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冰山美人后》 第1章 [gl百合] 《渣了冰山美人后作者:盼瞬【完结】 简介: 破镜重圆/酸涩/互相救赎/互攻 前期冰山*太阳 后期破碎vs更破碎 高一那年,周念枝因为话太多,被安排到与宋予礼成为同桌。 人人都知,宋予礼虽然长得很美,但就是个小冰山,惜字如金,每天与同学说的话屈指可数。 周念枝不信邪,还没有她交不到的朋友。 于是,无论冰霜多么刺骨, 周念枝仍然一步步地,向宋予礼靠近。 她对宋予礼确实很好。 好到连她自己都快说不清理由。 那时的她只想天天与宋予礼见面。 许诺把天底下最好的都送给宋予礼。 但那都是小孩子的戏言了。 在二十二岁那年, 一夜暧昧后,气氛氤氲,她为对方扣好衬衫,遮去累累红痕,冷淡说:“宋予礼,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 十六岁那年,宋予礼满脸认真,用最好看的本子,端端正正地写下: 「周念枝是喧闹的小鸟,是呼啸的狂风,也是我渴求的阳光。」 六年后,宋予礼划去了这段话,将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低声呢喃:“骗子。” 可命运兜兜转转,又让她碰见了周念枝。 所以,分别后的第二年,再次见到周念枝时, 她像注视自己的猎物,对着其背影,弯眉扬唇,轻声说:“还是让我见到你了。” “你不能再离开我了,枝枝。” 【救赎版文案】 那一年,周念枝闭上双眸,不断下坠,想永存于黑夜,跌入无尽深渊里。 “扑通。” 她睁开眼睛。 看见宋予礼伸出手,让她抓紧。 一束光刺破黑暗。 就在此刻,白昼降临。 — ##原以为:渣了冰山美人后,一别两宽,再无纠葛。 ###可现实:渣了冰山美人后,她成为了我的邻居,跑路?跑不掉了! 【阅读须知】 1、非追妻火葬场,有大量破镜重圆的元素,偏现实向救赎文多一点。 2、开篇讲重逢,回忆线穿插。 3、1v1,he,双洁,彼此唯一。分手离别另有其因,但分别期间主角没有同其他人相爱。 4、防盗60% ——————————————————————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美强惨 钓系 救赎 主角视角周念枝互动宋予礼 一句话简介:前任变邻居,跑路变做梦 立意:永远要保持乐观 第1章 渣过的前任住在隔壁怎么办? 【求助:自己渣过的前任住在隔壁怎么办?】 刚忙完手上的活,打算下楼去觅食的周念枝,一打开门,前任宋予礼的脸一晃而过,像是夏天的暴雨一样猝不及防。 周念枝愣了愣,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将门又关上了。 “砰。” 她都分不清到底是关门声,还是她的心炸开的声音。 周念枝拿出手机,发了一条求助帖。很快,她就受到了评论。 热心网友:【这么小概率的事件都发生了,贴主可以去买彩票了。】 好奇网友:【贴主是在写小说吗?脑洞不错。】 正义网友:【渣了人还好意思发出来?】 果然没一个人好好回答她的问题,周念枝将手机黑屏,感受到胃的呐喊,想起空荡荡的冰箱,总不能因为宋予礼住她隔壁就连饭都不吃了吧。 况且,宋予礼目光并未落在她身上,说不定没注意到她。 只要跑得够快,宋予礼就不会见到她。 周念枝一边想着,一边深呼吸,再次推开门,发现宋予礼已经不站在她门口了。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转身将门关紧。 刚插进钥匙准备反锁屋子的时候,周念枝好像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她咽了咽口水,心里慌,钥匙怎么都插不进去。 “周念枝。” 宋予礼的声音传来。 还有一声清脆的钥匙落地声。 “啪哒。” 周念枝俯下身,将钥匙捡了起来,顺手擦了把汗。 这下就不用慌张走开了,已经被抓到了。 周念枝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转过头,对宋予礼说:“好久不见。” 宋予礼没说话。 周念枝干笑两声,为了缓解尴尬,指了指隔壁的屋子说:“你刚搬来啊?” 宋予礼淡淡地“嗯”了一声,说:“刚把东西搬来,还没收拾。” 前些天听说隔壁有新租客来时,周念枝还有些好奇自己的邻居,也不知道好不好相处。 但现在她没有这个顾虑了,几乎没有人愿意会与渣过自己的前任好好相处。 不知道是天气太热,还是气氛沉闷,周念枝越说越渴,嗓子就像一片沙漠,乞求得到雨水。 于是,在一片沉默里,周念枝脑子一抽,说了句:“你要不先来我这边喝杯水?” 话音刚落,周念枝好想点击「撤回」。还没有两分钟,能不能给她一个机会? 喝水? 跟一个坏前任、负心人、大骗子喝水? 周念枝在心里斥骂自己口直心快,说话之前也不想一想,谁会答应前任的邀请啊! 可宋予礼答应了。 她轻轻点头,回了句:“好。” 周念枝一怔,脑子里闪过一万个问号。 “刚好我也有些渴了。”宋予礼往前走近了些,神态若然,已经准备好进入周念枝的家了,“那就去喝一杯水吧。” 周念枝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转了一圈钥匙,把门打开了。 宋予礼径直走了进去,立在玄关处,回头问周念枝:“要不要换鞋?” 周念枝刚把钥匙拔了出来,埋冤这钥匙关键时候掉链子,听到宋予礼的话后摇了摇头,说:“不用换鞋。” 因为柜子里已经拿不出一双干净的鞋给宋予礼穿了。 宋予礼也没多说,而是点头,出于礼貌,没有继续往里走,而是一直望着周念枝,应是等她来安排。 周念枝将门关紧,一脸笑嘻嘻,实则在心里想:这时候怎么又那么有礼貌了。 她本想给自己换上拖鞋,但又怕宋予礼多想,索性直接往里走去。 宋予礼跟在她后面。 周念枝脚步放慢了些,莫名恍惚,总觉得好像又回到了过去—— 那年,宋予礼背着书包,攥紧衣角,垂下头,一声不吭地跟在她后面。直到被周念枝发现了,才偏过头,露出发红的耳根,瓮声瓮气说:“我是来还你钱的,顺便谢谢你。” 可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抽回思绪,周念枝给宋予礼指了指沙发,让她暂时先坐一下。 周念枝本该去倒水,可现在只想站在不远处,望着坐下来的宋予礼,明明五官相貌还是与以前一样,美得惊为天人,但神色气质已经不同了。 干净利落的短发,耳后的头发抵在后颈上,再往前看,额前的碎发随意地落在眉侧,并未遮住视线,反倒衬得宋予礼脸更加小巧。 整体而言,现在的宋予礼虽然还是与以前一样清冷,端坐一侧,神情淡然,霜眉寒眸。但岁月又给她添了些成熟与干练,举手投足间有了混迹职场留下的影子。 等待之余,宋予礼抬手撩了一下刘海,修长又白净的手指在她的发丝间游走。 周念枝有些出神,但很快她就移开视线,背过身,不再去看宋予礼。 今时不同往日,况且一直盯别人看是不礼貌的。 还没等周念枝调整好心绪,刚刚被她目不转睛盯着的宋予礼倒是先开了口。 “你刚刚为什么一直看我?” 周念枝猛地一顿,心口颤了颤,有些心虚地回答:“没有啊。” 宋予礼直说:“我的余光里看到了。” 周念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真想又发一个求助帖:【前任没话找话怎么办】。 但现在她不能去发帖,而是要仅凭自己,直面问题。 周念枝“嘿嘿”笑了两声,挠了挠自己的头,又转过身,对上宋予礼审视的目光。 宋予礼的眼睛又大又亮,但冷着脸时睫毛垂了下来,覆出一片阴影,使人看不清眼眸里的情绪,只是流出淡淡的寒意,和可以察觉到的压迫感。 而她现在就是这么望向周念枝。 周念枝脑子里闪过许多回答,比如说“你的美貌让我驻足”,“你的清冷气质吸引了我”,“姐姐好美好飒我好着迷”之类的话。 但她纠结了半晌,清了清嗓子后,只问了句:“你为什么剪短发了?” 那个曾经很喜欢长发的女孩子,就算外婆劝了半天,都还是舍不得剪留了几年的头发,照镜子或一起拍照时总会非常欣赏自己乌黑长发。 第2章 现在,却将头发剪这么短了。 其实,周念枝本不该提半点关于之前的事情的,甚至不能说出任何能让彼此回忆到以前的字眼。但她还是忍不住,况且她有种直觉—— 宋予礼是故意这么问的。 “想剪就剪了啊。”宋予礼脱口而出,神情淡然,似是满不在乎的模样。 周念枝一噎。 因为这句话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耳熟了。 那年周念枝提出分手之后,宋予礼也曾来找过她,在寒风里等了她将近一天,见到面后一直哭泣着追问她到底为什么分手。 而周念枝也是这么淡淡地,毫不在意地回了句:“想分就分了啊。” 时过境迁,宋予礼把这句话还给了她。 周念枝不敢继续回想,而是往别处走去,给宋予礼烧了壶热水,忽而又觉得实在寒碜,家里连点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没有。 幸好这些天降温了不少,家里面不太需要开空调,不然周念枝真不好意思拿出自己噪声巨大的摇头风扇,吹得人依然汗流浃背。 周念枝洗了两个玻璃水杯,忽然想起前两天超市老板送给她的橘子味汽水,舍不得喝就放起来了。 她转身,去柜子里将汽水找了出来,还无意间翻到了一包尘封多年的袋装泡面,连面饼都快碎得成渣了,大块小块地分散在袋子里,像是被人遗忘后心成碎片了。 只是好在还有一些日子才过期。 简直是意外之喜,今晚又可以省下一顿饭钱,虽然她出去也只是找最便宜的吃食,但钱都是从牙缝里扣出来的,省下一笔算一笔。 周念枝抿唇,嘴角微微上扬,拍了拍泡面上面的灰。 很快,她的目光从泡面身上转移到橘子汽水上,将其拿在手上后,反复确认离过期时间还远。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后,周念枝站起身,怕宋予礼等太久,想要将汽水直接递给对方。 但她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宋予礼,又低头望向橘子味汽水。 叹了声气。 要是宋予礼最喜欢的荔枝口味该多好。 恰好水烧开了,周念枝倒了一杯热水,又把汽水放在宋予礼面前,佯装云淡风轻说:“你拿去喝吧,别人送的,我不喜欢喝汽水。” 周念枝把滚烫的白开水放在自己的面前,杯上的白烟腾腾,伸手去触摸了杯子,实在太烫,家里没有饮水机,连烧水壶也是较低级的,只能将水煮沸,调不了温度。 若是要等水凉实在太久,万一宋予礼口渴又喝不到水,岂不是让人焦灼又尴尬。 周念枝垂眸,任雾气飘在她的脸上,朦胧她的视线。她回想起那日是因为自己在超市多干了一会,老板才给了她一瓶汽水。 幸好自己没舍得喝。 可宋予礼并没有接受周念枝的好意。 她把汽水推了过来,又将周念枝面前的白开水拿了过去,说:“我减肥,不喝汽水。” 周念枝一听这话,下意识开口:“你都瘦成这样了还减肥……” 她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没了底气,像是融进了空气了,让飞虫听。 作为一个前任,她没有资格对别人指指点点。 “那我拿另一个干净杯子给你倒杯水。”周念枝换了话题,转身,去厨房拿刚刚洗好的杯子。 “周念枝。”宋予礼从背后喊住了她。 而正是此时,周念枝的电话铃声也响起。 周念枝举起电话,朝宋予礼望去,直到对面点头后,她才接起电话。 宋予礼等待的时候,抬手蹭了蹭杯边,还是很烫,喝不了。 “哦哦……好……我马上到……再给我几分钟……”周念枝耳朵紧贴手机,非常客气地回答着电话那头的话,大抵是手机太重,将她的腰也压得弯下了些。直到电话挂断时,她堆砌的笑容才掉了下来。 周念枝将手机揣回兜里,没有把杯子拿来,而是坐下来,望着橘子味汽水说:“宋予礼,你先回去吧,刚搬来还有不少的事情做。” 宋予礼自然听出来周念枝话里的意思,冷笑几声,手指贴在杯子边,说:“水都还没有冷,你就要赶我走了吗?” “周念枝,你什么时候这么没耐心了?” 而被骂的周念枝只是垂下头,也没多说,轻轻“嗯”了一声,就一直盯着橙色的汽水瓶,水在里面张望,挣扎着想要出来,用自己的爆炸给世界惊喜—— 没人在意的惊喜。 直到宋予礼走出了这间屋子,将门关紧,“砰”的一声将周念枝砸回神。 周念枝已经不是小女孩了,没时间胡思乱想,只能争分夺秒地吃着泡面,大口大口往下咽,混着橘子味汽水,吞到肚子里,至少要把胃填饱,才有力气继续上夜班。 她不能同任何人倾诉,只能把气撒在泡面身上,在心里嘀咕:都怪泡面太少了,不能分给两个人吃,不然也不会因为担心宋予礼说她小气,而把人赶走了。 都怪泡面要花费的时间太久了,她着急吃完晚饭去干活,这才催促宋予礼离开,连一杯水都没喝成。 都怪泡面。 第2章 你还是这么胆小。 傍晚的超市多的是下班后的打工人,累了一天的她们想要逛逛超市,买一些不太需要的东西来缓解心情,满足消费欲之后,还要心安理得地告诉自己:总有一天用得到。 超市也会抓紧时机,在人多的时候大力推销自己优惠活动的促销产品,吹得天花乱坠,让人们忍不住购买。 所以作为促销员的周念枝,需要赶在这之前,到达超市,换上工作服,准备迎接每一个进来的人。 虽然今天到的时候稍微有些晚,但好在她一来眼里就看到了活,老板也没多说,只是让她下次早点到。 周念枝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下来,手里的活也没歇着。 她曾经在不少超市兼过职,收银理货搬货,每一项都能干。所以只要周念枝一到这家超市,就立马适应新环境,开始帮助其他同事一起干活。 但现在周念枝在尝试新的岗位,超市促销员。 在来之前,她默默劝了自己好久,要不是天天搬货导致腰疼,痛倒彻夜难眠,连止痛片都有些压不住,她才不愿意上任这个岗。 小时候逛超市很不喜欢推销员来她与家人面前推销各种产品,总觉得她们怎么那么能说。这下真是命运捉弄,周念枝自己成为了这种人。 既来之则安之。 周念枝哪有机会感慨或抱怨,能找到时间合适的兼职,稍微平和的老板,对她来说已经是福气了。 就是同事有些太热情。 一个被人叫做“刘姐”的中年女性,人送外号大嗓门,周念枝一开始还不觉得,直到本人走到她面前,亲自证明此称呼名不虚传。 刘姐一边摆放着货物,一边对新来的周念枝说:“咦,咱这还来了一个大学生哩!” 声音传来耳畔,周念枝一怔,脑子里还在回荡这句话,手上的动作跟着停了下来,偏头望向刘玲,环顾了一圈,才确信此人身上并没有任何扩音器。 她有些脸红地笑了笑,一脸腼腆乖巧的模样,点头说:“是,我……” “你这丫头真勤奋,那你本职工作是啥?”刘姐没等周念枝说完话,又自顾自地问道。 周念枝笑容慢慢变僵,犹豫自己到底是随便编一个高大上岗位,还是说出实话——她没有固定工作。 幸好此时有超市买了人,周念枝指着自己推销的产品,转了话题说:“姐,我先去忙了啊。” 刘姐连连挥手说:“好好干啊!” 周念枝悄悄擦了一把汗,心想可算结束这对话了。她理了理头发,拿起自己推销的商品,咽了咽口水,准备开始工作。 “美女……你看看这款……” “小妹妹……你看这个……” 就这么一口一个“帅哥美女小妹妹叔叔阿姨”之后,周念枝拿着日结的工资,结束了今日四个小时的工作。 她暂时顾不上站酸的腿,与腰间又传来的痛感。而是淋着月光,顺着暖黄色的路灯,一步步走到了医院。 当时选择这家超市兼职,也是因为其离医院比较近,又可以省去来回路费。 从医院回来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夜晚没有公交车,打车费又高,周念枝在医院门口的花坛边坐了一会,将腿揉了又揉,才能面前站起身,继续往家里走。 她仰头,看见灿烂星辰。 但她还是垂下头,看着她被灯光拖得很长的影子。 她正在艰难地,费力地,往回走。 五月的深夜,风吹来寒意,周念枝穿得单薄,风一来,她就忍不住发颤。 路上行人稀少,安静极了。只能听到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还时不时传来一阵不知名声响,周念枝目不转睛往前面走,鼓足勇气,让自己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幸好回家的这条路都有灯,周念枝安全到了家。 第3章 关上门的那一刻,她才松了一口气。 她打开灯,在明亮亮的屋子里,倚在门上,双腿酸软地往下滑,像失去重心的人,慢慢往下滑,直到坐在地板上。 地板冰凉,就像是掉进了水里。 还不如真的掉入河,无人知晓。 周念枝双眼失神,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她环抱着自己,却感受不到暖意。 算了,她还不想死。 周念枝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去卫生间洗澡了。 水淋在身上,带走一身疲惫,她的心情稍微好些,吃了颗止痛片,躺在床上,耍会视频,准备入眠。 打开视频软件。 第一条视频:【真是值得一看的恐怖电影!全程高能!讲的是黑夜里主人公遇见了……】 周念枝一看时间,快凌晨一点了,确实该推送这些了。 她往下划。 第二条视频:【这个人叫小美,她们村子里发生了一件怪事,只要一到深夜……】 周念枝:? 连着两条视频了,她就不信还能刷到这种恐怖类的。 又往下划。 第三条视频:【女孩子千万不要大半夜一个人走!别不信!别划走!这两天奇怪得很,之前我有一朋友就半夜见到鬼了……】 周念枝:?? 三个视频,玩消消乐的话都可以消掉了。 她关上手机,按了按太阳穴,心里吐槽自己的手机大半夜究竟在给她推送些什么。 她看起来像是胆子很大的人吗? 周念枝关灯,躺在床上,回想起以前高中自己为了逗宋予礼,给她讲了个恐怖故事,最后自己吓得半夜睡不着,还给她打了个电话来求安慰。 后来宋予礼每提起这件事,周念枝就要仰头笑半天,最后捂着肚子擦去笑出来的泪花,对宋予礼说:“我现在胆子可大了。” 骗你的。 我胆子最大的一次就是主动提出分别。 周念枝不再继续回忆,她已经不是只用学习的高中生,现在的她很累很累,哪怕再害怕也不会睡不着了。 所以你瞧,宋予礼,我不需要你哄我睡觉了。 之后的几天,周念枝晚上去超市兼职,既要面对刘姐的盘问,又要面对人多时的忙碌。 一定要非常热情地主动寻找目标,不怕丢脸地凑上去,被无视也不要紧,抓紧时间去寻找下一个。 还要客客气气地回答每一句话,保持充分的耐心,随时扬起那抹官方的微笑。 遇见高冷的人不理她时,周念枝也不会恼,反而也会想起她一开始主动跟宋予礼搭话的时候,也是像现在一样热情得不到回应。 那时的她依然坚持下去了,就算别人都说宋予礼简直是座冰山,融不化的。 但是冰雪,遇光热,总能消融。 所以,就算与宋予礼分开这么多年,周念枝依然对任何一个人都很有耐心。 偏偏对宋予礼没耐心了。 现下超市已经没多少人了,周念枝才敢把笑容放下,悄悄在心里叹了声气。 “大学生,你晚上都一个人回家?”刘姐的声音砸来,直击天灵盖,本就出神的周念枝惊了一跳。 她怔怔地回头,望向声音的源头。 刘姐给周念枝了一张纸,让她先擦擦汗,“出汗了都不知道?” 周念枝接过来,刚刚人一多,超市也闷热起来,她又忙,没顾得上。 她笑着接过来后,擦了擦额间冒出的细汗,心想刘姐虽说嗓门大,但对她也很好,道了声谢,又想着和刘姐拉近关系,主动说:“姐,叫我念枝就好了,还有,你刚刚为什么问我是不是一个人回家?” 很快,她想撤回刚刚这句话。 “哦,恋姿啊,听姐一句劝,你晚上莫要一个人回家,最近我闺女的朋友的大姨的表舅,说是见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这些日子看你一个人走的,一定要注意啊!”刘姐绘声绘色,眉飞色舞,说了一长串的话。 周念枝没在意刘姐唤她的方言版名字,而是抓取到了关键词“不干净的东西”。 她抿了抿唇,把那句“姐,你视频软件刷多了?”硬生生给咽回去了。 最后周念枝出于礼貌,还是点点头,答应下来:“好。” 可是她上哪找一个人陪她回家。 她总不能随机拦住一个人,大摇大摆在人家面前说:“嘿,我胆小,送我回家,不给你钱。” 然后对面以为她有病。 周念枝还是得大半夜一个人走去医院,然后又一个人从医院走回家。 每次走回家的路上都是一场煎熬,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有灯呢,不要怕。 可是就在这一天,天边很暗,没有月亮与星星,她走到小区前的路口,发现路灯也坏了。 黑暗逐渐将她笼罩。 她行走在没有半点光亮的路上,周遭寂静一片。 周念枝从兜里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微弱的光亮照着前面一截路,她只能一点点往前走。 走一步,安慰自己一次。 不要怕,不会遇见妖魔鬼怪的,不会遇见坏人的。 倏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脚步声,很轻,但在此刻,被周念枝无限放大,与她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声音越来越近。 周念枝停了下来,身后脚步声也跟着消失。短短几秒钟,她脑子里上演了无数个恐怖片的场景。 她咽了咽口水,颤抖着把手机放在眼前,假装自己打电话给家里人,却因为太紧张,不小心把手电筒关了。 又回到一片漆黑,安静的夜里,脚步声再次响起。 “周念枝。” “你……不要过来……我……”周念枝被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垂下头,手心出汗,没听清对面说了什么,张开口就是一通胡言乱语。 那人走近了些,轻叹一声,话里带有无奈:“周念枝,你还是这么胆小。” 第3章 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 “宋……宋予礼?” 感受到对方并没有恶意后,周念枝逐渐平复,松开攥紧的衣角,将自己冷静下来,认出了说话人的声音。 她慢慢仰起脸,在黑夜里,撞进了宋予礼的目光里。 周念枝看不清宋予礼的神情,只知道对面轻轻“嗯”了一声。 “你为什么在这里?”周念枝从宋予礼的目光里移开,又打开了手电筒,照了照前面的路。 宋予礼说:“我回家。” 周念枝轻轻拍了拍脑袋,怎么忘了宋予礼搬到她隔壁了,真是这几天太忙,导致脑子已经不太清醒。 但仔细一想,这几日她白日一早出门,忙着去找其他兼职,有空就要去医院看看妈妈,早出晚归,自从前些日邀请宋予礼进屋喝水后,也是许久没见面了。 周念枝照着光,往前走着,回头望了望宋予礼,发现她也跟在自己身后,问:“你怎么不开手电筒?” 宋予礼在离她不远处,说:“手机没电关机了。” 她们很有默契地没有紧紧挨着对方走,中间的距离像是隔了一个人。 又回归寂静。 周念枝主动出声问:“你才下班啊?” 宋予礼又只回了一声“嗯”。 周念枝也没再多说,这个点下班已经很累了,还是不要再去耗费宋予礼的精力了。 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 走到了快有光亮的地方。 倏度,周念枝的电话铃声响起,一见手机上亮起的联系人姓名,她着急地接通,对面有杂音,听不清对方说的什么话。 “我马上过来!”周念枝神态紧张,呼吸急促,顾不上追问,只想快速赶到医院。 通话结束后,周念枝回过头,神色匆匆,语速加快了些:“前面就有路灯了,你一个人回去可以吗?我有点事,可能要着急过去。” 宋予礼点头,垂下眸,睫毛覆了下来,说:“我本来就是一个人。” 周念枝心颤了颤,但也没有逗留,而是往反方向跑去。 她跑得很快,像是与风在赛跑,比谁跑得赢时间。 也或许是只要跑得够快,风扇在脸上,才能让她忘掉宋予礼的那句话。 那蹭到周念枝脸颊的风,在她离开后,仿佛听见了她的心声,轻轻撩起宋予礼的碎发。 宋予礼并没有往前走,只是朝周念枝的方向望去,静静地注视她的背影,确认她安全地跑出了黑暗的地方,去到了亮处。 良久后,宋予礼才慢慢转过身,往回走,打开了手机,把静音关掉,继续处理工作事宜。 她不该撒谎。 但她只是希望能跟在周念枝的后面。 倏地,宋予礼发完消息后,顿住脚步,又转过身往回望,万一周念枝今晚还要回来,岂不是又是一个人走这条漆黑的路。 她摸了摸自己的包,确认自己带齐了充电宝与防狼喷雾,寻了个附近的台阶。 第4章 宋予礼擦了擦灰,坐在上面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只能在外面上过夜。 她双手撑在地板上,忘了困意,安静地等待。 而此刻,周念枝已经飞快跑到了医院门口,跑得太急,连伤痛都暂时被忘却了,只剩下满头大汗与打湿的衣领。 她直奔病房,跑到了母亲病床前,看到护工阿姨收在一侧不小心睡着了,而刚睡醒的盛宁正挣扎着从床上起身,用保温杯的杯盖给自己倒水喝。 周念枝快步走了过去,给盛宁将水倒好,递到其面前后俯下身,满脸紧张地问:“妈妈,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医生护士跟你说什么了吗?” 盛宁双手捧着杯子,轻轻地用嘴吹凉,有些虚弱地说:“我没什么问题的……护士说恢复得还好……” 见周念枝有些不解,盛宁又接着说:“倒是你……怎么又回来了?” 周念枝翻出通话记录,解释道:“不是你给我打了电话吗?我以为出什么事了,就跑过来了。” 显然盛宁的神色是毫不知情的样子。 那应该又是不小心误触了。 周念枝也没多言,而是默默将手机黑屏,将被子往上盖了盖,顺手也盛宁手里的杯子接过来,轻轻地吹。 “枝枝,应该是我不小心点错了……”盛宁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埋下头,低声嘟囔,“没影响你工作吧……” 周念枝笑着摇摇头,连连说:“不影响,不影响。” “有护工陪着呢……不怕……我要是真出什么事,会让护士通知你的……咳咳……”盛宁说着说着就咳了起来,整个人都跟着一起颤,她还要压着音量,不要吵着其他病人。 周念枝鼻尖一酸,咬了咬下唇,说:“不会出事的。” 盛宁慢慢止住了咳嗽,看出周念枝的心思,于是转了话题,问:“枝枝,你还是在你说的那家公司上班的吧?” 周念枝点头“嗯”了一声,将冷下来一点的温水递到了盛宁面前。 “听你说*那家待遇很好……上班时间又短……工资又高……”盛宁接过水,慢悠悠地说着。 周念枝一一应了下来。 同时,她把常年搬货磨出来茧的手搭在红肿的膝盖上,挺直了酸痛不已的腰,因为站了一天而刺痛的脚掌往里面挪动着,将磨破的鞋子被椅子遮住。 然后开始笑容灿烂地描述着—— “我的工作环境可好了,老板对我很好,哪怕我经常有事要请假,他也不会说我。” 现实是她因为之前请假次数太多而被原公司辞退。辗转面试多个公司都被拒绝,最后只能去找兼职工作,大多时候还是苦力活。 “同事对我可好了,都特别好相处。” 现实是她根本没有与前公司同事多交流沟通的机会,就只能离开公司,离开岗位。之后兼职常常会遇到阴阳怪气她这个大学生怎么来干这种苦活,还因为她年轻又卖力而针对她。 “薪酬也给得很高,你看,这是我每个月存的钱。” 现实是她曾一个人身兼多职,最忙的时候每天连睡觉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这才攒下这点看起来丰厚的薪水。 但周念枝一个字“苦”都不会与盛宁说,她要让妈妈不要担心她,只要妈妈能健康,她愿意默默承受下来这一切。 盛宁一边喝水,一边笑着听周念枝讲。 看着女儿小嘴不停动,她恍惚间回到了过去,那时她们一家三口坐在客厅沙发上,周念枝也是不停地分享学校里的趣闻轶事,说到激动处还要给她们表演一下,像个活宝一样,逗得她们捧腹大笑。 每逢此时,周成刚还会打趣说:“真不该叫枝枝,就跟鸟一样,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然后父女二人就会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起来,她就会端着饭来假装劝和:“来得晚的人就洗碗啊。” 可是再也听不到成刚的声音了。 盛宁心里难受,眼泪直接滑了下来,一滴又一滴,止都止不住。 她不想哭的,她怕周念枝也跟着难受,可还是控制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 周念枝见状,又慌了起来,连忙问:“妈妈,你这是怎么了?” 她咽了咽口水,生怕是因为自己的谎言被妈妈看穿,这才让妈妈伤心落泪。 “没事,就是我想你爸了……”盛宁把杯子放了回去,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眼眶鼻尖通红,却仍然非常努力地对周念枝挤出笑容,说:“没事的。” 周念枝看向妈妈脸上因为笑容而更加明显的皱纹,岁月实在无情,一定要用皱纹来告诉她,妈妈又变老了一点点。 此刻心里生出的苦涩能将她淹没,逐渐湿润的眼眶,使她不得不狠狠咬住下嘴唇来控制情绪。 她不能哭泣,她要一直在妈妈面前保持乐观。 她要让妈妈看见希望。 周念枝将苦涩悲伤痛苦全都埋进肚子里,轻轻帮妈妈擦去眼角的泪,说:“妈妈,我今晚就不回去了,坐在这陪你一夜吧。” “就像我小时候生病,你坐在床头陪我到天亮一样。” 闻言,盛宁悲痛地说:“可是我的病和你的病不一样……” 周念枝轻声安慰说:“一样的,它们都是会好的病。” 盛宁释怀地一笑,点头应下。 她确实有些累了,眼皮慢慢变沉。躺在床上时,她自己能感觉到,现在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了。 慢慢阖上眼后,她感觉到女儿将被子一点点地给自己理好,不让寒风有机会钻进来。 她欣慰,自己真的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儿。 周念枝起身,轻手轻脚地拿过之前放在这的毯子,将其搭在自己身上,而后双手放在病床边,静静地趴在一侧。 水慢慢浸湿了袖口。 周念枝也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汗水与泪水交织在一起,像是掉进了海水里,她在梦里挣扎着往上浮,却一直在下坠,坠向无尽的深渊,坠到没有光亮一片黑暗的地方,一直坠,直到她不能呼吸。 周念枝从窒息中惊醒,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才发现自己仅仅睡了一个多小时。她想要再次入眠,腰腹与腿部的酸痛感再次传来,痛得她彻底失去了困意,现下不能吃止痛片,只能拿出手机来稍微分散一下注意力。 刚打开手机。 【推送消息:一女子摆摊几天挣了五位数!!】 周念枝一边在心里嘀咕大半夜又推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一边点开了此条消息。 第4章 宋予礼也没有为她停留。 对于摆摊这个决定,周念枝几乎没有犹豫,说实话,周入五位数真的让她心动,况且她计算过,成本也不高,难度也不高,简单易上手。 所以,白天还因找不到合适临时工而受挫的她,在深夜里搜索附近合适的摆摊点位。其实回想中学时期,她看到校门口的摊主辛辛苦苦摆摊,还有些为之心疼。 直到后来周念枝不小心撞见快闪瞎她眼的豪车,亲眼目睹一天下来赚了不少钱的摊主,走进那装修华丽的高档小区。 真是年少不懂事,现在才知到底谁该心疼谁。 那时的她正拖着累了一天疲惫身躯,近乎是拽着自己的腿往前走,每走一步就要歇好一会。 回到连空调都吹不了的家,躺在凉席上听着吱吱呀呀的风扇声,扇叶也在昏昏欲睡地摇头,像是随时准备停下,连蚊子来了这间屋子都要在她耳边骂两声,而她甚至都没力气去举起手拍蚊子,任那可恶的蚊子骂她欺负她。 算了,算了,她大气,懒得跟蚊子计较,睡吧睡吧,睡着了梦里就没蚊子嗡嗡嗡了,就能吃到一口冰棍了,就能早点下班了。 妈妈就能病好了。 翌日清晨,周念枝见盛宁睡得熟,也没喊醒她,而是悄悄地离开,找护士询问了关于盛宁的情况后又回去看了看妈妈熟睡的样子,非常安宁,像个孩童,睡觉都舍不得摘帽子的孩童。 周念枝把这些天攒下来的钱又去交了一次费,把之前病房欠的都一次性填上,保证能给盛宁提供所需药物,又多转了一笔钱给请的护工,叫其一定要认真负责。 她独自一人走在回去的路上,点击查看手机里的余额时,指尖都在发抖。 所有地方加起来的话也就几百元,周念枝吞了吞唾沫,深吸一口气,一咬牙,不再多想,决定又从自己吃饭的钱里抠一抠,开始下单,购买,付款摆摊用的东西。 少吃一点还能减肥呢,周念枝安慰着自己,脑子里又想起宋予礼不喝汽水是因为减肥,明明都那么瘦了…… 算了,她现在有什么资格去对宋予礼的选择说三说四。 周念枝往回走着,路过小区时,见到前面一些彩色头发少女少男,她们正围在一起,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地争着讲话。 真不愧是年轻人,有活力。 而满满活力的年轻人说到激动处音量拔高了些,有几句话飘进了路过的周念枝耳里。 第5章 “草!我和大虎昨天晚上回来碰见一个人,就一直坐在那边,给我俩吓一哆嗦。”其中一个红发少男勾着身旁人的脖子,用下巴指了指别处。 紫发少女也跟着发言:“啊啊啊啊,我草!我还以为就我回来的时候见到了,我就觉得身后有股凉气,没想到一回头,真的是个人在那啊啊啊啊!” 说着说着她还尖叫了好几下,仿佛又见到了什么吓人玩意。 “我草,你们说真的?不要在这瞎编啊!莫要吓老子啊——”蓝色头发少男扬声说,话里全是震惊,还带有点恐惧。 黄发大虎忍不住了:“老子亲眼瞧见的!还能有假,昨天老子又没喝多,就是耍晚了点,回来路上碰到嘞!” “我草!” 她们齐齐出声。 真是五彩斑斓地一声感慨啊。 周念枝断断续续地听完了这场含植物量与名人量极高的对话,虽说有些搞笑,但想了想,还是觉得背后一凉,她抬头看了看今天刺眼的阳光,竟然在白天回家也生出些小害怕。 在回去的路上,周念枝一直在心里嘀咕:都是假的,一定是小孩们眼花了,哪有人大半夜不睡觉坐外面啊,流浪汉也不会就坐那吹冷风吧。 就这么心事重重地踏上电梯,不知为何,回想起彩色少女少男的话,她一个人站在电梯里面,有些不安地望向不断跳动的楼号数字。 好像挺多恐怖剧或是惊险刺激剧都与电梯有关。 她的心跟着数字一起跳动。 终于到了。 “滴——” 电梯门缓缓打开。 一个人立在面前。 周念枝还没看清脸,本能地往后退了退。 “你不出来?” 又是宋予礼的声音。 周念枝松了一口气,尴尬地笑了两声,走出了电梯门,宋予礼走了进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周念枝余光里瞧见宋予礼化了妆,本就美丽的容貌更加精致,身上还有淡淡的香水味,不刺鼻,不熏人,很温和的气息。 她顿住继续往家走的脚步,犹豫了两秒,还是回了头,在快要合上的电梯门前,与宋予礼对视,四目相对时,她看见了靓丽妆容下的疲倦。 为什么眼神如此憔悴? 生病了吗? 她张了张口,没有说出声。 电梯门合上了。 电梯在一层层往下走。 宋予礼也没有为她停留。 可为什么要留下来? 周念枝摇了摇头,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回到了自己的家里,洗了个澡,打开已经有些卡顿的电脑,开始去网上接一些剪辑的活。 就算线下找不到兼职,她也不会让自己闲着。说实话,她已经好久没感受到休息的滋味了。年轻的时候总有使不完的力气,每天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地活着,晚上熬大夜玩游戏,白天也能生龙活虎活蹦乱跳,好像完全不需要休息。 可是现在不行了,稍微坐一会又脖子疼,站一会又腰疼,走两步路又腿疼。剪了一会视频,周念枝捂着后颈,左右晃了晃脑袋,窗外的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明晃晃的,刺得她干涩的眼睛生疼,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像是被人戳破的气球,松松垮垮地往下坠。 有时候她也在想自己怎么这么苦,明明她也才二十四岁,多美好又鲜活的二十多岁啊,偶像剧的女主不都跟她差不多大吗?怎么她就活成这样了? 脖子后的痛感又传来。 周念枝强撑着继续工作,看着花花绿绿的电脑屏幕,她又想起小区门口碰见的彩色头发少女少男,她们每天糟心烦恼的事情只有今晚吃什么,吃完饭去哪玩,明天又染个什么发型。 她也想染头发。 但她更想妈妈长出新发。 周念枝合上眼,深呼吸,慢慢睁开眼,看见了崭新的世界。她把手放在面前,摊开掌心,接了把老天为她洒下的光,抓住了生活想要给予她的希望。 继续开始干! 虽然设备不太好,她为一个视频忙活大半天,但也有七十元入账!周念枝看着不多的金额,扬了扬嘴角,拿起手机,跑去楼下买排骨,玉米,给妈妈熬汤。 “阿姨,再便宜点嘛,你看我常来买——”周念枝卖乖,语气甜得像是浇了蜜,“谢谢阿姨,哎哟,阿姨你太好了,阿姨生意越来越好啊!” 小时候周念枝不理解,为什么妈妈要讨价还价,每次跟着妈妈去菜市场,她都会羞得满脸通红,把下巴埋在衣领里面,不好意思抬起头,妈妈见她那样,会笑她,说她年纪小脸皮薄,但也会给她买一根冰棍,哄她开心。 周念枝打开冰箱门,把没用完的排骨与玉米塞进去,翻出了放了很久的调料,每次用都要担心有没有过期。 去完腥的排骨捞出来,用温水冲洗,水声哗哗,记忆跟着水一起流出来,以前是妈妈在厨房忙来忙去,她坐在电视机前看动画片,电视里动画人物在她们的魔幻世界闯关,妈妈在厨房世界里挥舞锅碗瓢盆,水声连接了两个世界,哗哗啦啦,不停地流下来。周念枝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洗菜切菜,一股脑地丢进锅里,红枣落在玉米旁边,倒像个发着光的太阳。 想到这,周念枝忍不住笑了,她的比喻能力好像有些退步了,就跟她小时候的绘画能力一样,画出来的太阳就跟全世界小孩都会用的模版一样,只是她画的更抽象了点而已,但没关系啊,同学笑她,妈妈会夸她啊,她哭兮兮地擦着鼻涕眼泪把画递给妈妈,妈妈看了一眼,说:“谁说枝枝画的不好,这真像番茄鸡蛋啊!” 加够开水,周念枝打开燃气灶,小火慢慢熬,她把厨具洗干净收拾好,擦掉桌上的碎屑与水渍,拿出手机计时,守在锅前,安安静静地等待,看着雾气慢慢从锅上飘起,送到香味到她的鼻翼下,她在心里感慨,自己手艺可越来越好了,改天可以给妈妈做一个番茄鸡蛋。 她打开手机,看了眼日历,算着下一次交房租水电的日子,又打开了购物软件,看自己下单的摆摊物品何时能到,看着这些运送中的包裹时,她心里也在打鼓,万一亏了钱可怎么办,但转念一想,要是亏了的话就全都二手卖了,反正她这间屋子里二手及以上的东西又不少。 时间到,熬好了。 周念枝尝了一口,真好喝。她拿出一个饭盒,把排骨玉米红枣全都装下,塞得满满当当,剩下贴在锅底的一点点,她确认饭盒实在装不下后,才敢自己用汤勺舀出来喝下,或许在别人家拿去倒的锅底,对她来说算是她的午饭了。 她将手抚在自己的肚子上,心里没觉得苦,用宋予礼的话来说,就是在减肥啦。 第5章 过去,梦里,回忆里,都能见到的背影。 几天后,周念枝抱着大大小小的快递,一脸期待地回到家,逐一拆开。 她把准备卖的发夹饰品挂件摆在眼前,发现质量没有瑕疵后,左手摇着扇子,右手在手机上搜寻了一圈,可算确定下来能够摆摊且人流量较大的场所。 虽说夏天一到做冰的吃食会好卖些,但她想着物品好存放,便没再纠结,一股脑卖的都是面前这些装饰品。 周念枝展开折叠桌,精心设计物品摆放的位置,拿出一张纸,写好每一种物品对应的价格,还翻箱倒柜找出些彩色的笔,画上了一些可可爱爱的小图案。 画完还欣赏了许久,而后满意地点点头,心里嘀咕:我的画技也是有进步的。 说干就干,周念枝看了眼时间,正合适,撩起袖子,去摆两个小时摊,然后又匆匆忙忙赶去超市上班,不得不说,自己行程真满。 扛着桌子往前走的时候,周念枝已经做好了挣很多很多钱的梦,其实她也不用那么多,能攒够治盛宁病的钱,她就知足了。 这一路,她想了很多。 万一忙不过来可怎么办? 万一卖空了但还有客人怎么办? 万一有人一口气连她的车都买了可怎么办? 但周念枝发现自己真是多虑了。 她坐在自己的桌子后,擦了把心酸汗,远远看着对面卖同样物品的摊子生意不错,再埋头一瞧,她满满当当的桌子,是一个都没卖出去的证明。 虽说她耐心不错,也知道做生意需要等待,但第一天就受挫,总还是有点小失望的。 “这个挺好看的。” 倏地,清脆的女声从她头顶响起。 周念枝抬头,是一个刚放学的高中女生,穿着校服,正专心地盯着面前的发夹与饰品。 她猛地紧张起来,心里打鼓,今天第一个客人终于来了。 大抵是因为标好价的原因,女生也没多问,挑了两个最喜欢的发夹,又拿了个小挂件,付了钱,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周念枝偏过头,看女生将挂件勾在了书包拉链上,那小毛绒娃娃跟在女生后面,左晃一下,右摇一下,蹦蹦跳跳地,跳到了周念枝的心里,那段埋藏在心里的快乐岁月,又浮现在眼前。 第6章 高中时期的周念枝非常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脑袋上永远不缺各色各样的发夹,哪怕是黑色书包,她总会用不重样的小挂件来装饰。 那时宋予礼额前扎不上去的碎发总会掉下来,需要时不时别到耳朵后面,周念枝就会大大方方从头发拿下自己的发夹,递给宋予礼。 宋予礼发挥稳定,拒绝了她。 周念枝先是应了下来,而后实在于心不忍,亲自帮宋予礼别了上去。 就因为这事,那时宋予礼还不理她好久,周念枝也反思自己当时太冲动和冒昧了,所以一直没敢再提这件事,发夹也没要回来,可后来宋予礼才主动说出真相—— 是因为太害羞了。 腼腆到不好意思面对周念枝。 周念枝突然很想笑,嘴角下意识上扬,回想那时因为长得太好看很多人追宋予礼,而这大美人却没有一个感兴趣的,冷脸道歉拒绝了每一个人,还把情书给人还了回去,于是得到“冰山”外号。 可谁又知道,这个被人传“她谁也看不上”的大冰山美人宋予礼,就因为周念枝给她别了个发夹就害羞好几天。 得知真相的周念枝乐得嘴都合不拢,在笑声里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原来你是这样的宋予礼!” “是啊。”宋予礼本人摆摆手,目光紧紧盯着笑那么欢喜的周念枝,稍稍凑近了些,眉眼弯了起来,贴耳轻语,“你喜欢吗……” “我喜欢这个。”又有客人的声音响起,让周念枝不得不从回忆里抽身。 她进入状态,循着客人指的方向,去找出发夹,递给面前的客人。 又卖出东西了。 周念枝望着客人的背影说了声谢谢,却不小心看见了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 太熟悉了。 过去,梦里,回忆里,都能见到的背影。 周念枝一开始是欣喜的,毕竟刚刚还在想的人下一秒就见到了,但是很快,从她看见宋予礼身旁另一个女人的身影时,所有的惊喜全都消失不见。 只听“嘭”的一声,脑子像是停止了运作,一片空白。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突然被人骂了或被扇了一耳光,不然怎么会有隐隐作痛的感觉。 只有客人来的时候,周念枝才能勉勉强强恢复些心神,麻木地笑着,递东西,收钱。忽而,她非常庆幸自己卖的是这些饰品,宋予礼说过,她其实并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她喜欢的只有戴上这些的周念枝。 不对不对,她们已经分手了。 宋予礼已经不喜欢周念枝了。 周念枝甚至连去质问,去悲伤的资格都没有。她只能一个人坐在桌子后面,祈祷宋予礼不要走来,不要看见她的无措,不要发现她为了生活在这里摆摊。 但周念枝还是猜错了。 看着她们迎面向自己走来的身影时,周念枝天都快塌了。 别别别! 周念枝第一次,估计也只会有这一次,那么希望这两人能不能去隔壁摊买一样的东西啊。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周念枝把头埋得非常低,假装自己在玩手机,伪装成一个很不负责任的老板,想要给她们一种“你瞧我也太不好好卖东西了别来这买了去别家看看吧”的感觉,虽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她已经想不出任何办法了。 没声了…… 一般打游戏的时候,突然听不到脚步声了,就说明—— 嘿,果然到面前了。 如果正在打某一竞技游戏的话,现在的周念枝应该成为会冒绿烟的盒子了。 而对手……不,宋予礼身边的女人,正指着周念枝面前桌子上的发夹,对身旁的人说:“你看这个好看吗?” 此刻,周念枝觉得那个女人好像是胜利者,大摇大摆跑到她的盒子面前,精挑细选地挑选,说不定还在心里对她的衣服与装备指指点点。 周念枝在心里想了一万种画面,比如说挥挥手说自己不卖了,然后直接收摊走人,甩给这两人一个潇洒冷酷的背影,让宋予礼后悔去吧。可她做不到,她就不是那样的人。 “你喜欢吗?” 大概是方才刚好回忆到这句话,周念枝本能反应地脱口而出。 说完这句话,周念枝在想地缝在哪里,她着急钻进去。 宋予礼没回答。 倒是她身边的那个人,点了点头,说了句:“还行,买下来吧。” 周念枝一直没敢与宋予礼对视,而是说出了价钱,那人爽快给了她,但周念枝看着对面递过来的钱,不知为何,想要伸出去接的手突然变沉,不听使唤地抬不起来。 “周念枝。”宋予礼开了口,这是她从走过来到现在,第一次出声。 周念枝“啊”了一声,赶忙伸出手把钱接了过来,而后讪讪地坐下,埋下头,也没去再去看她们。 但宋予礼的目光没有移开,哪怕是之后去别的摊铺,她也一直心不在焉,时不时会往之前来的方向看去。 “你们认识?”孟嘉茵顺着宋予礼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穿着洗得有些脱色的黑色短袖的女孩,扎着马尾,坐在小凳上,仰头,眼巴巴地望着来往路人。 就是她与宋予礼刚刚路过,买发夹的地方,宋予礼说出了那女孩的名字。 宋予礼点了点头。 “是要去找她吗?”孟嘉茵看着那个女孩,对身边的宋予礼说,“要去就去吧,不用跟着我一起逛的。” 宋予礼犹豫了片刻,还是回答:“不了,嘉茵姐,我跟着你再逛会吧。” 孟嘉茵轻笑,朝别处看去,走了两步,又接着说:“是担心我不给你机会?” “是。” 宋予礼倒是答得坦诚,毕竟对她来说,今天做的事情太反常了。 “像你这么爱上班的人我真是头一回见。”孟嘉茵走到卖甜品的摊子前,看了两眼,咽回去了馋出来的口水,为了转移注意力又接着说,“你也没那么缺钱吧?听说你还买了车。” 宋予礼虽然不太喜欢同旁人分享那么多自己的家事,但迫于无奈,还是耐着性子说:“都是大学攒下来的钱,加上家里给了点。” “哦——”孟嘉茵顺口一答,从鼻子嗅到炸串飘香的那一刻,她的注意力就被分走了,往前走了两步,瞧了瞧垂涎欲滴的炸串,但她还是忍了回去,捏了捏自己的小肚子,随口说:“要是我跟刚刚那个卖发夹的女摊主一样瘦就好了。” 宋予礼心口一颤,轻轻咬了咬下唇,没有多说。 孟嘉茵为了不再满脑想着吃的,主动找出些话题:“小宋啊,听说你之前大学时候一个人打三份工,真的啊?” 宋予礼“嗯”了一声,而后又觉得太冷淡,便接着回:“真的。” 孟嘉茵走得有些累了,打了个哈欠,悠悠地说:“那你这么厉害,我就给你一个能加班的机会吧。” 宋予礼目的达成,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哎——怎么下雨了?” “下雨了,快收摊啊!” “哎哟,这天气……” 四周传来吵闹声,宋予礼伸出手,接住了一滴雨,倏地,她想起周念枝的身影,心里瞬间慌乱起来。 “你去帮你的朋友吧。”孟嘉茵像是看穿了她,挥了挥手,让她快些赶去。 看着宋予礼匆匆跑远的背影,孟嘉茵眯起眼,笑了笑,听同事说最不爱和人打交道的宋予礼,还不是照样为了多挣钱来求她,但又为了个朋友,不怕一跑掉就失去这次机会。 人啊。 孟嘉茵不再多想,没有继续逗留,抬手给自己遮了遮雨,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第6章 “宋予礼,你撑伞还是会往我这里偏。” 周念枝坐在摊前,看着依然满满的桌子,轻轻叹了口气,果然想要摆摊周入五位数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没挣到钱就算了,偏偏又遇见了宋予礼……还有她身边的那个女人。周念枝心里莫名烦躁,不知该用什么关系来描述宋予礼与那个人,朋友?同事?还是恋人? 周念枝气不打一处来,理智被冲垮,总觉得宋予礼背叛了她,可明明她也清楚自己与宋予礼早就分手了,双方可以自由地选择下一任伴侣。 