候破空而来。 是偶然吗? 还是有意为之…… 有意为之的话,牧庭生到底是什么意思? 欧阳文心烦意乱,越回想越迷糊。 麻沸散的效果差不多消散,拔箭后留下的伤口阵阵闷痛,欧阳文烦躁地吐出一口气,扯开被子把自己埋了进去。 先睡一觉。 - 距离山匪袭击只过去了三天,欧阳文就催着上路了,“我的伤口没有大碍,真的好得差不多了,不需要再养着。” 他说得口干舌燥,“灾民们还等着呢,时间耽搁不得!”他看着犹犹豫豫的众人,一阵火大。 “现在就走!” 牧庭生不着调地凑过来,“好了好了,刺史大人说得也有道理,你们看他精气十足的模样,想必身体确实没什么大碍了。还好还好,不然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妹妹可就没了如意郎君了。” “听到了吧?快去收拾。”欧阳文再三催促,当作没听见牧庭生的后半句话。 虽然昨夜不清醒时,他确实想过娶了牧庭生的妹妹,但是清醒过来后立马反悔了。 人在不清醒时的念头怎么能当真呢? 欧阳文不要脸面地想,还好只是在心里想想,没有说出来,不然还不得被牧庭生这厮烦死。 “是……”众人对欧阳文自言身体倍棒的说辞半信半疑,却也不得不服从。 他们扎营的地方确实离梨城县很近了,县令早在几天之前就心心念念等着,要好好给京官们接风洗尘,结果好几天都没见影子。 这下看见人浩浩荡荡来了,梨城县的百姓们都探头探脑看着车队。 一路上断壁残垣,只有零星几间房屋仍然挺立着,这些都是百姓的屋子。 第123章 冬日寒风瑟瑟,他们只能抱团在官府临时搭建的庇护所里面,道观和寺庙也被征收了去,可是一县百姓何其之多,哪里能塞得下呢? 欧阳文见此情景,也顾不上和梨城县的林县令说许多,草草寒暄过后,就立即派人安置灾民,发放御寒的衣物。 医师支起潦草的医堂,为在地动之中受伤的人医治。 “怎么遍地都是受伤的百姓和妇孺,竟是如此严重吗?”欧阳文忧心忡忡。 “不不不,大人误会了。”林县令急忙解释道:“这里是外围,还没来得及重建,那些身强力壮、没有受伤的人都在里面,帮忙重建房屋呢。” “眼下到处都坍塌了,也没有什么能挣钱的营生,我索性让他们去搭把手,包一日三餐,他们也能带些回来给妻儿。” 林县令怕被责罚,窘迫地搓搓干裂的手指,“实在是地方小,梨城县也没什么进项,如今的景况,还是多亏县里的富户们捐了许多粮食和棉衣,这才能撑到现在,不至于许多人饿死、冷死。” “做工抵粮,已经是很勉强了,不是我刻意欺压——” 欧阳文略微点点头,目光暗含赞赏:“我都知道了,你做得很好,回去在折子里我会如实向陛下回禀的。” 林县令这才安心。 “大人们请随我来,下官已经备好住宿的地方了,给各位大人接风洗尘。”林县令谄媚迎在前面。 “你带他们去吧,我再随意转转。”单单看欧阳文的脸色,还有沉稳的步伐,绝对看不出他不久前受了箭伤,现在还在恢复中。 林县令一无所知,没看出身后官员欲言又止的神情,接话道:“大人不熟悉道路,我来带着大人逛逛。” 欧阳文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越往里走,人就越多,欧阳文在那些人眼中看见了对生活的拼劲,来来往往都是扛着木头横梁的汉子,热火朝天。 全然不像先前路过的那些地方,灾民们麻木地躺在地上的情形。 他暗自想,梨城县的县令倒是个脑子活泛的。 “前面那些都是大户人家的宅院了吧?”欧阳刺史远远地就看见了已经重建好的院子,错落有致散在街道两边,不时传来仆人与主子的说笑声。 看起来有几分未遭灾前的模样了。 “是。”林县令回道:“富户们出了银子,捐了粮食,我也不能就这么收下了,所以先给他们把家修建好,免得让人心寒。” 欧阳文眼底的赞赏越发浓厚了。 这样的人,爱民,又懂得权衡安抚之术,不只是把富户当作钱罐子,而是有来有往,富户领了他的情,这样下次再有什么事,也不吝于再捐赠银两。 林县令想到了什么似的,有意把他往一处领去。 “大人可认识吏部尚书,殷大人?”林县令试探地问道。 欧阳文不动声色挑眉,“自然认得,我来之前,他还特意拜托他,帮他照看家中的母亲。” “哎呀。”林县令一拍大腿,“殷大人杞人忧天了,有我在,自然把殷老夫人安排得妥妥当当。” “老夫人许是地动受了些惊吓,加上天气严寒,有些着凉。不过并无大碍,只是喝几副药就好了。”林县令十分殷勤,“不过她老人家受不得疲累,院子的重建事宜我都一手包揽了。” 欧阳文看出了他邀功的意图,如善从流说道:“林县令真是粗中有细,我一定会告知殷大人的,想必他会很感激你的。” 目的达成,林县令笑开了花,“哪里哪里,都是应该做的,应该做的。” 说着说着,他们恰好走到了殷府前。 “县令大人!” 林县令看着从殷府里出来的仆人,心一跳。 别是出什么问题了吧。 “怎么了?” 仆人毕恭毕敬举起手中的物件,“回大人,这是方才通枯井时,在井中挖出来的。老夫人还在午睡,不敢打扰,所以特来禀告大人。” “原来如此。”林县令了然,接过来,他向欧阳文解释道:“因为府中有许多贵重之物,地动是四处散落,我怕有仆人趁着老夫人不理事贪去,所以让他们把财物都呈到我这里,再规整写在一本小册上,让老夫人核对。” “不过离重建已经过了好些日子,怎么还有遗落的?”林县令眉头皱起来,怀疑地看着仆人。 “冤枉啊大人!是我们看见院子里还有几口枯井,想着您吩咐过要尽善尽美,给老夫人把宅院修得漂漂亮亮的,所以就抄家伙去通井,没想到挖出这个。”仆人生怕被误会,语速飞快解释。 林县令打开木盒,被金光闪了一下。 嚯! 果然是京官,好东西就是不少啊。 这个纯金打造的杯子,价钱几何? 林县令看见金杯,冒出很俗气的想法。 欧阳文看见木盒中的金杯,倒吸一口凉气,呆愣在原地。 第111章 欧阳文绷着脸, 他神色变换了好几番,好在没表现得太失态。 “可能让我一观?”他看似请求,实则语气带着不容置疑。 “自然, 自然。”林县令毕恭毕敬双手奉上。 金杯被人捏起,暴露于阳光下。 一模一样。 欧阳文转动金杯, 上面的金丝游动,细微地刻画着山河的每一寸。 除了金杯的底座,那里上面都没有, 摸起来有细微的沙砾之感。 欧阳文看的时间太久,久到林县令心生不安, “大人……可是有何不妥?” “没事。”欧阳文收回神思, “你是说, 这只金杯是在殷府的枯井里找到的?” “正是。”林县令疑惑, 明明是仆人当着他们的面从殷府里带出来的,怎么刺史大人还要多此一问呢。 他不知道, 欧阳文正在极力压制自己纷乱杂乱的思绪。 欧阳文满脑子都是为什么。 为什么金杯会在殷尚书老宅的枯井中。 为什么这只金杯底座的皇家印迹被抹去了。 为什么…… “刺史大人在做什么呢?”牧庭生听下人说欧阳文在外面转了许久,他不想在驿站干坐着, 干脆也出来看看。 他刚走过去没多久, 就看见欧阳文手上拿着只金杯, 不由得嗤笑一声:“刺史大人, 没想到你还随身把御赐的金杯带着, 怎么,这是要给我们梨城县的县令开开眼吗?” 天子用金杯赐酒, 金杯自然归属于他们了。 天子总不可能还会收回被臣子用过的酒杯吧。 哪怕它再珍贵,也不会。 故而牧庭生还以为欧阳文手上拿着的金杯是天子赐下的。 林县令不明白他们说的话是上面意思,老老实实道:“牧大人误会了,这是殷老夫人家中的物件。” 嗯? 居然有和成套的八金杯这么像的杯子, 看来民间的工匠也不容小觑啊。 牧庭生饶有趣味地靠近。 牧庭生缓缓瞪大眼睛。 牧庭生:“!!!” 他和欧阳文对上视线,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我没看错吧?” 欧阳文:“如果我的眼睛没有问题的话,我想我们看到的都是一样的。” “哦。”牧庭生缓缓点头,真诚发问:“那我们是不是要装作没看见?” “你觉得可能吗?”欧阳文嘴角抽搐几下,不想和他继续说下去了。 “林县令,这只金杯我们先拿走了。”欧阳文举起金杯,向摸不着着头脑的林县令说了一声。 “诶?”林县令这句听明白了,“这,这不好吧?” 不过他很快就想明白了,“难道是金杯太宝贵,所以大人要把它带回京都,交给殷大人?” 欧阳文微微挑眉:“若是这么说,倒也对吧。” “对了,既然来了,我也进去探望老夫人一二吧。”欧阳文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大步一迈就往殷府里走。 “那我呢?”被丢在身后牧庭生扬声问道。 “随你的便。”欧阳文摆摆手。 “行吧,记得快些回来,医师说你得换药了。” 欧阳文已经进了殷府,看不见身影,不过牧庭生也没想着要他回答。 “殷松泽啊殷松泽……”牧庭生喃喃自语,脸上没有了拙劣浮夸的表情掩盖,竟然显出几分冰冷的杀意。 他往欧阳文的方向看了看,大袖一甩,往驿站的方向走去。 他要写信给右相。 【岳父大人,事情有变,欧阳文没死,而且在松泽的老宅里,不知怎的挖出了天子在国宴上赐酒的金杯,不知小婿该如何行事?】 他匆匆把信三言两语地写好,交给高亮,“我不方便出去,你把这封信快马送到梨城县外,他们看见你,自然会过来找你的。” 高亮点点头,知道定是急事,匆匆牵上马就出发了。 牧庭生叹了口气,开始后悔自己不应该救欧阳文。 还有殷松泽这个蠢货,该说是聪明还是蠢呢? 第124章 都把东西藏到老家了,还能被人翻找出来。 罢了,罢了。 这大抵就是时运不济吧。 - 殷府。 殷老夫人年岁很高了,满头花白,早年的操劳让她看起来比之同龄的老夫人,更加沧桑。 她得知欧阳文是京都来的官员,拖着病体也要下床拜见。 “不必了。”欧阳文急忙扶住她,“我只是过来看看,松泽与我是好友,来之前他还拜托我过来看看您呢。” 这句话让殷老夫人放下了陌生感,忍不住向欧阳文打探起殷尚书的近况,“他还好吗?有没有生病啊,这孩子写信从来不说自己的情况,让我这个做母亲的好记挂。” “一切都好,放心吧。”欧阳文并不是很擅长回答这一类的问题,他匆匆回话敷衍后,便问起来自己最关心的事。 “方才下人在枯井里挖出个很珍贵的金杯,不知老夫人可否知道金杯的来历?” 殷老夫人年纪大了,记忆力难免下降,她反应了好久,“哦,哦,金杯,是镇宅用的哩。” “松泽说我一个人守在家中,这杯子可以佑宅平安,还能保他官运亨通啊,他说是特意从道观求来的,要安置在东南角才能起效。让我放到东南方的枯井里。” 殷老夫人不知金杯其中的内情,欧阳文一问,她就按照殷尚书同她的说辞全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欧阳文含笑点点头,“时候也不早了,我便不打搅老夫人休息了,告辞。” “诶,诶。”殷老夫人病还没好,说了这么久的话,确实有些疲累了。 她浑浑噩噩躺下来,迷糊间好像回想起来,儿子在信中与她说过,金杯之事万万不能告诉他人。 殷老夫人想,她确实没告诉吧,是那位大人自己看到金杯来问她的。 第112章 “有人。”山匪免一正好看见面带焦色的高亮, 恍若找不着方向的鸟兽一般。 他一出声,所有山匪的目光都投射过去。 高亮身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左右环视, 身边空荡荡一片,但他知道右相的人看见他了。 他高高把信举起来, 挥了挥,示意要送信。 领头的看了一眼,“免一, 你去吧。” 正好免一是负责京都信件传送的人。 于是高亮就看见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浑身被包裹, 只露出一双眼睛。 “啊啊。”高亮谨记自己是个聋子哑巴, 咿咿呀呀比画一通。 免一:“哦。” 他伸手接过, 一眨眼又消失不见。 高亮看他这么果断就把信接走, 不禁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看懂自己要表达的意思。 那边的山匪们也有这个疑惑,“免一, 他‘啊啊啊’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你怎么就懂了?” 免一:“没懂, 不过总归是要送信到京都, 才会来找我们。” “也是, 你快去吧。” 他们的谈话只有简短的一两句, 随即恢复了沉默寡言的模样。 寂静悄然, 就像是没有生命的诡异傀儡。 - 林县令给赈灾的官员们独独安置了一座宅子。 虽然对于在京都娇生惯养的官员们来说,有些局促, 不过对比起一路上住的帐篷,已经是很好的环境了。 天色渐黑,欧阳文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美其名曰自己要养伤换药休息, 牧庭生甚至进不去他的房间打探。 他百无聊赖地对月独酌,刚想叫高亮进来两人对饮,好有个趣味,结果一转身,房间里就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声。 免一的速度很快,他不过短短一天,就把消息带回来了。 牧庭生知道右相有一套自己的特殊渠道获得消息,只不过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面上没露出丝毫的讶异,只是沉稳地接过免一手上的东西,背地里却在不断思忖,眼前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右相到底还隐瞒了多少东西…… 免一察觉到牧庭生的视线一直盯着他的脸,他抬手扯了扯脸上覆面的黑布,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了些。 牧庭生掩饰般笑了几下:“哈哈哈,是我冒昧了,不如喝杯茶再走了,来回奔波也是劳苦。” “多谢大人,不过我需得回去复命了。” 免一很沉默,他只说了这一句话,把东西交到该给的人手上之后,一眨眼就融入月色之中。 “走得真快。”牧庭生嘀咕道,“这里的人可多着呢,他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把这些抛在脑后,牧庭生凝了凝神,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一根怪异的竹管,一封密封的信件。 他先是拆开书信,看看右相准备如何安排。 待牧庭生细看,信上的文字映入眼帘的瞬间,他立即脚下发软,顿感毛骨悚然,下意识想跑,却忘记自己正坐在椅子上,连人带椅子都侧翻在地上。 牧庭生浑然不觉得痛,大脑空白一片。 他沁出一身冰凉冷汗,狼狈地爬起来几步退至房门口,能离竹管有多远是多远。 房间内的动静引起了外面仆人的注意,“大人,您怎么了?” 牧庭生张了张口,嗓音艰涩,“我没事,一时没坐稳罢了,无碍,退下吧。” “是。” 他急促地呼吸了好几下,这才勉强找回自己的神智,“老匹夫!” 牧庭生狠狠淬了一口,好似这样能发泄心中的不快。 右相竟是在竹管中塞了一条五彩斑斓毒蛇在其中。 偏生牧庭生这辈子最害怕的就是蛇这种软趴趴的动物,他幼时被竹叶青咬过,昏厥了好几日,手臂几乎肿胀成两倍大,别说是碰了,就是风轻轻拂过,都刺痛难忍。 他落下了阴影,只要是听人提起蛇,就下意识感到不适,脸色发白,更别提见到蛇了。 而右相不仅叫人送来一条蛇,还让他想法子把蛇安置在欧阳文的房间,这条蛇是山定州独有的噬彩蛇,一咬即毙命,也不会有人怀疑。 原本因为这边的人隔三岔五就会在自家屋子外边洒雄黄粉和各类驱蛇的药,所以噬彩蛇只在山野间出没。 奈何地动来得突然,人们一时半会还没想起来驱蛇这一回事,故而官员落脚的这一处出现毒蛇也情有可原。 放置毒蛇的人选也有讲究,普通人绝不可能随随便便进到欧阳文的房间里,他若是收买洒扫的仆人,必然会被查出来。 而牧庭生手下的人也没理由进欧阳文的房间,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让右相那群神神秘秘的手下下手。 可是免一只把东西交给他就转身离去。 那就只能是他亲自去放了。 牧庭生阴沉着脸暗笑,“当真是算无遗策啊,右相大人。” 这不是敲打他,还能是什么? “看来给欧阳文那厮喂药救活了他,还是引起老匹夫的怀疑了。” 右相没有把握确定牧庭生到底有没有忤逆他的想法,可是仅仅是一丝可能就已经让他很不悦了。 毒蛇,也是在暗示牧庭生,你的软肋我都知晓,不要试图耍花招。 牧庭生看着京都的方向,仿佛能看见右相是怎样的神态,坐在书房前算计着每一个人。 他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腔弥漫开来。牧庭生颤抖着手指,极力忍住自己的恶心之感,拿起竹管往欧阳文的房间走去。 “咚咚咚。” 欧阳文刚提起笔,给天子的书信没写几行,就被蓦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思绪,“何人?” 牧庭生拿着户部的文书,无害地笑着:“刺史大人,我来找你商讨一下赈灾银两的事。” 欧阳文揉揉眉心,起身把门打开。 “要说正事就快些,我今日头痛,没心情听你瞎聊。” 牧庭生打量了一下他凌乱的桌案:“哎呀,这么对你的半个救命恩人说话,真是叫人寒心。” 欧阳文微微向后挡了一下,遮住他的目光,“这边坐吧。” 他已经做好了牧庭生要是胡扯,就马上把他拎出去的准备。 不过牧庭生确实是来和他说正经事的,“目前分发下去的粮食……后面还有好几个府县等着……” 两人讨论起来,不知不觉灯烛就快燃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你的伤还没好,早些休息吧。” “也好。”欧阳文伸了伸僵硬的腰骨。 牧庭生的动作很规矩,没有过多停留,也没有和欧阳文东扯西扯。 “这家伙,话不多的时候看起来还是挺不错的。”欧阳文对他的印象略微改观。 牧庭生一路上笔直着腰身,看起来一派文人风度。 一进到房里,只剩他一人时马上瘫软在地,不停干呕。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牧庭生和欧阳文交谈时,右手背在身后时,悄悄打开了竹管的盖子。 噬彩蛇被喂了药,药效没过之前不会有攻击人的冲动,它顺着打开的竹管,悄然潜行到了房间阴暗的角落。 第125章 欧阳文一心都投在赈灾粮款的数目和规划上,什么都没注意到。 只有牧庭生,他头皮发麻地听着蛇鳞擦过竹管的细微“呲呲”声,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噬彩蛇吐了吐信子,刚好擦过牧庭生的手心。 黏腻滑软,带着冰冷粘液的信子,停留在牧庭生触感最敏锐的手心。 那一瞬,牧庭生几乎当场昏过去,好在他强撑了下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和欧阳文说什么,度过人生中最煎熬的半个时辰。 牧庭生叫下人端上洗漱的热水,拼命地揉搓着自己的手,直到那一块地方红肿发烫至没有知觉,这才罢休。 翌日。 他不知道右相给蛇喂了什么药,但一直到午时,欧阳文还是正常的模样。 除了吃饭时表现得有些没有胃口之外,再无其他异样。 牧庭生蹙着眉,右手轻敲桌案。 “天哪……” “看起来好毒的蛇!” 外面传来隐约的惊呼声。 牧庭生大步流星迈出房门,看见人群,随便揪住一个人问:“这是怎么了?” 那位官员心有余悸拍拍自己的胸口,“刺史大人的房间不知怎的,有一条蛇窝在他的床脚,幸好是死的,不然被咬一口,怕是就没命了。” 蛇死了?! 牧庭生愕然睁大双眼,有些语无伦次,“怎么会有蛇?蛇怎么会死了?” “这也许就是福大命大吧。”官员艳羡说道。 “确实如此,可见刺史大人真真是运气妙啊。”牧庭生很快掩饰自己面上的不可思议,附和道。 他跟着人群,一同去到欧阳文房间,瞥了一眼,房里真真切切是那条蛇,不过已经扭曲成一团不动弹了。 欧阳文的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沉着地让下人把蛇拎出去丢了,“诸位各自忙去吧,放心,我没有被咬,那只是条死蛇。” 他关上房门,等门外的人渐渐散去,欧阳文才放下压抑着的那口气,狠狠骂了一声:“操他爷爷的!” 不能再待下去了,如果不是程子君送的药,他现在都死两回了。 可药是有限的,迟早会用完,杀机可是层出不穷。 他得回京都。 果不其然,在之后的短短几天,欧阳文经历了各种各样的险之又险的“巧合”。 饭菜里混入了某一样和野菜很像的毒草、出门无端端失控的马车…… 第113章 在欧阳文快抵挡不住, 程子君给他的救命丹药也仅剩最后一颗时,天子派人送来的信终于到了。 今日他又堪堪躲过一次劫难。 与林县令出门巡视重建的房屋时,那根横梁不知道是没有安放好还是什么原因, 松动滚落下来,若不是欧阳文听见了细微的断裂声, 拉着林县令出去,他们只怕是要被坍塌的屋顶压成肉泥了。 林县令心脏狂跳,将将扶着欧阳文的肩膀才直起身, 他头一次发这么大的火,对着手足无措的灾民怒骂:“你们怎么做事的!居然能出这么大的岔子, 若是出事了你们担得起吗!都给本官滚, 不用再来了!” “林县令, 算了, 他们也不容易。”欧阳文无心责怪他们,他知道这是针对他来的, 其他人不过是无故被牵连罢了。 林县令看不出他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客套话,他看着惶惶不安聚在一起跪下磕头的百姓, 狠心闭了闭眼道:“都拉下去打二十大板, 让他们看看做事敷衍的下场。” 他来责罚, 总好过欧阳文事后找麻烦, 把这些人都抓进官牢或是直接杀了来得好。 “林县令。”欧阳文沉下声音, “我说算了就是算了。” 林县令愣了一下,被他突然表现出的不耐和威严震慑住了。 欧阳文烦躁地捏了捏眉头, “见谅,最近琐事缠身,所以有些急躁了。不过真的没事,让他们别磕头了。” 接二连三的“巧合”让欧阳文脑子里的线一直绷着, 生怕自己没注意,就白白葬送了自己的命。 他的心情自然好不起来。 “我先回去了。”欧阳文不想再继续待在外面了,自己一个人出行,只会殃及自身,可是像今日这样,要不是他小心,林县令的命也没了。 他可不想连累别人也丢了性命。 长久的神经紧绷加上思虑过多,欧阳文的脑子一直抽抽地发痛。 他刚从马车上下来,就看见了一架没见过的马车停在院前。 刚还在想是谁来了,下一秒就看见宫人打扮的人从里面走出来。 宫人看见欧阳文回来了,松下一口气,“刺史大人,您辛苦了,瞧您,身姿都清瘦不少。” 欧阳文在看见宫人的时候整个人都振奋起来了,甚至有些语无伦次,“陛下……陛下可有带亲笔书来?” 终于!得救了! 欧阳文与天子有一套特殊的暗号,他给天子传过去的急报看似是写山匪劫道,自己中箭。 实则,天子凭借暗号,还能看出隐藏在句段中的信息:欧阳文写下宫内皇家之物失窃之事,以及欧阳文提议让天子下令让他回京。 此次幕后刺杀之人实在过于急切,不如就此顺水推舟,看看幕后之人到底想做什么。 不过在书信上能表达的意思有限,欧阳文只能匆匆提炼出这些,便让人快马传送回京。 果不其然,天子与欧阳文的想法一致。等到官员们齐刷刷跪在地上等待旨意时,宫人缓缓展开明黄的圣旨:“奉天承运……朕观欧阳刺史身受重伤,不忍爱卿继续在灾区劳累,特此命你回京,提拔户部金司都郎中牧庭生接任此次赈灾大臣……” “臣定不负陛下看重。”牧庭生恭恭敬敬接下旨意。 宫人转头看向欧阳文:“刺史大人,您就随我一起回京都吧。” 尘埃落定。 - 数日后 京都。 “欧阳文快回来了吧。”右相算了算日子,“他倒是有些本事,居然还能活着回来。” “也不知道是他太厉害,还是虫牙他们松懈了。” “这……”右相的心腹不敢接话,“听牧大人说,是他身上带了许多药,加上他反应敏锐得惊人,所以怎么都杀不死。” “呵呵。”右相慢悠悠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应该是立即面圣,把殷松泽的事抖搂出来吧。” “大人既然知道,为何不做行动?”心腹不解地问,“皇家之物流落在外,这可是要牵连不少人,万一——” “牵连,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右相警告地睨他一眼,“我只不过是他的岳丈,又不是他亲爹。大不了他出事之后,让意柳与他和离,殃及不到我身上。” “谁能想到那个蠢货居然把东西放到老家,偏偏还被找了出来。我已然尽力了,是欧阳文那小子难杀得很,我倒是想救殷松泽,奈何他的运道不好。” 右相指尖一挑,落下一子,“可惜了,下了步废棋。” 皇宫。 欧阳文并没有像右相想的那样,一回来就火急火燎地跟天子告状。 相反,他们两人闲适地泡在雾气缭绕的汤池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陛下,我可算是能睡个安心的觉了。”欧阳文闭上眼睛,整个人快要融化在舒适的热泉里。 天子看不上他这副模样,嫌弃道:“朕看你活蹦乱跳的,好得很。” 欧阳文大喊冤枉:“陛下啊,要不是有程子君给我的丹药,您就只能见到我的尸体了。” “又是放冷箭,又是下毒的,还放毒蛇。”欧阳文大吐苦水,“臣怕自己再不走,真就没命了。陛下,若是让您失去了左膀右臂,臣就是死也不瞑目啊,臣走了,谁来为你殚精竭虑啊。” “去,就你话多。”天子被他肉麻的话惹起一身鸡皮疙瘩,“朕可不缺人。” “陛下心真狠。”欧阳文叹气,做出一副心伤之态,“不过,陛下就这么让牧庭生上任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天子把身体惬意地靠在汤璧上,“总不能真叫你送命吧,他们要你走,那就走好了。” “陛下就没留有后手?”欧阳文不相信天子能忍受。 天子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眼神阴郁:“我还能怎么做?这些人一个个高呼着万岁,实则谁也不想自己的权柄受阻,百般阻挠。” 他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派的人在背后搞鬼,右相?武将?又或是世家。 阮家被查抄,转眼就分崩离析,让不少世家大族都有了兔死狐悲之感,他们开始想方设法抑制天子,免得自己哪一天也步入阮家后尘。 不过世家中也有天子的人,比如欧阳氏族。 天子:“你觉得会是世家的人做的吗?” “难说。我在他们眼中是可不是世家一派的人,下手也不足为奇。不过还是右相的可能性大些吧。”欧阳刺史想想就头大,他颓废地搓了一把脸,觉得自己并没有思考阴谋诡计的能力。 第126章 “没有证据啊……”天子叹息。 右相是实打实的群臣之首,贸然拿下他可不妥。 “你去把金杯交给大理寺的人,让他们彻查到底是怎么回事。”天子没有心思再泡下去了,站起身披上衣袍。 欧阳文:“交给卫河墨?” “嗯,看看他能不能顺藤摸瓜,抓到右相的尾巴。” - 卫河墨觉得每天看文书好生无趣,他一开始还很喜欢这种上班摸鱼,下班回家享受地吃程子君做美食的悠闲生活。 可是一连过了一个月,卫河墨一坐下看到满满一桌案的文书卷宗,就如同坠入噩梦一般。 加上寻找豆豆哥哥一事迟迟没有线索。 他在想,要不要乘着休沐的机会,再请几天假回水西县一趟,回家看看爹娘。 在路途上说不准能找到关于豆豆哥哥的踪迹。 总不能一直待在京都做无用功。 豆豆虽然嘴上说不着急找哥哥,可是卫河墨好几次晚上去他房间,帮他盖被子的时候,都能看见豆豆蜷缩成一团睡觉,嘴里还一直喊着哥哥的可怜模样。 “河墨,你快过来。”大理寺卿眼神带着慌张道。 卫河墨眨眨眼,不明所以地走过去。 大理寺卿拽过他,眼神中带着感激,就好像…… 看一个冤大头? 卫河墨很神奇地冒出这个想法,下一秒他就明白,对他们来说,自己确实是个冤大头。 “刺史大人,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卫河墨很是惊奇。 欧阳刺史笑眯眯地站在门口,“因为出事了,我就回来了。” “什么事……”卫河墨愣了一下,杏眼微转,闪过几分疑惑。 大理寺卿的脸苦得比苦瓜还苦,“宫里的物件不知怎的,居然流落在外头了,刺史大人带着陛下的口谕而来,陛下说,要彻查到底。” 欧阳文顺势拿出一只金灿灿的金杯。 “这不是陛下先前赐下的金杯吗?”卫河墨一眼就认出来了,他试探性问:“难道是哪位大人的金杯被偷了,要抓贼?” 欧阳文:“差不多吧,确实是小贼,不过前面有些出入。不是哪位大人的金杯被偷了,而是陛下的金杯被偷了。” 卫河墨不知道他在打什么哑谜,傻乎乎地看着他,“这两者有区别吗?” 朝臣的金杯就是天子赐下的,那不就等于天子的吗。 “区别就是。”欧阳文收敛起脸上的笑容,“陛下私库里的金杯被狸猫换太子了,真的金杯是这一只,国宴上赐下的八金杯早早就被人替换成赝品了。” 大理寺卿虽然已经听欧阳文说过一遍,可是再听还是有一种眼前一黑的感觉。 “陛下很生气,要找出那个大胆奸人。同时彻查私库,看看到底有多少赝品,以及真品都流落到何处了,通通都要找回来。” “那这只金杯,是在何处找到的?”卫河墨迟疑了一瞬,问道。 “吏部尚书,殷松泽的老家,梨城县。”欧阳文拍拍他,“陛下很信任你的能力,所以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大理寺上上下下,你要怎么使唤,都由你。” 卫河墨眼前一黑,已经预感到这是多么大的工作量了。 “咳咳。”大理寺卿清了清嗓子眼,“河墨,既然陛下有口谕,那你就快去吧,早些把那胆大妄为的奸贼抓住!这些文书你就不必管了,我会让人弄的。” 罢了,也算是逃离文书苦海了。 卫河墨想了想:“那么,先从殷尚书开始吧。” “他已经被押到大理寺监狱了。”欧阳文早有准备。 - 关押官员的监狱,自然不像寻常的牢狱那样环境艰苦。 可以说是一个小型的房间,布置得简洁但是很干净。 桌面上甚至精心泡了一壶热茶,茶香沁人,是今年京都内达官贵人都流行的黄兰尖茶。 然而殷尚书此时根本没有品茶的心思,他蜷紧手指,指甲在掌心掐出血痕,却浑然不觉,一心想着怎样的说辞才能让人相信。 从得知欧阳文来府上拜访的那一瞬,殷松泽心中便警铃大震,随后欧阳文的一句话让他如坠冰窟。 “尚书大人,你是不是该好好解释一下这个金杯是怎么回事?”欧阳文如是问道。 “尚书大人?尚书大人?” 卫河墨的话与欧阳文的质问仿佛重叠在一起,殷松泽呆呆发愣了好半天才凝起神思。 “啊……啊?!”他抬眼一看,发现面前坐着一个很眼熟的人。 “卫,卫大人?”只在国宴上见过一面,殷松泽不太记得他的名字。 卫河墨扬起笑容,眉目清朗,“我叫卫河墨,殷大人叫我河墨就好,陛下说这桩案子交由我处置,多有得罪,望尚书大人不要怪罪。” 殷松泽显得有些拘束,“卫大人说笑了。” 第114章 卫河墨正要开口, 外面的人就打断了他。 “卫大人。”忽然有人小声唤卫河墨出来。 卫河墨:“殷大人稍等片刻。” 