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被摄政王强娶后娇宠了》 第1章 《病美人被摄政王强娶后娇宠了 / 恃宠而骄》作者:牙疼的糖果【完结】 简介: 【表面是朵菟丝花实际很能毒人的病美人受x表面阴晴不定实际恋爱脑十级的摄政王攻】 1v1双c - 温家有一个病秧子。 病秧子貌美,却实在体弱,风大点都能止不住的咳血,瞧着就没多久活头。 没娘还不受爹宠,缩在后宅久不外出,怕是到死都没多少人认得。 偏生一道圣旨落下,这样一个小可怜被许配给了摄政王为妻。 摄政王容烨,传言虎背熊腰、狼戾不仁,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 无法不从的小可怜被迫嫁给他为妻,入王府那日,他连赴死的准备都做好了。 却没成想,传言里凶神恶煞的摄政王长得一张好皮相,有着好风度,还对他多加照顾。 他身子差晕倒,他找名医为他医治,守在床边候了他两个时辰。 他受不住药的苦味,他便亲自喂他蜜饯,变着花样为他准备甜食解苦。 无人在意他的诞辰,他却请假休沐一日,陪他过生辰,还精心备了三份大礼。 小可怜没娘亲护着,爹不宠还受尽欺负,这辈子都没被人这般仔细着待过。 可人人惧怕畏惧的摄政王一个一个,将他所有的缺憾都补清了。 他的世界,也有人在缝缝补补,为他织出一片天了。 - 被偏爱的才能有恃无恐。 容烨总喜欢搂着爱人的一节窄腰,温雁身子骨小,坐他腿上被他搂在怀里,小小一只。 他听着爱人控诉他的话,眉梢一扬:“阿雁近来倒是越发胆大了。” 温雁靠在他怀里,满眼无辜:“王爷纵得。” 是他纵容的。 可是怎么办呢。 容烨低叹,爱人体弱,风吹不得、苦吃不得的,还受不得一点疼,可不是要宠着。 - (阿烨belike:离了我谁还把你当小孩。) (阿雁无辜眨眼,阿烨轻啧:又撒娇。) 阅读指南: ◆小情侣很甜超甜嘎嘎甜! ◇楔子(开头)攻视角,正文主受。 ◆完全架空朝代,剧情不多,感情流甜文(大概七三开)。 ◇先后爱。攻一见钟情,阿雁日久生情。 ◆段评已开,欢迎留言讨论~ ◇祝所有宝宝赏文愉快,天天开心! 内容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重生 甜文 先婚后爱 日久生情 主角视角:温雁 容烨 一句话简介:你管这叫菟丝花?还小白兔? 立意:劝君莫问程多远,身到峰巅即见春。 第1章 大衡九年冬。 天从早上开始压着,乌云层层叠叠,暗沉的人心里发慌。 只是在这样的天气里,推推搡搡站在街道两边的群众却是满心畅快。 长街尽头,有人尖嗓,高声道一句:“容贼来了!” 刹那间,喧嚣的街道一静。 随着丁零当啷的铁链声响,远处足有两米高的站笼被锦衣卫押送着而来。 站笼四面尽是木制,将笼里的人遮了个全,仅靠着上方圆形孔洞卡着的人头才敢确认,这当真是容贼,当今权势滔天的摄政王。1 容贼容烨,自圣上登基便开始辅佐朝政,权势滔天。皇帝初时年岁小,被他借着辅佐朝政的名义架空,实权全无,沦为傀儡。 他把持朝政多年,做尽被天下唾骂的恶事。不论是多加两成的丁税,命上万人在一月间修建大坝害死千人,废除官僚体系的世袭制,还是勾结外贼,在三国开战败北,害死数万将士等等。桩桩件件,皆是重罪。 “就是你害死了我儿!” 倏然,寂静的街道间骤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妇人声。 一名女子猛地从人群里钻出去,站到站笼前,抬手一挥,碗里盛着的鸡蛋液混着烂菜叶,兜头朝站笼露出的人头泼去。 “啪”“啪”两声。 站笼太高,女子悲伤愤极的情况下,仍没能完全泼在那容贼露出的脑袋上,只有几个菜叶子飞溅而出,打中了他的脑袋。 在旁押送的锦衣卫里,一人下意识握紧剑柄,又被人按下。 那人低语:“不用管,他已经不是摄政王了。都要斩首了,还怕什么。” 他松手,心道一声是也。却仍忍不住侧头看向站笼里的人。 容烨的身量很高,就算是两米高的站笼悬吊着,那张脸上也没露出狰狞痛苦来,反而仍旧散漫。 他不甚在意的摇摇头,挂在脑袋上没掉下来的菜叶子就顺着他的力道滑落而下,耷拉在脸边。 他看上去有几分嫌弃,目光冷然地瞥了眼那妇人,大概是想杀。但他已然动不了手,便合上眼,眼不见为净般。 仅仅这么一副姿态,已经任人宰割的面貌,握剑的锦衣卫却仍打了个冷颤。 摄政王容烨在位多年,暴戾恣睢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便是这幅模样,他仍打从心底惧怕。 没人管那妇人,那妇人尖声叫喊,仰着头泪流满面。然而隔着朦胧水雾,她看着容烨懒懒合上的眼,剩下的哭喊话语像是被人掐住脖子,卡住了。 “你个没良心的奸人!”她气急败坏的重重捶打了一下站笼。 笼子太高,她踮起脚尖也够不到上面的脑袋,只能这么捶打着,打得指骨通红。 她骂:“你害死我儿,害死那么多的百姓将士,你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世上!” 容烨没睁眼,听着她的话,只是轻嗤一声,慢声道:“这般想本王死,那便让开。” 他懒懒道:“你挡着本王上路的道了。” “来人。”他习惯性命令着,“带下去。” 握剑的锦衣卫下意识上前一步,剑出鞘三分,对着妇人道:“夫人请移步。” 这一连串动作做完,他才反应过来什么,冷汗“唰”地下来了。 “你也是那贼子的人!”妇人瞪大眼,毫不畏惧地推搡着他,朝着周围大喊:“各位看啊!容贼还有走狗!” “退下!” 握剑的锦衣卫后方,指挥使方晋按住他的肩,将他往后一带。 他神色肃穆,目光看着妇人,又缓缓扫过躁动起来的围观群众。 “容贼即将行刑,在下知道各位都恨不得啖他肉,既如此,那便不要拦着。” “锦衣卫不会拦着诸位抛物,也不会拦着诸位的嘴,只一个要求,便是不要挡路。” “夫人,若真想为你儿报仇,那便让开,将这贼人送到断头台去!” 方晋声音洪亮,他高声道完,街上听见的人随着他最后的话音,跟着道了一句:“送到断头台!” 整条街齐齐高喊着:“将他送到断头台!” 妇人泪眼婆娑地让开了路,被拦住的站笼继续前行。 沿路的百姓高声喊着那一句话,嗓子哑了破了都不在意,目光一道一道从四面八方钉在容烨脸上。 他们扔着手里能找到的东西,烂菜叶臭鸡蛋,一股脑的全往站笼上扔。力气大的能直接砸在容烨脸上,力气小的扔在笼子上,刺鼻的臭鸡蛋味也能补上伤害。 合着眼的人却在这么多的攻击下沉寂着,没有丝毫波动。 直到上了断头台,站笼打开,他才睁了眼,颇有几分倦怠的抬手,将脸侧溅上的鸡蛋液抹掉。 华服褪下,只着一身囚服的他未束发,披散的墨发上沾着的鸡蛋液去不掉,沾着的菜叶掉不下,脸上的灰蹭不掉,满身狼狈。 容烨轻叹。 他被人反绑着跪地,行刑的监斩台在人流量最多的市场口,所有人聚在这里,满心盼望着他死。 行刑的刽子手拖着刀,有些锈的刀在地上摩擦着,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儿。 监刑官则捧着明晃晃的圣旨,站在他身前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罪臣容烨,勾结外贼,害数万将士惨死边关,罪不可赦!在位九年,打压百姓,高收丁税,使百姓民不聊生,此罪一;累万人修建大坝,害死数千人,此罪二……” 他一连念了十几条,念的口干舌燥,嗓子发哑。到最后结语,他声调猛然拔高,尖声道:“今赐罪臣斩首之刑,以安民心。钦此——!” “斩首!斩首!斩首!” 他话音方落,围观人群高举着手臂挥舞,整齐划一的高喊。 监刑官退到一旁,刽子手上前,站到容烨的侧后方。 他手掌宽大,这些年手下的这把唐刀斩了数十人,早已熟悉这流程。只是看着那张倦怠的脸,却仍打了一下抖。 斩了那么多人,这是他第一次有了几分寒意。 因着容烨在笑。 听完罪证,百姓对他高喊斩首,所有人等着他人头落地,可他竟然在笑。 龙眉凤眼,他生得一张好皮相。多年高位在身,便是跪着气势也压着所有人,明明满身狼狈,却不见丝毫怯懦。 第2章 刽子手握刀的手实打实的哆嗦了下。 他自后方高举起刀,只要斜劈而下这人头就能落地,可却没能第一时间动作。 阴沉沉的天飘下三两雪花。 容烨仍旧在笑。 他笑得兴味十足,笑得高声呐喊的群众逐渐哑了声、没了话。 没人知道他在笑什么。 容烨的眸光透过乌泱泱的人群,精准落在人群中央被来回推搡着的青年身上。 年岁瞧着二十五六,身子骨瘦弱,脸色苍白眼下发青,一副将死之相。 仅一双招子好看得夺目,便是面相差成这般,容烨也无可避免的在那双眼睛上停留了数秒。 他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因此听得一清二楚。 在所有人都在大喊要他斩首,在监刑官宣布罪证时,这青年居然在小声辩驳着—— 他说:“他不是奸臣。” 他说:“他是个好人。” 他说:“他不该死,大衡不能没有他。” 何其可笑。 容烨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 十几条罪证虽多加陷害,但有些是实打实的。 所有人盼着他死,可他隔着人群与青年遥遥相视,圆溜溜的杏眼哀伤地看着他。细雪飘落而下,隔着雪,他一时看不清青年眼里带着的另一抹东西。 直到刽子手抓稳了刀,高喝一声“斩!”,冰凉的刀身挨上后颈的那瞬,他才看清。 那青年—— 竟是在心疼。 - 大衡九年,罪臣容烨斩首示众,百姓叫好。 次日,当今圣上暴毙在榻上,常侍奉在旁的大太监跪在龙塌边,对察觉不对闯进来的大臣一笑,平静道:“陛下驾崩。” 没留下一个子嗣,悄无声息的死了。 此后群臣如何轰动暂且不提,大衡存在九年消亡亦不必多言,早早便布好所有局的容烨睁眼,发现自己竟还活着。 被斩首的痛感仍清晰的留在颈上,现下他抬手上摸,却无一丝异样。 意识到什么,他从榻上起身纳履,目光环视四周,认出这是他的卧房。 他大步走向铜镜,看着镜中人的样貌,猜想落实。 “十一。”他唤。 候在门外的侍卫立马应声:“属下在。” 他隔着门问:“王爷睡醒了?礼部尚书朱器在外等候多时,王爷可要见他?” 容烨揉揉眉,问他:“今日何日?” 十一愣了下,很快答:“今定朝四十年,二月廿二。” 定朝四十年,二月廿二。 年号尚未改,意味着新帝未继位,即—— 他今岁二十有三,断头后回到了九年前。 “不见。”想起这时候的朱器是来干什么的,他直接道:“让他如常办便是。” 十一应下:“是。” 容烨紧接着移步到隔间的书房。 他磨好墨,提笔细细描画着,想着断头前最后入眼的那位青年,将之画于纸上。 “十五。” 画完,他落笔唤道。 一身黑衣的十五从梁上翻身落下,单膝跪地:“属下在。” “查查此人。” 容烨指尖点着宣纸,让他上前记下画中人眉眼。 十五凑近看,在凌落的线条里捕捉到那双最为出彩的眼睛,低声应下:“是。” 顿了顿,他又迟疑道:“王爷可有他的名姓?” “无名无姓。”容烨细细看着画出的那双眼,眼前又浮现出青年的眼睛。 隔着薄雪,那双杏眼静静地看着他,哀伤又心疼。 容烨道:“约是京城人,十六七岁的年纪,杏眼秀眉。” 十五有些意外他描述的如此详细却竟不知是谁。 他没敢多问,记下这些点,退下去找。 第2章 温氏宅,书斋。 “噼啪”一声。 上好的千峰翠色盛着刚泡好的茶水被人摔落在地,滚热的茶水溅落在月白的衣摆上,染上滴滴水痕。 温克行阴沉着一张脸,怒火盛的他手指抖着,茶杯碎了也消不了分毫火气,眼瞪着站得笔直一副弱柳扶风样的嫡子,气得心呕。 “温雁,你在威胁我?” 他冷冷看着人,皮笑肉不笑地提提唇角:“我告诉你,这件事你没有选择的余地!能被襄王看上是你的福气,岂容得你来不嫁!” 温雁帕抵着唇,被他吓到般,闷着嗓子咳了两下。 “父亲哪里的话。” 他放下手,眉眼浅浅弯着,唇角的笑比之温克行真了三分,那张唇一张一合吐出的话,却让温克行气得险些一头栽过去。 他笑吟吟道:“孩儿分明是在为父亲分忧解难。倘若孩儿嫁于襄王为妾,父亲在外可就得担上一个卖儿求荣的名声,您正是晋升之时,此事若被那位知晓,怕是信手一挥,您的官帽就戴不稳当了。” “孩儿亦知您为难。” 他杏眼圆润没有棱角,眼瞧着人时没有半点锋芒,温驯的让人提不起警惕,可那张嘴甫一开口,温克行就晃了晃身子:“所以深思熟虑许久,才敢来同您言说。襄王无职在身,却是皇家人,草草推拒定会落人面子,届时他同那位说道两句,您的官帽又该落下三分。” “孩儿怜您,不忍看您如此,才忍着心痛向您断绝关系。自此孩儿一人,便是得罪了襄王也波及不到您,您亦不会丢了乌纱帽。” “信口胡言!” 温克行胸膛起伏,随手抓住桌上的毛笔朝人丢去,恨不得缝上那张嘴。 他怒道:“别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你若真为了拒嫁断了亲缘,这门里门外才是真的笑话!” “是您钻了牛角。”温雁侧身避开那只笔,垂眼瞥过笔尖的墨痕,朝旁移了两步。 他嘴角的笑淡了一分,“孩儿真断了关系,您大可向外垂泪两行,言‘襄王逼婚,我儿不堪受辱,自断亲缘不涉家眷’,料想见此之人都不忍心再多言。” “孩儿言尽于此。” 欣赏够了那张气成猪肝色的脸,温雁作别,体贴道:“您再想上两日,孩儿等着您的义绝书。” “哦对了,” 出门之际,他想起什么,回身一笑,“想来父亲是不愿丢了官职,蒙上污名的。孩儿亦想多活上两日,虽生来命贱,但也不愿草草而过。” “您慢慢想着,孩儿先告退了。” 他推门,不等温克行再多说什么,揣着手离去。 只余温克行一人大喘着气,连连顺着心口,险些气得背过气去。 …… 温雁回到他住的西院,等候许久的小厮伍玖忙迎上来,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声问:“公子,事儿成了吗?” 温雁未语,进门后才道:“成了一半。” 他回身看着伍玖,再问了遍:“你当真要跟我走?” “当真!”听他这样问,伍玖拍着胸脯,认真道:“是公子当年收留了小的,公子去哪小的就跟到哪。” 他身子板小,已有十八岁,身高却仅仅只有七尺。幼时落的疾,让他注定长不了多高。1 相貌端正,瞧着老实,跟了温雁七年,是温雁最信得过的人。 温雁点头:“好。” 他忍不住笑,偏头看向窗外只剩枯枝的梨树,又有几分出神。 “十七年了。” 他喃喃然。 伍玖跟着他多年,最是知道他这些年在温宅的日子。明明是嫡子,却因着体弱多病鲜少出门,世家公子间熟知的,全是温克行的庶子温书。 温克行偏宠妾室,温雁母亲与他本约定好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婚后没多久,在她怀上温雁的那段日子,他便纳了妾。 受此等打击的温母心神动荡,险些小产。后来便是稳住了胎,仍早产下了温雁,又产后抑郁,不久便病逝了。 温雁幼时与温克行便不亲近,温克行明面上说不上苛待他,该有的他都有,身子骨不好所以每月都要喝的名贵药材亦没给他断过,却从未给过片刻的父子情。 今春吃年夜饭时,照旧无人来叫温雁。伍玖去后厨端饭时,看着热火朝天给主家做菜的厨子,只觉心疼。 只是不受重视便罢了,今春温雁难得出门一趟,便被好美色的襄王看上,派人来府里求亲,要纳温雁为妾。 堂堂三品官员嫡子,嫁给一个闲王为妾,简直荒谬!可偏偏便是这样,温克行还是同意了襄王,要把温雁嫁过去。 且不说温雁嫁过去是做妾,单说那襄王便不是个好的。他正妃是女子,十几房妾室却有男有女,不时便会有死掉的妾被扔到乱葬岗,足可见下手之狠和脏。 然如此,温克行都能视而不见,只顾着一点利益便迫不及待的想送走温雁。 伍玖从没想过温克行能卖儿求荣到这种地步! 可这也从另一方面印证了温克行确实一点温雁的感受都不在乎,怕是巴不得他早走早死。 第3章 温雁出神不过数秒。很快回神,他想起襄王的行事作风,对伍玖道:“把我的荷包拿来。” 伍玖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眼睛瞪大了点,他想说什么,又咽回去,神色肃然的去给他拿了。 温雁走到榻边,俯身从榻下拖出木箱,在瓶瓶罐罐里找了找,拿出角落里的青瓷瓶。 伍玖捧着荷包过来,看到他手里的药瓶,咽了咽唾沫,声音一下子低了:“公子,真的要……?” 温雁接过荷包,取出银针,贴着袖口插了进去。 他一连插了六根针,确认两边的袖口从外看不出异样,抬手晃动也掉不下来后,才有几分好笑道:“想什么呢。” 他屈起指节,敲了下伍玖的脑袋。 “他到底是王爷,虽按如今局势来看,他落不得什么好下场,但仍不是轻易能得罪的。” 他声音放轻:“我杀不了他。” 伍玖松口气。 他摸摸脑袋,嘿嘿笑了两下,好奇道:“那您准备这些针是要?” “襄王好男色,强取豪夺久了,就算断绝身份后会有舆论兴起,也难保不会暗中下手。” 温雁将药粉倒在帕子上包好,抿出一个梨涡来:“你主子惜命,还想多活些日子。” …… 亥初。 十五熟练地翻墙进院,又从窗口翻进去,落地无声。 他走到桌前单膝下跪,垂着头,沉声道:“禀王爷,他乃中书侍郎嫡子,温雁。” “中书侍郎?”容烨批着奏折,头没抬,问他:“如今是谁在位?” “定朝二十二年的探花郎温克行,任职已有六年。” 容烨印象不深,想是没活多些日子。 他继续道:“他的事,细细讲讲。” 听出他对温雁的特殊之处,十五道:“温公子是早产儿,生母在他一岁时病逝。自小体弱,常年喝着汤药。” “久居后院,鲜少出门,痕迹不多。今年会试后因着雅阁开展的诗会出门,被襄王看上,私下去找温侍郎,欲强娶为妾。” “襄王。” 容烨抬起眼,落下笔。 他今儿回忆了番这时候的事,想起不少人。有些人早早便死了,所以他记得不深。襄王便在此列。 仅有的一点印象,全在于他赤身裸体的吊在树上,屁股上扎着三根银针,仪态全无。 他怎么死的容烨忆不起来,只这笑料让他印象深刻。 十五应:“是。” 他说得细了些:“属下探入温宅,听得温公子与温侍郎为此事争执不休。温公子巧舌如簧,更胜一筹,温侍郎捂胸喘气,气极。” 容烨想着那张病气重的脸,和青年瘦弱的身子骨,起了分兴致:“怎么个巧舌如簧法?” 十五向他转述了遍温雁的一席话。 容烨听着,慢慢抚掌。 他眼里带了分欣赏,弯唇:“倒是伶牙俐齿,吃不得亏。” 话头一转,他道:“拿诏书来。” 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磨墨的十一微愣,起身从架上拿了明黄的诏书给他。 容烨提笔,手腕从左至右晃过,拟了旨。 如今他摄政王的身份虽没在明面上定下,却已然有了实权。拟圣旨的诏书、玉玺,皆在他府中。 十一看着他盖下章,眼睛不经意间扫过他的字迹,惊得瞪大眼,呼出声:“您要娶妻?” 容烨心情好,没怪他失态。他等着墨迹干,悠悠然道:“府中空了许久,难得有这般趣味的人儿,不娶来可惜。” “他既不想嫁襄王,那本王便圆了他的愿。” - 温雁不知自己平白被人惦记了上。 他静等着温克行思量。温克行对他向来不在意,巴不得他早早离开家,能嫁出去做个王爷的妾发挥一下价值最是好。 他一番言语相逼,摆明了他不会嫁的态度,如果温克行真要逼他,那不是他一死证清白就是他大闹,这邻里邻外的官员可不少,届时闹大了温克行面上难看不说,还要得罪襄王。他断不会为了他得罪人,所以定会放他离家。府里少个他,不会有任何变化。 可他没想到,等了一日没等来温克行的答复,先等来一道圣旨。 临时被叫去正堂,温雁低眼扫过堂内的人,最终落向拿着圣旨的侍卫。 定梁帝驾崩后,如今权势多在瑞王手里,瑞王常年在西北,身旁常用不是宦官,而是近卫。 所以这捧着圣旨的侍卫,是谁的人无需多言。 没由来的,温雁心跳快了几分。他是来的最晚的,只他的西院在宅里偏角,属于嫡子的东院落在温书手里。他来时堂内众人早已跪下,捧着圣旨的侍卫静等着他。 见到姗姗来迟的他,面上无怒色不说,眼里竟还带着分恭敬。 温雁过眼仅是一瞬息的事。他压下心头不安,掀袍跪下,温声致歉:“温雁失仪,让大人久等。” 十一默默移了半步,没敢受这礼。他清清嗓子,先道:“无事,今儿风大又冷,温公子体弱,情有可原。” 温雁意外,头抬了半分,又忍住冲动。 他心怦怦跳着,不安的预感更加强烈。 十一展开圣旨,清清嗓子,朗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兹闻温侍郎之子温雁才貌双全,文雅谦和;瑞王容烨才兼文武,英年俊彦。二人天作之合,良缘夙缔。着急册温雁为容烨之正妻,择吉日完婚。” “钦此。” 他念完圣旨,一时无人响应。 温雁顾不得失态,身子直起,难掩震惊地看向十一。 十一走到他跟前,躬身将奏折往他跟前递:“温公子,请接旨。” 白嫩的指尖颤着,没有动作。 温雁的眸光落在明黄的圣旨上,只觉眼睛刺得生疼。 定梁帝半月前方驾崩,如今龙椅空悬,何来皇帝?瑞王却仍以此为首,一旨令下,容不得他拒绝。 他心口闷了口气,压的他生疼,合眼缓着,没应声。 反应过来的温克行抬起半个脑袋,见他只愣着不接旨,掌心急的出了汗。 他闷闷咳了一嗓子,将温雁咳回神。十一仍保持着那个姿势,等着他接旨。 圆润的指甲狠狠掐入掌心,刺痛压住心口闷着的气,温雁重新跪好,压着手臂的颤抖接了旨。 “草民温雁,叩谢天恩。” 温润的嗓音绷得紧,无端哑了两分。 第3章 十一离开后,温雁双手捧着明晃晃的圣旨,慢慢起身。 他单独而来,不声不响地带着圣旨出现,丢下这么个烫手山芋后转身就走。 徒留温雁堵着心,攥着玉轴的指尖用力的发白。 温克行本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可容烨整了这么一出,他对温雁的态度就截然变了。 他扫了眼温雁手里的圣旨,搓搓手,声音不自觉放的很低:“雁儿,你何时认识的瑞王?” 温雁低着头,额发挡住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温克行等了两秒后没听见声儿,眉皱起,呵斥道:“温雁!” “没听见我的话吗?连你爹的话也不听了?” “义绝书给我。” 温雁打断他的话,露出的眉眼间难得带着冷。 事到这种地步,温克行是万不可能给他的。他看着温雁的姿态,凝眉道:“你在闹什么脾气!” “我告诉你温雁,瑞王可非襄王能比。他握着兵权,兵马现在仍在城外,实权在手,收我们九族的命只是一句话的事!” “你想靠断绝身份来逃婚?便是你自绝,这婚你也逃不掉!” “那正好。” 听他说完,温雁反而露了笑。 他脸色苍白,嘴更是没了血色,却是提唇笑了下。 “黄泉路上这么多人,也不怕寂寞。” “你!” 温克行勃然大怒:“我温家是如何对不起你,又有什么深仇大恨,要你这般记恨!” “父亲说笑了。”温雁一双杏眼清凌凌的看着他,柔声道:“你与孩儿间,除了母亲的命,哪还有什么别的仇别的怨呢。” 温克行的怒火猛得浇灭了。 他脸色涨红,眼睛心虚的漂移了两下,嘴上底气不足的喝道:“你在说些什么胡话!” “是孩儿忘了,”温雁看着他,又缓缓移向从后院赶过来的妾室许烟雨,笑容更深:“父亲年岁大了,记性不好,不重要的人,想也记不了这般久。” “许姨娘该是还记着吧。” 他笑着,赶来的许烟雨脸色青青白白,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雁儿哪里的话。” 她不知道十一来此是来说什么,只见着温雁手里的圣旨,猜想是有大事落在他身上。不知是好是坏的情况下,她暂不敢得罪,挑着好话说:“姐姐风华绝代,我自是还记着。说起来,雁儿与姐姐可有七分相像呢。” “是么。” 第4章 温雁抿唇,冲她温柔的笑了下。 他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加上那双圆溜溜的杏眼,无害又纯良,漂亮乖巧的像个娃娃。 可许烟雨青天白日的,平白被笑出了一身冷汗。 温雁柔柔道:“怪不得许姨娘总不愿见我。也是,每日对着张死人的脸,怕总提心吊胆,生怕母亲索你命来。” “毕竟她走得太冤,走前都在念着你的名,对你记挂得紧呐。” 许烟雨僵住了身。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躲避着温雁温和的目光,明明人瞧着那样柔弱,只是一个病秧子,可她却有命被人盯上,随时能取走的恐慌感:“雁、雁儿这说的哪里的话。” 她勉强笑着:“我同夫人仅有几面之缘,哪得她这般牵挂。你那时年岁小不记着,她走前唤得可一直是你的名字,心心念念的放不下你。” 温雁不语,只静静看着她。 正堂就站着许烟雨一位女眷,她的儿子温书眼见着母亲脸色苍白,忙跑过去扶住,带着几分怒气的瞪向温雁:“被瑞王看上就是不一样,这就想摆脱我们家了?我母亲平日待你可有一分不好,容得着你这般欺辱!” 温雁瞥去一眼,声音徒然凉下:“我与你姨娘说话,岂容得着你多嘴。” 温书被他的“姨娘”二字刺痛,怒道:“什么姨娘?她是我娘!” “父亲亲手养出来的孩子倒确实与您有九分像。” 温雁轻嗤:“不辨嫡庶,不明尊卑。” 温书噎住,脸涨的通红,说不出话来。温克行脸色更是难看,被嫡子说教得挂不住脸。 嘴里涌上一股血腥气,温雁不动声色的咽下。他懒得再多言,倦怠的垂眼,对温克行道:“义绝书您最好尽快给孩儿,孩儿的脾性这两日父亲想必已经清楚。孩儿身子差,受不得风,便先走了。” 他不等温克行再发作些别的,出了正堂,将圣旨递给伍玖拿着,带着人回屋。 …… 回到院子,伍玖看着温雁抿得发白的唇,心里跟着闷得慌。 好不容易能够离开温宅,没成想一道圣旨落下,竟要将温雁许给瑞王。 瑞王是何许人?便是久居后院鲜少外出,伍玖也知道些风声。 他是定梁帝的嫡长子,本是最有望继承皇位的人,因着出生时天降异象,所以满月就被封了王,得一祥字“瑞”。 本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却在他十二岁那年,皇后一脉的派系,即容烨的外祖父康国公被人告御状,言明其通敌叛国,泄露军情给敌方,害死边关数万将士,致使定国惨败。 定梁帝大怒,当天便将皇后一脉的人下了大牢,连带着皇后也被打入冷宫。在各项证据落实后,仅仅两天就斩首了数百人。 皇后被赐鸠酒。定梁帝仁慈,没对容烨下手,仅仅剥夺了他的皇子身份,贬为平民,将之流放到边关来赎罪。 自此,京城再无瑞王,人人都要忘了这么一号人,却未曾想三月前,周边两国受不住严寒,意图侵入定国土地掠夺资源时,被他带领着将士打了回去。 十一年的时光,他在遥远的西北地建立起了自己的势力,风声压的死,若非最后风头太盛,定梁帝都不会知晓他已成了深得将士信服的将领。 紧急召他回京,明面上方办了洗尘宴,明里暗里暗示兵权的事,结果次日就驾崩在了龙塌上。 这时间巧的明目张胆,明眼人皆知是谁的手笔,却无人敢声张。 无他,只因容烨回京,是带着兵的。 虽然仅有数千人,但在战场上拼杀过的将士可完全不是京城里养尊处优的禁军能阻挡住的。 而后瑞王便已强势手段接管了朝政,稳住了定梁帝突然驾崩混乱的局势。 他回京不满一月,可却立足了威势。定梁帝驾崩时,林贵妃的孩子三皇子试图争权夺位,叫着为皇帝报仇的名号要捉拿瑞王,却被他轻轻松松地摘了脑袋。 在京不满一月,瑞王处理掉的人上至皇帝下至官员,少说也有几十条命。 这么一个活阎王,温雁同他连一面都没有见过,千想万想都没有想到会被他给盯上。 回到屋里,他再压不住,掏出帕子抵在唇角,将忍了许久的瘀血呕出。 伍玖见他唇角的血,惊得忙放下圣旨,扶着他落座。 他急声:“公子您先休息着,小的去给您熬药!” “无事。”温雁呼出口气,肩背靠在椅背上,手按着心口缓着。 伍玖拿了娟衾给他盖着身,又拿了小炉给他暖手,才紧着去熬药。 屋内剩着温雁一人。 他合眼缓了良久,身子暖热后掀眸,手撑着脑袋,静静看着明黄的圣旨。 瑞王容烨。 从他进京到现在,温雁仔细着想了遍,都没能翻出任何一点和这人有交集的地方。 他体弱,常居后院。温书每每出门一趟都要不经意间绕个远路来西院高声道一句:“兄长可比大家闺秀还要深居简出,比女儿家家还要娇贵。” 明着讽他,从小到大如此,他倒也不觉得倦,不管温雁理不理,都要这样说上一遭。 今年温雁唯一出过的门,就是去参加雅阁的诗会。 只是文人办的诗会,无论如何都涉及不到瑞王身上。他想了许久,都想不出一个线头来。 偏偏瑞王确如温克行所说,是他违抗不了的。襄王他尚且能借着断绝身份引一波舆论来挡着强娶的事,瑞王他便是断了命也摆脱不了。 想着在诗会上文人对瑞王暗戳戳的指摘:身高八尺有余,虎背熊腰,狼戾不仁。 他们没见过瑞王,全凭瑞王的行径推想着人。温雁知自己不该未见便带上偏见,却又难压心头慌乱和他不愿承认的恐惧。 心头闷堵的难受,惴的心慌。他捏紧袖口塞着的银针,强行遏制住思绪。 事已至此,他拒不了婚,只能顺势而为。 在入王府之前,他要先将私事了清。 - 义绝书压了两日。 温克行清楚这东西交出去,倘若温雁能得宠,必会惹祸上身。可若是不交,温雁那副样子着实不像是能轻易翻过的。 犹豫纠结许久,他终是怕温雁不管不顾,遂提笔写下了义绝书。 义绝书要写清断绝亲缘的因果,多以逆子开首,他却半字不敢提及。 斟酌良久,确认所写内容之过错全在自己,温克行才派人去请来温雁,带他去祠堂宣读除名。 温雁照常一身素衣,内衬却露着红边,腰间系着麻带,发还用簪子松松挽着。他踏进祠堂时带着笑,轻易便扰乱整个肃穆的气氛。 温克行这些日子本就压着的火焰在看到他的着装和仪态时瞬间炸了:“你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了吗?学的礼法纲常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父亲莫不是又忘了。”温雁扫过摆了三排的牌位,含笑道:“被驱逐的才要着中单。” 温克行噎住,脸涨的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温雁即将是瑞王府的人,他万不可在此时得罪。捂着胸口强压住满腔的怒火,他手抖着展开义绝书,声颤着从头念完。 见证人活了这么大岁数,头一次听见将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儿子摘得干干净净的义绝书。他震惊不解的看了好几眼温克行,直看得人咬紧后槽牙,丢人不已。 好在最后顺利办完,将温雁的名字从族谱里划去后,温克行歇了口气。 接下来只要获得官府的背书,温雁就彻底从温宅脱离了。 从祠堂出来,温克行脚步飞快,一刻也不想见着温雁。 内衬那点红,不光目无宗法,连带着祖宗长辈都不敬了个遍。 偏他不能说些什么,因着祠堂连温雁的生母牌位都没立一个,他连一个能压他的理由都找不出。 现在只恨不能立马将人逐出府,眼不见为净。奈何一个瑞王压着,让他不敢开口。 “父亲。” 忽的,后方慢悠悠走着的温雁扬声叫了句。 正沉着气疾行的温克行顿住,脸色难看的转头:“你还想做什么?” “嫡子和主母从族谱上除籍,父亲便能如愿以偿的将许姨娘扶上位,怎还这般脸色?” 温雁歪头,他脸常年带着病态的白,着的素衣更衬得整个人血色淡,病气重。此次内衬换了红,一点红反衬得他面上多了两分红润,病气消了许多。 唯有那双杏眼仍旧清澈,带着笑,弯弯地看着温克行。 温克行怒火卡在喉咙口,噎得不上不下,却是猛然意识到温雁想做什么了。 他沉沉盯着温雁,恨不得上手抽死这个逆子,平身第一次这般清晰的认识到他这个在府里存在感低到透明的嫡子手段。 这么些年,他竟丝毫没发现温雁何时知晓的当年事。 亦没想到他憋了这般久,到此时要进王府时才露出了獠牙。 他到底何时同瑞王有了牵扯?温克行想不明白,心口火噎得太足,身子猛然晃了两下。 第5章 “你……”他捂着胸口,后槽牙咬得死紧,硬是扯出一个笑来:“雁儿哪里的话,妾室再怎么样都只会是个妾,温宅的主母只会是你的母亲。” “您又忘了,”温雁轻飘飘道,“母亲早从族谱上除名,哪里会是温宅的主母呢。” “是、是。” 温克行闭眼,“温宅没有主母,也不会有主母。” “您记下便好。”温雁赏够了他的姿态,又道:“如今我既从族谱上除名,那便不便在府上继续住着了。” “我今日便走,您且顾好自己。年龄大了记性不好,那便时常想着。否则一不小心再忘了,可就没人再提醒着您了。” 温克行一愣:“你今日走?” 他怎么也没想到温雁走的这般着急,不过看着那张笑脸,他反而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般。 多的挽留的话,他是一句也说不出来的。 温雁亦不需要。 回到西院,忙里忙外给他收拾好的伍玖擦了擦头上的汗,见他回来乐呵呵的招呼:“公子您回来啦!东西都收拾好了,我们现在走吗?” 温雁要带走的东西不多,伍玖一人拿得下。他说着背起包裹,只待温雁一句话一个字就能动身。 温雁看得好笑。 他视线从伍玖身上移开,一寸寸扫过居住了十几年的院子,褪下层枷锁般,身子骨轻下。 他唇角勾起,露出一个真真切切的笑来:“走。” 离开温宅,便是只能有几日的自由身,那也足够了。 至少有那么几日,他身上没有枷锁,只作为他自己。 第4章 申正。 即将步入四月的天,京城仍旧冷着。桃花开了两天被风吹的凋谢,只留下嫩红的花萼。 今日天阴着,风更大。温雁站在温宅前,被吹的发丝飞扬。 他身子晃晃,眼睛看着三道阶梯下站着等候他的十一,怔然。 十一不知候了多久,见他出来,抱拳道:“温公子,请随属下来。” 温雁没动。 他合上眼,慢慢退了两步,恰一股凉风扑面而来,他再抑制不住,掏出帕子抵在唇角,弯腰咳出红梅。 十一眼尖,看着帕上的血,吓了一跳:“温公子!” 他知道温雁体弱,却竟不知弱到这种地步。眼见他咳得身子发颤,眼尾发红,如风下的垂柳般柔弱的一推就能倒下的样子,他呆了两秒,才对慌了手脚的伍玖道:“包裹里有衣服吗?还不快给你家公子披上!” “没、没有。”伍玖手托住温雁的胳膊,隔着衣服仿佛都摸到了那抹冰凉。 温雁抬手,他咳得说不出话,只能勉强对十一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管。 待猝然涌上来的劲儿过去,他借着伍玖的力直起身子,哑着嗓子问十一:“你等了多久?” 十一答:“一个时辰。” “王爷让你等在这里的?” “是。” 心口堵着口气,噎的温雁几欲作呕。他狠狠咬住嘴里的软肉,血腥气在嘴里蔓延,逼着自己清醒。含着血,他问:“你在我身旁跟了多久?” 十一一顿,意外他居然这般敏锐。 他没隐瞒:“传旨那日。” 果然。 温雁攥紧掌心里的帕子,竟觉可笑。 他不知何时招惹的人,但瑞王如今权势滔天,盯上他后自然不会只是宣布个圣旨就不再管他。 派人盯着他,他的一举一动想必在那人眼里完全透明。 仅仅想到这里,温雁身子便克制不住的发颤,脊背发凉。 “您先上马车吧。”十一见他脸色白如身后的砖墙,伍玖又拿不出衣服给他,紧着道:“门口风大,您身子骨太差,进马车避避风吧。” 温雁没开口,盯着他身后的马车看了良久,身子被风吹冷了,才缓缓点头。 他带着一身寒气上了车。 十一上马驾车,带着他往瑞王府走。 车厢雕着麒麟纹,温雁单薄的肩背靠在上面,便是十一驾车驾得稳当,仍觉硌的生疼。 大概是身子冷了,一点磕碰便敏感的痛上十分。 伍玖跟着他进来,小心看他脸色,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温雁合上眼,低声道:“无事。” 他嗓子咳哑了,说话摩挲着声带,喉咙又痒着想咳,被他闷声压下。 他重复念着:“无事。” 也不知是在安慰伍玖,还是安慰他自己。 伍玖咬住唇,眼睛红了。 他看着温雁白的没了血色的脸,那点红一点颜色也带不上了,反衬的更加瘦弱苍白。 他家公子这般好,怎方跳出火坑,又要进另一个坑里去呢? 温雁指尖隔着衣袖摁着针。 针尖尖,他一用力便能刺破指腹,带来微弱的痛感。 他掀帘看了眼外面,问十一:“王爷是怎样的人?” “这……”十一迟疑了下,没敢多说:“王爷如何,您见着便知道了。” 温雁不再问了。 他静静等着,常弯着的嘴角拉的平直,再没了笑。 . 瑞王府前身是定太宗许给康国公的王府,即瑞王的外祖父曾经的住所。 定太宗死后定梁帝继位,康国公被打上通敌叛国的罪名满门抄斩后,府邸便空落了下来。 此次容烨进京,没住在宫里,只在府里落脚。 马车走了一刻后,便到了地儿。 十一放好脚蹬,看着个头矮小的伍玖掀着帘子扶温雁下来,温雁那张脸缓了一路,总算没白的那么吓人了。 他带着人往府里走,发现温雁有意慢下步子后,宽慰了句:“温公子,王爷没传闻里那般唬人。” “您且放宽心。” 温雁自打踏入这座宅邸就绷着弦。他唇抿得发白,仅点头应了声。 十一回头看看他,默默将步子放慢。 容烨在书房。 十一直接将温雁带过去。书房门敞着,温雁抬眼,一眼先注意到的,是端坐在官帽椅上的男人。 男人一身朱红长袍,一手执笔一手撑头,神色颇为倦怠。 他长的一张好脸,龙眉凤眼,眼尾微微上扬,察觉到来人,眼一抬,和温雁对上视。 温雁一怔。 约是那些文人对容烨的评价太过负面夸张,此时他见到人,第一个念头竟是原来瑞王这般好颜色。 好颜色的瑞王看清是他,放下撑脑袋的手,挑唇笑起来。 “阿雁。” 他向他招手,“过来些,让本王瞧瞧。” 招猫逗狗般,唤得温雁回了神。 食指抵着拇指指腹狠狠摩擦过,被针扎出数个小口子的手指疼的一颤。温雁无声呼出口气,先要跪下行礼。 辅一动作,容烨便开口制止。他声重了些:“来。” 温雁一顿,直起弯了一半的膝,朝容烨走近。 他走得很慢,容烨倒也不催,只靠在椅背上,眼睛从他的额角开始,一路往下看了个遍。 炽热的目光审视般,温雁捏着袖口,压住想颤的身子,走到容烨三步远的地处停下。 他身高有七尺六寸,三步远的距离也不近,至少是容烨伸手够不着的。容烨有些好笑,挥手让十一他们退下,从椅上起身逼近。 温雁瞳孔微缩,有些受惊地后退一小步,又强行停住动作,站得僵直地看着他。 “……王爷。” 他声音发哑地叫了声。 容烨贴近了,他才发现这人有多么高大。 他的容貌是不如传闻里那般凶神恶煞,但身高确实是八尺有余。离得近了,他这七尺六寸的身高只到他的锁骨处上一点,需得抬着头才能看到人的脸。 “嗓子这般哑。”容烨手抓住他掐着针的手,过于滚热的温度烫的温雁一个激灵,下意识往回缩。 没缩动,容烨抓得很紧。 他低垂着眼打开他的掌心,视线落在拇指被针扎出来的血点上,眉微扬:“这般不愿见本王?” 温雁僵着身,低声道:“没有。” 他勉强抿出个笑来,眼睛一弯,是惯常的笑颜:“王爷面如冠玉,轩然霞举,能见此一面便是天大的福恩,草民怎会不愿。” “哦?”容烨俯下身,狭长的凤眼拒他仅有几厘。他笑笑:“阿雁这张嘴说得这般好听,方才怎那般温吞,让本王等得好生着急。” 太近了。 温雁呼吸放轻,鼻尖隐隐闻到容烨身上的冷香味。他看出容烨有意逗弄他,是同方才招猫逗狗般无差的态度。 压制住想颤的声儿,他尽量自然道:“王爷龙章凤姿,草民不敢僭越。” “不敢。” 容烨重复念着,空余的那只手上抬,捏住他的下颌。 他眼里带了冷色,唇却仍旧弯着,笑吟吟道:“本王看阿雁敢的很。” “阿雁这张嘴,倒真是伶牙俐齿,能言善道。” 第6章 “如今天子尚未登基,阿雁这话传出去,不知情的还道本王要继位呢。” 温雁面无惧色,听不懂他说什么般,还眉眼带笑着:“此乃草民肺腑之言。” 容烨眼里起了兴味,他细细看着温雁的眉眼。温雁肤色白,加上病弱便更加白了一分。杏眼圆润无棱角,秀眉弯着唇角也弯着,瞧着就是一副乖巧可人的老实样儿。 这样一副兔子般温软的长相,性子却烈。一点暗火不如明火那般引人注目,却仍旧灼人,稍不注意就能烫下一块肉来。 捏着下颌的手轻抬,他托着温雁的脸,将他完全展露在自己眼下,拇指摩挲着细腻温凉的肌肤,倏地狠狠摩擦过唇色过淡的嘴。 温雁毫无预兆下一痛,他轻“嘶”一声,眉头蹙起。 “王爷,”他声音降下,带着几分可怜,“草民可是说错了什么?” “阿雁说得好。”不答对与错,容烨只夸了这么一句。紧接着他又笑:“只这唇色太淡,看得太素。” 力道那般重的一下,温雁的唇便红了。 万没想会得人这么一句,温雁嘴唇火辣的烫着。他眼角微红,隔着层水雾看着人。 容烨盯着他的眼看了片刻,松了手。 他坐回去,对温雁道:“让十一带你去芙蓉轩。” 被放过了。 温雁怔了下,紧接着低头应下,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这次走得可比往容烨身旁走得那几步快多了。 容烨目光一直到他出去后才收回,指腹摩挲着,心头还惦记着温雁的那双眼,和擦过后红起来的唇。 长得漂亮,也聪明。 - 芙蓉轩是王府里给王妃的住所。 十一带路的路上跟温雁简单提了两句。温雁听着,偏头朝西侧瞥去一眼,问他:“王爷可纳了妾?” 十一摇头:“王爷未曾纳过妾。” “王爷在边关也没有吗?” “没有。” 十一多说了句:“王爷从未碰过人。” 既如此,那—— “王爷何时留意到了我?”温雁问他,“我不记得我曾同王爷见过。王爷那般风采,见过一次便不会忘记,我却想了许久都没想起一点痕迹。” 这点,他不知,十一亦是不知。他道:“传旨前一晚,王爷只写下了诏书,未曾提起过旁的。” 温雁蹙眉,想不明白。 如若十一没有隐瞒,那他到底何时入得容烨的眼?他那个好弟弟能在襄王面前谈及他,却决计够不着瑞王。 那日诗会莫不成还另有门道? 第5章 温雁暂时想不出诗会能藏着什么门道来。 那日他应邀应得是友人的邀,里面他的熟人仅有三两友人,旁的他都不熟,探查不出什么来。 如今行动受限,便更难做些动作了。 到了芙蓉轩,跟在后面的伍玖小声吸了口气,嘀咕了声:“好大的院子。” 确实大。 康国公从龙有功,拥定朝开朝皇帝定太宗称帝,又帮他打下江山,除了被赏赐那些黄金白银珍宝外,还有这么一座规格堪比亲王的府邸。 正妻的居所正房便有五间,他日常起居皆在东次间。 踏入垂花门,绕过影壁后经西侧廊道进房,随着紫檀木门的打开,久无人居住因而有几分腐朽的气味自内漂浮而出。 温雁站定在门槛前,眼睛自上而下看过整间屋子。 匾额写着“蕙质兰心”四字,黑漆金字匾。视线平视能看到主墙多宝阁上摆着的玉瓶鸣钟,最下层摆着填漆戗金药匣。 再下落,先是紫檀平头案,上供诰命匣,旁侧设香炉,案角则置天体仪小样。再是四季屏风,八扇楠木框嵌缂丝百子图。 温雁定定看着屏风上孩童做闺阁游戏的场景,便是已然平复,心头仍觉出一抹荒谬来。 从古至此都未曾有王爷娶男子为妻过,就算有断袖之癖者,也未曾有谁明目张胆的谈论嫁娶。 而他便这般被一纸诏书赐过来。倘若婚事成,他是否会这辈子都拘在这后院里? 心口闷痛,温雁再按过指腹上的伤,用疼痛逼着自己回神。 强行遏制住思绪,他抬脚跨过门槛,进了屋。 伍玖跟着他进去,将包裹放在平头案上打开,四下看着陌生的布局,有些无从下手。 温雁惯用的东西都会仔细着放置,也都在他习惯的位子。如今入了王府,一切都变了样,他竟不知该把他家公子的这些东西摆放到哪里。 看出他的为难,温雁道:“信件放到床头,其他如常。” “是。” 有了指向,伍玖抱着东西四下放好,又动作小心的将一个木匣放到床头。 温雁回身看着还不走的十一:“还有旁的事吗?” 十一点头:“您收拾好东西后,还要去王爷那里用膳。” 温雁错愕:“用膳?” 他面带惊色,一双杏眼瞪大,多少有些不可置信。 他还未过门,便要这般早的……侍奉人了? 温雁心头寒凉,冻的他打了个颤。 十一不懂他怎么这般反应:“是用膳。王爷特意嘱咐的。” 他看十一收拾东西的动作,意外竟真没拿几件厚衣服,就温雁这单薄的身子板,如今虽已逐渐回暖,但也吃不住冻啊。 瞧瞧人就这一会功夫,脸色又白了。 府里地龙在惊蛰后就停了,十一暗道温公子这身子差成这样,怕又得烧上几日,不然人非得冻出个好歹来。 温雁没再开口,有几分无力地垂下眼睫,等着伍玖将那几样碎东西放好。 几件常穿的衣服,他那些瓶瓶罐罐,还有几副药剂,别的就没什么了。 伍玖用不了几分钟便收拾清,他看着温雁的脸色,有些担心地上前扶住他。 “公子,要不我先去给您煎上药?” 温雁今儿咳血咳得太狠,他心里记挂着,生怕他出事。 温雁点头:“你留在这里。” 他手搭在伍玖扶着他的腕上,将他拂开,跟着十一往寝殿走。 …… 容烨用膳常在寝殿东侧暖阁,亦是小食阁。 温雁过去时,容烨已经入座。 他闭着眼,肘抵在扶手上撑着头,样子瞧着有些困倦。和十一一样着一身黑衣装束的人单膝跪在一旁,低垂着脑袋汇报着:“……尚书令闭门不出,不见外客,却有消息外传,言其丧孙之痛。如若真要效忠于佞臣贼子,他宁愿一头撞死在金銮殿前。” “让他撞。” 容烨掀眼,眼睛直直看向进来的温雁,嘴上笑道:“三日后新帝登基,他若真不愿,那便添个彩头去。” 十六心头一凛,脑袋更低,低声应是。 容烨摆手示意他退下,紧接着看向站在门口不知该不该踏入的温雁:“怎不进来?” 得了他的话,温雁才微垂着头进屋。 他道:“王爷议事,草民唯恐惊扰。” “一点小事,用不着这般担惊受怕。”容烨点点身旁的位置,引他过来坐下。 温雁顺着落座。他呼吸放轻,离得太近,容烨身上的冷香又飘在鼻尖,如雪般沁凉。 容烨亦闻到一股药香味。 大约是常年喝药的缘故,温雁身上带着淡淡的药草味,须得离近了才能闻到。有些苦,却并不难闻。 “唇色又这般淡。” 他视线落在温雁没了血色的唇上,“身子太虚。” 温雁抿唇,偏头看他一眼。 杏眼溜圆,这一眼像是在嗔他。容烨失笑:“倒是说不得。” 准备好的膳食依次送上,今日天冷着,便没做冷盘,先上的几道热膳里,刀鱼焖饭的香气里夹杂着浅淡的药香。温雁会得几分医术,对味道最是敏感,抬眼看去。 素瓷蛊里浮着七种药材切的细丝,底下沉着半透明的燕窝,是七宣羹。 他有些意外,容烨适时开口:“阿雁身子差,本王命膳房做了些药膳,尝尝可合胃口。” 婢女银针试毒后,他抬手将瓷蛊推到温雁手边,继续道:“若是喜欢,便每日喝一碗。” 为他特意做的。 温雁微愣,接着低声道谢:“谢过王爷。” 他舀了半匙,入口微涩,算不上好吃,但却让他闷着难受了一日的心口舒服了许多。 只是不知是否是风吹了太久,他吃到一半便被喉咙上的痒止住动作。暗道一声不好,他偏开身子,迅速掏出帕子捂住嘴,躬身好一阵咳。 他咳得撕心裂肺,撑在桌角的手摁得发白,身子抖颤着,几点红梅落在帕上,又兜不住的滴落在地。 刺眼的红扎进眼里,温雁艰难撑起身,咳得眼尾红了一片。他竭力克制着自己没往素瓷蛊上瞥去一眼,晃着身子起身:“咳咳……草民身子抱恙、咳……怕病气扰到您,草民先告退、咳咳咳!” 勉强压着嗓子说了话,下一秒再抑制不住,鲜血顺着唇角落在帕上,又顺着帕子滑落到苍白的腕上,滴落在地。 第7章 容烨眉头皱起,脸色骤然沉下。他起身扶住温雁,寒声道:“传太医!” 十一最先动作,运着轻功赶往皇宫。 容烨弯腰,手臂穿过温雁膝弯将他打横抱起,抱着他大步朝卧房走。 身子悬空的那刻,温雁下意识揪紧容烨的衣服。他眼前漫上层水雾,朦胧的看着容烨绷紧的下颌,咳得身子发颤,却仍忍不住想着是七宣羹被人下了毒,还是他身子又差下了。 幼时落的疾,如今不光无好转,反而越发差了么。 他咳得心窝子疼,沁凉的冷香勉强吊着他的神智,只是身子落在床上的那刻,终是撑不住的昏了过去。 便是昏去,他的身子仍下意识颤着,抓着容烨颈肩衣服的手攥得紧。 容烨握住他的手,被凉的一顿。他坐在榻边,凝眉看着床上的人。 虽然年轻了九岁,温雁却仍是一副将死之人的面相,弱的仿佛风大些便能吹倒。 他长得漂亮,肤色白眼睛大,鼻子挺翘,那张唇颜色虽总是太淡,可也因着这样,总让人想给他染上色。 婢女上前褪下温雁的鞋袜,容烨动手脱了人的外袍,用被子将人包好,手落在温雁的额头,被烫的一抖。 “怎么这般热?” 他再摸向温雁的手,触感冰凉。 温雁起了高热。 “将那蛊羹端来。” 他暖着温雁的手,对屏息候着的婢女道:“把所有碰过的人叫来,查查是谁动了手脚。” “再把地龙烧上。”温雁手太凉,容烨两手包着暖,见效不大。 十一动作快,没让他等太久就拎着太医的后领把人带来了。 太医一把老骨头,被夜风吹得瑟瑟发抖,平生第一次体验轻功飘的感觉,不太舒服的踉跄着身子缓了缓。 好不容易缓过劲儿了,他一抬头,见着瑞王不耐的眉眼,心头一梗,忙着就要行礼。 “还不过来!” 容烨冷脸,太医不敢继续行礼了,疾步走到床边跪下。 放开温雁一只手,容烨捉着人的腕搁在自己腿上,示意太医赶紧看看。 太医不敢含糊,手指搭在人的脉搏上,合眼仔细诊着。 把脉的时间越长,他眉头蹙得越紧。他再撑起身,先扒着眼皮看了眼,又压着唇看了看舌苔。 