可周念枝就是很生气。 气宋予礼这么快就和别人好上了。 更气自己连诉苦的资格都没有。 你瞧,气得周念枝都落泪了。 等等,不对,周念枝擦了擦脸,又摸了摸眼睛,也没哭啊。她撩起头发,也没感受出汗了啊,那脸上哪来的水。 很快,身边的人就告诉她了。 “哎,丫头,下雨喽,你不收摊吗?”好心的大妈一边忙活着自己的,一边还忍不住问面前这个愣头愣脑的新人。 哦。 原来是下雨了啊。 周念枝面不改色地将脸上的水擦干净。 什么! 怎么下雨了啊啊啊啊啊—— 第7章 周念枝像是猛地从睡梦中惊醒,整个人近乎一跳而起,身后小凳子被她踹翻了,但她手忙脚乱,顾不上那么多,只想快些收拾回去。 虽说她卖的是物品,不用那么着急,但只要身边有一个人慌,她就有些稳不住,也想赶紧收拾好回家,免得一会雨越下越大。 可是众所周知,人一慌就容易出错。 比如说现在的周念枝。 她心里越是想赶紧把东西装起来,桌子凳子收起来,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状况,那些本就是小小一个的发夹与饰品就跟长了腿一样,活蹦乱跳地往下跑,掉进一些不好找的地方。 它们就像是在跟周念枝说:“快来玩捉迷藏吧!” 这场雨越下越大,雨水一滴接一滴地落下来,迷了周念枝的视线,慌乱寻找中,她还要抬起手,用手背擦拭着脸上的雨水。 擦完脸上雨水的手,去找发夹时,摸到了另一个人的手。 周念枝赶紧把手收了回来,在大雨里连连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是我。” 又是先识别出声音。 周念枝又擦了一把眼前的雨水,确认面前淋得浑身湿透的人就是宋予礼。 一见到她就是一肚子火。 “你来干什么啊!我不用你管!”周念枝脱口而出,说出的话就像刀子一样锋利,可其实她并不想这么伤别人的心,尤其是,宋予礼的心。 明明对所有人都能客气温和,脾气耐心都很好的她,现在对来帮助她的宋予礼却没有一个好脸色。 但此时此刻的周念枝就是不想给她好脸色。 周念枝甚至不想再去捡那些小发夹与小手链了,反正找半天也没找到。 她起身,扛起桌子凳子,抱着大小盒子,径直朝家的方向走去,完全没管身后的宋予礼。 可周念枝还是能感受到—— 宋予礼跟在她的后面。 就像很多很多次一样,她走在前面诉说自己的经历,宋予礼跟在后面安静地听。她跑在前面去拥抱晚风,宋予礼跟在后面让她注意安全。她走在前面去找新乐子,宋予礼跟在后面陪着她闹。 唯一不同的是,以前的距离一次比一次近。 现在却越来越远。 周念枝迎着风雨往前走,雨水滴滴答答砸下来,落在眼前,让她不好睁开双眼,路走得磕磕绊绊,手里的东西也非常不听话,蹦蹦哒哒地去雨里玩。 一想到宋予礼还在后面,周念枝心里涌上莫名其妙的怒气,所以就算再累,亲眼见着小饰品掉下去,她都没有等待停留,咬着牙继续往前走。 她觉得自己现在一定可酷了,像个坚强不屈野蛮生长的小草,此刻她真想为她自己写首诗,或是写一整段歌词。 诗啊歌词都没写好。 闹铃先到了。 什么诗与远方,都先等等,谁让柴米油盐抢先一步来了。 闹铃在包里响着。 “滴到点啦——到点啦——” 是为了催促她赶紧到超市上班而定下的闹钟。 啊—— 周念枝既要为腾不出一只手去关闹钟,又要为因为暴雨天走得太慢可能会耽搁她赶去上班的速度。 走之前以为自己万事俱备,怎么偏偏没拿个伞。以前天天背伞没一天下雨,第一次出摊没拿伞下大暴雨。 但她还不能抱怨一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此时此刻,她真想给自己点首歌。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 命运就算曲折离奇 命运就算恐吓着你 做人没趣味」 周念枝心里急,雨水淋过的路面湿滑,脚下的步子也有些不稳,下台阶时,一个不留神—— 啊啊啊啊啊,要摔下去了! 悬空时,她脑海里闪过一堆话。 等等,怎么前面这么一大滩水?这摔下去应该很疼吧,可别把她东西摔坏了。 离地面越来越近了,她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 哦,别摔脸。 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脸上,顺着脸颊慢慢往下滑,一滴又一滴,流个不停。 周念枝甚至腾不出手去擦一下。 「别流泪心酸」 身子彻底失去重心,就像在梦境一样,下坠,坠到无尽深渊。 「更不应舍弃」 周念枝依然抱着怀里的东西,生怕摔坏了。 「我愿能一生永远陪着你」 倏地,有人从背后揽住了周念枝的腰,抓紧了她的手腕,让她没有摔下去。 就跟所有爱情剧套路一样,在危险时刻总有另一半能眼疾手快地抓住对方,小时候周念枝刷到能吐槽嘲笑半天,怎么会有人反应那么快,能在关键时刻闪现出来护住爱人。 会的。 爱让人变勇敢,为心爱之人化身骑士。爱让人变机敏,能敏锐察觉危险的到来。 周念枝鼻头一酸,眼眶湿润,不用回头,她就知道身后的人是宋予礼。多年积攒的情绪涌了出来,她哽咽说:“宋予礼,你……” 直到身后的人开口。 “你这丫头,走路小心些噻!” 是刚刚劝周念枝下雨了早点收摊的大妈。 周念枝一怔,上头的情绪立马压了下去,扯了扯嘴角,尴尬地回过头,对身后好心的大妈说:“谢谢。” 大妈松开手,递了把伞给周念枝,“拿到,你这娃娃,见着下雨也不晓得躲一下,我这刚好又把多的伞……还有,你手机响一路喽*。” 周念枝推辞了半天,大妈执意要给,她也不好意思见大妈一直淋雨,只好答应下来。 她挪了挪手里的东西,夹在胳膊下面,勉强腾出一只手关掉闹钟,一边弯腰道谢,一边接过伞。 “我来帮你撑伞吧。”宋予礼不知从哪冒出来,突然出现在周念枝与大妈面前。 周念枝撇撇嘴,心里嘀咕“刚刚需要你,你不在,现在你倒是冒出来,可惜我不要你了哼”,但碍于大妈还在这看着,她也不好意思在这里与宋予礼争,只好应了下来。 “丫头,回去看一下脚伤到没得啊——”大妈对着周念枝的背影扬声道。 周念枝感动地回过头,笑着挥挥手说:“好!谢谢!” 说完这句话后,她又冷脸转过来,也没看向旁边撑伞的宋予礼,自顾自说:“你回去吧,我自己来也可以。” 宋予礼也没偏过头,目视前方说:“我也没伞,只是顺路一起回去而已。” 这倒也说得过去,毕竟她俩可是邻居,美曰其名为她撑伞送她回去,实则是蹭伞蹭一路。 周念枝有些心寒,但也慢慢恢复了理智,反而觉得庆幸—— 幸好宋予礼已经完全不喜欢她了。 脑子里的背景音乐戛然而止,周念枝也不想给自己配什么伤感情歌,显得像她这个负心人多无辜一样。 她们两人一声不吭,就这么沉默地走了一路。 伞外重重捶地的雨声,游走在街巷的风声,奔跑的脚步声,伞下是安静慢行的她们。 周念枝一直埋着头看路,往前走。 伞为她遮风挡雨,伞为她创造了新世界。 她目光落在脚边的雨水。 心里觉得这把伞真的好大。 大到她一点雨都淋不到。 连从伞滑下的雨滴,也休想碰到她的肩膀。 终于到了小区单元门下。 宋予礼立在原地将伞收拢,抖了抖伞上的雨水。周念枝本是低头走路,倏地,顿住脚步,下意识回头望向宋予礼。 宋予礼察觉到周念枝向自己投来的目光,不经意地侧身,像是想要掩盖什么。 可周念枝还是看见宋予礼还在滴水的湿发,右肩的短袖紧紧贴在身上,白皙干瘦的臂膀上不停地往下滑落水滴。 「在雨夜滂沱 一生之中弯弯曲曲我也要走过 从何时有你有你伴我」 雨声在窗外弹奏。 她的心事,像是落进了雨里。 这么多年真是一点没变。 周念枝出门没拿伞就会下雨的运气没有变。 滴滴答答。 这场大雨在她心里下个不停,好似从过去一直下到了现在。 无论是什么时候,宋予礼总会站在周念枝的右边,一路上,默默地为她撑着伞。 周念枝盯着面前有些局促的宋予礼,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宋予礼,你撑伞还是会往我这里偏。” “砰。” 伞落地。 第7章 “宋予礼!是我!” 门关紧。 周念枝立在玄关处,小心放下怀里的东西,连鞋都来不及换,而是匆匆拿出包里的手机,打给超市老板。 听着手机里的嘟嘟声,她抬手擦去发顶的雨水,生怕掉落在手机上了。 “喂。” 对面终于接了电话。 周念枝清了清嗓子,弯下腰,把手机贴得更近些,语气里满是歉意:“老板,对不起,今天下雨了,我可能要到的晚一些。” 第8章 “啊没事,今天下雨天,注意安全。” 老板的话温暖了周念枝的心,像热腾腾冒着烟的水端在了面前,她感动之余,赶忙说:“谢谢老板……” 下一秒老板的话又寒透了她的心,比冰块还冻人。 “那就扣一小时的钱吧。” 果然啊,周念枝也没敢说什么,“嗯嗯”了好几声应下来。 通话结束,周念枝看了眼时间,连连叹气,要是她洗完澡换好衣服,紧赶慢赶过去的话,也最多半个小时。 这下倒也不用那么着急了。 但也给了她时间来伤感。 周念枝把面前大大小小的东西放好,给手机充上电,又去浴室洗澡。 可是,无论她做什么事情,再怎么分散注意力,脑子里一直会闪过宋予礼刚刚拿起掉在地上的伞的画面,以及那一句回答她的话—— “习惯了,但之后会改。” 所以说。 为周念枝偏伞只是习惯。 但,之后就再也不会对她好了。 是因为有新的喜欢的人了吗? 是身边一起走的那个人? 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热水从花洒里涌出,洗去她被雨水淋湿的身子,也带不走她脑海里所有乱七八糟的思绪。 可是宋予礼与别人在一起,也很好啊。 比跟周念枝在一起好千倍万倍。 谁跟宋予礼在一起都会很好。 因为宋予礼就是很好,非常好,最最最好的人。 这么好的人。 还是不要与周念枝扯上关系吧。 她关掉了花洒,换上干净衣服,吹干了头发,拿上手机与伞,匆匆出门去上班了。 关门时,周念枝立在门口,迟迟没有走开,余光里,是宋予礼的家门。 回想刚刚分别只有一场沉默,两人连一句“拜拜”或是“再见”都说不出口。 以前离得很远,几十公里的距离,心却很近,像是黏在一起。 现在离得很近,一扇门的距离,心却隔得远远的。 周念枝垂下头,想起刚刚分别时,宋予礼把她走在路上掉的饰品发夹都递给了她。 她站在门口,思索是否需要敲门,至少也需要感激一下的。 “叩叩——” 宋予礼艰难地从沙发上挣扎起,拖着疲惫的身子,双腿发软,只能撑到一侧的墙边,才能勉勉强强走到门口。 “你好,你买的药。” 宋予礼脸色苍白,语气虚弱,抬手接过外卖骑手送来的药时,连外卖员的神情都有些变化,但她并没有展现她的病弱,轻轻说了声:“谢谢。” 外卖员也没有多说,匆匆离开后,宋予礼关上了门,蹲在玄关处,把药埋在脸前,手指碰到了脸颊的温度。 真烫啊。 她没有力气,顾不上其他,索性直接坐在门口。 生病不仅痛苦,还会让人变脆弱。 人一旦悲伤,就会想起曾经的美好。 以前上大学的时候生病,她不舍得钱,打电话时不敢开视频,生怕周念枝知道了会担心她。 可周念枝还是知道了。 生病的脆弱与痛苦,在周念枝赶到宋予礼大学门口的时候,全都消失了。 宋予礼藏起虚弱,轻轻擦周念枝额间的汗,笑着说:“你怎么来了?你的学校离这里这么远,来去多折腾啊。” “带你去看病。”周念枝牵起她的手,走在她的前面。 宋予礼握住了周念枝,感受她掌心的温度,垂下头:“我没有生病。” 周念枝问:“那你为什么不跟我打视频?你肯定又是舍不得花钱,想要忍着。” “你就不担心我是爱上别人了?”宋予礼笑了笑,想要缓解一下氛围。 周念枝回答地很坚定:“不会的,宋予礼说过,她只喜欢枝枝。” 宋予礼应了下来,笑道:“我只喜欢我的枝枝,周念枝。” 倏地,周念枝顿住脚步,宋予礼也跟着停了下来,回过头,眼眶湿润,泪光闪烁,抬起另一只手,蹭了蹭宋予礼发烫的额头,心疼得嘴巴都瘪了起来,颤声说:“你下次生病一定要告诉我,你要是不告诉我,我会心疼,会哭,会很难受的。” 可是,现在的宋予礼还是不能告诉周念枝。 她咬紧下唇,仰起头,避免失控的眼泪掉下来。休息了一会后,宋予礼起身,又坐回了沙发上躺下。 她想要拿出兜里的手机,想要看一下有没有消息,却摸到了放在手机旁的发夹。 怎么少给了周念枝一个。 宋予礼没有先拿出手机,而是把发夹放在眼前晃了晃。 很可爱的花花发夹。 像周念枝以前戴在头上的一样。 以前的周念枝脑袋上别着发夹,欢快地朝宋予礼跑来,那一刻,发夹跟着她的头发舞动在空中,在春风里,在灿烂的青春里。 也是这么一个别着花花发夹的女孩,曾凑到宋予礼的耳旁,诉说她那遥远的梦想—— “我想要考上很好的大学,之后我也会继续考研,说不定也会去留学,做个海归,反正我就是要一直往上爬,虽说我现在是中等偏上水平,但谁知道我是不是那匹黑马呢!” 但花花发夹的女孩,在她幻想的美好未来里,穿着简简单单的短袖,坐在外面摆摊,苦等一两单生意。 她的未来沾满尘灰,梦在时间里碎落。 热情活泼的小太阳,也会在摊位上因为害怕尴尬而慌张到不知所措。 思维跳脱反应极快的周念枝,也会在收钱时愣住出神。 可是周念枝明明那么那么好。 周念枝最最最好了。 但周念枝不想要她了。 宋予礼把拿着发夹的手垂了下去,落在了地板上。 “叩叩——” 又有敲门声。 宋予礼回想,明明她只点了一单外卖送药啊。 “叩叩——” 敲门声越来越急促。 难道是物业? 宋予礼心烦,本就因为生病难受,要是这时候还碰见其他烦心事,就更让人生气了。 “叩叩叩——” 一刻未停。 宋予礼皱起眉,从沙发上坐起,揉了揉双眼,慢腾腾穿上拖鞋,想要稍微缓一缓,再去用猫眼看看到底是谁。 直到一声—— “宋予礼!是我!” 是周念枝的声音。 宋予礼近乎是从沙发上弹起,连拖鞋都没穿太好,一路磕磕绊绊,但又走得很快。 真是奇怪,明明刚刚还病得连路都走不了的她,现在像是比不生病的人还跑得快。 打开门,四目相对。 很明显,就算周念枝很刻意地让自己不要喘气,但冒出来的汗也会出卖她是跑来的。 周念枝还是问出了口:“你生病了?严重吗?需要去医院吗?” 对。 很严重。 我想要你陪我去。 但宋予礼不能说出口。 此时此刻的她只能回答:“不严重,我买了药,休息一下就好了。” “要不,让你的……”周念枝脸憋得通红,指尖捏着短袖,半晌后才说出后面的话,“朋友来照顾你。” 她在脑子里闪过很多种关系,但到嘴边时,还是只想说成“朋友”。 周念枝没有看向宋予礼,不知为何,她连出现在这里都有一种极强的心虚感,生怕宋予礼的屋子里有另一个女人冒出来,指着她问“你是谁?为什么出现在我和宋予礼的家里”。 可预想的并没有发生,周念枝只等到一句宋予礼的疑问:“你怎么知道的?” 周念枝一怔,想不出该怎么回答。 至少不能这么说—— 她在下楼时见到有拿药的外卖员,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的她心里生出不安感,熟悉的恐惧涌了上来,便转身回头,径直奔向宋予礼的屋子。 为了避免再牵扯任何。 为了再拉开她们的距离。 为了彻底隔断她们的回忆。 所以她选择说:“关心下我的邻居而已,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说完这句话,周念枝就离开了,虽然听到了宋予礼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话,她听不太清,也没有回头。 还是没有道别。 周念枝坐在电梯里,看着楼层数一点点往下掉。 是啊。 抛开负心人前任来说,如果硬要再与宋予礼牵扯上好一点的关系,也就只能称对方为“邻居”。 电梯门打开。 周念枝快步往超市跑去,想要用飞奔的速度来舍去伤痛。 她好像让风再多扇些巴掌给自己。 好让她清醒清醒,不要再冲动。 不要再因为太担心而失去控制。 不要再与不能在一起的人相见。 要永远保持理智,永远知道自己现在是站在哪里。 都翻篇了。 第9章 快要赶到超市门口时,周念枝看见隔壁的店铺老板坐在屋前,撕下一页日历,揉了揉,往垃圾桶的方向走去。 “哐当。” 旧的一天被认作废弃物,随手扔进了垃圾堆里。 崭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第8章 但偏偏这个日子,她忘不掉。 日历一页一页被撕下,时间跟着过去,一起流淌走了,只剩下匆匆的人们,抢着时间,感慨时间,痛斥时间。 也有人心疼时间。 比如说,周念枝。 她并不责怪时间,而是费力奔跑,尽快跟上时间的步伐。跑着跑着,一口气,跑到了五月三十日,就算奔跑会让她脑袋里的事情被风吹散,遗忘在角落,但偏偏这个日子,她忘不掉。 五月三十日。 宋予礼的生日。 生日,让平平无奇的一天,被赋予不一样的意义。岁月漫漫长,幸而年年都能在出生的那一天,迎接新生。 周念枝从早上醒来那一刻起,就开始犹豫纠结。 就连走在路上,脑子里的两个小人仍然不停地在耳边争执。 一号:“去吧去吧,过个生日而已,宋予礼给你送过那么多礼物。” 从高二到大学,每逢周念枝过生日,总能收到宋予礼精心准备的礼物。 第一年,一本诗。 第二年,全套辅导书。 第三年,漂亮裙子。 第四年,化妆品。 第五年,吉他。 第六年……自由。 想到这,周念枝默默垂下头,有些颓丧。 二号:“我们又不是没给宋予礼送过礼物!况且,我们现在就是一个又坏,又狠,又无情的前任!别去招惹人家了!” 周念枝抿抿唇,虽然二号小人说的在理,但是也没必要这么骂自己吧…… 她被说服了,摇了摇头,自己现在这个情况,还是不要去打扰人家了。 一号深吸一口气,放大招了:“你……不,我们难道忍心看宋予礼生日这天又是一个人吃泡面吗?” 周念枝脚步一顿,心也跟着痛了一下。 三年前的今天,她们还没分手。周念枝参加的竞赛临时遇到点事情,她走不了,只能让宋予礼先自己好好过个生日,等忙完就能见面。 周念枝不放心,还给宋予礼转了钱,虽然对面并没有收下,但她让宋予礼一定要买个大大的蛋糕,叫上身边玩的好的朋友,过个特别快乐的生日。 宋予礼答应下来了。 但后来竞赛的事情提前解决,周念枝没告诉宋予礼,想要给一个惊喜,可赶到时,才看见宋予礼在兼职的小餐馆里忙活,她没有着急去碰面,而是一直远远地看着。 看着宋予礼穿着深蓝色短袖,忙前忙后,连擦汗都争分夺秒。 看着宋予礼走进一家超市,买了一桶泡面。 见状,周念枝倒吸一口凉气。 小餐馆老板顺口问了句:“今天晚上回去又吃泡面啊?” 宋予礼点头。 细细的汗珠从额头滑到了下巴,顺着她点头的痕迹晃荡着。 汗珠落了下来。 陪同它的,还有周念枝的眼泪。 等到宋予礼下班,周念枝才跑了过来,走到宋予礼的面前。 见到心心念念的爱人,累了许久的宋予礼瞬间恢复活力,但在欣喜之前,先不动声色地将泡面往身后藏了藏。 抓到这一细节的周念枝,才憋回去的眼泪又啪嗒啪嗒往下掉,她一边抽泣,一边伸手拿过宋予礼的泡面,嘴里也在不停地说:“你答应我会好好过一个生日的……” 宋予礼抬手擦了擦周念枝的眼泪,她实在是见不得她的枝枝哭,心疼得连声音都有些抖:“枝枝,乖,不哭不哭,我在好好过呀。” “大蛋糕呢?”周念枝抽抽噎噎,举起手上的泡面,“你的朋友呢?怎么只有这个泡面,过生日怎么能吃泡面……” 宋予礼见周念枝眼泪依然掉个不停,浅浅笑了笑,打趣说:“你这么说泡面,人家可是会生气的哦。” 周念枝恼,轻轻地跺脚,抖了抖肩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笑。” “枝枝,什么时候都能笑啊。”宋予礼从包里拿出纸,递到周念枝面前,“擦擦,哭得像我欺负你了一样。” 周念枝不情不愿地接过纸,擦去眼泪鼻涕,越想越委屈,扭过头,不再看向宋予礼,说:“你就是欺负我了,你明明都答应我要好好过生日了!” 宋予礼往周念枝偏头的方向走去,微微俯身,眼睛直勾勾盯着一脸委屈的周念枝,戳了戳她哭得通红的脸颊,生气不肯继续说话的小嘴,眼睛里还有打转的泪水,正在跃跃欲试,想要落下,汇成一片海。 “我中午在兼职的地方吃的,吃的还挺不错的。” “不够!” “我们寝室约好了,过两天就一起去吃顿饭。” “不够!” 周念枝一直在摇头,非常坚决:“你要做一些让你能够非常非常开心的事情,去好好玩,去吃好的,去……” 还没说完,周念枝就感受到嘴唇一片温热。 宋予礼趁她不注意,轻轻在她的唇间,落下了一个含有思念苦涩与相见欢乐的吻。 被亲完的周念枝捂住嘴,环顾四周,见现下此地人少,并无多少行人,自然也没人注意到她们。 就在她还在因突如其来的吻失神时,宋予礼语气宠溺,笑道:“刚刚那样,就是能让我非常非常开心的事情。要是年年生日都能收到这个生日礼物,我将无时无刻期盼下一年的到来。” 周念枝一听,勾了勾唇,又迎了上去:“既然如此,那我让你再开心一会。” “丫头想啥嘞,这么开心!” 这句话穿过回忆,领着周念枝回到现实。 周念枝回过神,这才发现面前卖菜的大婶呲牙笑着,目光紧紧落在她的身上,许是见她没有回答,又接着问:“你在这看这白菜半天了,看上哪一个了?” 她只要思索就会下意识地抬手放在唇间,可这次像是触电般,很快就放了下去。 周念枝有些尴尬的扯了扯嘴角,真想跟大婶解释一下,其实她只是走神了,这才停在这里半天,但转念一想,谁会信一个人走神发呆,就一直盯着一个大白菜啊。 “就这个,称一下吧。”来都来了,周念枝只好挑了一个买下,反正都是吃的,买回去也不吃亏。 只是怎么正在想宋予礼的时候,面前恰好会是大白菜。 这让她不得不想到一句话…… 周念枝提着白菜,又买了一圈,把今天的送饭的肉菜都准备好后往回走。 路过一家蛋糕店。 周念枝稍微顿了顿脚步,往里看了一眼,吞了吞唾沫,狠下心,继续往前走。 又路过一家蛋糕店。 周念枝脚步放慢,目光投向蛋糕店时,往里扫了一圈,轻轻叹了口气,还是继续往前走。 居然还有一家蛋糕店。 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一路那么多蛋糕店啊! 周念枝彻底停了下来,站在店门口,看着外面的展品,不自觉地挑选了起来。 这个好看,颜色是宋予礼喜欢的。 样式也不错,上面的点缀也像是宋予礼喜欢的样子。 奶油看起来也不是很多,水果种类很多,宋予礼喜欢吃蛋糕胚,周念枝喜欢吃水果。 嗯,这个款不错。 周念枝都想走到店里面去下单了。 倏地,她要踏进去的脚悬在半空。 等等,不对啊。 怎么还真要给宋予礼过生日了? 不行不行,她不能这样。 周念枝把脚落了下去,拎着手上的菜,转身往外走。 三分钟后,蛋糕店里。 “小姐姐,两个人吃的话定六寸就好了哦。” 周念枝点点头,见店员离开后,她微微扶额,有些后悔,又有些释怀,千奇百怪的情绪夹杂在一起,与其纠结来纠结去,惹得人烦躁,索性不管不顾,直接回来开始。 “小姐姐,你什么时候来取呢?”店员扬声问道。 周念枝付了钱,说:“下午五点左右来取吧。” 她刚刚看了眼天气预报,又抬头窥天色,今天下午又像是要下雨的天气,出摊也出不成,干脆留在家里剪视频,顺便把蛋糕给宋予礼送过去。 一路回家的周念枝都还在想,到时候要是问起来,就说这只是为了答谢遇大雨那天宋予礼帮忙撑伞捡东西,仅此而已,别无其他意思,千万千万不要多想。 送完饭菜,周念枝陪盛宁说了话,确认目前还没有发现其他大问题后,她从医院回来,拿到蛋糕,踏出店的那一刻,她的心里就在不停打鼓。 尤其是在只有她一人的电梯里面,心跳声被无限放大。 “滴——” 倏地,电梯门打开,迎面走来一个人。 与之前在电梯里面碰见宋予礼的情况一模一样。 第10章 周念枝本该出去,却不敢抬头,只能把蛋糕往后放,慢慢地,想往电梯外面走。 她终于理解多年前宋予礼藏泡面的感受了,时间的神奇之处就在于,不同时间节点的事情总能串联在一起。 “你……” 那人出声了。 周念枝没想到宋予礼会喊住她,身子颤了颤,一时情急,差点没把蛋糕拿稳。 “你被吓到了啊,我只是想跟你说,你按的楼层还没到呢,我也是要上去的。” 周念枝尴尬地抬头,看了看电梯上的楼层数字,原来并没有到她所属的那一层,只是中途进来别的人而已。 她再扭过头,望向好心人,连连道谢,说:“谢谢你啊,我都没注意到。” 原来压根不是宋予礼。 “过生日啊。”好心人搭话说。 周念枝点头应下。 狭窄的电梯里,周念枝能感受到身旁人的目光落在蛋糕身上,她心里想,难道是刚刚藏蛋糕的行为,让好心人误以为是她怕别人抢她蛋糕。 真丢脸啊。 好心人问:“一个人过生日啊?” 周念枝有些局促地回了句:“啊,差不多吧。” 但很快,好心人的一句话,周念枝心寒的,连尴尬都快忘了—— “确实,这个小蛋糕,一个人吃刚刚好。” 第9章 恰好此时,门铃声被按响。 周念枝一愣,连走出电梯都有些迷茫。 她埋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蛋糕,在心里不停嘀咕:什么啊,这明明是六寸的,两个人吃都够的,而且她看起来像是能一个人吃这么多的胃口吗?! 幸好分别时,好心人还不忘说了句:“生日快乐。” 要不是那句祝福,周念枝估计得气好久,就当是给宋予礼送生日祝福了。 想着想着,周念枝已经走到了自家门口,不自觉地扫了一圈隔壁宋予礼的门。 现在还早,也不知道宋予礼下班没有。 明明打个电话或发条消息就可以了。 但她没有宋予礼的联系方式。 分手那年,删了个干净。 可是蛋糕也不能一直放着,一刻不送出去,她就会思来想去,不能专心干活。 周念枝踌躇在门口,徘徊犹豫,不知该不该去敲门。 她思索着,脚已经将她带到了宋予礼的门前。 周念枝又有些担心,要是宋予礼突然开门,迎面撞上了该怎么办。 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免得她还要一直敲门。 还没等她酝酿好措辞。 果然,门开了。 但开门的并不是宋予礼。 周念枝怔在原地,喉间像是被堵住般发不出声音,脑袋一片空白,身子僵硬,连心脏都感受不到跳动。 若是在游戏世界,她就像是兴高采烈冲去房子里搜索物资的玩家,不曾料想一开门,才发现有人蹲在那里,随时等候着她这块肥肉。 光顾着宋予礼的生日了,怎么忘记前两天的心痛了。 开门的女人歪头,想了一圈后“哦”了一声,说:“是你啊。” 周念枝没有回答,她连呼吸都快忘了,心口发闷,像岸上的鱼般窒息。她垂下头,目光只能落在自己特意穿的干净鞋子,无措地将蛋糕往后掖了掖。 但面前的女人并未注意到她的情绪,关注点放在蛋糕上,热情说:“你也是来给小宋过生日的啊,直接进来坐吧。” 女人还主动给她让出一条路,像是在邀请她到自己家里坐坐。 是进是退,周念枝不知如何是好。 她惶恐,局促,不安。 像做错事的孩子,脚趾在鞋子里扭捏。 之前,她不小心耽搁了事,被大伯责骂,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泣,是宋予礼俯下身,朝她伸出手,轻轻唤了一声—— “周念枝。” 宋予礼的声音能抚平她所有的心绪,就算只呼唤了她的全名,也能像一阵春风,吹得她内心长出嫩芽。 就像现在,宋予礼又呼唤了她的名字—— “周念枝。” 宋予礼还拿着纸巾,擦干手上的水,应是刚从洗手间出来。 周念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想买都买了,钱都付出去了,便抬起头,尽可能保持冷静地说:“对啊,路过的时候看到有卖的,顺便买一个回来。” “那进来吧。”宋予礼走了过来,从柜子里拿出一双拖鞋,扭头望向周念枝,“不换也可以。” 周念枝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不换。 万一看到袜子上的破洞可麻烦了。 她走了进去,想要找一个桌子放蛋糕,目光却落在了客厅里,一个大大的,漂亮的,满满水果的,做工精细的,少说也有十二寸的蛋糕。 周念枝沉默,一时间不知该不该把自己的单调迷你蛋糕与漂亮大蛋糕放在一起。 宋予礼径直走了过来,将周念枝手里的蛋糕接了过去,轻轻说了声:“谢谢。” 拿蛋糕时,宋予礼的指尖划过周念枝的手,倏地,酥酥麻麻的感觉传来,像是被触电般。 周念枝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不自在的感觉。 “她叫孟嘉茵,我的同事。”宋予礼解释道。 孟嘉茵倚在门口,轻咳两声,纠正:“准确来说,是上司。” 刚升职的上司也算是上司。 “嗯,上司。”宋予礼淡淡说,顺手为周念枝扯了几张纸巾,递到周念枝面前,“外面太热了。” 闻言,周念枝抿了抿唇,讪讪接过了纸巾,一想到现在的她肯定是满头大汗头发油亮,脸颊就忍不住发烫,擦汗的手也有些僵硬。 幸好孟嘉茵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你们聊,我去买打火机了,小路她们应该晚点到。” 言罢,孟嘉茵自顾自推开门往外走,周念枝只记得她的背影。 一身醒目的红裙,明亮又张扬。 她埋头看着自己洗了又洗的短袖,褪色的牛仔裤,生出些许羡慕。 其实她也说不清楚,到底是羡慕人家耀眼,还是羡慕其可以与宋予礼一起上班,常常见面。 “想什么呢?”宋予礼递来一杯水,“喝点水。” 周念枝望向今日的寿星,慢腾腾地接过水,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目光时常飘向宋予礼的方向。 宋予礼一点都不像是精心打扮的样子,短发随意地扎了起来,深蓝色短袖,背后是几朵不太亮眼的花,裤子也是简简单单的运动裤。 说实话,刚刚离开的孟嘉茵更像今天过生日的人。 而宋予礼,像是还在兼职的打工人。 该不会她们同一天生日吧?周念枝双手捧着水杯,脑子里又天马行空地幻想起来。 现在是同事,说不定以后就同居了。 还专门为她的生日蛋糕点蜡烛而去买打火机…… 周念枝目光滑到精美大蛋糕,又落在她的娇小蛋糕上。 可爱的巧克力小熊在小蛋糕上歪倒了,应该是周念枝提回来的路上不小心碰到了。 小熊,小熊,你也心碎了吗? 周念枝盯着蔫了的小熊,像是看见了自己,有些心疼。 “她想抽烟,忘记拿打火机了,又觉得生日蜡烛的火柴不好用,就出去买了。”正在翻找东西的宋予礼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周念枝一怔,眼睛眨了又眨,难以置信地望着宋予礼的背影。 难道宋予礼会听到她的心声? 不然怎么会知道她正在想这件事? 为了验证,她默默在心里说出三个字。 没有任何回应。 很明显,这只是她的臆想。 周念枝看向宋予礼忙碌的背影,沙发前的长桌上还有未合上的笔记本电脑,堆成山的资料,各式各样的书籍。一想到刚刚孟嘉茵的话, 顿时,她心里有种空荡荡的感觉,就连宋予礼翻找的声音,都像是扔了个石块,砸在她心上,异常响亮,甚至还有回声,一声接一声地告诉她—— 她们之间有一条难以跨越的隐形鸿沟,无论是两年前,还是现在,都一直存在。 还差一点点。 宋予礼想起上次没有拿给周念枝的花花发夹,找了一会才发现掉在沙发缝里了。 她一边苦苦寻找,一边在心里骂了自己许多遍,虽然知道是因为生病加班还碰上经期导致神智不太清醒,但是没有收拾好周念枝的东西就是她自己的问题。 幸好,终于要拿到了。 可以好好陪一陪周念枝了。 恰逢此时,周念枝的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宋予礼心尖颤了颤,身子一僵,停留在拿起发夹的那一刻。 “好好,我马上到!” 果然。 周念枝还是要走。 宋予礼把发夹握在掌心,垂下双眸,抿唇,不语。 “我走了啊——”周念枝朝她挥了挥手,“我要赶去上班了。” 第11章 能不能陪陪我。 当然不能。 宋予礼在心里自问自答,跟了上去,把发夹递到周念枝面前,说:“上次忘记给你了。” 周念枝只是看了一眼,大约是赶时间,连语速都快了些:“送你了,你拿去用吧,给别人也行。” 宋予礼眸光暗了下来,但幸好,垂下去的刘海能够遮住她的情绪,“嗯”了一声后,把捏着发夹的手握紧,又开口说:“下雨了。” 下雨了,能不能今天先不去了,就今天。 雨很大,你会淋到雨的,万一感冒了怎么办?生病很难受的,你要是又委屈哭了怎么办? 周念枝长长地“啊”了一声,嘀咕了一句:“一上班就下雨。” 但她依然往外走,只留给宋予礼背影,与一句话:“没事,我这次会拿伞的。” 门再次被关上,一切又回归正常。 四周安静到连方才听不见的雨声都被放大,滴滴答答的,惹得宋予礼心烦。 她又坐回沙发上,双手搭在边上,仰脸,看向天花板,出神地回忆周念枝的面容。 也不知道她刚刚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小心思—— 与那年生日一模一样的穿搭。 搬家翻到这件衣服的宋予礼,开心得咧嘴笑,抱在怀里*,想要感受周念枝曾留下的温度。 也是从那天起,宋予礼决定,之后过生日就穿这件衣服了,坚信迟早有一天能再次见到周念枝。 刚刚在洗手间,听到孟嘉茵同人交谈的声音时,她瞬间心跳加速,总觉得自己想在生日那天见到的人,终于又出现在她面前了。 一想到,她还给自己送了蛋糕,宋予礼心都化成了一片。 为了避免让周念枝看出端倪,宋予礼刻意背过身找东西,不敢对视,怕心思从眼里跑出来。 好不容易找到发夹,情绪也稍微稳定一些,能够好好陪陪她。 可她又要走了。 真是的。 也不知道吃点蛋糕再走。 宋予礼转头看向蛋糕上的委屈小熊,心想,要是能再看看她该多好…… 恰好此时,门铃声被按响。 一声声,催促她去开门。 第10章 绝不能再心疼宋予礼了。 一打开。 “surprise!” 孟嘉茵、小路、小王……还有谁,不记得名字了。 “哇。”宋予礼配合地回了一声,脑子还没跟上,所以惊讶的表情还没加载出来。 “不是,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孟嘉茵疑惑问,还以为能见到宋予礼高兴到跳起来,激动地掉着眼泪感谢。 不仅不惊讶,还有点失望是怎么回事。 宋予礼的表情终于加载出来,挤出一个似惊讶,但更似惊恐的表情:“你们居然都来了!” 要不是面前的人是她最得力的一个员工,加上今天恰好是个寿星,孟嘉茵真想给她翻个白眼,艰难地收起无语的表情,说:“得了吧,你还是别这样,不知道还以为我们是什么坏人,正常点挺好。” 宋予礼立马回到正常的样子,用别人的话来说,就是天天冷着个脸,不知道谁惹了她的样子。 “大家都进来吧。” 但今天的宋予礼还是勉强有些人情味,至少语气温柔了不少。 大概是因为去年生日愿望在今天成真了吧。 她更加喜欢过生日了。 “好——” 小王还是小云的人应了一声,就提着礼物往里面走。 外面的人都进来后,宋予礼站在门口,又探出头扫了一圈。 “看什么呢,都到齐了。”孟嘉茵对宋予礼说。 不。 还有一个人。 但她今天应该不会来了。 宋予礼关上门,隔绝了屋外的世界,在滂沱大雨里,过了一个热闹的生日。 只能用热闹来形容。 因为她们真的非常闹腾啊。 大概是一身怨气打工人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离开电脑与枯燥文件的她们,欢脱,愉悦,怨气化成活力,连黑眼圈都识趣地消失不见。 宋予礼看着她们,只觉得像是被放生的动物,虽然这样形容不太好,但见到她们肆意狂欢的样子,又有一种刚活过来的快乐。 若是其他时候,宋予礼可能会因为太吵闹而心烦。但现下,她还有些高兴。 因为此时此刻,面前有一个大大的蛋糕,还有一群朋友,终于完成周念枝对她的要求了。 可这种热闹欢快的地方,怎么会没有周念枝? 枝枝最喜欢跟着一群人说笑打闹了。 还没等宋予礼开始伤感,孟嘉茵用肘戳了戳她的手臂,问:“小宋,刚刚那个朋友送的蛋糕呢?” 宋予礼被迫从情绪中扯出来,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这是枝枝买给我的,不想分享给你们哦”。 “行,我都知道了。”孟嘉茵见她不答,大概是猜到了原因,想着想着还认可地点了点头。 宋予礼不解:“什么?” 孟嘉茵自信说:“你肯定是更喜欢这个自己订的大蛋糕,不喜欢那个小蛋糕,悄悄拿去扔了。” 宋予礼:……真会猜。 “我都知道了,放心,不会跟别人说的。”孟嘉茵音量放低,“确实那个蛋糕也不像是多好看的样子,但是浪费粮食还是不对的啊。” 宋予礼想了一下,还是懒得解释,只是听到最后时,扬了扬眉,说:“嘉茵姐,我给你分的蛋糕,你好像没吃两口。” 孟嘉茵一听,“哎哎”两声,叉腰说:“我还不都因为减肥,哦对了,我打包点蛋糕回家可以吗?有个合租室友喜欢这些。” “行,你拿去就好了。”宋予礼爽快答应。 只要不拿周念枝送给她的蛋糕就行。 看着大家都玩累了,宋予礼站起身,一人倒了一杯水。 孟嘉茵问:“你不喝?” 宋予礼摇摇头,说:“我有。” 言罢,她走到周念枝留在桌上没喝完的水杯,仰头,喝了一口。 杯上还有周念枝留下的印章。 “大寿星,快来一起玩!”热情同事朝宋予礼招了招手。 “好。” 宋予礼放下水杯时,水在里面晃晃荡荡,有一滴自由的水,从杯子里跃起,跳了出来。 落在了周念枝的伞上。 走往回家的路,周念枝靠着墙边,听着伞面被雨水砸下时滴滴答答的响声,像是在奏响乐章。 只是今天换成了另一首歌。 「祝你生日快乐~」 周念枝将伞斜了个方向。 「祝你生日快乐!」 她走出墙边,朝雨声更大的地方走去。 「祝你生日快乐——」 树上的雨水全都掉了下来,在她的伞上拉了个长长的音。 暖黄的路灯下,地上的积水也在泛着明亮亮的色彩,明明是雨夜,周念枝却好似看见了阳光。 越往小区走,雨声慢慢便小,到了楼下,已经可以收伞了。她在进单元门前,晃了晃伞上的积水,水花飞溅,就如同她源源不断的思绪。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她一直在想,宋予礼会不会嫌弃她的蛋糕?会不会厌烦她一次又一次去打扰自己的生活?会不会是因为想让她快点走才假装去找发夹?会不会…… 周念枝心烦意乱。 比起担心宋予礼嫌弃厌烦自己,她更加憎恨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回头。 美曰其名心疼心软,实则是满足自己心愿的不负责任行为。 真是可恨! 就算此人就是自己,她也要怒骂一句—— 渣女! 她,周念枝,从现在开始立誓,既然注定不能在一起,便不会再去招惹宋予礼了。 一点都不行! 可才一出电梯,周念枝就忘记刚刚发誓的样子了。 但这也不怪她。 谁见到一个脸色煞白,蹲在她家门口,蜷缩成很小一团,委屈的小脸埋在手臂里,可怜兮兮的宋予礼会不心疼啊。 更别说,她还是周念枝。 她先是讶异地走了过去,张望了一下四周,还没等到她出声,宋予礼倒是先抬了头,望向她说:“你怎么才回来?” 周念枝一愣,发出“啊”的一声疑问。 见宋予礼越来越不高兴,周念枝慌了神,也跟着蹲了下来:“我刚下班,你怎么了?发烧了?还是痛经?” 宋予礼瓮声瓮气地说:“痛经。” 声音沙哑,脆弱破碎,如同被遗弃的小狗,不肯离开,但又只能守在门口,等着主人心软。 啊—— 周念枝真想像土拨鼠一样尖叫。 不行,不行,她刚刚可是发了誓的。 绝不能再心疼宋予礼了。 “周念枝。” 宋予礼又轻轻唤了她一声,目光澄澈,眼里似有波光流动,双眸盈盈。 心里才筑起的墙围再次崩塌,所有自以为的铁石心肠,原来只用宋予礼轻飘飘的一句呼唤就能穿破。 第12章 幸好两年前,她玩的是消失。 不见面也挺好,至少不用为难。 她一个人默默伤心就好了。 但为什么。 宋予礼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了。 还这么可怜的样子。 嗨,上天。 刚刚发的誓言还能撤回吗…… “那……”周念枝欲言又止,这两天摆摊,家里乱成一片,她每天累得倒头就能睡,哪还有心思去收拾屋子。 宋予礼慢慢撑着墙,站起身来,虚弱地说:“我是想让你帮帮我。” “好。”周念枝没有多问,而是往前走了一步,想要将手伸出去,但她犹豫了一下,手还是没送到宋予礼面前。 见面前的人这么难受的样子,周念枝心里疼得说不出话,猜想宋予礼应该是想让她照顾一下自己。 就一次,没事的。 周念枝不停地安慰自己,但心里还是有些愧疚。 宋予礼这么难受还是最先想到她。 难道这么多年过去…… 而此时,宋予礼已经站起身,缓步往自家方向走去,说:“我肚子疼,麻烦你帮我收拾一下屋子。” 好吧,想多了。 周念枝不知该先松口气,还是该遗憾,但脚已经先主动迈了出去,跟上宋予礼的步伐。 过个生日而已,能有多乱,还需要把她叫来一起收拾…… 推开门。 周念枝震惊得下巴都差点落到地上。 “这是经历了一场抢劫?”周念枝环顾一圈,情不自禁说,“怎么能这么……” 她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还是别说了吧,看样子,宋予礼也挺无奈的。 大大小小的饮料瓶滚在地上,没吃完的零食敞着肚子看天,蛋糕抹得到处都是,大概是连墙都想跟主人一起过生日。擦了不少东西的抹布,一身负重地摊在桌上。扫把倚在桌边,像是佝偻着腰,对着面前的一片狼籍叹了声气。 “我不想来麻烦你的。”宋予礼垂下眸,捂住自己小腹,“只是我实在太难受了,但附近认识的只有你。” 周念枝还在欣赏这盛况,本能地“啊”了一声后回过神,摆了摆手说:“没事没事,今晚要是不收拾,可能会招老鼠或虫子,还是尽快弄吧。” 言罢,周念枝撸起袖子,拿起扫帚抹布,开始干活。 像自己家一样。 宋予礼又给她倒了杯水,递到面前。 周念枝接过水,喝了一口,放在身侧,继续捡起地上的零食口袋,旋即,像是想起什么,又仰头望向宋予礼说:“你快休息吧,按理说,生理期该早点休息的,我会快点收拾好的。” 宋予礼虽然嘴上应了下来,但依然手里没闲着,帮周念枝一起收拾。 一开始周念枝还想再劝劝,后来见劝不动,也没再多说。 早收拾完,宋予礼也好早点休息。 她也好早点离开。 只是,怎么两个人一起收拾,还是这么乱啊! 周念枝忍不住嘀咕:“你的朋友们玩得真开心。” 她撇撇嘴,没有接下来往后吐槽,都不帮忙收拾一下屋子的。 宋予礼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也不解释,任由周念枝猜想。 倒是孟嘉茵打了个喷嚏。 小路凑上来,关心问:“嘉茵姐,你该不会是吹凉了吧,晚上的风是有点冷。” 孟嘉茵蹭了蹭鼻尖,摇摇头说:“我这身体才不会感冒。” 小路也没往后说。 “只是小宋……”孟嘉茵突然想起分别时宋予礼有些苍白的脸颊,连拿东西都有些无力,看上去可怜兮兮的,“也不知道好点没。” “小宋感冒还没好透,又痛经,连蛋糕都没吃几口,虚弱成那样了,也不要我们帮她收拾屋子。”小路摊手,语气有些无奈,“我们还想留下来帮帮她或者照顾一下她,结果人家说担心我们晚些回家不安全,让我们先回去了。” “真不愧是能天天能加班的女强人。”小王忍不住感慨,真想在心里给宋予礼树一个大拇指。 孟嘉茵没说话,提着手上的蛋糕,心里总觉得宋予礼应该别有用心。 就像一向闷头干活的宋予礼突然推荐一家卖饰品发夹的小地摊,甚至为这事还专门请大家吃饭。 真是叫人猜不透。 第11章 人在悲伤时,文字总能长出感情。 好不容易收拾完,已经是凌晨十二点以后了。 周念枝擦了擦汗,将所有垃圾打包,堆在玄关处,问:“要不我现在下去丢?” “我陪你去。”宋予礼关掉空调,跟了上来。 周念枝见宋予礼仍然唇色苍白,一脸虚弱,推辞:“你不舒服就休息一会吧,我自己去就好了。” 宋予礼坦言:“你一个人害怕。” 直白又真实。 周念枝脑子浮现出那日深夜回家路灯坏了时,宋予礼只是路过,都能将她吓一大跳。 本想自信满满开口“路灯都修好了丢垃圾有什么好怕的”,但又想起七彩头发少女少男的谈话,说什么大半夜看见有一个人一直坐在楼梯口,要是让周念枝撞见了,可能吓得魂都丢了。 于是,周念枝只好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好”字。 深夜的晚风,浸着雨后的潮湿,温热之余,还会有一阵清爽。 周念枝提着垃圾走在前面,宋予礼慢悠悠跟在后面。 寂静的夜,她们的脚步声在四周回响。 心跳声与风声齐响,周念枝听不清,辨不明。 怪雨滴滑过树叶的落地声太响,叫她静不下心来,问问自己的内心。 丢完垃圾,周念枝与宋予礼一道上楼。 宋予礼走得很慢,很慢。 周念枝只能跟着放慢脚步。 但这条路太短。 走得再慢,也会有尽头。 电梯门开。 走出电梯门,就意味着她们即将分别。 周念枝站在自家门口,望着宋予礼慢吞吞地拿钥匙,脚不听使唤地走了上去,问:“你好点了吧?” “我……”宋予礼张开口。 与周念枝的电话铃声同时响起。 周念枝尴尬地拿出手机,向宋予礼晃了晃,得到回应后,她看了一眼来电,陌生号码,是老家那边打来的。 她也没多想,点击了接通。 电话那头的声音传来。 霎时,她的脸比墙还白。 大概是最近的日子过得实在安稳,让周念枝都快要忘记,曾经背井离乡,彻底消失在宋予礼面前的原因了。 她这种人,怎么配开心。 怎么配享受现下的短暂幸福。 她偏头,望向有些疑惑的宋予礼。 鼻尖一酸。 怎么配站在这么这么好的宋予礼身边。 直到电话挂断。 周念枝还保持着拿手机的姿势。 她的眼神空洞,好不容易补全的心也被迫挖去一角。周念枝垂下头,目光落在地板上,刹那间,她甚至觉得从未踩在地板上。 而是站在悬崖边。 随时准备跳下去,坠入河里。 她想下坠。 她正在下坠。 她就应该下坠。 宋予礼微微俯下身,对上周念枝的双眸,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了些,“怎么了?” “没什么。”周念枝挤出微笑,扮演无事发生的样子。 她扭头,回到自己家,拿出钥匙,打开门,只留给宋予礼一句话:“屋子已经收拾完了,我明天还要早起,你早点休息吧。” “砰——” 关门声在四周回荡。 明明是巨大一声,却好像被周念枝隔绝了。 现在的她脑子嗡嗡,只剩下电话里人的话语,萦绕在耳畔。 周念枝如同失去灵魂的躯壳,任由四肢领着自己走去何方。 悲伤无处宣泄。 她只能提起笔。 「撕开若隐若现的伤口 等待海浪翻涌的澎湃 鱼在水里窒息 我在岸上沉溺 孤独将我吞噬 让我不要出声 恰好我也想在黑夜里永存 我往前追 追向永不停歇的潮水 我往下坠 坠落到无尽的黑」 为何人在悲伤时,文字总能长出感情。 周念枝看向纸上密密麻麻的字,余光里闪出宋予礼之前送给她的吉他。 就因为一句她之前看了音乐综艺,随口说的“我也好想学吉他”,宋予礼就做好所有攻略,买给她40寸的吉他,要不是她之后婉拒了,宋予礼估计要把吉他课程都给她买好了。 以前的她认不出苦难的滋味,写下的东西也没有感觉。 现在的她敏感脆弱,软弱无能,写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成了她宣泄的工具,成了她向命运的无声怒吼。 周念枝沮丧地把头撑在桌上,没有开风扇,屋里闷热,但她的心似冰块凉,本就难受,脑子里的小人又偏偏此时跳了出来。 第13章 小人一号:“宋予礼那么难受!你怎么就离开了!万一她不舒服怎么办!” 小人二号:“你现在去找她有什么用,人家一看就不喜欢你了,你还只知道凑上去,说不定她可不想见到你了。” 小人一号:“可她还让我们去帮忙打扫屋子了!” 小人二号:“她都说是找不到别人了才来找的!你又在多想了!” 小人一号:“胡说!” 小人二号:“你才胡说!” 啊啊啊别吵了! 周念枝猛地将手捂在耳朵边,企图阻止脑袋里两个小人的争执。 她坐起身,走向浴室洗澡,听花洒降落的水声,让自己缓缓静下心来。 其实她并不喜欢下雨天。 因为她与宋予礼就是在一个雨夜分的手。 那天放假,她特意去宋予礼校门口等。 宋予礼自然是高兴的,听说她已经到了,推掉了那天的兼职,领着她去附近逛逛。 “你想要什么?”大学时期的宋予礼只有三件换着穿的短袖,却总能在周念枝到来时拿得出钱,付钱时眼都不眨一下,“我都给你买。” 周念枝没有回答她的话,心思全然没有落在形形色色的店铺上,走了一截路后,才扭过头望向宋予礼,淡淡说:“今天你走前面一点吧。” 宋予礼愣了愣。 对上周念枝的眼神时,她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而是点头应下,朝前走了两步。 这一路上,二人性格像是互相转换。 一向缄默,喜好安静的宋予礼话多了起来,主动牵起周念枝的手,见到什么新奇玩意都要指着说:“枝枝,你看这新开了一家奶茶店,我们高中学校门口也有一家。” 周念枝叹了声气。 “枝枝!”宋予礼扬声说,“你看,你最喜欢逛的精品店,去看看吗?说不定有你喜欢的那些发夹,我可喜欢你之前头上的发夹了。” 周念枝摇了摇头。 宋予礼回了声“好吧”,并没有表现出失望,而是领着周念枝往电影院走,嘴里还不停念叨:“最近有没有什么好看的电影啊……我们一起去电影院看看吧……要是知道你要来……我就早早买好票了……怪我……” “宋予礼。” 周念枝脚步一顿。 宋予礼也跟着停下,神色有掩盖不住的慌张,握紧周念枝的手都生出汗来。 周念枝想要将手拿出来。 宋予礼不肯,握得更紧了些。 越来越紧。 旁边小女孩啊啊叫着,大抵是风来,感觉到气球快要离开,便使劲地抓紧绳子,不愿让其飞远。 周念枝咬紧下唇,颤声说了句:“宋予礼,疼。” 霎时,宋予礼松开了手。 小女孩气球也就是在这时候飞走的。 周遭是欢快的熙攘声,推搡的人群笑笑闹闹从她们身旁经过,川流不息的车鸣着喇叭,叫卖的商贩争先恐后比赛,空调的运作声伴着远处的装修声。 倏地,喧闹里混杂了一点雨声。 气球被雨水砸下。 宋予礼两眼泛泪,仍扯住周念枝的衣角,到房子底下躲雨。整个过程,她们一句话没说。 屋檐狭窄,宋予礼让周念枝往里走些,自己站在外侧,任那些四周飘来雨水,与屋檐上掉落下的水滴往身上砸着。 