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祖她出关迎娶魔尊了》 第1章 《师祖她出关迎娶魔尊了》作者:我不是猫猫【完结】 本书简介:为人淡漠的剑修女主x勾人而不自知的娇花男主 本文简介:每一个修仙者都知道,昆仑宗是正道第一仙门。 但少有人知道,天下第一的宗门有着天下第一的师祖。 师祖是天下距离飞升最近的人,已经闭关一百余年,昆仑宗的宗主和弟子们都坚信,师祖出关那日,一定是飞升之时。 果然,山门大开之日,天降异象,无数霞光飞出。 昆仑的弟子人人皆有一道霞光,霞光上金光闪烁,剑气逼人。 只是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副请帖! 三日之后,师祖要迎娶魔尊了?! [本文境界:炼气期,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出窍期,化神期,渡劫期,大乘期。]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女强 爽文 一句话简介:师祖她修为大成,要迎娶魔尊了 立意:自身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 第1章 凡界 “眼看我军就要大败之际,只见天上飞来一道霞光,竟有仙人前来助阵!仙人不过一挥衣袖,那樊国的五万大军就尽数倒地!” “仙人为何要助我大庆?” “当然是因为我大庆注定一统天下!仙人有感于当今圣上一片雄心,甘愿屈尊成为我大庆国师!我大庆,统一天下指日可待矣!” 书生打扮的人情绪激昂,讲到兴奋之处更是直接拍桌而起,他身形单薄,面颊瘦得几乎脱相,一双眼却兴奋地大睁着。 这番话语堪称狂妄,正是午时,酒楼里客人不少,但看起来竟都十分拥护这书生的说法。 “说不定仙人就是来带圣上成仙的。” “圣上功绩可传千秋万代!” “圣上果真是天命在身,是当今天下唯一真龙才是!” …… 说话的人个个面露狂热之色,嘴角扯起的弧度娴熟又僵硬,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偶,滑稽而可怖。 一片盛赞声中,角落里沉默的男人显得格格不入,他抬手压低头上的黑色帷帽,起身离开。 按理说,他一身绣有暗金色云纹的玄色劲杉应当低调无比,但整个酒楼大半的视线都隐蔽追随他而移动。 待彻底望不见他的身影后,偌大的酒楼霎时安静下来,一个呼吸间,从极动到极静,默契惊人。 …… 庆国建国三十年。 帝王为求长生特设寻仙阁,以求仙人赐药,万寿无疆。 建国三十一年。 寻仙阁献上仙草一株,凡近其三尺之内者,无不觉神清气爽。 庆帝大喜,赐下的金银珠宝像流水一样涌入寻仙阁中,其地位也水涨船高。 建国三十三年。 寻仙阁进言,称,仙人之踪已觅,但其不愿现世,皆因百姓。 时今百姓不信真仙,而对各路假仙推崇至极。上有观音佛祖地藏王,下有土地门神千里目。 民不敬仙,仙未怒已是大幸,何求其亲至也? 庆帝遂诏令天下—— 凡庆国之地,一切庙宇推倒重建,立真仙祠,以真仙为尊!如有令下而不从者,斩立决!特赐寻仙阁监察之权,以正天下视听! 令一经下达,世人皆惊。 有读书人不忿,写诗痛骂此举。 诗刚经传出,就被寻仙阁找上门去,全家十二人,满门抄斩,无一活口。 手段之残忍果决以至满朝哗然! 有谏臣上书称寻仙阁手段过于酷烈,庆帝未语,次日,谏臣因结党营私连降三级。 凡异议者,轻则左迁,重则夷三族。 自此,无人再议。 仅仅四年,寻仙阁威势大增,凡其所过之地,百姓必口颂庆帝功绩,为其祈求长生,以求不被抓去做那长生梯下的亡魂之一…… 因寻仙阁人外出定着一袭云纹锦袍,故百姓私下都称其为云狗。 而今建国三十六年,百姓畏云狗犹胜官矣! 酒楼中寂静良久,才不知有谁哀叹:“云狗一天三回的查,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仙人?呵……”那先前大肆夸耀的书生第一个嗤笑。 未尽之音谁都听得出来。 没人接话,或者说,没人敢接话。 酒楼里陷入死一样的寂静中。 哒、哒—— 一道人影跨过大堂门槛。 “打一斤竹酒带走。” 像是根本没注意到这里古怪的氛围,那声音温和又不紧不慢地道。 有客暗地里打量,那人一身白衣素净得很,没有任何花纹和繁杂的配饰,只在腰间系着一个简单的荷包还有一柄长剑,瞧着是位温润如玉的侠客。 不是寻仙阁的人就好。 来人一番话成功打破了沉默,客人们聊起了家长里短的话题,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总算热闹起来。 温渺放下一两银子,不在意这算得上因自己而起的喧闹,找了个空位安静坐下。 “好勒!您稍等。”掌柜利索收下银子,招呼跑堂的小二去打酒。 酒楼的竹酒在小小的邺城非常有名,号称是喝了以后能回味三日不绝,哪怕是老饕尝了也说不出什么错处。 只是其价格高昂,寻常人家是喝不起的,往往专供城里那些达官显赫享用。 没等一会儿,小二拎着酒出来了。 这竹酒仅是外表就与普通酒不同,盛在一节翠绿的竹筒里。 特制的竹盖拧得很紧,闻不到酒的辛辣,只有竹的清香。 为了方便携带,竹筒顶上特意留出来一截打上了两个小孔,拿一股草绳从两边穿过并系紧,便可以提着带走。 温渺接过竹酒,道了声谢,向外走去。 “公子慢走,下次再来啊!”一个伙计刚巧拎着桶水从外面进来,忙给温渺让了位置,满面笑容地招呼了一声。 温渺平静走过,并没有要纠正他这话的意思。 身后隐约传来掌柜的斥责:“什么公子,那是位姑娘!臭小子你这嘴怎么就是管不好!” 然后是那伙计的讨饶声:“啊?别别别!爹你别动武啊!我现在去道歉还不成嘛!” 也不怪伙计看走眼,温渺一身连襟宽袖白衣,长发随意的束在脑后,行走时脊背挺得笔直,身量又高,特别是那张不见表情的冷淡脸庞,偏向中性的样貌不说话时当真是男女难辨,有股若有似无的…… 神性。 等到伙计放下水桶匆匆赶到门口时,那道白色的身影已是一丝踪迹也无,他算了算时间,困惑地挠挠头:“奇怪,人呢?走这么快?” …… 另一边,温渺已到了一处市集,白色的身形悄无声息出现在人群中,没有引得丝毫注意。 温渺沿着街慢步行走,耳边商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一副热闹之景。 “刚出炉的包子唉!热气腾腾的肉包子!五文钱一个!” “来两把黄花菜,便宜一点两文钱算了!我再拿点别的菜。” “娘!给我买糖饼!” …… 在这些嘈杂却满带着烟火气的声音中,温渺长睫微垂,莫名想起了酒楼漫长的无声时刻。 众生百态,莫过如此。 一袭白衣穿梭在拥挤的人群里,却无人能粘得分毫,就这样悄然离去。 …… 距离邺城不到十里之处,有一条延绵的山脉。 山中林木密布,时有大虫出没,因而被附近的百姓称为啸虎山。 当地人对啸虎山敬而远之,自然也不会知晓这人迹罕至之地,多了一条隐蔽小路。 温渺走在小路上,远远便感知 到家中多出了一道气息,她脚步微顿,随即恢复正常,暗叹一声。 自己刚去买了好酒,就来了客,这人也太会挑时候。 纵使知道有客已至,温渺也没有改变自己的习惯,还是和往常一般不紧不慢地走着,眼前一座雅致的林中小院愈来愈清晰。 温渺推开院门,一袭青衫的男子气定神闲地坐在院里石凳上摇着扇子,一见她,就面色熟稔地扬着眉调侃:“哟,阿渺去买了些什么好东西?不知道我这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能否有幸尝一尝?” 温渺将竹酒往桌上一放,去庖屋里拿了两个小酒杯出来,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不愧是玉虚真君,我才在此处定居一月有余,你就找来了。” 这个名号听起来有些怪,不像是人名,倒像是某种称号。 若将其看作称号也不算错,此方世界除去常鳞凡介,还有一种超脱凡人的存在——他们以灵气为基锤炼己身,抬手间摧山崩地不在话下,宛若神明,有典籍记载其名为修士。 然修士传承断绝已久,在此界早已成了语焉不详的传说。 温渺二人,便是传说中的修士。 被唤了道号的林梓晟轻笑,合上折扇:“不是说闭关吗?怎么还闭关到凡界来了。” 第2章 温渺旋开竹盖,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 她动作不快,一面慢吞吞给杯中酙满酒水,一面把话丢了回去:“那你呢?不坐镇在你宗门,还有空来凡界寻我。” “要是我得寸步不离地守着,要那些长老干什么?”林梓晟眼尖发现她酙好了一杯,眼疾手快抢过来一口闷下,咂了下嘴:“凡界的酒虽然没有灵气,却也别有滋味啊!” 被抢了酒,温渺也不恼,脸上带着柔和的浅笑看自己这位嗜酒的友人:“你这般饮法,也能尝出滋味吗?” 林梓晟懒散坐着,待温渺给自己也斟好一杯后便接过了竹筒,把面前空了的酒杯再次倒满:“不能?你是在嘴里品,我在肚子里品,不都一样吗?” 林梓晟这话属实无赖,但他一贯是这个脾性,温渺也习惯了,于是轻摇摇头无奈道:“你如今好歹也是一宗之主,怎么还是这幅不着调的模样。” “哟,怎么不着调啦!”林梓晟不满地嚷嚷:“我今日来找你,可是有要事在身的!” 闻言,温渺放下酒杯,浅淡的笑意敛下,正色道:“是有何要事?” “本来以为你是闭死关,没打算叫你,但你既然偷偷跑到凡界游玩,那相必是闲得很了。”林梓晟挤眉弄眼卖关子,一张俊俏的脸生生被他弄得滑稽。 这不是在游玩。 虽无奈,但温渺知晓他是故意这么说想让她生气,于是也没有特意反驳。 说来也怪,自从林梓晟当了宗主,就多了这么个古怪癖好,以逗她生气为乐,尽管她情绪素来淡薄,对他的招数鲜有反应,他却愈挫愈勇。 眼见着温渺面上神情没什么变化,林梓晟肉眼可见的有些失望,但还是没忘记正事,道:“我得到消息,大概十年后有一处上古秘境将开,里面会有些破局的线索,这块玉符你收好,等确定了时间我便通过它联系你。” 说着,林梓晟随手将一个玉制的小葫芦坠放在桌上,神色自然。 温渺收好坠子,原本落在对面脸上的目光微动,看向了他的发顶,神识随着注意力下意识凝聚,林梓晟原本精心准备的幻术被瞬间勘破,几缕白发夹杂在他满头乌丝间,刺眼无比。 这是…… 温渺眉心微皱,露出今日最大的情绪波动,话音都重了两分:“你又起卦了?这次又是几年寿数?” 温渺终于有些生气,林梓晟却开始发怵,他眼神飘忽,不和她对视。 “不多,不多,也就几十年……” “几十年?” 温渺话中泛着冷意,那张浅笑时格外温润的脸现在失了表情,才让人恍觉那张脸原是这般冷淡疏离。 咚。 温渺食指指节在桌上轻轻一敲,林梓晟正要往嘴里送的酒杯便自发离了他的掌心稳稳落回到桌上。 温渺看着林梓晟,周身的冷意还未聚齐又飞快散去,微叹一声,嗓音轻柔:“再这么挥霍下去,你怕是等不到大劫那日了,便是卜出了生路又如何?” 林梓晟最受不了她这副模样,忙合掌告饶:“我错了!阿渺别念了……” 说着他手掌一翻,掌心向上,一个不过巴掌大的精致酒壶便凭空出现在掌上,尚未揭盖便已酒香扑鼻,灵气满溢。 林梓晟讨好地笑笑:“这是我从灵珍阁特意给你带的新品灵酒,别生气了。” 把酒壶放在桌上,林梓晟虚咳两声:“咳,时候不早了,宗门的长老等我都等急了,我就先回去了。” 唰。 不等温渺出声,林梓晟急忙掐诀离去,一眨眼原地便没有了人影,空气中只留下他的话音。 “到时候沧泫山见……” 又跑掉了。 温渺轻叹,每次林梓晟不想听她说教,就会随意找些借口跑掉。 人已经走了,她也就咽下了那些未出口的话。 温渺坐在石凳上,微微垂眸看着手中的瓷杯,指腹轻轻摩挲。 修真界数万年一次的大劫啊…… 到底是什么? 第2章 来客 天边明亮的日缓缓被遮蔽,白云染上红霞,一片昏黄下,隐藏在山林中的某座小院冒出袅袅炊烟。 庖屋内,温渺慢条斯理将清炒的不知名青菜盛出锅,经过翻炒,脆嫩的茎杆青翠欲滴,叶片充满富有食欲的光泽,一看就知道有多爽口。 院中的石桌上已摆好了饭菜,此刻夕阳正好,小院里微风阵阵,就着小菜饮两杯酒,别有一番滋味。 林梓晟已经离去三日有余了,温渺的生活又步入正轨,平静安宁。 温渺坐在院中欣赏残阳,随意晃了晃手中的酒盏,杯中的酒液便泛起层层波纹,香气愈发醇厚。 忽地,她动作一停。 有人闯进来了,不过这气息……不像是熟人呐。 院外设有迷踪阵,虽不是多复杂的阵法,但凡人是决计过不去的。 冒然闯入他人住处,这行为实在算不上礼貌。 咻! 正思酌间,刺骨的寒意骤然逼近! 是冲着她的储物袋去的! 刹那间,温渺判断出对方的目的,但她没有阻拦,甚至连坐姿都未曾改变分毫。 铮! 来者正欲一剑截下温渺系在腰间的储物袋,剑刃与系带一触,竟发出金石碰撞之音。 这系带居然是一件品级不低的灵器!还是专精防御的! 不是,究竟是哪家炼器师会炼这种邪门玩意儿?有这份灵材,何不炼个正儿八经的防御灵器提升自己的实力? 然而这份疑问注定没有人解答,一击不中,来者自知不妙,剑势往上一转,骤停,带起的劲风扑在温渺脸上,吹得她鬓边的发丝一齐飘动。 呼! 剑停,风止。 此时,剑尖离温渺咽喉不过一指之距。 一切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温渺便已被制在了剑下——当然,是否真的受制于人就只有温渺自己心里清楚了。 闪躲?反抗? 温渺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目光随着剑身往上,想看看来者究竟是何人。 蓦地,一袭张扬红衣猝不及防占满了她整个视野—— 赤红的衣衫上绣着大片繁复的华丽花纹,显得贵不可言,外衫上大片的红纱随风肆意飘动,是张扬的、充满生命力和攻击性的、无与伦比的……美丽。 来者戴着面纱遮住了下半张脸,看不清具体样貌,但单是露出来的一双眉眼,便足以让人惊艳得晃了神。 他的肌肤过分白皙,只是执剑而立,仿佛都在散发旖旎引诱的气息——但那气息并不是纯粹的蜜浆,而是甜腻又危险的毒液,欲饮其蜜者,必将饱尝苦痛之刑。 毫无疑问,即使细节上能看出这是位男性,也能对其称得上一句美人。 不过在修真界,美貌非但不是助力,反而往往会带来祸患。 这通天大道上,多的是中途身死道消的红颜枯骨。 敛去打量的视线,温渺只当那剑不存在,平静地将酒杯送至唇边,仰头抿了一小口,微凉的酒液入喉,令人头脑一清:“道友不请自来,所求为何?” 温渺神 识有意感知下,对方的思绪无处可藏,意外的,对面竟没有贪念或者杀气,只有一种与以往她从旁人身上感知到的恶念完全不同、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划分到恶念中的奇怪情绪。 硬要比喻的话,让她想起了少时曾在宗门里见过的一只小猫,那并不是什么灵兽,只是一只被不知道哪个师弟师妹捡回来的凡猫。 它贪嘴,又讨厌人类,每次吃完了食,就毫不留情给饲主一爪,警惕地跑远去,不给丝毫抚摸的机会,虽然伤不了修士肉身,但却伤了不知道多少师弟师妹的心。 “把你的储物袋解下来,奉劝你一句,最好别用灵力搞小动作,除非你想比一比是我的灵剑快还是你掐诀快。” 近前的声音泛冷,打断了温渺的思绪,剑尖又进几分,几乎快刺上她的皮肤:“我只取我需要的东西,如若没有,定然原样奉还。若有,事后补偿也不会少了你的。” 温渺放下酒盏,瓷质的杯底与石桌轻碰发出一声脆响:“道友这般态度……”未免太狂妄了。 歘! 话尚未来得及说完,剑锋倏地一近,温渺反应极快,微微侧身,只削断几缕发丝。 是偷袭? 不,不对。 一击未中,这人为何去势不减? 疑惑中,温渺眼见着他与自己擦肩而过,直直地摔在地上。 砰! “我还没出手呢……” 温渺茫然。 怔愣间,那人趴在地上半晌都不曾动弹。 她终于明悟——原来是晕倒了。 温渺早先就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只是看他那副从容不迫的姿态,还以为那是别人的血,没想到是他自己的,更没想到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他就干净利落地躺下了。 第3章 场面莫名变得有些微妙,温渺那丝被冒犯的不快尚来不及生起就被打断。 温渺靠近蹲下,轻轻一翻,令他正面朝上,预料之外地没有看见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面纱牢牢系在他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白色光晕,显然,这是一件灵器,看来在失去意识前,对方及时用灵力激活了面纱,这才没有摔得过分凄惨。 只是…… “该怎么处理你呢?” 呢喃的话音带着微不可查的犹豫,若是换做以前,虽不至于下杀手,但温渺也定不会管这人的死活,不过她此次来凡界正是为炼心而来…… 踌躇间,温渺注意到地上那人紧闭的双眸颤动得愈发厉害。 她心中了然,知晓即使是昏睡中,他恐怕也在忍耐不小的痛苦。 “也罢。” 温渺轻叹,忆及此次在凡界定居的目的,最终还是单膝跪地,一手探入地上那人的腰下,一手伸入腿弯,微微用力将人抱起。 他看着瘦削,指腹的触感却很紧实,彰显着这具身体不容小觑的爆发力。 并不算轻,但对于修士来说,不算什么。 只是…… 温渺指尖微动,一片湿濡,还带着温热。 他正在流血。 温渺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得尽快处理一下伤口。” 温渺迈步,有了思路。 酒菜静静摆在桌上,因为主人长时间没有返回已经开始泛冷,于是夜色也彻底降临,深山的小院,又回归了往常的平静。 …… 吱呀。 木门被推开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温渺端上一碗白粥和几碟小菜走进偏房。 她将手中的托盘放置在桌上,忽略掉床上那道警惕的视线,平静道:“我知道你身为修士不必食用凡物。这些饭菜我就放在此处,用与不用都随你意。” 那人勉力撑起上身靠在床头,迟疑开口。 “……我的衣裳?” “处理伤口时,我用除尘诀简单清理了下。”温渺没想到他第一个在意的居然是衣着,但他既然问了,她也就顺势答了。 等了一会儿,见他只是沉默,温渺便道:“你的外伤虽然已经处理好了,可内里灵力不稳需要慢慢调理,想必还要相处好些日子,不知怎么称呼?” “喻珏。”他极力克制,喉间却还是溢出了压抑的咳嗽声,更显病容,一身气势弱了不少。 “温渺。” 温渺礼尚往来,并不多做纠缠,当即道:“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干净利落地踏出房门,轻轻掩上,在木门即将闭合之际,她听见了屋内一声几不可闻的“多谢”。 脚步一顿,随即远去。 …… 屋内的喻珏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心下微微一松,这才有时间去看自己的伤势。 这一次他伤得太重,一直昏睡到刚刚温渺进门时才被惊醒,只来得及注意到身上干爽了许多,还没有查看伤势。 “呵……” 艰难尝试着脱去上身的衣物,被带着恶意的灵力刺穿的痛楚仿佛仍残留在腰腹,喻珏忍不住讥讽而短促地笑了声,偷袭他的那人分明是冲着丹田去的,这是想着就算不能杀了他,也要废了他。 可惜啊,他这种人,命大得很。 身受重创,储物袋又被偷袭夺走无以为继,若不是他灵光一闪躲入凡界,说不定早已化为尘土。 凡界与修真界分属两界。 修真界内含灵气,而凡界却是丝毫灵气也无,更没有灵气滋养出的诸多灵物。 修士呆在凡界,不但灵力无法补充,也得不到好处,甚至呆的时间久了,修为不进反退,久而久之,越来越多的修士不愿意前往凡界。 更何况,长期居住在修真界的普通人常年经受灵气滋养,其诞下的子嗣更容易踏入修真路。比起凡界,修士们也更愿意在修真界招收新弟子。 长此以往,修真界与凡界联系越来越淡,直到现在,几乎彻底分隔,已经到了只有修真界知晓凡界,而凡界不闻修真界的地步。 只是凡界一般不会有修士进入,缺少丹药疗伤,刺客打入的灵力还一直在和他本身的灵力撕扯,喻珏不过是换个地方等死罢了。 可是谁能想到呢? 在这样一方断绝灵气的世界里,居然有修士在深山隐居。 而且还是一个烂好人。 正解着腰间系带的玉白指尖微微一顿,喻珏漫不经心地想,也没说错吧,就是一个烂好人,身份不明的陌生修士也敢收留,况且他第一次见面时还对她举剑威胁。 不过幸好,幸好碰见的是这么一个修士。 那股虎视眈眈的灵力突然爆发时,喻珏就知道完了,只来得及在昏迷前用最后的灵力护住丹田,顺便触发了面纱。 可惜,面纱虽是灵器,但只是下品,估计挡不住眼前白衣修士的攻击。 喻珏倒是不担心自己的性命,那人气息中正平和,多半是正道修士,他对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再了解不过——他既没有下杀手,那人多半也不会想要自己的性命,只是醒了可能要吃番苦头了。 但清醒时,他已经躺在了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温暖的被子,沾染了敌人和自己粘腻鲜血的衣裳也变得干爽起来。 这些当然没有他原本寝宫里万年暖玉制成的床榻、日华蚕丝织成的被褥以及不重样的华衣来得好。 可这是活着的味道。 喻珏压抑的心情稍好,只要活着,就有无尽可能。 带着这分愉悦,他解开腰间被温渺简单系好的结,里面竟然还包裹着一个结。 沉默,继续解。 还有一个。 那分好心情无影无踪了。 也不知道温渺到底打了几个死结,喻珏解了半天都没完全解开,体内的经脉因为受过不属于自己的灵力刺激而隐隐作痛,让他更添烦躁。 忍了又忍,终于解开,喻珏实在受不了再慢慢脱这衣裳,有些粗鲁地把衣衫从一侧肩上直接往下扯。 没了繁琐绸带的束缚,层叠的红纱轻易顺着他的力道滑落挂在臂间,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膛。 没力气再动弹,喻珏就着这个姿势去看记忆中伤口的位置。 他的腰间缠着一圈白布,隐约可以看见丹田那处的白布内部沾染着干涸的血痕。 喻珏解下白布,没有想象中的狰狞伤口,只余下与周围肤色截然不同的嫩粉色新生肌肤证明它存在过的痕迹。 “不知道她用的什么药,效果这么好。”喃喃自语一句,喻珏穿好衣衫,既然外伤已然无需顾虑,他便盘膝开始调理 内息。 灵力游走在经脉之间,意外的没有想象中受损得那么严重,并且还有一股温和的药力正在缓慢修复内里。 喻珏忍痛运转功法,没有找到早先被打入的他人灵力,看来刚刚一番爆发已经耗尽了它最后的余力。 喻珏强行运转完一遍功法,额角已渗出了些细密的汗珠。 “还好,运功没问题,总归是有恢复的希望。” 喻珏放下心,稳住心神,控制灵力以极缓慢的速度沿着功法在体内流动。 剩下的调理,都是水磨功夫罢了。 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 喻珏有些犹豫地坐下,这些饭菜上并没有灵力波动,而修士之躯不受凡物影响,即使是他现在的状态,若是有毒也能轻易逼出。 喻珏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小菜,味道竟然还不错,没有过分调味,食材本身的香味与佐料融合得很好。 咀嚼的动作愈发迟缓,喻珏开始思考如今的局面。 给他上药、处理伤口、送饭,没有因他的抢夺而发难,还问了他的名字,看样子是要留他在这里养伤。 喻珏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面纱还牢牢系在脸上,没有被解开过的痕迹。 如果不是看中了他的皮囊,那温渺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真是一个怪人。” 第3章 李子 深山里,几座木制小屋错落地拼接在一起,组成一座简陋的小院,院里一棵高大的榕树下摆着一方恰巧适合两人对坐的石桌。 往后看,错落的田埂中散布着些许绿意,褐色的土壤展现出被滋润后的湿润,这是温渺刚刚浇灌过的成果。 她请教过世代种田的老人,老人说,种萝卜要浇足水量、多施肥,等它长出十片叶子以后,就要注意有没有发生病虫害,及时摘掉老叶、黄叶等等,对于这些祖辈积累下的经验,温渺一向遵循得很好。 老人还说,施肥的肥料要有营养,温渺想了想,不论什么肥料肯定都没有灵气好,毕竟灵气可是万物伊始,于是她就把灵石磨成粉撒下去,虽然随着时间过去灵气都逸散了,但植物的长势还不错。 “是灵药?” 略带困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出。 已经调理了两天,喻珏的状态好了许多,看起来比初时有精神多了。 第4章 两人也彼此熟悉了些,至少能说得上几句话了。 温渺没有抬头,不急不缓地拔除杂草,顺便观察作物的长势:“是萝卜。” “萝卜?” 喻珏费力思考,并没有从自己的认知中找到叫这个名字的灵草,读音相近的倒是有不少,像什么青萝柏灵、绿萝剥叶草等等,但显然与眼前的东西不一样。 “这种植物有什么作用?”喻珏问,兴许知道效力他就能想起来这是什么。 “可以吃。”温渺认真回答。 喻珏安静等她讲解,等了半晌也没有下文,微微偏头有些疑惑:“没了吗?” 温渺终于收拾完这一小片地,直起身来,看了眼没骨头似的靠在树上的红衣,道:“嗯,至少目前我知道的只有这个。” 喻珏这下明白了,还真就是普通植物而已,难怪刚刚无论他怎么感应,都没发现灵气。 这下倒是他先入为主了,觉得温渺是修士,值得她认真对待的一定不是凡物,这才犯了糊涂。 喻珏有些不自然,站直了些,但随即又想,这并不怪他,是温渺这个人太奇怪了,好好一个修士,鼓捣这些做什么。 温渺不知他心中所想,看了眼天色,碧空万里。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对着树荫下那人询问了一句:“山里的李子熟了有些时日了,你要和我一起去摘些回来吗?” 李子?那是什么东西? 又是一个喻珏从来没听过的事物,不过有了萝卜在前,他估计这也是某种凡界的植物。 “好啊。” 喻珏一口应下,只是眸中思虑微深,这几日老是麻烦温渺却不付出什么,让他很不自在,同时也难免忧虑,不知温渺究竟有何企图,现在她有所求是最好的。 这些日子下来他对温渺也有了些简单的认识,光是一直到现在他还从未见过温渺使用灵力这点,加之初见时她毫无反抗的姿态,多半是个散修无疑,所以才会躲在这凡界、对灵力吝啬无比。 对于这个判断喻珏自然还有其他佐证——温渺浑身上下唯一有价值的也就是那系储物袋的系带了,但这么偏门的灵器就是拿出去卖也不会有正常修士愿意买,也就是他那时灵力不济兼之丢了储物袋没有趁手灵器,否则也不至于连个没注入灵力的绳子都斩不断。 这样一个实力羸弱的散修主动提出一起去摘李子,那李子一定是件麻烦事物,说不准就有什么凶恶猛兽守卫一旁。 再阴暗些,温渺救下自己也许就是为了哄骗自己做诱饵! 喻珏心头微沉,虽然他现在有伤在身,但若是温渺想要他的命,他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 只是…… 如果真是这样,那温渺和那些道貌岸然的正道人士也没什么不同。 喻珏闭眼敛去眼底的嘲讽,只不过装得久些罢了。 “跟我来。” 温渺示意喻珏跟上,她当然想不到这短短数秒内喻珏的心里已经千转百回了那么多个念头,所以她只是平静地带头走向记忆中李子林的方向。 喻珏跟在温渺身后,观察她的背影,蓦地生起几分探究之心。 温渺上身穿着件白色交领窄袖短衫,腰间束一条镶玉蹀躞带,脚踩一双素色布锦靴,从头到脚都是一片晃眼的白。 这几日,虽然穿的衣衫款式有所不同,但她似乎尤为偏好白色,无论是谁第一眼见她,都能显而易见察觉出这是个正派人物。 至于其它地方…… 身为修士,却住在丝毫灵气也没有的凡界,行事作风处处脚踏实地,虽然凡界没有灵气,但也不至于对灵力吝啬到这地步吧?若不是这宅外的迷踪阵,倒真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是跟他一样有仇家在外追杀?还是凡间有什么秘密没被发掘? 喻珏想不通,于是问:“温道友,你怎么会在凡界居住呢?” 温渺走在前方,将那些横生的枝丫拂到一旁,或是折断,以免扫到身后那人。 她的一双手纤弱素净,连茧子都没有,着实像个纯粹的法修,丝毫瞧不出锤炼过肉身的迹象。 但就是这双看起来毫无力量的双手,轻松便折断了腕粗的树枝,在这林木密布的深山中硬生生清出一条小路。 温渺将刚刚折下的枝丫丢到一旁,听见喻珏询问,也不介意回答:“修心。” 修心? 修士修炼路上有心魔劫,修心确实重要。 不过……在凡界修养? 明明修真界也有凡人辖地,不仅更近,也不会因为没有灵气而影响修行。 喻珏依旧不太明白,但没有再问,他自觉两人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能刨根问底的程度,事实上,温渺刚刚肯回答,就已经很让他意外了。 喻珏不说话了,温渺更不会主动搭话,于是空气又陷入一片安静之中。 在沉默中走了半刻钟的路,温渺正自在地感受着山野轻灵的呼吸,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微喘的询问。 “还有多久到?” 温渺侧目,喻珏单手撑在她身后不远处一颗树旁,鬓角额发微微汗湿,眉头微蹙抬眼看她,一副弱不禁风的姿态。 温渺有些歉然。 是自己欠考虑了,本以为喻珏能外出是因为伤势已经不影响行动了,才提出让他一起去,倒没想到他还是个逞强的性子。 “还有些路程,你伤势未愈,我还是送你回去吧。”温渺柔声安抚。 “不用。”喻珏一口回绝,“道友多虑了,我的伤势还没有严重到走不了路。” 他既这样说,温渺也不会拆穿他,只道:“抱歉,是我误会了。” 温渺承认自己没想到这人嘴硬到这地步,不过没关系,她的疏忽,她自己来弥补。 “得罪了。” 在喻珏迟钝的眼神中,温渺靠近揽住他的腰肢,不等他反应过来,御风术一出,两人腾空而起。 温渺有些担心,她的身量高,即使是和男性中相对高挑的喻珏站在一起,也差不到哪儿去,因此,她倒是不担 心这个姿势会对喻珏造成什么身体上的不适,但她担心喻珏心理上会有不适。 以前温渺还是大师姐的时候,偶尔这样带过还没学会凌空的师弟师妹们。 师妹们往往乖乖靠在她怀里不给她增添负担,而师弟们,甚至不等她示范,只是刚提出来,就一个个四散而逃,好像温渺提出来的不是带他们一程,而是要他们的命。 这事曾困扰她好些时日。 再后来,师妹师弟一个个都学会了御风术,温渺也再没用御风术搭过人。 如今再做这种事,还真有些陌生了。 掌下的肌肉僵硬紧绷,温渺怕喻珏像师弟们一样挣扎,那样不太安全,便紧了紧手中的力。 但喻珏并没有做多余的动作,安静的没有动弹。 温渺安下心,专心辨认起方向来。 用了术法,行进速度加快了许多,虽然剩余路程更长,却花了更短的时间到达。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绿色的、紫红色的圆润小果子挤挤挨挨地压弯了枝头,李子的香气扑面而来,让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温渺落在林子边缘,等喻珏站稳,第一时间松开了环住他腰间的手,往旁边走两步拉开距离。 “这片李子林是我前些时日才发现的。” 温渺拨开层层叠叠的枝丫,摘下一个红得发紫的李子,圆滚滚的果子看着很是喜人,她从怀里摸出一方手帕,仔细擦干净了,递给喻珏。 “尝尝?” 刚摘下的熟李看着很是饱满,叫人一眼就明白它的汁水有多充沛。 喻珏抬手接过,明白这次自己又误会了,温渺还真是带他来摘果子的,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些险恶心思。 或许……是他自己心存偏见。 喻珏垂眸避开对面的视线,将果子送入口中,玉白的指尖隐没在面纱下,绯红的纱衬得肌肤更加白皙。 温渺安静地等着他品尝,却扫到他微红的耳尖。 喻珏皮肤白,那一抹淡红也就格外显眼。 好像之前并不是这样的。 温渺无意识回忆。 “这李子……好像没熟。” 喻珏的声音唤回温渺的意识,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喻珏的脸上。 面纱是灵器,把喻珏的下半张脸遮得严实,温渺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见他眉头微蹙,眼尾泛红得像是被酸得快落泪,像只可怜的落难小动物。 喻珏说得还是有些委婉了。 实际上他已经被酸得口中津液横流,正疑心温渺故意拿了不熟的果子给他,抬眼就看见她唇角淡淡的笑意。 温渺看出了他的心思,没有急着解释,而是引着他到一棵李子树近前,抬手压下一根果实累累的枝条,教他如何分辨。 “李子未成熟时呈青绿色,味酸且涩。越接近成熟,颜色越趋于紫红色,也越甜,但也是酸甜各半。” 第5章 言罢,温渺见喻珏还是没吭声,知晓他不信。 于是她抬手摘了一颗差不多红的李子,擦干净咬了一口,才道:“李子本身的风味就是酸中带甜,道友应当是有些嗜甜才不能接受吧?” 喻珏身子微不可查地一僵,态度状似自然地说:“道友说笑了,我平日里最不喜甜食。兴许,是我这颗要格外酸些。” 温渺看着他更加红艳的耳尖,不置可否,没有再提这茬,心中升起模糊的感觉——喻珏这人,性子好像并不是初见那般不可接近。 默默在心中更新了喻珏的形象,温渺伸手抚过腰间的储物袋,地上便出现一个竹篮。 她提上篮子,开始把个头饱满的李子一个个摘下放入其中。 跟在后面的喻珏忍不住开口:“不是让我来和你一起摘的吗?” 温渺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件事,顾忌喻珏的伤势,她才没有再提让他一起,但既然他这么主动…… 温渺摸出一个新的竹篮给他,嘱咐:“摘小半篮就可以了,凡界的果子摘下了不可久放。” 喻珏拿着竹篮有些新奇,他以前在修真界时倒也摘过果子,不过那些都是灵果,一摘下来就要用特制的玉盒装好,防止里面蕴含的灵气流失。 像这种只用竹篮盛装的普通果子,他还是第一次碰见,难免有些好奇心,步伐轻松地在林子里逛了起来。 那一袭红衣在林中实在好找,温渺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喻珏忙忙碌碌鼓捣的背影。 恍惚间,好像又回到当初在宗门修行的日子。 小弟子们都很调皮。 他们中大多数,也是第一次接触真正的修真界,看什么都好奇,常来院子里问她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大师姐!你院子里这棵树是不是被镇压的大妖怪!” “大师姐!吃灵草的坨坨兽和吃灵果的坨坨兽有什么不一样吗?” “大师姐……” 所以她得时不时看顾,免得他们因为误摘什么毒花毒草,在床上躺好几天。 让人哭笑不得。 不过现在,她已经不是大师姐了。 温渺收回视线,压下那些凌乱的思绪,专注于手下的事。 估摸着摘了一整筐以后,她就停手了。 在林中转了一圈找到喻珏,他不知道在干嘛,提着篮子傻傻地站着。 “喻道友,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喻珏僵硬转身。 温渺神色莫名,看了他一眼,修士耳聪目明,他不应该早听见自己的脚步了吗? 又瞥了一眼喻珏手中的篮子,满满当当的一篮,个头颜色都还不错。 他还是有两分用处的,这样也不算白吃白住了。 温渺想着,道:“你运功不便,还是我带你回去吧。” 喻珏沉默点头同意,不见刚刚去摘果子时那副雀跃模样。 这是怎么了 他这副状态引得温渺多看两眼。 难道他也和师弟们一样,讨厌这种赶路方式,只是不便明说? 温渺试探伸手,对面并没有闪躲。 不是因为这个,那是因为什么? 她忽然目光一顿,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喻珏脚边,有些无奈。 余光瞥见对面紧张攥紧的拳头,温渺没有说什么,而是自然移开目光,接过他手中的篮子收入储物袋中,一副什么都没发现的模样,照旧道了一句得罪,带着他腾空离去。 御风术凌空时带得地上的落叶乱飞,一个青色的果子骨碌骨碌滚离了原先喻珏所在的位置,上面一个齐整的小小牙印分外清晰。 第4章 用膳 七月的天亮得很早,炙热的阳光已经迫不及待撒满大地,茂密的林间,不知名昆虫兴奋地鸣叫着,夏的气息充斥大地。 小院的庖屋并不算大,干燥的柴火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温渺捧着一本书静静地等待。 咕噜咕噜。 锅里炖煮的红薯粥冒着小泡,蒸腾的热气浸入厨房的每个角落,香气像墨痕一样慢慢晕染开。 温渺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合上书,从一旁的木制柜里拿出两幅碗筷洗净,盛上熬得黏糊的粥,在院里的小桌上放好后又折回来,从墙角的小坛子里挑出几根早先腌好的酸豆角,切成小段盛进干净的小盘里,把小盘也摆在桌子上,净手后才去敲偏房的门。 “喻道友,该用早膳了。” “稍等。” 隔着木门传来的应答声有些失真,但不难听出这声音清醒而未有倦意。 温渺知道,喻珏又一夜未眠了。 灵力受损可不能操之过急,只能慢慢蕴养,他这般急躁,温渺还真有些担心他被反噬。 喻珏怎么就不能老实养伤呢? 修士当然可以不眠,甚至不食也不难做到,但这一切都需要灵力做基础。 而在凡界,唯二能补充灵力的方式,就是吸收灵石或服用修真界的丹修们用特殊手法炼制的蕴灵丹。 灵石归属矿类,总归是没有蕴灵丹纯净,是下下策,最好还是通过蕴灵丹补充灵力。 只是别说蕴灵丹了,喻珏现在连储物袋都没有,完全是靠着之前在修真界积累的底子折腾。 温渺第一次给喻珏包扎时就发现了他身无分文,她一直没有问喻珏那天闯入院落之前发生了什么,但单凭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以及伤势,也可以猜想到是多么惨烈的一战,身上物品损毁也很正常。 可没有蕴灵丹,就算喻珏平日里在修真界呼吸吐纳积蓄了不少灵力,也怕是撑不过半个月。 是的,半个月。 温渺能给出这个时限,也是因为第一次短暂交锋时,她感知到了喻珏的神识扫视。 有神识,至少也是元婴期。 看其凝实程度,却也不超过出窍期。 修真界有七大境界,分别是炼气期、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出窍期、化神期、渡劫期、大乘期。 越往后修为越高深。 每一境界又分为三个阶段,前期、中期、后期。 越往后距离下一境界越近。 金丹期之前的修士,都处于起步阶段,不求领悟,只要积蓄的灵力足够就能突破。这个时期的修士术法威能,基本都取决于施展灵力的多寡。 金丹期时,修士将体内长久积蓄的灵力压缩成金丹,金丹会依据自身的凝实程度将外界灵气转化为不同品质的灵力,蕴养身体的能力以及攻击威能都大大增加。同时,金丹期也开始追求对神魂的理解。 金丹期到元婴期,除了灵力积累,还增加了一道门槛——心魔劫。 心魔劫会在突破时到来,多是对修士自身追寻道路的拷问,若是无法渡过心魔劫,轻则金丹受创终身止步于此,重则道心反噬金丹破碎而亡。 当然,若是成功渡过心魔劫,坚定道心,必然会从中得到裨益,神魂凝结化为元婴不在话下。 元婴期凭借元婴的存在,多出了一种感知、对敌手段,称为神识。神识既可用于探知周身情况,也可用于攻击敌方神魂,达到一种出其不意的制敌手段。不过神识的强弱与范围也是受到元婴凝实程度影响。 