他捋着胡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这位公子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亏损啊。兼之早产儿,幼时还受过寒起过高热,致使血气不足,气血亏虚。” “今日怕是又受了凉风吹,加之近来忧思过重,两相叠加下才起了高热晕了过去。” “老夫先去给公子煎上药。地龙烧上,万不可再让公子受寒了。” 容烨将温雁的手继续包好暖着,示意他快去。又让人多烧些炭,让屋子快些暖起来。 一切做完,他才敛眉,视线落在晕过去也不安生的人身上。 温雁眉蹙着,烧的脸上通红,唇却仍旧白着。大约是觉得他身上暖,无意识的往他身边靠,手在他手心里团着,刚才放开时还不舍的抓着不愿他离开。 这样一副病态,当真娇弱的惹人怜。 “零九。” 盯着温雁的脸看了良久,他开口:“温宅的事,去查。” “是。” 梁上翻下一道黑影,毫不墨迹的应了声便翻窗出去,身影融在夜色里。 第6章 温雁是被苦醒的。 有人捏着他的下颌打开他的嘴,试图给他喂药,而后一股极浓郁呛人的草药味进嘴,冲的他下意识偏头,想吐出来。 脸被人托起来,男人声音低沉,带着威严,对他道:“咽下去。” 好凶。 温雁眼烧红了,汤药含在嘴里不想咽,反而折腾的更苦,活活把自己苦出了意识来。 他仓皇地咽下,脸皱成一团,苦的直吸气,鼻尖闻到冷香,便下意识偏头往那里埋去。 “好苦。”他呜咽,“不想喝。” “阿雁当真娇贵。” 被他靠着的男人似乎笑了声,话里听不出怒气来,反倒带着几分纵容。 温雁被烧糊的脑子里想着这声音好生熟悉,却又对不上脸。直到男人手捏着下颌强硬的将他的脸从怀里揪出来,捏着他的嘴冷漠无情的继续给他喂药,他才想到今日见到的那张脸—— 是瑞王。 温雁一怔,脑子瞬间清明了不少。 苦药味在唇间,他皱巴着脸咽下,眼睛睁开条缝,不甚清晰地看到容烨的那张脸。 容烨垂着眼,瞧着有几分兴味。他眉一挑:“醒了?” 温雁愣愣地仰着头和他对视着,这种死亡角度容烨的脸也撑得住,让他看得分明。脑子里的线终于接上,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竟然躺在瑞王怀里,还被他喂着药。 温雁僵住身,落在被子里的手揪住身下的床单,张张嘴,小声叫道:“王爷……?” “阿雁既然醒了,便端着碗将药喝了。” 容烨将碗里的汤药朝他跟前递了递:“不然这一勺勺下去,苦的又要掉眼泪了。” 温雁将手拿出来,摸了摸脸,被说得有些不敢认。 他哭了? 眼睛烧的热,摸不出有没有湿。他有些羞赧,挣扎着想从容烨的怀里出去。 容烨一手端碗,一手还要来摁他。他轻叹:“这般不想喝药?” 他偏头朝太医瞥去一眼,太医咚的一声跪下,嗡声道:“这药只能口服,做成药丸什么的既费时又会减轻药效。” 他苦口婆心:“良药苦口利于病啊王爷!” “阿雁听着了吗。” 容烨再将碗朝他嘴边递了递:“身子差成这样,还不愿喝药,难怪总不见好。” 温雁不是不喝,单纯想离开他。他们离得太近,他脑袋靠在容烨的颈窝里,鼻尖闻到的除了药的苦香就是他身上的冷香味。偏容烨这般说他,他看着嘴边的汤药,便不敢再说些旁的了。 他托住碗,闭眼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被苦的吐舌,眼更红了。 喝了十几年的药,这药仍苦的他受不住。 “张嘴。” 他闭眼缓着,头顶上又传来容烨的声儿,带着命令,他下意识张嘴。 小小一块的东西被塞进嘴里,温雁含住咬了咬,涌上来的酸甜瞬间将苦涩压了几分。 是糖梅子。 他睁眼,有几分迷茫的看着容烨。 “不喜欢?” 容烨观他反应,将空了的碗抵在他嘴边:“不喜欢就吐出来。” “不、不是。” 温雁嗓子疼着,艰难挤出声来:“多谢王爷,草民喜欢。” “给您添麻烦了。”他试图从容烨身上起来,“您离远些,草民病气重,唯恐传到您。” 容烨这次没阻止他,看他缩到里面后,将碗递给在旁候着的婢女。 “你好生歇着。” 他起身道:“这几日由梁仲给你看身体,有哪里不适,便找他。” “王爷费心。”温雁转头看向跪地的太医,弯眼笑笑,“有劳梁太医了。” 梁仲:“不敢不敢。” 他跪伏在地,侧耳听着动静,暗暗惊奇。 容烨进京时日不久,他对人的印象仍停留在他站在定梁帝榻前,对着刀剑相对的禁卫军轻飘飘一笑,说着定梁帝似是心病难医,夜半捂着心□□生生把自己憋死过去。 当时他视线落在一众看病的太医身上,含笑问他们是否如此。张院判抖着说了句“似是毒气熏脑,风邪入络,拘挛而殁”。被他反问了句“是吗?”1 如今没了舌还早日退了休。 梁仲自诩自己不是什么只效忠皇帝的忠臣,比起这些他更想活命。容烨当日约莫是看出来了,点他上前近看。 作答合他意了,他便被归到了瑞王一派。 自此,容烨在他心头的形象就成了阴晴不定口蜜腹剑还下手狠的活阎王。 如今竟这般在意一个男子,从他晕倒到醒来,足足候了两个时辰没有歇息。 余光里朱红的衣摆从身旁划过,梁仲头埋得更低。容烨在他身侧停下,他呼吸屏住,听着人道:“他怕苦,每日药后来上两颗蜜饯给他。” 他更惊,忙道:“是。” 容烨接着抬步,落下的步子轻慢。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梁仲才呼出口气,抬了头。 温雁倚靠在床头,脸仍旧红着,清醒后那双眼睛睁开,盈盈一眼看来像是会说话似的,漂亮又有几分可怜。 他浅笑着,左侧脸颊上有着小小一个梨涡,声音虽哑却软,柔柔问他:“王爷在此待了多久?” 梁仲如实道:“两个时辰有余。” “两个时辰。”温雁低低念了遍。 “公子!” 门外传来焦急的一声呼唤,温雁抬眼看去,见着伍玖疾步进来,眼泪花花的看着他:“您可算醒了!小的药熬好后久不见您回来,找着人问却听到您晕了过去!那侍卫还拦着小的不让小的进来,如今您醒了,小的终于能松口气了。” 第8章 “我没事,只是染上风寒,起了高热,没什么大碍。” 温雁好笑:“这眼睛红的,街巷的兔子怕是都比不得。” 伍玖擦擦眼,没忍住道:“您总这样,小病小病,不愿吃那些苦药。如今病到晕过去的程度,还要说没事!” 温雁举手讨饶:“这次药不吃也得吃了。” “太医给您开了什么药?可需要我来煎?” 温雁示意他看向还跪着没起的梁仲:“你问问梁太医。” “您起身吧。”他无奈,“王爷不在,我受不得您的大礼。” 梁仲不知他是何身份,得他准话才敢起身。他道:“您的药下官来煎便好,这药对火候要求严苛,易出变故。” 听此,伍玖没敢再揽活,怕自己煎不好白白搭了温雁的药。 “劳您费心了。”温雁温声道:“天色已晚,您早些回去休息吧。” 梁仲应下,作揖道:“那下官告退。” 等他走了,温雁扫过屋内无声候在两侧的婢女,续道:“你们也出去吧。” “诺。” 婢女们屈膝一礼,依次离开。 屋内明面上仅剩下温雁和伍玖两人。 眸光若有似无的扫过顶上的横梁,祥云纹在烛光下依稀可见。温雁垂眼,轻声叹息:“今日身子差,倒是白白辜负了王爷的一番心意。” 伍玖注意着他在被子上敲了三下的指尖,心头一凛。 他安慰道:“公子不必自责,王爷对您好,想来亦不会怪罪。小的在外等候时可还听到王爷让人给您置办些衣服呢,说您衣服带的太少,只等身子好些了再仔细着量量尺寸,让尚衣局为您做几件好衣。” “还有此事?”温雁微讶。 他有些受宠若惊,抿唇笑笑,脸本就红着,一笑平白添了分娇羞:“王爷费心,竟会在意这些小事。” 心里无声落了口气。 七宣羹无毒,是他身子过差了。 只是瑞王……竟当真这般好心么? - 暖阁。 寝殿被人占了,容烨夜宿在暖阁。他半倚在紫檀木榻上,听着十五低声汇报道:“公子睡了,脸色瞧着红润许多,呼吸平稳。” “他可有问起那羹?” 夜色已深,容烨有些困倦。他半闭着眼,指腹摸着圆润光滑的青玉佩,不知怎的又想起温雁那张脸。 长得精致漂亮,又弱的吹个风都能染上风寒,把自己咳得半死。容烨平生最厌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他常年在战场,就没见过温雁这般娇弱的人。 偏温雁那番姿态实在可怜的惹人怜,让他除了兴致外升不起旁的气来。那张嘴吐出的话中听,又淬着毒。 软刀子般磨人。 十五:“公子只说浪费了王爷的心意,没过多问及。” “倒是警惕。”容烨摆手,“不用去了,且让他歇上两日。” “是。” 十五退下,烛火熄灭。 容烨躺下身,将被子往下拉了拉。 地龙烧着,于他而言有些热了。 这样躺了片刻,难以入眠的他又坐起身,将身上的中衣褪下,才勉强消了几分火气。 他重新躺下,合眼酝酿睡意着,不知怎的又分神想起昏了两个时辰喝药后紧接着又睡去的人。 容烨暗叹一声体虚。 觉这般多。 …… 温雁没敢久住在容烨的寝殿,待天亮和人用过早膳后,他便提了回东次间的话。 容烨没拦着他,他说要回去住,他便允了。只是脸上笑着,悠悠道:“阿雁若是觉得给本王添了麻烦,那便少受些风。身子这般娇贵,再把自己病倒在榻上可如何受得了。” 温雁一顿,面色不改的笑着回:“王爷这番心意,草民铭记在心,万不敢辜负。” 他二人皆神色带笑,弯眼瞧着对方,却又莫名有几分凉气。 温雁笑起来时那张脸可比容烨要友善乖巧的多,容烨笑着也不像什么好人,他却是不笑亦让人提不起警惕心来,笑时就更加了。 两人带着笑相视一眼,容烨兴味更浓,等他起身要走时,慢悠悠开口:“阿雁身旁只这一个小厮,难免照顾不及。王府不缺婢女侍卫,阿雁挑两个用着,不趁心了本王再给你找些。” 温雁的脚停在半空,滞了一秒才落下去。他回身,脸上那张笑脸平白让人看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王爷有心,草民谢过王爷。” 第7章 定朝四十年,二月廿八。 定梁帝驾崩二十余天后,空悬许久的龙椅终于坐上了人。 新帝登基那日,温雁难得起了个大早。 芙蓉轩离容烨的寝殿很近,五更天时他便隐隐听到那处的动静,睡也睡不安心,遂披上衣服起身走到紫檀木雕花窗前,手搭在窗棂上,静静看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寝殿。 今日登基的是定梁帝最小的儿子,年仅十四岁的庸良王容轩。 由容烨钦点,亲手扶着坐上那把权利最高的龙椅。 温雁多少有些不明白,容烨权势既然这般大,兵权在手如今又能掌朝政,那为何不干脆自己登基当这皇帝? 他看着远处的火光,想不明白容烨的打算,只看得那边热火朝天张罗着,隔着竹篱,透过敞开的垂花门,隐隐见着婢女走动的身影。 而后便是容烨高挑的身形。他比府内所有人都要高,温雁看着那领先其他人一头的高度便知是他。一直等到人影消失,温雁才收回目光。 他下床动作太轻,候在外间的伍玖没察觉到,倒是一个婢女走近,轻声道:“公子睡不着吗?” 温雁回身看她,有些意外,“你没歇着?” 落禾垂着头,回道:“奴婢和伍哥哥交替着值班,这后半夜正好是奴婢当值。” 温雁此前少有过此等体会,追忆起来,也就伍玖刚来他身边时有过这么几遭。后来带他长大的婢女离世,只剩伍玖一人陪着他,便再没有过这种待遇了。 他顿了少许,方才出声道:“我这里没事,你回去歇着吧。” 落禾摇头,她始终没有抬头,却知道温雁此时的模样,劝他道:“您体弱,现下正是冷的时候,回榻上暖暖身子吧。” 卯时的点,天蒙蒙亮,还是暗的。凉风透过打开的窗吹到仅草草披着外衣的温雁身上,确实有些冷。 他没拒绝,关上窗走到榻边坐下,落禾走到他身前跪下,伸手来帮他脱鞋。 温雁下意识避开,对她道:“这些不用你做,我这里没旁的事,你且回去吧。” 他自己脱了鞋掀被躺回去,落禾看着他躺下,才屈膝应诺,“您好生歇息,有何事唤奴婢便好。” 她脚步无声的倒退几步离开。 屋内昏暗,温雁闭眼,无声呼出口气。 落禾是他在几十个婢女小厮里挑出来的一个。 准确来说,是被容烨送到他身边的。 那日早膳过后他说了那么一句,紧接着十一便带着婢女小厮在明堂前依次排开站着,让温雁挑两个看得顺眼的。 温雁清楚这些都是容烨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睛,选谁都一样,便选了两个面相好的小厮。 那两人跟他半天,一个因着帮他端饭手抖洒了点汤汁被换,一个因着帮他挂衣服手抖掉地被换。 十一当时笑得颇为不自在的对他道:“温公子,王爷说您挑得这两人手脚不利索,给您挑了一个手脚麻利的,您用两天,用不好了再换。” 落禾便这样到了他手里。 如十一所说,落禾是个利索人,伍玖昨日趁着她去做事时哭丧着脸对温雁哼唧,说感觉自己都失了职了,一点忙都帮不上。 温雁好笑,他这里的事确实不多。伍玖本负责给他煎药,如今药方换了,梁仲顾着他的身子,伍玖便痛失一门活计。现在只每日穿衣固定由他来负责,别的就是他和落禾谁手快的事了。 这个回头觉没能睡多久。 温雁再醒是被惊醒的。 一股凉意袭来,脑子尚未清明身子便本能往里侧一滚,随着“咚”的一声,温雁猛地睁开眼,见着冰冷的刀刃。 他心头大惊,瞬间翻身坐起,看清了局势。 四五个蒙着恶鬼面具的黑衣人提着刀朝他冲来,温雁瞳孔骤缩,连着翻滚躲避开锋利的刀刃。 动静大了,外间的落禾察觉不对进来,拔出墙上挂着做装饰的剑便冲了过来,一剑挡住砍向温雁的刀刃。 “来人!” 她大喝一声。 这一下大概是用了内力,声音震天响,不过几息便有数个暗卫从窗口翻进来,和偷袭的黑衣人交手。 见势不妙,仅仅打了几下几个黑衣人便咬破唇齿间的毒药,直挺挺的栽倒下去,抽搐几下后没了生息。 十一掀开一个个面具,脸色难看:“全是死士。” “公子,他们有伤到您吗?” 伍玖心惊胆战的绕过尸体扶住剧烈喘气的温雁,连连帮他顺着心口。 第9章 温雁惊魂未定,他摇摇头,睡意是一点都没了。 他靠着墙和伍玖的搀扶勉强站着,缓了好一会儿后走近倒下的几具尸体。十一挡了一下,“他们死的污秽,别脏了您的眼。” “无事。” 温雁拂开他的手,在一具尸体边蹲下。 是个被毁了容的人脸。 不止这一个,他再看过其他几个,都是被毁了面容,看不清五官的。 “帕子拿来。”他偏头对伍玖道。 伍玖拿了帕子给他,他将帕子搭在死士的下颌处,隔着帕子掰开他的嘴,淡淡芙蓉花香飘出。 “血芙蓉。”温雁莫名笑了下,“倒是应景。” 起身,他眼睫垂下,对十一道:“带下去吧。” 十一多少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带人把尸体抬出去。 温雁经此一遭,出了一身的虚汗。他走到彩绘屏风榻前坐下,道:“烧些水来。” 落禾应声,出去给他备水。伍玖没来得及动作,见她先一步走了后干脆找来娟衾给温雁盖上,又给他倒了热水暖身子。 “公子,您受苦了。” 他跪在温雁脚边,看着温雁苍白的脸,眼睛又红了:“若按着我们的计划,您此时早已坐到南下的船上了,怎会拘在王府,还要受这等罪。” 他抹了把泪:“都怪那温书!若是没他,您根本不会有这些事端!” “慎言。” 温雁低喝。 伍玖不甘地抿住嘴,他憋得眼泪花直打转,泪眼婆娑地看着温雁。 温雁叹息:“他还够不到王爷,多半是我在哪里露了马脚,才叫人留意到。这等变故怪不得谁。” “可……”伍玖闷声,“没有他您连襄王的事都不会遇到,就算要晚些日子离开温家,也比被逼到和老爷断亲来得好。此番是老爷迫于瑞王将所有事揽到自己身上,倘若没他,您就得挂个逆子的名号在身了。” “能早些离开,未必不好。” 温雁看得开。 他垂眼看着杯中水里自己的倒影,眼前仿佛又飘起了那几行字迹。 “温家待了十七年,我本就该走了。” 他不属于温宅,那里没他的容身之处,温克行更是比谁都盼着他离开。 伍玖不说话了。 他脑袋耷拉着,只恨自己不够强大,护不住他家公子,总让他家公子浮萍般飘荡,明明有居住之地,有着家,却总受着苦。 … 落禾备好水后,温雁去洗了遍身。 伍玖伺候着他穿衣,落禾给他端来早膳,只等他收拾清后就可以动筷。 温雁有些没胃口。 他半靠在椅背上,勺子慢慢搅和着碗里的金丝燕窝,半晌放下碗。 “公子可是不和胃口?” 落禾道:“奴婢再给您准备些别的?” “不必。”温雁摇摇头。 他低眼看着碗沿,静了片刻后,倏地抬眼,直直看向落禾。 落禾还是低垂着头,安静候在一边。她年岁瞧着有二十五六,左脸侧边有道疤痕,五官寻常。 若不是今日那一手,温雁都不知她武力那般高。 “王爷早料到会有这么一遭,是吗。” 他问。 落禾低声:“王爷的打算,奴婢并不知晓。” “他既将你放到我身边,我亦不是那痴傻之人,你何必百般隐瞒。” 温雁笑笑:“还是你觉得我如此愚昧,事到如今仍什么都看不出来?” 落禾猝然跪下:“奴婢不敢!” “那你便说说。” 温雁平静道:“今日行刺的死士,是谁得人?” 落禾:“奴婢不敢非议。” “好。你不敢。” 温雁弯腰,动作轻柔地扶她起身。 他眉眼浅浅一弯,落禾初次这般近的直面他的脸,猛然怔住,还没做反应,便听他骤然冷下声音,冰凉道:“那便由我来猜猜。” 落禾心头一跳。 她听着这长相乖软的少年慢声道:“大行皇帝驾崩当日,便有消息说三皇子意图谋权篡位,被王爷斩在殿前。” “我来王府那日,听得暗卫提起尚书令丧孙之痛,若是效忠于佞臣贼子,他宁愿撞死在金銮殿前。” “你说,今日庸良王登基大典,他是真会一头撞死一了百了,还是将王爷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给他找尽所有的不痛快?” “公子!”落禾呼吸一紧,急声道,“慎言!” 温雁直起身,仅仅顿了两息,便没什么波动的陈述道:“我想他会选择后者。” “毕竟林贵妃如今仍在宫中,他一党牵扯众多,岂是他一死便能了结的。” “那他要怎么做呢?” 他轻声反问。 东次间明面上似乎只他和落禾,以及早已吓得屏住呼吸东看西看着急忙慌的伍玖三人,屋内随着他这一问,静的落针可闻。 温雁忽的又说起不相干的事情:“十一来府上传旨那日,似乎是暗中来的。” 没有传唱,所以他没得到消息,最后才姗姗来迟。 “只是这京中哪里都是眼睛……你说,尚书令会知道王爷要娶妻的事吗?” “他若是知道,那王爷此番又下圣旨,又暗中派十一宣旨的事落在他眼里,他会想些什么呢?” “想王爷入京后看上了一个男子,还怕自己声名在外牵扯到他,所以连宣旨都要暗中操办,一举一动都透着珍视。” “还是想他给自己送一个降火的命来,引他来取呢?” 落禾答不上来。 或者说,她不敢去答。 她的脸随着温雁的话越来越白,难掩震惊。 温雁还是笑着的。 他声音分明那般冰凉,偏那张脸带着笑,大大的杏眼弯着,漂亮又干净。 像是朵柔弱无害的菟丝花。 却在此时,明面的暗中的,谁都不敢真的将他当个软兔子。 温雁淬着毒。 第8章 温雁没有刁难落禾的意思。 她答不上来,他静静看了她片刻,又挪向放凉了的金丝燕窝粥,对她道:“粥凉了,拿去热热吧。” 落禾起身,声音发紧:“是。” 她不敢再多话,端着粥和几盘素菜离开。 温雁手撑着头,听着伍玖纠结许久,跪到他脚边,用着气声道:“公子,你刚才那般说……会不会不太好?” 王府到处是眼线,那婢女还是瑞王的人,倘若原封不动的说给瑞王听,那他家公子不就完了吗? 温雁看他紧张的不行的样子有些想笑,他悠悠道:“放心,你家公子惜命着。” 自食其果的事,他不会做。 - 容烨回来时,已经到了酉时末的点。 夕阳落下,天色暗沉。他径直走进芙蓉轩,推门而入时,温雁方喝下梁仲熬的药。 “听闻阿雁今日受了惊吓。”他轻笑,“本王心系一路,牵挂不已。” “让王爷担心了。” 温雁放下碗,起身来迎他。他回着笑:“今晨有刺客行刺,幸有落禾和十一他们相护,方没受到什么伤。” 容烨凑近他,屈指挑起他的下颌,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放下心来般:“那便好,阿雁身子娇,本王生怕此番再吓得染上病,卧榻不起。” “草民哪里会那般娇贵。”温雁无奈。他顺着容烨的力道仰着头,一双杏眼装着他,柔柔道:“您把草民想的太过柔弱了些。” “是本王的不是。” 容烨定定地看了会儿他的眼睛,松开手,慢声道:“阿雁聪慧又胆大,见着容貌尽毁的人也神色如常,是本王把阿雁想得太过娇弱。” 他走到榻边坐下,向温雁伸手:“来。” 榻是单人榻,容烨身子骨又大,往那里一坐便没了别的位置。温雁顿了下,走到他近前,低头和他相视:“王爷——!” 他话未说完,眼睛猛地睁大了些。 容烨揽住他的腰,带着他坐到了他的腿上。 温雁坐下的那刻被他转了个身,背对着落进他怀里,容烨顺势圈住他的腰,鼻间又闻到了清浅的药香。 温雁浑身僵住了。 他身子僵硬地坐在容烨腿上,脑袋抵在他的颈窝,艰难地咽了口唾液。 “王爷……” 他手无措地搭在容烨揽着他腰的臂上,低低唤了声。 “嗯?”容烨颇为好笑地捏捏他的指尖,“阿雁怎这般羞赧。” “那日喂药时,倒不见得这般羞怯。” 且先不说那日他烧着脑子不清明,就说他当时也是想过要离开的,只是被摁住无法罢了。温雁张张嘴,没敢将话说出来。 他深吸口气,心道都这般境地了,还有何退路能走。强逼着自己软下身,他红着脸,不自在道:“王爷太过突然……草民有些意外。” 容烨身量太高,温雁坐在他腿上都没能完全和他齐平。他脑袋向下搭在温雁的肩上,呼吸间的热气喷洒在他颈肩,微微偏头看着人粉嫩的脸,他抬起一只手,摁在温雁的脸侧。 第10章 “阿雁这里的梨涡,总看得人心软,提不起一点怪罪的心来。” 他叹:“温软纯良,连带着一点警惕心也升不起来。” “偏阿雁不是街巷里摆着卖的兔子,一张嘴牙尖嘴利,啄人的很。” 温雁只当听不出他的意思,软软笑着,脸侧梨涡凹下,容烨的手指顺着往下一戳,点进他的梨涡里。 容烨垂眼看着他的脸,心头似乎跟着塌了一块。 他收回手,像是妥协般,轻叹一声:“本王是有料到。” 温雁偏头。 容烨离得太近,声音放得又低,落在耳中低沉又磁,是好听的。他话说得慢,念字轻,因此总透着股懒懒的劲儿:“林尚书岁数大了,做事便拎不清。本王当日下旨的事被他知晓,难免会做些手脚。” 温雁静了静:“有劳王爷牵挂,草民才能平安无事。” “阿雁这是在怪本王自作主张?” “草民怎敢。” 温雁回头看他,“王爷特意安排人贴身护着,草民千恩万谢还来不及,怎敢怪罪。” 他侧过身坐着,容烨的手铁箍般牢牢圈在他腰上,坐了这么些会儿,他倒也习惯了这感觉,只偏头看着人,道:“草民只是有些不解。” 容烨:“且说。” 温雁便说了:“草民平庸,常在温家后院,今年唯一一次外出只在雅阁那次诗会。不知有何亮眼之处,能入得您的眼?” 温雁始终想不明白,便也这般问了。 总归经他在落禾面前说得那一遭,他是决计没有退路了。 容烨细细看着他。 温雁皮相好,这般近距离看也看不出瑕疵来。病弱身反而添了分娇弱的怜人感,最出彩的莫过于那双眼。 便是到现在,容烨仍旧能想起隔着雪,他和青年相视的那一眼。 “阿雁怎会平庸。”他抚上温雁的脸,拇指指腹抵着温雁的眼角摩挲着,“阿雁这般长相,见过一次便决计不会忘记。本王遥遥一眼便倾了心,自此再入不得旁的人。” 温雁一怔。 他瞳孔微微收缩,有些震惊和不敢相信,第一反应是容烨在随口胡邹着,可偏他和人这般近距离看着彼此,看着那双眼带着的一点认真,便知容烨说得是真的。 只是容烨对他一眼倾心、一见钟情? 温雁觉出一分荒谬和诡异来。 贴在脸上的掌心滚热,容烨指腹有茧,摩挲过肌肤时触感明显,有些糙,磨的他疼。他偏偏头,涩声道:“王爷说笑。” “本王句句真言,阿雁不必妄自菲薄。” 容烨笑笑,收回手:“凭阿雁今日这番言语,便不会是久居后宅不问世事之人所能言出的。” “阿雁今日起的早,可是有何心事?”他话头一转,又问起今晨的事。 温雁沉默,容烨等了几息,问他:“不便说?” 温雁点头:“草民不敢妄议。” “有何不敢。”容烨挑眉,“本王在这,阿雁大胆说便是。” “那草民说了,王爷勿要怪罪。” 温雁舔舔唇,将今晨没能想明白的问题问出:“王爷为何……不坐上那把椅子?” “……” 话一出,屋内所有闻声的婢女侍卫皆呼吸一滞,齐齐下跪,俯首在地只恨不能失聪。 容烨亦有些哑然。 他看着温雁的脸,慢慢叹息:“阿雁这张嘴……当真是了不得。” 温雁抿唇,小声道:“您说过不会怪罪的。” 他微仰着头看着容烨,自上而下的视角里,那双眼睛水润润,眼角微红,受了委屈般。 容烨失笑:“本王还什么都没说,阿雁便这般委屈,真真是说不得分毫。” 温雁眼睫一颤,手揪着他肩头的衣服,小小声:“草民不敢。” 容烨:“阿雁胆大,可敢的很。” 他偏头扫视屋内跪下俯首的众人,淡声道:“都下去吧。” 如蒙大赦,婢女侍卫齐齐应声:“诺。” 人依次离开,大门合上,屋内仅剩着他们二人。温雁呼吸不自觉放轻,听着容烨确认般的问他:“阿雁当真想知道?” 温雁察觉到一股凉意。 他揪紧手心那点衣服,道:“王爷若是愿意为草民解惑,草民定洗耳恭听。” “好。” 容烨把住他细瘦的腕,指腹摩挲着,慢声道:“本王名不正言不顺,坐不得那把椅子。” 没想到会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温雁瞳孔微缩,愕然不已。他顿顿,低声道:“可这天底下,怕是没谁比您更坐得那把椅子了。” 容烨是嫡长子。 康国公若是还在,皇后若是仍旧在世,他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不会再有人比他合适了。 如今人虽都已入土,容烨还被剥夺了皇子身份,但他功绩在身,兵权在手,还逐步接手朝政……没人比他更能坐得那张龙椅了。 容烨眉一扬:“阿雁这般想本王继位?” 温雁没否认:“是。” 这下换得容烨呼吸一滞了。 他倒没想到温雁会这般胆大。 不过也是。 从十一将今日之事转告于他,他便知晓温雁不会是那温吞水。 他道:“康国公罪名未消,本王被除了皇籍,坐不得。” “王爷看起来,并不像是会遵守这些规矩的人。” 容烨都堪称明目张胆的解决皇帝了,温雁实在不信他会因为这样草率的理由将皇位拱手相让。 “阿雁倒是了解本王。”容烨笑,“确实不是因着这个。” 他眉眼淡下:“朱丹和万邺两国虎视眈眈,朝政现在明面上在本王手里,不过是迫于本王兵马在外,不敢得罪。” “倘若城外千人返回边关,用不了多久,看似属于本王的权利便会分割而出。” “本王在边关待了十一年。”他道,“这朝中,没有本王的人。” 温雁怔然。 确实。 尤其容烨杀了林贵妃唯一的儿子三皇子,当今朝堂上职位最高的尚书令之孙,一但兵马回去,被压了这么长时间的尚书令定会掀起风波。 倘若容烨坐上那皇位,就是个活靶子。 而被他推上位的七皇子庸良王,反而是那挡箭的靶子,他大可在背后一步步控权。 容烨忽地又问:“阿雁可知今日他继位,改年号为何?” 温雁睁大眼,猛然想清其中关窍。 他舔舔唇,短短两字说得生涩:“大衡。” 新帝登基,改年号为大衡。 一字衡,既是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决定,亦是暂时明哲保身的过渡期。 容烨从一开始便想坐这皇位。 第9章 容烨满意温雁的反应。 温雁如此聪慧,省得他不少事。他等人消化完,手摩挲得温雁白皙的腕子发红。 垂眼看过红了的那块嫩肉,容烨干脆将温雁的手握在掌心,一下下捏着指尖把玩。 “阿雁何时生辰?” 他忽地问起不相干的事来。 温雁回神,他想了两秒,道:“三月廿三。” 很近了。 “过了生辰,阿雁便满十八了。”容烨叹,“年岁这般小。” 温雁问他:“王爷何时生辰?” “六月廿六。本王长你六岁。” 温雁观他脸色,轻声道:“草民不嫌王爷。” 容烨微顿。 他似笑非笑:“阿雁是不嫌,还是不敢不嫌?” 温雁实话实说:“不嫌。” 他这般距离看着容烨那张脸,话不做假:“王爷这般风采,无人会嫌。” “花言巧语。” 容烨轻嗤。 温雁笑起来,弯眼:“草民句句真心。” 容烨盯着他的眼看了良久,也弯唇,笑道:“本王今日着钦天监算了算日子。” 意识到什么,温雁一顿。 容烨看着他,笑言:“三月三十日,诸事皆宜,乃大吉之日。” “亦宜婚嫁。” “本王把婚期定在那日,阿雁可愿?” 温雁一时没应声。 他微仰着头,细细看着容烨。入府短短几日,便让他的心态变了许多。 他再没刚开始那般猝不及防下空茫又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的心了。 只是。 “王爷会纳妾吗?” 他静了良久,问起旁事。 容烨微讶:“不会。” “王爷若是坐上那龙椅,怎会当真一妾不纳?”温雁冷静道,“草民不能生育。” 容烨前世便没一妻一妾,自然敢说:“本王可向你保证,不会纳妾。” 温雁看他,他回看着。相视许久,温雁道:“好。” 他问出他最想问的那个问题:“王爷可愿我抛头露面?” “阿雁聪慧过人,才学出众。”容烨道,“倘若困在后宅,本王便是那有眼无珠之人。” 第11章 他倒是知道温雁害怕的事了:“阿雁且放宽心。” “王府不会是困你的鸟笼。” “那好。” 温雁抿唇,笑了:“草民愿。” - 婚期定下后,便开始准备了。 瑞王府如今被各方势力注意着,稍有动作便有风声传出,此前没闻到一点消息的群臣大惊,听闻容烨迎娶之人乃是中书侍郎之子后,有意无意的开始打探着消息。 这一探,别的没探出来,先探出温雁和他断绝关系之大事来。 这年头,官员之子断绝关系之事实乃罕见,尤其断得还是嫡子。此事掀起一番风波来,新帝登基三日后方恢复上朝,便有人参温克行偏宠妾室,宠妾灭妻,害得嫡子不堪受辱自断亲缘之事。 金銮殿中,气氛肃穆。新帝拘谨地坐在龙椅上,下意识看向站在御阶左侧首列的容烨。 他是宫中最不受宠的小皇子,生母只是一个贵人,生了他后才升到嫔位。 定梁帝死后,他的兄长们暗中争权夺位,都想坐上那把椅子,连他都听过一点风声,言一些皇子找上容烨,甘愿做傀儡也想上位。 然而容烨没选他们任何一人,偏偏选了最不受宠最边缘的他。 他知道容烨是想利用他,可难免生出几分被重视的开心来。如今他年岁小,又没接触过朝政,什么都不懂,便更要仰仗着容烨了。 此事牵扯着容烨即将过门的妻子,御史上来参这一脚,只为在容烨面前露个好。 温克行早知此事不会轻易过去,跪在地上忏悔道:“臣有罪,臣有罪啊!” “贱内乃南方大商之女,臣不敢与商牵扯,便百般苛待于她,连带着嫡子也不敢厚待,亏了他们母子二人。” “臣已知罪,皇上尽管罚!臣心知所做之事有违人道,自断与嫡子间的关系,还他自由身,只为弥补臣犯下之过错啊!” 他神色恳切,字字句句发自肺腑,让参他的御史脸上的肉抽搐几下,无言的想笑。 他嗤道:“启禀皇上,臣查明,温侍郎可连族谱都未曾让那女子上过,那女子离家嫁与温侍郎为妻,温侍郎苛待便罢,连许的主母之位都名不副实,此乃不义之罪啊!” “这……”容轩扣着手,气势不足地出声:“摄、摄政王怎么看?” 他登基那日,便封了容烨为摄政王。 容烨轻笑一声:“温侍郎如此恳切,本王听得都要垂泪两行了。若是阿雁听着,想必也会动容不已。” “只是偏宠妾室罢了,温侍郎为官多年,尽职尽责,便罚俸一年,以儆效尤罢。” “温大人,你说呢?” 温克行微有些愕然,竟就这样轻飘飘的揭过了? 他心头一喜。 看来他那嫡子确实不成事,栓不住瑞王的心,仅仅入府七日就让人失了趣。 “臣领罚!” 他叩首:“谢陛下宽恕!” 这一叩,换得容烨又一声笑。 他悠悠道:“陛下还未开口,温大人急什么?” 温克行一愣,接着一寸寸僵住身,整个人跪在那,半点不敢动了。 他不敢抬头,张张嘴,冷汗顺着鬓角落下,艰涩道:“臣……” 容烨似笑非笑:“还是你觉得,本王的话比陛下还要大么?” 他抬眼看向容轩,接收到视线的容轩咽了口唾液,坐直身子,声线不稳地喝道:“大胆!” “臣不敢!” 温克行咚的一声磕了个响头。 他磕巴了下:“摄、摄政王代为监国,臣头脑发昏说错了话,实属该死,恳请陛下宽恕!” 容轩又看容烨,等他开口。 容烨静等了两息,等温克行脸色越来越难看后才慢声道:“温大人年龄大了,一时糊涂,便再罚俸三月,长长记性罢。” 容轩紧跟着道:“依摄政王的。” 温克行这下再领了罚,叩谢天恩,便算了了。 …… 容烨回府后换了衣,照旧去往东次间。 温雁这几日开始跟着梁仲学医术了。他本就会些药理,人又聪慧,跟着梁仲学了几日便得他喜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教授他。 他进屋时,温雁正倚在榻上翻看着医书,听到动静没抬头,只问:“糖梅子拿来了?” 容烨眉轻挑:“阿雁又贪嘴。” 温雁这才知来得是谁,他放下书,忙起身:“王爷。” 容烨拉着他的手,自己坐下后拉着温雁继续坐他腿上。温雁微侧着身仰头看他,他圈着那节窄腰,道:“怎这么爱吃那糖梅子?” 糖梅子酸甜,药后吃一颗能解苦,又有止咳的功效,温雁这两天老拿它当小零嘴来吃,时不时就来一块。 只是这糖梅子再好吃,也不能太贪嘴。 温雁乖巧眨眼:“草民这几日吃不得别的,便只能吃它来解解馋了。” “说得这么可怜。”容烨笑,“本王这便让膳房做些阿雁能吃得的糕点来。” 温雁眼睛一亮:“多谢王爷!” 容烨看得有趣,温雁难得有这般展眉的时候。 漂亮的五官舒展开来,那双杏眼晶亮,宝石般夺人眼球。 他倾身凑近,温雁下意识想后撤,奈何坐在他腿上挨得本就近不说,他的手臂还牢牢圈在腰间,根本退不得半分。 “王爷这里,” 他看着越凑越近的俊脸,抬起指尖,点在容烨的左侧山根处,止住他继续往前的动作,强作镇定道:“藏了颗小痣。” 容烨顿住,没有后退,静静垂眼看着温雁。 此时他和温雁距离不过几厘,呼吸间的热气隐隐喷洒在脸颊上,若隐若现的昭示着此刻过近的距离。 温雁指尖有些凉。很奇怪,地龙烧着,他这几日回府都要换身薄衣才能不热,处在这种环境还穿着暖衣的温雁却仍旧像捂不热的玉石,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温凉的。 他任由温雁的指尖在自己鼻梁上搭着,轻笑一声,反问:“是吗?” “阿雁可喜欢?” 温雁被他话烫到般,蜷缩了指尖。他默默收回手,视线偏开,低声道:“喜欢。” “既然喜欢,阿雁为何不敢看本王?” 容烨偏不依不挠,指尖勾着他的下颌将他的脸转向他,深邃的眼瞳紧盯着温雁的眼,偏要人和他对视着再说一遍。 温雁无法,他细细看着容烨,视线落在容烨那颗小痣上。 容烨长得是俊的,只是狭长凤眼总显得有几分薄情,配上总是弯着唇角实际没几分真的笑意的薄唇,更显薄凉。 一点浅痣极不明显地长在左侧山根处,若非离的这般近,温雁都不会注意到。 他的视线缓缓上移,看过容烨整张脸,最后定在那双始终注视着他的黑眸上,抿唇笑笑:“草民喜欢。” 顿了顿,他头一次去掉了面对容烨时的自称,一字字认真道:“我喜欢王爷的这点痣。” “怦怦——” 容烨心一颤,被温雁的话灼到般,闭了闭眼,将脑袋埋进他的颈窝里。 “阿雁这张嘴呐。” 他似是无可奈何般,轻声叹息:“真真是了不得。” “王爷心思难猜。”温雁被他的发丝蹭的痒,他侧头看着他垂下得脑袋,心里闪过一丝异样。 容烨这般姿态,像是在对他示弱般。可他的手臂仍牢牢圈在他的腰上,让他动弹不得,根本不是一个弱势地位。 他柔声道:“草民猜不透王爷的心事,只得实话实说,不敢欺瞒半分。” “本王喜欢阿雁方才的自称。”容烨先道这么一句,紧接着又道:“阿雁哪里是猜不透,分明是猜透了,才会句句答在本王心坎上,哄得本王找不着北。” 温雁嘴角一抽。 这实在冤枉。 “王爷哪是会被几句花言巧语哄住的人。” 他心道若真如此,瑞王如今的风评就不会那么穷凶极恶了。 容烨抬起头,他刻意贴近了温雁,二人脸颊蹭过,温热的触感烫的温雁一顿,接着对上他含笑的眼:“旁人花言巧语,本王只觉无趣,偏生阿雁的话,却哄得本王心跳加速,像是有了心疾。” 他握着温雁的手腕抵在自己胸口,让他感受皮肉下怦怦跳动的心脏,以此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容烨浑身温度都很高,不比温雁常年温凉,他像是个暖炉般常年热着,温雁的手腕被他暖的热,掌心抵在他胸口,因着容烨穿的衣服薄,他都不用用心感受便能探到薄薄一层皮肉下蓬勃跳动的心脏。 如容烨所说,跳动的很快。 他掌心灼热,眼瞧着容烨的眉眼,反过来一叹。 “王爷这话,分明才像是那花言巧语之人。” 第10章 容烨捏捏他的腕,失笑:“阿雁近来倒是越发胆大了。” 温雁靠他怀里,满眼无辜:“王爷纵得。” 自新帝登基后,恢复上朝前那三日时光,容烨忙完事务后常来东次间,温雁坐他腿都坐的轻车熟路了。 第12章 容烨当日倾心之语温雁只信了三分。他知自己姿色如何,容烨说得倒是不无可能,虽然男人的嘴……他母亲先例在前,他信不了能持久。 只是容烨如今确实是番心里有他的姿态,温雁便也放开了许多,开始慢慢地试探底线了。 容烨的底线比他想得要高很多。 听着他这句话,他只笑:“阿雁这算不算,恃宠而骄?” 温雁歪头:“王爷说呢?” 容烨评价:“得寸进尺,惯会撒娇。” 温雁在他怀里,弯眼笑开。 “王爷不喜欢吗?”他半靠在容烨怀里,任他抱着,手抬起抵在容烨下颌,含着笑问。 “喜。” 容烨确实很喜欢他放开的样子:“阿雁这般模样,本王心喜不已。” 闹了这会儿功夫,跑去给温雁拿糖梅子的伍玖也回来了。他揣着糖梅子,还没进门先遥遥乐道:“公子,您要的糖梅子小的给您拿来啦!不过梁大人说您最近吃得有些多,这几个吃完就得忌嘴……” 他兴冲冲跨过门槛,抬眼一看屋内屏风榻上坐在一起的两人,话头一卡。 咚的一声跪下,他一秒收声,行礼道:“叩见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温雁坐起身,便是这几日习惯他们在旁,也还是有两分羞赧,他手落在容烨的臂上拽拽,试图起身。 容烨按着他没让他动,抬眼看向伍玖:“东西拿来。” 伍玖快速起身,将糖梅子放到容烨手边。 容烨道:“让膳房找梁仲问问阿雁的忌口,给你家公子做些糕点来。” 伍玖睁大眼,惊喜:“好嘞!小的这就去!” 他退了几步转身快乐地离去。 容烨注视着他的身影,低头看温雁:“他一直如此?” 温雁摸摸鼻子:“嗯。我身旁只他一人,也没什么规矩,所以他性子难免跳脱些。” “挺好。”容烨捻起一颗糖梅子,抵在他唇边,“阿雁性子静,再不来个闹点的,怕要做个闷葫芦了。” 温雁张嘴咬下。他含着不便说话,便仰脸冲他笑笑,默认了他的话。 他吃着,容烨指腹在帕子上捻过,点点糖渍抹掉后抱住他,慢声说起朝堂上的事:“御史今日状告温克行宠妾灭妻一事,言他品德败坏,不仁不义。” 温雁腮帮子一停,他手撑在容烨的肩头,转了个身,面对着他坐下。 屏风塌下是实心的,他腿别着不舒服,便抬起,跪在榻上两边,臀坐在容烨大腿处,微抬着头看他。 容烨待出口的话一顿,他垂眼看过温雁鼓着的腮帮子,又下落到红嫩的唇上。 这些日子汤药养身,温雁的唇有了血色,没再那般淡了。他上唇薄,一点唇珠便格外吸睛。容烨目光在上面停了两秒,喉结一滚。 温雁想说话,碍于嘴边含着糖梅子不方便,只能用眼神表示疑惑。 容烨落在他后腰的手缓慢上抬,沿着脊骨抚上他的脸,一下下摩挲着他唇边肌肤,嘴上继续道:“新帝年岁小,不通朝政,给不出一个话来,本王便代为做主,罚俸一年三月。” 温雁偏开头,快速嚼着咽下去,难得带了两分怒意:“他如此不义,竟只罚些俸禄吗?” “阿雁知晓,温侍郎在位多年,所做之事明面上挑不出什么错来,一点品德上的事除了御史揪着骂上两句罚些俸禄外,酿不出别的来了。” 容烨道:“官场上所看的,是他能带来些什么利益,至于私下里的品行,并不重要。” 温雁咬住唇,心知如此,却仍旧难压心头火。 所以他才不愿考科举,不愿入朝为官,即便受尽温书挑衅,都没报考,只拘在后院。 这趟水太浑太脏,他不愿碰。 比起这些,找个安稳地开家药铺,行医治病才是他所愿的。 他想着,嘴上力道更重。忽的,滚热的大手捏住他的脸,逼着他松了口。 容烨轻啧:“阿雁总是靠伤害自己来清醒么。” “初见本王那日是,如今又是。” “阿雁身子这般差还老是糟践,难怪总不见好。” 温雁回神,下唇被咬出牙印,差一点就见了血,一点痛感,让他辩驳不了容烨的话,又有些愕然。 容烨竟还记着,记着便算了,还这般清。 他低下声:“习惯了。” “幼时温书常来找我,向我炫耀父,”他一顿,反应了一下,接着道:“温侍郎对他有多好,又说自己有阿娘护着,问我为何连个娘亲都没有,是不是我太差,所以连娘都不要我。” 容烨停住闹腾他的动作,脸色一点点沉下了。 这些事,是他的人查不到的。 温雁仿若未觉,继续道:“那时我岁数小,仅有六岁,受不了他的言语刺激,便动手推了他,将他推倒在地。” “他的哭叫声引来温侍郎和许姨娘,温侍郎大怒,责问我身为兄长,怎能那般欺负弟弟,罚我在门前跪够两个时辰再回屋,还派了人监视。” “我身子差,王爷知晓的。两个时辰跪不住了,被派来监视的小厮便拿鞭子甩在我身旁的地上,恐吓我跪好。” “因着怕鞭子落在身上,我不敢不跪,便掐着指尖,用别处的疼来压没了知觉却窝着难受的腿,最后才挨过了时辰。” “自此,这习惯便落下了。” 他眼睫垂下,又倏地掀起。直直看着容烨,温雁笑着:“说来有趣,自打母亲去世,我身旁照顾之人便只有母亲身旁的婢女。温侍郎第一次派人给我,竟是那般缘由。” 容烨喉咙干涩,心头难得掀起了火。 除了火气,还有一点连他都有些意外的,心疼。 他静静看着怀中人的眉眼,确认自己是在心疼。 他看不得温雁此时的样子,听不得温雁此前受过的罪,如今还要轻描淡写的带过。 温雁见他不语,反而笑了:“王爷脸色要黑成炭了。” “您不说话,是在心疼我吗?” 他的手摸上容烨把着他脸的手,又沿着向下,指尖抚过他的腕、臂,慢慢上抬,最后落在容烨的脸颊上。 他指腹上没有茧,温凉柔软,抚摸着容烨的面容,他轻声问着:“王爷是在替我生气吗?” 容烨贴着他的手蹭了两下,唇边的笑冰凉:“是。” “本王是在心疼,在生气。” “阿雁不满意本王的处理结果,特意说起旧事来。”他道,“阿雁是在卖可怜。” 温雁笑起来:“王爷最是懂我。” 他轻声细语着:“温侍郎本是三皇子一派,同尚书令私交甚密,更是尚书令一手提拔起来的。” 他弯眼,柔柔一笑:“不知官场上的事,王爷能否罚重一些,替我出个头?” 他还是那么乖软。 彻底笑开时,温雁脸上会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双眼晶亮,眉眼弯弯,十足十的软少年样儿。 只有那双杏眼眼底,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若有若无的让人看出此时他强压着的心绪。 他承认自己是在卖可怜,承认自己就是不满容烨的处理结果,更明目张胆的对他表示,自己不想让温克行好过。 容烨目光在他脸上一寸寸梭巡,微挑的唇角凉意未消:“阿雁这般可怜,本王若再不做些什么,便是那不识好歹之人。” “只是。” 抚在温雁面颊上的手下移,屈指挑起他的下颌,容烨再次倾身凑近,低声道:“本王替阿雁出头,阿雁可要给本王些报酬?” 温雁这次没再拿他那点小痣当借口了。 他的脊背下意识绷起,挺得僵直,身子像是要后退,可腰上的大手温度透过厚实的衣料传来,让他动弹不得。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面颊上,温雁睁大眼,呼吸不自觉屏住。 他咽了口唾液,嗓音却仍无可避免的发涩:“王爷想要什么?” 容烨视线下移,落在他带着牙印的下唇上。 拇指抵着温雁的唇碾过,他嗓音暗哑:“本王想要什么,阿雁最是清楚。” 温雁想抿唇,一有动作便感受到了他的手指,他闭上眼试图回避容烨过近的俊脸,微微偏开头。 “……好。” 无声呼出口气,他再睁眼,在容烨的目光下将最后一点距离拉近。 “……!” 凤眼闪过错愕,容烨被温雁堪称撞上来的力道震得微微后撤了下脑袋,下唇一疼,不用说,大抵是被温雁的牙齿磕破了。 温雁的牙口是真的利。他想。 下一秒,在温雁察觉不对要后撤时,挑着他下颌的手无声移到后颈,容烨摁着他的后颈肉,侧头吻了上去。 这一吻带着血腥味。 温雁那过好的牙口尝到了自己做下的孽,滚热的唇舌抵进来时,淡淡的铁锈味在唇间蔓延。 落在肩头的手猛地攥紧,他揪着容烨那块衣服直发皱,嗓子里挤出微弱地呜咽声。 第13章 好陌生的感觉。 属于另一个男人的唇舌在自己口腔里扫荡,容烨的唇舌温度跟他整个人一样高,灼热的他受不住,舌尖都微微发麻。 “呜……!” 忽的,滚热的舌尖扫过软腭,温雁猝然睁开眼,眼尾全然红透了。 他身子一颤,偏头想躲开这个吻,然而落在颈后的手丝毫不给他一点挣脱机会,强硬的限制着后退,还反将他压得更深。 “王爷……”温雁在唇齿分离的间隙里急促道:“不、不要舔那里哈呀……” 他杏眼蒙上层水雾,被舔得不住抖颤着,呜咽一声:“好痒。” 容烨偏不听他的。 像是爱极了他的反应,他本就黑沉的瞳孔沉沉盯着他的眼,每次唇舌分离的间隙里都会从他被亲得烂红的唇上移到那双红了的杏眼上,将他所有的反应都收归眼底。 “阿雁这张嘴……”他喟叹着,“当真是和人一般,温热柔软,令人上瘾。” 第11章 这一吻吻了良久。 每次温雁以为自己要被放开时容烨都会覆上他的唇舌,再次更深地舔舐吸吮着他。 唇舌被亲得发麻,温雁的软舌被吃得麻中还有些疼,一点糖梅子味儿全散了,只有唇舌交换几轮后淡下来的铁锈味。 容烨身上的冷香都没那般凉了,暖热了似的,在鼻尖飘过。等到终于被放开时,温雁头垂落在他掌心里,被亲傻了般吐出一点舌尖喘着气。 他眼尾红着,眼泪酿了这么久,在他抖颤着眼睫时倏然滑落,顺着眼角滴落在容烨的掌心里。 唇红的有些肿胀,本生嫩红的舌被吸舔得深了一个度,烂红般的色泽,脸颊上亦带着两抹红晕。 像被亲坏了。 容烨喉结一滚,无端干渴。 他再垂头在温雁的唇角上克制地吻了吻,餍足道:“阿雁的报酬本王收下,婚前,本王会给阿雁一个满意的结果。” 查温克行并不难。 他痕迹收拾的干净没错,但容烨身旁的暗卫曾深潜敌国军营盗取军情,他这点手段在暗卫眼里完全不够看,只是容烨朝中人手真的不多,所以直接动他,又要牵扯到尚书令,会有些难办。 朝中不能一下子缺太多官员,容烨揪出一棵树,金銮殿下盘根交错的根系便会跟着这棵树带出不少来,得要个合适的时机一并斩断。 上辈子耗时八年,到第九年一招失算满盘皆输,容烨这辈子不会再犯同样的错来。 温雁被亲成浆糊的脑子重启运转,他低低嗯了声,知道急不得。 他再不了解官场上的事,也知道如果空出太多官位会出什么动荡,尤其容烨自己说过了,他如今在朝中没有信得过的人。 他需要提拔几个自己的人上来,如今最合适的是—— 科举。 温雁眸光一闪,脑袋抬起来,轻声道:“今年杏榜第一是寒门子弟。” 今年会试提前到了二月份,是定梁帝听闻边关战情,听从尚书令的话缩短科举周期以快速选才所临时做的决定。只是没等各位才子开考,他便先一步驾鹤西去。 后续科举事宜全由容烨接手推进下去,二月初十开考,短短十日便公开了榜单。 这时间点都叫不上一句杏榜了,加之时间仓促,估摸着有很多学子都来不及赶到场,今年第一其实多少有几分水分在。 但是寒门的话,那确实可以多加留意一些。 容烨知他的意思,他笑笑,更稀罕怀中人了:“殿试马上开始,第一有没有掺水,一试便知。” 新帝不懂治国之策,殿试去也只是当个吉祥物,真正主持的还是容烨。温雁点头,看了眼时辰。 “王爷今日在我这里待的时间长了,”他扭回头,“新帝登基,事情应该有不少要处理,我就不耽误您了。” 他腿跪麻了,轻轻吸着气从容烨的腿上下来,一直困着他的男人松手,放任他离开。 双腿落地的下一秒,温雁腿一软,栽进容烨怀里。 熟练抄起膝弯将人抱起放到榻上,容烨给他腾地,起身时顺手捏了捏温雁的腿。 温雁低低吸气,握住他的手,叫得有些可怜:“王爷。” “……疼。” “阿雁身子娇,是本王疏忽了。”容烨叹息,“回头本王将榻换个大点的,让阿雁好受些。” 这话听着有几分古怪,温雁一顿,还未待说什么,容烨已经松手直起了身:“你好好休息罢,有事派人找本王便是。” 他咽回那一点疑惑,应下:“好。” … 伍玖端着糕点回来时,一眼就注意到了温雁红肿的唇。 他嘿嘿:“公子,糕点来啦!” 他皮肤麦色,一笑憨憨的。温雁挑眉:“怎么这幅表情。” 伍玖偷瞄他的嘴,压不住笑:“王爷果真不如传闻里那样,明明很好嘛。” 他将茯苓花糕放到温雁手边,跪在他脚边道:“小的刚才撞见了王爷,听见王爷对十五说让他去找梁大人传个话,说公子腿麻,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缓解缓解,说公子娇贵,耐不得疼。” 温雁一顿,他捻起块糕点,瞥了眼伍玖,轻哼:“我哪得那般娇贵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垂眼吃那一块切得正正好好可以入口的花糕时,难免分了一下心,想,容烨当真有些贴心过头了。 似乎真拿他当什么娇贵人似的,可他哪里是那般娇气的人呢。 - 殿试在三月十六那日。 