周念枝深吸一口气,指尖触碰了一下贴在宋予礼肩上的短袖,目光往上移,周遭纷纷扰扰,她的视线里,只有低头不语的宋予礼,白皙的脸颊上,慢慢地滑下一滴水。 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那一刻,周念枝真的很想,很想亲掉那滴水。 她的手指狠狠地掐着肉,但感受不到一点痛。 夏日的暴雨总是来得突然,就如同她的情绪般莫名其妙。 欲。望在雨水里生长,慢慢冒出芽来。 傍晚的风并未送来凉爽,或许是因为夏天太闷热,周念枝没心思多想。 也不愿保持清醒。 离别之前,请让我再爱你一次。 我的任性与偏执。 不奢求得到你的原谅。 失控的情绪让我不再清醒。 我将沉沦于深夜。 在此之前,我只想爱你。 周念枝目不转睛,紧紧锁住面前人,漂亮的脸蛋全是委屈,让人忍不住心疼,她尽可能压住心绪,让自己的声线不再颤抖,说:“宋予礼,附近有酒店吗?” 踏进去前,周念枝看着宋予礼的背影,还是有些犹豫不决。 “我请假了。”宋予礼走在前面,冷不丁冒出一句。 周念枝自然能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哗啦——” 窗帘被拉上。 潮湿的夏日雨夜从屋外蔓延到屋内,雨水从窗上玻璃滑下,从脖颈流到后背的汗珠,浸湿了衣衫。 今日没有见到落日。 此时,落日就在她的眼前。 发烫的耳根被凌乱的头发遮住,通红的脸颊温热不断。忙个不停的嘴唇,时不时吐出粉红色的泡泡。 “啪!” 大大小小的泡泡破开,在白皙透亮的肌肤染上粉红的痕迹。 暖黄的灯光下映出两个人的影子,交缠,融合。 第12章 但宋予礼最喜欢荔枝了。 这是周念枝第三次打开了灯。 洗完澡吹好头发的她早已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脑子里全是那些很热的回忆,叫她困意消失,神智愈发清醒。 再一次尝试入睡失败后,周念枝打开灯,找到手机,一看时间—— 嘿,快五点了。 干脆别睡了。 天都快亮了。 周念枝起床,把昨天写得伤感语录暂时收到一边,继续学剪辑,尝试更复杂的剪视频方式。 刚学三分钟。 周念枝打了个哈欠,困意上了头。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千万不要睡着。 十分钟后。 周念枝趴在桌上睡着了。 桌子上睡觉并不舒服,脚麻腿酸,但就算如此,她依然睡意十足,甚至做了个断断续续的梦,整个梦境都像出错的游戏世界,在各个时空地点不停穿梭。 直到那一声—— “枝枝,轻一点……” 那句话响起时,周念枝瞬间清醒,甚至快从桌前弹了起来。 醒来时,她整个人发懵,良久后才回过神,甩了甩手臂后,又去揉发麻的双腿。 太阳已经悬在天边,周念枝被窗边照进来的阳光刺眼。 她站起身,拉上窗帘。 “哗啦——” 刚想转身坐回去,看着暗下来的屋子,周念枝脚步一顿,又扭头望向窗帘,脑海里又闪现出一些乱七八糟的回忆。 她又走了回去,心里想:还是拉开吧,免得别人以为她又在大热天做一些汗涔涔的事情。 于是,她非常莫名其妙地,又将阳光放了进来。 避免刺眼,周念枝换了个位置,刚坐下去,手机弹出一条消息。 是刘姐给她发的。 周念枝点进去与大红花的“花开富贵”头像刘姐的聊天框,打开了一条长长的语音。 一开场就是—— “恋姿啊,我是想跟你说……哎,哎,轻点啊……” 周念枝猛地再次点击,将语音暂停,又心虚地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后,顺势将手机音量也调低了些,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她自己的家里面表现得像是个贼,但逐渐泛红发烫的耳朵已经告诉了她原因。 她清楚刘姐这些话空空的,像是离手机很远,应该是对搬货的师傅说的。 但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乱想,只能喝口冷水,不断强迫自己不要再去回忆了,主要是这样对身上穿的贴身衣物不太好。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去,稳定心神后才继续听语音。 “轻点啊!落地上摔坏咋个整……哦,差点忘了正事,恋姿啊,我老朋友有家新店要去发宣传,想喊个人去发传单,听说你在找兼职,不晓得合适不?去不?” 周念枝心绪慢慢从回忆抽离,将注意力全都放在语音身上,她问了两三句时间地点后,立马答应了下来,现在的她急需更忙一点,以此来忘记那些不该留在脑子里的事情。 她扫了眼时间,走路过去刚刚好,于是换上衣服,匆忙下楼,还不忘买两个小包子填填肚子。 大中午,站在夏日的太阳底下,忙了几小时,在中暑之前,终于拿到了薪酬。 周念枝拿着钱,买了些蔬菜,准备回家给盛宁再熬点汤送过去。路过水果摊时,周念枝被门口的荔枝吸引了目光,不由得停下脚步。 “丫头,喜欢这个荔枝呀?”热情老板见状,立马迎了上来,“最近上的荔枝啊可好吃了,包甜嘞!不甜你回来找我!” 找了你就变甜了? 周念枝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但视线依然落在大小不一的荔枝上。 第14章 她的脑子还没思索好,手已经伸出去了。 抓起一个,嗯,挺新鲜的,只是有点皮厚,也不知道里面核多大,果肉是不是真甜。 心在想着,她的手也没歇着。 其实她并没有那么喜欢荔枝,吃了还容易上火。 但宋予礼最喜欢荔枝了。 怎么越拿越多了…… 周念枝垂下头,看着自己站在狠辣阳光下晒得快脱皮挣来的钱,一咬牙,买下了一斤荔枝。 付钱时心很痛,但提着二三十个饱满的荔枝回家时,周念枝又有些高兴。 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买这么多,也不知道能给谁吃,妈妈胃口不好,不太能吃荔枝,荔枝又不能放太久,她一个人怎么吃。 总不能是买给宋予礼的吧。 周念枝在心里嘀嘀咕咕,怎料一个转弯,又碰见熟悉的身影。 怎么宋予礼又出现了啊! 路灯坏了深夜回家被吓到的时候能遇见。 宋予礼加班,能理解。 清晨回家电梯口一开门就见面。 宋予礼住她家隔壁,能理解。 第一天摆摊没多少生意冷冷清清又碰见。 宋予礼也要逛街,能理解。 今天在菜市场怎么都能碰到啊! 顿时,她想起今天是周末,宋予礼很可能出没在每一个地方。 周念枝脑子里发出奇怪声响—— 注意!前方有宋予礼! 不就是碰见宋予礼吗?有什么稀奇的?况且人家就住她隔壁,见个面而已。 自信点,大胆走过去。 周念枝往前走了一步。 等等!宋予礼身边怎么还有一个女生啊啊啊啊!居然还不是上次遇见的孟嘉茵!难道…… 看清后,周念枝往后退了一百步。 她几乎是用跑的。 仓皇失措,流窜在菜市场的人群里,现在这个点虽没有多少买菜的,但有不少要收摊回家的摊主,她身子小,身旁人又走得匆忙,时不时挤她一下,叫她跑不快。 恰好,面前有人正在收摊,扛着大包小包的菜往外走,周念枝想要给她们让路,留在一角,等摊主先收完东西。 确认周围人稍微少了些,周念枝提着菜与荔枝,准备往外面走。 有人从背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以为是路人不小心碰到了,也没管,继续闷着脑袋走。 直到有人唤出了她的名字—— “周念枝。” “谁啊——”周念枝心思并不在身后,而是想要抓紧时间离开菜市场,免得碰上不该碰见的人。 那人又开口:“周念枝。” “你——”周念枝这才停下来,边说边回头,看到熟悉的面孔就这么冷不丁出现在面前,甚至还那么近,她眨了眨眼睛,脱口而出,“是你啊。” 其实她想说的是,宋予礼,怎么又是你。 宋予礼点点头。 又陷入一片沉默。 现在人都出现在面前了,周念枝也不好转身就跑,安静得让人可怕,而且她能察觉到宋予礼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头顶。 早知道洗个头再出门了。 宋予礼该不会是关心她稀疏的头发吧? 就该戴个帽子的。 在一阵心里推敲后,周念枝正要开口,突然被身旁人一挤,整个人失去重心,摇摇晃晃,脚也怎么都落不下去。 啊啊要摔下去了! 周念枝慌张之余,抬头看了一眼,怎么这个方向,还正好是扑向宋予礼。 这是什么偶像剧情节啊! 倏地,悬空时,周念枝脑海里又闪出刚刚宋予礼与身边的女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她在彻底倒下前,身子猛地转了方向,摔向了另一侧。 摔在地上前,恍惚间,周念枝好像看见了宋予礼伸出了手,大抵是想要接住她。可摔倒后,她再一抬头,发现宋予礼压根没有伸出手,而是神色淡漠地把手自然垂在裤缝边。 原来是幻觉。 这样也好。 一定,一定不要接住她。 周念枝撑着身旁的地板,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擦了擦裤子上的灰。 只听宋予礼轻声说:“摔坏了。” 周念枝摆摆手,虽然痛得眼泪花都出来了,也好一副没事的样子,为了不让宋予礼心疼,故作坚强地说:“我还好,没摔坏。” 宋予礼说:“我说的是荔枝。” 周念枝抿唇,尴尬地垂下头,看了一眼荔枝,刚刚摔的时候不小心压到了,大部分被压扁了,还有些被压得破皮,直接榨出汁来。 我的荔枝啊啊啊啊啊啊—— 周念枝在心里哭嚎,表面还要强装一脸无所谓,笑了两声,说:“我回去找些还能吃的,其他摔坏了的,就不要了吧。” 言外之意,破碎的感情,就不留恋了吧。 宋予礼这么聪明,应该能听懂吧。 “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周念枝举起手上的菜,朝宋予礼挥手告别。 留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实际上,她走得每一步都痛得跟针扎一样,之所以步伐飞快,是想赶紧回家躺着。 这也太痛了啊! 走了老远,周念枝才放慢脚步,抬手揉着胳膊,现在是夏天,穿得本就单薄,稍微磕到碰到就是破皮。 周念枝看着青一块紫一口的胳膊,已经猜到大腿的样子,只是庆幸没出血,要是吓到宋予礼可不好。 旋即,她转念一想,不对,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关心宋予礼,人家估计都寻找到别的爱人了。 可能还不止一个。 虽然她觉得宋予礼不像是这样的人,但分别了那么久,谁知道谁会不会改变呢。 毕竟,连她自己都变了。 周念枝慢腾腾回到家里,先揉了揉腿与胳膊,稍微好转些就开始做饭炒菜熬汤。 在熬汤等待之余,她的目光落在一袋狼藉的荔枝。 她才买的荔枝啊,怎么就摔坏了。周念枝委屈地瘪嘴,走到桌前,拨开一个,放到嘴里。 入口地瞬间,脑子里却浮现宋予礼坐在她的旁边,慢条斯理地拨掉荔枝皮,亲自送到正在追剧的她嘴边。 为什么之前的荔枝那么甜。 现在的一点不甜*! 周念枝又拨开一个。 委屈生气懊恼,各种各样的情绪堆了上来。 难道她真要去找水果店老板? 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吃。 就这么一股脑地往嘴里塞。 连汤都没熬好。 袋子里能吃的荔枝就这么被她吃完了。 不甜,不好吃,就宋予礼喜欢。 周念枝提着食盒,下楼去医院的路上时,顺手把吃完的荔枝皮与核全都扔了。 多坚定,多酷啊。 只是,怎么第二天就上火了 早知道,再多吃些了…… 第13章 她的心下了一夜的雨。 到医院送完午饭,在去奶茶店兼职的路上,周念枝用舌头碰了一下口里的白泡。 嘶—— 生疼。 怎么都两天了还没消。 周念枝抿了抿唇,心疼自己的同时,又觉得可笑。别人伤心欲绝是卖醉,而她是吃荔枝。 关键是,还吃上火了,最近连饭都不能好好吃,真是一大折磨啊。 但她也不能歇着,每天仍然要早出晚归,接不同兼职,把时间用到极限。 说起来,能找到这些兼职还是得感谢刘姐,听说发传单快站中暑,摆摊也暂时寻不到更好的位置后,又给她找了个新的奶茶店兼职。 彻底确认刘姐不是骗子后,周念枝在心里感慨,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啊—— 到了。 周念枝停下脚步,看了眼奶茶店,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迈步走了进去。 “嗨——”周念枝鼓起勇气挥手,给闲下来聊天的其他店员打招呼。 无人搭理。 他们只是瞥了一眼周念枝,很快就转过头继续有说有笑。 明明现在店里也没客人。 明明他们也没有在忙。 但就是没人愿意理她一下。 最后还是有一个女孩看不下去,领着她去换了身工作服。 周念枝都数不清一条路说了多少个“谢谢”。 兼职四小时,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 “哎!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这个是要放在这里的!” “又弄错了,你是看不来字吗?长得年纪轻轻有文化的样子,连字都认不全,眼睛不晓得长哪去了。” “动作太慢咯!不晓得要快点嘛!” 在一阵阵骂声里,周念枝只能默默认下,一次又一次地回答“对不起,对不起,下次会注意的”。 其实她并不是第一次干这一类的兼职,动作也不算慢,学得也挺快,但不知为何,到这里来屡屡受挫,总能被挑到新问题。 周念枝只能在心里庆幸,口罩遮住了脸,不然委屈的嘴角就要藏不住了。 第15章 收工回家的路上,周念枝连迈每一个步子都是沉重的。她颓唐地往回走,连吃点晚饭的心情都没有了,只想赶紧回到家瘫一会,收拾好心情又去超市上班。 路上有人喝着奶茶迎面走来,周念枝都觉得难受得不行,偏头望另一边瞧去。 七彩少年又出现了。 前些日子还在那聊深夜怪谈的她们,一句接一句得说个不停,滔滔不绝。 此刻的她们,却沉默地蹲在楼梯边。 “你们毕业后想好去哪没得?” 周念枝认出来正在说话的黄发叫大虎,上次也是他被吓得扬声吼亲眼瞧见,可现在的他蹲在地上,声音低低的。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大抵是想抽烟,大虎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发现没有,又去找身边的人要。 而对面说:“大虎,小露和小韵还在这呢,人女娃娃在,就别抽了。” 大虎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垂下头,闷声说:“不好意思,我只是……” 有个紫发少女叹了声气,最后也只能说出一句“没得事”。 离别总是让人心痛。 那声叹气跟着风,飘在了周念枝耳畔。 她猛地回过神,不再看向七彩少年,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时间真快啊。 一眨眼,又到了一年的毕业季。 她们会长出新发,也可能会换新的发色。她们会遇见新的朋友,会去往不同的城市,去拥抱崭新的生活。 但回忆这段时光,或好或坏,都十足珍贵。 因为正是因为生活点点滴滴,构成了人生的全部。 周念枝走回家,匆匆喝了口水,同妈妈打了电话,休息了一会,又接着赶去超市。 她很忙。 忙到以为自己快要忘记了离别时的伤痛。 忙到以为自己已经拥有新生。 但她也清楚,心里的疤痕永远存在。 就像嘴里上火起的白泡,只要轻轻触碰,就会传来阵阵痛感。 在晚上,超市不忙的时候,周念枝常常会出神。她会看见穿着校服的中学生,女生大多只是扎了个简单的马尾,也有到耳朵边的短发,成群结队地逛逛超市,为哪个本子或笔更好看而打趣争执,会在刚拿到零花钱就买下有些昂贵的零食,先给好朋友炫耀得瑟一下,又大方地说“一会给你们尝尝”,只为听到她们说“哇你最好了”。 周念枝看到这一幕幕时,只觉得心口一暖,勾起了回忆里那段快乐天真的时光。但是,人总会长大的,她在超市里,也会见到很晚才下班的打工人,看似随意地提着小时候向往的包,披下透露成熟的长发,实则满脸憔悴,厚厚的粉都快遮不住黑眼圈,戴了一天的隐形眼镜干涩发疼,连逛个超市买菜都要精打细算,等待付钱时还要抬手撑着自己因为坐太久而酸痛的腰背。 路过嬉笑吵闹的中学生穿行在打工人之间,对视的那一眼,她们互相向往。 下班后,周念枝又赶去了医院。 她见四周一片安静,便放低了脚步,轻轻地走过去。 盛宁先发现了她,朝她说:“枝枝。” 护工阿姨这次没有睡着,而是对周念枝说:“放心吧,我会看好你母亲的,不会再打瞌睡了。” 周念枝点点头,感激地道谢。 盛宁朝她招招手,艰难地从床上撑了起来,虚弱地说:“枝枝……你过来一下。” 周念枝走了过去,在暗的只有一点光的房间里,窥见了盛宁苍老的面孔。 岁月的痕迹在盛宁身上留下太多,她脸上被时间划开一道道裂缝,成了永远不会痊愈的皱纹。 “妈妈。”周念枝忍不住眼泪,白天受了那么多委屈,也没有此刻难受,竭尽全力忍住哽咽后,声音依然发抖,“怎么了?” “枝枝不哭……”盛宁伸出全是针孔的手,瘦弱得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却依然有擦去女儿眼泪的力气,“我好像快好了……不用做手术了……” 周念枝眼泪彻底掉了下来。这句话,已经是她听到盛宁同她说的第五次了。一开始,她确实很高兴,以为病魔终于要放过自己的妈妈了,然而,跑去问了医生后,才知道并没有好转。 反反复复的手术,周念枝连看都看不下去,可盛宁为了活下去,只能面对这一切。 “你舅舅白天来看我了……又交了一些钱……你可以不用那么累了……”盛宁声音沙哑,咳了好几声。 “妈妈,好好休息吧。”周念枝把被褥往上一提,不敢看向盛宁,只能狠狠地咬唇,止住那不该掉下的眼泪。 盛宁握住周念枝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说:“你不要太累了……” 妈妈什么都知道。 妈妈很心疼她。 小时候悄悄看了电视,以为只要在妈妈脚步声停在门口之前关上电视机,快速跑回房间写作业,妈妈就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觉得她在专专心心看书。 但实际上,拙劣的演技,发烫的电视机,不小心穿错的拖鞋,早就已经出卖了她。 现在也是一样。 妈妈只用看一眼,就知道女儿所有的心绪。 用妈妈年轻时说过的话—— “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女儿,我能不知道她小脑袋里天天想什么?” 周念枝几乎控制不住地颤抖,连一个“好”字都快要发不出声了。 盛宁哽咽,声音越来越低:“你爸爸也会心疼的……” 啊。 失控的眼泪夺眶而出。 今天没有下雨。 她的心下了一夜的雨。 走出医院后,周念枝一个人走在路上。倏地,身旁的马路上传来一阵车辆鸣笛声。 “滴——” 她吓得心口猛地一颤,近乎快喘不上气。 周念枝立在原地站了好久,心脏仍然跳个不停,持续的难受呼唤出记忆深处的痛苦,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口,任她如何努力,都搬动不了。 她没有力气往前走,只好随意坐在附近的花坛边,捂住眼睛,浑身发抖,任泪水浸湿衣裳。 “哭泣解决不了问题。” 这是周成刚的口头禅,面对自幼爱哭的女儿,身为父亲的他常常会被哭闹声吵得叹一声气,但他并不会责骂女儿,只是好脾气地劝她,最后实在哄不好,就悄悄背着盛宁,给周念枝买一个雪糕。 “不要告诉你妈啊,不然又要说我了。”周成刚一边说,一边俯下身,用纸擦去雪糕在女儿脸上留的痕迹。 “不。”周念枝嘴里还含着雪糕,又摊开另一只手,嘟嘟囔囔说,“我还要吃薯片!” “这小丫头还挺机灵。”周成刚用指尖戳了戳女儿的额头,而后,站起身,牵起女儿摊开的手,往小卖部走去,“好好好,都依你,吃了回去就不准再哭了啊!” 没有人再这样哄她了。 她没有爸爸了。 周念枝把脸埋在臂弯里,哭得抽抽噎噎。 对不起。 我还是动不动就哭泣。 所以,爸爸。 你什么时候来哄哄我。 她所经历的苦与难不值一提。 但思念常常会将她压垮。 她有些窒息。 像溺水的人一样,费力挣扎,仍不停下坠。 “周念枝。” 她在水里睁开眼,朦朦胧胧间,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站在岸边,朝她的方向走来。 是谁? “扑通。” 远处的湖边传来东西掉进水里的声音,一声轻响,大概是有路人不小心把岸边石头踢了进去。 周念枝擦去眼角的泪,模糊的双眼恢复清亮,她看清了面前的人。 是宋予礼。 为何她总是在周念枝狼狈的时候出现? 周念枝又把头埋了回去。 不是不想见到宋予礼。 而是她们不该相见。 但宋予礼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递给了她纸巾。 周念枝想要拒绝,结果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没有一张纸了,只好接了过来。 擦去鼻涕眼泪后,她并没有问宋予礼怎么在这里,她哪有资格关心人家的行动,而是见宋予礼迟迟不走,才出声问:“你有什么事情吗?” 第14章 不远不近,周念枝知道是宋予礼。 “林桉给我打电话,说联系不上你,问你要不要去同学聚会。”宋予礼简洁地说。 周念枝尽力咽回去难受,还是控制不住地抽噎,垂眸低声说:“不了吧……她们聚会肯定是在老家那边,我又不回去。” 宋予礼“嗯”了一声,也没接着往后说,就这么静静地立在原地,看着面前的周念枝。 周念枝情绪稍微好了些,想要撑着一侧,站起身,却发现自己手脚有些发麻,脑袋晕乎乎的,连站起身都有些困难。 明明踩在地板上,周念枝却没有半点实感。 天旋地转间,她好似已经坠海。 第16章 宋予礼抓住了她的手腕的同时,又一次唤了一声:“周念枝!” 这一次她接到了她。 周念枝慢慢回过神,在触感传来前,还是将手抽了出来,收回来的手不自觉地放在身后,垂头闷声说:“谢谢。” 宋予礼没有回应。 周念枝在不热的夜晚,挥手给自己扇风,气氛实在尴尬,她只好转过身,往家的方向走去,说:“我先回去了。” 没有得到回答。 但身后传来脚步声。 不远不近,周念枝知道是宋予礼。 大抵是深夜让人失去防线,也可能是刚经历完情绪失控,她顾不上别的,满脑子都是“宋予礼怎么也在医院附近,难道她也生病了?不要啊——” 但是她并不觉得自己能够拥有一个关心宋予礼的身份,所以只能沉默地一直往前走。 穿过安静的街道,转弯来到稍微热闹些的烧烤摊,三两好友聚在一起,仰头喝一杯冰啤酒,满脸通红地吃着肉,时而抱头痛哭倾诉苦恼,时而兴高采烈仰天大笑。 烧烤的飘香味与喧闹的碰杯声一起飘过来,周念枝情不自禁感慨:“我们之前也来吃过烧烤。” 宋予礼在背后应了一声,说:“出录取通知的那天。” “是啊。”此刻的周念枝不愿再去想面前的那些痛苦,只愿活在灿烂的回忆里,活在成长前的美好里,“那时候有我,有你,有脸脸,和云云。” 那天,周念枝没顾着吃烧烤,而是一直把饮料当酒喝,一边喝一边哇哇大哭:“啊!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呜呜呜呜呜呜……” 秦云云用手肘碰了碰周念枝的手臂,说:“我们只是不在一个大学了,别说得像我们都那啥了一样。” 林桉看着周念枝哭红的脸笑了好久,笑得都快仰过去了,拍桌子说:“念枝啊,你鼻涕泡都快哭出来了哈哈哈哈哈……” 直到感受到宋予礼冷冷的眼神,林桉才稍微收起了笑容,再看见宋予礼抬手给周念枝擦眼泪,她连笑都不笑了,只好继续吃面前的烧烤。 林桉不笑,轮到现在的周念枝笑了。 现在再好好回想,原来宋予礼的偏爱与保护欲,从那时起就已经很明显了。 晚上的风吹来,只穿了一件短袖的周念枝居然还感受到一丝丝寒冷,她下意识颤了颤身子,但莫名生出担心—— 万一宋予礼给她披上外套怎么办。 她多虑了。 走了一截,她发现宋予礼应该并没有注意到她的举动。 幸好没有。 宋予礼再也不会随时为她准备好外套雨伞零食了。 在阵阵寒意里,周念枝又回想起那日吃烧烤的场景。 在宋予礼出去买水后,林桉曾凑到她的耳边,悄悄说:“你说这宋予礼,长得是真不错啊,女的男的都有喜欢她的。” 刚擦完鼻涕的周念枝都还没回神,头已经点了下去,不停地回答“嗯嗯”。 很快,等周念枝清醒后,猛地扭头看向林桉,扬了扬眉说:“脸脸,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林桉摆摆手:“你别多想啊。” 周念枝保持微笑,口是心非:“我才没有多想。” “那就好。”林桉接着说,“我是好奇,她怎么就对你一人好啊,别人都以为她是个冰山,谁都入不了她的眼,直到有人看见她给你撑伞,给你拿外套,给你买水买零食……” 周念枝听得高兴,捧着自己的脸,咧嘴笑:“那肯定是因为我可爱呀!” 林桉轻轻推了一下周念枝的脑袋,笑着说:“少自恋了,还有,我跟你说,宋予礼她……” 周念枝正专心听着,林桉突然闭麦,她又凑了上去问:“什么?宋予礼她怎么啦?” 林桉还是一句话没说。 周念枝正要继续问,直到听到头顶传来宋予礼的声音—— “她回来了。” 周念枝瞬间理解林桉为什么会突然不说话,就抬头的刹那,她都被宋予礼浑身上下透着的那股冷淡给吓到。 但就是这么一脸高冷的宋予礼,拿着两瓶水,递到她面前,问:“你要哪瓶?” 周念枝要哪瓶。 宋予礼就会喝另一瓶。 “要买瓶水喝吗?”宋予礼的一句话打岔了周念枝的思绪,让她不得不回到现实。 周念枝朝宋予礼说话的方向偏头看去,才发现到了一家24小时便利店前,她舔了舔嘴唇,大抵是刚刚哭得太久,现下确实有些口渴。 “好。”周念枝跟着宋予礼一起往里走。 进去时,宋予礼已经结账了,这次她还是拿了两瓶水。 但她并没有让周念枝选。 而是直接递给了她。 周念枝没顾着递给自己的,而是余光里瞧见宋予礼手上的水,还是荔枝口味的。 宋予礼又扬了扬递给她的水。 周念枝赶紧接了过来,一低头,降火的。 她愣了愣,心想宋予礼不会真能读她的心吧?不然怎么知道她上火了的…… 喝了一口后,周念枝在猛地想起,怎么能白拿人家的东西! 她把瓶盖拧好,走到宋予礼身边,拿出包里的现金,递了过去。 宋予礼没有接,拒绝了她:“我不怎么用现金。” 周念枝一愣,最后“哦”了一声,默默将钱收了回去。 她想了一圈,握住水瓶的力度更重了些,埋头说:“那我下次给你买瓶一样的还给你。” 宋予礼沉默。 周念枝也没多说,只好先当宋予礼默许了。 之后的一段路,她们都没有说话。 陌生到像刚认识的人。 每每周念枝想要开口打破安静时,脑子总是会弹出菜市场里见到宋予礼与别的女孩站在一起的场景。 她心想,或许,现在的宋予礼,对每个人都很好了呢? 直到走出电梯门,往各自家门口分别时,周念枝才出了声,喊住了宋予礼。 宋予礼歪头,碎发也掉了下来,随意地搭在白t恤上,望向了周念枝,清澈的双眼透着疑惑。 周念枝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我能找你要一下林桉的联系方式吗?” 宋予礼正了正身子,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眼皮轻微颤动,良久后,问:“我怎么给你?” “你直接给我念一下她的电话号码吧。”周念枝轻笑,语气里还带有些客气,“麻烦你了啊。” 宋予礼垂眸,拿出手机,像个冰冷的机器,轻声念出林桉的电话号。 “谢谢。”周念枝存好手机号,写下林桉的名字,而后冲宋予礼挥手道别,“走了啊。” 回到自己家里。 周念枝打开灯,换了鞋后,躺在沙发上,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是饮料瓶从她手里跑走,落在地上的声响砸醒她的。 她翻身将饮料瓶拿起,拧开瓶盖,往上举,举得高高的,在灯前晃了晃,又用嘴角扯出一个笑容,眯起眼,说:“干杯!” 敬过往! 敬崭新未来! 敬友谊不断爱情不灭! 敬我们永存的青春岁月! 她笑了两声,仰头,喝了好大一口。 有水珠从嘴角滑下,周念枝拿纸擦了一下,才发现,原来是眼泪。 她怎么又哭了啊。 周念枝快要没有力气擦去泪水,只好把纸直接搭在眼睛上。 整个房间都回荡着她的哭泣声。 小时候,只要周念枝跟着林桉一起去秦云云家,整个屋子里就全是她们三个人的笑声,那时的周念枝性子尤其活泼,每天都有说不完的笑话,只要她讲一个,林桉都能笑得捧腹,还要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哎哟哎哟,肚子都给我笑疼了”,秦云云则是先吐槽她们笑点低,而后被她们俩的笑声惹得笑出声,索性一起笑了起来。 大人们常常一起聊天,有时会说这三个丫头可太闹腾了,有时又会感慨还是年轻好啊,没什么烦恼,吃个冰棍或者跟小伙伴出去玩一趟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幼时光顾着憧憬长大,压根不懂大人为何也会羡慕她们,每天都要写作业,那么苦的日子谁愿意回忆呀。 现在的周念枝愿意回忆。 泪眼朦胧,她打开手机,看着刚存下来的林桉手机号。 前些年,为了彻底离开老家,她直接换掉了电话卡与手机,怕那些恐惧的回忆再次找到她。 可是她想错了。 时间并没有冲淡她的痛苦,反而让她失去许多快乐。 “嘟——” 手机传来声响。 周念枝才猛地发现自己不小心打给了林桉。 现在已经是快凌晨一点了,这么晚,不该打扰别人的,但是,她的指尖在手机前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继续拨打。 电话那头接通了。 “喂——”对面的语气含有困意,明显有被吵醒的不耐烦感。 周念枝鼻尖一酸。 第17章 这就是林桉的声音。 从小一起玩到大,在院子里跑闹,经常两个人围在一起傻笑的林桉。 第15章 回忆之所以美好,是因为再也回不去了。 周念枝深吸一口气,控制好情绪后,才缓缓开口:“林桉,我是念枝。” 对面沉默了,紧接着就是一阵窸窸窣窣,像是从床上弹起的声音。 周念枝都能想象到电话那头,林桉一定是非常震惊,看了好几眼号码。 林桉还是不敢相信:“念枝!你真是念枝?!你不会是骗人的吧,别骗我啊,我没钱。” “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周念枝笑了笑,心想林桉这么多年还是一点没变,“脸脸。” 对面传来一阵激动的尖叫声。 “啊——” 周念枝将手机从耳边放得稍微远些,避免林桉的声音震穿她的耳膜。 直到尖叫声停止,周念枝才把手机凑了上来。刚一拿过来,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吼声。 “只有念枝和云云叫我‘脸脸’,呜呜呜呜呜,真的是你啊。”林桉哭诉道,“你还知道来找我啊,周念枝你太狠心了……” 本来情绪都收回去了的,结果一听见林桉的哭声,周念枝所有的委屈都涌了出来,又哭出了声:“呜呜呜呜呜呜脸脸,我才刚跟你打电话,你就骂我呜呜呜……” “你怎么也哭了啊,一会宋予礼又要心疼了。”林桉擦去自己的眼泪时,一想到周念枝还有人给她擦眼泪就更难受了。 还没等周念枝回答,林桉又开始哭诉:“这么多年我都想说,难怪我一直觉得宋予礼针对我,后来你们俩在一起,我才意识到是因为我跟你走得太近了呜呜呜呜呜……” 周念枝那边哭得更大声了。 林桉察觉到不对劲,先收起自己的情绪,小心翼翼问:“她不在家吗?” 周念枝还是在哭,甚至林桉能感受到她那边哭得一抽一抽的。 林桉大胆猜测最坏的原因:“你别哭了啊,到底怎么了,吵架了?不应该啊,就你们俩那爱的程度,再怎么说……” 周念枝边哭边说,打岔了林桉的话:“我们分手了呜呜呜呜呜呜……” “什么!”林桉都快在床上蹦三米高了,“你说你俩分手?” 周念枝抽抽噎噎:“是啊……” 林桉还是不敢相信:“可是前两天我跟宋予礼联系的时候,她都没提起啊。” “我们两年前就分手了。”周念枝擦了擦鼻涕,稍微冷静了一点,不再继续哭泣。 “啊?所以你是因为分手才跑的?”林桉又想起两年前周念枝不道而别,甚至还把号码换了,连任何联系的方式都没留下,去她家找也没人知道,“好啊周念枝,居然为了爱情,抛弃陪伴你这么多年的好朋友。” “对不起嘛……”周念枝将脚也放在沙发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环抱自己。 “我就说一向不待见我的宋予礼怎么主动找我要我的联系方式,我一开始还不敢给,以为宋予礼出轨了,后来一想怎么会出轨我,应该是想更了解你一些,所以才给了她。但你放心,我都忘记了我有她的电话,连找你的时候都没去问她。” 林桉忍不住嘀咕,但声音刻意压低了些,不知为何,明明很久没见面了,但只要一想到宋予礼冷冷的眼神就会让她不寒而栗。 周念枝忍不住发笑,说林桉不关心她吧,又一直记得她这个人,说关心她吧,找她的时候都没想到去问问宋予礼。 说着说着,林桉突然想到一个很奇怪的点,疑惑问:“不对啊,你怎么找到我的电话的?之前那个卡套餐不好用了,我换了个新卡啊,那时候我们都忙着找工作,好久没联系,换了号码后刚想给你打个电话让你存,结果一直打不通,后来才知道你与盛阿姨跟人间蒸发了一样,谁都找不到……不对,跑偏了,所以你从哪找来我电话的呀?” 周念枝坦言:“宋予礼给我的。” 林桉先是“哦”了一声,而后猛然觉得不对劲,语速飞快地说:“所以你们现在还住一起的啊?不是说分手了吗,那她听到我刚刚的话了吗?” “没有没有。”周念枝赶紧否认,免得林桉又浮想联翩,“上个月我们才又见面的,她刚好成了我的邻居。” “邻居?”林桉错愕不已,感慨道,“不是,你俩这缘分真是没谁了啊!” “先不说这个了。”为了避开聊关于宋予礼的一切,周念枝主动岔开了话题,“对了,听说有同学聚会?” 林桉说:“是啊是啊,我也是不知道宋予礼已经跟你分手了,翻通讯录找人的时候找到一个备注为‘冷’的电话号,想了好久身边姓冷的同学,拨过去才知道是宋予礼,哎呀,早知道我之前就不乱备注了,人一老,记性越来越不好了……不好意思,又跑偏了,我一开始在说什么来着?” 周念枝听到“记性不好”时愣了愣,接着回过神,笑了笑,悠悠回答:“同学聚会。” 林桉长长地“哦”了一声,又接着说:“这还不是我们班长组织的,说多年同学聚聚也好,我说可以啊,然后他就直接把联系同学这事交给我了,他本来想找你的,因为你认识的人多,后来联系不到你,干脆就来找我,说什么我认识周念枝,肯定也有很多人的联系方式……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我就答应下来了,谁成想班上的同学基本都换了号码,想要找个人,可费劲了。” 周念枝抱着自己,静静听林桉叽里咕噜说的一大堆话,此时此刻仿佛又短暂回到了高中,在被因为话太多分开之前,林桉曾是她的前桌,天天一有什么事情就转过头说个不停,上课铃声有时都阻止不了她们俩的那股说话劲。 好像一切都没变。 身旁来来往往的同学又浮现在眼前,客厅的桌子也化成了课桌,上面堆满了新发的卷子,抽屉里是塞满的课本,后桌又在抱怨作业怎么那么多啊。 周念枝心情稍微有所好转,一边聊一边穿上拖鞋,想要去拉上窗帘。 可刚一走到窗边时,她才清醒地认识到,回忆之所以美好,是因为再也回不去了。就算之后多想复刻往日的场景,都不可能有当年的感受。 以前的窗外是打打闹闹的同学,一个追着一个跑,笑声爽朗。现在的窗外一片寂静,灯光下只剩偶尔走来的路人与穿行的车辆。 “念枝!”林桉在电话那头又喊了一声,“你咋没说话了呢,睡着啦?” 周念枝不再出神,而是将窗帘拉拢,笑着说:“不好意思,刚刚有点走神了。” 林桉一听这话,脱口而出:“周念枝你又这样!以前上学的时候,我跟你说个什么话,还没说多久,你眼神就总往宋予礼那边飘,现在怎么……” 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后,林桉赶紧闭了嘴,绞尽脑汁想新的话题。 是周念枝先圆了场:“你最近怎么样?” 两年的时间说不上很长,但对于从小长大,就算再忙也会有联系的她们来说,已经太久了。 一谈到眼前的苟且,林桉叹了口气,慢吞吞说:“就那样呗,天天上班,混口饭吃,以前年轻想要出道,现在只想出家。” 周念枝轻笑,回了句:“谁不是呢?” 林桉打趣:“你也想出家?” 周念枝笑出了声,说:“才不是。” 林桉在电话那头笑了好久,才缓缓开口:“好了,不逗你了。还有一事我挺好奇的,就是你跑北方去啦?看你号码显示是北方的城市。” 周念枝“嗯”了一声,又坐了回去,好好地扫了一圈自己的屋子,虽说之前与妈妈一起住了那么久,但始终没有半点归属感。 林桉接着说:“那什么时候回家一趟啊?这次同学聚会要来吗?感觉挺多老同学要来的。” 回家…… 坐落于那南方小城市里的小房子。 算是她的家吗? 不,她已经没有家了。 而且,那里还有恶魔。 想起那人可怖的面容时,周念枝生出的恐惧感,像扑面而来的海浪,快要将她淹没。 周念枝身子发颤,只能吐出两个字:“不回。” “好吧。”林桉也没问原因之类的,只是不停小声嘀咕,语气轻松,“不来也没事,班长突然组织同学聚会,说不定是挣到钱了想要秀一下,我虽然没钱秀,但很好奇啊,我倒是要看看以前那些同学挣了多少了。” 周念枝听林桉这么一说,确实放松了一些,回了声“好”。 “诶,念枝,要不我之后假期来找你玩!”林桉突然激动起来,“我刚刚看了眼日历,过几天就端午了,到时候可以跟云云一起来找你玩。” 周念枝愣了愣,硬生生把都到嗓子眼的“还是算了吧,我现在不太方便见面”给咽了回去,之前已经伤透了脸脸与云云的心,这一次还是别让她们再失望了。 大不了又从点点滴滴里面省一些钱下来,去好好陪陪她们。 第18章 于是,周念枝回了句:“好,下次见。” 林桉有些高兴地“嗯”了一声后,困意慢慢涌来,她打了个哈欠,看了眼时间惊了一跳,“都三点了啊,不行不行,我明天还要早起上班,之后再聊啊。” 通话结束,四周又回归一片寂静。周念枝发了很久的呆,直到眼睛的痛感传来,她才意识到实在哭太多了。 但她也没时间管红肿的眼睛,只能抓紧时间去浴室洗个澡,准备入睡。 其实,这个点并未入眠的,不止周念枝一人。 宋予礼躺在床上,反复地编辑备忘录—— 1.出门记得拿两把伞。 2.一定要预判她摔倒的方向。 3.晚上记得拿件外套。 4.抓住机会要到联系方式。 看着第四点上面的字,宋予礼回想晚上回来的路上,明明她都已经那么刻意了,为何周念枝还是假装不知晓。 思绪飘到离别前,周念枝在她面前要了林桉的联系方式。 其实退一万步来说…… 她可以去找林桉要的。 不行。 不能这样。 宋予礼否定了自己的念头。 越想越难受,她失落地将手垂在被子上,不再看向手机,心里委屈,为什么周念枝要别人的联系方式,都不要她的…… 第16章 关于宋予礼的一切,*连幻想都毫无资格。 临近端午前,周念枝每天都在节省那零星半点钱,能拿杯子接水绝不买一瓶矿泉水,能砍下的价格绝不买贵了。 这些日子去看妈妈,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周念枝便放心去忙工作,尽可能让自己多挣一些钱,少花舅舅的钱。 虽说舅舅是妈妈的亲弟弟,但周念枝不敢再相信任何一个亲戚,所以,现在用别人的每一分钱,都会让她非常不安。 她卖力挣钱,昼夜不分,心想再努力些,就能看到痊愈的妈妈,就能与分别多年的朋友相见,就能与宋予礼…… 算了。 关于宋予礼的一切,连幻想都毫无资格。 她以为苦难即将过去,生活总会开花。 直到命运里的倾盆大雨,毁掉她的一切,浇灭了所有对追逐希望的热忱。 赶去医院的路上,周念枝才意识到—— 命运从未想要善待她。 奔向医院时,林桉恰好打来电话,说她与秦云云临时都有事,怕是到不了了。 赶到病床边的周念枝,无能为力地蹲在地上,只能紧紧抓住盛宁的手,不敢松开。 她也不敢闭眼,一直守在其身旁。 “怎么还更严重了……”周念枝声音沙哑,肿到发痛的双眼已经哭不出眼泪了,语气里透着虚弱。 “枝枝,我好想见你爸爸。”盛宁苦笑道。 周念枝身子止不住发抖,心脏跟着抽痛,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针刺了进来,嗓子也跟着发痛,说不出其他话,只能连声呼喊:“妈妈,妈妈……” 妈妈,能不能再坚持一下。 “想什么呢,我没事,只是稍微严重了一点点,不怕啊丫头……”盛宁轻轻拍了拍周念枝的头,笑着说,“既然你来了,帮妈妈一个事好吗……” 周念枝重重地点下头。 盛宁偏头,目光落向窗外,仿佛是在见故人:“我最近总梦到成刚,心里实在想他,想要再看看我与成刚的结婚照……” “自从来这里以后……也没人去看看成刚……他是不是一个人太孤单了……”盛宁声音越来越低,话语里有些愧疚,“都怪我太胆小,只能选择离开……” “妈妈,不怪你。”周念枝安慰道,“是那个人太坏,不是你胆小。” 周念枝坚信,永远永远都不能因为恶人的过错责怪自己。 盛宁又转过头,望向面前的女儿,说:“枝枝长大了……” 不是前些天还在穿着校服边熬夜赶作业边吃点小零食吗,怎么一下子长这么大一个了,甚至还能安慰她了? 时间啊。 把她可爱活泼的小女儿变成了可爱成熟的大女儿。 但无论怎样,枝枝永远是她的女儿。 永远可爱。 “所以妈妈是想让我做些什么?”周念枝问道。 盛宁说:“回趟老家,帮妈妈找一下那年的结婚照……” 周念枝错愕地“啊”了一声。 “确实是太麻烦了……”盛宁有些失落,“还是不去了吧……” 周念枝听出了妈妈话里的小失望,赶忙摇摇手说:“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怕我离开了,没人来看看你,万一……” “就算真的有万一,不是还有你舅舅吗,对了,刚好你舅舅说,那人出去做工了,不在家……”盛宁每说一句话又会咳好几下,费力喘上气后接着说,“你快去吧,早些回来就好了……” 周念枝见盛宁愈发虚弱,需要休息,于是也不敢继续说,只好应了下来。 走出医院的路上,她想起夜晚盛宁常常在梦里呓语—— “成刚别开那辆车……” “成刚你快回来啊——” “成刚……你怎么就走了……” 她知道妈妈很爱爸爸,还没来住院时,妈妈也总是夜半惊醒说找成刚。 妈妈常埋怨自己,走得太急,很多重要的东西都没拿上,连最喜欢的结婚照都没拿,又撞上手机被摔坏,只能换新手机,再也找不到以前的照片了。 妈妈表面装作没事,实际上悄悄在深夜哭。 因为她连唯一见到成刚的方式都快没了。 周念枝知晓后也为此懊恼,为什么当时不冲回去,把爸爸妈妈的一张结婚照拿走。 本以为妈妈因为生病,已经慢慢淡忘这件事。 可带有遗憾的爱永远刻骨铭心,又怎能轻易忘却? 所以,周念枝需要帮妈妈完成这个心愿。 什么恶魔,她都不怕了。 从医院走出来时已是下午,奶茶店兼职已经赶不上了,周念枝抿唇,有些胆颤地给店长发了个消息,想要请两天假。 店长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你又要走,看这两天我能不能找到新人,要是有,你就不用来了。” 周念枝淡淡回了句:“好。” 嗯,不用胆战心惊的了。 大不了就直接被辞。 她顾不上去心疼奶茶店的兼职,又给超市老板打了个电话,因为干了挺久,老板知道她干活卖力,推销的时候也豁得出去,所以给她允了两天假期。 好,现在请完假了。 然后就该立刻回老家了。 周念枝在医院附近阴凉处坐下,打开买票软件,翻了今天与明天所有的票,都只有一个冰冷的“售罄”。她已经很久没出远门玩了,连需要提前买票都快忘了。 她颤手点了个“候补”,总觉得希望渺茫。临近节假日,连票都那么难买。 周念枝叹了口气,回想以前的自己,只用愁买不到演唱会门票,因为学校离家很近,一小时大巴车都能直达,要是行李多,她也只需要打个电话,爸爸就会开车来接她。 没有人会来接她了。 周念枝垂头丧气地往回走,一路上都在思索如何才能回家,如果从这边坐大巴车回去,先不说买不到今天的票,距离太远,差不多要整整一天的时间。 以前坐一个小时大巴就不舒服的她,现在却要坐一天的大巴车了。 因为没好好看路,走神的周念枝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周念枝下意识地不停道歉,但没听见回应,面前人也迟迟没有离开,她觉得不太对劲,抬起头一瞧。 居然又是宋予礼。 宋予礼没有让路,而是对上周念枝的目光,问:“怎么了?” “没怎么……”周念枝不想把买不到票的烦心事说出来,往旁边挪了挪,继续朝前走。 走了两步路后,周念枝又停了下来。 妈妈的事情更要紧。 她扭过头,吞了吞唾沫,问宋予礼:“你知道怎么才能快点到老家吗?” 才说出口,周念枝就开始后悔了,回家无非是飞机高铁大巴等交通工具,想快些到,难不成让自己变成包裹,用顺丰送回去啊。 “我今天刚好要回。”宋予礼几乎没有犹豫,“你也要回?” 周念枝兴奋地近乎跳起,还不忘一直点头,脸上是按捺不住的惊喜。 宋予礼似在思索,目光仍落在周念枝身上,悠悠说:“可能坐不下。” 一盆冰水猛地浇在周念枝头上,她眼里的喜悦一扫而空,心里想宋予礼难道是要带自己的朋友……或是恋人一起回家,她垂下眸,手不自觉地攥紧衣角,闷声说:“那算了吧。” 周念枝好像听到了一声笑。 声音太轻,她默认是自己听错了。 “因为我骑自行车回家。” 宋予礼的声音慢慢飘到周念枝的耳边,再次勾起了她的回忆。 第19章 刚上大学的周念枝买了个自行车,刷到骑行的视频非常兴奋,心想自己也可以蹬蹬自行车回家,既锻炼了身体,又省下钱,结果骑到一半,发现骑错了方向,到了个荒郊野岭,体力也逐渐跟不上,最后心里太害怕,只能哭着打电话跟宋予礼说,让她来找一下自己。 不仅没省下钱,还花费了来回的打车费,比原本坐大巴车直接贵了几倍。 身体也有点锻炼到透支了,本是兴高采烈回家过节的,结果由于骑了一天车,双腿酸软,走路都费劲。 周念枝的担忧被风吹走,状似生气说:“你是在逗我?” 宋予礼没否认。 周念枝又看了眼时间,已经不早了,她不愿再多耽搁片刻,仰头望向宋予礼,语气略微严肃,问:“你真的要回吗?认真回答我。” 宋予礼点头应下,说:“回去看看外婆。” “坐得下吗?”周念枝急切地问,心里想起菜市场撞见宋予礼与另一个女孩站一起的画面。 “四轮车,坐得下。”宋予礼回答,与周念枝对视几秒后,她扬了扬眉,接着说,“没别人,就你,还有我。” “那……”周念枝欲言又止,还是不要关心宋予礼的事情了吧。 好巧不巧,宋予礼又猜对了周念枝的心思,像是在跟她解释说:“菜市场那个女生是因为我付钱付多了,她跑出来把钱还给我的。” 周念枝有一种又被人猜透的窘迫感,嘀咕道:“谁关心你这个啊……还有,你可真大方啊。” 宋予礼说:“确实,还顺便搭个人一起回家。” 周念枝不再说话了,只能在心里想,宋予礼真的变了,变太多了,连她都吵不赢宋予礼了。 但毕竟周念枝有求于人,总要拉下面子,保持微笑,和和气气说:“大概具体什么时候走呀?” 宋予礼回答:“你先回去准备一下,等我一个小时。” “好!”周念枝像小鸡啄米般点头,“辛苦你了,到时候我会出一半路费的。” 宋予礼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继续往另一个方向走。 周念枝看了眼宋予礼的背影后,转身飞快往回跑,路过便利店时还买了点零食与泡面,回到家后,找出一个小包,拿好证件,放了点重要的东西后,静静地看着时钟,等待剩下的时间。 她太过高兴,满脑子都在想自己太幸运了,刚好碰见宋予礼要回家,可以不用等候补车票了。 其实,这世间的幸运分为两种。 一种是天降的幸运,一种是人为创造的幸运。 周念枝并不知道,她这次以为的“幸运”是后一种。 第17章 你往前走,往前跑,飞向更高处。 第一次坐宋予礼的车,周念枝有些局促不安。 上车前,她鼓起勇气,想把自己的包放在后排,却被宋予礼的一句“你坐副驾吧”吓得一哆嗦,差点没拿稳包。 周念枝应了声“好”,把包匆匆一放,又打开了副驾驶的门,坐上去前,她还有些犹豫。 宋予礼轻声催促:“快上车吧,早点回去。” 周念枝只好坐了上去,系好安全带,双手搭在腿上,没有说话,一直偏头望向窗外,企图来分散注意力。 车子启动,走在马路上,往上高速路的方向开。 宋予礼问:“晕车了?” 周念枝说:“没有。” “那你怎么看起来比我一个开车的还紧张?”宋予礼语气放轻松了些。 周念枝咬了咬下唇,其实她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这么紧张,大概还是因为爸爸的事情给她留下巨大的阴影,以至于无论过去多久,只要一坐上车,仍有一些来自心底的恐惧感将她覆盖。 驶上高速,速度加快了些,但宋予礼仍然开得很稳,这也让周念枝心安了不少。 她呼出一口气,放松了些,问:“你什么时候学的驾照?” 宋予礼说:“大学的时候。” 周念枝“哦”了一声,感慨:“大学的时候你那么忙,还学了车呀。” 宋予礼超完车后,看了看后视镜,从超车道离开,回到二车道,说:“我学得快。” 周念枝认同地点点头,高一还是倒数的宋予礼,在高二时突然一跃升上班上前十名,再努力努力,直接创造了倒数变年级前十的奇迹。 她们的距离,从隔了几百人,到几十人,最后紧紧挨在一起,不相上下。 