殷松泽霎时松了一口气,刚好他也趁着这个时间,好好想想该怎么把这件事给圆过去。 他看着卫河墨走出去的身影, 脑海中千丝万缕交错,一团乱麻。 “怎么了?”他不解地询问道。 “殷夫人说想进来送些东西。”那人的脸色看起来也很为难, 若是旁人,他便婉言拒绝就罢了,也不是没有过先例。 奈何孙意柳可不仅仅是尚书夫人, 她还是当朝右相的女儿。 谁知道孙意柳的态度是不是右相的态度呢? 卫河墨看出了他的为难,思忖片刻, “我出去同她说吧。” “是。” 孙意柳难掩神情的憔悴, 她呆呆坐在大理寺会客的厅堂里, 脑中不断回响着右相对她说的话。 “松泽这一次摊上了大事, 我也无能为力。”右相假惺惺的面孔如是说道,“一个不慎, 这可是要灭族的,意柳, 你不会动真情了吧?” 孙意柳对视上他噬人的探寻目光, 蜷缩起发冷冰凉的手指, “不, 父亲大人, 女儿,女儿到底和他是夫妻,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丧命——” 若是当时她知道,殷松泽叫人带回老家的那个黑漆漆其貌不扬的杯子居然是御品,定然会、定然会…… 定然会怎么样呢。 孙意柳也不知道,她睁着茫然的眼睛, 右相训诫的话一句又一句传入她的耳朵。 “意柳,我知道你和他到底相处了十几年,就算是木头也有几分感情在,可是你要知道,殷松泽未必像你想象中那样爱你。”右相脸上隐约带着讽刺的笑,就好像地上失魂落魄的人不是他的骨肉一般。 “况且,你这次可是出了好大的纰漏,殷松泽把金杯送去梨城县的事我竟然毫不知情!”右相越说越不满,他半蹲下来直视孙意柳的眼睛,“你的心是大了,嗯?” “是不是我这些年太宽容了……”右相轻声叹气。 “不,不!”孙意柳一抖,赶紧跪下,“我是真的不知道,不是要隐瞒父亲大人的。” 孙意柳至今都想不明白,殷松泽怎么会有一个这么要命的东西。 “算了,不管隐不隐瞒都无所谓了。”右相一挥袖,“他这次要是扛不下来,你就与他和离了吧,不要叫他牵连了你。我的女儿,就算是和离了,也多得是人争着想娶。” 到底是不要牵连我,还是不要牵连你呢? 然而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在孙意柳的肚肠里转了千百回,也不敢说出来。 她知道这就是右相的最后通牒了,自己根本反抗不了,也不能反抗。 她只能把所有的泪水吞咽下来。 “女儿告退。” …… “夫人?” 孙意柳听到外面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赶紧收敛起自己的表情,挂上一抹恰到好处的笑。 于是卫河墨一进来就看到了一个温柔端庄的标准贵夫人,除了脸上隐隐挂着的憔悴疲累之色有些破坏她的雍容,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完美。 怎么能不憔悴呢…… 殷松泽前脚刚被欧阳文找上门,后脚那些消息就随风一般传到高门宅院上。 不少人都在说殷松泽贪到了天子的头上,联合宫内的人盗窃皇家私产,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殷松泽没什么背景,唯一要说的话,就是他凭借娶孙意柳和右相搭上的关系。 和孙意柳有些交情的京都官妇都找上门来,表面关切,暗地里打探问她,要怎么办。 可孙意柳自己都一片迷茫,怎么能回答得了她们? “卫大人。”孙意柳没想到审问殷松泽的是这么年轻的官员,“我家夫君还好吗?” 卫河墨失笑:“夫人放心,这里是大理寺,又不是什么牢狱,还不至于对朝廷大臣用刑。” 孙意柳很想问,现在不会用刑,那以后呢。 第127章 可她到底还是忍住了,“天气寒凉,在里面也不知道环境怎么样,我怕他着凉,带了些他惯用的衣裳和裘被。” 卫河墨看了看,都是精细地收拾好的物件,可见孙意柳对殷尚书的拳拳心意,“好,我会带去给殷大人的。” 他很干脆地点头同意了,倒是让孙意柳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是好。 卫河墨:“那夫人回去小心,我便先告辞了。” 孙意柳讷讷:“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她知道自己得寸进尺了,仗着卫河墨年纪小,不懂这些规矩,让他破例帮自己带东西进去。 于是她又开始想,既然能同意拿物件进去,那自己是不是也能进去看一眼? “怕是不行。”卫河墨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孙意柳。 “好,多谢大人。”这也在孙意柳的意料之中,她垂下眼睑,没有过多纠缠,娴静地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欧阳文在外面看了一会儿,等人走了才进来,“真让她把东西送进去?万一夹了什么东西,让殷松泽串供怎么办?” “要想说假话,想使什么法子都能传递进去,不如顺水推舟。”卫河墨一改方才犹犹豫豫、好像被打动的神态,干劲十足道:“先拆开看看有没有夹带什么东西。” “哈。”欧阳文大笑,“我还以为你真不知道大理寺审人的规矩呢。” “怎么可能。”卫河墨自觉自己被小瞧了,“我看文书的那段日子也不是白混的好吧。” 卫河墨一边说一边仔仔细细打开看,他的动作很轻柔,小心地翻找,尽量让这些衣裳不要被翻乱了。 毕竟也是殷松泽夫人的一片心意。 “这么小心干嘛。”欧阳文瞧见了,嘴里嘀咕,“反正他也不知道原来是什么样。” 不过手上也跟着放轻动作。 “什么都没有嘛。” 孙意柳带的东西不多,却很杂碎,欧阳文连取暖铜炉都拆开仔仔细细看了内部。 卫河墨也都看了一轮,“应该是想多了。” 欧阳文拍拍手,站起身。 “等等!”卫河墨瞥见那张一看就很厚实的熊皮裘被,“这里好像缝起来了。” 欧阳文凑过去一看,果然是,佩服道:“你眼睛可真尖,这都能看出来。” “得把它剪开。”卫河墨左看右看,没看见什么锋利的东西。 “这多简单。”欧阳文随手拿起一个小茶杯,把它掰成两半,“用这个割开。” 锋利的瓷片边缘很快就划开了,里面只夹着一封小纸条。 卫河墨展开看。 里面的有些字被水洇湿,应当是孙意柳写下时滴落的泪水,字迹有些晕染模糊,不过还能看清楚内容。 孙意柳娟秀却不失筋骨的字写着:夫君,我去找了父亲,可是他说他没有法子。夫君,我向来是不相信你会盗窃皇家之物的,若这件事是有人逼迫你做的,就当是为了我,把事情都原原本本说出来,好吗? “逼迫?”欧阳文咀嚼着这两个人,“她觉得是有人逼殷松泽拿着金杯吗?” 卫河墨摇摇头,“一切都还不清楚,不过,看来她确实什么也不知道。” “劳烦刺史大人帮我叫个人进来。”卫河墨把纸条收好,“我一个人可拿不动这么多东西进去。” - 殷松泽看着卫河墨身后的东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是……” 卫河墨让人通通放到房间里,“方才孙夫人来了,她说怕你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就带了些过来。” 殷松泽喉咙哽咽一瞬,眼睛有些发热,“大冷天的还跑这一趟。” 他扭过头,擦了一下眼睛。 “大人,金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殷松泽说得很诚恳,许是得知外面有自己的夫人为他担惊受怕,不用卫河墨开口问,自己就全说了出来。 “我平日喜好收藏些雅致精美的小玩意,那个杯子是我偶然在一个外来游商手中买来的。我并不知道居然是宫里的物件,否则就算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拿啊!” “所以我在国宴那天看到陛下赐下的金杯之后,整个人都傻了,可是偏偏我也不知道那个游商去了哪里,找不到他的踪迹,贸然说出来没有人会信我。” 殷松泽面色颓废,“所以我就想着,不如就这样藏起来,不叫人知道就好了,谁料东窗事发……” “卫大人,卫大人!”殷松泽抛下脸面跪在卫河墨身前,把他吓了一跳,赶紧扶殷松泽起来。 “大人不必如此,快快起来。”卫河墨赶紧弯下腰去。 殷松泽不肯动,涕泗横流地说:“大人,只求您在陛下面前替我求求情吧!” 卫河墨见不管怎么拉他也不肯起,无奈叹气,“可是殷大人,您满口谎话,我怎么敢信你?” “我,我说的句句属实啊。否则便叫我不得好死!”殷松泽愣住了,随即连声发毒誓想证明自己的话。 卫河墨不信这一套,审视的目光凝望着殷松泽:“既然是游商,那么是什么时候来的京都?” “十,十年前。”殷松泽话一说出口就知道大事不好。 “好,十年前,那么据我所知,十年前殷尚书您还未坐到如今的位置吧?你的家境贫寒,好不容易过了殿试,能留在京都任职。不提上下打点的支出,单单说在京都落脚需要的宅子租金,就足够花光你所有的俸禄了吧?” 卫河墨一语指出重点,“那你又是如何能有多余的闲钱,去买一个做工如此精良的金杯?” 殷松泽大脑一片空白,此刻懊悔也来不及了。 第115章 经此一答, 卫河墨对殷松泽的信任度已经降低为零。 “殷大人,或许你还有别的答案?”卫河墨笑了笑,他目光如炬, 带着些许锐利的探寻。 殷松泽沉默。 “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了。或许等到明天殷大人会向我说出实情。”没有看殷松泽的反应, 他很果断地起身离开。 殷松泽目瞪口呆,还在想这是不是大理寺什么审问的新招式,犹豫着要不要叫住他, 结果一转眼,人影都不见了。 卫河墨当然没有时间继续和他攻守, 时间已经不早了, 他还得去审审宫内抓来的人。 于是他刚从殷松泽那边出来, 又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关押宫人的牢房。 宫人自然没有殷松泽那样的待遇了。 看守天子私库的宫人有上百人之多, 其中的总管是一个老太监,叫何厚, 他已经负责私库多年了,从先帝还在的年号守到现在。 卫河墨刚一踏进去就被时时刻刻盯着外头的何厚察觉到了。 他年纪大了, 眼睛浑浊发黄, 死死看着卫河墨, 嘴里不停呢喃说着:“大人冤枉啊……” 卫河墨抿了一下唇, “那么, 是哪里冤枉,可以同我说。” 他的话语短暂, 却很真切。 何厚浑浊的眼珠微不可见地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哭求道:“老奴兢兢业业在皇宫侍奉两任天子,怎么可能会监守自盗呢!” “老奴周围的人都可以做证啊,况且, 私库里这么多的宝贝,我一个老太监,怎么可能和尚书大人搭上关系,把这些东西弄到皇宫外面呢!” 卫河墨听见他的某一句话,手指轻动。 “可是皇家之物被替换,流落在外是事实。如果你觉得自己是被冤枉了,那你觉得谁才是那个最有嫌疑的人?”卫河墨把话语主动权交给他。 何厚眼睛转了几圈,言语间不太确定,“这……老奴也不好说,不过陛下这些年总是往国师府搬东西过去,许是那些人在这期间神不知鬼不觉地就……” 卫河墨点点头。 这个太监也不太老实啊。 “这些,我会再去查查的。” 同样,短暂地交谈过后,卫河墨干净利落地起身准备离去。 “大人等等!”何厚见状连忙叫住了他,“大人可是不相信老奴的话?” “我信。”卫河墨回道:“不过还是要多问问才知晓真相,不是吗?” “那,那。”何厚哀哀切切地恳求,“能否为我换一个地方?年纪大了,腿骨时不时发痛。” 卫河墨想了想,“我会交代好的。” “哎,多谢大人!”何厚表面感激涕零,实则忍不住在心中嘲笑他。 个毛小子,看起来也不是多厉害的货色嘛。 他在脑中已经构思好推出去挡刀的人选了,都是他平日里看不顺眼的宫人。 - “这么快?”欧阳文笑道。 “一个两个嘴巴说的都不是真话,暂且晾上几天吧。”卫河墨苦恼地皱着眉头,“陛下的私库检查得怎么样了?” 天子命人把自己的私库从头到脚彻底清查了一遍,看看到底有多少赝品混入其中。 “别提了。”欧阳文说起这个就头大,“刚刚传来消息,陛下把那些假货都摔了个稀巴烂,要不是有谏官劝着,那些宫人都要血流成河了。” 第128章 “很多都被换了?” “大多数都是。”欧阳文啧啧称奇,“那些人也是真大胆,什么都敢偷。” 卫河墨抓住要点,“刚刚才查出来数目吗?” “嗯。”欧阳文不明所以,“怎么了?” “刚刚里面那位公公说,私库里那么多宝贝他可运不出去。但是我记得他被抓进来的时候,只有金杯是确定为赝品,其它的还在清查中吧。”卫河墨往里面指了指。 “哈,我就知道这老东西不干净,他肯定和这桩案子脱不了干系。”欧阳文吐出一声讽刺的笑声,“依据我的经历来看,抓来的时候拼命喊自己有多冤枉的,干的事就有多大胆。” 卫河墨轻笑一声,“刺史大人好阅历。” “行了,别打趣我了。走,我送你回去。”欧阳文好哥俩似的攀上他的肩膀。 “莫非大人又想来蹭饭了?”卫河墨笑容促狭,目光了然地看着他。 “哈哈哈……”欧阳文挺着胸膛,毫无愧色地点头承认下来。 两人说笑一番过后,卫河墨轻咳一声,正色道:“给他们两个都换个地方关着,不要让太多人知晓。另外,晚上布置多些人手看着。” “你是说,会有人来杀人灭口?” “说不准,不过做好准备是上策。” 欧阳文一口应下,“行。” - 豆豆郁闷地看着欧阳文,小幅度蹭到程子君旁边,“大哥哥,为什么他老是要来和豆豆抢饭吃?” 程子君狐狸眼微微眯起,勾唇轻笑,看似纯良实则怂恿道:“我也不知道,不如你去和卫哥哥说一声,叫他以后不要带外人回来和豆豆抢饭了。” 卫河墨耳朵一动,“你们两个窸窸窣窣说什么呢?” 豆豆作贼心虚捂住嘴巴,“什么都没说。” 程子君状似无辜地看着卫河墨,目光瞥向欧阳文时闪过一丝不满。 欧阳文则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丝毫没有做电灯泡的自觉,他嘴巴里包着饭菜含糊道:“太好吃了!要是每天都能吃到就好了。” 程子君已经在思考要不要在欧阳文的饭菜里单独添料了。 “好了。”欧阳文咕噜噜把碗里的汤一口气干完,一抹嘴巴,“这次来,是想感谢子君的救命之恩。若不是你的药,我只怕不知道死在哪个角落,更别提回京了,这是小小谢意。” 他豪横地一拍桌子,掌心压着几张薄薄的商铺地契。 不过很可惜,在场的三人,一个富可敌国,一个对钱财没有贪欲,一个还是个小妖,对钱财没有概念。 故而他们都只是默默看着欧阳文,不作声。 “好吧。”欧阳文被他们平波无澜的反应打击到了,“这是几间京都的铺子,你们不用费心打理,有掌柜守着。” 程子君表情平静,慢条斯理地拿过地契,“我收下你的谢礼了。” 好吧,不管怎样,收下就行。 欧阳文眨眨眼,趁热打铁,“那什么,能不能再来点药?” 程子君睨他一眼,“你以为是想做就能做的吗?” “咳咳。”欧阳文自然知道这等珍贵的药不是大街上的白菜,想来多少就有多少。 他只是抱着侥幸心理问一下嘛。 “不过豆豆哥哥的事,我确实没有找到什么线索。”欧阳文带着歉意摸了摸豆豆的头发。 豆豆摇摇头,“没关系的,谢谢你帮我找哥哥。” “诺,这个给你。”欧阳文解下腰间的兔子荷包,放在豆豆手上。 已经回来了,他也没必要再带着荷包了。 豆豆伸出小手接过,短短的手指头摸了摸上面的大兔子,眼底弥漫起水光。 卫河墨见状,心疼地把他揽进怀里。 …… 翌日,大理寺。 卫河墨刚一踏进门口,就得知一个坏消息。 何厚死了。 死得悄无声息。 直到早上牢房的人见他一直躺在床上不动弹,过去瞧了一眼,才发现他的头已经和身子分离了。 卫河墨心中一沉,“晚上没有人发现不对劲吗?什么动静都没有?” “殷大人呢,他怎么样,有没有事?”他的问话如连珠炮弹一般。 官吏擦擦汗,回道:“大人,昨天晚上真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安安静静的。而且何公公头颅上的表情也很宁静,没有丝毫挣扎,就像是在睡梦中被杀了一样。不过殷大人那里是安全的,没出什么事。” “带我去看看他的尸体吧。” 官吏忙不迭领着他去了牢房,卫河墨没来,他们不敢擅自处理何厚的尸首。 牢房里没什么味道,连血腥气都很淡。 卫河墨没有第一时间上前查看尸体,而是在整个牢狱里面转了转。 “这里只有门口那一个出口是吗?” “是,大人。而且欧阳大人昨天下令要严加看守,所以大门也层层加严,布满了人。” 欧阳文也匆匆赶来了,“不错,守着的都是我的人,都可靠。” 卫河墨眼神凝重,抬头看看牢房上透光的狭窄缝隙。 “莫非还能从这里钻进来?那也太离奇了。”欧阳文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皱眉道。 卫河墨没说话,把盖在何厚尸身上的被子掀开。 出血量很少。 脖子被齐刀斩断,可是却没有喷溅而出的血液。 很奇怪。 卫河墨直接上手,把何厚的头捧起来,细细观察断口处。 “嘶……”身后响起几声震惊的吸气声。 他们没想到卫河墨看着年轻,胆子居然这么大。 欧阳文猝不及防地看见一个脑袋被举起来,连连后退。 “河墨啊,你看出什么了?”欧阳文试探地问。 “没有。”卫河墨把头放下,“把这里的东西全部搬出去,看看有没有地道什么的。” “叫个仵作来,看看何厚是中毒而死,还是被斩首而死。”他没有过多停留,“殷大人的牢房被换到哪里了?” 欧阳文带他过去,“他们的牢房都是我手底下的人换的,不会有内奸。” 卫河墨眼睑垂下,沉思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116章 殷松泽的牢房离何厚不算太远, 他一大早就听见外头传来的嘈杂慌乱之声,探头探脑往外张望,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只可惜什么也看不见。 “哎……” 愁啊。 怎么办, 要如实说出来吗?可是这样会被当成疯子的吧。 真相比他昨天撒的谎还要荒诞可笑。 殷松泽愁容满面,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揉搓着手下的毛裘, 原本平整柔软的皮子被搓弄成一绺一绺的。 有人来了。 他眼角首先看见的是拐弯处的竹青色团纹锦袍,随之传来的是两个熟悉的交谈声。 “欧阳大人,卫大人——呃!”殷松泽脸上堆笑, 结果看见卫河墨的全身之后,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为惊骇。 卫河墨:“嗯?怎么了?”殷松泽怎么一副见到鬼的表情? 下一秒卫河墨看了看自己后就明白了问题所在, 他哭笑不得:“殷大人不必惊慌, 只是一些血迹罢了。” 他捧起何厚的头颅查看时, 手上不慎染上了血渍, 加上细细摸过血肉模糊的断口,难免残留了些白白红红的脑浆与血液的交融混合的血浆。 说罢, 卫河墨随手在身上一拭,竹青浅色的衣裳印上击倒褐红色的血印。 殷松泽读着圣贤书长大, 哪怕是还未出头在家中苦读的时候, 都没见过人家杀鸡, 如今乍见如此直观的血淋淋场景, 人都软了。 “大人, 大人可是刚处理完什么人……”殷松泽哆嗦着,彻底掀翻了昨日对卫河墨的简单认知。 他现在才有了身处牢狱的实感, 卫河墨是可以对他用刑的。 见他好像误会了什么,卫河墨也不作解释,“方才是见了个人,殷大人可认识?是皇宫的何厚何公公。” 殷松泽没有印象, 他一个朝廷大臣,自然不会记得宫内的太监叫什么,“不,不曾听说过。” “是私库的总管。” “那,那。”殷松泽小心地瞥了一眼卫河墨沾血的衣袍,吞吞吐吐问道:“他现在怎么样?” 卫河墨淡淡说:“死了。” 他也没说假话。 欧阳文看到殷松泽几乎吓破胆的表情,将笑不笑地看了卫河墨一眼。 “我先出去了。”欧阳文怕继续留下来会憋不住自己的笑。 他之前怎么没发现,卫河墨使坏吓人的时候表情和程子君这么像呢。 这难道就叫“夫夫相”? “欧阳大人!你不留下来吗?”殷松泽把欧阳文当成救命稻草,死死抓住不想他离开。 有欧阳文在,看着同僚的份上,他说不定不会受什么苦。可若是让他和卫河墨这个刚杀过人的狠角待在一起…… 殷松泽脑中闪过许多刑具的模样。 第129章 不过,欧阳文很是无情地拒绝了他,“不了,本来金杯一案就是河墨全权负责,我掺和进来可不好。” 殷松泽看着欧阳文渐渐离去的背影,又将目光缓慢移至眼前挂着不明微笑看着他的卫河墨…… 心如死灰。 他眼睛一翻白就被自己活活吓昏过去了。 卫河墨:“……” 他发誓,自己只是礼貌性的社交微笑。 明明昨天也是这样笑得好不好! 没想到殷松泽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居然这么不禁吓。 无法,卫河墨只能试着自己动手掐殷松泽的人中,看看能不能把人唤醒。 好在效果显著,掐了没一会殷松泽便悠悠转醒。 “殷大人,喝口茶吧。”卫河墨怕他没过一会又晕过去,赶紧给他倒了一杯茶缓一缓。 殷松泽颤颤巍巍接过来,半闭着眼不敢看卫河墨的手。 卫河墨无奈,“殷大人,其实何厚公公——”不是我杀的。 “卫大人,我说,我都说。”殷松泽没等卫河墨的话说完,慌里慌张地开口,免得自己遭受一番严刑拷打。 他想了一晚上,也算明白了。 右相若是有心想要捞他出来,昨晚就应该有动作了。可是他睁眼到天亮,也没等到右相的半点消息。 殷松泽思及那天右相在书房同他说的话,知道右相定是使计成功令牧庭生顶替了欧阳文的位置,但欧阳文被山匪射伤的消息还没有传开,故而殷松泽还不知情。 他甚至猜想以为欧阳文带着金杯回来,会不会就是右相设下的计谋。 毕竟右相的耳目神通广大,知道金杯一事也不是不可能。 即便心里这么想,可是殷松泽还是不敢吐露右相的半点阴私。 卫河墨看着发愣时间过长的殷松泽,怀疑他是不是惊吓过度还没缓过来,“殷大人身体可还有不适?要不要我去叫医师过来一趟。” 殷松泽连连摇头:“不必了,不必了。” 他眼神闪烁不定,心里七上八下地挣扎着,最后略带犹豫地说道:“卫大人,也许你听我说的话,会觉得很荒谬,很可笑,但是这次真的,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卫河墨认真地看着他,仔仔细细听他吐露的话。 “其实,金杯是狐妖给我的,说给也不贴切,是我从狐妖手里偷来的。” “不,不,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妖。但是,天底下应该也只有狐妖会长成那副模样了。”殷松泽回忆过去十余年的尘封画面,苍白的脸色竟然略带癫狂,激动得面庞充血。 这幅场景日日在他的梦中呈现,他无数次想要像他人吐露、炫耀自己被眷顾的种种。 奈何殷松泽不能告诉任何人,只能一直憋在心里。 如今终于有一个听众,殷松泽眼神如痴如狂,唾沫横飞,仿佛自己重新回到了那个奢靡眩目,神魂颠倒的夜晚。 积攒了多年的倾诉欲在此刻爆发。 “她很美,但不是世俗上那种妖艳的美,是透露在骨子里,摄人魂魄的美……” 卫河墨在殷松泽断断续续,不成逻辑的话语中,拼凑出他口中的那一夜。 殷松泽年少时和现在循规蹈矩的模样全然不同。 他在闲暇之余爱看神鬼异志,书生精怪之类的话本,因此,对于话本中所描写的精怪美人抱有极大的幻想和狂热。 哪里传出闹鬼,或是精怪扰人,殷松泽就会往哪里跑去。 他一直在幻想,也许那一日他也能碰见为自己红袖添香的幽怜女鬼,救下立誓要以身相许的落难精怪。 故而,他常常借参加诗会的由头搪塞母亲,自己跑去那些闹鬼的地方满心期待地露宿一晚。 不过什么也没有。 第117章 直到有一日。 书院的好友神神秘秘地跟他说, 自己在郊外一个无人老宅里面,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说不定是有什么妖物寄居。 殷松泽果然被引起了极大的兴趣, 跃跃欲试道:“是吗,我倒要去看看是不是真的。” “殷兄啊, 你也收收心吧,每次这种话你都信,哎。”听到两人对话, 他的同桌凑过去,好心提醒他。 “哈哈哈, 看看也无妨嘛。”殷松泽讪笑道。 到底是劝不动, 同桌摇摇头, 不再作声。 是夜。 “就是这里?”殷松泽再三和好友确认。 “错不了, 就是这儿了,你瞧这阴森森的地, 啧啧。”好友斩钉截铁。 许是看出殷松泽犹豫着,有些打退堂鼓的模样, 好友促狭地冲他挤挤眼睛, “莫不是怕了?不如我们几个先去喝喝酒, 明日再来看看, 左右宅子在这也跑不了。” 殷松泽确实怕了。 眼前的宅子门堂宽敞, 厚重的大门布满精细的雕花,不过都被层层落灰挡住了。 整体看上去, 就像是被一层摸不着看不清的黑雾笼罩着。 大门口还深深刻着几个大字。 【擅闯者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尖锐凌乱的字带着强烈的警告意味,警示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这宅子当真是无主的?”他犹疑地瞄了一眼上面欲掉不掉的牌匾。 【朱府】 “哎呀,比真金还真。你别看上面说得那么吓人,那都是唬人的。况且, 如果上面写的什么擅闯者死是真的,那不正好说明,里面有东西嘛。” 好像是有几分道理。 殷松泽被说服了。 毕竟他以往去的那些地方,仅仅只是有些破落,远远不像这个宅子,一看就不简单。 不过…… 正是因为看起来不简单,所以以往胆子大到不行,甚至在乱葬岗独自睡过一晚的殷松泽反而退缩了。 “走吧走吧,我有几个认识的朋友置了酒席,等着我们去呢。”好友看出他是个虚架子,憋着笑把他拉走了,“天亮过来和天黑过来都一样,那不如就等明天再过来,我们先去喝上几杯。” 被好友看低了,偏偏殷松泽还反驳不了。 他只能在心里憋着一口气,默默跟上。 好友还在絮絮叨叨:“放心吧,知道你手头紧,不用我俩出银子,他们财大气粗,就想认识认识你这个厉害的大才子呢。” “什么才子不才子的。”殷松泽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你马上就要进京赶考了,凭借殷兄的实力,大把人想在你还没出头的时候早早和你打好关系呢。” “夫子说过不可过骄。” “哈,夫子还说让你别看话本子,别成天乱跑呢。” …… 酒席果然丰盛,布满了美味佳肴,还有各式各样的美娇娘拥簇左右。 那些富家子弟拼命敬酒,导致殷松泽喝了个烂醉。 “哈哈哈,殷兄实在是性情中人,来!再敬一杯。” 殷松泽脑子已经晕成浆糊了,他胡乱地摆手,“喝,喝不下了,我先回去歇一会儿。” “什么?”那些人也不遑多让,个个醉得不成样子,听不清话了。 “我,我要回去沐浴。”殷松泽嘴里嘀咕着,一把推开那些举着酒杯的手,“在下……先走一步。” “大人。”陪酒的美娇娘伸手扶住他,声音柔软似水,“让我来伺候您吧。” “都行,都行。” 殷松泽此刻只想洗去一身酒气,然后好好睡上一觉。 于是美娇娘好不容易把他一个大男子扶到酒楼上的客房,又撸着袖子给他搓了一通,累得满头大汗,正把人运回床上,打算和他小意温存一番时—— 殷松泽的脑袋一碰到枕头,倒头就睡,响起了悠长的鼾声。 美娇娘:“……” “我呸!早知道还不如去伺候别人呢,真是白费功夫。” 她眼神狠狠地剐了这个不解风情的醉汉一眼,头一扭,发簪上的流苏重重一甩,转头就去另寻他人了。 醉醺醺的殷松泽毫不知情。 他隐隐约约听见了房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强撑着睁开眼睛,自己嘀咕着:“我怎么在这里?我应该……应该去哪?” 殷松泽困惑地抱着脑袋,苦苦思索,“对了!” “我要去,要去见鬼娘子和妖娘子!”殷松泽猛地睁大眼睛,脸上带着傻乎乎的笑,脚步一歪一扭地就往外面走。 酒楼不乏喝得烂醉如泥的客人,店小二只是上前问一句;“客官可认得路?” “当然。”殷松泽大言不惭,“我刚刚就是从那儿来的。” 他挥开想要上前搀扶的店小二,自己深一步浅一步地朝着记忆的路线走去。 深夜,路上空空荡荡,只有零星的灯火,偏偏殷松泽还真的凭着自己的记忆,走到了荒废的朱府。 “擅闯者……死?”殷松泽走到门前,眼睛几乎要贴在字上面,才能勉强看清楚。 还未醒酒的脑子不够清醒,不然殷松泽也做不出抬手敲几下门,然后就从侧边翻墙过去的举动。 第130章 “嘿嘿,我敲门知会过主人家了,不算擅闯。而且我也没走正门,我是翻过来的,没闯正门,没闯……”殷松泽得意扬扬地笑起来,大摇大摆巡视了几圈。 宅子占地数十亩,楼阁之间错杂连成一片,走在里面像走迷宫一样。 不过里面不算凌乱,空空荡荡的。 “什么也没有……” 走累了,殷松泽岔开腿毫无形象地靠着墙,借着酒意歪着头又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 殷松泽听见外面有些嗡嗡嗡的吵闹声。 “把东西都摆好了,给我一一清点。你们的手脚都给我放干净些!” “这个,这个都仔细装起来。” “蠢货,给我把印迹抹去。否则就这么原模原样送过去,是不是想死?活腻了就说!” “快点快点快点!” 什么声音?谁在说话,说的是什么…… 殷松泽坐着的位置恰好被转角的茶桌挡住了,加上他是翻墙进来的,府里根本没有进了人的痕迹。 外面的人也没想到,大半夜居然有人跑进来这里呼呼大睡。 殷松泽循声向外看去,努力眯起眼睛,但是什么也看不见。 于是殷松泽直起身子,以墙面为支撑点,一步步向外面挪去。 “你们是什么人?” 也许酒喝多了真的有壮胆的作用,殷松泽明明是偷溜进宅院的,此刻却理直气壮地质问着外面的人。 “……” 一片死寂。 众目相对。 殷松泽不满地拧起眉头,“说话啊?啊——” 在他睁大眼睛,看见摆满一地的奇珍异宝和金银首饰时,殷松泽发出一声惊叫。 月光洒落在庭院里,然而这平日里看起来微弱柔和的月光照射在地上时,却被折射出一片金黄。 殷松泽从来没有见过此等景象。 他目光缓缓移动,眼前三三两两站着许多人,看不清面孔。只能看清最前面站着一对身着红衣的男女,还有一位精神抖擞的老翁。 红衣女子一双含情目波光涟漪,只可惜面上罩着一层面纱,不过从她的身段和姿态间隐约透露出来的姿态,殷松泽敢肯定,她绝对是个顶顶的美人。 联想到好友先前与他说的话…… 他呆呆地开口问道:“你,你是鬼还是妖?” 红衣女子,也就是疏月看了他一眼。 “韩修,要不要杀了他。”疏月面无表情对着老翁说道。 韩修:“他好像不太清醒,我去看看。” “这位公子,是从何处来啊?”韩修微微笑着,显得慈眉善目。 殷松泽大着舌头:“我,我是举人老爷,哈哈哈……” 举人? “那举人老爷到此处来是?” “他们说这里闹鬼,我就来了,没想到真的和以前不一样……姑娘,小娘子……你真好看。”殷松泽真心实意地赞叹着疏月。 韩修眼睛一转,心里有了主意,他快步走到疏月旁边,“疏月,他喝多了以为自己在做梦呢,不碍事。他以为你是精怪,不如顺水推舟,给他演上一场戏?” 