新帝登基后要做的事不少,容烨来东次间的时间日渐减少,倒是尚衣局的衣服经过这么些日子,终于将温雁的衣服做好送来了。 送来那日正好是殿试开始的日子,温雁起了个早,用过膳喝过药,又目送着容烨进宫去后,拉着同样起大早的梁仲研究自己最新想制做的药。 梁仲听完他的话,沉默片刻,迟疑道:“您是说……要拿硫磺、芒硝……这几味药合到一起?” “可、可这药性相冲,做出来那得是剧毒啊!” 温雁温和道:“就是要做毒呀。” 梁仲一呆:?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听他温温和和道:“我对毒药有些兴趣,那日行刺的死士死前咬破的血芙蓉毒性很强,我想试着做出来。” “这……”梁仲道,“血芙蓉我有所耳闻,乃是从万邺国流传来的毒,其中一味药还是万邺国独有的,您研究这个,大概做不出完全一样的毒来啊。” “那便奇怪了。”温雁歪头,“血芙蓉我曾在医书上了解过,是有一味药剂在万邺国不错,可那日死士却是因它而死。” 他有些不解:“既然难以做出,那尚书令从哪里来的毒呢?” 梁仲意识到他在想什么,猛咳嗽两下,低声道:“那味药在万邺国边界处,虽然前去采摘有些波折麻烦,但也能取得,您万不能乱猜忌啊!” 温雁眨眨眼:“梁大人想哪里去了。” 他笑:“这事儿没得证据,哪能胡乱猜忌。” 梁仲默默抬手擦掉额头上的冷汗,松了口气:“您说的是,是下官敏感了。” 自康国公一案过去后,这与敌国沾边的事都是大忌,尤其容烨作为留下来的那位,怕是更听不得这些。 他捋着胡子思忖着温雁说的几味药材,差着最关键的一味,血芙蓉的药效还是会消减不少:“这些药合在一起,毒性与砒霜大概差不了多少,虽能致死,但同血芙蓉那种短短几秒便能要人命的剧毒还是无法相提并论。” 温雁点头:“所以还得要那一味药。” 他看着有些遗憾,梁仲不由一默:“您为何那般想要做出血芙蓉来?” “保命罢了。” 温雁道,“毒性越强,越能护住自己。” 他短促地笑了下:“毕竟发作太快,来不及做什么他们就死了,连死前拉你一起下地府都做不到。” 梁仲看着他这笑,脊背莫名发寒。 他总感觉……温雁是想拿这药来毒人。 伍玖敲门进来说衣服到时,他实打实松了口气。 尚衣局送来的衣服有好几样,除了最初温雁进府时容烨吩咐下去做的日常服饰外,还有几件大红的衣袍。 是婚服。 送衣服来的女官见温雁神色怔愣,问他:“公子是有何处不喜吗?” “不是。” 温雁摇头。 他抬手摸了摸属于他的婚服。婚期排的紧,按理来说定梁帝死后守孝一年,是不能成婚的,但容烨不在意这个名义上连父亲都不是了的人,自然不会注意这个,一切都要如常来办。 绣娘得了消息后,紧急慢赶的熬着夜做衣,如今送来的还不是最后成品,要和温雁核对细节后才好。 温雁有些恍惚,看到这衣服,他才有自己要嫁给容烨为妻了的实感。 虽然如今早已不再排斥,但此时他仍旧生出一种荒诞感。掌心摩挲过衣上绣着的金鹤,他问:“王爷的衣服在哪?” 第14章 女官道:“一并送来了,您要看看吗?” 温雁点头,她便让人把衣服一起对着摆出来。 温雁骨架小,衣服和容烨的摆在一起对比很明显。容烨的光是摆在那里就已经比他衣服大上两圈了,若是穿在主人身上,只会将人衬得更加高大俊郎。 温雁看着看着,脑内便不自觉勾勒出容烨穿着婚服的样子。他沉默片刻,道:“等王爷回来再试吧。”目光重心紧接着放到日常的成衣上。 云门、天青都是很正常的色,但是他视线一偏,落在海棠红、松花、天水碧这些颜色的衣服上,诡异的沉默了一下。 他偏头:“这些颜色……是王爷吩咐的吗?” 女官观他神色,答:“是的,这些都是王爷选的颜色。” 都是饱和度很高的色,温雁在脑内想了想那画面,花花绿绿的很像花孔雀。 他再想容烨常穿的色泽衣服以及随身配饰,后知后觉发现……他好像一直穿着如此花哨的衣服。 只是平日里那张脸压着,穿着这些颜色不会有丝毫俗气,细纹绣着的四爪蟒纹更显贵气,让人丝毫不敢小瞧。 可要是换成他—— 温雁沉默片刻,还是将衣服都留下了。 女官需要和他核对婚服细节,他说要等容烨回来一并试,便暂时留步在府内,等人回来的间隙里,让温雁试了两件常衣看了看效果。 容烨的眼光是好的。 温雁肤色很白,原先是不健康的白,近来喝着苦药调理过后,那点不健康便没了,只余下正常的冷白。天水碧的衣服穿上身便衬得他更加白嫩,垂落的袖袍用银线绣着云纹,白玉带銙勾勒出一节细腰,往下是一双长腿。 他未及冠,发丝便拿青玉簪松松挽着,伍玖给他整理好衣服,抬头一看怔愣了一下。 “公子穿这身……”他喃喃,“当真是好极了。” “王爷眼光属实毒辣,”他眼睛放光,“公子平日里穿的太素,这些衣服却衬得您更有气色,您又压得住这些艳色,不会落俗,实在是高!” “哪有那般好。” 温雁好笑。 伍玖赞不绝口,见他不信拉着他照铜镜:“您看看您看看,小的可没有骗您!” 温雁被他拉到镜前站定,看着镜中人有些意外。 竟然,还真的不错。 他穿着这身走出去,女官一样满意的不得了,又让他试了试剩下几件,确认细节处没有一点意外后,才算满意的收手。 几件衣服折腾许久,时辰一跳,便从申初到了申正。 距离容烨回来的时辰尚早,温雁用过午膳照旧喝过药后,午睡补了补觉。 下午阳光好,透过窗照进来打下一层朦胧的光晕。温雁闭着眼,难得做了场梦。 …… 容烨回来时,温雁正伏案提笔画着什么。 他进来时动静小,又没让人传报,温雁便丝毫没察觉到,眉目沉静地盯着画,慢慢勾笔画完最后一点。 察觉到他收笔的动作,容烨边走近边问:“阿雁在画什么?” 被他的声音惊到似的,温雁打了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朝他看来。 黑如鸦羽的眼睫一颤,他抿住唇,有些僵硬道:“……没画什么。” 容烨已经走到了近前,看清了他画的画。 他眉梢缓缓挑起,微讶:“阿雁竟这般……想念本王吗?” 宣纸上用毛笔画了副人像图,画中人正是他。 墨水看不出颜色来,容烨只以为温雁画的是往常的他。他瞧着画中人眉目间的笑,嘴角弧度很深,瞧着难得没了攻击性,眼里是少见的真切笑意。 温雁画功很好,勾勒出的神态和他本人有八分相似,容烨看着看着眉目跟着一弯,便和画中人有了十成十的像。 “阿雁画的本王,这京中无人能比及。” 他揽住温雁的窄腰,脑袋搭在他肩头,跟他一起看着画:“今日怎会突然想着画本王?” 温雁在左下角留下自己的名字,不答反问:“王爷可知女官今日将婚服送了过来?” “知晓,本王回程路上便得了消息。听十五说,阿雁是在等本王一起试?” “嗯。” 温雁轻轻点头,指腹隔空点了点没干的墨痕:“今日午休时,我做了一个梦。” 似是有些难以启齿,他耳尖红透,脸上也带了一层薄红。容烨余光注意到,抬起指尖捏了捏他温热的耳尖。 他猜到什么,再看这幅画,了然地扬眉:“阿雁画的本王,穿得是婚服?” 温雁僵了僵身,没否认:“是。” 他道:“梦里王爷着着婚服站在门前,海棠花瓣从城中阁楼飘来,带来清浅的海棠香。您就那般笑着看我,向我伸出手,问我可愿跟您走。” 容烨呼吸重了一分,他搂紧温雁,低声问:“那阿雁可愿。” “本是不愿的。” 温雁摇头。 落在腰上的手臂猛地收紧,他轻嘶,手握住容烨的胳膊,轻轻拽了拽。 容烨没说话,温雁却感受到一股被人盯上,寒毛乍起的危机感。他弯眼,示弱道:“您勒得我好疼。” 容烨默不作声,腰间的胳膊只松了一点,仍旧牢牢圈着他。 温雁想笑,他头抵在容烨肩头笑着,身子轻轻发颤。 “王爷可知,收到圣旨那刻,我在想什么?” 他问,知道容烨给不出答案来,停了一秒后继续道:“我想着,干脆便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了,拉着整个温宅一并去阴曹地府罢,总归我体弱成这般,也没多少活头了。” “可我到底是想活的。”他轻叹,“有人盼望着我能活下去,活久一点。字字恳切,句句真心,又留了那般多的东西给我,我总归不能辜负,便总想着活。” “刚同温侍郎断关系时,您大抵不知,我原以为我有几日自由日,能好好过一过剩下几日。” “偏生一出门,便见着了早已等候许久的十一。” 温雁说着,又想起那日心口闷痛难言,仅仅半月,心态便全然不同了。 “王爷和传闻不同。”他拉拉容烨的胳膊,慢慢转了个身。 他仰脸看着容烨,容烨眉头锁着,大概是被他话里曾经想同归于尽的念头逼得,脸色很沉。 温雁看着便忍不住想笑,他只勉强到容烨的肩头处,因此能将人绷紧的下颌看得清楚。 他指尖点在容烨的嘴角,笑:“和王爷这些时日相处以来,最开始接旨想的事已然万分遥远。” “我本不愿嫁于男子为妻,被拘到后院不得而出。可您不同。” “是您的话,不会将我拘在这府里,还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他盈盈笑着,杏眼含着羞,却丝毫不怯的和容烨相视着。 温雁道:“我便自是愿的。” “怦怦——” 容烨又听到了来自心脏怦然跳动的声音。 少时的经历使他情感淡薄,死前一眼入眼一个青年,心绪便难得起了波澜。 如今重回一世,将还是少年的青年留在身边,他心绪起伏之大比得上前半生好些年了。 心头一阵阵发热,他眸色暗下,不再压着,滚热的掌心抵在温雁后颈,俯身吻了上去。 这次换他闭了眼,吻得又重又深,便没发现生疏回应着他的温雁眼里一闪而过的冰凉。 温软的手臂环着容烨的脖颈,温雁张唇放任他进来扫荡,低低喘息着,眼睫颤了几下闭上,将自己朝容烨怀里送。 他心头念着,一生一世一双人。 倏然,笑意更深。 第12章 温雁的画干了后被容烨收了起来,要找个手艺好的工匠裱起来,挂在书房里。 温雁听他的话,脸仍旧热烫着:“这幅画未上色,待我将色上了,王爷再裱起来吧。” 容烨思忖:“这幅便罢了,阿雁再画一副如何?要你我二人的。” 他道:“到时挂在床头上。” 温雁顿了下:“好。” 他看了眼时辰:“王爷用过膳了吗?” 容烨摇头:“尚未。本王回府后便直接来了阿雁这里。” 温雁无奈:“您忙了一天,还是要以身体为重。我陪您用膳吧。” 容烨捏捏他的手,道:“先试婚服。” 饭可以延后,容烨看过这幅画后,便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温雁穿婚服的样子了。 温雁又止,看他兴致盎然的样子,敛了劝他的心思,和他一起到次间暖阁找那位女官试衣。 女官等候多时,见他们进来屈膝行礼:“见过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因着温雁未过门,还没有王妃一称,所以她便只道了声:“见过温公子。” 婚服规整的摆放在托盘里,总共三套,一件玄色婚服,只袖口、下摆、内衬几处是正红,尚符合礼制。 两件正红婚服,便完全无视礼制问题了。 第15章 只是如今容烨权势最大还毫不遮掩,他大婚婚期都无人敢说什么,婚服便更无人敢质疑了,一道圣旨落下,他想穿什么都无人能管。 两人便先试了常规那套。 婚服衣服要复杂很多,伍玖和落禾帮着温雁穿好,出了屏风,温雁抬眼和正对那头屏风后出来得容烨相视,彼此皆是一怔。 容烨发用金冠束着,玄色四爪蟒纹婚服穿在身上,贵气难掩。常挑着的唇角笑意似真似假,透着隐隐的薄凉,一眼看去周身的气势令人心惊,下意识便想跪地臣服。 当然,此刻他的笑意是真真切切的,显出几分与他本人极不符的温和来,狭长凤眼牢牢摄着温雁,盯得温雁呼吸放轻,许久才眨了下眼。 容烨看了良久,悠悠喟叹:“阿雁穿这一身,当真是耀眼。” 他视线下落,在温雁那节窄腰上停留两秒,拇指抵着食指缓慢摩挲着。 温雁瘦弱,这么些日子也没养出来几两肉来,身姿颀长,比例极好,肤色又白。玄色婚服穿在身上,丝毫不会被压住,反而给那张漂亮纯良的脸上带了几分冷。 那抹漂亮平白添了分妖冶,像是带毒的罂粟,摄人心魂。 温雁抿唇一笑,那点冷意便散了个干净。他道:“王爷才是。龙章凤姿,让人移不开眼。” 女官视觉上得到了很大满足,她没注意到温雁的话,只惊叹:“二位太过相配,这衣服能被您二位穿在身,实乃大幸。” “您们再试试这两件?温公子肤色太白,红色定会很衬您。” 温雁点头,和容烨视线交错,两人再回了屏风后换衣。 正红的婚服同玄色又是不一样的视觉体验。 温雁平日里鲜少穿亮衣,更别提红色这种,伍玖和落禾帮他整理好衣服,抬眼一看皆是一愣。 “公子,这件比方才那件还要相配!” 伍玖眼都瞪大了,对着温雁一顿夸,温雁瞥他一眼,轻笑:“嘴贫。” 只是再从屏风后出去,容烨的表情无声告诉温雁,他对这件衣服的喜爱程度确实胜过方才那件玄色婚服。 玄色太黑太沉,温雁穿在身,那张乖软的脸都能无声添一分威严冰冷,是严肃的色。红衣却完全不一样。 那张本就漂亮吸睛的脸平白多了抹艳丽,眉眼一弯,抬眼看来时,容烨心口仿若被什么东西击中,怦怦跳动鼓噪着耳膜。 “王爷喜欢这件?”温雁被他仿佛钉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看得脸热,出声问他。 容烨点头:“喜欢。” 他无声呼出口气,低声道:“本王没有看错,阿雁很适合亮色。” 温雁被他眼里的热意灼的一点热意变成滚烫。 他抬手捂了捂脸,试图用温凉来压一压过于热烫的温度,嘴上道:“王爷的眼光自是好的。” 婚服最后定的便是试的第二套。 第三套只在纹样上有所不同,是传统的龙凤纹。如今凤用于女子身上更多,容烨看过后便否决了,没再试衣,选了绣着与凤凰近似的朱雀纹样的第二套。 女官核对了一些细节后带着婚服离开。衣服定下后,婚期将至的感觉便更深了。 只是比婚期更近的,是温雁的生辰。 谈起生辰,温雁印象里似乎一直没怎么办过。 往常的生辰日,是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的。 母亲的婢女秋然在时,他在那天能吃上枚红蛋,后来秋然走了后,他便再没吃过了。 伍玖那时年岁只比他大了一岁,来他身边仅有两年,那年十二岁诞辰前,秋然在寒冬腊月离世,立春后天气回暖的那日生辰,便再没有吃上枚红蛋了。 温家没人记得他的诞辰,亦没人在意。 此后生辰,温雁便没再怎么过过了,诞辰于他,只是年长一岁的标志罢了。 然而到了三月廿三这日,一大早他便闻到了一股香味。 额头被人轻轻一点,男人含笑道:“今日生辰,阿雁怎还睡得这般沉?” 温雁眉头微蹙,模糊间觉得声音耳熟,在王府待了近一月,他早已不在怕着容烨,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握住容烨的手指,含糊道:“王爷,几时了?” 声音软的不行,像只猫儿在轻哼着。容烨心头发软,道:“辰初。阿雁可比本王的鸟儿还要觉沉。” “辰初……”温雁努力睁眼,“王爷今日未上朝?” 容烨的手指从他手中拿出,松松拢住他的后颈皮摩挲着,他轻啧:“昨日方同你说过,本王今日休沐,陪你过诞辰。” “唔。”温雁被他蹭的打了个抖,清醒了三分,“睡迷糊了,王爷是说过。” 他揉揉眼坐起身,视线一偏,看清了一直散发香味的罪魁祸首。 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一旁摆着两小颗鹌鹑红蛋和一个红鸡蛋。鹌鹑红蛋的蛋壳被特意雕了平安两个字,正中间最大的那颗则雕着大大的一个“福”字。 温雁一怔。 “面是本王煮的,尝尝合不合胃口?”容烨道,“辰时福气最浓,阿雁来一口接福。” 温雁回神,听他这好像在营销自己的话失笑:“王爷亲手做的,我自是要尝尝的。” 他从被子里出来,坐在床边接过碗,垂眼看过三颗蛋,问他:“字是王爷雕得吗?” “是。”容烨笑,“本王字写的如何?” “王爷字写的很好。” 温雁道。他本应再加几句来表达自己的诚意,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筷子轻轻搅了搅碗里的面,温雁有些失神。 他当真已经许久……没过过诞辰了。 筷子夹起面,长寿面长长一条,容烨叮嘱道:“要一口吃完。” 温雁点头:“好。” 他垂头,没有咬断,一口吃下,撑得腮帮子鼓鼓囊囊的,抿着嘴嚼嚼嚼。 “味道如何?” 等他咽下,容烨问他。 “好吃。”腮帮子有些累,温雁喝了口汤,诚心道:“王爷做的长寿面,味道很好。” 他放下碗,眼睛看着容烨,一弯:“这是我第一次吃长寿面,您的手艺很好。” 容烨微愣:“第一次?” “嗯。”将剩下的汤喝完,温雁身子发热,他看着容烨,笑着道:“秋姑姑说我太小,不适合吃长寿面,所以每次生辰都会给我准备红蛋,其他照常。” 容烨心口微疼。 他抬手揉揉温雁的头,给他剥好红蛋,道:“以后每年生辰,本王都不会短了这一碗面。” “王爷金口玉言,”温雁放下碗,从他手里接过剥好的两颗小鹌鹑蛋,眉眼弯弯:“我记下了。” 饭吃好,温雁洗漱穿衣过后,容烨带着他到了书房。 温雁来他房间的次数不多,书房更加。这一踏入,视线却立马被墙上挂着的画吸引。 当日画的画像已经被容烨派人裱了起来,因着没有上色,遥遥一看只是他平日里的样子,挂在书房倒也不算违和。 容烨拉着他到紫檀案前,示意他看上摆着的画。 “阿雁送本王一幅画,今日阿雁生辰,本王便画了幅画像作为回礼。” 顿了顿,他轻咳一声,“只是本王技艺不精,阿雁这般绝色,本王雕磨许久,仍画不出分毫,比不得阿雁给本王画的那副。” 温雁顺着垂眸,看清了桌上宣纸上的画像。 作画之人一眼便看得出画技不精,但人物最主要的特征却是一样不落地画了出来。一双杏眼最为传神,眉眼弯弯的透过画和主人对视。 他听着话弯眉,模样便更与画中人相似了。 “王爷画的已然与我有九分相像,哪里有您说得那般差。” 容烨搂着他腰把他抱在怀里,指腹轻轻揉捏着他的腰,问他:“那阿雁可喜欢?” 温雁回身看他,仰起的脸上带着欢喜:“王爷画的,我自是欣喜不已。” 他没想到容烨会这般用心,看着人,他认真道:“王爷有心,我本没想过您会记着我的生辰,可您不仅记着,还如此用心准备。” 他眨了眨眼,一点水雾被他眨去,他笑道:“我很惊喜,谢谢您。” 容烨总是受不住他这样子的眼神。 蒙着浅浅一层水雾,眼尾也红了,一眼看来,看得他心口发软,若是温雁此时提出要些什么,他什么都能给他。 温雁踮起脚尖,胳膊搂住他的脖子,蜻蜓点水的在他唇角一吻。 喉结一滚,容烨回神,捏捏他的腰,他道:“这是给本王的奖励?” 白嫩的脸颊冒出两个梨涡来,温雁脸起了层薄红,视线躲闪了一下:“……是。” 他有些羞赧:“是谢礼。” 容烨舔舔唇,俯身凑近他。 温雁下意识闭眼,微微仰头,等他吻过来。 温热的呼吸喷吐在脸上,同样柔软的面颊贴着他的脸蹭了蹭,却没有预想中的吻落下。 温雁睁开眼,有些错愕。 第16章 容烨贴着他耳朵,轻声道:“既是谢礼,那阿雁便等生辰礼送完,一并来谢罢。” 温雁睁大眼:“王爷还准备了别的吗?” “自然。” 容烨起身,朝他一笑:“本王给阿雁庆生,怎会只这一副画?” “今日既然休沐,阿雁便同本王出去走走罢。” …… 戌正,天鹊桥上。 牵了一路的手暖的很热,温雁被容烨牵着上桥,站在桥中,抬头看了眼暗下来的天色。 许久没走过这么长时间,他歇了口气,身子微微靠在容烨身上。 容烨搂住他,失笑:“阿雁身子还是太虚了些。” 男人总是听不得体虚这个词,便是身子差的温雁也一样。他朝容烨瞥去一眼,道:“王爷龙精虎猛,体力充沛,我自是比不得。” 话听着似乎是在夸人,容烨听着却好笑:“阿雁当真是说不得,一张嘴记仇得很。” “王爷说得嘛,我体虚。”温雁轻叹,“受气再不抒发出来,我这身子可受不住闷气。” 容烨讨饶,埋头在他颈窝里蹭蹭,又若有所思:“回去本王带你练练身吧,阿雁多动动身子好得快些。” 温雁想了想:“听王爷的。” 他生辰在谷雨时节,今日天却很晴,这个点天色暗了,夜幕上的星星一个个挂上来,明日看着也会是个好天。 往常生辰这日会有小雨,天晴的时候很少。此次却像是连上天都在向着容烨,让他准备的东西都能派上用场。 时间差不多了,容烨抬手捂住温雁的眼,对着身侧当透明人的十一点了下头。 十一迅速发了个信号。 随着“咻”的一声响,江面上停着的船只瞬间亮起灯火,接着是在夜幕下炸响的烟花。 烟花散开的那刻,容烨放下手,轻轻托着温雁的下颌抬起人的脸,让他看着满天的星火。 夜色暗沉,可月亮亮着,星星也亮着,天其实并不是很暗,但当烟花炸响在天边的那一刻,才是真的一亮。 江面上停着七八艘灯船,原先暗着没什么,此刻灯火点燃,天上烟花盛放,水面亦有着不会熄灭的长灯。 温雁看了满眼,神色怔愣着,在烟花爆竹声里听容烨道:“伍玖说你从未在上元佳节外出过,没看过烟花。今年听着屋外的烟花爆竹声还在念叨着,想亲眼出去看看。” “今日这场烟花只为你绽放,阿雁想看多久便看多久。天上看累了,便看看水上的花灯。” 容烨搂紧怀中人,轻声道:“阿雁,生辰吉乐。” 温雁久久没能说出一句话。 他失神的仰着头望着天,盛放的烟花很好看,比隔着墙遥遥看那一点余末漂亮的多。他听着容烨在耳旁的话,竟觉眼睛发酸。 脖子酸了,他再低头,看着江面上挂着彩灯的灯船。 胸口酸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压着他,没有一丝难受,只有汩汩暖流流淌。 “谢谢您。” 看了好久,他才低声道出一句话。 嗓子哑了,带了丝哭腔。容烨一顿,转过他,单手捧着他的脸,见他红了的眼,道:“怎么哭了?” 温雁摇头不说话,他踮起脚尖,这次直接对着容烨的唇撞了上去。 亲人的力道又重又狠,可他学不来容烨的吻法,毫无章法的舔着人的唇,容烨放他进去后也只会胡乱扫荡,平白激得人心头起火,眸色暗下,压着他的后脑反客为主,攻城略地。 一直到一吻放开,他眼角酝着的那滴泪才落下,一双眼水润润的看着容烨,温雁重复道:“谢谢您。” 拇指抹去他下唇上的银丝,容烨看着他红艳的唇,低笑:“阿雁又谢早了。” “不过三份礼,阿雁想分开送也好。” ……三份礼? 温雁微愣:“还有吗?” “许你的承诺。”容烨道,“温克行这些年来帮着林尚书暗中走过了不少旨意。两年前浙州大水拨款一事,原定的十五万两白银被暗中改成了十万两,拨下去的钱实际更少,仅有七万余两。” “先皇昏庸无能,耽于美色,这些事不过他眼,让林尚书这些年贪了不少,朝中六部还被他渗入大半。” 容烨说到这里一顿,嗤笑:“简直废物。” 意识到他在说谁,温雁默默不语。 容烨继续道:“今年前三甲除了探花是他的人外,旁的都可用。其他几位尚有可取之处,能补上底位的一些空缺。” 他要提拔人手往上坐,空的位置便要安人上来。容烨道:“林尚书根系扎的深,温克行罪行出来后他摘的干净,最终受牵扯的便只有当初负责纂改诏书的官员。昨日上朝,证据确凿,温家诛三族,其余族人流放岭南。” “明日执行。” 本是今日的,但温雁生辰,容烨不想见血,便推到了明日。 温雁呆愣住,眼睛睁得大大的,久久没能言语。 多年夙愿一朝达成,他竟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竟就这般轻而易举的……为母亲报了仇吗? 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便是说……温侍郎,连带着许姨娘和温书,都要——” 他嘴唇颤抖,仍带着不可置信:“被斩首吗?” 第13章 容烨给了他肯定答案。 温雁缓了好久,才接受多年仇怨一朝要了去的事实。 只是能够报了仇,他却出奇的没有什么痛快,只有一种空茫。 坚守数年的执念一朝破散,他竟有种短暂的不知要做什么的茫然。 只是很快,他就被人从这种空茫里拉了出去。 容烨见他只呆呆看着他不说话,手捏捏他的脸,唤他回神:“怎么这幅表情,不喜欢这份礼吗?” “……不是。” 脸颊肉被人轻轻捏住提了提,温雁醒过神,艰涩道:“喜欢。” “王爷有心。”他道,“谢谢您。” 同样是道谢,这次却显然没有方才那般惊喜喜悦。容烨听得出来,眸子沉下,他问:“阿雁是觉得死亡太重了?” “阿雁恨他们,却不愿他们死吗?” “不。”温雁摇头,“我愿。一命抵一命罢了。” “再者,依温克行犯下的罪,死得不冤。” 他呼出口气,轻声道:“我只是,一时不知该怎么做了。” 这里其实不是什么适合倾诉的地方,眼下情形也不太对。温雁想着,容烨为他庆生这般精心准备着,怎么也不该提些破坏气氛又早已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来。可情绪到了,他便忍不住想说一说了。 “母亲死得太早,她从未在我的记忆里出现过,按理来说,我大抵是不会同她有什么感情,甚至可能会恨她。” 温雁回忆起旧事,眼睛看着容烨,叙述道:“因为幼时温书常来同我炫耀,打我记事起,他便一遍遍招惹我,同我炫耀他有母亲、有父亲,而我只有秋姑姑。” “他说,母亲是犯了错才会惹父亲嫌隙,所以我那时大抵是有过一瞬的怨的。” “只是母亲太好。”温雁叹息,“秋姑姑养我长大,她总是同我说,母亲怀我时,很欣喜,月份还不大便开始为我织小衣,因为绣工不好,还专门找了绣娘来学。” “后来温克行背弃当年许母亲的诺言,母亲不认背信弃义的人为夫,便提出和离,要带着我离开。” “温克行自不愿放母亲走,母亲和他争执下动了胎气,为了养胎,无奈按下和离的心,只等着我出生后再带着我走。” “只是我出生后,在她再提出要离开时,温克行将我们囚禁在东院,不得而出。明面上说着阿娘身子差,要找医师养养,承诺阿娘她身子好后便和离。背地里却对每日送来的汤药做了手脚。” 温雁说着又想起最初从秋然那里听到这些事时的茫然来,秋然死后他似乎就连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了。他道:“慢性毒药蚕食着阿娘,等到阿娘身子越来越差,她才惊觉药被动了手脚。温克行想要她死。” “听到这里,王爷想来还是觉得我和阿娘也不该有什么很大的感情纠葛来。” 温雁笑笑,“可是最后那些知道自己离不开也活不久的日子里,阿娘用自己的力量给我留下了很多东西。” “我的名、字,包括我的命,皆来自于她。那些小衣,还有她嫁给父亲时娘家给的嫁妆,她所有的金银,凡是觉得对我有用的,她都留给了我。还有一封封的书信。” 温雁抬手,两只手指比了段距离:“有这么厚。从我一岁开始,一直写到七十岁,是阿娘写给我的每一年的生辰礼。” “秋姑姑在的时候,每年生辰我都能从她口中听到母亲的信。后来秋姑姑走了后,阿娘的信件被她全交给了我。她临终前对我说,这些信件本该一年看一封的,但若是实在难捱,觉得难以活下去的话,那便提前看看吧,阿娘是绝对不会怪我提前看了的。” 第17章 “我便提前看了。”温雁说着说着便又有些想笑,他忆起当时的日子,该是痛的,此刻那点情绪却淡了很多,大概他也在释怀了。 “一天看一封,看到最后一封时,我看到了母亲在最尾写的几段小字。” 柳芊然是南方大商之女,父母恩爱,一个妾室都没有,她又是独女,自小便受尽宠爱,亦在父母的影响下对未来的伴侣有着很大的期许。 她知书达理,又性子俏皮。那年父亲要北上京城扩张商铺,她觉着有趣便跟了上去,同在京城的温克行一眼倾心,很快便谈了情。 只是定梁帝时期,最看不得官商通婚之事,她的父亲还是南方大商,便更嫁不得了。可她信了温克行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所以便是闹绝食、和家里断了联系,最后甚至自愿族谱都不上,都为嫁给他为妻。 偏生温克行是个怯懦的,也是变心快的。他爱的是俏皮温婉的女人,不是为了和他成婚发疯闹绝食的疯子,所以成婚没多久,他便变了心。 新进来的妾室许烟雨在她怀孕之时常来挑衅,炫耀自己得了温克行的心。柳芊然自认自己没有下贱到那般地步,温克行纳妾的事巴掌般扇在她脸上后,她毅然决然便要离开归家。 奈何胎像不稳,她终归是爱着自己肚中的孩子,怕来回颠簸让肚中孩子流失,她便忍到了温雁出生。 她没想过温克行会想她死。 她只以为最多不过是闹得很难看,可温克行偏要把事情做绝。 发现自己中毒已深,没多少活头,还无法向外界传信,被囚禁在院后,她绝望之际便开始尽自己所能为温雁留下她所存在的证据。 不用想她都能猜到自己的孩子留在温家后要受到多少委屈。 每日一封,本来该有更多的,可她的身子终究撑不住,信停止在温雁七十岁生辰那封。 在信件最后,努力压制着身子的颤抖,她一笔一划地写: 让娘亲猜猜,现在看到这里的,是娘亲长大的阿雁,还是幼时的阿雁呢? 若是长大的阿雁,那阿娘很高兴,一封信一封信的陪着阿雁长大,虽然不能常在阿雁身侧,却也算留了痕迹。 若是幼时的阿雁,不要担心提前看完这些阿娘会怪你。 阿雁是阿娘的宝贝,阿雁提前看到这里,想是遇到了很伤心难过的事情。 阿娘做不了什么,只愿阿雁看到这里时,能短短的开心一些。不要害怕,不要哭泣,阿娘在。 承兰。 娘亲在。 承兰,便是柳芊然给他起的字。 君子如兰,承君子之德,是柳芊然对他的期望。 温雁这些年翻来覆去地看了太多太多遍,柳芊然留下的话他能一字不落的复述下来。他说完,自己也没意识到,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滴落在了容烨的掌心里。 托着他脸的手明显颤了下,像是被灼到般。容烨再抑制不住,勾着他的后脑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他亲得又重又凶,温雁胸口酸胀的情绪猝不及防被打断,强硬的被拽了回来。 热烫的唇舌闯进口腔,重重舔舐过敏感的上颚,温雁一个大抖,脑子里什么悲伤愁绪都没有了,呜咽一声:“别、别舔那里哈……” 容烨亲得太深、太重。 他吸着他的舌,在他的嘴里肆意扫荡着,啧啧水声轻响,温雁受不住的偏头想躲,被他摁着后脑躲不开一点,只能被动承受着他越来越重的吻。 等到终于被放开时,他泪眼朦胧的喘息着,脑袋抵在容烨肩头,被搅成浆糊了,什么也没法再去想了。 容烨一下下摩挲着他的后颈,有着一层茧的指腹摩挲的温雁身子下意识颤着,在神思恍惚间听着他道:“全部的谢礼,本王收下了。” “已经过去了。”他道,“明日温家抄斩后,一切便结束了。” 温雁舌尖发麻,慢慢吸着气。听着他的话,他闷笑了声:“王爷好生霸道。” 不过,“您说的是。” “马上,就都要结束了。” …… 回到王府,夜已深。 晚膳在外面转街时靠着街边的小食吃饱,回去后喝了汤药,温雁便要歇下了。 伍玖还不知温家的事,帮他掖好被子后跪坐在床边,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木簪子来。 “公子,生辰吉乐。” 他腼腆地笑笑:“小的没别的能送的,就买了块桃木给您做了个簪子。” 温雁接过,指尖抚过被打磨光滑的木簪,轻笑:“很漂亮。谢谢。” 伍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道:“您喜欢就好。” “您早些休息吧。”他又担忧道,“您今日和王爷出去走了太久,身子怕是受不住,得好好休养。” “哪里就有那么弱了。”温雁叹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容烨大步进来,身后跟着梁仲。 听到动静,伍玖抬头一看,大惊:“王爷!” 他忙行了个礼,自动朝后退退,给容烨腾地儿。 温雁惊地坐起身:“您怎么来了?” 容烨脸色沉着,手握住他的腕,将他的手放到膝上,对着梁仲道:“还不过来?” 温雁不知他的脸色怎么突然这么沉,眉心不自觉蹙起,他看向给他把脉的梁仲,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容烨唇抿成一条线,下颌绷得紧,瞧着很紧绷,分明回来时还不是这般。温雁抬起另一只手戳戳他的脸,被他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发生什么了?您脸色这么这般难看?” 容烨捉住他作乱的手,沉声道:“无事。” 无事脸色能难看成这般?温雁不信,见他不说,便跟着等梁仲把完脉,看能把出个什么来。 梁仲眉头一会蹙起一会舒展,最后收回手,沉吟道:“公子的体内没有毒素。若是慢性毒,通过母体传来的几率仅有三成,王爷担心的事不会发生。只是公子体弱确实有部分受母体影响,体弱不能根除,只能温养。” 他话说完,容烨紧绷的下颌才松下,他捏捏温雁的腕,颔首:“那便好,药若是缺了什么,只管找本王。” 梁仲应是。容烨用不着他了,摆手让他退下。 他再侧头看着静下来的人,手暖着温雁总是温凉的手,呼出口气:“无事。” 他再道。 温雁可算是知道他脸色沉得原因了,他想笑,心口又胀胀的。 “王爷当真是……” 他叹息:“贴心至极。” 容烨:“阿雁身子太差,本王容不得一点差错。” “你好好休息。”手暖热了,他将温雁的手放进被子里,起身道,“明日本王带你练练体。” 温雁躺在床上,微仰着头看他。他话说完便要走,温雁唤住他。 “王爷。” 容烨回身,温雁启唇,慢慢道:“给我一个夜安吻可好?” 他弯眼,语气无奈:“您让我的心跳动的太快,得负责。” 容烨心头一跳。 他喉结滚动,手撑在温雁耳旁,俯下身。 他身子骨大,能完全笼罩住温雁。温雁静静看着他,在他俯首吻来时抬手搂住他的脖子,仰头将自己送上。 这次的容烨有些温柔。 虽然舔舐吸咬的力道仍有些重,但是没再到温雁受不住需要靠着他来缓冲的地步了。 唇齿交融许久,分开时一道银丝牵着,容烨抹去那点水痕,声音无端哑了几分:“负责了。睡罢。” 温雁老实闭眼:“嗯,睡了。” 揉揉他的头,容烨道:“阿雁,夜安。” “夜安。” 烛火熄灭,温雁等人离去后摸了摸被亲的发麻的唇,默不作声地拿被子蒙住头。 明明男人的嘴那般不可信,可…… 容烨大抵是不一样的。 第14章 容烨说到做到,第二日忙完便来带着温雁锻炼了。 温雁体弱,他先找梁仲问过,确认温和一点的运动他做了没问题后才来找人,带着人打强身健体的太极拳。 离大婚之日还有七日,温雁每日跟着他练上半个时辰,加上每日不断的中药调理,脸色肉眼可见的好了不少。 很快,七日一晃而过,到了三月三十。 婚前前一日晚,温雁莫名失眠,一股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慌乱在心口汇聚,不强烈,但隐隐约约的反而更闹人。 温家抄斩一事闹得不小,伍玖近来外出帮着采购收拾听了满耳朵,激动地找温雁说了好久,如今这些天过去,倒也平息了。前半夜他值班,见着温雁站在窗边遥遥看着容烨寝殿的方向,凑过来问:“公子睡不着吗?” 温雁点头:“嗯。有些心慌。” “心慌?!”伍玖大惊,忙扶住他,“您是吃了什么吗?怎么会心慌呢?小的去给您叫梁大人来,您先坐着歇会儿!” 温雁被他蹦豆子似的话突突得心里的慌乱莫名一散,他扶了扶额,按住他的手没让他真去找梁仲:“许是明日便要大婚,有些紧张罢了,不用劳烦梁太医。” 第18章 “紧张?” 伍玖一愣。 温雁在他的印象里其实很少会有紧张到心慌的时候,他愣了一会儿,小声问:“您……现在想嫁给王爷吗?” 他记着温雁当初的反应,虽然入王府已有一月,容烨对温雁的好他也都看在眼里,但温雁确实不一定动了心,想嫁了。 温雁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落在远处。他的方向其实看不清那头的寝殿,尤其现在夜色深,他视力没好到夜间也能正常视物,只能模糊看一个轮廓。 沉默良久,伍玖等得心也跟着慌起来的时候,他才缓慢点了下头,轻声道:“想。” 或许是母子相传罢,明明前车之鉴在前,可入府一月,温雁便发现自己对容烨的感情便有些变了。 他已经开始相信容烨是不同的。他与他同为男子,他能做到的,容烨未必不能。 伍玖安了心,想了想,他安慰道:“那您就不用紧张了嘛,王爷待您好,您亦心悦着他,您们婚后和现在大抵也是一样的嘛,就是……” 他嘿嘿一笑:“您之后就要住到王爷殿里啦。” 温雁顿顿,偏头看他一眼。 伍玖倒也没说错。若是容烨纳妾,他这个正妻平日里更多的便还是在芙蓉轩住,可容烨许诺他此生不纳一妾,府里只他一人的话,那便是要一同睡得。 只是想到这里,他心头慌乱不仅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很奇怪。 他手抚上心口,在心里问自己,为何想到要同住一个屋檐下会这般慌乱。 入府月余,除了亲吻拥抱外他们二人再无别的亲密接触,有时吻得过火了,隔着几层布料,容烨的反应他也能感受到,会有些慌乱,却不会厌恶反感。 但…… 无声呼出口气,想着明日要早起,他回身往榻上走,对伍玖道:“下去歇着罢。” 伍玖跟过来帮他脱了鞋袜,又掖好被子才应声:“好,那小的出去了,公子有事只管叫小的。” 温雁合眼,缩在被子里点了点头。 他便退下了。 窗外刮起了风,吹得树叶哗啦啦地响着,温雁合眼静了会儿,翻了个身蒙住头,捂着心口睡了过去。 … 卯时初。 天刚蒙蒙亮,瑞王府便动了起来。 灯火方亮,温雁便睁了眼,坐起身。 伍玖刚想来叫他,走近才看到他靠着床头,神色清醒的像没睡过,不由一愣:“公子,您不会没睡吧?” 温雁掀开被子下床,道:“刚醒。” 刚醒便这般精神?伍玖心道这可真跟公子往日不同了。 温雁身子差,觉便多些,往常能睡到辰正,那时容烨都要下朝回来了,他才起身和人用个早膳。 而今竟然卯初便醒,好生难得。 纳闷只是一瞬息的事,落禾紧随其后过来,因着婚服繁琐,待温雁洗漱过后,二人便要一同服侍着他穿衣。 层层叠叠的婚服穿在身,单重量便有十几斤,完成品的婚服上,大量精美的刺绣、玉翠等装饰,数量多也沉。好不容易穿好后,温雁坐到妆台前,等着落禾编发。 落禾武功高不说,手也巧,心又细,动作利索的给他编好发,还没让他受到一点疼。 他是男子,头上便用不得戴那些重量不轻的凤冠,又未及冠,所以戴不了冠冕,照旧用着束发冠束发。 金色发冠前正中镶嵌着红宝石,两侧刻着祥云纹样,精美华贵。发束好,落禾再为温雁描眉画眼,涂了唇脂。 头一次这般隆重的收拾自己,用了一个时辰才彻底完工。温雁瞧着铜镜中的自己,微有些陌生。 落禾没给他的脸上画太多,只重点在唇脂上费了些功夫。用了几个不同唇脂涂出来的唇红嫩水润,脸上浅浅扑了层胭脂,眼尾也沾了点,对镜一笑,镜中人漂亮柔软的脸便平白添了分艳丽,杏眼会说话般,水润润的一弯便要把人魂都勾了去。 落禾瞧着这张脸满意的不行,她轻言:“奴婢画了数十个人,都不及公子。公子皮相骨相都是顶顶好的,不用奴婢怎么画,原本的便已是极好。” “尽会讨巧。”温雁静静看着镜子,勾唇笑她,“哪有那般好,不过一副皮相罢了。” “都说看脸看骨即是看人,公子皮相和人都是好的,是您太过谦虚。” 落禾摸了摸脸颊左侧淡去不少的疤痕,真心道:“您和王爷,真真是天作之合,良缘夙缔。” 时辰已到巳时。 门外走动声越来越响,落禾和伍玖扶着他起身,一同看向被打开的门扉前,静静站着望着这里的王爷。 容烨脸上也浅浅画了妆,螺子黛画深了眉,勾了眼角,显得本就攻击性强的脸更有侵略性,偏那双狭长凤眼看着屋内人时,一点柔情轻而易举便将锋利的锐气全然冲散,只余荡开的、与那张脸十分不符的温柔来。 “阿雁。” 他定定和温雁相视着,许久轻叹一声:“我的阿雁,玉质金相,当真让人移不开眼。” “王爷才是。”温雁眼睫落了下,看到人后,从昨夜到方才隐隐约约的慌乱像被温水冲刷而过,寻不到一点踪迹了。 他看着人,眉眼弯起,笑意吟吟:“朝霞映雪,惊鸿照影。” 容烨唇角弧度更深,他走近人,指腹摩挲过他眼角那一抹红,又下滑到唇角,轻轻一点。 本就墨色重的眼瞳更深了些,他按下想把这唇脂抹去的心,牵住温雁的手,将手里牵巾的一端放进他手心。 “走吧。” 他和人各执着牵巾一端,弯眼笑道:“我们拜堂成亲去。” 因着温雁住在王府,迎娶环节省去了很多,从芙蓉轩东次间一路到正殿明堂,二人同握着牵巾,慢慢走着。 今日大婚,婚贴发了数十封,温雁将自己的三两友人邀来,容烨也将仍在城外侯着的几个将领叫来,剩下的将士则派人送去喜糖。 朝中官员亦有不少受邀而来,巳时的点正厅和庭院便坐满了人,因着省了迎亲环节,拜堂的点提了前,他们到场的时间便跟着提前了些。 遥遥看到一对新人走来,坐在一起谈笑的宾客下意识敛了笑,站起身。 官场上的人如今对容烨多有惧怕,见到他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些,可在看到人脸上不掺一丝假的笑容后,那点紧绷的弦忽的一松。 已经领教过容烨手段的人皆是一怔。 这摄政王……竟还能有笑的这般真心的时候。 他们再一偏眼看到容烨身侧的温雁,又是一惊。 温雁模样长得好,白净漂亮的让人眼前一亮,两人站在一起,真真养眼。 人走近了,他们一并作揖,礼道:“恭贺王爷大婚之喜,愿王爷和王妃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声喊的齐,排练过似的。容烨笑:“不必多礼,今日诸位同喜。” 他少有平易近人的时候,一众人见此边心头古怪边松下口气,自在许多。 目送着新人进正堂后,才有人由衷感叹:“这二位站在一起,当真诠释了什么叫天造地设的一对。” 此话一出,引得不少人附和。已经走入正堂的温雁依稀听得几声,心口热帖。 巳正,是吉时。 明堂早已布置好,入目一片喜庆的红,地毯上的,顶上悬着的灯笼,墙上贴着的对联,窗上贴着的喜字,以及天地桌上摆着的两根龙凤喜烛。 因着二人都没有合适的在世长辈能够受他们一拜,所以天地桌摆着的只有两个牌位,一左一右,分别写着慈母宁姜雪、慈母柳芊然。 能够随同进来观礼的官员目光落在宁姜雪的牌位上,倒吸口凉气,青天白日的活活吓出一身冷汗。 这皇后宁氏,竟被容烨直接搬上了堂?! 目光再落到容烨,难免被他无视礼法胆大妄为的行为给震得心头发紧。 容烨感受得到,毫无所谓。 主持的司仪面相陌生,温雁不认得,但容烨对他有着尊敬在,能请他来便代表着他非寻常人。他不动声色看过那位老者,目光在他满是皱纹和伤疤的手上停留一瞬。 “吉时已到!” 老者高声道,他声音苍老却厚重,洪亮震耳,绝非一般老人。温雁方想到这里,便听得他道:“一拜天地!” 微微一顿,温雁下意识偏头看向容烨,正巧容烨也偏头看他。两人目光短暂相交,又同时收回,转身对着天地一拜。 “二拜高堂!” “夫夫对拜!” 手中牵巾牵紧,温雁转过身面对着人,抿住唇,拜了最后一拜。 随着老者最后一句“礼成!”道完,他和容烨一同起身,呼出口气。 此后,他便和容烨是一体的了。 第15章 拜过堂后宴席便开始了,按照礼制温雁该是入洞房去,只是他既为男子,便没了那规矩。 容烨知他同官员间不熟,便放他去找他邀来的友人。 第19章 温雁好友不多。 他出门少,结交机会便少,加之温书总是作乱,真正谈得上交心的便只有两人。 一个户部侍郎之子辛风,一个吏部尚书之子徐丁辰。 见到他来,二人起身相迎,辛风面色复杂,低叹一声:“那日诗会,是我的过错。” 温雁失笑:“这又与你何干,若真要说起来,我反倒要谢谢你才是。” 杏榜公布后,尚书令之孙广邀文人相聚,凡是参加会试的不论成绩都能有幸参加,辛风寻思着温雁趁此机会多认认人也好,便做主邀他一同来,哪想襄王凑热闹一起过来,还看上了温雁。 本生襄王要纳温雁为妾这事只是私下里的私事,他和徐丁辰是不知道的。奈何前不久温家抄斩,襄王醉酒后大着舌头骂温书:“那厮死得好!差点害本王见了阎罗,实乃蛇蝎之人!” 那时私下相聚,辛风和徐丁辰都在场,有旁人好奇多嘴一问,从他口中听到了温书撺掇,让他看上温雁,差一点就把温雁给娶回府了的事。他叫嚷着:“如今温雁被摄政王看上,还要娶为正妻,谁还敢碰?那温书就是想害本王!” 辛风当时惊得一口酒差点喷出去,这才知自己邀人参加诗会后给人带来了什么。他转念想起容烨进京不久,温雁头次出门就是受他邀请参加诗会,被人看上别也是在那诗会上,那他就真的是实打实的罪过了,愧疚到今日。 听着温雁的话,他心头也没松快多少,叹口气,他道:“你脾性还是太好,这事若是换了旁人,怕多少都要记我一账。” 温雁眨眼:“哪有那么严重,我的事你们也知道,其实也算阴差阳错得福了。” “王爷很好。”他笑笑,“能嫁于他,我是一点委屈都没受得。” “这便是天大的幸事了。” 辛风年岁比温雁大一岁,脸却是张娃娃脸,他庆幸道:“倘若……我都不敢想要如何向你赎罪。” 徐丁辰性子沉闷,他二人一个道歉一个原谅,年岁最大的他等他们话说完了,才举起酒杯,对温雁道:“新婚快乐。” 温雁喝不得酒,拿着蜜水代替,和他碰了杯:“谢谢。” 辛风愁绪被他们碰杯的响儿给碰断了,他拿起酒杯,叫了声:“不说那些了,如今你能脱离苦海便是天大的好事!祝你和王爷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他话说得声大,引得周边人都朝这里侧目。温雁跟他碰了个杯,没忍住笑:“心意我收下了,谢谢。” “客气什么!”辛风大手一挥,末了又突然缩了缩脖子,凑近温雁小声道,“怕你出事,我给你的新婚礼准备了些小东西,王爷人高马大的,你这小身板怕是受不住,那个东西能减些痛苦。” 温雁一呆:……? 他耳根倏地红了,后退一步,低斥道:“辛风!” “脸皮怎么还这么薄。”辛风摸摸鼻子,“我可是认真的,王爷身高怕是八尺都不止,你站直了都才到他肩头那,身高差这么多,那什么的时候肯定更受罪……这些日子我看了些那种书,花了重金找人买了那些东西来,听说管用的很。” 温雁脸也红了,但他没了解过,现在都只以为男子之间只是互帮互助,因此难掩羞赧道:“我再怎么体弱也没到那种地步,还需要别的东西帮着……” 他话说不下去,同好友讨论这个羞得不行,脸红透了,憋了半天嗫嚅道:“……帮着动手。” 辛风费了点劲儿才听懂他的话,这下换他呆了:“你、你不会以为男子间只能、只能、”他脸莫名也红了,这个话题到底有些羞耻,他轻咳一声,道:“那什么,我待会让人买些书给你,你回去看看做个准备。那个药——我给你买的那个东西,你一定一定得拿上!” 他不放心的一再叮嘱。 温雁不是很懂,看他这样莫名有些小慌,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出乎了他意料。 他忍着羞应下,心里记挂着这事,等到宴席过半后便同容烨说了声,先回了房。 辛风派人买的书到伍玖手里,由他拿着给他。 寝殿的卧房温雁只那次昏迷时来过,这次再来,便添了抹喜庆的红。 架子床上的床单被罩全部换成了红色,被子上还用金线绣着鸳鸯纹,床幔也换成了红的,紫檀木案上则摆着果盘和待会要喝的交杯酒。 温雁坐到雕花木椅上,接过伍玖拿着的书,深呼吸一口,先粗略的翻了翻。 纸业哗啦啦的翻过一遍,翻到一半,白皙修长的手指僵住,啪嗒一声,书蓦地合上了。 温雁神色呆滞,愣了好一会儿,脸“唰”得红透了。 他强作镇定的对伍玖道:“你和落禾去把辛风给我的新婚礼拿来。” 这事一个人做就行了,但他脸色奇怪,落禾和伍玖互看一眼,应下后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屋内只温雁一人。 他闭眼呼出口气,尽量自然的打开第一业,从头看到尾。 一扇大门在他眼前轰然大开。 原来男子间,竟是这样做的…… . 容烨回来时,温雁已经收起了书,神色自然地放下空了的药碗。 容烨酒喝得多了,眼尾荡开一抹红,他走近温雁,挨着他坐下,手拉过他的手慢慢捏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温雁抬眼看他,脑内猝不及防蹦出看得那本书的画面,强压下去的羞赧再次弹出,他缩了下手,轻咳一声:“王爷。” 容烨蹙眉,不满地握紧他的手:“躲什么。” 温雁被他烫到般,偏了下头,他道:“没有躲。” “您是醉了吗?”他努力清掉脑子里的画面,看向容烨,注意到他比往日倦怠许多的神色,轻声问。 “没有。”容烨笑了下,“本王酒量好,今日这点不至于醉。” 他一手握着温雁的手,一手拿着酒壶往合卺里倒酒。说着是酒,其实是蜜水。 倒好,他拿起一端,看向温雁:“喝了合卺酒,阿雁便是本王的人了。” 温雁看着葫芦里盛的水,顿了顿,跟着拿起来。 他抬眼和容烨相看着,废料散了,只剩着宁静。相握的手慢慢变成十指交握,他弯起杏眼,道:“喝了酒,王爷亦是我的人了。” 两双眼睛对视着,又同时闭上,仰头喝下盛着的蜜水。 “啪嗒”一声响。 卺被人撇下,交握的手一用力,温雁便进了容烨怀里,滚热的大手摁住雪白的后颈,他微仰着头,坐在容烨的腿上和人唇齿交缠。 容烨亲吻时总是那么凶,那么重。热烫的舌每每扫过上颚便激得他不住抖颤着身体,又要往深处去,还要卷着他的舌头吸。 他低声呜咽着,一个吻便红了眼,身子发软,全靠腰间的大手和按着后颈的手撑着才没倒进人怀里。 “好痒……” 舌头又开始发麻,温雁的齿关被扫荡个遍,每次容烨都能发现他自己从未注意过的敏感点,让他受不住地颤着身。 