一开始周念枝还坚持给宋予礼讲题,直到她看到排名那一刻,彻底惊呆在原地,还是其他同学跑了过来,确认宋予礼不在,悄悄凑到周念枝跟前问:“周念枝,你好厉害啊,你是怎么跟宋予礼讲题的呀?给我们也讲讲呗。” 周念枝想到这,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车窗上倒映出她的笑容。 让她想想啊,当时她是怎么做作地把碎发别至耳后,然后翘起尾巴,一脸得瑟地说—— “哎呀,一般一般啦。” 好装。 好好笑。 周念枝嘴角几乎压不下去,甚至越想越觉得太有趣了。 宋予礼看后视镜时,瞥见了身旁人一脸笑意,转了头,继续望向前方,问:“在想什么,这么开心。” “可能是要回去了。”周念枝看着窗外的路牌,感受车子的游动,正在奔向家的位置,“我又想起了高中的事情。” “你以前不是觉得高中很痛苦?”宋予礼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 周念枝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些年来的经历像是电影画面在眼前闪过,感慨:“现在长大了,才懂‘少年不知愁滋味’啊。” 以前稍微被指责两句就觉得天塌了,粗心做错了一道题就要郁闷许久,朋友跟其他同学一起去厕所没喊上自己,就是要哭要闹要绝交的程度。 现在脸皮厚到被骂完都不知道骂的是自己,只要没算错钱,其他就都是小事,至于朋友,一个人吃饭才是常事,社会上哪还能遇到那些无话不谈的好友呢,偶尔能跟自己说上两句话,都觉得是难得了。 宋予礼稍微提了点速,说:“长大也有长大的好处。” 哪里好了…… 周念枝用余光匆匆看了一眼宋予礼,而后立马心虚地偏过去,继续望向车窗外。 成长让周念枝难过的是,她不能再天真地做一个被宠爱包裹的女儿,不能再成为一个坦然接受对方爱意的伴侣。 她宁愿被荆棘裹挟,也要让她小心翼翼呵护的花绽放。 以前的周念枝,总以为只要相爱,生活就很简单,苦与难全都可以丢一边。 直到命运朝她招招手,是她说—— “嘿,就你叫周念枝吧,收好啦,这就是你的命。” 周念枝脸上的笑容又消了下去,无力地将脑袋搭在后背上。 宋予礼应该是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问:“怎么了?” “你专心开车。”周念枝心里难受,嘴上也没有好好回复,“不用管我。” 就像周念枝在分手那日所想—— 你往前走,往前跑,飞向更高处。 千万千万不要回头。 不用管我。 宋予礼也没说话,一直朝前开。 “我刚刚候补到了从老家到这边的票。”周念枝看了眼手机消息,闷声说,“走的时候就不麻烦你了,到时候我会把车钱付给你的。” 宋予礼只说出一个字:“好。” 一晃眼,就是三小时过去了。 宋予礼开得很稳,周念枝没有一点晕车的难受。 “前面有个服务区,我加点油,顺便休息,吃点东西再走吧。”宋予礼往右变道,行驶一截路后,进入了服务区。 加好油后,宋予礼把车放在停车区,车停好后,周念枝打开车门,下车,狠狠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扭动了一下久坐后的腰。 年纪轻轻,坐那么一会,就腰疼成这样了。 宋予礼瞧见这一幕,问:“腰疼?” 周念枝先是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不知为何,这句话要是从别人口里问出来,她就不会觉得有什么,但偏偏此时,面前的人是宋予礼。 好不容易才有些遗忘的很热画面才从脑海里剥去,结果宋予礼只用简简单单说出两个字,那些回忆跟长了脚似的,一蹦一跳又跑到脑子里。 她在脸前挥手扇风,企图掩盖有些泛红的脸颊,立刻转了话题,往卫生间的方向走,说:“我想去上个厕所。” 宋予礼跟了上去,说:“我也要去。” 周念枝倒吸一口凉气,脚步放快了些,心里的两个小人喋喋不休。 天啊。 周念枝小朋友。 请停止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 你想象成自己只是一个乘客。 宋予礼是你花钱雇的司机。 别忘了你还有要紧事要做呢。 求求你,别想了啊啊啊啊啊—— 周念枝好不容易上完厕所,洗了个手,用冷水往脸上一扑,让自己清醒了不少,也没有那么热了。 第20章 结果,宋予礼走近两步,望着周念枝,语气也放柔了不少,说:“一直在疼吗?” 周念枝艰难地挤出一抹笑容,每个字都说的非常痛苦:“不疼了啊……不疼……” 宋予礼大抵是不清楚她的心绪,只是歪下头,睫毛颤了颤,目光澄澈地望向她。 周念枝真想在脑子里尖叫。 啊—— 别这么清澈地看向满脑浑浊的她啊! “饿了?”宋予礼清楚她应该是不想说话,所以也没看她,转了话题,“去吃点泡面吧。” “好。”周念枝瓮声瓮气地应下,垂头捂住肚子,轻声说,“饿了。” 宋予礼回到车上,拿了两桶泡面出来,说:“你要哪一个?” 周念枝还没从方才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里抽出神来,随便挑了一个,都已经拆开才想起她自己也买了的呀,怎么又拿了宋予礼的。 又欠了个人情。 她们拿着泡面去等待接开水时,周念枝为了避免与宋予礼再对视,目光一转,瞧见了一对母女,瘦小身躯的妈妈,单手抱着一个正在呼呼大睡的孩子,唯一空下来的手要牵着另一个哭哭闹闹要买零食吃的孩子,妈妈头发凌乱,大概是也是乘了很久的车,想要到服务区下车转转。 周念枝心口一疼,把目光收了回来,看着手上的泡面,想了很久,说:“宋予礼,你觉得,真的是‘为母则刚’吗?” 宋予礼摇了摇头,说实话,她对“母亲”这个概念非常模糊,所以只好问:“你怎么想的?” “哪有什么‘为母则刚’。”周念枝手指捏在泡面桶的边缘,想起盛宁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也是那样瘦弱的身躯,却要为了生活和爸爸一起撑起这个家。 她心里难受,轻叹一声,接着说:“女子本就刚强,只是大多时候,她们只有成为母亲,才会被人发现价值。” 女性本就刚强,柔弱的躯壳下是顽石般不屈的灵魂。 若要将女子比喻成水,那定是不止局限于涓涓细流的柔和,她们有奔腾不息的坚韧与狂傲,更有穿破硬石的力量与勇敢。 水拥有孕育万物的能力。 同样,也能顺着溪流奔向自由。 周念枝按下按钮,静静看着开水落入泡面中。 “说得真好。”宋予礼在一旁赞叹,要不是拿着泡面桶,周念枝都害怕她要原地给她鼓掌了。 周念枝浅笑:“谬赞了啊。” 她们两人都接好开水,把叉子放在泡面上时,随便找了个附近的凳子坐了上去。 周念枝把泡面桶放在面前的桌上,余光里瞥见,那位妈妈已经带着孩子回到自己的车上了。 倏地,她听见旁边的宋予礼说—— “爱也会让人充满力量。” 周念枝一怔,笑了笑,点头说:“是啊。” 在她印象中,妈妈是一个拥有闪现技能的高级玩家,只要她需要,妈妈立马能出现在她面前。 妈妈也拥有万能笑脸,要是哪天闯了祸,妈妈一定能笑着跟对方调解好。 妈妈好像也不会饿,每次周念枝买了什么好吃的分给妈妈,一定会得到一句“哎呀我不饿嘞,你自己留着吃吧,哦对了,这些东西少吃点……” 其实妈妈并没有超能力。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很爱很爱孩子的普通人。 第18章 只实现了一起吃泡面的愿望。 “这泡面真好吃啊!”周念枝嘴里塞着东西,嘟嘟囔囔地说,“果然,饿了后吃的任何东西都最好吃。” 周念枝盯着这小泡面。 恨不得把汤都喝干净。 “够吗?”宋予礼望向她,指着旁边的餐厅说,“如果还是饿的话,我们也可以去吃点饭。” “不!”周念枝赶紧摇头,脱口而出,“省点钱吧。” 说实话,一开始周念枝还担心宋予礼要去服务区的饭馆里面吃饭,纠结好久,到时候要付钱,该aa还是她故作大方一个人付了…… 幸好宋予礼也是吃泡面,避免后续很多烦恼。 她放松了不少,心情也跟着变好,忘了她本该保持的距离,开口说:“宋予礼,我第一次请你吃饭也是吃的泡面,你还记得吗?” 天啊。 她在说什么! 周念枝猛地闭嘴,怎么能主动提起以前的事情,这不是又在拉近与宋予礼的距离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一顿,就当我还你的?”宋予礼将口里的泡面咽下去,擦了擦嘴,对周念枝问道。 “不是,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周念枝惊讶,心想,这人的脑回路怎么是这样的啊。 宋予礼给她也递来一张纸,周念枝没有接,摆摆手说“我有”,而后去自己的裤子上翻找兜,找了一圈,才发现这裤子压根就没!兜! 宋予礼又晃了晃递给她的纸巾。 周念枝“哈哈”干笑两声,只好先接了过来,擦去嘴角的油渍。 “这边没擦掉。”宋予礼指着自己的左脸,对周念枝说。 “啊?”周念枝有些错愕,局促地再次拿起纸,往自己左脸上擦了擦,耳根忍不住发烫,又胆颤地问,“现在呢?” 宋予礼摇摇头,说:“还在。” 周念枝都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半边脸已经红透了,就在她想要找手机打开自拍功能确认一下时,宋予礼突然凑了上来。 等等! 太……太近了啊! 话还没说出口,宋予礼姣好的面容在她眼前放大,近到连呼吸都能交织在一起,周念枝也不敢往后退,怕直接仰了过去,只能呆呆地愣在原地,感受快要跳出来的心脏跃动。 “扑通,扑通。” 心跳声实在太响。 最后,宋予礼淡淡地“哦”了一声,又把身子收了回去,端端正正坐着,面不改色说:“看错了,原来是痣。” 周念枝气不打一出来,深吸好几口气才缓过来,刚回神脑子还不太清醒,脱口而出:“我脸上哪里有痣,你还不清楚吗?” 宋予礼刚站起身,想拿着她们吃完的泡面桶去扔,听到周念枝的话后,微曲身子,勾唇轻笑,挑眉:“嗯?” 现在不止一边脸红了。 周念枝都快没脸见人了。 她双手捂住脸,为刚才的冲动懊恼。 直到丢完垃圾的宋予礼走到她身边,轻声说:“走了。” 周念枝在手下的嘴,只能瓮声瓮气吐出一个字:“好。” 她深呼吸,缓缓放下手,站起身,跟在宋予礼的后面,还以为自己的脸皮已经厚到能筑墙了,怎么现在又脸皮薄成这样了啊…… 周念枝看着面前这个穿着干净天蓝色短袖的宋予礼,明明歪头疑惑看她时,那双亮闪闪的双眸发着光,清纯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但为什么,刚刚扬眉笑她的时候,宋予礼就好像一个得逞的猎手。 感觉自己就是个小绵羊的周念枝,闷闷不乐地坐上车,系上安全带,一直没说话。 宋予礼应该是有所察觉,没有立马启动车,而是主动开口:“高中那桶泡面的钱,我知道你又还给我了。” 周念枝长长地“哦”了一声,本想高冷地只用一个字回击宋予礼,可她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大学的时候管不住嘴减肥。 分手后管不住嘴找前任聊天。 她可真没有自控力。 算了,这张车也就只有她们两个人。 那就短暂地,顺着内心,说一些想说的话吧。 “一桶泡面三块五,结果你给了我十元,这我怎么好意思收,所以就还给你了。”周念枝话匣被打开,不停念叨,“说起来,你还欠我三块五呢。” 宋予礼也没反驳,回答:“好好好。” “那你今天这个泡面多少元?”周念枝接着说,“看能不能一笔勾销。” 天渐渐暗了下来,宋予礼垂头在手机上点来点去,没有多想,直接坦言:“六元。” 周念枝不敢相信:“什么,所以到头来,我还欠了你二块五。” 她忍不住将手放在额头上,在心里嘀咕,买六元泡面的宋予礼像个二百五…… 宋予礼把手机放了下去,系好安全带,回了声:“嗯。” 周念枝看似毫无波澜,实则在心里蹙眉咂嘴,念叨着“还不知道自己买的太贵了吗,在这‘嗯’来‘嗯’去的”。 想了良久,周念枝又觉得是自己变了,变成贵了几元钱都要斤斤计较半天的人了。 原来生活已经将她磨练成这样了啊…… 说起来,当时能拿得出给钱宋予礼买饭吃,也是因为她从来不缺零花钱。 那天周念枝正吃着家里面送来的饭,看见同桌宋予礼也不吃饭,就趴在桌上,一直捂着肚子,问了一圈“是不是生病了”“还是痛经”。 最后才问出来,原来是宋予礼太饿了。 发现同桌从早上到现在一口饭没吃,她顾不上震惊,心想总不能把自己没吃完的饭送给同桌吃吧,索性大大方方拿出钱,想带着宋予礼先去买点吃的,一开始宋予礼还强装不难受的样子,把头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一直在拒绝,说没什么事。 第21章 「每次我总一个人走交叉路口自己生活」 周念枝被突如其来的歌声吓了一跳,错愕地扭过头望向宋予礼。 宋予礼边启动车,边解释说:“放点歌听。” 周念枝想起车祸惨状,有些担忧问:“会影响你开车吗?” 宋予礼回答:“不会。” 周念枝“哦”了一声,又将重心放在靠背上,继续回忆。 那天,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直接凑到宋予礼耳畔边,状似生气地唤了一声宋予礼的全名。 现在周念枝还记得,当时趴在桌上的宋予礼像是触了电,猛地从桌上直起身,眨着眼睛望向周念枝。 就像之后的无数次一样,宋予礼用那双无辜的,清澈的眼神,直勾勾看着她。 「这次你却说带我走某个角落就你和我」 周念枝心想,果然还是以前勇敢些啊。 好像那天,她就是趁宋予礼疑惑看向她的时候,牵起宋予礼的手,让其跟在自己身后,一起去食堂或者小卖部买吃的。 「像土壤抓紧花的迷惑 像天空缠绵雨的汹涌」 去买吃的路上,周念枝并没有问宋予礼为什么不去吃饭的原因,而是像个母亲,念念叨叨:“饿了就要吃饭的呀,不吃饱哪有力气学习,你都瘦成这样了,不要减肥哦……” 宋予礼被她这么牵着,也没挣脱,也没停下,就这么,一步步地跟着她。 走出教室,穿过走廊,走下楼梯,在拥挤人海里朝前走,在沸腾的喧闹声里静静听彼此的脚步声,一同奔向食堂方向。 「在你身后计算的步伐 每个背影每个场景都有发过的梦」 一路走到了食堂附近,宋予礼才慢了下来,轻声说:“吃桶泡面就好了。” “这怎么行,再怎么我也不能让你只吃泡面啊,你放心,我有钱。”周念枝自信说。 宋予礼解释说:“食堂人太多了。” “哪里多了……”周念枝边说边扭过头,看向食堂方向,震惊地到处找下巴,“我天,这么多人的啊!” 周念枝错愕,心想这要是排到,岂不是都要等到过年了。 于是她只好答应下来,转头就往小卖部走去,点头说:“人确实有点多啊,那我们只能去买泡面吃了。” 宋予礼应了下来,继续跟在她的身后。 幸好小卖部就在食堂旁边,宋予礼能在食堂接点开水吃泡面。 周念枝领着宋予礼进了小卖部,慷慨说:“随便选,我付钱!” 宋予礼轻轻笑了声,去拿了一桶泡面。 周念枝都没在意她拿的什么泡面,而是一直盯着宋予礼,满脸惊讶:“哇,你终于对我笑了诶!” 就连最后付完钱,周念枝都还在嘀嘀咕咕:“原来你也没那么高冷嘛,你是发自内心笑的吗,还是说你是在嘲笑我呀?” 宋予礼有些无奈,却仍然为了哄周念枝高兴,右手拎着泡面,用左手的手指在自己唇边画了个弧度,嘴角也跟着扬起,说:“是真的开心。” 周念枝也跟着傻乐半天,嬉皮笑脸地凑在宋予礼左右:“哎呀,你再给我笑一个嘛,本来就好看,笑起来更更更好看了呀!” 宋予礼被她围在身边,都想苦笑了。 “呀!差点忘了。”周念枝拍了拍脑袋,“光顾着你了,我自己的饭都还没吃完呢!” 于是,那欢快的小鸟停止了鸣啼,匆匆跑开后,又飞了回来,落在那棵沉默的大树边,留下一句话—— “下次再陪你一起吃泡面啊!” 恰好此时,放的音乐卡顿了片刻。 回忆戛然而止,周念枝觉得有些好笑,更觉得太过心酸。 年少的她们曾许下无数心愿。 但,在允诺的未来里, 只实现了一起吃泡面的愿望。 又回到一片沉默。 周念枝将头垂了下去。 倏地,晚风从车窗缝隙跑了进来,与音乐一起落到周念枝心里。 「带我走到遥远的以后 带走我一个人自转的寂寞 带我走就算我的爱你的自由 都将成为泡沫我不怕带我走」 “宋予礼。”周念枝再次唤了声身旁人的全名,就像那个傍晚,她鼓起勇气,凑到同桌旁边呼唤其名。 但宋予礼不再像曾经那般错愕,只是淡淡应了声“嗯”。 还没等周念枝开口,宋予礼又立马说出两个字:“我在。” 身旁未关上的车窗吹响疾风,呼啸在耳旁,吹得周念枝耳朵闷闷的,但她还是清楚地,听到了那句“我在”。 她倒吸一口凉气,缓缓开口,说出压在心里的话,“宋予礼,你是不是故意的?” 第19章 但爱一定是在里面的。 宋予礼回答得直截了当:“是。” 周念枝有些恼,更多的还是震惊:“我都没说是什么。” 宋予礼语气仍然非常冷静,就像此时周念枝并不是在质问她,而是在说一句很寻常的话:“我猜到了是什么。” “我其实只想问这首歌的,你肯定没想*到。”周念枝听到宋予礼的回答后,撇撇嘴说,“我是想说,你知道那是我最喜欢的歌,才故意放这一首的。” 宋予礼听周念枝语气里的坚定,问:“我不可以喜欢这个歌吗?” 周念枝一愣,讪讪地又把脸上才浮现出的笑意收了回去,尴尬地说:“是啊哈哈,我怎么没想到呢……” 大抵是因为之前宋予礼总按照她的喜好来,所以她常常心安理得地接受宋予礼对她所有的偏爱。 原来,朝前走的只有时间与别人。 她被困于往日,难以窥见新生。 沉默一会后,宋予礼问:“要换一首歌吗?” “随你。”周念枝有些颓丧,声音也低低的。 耳旁风声太响,宋予礼大概是没听清,问了句:“什么?” “随——你——”周念枝扬了扬声,这一嗓子,让自己又精神了不少。 宋予礼没回答,大概还是没听清。 周念枝不想再扯着嗓子喊了,索性嘀嘀咕咕说了句:“你该不会是要我给你唱吧?” 宋予礼秒答应:“好。” 周念枝脑子里闪过的问号比天上的星星好多。 她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确实闷闷的,有些难受,又偏头看了眼正在专心致志开车的宋予礼,收回目光后,告诉自己,大概是宋予礼在开车,虽然偶尔也会在服务区休息,但开这么长一段路,也要花费太多精神,所以宋予礼听不清也能理解。 虽然她一直想要说服自己,但始终不清楚,为什么宋予礼偏偏只听到了最后一句话。 甚至还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没事的,不愿意唱就算了。” 理解里带有一点委屈,释怀里夹杂一点难受。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融合了各种情绪,听得让人心酸。 周念枝心里想,没给宋予礼颁个表演奖真是可惜了。 旋即,她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毕竟现在的宋予礼说不定会在众人面前说“没听清”,然后等主持人又念一遍奖的名称,才轻轻一笑,状似惊讶地捂住嘴说“呀,是我啊”,然后坦然拿过奖杯,接受大家的赞扬。 但让现在的周念枝唱歌,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于是她还是拒绝了宋予礼,说:“那就继续放这一首吧。” 宋予礼说:“好吧。” 不是“好”,也不是“嗯”。 而是“好吧。” 啊。 怎么感觉宋予礼还觉得有点小可惜呢? 周念枝决定闭上眼,只要余光里不看见宋予礼,就不会再多想。 宋予礼问:“困了?后排有外套和毯子,一会可以到服务区……” 周念枝将头往另一边偏,有些不耐烦地说:“你专心开车。” 宋予礼应了一声,而后保持沉默,全神贯注地开车。 天啊。 周念枝真想给自己扇一巴掌,虽然力度不会太重,但也要长长记性,怎么一下子脾气上来了。 为什么对外人都能好好说话,保持充分耐心的她,就算对面百般刁难,她也不敢发半点脾气。偏偏是对宋予礼,对一个愿意搭自己一道回家的宋予礼,对一个曾经就被她狠狠伤过的宋予礼,不耐烦发脾气呢? 拧巴的性格让她不愿开口道歉,只能微微蹙眉,紧闭双眼,咬紧下唇来控制情绪,从刚开始的不想,变成了不敢看向宋予礼。 幸好这个世界还有音乐。 歌声里,周念枝慢慢放空,暂且将自己从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抽身。 还记得第一次给宋予礼唱歌,是高中的时候,她在宋予礼生日那天,唱了几句“祝你生日快乐”。 第二次给宋予礼唱歌,是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周念枝突发奇想,邀请宋予礼一起去ktv唱歌,最后唱得有些累了,才发现全程宋予礼都没开口,而是静静地坐在旁边,望着她唱歌的样子。 第22章 之后的唱歌,大多时间是在两人异地上学的时候,宋予礼总想让她在通话结束前给她唱一首歌。 有一次宋予礼在大白天打来电话,那时周念枝正在忙别的事情,没有接到电话,回过去时才知道宋予礼只是想听听她唱歌的声音,当时的周念枝因为手上事情太多,并没有满足宋予礼的心愿,随口说了两句“下次啊”。 结果后来周念枝才知道,那天是宋予礼受了伤,赶去医院路上,血哗哗往下流,别人看都看不下去了,包扎好后,有人问宋予礼疼不疼,她只回答不疼,没养两天,就又去受伤的地方兼职去了。 宋予礼是在包扎好后收到周念枝打来的电话,她刻意把摄像头只对着自己的上半张脸,避免让周念枝看到发白的嘴唇。 周念枝得知后伤心极了,匆匆赶去,坐在长凳上,看着宋予礼手上的疤痕,心疼得直掉眼泪,说:“怎么可能不疼啊,宋予礼,你怎么不跟我说啊……” “我现在已经不疼了,不哭啊。还有,既然你来了,我一定要诉诉苦,受伤时打电话给你了,可是你说你在忙。”宋予礼用手擦去周念枝的眼泪,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说,“所以我就想听听你给我唱歌,你一唱歌,我手就不疼了。” “宋予礼,你怎么那么油啊……”周念枝哽咽道,抬手用纸擦去鼻涕后,很坚定地说,“你以后让我给你唱歌,我就一定唱给你听!” 周念枝又失言了。 如果失言会天打雷劈,就拿之前周念枝给宋予礼许下的无数个诺言来说,她已经被劈成灰了。 倏地,周念枝睁开眼,望向还在开车的宋予礼。 她在心里想,难道宋予礼又有哪里受伤了?没发现伤口啊…… 周念枝抿了抿唇,还是决定好好给宋予礼道个歉。 可话还没说出口,又让宋予礼抢先了:“吵醒你了?” “没有,没有。”周念枝摇头否认,“我没睡。” 才酝酿好的话被宋予礼打岔,周念枝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宋予礼又接着问:“坐得有些不舒服吗?还是腰又疼了?” 周念枝一直都在摆手否认的路上:“没有,没有,都很好。” 宋予礼话题一转,问:“送给你的吉他还在用吗?” 周念枝还在挥舞的手停了下来,差点脱口而出的“没有”卡在喉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算了,还是说实话吧。 她还是有些害怕被雷劈的。 深思熟虑后,周念枝只能回答:“没有。” 这次的“没有”,不似方才般轻快,明显是带有沮丧与难受的。 宋予礼换了个问法:“还留着吗?” 啊。 周念枝仰头,看向天。 刚才还在想要说实话的她又变了。 也不差这一次天打雷劈了。 再说,也不全是假话。 周念枝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冷淡些,说:“二手卖了,搬家的时候拿不走,干脆拿去卖了。” 宋予礼的语气也很寻常,仿佛并未放在心上,只说出一句话:“好,挺果断的。” 话里每一个字都听不出半点失望。 倒是让周念枝有些失望。 原以为宋予礼一脸难受,为此悲伤的神情,她都想好怎样继续表现自己的狠辣,好让宋予礼彻底对她失望透顶。 然而,宋予礼的样子,让她一段想了很久的表演无处发挥。 由于想好的话不能说,周念枝索性找了些新话题:“外婆身体还好吗?” 宋予礼回答:“还好。” 周念枝点点头,用手打开零食包装袋时,她才猛地发现,自己还是喜欢直接称宋予礼的外婆为“外婆”,亲昵得就像自己的亲外婆一样。 大抵是因为外婆人实在太好了,周念枝没有见过自己的外婆,但宋予礼的外婆一直将她认作自己的亲外孙女一样看待,只要一去宋予礼家,外婆总能变着花样地拿出零食给她们吃,带她们一起去逛商场。 外婆有时还会领着周念枝,悄悄翻出宋予礼小时候的照片给她看。 以至于周念枝常常会感慨:“外婆真的很喜欢我啊。” 宋予礼点点头:“我随我外婆。” 一听到这话,周念枝就会笑半晌,说:“这是什么表白方式。” 外婆的声音从房间外传来,“哎——娃娃们,出来吃饭了。” 她们从床边跳了下来,推开房间门,扑面而来的飘香总能让她们忘记所有烦恼。 “咔嚓。” 周念枝吃着手上的薯片,刚才在服务区里休息时,她把零食翻了出来,放到自己腿边。 “你不饿吗?”周念枝想起旁边还在开车的宋予礼,问道。 宋予礼说:“不饿。” “好吧。”周念枝继续吃着自己的薯片,还要避免发出太大的声音,免得给宋予礼听饿了。 “如果回家后办完事还有时间,我想去见见外婆。”周念枝看着手上的薯片,想起外婆给她们买的同音不同字,外形与某大品牌相似的薯片,心里愈发想外婆了。 薯片可能不是想要的。 但爱一定是在里面的。 “不行。”宋予礼直接拒绝了她,毫不留情,冷声说,“你不能去见外婆。” 第20章 枝枝不是忘了她。 周念枝愣了愣,没想到宋予礼拒绝得如此干脆,回神后,整个人都支棱了起来,问:“为什么?” 宋予礼说:“因为不想。” “可是我已经好久没见到外婆了。”周念枝开始打感情牌,声音也放低了不少,“我只是去见见她。” “原来你也知道有很久了。”宋予礼目视前方,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之前走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去见见外婆。” 周念枝鼻尖一酸,委屈涌了上来:“可是我也有原因的啊!” 宋予礼立马问:“什么原因?” “我……”周念枝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不愿提起那年的事情,阖了阖眼,又偏头望向车窗外的漫漫黑夜,“没什么。” 宋予礼没继续追问,只回了个:“嗯。” “宋予礼。”周念枝看着从旁边穿过的车辆,听着疾风奔跑的声音,轻轻说,“你也挺干脆的。” 因为埋冤她不告而别,所以不让她见外婆。 宋予礼转方向盘,变了个车道,说:“不相上下。” 周念枝一怔,刚想问什么意思,猛地意识到宋予礼大抵还是为她把吉他二手卖了的事情怪她。 她确实卖了,但她又买回来了。 周念枝在和宋予礼提出分手后,为了断掉念想,顶着红肿的双眼,把吉他二手卖给了之前吉他班上遇到的同学。 但是后来,周念枝与盛宁从家离开后,来到北方生活,她突然又很想要回吉他,幸好加了几百块钱,再加上出邮费,从同学那又买了回来。 虽然开始精打细算的她立誓不再做亏本买卖了,但这一次倒亏几百,她心甘情愿接受了。 然而这些话,周念枝是不会和宋予礼说的。 小时候,她看电视,总抱怨那些主角怎么不长嘴啊,什么误会说开了不就好了,还有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家里人和朋友,非要自己受着。 可长大后,真正需要自己面临这一切时,周念枝也成为了幼时觉得“不长嘴”的人。 在周念枝心里,成长就是一个把心事藏在心底,把委屈打碎了埋在骨子里,所有苦难都得自己一个人受着,连哭泣都不该发出声音的过程。 因为吃过亏,她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哪怕是曾经再亲近的人,都有可能会背叛自己。 流失的信任里,还带走了她的自信,在难以克服的自卑与无尽的惧怕里,她开始憎恨这个世界。此刻的她,只为妈妈活着而活着。 所以,她已浑身长满荆棘,嘴里长出刺,又怎么去拥抱所爱,倾诉爱意。 在车上,周念枝睡着了。她已经数不清,这是多少次梦见自己坠海,在最开始,她也想要挣扎,可海水捂住她的嘴,她再也开口,没有力气尖叫,最后,她垂下双手,闭上眼,往下坠。 就如她所写的那样—— 「我往前追 追向永不停歇的潮水 我往下坠 坠落到无尽的黑」 她在下坠,无人知晓。 “扑通。” 水面起了波澜。 她睁开眼,天边已经泛白,隐隐约约的曙光透过车窗,送到了周念枝的面前,这意味着,白昼即将到来。 她一偏头,再次对上那明亮又清澈的双眸。 “刚想喊你,你就醒了。”宋予礼站在副驾驶门前,微微屈身,望着周念枝。 “到了?”周念枝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又打了个哈欠。 “没有,还有一段路才到,先到服务区吃点东西吧。”宋予礼看到周念枝眼角困出来的泪光,又问,“没睡好?” 第23章 周念枝刚睡醒,本就不大清醒,诚实地点点头,确实没睡好,一直都在做噩梦,恰有风从门口溜进来,吹走了她的困意,大脑也稍微清醒了不少。 她赶忙改口:“啊,睡得挺好的,你开车技术挺好。” 宋予礼答了声“嗯”,又接着说:“下来走走吧,坐那么久了。” “好。”周念枝解开安全带,抬腿往下走,刚下来,腰就传来隐隐的痛感。 宋予礼关好车门,一回头,发现周念枝蹲了下去,疑惑问:“怎么了?” “没事,坐久了,蹲会。”周念枝不动声色地狠掐大腿缓解疼痛,但还是痛得恨不得把大腿肉都快掐掉了,这什么二十四岁的身体啊,怎么都快散架了。 宋予礼盯着周念枝看了一会,缓缓说出:“此处应该是不允许随地大小便的。” 周念枝:“……” 就算腰再痛也真想跟宋予礼对骂一顿。 “你用词真严谨。”周念枝气笑了,腰痛也稍微缓解了些,慢慢站起身,指着卫生间的方向说,“我现在去那上厕所,应该是行的吧。” 她特意咬重了“应该”二字,像是在回应宋予礼的话。 “好像不太行。”宋予礼回答说,“你指的是男厕所方向。” 周念枝被这段对话气得腰不疼了,腿不酸了,只想冲上去不停晃宋予礼的身子大吼说:“你把以前的宋予礼还回来——” “走吧。”宋予礼率先走上前去,“我们去女厕所。” 周念枝虽然满是无语,却还是跟了上去。 啊,对她现在来说,连上个厕所都费劲成这样了,去洗手的时候,她还是撑着自己的腰慢慢走出来的。 发现宋予礼就站在不远处低头玩手机后,周念枝赶紧将扶着腰的手放了下来,祈祷宋予礼并没有看向她。 虽然她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很明显宋予礼也不太像是会关心她的样子。 又是吃的泡面,只是这次周念枝拿的是自己的,还顺手把包里的饮料拿给了宋予礼,说:“你之前给我买的,你不要我的钱,那就给你买个一模一样的。” 宋予礼没说什么,脸上也没什么情绪,直接拿了过来,喝了几口,说:“确实降火。” “还行。”正在拆泡面的周念枝随口答道,调料包全都放完,她一抬头,发现宋予礼都快把一整瓶喝完了,“渴成这样了?我记得你不太喜欢喝这种饮料啊。” 呀。 一不小心又暴露她还记得宋予礼的喜好了。 宋予礼好像并未在意,而是点头应下:“渴了。” 周念枝目光从手上的瓶子转移到对面人的脸上,抛开那优越的下颌线与白皙的脖颈不谈,怎么突然觉得一向毫无情绪的冰冷宋予礼,现在脸上带有些有点小悲伤? 宋予礼埋头,用骨节分明的手将瓶盖拧上,那双好看的眸子垂了下去,望着瓶底晃来晃去的水伤神。 这是怎么了? 喝个饮料怎么喝得跟个断情水一样? 周念枝也没敢问,而是转了话题,想让宋予礼不要再露出这种感伤的神情了,“那你喝了这瓶水,我就不欠你什么喽。” 伤感小宋仍然发挥稳定:“你还欠我二块五。” 周念枝:“……” 就不该心疼她。 “那我给你现金。”周念枝一边说,一边往兜里拿钱。 “好。”宋予礼难得答应下来。 别说拿钱,周念枝连裤子上的口袋都没找到。 嘿,怎么又忘了这裤子没兜。 要不是没钱,真不想再穿这条裤子了。 周念枝说:“我一会上车给你。” 宋予礼摇头,说:“我只给你这一次给我现金的机会。” 周念枝转身想往车的方向走:“我去车上给你拿。” 宋予礼又喝了口水,说:“车门锁了,你进不去。” 好家伙。 周念枝真想给宋予礼树个大拇指,不敢当面说,怕宋予礼把她丢在这个服务区了,只敢在心里嘀嘀咕咕:“你可真损啊。” “宋予礼,我跟你说。”周念枝又坐了回去,一脸斩钉截铁地说,“我是不会放弃只给你现金的。” 宋予礼没说什么,点头应下。 回到车上,周念枝发现身后多了个横放空饮料瓶,疑惑问:“你放这的?” 宋予礼回答:“我听说这样治腰疼。” 周念枝不语,原来宋予礼刚刚喝水喝那么快是想腾出个饮料瓶,她们一路上喝的空瓶几乎都拿去扔了,只剩下这一瓶了。 天啊,这个宋予礼啊。 周念枝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连一句“谢谢”都像是卡在喉咙里,就是挤不出来。 几个小时后,到了老家。 车停稳后,周念枝让宋予礼先别着急走,而后,翻出自己的钱包,数着里面的现金,计算一路来的油钱与过路费,嘴里念叨:“我先把钱给你……等一下,好像不够。” 嘿,不能支付现金了。 周念枝扭头,讪讪地挠头笑:“要不我扫微信或支付宝给你吧。” “先欠着吧。”宋予礼垂下头,想要解开安全带。 周念枝脱口而出:“不要!” 这一嗓子给正在解安全带的宋予礼吓一跳,抬起头问:“为什么?” 周念枝总不好说“我不想欠你什么了”这种话,毕竟人家都搭自己一路,送到家门口了,所以她又挤出笑容,说:“没什么,我就是想现在付了,我怕我又忘了。” “没事,我到时候发消息给你。”宋予礼回答道。 周念枝一怔,疑惑问:“你哪有我的联系方式啊?” 宋予礼说:“你现在给我,我就有了。” 周念枝:“……” 居然又被宋予礼给绕进去了。 “所以说半天,你就是想让我给个联系方式?”周念枝问道,“之前说不常用现金,还有不让我直接扫码付,也是因为这个?” 面对周念枝突如其来的质问,宋予礼面不改色地说:“我现在确实不常用现金。” 周念枝一听,有些道理,现在的人出门都不怎么拿现金了,所以“哦”了一声,又立马回过神,蹙眉说:“这是重点吗?” 宋予礼熄火,拔出车钥匙,回答:“我不知道你的重点是什么,我只知道车上空调关了,现在很热,你要说什么直说吧。” 周念枝感受到车里的闷热,擦去头上滴落下来的汗珠,妥协道:“加个联系方式吧,我念电话号,你直接搜电话号就能找到我的微信了。” “我不太好拿手机,我给你念我的吧。”宋予礼说。 周念枝点了点头,应了下来,说:“好吧。” 宋予礼念着,周念枝边听边记,看到熟悉的数字,她顺口嘀咕了句:“这么多年还是没……” 话还没说完,周念枝赶紧住了嘴。 天啊,这不是在告诉宋予礼—— 嘿,你瞧,我还记得你号码。 她只能在心里祈祷以宋予礼现在的耳背能力,千万不要听清她说了什么话。 宋予礼没有回应,周念枝松了口气,开口说:“我存好了啊,验证消息也发过去了,你一会接受就行,先走了。” 她随便抓起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匆匆道别后,打开车门下去了。 宋予礼一个人坐在闷热的车上,看着周念枝的背影微微勾唇。 她拿起近在咫尺的手机,点开周念枝发来的好友申请,看着那抱着吉他的简笔画头像,还有叫做「枝」的网名,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等待了一会,才点击通过验证消息,已添加成为好友。 很快,「枝」发来转账。 宋予礼犹豫片刻,还是点击了接收。 至少她现在拥有了枝枝的联系方式。 她倚在靠背上,笑意更浓。 况且,枝枝还记得她的号码。 只是没联系她而已。 枝枝不是忘了她。 “叮咚——” 手机又收到一条消息。 她回过神,看着刚弹出来的消息捂嘴笑。 第21章 大抵是阳光也有治愈的能力。 从宋予礼车上离开后,周念枝一边往自家方向走,一边时不时看眼手机消息。 焦灼。 肯定是因为太热了。 周念枝挥手给自己扇风,六月份的气温实在太高,她抬头望了眼太阳,又被强光刺到晃眼。现下正是晌午,顶着烈日走,连吹来的风都是一股热气。 她的家比较偏,进了城区还要绕一截路才能到,她不愿让宋予礼开了那么久的车还要绕来绕去送自己回家,索性就停得稍微远些,在她们彼此家的中间位置。 走了一段路后,手机弹出来消息。 是宋予礼通过了好友验证。 周念枝看着那排因添加成功而弹出来的消息,停下脚步,立在原地,直接将算好的金额转账给了宋予礼。 第24章 对面也很快地接收了。 然后,就没有后续了。 周念枝一边在心里嘀咕“拿了钱就不认人了”,一边好奇地点开宋予礼的头像。 是座雪山图。 皑皑白雪覆在山巅,于日出之时闪闪发光。金光熠熠,引人注目,叫人赞叹大自然之神奇。 再瞧瞧宋予礼的网名。 「荔枝」 一座壮丽的雪山图,配上荔枝这个网名,真是叫人发笑。 大抵是看了宋予礼的头像,周念枝顿时觉凉快了不少,感觉天气也没那么闷热了,既然如此,那再多看两眼。 想点开头像的手一抖。 「我拍了拍“荔枝”说你对象枝枝好可爱」 嘿,才降下的温度瞬间飙升。 周念枝感觉自己脸比番茄还红,全身上下的温度能胜过太阳。 她手忙脚乱,赶紧发过去一条消息:「我误触了,还有,你怎么还没改?」 啊,越解释越尴尬,多说多错,不说为好。 她埋下头走了两步企图分散注意力。 没用。 周念枝仰头,眯起眼往上看。 嗨,老天,咱能时光倒流一下不? 肯定不可以啦。 事已至此,还是什么早点回家拿完东西,然后等明天回家吧。 一想到宋予礼还是她的邻居,她就抓心挠肝,已经全然不知如何面对此人了。 心慌意乱一路,总算到了非常熟悉,且又十足陌生的地方—— 周念枝曾经的家。 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记忆涌上来的那一刻,连方才的窘迫也被冲淡,只余恐惧与心悸。潮水与狂风再次席卷而来,而她只能站在原地。 她想起妈妈说的话,那人现下并不在家,所以吞了吞唾沫,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拿出包里的钥匙,企图打开家门。 “咔嚓”两声。 门开了。 周念枝拔出钥匙时,手依然在发抖,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栗,连牙齿都在跟着心脏上下跳动。 她还是迈开腿走了进去。 环顾四周,无人。 周念枝放松了不少,但她并不能彻底松懈,立马转身去寻爸爸妈妈的结婚照,还有之前未来得及拿走的,关于爸爸的所有珍贵回忆。 这是妈妈的念想。 周念枝一定要将东西带回去。 幸好所有要找寻的东西都在原地,没有多久就已经全部拿完,周念枝不敢逗留,转身往屋外走。 可她刚一走到门口,想要开门。 门被另一个人推开了。 令人作呕的面孔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周念枝面前,她甚至无路可退。胃里的难受让她说不出话来,若不是眼睛留着有用,真想将这双看过此人的眼睛给扔了去。 “这不是枝枝吗!上次给你打电话没接,这下怎么到家里来了。” 啊。 周念枝恨不得耳朵也不想要了。 那人弯眉,笑得憨厚老实,被挤出来的褶子在周念枝面前像是一条条扭动的蛆,布满了整张惺惺作态的脸。 他鼻梁上的眼镜是那个年代文化的象征,实则,那双眸子暗藏的狠辣全都被被镜片遮了去,兴许眼镜并非是他有文化,而是掩饰自己欲。望的装饰品。 “枝枝,怎么不说话?”那人往前走了一步,笑着说,“我是大伯呀,不认识我了吗?” 周念枝盯着他,把胃里的恶心暂且收了回去,控制住颤抖的身子后,咬牙切齿回了句:“认识啊,我又怎么会忘记你。” 她肯定认识面前的大伯,周成器。 近乎嵌入掌心肉里的指甲真想撕去面前伪善的嘴脸,好让别人瞧瞧他真实的面容,掀开那副被装饰好皮囊躯壳下露出的肮脏灵魂。 无数个噩梦缠绕的深夜,正是面前的人推下她,让她坠入无尽深渊,坠入看不见尽头的黑夜。 周成器还是那亲和的笑脸,在周念枝左右看了看,环顾了一圈:“你妈妈呢?宁宁呢?” “你不准叫‘宁宁’!”周念枝声音嘶哑,怒吼,咆哮,让海浪倒流,“她才不会再出现你面前!” 周成器嘴角抽了抽,愤怒的眼神若隐若现,他瞧见周念枝手里抱着的结婚照,笑容瞬间收了回去,“这是什么?枝枝,拿给大伯瞧瞧。” 你瞧,温顺的外表下,张牙舞爪的野兽直奔而来,锋利的爪子蓄势待发。 周念枝眼疾手快,在他抢走结婚照之前,往侧边一躲,避开野兽的撕咬,一路往下跑。 她不停跑。 企图奔向光明处。 可兽性大发,狂怒的周成器并不打算轻易放走,关上门,跟上周念枝的步伐。 人是跑不赢怪物的。 “枝枝,慢些跑,别摔着了。” 你听,这话多温和呀,好像真的是在关心周念枝。 只要穿过这条漆黑狭窄的小路,周念枝就快跑出去了。 可周成器在单元楼下的漆黑暗角里,狠狠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比无力挣扎更令人恐惧绝望的是—— 希望就在眼前了,她却抓不住了。 “枝枝,你快告诉我,宁宁在哪?”周成器左脸抽搐,仍在不停地说,“宁宁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你告诉她,只要她答应嫁给我,我就不会再打她了……” 周念枝费尽力气甩开他的手臂,怒声说:“你做梦!” 这一句话,彻底激怒了周成器。 没料到周成器会猛地松开周念枝的手,她一下子重心不稳,狠狠摔在地上,蹭掉了几块皮,结婚照与爸爸的东西也跟着掉了下来,她顾不上自己的疼痛,想要伸出手去拿回来。 周成器不动声色地踩住她的手,整个手掌被他的鞋压住,痛感连着心,疼得她眼泪花都掉了下来。 “啊,宁宁不想回来的话,那就继续顶着‘勾引老公兄弟’的骂名,永远别想回来了吧。”周成器笑道,语气轻快,面上还是那副和善的样子。 他永远都是这个样子。 在外人面前,他永远是一个热心肠,爱帮助人,善良憨厚,非常顾家的人。 谁都知道他很爱他早亡的妻子,自妻离去,就算膝下无子,他仍多年未另娶,人人夸他深情,认为其妻嫁了个好男人。 所以,盛宁的呼救,无人听闻。 盛宁的控诉,无人相信。 他们只认为所有的一切,就只是盛宁臆想。 人言可畏。 三言两语,就将所有过错,全都推到女人身上。 “勾引”“下贱”“不要脸” 多么肮脏的词汇,击碎了盛宁的心脏。 她的呐喊被唾沫淹没。 而那真正的恶魔,正站在阳光处,披上人皮,冷眼旁观这一切,假惺惺的嘴脸吐出恶心的话语:“成刚已经没了,你就嫁给我,宁宁,你也看见了,那些人不会信你的,嫁给我就好了。” 此刻的周念枝虽然痛感刺进心脏,仍艰难地想要拿回来爸爸妈妈的结婚照,就像那年盛宁从恶魔手里挣脱般。 “不愧是宁宁的女娃,可真和宁宁一个性格。”周成器顺着她的目光扫去,也跟着俯下身,想要先一步抢过结婚照。 周念枝眼见肮脏的手就要碰到相框,她喘不上气,近乎快要窒息。 “枝枝。” 人在绝望时,总会看到幻觉。 你瞧,周念枝居然见到了外婆。 周成器闻声,也扭头过去,顺势将脚松开,和和气气,招手说:“哎,您怎么来了?您这身子骨,看上去又硬朗了些啊。” “成器,你也在啊。”外婆佝偻着背,咧开嘴笑,露出不多的牙齿,也招了招手,“这太黑了,我都没瞧见你。” 周成器嘴角一抽,依然保持热情:“您今儿个是出来买东西啊?拿得动吗?要我给您提吗?” 外婆扬了扬手里的菜,说:“这点菜我还是提得动的……哎哟,枝枝怎么摔地上了?” 大抵是瞧着老人家就要走了过来,周成器好人还得装下去,主动蹲下去,想要将人扶起来。 周念枝一挥手,推开他伸过来的手,顺势捡起落在地上的东西,一瘸一拐地朝外婆的方向走去。 她终于,走向了该去的光明处。 站在外婆身旁,她俯身,拍掉身上的灰。立在原地,偏过头,冷眼望向仍站在黑暗处的周成器,像是在看阴沟里爬不出来的老鼠。 她举起手里的东西,扬了扬眉,微微勾唇,歪嘴一笑。 一想到周成器扶起她时,气得有些抖的手,她就觉得可笑。 迟早有一天,光明会将黑暗刺穿。 而恶魔的行迹,定会被世人知晓。 等等,周念枝眯起眼,定睛一瞧,怎么感觉周成器后面还站了一个人。 “哎,我的乖枝枝,疼吗?”外婆的话让周念枝回过头。 她看向外婆,泛黄的眼白里的心疼都快流了出来,目光落在周念枝的手臂上,苍老的手悬在伤口上,不敢落下,生怕弄疼了女孩。 第25章 周念枝咬紧下唇,怕不争气的眼泪掉下来,让心疼她的人难受。 大抵是阳光也有治愈的能力。 她晃了晃脑袋,笑着对外婆说:“不疼。” 第22章 而照片,是记忆的扩展。 “外婆!”周念枝扎起高马尾,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跑来,用外婆的话来说,枝枝就是个永远不会累的兔子。 高二那年,周念枝在休息日常常会以一起写作业的名义,去宋予礼家里玩,周成刚工作也忙,盛宁偶尔会去接些活,有时不能陪陪女儿,所以他们也就答应下来,毕竟自家女儿最喜欢热闹了,多出去开心开心也不错,况且,听说宋予礼成绩也不错,说不定两人还能一起进步呢。 作业是要写的,饭也是要蹭的。 “外婆,你做饭也太好吃了吧!你和我妈妈做的饭都一样好吃,外面的最好的饭馆估计都做不出你们的味道。”周念枝狼吞虎咽,毫无吃相可言。 外婆瞧着欣喜,还在不停给周念枝碗里夹菜,说:“好吃就多吃点。” 周念枝看着满满一碗菜,抬头笑着说:“我会吃完的!” “好。”外婆也跟着笑,“瞧你瘦成那样,多吃点。” 周念枝重重地点头,继续吃着碗里的饭菜,不小心油蹭到了嘴边,宋予礼给她递来了纸巾。 她接过来,擦了擦嘴角的油渍。 呀。 不小心把筷子碰到了。 周念枝俯下身去捡,整个人从凳子上滑落下来,一眨眼,来到了现在。 她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走了一段路了,外婆正转身瞧着她,唤她:“枝枝。” 周念枝应了下来。 外婆笑了笑说:“想什么呢,刚刚一直喊你,都没听到。” 周念枝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染上泥灰的鞋,还有这条自己已经快忘记的街道,瓮声瓮气答道:“我想你了,外婆。” “啊?”外婆没大听清,朝周念枝走近了些,将耳朵凑了过来,“枝枝,外婆老啦,耳朵听不太清,你说大声点。” 什么故作坚强啊,什么忍回去啊。 周念枝通通不管了。 她在外婆面前就是小孩。 就是那个能吃两大碗饭的枝枝。 眼泪夺眶而出,她鼻尖通红,晃了晃肩膀,像个在外面受了不少委屈归家的人,跑到家人面前诉苦,她用手背抹去眼泪,声音都控制不住地颤抖:“外婆……我想你了……我想你了……” “哎哟哟,我哩乖枝枝嘞。”外婆赶忙腾出一只手,给周念枝擦去眼角的泪,“这是咋嘞,谁欺负我们枝枝啦?” 外婆用年迈的双手,一点点扫去周念枝的伤心。 “外婆……”周念枝觉得自己不能再哭了,免得让外婆担心,好不容易把眼泪收回去了,又看见外婆手上提着的菜,想起那段时光,泪珠又不停掉了下来。 外婆一直问她怎么了,周念枝也不想把那些苦难全都说给外婆听,目光落在那些菜上说:“我在自责……我怎么不帮你提东西……我太没眼力见了……” 外婆笑了两声,宠溺说:“你还小啊。” 周念枝哭得更大声了,一抽一抽地说:“我已经二十四了……” “二十四也是外婆的小枝枝。” 外婆轻轻拍了拍周念枝的后背,想要让女孩不要再悲伤,就让那些痛苦随着风一起飘走吧,女孩的后背是要长出翅膀的,迟早能展翅高飞,飞向更高处,飞向那云顶,飞向不再让她哭泣的另一边。 周念枝再次止住哭泣,抽抽噎噎,望向外婆,一刹那,眼泪收也收不回去,心脏也跟着痛了起来。 天啊。 外婆的背后怎么背上了一个大大的书包。 以前还跟她一样高的外婆,现在怎么变成小小的一个。 周念枝更加心疼时间了。 但又免不了去埋冤时间。 因为她无论如何跑,如何拼命撒开腿往前跑,都永远赶不上时间的脚步。 她只能在心里祈祷—— 求求你。 再慢些吧。 这个世界没有多少爱我的人了,请让她们都好好的。 “好了,好了,想哭就哭吧。”外婆就这么站在旁边,在一旁静静地陪着哭泣的周念枝,“听予礼说你去大城市啦?大城市是不是太辛苦了,回家来吧,至少外婆还能给你做饭。” 周念枝咬住唇瓣,用手指掐着腿上的肉,这才让自己彻底不再哭泣,毕竟不能让外婆在这么热的天气立在外面安慰她。 “哎,不哭了就好。”外婆见周念枝不哭,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转身,继续往家走。 周念枝犹豫是否跟上去,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外婆突然顿住脚步,“哦”了一声,又往回走,步履蹒跚地走到周念枝跟前,说:“瞧我这记性,又忘了。” 一边说着,外婆一边从手上取下镯子,塞到周念枝手里。 周念枝埋头看着手里的玉镯,回想这是外婆一直戴在手上的,想来定是十足宝贵,连忙推辞,想让外婆收了回去。 “收下吧。”外婆把玉镯放稳,往后退了退,“外婆也没什么能给你的,就这么小小一点心意了。” 周念枝还是觉得不该收下,想要还回去。 “你该不会是嫌弃外婆的破玩意吧,是有些旧了,但这是我几年前就想给你的了。”外婆叹了声气,“枝枝去了大城市,就好久没回来看看外婆了。” 这句话简直说在周念枝心巴里了。 这么这么好的外婆,她又怎么好不接受人家的心意呢? 周念枝抿唇笑了笑,说:“谢谢外婆,我先收下啦。” “好,这才对嘛。”