疏月还没开口,她身旁的少年先不乐意了,“凭什么叫我姐姐陪他演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干脆杀了一了百了!” “诶诶。”韩修赶紧阻止疏白,暗骂一声没脑子的蠢货。 不过嘴上还是安抚道:“他不是什么普通人,是有功名在身的举人,杀了不好处理,万一暴露了这一处据点,可没有我们什么好果子吃。” 疏白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用一种嘲讽的语气打断他的话,“人啊,就是麻烦。” 韩修一哽,无话可说。 疏白还是拒绝,“不行,不能让我姐姐跟他单独待在一起。瞧瞧他那双恶心的眼睛,哼!” 他想了想,“就和他说这是婚礼,我,和姐姐的婚礼,请他喝一杯喜酒。给他用上最烈的酒,反正也醉了,再醉一点也无妨。” “好,不错不错。”韩修看了看两人身上的红衣,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妙。 他快步走到殷松泽身边,脸上挂着笑容,“这位公子,今晚本是想给小女寻个好地方出嫁,不想惊扰了贵人。还请见谅。” “出嫁?出嫁……”殷松泽没想到难得一见钟情的女子,居然已经有婚约在身,浑浑噩噩地被搀扶到偏厅。 “贵人稍等,外头还在布置,等一切完毕,就恭请贵人赏脸喝杯喜酒。” 他正要离去,却被殷松泽揪住衣袖,执着地问:“她是鬼是妖,还是人?” 韩修:“万事万物,追究得太透彻就不好了。不过……若是公子发誓不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我便告知于你。” 殷松泽点头如捣蒜。 “妖……”老翁的声音轻飘飘远离,忽而又如雷贯耳般在耳边响起,震得殷松泽回不过神。 “贵人,喝一杯吧。” 等殷松泽眨眼一看,竟不知何时走到了外面的庭院。 一簇簇灯笼错落地发散着光,打扮得漂亮精致的丫鬟穿梭着上菜,不知何时,殷松泽鼻尖充斥着一股奇异的芳香,令他昏昏欲睡。 不多时,疏月和疏白穿着大红的衣袍,缓缓出现。 殷松泽迷迷糊糊看过去,只觉得疏月的满头珠翠都不及她容貌的半分华艳,还来不及心伤,一眨眼,两人便捧着酒杯上前倒酒。 “多喝些吧……” “公子再喝一杯……” “好酒好酒!”殷松泽一杯接一杯地灌下肚,眼前目光所及全是珍宝,比拳头还大的明珠,巧夺天工的摆件,甚至桌上盛菜的都是清透的玉碟。 殷松泽一杯接一杯地喝,最后神思皆散,醉倒在桌上。 临睡前,殷松泽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强撑着把桌上的一只小酒杯藏入袖中。 他想要做个留恋。 “今晚的事,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否则你就会受到天谴,四肢俱丧,只能匍匐在地求存。”疏月凑到他耳边,用妖力把这句话深深刻在他的脑子里。 这句暗示起了作用,让殷松泽坚守了十几年都不曾对外吐露过一个字。 “走吧,收拾收拾东西。”疏白临走前还不忘踩他一脚。 韩修:“没听见吗?还不快点!” 家仆打扮的人有条不紊地收拾残局。 韩修观察了一下二人的表情:“二位,既然都处理好了,那这件事,就不要像右相大人提及了吧?” “呵呵,难道你以为我们会是背地里告状的人吗,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疏白嗤笑一声。 疏月没出声,不过看神态也是赞同的。 韩修放下心,“哈哈哈哈,那自然是最好了。” “不过。”疏月看看四周忙碌的人,“他们会不会说,这是个问题啊。” “放心吧,这个我自有办法。”韩修游刃有余。 这批人本就是上面拨下来的“蚂蚁”,不过是消耗品,怎么处理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 “等到第二天,我醒过来,一摸袖子才发现里面确确实实有一只金杯。”牢狱里,殷松泽比画着,“它那么小,但是又那么精美,甚至饮酒时还能听见水流的声音,这等奇物,怎么会是人间能造出来的呢?” “事实上,它确实是工匠打造的。”卫河墨看着眼神恍惚的殷松泽,一句话戳醒了他。 “哎……”殷松泽颓废地耷拉着头,“卫大人,我这次说的确实是真话,不管你信不信,我也没有别的说辞了。” “那么,殷大人还记得那三人的脸吗,可否画下来。”卫河墨没说自己信不信。 殷松泽迟疑了一下,“不瞒大人,我也曾试过想自己画下那日的情景,但是不知为何,根本无从下笔啊。” “不用全部画下来,只画你记忆最深的部分。” “在下,尽量。”殷松泽一咬牙,拼命地在脑海中回想那一晚,他们每个人的面孔。 卫河墨适时递上宣纸和画笔。 只见殷松泽下笔如流水般,飞快地勾勒出一对红衣男女和一名老翁的身形,衣衫细节惟妙惟肖,偏偏等落到脸部空白时,画笔顿在上空,迟迟落不下去。 殷松泽越努力回想,越觉得脑子里蒙上一层雾气一般,明明人脸就在雾后,可是怎么也看不清。 他根据雾气里隐约透露出来的五官,艰难地描绘下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画身形,殷松泽只用了一盏茶的工夫,可画人脸足足费了半个时辰。 卫河墨默不作声,只是仔仔细细地看着画上了每一处细节。 “呼——大人,我画好了!我画出来了!”殷松泽额头上全是汗,他欣喜地捧着画,举到卫河墨面前,“卫大人看!” 卫河墨:“!!!” 他没出声,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难道就是古代版的立体主义画家吗? 古人版本的毕加索? 第131章 殷松泽看到卫河墨的表情有点不明所以,他把画像摆过来,自己一看才发现,画上根本不能叫人脸! 歪歪扭扭,眼睛落到嘴唇下面,鼻子歪到一侧,正面看着不像人,侧面看着更是一团乱麻。 “卫大人……”殷松泽欲哭无泪。 他发誓自己真的有好好画,只是不知为何会画成这副模样。 卫河墨安抚道:“我知晓殷大人不是故意的,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记不清也是情有可原的。” 殷松泽疯狂点头。 “不过,是真是假还需要查验,毕竟不能只听你一人之言。”卫河墨想了想,“殷大人不如带我们去那个宅子好好看看吧。” 峰回路转! 殷松泽听卫河墨前面半句话,还以为事情无望,没想到还有转机,“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想要出去,还没有那么简单。 卫河墨先去找了一趟欧阳文,把殷松泽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欧阳文听完,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望着卫河墨,“难不成你还真信了?” “嗯……听上去也不像假的。”卫河墨说道:“他说得那么认真,不像是能编造出来的。而且你看。” 卫河墨把殷松泽方才画的画像拿出来了,他展开给欧阳文看。 欧阳文:“……” “这是他画的人?”欧阳文大惊失色,他在想殷松泽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卫河墨心想,我就知道这种抽象的画,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太超前了。 “就凭这个,能找得到人才怪。要我,我也说他们不是人,是妖怪。”欧阳文不屑撇撇嘴。 “不是看脸,是看衣服。”卫河墨盖着三人的脸,好让欧阳文把注意力从上面转移开,“你看这三人的衣服,有何特别?” “有什么特别的。”欧阳文看得眼睛都花了,还是看不出来。 卫河墨一一指出来,“我刚来京都的时候,和子君去成衣铺子置办衣裳,后来又帮豆豆买了几身,故而也有所了解。这两人身上的红衣,红艳却又不是浓烈的红,其中要掺杂着些许的紫才能染出这种红。” “这种颜色恰好在十几年前很时兴,但是因为染色的螺贝之前大量使用,所剩无几,如今已经很少有这种颜色的布料了。还有这个老翁衣袍上的花纹,也是十几年前流行的龟背纹。” “但是随着时间流逝,老人们都逐渐弃龟背纹换成祥鹤纹了。” 欧阳文听得一头雾水,但是又觉得卫河墨说得好像很有条理。 “如果是随手乱画,用来搪塞人的话,他不可能会画上这些细节。就像刺史大人,你根本不会记得什么时候流行什么花样的衣裳。”卫河墨拿欧阳文举例子,好让他听明白。 “我明白了!”欧阳文恍然大悟,“所以这三个人确有其人,殷松泽的确见过他们,才能画得如此仔细。他并不是胡编乱造,只要抓住这三人的线索,就能顺藤摸瓜了!” 卫河墨杏眼微微弯起来,“刺史大人说得对。” 第118章 卫河墨要和殷松泽一起去山定州的消息没有透露出去。 杀死何厚的人还没有丝毫的线索。 卫河墨本来觉得何厚是中毒而死, 死后头颅才被砍下,毕竟被斩首的人喷溅的血量绝不止那一点。 但是仵作验尸之后却说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凶手诡谲难寻,何厚之前同卫河墨说的可疑之人, 卫河墨都一一查问过了,并无异常, 可见这些人只是何厚胡乱攀咬。 可惜,最重要的突破口就这么死了。 凶手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何厚,殷松泽自然也处于颇为危险的境地之中。 如此一来, 留他在大理寺也不妥。 卫河墨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把人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最安全。 于是他就跑去和天子说自己要带着人去山定州查案。 天子都把这件事全权交由卫河墨处理了, 自然无有不应。 不过临走之前, 天子对卫河墨说道:“右相曾来求朕, 要殷松泽和他的女儿和离。他说得老泪纵横, 朕也无法推脱,就应下了。”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殷松泽也被革职了,人还蹲在大理寺里面。 右相那老狐狸估计是觉得殷松泽没了利用价值, 干脆一脚踹开, 免得沾惹上污泥, 连带自己也洗不清。 天子:“你去告知殷松泽吧。” 殷松泽听卫河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 如遭雷劈, 呆愣了好久,整个人恍若失了神志。 许久, 才喃喃自语安慰自己:“也好,也好,夫人被我耽误了这么多年,离开是好事。” 殷松泽说是这么说, 可还是大哭了一场。 卫河墨这一次出行对外的说辞是,他和程子君来京都已经许久了,趁着这次休沐,再多请几日假,便足足有十天的时间,他们要回水西县看看家中父母。 大理寺卿和太医院院使很快就批准了他们的假。 诸多同僚看见他们的漫长探亲假,都报以艳羡的目光。 对此,大理寺卿和太医院院使只想说…… 你见过有谁回家一趟还带着陛下的口谕来给自己请假的吗? 于是,名为回家,实则查案的行程就此出发了。 天子给他们备着后手,另外命一行人假扮卫河墨和程子君的身形,往水西县的方向去,迷惑那些前来打探的人。 殷松泽在牢狱里面也有替身。 万事俱备,只欠出发。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欧阳文也跟着一起。 对此,欧阳文言之凿凿:“我刚好去监督监督牧庭生那家伙,看他有没有认真做事。” 卫河墨:“你不怕再被人下毒手了?” 欧阳文面色一僵,随即略带讨好之意,“你们不是一起去吗,有子君在,管他耍什么明枪暗箭,尽管放马过来。” 程子君睨他一眼,没说话。 豆豆第一次和这么多人出去,眼睛到处看,都看花了眼睛。 不过到底年纪还小,兴奋的劲头过去之后,就趴着呼呼大睡了。 说是十天的假,但是在路上就足足耗费了三天半。 这还是马不停蹄赶路的效率。 程子君叹气,小声和卫河墨咬耳朵:“要不是他们两个人在,我们一天就能到了。” 卫河墨趁着豆豆闭眼睡觉的时候悄悄亲了一下程子君,湿润的舌尖在唇瓣一触即离,“好啦,我们就快到了。” 程子君意犹未尽,狐狸眼直勾勾地看着卫河墨,声音有些沙哑,还故作委屈道:“只亲一下吗?” 卫河墨沉思:“按照这几天的规律来看,但凡过分一点,豆豆就醒了。” 程子君看看睡得毫无防备,还露着白肚皮的小崽子,斩钉截铁道:“你看他睡得这么熟,肯定不会醒的。” 说罢,便凑近身前,抬手压住卫河墨雪白的脖颈,贴着他的唇瓣摩挲,霸道地侵入唇内与他纠缠。 卫河墨眼眸渐渐湿润,闭上眼睛迎合程子君的动作,顺从地交付唇舌的主动权。 “哥哥……”豆豆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豆豆饿了。” “!” “咳咳。”卫河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速推开程子君,“豆豆先吃点糕点吧,我们等会儿再去吃好吃的。” 豆豆刚刚睡醒,迷迷瞪瞪的,根本没看清卫河墨和程子君在做什么,乖乖接过糕点:“好哦。” 等卫河墨一扭头,就看见程子君咬着牙,满是困惑和不解:“墨宝儿,你说他怎么每次都在这种时候醒?!” 对于程子君这一问,卫河墨也无法解释。 程子君又和豆豆开始了每天都会进行的问答:“豆豆,你去另外一驾马车上好不好?欧阳伯伯那里也有很多好吃的。” 豆豆:“可是豆豆不认识另外一个伯伯。” 他指的是殷松泽。 豆豆垂下脑袋,失落的眼中包着一汪泪水,“大哥哥你是不是嫌豆豆烦了,不喜欢豆豆了呜呜呜呜……” 程子君无奈地捂着眼睛叹息,“算了算了,你快点吃糕点吧。” “嗯嗯!”豆豆听到这话立刻变脸,一擦眼睛,哪里还有半点泪花,只顾着露出自己两颗洁白的小兔牙,冲程子君嘿嘿笑。 卫河墨在一旁乐不可支。 “他怎么就一点都不怕我了?”程子君百思不得其解,遥想当初,豆豆光是和他坐在同一辆马车里,都瑟瑟发抖得不成样子。 现在倒好,还会耍小心机骗他了。 “因为你对他很好,小孩子最敏锐了,知道谁会保护他。”卫河墨小尾指轻轻勾上程子君的手,和他交缠在一起。 “不过。”卫河墨悄悄对他说:“豆豆最怕你给他布置课业了。” 程子君闻言,看着毫不知情的豆豆,露出一抹微妙的笑容。 他残忍地对着鬼精鬼精的豆豆说道:“今天晚上我要检查你的术法学得怎么样。要是还没掌握的话,就罚你写十篇大字。” 第132章 豆豆一滞,连手上最爱的梅花糕都顾不上吃了,浑身充斥着悲伤。 “可是……可是呜呜呜呜。”豆豆嗫嚅半天,也没办法抗议,只能蔫蔫地摊成一团。 早知道就去伯伯的马车里了。 - 殷松泽口中的“朱宅”距离梨城县还有些远,不过他们一路走来,经过的地方看起来比刚遭遇地动时好多了。 百姓们把倒塌的地方重新修建起来,大街小巷恢复了往常的热闹,街上没有了随处可见的尸体和了无生趣的孩童。 欧阳文忍不住下来询问,“我之前来的时候,街上流落了很多孤儿,那些孩子的爹娘都在地动里丧命了,如今怎么街上一个也不见?” “莫不是……”欧阳文想到一个可能性,“都死了吗?” 大娘看他一眼,“哪能啊,他们都被接走了,有些发善心的老爷们一起开了个抚孤堂,孩子都在那好好的呢。” 欧阳文松了一口气。 大娘还给他指了指方向,“诺,就在那边,你能看见的最大、最气派的宅子就是了。” “多谢了。” 卫河墨他们也下了马车,这里街巷狭窄,行车不便。 “可要去看一眼?”卫河墨道。 欧阳文笑笑:“不必了。” 殷松泽看看大娘指的方向,小声说道:“那个宅子也在前面。” 卫河墨和程子君对视一眼。 不会那么巧吧。 事实证明,就是这么巧。 卫河墨一行人站在殷松泽口中的阴森宅院前,相顾无言。 殷松泽弱弱指着前面,“就是这里。” 不过牌匾已经被换成了“抚孤堂”,一点落魄的迹象都看不出来。 卫河墨:“来都来了,进去看看。” 他们几人进去倒也不显突兀,抚孤堂来来往往许多人,卫河墨他们很顺利就混入其中。 程子君左右看看:“这里布置得略显空旷了。” 欧阳文赞同地点点头。 正说着话,那厢就来人了,看起来是个管事的,他躬着腰讨好道:“几位是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卫河墨一愣,蹙着眉头试探道:“男孩?” 管事熟练地把他们引到另一处,穿过一道道楼廊,最终站定在一个房间外,“这里都是训好的孩子,带回去马上就能做事了,您几位慢慢挑拣。”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谁还不明白其中意思。 欧阳文语气暗带诧异:“你们把这些孩子带到这里,就是卖给大户人家做仆人的?” 管事听到他突如其来的问话,摸不着头脑,“贵人难道不是为此而来?” 欧阳文正要开口说话,被卫河墨轻轻拦住了,“不,我们初到此处,是看上了这个宅子,想问问这个宅子是官府的,还是私人的。” “哦哦,原来如此。”管事把欧阳文奇怪的质问置之脑后,上下打量几人,摇摇头道:“宅子是有主的,不买卖,让几位白跑一趟了。” 卫河墨:“真是可惜了,可否告知你家主人名号?我见这里清雅似画,颇想和他好好探讨山水园林之艺。” “实不相瞒,主人家是谁我也不知道,小的只是在这里做事罢了。” “几位不如看看这些孩子吧,给他们寻份差事做。我们这儿不做牙行的勾当,不卖人,您只要给他们发月俸就行。”管事说完这话,那头就有人急着唤他,他只能向卫河墨拱拱手,一溜烟跑了。 欧阳文:“奇也怪哉,我本以为是他们黑心地拿孤儿做买卖,谁承想还是不收卖人钱的。” 这下欧阳文是真的搞不懂了。 第119章 卫河墨正要说话, 忽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太对。 他四下看看,惊呼道:“豆豆去哪里了?!” 豆豆本来就矮,出门时就跟缀在卫河墨身后, 乖乖地紧紧贴着,去哪里都会和大人知会一声。 谁能想到, 一个小孩子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竟然不声不响地跑了。 欧阳文跳起来,“刚刚还看到他人在这里的。” 殷松泽猜测:“会不会看到这里和他同龄的小孩子多, 所以就跑去找他们玩了?” 卫河墨关心则乱,急得六神无主。 豆豆若是人类小孩也就罢了, 偏偏是个小兔妖, 万一不小心在人前泄露了原型…… 最后还是程子君的一句话把他安定下来, “没事的, 他还在这里面,不会出什么事的。” “而且, 我这段日子也教了他不少防身的术法,放心吧。”最后这一句, 是程子君贴在他耳边小声说的。 卫河墨提着的心稍稍放下来, “那你能感知到他去哪里了吗?” “好像……”程子君俊挺的鼻子轻轻嗅了嗅, “在那边。” - 豆豆还不知道自己的失踪把卫河墨吓了一跳。 他整个身体趴在地上, 小鼻子紧紧贴近地面嗅闻, “哥哥,是哥哥的味道!” 自打他一进到这里, 就觉得隐隐约约有一股很熟悉的气息。 跟着卫河墨他们越往里面走,味道越明显。 豆豆的一只小手拽着卫河墨的衣袍下摆,小脑袋一边转来转去地看,满脸魂不守舍。 我就悄悄去看一眼, 很快就回来。 豆豆在心里默念着。 他怕是自己太想找哥哥弄错了,于是决定自己先去探探路。 豆豆鬼鬼祟祟地抬头看看四周的人。 他们正在和管事说着话,说的是什么豆豆也不是很理解。 不过很好的是,没有人注意到自己。 豆豆猫着腰,蹑手蹑脚地就跑了。 这一跑,七拐八弯的,豆豆也不知道自己跑到哪里去了,只见左右两旁是巨大的假山,刚好把他严严实实挡住了。 “奇怪哇,明明刚刚闻到的就是这里……”豆豆疑惑挠头,那股风吹来的味道又消散了。 他不死心,绕了一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终于在一个树丛边的土地里闻到了。 “哥哥的味道怎么在这里消失了?”豆豆皱着小脸沉思,“难道哥哥钻到地里去了吗?” 说干就干,豆豆浑身是劲,两只胖嘟嘟的小手逮着那块地就开始刨。 尘土翻飞。 “要是能变回兔子挖就好了,现在这样挖也太慢了……” 他还记着卫河墨叮嘱过的,在外面不能随便变成原形。 豆豆嘿咻嘿咻地卖力挖着,手上全是黏糊脏兮兮的土。 只可惜一顿操作猛如虎,仔细一看,只刨出了一个浅浅的小土坑。 豆豆挖得满头是汗,时不时用手背擦擦额头,几次下来,脸上黑一块黄一块的。 最白的部位竟然是牙齿。 等卫河墨一行人找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卫河墨:“!!!” 他呼吸一滞,第一次有了想打豆豆小屁股的冲动。 “嗯?”豆豆听到背后有声音,往后面一看,卫河墨就站在他身后。 “哥哥!大哥哥,你们怎么找到豆豆的哇,豆豆找到哥哥啦,就在这里,哥哥在这里!” 豆豆开心得不得了,咧着小兔牙,一脸喜滋滋。 除开卫河墨和程子君,殷松泽和欧阳文都没听明白他一连串的“哥哥哥哥”是什么意思。 卫河墨先是一愣,随后无奈地把豆豆拉起来,“你应该先跟我们说一声,不然仅仅靠你这样挖,不知道要挖到什么时候。” 程子君适时递过去一条干净的湿帕子。 豆豆乖乖地被卫河墨拉起来,柔软的帕子仔细地把他脸上的泥擦干净。 “豆豆错了,下次不会了。” 把脏兮兮的小兔子翻新之后,卫河墨观察起眼前这方不起眼的土地。 卫河墨:“这里不太对。” 人多不便交流,程子君背地里给他传话。 【这里确实有妖气,而且,有一条地下通道,只是不知道通向何处。】 “哪里不对?”欧阳文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也没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卫河墨走了一圈,“这里有挖掘的痕迹,杂草相比起其他地方略显稀疏,是后来被补上的。殷大人,你当年来的时候,可有经过此处?” 殷松泽摇摇头,“这里太偏了,又位于后院,我那时只在前厅和中堂转了转。” 欧阳文跃跃欲试:“不如我们挖开来看看?” “动静太大,不妥。”卫河墨看看天色,“我们先走吧,免得引起他人注意。” 几人刚出去,管事就找上来了,“哎呀,可让我好找。我还以为几位已经走了呢。如何,可有挑中的?” 卫河墨和他打太极:“我们方才在四周转了转,这里的孩子数目不多啊。” 管事:“原先是很多的,不过一批一批送出去之后,可不就少了吗。” “既然如此,抚孤堂的孩子都有了去处之后,这处宅子该作何用处呢?”卫河墨向他打听。 第133章 “哎,就算只剩下一个孩子,这里也还是要开下去的,总有各种意外失亲的孩子嘛。”管事唏嘘道。 卫河墨拱手:“这方宅子的主人真是仁厚啊。对了,我们方才走到后面的假山处,那里怎么一点人气都没有?” “这个嘛,据说是后院还有其他的用处,所以先不作改动。不过,这也不是我这等人物能过问的。”管事讪笑,“几位还是不要乱走为好,免得冲撞了什么。” 卫河墨听出了他话里隐藏的警告意味,笑了笑:“是我疏忽了,小孩子爱闹,跑远了些,去寻人时恰好走到了那里。” 豆豆垂着小脑袋道:“豆豆下次不会乱跑了。” 卫河墨柔声哄道:“豆豆乖。” 见到他们的举动,管事不疑有他,“几位真的不再看看了?” 程子君拒绝道:“不必了,本就是想进来看看宅子买不买卖的。” 管事听罢,也不再挽留,“几位这边请。” 卫河墨一行人抬脚往外走去。 “嘎吱——”大门关上。 “我们去哪?”欧阳文摸了摸肚子。 卫河墨:“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他们就近寻了个客栈,暂且休息了一番。卫河墨还顺便给满身大汗的豆豆洗了个澡。 “豆豆,你能闻出来哥哥的味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吗?”卫河墨搓着他如同藕节一样的手臂,程子君则是一丝不苟地帮豆豆洗背。 看起来就是和谐的一家三口的模样。 豆豆跑了一天,在热乎乎的水里泡得几乎要睡过去,不过卫河墨一提到哥哥,豆豆立马就清醒了过来,“应该有……好多好多年了,豆豆要贴着地面才能闻到呢。” “这么久啊。”卫河墨若有所思地重复着,“那会有十几年吗?” “不,不,不。”豆豆的头摇得飞快,夸张地比划着手臂,“要是有那么——久的话,我根本闻不出来了!” 程子君捏住他的肩膀,“好好坐着,不许溅水出来。” “哦。”豆豆收回胡乱飞舞的手臂,听话地把身体埋到水里。 “好了,大功告成!”卫河墨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白嫩嫩的小兔胖崽,“以后不要坐在地上挖土了,不然你自己洗澡都洗不干净。” “嘿嘿。”豆豆乖乖一笑。 “我们今晚悄悄到地道里探路,看看地道是通到哪里的,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你的哥哥了!” “好耶!”豆豆振臂高呼。 是夜。 卫河墨和程子君带着豆豆从客栈潜了出去。 欧阳文和殷松泽睡得鼾声四起。 以防万一,程子君还给他们的房间用妖力设下了保护阵法。 夜晚黑压压一片,抚孤堂白日里看上去庄重的黑檀木牌匾此刻略显几分阴森。 豆豆不自觉往卫河墨怀里靠了靠。 “别怕。” 程子君的妖力覆盖在几人身上,他们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跳墙而入。 夜半三更,零星几只萤火虫飞在空中。 卫河墨:“到了,就是这里。” 豆豆有些发愁:“我们要怎么去哇,一起把这里挖开吗?” 卫河墨清浅的眼眸一弯,“豆豆这就小瞧大哥哥了,你看。” “哇——”豆豆顺着卫河墨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程子君轻轻一抬手,那一处的上方的泥土便神奇地飘在上空,露出黑黝黝的地道口。 掩盖在地下通道上的土被移开后,豆豆能闻见的哥哥身上的气息更明显了。 “就是哥哥!” 豆豆兴奋地倒腾着两条小短腿跑进去。 卫河墨紧随其后。 程子君进去后,飘在上方的土块轻轻落下,把通口遮挡得严严实实。 像是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 卫河墨掏出火折子,点亮之后轻轻放到豆豆手里,认真地看着他:“要跟着我们,不许乱跑,知道吗?” “嗯嗯!” 这个地道很宽阔,足够十人并排行走还有空余,不过墙壁上…… 火折子的火光一撩而过,卫河墨随意一瞥却直接僵住了。 大大小小的巴掌印在壁上,能看出最大的也不过十岁。这些小手的掌印沿着地道一直往前,密密麻麻。 可以见得当初这些孩子是怎么摸着黑,扶着刚刚开辟的、潮湿绵软的墙壁行走的画面。 第120章 “好多手手……”豆豆惊叹, 他还大胆地跑过去,把自己的小手印在上面比对,“这个和豆豆的一样大。” 卫河墨轻轻拉开豆豆, 凝神看去,这些大大小小的掌印都在卫河墨腰间的高度, 他要蹲下身才能看得仔细。 “这些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卫河墨抿唇,扶着墙壁站起来,看向前方看不见尽头的通道, “我们快些走,看看到底是通向哪里。” 程子君变幻成原型, 一只巨大的火红狐狸出现在豆豆面前。 “哇——”豆豆看着眼前飘逸的毛毛, 想摸又不敢摸。 程子君用吻部轻轻拱了一下卫河墨的腰, “嘤嘤。”快上来吧。 卫河墨抱起豆豆, 轻轻放到狐狸背部。 “啾。”他柔软的唇落在大狐狸湿漉漉的鼻尖,“有水水在真好。” 程子君不自觉地甩了一下尾巴, 这一动,小心翼翼趴在狐狸背上的豆豆没稳住平衡, 差点翻下去。 卫河墨眼疾手快把他捞了回去, 自己顺带也跨了上去。 大狐狸甩了甩头, 微微俯低身体, 一下子就窜出去了。 饶是程子君的速度够快, 他们也等了好一会才看见前面透出来的光。 “水水,停一下。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情况, 我们慢慢走过去。”卫河墨伸手轻轻揪了一下程子君的狐狸耳朵。 大狐狸的速度缓缓降下来,离洞口还有三四米距离的时候,他停下来,趴伏在地上, 好让卫河墨下来。 卫河墨抱着豆豆重新落到地面上,“豆豆你闻闻,这里有没有你哥哥的气息?” 豆豆沮丧摇头:“这里的味道太多了,豆豆好像闻到了,又好像没闻到。” “没事,我们一会儿出去看看。” 几人缓步向前面走去,卫河墨仔细探听了一下,什么动静也没有。 一路往前是倾斜的,洞口看起来很大,但是被严严实实挡住了,透出来的光只有边缘的一点。 他和程子君对视一眼,合力撑起眼前的地砖,探头向外看去。 地下通道通向的竟然是一座废弃的道观。 几人从通道上走出去,正好从道观的大殿中央出来。 “这里看起来荒废很久了。”卫河墨推了一下眼前的供台,它不堪重负地发出“嘎吱”的声响,随后便砰然倒塌了,激起一地灰尘。 他们从大殿中走出去,眺望远处,发现整座道观是在倾斜的山上建立起来的,满眼都是阶梯。 行走如此困难的道观,信众会有多少? 出乎意料的多。 卫河墨一路走下去,两边的树木上挂满了祈愿的木牌,密密麻麻,只是现在都爬满了苔藓,上面的字自然也看不清了。 他依次到丘祖殿、老律堂、炼丹阁、藏书阁还有玉皇殿和灵宫殿里面都看过了,“这里的神像、丹炉和书籍等重要的东西都搬走了,应该不是没落衰败,而是整座道观迁移到别处了。” 包括他们出来的三清殿,里面只剩下壁画和一些功德箱、供桌。 卫河墨一行人一路走到山门,抬眼看上去,古朴的石匾上刻着几个苍劲的大字—— 长生观。 “长生观?”卫河墨喃喃自语,忽然转身快步爬上台阶,“我们回一开始的大殿里看看。” 天色蒙蒙亮,豆豆也不是很怕眼前漆黑的山路了,不需要人抱着或拉着,他三步两蹦,很有活力地跟上。 一路上还不忘翻翻挂在树上的小木牌子。 等重新走一趟的时候,趁着天光,卫河墨才发现炼丹房旁还有一条小小的岔路口,不过卫河墨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回去看看壁画。 三清殿内满是灰尘,只有卫河墨他们三个人踩出来的脚印。 他举起手上的火折子,照亮墙上的壁画。 卫河墨努力地从满墙的神仙道君中找到自己想看的。 在壁画的最下方,画着一个看不清脸的蓝色衣袍道人,跪在主掌延寿的南斗六星君面前,最边上刻着“莲石道人画”。 “看来这里的观主就是这个莲石道人了。”程子君也看见了这个提款。 他对这种道观天然地就不抱有好感:“一个道观,残留的妖气倒是不少。不知道是不是被抓来的。” 卫河墨:“可惜藏书阁的书都被搬空了,不然还能从观志里看出点什么。刚刚在弟子阁里,我看到有些房间很小,还有些没搬走的床铺,看大小,应该就是给那些孩子睡的。” “一个道观,就算再大,也不需要这么多的道童……” 第134章 卫河墨敛下神思,转而问道:“这里距离客栈远不远?” 