然而喉间溢出的哭腔不仅让人停不下动作,还让人更深更重的侵略着他,等到一吻过后,温雁脸靠着容烨的掌心,吐着一节被亲的红透了的舌,低低喘着气。 “阿雁。”带茧的指腹摩挲着他红了的眼尾,容烨盯着他的眼,轻轻念着,“我的阿雁。” 温雁察觉到了他的情动。 混乱的大脑又蹦出那本书里的东西,他攥紧容烨肩头的衣服,羞赧道:“东西,在床头。” 容烨意外,眸子却徒然暗下了。 他抱起他朝床边走,将他放到床上,一眼便看到端端正正放在枕头边上的膏盒。 “阿雁哪里来的这些东西?” 温雁倒在床上,发丝散在红被上,他的脸不知是被被子衬的还是羞的,漫起一层薄红,小声回:“辛风给的。” “是新婚礼。” 人名不陌生,温雁的事能查到的容烨都已经一清二楚。他轻笑声:“阿雁的友人当真贴心,连这方面都考虑到了,倒显得本王不够妥帖了。” 温雁张张嘴,脸更红了:“没、没有。” 他小小声:“您分明也准备了很多……” 那本书被他放在了床边的柜子里,谁知一打开,里面那么多和辛风给他的瓶子一样的瓶瓶罐罐。 容烨准备的一点也不少。 藏着的东西被发现,容烨笑意更深,屈指勾起温雁的下颌,他俯下身,低声问他:“那阿雁今夜,可否给本王一个使用的机会?” 温雁心一颤。 容烨高大的身体笼罩着他,那张脸和他距离不过几厘,眼睛像是水潭,引着他往下沉。 他张张嘴,声音几不可闻:“……自是愿的。” 他拒绝不了容烨,哪怕看那本书知道前期要难过好些,他又一向受不得疼,可他还是愿的。 容烨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墨色重的眼彻底沉下,他偏头,拉进最后一点距离,再次吻了上去。 第20章 床头的脂膏派上了用场。 大红的婚服层层褪下,底下包裹着的躯体裸露出来,冷白的皮肤发着光般,被红被衬得更加娇嫩。 容烨呼吸徒然沉下,温雁闭着眼颤着身,紧张得浑身僵硬,手下意识想挡住自己,又被容烨摁住了手,动弹不得。 容烨的婚服一并褪下,两人坦诚相待着,他目光极具侵略性地看过温雁的身体,温雁却羞得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两个大男人就算光着膀子看看也没什么的审核大大!!真诚.jpg) “王爷……” 他闭着眼都能感受到灼热到几乎要把他烫化的视线,温雁受不住地讨饶:“您快些好不好……这样,好奇怪。” “睁眼。” 容烨压在他上方,不满他闭着眼般,带了几分命令的语气道。 温雁眼睫颤动,听话地睁了眼。他羞得不行,睁眼的那刻便要侧开头,却在看到容烨赤裸的上身后徒然一顿。 容烨习武,又上过战场打过仗,身材自是不用多说,胸肌腹肌样样不落,格外具有侵略性。可同样的,刀痕箭伤亦有不少。 只是都早已结痂脱落,如今留下的,只有一个个消不掉的疤痕。温雁脑子一空,手想抬起,却被握着动弹不得。 他头一次直观意识到,容烨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权利,不是动动手便有了如今的权势。 他的来时路有着数不尽的鲜血。 “阿雁怎么总这么羞。” 粗糙的指腹落在肩头,自上而下滑落,最终停留在腰窝处。容烨抵着摩挲着,视线落在那处,叹息般的话语,将温雁唤回神。 那里敏感,被摸得发痒,温雁打了个抖,不待说什么,容烨便拿开了手,解开了系起的床幔。 帷幔垂下,滚热的手覆上。温雁想问他疤痕的话音倏地变了调,流出两声细弱的喘息。 烛火“噼啪”一声。 大红的床帏遮住了后面掩藏的景色。耷拉在床边的婚服随着逐渐开始的震动滑落在地,发冠滚出老远,留下一路清脆的响儿,也没遮住床幔里低低地呜咽声。 鸳鸯交颈,被翻红浪。 (给大大手指跪一个,八个字带过了已经,真的没有什么的!!!) 过了不知多久,白皙修长的指尖抖颤着从床幔里伸出,紧紧抓住了垂下的红幔。掌心汗津津的水光蹭湿了一块,似乎想跑,可颤抖的太过剧烈,跑不了一分不说,很快便没了力气垂了下去,搭在床边一下下发着颤。 烛火亮了一晚,等到燃尽后自然熄灭,在床幔遮挡下隐隐约约动作的人影才停下动作,一节冷白泛粉的手臂伸在外面,浮着一层薄汗,连指尖都红透了。 温雁不知自己最后是太累了睡过去的,还是直接晕过去了。 意识消散间,他只想着,容烨真的好凶。 像是饿了很久的狼一样,逮到一块肉就叼到嘴边啃,又猛又凶,力气大还持久。 第16章 因着大婚,容烨休沐两日,抱着温雁睡了个好觉。 昨夜折腾的太晚,温雁睡到日上三竿才有了意识。迷迷糊糊间感受着腰上慢慢揉捏着的手,他闷哼一声,哑着嗓子问:“王爷今日休息?” “嗯。” 容烨手热,搂着他睡了一晚,连带着温雁身上也热了起来,一节落着红梅的窄腰被按的舒服,他缓了口气,被揉得舒服地眯眼,听着容烨在他身后道:“休一日,明日正常上朝。” 说着,容烨轻啧一声,脑袋抵着温雁雪白后颈上的棘突蹭了蹭,抱怨般,开口:“本王大婚,本该休沐六日,却因着朝政缩短至一日,好生难过。” 温雁叹:“王爷辛苦。” 如今新帝方继位,局势紧张,容烨要想把自己的势力最快建立起来,免不得要些功夫和精力,尤其。 容烨语气可怜道:“今日城外兵马便要返回西北,明日朝堂,本王免不得要被踩上两脚。” “阿雁,”他贴着温雁的后颈,蹭得他一片热,滚热的薄唇又贴上他的脊背,容烨低声道,“你疼疼本王罢。” 热烫的舌尖舔上肩胛骨处的凹陷,薄唇贴上含着吸吮,温雁吸了口气,没克制住打了个颤。 漂亮单薄的脊背上本就种了不少红梅,如今又新添了几个。他喘了声,心里却有些担忧:“今日他们便要返回边关?那被您压了这般久的尚书令,岂非要……” 要什么,他没说完,容烨却知晓。他搂紧怀中人,在吸吮的间隙里语调可怜地叹息:“是啊,本王明日上朝,怕是说一句话都要惹来一群人指摘了。” 尚书令这些日子沉寂的厉害,除了新帝登基那日派人暗杀了一手外,别的动作一点没有。那点暗杀还处理的干干净净,明面上谁都猜的出来是谁,却没有一点证据能够证明那些人手是他派来的。 憋了这么久,憋到城外将士回防,他再不做些事来,才是奇怪。 他话说得太可怜,温雁脑子蹦出一张低眉搭眼的可怜样来。他蹙起眉,有些担心,干脆翻了个身,打断容烨继续吸吮的动作,眼睛红彤彤地看他。 只是容烨嘴上说得可怜,面上却一点可怜的姿态都没有。狭长凤眼里难掩侵略气息,薄唇吸他吸得红艳艳的,唇角挑着,跟个吸食人精气的艳鬼一样。 他看清人的脸,心里想的那张可怜兮兮的面容全然散了,噎了一下才道:“那您可能留下些人来?一百人也好,总会有些威慑在的。” “能。” 本是不能的,但容烨如今地位,留些亲卫还是能做到的。温雁微微松口气,道:“那便好。有些人在,尚书令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 容烨不置可否,目光从他红了的眼尾落到肿起的胸口上,有些疼惜的抬手抚上,轻轻按了按。 “阿雁昨夜哭了太久,眼睛到现在还红着,又太敏感,身子竟还透着粉。” 他半是喟叹半是疼惜,手上却是揉捏了两下,激得人弓起身,下意识按住他的手,吸了口凉气:“王爷!” “疼。” 容烨做不出可怜姿态,温雁那双眼睛一耷,轻而易举便能做出。红彤彤的眼似乎又有了水花,他低低呜咽着:“您别再碰了,饶过我罢。” “怎么总能这般可怜。”容烨眸色深了些许,手上老实松开,向上移去,摸着他破了个口子的唇角。 温雁弯眼笑起来,他又轻啧:“又撒娇。” 温雁眨眼,冤枉:“我没有撒娇。” 有些红肿的唇一张一合着,容烨垂头在他唇角上落下一吻,惩罚般叼着他的下唇磨了磨,没见血,反而有些痒:“还说没有。” 分明知道他总是受不得他那双眼睛水润润地看着他,却还总是要做出这番姿态来,让人不由自主的心软。 温雁抿抿唇,舌尖舔了舔下唇上浅浅的牙印,眼睛弯着,没再否认。 “咕噜。” 闹了半天,运动一夜早已消化干净的胃早已空虚,肚子咕噜叫着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容烨手顺着揉了揉他的肚子,起身放开了他。 “穿衣洗漱一下,用膳罢。” 巳时的点,也该吃饭了。 按照常规,大婚次日有的要忙的事,拜祖回门,还要接见一些侍从。但容烨如今身份尴尬,自是懒得去拜什么祖先,他没把定梁帝墓给移出皇陵都是念着如今不比上一世后期,从上到下都是他的一言堂。要是如他所愿做了,满朝老臣怕是拼了老命也要跪死在金銮殿前才作罢。 至于回门,温家如今什么都没了,自是用不着回的,温雁又早早便住在王府,府里下人早早便已识得,便省了这桩事。到了最后,需要办的便只一个私下的家宴。 一切收拾好,温雁和容烨相牵着走到正厅,里面坐着的都是容烨手下的将领,和几个趁手的亲卫。 主桌只坐着一个人,是名老者,温雁认得那张脸,是昨日大婚时主持的老人。 见到他们出现,在两侧落座的将领起身抱拳,见了礼。那名老者跟着起身,却是和蔼道:“昨日没能好好说说话,今儿可算能让老头子我好好说说了。” “小娃娃,来爷爷这儿。”他招手,“瞧瞧,多标志的人儿,就是长得太乖,瞧着太容易受欺负。” 温雁愣了下,有些纳闷地看了眼容烨。 爷爷? 容烨笑着为他解释:“是外祖父的结拜兄弟。当年本王被发配边关,是他派人途中拦下,带着本王到了西北军,才能有如今的地位。” 康国公当年帮着定太宗平天下,和定太宗结拜为兄弟,后来定太宗称帝后许他亲王一职,虎符都只收回一半表示信任,在当时可谓一桩美谈。只是少有人知道,当年结义的还有第三个人。 便是眼前这位老者,公孙先生。 他是带兵打仗时不可或缺的军师。后来定太宗登基后天下太平,那段日子康国公回京封王,他却没那做王爷的想法,而是继续留在边关。 第21章 如今八十三岁高龄,他未曾娶过一妻一妾,容烨自小在他身旁长大,早把他认作了自己的长辈。 他也拿自己当容烨的长辈,听闻容烨娶妻一事,哪怕路途颠簸还是赶着回来了,做了主持的司仪,让他们不至于一个长辈都不在旁。 温雁惊讶不已,忙躬身作揖,行了小辈礼。 公孙桉哎呀一声:“好有礼貌的小娃娃,快来快来,让爷爷仔细着瞧瞧。” 温雁这下没让他多等,快步走到他身边。 公孙桉拉着他坐下,有些浑浊的眼睛仔细着看了看他的眉眼,连连感叹:“娃娃天庭饱满,目如点漆,面相就是个大富大贵的,好啊好,阿烨这小子难得有了好眼光。” “哪是难得。”容烨坐过来,轻笑,“我的眼光可一向好着。” “就你那花花绿绿的衣服和叮当响的物件,看上个鸟都要找个色多的,眼光好?”公孙桉哼笑,“老夫可一点看不出来。” “噗。” 温雁笑了声。 容烨转头看他,捏捏他的手:“有这么好笑?” “王爷有些……”温雁想了想,“可爱。” “像是只喜欢展示自己羽毛的孔雀。” 容烨一顿,头一次听见可爱这个词来形容他。 他面色古怪,不知温雁怎么能看出他的可爱来。 公孙桉啧啧:“有朝一日老夫竟也能听到这种形容词,可比凶神恶煞诡异多了。” 容烨认同,但也没反驳温雁的话,只笑:“阿雁情人眼里出西施,本王再同阿雁赖上几日,怕要彻底没了外面的形象了。” 两侧坐着的将领有几个憋不住笑,他一一看过,又给温雁介绍了遍。 军中呆惯了,这些人都没那么多规矩和拘谨,对着温雁一个个朗笑着打招呼,温雁声声应下,觉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场合,成为人群中短暂的焦点。 ... 因着都是熟人参与的家宴,规矩不多,热热闹闹的好好吃了顿饭后,容烨便要亲自送着诸位将领出城门了。 公孙桉年龄大了,这次回来便打算住下了,正好府里缺个最主要的管事人,他闲不下,便把活揽了去,送别也没跟着去。 温雁身子有些不便,偏好奇着传言里驻扎城外的千余骑兵,饭吃完后,拉着容烨问他能不能一同去。 容烨垂眼看了看他的腰,低声问:“不难受?” 温雁镇定地摇头:“多亏王爷今晨的按摩,我没什么事。” 容烨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没拆穿,只问:“阿雁会骑马吗?” 温雁:“不会。” “王爷可能带我?”他仰着脸看人,声音软下,“我不会乱动的。” 容烨心又乱了一拍。 他无可奈何:“阿雁真真是,让本王没得办法。” . 未时一刻。 大中午的点,街上人正是少的时候,几匹马在街上奔驰而过,留下渐消的马蹄声。 步入四月的天里,风都暖了,拂在脸上温温柔柔的。身下用驼绒和云锦制作的软马鞍舒适,最大程度缓解了不适感。温雁第一次骑马,指尖松松抓着容烨的衣袖,眼睛睁得大大的。 容烨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搂着他的腰,考虑到他的身子没骑太快,将领在前开始比着赛跑了,他还落在后面。 “王爷快些好不好?” 温雁忽地回头,眼睛在正午大好的阳光下照的有些发棕,亮得灼人。 容烨按按他的腰:“真不疼?” 温雁点头:“不疼。” 其实是有一点的,但是容烨按得确实有所缓解,尚能忍着。 看出他是在新奇这番体验,容烨没再多说,搂紧他,加快了速度。 前面的人嘻嘻哈哈笑闹着,注意到后面不知和王妃说些什么悄悄话的王爷加快速度冲过来,纷纷装作讶然:“王爷追上来了!快跑啊哈哈!” “驾!” “……” 笑闹声不停,温雁感受着吹拂来的风,听着耳边吵吵闹闹的欢笑声,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娘亲写给他三岁生辰礼上的几句话。 ——有人说亡者可以化作天上的星星,可阿娘不想在天上遥遥看着阿雁,阿娘更想做一阵风。 ——娘的阿雁,若是有暖风袭来,那便是娘在看你。娘在着,阿雁便不孤单。 风总是有的,阿娘便总是存在着。温雁攥紧容烨的袖子,突然大喊了声:“王爷!” 声音很大,笑闹的几人都停了停,容烨低头,意外:“怎么了?” 温雁扭过身看他,脸颊上的梨涡陷得很深,朝他露了个超大的笑容来。 “我们这样,也算是回门了!” 他相信娘亲是风,他相信她在着。 今日天气这般好,风如此暖着,怎么能不是她存在的证明呢。 第17章 容烨大抵是不懂他在说什么的。 温雁想。 可他在这一刻,心中感觉到了,便想抒发出来了。 只是容烨记着他曾说得话,毫无厘头的一声,他却仅是顿了顿,稍加思索便啊了声:“阿雁说的是。” 他笑着,真当有人在似的,迎着风,慢声道:“阿娘且放宽心,本王在世一日,便绝不会让阿雁难过一日。” 温雁一愣,奇怪又有些好笑:“王爷这话,我便替阿娘应下了。” 风更大了些,只是仍旧温柔,暖洋洋的拂过面颊,反而更像是在应着。温雁脸被光照的发热,却比不得心口的热烫。 他身子放松地靠在容烨怀里,感受着他紧紧搂着腰的手臂,满脑子只剩着一个念头。 是他此前的日子太过难过,让上天看不过眼了,所以把容烨赐给他了吗? 不然怎么能有人当真会对他这般好,懂他的未尽之意,懂他莫名其妙奔涌的情绪,还能轻而易举的回馈给他意料之外却又隐隐期盼的答案。 前面的人面面相觑,习武之人耳朵都好,自是将他们的话听得清楚,只是不明白何意,回头见着笑着欢的两人,只当夫夫俩密语着什么,继续加快速度朝城门走。 城外的将士都已经收拾好了行囊,排列整齐地牵着马站着等他们,透过城门远远看到骑马而来的几人,皆面带喜意。 温雁被容烨抱下马,看着一个个饱经风霜的脸,和牵着缰绳粗糙宽大的手掌,自心头涌起一番敬畏。 他见过京城里的禁军,皆面相红润,脸上一点受过风霜雨雪的痕迹都没有。 昨夜坦诚相待时,容烨身上一道道陈年旧疤又在眼前浮现,温雁呼出口气,心道哪里有那么多的轻巧事。 京城和乐,不过是风雪被旁人挡下罢了。 几位将领没下马,嘻嘻哈哈的和手下的兵笑闹了两句后便转头,对容烨道:“王爷,送到此处便好,兄弟们该走了!” “嗯。” 容烨站在城门下,静静看着上千名将士,抱拳道:“就此别过,一路顺风。” 动作整齐划一地上马,千名将士齐声道:“王爷,就此别过!” 顿了顿,又面带笑意,朗声道:“祝您和王妃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还有的将士眼见着要走了,大笑着道:“王妃瞧着体弱,王爷可万不能欺负了人!” 温雁没想着还有他的事,愣了愣,他抿唇,不好意思地弯眼。 他躬身作揖,声音清脆道:“多谢,承诸位吉言。” 众人笑着,马鞭挥下,驾马离去。 城门一下子空荡了一片,仅剩下今日要进城的人,见到刚才那番景象,不少人跪在地上不敢抬首去看。 温雁等看不见人影后,才反应过来什么:“王爷没有留人吗?” “留了。”容烨边把他抱上马,边道:“禁军酒囊饭袋太多,京城的安危交到他们手里,本王不放心。” 他话到这里,温雁便懂了未尽之意。城门人多又杂,此番不知藏了多少人的眼线,他便没再多问,和容烨回了王府。 初次骑马,在马上还不觉得,回府下马后后劲便上来了,到底昨夜运动许久,就算软马鞍能缓解很多也免不得磨得本就红了的大腿内侧更加红艳,隐隐还有一点肿。 他落地时抖了下腿,便被早有准备的容烨打横抱起。 猝不及防腾空而起,温雁愣了一下,听着容烨慢声道了句:“惯会逞强。”便知自己一路上时不时动腿的小动作都落在了人的眼里。 他乖巧抱住人的脖子,老老实实道:“不会有下次了。” 容烨垂眼看他,轻哼:“阿雁每次只这一张嘴说得好听。” 到底舍不得说,他抱着人,大步回屋。 . 来回一趟,回府便已到了未时末,往常温雁午休的点。 今日天气好,窗户紧闭着也有朦胧日光透过窗纸照进屋内,从地板上一路攀爬到床边,最后被层层叠叠垂下的红缦牢牢挡住。 第22章 温雁闷哼一声,掌心攥紧身下的床单,腿下意识想合拢,又被容烨的身子卡着,合不住半分。 男人粗糙带茧的手摁着他的膝盖,嗓音莫名哑了几分:“别动,药要滑下去了。” “呜……” 温雁腿心一颤,声也跟着颤着:“您别揉了,药敷着也能好。” “阿雁不是要睡觉?”容烨挑眉,“梁大人说了,药若是不抹开,就得等它吸收,还不能被蹭到。本王是在怜阿雁。” “王爷……” 温雁可怜兮兮地看着人,试图蒙混过去。偏生在床上,这招最是难有用处。 喉结一滚,容烨俯身吻上他的唇,掌心揉开腿心的膏药,顺着润滑往下一移。 (审核大大再给您手指跪一个,上药而已啦噻!) “唔!” 温雁睁大眼,眼尾又一次染上了红。 “乖。” 容烨安抚的啄吻着他,温声道:“本王帮阿雁好好吸收一下药性。” 日光透着一点进来,又逐渐走远,离开。日头落下,温雁昏昏沉沉地倒在被褥里,呢喃着控诉:“您这样……药才是白抹了。” 全蹭到他身上了。 容烨并不否认,反而悠悠道:“阿雁娇弱,本王说不得罚不得,便只得这样让阿雁长些记性了。” “以后再逞强一次……”他一下下揉捏着温雁的手腕,指腹感受着快速跳动的脉搏,低笑一声。 “本王便这样好好跟阿雁算算。” …… 休沐的一日在床上消磨大半,次日一早,容烨便照常上朝去了。 他同温雁说得倒不全是在卖可怜,兵马回去后,整个朝堂氛围明显有了几分变化。 起码沉寂许久的尚书令跳出来说话了。 最先带头的倒不是他,是他那一党派的人,户部尚书。 “陛下,臣有本启奏!” 耿德佑持象牙笏板出列,高声道:“去岁秋,先皇从国库调了近乎一半的银子用来建造暖阁。到了冬时,因着边关打战,又调了半数银子,如今国库空虚,还有两国虎视眈眈!臣鄙见,陛下多加收两成丁税,让国库快速充裕起来才好啊!” 小皇帝经过这么些日子,心态平稳了些,话说得稳当了,但仍旧什么都不懂——他甚至不懂得丁税是什么——只下意识看着容烨,等他开口。 容烨抬眸看了眼他,没给出话头来,他便扣着手,迟疑道:“这……” 他环顾了下底下朝臣,没什么底气地问:“众爱卿可有何异议?” “陛下不可啊!” 他话刚落,户部侍郎便皱着眉出列了。他没看耿德佑的脸色,沉声道:“去岁夏,大雨连下了数日,浇毁了庄稼,秋时农民没粮,因着交税一事闹出数场起义,如今怎可再多加税收?这样岂非在逼着他们去死?” “大衡乃大国,可底下的百姓若是连温饱都无,岂不是要让外国看尽了笑话!” 听他的话,耿德佑气了个仰倒。 户部一个尚书两个侍郎,右侍郎是他的人,维他命是从,偏生这个左侍郎总在一些事上跟他意见相左,要跳出来碍他的事。 “那你且说说,若是不高收丁税,怎么才能让国库充裕起来?以国库现在的空虚度,倘若出了一点事,都没有银子能拨的出去!” 他连连冷笑:“辛大人体恤百姓,可真有了祸事,国库无银你拿什么来体恤?靠你那体恤百姓的心吗?” 辛梁才一噎,一句“贪官人人掏出点钱国库就能充裕起来”被他含在唇齿间,却丝毫不敢说出去。 静站着的容烨兀地笑了声:“耿大人真真是为民着想。” 怼人怼得心头畅快了分的耿德佑心头一突,听他说话就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是对的。 只听得容烨道:“国库空虚是不能长久,耿大人为民着想提出加税一事,倒是不无不可。” “只是……”他话头一转,悠悠道,“辛大人所言非虚,突然加税,只会让本就困苦的百姓更加难以生存。” “不妨这样。” 他唇角挂着一抹笑,语调懒散,含笑道:“南下十三城因着地理位置和气候,富商多集于此,少有贫困户。他们多加两成税务,亦不会生出无法自给自足的祸事来。北上十二城里,六成的城池贫民居多,便降税一成,以缓解民生疾苦。” “耿大人以为如何?” 耿德佑脸色僵硬,心道他以为如何?不如何! 给南下城池加税两成不说,还要给北上城降税?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他微微侧头,朝静站在中书令前的尚书令看了眼,余光注意到轻轻晃动了下的笏板,他心头一定,道:“税收若不同,南下城百姓定是不愿,此举有失公允,倘若他们大闹,拒不交税该如何是好?” “拒不交税?” 容烨轻笑:“谁不交税,便扔到北上城去。耿大人当官兵是摆设么?这点事若都做不得,便趁早给做得的人腾地儿罢。” “岂能如此!” 耿德佑瞪大眼,被他三言两语堵得说不出话。 他再朝尚书令看去一眼,满心焦急,心道您再不说话,摄政王都要把事儿定下了! 本来是要给自身捞些好处的,北上城如何关他们何事?他们要的只是银子! 少了小半的人口税,钱充国库后捞都捞不到多少油水! 好在尚书令不是来当吉祥物的,见势不对,他出列,低眉道:“臣有异。” “陛下,摄政王心系民生,怜民心疾苦,此等圣心臣万分钦佩。” “然,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倘若南北税收不同,酿造南北对立之祸端不说,南下城也并非所有人都富裕,交的起多加的两成税。此番区别对待,只会激起民怨,实乃不妥。” “林大人说得是。”容烨笑了下,“既如此,那要不干脆别多收这两成税?毕竟如您所言,贫民交不起呐。” “国库若要富足,总要做些取舍。”林鸠道,“一起收税虽然对弱势群体有所压迫,可如今春耕在即,必不会那般紧张。反而若按你所言会生出些变故,实非良策。” 他带头说话,底下的人便一个个出列,附和着他的决定。如今容烨手底下的人少,此番一动作,优劣势尽显。 容烨唇角的笑意未散,等一个个跳出来的朝臣说够了,才悠悠然道:“诸位大人这般想多收这两成税,到底是真想要国库充裕,还是暗藏私心?” “贫民交不起丁税,必会起义反抗。先皇在位时闹过的那几场起义本王远在边关都有所耳闻,诸位大人不会都忘了吧?” “民生怨道不作为,还要加重税务,诸位大人到底是为陛下着想分担,为大衡思虑,还是想为着自己的私库多进几个字呐?” 他含笑的话音落下,方才蹦得厉害的朝臣全部垂下了头,脸色僵硬。 林鸠脸色一沉,知道这丁税一事,容烨是要和他死缠到底了。 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无声嗤笑。作为三朝元老,他年岁已经很大了,眼睛却仍旧有着精光。 抬眼,他直直看向小皇帝。那有些浑浊、仿若泥潭的眼深深慑住他。缓慢地启唇,他慢声道:“陛下怎看?” 第18章 容轩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一瞬。 如同被毒蛇缠绕绞紧的窒息感压迫着神经, 他僵硬在龙椅上,眼睛受惊的收缩,久久没能憋出一句话。 “陛下。” 倏地, 耳边响起仍旧带着笑的声音。 猛然挣脱出来, 容轩无法抑制地深呼吸喘息,掌心一阵刺痛, 血滴在明黄的龙袍上,他僵硬地转头,视网膜里出现容烨那张脸后才徒然安心下来,有了实感。 他下意识道了声:“皇兄。” “诸位今日吵闹到了陛下,冲撞了龙体,叫陛下脑袋都有些发昏了。”容烨轻轻一叹,道:“退朝吧, 明日上朝再议,总要给陛下思虑的时间。” “您说是吧, 林大人?” 林鸠脸色这下是真真难看了。 他还真没想到容轩和容烨的关系已经好到了这种地步, 容轩还怯懦成这般, 仅仅一眼便能被吓得神思不属。 当真废物。 到底年岁大了,他合眼压下戾气, 道:“摄政王说的是。陛下既然身子抱恙,臣等自不便强留。” 容轩稳住声, 道:“那便退朝罢。今日之事,诸位大人且明日再议。” …… 下朝, 容烨径直去了御书房。 容轩落他半步,进去时他已经坐在了御座,提笔批阅着奏折。 “皇兄……”他捏着衣袖,走到桌案左侧摆着的椅上坐下, 低垂着脑袋,小声道:“今日我又没有做好。” 容烨寻常样就是副笑面,只是笑得薄凉,所以容轩总怕着。可他娘死了,原本就不受宠,如今坐在这椅子上,底下全是虎视眈眈的朝臣,他能依靠的只有容烨,就算怕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讨好。 第23章 容烨没有停下动作,只问他:“今日所议之事,陛下可听懂了?” 容轩神色尴尬,“一、一知半解。” “皇兄和林大人是在为丁税吵,可是多收两成丁税的区别是什么呢?” 容烨笔尖未停,眼里却划过道凉意。 “陛下坐在这个位置上,便要记得怜天下。”他垂着眸,慢声道,“丁税是大衡内每一位百姓过十五便要交的人头税,一年两收,分夏税和秋税,共计铜钱四百文。” “富商多收一倍,官员多收两倍。” “然,寻常百姓正常一年的支出仅有一千文,税务交了便仅有六百文。” 话到此,他终于抬眼,看向懵懂无知不知道什么概念的容轩,心里倏地闪过丝许躁意。 “陛下大概不懂这些钱能用来干什么。”他垂下眼,嘴角的笑更淡,“六百文钱,仅够他们勉强活过一年,多的钱一分都花不得。” “这是理想情况。倘若遇上去岁的暴雨天,或者山洪、瘟疫,一年到手的钱便更少了。” “身有残疾者不入税,本王回京时见着些残疾人,皆是为了逃去岁的秋税,因着庄稼被毁没了收成,便只能断臂断腿断指,来躲过官兵。” “如今林大人还想要加征税务。”容烨道,“陛下且细细思量,这税可否加得。” 自是加不得。 容轩懂了,却又仍旧不是太懂。但他不敢再问下去,只顺着容烨的心意道:“朕知晓了。” “民生疾苦,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 容烨回府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找温雁。 温雁住在寝殿后,他找人便找得更加方便省事,只是原以为他会照常窝在屋子里看医书,没成想这次进门却扑了个空。 公孙桉听到他回来后晃悠过来,见他满屋转着眉头越蹙越紧,纳闷道:“在找什么呢?” “爷爷,阿雁呢?” 容烨屋子里转了遍没见着人,扭头问他。 “娃娃出门去了。”公孙桉揣着手,道:“说是手底下的铺子出事了,要忙着去看看,便走了。” 容烨一愣:“铺子?哪家的铺子?” “进来敲门喊得说是普世堂的人。” 普世堂? 温雁的事情容烨知晓大半,知道是他手底下哪个铺子后点头,大步朝外走。 公孙桉瞧他匆忙忙的身影,啧了声:“成婚就是不一样,黏人的不行,一点功夫都离不得人。” 容烨耳力好,走远了也听到点话音,他头也不回地道:“阿雁体弱,本王自当多照看着。” 公孙桉想了想温雁那柔弱无害总让人不自觉想怜惜的乖巧样儿,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那样一个可人疼的娃娃,谁能不多看上两眼? … 温雁不是第一次遇到来砸场子的人了。 但这么颐指气使,说着自家老爷官如何如何大的,倒是头一个。 他跟着铺子里的药童赶过去时,铺子里两个老弱病残拖着一个瘸腿一个佝偻身站在大门口,以身拦着不让闹事的人进去。 来闹事的七八个人,带头的是个鼻孔朝天吊三眼的小厮装扮的人,剩下七个瞧着都是打手,个个膘肥体壮,让人毫不怀疑他们随便一个都能将拦路的老弱病残给干飞。 药童一看这场面呼吸都停了一瞬,忙跌跌撞撞地跑向佝偻着身子站得颤颤巍巍的老人,扶着他往里走:“师父您进去歇着,怎么能让您在这里挡着啊!” “还有肖大哥,”他又慌里慌张地看向瘸了条腿的瘦弱青年,“您腿不便,拦在这里多危险啊!” “你别拦我!” 被他扶着走的老者怒气冲冲地杵了杵拐杖:“你这蛮不讲理的娃,老夫话就给你放这了,诌痳只能买走二两!多的一两都不会卖给你!”1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来砸场子的小厮冷笑,“你可知我家老爷是谁?若是得罪了我家老爷,你这药铺子就别想再给我开了!” “好大的口气。” 温雁从马车里出来,伍玖给他搭了把手,扶着他下来。他抬眼朝闹哄哄的人群看去,笑问:“天子脚下,尔等这般明目张胆的来砸场子,真当王法不存在吗?” 看了眼他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马车,小厮脸色僵了僵,警惕起来了。 “你是这家铺子的谁?” 他率先发问。 “店老板。”温雁道,“我还当真不知道你背后的老爷是谁,诌痳不管谁来都只能买走二两,是本店的规矩,亦是大衡的律法规定,你家老爷便是再大的官,也断没有无视律法的权利。” 这是个口才好的。 小厮很快做出判断。 但药是他家老爷下了死令要买到的,他转了好多家药铺,就这家诌痳够数,偏偏就这家骨头硬不肯多卖。 是,律法是有规定不能多售,但你背地里多卖又能如何?官府又不会查到!往常都是这样买到的药,多买的那点药因为要付两倍的钱,很多药铺都乐见其成,偏你这家是个硬骨头?偏你这家独特? 小厮还真就不信了。 他家老爷是谁?那可是王爷!一个才开了多少年的铺子,背后就算是南方大商又如何?商人地位轻贱的不行,哪里是能和他家王爷抗衡的? 想着,他底气又足了起来,压低声音,他走近温雁,带了几分威胁道:“我好声好气跟你们讲话,你们可别不识好歹!多卖的那点药钱我们付双倍,私下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谁知道你们多卖了没有?就非要撅着不肯卖,逼我们抢吗?” “哈。” 听着他的话,温雁手抵着下唇,闷笑了两声。 他长得一张好脸,眉眼清秀,一双杏眼圆润清透,五官哪个长得都标志漂亮的不行,加上皮肤白,身子瘦弱,是瞧着就柔弱的兔子相。 这一笑,火气怒起的小厮都被恍得愣了一下。 下一秒,神还没飘回来,这看似柔弱无害的少年便含着笑,道:“想强抢啊?那便来呀。” 他微微歪了下脑袋,漂亮的脸蛋抿出一个梨涡来,笑得眉眼弯弯的:“普世堂就在这里,你人手也带够了,我任你抢。” “能抢到,我的店随你处置。” 小厮懵了一下。 这是什么要求? 任他抢?这是完全没把他带的人手放在眼里吗? 他环视了眼老弱病残四个人,又看了眼屋内静静坐着连个头都没抬,安安静静算账的女子,感觉自己和身后的人全都被轻看了。 这所谓的店老板带来的就一个小厮和一个马夫,那小厮身子骨都没那店老板的大,能顶什么用,还敢放大话任他抢? 小厮气得冷笑出声:“好,是块硬骨头,既然你们求着我们抢,那就满足你们!” “把店给我砸了!”他大喊,“一个小药铺,真当自己是什么大人物了!” 店老板站在店门口,微微侧身,没有生气不说,还笑着朝他们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赤裸裸的挑衅! 这下不光小厮怒火冲天,七个打手火气也“蹭”的上来了。 每次买药他们都跟着小厮一起,起到一个威慑作用,屡试不爽,偏这次栽了跟头不说,还被人这般瞧不起。 就这屋子的几个老弱病残,能拦住他们?简直笑话! 这店老板这张笑脸简直欠揍! 一个火气大的壮汉径直冲着温雁而去,抬起粗大的拳头就要朝他的脸砸过去! 小厮没有阻止,反而抱着手冷笑着等着温雁被揍。 一个贱商,还敢挡他家王爷的路?不识好歹! 他等着温雁被一拳打飞,就温雁那瘦弱的身板,怕是一拳就能直接被砸晕过去。 只是预想的画面没等到,他看着壮汉悬在半空中的拳头,等了两秒没见他落下去,皱眉喝道:“你在干什么?打他啊!” “他倒是想打。”没被他放在眼里,等着被揍飞的店老板慢悠悠的从壮汉身前走出来,指尖夹着几根在光下反着光的银针,悠然笑着,“可惜,空有力量,自大狂妄,废物一个。” “针上有毒。” 他睨了眼同时转向他的六位壮汉,善意提醒:“被扎到一次,血液逆流,五分钟后便会七窍流血,掉下半条命。” 六个壮汉的动作齐齐一滞,眼睛盯着他手里的银针,忌惮的不敢动了。 有察觉不对的忙过去看了眼动弹不得的壮汉,见他“赫赫”喘气,脸色短短时间就开始发紫,脸色霍然难看了。 “这、”他回头看那小厮,嘴唇颤抖,“他说得好像是真的……张三他快不行了!” 第19章 张三瞧着确实是要不行了。 躲在最后的小厮都看到他悬在半空开始发紫的手, 眼睛瞪大,骇然地退了一步。 “你敢伤我们的人?!”他不可置信地呼出声。 “好生有意思。” 温雁慢慢转着针,眼睛透过几个壮汉看向他, 仍是那副柔弱样儿:“只许你们砸店, 不许我们反击?哪家的王爷能如此霸道?便是摄政王都未曾狂妄到这种地步。” 第24章 “你!” 小厮这下不仅是骇然,听到他提起某个字眼, 更是本能畏惧,食指指着他,还不受控制地颤抖:“那位岂是你能非议的?你是真不想要命了还是活——” 他话没能说完。 突的一声利剑破空声,他伸出去的那根手指只感到了一抹凉意,下一秒鲜血喷涌,剧烈的疼痛猝不及防席卷全身! “啊啊啊啊啊!” 视网膜里炸开铺天盖地的红,他猛地滚倒在地, 抱着手一顿尖嚎。 他疼得冷汗涔涔外流,脑袋都开始嗡鸣响, 在一片鼓噪的耳鸣声里听到了一道格外冷寒的声音:“本王的王妃, 本王都未曾说过一句重话, 尔怎敢大放厥词,拿那根肮脏的手指他。” 冰寒的声音仿佛淬了毒般, 能将人从里到外都冻得一颤。 小厮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便被人强硬地架起来了。 紧接着, 一阵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他断指的那个手臂硬生生被扭到脱臼, 骨头错位,痛意钻心。 只是这次不待他呐喊出声,下巴便被人卸掉,一抹冰凉贴着他的舌, 是剑。 小厮的叫喊声被堵在了喉咙眼,眼睛瞪得死大,剧烈喘着气,一声不敢坑了。 疼得神思恍惚中,他终于看清了说话那人。 一袭朱红官袍,上绣着的四爪蟒纹无声揭示着来人身份——当朝谁都不敢轻易得罪的,摄政王。 “嗡——” 小厮彻底傻了。 他眼看着传言里那摄政王冷着脸走过他,眼睛直直看向和他怼了半天的少年,而后神色冰雪消融般软化不说,还伸手将人搂到了怀里。 搂到了,怀里。 小厮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冷透了。 “本王的王妃”后知后觉的被他回想起来,他一寸寸僵住身,面色逐渐惊恐起来。 他他他他他做了什么??? 他要把摄政王王妃的店给砸了?他疯了吗?他怎么敢的!!! 不对,调查结果不是说这家药铺是南下十三城里一个大商的分铺吗?怎么可能会跟王妃扯上干系啊!!! 这下完了,一切都完了……他家王爷前不久还叫嚷着不敢得罪摄政王,转头他就把人得罪了个透。 小厮面如死灰,隐隐有了几分死意。 “可有受伤?” 将人拉到怀里,上上下下仔细看了遍后,容烨仍不放心地蹙眉问。 “……没有。”温雁眨了眨眼,从那抹血色里回神。 距离远,断指的血没有波及到他,加之身前几个壮汉挡着,他看到的不多,只有一点飞溅出来的血色。 只是等一个个暗卫将壮汉按下去后,那小厮的血就触目惊心了。 容烨缓了口气,眼睛紧接着射向十一:“回去自行领罚。” 十一苦着脸,低声应是。 温雁拽拽他袖子,眨眼卖乖:“是我没让他动作。” “几个傻大个罢了,我能解决掉。” 容烨握住他的手,嘴角提了提,带了分凉:“若是被他们伤到呢?体弱成这样,还想要多喝几次那苦汤水?” “王爷。”温雁放低声儿,踮脚在他嘴角落了一吻。 他讨饶:“是我不对,下次定让十一在一旁守着。” “阿雁还想有下次?” 容烨冷下脸,颇有几分恼。 温雁一噎,眼看着他冷脸的样儿,又稀奇又好笑。 容烨还真的很少在他面前冷脸。 确实是害得人担心了,他态度很好的认错,竖起三根手指道:“不会再有下次了,王爷放心。” 容烨脸色这才缓和了点。 抓住他的手指握住,他回身看向满身狼狈一副死相的小厮,仅仅一眼扫过便注意到了他腰间挂着的玉牌,冷呵:“好一个襄王。” “本王竟不知在这京城,没有官令,还有权贵敢私闯民宅。” 小厮浑身颤抖,下巴脱臼,舌头上还压着剑,不敢说话又不得不说话,艰难吐着含糊的话音为襄王道:“万爷素罪,万爷觉兀次心!” 舌头动弹不得,话音含糊难辨,容烨没再给他一眼,目光移开,牵着温雁往马车上走,只有几个冷冷的话音落下:“打断手后扔到襄王府去。他,” 他偏眼扫了眼被温雁定住拳头还悬在半空的壮汉,声音冰凉:“断臂。” “是。” 十一应下。 小厮浑身颤抖着,心头寒凉,心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襄王爱玩美人,只要是个美得他来者不拒,强取豪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有些人反抗的太烈,他就免不得要使些手段来让人服从。 这诌痳因着是毒性药性掺半,能做药也能用来做情.毒、致死毒,所以严格规定只能买到二两,过量就得去官府等记。 可往常的那些药铺看在襄王王爷的面子上都不敢不卖,小厮哪想会在这里惨遭滑铁卢,买不了不说,还连带着襄王都被摄政王给记了一笔。 他面色灰败,几乎已经预见了回府后他的结局。 容烨牵着人走了一半,温雁就拽了拽他的手,示意他等一等。 心头火还没彻底消,他低头看着人,语气仍旧夹着丝冷:“怎么了?” 温雁回头看了眼老人,道:“我去和吴爷爷说几句话,王爷等等我可好?” 容烨跟着看去,触及到老者带着打量和警惕的目光,他眉梢微挑,牵着他转了个身,往铺子里走。 “本王陪你一起。” 十一和其他几个兄弟动作很快,不过小会儿功夫铺子前就干干净净了,只有一点血迹无声证明着刚才闹得事。 普世堂位置偏一些,因着有药田在,所以周边的住户不多,这一番争吵倒是没惹来些什么人。 温雁没拒绝,被他握着手,进了药铺。 一直算账的女子终于察觉到动静抬了头,见到容烨拉着温雁进来,眨了眨眼,紧接着意识到什么,慌着行礼。 温雁单手比划了两下,示意她不要着急,没什么事。 容烨已经对他的事了如指掌了,见此却仍顿了下。 温雁对铺子熟悉,进来后就是由他领着他了,将他带到内室坐下,主动为他解释道:“这就是娘亲留给我的铺子之一。” 他看向老者,心里明知道容烨清楚他的事,却仍旧介绍道:“吴爷爷是娘亲家里那边的管事人,娘亲留在京城后他便跟着留下了,我的医术有一半是受他老人家的指点。” “草民见过王爷,王爷万安。” 虽然老者眼含警惕,但礼法没误,在药童搀扶下见礼后,他沙哑着嗓音道:“阿雁,近来身子可好些了?” 温雁没落座,他松开容烨的手过来扶着他到容烨对头坐下,乖巧道:“好很多了,王爷着宫里太医给我看了身子,最近喝着汤药养身,已经见好了。” 风寒过去后苦汤药就换了温和的药剂,味道虽苦却没那般磨人,这些日子下来,加上容烨时不时带他打套太极拳,温雁确实气色好了不少。 吴老仔细看了看他的眼舌,又把了把脉,才安了心。 “既然来了,那便去看看你母亲吧。” 他道:“后日便是清明,现在见了,到时便不必来回折腾了。” 温雁回头看了眼容烨,轻轻点头:“好。” 柳芊然的骨灰葬在了药田里,她的牌位没在温宅,家里这边总要给她立个碑的。 温雁带着容烨去见了她。 普世堂的药田很大,整个铺子便也大,当初柳父过来京城,抱的就是来这里给自家店铺扩张的心,只是为了种药方便,买的是靠近城郊的一块地。 柳芊然的墓在种植着楚香草的地里。 楚香草,一个名字里带草实际是朵花的药材,开花后香味很浓,却不呛鼻,是柳芊然最喜欢的一种草药。 温雁带着容烨走过去的路上很安静。今日天气仍旧很好,药田里有的还是苗,属于春夏的楚香草却已经开了花,风一吹便是浓烈的花香飘来。 温雁安静,容烨便也没出声,只是落他半步,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直到站在碑前,温雁慢慢跪下身,才打破安静,开了口:“阿娘,我带着王爷来看您了。” 他抬头看了眼容烨,刚想说什么,便见他掀袍,毫不犹豫地跪在他身旁。 瞳孔缩了一下,温雁一怔,愣愣地看着他。 “母亲好。” 容烨视线落在碑上,道:“昨日回门不算正式,是晚辈失仪,今日特来叨扰,望您见谅。” 等他话说完,温雁才回了神。 他眨了眨眼,没忍住心头错愕,怎么也没想到容烨竟这般坦然的和他一起跪下了。 到底是王爷,还是如今谁都不敢轻慢的摄政王,普通见礼便好,谁也不敢说什么,可他偏行了最大的跪礼。 态度谦逊,亦记着昨日迎风说得那一声,倒像真回门过一次似的。 “怎么这幅表情?”容烨屈指敲了下他的额头,“不同阿娘再说些话了?” 第25章 “说。” 温雁下意识答了声。手摸摸额头,他压下心头那一丝异样,对着碑细细讲了些最近的事。 他提了嘴温家的事,对她道:“温克行咎由自取,许姨娘受他偏宠这么多年,出事后一个没逃掉,全部同他陪葬,也算了了您一桩心事。” 顿了顿,他又道:“近来表舅没再寄信过来,恐是家里有事脱不得身,待孩儿收到表舅的信件,再来读给您听。” 石碑回不得他的话,温雁一个人絮絮叨叨了许久,身旁的容烨静静听着,一句也没打断。 等到跪得腿麻了,他到底念着温雁的身子,在他讲完的空隙里出声:“母亲。” 温雁偏头,听他道:“阿雁身子娇弱,跪不长久,给您烧了纸钱,便要赶着回去喝药了。” “您且放心,我昨日所言出自本心,定不会欺他负他。” “待下次来见您,阿雁身子定能比现在胖上两圈。” 温雁惊于他的自称,又被他的话说得心头好笑。 “您真是……”他低低叹了声,没再多说些什么,和柳芊然作了别。 跪的时间确实长了,起身时不利索,全靠着男人落在腰间的手臂撑着。 风起花摇,他仰头看着容烨,浅笑着对石碑道:“阿娘,要入夏了。孩儿下次再来看您,定给您带您喜欢的茉莉花茶糕来。” 第20章 回府后, 天色已然暗下。 在药铺耽误了些功夫,容烨骑马来找的温雁,回去时二人便一起坐上了马车。回府的路上, 容烨将温雁的腿放到自己腿上捏着, 低叹一声:“阿雁当真好心肠。” “王爷何出此言。”温雁被他按得又疼又酥麻,不自然地动动腿, “您别按了,我没那般娇贵,一点跪不得。” 容烨没让他放下腿,力道放轻了些,反问他:“本王倒不知阿雁还会些手语。铺子里收得人全是旁的铺子避之不及的人,阿雁收容他们,不是好心肠是什么?” 旁的店铺, 招人都是要手脚全乎能干事儿的,偏那家药铺, 算账的女子是个听不见的, 男丁三个, 一个瘸腿,一个年迈, 唯一全乎正常的药童又是个个子没伍玖高的,真出什么事了只能来找温雁求助。 零九细查了温家的事, 温雁自然也没错漏,能查到的都详细汇报给了他, 所以容烨对每个人都心里门清。 瘸腿的青年是没钱过活了,身有残疾找不到活计为生,被逼到走投无路后挂牌卖自己,几十个铜板, 却仍没人要。 十一岁那年温雁遇到他,瞧着人要死的样儿,买下后便送到了药铺子。 听不见的女子则是温雁从青楼里买下的,那时温雁十五岁,外出一趟撞见了被从青楼扔出来的女子,衣不蔽体,被打的浑身青紫不说,肚子鼓着,身下还不停地淌着血。 老鸨大骂,说她敢私底下偷怀官员孩子,真真是不要命活够了,如今官家人找来,让她自己给人赔罪去。 温雁当时隔着人群遥遥看见女子蜷缩着捂着肚子抽噎,看不过眼,花钱赎了她。 女子本听得见,那次被伤了耳,此后便听不得了,孤身一人没有归处,幸得有些学识,会算法,便被温雁送到了药铺,做些算账的活计。 温雁也是那次结识了辛风和徐丁辰,品行得到二人认可,关系才会那般好。 排除这二人,这些年温雁出门的那些次数,半数出来都捡到了人,他自己都不知救了多少人,给了多少人生存的机会,如此种种,怎担不得一个好心肠? 温雁却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心人:“他们比旁的健全人更要忠心,给他们一个收容处便能忠心做事,不会像那些手脚全的生出些邪念,要得工钱又少,我收他们不是做慈善,自有因果在,哪里担得一句好人。” “阿雁总是这样。”容烨摇摇头,没辩驳他的话。 他只暗叹,瘸腿男子便罢了,那女子得罪了官员,温雁买下回去后便受了温克行的罚,哪是真一句买下就能过去的事?他不缺银钱,又怎真会请不起全乎的人。 说着不是好人,却总做着行善的事。 “王爷。” 他叹完,不知晓他想了些什么的温雁犹豫了下,低声问他:“可能给我些人手?我想知道柳家可是出了何事。” “表舅自我十一岁那年离开后,每三月都会有封书信寄来,可自春节过后,便再没有音讯了。” 来回传信的是那边的人,温雁想南下的一个原因,除了想远离京城外,也确实有些想去看看。 他自六岁那年一跪起了风寒,烧的模糊间快要死时,秋然偷跑出去,为他请来了那时为了母亲而特意留在普世堂的表舅,好好给他看了看身子。 温克行之后发现免不得大怒,可他到底心虚,见到柳芊然娘家人,再看不惯也不敢多说什么,放任他时不时来府里给温雁养身,温雁的医术剩下一半,便是跟他表舅学来的。 他从表舅那里看到过母亲的画像,知道了好些母亲的事情,那段日子他过得很好,因为有着家人。只是十一岁那年,柳家老宅的老夫人,即温雁未曾蒙过面的外曾祖母生了大病,想着见表舅一眼,表舅便回了家,自此再没回来过。 温雁的家人不多,温克行自然算不上,那种父亲他自打从秋然口中知晓母亲死亡的真相后就再没认过他。入王府前,真被他打从心底里当做家人的,除了母亲秋然和伍玖,就是表舅和吴爷爷。 “自然可以。”容烨道,“阿雁是本王的王妃,府里所有人你都可以随意使唤。旁的人也可以,怎么用都行。” 这话说的,好像他要拿来做什么奇怪的事一样。温雁想笑,心头却又是一暖。 “嗯。” 他抬手勾住容烨的脖子,屈膝倾身,在他嘴角吻了吻。 他贴着他的唇,眼睛没有闭着,弯弯地看着容烨:“我记下了,多谢王爷。” 容烨喉结一滚,眸色深了些许,顺手抄起他的腰让他坐到腿上,一手按着他的后颈,垂头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交缠的水渍声响。等回府后,两个手脚麻利擅长整情报的零九和十五就被派往南下去了。 温雁身子被折腾了两日,今日跪得时间又长,容烨自没舍得再折腾他,着人备了药浴,好好给人按了按腿后,抱着人老老实实睡了一觉。 次日朝堂上,照旧谈论丁税一事,只是经过容烨一番话的小皇帝坚决采纳容烨的决策,林鸠脸色沉得不行,明面上却只能应下。 吃了这个大亏后,他便顺势提起了另一件事——立太后。 容轩生母死了,皇后又已逝,太后如今仍旧没定下。林鸠现在提起,无疑是怕容轩彻底成为容烨的傀儡,开始扶宫里的位子,想在私下里拉开他和容烨的关系了。 人选不必说,他的女儿便是如今位分最高的林贵妃,无论哪方面都名正言顺的能坐到太后位,只要把容轩过继给林贵妃,届时有他女儿在,容烨对容轩的控制就绝不会是现今这样深沉的地步。 就是容烨明知他想做什么,却在这件事上出奇的没多加干预,放任容轩过继到了林贵妃名下,而后尊她为太后。 丁税没了半成的着落,自己女儿却成了太后,局势尚算不上遭,林鸠的脸色便总算没那般沉了。 但这一事,他和容烨之间的仇恨却是更大了些,每每上朝议事,他的人都要跳出来跟容烨作对,容烨朝堂上人手不多,只能半忍着。 当然,因着禁卫军被容烨的人手渗透,林鸠不敢真的一下得罪太狠,做的只是给他找些不痛快,真惹急了人的事却是按耐着没做。 日子如常过着,到了端午那日,忍耐多时的林鸠一党终于寻到了机会,能够坑一把容烨了。 然而变故突生,没等他先一步做些什么,容烨便先手一步坑害了他,让他折了一位心腹。 五月初五,端午时日。 温雁一觉睡醒,容烨还在身侧。 前些日子膳房来人问他想吃些什么口味的粽子,因此很少过这节日的他倒是难得的没忘记今天的日子,睡醒后看到容烨在身侧亦没那般惊讶。 只是这次他醒了,容烨却还睡得沉。 