外婆皱巴巴的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不用谢我,以后跟予礼好好的。” 周念枝一怔,其实从一开始,她就看出来端倪了—— 宋予礼并没有将她们已经关系破裂的事情告诉外婆。 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至少此刻,她是庆幸宋予礼没有说出真相的。 要是今天没有外婆出现,她可能就要在痛苦里无声呐喊了。 “又在想什么呢。”外婆笑了笑,“今天来我们家吃晚饭吗?” “不了,外婆。”周念枝把手镯小心翼翼地收了下来,想了一下还是拒绝了,要是临时说去吃晚饭,外婆又要多做一个人的饭,多炒几份菜,还是不要麻烦了,只好像一个成年人,扯出一个善意的小谎言,“我今天约了朋友,去她们家吃。” 外婆“啊”了一声,有些遗憾地说:“可是予礼……好吧,既然跟别的朋友说好了,那就去找她们吧。” 周念枝乖乖地点点头,挥手说:“外婆拜拜!” 外婆逆着光,皱纹也被光影覆盖,她的影子被阳光拖得长长的,就好像再次回到年轻的时候,正远远地朝周念枝挥手,说:“小心点啊——” 周念枝轻轻地答了句:“好。” 也不知道外婆听清没有。 就好像上次外婆跟她说“下次早点到啊,外婆给你包包子吃”,她也是回答了一声“好。” 然后就好几年没去看外婆了。 她并没有尝到外婆亲手做的包子是什么味道,也不敢回去尝,怕包子太好吃,就吃不下去放了几天的干瘪馒头了。 周念枝转过身,往别的方向走去。 去看看另一个爱她的人。 她走在路上,背后的影子在光里,像是自己长出了腿脚。 周念枝听到声响,停下脚步,回过头。 并无一物。 怎么一惊一乍的…… 周念枝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大概是因为今天受了刺激吧。 她迎着落日的方向,不停往前走。 走过繁华街道,穿过偏远角落,走向了那荒凉的,冰冷的墓地边。 尚未完全散去的情绪再次扑面而来,她脚步越来越慢,以为只要自己走得够慢,夕阳就能等等她。 可时间多无情啊。 就这么残忍地带走了爱她的父亲。 直到「周成刚」三个字在眼前逐渐模糊时,她才发现自己眼泪已经掉个不停了。 对不起,爸爸。 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对不起,爸爸。 她知道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对不起,爸爸。 她真的太难受了。 她只是在想,如果一直流泪,会不会爸爸就能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根两块钱的冰棍,安慰说:“不哭了啊。” 若哭泣解决不了问题,那思念又该如何化解? 爸爸,你在枝枝心里最聪明了。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回答枝枝的问题呀。 枝枝已经听你的话,乖乖长大啦。 能一个人做饭,还能照顾妈妈。 但爸爸, 枝枝真的好想好想你。 周念枝看到结婚照的那一刻,突然非常理解妈妈对爸爸的所有思念了。 第26章 照片里面的他们,在古早的滤镜里,他们穿着便宜的旧衣裳,笑容灿烂,用相机来定格那一瞬的幸福。 妈妈笑得有些腼腆,但肉眼可见的高兴,扎着麻花辫,每一根发丝都在往爸爸旁边偏。 真好看啊,妈妈在成为周念枝的妈妈之前,也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爸爸笑得露出那口齐齐的牙,背挺得直直的,脸上不仅有幸福感,甚至还有娶了喜欢的人的嘚瑟与自豪。 所以周念枝爱嘚瑟的劲儿是遗传爸爸的。 周念枝仰头,望向落日余晖出神。 其实人的一生,活在这世间,无非是在忙忙碌碌地,脚步不停地,去经历幸福与感受痛苦,然后在老的时候,又慢慢回味这一切。 而照片,是记忆的扩展。 让悠悠岁月,残忍时间,与病魔都不能冲淡那些重要时刻。 若是人的记忆有限,那就让照片来记录爱与幸福。 周念枝垂下头,指尖颤抖,轻轻地扫去相框上面的灰。想起妈妈曾说,她最喜欢这张不太大结婚照,一定要好好地用相框装起来,只要一难受就拿出来看看。 倏地,有什么东西从相框后掉了下来。 周念枝心一颤,该不会把相框弄坏了吧。 她埋下头,在被风吹跑之前,抓住了落在地上的那两张纸。 是两封信。 第23章 “我只想快点见到你。” 周念枝拿起其中一张信纸,慢慢地看上面的字—— 「给成刚(枝枝也可以看)」 是妈妈的字迹。 小巧,娟秀,每一笔都写得十足认真。 她在夕阳送给她的残晖里,拆开了第一封信。 「成刚: 我最近有点不太舒服,就想着给你和枝枝留封信……等等,我好像忘记写“展信安”了!但是我就买了两张信纸,另一张是写给枝枝的,你就将就看看吧。 成刚啊,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已经结婚二十四年了,但我们认识可不止二十四年,算上今年,足足三十年了。 用年轻人的话,就是你十八岁跟我表白的,哎呀,怎么还有点害羞?其实也算不得表白,就是你跟我说,你想挣钱,让我住上最好的大房子。 我问你为啥喜欢我,你说你很肤浅,就觉得我长得漂亮,所以想娶我,我就继续问你,那你咋不去喜欢咱厂花,多好看啊,我瞧着都羡慕。 写到这,我笑了半天才继续拿起笔写的。我现在都记得你的回答,你说那群人没眼光,厂花哪有盛宁好看啊,你还说不跟那些没眼光的人一起吃饭了,就因为人家夸了两句厂花漂亮。 哎哟,笑得我肚子疼。咋就写这个事,就写了那么多字,不行,我要文艺些了,免得浪费纸。 后来,听到我说同意结婚那天,你笑得合不拢嘴,一宿没睡。其实,那一夜,我也睡不着,我就去看外面的星空,幻想我们的未来。 结后,我迟迟怀不上小孩,我心里也急啊,但你就安慰我,没小孩又咋了,那时候左邻右舍有人悄悄说我,我只能默默认下,想着攒钱去医院看看。 结果没多少天,听说你居然跟人打架了,我看你受伤,就骂你平时那么冷静,怎么突然就冲动了,你也没说什么,就由着我骂,还让我不要太生气了,不要气坏身子了。 后来我才知道,你是去打那个背后骂我生不出孩子的男人。 我到现在都记得你的那句话——“生不出娃娃,是我的问题,不会怪你,再说,生不出咋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幸好,在我们结婚的第六年,我们有了第一个宝贝闺女,取名的时候,可给你想得整宿整宿睡不着,一边要照顾我做月子,一边又要忙着打工,还得去找算命的,问取什么名字好,本来一开始想叫“周念”,就两个字,女儿写着快些,后来又说女儿缺木,又起了个“枝”字。 周念枝,真好听。 我们的宝贝就这么闯入我们的世界。 后来才知道她可真闹腾啊,她没有外公外婆和爷爷,奶奶又在生病,最后只能交给我们两个人来带她,你让我先不用去厂里,好好照顾枝枝,你总说能一个人担起这个家。 我担心你太累,你却只是傻笑,跟我说“为老婆孩子,不累”。 你真的太傻了,傻得让我心疼。 怎么会不累?要是不累,你背后的膏药,手上的伤,脚上的水泡,半夜痛得翻来覆去,又是什么? 你常常埋怨自己“还是没让你和娃娃住上大房子”,虽然我一次又一次说没事,但仍然能听到你的叹气声,结婚照上背挺得直直的你,还是让重担将你压倒了。 不知不觉已经写了这么多了啊,就像我们的一辈子一样,一眨眼,就一起过了这么多年,都快一半了,再看看我们的枝枝,她也从小不点长出漂亮大姑娘了。 枝枝可真好看啊,我每次跟你这么说,你就会说枝枝好看肯定是随妈,我说别人都说女儿像爹,哪有女儿像妈的,然后你说,要是真随了爹,枝枝能长得这么乖? 我时常看你的背影,看你长出的长发,看你新长的皱纹,可每次都是你先心疼我,你会攒下钱,让我去买些贵点的护肤品,但是也会跟我说,老了也是老美人。 我那天笑了很久,嘴上骂你油嘴滑舌,心里其实高兴极了,因为你并不是光说不做的人,我说我就顺口说要什么,你就立马给我买了,我问你干嘛那么着急买下来,你说怕你突然哪天走了,没人给我买了。 我就让你赶紧闭嘴,说“呸呸呸呸”,我俩还这么年轻,怎么会走呢? 况且,指不定是我先走呢…… 哎呀,不小心都写到这了,留几行,等之后想到什么再写吧。」 看到这的周念枝泣不成声,跪在地上,手里的信纸跟着她一起颤抖,因为她看到了此处的落款日期,是五年前,周成刚还在世上的时候。 小时候,她并不懂父母之间的爱,因为盛宁与周成刚就是普普通通的妈妈爸爸,感觉一万户家里面能找出好多跟他们一样的父母。 直到现在,周念枝看到这些文字,写在纸上文字突然拥有生命,鲜活地描绘出一幕幕场景,透过文字,她看见了两个相爱的人,竭尽全力地以彼此的方式深爱对方。 他们那时大概不会天天将“爱”放在嘴边,光说爱太虚幻了。 要说爸爸妈妈多年如一日的相守相伴。 要说爸爸给妈妈买的按摩仪,妈妈给爸爸熬得每一碗汤。 要说爸爸背着妈妈走了好几里路,妈妈一路扶着爸爸回家。 周念枝觉得,爸爸可能爱得并不是妈妈的外貌,而是爱盛宁,爱各种各样的盛宁。 可为什么。 这么相爱的两个人,却要天人永隔。 明明连爸爸稍微跑远路送货,妈妈都会担心得睡不着觉。 以前也有阿姨来给周念枝打趣说笑时,提到爸爸妈妈年轻还没正式结婚的时候,稍微离得远了,都要悄悄见个面。 现在的爸爸妈妈,离得太远了。 远到再也见不到面了。 周念枝抿唇,狠下心,看见最后面的落款日期,就已经清楚后面的内容,却依然想要接着往后看—— 「周成刚,你骗人,你就是个骗子。 你娶我的时候,说你要陪我一辈子的,可你现在在干嘛,你丢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 枝枝的外公外婆离去得早,在我还没成年就走了,现在,枝枝又没有爸爸了。 你心太狠了,真的。我就不该跟你结婚,就不该跟你生小孩,我就该随便找个别的人嫁了,然后生一窝崽子。 你听着是不是很生气?那就快醒来,醒来骂我也好,我就是想让你醒醒,再看看我。 你不是答应我下周就给我染头发吗?不是说好了等枝枝回来就一起去吃大餐吗?你看,枝枝回来了,走吧,我们去吃大餐吧,快走吧,一会去人又要多了,你不要磨蹭了。 求求你,不要装睡了,天都亮成这样了,怎么还不醒?别睡了,我们去散散步,手牵手,这次我不害羞了,我就要大大方方地跟别人炫耀我的戒指,然后指着你,跟他们说这是我老公。 怎么样?听着高兴吗?你不是特别想让我这样子做吗?你快醒来看看啊! 成刚,我的成刚…… 为什么别人发生车祸还能活? 你却一觉不醒了。」 落款日期,三年前,周成刚发生车祸,当场死亡。 死亡。 多么令人恐惧的词汇。 周念枝胆子小,连看电影都不敢看死人的画面。 可死神,带走了她的父亲。 毫不留情。 周念枝轻轻抚摸纸张,在这一页的每一个字都有些模糊,大概是因为盛宁一边写一边哭,浸湿了信纸,晕染了墨痕。 怎么会不心痛呢? 盛宁那日接到电话时,正在上网找菜谱,打算给累了一天的周成刚做一个新鲜点的菜。 第27章 接听后,期待化为灰烬,随着手机一起落在地上。 周念枝都不敢想象那天的妈妈该有多么痛苦与绝望。 正高高兴兴地等待丈夫回家。 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死讯。 周念枝仰头,企图将眼泪收回去。 她已经哭了太久,手脚已然发麻了,不能再哭了。 此刻,夕阳已经散尽,夜晚即将到来。 周念枝拿起了另一封信,凑到眼前才能看清,封面写着—— 「给枝枝」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将其举在面前。 「枝枝: 展信安。 我亲爱的枝枝,我最疼爱的女儿。 你说你很爱文学,爱一切浪漫的事物,所以我打算学着你喜欢的样子,笨拙地拿起纸,反反复复用你的旧本子打草稿,才能为你写一封你应该会喜欢的信。 此信无关其他,只讲讲家常。 生下你时,皱皱巴巴,小小一个,实在可爱。 后来你慢慢长大长高,仍然可爱。 原谅母亲才疏学浅,只能想到“可爱”一词。 我也是趁你上学时,家里无琐事,才能闲下来看看书,其实我小时候也爱看书,只是家里没钱,我没能完成梦想。 但是,枝枝。 我说这些话,并非是让你一定要完成我梦,一定要向高处走。 比起那些,你的健康,你的快乐,还有成为你自己,才是我心里,最最最重要的事情。 其实成刚带你去买冰棍,我全都知道。 我只是怕你吃了难受,这才说了些严厉话。 但是,我说完那些话,看见你委屈的眼神,整个人心都化了。 对不起,女儿,我的宝贝。 我很爱你,但我只能写在纸上才能表达出来我的疼爱。 请相信妈妈。 你是妈妈十月怀胎,折腾很久才生出来的娃娃。 虽然妈妈会说你,会指责你。 但妈妈也会后悔,也会跟你一起难受。 从你来后,妈妈便一直围着你转。 但你不一样。 你可以去更辽阔的地方,去自由自在地享受生活。 所以,枝枝。 你只需记住妈妈爱你。 然后,一直往前走,别回头。 妈妈也可能会哪天玩捉迷藏。 藏进在你的画里,去看看番茄鸡蛋一样的太阳。 你不要害怕。 去肆意地,自在地,去热爱人生吧。」 落款日期,五年前。 天彻底暗了下来。 周念枝握紧手上的纸,绝望地跪坐于地。 所以她现在手上拿的,是一首离别诗。 原来,妈妈在五年前就开始难受了。 可周念枝为何毫无察觉? 要是早点发现,就能早点治疗了。 她所有怒气无处宣泄,痛苦蔓延在她的心头,一句又一句地埋怨自己—— 为什么自己那么笨拙?那么粗心? 周念枝在这场仿佛看不到尽头黑夜里,恨了自己无数次。 …… 她记不太清自己是怎么走出墓园,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落下去的每一脚,都不像是踩到了地面上,丝毫没有实感。 周念枝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只能混在人群里,假装自己是那些夏夜乘凉的人,在享受与拥抱晚风的温柔。 可路会有尽头,来往的人也会回到自己的家。 看着路上的人越来越少,周念枝停下脚步,说实话,她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 回家? 那已经不是她的家了。 她在这里,没有家。 自她的父亲周成刚离去后,她的家里失去顶梁柱,早些年明明还是同事的人,趁机落井下石,纷纷来寻盛宁,翻出些陈年旧账,说要让盛宁一一解决。 要是周成刚还在,他们定不敢来找,但现在只剩一个好欺负的盛宁,那些人才不会放过机会,只想来找一波钱财。 虽然周成刚的车祸,她们有一笔赔偿费。但是身边有人看出盛宁迫切想要赚钱,于是一顿忽悠,拿来一些“能发财”的伪劣产品,骗走了盛宁所有的钱,还让她欠了债。 事发之后,有人骂盛宁“蠢笨”“没心眼”。 就连周念枝得知后,也因为这事,气得浑身发抖。 怎么会被骗这么一大笔钱呢? 为什么要轻易相信别人的话? 她攒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回去找盛宁问清楚。但周念枝匆匆赶回家后,看到盛宁短短几日长出的满头白发。 她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一向要强的妈妈蜷缩在角落哭泣战栗。 那一刻,什么生气什么埋怨,周念枝全都不管了,她只有一个妈妈了,她也只有妈妈了。 她蹲下来抱住发抖的盛宁,一点点安慰妈妈的情绪,就像是自己还小的时候,妈妈哄她的那样。 “枝枝……”盛宁一直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妈妈知道你有远大的志向……只是怕你担心钱就不考研和继续实现梦想了……我就想挣点钱供你上学……” “枝枝,你王阿姨是我之前最好的朋友啊,我不是没想过会被骗,但我还是想相信她啊,她为什么还是要骗我……” “都怪妈妈太粗心了,是妈妈对不起你……” 盛宁哭诉良久,不再看向面前的周念枝,垂眸抱住自己的膝盖,低声说:“要是你不是我的女儿就好了。” 周念枝难受到发不出声音,情绪压在嗓子里,酸苦难耐,但她依然不停摇头否认,她张开嘴巴,哪怕发不出声音,也很想很想告诉最爱自己的妈妈—— 我只想做你的女儿。 枝枝永远是你的女儿。 后来,为了生存,她们母女二人只能选择卖掉房子,卖掉那全是珍贵回忆的住宅。 听说有人愿意买下,她们本是非常高兴的。 谁料,在周成器提出要求后,她们所幻想的希望,化成泡沫。 “只要宁宁答应嫁给我,这个房子就还是你们的,怎么样?” 呕。 真恶心。 她们宁愿远走他乡,也不要与恶魔同一屋檐。 这一走,便是两年未回。 周念枝走在记忆深处的街道上,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她的高中门口。 现在是晚上九点多。 下了晚自习的高中生,女孩们手挽手,男孩们则是搭着对方的肩,一路有说有笑地往家的方向走。 她们的笑容在路灯下更加亮眼,只是背后沉沉的书包在身后摇头晃脑,大抵是在想,作业怎么这么多呀。 周念枝没有站在灯光下,而是远远地,像个看客,安静地注视着她们的灿烂与快乐。 来去两三个的学生,穿着熟悉的校服,从她面前走过,嘴里还在念叨—— “今天晚上又要熬夜写作业了。” “嘿嘿,我晚自习把作业写完了。” “啥?你哪来的时间写的?” “时间这玩意,省省就出来了。” 迎面而来的青春味道,让周念枝有些晃神。人的记忆像是一个程序,只要触发了某个命令,就会在脑海里开始运作,绘成画面,连接成视频,即刻播放。 以前的周念枝也觉得时间就算再不够用,省点也就出来了。 所以,她只要稍微快点写完作业,就能去找林桉与秦云云玩,没有手机,就玩点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毕竟她们小时候可是聚在一起将肥皂水吹泡泡都能玩一下午的人。 要是碰上林桉与秦云云有别的事,周念枝也会去逗逗她的小冰山同桌,宋予礼。 说实话,虽然在转入理科班前,周念枝早就对此冰山有所耳闻,但“阴差阳错”下,她们成为了同桌。 好吧,周念枝坦白说,其实也不是“阴差阳错”。 就因为以前的周念枝话太多了,几乎能跟班上的女生聊得起来,哪怕此前并没有与她多少交集,但只要成为了同桌,不到一天,就能成为一起说个不停的好朋友。 对于周念枝来说,哪怕被安排坐垃圾桶旁边,都能跟丢垃圾的同学聊两句,而后就会愈演愈烈,逐渐演变成一群人围着垃圾桶聊天。 班主任有时都气笑了,站在那群人面前说:“垃圾桶香啊?那么多人站那,快回座位看书!” 后来,班主任发现这样下去也不太好,天天一群人围着个垃圾桶像什么话,所以又想把周念枝调到讲台边上。 嘿,这下好了。 第一排到同学又围了上来。 讲台也变成了香饽饽。 关于周念枝坐哪这个问题,班主任想了很久,在男同桌与性子孤僻的宋予礼之间纠结了一会,还是选择了让周念枝去跟宋予礼坐。 毕竟男女一桌容易早恋嘛。 况且,身为班主任的她,之前在偶尔了解学生情况时,发现大家都不是很想跟宋予礼坐。 第28章 一来是因为这学生太高冷,不爱说话,二来是因为追宋予礼的人太多,礼物都堆到同桌的课桌上了,影响她们学习。 所以,让周念枝过来正合适,说不定碰到一个高冷同桌,周念枝也不会那么话多了。 得知此事的周念枝倒也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只要是女同桌就好了。 只是,提到宋予礼这个人…… 虽然分班后,周念枝与宋予礼算是一个班的同学,但是由于她常常与别的同学玩在一起,下课放学都有小伙伴在身旁,而宋予礼又独来独往,成绩也没那么出众,自然她们二人是没有接触过对方的。 之前,周念枝也就偶尔体育课的时候,匆匆看了几眼传说中的大美人宋予礼正脸。 哇,这两眼给她看的,在心里感慨好久。 瞧瞧这瓜子脸大眼睛小嘴唇,再看看这白皙皮肤,乍一看身高铁定一米七几,高高瘦瘦,光是那么一看,都不用看清具体容貌,就能断定“美人”一词是真的。 太漂亮了。 这是周念枝在成为宋予礼同桌前,对其的第一印象。 至于传言里的“不礼貌”“装高冷”就别提了,周念枝才不会直接相信这些话,心想,说不定散播这些谣言的人,宋予礼都懒得搭理。 直到周念枝与其成为同桌后,她发现,宋予礼不仅不搭理造谣的人,也不搭理她。 “嗨!早上好呀,同桌。” 元气满满的周念枝每天早上都会坚持不懈给宋予礼打招呼。 宋予礼还是不理她。 周念枝尚且不气馁。 毕竟,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坚持呢? 那时的她心态可好了,坚信没有她交不到的朋友。 然后宋予礼就让她打脸了。 有时候,周念枝真的觉得,宋予礼的心就是一块冰,还是块冻了千年的冰,融不化的。 饶是她脸皮再厚,再外向,再有强烈的倾诉欲,也会觉得无人理睬尴尬丢人。 她是一个热情的人,但也会因为宋予礼的冷淡而伤心。 所以,周念枝在第n次热情打招呼只收获冷漠后,她痛下决心,从现在开始,不再跟宋予礼说任何一句话! 于是,周念枝整整一天,都刻意没有跟宋予礼打招呼,攒了一肚子的话,在偏头看见同桌时,将想要说出的话又全都咽了回去。 周念枝现在都记得,也正是那天,她因为一个粗心,做错卷子上一些很简单的题,被老师责骂,一开始的她是因为生气,强行在宋予礼面前装高冷,结果被骂了后,就真的闷闷不乐,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放学的时候,她在教室里多留了一会,想着把错题全都订正了再回去,一起走的林桉与秦云云见状,跟她打了声招呼后回家了。 周念枝在题海里挣扎了很久,终于完成今日任务,一抬头,整间教室,只剩她一个人了。 不对,周念枝目光往身侧一瞧,还有一人,她的同桌,一天下来没说两句话,但仍然在班里面很有存在感的话题对象,宋予礼。 天已经很黑了,门卫叔叔快要清人了。 周念枝本想问问身旁不知道在做什么的同桌“要不要一起走”,但想起之前同桌对她的冷淡样子,恰逢今日她心情也不好,所以也没说什么,直接唰地一声拉开凳子,径直往外走。 还没走出教室,周念枝听到窸窸窣窣的雨声,往窗边一看,果然下起雨了。 她就今天走得急没拿伞,偏偏就今天下雨了! 啊—— 周念枝有些无措,但扫了一圈,能求助的只有宋予礼了。 她犹豫了一秒,立刻放弃。 算了,区区下雨而已。 她可是周念枝,能怕下雨? 三分钟后,她站在楼梯上,收回刚刚的“壮志豪情”。 雨越下越大,滴滴答答声都快盖过远处同学走过的脚步声,溅起的雨滴在地上噼里啪啦地跳跃,时不时的一阵强风,吹得树枝演奏交响曲,大抵是风也玩高兴了,呼啦呼啦地摇着大树,叶子都被摇下来,在半空飘了一圈后又掉落在地上,躺在雨里看天。 对于没拿伞的周念枝来说,实在太可怕了。 她看着大雨,默默攥紧了自己书包带子,咽了咽口水,咬着下唇,腿也不知所措地扭动,犹豫该不该继续往前走。 摆在她面前的是两个选项—— 一是像电影女主一样,幻想出一段非常伤感的bgm,然后浪漫地、*不顾一切地,直接冲向风里雨里。 二是回去找宋予礼,跟她一起走。 周念枝纠结了一会,还是选择回头,去找宋予礼。 她又不是电影女主,她是会感冒发烧的,而且生活里没有bgm,只有“下雨了不知道躲一下啊”的话送给她。 回到教室,周念枝发现教室空无一人。 她立在原地,紧紧盯着宋予礼的空座位,仿佛只要看得够久,就会冒出人来。 “周念枝。” 背后传来声响。 周念枝笑了。 嘿,你瞧,这不就来人了。 等等…… 哪来的人啊—— 周念枝被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对上那双清澈又明亮的眸子。 就如之后的千万次一样。 宋予礼永远会在她需要的时候,站在她的身后,轻轻唤她的名字。 …… 呀。 又下雨了。 此时此刻的周念枝,伸出手,接了滴雨,雨顺着她指尖的缝隙,带着回忆,一起掉在了地上。 还是先别在这回忆了。 周念枝从校门口走开,找了个附近已经关门的店铺,躲在其屋檐下避雨。 雨又是越下越大。 但她这次拿了伞。 只是现在,周念枝并不想动,况且她也不清楚自己撑开伞,该走向哪里。 倒不如躲在这里,假装是个没伞的人。 不远处摊贩的小吃香味飘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但她喉里实在苦涩,没有半点胃口。 周念枝很累,很难受,白天的事情压在心口,让她快要窒息,但她连宣泄的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大抵是今天哭了太多次,眼睛也快受不了了。 她蹲在地上,看雨冲刷地面的痕迹,好似一条条泪痕,风声从耳畔吹过,吹响树叶时,宛如一个个悲怨的人在哭诉。 雨水一滴接一滴地往下掉。 周念枝苦笑,在心里嘀咕:“老天爷,你也很难受吗?为什么一直在哭泣?” 大雨朦胧了她的视线。 她快要看不清这世间了。 耳朵嗡嗡的,像是老旧的电视机在坏之前发出的声音。 四周又暗了一些,周念枝揉了揉眼睛,这才看见附近的店铺关上了灯,她扫了一圈,发现摊贩也为着急避雨收摊。 明明方才还热热闹闹的,现在怎么就冷清下来了? 大雨呀大雨。 你瞧,你一来,人们都不快乐了。 周念枝眼皮慢慢变沉,身子倒是越来越轻,她快撑不下去了,想要伴着雨声,一同下坠。 “周念枝!” 又是幻觉。 她曾在梦里,成千上万次,梦见宋予礼呼唤她的名字。 就像现在一样。 “枝枝!你醒醒!” 你听,宋予礼又喊她“枝枝”了。 也就在梦里能听见了。 直到冰凉的指尖触碰到自己脸颊的那一刻,熟悉的酥麻感传来,直击心脏。 好像不是梦。 周念枝缓缓睁开眼,再一次撞入了宋予礼的眼里。 她看着宋予礼,难免不痴心妄想—— 若能下坠,真想直接坠入宋予礼能温柔得像是含了水的眸子里。 周念枝逐渐清醒,意识到这不是梦,这完全不是梦! 湿漉漉的宋予礼就在眼前,脸上滴下的水珠是真的,被雨水浸湿贴身的衣服也是真的。 宋予礼来了。 她怎么又来了? 周念枝鼻尖一酸,比起无人问津,她更怕有人心疼她,因为委屈的眼泪才是这世上最难以控制的东西,恐惧那些都可以藏着掖着,但委屈就不行,它会以眼泪的形式,在别人的一句“怎么了”后就立刻夺眶而出。 “宋予礼。” “嗯。” “宋予礼。” “我在。” “宋予礼……” “我一直在。” 每一声呼唤,必有回应。 宋予礼并没有着急让周念枝离开此地,而是跟着蹲了下来,就这么静静地陪在周念枝身旁。 “感觉又回到了那天。”周念枝索性直接坐在地上,将下巴抵在膝盖上,双手环抱着自己,目光落在淅淅沥沥的雨滴上,像是透过雨滴又想起了以前。 那天,她在教室看见了站在前面的宋予礼,惊喜地快要跳起,像是寻到了希望,但又要假装冷静,免得惹宋予礼嫌弃,于是,只好小心翼翼问:“宋予礼同学,请问我可以蹭一下你的伞吗?” 第29章 宋予礼张了张口,周念枝生怕同桌直接拒绝了她的请求,所以在对面的话说出来之前,自己连忙又接着说:“不用送我到家的,我妈就在学校不远处的超市打零工,到那里就可以了,很近的,真的。” 说完这些的周念枝,目光一直落在宋予礼身上,紧张地一直在吞唾沫。 终于,她可算等到了宋予礼的回复—— 只见宋予礼单肩背着书包,一脸淡然,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缓缓说:“我也没伞。” 轰。 打雷了。 不是天上掉下的雷,是周念枝心里的雷声。 这道雷声一直响到了现在。 “你又没拿伞?”周念枝被回忆里的自己逗笑,扭过头,望向蹲在她旁边的宋予礼,看她湿漉漉还在滴水的发梢,倒吸一口凉气,关心的话语还是收不回去,“你都没伞,还来找我干什么?” 就像那天,宋予礼明明都已经要回去了,可瞧见周念枝又从另一边的上楼回教室后,她也跟着回去了。 于是就两个人坐在保安亭里面,等家长来接,那时候的周念枝早就忘了什么再也不理宋予礼的话,叽里咕噜地低声给同桌说了一堆话,幸好,这下的同桌也稍微不那么高冷,虽然大多时候也只有个“嗯”,但对周念枝来说已经很知足了,因为她觉得她们二人的关系更近了些。 其实,周念枝也是在那天,才彻底近距离看清了宋予礼的容貌。 尤其是那双眼睛。 在周念枝与其对视时,才发现那本以为冷若冰霜之处,原来温柔得像是一片海。 周念枝忽然能够理解,那么多人将宋予礼作为遥不可及的大美人女神。 原是因为,宋予礼只需眼尾微微上翘,便能引发让人不由得生出“女神看我了,女神一定是喜欢我”这种妄想。 有几次周念枝正说到激动处,只要一不小心与宋予礼对视,都会让她脑袋空白,一个字都记不起来了。 甚至还有一回,她还在分享前两天发生的事情,嘴巴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胡言乱语:“我跟你说,我上周末去书店……真好看啊……” 宋予礼微微歪头,大抵是没大听懂周念枝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便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周念枝连忙错开目光,整个人都紧张起来,生怕宋予礼看出什么端倪来,张口就开始胡扯:“啊,我说书好看,对,书可太好看了!” 保安叔叔听得笑了笑,转头说:“真是爱学习的好孩子啊。” 周念枝干笑了两声,回答:“是啊。” 在气氛开始变尴尬之前,盛宁已经到了,周念枝一瞧见妈妈,激动地直接跳了起来,连忙挥了挥手,让盛宁快些过来。 “你这丫头,又没拿伞。”盛宁撑着伞走到她旁边,小声说了两句,又连忙堆起笑容,给保安说:“麻烦您了啊。” 周念枝跳到盛宁的伞下,挽起妈妈的手回家,可连脚都没迈出去,她又跑了回来,到宋予礼的跟前说:“你的家长多久来呀?” “应该快来了吧。”宋予礼并没有看向周念枝,而是盯着窗外的雨。 周念枝犹豫了片刻,不知还能说些或做些什么。 宋予礼依然没有看着周念枝,但嘴里开始轻声催促:“你快回去吧。” “好吧。”周念枝双手抓住书包带子,慢腾腾地往外走,不知为何,她竟希望宋予礼又在她背后唤一声她的名字,这样她就可以回头,再次拉宋予礼一起回家。 可是那天没有。 今天有。 “周念枝。”宋予礼又轻轻唤了声她。 周念枝愣愣地“啊”了两声,回过神后望向宋予礼,问:“怎么了?” “你脚麻了没有?”宋予礼已经站了起来,此刻是俯下身子同她说的话,“我蹲了一会就不舒服了,你还好吗?” 周念枝点了点头,刚想自信回答“我肯定还好啊”,然后就在站起来的一瞬间差点因为脚麻摔倒,手忙脚乱时想要抓住宋予礼却只碰到了衣服,还好宋予礼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这才能让周念枝稳稳地站在原地。 幸好刚刚的话没说出去。 周念枝尴尬地笑了笑,说:“好像不太好。” 宋予礼冷不丁来一句:“我可以背你回去。” 周念枝毫无防备,长长地“啊”了一声后,赶忙摆手说:“不用了,况且还在下雨呢……” 宋予礼没说话。 结果,周念枝一扭头,往外面一瞧,原来雨已经停了。 天啊。 原来她走神走得那么专心的啊,连雨停了都不知道。 周念枝见宋予礼毫无撤回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于是在对面身上扫了一圈,看见宋予礼手上拿的东西,开始推辞说:“你看你手上还拿着东西呢,不好背。” “没事,这把伞到时候你拿着就行。”宋予礼淡淡说,还顺手将伞递了过来。 “算了,还是你自己拿着伞吧……等等,你手上是伞?”周念枝摆手的动作都僵住了,一脸惊愕地盯着湿透了的宋予礼,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她再好好看了一眼,竟然真的是把伞。 宋予礼没说什么,扬了扬手里的伞,大抵是想要周念枝快些接过去。 在周念枝保持清醒与理智之前,她的脚已经朝宋予礼的方向走近了些。 在触碰到雨伞时,周念枝理智回归,又仰头,摆摆手说:“我不能要”。 可因为现下离得更近了些,一仰头,看清宋予礼的一刹那,接不接伞已经不重要了。 “你怎么受伤了?”周念枝心疼问道,眉毛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方才光顾着回忆里,怎么只看见宋予礼滴水的头发,还有打湿的衣衫,怎么就不多看两眼,这样就能看到她额头上被碎发遮去的疤痕,能看到她嘴角被阴影覆盖的伤口。 宋予礼轻笑,说:“不要紧。” “你都受伤了,你还在外面乱溜达干什么?”周念枝语速都加快了些,声线都止不住发抖,“还有,你为什么有伞不撑?你看看你,浑身上下都是雨水,就不怕淋感冒了啊?” 宋予礼默默听着,也不反驳,只是等周念枝说完,才开口:“撑伞走太慢,我只想快点见到你。” 第24章 “我可没说要跟你复合。” 周念枝一怔。 明明四周无雨,但她心再次下起雨,水珠透过心脏往上走,又从眼睛里跑了出来。 “你干什么啊?找我做什么?”周念枝声音愈来愈颤抖,语速加快,越说越难受,不由得甩手跺脚,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那么狼狈,只能抬手捂住不停落泪的眼睛,“我没脚吗?我自己不知道躲雨吗?我不会照顾自己吗?” 人在着急时,常常容易说错话。 就像现在的周念枝。 她知道宋予礼是关心自己才来的。 她知道宋予礼也淋了雨受了伤肯定也很难受。 但是她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 “没有你,我一个人不照样好好地过了两年?还有,你以为你淋雨来找我,我就会心疼你?” 人常常对最爱的人,说着最寒心的话。 而被训的宋予礼,一句话没说。 顺着指缝,周念枝窥见面前的宋予礼垂下头,被淋湿的碎发搭在眼前,像是还在滴水。 不,这是宋予礼在哭。 啊,天啊。 周念枝真想又给自己扇一巴掌。 她怎么能让这双如此好看的眼睛为她落泪? 她怎么配? 一阵晚风吹来,周念枝感受到雨后夜晚的寒意,她看向宋予礼湿透的短袖,紧紧地,皱巴巴地,贴在宋予礼瘦弱的身上。 周念枝倒吸一口凉气,不敢想象面前的人此时此刻能有多冷。 “可我就是心疼你啊……”周念枝不想再说反话了,她只想倾诉所有的委屈与难受,还有埋在心底,但已浸入灵魂里的无休止爱意,“我就是很心疼你,非常心疼你,就好像我也跟着你受了伤,跟着你淋了雨一样难受,你知道吗?” “我知道。”宋予礼哽咽道。 这一句回复让周念枝彻底哭出了声,她几乎连话都快说不完整,抽抽嗒嗒地抹眼泪,语无伦次地说:“你知道什么啊你……宋予礼……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没有你的日子是怎么挺过来的。 你不知道我好几次梦见你还在我身边,结果一醒来发现身边空空的,才想起来我们早就分开了。 你不知道我在发觉记忆力下降后,千遍万遍写下你的名字,用背你的电话号码来维持记忆力。 你不知道我最开始彻夜彻夜失眠,幸好还有吉他在房间里,才能让自己不那么痛苦。 宋予礼。 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周念枝也不敢跟宋予礼说出来这些矫情的话,她只想让她的花绽放,千万千万别被她这摊污泥弄脏,这长满刺的荆棘弄伤,千万千万别接近她。 第30章 可这朵花,主动向她靠近。 不怕污泥染身,不怕荆棘划破。 她要带她走出黑暗。 “我都知道了。”宋予礼下唇轻轻颤抖,长睫像蝴蝶振翅般扑闪,微微俯下身,凑到周念枝面前,直勾勾盯着对方,“对不起,我来晚了。” “什么来晚了?”周念枝哭得脑袋懵懵的,还没理解宋予礼的话,却发现面前的人已经在她面前,半蹲下去。 大抵是猜出周念枝的不解,宋予礼背对着她,低声说:“我背你回家吧。” “好。”周念枝心想,既然宋予礼已经蹲了下去,她也不好继续推辞。 就让她再享受这段甜蜜时刻吧。 周念枝贴在其背后,淋过雨的短袖冰冰的,但此刻,大概是因为拥有两个人的温度,又变得暖暖的。 她双手环住宋予礼,曾经遥远的距离,一下子被拉得如此近,近到她们的心脏像是紧紧挨在一起,能感受到彼此的跳动。 每一次擂鼓般的心跳都让她的呼吸逐渐急促,整个人不由得开始紧张起来。 是宋予礼先开了口:“上大学的时候,我有一次生病,你来我的学校找我,带我去看了病。” 听到宋予礼的话后,周念枝紧张的情绪稍微缓解了些,慢慢放松下来,回忆过往说:“我记得那次,你还不给我打视频,我可担心了,就来找你了。” “那天我去输了液,整个人还是有点晕,是你背我回去的。”宋予礼说。 周念枝瓮声瓮气地回了句“嗯”,将整个下巴都搭在了宋予礼的肩上。 宋予礼开车也很稳,背着她走路也很稳,让周念枝非常安心。 她阖上眼,继续听宋予礼说话,任由宋予礼将自己带去哪。 宋予礼说:“我那天在你背上,就在想,你小小的一个,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周念枝虽然闭上眼,嘴巴却没闲着:“我也有一米六五的好吧。” “好好好。”宋予礼轻笑,接着说,“那天你也是像刚刚那样说我,说我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说我生了病也不知道跟你说,说我什么委屈就自己受着。” 周念枝说:“我一直没变。” “是啊,你一直没变。”宋予礼脚步慢慢地,走在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脚步声在四周回响,周念枝叹了声气,轻轻说:“可是,宋予礼,你变了。” 周念枝很明显感受到宋予礼脚步一顿,问了句“什么”后,才接着往前走。 “你以前才不会说这么多话,小冰山。”周念枝弯了弯眉,笑着说。 宋予礼似松了口气,打趣说:“那你还想我像以前那样?” “不要。”周念枝几乎没有犹豫。 “那就忍一忍吧,‘小冰山’也有话多的时候。”宋予礼说。 “那,既然你有这么多事想跟我说的话……”周念枝顿了顿。 宋予礼问:“怎么了?” “你能告诉我,你脸上的伤是哪来的吗?”周念枝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她看不见宋予礼的面容,只听见一句轻飘飘的回答:“摔了一跤。” 周念枝睁开眼,看着面前目视前方走路的宋予礼,说:“你说过,不会对我说谎的。” 宋予礼步子放得更慢了些,说:“周念枝,你也这么对我说过。” 周念枝张了张口,一时间,竟不知道能说出些什么话来。 她确实这么说过。 但确实没有做到。 特别是在分别那日,她所说出的话,足以让她被五雷轰顶,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周念枝也没再继续问,而是环顾四周,换了个话题:“你要带我去你家?” 宋予礼“嗯”了一声。 “这不好吧,大晚上过去,万一吵到外婆了可怎么办。”周念枝说。 宋予礼说:“没事,外婆也想见见你。” 周念枝想起宋予礼之前的话,委屈说:“可你之前还说不让我去见外婆。” “刚开始是我不让你去见。”宋予礼说,“可现在是外婆想见你。” 周念枝嘀咕:“这什么歪理。” 宋予礼轻轻笑了一声。 之后,她们很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宋予礼安静地往前走,周念枝趴在她的背后,没说话。 走了一截路后,周念枝一抬头,就快看见宋予礼的家了,她扫了一圈四周的环境,像是又回到了以前来找宋予礼玩的日子。 以前每次来找宋予礼玩,周念枝都不用提前通知一声,什么也不用顾虑,大多是背着书包,偶尔带点小零食,大大咧咧地跑过来,敲敲门,等待宋予礼或者外婆来开门就好了。 明明还是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 但为什么,只隔了两年,光是看见远处家里亮起的灯,周念枝就已然生出些胆怯来。 倏地,宋予礼开口问:“如果我没来找你,你打算在哪里过夜?” “回家啊,我又不是没有家。”周念枝佯装语气轻快,企图用特意加快的语速,来掩饰她的心虚。 其实,她都想好了,今晚在某个长椅上坐上一夜,等到第二天一早就去赶火车,然后再坐个二十多小时左右,就可以回到北方去陪妈妈了。 可宋予礼来了,打破了她的计划。 她送来的光,让她不用在黑夜里恐惧,也不用只身一人面对黑暗。 周念枝抿了抿唇,有些担心宋予礼听出她撒谎时慌张的语气。 但宋予礼像是并未察觉异样,只是说:“外婆想见你,那就先委屈你,来我们家住一晚。” 闻言,周念枝释怀地笑了笑,说:“好,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下来吧。” 又走了一段路。 周念枝觉得宋予礼背了自己这么久,肯定是已经手酸了,便让宋予礼将她放了下来。 宋予礼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了下去,她站在宋予礼身旁,又窥见了脸上那若隐若现的伤口,心里生出担忧,也不知其他地方还有没有受伤。 大抵是感受到了周念枝的目光,宋予礼偏过头,望向了她。 周念枝立马望向别处,手足无措地摸了摸背后的小包。 “走吧。”宋予礼走在前面,“我们一起回去吧。” 周念枝跟了上去。 这是一片老旧的小区,这么多年还是没变,只是历经岁月冲刷后,看上去更旧了些。 要穿过长长地一条巷子才能到家,为数不多的路灯发着微弱的光,周念枝却没有半点害怕。 可能是因为宋予礼走在她的前面吧。 灯光下,周念枝垂下头,发现自己的漆黑的影子走在她的前面,就快碰到宋予礼了。 影子比她胆大。 不顾一切地做着梦里幻想的事情。 但她不行。 晚风已经将她吹清醒了不少。 她本该一直站在黑夜里,难道就因为神明降临,怜悯地给了她一点希望,她就该将那闪着光的神明拽入黑暗? 不行,她可以撒谎,但她不能自私。 周念枝后退了一步,让影子也跟着后退,拉出距离后,说:“宋予礼,我答应你去见外婆,但我可没说要跟你复合。” 第25章 她的身后永远有一个人陪着她。 深夜的风总是叫人心寒。 宋予礼停了下来,扯了扯嘴角,回过头,笑着说:“周念枝,我也没说我想跟你复合。” 周念枝也笑了,淡淡说:“那就好。” 幸好宋予礼也回归理智了。 那么,刚才的那些话,什么心疼什么担心,还有背她走这一段路的时光,就都忘了吧,就像是游戏出现了bug,小小失误,不能影响以后的进行。 宋予礼并没有继续朝前走,而是说了句:“要不你来走前面吧。” 周念枝不解:“啊?为什么?” “我想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回家的路,这么多年没回来,忘得差不多了吧。”宋予礼说着,仍然立在原地不动,就那么望着周念枝,像是在等待她走上前。 “这什么话?”周念枝越想越觉得好笑,但也没拒绝,而是一边走上前,一边说:“我记性好着呢,肯定记得。” 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很多事情为什么非要问清楚呢,糊里糊涂过去就行了。 更何况,周念枝还要住宋予礼家一晚,还是依着她一点吧。 周念枝走在前面,宋予礼跟在后面。 就像以前一样。 其实,刚刚宋予礼在前面,周念枝很安心。但此刻是她走在前面,心里又悄悄生出与方才不同的感受—— 她可以直面恐惧,走出黑暗。 她也会更加大胆,步子走得更加坚定。 因为,她心里总会觉得,自己的身后永远有一个人陪着她。 能在她无助的时候,伸出手,保护她。 周念枝走上了没有电梯的单元楼,声控灯时好时坏,忽明忽暗的楼梯上,她们两人一前一后往上走。 第31章 “到啦。” 周念枝停在一间门前,转过头,笑着对宋予礼说:“瞧,我记忆还行吧。” 宋予礼点点头,拿出钥匙,说:“不错,你学文科应该也很厉害。” “不不不,我之前认识的文科班朋友说,光靠记忆学文科也是不够的。”周念枝摆摆手,转念一想,接着说,“而且,我理科也不差劲的好吧。” 说完这话,周念枝突然觉得很奇怪。 她不是前几天还那么自卑吗? 怎么在宋予礼面前,感觉自己的尾巴都快翘起来了? “好,很厉害。”宋予礼笑了笑,拧动钥匙,打开了门。 “哗——” 门开了。 灯光刺了刺周念枝哭了一天的眼睛,她不由得抬手揉了揉,在心里默默叹气,这下好了,明天醒来眼睛又要痛了。 “予礼?”外婆的声音从远处飘来,“你找到枝枝啦?” 啊。 怎么只要听到外婆的声音就又想哭了。 看见外婆披着块毯子,从沙发边缓缓朝她们走过来的时候,周念枝鼻尖发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外婆……”周念枝目光紧紧盯着外婆,低声唤了好几句,想把前些年没能见到的面全都补上。 每一声呼唤,外婆都笑着应了下来。 倏地,外婆停在原地,整个人抖了一下,说:“啊,差点又忘记给你俩整点包子吃了,等着啊,我这就去热。” 宋予礼关上门,把钥匙揣回兜里,连忙走上前说:“外婆,我来热吧。” “你腿都受伤了,好生去歇着吧……哎呀呀,这是咋回事?咋还淋湿了?”外婆瞧了眼宋予礼,吓了一跳,没想到外孙女出个门回来湿透了,赶紧说:“快去洗个热水澡,我给你煮碗姜汤喝。” 宋予礼拗不过外婆,只好答应了下来,又扭过头望向周念枝,说:“我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周念枝愣愣地“好”了一声,此时此刻的她满脑子都回荡着外婆的那句“你腿都受伤了”。 所以说,是这么一个腿受伤的宋予礼, 背着她走了很长一段路, 却半点没有提到自己有任何不舒服。 回过神后,宋予礼已经走进卫生间了,周念枝一时有些无措,还好外婆喊了她一声。 “枝枝哇,你帮外婆刮两个姜出来嘛。” 周念枝一听,赶忙把包放在了凳子上,飞快走进了厨房。 外婆打开燃气灶,把冰箱里的包子拿了出来,然后给蒸锅里盛点水,用筷子将包子拈到箅子上面,然后将锅放了上去,打开燃气灶。 一套操作下来,周念枝也刮完了两颗姜,洗好后放在了案板上。 “可以,弄得还挺快。”外婆认可地点点头,而后走了过来,“你先去歇一会吧,我来弄就好。” 周念枝赶忙说:“不不,还是我来弄吧。” 外婆笑了两声,还是拿起生姜,说:“外婆来吧,你在外面上班也辛苦。” 周念枝听着实在难受,虽然放下了手上的东西,但仍然站在外婆旁边,没有离开厨房。 “枝枝,幸好你是这几天回来的。”外婆利索地切着姜片,“前两年外婆身体不大好,都是予礼留在身边照顾我,这段日子我身子好些了,予礼才出去工作的。” “外婆,你前两年生病了吗?”周念枝关心问道。 “前两年那个病还有些严重,我都有点担心……诶哟,不说啦,你最近咋样哇?”外婆将水盛进锅里,又把切好的姜片丢了进去。 “我还好……不,非常好,跟我妈一起挣了好多钱,在那边买了个房子。”周念枝又开始胡扯,总不能说出妈妈生了重病,而她经常连饭都吃不上,因为被以前租的群租房吓到整夜整夜失眠,只能租一个治安稍微好点的地方,这种实话也不是非说不可吧。 “好好,那就好。”外婆打开燃气灶,盖上锅盖,静等姜汤煮好。 周念枝也陪在旁边,倏地,她感受到外婆投向她手臂的目光,瞬间反应过来,解释说:“外婆,你给的镯子我放在包里的。” 外婆笑了笑,说:“那就好,我一直在担心你嫌弃呢。” 周念枝连忙摆手说:“我怎么会嫌弃?是怕不小心磕到碰到了,这才收在包里面的。” 外婆点了点头,又朝锅的方向看去,腾腾的烟气飘起,在锅顶盘旋了一圈,又消失不见。 “枝枝,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谢你。”外婆叹了声气,缓缓开口。 周念枝疑惑地“啊”了一声。 “是你让予礼变了个样的。”外婆苍老的声音里全是回忆,“幸好予礼遇到你这么好的丫头。” 烟雾往上冒时,锅盖也时不时跟着弹跳,噼里啪啦地,混着卫生间里宋予礼稀里哗啦的水声。 周念枝听清楚了外婆话里的意思。 其实这也不是外婆第一次说“幸好相遇”的话了,之前外婆悄悄带周念枝看宋予礼小时候照片时,不仅是看幼时的宋予礼有多可爱,还说出了其童年的经历。 宋予礼的爸爸在结婚之前确实人模狗样的,口口声声说对宋予礼的妈妈好一辈子。 可结婚后,她爸爸对她妈妈拥有极强的占有欲,几乎到达了病态,只因她实在漂亮,让他的自卑感压过了理智。 有一次,她妈妈只是化了个妆,她爸爸就把所有化妆品都砸了个遍,怒斥其“贱人”“勾引野男人”这样子恶心的话语。 她妈妈精神崩溃,一度想要离婚,可那坏宋父又跪了下来,泣不成声地说:“不要走……” 她妈妈本就善良,因男人的两三滴眼泪就心软了。 然后又掉进了地狱。 所以,宋予礼于某个黑暗的雨夜出生。 她是在绝望与苦难里孕育出来的。 看着几乎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宋予礼的妈妈彻底崩溃了,将所有的愤怒都宣泄在孩子身上,大声骂道:“你为什么要跟我那么像!” 每次出门,听到有人夸宋予礼长得好看,她妈妈的表情都会变得非常僵硬,只要回到家,宋予礼又免不了一顿责骂:“为什么要长得好看!你不该长得好看……不能……” 岁月流逝,宋予礼的妈妈慢慢衰老,而她的爸爸,许诺永远爱一人的他,将病态控制欲形容成“爱”的他,出轨了。 是的。 “永远”多短啊。 出轨被她妈妈亲眼目睹后,她爸爸干脆装都懒得装了,一张离婚协议书,是这场婚姻最好的结局。 但宋予礼的妈妈并未解脱。 在拿到宋予礼抚养权后,她却彻底精神失常了。 