程子君:“马车两个时辰就到了。” 卫河墨:“好,先回去吧,到时候带着欧阳文他们过来看看,说不定殷松泽知道这个道观。” “大哥哥。”豆豆想了想,高高举起手上的牌子,“这个好像是我哥哥写的。” 他方才上来时,在那些坠在树上的小木牌子里感受到了哥哥的味道,但是同时又带着一股很浓的草木药味,两者交杂让他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鼻子有没有出错。 不过抱着不能放过的念头,豆豆还是把藏在怀里的小木牌掏了出来。 程子君接过看了看,“确实是妖留下的。” 卫河墨用衣袖擦了擦上面淤积已久的绿色苔藓,可惜即便清理掉了字迹也模糊不清了。 “不管怎么说,豆豆的哥哥确实在这里出现过。”他摸摸豆豆的小软脸,“很快就能找到哥哥了。” “嗯嗯!”豆豆的眼睛像星星一样闪闪冒着光。 几人通过大殿内的地洞原路返回。 等重新回到客栈的时候,天光大亮。 他们在外面的市集上吃了碗热乎乎的汤面,填饱了豆豆不停咕咕叫唤的肚子才回去。 欧阳文和殷松泽还在呼呼大睡。 卫河墨和程子君索性也回到房间休息片刻。 准确来说,是卫河墨,毕竟狐狸精的体力远超常人。 好不容易没有豆豆打扰,程子君光是躺在床上看着卫河墨的睡颜都觉得心满意足。 怕打扰到他,程子君只敢轻轻摸卫河墨的发丝,感受着胸膛前爱人清浅的呼吸。 他的手虚虚拢着卫河墨劲瘦的腰肢,鼻尖满是暖暖的淡淡的香气,缱绻在心头。 卫河墨这一睡,就睡到了午间。 程子君怕他饿了,饮食不规律会伤身,这才舍得叫醒他。 “墨宝儿,醒醒……”他一点一点地啄吻着眼前宝贝,鼻尖轻轻蹭过皮肤,痒痒的。 卫河墨迷迷糊糊醒来,一手还不忘推拒眼前扰人清梦的大狐狸。 “几时了?”刚醒的人说话还带着些许鼻音。 “该用膳了。”醒了更方便程子君下手了,他一改温柔的啄吻,长驱直入,在唇间辗转碾压,握在腰间的手不自觉收紧,将人紧紧收拢在怀中。 卫河墨快要喘不过气来,程子君仿佛要把这几天没亲到的都补上一样,不给他丝毫逃离的机会。 这会卫河墨彻底清醒了,他睁开满是水雾的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程子君刻意露出的紧实肌肉线条。 卫河墨被他扑面而来的荷尔蒙迷乱了心智,情不自禁地迎合上去。 好在程子君还记得要下去用膳,恋恋不舍地放开他。 卫河墨还呆呆地,没缓过来,红润的唇瓣挂着晶亮的水渍,小口小口地急促呼吸着。 程子君没忍住,又亲了一口,这才给被他亲得傻乎乎的墨宝儿换衣服穿鞋。 - “你们可算下来了,刚好,菜也上齐了,豆豆快来。”欧阳文热情地招呼豆豆。 他就喜欢和豆豆抢菜吃的感觉,否则吃起来没滋没味的。 豆豆不知人间险恶,噔噔噔就跑过去了。虽然没多久之前才吃了一大碗面,不过半夜出去了一番消耗也大。 他现在看着眼前浓油酱赤的饭菜,小嘴忍不住开始分泌唾液。 卫河墨一边吃一边说着话:“殷大人,你知道长生观吗?” 殷松泽愣了一下,奇怪他怎么会问这个问题,“自然是知道的。” 欧阳文:“何必问他,我也知道啊。” “欧阳大人也知道?”这倒确实在卫河墨意料之外,欧阳文一个京城的官员怎么会知道小地方的道观名号? “当然,不就在京郊嘛,那地方还挺旺。”欧阳文想想,卫河墨和程子君刚来京都没多久,不知道也正常。 京郊? 长生观难道是迁移到京都那边了吗? 卫河墨若有所思。 “不过你们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欧阳文眼疾手快,抢在豆豆前一步夹起最后一块红烧肉。 卫河墨:“因为,抚孤堂中的地道通向的就是长生观。” “咳咳咳……”欧阳文正咀嚼着,冷不丁听见这句话,嘴里的肉就这么呛在喉咙口里。 欧阳文猛灌几口茶水,噎下去后才说道:“我知道长生观有很多分观,不过怎么连这都有。” 殷松泽则是震惊地瞪大双眼:“你们是怎么发现的?半夜过去挖开了地道?” 卫河墨:“机缘巧合之下发现的。不过是个早已荒废的道观,壁画上刻着莲石道人的字号,不知道和京都的长生观有没有关联。” “莲石道人?”欧阳文仔细想了想,“没有听过这一号人啊。” 第121章 卫河墨不死心, “能详细和我说说长生观吗,它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京都的,平日里什么样的人会过去?” 这个问题倒是不难, 欧阳文的家就在京都,他最熟悉京都周围的事务了, “在我记事的时候,长生观就在那了,不过一开始只是小道观, 后来慢慢地人气才旺盛起来。” “那里的人来来往往,长生观免赠三炷清香, 加上许愿也灵。故而在百姓和权贵之间都有名声, 观主来来回回换了好几个, 现在这个好像叫什么……” 欧阳文话就在嘴边, 偏偏临时想不起来了,他求助似的看向殷松泽。 殷松泽果然记得, 他年前才陪着自家夫人去那里上香,祈愿什么时候能有一个孩子, “之前的老观主叫孔尚之, 几年前就仙去了。如今的观主是个年轻的道长, 叫孔文山, 是老观主收养的。” 欧阳文:“我到地方上巡察的时候, 也看到不少长生观的分观,他们的弟子多, 走南闯北,名号渐渐就打起来了。不少人专门请道长去做法事呢。” 殷松泽补充道:“不过都是围绕着京都,往外面扩散,所以两位没听说过也正常, 水西县到底是偏远了些。” …… 从他们一言一语中,卫河墨渐渐拼凑出了长生观的发家史。 由一个岌岌无名的小道观,厚积薄发,积攒了足够的人气香火之后,向外扩张,形成了“连锁企业”。 卫河墨越发觉得不对劲。 这样的发展未免太顺了些。 天底下的道观和寺庙多如过江之鲫,怎么不见他们能做到如此地步。 他按下心里的不解,“这样说来,这边废弃的长生观也是分观了,那为何会荒废呢?” 殷松泽也对此感到疑惑,“我记得,这里的长生观当年也是小有名气,应当不至于废弃才对。” 殷松泽当初和友人来此时,也曾去上过香。 “既然如此,不妨一起去看一看。”卫河墨刚说完,思忖片刻又改变了主意,“不,我和子君去就好,欧阳大人,麻烦你带着殷大人查查抚孤堂背后的主人究竟是谁,还有,查一下抚孤堂里面孩子的去向。” 这个抚孤堂是这次地动之后,为了安置那些孤儿才建起来的。 可是从地道的挖掘痕迹来看,已经有十几年了,那么地道里的那些小手印,如果还活着的话,如今都已经长大成人了。 他们去哪里了? 卫河墨脑中千回百转,还不忘叮嘱欧阳文:“不要打草惊蛇。” “放心。”这对欧阳文来说简直是小事一桩。 一行人兵分两路。 - “免一,你要不要吃?” 正是那群山匪。 右相一时半会没有任务下达,他们也乐得清闲。 在没有指令,不需要和其他人打交道的时候,他们倒是脱去了那层寡言冷寂的外皮,三三两两拿着在山里抓的兔子野猪野鸡烤了起来。 “你拿的是兔子,免一当然不吃。”身形较为瘦削的山匪绿青鄙视地睨了虎山一眼,“就像你给我烤蛇,我也不会吃。” 虎山一愣,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肉串,“拿错了,给你换一个。” 他三下两下把兔子吃完,连骨带筋吞咽下肚,转手从烤野猪上撕扯下一大块肉,“诺,野猪肉。也不知道你们哪里来的毛病,像我,我就不忌吃虎肉。” 因为免一是他们里面年纪最小的妖,所以他们都对他多有照顾。 免一没说话,默默吃起焦脆肉嫩的肉。 他们三人聚在一个火堆旁边,旁边有十余个这样的火堆,都坐满了人。 又或者说是,妖。 “还是这个地方好,在深山里,野物多,又没人,能放心摘面罩,憋死我了。”旁边火堆上的妖抱怨道。 “哈,不戴面罩,不得把那些胆小如鼠的人吓死。”有妖不屑地接话。 免一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却摸了个空。 放眼望去,这些妖的脸上竟都被行了劓刑,面中是一片深深的丑陋凹痕,看起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第135章 这是使用特殊的法器行刑的,残留煞气,根除不掉,纵然他们之中不乏修为够高的妖,也没有办法治愈自己的伤。 免一垂下眼帘,眼中闪过一丝害怕。 他总觉得有一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胆子很小,如果看见他这副模样,会不会不敢靠近他了? 可惜免一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人是谁。 绿青看免一面无表情地望着火,手指却用力地摩挲着地面,就知道他就钻进死胡同了。 “行了,免一,别想了。”绿青拍拍他的胳膊,“想起来了又能如何,我们也走不掉。那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做个不知前尘的工具,否则记起来了,偏偏逃离不了,岂不是比现在要痛苦万倍?” 虎山附和:“就是,你看看我,早就不想了。” 说是这么说,可是免一还是觉得心烦意乱。 他心里闷闷的,想去透透气,“我出去了。” “你去哪?”虎山问他。 “去打洞。” 绿青:“别管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烦就喜欢去吃草打洞。等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兔子的习性真奇怪。”虎山看着免一的背影,一边叹气摇头,一边猛啃烤肉。 免一寻了一条清澈的河流,他静静地蹲下身子,凝视着水面上那张可怖的脸庞。 如果鼻子还在的话,他的脸也算看得过眼。 免一撩起额角的头发,水面照出一道浅浅的疤痕。 过了一会,他变回了兔子,猛然扎到水里,把自己清洗干净之后才上岸。 免一使劲抖了抖毛,身上的水被甩了出去,然后一边晒太阳一边舔毛,把自己的毛发梳理得干干净净,而后又重新观察自己的兽形。 灰色的大兔子端坐在岸边,一身灰毛油光水滑,左边耳朵长着一小簇长长的白毛。 不看正面是挺可爱的,整个身子圆滚滚的。 兔子的三瓣嘴动了动,连带着胡须也翘了一下。 就是没有鼻子。 那一块光秃秃露着皮,凹陷下去,免一自己看着都觉得恶心。 他不禁回想起那个人说的话。 “你们也别想着跑了,跑了就是死。不过,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是不会轻易要你们的命的。既然在我的手下,那就要有个标志。” 于是他就对所有的妖都行了劓刑。 旁的妖怪对此倒是无所谓,只是觉得出去不戴着面罩有点不方便罢了。 可是免一始终在意他的脸。 这样……会吓到……的。 免一又开始拼命在脑子里回想,哪怕知道不会有结果也停不下来。 把自己折磨得到处翻滚,脑袋一下又一下撞着坚硬的地面。 “呼……”他吐出一口浊气。 不知道为什么,免一突然想去道观看看。 离这里不远,那个地道还是他挖的呢。 免一想,反正也废弃了,我再挖大一点也没事,就算挖空坍塌也没关系。 毕竟那一座废弃的长生观已经没有人会去了。 他心里焦躁,就想做点什么发泄。 与此同时。 卫河墨和程子君因为出门是坐着马车出去的,所以安置马匹和车架费了些时间。 没办法,欧阳文和殷松泽是看着他们出门的,不坐马车,难道要跟他们说自己坐狐狸去更快吗。 把马车随便停在路边也不太可靠,他们只能在路中找了家驿站,暂且安置了马匹才坐上狐狸牌坐骑出发。 “嗯?”大狐狸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看向山顶。 “怎么了?”卫河墨抱着豆豆下来,却发现豆豆也兴奋地蹦起来,有些语无伦次。 “哥,哥,哥哥!是哥哥的味道!我,走,走!”豆豆迫不及待地拽着卫河墨的衣袖。 卫河墨心里一颤,也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是豆豆的哥哥在上面吗?” “嗯嗯!” 程子君:“确实有一股很浓烈的妖气,应该刚刚进去不久。” “我们走。”卫河墨当机立断,带着豆豆飞速往山上跑。 程子君的妖气一直隐藏得很好,豆豆年纪小,修为不够,不过他的气息也被程子君掩盖起来了,所以变成原形在地里挖洞挖得正起劲的免一丝毫没有察觉。 直到听见若隐若现的声音—— “哥哥!哥哥!哥哥哇你在哪里……” 豆豆带着哭腔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免一不自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整只兔子仅用后腿支撑着,站起来茫然地环顾四周,连变成人形都忘了。 好熟悉的声音。 他为什么哭了? 哥哥是在喊谁……我吗? 免一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在喊,犹豫地问了一句:“你是谁?” 那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听到回应之后哭得更厉害了,“哇呜呜呜——哥哥你在哪里哇……” 免一刚想说,我就在这里啊,却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在下面,他是看不见自己的。 “我现在就出来!”免一难得着急一次。 卫河墨顺着程子君的眼神看过去,知道豆豆的哥哥怕是在地下,就在他们昨天来的地道里面。 豆豆眼睛含着眼泪,止不住抽噎。 他听见了哥哥熟悉的声音,还有熟悉的味道,可是就是见不到哥哥在哪里。 把他急坏了。 第122章 免一慌慌张张从地道里蹦出来。 因为摸不清外面的情况, 他在焦急的状态下极力想起变回人形的方法,这才敢出去。 他第一眼看见的是豆豆哭红的眼睛。 紧接着才看清楚眼前这个小萝卜头的全貌,不由得呆愣了一下。 好胖的娃娃。 嗯…… 在程子君的每日投喂下与卫河墨的宠爱下, 豆豆过得很是滋润,平日里也不怎么出门, 最大的运动量也就是和程子君学学术法。 尽管免一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在免一的潜意识里,豆豆还是个瘦瘦小小的豆丁呢。 故而他看着眼前脸蛋肉嘟嘟, 小肚子也鼓鼓的豆豆,踌躇了片刻。 “你是在叫我哥哥吗?” “是, 是呀。”他打了一个哭嗝, “哥哥呜呜呜呜呜, 不记得豆豆了吗, 豆豆是你的弟弟啊……” “弟弟?”免一喃喃自语,神情看起来有几分恍惚。 豆豆发觉哥哥长高了好多, 不再是他记忆里的模样了。 卫河墨初见豆豆,也有些意想不到。 根据豆豆的描述, 他还以为豆豆的哥哥年岁也不大, 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结果现在一看, 身板壮实、高挑。 说是及冠了也有人信。 “哥哥, 你为什么要戴着黑乎乎的布哇。”豆豆一看见免一就迫不及待扑上去, 软趴趴地黏在免一的腿上。 免一僵住身子,在他有限的记忆里, 从未接触过这样绵软弱小的生物。 他生怕自己一用力,腿上这个胖胖的小崽子就飞出去了。 “因为不好看。”免一自己都诧异自己对他有如此的耐心,这一点也更让他对豆豆的说辞深信几分。 连在血肉里面的亲情就是如此奇妙。 豆豆从前在他身边皮惯了,不让做什么偏要做, 此刻听到免一这么一说,他不高兴地哼哼两声,“谁说的,哥哥最好看了。” 说着,短短的四肢便以极为灵活的姿势爬上去,搂着免一的脖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免一脸上的面罩扯下来了。 免一:“!!!” 他阻挡不及,眼睁睁看着豆豆就这样扯下来了。 免一提心吊胆,一眼不眨地看着豆豆的反应。 豆豆看起来像是被吓到的样子,免一怀里软软的身体都僵直住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 豆豆惊天动地的哭声回响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横梁上的灰尘都被震得簌簌落下。 免一听不清豆豆在说什么,只能轻轻抱哄着:“对不起,是我错了,别哭别哭,我马上带上,把你吓坏了吧。” 豆豆:“呜呜呜冬冬啊啊啊壳五的坏银……” 他想说哥哥这样是不是好痛,想问问是哪个可恶的坏人把哥哥伤成这样的,可是情绪激动之下,语言根本组织不起来。 卫河墨没想到豆豆哥哥的脸上有这样的伤,瞳孔微微一缩,愣怔在原地。 他抿唇,抬眼看了看程子君。 程子君揽在他肩上的手拍了拍,悄声说道:“没什么大碍,小问题。” 那厢豆豆也想起来程子君这个师父来了,他扭着身子从免一身上想跳下来。 免一以为他被吓得不轻,害怕他了,于是想走。 虽然不舍得,但免一还是轻轻蹲下来,然后松开抱着豆豆的手。 看着豆豆一边用小手擦眼泪,一边跑开,离他越来越远,最后投入另外两个陌生男子的怀中时—— 免一心里酸涩得发疼。 第136章 但没过一会儿,他听见豆豆说的话,那股说不清的酸意又消下去了。 豆豆:“大哥哥,快帮帮我哥哥,能不能帮他治好伤,哥哥的鼻子好痛,还有,哥哥好像不记得我了……” 他瘪了瘪嘴巴,极力克制自己再次想落泪的情绪。 程子君替他擦了擦眼泪,带着卫河墨随即缓缓走过去。 免一看着他们,下意识露出警戒的表情。 面前的人看起来只是个凡人的模样,但是他矜贵的气度之下隐藏着的强大威慑,让免一后背冒出了冷汗。 “你能治?”免一有些怀疑。 程子君瞥他一眼,微微放出了收敛的妖气。 “!” 免一猝不及防面对如此威亚,差点昏过去。 程子君只是想打消他的怀疑,免得他不配合,见到起效后迅速收回气息。 “坐着吧。”卫河墨从地上找到一个废弃的蒲团,拍去上面的灰尘,轻轻放在免一身旁。 免一魂不守舍地坐下了。 程子君仔细观察他脸上的伤口,同时输出一丝妖力在他的筋脉里游转,“你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免一:“是。” “应该是忘忧丹,这种丹药可以让人将前尘尽数忘却,不过这种丹药已经失传很久了。”程子君收回手,冷静道。 “那,能治好吗?”豆豆眼巴巴地看着程子君。 “这是小事,不过最大的问题不是这个,也不是脸上的伤。” 免一听到程子君这么说,也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眼眸中闪过一丝郁气。 程子君:“他的脑中有一只古怪的虫子盘踞着,控制他的一举一动。” 免一难得苦笑:“这是观主用来控制我等的手段,只要不听从命令行事,轻则疼痛三日,重则……” 他看看豆豆紧张的小脸,把嘴里血腥的说辞咽了下去,改用更温和的句子说道:“重则被啃食殆尽。” 免一自以为温和的说法还是把豆豆吓一大跳,他听见有虫子在哥哥的脑子里,本就紧张,结果得知这虫子还是要命的虫子,眼泪终于是憋不住,哗哗哗地流下来。 最可怜的是,豆豆不是嚎啕大哭了,而是安安静静瘪着嘴,一抽一抽无声地啜泣。 他怕打扰到程子君给哥哥看病。 程子君:“要把虫子弄出来不容易,只要轻轻一动他的主人就会察觉,不过我可以让虫子进入休眠期,这样也没人能奈何得了你。” 免一眼睛爆发出极大的光芒,“多谢恩人!多谢恩人!”他没想到还能有逃脱的一天。 在这一刻,免一无比感激自己今天选择来到这里。 “但终究还是要杀死虫子的主人你才算真正的解脱,否则也不利于你修炼。虫子休眠在你的脑中,你的身体稍有变化都会影响到它。”程子君在免一体内游走的妖力从他的七窍中游出,顺便带走了覆盖在他伤口上的煞气。 免一面中时刻刺痛着的伤口被一阵风拂过,然后便是一阵清凉瘙痒之意。 “你且安睡片刻吧。”程子君手指点在他的眉心,轻轻一弹,免一就倒了下去。 卫河墨心中松懈下来,他对豆豆说道:“好啦,等你哥哥醒过来他就会记起你了。” 终于替豆豆找到了哥哥。 他的哥哥看起来还和这座废弃的道观关系匪浅,想必也知道许多。 此行可以说是一举两得了。 豆豆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哥哥了,现在紧紧攥住哥哥的手,不敢松开。 卫河墨心疼地摸摸他,“乖豆豆,不哭了。对了,你哥哥叫什么,不然等他醒来都不知道怎么称呼了。” 豆豆被卫河墨的问话转移了注意力,也忘记哭这回事了,大声自豪地说道:“哥哥有一个超级超级好听的名字!” “哇,是什么啊?”卫河墨很捧场。 “草草!” “咳。”程子君没忍住干咳一声。 卫河墨恍然大悟,“那你们连起来的名字就是豆草了?” “嗯嗯!”豆豆见到卫河墨理解了他们名字的含义,兴奋又用力地点头应和。 程子君一脸匪夷所思,他悄悄贴过去,“墨宝儿,你怎么知道?” 卫河墨忍俊不禁:“因为豆豆除了你做的菜,最喜欢吃的就是豆草了。” 原来如此。 程子君恍然大悟。 在以前,豆豆和他哥哥最喜欢吃的食物就是豆草了。以最美味的食物作为自己的名字,这样的取名方式真是简单又直白。 几人说话之间,躺在地上的免一也有了清醒的迹象,他眼皮眨了眨,缓缓睁开眼睛。 迎接他的是豆豆大大的笑脸。 “哥哥!” 免一,又或者说草草,迟钝地唤了一声,“豆豆?” 他坐起来,以往的记忆全然恢复了,他欣喜若狂地抱着豆豆,“对不起,哥哥忘记你了。” 他把脸埋在豆豆的颈窝,一想到豆豆在他不在的这些年过得有多孤单,眼泪便止不住。 当初就不应该出去。 草草心想。 豆豆小大人般叹了一口气,“哥哥都这么大了还爱哭鼻子。” 全然忘记了刚刚是谁哭得稀里哗啦,眼眶通红。 草草笑了一下,给自己擦眼泪的时候碰到自己消失已久的鼻子,又没忍住。 说到底,他原来也只是个少年,一朝出深山,被恶人捉走,前尘忘却,受了不知道多少苦。 现在想想,只觉得恍若隔世。 等他哭完发泄情绪之后,卫河墨才问起正事,“你说虫子是观主控制你们的手段,是长生观的观主吗?” 草草点点头,“对,就是他,他用这种手段控制了很多妖。” “这个道观下面的地道通向城里的一座老宅,地道里还有很多小孩子的手印,这是怎么回事?” 草草沉吟片刻,他面带愧色:“这些小孩子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又或者是买卖而来的。观主每年都会收集很多这样的孩子,然后命人筛选,体质健壮的单独放置喂养,然后便会从这样的地下通道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到道观中。” 第123章 卫河墨突然想起炼丹房旁边的那一条小路, 升起了不详的预感。 草草:“观主会从里面选一些根骨好的做道童,不过人数寥寥无几,所以大多数都是被拿去练丹了。” “炼丹……”卫河墨一阵寒意袭来。 “是。”草草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卫河墨, “因为这些都是流浪的孩童,所以失踪了也没有人关注。” “剩下那些没有被挑走的, 就留着培养长大,毕竟要运送这么多的财物也需要人手,还有些被送到别处, 充做小厮丫鬟,都成了耳目。” “我们这些妖都是被他设法捉来的, 违背不了他的命令。据说, 观主用这些孩童去炼制的就是长生丹, 他已经活了很久了, 等年寿到了,他就会失踪一段时间, 再次出现就是一副崭新的年轻身体。” 卫河墨指了指壁画:“上面画的莲石道人就是他?” 草草点点头。 “他现在是不是在京郊的长生观,从前的名字叫孔尚之, 现在叫孔文山?”卫河墨想起欧阳文和他说过的有关于长生观的事情。 果不其然, 草草再次点头肯定。 “他还会命令你们做些什么?” “除了帮观主收拢用于炼丹的孩童以外, 平日给我们下达命令的不是他, 而是……” “右相。”草草说出一个人的名字。 卫河墨震惊地瞪大双眼, “右相?” 右相一个朝廷大臣,怎么会和这种邪道纠缠在一起? “这……我也不知道他们私底下做了什么交易。”草草挠挠头道:“我们之所以出现在山定州, 就是因为右相命我们除掉一个人——这次的赈灾大臣欧阳文。” 卫河墨和程子君对视一眼。 原来让欧阳文倒霉万分的罪魁祸首在这里。 草草把他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右相和长生观的孔文山有什么交易他确实不知道,不过,右相每年都会搜集很多奇珍异宝,用各种渠道送到长生观。 因而各处的长生观都有地下通道, 方便行事。 这些通道都是由原型擅长挖掘的妖打造的。 他们这些妖收到要运送的消息之后,就会秘密聚在京都郊外等待,然后右相的人会把这些金银宝贝交到他们的手上,再根据命令送到各地的长生观。 京都内有国师在,他们这些小妖都不敢入内,右相也怕被发现,所以也不准许他们进京。 先前豆豆察觉到哥哥草草的气息,一路追逐到京都,想必就是草草东跑西跑路过时被豆豆发觉了。 但那时他根本就没注意到自己身后还缀着一个小妖怪,故而与豆豆错过了这么多年。 草草还和他们说起一桩陈年旧事。 当年,右相从宫内把珍品偷运出来,命手底下的妖送往长生观时,那间废弃的朱宅就是临时落脚的地方。 第137章 恰好殷松泽闯了进去,那几人不想惹麻烦,看殷松泽的蠢样断定他不会坏事,于是就一起瞒下来这件事。 没想到殷松泽竟然偷偷顺走了一个金杯。 而孔文山在私下把玩欣赏时,突然发现明明是一整套的八金杯,却少了一只。 孔文山勃然大怒,去质问右相,右相才发现不对劲。 奈何这时候殷松泽已经上京赴考了,还考了个不错的名次。 右相暂且拿他没办法,十几年前他的权势还没到如此鼎盛的地步,只能从自己众多女儿中挑选了一个,派到他身边盯紧这个人。 至于那天晚上的几个人与妖,办事不利,进了长生观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原来是这样,可欧阳文发现金杯之后你们要杀他情有可原,在他还未到梨城县时,我听闻有山匪劫道,普通的山匪可不敢动朝廷的人,想必那群山匪也是你们吧?”卫河墨虽是询问,但是神情中已经有几分确定了。 “确实是我们。”草草解释,“一开始是因为右相要扶持他的人上去,所以欧阳文必须出事离开,后来就是因为他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 卫河墨昨天晚上还在地道里隐约看见几株熟悉的植物,似乎是某种粮食作物,他试探道:“右相要扶持他的人做赈灾大臣,应该另有目的吧。” 草草惊讶于卫河墨的敏锐:“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皇宫的东西不能流落出去,观主只能自己私下欣赏,但是他还要大量的银子,筹建新的分观,此外,观主视财如命,长生观的符纸在外卖出高价。” “因此,他时常想右相索要财物。右相虽然不缺金银,但是也不够观主这般挥霍,故而他时常从朝廷手中昧下粮草,高价卖与粮商,以兹暴利,私盐、茶马的贩卖司里也不乏右相的人。” 怪不得欧阳文跟他说,以往关乎赈灾运粮的事情都是由右相的人主导行事。 卫河墨心想。 欧阳文阻挡了旁人的财路,难怪被紧紧盯上了。 “对了!”草草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的同伴还在别处等我,我这么久都没有回去,说不准他们会找过来。” 程子君:“他们已经来了。” 一只蛇精,一只虎精。 卫河墨一愣,看向门口。 那里飞快窜上来两个同样带着黑面罩的人。 绿青:“免一你在——”哪里? 他的话还没说完,程子君一挥手,就把他们两个弄趴下了。 “来都来了,就一并治了吧。”程子君漫不经心道,“摸不清他们的想法,还是先下手为强,免得他们背后告密。” 草草一时语塞。 他看着两个同伴毫无准备地倒在地上,脑袋刚好磕在大殿的门槛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虽然知道以精怪的体质,这一下就像被蚊子叮了一下,但是看起来还是有些牙酸。 豆豆则是崇拜地看着程子君:“大哥哥好厉害,一挥手就放倒他们了,豆豆也想学!” 程子君嘴角抽了抽:“不要好高骛远。” 豆豆:“好吧。” 程子君把刚刚在草草身上使的招数重新施展了一遍。 绿青和虎山同样一脸恍惚地醒来。 绿青倒是没什么亲人,他从前就是在自己的地盘里修炼,直到冬眠的时候被道士发现,趁着他虚弱的时候下手,从此沦为孔文山的走狗。 至于虎山,他是一山霸主,虎子虎孙众多。本是想着下山到人类的城镇去买几本开蒙的书籍,让自己的子孙做个有文化的妖,谁能想到刚好被孔文山察觉,使计捉了去。 虎山悲从中来:“啊——我的儿们啊——嗷呜……” 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他那群傻乎乎的孩子怎么样了。 哎…… 卫河墨无声叹气。 他对这个未曾蒙面的长生观观主产生了极大的厌恶。 仅仅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就能做出这么多罪大恶极的事。 等绿青和虎山稍微冷静下来之后,草草上前和他们解释清楚如今的状况。 绿青的神色从茫然到感激,他摸摸自己的脑子,得知里面让妖痛不欲生的虫子已经没有了作怪的能力之后,眼眶充满热泪。 他一条冷血动物,也在情绪激荡之下给程子君磕了一个很大的响头。 “恩人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驱使,我定然全力以赴。” 虎山没想到被这条狡猾的蛇抢先一步,他暗自瞪了绿青一眼,猛然上前把绿青挤开,“我也是!我也是!” 程子君瞥他们一眼,“我没有什么需要你们做的。” 也是,此等大妖怎么会缺少跟随者。 绿青讪笑着摸摸鼻子,真好啊,鼻子也长回来了。 他眼睛转了转,看出他和卫河墨的关系不一般,于是机智地转移了对象,“这位公子有什么吩咐也是一样的,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畏惧!” 看到程子君面上露出赞赏的神色,绿青就知道自己误打误撞选对了。 虎山看绿青这样说,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也照搬不误。 卫河墨清润的眼眸微微一转,“既然如此,那你们继续潜伏着吧,看看能不能收集些右相和孔文山交往的罪证。” 绿青毫不犹豫地应下了,“公子有所不知,右相和观主自以为控制了我们,从来不设防备,这一点很容易。” “那就好。” 虎山则期期艾艾地问道:“是不是等此事了结,我们就自由了?” 程子君给予他们肯定的答案:“没错,等将虫子的主人杀死,在你们脑中安眠的虫子就彻底没有威胁了。” 虎山燃起斗志,粗声粗气道:“好!我一定要叫他尝尝我的厉害!” 他们都恨孔文山恨得牙痒痒。 “那我们便先回去了,出来的时间够晚了,不过……”绿青想了想,谨慎地对程子君说道:“还望大人再给我等设下障眼法,免得回去被看出什么破绽。虽然同为精怪,但是我们之中有些人已经彻底将孔文山奉为主了,唯他是从。” 程子君走到他们面前,简单地点了几下,他们看上去又是原先的样子了。 豆豆这次没那么难过了,他知道哥哥已经好了,现在的样子是假的,“哥哥。” 他把自己的脸凑到草草的手心,给他加油鼓劲:“哥哥加油哦。” 草草失笑,“好。” 第124章 刚刚才找到的哥哥转眼就要离开了, 豆豆虽然有些不舍得,但是他知道哥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于是乖乖站在卫河墨身边。 草草和绿青他们回去之后,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只是有人问了一句你们去了哪里。 被绿青敷衍过去之后就没再追问了。 卫河墨和程子君则是前往炼丹房。 这里长满了杂草,比别的地方要茂盛许多, 长得最高的都要比豆豆还高了。 程子君清空一条小路,和他们一起进去。 炼丹房里面空空一片,所有的东西都被搬走了, 卫河墨倒也不意外。 他拐进旁边那条小路,这里更加难走, 灌木丛生。 卫河墨突然问程子君:“你说, 这下面会不会埋着人的尸骨?” 他说这话的时候避开了一点豆豆, 怕他被吓到。 程子君闻了闻, 没闻什么。 已经过去太久了。 他用妖力向下探查了一番:“确实有白骨,粗略来看, 应当有数百具了。” 淤积在地下,交错叠积在一起, 说是尸坑也不为过。 卫河墨吸了一口凉气, 眼神带着不忍, 他垂落在两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一瞬, “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这条窄路七拐八弯的, 一直走到底是一面岩壁。 豆豆抬起头呆了呆:“哥哥,没有路了。” 卫河墨抬头仔细看了又看, 往岩壁左侧的方向指了一下:“那里好像有个山洞。” 不高,差不多三米的模样,不过洞口被一个巨大的石块挡住了。 程子君把他们挡在身后,“我把石头弄下来。” 卫河墨怕石头掉下来的声音太大会伤到豆豆的耳朵, 双手覆上豆豆的耳朵,帮他捂住。 程子君用巧劲,妖力化为实体在大石头的周围一撬,石块松动几分,尘土簌簌从高空落下。 “彭!” 堵住山洞的石块飞速坠落,砰然砸在地上,分解成大小不一的石头朝四周滚去。 “走,我们上去看看。”卫河墨挥了挥眼前溅起的土雾,抱紧豆豆。 程子君带着他们一眨眼就跃上去了。 这个山洞有一股很奇怪的味道,带着隐约的腥臭味,但又不是纯粹的臭。 山洞很窄,只能单人行走,卫河墨还需要微微弯着腰才不触碰到顶部。 一路上还有细碎的褐色片状物,散落在两侧。 “这里好像有妖气。”程子君犹疑了一下,不是很确定。 第138章 “好像?”卫河墨第一次听见程子君不确定的判断。 程子君也满头雾水:“刚刚进来时妖气冲天,可是过了一会儿,又什么味道都没有了,好像只是错觉一样。” 程子君说着说着,从上到下,从左边到右边,都仔仔细细地查探了一番,他摇摇头:“没有了,一点妖气都没有了。而且方才进来时的那股妖气,现在想想也毫无头绪,根本想不出是什么妖。” 卫河墨眼神里透露着惊讶,他抿了抿唇道:“这就更说明此处有问题了。” 能让程子君都觉得困扰的…… 卫河墨的动作更加警惕起来,他拉紧豆豆,凭借火折子的光一点点小心地向前走去。 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那些褐色的片状物缓缓挪动,一点点聚拢到一堆。 卫河墨走着走着,问道:“水水,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好像突然有风了?” 刚才进来时,这边久未通风,很是闷臭。 现在竟然微微吹起了些许凉风。 “难道是尽头还有一处洞口?”卫河墨侧过身想和程子君说话,可是身后空无一人。 卫河墨心头一跳,眸色倏紧。 电光石火之间,卫河墨猛然下腰触地,险之又险地躲开前面呼啸而来的攻势。 还来不及看清眼前是什么东西,卫河墨凭借着平日在院子里和程子君训练剑术的肌肉记忆,反手利落地抽出斩妖剑格挡在身前。 一道银光出鞘,许是感受到了什么,剑身上隐隐浮现出符文的印迹。 “嘶——” 尖锐高频的叫声从前面传来。 卫河墨定睛看去,眼前是一团褐色的长条不明物,扭曲挣扎着身躯,像蚯蚓一样。 不过是放大版的。 它似乎被程子君设在卫河墨身上的保护阵伤得不轻,但很快就缓过来了。 不过,与其说是缓过来了,不如说是它受伤散开,然后重新凝结成一团新的怪物。 卫河墨并不怕它,他担心的是豆豆。 如果说豆豆和程子君在一起还好,但若是像他一样,被怪物单独攻击,豆豆一个小妖扛不住。 卫河墨双眼紧紧盯着眼前的褐虫,心中暗骂:明明确实抓住了豆豆的手,结果不知怎的居然中了招。 新凝聚而成的怪物有所忌惮,不敢轻易有所举动,只是在地上以卫河墨为中心不断盘旋着。 卫河墨纤长白皙的手指渐渐收紧握住剑柄,手臂的肌肉鼓起,看上去修长瘦弱的躯体却饱含力量,此时蓄势待发。 “嗡嗡嗡!” 几乎就在同一瞬,褐虫和卫河墨同时动了起来。 它扑上来的同时前端猛然裂开一个大口,带着要把卫河墨吞噬进腹的狠意。 但还是卫河墨的剑更胜一筹。 卫河墨没有什么绚丽的动作,只是找准褐虫连接最为薄弱的地方,寒光闪过,剑尖直直刺入。 卫河墨自身的功德金光加持了这一剑的威力,来势汹汹。金白交错间,褐虫无力抵抗,只能被死死钉在岩壁上,无处挣扎。 它不断发出“嘶嘶嘶”的声音痛吼着,在狭窄的岩壁间回响。 斩妖剑难得有机会出鞘遇见真正的妖,剑身的符文闪烁不止,好像在吸收褐虫身上的力量,随着斩妖剑越来越亮,褐虫也逐渐僵直着身子不动了。 卫河墨见状,手腕一翻,动作干脆利落地将剑拔出。 褐虫在剑身抽出的那一刻,化为齑粉,与地上的粉尘融为一体。 卫河墨手持斩妖剑,匆匆忙忙向来时路寻去,口中焦急地唤着豆豆的名字。 “哥哥!” 卫河墨:“豆豆,你在哪里?你没事吧?” 听见声音,卫河墨加快速度跑过去。 豆豆和程子君待在一起,很安全。 他方才还和卫河墨手拉着手,结果走到一半就稀里糊涂地和卫河墨失散了。 程子君察觉到不对劲的第一时间就抓住了豆豆,但卫河墨在豆豆的前面,程子君只是晚了一瞬,卫河墨就被山洞里设下的阵法带走了。 第125章 要不是顾忌着强行破阵会对卫河墨造成伤害, 程子君差点就把这个破山洞掀翻来找人了。 所幸没过多久卫河墨就自己出来了。 “墨宝儿,你没事吧?”程子君着急忙慌抱住他,一贯冷静自持的神情被打破, 眼神中充满着担忧。 豆豆也抿着小嘴抱住他的腿。 卫河墨摸摸程子君。 程子君被吓得兽瞳都显现出来,竖立的瞳仁紧紧盯着他, 生怕卫河墨再一次消失在他面前。 “没事的,别担心,我的剑术还是你教的, 难道你还不放心吗?”卫河墨含笑从程子君的怀抱中离开,反手抽出腰间的剑在他面前晃了晃。 “虽是如此, 可是我还是……”程子君眼眸垂下。 卫河墨亲亲他的眼睛。 程子君张嘴:“这样危险……” 卫河墨亲亲他的鼻子。 程子君欲言又止:“下次不管去哪里都要握着我的手……” 卫河墨又亲亲他的嘴唇。 程子君无奈叹气:“好吧, 墨宝儿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做不到一直把卫河墨禁锢在他身边, 光是想到卫河墨可能会出现失落的眼神, 程子君就已经感觉心口隐隐闷痛了。 卫河墨把大狐狸哄好了,松了一大口气。 豆豆刚刚一直用他胖短的小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但是手指之间的间隙张得很开。 他不知道自己露陷了,圆溜溜的眼睛还在转来转去地看。 卫河墨忍俊不禁, 捏了一下他的脸蛋。 豆豆嘿嘿一笑, 放下欲盖弥彰的手:“哥哥, 你在里面是不是打坏蛋了?我闻见了好臭好臭的味道。” “里面应该是一只虫妖, 虽然我已经将它杀死了, 但是这只褐虫似乎能重新凝合。”卫河墨指了指周边的褐色片状物,“它就是由这些变化而成的。” 程子君眼神沉下去, 看向这些方才没注意到的像泥土一样的东西。 他捡起一片,仔细观察。 豆豆也好奇地拿起一片看,他还凑近闻了闻,“咦惹, 好臭。” 但是豆豆描述不出来是什么臭味,只觉得闻起来难受。 他嫌弃地想丢开,没想到褐片竟然死死黏在了他的手上,像是活着的一样。 豆豆吓得哇哇大叫:“哥哥,大哥哥救救我啊!” 卫河墨一惊:“豆豆!” 褐片像是欺软怕硬似的,卫河墨刚靠近豆豆,它就识趣地掉在地上。 豆豆泪汪汪举着自己的手指,上面红了一片,带着刺痛感,细看手指还有些肿。 程子君拂过他的手,没一会儿就褪去了红肿。 豆豆这下子不敢随便乱摸了。 他缩得像个小鹌鹑,乖乖靠着卫河墨。 “这个应当是虫妖褪下来的壳。”程子君捏碎手里的褐片,“但是还残留着妖力,所以感受到生人的气息之后就会凝聚在一起,试图杀死闯入者。” “这是那个观主孔文山留下的吗,难道他也是妖?”山洞就在道观内,卫河墨很难不把虫妖和孔文山联系在一起。 “也不对。”卫河墨蹙眉,马上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如果妖的话,应该不会建自己最讨厌的道观,也不必拜长生仙君,自己修炼就能延年益寿了。” 程子君:“方才豆豆的哥哥还有那只虎妖和蛇妖没有提及,妖最能感受同类了,孔文山应当不是妖。” “糟了。”卫河墨突然想到什么,眼神一凝,“既然他在山洞留了后手,那岂不是会察觉到这边的异常?” 他和程子君对视一眼。 卫河墨当机立断:“我们要快点回去,不能让他跑了。” - 京都,右相府。 卫河墨他们离开没多久之后,右相就察觉出不对劲了。 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出了大案的这个时节,说自己要回乡探亲。 虽然大理寺那边的探子传回消息说殷松泽还在牢房里待着,但右相还是心存疑虑。 他沉吟片刻,叫来心腹:“叫免一他们时刻注意山定州的动向,一旦发现可疑的人,立马动手。” “是。” “备马,我要去长生观。” …… 右相拉着满脸不耐烦的青年上马车,好声好气劝道:“吉祥乖,好久没去了,今天陪爹去道观拜拜。” 他把所有的耐心与爱都存放在这个痴傻的儿子身上。 孙吉祥坐不住,他在马车上扭来扭去,东砸西砸,好在马车是加固过的,他怎么使劲也砸不坏。 他不说话安安静静时颇有一番右相年轻时的风范,儒雅清润,身形挺拔,微微笑起来时更是显得胸有锦绣,才识卓绝。 这是右相费尽千辛万苦才教出来的。 可惜一开口,这种假象就全然不复存在。 “不去啊啊啊啊!我说了不想去。”孙吉祥大叫,像个三岁小孩一样耍赖大哭,整个人趴在右相的腿上,把鼻涕眼泪都抹上去。 第139章 “唉……”右相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每次都这么抗拒,明明吉祥平日里很乖,只是自己玩自己的,偏偏一去长生观就满是抗拒。 别的也就算了,这一点右相是不会纵容他的。 他闭上眼,充耳不闻,任由儿子哭得嗓子都哑了也不管。 “吁……”马车绕开满是百姓的正门,照旧停在长生观隐蔽的后门。 孙吉祥哭累了,一抽一抽吸着鼻子。 “来,吉祥,跟爹下去。” 孙吉祥不理他,自顾自哭自己的。 “孙公子又闹脾气了?”孔文山缓缓走来,右手上还搭着一根雪白的拂尘。 他的面容看起来很年轻,挂着和善的笑容,但是眼眸却很深邃,黑得不见光,不知道是不是瞳孔太大的缘故,当他直勾勾看着人时,会显得有些瘆人。 孙吉祥听见他的声音,吓得打了个嗝。 “快下来吧,我这里有好玩的。”孔文山哄着他,“是很难得的象牙球,可以给你当蹴鞠踢。” 纵使右相知道他的奢靡做派,也还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孔文山手里的象牙球自然也是宫廷造物,内部刻着镂空精致的祥文,层层叠叠转动起来时让人眼花缭乱。 通体洁白,制作繁复。 这样应该被小心赏玩的珍宝,孔文山把它当作蹴鞠。 孙吉祥被吸引住了,他探了脑袋出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然后眼睛就挪不开了。 “真的给我玩?” “当然,我从来不骗人。” 右相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嘴角一抽。 见孙吉祥高高兴兴捧着球,孔文山挥了挥手,身后的道童便把孙吉祥带走了。 右相对这个流程已经习以为常了,他收回凝视着儿子的目光,转而与孔文山迈步进道观里。 孔文山的道房陈设看起来很简单,也不算大。 甚至有些阴暗了,不管是什么时辰,都透不进阳光。 还有些湿湿潮潮的。 “你的那些东西怎么不摆上来?” “看腻了,先这样朴素一点。”孔文山不急不缓喝了一口清茶。 右相抬手,把一个锦盒放在孔文山面前,“还是有些看不习惯你的这副模样啊。” “哈哈哈。”孔文山大笑,“现在难道不比之前那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好看吗?” 右相但笑不语。 孔文山也没在意,他打开锦盒,里面装的是满满的银票。 “这次倒是多了不少。” 右相:“先前地龙翻身,陛下派了不少赈灾粮,高价卖了。” “嗯?我听说这次赈灾去的可不是你的人。” 右相睨他一眼:“是与不是,我自有办法。” “哈。”孔文山就喜欢和他这种人说话,“看来原先那人是凶多吉少啊。” 右相没有和他继续打太极,“如何,这次可还满意?” 孔文山不置可否,“当然,你的事我也会办好的。” 他将清茶一饮而尽,“走吧。” 两人走到隔壁的房间,右相能清楚地听见自己儿子开心摆弄象牙球的声音。 “哇,好漂亮!”孙吉祥爱不释手。 “开心吗?开心的话接下来就要听话了。”孔文山推门而入。 里面陪着孙吉祥玩耍的道童见到观主来了,识趣地离开。 “别走啊……”孙吉祥挽留不住,只能瞪眼看着孔文山,又气又怕。 孔文山像是没看见一样,摸摸他的头,“来治病吧。”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孙吉祥极其抗拒,“爹,阿爹!快带我回家,我没有病。” 右相把他的手拉住,不让他跑,“乖,再来几次你的病就好了,以后就不用来了。” 孙吉祥已经不再信这句话了,他像蛮牛一样,在房间横冲直撞。 右相拿他没办法。 “你松开他吧。”孔文山嫌他碍事。 右相默默叹了一口气。 孔文山一把捏住他的脖颈,孙吉祥瞬间动弹不得。 “呜呜呜爹,不要走,带我回家,他是坏人!”孙吉祥叫得很凄惨。 右相只能不断安抚他,“爹在这里看着你,别怕,别怕。” 孔文山拎着他,就像拎着小鸡仔一样轻松,他把孙吉祥绑住,随即坐下,与他面对面。 右相期盼地看着孙吉祥。 只见孔文山将手覆在他的眼前,孙吉祥便安静下来不动了。 紧接着孔文山嘴里快速念着什么,双手不停掐诀,最后高呼一声:“醒!” 右相提着一口气,难掩激动。 孙吉祥缓缓睁开双眼。 重新醒来的孙吉祥很内敛,他看着右相,轻轻唤了一声:“爹。” “吉祥……”右相眼中的欣喜怎么也藏不住,“爹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看的诗集和游记,你看。” “谢谢爹。”孙吉祥伸出手接过,眉眼间的文雅之色让他看起来与先前判若两人,一举一动尽显从容。 尽管右相知道,这样的儿子只会存在几个时辰,但也足够他欢欣。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儿子打开诗集,看似垂下眼眸品读,实则眼底闪过的是和孔文山如出一辙的讽笑。 第126章 右相在一旁絮絮叨叨:“吉祥, 等你彻底好了之后,就去科考,爹都给你安排好了……” 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 右相每次都要说这一出。 仿佛让孙吉祥走进官场, 平步青云已经成为他的一种执念。 不过孔文山对此很满意。 他看中孙吉祥的身躯就是这个原因。 有钱哪里比得上有权? 若是他成为了右相的儿子,何须他人施予钱财, 他自己就有一万种方式敛财。 孔文山在知道右相有一个痴傻的儿子之后,就产生了这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他想尽办法接近右相,让右相知道自己的实力, 一步步获取他的信任。 同时借机从右相那里搜刮好处。 皇宫的宝贝啊…… 这些他从前根本不可能碰到的东西就这般如流水般送到他的眼前。 而且,他炼丹要用的童子太多了, 再这样下去, 说不准哪天就暴露了。 孔文山需要一个人, 帮他遮掩。 右相就这样成为了最佳人选。 获取右相的信任花费了孔文山不少精力。 这样人老成精的老狐狸, 如果不是爱子心切,也不会轻易转进他的圈套。 孔文山对右相说, 孙吉祥生下来时受了惊吓,魂魄从身体里逸散了出去, 所以才会呆呆傻傻。 但是他有法子把四散的魂魄凝聚起来。 在右相怀疑的目光之下, 当时还是老观主模样的孔文山贴了一道符在九岁的孙吉祥眉心, 没过一会儿, 孙吉祥呆滞的眼睛竟然渐渐凝聚起了眸光, 小脸带着犹疑的神色看着眼前的右相。 右相看到神情变得灵动起来的孙吉祥,有些不可置信。 纵使孙吉祥开口叫了他一声“爹”, 右相也没有完全放下警惕。 他试探性地问孙吉祥:“你认得我吗?” 孙吉祥带着天真的表情:“你是阿爹啊,今天早上阿爹还带吉祥去放风筝了,好大好大的老虎风筝,爹画得真像!” 孔文山适时解释道:“令公子对所经历的所有事情其实都有记忆, 只不过魂魄没能凝聚起来,所以在肉身上无法显现出来,看起来才会是呆呆愣愣的模样。” 右相在孙吉祥说话的时候就已经相信了,风筝是他在书房里和孙吉祥画的,书房只有他们二人在场,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 右相老泪纵横,将孙吉祥搂在怀里。 孔文山见状,微不可见地笑了笑。 孙吉祥先天痴傻,哪里是这么容易治好的。 右相眼中恢复正常的孙吉祥,不过是孔文山的一魄钻进他的体内所造成的景象罢了。 至于记忆,魂魄钻进去,在脑海里搜刮一圈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只不过这样相当于搜魂了,痛觉相当于千万根针戳在脑子里,还不断翻搅。 这也是每次孙吉祥一看见孔文山就下意识害怕抗拒的原因。 孔文山对右相说要经常带着孙吉祥过来,凝聚魂魄不是一夕之功。 于是每隔几个月右相就带着孙吉祥来长生观。 长达十余年。 孔文山的魂魄时不时钻进这个身躯,免得届时他换成孙吉祥的身体时会有排斥反应。 可怜右相还以为自己的儿子真的有恢复的可能。 孔文山要什么,他就想尽办法搜刮。 不过要说他有多爱孙吉祥也不对,他只是希望自己能有个光耀门楣的儿子。 右相前前后后生了这么多孩子,无一例外都是女儿,他的后院纳妾纳了一堆,还是只生了这么一个傻儿子。 别无他法,右相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孔文山身上。 他本来还害怕孔文山年纪大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死掉了,那他的儿子岂不是再也没有恢复的可能了? 第140章 谁知孔文山只是神神叨叨说什么太极轮回的话。 等到下次他再带着孙吉祥来长生观时,出现在右相眼前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不,说全然陌生也不准确。 右相看着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眸,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那人自然是换了副皮囊的孔文山,他好整以暇道:“大人莫不是认不出我了?” 右相心中翻江倒海,表面还是喜怒不露于面:“观主真是好本事。” “现在还不是观主。”后面的屏风中慢慢走出一个人,是右相熟悉的老态模样,“这只是修炼的分身,如今的身躯年纪大了,也该仙去了。届时对外便说这是我收养的孩子,继承我的衣钵。” 右相对孔文山的敬畏又深一分。 他没有对孔文山起疑,只是欣喜于自己儿子的变化。 一年又一年,如今的孙吉祥恢复正常时,精通诗文,谈吐儒雅,右相越看越欣慰。 三个时辰就很快过去了,原本端坐着的孙吉祥身形一歪,昏睡了过去。 孔文山装作一副劳累过度的虚弱模样:“今日便结束了,请回吧。” 右相没走,他沉吟片刻,对孔文山说道:“这段日子,你先让下面的道观安生一段时间,朝廷查金杯案查得沸沸扬扬,我怕会……” 孔文山不耐烦听这些:“我知道了,放心吧。” 他不觉得那些人会有多大本事。 若是真到了那种地步,他往地下一钻,谁也找不着他。 右相又想起一件事:“大理寺里面的那个老太监的死是你做的?”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是右相基本已经确定了。 “对啊。”孔文山轻飘飘地承认了,“那个老太监不是帮你从宫里偷盗的人吗,我见他不太老实的样子,就杀了。” 右相只觉得一股气涌上来堵在心口,他咬牙:“谁说是他的,你知不知这样杀了他有多麻烦!况且要杀便都杀了,何必还要留下一个?” 孔文山不愉地看他一眼:“右相大人这是在责备我吗?” 右相深吸一口气:“当然不是,我只是希望观主不要随便插手进来,免得脏了你的手,我会解决的。” 孔文山自知理亏,瞥他一眼没说话。 他哪里知道不是那个老太监。 右相从来不会向他吐露太多,孔文山也懒得问,他还以为自己帮了个大忙呢。 京都有国师坐镇,孔文山动手费了好一番功夫。 只能指挥那些毫无妖力的虫子钻进何厚的脑子里,把他的血吸干后再砍下来。 杀了一个何厚那些虫子就指挥不动了,孔文山又不能强行驱使,否则必定会被国师察觉,他只能作罢。 如今看右相的口气,他竟然还杀错人了?! 孔文山好一顿郁闷。 为自己白白浪费的力气。 右相:“叫你的那些手下,若是看到这几个人就想办法除掉。” 他展开几幅画像,正是卫河墨与程子君。 孔文山看了一眼:“好。” 右相仔细想想,确定没有什么遗漏之后,才命人带着昏睡的孙吉祥回去。 孔文山在右相离开之后才施施然起身,伸了个懒腰。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觉得从喉咙里散发出一股干渴之意。 “丹药都吃完了啊……”孔文山翻了翻他惯常存放丹药的匣子,空空如也,“要重新炼了。” 孔文山皱着眉,脚步一踏,瞬间到了一个漆黑潮湿的地方。 里面被绑着很多孩子,看见突然出现的孔文山,被吓得缩了缩。 “一,二,三……”孔文山清数着,这里满打满算也才六十个。 炼制丹药需要九九八十一个童子,少一个都不行。 孔文山烦躁地“啧”了一声。 “暂且留你们再活几天。” 孩子们瘪着嘴不敢哭。 这些都是没有爹娘的孩子,就算哭也没有人会来救的。 本来以为从众多孩子里被挑选出来送到道观里是一件好事,没想到一来就被关到黑漆漆的房间里。 孔文山又回到道房里,坐卧不定。 没过多久,他的脸色越涨越红,喘着粗气,脸部连带着脖颈都出现许多青筋,一鼓一鼓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涌动一般。 原本和善出尘的面容完全换了一副模样。 他好似失去理智的兽一般,难以压抑自己的暴戾之气,在房间里一通乱砸发泄。 处于暴躁状态下的他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很久之前留下的阵法被触动了。 - 卫河墨带着程子君急匆匆回到城里找欧阳文和殷松泽。 欧阳文长袖善舞,已经套出来那座宅子是什么来历了。 正要找卫河墨,他就回来了。 欧阳文:“河墨,已经查出来了,还有别的收获。” 卫河墨:“我们收拾东西回京都,一边走一边说。” 欧阳文有些讶异,不过看卫河墨他们的姿态,想必是查到了什么要紧的,他果断点头:“好!” 他们的速度很快,没多时就火速启程了。 欧阳文在马车上和卫河墨说着自己的经历:“我和殷大人走街串巷,专门去人多的茶楼里打探消息。他们说那座宅子一直是无主的状态,只是之前挂着朱宅的牌匾,从未见有人回来过。” “从前那里只是一座茅草屋,某一日忽然来了一大批人,很是隆重地把茅草屋推平了,不到两个月建起这般豪奢的宅院。应该是游商去外地挣了银子,想着衣锦还乡,所以才建起来的。” 卫河墨很认真地听着,细细思量。 第127章 欧阳文:“不过宅子建好了, 也只是空荡荡的立在那里,还时常传出闹鬼的传闻。再后来,宅子就被其他富商买下来了, 前不久改建成了抚孤堂。” 卫河墨:“那个姓朱的游商可有消息?” 欧阳文摇摇头:“没有,有人说他可能已经死了, 是后人把宅子买卖了。” “这么神秘,连面都不露。”卫河墨若有所思。 看来是这个朱游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所以才把宅院的归属辗转交接给别人。 这座宅子原本是长生观的中转站, 不过被殷松泽贸贸然闯入之后,就被弃之不顾了。 现在抚孤堂又重新建了起来, 看来是要趁着地动失亲的孩子多, 准备重新启用了。 不过还在准备状态, 里面的人看起来只是临时唤来的, 先前卫河墨他们过去时,接待的管事一问三不知。 只是隐约知道后院不能轻易让人进去, 却不知道为什么。 这么看来,抚孤堂里面的孩子还是安全的。 管事口中说的让孩子们去大户人家里做事谋生也不算谎言。 不过之后就难说了。 卫河墨已经能想出长生观和右相的人是如何打算了。 先借着如今的模式在百姓面前露面, 等不会有人怀疑了之后, 就会有大批的“富商”来把这些孩子接走, 明面上只说是带回去做事, 实则光明正大把人带走拿去炼丹。 真是好谋算。 “那几个富商的身份打听出来了吗?”卫河墨转而问道。 “查到了, 一个姓胡,一个姓王, 听说都是在京都小有产业的。” 卫河墨:“既然在京都有家业,那就好办了。” 不过除去这个之外,欧阳文和殷松泽还探听到了其他出乎意料的消息。 欧阳文:“这段时间粮价涨得厉害,似乎有人大量卖粮, 粮商借着地动已经将粮价提高了好几倍了。” 卫河墨不解:“朝廷不是分发下来大量的赈灾粮吗,粮商提价怎么会有人买……” 话刚说完,卫河墨就反应过来了。 他想起豆豆的哥哥曾和他说过,右相敛财的手法无所不用其极,包括前脚赈灾,后脚把粮卖掉。 “是牧庭生。”欧阳文叹了口气,“不过粮商的价格还未高到令人悚闻的地步,牧庭生应当还留下了少数,不然做得太过,也不好交代。” 话虽如此,欧阳文却已经打定主意向天子禀报了,纵使牧庭生也算对他有救命之恩,但是一码归一码。 他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愁容满面。 “你们在那边查到什么了?”欧阳文把自己的愁绪埋在心里,眼中闪过一抹好奇,问起卫河墨一行人有什么发现。 卫河墨捏了捏豆豆的脸,豆豆困得头一点一点的,人靠在卫河墨身上,手里还不忘拽着程子君的衣角。 “在那边找到了豆豆的哥哥。” 欧阳文一震,惊讶的同时也为豆豆感到高兴:“当真?这么巧,他的哥哥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说来话长。”卫河墨掩去豆豆的哥哥是妖的这件事,语焉不详:“他的哥哥巧合之下失去了记忆,忘记了豆豆,被长生观驱使,长生观的观主和右相似乎有什么首尾。” 第141章 “方才子君替他恢复了记忆,他与豆豆相认之后向我吐露说,长生观的观主其实一直都是同一个人,他与右相勾结,用孩童炼丹,从右相那里敛财取宝……”卫河墨把草草说的那些都一一告知欧阳文。 欧阳文和殷松泽听完顿感毛骨悚然,“长生观的观主到底活了多少年啊……” 若是他长生的秘诀就是用孩童炼丹,那被他吞之入腹的人该有多少? “还好找到了豆豆的哥哥,他可是起了大作用。”得知豆豆哥哥重新回去,蛰伏着寻找证据后,欧阳文啧啧称赞。 “确实如此。”卫河墨也感慨多亏找到了他。 一切都是这么凑巧。 如果不是草草突然想到去长生观,从而阴差阳错与豆豆相认,他们也不会进展如此顺利。 或许冥冥之中,那些惨死的孩子也推波助澜了一把。 “不过,长生观和岳父大人……”殷松泽喃喃自语,细细想着卫河墨方才说的话,忽然眼睛一亮,想起什么,“我或许知道为什么他会和长生观勾结在一起了!” 卫河墨一怔,意识到殷松泽和右相还是岳婿关系,或许真的知道什么内情。 他微微倾身向前:“为何?” 欧阳文的眼睛里也闪烁着好奇的光,一动不动望着殷松泽。 在他们充满探知欲的视线下,殷松泽竟然诡异地升起一股满足感。 他心想,我也还是能起到作用的嘛。 “咳咳。”干咳两声之后,殷松泽回忆起之前自家夫人孙意柳和他说过的话,“意柳曾经说过,岳父——右相时常带着吉祥去长生观。” “吉祥?”卫河墨没听过这个名字。 欧阳文也没印象。 见他们都一副不知道的模样,殷松泽赶紧补充道:“就是右相唯一的那个儿子,孙吉祥。不过他先天痴傻,右相曾经带着他寻遍名医,也无计可施。所以后来就到了求神拜佛的地步。” “听说吉祥在道观里会听话许多,也看得进书,许是长生观有什么法子能让吉祥变好,于是右相就时常带着他去进香了。” “原来如此。”卫河墨恍然大悟,最后的那一环也扣上了。 难怪右相会和长生观搅和到一起。 卫河墨:“但是还缺了一个人,皇宫里面的内贼还没找到。” “还有一件事,这也是我们得快些回去的原因。”卫河墨还将他在山洞里面的惊险遭遇说了出来,“可能那条虫妖是他圈养的,我触碰了阵法,长生观的观主孔文山说不准会察觉到什么不对,若是让他跑了就难办了。” 欧阳文一脸听天书的模样,卫河墨口中的事情对他来说简直像是话本一样,“虫妖?还会攻击人……” 殷松泽也恍惚道:“什么道观,这是妖观吧?” “快走,快些回京。”欧阳文顾不上他连日赶路可能会遭罪的屁股了,只想越快回去越好。 程子君和卫河墨对视一眼,说道:“你们要是能支撑得住,我便驭马,叫它快些跑。” 欧阳文此刻还不知道程子君出手,他们的速度会有多快,他还很是自信地说道:“放心吧,不就是赶路吗。” …… “呕——”欧阳文和殷松泽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 豆豆倒是还好,只是有点晕乎乎的。 他们连着两日赶路,一路上不曾停留,比来的时候速度还快。 欧阳文也是难得体会一次这样的速度了。 他吐完了,匪夷所思地看着眼前的马匹,摸了摸它的鬓毛,“我从前怎么没发现这马还能跑这么快呢。” 卫河墨干笑两声:“也许是特意调制的口粮对它们的身体好吧。” 