温雁觉多也沉,很少有他醒后容烨还在睡的情况。他不免稀奇,在人怀里翻了个身,细细看着人。 容烨长得不是凶相,却是一副薄凉样儿,总让人瞧着不好接近,明明嘴角常弯着,却很少能让人感到松快,只觉嘲讽和压迫。 睡着后五官却柔和了不少,嘴角微抿着,黑如鸦羽的眼睫很长,静静地垂着,脸的攻击性一下便降了不少。 仍旧说不上多么温柔,但温雁看着看着,心头却是软塌了一块。 瞧着容烨眼下的一点乌青,他难掩心疼地抬起指尖,轻轻落在人的眼下。 近些日子因着尚书令处处找不痛快,容烨忙了不少,开始他还等着人回来一起入睡,后来被容烨发现,便强制要求着他早睡。 第26章 只是习惯总是很奇怪。有的习惯需要几年十几年都不一定能养出来,他们却仅仅同榻而眠小一月,温雁便有些分割不开了。 半夜容烨回来,上床时便是动作再轻,他都能察觉到,一直等到人的手臂惯常紧搂住他,才能真的安心睡过去。 他的动作轻,容烨眼睫颤了颤,没醒过来。温雁等了两息,眼里带了自己也没察觉到的笑意。他心道容烨这样,莫名有了几分可爱。 温软的指腹顺着眼下的青黑,点过那一点浅痣,划过挺翘的鼻梁,最终落到颜色浅淡的薄唇上。 在外再怎么冷硬的人,嘴都是软的。温雁没忍住往下按了两下,终于把人折腾醒了。 容烨习武之人,又常年警惕着,再睡也不敢睡太沉,若是温雁不在旁,别说碰他,便是方踏进门,都能惊醒他。 无奈温雁身上的草药香清苦,闻惯了便无声的有了安神的效果,他抱着人总能睡得沉,被人作弄半天才倦怠的有了动作。 启唇含住那节手指,容烨含在齿间轻轻咬了咬,在温雁故作疼痛的轻嘶后才松了口,眼睛睁开,带着未散的困倦:“阿雁今日怎醒得这么早?” “是王爷醒得晚。”温雁眨眨眼,“已经辰时了。” “辰时。” 容烨念了遍。他大约还是不太清醒,又闭了眼,缓了几秒,想起些什么,微微支起了身。 从枕下摸出一个编好的五色丝,容烨靠在床头,对着温雁道:“伸手。” 看到他手里的东西,温雁一愣。 五色丝,由青赤黄白黑五色丝线编织的手绳,寓意辟邪祈福,一般是由长辈给晚辈编来祈福避灾用的。 他看着容烨,听话地伸出手。 容烨眼睛仍没能完全睁开,他最近是真的忙,还要抽些时间来编这小东西,熬的夜便更深了,现在是真困倦着。 只是再睡过去之前,他总要把编了许久的东西给人戴上。 温雁肤色白,五色丝戴在腕上,丰富的色彩衬得更加白皙,好看得紧。 指腹摩挲着他腕上凸起的骨头,容烨心满意足,身子一滑躺进被子里,抬手揽着温雁的腰熟练一勾,抱着人又睡了过去。 耳边的呼吸声很快平缓下来,温雁缓慢地再眨了下眼,手搭在容烨身上,盯着五色丝看了良久。 分明容烨一句话未说,他却仿佛能从这一下便能看出主人精心编织的五色丝里看出容烨没出口的话。 ——愿本王的阿雁,能平安健康,福气缠身,再无邪气。 第21章 容烨的回头觉睡了半个时辰。 温雁任他抱着, 容烨身上的冷香这么些日子,他也知道是什么了。宫廷使用的瑞龙脑,香味从初调到末调, 都掺着丝丝凉意。 他闻着这香味, 等他醒得过程中自己也睡了过去,到底睡得长了, 仅仅半刻便又醒了。 容烨自己睡着,抱着他腰的手还勒得紧,让他挣脱不开,只能被他霸道地抱着,等他醒。 温雁盯着容烨的脸,已经连他的睫毛有多少根都数清了,数完睫毛, 他又偏头看向腕上的五色丝。 容烨睡得太快,他便是想着是容烨编得也没真的觉得十成十是他做的。一是他最近太忙, 二是这些日子过去, 温雁已经发现容烨不适合做这些精细活了。 腕上的五色丝做工精细, 一看就是费了不少时间和功夫的,温雁出神了下, 想着若真是容烨做的,那他到底是怎么挤出来的时间, 又默默做了多久。 和他这番心意比起来,什么都没做的他倒显得很不用心了。 想着想着, 他又反思起了自己。这些日子太过安逸,温家解决掉后,他心事了却,又有容烨纵容着, 近几日咸鱼一般窝着,只看医书吸取理论知识却不实践,着实有些不思进取了些。 思绪飘飞出去,兜兜转转绕了许久,搂着他的容烨动了动手,睡醒了。 一觉睡到辰正,容烨可算睡足了觉,眸中困意散了,他瞧着温雁不知为何愣神的样儿,屈指刮了刮他的鼻梁。 “阿雁怎这幅模样。”他道,“看了这么久,就这么喜欢这五色丝?” 温雁回神,眼睛看着他,点了点脑袋:“喜欢。” “王爷怎么总这样贴心。”他颇有几分忧愁的叹息,“您把一切都给我备好,我却没一件东西能给您回礼。” 容烨道:“阿雁心意到了便是。近来总见你宅在案前,画着许诺给本王的画,本王哪里再舍得阿雁费心。” 他说的画,是婚前温雁应下的二人画。为着这幅画,温雁近来不是看医书就是细细雕磨着,容烨忙里偷闲见过几次,从他对画的态度便知了他的心意,又记着他在温家的日子,哪里会跟他提什么节日礼。 编这五色丝,是他夜半突然想起的事。真要说来,他也许久没见过这东西了,上次戴在腕上时还是他母后宁姜雪给他编的,后来她去世后他远在边关,便无人再给他编过了。 信神灵在定朝是常态,说五色丝是祈福求安康所用,每家每户便会给孩子准备上。容烨不信鬼神,但这寓意好,加之温雁身子弱,他便也想信信,给他求个平安来。 这些话他没说,温雁却能猜到几分。他摇摇头,道:“画是早便定下的,哪里能在这里记上。” 他开始想着能给容烨送些什么,坐到椅上用膳脑袋也在转着,想得入神,夹菜几次夹了个空气。 容烨看得心头好笑。他放下筷子握住温雁的手,低叹:“本王这礼送得倒是不该了,让阿雁茶饭不思,实属罪过。” 温雁被他说得有些赧然,想回礼的心却是没变。 总不能只让容烨费心,他也想给人做些什么。 “王爷哪里的话。”他莞尔,“只是您太好,我便总想回您些什么。”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他眼睛一亮,有了几分头绪。 容烨观他神色,猜到什么,扬了扬眉。 温雁没有多说的意思,他便没多问,转而道:“今日天鹊桥会有赛龙舟的比赛,想来会热闹不少,阿雁可要去看看?” 温雁正好要去拿药,又有些好奇那场面,眼睛晶亮着应下:“要。” - 天鹊桥是京城最大的石拱桥,下有两孔,在定太宗在位时所建。 有传言说它是定太宗为爱妻所建的桥,因着那时战乱,他的妻子为了护他被一箭穿心,因此他建立定朝后不久,便在这里建了座天鹊桥,引自牛郎织女的鹊桥。 他觉得自己的妻子能像织女那般在天边等着他,而他建的鹊桥,便是去找她的桥梁。 后来这桥便成了如今有情人表达情意最好的去处。而因着桥很大,往年如端午这种的大节日都会在这一片举办,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温雁有人多的心理准备在,却仍没想到人能这样多。 两岸站满了人,天鹊桥上更是挤得无从下脚,他和容烨牵着手,遥遥看去一眼,除了人还是人,连龙舟的影子都看不到。 默了一下,他偏头,迟疑道:“王爷,还要过去吗?” 容烨是第一次来这里过端午,确实没能料到人会这么多,人挤人成这副样子,温雁身子便是受得住,他也免不得担心。 抬眼环视一圈,他很快做了决定:“到海棠楼上看罢。” 海棠楼挨着天鹊桥,三层楼高,在窗边的视野很好。温雁点头,跟着他进了楼。 掌柜从柜台后抬头,见他二人的着装,心里咯噔一声,知道又是哪家的官家子弟来了。 今日人多,雅间都满了,他搓搓手,嘿嘿笑着凑上前,卑躬屈膝道:“二位客官可是要去楼上雅间里?” 容烨颔首,他紧接着赔笑:“不好意思啊客官,今日端午,这楼上的雅间早早便都定下了,实在是没位置了啊!” 大概是容烨的身量太高,光站在那里便倍有压力,让他心头发凉的缘故,他多解释了句,生怕人一言不合冲上去:“楼上全是官家人,小的一个做生意的,实在不敢得罪。您看您是就坐大堂,还是小的上去问问看有没有大人和您拼个座?” 一楼从里向外看去,除了人还是人,容烨自不可能和温雁坐在这里,更别说同人拼座。拒绝掌柜的提议,他低头沉吟一瞬,问了温雁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阿雁可怕高?” 温雁正想同他说要不别看了吧,他是有些好奇,但人多的他有些生理性不适,只想拿到药后和容烨回去了。 听容烨这么问,他愣了下,不明所以:“不怕。” 容烨外出身旁总要带不少人,十一和十六穿着便衣在门外侯着,他回头对他们道了声:“上去铺层毡毯。” 饶是一直跟在容烨身旁,十一和十六也懵了一下,正待多嘴一问,便见容烨微抬下颌,朝顶上看了一眼。 福至心灵,二人应是,出去忙活了。 温雁摸不着头脑,被容烨拉着在靠墙的座上坐下后,纳闷道:“您要做什么?” 第27章 “楼里没了位置,楼上总还有。”容烨笑,“难得带阿雁出来一趟,怎能空手而归。” 温雁好像懂他的意思了。 他眼睛睁大,愕然又莫名好笑。 “您……”他再次真心道,“好生可爱。” 怎么会有人能想到在楼顶上坐着看啊? 虽然容烨武功高会轻功,但三层楼的高度也不是开玩笑的,温雁是真没想到容烨能想到那里。 容烨被他夸得手一抖,便是听过一次还是觉得奇怪。 “阿雁当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他揉揉额角,无奈笑道:“本王从未想过这等词语竟还能用在本王身上。” 外人见他连他面容都不敢直视,对他的评价更是褒贬不一,却无一例外的说他心狠手辣,狼戾不仁。 从没有人同温雁这样说过他可爱。 这个词,容烨听着是又好笑又无奈。 十一和十六动作很快,只是还不等他们跳出来说好了,楼上便先下来了两个人。 是温雁的熟人,辛风和徐丁辰。 辛风边下楼,边对徐丁辰道:“你真的看到雁子来了?” 徐丁辰言简意赅地回了一个字:“嗯。” “好少见啊。”辛风嘀咕,“往常邀他出来,他总以身子差推脱,如今却是舍得出来了?” 他声音不小也不大,温雁却正好听了个着,他眉梢轻挑,出声道:“怎么怨念这么大?” 辛风一顿:“……” 他猛地朝温雁看去,眼睛亮了:“雁子,真是你啊!” 目光一偏,看到他身旁便是坐着也高一截的容烨,惊喜的神色一僵。 这些日子父亲在旁耳提面命的话又冒出来,他腰一挺,浑身僵直地打了个招呼:“王、王爷好。” 他台阶没下完,这样立正站好多少有些滑稽,徐丁辰叹息,拉着他下了楼梯,走近两人后才作揖道:“见过王爷,王爷万安。” 对着温雁,他态度便自然了许多:“雁子,好久不见。” 婚后到现在已有月余,他们是有段日子没见了。温雁起身,道:“好久不见。” 他看向身子僵硬的辛风,有些纳闷:“这是怎么了?” 辛风脸颊肉打颤,他咽口唾液,镇定道:“无、无事。” 容烨倒是知道他为何这幅样子,他爹前不久刚被他找了一趟,怕是回去后同他说了些什么,才让他怕成这样。 温雁见辛风这样,猜到是和容烨有关了。他略过这事,想着回去再问问,转而道:“你们特意下来,是来找我?” “嗯。”和他对话,辛风就自在不少了,他一张娃娃脸丝毫不敢面向容烨,只对着温雁道,“我们想着你要是出来玩肯定不愿意进人堆里挤,但这海棠楼的雅间前些日子便都定好了,已经没了位子,我们便想着下来接你上去。” “唔。” 温雁偏头,迟疑道:“王爷,那我们?” 十一十六都上顶上铺毯子去了,他是应还是不应? 容烨问了句:“在几楼?” 辛风一对上他就紧张,徐丁辰便开口道:“三楼。” “那便上去罢。”容烨起身,正巧十一和十六从顶上下来,他便顺道:“东西收走。” 刚整理好的十一十六:? 他们懵了一下,眼睛看到辛风和徐丁辰,明白过来,应是,又上去了。 温雁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怪折腾人的。 第22章 三楼雅间有八间。 左右分四间, 辛风他们定的在左侧第二间,窗户敞着,视野非常好, 能很清楚地看见天鹊桥边上的景色。 温雁终于见到那龙舟的模样了。 船头雕刻的龙头色泽鲜艳, 离得远也能看清那般大的龙头。一艘龙舟上站着五六十人,除了划船的桨手外, 还有舵手、鼓手和锣手。 船有六艘,他站在窗边,目光落在上面。时间倒也巧,他方看过一遍,那边便响起了激烈的鼓点。 比赛开始。六艘龙舟几乎同时破水,刷着朱红漆的船身在光下发着光般,格外耀眼。桨手挥舞着臂膀, 木桨劈开浪头,带着势如破竹的架势朝前冲去。 几个龙头谁也不让谁, 谁也不甘于落后, 船上的鼓手敲着鼓, 激励着他们更有干劲,两岸围观百姓的呐喊声恢宏, 便是站在这楼上,这声音也能震得人心发颤。 温雁第一次见这种场面, 站在窗前惊得眼睛瞪得溜圆,等龙舟离开了视野范围, 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辛风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看赛龙舟了,早就见惯了这场面,见他神色怔愣,坐在椅上朝他招手:“过来坐会儿吧雁子, 这儿只能看个头,再往后离得远了就看不清什么了。” 容烨站在温雁身旁,他不敢叫,只敢叫温雁一人。 不过温雁到哪容烨便跟着到哪,他叫他一人也算两个都叫了。目光不经意扫过他们仍牵在一起的手上,辛风默默吸了口气,心道摄政王居然这么黏人的吗。 方才上楼时这两人的手就没松开过,进来后温雁朝窗边走,容烨便跟着过去,现在温雁坐下,他便也跟着落座。 偏他那么大一号,温雁脑袋只到他锁骨,每次往他身边一站都衬得温雁小小一只。容烨跟只狼守着娇嫩的兔子肉一样,寸步不离护的死紧。 脑子里这么过了一遭,辛风再看容烨,那点畏惧不知为何散了些,反生起丝诡异来。 温雁牵着容烨坐到他们对面,看了眼桌上摆在茶盘里的茶饼,有了分兴致。 “这是……紫笋茶?” 辛风酒量不好,比起酒更钟爱喝茶,这茶饼是他特意拿来的,想着给徐丁辰展示一下自己的手艺,只是还没开始便先见着了温雁。 听着温雁的话,他点头:“是,我偷偷从我爹那里顺了点。” 见温雁颇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模样,他意识到什么,将茶盘朝他面前一推,兴奋道:“你要来煎一壶吗?” 温雁煎茶的手艺可比他要好。 辛风:“说起来,我也好久没喝到过你亲手煎的茶了,上次喝到还是在……上次?” 徐丁辰无言:“去岁秋。” “哦对!”辛风砸吧砸吧嘴,“我可想死你这手艺了!” “本王倒是还未曾品过阿雁的手艺。” 他回味着,静静听着他们聊天,存在感却极强的男人慢声开口。冷淡的视线扫过辛风,落到温雁身上,容烨道:“今日反倒能借着辛公子的光尝尝了。” 温雁:……? 辛风呆了一下:? 不是,摄政王这话、这这这不对吧? 怎么听着这么酸呢? 他抖了一下,一下子噤声不敢多说了。 温雁被容烨猝不及防的话给整得脑子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他脸色古怪,一双杏眼却像是发现什么稀罕事一样,盯着容烨的脸看了两秒。 容烨面色如常地回视着他,看不懂他的神色般,还出声问了句:“怎么了?” “……无事。” 温雁收回视线,唇抿着也没压下去那点笑意:“王爷若是想喝,与我说便好。” “此番便先让您尝尝。”他晃晃手,示意容烨松开他。 容烨放手,食指惯性抵着拇指摩挲着,眼睛紧盯着温雁,见他熟练拿起一旁的乌木茶刀撬下两指宽的茶条,拿茶则量过后起身走向窗边的风炉开始第一步炙茶的动作,含笑的话音悠悠飘来:“若是合您胃口,回府后我每日给您煎一壶茶来。”1 容烨静静看着他的身影,有些可惜这里有两个碍事的,不然多少要凑过去讨个吃味的吻来。 “阿雁若是愿意,你煎一壶茶本王便喝一壶。” 他回道。 小嘴巴闭得紧紧的辛风咽了口唾液,左右看看,身子朝徐丁辰偏去。 徐丁辰扭头,眼神疑惑:? 辛风疯狂眨巴眼,见容烨目光完全落在温雁身上,半点没往他们这儿放,才用气声道:“原来雁子和王爷相处起来竟然是这样的。” 他爹因着某些不外传的私事对他说了许多容烨不好招惹的话,让他见到人时万万不能得罪,说他心情难猜,阴晴不定,瞧着脸上笑嘻嘻的实际心里早将你的死期给定了,是个顶顶难招惹的活阎王。 可偏这样一个在他爹口中的男人,和温雁相处起来竟是这般的黏人、小气。 完全与他在外的凶名不符。 徐丁辰道:“嗯,处的很好。” 他叹了声,轻言:“所以你不必再继续介怀那件事了。” 辛风还是在意着他邀请温雁参加诗会结果害他入狼窝的事。 虽说这等变故不是他能料到的,但他这人在某些事上总执拗的认死理,觉得是自己坑了温雁,害了他。 哪怕大婚那日他说了那么几句后翻篇了,其实心里也记着,只是那时温雁大婚,他总不能一直说着晦气话。 徐丁辰知道他这人,温雁也知道,所以容烨一直牵着他的手,便是微有些羞赧也没和人松开。 第28章 无声告诉着他,他过得很好,没有什么不好的。 辛风摸摸鼻子,脑袋低了点:“我知道,现在看到雁子这样,我松快了不少。” 容烨余光朝他们这里偏了一分,又不甚在意的收回,心想温雁识人的眼光确实不错。 就是心眼太少,傻。 茶饼炙烤完要碾碎,温雁有些日子没动手煎过茶了,开始有些手生,逐渐有了些感觉。 碾好茶,待水热二沸后投茶,三沸育华结束,一壶茶便完美煎好了。 他拿着茶壶坐回到位子上,辛风本想着他的手艺,有了容烨那一句“借光”的话后就不敢开口了。 他眼巴巴地看着温雁,温雁忍俊不禁,先给容烨倒好茶后,紧着给他和徐丁辰倒了杯。 “王爷又不会吃人,怎么这般拘谨?”他笑着,“想喝便喝,王爷说笑两句,不用放在心上。” 辛风偷偷觑了眼容烨的脸色,尬笑:“这不是怕王爷再呷醋嘛……” 容烨侧目,他又瞬间噤声。 没出口的话被辛风直接挑破,温雁跟着看了眼容烨的脸,心道怎么这孩子还这么会说话。 他心头可惜了下,本想着回去后能和人戏闹两句,如今提早被人挑破,便少了几分趣味。 容烨嫌弃地移开目光,等温雁倒完茶后熟练握住他的手,心道户部侍郎挺精明一人,怎么儿子这么没心眼。 不过转念一想那人在朝堂上不停冒头怼下户部尚书这个顶头上司提出的话头,他又不觉奇怪了。 他爹心眼也没多到哪里去。 一壶茶品到龙舟结果出来时。辛风唇齿留香,全程和徐丁辰小声逼叨,温雁那样说了他也不敢真跟平常一样,眼睛看过去时都只敢看着温雁左边的脸,生怕一看右边连容烨都给看进去。 徐丁辰寡言,他不管胡扯些什么都平淡地应着,不如他拘谨,但又确实没平常那般自在。 温雁看得出来,一壶茶见底,他听着从窗外飘来地宣布龙舟赛事结果的声音,同他们道:“比赛看完,我和王爷便先走了。” 徐丁辰道:“不多待会儿?” 温雁摇摇头:“我要去药铺里拿些药,就不多留了。” 他的事徐丁辰知道些,点头不再多言,等他和容烨起身后跟着站起,和辛风一起送他们离开。 等人下了楼,辛风才敢直视他们的背影。他呼出口气,嘀咕:“摄政王这身量……坐着压迫感竟还这么强。” “你怎么怕成这样?” 目送两人离开后徐丁辰和他回屋,房门关上,他问着。 辛风凑近他,贴耳道:“我爹说的。在他嘴里摄政王都要成能止小儿夜啼的恶鬼了,要我对着他时提溜着脑袋,万万不能将人得罪了。” “最重要的是,今夜可是紧要关头,没法不提着心啊!” 徐丁辰没得到什么风声,听他这么说,眉头一皱。 今夜宫中设宴,官员都要进宫献礼,辛风这话说的,是今夜有大事要生? 这宴,怕不是什么鸿门宴吧? …… 龙舟赛完,围观的群众没了看头,开始四散开来,人群多得一时难以下脚,温雁便同容烨在旁等着这波人流过去。 乌泱泱的脑袋太多,温雁看得头疼,便低垂着脑袋,听着容烨问了声:“要去拿些什么药?” 往常温雁需要什么,都是从王府里直接拿现成的,少见他外出去取,这次却专门提了一嘴。 温雁道:“早些日子做的药,王府里没现成的,再做耽误的时间久,我怕赶不上。” 他没说赶不上什么,只是看了眼腕上的五色丝,容烨时刻看着他,心下明了。 是要给他的回礼。 不过这药…… 他拉着温雁的手放在自己的腰腹上,人来人往的,总会有几人朝他们看来一眼,温雁下意识抽了抽手,没抽动。 容烨按着他的手,俯身在他耳边问:“阿雁是嫌本王身上的伤太多,丑了吗?” “不丑。” 温雁朝前看了眼,一眼过去和数个行人对上眼。他匆匆别开,羞得脸红,听清他的话却很快道:“王爷身上的疤痕不丑。” 羞都暂时抛脑后了,他仰着脸看着容烨,认真道:“您身上的所有伤疤都是保家卫国留下的勋章,没有什么丑陋的。” 顿了顿,他知道容烨已经猜到他想送的了,便继续道:“今日端午,送您怯疤膏只是想同您说,如您所愿那般,我也愿您身子康健,顺遂无忧。疤痕不丑,可我不想您再添新的了。” “王爷。” 他珍重道:“端午求安康,我只愿您安好。” 第23章 人流太大。 来往人多了, 便总显得喧哗吵闹,可偏温雁这话音落下后,容烨仍清晰地听见了自己胸膛里怦怦然跳动着的心跳。 他吸口气, 再次由衷在心里叹息着, 想温雁这张嘴当真是会拿捏他的。 前世所有对他阿谀奉承之人都比不得温雁轻巧的一句话来的威力大,那些人让他烦得想杀, 温雁是让他激动得想亲。 可人太多。 温雁脸皮没他这么厚,容烨想着,按在温雁后腰上的手青筋都蹦出来了,愣是忍着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上温雁。 他只沉沉看着人,眼神黏稠,暗沉得仿佛要拖着人下沉进沼泽里,嗓音更是沙哑:“阿雁当真是……” 他垂头, 发丝从脸侧滑下,扫过温雁的脸颊, 挠的他痒。他微微偏开头, 听着容烨几乎喟叹着, 贴着他的耳尖道出最后的话音:“……让本王招架不住。” 热烫的呼吸喷洒在温雁耳侧嫩肉,他身子颤了下, 感受着腰后力道很重的手,知道容烨在忍着什么了。 没料到人反应会这么大, 他控制不住地偏头看了眼人群,又对上数十道兴味盎然的目光。 无法, 容烨身量太高,他二人模样又都太好,这人来人往的便是站在边角都瞩目的无法不侧目,更别说容烨贴得这般近, 埋首在温雁颈侧,乍一看像是在亲吻着他的脖颈。 都已经有几个大人捂着怀里孩童的眼睛匆匆走过了。 “您别这样。”温雁羞得脸更红,他抬手推推容烨,低声道:“您送我那么多的礼,我总要回您些,哪里算得什么。大庭广众之下,您先起来。” 容烨顺着力道起身,看他羞红的脸,眸色更深。 他闭闭眼,喉结几番滚动才忍住冲动,再睁眼时眼尾都红了几分。 “本王真想不管不顾地在这里堵上阿雁的嘴。” 他颇有几分威胁地道。 温雁见他发红的眼,手绕后摸到他的手,拿下来握住,带着他往街巷里走。 他轻咳一声,小声道:“别在这里。” …… “唔!” 方走近一条空寂的巷子,温雁便被男人抵在了墙上。容烨的大手把住他的下颌,微有些用力地抬起他的脸,俯身咬上他的唇。 力道重,但没见血。温雁吸口凉气,刚想说话,便被逮到机会的男人凶狠地闯进来,一路横冲直撞地扫过整个口腔。 滚热的舌尖舔过上颚,温雁抖了下身子,舌头被吸得发麻,他受不住地呜咽一声,想要扭头躲一下喘口气:“王爷、等、等等哈……” 没能说个全乎的话,一点空隙又被人堵上,容烨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亲得越来越重,恨不得把温雁整个人拆之入腹。 有兜不住的涎水顺着温雁的唇角流下,攥着容烨肩背的手用力得发白,他腿脚都被亲得发软,全靠着容烨腰间的手臂撑着才没倒下。 受不住了……好凶。 温雁红着眼,舌头被容烨不住卷着吸吮,他难受得想躲开,亲红眼的男人力道却失了控,把着他下颌的手用力得他疼,根本逃不脱一点。 男人紧紧贴着他,按在后腰上的手力道很大,随着不断加重地吻一下下磨蹭着他的身子,温雁不住打颤,小幅度挣扎着想躲开。 “不、不要了哈呀……” 啧啧水声里,他试图推开男人,含糊着道:“别、别再蹭了王爷!” 容烨不听他的,被推拒的动作惹恼般,掐着他下颌的手松开,没等他喘口气的功夫,便一把抓住他的手抵在了墙上,侧头更深地吻上他。 他清楚温雁哪里最是敏感,专挑着那几处舔咬着欺负人。啧啧水声里,温雁不停打颤,完全挣脱不了一分。 “哈……” 等到男人终于吃够,放开他的唇舌时,温雁被他的手托着脸,吐着一节被亲得红肿起来的舌尖,不住喘着气,眼神空茫,像是彻底被亲懵了。 “阿雁湿了。”指腹摩挲着他肿起的唇,容烨视线下移,轻声叹息,“怎么还这样敏.感。” 被亲懵的脑子一个激灵,温雁猛地回神,在外面被人亲这么长时间,甚至被亲…的认知让他头皮发麻,脸耳脖红成一片,他没忍住赧意,抬手“啪”的一声打在容烨嘴上。 第29章 “别再说了。” 他眼睛通红,一点泪痕没干,显眼的很,杏眼水润一片,他瞧着容烨,再没了一点往常的温和,气恼道:“您太过分了!” 容烨紧紧抱着他,被打了一下也老实受着,知道这次自己有些失控,过火了些。 虽然小巷空旷无人,但到底在外面,只是牵手温雁便已然有些羞赧,这番更是让人受不住了。 他吻了吻温雁的掌心,讨着饶:“我的错。” 他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温雁眼睛红红地瞪他,也不知信了没有,收回手,拽了拽衣服往里走。 外面人多,他没脸从那里走。容烨知他羞赧,追上去一把将他打横抱起。 “王爷!” 猝不及防腾空,温雁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急得蹬腿想下去。 他身子骨对于容烨来说很小,抱在怀里都没多少重量,这么挣扎着蹬腿反抗力道也轻微的可以忽视。容烨抱紧他,吻了这么一遭,他是半点没了在外面的闲心,道:“药让十一去拿,我带你回府。” 运起轻功,他轻飘飘地飞跃到房顶上,速度极快地朝府里去,下面人流再多也影响不到他们。 温雁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便被迫被他抱着在房顶上走,他平生第一次体验轻功,却丝毫没什么闲情感受。搂住人的脖子,温雁脑袋死死埋在容烨颈窝里,闷声道:“您真是,太欺负人了。” 容烨没反驳,只默默提快了速度。 …… 回到府里,第一件事便是着人备水沐浴。 便是仅一小块湿了,温雁仍不想挨着,等水的功夫眼瞧着容烨的脸,更是又羞又气。 伍玖备好水后,他眼不见为净地走到屏风后要沐浴,偏容烨不愿放他走。搂着人,他颇有几分可怜道:“阿雁,我难受。” 知道惹着人了,他连自称都没了,模样甚是可怜地看着人。 温雁掰他的手:“您难受,解决便是,看我做什么?” “阿雁。” 容烨脸贴着他的脸颊蹭着,身子也紧贴着,一声声地唤着:“夫君,相公。” 他垂着眼,拉着温雁的手往下走:“你垂怜一下我,好不好?” 温雁指尖被烫的一颤。 榻上的称呼都被搬到这里了,他听着心一软,明明火气未散,但看着人,到底软了心。 近来事务繁忙,他和容烨确实有段时间未曾温存过了。 也不怪容烨过火了些,他自己亦有几分念想在。抽回手,他朝屏风后走,走了两步注意到站在原地没动弹的人,偏头瞥去一眼:“王爷不是要我垂怜?” 容烨喉结一滚,被他这一眼看得心头跳动。 眸子暗下,他跟上去,衣服层层褪下,和温雁进了浴桶。 屏风将浴桶的景色遮了个全,随着一声闷哼响起,便只听得不停晃荡着的水声。 ………… 从申初折腾到酉正,温雁昏过去前拽着容烨的长发,漂亮的五官染上了情.欲和怒火,他气恼:“药赶不上今日了,王爷这下可是心满意足了?” 容烨神色餍足,脑袋蹭着他的脸,道:“怪夫君太过诱人,我总觉得不够。” 他说着又要动作,温雁脚背绷紧,闷哼一声,又气又无奈。 容烨往日有多顺着他,在榻上便有多凶。 一直到他昏睡过去,才被人彻底放过。 - 给睡过去的人洗掉浊液后,容烨将人团吧团吧进被窝里,俯身在人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盯着温雁的睡颜看了良久,外面看着时辰的十一轻叩门扉,压着声道:“王爷,到点该进宫了。” 不能抱着人好好歇息,容烨烦躁地轻啧一声,起身到外间。 婢女上来为他更衣。今夜宫宴,穿着要讲究些,因着即将到来的事,他少见地穿了身玄衣。 墨色衣摆用金红两色线绣着蟒纹,墨绿色玉带束腰,垂挂着同色香囊,绦带上则挂着两颗刻着字的白玉珠。 容烨指尖挑起这香囊,打量着,评道:“绣得倒是精致。” “本王先前倒不曾注意过,何时送来的?” 婢女垂着头,轻声道:“前些日子尚衣局那位女官来送衣服时,王妃特意吩咐的。” “是吗?” 容烨放下手,“本王倒是未曾听阿雁提起过。” “王妃的心思奴婢不敢猜忌。”婢女给他整理好衣摆,退到一旁,低垂着头,不卑不亢道。 容烨也没深究。折腾的时辰晚了,再迟就要误了宴会开场的点,他便没在耽搁,和十一出府上了马车,一路朝皇宫行去。 - 已至夏日,御花园栽种的月季白兰开的正好。酉时末的点,太阳西下,天边只余一抹残霞,微风吹拂,鼻尖便能嗅到清浅的花香。 天没彻底暗下,但四角立着的朱漆龙纹灯柱已然亮起,丝竹声回响在宴席间。 主亭中央的御座空着,皇帝未到,受邀而来的官员便暂且自在着赏花听曲,笑语声自四方响起。 玄色蟒纹大氅扫过汉白玉阶,容烨越过引路的宫人进场,他的身影一现,尚且随意欢闹的场面倏地一静。 宴席设在临溪亭方圆十丈内。暮色下,官员按着品秩分坐三列。林鸠端坐在主亭西侧的紫檀雕花桌后,手执着羊脂玉茶杯,正待啜茶,眼角余光却留意到侧下身子一僵的官员,动作一顿。 他抬眼看去,同信步走来的容烨对上眼。 男人身量比一众官员都要高,别管文官还是武官,谁的身量都比不上他,加之那上过战场杀过不少人而带着杀气的威势在,让人面对他时更不敢抬头去窥容。 如此一眼相视,林鸠浑浊的眼睛被灼到般,微微收缩了下。 容烨惯常挑着抹笑,席间因为他的出场一静,偏他本人却像是毫无察觉般,仍笑吟吟地走向主亭御座下首的檀木麒麟椅。 玄色衣摆自案前经过,林鸠啜饮一口杯中茶,淡淡道:“摄政王倒是会掐点,再晚上一刻,圣上便要同我等一同等候了。” “林大人哪里的话。”容烨步子没停,等坐到椅上后才笑着道,“您费心已久,本王怎能不早些过来,让您好等可就不好了。” “嗒。” 茶杯磕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林鸠眼皮一跳,猛地抬头看向容烨。 容烨懒懒地靠着椅背,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腰间香囊上的绦带把玩,嘴角挑着抹笑,莫名扎眼。 看着他的动作,林鸠眼皮跳得更厉害了,他偏头朝东侧水榭处坐着的户部尚书耿德佑看去一眼,心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当日果真不该信他能成,这要是被发现…… 他闭眼,满是皱纹的手捏紧茶杯,力道大得杯身无声多了道裂痕。 第24章 容烨来得时间晚。 他前脚坐下, 没等上多久,便有宦官尖着嗓,高声道:“皇上驾到——!” 早已出列站好的官员躬身作揖, 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容烨没起身, 眼皮掀起,定定看着朝主亭走来的皇帝。 容轩年岁十四, 身量低,只到他胸腹处,尚是孩童。也是因着是孩童,此前又不受重视,所以有人抛根草、递朵花便能左右摇摆。 尊林贵妃为太后不久,他便开始每日去慈宁宫请安,大抵女人就是比容烨这八尺有余的男人要有亲和力, 不到一月的日子,容轩便有些偏向她了。 容烨记性时好时差, 九年前的端午夜宴记得却是清, 因着这是容轩第一次反咬的一口。 也是这一口, 让他记住了他扶上位的是个彻头彻尾的傀儡,只知左右飘摆, 哪边的风吹得他舒服了,便会偏向哪边, 毫无主见可言。 哪怕到了最后,都还是个只能任人摆布的废物。 “摄政王好大的架子!” 容轩坐上位后, 官员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侍御史皱眉,责问道:“见到陛下,您怎能坐在椅上不起?” 容轩偏头看了眼容烨的侧颜, 咬紧唇,心下不快。 近来太后总对他说他是皇上,他是大衡的天,没有人能高他一头,便是摄政王都是居他之下的,他开始不敢信,可听得多了,难免会往心里去。 如今见着容烨还是这么一副不把他当皇帝的姿态,心下不免不快,起了分怒意。 尚书令一把老骨头都要站在那里对他作礼,凭什么摄政王就能坐在位子上不动?谁给的权利? 越想越是气恼,他咬紧唇,生硬道:“摄政王不起便罢了,退下吧。” 侍御史不赞同:“陛下!您乃一国之主,摄政王却连礼数都没有,往小了说是不守规矩,往大了说便是——!” “便是本王有谋逆之心。” 他话到一半,便被容烨接过了话头。 本就安静的宴会这下更是落针可闻。 丝竹声停,旁观的官员心都咯噔一声,暗道摄政王这是疯了?兵马都已经返回边关,他这是要孤身一人造反不成? 第30章 有人耐不住抬眼去看说话的人,便见男人坐起了身,手按着扶手,微倾着身看着下首站着的侍御史。 那张薄情脸含着笑,眼尾微挑着,却是一片冰凉的寒意。 侍御史大骇:“你——!” “本王不过借了御史的话,御史怎么这幅表情?”容烨轻笑,他坐直身,朝容轩看去,“陛下可也这般想本王?” 一句问话,嗓音含笑,却藏着无形的杀机。 容轩被他那双凤眼里的杀意吓得浑身一颤,仿佛才惊觉过来什么,对御史喝道:“闭嘴!” 他握紧扶手,转向容烨,被男人眼里的冰凉刺得脊背发寒。 安逸太久,坐这把椅子的时间长了,他竟忘了容烨来宫里挑人时的样子—— 男人漫不经心地擦着手,雪白的巾帕染上星星点点的红,地上倒着七八名禁卫军的尸体。 他隔着宫门的门缝看去一眼,便被男人周身的戾气吓得浑身僵直,一动不敢动,只剩下要跑的本能念头。 可没等动作,男人便看了过来。一把利剑猛地钉在门上,穿透而过的剑尖抵在他的脸侧,差一点便要划到他的脸。 仓皇间他跌倒在地,宫门敞开,男人视线落在他身上,问身旁跟着的侍卫:“他是谁?” “定梁帝最小的儿子,庸良王容轩。” “庸良王?”容烨念了遍,许是觉得可笑,他道:“他倒是会起封号。” “就他了。” 染血的巾帕落到血水里,彻底浸透。容烨转身,话音轻飘飘地传入容轩的耳朵里。 于是这皇位,就这么落在了容轩身上。 此时看着那双眼,容轩仿佛又回到了那日,男人眼神冰凉,嘴角分明含着笑,却无一丝暖意。 是他放肆了……他竟然忘了扶他上位的摄政王是怎样一个活阎王!他连父皇都敢杀,又怎么可能不敢杀他! 容轩控制不住地发抖,他在容烨的注视下越来越僵硬,声音干涩道:“我、朕自然不会信奸人所言。摄政王见朕不必行礼……他、他乃朕的皇兄,又代为朕的老师,自不必多礼。” 侍御史这下不敢说什么了。 容轩都给他打上了“奸人”的名号,恐怕再说下去,轻则乌纱帽掉下,重则脑袋落下。 这么一茬过去,宴席开始前场的献礼环节。容轩赐了美酒珍馐后,按耐多时的襄王起身,作揖道:“陛下,臣有一礼要送于您。” 容轩再不如开始那般自在,紧绷着问:“何物?” 襄王拿出一个黄花梨木匣,容轩身旁侯着的太监下去拿来,跪在地上给他呈上。 容轩打开,里面是一只刺绣精美的香囊,和一个五色丝。 他一怔。 襄王道:“臣虽为皇上的臣子,却也是皇上的兄长。今日端午,臣为皇上编了五色丝,以求皇上顺遂无忧。听闻皇上近来忧心国事难以入眠,臣寻来安神的草药着六名绣娘缝制了七天七夜,方才绣出这一个香囊来。” 猝不及防下,容轩心头一暖。他从没收到过这种东西,往日只看别人戴过,如今居然自己也能拥有,当下便眼红了一圈,对着襄王道:“皇兄有心,朕很喜欢,赏,当赏!” “臣不要别的。”襄王抬头,颇为认真道:“臣此番只为您,不为旁的身外之物。只是臣到底年岁大了,近来总有闲言说臣有异心,臣惶恐不安,生怕您听了去,遂想自请离京去,免去污名啊!” 襄王是肖想过皇位。 但比起皇位,他更爱美人。如今皇位被容轩坐了,再次也是容烨的,绝对轮不到他,他便只想抱着美人跑了。 前些日子府上被送来几个断臂的人,其中一个还断了指,是他的贴身小厮,襄王那时便怕得想走了。 不用说,得罪了容烨,他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他不傻,拎得清东西,于是暗地里提过好几嘴,却皆被驳回。 拖得时间越久,他心里越是不安,尤其容烨还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可不信他会轻易揭过,终日惶恐不安下,终于寻到此次机会来求个封地了。 先皇最大的儿子便是年岁二三的容烨,他爱美人,耽于美色,身子却亏虚,子嗣不多,只有七子,所以便是有两个儿子到了岁数,也只封了王没给封地。 襄王位居老二,老三老五老六死了,老四是个病秧子,剩下健在的就他、容烨和容轩,他心想着封地目前就封他一人,再差能差到哪去?到时跑个富裕的地带,又有不知多少美人等着他呢。 却没想到他话音落下后没等到容轩开口说什么,便先闻到一声轻笑。 “襄王这礼……送得可真是贴心至极呐。” 容烨起身,慢步到容轩身侧,抬手拿起那香囊。 襄王说得有夸大的成分在,但香囊确实费了不少心思,其上刺绣精美非凡,恐是怕触及天威,所以绣的是朱雀纹样,中规中矩。 他的影子笼罩住容轩,让本就紧绷着的容轩如惊弓之鸟,猛地站起身,撞倒了木匣。 “砰咚——”一声。 五色丝摔出,被容轩仓皇后退地踩到,他咽了口唾液,脸色苍白:“摄、摄政王要做什么?” 变故突生,没能反应过来的人等听到容轩这一声后才惊得纷纷站起,林鸠喝道:“摄政王,你这是要做什么,谋害陛下不成!” “怕什么。”容烨挑开这香囊,笑道:“襄王说这是安神香,便真的是了吗?本王自是要替陛下检查一下。” “呀。” 香囊打开,他不知看到了什么,眉挑起,神色讶然道:“襄王藏得好一手啊。” 襄王心头一跳。 容烨这番动作下来,他满心只有一句话——要来了吗?忍了这么久没动静,摄政王终于要来搞他了吗? 不会要他命吧?他还能全头全尾的离京吗? 容轩则是被整得摸不着头脑。 他看着容烨的姿态,迟疑道:“这、可是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容烨道。 没问题?没问题他为何那般反应? 不等容轩问出,容烨撑着香囊口,倒出里面的药,将香囊翻了个面。 工艺精美、活灵活现的龙纹倏然出现在眼前! 容轩一愣。 亭子上方的琉璃盏照清了那纹样,襄王跟着是一愣。 反应过来后,他脸“唰”得白了。 摄政王下手真狠啊! 他牙齿打颤得想着。 他还能活命吗? 不对啊,这香囊关系他封地之大事,他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不可能会出差错啊! 说起来,这主意谁出的来着?他记得是—— 襄王猛地扭头,看向脸色僵硬的耿德佑。 “陛下明鉴啊!”不等人发难,他哭天喊地地跪地叩首,道:“香囊是耿大人为臣出的主意啊!绣娘都是耿大人为本王安排的啊!臣不知情的啊!” “啪”的一声。 林鸠手中的茶杯彻底碎了。 他眼死死盯着容烨,又看向一脸懵然手足无措的耿德佑,气得险些吐血。 好!好一个摄政王! 第25章 耿德佑是真的不知情啊。 他只在摄政王的香囊上动了手脚, 哪碰着过襄王?襄王一个好美色的废物,他闲着没事动他干嘛? 见人把话扯向他,懵然之余紧接着便意识到怕是有人要害他了, 忙起身跪地, 跟着哭喊道:“陛下明鉴,臣才是冤枉啊!” “臣此前从未和襄王有过往来, 根本不知他说的事从何而来啊!” 容轩已经彻底懵了。 他到底年岁小,懂得不多,见此情况隐约知道这龙纹是大忌,但却不知该如何论处。 容烨抬手按住他的肩,手铁钳般捏得他生疼,容轩被他摁着坐在皇位上,愣愣地看着那双薄情眼。 “陛下且好生看着。” 容烨慢声道。 他回身, 将香囊抛到襄王跟前,坐回到位置上, 笑道:“好一个栽赃嫁祸、推卸责任。” “襄王, 你说你听信耿大人谗言, 那可有和他来往私会的证据证明?若你所言非虚,便是不知情, 属轻罪。” 耿德佑扭头,脸色这下直接惨白了。 摄政王若是要害他, 提这一嘴便是绝对有了证据! 果然,襄王闻言大喜, 忙道:“有!有!耿大人和本王来往的书信本王都留着!上面有耿大人盖的私章,足以证明!” 耿德佑心口一堵。 一口瘀血哽在喉咙眼,他眼睛发红,万万没想到容烨玩这么明的一手! 但紧接着反应过来什么, 他猛地打了个抖。 私章一直放在他的书房里,有门房侍卫日夜看守,竟还能神不知鬼不觉被摄政王拿了去,别管是仿制还是直接用得他的,都足以证明他的宅邸在那人眼前根本算不上什么。 想要什么,轻轻松松便能取得,还不会留下一点痕迹。 这点关窍不只是他猛然惊觉,林鸠这一党派的人皆能猜想到,俱是大惊,接着汗流浃背。 第31章 “哦?”容烨眉梢轻扬,“竟有此事。” “耿大人,你还有何要说的?” “臣冤枉啊皇上!”耿德佑心如死灰,老泪纵横,哭喊道:“臣不知情啊皇上!求皇上明鉴啊!” 容轩到现在都没能彻底搞懂发生了什么,怎么襄王献了一个香囊就成这样了。他的目光落在被踩了一脚的五色丝上,呆愣愣的不知该作何是好。 耿德佑哭喊了半天抬头看他,心更凉了。 “摄政王何必急着定罪。”林鸠坐不住了,他的掌心被碎片割破,鲜血滴在桌案上,看着这场闹剧,他道:“耿大人如此诚心,怕是当真不知襄王所言何事。襄王口说无凭,便是有凭,难道只靠书信便能草草定罪了吗?倘若有人仿耿大人笔迹,再偷仿其私章,反冤枉忠臣,那便不好了。” “林大人说得极是。”容烨颔首,很是认可他这话,“襄王,你可曾和耿大人面议过?” “自然!” 异常清脆的一声,吓得耿德佑瞪大了那双眼。 林鸠脸色这下才是彻底难看了。 襄王迫不及待道:“本王是先和耿大人见了面才有书信往来的啊!耿大人你别装不记得!前阵子本王在南风馆里是不是你自己上来找的我?跟我谈及端午献礼之事,还印了手印盖了私章!本王可都留着,你别想抵赖!” “………………” 耿德佑完全呆住了。 襄王说完吆喝着人去府上拿,道:“皇上等着,臣都有证据的!” “襄王如此信誓旦旦,耿大人还不肯承认吗?” 容烨笑:“既如此,那便等证据拿来吧,也好堵住这悠悠众口。” 襄王府邸离宫不远,很快,他的人就把证据拿上来了。 血红的手指印和私章,白纸黑字清楚写着,耿德佑浑身颤抖着看着眼前的“证据”,冷汗一滴滴落在上面。 到底是何时的事?连他的手指印都能搞到……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抱住头,有一瞬竟怀疑是自己记忆错乱的缘故,直到惶惶然一抬头,对上容烨含笑的眼。 男人坐在那麒麟椅上,凤眼弯着,笑吟吟地看着他。 如同地狱而来索他命的阎罗般。 耿德佑眼睛瞪大,大抵是刺激受得太多,这么一番惊吓后,眼一翻,一头栽倒过去。 私自绣龙纹,乃是大忌。 此事大罪小罪全凭圣上一念,如今圣上听着容烨的话,此事该按何处理已然明了。 耿德佑官帽落下,入了大牢。 襄王彻底松了口气,激动道:“皇上,臣没有撒谎!臣无罪啊!” “其上刺绣不是襄王过手,这草药,襄王怕是抵赖不得了。” 容烨指腹捻着一点药草屑,含笑的眼落到他身上,“诌麻平日里用便是,如今竟还敢拿到陛下的贴身物件里,襄王是想让陛下也尝尝你那药么?” 襄王一愣。 诌麻? 他果真记得!这事果然是他的手笔!果然没有这么轻易揭过去! 等等,那么如此说来,耿德佑莫非当真不知情? 那他那日见的人……他瞳孔瞪大,跟耿德佑一般,心头冰凉一片。 摄政王这一手……还真是好手段! 诌麻可用药没错,但它也有与之相冲的药,且不能过量使用。容烨召来御医,让其检查洒了一地的草药,很快就确认里面有着诌麻,和与其相冲的一味安神药草。 事关安危,容轩就终于听懂了。 他眼睛睁大,骇然道:“你要害朕!?” “臣不敢!” 襄王磕头,哭喊道:“臣不知情啊皇上!” 他哭喊着求情话,可容轩已然心头寒凉,为自己方才的动容所羞愤。 “把他带下去!”他怒道:“如此谋害朕,那五色丝怕是也被动了手脚!给朕查!” “皇上!皇上臣冤枉啊皇上!” 襄王被两个侍卫拽起,按压着往外走,他挣扎哭喊着,很快被捂嘴没了音。 夜宴方开始,便接连下罪了两个人,剩下的一众官员夹紧了尾巴,如坐针毡,对摄政王更加畏惧起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日这出戏怕是摄政王一手安排的。 “陛下受惊。” 襄王被带下去后,容烨轻叹一声,怜惜般,摘了腰间的香囊,走到容轩跟前,为他仔细着系好。 “这香囊是臣前些日子去镇国寺开了光的,陛下今日受惊,便戴几天养养神罢。” 看他动作的林鸠合上眼,彻底没了声。 果然全被容烨发现了,从一开始这个棋局他就输了。 果真不该放任耿德佑去折腾。 可惜为时已晚。耿德佑下了大牢,容烨接下来定是要抬辛梁才上位。 他失了一臂。 - 温雁心里到底记挂着药的事,累着昏睡过去后也没能睡太久,只半个时辰便醒了。 嗓子哑了,他抬手摇了摇铃,在外候着的伍玖闻声进来,隔着床幔道:“公子醒了?您身子可还好?” 温雁坐起身,困倦地抬手拂开这红幔。 那日大婚换上后,便再没换下过,因着这红喜庆,也因着这红很衬他。 容烨偏爱看他被弄得受不住时抓着红幔想跑的样子,往往这时都会松一些力道,等他爬开一点又更深的压上来,让他只能抓着红幔无助地颤动。 给他洗完后容烨给他穿了中衣,床幔掀开倒是不会暴露出太多痕迹,可只探出得那只手指节上的咬痕,和随着动作露出一截被按的发红的腕,以及颈上未能遮住的红痕,便知今下午的运动激烈程度。 “无事。” 温雁哑着嗓子道。 伍玖没敢多看他,见他掀被要下床的样,忙抬手把床幔系好,不解道:“您不再休息会儿吗?” “不了。十一可把药拿来了?” 床幔系好,他紧接着来扶温雁起身,给他更衣。 他道:“拿来了,拿了好些呢,看着像是把您之前做的药全拿来了。” 温雁一顿:……?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同容烨说话时,十一和十六会自行回避着,不去听他们说话,所以只知要他做的药,却不知具体为何,此番怕是怕出错,便干脆都拿来了。 他扶额,又想起容烨的强势来。 在这些事上,男人的霸道才会在他面前出现。 温雁至今没见过外面传言的容烨的样子,在他面前,容烨从未动过手、冷过脸。 穿好衣,他洗漱过后出门,去了府里的药房。 药房离得不远,就在内院偏房。一觉睡醒,天色便彻底暗了,游廊点着灯笼,四下静谧无人,转过几个弯,却忽闻一声惨叫。 有女声哭喊道:“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 伍玖吓了一跳,快步走了几步,先一步推开了闭合的垂花门,见到了里面的场面。 十几位婢女小厮依次排开,公孙桉背着手,苍老道:“好一个丫头,为了一点好处竟敢私自调换王爷的香囊,还不肯交出背后人来。那好,老夫今日便要看看,到底是你的嘴硬,还是老夫的棍子硬。” “继续打!” 略显浑浊的眼球看过其他吓得不敢动的婢女小厮,公孙桉道:“你们也都给老夫记着,在瑞王府一日,便是瑞王府的人。谁若再敢同外人巴结来构陷王爷,便是有十条命,也要葬在这里,可记住了?” 棍子打在皮肉上不停发出闷响,旁观的下人噤若寒蝉,忙应声:“记住了,奴婢们万万不敢做下这等坑害王爷的事!” 公孙桉满意,这才转身,开口道:“何人来了?” 话刚落下,他便看到抬脚跨过门槛,慢步走来的温雁,一愣:“娃娃怎么起了?不是睡着呢吗?” “有事未做,睡不安心。”温雁扫过那受刑的婢女,问道:“这是做了何事?方才听您说……她调换了王爷的香囊?” “这丫头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公孙桉摇摇头,“今日阿烨进宫赴宴,穿着自要讲究些。她不知和何人调换了阿烨的香囊,拿带有龙纹的香囊给阿烨带上了,还借口说是你所准备,蒙混过去。” “如今事情败露,自是要好好惩戒一番。” 温雁蹙眉:“那王爷可有何事?” “你放心,那小子精着呢,这香囊……”公孙桉嘿嘿一笑,慈祥的面容平白多了分狡黠,“早回到了它主人手里。” 温雁心思通透,他这么说,他便知晓了。大抵是容烨将计就计,这香囊明面上不知绣着龙纹,看似入局,实际偷梁换柱,早已脱身不说,怕是还能借机踩背后人一脚。 就是不知这一脚的重量,能给当今局势带来多少震荡了。 他道:“那便好。”瞥了眼那婢女,他抬脚,继续朝药房走去。 药房门前一左一右悬挂着“康”“寿”字的灯笼,伍玖敲了两下房门,便有药童高声喊了句:“来啦!” 第32章 木门打开,药香味扑鼻。温雁对这里已是轻车熟路,朝向他行礼的药童问道:“我的药放在哪了?” 药童道:“都在您那里呢!” 药房内分四房,主药堂、储药阁、煎药房和药具室,但知晓温雁对医术感兴趣后容烨便着人给他添了一处私阁,他的东西大多放在那里。 温雁点头,看了眼主药堂闭着的门,朝后侧的私阁走去。 今日端午,自他进府后便常驻王府的梁仲休沐一日,药房清净。 他进了自己的药阁,一眼便见到了右侧端正摆放在翘头案上的两个药盒。 打开一看,还真是什么药都给他拿来了。 他从里面拿出两个掌心大小的膏盒来,伍玖看着眼熟,想了想,道:“这不是您年前做得怯疤膏吗?” 