上次外婆讲到这的时候,哭得眼泪哗哗流,白发苍苍的她,浑身上下都因为难受而发颤:“我的女儿晴晴只要一见到予礼就会失控,又是尖叫又是发抖的,最可怕的还是,她还会用刀划自己,啊……我瞧着实在太心疼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把她送去治疗……”外婆用手擦去眼泪后,又放回那张已经放了许多年的照片上,衰老得皱巴巴的手,轻轻触碰相片里笑容灿烂的女儿晴晴,“可是哪怕恢复得差不多,她还是见不了予礼……明明是母女,却不能常见面……” “我心疼我的女儿,也心疼我女儿的女儿,予礼也是个可怜的娃。”外婆拿出宋予礼小时候的照片,可可爱爱,看上去那么招人疼,她的父母却没有一个疼她的,“这母女俩,都太可怜了,予礼只能跟着我这个老婆子,那天下大雨,她没拿伞,也没打个电话给我让我去接她,自己冒个大雨就回来了。” 那天的宋予礼为了不麻烦外婆与周念枝,浑身湿透了。 今天为了找到周念枝,也淋了场雨。 “包子好了——” 扑鼻的香气迎面而来,打岔了周念枝的思绪,她将回忆暂且放一边,去帮外婆一起拿包子。 真是满满当当地两大盘啊。 周念枝端了其中的一盘,边边有些烫,她呲牙,低声嘀咕了一句:“好烫啊……” 倏地,包子香里面夹杂了一股沐浴露还是洗发水的飘香。 宋予礼已经不知何时走到她面前,非常自然地将盘子接了过去:“我来吧。” 第26章 “只是因为你主动朝我伸出了手。” 周念枝只是愣了愣,手里的一盘包子就被面前人拿了过去。 “你这么快啊,头发都吹干了。”周念枝望着宋予礼的背影,刚刚到肩*上的短发搭载干净白色短袖上,一条蓝色短裤露出又直又长的腿。 等等,这并不是周念枝该关注的。 她立马收回视线。 宋予礼放下盘子,回答:“头发短,洗得快,吹得快。”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耳熟。”周念枝一边说,一边转过身,想去接外婆手里的盘子。 结果,又被宋予礼快一步。 看来这人腿长还是有优势,两步就走过来了。 第32章 “这是周同学之前说的。”宋予礼端着盘子,从周念枝旁边擦了过去。 “这你都记得?”周念枝惊讶,这都好几年前,高中的时候,她看着宋予礼的长发很羡慕,但她自己又不会留长发,因为她每天赶时间写完作业去玩,只觉得短发洗得快吹得也快。 宋予礼放下第二盘包子,说:“我的记性也还行。” “宋同学谦虚了啊。”周念枝说,“就你那高中那记忆的速度,任谁来不夸一句‘这才是黑马’。” “还是周同学更胜一筹。”宋予礼拆开一包新抽纸,放在桌上,“毕竟你给我讲了题后,我才有一小点进步的。” 周念枝气笑了,说:“敢情宋同学是把进步几百名称为‘一小点’的啊,那你的巨大进步岂不是可以称为宇宙第一名了。” 宋予礼将三张凳子抽了出来,回答:“如果有的话,我也可以努努力。” 外婆拿着筷子,听完她们俩的对话,眯起眼,笑了好几声,说:“还是年轻好啊,这多有活力。” “外婆,姜汤什么时候给予礼喝呀?”周念枝不再跟宋予礼对话,而是笑着问外婆。 “哎哟,你瞧瞧我这记性。”外婆拍了拍自己脑门,把筷子递给周念枝,“你把筷子拿过去,我去盛姜汤。” 周念枝弯眉,接过筷子,不停笑着点头,而后转过身,走到宋予礼跟前,放下筷子,笑得露出两颗虎牙,望向对面的人说:“小宋同学要喝姜汤喽。” 她一直记得宋予礼以前最不喜欢喝姜汤了,每次外婆给她熬了姜汤,她又不好意思不喝,只好硬着头皮喝了下去。 那时,周念枝就坐在宋予礼旁边,亲眼目睹那完美的五官因为喝姜汤而皱在一起,因此,她也对姜汤的味道产生了恐惧。 但没事呀,她今天又不用喝。 那她肯定要抓紧时机,好好损一下宋予礼。 只是这一次,宋予礼就轻轻笑了笑,让周念枝生出些疑惑。 可还没等到她解开疑惑。 震惊先来了。 她走到厨房,想帮外婆端过来,结果一瞧,怎么有两碗。 一开始,她尚且没多想,只是问了一句:“这次要给宋予礼喝两碗啊?” 但是外婆的回复,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有一碗是给你的,看你样子有点虚,怕也是要着凉了,所以也喝点姜汤吧。” 周念枝此刻的心情只能说出一个字:“啊?” 轮到宋予礼笑她了。 甚至笑得很张扬亮眼,丝毫没有藏着掖着。 周念枝一回头,发现宋予礼都站在她后面了,就在她震惊的时间里,宋予礼伸出手端了两碗,放到了桌上。 “快来吃吧,周同学。”宋予礼招手说,“一会汤冷了哦。” 周念枝:“……” 她真的很怀疑宋予礼被人夺舍了。 但包子的飘香再次扑面而来时,周念枝一下子就把什么都抛之脑后了。 太香了啊—— 周念枝还没坐下去,肚子就已发出雷鸣般的声音,此刻她的眼里亮晶晶,只有包子,顾不上别的,就想要快些尝一口。 还没抓到包子,宋予礼先拍了拍她的手。 周念枝一怔,手悬在空中,向宋予礼投出不解的目光:“你拍我做什么?” 宋予礼回答:“去洗个手,或是拿筷子。” 周念枝吃瘪,自知理亏,但嘴上还是不肯罢休,嘀嘀咕咕:“我去洗就好了,你拍我是干什么。” 宋予礼笑了笑,坐在凳子上,仰头对周念枝说:“你也拍了我的。” “我什么时候拍你了?”周念枝脱口而出。 宋予礼说:“微信上。” 周念枝:“……” 在沉默的两秒内,周念枝的脑子里闪过一万条「我拍了拍“荔枝”说你对象枝枝好可爱」 “你记性很不错。”周念枝嘟囔了一句,去卫生间前,斜睨了一眼宋予礼。 还被宋予礼抓到了。 “快去吧。”宋予礼扬了扬眉,朝周念枝勾唇笑,“一会我把包子都吃完了。” 周念枝连忙加快脚步,不停说:“不行,得给你留一点。” “哎哟,瞧你们俩,关系还是那么好。”外婆拿起沙发上的毯子,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又对着周念枝说:“枝枝不急啊,吃完了外婆又给你蒸。” “谢谢外婆——”周念枝洗完手,抽出一张纸,擦去手上的水,咧嘴笑。 外婆说:“洗完手就去吃吧,尝尝外婆的手艺。” “好!”周念枝重重地点头,又回到了饭桌上,抓起一个包子就想往嘴里送。 “哇烫烫烫……”刚出炉的包子,就算放在桌上冷了一会,但现在大夏天温度高啊,加上周念枝心急,一下子就抓了起来,怎么会不觉得烫。 宋予礼连忙说:“你快放下吧。” 下一秒,包子就进周念枝嘴里了。 周念枝咬了一口,大抵是因为烫,在嘴里滚了一圈,才咀嚼完吞下去。 “啊,简直太美味了。”周念枝幸福地仰起头,不管现在嘴上的油,语气轻快,“好吃到我诗性大发,真想为这美味的包子写一首诗。” 周念枝想了一圈,居然写不出来。 可能是因为此时此刻太幸福了。 宋予礼轻笑,没说什么,也低下头吃了一口包子。 一旁的外婆抱着毯子,说:“慢点吃,别噎着了,还有那姜汤记得喝了啊。” “好——”周念枝应了一声,嘴里含了大大一口包子,咽了下去后,才发现外婆没有跟着一起吃,便回头对外婆说:“外婆,你不吃吗?” “我吃过晚饭了。”外婆说,“虽然还想陪陪你们,但现在老了,身体撑不住了,困得很,我要先去睡了。” “那你快去休息吧,我们吃完自己收就好了。”周念枝挥了挥手上的包子,与外婆告别。 外婆笑了笑,便转身回房间了。 于是,现在的饭桌上,就只剩周念枝与宋予礼两个人了。 明明方才还热闹欢快的氛围,一下子又变得沉寂起来,就连门外其他住户发出的声音都被放大。 周念枝垂下头,看着手里的包子,皮薄肉多,是传统的肉馅,夹了点肥肉,但并不腻人,咬一口就能泛出油,添了些食欲,配上一些葱,香味十足。 包子很好吃。 但是短暂的幸福感让周念枝有些惶恐不安。 “你是不是没有告诉外婆……”周念枝看着手里美味的包子,心里却生出这一切并不属于自己的感觉,轻叹了一声,“我们已经闹掰了。” 宋予礼闷声回了句:“没有。” “外婆把镯子给我了。”周念枝又咬了一口包子,像是为了蓄力而做准备,“我一会还给你吧,这不属于我。” 宋予礼拒绝得很干脆:“给你了就收着吧。” “可是老人要是把身上的贵重物品给了别人,就意味着……”周念枝顿了顿,犹豫是否该往后面说。 “意味着认定你了?”宋予礼也没有看向周念枝,而是专心盯着包子,“你想多了,她只是感谢你。” “我有什么值得感谢的啊。”周念枝摇了摇头,“在你们家白吃白喝,也没帮上什么忙,还一直在麻烦你们,说实话,每次外婆说感谢我的时候,我都有点心虚。” 宋予礼听完所有话后,只是淡淡问了句:“你真的一直都不知道外婆为什么感谢你吗?” “我……”周念枝张了张口,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最后只能摇摇头,“不知道。” 如果真是周念枝所想那样—— 她不该知道的。 若不是,倒也会被认为“自作多情”。 还是别说了吧。 有些话,就该一辈子放在肚子里。 说出来只会招笑。 宋予礼却压根不想藏着掖着:“因为我。” “你别说了。”周念枝不想往下听了,接着埋头吃包子,“好好吃包子吧。” 宋予礼并没有乖乖听周念枝的话,而是选择将话挑明了说:“因为遇见你,我才变了个样的。” “呀,这包子皮是皮,馅是馅的,真好吃。”周念枝并不想提起那些前尘往事,一直想要换个话题。 可宋予礼并不给她机会。 “周念枝,你都知道。”宋予礼不停地说,像是要把所有周念枝不敢说出的话,一股脑地全都说出来,“你知道外婆是为了感谢你的出现。” “我的出现怎么了?”周念枝放下包子,“我给你讲题吗?不还是因为你自己聪明,这才提升得很快。” 宋予礼说:“这个只是其中一点。” 周念枝又接着说:“那就是因为你没带钱的时候,我给你买的那桶泡面?这也用不着这么贵重的镯子啊。” “这个也只是其中一点。”宋予礼悠悠回了句。 第33章 “那……”周念枝恼,音量也不自觉地加大了些,但转念一想,外婆还在睡觉,可不能吵着人家了,便又控制好音量,压低声音,说:“到底是因为什么?” 宋予礼望着周念枝,目光深邃,说:“其实,最主要的,只是因为你主动朝我伸出了手。” 第27章 可宋予礼没笑。 “什么啊?”周念枝揣着明白装糊涂,佯装疑惑的神情,心想不能浪费食物,又把包子拿过来吃,含糊不清地说:“你把话说清楚。” “你那么聪明,应该能懂的。”宋予礼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将一盘包子推到周念枝面前,“所以,你收下镯子吧。” 周念枝忍不住发笑,说:“敢情你绕了那么大一圈,说那么久,就只是为了劝我收下外婆的镯子。” “算是吧。”宋予礼回答,旋即,她又摇了摇头,“也不完全是。” 周念枝问:“那是什么?” “测你的理解能力。”宋予礼说。 “啊?”周念枝先是不解,而后又自信起来,指向自己,“嘿,我可是在理科班语文经常拿下年级第一的人。” 宋予礼回了声“嗯”,又开始夸:“是啊,语文老师最喜欢周同学了。” 周念枝说:“那当然。” 宋予礼说:“周同学要是有一次语文分数低,肯定那一次大家都没考太好。” 周念枝说:“继续,周同学的光辉时刻还不止这些。” 宋予礼说:“60分满分的作文,周同学能拿下56分。” 周念枝嘴角压都压不住,还要假装不在意的样子,摆摆手说:“哎呀,也就还好啦。” 宋予礼沉默了一会。 周念枝没多想,笑着说:“咋不说话啦?想不起周同学的那些荣誉啦?” 宋予礼又张开口,说:“周同学的作文都能成范文。” 周念枝回答:“嗯嗯,不错。” 宋予礼说:“所以你会收下镯子。” 周念枝被夸得正高兴,想都没想,就直接点头回答说:“嗯嗯,那当然。” 等等? 周念枝反应过来,微微蹙眉,望向得逞的宋予礼,一时间有些无语,最后还是无力地笑了两声,说:“好啊,你故意的,为了让我收下镯子,故意夸我。” 宋予礼挑眉,微微后仰,自然地靠在凳子的靠背上,一只手抬起,将手肘搭在靠背上,嘴角上扬,说:“你已经答应了。” 周念枝气笑了,瞧宋予礼这不依不饶的模样,只好答应下来,说:“行,我先收下吧。” “这样才对。”宋予礼说。 周念枝又啃了几口包子,有些噎,想拍拍自己心口把东西顺下去,顿时,宋予礼朝她递来一碗水。 “谢谢你啊。”周念枝顾不上多想就接了过来,入嘴前还不忘道声谢。 入了嘴就后悔那句“谢谢”了。 原来是姜汤。 她喝得急,连闻都没有闻一下,这下进了嘴,总不好吐出来。 于是她只好咽了回去。 周念枝放下碗,脸上的五官都快碰面,闷声说:“我还真有点喝不来这个。” 宋予礼“啊”了一声,笑了笑,轻声说:“这不是很好喝吗?” 言罢,宋予礼拿起旁边的碗,给周念枝瞧了一眼,而后就往自己嘴里倒。 喝了好大一口。 宋予礼放下碗,神情轻松,全然没有以前喝姜汤时痛苦的神情,笑着说:“哪里不好喝了。” 周念枝惊愕不已,唤了一句“宋予礼”。 宋予礼疑惑:“嗯?” 周念枝忍不住再次感慨:“你真的变了,变太多了,以前的你完全不是这样的。” 宋予礼一怔,很快恢复正常,仍然是那副含有笑意的样子,说:“人总会变的,这也是周同学教给我的。” 不好的回忆涌了上来。 周念枝不再说话,而是痴痴地盯着宋予礼。 以前的宋予礼整个人很冷淡,但要是笑起来,一定是是真心高兴。 现在的宋予礼不一样了呀,连笑容里都含着冰霜,甚至还能做到笑意盈盈地说出那些让人心寒的话。 周念枝垂眸,不再继续看宋予礼,而是专心吃包子。 所以说,现在的宋予礼对她所有的好,都是出自一种报复心理吗? 就因为她辜负了宋予礼的心意,宋予礼就要让她不停想起那些曾经的时光,短暂的开心后,又立马让她想起分别时的场景来难受。 周念枝突然觉得包子苦苦的。 所以宋予礼真的是这样子的人吗? 那些为她撑伞、黑夜里陪她回家、与她一起回家……都是假的吗? 一口一口吃着,周念枝心却在一点点下沉。 但就算心里头难受, 她依然把两盘包子吃完了。 周念枝数了一下自己吃的个数,回想方才端出来的包子数量,发现她一人吃了大半部分,宋予礼只吃完了两个。 天啊。 她吃了两盘,宋予礼吃了两个。 宋予礼该不会以为她的胃是个海吧? 大抵见她吃完愣了愣,宋予礼停止吃自己手上的包子,而是举起来还剩下的部分,在周念枝眼前晃了晃,问:“你还要吗?” 周念枝要是真接了过来,就意味着宋予礼吃了一个半,她吃了大半盆。 “不要。”周念枝拒绝得很干脆。 “行。”宋予礼说完,又望向另一侧,继续吃手上的包子。 周念枝越来越觉得宋予礼奇怪,明明刚刚还对她说出“人总会变的”这样冷冰冰的话,但下一秒就会把手上的包子递给她吃。 不会真的被人夺舍了吧? 这完全不像以前的宋予礼了啊。 她有些担心,轻咳两声,在心里酝酿话语。 “直接说吧。”宋予礼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又将姜汤喝完,拿纸巾擦了擦嘴。 “宋予礼。”周念枝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但一瞧见宋予礼,立马泄气,声音低低的,闷声闷气说:“你最近……” 宋予礼放下纸巾,想要丢进垃圾桶里,没有望向周念枝,问:“你关心我?” 话都说到这里了,周念枝到底还是不想藏着掖着了,直接说出:“脑子还好吗?” 宋予礼那边传来一声轻笑。 脆脆的,跟薯片一样。 “我看着像有什么问题的?”宋予礼笑着说,好看的眼睛也眯了起来,连垃圾都顾不上丢了,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人,“我至少不会随便‘拍一拍’别人。” 宋予礼刻意咬重了“拍一拍”三个字。 一听这话,周念枝立马解释:“我那是误触了。” 宋予礼长长“哦”了一声,而后站起身,开始收拾盘子。 周念枝本以为这段尴尬的对话该结束了。 然而,宋予礼拿着盘子,走到她身旁时,又说了一句:“我真该改成‘拍了拍我并问我脑子还好吗’。” 这两三句,就让周念枝哑口无言。 她也真是的,好端端地,去惹宋予礼干嘛。 现在的宋予礼已经不是以前的宋予礼了,她现在已经斗嘴斗不赢此人了。 要是高中的同学见到现在的宋予礼,大概会震惊到满地找下巴,然后嘶声力竭地问:“她以前不是个‘冰山’吗?!” 听到厨房哗啦啦的水声,周念枝赶紧回过神,转身去帮宋予礼。 宋予礼系上围裙,短发也别至耳后,垂头洗完说:“你来得还挺早。” 周念枝腼腆地笑了笑,挠头说:“还好啦,我刚刚走神了,这才没来帮忙。” “嗯,来得挺早,要是再早些估计还能洗一下。”宋予礼把盘子从洗碗池里拿了出来,抖了抖上面残留的水,又放回了装碗的橱柜里,“现在来挺好的,我刚洗完。” 周念枝现在才意识到刚刚宋予礼的话原来是讽刺啊。 她收回笑容,嘀咕:“我也是会洗碗的好吧。” 宋予礼猝不及防的一声“哇——”,给周念枝吓了一哆嗦。 还没等周念枝回过神,宋予礼就已经转过身,开始演起来了:“周同学真厉害啊!居然会洗碗!” 周念枝错愕好久,勉强回过神后只能问出一句:“不是……你咋啦?” 生活的压力已经大到让一座“冰山”都开始变热情了吗? 宋予礼用纸将手上的水擦干,摊摊手,毫不在意的样子,又回归正常语气回答:“夸你啊。” 周念枝说:“你就顶着这么一张脸说那么奇怪的话?” “奇怪吗?”宋予礼解开围裙,放在另一边的柜子里,“可能是听说你会洗碗,就有点小震惊吧。” “这有什么好震惊的?”周念枝哭笑不得。 宋予礼关上柜子门,回答:“瞧你饿成那样,像是不会自己找点饭吃的样子。” 周念枝说:“拜托,你要是今天没来找我,我照样能好好过一夜的吧。” 第34章 宋予礼沉默了,半晌后只吐出两个字:“不像。” 周念枝第无数次被宋予礼气笑了,说:“我总能找个凳子坐一宿吧,我又不是没这样干过。” “嗯?”宋予礼手上的动作停下,直勾勾望着周念枝,企图用那双清亮的眼眸看穿周念枝,“坐一宿?” 周念枝本还想说什么“咋了你以为我做不到”这样子的话语,可猛地想到这和她之前与宋予礼说的“回家”完全对不上。 果然人一急,就容易说错话。 “哎呀,我说的气话啦,这你也信?”周念枝笑了两声,企图用干笑来缓解紧张,她把整个厨房都看了一圈,想要分散一下注意力。 周念枝的笑声在厨房回荡。 可宋予礼没笑。 “啊,我想去洗个澡。”周念枝看向屋外的卫生间,像是找到一个很好的归宿,指着卫生间说:“我可以现在就去吗?” 宋予礼点了点头。 周念枝赶紧跑出厨房,却又被宋予礼喊住了。 她僵硬地转过身,回头看向宋予礼。 “我给你准备了干净毛巾,牙膏牙刷,还有你之前穿的睡衣,都用袋子装好,放在里面的洗衣机上面了。”宋予礼站在厨房外,对她说,“直接用就好了。” 第28章 她一夜心如擂鼓。 花洒落下的水稀里哗啦砸在身上,周念枝的余光里总会窥见宋予礼给她准备好的东西。 啊。 宋予礼一天天到底在想什么啊? 周念枝脑子里乱乱的,想了很久,怎么都猜不透宋予礼的心思。 以前也是,现在还是。 高中下大雨那天,盛宁接了在保安亭的周念枝回家,那时,她真的以为会有人来接宋予礼,便丢下宋予礼,自己回家了。 后来无意间外婆说出来,她才知道,原来宋予礼压根没有给外婆打电话。 宋予礼自始至终,都不打算麻烦任何人。 包括周念枝。 得知这件事的周念枝又气又心疼。 虽然那时她还不懂为何会产生如此强烈的情绪,本以为只是同桌间的关心。于是,她有些愠怒地跑去问宋予礼:“我记得那时候保安叔叔让我们俩打电话给家里面啊,你也打了的,为什么外婆好像完全不知道的样子?” 宋予礼一直没说话。 这让周念枝更心急了,语速加快,皱眉说:“你跟我说说呀,你就那么不相信我吗?要是有什么委屈我也可以安慰你呀。” “我给我妈妈打的。”宋予礼开了口,声音低低的,“或许我不该称呼她为‘妈妈’,我该跟外婆一样,叫她晴晴,或是像别的小孩一样,叫她礼貌地称呼一声‘阿姨’。” “可是……”周念枝脱口而出,本还想再说什么,而后猛地回想起外婆跟她提起过关于宋予礼父母,意识到自己不该往下说,赶紧住了嘴,刚刚还有些恼的她一下就冷静了下来,自知理亏后又瓮声瓮气不停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 “可是我只有用外人的电话,才能打给她。”宋予礼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趴在课桌上,扭头望向周念枝,问:“很奇怪吧?” 周念枝整个人都支棱起来,连忙摆摆手,语气都柔和了不少,说:“不奇怪,不奇怪。” 宋予礼睫毛颤了颤,旋即,又把下巴埋在了手臂里,轻轻说:“我只是想听听她的声音。” 旁边是来往追逐打闹的同学,嘻嘻哈哈地分享趣事,无忧无虑地跑跳。一片嘈杂声里,周念枝只听清楚了宋予礼的声音。 很轻。 轻得像是幻觉。 但又很沉重。 重到让宋予礼不想开口说话。 难怪在她们确认关系后,宋予礼会千遍万遍问周念枝:“枝枝,你真的不会离开我吗?我不怕异地恋,会听你的话,但你能不能答应我,让我能在难受的时候能够听听你的声音。” 可这么害怕被抛弃的宋予礼,又被周念枝丢下了。 还记得那时年幼无知的周念枝听到宋予礼问出的这些话话,总会觉得是其太患得患失了,便笑着安慰说:“那肯定啊,枝枝最喜欢小宋了,怎么舍得抛弃我的小宋?” 可往日誓言,全都化为云烟。 消失在过往的时间里。 不行。 不能再想了。 关掉花洒,水声停下,思绪也跟着飞走。周念枝用毛巾擦干身子,换上了睡衣。 穿上睡衣的那刻,周念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明明这件兔子睡衣并没有变,还是她之前来宋予礼家时穿的那一套,上面还有股淡淡的清香,像是刚洗过晒干的样子。 她目光往上,看向自己。 明明只是瘦了些,也没有长高,样子还是给以前差不多。 那为什么,看上去完全不同了? 难道是因为哭太多了? 可她就是很难受,很想哭啊。 比如说现在。 眼泪又滑到嘴角了。 比以前的更苦了。 因为人一旦尝到了一点甜,以前尚且能吃下去的苦涩,全都变了更苦了。 她为什么那么爱哭啊? 周念枝蹲了下去,不敢发出半点哭泣声。 她想要向上天抱怨—— 为什么要让她这么苦…… 可是,周念枝的抱怨,发不出声音。 为了控制自己,她掐红的大腿留下痛苦的印记。 她的心好痛。 痛到不能呼吸。 正在铺床的宋予礼心脏猛地感受到剧烈的痛感,手上动作变得愈发僵硬,艰难地将床单凉席放下后。她俯下身,捂住心口。 好痛。 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了。 像是一根根刺扎在心口,鲜血直流,痛感延续到每个器官,直冲脑门,整个脑袋愈来愈沉,嗡嗡作响。 血液顺着喉腔,爬到了嗓子里。宋予礼咽了咽口水,发觉嘴里实在苦涩。 她只能撑着一旁的墙,大口喘气,企图缓解一下此时无休止的痛感。 难道是今天被打而留下的后遗症?宋予礼阖了阖眼,轻揉太阳穴。 不对。 倏地,宋予礼睁开眼,放下手,又拍了几下自己的脑袋,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一点。 是枝枝。 宋予礼迈开腿,朝卫生间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痛苦,但仍不肯停下。 她在哭泣,她在靠近。 风来到海面。 “叩叩——” 卫生间门外传来敲门声。 周念枝泪眼模糊,朝声源的方向看去。 “扑通。” 花洒上的余水掉了下来。 落在地上的水堆里。 海面起了波澜。 “周念枝。”宋予礼轻轻唤了她一声。 有一个人顺着风的脚步,扑进海里。 宋予礼的声音从卫生间外传来。 “你洗了挺久的,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恍惚间,周念枝好像看见—— 那人不停奔向正在下坠的她。 宋予礼的语气有些着急:“你还好吗?” 刹那间。 那人伸出手,让她抓紧她的手。 周念枝擦去眼泪,回答:“我没事。” 眼泪被抹去的瞬间。 她隔着海水, 看清了一次次抓住她手的人, 就是宋予礼。 “那快些出来吧。”宋予礼说,“里面太热了,外面有风扇。” 周念枝抿唇,又释怀地笑了,长长地应了一声:“好——” 洗漱好,吹干头发,推开门,周念枝发现宋予礼还坐在沙发上玩着手机。 周念枝内疚地挠头说:“不好意思啊,洗得有点久,让你等了这么久。” 宋予礼说:“没事,我刚好有点事。” “那你先忙吧。”周念枝有些局促地捏了捏睡衣的衣角,“我没影响你吧?” 刚好发送完消息的宋予礼将手机黑屏,站起身,说:“忙完了。” “哦……”周念枝松开手,脑子里猛然闪过一事,连忙说:“我才想起来,我的姜汤还没喝完。” 宋予礼说:“不用喝了。” “啊?”周念枝不解,“虽然我有点喝不来姜汤,可是不能浪费外婆的心意啊。” “我喝完了。”宋予礼淡淡道。 “哦,那可以。”周念枝点头,把自己的衣服抱在怀里,“谢谢你了啊。” 宋予礼回了句:“客气了。” 周念枝纠结了一会,有些扭捏地唤了一声“宋予礼”。 宋予礼疑惑问:“怎么了?” 周念枝指尖在掌心摩挲了好久,才缓缓说出口:“今晚我睡哪呀?” 回想以前她是想睡沙发,但外婆担心她睡得会不舒服,也只好让她委屈委屈,去和宋予礼挤一挤。 宋予礼的房间不太大,只有一张单人床,睡一个人可以,睡两个人确实是有些挤,所以外婆才会一直说:“真是委屈枝枝了。” 第35章 一开始,周念枝得知要与宋予礼一起睡的时候,她还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之前又不是没有和林桉在秦云云家住一宿,三个人都能挤一张床,两个人睡有什么不一样的? 还真不一样。 可能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旁边的人是宋予礼。 第一晚和宋予礼一起睡,是还在上高中的时候,周成刚要上夜班,妈妈也找了份晚上的兼职,晚上不能回来给周念枝做晚饭,于是就给她留了些钱,让她自己去买些吃的。 周念枝拿着钱,心想自己不能吃独食,在林桉与秦云云家的两个方向,纠结了一会,而后转身,去了另一条路—— 宋予礼家的方向。 她原是想邀请宋予礼一起出去吃的,结果刚好赶上她们家正在吃饭,所以周念枝来得刚刚好,倒像是大老远跑来蹭一顿饭的。 吃完晚饭,周念枝将手搭在肚子上,感慨:“真好吃啊。” “丫头,好吃多吃些。”外婆一脸欣慰地笑着说。 周念枝咧嘴一笑,说:“外婆,你可以叫我‘枝枝’的。” 外婆唤了一声:“枝枝。” 周念枝回答:“嗯!” 外婆笑了笑,冷不丁冒出一句:“枝枝晚上就不走了啊,这么晚回家也不方便。” 周念枝想都没想,点头说:“嗯!” 倏地,她反应过来刚刚自己答应了什么,赶紧摆摆手说:“不不不用了,外婆,我没有给我妈说我要在朋友家过夜,谢谢外婆的饭,但我得回去了。” “哎哟,枝枝——”外婆喊住周念枝,“不怕得,给你妈打个电话就好喽。” 周念枝纠结了一会,不知如何是好,一偏头,望向宋予礼,发现那人坐得好好的,也没说挽留,也没说让她回去。 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周念枝。 看不出来情绪。 但周念枝不知道怎么想的,大概是魂被宋予礼的眼睛给勾走了,那天莫名就很想留下来,陪陪宋予礼,于是就让外婆打电话给盛宁。 盛宁原本是不同意的,毕竟不能麻烦别人,但外婆一出手,盛宁就答应下来。 周念枝站在一旁非常震惊,两个完全不认识对方的人,却能在电话上聊起来,甚至还有说有笑。 这就是大人的社交能力吗! 于是,那一夜,周念枝穿上宋予礼新买的兔子睡衣,告别想去的沙发,和宋予礼挤了一夜。 确实挺委屈她的。 因为那一次,她一夜心如擂鼓。 整整失眠到天亮。 第29章 一起融入这黑夜里。 宋予礼好似并未注意到周念枝的扭捏,只是淡淡回了句:“在我房间睡。” 闻言,周念枝错愕良久,眼睛都瞪圆了,想起之前的夜晚,有些语无伦次地挥手说:“这这这……不大合适吧?” “想什么呢?”宋予礼挑眉,轻笑,“我睡沙发,你睡床。” 周念枝脸一红,闷声回了句:“哦,这样啊,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宋予礼走近,眉梢微扬,“你说。” “哎呀。”周念枝耳根不自觉地发烫,避免被宋予礼看出来,她赶忙从其身边绕过去,径直朝房间里走去,“我有点困了,就直接去睡了啊。” 宋予礼话里含有笑意,问:“就这么心安理得?” “嗯。”周念枝的声音飘飘的,不知道还以为是一声哼,想了想后接着说:“就当我来住了一天旅店,我到时候会把钱转给你的。” 然后她就走进了房间。 飞快地把门关上了。 听到门关紧的声音,周念枝这才松了口气,强装的冷静在此刻崩塌。 她哪有那么心安理得。 她也觉得这样对帮助自己的宋予礼太冷漠了。 但她确实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宋予礼。 她巴不得宋予礼恨她入骨,一生不见。 总好过,亲眼见到宋予礼委屈难受的面容。 于周念枝而言,后*者简直是一种折磨。 若要描述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像是立在悬崖边,被一根树枝勾住,掉也掉不下去,上也上不上来。 与其让不该产生的情绪与念头在脑海里萦绕,她索性咬定这个猜测—— 宋予礼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报复她。 对,就是报复。 宋予礼肯定非常恨她。 因为只有这样想,她的心里才能好过些。 周念枝没有直接躺上床,而是立在卧室门口,目光在四周都扫了一圈。 她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关于这里的一切。 可是这里每一样东西,全都是她们二人的回忆。 别说彻底忘却,周念枝甚至连角落里放了什么都记得。 那间不大的木制衣柜算是她们爱的见证。 因为她们会不小心误穿对方衣服。 确认关系后的第n次穿错衣服后,周念枝走出门才发现,也懒得跑回去换,直接穿着去买了点东西,回来对宋予礼说:“早上拿得急,把衣柜里的这件认成我的了,直接拿了出来。” 刚睡醒的宋予礼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睡衣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连声音都是闷闷的,说:“我的就是你的,穿就好了。” “所以,按照这个意思……”周念枝顿了顿,抱臂倚在衣柜边,仍然在笑,“你也是我的喽?” 大概是还没睡醒,宋予礼睡眼惺忪地眨了眨眼,向周念枝投来无辜的清澈目光。 周念枝“哎哟”了一声,光是瞧宋予礼一眼,心就化成了一片,俯下身,将其垂落下肩头的睡衣理好,轻声说:“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困就多睡会吧,买了点东西给你放桌上了,我就先回家了啊。” 言罢,周念枝转身,想要离开。 “是。” 身后的宋予礼冷不丁冒出一个字,走到房间门口的周念枝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扭头问:“什么?” 宋予礼虽然连眼睛都没完全睁开,但仍一字一顿说:“我是你的。” 周念枝听完,松掉想要打开房间门的手,又转过身,慢慢凑到宋予礼面前,在其脸颊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她在宋予礼面前,用眼睛描绘爱人的形状,宠溺说:“我知道。” “你……”宋予礼瞬间清醒,特意避开周念枝的目光,眼神躲闪,嘀咕说:“外婆还在外面呢。” “没事。”周念枝笑了笑,“我以后还会常来的。” 然后她就几年没来了。 现在的周念枝坐立难安,眼神乱飘,将屋里的所有陈设都看了一眼。 周念枝发现宋予礼一点没变各个东西具体的位置,就像她曾赠送的一根笔芯,宋予礼都一直留着,放在桌上,好好留着。 周念枝定睛一看,桌上多了一张揉成一团的纸。 就这么大咧咧放在桌子上,很显眼。 周念枝用指甲掐着自己,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偏头不再看去。 她索性直接关上灯,睡觉吧。 睡一觉就离开了。 闭上眼三秒后。 热。 太热了。 夏天的晚上,总是让人焦灼难安。 周念枝躺在床上,用手给自己脸上挥挥,企图扇点风解热。其实风扇就在眼前,但周念枝并不打算开,还是省点电吧。 周念枝竖起耳朵,刻意去听屋外传来的声音。 听上去,好像也不止她一人在热气里煎熬。 “叩叩——” 敲门声又传来。 周念枝打开灯,望屋外问:“宋予礼,是你吗?” 宋予礼的声音传来:“是我。” 周念枝从床上跳下去,打开门,见到宋予礼就站在面前,目光从她面前擦过去,望向她的身后。 她有些不解,在心里嘀咕:这是看什么呢? “没有空调,你睡着热吗?”半晌后,宋予礼才开口问。 “不热啊。”周念枝对于这一类的胡扯已经轻车熟路了,摇了摇头,一脸轻松,“我都快睡着了。” 宋予礼沉默了几秒,紧紧盯着周念枝。 都快给周念枝盯心虚了。 “你额头上的汗还没擦。”宋予礼指了指周念枝的额间,缓缓说。 现在轮到周念枝沉默了。 就在她抬手往额间擦汗的空隙,宋予礼已经走房间里了。 倏地,宋予礼“哦”了一声,问还站在门口的周念枝:“我可以进来吗?” 周念枝看着面前已经走到床旁边的房间主人,对其问的那一句话,有些无语。 但出于礼貌,加之这是宋予礼的家,周念枝还是耐着性子,微笑说:“可以的,你随意。” “好。”宋予礼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继续往里走。 周念枝跟了上去,有些好奇。 宋予礼扫了一眼面前的书桌,又从上面移开,挪到了风扇面前。 “这个风扇好像有些坏了。”宋予礼一边说着,一边撸起袖子,在风扇后面拧了拧,拍了拍,然后插上电,转身对周念枝说:“现在好了,你来试试。” 第36章 其实周念枝已经热得快蒸发了,一听到风扇声,立刻凑了上去,感受为数不多的凉爽。 周念枝几乎快把脸贴在风扇面前了,突然觉得摇摆的扇叶太厉害了,拼尽全力要为她把周围的热气全都吹走,于是,她脱口而出:“真舒服。” 宋予礼站在周念枝的旁边,没有吹风扇,而是静静地望向面前正在笑着吹风扇的人。 “这风扇很久没用了,你多开一会,试看看还好不好用。”宋予礼说,“你睡着的时候也可以开,要是坏了就自己停了。” 周念枝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宋予礼迈腿往外走,说:“你继续睡,我先出去了。” 周念枝继续点头:“嗯。” 旋即,周念枝垂下眸,犹豫了片刻,本想放弃说后面的话。 可她眼眸里,全是摇头的扇叶,像是在告诉她—— 不要放弃。 周念枝叹了声气,到底还是唤住了宋予礼。 “怎么了?”宋予礼停下脚步。 “你是特意来给我开风扇的吧?”周念枝没有回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扇叶,“我看得出来,风扇没坏。” 宋予礼轻笑,说:“看来你还是挺聪明的。” “不准笑。”周念枝语气严肃,“我是很认真地在问你。” 宋予礼只好把笑容收了回去,稍微严肃些:“是的。” “我记得客厅的风扇太大了,声音很响,你睡眠浅,总被吵得睡不着。”周念枝真想跟着扇叶一起摇摆,好让自己不要再往后说了,可嘴总想顺从心,她有些控制不住,“要不要来这里睡?” 风扇声夹杂着彼此的心跳声。 一起融入这黑夜里。 周念枝呼吸急促,宁肯把这风扇看出花来,也不敢稍微回头看一眼宋予礼。 她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并不是朝她的方向走来。 倒是越来越远。 周念枝一回头,果然,身后已然空无一人。 她黯然伤神,轻轻叹了声气,又继续望向自己面前的小风扇。 小风扇呀小风扇。 你告诉我,是不是你的主人被吓到了,所以跑开了? 还是,你的主人嫌弃我……不,我们,所以才离开的? 周念枝越想越后悔。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话不在脑子里想一圈再说出口? 这下倒好了。 宋予礼肯定觉得她有病。 一边说着要保持距离,一边又去反复招惹。 周念枝懊恼得口都渴了。 汗液流走,她嘴里很干。 好想喝点水。 耳畔传来水声,周念枝闭上眼,心里想真是太烦了,都烦到幻听了。 “周念枝。” 你瞧,还幻听到宋予礼回来了。 不对。 倏地,周念枝睁开眼,望向声音的来源。 宋予礼真的回来了。 还带了两杯水。 “你刚刚……”周念枝有些错愕地抬手指着那两杯水。 宋予礼微微点头,将其中一杯水放在风扇旁边,另一杯自己拿着。 “这是给我的吗?”周念枝有些不可思议,拿起面前的水杯,“你怎么知道我渴了?” 宋予礼仰头,喝了一口水,回了句:“猜的。” 周念枝实在太渴,喝了好大一口后,捧着水杯,低头望向摇晃的水面,嘀咕:“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我只是去倒了两杯水。”宋予礼说。 周念枝“哦”了一声,又觉得委屈,垂下头说:“你也不跟我说一声。” 话音刚落,身边的人又走开了。 第30章 不谈原谅,只谈夜晚。 周念枝一扭头,发现宋予礼已然放下水杯,跑去关上门。 “你也知道要跟人‘说一声’的啊?”宋予礼站在门口,脸上没有任何笑容。 周念枝张口结舌。 她知道宋予礼说这句话,是为了让她想起自己分别时的干脆果断,连一句分手原因都没有与宋予礼说。 “宋予礼。”周念枝倒吸一口凉气,把想了一晚上的话问了出来,“你是不是想要报复我?” 一阵沉默。 只剩风扇摇头的声音。 半晌后,宋予礼轻轻笑了笑,语气里带有苦涩,问:“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难道不是?”周念枝心里恼,攒了多时的情绪在此刻得到释放,她再一次长出刺,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会扎人,“那你莫名其妙对我好是做什么?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北方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宋予礼没说话。 “你一路上不是挺能说的吗?”周念枝想把一肚子的话全都说出口,大不了就把她撵出去,但话要是不说出来,她可就要憋坏了,“现在怎么又不说话了?” 宋予礼依然没有开口,只是从门口缓缓走了过来,脸上的伤口,在灯光下更加明显。 周念枝全都看在眼里。 “你自己受了伤还要来找我,你以为我很感动吗?”情绪压过理性时,周念枝连心疼二字都说不出口,“不,我才不会,我只会觉得你脑子有问题。” 宋予礼脚步一顿,目不转睛地盯着周念枝。 而周念枝错开了目光,看向了别处。 她不敢与宋予礼对视,怕自己伪装的一切,都被那双眼眸看得一清二楚。 “宋予礼,我跟你说。”周念枝说到哽咽,吞了吞唾沫才勉强把难受忍了回去,接着说,“我是不会跟你和好的。” 宋予礼终于开口:“我知道。” “你能知道什么呀?”周念枝又气又想哭。 宋予礼回答:“我知道你说累了,喝点水吧。” 周念枝在生气与哭泣间被宋予礼逗乐,不小心笑出了声,刚才的气势全都崩掉,但不能丢了面子,她咬紧下唇才让自己收回笑容,佯装依然生气:“我在跟你说正事呢,结果你让我喝水。” 宋予礼点头:“喝点水就接着说。” “啊,我天啊。”周念枝实在是哭笑不得,看着宋予礼那副样子,连气都消掉大半,“都怪你,你这一两句,我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宋予礼说:“没事,慢慢想。” “拜托,我是在放狠话,你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我的气话?”周念枝双手合十,在宋予礼面前晃了晃。 “这样子啊。”宋予礼微微颔首,一副正在思索的样子。 周念枝以为宋予礼意识到她刚刚说的那些狠话有多么伤人心了。 结果,没想到,宋予礼居然真的痛苦难受了。 “啊,我的心好痛。”宋予礼捂住心口,从衣柜边慢慢滑下去,蹲在地上,微微蹙眉。 好拙劣的演技。 周念枝笑了笑,说:“别装啦,我看出来了。” 宋予礼没有任何反应。 依然蹲在柜门前,甚至大口喘气,好似十足难受的样子。 “等等。”周念枝猛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看到宋予礼脸上的疤痕,想起外婆曾说过的话,立刻走上去,关心问:“你怎么了?” 宋予礼还是没回答,看上去更痛苦了些。 周念枝赶忙走了过去,脚步极快,担心的感觉真叫人方寸大乱,顾不上那些所谓的面子,她只想快些去看看宋予礼是否真的难受。 越慌越容易出错。 就像打游戏时,越慌越找不到方向,甚至还能将车开进海里。 比如说现在。 周念枝真的只是想要走上去关心一下宋予礼。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左脚绊右脚,在宋予礼面前,展示一个平地摔。 “啊——” 周念枝整个人腾空,朝宋予礼扑了过去。 悬在空中,她的脑子里闪过一万个念头—— 不会把睡衣摔脏吧? 万一把地板摔坏了怎么办? 世界上真的有穿越吗? 她会掉入平行时空吗? 然而以上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在穿越之前,宋予礼接住了她。 心脏的跳动融在一起。 “扑通。” 周念枝眨了眨眼,脑袋发懵。 “扑通。” 周念枝鼻尖蹭到宋予礼的衣服。 真好闻。 为什么寻常的洗衣液与洗发水的飘香,在宋予礼身上,就像是喷了名贵的香水般诱人。 “扑通。” 周念枝能感受到,宋予礼的双手环在她的身后,不远不近,并没有紧紧地抱住她,而是保持了些距离。 “扑通。” 风扇在身后很卖力地吹着,像是想要将周念枝往宋予礼的方向推去。 她有些紧张地吞了吞唾沫,心想宋予礼为什么还没有松开手? “扑通。” 好吵。 全是心跳声。 周念枝仰起头,恰遇宋予礼垂眸,四目相对。 第37章 那双眼睛还是明亮又清澈。 太好看了。 而此刻,她的眼里只有她。 就现在。 她没有后退,她没有松开手。 “宋予礼。”周念枝在如擂鼓般的心跳声里,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我觉得拥抱比亲吻更让人心动。” 宋予礼先是回了句“嗯”,而后问:“为什么?” 周念枝回答说:“因为拥抱,能最近距离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宋予礼说:“你听到我的心跳声了。” “宋予礼。”周念枝垂下头,不再望向宋予礼,而是将目光从她的肩划过,停留在其身后的柜子,刹那间,爱意波涛汹涌,欲。望再次冒出芽,“还记得分手那一夜吗?” 宋予礼沉默几秒,闷声回了个“嗯”。 这一声“嗯”轻飘飘的,像是风都能吹走。 但周念枝听起来,又觉得很重,重到压在她的心口,喘不上气。 她还是后退了一步。 从宋予礼怀里走了出来。 将散下来的头发全都别至耳后,她拿起水杯,猛猛喝了好几口,放下水杯时,不再犹豫。 周念枝站在宋予礼面前,扯了扯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再来一次。”周念枝的指甲都快嵌入肉里,但她的心还是想让她说出这些话,“我们今天不谈‘爱’,也不谈‘原谅’,只谈夜晚。” 宋予礼没有说话,显然是没有料到周念枝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周念枝并没打算放弃。 说实话,她已经不清楚自己在干嘛了。 但心指引她往宋予礼的方向走去。 “小宋。”时隔多年,周念枝再次这样亲昵地称呼宋予礼。 她一步步靠近,像以前一样,宋予礼依然没有后退。 周念枝主动张开手,抱住了宋予礼。 对面并没有伸出手回抱。 没关系。 她并不奢求。 “小宋。”周念枝将头抵在宋予礼肩上,缓缓说:“就像那次一样,我们做完,就再也不见了好吗?” 没有得到回复,周念枝松开抱住宋予礼的手,捧着面前人的脸,让其被迫与她对视,“我们住的近,如果暂时避免不了相见,就把我当陌生人好吗?” “小宋,宋宋,你最好了,答应我好吗?”周念枝仍旧不依不饶,撒娇般晃着宋予礼的手臂。 她真是疯了。 她想要疯了。 如果世间非要她保持理性,那么她愿意成为一个清醒的疯子。 “小宋……唔……”周念枝说不出话了。 宋予礼的吻落到唇边的那一刻,意味着,在这场爱里,她与她都是疯子。 唇瓣相撞,痛与甜合二为一,爱里掺恨,交织相融,不舍不分,于爱恨间拉扯,不死不休。 周念枝率先推开宋予礼,紧紧盯着面前人,严肃说:“宋予礼,我说过,我们不会和好的。” “我知道。”宋予礼轻声说,听不出任何情绪,倒像是在一句十足寻常的话。 “那你……”周念枝刚想再说些什么,却看见宋予礼的眼神仍停留在自己的唇上,半刻都未离开。 宋予礼垂下的长睫,丝毫未遮去眼里的那些意犹未尽。 “宋予礼,你认真听我说。”周念枝恢复理智,她认出宋予礼的眼神是满满的攻击性,现下像是正在盯着自己的猎物,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我刚刚的话都是顺口一说,我们现在已经分手了,不该再做这样的事情。” 宋予礼依然淡淡回了句:“我知道。” “那你快去睡吧。”周念枝挥挥手,转过身,不敢再对上宋予礼的目光。 宋予礼叹了声气,说:“是你让我来这里睡的。” 周念枝“啊”了一声,拍了拍脑门,说:“不好意思,我忘了,那你来这里睡吧,我去睡沙发。” 周念枝再次转过来,想略过宋予礼往外面走,离开这个有宋予礼的地方。 “你又骗我。”宋予礼垂下头,声音低低的,似在抱怨。 周念枝蹲下脚步,在宋予礼的背后,不远的距离,埋头说:“对不起。” “我不接受。”宋予礼的话里含有委屈。 周念枝克制住上涌的心疼,抿了抿唇,决绝地说:“我们真的只能这样了。” “凭什么?”宋予礼猛地转过身,在周念枝背后抱住她,“每次都是你做决定,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 “周念枝,我这一次,不想依你的。” 宋予礼紧紧地抱住周念枝,力道很重,生怕松开手,面前人就再次消失不见了。 距离化为零。 理智随风去。 今夜无月,此刻月色入怀。 “啪。” 灯光熄灭,眼里仍有光。 窗帘被拉紧,没有一点晚风能钻进这间房。扇叶似乎转得更加卖力,风扇声在黑夜里嘀嘀咕咕,默默将其他声音掩盖。只是,小小风扇,吹不走屋里的燥热。 最后的最后,只剩一句—— “宋予礼,我腰疼。” 第31章 「你不能再离开我了,枝枝。」 又是一夜未眠。 周念枝坐在沙发上,透过窗帘的缝,窥见亮光,看了一眼手机,是可以出门的时间了。 她换上自己的衣服,将睡衣折好,而后理好沙发,将自己的东西收拾整齐,确认最重要的结婚照、信、还有那瓶药还在,便背上包,随时准备离开。 虽然她很刻意避免看向房间,但余光里总会不自觉地往那个方向瞥。 虽然房间门是关上的,但她的脑子里总会浮现宋予礼熟睡的模样,会担心她是否还热,会担心她的伤口。 算了,还是早点走吧。 离开这里,什么都忘了。 周念枝轻手轻脚地将自己穿过的睡衣放在脏衣篓里,轻轻刷了个牙,上了厕所,连冲水声都刻意放低音量。 一推开卫生间的门,周念枝发现外婆已经起床,大抵是看见周念枝已经醒了,便朝卫生间的方向走来。 周念枝压低声音问:“外婆,你起那么早的呀?” “嗯,人老了,睡得少了。”外婆点点头,“我想给你们两个做点早饭吃……哎,你怎么背着包?” “我要回去啦。”周念枝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本想悄悄走的,这下碰见外婆,再舍不得,也只能直面分别了,“我买的火车票,一会就要走。” 外婆发出一声“啊”,赶忙说:“你现在就要走啊?那我要赶紧去热个包子了,你得吃个早饭再走啊。” 话音刚落,外婆立刻就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外婆,不用、不用。”周念枝唤住了外婆,音量也不自觉提高了些,她本能地望向宋予礼的方向,发现房间门仍紧闭,大抵是里面的人还在熟睡,这才放心了不少,又转头对外婆说:“不用麻烦了,我刚好赶时间,晚一点火车就要发车了,我先走了啊——” 她脚步匆匆,往屋外走。 “很快就好了,边走边吃也不行吗……枝枝,走慢些,不要摔了。”外婆在厨房门口说,“出去挣钱也要把饭吃饱啊,瞧你瘦成啥样了,我都快要认不出来了,还有,有啥委屈就给外婆说,哦,你都多久没给我打电话了……” 周念枝的脚步与她的语速一样快,在哽咽来之前,她需佯装轻松地说完想说的话:“我会好好吃饭的,主要是再不走我就赶不上高铁啦,不然一定留下来吃早饭。” 外婆答了声“好”,旋即,问出周念枝最恐惧的问题:“下次多久来啊?我好提前准备一些菜,这次都没招待好你。” 周念枝咬了咬下唇,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站在门口,说着可能会被天打雷劈的话:“应该没多久吧,我会回来看外婆的。” 外婆也跟着笑,点头说:“好,注意安全啊。” 周念枝举着手,朝外婆挥了挥,道别:“外婆,拜拜——” 而后,她拉开门,关上。 干脆又果断。 生怕慢了一秒,所有不太完美的伪装,就全部露馅。 其实,只隔了一扇门。 但在周念枝心里,已经隔了太厚的一层墙壁,在每次次感受到对方的好后,墙并未被击碎,而是越来越厚,厚到她难以跨越。 