欧阳文想想,程子君连解毒救命的神药都能做出来,那特制的马匹口粮能提升马的速度好像也情有可原。 他就这么自己把自己给说服了。 殷松泽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门:“我们要进去吗?” 卫河墨摇摇头:“不,我们先去京郊的长生观走一遭。” 殷松泽打了个寒战,“真,真的吗?就这么去会不会有些草率了。” 他想象不到卫河墨口中会吃人攻击人的虫子是什么模样,但是一个吃人丹的妖道,怎么看都不是善茬。 从前和夫人一起去过的道观,此刻变得无比吓人。 “你们先回去。”卫河墨看出他们的害怕了,欧阳文虽然没说,但是听到他们要去长生观,脸色也不由得发白起来。 “呼——那就好。”殷松泽松了一口气。 “不过你们还是做点伪装比较好。”程子君眼里好,能看见京都城门上面的城防人数比他们出去前多了很多,“城门上有人盯着,应该是右相察觉到我们说的回乡有猫腻了。” “这……”欧阳文左右打量,发现确实如此,“那我们就装成进京求医的人,先摸寻着在客栈住下,等着你们来找我们。” “好。”卫河墨和程子君点点头。 - 长生观。 这里人声鼎沸,来来回回有不少人挑着东西走卖。 一进长生观的大门就是浓郁的香火气味,烟雾缭绕。 这里的长生观建在京郊,占地比山定州那座大上好几倍。 门口有专门迎接的道童,一见到有人来了就递上几炷香,“这边请,免赠三炷清香。” “多谢。”卫河墨微微躬身从道童手中接过,他们三个人看起来和其他来道观的百姓并无两样。 卫河墨接过香之后,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观主可在?家中出了一些事,想请他去瞧瞧。” 道童对于这一类的询问已经习以为常了,他回答:“观主在观中,但他潜心修行,从不轻易出去。公子不妨先请观中的其他道长去看看,若是实在难以处理,观主自会出手。” “不过……”道童看他们气度不凡,穿着锦绣,知道他们应当是出身于富贵人家,也不避讳,直言道:“曾有人出三千两请观主出门,公子若是也有此意,可要有所准备。” 卫河墨探听出孔文山还在长生观里,目的达到。他塞给道童一锭银子,浅笑着对道童说:“多谢小道长了。” 三人进长生观逛了一圈。 豆豆一手拉着程子君,一手拉着卫河墨,他有些好奇地左顾右盼。 “有哥哥的味道。”豆豆仰起脑袋闻了闻。 程子君:“他应该是前不久来过,不过走了,气息很淡了。” 第128章 豆豆的哥哥来过? 卫河墨垂落侧边的手指微动。 看来孔文山又有什么事要指使那些妖去做了。 他把这事暂且放置在一旁, 转而细细参观长生观。 走了一圈,卫河墨发现长生观整体的布局很像一个浑圆的太极。 一直往里走,有一处密密麻麻种着许多的青竹, 卫河墨只是朝那边看了几眼,就有道士走过来了。 “公子要去哪里?可是找不着路了。”道士很和蔼地问道。 卫河墨收回探究的视线, 装作不经意的模样:“我们偶然经过,觉得此处颇有几分意境,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可否进去观赏一二?” “哦,此处。”道士笑着指了指, “是清修之地, 外人还是不要擅入打扰道长们清修了。” “原来如此, 是我唐突了。”卫河墨歉意地笑了笑, 随即拉着豆豆缓步向大殿走去。 道士见卫河墨一行人离开,松了一口气。 他就怕遇见那些胡搅蛮缠的, 非要进去看一眼。 还好这几位看起来颇有世家子弟的风范,不至于同他一个小道士纠缠。 道士还不知道, 卫河墨等人确实是离开了, 不过却是想办法绕到后方打算偷偷进去。 “这里也被设下阵法了。”程子君抬手摸了摸眼前摇晃的竹叶。 卫河墨眼眸微微眯了一下:“防备得这么严实, 不可能只是单纯的清修之地, 我们进去看看。” 豆豆丝毫没有害怕的情绪, 甚至跃跃欲试:“进去进去!” 程子君领头,在他两人身上覆了一层妖气, 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孔文山严防死守的竹林。 竹林很有道家自然的意境,曲径幽深,风吹过竹叶簌簌作响,就算此时是冬季, 竹子也依旧翠绿,竹叶上挂着莹白的雪,寂静无声。 可以想象等到夏日时,竹林是何等的清凉。 卫河墨和豆豆小心地往前走,没发出一点动静。 【这里有些太安静了。】 程子君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传音提醒卫河墨和豆豆。 卫河墨右手攥紧腰间的剑,时刻做好准备,免得上一次三人被阵法分散的事再次上演。 豆豆像个小尾巴一样缀在两人身后,绷着小脸环顾四周。 “嘶……吱……” 卫河墨耳朵动了动,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不同于雪压在竹叶上的声音,它断断续续,微弱又持续。 第142章 卫河墨透过竹叶之间的间隙看去。 “!!!” 卫河墨瞳孔骤缩。 他没有丝毫准备,猝不及防就看见了一个半人半虫的怪物。 说是半人半虫也并不准确,他只有头颅到手臂的地方是人身,再从胸口处往下就是狰狞的虫肢,一节一节的,表面看起来还带着凸点。 卫河墨觉得眼前的半人褐虫更像是蜈蚣和蚯蚓的结合体。 他不像蜈蚣一样有厚重的外壳,而是覆盖着一层黏答答的液体。 孔文山狂躁地在地上翻滚着,地上的砂石将他的上半部分人身摩擦得血肉淋漓。 他好似没有痛觉似的,一心只顾着撕咬自己的身体。 那张仙风道骨的脸完全扭曲了模样,露出非同常人的獠牙,眼球暴胀通红,失去理智地扯着自己的皮。 卫河墨看向程子君,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他张嘴,没发出声音,只是做出了个“蜕皮”口型。 【没错,他在蜕皮。】 程子君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妖混血。 【他不是走正经路子修炼的,而是通过吸收血食,也就是吃人炼制的丹药来提升妖力。这样的方法纵使便捷,但是缺点也一目了然,容易受本性影响。】 【而且,通过这种旁门左道修炼,他的妖丹……】 【不对。】 程子君好似察觉到什么令人惊诧的事情一般,神情一顿。 【他没有妖丹。】 没有妖丹? 卫河墨蹙起眉头,眸中闪过一丝困惑。 他和程子君在一起之后,也听他说过许多妖的隐秘。 就算是人妖混血,只要是妖都会有妖丹。 这是妖族血脉的象征。 婴宁也是混血,她也有妖丹。 可是程子君居然说眼前这副模样的孔文山没有妖丹?! 他也不可能是人吧。 卫河墨有些混乱了。 他上前一步,想看得仔细些。 那边挣扎扭动的孔文山已经逐渐开始蜕皮了,他一嘴咬着腰侧的皮肉,用尽力气狠狠撕扯,破开了一个口子。 黏液混杂着褐色腥臭的血液流出来。 里面是软哒哒湿臭的软肉。 他便从那个口子拼命用力翻滚,不多时就出现了一点空隙。 只见孔文山双手用力地向上扯着自己的头发,将自己往下拔,头皮和肉分离开,血淋淋一片。 他的五官都模糊了,皮囊像是变成了茧一样,里面赤条条的生物鼓动着要钻出来。 先是头部像扎破了的气球一样,软趴趴地皱下来,变为一张人皮。 紧接着就是胸口以下的虫体,随着里面填充的血肉离开,虫体也空落落的。 孔文山终于钻出来了,耗费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现在的人身是血红色的,通体流淌分泌着褐色的黏液,本该是人脸的部位没有眼睛、鼻子和嘴,连耳朵也没有。 只是血红模糊的一片。 这样看起来,倒也没有人身虫身之分了。 孔文山俯趴在地,一动不动,只有微微起伏的身躯彰显他还活着。 他稍微缓过来一点之后,用柔软无骨像触手一样的两只胳膊向前攀爬,爬到刚刚蜕掉的皮旁边,脸上猛然裂开了一个口子,狼吞虎咽地吃着自己的旧壳。 他只吃虫壳,对于上半部分的人皮视若无睹。 “咔嚓咔嚓……” 虫壳碎成一片一片的,有些碎片比较小,孔文山也就忽视过去。 卫河墨看了眼前这一幕,总算知道山洞里面的那些褐色片状物是怎么来的了。 孔文山吃得差不多了以后,血红色的人身也渐渐变浅,外表似乎凝实了起来,一层脆弱的薄薄人皮覆盖在上面。 豆豆一直被卫河墨捂着双眼。 卫河墨怕他看见了晚上会做噩梦,豆豆也乖乖地不动。 走? 卫河墨扭头向程子君示意。 程子君点点头,三人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竹林。 全程孔文山都没有察觉到有人闯入。 “呼——”刚一出来,豆豆就好似很惊险般拍拍自己的胸脯。 卫河墨本来稍显思索的表情被豆豆打破了,他带着笑意问:“豆豆累了吗?” 豆豆摇摇头,讨好着冲卫河墨一笑,他只是觉得憋得慌,在那里既不能发出声音也不能说话。 卫河墨从路过的小商贩那里顺手买了一串糖葫芦,塞到豆豆手里。 豆豆眼前一亮,兴奋地接过来嚼嚼嚼。 卫河墨这才靠近程子君悄声问道:“你看出他是什么来头了吗,怎么会没有妖丹?” 程子君确实闻所未闻,他摇摇头:“似妖非妖,身上没有妖气,但是他褪下来的壳子又有妖气,很是奇怪。” 卫河墨自己琢磨了一会儿也没想出来,他索性不想了,“那你对上他有几成把握?” 程子君一怔,狐狸眼带着些许委屈的意思看向卫河墨:“你这是小看我了,我堂堂千年狐妖,岂能是他一个奇奇怪怪的半妖能相提并论的?” “别说是我了,连白竹都能轻松要了他的命。” 卫河墨底气不足,眼睛飘忽地看来看去,“我想岔了哈哈哈……” 谁让程子君说得那样严肃,又是没有妖丹,又是修炼邪术的,卫河墨还以为孔文山是什么难以对付的人物。 程子君看着他因为心虚微微滚动的小巧喉结,视线不自觉被吸引,他的声线也不由得暗下来:“那你回去可要好好补偿我,向我表示歉意了。” 脑子里又想这档事了。 卫河墨雪白的脖颈瑟缩一下,睨了他一眼,急匆匆拉着豆豆往别的方向去了。 程子君无奈地摇摇头,跟了上去。 总归是跑不掉的。 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幽光。 他们来道观不往上香的大殿去会显得有几分可疑,是以卫河墨捏着门口道童赠送的清香,随意寻了个大殿拜了拜。 临走时恰好有几位道童进殿更换供奉,卫河墨看他们眼眶红红的,时不时强忍着抽噎一下,像是哭狠了一样。 “你们怎么了?哭得这样厉害。”卫河墨软下声音,眼眸弯弯看着小道童们。 许是卫河墨无害亲和的外表让他们放下了些许戒心,有一个年纪较小的抽抽搭搭道:“我们今日的功课没做好,被师父骂了。” “没关系的,功课没做好而已,乖,不哭了。”卫河墨擦了擦他的眼泪,“看,我这里有好吃的。” 他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了几块桃花酥,“吃点甜的就不难过了。” 几个小道童对视一眼,犹犹豫豫的,想吃又不敢吃。 “没事的,我们挡住了,现在殿里没人来,快吃进去就不会被发现了。”卫河墨看出了他们的顾虑,轻哄道。 他们在长生观只吃过清米素面,哪里试过这种细腻甜软的点心。 几个小道童相互对视一眼,纷纷伸手夺过,一口吞进嘴巴。 第129章 真好吃! 甜甜的, 酥酥的! 他们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惬意的表情。 不过一块糕点就那么大,嚼两下就没了,纵使再不舍得也吃完了。 小道童们面上流露出满足的笑容, 对卫河墨也亲近许多。 卫河墨给他们擦拭了一下嘴角掉落的碎屑:“你们的师父打你们吗,怎么哭得这样可怜?” “师父不打人。”小道童风羽摇摇头, “可是如果让师父失望了的话,就会被带走了。” 带走? 卫河墨心下沉了沉:“带去哪里?” “不知道,但是我们都不想走, 走了之后我们就看不到他们了,师父说被带走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另一个道童风清稚言稚语道。 卫河墨咬牙, 面色有些不太好看, 小道童们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忐忑不安地看着他。 “抱歉, 方才想起一件事。”卫河墨舒了一口气,一双眼眸干净明亮, 他凝望着小道童,轻轻捏了一下他们的脸, “快回去吧。” 他听见远处有人在呼唤他们了。 “嗯!”小道童们还没同这个好心送他们糕点的哥哥说上几句话就要走了, 都恋恋不舍地回头看。 “人呢?去哪里了, 这边要换香了。”道士四处寻人。 “师父, 这就来了!”这下他们不敢磨蹭了, 飞快跑过去。 “孔文山……”卫河墨喃喃自语,遥遥远望竹林。 “得加快速度了, 不能让这些孩子继续待在这里。” 眼下道观里是他能看见的孩子,更阴暗处又会有多少孩子做着孔文山的储备粮呢…… 卫河墨不敢想。 - “卫大人,您探亲回来了?”城门守卫还认得卫河墨的脸,与他寒暄着。 “是, 匆匆回去看了一眼家中长辈。京中还有着案子呢,不敢耽搁太久。”卫河墨客套道。 第143章 守卫连忙给他放行:“哎哟,时间这么赶,可把您累坏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卫河墨和程子君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回京了。 让右相有些猝不及防。 “怎么回事,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右相眼神阴沉沉地斥责道。 心腹大喊冤枉:“大人,他们确实是突然出现,我们的探子根本就没有发现一点踪迹。” “罢了。”此刻纠结这些也没有意义,右相挥袖坐下,“他们进京之后去哪里了?” “并无什么异常,他们去酒楼用膳了,是欧阳刺史设的宴。” 胡家酒楼。 欧阳文熟练地抱豆豆坐上椅子:“我还以为你们也会做些伪装呢,没想到就这么回来了。” 卫河墨坦然道:“我们已经摸清楚情况了,况且,我们出去那么久也是时候回来了。” 他看了看周围的装潢:“这就是那位胡姓富商在京都的产业?” “没错。”欧阳文肯定地点点头,他还有些郁闷,“我找这两人的家业还费了些工夫,谁承想他们起名就这么随便,一家叫胡家酒楼,一家叫王氏染坊。” 卫河墨没忍住轻笑一声。 他们正说着话,楼下忽然传来阵阵喧闹。 “你们怎么做事的?叫你们管事的出来!” “我先订了这桌子,凭什么叫别人给坐了,啊!是不是看不起小爷,信不信我叫人把你这里给砸了!” 卫河墨走出阁间,从上面向下眺望。 原来是有人前几日预订了这里的位置,但是迟迟不来,店家以为他们不需要了,就引着其他客人落座了。 偏偏刚坐下不久,提前预订的那批人就来了。 程子君:“来者不善啊。” 欧阳文也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那小子我认得,他爹有些来头,是城门校尉,看来这家酒楼要大出血来息事宁人了。” 店小二神色虽然慌张,但是不显惶恐,他先是找来掌柜,低语几句,许是说了他的家世背景云云。 只见掌柜眼中划过一抹了然,随即一脸沉稳地挥手叫他退下。 “这位公子,这件事确实是我们做得不对,您歇歇气,别气坏了身子。这样,我们作为补偿,为您改换楼上包间可否?” “哼,一句换包间就想了事……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同你们计较!”那人本来还想纠缠几句,但掌柜凑到他耳边耳语几句,还往他手里塞了几张银票,他瞥了一眼面额,施施然地收下了。 欧阳文摇摇头:“多少年了,这些纨绔子弟还是爱玩这些把戏。” “嗯?”卫河墨把视线从下面收回来,听到欧阳文这样说,不由得看过去。 欧阳文:“你们刚来,不知道在京都要想经营有多难。瞧瞧,多的是这些家中长辈有权有势的子弟,手里花销大,银子不够用了,就到处讹钱,像今天这样的预订晚到又闹事是老把戏了。” “这样说来,他们还得挑中没背景的肥羊才是。不然,谁宰谁可就难说了。”卫河墨看了一出戏,重新回到包间。 欧阳文附和:“可不是吗,就得挑这些名不见经传的,他们都是老手了。” “不过。”卫河墨话锋一转,“这一回他们怕是挑错肥羊了。” 欧阳文表情诧异:“此言何意?难道河墨你这就知道这家酒楼和那个胡姓富商的底细了?” “只是猜测,作不得数。”卫河墨确实从方才的争端中看出些许细节,他细细说与欧阳文听。 “你仔细回想,那位掌柜虽然长得粗壮,但是他的脚步习惯性踮起,只用脚尖走路,这样走路就不会发出声响,惊扰了贵人。这样的走路方式,只有宫廷里才会训练出来,寻常富贵人家虽然也讲究仆从的安静,但还不至苛刻到如此地步。” “再者,掌柜虽然言语间恭敬,但是神情和眼色都略含不屑,显然他是看不上那位公子的家世的,但又能随随便便拿出几百两的银票将他打发走,说明他背后有人,但是不能说,只能靠钱消灾。” 卫河墨随意搅动了一下杯中的清水:“有背景,但是不能暴露,这样有钱有权又不好说出来的,也只有宫里的公公了吧。眼下是用钱消灾,但之后可就不一定怎么教训这一家人了。” “哇——”欧阳文满心赞叹:“你真厉害,不过是吃一顿饭的工夫就看出这么多东西!那接下来呢,这个宫人指不定就是和右相勾结偷宝的人。” 卫河墨其实心里早就有了怀疑的人选,只不过不好随意胡诌,他目光微动,转头对欧阳文说了几句话:“欧阳大人,你去查一下……宫里姓胡和姓王的公公,若是其中两人有交集的,便再顺着线往下查。” “行!”欧阳文果断接下了这个任务。 “对了。”卫河墨突然又想起来一个人,“殷大人呢,他去哪里了?” 欧阳文愣了一下:“他还待在客栈里呢,我正准备把他送回去。” “先留着。”卫河墨拦了一下,方才在长生观里看见孔文山的真实面貌,他不禁回想起先前何厚悄无声息的死,怀疑是孔文山指使虫子使了什么邪术。 他答应过殷松泽,会保住他的性命。 虽然这段日子里,天子放在大理寺顶替殷松泽的人还安生着,不过还是不要赌这一丝可能性比较好。 “我先回宅子一趟,等明日再进宫。你先进宫对陛下说,这件案子已经查得差不多了,不过兹事体大,还需等证据到手才好面圣。” 欧阳文了然点头:“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同陛下说的。” “等等。”卫河墨想了想,又叫住欧阳文,“你和陛下说的时候记得屏退所有宫人,万万不可走漏了风声,尤其是长生观妖道的事。” 欧阳文知道事情的重要性:“好。” - 且说豆豆的哥哥先前去道观时做了什么。 一天前,长生观。 一众妖受到驱使,火急火燎往京都赶去。 绿青夹在队伍后头,和虎山说着小话:“你说观主这回是怎么了?从前都是右相的人来给我们分派任务的。” 虎山摇摇头。 草草倒是一贯地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些妖隐匿身形,从长生观的后门鱼贯而入,进入孔文山的道房里,站定在他面前。 孔文山不说话,一双漆黑无光的眼眸死死看着他们,时不时舔舐着嘴唇。 草草在他看过来前收敛了在房间四处瞥的目光,老老实实站着。 “哼,一群废物,杀个人都杀不了。”孔文山想到右相先前到他面前指责这些人不好用,杀欧阳文杀了好几次都没成功时的模样,眼神阴寒下来。 “呃……”身边的同伴面露痛苦之色,再看孔文山不愉的脸色,想必是驱动他们脑海里的虫子做了什么。 草草和绿青虎山他们也跟着装起来,个个都满头大汗。 地上躺了一地,有些不耐痛的已经显露出兽形了。 孔文山讽刺道:“没用的东西,连原形都露出来了,真是恶心。” 草草在地上打滚蠕动,不知不觉滚动到了孔文山的书桌下。 孔文山丝毫没有察觉。 他一脚踩在绿青的蛇尾上,狠声道:“下次办事尽心些,明白吗。” “是,观主。” “是。” “是……” 地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忍痛声。 草草也应和着,右手却趁着大家都没注意,飞速地从桌上的那些匣子里胡乱抽出些许纸质的东西,顺便还从桌上的一打信件里拿走了几封。 这一连串动作只在几息之间。 第130章 孔文山没有往那边看, 他的视线巡逻在这群妖之中,思来想去,停留在房间内唯一没有露出原形的妖身上。 “虫牙, 你留下。” 被孔文山点中的人正是先前的山匪领头,他明显愣住了, 他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如纸。 绿青悄然投去同情的视线。 孔文山这句话,他们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办事不力的都死了。 虫牙偏偏是众妖里面对孔文山最忠心的一个,也是修为最高的一个。 “你们都出去。” 他们一众妖你扶着我, 我扶着你地出去了。 刚一踏出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痛苦的嘶吼, 然后便寂静无声。 草草听见声音之后, 把佝偻着的腰弯得更深了些。 孔文山蜕皮在即, 偏偏童子人数不够, 炼制不了丹药。 他只能靠着吞食妖来储存蜕皮所需要的能量。 孔文山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妖的。 他在很久,很久, 很久以前,也是人。 他是两百年前在一场饥荒中饿得吃观音土的人, 那时的他四肢骨瘦如柴, 只有腹部高高涨起, 撑起一层薄薄的皮, 仿佛已经濒临极限。 只要尖锐的物品轻轻一戳, 里面的内脏肠子就会混合着无法消化的土壤倾泻流淌出来。 第144章 那时候的孔文山不叫孔文山,他叫孔鸟。 这才是他真正的名字。 不过时过境迁, 就连他自己都快要将这个名字遗忘了。 孔鸟就这样呆滞地躺在地上,一双浑浊的眼睛渴望又嫉妒地看着过往的马车。 他知道里面有着他完全想象不到的金银珠宝,可以买下够他吃一百年的粮食了。 无论饥荒有多严重,无论粮价有多高。 这些人永远不会缺一口饭吃。 孔鸟咬着牙, 使着全身力气把自己撑起来,他一点一点挪到官道上,腹部被砂石摩擦地血淋淋的。 “公子……小姐……可怜,可怜我,给点吃的吧。” 没有一驾马车为他停留。 不,有一辆。 “也是个可怜的,给他点银子吧。” 孔鸟听见这样的一句话。 随之抛下的是一袋鼓囊囊的荷包,沉甸甸的,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的眼中爆发出极亮的光芒,想爬过去捡起来,但是他的负担太重,已经动不了了。 孔鸟伸长了右手去够。 “哈,天上掉银子了!”一只枯黄干瘦的手抢先一步捡起荷包,“喂,你这个样子看着也活不了了,不如就把银子让给我们吧。我们一家老小都等着粮呢。” 孔鸟空洞洞的眼神往上看,是一个佝偻着腰,已经瘦脱相的老人,脖子上一层厚厚的污垢。 老人双手紧紧攥着手里刚刚抢来的荷包,神情略带心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下辈子一定能投个好胎的。” 他不等孔鸟说话,飞也似的跑走了。 老人在之前一直默默窥探着孔鸟的一举一动,他也想去大道上找那些富人乞食,但是又怕他们嫌自己碍事,最后粮食没乞到还搭上自己的命。 正好孔鸟打了个头阵,他刚好在后面坐享其成。 孔鸟眼泪横流,声音嘶哑地要泣出血来:“还给我啊啊啊啊——还给我还给我!” 他往老人逃跑的方向极力蠕动爬去,但没坚持多久就颓然倒下了。 “呜呜呜呜呜……”孔鸟绝望地将头埋在地上,几近崩溃。 “好恨啊……”他颤抖的声线发出呢喃不清的声音,一双如鹰爪般枯瘦的手死死拽着自己的头发。 他恨老人,恨这世道,恨自己无用,最恨的是为什么自己没有银子! 世上最恶毒的事莫过于眼睁睁看着生存的可能与自己擦肩而过。 “真吵啊。”地底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 紧接着是土地上微微翻涌的奇异感觉。 孔鸟慌乱地翻身,让自己埋在地上的脸露出来。 方才他躺着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洞。 不深,大概半米的模样,孔鸟探头看去,只见坑底上卧着一条有胳膊长的褐色虫子。 那褐虫竟口吐人言道:“你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孔鸟没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它。 很奇怪,眼前突然出现一只妖怪,他应该要吓得四处逃离大叫才是。 不过也许是刚刚那一出大喜大悲的经历将他的情感都消耗完了,此刻的孔鸟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只虫子好大。 虫妖面对他的沉默也不恼:“我不曾伤过人,只是被一个道士镇压在此处,听到你的哭喊声被吵到了而已。” 孔鸟仍是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虫妖只当他是被自己吓到不会说话了,“如果你能放我出来,我会让你实现所有的心愿,让你富甲天下,美人在卧,权势滔天都不在话下。” “我要怎么做?”孔鸟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破碎沙哑,不仔细辨别根本听不出他是在说什么。 终于上钩了。 虫妖暗喜,它确实是被镇压在这里不错,不过可不像它口中说的那样无害,只要孔鸟将它放出来,虫妖第一个吃的就是他。 “你听我的,割破你的手腕用血在此处画下一个阵法。” “为什么不能直接将你带出来?”孔鸟伸手进洞里试了一下,没有阻碍。 “可是这样我就不能恢复我的妖力了,没有破开阵法的我就只是一条会说话的虫子,怎么帮你实现愿望?”虫妖循循善诱道。 “原来是这样。”孔鸟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随即猛然向前,右手在瞬息之间伸入坑洞里,将褐虫抓起来,几乎挥出了残影,像是怕再有人与他抢夺一样。 虫妖慌了神,孔鸟的举动出乎它的意料,它大喊大叫:“你做什么,你不想要成为人上人吗,快放开我,帮我破开阵法。” “我不知道什么人上人,什么富甲天下的,我只想填饱自己的肚子,活下去。”孔鸟露出一个微笑,是一个极其诡异的弧度,扭曲得不成样子。 褐虫的那一套说辞在一个已经饿疯了的人眼里毫无诱惑力,尤其是一个刚刚才被抢夺救命钱,失去理智的疯子。 孔鸟看着手里不断挣扎的虫子,舌头舔了一下干燥起皮的嘴唇,喃喃道:“好多肉……” 他双手紧紧桎梏住褐虫,第一口落下,撕咬掉虫妖的半个头。 “不,不,你听我说!啊啊啊——”没有恢复妖力的虫妖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啃食殆尽。 汁液在孔鸟的口腔里爆开,褐虫的足肢在他的嘴里不断乱动,刮挠得痒痒的。 他满足地咀嚼着,纵使并不美味,虫肉带着土腥味的苦涩,甚至有些呛人的辣。 如果虫妖知道自己显露出来的结果是被人活活吃掉,想必会死死躲在地里吧。 “嗝。”孔鸟久违地感受到了饱腹的满足感,“要是再来一只就好了。” 吃完整只虫子,孔鸟恢复了很多,他有了力气站起来,“真饱。” 畸形鼓起的肚子好像也消下去了很多。 孔鸟没在意,往老人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要拿回属于自己的银子。 不过走着走着,孔鸟就昏过去了,他和虫妖的意识相互搏斗,在脑海中厮杀拉扯。 孔鸟的身体也逐渐变得诡异起来,他的皮肤蒙上一层褐色的外皮,腰腹间也长出许多枝桠一样的肉条。 “这是我的身体,滚开!!!” “嘶嘶嘶——” 一人一虫不知道纠缠了多久,等孔鸟再睁眼的时候,他也说不清自己是谁了。 虫妖的记忆好像已经融合在他的记忆里,让孔鸟的性情大变。 除此之外,他的身体也有了很大的变化,似人非人,似妖非妖,还会定期蜕皮。但是,每每蜕皮时都会戾气十足,无比痛苦,几乎要去他半条性命。 他变得视财如命,同时也在虫妖的记忆里了解到修炼的方法。 奈何他迟迟摸不着门槛,因为他根本不是妖,没有妖丹。无奈之下,他只能选取另一种路径——炼人丹。 吃丹药也可以大大缓解他蜕皮时的痛楚,啃食妖也能起到一定作用,不过孔文山还需要妖来替他做事,所以一般不会采用这种方式。 在漫长的岁月里,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他变换过很多样貌,做过货郎、游商、士兵、书生…… 但后来发现还是做道士最适合,最方便。 他既可以借着收妖的名义,用自己分化的虫子钻入这些妖的脑子里控制他们,也可以借着道观敛财。 这些有权有势之人,亏心事做多了,请人做法事不惜血本。 思绪回笼,孔文山看着眼前面色青灰的虫牙,他已经死了。 妖丹处空荡荡的,已经被孔文山挖出来吃掉了。 进食之后的孔文山略微消下了那股暴戾之气,凝神蓄气,准备第二日的蜕皮。 他还不知道,自己手底下有的妖已经脱离了控制,正拿着证据准备送到卫河墨手上呢。 一众妖离开了长生观之后讷讷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办。 “既然观主和右相都没有别的吩咐,那我们便先各自散去修炼吧。”绿青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知道草草要寻个机会去给卫河墨送信,正给他创造机会。 “好。” “嗯。” “走了。” 许是方才亲眼看着有一个同伴消失在自己眼前,群妖的情绪都有些低落。 虎山看着他们的背影叹气:“唉,很快我们就都能解脱了。” 草草颔首:“就快了。” 第131章 程子君自然也给了草草一枚珠子, 和豆豆身上的是一样的,凝合了他的妖力在内,戴着这个, 就不用担心进入京都时国师的威压了。 草草等其他妖都走了以后,才谨慎地动身前往京都内城。 卫河墨和程子君还没回到京都, 不过程子君给草草传了消息,说他们过一日就回到了。 于是草草便先去他们在京都的宅子里等待。 他照着卫河墨先前给他的地址一路找去,停在一处闹中取静的小宅院中, “是这里了。” 第145章 虽然不像那些显贵的门庭那样奢华,但是一进去就能感受到浓浓的自然意趣和精致典雅。 草草还看到了很多小孩子的东西, 随处可见的草编, 悬挂在树梢的小秋千, 还有一些木制的小玩具。 知道豆豆过得好, 他也就放心了。 他没再继续往里面走,只在外院浅浅看了一圈, 随即变回原形,窝在一旁的草丛里。 牢牢把从孔文山那里偷来的证据守在自己的身下。 - 翌日下午。 卫河墨等人终于回来了。 “哥哥, 哥哥!”豆豆一靠近家就感受到了哥哥的气息, 他一双小短腿倒腾得飞快, “豆豆给你带好吃的回来啦。” 