其余境界暂时不多做赘述。 等喻珏推开房门时,就看见温渺正看着书,坐在桌旁安静地等他。 一派安然。 喻珏以前从不吃这种不含灵气的食物,但这些时日下来,竟也有些习惯了。 说来也奇怪,明明他一次闭关动辄就是数月起,但如今不到一月竟就养成了这个习惯,要是叫以往的旧识看见,怕不是得嘲笑他怎么堕落到这地步。 喻珏这样想着,却脚步轻快地走向院中的那方小桌。 和温渺一起居住实在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她举止有度从不越界,那份温柔也恰到好处不让人感到不适。 相处久了,喻珏一直紧绷的心弦都放松不少。 喻珏在温渺对面落座,他抬手解下一侧面纱,使它悬挂在另一侧耳畔,像是浮夸的耳饰,但在他周身气质的衬托下却又一点不突兀。 面纱虽然防御能力一般,不过遮挡面容的效果的确非常好,这样半摘下后,喻珏整张脸都被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雾中,就连眉眼也看不清了。 温渺初时不习惯,但能理解他遮挡面貌一定有自己的原因,一起呆的时间长了,也慢慢习惯了。 温渺的神识当然有能力穿透那层碍眼的屏障,但她不会那样做。 温渺放下书,对面那人双手捧起粥碗,送入薄雾之中,再捧出时,粥已经下降了一小截。 朦朦的雾中传出一声浅淡的、满足的喟叹。 温渺当然不会错过这一声,脸上露出柔和的笑意。 第一次尝试做红薯粥,看来味道应当还不错。 她拿起碗,也喝了一口冒着热气的浓粥,清甜的红薯混着米香,让人心满意足,闭上眸子,山间微风拂面带来沁人心脾的凉意。 第6章 在一片宁静中,她好像变成一片云朵,和着清风,柔柔地飘荡着,久久未曾下落。 温渺一放松,稍稍松懈的神识就以小院为中心悠悠散开。 她“看见”了嫩芽破土而出在风中摇摆,草叶上小露珠汇聚成大露珠摇摇欲坠,娇嫩的花苞颤颤巍巍地舒展身体,茂密枝叶间隐藏的小小生命破壳后黑亮的眼睛…… 无穷无尽的神识随着她朦胧的思绪像水波一样向远方漫延。 “道友。” 是喻珏在唤她。 温渺意识清醒,倏地,那般庞大的神识便被她归于体内。 “怎么了?”温渺态度一如既往平和,仿佛只是普通而短暂地走了下神。 “这道菜为何这般咸呢?” 对面传来的声音清亮略带疑惑,只是内容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听出喻珏话中真实的疑问,温渺一时间有些失语,不知道他究竟多久没和凡人接触过。 桌上只有一个菜,是腌好的酸豆角。 “酸豆角就是这样的口味。洗净的豆角放入陶罐里,加上大量盐和煮开后的冷水,密闭后放在阴凉的角落腌制至少三日后食用。这是寻常人家常备的佐粥小菜,直接吃确实是会偏咸。”温渺认真解释,并没有因为喻珏提出的问题过于常识而不耐烦。 听到一半,喻珏就知道自己说了傻话。 但也无所谓了,他的无知这几日下来在温渺面前表现得可谓淋漓尽致。 喻珏识得不少修真界的奇珍异宝,就连玉清宫皑皑雪山上千百年都难得一见的玉芝草都曾是他寝宫最平平无奇的装饰物。 可偏偏这些最普通不过的人间事物,却让他屡屡碰壁,以至于他这样好强的性子都不再为自己的无知而升起异样情绪了。 解了惑,满足了好奇心的喻珏继续用膳,这次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夹一整筷子,也学会一点点就着粥细嚼慢咽。 温渺见喻珏没有疑问了,也重新执起筷子。 她并不觉得喻珏这样是什么丢脸的事,小孩子好奇心重是很正常的。 唔,虽然从外貌上来看,她和喻珏年岁差不多,这一声小孩有些奇怪,但修士的年龄本就不是通过外貌辨别的。 筑成金丹之时,修士的外貌身形就会被永久的固定下来,若论实际年龄,这声小孩怕是绰绰有余。 两人默默用膳。 温渺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碗筷看向对面:“喻道友,今日我要去城内采买杂物,你有想要物件的吗?” 喻珏也正好咽下最后一口粥,动作自然地将碗筷收拾到一起,这几日,都是他负责用膳后的整理,一开始还有些笨拙,现在已经十分熟练了。 听到温渺的询问,他眼睛一亮:“温道友能否帮我带几身衣服?” 喻珏实在是受够了只能穿一件衣服的感觉,他好歹也是魔界的少主,虽然有净尘诀能够清洁衣物,可他心里实在别扭。 温渺应下,问他还有没有别的需求,喻珏都说没有。 于是温渺起身,准备出门。 只是走之前还有一件事。 温渺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瓶上品蕴灵丹,在喻珏怔愣的目光中放在他身前。 “这是蕴灵丹,你疗伤需要不少灵气,先拿去用吧。” 喻珏迟疑着没有去接。 温渺明白他的顾虑,笑了笑:“就当是我借你的,等你伤好了再还我。” 没等喻珏继续反应,温渺就推门而去,只留下喻珏心情复杂地坐在原地。 这几日他欠温渺已然太多。 喻珏没有口头上说要如何回报,但心里已经决定,伤好之后一定要好好分温渺一些宝物,魔修不过是其余修士强压的名头,他还是有自己的行事准则的。 看着桌上的蕴灵丹,喻珏脑中思绪乱成一团,心头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温渺的术法都是一些大路货,虽然使得精通,但终归没什么威力,她只是个拮据的散修,蕴灵丹对她一定珍贵无比,却还是装作不在意地给了自己—— 真是口是心非。 第5章 乞儿 邺城中心,奢华的宅院里歌舞声日夜不停,豪绅贵族家的公子小姐们沉迷声色犬马之中,好一派靡靡盛景。 只是往城边看,离城墙愈近,房屋愈破败,一座城被突兀地分割成两部分。 内城生机勃勃,外城死气沉沉。 离城门不过数十步,随处可见面黄肌瘦的乞丐有气无力地躺在街边。 不远处,一个骨瘦如柴,约摸只有十来岁的花脸小乞丐跪在路边,不停地磕着头。 他嗓音沙哑,不知道已经这样多久。 “各位大人行行好……” “给些吃的吧……” 他机械地磕着头,额上早已破了皮,在石板路上留下深褐色的血印,直到一双白色布靴停在他眼前,才有些麻木地抬头。 一只干净的手伸到他眼下,掌心上是两个被包裹好的热气腾腾的包子。 “吃吧。” 那一刻,泪几乎要从他眼里喷涌而出。 他胡乱擦了下眼睛:“谢谢,谢谢……” 有些急切地接过包子,却并没有吃,而是小心塞进怀里。 周围没有讨到食的乞丐眼神贪婪,他恶狠狠地瞪去,一手捂着包子,一手按住腰间藏好的带有尖角的石头,飞快跑进身后错综复杂的深巷。 快点,再快点! 他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在奔跑,一路穿过各种房屋缝隙,最终,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推开一扇破败的木门。 木门里是一个简陋的小院,只有两间窄小的木屋拼在一起。 他推开其中一间房门,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张木床和泛黄的被褥,什么也没有。 床上躺着一个看着不超过四岁的小女孩,正在熟睡当中,只是她两颊通红,满头大汗,看着睡得很不安稳。 “菖蒲,菖蒲……” 他坐到床边,轻轻拍打小女孩滚烫的脸蛋,尝试把她唤醒。 从怀里取出还热着的包子,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小块,哄着小女孩张嘴。 “菖蒲乖,吃了就不难受了,吃了就好了……” 叫菖蒲的小女孩费力睁眼,眼神迷蒙,显然烧得有些糊涂了,但还是听话地张嘴,努力咀嚼咽下有些噎人的面皮。 “她生病了?” 身后突然传来的陌生嗓音让他警惕地迅速抱住菖蒲,将她护在怀中后才去看那声音的来处。 看清来人后他松了口气,是之前给他包子的那位好心公子。 不,不是公子。 他这次听出来了,这是一位女侠。 十分警惕散去两分,他低着头紧紧抱着怀里的小女孩,神色挣扎。 菖蒲烧得太厉害,硬抗很难抗过去,可两个包子和一份药材的价值天差地别,自己是不可能讨要到的。 半晌,他还是心存侥幸,干裂的唇瓣动了动,尝试说些什么。 只是那女侠像是已然不耐烦他的迟疑,转身离开了这间发霉的、散发着腐朽臭味的小屋。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白衫踏出灰蒙蒙的房间,像是在看自己一直以来拼命也抓不住的那缕光——那缕名叫“希望”的光。 他沉默低头,眼神更加暗淡,近乎透露出一股死气。 松了松手,让菖蒲在他怀里躺得更舒服些,他没时间伤春悲秋,继续珍之又重地一点点给她喂下这些天唯一的食物。 只是连半个包子都不曾吃完,菖蒲就已经没有力气张嘴,人愈发迷糊了。 怀里幼小的躯体烫人得厉害,他抱着菖蒲忍不住啜泣,泪珠大颗大颗落下。 但很快,他冷静下来,哭是没有意义的,这既没办法让菖蒲度过这次危机,也没办法让他吃饱肚子。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下定了某种决心,轻轻放下怀中的小女孩,打算动用最后的办法。 “这是刚刚在药店煎好的汤药,若是你信我,不妨试一试。” 门口再次传来的声音让他怔怔转头,依旧是那身白得晃眼的装束,阳光穿过她的身旁,照进晦暗的房间—— 他好像看见了神仙。 他近乎恍惚地接过女侠手上热气滚滚的瓦罐,隐约间听见她在问他的名字。 于是他答:“阿乐,我叫阿乐。” 不是愀然无乐的乐,而是平安喜乐的乐。 …… 温渺用勺子搅动锅里逐渐粘稠的粥,防止粘底,米香随着搅动充斥着整个房间。 这里条件实在太差,她没办法给粥加上什么花样,因此,这只是一锅普通的小白粥。 敏锐的耳力听见有脚步声靠近,然后停在门口。 温渺抬眸,看见那个名叫阿乐的小孩局促地站着。 “已经给你妹妹喂完药了吗?”温渺主动搭话,毕竟她要是不主动的话,阿乐估计就要一直这样站着了。 第7章 “嗯。”阿乐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他的身子过分瘦削了,温渺温声唤他:“阿乐,过来。” 阿乐十分乖巧地走到她近前。 温渺撩开他额前凌乱的碎发,果然,伤口还没有处理。 虽然已经结了血痂,但温渺还是能感知到他血液中一股古怪的气息。 也正是这股气息,让她在茫茫人海之中注意到了阿乐,并施以援手。 看着对面懵懂的双眼,温渺并没有提这件事,只是默默记下。 “这是金疮药,涂抹在伤口处能好得快些。” 她从袖口掏出一个小瓷瓶还有一圈纱布交给阿乐,示意他先去处理伤口。 之前帮喻珏处理伤口是因为他昏迷了,现在阿乐既然有能力自己动手,就不用她帮忙了。 阿乐点头,看了温渺一眼,就去院里处理伤口去了。 温渺稍等了一会儿,他便回来了,只见他额上伤口处缠了一圈白色的纱布,但那脸的其余地方,竟然更脏了。 她随意扫了一眼,看出来那是阿乐故意抹上去的煤灰,不是什么脏东西,就没多干预,只瞥了一眼他的手,刚抓了煤灰还没洗,掌心黢黑。 粥已经熬好了。 温渺提前洗了两幅碗筷,把粥舀出来,正好两碗,一碗放在锅边的台子上,一碗放进锅里罩上木制的盖子保温,等阿乐的妹妹好一点了再喝。 “只有粥,先将就着喝吧。” 阿乐低着头,小声反驳:“不将就。” 温渺因他这话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刚出锅的粥很烫,屋子里外都没有桌子,只能先放在灶台旁边稍冷。 趁着这个时间,温渺带着阿乐去院里洗手。 用膳之前先净手,这算得上她唯一的执着了。 水缸里的水应当是下雨的时候蓄积的,本就不多,天气又炎热得紧,缸里只有浅浅的一层,连水瓢都浮不起来。 温渺尽力从缸里舀了半瓢水,蹲下身后,示意阿乐一起蹲下。 阿乐听话蹲下,把手伸到身前。 温渺将水瓢里的水缓缓倾倒而出,在她精细的控制下,细细的水流像丝线一般流下,阿乐的双手也在冲刷下露出原本的肤色—— 竟也是白皙的。 只是不同于喻珏那近乎苍白的皮肤,阿乐的肤色还是在正常范围内的。 温渺的外袍衣摆搭在地面上,水流落在地上溅起的泥点印在白衣上格外刺眼。 阿乐看着那些突兀的污痕,沉默地移开眼。 温渺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眼见着洗得差不多了,她起身,把水瓢放回缸内。 回到厨房摸了摸碗壁,天气太热,粥凉得很慢,现在还有些烫。 温渺看着阿乐的眼睛,温声说:“等粥没那么烫了你就自己乖乖喝掉好吗?我现在去买些东西,等我回来。” 阿乐面上黑乎乎一片看不清表情,但那双黑色的眸子里是全身心的信赖,轻轻点头答应。 温渺笑了,拍了拍阿乐的肩,和他错身分开,出门去了。 阿乐的居所破败而狭小,但在巷子里着实不算突兀。 这里坐落的都是破旧的房屋,窄小的木门开关间总是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路边行人少有穿着没打过补丁的衣裳的,放眼望去,全是面黄肌瘦、两眼麻木。 这世道对于百姓而言,活着就是一件再痛苦不过的事了。 温渺把这一切尽收眼底,沉默地垂下眼帘。 她先去了米铺,虽然先前买的米并没有用完,但多备一些,也好供阿乐和他妹妹两人以后的吃喝。 然后就是家具。 家徒四壁简直是阿乐家的写照,除了一张床,什么都没有。 对了,还有被褥。 阿乐家唯一一床被褥也是破破烂烂,里面的棉花都有些泛黄了。 林林总总的东西加起来一个人搬显得有些多,温渺便另找了几个挑工一起带回去。 没等到近前,远远就听见阿乐家传来有些嘈杂的吵闹声。 “在小乞丐偷了米不还!大家来评评理!”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入耳里,温渺目光微顿,加快了脚步。 穿过挤在门口围观的人群,门内的情形就很清晰了。 阿乐死死地抱着米袋,而一个穿着粗布短褐的健壮中年男子一手去扯他的手臂,一手抓住米袋往自己的方向扯,力气之大以至于阿乐都被和着米袋拖动了两步。 阿乐的嗓子本就喊了一天,现下很是嘶哑:“我没有偷,这是好心人给我的。” 中年男子大声冲围观的人叫嚣:“小小年纪不学好,还撒谎,明明就是偷的我家的米!” 他力气比瘦得跟火柴一样的阿乐大多了,阿乐渐渐脱力,有些绝望又带着祈求看向围观的人。 只是没有一个人和他对视。 难道他们都信了中年男子的话吗? 当然不是。 这中年男子是这一片有名的地痞流氓。 估计是闻到这户的饭香,家里又只有两个小孩,这才贪念一生进屋抢夺。 他们都知道阿乐没有说谎,可那又怎样? 附近哪家不清楚这户人家的情况?为了一个乞儿得罪一个五大三粗的流氓,这是傻子才会做的事! 阿乐看着他们八卦面皮下一双双冷漠残酷的眼,刚有些温度的心又从头到尾冷得彻骨。 他恨!他恨这个世道!恨这茫茫苍天下竟容不得他和菖蒲一点活路! 但他更恨自己!! 恨自己弱小无能,明明生路已经到了脚下,他却没有能力抓住! 如果他有力量,那中年男子根本就不敢擅自闯入!如果他有力量,也不会因为没有饭吃让妹妹饿出病来!如果…… 阿乐的心一沉再沉,而就在他快放弃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再次点燃了他心底的火光。 “这袋米是我给他的,你确定是你丢的?”嗓音冷淡,一颗石子随着话音从人群中飞射而出,一下就打中了男人的手腕。 啪! “啊!” 男人痛呼一声,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抓着米袋的手,阿乐赶紧趁这个机会抱着米袋快速跑到温渺身边。 那地痞开口就要骂娘,但只是粗略一看温渺的穿着,就打了个激灵把话咽了下去。 温渺一身衣服明显不是普通百姓穿的那种粗糙料子,束发的簪子甚至是玉石做的,一看就不是一般百姓。 中年男子能在这一片混成一霸,察言观色的能力是少不了的,当下心里就明白,坏了!这次时间没挑对,踢到铁板上了! 但仔细打量了下后地痞心中又松了口气,对方周身气质中正平和,看不出什么江湖气,估摸着是哪家的小姐看多了话本出来行侠仗义来了,这种人最好糊弄了! 他满脸横肉的脸上忙堆出一个笑来:“哎呦,我这仔细一看,还真不是我家的米袋子!今日若不是这位女侠在,恐怕我就当真误会这位小兄弟了!” 地痞走到阿乐面前,忍着肉痛摸出一把零碎的铜钱塞进他怀里,面上神情丝毫不显,一副真心懊悔的模样:“今日是我冤枉小兄弟了,真是对不住。这点心意,就当是我给小兄弟的一点补偿。” 吧嗒。 温渺越过人群走出来,平静地看着地痞的一系列动作,没有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抽出腰间看似装饰的佩剑。 噌! 寒光一闪,在场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甚至那些探究的视线还未来得及收回,两截断指就已“啪”的一声落在地上!鲜血四溅! 男人初看只觉得熟悉,直到手上的痛感姗姗来迟,才惨叫一声:“不!不!!我的手!” 他用仅剩的完好左手捂住丢了两根手指的右掌,试图用手堵住那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却又因为过量的疼痛而跪倒在地,只能眼神惊恐地看着温渺——看着这个无论是出手前还是出手后都神色毫无变化的陌生女子。 “不该拿的东西,还是不要伸手为好。”温渺目光扫过呆立原地的众人,嗓音温和道:“既非友邻,也就不送了。” “诸位慢走。” 迟来的尖叫声这时才仓惶响起,人群“哄”地散开,地痞也爬起来往门外逃去,那一剑实在是太快,一瞬间瓦解了他所有反抗的念头,只想着逃离! “等等。” 温渺突然出声叫住他。 他怕极,哪怕大门近在眼前,竟也一步都不敢再动。 “你的东西掉了。” 地痞颤抖着回头,顺着温渺古波无平的视线哆哆嗦嗦地捡起自己的断指,见温渺没有其他话要说,才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 门外拥挤的人群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只有几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挑夫还在等着主顾的吩咐,看见一个手掌血肉模糊的男人冲了出来,把他们吓了一跳,还好随后主顾便出来了。 “有劳了,把东西搬进来吧。” 第8章 主顾依旧是一副温和守礼的姿态,但这一次,挑夫们打了个寒颤,把那些没用的小心思拾掇了个干净。 第6章 糖葫芦 挑夫们将东西搬到院里便离开了,温渺见阿乐在一旁站着,抬步走过去,温声询问:“吓着了?” 阿乐摇头,看向温渺的眸子亮晶晶的。 他并没有吓到,相反,他只觉得以前在茶楼旁乞讨时听见的那些书中侠客们,此刻仿佛都有了具体的面容。 温渺仔细打量了下阿乐现在的模样,确实不像是受了惊吓的样子,也就放下了心,和阿乐一起把堆积的新物件一个个布置好。 破旧的小院焕然一新。 蓬松柔和的棉被,尺寸正好的木质衣柜,雕花的红漆木凳……这些简简单单的东西,让原本空荡荡的屋子变得拥挤且鲜活。 桌椅挪动的声音已经尽可能轻了,但还是吵醒了原本睡着的菖蒲,她现在正坐在床上小口地喝着热粥,藏在阿乐背后,好奇又怯怯地去看温渺。 温渺只当这股视线不存在,在桌边坐下,找了本书安静地翻阅,没有去打扰阿乐和他妹妹的亲昵。 另一边,阿乐用手背探了一下菖蒲的额头,已经没那么烫了,但比常人还是略高,他理了理她睡得凌乱的发丝,忍不住问:“还难受吗?” 小姑娘嘴里含着粥,没法说话,但还是乖巧地摇了摇头,算作回应。 阿乐话一出口就发现自己说了句废话。 烧还没退,怎么可能不难受? 他有些难过于妹妹的听话懂事,但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好像放心了的笑容,手里喂粥的动作更加小心了些。 菖蒲看见阿乐笑了,也跟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显得乖巧又可爱。 阿乐小心翼翼喂了半碗粥,菖蒲便摇头表示喝不下了,于是阿乐放下碗,注意到菖蒲好奇的目光聚焦在温渺身上,便和她介绍:“这是给你煮粥的姐姐,叫……” 他一下卡了壳,这才发觉自己竟然连恩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温渺。” 温渺适时抬头,解了他的尴尬。 阿乐忙教妹妹怎么称呼:“乖,叫温姐姐。” 菖蒲乖乖用稚嫩的声音叫了一声:“温姐姐好。” 温渺被她稚气的嗓音逗出两分笑意,点头回应:“嗯。” 阿乐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声音依旧沙哑,但听得出其中的无限柔情:“这是我的妹妹,菖蒲。” “菖蒲?好名字,像菖蒲一样自由自在地长于山涧,也挺不错的。” 看着依偎在一起的瘦小两人,温渺短暂思考后,开口道:“这个地方你们两人住恐怕不太安全,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找个好人家收养你们。” 阿乐揉着菖蒲头顶的手一顿,哑声拒绝:“不用了。” 温渺没有继续劝,每个人有自己选择,也要承担选择的后果。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折腾一通已经快到晌午,原本准备买回去的杂物却还没有备上,也该回去了。 温渺把书妥帖收好,跟两人道别:“我该走了,衣柜里还有给你们各添的几身衣裳。” 话音一顿,她对阿乐提出了最后的建议:“如果你想谋个生计,洗干净脸换上新衣裳,当个跑腿的小工不难。” 但要是依旧像现在这样满脸脏污,那可就不一定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有责任接受他这么做是否有什么隐情。 阿乐微微低头,没有作声。 温渺看出了端倪,但阿乐身上那股气息带给她的好奇,仅能支持她做到现在这地步,至于更多的,那就没有了,现在于她最重要的,是该准备归家了。 温渺推门离去,察觉到那些阴暗门缝里窥探的视线,并不理睬。 先去买衣裳吧,毕竟答应了喻珏。 这般想着,温渺按着以往熟悉的路线寻到了一扇精雕细琢的牌匾下。 这儿的客人并不算多,不过并不代表这家手艺差,而 是因为这里是披霞楼——是得到过庆帝褒奖的,出了名的高门大阀的销金窟,虽不是主楼,但一般的豪绅都是买不起里面的物件儿的。 刚一进门,就有人迎上来:“这位小姐,您看看有什么心仪的样式吗?需不需要小的给您推荐?” “不用推荐。”温渺道:“劳烦拿几身男装,身高大概八尺,体型适中。” “这……细节样式、价格布料上您有什么要求吗?”伙计有些为难,温渺给的范围也太宽泛了些。 “随意挑几件时兴的包上便是。”温渺嗓音温和:“不用担心。” 伙计踌躇着走了。 温渺无事可做,就上了二楼闲逛,这一层都是一些用来展示的精制成衣。 她看了一圈,突然发现有件衣裳实在令人眼前一亮,工艺繁杂精细程度只比喻珏身上那件略逊一筹。 起了兴致,温渺对着二楼新跟上的伙计吩咐:“这件也一起包上吧。” 新伙计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没有一口应下,而是委婉介绍道:“这件衣裳的面料和手艺都是我们这里拔尖儿的,说是寸缕寸金也不为过,是我们这边分店的镇店之宝,您看……” “嗯,包起来吧。” 温渺只以为伙计在跟她介绍工艺,倒是没想到价格上去,毕竟凡界的金银财宝对修士来说实在是太过无用廉价。 伙计忙赔笑:“怪我,是我多嘴了,这就去给您招呼一声!” 说完他就噔噔噔地跑上楼去了。 披霞楼一楼和二楼属于开放区,都设有歇息处,供客人休息。 温渺只是逛了一圈就失去了兴趣,到歇息处的椅子上品着茶水等待。 衣物打包的时间比她预想的长,等到伙计终于收拾好,她才明白为什么比平时等得久些。 伙计手里捧着六个摞在一起的锦盒,跟在一个看起来是掌柜的中年男子身后。 这些盒子以黄花梨制成的薄木板塑型,里外都精心贴着绣有霞光的裱布,内外齐整,沿边平滑而一丝不苟,衣物都被整齐的叠放在里面。 “这位小姐,已经收拾好了,下面这五件衣裳就不作价了,算我送您的!” “至于这件‘碧波水涟’嘛……” “作价是四百零八两黄金,您看是给您送到府上去,还是让您的侍从来取?”掌柜模样的人恭恭敬敬地说。 “都不用,放在桌子上就好。”温渺从袖口摸出几张大金额银票递过去。 伙计在掌柜的示意下轻手轻脚地把一摞锦盒放在了木桌上,温渺轻松抱起,在两人奇怪的眼神里走出门。 走着走着温渺拐进一处无人的深巷,再出来时,便已两手空空。 出了巷子,温渺往菜市的方向走,时间不早了,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摆摊。 等到了地方一看,果然,人已经不多了。 温渺买了些还新鲜的青菜,虽然她有一块小菜圃,但才开垦没多久,暂时还指望不上自给自足的生活。 挂念着家里多了一个人,这次买了不少东西,幸好有储物袋在,不用担心这些菜放久了坏掉。 “卖糖葫芦咯!酸酸甜甜的糖葫芦!” 被吆喝声吸引,温渺扫了一眼市井中叫卖的糖葫芦贩子。 很久以前,她出宗历练结束时总会带上几串糖葫芦,不论里面裹的是普通山楂还是灵果,收到的师弟师妹们都很开心。 “要一串。” 温渺走到小贩面前,稻草扎成的密实的草靶子上整齐地插着一串串红润晶莹的糖葫芦,天气炎热,表面的糖壳微化,泛着红亮的光泽。 “好勒!三文一串!”小贩动作麻利取下一串递给温渺。 温渺接过付了钱,随意挑了一条无人的巷子把东西放进储物袋里。 思量着没什么遗漏,温渺就出城了。 此时已快到未时,已经过了温渺平日里用午膳的时间了。 但不要紧,她和喻珏都是修士,并不依靠普通饭菜补充体力,今日的午膳,错过就错过了吧。 一日三食是温渺的习惯,但要是有事耽搁,错过了也无所谓,只是不知道喻珏为什么也要坚持和她一起用膳。 除了用膳,喻珏几乎每时每刻都窝在他的房间里调养修为,看得出是极在意自己的伤势的,不会觉得吃这些毫无帮助的食物是浪费时间吗? 还有这庆国也着实古怪,本来只是随便择了块地方当居所,没想到就选中块多事之地。 那国师的手段听着像是修士,但她没记错的话,修士是不允许插手凡界权力更迭的,若是被驻守的巡界使发现,可不会有好下场。 而庆国的国师非但不收敛,还大张旗鼓地宣扬,这是生怕巡界使发现不了,急着投胎? 冒这么大风险,要是有什么天大的好处也就罢了,可凡界灵气不生的本质就已经注定了,哪怕有千般谋划,这对修士而言都只是一块无用之地。 第9章 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温渺不急不缓地走在进山的路上,往常这时候是她放松神识的好机会,可现在家中有人,她便只好约束自己的神识不要乱跑,但思绪却并不受局限,漫无目的地发散着。 想的太多,到后来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了。 嗯? 思绪归拢,随着离家越近,饭食的香味也逐渐清晰起来。 温渺有些讶异地推开院门,桌上摆着几盘炒好的小菜,看起来像模像样。 红衣飘飘的美人无聊地撑着腮帮子,在桌边坐着,见她回来,眉眼弯弯:“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这种感觉着实有些奇怪。 温渺指尖微动。 “路上碰见些事,多花费了点时间。” 她没有细说,坐到空余的位置上,还没品尝就先夸奖道:“这些菜看起来都挺不错的,是你亲手做的?” 听了这话,喻珏勾了勾唇角,带着两分骄傲,矜持的轻哼一声,至于之前的失败他才不会提。 当然,他不提,温渺就更不会提了——提墙角到底埋了些什么,一股焦糊味。 温渺拿起筷子夹了一筷最近的清炒通菜,是断了生的,除了味道有些偏淡,就是家常菜的味道,也不知道喻珏是什么时候学的。 无意间抬眸,便见喻珏眼睛也不眨地盯着她。 咀嚼的动作一停,咽下这口后,温渺试探着说:“挺好吃的。” 便见对面一双眉眼更加舒展。 看来这答案是说对了,温渺继续执筷安静用膳。 少顷,她才慢半拍地察觉对面没什么动静,有些疑惑地望去,喻珏怎么还不动筷? 然后就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有些踌躇按在耳边,犹豫半晌,还是摘下了面纱。 这一次,是真的摘下了面纱,温渺也是第一次看清他的脸。 哪怕素来对容貌不在意的温渺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一张极美的面孔。 肌肤白如瓷而无瑕,鼻梁高耸,鼻尖挺翘精致,他的嘴唇不算薄,上唇的唇珠圆润饱满,唇色红润,脸型流畅,长相馥郁却不算女气。 温渺简单扫了一眼,没有多看,对她来说,当下还是用膳更重要。 喻珏有些紧张的心情,也因为温渺这幅纯然的态度而轻松些,动作也自如了许多。 但这也使他更加确信,温渺一定是个散修,连他这张脸也不认识。 喻珏抬手触上自己的脸侧,浓密如鸦羽般的睫微垂,投下一片小小的、晦暗的阴影。 石桌虽然摆在院子里,但旁边栽种了一棵枝叶茂密的老榕树,太阳是晒不到的。 两人一边吹着徐徐微风,一边闲谈。 多是喻珏抛出话题,然后温渺认真回答,彼此对这种相处方式都很满意。 用过膳,眼见着喻珏又习惯性地要去收碗筷,温渺阻止:“这一次你做了饭菜,便由我来收拾吧。” 她从储物袋里拿出之前买的那串糖葫芦,用手帕包住签子然后递过去:“这是凡间的一种吃食,你应当没尝过,试试?” 等喻珏接过,温渺便将桌子收拾干净,将装着衣物的锦盒放上去:“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式,就都买了些,要是不合身或者有什么问题,我再去买。” 说完,温渺浅浅笑了下便去庖屋收拾去了。 而喻珏拿着糖葫芦串,坐在凳子上有些发怔。 这吃食只有一份,是特意给他带的? 他这样想着,连一旁心心念 念的衣裳都顾不得了。 第一次被人如此惦记,喻珏一时间竟生出些莫名的拘谨,睫羽轻颤,小心在尖上咬下第一口。 酥脆甜蜜的糖壳包裹着微酸的山楂,不同于李子的酸涩,这种甜中带酸的口感他适应得很好。 喻珏轻轻舔舐正在融化的糖衣,艳红的舌尖卷起黏腻的糖水,一双潋滟的眸子惬意地眯起。 糖葫芦还蛮好吃的。 第7章 离开 时间飞逝如水,仿佛只是一眨眼便过去了一月,这一月间两人相处愈发和谐,对彼此的脾气、习惯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并接受良好。 ——至少喻珏是这么认为的。 吃过早饭后,温渺叫住他:“菜圃里的番茄熟了不少,你要和我一起去摘吗?” 喻珏这次不会误会温渺想害他了,想起之前那些揣测,耳尖发烫,连忙一口应下。 菜圃离小院不远,大概走一二百步就到了,是之前种了萝卜的那片地方。 现在细看,不仅种了萝卜,还有常见诸如番茄、西瓜、玉米等等,五花八门。 小小的菜圃被整齐划分成几块,一眼望去,高的矮的,开花的结果的,绿油油一片。 温渺引着喻珏走到番茄架前面,跟他介绍:“这个就是番茄,可以生食或者炒制以后食用,香味独特。红色的是熟果,不用多摘,一人摘两颗就够了。” 喻珏却没有听进去,好奇地指了指旁边地上的爬藤,问:“这是什么?” 菜圃里很多蔬菜他都不认识,但没关系,温渺会给他讲的。 他望向身前利落的白衣,等着听她讲解。 温渺果然耐心回答:“这是西瓜藤,它结的果子也就是西瓜。西瓜水分充足、口感清甜,很适合解暑。” 顿了一下,她又补充道:“你应该会喜欢它,只是现在的果子还没有成熟,约摸这月下旬才能食用。” 虽然有灵石粉的滋养,这些蔬果长势都不错,但终归是凡界的植物,上限太低。 七月下旬? 喻珏少见的沉默了。 这样宁静的生活,过久了还真是叫人恍惚。 没有人认识他,也就没有人对他喊打喊杀,身边只有温渺,不用每天勾心斗角,他真的动过要不就这样生活下去的念头。 可是不行。 他一路往上爬,不是为了在凡界过这种平凡日子的。 他会是魔界的下一任主人,是修真界未来一方巨擘!温渺只是个散修,注定跟不上他的脚步。 意外结识了温渺这个朋友,他并不讨厌,但道途漫漫,他终归还是要往下走。 喻珏眼神微暗,这短暂平静生活养出来的些许天真气又被压了下去。 他已经在这里停留太久了,魔界那边也快压不住了。 …… 温渺看了眼沉寂下来的喻珏,敏锐察觉到他现在的情绪不太好,想了想,她从储物袋中摸出一袋蜜饯,塞进喻珏手里。 喻珏下意识回神接住,迷茫地望着她。 “是前些日子你摘的那些李子做的,放心,这次一定不酸了。” 温渺目光平静而柔和,喻珏心间一跳,躲开她的视线,仓促拿出一颗蜜饯放进嘴里权做掩饰。 但这一下着实让他眼前一亮。 做成蜜饯后的李子没那么脆爽,但酸涩的滋味也没了,入口是带着李子专属果香味的甜蜜,回味甘甜。 那些深沉的、阴暗的算计也被这抹腻人的甜意冲散。 喻珏抬眼,为这份特别的心意展开笑颜:“多谢,我很喜欢。” “那便好。” 温渺抬手随意摘下两个红彤彤的大番茄:“摘好了,回去吧。” “好。” 喻珏也摘了两个,两人隔着半臂的距离并肩而行,并不说话,但没有一个人觉得不自在。 喻珏心中已经决定今日离开,但出于私心,还是想再等等。 再等等,再多相处一点。 …… 是夜。 温渺点上灯,摘下发带,一头长发似水散落。 她从储物袋拿出书册,正要翻看,就听见了敲门声。 是谁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只是不知有何事。 温渺起身去开门。 门口,喻珏衣着齐整。 他又戴上了面纱,面纱样式熟悉却是清浅的碧色,身上穿着温渺之前给他买的衣衫,身姿挺拔,气质傲人,像一株濯濯清莲。 是那件“碧波水涟”,这衣服穿在他身上更加增色三分。 “温道友,这些时日叨扰了。” “现下我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家里人恐怕也一直担忧着我,我该回去了。”喻珏轻声道。 温渺没有反对的理由,也不会反对,因此,她微微点头,道:“日后有缘再相见。” 她态度坦荡,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更何况是一生寻道的修士。 喻珏看着她,墨色的瞳孔在夜色下幽深得宛如暗渊,短暂沉默后,他解下自己的佩剑,往温渺身前一送:“我如今身上没有别的,这把剑还请你收下,就当是朋友的临别赠礼了。” 见温渺没有接,他浅笑着说:“怎么,我还算不上温道友的朋友了?” 朋友? 虽然相遇时算不得愉快,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说句朋友倒不为过。 “既如此,我就收下了。”温渺伸手接过,取下原本的佩剑,将喻珏赠送的系在腰间,随后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符纸。 第10章 符面上的纹路杂乱无章,像是胡乱画的。 “这是我以前亲手所制的平安符,祝君日后诸事顺遂,大道可期。”温渺把符纸递出,以做回礼。 喻珏接过后郑重贴身收好,只是脚步却迈不开,一番话在心头辗转了千百遍,还是说出了口。 “温道友,日后再来,那间偏房还会给我留着吗?”他知道这话算得上蛮不讲理了,但还是问了出来。 “如果是喻道友的话,当然可以。” 她的声音向来平和,可喻珏总觉得,今日要更温柔些。 温渺见喻珏听完她的回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是要凭着这一眼永远记住她,然后道了一声保重,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 喻珏走了。 温渺又回到了一个人住的日子,倒也没什么不自在,就是比起之前,显得过分安静了些。 家里的米缸快要见底了。 温渺用米勺戳了戳浅浅一层大米,上一次添置还是去买竹酒的时候,本来估摸着要吃许久的,谁知道多了喻珏,如今竟然就要见底了,该去城里采买了。 一出门,脸上微凉,温渺下意识抬头,下雨了。 夏日多晴,也多雨。 不过不妨事,温渺折返拿起墙角的油纸伞撑开,细雨蒙蒙,她行走在山林间,是唯一一抹亮色。 因着下雨,街上没什么摊贩,只有铺子还开着门。 温渺带着满身寒意,随意找了间米铺进去,抖落伞上汇聚的水珠,店里的掌柜昏昏欲睡。 “要十五……不,四十斤新米。” 温渺突然想起了阿乐兄妹,也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了,今日正好顺便去看看。 照例选了个隐蔽地方把米放进了储物袋。 修士记性都不差,因此,温渺很轻松就循着记忆找到了阿乐住的地方。 本就破败的木门已经彻底变为残渣散落一地,仍有些倔强的碎片摇摇欲坠地挂在门框上不肯掉落,彰显着曾经遭受过怎样的对待。 出事了。 温渺看见这幅场景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不再顾忌,神识扫过,屋内两道微弱的生命气息紧紧依靠在一起。 还好,人还活着就行。 跨过门槛,小院里添置的东西都没了,那个缺了口的大水缸也被砸得稀碎。 温渺没有再去小厨房看,她已经能预料到里面是一副怎样的情景了。 “阿乐。” 温渺走进里屋,声音轻柔地对着床上一团朦胧的黑影喊道。 听见她的声音,那团影子一动,露出那张熟悉又黝黑的脸来。 “……恩人?” 阿乐听见这声音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看清了那张脸,有些局促和羞愧地低下头,这才几天不见,他就把自己搞成了这幅样子。 “温姐姐好。” 菖蒲依偎在阿乐怀里,脆生生地喊。 她现在的状态看起来比初见时好多了,不再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而是有了些小女孩的活力。 温渺走到床边,新的被褥也不知 道到哪儿去了,阿乐身上盖着的是原来那床泛黄的旧棉絮。 不知道他几日没有梳洗过,散发出一股刺鼻的酸臭味,但温渺的表情却没有变过,好似闻不到一般。 “腿怎么了?” 阿乐一直没有下床,姿势也有些别扭,怕不是伤到了腿。 阿乐紧张地攥紧破了洞的被子:“不小心磕到了,过两天就好了,还是能走动的。” 说完,他就想要起身走两步给温渺看看。 温渺按下阿乐的肩膀,没让他逞能:“东西都去哪儿了?” 阿乐偏开脸,没有说话。 但菖蒲年纪小忍不住,委屈巴巴地说:“被坏人抢走了……” 还要再说,却被阿乐轻拽了一下手。 阿乐摇头示意她别说话,他们麻烦温渺已经够多了。 温渺看出来阿乐不愿意讲,冷静道:“你可以不管自己过得有多苦,可菖蒲还这么小,真的受得住吗?” 这番话直击阿乐要害。 他身子僵住,下意识低头去看小小的菖蒲。 明明五岁的年纪,却瘦小得跟三岁孩童差不多,懵懂的眼睛充满信任地看着他。 看看菖蒲吧。 阿乐听见有人在他心里说。 难道要为了自己那可笑的自尊和不知所谓的坚持,让年纪小小的她吃尽苦头吗? 明明能抓得住最近的机会就在眼前,难道就这样放走吗? 没什么可在乎的了。 除了菖蒲,已经没什么可在乎的了。 阿乐下定了决心。 他掀开被子,忍着腿上的疼痛,跪在床上深深埋下头,语气谦卑:“求您教我武功。” 温渺看着他,语气平静:“我立过誓,不会收徒。” 被拒绝了。 阿乐眼神暗淡之际,又听见她说:“不过教你几招防身倒没问题,只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离开这里。” 