周念枝往楼下走,满脑子都在萦绕外婆的话—— “下次多久来啊?” 外婆的语气里是期待,是想要早些再见面。 楼梯再长,仍有尽头。 周念枝很有可能再不回此处了。 她想起宋予礼曾问她是否忘了这条路。 又怎么会舍得忘了呢? 宋予礼…… 闪过这个名字时,周念枝甚至觉得自己的腰都在隐隐作痛。 但这并不怪宋予礼。 毕竟昨夜氛围刚上来,什么都还没正式发生,她腰间就传来痛感,宋予礼便给她拿来药,喷了些药在腰上,确实有所好转。 第38章 然后,她们就分开睡觉了。 周念枝主动提出自己去沙发上睡,房间留给了宋予礼。 而宋予礼倒也没拒绝,大抵是有些困了,直接躺在床上闭眼准备入睡。 那时的周念枝还有些惊奇,宋予礼是怎么做到,在那件事之后,还能倒头就睡的? 虽说并没有正式进入,但她们已经做好准备,再怎么,也会有点小兴奋的吧…… 顿时,周念枝转念一想,还是说,只有她一个人会…… 算了算了,都别想了。 周念枝摇摇头,不停往前走,背后里的药瓶随着她的脚步,在她身后不停摇摇晃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路过一家水果店,荔枝又是摆在门外,周念枝再次被吸引目光。 她停下脚步,在荔枝面前站了一会。 这次并没有老板跑出来介绍其荔枝有多甜,所以周念枝可以直接走开,谁也不知道她曾为荔枝停留。 周念枝想离开,她又不喜欢吃荔枝,买来做什么? 刚走两步。 还没完全走开水果店的范围。 “老板,荔枝怎么卖啊?”嘴永远跟随周念枝内心深处走。 付钱时,周念枝的理智都还没回来。 虽然她不喜欢吃荔枝,但总有人喜欢吃的吧? 在提着一斤荔枝返回时,她慢慢恢复理智,但已经买下,只好不停在心里说:这是给外婆买的,对,一定是给外婆的。 她又在往上走。 每踏上一层楼梯,她心跳就会加快些。 现在还很早,宋予礼应该还没醒吧? 到时候她直接将荔枝交给外婆就好了,然后立刻离开,肯定不会撞上宋予礼的。 这条路真的太短了。 短到周念枝都没时间设想好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就已经再次走到宋予礼家门口了。 她站在门口,指尖在掌心摩挲,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后,抬起手,准备敲门。 还没落下。 “哗啦——” 门就开了。 还是宋予礼开的门。 周念枝算了很多种情况,怎么就没算到是宋予礼在她敲门前就出现了? 宋予礼明显是刚起来,还穿着拖鞋与睡衣,碎发乱乱地搭在脸侧。 但与刚睡醒的人不一样,此刻的宋予礼眼里并未有迷糊,而是眉头微微皱起,神色焦急。 “你……” “我……” 二人同时开口。 而后,一片沉默。 “你先说。”宋予礼说着,顺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好。”周念枝脑袋依然懵懵地,都快忘了自己回来做什么了,只是想要尴尬地挠挠头时,惊觉自己还提着荔枝,这才开口接着说:“这是给你买的。” 宋予礼有些不敢相信:“给我?” “不是,说错了。”周念枝连忙改口,“这是给外婆的。” 还没等到宋予礼的回复,周念枝听见屋里传来外婆的声音,着急地把荔枝递到宋予礼手上,说:“好了,不说了,我要去赶车了。” 转眼间,周念枝就跑下楼了。 她以为只要自己跑得够快,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就会追不上她,然后消失在时间里。 并没有。 周念枝坐在火车上,脑子里的所有思绪全都涌了上来,几乎快将她淹没。 她打开手机,想要分散注意力。 想起自己流量不多,不能上网,难道研究手机构造? 最后,周念枝只能望向窗外,企图用外面的景观来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的确有效果。 她能看下去风景。 虽然一晃而过,但就在那几秒,她亦能欣赏不同的风景。 她想起坐在宋予礼的车里,大多时候,她也是在看车窗外。 昨夜,宋予礼曾问她:“你不想知道我怎么买了车吗?” 她笑了笑,回答:“买个车而已,有什么好稀奇的。” 其实挺稀奇的,毕业两年就能买下车。 但周念枝并不会去主动问,因为宋予礼本就优秀上进,能买一辆车足以见证其厉害。 周念枝晃了晃脑袋,怎么又想到了宋予礼。她坐直身子,企图让自己全神贯注看风景。 但很显然,脑子并没打算放过她,根据眼前的景色,她又萌生出一个念头—— 宋予礼也会坐在窗边看外面的风景吗? 此时,她们看不见彼此眼里的风景。 但她们在同一片天空下,目光总会交汇。 宋予礼刚回到房间,换了身衣服,而后,拉开窗帘。 阳光猛地刺进眼里。 宋予礼有些不适应地眯起眼,抬手遮了遮。 今天真是蓝天白云,阳光明媚的大好天气。 只是,没有周念枝在身边了。 宋予礼这次既然已经回来,就要带外婆去医院复查,所以她不能送周念枝回去。 但她也清楚,要不是周念枝没抢到回来的票,肯定是不会坐她的车的。 宋予礼坐回书桌前,垂丧地盯着桌前完全没有动过的纸团。 她真不知道是否该夸周念枝尊重别人隐私,还是该埋怨周念枝总是看不懂她的心意。 宋予礼借阳光,拆开纸团。 「周念枝是喧闹的小鸟,是呼啸的狂风,也是我渴求的阳光。」 这段话是十六岁那年写的。 之前很多次,周念枝都会问她是什么心动的,她总笑着回答,是毕业后才发现自己也喜欢对方的。 其实,早在周念枝坐到她身旁,不厌其烦地与她分享趣事,在感受到她不断的排斥后仍向自己靠近时,她就已经心动了。 所以,在那天放学,她本可以早早回家,但担心周念枝挨了骂心情不好,便愿意留下来,以她的方式,默默陪伴着周念枝。 哪怕等来了大雨,她也无怨无悔。 旁人大多爱她的容貌,唯有周念枝,想要抚慰她的灵魂。 只是这段话,已然被二十二岁的她划去。 下面还有二十二岁宋予礼写下的两个字:「骗子」 二十二岁那年,又下了一场雨。 她们曾在雨里靠近,也在雨里分别。 大雨停下,周念枝却没停下脚步,一句“不要再见面了”就将她们划开距离。 多年的爱意全都付诸东流,又怎会不心痛呢?因此,两年前,宋予礼怀着恨意,写下这二字。 她确实恨周念枝,恨其无情,怨其无心。尽管如此,她还是从垃圾桶里将纸团翻了出来,因为自己实在不愿相信周念枝真是骗她的。 所以,她很想找周念枝问清楚原因,过去曾多次跑到其家里,只听到周念枝已经与母亲搬走,去了另一座城市生活的消息。 于是她就等,等每个节假日,等春节。 然而,周念枝都没有回来。 她知道周念枝很可能是周成刚离世后心里难受,但什么苦难不能一起面对,为何偏偏丢下她。 真是心狠。 她也狠下心,决心再也不去找周念枝。 她要留下来在家这边工作,顺便照顾外婆。 可命运兜兜转转,两年后,外婆病愈,身子硬朗了些。宋予礼在一次晋升去外省工作后,遇见了住在隔壁的周念枝。 多年积攒的所有委屈在看见周念枝瘦了一圈的身躯后化作云烟。 二十四岁末尾,她那次生病,周念枝敲门进屋来关心她的那一刻,她就原谅周念枝了。 所以,那日,她曾在周念枝的身后轻声呢喃:“还是让我见到你了。” 尽管目前来说,她与周念枝尚且不能回到从前,但没关系,她会亲自拧碎那些恶鬼,叫它们远离美好的周念枝。 所以二十五岁那年,她在从垃圾桶里翻出的纸团上,用高中的涂改液抹去骗子二字,接着在后面写下:「你不能再离开我了,枝枝。」 我知你正身处黑暗。 没关系,这一次,让我成为你的光。 等到你的心里白昼降临。 自会与我再次同行。 第32章 她们的世界终于有了色彩。 坐了二十多小时火车,周念枝在次日晌午赶到了医院。 她匆匆跑到盛宁的病床边,发现妈妈戴着帽子,正坐起身吃着饭,看上去还挺精神。 跑回医院的一路上,周念枝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上了,一路不敢歇息,生怕耽搁了时间。 因为她在走之前,盛宁的病像是更严重了些,所以她心里紧张,生怕发生什么意外。可是,此时此刻的盛宁,并无此前那般痛苦难受。 “枝枝。”听到响动,盛宁回过头,望向周念枝,放下勺子,笑着说:“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周念枝释怀地笑了笑,无论是什么原因*,只要妈妈不再受病痛折磨就好。她往前走了些,把包里的东西放在妈妈面前,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盛宁一怔,望向面前的结婚照,把碗放向另一边,腾出手来,用颤抖的指尖抚摸着照片里的周成刚,也跟着笑:“你舅舅刚走,去开车过来接我们。” 第39章 “接我们?”周念枝不解,“我们要去哪?” 盛宁目光依然落在周成刚的脸上,轻声回答:“出院。” “什么?”周念枝惊讶地扬了扬声,但想起此处是医院,又压低了声音,“妈妈,为什么突然要出院?” “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盛宁偏过头,轻轻揉了揉周念枝的头发,“你舅舅已经交了钱,办好出院了。” “为什么不跟我说?”周念枝有些委屈,“我也是你的家属。” 盛宁笑了笑,说:“你还是小孩。” “我不小了。”周念枝低声呢喃道,又看了看盛宁,垂下头接着说:“真的可以出院了吗?” “你还不信妈妈了?”盛宁的手依旧放在周念枝的脑袋上,“我可是你妈。” 周念枝仰起头,望向此刻眼里含笑的妈妈,仿佛只用眨一下眼睛,就又回到了过去,那时的妈妈还没有病痛与衰老,一天到晚有用不完的精力,忙完外面的活,就接周念枝放学回家,还能拖地洗衣服煮饭炒菜,晚上还可以给周念枝辅导功课。 小时候的周念枝并不羡慕动画片里的角色,因为她的妈妈就拥有超能力。 但是后来妈妈的超能力失效了,只能躺在病床上。 女孩的梦碎了一地。 可妈妈又用一句“我可是你妈”的话,就将小女孩的幻想拼凑起来。 周念枝点头,笑着说:“妈妈,我信你。” 说不定真的是病魔放过妈妈了呢? 不对。 应该说妈妈再次拥有了超能力,打跑了恐怖的病魔。 一小时后,坐在舅舅的面包车上,周念枝望着身旁的盛宁,而妈妈正在看着爸爸。 在医院里,在摇晃的车里,妈妈的目光都不怎么从这张结婚照上离开。 爱人定格在照片里。 高大的身躯,变为照片里的小小人。 拥抱的距离太遥远,她只能触摸他的脸。 他的体温,他的呼吸。 都在她的记忆里。 “枝枝,你遇见……”盛宁顿了顿,没往后说。 “没遇见。”周念枝自然懂妈妈的欲言又止,那个难以说出口的名字连同亲戚关系连说出口都是一阵恶心。 所以,周念枝并不能告诉妈妈真相。 她怕妈妈担心。 盛宁点头,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一路上,舅舅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开车。 好几次,见到车辆多的时候,盛宁都会紧张地抬起头,望向车窗外,张口呢喃,却没有发出声音。 周念枝看出妈妈的口型,是在说—— 慢一点,再慢一点,一定要小心。 周成刚的离世,在她们母女俩心里都留下了一道疤,一碰就疼。 到了小区楼下,舅舅停在停车场,拿下行李。 周念枝想要接过行李,可舅舅还是执意自己提,将她们送到家门口。 周念枝扶着妈妈,在电梯里,看见舅舅压弯的背上全是压在身上的重担,干黄的皮肤是风吹日晒的积累。 送到家门口,舅舅说了一句“还忙,有事打电话就行”,而后,就转身匆匆走开了。 周念枝望着舅舅的背影,一时间,不知心里到底是怎样的情绪。 她用钥匙拧开了门,与妈妈一起进了屋后,又去厨房烧了一壶水。 水声沸腾。 周念枝听得有些出神,仿佛又回到了舅舅老旧的面包车上。 水烧开后,周念枝给盛宁倒了一杯,放下后,她拿出手机,在屏幕上滑动,轻声说:“我已经把大部分钱转给舅舅了,剩下的钱我会尽快给他的。” 盛宁垂眸,望着开水上飘起的雾气,点了点头,回了个“好”。 周念枝转身,走向窗边,打开了窗帘,外面的车水马龙映入眼帘。 她们之所以从老家离开,来到这座城市,本就是想来投奔舅舅,希望舅舅能帮一帮她们。 可是那时,舅舅并没有答应周念枝的请求,而是给了她们一点钱,让她们自己去找个旅馆先住着。 所以,周念枝有些恨舅舅,也更加坚信,任何人都靠不住。 所以后来周念枝也再没去麻烦舅舅,她找了个群租房,然后去一天打几份工来赚钱生活,妈妈那时也没有病得很严重,也能赚点钱交房租。 可是对于周念枝来说,群租房太恐怖了,争吵声,打闹声,惹得她睡不着觉。还有丢不完的东西,让本就困苦的她们活得更加艰难。 所以周念枝一咬牙,去租了个稍微好些的房子,至少只有她与妈妈两个人住,治安也算将就。 周念枝好不容易以为日子开始慢慢好些了,盛宁却彻底病倒了,病魔来势凶猛,加速了妈妈衰老的速度,打破了原先幻想的美好。 第一次手术时,周念枝拿不出那么多钱,她急得在医院里哭,最后只能去求舅舅借一些。 周念枝一开始不懂,舅舅都可以在这里买下房子,为什么让他拿出钱救一下姐姐却要如此犹豫? 后来,她才知道,买下房子的光鲜背后,是舅舅没日没夜的苦力活,同许多进城的打工人一样,用力气换口饭吃,他们一家人拼了这条命,只为供女儿在这里上学,享受比老家好一点的教育资源。 周念枝不相信舅舅。 但不意味着,她不心疼舅舅。 中年人身上的担子,远不止面上能看到的一切,她们的压力与痛苦都藏在内心深处。同时,她们所面临的选择,再也不是四个字母选项,而是生与死这样沉重的话题。她们能够迎接新的生命降临,也会面临旧的生命老去。 所以,活在这世间,舅舅也很不容易了。 那么,她也得过下去。 “妈妈,你一个人在家可以吗?”周念枝从窗边回去,坐在盛宁身旁,“我要去上班,晚上可能回来的有些晚。” “放心去吧,我现在好着呢。”盛宁喝了口水,笑着说。 周念枝还是朝盛宁投向了关心的目光。 “你这丫头,咋不信妈妈的话了?”盛宁语气轻快,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周念枝一听这句话,弯眉笑了笑,恍若岁月流转,她又回儿时,正仰头望向妈妈,吵着要买芭比娃娃,若是妈妈没有立刻买下,她就会委屈巴巴地盯着妈妈,直到妈妈说出那句—— 你这丫头,咋不信妈妈的话了? 妈妈,枝枝相信你。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那我先去买点菜,冰箱里没什么吃的了。”周念枝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两口,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你就先留在家里等我吧。” “不,一起下楼去买菜吧。”盛宁也站起身,想要跟周念枝一起走。 周念枝脚步一顿,问:“你……可以吗?” “可以呀,别小瞧你妈。”盛宁轻松地笑了笑,抬手将帽子理好。 “好吧。”周念枝到底还是答应下来了,她清楚自己是拗不过盛宁的,“外面太阳大,我也戴个帽子。” 她回到房间,随手抓起一个鸭舌帽往脑袋上一扣,和妈妈一起站在镜子前,笑着说:“你看,我们真像母女。” “你这丫头。”盛宁轻轻拍了拍周念枝的肩膀,哭笑不得说:“我们不就是母女?” 言罢,盛宁又咳了几下,周念枝投向担心的目光,着急问:“妈妈,你又不舒服了吗?” 盛宁挥挥手,止住了咳嗽声,大笑两声,说:“不是,就因为你这句话,让我被口水呛到了。” 周念枝松了口气,打趣说:“妈妈,那你得注意点,我怕你喝凉水也塞牙缝。” “臭丫头。”盛宁笑得眼睛都眯成缝了,“居然敢给你妈开玩笑了?” 周念枝朝盛宁吐了吐舌,笑个不停。 回响在屋里的欢笑声,站在身旁的妈妈,一切都虚假得像是一场梦。 周念枝扶着妈妈一起下了楼,逛了逛整个菜市场,指着不同的菜品开始分析是否新鲜,对着价格小声嘀咕哪家贵了点,最后她们在一阵精挑细选与讨价还价里,买了不少的菜。 “收获不错。”周念枝一手挽着妈妈,一手提着菜,脸上洋溢着幸福。 “那肯定喽。”盛宁虽然还有些虚弱,但笑容一刻未收回去,“咱娘俩一起买菜,收获能小?” “对啊。”周念枝也跟着笑,“今晚能吃的不错了。” 闻言,盛宁垂下眸,轻声回了句:“对啊。” 对啊。 她的女儿,只有今天,才能吃得好些。 回到家里,周念枝挽起头发,自信一笑:“妈妈,看我给你展现一下我煲汤以外的厨艺。” 盛宁点头说:“那我可得好好期待一下。” “等着也无聊,我给你开电视看吧。”周念枝走到电视机跟前,俯下身,研究电视机上每一个按钮,嘀嘀咕咕道:“这电视咋开来着……” “打不开就算了。”盛宁在后面劝,“也不是非要看。” 第40章 “不行。”周念枝果断拒绝,而后坚定地说:“我也要让你体会做女儿的感觉。” 电视机打开了。 她们的世界终于有了色彩。 盛宁鼻尖一酸,“哎哟”两声,仰头,望向天花板,轻声说:“辛苦你了。” “不辛苦。”周念枝眉眼弯弯,话里含有笑意,“我有超能力,不会累。” 第33章 外面的晚风已然抱住飞起的窗帘。 这天晚上,超市人很多,周念枝干得格外卖力,大抵是用了宋予礼给的药膏,她的腰也没有之前那么酸痛。 一旁的刘姐瞧周念枝很精神的样子,打趣说:“你请的那几天假,是养精蓄锐去了嗦。” 周念枝笑了笑,没说话。 说实话,请假回家要不是碰到了宋予礼,估摸着就成被掏空精血了。 刘姐放下手里东西,来到周念枝面前悄悄说:“奶茶店你还去吗?那边说没招到人,你又比较能吃苦,就还说让你去。” 周念枝愣了愣,想起那些被冷落和被迫揽活吃苦的日子,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应了下来:“好,我明天就可以去。” 算了,毕竟日子还得过下去。 况且,家里还有妈妈。 回家的路上,周念枝第一次觉得暖黄色的灯光,真有一种阳光的实感。 曾经让她惧怕的漆黑街口,也安上了路灯。一条路,全是光。 日子大概是要好起来了吧。 苦难终有尽头,她也将迎来新生。 回到家已经有些晚了,周念枝站在门口拿钥匙,余光里全是隔壁房子,心里猜测宋予礼有没有回家,一边思索,一边轻拧钥匙缓缓打开门,一举一动都十足小心翼翼,生怕吵到盛宁。 然而,屋里传来电视剧播放的声响。 好久没有感受不止她一人住在冰冷的家里了,周念枝鼻尖一酸,说不出有哪些情绪,但她能察觉到,是幸福感占了大多数。 确认盛宁并没有入睡,她这才彻底放轻松,不再蹑手蹑脚,关上门,暂且将关于宋予礼的念头掐断。 “枝枝回来啦。”盛宁朝周念枝招了招手,“快来,正演到精彩处呢。” 周念枝笑着问:“什么情节那么吸引你?” 正说着,脚已经往盛宁的方向走去。 她坐在盛宁的身旁,陪妈妈一起看电视剧,剧里面的两个主角正在争吵,互相对彼此放狠话。 “原来妈妈你……”周念枝顿了顿,看了眼目不转睛看电视的妈妈,“喜欢看人吵架啊?” “不喜欢。”盛宁摇了摇头,回答得干脆,“现在的小年轻动不动就吵。” “那你……”周念枝欲言又止,因为她已经看见妈妈神色的变化。 盛宁问:“你看别人吵架会高兴吗?” “不会啊。”周念枝不假思索。 “可你还是跟小宋吵架了。”盛宁盯着电视机里的画面,口里说的却是现实生活里的人,“你们都分手了吧?” 周念枝一怔,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妈妈会突然提到这件事,半晌说不出话来。 “枝枝,你们本来能一直在一起的。”盛宁将风扇往周念枝的方向推了推,这一幕让她想起老家住在宋予礼家里时的风扇。 “我一开始是有些不能接受你们俩,你知道的,我从小到大都没听说你们这种关系,但后来我好好想了想,我女儿高兴最重要,你的人生本就属于你。”盛宁自顾自地说,“小宋人也很好,我也相信她不会抛弃你,她是真的挺喜欢你的。” 风扇呼啦呼啦地卖力吹。 “枝枝,妈妈知道,你也很喜欢她。”盛宁扭头,望向周念枝。 妈妈的声音与电视剧里的声音一起传来,混合着风扇摇曳的声音,将记忆勾到了几天前,她与宋予礼在一个小小的风扇下,碰撞彼此的灵魂。 那夜并没有如预期,宋予礼倒在床上睡,周念枝一直没走,守在其身旁,见宋予礼额间流下汗,她拿着蒲扇,不停地摇啊摇。 周念枝不确定宋予礼有没有睡着。 但她希望宋予礼已经入眠,这样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展现她压抑许久的爱意。 小风扇的力量不够,大风扇声音太响。 那就让她来,用她的力量,最小的声音,给面前的宋予礼,送来些许清凉。 这也是她唯一能为宋予礼所做的事情了。 “所以你们会和好的,对吗?”盛宁问。 扇叶在摇头,被晚风吹鼓的窗帘在点头。 周念枝的心不知该听谁的。 最后,她只能回答:“我不知道。” 盛宁的神色有些失望,偏过头,继续看电视剧,本想张开口说什么,却猛地咳嗽,半晌停不下来。 周念枝急坏了,连忙说:“这是怎么了?要去医院吗?” 盛宁在咳嗽里挤出一句:“我想喝点水。” “好!”周念枝答应下来,赶忙去倒杯水拿给盛宁,一路上都在吹吹,想让水快些冷下来。 盛宁接过水杯,仰头喝一大口,这才稍微缓解了一些。 “妈妈,你真的没事了吗?”周念枝紧紧盯着盛宁有些苍白的嘴唇,还是非常担心,“还需要去医院吗?” “不用,不用。”盛宁摆摆手,又打了个哈欠,“我有些累了,想去睡觉了。” “好,你先去睡吧,我洗个澡就过来。”周念枝只好依着盛宁,也没继续劝着去医院。 洗完澡,吹好头发,周念枝回到房间,发现盛宁还醒着。 “妈妈,你怎么还没睡着?”周念枝走了过去,到风扇旁边,探了探风力,“是太热了吗?这风扇买的比较便宜,可能力道不太足,不能降热。” 周念枝叹了声气,仰头望向空调,“租房子的时候房东就说空调坏了用不了,可以减一点房租。” “我不热。”盛宁撑着床,坐起身,“我只是在等你。” “等我做什么?”周念枝轻笑一声,接着说:“我又不是不睡觉了。” “我在想,你每晚都这么晚才回家吗?”盛宁垂下头,低声说着,“你下班那么晚,还要去医院看我,每天就睡那么几个小时。” “我又不累的,我说了,我可是有超能力的。”周念枝听出来妈妈话语里的心疼,心里有些难受,却仍要佯装轻松地回答,免得让妈妈听了更加心疼自己。 盛宁苦笑道:“可是你上中学的时候,有一次,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课下课晚了些,你都会回来跟我抱怨很久。” 天啊。 周念枝的眼泪又快滴下来了。 原来妈妈一直记得她随口说的抱怨。 不行,不行。 周念枝咬紧下唇,将眼泪忍了回去,费力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笑容:“我长大啦。” 盛宁拍了拍床旁边的位置,示意让周念枝快些去床上睡觉,“你在我心里,还是那个小不点。” “我已经二十四岁啦。”周念枝坐在床边,脱掉拖鞋,转了个圈,坐到了盛宁身边,“而且,我才不是‘小不点’,我有一米六五。” “你就算一米八,也还是那个走路都要牵我手的‘小不点’。”盛宁躺下身,将脑袋放在枕头上,轻声说,“说起来,我二十二岁就结婚了,二十八岁才生下你,结果一晃眼,你都已经二十四了。” 周念枝关上灯,也躺了下去,回答:“我知道。” 盛宁有些不解:“你怎么知道的?” 周念枝实话实说:“我看了你写的信。” 盛宁并不吃惊,而是夸赞道:“不愧是我的女儿,继承了我的聪明,这都能找到。” 周念枝说:“它们自己掉出来的。” 盛宁“哦”了一声,又说:“那说明我女儿运气不错,我放那么好,这都能被你找到。” “你只是想要夸我是吧?”周念枝笑了两声才问道。 “肯定喽!”盛宁很坚定,“我的女儿肯定要夸啊。” 在黑夜里的狭小屋里,回荡着愉快的笑声。 周念枝借月光看清盛宁的面容,半晌后,她张开口唤了声“妈妈”。 盛宁问:“怎么了?” “你是故意让我找到那两封信的吗?”周念枝的声音闷闷的。 盛宁没有说话。 周念枝接着问:“你在几年前就已经开始不舒服了吗?” 盛宁翻了个身,从周念枝的方向挪开,望向天花板的方向。 “枝枝,你还记不记得你高中最爱吃的那家店?”盛宁答非所问。 周念枝依然不停问:“妈妈,你那时候为什么不跟我说?” 盛宁也依旧不愿回答她的问题,自顾自地说:“我跟你说,你去读大学的时候,后来那家店倒闭了,又新开了一个差不多的,生意没以前好。” “我会愧疚的,妈妈,我现在就很愧疚。”周念枝再也压制不住情绪,说话都有些哽咽,“我就会想,我要是早点知道了该多好,你会不会就早早治好了,就不用被病痛折磨了那么久了……” 第41章 “枝枝……”盛宁再次侧过身,轻轻拍周念枝的后背。 周念枝的眼泪全都流在了枕头上,浸湿了一片:“都怪我太粗心了,都没发现你生病了……” “不怪枝枝。”盛宁语气柔和,安慰说,“你自己也只是个小孩,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 周念枝情绪有些失控:“为什么都说我是个小孩?我已经这么大了,不是小孩了。” “我希望你一直像小孩一样轻轻松松的,无忧无虑。”盛宁擦去周念枝眼角的泪,“你永远是妈妈的小孩,我不想让你吃太多苦。” “那既然我是小孩的话……”周念枝哭得一抽一抽,把眼泪抹去后接着说:“我能不能一直牵着你的手往前走?就像以前你放学接我回家一样。” 盛宁释怀地笑了笑,答道:“可以的。” 这个黑夜里,有笑声,有哭泣声。 笑完哭完,她们一起入眠。 但是还是风扇声更响,吱吱呀呀的。 就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嘴里不停地喊着“妈妈”,摇摇晃晃地,不太利索地,向妈妈的方向走去。 外面的晚风已然抱住飞起的窗帘。 而小孩的妈妈,早已俯下身,张开双手,等待孩子扑进怀里。 第34章 连每一根发丝都在拥抱彼此。 翌日清晨,周念枝闹钟响后,睡眼惺忪地坐起身,一转头,发现身旁空无一人。 她心尖猛地一颤,瞬间清醒。 该不会昨天与盛宁在一起的美好,全都是梦境吧。 恐惧感与无力感涌上心头之前,盛宁的一声呼唤,扫去了那些情绪。 “枝枝,你醒啦?”盛宁站在外面说,“你定这么早的闹钟呀,我还想给你做点早饭呢。” 周念枝松了口气,还好,幸好,太好了。 她飞快地下床,穿上拖鞋,关掉风扇,走出房间。快步到了盛宁跟前后,周念枝发现妈妈正撑着饭桌,面上虽然一副轻松愉快的模样,但若是细微观察,定能窥见她有些无力地喘气。 “你起这么早干嘛呀?”周念枝担心道,“你还在恢复,多休息一会吧。” 盛宁解释说:“我在病床上躺了那么多天了,想起来走走。” 周念枝把那些担心的话全都咽了回去,看着妈妈努力站在自己面前的样子,更多的还是高兴。 “我去做早饭吧。”周念枝说,“肯定还是得让你看看我的手艺。” 盛宁笑着说:“昨天不就看过了?” “早中晚都要看一次。”周念枝换下睡衣,随意扎起头发,往厨房走,“你现在是美食家,品尝我的作品。” “好。”盛宁淡淡一笑,坐了下来,在饭桌前安心等饭,“那我可得好好尝尝。” 吃完早饭,周念枝开始剪辑视频,盛宁坐在旁边,没有看电视,也没有说什么,就是安安静静地陪着她。 她们很有默契,闭口不提为何家里会有摆摊用的东西,为何在端午假已经结束的今天,周念枝没有像以前朝九晚五的工作一样出去上班。 又剪完几条视频。 周念枝关上电脑前,看了眼时间,这也太快了吧,一早上就这么过去了。 她又站起身,活动活动了筋骨,这才发现盛宁默默给她倒了杯水,开了风扇。 安静许久的盛宁现下才开口问:“你忙完啦?” 周念枝点了点头,答道:“又可以吃午饭了。” “你记得多喝点水,你看看你,一早上都没喝一滴水。”盛宁将水杯递到了周念枝面前。 周念枝接了过来,猛猛喝了好几口,说:“这不是因为我太专心了吗?” “行行行,你怎么说都有理。”盛宁笑了几声,而后佯装嗔怪道。 吃完午饭,盛宁在饭桌上吃药,周念枝在厨房洗碗,水声哗啦啦地往下流。 “妈妈。”周念枝转头望向盛宁,本想直接说出去奶茶店的事情,但一看见盛宁,那说不上来是不是自尊心的东西就覆盖在她的心上,让她难以继续继续往后说。 于是,她只好转回头,继续看着手里的碗:“我要出去一趟,但我会尽快回来的。” 言罢,周念枝就在心里酝酿若是盛宁问起,自己又该如何解释。 可盛宁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咽下去药片,轻轻答了句:“好。” 擦干手上的水后,周念枝匆匆拿上钥匙,想要快些出门,免得看着盛宁,就更加不想走了。 “枝枝。”盛宁唤住了周念枝。 周念枝不解地回头:“妈妈,怎么了?” “我给你梳个头,瞧你头发乱成什么样了。”盛宁拿着梳子,站在板凳旁,应是想要周念枝坐在上面。 “我都多大了……”周念枝嘴上嘀嘀咕咕,但腿已经迈开,朝盛宁的方向走去,直接坐在了凳子上,“扎个马尾就行了啊,那些乖乖的可爱发型已经与我无缘了。” 盛宁梳着周念枝的头发说:“那我可以给你扎个双马尾,一晃一晃的,让别人以为你才十二岁。” 周念枝哭笑不得:“我都已经十二乘二岁啦。” “那既然如此……”盛宁笑着打趣说,“你十二岁扎双马尾,那你二十四岁就该扎四个马尾。” 周念枝笑得发抖,是盛宁轻轻拍了拍她,这才让她稍微坐直了些,“这是什么歪理啊,那我四十八岁,岂不是八个马尾,我是八爪鱼吗?” “是,你会吐墨。”盛宁说,“我们枝枝以后可能是特牛的诗人或者作家。” “这都能夸?”周念枝又开始笑,“你真的好爱夸我。” “那我能把你夸自信吗?”盛宁为周念枝扎好头发,“就像以前的枝枝一样。” 周念枝抿唇,旋即,又轻轻笑了,说:“我可是周念枝,哪有不自信的?” “行。”盛宁点头,顿时想起一事,问道:“你有没有纸和笔啊?我在家里不是看电视就是睡觉,想写些东西解闷。” 周念枝回答:“就在桌子上,你去找吧。” 盛宁说:“我不想乱翻你的东西。” 周念枝笑了笑,说:“我之前连和宋予礼在一起都敢跟你说,其他有什么好隐瞒的。” “真的吗?”盛宁轻轻嘀咕了一句。 周念枝听得清楚,垂下头,她确实有所隐瞒,关于吃苦二字,完全不敢提。 “那我给你找出来吧。”周念枝往房间里面走,拿出了几张纸还有笔,一起放在客厅的桌上。 “行,那你去上班吧,天那么热,别中暑了。”盛宁坐了下来,望向周念枝,眼里多的是关心。 “好,放心吧。”周念枝点头,而后打开门,往外走。 走一路,她都在想“夸赞”。 无论是盛宁,还是宋予礼的夸赞,确实有将她从自卑的海洋里拽出来。 或许只是一句简单的赞扬,就能化为她的底气,让她能够在黑暗里睁开眼,得以于光亮里看清自己—— 也没那么差劲嘛。 到了奶茶店,周念枝依旧主动给同事打招呼,虽然他们的态度依旧冰冰的,但她已然不甚在乎。 虽然此刻唯有她一人独自面对生活,但她清楚那些赞扬她的话就在她的心里,慢慢击碎那些自卑与失落。 人一旦有了底气,就敢主动说“不”。 她并非软弱无能,她只是被痛苦的现实压弯了脊梁,不敢抬起头,但现在她有后盾,能接住往后摔的她。 所以,这一次,她不会再受欺负。 她会被击倒,亦能站起身给自己撑腰。 周念枝提着菜回家,脚步轻快了不少,脑袋里也浮现出曾经关于‘撑腰’的回忆。 本身对于这件事来说,是不太好的回忆。但如果换个角度来想,那是她与宋予礼第一次拥抱,就是非常快乐的美好记忆。 此前二人并肩同行时,宋予礼常常提起那天所发生的事情说:“谢谢你。” 周念枝会自豪地扬起下巴说:“我可是周念枝,以后谁也别想欺负你。” 宋予礼只是轻笑,没有往后说。 虽然周念枝说起这件事时表面没有波澜,但只要回想事发那天,她那时也有些胆战心惊。 因爱生恨的人,不止有周成器那个王八蛋。 还有高中时期,因为太过喜欢宋予礼而发狂的一个男生。 周念枝现在都记得那个男生叫何凌。 每每想起他的面孔,都会让她生出恐惧。 高二下那年,晚自习下课后,宋予礼走在回家的路上。 弯弯拐拐的巷子,路灯并未照亮所有地方。比如说在一个拐弯处,没有多少行人路过的角落,她在进入黑暗撞见鬼之前,先遇上了比鬼更恐怖的东西。 “宋同学。”何凌快步奔向宋予礼,“你为什么把我的情书还给我了?” 宋予礼不停往后退。 “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何凌穷追不舍,“你再也找不出世界上第二个这么喜欢你的人了。” 第42章 没有路了。 宋予礼脚抵在墙边,眯了眯眼。 “宋同学,你就答应我吧……”何凌还在往前走,“只有我喜欢你了,谁不知道你家那些事情啊,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好的,不会像你爸妈一样不要你的……” 宋予礼没说话,默默捏紧了书包带子。 她的目光直勾勾盯着何凌,随时准备出手身后的书包砸过去。 何凌张开手:“答应我吧,我真的爱你,我……” “爱你大爷——” 宋予礼透过畜生的肩,窥见了远处一个小小的身躯,带着光亮,正飞快朝这边奔来。 何凌生出被扰了雅兴的不耐烦,烦躁地回过头,被强光刺了刺眼睛,眯眼看向跑来的人:“你是谁?” “我是正义使者。”周念枝跑了过来,牵起宋予礼的手,用手里的手电筒不停照射何凌,“有你这么追人的吗?你这是骚扰!” “多管闲事。”何凌啐了一口,伸出手想要推搡周念枝。 周念枝猝不及防,连连往后退,跌入宋予礼的怀抱。 虽然她鼓起勇气跑来了,但现在真直面何凌,还是生出些胆怯。 宋予礼伸出一只手,顺势揽住周念枝的腰,在怀里人看不见的地方,彻底对何凌冷下脸:“滚。” 何凌发懵,大抵是没想到女神会对她说出如此粗俗的话,便疑惑地站在原地,“啊”了一声。 “啊你个头啊,耳朵聋了?我的同桌叫你滚!”周念枝胆子小,但嘴上不认输,况且,身后正抱着她的宋予礼给了自己极强的安全感。 何凌不肯放弃,还想走近,直到看见宋予礼眼里的狠戾,他生出强烈的恐惧感,这才连连后退,仓皇而逃。 见何凌走后,周念枝才松了口气,转过身,仰头望向宋予礼,关心问:“你没事吧?” “有事。”宋予礼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展现她的脆弱一面,并不是因为那个还没她高的畜生,而是玩意说的两三句话,只要提及父母,定会刺伤她的心。 但宋予礼并不知道该如何诉说自己的心事,最后只能说出两个字:“我怕。” 旋即,周念枝想都没怎么想,就抱住了宋予礼。她轻轻拍对面人的后背,想要给予其安慰:“不怕不怕,我在呢。” 晚风扫过二人的碎发,连每一根发丝都在拥抱彼此。 宋予礼的下巴抵在周念枝的肩上,微微勾起嘴角。 第35章 信任筑起高墙。 周念枝下午没有去摆摊卖发夹了,虽说卖得不多,但好在成本低,总体说来,还是赚了一点点。 以前日子满满当当的,现在下午倒是稍微得空了一会,她便留在家里,好好地陪陪盛宁。 盛宁并不爱玩手机,不睡觉的时候就看看电视,偶尔也会去写些东西,但大多时候,周念枝发现盛宁都是在发呆。 有时候,盛宁也会不自觉地就掉下眼泪,周念枝想要过去安慰,却被她拦住。 盛宁会抹去眼泪,笑着说:“妈妈没事,你先忙。” 但也有时候,盛宁并不能很好消化情绪。 “枝枝……”情绪崩溃时,盛宁也会用指尖摩挲着周念枝已经长出茧子的掌心,颤声说:“我为什么要叫‘盛宁’?听上去就像是会生病的样子。” 周念枝知道,哪怕她再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不堪,连腰疼都去卫生间上药,磨破的鞋*子要在妈妈没看见时穿上,妈妈还是会看穿一切。 “外公外婆一定是想让你活得很安宁,这才取这个名字的。”周念枝安慰说。 “往后的日子,应该会安宁些吧。”盛宁止住哭泣,在心里祈祷。 “会的。”周念枝点头道。 只要能活下去,就一定会好起来的。 因为永远不会知道,睁开眼的第二日,会发生什么。 几天后的奶茶店里。 “什么!”周念枝惊愕地望着坐在她面前的林桉,“真的这么好吗?” “嗯。”林桉应了一声,她的样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外表没多大变化,但说话做事都比以前成熟了些。 “我这边有亲戚最近发了大财,新开了个餐饮店,想找个店长,也不用天天去,主要是安排一下员工,我觉得你挺合适的。”林桉低头喝了口奶茶,又接着说:“看你,你想去就去。” 周念枝有些犹豫,虽说她还是挺相信从小玩到大的林桉,但想起妈妈曾被骗,就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但是这待遇与岗位…… 真让人心动。 “我是觉得你大学的时候参加了很多竞赛,肯定会很不错的。”林桉看出周念枝的犹豫,解释说,“况且,我亲戚本来是想让我来的,但我觉得自己不行,也想留在南方生活,刚好你也在这,所以就推荐给你喽。” “我……”周念枝垂下头,声音低低的,“怕我做不好。” 林桉差点奶茶都喷了出来。 “念枝,抬头,看我。”林桉语速飞快,非常坚决。 周念枝不解,但还是照做地乖乖抬起头。 “跟我说实话。”林桉一脸严肃,“你把周念枝藏哪去了?” 周念枝笑了笑,回答说:“我就是周念枝啊。” “以前的周念枝难道不是可自信了吗?我有时候都羡慕你,每天一点不内耗。”林桉说,“现在的你居然做个店长都担心自己做不好。” 林桉“啧啧”两声,还没等周念枝说话,就自顾自地分析起来,“难道是因为跟宋予礼分手让你变这样了?” 周念枝哭笑不得:“你在想什么,怎么会是因为分手。” “她是不是说你不好的话了?”林桉仿佛完全没有听见周念枝的话,“还是说分手后她一直在诋毁你?或者是分手后,她找了个比你稍微好一点点的新女友?” “脸脸。”周念枝笑得眼睛都快眯成缝了,“你天天脑子里在想什么?” “想爱恨情仇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爱看小说电视剧电影。”林桉望向窗外,佯装一副看淡世间爱恨的模样,“我那时还真以为你俩会像电视主角一样走很远,没想到啊!” 为了表现悲伤,林桉还长长地叹了口气。 周念枝听着对面的叹息声,一时间不知该笑林桉心思单纯,不用担心生活柴米油盐,只用在乎爱不爱的,还是说该心疼自己,毕竟林桉说的也是现实。 她们俩在一起后,好友们大多惊讶,但没人觉得她们会分手。 因为那时的她们都太爱彼此了。 她们虽然为了各自前程没有在一起念大学,但是距离在她们感情面前没有半点阻碍,甚至分别让她们更加珍惜彼此。 周念枝会不顾路途迢迢去见宋予礼。 宋予礼会贴心准备周念枝喜欢的各种东西。 所以,身旁的好友常常会一脸“嫌弃”地看她们秀恩爱,实则感慨她们二人关系之要好。 完全互补的性格,像是给她们二人粘上胶水,任什么困难都分不开她们。 但是现实就是她们还是分手了。 “算了,不说这个。”林桉看出周念枝神色不大对劲,便转了话题,“念枝,你还记得云云吗?秦云云。” “肯定记得啊,我们仨之前玩那么好。”周念枝从失落的情绪里抽出身,又挤出笑容说:“我们以前还很喜欢去她家玩呢,她家的床睡起来可软了,我们三个就喜欢在床上聊天。” 林桉拿起奶茶想喝一口,却又放了回去,盯着自己的手,说:“她已经结婚了。” 周念枝“啊”了一声,最初还是有些讶异,但转念一想,谁都会结婚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挺好的,多了个照顾她的人。”周念枝说。 林桉垂眸,闷声闷气回了个“不好”。 “这是怎么了?”周念枝听出林桉语气的变化,笑着说:“结个婚而已,能有什么不好的。” “可是她也才二十四岁。”林桉越说越难受,“我上次没有来找你,就是因为听说云云要生小孩了。” 周念枝有些震惊,没有说出任何话,现下想来,她也难以像刚才般轻松。 “念枝,我知道,结婚也是云云的决定,她想结婚就结,我应该祝福她,为她高兴。”林桉不停说,像是想要一口气说出所有心里话,“但是,我很难做到。” 林桉抬头望向周念枝,说:“自从你消失后,我就只有云云一个特别要好的朋友了,我知道现在遇上的人只能称为‘同事’,只有以前的朋友才是真朋友。” 周念枝点点头,默默心疼林桉,她为了远离痛苦而离开,却不经意间伤了她们的心。 林桉说:“所以我下了班,或是周末,一有空我就让云云陪我去逛商场,我们会一起买衣服,晚上累了就去吃顿好的,这样,我就怎么觉得上班压力太大而难受了,你也会觉得这样的生活还行吧?” 周念枝“嗯”了一声。 “可是云云结婚了。”林桉轻声说,头也埋了下去,黯然神伤的模样,“她结婚后,再也没有人陪我去逛超市买衣服吃夜宵了,我一打电话,她就说自己忙,我问她忙什么,她说她老公快下班了,要忙着做饭。” 第43章 “太不可思议了,我简直难以置信,你可能都想象不到我听到这些话的震惊。”林桉摇摇脑袋,似在回味那日的感受,“她可是秦云云啊,就是那个虽然名字很可爱,但每天都想变酷的云云啊。” 周念枝记忆里的秦云云,是一个圆圆脸蛋,身高不算太高,却剪个特短的头发,每天口头禅就是“别叫我‘云云’,叫我‘云姐’。” 但是身边人还是叫她“云云”,一开始她还会耐下性子纠正,后面索性破罐子破摔,随大家怎么叫她,只是会常常在大家面前问自己今天酷不酷。 那个率性的秦云云,仿佛一天到晚什么烦恼都不会放在心上,只想戴上鸭舌帽,踩着滑板,一溜烟跑到周念枝或者林桉家,只为秀一下她的滑板技术,然后还是那一句:“我这样子酷吧。” 林桉说:“她甚至连滑板都不滑了,她觉得那样太危险了。” 那个踩着滑板的帽子少女,由于滑得太快,一眨眼,就彻底消失了她们面前。 周念枝想让秦云云再等等她。 因为这一次,她还没说出那句:“云云最酷了。” “我不敢与云云说这些话,我也希望她过得好。”林桉抬手,扶着自己的脑袋,“但是,我就是有点委屈,就好像是我珍藏那么多年的宝贝,突然到别人手里了。” “没事的,我理解你。”周念枝知晓林桉的委屈,安慰说:“都过去了,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倏地,林桉再次抬起头,目光里含有些复杂情绪,对周念枝说:“不,你不理解我。” “你要是理解我,就不会不告而别了……”林桉有些哽咽,“我都能接受你和宋予礼卿卿我我,然后出去约个会,偶尔不跟我聚餐了,但是我不能接受你居然因为分手就不要我们这些好朋友了……” 周念枝张口结舌,不知是否该向林桉解释那年离家的真实原因,但好好想了想,那些黑暗恶心的事情还是自己藏好算了,又何苦让如此单纯的林桉知晓这一切呢。 所以就只好将原因暂且推给宋予礼。 “真的不好意思……”周念枝只是一味道歉。 “不准道歉。”林桉擦了擦眼角泪,“我要你跟我说,以后不会再不告而别了。” “好好好,我答应你。”周念枝不停点头。 林桉又想起一开始讨论的事情,说:“那你要去做这个店长吗?我下午就可以带你去,你不放心的话可以请两个保镖贴身保护,免得我是骗你的。” 周念枝笑了几声,说:“那你千里迢迢来骗我,还是挺费力的。” “对啊,我还是专门请了假,坐快一天高铁,又打的车找你,就为了来‘骗’你的。”林桉站起身,走在前面。 周念枝立刻跟了上去,笑着说:“信你一回。” “就一回?”林桉没有回头,笑着说,“那我也信你一回,信你不会再悄悄玩失踪了。” 破碎的友谊被粘合,信任筑起高墙。 第36章 生活真的要开始变好了吧。 日子一旦有了些盼头,生活便开始慢慢好了起来。虽然每天依然很苦,但总算让周念枝的压力没有那么大了。 要是早上起得早,周念枝便可以继续接点剪辑视频,剪完就去店里上班,中午回来给盛宁做点午饭,店里生意很好,提成也给的高,所以她就将超市与奶茶店苦力兼职推掉了些。 周念枝将现在赚来的钱全都还给了舅舅,一来二去,刚好能填上之前舅舅垫下的。 那天,周念枝走在回家的路上。 太阳还没落山。 她步伐轻盈。 很久没有这么轻松了。 妈妈的病应该快好了吧。 这应该算是她二十五岁的生日礼物吧。 周围成双入对的男女老少从身旁走过,在燥热的空气里扬起一阵清风,掠过周念枝的脸颊,烦恼从脑海里抛去,此刻她的心里,只余满满的幸福快乐。 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停喧闹,周念枝从菜市场出来,摇摇晃晃地提着手里菜,在人海里穿梭,仿佛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可是一晃眼,那身影就不见了。 难道是因为太过思念而产生的幻觉? 周念枝揉了揉眼,发现前面并没有心里渴望见到的人。 宋予礼,宋予礼。 她的心在千遍万遍呼唤这个名字。 就像儿时太想要吃一口零食,连半夜做梦都会梦到自己正在吃。 多年过去,周念枝已然不再期盼吃一口零食,但宋予礼成了她长大后的心心念念与求之不得。 走在路上,周念枝一直在回忆前些日子与宋予礼相处的点点滴滴。 她可能已无资格与宋予礼和好如初。 至少,她应该好好说声“谢谢”。 她总是心安理得收下宋予礼对她所有的好,但是她比谁都清楚,明明宋予礼并不用做这些事情。 周念枝垂下头,一路心不在焉。 说实话,她并不能很好地辨别宋予礼对她是否还剩爱,应该还有的吧…… 旋即,周念枝又摇摇头,走进电梯,看着电梯门上跃动的数字。 宋予礼还是不要再喜欢她这样的人了吧。 太不值得了。 电梯门打开,周念枝拿出钥匙,拧开门时,脑子里还在回想她离开老家前同宋予礼说过的话—— 再也不要见面了。 可是,事与愿违。 一推开门,宋予礼就坐在她家沙发上。 四目对视时,周念枝捏了捏自己的手心。 好疼。 确认不是做梦后,周念枝又看了眼门牌号,一再思索自己是否走错了门。 “好啦,你这丫头,站门口干嘛呢?”盛宁端着两杯水,笑着朝周念枝喊道。 周念枝松了口气,幸好自己没有走错家门。 但是,周念枝还是有些不解,愣在门口,瞧宋予礼接过水后唤了声“盛阿姨”道谢。 恍惚间,周念枝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过去。 她张开口,却欲言又止:“宋……” “哎哟,我正要给你说这事。”盛宁捂嘴咳了两声,坐到宋予礼旁边,又接着对周念枝说:“你咋不跟我说小宋就住隔壁屋呢?我今天听到我们门口有人打电话,声音特别耳熟,从门上那个眼往外一看,居然真的是小宋。” 大抵是高兴,盛宁的脸上都恢复了气血。 但周念枝脸都快变白了。 虽然她是挺想见到宋予礼的,但也没想到这么快啊。 “我今天刚从老家回来。”宋予礼举起杯子,喝了口水,“到门口给外婆打了个电话,然后盛阿姨就开门把我请进屋里了。” “真是巧啊……”周念枝干笑两声,没说什么,转身关上门,还不自觉地往门凑了凑,想听听这隔音效果。 “小宋剪短发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盛宁语气柔和,偏头朝宋予礼说。 宋予礼回答:“短发方便。” “最近怎么样啊?什么时候来这边的?你外婆的身体还好吧?”盛宁喋喋不休,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想要一口气问完心里所有问题。 “哎呀呀。”周念枝赶忙开口,阻止了盛宁继续往后问,“妈妈,你怎么一下子就问这么多?” “好像是有点问多了啊。”盛宁讪讪地挠挠头,“这不是好久没见到小宋了,就想要多跟她说些话。” 宋予礼笑了笑,说了句:“没关系。” 气氛又冷了下来。 “小宋留下来吃晚饭吗?”盛宁打破了这场沉默。 宋予礼歪了歪头,目光投向周念枝。 周念枝本能地偏过头,望向另一处,避免与宋予礼对视。: 倏地,宋予礼将手中的杯子放下,淡淡说:“那我就先回家吧,手上还有点工作要处理。” 盛宁“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见了宋予礼的道歉声:“真的不好意思啊,盛阿姨。” 眼见宋予礼就要从自己面前走过,离开这间屋子,周念枝一咬牙,心一横,拉住了宋予礼的手臂。 肌肤相碰的刹那,周念枝像是触了电,立刻松开自己的手。 宋予礼停下脚步,侧过身,眉梢微扬,眨了眨眼睛,睫毛跟着一起颤了颤,轻声问:“怎么了?” 周念枝攥紧衣角,咽了咽口水,耳根在头发里悄悄发烫,她闷声嘟囔:“留下来吃饭吧。” “嗯?”宋予礼歪头,微微俯身,撞进周念枝的目光里。 啊—— 一看见那双眼睛,周念枝什么都不想管了。 “我说——”周念枝深呼吸,扬了扬声,“让你留在这里吃顿饭再走。” 盛宁嘴角都没放下,笑着说:“枝枝,人家小宋要回去上班的。” 宋予礼直起身,状似思索了一圈,云淡风轻说:“好像也没那么急,吃顿饭的时间还是有的。” 盛宁笑出了声。 第44章 周念枝抿了抿唇,压下去的嘴角勉强把笑意克制了回去,而后提着菜往厨房里走,说:“就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吧。” “好。”宋予礼应了下来,也跟在周念枝的身后。 “你跟着我干嘛?”周念枝把菜放了下去,转身问道。 宋予礼立在厨房边说:“我看看。” 周念枝把菜倒进水槽里,打开水龙头,水声哗啦啦的,她的声音也跟着融进了水里,“你怕我做的不好吃?还是担心不卫生?” 宋予礼摇头:“都不是。” 周念枝一边洗菜,一边问:“那你站这干嘛?” 宋予礼说:“看看你。” 水声太大,周念枝听得不甚清晰,洗完菜,关掉水龙头,问:“你说什么?” 宋予礼张开口,没说什么,须臾后才回答说:“看看你需不需要帮忙。” “你去坐着吧。”周念枝将菜丢到案板上,“就放心吧,做菜而已,我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宋予礼轻笑,没说什么,应了句“好”,就转身去陪盛宁了。 周念枝在厨房做饭,而客厅里宋予礼与妈妈在外面的交谈声驱散了她所有的压力,让她连做个饭都觉得是非常高兴的事情。 