他奇怪道:“您拿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 眼前又浮现出男人堪称完美的身材,只是那样的身体上,遍布最多的却是那一道道丑陋的疤痕。 温雁指尖一颤。他没多说下去,合上盖子后,抱着药盒往里间走。 伍玖抱起另一个跟着他,见他不欲多谈,便没再多嘴问下去,和他一起把剩下的药摆放好。 眼瞧着温雁这些年来制的药在这里出现,伍玖不知为何有了股安定感。 瑞王府,当真是他们的居所了。 第26章 容烨回府时, 温雁已经喝完了药,坐在榻上含着糖梅子看书。 他这里的屏风榻比芙蓉轩换过的那榻还要大些,温雁能半倚在榻上, 伍玖给他捶着肩, 瞧着颇有几分闲情在。 容烨绕过屏风,见着他懒倦的样子, 笑道:“阿雁这般困倦,怎生还不去睡?” 听着他这打趣的话,温雁放下书,呵笑:“王爷说的是,我这便去睡了。” 他放下书,起身朝里间走。 伍玖朝容烨行了一礼,没敢跟他走, 悄摸摸溜出去了。 房门关上,便只剩他们二人。 容烨跟上去, 无奈讨饶:“是我不对, 相公莫气。” 温雁站住脚, 回身睨他:“王爷说笑,我哪里有什么可气的。” 容烨细数自己今日之过错:“我不该在外失控, 回来又百般折腾,害得相公疲倦至此, 还要拖着身子熬到我回来,为我上药。” “王爷知道便好。”温雁转回身朝床边走, 轻哼:“衣服脱了,上来。” 带着点命令的语气让容烨微顿,心跳漏了拍。 温雁这幅样子,那副与外表截然不同的脾性便显露了几分。 很勾人。 他听话地褪下衣服, 上衣脱得干干净净,下身倒还给自己留了条亵裤。 温雁目光落在他裸露出来的躯体上,便是已然看过许多次,仍呼吸滞了瞬。 他瞳孔在烛火的光下照得有些发棕,配上圆润的杏眼,便显得很是温柔。一点眸光落在那些狰狞丑陋的伤疤上,无声镀了层带着心疼的柔光。 容烨上了榻,手一勾,搂着他的腰把他抱在怀里,低头在温雁的眼角落下一吻。 温雁下意识闭眼,感受这蜻蜓点水般的吻,微愣。 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软软地戳了一下,痒痒的。 他本生便没多少气,容烨这副样子,便是仅有的因着身子不快而起的一点也全然散了。他轻叹,甚是无奈:“王爷当真是……” “我唤你相公,你该唤我什么?”容烨搂着他的腰,眼睛紧紧盯着他。 耳尖一红,温雁试图起身:“你松开些,我去拿药。” 药就在床头,容烨空闲的手拿来递给他,不依不饶:“今日一声都未听得,相公可还是在生我的气?” “没有。”温雁撇开眼,抿唇憋了一息,才吐出一声:“……夫君。” 他声音温软清润,带着羞赧的嗓音更是动听。容烨耳根一酥,不受控制地侧头,一口咬上温雁的下唇。 没敢咬太重,轻轻一下后紧接着覆上唇舌,容烨摁着温雁的后颈好生亲了番,才将人放过。 嘴唇火辣辣的,温雁吸口凉气,垂眼扫过容烨精神起来的地处,温温柔一笑:“夫君这药还要上吗?” “你若是不上,我便去睡了。今日折腾许久,你若是还想,便自己动手解决罢。” 容烨见他神色,便知自己又要惹恼人了。 他识趣的停下,放开了些力道,让温雁给他上药。 白嫩的指腹抹上同样白如玉的药膏,温雁低垂着眼睫,看着容烨纵横交错长短不一的疤痕,停顿一瞬,先从左胸口上方的箭伤开始上药。 此处明显是被箭刺入而留下的伤疤,离着心脏很近,温雁毫不怀疑但凡箭在往下两分便能要了容烨的命。 他指尖落上时无意识颤动了下,明明伤口早已愈合,没了疼痛,他却仍是将力道放得更轻,一点点抹着药。 “王爷这里……”他嗓子更哑了,“是何时伤的?” 容烨被他小猫踩奶般的力道摸得痒,他身子下意识想绷起,又克制着放松,眼睛紧紧盯着温雁又藏着心疼的杏眼,不在意道:“时隔太久,记不清了。” 这是实话。 若是本来只有二十三年记忆的他许是还记着,但重来一遭的他确实已经忘了。 因为后面受的伤并未少到哪里去,他记性不好,哪能总记着。 温雁沉默下去,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心头更疼。 受的伤太多,所以每个伤口便不值得再去记了。 换句话便是,容烨早便习惯伤痛了。 这些伤疤与他而言,已然是过去式。就算再添上几道,怕也毫无所谓。 他默不作声的上好这处箭伤,又移向胸口下像是被刀砍了一道的伤疤上,慢慢抹着。 容烨静静看着他动作,蓦地,他瞳孔微缩,整个人怔愣在那里。 长长的眼睫一颤,温雁攥紧手指,再克制不住心头奔涌的浪涛,俯身在他胸口的疤痕处落下一吻。 “今日这药上了,夫君日后便不许再添新的了。”他唇上沾了些药膏,却毫不在意,只看着容烨,一字一顿道:“我要你安好,要你无虞。” 容烨心头震颤。 分明是很轻柔的吻,此时却灼热得仿佛透过薄薄一层皮肉烧灼到了底下心脏,让它怦然跳动着,越来越快。 “阿雁。” 他闭闭眼,艰涩道:“我的阿雁……” 温雁抬眸,见他这般,反而笑了。 “王爷怎么总这样看着我?像是要把我吃了。”他点点容烨完好的右胸口,威胁般压低声音,“我方才的话,夫君可记住了?” “记下了。”容烨握住他作乱的手指,眼睛睁开,本就墨色重的瞳孔更加深邃,仿佛要拖着温雁沉进他眼中的沼泽般。 他道:“阿雁愿我安好,愿我无虞,那我定会安然无虞,不负你心。” 终是再忍不住,他倾身,再次覆上温雁的唇舌,攻势凶猛地闯进去,不由分说地扫荡着他的齿关,攫取着他的唾液,要让他浑身上下染上自己的气味般,深而重地亲吻着。 真要吃了他般。 温雁闷哼一声,眼尾刺激红了,他迷蒙间想着,容烨真的好凶。 总是像头饿了很久的狼一般,攻势迅猛得让人招架不住。 …… 一个药,最终擦着子时的边险险上完。 温雁彻底没了力气,药抹完的那刻便脑袋一歪,枕着容烨的手臂睡了过去。 他面容带着未散的红,乖巧绵软的脸染上丝丝缕缕的情.欲,五官精致到漂亮的地步,睡着后安静的像个娃娃。容烨一错不错地盯着,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人是他的。 这样耀眼夺目,让人难以离开视线的人,是他的。 他的阿雁,他的爱人,他的相公。 是他的。 …… 次日睡醒,温雁身旁不出意外的没了人。 容烨设计了那么一手,林鸠不是吃素的,自然要给他找不痛快。他既要抬辛梁才上位,林鸠便在别处给他卡着人。一言概之,接下来免不得要忙活些日子。 温雁揉揉眼,盯着身旁的空位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有些话没问。 虽然猜到昨日之事,但他还是想从容烨口中了解一些。 只怪昨夜上药又不免纵了人,温雁现在腰仍酸痛着,忍不住蹙眉。 可若是再来一次,他怕是还要顺着。 容烨知道他心软,仗着他心疼,便总凑上来。 他没法子,坐起身缓了阵,又摇铃唤伍玖进来。 只是这次迈步进来的却是落禾。 “公子。” 落禾系好床幔,见他动作时微有些迟缓,便能猜到几分,轻声道:“可要给您拿些药来?” “不必。”温雁摇头,看了眼她,“伍玖呢?” 落禾:“方才有人上府传信,说是给您的,伍哥哥便先去拿了。” 温雁点头,撑着床起身。 第33章 落禾给他穿衣,收拾好自己后,温雁推门出去。 脚刚跨了门槛,伍玖便揣着信件,风风火火地跑回来了。 他神色有些紧张,边走还边四下看着,一回头见到温雁,眼睛睁大,忙跑来,喘着气道:“公子,赵大哥给您的信。” 他看了眼落禾,温雁没让落禾离开,他顿了顿,便继续道:“送信的是牙儿,她神色紧张兮兮的,送信时还给我说是大事,要我仔细着,别被人撞见。” 所以他才那副做贼的样子。 温雁有些好笑,接过信件,展开看着。 仅仅扫了两眼,他挑着的唇角便平下,一直看到最后,才重新挑起。 他眉梢微扬:“当真是件大事。” “今日外面都在传些什么?”他声音高了点,是在问暗处的暗卫。 “回公子,在传昨日襄王暗绣龙纹香囊给圣上,还暗□□药,意图暗害龙体之事。” 今日值班的是一十。他停了下,又道:“但民间议论中心却在王爷身上。” “坊间传言,龙纹香囊本是王爷的,襄王只好美人,一没权利二没兵权,他根本没有必要犯下如此大罪。反观瑞王,如今权势在手,又有兵权,怕是贪图起了皇位,拿襄王当枪使。此番可谓是一箭双雕,拿下襄王,又借襄王之手拿下户部尚书,让他在朝堂更加横行无忌。” “好一番犀利话。”温雁道,“听着可不像是寻常百姓能想到的。” “是不是。” 一十道:“都察院巡城御史王宗买了说书的先生,将昨日之事换了主人公,拟出一份近似的话本来说。他再派人在人群里扯到昨日之事,让百姓一知半解的情况下跟着以为是王爷所为,对王爷的风评影响不小,如今京城里的百姓都在背地里说王爷是霍乱朝廷的佞臣。” 温雁唔了声,他又道:“加之即将缴纳夏税,王爷单加南下城税却减了北上部分城的税,也引起诸多百姓不满。” 温雁听容烨提及过此事。国库空虚,确实是要紧事。定梁帝在位时昏庸无能,若非边关有将士坚守着,万邺和朱丹迟早要打到京城来,如今新帝继位,容烨回京,在万邺、朱丹两国眼里正是虚弱之时,今年冬怕是又有硬仗要打。 国库空虚便难以提供助力,真有大事便是要命。所以耿德佑开始提加两成丁税是可行之策。 奈何还是那句,定梁帝耽于美色,又总拿国库的钱兴建暖阁、避暑行宫等,百姓饿得吃不起饭也毫不处理,致使南北两地的城池富的是真富,穷的又是真的被逼到吃土,走投无路到不顾生死起义反抗的穷。 所以温雁不觉得容烨的决策有什么问题。 倘若不这样,那便真的是在逼北上城穷苦百姓去死。 但这事落在不明真相的百姓眼里,只会觉得愤怒和不公。因着京城繁华,所以不在减税行列,他们要加税,临近的城池却不用,便难免不平衡。 “舆论造不成实际伤害,却能让王爷失了民心。” 温雁折起信纸,弯眼一笑:“王大人好手段。” 看来,失了户部尚书,尚书令是真的被逼急了啊。 那他作为容烨的王妃,又和人一体,哪能真就这么让人欺负了自家人呢。 第27章 清风楼。 坐落在城中心的茶楼里向来不缺客, 今日来客却仍旧比以往都要多上许多。 听够了爱恨情仇的本子,新上的故事便格外吸引着人。大堂人坐得满满当当,还有在外站着也要听书的。 随着醒木拍案声响, 说书的张老头高声道:“上回书说到, 那王小哥眼见自己送给老母的衣服被好兄长换成了寿衣,顿时脸色惨白, 对着气得浑身直颤得老母磕头求饶。” “只听他声泪俱下,大声哭喊道:‘母亲明察,孩儿万不敢在您寿辰之时给您献寿衣啊!定是有人害我!孩儿对您一片孝心,哪舍得如此糟践您啊!’” 他说了十来年的书,哭喊得到位,极具感染力,让不少人拍桌, 脸带怒色,啐道:“那王大哥可真不是个东西, 为了陷害自己的亲弟弟都能给自己老母送寿衣去!可真狠毒!” “就是!那可是他母亲啊!真是为了钱不择手段, 实在歹毒!” “说来, 昨日宫里传来的那消息,”有人在说书喝水的间隙里压低声音道, “那襄王不也同那王小哥一样吗?那人可是他们兄长!为了那个——,这都能下得了手!” “可别忘了, 他一回来都干了些什么事。” 他友人呸道,“那三——原来, 多好的人,体恤我们百姓,还亲自南下抚慰受灾的人,却还不是被他给——”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看懂得人摇头叹息,为三皇子打抱不平: “谁说不是呢,那人实在心狠,谁都不放在眼里。不过也正常,可别忘了他外祖父都干过些什么,十几年过去,那些枉死的冤魂怕还在那里待着呢!被自家人害死,死都在叫冤!” 最后声大了些,二楼的雅座都能听到点话音。温雁搁下茶杯,瞥去一眼。 “两个。” 他再一抬眼,仅仅环视一圈,便再挑出三个来。 “倒是舍得花钱。” 起身,他边往外走,边对落禾道:“把他们带来。” 落禾武功他已经知道有多厉害了,自不会担心办不成。她点头:“是。” 温雁出了茶楼坐上马车,朝自家客栈去。 柳芊然给他留了三个铺子,药铺、客栈,和一个首饰店。客栈生意不错,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温雁站在门外看了眼老旧的门匾,心道该换个新的了,字都要掉光了。 他进了门,掌柜的是个蒙着面巾的男子,在拿着算盘算着账。有小二凑上来,正准备问话,一抬头见着温雁的脸,惊喜地瞪大眼:“公子!” 听到他这声惊喜的音,那边低垂着脑袋的掌柜猛地抬头,眼睛定定看着温雁,隔了几秒才缓慢道:“你来了。” 温雁拍了拍激动的小二脑袋,人多眼杂,他没多说,示意有事到后院再说。 后院有一处单独隔开的住处,他进去坐下,没等多久掌柜便被人推着轮椅进来。 “好久不见。” 赵兮河面色复杂:“你离温宅那日,我等了许久不见你来,牙儿打听过后才知你进了王府。你在信中说你在府里安好,我却总不放心,今日看你气色,倒是彻底安心了。” 没有温雁的话,他们不敢私自动作,怕惊扰到那不好惹的摄政王,给温雁带来麻烦。 温雁笑笑。他记得他来所谓何事,摘掉面巾,露出那张被毁了容貌的脸。 没再寒暄,他直入正题道:“一直没同你说,我是吏部侍郎在外的私生子之事,抱歉。” “你死里逃生,我没入王府前,同我说这些无益,不必道歉。” 温雁看他,问:“但你当真还留有着证据?” 赵兮河点头:“有。都留着。所以他才那般想置我于死地。” 吏部左侍郎赵衡阳,亦是林鸠的心腹。 他乃尚书令,本就管着六部,先皇时期更是不断渗透,六部里大半是他的人手。如今户部尚书被容烨搬掉,接下来在一些官员升降上不免要从吏部做些手脚了。 赵兮河此举倒是及时雨了。 他是赵衡阳的私生子,担一个这样的名号,实属莫名。究其原因,是因着赵衡阳不认他。 赵衡阳有妻有妾,但都是名女,偏赵兮河乃是一个妓女所生。 赵衡阳一个官人,自诩清高,自然看不上一个妓女,更别说她的孩子。他为那妓女赎了身便不管了,却不知那妓女把他当了大恩人,此后一个人抚养赵兮河时,便不停给他灌输他父亲有多好的话。 后来她死了,临终前对赵兮河说:“娘今生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见到你们父子和睦相处的那一日。” 这话赵兮河记下了,她死后他找到赵衡阳,想让赵衡阳认他,却成了赵衡阳的刀。 脏活烂活不讨好的活全让他干去了,赵兮河为了一个认祖归宗,不知做了多少腌臜事,最后却没能认祖归宗不说,还反被他派人暗杀。 死里逃生,却落得重伤。濒死之际,他恰好遇到了半夜偷溜出府去普世堂的温雁,被他救下。 那时温雁仅十三岁,见到浑身血的他,却无一丝惧怕,而是盯了他良久,问他:“你会武功吗?” 赵兮河道:“会。” 他艰难站起,看着温雁,一眼便知他非常人,遂道:“救我,我做你的刀。” 为着他这句话,温雁和伍玖艰难带着他到医馆,结果一番治疗后,才知这个刀断了一条腿,另一只伤了骨头,一路艰难走来彻底废了。 一个没了腿的刀。 温雁不要。 赵兮河却执意要跟着他报恩,他不同温雁说起自己身世,却自毁了面容,向他保证自己不会影响到他,又说自己有学识,能帮得上忙。 第34章 年龄尚小的温雁思考良久,便打发他到客栈去了。 这掌柜一做便是五年。 而今,这把刀倒是要亮一下他的刃了。 从他手里接过已经泛黄的文书,温雁一一看过后,突然问他:“你可知我若是将这些交给王爷,你会面临什么?” “我知。”赵兮河坦然,“苟活这么久,我也活够了。” 作为刀,他自是害了不少人。 温雁没说什么劝他想清楚的话,一点头,起了身。 “那便做好准备罢。”他冲赵兮河笑笑,“今日我便会将这些证据交给王爷,若是顺利,用不了多久便又有场大戏能看了。” 赵兮河恍惚了下。 他和温雁见得次数不多。 但他知道温雁绝不是面相上的温和人。 他长得漂亮乖软,可初见对着浑身是血的他却不怕的那刻起,他便清楚温雁不是什么任人宰割好欺辱的兔子。 可温雁很矛盾。 后来被扶进普世堂,吴老给他治病时,他听到了温雁半夜外出的原因。 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半夜翻墙外出,竟只是因为想念母亲,家里又没有牌位,便一个人带着个小厮,三更半夜去郊边的医馆。 是很柔软的举措。 和温雁给人的感觉一样。 可也正是如此,才这般矛盾。 他定了定神,郑重道了声:“多谢。” “不必。” 温雁出门,只道:“各取所需罢了。” 离开赵兮河的屋子,温雁紧接着上楼,去了他的私房。 落禾已经带来了人,全部绑起来丢在地上挣扎着,下巴瞧着被弄脱臼了,所以只能模糊不清的发出求饶地呻吟声。 他进门后,那几个人挣扎地更剧烈了,眼睛在看到他的面容后有了希望般,一个个眼泪花花的。 地上六个人,除了五个暗戳戳挑事的,说书的也被落禾带来了。 温雁目光落在说书的身上,落禾上前,“咔嚓”一声把他骨头复位。 张老头惨叫一声,不等疼痛散去,便挣扎着求饶:“公子!小人不知是犯了何事,要您这样对待啊公子!您放了小人吧,小人上有老下有小的,全指望着小人过活啊公子!” 温雁等他嚎完了,才出了声。 他温和笑着,眉眼弯弯很是无害:“先生莫怕,我问你些事情。你若好生回答,我便放你离开。” 张老头身子一僵,隐约猜到几分他要问的了。 他咽了口唾液,鬓角的汗流下,瞪大眼看着温雁,便听着这长相乖巧得让人提不起警惕心的少年道:“你可识得王宗王大人?” 张老头舔舔唇,立马摇头:“不认得!小人只是个说书的,哪认得官老爷啊!” “不认得?”温雁歪头,“你既不识得,那为何要收他银两,为他办事,诋毁王爷声名?” “小人不知公子所言之事,这等掉脑袋的事小人万万不敢干啊公子!” “昨夜夜宴之事风声尚未走漏,你便提前知晓,还写下这等引人误会之事,明里暗里诋毁着王爷声誉。”温雁冷下眸,慢声道,“张渔,你好大的胆子。” 听到名字,张老头一颤,他跪在地上,对着温雁磕头道:“小人不知,小人真的不知啊!小人那故事想了许久,万没想到会这么巧,小人无心之失,小人不知情的啊公子!” “好一个无心之失。” 温雁笑了:“流言蜚语皆因你而起,你却说你仅是无心之失?” “既如此,这般不小心,管不住这条舌,那便割了罢。” 他弯唇,笑吟吟道:“免得日后再无心之失下,将命给丢了呐。” 张老头猛地抬头,眼睛瞪大,惊愕不已。 那张漂亮的脸在他眼里一点也不无害了。 他剧烈颤抖,仓促站起身要跑,嘴上不停道:“不不不、你不能这样对我!你无凭无据,凭什么要割我的舌头!” 温雁没有拦他,平静地注视着他仓皇往外跑的身影。 张老头手抖地打开门,他不拦反而心更慌,满心只想离开,却撞在了门口站着的人身上。 “公子,拿来了。” 十六一手摁住张老头的肩,一手拿着银票在他眼前晃晃。 “五十两银子,王大人出手倒是大方。” 房门再度闭合,温雁扫过十六手上的银票,又落到张老头身上。 “有证有据了。” 他笑:“张先生,这下可是能割得了?” 第28章 这可真真是抵赖不得了。 张渔拿钱办事, 可不想把命丢在这儿。他就靠着这张嘴为生,此番若真被割了舌,那他便彻底完了。 当下再顾不得旁的, 跪在地上跌跌撞撞地爬到温雁跟前, 泪流满面地将事情从头道来:“公子!公子恕罪!小人也是被逼的啊!那人拿小人全家老小的命逼小人服从,若是小人不从, 便要杀小人的家里人,不然只这五十两,小人万万不敢胡乱编排摄政王的啊!” “哦?” 温雁挑眉:“原是受奸人所迫。” 他扫过其他几个下巴脱臼还没复位的人,问:“你们莫非也是被逼迫的?” 其实不是,拿钱办事罢了。但五个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一顿点头:“四四四!” 口齿不清地连番应着。 “好啊。” 温雁轻笑。 “王大人目无王法,还买通杂人在街坊间诋毁摄政王声名。既已有物证, 你们再做个人证,定了王大人的罪, 便算戴罪立功, 从轻处置。” 他笑问:“各位意下如何?” 张渔一咬牙:“公子眼明心亮, 菩萨心肠,小人自当尽一点绵薄之力!” 其他五个持续四四。 “那好。”温雁站起身。 他看着张渔, 道:“你作为带头诋毁王爷声誉之人,便是有苦衷, 仍旧活罪难逃。但念在你诚信悔过,我便不拿你如何。” “只是这流言蜚语因何而起, 该如何解决,我想先生知道。” 张渔试探道:“您是要小人再写一出故事来?” 温雁温声:“先生书写的好。此事王大人为难在先,先前又是旁人先招惹的王爷,王爷只是物归原主, 却没想害得人丢了乌纱帽,此番他亦是未能料到。” “他清清白白,所做之事全是为了陛下,为了大衡。” “先生可记住了?” 张渔猛点头:“记住了!小人今日便动笔,明日便给您一个结果!” 温雁再看向其他几个,温和一笑:“你们便继续做这老本行便是。” 六人这下皆知他想做什么了,一顿点头应下。 十六顺手和落禾一起,把五个人的下颌掰回来。 …… 容烨出宫回府的路上,便将温雁一番动作给听了个全。 温雁身子骨差,林鸠对他恨之入骨,当日未能暗杀掉温雁,难保不会继续下手,容烨赌不得,因此每逢温雁出门明里暗里必有暗卫跟着。 这次暗地里守着人的十九在温雁回府后便来同他汇报温雁出门所做之事,因着温雁未曾掩藏什么,所以他里里外外道得详尽。 容烨闭目听着,在他说完温雁要给他正声名的事后,不知为何叹息了声。 十九住嘴,迟疑了下:“怎么了主子?” “无事。”容烨掀帘,看了眼外面。 他第一次觉得这回程路这么慢。 他的阿雁,当真是让他惊喜。 心心念念着人,他升起迫切见人的心,看路程还有些时候,干脆叫停:“停下。” 御马的十八忙勒紧缰绳:“吁!” 十九晃了下身子,余光里绯红衣袍闪过,他再抬头去看,容烨已经下了马车。 十九:? 他跟着出去,便见到容烨单手拽住马笼头稳住马,在十八迷茫不解的目光下快速解开轭下的皮绳扣。 随着“咔哒”一声,木鞘脱落。十八终于回了神,慌着要下马:“主子您是要骑马回去吗?” 容烨的马车有两匹马,倒不怕他骑走带不回车,但他直接骑马走是十八没想到的。 十九目瞪口呆,想着容烨刚才的反应,心头冒出一个猜测。 王爷这不会是被温公子感动到,所以迫不及待要回去见人了吧? ——因着温雁男子身份,叫王妃太怪,容烨便吩咐过他们不用改变称呼。 怀着这个猜测,十九看容烨的动作怎么看怎么怪异。 他们皆是跟着容烨上过战场的,自然知道他的脾性,如今竟急不可耐到这种地步…… 他腹诽间容烨已经熟练迅速地解下了马与车最后的一点连接。将辔绳绕在掌心,他翻身上马,绯红衣摆在半空划出一道弧,金丝蟒纹在光下晃得人眼花。 十八十九一个闭眼的功夫,再睁眼容烨便已蹿了出去。 他们注视着容烨的身影消失在视网膜后,才彼此对视一眼,挠挠头,慨叹道:“第一次见主子这么着急。” 第35章 十八认同地点头。 . 容烨骑马的速度很快,没过几分便回了府。 缰绳被他随手抛给迎上来的小厮,他大步朝内走,找着温雁的身影。 寝殿没见到人,他便朝内院走,去药房里寻人。 照旧没让人通报,容烨只问了药童温雁在哪:“阿雁呢?” 药童抱着炉子,回道:“公子在梁大人那里。” 容烨颔首,直奔主药堂去。 他掀开竹帘,在竹片碰撞声响里看到了心心念念想着的人。 温雁本垂着头拿笔写着什么,嘴上还低低念着:“甘草一两、连翘一钱……” 哗啦啦碰撞的竹片声惊动他,他抬头看去,眼睛落在大步走来的容烨身上,话头一停。 他眨眨眼:“您怎么来了?” “想见你。” 看到人,容烨心头的焦灼便散了。他走过去,贴着温雁看他写的东西:“在写什么?” 温雁道:“梁大人要汇总所有能找来的有关瘟疫的解药,我在和他一起记着。” 被容烨忽视彻底的梁仲作揖:“拜见王爷,王爷万安。” 容烨瞥去一眼,“嗯”了声,“为何要汇总这些?” 梁仲道:“这些年来瘟疫频发,害死之人不在少数,前两年南下城的那场瘟疫死亡人数更是高达上万。臣汇总这些,只是想在祸事再生时能尽快做出解药,好降低过高的死亡率。” 此前有关瘟疫记载零零散散在各种医书里,瘟疫爆发时不免要找来各种书籍翻看,多有不便。梁仲昨日回家,夫人起了高热,让他想起此事,遂下定决心想将这些记录到一本书里。 温雁来找他时得知此事,便同他一同抄录了。 容烨颔首,站在温雁身旁,静静注视着他,安安静静的当个背后灵。 温雁看他:“您先去忙?我抄这些大概还要些功夫。” “无妨。”容烨道,“本王要看着阿雁。” 好吧。 他这么说温雁便不劝了,只是他站着到底不好,在旁默默磨墨的伍玖便将另一侧的椅子给容烨搬来。 容烨落坐到他身旁,温雁偏头看去一眼,在人身上看出一点乖来。 他抿唇笑了下,收回视线,继续提笔抄写着。 真做起事来,他一向很专注。长睫垂着,杏眼认真地看着纸业,粉嫩的唇无意识地抿着一点,漂亮的格外吸睛。 容烨静静看着,手痒的想戳他脸颊肉,抱在怀里好好揉捏一番。 … 温雁一写便写了半个时辰。 记完三本医书里的解药法后,他落下笔,呼出口气,手腕发酸。 按耐许久的容烨屈指,轻轻蹭了蹭他柔软白嫩的脸颊肉。 温雁扭头:“怎么了?” “无事。”容烨眸色深了许多,看着他,慢声道:“只是阿雁方才的样子,当真……” 他俯身凑近温雁,在他耳边低语:“诱人的紧。” 外人在着,温雁被他低沉的嗓音酥得尾椎骨一麻,待听清内容后耳尖更是红了个透。 他瞪了眼人,嗔道:“您住嘴。” 容烨退开,被看得心头更痒。 好在温雁的事做完了,梁仲不敢多留他,接过他写的东西后便示意没了旁的事,他有事可先走。 温雁便和容烨一并离开药房,带着伍玖这条小尾巴回了寝殿。 卧房的门关上,只有他们二人独处后,忍耐已久的容烨揽着温雁的腰将人抵在门上,侧头便亲了上去。 “唔……” 温雁下意识闭眼,抬手环住他的脖颈回应着,感受到他又开始游移的手,眼睛唰得睁开,撇开脸赧道:“你别!” 抿抿红了的唇,他小声道:“昨日太过放纵,今日不许来了,我受不住。” 容烨知他身子:“我知,不来。” 温雁放心,踮起脚,主动吻了上去。 身高差大着,他踮脚会累,容烨便掐着他的腰把他抱起,让他双腿环住他的腰,仰着头和人亲着。 这个姿势身子悬空,全靠着容烨落在臀后的手臂撑着,温雁夹紧他的腰,分明处在上位,却仍被亲得发颤。 红舌被亲得发麻发烫,他眼尾红了一片,低声呜咽着:“呜……好酸。” 他偏头想躲:“我、唔嗯……不要亲了。” 偏容烨亲上瘾了般,一手托着他一手摁着他后颈,不知餍足地再次堵住他的嘴。 温雁开始还能想些东西,现在彻底成了浆糊,被亲得晕晕乎乎,一边想着好舒服一边想着嘴好麻好酸……容烨到底亲够了没有! 再次被人舔着敏感的软腭刺激着,温雁眼角落了泪,他咬了下容烨的下唇,制止他继续下去的动作。 “哈……”喘着气,本生白嫩的脸红了一片,他捶打了下容烨的肩,有些恼,“嘴又要肿了,你真是……” 他憋了憋,还是没憋住,嗔了声:“怎生跟头饿了许久的狼崽子般,总这般缠人。” “只怪阿雁太过诱人。” 容烨食髓知味,亲了这么久不免起了火。他抱着人坐到屏风榻上,为了降火,干脆讲起今日之事:“十九说阿雁今日为我费了许多心思,只是听他所言之事我便心头跳动,满心只想见你。” “相公怎么总这么好。”他叹息,“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温雁心口一软。 他搂着人的脖子,埋头进人颈肩,低声道:“我亦如此觉得。” “你是我夫君,我自当不能放任旁人诋毁你。不论是丁税,还是旁的,都是顾全大局所做下的决定。百姓不懂,所以才会有所偏见和不满,但若将惨象讲明,他们便能理解且认同,你所做之事该被人知晓。” “香囊之事,错本就在于前户部尚书。”温雁顿了下,“说起来,我此前倒是未曾听你讲起过。” “一点小事,不值得你费心,便没先说。”容烨道,“阿雁偏向于我,所见之事便自当觉得我行之事是好。只是千人千面,总会有所偏言,不必在意,徒费心神。” 温雁摇头,只道:“我知。但他们该知晓全貌再来置评。” “不明真相便做了旁人的刀,亦是种悲哀。” 第29章 容烨一下下捏着他的腰, 听着他叹息般的话语,心尖被热乎乎的爪子戳了下般,痒得他心颤。 “阿雁可真是……” 他无可奈何地低语:“要本王拿你怎么办才好。” 这世间, 怎么会有温雁这样的人呢。 容烨从未有如此庆幸过自己能重活这一遭。有了上一世的经验, 这一世便不必从头开始一点点接触朝政,再陷入那些老家伙的坑里被撕掉层皮肉, 反能将林鸠打一个措手不及。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身旁还能有温雁相伴,人生极乐不过如此。 温雁总不觉得自己说得话能给人带来多大波动,他当下怎么想便当下说了,如他开始同容烨说的那般,他看不透容烨,便只能实话实说。真诚在一些人眼里反而最为珍贵和放心——这点温雁一直知晓。 容烨说完, 他眨眨眼,听得出男人话里的疼惜, 却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会突然道出这么一句:“我的话有何问题吗?” “不, 没有。” 容烨一手给他捏着腰缓解他隐隐作痛的酸麻, 一手放在他后颈,拇指一下下摩挲着温雁颈侧被他吸吮出的红梅上。 他道:“阿雁看得通透, 是我疏忽了。” 容烨不在意流言蜚语,上辈子三十二载人生里有二十载都在骂名里度过, 名声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天下人唾弃他,他同样知晓自己绝不是什么善人、好人, 入史怕都是要被后世的文人墨客批判一句“乱贼”的。 偏生温雁想给他正声名,想让那些能被轻易蒙蔽眼的世人知他所做之事为何,试图让他们知晓他其实不坏,是个好人。 ——好人。 容烨微垂着头看着温雁雪白的后颈, 温雁太白,他留下的痕迹便格外明显,带茧的指腹仅仅摩挲了几下便又红了一片,敏感得不行。 耳边似乎又想起初见温雁时,他小声地辩驳声:“他不是奸臣。” “他是个好人。” 这天下,怕是除了温雁,再没有第二个人觉得他是个好人了。 便是他亲手培养出来的暗卫,都没有一个人能如此肯定地说他是个好人,认同他所做之事,因为他们皆知他下手地狠绝,亦知他为达目的会做些什么事。 只有温雁,只有温雁不同。 他轻呼口气,将人更紧地搂在怀里,本是想消火,如此一遭火气反而更大了。 温雁感受着身下抵着的物什,本想说的话一停,耳尖又红了。 他抬起脑袋,推了推容烨的肩:“……放我下去,太硌了。” 他强作镇定:“我去拿赵兮河的东西给你。” 他知道身旁暗卫之事,自然清楚容烨会知道今日之事,他本也没想瞒什么。 第36章 容烨眉间带着几分欲求不满,到底怜他身子,松了手,目光紧紧盯着他离开的身影。 文书放在书架上,拿镇纸压着,旁侧是个很小的木匣,是温雁住进来后带来的东西,容烨没有问过,亦没有打开过,他也未曾见温雁碰过。 温雁拿起文书后目光落在木匣上一瞬,又偏开,回身走来,将东西给他。 容烨接过,翻了几张心里便有了底。 “相公又帮我大忙了。” 他将东西放到一边,拉着温雁坐到他身旁,搂着人叹息:“今晨上朝时林大人便开始处处为难于我,先是让赵大人卡了我要往都察院安插的人手,又是在陛下耳旁暗示禁卫军被我的人渗透恐有风险,想让我把人撤下。” “他女儿在宫里把陛下当亲儿子照看着,陛下年岁小,便真有几分偏向。” “可惜。” 容烨道:“陛下惧我如蛇蝎,便是知晓也无可奈何。林大人算盘落空,今日相公再给我这些,且待等上几日。” “夫君定能让你看出好戏。” 温雁笑:“那我便等夫君的好消息了。” 他不想入朝堂,容烨讲他便听着,很少主动去干预。 但力所能及之事上,他自是愿意帮着自己的爱人去做的。 温雁那张温软漂亮的脸笑起来时一双杏眼便会弯起,脸颊两个梨涡瞧着更是乖软。容烨倾身,脸颊贴着温雁的脸轻轻蹭了蹭。 他时不时便会这样,温雁倒也习惯了,只暗道这蹭脸的动作真的更像犬类了,喜欢谁便会不停地贴着蹭蹭。 柔软的触感透过相贴的脸颊肉传达到神经,容烨呼吸着他身上淡淡的药草香,心头满足又空虚。 他真的很想将温雁整个拆之入腹,偏偏人体弱,他不敢去冒险。 幽幽一叹,容烨将人更紧地搂在怀里聊以慰藉,想起温雁方才那一瞬的眸光,顺势问道:“那木匣里面是什么?” “什么?”他脑袋埋进了温雁的颈窝里,热烫的呼吸一下下地扫着他敏感处,温雁偏了偏头,手搭在容烨后脑处,想提溜着他被发冠束起来的长发拽着人起开,又怕弄疼人。 思忖间听到容烨的问话,他反应了下才道:“是……母亲给我做的小衣。” 听出他语气不对,容烨抬了头,拇指抵上他眼角,轻轻按了按。 “我没事。” 温雁握住他的手,抿唇笑笑:“过去这么久了,已经没什么了。” “你要看看吗?”他问。 问完,温雁又出神了下,轻声道:“说起来,我已经许久没有打开看过了。” 容烨:“阿雁若是想,便拿来看看吧。” 他放开人,温雁便起身去拿了。 木匣很小,只成人两掌大小。温雁放到腿上,在容烨的目光下打开了尘封已久的木匣。 “吱嘎——” 太久没被打开,木匣发出声响儿,里面封存的小衣袒露在光下。 容烨本以为自己会看到温雁幼时穿的几件小衣。 这么小的木匣,衣服大概也很小,只看着衣服他似乎便能在脑海里勾勒出温雁幼时的模样,想来定会很可爱。 可是木匣里的东西却并非他所想的那样。 是小衣,却不是完整的衣物。 而是一条条被剪刀,又或者其他锋利物割开成布条、破破烂烂的一堆碎布。 容烨倏地一愣。 温雁眼睫颤了下,他静静垂眸看着木匣里的碎衣,低声道:“王爷是不是很意外?” “这些衣服,在我六岁之前一直是好的。” “小衣是我最能感受到母亲存在的东西,所以幼时入睡,我总要抱着一件才能安心。后来有一日温书找来,不由分说闯进我的屋中,见着了这些衣服,觉得好看、喜欢,便来抢。” “我自不可能让他拿走,可他带着小厮,带着婢女。” 温雁落在木匣上的指尖摁得发白,他抿抿唇,嗓子哑了几分:“而我身旁,仅秋姑姑一人。” 容烨心头一痛。 他无声攥紧了拳,似乎看到了那么小一只的温雁无措挣扎的身影,那么幼小的一个孩童,在人多势众的情况下,根本做不出什么反抗来。 温雁道:“我没能护好娘亲做的衣服,温书被我惹恼,幼童最是想一出是一出,瞧见了桌上的剪刀,便拿来将这些衣服剪了个碎,又扔进了水里去。” “那段日子没了娘亲的小衣,我身旁似乎一点娘的痕迹都没了。白日里看着温书和许烟雨相处,我总是羡慕着,夜晚便常失眠,想娘亲为何不在身旁。” 温书只比他小半岁,他自幼便在许烟雨的洗脑下长大,在许烟雨口中,温雁是会夺走父亲宠爱的恶人,所以他每每得到一点好处便去向温雁炫耀。得了糖果的孩子总会想在没有的孩子面前晃悠,收获羡慕的目光后便觉得好玩、有趣。 温书便是如此。 后来他和温雁一前一后进了学堂,因为温雁比他聪慧,又比他先进学堂,所以人缘很好,他便像是被夺走糖果后暴怒的孩子,大肆编排温雁的坏话,败坏他的名声,又带头孤立他,在他放学时堵他、打他。 温雁一但敢还手,他便回去报给温克行,温克行自会教训温雁。 温雁能养成如今的性子,便得于温书这总告状的手笔。 还手的太明显,温克行会不分青红皂白的罚他。可若是不明显,他还是受害者呢? 便是温克行再看不惯他,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再罚他了。 木匣里的碎衣唤起旧事,温雁不知不觉便絮絮叨叨了许久,他没同人说起过幼时的事,到底没什么人疼过,他不懂如何告状,只会故作可怜。 可他不知,越来越平静的话音落在身旁的男人耳里,便足矣顶上所有。 等他话音道完后,容烨俯身,轻柔地在他眼角落了一吻。 他的嗓子无端哑了:“阿雁。” 闭了闭眼,无声的暴戾被他深深压在眼底,容烨低低道:“我的阿雁受了太多委屈。” “我后悔了。” 他道:“不该那般轻易地便斩了首。” 温克行罪行一出,倒台是必然之事,他想着快些解决,好了却温雁一桩心事,除此之外,中书侍郎一职若是不除会很麻烦,温克行亦是林鸠心腹,综合下拿来开刀最是好。 可却没想到,还有这些过往。 其实往下还有很多难堪事,但温雁眨了下眼,看着容烨沉着的眉眼,便没再说下去了。 他只笑着:“王爷又是在心疼我吗?” “是。” 容烨眼尾红了,他抓着温雁的手,落在自己心口:“很疼。” “阿雁受了太多苦,”他道,“可却仍旧有这样的好心肠。” 再克制不住,他抱起人,让温雁再次坐到他腿上,摁着人的后颈深而重地吻进去。 “本王当真是三生有幸,才能遇见阿雁这般的人。此后牵肠挂肚,再离不开半点。” 唇舌分离的间隙里,他低声道着。 温雁眼睫颤动,落了滴泪。他攥紧容烨肩头的衣服,轻轻喘息着,道:“我亦如此觉得。” 木匣里的碎衣同旧事一同在光下摊开,温雁本以为它们会封尘一辈子,可容烨将这些深深掩埋着的痛楚都挖了出来,再用自己的方式来抚慰他。 容烨说三生有幸,他又何尝不这么觉得。 大概真是否极泰来罢。 温雁回应着容烨又进来的舌尖,在混沌里想着。 前生的经历太苦太痛,所以如今他遇到了能带他走出这一切的人来。 他真的……好喜欢容烨啊。 第30章 有关吏部侍郎的证据交到容烨手里, 王宗带人散播谣言诋毁容烨之事亦人证物证俱全,接下来温雁便用不得再费心,交给容烨处理便好。 张渔话放了便不敢做不到, 第二日写好后惴惴不安地敲响了王府大门, 将话本给温雁看了看,待确定没问题后, 便回了茶馆开始新的说书。 与此同时,温雁花费心思琢磨许久的二人画也画好了。 因得要上色,光准备颜料便花了七日,之后构图,确定小样设计,起稿、分染、铺色又花了七日,整体罩色后再细化纹样背景, 才算是完成大半。 画大多要有题字,温雁字写得好, 只是想了想, 他还是找了容烨, 让其把字写上。 容烨画功很差,到底边关长大, 没那么多风雅情趣。但字潇洒飘逸,一手行书写得极好, 和画一个天一个地,交给他来写, 温雁倒也放心。 二人画有两人一起动笔,不失为一种浪漫。温雁想着,眼看着凝眉思索,迟迟没动笔的容烨, 好奇道:“王爷要写什么?” “容本王想想。”容烨无奈,“阿雁画的太好,本王只怕一落笔便毁了阿雁的画来。” 这话真心实意,一点假也没掺得。 容烨知温雁画功好,那日的画像便能看出,却仍未能想到竟能精细到这般。 第37章 他二人的神态,衣服纹样配饰,甚至那日拜堂处的明堂立柱上的缠枝莲纹都刻画了出来,栩栩如生。 容烨从未见过这么精细繁复的画来,在他看来,无需题字已然完美,温雁用心到这种地步,单这份心意便已用不上旁的来加了。 他这字,若是写好了便是锦上添花,写不好可便要毁整幅画了。容烨这辈子没为自己的字紧张过,现在看着这幅画,是真一时不知该如何动笔好了。 温雁难得见他紧张,他笑:“王爷谦虚,您的字再怎么样也不会毁了这幅画。” “阿雁偏爱本王,本王字怕是写成春蚓秋蛇都能被阿雁夸一句好。” 容烨叹息。 温雁对着五大三粗身高八尺有余的他都能情人眼里出西施到看出可爱来,这话可真真是让他难以信服。 “怎会。” 温雁眨眼:“王爷的画虽潦草难辨,但字之好确实做不得假。” 容烨一顿:“……” 本当做透明人默默磨着墨的十一没忍住,“噗嗤”一声漏了个笑。 容烨瞥去一眼,他忙抿住嘴,低垂着头,继续当个小透明。 虽他画确实不太能看,但温雁如此锐评,莫名让容烨郁闷两分。 他抬手揉揉温雁的脑袋,无可奈何。 “本王先写几个,阿雁看看想要哪个罢。” 他抽了张干净的宣纸铺在画旁拿镇纸压着,笔尖沾好墨水,提笔写下三行词来。 温雁在他旁侧,念着:“天赐良缘、佳偶天成、天作之合。” “阿雁选一个罢。” 容烨写好落笔,让他挑一个来。 宣纸上三行词,笔走龙蛇的字迹,潇洒又不失刚劲,铁画银钩,实属妙极。温雁眸光落在开头的天赐良缘上,没做犹豫:“就它罢。” 容烨偏头看他,他回看着,道:“不知为何,总感觉我此番和王爷的境遇,真如上天所赐般。” 天赐良缘。 容烨亦如此觉得。 作为重生而来之人,他更是比谁都要觉得他和温雁这段缘离不得上天所偏爱。 若非如此,早在他断头后便再不会有任何纠葛了。 “那便它了。”他道。 没再懦懦不敢下笔,他提笔,在画的右上角空白处写了这四字。 是锦上添花的。 温雁满意:“再静置一日,装裱起来便好了。” 了却一桩事,接下来便更有闲暇了。温雁顺势道:“王爷,明日开始,我便要去普世堂陪吴爷爷一起坐诊了,您若早回来不见我,可派人传信于我。” 容烨意外了下:“阿雁原是想做医者?” 温雁点头:“是。” 容烨说过不拘他在后院,他便没什么顾忌,直言:“我没有考取功名功成名就的志气,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医者。治病救人,闲暇时陪您饮茶作乐,日后若能有机会出去走走,便再一同看遍山海,此生便已算圆满。” 容烨知他在府里待着无事,自是要找些事来做,便应道:“好。明日何时去,何时归?” 温雁道:“巳初去,最迟戌初归。” 容烨再捏捏他的脸,道:“好。有事便来找我,十一他们还会跟着,再有闹事之人让他们动手便好。” 他想起上月温雁所做之事,再次道:“知你有能力反抗,但一点事不必脏了手。身子撑不住了便歇歇,勿要逞强。” 温雁听他的话点着脑袋应着,等他叮嘱完了才好笑道:“我不是稚子,都知晓的,您放心。” 他将画收起,看了眼被容烨撇到一边的奏折,笑道:“那我就不打扰您啦,您先忙。” “我继续陪着梁太医抄一会儿医书去。” “嗯。” 容烨收回手,在他唇角一吻:“去罢。” 温雁眨眨眼,脸颊微红。 他抿唇压了压羞意,抱着画出了书房。 …… 此后一连数日,温雁都在药堂和王府两点一线间度过。 容烨动手的快,且打了个猝不及防。吏部侍郎完全没能料到当初他所做的腌臜事竟都还有着证据,他那见不得台面的儿子居然未能死成。早朝时面对着参他的本子,尚未来得及做些反应,一个个证据呈上,他那儿子作为人证出场,彻底证实了他的罪名。 短短一日,吏部侍郎便抄了家,这些年在定梁帝时期所做污秽事而私藏的金银全部被查出,又顺着府上密道顺藤摸瓜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私宅,再次牵扯出先皇时期的几桩旧案,连带着左佥都御史亦被革职查办。 林鸠手上的笏板都要被他给捏碎了。 容轩经容烨夜宴那次一吓,惧怕的紧,根本不敢反抗提出意见。人证物证确凿的情况下全由容烨做主,他只在他说完后道一句:“依摄政王的。” 废物一个。 林鸠气得身子晃晃,阴鸷的眼睛看过容轩,又落在容烨身上。 回京不过半年,容烨却已经接二连三的拔掉了他耗费数十年在各处安插的心腹,林鸠不知他怎么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这么精准的抓出所有把柄,却知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了。 再放任容烨成长下去,他绝对会被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更何况倘若当年之事暴露,他,连带着他林家上上下下数百人都难逃一死。 林鸠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 容烨嘴角含笑,对上他阴冷的目光丝毫不惧,反轻笑声,对着林鸠比了个口型。 “啪嗒。” 笏板同拇指相撞摩擦出声,上好的羊脂玉扳指裂出一条缝隙,林鸠彻底寒了脸。 容烨只说了两个字。 “承教。” 好一个承教。 他冷笑出声,移开眼,没再朝跪在地上苦苦求情的人分去一点视线。 接连折去三大心腹,又废了一个无关大雅的小官,此番他损失惨重。 可那又如何。 在位多年,他仍有底牌。 - 由端午夜宴开场的闹剧落幕后,没过多久,南下的零九和十五也回来了。 回来那日温雁正在医馆。普世堂虽位置偏,但因着名声好价格低,所以平民多愿意跑点远路过来看病,因此每日来往的人依旧不少。 理论不如实践。几日坐诊下来,温雁颇有几分心得,吴老欣慰不已,看着他常感叹道:“你身上有你外祖父的影子咯。” 温雁对柳芊然家里人多有好奇,所以顺嘴问着:“外祖父也是医者吗?” “是,医术受老太爷真传,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后来他专注于商,反倒把医术给落了。” 吴老摇头,又道:“不过他在经商上的天赋确实不逊于医术。柳家人丁旺盛,他那一辈的人便有七八个,竞争便也激烈,经商确实更能拿到些东西,如此决定虽可惜,却也挑不出错来。” 温雁问他:“柳家……很复杂吗?” 吴老点头又摇头:“是。尤其你外祖父那辈出了个……” 他顿了下,略了过去:“现在一晃几十载过去,再大的恩怨都淡了。我久未回到宅中,不知如今是何面貌,但想来不会再那般难看。” “到底都是上岁数的人了。”他叹气,“闹再大都是自家人,年龄到了回到宅中,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温雁不知具体,他却也没多说的意思,话锋一转,问他:“你还没收到那小子的信吗?” “没有。” 温雁顿顿,声音轻了些:“表舅久未来信,我有些担心。上月见过母亲,回去后我便同王爷要了人手南下去查,算起来,也该要回来了。” 话落,伍玖兴冲冲地探头,惊喜道:“公子,信来啦!” 温雁一愣,忙起身出门去看。 酉正的点,正是人不多的时候,他本打算再坐会便回府,没成想先得到了信来的消息。出了内室,他一眼便看到站在门口的零九和十五。 两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面相都称得上俊郎,但存在感却惯常降得很低,见到温雁,一起抱拳道:“见过公子,公子安好。” 温雁点头,目光落在十五手中的信封上:“一切可还顺利?” 十五将信递给他,道:“一切顺利。柳家无事,只是柳公子前些日子生了场大病,所以才没能如常来信。” 什么病严重到信都无法写的程度?温雁蹙眉,接过信后先拆开看了看。 柳相儒开头先写了这些日子没寄来信的缘由,确实是因着生病。年初他诊了一个病人,没想到那病人觉得自己活着无望,在他诊脉时割破手腕逼着他喝了血。他患的病有传染性,不过半日柳相儒就起了高热。后来紧急隔离开始医治,前两日才彻底好全。 本生是想给他说一声的,奈何病发后严重时连神思都不受控制,少有清醒时。他便按下了心,想等病好后再一起同他说。 现在已然痊愈,他特意叮嘱温雁不必过多担心。又说了好些家常话,写了整整七八页,温雁蹙起的眉头逐渐舒展,等一切看完,他折起信,呼出口气,对着零九和十五道:“谢谢,辛苦了。” 第38章 零九和十五齐齐摇头:“不辛苦,应该的。” 外出一趟容烨给的赏赐不少,何况这活头可比以往染血的和平多了,零九和十五碰刀的次数都少了,还有些不习惯。 温雁看他们无勉强之色,顿顿,继续道:“燕城离京甚远,来往只用月余,路途定是颠簸,便先回去歇歇吧。” 他看向吴老,吴老瞧他模样,笑着摇摇头:“天晚了人不多,回去罢。” 温雁抿唇,不好意思地挠挠鼻尖,“那我就先走了。” 他上了马车,手捏着信件,迫不及待地想回去见到容烨。 柳相儒给他来信了,事出有因所以才这么久没来信,非是……不想再理他了。 他心口发热,拿着信纸的手捏得更紧。 第31章 温雁回去时, 容烨已经在府上了。 零九和十五先见了他才去找的温雁,因为知道温雁记挂着这事,还记得他说要同柳芊然读信的事, 所以他便没让他们等温雁回来, 先去了医馆给人说这个好消息。 但温雁回来的比他预想中要早很多。 他低眉批阅着奏折,虚掩着的檀木门被人推开, 来人脚步轻快,进来后没说话,只径直朝他走来。 容烨抬眸,正要看谁这么大胆,却一眼便和温雁对上了眼。 “忙完了?” 他放下笔,微有些意外。 温雁点头:“今日问诊的人不多,便早些回来了。” 目光下落到他手中捏着的信纸上, 容烨问他:“信看完了?” “嗯。”温雁一双杏眼晶亮,难得这么明显的喜形于色, 走到他身旁将信纸放在桌案上, 他道:“表舅生了病才没能如常写信, 如今病好,之后便能正常往来了。” 容烨习惯性抬手搂住他的腰, 带着他坐到腿上,手摩挲着他的腕, 道:“那便好。难得见阿雁开心成这般模样。” 温雁微仰着头看他,没隐瞒:“我很开心, 不止是因着这封信,更是因着……” 他停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脸起了层薄红, 声音一下子低了:“我没有被抛弃。” 容烨一怔。 温雁被他看得更羞,自己也觉得自己多愁善感了,但他还是道:“到日子没收到信时我只以为是路上有何事耽搁晚了点,后来迟了一月,心便有些不安。一边担心着是否是出了事,一边又在想着是否是他觉得我烦了,或者已然无关紧要,不值得在意,便懒得再寄信来了。” “但收到信后,我便知道不是。他还是把我当家人的。” 容烨心头忽的一软。 温雁未及冠,刚过十八,仍是个少年,又自小便没什么依靠,自然也就会更在意那一点家人的存在。 柳相儒在他十一岁便离开了京城,温雁数年未曾见过他,仅靠着书信往来,一朝断了信,心头担忧紧张失落的情绪都会有,只是他压得太好。 若是不主动袒露,连他都能略过去。 他抱紧人,听着温雁迟疑了下,又小声道:“这些话太幼稚,您听了不要笑我。” “不会。”容烨下颌搭在他肩头,贴着他蹭了蹭,“阿雁能这样将心事说于我听,我很高兴。” 