温渺就这样平静地看着阿乐,看着他五指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攥紧,反反复复,在内心挣扎良久,才嗫喏着说: “……因为我是女子。” 第8章 公道 女子? 阿乐不再刻意压着嗓音说话,声线就很明显了。 如今再看,作为男子她的身材过分瘦削了些,作为女子倒差不多。 只是身为女子又怎样? 温渺为这话短暂的疑惑了一会儿,继而又想通了。 是了,这里是凡界,不是修真界。 凡界不论天资,不论悟性,以男子为尊,女子为贱。 阿乐如今十四有余,在凡界已经可做人妇,若是找了人家收养,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嫁出去,到时候势必会与菖蒲分开,她肯定是不愿意的。 但她一个女子带着幼妹,没有长辈护持,在这乱世无异于一块引人觊觎的肥肉,因此,阿乐只能把脸涂黑,少说话,即使说话也要压着嗓音尽量粗哑。 阿乐没敢抬头,心情忐忑,她听见一道声音从身前传来。 “那你想要跟我走吗?” 她难以置信地抬眼,温渺的态度却很认真。 阿乐几乎听见心跳得快要从胸腔蹦出来的声音,自从碰见温渺,一切都好像梦一般美好,甚至都没有思考,她一口应下:“想!” 听了阿乐的回答,温渺就转身蹲在床前:“上来吧,先去医馆看看你的腿伤。” 阿乐犹豫,低头看见自己脏污的衣服,又看了眼温渺整洁的白衣,有些自惭形秽,踌躇着不敢上前,小声说:“恩人,我能自己走。” 温渺没有动,依旧保持着微蹲的姿势,嗓音温和:“不用叫我恩人,你随着菖蒲叫便是。如果以后要跟着我,那就听话。” 阿乐听了,小心翼翼爬上温渺的背,那不算十分宽阔,但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 温渺背上阿乐,低头对着小小的菖蒲柔声道:“菖蒲,抓住我的衣角。” 温渺定然是不会让菖蒲一个小孩在这混乱的地方等她们回来的,于是,三个人一起出了门。 温渺背着阿乐找到了最近的医馆,里面只有一个眉慈目善的老大夫。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家医馆了,早先给菖蒲抓药时,就来过一回了。 因此,她也知道这里只有一个姓闰的心善老大夫独自经营。 闰老大夫看见她们这奇怪的组合也没有多说什么,让温渺把病人放到专门的床榻上,丝毫不嫌弃阿乐浑身脏兮兮。 “麻烦闰老大夫看一下她的腿。”温渺道。 闰老大夫点头,拿了个矮凳坐下,查看了一番阿乐的伤势,表情严肃:“怕是伤到骨头了,这样吧,我给你固定一下,抓几副强身健骨的方子,每日坚持喝,两月内都要少走动。” 他摸了摸蓄起的长髯,又给阿乐把脉,语重心长:“这身子骨太弱了,气虚血亏,是多病之身啊!若是想以后少受苦,一定要好好补补,把底子重新养起来。” 闰老大夫当然知道阿乐这幅模样定然是买不起任何补食的,他这话看似是在对阿乐说,实际上是在叮嘱温渺。 温渺当然也看出来了,她往下牵起菖蒲稚嫩的手,把她往前轻轻带了带:“大夫,劳烦您给她也看看,她前几日发了烧,有没有落下什么病根?” 菖蒲乖乖地顺着温渺的力道往前走两步,任由眼前的老爷爷给自己把脉。 闰老大夫怜爱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才将手搭在她瘦弱的腕间。 “没什么大毛病,也是身子太虚,日后好好补补,就能健实起来。” 温渺点头,记住这事,就跟着大夫去抓药了。 抓完药,大夫简单处理了阿乐的伤口,温渺就背上阿乐,带上菖蒲先回到了她们那个小小的家。 “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吗?”温渺偏头问背上的阿乐。 阿乐摇了摇头,又想起温渺看不见,出声道:“没有。” 第11章 这个名义上被称为“家”的地方,着实没有留下太多她们的生活痕迹,更像是一个无处可去后,仅仅用来短暂停留的地方。 温渺看了眼狼藉的小院,道:“现在告诉我吧,是谁干的。” 阿乐沉默。 “阿乐,如果你想跟着我,那你一定要记得一件事。” 温渺语气温和但十分坚决。 “人待我何我待人何,有我在,没什么好怕的。” 阿乐听了这话,垂下头,忍了忍,没忍住,眼泪大颗大颗落下,砸在温渺的肩上。 她终于闷闷出声:“附近好多人都来抢……” 温渺问:“你还记得他们的脸吗?” “记得。” “那走吧。” “……我们去干什么?” “去按着我的规矩,教教他们做人的道理。” 温渺背着阿乐,带着菖蒲走到第一户人家门前,问:“有这家吗?” 阿乐答:“有。” 温渺推门,没推开,门内有门栓锁住了。 感知到门内紧张的呼吸,她轻笑一声,放下阿乐,抽出腰间佩剑。 剑光一闪,从那道窄小的门缝里穿过,只一下,“咔”,木头断裂的声音应声而响,门内呼吸声骤然加重。 温渺推开门,两个衣着简陋的中年男女惊恐地望着她。 抬手制止阿乐想要进门的动作,她问:“是哪一个,抢了些什么东西?” 阿乐听话地站在原地,一只手牵住菖蒲,一只手一指中年男子,眼神恨恨:“他和着好几个人,抢走了我们所有的粮食。” 中年妇女见势不对,忙开口辩解:“女侠!你可别听这小骗子胡说,我们可是良善人家,怎么会抢他的东西呢?你尽可以去这周边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们一家向来本本分分。” 这话说完,中年妇女心中得意。 这种自诩大侠的江湖人士她见得多了,随便糊弄两句就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况且这周围人谁没去那小乞丐家抢过东西?到时候定然会给她家说好话,看这小乞丐怎么办。 温渺却并没有看她,对她这番话置若罔闻,语气平淡:“那就二指吧。” 那畏缩在中年妇女身后的男人听见这话当时腿就一软。 他是亲眼见过温渺面无表情拔剑斩断了地痞两根手指的,当即跪地哀求:“女侠、侠女!我是拿了些米,可我是一口也没敢动 过啊!我、我这把米还给他!求求你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我还要养活一家老小……” 两根指头听着没什么,但剁指可是庆国的刑罚之一,疼痛也就罢了,残缺之人可是比常人更容易被选做人祭啊! 中年妇女见他承认,暗骂一声没出息,只要不承认这女的能有什么办法? 温渺前进两步,开口道:“不用还。” 在男人眼生希冀之际。 铮! 一缕银光闪过,刺得人眼角都生疼。 “只需用你二指来换。” 冷冽的声音让中年妇女如坠冰窟,身后,丈夫凄厉的惨叫声骤响,她回首,余光扫到地上两团物什,只觉得眼前一黑。 中年妇女扑到断了指的丈夫身上,哭天抢地:“老天爷啊!当家的!你让我们老百姓怎么活啊!” 哭喊一阵,她又愤恨地看着温渺,声音尖锐:“抢了米的又不只我们一家!你为什么不去找别人!” “你不用担心。” 温渺眼神漠然,看着中年妇女的眼神像是在看死物。 “我会一家一家清算的。” 听了这话,中年妇女原本悲伤嫉恨的脸上竟露出一丝快意。 只要不是自己一家遭难,好像事情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温渺提着剑出门,看了眼门边的阿乐:“害怕吗?” 阿乐摇头,眼神坚定:“不!我以后也要成为温姐姐这样的人!” 温渺笑而不语,带着她一家一家敲过门去,正是饭时,大部分人都在家中。 拿了桌椅、被褥一类的,断一指。 拿了粮食的,断二指。 不是没有反抗的,但温渺只是轻松抬腿一踢、手一按就将人死死制住。 一路敲到巷尾最后一家,长剑上依旧干净如新,不沾血痕—— 温渺的剑实在太快,快到血还来不及沾上,剑锋就早已掠过。 轰! 温渺踹开门,屋内男人吓得一抖。 温渺一路走来尖叫哀嚎声响彻他的耳边,他也想过逃跑,只是逃跑的若是被阿乐认出来,不过是提前受刑而已。 男人长得尖嘴猴腮,瘦猴似的,此时两股战战,裆部一片腥臊水渍,竟已经被吓得尿出来了。 “放,放过我吧……”他扑通一声跪下,涕泗横流:“我把东西都还给小兄弟,如果不够……如果不够……这屋子里的东西你们随便拿!对了,我还有一点积蓄,都送给你们!” 温渺面色不改,迈步接近。 “等等。” 若是旁的人喊的,温渺也就不理了,可说话的是阿乐。 她停住脚步。 阿乐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抬头看着温渺,接过她手中的剑:“温姐姐,这次让我自己来吧。” 那男子本以为阿乐是被他的话打动了,正感劫后余生之际又听见她说出这番话,顿时瘫坐在地上。 “小兄弟,小兄弟!你放过我吧小兄弟!我,我该打,我自己罚自己!”他狠狠一个耳光打在自己脸上,只一下就打肿了脸。 眼见着阿乐没有动容,他又一个巴掌重重地打在脸上:“我该打,我该打……” 一个接一个巴掌落在他脸上,阿乐却没有丝毫动摇。 她看着男人的眼睛充满恨意,别的人来抢粮食,抢物件,她都忍了,可是他! 他居然想抢走菖蒲! 阿乐现在还记得他当时洋洋得意说要把菖蒲卖去妓院的嘴脸,和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阿乐的腿也是和他争执的时候被踢伤的,她当时死死抱着菖蒲不放手,发了疯地去咬他,他才放弃。 男人惊恐地退后,慌乱之下直接摔倒在地,温渺上前踩在他的手腕处,任凭男人怎么用力都拔不出来,反而因为挣扎使得温渺加重了力道。 咔、咔。 伴随着骨裂声的是一道疼痛到扭曲的惨嚎。 “啊!!” 也就在此时机,阿乐举剑砍下,没有眨一下眼。 噗呲! 剑锋入肉,又被骨头卡住,阿乐第一次使剑显然失了准头,这一剑直接砍到了手背上,但没关系,再来一次就好了。 噗! “呃啊啊啊!!” 近乎嘶哑的惨叫声瘆人无比,这一次,阿乐彻底斩断了那血肉模糊的半个手掌,可惜她的剑没有温渺快,鲜血溅了满脸。 温渺移开脚踩到地上,拿出手帕擦去阿乐脸上的血迹,从她微微颤抖的手中接过剑,随后牵住她的手,态度柔和:“走吧,该回家了。” 温渺松开了桎梏,那男人就在地上痛苦的呻吟咒骂,剧烈的疼痛已然让他失去了理智:“你们不得好死!你们……” 温渺本不想理他,可他实在吵闹,索性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石,手指一弹。 咻! 石头直接擦过男人的脸侧深深没入泥土中,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小洞。 “闭上嘴你说不定还能活,但要是你再多话,那现在就得死。” 男人噤声,连那些痛呼都抑制住了。 温渺收回视线,牵着阿乐菖蒲两人走出房门,她没有说的是,以男人当下的失血量和最近的医馆距离来看,他根本就不可能活下去。 一大两小的背影,靠在一起,渐行渐远。 第9章 回家 路途遥远,阿乐的腿禁不住长时间的走动,后面还是温渺背着她走。 影影绰绰的林间小路,让两个小孩既好奇又畏惧,不过有温渺陪着,对未来的家好奇更多。 走过漫长的一段林间,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小院立在山中,青砖黛瓦,绿荫环绕,山野意趣十足。 温渺在门口放下阿乐,推开宅门。 除去她居住的主屋和留给喻珏的一间偏房,还有两间屋子空着。 “这两间屋子都没有住人,但床铺被褥都是齐的,你们看看喜欢哪间?” 温渺指出空屋,询问阿乐和菖蒲的意见。 阿乐牵着菖蒲的手,指了一间离温渺屋子最近的:“我们睡这间可以吗?” 温渺淡淡一笑:“当然。” 随后引着她俩进去。 屋子很大,甚至比阿乐她们住的小院都要大,这么大的屋子,让阿乐有些不习惯。 阿乐有些局促地在红木圆凳上坐下,听见温渺说:“你们先等一会儿,我去烧水,待会儿沐浴之后好好休息。” 阿乐点头答应,规矩地坐在椅子上,菖蒲也没有闹腾,把头靠在她没受伤的那只腿上犯迷糊。 第12章 温渺见两人这么听话,便安心地去庖屋了。 从院里的大水缸来来回回提了好几桶水进去,烧的水也才半个浴桶,不过加上冷水之后,温度和水量也差不多了。 温渺拿进来两套衣裳放在屋内的桌上,这本来是打算看望阿乐她们时给带去的,没想到又带回来了。 想了想,温渺又出去一趟,回来时将油皮纸包着的一方糕点放在衣物旁,她是不吃这些点心的,这种甜到一般人会觉得发腻的小点心都是给喻珏备着的,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待会儿吃点东西就歇息吧,你们今日一定也累着了。要是有事,就去敲我房间的门,记住了吗?” “记住了。”阿乐认真点头,于是温渺也就出去了,临走时还细心地关上了门。 温渺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好茶水浅饮一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下杯子。 带阿乐和菖蒲回来是她临时起意,但她不否认其中确实有喻珏离去的因素——喻珏在身边的这些时日,偶尔会让她想起少时在宗门内热闹的日子。 温渺垂下眼帘,隐去其中的思索与茫然。 …… 魔界,是隶属于修真界的一方小世界,其中常年瘴气密布,毒草丛生,是魔修的聚居地。 不同于传统修士,魔修的修行功法往往诡谲嗜血,为人性情暴虐狡诈,为正派修士所不喜,其聚集之地自然纷争不断。 不过有别于修真界的各大宗门林立,魔界以实力最强者为尊。 魔尊者,可掌一界之地! 魔尊手下封有四大使,负责镇守魔界各地,而今,这四大使却不在辖地待着,全部都汇聚到魔宫的议事大厅中。 “整个魔界都已排查问询过,没有人见过少主。”穿着一席紫衣的男子靠在椅子上懒散开口,胸前衣襟大敞露出点点红痕。 他这番姿态在魔宫里属实不敬,但其余三人却没有制止的意思。 “去往修真界的传送阵也都检查过,没有少主的气 息。“女人红唇艳丽,媚眼如丝,一手拖着腮,一手无聊地把玩着一个球状物。 坐在她对面的络腮胡壮汉烦躁地一拍桌子:“我说艳柳,你能不能别整日拿着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破眼珠子在我面前晃,多磕碜啊!” 艳柳翻了个白眼,心道哪里是这物什碍了他的眼,怕不是她碍了他的眼才是,当即张口就要把这莽汉骂回去。 “行了,少主不见了你们还有心情斗嘴,我看你们是一点也不急。”说话的人个子矮小,其貌不扬,但他一开口,艳柳就把那些即将出口的污遭话咽了下去。 艳柳眼里闪过一丝忌惮,脸上却笑盈盈的:“担心什么,反正我们还活着呢,他能有什么事儿。” 这话一出,在场四人都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别看他们都嘴上担心着喻珏的安危,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实际上担心的都是自己。 上任魔尊虽然已经陨落,但他出事前仿佛早有预料,提前把他们四人叫到一起,强行种下了噬心蛊。 噬心蛊乃是魔界一种天生地养的罕见毒蛊,依靠吸食宿主灵力存活,其分为母蛊与子蛊,只要母蛊一死,子蛊也不会独活。 现下母蛊被种在喻珏身上,子蛊则被种在四使身上,除非他们能突破出窍期,否则永远不可能背叛喻珏。 事情陷入僵局,四人坐在议事厅,各怀鬼胎。 忽然,四人齐齐站起,转头看向门口。 啪嗒、啪嗒。 “真是劳烦诸位等候多时了。” 一只金边黑靴踏入厅内,门口光线一暗,露出张似笑非笑的脸来。 哟呵,巧了,这不正是他们的刚刚讨论的对象吗? 喻珏慢条斯理走上主位坐下,轻敲扶手。 哒、哒…… “诸位今日怎么有兴致来我魔宫坐坐了?” 侏儒男子前走两步,率先拱手回答:“我等担心少主安危,正在商讨如何营救。” “哦?” 喻珏面色骤冷。 “我在魔宫中遇袭,你们这么快就知道了,可真是消息灵通啊……” 他的眼神似吐信的阴冷蛇类一般扫过下座四人,出窍后期的威压不声不响间弥漫到大厅每一个角落。 侏儒男站在最前方面不改色,他身后三人却面色稍显凝重。 正当他们快要忍不住释放自身灵压对抗时,喻珏又骤然收回外泄的威势,往后一靠,一只腿抬起自然地搭在另一只腿上,噗嗤一笑:“好了,不逗你们了。” 喻珏脸上带着笑意,只是那笑意却不及眼底,明明摘了面纱,却仿佛又戴上了更严实的面具——那是在温渺身边决计不会出现的姿态,虚假、玩味,像是游离戏台之外的看客,不论戏台上发生了什么,他永远抽身在外。 “人都齐了,也省得我再传唤你们。”喻珏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撑着下巴,偏头望着下方四人:“刚好,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们。” “为什么魔宫里,会出现我们五人之外的出窍期修士呢?”喻珏这话说得极慢,漫不经心地拖长尾音,脸上是纯然的好奇。 他那张优越的面孔无论出现何种神情都是极美丽的,但在场之人却没有一个敢于直视的,连一直淡定的侏儒男都微微变了脸色。 本以为刺客最多不过是元婴期死士,但听喻珏这话,竟是出窍期! 魔宫外设结界,除喻珏外,凡出窍期及以上修士,若无尊使令入内,必定会引起结界示警。 而尊使令,只有四使持有。 络腮胡第一个忍不住了:“少主,我的尊使令可是一直随身携带,从未交予旁人,你若是不相信,大可以查验,绝没有沾染他人的气息!” 喻珏轻笑,一双瞳孔黑得深不见底:“山熊,你可别着急啊,这魔宫里,我最相信的就是你们四人了。” 一番话意味深长,让其余准备说些什么的三人都住了嘴。 喻珏脸上笑意一收,嗓音淡漠:“槐竹。” 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从他身侧阴影处走出:“属下在。” 在他主动现身之前,四使竟没有一个察觉到他气息的,顿时面皮一抽,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 “你去排查结界有无疏漏,当日值守之人通通压入云牢审讯,若有牵涉……” 喻珏话音一顿,目光随意扫过恭敬站在下方的四人,这才悠悠道:“就送去幽狱吧。”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四人都心中一凛。 幽狱得名于其中所含的一味地火,名曰九幽冰焰。 此火诞生于极阴之地,喜食神魂,被沾染的修士往往体寒如冰,如千万只蚁虫钻入脑中齐噬,欲死而不能,是魔界极刑。 “是。”被唤做槐竹的男人领命退下,擦肩而过时,四人只窥见他脸上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纯黑面具。 “朱祭、山熊、艳柳、樊礼。” 喻珏慢吞吞一一喊过四人的名字,道:“你们四人立刻封锁属地传送阵,如有正道之人……就地格杀吧。” “是!” 四人齐声。 看着恭敬的四人,喻珏敛下威势,意味不明地一笑,起身离开。 他走后,四使也默契地从四面八方离开。 一刻钟后。 魔宫十里之外的一处毒沼,四道身影一一浮现,汇聚在一起。 “没想到都被出窍期偷袭了,他实力还不减反增啊。”樊礼幽幽开口。 “朱祭,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怀疑是修真界的人下的手?”艳柳问侏儒男。 朱祭眉头紧锁,沉声道:“不论如何,先照他说的办,那个槐竹,竟然连我都察觉不到他的气息。这些时日,你们先安分些。” “你都出窍后期了也感知不到?那小子怎么又多了这手。”山熊粗着嗓子嘟囔,他嗓门大,周围三人都听得清楚,一时没有人说话。 本以为喻珏这次不死也残,现在看来,实力竟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不说,手下还多了个什么槐竹,势力大增。 这边四人郁卒之际,那边喻珏也心烦得紧。 他挥退侍从,偌大的寝宫安静得过分。 魔宫比温渺的小院奢华无数倍,往常住在这样的地方他只觉得享受,现下却有些烦闷。 一回来就要跟这些人虚与委蛇,真是够了! 喻珏面无表情,默默咽下喉间的猩甜,毕竟伤势未愈,刚刚强行催动灵力制造威压还是有些勉强了。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刚刚和四使会面前摘下的面纱不知何时又被他戴上。 喻珏还是不习惯把自己的脸展露在人前,若不是为了防止四使多生揣测,他才不会摘下面纱与他们会面。 如今他在魔宫是少主之名,代行魔尊之权,可以说,离魔尊之位只差一个名头罢了。 可就是这个名头,喻珏已经争了许久了。 魔修以实力为尊,上一任魔尊是靠实力力压群雄登上魔尊之位,而他这个少主,只比四使略胜一筹,远不到碾压之度。 第13章 他现下和四使貌合神离,互相僵持。 就看是他先突破出窍期登上魔尊之位,收服四使,还是四使先突破出窍期摆脱噬心蛊,疯狂报复。 喻珏走到窗边,这里连窗框都是陨心铁所制,上面还有名工巧匠精心雕刻的花纹,极尽奢华之能,却得不到他一个多余的眼神。 窗外的天,黑沉沉一片。 魔界向来是不见丝毫天光的。 不知怎么,喻珏想起了那个会撒下柔柔月光的简陋小院。 他向来不是个能吃苦的人,但竟然对那段日子心生怀念了。 不知道温渺现在,是不是正坐在小石桌旁看书呢? 恍惚一瞬,喻珏又立刻回神。 咔。 他抬手关上窗户,同时也关上那些突如其来的柔软情绪。 “槐竹。”他冷声唤。 于是那道沉默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一旁,垂首站立。 真正要做的事,喻珏当然不可能交给四使。 “你去库里取一件名叫‘寻引盘’的灵器来,不要惊动任何人。” “还有……” 喻珏有条不紊吩咐下一条条命令。 他本来不想现在动手,可有些人急着寻死,那也没办法了。 第10章 习武 “蝴蝶!” 菖蒲欢快地在前院跑着,如今已经有了几分福态,肉乎乎的着实可爱。 “别闹。”阿乐抓 住跑来跑去的小姑娘,轻斥一声:“别打扰温姐姐看书。” 她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温渺,对眼前的生活感到幸福又忐忑。 阿乐在这里住了月余,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和菖蒲都被养出了些肉来,看着不再那么单薄。 一直白吃白喝让阿乐很不安心,主动包揽了每日的饭食与打扫,温渺也没有拒绝。 只是最初说的习武,还一直没有提上日程。 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温渺笑着抬头:“无妨,就让菖蒲玩便是,不碍事。” 看了眼紧张的阿乐,她穿着身藕粉的裙子,肤色白净,相貌俏丽,已然看不出曾经的落魄模样。 是时候了。 温渺招手,示意阿乐过来。 阿乐走到桌前,菖蒲也像个粘豆包一样跟着她亦步亦趋地过来。 温渺问:“这些时日,你想好了要学哪一种吗?刀、枪、剑、戟……我都略知一二。” “剑!” 阿乐立刻回答,眼神坚定,显然是早就想好了。 “我也要!” 菖蒲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蹦蹦跳跳地在旁边闹腾。 温渺随意塞了些吃食给菖蒲,打发她去旁边玩儿了。 等菖蒲开开心心地走了,温渺又看向阿乐,认真说:“在开始之前,我希望你知道,习武是一件艰苦的事,也是最公平的事,只要你坚持就能收获回报。” 阿乐点头:“我明白。” “那好。” 温渺回屋,拿出一个木盒交给阿乐:“这里面,就是你日后的剑,打开看看吧。” 阿乐听话掀开木盒,柔软的绸布上躺着一把精致的木剑。 她兴奋地拿起木剑,并没有因为这不是一把真剑而不高兴。 温渺见她这副模样,面上含笑,轻声说:“等你能驾驭一把剑的时候,我会送给你一把真正的剑。” 听出其中郑重的意味,阿乐压下笑容,重重点头:“嗯!” 温渺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才道:“跟我来。” 她走到院里的一个空旷角落站定。 “我不会教你太多招式。” 温渺说着,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 “剑道万变不离其宗,今日我只教你最基础的一式。” “刺!” 咻! 一声轻喝,脚步微撤,握着树枝的手向前方无人处刺出,尖锐的破空声骤响! 歘! 圆钝的枝头轻易洞穿一片落叶! 这一刺毫不花哨,但快!极快! 以至于温渺收势后,阿乐才看见那树枝上插着的突兀落叶。 温渺把树枝丢回原地,丝毫不见出剑时凌厉的姿态,望着阿乐鼓励似的颔首:“你来试试。” 阿乐看得不是太清,有些忐忑。 她上前两步,也喝一声“刺”,随后将木剑直刺出去。 “不错。”温渺赞道:“只是有些发力的地方还要调整。” 温渺上前,一一指导她改正。 直到阿乐终于做出一个标准的“刺”式,她才点头:“记住这个姿势和感觉,先练两百遍。” 阿乐认真答是,没有提出丝毫疑问,规规矩矩的开始练剑。 温渺在一旁看着,若是她的动作稍有变形就打断重来。 一遍又一遍。 阿乐的手越来越酸痛,但动作的完成率却在飞速提高。 汗湿了她的衣襟,有汗珠快要滴进眼睛里,她才抬手擦一下,然后又继续。 温姐姐没有喊停,她就不会停。 改变命运的机会难得,她一定会抓住! 阿乐努力刺出一剑,越练到后面,身上反而没那么酸痛了,而是一股麻木。 一开始她还会分心去看温渺的态度,渐渐的,随着她越来越专注,甚至对时间的流逝都没什么知觉了。 直到…… “好了,热水已经备好了,沐浴后准备用晚膳吧。” 温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阿乐停下动作,差点连木剑都拿不稳,这才惊觉天色已然暗下来了。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屋,艰难褪去衣物后,发现这洗澡水与平日里不同,色泽泛棕,散发出一股药味。 阿乐顿了顿,又想起这是温渺备的水,遂放心地浸了下去。 屋外,温渺和菖蒲两人正等着阿乐出来一起用膳。 这几日的膳食阿乐估计都没力气做了,又变成温渺负责。 不过温渺对此倒是无所谓,反正一个人住时也是要做的。 吱—— 阿乐推开房门出来,一身清爽,已经看不出先前狼狈的模样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下:“你们不用等我的……” 温渺安慰一笑:“大家一起用膳才叫用膳,吃吧。” 说罢,她率先执筷夹菜,阿乐和菖蒲这才也跟着拿起筷子。 温渺也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一定要她先动筷才开始用膳。 正是黄昏时候,微风吹得人心生惰意。 温渺夹住碗里最后一粒米放进嘴里,然后放下筷子。 “阿乐。” 阿乐突然被叫名字有些愣愣的,还扒着饭的筷子一下子停下来,呆呆地看向温渺,眼神疑惑。 “我想了一些时日,菖蒲快六岁了,也该识字了,我想送她去女子书院,你觉得呢?” 书院! 阿乐眼前一亮,她当然知道菖蒲这个年纪已经可以读书识字了,只是以前交不起束脩,所以不曾想过。 世道艰难,世人不屑于女子求知,虽开设有女子书院,但束脩高昂,非达官贵族子弟者根本缴纳不起。 “当然可以!谢谢温姐姐!”阿乐如今跟温渺说过的谢谢已经数不过来了,但那些感恩之心从来不曾减淡分毫。 “只是等菖蒲去了书院,就得每日接送了,这里实在路远,不如我置办一套近处的宅子吧?” 温渺是认真考虑过才说出这番话的。 她来凡界只是为了修心,住哪里都无所谓,要是能让阿乐姐妹俩方便一点,换个地方也好。 “不要!”阿乐立马反驳,道:“我可以送菖蒲去,一点也不远。” 买宅子在温渺看来不算什么,但对阿乐来说,她欠温渺的已经够多了,实在没有必要再因为这点小事给温渺带来麻烦。 温渺见她有些抗拒,便不多提了,只道:“好。” 商量间,晚膳也吃完了,阿乐又有了两分力气,主动揽下洗碗的重任。 折腾一天,夜已经很深了,阿乐躺在床上抱着妹妹,迷迷糊糊地嗅着床铺上皂角的香味,渐渐沉入梦乡。 第二日,用过早膳,温渺便带着阿乐和菖蒲一起去邺城内。 这条林间小路并不是第一次走了,但阿乐还是觉得陌生得紧。 菖蒲在一旁蹦蹦跳跳,摘了两朵小花攥在手里玩,充满活力。 不到一刻钟,就出了林子。 奇怪,之前路也这么近吗? 阿乐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但很快又被缠上来的菖蒲打断。 “姐姐!大马!” 她们如今走在官道上,风尘仆仆的高头大马拉着车厢从路中跑过,掀起一地灰尘。 “嗯。” 阿乐也很少见这种马车,有些新奇地去看。 兴许是自己记错了,毕竟那日都是温姐姐背着自己走的,记不清路程的长短也是正常。 抛开这个念头,阿乐牵着菖蒲有说有笑的跟在温渺背后,走在这条以往从没有踏足过的官道上,却十分安心。 第14章 …… “入城费一人一文!” 城门处站立的士卒不耐烦地大声吆喝,防止眼前这列队伍里有不知道的试图蒙混过关。 温渺带着两个小姑娘排队。 队伍慢慢前进,她忽然感觉袖口被扯了两下,低头一看,阿乐神色紧张地看着前面。 温渺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去,城门的布告出贴着一张画像。 画里是一个佩着剑的女子,身旁站着一高一矮两个黑影。 凭借着良好的目力,温渺看清了旁边那行小字: [七月二十日,此凶徒于轻安巷斩二十余人数指,同行者为一少一幼两乞丐,现赏银十两缉之。] 收回视线,温渺安抚地拍了拍阿乐的肩,示意她不用紧张。 养了一个月,她们现在可以说已经完全变了模样了,就算是碰见原来同住一个巷子里的人也认不出来。 况且…… 负责收入城费的士卒头子吊儿郎当地坐在椅子上,这一文钱一文钱的,他实在是提不起兴致。 啪。 耳尖听到纸张与桌面接触的轻响,他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一看,哟呵,一千两银票,来大生意了。 “丙二十五。”嗓音淡然。 头子抬头去看,一身白衣的女子身旁站着两个一看就养得不错的富家小姑娘。 他随意扫了一眼,没有多问,伸手招呼那站岗的士卒:“小程!” 士卒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语气谄媚:“老大,什么事?” 那头子于是又懒洋洋地躺下,吩咐道:“丙二十五,摘了吧。” 被称为小程的士卒心领神会,走到布告栏,揭下了右下角写着丙二十五那张,叠好递过去。 头子接过,塞进怀里,对着面前三人挥挥手:“行了,进去吧。” 这桩生意就算是做成了。 今日之后,不管这丙二十五犯的是什么事,都已做结案处理,不论谁来问,犯人都已捉拿归案,自缢牢中了。 这就是规矩——官府的规矩。 赏银百倍,银到案消。 …… 负责登记的书童坐在椅子上犯困。 笃笃。 敲桌子的声音把他吓醒,还以为是书院的先生来了,连忙坐直。 一抬头,一个白衣姑娘站在面前,见他清醒了,温和一笑,往旁边走了两步,露出身后圆嘟嘟的女童。 “劳烦给我家小妹登记一下。” 书童揉了揉眼睛,拿出记名册,问:“叫什么名字?” “菖蒲。” 第11章 年节 时间在平淡的日子里匆匆流逝,温渺每日依旧看书,劳作,偶尔再抽些时间为阿乐解惑,也算是悠然自得。 阿乐也过得充实得很,每日晨起送菖蒲到书院后,就回院子里练剑。 温渺从不监督她有没有好好练剑,只管每到新的一个月,就教她一式新的动作。 但阿乐还是坚持上午两个时辰,下午两个时辰,每日练到脱力为止,才肯去泡药浴休息。 日日如此,从未间断。 这当然是件极累极枯燥的事,但感受着一日比一日更轻盈、更有力量的体魄,阿乐惴惴的心也渐渐充满安全感。 至于菖蒲,凭借着活泼开朗的性子,在书院里交到不少朋友,每日开开心心的,小脸愈发红润了。 接送菖蒲这个事,一开始是温渺和阿乐一起去的,等到阿乐执剑的手再也不会抖时,温渺就没有陪同了。 眨眼间,四个月过去了。 天气早就凉快下来,有条件的人家已经穿上了棉制的袄子。 而更加寒冷的深山里,穿着单薄秋衣的女子握着木剑,满脸坚毅,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劈砍的动作。 重复了上万次以后,即使是闭着眼睛,她也不会做错了。 阿乐的吐气变成烟雾飘散,天气寒冷,但她却丝毫没有瑟缩之态,整个人像个火炉一样,再看不出当初那股子瘦弱。 温渺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出声叫住她:“阿乐。” 阿乐早就听见了温渺的脚步声,只是既然温渺没有出声,她就专心练习。现下温渺一开口,她就反应极快地收剑,跑到温渺身边去。 阿乐如今稳重了不少,但在温渺面前,她依旧是当初那个跌跌撞撞的小孩。 温渺微微蹲下,平视阿乐的眼睛,认真问:“我一月只教你一式,你一月只习一式,会觉得枯燥乏味吗?” “不会!” 阿乐摇头,没有敷衍之意:“每日习剑之后,我总有微末进步,这就够了。” 温渺淡淡一笑,阿乐这个年纪,觉得枯燥是正常,但能从心里接受,是真的难得。 “我早先告诉你,心平能愈三千疾,心静能平万事理,你一直做得很好。” 温渺嗓音偏淡,稍一轻声说话,那声音就好像悠悠忽忽飘在云中。 “只是你这个年纪倒也不必看得太开。明日,城内要过年节,热闹得很,我们一起去逛逛吧?” 轻飘飘的话语像一记重锤砸在阿乐心上。 原来,已经到了该过年节的时候了。 她和菖蒲,现在也已经有人陪着一起过节了。 阿乐看着温渺,看她额间的碎发似乎都散发着醉人的光,让人头晕目眩。 阿乐用力点头:“好!” …… 虽然当下年景不好,但在这个新旧更替的日子里,百姓们脸上还是多少挂上了几分笑容。 温渺三人走在街上,今日的人格外多,家里只要不是揭不开锅的,都在门前挂上了红灯笼,连街上的道路都被照得红艳艳一片,喜庆极了。 阿乐牵着菖蒲跟在温渺身侧,对路旁小摊上叫卖的小玩意儿投去好奇的视线。 “姐姐。” 菖蒲晃了晃阿乐的手,肉乎乎的小短手指向一个摊子:“我想要这个小兔子。” 阿乐看去,发现那是一个灯笼摊,高高的架子上挂着一排排被精巧编制成各种形状的灯笼,五颜六色很招人喜欢。 菖蒲看中的是位于中下方的,一个胖嘟嘟的兔子灯。 “走吧,过去看看。” 温渺听见了菖蒲的声音,便领着她们走了过去。 她倒是不担心阿乐买不起,每个月月初,她都会准备一笔小钱给她们俩零用。 阿乐平日里花销实在不多,估计现在也有自己的小金库了。 这处摊子前围着的人要格外多些,除了因为做工精细,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这里有猜灯谜的活动。 所谓猜灯谜,就是客人先选一盏心仪的灯笼,灯笼底部沾着一张字谜,客人若是答出来了,就可以直接拿走灯笼,反之,就要掏钱买下来。 正巧,她们刚到摊前,上一位客人就猜完了灯谜,可惜猜错了,遗憾的花钱买下了灯笼。 “我要一个兔子灯!” 菖蒲拉着阿乐和温渺挤到最前面,圆润的小脸挤得红扑扑的,大声喊。 摊主还没有说话,上一位买了灯笼的客人还没有走远,听见这话又折返回来,摇着不知道哪里买的折扇,挑剔地打量温渺三人。 “女子?不如你们请我帮你们猜,我分文不取,如何?” 他自觉自己这番话说得风度翩翩,得意地露出一个笑来。 人群里有人附和他:“不如请这位公子帮你们猜,免得到时候答不出来闹了笑话!” 围观的男人都因这话哄笑起来,偶有几个看热闹的妇人夹杂在其中,也只是沉默着没有反驳。 菖蒲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被吓住了。 但阿乐可没有愣神,她一面攥紧菖蒲的手,一面对摊主说:“劳烦取下那盏兔子灯。” 随即又朗声道:“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有女子不能猜字谜这规矩!那这盏灯笼我倒是想请在场的大家一起猜一猜,若是你们能先于我们猜出来,这十两银子,我双手奉上!” 声音铿锵有力,没有丝毫怯场。 啪! 一锭银子被拍在店家跟前的桌子上,阿乐目光扫过人群,经过一段时间的练武,如今的她可谓脱胎换骨,目光如剑溢出锋锐之气,原本哄笑者竟不敢与她对视! 若是只嘲笑阿乐一人她也就忍了,可是菖蒲还在,这就让她无法忍受了。 她这话虽是怒极下说出来的,却并不莽撞。 字谜其实有一个天然的门槛,那就是要识字。 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条件。 时局艰难,有余钱供后代读书的人家还是在少数。 别看围观的人数众多,其中大半都是一个字也不认识的看热闹的平头百姓,而且今日她们来得稍晚,真有少数识字的、有能力答出这字谜的,早就拿了上佳的那批灯笼游玩去了。 阿乐心中冷静,猜字谜是有时限的,最好的结果是她们猜出来了,让这些言语狠狠打回去他们的脸。 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大家都猜不出来,掏钱买一盏灯笼罢了。 第15章 但无论是哪种结果,都能证明男子和女子之间并无高下之分,不给菖蒲的蒙学路留下阴影。 听见十两银子,人群一下子热闹了,催促摊主赶紧把灯笼取下来。 那前客人也心痒痒,若是能猜出来可就有十两银子啊! 被人群看着,摊主满头大汗,取下菖蒲看中的那盏兔子灯,揭下字谜:“谜面是——差一点六斤!” “六斤?” “张兄你怎么看。” “嘿,要我说就是斥字!” …… 人群喧闹,阿乐心中紧张,她识字不多,这一次估计还得靠温姐姐了。 “是兵!” 清脆但响亮的回答从下方传来,阿乐低头,是菖蒲。 “是草木皆兵的兵!” 摊主看了眼谜底,有些惊愕:“这位小姑娘答对了。” 菖蒲一开始确实是被吓住了,但有阿乐在身边,她又什么都不怕了。 虽然她年纪小,但也分辨得出周围眼神中的恶意。 听见摊主说她答对了,菖蒲用还嫩生生的声音说:“你们凭什么看不起女子,都不如我一个小孩子呢!” 菖蒲提着兔子灯,像一个斗胜的将军一样骄傲地昂着头。 阿乐有些惊讶,又有些欣慰,送菖蒲去读书果然是很正确的决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菖蒲也在成长。 阿乐扫了一圈被这话搞得哑口无言的人群,没有再多说什么。 事实如此,也不需要她再争辩什么了。 她牵住菖蒲的手,两人回到温渺身边。 温渺一直没有出声,等阿乐处理完这个突发事件,两姐妹都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等夸奖,她才开口。 “做得很好。”说完,摸了摸两人的头,便带着她们继续游街去了。 温渺并没有把刚刚的事放在心上,那不过是无数凡界女子生活中最寻常的一件小事罢了,哪怕今日阿乐小出一口恶气,围观的人也依旧不会改变他们的想法,下次再遇见女子想要出头,他们还是会鄙夷嘲讽。 人心中的偏见可不是那么容易消失的,若想改变女子的处境,那必然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血路,况且…… 温渺看了看阿乐和菖蒲,她们丝毫没有被刚刚的事影响心情,姐妹俩手拉着手,兴致勃勃地在路边挑挑拣拣。 她们两个都还只是孩子,今日行事或许根本就没有考虑那么深远,就算真起了心思,那也是她们长大之后的事了。 温渺目光柔和看着兴奋的阿乐和菖蒲,默默跟在她们身后,一双墨色的眸子如同海一般平静、深邃而包容。 “卖糖葫芦咯!酸酸甜甜的糖葫芦!” 耳畔传来的声响让温渺不禁侧目,熟悉的草堆子上扎着一串串红亮的糖葫芦。 阿乐和菖蒲这个年纪,应当正是喜欢这种吃食的时候吧。 这样想着,温渺看了眼正在饰品摊上专注挑选的两人,短暂离开,走到糖葫芦贩处。 “两串。” “六文钱!” 小贩从顶上挑出两根交给温渺,温渺付了钱接过,找到还在挑选的姐妹二人,轻轻拍了拍她们的肩膀。 “一人一串。” 阿乐和菖蒲回头一看,双双扬起大大的笑脸,齐声道:“谢谢温姐姐!” “嗯。” 温渺看着蹲在地上一边拿着糖葫芦,一边挑选发簪的两人,眉眼温和。 冷冬里的糖葫芦即使在手上拿很久也不会化,温渺余光扫过晶莹透亮的糖壳,不知怎么想起了某串微化的糖球,连竹棍上也因为沾了糖水而变得黏腻,叫人指上仿佛都染上了那股子甜味儿。 温渺指尖下意识微微蜷缩,随即又舒展开来,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喻珏了,他们两人毕竟相处不过月余,不说别的,如今她和菖蒲待在一起的时间都已经远远超过了和他相处的时间了。 被这串糖葫芦勾起了回忆,温渺想起喻珏走时晶亮的双眼,想起他送给自己的贴身佩剑,心中生出些微末的好奇。 不知道喻道友解决了受伤之事的缘由没有? “温姐姐!你试试看这个簪子!是我和菖蒲一起选的。” 阿乐拿着一个玉簪递到温渺眼前,眼里充满期待,地上还矮矮的菖蒲也仰头期待地看着她。 温渺淡淡一笑,那些突如其来的探究心也随着这话散去。 “好。” 终归不是一路人。 …… 魔宫。 寝殿的大门在紧闭五个月后重新打开。 喻珏终于彻底调理好一身伤势,实力恢复如初。 吱嘎—— 整块阴香木制成的精雕厚实木门被轻易推开,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出。 也是时候算账了。 喻珏拿出寻引盘,垂首注入灵气,眸色暗沉。 一缕模糊的感知渐起,指向遥遥某处。 咻! 他脚尖轻点踏空而起,握着指针疯狂旋转的罗盘向着目的地疾驰而去。 喻珏这番动作光明正大。 他知道,自己的行踪很快就会被传出去。 但他不在乎,或者说,这就是他留下那些探子一命的原因。 高天之上,猎猎狂风吹过喻珏的脸侧,刮得人脸上生疼,竟让他想起了温渺。 她带他赶路的时候,连风都很温柔。 那短暂的月余相处,在喻珏闭关数月之后不但没有记忆模糊,反而在日复一日的回忆揣摩中愈发深刻。 他攥紧手中的罗盘,简直想现在就冲到温渺面前去,听她温和的嗓音说话,哪怕是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都好,他想见她一面。 可是不行。 他现在所处的环境一点也不安定,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 温渺只是一个脆弱的散修,也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他不想害了她。 至少…… 喻珏睫羽微垂,挡住眼中的一片波动。 至少等到他处理完遇袭的事,拔除周身眼线后,再去见她。 我宝贵的朋友—— 期待我们重逢之日。 第12章 生辰 红色的瓜瓤脆甜多汁,经过井水的浸泡后,咬上一口,沁人心脾的凉意便驱散了周身的炙热,让菖蒲舒服地眯上了眼睛。 菖蒲圆润的脸蛋看着清减了不少,人也开始抽条了,变成了清秀的小姑娘。 如今,菖蒲六岁,阿乐十五岁。 正是夏日里最热的时候,书院也没有开课,菖蒲捧着一瓣西瓜,吃得满脸都是红色的汁水。 “瞧你。” 阿乐从怀里摸出手帕,菖蒲便乖乖仰头。 阿乐沾了些清水在手帕上,蹲下来认真地一点一点把菖蒲脸上擦拭干净,直到她红扑扑的小脸又变得清爽起来才停下,叮嘱她:“再过半个时辰就要用午膳了,西瓜不要吃太多哦。” 菖蒲点头,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啃了大半的西瓜。 阿乐安慰地拍拍她的头,看向院门,估摸着温渺多久回来。 温渺今日一大早就进城采买了,阿乐本来想跟着去帮忙拿东西,但被温渺拒绝了,说是让她在家好好照看菖蒲。 这个理由让阿乐无法拒绝,菖蒲这个年纪确实离不开人,以往菖蒲在学堂有先生照顾,她不用担心,可现在学堂不开课,菖蒲一个人待在院子里她实在不放心。 明明是快用午膳的时间,桌上却空空如也,庖屋内也很干净,但阿乐此时并没有去收拾柴火的打算,温渺已经提早告诉过她,今日不必准备午膳。 阿乐并不觉得奇怪,温渺偶尔会从城里带些花样新鲜的菜品回来尝尝鲜,这时就不用自家里备菜了,想必今日就是这般。 阿乐和菖蒲玩闹了一会儿,便听见“嘎吱”一声。 院门被推开了。 阿乐循声看去,是温渺回来了。 她依旧一身白衣胜雪,长发利落的束在脑后,时间的流逝在她身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有些意外,耽搁了些时间,饿了吗?” 温渺手上没有拎着太多东西,不像往常大包小包的,只有一个包扎严实的小布袋。 “不饿。” 阿乐摇头,她和菖蒲上午分食了半个西瓜,哪里会觉得饿。 布袋闻不到食物的香气,阿乐向温渺投去疑惑的视线,温姐姐今日怎么没有带吃食回来?这袋子里又是什么? 温渺看出了阿乐的疑问,但没有解释,只是笑着把她和菖蒲拉去了树荫下的小桌,给了她们一人一本话本。 自打菖蒲认了字以后,每日回来都会教给阿乐,阿乐也并不因为年幼的妹妹比自己学识广博而生气,都认真记着,长此以往,如今也识得不少字了。 “你们先坐着等会儿,很快就好。” 既然温渺这么说了,阿乐向来是最听话的,她按下心中的疑惑,拿起话本看了起来。 阿乐手里的说是话本也不准确,里面并不是单纯的故事,而是参杂着 第16章 作者毕生学识的传记,但她看着却并不觉得枯燥,而是津津有味。 菖蒲手里的则是专门的儿童话本,里面写的故事天马行空,趣味十足,因此,她也看得入神,小小的脚丫子触不到地,跟着主人的心情晃来晃去。 温渺见她们看得认真,就去厨房准备午膳了。 打开小布袋,里面装着满满一袋白花花的精面。 拿出一个大碗,把面粉都倒进去,倒入适量凉水,和面、揉面、醒面,然后将面团搓成细长条,下入沸腾的锅中。 等面煮得不见白芯且不失筋道后,将其捞到事先放好了调料的碗中,淋入一勺面汤,撒下小葱,便做好了。 如法炮制,温渺很快做好了第二碗,只是量要少一些。 她将两碗面端出去放在桌上,然后在剩下的最后一个空石凳上坐下。 阿乐听见了动静,放下手中的话本,一眼就看出来这面和以往吃的有些细微不同,心里生出一个揣测来,有些惊讶地抬头。 温渺微微一笑,坐实了她的猜测:“既然你们都不记得自己的生辰,那我只好擅自做主,把今日当做你们的生辰了。” 今日? 阿乐当然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去年的今天,是她和菖蒲第一次到温姐姐家的日子。 “这是长寿面,百姓们相信生辰的时候吃了长寿面,以后就会一直健健康康的。我也希望你们日后都能够健康顺遂,快吃吧,别放凉了。” 温渺温柔地看着对面两人,轻声催促。 菖蒲年纪小,性子单纯,非常高兴地捧起面碗,欣喜于这份特殊的意义,但年纪大些的阿乐,眼里已经泛起了泪花。 阿乐从未像这一刻如此明确地感受到,那些梦寐以求的幸福日子,已然掌心在握。 她拿起筷子闷头吃面,有泪珠滴进碗里,也囫囵吞下,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温渺没有急着离席,等两人都放下了筷子,她才从袖中摸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 “生辰当然得有生辰礼才对。” 温渺把锦盒推到菖蒲面前,笑着说:“这是送给菖蒲的长命锁,希望我们菖蒲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长大。” “谢谢温姐姐!” 菖蒲从凳子上跳起来,高兴地抱着锦盒欢呼。 一旁的阿乐已经望眼欲穿,刚刚哭过还湿漉漉的眼睛看看菖蒲,又看看温渺,可怜巴巴的。 温渺起身摸了摸她的头,进了一趟屋,再出来,手上拿了一个三尺左右的长木盒。 “这一年来,我教了你八式——刺、劈、撩、挂、云、点、崩、截,你都已经练得很纯熟了。” 温渺把木盒交到阿乐手里:“这是我之前用过的佩剑,也是出自名家之手,以后就交给你了。” 阿乐的眼睛随着她的话语越来越亮。 “带你走时,我曾经说过,虽然不能收你为徒,但会教你防身之术。” 温渺说着,往院外走去,阿乐赶紧跟上。 走到一片林木不是那么茂密的小草地上,温渺回头看向一直跟在身后的阿乐,态度认真:“这是我教你的第一式剑法,也是最后一式,今日之后,你我习武一事的因果就此作罢。” “所以,看好了,阿乐。” 温渺拔剑出鞘,目光沉静。 “这一式,乃我自创,名曰……” 一剑既出,万事皆休。 故称—— “寂灭。” 飒! 冷光乍起,一点寒芒破空而出。 空气一肃,只闻剑声! 剑影连绵,白衣腾转,刹那间留下无数残影。 阿乐凝神去看,只觉每一剑都令人眼花缭乱,无法捕捉,更枉论抵挡,就连心神都为之所惑。 铮! 剑已入鞘,阿乐回神,温渺正看着她:“可有所悟?” 阿乐脸红,方才完全被剑术吸引,没记住一招一式。 温渺了然,淡笑着走到她身前,从怀里取出一本书来:“这是我亲手画的剑谱,你收下吧。日后你的武学一道是好是坏,我一律不会置喙,但你仍可以唤我一声温姐姐,明白吗?” 阿乐收下剑谱,觉得有些沉重,但重的不是剑谱本身,而是它所包含的涵义,沉甸甸压在她心上,让她的灵魂都因为这心意而变得稳重。 阿乐点头:“我知道了,温姐姐。” 温渺再一次摸摸她的头,柔声说:“好了,那我们回去陪菖蒲吧,她一个人在家久了可要闹腾了。” 阿乐跟上,两人朝着小院的方向走回去。 趁她不注意,温渺曲指打出一道灵力。 阿乐心里眼里只有剑谱,根本没有察觉相比来时,这片地方显得过分安静了些,听不见一点虫鸣鸟叫。 若是有修士在场,定会愕然发现,此地表面祥和宁静,实则生机尽数断绝,赫然是一片死地了! 若是置之不理,不出三日,方圆十里必定草枯树朽,不见任何活物踪影。 而造成如此骇人景象的温渺,在这一过程中,甚至没有动用丝毫灵力。 仅凭肉身剑意就能造成如此大恐怖,实在是闻所未闻! 可惜,目睹这一切的只有一个凡人。 有了温渺的灵力滋养,这片树林不但不会消亡,反而会生长得更加茂盛,再不会有人发觉。 与此同时,魔界。 魔宫议事厅内,气氛很是沉默。 喻珏端坐在首座,食指轻敲冰凉的暗金色扶手,不紧不慢,带着一定的韵律。 咚,咚咚。 只是他心平气和,四使却待不住了。 喻珏也是出窍后期,有他在场,朱祭不好传音,便隐晦地朝山熊使了个眼色。 山熊接收到这个眼神,一副憨厚模样大大咧咧地开口:“少主,你把我们召集到一起,有什么吩咐就直说呗,就这么干坐着有什么意思!” 山熊这么做当然不是因为他真就鲁莽听话,而是因为他们四人现在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在噬心蛊的威胁被祛除之前,他们的同盟是坚不可摧的。 至于之后…… 魔修怎么会有同盟呢? 喻珏姿态不变,懒散道:“别急啊,人还没到齐呢。” 忽然,敲击的指节一顿,他勾起嘴角,笑意盈盈:“说曹操曹操到,这不,客人到了。” 嗒,嗒。 戴着金属面具的槐竹应声走进门,沉闷的脚步声回响在安静的大厅内,有些刺耳。 难道,喻珏说的人是指槐竹? 不,不是。 槐竹身后,还拖着一个血肉模糊宛如死狗的狼狈身影。 他就这样被拖到议事厅中心,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看着便痛极,而他只是痉挛,发出意味不明的“嗬嗬”声。 倒不是他能忍,而是他已被拔了舌根,说不出话了。 四使面色微微一变。 这是什么意思? 第13章 处理 上座的喻珏稍稍打起精神,坐直了些。 他向四使介绍,态度散漫:“此人法号空青真人,是元皇剑宗的长老,也是之前袭杀我的那位出窍期。” “元皇剑宗?” “那不是修真界的宗门吗,他一个出窍期是怎么进入魔界的?” 这下四使都坐不住了,一个个惊疑不定,正道偶尔抓住疏漏送进来小猫两三只就算了,出窍期的修士如果能够随意进入魔界那他们还有什么安全可言? 地上宛如一摊烂肉的元皇剑宗长老身上隐约有扭曲的虚影冲出,但未完全离体就被拉回,仔细看,虚影边缘轮廓参差不齐,以极其微小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小,像是在被无形之兽缓慢啃食,恍惚间耳边似乎听见了刺入灵魂的瘆人嚎叫。 四使忍不住背生寒意,同为出窍修士,平日里都是呼风唤雨、高高在上的一方大能,对方如今却被凌虐至此,竟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情。 “嘘——” 喻珏玉白的指按在唇中,饱满的唇瓣微微勾起,他坐直了身子,褪去一身漫不经心的态度,眸中兴味十足。 “别急呀,听我慢慢讲。” 四使安静下来,只是脸上依旧很难看。 魔界自生屏障,两界之人皆不可随意进入另一界,唯有魔尊能随意掌控屏障,这才是他们魔修能在魔界安心修炼的根本,如今竟然有人打破了这个规则,他们怎么能不急? 焉知不会有更多的正道修士正在前来围剿他们的路 上? “魔界和修真界的屏障自然是没有出问题的,只是有魔修和正道串通,想要杀我而已。”对四使心里的想法一清二楚,喻珏前半句话就安了他们的心,但后半句话又让他们的心提了起来。 正魔不两立,正道修士只要发现魔修必然会绞杀当场,怎么会和魔修串通? 像是看透了他们心里所想,喻珏语含蛊惑,轻声道:“是啊,那些正道修士怎么会和他们最看不起的魔修串通呢?” 第17章 “但如果……” “是出窍期的魔修呢?” “如果这个魔修不仅是出窍期,还在魔界有一定地位呢?” 他这话可以说是明示了。 四使都不是傻子,清楚他这话的意思是说他们之中有叛徒,但都沉住气没有立刻反驳。 喻珏这话能拿出来说,肯定是有什么证据的,不如先等等看看情况。 不用他们等太久,喻珏几乎是立刻接上了前面的话。 “我被偷袭那日,刺客一半是想杀我,一半是冲着我的储物袋去的。” 他歪头作困惑状,竟显得有几分娇憨。 “我想了很久,我的储物袋里究竟是什么东西吸引了他呢?是灵石?是天材地宝?” “还是……” “能随时开启修真界和魔界通道的魔尊掌印呢?” 那张艳丽的脸上兀地流露出些许恶意,并且愈发深刻。 “不过他可能也没想到,我实在是一个胆子很小的人呢。” “魔印这么重要的东西,拿在手里实在是让我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啊。” “所以……” 喻珏嘴角的笑容愈发大了。 “我祭炼了魔印。” “我给魔印喂了我的心头血。” 疯子。 看着喻珏那情真意切的笑容,四使脑海里齐齐出现了这个念头。 真是个疯子! 魔印沾了血,可就要长期供养,否则轻易便能魔气失控,使人彻底沦为丧失理智的魔物。 没有认主就给魔印喂心头血,完全是把自己当做了它的血食! 喻珏像是看不见他们脸上的表情,笑得惑人:“魔印上沾着我的气息,正巧,我之前得了件稀罕物,最擅寻息问踪,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只要找到了人,不用他开口,能知道答案的方法可就多的是了,比如……” 砰! 一声异响! 喻珏轻描淡写抬手,如同早有预料般轻松挡住突袭而来的折扇,指尖灵力流转,压制住对面控制下不停颤动挣扎的灵器。 他笑着与扇后的人对视,不紧不慢吐出最后三个字。 “搜。” “魂。” “术。” “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没有展示的必要了。” “你说是吧,樊礼?” 这电光火石间的一番交手,让整个大厅的气氛霎时紧张起来。 “是你?” 朱祭不解出声,脚下微动挡在喻珏身侧,喻珏现在与他性命相关,可不能出事。 “和正道勾结刺杀少主,你是怎么想的?”不要命了吗? 山熊和艳柳趁着双方对质,悄然挪动身形,隐隐围住樊礼。 啪。 樊礼收扇,负手而立,即使事情败露脸上也不显慌张之色,端得是一副翩翩公子的姿态。 他不答,但喻珏可以替他答。 “当然是因为他已经解了蛊,这一计杀了我们四人,他不就是魔界第一了?” 喻珏并不避讳把蛊虫的事情拿出来提,整个大厅,只有他还泰然自若地坐着,甚至比初时姿态更加放松。 解蛊? 这话一出,其余三人当即心头一动,眼神转移到樊礼脸上,看他如何回答。 只见樊礼轻笑一声,姿态大方:“果然瞒不过少主。” 他斜睨一眼地上被刚刚短暂交锋外泄的灵力震得七窍流血近乎濒死的空青真人,语含遗憾:“只可惜……这些正道人士果然都是废物一群,告诉他那么多讯息,竟连偷袭都赢不了。” “这次是我棋差一着,不过下次……” “赢的一定是我。” 轰! 灵力喷涌而出。 樊礼以扇掩唇,姿态优雅,出窍后期的威压骤然释放,在场除了喻珏和朱祭,都顿感压力。 山熊和艳柳骇然,异口同声道:“你竟然突破了!” 原本他们三人都是出窍中期,没想到,樊礼还藏了一手。 樊礼露出一个歉意的虚伪笑容:“瞒了你们这么久,可真是不好意思。” “你!”山熊气急,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但艳柳可不是受气的性子,哪怕樊礼是出窍后期又怎样? 被众人围困,他的下场已是显而易见,她正要反唇相讥,忽地听见身侧传来声音。 “打扰一下。” 喻珏懒洋洋地插话,看向樊礼的眼神很是新奇:“你为什么会觉得这种事情还有下次呢?” 看着喻珏毫不担心的模样,樊礼面色微变,觉得有些不妙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噗嗤。 “哈。” 喻珏没忍住笑了。 “你是聪明人,可为什么要把我当傻子呢?” “你的传送符呢?怎么还不启动。是嫌距离不够远吗?” 他看向樊礼的表情戏谑,像是在看什么可乐的玩意儿。 传送符是修士远距离穿梭最便捷的方式,不同品质的传送符在传送时造成的波动不同,品质越好,隐匿性越强。 只是再昂贵的传送符都有一个弊端——除了符纸本身的上限之外,传送距离的远近还取决于修士注入灵力的多寡。 传送符的启动方式简单,修士注入灵力后符纸处于预启动状态,停止注入就会立刻触发。 樊礼刚刚之所以那么多废话,也是为了拖延时间,能多注入一些灵力,让自己传送得更远些,毕竟出窍期修士的奔袭速度可不是在开玩笑。 但现在,淡淡的不妙预感下,他不准备再等了,指尖微动,中断灵力传输。 掩藏在袖中的掌心一烫,符纸化为灰烬从指缝落下。 樊礼心中一沉,传送符失效了。 朱祭虽然不知道喻珏有什么后手,但看樊礼连表情都快维持不住,也知道他这一次定然是跑不掉了。 既然这样,那他可就要为了自己的利益好好谋划谋划了。 “少主,樊礼与正道勾结多时,不知泄露了多少我魔界之事。依属下看,不如先将他关入云牢,审讯清楚后,再治罪也不迟。”朱祭恭敬道,已然是把樊礼看做掌中之物了。 樊礼冷眼看他们商讨如何处理自己,气机交锋下,但凡他有丝毫异动就会立刻被围攻,他这次确实是栽了,连阻断传送符的手段都拿出来了,这样的阵法没有半个月绝不可能完工,看来喻珏准备得很充分啊。 樊礼自觉已处理好一切首尾,今日种种并不怪自己,怪只怪那空青真人,被俘之前竟连道示警的讯息也不发,害他毫无准备就来赴这场鸿门宴,真是该死! 樊礼心中抑塞,但并无太多担忧。 他知道自己肯定是不会死的,在问出如何解蛊的真相前,朱祭、山熊、艳柳三人就是他的保命符。 他面上作出一副大受打击,已经认命的姿态,心中却冷笑。 只要进了云牢,他留在那里的退路也就派上用场了。 狡兔三窟,而他樊礼,可不止三条后路。 朱祭一开口,其余二人也明白了他的算盘,连忙帮腔说:“是啊少主,等问出了他和那些正道人士商议了些什么阴谋,再动手也不迟。” “可是……” 喻珏有些苦恼地蹙眉,空气中古怪的涟漪愈发明显,厅中几人也渐渐注意到这波动,面色各异。 “这四方轮转大阵一开启,总要有人血祭的啊……” 嗡! 话音未落,大阵已成。 那阵阵涟漪也渐渐显露出真身,是灵气,是原本无形无质的灵气! 如今由于汇聚到堪称恐怖的浓度,竟变得如同实质一般! 滔天的灵气在喻珏身前凝为一颗拇指大的圆珠,那并不是平日里吸收的温和灵气,狂暴的气息让近在咫尺的朱祭面色扭曲。 喻珏笑得凉薄,指尖轻点,吐出一个字。 “诛。” 欻! 谕令既出,原本悬而未动的灵珠飞射而出。 朱祭三人根本反应不过来,更不敢去拦那不起眼的小珠子,只能任由它打在樊礼身上。 樊礼瞪大了眼睛,被阵法死死压制无法动弹,眼睁睁看 着这汇集了整个大阵之力的一击落在自己身上。 “不……” 他极力挣扎,体内灵力疯狂运转,但在威名赫赫的四方轮转阵下,也只能徒劳地发出一声低吼。 不,不,不! 他可是前途无量的出窍后期修士! 他还有底牌!他还有退路!他怎么会死在这里! 不!!! 可惜,这一切不甘的嘶吼,都随着两者的接触,而彻底泯灭。 噗。 只一声轻响。 樊礼消失了。 从肉身到神魂,彻彻底底地从这世间消失了。 整个过程安静而迅速,以至于过了半晌现场依旧鸦雀无声。 “唔,这可怎么办啊,四使少了一使可不行啊。”喻珏忧愁地自言自语,美人蹙眉,让人恨不得把心捧给他,只为博他一笑。 第18章 但剩余三使没有一个敢这样想,只觉得身上发寒,冷得刺骨。 突然,喻珏像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一样,笑逐颜开:“不如让槐竹来负责樊礼的职位如何?你们觉得呢?” 槐竹毫无存在感地安静侍立在下方,哪怕现在讨论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使位置,也看不出丝毫波动。 三使只是恭敬垂首,声线隐约发抖:“谨遵少主吩咐!” “那好。” 喻珏满意点头,面色一肃。 “原北境尊使焚羽真人已死,其位由木隐真人继任,三日后,新尊使持尊使令正式赴任,执掌北境一地!” 他这番话用了灵力,声浪随着灵力的扩散越传越远。 有魔修听见这道声音,神色当即便精彩起来。 樊礼的名号就是焚羽真人,在魔界也算得上人人皆知的一方霸主了,至于这木隐真人倒是从未听过。 不过既称得上一句真人,那也是出窍期大能了,这天变的,也太突然了些。 喻珏下完令,又微笑着柔声说:“你们同僚之间,可要好好相处才是。” 四人位居下方,答:“是!” 喻珏面上带笑,心中却一片冷漠,盘算着今日敲打后,他们能安分多少时日。 不成化神,依靠这些外物手段震慑手下,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只是化神难得,突破还需从长计议。 他心里一边计量,一边安抚自己。 快了,快了。 很快就能再见面了,温渺。 第14章 重逢 轻风吹过,带起树叶摩擦发出的簌簌声。 院里的老槐树枯了又绿,绿了又枯,已是第三轮了。 一晃又是三个年头过去了。 小院里多了架藤织的秋千,夏日里开着五颜六色的小花,在风中轻轻摇曳,美极了。 温渺却并不适应这份花哨,她依旧坐在朴素的石凳上,垂眸安静翻看手中的书籍。 这本书温渺已经看了快千万遍,但神情丝毫不见不耐,目光沉静一遍又一遍描摹书上的字体。 偶尔翻阅的间隙,可以窥得书上的几个字。 [关……江娇……] 再多的便看不清了。 院子里此刻只有温渺一人。 阿乐去书院接菖蒲了,才出门没多久,就算温渺用术法缩短了离开啸虎山的路程,也得好一会儿才能回来。 蓦地,温渺抬头。 有人来了。 生人的气息夹杂着一道莫名熟悉的气息正在靠近,以至于让她生不起用神识探查的念头。 下一刻,门被敲响了。 笃、笃、笃。 非常克制有礼的三声。 这个时间,会是谁来找她? 温渺把书收好,起身去开门。 拉开并不厚重的木门,她脸上显露出一丝意外。 “好久不见,温道友。” 门外,喻珏一身红衣宛如初见,笑得矜持而放松。 此刻阳光正好,带着暖意的风吹得人微微发醺。 温渺面上也泛起笑意:“好久不见。” 语调柔和,带着些许感慨。 当初别时还以为不会再相见了,毕竟喻珏看着并不是个热络性子,没想到他竟然主动寻来了,可真是出人预料。 喻珏眉眼弯弯,不难从脸上看出他的好心情:“我又要来叨扰些时日了。” 温渺邀他进去,一面走一面说:“喻道友要来,随时欢迎。那间偏房可是一直给你备着。” 喻珏和她并肩而行,打量着几年未见的小院,只觉得还是很熟悉。 “道友的伤势如何了?可好全了?”温渺关心道,她记得喻珏走时伤势还不轻。 “已经完全好了。”喻珏笑得轻松,突然,他目光集中在温渺腰间:“这不是我送你的佩剑吗?你一直带着?” 喻珏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对温渺如此看重他的礼物而感到触动,心尖泛起微弱的痒意和酸胀感。 温渺看了一眼腰间佩剑,态度坦荡:“既是朋友送的礼物,自然要好好带着。” 两人有说有笑地聊着天,那股许久不见的生疏感也淡了许多。 喻珏贪婪地深吸两口院中的空气,总觉得比外界要格外新鲜些。 叙了会儿旧,两人就像以往一样,在院里的石桌旁自然坐下。 温渺拿出书来看,也递给喻珏一本话本,免得他无聊。 喻珏接过话本,只把它压在手肘下,并不去看,而是撑着脸去看温渺。 这一看,就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他明明记得以前这凳子是相对而放,怎么今日坐下,看着是斜的呢? 疑窦一生,喻珏便目光微动,隐晦地仔细观察起来。 刚刚他注意力全在温渺身上,只粗略扫了眼院子,如今再看,虽大体是记忆中的模样,但细节上却多了许多不同。 院里的石凳多了一张,三张石凳环绕着摆在石桌周围,这也是他坐着有些古怪的原因。 院墙边悬挂的杂色衣裳格外刺眼,温渺向来只穿白衣,这衣裳又是谁的? 小院一共一间主房,三间客房。 除去温渺日常居住的主房以及留给他的一间偏房,应该另有两间偏房是空着的才对。 喻珏压下想用神识仔细探查的欲望,只是有些磨损的木质门框,撑开通风的窗户以及肉眼难见的新鲜脚印…… 这一切的一切,仅是肉眼所观无不彰显着其中一间近日内有人居住。 还有院里乍一看融合得很好,实则非常突兀的秋千。 以他对温渺的了解,她不是会耽于玩乐的人,那这个秋千是怎么回事? 装饰? 不对,上面明明有使用的痕迹。 喻珏心中渐沉,有了答案。 温渺有别的朋友了。 他知道,温渺的朋友一定不会只他一个。 但真正面对这一切,还是让他产生了领地被入侵的冒犯感。 喻珏有些不快,温渺的朋友那么多,而他只有温渺一个,一时间竟生出些被背叛的痛感来。 越想越面沉如水,没了面纱遮挡,一张美人脸生出的寒意简直能把人冻在当场。 “怎么了?是不喜欢看话本吗?” 温渺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关切地望着他。 不知道喻道友在想些什么,脸色那么难看。 喻珏脸上挂起虚假的笑,状似随意地说:“几年不见,温道友是哪里学来的拿话本哄人的手段,还真是让人有些意外呢。” 温渺从这话里品出两分阴阳怪气来,有些迷茫。 喻道友这是怎么了? 往日里给阿乐话本她都是很开心的模样,怎么到他这里就行不通了? 喻珏知道不该对温渺发脾气,但还是忍不住阴阳她两句。 以往只要他拿出这幅似笑非笑的表情,手下人就会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继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可温渺只是一幅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模样,他更加生气了。 短暂无措后,温渺说话了:“不喜欢话本的话,那吃些糕点吧。” 温渺从储物袋里取出前几日刚买的桂花栗子糕,这本来是给菖蒲的,现下还是先把喻珏哄好了再说吧。 包得齐整的油皮纸被轻轻放在桌子上,喻珏看着她这番动作,那股无名火一下子就消了一半。 温渺还在看他,他装作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打开油皮纸,淡淡桂花香混着板栗香扑鼻而来。 这下,另一半气也消了。 气一消,理智也就 回来了。 计较那些做什么呢?至少当下在温渺身旁的人是自己,这就够了。 为这种小事生气,实在是不值当,这可是他难得空出的时间。 喻珏心头一顺,脸上的表情也松快了许多,温渺看着也就放下心来了。 不生气了就好,他不生气时,那张脸还是蛮赏心悦目的。 喻珏尝了一块桂花栗子糕,储物袋把它保存得很好,和刚买时几乎没有差别。 入口是厚实的糕体,口感绵密,轻轻一抿,桂花淡淡的清香萦绕在鼻尖,唇齿间残留着板栗醇厚的余味。 糖度也刚刚好,多一分嫌腻,少一分又太过寡淡。 喻珏有些享受地眯起眼,许久未吃,凡界的吃食还是一如既往的独特。 他对这份糕点的喜爱简直是溢于言表,温渺也为这熟悉的放松神情而在心里露出一个笑来。 虽然喻珏总是不知道为何生闷气,但也实在很好哄。 以至于显得他生气的样子都没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反而流露出更强的讯息是—— 靠近我。 别离开我。 既然问题已经解决,温渺就又捧起书看。 喻珏坐在一旁,就着温渺看书的样子吃糕点。 温渺被盯习惯了,也没什么反应,任由他这么看着。 喻珏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打量她。 第19章 唔,眉眼平平无奇,长相……也算不上惊艳。 但为什么,他就是越看越心生欢喜呢? 看着看着,喻珏又发现温渺背后那秋千格外碍眼。 “温道友。” 温渺抬眸,喻珏笑靥如花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问。 “这个秋千是什么时候架上的,可真是好看,不知道我能不能试试?” 喻珏笑着,心里却决定,要是温渺不同意,就趁着哪天她不注意把秋千烧了。 天干物燥,这种物件着火也很正常吧? 他承认,自己就是一个嫉妒心很重的人。 可是没办法,谁让温渺倒霉,救了他这样一条会咬人的毒蛇呢? 温渺不知道喻珏心里这些小算盘,听他好奇,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答过去:“秋千是去年才架上的,你要是喜欢当然可以去试试,不用太拘谨。” 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喻珏有些意外,但更多的还是满意,看来温渺的另一个朋友在她心里并没有自己重要。 他起身走到藤制的秋千旁,坐了上去。 “温道友。” 喻珏又在唤她了。 温渺再一次抬头,没有一点被打断的不耐烦,态度依旧认真:“怎么了?” 喻珏坐在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腿,红色的纱衬得他肌肤更加白皙,他倚在藤边,声音慢吞吞的:“你来推一下我可好,一个人实在是太费力气了。” “好。” 温渺收起书来,不过是个小要求罢了。 她走到喻珏身后,提醒他:“抓紧。” 随后轻轻一推,喻珏便荡了起来。 绯红的衣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为朴素的小院带来一抹亮色,山间的风拂过脸颊,让人心旷神怡。 这样的氛围实在太过美好,喻珏也不嫌荡秋千是个不够威严的举措了。 反正,在温渺心里,估计他就没有威严过。 “温道友。” 喻珏的声音轻飘飘的,但温渺还是听见了,于是她应道:“嗯。” “既然我们是朋友,叫你温道友也太过生疏了,以后我就叫你温渺如何?” 温渺无所谓这些称呼,道:“好。” 喻珏又说:“那你也别叫我喻道友,日后也唤我全名,如何?” “好。” 刚随口应下,温渺就看见喻珏脚踩在地上,停下了晃动的秋千。 不玩了吗? 温渺下意识低头,先看见喻珏乌黑的发旋,继而那袭红衣微动,他坐在秋千上转过半边身子仰头看她,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血色。 “那你唤一声我的名字呢……温渺。” 末尾两个字在他舌尖萦绕了好几遍才说出口,念得含糊而缠绵。 温渺只觉得他的目光过分灼热了,但她并未闪避。 成熟的剑修一路走来,从来不懂什么叫退却。 况且喻珏的要求实在寻常,没什么可回避的。 她正准备张口,门外孩童清脆的笑声渐近打断了她的思路。 温渺看向门口,知道是菖蒲和阿乐回来了,脸上露出一丝柔和。 她低头准备向喻珏介绍,却见他一脸震惊。 “你成婚了?!” 第15章 误会 喻珏这话一出口自己就先感觉不妥。 但是他仔细一想,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没错。 院墙边悬挂的衣物有些样式格外小,温渺明显是穿不下的。 三张凳子不偏不倚的围着石桌摆正,“一家三口”四个大字浮现在喻珏脑海里,打得他猝不及防。 他本以为温渺只是结交了新的朋友,没想到仅仅四年不见,她连孩子都有了,这比交了新朋友过分多了。 喻珏一时间懵了,不知道该拿出何种反应,一双眼睛像猫似的,瞪圆了看着温渺。 温渺为喻珏的话迷惑一瞬,不知道他怎么想到这方面去,眼见着他眼眶开始泛红,下意识解释:“不是的……” “温姐姐!” 稚嫩的童音打断了她的话,也打破了这古怪的气氛。 已经九岁的菖蒲像个小炮弹一样扑进温渺怀里,献宝似的拿出一个粗糙的草编蚂蚱。 “你看!这是我亲手编的蚂蚱!” 随后很快注意到一旁的喻珏,菖蒲有些警惕地收起蚂蚱,躲到温渺身后,闷声闷气地问:“他是谁啊?” 那声温姐姐一出口,喻珏就知道自己误会了。 想起自己刚刚那副姿态,趁着菖蒲一心一意扑进温渺怀里,他有些僵硬地把头转了回去坐直,耳尖发烫。 正懊恼之际,听见菖蒲的问话,喻珏忍不住竖起耳朵,想听听温渺会怎么向别人介绍自己。 “这是我的一位故交,姓喻,名珏。” 温渺摸了摸菖蒲头顶一个丸子发髻,向喻珏介绍道:“这是菖蒲,还有……” “阿乐。” 阿乐刚追着菖蒲进院子,就听见自己的名字,有些茫然地抬头:“啊?” 三年下来,她不仅身高抽了条,或许是常年习剑的原因,长相中带了一丝英气,但性情却依旧憨实。 “阿乐,过来。” 听见温渺唤她,阿乐就走过去了,也注意到喻珏的背影,有些疑惑。 “这位是?” 她的态度比菖蒲要平和多了,以前周身那些防身的尖刺,经过安详生活的洗礼早已软化。 “这是我的旧友,喻珏。”温渺耐心复述。 “喻公子好。”阿乐恭谨地唤了一声。 喻珏适时起身,转过去,脸上的热意已经消下去不少,神情自然许多。 他挂上礼节性的笑,开口道:“不用多礼,你们既是温渺的妹妹,我也会把你们当做亲妹妹看待的。” 阿乐被他的相貌惊了一下。 尽管温渺一直对喻珏的相貌没有别样的态度,但常人见了,实在是忍不住惊叹一声,世上竟有如此姝丽的男子! 超出人类感官的美貌冲击下,只一眼,心中天然便生起两分好感来。 虽然喻公子言语中说不要客气,但既然是温姐姐的朋友,那便是长辈了,还是要敬重些好。 阿乐面上应承,心里却这么想。 “喻珏要在这里住上一些时日,你们好好相处。”温渺道,不知怎么,此时喻珏这两个字念起来浑然不像方才二人独处时那么别扭。 阿乐点头,菖蒲也没有再缩在温渺身后,而是跑去拉上姐姐的手,两姐妹一起时,她总是格外粘人。 小孩子的警惕心去得很快,亲近的人都在,也就活跃起来了。 菖蒲好奇地去看喻珏,这还是四年里唯一一个登门拜访的温姐姐的朋友呢,然后她就看见了桌子上吃了一半的桂花栗子糕。 “喻公子也喜欢吃栗子糕?”菖蒲学着姐姐喊喻公子,小小年纪的她这样喊听起来怪模怪样的。 但喻珏没有在意这个,他的注意被话中的一个字吸引了,笑意微收,发出疑问:“也?” “我也喜欢吃栗子糕!” 菖蒲完全没发现喻珏这个简短疑问下的暗潮涌动,带着小孩 子的炫耀之心说:“温姐姐给我买了可多栗子糕呢!” 原来是这样。 喻珏眼神一暗,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滋味。 我就说她怎么会随身带着新鲜糕点,原来是给别人准备的。 明明…… 明明以前都只给我一人的。 他笑容僵硬,连最擅长的表面功夫都快做不好,道:“这样吗?温渺对你可真好。” 菖蒲看不出他脸色,还兴高采烈地说:“当然啦,温姐姐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阿乐却看出来了,原本因为喻珏样貌升起的微微好感立刻被对妹妹的保护欲压了下去,她微微侧身挡住菖蒲,警惕地看着眼神不对的喻珏。 察觉到阿乐的小动作,喻珏不以为意。 他人的态度他从来不在乎,只除了一人—— 温渺。 温渺不能变,也不准变。 他们理应是这世上最契合的道友才是。 喻珏眼神沉沉,袖中的拳攥得死紧。 察觉出气氛不对,温渺出声道:“时候也不早了,先备膳吧。” 阿乐点头,拉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菖蒲:“今日路上看见有卖生馄饨的,瞧着不错,我就买了些回来,很快就好。” 说完,她带着菖蒲就去庖屋了。 于是院内只留下温渺和喻珏两人。 秋千架旁,白衣和红衣相对而立,气氛沉默。 最终,还是温渺先开口:“怎么了?” 她每次都不知道喻珏为何生气,他又不肯解释,让人很是为难。 “日后你少与她们接触。” 三分命令的语气让温渺第一次对他皱起了眉。 “为什么?” 尽管困惑,但她还是尽力试图理解喻珏为什么这么做。 第20章 “没有为什么。”喻珏执拗地看着她,一副她不答应就不罢休的样子。 温渺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声音冷下来:“那恕难从命了,喻道友。” 以往喻珏发些小脾气无伤大雅,但这一次,她感到被冒犯了。 哪怕是朋友,也不能这样左右她的行动。 气氛因两人互不相让的僵持逐渐凝重。 温渺平日里脸上神色虽淡,但终归是温和可亲的,而现在,是彻彻底底的冷淡,让喻珏心底都有些发冷。 喻珏拳攥得更紧,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自他有意识开始,就从没低过头。 温渺陌生的眼神刺得他两侧太阳穴的神经抽痛,实在是坚持不了,只能狼狈地转身逃回自己的房间。 砰—— 呼,呼。 门内的呼吸声粗重。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喻珏关上房门,倚靠在门边,满脑只剩这一个想法。 要是温渺不想和他做朋友了该怎么办。 有些焦虑地咬住嘴唇内侧的嫩肉,熟悉的痛感也唤不回他往常引以为豪的理智。 成为少主前没人愿意搭理他,更别说教他处事,他就去学前任魔尊的为人处世,而前任魔尊从来没有朋友。 成为少主后,没人敢教他如何做事,他知道该怎么与手下相处,怎样让他们互相制衡,但实在不了解朋友之间是如何相处的。 胸膛起伏间,胸前触感有些别扭,喻珏伸手去摸,是那本话本,被他先前揣在怀里带了进来。 左右静不下心,他干脆坐到屋内圆桌旁看起了这本一直没翻开过的书册。 喻珏这会儿的动作与其说是看书,不如说只是在翻书,那些文字只是匆匆从他眼前晃过。 [徐曜卿哪里还顾得了其他,满口答应:“好好好,都依你。”] 要是温渺也能像这话本主人公一样听他的话就好了。 ……什么? 喻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话本上写的什么,他精神一振,这不正是他现在需要的吗。 带着几分病急乱投医的念头,他连忙从头翻起这话本,这一次可不是囫囵吞枣地看,而是逐字逐句地推敲。 [柳依依掩嘴轻笑:“我以后要嫁的,一定得是个状元。”] 不是这个。 往后继续翻。 [“小姐,你的手帕掉了。”徐曜卿捡起手帕追上去,看见一双含羞带怯的眼睛。] 也不是这个。 再翻。 终于,喻珏眼前一亮。 [柳依依心里清楚,徐曜卿虽只把那王小娘子当妹妹看待,可王小娘子心里可不一定是这么想的。 