在卫河墨和程子君与欧阳文在酒楼商议时, 豆豆就闷头夹菜, 一边夹还一边嘀咕:“这个哥哥爱吃,这个也好吃, 都带回去给哥哥。” 他提着一个硕大的食盒回来,兴冲冲地想给哥哥展示。 “豆豆。”草草抖了抖身上的毛发,这才施施然变回了人形。 豆豆把食盒交到他手上,好似完成了什么重大的任务似的, 松了一口气,还不忘催促:“哥哥快吃。” “好。” “哥哥。”豆豆忽然用一种有些郁闷的语气唤道。 “嗯?” “你一下子变得那么大,豆豆都有些不习惯了。”在豆豆的记忆里,他最后一次见到哥哥时,哥哥还是十一二岁的样貌。 豆豆是个傻兔子,觉得哥哥不会变,所以在卫河墨询问他哥哥的样貌特征时,豆豆还是按照十年前来说的。 现在脱离重逢的惊喜,豆豆重新看哥哥时,只觉得怎么看怎么不习惯。 草草失笑:“总是会长大的,豆豆也变得那么高了。” 他摸了摸豆豆的小脑袋,眼中飞快闪过一抹黯淡。 这些年,没能亲眼看到豆豆的成长历程,他也觉得很遗憾。 草草粗糙的大手握紧了手中沉甸甸的食盒,转眼看向卫河墨:“这些是我在孔文山的道房里找到的,里面有些内容对你们应该很有用。” 卫河墨从他手中拿过还带着体温的重要证据:“多谢了。” “言重了,我还要多谢两位的恩情。”草草郑重地说道,眼底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卫河墨知道他与豆豆分离这么多年,一定还有许多话想对豆豆说:“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豆豆也有好多话,好多东西想和你分享呢。” “对对对!哥哥,你快跟豆豆来!”豆豆兴奋的声音响起,蹦蹦跳跳地拉着草草往自己的房间走。 “豆豆慢点……” 卫河墨一双杏眼含笑看着他们兄弟打打闹闹的背影,向后往程子君的胸膛里一靠,“真好,不过豆豆哥哥要是知道豆豆瞒着树妖偷跑出来,一定会又害怕,又感动,又生气吧。” 程子君想想那场景,也忍不住轻笑一声。 “走吧,我们也回去仔细看看这些。”卫河墨澄清的眼眸落到手里一叠微微泛黄的纸张上,面色微微凝起。 这些都是草草大着胆子从孔文山眼皮子底下偷来的。 孔文山自诩没有妖能脱离他的控制,整个长生观也都是他的地盘,所以这些东西都大大咧咧放置在桌案上。 正好为草草大开方便之门。 这些关键之极的证据,如此轻易就到手了。 可以说,孔文山毁在他的轻视自大上。 “这里是几封他与右相的信件,说的是新建州府的道观不够银子,右相回信说等南边的洪灾灾银拨下来就给他送来。” “还有这个……” 卫河墨定睛一看,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是老天爷都在帮我们啊,正好,这就是孔文山发现右相给他送去的金杯不对劲时,送去的质问信。” 【为何成套的八金杯缺少了一只?右相大人,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不要是手底下的人出了岔子。】 程子君拿起这种泛黄最严重的信纸,历时已久,它显得很是沧桑,“这么久之前的东西,他居然还留着。” “也许是想着哪一天,右相与他割裂了之后,用来威胁右相吧。”卫河墨很轻易就能想出孔文山是怎么想的。 除此之外,还有些孔文山与其他长生观的人的交谈,写的是哪月哪日,进贡多少童子给他炼丹。 卫河墨冷笑一声。 他小心翼翼地把这些东西都放好,看看外面的天色,已近黄昏。 卫河墨做了一个决定,“水水,我们再去长生观一趟,那么多的银子和宝物,孔文山费了这么大的心思去搜刮,一定留下了一些在自己身边。” “我要把这些都找出来,不能给他们诡辩的机会。” 程子君自然无有不应,“不过,我们要怎么找?” 卫河墨狡黠一笑:“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觉得,他把那一片竹林作为自己蜕皮的地点,一定是认为那一处最让他安心,那么……” 他与程子君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 卫河墨和程子君打算去挖孔文山宝库的时候,欧阳文正在与天子一一交代。 欧阳文:“右相与长生观的……” 他巴拉巴拉说了一通,说得口干舌燥,但却不敢给自己倒杯茶水润润喉。 欧阳文知道什么时候能放肆,什么时候要恪守君臣之礼。 好比现在,天子的心情明显不太美好,脸色阴沉沉一片,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 欧阳文把所有的情况都交代了,乖巧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好。” 欧阳文悄咪咪抬眼瞅了一眼。 完了,陛下要气炸了。 “真是好啊,右相一把年纪了,还能搅动这么多风波出来,可真是出乎朕的意料啊!”天子也是真没想到,右相居然能做出这么胆大包天的事,比他一开始想的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子一拍桌子,上好的金丝楠木竟是被震出了丝丝裂缝,可见怒火之盛。 “他这是把朕的子民弃于何地?这是把朕的江山,当作他的一言堂,把朕的皇宫,当作他的私库!” 勾结妖道,掠夺失孤的孩童,就这样活生生地抛入丹炉;把朝廷的赈灾款项私自挪用,买卖盐引,贩卖茶马;勾结宫人,把皇帝的私库偷天换日挪去讨好妖道。 “右相,右相,好一个文官之首,好一个股肱之臣!” 说到最后,天子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他瞥了一眼缩如鹌鹑的欧阳文,“行了,朕又不是对你发火,起来吧。” “是陛下之威太盛,臣不自觉就跪下了。”欧阳文讪笑着拍了个马屁。 “河墨和子君他们怎么不进宫?” 欧阳文:“河墨说等拿到证据之后才好面见圣颜。” 天子疑惑:“他去哪里拿证据,面对如此妖道,若是不小心伤了怎么办?” 欧阳文于是又把豆豆哥哥的事情同天子说了一遍。 “唉……也是可怜啊。”天子摇摇头,怜悯地叹息一声。 “陛下……”欧阳文看天子的脸色变得好了一些,大着胆子试探道:“陛下听说孔文山靠吃人丹延寿长生,可有什么想法?” 天子蹙眉,不愉道:“朕方才不是说过了吗,此举有违天理,迟早会遭反噬——” “哈,爱卿啊,你真是……”天子说着说着反应过来,他似笑非笑地点了点欧阳文,“在你眼中,朕是那等沉迷于长生之道的荒唐帝王吗?” 欧阳文尴尬又惶恐地擦擦汗,心中腹诽:谁让您有前科呢,是谁前些年召来些道士高僧,问可有什么延寿之法,还学着他们打了两个月的坐。 天子显然也是想起了自己之前的荒唐之举。 “朕那时……”天子只是那时候突然感到惶恐和不甘。 国师容颜永驻,而自己只是凡人之躯,哪天消散于尘土之中,在国师眼中也惊不起波澜。 所以他才想着有没有办法能延长寿命,与国师再相处久一点。 不过,后来这事不知道怎么传到了白竹的耳里,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派人送了一句话给天子。 “适食,少忧,起居有常,便是最好的长寿之道。” 于是天子才恍然从焦躁疯狂的状态清醒过来。 他遣散了那些人,严格遵从国师的话,不再求仙问道。 朝廷上那些担心天子入怔,沉迷佛道之术的人这才放下心。 “你便当朕那时好奇吧,总之,寿数自有天命,这等妖邪之术,朕是唾弃万分的。”天子收敛神思,不想说太多。 既然如此,欧阳文就放心了。 “你去调遣些精兵,顺便把那些有名的道士高僧悄悄召集,别让长生观的妖道逃跑了。”天子盘算着。 “是,臣必定悄悄把这事办妥了。” 第132章 欧阳文刚出大殿, 在门外候着的朱内监立马殷勤迎了上去,“刺史大人,里面这是怎么了?” 第146章 他眼珠闪着精光, 想从欧阳文的神情里瞧出点什么。 欧阳文一愣,他看着朱内监, 脑海里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不过表面上仍是笑眯眯的:“方才手滑,不小心把陛下桌子上的砚台滑落了, 闹出了点动静。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在殿内落下点东西。” 他没看朱内监还来不及说话的错愕表情, 急急忙忙地又拐进了殿内。 “诶……刺史大人——” “彭。”欧阳文反手将殿门合上, 朱内监碰了一鼻子灰。 “陛下, 陛下。”欧阳文扭头又回来了, 跑得活像家里着了火一样快。 天子扶额,很是看不上他这副毫无大家风范的模样, 强忍着问道:“怎么了,没轻没重的, 你的世家礼仪是该好好再学一下了。” “学甚犊子的礼仪。”欧阳文粗鲁地抗议了一句, “陛下, 我怀疑皇宫里面和外面勾结运宝的人就是朱内监!” “哦?”天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们之前去山定州的那座宅子就叫朱府, 朱内监也姓朱,我先前去调阅宫人典籍的时候, 发现他就是山定州的人,而且,他收了不少干儿子,其中有个御膳房的胡公公和王公公关系甚好, 也是他认的干儿子。” “我和河墨都查得清清楚楚,朱府后来就是被两个所谓的姓胡和姓王的游商买下的,种种证据都表明了,冤枉不了他!”欧阳文说得斩钉截铁。 “哈哈哈。”天子抚掌大笑,“爱卿啊,你的这个判断下得有些晚啊。” 欧阳文脸色微微涨红,“陛下……” 嗯?不对啊。 欧阳文缓过劲来,狐疑地看了一眼天子,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陛下,您心里早就有决断了吧,还在逗弄臣。” “他确实不清白,不过何厚死得也不冤枉。”天子冷笑。 朱内监这些日子的鬼祟行为他都看在眼里,自从金杯一事暴露之后,朱内监就终日惶惶,明明就在天子面前伺候着,却还是忍不住分神分心。 天子转念一想,朱内监虽然不是负责私库的人,但是由于他时不时就派人去给国师送东西,这些都是由朱内监一手操办的。 他觉得朱内监办事细致干练,故而就放心地把送珍宝到国师府的事交予他来办,谁知此举竟然纵容他生出了大逆不道的心思。 何厚是私库的主管,朱内监偷天换日的行径能瞒得过其他人,瞒不过他这个守了几十年的老油条。 不过他也被朱内监开出的高价码迷惑了心智,帮着他一起行事。 何厚一开始是不敢的,他一直默默地看着朱内监调换私库里的宝贝,观察了好几年察觉朱内监仍然没有被发现,他也动了心思。 但叫他也学着朱内监狸猫换太子,他是没有这个本事,他也不想去探寻朱内监手里那些丝毫不逊色于原物的赝品是从哪里得来的,何厚只想讹上一大笔银子。 朱内监本想处理掉这个老太监,但转念一想,何厚死了还会有新的总管接任,万一是个眼底融不进沙子的,那可就难办了。 还不如就让这个见钱眼开的老太监帮着他掩护。 于是这两人就勾结到了一起。 对于右相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他只是需要一个皇宫里面的人帮他办事,左右都是为了银子被驱使,多一个少一个都一样。 欧阳文狗腿地吹捧起天子:“陛下真是目达耳通,慧眼不露锋芒,才智出众……” “行了。”天子听着就头疼,“爱卿啊,你能不能正常些。” “哈哈,当然能。” 欧阳文收敛起脸上谄媚的笑,端站着,世家子弟的气度一下子就上来了。 不过天子总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他端详片刻,忽然古怪道:“你怎么把自己的髯须给剪了,你不是还号称什么美髯公吗?” 欧阳文下意识摸了摸,只摸到了光滑的下巴:“本来是进京不想被右相的人察觉,所以乔装打扮了一下,不过臣现在看看,觉得没有好像更显年轻。” 这是他与殷松泽进京都时,想着要掩盖相貌所以剪掉的。 不过他自己私底下已经想剪很久了,明明是二十几的人,差不了几岁,但是和卫河墨程子君站在一起时,他看起来像个三四十的老头子。 好吧,说老头子倒是有些夸张,不过欧阳文也是受够了这样的差距。 比如豆豆,他叫卫河墨和程子君都是哥哥来哥哥去的,但是第一次见到欧阳文,叫的确是“叔叔”。 欧阳文大受打击。 只不过贸然剪掉有些突兀,正好这次进城要乔装打扮是个契机,欧阳文赶紧借此机会把老早就看不顺眼的胡子给剪掉了。 “原来如此。”天子沉稳点头,他视线不自觉地漂移到欧阳文的下巴。 好怪。 再看一眼。 还是很奇怪。 算了,眼不见为净。 “刚好,你去把朱内监也给捆了,要不是你突然说起来,朕差点忘了要收拾他。正好明天河墨进宫,把右相那老匹夫也宣召进来,这些人一个都逃不掉。” “还有长生观的妖道,你快些去调遣人手,今晚拿下。” “是。” 欧阳文一出门,朱内监那张脸又舔过来了,“大人——” “来人,把他拿下。” 皇宫的近侍都会看人脸色,见欧阳文的吩咐如此果断,就明白必定是陛下下的命令,才敢公然在大殿外说出这样的话。 故而他们的行动一个比一个快速,丝毫不顾及这个曾经的圣前红人。 朱内监错愕不已:“大人这是何意啊!” 没人听他的哀嚎,侍卫一把堵住他的嘴,拖走了,以免惊扰陛下。 - 天色渐晚。 长生观的信众只剩下寥寥几人,她们也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去了。 卫河墨和程子君悄悄潜入,一路上无人察觉。 孔文山蜕的皮还残留在地上,怪不得此处的竹林生长得如此繁茂,大抵都是吸收了虫皮的营养。 “无妖丹,无妖气,蜕下的皮却有妖气……”程子君蹲下身,捻起一片皮屑。 他微微蹙眉,在漫长的记忆中找寻着类似的例子。 “水水?”卫河墨看他忽然不动了,神情有些困扰的模样,好奇地走过去看了一眼。 他也听见了程子君的呢喃:“原来是在想这个。” 话音刚落,程子君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了。” 卫河墨干净的眼眸眨了一下,问道:“是为何?” 程子君手指微动,将手中的虫皮碾碎:“他原本应当是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与虫妖融为一体了,所以才会出现如此怪异的情况。” “所以他才没有妖丹,因为他是人。”卫河墨心中的疑惑解开了,“那他现在的神智到底是原来的他,还是虫妖呢?” “两者皆有吧。” 卫河墨把这些抛诸脑后,不再纠结,“水水,你快来,我好像找到了。” 他拉着程子君到一棵竹子面前,轻轻敲了敲:“你听声音。” “咚咚。”是很沉闷的声音。 卫河墨又带着他到外围的竹林,敲了敲其中一根竹子。 “当当。” “难道他把东西藏到竹节里去了?”程子君察觉到两种声音的不同之处。 “我猜是这样,方才我发现,这些竹子的侧边都有些划痕,看着不太起眼,但是里侧的竹子,每一颗都有,定然不是巧合。”卫河墨肯定道。 “我来看看。”程子君凑上前去,“果然,这些竹子都被设下了阵法,只要有人试图破开竹子,孔文山就会察觉。” “不过这些竹节只能藏些小的物品,皇宫里被盗走的不止这些,还有竹节放不下的珍宝,孔文山一定还藏在别的地方了。”卫河墨开启了寻宝模式,到处查看。 连地上的石头都不放过。 不过孔文山藏得很严实,他没有收获。 卫河墨苦恼地坐在地上,“一定还有没找到的地方,虫子……虫子……” “对了!”卫河墨突然想到山定州长生观地下的通道,“水水,你看看这里有没有地洞什么的。” 程子君闻言,闭眼探出妖力向下查看,“地下也有阵法。” 卫河墨听他这么说,心里肯定了大半,“里面有什么?” 程子君没说话,只是把他揽过来,大手轻轻盖在他的眼睛上。 一阵凉意拂过。 卫河墨重新睁开眼,将地底的情况尽收眼底,他惊叹一声:“这么多银子!” 只见漆黑的地下,以金银铺地,一眼望去,几乎覆盖整个长生观。 “这里都被孔文山挖空了。” 地下的墙壁上还残留着足须的印子,与另外一个长生观的地洞痕迹有很大不同,可见是孔文山亲自挖掘的。 那些大件的奇珍就这样摆放在金银铺垫的地上,即便是在地底下,也磨灭不了它们的贵气奢华。 第147章 “物证齐全了……等等,那里是什么?”卫河墨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呼,“地底下绑着一群孩子!” 第133章 只见一群面色枯黄的孩童紧闭双眼, 互相倚靠着,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们看起来奄奄一息的模样,只有少数几个胸膛有明显的起伏。 卫河墨的声音有些艰涩, 他的眼眸看向程子君,带着一丝期望:“他们……” “还活着。”程子君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及时安抚道。 卫河墨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明天我们进宫之后就能把他们救出来了。” 纵使卫河墨现在就想把这些不知道被关了多久的孩子救出来, 但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暂且再等待一晚。 此刻的卫河墨还不知道, 欧阳文已经奉着天子的命令, 带着一大群装扮各异的人朝着长生观而来。 查探清楚了孔文山所藏起来的财宝, 卫河墨和程子君就打算打道回府了。 “走吧。” 两人像来时一样, 小心又谨慎地往外走。 “咦?”程子君忽然停下脚步。 卫河墨不明所以:“怎么了?” 程子君有些哑然,他眼中闪过一丝好笑:“欧阳文带着一群道士和和尚, 还有一大群军士往这边来了。” 一个个穿得怪模怪样,花里胡哨的, 五颜六色的袈裟和道袍快把程子君的眼睛晃花了。 卫河墨张了张嘴, 半晌没说出话, “等等!” 他想起什么, 神色显得有些慌乱:“那孔文山岂不是也知道那些人要来长生观抓他了?叫他跑了可怎么办?” 程子君:“他的修为还没高到那种程度, 欧阳文离这边还有些距离。孔文山暂时还发现不了,但是过一会儿他肯定能察觉。” 他很快就有了决断:“我先去把孔文山抓起来, 再叫白竹过来。” 程子君打算把捉人的功劳推到白竹身上,总归他是国师,捉个妖很正常。 不然他一个太医院的御医,能把孔文山拿下显得也太怪异了。 卫河墨也是这么想, 与此同时,他很快就想出了该怎么和欧阳文解释他们两人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那你快去把孔文山拿住,我去找欧阳文,拖延一下时间。” 程子君点点头。 欧阳文一行人全力行进,离长生观已经很近了。 此时正在道房里面打坐修炼的孔文山隐隐约约有些心神不宁,他吞吐了好几次气息,迟迟静不下心来,于是猛然睁开眼,匆匆披上衣服。 “赫——你是谁?!”他一开门就看见一个身形高挑,浑身贵气的男人站在他眼前。 如此悄无声息,他设在门前的阵法都没有触动。 孔文山当即感觉不妙,手腕一翻转,地上莫名涌动出许多褐色的虫子。 程子君恍若未察,慢条斯理地碾过,那些扭曲着身躯的褐虫毫无抵抗力,化作虫泥。 “你是妖?”察觉到程子君身上散发的一丝妖气,孔文山又惊又怕。 他平生最骄傲的一招竟然连眼前男人的身都近不了。 要知道,这就是他用来控制手底下那些妖的虫,任他铁皮铜骨,都能直接钻入体内,只要褐虫入体,便任他控制了。 这些地上的褐虫也算是孔文山的一部分,死了对他也造成了一定影响。 孔文山强忍住胸口的疼痛,动用自己的精血,催发毒气,朝程子君的面门喷去。 借着血毒雾的掩盖,孔文山遁地就想逃走。 即便长生观是他经营多年的心血,可是眼下命都快没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心血,什么金银。 不过让孔文山失望了,他脚下的土地怎么也钻不进去。 非但如此,被他喷洒毒雾的程子君像个没事人一样。 “我与你无冤无仇,何必……”孔文山还想挣扎一下,但连话都没说完,就被一股庞大的力量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程子君传音给白竹:【速来京郊长生观。】 他画地为牢,指尖逼出几滴血设下一个阵法,这才掩住口鼻咳嗽几声。 孔文山释放出来的毒雾对他也不是毫无影响,虽然程子君躲闪及时,不过到底是猛然间吸入了一口,只觉得又腥又臭,喉间止不住的干痒。 不过体内妖力运转几下,就把毒气排出去了。 白竹人躺在玉床上赏月赏得好好的,莫名其妙被老祖叫过去,即便觉得有些奇怪,但也还是听从指令过去了。 - 卫河墨骑着马,很快就看见了欧阳文他们。 欧阳文显得很诧异:“河墨?你怎么大晚上的在这里?” 卫河墨:“我和子君刚才潜入长生观里面查探,发现长生观地下被挖空了还有孩子被绑在里面。你呢?怎么带着……这么多人过来了?” 卫河墨的视线游离到欧阳文身后,嘴角微微抽了抽。 只见这些道士和和尚有一个算一个,都拿上了自己的看家绝招,各种符纸,驱魔法杖,桃木剑…… 个个看上去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卫河墨与程子君相处久了,一眼就能看出来哪些人是有本事的,哪些人是装模作样。 眼下望去,真正有道行的不过寥寥数人。 卫河墨心下暗忖:幸好他们晚上又来了一趟长生观,不然叫欧阳文这样直愣愣地带人闯入长生观,只怕连孔文山的影子都看不见。 欧阳文:“陛下说,今晚就把妖道拿下,我这不就带着人来了嘛,这些都是名号响当当的大师,想必应该不成问题……” “吧……” 欧阳文说着说着,回首狐疑地看了一眼,话语中也带了几分不确定。 有个和尚不满他说话的态度:“欧阳大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若是不相信我们,何必费大力气把我们都召集过来呢?” “哈哈,惠能大师说得是。”欧阳文讪笑着摸了摸鼻子。 “对了,你说你和子君一起来得,子君呢?”欧阳文左右看看,只看见卫河墨一个人。 闻言,卫河墨面上适时带出几分焦急,“我看到那些孩子很虚弱的模样,正想着找人来救他们出来,然后就撞见你们了,子君在地洞里面守着孩子们。” “那我们快去吧。”欧阳文生怕程子君被孔文山发现,向后一招手,大部队疾驰而去。 卫河墨算算时间,估计程子君应当已经把人解决了,这才一扯缰绳,将马头调转跟上欧阳文。 “右相那边如何?”卫河墨一边赶路一边问道。 “陛下已经派人前去在暗地把守,整个右相府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欧阳文还想说些什么,抬眼一看却直接愣住了。 长生观外,一人一袭白衣,清冷无尘,衣袍飘飘之下,是一个躺着恍若死狗的道士。 “这是……”欧阳文挠挠头,大喜道:“国师?” 他原本就想去国师府上走一趟的,但是想到陛下对他说过,不要去打扰国师清修,只能作罢。 现在好了,国师自己就出门来把妖道降伏了,甚好甚好。 欧阳文开心了,他身后的一众人却不满起来,“欧阳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本想着借着这次的机会,使出浑身解数也要好好展现自己给天子看,说不定天子就会重新把他们奉为座上宾了。 结果现在又被搅浑了。 欧阳文可不管他们,本来就是冲着解决孔文山他才会和这群神神叨叨的人打交道,现在人都解决了,他对这些人就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了。 “劳烦各位今晚来一趟了,酬金会送上门的,请回吧。”欧阳文笑眯眯地招手,那些军士就簇拥过来了。 民不与官斗,那些道士与和尚们没有办法,只能灰溜溜地回去了。 欧阳文这才兴奋地朝白竹的方向去,“国师大人,辛苦你了,不过你怎么会突然到这里来,还有这人是死了吗……” 白竹也很郁闷,他火急火燎赶过来,结果只是做为程子君打掩护的工具人,“我感受到此处妖气冲天,于是过来一看,正好看见这道士要朝他下手,像是要活吞的模样。” 他的手指了指倒在一旁的程子君。 程子君的衣服上还有许多星星点点的血渍—— 那是被孔文山口中喷出带毒的血雾沾染上的。 “子君!”欧阳文面色煞白,被骗了过去,“他没事吧。” 卫河墨也是一愣,连忙下马跑到程子君身边,双手冰凉地捧着他的脸,眼泪在眼眶里转。 他以为程子君是在和孔文山缠斗的过程中受伤了。 “水水……”卫河墨带着哭腔的声音微不可见地一滞。 程子君悄然睁开了眼睛,狐狸眼温柔地望向他,轻轻眨了眨。 卫河墨明白他没事,只是做戏之后,心中的大石这才落地。 他凑到程子君的耳边,在欧阳文的视角看上去,像是担心地抱着人哭。 第148章 “坏狐狸,你吓坏我了。”卫河墨刚被吓过一遭,心有余悸,声音还带着后怕。 他口中的热气喷洒在程子君的耳侧,夹杂着少年的香气,程子君耳朵动了动。 “没事,墨宝儿小看我了。”他借着角度轻吻了一下爱人雪白的脸庞,满是温情。 欧阳文什么都不知道,鬼哭狼嚎地凑过来,卫河墨和程子君只能停下说悄悄话的行为。 白竹:“他没事,只是惊吓过度,晕过去了,身上的血是我与他打斗时沾染上的。”白竹边说边踢了踢脚边的孔文山。 “吓、吓晕?”欧阳文怔怔地重复一遍,露出难以言说的表情。 他实在是想不到向来镇定自若的程子君,还会有被吓到晕厥的时候。 第134章 欧阳文的视线顺势移动到了地上躺着的人身上。 “赫——” 这一看可不得了, 欧阳文扑通一下腿软倒在地。 白竹那一踢,把原本正面朝下孔文山翻转过来,露出了他头部以下的虫身。 那些足须把道袍撑裂, 褐色的虫足甚至还在微微颤动。 这样看来,就是一个长着人头的巨大虫子。 那些军士还好, 经年受训让他们不至于像欧阳文一样,不过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国师~他他~他还活着啊~”欧阳文被吓得都快颤出电音了,很是喜感。 卫河墨费了很大力气才稳住自己的表情, 没至于笑出来。 程子君也忍得很辛苦。 白竹也是第一次见这么胆小的人,他听见欧阳文带着崩溃的询问, 疑惑道:“难道你们要的是死人?那我也可以把他弄死。” 孔文山心死如灰。 他方才被程子君无情碾压, 待到白竹来了, 又被白竹甩来甩去, 当作玩具一样。 白竹骨子里还留存着兽类恶劣的天性,难得遇见一个可以任意玩耍的小玩具, 还是如此奇怪的模样。 孔文山差点被白竹玩去半条命。 “等等,等等。”欧阳文及时制止。 还是先把孔文山的命留着吧, 万一还有用呢。 而且, 孔文山吃了这么多孩子, 可不能让他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不过…… 欧阳文为难地看了一眼地上半人半虫的孔文山, “国师大人, 能不能让他变回正常人的模样?” 他怕带着这么一个怪物回去,会把天子吓到。 “小事。” 白竹手一挥过, 孔文山奇特的身躯就变回了人身,不过还是奄奄一息的模样。 不用看见虫子,欧阳文也松了一口气。 “你们把他押着。”欧阳文指挥身后的军士。 这时,程子君才“悠悠转醒”。 “你醒了!”卫河墨配合他的表演。 “太好了, 子君也醒了。”欧阳文不觉有他,高兴道。 “我没什么事,对了,孔文山……”程子君环顾一圈,露出一个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原来是被国师收服了,多谢国师的救命之恩。” 他站起来,满怀感激地对白竹拱拱手。 白竹嘴角一抽。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老祖这么会演戏呢? “不必,你炼制的丹药很好。” “丹药?”欧阳文挠挠头,这才想起来,国师好像吃过程子君炼制的丹药,还特意上门找了程子君一趟。 “欧阳大人,那些孩子还被关着,快些叫人下去救他们上来吧。”卫河墨想到那些还被关在地洞底下的孩子,抿了抿唇。 “对,对,河墨你带路。”欧阳文连忙跟上卫河墨的脚步,“其他人把长生观的人都绑起来,别让漏网之鱼跑了。” 这个妖观里面的人还有的审呢,有罪的通通给我下大狱去吧! 欧阳文如是想着。 所幸欧阳文带出来的军士够多,他们有条不紊地分成几个队伍,一一执行欧阳文下的命令。 长生观的人都面带惶恐,他们也看见了自家观主变成虫身的一幕,个个都吓坏了,此时一大群人把他们绑起来,竟也不作反抗。 先前在欧阳文他们没来的时候,有那么一两个想跑的,但是程子君在长生观范围内设下了屏障。 意图逃跑的人只觉得好像撞上了什么无形的障碍,这样来回几次之后,他们也明白自己是跑不掉了,再也生不出逃跑的念头。 白竹想了想,好像没自己什么事了,于是也缀在卫河墨他们身后。 卫河墨带着他们来到竹林里,指了指中央的这些竹子,“这些竹节里面都有东西,应当是宫内的物件,破开时小心些。” 孔文山设下的阵法已经被破开了,起不了什么效用。 军士面面相觑,尽管满腹疑问,但是连虫妖都见过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他们冲着竹子的根部砍去,再沿着竹节刨开。 “天啊!” “真的有……” “咦?我这根竹子是空的。” 有的人找到了,有的人没有,不过军士们渐渐也找到了规律,越是靠近中心,越粗壮的竹子,里面藏宝的可能就越大。 “你们都给我收起自己的小心思,不是你们的东西别贪图。”欧阳文哼笑道,语带威胁。 自古财帛动人心。 军士里难免有几个看到这么多珍宝,又想着人多眼杂,动了昧下一件两件没人会发现的念头。 卫河墨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本册子,他扬了扬手道:“这些东西,孔文山都一一记录在册了,若是少了什么,想必各位都免不了一番审查。” 卫河墨的这一句,让军士们都打消了心中起的妄念。 都是为天家办事,没必要因为一点小利,把自己折在里面。 同时,他们也严格监督起身边的人来,没人想因为受牵连无端进牢狱被审一趟。 数百名军士的速度很快,竹林瞬间被夷平,与此同时出现的是被堆成一座座小山的珍宝。 各类玛瑙、首饰、玉石…… 军士在砍竹子的时候,卫河墨这边的人也在挖掘地洞。 程子君在暗中帮忙,那些人只觉得怎么还没使劲,就挖了这么深。 不过,他们把这归功于人多,所以才进度飞快。 “快到了,快到了!” 感受到手下的土地微微陷下去,有几名军士飞快从坑底爬上去,免得掉下去。 不过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快的反应速度了,猝不及防之下就被泥土裹挟着掉了下去。 “呸,呸。”这些人吃了一嘴的土,还好掉落的高度不是很高,没人受伤。 “啊!”几声微弱的惊呼传来,不过被掩盖在军士发出的动静下。 卫河墨动了动耳朵,眼睛向里面望去。 他动作利落地翻身一跃而下,程子君紧随其后。 “诶?河墨!”