因为得到的太少所以才会怕着失去,他清楚明白,心疼都来不及,又怎会笑话。 温雁被他蹭得痒,他偏头躲了下,放松着靠在他怀里,低低嗯了声。 “您也是的。” 他轻声道。 容烨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温雁侧身,仰着头看他,认真道:“我的事都愿意讲给您听,拿到信的那一刻,惊喜的心情第一时间亦只想与您分享。可是,您却至今未曾跟我说起过您的事。” 容烨愣了愣。 他没想过温雁居然会在意着这个。 “我的事……”他顿了顿,“阿雁若是想听,便等睡前当故事来听罢。” 凤眼弯起,他笑着:“西北没什么乐子,真要讲起,会有些无趣。” “有趣也好,无趣也罢。”温雁凑上前,在他唇角亲了一口,眼睛看着他,也盛着他,“我想听。” “我想更多的了解您。” 成婚已有一个多月,越是相处温雁越是觉得容烨太好。贴心、温柔、强大,虽在一些事上很凶,可更多的还是顺着他,他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外面传言的容烨和他眼前的容烨完全不像是一个人。 可温雁知道,有些事情虽确实片面,但有些还是有的,真真假假才最能惑人。容烨手上沾的血很多,他有些好奇他在外人面前的样子。 容烨知晓他那么多的旧事,他从一开始在他眼里便近乎透明。可他对容烨,却知之甚少。 他想知道,他想了解,他想探寻。 温润的杏眼里清的能清楚看见自己的脸,对着这双眼,容烨向来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好。” “能记起的事,从今夜开始,想到一件我便说一件,阿雁只要不觉得无趣便好。” 温雁再次在他嘴角亲了一口,奖励般的,弯眼笑道:“那就说好了。” 今日五月廿二,距离六月廿六还有一月有余,足够他给容烨备生辰礼了。 从旁人口中了解容烨的喜好厌憎,都没有从本人口中得来的要好。 - 日子如常过着。连着拔掉林鸠三大心腹后朝堂平静了段日子,暂时都没人再敢轻举妄动了。容烨威严日渐增加,身量本就高大的让人不敢直视,如今外出见到他的人更是连头都不敢抬,只敢看他脚尖,绕路走了。 当然,这些变化在温雁眼里很微弱,容烨在外多凶他都没有实感,还在让人控制着容烨对外越来越凶残的名声。 只是康国公一事过了十几年影响仍旧大着,上年纪的都记着曾经的国公府被抄家时的惨案,亦记着那枉死的上万名将士,加着夏税在即之事,即使温雁有意给容烨把凶残名掰过来,也难有太大成效。 他不免有些发愁,还有些纳闷,奇怪怎么就那么多人惧怕畏惧容烨呢?莫非当真因为容烨身量高气势大,长得还不好招惹吗? 想着想着,他便颇为郁闷,待收到张渔又一次说效果不大时,拉着零九为首的十几名暗卫挨个问了一遍:“王爷真的有那么凶吗?” 一众暗卫:“……?” 他们迷茫地互看一眼,迟疑道:“这……” 十一先道:“王爷在外,确实,有些。” 他说得很委婉。 真实何止有些。 朝堂如今就算已经是容烨这一党派的人都对他避如蛇蝎,见了恨不得绕道走,更别说那些同他不在一个阵营的。 恨他入骨,亦惧他入骨。 也就从未见过容烨在外是何等阴晴不定、口蜜腹剑、笑里藏刀间要人命的温雁能问出这个凶不凶的问题了。 十一默默叹息,心道温公子对王爷的偏爱还是太深了些。 情人眼里出西施,他是真真见着了。 温雁听出他话中有话,也看到了他眼里那一抹口不对心觉得难以向他解释容烨在外为人的复杂,无法。 他揉揉眉心,只能继续让人在外看着点,凶名掰不好就算了,好歹没说佞臣贼子这些。 不再分心在外界流言上,终于在容烨隔两日讲一次的睡前故事环节里找到了要送人的礼,温雁便开始着手准备了。 因着想给人惊喜,他做准备工作时先给身旁的一众暗卫说了不要泄密一事,表面上仍每日去着医馆行医,实际每日外出采买着东西,东西备好便开始每日客栈之旅,在自家客栈私房里一呆便是大半天。 有惊无险的瞒到生辰前夕,费了诸多心力,温雁总算赶在生辰前日做完了要送人的生辰礼。 “又是摘药草割到的?” 寝殿卧房里,容烨坐在榻上将人按到怀里,抓着温雁的手,眉蹙着,隐隐带了丝凉:“药堂是有何药草这么稀缺,要阿雁伤了手还要每日过去采摘。” 温雁手白皙漂亮,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如今手指上却新旧不一的有着不少细小的伤口。 手上第一次出现伤口时容烨便问了人,温雁只道摘药草割到了。 当时便叮嘱过让旁人来摘,结果不仅伤口没少,还添了不少新的,今日更是过分,直接在右手食指上第二指节上破了道口子,便是结了层薄痂瞧着也骇人。 温雁心虚地缩手:“……是我自己制药用的,便没麻烦他们。” “阿雁。” 容烨肯定道:“你有事瞒着我。” “你不愿说,我便不多问。”带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温雁手指上已经结痂了的细小伤口,他垂眼看着怀中人,说着不多问的话,嗓音却明显更凉了些:“但你要告诉我,伤是怎么来的。” “……夫君明日便知晓了。” 温雁被他摸得有些疼,便是容烨按得再轻,仍指尖一颤。 容烨一顿,心里猜到了几分:“是我的生辰礼?” 第39章 不意外被猜到,温雁乖巧:“是。” “好啊。” 容烨气笑了:“本王竟不知何等生辰礼能将本王的人折腾的手上没一块好肉来。” “阿雁现在不说,我便等明日去看。”他松了温雁的手,抚上他的颈侧,摩挲着他喉间的突起,笑吟吟道:“本王倒要看看是何物能让阿雁如此费心,一月来手上连块好肉都没有。” “哪有那般严重……”温雁仰着头,被他摸得眼尾红了一分。 他抓着容烨肩头的衣服,讨好地凑上前,贴上人的唇主动舔吻着。容烨张唇放他进来,却冷着心,任他四下扫荡着,都只若有若无地回应两下,颇为敷衍。 没亲多久,细微的水声便停下了。亲人亲得自己红了眼尾,温雁抿抿唇,眼睛看着容烨,心头升起丝委屈来。 分明是为他备的生辰礼,做些手艺活会有些伤再所难免,可容烨怎么能因为一点手伤便这么冷淡。 倒不是平日里按着他亲的时候了。 温雁想着,默不作声地撑起了身,手向下探。 “王爷要因着这点伤与我置气吗?”他手上碰着,嘴上的话音也带了点凉。 “怎会。”容烨眉眼淡着,若非某处的反应,温雁真要以为这人对他的动作毫无感觉了,“阿雁精心准备,本王岂会不知好歹。” “嗯!” 突的,温雁五指收紧,猝不及防下让他喉结一滚,闷哼一声。 “王爷既要与我置气,我也别无他法。”温雁眼睫垂下,嗓音温和,“伤在我手疼在您心,您比我还要心疼我自己,为着手伤气成这样,实在让人受宠若惊,不知该如何向您赔罪。” “您为着我好,我……唔!” 温温和和却夹枪带棒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沉沉堵上了嘴。 (真的是亲嘴啊审核大大!手指跪了,小夫夫真的只是在裹小嘴!真诚.jpg) 手指修长,骨节宽大的手指插入黑色的发丝间,温雁被人摁着后脑,说话间开启着的齿关被人趁虚而入,甫一进来便目标明确的重重吸舔了下他受惊下后缩的舌尖,又当自己嘴般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好好舔吻了遍。 温雁眼尾更红,手下意识收紧,又在容烨喉间的闷哼中反应过来,忙松了力道。 他张着嘴任人亲着,那点子的火气被亲散了,声音软软地喘着,喘的手中物什更大。 等到长长的一吻停下,容烨低垂着眼,同样低喘着气,颇有几分恶狠狠地咬在他红艳艳的下唇上,气到最后只剩下无可奈何:“阿雁这张嘴,伶牙俐齿,扎人的很。” “我哪里会同你置气。”他叹,率先示弱,“只是你本就体弱,为着生辰礼伤了手,实在不值得。” “没什么值不值的。” 温雁的眼睫颤动,张唇喘着气,蒙着层水雾的眼盈盈看着他。 “同您在一起的第一个生辰,我总要给您备些什么。” 他轻声道:“您若是欣喜,便是有再多的伤又如何。” 容烨闭了闭眼。 他心道温雁这般模样、这般心意,他哪里会不欣喜、不喜欢? 心都被人整得软塌塌的,他又哪里舍得再同人说一句重话、冷一次脸? “阿雁真真是……” 再次覆上人的唇舌,他低低喟叹着:“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第32章 烛火被风惊动, 忽明忽灭地闪烁着,在墙上映出两道跌跌撞撞走向床边的身影。 帷幔被人粗暴地拽下,下摆的红玉珠噼里啪啦地响着, 急促的呼吸声却仍没被遮住, 一声声流露出来。 温雁呜咽一声,圆润的指尖无措地抓挠几下, 眉眼染着淡淡的粉,脸上、颈侧,都是一片粉红。 容烨给他讲过几场西北的战事。 他打仗时最不缺的便是耐心,沉得住气,没准备好是决计不会突进的。 可一旦一切准备就绪,那攻势必将势如破竹,不将敌方击的溃不成军决不罢休。 便是敌方已经讨饶了, 仍心狠手辣地加重攻势,丝毫没有心软。 本生白嫩的指尖红透了, 被红被衬得娇嫩诱人的紧。温雁失神地看着床顶上的麒麟刻纹, 脑子糊成浆糊, 已然什么思考能力都没了。 容烨俯下身,这动作让他更是紧绷, 喉咙里溢出细细的低泣声,猫儿般地喘息着推拒:“呜……好胀。” 细细密密地吻落在他脸上, 容烨轻轻吮吸着他的唇,眉眼间亦是一片艳色, 精气吸足了似的,同只艳鬼般。 温雁环住他的脖颈,弓着身,微仰着头讨着吻。 啧啧水声不停响着, 上面的下面的。没亲多久,温雁忽地长泣一声,瞳孔微微收缩着,被抬起的脚背绷紧成一条直线,脚趾跟着蜷缩起来,又是噼啪水声而下。 他昏沉沉的不知今夕何夕,满眼只有眼前人,被亲得红肿起来的唇一张一合,伴随着低吟声一遍遍唤着:“王爷、王爷。” 他一遍遍唤着人,容烨一遍遍应。忽的,温雁低低道了声:“……阿烨。” 容烨动作一顿。 他瞳孔微缩,身子更硬,心尖尖却像是被兔子的耳朵蹭过,又软又痒。 这是温雁……第一次唤他名。 关紧的门外突地响起一道口哨声,温雁在他停顿的空隙里抬了抬身,因为更深更胀而溢出声难耐地喘,却仍撞了上去,仰头在容烨山根处的小痣上落下一吻。 “阿烨,生辰吉乐。” 他眉间是情氵朝下的红,一双杏眼却含着清润的温柔,注视着容烨,字字珍重道:“我生辰时你送了我三份礼,我若回三份倒显得生疏,便只备了两份。” 猛地翻身将人压下,他闷哼一声,眉心蹙着,却仍旧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容烨。 泛着粉的指尖插入容烨发间,他按下人的头,第一次占着主导地位,在他的下唇咬了一口。 眼尾红着,本就诱人的引人怜惜,温雁还要添一把火:“我便是第一份礼。” “今日我完全属于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只愿夫君不要觉得这第一份礼太过敷衍才好。” “……哈。” 容烨热烫的手摩挲着他的腰。 他眼睛亮得灼人,兴味更是让温雁身子发颤,听着他叹息般地道了句:“怎会敷衍。” “相公这份礼,我收下了。” 这便是温雁混沌前记得最清的一句话了。 此后一直到昏睡前,他都再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 一夜无梦。 - 再醒已到未时。 温雁睁眼,双眼无神地盯着床顶,神思仍未彻底回来。 他本以为往日容烨就已经够凶了。 原来还是没有彻底放开。 一晚。 整整一晚。 可是让人从里到外吃够了、吃透了。 他无声呼出口气,枕边无人,毫不意外。 明明出力的不是他,容烨却总能精神百倍的起来,真就跟个吸□□气的艳鬼一样。 他撑着身,试图坐起,甫一动作便闷哼一声,腰一酸,砸回到床上。 ……怎会如此。 温雁默不作声地给自己把了把脉。 脉搏跳动虚浮无力,不仅是气血不足的事了。 肾精亏虚。 。 他默不作声地闭眼,躺的安详。 容烨端着山药茯苓粥进来时,一眼便注意到床上人近乎凝成实质的哀怨。 他难得心虚地走近人,低声唤道:“阿雁。” 温雁睁眼,清心寡欲地看着他:“王爷,从今日开始,我要戒.欲。” 容烨丝毫不意外:“梁仲给你把过脉,我知晓。” 梁仲那副吃惊到瞪大眼紧接着苦口婆心劝解他的样儿在眼前闪过,容烨将碗放到一旁柜上,扶着温雁起身。 温雁再次吸口凉气,做了决定:“……等晚间,让梁大人给我扎一针罢。” 这腰,已经不是按摩能好的了。 容烨心疼又心虚,低咳一声,他道:“好。” “这次,是我过分,太不知节制了些,让相公难受了。” 他态度真诚地认错。 温雁知道他精气足,这一晚倒是让他知道平日里容烨顾着他身子没怎么吃饱的事了。 他摇头:“王爷身子好,又习武精气足,如此,” 他默默移开眼:“人之常情。” 容烨又咳了一声。 到底是他生辰,温雁呼出口气,喝完粥后身残志坚地下了床,收拾好自己后目标明确地带着容烨去了书房。 那份礼便在书房靠墙的多宝格上,被一个高两尺一寸,长两尺六寸,宽一尺七寸的盒子装着。 这盒子与多宝格上摆着的其它器物相比过于显眼,容烨早便猜到,只是等着他醒,没有动过。 他猜想过温雁会做些什么给他,温雁拉着他到多宝格前,下颌轻抬:“那个便是我为你备的生辰礼,王爷自己打开看罢。” 第40章 他现在这腰酸手抖的情况,只怕会摔着。 容烨点头,动作颇为小心地抱下这木匣。 分量竟然还不轻。他心头好奇,问道:“阿雁做了什么?” “凤凰。” 马上就要打开,温雁便没再藏着掖着。 容烨一愣。 “凤凰?” 他猜到什么,眼睛睁大了些,抱着木匣疾步走到桌案前,将木匣放下,小心翼翼地打开。 极其艳丽丰富的色彩冲击着他的视网膜。 是凤凰。 一个雕刻的栩栩如生,颜色极其丰富夺睛的凤凰。 容烨看着垂头给自己梳理羽毛的凤凰,久久未能回神。 ……他喜爱艳色。 在能回忆起来的旧事中,曾经对他好过一段时间的定梁帝总穿着明黄的皇袍来见他,摸着他的头夸他功课做得又是第一,太师太傅都赞不绝口。 母亲贵为皇后,穿衣自同样讲究,以亮色为主。耳濡目染下,他便同样格外偏好艳色。 后来皇子身份被剥夺,他远在边关,初时人生地不熟下所有的喜好习惯全部被迫抛弃,眼前再也没了亮色。 直到他见到一只在光下竟有着七彩光的鸟。 公孙桉那时对他说,那是花彩雀莺,稀罕物呢,大概是谁家重金买来的跑出来了。 容烨当时便想要一只。 但他没提。 公孙桉没发现,只看着那远去的雀莺道:“世上七彩鸟不少,只是再多的七彩鸟,都抵不过凤凰啊。” “凤凰?” 容烨知道凤凰:“那不是传说里的鸟吗?” “是啊。”公孙桉笑,“那些画本子上把凤凰画的神乎其神,那些羽毛那些色,看着多漂亮的一只鸟啊。” “可惜这世上没有凤凰,无缘见得一面哟。” 他摇头唏嘘,容烨当时亦如此想着,可如今他却亲手推翻了这个念头。 是有缘的。 温雁亲手给他做了一只。 他画功好,色感亦是极好,凤凰的配色比容烨曾经见过的所有画本子相比都要丰富,都要漂亮。 同样的,他雕刻的工艺亦是极好。 凤凰被他雕刻得栩栩如生,羽毛根根分明,凤凰尾羽更是飘逸,每一根羽毛都很独特,色彩流转不同,轻易便能摄住人的目光。 容烨盯着这只凤凰,许久才眨了下眼,再开口时嗓音都有些发涩:“阿雁竟还会做木雕。” 温雁观他神色,总感觉他下一秒似乎就能落下滴泪来,他可从未见容烨哭过,心头一时新奇又满足。 听着问话,他道:“我不常出门,在后宅待着无趣,便总要做些什么来。” “医术、画画、雕刻、煎茶、下棋……”他随意道,“我都有所涉猎。” 他聪慧。这点便是被人评上一句自大温雁都要认的。 容烨缓慢地呼出口气。 他抬起手,动作很轻地碰了碰凤凰垂下的脑袋,一字字,珍重道:“我喜欢这份礼。” 他偏头,视线移到温雁身上时,似水的柔情似乎要把他人都溺毙在里面:“阿雁费的心思太多,礼太重,亏得我身子好。” 他拉起温雁的手放在心口,让他再次感受被他自己折腾出来的跳动,一下下的,快的好像要跳出来似的。 容烨垂头,将脑袋抵在温雁肩头,无可奈何地低语:“不然阿雁再这么撩拨下去,非得得了心疾才好。” “……” 温雁红了耳尖,低斥:“净胡言。” 他摁了摁容烨心口,容烨胸口鼓鼓囊囊的,放松下来是软的,手感很好。他摁了一下一顿,又多摁了几下,隔着衣服和皮肉感受着那蓬勃跳动的心脏,认真道:“王爷身子好着,心疾这些这辈子都不会缠身。” “阿雁说的是。” 容烨闷笑:“所以阿雁若是想,可以再多撩拨下我,我受得住。” “如昨夜那般……”他侧头,唇亲昵地蹭过温雁发红的耳朵,低语道:“更是能让我心动难掩。” “……老不正经。” 温雁脸也红了,偏开头,他轻斥。 容烨弯腰靠在他身上,搂着他的腰笑得荡漾,凤眼尾端本就上扬着,这么笑着再没了攻击性,反而勾人得紧。 温雁看得滚了滚喉结,莫名干渴。 他手落在容烨肩头,推了推他:“起来罢,礼你见着了,我便先去找梁大人扎针去。” 挨得这么近,容烨自是察觉了什么。他笑意更深,听话地松了手,站直身。 “我陪你一起。”他牵起温雁的手,目光下移,含着笑,道:“阿雁可要快点降火。” 温雁瞪了眼他,后颈漫上薄红,闷不吭声地拽着他往药堂走。 第33章 容烨生辰过后, 不久夏税征收也到了尾声。 有了温雁派人将北上城几处城池惨案编成话本子来讲,让百姓了解实情后,多加税致使的哀怨声少了很多, 但也仍有着异声。 温雁对此毫不意外, 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认知感受,他不可能让所有人都认同容烨所做之事, 只要不多加揣测编排,给他安个佞臣贼子的臭名头便已是足够。 生辰过后,他继续每日药馆做事,一切如常且安好。朝堂无大事发生,容烨轻松许多,药馆事也算不上多,二人每日相伴的时间反倒比先前长了不少。 一直到七月中旬, 西北突然传来一道急报,才打破了平和安然的局面。 “啪嗒。” 寝殿书房, 上好的狼毫笔被失手碰撞落地, 温雁愣愣地抬头, 怀疑自己幻听了:“……你说什么?” 容烨捡起笔,安抚地抬手揉揉他的头, 再道:“我要回一趟边关。” “为何?” 温雁猛地攥住他的腕,力道大得容烨都感受到了一丝痛意:“可是军中有了何事?” 容烨没有收回手, 就着姿势应着:“万邺和朱丹两国八日前夜袭我军,向我军开战, 因着没能及时反应,我军伤亡惨重,紧急传信回来。今日朝堂为着这封军报吵嚷了半天是谈和还是打,我不会求和, 阿雁知晓。” 温雁咬了咬唇,声音绷得更紧:“你——王爷必须要上前线吗?” “必须。” 容烨侧头,在他发颤的指尖上落了一吻,腕被抓出了红痕也毫不在意,只安抚着人:“阿雁,我在等一个时机。” “一个能直接扳倒林鸠,除掉毒瘤的时机。” 凤眼里闪过杀意,容烨鼻尖似乎又嗅到了混着沙尘的血腥味,还有呛鼻发酸的尸臭。 遭人算计的一场战役败得惨烈,沙地被鲜血渗透,一具尸体叠着一具,十三万将士死了足足七万。 那场仗打得昏天黑地,每一个人都疲惫不已,最终因军情泄露,因着奸细,惨败给朱丹和万邺两国。至此,他彻底被打为佞臣贼子,安上通敌叛国的名头,判了斩首。 前世到最后才幡然醒悟发现军营中藏着的人,这一世便绝不会重蹈覆辙,他亦不想再拉长战线和林鸠一比就是九年了。 他要坐上那把椅子,再不受约束的开展自己的宏图,要冤案洗清,要这天下海晏河清,等到晚年或者择出继承人后,和温雁一起踏遍这万水千山。 所以这次他必须要去,仗必须要打。 温雁闭上眼,松了手。 他上前一步,撞进容烨怀里,知道自己劝不了人亦无法劝阻,所以憋了两息,埋首在他怀里闷声道:“王爷不要忘了之前答应我的话。” “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事小心。” “我记得。”容烨吻落在他发间,安抚道:“阿雁放心。” …… “你何时走?” 静静抱了会,平复好情绪后温雁从他怀里出去,尽可能平静地问他。 容烨道:“明日。” “………” 温雁张了张嘴,半晌涩声道:“好。” 他垂下眼,道:“明日便走,现下便开始收拾东西罢。” “不必,需要带的已经备好。”容烨屈指挑起他的下颌,拇指抵在温雁眼角处轻轻摩挲着,低声道:“剩下半日,我只想与阿雁待在一起。” 温雁经历过不少离别。 可不同的人离开所带来的感受都不同,亲人的离开让他记挂,却不至于难以忘怀到日日夜夜都在想着,甚至于恐惧、害怕。 可容烨不同。 只是想着他要离开数月,他将许久见不得人,他心头便慌乱难言,不安攫取着他的心。 尤其战场上刀剑无眼,容烨那满身的伤痕又浮现在眼前,温雁时隔多日再次掐住指尖逼自己清醒,心口泛上久未再有的闷痛。 感受着容烨摸在眼角上轻柔的手指,他眼睛发涩的难受,唇瓣失了色,低低念着:“王爷,阿烨。” 抬手环住人的脖颈,温雁踮起脚尖,将自己送上去,在吻上的前一秒间隙里,轻声道:“我想要您。” “……” 第41章 容烨抬手,轻而易举便托着他的臀将他抱起,坐到榻上,手熟练解下他的衣带,让他坐下。 “呜。” 温雁哽咽。他手捂住小腹,太满太胀,他适应了几息,抬手搭在容烨肩头,微仰着头看他:“……王爷,元日前,你能回来陪我过节吗?” “能。”容烨呼出口气,指腹摩挲着温雁的脸,又顺着他的脖颈曲线下落,沿着脊柱落到腰间的腰窝上,向下一按。 “不会让阿雁等太久。” 他怜惜地含住人哭喘的唇,承诺道:“最迟三月,我定能回来见你。” 温雁的话音消弭在不停交融的唇间,只有无措的喘声溢出两声来。他感受着容烨,仔细的、深入的,像是要把他整个人留下的印记都烙印进灵魂里去。 意识彻底消散前,他拽着容烨的发丝,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脸上是忄青朝带起的红嫩,声音更是沙哑的软和,却让容烨心头被灼烧的更热:“阿烨,你一定要,回来见我。” “嗯。” 容烨低头,吻在他眉心:“答应你,定会回来找你。” “……” 似是心事了却,温雁松手,任由泛起薄红的手臂垂落在被上,合眼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待他昏沉间惊醒,身旁早已无人,连一点余温都散了。 伍玖一直在外间候着,察觉到帷幔下的红玉珠响,忙跑过来,道:“公子您醒了?王爷说他走——” 他话一顿,像是被什么东西摄住般,呆愣地张大嘴,哑了声。 一滴清泪顺着鼻梁滑到鼻尖,轻轻坠落下去。 温雁哭了。 他眼尾的红本就没散,如今一哭,连鼻尖都红透了,被亲得艳红的唇抿的紧,哭的一点声都没有。 伍玖呆愣地看着,脑子空白一片。 他都已经想不起来上次见温雁哭是在什么时候了。 可如今,因着容烨离开一事,他竟落了泪。 “公、公子,”他手忙脚乱地摸出一个帕子凑到温雁跟前,手几次想给他擦泪,又不知如何是好的停住,慌乱道:“您、您您您怎么……王爷他,他说他走得早,让您不要多记挂,还说他会很快回来的,绝不会让您多等,又让您多吃饭,照顾好自己……” 他絮絮叨叨地给温雁复述容烨临行前叮嘱的话,想着是要安慰温雁,可反而起了反作用,让人落的泪更多。 “够了。” 温雁哑着嗓子阻止了他继续下去的话。 他接过帕子随意抹了把脸,撑起身子,眼睫低垂着,低声道:“我没事,扶我穿衣罢。” 伍玖住嘴,小心翼翼地扶他起身。 容烨不在府上后,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温雁收拾好自己,用过饭喝过药后,还是如常去往医馆坐诊,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 可是这种日子不过几天,他被容烨仔细着养了几个月的身子便差下了。 一众暗卫都被容烨给留了下来,时刻护着温雁的安危,提防着林鸠下暗手。可谁也没想到,外力没先动手,温雁便先犯了病。 梁仲许久没给温雁诊脉时诊出忧思过重心气亏损了,伍玖跑来说温雁脸色差劲时他还没觉得有多严重,这下是真真不能不在意了。 “温公子,近来切记不可再多思多忧了。” 寝殿卧房,梁仲收回手,看着屏风榻上脸色惨白的人,颇为严肃道。 “我知晓。”温雁轻轻点头,“您不必担心。” 说着知晓,可他那副摸样分明是不会改的样儿。梁仲苦口婆心道:“温公子,您身子差,下官知您心忧王爷,可再这么熬下去,您非得把自己身子熬坏了才好。” “……” 温雁垂眼,只道:“我知晓的。” 只是人的脑子和心思若真那么容易便能控制,又哪来那么多的心病难医之人呢? 他习惯容烨睡在身侧,习惯他搂着他的手臂,他身上的温度,他的气息,他整个人,他习惯了他的存在,如今一朝失去,怎么可能能轻易忽视,压住自己不再去想? 他做不到。 每每熬到夜深,身子撑不住时才能睡去,如此几日下去,身子又怎能不会差下。 也是医者,如今医术精进,自己的情况温雁自己亦是知晓,可他又能如何。 梁仲又止,最终还是沉沉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在这方面做不了什么。 他只能给温雁开两副新的药,再给人调着身子,又备了安神香,让他能早眠些。 许久没喝到的苦汤药再次成为家常便饭,温雁身子没再更差,却也始终不见好了。 … 七月廿六,容烨离开的第十二天时,宫中突然来人,邀温雁进宫一叙。 人到那日,温雁刚被梁仲扎针除了湿气,对着他眼下消不去的青黑,梁仲摇头叹息,无可奈何。 “今日再不行,便试着泡泡药浴,试试效果罢。” 温雁点头,他精神有些不振,头疼的厉害:“好,有劳您了。” 传话的人便是这时来的。落禾进来汇报,同他说宫里太后请他进宫,想和他好好谈谈心。 温雁微顿:“请我进宫?” 容烨才离开十几日,这些人便按耐不住要动手了? 落禾:“是。传信的说是太后身旁的婢女,受她旨意来的。” “马车都已停在门外,还有二十几名随侍,来者想是不善。” “这不太能去得啊。” 她话说完,梁仲皱眉,看着温雁不放心道:“您近来身子太差,太后在贵妃时就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主,王爷还杀了她唯一的儿子,杀子之仇横在那里,您过去更是危险。” “她还不敢明着动我。” 温雁摇头,又道:“况且来了那么些人,怕是我不去都要进来强压着我去了。” “公子!”伍玖不安地搓着手指,跟着劝道:“您在府里还有人护着,到宫里,王爷还不在,那、那那那也太不安全了!” 容烨在的话能去捞人,可容烨若是不在,暗卫可就不能进宫里去护着温雁了啊! 温雁张唇,刚要再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太后娘娘有请,瑞王妃是有多大的架子,竟然连个府门都不开!” 他一顿,弯唇,无奈摊手:“这下看来,是真的非去不可了。” 第34章 温雁还没有进过皇宫。 轿辇在乾清门前停下, 楠木底同地面碰出声闷响。他掀开轿帘,上坠的琉璃串珠摇晃着响动,目光只浅浅扫视一圈, 太后身旁的贴身婢女晚单便在旁侧垂着头, 淡声道:“王妃请下轿。” 她瞧着恭敬,该有的礼数都有, 可温雁视线移向她时,没错眼她一瞬的轻蔑。 他没多说,下了轿,没了局限,这次便将周围看得清了。 巳初的点,阳光正好。乾清门的朱漆在光下反着光,铜钉都镀上层光晕。有风掠过, 檐角铜铃轻微晃动着,流出细小的颤音。 甬道两侧的宫墙在光下红得更加灼眼。晚单脚步轻移, 领他一步, 告诫道:“娘娘喜静, 王妃切记不可喧哗。” “您的婢女就在这里候着吧。”她又道:“娘娘这点正在焚香拜佛,人多会惊扰到她。” 落禾蹙眉, 下意识上前一步,被温雁抬手拦下。 “好。”温雁温和道, “有劳姑姑带路了。” 大约是见他识相,晚单淡笑着颔首, 没再多说什么,带着他朝慈宁宫走去。 一路经过重重宫室,方才窥到慈宁宫的影子。晚单没带他走正门,而是绕到东侧, 穿过回廊,来到太后的佛堂前。 掀开绣着缠枝莲纹的湘妃竹帘后,佛堂内的檀香顺着漂浮而出。晚单擦擦额角细汗,看着温雁连一丝汗意都没有的脸,皱了下眉。 她没再多看,压低声音道:“王妃进去罢。” 温雁颔首,轻柔道:“姑姑辛苦。”越过她进了门。 佛堂内正中央供奉着佛像,前侧设着供桌,桌上摆放着香炉、烛台和供品。桌前的蒲团两侧有一点香火的余灰,似乎刚上完香。 西侧是放着佛教经典的经书架,东侧一扇屏风挡了主要景色,依稀能听到后面微哑的诵经声。 温雁扫视一圈,简单在心里判断一番后,垂首站在门边一侧,静候着。 屏风后的声音停下。 “既然来了,为何不见礼?” 不知是念经念了太久还是何故,太后的嗓子哑得紧。温雁轻步到屏风后侧,躬身作揖:“臣见过太后,娘娘吉祥。” “方才见您诵经,不便打扰,非是不见礼。” 他又温声解释。 林青音睁眼,定定看着屏风上刻得经文字样,停了一息后,道:“进来罢。” 温雁没动,他道:“臣虽为瑞王妃,却是男子,恐冒犯到您,便在此处同您清谈罢。” 林青音笑了:“瑞王妃莫不是在怕着什么?哀家又不是食人的恶鬼,怎还见不得你一面了?” 第42章 “算起来,你同瑞王成婚已有三月有余,哀家却连你一次面都未曾见过。外面传言瑞王对你分外偏宠,哀家好奇许久,早便想看看是何等相貌的人能得他那般牵挂。” “想来,能让他弃女子不要选一个男子,面相定是顶顶好的了。也不知先皇后那般姿色,能不能和你比上一分。” 温雁微顿,听她这明显夹着讥讽的话语,笑敛了些:“娘娘说笑。先皇后乃王爷生母,臣又为男子,哪里能同她做一分比较。臣姿色平平,亦当不起您的记挂。” “倒是哀家的不是了。”林青音冷下声,似笑非笑着,“瑞王妃不愿进来,是想哀家亲自请你进来吗?” “不敢。” 话到此,温雁方移步,绕过木雕屏风,见到了坐在禅垫上的女人。 林青音十七岁便进了宫,如今四十一二的年岁,面上却看不出多少老态来,只有眼角细纹能看出一点岁月的痕迹。 她着着一袭素衣,发用簪子挽着,从高处看去,能清晰见得几缕雪白的发丝。 她微抬首,一双柳叶眼审视着他。温雁视线落在她身前的地处,没直视她的面容。 静了两息,似乎打量够了,林青音收回目光,不冷不热地道了声:“果真是张好皮相。” “坐下吧,还站着做什么?” 她从身前的小案上摆着的书里抽出一本,放在外侧的小案上。佩戴着长长护甲的指尖在桌上轻敲,上缀的红宝石不知是角落无光的原因还是怎么,格外暗沉。 “瑞王离京已有十几日了,哀家看你眼下青黑甚重,想是瑞王走了后太过挂怀,未能好好休息。” “战场上刀剑无眼,瑞王此去凶险,倒也确实多有牵挂。”她道,“哀家每日在此礼佛,为着就是给他求一个平安来。今日你来了,便一同陪着哀家抄抄经,为瑞王祈福罢。” 温雁微顿。 眼前女子怕是恨容烨恨到恨不得啖他肉的地步,怎会真的是为他祈福。只怕是名为祈福,实则诅咒。 他再扫了眼小案前空无一物,却能看出一点印记的地板,心知此番是被刻意刁难了。 他一时没动,面上似有迟疑之色。太后说完不见他动作,凉声道:“怎么,瑞王妃这是跪不得?” “还是你觉得瑞王不值得你为他抄经祈福?他对你多加宠爱,为着你一个男子推拒掉不知多少名家女的心意,到头来你却连为他祈福都做不得,可真是笑话。” “非是跪不得。” 温雁为难地开口:“只是臣自小便体弱多病,身子更是有旧疾,跪不得长久。王爷此前特意叮嘱过臣,让臣如非必要切勿跪地,便是真要跪,也需寻来软垫,万不可跪在地上。” “臣心系王爷,自当愿意为王爷祈福。可佛祖在上,若是抄经抄至一半便晕厥过去,恐被佛祖当做敷衍之人。事关王爷,臣万万不敢马虎。” “还真是跪不得了。”林青音慢声道着,眼睛再扫过温雁那张脸,心道果然非良善之人。 温雁这张脸,初见是漂亮,再看觉得乖巧纯良,是瞧着便没什么能耐的兔子相。 可他身为一个男子,却能让容烨那种人对他偏宠不已,便定不可能只是靠着这张脸。 皮相虽好,可这京城里里外外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此番试探,果真是个伶牙俐齿,口头好还一点不愿吃亏的。 他搬出病来,她冷眼盯了他一息,又似想起些什么:“哀家倒是差点忘了。” “数月前听闻太医院梁大人被瑞王召到府内,此后鲜少再回宫,不知情的还以为他非太医,而是王府的医师呢。哀家本以为是瑞王有伤在身才要人时时照看,如今看来有伤的不是他,而是你。” “如此,瑞王还真是对你多有宠爱,为了你都不惜坏了宫里的规矩。” 温雁抿唇,不好意思似的,脸起了薄红,脸侧浅浅的梨涡露出来,瞧着更是乖软。 他本以为话已至此,林青音便不至于再刁难下去,却未成想她话音一转,徒然喝道:“跪下!” 瞳孔微缩,温雁下意识后退一步,抬眼看她,却对上她冷厉的眉眼。 他心头一跳。 林青音在宫里多年,贵气几乎刻进了骨子里,此番冷下脸,气势逼人。 她冷声道:“王妃既然体弱至此,便更要跪下为瑞王抄经祈福了。料想佛祖见你拖着病体还要为他祈福都能被你的真心感动不已,降下佛光保他能平安归来。” “王妃还不跪,到底是因着体弱,还是根本不想为瑞王祈福?” 温雁眉头微蹙,心里划过丝异样。 林青音恨容烨入骨,定看不过眼他,这他能理解,亦能料想到。可再怎么看不惯他,在他方才那番言语下也断不该直接逼他下跪抄经。 还是真就因着容烨远在边关不能如何,所以毫无顾忌了吗? 可容烨再怎么也会归京,她便真就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非要不顾一切的来刁难他吗? 这不应该。 林青音恨容烨,恨他杀了自己的孩子,她丧子之痛痛不欲生,便定想容烨也遭受一遍这等噬心之痛。如今容烨对他偏爱京城皆知,她若对他动手丝毫不令人意外。 可她不能直接动手,因为她身后是上百号林家人。 容烨对他越是偏宠,她便越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眼下情形,仿佛是在嘲笑温雁算错,非要他受受苦长长记性了。 温雁推不得。 他掀起衣摆,跪到一旁。 佛堂地面由云石所制,坚硬寒凉。夏日炎热,便是温雁也穿着薄衣,如此膝盖落地,没几秒便有寒意透过薄薄一层衣料传来。 他轻吸口气,对林青音温言:“娘娘说的是,臣拖着病体为王爷祈福,更显真心实意。” “王妃懂哀家的苦心便好。”林青音神色缓下,闭眼诵经前再敲打道,“抄经最忌分心,王妃切记要专心。若是因着分神抄错了字,佛祖在上,怕是要记你心不诚了。” “臣知晓,谢娘娘提点。” 温雁轻轻点头,看了眼她抽出来的那本佛经,又扫了眼小案,砚台无墨,需得他自己来磨。 此番敲打已注定,便必不可能来人给他磨了。他一手拂袖,一手给砚台点上水,拿着墨条细细磨着。 磨墨不费劲,只是一个动作要不停做,耗时还长。等墨磨好,还没开始写,他的腿便麻得快没了知觉。 他无声呼口气,抽出张宣纸拿镇纸压好,翻开佛经,从第一页开始抄着。因着怕分神,指尖隔了许多日子再次掐上指腹,用一点疼意来逼自己清醒。 林青音淡声念着经,余光分他一眼,见他如此难挨,心下反而痛快。 她再垂眼看着手中佛经,满行字迹仿佛淌出了血来。眼前又浮现定梁帝死的那日夜,她的儿子提剑到殿前,对着容烨厉喝,言他乱臣贼子,竟敢为着谋权篡位而弑父,却被他给摘了脑袋。 她因着定梁帝驾崩而匆忙赶到乾清宫,恰好撞见亲儿子被摘脑袋那一幕。鲜血如瀑,喷涌而出时,她满目只有那铺天盖地的血色。 这世上若真有谁恨不得将容烨千刀万剐,那便是她。 她日日夜夜都想将那人折磨至死,当夜她惊惧过度晕倒,次日身旁的掌事姑姑便传了父亲的话过来,让她暂时不要得罪容烨,他动不得。 她恨,可林家满门在身,她再恨又能如何?如今容烨去了西北,父亲计划一旦完成,那他必死无疑。 而死之前……佛经字迹唤回她的神,她冷冷挑唇,再偏头看了眼垂着眼安静抄佛经的人。 她要让容烨也体会一把那等噬心之痛! 第35章 温雁一直到抄完一整本《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时才被放过。 起身时, 两腿彻底没了知觉,仅仅抬起一点,便因过于强烈的酸麻感激的摔倒在地。 “啪——” 仓皇倒地间他下意识找东西撑住身, 却失手打翻了笔架, 翻了砚台。一点余墨溅落在他的袖袍上,他一袭月白长袍, 一点墨迹一落上便格外刺眼。 温雁狼狈地倒在地上,右手撑地,冷汗涔涔下落。近日本就没休息好落得头疼的毛病,如今更是如针扎头般,一阵阵刺疼。 腿没了知觉,他便无法站起。他勉强撑起身,半撑着桌案稳住, 给自己捏着腿上穴位缓解着,身旁静坐着的林青音像是欣赏够了, 放下经书笑了两声。 “呵……瑞王妃怎这般狼狈, 看来果真体弱, 仅仅跪了两个时辰便受不住了。” 她笑着:“既然如此,那便每日来哀家这里为瑞王抄抄经祈祈福罢, 也好锻炼锻炼你的身子。” 温雁唇都被他咬破出了血。腿压了太长时间,麻木退却涌上来的便是胀痛, 因着姿势维持太久,他心口跟着闷痛, 怕是回去后不久就又得遭遭罪。 一日已然如此,再多来几次,怕是容烨没回来他便先要折在这里了。 第43章 闭眼压了压喉间腥气,他嗓音微哑:“娘娘为王爷如此费心, 臣自当更要尽心。明日起臣便在府内日日为王爷诵经祈福,就不来叨扰您了。您清修已久,臣亦不便多加打扰。” “哀家一个人待了太久,你陪着倒能解解闷,不算打扰。” 林青音温柔道:“明日巳时哀家等你来上香,可切记不要晚点。” “………” 温雁差点把喉间憋着的血吐出来。他沉沉喘了口气,知晓他是一点也躲不过了。 “娘娘诚心相邀,臣明日定准时前来。” 字字含着血。他说完撑起身,按了一会穴位有了作用,虽然腿仍疼痛不已,站起来更是抖得难以稳住身,却也不至于再次狼狈跌倒了。 他勉强作揖,同林青音道别:“天色晚了,臣便先走了。” “走罢。路上小心,宫道碎石多,可要小心脚下。” 林青音摆手,目送他身形踉跄地往外走,唇边笑意更深。 伶牙俐齿又如何,没了容烨压着,独身一人的温雁一介草芥,任他一张嘴再怎么能言善道,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也毫无作用。 …… 温雁出了佛堂,在外候着的晚单看都没看他一眼,只道了句:“王妃想是已经记住路了,奴婢便不多此一举为您带路了,您慢走。” 温雁头都没力气点了,越过她,拖着两条腿慢慢往回走着。 离开温家后,这是他第一次再遭遇这些事,再把自己折腾的这么狼狈。 若是容烨在这儿,见到他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怕得气上许久,还得心疼地抱着他哄,怒其不争般念叨他。 思绪飘到这里,温雁唇角弯起,没忍住笑。转念一想他人远在边关,笑意便敛了。 心口思念的情绪更浓,更有委屈压着。温雁艰难走着,站不住了便扶着墙稳着身子歇歇,缓会儿再继续走。 容烨离开只十余日,他便好想他。 在佛堂内憋了许久他都未红了眼,如今想到人,一点泪珠猝不及防滑下。等风拂过脸带来凉意,温雁才如梦初醒般抹了抹脸,心觉丢人。 十八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小孩气。 他唾弃自己,又抿紧唇继续走,一路到乾清门。 落禾见他袖袍上的墨迹,又见他走路姿势古怪,心知不对,忙上来扶住他,被他冰凉的手冰得一抖。 “太后让您做什么了?您可还好?” 落禾紧着问。 温雁摇摇头,示意回去再说。他被扶着上了轿,腿不再受力后,疼痛翻倍涌上,太久没受过的痛疼得钻心。他指尖颤着,手死死抓着膝盖,为了避开这疼意,强逼着自己去想太后的异样。 不对劲。 他心道。 几乎将面子挑破的举动,还有那刻意刁难,看他痛苦的模样,不像是鱼死网破想拉着他死给容烨带来痛苦,更像是知晓容烨不会回来而不再有所顾忌,故意折腾他,想要把他折腾出事来。 容烨远在边关,他们的手估计够不到那么长,那么这样胸有成竹,是因为什么? 如今国库空虚,朱丹、万邺两国特意挑着秋收前开战,又是因着什么? 温雁猛地颤了下身子,想到一个猜测,心脏剧烈跳动着,抖得他指尖软得几乎攥不住膝盖那不住胀痛的关节。 如果朝廷派去支援的物资出了事,那没有后援支持的战局……又会发生什么? 这个猜测出现的那刻,慌乱便席卷了温雁脑海,疼痛似乎都感知不到了,只是一想容烨在边关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他便心脏闷堵,呼吸困难。 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绝对不能。 他咬紧唇,丝丝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温雁想着远在南方的亲人,一个冒险的决定在脑海成形。 - 第一批朝廷物资送来时,还是正常的。 从第二批开始,马脚便漏出来了。 粮料使脸色难看,手指着那一辆辆粮草车,气得手直颤:“朝廷这是什么意思?拿发霉的粮草给将士们吃?我们在这里出生入死为他们打仗,他们就是这样对待我们的?!” “还有那些药!秦差刚才可是一车车查过了,全是以次充好!那人参根都霉透了!还有那什么菊花金银花,一个个蔫了吧唧的,药丸掐开一看还都是淀粉!怎么着,我们这些人的命就不是命了?老子拼了命的搁这儿打仗,朝廷就是这样支援的?” “这他爹的是生怕我们能赢,生怕朱丹万邺那群杂种们踏不破他京城大门吗!” 听着他话挨个翻车检查了一遍的众将领脸色一个赛一个难看,总兵啐了口唾液,脸黑成了炭,对着站在一旁神色冷淡地男人道:“王爷,这他爹的可不怪弟兄们骂人!便是先皇在时都没出过这等子糟心事!这些物资送来有什么用?嫌西北风沙不大想给兄弟们再加点火是吗?我可去他爹的!” “王爷,朝廷送来这些物资,绝对是被人动了手脚,要不派弟兄们回京要个说法去,让朝廷发正常的物资下来?” 总兵副将性子没那么急,尚能沉着气同容烨说道说道。 容烨目光扫过这些没用的物资,冷声道:“不必。” “去了也是白去,不如留些精力应付眼下。” “可这些粮草支撑不了咱打太久啊!” 这下副将也急了。 容烨转身,看了眼远处一望无际的风沙,声音更凉:“那便速战速决。在粮草耗空前,先将人打回去。” “……是!” 他话音轻,重量却不轻。本面色难看的将士听他说完,立刻出声,沉喝一声。 容烨进帐,继续和他们商讨下一场战役该如何应对。粮草不够,他们便不能被动的守着,得主动出击。 只是没成想,不过几日,战术都尚未彻底讨论出来,事情竟有了转机。 十八和十九带着一车车的粮草药材进军,将东西交给粮料使负责后,转头去找容烨汇报去。 粮料使看着这些物资傻了眼:“这、不是你们上哪整来的?王爷吩咐的吗?”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怪不得王爷看起来不那么急呢,原来早已有了后路!早说嘛,兄弟们这些日子愁得嘴都多了几个燎泡。” “不是。”十八轻咳一声,拇指朝后指了指那些车,“这些东西,是王妃整来的。” “王妃?”粮料使一愣,“哪个王妃?” 他没跟着容烨回去,脑神经转了一圈才反应过来什么,瞪大眼,骂了声:“靠!王妃?咱王爷的王妃?” “嗯哼。”十九看他这样好笑,“不然你觉得还能有哪个王妃有这种能力?” “我靠了我真的靠了!”粮料使喃喃,“王妃可真是神了!有了这些咱还怕什么!” “你慢慢盘点着。” 十八拍拍他的肩,“我们去找王爷去。” “快去快去!” 粮料使摩拳擦掌,眼睛晶亮。 十八十九互视一眼,觉得好笑。只是走近容烨营帐后,心头便又沉下了。 他们深呼口气,进了营帐见了人后,同人道来最近的事:“王爷,王妃送物资来了。” 容烨眉眼带着笑,这些日子难得展眉,“本王知晓,动静那么大,想不注意到都难。” “阿雁哪里来的这些东西?”他问。 不等十八十九答,他又很快想到,肯定道:“是燕城柳家?” “是。” 十八应,又道:“不只是柳家,南下数十家大商都有参与支援,因着公子抛出的橄榄枝,都紧着攀附。” “橄榄枝?” 容烨眯眼,“什么东西能召集南下城那么多的商人?” 十九舔舔唇,低声道:“是科考。” 容烨一顿。 十九道:“公子许南下商人一个科考机会,所以才能说动他们,让他们自愿送来物资。” 温雁这话提出来时,饶是公孙桉都没想到:“娃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严肃道:“自古为商者不得科考,是这么久不变的规矩,你这话若是放出去,便是坏了规矩,是要遭人非议遭人唾骂的!” 温雁坐在轮椅上,低垂着眼,唇角浅浅弯着:“为官者可以经商,为商者却不能科考为官——爷爷不觉得这规定太过死板,太过无用吗?” “王爷迟早会坐上那把椅子,成为这天下之主。这些死板的前朝规定,自该由他来洗去。” “再者,又有哪些改革不会遭人非议、遭人唾骂呢?” 他浅笑着,“若是真有,冲我来便是。千人千面千语,好坏自有分辨,我又有何惧。” 公孙桉心头大震。 他眼看着温雁,半晌叹了口气,不停点着头:“是、是这个理。” “阿雁。”他复杂地看着温雁,“那小子真是有了大福气,才能遇到你这种为他费尽心思的贤才相助。” ——容烨亦是如此觉得。 第44章 听完十九的话,他心里滚烫着,恨不得立刻飞回去抱着人好一顿缠绵,然而心头热意尚未完全聚起,便猛然察觉不对:“轮椅?” 他一字一顿地逼问:“阿雁为何会坐上轮椅?” “……” 十八十九互看一眼,面色沉重,最终由十八开口,将他走后的事说来:“您走后不过十余日,太后便将公子召进宫里,以为您抄经祈福的名头逼他跪在云石上,每日两个时辰,一跪便是半天。” “您走后公子便开始忧思过重,总是休息不好,身子本就差下了,这么跪了几日,便、便、”他红了眼,涩声道,“便彻底伤了腿,如今再难站起来了。” “砰——” 容烨失手撞倒桌上放置物品的木匣,木匣落地,噼里啪啦地滚出老远,他却无暇顾及,脸色黑沉,一字字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般,哑得扎耳:“你、说、什、么?” “林青音——” 他闭上眼,按着桌边的指腹发白,仔细看去还在打着颤。牙齿紧咬着,容烨强压下去现在就驾马回京的念头,心疼得让他呼吸钝痛,憋了又憋忍了又忍,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才勉强压制住。 阿雁,他的阿雁。 不过离京两月,竟受了这么多的苦。他仔细捧着,好生养着,养了四月才好不容易养出点肉来,才两月,只是两月,便被折腾成那副模样—— “本王要她拿命来偿。” 再次睁眼,他眼睛通红,戾气重的慑人,字字饮着血般,狠厉道:“让城内禁军死守王府!谁若再敢进府要人,便见一个杀一个!” “我倒要看看,都有谁有那么大的胆子,能再强闯入府将本王的人带走!” 第36章 容烨离开的第六十九天, 温雁收到了从边关寄来的信。 腿在宫里跪了半个月后再受不住,到现在仍日日坐在轮椅上行动。倒不是真一点都走不得了,只是伤了根骨, 难以长久站立, 更难以多走动了。 轮椅坐上的第一日他没进宫,只派人传信入宫, 然便是如此太后仍穷追不舍,派了十几位太医给他看看腿是否是真的出了事。最后被公孙桉带着人强压着,才没偷改伤情,如实禀报。 林青音似是觉得无趣,又或是心满意足,没再逼着他进过宫。温雁日日在府里待着养伤,午夜梦回间却总会被腿关节的胀痛感疼醒, 醒后靠在床头,盯着顶上的麒麟刻纹发呆, 再睡不着了。 “扣扣。” 似有什么东西在窗外啄窗, 温雁眼睫一颤, 空洞的眼睛里有了神采。他微微偏头,又听到了两声啄窗声响。 现下这个点在外候着值夜的是落禾, 她敏锐察觉到不对,有推门声响, 大概是她出去查看了。 “信鸽?” 屋子太静,落禾站在窗外, 便是隔着一段距离压着声,温雁仍听到一点:“这是……王爷寄来的信?” 王爷。 容烨。 指尖一颤,温雁坐起身,扬声道:“信拿来!” 窗外落禾被吓了一跳:“您还没睡吗?” 她忙进屋拿信给他。走近内室, 落禾先将烛火点燃,又将信递给温雁。 苍白的指尖从红艳艳的帷幔里伸出,被衬得更加白,手背上青筋在烛火下照得分明。温雁接过信纸展开,落禾系起一边帷幔,让光透进来。 借着床边烛火的光源,温雁将信从头开始细细看了遍。 信鸽带来的信件不大,只薄薄一张纸,上面的字挤得很紧,挤挤凑凑地写了满满一页。 容烨字写的极好,如今这一页纸的字却如蚂蚁般爬行,细看还是好看的,大看却失了风骨。温雁从头看到尾,直到一滴水痕晕染开笔墨,才如梦初醒般抖了下手,将信拿远了些。 他动作很轻地压了压页边的折痕,将它平整地放到枕下,抬眼看向低着头静静站在一旁的落禾,嗓音微哑着:“信鸽呢?” “还在外面,您要看看它吗?” “要。” 温雁从床上起身,站直的那刻腿一软,差点栽过去。落禾忙扶住他,声音急了些:“您坐着别动,奴婢开窗放它进来。” 温雁没逞强,重新坐到床上后,他抬眼看着落禾匆忙离去的身影,无声掐紧了指尖。 容烨已经知晓他腿伤之事,还知他忧思太重得了心病,身子每况愈下,所以那张信纸一半都在说让他好好歇息,在府里好好养伤,说不会再有任何人能伤到他了。又说自己在那里一切安好,要他不要过多记挂,他会尽最快速度打完仗,回来见他。 