他今日给那王小娘子送簪子,让她心里实在是不爽利。 夫妻之间有矛盾不说清楚是大忌,但怎么说,才能把结果往自己期望的方向引导,也是一门学问。 晚膳时,她便故意称病不去。 徐曜卿对自己的新婚妻子自是疼惜的,一下值回来,就去看她。 推开门,就看见一道弱柳扶风的背影坐在桌边。 “娘子。”他唤道。 那身影便柔柔地转过头来,露出一张泫然欲泣的娇靥来。] 嗯? 喻珏突然注意到这一段旁边有一小截括起来的批注。 【确保对方能第一眼看见你最楚楚可怜的模样,只要三分姿色,加上七分氛围,大多数人都会产生倾听欲。】 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批注,他又重新去看行文。 [“这是怎么了?”徐曜卿怜惜地上前两步,去捧柳依依的脸。 柳依依咬着唇躲开,娇嗔一声:“还不是怪你。] 附批注:【声音一定要柔而娇,这样,说话时哪怕是口不择言,对方也不会觉得过于冒犯。】 [“好好好,怪我,不知道我今日又怎么惹到依依小姐了?”徐曜卿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娇小可人的妻子。 “听说你今日给王家的妹子送了根簪子,是也不是?”柳依依攥着手帕看他。 “这事我承认,不过你知道的,我只把王小娘子当妹妹看。” 徐曜卿以为她又要让自己远离王小娘子,只觉得有些不可理喻,他和王家公子情同手足,两家的关系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柳依依这回当然不会那么说,前几日请教了一趟母亲,才知道自己以前的做法是大错特错了。 “以前是我不懂事了,以后我不会为难你跟王家撇清关系了。” 柳依依眼眶泛红,涂了浅色口脂的唇显得人愈发憔悴,也愈发惹人垂怜。 “只是我以为,这世上独我一个女子能得夫君所赠的发簪,当初收到时,高兴了好久。” 话音刚落,一滴泪便不偏不倚从面中落下,衬得人更娇三分。] 附批注:【激起对方的愧疚心,在提条件时,会更加有利。另,切忌目标一下子摆得太高,对方极可能直接拒绝,应采取温水煮青蛙式。】 [徐曜卿看她这幅模样,心都快碎了,忙哄道:“娘子别哭,我以后再也不送那簪子给王家小妹了就是。” 两人你侬我侬好一番,柳依依才终于掩唇娇笑。] 喻珏:…… 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第16章 道歉 噼,啪! 干柴在灶台里燃烧发出脆响。 厨房里阿乐一顿忙活,原先只备了三人份的馄饨,没想到多了个人,每人匀一些也就不剩多少了。 但索性菜圃的蔬果种得不少,可以用来填些肚子,倒也够了。 咕噜噜。 水已经沸了,馄饨一定要新鲜吃才行。 温渺看了一眼蒸腾的水汽,打算叫喻珏出来了。 临到门前,抬起的指节有些迟疑。 喻珏已经红着眼睛冲进去好一会儿了,希望他没有哭得太厉害。 但就算他哭得很厉害,她这一次也不会让步了。 “喻道友,该用晚膳了。” 温渺还是敲下了门。 “……你先进来。” 喻珏的声音隔着门不太清晰,但还是听得出现在的情绪不算差,至少不是刚刚那副咄咄逼人的语气了。 这样就好。 温渺依言推门,没看见人影,但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还是让她锁定了喻珏的位置。 怎么在床上? 是累了吗? 有些疑惑,但温渺没有提出来,止步在屏风后:“是有何事要我帮忙吗?” “是有些事,你先过来……” 只隔着一道屏风,他的声音就清晰多了,听着和平日里不大一样,很是古怪。 刚闹了矛盾,温渺不想和他再因为这种小事闹不愉快,虽然满头雾水,但还是顺从地绕过屏风。 入目的场景让她脚步一顿。 床上的物件被换过了。 这是很显而易见的事。 极寒之地的冰蚕 吐丝稀少昂贵,如今却被用来制成大片的雪白绸布,大大咧咧的当做床单一样铺在床上,像铺了一层雪。 比那更夺目的,是绽开的大片红色衣摆,艳红的纱侵入视线,包裹的内在却柔软而脆弱。 胸前的衣襟被蓄意扯开一些,露出修长的颈和一小片精致的锁骨。 张扬的红纱衬得那抹白更加晃眼,温渺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究竟有何事?” 语气平淡,听不出她此刻的情绪。 床上清浅的呼吸声一滞,喻珏见温渺不但不靠近,连看都不看一眼,有些慌了。 这怎么和书里说的不一样? 【确保对方能第一眼看见你最楚楚可怜的模样,只要三分姿色,加上七分氛围,大多数人都会产生倾听欲。】 喻珏虽不知话里的楚楚可怜是什么样,但根据上下文也能猜到,多半是勾引人的一种手段。 魔宫不缺美人,特别是他初登少主之位时,下属进献的、自荐枕席的多的是,直到他不耐烦,惩处了好一批人,这行为才消停。 也怪不了他不动心,毕竟那些美人虽略有姿色,但着实比不上他自己,怎么让人提得起兴趣? 喻珏这番想法要是让当初那些下属知道,可不得冤死了。 送给魔宫少主的美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 每一个都是先精挑细选了一番样貌,有痣但长得不美观者不要、齿不洁或不齐整者不要,瞳孔不分明或无神者不要、面部有损者不要…… 如此之后,再由专人调教数月,方才献上。 经过这番遴选出的美人,妩媚的、含蓄的、清纯的……可谓是包揽了世上所有类型,甚至男女皆有,想的是周到无比。 ——但却通通被喻珏打发去做了杂役。 虽然不以为意,但那些手段多少还是入了他的眼。 喻珏仔细回忆当初那些人的姿态。 在床上、衣衫不整,关键词没错,他自认样貌也不算差,那到底是哪里还不够楚楚可怜? 第21章 “……你再过来些。” 事到如今,只能暂且先依着那书上来了。 喻珏懊恼,温渺离得也太远了,怎么看得清他刻意摆好的动作。 可惜温渺这次并没有顺他的意。 “若是无事,我就先走了,今日的晚膳不能久放,你还是早些出来吧。” 喻珏今晚实在奇怪,温渺揣测不出他的目的,转身欲走,袖口却蓦地一重。 嗯? 低头看,骨节分明的指攥住她的一小片衣角,层叠的红纱因这姿势微微下滑,露出一截白皙的腕来,腕骨下方一颗隐秘的红痣也随着动作袒露在眼下,勾得人忍不住想去肆意亵玩。 是喻珏。 他从床上探了半边身子,动作太急,整个人都快掉下床了。 “别走。” 往日里清亮的声音微哑,引得温渺侧目,却只看见他乌黑的发旋和轻颤的睫羽。 “……方才让你不许和她们接触是我不对。” 她有些惊讶,以喻珏的性子还会道歉? 又听见他继续说。 “我只是……有些嫉妒。” “嫉妒?” 温渺下意识重复。 “是的,我嫉妒她们。” 喻珏抬起脸,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红了一圈。 “温渺,我以前从未交过朋友。” “你我之间的每一件事,我都极珍重地放在心间。” “你给我带糕点,我本以为那是我们之间独一无二的亲密事,原来……是我多想了。” “我真的,很难过。” 话音未落,他偏头躲开温渺的视线,颊边一抹晶莹闪过,手上却依旧攥得死紧,怕她离开。 温渺目光微动,才发现那是他的泪。 还是哭了啊。 温渺无奈。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些妥协了。 不得不说,喻珏这幅姿态确实激起了温渺心底一丝极其隐晦的掌控欲。 无人知晓,修道至今未尝一败的剑修,温润性子下暗藏的其实是不容抗拒的强势。 温渺想了想,不和阿乐她们接触是不可能的,但菖蒲也九岁了,平日里的糕点自己去买或者让阿乐买都行,倒也不缺她手里这点。 就给喻珏吧,免得他哭得伤心,扰她心绪。 另一边,喻珏心里也不平静。 他本以为自己不可能落泪,多半还是要偷偷用术法假装,但越说心头越是委屈,越是酸涩,他第一次知道眼泪竟然那么难忍。 仗着房间里只有温渺和他两个人,那颗泪珠终究还是没忍住。 但还是觉得有些丢脸,喻珏把头偏到一旁,掩耳盗铃。 话已经说完,温渺虽然没有走,但也没其他反应。 喻珏指尖微松,觉得自己真是可笑至极,居然真的相信话本里的桥段会有用。 黯然之际,他听见身前响起熟悉的声线。 “如果你介意这个,那日后的糕点,我只带予你一人,可否?” 喻珏蓦地抬头,甚至顾不得拭去脸上的泪痕,急着去捕捉温渺脸上是否有敷衍的痕迹。 没有。 她面上一派认真,看着他的视线不曾躲闪分毫。 是了,她是温渺,说出的话从来是履行到底的。 这实在是比他预想还要好的结果了,喻珏脑子里炸开了一团烟花,整个人晕乎乎的,都快听不清温渺接下来的话。 “只是往后若是你有什么想法,我希望你能先和我商议,不要一个人做了决定再告诉我。” 温渺微微蹲下和他平视,注视着他被浸湿的双眸,认真道:“我们是朋友,不是么?” 喻珏看着她真挚的眼睛,点头:“嗯。” “那好。” 温渺脸上浮起浅淡的笑意,她握住喻珏的手腕,将自己的袖摆解救出来,然后扶着他坐好,防止他撑着床沿的手不稳摔了,这才站直了身子。 “你先稍微收拾下,再出来用膳吧,我在外面等你。” 喻珏应下,嗓音还有些微哑,没缓过来:“好。” 等温渺替他掩上房门,木质齿轮摩擦发出轻响,才把他从这种飘忽的状态拉出来。 咯噔。 房门被彻底合上。 喻珏这时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些什么,后知后觉拢上领口的衣襟,面上发烫。 虽然过程和他预料中不同,但结果还算不错。 压下心中那丝羞耻,喻珏尽量冷静地计算得失。 这样一看,那书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他若有所思,轻轻摩挲手上玉制的储物戒,这是近日里他才琢磨出来的,就是为了防止再发生储物袋被偷这种事。 玉戒的触感冰凉,即使是以魔宫的财力也就成功打造出一枚,内部的储物空间并不大,但喻珏并不后悔把话本存放在里面。 屋外,孩童清脆的笑声遍布小院。 “今日夫子夸我是书院最聪明的弟子呢!” 菖蒲兴高采烈的声音穿透薄薄的木门。 “我们菖蒲真厉害。” 是阿乐的声音,并不算大声,可修真者耳聪目明,还是让喻珏听了个真切。 不难猜出,温渺此刻一定正在一旁看她们嬉闹,一幅其乐融融的景象。 按下纷扰的思绪,喻珏下床迅速理好衣衫,推开房门。 夏日的夜来得很迟,酉时的天依旧亮得惊人。 枝繁叶茂的大槐树下,温渺和他遥遥对望,笑意浅淡而放松。 桌上,瓷白的碗里装着食物,氤氲的热气一路向上飘荡,直至彻底溶于空气之中。 即使是调皮如菖蒲也没有动筷,乖巧地坐在凳子上和阿乐嬉笑。 喻珏心中芥蒂忽地散去大半。 他身为魔宫少主,常常要事缠身,并不能时刻呆在温渺身边。 就像这一次,他花了四年才平息了魔宫的动荡。 缺席的时间里,有她们陪着温渺,兴许也不错。 喻珏想着,走到桌边,桌旁已经准备好了一个新凳子,不过石桌原先是供两人坐的,如今四个人,显得有些拥挤。 等他坐下,温渺就笑着说:“尝尝阿乐今日买的馄饨如何,小心烫。” 喻珏答应,拿起木勺,舀上一个。 薄薄的面皮被煮得剔透,以至于看得见其中包裹的饱满肉馅和汁水。 他轻吹了两下便咬了下去,醇香的肉汁先在口腔中迸发开,继而是弹牙的紧实肉馅。 调味的比例正合适,既 盖住了肉的腥味,又激发了它本身独特的香味,只一口,让人食欲大开。 喻珏本想认真品尝,但有道视线实在过分有存在感。 他抬眼,看见对面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浑然忘记了刚刚对他的排斥。 真是个傻子。 喻珏嫌弃地想,自觉不应该和傻子置气,便矜持道:“还算不错。” 于是阿乐便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专心用膳了。 温渺在一旁看着,内心平静而安宁。 这样的平凡生活,也不错。 第17章 厨艺 “我走啦!温姐姐再见,喻公子也再见!” 菖蒲在门口挥手告别,头顶两颗丸子状的发髻随着她的动作摇晃,显得活泼极了。 “再见。” 温渺微笑颔首,同她道别。 书院开课了,阿乐又要开始每日送菖蒲去学堂了。 一旁响起慵懒的男声。 “你再磨蹭下去可就要迟到了。”喻珏坐在不远处的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喻珏这些日子迷上了院里的秋千,一天至少得有两个时辰是在上面过的。 不过不得不说,那些开得绚烂的花枝与他很是相衬。 “才不会呢!” 菖蒲冲喻珏做个鬼脸,然后蹦蹦跳跳跑到阿乐身边去,仰头冲着她笑:“是吧,姐姐!” 阿乐牵住她,也笑了:“是,走吧。” 两人便一路拉着手渐行渐远了。 小院里,又只剩下温渺和喻珏。 温渺安静看了会儿书,抬眼,注意到喻珏手上熟悉的封皮,心知他又在看之前给他的话本了。 她当初只是想着给喻珏一个打发时间的玩意儿,结果他现在日日不离身,俨然一副沉迷的姿态。 那本来是买给阿乐的,据书铺老板说,是当下女子中最时兴的话本。 可温渺带回去后,阿乐只翻看了两页,就收起来了。 她那时也是第一次见阿乐不热衷于读书这件事,便问了一句:“是有何处不喜欢吗?” 阿乐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坦诚回答:“里面讲的都是些男女情爱之事,于我无意。” 那之后,温渺给她带的闲书便再没有这种,多是些蕴含各类杂谈、奇门阵法的生僻书籍,阿乐却爱不释手。 倒是没想到喻珏喜欢看这类话本。 温渺这一眼许是看得有些久了,引得喻珏从书上挪开视线,抬起头来。 第22章 他一抬头,正巧和温渺对视,便又垂下眼帘假装在专心看书,同时极不自然地悄悄挪了下姿势,把书移到她视野之外了。 温渺:…… 喻珏这套动作自以为隐蔽,实际上她看得清清楚楚。 说实话她不知道喻珏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之前也粗略翻阅过那话本,讲的好像是富家小姐和书生的故事,也没那么见不得人吧? 温渺不明所以,但还是收回视线,免得喻珏更不自在。 那话本喻珏已经翻来覆去看十几天了,应当早看完了,既然他喜欢,下次去城里便多给他买些新的吧。 还有菖蒲的衣裳,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怕是又快不合身了,也要找个时间带她去定几身。 温渺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些琐事,面上一派平静地将书翻到下一页。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院子里只有间或两声书页摩挲发出的沙沙声,静谧,但并不孤寂。 吱呀—— 院门开了。 “温姐姐,我回来了。” 阿乐提着条鱼走进来,清越的嗓音里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朝气。 “路上还平安吧?” 温渺合上书,关心道。 阿乐先把鱼拿进庖屋里放好,然后才在她对面坐下,倒了杯水,一口喝下,道:“没碰到什么大事,只是城外的流民越来越多了。” 顿了一下,阿乐又补充道:“不过我有剑在身,也没人会主动招惹。” “对了,刚刚回来的路上碰见有卖鱼的,我就挑了条大的带回来了,还活着,被我挂庖屋里了。鱼贩子说这种鱼现下正是最肥美的时候,我想着温姐姐应当会喜欢便买了一条。” 阿乐说完,又倒了杯水饮下,不等温渺回答便起身继续道:“温姐姐,我先去东边的小空地上习剑,若是有事,你就到那边寻我。” “好,你去吧。”温渺点头,叮嘱一句:“把握好分寸,不要伤了身子。” 阿乐乖巧点头答应:“我明白的,那我先走了。” 院门没关,阿乐便径直出去了,临走时还顺手掩上了门。 喻珏一直安静坐在秋千上,并没有对她们谈论的话题表现出兴趣。 阿乐每日都会抽出固定的时间习武,他这些日子也算是习惯了。 不过初时他倒是有些讶异阿乐是从哪里学的剑法,看似平平的招式中却暗含锋锐之意,不是寻常剑法。 但得知是温渺教予她的,喻珏最后一丝兴趣也彻底消失了。 温渺毕竟是修士,她拿出的剑法比常人的好是理所当然的事。 喻珏垂眸一心一意看书,眉头微蹙,认真琢磨着。 这处说,动作时争取一击毙命,应当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毙命吧? “喻珏。” “唔?” 喻珏从晦涩难懂的文字中抽出身来,望向不远处的温渺。 温渺坐得端正,轻声询问:“阿乐带回来的鱼,你有什么想吃的做法吗?” 我都可以。 喻珏正准备这么说,忽地想起书上一句话。 【适当展示厨艺,有助于增进两人的关系。】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一转,变成了:“今日的午膳让我来做吧。” 虽然喻珏这辈子只在四年前的小院里做过一次饭,但他对自己很有信心。 做饭再难,能比修行难吗? 他可是修道天才。 温渺觉得不妙,鼻尖仿佛已经闻到了熟悉的焦糊味儿,道:“今日这条鱼挺大,做一个菜可惜了。要不你用一半,我用一半?” 这样至少还有半条鱼能吃,也不算浪费了阿乐的心意。 “好。”喻珏有些可惜,不过温渺说的确实有道理。 “那我把鱼处理一下,你先去菜圃摘些菜回来吧。”温渺说着,随手将手上的书册放进储物袋里,喻珏也是修士,在他面前无需遮掩使用。 “记得摘一把小葱。” 她补上一句话。 “嗯。”喻珏答应,从微摆的秋千上站起来,姿态从容地出去了。 温渺也起身去庖屋,目测有两尺长的鱼被挂在墙上,鱼身偏瘦但线条十分流畅,头尾被一根草绳绑起来,像柄长弓似的,还鲜活着。 温渺把鱼取下,不打算就在院里处理,而是准备步行去一里外的溪边,用活水处理得更干净,而且内脏鱼鳞这些也好丢弃。 杀鱼这种事听起来和温渺委实是不搭的,但她动作利索,三下五除二就收拾干净了。 小院里四个人都不爱吃鱼头,温渺便只带着处理干净的鱼身回去了,鱼头留在岸边,自有馋嘴的小动物来吃。 一路走回去,院门敞着,省去了她推门的功夫。 温渺提着鱼身进了庖屋,喻珏还没回来。 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她稍稍疑惑,又抛开这个念头。 先把佐料备好吧。 温渺将鱼身竖着从中分为两半,再将其中一半切成两指宽的鱼段,另一半找个空盘装上,随喻珏折腾。 然后从墙角装着干燥沙粒的瓦罐中摸出一块半掌大的老姜,洗去表面的沙粒后,细细地将其切成丝。 她态度专注,明明只是在切姜丝,菜刀却在她手中舞得快出现残影。 忽地,耳尖微动。 吧嗒。 有脚步声接近。 温渺放慢了手中的速度,抬头,不出所料,是喻珏。 他两手空空走到屋内的置物桌旁,手一挥,桌上便多了堆新鲜的,还沾着泥土的蔬菜。 “你打算怎么做?”喻珏凑到温渺身边去,准备观摩观摩。 “清蒸。” 温渺一边切着姜丝,一边给他找了个事情做:“你能帮我洗些小葱过来吗?” “当然。” 喻 珏欣然答应,从桌上挑出小葱走出去,没一会儿又回来了,手里的葱叶干干净净,还带着水珠。 温渺接过,将其分为两份,一份切成细细的葱丝,一份切成半指长的葱段。 葱丝放入小碗备用,另找一个碗装小半碗清水,泡入葱段和适量姜丝,用泡出来的水和着调好的料汁把鱼段腌制一段时间。 趁着这个时间,温渺不慌不忙地把饭蒸上,淘米、倒水、盖盖。 喻珏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 他之前没见过温渺做饭的模样,没想到她这么从容不迫,就把那些他看着都棘手的步骤做好了。 鱼腌得差不多了,温渺把鱼段绕成一个圈摆均匀,便上锅开蒸。 估摸着时间到了,她把盘子取出来放在灶台旁,将剩余的姜丝和葱丝铺在鱼肉上,热油一浇。 刺啦! 满屋都是香味。 清蒸鱼,完成。 温渺端上盘子准备放到外面去,一转头,就注意到喻珏崇拜的眼神。 她不明白他这眼神的意思,便假装没看见,迈步往院里走,喻珏也跟在她后面出去了。 温渺放好盘子,问他:“剩下的你来,还是我来?” 喻珏一直跟着她,自己那份菜都没洗,兴许是后悔了不想做了,她想。 但喻珏却勾唇笑得傲然,道:“我来。” “好。” 温渺颔首,准备看看他怎么做。 喻珏杵在原地没有动弹,而是态度自然地对温渺说:“饭菜要趁热吃才行,不如你现在去叫阿乐回来,如何?” 可是菜都还没开始做,怎么会冷? 温渺茫然,但还是没多说什么,点头应下了。 “那走吧,我送你到门口。” 喻珏面上带笑,把温渺送到门口,看着她远去,才关上门,收起笑容,陷入沉思。 这做鱼原来和做菜不一样,不是加上油盐炒两下就可以的,那怎么办? 不管了,先试试再说。 下定决心,喻珏说干就干,立马行动起来。 院里升起袅袅炊烟。 第18章 品尝 “再过几日就是你和菖蒲的生辰,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山路上,一白一灰两道身影并肩而行。 不是温渺和阿乐又是谁? 两人不紧不慢,边走边低声交谈。 阿乐摇头:“我没什么想要的,但我想和温姐姐一起去给菖蒲挑个簪子,她一定会很欢喜。” “好。” 想到菖蒲,温渺带了几分笑意说:“怕是她连睡觉也舍不得摘了。” “那倒是。”阿乐也笑了。 只要是提起菖蒲,她总是忍不住抿唇轻笑,对她来说,菖蒲就是有这般特殊的能力。 阿乐正笑着,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当下笑意微收,心里忽地生出些忐忑来:“也不知道菖蒲今日在书院过得怎么样?” 温渺侧首看她一眼,虽然觉得阿乐这话有些突兀,但并不觉得她这是无谓的担心,耐心宽慰道:“她性子活泼,在书院又有那么多朋友,不会受欺负的。” “嗯。” 第23章 阿乐点头,面上还是有些忧色。 “这样吧。”温渺看她神色就知道,口头的安慰再多,恐怕阿乐都安不了心,不过她们姐妹感情一向很好,阿乐这样也是情有可原:“待会儿用过午膳,你从家里给菖蒲带些她爱吃的零嘴去,顺便看看她,如何?” “好!” 这个意见显然提到阿乐心坎上去了,她一口就应下,面上又重新出现笑容,还有些不好意思。 温姐姐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呢,不仅没有怪她小题大做,还认真给她出主意。 阿乐再一次感觉到,碰见温渺是自己最大的幸运。 她有些羞赫,忙转移话题:“温姐姐今日做了些什么菜?” 阿乐这个话题转移得很好。 温渺沉默一瞬,才道:“今日的午膳大多是喻珏做的,我只做了一道清蒸鱼。” “喻公子还会这个?” 阿乐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来了,喻珏的皮相摆在那里,看着就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她实在没办法把那身肆意张扬的红衣和油烟联系起来。 “他应当会一些,只是不是很娴熟。”温渺尽量委婉地表达,希望阿乐不要抱有过高的期待,可惜事情进展不随人意。 阿乐听了她的话,反而好奇道:“温姐姐和喻公子关系那么好,一定尝过吧,是什么风味的?” 温渺没法回应,若是今天只用炒些菜叶,她倒是相信喻珏不会做得太差,也能夸上一句味道尚可。 可今天偏有条鱼,肉类的处理本就比菜类麻烦,而鱼在肉类中又犹甚。 思酌间,温渺远远望见小屋炊烟,便道:“快到了,我们回去再聊吧,别让菜凉了。” 啊?聊天也不会影响走路速度吧? 阿乐迷登登的,但说这话的人是温渺,她也就点了点头。 抬头望了眼小院,阿乐心里莫名有些别扭,总觉得有些微妙的不和谐感,和平日里不一样,但却说不上来。 不过既然温姐姐没有提,那应该没什么。 于是阿乐跟在温渺身边,闷头赶路。 小路时窄时宽,两人走着走着就成了一前一后。 阿乐走在温渺身后,看她脊背挺直,白衣温雅。 温渺身上总是自带一股平和的气质,让人相信即使山崩于眼前,她也能面不改色。 连带着一旁阿乐的心也静了下来,不再去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事。 山间回荡着轻巧的脚步声,显得一片悠然。 但温渺心中却没有看起来那么淡定。 为什么小院的炊烟是黑色的? 她望着前方,有些费解。 想用神识探查,却又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喻珏好歹是个修士,应该不会闹出什么大麻烦来。 路程果然已经很近了,不过走了一小会儿,小院就近在眼前。 温渺当先推开院门,出乎意料,桌上精致的菜肴冒着热气,一袭红杉坐在桌旁,无聊地撑着脸发呆,看起来一切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注意到门口的动静,喻珏望过去,露出浅笑:“你们回来了。” 温渺顿了顿,点头回应:“嗯。” 随即她的目光看向桌上,问道:“都已经做好了吗?” “当然,我可是已经坐着等了好一会儿了。”喻珏偏头,理直气壮地说。 阿乐绕到温渺身旁,看了一眼,发出惊叹:“这都是喻公子你亲手做的?” 虽然还没有尝,不知道“味”如何,但显然“色香”这两个字是已经俱全了。 桌上的菜品很是丰富,桌边摆放的是些炒制的绿叶菜,看着就脆嫩爽口。正中摆了两盘鱼,一盘是温渺做的清蒸鱼,一盘是工序一看便很复杂的糖醋鱼。 鱼身被炸得金黄酥脆,浓郁的芡汁儿浇在上面,让人只看一眼就食欲一振。 喻珏催促道:“快尝尝吧。” 于是两人在桌边坐下,阿乐眼巴巴地看着温渺动了筷,这才迫不及待地夹了块糖醋鱼。 鱼肉被炸得透彻,连刺都是酥的。糖醋汁调得也很有水平,和鱼肉搭配得刚刚好,一口下去,胃口大开。 阿乐讶道:“喻公子手艺真不错,都可以去开酒楼了!” 喻珏勾唇一笑:“那是自然。” 温渺在一旁默默用膳,没有插话。 确实不错,就是细尝的话还能尝出玉鼎楼特有的香味。 玉鼎楼,是邺城最大的酒楼,也是温渺早先买竹酒的那家酒楼。 玉鼎楼的特色就是以竹酒去腥,做出来的菜都有股特殊的风味。 也不知道喻珏是什么时候去买的。 阿乐看向温渺,问:“温姐姐觉得怎么样?” 喻珏也随着她这话看向温渺,准备好接受夸奖了。 温渺没想到话题会转到自己身上,咽下口中的食物,斟酌了一下言辞说:“味道尚可,确实和酒楼里做的差不多了。” “咳,咳。” 喻珏突然偏头咳嗽两声,道:“不说这个了,阿乐的剑最近练得怎么样,需不需要我指点指点。” “喻公子愿意指教再好不过了。”阿乐被带偏注意力。 她先前练剑时遇见瓶颈,被喻珏看见了,随口两句点拨就让她茅塞顿开,这才知道,原来喻公子在武学上也有着不低的造诣,不愧是温姐姐的朋友。 “那用了膳便去吧。”喻珏道。 阿乐面露难色:“再稍晚些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有什么事要办吗?”喻珏有些新奇,对武学有裨益的事阿乐居然也会不急着做?真是怪了,她不是个武痴吗? “嗯,待会儿我要去书院一趟,给菖蒲带些东西。” 喻珏面前,阿乐就没有直说自己是担心菖蒲在书院受欺负了。 这世上能让她剖心以对的,唯温渺和菖蒲两人而已。 “这样的话,那就等你回来了再寻我去练剑吧。” 跟菖蒲有关的,阿乐的选择也不奇怪了。虽然相处时日不多,但喻珏也看得出阿乐有多重视菖蒲。 “多谢喻公子。”阿乐道谢。 喻珏轻嗯一声,算作答复。 没了话聊,三人便都安静用膳。 往常倒不是这样子的。 往常用膳时,喻珏总有许多话和温渺聊,一副健谈得都不像他的模样,今日却安静得有些异常了。 阿乐偷偷观察两眼,难道他们闹矛盾了? 而被她暗中观察的喻珏也是有苦难言。 他今日确实是想大展厨艺的,可是磕磕绊绊做完了鱼,尝了一口,他沉默了。 这盘黑炭端上去会不会增近他们的关系他不知道,但他的一世英名会彻底毁于一旦是肯定的。 思虑良久,喻珏还是选择了备用计划。 幸好他行事前喜欢多做准备,哪怕并不觉得自己会失败,也提前吩咐了一直在邺城等候差遣的手下,送一份膳食过来,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但温渺刚刚的评价直接打破了喻珏完美的计划。 他不知道温渺是单纯的夸奖还是已经看出来了,当下就有些心虚,不敢再看她。 还好阿乐人傻得很,轻易就被他带走了话题。 不过他也暂时不敢和温渺说话了,默不作声地用完这顿有些难熬的午膳。 膳后,阿乐洗过碗筷,便准备出门了。 “温姐姐,我走了。” 阿乐收拾好,便在门口和温渺道别。 “一路小心。”温渺照常叮嘱一句。 “嗯。”阿乐挥手告别,拎着装了糕饼果子的小包袱走了。 温渺目送她离去,然后回头,看见喻珏端正地坐在石桌旁,见她转身,漂亮的脸上露出一个带着几分微妙讨好的笑,像只知道自己犯了错的小猫,矜贵……又可怜。 温渺不知道喻珏这是什么意思,干脆就当没看见,自顾自坐下继续看书。 她看得渐渐入神,才听见耳畔传来喻珏的声音。 “今日的午膳不是我做的。” 喻珏犹豫许久,才道。 “嗯,我知道。”温渺看着书答道。 “但四年前那一次确实是我亲手做的!”喻珏又急忙补充,生怕她误会了。 “嗯,我也知道。”温渺放下书,看看他到底想说些什么。 喻珏耳尖发烫:“今日是出了些意外,我才找了替代品,日后定然不会这样了。” 温渺没想到他是为这个事纠结了那么久,无奈一笑,道:“好。” 喻珏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忐忑,明明他以前为了达成目的说过的谎多得数不清,偏偏就这一次——他不想骗她。 他们的友谊应当是纯洁无瑕的才是,这可是他近年来最珍视的宝物。 看见温渺没有生气,他提着的心才落了下去。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凌乱的脚步声。 温渺和喻珏都听得清晰,望向门口。 阿乐喘着气推开门,声音发抖。 第24章 “菖蒲不见了。” 第19章 办法 “不见了?” 温渺起身快步走到阿乐身边,手放在她肩上,止住她抑制不住的颤抖。 温渺声音平稳:“阿乐,你先冷静。别急,我们一起去找,一定能找到的。” 感受到隔着衣服传来的鲜明温度和力道,阿乐渐渐平复下来。 “书院的先生说,菖蒲今日巳时就已经不见了,讲学时她说去如厕,之后便一直没回去。” 这样说着,阿乐又有些气息不稳:“菖蒲向来乖巧,不可能逃学,书院里已经找过了,没有她的踪迹,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这么奇怪? 温渺轻轻拍了拍阿乐的肩膀,以作安抚,思酌着该怎么办。 寻人一道,她实在不是很精通,但菖蒲一事又拖不得,现下还是先去邺城看看吧。 “我在邺城有些门路,兴许能帮上忙。”一旁的喻珏突然出声。 温渺望过去,他态度认真,不见往常惫懒模样。 这番话对阿乐来说简直是及时雨,她感激道:“喻公子今日之助,我铭记在心,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差使!” “不必。” 喻珏开口拒绝:“我也是把菖蒲当妹妹看待的,这不算什么。” “我相信菖蒲不会有事的。” 温渺眼神一动,从他话中品出些不一样的味道来。 他这话,是随口一说还是……动用了术法? “不用担心,我对卜算一道有些了解,菖蒲现在应当没事。”喻珏和她对视一眼,嘴唇未动,温渺却听见了他的声音。 是神识传音。 温渺一愣,他这是在宽慰她? 阿乐听不见喻珏的传音,在她看来,喻珏说完菖蒲不会有事之后,就起身回屋,几个呼吸之后,红衣再出现时,暗红的面纱已然遮住了他的半张脸:“走吧,我带路。” 阿乐是第一次见喻珏这副模样,有些陌生。 他平日里和温渺在一起时,总是嘴角含笑,看不出一丝锋锐之气。 这也使人在第一眼看见他时,往往先注意到他整体过于昳丽的样貌。 但遮住了下半张脸之后,阿乐才惊觉,喻珏一双眉眼生得相当凌厉,看人时透着彻骨的冷意。 她不知怎么,有些不敢和他对视。 温渺也注意到喻珏戴上了面纱。 相处愈久,险些让她忘记了,初见时他是一副多么桀骜的姿态。 那样的气势显然不是短时间内能培养出来的,只有长期身处高位的人,才需要这样的威势震慑下属。 温渺看向喻珏的目光带上些思索。 所以,他会是什么身份呢? …… 一刻钟后。 三人紧赶慢赶到了一处宅子跟前。 宅子坐落在邺城中心,红漆大门紧闭,高墙环绕,看不见内里模样,但通过这一大片院墙,也能窥见其主人雄厚的财力。 喻珏上前叩门。 金属门环和实木大门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咚,咚,咚。 声音浑厚。 吱—— 大门被打开一条缝隙。 喻珏摸出一块令牌,在门缝前晃了一下便收回。 “开门。” 话音刚落,红漆木门便被彻底拉开。 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候在门前,朝喻珏微微躬身,态度恭敬。 “大人请进。” 阿乐有些讶然,喻珏这个朋友,看来不简单啊。 越过侍卫的身影向里望去,入目所见,碧瓦朱甍、雕栏画栋、水榭亭台……鳞次栉比,一派奢华之景。 阿乐焦急的心一定,有这样的人帮忙,对找寻菖蒲的行踪必然是极大的助力。 侍卫引着三人走过一段路,刚到堂屋门口,一个穿着玄色劲衫的年轻男子便迎上来。 “几位请坐,鄙人林二,是这里的管事。我家主人今日恰巧不在,有什么吩咐还请说,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这话一出,阿乐克制不住有些失望。 一个小小的管事,能安排多少人去找菖蒲? 但聊胜于无,总是好的。 阿乐看向喻珏,心里清楚这些人真正重视的是喻珏,而不是她们,找菖蒲这件事,由喻珏提出来会更好。 在几人的视线中,喻珏神态自若,随意坐下后,看着林二不紧不慢道:“城中的怀亦书院,里面有个叫菖蒲的女童今日失踪了。” “一炷香的时间,我要看见她全须全尾地站在我面前,没问题吧?” 这怎么可能! 阿乐愕然,样貌、年岁、衣着,一个都没有提,就凭喻珏给出的条件,怎么可能找得到人?更别说在一炷香内了。 却见林二微微一笑,道:“当然可以。” 随即他轻轻拍掌,下人们鱼贯而入端上各式茶点,还抬上一方小桌放在堂屋中央。 紧接着走进 来一个和林二穿着同样衣裳但捧着香炉的男子,一进来便默默在林二身旁站定。 “这是我的弟弟,林五。客人们有什么需求,都可以告诉他,我先告辞了。” 林二微笑介绍完,躬身行礼,退下了。 而林五则把香炉放置在正中桌子上,点上一根细香,随后安静站至阴影里,等候吩咐。 这是……在计时? 阿乐发现自己今日心情起伏太多了些。 一炷香?真能寻到菖蒲吗? 她有些忐忑,去看同行人。 喻珏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温渺则拿起茶杯轻抿,都淡定得很。 “温姐姐……” 温渺抬眸,看出了阿乐的担心,劝慰道:“比起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让擅于此道的人来做更好。且等一炷香,看看结果再说。” “嗯。” 阿乐点头,呼出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急躁。 温渺自然知道她现在有多忧虑,但却没法向她解释。 砰。 轻轻放下瓷杯,温渺扫了一眼沉默伫立在墙角的林五,然后收回目光。 这一屋子修士气息,也太重了些。 烟气丝丝缕缕地向上飘荡,一截燃尽的香灰从顶端掉落砸进炉里。 啪! 像砸在看客的心上。 阿乐从未觉得,一炷香竟有这么漫长。 香愈燃愈短,已经不到半个指节。 阿乐有些坐不住了:“温姐姐,不如我们去看看吧。” 温渺还没开口,就听见门外传来动静。 “小姐,请往里面走。” 吱嘎。 门被推开。 是林二,还有他身后一个小小的身影。 阿乐屏住呼吸。 “姐姐!” 那身影一下子冲进阿乐怀里,把她抱得紧紧的。 是菖蒲。 “菖蒲!” 阿乐蹲下回抱住她:“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你去哪里了?” 菖蒲把头埋进阿乐肩窝里,开始抽噎。 林二适时插话:“菖蒲小姐应当是受了些惊吓。我们的人找到她时,她正被人看守着,关在一个房间里。” 菖蒲哭了会儿,缓过来一点,道:“一群不认识的人把我抓走了,关在屋子里。他们没有伤害我,但不让我出门,也不和我说话。” 说到这里,菖蒲抬手指了指林二。 “直到刚刚这个大哥哥出现把我救出来,还说认识喻公子,我就跟着过来了。” 听到菖蒲没有受伤,阿乐冷静了些,向林二道了谢,开始思考她话里的讯息。 那群人为什么要抓菖蒲? 把人掳去,又只是困在房间里,未免太奇怪了。 林二极有眼色,微笑说:“人还关着,没来得及审,如果各位贵客着急的话,不如一起去看看?” 阿乐心头有些犹豫之际,温渺起身,一锤定音:“那好,劳烦带路。” 无人提出异议。 林二不着痕迹地扫一眼喻珏,见他自然站在温渺身旁,掩住眼中的诧异,脸上笑容更加真切:“请跟我来。” 算上菖蒲一共四人便跟在他身后出去。 绕过七转八转的回廊,走到一处有侍卫把守的房间前,林二停下脚步。 “已经到了,请进。”他推开门,没有第一个进去,而是侧身站在一旁,伸手邀他们先进去,十足的下位者姿态。 温渺踏入房门,房间里空荡荡没什么饰物,因此角落被绑得严实的几人便格外明显。 大都是有些壮实的普通人,只除了当中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子,一身气势明显不同寻常。 地上几人都被堵了嘴,说不了话,便拿一双眼睛瞪着温渺。 阿乐也跟着进来了,那中年男子眼神瞟过去,面色微变,一下子就定住了。 温渺注意到他的神色,若有所思。 他认识阿乐? “几位想要问些什么?” 林二掩上门,最后进来,站在一旁发出询问声。 第25章 不等人回答,中年男子突然开始挣扎,发出异响,几人视线都被吸引过去。 温渺看他一眼,淡声道:“既然他看起来有话要说,那就先让他说说吧。” 林二于是上前两步扯下男人嘴里的布。 “呸!” 中年男子偏头吐出一口血沫,随即转头看向阿乐,目光凝重。 “我有要事告知这位小姐。” 阿乐眉心微皱,她并不认识这人。 男人神情诚恳而迫切,道:“这件事情十分重要,绝不能被外人知晓。” 故弄玄虚。 阿乐脑中浮现出这个念头。 倒要看看他耍什么花样。 阿乐望向林二,若说外人,这里唯一的外人就是他了。 林二识趣地退出去了,顺带关上了房门。 现在屋内,除开地上被绑住的狼狈几人,还剩下阿乐、温渺、喻珏、菖蒲四人。 “这几位都是我信任的人,你若是真有要事,直说便是。” 阿乐说着,一手悄悄抚上剑柄,蓄势待发。 一个悄悄掳走菖蒲的人,阿乐对他没有丝毫信任可言,只要对方稍有异动,她拔剑的手不会有任何犹豫! 却见中年男人迟疑片刻,一咬牙,垂下头颅,沉声道: “还请长公主回宫!” 第20章 当年 他这话一出,除了不明白意思的喻珏,其余人都是一愣。 温渺先是疑惑,而后释然。 她终于明白初见时阿乐血中的异样气息为何那么熟悉了。 原来,那是国运,是皇室直系血脉身上才有的一国之运。 这倒是她的老熟人了,只是时隔太久,国运也会变迁,再次见到时才没第一时间想起来。 可庆国皇室一脉素来子嗣淡泊,从未听闻庆帝有任何姊妹,长公主之称又从何而来? 温渺看着阿乐僵立原地的身影,没有作声。 “你胡说什么,我姐姐才不是什么长公主呢!”菖蒲一脸茫然,下意识反驳。 虽然她年纪小,但也知道,公主那样的人物,不应该是被锦衣玉食地养着吗? 可自她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和阿乐两个人蜷缩在破烂的房子里,靠着阿乐做些零碎的跑腿活和好心人的施舍,饥一顿饱一顿苟活着。 直到遇见了温姐姐,她们俩才算有了个人样。 所以说,姐姐怎么可能会是长公主呢? 