打开燃气灶,带有蓝光火焰冒了上来,灿烂烟花就在眼前。 油在锅里蹦蹦跳跳,倒下菜进锅时,噼里啪啦得像是在放鞭炮。 菜在锅里翻炒,扑鼻的香味已然环绕在她的身旁,洒下盐的刹那,连简单的菜肴都变得有滋有味。 顿时,周念枝觉得自己并不是在做饭。 她是个艺术家。 一个用柴米油盐描绘生活的艺术家。 或许,她又是个舞蹈家。 在狭窄的厨房飞速旋转寻找东西,屋外两人交谈时的笑声成为她的伴奏。 瞧,她的手与脚片刻未停。 却又半点不觉得累。 因为就算再苦再累,也会有饭好的一瞬间。 比如说现在,周念枝端着菜走了出去,放在饭桌上,对客厅里的两人大声喊道—— “吃饭啦!” 饭桌上刚出锅的菜肴冒着腾腾热气,在飘起的云烟里,周念枝窥见宋予礼扶着盛宁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恰好落日余晖从窗边洒了进来,熠熠金光扑在她们身后,像是一层闪亮亮的披风。 “要是外婆也在这就好了。”周念枝忍不住感慨。 宋予礼逆着光,却亦能看见其微微弯起的含笑双眸:“是啊。” “开饭吧。”盛宁坐了下来,率先拿起筷子,“小宋快尝尝枝枝的手艺,真还不赖。” 宋予礼点点头:“那我可得好好尝尝。” “你尝之前,先来帮我盛饭。”周念枝拿着饭勺,朝宋予礼挥了挥手。 周念枝关掉煮汤的火,一扭头看向宋予礼,吃惊说:“诶诶诶,你盛这么多干嘛!别往下使劲按了,我怕你把碗按爆了。” “我怕你们不够吃。”宋予礼老实说。 “我煮的是三个人的份。”周念枝哭笑不得,拿过饭勺,想自己盛饭。 一低头,发现米都没剩几颗了。 周念枝有点气,一看见宋予礼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三个人的饭你就盛两碗?” 宋予礼说:“你们吃就好了,我不饿,吃点菜就好了。” “拜托,这是米饭,不是山珍海味。”周念枝把其中一碗饭递给宋予礼,“你吃,我也不饿。” 盛宁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可是我饿了,你们等会再聊啊,先体谅一下我。” 宋予礼提出条件:“一人一半。” “行。”周念枝点头,不想再与其争执。 周念枝坐在饭桌前,看着盛宁好生生地坐在她对面挑菜,而身旁也正是她思念良久的宋予礼。 幸福将她覆盖,一时间,还有些不切实际的恍惚。 “想什么呢?”宋予礼偏头问她。 盛宁喝了口汤,说:“先吃饭吧,一会风扇把菜吹冷了。” 周念枝重重地点头。 咽下一口菜时,她在心里想—— 生活真的要开始变好了吧。 第37章 并没有。 并没有。 苦难似乎没打算放过周念枝。 她稍微尝到一点甜,命运立刻就要让她吃尽所有苦。 重症监护室门口,她痛到不能呼吸。 不止心脏,所有器官都痛,近乎快有被人抽皮拨筋的痛感。 她恨自己笨拙,没看出盛宁夜夜痛苦难眠辗转反侧,听不见盛宁费尽千辛万苦想要止住的咳嗽声。 她埋冤自己,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为什么就不会猜到是盛宁不想继续让她吃苦才回家的?为什么没有猜到盛宁非要她去拿那封结婚照后的信? 周念枝浑身颤抖,控制不住地心痛难受,恐惧将幸福感抽离,她再一次从光明处跌入深渊与谷底。 坠于深海,她在漫长等待里,眼皮越来越沉。 她好想,好想就这么睡着。 不行,她还不能倒下。 她还要给妈妈凑手术费。 周念枝一晚上打了很多个电话,才转给舅舅的钱又借了过来,说实话,舅舅也很无奈,他们的钱在交了小女儿的学费后也剩不了多少。 她又打给了林桉,只借了一些,她知道林桉最近想要辞职来创业,正需要钱。电话那头的林桉着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需不需要找云云再借一些。 周念枝拒绝了,云云刚结婚生孩正需要钱,又怎能拿得出那么多。 到头来,周念枝还是没凑够下一次的手术费。 盛宁再一次住院了。 只是这一次的盛宁紧闭双眼,躺在床上,唯有心电监护仪能确信她还活着。 周念枝坐在病床边,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她快失去知觉,只有眼泪掉到嘴边,苦涩的感觉传来,她才知道自己又哭了。 回家拿盛宁需要的证件还有洗漱物品时,周念枝接到了房东的电话。 “喂,小周,这个月的房租多久交啊?” 周念枝脚步一顿,小区楼下的灯光忽明忽暗,她垂下头,沉默了几秒说:“姐,能缓一个月再给吗?” “诶?遇到什么难事了啊?”房东关心问。 周念枝眼泪又开始哗哗往下流。 比起房东催她搬走或者骂她不按时交房租,房东的一句关心,更是让她难以控制情绪,心碎不已。 “哎哟,不哭喽,缓一个月就一个月嘛,到时候记得付就行。”房东语气都放亲和了些,“有啥困难嘛,可以跟我说说。” 周念枝泣不成声,却仍艰难地回答说:“我没事,没事,谢谢姐。” “行吧。”房东听周念枝不想说,也没接着往后问,“那你别哭了啊,没事的。” 电话挂断时,周念枝才释放不少,蹲在原地哭了一会,又怕耽搁了时间,慌忙起身,想要赶紧回家拿东西。 起太猛,加上这几天没休息好,脑袋发蒙,直直摔了下去。 破皮了。 鲜血与眼泪一起流了出来。 怎么走个路都能摔一跤啊? 真是太丢人了。 她顾不上疼痛,撑着地想要站起身,腰部的痛感又传来,深深地刺入骨髓。 走一步痛好久,但是周念枝又不能停下脚步。 她就这么一直带着疼痛回到家,甚至连一口水都没时间喝,拿完东西就想快些出门。 在翻找时,掉出了写了字的一些纸。 周念枝一眼认出,是妈妈的字迹。 原来妈妈找她要纸与笔,是为了写下—— 「枝枝,如果事与愿违,我想要你好好活着。」 周念枝哭到几乎喘不上气,猛地捶了自己好几下才缓好,顾不上悲伤,只想抹去眼泪往医院走。 刚走出小区楼,她就遇见了宋予礼。 刚下班的宋予礼带着一身疲惫,脚步缓慢,乌青色的黑眼圈在灯光下更加明显。 “周念枝?”宋予礼愣在原地,目光往下,看到周念枝手臂上,还有蹭破洞的裤子下全都是若隐若现的伤口,“你怎么了?” 周念枝不答,她只想快些离开此处,免得不争气的眼泪又掉下来。 “枝枝,你究竟怎么了?”宋予礼语速加快,一脸焦急。 所有的压力堆在心头需要宣泄,周念枝在一声声关心里再次长满利刺,虽心不愿,但还是说出了那些伤人的话:“跟你有什么关系?宋予礼,我们已经分手了,也没有和好。” 宋予礼垂眸,轻轻地“哦”了一声。 周念枝鼻尖一酸,真是看不得宋予礼这么委屈的模样。她连忙迈开腿,想要快些离开宋予礼身边。 可宋予礼还是跟在她的身后。 “你跟着我干嘛啊?”周念枝没有停下,匆匆转头对宋予礼说了一句话后,又赶忙往前走。 宋予礼坦言:“担心你。” 第45章 周念枝受不了了。 克制的情绪彻底爆发,她转过身,几乎嘶声力竭:“我不要你的关心!你以为你是谁啊?” 宋予礼答非所问:“你要去哪?我开车送你去吧。” “你管我去哪!”周念枝立在原地,难受得边跺脚边哭,“你不要耽误我时间了!” “所以我开车送你过去,你就在这,我去开车过来。”宋予礼说完,就往小区停车场的方向跑去。 周念枝拎着东西,望向宋予礼的背影,哭得一抽一抽:“谁要你接我啊……” 宋予礼真的很快,周念枝还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宋予礼的车停在面前等她上车。 “周念枝,上车。” 周念枝本想坚定拒绝,但转念一想,自己确实赶时间,此时并不是要面子的时候,便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就是去医院的方向。 周念枝止住哭泣,用手背抹去眼泪,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哪?” 宋予礼说:“因为我很了解你。” 周念枝余光里看见宋予礼被汗水浸湿的衣衫,额间的汗滴从脸颊滑下。 周念枝偏过头,不再敢看向宋予礼,说:“你不了解我。” “是。”宋予礼答得很快,“我现在一点都不了解你。” 周念枝一怔,没有说话。 宋予礼望着前方,嘴上没停。 “是你不想让我了解你,你什么都不跟我说,你就想一个人扛着。” “你为什么不能信信我呢?哪怕就一次。你每次自己都做决定,完全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周念枝垂下头,默默听着。 “我的这辆车是我爸良心发现,觉得是因为对不起我才导致他这两年仕途不顺,所以就想补偿一下,给我拿了些钱,我本来想留下来给外婆,可她也担心我没有自己的钱,就想看我买房或者车,我答应下来了,因为我想买一辆车,可以去各个城市找你,我很想你,周念枝,我真的很想你。” 这是周念枝第一次听宋予礼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有些惊愕。 但宋予礼并没打算歇下来,而是想要将所有心里话全都告诉周念枝。 “我联系不到你的那段日子,外婆的病也更严重了,我很难受,每天都在恨你与爱你之间跳转,但是我自己清楚,所有对你的恨,都只会让这段感情更加深刻而已。” “我不让你见外婆,是怕你万一看见外婆身体不好而难受,我真的不想见到你哭泣的样子,也是想让你能告诉我,那年不告而别的原因。” “你问我是不是在报复,其实我很多次也只是想要表达我的委屈而已,周念枝,你的心太狠了。” 周念枝眼泪又大颗大颗往下掉,声音跟着颤抖:“对不起……” “周念枝,我把心里话全都告诉你了。”宋予礼顿了顿,缓了一会才接着往后说:“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了医院附近,宋予礼将车停在指定区域后,望向周念枝哽咽道:“求求你了。” 周念枝颤抖着双手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哭到语无伦次地说:“你有空的话……跟我一起来吧……” 宋予礼应了一声“好”,也跟着解开安全带下车。 周念枝走在前面,宋予礼跟在后面。 “对不起……”周念枝一路都在低头擦眼泪,不停道歉。 宋予礼帮周念枝提着东西,说:“枝枝,我不是要你道歉,只是我也有些难受。” “是因为我才让你难受的……”周念枝抽泣说。 “我以前也这么觉得。”宋予礼抬头望向医院,“但我现在不这么觉得了。” 到了医院,看见躺在病床上的盛宁,周念枝眼泪就没停下来,她把东西放下后,只敢躲在外面哭泣。 宋予礼也没回去,就这么一直陪在周念枝的旁边,轻轻拍她的后背,倾听她的痛苦。 “没想到妈妈的病已经这么严重了……”周念枝自责说,“我之前甚至都没看出来……” 宋予礼依然不停拍着周念枝的后背,想要给予一些安慰。 “我拿不出那么多钱……我找了很多人借……还是不够……”周念枝不再想有所隐瞒,她现在急需一个宣泄口,好让她能够呼吸。 宋予礼手上的动作一顿,问:“你找你的亲戚借了吗?” 周念枝点头。 宋予礼接着问:“你找你的朋友借了吗?林桉她们。” 周念枝答了声“嗯”。 宋予礼将手又放了下去,继续轻轻拍周念枝的后背。 在安静的医院里,周念枝仍然听到了宋予礼仿若自嘲一笑,轻声说:“为什么你偏偏不找我?” 周念枝咬了咬下唇,低头说:“我不想麻烦你。” 宋予礼语气寻常,但还是透着些伤感:“你偏偏不想麻烦我。” 周念枝一直埋着头,没说话。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在想,你会去找你的亲戚,找你的朋友,为什么,偏偏就不能来找我?”宋予礼说,“还是因为我不够好,并不能做到让你信任?” 周念枝闷声唤了一句:“宋予礼……” “可偏偏这么差劲的我,只爱你。”宋予礼轻叹了一声,神色回归正常,“所以,无论你开口与否,我都会想要尽全力帮你。” 周念枝抬起头,望向宋予礼。 “枝枝,选我一次,好吗?” 第38章 “宋予礼,你是在追我吗?” 爱能迎万难。 宋予礼给了周念枝一笔钱,足够之后的手术费。 此刻,手术室外,周念枝冷汗直冒。 宋予礼坐在旁边,静静地陪着她。 漫长的等待结束后,周念枝听到结果后,彻底松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生活并没有扼杀她的全部。 手术后,盛宁恢复神智,清醒过来,望向双眼红肿的周念枝,虚弱说:“让枝枝担心了……” “没事。”周念枝连连摇头,颤声说,“你醒来就好。” “进手术室前,我还真以为我要走了,因为我都见到成刚了……”盛宁望向天花板,却又好似在看故人,“他见到我后,对我说,让我别那么早去见他,枝枝还那么小,别留枝枝一个人,多孤独啊……” 闻言,周念枝苦涩的眼泪到底还是没有落下来,她释怀地笑了笑,望向窗外,明明什么都没有,但仿佛看见了黎明刺破黑暗的瞬间。 她心里的白昼在此刻降临。 舅舅有时也会来看看盛宁,周念枝看见秒收转账的他,在看完自己的姐姐后也会悄悄抹眼泪。 她怕自己照顾不周,又请了一个护工,而后回归拼命兼职的日子,想把钱快些还回去。 宋予礼给她发了条消息:「你先还别人的,我不着急要」 周念枝回复:「你这话说的,我一时半会也还不起那么多啊」 宋予礼:「给你一个台阶下」 周念枝:「暂时不下,在上班」 宋予礼:「那什么时候下?」 周念枝:「有空再下」 宋予礼:「等你」 之后的整整一个月,周念枝都在拼命上班与不停找兼职,虽然在很多次走在路上都累到情绪崩溃,但每次哭泣,总会有一包纸递到她的面前。 对面扬了扬手里*的纸巾,顺着纸的方向往上一看,果然是宋予礼。 周念枝抬起手,本想挥一挥表示拒绝,可身体还是自觉地接了过来。 “我为什么总能遇见你?”周念枝擦去眼泪,瓮声瓮气地说。 “因为你想见我。”宋予礼理直气壮回答,而后顺后将自己头上的帽子放在周念枝脑袋上。 周念枝理了理帽子,倒也没那么悲伤了,继续往前走,打趣说:“你就不怕你是在自作多情?” “不怕,因为我觉得你应该会想见我。”宋予礼跟在后面,语气坚定。 “为什么这么说?”周念枝问。 “猜的。”宋予礼诚实回答说,“但我直觉挺准,不然也不能每次都遇见你了,况且,时隔多年,我都能精准预判到你在哪,住到了你隔壁。” “你不是刚好晋升到这吗?”周念枝慢慢将自己从悲伤情绪里走出,笑着说,“这也能说成直觉?不是咱俩有缘分才碰到的吗?” 宋予礼说:“对啊,你也承认了,我们太有缘分了。” 周念枝佯装严肃说:“宋同学,我只是想解释这不是因为直觉才提出‘缘分’的,请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宋予礼轻笑,“啊”了几声后说:“你说什么?我没大听清。” 周念枝转过头,将音量放到最低,几乎只赛过蚊子嗡嗡声,朝宋予礼嘀嘀咕咕:“我说,下次等我妈出院后,来我家一起吃顿饭。” “行。”宋予礼立刻答应下来,“你给我发个消息,我会来的。” 周念枝咂咂嘴:“这你又听到了……” 第46章 宋予礼摊手,说:“我想听我想听到的话。” 周念枝接着往前走,顺口答:“我还想爱我想爱的人呢。” 宋予礼笑了笑,一直跟在周念枝的身后,点头说:“嗯,好。” 盛夏的日子过得很快,每天只用几句“好热”就过去了。繁忙燥热的生活偶尔来点冰镇饮料放松一下,暂时从忙碌生活里抽离后,这才猛地惊觉—— 呀。 一晃眼又是十多天过去了。 “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宋予礼提着小蛋糕放在周念枝家的饭桌上。 刚给盛宁揉完肩的周念枝一扭头,看向桌上满满当当的礼物盒子大吃一惊,问:“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盛宁已经出院有几天了,而且也不是谁的生日。 宋予礼说得面不改色:“今天是七月二十四日,周念枝二十五岁零一个月的纪念日。” 连盛宁都被逗笑了。 周念枝更是笑得不行:“这是什么?别人都是庆生,我这算什么纪念日?” 宋予礼想了一下,接着说:“算我时隔两年,再次给周念枝庆生的纪念日。” 盛宁听得“哎哟”了一声。 “哎呀呀,以前怎么没觉得你那么话多。”周念枝从沙发上跳了下去,“过来,跟我一起洗菜。” “好。”宋予礼应了下来,跟在周念枝身后。 “我之前的钱都没全部还完给你呢……”走进厨房,周念枝指着外面桌子上的一大堆礼物,“我怎么好意思收下那么多?” 宋予礼从塑料袋里拿出菜,放到水槽里说:“没事,你不也送了我蛋糕和荔枝。” “我送的哪有那么多。”周念枝也站在其身旁,打开水龙头洗菜,“说到这,我真想问问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吃荔枝,吃不够量还容易上火。” “因为你。”宋予礼低头摘菜,闷声说道。 “啊?”周念枝不解,“我不喜欢吃荔枝啊。” 宋予礼犹豫了一会,丢掉不能要的菜叶子后,才缓缓说:“因为你的名字叫‘念枝’,她们念快了,听上去就很像‘荔枝’。” 周念枝一怔,错愕地偏头,半晌后才说:“如果是名字的话,我还以为是因为咱俩名字能组合成为‘荔枝’呢。” 宋予礼说:“不,我之前喜欢你,只是因为‘你’,纯粹的你,并不是非要我们在一起的‘你’。” 周念枝闻言,先是被这句话给感动到了,而后又觉得有些小伤感,心里嘀咕:为什么要特意点一下“之前”,难道说现在不喜欢了?可几天前还在说爱她呢…… “但现在的我不一样了。”宋予礼大抵是看出来周念枝在想什么了,“分开后,我才知道我有多么想要将你的名字与我放在一起。” 周念枝停下手上的动作,眼睛直勾勾盯着宋予礼,见对面依然是坚定的模样,便笑了笑,问:“宋予礼,你是在追我吗?” 宋予礼避开视线,蹲下身,削着土豆皮,说:“一个‘追’字哪够表达我对你的爱慕,虽然我迫切到每分每秒都想与你在一起,但比起一直在你身后追着跑,我更想让你知道,自始至终,我都站在你身后。” “可是。”周念枝垂眸,甩掉手上的水,开始切菜,“黑暗里,连影子都会缺席。” “如果你身处阳光,我愿成为你的影子,陪你笑。”宋予礼把削好皮的土豆放在水槽里,打开水龙头清洗,“如果你在黑暗里,我便成为你的光。” “好幼稚。”周念枝抬手,用手背蹭了下眼角,“可我爱听。” 宋予礼扭头,关心问:“你哭了吗?” 周念枝说:“才没有,我切菜切哭的。” 宋予礼点点头:“原来不止有洋葱催泪。” 周念枝被逗笑了,嘀咕:“你就是洋葱。” 听到盛宁在客厅咳了几声,周念枝放下手上的东西,着急跑过去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你们聊啊,不用管我。”盛宁连忙摆摆手,笑着说,“看你们那样,我也高兴。” 周念枝闻言,脸红了一片,埋下头呢喃道:“妈妈……” 盛宁说:“你快去帮小宋吧。” “到底谁才是你女儿?”周念枝叉腰,撒娇道。 盛宁笑道:“你们都是。” 周念枝自然听懂了盛宁话里的意思,害羞地随口说了两句“妈妈你又在开玩笑”后,又跑回了厨房。 在与宋予礼一起做饭的时候,周念枝一直心不在焉,若不是有宋予礼在旁边看着,估计她有些菜不是太咸就会是连盐都忘了放。 “在想什么呢?”宋予礼拿着三个碗,洗了洗,偏头问道。 “没什么。”周念枝依然心不在此,直愣愣地接过碗,盛了三碗饭。 宋予礼拿着饭,也没多问。 最后,就连吃完饭,宋予礼都已经回去了,周念枝都一直闷闷不乐的样子。 坐在电视机前,陪妈妈看电视,她才清楚自己究竟为何事而愁。 她在想,自己为什么还是不能答应与宋予礼在一起。 想了很久,想不出原因。 明明知晓宋予礼心里还有自己,而她自己也依然爱着对方,那为什么相爱的两个人,却难以和好呢? 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始终有一个心结—— 周成器。 他令人作呕的行迹。 是周念枝心里阴影一般的存在。 因为看见周成器的疯狂又扭曲的求爱,导致周念枝对伴侣之间的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恐惧。 她不太敢相信纯粹的爱恋。 恐惧在她心里戳破了一个洞,到现在都难以填满。每次噩梦惊醒时,铺天盖地的恐惧感常常会让周念枝窒息。 所以,在面对宋予礼的爱时,她也很害怕。 害怕宋予礼其实并不爱她。 更害怕自己给不了宋予礼想要的爱。 就算她与盛宁都闭口不提这件事,互相安慰对方往前看,但并不意味着此事在周念枝心里翻篇了。 躺在床上,周念枝仍在回想此事,这几天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她的脑袋快要炸掉了。 她长吁一口气,阖上眼。 再一睁眼,周念枝已然站在海岸边,海水没过脚踝,耳畔的风化身尖锐的指责与痛苦的呐喊声,她没有停下,继续往前走。 “扑通。” 她坠入海底,不想挣扎。 第39章 她的心里不再只剩一片荒芜。 “扑通。” 周念枝睁开眼,发现有一人朝她奔来。 那人伸出手,让她抓紧。 周念枝循着光,看清了那人就是宋予礼。 她在黑暗里,第一次抓住了宋予礼的手。 那就,一起往上吧。 还在梦里上浮时,周念枝感受到手机的震动声。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眼时间,发现离闹钟响还有一会,是有人给她打电话了。 是老家的来电。 周念枝认清楚不是周成器的电话,偏头看了眼熟睡的盛宁,蹑手蹑脚地下床,轻轻走出房间,跑到阳台接听电话。 对面先开口:“念枝?” 周念枝还没太清醒,回了声“嗯”后,又问:“你是?” 对面说:“我是秦云云呀,忘了我吗?” 周念枝这才清醒,说:“啊,不好意思,刚睡醒,没听出来。” “该说不好意思的人是我,大周末的还这么早打电话没打搅你休息吧?”秦云云内疚说,“我家小孩刚睡着,我现在才有时间给你打个电话。” 周念枝说:“那我更不好意思了,你生孩子我都没关心一下你。” 秦云云说:“哎呀,好不容易打个电话,别一直不好意思了,你最近咋样呀?你也真是的,就跟林桉联系,不跟我联系。” 周念枝说:“不是故意不联系的,脸脸说你结婚了,我怕打扰你才没有打电话的。” 秦云云说:“我只是结婚了,又不是那啥了,打个电话还是有时间的。” 周念枝笑了笑,说:“你又这么说。” 秦云云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最近咋样?” 周念枝说:“还行,就那样吧,你呢?” 秦云云也回答:“还行,就那样喽。” 周念枝问:“你结婚后怎么样?有没有感觉生活都变了?” 秦云云叹了声气,说:“是有点,那时拍了拍脑门就结婚了,也没想那么多,现在结婚后才知道生活那么多柴米油盐,还时不时鸡飞狗跳一下。” “是啊。”周念枝顿了顿,小心翼翼问:“那你后悔吗?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说你想不想念以前的生活?” 秦云云说:“后悔啊……也还好。路是自己选的,日子总要过下去,真遇什么事了就到时候再说吧。” 周念枝笑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酷。” 秦云云讪讪一笑,说:“真的吗?” 第47章 周念枝很坚定:“真的。毕竟不是谁一拍脑门就结婚的。” 秦云云说:“周念枝,你到底在夸我还是损我?” 周念枝轻轻一笑:“是你的话,应该是夸。” “哎呀,不说我了。”秦云云话锋一转,“你现在在外地,不知道家这边的事吧?” 周念枝好奇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秦云云问:“你跟你大伯关系好吗?” 周念枝忍了很久,勉强将“非常不好”改为:“不太好。” “我也和我家亲戚关系不太好,既然你说不太好,那我就直接说了啊,你大伯呀,听说不知道怎么的,整天啥也不干,就去拜庙。”秦云云顿了一下,问:“啊,等等,我先问你,你跟宋予礼分手了吗?” 信息量太大,周念枝还不太能消化,只先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是,分了。” “那难怪了。”秦云云说,“最近宋予礼回来一趟,说是被你大伯打了一顿,但好像有人听见你大伯说是宋予礼打的他,这谁信啊,宋予礼一个年轻小姑娘能把你大伯打成那样?” 周念枝抿唇,皱眉思索了一会,没说话。 秦云云说:“我听说这事后,林桉又跟我说你俩分手了,就把这事串在一起,我想着,该不会是宋予礼分手了,为了出气才打的你大伯?但全都是我猜的啊,我也不信宋予礼会打人。” 周念枝闻言,笑着说:“宋予礼现在就住我隔壁,真为分手一事,怎么不来打我?” 秦云云“哦”了一声,又惊讶地扬声:“什么?你们俩和好啦?” “快了吧。”周念枝仰头,窥见外面天边泛白,轻声说。 秦云云说:“那我早知道不跟你说这些了。” “不,你该说。”周念枝看着顺着窗帘缝来到她身边的一束光,“谢谢你,云云。” 秦云云听得发懵,但还是接受了周念枝的感谢:“不客气,我只是最近无聊,所以才听了很多外面的传言,真假我都不知道呢。” 周念枝微微点头:“应该是真的。” “啊?”秦云云的语气还是透着不解,但电话里已经传来孩童的哭闹声,“哎呀,怎么又醒了……念枝,下次有空再跟你说啊。” 周念枝应了一声:“好。” 电话挂断。 周念枝仍举着手机,望向窗外。 你瞧,窗帘都有些遮不住光了。 白昼已经降临了。 周念枝拿着手机,点开宋予礼的头像,给她发送了一条消息:「你醒了吗?」 宋予礼秒回:「嗯,醒了」 周念枝:「我想见你」 宋予礼:「现在?」 周念枝:「就现在」 宋予礼:「好」 周念枝双手握着手机,心里狂跳,她只能用手扇风,企图按捺一些激动,好让自己恢复些理智。 不对。 她的理智在告诉自己—— 她仍旧很爱宋予礼。 只是这一次,她变得更勇敢了些。 因为,她现在才知晓,自始至终,宋予礼都在她的身后。 周念枝回房间看了一眼盛宁,又小心翼翼地往外走,轻轻关上门,确认没有发出大动静吵醒盛宁。 她走了几步,到了宋予礼门口。 还没敲门,门就为她开了。 宋予礼刚换了上衣,连睡裤都没换下,头发还有些凌乱。 她们二人没有开口。 心却在对话。 周念枝进了屋子,将门关上,甚至没有多走两步,就立在玄关处,张开手。 宋予礼愣了两秒,而后也伸出手抱住了她。 灵魂相碰的刹那,她轻轻唤了她的名字。 “周念枝。” “我在。” “宋予礼。” “我在。” 太好了。 幸好她们都还在彼此身边。 周念枝把脸埋在宋予礼的肩上,闷声说:“你是打了我大伯才受的伤?” “嗯。”宋予礼猜出怀里人已然知晓真相,便不想再隐瞒。 周念枝问:“你就不怕做这么多,我一点都不知道?” “不怕。”宋予礼答得很坚定,“因为我知道,你还喜欢我。” 周念枝仰头,笑着问:“你怎么知道的?” 宋予礼回答:“其实之前我也不确定,但那天,我生了病,你专门回来敲门来看我,那一刻,我就觉得你离开我,或许有别的原因。” “你猜对了。”周念枝说,“所以你就发现了我大伯对我不太好,然后你就帮我打回去了。” “也不完全是帮你,也算是为了我自己。”宋予礼将手埋在周念枝的头发里,“我见到你难受,我也跟着难受,你痛,我也痛。” “可真煽情。”周念枝双手环着宋予礼的腰,“所以我那天与外婆走在一起时,看到的身影,是你。” 宋予礼轻声说:“我说过,我是你的影子。” 周念枝鼻尖一酸,闷声说:“宋予礼,你对我太好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宋予礼说:“只要你高兴就好了,不用报答我……” 还没等宋予礼的话说完,周念枝已经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迎上宋予礼的目光说:“所以,我们和好吧。” 宋予礼一怔,而后垂眸问:“是因为你知道真相,所以才来找我和好的吗?” “不是。”周念枝笑了笑,接着说:“无论我今天是否会知道这件事,我只是想来见你,来找你和好。” 宋予礼眼里生出波澜:“真的吗?” “我昨天之所以犹豫,是因为我心里一直有一道坎。但是我的梦已经告诉我,我就是爱你,就是舍不得你,我不想再骗我自己了。”周念枝越说越激动,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却不想停下,“宋予礼,在很多次,我感觉我都快溺死了,是你救了我。” 宋予礼轻轻抚摸周念枝的脸颊:“你怎么还是那么爱哭?” 周念枝眼泪不停掉:“我知道你那次开车带我回家是在帮我,知道你冒雨来是担心我,知道你很多次来找我都是关心我,但我始终不敢迈出那一步,不敢接受你对我的好。” “但是,我怕我要是再犹豫一会,你就要放弃了……” “所以,那你还答应这个爱哭的我吗?” 宋予礼轻笑说:“求之不得。” “那我们就是和好啦?”周念枝眼里含泪,嘴角含笑,“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宋予礼点了点头:“我们和好了。” 周念枝高兴地眼泪跟着一起掉:“太好啦!” 宋予礼拿了几张纸过来,一边给周念枝擦眼泪,一边说:“这就是喜极而泣吗?” “是啊。”周念枝说着,目光始终落在宋予礼身上。 明明宋予礼也高兴得嘴角都没下来过。 周念枝趁宋予礼不注意,飞快地亲了一口她的脸颊。 见宋予礼拿着纸怔在原地的模样,周念枝笑了几声,刚好包里的手机闹铃响了,她便挥挥手,留了句“我不是为了不还钱才来的啊,还有,晚上来我家里吃饭”后,就匆匆开门往外面走了。 宋予礼一个人站在屋里,轻轻抬手,触碰了一下周念枝亲过的地方。 终于—— 宋予礼彻底松了口气。 她回想着周念枝离开的身影,轻声呢喃:“你也救了我。” 在她孤立无援的时候,那个连恐怖片都不敢看的胆小女孩,就这么带着一个手电筒,把光送到了她的世界。 在她失落悲伤时,也是那个女孩不厌其烦地同她聊天,分享趣事。 在她狼狈不堪时,还是那个女孩识出她的痛苦,牵着她的手,带她吃饭。 于宋予礼而言,周念枝如飞鸟越过,让她这一棵沉寂多年的枯树焕发新机。 自此,她的心里不再只剩一片荒芜。 春天悄悄到来。 第40章 是她们的心跳声。 此时,周念枝正抱着吉他,坐在宋予礼面前,盛宁在一侧,手里拿了一杯水,静静地看着她们。 “不准笑我啊。” 这已经是从饭前到饭后,周念枝第无数次说这句话了。 宋予礼依然耐着性子笑道:“不笑你。” “我写了一首……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歌词的东西。”周念枝把一张纸放在自己面前,找了个小纸盒来当脚踏,左手放在指板上,右手放在面板上,随时准备开始自己的表演。 周念枝三令五申:“再说一次啊,不准笑我,如果唱不好,就当诗朗诵了啊。” 宋予礼也不害臊,张口就来:“只要是枝枝唱的,我都喜欢。” 盛宁喝了一口水,满意地点点头。 晚风吹得窗帘鼓鼓的,像周念枝鼓起的脸颊。 半晌后,她长吁一口气—— “要开始啦,这次真的要开始啦!” 灯光暗了下来,只余一盏微弱小灯。 第48章 周念枝轻轻碰了一下琴弦。 「撕开若隐若现的伤口 等待海浪翻涌的澎湃 鱼在水里窒息 我在岸上沉溺 孤独将我吞噬 让我不要出声 恰好我也想在黑夜里永存 我往前追 追向永不停歇的潮水 我往下坠 坠落到无尽的黑」 周念枝停了一下,目光从左手移开,对上宋予礼的视线。 像是回到了无数个绝望时刻,宋予礼朝她伸出手的一刹那。 她唤了一声宋予礼的名字。 宋予礼疑惑歪头。 周念枝笑了笑,轻轻说了一声:“谢谢你。” 太多需要感谢的时刻,但现在,她只想感谢她的出现。 而后,周念枝再次将手放在琴弦上,接着往后弹唱—— 「“扑通。” 我睁开眼睛。 看见她伸出手,让我抓紧。 光驱散阴影。 此刻,白昼降临。」 周念枝的脑海里在回忆,她们重逢后的每个瞬间。 「“扑通。” 心脏开始跳动。 鱼在水里游动。 凛冬已然过去。 自此,春日到来。」 宋予礼悄悄抹去眼角泛起的泪光,心里满满都是她们曾经的那些每个时刻。 旋律停下。 她们的记忆交汇在此时此刻。 就让那些回忆全都留在过去,此刻即为崭新。 周念枝放下吉他,笑着说:“宋予礼,我答应你,要为你唱一首歌。” 宋予礼说:“不够,还要很多很多首。” 盛宁轻咳两声,在有些暧昧的氛围里冒出一句话:“哎哟,人老了就是爱睡觉,你们小年轻先玩着啊,我就去睡了。” 周念枝打开灯,红晕的脸颊在灯光下明晃晃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唤了一声:“妈妈……” 宋予礼连忙站起身,扶着盛宁往房间走。 “不用管我啊,我真的是困了才去睡的。”盛宁边走边说,“还有我睡得挺深的,多大动静都吵不醒我。” 周念枝脖子都快跟着脸一起红了,还烫得让她脑袋有些发懵。 肯定是因为太热了。 她把吉他放好,不停用手给自己扇风,想要让自己别再那么烫了。 “哦,对了。”盛宁走到房间口,还不忘说一句:“枝枝,你今天也可以去小宋家住一晚的,离得挺近的,要是有什么问题我就打电话给你,肯定来得及的。” 啊—— 这个温是降不下去了。 “妈妈……”周念枝嘀咕道,“这样不好吧……” 盛宁笑了笑,说:“这有什么不好的,你小时候不是多爱去小宋家住一晚的吗?”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现在我们都长大了。”周念枝已经脑袋空白到语无伦次了。 “哪里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 盛宁与宋予礼异口同声。 然后这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像是认可对方的话。 周念枝只觉得此时好闷,好渴。 “砰。” 盛宁将房间门关上。 客厅里只剩她们两个人,宋予礼也没跟周念枝对视,只是淡淡说了句:“去我那边吗?” 周念枝撇撇嘴:“我才不去。” 五分钟后。 “砰。” 宋予礼屋子的门被关上。 周念枝还在不停用手给自己扇风,东看一眼,西看一眼说:“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才过来的,对,单纯的说话聊天。” “好。”宋予礼打开空调,给了周念枝两张纸擦汗,“就说说话。” “嗯!”周念枝重重地点点头,“就说说话!” 又是五分钟后。 周念枝贴近宋予礼,一步步往前走,将其抵在墙边,说:“我突然不想就说说话了。” “嗯?”宋予礼扬了扬眉,勾唇一笑,“这么巧,我也是。” 空调屋里,热汗依然不停往下掉。 这一次的她们不是在恨里滋生,而是在满满的爱里拥抱彼此。 连落下的吻,都温柔了不少。 她们用指尖描绘各自脸颊的形状,一点点在心里勾勒出爱人的模样。 她们俯下身,轻轻吻去各自的眼泪。 在二十二岁,酒店里。 因为大雨,她们只等到了一场分别的“落日”。 还记得在那夜结束后,周念枝忍着心里的伤心,为对方扣好衬衫,遮去累累红痕,留下一句:“宋予礼,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而后,她坐在酒店外,吹了一宿的冷风。 曾留在彼此身体上的印记,大多都被时间给冲掉了。 但爱,并未被风带走。 在二十四岁,老家。 她们在那场雨后,没有见到天上明月。 月色在怀里,却可能随时消失。 她们都迫切地想要抓住彼此,方寸大乱的最后,什么都未发生。 周念枝坐在宋予礼身旁,轻轻地为其摇着风扇。等到四周凉快,她才去到沙发,又是一宿未眠。 此时,此地。 她们碰撞的只有灵魂。 牵住的手,再也不会松开。 “扑通。” 是坠海声。 是宋予礼知道自己是被抛弃的孩子后的绝望与无助,沉溺在海里,她变得缄默。 是周念枝在一次次经历家人离开或重病的苦难后,掉进海里,感受窒息。 “扑通。” 是她们奔向彼此的声音。 她抓住了她的手,领着她往上游。 于黑暗的出口,看见了光。 “扑通。” 是她们的心跳声。 是多年如一日的爱,哪怕分隔异地,又或者是被迫分开,她们依然爱彼此。 燥热的房间里,空调声压不住绽放的声音。 花瓣被轻轻揉碎,渗出水来,并非哗啦啦的响动,而是慢慢地,慢慢地,往下流。 今天没有下雨。 但她们仍在雨里。 这一夜,在一场大汗后,周念枝洗了个澡,慢慢有了困意。 她很安心,也很放松。 所以生出困意,想要睡觉。 在睡之前,周念枝特意叮嘱宋予礼,如果她睡着后,一定要注意听她的手机,看看有没有电话打来,如果她睡得实在太熟,可以先接了再喊醒她。 宋予礼应了下来,手仍轻轻放在周念枝的脸颊一侧。 周念枝怕痒,但太困,所以只是朝另一边蹭了蹭,没说什么。 宋予礼笑了笑,轻声说:“真像一只小猫。” 周念枝把脸埋在枕头里,瓮声瓮气说:“小心挠你哦。” 宋予礼笑得弯腰,眼里尽是宠溺。 面前的周念枝实在是太可爱了,侧睡露出红红的小脸蛋,就连散乱的头发每一根都像精心设计的,直直往宋予礼心里戳。 天啊。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 宋予礼觉得自己心都快化成一片了。 倏地,周念枝的手机铃声响了。 宋予礼拿起手机,看了眼熟睡后没有动静的周念枝,扫过上面的“脸脸”二字,她扬了扬眉。 她犹豫两秒,又摇了摇周念枝,说:“林桉给你打电话了。” 刚睡着的周念枝“哎呀”两声,没有多想就闷声说:“林桉啊,那你先跟她聊吧,有重要的事情再喊我。” 说完,周念枝又安静地睡了过去。 宋予礼应下来,而后,点击「接听」 林桉开门见山:“念枝啊,不好意思啊周末大半夜打给你,主要是就现在忙完有点时间,你上次也是大半夜打给我的,所以我就想着你还没睡。” 宋予礼没回答,静静听。 “云云找我要了联系方式给你打电话,你们聊得怎么样,我太好奇了,所以就直接打过来了。”林桉像打开了话匣子,“念枝我好想你啊,云云不陪我玩,我就更想你了啊,好想回到小时候,咱们仨又可以睡一起,然后——” 宋予礼这才出声打断了林桉:“现在恐怕不太行。” 林桉“哦”了一声,表示理解说:“确实啊,我们已经长大了,都要忙各自的事业了。” “不是这个原因。”宋予礼勾唇笑了笑,看来林桉没听出来电话对面并不是周念枝。 “那还能有什么原因,你不都分……”林桉顿了顿。 宋予礼非常明显地听到了电话那头的惊讶、震惊、还有难以置信。 林桉讶异道:“你是宋予礼?” 宋予礼坦然:“是的。” 林桉开始推测:“你怎么会有周念枝的手机?难不成你绑架她了?不要啊,只是分手了,又不是什么仇什么恨……” 宋予礼答道:“我们和好了。” “那就好。”林桉点点头,毕竟和好总要好过别的方式,但是转念一想,她再次瞪大双眼,震惊说:“什么!和好了?” 第49章 宋予礼坚定地回了声:“嗯。” 林桉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突然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周念枝与宋予礼对话的声音。 声音很近,就像是在林桉耳边说的。 宋予礼问:“你醒了?” 周念枝的声音有种还没睡醒的迷糊感:“宋予礼,我在这吹空调,妈妈却在吹风扇……” 宋予礼说:“没事的,之后我买一个。” 周念枝推辞说:“我不要,我要自己拿钱买。” 宋予礼说:“那我先借你一点,先挺过夏天。” 周念枝说:“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好意思收下。” 宋予礼说:“那你再亲我一口。” 之后的声音,林桉再也听不下去了。 她几乎大喊:“你们能不能先挂电话再秀恩爱?” 旋即,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周念枝的“呀——” “脸脸你还在这呢?”周念枝拿着电话,“不好意思啊,我忘了。” 林桉保持微笑:“没事的,我有点困了,晚安。” 通话结束。 林桉知道电话那边的两个人心肯定在扑通扑通。 而她的心,咯噔了一下。 第41章 (正文完)只是她有点太粘我了怎么办? 过了店里最忙的时候,周念枝在清闲点的日子请了几天假,与盛宁回了一趟家。 起初宋予礼也想同她们一起走,但是周念枝想着她上班要紧,便没有让她回来。 在回家的路上,周念枝又转了一些钱给宋予礼:「我工资到了,先还一点」 宋予礼:「不用」 周念枝:「别跟钱见外,不然我会笑你傻」 三秒后,见宋予礼收款,她才彻底放下心来。 坐了很久的火车,周念枝有些担心盛宁的身体,但盛宁只是笑了笑,望向窗外说:“可以回去看看成刚了。” 风景变化不停,但多年的爱意片刻未停。 到了老家,周念枝先与盛宁一起,再次到了周成刚的墓前。 盛宁拿着结婚照,不停地用指尖轻轻摩挲上面的人。 “成刚,好久没来看你了,你是不是都以为我另寻新欢,忘了你了?” “不会的,我还是只想跟你一个人过日子,你走以后,我也没想找个别的伴,因为我太想你了。” “成刚,下辈子投胎就别那么苦了,我还记得几年前你还在我身边的时候,人瘦了一大圈,脸上手上腿上,到处都有疤。就算这样,你也不想我吃苦,给我买新衣服,买好用的护肤品,而你自己就穿那几件衣服过了一年又一年,每次给你缝的时候,我都让你去买些新衣服,你就说下次下次,但是……” “我都没看见你穿新衣服的样子……” 盛宁说着说着,眼泪掉在了照片上,模糊了周成刚的模样。 “我有时候就怪你……怪你对我那么好……怪你离开得那么早……”盛宁边哭边说,“我们都没去吃大餐,去陪枝枝旅行,去看枝枝过得有多幸福……” “你怎么就走了……” 周念枝在旁边也看得难受极了,相爱的人,却因命运相隔一方。 可是,人总是要朝前看的。 先离开的人,也会想要活着的人能好好的。 周成刚或许从来*都没走。 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在她们身边。 命运带走生命,却将爱留下。 周成刚在出车祸前,给盛宁买了一小蛋糕。 遗留在车上,被奶油覆盖的便签纸,是只上了几天学的周成刚,一笔一画写下的—— 「我与宁宁的结婚纪念日」 良久后,她们从墓前离开,想要再逛一逛这座熟悉的城市,再找个旅馆住一晚。 也就是在这时遇见的周成器。 噩梦的深处,就是这张面孔。 周念枝咬了咬下唇,暂且压住心里恐惧,站在盛宁前面,保持冷静地看着面前的周成器。 奇怪的是,原来张牙舞爪的周成器倒没说什么,自己先走开了。 周念枝愣在原地,没想到周成器就这么从她们面前走过了。 甚至瞧那样子,像是不敢抬头看她们俩。 她疑惑了一路,但很快就在街上知道了。 这可能就是小地方的好处之一。 早上发生的事情,下午就全部人知道了。 甚至都可能已经演化成另一个版本了。 比如说周成器一事。 “听说没,就是周家老大的事情。”吃瓜一号坐在那街口,茶水往面前一摆,瓜子往前面一放,立刻进入状态,绘声绘色地说:“周家老大看起来温温和和的,其实背地里是个狠人嘞!” “什么?你又晓得啥子了,讲来听听。”吃瓜二号非常熟练地坐了过来,自带茶水与耳朵。 吃瓜一号:“听说就是他打了宋家那个丫头,叫什么来着,宋予礼,好像是这名,打得脸上全是疤,血淋淋的,她外婆都气得快要来闹了。” 周念枝混入人群,在一旁安静听着,虽然早已知晓,但是“全是疤”“血淋淋”传到耳边时,她心里还是生出一股难受。 吃瓜二号:“啥?居然他还做这样子的事情!” 吃瓜一号:“是啊,结果周老大又不认,非说是人家小姑娘打的。” 吃瓜一事,人越多越好,你瞧,就聊了几句话,周念枝身边就围了一堆人。 吃瓜三号加入对话:“哎呀!我记得那天周成器好像是气狠了,还说什么之前他乱说的话大家都信,咋现在全都不信了。” 吃瓜一号:“他之前不是说自己弟媳勾引他吗,我现在一想,那时候真的是没看清楚这个人的,他弟媳怎么看得上他啊?周家老二可厉害多了,那才是纯干活卖力不求报答的。” 吃瓜二号:“我那天还瞧见周家老大跟别的女人一起走了,还以为他多深情。” 周念枝没再接着听了。 她扶着妈妈继续在街上逛,心里一直在想,这些人虽然有所夸大,但说得也在理,或许周成器压根不爱盛宁,就是单纯嫉妒他的弟弟,这才生出想与弟媳盛宁结婚的念头。 所以在事情几乎全部暴露后,他便不敢再接近盛宁。 难怪周念枝最近没接到周成器的电话了。 由于盛宁的手机常年静音或关机,周成器联系不上盛宁,只好去寻周念枝。 所以之前无论周念枝是否换号码,周成器总能找到她的联系方式打来电话,甚至拉黑一个还有下一个。 有几次周念枝看到是老家的来电,没多想就接通了,谁料电话那头又是周成器那恶心的声音。 周念枝与盛宁住群租房时,治安不太好,以至于周念枝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周成器会从别处冒出来,抢走她短暂得到的安宁。 可恶的周成器一直存在于周念枝脑海里。 以至于让她无限恐惧,常常被惊吓,夜夜受噩梦困扰。 但周念枝现在一想,其实,周成器也就是一个被唾沫星子淹没都不敢多说一句话的怂蛋而已。 他之前所有的胆大妄为,都是因为别人信任他。 但所有信任一旦消失后,四面八方的指责扑面而来,他立刻变得孤立无援。 周念枝理解他现在的心情,但不心疼,仍保持厌恶。 “好像生活确实变安宁了不少。”盛宁感慨道。 “是啊。”周念枝点头说,“我们要去找旅馆了。” “不用了,住我家吧。” 宋予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念枝顿住脚步,有些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旋即,又像是早已猜到般笑了笑,说:“你还是来了。” 阳光洒在宋予礼身上。 逆着光,周念枝有些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听清她说:“太想你了。” 盛宁用手扇风,自觉地望向别处,嘀咕:“我是不是该去坐会,你们先聊,等会来接我。” “不用不用,妈妈。”周念枝依然扶着盛宁,没有松开,又转过头对宋予礼笑着说:“你说什么呢?我不就走了一两天?” “都已经过去好多好多个小时了。”宋予礼也伸出手,扶着盛宁说:“我们一起回家吧。” “好吧。”盛宁应了下来,“正好可以去见见你外婆,以前枝枝说可喜欢她了,但是一直没时间去拜访一下,今天刚好有机会,那就现在去吧。” 周念枝也只好跟了上去,忍不住说:“会不会太麻烦你们了?” 宋予礼盯着路,问:“为什么要对我用‘麻烦’这个词?” 周念枝“啊”了一声,闷声说了句:“也是。” 她不太敢再说话了,因为,现在的她真的说不赢宋予礼了。而且,很明显面前这个人会不分时间地点就说一些很肉麻的话。 她们往前走着。 长长的影子跟在她们身后。 连影子都如愿以偿,得以迎光靠近所爱。 第50章 到了宋予礼家门口,已经临近傍晚。 又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 一推开门,周念枝就闻到了熟悉的包子味。 “哇——”周念枝站在玄关处,不停嗅包子的飘香,“外婆,你又蒸包子了呀!” 外婆从厨房探出头,眯起眼笑着说:“予礼说你们要来,所以就蒸了挺多包子。” 周念枝点点头,朝盛宁说:“这就是宋予礼的外婆。” 几分钟后,周念枝甚至觉得自己不用介绍。 外婆与盛宁一碰面,就像老熟人又相见,聊不完的话。 于是,做饭的重任再次交给周念枝与宋予礼。 但这一次,周念枝格外的忙。 因为有个走神的队友。 “你别看我了啊,你倒是看菜呀。”周念枝第三次说出这句话。 宋予礼倒也不藏着掖着,坦言:“我真的好想你,就想看看你。” “我的小宋,宋宋宝贝。”周念枝无奈地笑了笑,“我们这才多久没见面,你就想我成这个样子。” 宋予礼的话里带有委屈:“所以你知道分手后的那两年我有多想你了吧。” 周念枝垂眸,眼里泛出点点伤感,笑容也有些僵硬,虽然现在氛围很好,大家都高高兴兴的,但仿佛经历了离别的人,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 镜子碎了,哪怕恢复得再好,仍会有裂痕。 但是,周念枝转念一想,既然裂痕已经存在,就让它拥有存在的意义。 让它时刻告知她们分别时的伤痛,更加珍惜眼前,更加不舍时间流走,更加害怕下一次的分别。 “宋宋宝贝,那算是我的错,你想要什么补偿?”周念枝捧着宋予礼的脸笑着说,“钱的话,欠你的钱我都会转给你的,但多的暂时可能拿不出来。” 宋予礼认真回答:“我想要一直和你在一起,不要再分开了。” “这么简单?”周念枝放下手,又转身,继续低头忙手上的活,“这怎么算是你的补偿呢?这明明也是在满足我自己的心愿。” 此话一出,宋予礼开心起来,恢复元气,笑了几声,也开始忙碌。 但整个晚饭下来,周念枝仍旧感受到宋予礼一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而且,周念枝走一步,宋予礼就会跟一步。 晚饭后,周念枝倒了杯水,回过头,捏了捏宋予礼的脸颊,又将水递给宋予礼说:“我不会消失的。” 宋予礼抬手接过水杯时,顺手捂着自己的脸,说:“我怕。” 周念枝望着眼前人拿水杯的样子,又想起重逢的那一天,轻笑说:“我真想发一个求助帖。” 宋予礼不解:“求助什么?” “一会给你看。” 周念枝喝了口水,在手机上嗒嗒打字,点击发送后,拿到宋予礼面前。 宋予礼拿过手机,把水杯放了下去,与周念枝的摆在一起,而后,认真看手机上面每一个字—— 【求助:渣了冰山美人后,我们又和好了,只是她有点太粘我了怎么办?】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