欧阳文没想到卫河墨说跳就跳,苦着脸看看,也跟着跳了下去。 “大人小心!”眼看欧阳文就要头朝下掉下来,军士们大惊失色,赶忙过去接住他。 “……怎么这么多土。”欧阳文灰头土脸的,双手撑在地上,摸到了满手腐臭。 他定睛一看,才发现手下压着的是几匹锦绣,已经被放置得发烂沤臭了。 再一摸索,布匹之下是冰凉光滑的触感,欧阳文把那些布料和土都拂开,露出了金灿灿,银白白的金银地板。 欧阳文:“……” 他震惊了,用金银铺地,这做派简直比皇上还有钱啊。 “咕咚——” 欧阳文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小兵尴尬地挠挠头:“属下,属下没见过这么多钱。” “没出息。”欧阳文看似满不在乎,实则自己心里也垂涎三尺,“等这事了了,陛下不会亏待你们的。” “是!” “快起来吧。”卫河墨一溜烟就没了身影,欧阳文赶紧起来跟上去。 “对了,国师呢?”欧阳文扭头看看。 “方才跟着卫大人他们一起去了。” 就自己落后了? 欧阳文:“走走走!” 卫河墨一路朝着前面去,没一会儿就看见了在拐弯处瑟瑟发抖,却没力气挪动的孩子们。 “别怕,我是来救你们出去的。”卫河墨努力睁大自己圆溜溜的杏眼,试图让他们感受到自己的善意。 他唇边挂着温暖无害的笑,柔声说道:“坏人已经被抓起来了。” 感受到卫河墨温暖又怜惜的视线,孩子们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卸下了防备。 一个看着年纪最大的孩子嗫嚅着小声问道:“大哥哥,你把观主抓起来了吗?” “对,你们可以出来了,哥哥带你们去吃一顿香香饱饱的饭,然后我们洗个热水澡,躺在软软暖暖的床铺上睡觉好不好?”卫河墨温声哄着这群孩子,生怕吓到他们。 他的这一番话,让在场还留有神智的孩童快要落下泪来。 光是想象一下卫河墨口中的场景,都觉得置身于幸福中了。 第149章 “呜呜呜……哥哥,那你能不能救救弟弟妹妹们?呜……晕过去好久了……” “好,别怕,这个就是医师,我们先带你们出去,再好好看病。”卫河墨见他们不再发抖,连忙带着程子君上前。 程子君在接触到他们的时候就放出了一点妖力,缓和了一下这些奄奄一息的孩子的痛苦。 他们发青的脸色微微浮现出一点血色。 恰好欧阳文带着人来了,卫河墨连忙抓住他的左臂,焦急道:“欧阳大人,快带他们出去,有些孩子病得很严重。” “一人抱一个孩子,车马都备好。”欧阳文让军士们速度加快,自己怀里也抱了一个。 顾不上地洞里比竹林更耀眼夺目的宝贝,他们匆匆把孩子安置好,这才转头清点收纳。 折腾一夜,等到整个长生观被搬空时,天色已然大亮。 而围观的百姓也渐渐多起来,他们本是想来上香,结果看见长生观的道士都被五花大绑在门口,许多官府衣着的人围着长生观。 还有一箱又一箱被搬出来的物件,尽管上面都罩着一层布,但是眼尖的百姓已经透过缝隙看出隐隐的宝光了。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首饰?” “我怎么看到的是银子呢。” “都不对,我看到的分明是金子,金灿灿的黄金!” 这些是什么,百姓之间众说纷纭,也没个定论。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它们都被运往了皇宫的方向。 第135章 天子站在宫墙高处望着摇摇晃晃的车队。 欧阳文:“陛下, 您怎么在这里站着?” 他打了个哈欠,彻夜未眠,纵使他的精神头再足也撑不住了。 “都在这里了?” “何止啊陛下。”欧阳文夸张地比划了一下, “还有意外收获,这厮不知道活了几百年, 地洞里装的好东西可多呢。” “还有意外之财呢,陛下,你看多的部分是收归国库, 还是放到私库?” 那些铺地的金银,说是万两都低估了。 “进国库吧。” “是。” 欧阳文抬头看了一眼, 天子还是望着外面, 没有动身回殿的意思。 欧阳文:“……” 我的陛下, 东西都运完了你还在看什么呢? 冬天的冷风可不是说笑的。 “陛下, 臣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嗯?”天子终于侧目瞥他一眼。 “我们这是在看什么呢?”欧阳文真诚发问。 天子:“河墨不是带着人去右相府了吗?” 言下之意是他在等卫河墨一行人回来。 欧阳文再度沉默:“……” “陛下,要不我们进殿内等吧, 龙体为重。”欧阳文企图用真挚的眼神感化天子。 “陛下——”一名小宫人气喘吁吁跑过来。 “陛下,国师大人说他累了, 在右相府走了一遭, 也没什么意思, 稍后就不随卫大人一起入宫了。” 天子满心的期待落空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国师还说了什么?” 宫人对上天子的眼神, 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对了,国师大人还说, 孔文山已经身受重伤,过了今日估计人就没了,没有伤人的能力,请陛下放心。” “好了, 朕知道了。”天子意兴索然地摆摆手,“走吧,回殿。” 欧阳文:“……” 陛下,您想见国师拜托直说好吗,还扯出河墨做幌子。 想归想,表面上欧阳文还是恭恭敬敬的:“是。” - 右相府。 右相今早正准备出门,眼皮子就一直跳来跳去的。 他强行按捺住心下的那抹不安,召来下人:“吉祥好些了吗?” 昨天半夜,孙吉祥莫名发起高热,怎么也唤不醒。 府上的医师折腾了一夜,忙前忙后为他诊治。 孙吉祥体内有一丝孔文山放置的精魄,孔文山受重伤,那一丝精魄自然也烟消云散了。 他原本就痴痴傻傻的,先天体质也不算太好。 身体骤逢大变,孙吉祥当即就病倒了。 “好些了,公子起来时喝了些粥,这会儿应该又睡下了。”下人战战兢兢回答道。 实则孙吉祥已经快奄奄一息了。 他高烧不退,医师用尽了方法也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人痉挛不止,最后眼睛一翻白,竟是连呼吸起伏都微不可察。 医师知道孙吉祥是右相的命根子,孙吉祥这个征兆,乃是夭折之相啊! 要是让右相知道他把孙吉祥给治死了,大卸八块都算是好的死法。 于是医师一咬牙,使了一招瞒天过海,对所有人说孙吉祥已经大好,睡下了,并告诉所有人不要前去打扰公子休息。 自己则是火速收拾好包袱,从后边的狗洞钻出去逃走了。 当然,他的身子才刚刚探出去,就被暗中看守右相府的人给抓住了。 右相还不知情,听到下人说孙吉祥好些之后,顿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好好照顾公子,我出去一趟,备马。” “大人!” 管家慌慌张张闯进来,“外面有人,自称是大理寺司直,带着人也不打一声招呼就进门了。” “右相大人。”卫河墨刚一进来,就听见管家颠倒是非的话语,好笑道:“我好声好气同他说,结果他说我不够进门,话里话外是让我掏银子的意思,不然就别想踏进这个门。我们这才莽撞了,见谅。” 卫河墨话语中说着见谅,行为举止却不见丝毫惶恐,直直对上右相的眼睛。 右相眯了眯眼,“原来是卫大人,这是有何事啊?” “陛下请您进宫一趟,请吧。”卫河墨侧身,后面是一排宫廷侍卫打扮的人,卫河墨身侧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程子君,一个是白竹。 程子君身上的衣裳还带着星星点点的血渍。 右相的眼神掠过,心中有许多的猜测。 等眼神落在白竹身上时,他错愕地顿了顿:“国师大人怎么有空来府上?” 白竹浅笑了一下,按照卫河墨给他的说辞说道:“教训了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打着道观名号作怪的小妖。” 右相眼神沉了沉,喃喃道:“道观,小妖……” 他明白定是孔文山那里出岔子了。 到底是多年官场沉浮过来的人,右相悄然深吸一口气,表情仍是没有露出什么破绽:“那国师来我府上是……” 白竹避而不答:“大人,你府上死人了。” 右相:“许是那个奴仆受罚没扛过去吧。” 白竹摇摇头:“是你儿子。” 他轻飘飘的四个字让右相如遭雷劈。 右相阴沉沉的眼睛看着他笃定的姿态,艰涩开口,不愿意相信:“国师,国师是在和我说笑吗?” “他被孔文山使了操控术法,眼下孔文山快死了,你儿子自然也活不了。”白竹说完这最后一句,冲卫河墨眨眨眼睛,功成身退。 卫河墨:“右相大人若是不信,也可以叫人去看看。” 管家会看脸色,飞快跑过去,不一会儿就涕泪横流地回来了:“大人,大人!公子的身子都僵了!” 右相心脏骤停,脑袋空白一片,竟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等他再回神,已经跪在辉煌的大殿上,面前传来天子威严的声音。 “右相,你太让朕失望了。”天子甩下一本本册子,还有他和孔文山通信的信件,“勾结内宫,联合妖道,贪图灾款,还有什么是你这个百官之首做不出来的?!” 右相还沉浸在爱子丧命的悲痛之中,他听见天子的质问,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可脑子一片混沌,讷讷片刻仍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就是卫河墨要的效果,他深知像右相这种老狐狸,就要采取打他个措手不及的方式。 不然哪怕是证据凿凿,都能让他把黑的说成白的。 那么多的灾民,那么多被炼成丹药的孩子的性命,不能让他轻易逃过去。 事发突然,右相派系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大早卫河墨就带着人堵在右相府,随即就把右相带进宫了。 纵然他们知道定是发生了什么对右相不利的事,可是什么都探听不出来。 只能望着宫墙揣测,是不是和查封长生观后运进宫内的东西有关。 这也是天子没有选择在朝廷上公然处置右相的原因,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右相十恶不赦,也会有人千方百计保他。 “右相大人,既然你没什么可说的,那便再看看这张脸吧。”卫河墨把孔文山提到他身旁。 孔文山面色惨淡如纸,一看就命不久矣。 他看了一眼右相,微弱的声音响起,乖觉道:“就是他帮我搜集炼人丹的孩童的。” 孔文山已经被打怕了,此刻只求一个痛快的死,不要叫他落到程子君或是白竹的手上了。 第150章 右相的视线凝在他脸上,又看看高高在上的天子。 “陛下啊……”他空洞地闭上了眼睛。 时至今日,右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今天这一遭,是天子一手促成的,他早早就定好了自己的结局,无论再怎么挣扎都没有用了。 怪就怪他运气不好。 右相俯首谢罪:“臣自知万死难以赎罪,谨听圣裁。只是,臣到底为大厉朝鞠躬尽瘁,为陛下、为朝堂培养了那么多济世之才,还请陛下看在臣兢兢业业多年的份上……” 后续的话他没有再说,只是默默跪地,恍若僵直的石头。 “哈。”天子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既然如此,右相应该明白怎么做。” 听到天子这么说,右相知道他是同意给自己一个全尸了,“臣,多谢陛下怜悯!” 他抬起头,老泪纵横,回想自己的一生,光鲜一世,临老了也不过毒酒一杯…… 天子:“你也别装作什么委屈大义的模样了,作了多少孽,你自己心中有数,等死了就在地狱里好好赎罪吧。来人,灌酒!” 天子说出了卫河墨的心声。 恶人总喜欢在死前做出悔恨万分的模样,视人命如草芥的人是他们,痛恨恐惧死亡的人也是他们。 右相很不体面地被掐着脖子灌下毒酒。 毒酒穿肠,他的肠胃开始痉挛抽痛,表情狰狞,再也没有了曾经运筹帷幄的儒雅官相。 口鼻不受控制流出的血液洇湿了地板。 右相的身上环绕着不少冤魂,在他的三盏魂魄之火灭掉之后,冤魂再也不必畏惧他的阳气,猛扑上前,一口一口噬咬着他的魂魄。 灵魂缺失之痛,是□□痛楚无法比拟的。 右相刚刚熬过毒酒的剧毒,转而又亲身体验了被活活吞噬入腹是什么感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锐嘶哑的吼叫没人听得见,只有程子君看见了他魂魄在噬咬下逐渐消失的过程。 他指尖轻触卫河墨的手背,卫河墨一眨眼,神奇地看见了在空中飘荡的右相。 【他已经魂飞魄散,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了。】 卫河墨心下怅然。 那些孩子也算是报仇了。 他转而望向一旁的孔文山,也有许多魂魄在虎视眈眈。 第136章 孔文山被右相的死吓得一哆嗦。 天子探究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觉得欧阳文口中的虫妖也不过如此。 不过若是孔文山以原形展露在他面前的话,他可能就不会这么想了。 处理完右相之后,他也没什么心思再继续待下去了。右相死了, 朝廷将迎来一波大换血,天子要好好考量一下该如何安排。 “此人就交由河墨处置吧。”他一挥袖, 转而离开大殿。 “起驾——” 一帮人浩浩荡荡地走了,卫河墨沉吟片刻:“杀了吧。” 卫河墨对于孔文山这种人没有丝毫的怜悯,甚至觉得死便宜了他。 但是豆豆的哥哥, 还有那一帮精怪,脑子里面还有虫子在, 孔文山不死, 他们就永远解脱不了。 程子君点点头。 他扭头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孔文山, 没承想孔文山被他这一眼吓得直接一命呜呼了。 孔文山原本就是吊着一口气活着的, 方才被右相的死吓破了胆,又被程子君若有若无的威势一压…… 不过他死后, 灵魂却一直被禁锢在身躯里,怎么也动弹不得。 “嗯?奇怪。”程子君没想到孔文山这么轻易就死了, 他细细一看, 却发现了奇怪的一幕。 望着在肉身里苦苦挣扎, 不得逃脱的孔文山, 程子君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程子君渡给卫河墨的妖力还未消散, 卫河墨也看见了这奇特的一幕,“他这是, 被困住了?” “应该是先前吞噬的虫妖魂魄与他本身的灵魂融合在一起了,但是又融合得不够彻底。人不人,妖不妖的,吞噬的人丹里含着的怨气又太多, 他炼制的丹药丹方也有问题,多种因素的结合之下,便造成了他现在的模样。” 卫河墨把程子君的话在脑子里一转,很快就理解了他的意思:“所以,孔文山吃的是能让他长生的丹药,现在他死了,但是丹药的效力还在,就把他的灵魂禁锢在这具躯壳里,这样就是永远的长生了?” 程子君肯定了他的说法:“不仅如此,他的肉身会腐烂,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最后寄居在骨架上。” “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卫河墨最后再看了一眼孔文山的尸体,“不过,这样的话,草草脑子里面的虫子怎么办?” 程子君思量了一下:“我把他的尸体炼成珠子吧,总归他的魂魄是寄居在躯体上,尸体是什么形态都一样,然后利用尸珠把他们脑海里的虫子吸引出来,再一举解决。” 孔文山一听说自己还要活生生经历一遭被放进丹炉炼制的痛苦了,恨不得自己魂飞魄散算了。 无奈他的哀嚎和求饶没人能听见。 程子君和卫河墨说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响,周遭的宫人都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忽然听闻程子君叫他们去找炼丹炉,一头雾水地去库房里找。 好不容易搬来一个表面堆积着灰烬的丹炉,程子君看过之后满意地点点头,“烦请去和陛下通报一下,我想把这个丹炉带回去。” 宫人点头应是。 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陛下说,程太医想要什么尽管搬走。” “多谢陛下。” - 且不说卫河墨和程子君是如何在众人怪异的目光下,把一个硕大的丹炉和孔文山的尸体带回去,光是出皇宫后的重重探听消息的人马都让卫河墨疲于应对。 好不容易应付过去,重新回到家的卫河墨长长舒了一口气。 “墨宝儿累不累?”程子君眼带心疼地抚摸了一下他眼底的乌青。 “不累,就是有点困。”卫河墨此时困意返上来,止不住打哈欠。 “那些人一定想不到右相进宫一趟就死在那里了。”卫河墨忽然说道。 “皇宫内也不是铁桶一片,估计再过一会儿,他们就得知从宫内流传出来的消息了。” 卫河墨:“估计这会朝廷上的官员都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 “不过,这些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了,当务之急是帮草草拔除虫子。” 豆豆拉着他哥哥,扑闪着大眼睛期盼地等待着。 程子君失笑,反手将孔文山的尸体抛入丹炉,右手燃起妖力凝聚的妖火。 不过瞬息,卫河墨就感觉空气的温度骤然升高,炙热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他退开几步,站在温度炙烤之外的范围,看向被高温扭曲了空气的丹炉中心。 孔文山觉得好烫。 如果他还能说话,此刻发出的一定是惨叫。 这滚烫的温度将他烧融化成一摊血水,他的毛发,皮肤,骨头,在这样的高温之下挺不过几息。 好似连灵魂都被火焰灼烧到痉挛抽搐。 一切是如此漫长。 被活生生丢进去烧熔的疼痛,已经将孔文山的神智都烧化了。 “好了。”程子君从还炽热着的丹炉中拿出一颗褐色的光滑珠子,往草草的面前一放,同时放出妖力牵引着他脑海里的虫。 草草脑海中休眠的虫子渐渐苏醒,朝着散发主体气息的褐珠上爬去。 豆豆紧张地不敢呼吸,看着一条比自己手臂还长的虫子从哥哥的眼角里爬出来,小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哥哥,你,你痛不痛啊?”豆豆小小声地问,怕惊扰了还在爬出的虫子。 草草也不敢动,连眼珠子也不敢转,嘴巴也不敢张,生怕褐虫又从自己的嘴巴钻进身体。 “呼——”虫子终于完全爬出去了,草草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难得龇牙咧嘴道:“好痒好痒。” 那条褐虫还在地上蠕动,程子君直接送它归西了。 “绿青他们什么时候过来?”程子君先前和草草传音,让他把其他妖都带回来。 “快了,快了。”草草估摸着时间回答道。 话音刚落,虎山就敲响了宅院的大门。 “嗯?怎么就你一个?”草草看见孤身一人的虎山显得有些不解。 他明明给所有的妖都传了消息啊。 难道还有妖不想脱离控制的吗? 虎山放下身上的两个鼓囊囊的包裹:“他们在这里呢,京都大妖的威压太厉害了,他们索性化为原形,挂在我身上了。” 得知孔文山被人给收拾了,自己还能恢复记忆和自由,没有妖不欢欣雀跃。 不过碍于京都是白竹的地盘,他散发的气息实在太可怕,这些妖顶着威慑进入京内,都被吓得变回原形了。 也只有虎山的修为高一点,勉强挺住了人形。 包裹打开,露出里面各形各色的动物,一眨眼都化为人身,局促地站在程子君面前。 第151章 程子君也不废话,快刀斩乱麻帮他们都解决了,还附赠丹药,帮他们把脸上的伤给治好。 “多谢,多谢!” “谢过大人……” 一众妖怪也不敢在程子君面前放肆,程子君自觉把卫河墨交代的任务完成,也懒得和他们闲谈:“没事就走吧。” 众妖如释重负,一溜烟跑掉了。 对于程子君这等挥手就能要了他们性命的大妖,众妖确实肝胆颤颤。 况且,恢复了记忆,又脱离了控制,精怪们都迫不及待想回到自己的地盘,看看过去这么久,他们的亲人与手下如何了。 虎山和绿青临走前还给草草留了自己落身的地址,“有空带着弟弟来我这里玩。” 草草恢复记忆,又找回了弟弟,性格也逐渐变得活泼起来,不像从前那般沉默寡言:“好!” 程子君仍然是一副淡然的大妖模样,等众妖都离开了,他才收敛起自己的浑身威压。 狐狸最看重领地,猛然这么多妖进入他和卫河墨的小家,他有些克制不住自己想要把这些妖都驱逐出去的本能。 “墨宝儿……”程子君靠近卫河墨,嗅了嗅他身上的清香才放松下来。 卫河墨看着在外人面前和在自己面前浑然不同的狐狸,忍不住笑了一下。 “水水真厉害!”他知道程子君最喜欢听什么。 程子君果然憋不住笑意,转头笑得温柔宠溺,和方才冷漠的大妖判若两人。 “那么!”卫河墨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他高兴地大声道:“我们中午吃一顿庆功宴吧!” 豆豆面对吃饭,总是响应地最积极的那个:“好!” - 天子对右相的处置可谓是快准狠。 他的死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右相所犯的重重罪行被天子一一罗列,甚至公然张贴在宫墙外之外。 此时最慌张的就是右相派系的官员,天子除了处置右相,还有一道道诏令下发,全都是针对右相一派。 包括还在山定州赈灾的牧庭生,也被天子的人扣押着准备回京处理。 树倒猢狲散。 欧阳文看在牧庭生曾经误打误撞救了他一命的份上,同天子求情,请求从轻发落。 天子应允了,不过其他犯事的官员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还有地方上的长生观,统统被官府带人查封了,观内的道士一个不落地被关进了大牢。 有些道观里还救出不少孩子。 右相私底下盘踞的窝点也都一一被官府封了,一时之间,朝廷上人心惶惶。 谁也不知道天子下一个会处理谁。 不过,大多数人并不相信天子口中的右相联合虫妖作祟一事,他们觉得这只是一个清扫的借口。 第137章 毕竟多数人还是不相信世界上会存在妖。 当然, 在面上还是不能驳了天子的面子。 朝堂动荡了一个多月,才渐渐落下帷幕。 卫河墨这段时间没什么事要做,就每日来回大理寺上值打卡, 正好休息一下。 没人能想到,当初交给卫河墨的只是一桩皇宫物品失窃案, 最后却演变成右相倒台。 卫河墨的些许同僚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起来。 这可真是个煞星啊。 先前还在水西县的时候就能把京都大世家之一的阮家给办了,现在直接把百官之首也办了。 了不得,惹不起。 这时也已经初逢春季。 卫河墨和程子君准备去京都内新开办的养育堂, 看看那些被救出来的孩子。 豆豆也兴奋地跟在卫河墨屁股后面,想跟着一起去。 程子君把他提溜回去了, “我给你布置的任务完成了吗?” “没有……”豆豆瞬间就蔫嗒下来了。 程子君给豆豆布置的任务很简单, 就是练好怎么布阵, 但是豆豆怎么也学不会。 好在他哥在他身边, 还能监督他。 草草巴不得豆豆多和程子君学点东西,他们总不能一直赖在这里, 迟早要回去的。趁着现在,能和程子君学多少是多少。 平时豆豆一撒娇要什么, 他想都不想就能应承下来。 可但凡涉及这个方面, 任由豆豆怎么挣扎, 草草也视若无睹。 “放心吧, 我一定看好豆豆!”草草把蔫巴的弟弟拎走, 无情地关上大门。 豆豆假哭:“呜呜呜……” 卫河墨无奈摇头,“走吧。” 今日休沐, 过一会儿欧阳文还要过来,所以卫河墨去养育堂的时间不多。 车马咕噜噜地转,来往的行人好奇地看着这辆怪异的、拖着很多物件的马车。 卫河墨带来很多结实的布料、棉花和小玩具,这些都是孩子们能用得上的。 养育堂是新开的, 里面的东西都还不是很齐全。 “哥哥!” “哥哥来了!” 卫河墨刚下马车,还没靠近门口就被闻声而来的孩子们一拥而上。 “慢点,别摔着了。”卫河墨赶紧扶住一个磕磕绊绊跑过来的小姑娘。 卫河墨揉揉这个的头发,又捏捏那个的脸。 他们都挂在卫河墨身上,让卫河墨看起来像个长满了人的树。 这些孩子对卫河墨都很亲近,可能是因为被关在地下太久了,所以对救出他们的卫河墨天然地萌生了好感。 养育堂的主事罗二娘是个很和蔼的妇人,她缓步走来,看见眼前这副景象,笑道:“卫大人辛苦了。” 说罢,她微微侧身:“两位请进吧,这些孩子听说你们要过来,一大早就在厨房里忙活,说是要给你们做糕点呢。” “糕点?”卫河墨微微感到诧异,他转头看着这群小豆丁,不吝夸奖:“你们真厉害!” 小豆丁们红了脸,不太好意思。 卫河墨一路走进来,看见了摆放得错落有致的玩具,花草,“那是什么地方?” 他疑惑地指了指那几间屋子。 有些挂着布,还有些门口摆着刀剑,甚至还有的外面贴着一道符。 “哦,那些。”罗二娘看了看,给卫河墨解释:“每天让这些孩子干坐着也不行,我就给他们找了些事打发时间。” “喜欢绣花的孩子就每日去练一练,喜欢舞刀弄枪的孩子也有地方耍,还有些孩子先前在道观里的,他们想画符看书也能有地方静心去做。” 长生观里还有不少道童,他们都是孔文山的备用炼丹材料。道观里的人都瞒着他们,如今长生观没了,对他们来说也是好事。 罗二娘补充道:“这些不拘男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好比月小娘,她的刀耍得比其他孩子都厉害!” “嘻嘻……”月月听见罗二娘提到她,扬起笑脸,略显骄傲地笑了笑。 “哇——”卫河墨也很配合,露出了惊叹的表情。 这下那群孩子可闲不下来了,个个都争着吵着要给卫河墨展示自己的绝活特长。 吵吵闹闹下来,半天也过去了,卫河墨没有浪费孩子们的心意,那些做得粗糙简陋的糕点,他吃不完,拿了个食盒装着带回去了。 倒是孩子们见他这么郑重对待,赤红了脸,嗫嚅道:“哥哥下次来,我们保准能做出更好看更好吃的!” 卫河墨含笑:“好,那我就期待下一次的糕点啦!” 临走前,他们给卫河墨和程子君都送了自己做的小陶人。 程子君好笑地转了转手里的陶人:“我还以为不会有我的了。” 孩子们对卫河墨很亲热,但是对上程子君就止不住发怵,不敢太靠近他。 卫河墨亲昵地碰了碰他的手指:“多过来几次,他们熟悉了就不会那么怕你了,当初豆豆也怕你怕得厉害呢。” 他这么一说,程子君又回想起初见时快抖出残影的豆豆,笑得无奈。 一路说说笑笑,回去时正好,欧阳文刚刚到。 “哈哈哈,这么巧!”欧阳文爽朗一笑,从马车上蹦下来,手里还拎着一条大鱼:“这是我在河边钓的,够大吧。” 卫河墨打趣他:“原来欧阳大人是想过来显摆自己的钓术。” “哪里哪里,哈哈哈……” 豆豆看到和他等身大的鱼,眼睛都看直了,“这个鱼都能把豆豆吞进肚子了!” 话音刚落地,那条大鱼就猛地跳了一下,大张着鱼嘴冲到豆豆面前。 豆豆哇哇大叫:“啊啊啊啊啊——” 欧阳文差点没抓住这条鱼,好在卫河墨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鱼鳃扯了回来,这才让豆豆的脑袋幸免于难。 豆豆仍心有余悸:“鱼真的要把豆豆吞了。” 欧阳文讪笑:“意外,意外。” 顶着豆豆哥哥不善的眼神,他连忙转移话题:“我还特意带来个名厨,是从宫中借出来的,专门烹饪鱼的厨子,大家尝尝他的手艺,哈哈。” 欧阳文把鱼抛给下人,甩了甩酸痛的手臂。 第152章 他本来只是想着,自己拎出来会显得震撼些,没想到鱼太重,差点把自己累个半死。 “这鱼的劲大,肯定好吃。”欧阳文笃定道。 …… “嗯,我觉得一般般。”豆豆皱着脸,吐了吐舌头。 不知道为什么,吃起来有一股酸酸的味道,不过口感确实很脆弹。 欧阳文也吃不习惯,他幽幽感慨道:“看来鱼也不是越大越好吃啊。” 卫河墨认同地点点头,深以为然。 抛下鱼,卫河墨问起正事:“其他地方的那些孩子怎么样了?” 欧阳文是主管这些事的人,这个月跑来跑去,人都消瘦了。 “都救出来了,朝廷出资,办了好多个养育堂,都是精挑细选的人,不会亏待这些孩子的。”欧阳文想想觉得渗人,“你是不知道,加在一起,都快有近六百人了,都不知道他们去哪里搜罗来的孩子。” 欧阳文看见这些孩子的时候,也并没有全部都救下来。 那些道观的人光是把他们关着,也不送些食物,就像是完完全全把孩子们遗忘了一样。 导致欧阳文去的时候,有好些皮包骨的孩子已经饿死,僵硬地躺在地上了。 那些道士也没一个能逃掉的,但凡是查出和孔文山有关联的,通通被拉去斩头了。 卫河墨叹气:“救出来就好,这么多人命,在孔文山眼里就是几颗丹药……” 欧阳文咒骂:“真是让这个可恶的妖道死得太便宜了。” 豆豆赞同地点点头。 只有卫河墨知道,程子君偶然发现把褐珠置于丹炉内,炼出来的丹药效果更好,于是他索性把褐珠嵌在了炉底。 孔文山的魂魄被禁锢在褐珠里,日日受妖火高温煎熬,相当于每天都体验好几回被活生生丢进丹炉炼化的滋味。 也算是因果报应。 见到卫河墨的神思有些发散,欧阳文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河墨,你怎么了?” 卫河墨回神:“哦,只是突然想到一件小事罢了。” 欧阳文闻言,也不探究,转而和卫河墨说起另一桩趣事:“殷松泽被放出来了,不过,金杯虽不是他从皇宫里偷的,可吏部尚书他是做不了了。 “如今被天子贬到蜀地去,过个三五年,做出一番政绩,说不准我们还能在京都看见他。何况,孙夫人和他同去,我看他去蜀地还乐在其中呢。” 卫河墨:“孙夫人又与他在一起了?” “嗨,和离是小事,再娶一次不就行了,右相家——不,孙家这会儿可顾不上管她。”欧阳文吃饱了,惬意地扶着自己的肚子。 “那倒也是。”卫河墨笑了笑,现在所有事都了了,让他有一种悠闲惬意的感觉。 现在想想,这不就是他上一辈子所期盼的生活吗。 有爱人在一旁,有朋友,有父母。 上一辈子的生活好像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 卫河墨转头看了一眼程子君,傻乎乎地笑了笑。 酒足饭饱,回想起这几个月东奔西跑的疲惫,如今正闲适喝茶的欧阳文不知为何突然亢奋起来了,高高举着酒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庆祝,也没有酒,但喝茶也一样,干一个!” 豆豆欢呼:“干一个!干一个!” 草草无奈压下兴奋得有些过头的弟弟,腼腆笑道:“多谢各位帮我找到弟弟。” 程子君看着也兴奋起来的卫河墨,轻笑几声,十分配合地跟着站起身,“干!” 卫河墨哈哈大笑,举起酒杯,和他的爱人,朋友重重碰杯:“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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