中年男子并不理会菖蒲,说完那一句,他又抬头看着阿乐,态度谦恭,道:“圣上思念亲人,特遣我等寻长公主回去。” 一旁的喻珏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长公主是什么?听起来是种特殊称谓。 他刚想问问温渺,却被温渺拉住手腕,还没出声就被打断了话头。 温渺轻轻摇头,示意他噤声,于是喻珏也就压下心中疑惑,默默观察。 无人应话,一时间,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少顷,阿乐才开口质问:“你们是什么人?” 中年男子道:“我等是圣上麾下一支近卫军,有信物在身,劳烦长公主松绑,卑职好将信物交付于您。” 阿乐心乱如麻,也顾不得他是不是在玩什么花招了,一剑斩断他身上绳索。 噌! 绑得结实的绳索寸寸断裂,却未损及皮肤一毫! 这一手使地上几人包括那中年男子都露出惊容,但好歹还记着要事。 中年男子没了束缚,从怀里掏出一物,单膝跪地呈上。 温渺在一旁看得清晰,是一块寻常的半掌大三角木板。 阿乐看见木板,人却彻底呆住。 她定定看着,半晌,才抬手接过,哑声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那是温渺从未听过的复杂语气。 惭愧、担忧、思念…… 这些错综混乱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绕成一个怎么解也解不开的线团。 中年男子忠心耿耿模样,道:“圣上如今亲政不久,一切皆好。只是过于思念亲眷,以致食不下咽,特派卑职出来寻找。”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扫了眼温渺几人,犹豫道:“不知除长公主外,可还有其他人在世?” 他这话实在不是很委婉,阿乐听了,眼神中透出些暗淡。 她拉过一旁的菖蒲:“这是我的亲生妹妹,菖蒲。” “如今……只余下我们两人了。” 然后又看向温渺和喻珏:“这二位都是我的恩人,帮了我许多忙。” 中年男子听后恍然,抱拳向菖蒲致歉:“之前不知道是小公主,多有冒犯,还望公主见谅。” 菖蒲一脸无措,靠近阿乐,紧贴着她,才道:“你先站起来说话吧。” “多谢公主!” 中年男子行礼后起身,面向温渺和喻珏道:“这些年承蒙二位 照顾长公主殿下,日后必有重礼答谢!” 复又看向阿乐,问:“不知殿下何时启程?仪驾已备好多时了。” 阿乐有些迟疑,看了眼温渺,道:“容我考虑考虑。” 中年男子道:“那可否让卑职把下属们的绳索解开?” “嗯。” 阿乐点头应允,随后看向喻珏:“喻公子,能让他们先呆在此处吗?我们另找一个地方说话,事情的缘由,到时候再一一向你们解释。” 喻珏无甚在意道:“小事一桩,待会儿我吩咐林二一声就好。” 于是阿乐看向还在解绳索的中年男子:“你叫什么名字?” 中年男子停下手中动作,面向阿乐,规矩行礼,道:“卑职胡慎之。” “那胡统领和你的手下们先在此屋歇息,一切等我回来再谈。” “是!”胡慎之抱拳应下。 阿乐安排好,看着温渺,道:“我们先出去吧,温姐姐。” 几人便一齐出去了。 门口林二站得笔直,尽管候了许久,面上的笑容也看不出一丝变化。 “林二,找一间安静屋子,带我们过去。”喻珏随意道,又想起答应阿乐的事,补充一句:“屋子里那些人,暂且当做客人来招待吧。” 他吩咐得自然,林二应得也自然。 “是。” 这个关系属实不像是普通客人和管事。 温渺注意到这点,没有多想。 喻珏是她的朋友,但他的私交与她无关。 林二把他们带到一个僻静处,是个小院,院外也有下人守着。 “我吩咐下去,一个时辰内不会有任何人来这儿。”林二说完就退下了。 温渺一行人走进去。 屋内被打扫得很整洁,正门中央便是一方精致的雕花木桌,桌边摆着几个高脚凳子。 “大家先坐下吧,事情有点长,我慢慢讲。”阿乐声音有些艰涩。 温渺和喻珏都坐下了,但菖蒲却没有,她站在阿乐身旁,紧紧牵住她的手。 阿乐安抚地拍拍菖蒲手背,今天一天下来,想必菖蒲也吓坏了。 “抱歉,温姐姐,其实我不叫阿乐。”阿乐看向温渺,眼里流露出一丝歉意:“我本姓沈,单名一个晴字,不是有意要瞒着你,只是我确实没想过再用回这个名字。” 温渺面上没什么讶然的神色,平静道:“我相信你,不过沈是齐国皇姓,你是齐国人?” 温渺用的是问句,但心中已然确定了这个猜测。 阿乐,或者说沈晴点了点头。 “是,我是齐国皇室之人。” “我本来生活在齐国,父皇对我宠爱有加,封我为长乐公主。” “还有一个小我三岁的弟弟,很是听话乖巧,刚出生就封了太子。” “父皇勤政,母后贤良,一切都很美满。” 沈晴语气充满幸福,在场的气氛却并不轻松。 她和温渺初遇时那副狼狈模样,已经昭示了许多事了。 温渺轻叹一声,有些事情,倒也不必追根究底。 她开口打断沈晴的话:“阿乐。” 沈晴被这熟悉的称呼拉出回忆,她看向温渺,有些怔忪。 “不用再说了。”温渺看着她,眸中一片认真。 沈晴先是一愣,而后却露出一个浅笑,笑中带着几分释然。 “不,温姐姐。” 沈晴抽出手,温柔地看着菖蒲,摸了摸她头顶的发髻,道:“菖蒲应该知道这一切,而且……” 她抬头,像过去数年里一样虔诚地望向温渺,露出几分青涩气息。 “我希望温姐姐能更了解我一些。” 温渺沉默了,她垂眸看向桌上的木纹,默许了她的做法。 一旁的喻珏被忽略了个彻底,他突然觉得自己呆在这儿有种多余的感觉。 喻珏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场“坦白局”有他的份儿,很大一部分是看在他是温渺朋友的份上。但比起离开温渺身边,他宁愿默默呆在这里忍受这让他不适的气氛。 魔界的人都知道,那位阴晴不定的少主最厌恶的就是真情流露的戏码,可惜,这里并不是魔界,也无人留意到喻珏眼底隐藏极好的猩红与不耐。 第26章 沈晴继续诉说:“十年前,我被娇纵得厉害,整日沉迷玩乐不务学业。” “我央着母后和我偷偷去民间游玩,母后拗不过我,便同意了。” “也是在那日,城内发生了兵变。” “彼时的大将军,也是我的皇叔,派兵围城,意图篡位。” “前来报信的人浑身是血倒在我和母后面前,母后急火攻心,晕倒了。” “我那时年幼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幸好有忠心的侍从带着我们逃走了。” “等母后清醒,我也不知道逃到什么地方了,只听见外面有巡逻的士卒在喊‘陛下驾崩!所有人在门前系白布!’。” 沈晴眼底露出一丝哀色。 “父皇死了,母后悲痛欲绝,想回王都赴死,可诊脉的大夫说她已有身孕,她就带着我越逃越远。” “母后每日郁郁,在生下菖蒲不久……就辞世了。” “我带着菖蒲一直逃,一路有追兵紧跟,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为了掩护我死去了,逃着逃着,就到了邺城。” “邺城是庆国地界,庆国势大,追兵不敢贸然进入,我便带着菖蒲在这里住下来了。” 沈晴说完,停顿一瞬,才继续开口。 “皇弟虽年幼,但身为太子的职责没落下一点。同龄人都四处打滚撒泼的年纪,他却已经开始蒙学了。” “他很懂事,每日都去宫中太学馆习书。” “是以兵变那日,他也在宫中。” “自从逃到了庆国,我再也没听到过他的消息,也不敢去打探。” “我本以为他已经和父皇一样遭遇不测……” “没想到他如今登了皇位,也不知道一个人吃了多少苦……” 沈晴苦笑一声:“我实在太懦弱了,谁也保护不了。” 保护不了母后,保护不了弟弟,就连菖蒲,如果不是有温姐姐在,恐怕也是要离开她的。 沈晴完全陷入了自厌的低沉情绪中。 “不。” 温渺这一声斩钉截铁。 温渺起身走到沈晴身边,牵着她的手去碰腰间的剑柄,随后将手覆上沈晴的手背,温柔但有力地带着她握紧剑柄。 “那时你尚年幼,连自己都保护不好,还能带着菖蒲活下来。而如今的你更胜从前,一定能更好的保护好你想保护的人。” 见沈晴眼眶微红,温渺轻柔地抱了抱她:“我知道这一趟你定然是要回去的,我会和你一起去,所以,不要害怕,好吗?” 沈晴埋在温渺的怀里,一双眼忍不住湿润了。 温姐姐的怀抱太温暖了,让她想起了母后。 她一直记得,母后临终前苍白着脸躺在床上,笑得如往常一样温婉,唤着她的小名让她过去。 到了床边,母后轻轻拉起了她的手。 母后的手很温暖,这份温暖包裹住她,像是想通过这种方式传递给她。 “我们阿乐,以后一定要快快乐乐地活着,好吗?” 旧时今日,好像重叠起来。 沈晴颌尖落下一滴泪,嗓音很轻。 “好。” 好,温姐姐。 好,母后。 第21章 暗袭 “天色将晚,我们先在此处将就一晚如何?”说话的人嗓音浑厚,自带正气。 看他面貌,是胡慎之。 至于他询问的对象,则是已经更名为沈晴的阿乐。 沈晴身后,是温渺和喻珏。 至于菖蒲? 正被她乖乖牵着,好奇地左顾右盼。 听了胡慎之的问话,沈晴扫视了一番四周环境。 放眼望去,除了树还是树,除了山还是山,不知道身处何方。 但她并不慌乱,反而像是习惯了一样,点头答应:“那就在此处稍作休整,明日再赶路吧。” 她们已经随着胡慎之出发三日了。 因着没有正当的通关文碟,只能一路绕城而行,走些山野小路。 胡慎之原先说的仪架马车等等,都在齐国境内候着,只等她们到了,就风光启程回王都。 在那之前,还需要她们先徒步 出了庆国再说。 这三日来,因为胡慎之挑选的路线过于偏僻,别说客栈了,连人烟都碰不上一个,所以她们已经在野外露宿整整两夜了。 不过虽然带的干粮不多,但胡慎之手下都是些擅长打猎的能人,倒也没饿着。 沈晴做了决定,胡慎之就招呼手下人清出一片空地来。 在地上铺上一层布,让沈晴等人坐下,他就带着一部分人出去拾柴打猎了。 剩下的人鼓捣出一个小小的篝火,又选出两人值守,其余也坐下歇息了。 喻珏拉着温渺去角落里说悄悄话。 他摊开掌心,如玉的肌肤上,一只平平无奇的洁白纸鹤静静躺着。 温渺一眼认出,这是以灵力驱动的传讯纸鹤,而且已经启动过了。 是有什么消息要告诉她吗? 温渺疑惑的视线看过去。 喻珏低声道:“我找人去探听了一番齐国形式,不太乐观。齐国现在表面平静,背地里却暗潮涌动。” “自十年前起,阿乐的叔父便自封摄政王,一直独揽大权。直到几月前新皇突然登基,局势才有所改变。” “新皇,也就是阿乐的弟弟,虽一直受其叔父桎梏,但他的太子身份却是毋庸置疑的正统,在朝中一直有支持者。他以太子之身名正言顺登基,多了不少助力。” “而今齐国由新皇与摄政王共治,双方分庭抗礼,局势紧绷,阿乐此行怕是有些麻烦。” 安静听完他这番话,温渺有些思索,但并没有露出愁容:“如果只阿乐一人确实麻烦,但她身边有菖蒲,还有我,总不会困难到哪里去。” 话音未落,她又看着喻珏露出几分笑意。 “况且,如果阿乐遇见了麻烦,你也不会袖手旁观,对吗?” 喻珏摸了摸鼻尖,也不再正色,勾唇笑得散漫:“那可不一定。” 温渺看出来他的口是心非,微微一笑,没有追问。 虽然喻珏平日里瞧着待阿乐稍冷淡,但显然并不排斥,只是把过多的心力放在她身上,有些无暇顾及他人。 温渺脸上笑意忽地一淡。 这么说起来,喻珏好像是有些过分依赖她了。 初时还能见他沉迷修炼,但最近除了整日围着她打转,也不见他有什么别的事做。 温渺转念一想,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可能是因为这些时日一直赶路有些枯燥,喻珏与其余人又不相熟,才会这样。 等到了王都,那边繁华热闹许多,应该就好了。 正想着,温渺心头突然一动,和喻珏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一样的意思。 有人来了。 胡统领带了三人离开,接近的气息却有六道。 对视后,两人又默契地移开视线,都没有出声提醒的意思。 天色昏暗,升起的篝火在山中十分显眼,兴许是迷路的路人被吸引过来了而已。 温渺想着,靠在树干上开始闭目养神。 蓦地,温渺睁眼,眼底一片清明。 有些不对。 六道气息目的明确,越接近篝火速度越缓,直至彻底停下,悄无声息潜伏在暗影中。 看来她猜错了,来者不善。 不过他们的气息强度和己方差别不大,应当用不着她或者喻珏出手。 温渺这样想着,弯腰从地上拾起一颗石子攥在手心,面色平静地靠在树边。 噼里啪啦。 众人都在休息,四下安静,干柴燃烧断裂的响声格外明显。 明灭的篝火映照出正值守的李明和金堂展两人疲惫的脸。 虽然他们都处于精力充沛的年纪,但赶了一天路,也有些乏了。不过得益于曾经受过的长期良好训练,他们还是坚持打起精神,注意周围的动静。 咻。 微不可察的破空声轻响,紧接着,是一声闷哼。 “唔!” 这声猝不及防的痛呼暴露了潜伏者的位置。 李明警觉抬头,循声望去,看见了林间隐约晃动的影子,当即大喝一声:“谁!” 没有回应,但双方都心知肚明。 眼见着已经被发现,对于同伴的失误一声抱怨也无,六道暗色的影子幽灵一般沉默攻了上去。 意识到情况不对,原本坐在地上歇息的几人迅速站起来,将沈晴和温渺等人护在身后。 李明和金堂展也警惕退回至同袍们身旁。 好在他们都有武器不离身的习惯,眼下遇见突发状况,皆动作极快地拔出了惯用兵器。 夜色昏暗,林中遮蔽又多,李明只看见几道影影绰绰的身影在逼近,却看不清具体方位。 但无妨,他们驻扎这块地方没什么高大树木,敌人要进攻必然会现身。 身后就是长公主和她的幼妹,他们绝不能退后! 第27章 李明握紧手中的剑,凝神分辨敌人的路数。 剑有双刃且便于携带,是以近卫军中多是习剑之人。 曾经教导他剑术的长官有言,敌有备而我方无备,先行守势,再从对方攻势中找寻破绽,以雷霆之击一招毙敌。 李明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 生死之间,最忌慌乱。 一招行差,胜负易转,也不是什么罕见事了。 他尽量冷静地思考着,敌方人数未定,而己方除开长公主及其身边人,只有五人有战力,这是劣。 但胡统领已经去了多时,也快回来了,这是优。 他心下一定,这样一看,只要坚持到胡统领带着人回来就行了。 在他思考间,敌人动作丝毫未停。 只听一声轻响。 歘! 最快一道敌影已经近在眼前! 李明站在队伍最前,当即举剑迎上。 铮! 兵刃相接! 喝! 手徒然一沉。 猝不及防之下,李明咬紧牙关,这人力气怎生得这么大! “呃啊!” 他脸色涨红,脖子上青筋乍现,用尽全力格开这一剑。 嗞—— 尖锐刺耳的摩擦声仿佛要戳破人的耳膜。 一招被阻,刺客又迅速从刁钻角度攻向他要害处。 一时间,险象环生。 铛!铛铛! 格挡之声不绝于耳。 李明越打越心惊。 对方的招式中,分明有着宫中的影子! 两人不相上下,一时间僵持住了。 正专心御敌之际,李明忽地听见身后一声急呼。 “小心!” 是自己人的声音。 他忍不住分神去看,余光瞥见金堂展身后一道暗影悄无声息袭向他后心,而他毫无察觉,专注于身前的厮杀。 其余人都一一对上了敌,自顾不暇,腾不出手去助他,只能徒劳言语提醒。 李明目眦欲裂。 他和金堂展同属一村,自小一起长大,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但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泛着寒光的刃尖逼近一丝防备也无的对方。 嚓! 血溅三尺,一颗头颅凌空飞起! 习武之人目力极好,李明甚至还能看见那张脸上的迷茫之色。 但他高悬的心却放了下去——那颗头颅的主人,并不是金堂展。 是谁救了他? 李明来不及去看,因为对手敏锐地发现他正分心,攻势骤然加大,他手忙脚乱应对,身上还是多了几道口子。 既然金堂展无事,李明也就不再分神关注他那边,沉下心专心应对。 两人正你来我往,打得难分难舍之时,对方兀地一退,转身奔逃。 李明剑风不停,刺向他的右臂,他竟也不挡,拼着挨上一剑也不愿驻足。 李明虽不解,但也松了口气。 他武功不及对面,再打下去恐怕力有未逮。 李明正欲去支援其他弟兄,却见斜里倏地出现一道身影,直追方才与他纠缠的刺客而去。 刺客速度已是极快,但那人更快。 噌! 剑光微闪,刺客身躯前冲,头颅却滚滚落下,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这死法实在眼熟,李明刚刚才见过。 他觉得自己好像知道是谁救了金堂展了。 “你没事吧?” 那人持剑而立,一派沉稳之色。 李明摇头,这才恍然觉得,四下过于安静了,那些兵戈之声不知何时就已停下。 他回首,看见同袍们鹌鹑一样乖巧站在一起,地上凌乱躺着五具尸身,皆是一剑斩首。 难怪刚才那人要逃,亏他还有那么一瞬以为是自己武功精进了。 不过…… 李明目光转回前方,看着眼前人鹅黄色的衣摆,有些语塞。 怎么没人说过 长公主她武功盖世根本不需要人保护啊喂! 第22章 事后 天已经快完全暗下来,胡慎之带着手下准备返回。 他可不打算等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再返程,到那时不仅他们行进不便,营地中等着的人怕是也要饿坏了。 他们这些粗人饿两顿倒是没事,但长公主和小公主不能等。 返程的路上十分安静,只有人的呼吸声,没有一丝交谈的杂音。 这几日连续不断的赶路让人疲惫不堪,拾柴打猎也是一件极耗心力的事,众人都没什么说话的欲望,只想早些回去睡一觉。 胡慎之领头走在最前方,循着来时做的记号往回走,盘算着今日的收获。 一只山鸡,两只野兔,不知名鸟蛋七颗。 运气还算不错,加上剩余的干粮,吃饱还是没问题的。等出了山,距离齐国就不远了,明日应该能抵达,到时候和负责仪架的那边汇合了,一定要好好歇息一番再启程。 胡慎之估摸着剩余的路程,脚步不停,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营地附近。 晃动的火光在黑夜中格外显眼,把四周一片照得亮堂,叫人轻易便能看清其中景象。 胡慎之一愣,篝火旁,留下来的五个下属都坐着,聚在一边小憩。 另一边则是长公主和她的身边人,不知道在聊些什么,一派欢声笑语。 两边泾渭分明,隔着稍远的距离。 看见这幅场景,胡慎之眉头一皱,神情严肃,难得露出几分威慑力。 虽然平日里相处时,他都把下属们当做自己的弟兄一样对待,但眼下遇见这种情况,他也有些生气了。 这群小子平日里教的都忘了吗,居然一个值守的都没有! 更何况这还是在长公主面前,一点近卫军的风范都没有,成何体统! 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怒气,胡慎之沉着脸踏入火光映照的范围中。 “统领回来了!” 他的脚步声没有遮掩,很快被注意到,地上坐着的五人都站起来,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齐刷刷看过来。 为了方便外出,他们穿的都是一身黑衣,要是沾染了什么污渍也看不清晰。但再怎么遮挡污渍,一站起来,衣衫上的破损就格外明显了。 或多了道口子,或耷拉了一块布在身上飘着,看着倒有几分可怜。 仔细看,衣物裂口边缘齐整,不像是被不小心勾破的,更像是利器划过导致的撕裂。 咂摸出两分不对劲来,胡慎之没有急着质问,先环顾了一下营地环境。 刚刚没注意,但现在一看,这片小空地和来时相比属实有些杂乱了。 断裂的草叶树枝散落一地,都是新鲜的绿叶,而不是掉落许久已经枯萎的枯枝败叶。有些叶片上还有着利器划过的痕迹,更多的是被齐整分为两半的碎叶——即使天色已暗,也能借着火光依稀看见上面凌乱洒落的凝固血渍。 从人群的缝隙往后看去,角落里一团乌黑朦胧的影子堆在地上,轮廓模糊却又有些眼熟。 ……是人? 注意到胡慎之眼神的方向,五人中站出来一个看着稍镇定些的,禀告道:“统领,方才我们遇见了袭击。” 那人随即又靠近两步,压低嗓音:“瞧着是有针对性的,武功像是……宫里的路数。” 胡慎之看了眼说话的人,他记得他的名字,应该是叫李明,差不多一年前才入的近卫军,之前表现平平无奇,今天倒是有些可取之处。 他心中多了几分赏识,面上依旧沉着走向那堆暗色的影子。 还没走到近前,胡慎之就已经看清了影子的真面目。 那是几具穿着统一夜行衣的无首尸身,由于空地的位置有限,只能堆叠在一起摆放,旁边还有一个小土堆紧挨着。 再走两步,他才发现那并不是什么小土堆,而是头颅堆叠的小山! 那些头颅双目大多都很平静,看得出这些刺客死得极突然,甚至可能自己都没做好准备就已经失去意识了。 黑夜里,六个头颅被堆在一起,下方的头颅被上方滴下的血液搞得面目模糊,几双眼睛齐齐看向一个方向。 这一幕着实有些渗人,哪怕是货真价实一路从前线小兵被提拔到近卫军统领的胡慎之,也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难怪刚刚留下来那五人都背对而坐,真是群傻小子,也不知道把人头换个方向摆放。 正嫌弃着,忽地,胡慎之的视线被一处异样吸引。 尸堆中,一只手臂由于没摆放好而突兀伸出,无力摊开的掌心之中,厚实的茧纹密布。 胡慎之目光一凝,伸手一一翻看刺客的掌心。 这些人掌心都生有经年的老茧,其中,虎口处的又要比别处都格外深些,能窥出些他们生前练武的习惯。再撕开衣袖,血管根根爆起宛如虬龙,粗壮的小臂明显不同于常人。 都是高手。 胡慎之眼神微妙,偏头去问李明:“这些人武功不弱,都是你们杀的?” 第28章 看来自己要重新评估一下对他们的看法了。 李明尴尬一笑,道:“是长公主。” 说完这话,他忍不住补充一句:“只出了六剑,六个人就全死了。”话中隐隐的激动能听得出他对这件事的震惊程度。 六剑? 那岂不是一剑杀一人? 胡慎之面上露出些微的惊讶之色,又感觉实在是预料之中。 那日见了长公主断开绳索那一剑,就已知她不是常人了。 就那一手,他现在手下这八个人中都不一定有一个能做到。 倒是李明,说话声音也不必刻意压低,想来长公主也没有遮掩的意思,这样偷偷议论,显得小气。 胡慎之这样想着,随即又释然。 也对,他们被抓的时候,李明和金堂展都在外打听消息,等和长公主的朋友协商好了,他们才被请过去,既没见过长公主那一剑的风姿,也没体验过被绑的滋味。 这么一看,这两人还真是有几分运气在身。 抛开这些纷乱的思绪,胡慎之继续查看这些刺客的尸身。 他蹲下一一解下刺客头颅上缠着遮挡面貌的黑布,仔细端详。 鼻梁处驼峰明显,眉毛很粗,眼窝偏深,都是很典型的齐国相貌。 那个本就微小的可能——当地的土著山匪,也被彻底排除。 “你们之前查看过这些尸体吗?有没有发现什么刺青?” 胡慎之问道,却没有抬头,依旧在找寻线索。 他扳开尸体的嘴部,伸手进去一颗颗摸他的牙齿。 这颗正常、这颗也正常、正常…… “搬运的时候我们简单看过了,这些人身上都没有什么明显标志。” “不过剑柄上倒是与寻常的有些不同,都刻着奇怪的兽纹,似马又似犬,我们分辨不出具体是哪种兽。” 胡慎之一边听,一边继续手中的动作。 正常、还是正常……这一颗好像不对。 往里摸的动作一顿,他细细摩挲了一番觉得不对劲的那块地方,终于确定,有机关。 没有贸然用手试图打开机关,他拔下头上束发的木簪,轻轻一按,弹出一根银针。 胡慎之取下银针,往刺客嘴中那颗内含机关的牙上用力戳去,不知道戳中了哪一条缝隙,银针“噗”一下刺入,像是戳破了什么东西。 胡慎之拔出银针在光下一看,尖端已经发黑。 有毒! 周围人都看见他这一番动作,面色凝重,沉默着。 毒牙造价高昂,不是一般富人家能做得起的,更何况装毒牙的一般都是死士,多是为了防止被俘后泄密,自杀用的,培养死生所需的银两更是天文数字。 胡慎之把银针放回木簪里,轻轻合上。 “那刻了兽纹的剑柄呢?” “在这儿。” 听了他的问话,李明找出一把刺客用的剑,递过去。 胡慎之接过,旋转剑身看清了那大片的兽纹。 他认得这图案。 并不怪李明他们不认识,因为这上面刻的是一种只存在于神话中的异兽。 犼,喜食龙。 胡慎之一言不发,放下剑看着眼前的尸堆出神。 摆着尸体的土壤已经被血浸了个彻底,和周围的土壤界限分明,离得太近,腥气冲得人作呕。 “王珂、管恭,你们把尸体丢远些。”胡慎 之最终还是选择把这柄剑挂在腰间收好,然后随手点了两个人处理这堆尸体。 鬼使神差,在他们搬运的时候,胡慎之看了眼尸体颈部的断口。 截面极平整,看得出这一剑是有多干脆利落。 但真正让他喉头发紧,神色微变的,是那些不易察觉的骨茬。 习武之人杀人时往往选择割喉,而不是斩首。 因为如果技巧不够,武器就会被人的骨头卡住,短时间内无法抽出。 胡慎之本以为长公主是平时对此多有钻研,才能做到一剑斩首。 但现在看来,她对此道分明生疏得很! 剑,刃薄,追求的是锋利,本身就不是擅长劈砍坚硬物体的武器,如今却被她用来生生斩断了人骨,实在骇人! 不自觉的,胡慎之看了眼长公主那个方向。 却看见在他们面前一向稳重的长公主正高兴地不知说着什么,她的身前,一席白衣的女子温柔聆听着。 说起来,长公主的恩人倒只是个普通人,不过她偏偏走运地救了长公主,瞧这模样,长公主还十分青睐她,说不准以后身份比自己都要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看来得好好结交一番。 她的名字,好像是…… 温渺? 第23章 申城 “前方就是申城,我们已经入了齐国境内了。” 温渺顺着胡慎之这话往前看去,一座古朴中带着些沧桑的小城便出现在眼前。 这倒是和温渺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先前听胡统领对仪驾的重视,她还以为暂存那些物什的申城会是什么繁华的大城。 不过这虽是预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胡统领是循着阿乐一行人当年奔逃的路线寻找的,而那时带着阿乐仓皇逃窜的侍从哪儿顾得上什么大城小城,肯定是哪边的追兵少就往哪边跑,最后从申城穿过边境到了庆国。 一路追寻阿乐踪迹的胡统领也不可能带着大批的仪仗队伍进入庆国,只能把大部分人放在最近的城中,他则……嗯? 温渺思绪突然一滞。 她的掌心被人握住了。 微微侧首,温渺看见了那人,是沈晴。 沈晴望向远方小小的申城,面上毫无波澜,但温渺从掌心逐渐加重的力道窥见了她内心汹涌的波涛。 温渺回握住她的手,等沈晴视线看过来,她露出一个平和的淡笑,轻声道:“走吧。” 于是沈晴便什么都不怕了。 “嗯。” 沈晴点点头,从交握的掌心中获得了勇气,一行人跟着胡慎之继续前进。 虽然已经看得见城墙模糊的轮廓,但也走了好些路程才到城门下。 进城的流程倒和在庆国时差不多,也是一人缴纳一文钱的入城费。 不过他们省下了这笔钱。 胡慎之出示了腰牌,守门的士卒便直接放他们进去了。 温渺在后面边走边观察,发现了齐国与庆国的许多不同之处。 齐国的百姓虽也有穿着补丁拼凑的衣服的,但神色都很坦然,不像庆国的百姓,总能看得出苦色。 齐国也有乞丐,但数量少了不少,虽同是面黄肌瘦的,但较庆国又少了几分死气。 …… 温渺琢磨着原因。 虽然齐国的上位者斗得厉害,但并不影响百姓的生活,相反,根据喻珏探听的消息来看,摄政王执政期间十分勤勉,百姓算得上安居乐业。 而庆国虽是由庆帝亲手打下,皇权十分稳固,但他如今沉迷寻仙问道,不务政事,手下的寻仙阁还时常滋扰百姓,令其苦不堪言。 正思索间,前方脚步一停。 温渺抬头一看,原是到了县衙。 衙门口站了许多人候着,最前方是一个穿着官袍,留有长髯的中年男子。 不难猜出,这人应当是此地知县。 那中年男子远远就迎上来,满面笑容道:“胡统领一路奔波,想必已是累极,我已安排了下人备好酒食,还请大人赏脸一叙。” 胡慎之微微一笑,客气中带着些疏远:“那我们也就不推辞了,劳烦杜县令前方带路。” 他此时的态度与在沈晴面前时有些不同,虽然嘴上客套着,面上却是一派理所当然。 沈晴是长公主,他态度谦卑是应当的,但究其身份,他可是近卫军统领,皇上近前伺候的人! 区区一个知县,胡慎之能给个好脸都已经算他脾气好了。 “大人请往这边走。您放心,您早些日子留下来的那批人我都安置在东院,他们如今在那边住得好好儿的!”杜县令殷勤带路。 胡慎之一面听着他说话,一面把脚上动作放慢了些,让沈晴走在他身前。 这动作微小,但蕴含的意思可不小。 眼尖的杜县令自然注意到了,但看着胡慎之没有介绍的意思,也识趣地不敢多问,但心中已然决定,原本准备对待沈晴几人的态度,得变一变了。 一顿饭有杜县令刻意捧着,吃得也算是宾主皆欢。 用过膳,杜县令安排人带他们去东院,没有再亲自跟着,作为知县,他也有不少事情处理。 “大人,到了。” 下人止步在东院大门处,退下了。 温渺跟在沈晴身旁,胡慎之在最前,院门口够宽敞,几人便一齐进去。 身后的喻珏、菖蒲以及李明等人也赶紧跟上。 院里并不安静,相反,可以说是热火朝天。 大约十来个人正在院子里训练,也不知道他们在这里住了多长时间,庭院中突兀地插着十几个木人桩,明显和周围的风景格格不入。 第29章 现下他们都披着轻甲,两两一组对练剑术。 一旁的长廊中,有些侍从和侍女打扮的人正专心看着,也不知道谁先第一个发现门口的动静,喊了一声:“胡统领回来了!” 引得大半个院子都停下动作。 待看清真是胡慎之本人,原本正训练的人都把剑收起来,拱手道:“统领!” 胡慎之点头示意,向他们介绍沈晴:“这位是长乐公主,也是如今的长公主殿下。” 随后又往侧走一步,露出菖蒲来,说:“这位是陛下的妹妹,还没有封号,称呼小公主即可。” “参见殿下。” “参见小公主。” 面前十数人当即单膝跪下,垂首行礼。 但不只是他们,那些原本只好奇看着的侍从侍女们,也扑通一声跪下。 这一幕委实有些壮观,但在场的人反应都很平平。 沈晴不用说,虽然后面流落民间,但也是当过几年受宠公主的,见过的阵仗比这大得多了。 温渺好歹是个修士,若是有心,挥手间能造成的动静都比这大得多了。 至于喻珏,就更不必说了。 倒是忘了一个人。 菖蒲。 菖蒲自幼便在民间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当下还真有些被吓着了。 不过还好,她最信任的两个人都在面前挡着,很快也定下神来。 温渺扫了眼院子里乌泱泱一片跪着的人,目光平静不见波动,让旁边一直暗中观察的胡慎之不禁高看一眼。 长公主的恩人倒是有几分胆色。 随即他又想起,长公主的恩人应当是有两位,还有一位公子也在。 他心有所感,温渺身后那道红衣身影突然鲜明起来。 怪了,这位公子虽挡了面容,但气质衣着都格外出众,自己为何总是忽视他? 胡慎之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沈晴开口道:“诸位免礼,之后的路程还要多多仰仗诸位。” “谢殿下!” 众人齐声。 “殿下真是折煞奴婢们了,这些都是奴婢们该做的。” 一道柔和的嗓音从人群中传出。 沈晴循声望去,一个气质祥和的中年妇女从侍女堆里走出来,对她行礼:“奴婢宛素,负责殿下此次路程的衣食住行。” “那劳烦宛素姑姑费心了。” …… 双方互相寒暄几句。 胡慎之见认识得差不多了,便开口与宛素商议:“我 们一路奔波过来,有些疲乏,今日先休整一日,明日再启程,如何?” “当然。”宛素笑着应下,从侍女堆中唤出一人:“暖湘。” 一个看着约摸双十年华、十分恭顺的侍女应声走上前来。 “你带胡统领他们去男客院落的厢房好好歇息。” “诺。” 暖湘微微福身,面向胡慎之的方向:“诸位请随我来。” 胡慎之带头跟上,其余八人也紧跟着离去。 宛素这边正准备带着沈晴等人去女客院落,刚走了两步,忽然察觉不对。 她回头仔细一看,发现了那明显比其余人高出一截的红色身影。 宛素回头有些突兀,温渺便跟着她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喻珏竟然没走。 “这位公子,您是有什么事情要问吗?”宛素脸上笑意温柔,轻声问。 “没有。”喻珏吝啬又冷淡地看了眼宛素。 宛素笑意依旧:“那您为何不跟着胡统领过去?您要是有什么需求,直说便是,奴婢一定尽量满足。” “我不住那什么男客院落,我要住她旁边。”喻珏看着温渺,指向再明显不过。 “那边是女客的院落,住的都是女子,公子您过去恐怕不太合适。”宛素这下有些为难了。 温渺看不下去,无奈出声劝阻:“你是男子,去女客院落不合礼仪。” 喻珏不为所动,乌黑的眸子专注地看着她。 “朋友之间偶尔也会分开,只是一晚而已。”温渺柔声道:“再亲密的朋友也不会时时都在一起的。” 喻珏依旧稳如泰山,甚至眼神中还有些生气了。 温渺微叹一声,幸好她有所准备。 她伸手去拉喻珏的一只手,借着这动作悄悄塞过去一小袋包装好的蜜饯,轻声道:“去男客院落歇一晚,好吗?” 喻珏眼中冷意微化,有些松动之色。 温渺乘胜追击,神识传音过去:“是你最喜欢的那家果子店做的。” 喻珏眼神便彻底软下来了,答应道:“好,今日我暂且先住那边。” 喻珏攥紧蜜饯,像攥着他们二人之间的一个小秘密,干脆地往胡慎之的方向去了。 他走后,宛素姑姑带着温渺几人去了女客院落。 本来安排的是一人一间厢房,再各配两位侍女,但菖蒲不习惯和沈晴分开,于是最后的分配是沈晴、菖蒲一间,温渺一间。 温渺是修士,体力不同于常人,对这几日的赶路没什么感觉。 但沈晴和菖蒲却是累坏了,她也就没有多叮嘱,放她们早些去歇息了。 没有让侍女跟着随侍,温渺独自一人进了房间。 还算宽敞,摆设不是很精致,但胜在干净舒适。 时间尚早,温渺点上油灯,从储物袋中择了一本书出来。 她在桌边坐下,昏黄的灯光映照出她淡然如水的脸庞,葱白的指尖按在书页边缘。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间或两声翻书声,证明其中有人居住。 沙,沙…… 第24章 早膳 另一边,喻珏不紧不慢跟上队尾。 前方,暖湘正一一给胡慎之等人安排房间。 等他们都找到了自己的屋子,喻珏才出声。 “我的呢?” 暖湘这才注意到他,刚看过去,就被那夺目的红衣晃了眼,但很快回神,挂上礼节性的笑容。 “公子请随我来。” 她带着喻珏往前走了两步,停在一间空屋子门口:“您先在这处歇息一晚,有什么吩咐直接告诉院里的侍从便可,我先退下了。” 说完,暖湘行过礼便出了院子。 喻珏推开屋门,里面内设十分简陋,别说跟他的寝宫比了,就连他在温渺小院的屋子也比不上,唯一的优点也就是还算得上干净了。 他挑剔地在桌边坐下,屋内没人,他就把面纱取下来,露出那张美得雌雄莫辨的脸来。 这几日还要多亏了面纱给他带来的清净。 此次来凡界找温渺,喻珏是做好了长住的准备的,因此,他小小改良了一番面纱,增加了一个削弱气息的法阵。 这个功能对修士没用,但对凡人,却是再好用不过了,戴上面纱,连沈晴都没有怎么关注过他。 第一次实践,这个阵法的效果让喻珏还算满意。 他一边想着这些杂事,一边慢吞吞拿出温渺刚刚给他的蜜饯。 剥开油皮纸,一颗沾满了糖霜的果子就出现在眼前。 喻珏玫色的唇微微张开,隐约露出其中艳红的舌面,白皙的指尖捻起蜜饯放在舌尖,而后那唇便合上,窥不见一点艳色。 少顷,一双眸子微微眯起,看得出他心情不错。 忽地,喻珏想起温渺方才说的那些关于朋友的言论,心情立刻逊色两分。 朋友为什么不能时时在一起? 他觉得朋友就该一直在一起才对。 喻珏有些烦躁,舌尖推着果核在嘴里滚来滚去,最后,轻轻一声“嘎嘣”,被他咬碎吞下。 也许可以去问问别人。 …… 第二日晨。 侍女们早早就已起来准备早膳、热水等等,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宛素就开始安排人去敲门。 “温姑娘,热水已经备好了,您看什么时候方便给您端进来?”有侍女扣门问,昨日温渺特意吩咐了不要随意进房间,她们也不好直接端进去。 第一声敲门声一响,温渺就睁眼了,她坐起来,利落地穿上鞋子:“现在就行,进来吧。” 温渺把外衫穿好,侍女也正好把水盆放好。 不得不说,宛素是真的细心。 昨日那么短的时间内,她居然还给温渺准备了一身款式颜色都和她原本身上那件差不多的衣裳,供她沐浴后更换。 温渺抬手挥退正准备服侍她洁面的侍女:“这里暂时不需要你们了,先出去吧。” 侍女们便都退下了。 温渺走到盛放水盆的架子旁,开始洁面净手。 照理说用个除尘诀比这干净多了,但她却像是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垂眸认真清洗着。 收拾得差不多了,温渺推开房门,没有急着去用膳,而是稍等了等,等沈晴和菖蒲也出来了,三人才一起走了。 没多久,到了一个十分宽阔的厅内,陈设都很富贵,正中摆着一个大圆桌。 温渺随便一眼,就看见了七道菜,并且还有侍女在端着新的菜肴不断往上放。 第30章 对于早膳来说,实在是太过丰盛了些。 圆桌旁已经有人在等着了,是杜县令和胡慎之。 除了他们二人坐在桌边,其余虽也有不少空位,但都没人坐。 很明显,这一桌不是谁都能坐上去的。 但没资格上桌的人肯定不包括沈晴和温渺等人。 温渺随意落座,刚坐下,喻珏就出现在厅门口。 她看了眼位置,还有两个空位,一个在她身侧,一个在胡慎之身侧。 不知道喻珏会怎么选。 温渺想着,昨日说的话他可有听进去? 却见喻珏扫视一圈,十分自然地在她身旁坐下,温渺竟丝毫不觉得意外。 宛素也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侍女,示意侍女把最后一盘菜肴端上后,她便在最后一个位置坐下了。 细究起来,今日的早膳并没有很追求礼仪。 否则真严格论起来,怕是只有沈晴和菖蒲能上这一桌。 桌边的位置都已坐满了,但并没有人动筷。 杜县令在等着胡慎之先动筷,胡慎之在等着沈晴先动筷,而沈晴则在等着温渺先动筷。 至于喻珏,他并不在乎他们那些暗地里的规矩,但也在等着温渺先动筷。 不过温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稳稳地坐着。 杜县令绞尽脑汁找着话题,不让场面冷下来。 等温渺放弃思考怎么劝诫喻珏,刚回过神就发现这么一副尴尬场面。 温渺:…… 一直被这么盯着让人真提不起兴致用膳。 但总不能一直这么僵持着,眼看杜县令找的话题越来越枯燥,人也有些满头大汗了,温渺便伸手去拿筷子。 她的手刚执起筷子,还没想好夹什么菜,一个肉丸子就滚进了碗里。 这丸子烧得很有水平,上面裹着一层红烧的汁水,色泽油亮,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不需要凑近,一股浓郁的酱香就扑鼻而来,色香皆具,其味 也定然不会差。 但现在重要的不是它的味道,而是它从哪儿来。 温渺微微侧首,看见一双眉眼微弯,笑意盈盈的眸子。 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动筷了,眸子的主人简单思索一番,道:“夹菜的筷子我还没用过,你不用担心。” 倒也不是担心这个…… 温渺有些沉默。 看来她还是料错了,喻珏应当是有仔细重新想过的,至少他以前还不会这么做的。 在她沉默的空当,喻珏眼神看看她又看看丸子,意味十分明显。 温渺已经感觉到杜县令等人暗暗投过来探寻的视线了。 沈晴倒是没表现出什么异样,她觉得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毕竟她也会经常给菖蒲夹菜,况且喻珏对温姐姐总是黏糊得紧,她都习惯了。 但沈晴忽略了一件事,菖蒲是她的妹妹,年纪也小,她给菖蒲夹菜照顾她是合情合理的事。 而喻珏,他是一个成年男子,给别的女子夹菜,这样的关系有些过于亲密了。显然,喻珏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沈晴还在等她吃了第一口才准备动筷,温渺不愿再拖,垂下眼帘夹起丸子咬了一口。 和想象的一样,丸子被炖得松软极了,称得上入口即化。 见她吃了,沈晴也开始动筷,一桌人总算是吃上了早膳。 