零零碎碎说了好多,末了又提了一嘴那送信的信鸽。 落禾刚一打开窗,一只黑色信鸽扑棱着翅膀飞了进来。 似乎知道自己的目标,它直奔温雁飞来。落在床前不远处的支架上,歪着头看他。 “你便是他养的鸟。” 温雁道了声,又抬起胳膊,唤道:“万羽。” “咕咕——” 万羽飞过来落到他手臂上,红宝石般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温雁垂眼看着它在烛光下闪着绿翡翠般莹润色泽的颈羽,屈指轻轻蹭了蹭。 “还真是只带点彩色的。” 公孙桉曾经说的话在他耳边转过一遭,温雁弯唇笑了声,又透过这被驯服的极好的黑色信鸽身上隐隐窥到一点主人的影子。 落禾好久没见他笑得这么不作假了,自打容烨离开后温雁虽还是常含着笑,但真意少了很多,后来操心着粮草一事,脸上便更少见笑了。 她等温雁和万羽说够了话,方才低声道:“夜还深着,公子再睡会罢。” “嗯。” 温雁没推拒,虽然毫无困意,但他清楚自己的身子。 落禾抱住鸽子,给他放下帷幔,又熄了烛火,轻步退下。 屋内又陷入黑暗。温雁枕在枕上,合眼静了片刻,又忍不住翻身,手伸进枕下摸到那薄薄的纸业,方才安下心。 他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闭上眼,大抵是身子太累,神经又绷了这么些时日,所以稍稍一放松便睡了过去。 …… 次日睡醒,辛风和徐丁辰照旧来找他。 自打知晓他腿伤之事后这两人便总会时不时来找他解闷,徐丁辰寡言,但架不住辛风闹腾。有他在,他们喝茶下棋谈天,也不失为一番趣味,让温雁不至于太难捱。 粮草之事亦有他二人相助,虽然帮助不大。辛风的父亲如今是户部尚书,容烨这么快便把他提上来便是防着粮草一事。这事由他负责,本不该出意外,但容烨到底没到上辈子那种渗透大半个朝廷的地步,即使有所防备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送出前是好的送出后就不对劲了,辛梁才察觉不对后便让辛风来找温雁,让他将这消息送到边关。 不过那时温雁已经因着被不停刁难而想到了这些事,他们来前寄往南下的信便已经发了出去,二人得知后惊叹又佩服,也算放了心。 今日他二人相携而来,温雁被伍玖推到庭院等着,一抬眸见他二人神色难看,尤其辛风这种藏不住事的人眉眼间那压着的怒火,眉心微蹙:“怎么这幅表情?可是发生了何事?” 他今天郁色少了许多,辛风本怒气旺着,见他脸色反而消了些火气:“没什么大事,还是那些乱嚼舌根的人。” 他新奇道:“你——你今天气色瞧着好多了啊,梁太医换了药方?” “粮草平安送到边关,我心事了却,心头松快不少,气色自然便好些了。” 温雁笑笑,又问:“他们还在说康国公之事?” “是啊。” 说到这个,辛风又气得肝疼。他一拍桌,怒道:“还什么康国公通敌叛国害死那么多人,摄政王是其孙说不定遗传了他会卖国——我呸!可去他亲爹的!摄政王年前打的那场仗都忘了吗?真他爹的被人拼命护着还要踹门骂娘!” 徐丁辰眉心一跳,拍拍他的肩,道:“少骂人。” “我这哪叫骂?分明是实话实说!”辛风不服,但一转头看见温雁那张脸,嘴边的脏话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温雁眉头蹙着,指尖一下下敲着桌面,思量片刻,摇摇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王爷若是不打出胜仗来,这些谣言绝不会平息。我们便是抓着年前胜仗说道,也敌不过曾经的惨案。” “先停些日子罢。”他道,“暂时先不摇人在街巷间争论辩驳了,王爷不会输,等他回来,这些自会平息。” 光下有些发棕的杏眼里闪过一丝凉,温雁温和道:“那些人越是在眼下这个环节肆意诋毁王爷声名,等王爷回来后反弹的便会越狠。” 轻飘飘的话说得辛风心潮澎湃,仿佛已经预想到了那种场面。重重一点头,他挥手道:“好,回去我便和他们说去!咱们不说这些了,我今天带了件新物件给你看,你看——” 是个鲁班锁。辛风将它放到桌上,乐呵呵道:“这是最新出来的,听说还没人破了呢!咱们今儿试试看能不能给它解开!” 第45章 已经入秋,凉风拂过庭院栽种着的桂花树,飘来满院桂花香。三人拆解着鲁班锁,吵吵闹闹的欢笑声吵得树上的万羽歪头,猩红的眼睛映着温雁展开的笑颜。 …… 十八十九晚了几天才回到府上。 他们拿着令牌,回来后便召了禁军围住王府,因着动静太大,惹得不少人大惊,不明所以下打探着发生了何事。 待得知是容烨听闻府上王妃受欺负,遂派禁军死守王府,有强闯之人便见一个杀一个后,皆惊惧不已,又为他宠爱府上那位摄政王妃的程度有了新认知。 温雁便真过上了安生日子。 十八十九回来时带来了更多容烨写来的信件,十几页纸,零零散散说了很多。从让他照顾好自己好好吃药到几个战时的趣事,又说他在那里打听到了治腿伤非常好的神医且已经派人去找,还有西北特产的点心,等回去时都带给他吃。 温雁一字字看过,凉了好些日子的心暖得发胀。 而除了这些家常话,容烨也写了他的打算。 他没说起到底是什么,但不放心地给温雁说了好多遍,让他之后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要怕,不会有任何事发生。 温雁看他百般叮嘱生怕他再出什么事的字迹,一边猜着是什么一边笑着写回信,心尖尖轻快又安定。 没过多久,他便知晓容烨这封信最后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怕的原因是什么了。 西北军败了。 消息不知如何走漏到京城时,民间大震。尤其在得知是容烨一意孤行不听将领劝阻,非要深入敌方腹地结果羊入狼窝害死上千名将士后,铺天盖地的骂声达到最高峰。 紧接着,没等骂声停歇,便又有容烨指挥不当害得我军败仗的消息传来。这下,本就引起民怨的容烨骂声更高,甚至有百姓跑到瑞王府来,扬言要砸了王府。 还有的将矛头对准温雁,因为容烨前阵子偏宠他的事京城皆知,愤怒的百姓人人唾骂着容烨,亦没放过他。 温雁听到消息时正在练着走路,闻此消息差点摔倒,心跳快得要从胸膛里冲出来似的。好在他将容烨的话记得清,想着他在信中叮嘱那么多遍的话,方才压住了心头恐慌。 容烨绝不会如传闻那样不听人劝害死那么多人,还打下那么多的败仗,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温雁被扶着坐下时,将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串联起,心下便已然明了。 兵败是假,此番动作可能都是容烨一手推动的。 他是故意要做戏,要给人看。 可是为什么要故意做戏,又要给谁看呢? 王府庭院栽种的花不少,秋季有不少花开着。一簇嫩粉的花枝在风下摇曳,温雁余光瞥到,猛然想起什么。 ——血芙蓉。 需要万邺国特有的一种药草才能制成。虽然梁仲那日说的话不假,可若不单单如此,而是交易呢? 林鸠是三朝元老,意味着定梁帝时期,康国公那桩惨案时他也在场,如果真是他所猜想的那样,那便是…… 西北军有奸细。 心下雪亮,温雁终于想明白一切不解之处了。 林青音这些日子日日礼佛诵经,他原先以为是在安乐她儿子,后来以为是在咒容烨,如今看来,怕是在试图洗清林鸠犯下的罪孽,在给边关若是计划成便会惨死沙地的将士们超生。 好生可笑。 林鸠更是狂妄自大,当日刺客被血芙蓉毒死想来不是巧合,而是无声在挑衅着容烨。 这还真是…… 一切通了,温雁注视着那开得漂亮的芙蓉花,弯眼笑开。 林鸠不把容烨放在眼里,轻视于他,便注定会落得惨败,落得满门抄斩的局面。 他便在这府里,好好等着容烨归来,等着这一切都画上句号。 第37章 温雁不再令人控制流言, 那些因为兵败而暴起的骂声便更多,王府已经几日未能落得个清净了。 十一苦着脸,被府门外长达一周的声音骚扰的脸色苍白, 眼下青黑快要赶到温雁了, 哀哀怨怨地看着淡定喝茶看书,对门外叫喊丝毫没放在眼里的人:“公子……我们真的不做点什么吗?” 外面有的是自发前来叫骂的百姓, 有的是其他党派过来搅浑水的,禁军当然不可能都杀了,只能把他们拦在外面。好在他们这些人叫嚣着要砸府也没人真敢实践,只是在外面日日夜夜地骂。 十一都没想过骂人的话能有这么多种,饶是见识不少的他都被虎的一愣一愣的。 而这种日日夜夜看似没有实际攻击性的声波攻击的后果,便是府里上上下下数十号人都被折磨的苦不堪言。 伍玖认同地直点头:“公子,咱们要不把他们再往外赶赶呢?每天这样喊他们能轮着来, 咱不能轮着耳朵听啊!” 温雁放下书,眨眨眼:“耳塞不管用吗?” “……管用。”伍玖指了指耳朵, “但是不太习惯, 而且白天我们也不好时刻塞着耳朵, 做什么都不方便。” 温雁想了想:“再等等罢。” 他安慰道:“最迟一周,王爷定能回来, 等王爷回来,他们便自会散了。” “王爷给您回信啦?” 听他这么说, 伍玖瞬间有了点活气:“那就再忍一周!我看到时候王爷回来了堵不死外面那些人的嘴!” 他兴致勃勃,仿佛已经想象到了那时外面人精彩纷纶的脸色。 只是等他话落, 温雁却道:“没有。” 他无辜道:“我猜的。” 伍玖:? 他呆了一下,很快又坚定道:“您和王爷心有灵犀,说是一周,王爷便肯定不会误点!” 一副百分百信任温雁的样子, 看得他心头好笑。 不过确实是快了。 消息有延迟性。温雁想通一切后稍加推断便能猜到在兵败消息传回京城时,那边怕就已经打完仗了,如今流言兴起的关头,容烨估摸着已经在往回走了。 温雁视线再落回到医书上,想着即将回来的人,本心如止水的心怦怦跳动着,心跳快得他默默捏紧书页,无声呼出口气。 近三月。 八十三个日子,他终于能再见到人了。 思念常压着,一朝露头便难以按下。温雁盯着医书上的字迹,不知不觉便出了神,久久没再翻过页。 伍玖和落禾在旁悄摸摸看他。秋日阳光依然好着,透过桂花树的枝叶缝隙打落下斑驳的光点,散落在温雁的发丝间。松松挽着的银簪反着光,一缕额发垂落在脸侧,一双杏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明亮到耀眼的地步。 王爷要回来了就是好啊。 伍玖心道。 他不在,温雁一个人压了太多东西,眼下青黑仍没消散,便足以证明他久未好好休息过了。 这种状态以前在温家时常有,可自入王府后,就一次也没有过了。 王爷真的把他家公子养的很好。 他在心里想着。 所以……他快些回来吧。 别让公子再等了。 - 温雁满心期盼的等着容烨回来,然而比容烨更早到来的,却是宫里下的一道圣旨。 容轩身旁的大太监拿着圣旨来时,温雁心里一突。 禁军在外拦着,没让他进来。听到十二过来说宫里来人后,温雁走到王府门口,站在门前,垂着眼看着汉白玉阶前站着的那揣着明黄圣旨的太监。 “公公这是?” 他再抬眼扫过不远处排排站着,手按在刀柄上的一众锦衣卫,温声询问:“这般大阵仗,可是出了何事?” “放肆!” 大太监上来便横眉怒目,怒斥道:“见到圣旨,还不快快跪下接旨!” “铿——” 守着王府的禁军齐齐拔了一截刀,锋利的刀刃在光下闪着冰冷的光,吓得那太监瞳孔一缩,忙后退了几步。 “摄政王妃这是什么意思?”他又惊又怒,“莫非是要抗旨不成?!” “公公何出此言。” 温雁温和道:“王爷特赦本宫接旨不必下跪,是您上来便如此刁难。如今王府是何样貌公公想必已是知晓,您直接念旨便是。” “你——!” 太监怒声,又忌惮这些禁军,咽下了话头。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圣旨内容,心下便又舒坦了。冷笑一声,他展开圣旨,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摄政王容烨指挥不当,又与敌国私通,害死边关数万将士!陛下心痛难言,着即剥夺容鸿景摄政王的身份,满门抄斩!” 温雁一愣。 他脸色古怪一瞬,听此第一个念头是省事了。 容轩这么整,容烨回来后甚至不用想别的理由,就能轻而易举地把他从皇位上拽下来。 这样想着,明面上他还是故作震惊地看着那太监,失声道:“怎、怎么会?” 看着他的反应,太监满意不已:“王妃且跟奴才走一趟罢。容鸿景已死,听闻他同你很是恩爱,想来王妃定是愿意下去陪他的。” 第46章 “你在胡言些什么!” 温雁似是回过神来,大声怒斥:“哪里来的消息能够证明王爷出了事?不明不白连个证据都没有便说他通敌叛国,又咒他去死,你到底是何居心!” 太监这下可一点不怕了:“证据王妃到了牢里自会知晓,您主动跟奴才走还能少受些苦,不然……” 他侧身,一一看过一旁的锦衣卫,对着温雁笑道:“奴才便要动些手脚了。” “你敢!” 温雁怒目而视,禁军更是直接拔出了刀,一个个冷眼看着那太监: “谁准你这么跟王妃说话的?” “放肆!” 这是脾气好的。 跟着容烨在外打仗多了,脾气爆的说的话便是—— “你他爹的管好你的嘴!” “放你娘的狗臭屁!再胡说八道老子割了你的舌!” “我呸!想带王妃走,先过老子这一关!” 大太监被冰冷的刀锋吓得再次后退三步,听他们这话,脸色青青白白,难看的不行。 “好啊,摄政王妃这是要抗旨不成!”他扬手,尖声道,“摄政王妃抗旨不遵!给老奴拿下!” “是!” 一众锦衣卫沉喝,提着绣春刀越过他,和禁军打到一起。 这些禁卫军可都是跟着容烨出生入死过的,手上不知见了多少血,下手一个比一个狠,人多势众的情况下锦衣卫一时竟也没敌过,被打的节节败退。 近来王府外总有百姓围着,这时也不例外,只是怕受牵扯都退的远远地看戏,眼见锦衣卫不行,个个垂头顿足:“你上啊!欸你打他头啊打他头!打他胳膊管啥子用嘛!” “不行了锦衣卫就这点能耐吗?都被干掉多少人了人家还一个没倒呢!” “我们能不能也上?妈的看那个王妃就一股火!他一个男的去当王妃?真他妈的笑话!老子早看他不顺眼了!” 吵吵嚷嚷的声音越来越大,王府门前战况也到了白热化。忽的,后方人群响起数道惊呼:“等等!那,那是——” “驾!” 离得尚远便听得一阵马蹄声,围观人员快速贴墙站好,一个个瞪大眼看着骑马飞速掠过的男人和后面紧随其后穿着盔甲的将士,嘴巴大张着,目瞪口呆。 “那、那是……”刺激过大,好半天才有人颤抖着嘴说出了那人:“摄、摄政王???” 听到马蹄声响的那刻,温雁身子一僵,注视着战局时那点淡然的神色尽数崩塌,甚至下了台阶去看那遥遥赶来的人影。 “王爷……” 他怔怔地看着越来越近的人,脑子尚未完全反应过来,身子便下意识向人奔去。 “小心——!” 一时被乍然重逢的喜悦笼罩住脑海,温雁完全没注意到有锦衣卫逮到空隙提刀冲着他袭来,离得最近的禁军都无法一时赶过来,只能目眦欲裂地大喝一声。 “铛——” “咻——” 快到近前的容烨瞳孔剧缩,摸出腰间别着的小刀便冲着那刀身扔了过去,巨大的力道冲击的那刀身偏开,下一秒,一根银针迅速且精准地扎进他脖颈! 那锦衣卫捂着脖子瞪大眼栽过去,温雁放下袖子遮住手臂上的袖箭越过他,眼睛晶亮,扬声唤道:“王爷!” 五十米、三十米、十米。 距离越来越近,温雁睁大那双温润的杏眼,看着容烨在五米远的地处翻身下马,紧接着,裹挟着热汗和剧烈跳动着的心脏的怀抱牢牢包裹住他。 温雁鼻尖时隔许久许久,又闻到了那抹熟悉的冷香。 他抬手紧紧环抱住人,抬头那一瞬眼角便已通红,含着未能诉出的思念,温雁喃喃叫着:“王爷,阿烨,阿烨……” 容烨紧紧抱着他,听着他近乎含在唇齿间的低语,低头,重重吻上那让他朝思暮想想了许多日子,又因为离别许久而重新变得没了血色的唇上。 时隔那么多的日夜,他终于再次为这张唇染上了一抹艳色。 在人前和人亲热,温雁最是羞赧,此刻却难得没再顾及,放任着人亲了好一会儿,才和人分开。 “王爷。”他抿抿水亮的唇,眼睛被水润过后反而更加清亮,细细看着眼前人的眉眼,他笑着,柔声道:“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与你相别七千多个日日夜夜,千般记挂,万般忘怀,日日想得蚀骨焚心,终得再次见到你。” 他抬手抚上容烨的眉眼,容烨俯下身,任他细细摸着,听他又道:“我本以为只有我夜里难眠,王爷却也未能好好入眠吗?” 容烨眼下那点青黑,并不比他少。 容烨捉住他的腕,没有他那般百转的情话,只是一句:“瘦了。” 他脸蹭着温雁的手,手握着温雁的腕,仅仅握了一次,便肯定道:“瘦了不下十斤。” “本王在边关总想着阿雁,想你是否有在好好喝药好好吃饭,有没有照顾好自己,午夜梦回间都在想着,又怎能好生安眠。如今看来,果真没有。” “我的阿雁,受了太多委屈。” 他眼睛看着温雁,又逐渐上移,落在被彻底镇压住的一众锦衣卫,和那大太监身上。 这次他回京又是带着兵的,有了更多的人手加入,锦衣卫简直不堪一击。 大太监早已被吓得屁滚尿流,跌落在地被禁军按压着,颤颤巍巍地不住求饶。周围百姓被重重将士围挡住视线,一点都看不进来。 解决完人后禁军和一众将士便低着头静候着容烨指令。容烨目光落在那太监身上,温柔一瞬褪去,变成冰凉的寒意:“趁着本王不在京城,任何一个蝼蚁都想来踩本王的王妃一脚,还想强入王府将人带走,好大的胆子。” 太监哭天喊地地求着饶,心头恐慌达到顶峰,一会想着不是说容烨已经死在边关了吗?一会想着完了完了这下他是要彻底完了。 得罪容烨,以这人的手段他非得被扒下层皮才好。 越想越是恐惧,他尖着嗓子哭叫:“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啊!有奸人污蔑王爷通敌叛国害得我军大败,陛下得知此事后痛心不已下才受奸人所惑降下圣旨要捉拿王妃,非是有意啊王爷!” “请王爷饶奴才一命,饶奴才一命啊!奴才只是按令办事,奴才也不想的啊王爷!” “按令办事?” 搂着温雁的腰将人往上一提,容烨记着他的腿,以抱小孩的姿势抱起他往府里走,对着那压人的禁军冷声道:“他冲王妃骂一句,便割他一物。割完了,扔到乾清宫去。” “既百般不长记性,那此番便叫他好生记记。” 在自己寝殿里坐着怎么也看不进奏折的容轩蓦地打了个冷颤,有股寒意顺着脊背攀升到后颈,惊得他猛地站起。 磨墨的太监被吓了一跳,迟疑道:“皇上?可是有何事?” “没有。”容轩不安地扣着手,“还没有消息吗?” 他控制不住地去看坐在墙侧,低垂着眼品茗的人,声音发虚地问他:“林、林大人,皇兄他,他他他真的死在边关了吗?” 林鸠唇边含着抹笑,胸有成竹,肯定道:“他必死无疑,陛下不必担心。” 拨了拨茶沫,他淡笑着:“等兵符到手,这天下便是陛下的天下了。” 容轩被他说得心脏怦怦跳着,握紧拳,他想着无人能比的权势,想着要什么便能有什么的快乐,想要谁死谁就能死的那种爽快,逐渐坚定了神色。 “你说的是。” 十四岁的少年神色间带了分森冷:“这天下是朕的,本就是朕的,就该是朕的!” “他容鸿景算什么!一个被除了皇籍的人,有什么资格跟朕争这天下!” 林鸠扫过他逐渐癫狂的神色,淡定地移开目光,无声嗤笑。 无脑的废物一个,容鸿景一死,这天下哪里还轮得着他容家做主! 第38章 容烨抱着温雁一路到卧房。 将人放到榻上, 他单膝跪地捏了捏温雁的腿,没敢用力,眉心蹙着, 问他:“疼吗?” 温雁抿唇, 本想说不疼,但被人强压着跪地抄经的委屈时隔这么久涌上来, 让他张了张嘴,不自觉地带了分可怜:“……疼。” “王爷,好疼的。” 秀美耷拉着,他眼睛红彤彤地看着人,向他告着状:“你不在,不论我怎么说道太后都不会放过我。云石好凉、好硬,我跪的好疼, 每次起身都会摔倒在地,再拖着腿从慈宁宫走到乾清门, 一路无人敢扶。” “腿彻底伤到那日, 走到半途我便倒在地上再起不得, 动一下便疼得钻心。想喊人来帮,又觉得丢人至极, 张不开口,便爬着走回了乾清门。” 容烨瞳孔剧缩。 手下意识想攥紧, 又意识到自己还摸着温雁的腿,紧急收回到身侧, 攥成拳死死握着,一道道青筋在手背上蹦出,跳动的骇人。 他眼前似乎出现了温雁那时的模样,他精心养着的人, 被逼到求路无门只能拖着残腿爬行的那刻,自尊和尊严都被踩在了地上践踏。 第47章 温雁从没说过,亦很少表露过,可容烨清楚他的自尊,清楚他的底线他的脾性。 那样痛苦下,他的阿雁该有多么难过? “抱歉。” 他彻底跪在地上,双膝落地的那刻,本沉浸在那时回忆里的温雁猛然脱离出来,下意识想要躲开。 “你——”他睁大眼,慌着俯身要扶他,“你作何跪我?” 容烨眼尾红的明显,他看着温雁,又垂下头,发丝顺着脸颊滑落下的那刻,一个轻柔的吻透过薄薄的衣料传到了温雁隐隐作痛的膝盖关节上。 温雁一怔。 容烨嗓子哑了,磨砂着,一字字道:“是我没能护住你。” “我本以为留下暗卫又有禁军在,他们不敢太过放肆,却没想还是算漏,让我的阿雁因我而受了那么多的苦。” “对不起。” 他喃喃着。 温雁指尖无意识颤动着,抖得他几乎抓不住容烨的胳膊。 “你真是……” 他闭眼,干脆抱住了人,脑袋抵在容烨颈肩处,话带了哭腔和无奈:“哪里怪得了你,没有人会真的算无遗策,你能平安回来,便已是最大的幸事。” “一点腿伤,会好的。算不得什么,你不必自责。” 容烨感受到了一点温热的湿意。 他眼睛闭上,抬手紧紧环抱住温雁,力道大的像是想把他揉进身体里,偏又舍不得人受一点疼,所以手背青筋跳动着,落下的力道依旧轻柔。 “既然没有算无遗策,那便不再算了。”他低声道着,“我要他们一个个从那椅子上下来,刀子没了,便是我不在阿雁也不会再受一点欺负。” “需要的东西,你都已经拿到手了吗?”温雁吸吸鼻子,抬起脑袋看他,“我猜西北军里有奸细,所以当年康国公的事是不是也是因为那奸细?” “是。”容烨道,“他在军中的职位不低,又同我们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我们谁也没有怀疑过。” 那奸细是康国公的战友,是他没结拜却默认的兄弟,亦是家人,更是害他至深的人。容烨怀疑谁都没有怀疑过他,上辈子若非实在明显,他怕是还会被蒙在鼓里,到死都只以为康国公一案是定梁帝为除康国公拿回兵权而做的局。 “此次证据到手,他是林鸠的人,当年所做之事也认了,很快,这些便都要结束了。” “我要进宫去了。” 他在温雁哭红的眼角处落下一吻,给他脱下鞋袜,又拽来被子盖在腿上,道:“你且好生歇息,等一觉睡醒,便尘埃落定,再无旁事了。” “不要。”温雁按住他想把腿放到床上盖住的动作,一字一顿道:“我等你回来。” “我等你回来,要和你一起休息。”他抿唇,低语着,“我们已经许久没再同榻而眠过了,没有你在,这些日子我从未睡好过。” “……好。” 心尖烫的发软,容烨道:“那我早些回来陪你休息,定不让你多等。” “嗯。”温雁重重一点头,“你去罢。” “阿烨,我要亲眼看着你登基。” 他认真地注视着容烨,再不避讳这个词,直白地将话挑了个清楚明白。 “相公既如此期望,我定不会辜负。”容烨揉揉他的头,站起了身,“且等着,最迟一月,我定能让你看到那般场面。” “那我便等着了。” 温雁弯眼,那双杏眼里装着容烨,带着毫不怀疑的坚定和信任。 对着这样全心全意的信任,容烨又怎能不尽全力做到最好?但凡让人难过一点,都是他的过错。 他离开卧房,带着早已等候许久的将士,直奔皇宫而去。 …… 太监先被扔到了乾清门。 鲜血顺着地砖缝隙流淌而出,本威风的大太监半死不活地瘫在地上,舌头没了,胳膊别扭的屈着,手指还断了几根。 他疼得不停嘶哑地哀嚎着,想晕过去,偏偏又没到那地步,疼得眼冒金星都只能生生扛着。 这般大的动静,殿内的容轩和林鸠自然都听了个清。 刚放下那番话不久的容轩一听这动静,脸色唰地白了,嘴唇几番颤抖,艰难道:“什、什么声音?” “谁在外面?!” 他厉喝。 “砰!” 没有回应,正殿大门却被人猛地踹开,巨大的声响回荡在殿内。 “臣凯旋而归,特来向陛下禀报,却不知陛下竟下旨说臣通敌叛国,还要灭臣满门。” 容烨嘴边挑着抹笑,拍拍袖摆,他悠悠踏进来,眼睛扫到一旁被这变故惊得猛地站起的林鸠,笑吟吟道:“陛下倒是信任林大人,林大人一句话便让陛下深信不疑,无凭无据便敢定臣的罪。” “你——皇、皇兄。”容轩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眼睛瞪得死大,不敢相信眼前所见般,惊惧不已地往后退,腿磕在龙椅上,狼狈倒下去。 脑袋撞在椅背上发出声闷响,他却完全无法顾及,只看着人,嘴唇颤得厉害:“朕、朕朕朕不知皇兄在说什么,朕没有定皇兄的罪,朕没有!” 大抵是求生本能,他这时出奇的反应过来了,不停地撇清关系,然而下一秒,一道明黄的圣旨却被人扔到了他面前的御案上。 圣旨散开,字字扎着他的心,他不停摇着头,被吓得说不出来一句话。 “陛下为了除掉臣,不惜和林大人联手,和军中敌国的奸细私通,泄出军情,引敌国埋伏我军,意图让我军大败让臣战死……” 容烨看着容轩那张脸,稚嫩的面庞逐渐被上一世畅快到狰狞的脸取代。容轩得意地宣告他的死刑时,他已然没了兵,通敌叛国的罪名下来后便是那待宰的羔羊。 被砍头的痛楚似乎又泛了上来,更痛的却是身上那一道道被将士拼死护送出来时而受得伤痛。 他本该死在边关,可他怎会甘心。 林家不除,容轩不死,冤名强加在身,明知回来必死,可他必须要回来。 便是同归于尽、鱼死网破,让这天下大乱,他都不会让这些人如愿以偿。 如今一切已然偏轨,容轩稚嫩惊恐的脸洗去那些狰狞丑陋,却仍恶心的令人作呕。容烨含着那点笑意,将话道完:“西北军日夜坚守边关不让朱丹万邺两国寻到可乘之机踏平京城,陛下却为着权势如此作为,实在令人心寒不已。” “臣同陛下说起过。” 他直直盯着容轩,一字字道:“陛下坐在这位置上,便要记得怜天下。” “若是记不得,陛下这位置,便也做不得了。” 重重将士围住整个宫殿,容轩瘫坐在龙椅上,满心只有两个字。 完了。 计划败露,容烨没死,死的便只会是他。 一旁的林鸠合上眼,无力地跌坐到椅上。 棋差一招。 他没想过他的人竟会暴露在容烨眼皮子底下,而他的人暴露的那刻,便注定了败局。 ……… 容烨解决完事情回府时,天色已然暗下。 康国公的冤案他不想再等,下午便召集了群臣上朝,当朝将一切事都解决了个干净。容轩偏信林鸠的话意图谋害军中将士害我军战败的荒唐事爆出后,忠良的老臣皆是当朝怒骂,气得险些没提上来气,紧接着便齐刷刷地开始拥护容烨称帝。 称帝一事毋庸置疑,容烨便不急着上位,先将事一条条拎出来解决掉。当年的事被翻出来,判在康国公身上压了十几年的冤情终于昭雪,林鸠所做之事全部公之于众后,罪行早已够他满门抄斩个几回了。 于是罪行定论自不必说,容烨回府时他便已经入了大牢,等待秋后问斩了。至于害温雁落得那般难受的林青音,更是被单独赐了白绫,亲眼见到她死后,容烨方压下了那抹暴戾。 推开卧房门,往事和多年夙愿终于得成的复杂心绪在屋内暖香飘到鼻尖的那刻散的一干二净。容烨踏过门槛,方绕过屏风,便与后面撑着头脑袋一点一点强忍着困意的人相视。 温雁眼神有些散,在他身上定了两秒才聚焦,反应过来什么,啊了声:“你回来了。” 他起身来迎他,眼睛上上下下看过,似乎确认了没有伤,所以松了口气,问他:“事情解决的怎么样,还顺利吗?” 说话的嗓音软绵绵的,带着浓重的困倦。 容烨快步到他身旁,手搂着他的腰将他带回到床边坐着,边按在他膝盖上揉着,边道:“一切顺利。林鸠入狱,容轩赐鸠酒,众臣拥我为帝,只等几日后便可办登基大典。” 温雁呼出口气,清醒了一分:“那我可要改改口了。” 他歪头,杏眼困意散去,盛着一点新奇和打趣,笑着问他:“从今夜开始,我便唤你……陛下?” 凤眼里装着柔情和笑意,容烨配合着道:“阿雁想怎么叫朕都可,但朕最想听的,却是——” 他贴近温雁耳侧,将那二字轻捻着道来:“夫、君。” 第48章 刻意压低的嗓音又哑又磁,温雁耳朵麻了一下,本生就白皙淡粉的耳尖不出意外粉的更显,他轻嗔:“尽讨巧。” 不过…… 眼睫轻眨,他弯眼笑着,也学他放低了嗓音,声音软软地叫了声:“夫君~” 尾音上扬着,小钩子一般勾的容烨心痒,喉间的凸起上下一滚。 佳人已在身侧,再不必忍耐,他倾身覆上人的唇舌,吻上的那刻低低应了声:“嗯,我在。”便是一阵交缠的水声清响。 温雁手落在他肩头,仰头任他亲着,听着这声“我在”,眼睫颤着,不知是被亲得太深太重,还是别的什么,一滴清泪无声落了下去。 容烨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第39章 因着惦记着温雁的伤, 容烨缠着人亲了许久便将人放了。掌心继续轻轻按揉着腿关节,热意透过衣料传到腿上,将隐隐作痛的痛楚都抹平了去。 温雁脸颊红着, 被亲得太狠, 被人放开还在张唇喘着气。他靠在容烨身上,感受着他的力道, 嘴唇还麻着眼睛就已经舒服地眯上,打了个哈欠:“哈……不用按了。” “这么久过去,已经没有大事了,只待好好温养便能好。” “我知。”容烨点头,“但还是会疼。” “那能治病的神医我寻到了,但他年事已高,不能颠簸, 还要些日子才能回来。听闻他除了腿,先天不足之症也能根除了去, 等他到了让他给你细细看看身子, 将病气彻底除去罢。” 温雁愣了一下:“能治先天不足?” 他有些惊讶:“有些医书倒是提过一两句, 但我从未见到过实例,竟真能根除吗?” “传言是真, 他自己也亲口说过自己能医得,但需看过是何样的不足之症。” 容烨手下移, 搂着他的膝弯将他抱到床内,给他把被子盖上。 “我去沐浴, 你先睡。”他屈指刮了下温雁的鼻梁,“很快便好,不用等我。” 温雁乖乖点头:“好。” 他闭上眼睛,小声道:“我睡了。” 容烨看得心软, 又俯身在人嘴角落下一吻,才起身去洗掉满身的秽气。 只是等他洗完再回来,躺在床上的那刻,“睡着”的人还是瞬间就凑了过来,撞进了他怀里。 容烨低头,看着温雁装睡的脸,也不戳穿,默默盖好被子,而后一把搂着人的腰将人嵌在自己怀里。 他再在温雁光洁的眉心处落下一吻,低低道了声:“夜安。” 温雁抿唇,脑袋埋进他胸口,闷声道:“……夜安。” 倒是不装睡了。 容烨闷笑,被他枕在脑下的手臂抬起,茧子更糙更硬的手抵在他后颈处摩挲了两下。 温雁打了个抖,那一片白嫩的肌肤几乎瞬间就红了一片。 容烨借着烛火的一点光源看了个清,收回手笑叹:“怎么总这般敏感。” 落在腰上的手轻轻拍着人的背,容烨放低声音,轻柔道:“不作弄你了,睡罢。” 温雁没吭声,埋在他胸前的脑袋上下点了点,嗅着他身上被暖热的冷香,终于睡了过去。 一夜好眠。 …… 接下来几日容烨仍旧忙活在外,林鸠倒台要收拾的烂摊子不少,他那一党派的人又牵扯众多,此番都不能一并拉下台,不然空缺太多,仅把最主要的几个心腹大患给一并拔了去。 登基大典的事宜照旧由礼部负责,容烨单独召见了礼部尚书,同他谈了谈大典事宜。 朱器本以为这次也会将他随便打发了去如常去办,没想容烨动了大办的心思。他边暗道果然自己登基排场就是得和别人不一样,一个敷衍了事一个大操大办。边记着容烨的话:“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一起办?好的好……” 他话一顿。 本因着岁数大了眼皮耷拉着而显得眼睛小的眼瞬间瞪大,他看着人,颤颤巍巍道:“您、您您您说什么???” 登基大典和封后一起办?还管他们的死活吗? 容烨挑眉:“怎么,办不成?” 凤眼一眯,被最近事给吓得做什么都要提溜着脑袋的朱器猛地挺直腰板,震声道:“办得成!臣一定给您办的妥妥的!” “好,那便一个月内办好,朱大人必不会让本王失望。” 朱器张张嘴,脑子嗡了一下:“一、一个月?” “王爷,国库如今尚未富足,大操大办下一个月内实在不行啊!” “那便小操小办。”容烨不容置疑,“所需银钱不用动用国库,林大人被抄家那日不是出来很多金银山?用它们来办,便当是林大人给本王随的礼了。” 朱器脑子又嗡了一下,想说不合规矩,又反应过来眼前人就不是一个会给你讲规矩的,况且钱要是不动用国库的反而是好事,毕竟国库钱真的不多。 想明白,他咽下话音,坚声道:“您说的是!臣定给您办妥贴了!” 容烨满意颔首。 等他解决完剩下的事,刚出殿门等候已久的零九便探头,严肃道了句:“王爷,公子的情况不太好。” 本生晴朗的心情瞬转阴天,容烨眉皱起,大步往外走:“阿雁怎么了?” 零九忙快步跟上,发觉自己说辞不太对,忙纠正道:“不是公子身体情况不太好,是公子不愿喝药。” 容烨步子一停。 他愣了下:“不愿喝药?” 温雁很少这样,那能让他喝不下的药得苦成什么样? “梁大人换药方了?”他眉皱着,问。 零九挠挠头:“不是梁大人,是关老,他给公子看了看身子后就去熬了药,熬好的药据他说很是管用,但苦味太重,公子喝了一口后便怎么也不想再喝了,我们没法,便只能来找您了。” 关老。 关河安。 容烨重金寻了许久的那位神医。 他不再多问,快步出了宫门后熟练解下马的锁扣,翻身上马,驾马离去。 徒留零九和只剩一匹马的马车面面相觑。 … 容烨一路都在纳闷那药能苦成什么样,能让温雁闹脾气到闭门不出来躲药的程度,直到看到伍玖手里端着的碗。 都不用走近,一股极其浓郁呛人的药味混杂着不知名的臭味便扑鼻而来,容烨被熏得眉皱得更紧,等走近了,终于将那罪魁祸首看了个全。 一碗绿的发黑还在冒泡的药。 他:……? 端着碗的伍玖见到他,眼睛明显亮了:“王爷,公子不愿喝药,药都快要凉了,您快劝劝公子吧!” 容烨哽了一下,转头去问一旁坐着的老者:“这药真的能喝?” 公孙桉和那老者排排坐,听着问话笑的脸快成弥勒佛了:“看吧老头,我说什么来着?就你这邪门的药谁看了都得看成毒药,不怪娃娃不敢喝啊。” 关河安不以为意:“良药苦口利于病,药再怎么邪门,能治病就是好药。” “王爷别这样看我。”他又对着容烨道,“你爱人底子太差,先前又遭了那罪,本就差的身子更差了,不下点苦药难好。我这药瞧着骇人,还苦了些,但药用没的说。” 容烨将信将疑,从伍玖手里拿过药,自己喝了一口。 只是一口。 向来难变色的他脸都扭曲了一瞬。 “咳咳、”他闷声咳着,感觉舌头都苦的没了知觉。 好不容易缓过劲,他看这药堪比索命的毒药:“便是良药苦口再怎么利于病,这都太过苦了些。” “去把糖梅子拿来。”他偏头对伍玖道,又抬眼看落禾,“再去膳房把桂花茶糕和……” “忌口。” 他话还没说完,关河安便打断道:“糕点一律不许过口,糖梅子能止咳,可少食,每日三四块,不能多吃。” 容烨:“……” 他默了一下:“你要我拿什么哄他喝药?” 关河安也默了一下:“……” 他沉默了一息,最后勉为其难的松了口:“糕点最多只能吃一块,多的一口都不行。” 容烨瞧着仍不太满意,但话都这么说了,他也不能不遵医嘱,带着糖梅子和一块桂花糕,端着药碗进了门。 门没锁,温雁还是没做出为了躲药把自己锁屋里的事,只是他不想见人躲着药,伍玖他们也不能强闯进去逼他喝。 容烨进门后,关河安撇头看了眼公孙桉:“怪不得你不去劝人喝药,原是因着这个。” 公孙桉揣着手,笑呵呵的:“我一把老骨头咯,端着碗进去娃娃再苦都会捏着鼻子喝。那孩子忒懂事,难受也不会说,不如让那小子去。” “你可别看他人高马大瞧着凶,其实啊,可会哄人了。” 可会哄人的人端着药进去,却遭到了温雁无情的一声:“站住。” 容烨听话的停下步子,看着温雁警惕地扫过他手里的碗,面无表情:“碗放下你在过来。” 第49章 容烨未免稀奇,他忍着笑:“阿雁怎这么怕这药?” “王爷喝过便知道了。”温雁头一次这么抗拒喝药,“我喝了这么些年的药,从未见过那样苦,还那般色泽的药。” “我喝过了,是很苦。”容烨认同地点头,又将另一手端着的瓷盘放低,让他看清上面盛着的东西,“所以拿了些解苦的糖梅子和糕点来。” 温雁眼睛一亮,他又弯唇,笑问:“阿雁将这药喝了便来吃这些解苦可好?” 温雁犹疑不定,一面想着太苦,一面又想着甜食在那能解苦,挣扎间反应过来什么:“你喝了?” 他眼惊得睁大了些:“你居然敢喝这个药?” “阿雁都敢喝的,我又为何喝不得。”容烨失笑,他动动腿,问温雁,“阿雁可愿我近身了?” 温雁抿抿唇,有些抵触那药,但还是勉为其难地点了脑袋:“嗯。” 容烨便走近他,和他一起坐在那屏风榻上。 瓷盘被他放下,他拿着药碗放到温雁手里,哄道:“憋着气一口喝完,喝完后立马吃上一枚糖梅子,就没那么苦了。” 温雁眉心蹙着,抗拒不已。这药有药味就算了,还刺鼻的很,实在让人难以下嘴。 但人是容烨费了不少劲才请回来,又从边关一路护送着回来的,万不会害他。 只是苦了些罢了。他心道。 碗沿抵在唇边,温雁闭眼屏息,仰头一口喝了个干净。 便是憋着气,那等苦味仍躲无可躲的侵占他的唇舌,他苦得脸都皱了起来,等一碗喝完,吐着一截舌尖不停地吸气,鼻子还在憋着不敢呼吸。 他泪眼汪汪地看着容烨,下一秒眼前便一花。 温热柔软的触感覆上他的唇舌,他眼睛睁大,嘴里很快闯进同样柔软温热的舌尖,裹挟着酸酸甜甜的糖梅子,甫一闯进来便驱散了不少苦味。 挥之不去的苦味因为闯进来的舌尖散了好些,温雁便不等容烨开始扫荡,先一步贴了上去,试图将剩下的苦味全部挥去。 “呜……” 唇舌不停交缠着,他呜咽两声,等到糖梅子的味散去了才和容烨分开。 一道银丝相牵在分离的唇间,容烨指腹抹去那点水亮,抬手让温雁将已经没了味的糖梅子吐在他掌心。 “阿雁很棒。”他扔掉糖梅子,拿帕子擦着掌心,凤眼含笑,里面的柔情看得温雁心口发热。 他眼睫一颤,轻哼:“王爷当是哄孩童呢。” “怎会。” 手擦净了,容烨搂着他的腰,低头在他鼻尖亲了一口:“分明是在哄相公。” 温雁脸一红,他撇开脸,有些羞,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容烨又在他梨涡处亲了口,对着温雁这张脸,他怎么看都看不够,亲也亲不够,总想缠着人贴贴蹭蹭。 但这蹭来蹭去的后果便是又蹭出了火,温雁察觉到他的情.动,先一步道:“不行……得戒欲。” 他脸被容烨亲得更红,轻咳一声,他道:“关大夫说的,喝这药期间都不能行房。” 容烨眼尾都憋红了,他抿紧唇,闷不吭声地抱紧他:“我知。” 就算不是因着药,温雁腿没彻底好前他也不敢折腾人。 吸口气,为了降火,他努力扔掉脑子里的废料,拿正事糊一糊:“今日同朱器确认了番登基大典的事宜,我打算和封后大典一起办了,相公觉得如何?” “登基和封后一起?”温雁一怔,“我此前从未听过,是否会不合规矩?” “规矩便是要来打破的——这话不是相公说的?”容烨扬眉。 温雁一下没反应过来:“我何时说过这话?” 话落,他想起为了让南下城那些大商出手支援而放出的话,转过弯来了。 他想笑:“你倒是将这些记得清。” “相公说的话,我总是要记着的。”容烨想起他那时的话,心口还是会一阵阵发热,“死板的规定自该由我来洗去,此前从未有人将登基和封后放在一起办过,我便做这个先例。” “这大典,便是定朝改革的第一步。” “相公可要陪在我身边,同我一起看到定朝太平安乐,看到定朝海晏河清才好。” “我自会一直伴你身侧。” 温雁抬起指尖,轻落在他鼻梁处那点浅痣上,弯眼笑着:“我等着和你一起见证这定朝兴起,国泰民安时。” - 托林鸠这些年贪的那些金银山的福,便是登基封后两个大典一同举办,礼部都赶着一月内给它准备好了。 当日要穿的衣服不比大婚那日落下半分,反而更加繁重,从卯时开始,一直到午时温雁才得了空闲,将这沉重的衣服褪下。 好在近一月的养身下他的腿已经基本痊愈,太极拳重新开始练起后身子好了不少,不然还真扛不住这一上午的忙碌。 容烨登基,改年号为熙和,意喻太平安乐。 正殿歌舞升平,温雁的住处三次变化,从最初的芙蓉轩到容烨的寝殿,如今又到了紫宸殿——容烨不想住在住过定梁帝的乾清宫,另择了宫殿作为寝宫。 温雁有单独的寝宫,不过不必多说,容烨是肯定要和他住在一起的,便没多折腾,直接入住了紫宸殿。 正殿热闹,容烨在主位坐镇,他换衣后走进殿,在容烨身旁入座。 登基和封后大典一并开始操办后就有不少异声兴起,如今见他二人还同坐主位,更是惊得瞪大了眼。 只是一个个老臣便是心觉不合规矩,也没有一人敢在此刻说出来。 因着今日他二人同上天坛祈福祭神灵时,天降了祥瑞。 卯时的点,天只蒙蒙亮,太阳的影子都见不到。但在容烨念起祭文时,一道天光几乎是瞬息便落在了他身上,天边云间都有似龙的身形闪过,惊得钦天监不停念叨:“神龙显灵!大吉之兆,是大吉之兆啊!” 朝中朝臣仍有不服容烨不想为其效力的,但见到那种异象,所有的不服不忠就全散去了。在信神灵的定朝里,没有比这祥瑞更能让他们清楚意识到容烨就是那上天所选中的,能带领定朝走向巅峰的人。 而除了这神龙,在他念完祭文和温雁一同带领百官进行最后的拜天时,除了龙影,亦有凤影出现。 龙凤呈祥,天下必将太平,是极大的祥瑞。 这样一个祥瑞出现,别说温雁只是和容烨同坐,他便是要容烨下去给他腾地儿,只要容烨不生气,他们这些大臣都不敢说什么。 新帝登基,革故鼎新。 容轩继位后尚还休沐三日,容烨继位后却连一日的假都未放得,登基大典后第二日便恢复了上朝,当朝便提出了改革一事。 温雁许诺商人一个科考的机会,容烨便定不会忽略了此事,还借由此事提出了另一件事。 废除官僚体系的世袭制。 这是一件并没有在明面上提及,却所有世家都默认的规矩。不论后代如何都能让他们继承自己的官职,让他们家族常扎于此,以此不朽。 但这不成文的规定带来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有才之人很难通过自身努力踏入官场,跻身前列。世家抱团,亦很难掌权控制。 容烨不会让自己的朝堂里有这么多的蛀虫存在,所以刚继位便大刀阔斧地废除改革了一系列东西。 托那道祥瑞的福,本该挣扎的世家出奇的没多说些什么,便是有异声也很快按下,不过月余,这改革便推行了下去。 时间在改革推进中悄然流逝,容烨回京那日是十月中旬,前期要解决的事暂时告一段落后,便已至元日前夕。 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温雁很是重视。 往年他对新春向来没有什么实感,因为温家的热闹不属于他,新年于他而言亦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和容烨在一起后,他却出奇地期待着新年的到来。 大抵是容烨带给他的热闹足以填补此前的空缺罢。 曾经藏在最底下深埋着的孤寂被人强势驱散,从未被人注意重视过的心遇见那样一个人过来走到他身旁,不等人说些什么,便已经迫不及待地敞开了心扉。 元日前后休沐三日,容烨给官员放了假后,回宫去找心尖尖上的人。 紫宸殿一眼看去,哪里都喜庆的很。大门两侧挂着的灯笼在风下轻轻晃荡着,踏进殿内,立柱上亦有不少红灯笼挂着。 温雁正拿剪刀剪着窗花,见他进来,很是欢喜地给他展示自己新学会的技能:“看,万羽!” 他剪完最后一点,将折叠的窗纸展开,一只活灵活现的鸽子神气地扬着脑袋,对着容烨展着翅。 万羽是容烨养的鸽子里最聪明的一只,这次回京后他的鸟就带回来了这么一只,很是得温雁喜爱,如今连剪个窗花都要剪个它出来了。 容烨走过去,从温雁手里接过这窗花,对着在窗户旁边的笼子里吃谷物的胖鸟比了比,哼笑:“阿雁倒是喜欢它,剪的可比它好看多了。” 第50章 吃得正香的万羽不明所以的咕咕两声,歪着头看他们,红豆般的眼睛眨了眨,又继续埋头吃去了。 “啧。”容烨轻啧,“还吃,刚回京五百克,现在都六百了还贪嘴。” “它爱吃便多吃嘛,又不会影响什么。”温雁像纵容孩子的老母亲,“陛下别和一只鸟计较呀。” “我哪里会和它计较。”容烨无奈,抬手捏捏他的脸,将窗纸放了回去。 在旁教温雁剪窗纸的绣娘抿唇忍着笑,暗道陛下和君后果真是恩爱的让人艳羡。 本来听传闻还将信将疑,但只要见过这二人相处方式,便谁也不会再去怀疑了。 容烨坐到温雁身旁,拿了张纸看他动作学着,在温雁手里分外听话的纸在他手里便百般不服气,光是折纸就已经乱得初见剪完后的端倪。 温雁看去一眼,笑得手抖得差点剪歪。他压了压笑意,放下剪刀帮着容烨重新折了折。 “阿雁手实在巧。”容烨看着在他手里起死回生的纸,轻叹。 “陛下已经叠的很好了。”温雁柔声安抚,但话里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 容烨惩罚似的捏捏他腰间软肉,惹得他不停笑着往后躲:“哈哈……好痒,折好了折好了,陛下可要认真剪。” 他将折好的纸递给容烨,带着人继续下一步动作。 好不容易剪完了窗花,展开一看,他剪的牡丹花开得正好,一眼看去便知是何,容烨的……他眨了眨眼,又眨了一下,实在没忍住:“这……” 容烨也对着自己剪出来的狗啃屎般潦草到看不出来是什么的窗花默了下。 温雁再一次领会到容烨对手艺活有多么没天分了。他忍了忍笑,安慰道:“没事,至少是朵花了。” “烂花也是花。”容烨亦被自己整得想笑,没再继续摧残这些红纸,他作罢,“阿雁剪吧,我在好好看看。” 温雁笑着点头,不用等容烨跟着剪,他的速度便快了不少,很快便再剪出几个来。 窗花剪够了,他再拉着容烨一起在寝殿里贴窗花。窗户上要贴,屏风上也要贴两个。 等灯笼挂上窗花贴上,这过节的气氛便上来了。 到了晚膳时,温雁还收到了来自公孙桉的压岁钱。 他和容烨都有,公孙桉每年都会给,容烨习惯了,一枚穿着红绳的铜钱装在荷包里压在枕下压一晚,便可保新的一年健康顺遂。 温雁却是第一次收。 绣着金丝小蛇的荷包被他捏在手里,他看着公孙桉,眼睛亮亮的道谢:“谢谢爷爷。” 年夜饭是私宴,一同吃饭的除了他们二人,便是公孙桉,还有被请进宫的吴老。 吴老第一次在除夕夜将压岁钱给到温雁,他看着气色比去岁好了不知多少的人,欣慰不已:“人瞧着可精神多了。” “陛下将阿雁照顾的这般好。”他道,“我便彻底放心了。” 温雁手拿着两个荷包,弯眼笑得很开心,他偏头看着容烨,伸手过去和他十指相扣。 容烨掌心也有了两个荷包,四个荷包相碰在一起,被包在掌心间,捂得发热。 他们在桌下紧紧牵着手,听着公孙桉和吴老谈着话,两位老者笑起来都是慈祥的,那双苍老的、已经浑浊了的眼睛在看温雁和容烨时,是一样的和蔼。 虽然身旁都没了父母,但仍旧有长辈相伴,年夜饭便也算是完整了。 温雁想,年夜饭该是这样的。 不是快冷掉的菜,不是只有自己一人吃的饭,是热闹的,能让人心都热起来的,是幸福的。 外面时不时能够听到爆竹声响,他晃晃容烨的手,凑近人耳边,说悄悄话似的问他:“宫里有烟花吗?” “有。”容烨偏头,也贴着他耳朵小声道,“等吃完饭了,我带你去看。” “好。” 温雁更紧的握住他的手,吃完年夜饭后便和容烨相牵着出了门。 宽大的袖袍遮住他们相牵的手,却仍会在行走晃动间窥到一点。公孙桉嚼着花生,摇头笑着:“这小子,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黏人。” 吴老嚼不动花生了,喝着茶,跟着摇头:“都还小着,正是黏糊的时候呢。” 一个十八一个二三,还有不少路要走啊。 . 容烨带着温雁去了宫中一座专门看烟火的景楼。 景楼亦是在定太宗时期所建,是他为爱妃所建来看烟花的楼,比京中三层楼高的海棠楼都还要高一截,站在顶上不止能将烟花看得清清楚楚,还能将京城看得清。 两人手牵手上了顶,站在顶上,视野便完全能透过高大的宫墙看到不远处的京城了。一眼望去,家家户户门前的灯笼都亮着,像是流金的长河。不少孩童手拿着滴滴金围着圈转着晃,大人点着爆竹,一簇簇烟花炸响在天边,整个京城都弥漫着过节热闹的气息。 温雁手搭在栏杆上静静望着远处的烟火,等到宫里的烟火跟着放出后,他看着一近一远盛放在天边的烟花,在爆竹声中道:“人间有烟火,天上有星火。” 他不再看烟花,而是偏头看向带他看到这一切的人,看着看着便弯了眼,唇边两个梨涡惹得人心痒:“阿烨,新春快乐。” 容烨被他那双杏眼看得心口滚热,他手搂着温雁的腰,俯身贴近他的面颊蹭着,道了句“新春快乐”,便侧头咬上了人的唇。 总是重却不至于见血的力道,温雁轻嘶一声,又纵容地启唇放他进来。 天上烟火不停炸开,砰砰砰的声音震着人的耳膜,却仍旧比不上两颗怦然跳动着的心。温雁手按在容烨胸前,抓着胸口的衣服,亦感受着血肉下蓬勃有力的跳动。 等到一吻放开,容烨还意犹未尽地在他嘴角啄吻着。他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在喘息间听着他道:“我同阿雁,还有数十载岁月。” “阿雁喜欢这人间烟火,我便年年带你来看。岁岁常相伴,我要你一直陪在我身侧,同我度过这往后余生。” 温雁看着他,他便也回看着,凤眼里对着温雁时,总是旁人无缘得见的温情。温雁抿抿被亲得红嫩的唇,在他的注视下笑着:“我自是要一直在夫君身侧的。” “年年岁岁常相伴,岁岁年年不分离。” —正文完.—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