喻珏不打算摘下面纱,也不打算在普通人面前暴露自己的不凡之处,是以一整个早膳时间他就托着腮给温渺夹菜。 用过早膳,便准备上路了。 宛素已经提前打点好一切,等他们到了衙门口,其余人都已经早早的候着了。 队伍很长,前后及两侧都有穿着轻甲的士兵守卫。正中是一辆极大的鸾驾,做工精致华美,车身上刻着一只展翅的硕大鸾鸟,作引颈高歌状,前方四匹皮毛顺滑的良驹并排负责拉车,周边候着四个侍女以及随从若干。 沈晴牵着菖蒲踩着搭好的木梯上了鸾驾,而后回身,打算等温渺一起进去。 温渺正欲跟着上去,但一转眼看见了旁边宛素欲言又止的表情。 不打算让她为难,温渺止住了脚步,对沈晴道:“你先进去吧,我若是跟着恐怕不合礼数。” 随后转头看向宛素:“应该有准备别的马车吧,劳烦带我过去。” 宛素神情肉眼可见轻松了许多,道:“客气了,请随我来。” 沈晴还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温渺却已经走远了。 “临时只能找到这些,有些将就,还请姑娘不要嫌弃。” 宛素在一辆马车跟前停下,虽然她话是这么说,但实际上这辆马车一点也不寒碜。 虽比不上沈晴那辆特制的华美,但也精致得很,大小也只是略逊一些。 温渺进了马车,里面的空间十分宽阔,人可以在其中站着行走。 车厢最里面有一个小榻,中间固定有一个小桌,上面摆着些精致的糕点,与她之前坐过的任何一辆马车都不同。 但对温渺来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她只是粗略扫了一眼车厢内的环境,确认是干净整洁的,便随意择了个位置坐下。 刚坐下,就听见外面隐约的声音。 “公子,您的马车在那边。” 是宛素的声音。 而后是喻珏在说话:“我要乘这一辆。” “这辆车内只姑娘一个女子,怕是不行的。那边的车驾上胡统领也在,你们一齐坐还可以多说说话。”宛素劝说道。 温渺在车厢内听到这里,抬手准备掀开车窗的帘子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况。 然而她的指尖才刚碰到布帘,就听见喻珏的回答。 “那好,你带我去胡统领那里吧。” 温渺有些意外,喻珏今日开窍了?她还以为他又会像昨日一样呢。 但这总归是好的,他如今也懂了些凡界礼数。 温渺想着,放下了手。 没过多久,马车开始轻微的晃动。 启程了。 为了保证舒适,队伍行进得并不算快,距离下一个城的路途还很遥远,路程很长,温渺坐着思索一瞬,从储物袋中挑了本书出来。 这本书已经不算新了,看得出被细细翻阅了许多遍,温渺再次翻到第一页从头开始,神色认真。 过了一会儿,温渺正准备翻页的指尖一顿,耳边忽地听见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抬头,无奈又温和地一笑:“你怎么过来了?” 第25章 果核 “怎么?不欢迎我。” 内侧榻上斜躺着的红色影子有些不满地坐起来,但随即又懒洋洋地侧躺下,没有躺实。 他一手曲起撑住下巴,一手在空中随意点了几下,设下一个隔音阵法,衣摆繁复的红纱肆意铺满了大半个床榻,还有些轻飘飘地从榻上垂下来,落在温渺的腿边,随着车厢的晃动有一搭没一搭和她纤细的脚踝勾缠。 这么躺了没一会儿,喻珏就觉得面纱有些硌手,便解了面纱放进储物袋里,素着一张脸继续托腮盯着温渺瞧。 但那张脸实在太艳,即使什么也不点缀,专注看人的模样甚至比春日花圃里万千花苞一齐绽开的一瞬还要惑人心魄。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温渺合上书,笑了笑,随即想到一个问题:“你就这么过来了,胡统领那边怎么办?” 马车可没停过,喻珏是突然出现在她车厢里的,肯定动用了术法,但他的车厢有其他人在,看见他突然消失,不会产生麻烦吗? 温渺在凡界的修行还没结束,此行陪着阿乐外出,也并不打算显露出与其余人不同的地方。 闻言,喻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换了个姿势,一只手撑起半边身子,一只手去够矮桌上的糕饼,乌黑顺滑的发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在和温渺擦肩的时候,几缕调皮的发丝悄悄从她握书的手背上划过,痒痒的。 那些糕饼做得精致极了,不是简单的圆形或者方型,都被捏成了各种花的形状,甚至还做出了花瓣的渐变色,让喻珏有些难以抉择。 喻珏白皙修长的指悬在盘子上犹豫了一会儿,挑了块模样最花哨的,才道:“不用担心,我用了替身术,他不会发现我不在的。” 替身术? 温渺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修真界公认的替身术只有一个——易生诀。 那可不是什么普通术法,能造出一个本体七成功力的替身,几乎可以充当一个宗门开宗立派之本! 这门术法在修真界是真正的有价无市。 抛开术法的获取、修习难度不说,易生诀每次使用都要耗去自身九成灵力!这在灵气充沛的修真界都是笔不菲的消耗,更何况是在凡界。 一次易生诀,背后需要的是海量灵石支撑。 并且易生诀造出来的替身虽有本体七成功力,但消散也快,常人往往都是当做斗法时压箱底的奇招使用。 第31章 而喻珏用易生诀就为了能过来和她同乘一辆马车? 温渺不是很理解他的做法。 但人都已经在这儿了,只要喻珏觉得值得就好。 “你可以继续做你的事,不用管我。”喻珏小口吃着糕饼,有些腻味了,便拿一颗旁边小盘里摆的蜜饯。 温渺看他十分怡然自得地躺在榻上,就这么看着她,一副拿她下果子吃的模样。 温渺倒是没什么不适的,毕竟当初在小院时,大部分时候都是她看书,喻珏在旁边看她,即使一开始无法适应这样热烈又直白的视线,但最后还是成了习惯。 温渺打开书,接受了喻珏的建议,就着刚刚读过的地方继续往下看。 她做事向来专注,虽然身为修士的耳力让她连喻珏轻咬蜜饯果肉的细微声响也听得清晰,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心神。 耳边黏黏糊糊的咀嚼声慢慢变成了细微的磕碰声。 温渺没有在意,简短的念头一闪而过——应当是喻珏在嘴里推着果核玩儿。 直到一声脆响。 咔。 温渺突然抬头看向喻珏,把一直关注她的喻珏搞得嘴里动作一滞,还以为是自己吃东西的动静影响了她。 但并不是因为这个。 温渺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忽视了一个问题。 温渺起身,站到喻珏和小桌的缝隙之间,面向喻珏,微微抿唇。 喻珏的视线随着温渺移动,看着她走到自己身前,又 半跪下来,但因为榻的位置太低,视线还是比他高出不少。 没等喻珏反应过来,温渺就伸出一只手钳住他的双颊,迫使他微微仰头。 她的动作并不算快,喻珏想要躲开十分轻易。 但因着做这个动作的人是温渺,他克制住自己想要躲闪的欲望,任由她碰上自己的脸。 他脸上无一丝多余的赘肉,即使是温渺这样一副动作,也没有让他露出丝毫丑态。 喻珏黑亮的眸子迷茫地看着温渺,不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还没等他想清楚,就听见了温渺的声音。 “张嘴。” 在他思考明白她这话的意义之前,他的身体就先于意识十分乖顺地微微张开了嘴。 温渺目光扫过他一口齐整的贝齿和粉嫩的舌,直到看见了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东西,才停住了目光。 那是一个不过指甲大小的果核,上面的果肉已经被啃食得干干净净。 没有多想,温渺把另一只手放在喻珏的下巴高度处。 “吐出来。” 喻珏有些犹豫,舌尖颤动一瞬。 这一次他的意识要比身体先反应过来。 温渺的意思很明显,是让他把果核吐到她的手心。 可他不想这么做。 莫名的羞耻占据了喻珏的内心,他一时没动,就这么僵持着,甚至忘了自己是个修士,可以挣脱开来。 但这样被钳住双颊,吞咽时实在别扭,温渺还一直盯着他的唇看,喻珏终于还是忍受不住,用舌尖把那果核顶了出去,只是耳尖已经红透了。 小小一颗果核落到温渺掌心。 温渺接住那隐约还泛着些亮光的核,并没有嫌弃之色。 从筑基开始,修士就已经开始脱胎换骨了。 灵气不仅在洗筋易髓上是一把好手,对于祛除人体内的杂质更是精通。在修真界,几乎人人都有一身好皮肤。 更何况喻珏作为出窍期修士,体内灵力时时刻刻运转冲刷,有杂质进入立刻就被排斥而出。 就是山间的清泉水,也不一定有他干净。 温渺一眼就看见核上面有个小小的牙印,显然没有留情,核上以这个牙印为中心蔓延出一条条裂纹。 差一点就被咬碎了。 温渺叹了口气:“这个果核是不能吃的。” 怪她,忘了喻珏究竟有多缺乏常识。 以前给他蜜饯,他都收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吃掉了,温渺也就一直没发现这个问题。 直到今天,喻珏在她面前吃了一颗,她才突然发现,好像从来没见喻珏吐过果核。 “知道了吗?” 温渺看向喻珏。 喻珏眼神飘忽,胡乱应道:“我知道了。” 他本来想点头,但是由于被温渺制住了,只能微微地晃一下。 温渺这时才发现他微红的耳尖,猛然察觉出他们现在姿态的不妥。 她的一只手还捏着他的两颊,因为他之前有些想逃稍稍挣了挣,她还多使了两分力,挤出他脸上的软肉来。 温渺恍然松开钳制住他的手,站起身。 喻珏的颊边带上些血色,不自然地开口:“你可以把它丢掉了。” 温渺顺着他的视线,感觉掌心有些莫名发烫。 幸好桌上还备了干净的手帕,她迅速拿了一张把果核包住放到桌子上去。 做完这番动作,温渺站在原地,掌心像是被灼烧过,留下了滚烫的烙印,炙人的热意久久不曾消去。 ——明明刚刚已经擦干净了。 气氛有些沉默,两人都难得默契地避开了视线。 温渺眉头微皱,有些困惑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她平日里老是觉得喻珏太依赖自己,但如今看来,她的分寸感也把握得并不好。 “方才是我冒犯了。”温渺道歉。 喻珏微微垂眸,浓密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无事。” 只是仍旧泛着红的耳,却把他的心绪暴露无遗。 可惜温渺没有看到。 既然喻珏说了无事,那温渺就真当这个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些不明就里的混乱很快被她彻底舍弃,心中又恢复了平静。 纵然刚刚心湖确实被激起涟漪,但对包容万物的海来说,不过是短暂的昙花一现。 温渺突然发现,现在正是一个和喻珏谈心的好时候。 这些时日难得有他们二人完全独处的时间,正好可以聊聊最近的事。 温渺本以为早先喻珏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她的身上是因为小院里枯燥,没有别的娱乐和生人可以供他消遣。 但如今周围多了这么多人气,他却依旧没有一点变化,除了整日固执地跟着她没有其他事要做。 那这样就不对劲了。 喻珏实在有些太粘人了,就连阿乐也不会这样,温渺以前从没有碰见过这么粘人的修士,着实有些不适应。 况且看喻珏对待其他人的态度,并不算热络,想来他本性应当不是这样。 温渺私下想过原因,她想起喻珏曾经说过,他没有交过别的朋友。 温渺不知道他曾经是处在怎样一个环境中才会说出这种话,但也许正是因为他没有交过别的朋友,把所有对于友情的期望倾注到她身上,才会如此。 兴许他交的朋友多了,自然而然就会改变了。 温渺打定主意,启唇说话。 “我——” 笃笃。 木质的车门被扣响。 “温姐姐,你在吗?” 第26章 真心 温渺刚起了个话头就被打断,看了眼木门的方向。 是阿乐的声音。 她怎么会在外面? 这个念头一起,温渺才后知后觉发现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停下来了,这对她来说着实是个罕见的事。 沈晴还在门外等着温渺的回应。 温渺一时不知道怎么答复,她的车厢内可是还有喻珏在的。 原本被敲门声吸引过去的视线下意识看向内侧的榻上,却见那上面已经空空如也了。 喻珏走了。 温渺愣了愣,他动作也太快了些,简直像是迫不及待一样逃跑了。 但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 没有多想,温渺抬手破掉隔音阵。 “我在,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几乎是话音刚落下,吱嘎一声轻响。 木门被从外面拉开,却没看见人影——还有一层薄薄的布帘挡着,那是车内本来就装有的配饰,目的是为了更好的遮挡阳光,温渺上马车时顺手就带上了。 这层小小的阻碍并没有浪费多少时间,不过一个呼吸,温渺就看见沈晴掀开了帘子,带进些微光。 启程没多久,外面的天还亮得通透。 沈晴停在门口,目光粗略扫视了一番内部环境,很快又把注意力集中在温渺身上,对着她道:“温姐姐,你过来与我和菖蒲同乘吧。” 沈晴态度认真。 温渺有些不解地看着她,这个话题不是已经聊过了吗?怎么现在又重新提起来? 虽然心中有些困惑,但她面上神色依旧平静,拒绝了沈晴的提议:“不必了,如今身份不同,我若是上去了恐怕会落人口实,于你无益。” 温渺自然是不在意他人会怎么说,但沈晴不同。 沈晴现在已经不只是当初那个整日只会练剑的阿乐,更是一国之长公主,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盯着,温渺不想给她带去麻烦。 第32章 可是一道声音紧跟着响起。 “我不在乎什么落不落人口实。” 是沈晴。 温渺惊讶看过去,却撞进一双坚毅的明亮眸子里。 “我只知道有我在,温姐姐便不能受委屈。” 沈晴的神情有些不一样了,她这次彻底摒弃了以往在温渺面前稚嫩的形象,变得稳重起来。 温渺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但所幸沈晴并不需要她接话。 “此次去齐国王都,于我而言是回到了故土,但于温姐姐而言,却算得上是背井离乡了。” “为了陪同我,赶这么远的路已经是很辛苦了,还要让温姐姐孤身一人坐许久的马车,未 免太无情了。” 沈晴往前走了两步,离温渺更近些。 她身量不如温渺高,这也使得她需要微微抬头去和温渺对视,一张赤诚的脸袒露无疑。 “我无意于长公主的身份,只是想要光明正大进皇宫探望皇弟离不开这个身份。” “皇弟是我的亲人,固然重要,但温姐姐在我心中,也是同家人一般的存在。” “若是做沈晴一定要让温姐姐受委屈,那我宁愿只当阿乐,和温姐姐一起隐居深山之中。” “至于皇弟那边,总有些别的办法能进宫去。我只需要看一眼,知晓他过得好不好就够了。” “毕竟当初我丢下他逃跑,留他一人在皇宫中艰难支撑,他未必会原谅我……” 沈晴抿唇,眼神稍显暗淡,但很快又振作起来。 “不论如何,温姐姐对我来说是很紧要的人,所以——” 沈晴的眼神出奇的坚定,就这么眨也不眨地看着温渺。 “和我们一起吧,温姐姐。” 温渺一怔,半晌,面上露出带上几分温度的柔软笑意。 “好。” 她为阿乐考虑,不愿意让她因为自己受到不好的影响。 但她确实忘记了,在她挂念阿乐的时候,阿乐又何尝不是在惦念她呢? “不过我觉得有一件事你想错了。” 温渺说着抬手,本想像往常一样抚上沈晴的发顶,但迟疑一瞬,搭在了她肩上。 沈晴如今回了原来的身份,头发也不像之前随性了,被侍女精心盘上去,插上了各式华贵的簪子,有些无从下手。 “且不提当初你离开齐国是形式所逼,那时你还年幼,自保尚且不得,如何能够保护他人?” “你的弟弟要是知道了当时场景,一定不会怪罪你的。” “若是他真有怨也无妨,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你有足够的力量去守护他,相处久了,他会理解你的。” 温渺轻拍两下沈晴的肩,轻柔的话语回荡在车厢中。 世界上怎么会有温姐姐这么温暖的人呢? 沈晴情不自禁发出感慨。 哪怕是自己不经意间泄出的一丝颓废也能得到妥善的安慰,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沈晴扬起一个明朗的笑脸,心中阴霾尽散。 “嗯!” 温渺看她心情恢复,淡笑一声,收回了手:“那我们走吧。” “好。” 沈晴带头走下马车。 温渺跟在她身后,发现整个队伍都已经被沈晴叫停,安静有序地待在路中。 她们的马车之间隔得有些距离,两人不紧不慢走向鸾驾。 途中经过胡慎之的车驾,温渺脚步顿了顿,视线看过去。 沈晴察觉到她的动作,以为她不知道车内是谁,便道:“这是胡统领和喻公子的马车,我想着喻公子有胡统领陪着,便没有去叫他。” 温渺轻嗯一声,脚步没有挪动的意思。 沈晴思索两秒,自觉领会了温渺的意思,试探着问:“要不我去叫喻公子一起过去?” 什么过去? 温渺刚刚恍了神,没听清沈晴前面说了什么,一回神就听见这句话。 “不用了。” 温渺收回视线,平淡地迈开步子:“我们走吧。” “唔?好。” 这个回答在沈晴预料之外。 她本以为温姐姐会带上喻珏。 短暂错愕之后,沈晴心情不错地跟了上去。 虽说喻珏也有恩于她,但他实在粘温姐姐太紧,自从他来了,她和菖蒲再也没单独和温姐姐待过。 现在难得有机会三个人一起聊天,沈晴还是有几分高兴的。 沙沙。 起风了。 温渺路过马车,错身而过之际,车窗的帘子依旧紧闭,一丝被风吹开的缝隙也无。 着实有些欲盖弥彰。 温渺目不斜视,脚步明确地走向鸾驾,眼神古波无平,但细看,却能发现其中微小的一丝困惑。 她方才怎么会走神? 这样的情况实在很少见。 温渺想不明白原因,甚至也不明白那几个呼吸的时间里,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上车吧,温姐姐。” 沈晴已经走上了鸾驾,伸出一只手去迎她。 温渺看了眼她伸出的掌心,把手放了上去:“好。” 想不起来那便算了,应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石子能击出的涟漪确实微小,但它本身却长久沉于水底,无法剥离,当无数微小的石子堆积在一起,便是山海易形时。 …… 等温渺进了鸾驾,沈晴一声令下,队伍像严丝合缝的齿轮一样再度运转起来。 马车微微一晃,继而平稳。 鸾驾内部的陈设都是能工巧匠打造,不过分华丽但韵味十足,厢体上刻着的鸾凤暗纹,更是在彰显着主人的身份。 没有多看,温渺很快收回了眼,把注意力放到车内人的身上。 一道穿着藕粉衣衫的小小影子扑过来。 “温姐姐!”菖蒲欢呼着跑过来抱住温渺。 温渺接住菖蒲,手放在她背上,笑着应了一声:“嗯,我在。” 菖蒲埋进温渺怀里,委屈地闷闷出声:“温姐姐早先不来,我还以为是讨厌我们了。” “怎么会。” 温渺轻拍菖蒲背部,安抚她:“你和阿乐都是我重视的人。” 菖蒲哼哼唧唧地撒着娇,突然感觉背上温暖的手离开了,而后抱着的躯体稍稍动了动,紧接着,她就感觉头顶微微一重。 头上多了个什么东西。 菖蒲伸手去摸,触感微凉,她有些惊喜的抬眼:“是簪子!” 温渺低头看她,眉眼都浸上柔和的笑意:“对,是簪子。” “这几日太忙,恐怕你们都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菖蒲还在思考,但一旁的沈晴已经想起来了。 温渺看着沈晴发亮的眸子,笑着道:“当初说好今日是你们的生辰,不过现在想来,你们应当是有自己真正的生辰的,今日就不做寿面了。但也算是个特殊日子,总要备些礼物的。” 沈晴有些按捺不住期待了。 温渺也没有让她失望,从袖中掏出一个素色的锦盒。 “这一份是阿乐的,我就不替你打开了。” 沈晴双手接过,郑重地打开锦盒。 菖蒲也好奇凑过去看,她的簪子在头上舍不得拔下来,车内也没有铜镜,还不知道它是什么模样。 锦盒里躺着一只洁白的玉簪,簪顶雕了一朵简约的莲花,开得正盛。 “这些日子路程太紧,没机会去外面买,我便亲手刻了两只簪子,可别怪它太素了。” “不会!”沈晴立马反驳,珍之又重地把锦盒捧在手心。 “温姐姐亲手做的簪子,比这世上任何一件奇珍异宝都更令我开心!” 菖蒲赞同地点点头:“对!” 温渺看着一大一小两双出奇相似的眼睛,眉目柔和:“我刻的是一对并蒂莲,希望你们以后能一直成为彼此的支柱。” 菖蒲摸摸头上的发簪,大概猜到了它的模样,眼睛弯成了月牙:“我们当然会的!” “温姐姐费心了。”沈晴在一旁捧着盒子道,她实在珍惜,都不敢把玉簪从盒子里拿出来。 温渺淡淡地笑着:“不碍事的,先坐下吧,路还很长。” 沈晴和菖蒲便找了个近的位置坐下,一起头挨着头地欣赏着玉簪。 玉质通透,无一丝杂色,刻的荷花也看不见任何瑕疵,直接让沈晴的目光钉在了上面了。 温渺见她们喜欢得紧,也没有打扰她们,坐在一旁开始闭目养神。 空气中,微薄的灵气丝丝缕缕地飘荡着。 沈晴和菖蒲不会知道,这根看着普通的玉石簪子,其实是由一大颗上品灵石雕制而成。 灵石是修真界的硬通货币,有上、中、下三品,上品灵石的杂质最少却也最难得。 哪怕在修真界,拳头大小的一块上品灵石也不多见,更枉论能雕出一整根簪子的大小。 但温渺不在乎这些,她只知道一件事。 凡人长期佩戴,能保身体康健。 第33章 这就够了。 第27章 抵达 之后的路程一路平稳顺利。 温渺 闭目养神,沈晴和菖蒲也在休息。 周围突然多了些人声。 进城了。 温渺掀开车窗布帘的一角,从缝隙中捕捉到一点外界的喧闹。 鸾驾的阵仗实在是很引人注目的,熙攘的人群围在队伍两侧议论着,浑然不像庆国百姓对皇室的惧怕。 侍从和守卫在这时也派上用场了,给队伍留出了足够的空间。 温渺看了一眼周围环境就放下帘子,外界只能从这短暂的一瞥中窥见一双平静的深眸。 鸾驾又变得密不透风,布帘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 但这一瞬还是入了有心人的眼。 不远处的酒楼上,一个颇有两分仪表的男子凭栏望着远去的仪仗队伍,若有所思。 …… 又前进一会儿,约摸一盏茶的时间后,队伍停了,宛素的声音从车外传进来。 “殿下,已经到了。” 沈晴掀开门帘,第一个走下车。 但她看见的并不是厚重的宫门,而是一处颇为华丽的宅邸。 大门处守着四个壮实的侍卫,一丝不苟,站得笔直。 “这是圣上提前指下的府邸,已经静候您多时了。” 宛素柔声介绍着,而后道:“一路车马劳顿,且容奴婢们先为殿下和小公主梳洗一番,再去宫中拜见圣上。” 沈晴倒是不介意,点头准许。 胡慎之也早下了马车,一直安静候在一旁,此时才出声,拱手道:“在下回宫复命,这就告退了。” 他一一跟温渺几人打过招呼,便带着他手下那批近卫军走了,瞧着洒脱得很。 “诸位请跟奴婢来。” 宛素引着几人进门,刚跨过门槛,眼前的天地就大不一样。 宅子内部的空间很广阔,有许多侍女规矩地守在各处,还有不少侍卫编成队,正在巡逻。 “暖湘。”宛素唤道:“你带温姑娘和喻公子去歇息,我带殿下和小公主去梳妆。” “是。” 暖湘从一众侍女中出来,微微福身行礼。 温渺听到了宛素的安排,没有急着动身,而是看向沈晴:“需要我一同去吗?” 沈晴摇摇头:“这几日温姐姐在马车上也没休息好,快去歇息吧,不用担心,我可以的。” “那好。” 温渺没有再说什么,跟着暖湘走了。 暖湘一副轻车熟路的姿态在前方带路,身后除了温渺,还有喻珏。 温渺不经意扫过身旁一眼。 喻珏前几日躲她躲得厉害,但是今日瞧着又正常了许多,应当是自己调节好了。 她虽觉得喻珏不该整日跟着她,但他躲着她,这让她更不习惯。 温渺花了不少时间才适应喻珏在身边的感觉,如今又一下子疏远,相比起来,他如今恢复了粘人的性子,竟让温渺觉得比之前更能接受些。 喻珏像是彻底忘记了几日前的事,神情如同往常一样,凑到温渺身边道:“你真的不担心阿乐吗?” “不。”温渺目光看着前方,平静地走着。 喻珏不信她这话,试探道:“要不我们偷偷跟着她去皇宫看看?” 无诏入宫,这话在凡界可不是一般的大逆不道了。 温渺下意识看了眼暖湘,她神色不变地带着路,好像根本没听见喻珏说了什么。 温渺终于舍得转头看喻珏一眼,无奈重复一遍:“不用。” 喻珏却觉得自己出了个好主意,来了几分兴致。 他以为温渺拒绝是因为不通敛息术,兴致勃勃地说:“若是你想,我可以帮你进——” 声音戛然而止。 喻珏腕间突然覆上一丝温度。 “看路。” 温渺轻轻一拉,引着喻珏避过地上不太显眼的水坑。 喻珏突然中断的话题引得温渺疑惑看他一眼,但没有在意。 眼见水坑已经被绕过去了,温渺自然松手,接上了话题,给出她不去的理由。 “我相信阿乐。” 她如此回答。 …… 沈晴和菖蒲被带到了主屋,已经有不少侍女在里面候着。 宛素取了房间内早备好的衣裳出来,有条不紊地服侍沈晴更衣、挽发、描眉。 菖蒲也在一旁乖巧坐着,任由侍女摆弄她的头发。 宅中只按着长公主和太后的规格各存了几套宫装,因此宛素安排人另拿了一套衣裙给菖蒲穿上。 虽比不上沈晴身上那套,但做工走线上也是顶级的了。 宛素动作熟练挽好了发,正准备替沈晴插上新的发饰,一直安静的沈晴出声了:“劳烦将这只簪子给我戴上。” 说着,沈晴从刚在她头上取下的一堆珠钗中择出一支朴素的荷花白玉簪。 “是,殿下。” 宛素看了眼玉白的簪子,十分顺从地接过,没有丝毫异议。 即使宛素给沈晴装扮的头饰都是些华贵非常的,她也恰当地把这支素净的簪子给沈晴簪了上去。 “宛素姑姑,我也要簪这个簪子!” 菖蒲拿着一支和沈晴极相似的荷花簪眼巴巴地看着宛素。 宛素温柔地笑了:“好,小公主。” 她很快就给菖蒲插好了簪子,而后又和着侍女们继续给沈晴精雕细琢。 等沈晴收拾完毕,菖蒲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已经好了,殿下。” 宛素说完,和侍女们退至两侧,不遮挡沈晴的视线。 沈晴看向铜镜,那里面眉目精致的女子和她对视,满头珠翠光彩逼人,坐姿端正,一派高贵。 沈晴有些陌生于镜子里的形象,这幅模样,倒像是自己的幼时了。 被娇宠着长大的公主,还没有被现实碰得头破血流,有着无惧一切的勇气。 不过她现在也并没有差到哪里去,不是吗? 沈晴蓦地一笑,不再去想。 她从容起身,拿起刚刚更衣时取下的佩剑重新系在腰间。 仔细系好后,沈晴牵起菖蒲,对着宛素道:“既然都已经好了,那便现在带我们过去吧。” 宛素恭恭敬敬道:“殿下请随奴婢来。” 于是沈晴又和菖蒲沿路返回宅门口,坐上了鸾驾。 哒哒哒。 鸾驾动了起来。 “我们现在是要去见兄长吗?” 菖蒲紧挨着沈晴,抬头时头上另一只荷花簪子泛着温润的光。 她一开始确实懵懂,但人是聪慧的,几日下来早已清楚此行目的。 现在再问,也是因为实在是紧张了。 毕竟菖蒲与这位兄长从未谋面,对方地位又那么高,不紧张才是怪事了。 沈晴揽住她,轻声道:“是的。” 去见你的兄长,我的弟弟。 沈晴懂菖蒲的紧张,因为她自己其实也很紧张。 十年。 足够改变一个人了。 怀里的菖蒲小小一团,乖乖地任她拥着。 沈晴揽着菖蒲,却有些恍神。 她想起另一个同样幼小的身躯信赖地趴在她怀里,跟她撒着娇说:“阿姊,我今日不想去太学馆了。” 年幼的太子也并不是生来就喜欢日日看那些枯燥书籍的。 她当时是怎么回应的呢? 那时同样稚嫩的长乐公主一拍胸脯,豪情万丈地说:“那便不去!父皇那边我去解释。” 然后两个人便开开心心地玩了一整日纸鸢,最后被刚处理完政事的父皇都打了个屁股开花。 沈晴正回忆着,忽然感觉怀里的菖蒲动了动。 她低下头,对上菖蒲迷惑的眼神,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忍不住笑出了声。 沈晴的心情好多了,帮菖蒲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没有解释的意思。 菖蒲得不到回答,也没有追问,兀自担心着接下来的会面,人坐的僵硬。 沈晴看菖蒲实在紧张,安慰她:“没事的,只要跟紧我就好了。” 鸾驾在两人的说话声中渐行渐远。 一聊起天来,时间便过得飞快。 沈晴只觉得不过说了两句话,车就停了。 “剩下的路程不能 乘车,还请殿下下车。” 这回不是宛素的声音,而是一道有些尖细的嗓音。 沈晴对这声线并不陌生,她牵着菖蒲下车,果不其然,一个有些年老的太监候在车外。 宛素恭顺站在他身后,看得出他地位不低。 沈晴没有急着说话,她抬头看见高高的宫墙,还是和以前一样,连砖瓦都不曾变过。 而后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混沌的思绪一清。 “带我们过去吧。”沈晴道。 老太监笑得和蔼,却没有立刻动身,他笑眯眯地看着沈晴:“殿下,宫中不能携戴利器,还请交与我们替您暂时保管。” 第34章 沈晴一摸腰间不起眼的佩剑,犹豫一瞬,宫中这个规矩,她确实早先不知道,毕竟以前尚且年幼,哪儿接触得到利器。 斟酌一番,沈晴还是取下了佩剑,交付给一旁的侍卫。 稍等,忍了又忍,她还是没忍住叮嘱一句:“一定要收好。” 侍卫自是答应。 “殿下和小公主请随奴才来。” 等沈晴交代完了,老太监才毕恭毕敬给她们带路。 至于其余随行的人,包括宛素,都十分懂事地留在原地,没有要跟着的意思。 皇宫内部很大,一时半会到不了目的地。 沈晴默不作声地跟在老太监身后,只觉得这条路越走越熟悉,像是去乾清殿的路,那是帝王处理政事的地方。 恰好前方带路的老太监忧心忡忡道:“陛下最近日日住在乾清殿处理政务,奴才实在是担心龙体吃不消啊,还望殿下好生劝劝。” “我知晓了。”沈晴应下,面露忧色。 她抬手按上心口,有些硌人——那里放着一块小小的三角木板,是胡慎之交予她的信物。 木板很轻,但沈晴却觉得沉甸甸的。 那是七巧板的一部分,是皇弟幼时的玩具,也是她送给皇弟的礼物。 老太监的话轻易勾起沈晴压下去的忐忑。 走在平铺的砖路上,随着离乾清殿的距离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到了。” 老太监止步,沈晴和菖蒲也跟着停下。 殿门外除了值守的侍卫,还候着不少太监和侍女。 老太监一副习以为常的姿态,随手点了一个年轻太监,问道:“小福子,陛下又把你们都赶出来了?” 小福子垂首回话:“是,今日陛下连午膳都是在殿内用的。” 老太监听了一脸愁相,转头看向沈晴:“唉,殿下您看,奴才们这实在是拦不住啊。” 示意她们原地稍等,老太监上前两步扣响了殿门,提高音量:“陛下,长公主和小公主来了!” “让她们进来。” 殿内传出的声音疲惫而威严,但还带着些青涩气。 是了,他现在也不过十五岁的年纪。 沈晴的心一下子柔软起来,有些心疼。 她忽然释怀了,就算皇弟不原谅自己,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两个太监拉开殿门,这一次,老太监没有引路的意思。 陛下召了哪些人,哪些人才能进去,这是规矩。 沈晴牵了菖蒲进去。 殿内灯火通明,案桌边穿着明黄色长袍的单薄身影站起来,他眼神疲乏但不浑浊,很清亮,五官还没长开,虽有几分稚嫩,却并不缺少威仪。 但是他唤了一声:“阿姊。” 只这一声,沈晴就推翻了之前心里所有的揣测,彻底安定下来。 那之后,涌上心头的是更复杂的思绪。 沈晴抿唇答应:“嗯。” 而后微微张口,喉间滚动一瞬,喊出了那个久违的名字。 “阿卓。” 第28章 洗尘宴 “今日你可别给我惹事,听见没?” 挺着圆滚滚肚子一脸富态的中年商人白南锦拉着自己不省心的儿子叮嘱。 他拉着的那人体型与他极不相衬,往他旁边一站,跟个细竹竿似的。 “爹!我什么时候惹过事了,那都是他们欠儿,自找的。” 白佑缎不满他这说法,嬉皮笑脸地抵赖。 “这次的宴会可不一般,是给长公主办的洗尘宴!” 白南锦不听他狡辩,严肃道:“这邀请函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我们家祖上卖了三代布,能不能再往上爬一爬,成为皇商,全看今日了。” 眼见他如此态度,白佑缎也敛了笑意,正色答应:“我知道了。” 白南锦欣慰点头,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 自己这个儿子虽然顽劣,但好在只要你跟他说明了缘由,他也是会听的。 “为父不指望你能和那些达官贵族的子弟攀上关系,你只要老老实实地待着不要乱跑就行。”白南锦再叮嘱一句,毕竟事关重大,容不得一点马虎。 听了他的话,白佑缎笑着勾住他的脖子:“您就放心好了,我今天一定老老实实的,我就在桌子上坐一天,保准不挪桌!” “臭小子你最好说到做到。” “这您还不相信我吗!我向来是一言九鼎的!” …… 父子俩说笑着,招呼几个仆人抬上早准备好的一箱金银贺礼,出门去了。 白南锦大小是个富商,不可能一路走过去,自然是安排了马车的。 但是离着公主府还有七八百米的路,马车就停下来了。 “怎么回事?” 他提高了声音问外面的车夫。 “老爷,没路了。” 车夫在门外回话。 白南锦那双胖得眯成了缝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和旁边的白佑缎惊讶对视一眼,下了马车。 只见前方原本宽敞得可供三辆马车并排的巷子里,已经挤满了各式马车和各家的仆从。 白南锦向来和善的脸露出苦笑来,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步行了,但今日看来,躲不过去了。 白南锦可不敢让前面那些马车给他让位置进去,打眼一看,他就看见了好些个大官的车驾停着。 “你们两个抬上贺礼跟我走,其余人就都留在原地候着吧。” 白南锦点了两个瞧着壮实些的仆从,领着路过去了。 几人穿过人群,终于到了府门口。 白南锦抬头一看,大开的镀漆门上,高高悬挂着一副镶金牌匾,上书三个大字——永乐府。 这便是公主府了。 说起这永乐府,也是件趣事。 永乐府本来是个无名宅子,虽地段好,占地大,也一直有人打理,却从不见主人家露面。 自打这宅子建好,有不少人看中,其中也不乏一些有朝廷背景的人想买下来,却都不得如愿。 动了歪心思的也有,但没过两天就不知被谁敲打了,安分得很,去问也不说是谁下的手。 直到半月前,皇宫里突然下了旨,把这处宅子划给了十年都没有风声的长公主,还赐了块牌匾,周遭人才知道这宅子原是上头的。 倒也怪得很,哪有皇帝赐府邸是从民间买的?皇宫手下也不是没有新建好的空置府宅。 但你要说这是不重视长公主呢,那不是还专门一纸圣旨传告天下,赐下了牌匾吗? 想不通,当真是想不通。 白南锦摇摇头,琢磨不透其中的寓意。 不过他向来知道自己算不得聪明,能积累起如今的万贯家财,一半是靠祖上余荫,一半是靠他敢想敢做,抓得住机会。 比如今日,就是一个很重要的机会。 “走吧。” 白南锦招呼自家左顾右盼的儿子,对他也是彻底没辙了。 都二十的年纪了,怎么还是冒冒失失的。 仆从抬了贺礼到门口,白家父子两人填了礼单,出示请柬后便被一个年轻侍女迎着进去了。 那侍女刚带他们找到位置,就有别的侍女来寻她。 “暖湘,宛素姑姑那边在找你呢。” 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白南锦两人站得近,听得清晰。 那叫暖 湘的侍女听了这话,朝他们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来:“二位要是有什么吩咐只管告诉下人,奴婢这边有些事情要处理,就先告退了。” 反正已经到位置了,白南锦当然是同意了。 等侍女走远,白佑缎一屁股坐在席位上,捡起案桌上的水果啃起来。 “你老实在这儿待着。” 白南锦没有跟着坐下的意思,最后叮嘱一句,胖脸上便端起笑意,去跟熟识的人打招呼了。 “哟!王兄也来了,听说王兄最近遇上了贵人,这一次怕不是十拿九稳了。” “哈哈哈,白老弟客气了,这事哪说得准不是?” …… 白佑缎无聊地坐在位置上,看他们打着机锋说话,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果子。 老爹让自己安静待着,那就安静待着呗,只是什么事也不能做,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公主府准备的果子脆甜多汁,但白佑缎着实吃得没滋没味。 他眯着眼睛观察着厅内景象。 屋内空间很大,主位还空着,显而易见,越靠近里面的一侧,坐的人地位越尊崇。 最里面几排是些三品以上的官员,这些人面貌不一,但都有说有笑,一副谈性正浓的模样。 白佑缎知道这是为什么,出于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出席这场洗尘宴的都是坚定的太子一脉。 不对,现在不应该叫太子了,应该是陛下。 这朝堂上的阴私一般百姓不清楚,他们这些人却都或多或少了解几分。 太子一脉和摄政王明争暗斗多年,按理说,十四岁时太子就应该登基,却一直被摄政王拖着。 第35章 直到两个月前,不知怎么太子一脉得了势,仓促筹备一番之后便匆匆登基了。 至于原本的摄政王,虽然被压了一筹,却还是得了个辅政大臣的名号。 白佑缎胡思乱想着,身边忽然吹来一阵微风,他一转头,看见一个穿着绛色长衫的影子在不远处坐下。 正好无事可做,他便起了两分兴致观察。 这一看,白佑缎混沌迟缓的思绪瞬间清明。 身旁这人虽戴了薄纱遮面,但他露出来一双深邃的眉眼以及高耸的山根都十分优越,光洁如玉的肌肤更为他增色不少,即使同为男性,白佑缎也没法从他的外貌上挑出不是来。 与他极富冲击性的样貌相称的是一身矛盾的气质,慵懒中带着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整个人都透着股养尊处优的劲儿,身上衣裳的料子也不简单。 不好惹。 这三个大字第一时间出现在白佑缎脑海里。 但又奇了怪了,白佑缎琢磨着,他这个位置都快靠门边了,按理说不该有什么大人物在附近才对。 遇见问题,白佑缎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老爹。 嚯,他是一点没往自己这边看啊,笑眯眯和那所谓的王兄聊得正欢。 白佑缎:…… 他爹一般可不会笑得亲切到这个地步,除了在算计人的时候。 罢了,一时半会看起来老爹是顾不上自己了。 白佑缎默默坐着,憋闷得紧。 他本来就是个好动多话的性子,能忍住刚刚一直安分坐着,已是极不容易了。 距离开宴的时间还早,现在正是交际的时候,周围人都按着圈子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如白佑缎这般安静坐在案桌边的还真不多,而先前引起他注意的红衣人恰巧就在其中。 “这位公子瞧着面生,应当是刚来王都不久吧?”白佑缎忍不住主动搭话。 不知道为什么,红衣公子一身衣着和样貌都十分出挑,但竟然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不见去主动搭话的。 白佑缎抛出了话题,那人却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只是自顾自撑着脸,专注看着一个方向,像是在找人。 白佑缎也不在意,他循着旁边那人目光一看,发现顺着他的视线过去,刚好能穿过屏风边缘看见部分女眷的席位,一般守礼些的人都会主动避开视线,但这位公子倒并没有这份意思,目光平淡地扫过一个个席位。 “这次的洗尘宴和我以前去过的都不同,男女在同一处用席,虽有屏风阻挡,但也真是少见。” 白佑缎这一番话出去,红衣公子也没分给他半个视线,一双冷情的墨色瞳孔只默默看着女眷们的方向搜寻片刻,定在某处,不出声。 看出来他不想搭理自己,白佑缎耸肩,不再说话。 得,自讨没趣。 白佑缎最后看了眼女眷们,都是些十五六岁的女子,和长公主差不多大,带她们来的人是什么目的显而易见。 嗯? 就在他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穿了一身白衣,一副翩翩公子模样的男子姿态潇洒地往女眷那边去了。 再看女眷那边,虽然长公主还没来,但那些小姐们也没有闲着,自有别的人脉要拓展,都看似松弛地围在一个温和女子身旁。 那女子姿态端正,打扮并不像周边人一样隆重,甚至可以说一声简约,只着一身朴素的白衣,头发也只是简单束起来。 她相貌普通,没什么记忆点,明明是放人群绝对找不到的样貌,但周身沉稳温润的气质却独树一帜,腰间系一柄剑,与周围人格格不入,像个江湖人士。 身边人与她说话,她虽神色淡淡,却也都温柔听着,给予回应。 白衣男子目标明确,嘴角噙着笑意往那女子那边去了。 白佑缎看看白衣男子,又看看不远处被自己父亲恭维得满脸掩不住自得之色的王姓商人。 白佑缎:……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 “不愧是王兄,目标就是高。”白佑缎自语感慨。 “那是谁?” 一道清冽的声音蓦地从旁边传来。 白佑缎转头一看,周围除了红衣公子并没有其余的人,但他眼神却没有看着自己这边。 白佑缎迟疑的对着他,伸手指向自己,不确定地说:“问我?” “嗯。” 红衣公子目光没动,依旧望着女眷那边因为白衣男子引起的小小骚动。 白佑缎这次听清了,确实是他的声音。 没有为他的冷淡生气,白佑缎好脾气地想了想他的问题。 王兄在京城的圈子里小有名气,喜好参加各个活动,同龄人多少有点眼缘,这些人里唯一眼生的也就那白衣女子了。 想必是这位公子消息不灵通,不认识那人。 白佑缎想好了,开口答道:“那佩着剑的女子,是长公主承认的恩人,对其十分看重,日日与她同吃同行,虽不是官家女儿,但身份不比那低。” 正说着话,他瞧见远处王兄握着折扇,不知说了些什么,逗得小姐们捂嘴轻笑,但白衣女子神色却不见变化,甚至那本就浅淡的笑意更淡了两分。 白佑缎一乐:“哎,你说王兄找哪家小姐不好,偏偏挑了个最难的。” “是吗?” 红衣公子这次终于有所反应,偏头去看他。 眼见着有人互动,白佑缎忍不住多嘴两句:“那可不。” “长公主的恩人,谁不想攀上去啊?五日前那姑娘单独出府的时候,我那群兄弟那叫一个手段齐出啊!” “有找小厮去扮恶人英雄救美的,人还没出场小厮全被打趴下了。” “有偶遇掉玉佩、掉簪子、掉香囊的,人家姑娘捡了还回去转身就走了,一句话也没搭上。” “也有吸取教训搞了个自己被调戏,美救英雄的,说要以身相许,结果得了个冷脸。” “还有假装摔倒的,嘿,人家姑娘都不用碰着人,剑柄随便一撑,人就立住了!” “听说现在还没有一个能靠近她身边一尺的!” 白佑缎说得兴致勃勃。 红衣公子等他说完,看了眼那边还在努力聊天的“王兄”,复又看向他:“那你有去试过吗?” 白佑缎摆摆手:“害,我对那些不感兴趣,我只要好好继承我家的家业就行了。” 话毕,白佑缎突然摸了摸自己后背,好奇怪,刚刚有一瞬间他莫名脊柱发凉,但又突然好了。 白佑缎转头看了看,他背后就是墙壁,什么东西也没有。 在他困惑间,红衣公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话题转得让白佑缎摸不着头脑,但他还是老 实说了。 “白佑缎,洁白的白,保佑的佑,绸缎的缎。” “白佑缎?” 红衣公子重复一遍。 白佑缎点头:“嗯。” “那好。” 红衣公子放下撑着脸侧的手,人坐直了:“那白兄你信不信我能当第一个靠近她周身一尺的人?” 白佑缎仔细打量他一番,还是摇摇头:“虽然公子你的样貌确实生得不错,算得上我见过的人里当之无愧的第一,但那位着实不是看重这些的人。” “不说别的,王兄的形象也是我兄弟中数一数二的了,那不也还是碰了壁吗?” 红衣公子毫不在意,甚至眉眼微弯,冷意都散去许多。 他起身,繁复的红衣更加张扬。 “那白兄你可要看好了。” 话毕,他迈步就往那边去了。 白佑缎被他这执行力都搞懵了,人都走了才反应过来。 不是,这就直接去了? 白佑缎眼里迷茫,但很快醒悟,赶忙拿了个新果子继续啃,准备吃瓜。 说起来,聊了这么多话,他好像还没问那公子的名字,应当不要紧吧? 唉,红衣公子确实貌美,但未免太过自信了些。 哟,开始搭话了。 嚯,这气氛,剑拔弩张啊! 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王兄脸都绿了。 白佑缎在心里嘀咕着,啃果子啃得津津有味。 让我来仔细瞅瞅。 呃,白衣女子脸上客套的淡笑变成了……嗯? 无奈? 白佑缎张大了嘴,连咀嚼都忘了。 他看见了什么? 那个以冷淡守礼在圈子里出名的长公主跟前红人,用她向来只会执剑的手主动牵住了红衣公子?! 第29章 吃醋 人声嘈杂,温渺随意择了个位置坐下。 桌上的瓜果茶饮准备得齐全,周围女子的笑声和不远处男人们毫不遮掩的互相恭维之声,无一不彰显着这场宴会的轻松氛围。 这是一场为沈晴准备的洗尘宴。 她们已经到达齐国王都半个月了,这场洗尘宴也准备了半个月,规格是到了顶的。 屋内陈设都是些华贵名器,用的茶叶也是最顶级的贡茶,可见新皇对这次宴席的重视。 第36章 用于置办洗尘宴的屋子空间极大,或许不应该称屋子,而应该叫厅。 厅堂被泾渭分明划分为两部分,一边是男子,一边是女子,双方隔得很开。 距离开宴还早,被自家长辈带来的小姐们聊着些悄悄话,逐渐熟络起来。 温渺安静坐在边缘,无意参与她们的话题。 当然,选在这个位置还有别的原因。 温渺不经意抬眸,便和远处门口坐着的喻珏对视。 他眼睛也不眨地望着她,周身气压很低,明明穿着鲜亮的红色,人却暗沉沉的。 温渺知道他为什么这样。 今日的宴席,喻珏本来是想与她同坐的,可是再次被宛素以礼教为由委婉阻拦。 “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我便不能和温渺在一处?” 喻珏说这话时已然失去了耐性,温渺看不见的地方,他看向宛素的目光里带上了冷意。 僵持之际,最后还是沈晴提出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男女分席,但不分屋,这样喻珏即使是在男席也能看见温渺,同时,男女分而坐之,也算全了礼数。 这个简陋的办法经过商讨后,最后定下的是在一处地方举办宴席,但中间加装长屏风隔开男女席位,屏风末尾留一点空隙,让喻珏可以看到部分女席。 也就构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看着喻珏眸色沉沉的模样,温渺对他安抚一笑。 果然,喻珏周身的气压一下子回归正常,眉目柔和许多。 “这位姐姐,我的茶艺还不错,要不要试试我亲手泡的这壶茶?” 耳畔突然传来一道柔柔的嗓音,温渺目光移过去,一个穿着浅绿色襦裙、容貌秀丽的姑娘端了盏茶在她面前,一双剪水瞳盈盈地看着她。 温渺没有拒绝,接过茶水,抿了一口,才道:“多谢。” 她这一收,周围一圈人的眼睛都亮了,其中宁婧珠的目光又尤甚,她便是递了第一盏茶过去的绿裙女子。 见温渺轻易收下茶水,宁婧珠不禁对家中兄长生出两分责怪来,要不是从他那里听说了些这位的性格,说其为人疏离冷淡、不近人情,她才不会犹豫了这么久才敢搭话。现在看来,这位性格分明是极好的,只是有些不善言辞罢了。 “不知姐姐叫什么名字?我姓宁,名婧珠,家中都唤一声宝珠。”宁婧珠在温渺身旁款款坐下,轻声细语地介绍自己。 她这个问题一出来,温渺附近的交谈声都明显弱了很多。 温渺视线稍稍一扫,便看见好几双眼睛巴巴地注意着这边。 她迟疑一瞬,还是启唇回答:“温渺。” “那我便唤你一声温姐姐可好?”宁婧珠往温渺身旁靠了靠,离她更近了些。 “宁小姐随意。” 温渺礼节性地一笑,并不热情。 怎么叫宁小姐,不叫宝珠? 宁婧珠不满意她的称呼,轻咬下唇,绞了绞手帕,准备让她换一个。 “温姐姐?那我也能这么称呼你吗?”不等宁婧珠开口,一个穿着藕粉色长裙的活泼姑娘就自然地凑过来问。 “温姐姐,试试这莲子酥。” 这是另一个瞧着素雅的姑娘,端着一小碟糕点款款走过来:“永乐府的莲子酥确实做得不错,甜而不腻,但还是差了些清香。不知温姐姐何时有空?可以去我家中小坐,尝尝我亲手做的莲子酥。” …… 瞧见宁婧珠旗开得胜,原本还装模作样聊着天的小姐们彻底按捺不住,都急切而不失矜持地围在温渺身边。 宁婧珠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挤到一边去了,等她意识到这件事后,也顾不得纠结称呼的问题,忙试图回到前面去,但已经不得法了。 至于温渺,她完全没注意到一开始搭话的绿衣服小姑娘不见了。 不是她记性差,而是周围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淡淡的胭脂香混着少女们甜软的嗓音,温渺甚至都分不清谁是谁,只面上还维持着最初淡泊的笑,心中却茫然得紧。 怎么办,看不见喻珏了,他不会闹腾吧? 心里惦记着事,再加上姑娘们说话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像群叽叽喳喳的活泼鸟雀,很难听得清晰,温渺只能一边生疏地笑着,一边不时微微点头回应。 就这么过了半晌,周围的人声忽地小了许多。 人群动了动,主动让出一条缝来。 小姐们的视线都短暂地被吸引过去,温渺也随着看过去,一个身着对襟白色长衫的男子出现在视线中。 他容貌清俊,气质温润,站定在离温渺几步之距的地方:“这位小姐,我们是不是见过?” 不等温渺说话,一旁就传来一声轻笑。 “噗嗤。” 宁婧珠刚挤进圈中,听见了这一番话,忍不住笑出了声:“公子,你这话怕是对不少人说过了吧?” 一股子歪心思味儿真是遮也遮不住。 “是啊公子,这种话王都十年前就不时兴了。”有小姐笑着附和。 她们这些小姐想与温渺交好,确实是存了贪图她人脉的心思,但也只是互惠互利,等价交换而已。 而白衣男子这种试图通过言语诱惑把温渺变成自家人的行为,实在是再低端明显不过的空手套白狼计划。 哪怕被这样讥讽,白衣男子依旧脸色未变,只专注看着温渺,像是眼里只她一人。 温渺没有在意他话中意味,视线先从他身侧缝隙中穿过,看见喻珏正与旁桌人说话,没有出乱子,便安下了心,而后再思考他刚刚说了些什么,笑意稍淡:“我并不记得与你见过。” ” 是吗?” 白衣男子轻轻一笑,泰然自若。 “半月前姑娘进城时,曾经掀开过车帘看窗外。” “那时我正巧在旁边的酒楼上,得见了一点儿姑娘的风姿,便记到今日。” 说完,白衣男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在下姓王,单名一个景字,不知是否有幸与姑娘交个朋友?” 王景表面羞赫紧张,实则信心满满地看着温渺,有些自得。 他这一套对付这种平民女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王景当然听说过私下那些传言,说温渺不好接近,但他觉得那些人都言过其实了,他们散播那种言论不过是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同时阻止别人得到这份好处而已。 王景深情望着温渺,他已经准备好了,等温渺报出自己的名字,他就马上夸赞这是个好名字,再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诗念几句。 根据他从各处探听得来的那些事例,明显能看得出眼前这位剑不离身,不是大家闺秀类型。 这种人往往最崇拜的就是有学识的人,他只要稍稍展露一下,必定让她死心塌地。 “如果你缺朋友,不若先与我做朋友试试呢?” 正期待着,一道男声突兀从王景背后传来。 王景敏锐察觉温渺视线微地一动,越过他看向后方去了。 谁在搅局? 王景心头不耐,面上却维持着笑容,仪态自然地转身。 在他不紧不慢转身的间隙,王景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小姐们的私语和笑声竟然都不见了,出奇的安静。 但等他彻底转身看清了出声的人,一下子明悟了原因。 一袭肆意的红衣站在人群中,周身三尺之内都无人靠近,即使戴了面纱也遮不住他一副好相貌,瞧着明艳至极。 王景一时被震在原地。 不过,他是谁? 王景努力在自己的圈子中搜寻一番,没有找出答案。 但没关系,他不认识,温渺却是认识的。 “喻珏,你怎么过来了?” 距离有些远了,温渺这话用的是传音。 喻珏看她一眼,也传音回她:“既然这个王公子都能过来,我自然也能。” 这般说着,喻珏又有些生气:“你早先说依着凡界的规矩,男女不能一同用膳,怎么他就能过来?” 喻珏暗暗瞪温渺一眼。 这一眼对温渺来说实在没什么威慑力,毕竟结合喻珏以往的事迹,温渺并没有觉得他当真很生气,只是需要人哄哄罢了。 可恰巧在喻珏和温渺之间站着的王景并不这么觉得。 王景只觉得那红衣男子目光森冷地盯着自己,顿时像是被毒蛇锁定的猎物一样,僵在原地,寒毛乍立。 “王公子怎么不说话?难道是嫌弃我身份低微,不屑与我为伍?”喻珏这时开口道。 眼见着周围小姐们的眼神逐渐异样,王景连忙开口道:“怎么会?公子愿意与我结交是我之幸,我自是愿意的,不知公子姓名?” 喻珏面纱下的脸微微一笑,答道:“喻珏。” 喻珏? 王景听着这名字有些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 不等他想起来,喻珏又道:“我与王公子一见如故,不如我们日后就以兄弟相称?” 第37章 众目睽睽之下,王景不好拒绝,便答应下来:“当然可以。” “那我们以年岁论长幼可好?” 王景打量一番喻珏,瞧着顶多二十一二岁,肯定比自己小,自己也不会吃亏,点头:“好,我前些日子刚过二十六岁生辰,不知喻公子如今是何岁数?” “只比王公子稍长了些,不过五百余岁罢了。” 喻珏轻松便说出了口。 王景脸上一直维持的笑容第一次有些坚持不住了。 多少? 五百余岁? “喻公子莫要开玩笑了。” 王景咬着牙尽量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他现在要是看不出这人是故意搅局的才怪了。 王景在心里反复重复,稳住,长公主跟前那位红人还看着呢,绝不能失态! 喻珏看着王景带上怒意的眼神,唇角勾起,笑了:“我——”可没有开玩笑。 “自是在开玩笑的。” 一道声音突然插进来。 喻珏被打断了话,正要不满,又听出声音的主人,那不满就泄了气。 温渺越过王景,站到喻珏身前,牵住他一只手,不着痕迹塞过去一颗包好的蜜饯,强调似的重复一遍。 “当然是在开玩笑。” 待喻珏接住了蜜饯,温渺也就松手,转身面向王景:“不好意思了王公子,我这位朋友平日里就喜欢说些玩笑话,方才说的兄弟相称一事,还是算了吧。” 喻珏得了好处,也就没有反驳。 虽然他觉得像王景这种心思低劣的人,不应该轻易放过,但温渺既然不愿他继续,那就到此为止。 突然想起一件事,喻珏往门边的坐席看了一眼,正巧看见了坐在那边一个瘦削青年惊呆了下巴的模样,面纱下的唇忍不住勾起一角。 另一边,王景看见温渺牵了喻珏的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就说喻珏这个名字耳熟,原来面前这个红衣人就是长公主的另一个恩人,也是小道消息中跟温渺寸步不离的那个友人。 王景知道自己是被摆了一道,面色难看,但还是挤出一句话:“玩笑而已,我明白,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说完,王景便匆匆离去了。 眼见着王景的身影被淹没在人群中,温渺回头看向喻珏:“你也回到位置上去吧。” 喻珏眯着眼睛,心情很好地说:“宴席还没开始呢,等开始了我自然就回去了。” “放心吧,之前和你约好的事我没有忘记,只是现在,我想和你再多待一小会儿。” 喻珏的话十分赤诚,温渺一时语塞。 她知道,喻珏一直是把她看作非常珍视的朋友,但像现在这样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对他来说,还真不多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生转变的。 ……她并不讨厌。 温渺默认了喻珏再待一会儿的想法,看向他的视线却忽地偏移一瞬。 透过喻珏身旁的空隙,可以看见几个侍女去了最靠里的席位,对几位官员耳语一番,随后几人神色都微微一变,匆匆跟着侍女低调离去了。 在王都呆了些时日,温渺对其也有了不少了解。 那几个出去的官员,全是正一品的职位,是齐皇一脉的心腹。 发生什么事了? 第30章 意外 那几位官员刚刚离开,沈晴就牵着菖蒲进了厅内。 温渺看着她们,眉心微皱,有些困惑。 阿乐不是一直在等齐国的新皇一起进来吗?怎么只见她和菖蒲两个人? 明明昨日阿乐还高兴地跟自己说,她的皇弟今日会来,她要等着他一道用席的。 忆及昨日沈晴高兴的模样,温渺陷入沉思。 喻珏不知温渺心头思绪,见她皱眉,以为是自己没有按照约定老实待着把她惹生气了,忙妥协道:“好吧,我回去便是。” 他这话有些突然,温渺回神茫然看着喻珏转身离去。 但既然喻珏已经回去了,温渺便没有再多问,注意力回到主位的沈晴和菖蒲身上。 长公主既已落座,其余人自然也都纷纷回到了位置上,温渺也因此得到了短暂的清净,姑娘们都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安安静静地坐着,变成端庄的千金小姐模样。 主位上,沈晴仪态端正、沉稳含笑地和官员们交流。 她表现得落落大方,让人看了完全挑不出错处,只能感叹一声,不愧是皇室子弟,哪怕曾经流落人间,这风度也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可温渺眼中却有些忧色。 阿乐状态不对。 旁的人只觉得沈晴现在谦和有礼,但温渺对她那么熟悉,轻易便看出她笑容下隐藏的勉强。 等宴席结束去找阿乐问问吧。 温渺抿了口茶,心下这样想着。 虽然开头有些小插曲,但宴会进行得十分顺利,一场下来也算是宾主皆欢。 不过温渺注意到,直到结束,那几位一品官员都没有回来。 “温姐姐有空了可一定要来我家尝尝我的手艺。” “还有我的,我做的莲子酥也不差呢。” …… 小姐们一一和温渺告别,而后恋恋不舍地随自家的父兄走了。 等客人们都散去,偌 大的厅堂一下子冷清下来。 温渺没有现在立刻去寻沈晴,沈晴早已经提前告了不适,和菖蒲先离席了。 但还有人等着温渺去寻。 温渺看向一直耐心等着她和那些小姐们告别的喻珏。 他正看着她—— 那双浓密微翘的睫羽投下一小片阴影,丝毫挡不住墨色眸子里的专注之色。 修士的目力实在是极佳,让温渺连他眉尾一颗浅淡的小痣都看得清晰。 “走吧。”温渺柔声道,她打算先把喻珏送回屋,再去寻沈晴单独聊聊。 喻珏毕竟是个男子,即使温渺不在意凡界苛刻的男女之妨,也还是要为阿乐考虑的。 于是等到喻珏慢吞吞走到她身边,两个人一齐并肩离去了。 宛素还是挺善解人意的,知道了温渺和喻珏的相处习惯,特意给他们安排了和啸虎山小院构造极相似的住处。 两人现在住在同一个小院相对的两间屋子里,虽还是比最初的院子隔得远了,但也差不了几步路。 他们没有走宽阔但来往侍从很多的主路,而是挑了条没什么人的小路,两个人散步一样慢慢走着。 温渺踏在石子铺成的小路上,心中宁静。 身旁的喻珏轻轻哼起了歌,调子陌生,但舒缓悠扬,让人更加放松。 温渺觉得,能和喻珏成为朋友,于她的漫长人生经历中着实是一件意料之外、但并不糟糕的事。 当然,阿乐和菖蒲也是。 永乐府很大,但再大也只是个宅子,两人走了一会儿便看见了敞开的院门和门口侍立的侍女。 只是……侍女数量是不是有些偏多了? 温渺不喜欢被人服侍,往日里,只有两个侍女会在门口候着,今日随便一看,便见八个侍女分立两侧。 温渺心中有了些预料,脚步不停,走到院门口,果然,一道熟悉的影子正坐在院中的圆桌边。 温渺进了院子,那人却没注意,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阿乐。” 温渺唤道,那人便受惊似的抬起头来,看见是温渺,整个人霎时如释重负。 “温姐姐。” 沈晴顿了一下,才看见温渺身旁形影不离的喻珏,补充一句:“喻公子。” 温渺应下后在她对侧坐下,一时没有多余的位置,喻珏便顺势站在温渺背后。 温渺看着沈晴,问:“怎么没有带上菖蒲,是不是碰见什么麻烦了?昨日还听你说你的弟弟会过来,今日怎么没见到他?” 沈晴眼神一黯:“菖蒲被我哄着去睡觉了,至于皇弟……我来找温姐姐就是因为这件事。” “皇弟向来重诺,既已答应了我今日会来,没有什么大事必不会食言,我心中有些不安。” 沈晴犹疑一会儿,舔了舔干涩的唇瓣,道:“况且自我回来以后,皇叔那边一直很安静,没什么动作,着实不像他的风格。” 沈晴今日揣着心事,吃不下东西也喝不下水,说到后面,嗓音都有些沙哑。 温渺先倒了杯水给沈晴润润喉咙,看她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才道:“确实奇怪,王都中一直盛传齐皇一脉与定安王斗得厉害,但我们来的这些时日,朝堂上瞧着都十分平静,丝毫不见传闻中那副模样。” 沈晴喝了水,嗓子没那么难受了,但心情依旧郁郁:“皇弟虽亲近我,但出于避讳,从未与我谈论过朝堂之事,我也未曾主动了解,以至于现下他遇见了麻烦,我竟一无所知!” “我还以为这一次我能保护好他,却还是只能坐在这里等消息,什么也做不了。” 沈晴情绪十分低落,眼眶都开始泛红。 第38章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先前虽然难受但也还好,但如今在温姐姐面前,还没说几句就有些想哭了。 温渺拍拍沈晴的手安慰,还没想好怎么说话,斜里就传出来一道情真意切的疑问声。 “怎么会无事可做?” 喻珏无法理解地看着沈晴:“你可以主动去问问发生了什么,总比坐以待毙好,难道你的皇弟禁止你去皇宫了?” “况且,他之所以不告诉你朝堂之事,说不定只是不想你为那些杂事烦心,若是你主动表达出自己想要帮忙的意愿,不管你是否真的能帮上忙,重视的人有这份心意,他心里也一定慰藉许多。” 温渺有些惊讶,这是不通人情世故的喻珏能说出来的话? 而一旁的沈晴听了这番话,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的死路被撕开一片光明,映照出新的道路来。 是啊,自己怎么没想到呢!为什么不干脆去问问? 自从回了齐国,她就莫名变得畏首畏尾的,就这样束手待毙哪里是自己的风格! “喻公子言之有理,是我钻了死胡同了。” 沈晴说着,站起身来,面上郁色一扫,又显现出原本的坚韧模样:“我这就去宫中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温渺和喻珏跟着起身,便见沈晴神色果断吩咐门口的侍女:“备车,去皇宫。” 趁着这个空挡,温渺偏头看向喻珏,轻声调侃道:“刚刚那番话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你竟也学会宽慰人了。” 喻珏笑了,说:“那当然,跟着你那么久,总要有些长进的。” “跟着我学的?”温渺听出他的潜意思,微微讶异反问,想了想,自觉也没有教他什么。 “自然是跟着你学的。”喻珏漫不经心地摩挲几下手上的储物戒,转移话题:“阿乐要走了,我们跟上去吗?” 温渺看了眼门口,果然,沈晴已经吩咐得差不多了。 “走吧,送送她。”温渺说着,便走过去了。 侍女领着三人一同到正门处,时间正好,车驾已经在等待了。 “温姐姐,我先走了。” 沈晴道别。 咚…… 温渺听到一声轻微的异响,目光往道路尽头看了一眼,才道:“嗯。” 咚。 异响渐近,这下沈晴也听见了,停下准备上车的步伐,转头看向一侧道路。 咚、咚、咚…… 沈晴看见了。 那是一队百余名披甲的士卒,正整齐往这边靠近,细看的话,那甲胄还有些眼熟——是近卫军。 近卫军无令不得离宫,沈晴心中一沉,难道已经尘埃落定了? 沈晴心中思绪万千时,近卫军还在前进,等到已经近在咫尺,她才发现领头的还是个熟人。 “卑职胡慎之参见殿下!”胡慎之半跪行礼。 “胡统领快起,这是出什么事了?” 沈晴急声问。 胡慎之起身,恭敬道:“卑职奉圣上之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负责永乐府的安全戒备一事。”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皇弟呢?他现在情况如何?”沈晴抓住他的右臂,一连串问题连珠炮似的丢过去。 胡慎之迟疑,没有回答。 沈晴深深吐出一口气,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我是齐国的长公主,是当今皇帝的亲姐姐,你既然被派来保护我的安危,说明事情迟早会波及到我这边,不如提前告诉我,我也好有个准备。” 眼见着胡慎之有些动摇,沈晴继续道:“我不想为难你,如果是不能外泄的密令,你可以不告诉我。” “但如果不是,就当是看在之前我帮你在皇弟面前说过几句好话的份儿上,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沈晴言辞恳切,胡慎之看她这幅模样,松口道:“也不是不能说,估计明日此事就会传遍全城了。” “到底是什么事?”沈晴追问,几乎快控制不住手上的力道,得亏胡慎之戴了护腕,这才没感觉到。 话既开了头,后面的说出来也就容易了,胡慎之不再犹豫,压低嗓音:“前线出了问题,圣上决定御驾亲征,不日启程。” 第31章 跟踪 御驾亲征? 沈晴的手一下失了力气,滑落下去,人怔怔地站在原地。 怎么就到了御驾亲征的地步。 喻珏看见沈晴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问温渺:“什么是御驾亲征?” 不 过他多少有了些长进,这话是用神识传音问的。 温渺耐心给他解释:“就是凡界的皇帝亲自去前线带兵打仗。” “那不是很好吗?”喻珏疑惑,魔界大规模清剿妖兽时,他偶尔也会出手,而一般在他出手之后,不仅能加快清剿的速度,还能提高魔修们的忠诚度。 温渺看喻珏的表情就知道他没有理解,但修真界与凡界的社会构造不同,如果没有刻意去了解,不理解也属实正常。 修真界没有皇帝这种说法,更没有国与国之分,有的只是大大小小的宗门,负责管辖不同大小的地域,这些地域上的凡人也都是依附宗门而活的。 宗门的实力决定了辖地的大小,这就是修真界的绝对公平,多大的实力,对应多大的地位。 温渺传音道:“凡界和我们不一样。” “一个皇帝打下了江山后,他的后代凭借其遗泽都能继任。这样的制度下,经常出现一个国家的统治者能力良莠不齐的情况。” “御驾亲征的确是个能鼓舞士气的举措,但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刀剑无眼,哪怕是人间帝王,不过也是一具血肉之躯。” “况且御驾亲征如果战败,对士气的打击近乎是惨烈的,这是一柄双刃剑,稍有不慎便会割了自己的手。” 温渺说完,喻珏更疑惑了:“阿乐的弟弟就是继位的吧?对于他而言应当是坏处远大于好处的,为什么还要选择御驾亲征呢?” 听了他的问题,温渺看向沈晴,传音的情绪平淡:“那只能说明,局势糟糕到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而在她的目光下,沈晴如梦初醒一般,两步跳上了马车,厉喝一声:“快走,去皇宫!” 车夫不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茫然但手脚利索拉上了缰绳。 “驾!” 马车飞奔而去,留下一地烟尘。 胡慎之望着远去的马车沉默一瞬,而后转身和温渺两人打招呼。 “温姑娘,喻公子,好久不见。” 温渺微微点头:“确实许久不见了,胡统领现下瞧着比当初倒是风光了许多。” 胡慎之笑了,还是如当初那般沉稳:“毕竟我成功把长公主送回来,了却了圣上的一桩心愿,自然更受重视了些。” 言罢,胡慎之拱手道:“我还有公事要忙,就不与二位多谈了。” 温渺表示理解,胡慎之便转头安排手下的士卒去了。 “我们要回去吗?” 喻珏询问温渺的意见。 “不。” 温渺否决:“我想去皇宫看看。” “好。”喻珏顺从答应:“那我叫人去准备马车。” “不必,马车太慢,既追不上阿乐,也没法进入皇宫,我打算用御风诀过去。” 温渺边说边往外走,胡慎之还在专心安排人员值守,根本没注意他们在说些什么。 看见温渺两人往远处走了,胡慎之也没在意,毕竟温渺和喻珏是客人,又不是囚犯,自然是来去自由的。 温渺带着喻珏越走越偏,到了一处无人处,她正准备抬手掐诀,却被喻珏止住。 “御风诀的速度太慢,不如让我来试试。” 温渺没有拒绝,点头答应:“好。” 喻珏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精致小船,往空中一抛,小船便开始变大,直到变成刚好能并排站两个人的大小才停下。 “论载人和速度当然要属飞舟最适宜。”喻珏跃上飞舟,向温渺伸出一只手:“放心吧,我知你不喜张扬,这艘飞舟上刻了匿踪阵,只要启动阵法,莫说凡人了,便是一般修士也看不见。” 温渺看着喻珏伸出的掌心,稍稍出神。 他的手骨节分明,白皙得过分了,只指尖有一点血色,简直和它的主人一样,冷清、缺乏生气。 温渺触碰过那只手,她知道就连它的体温也是冰凉的——像是某种冷血动物一般。 温渺还记得初识时喻珏周身抑制不住的凉薄与厌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温渺抬眼,便看见喻珏带着愉快笑意的眸子正望着自己。 飞舟离地不过三尺,这个高度完全不需要人帮忙,温渺自己就能跃上去,可如今她看着身前这只手,竟有些罕见的迟疑。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微妙的不对劲。 但现在最紧要的,还是看看阿乐怎么样了。 温渺压下多余的思绪,抬手握住眼前的掌,喻珏也顺势拉住她,轻轻一用力,温渺便上了飞舟。 第39章 喻珏往飞舟的中枢塞入一颗灵石,而后用灵力激发阵法,飞舟便随着他的心意升高。 “走了。” …… 飞舟的速度着实很快,温渺和喻珏都已经到了皇宫,沈晴还没有到。 “你居然还会阵法之道。” 温渺感慨一句。 她就这么站在宫门旁说话,守门的侍卫神色却无一丝异样。 喻珏回她:“以前曾经想做阵修,便搜罗了些阵法书籍,这匿踪阵和绝音阵都是那时学的。” 温渺突然生出些探究欲:“那你现在主修的是哪一道?” “唔……” 喻珏隔着面纱摸了摸鼻子,道:“我也说不清,什么道都沾一点。” 温渺了然,心中对喻珏的认知又添一笔。 一个走均衡之道的修士,与他的性格实在不像。 蓦地,温渺抬眸,注意到远处的动静。 “来了。” 随着她的话音,沈晴匆匆下了马车。 沈晴与温渺擦肩而过,丝毫没有察觉他们的存在。 温渺和喻珏不紧不慢地缀在她身后。 宫门内步步繁琐,即使沈晴靠着长公主的身份一路畅通无阻,到乾清殿外,还是需要等待通传才能进去。 “有劳公公了。” 传话的老太监对沈晴来说也算是熟人,第一次回宫时,为她引路的便是这位老太监。 老太监进了殿内,没一会儿便出来了,恭敬地对着沈晴道:“殿下,请进。” 沈晴走进乾清殿,殿门被再次关上,不过温渺和喻珏早已进去找了个好位置站好。 沈晴没走两步,脚步便突然一顿。 眼前除了熟悉的明黄色身影,还有七八道穿着纹鹤官服的影子。 都是一品官,几乎是齐皇一系的所有高层了。 除了几位接了宴贴想与她交好的,沈晴还看见了几位因为此次宴席批判她不守礼数的官员。 “皇姐,你此次来寻朕是有何事?” 少年天子态度很温和。 看得出他们原本是在议事,但因着沈晴,被中断了话题。 沈晴没有理会那些大臣或友善、或不友善的目光,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听说你要御驾亲征?” 沈卓一愣,而后无奈:“这宫里的消息传得可真快。” “没错,朕是打算御驾亲征。” 沈晴甚至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场,急道:“齐国有那么多将军,你为何要自己去冒险!” 沈卓没有因为她的口不择言生气,从容地笑了笑:“皇姐,朕意已决。” “非这样不可吗?”沈晴自己都没有察觉,她的话里已经带上了哀求之意。 “对,非这样不可。” 沈卓起身,看着她发红的眼眶,自己心里也有些发酸,叹了口气,道:“皇姐,你知道庆国国师一事吗?” 沈晴点头:“我知道,我在庆国时,庆帝曾传告全国,说是有仙人受他所感,下凡甘为国师。” “对庆帝来说,挥手间敌方五万大军都丧失战力,怎么不算仙人呢?”沈卓苦笑一声:“可是对齐国来说,那是一个多么恐怖的对手啊!” “找不到任何缘由,手下的士卒 就突然倒地,也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靠近那所谓的仙人。” “实在是难啊……” “本来齐国和庆国虽两国交界,小摩擦不断,但总体还算和平。” “自从庆国有了这个国师,便开始疯狂往外扩张,只要战事一受阻,他们就会请国师助阵。” “我们的士卒即使意志再坚强、再威武,在其随手一点之下也毫无还手之力。” “唯一庆幸的就是那国师并不会一直坐镇前线,而是隔一段时间才会出手一次,让我们还有些喘息的余地。” “但近年来,他出手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将军们即使再努力,也只能节节败退。” “皇姐。” 沈卓看着正在消化这一连串信息的沈晴,问道:“你知道齐国已经丢了多少座城了吗?” 沈晴短暂沉默,说出一个数字:“五座?” 沈卓笑了,只是那笑容有些难看:“三十二座城,整整三十二座城啊,半个齐国都没了!” 沈晴彻底沉默了,周遭的大臣们不语,有的已经老泪纵横了。 乾清殿里,只有沈卓的声音还在继续。 “打到这个地步,前线的士气实在太低落了。” “所以,只能朕亲自去。” “也只有朕亲自去,才能起到那么一点微乎其微的作用。” “而且也不必担心这一战失败的后果。” 沈卓释然道:“这一战若是败了,齐国的覆灭已是必然,就当是朕提前以身殉国了。” “所以,非御驾亲征不可。” 沈卓稚嫩的脸上满是坚毅。 少年天子,也是天子。 沈晴没有再劝,她一瞬间明悟了许多事,坚定道:“那就让我陪你一起去。” 沈卓愕然出声:“这怎么可以,太危险了!” 看沈晴不惯的大臣也在此时说话了:“自古便没有女子随军的先例,还望殿下慎言。” 沈晴没有理会那大臣,她上前几步握住沈卓的手,掌中的老茧存在鲜明。 “阿卓,离开齐国的这十年,我并不是一事无成。我跟着很厉害的人学了剑法,如今也算小有所成,我能保护好自己,也能保护好你。” 那大臣又暗暗嘲讽:“殿下莫不是被些江湖骗子给骗了,那些花拳绣腿可算不得劳什子剑法。” 沈晴的忍耐实在是到了极限,她拔出腰间佩剑——自从发现了沈晴对这把剑的喜爱,沈卓就特许她能佩剑出入宫内。 唰唰唰! 剑光一闪而逝,周围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沈晴已收了剑看那大臣:“恐怕李大人才是被骗了吧,不知去何处买的偏门生胡子秘方,怎么这胡子都掉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李大人属实是不孝啊。” 李大人下意识一抹下巴,他好不容易蓄起的胡须竟然被断得干干净净,摸不到一点胡茬。 “你!” 李大人又是生气,又是惊骇。 这是何等剑术,才能做到这个地步!他之前五十年的人生里都闻所未闻。 最终,李大人还是憋住,不出声了。 沈晴出了口气,心念通达,抑色全消。 她重新看向沈卓,盯着他认真道:“让我去吧。” “我也想看看,所谓仙人,究竟有多高不可攀。” 第32章 出征 今日的王都格外热闹。 家家户户的百姓都在往城门跑,偶尔有逆着人群走的,马上会被热心人拉住。 “皇上今日要御驾亲征!快去看啊!” 于是也跟着一起往城门边跑了。 城门处的人群挤满街边,却没有涌到路中去。 那是因为有穿着重甲的士兵在维持秩序,保障着道路的畅通。 “来了来了。” 人群有些骚动。 远方道路尽头,一队近卫军面容坚毅,穿着轻甲,脊背挺直出现。 而后,是匹威武健硕的黑马,皮毛油亮,被套上昂贵的马鞍,昂首走着。 它的背上,是尊贵的天子。 少年天子穿着绣有一整条五爪金龙的明黄色甲胄,神情淡漠,年龄上的瑕疵根本不影响他威严的气势。 寻常人见到他的第一眼,绝不会是质疑他的年龄,而是会情不自禁感慨—— 不愧是皇上,周身气质就是与常人大不一样。 “我看见皇上了!” “要我说,根本用不着皇上出马,就凭我们齐国的士卒绰绰有余!” …… 沈晴穿着身低调的骑装,面上戴着铜制金属面具,默默跟随在沈卓身后,像是寻常侍卫一般。 几位恪守礼教的官员最终还是同意了让沈晴随行,唯一的条件就是她不得光明正大以女子身份出现,有损皇家颜面。 声音只要不说话就可以掩藏,身材只要套上侍卫装也差不到哪儿去,除了较寻常侍卫稍瘦削些。 但沈晴的面容只消得人看上一眼,就知晓她是女子,化妆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若是强行贴上胡须假装男子,只会不伦不类。 因此,沈晴戴上了面具,遮住面容。 如今,不知内情的人绝看不出她女子的身份。 不过真正高层、核心的人还是知道这一次长公主会随行的,毕竟总不能真让沈晴和普通侍卫一个待遇,与人合住。 沈晴骑在马背上,姿势还有些生疏。 她之前从未接触过骑术,都是这几日才匆匆学会的。 沈晴分出一半心力控制马匹,另一半心力去注意人群。 仔细扫过围观的人群之后,面具下的眼睛稍显失望。 她没有看见自己想要见到的人。 第40章 但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耳边,百姓的议论声听得清晰。 沈晴稍敛了些失望,看向前方单薄挺拔的背影,心中疑惑渐生。 前线失利如此严重,王都百姓居然一无所知,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皇弟势力真大到如此地步,那为何…… 沈晴下意识抬头,前方高高的城墙上,一道穿着深蓝色蟒袍的影子站在其上,烈日高悬,看不清他的脸。 但沈晴知道他是谁。 是她的好皇叔。 是害死了她父皇,又间接逼死了她母后的好、皇、叔。 沈清舟。 沈晴呼吸有一刹那紊乱,她攥紧了手中的缰绳,收回目光。 如果皇弟真的势大,为什么不为父皇报仇? 她不要求皇弟一定下得了手杀了沈清舟,但为什么不把他抓起来,将他的罪行公布天下? 马儿不知道她的思绪,只紧紧跟着前方的黑马,步伐不停地前进着,出了城门。 城门外,数万精锐大军安静伫立。 寻常百姓看不懂其中端倪,只当是普通士兵。 而有些见识的人却看出了不同——这些士卒都是近卫军。 近卫军常年驻扎王都附近,负责守卫以及维持王都秩序,是只听命于天子的军队。 一下抽调了这么多去前线,王都中还能剩下多少? 只是作秀的话,这人数会不会太多了些? 少数聪明人莫名有些不安,但更多的普通人,还在为这黑压压的一片阵仗欢呼。 “皇上这次一定能凯旋而归!” “瞧瞧我们的大军!这气势,简直所向披靡!” “哈哈哈,隔着这么远,我都寒毛直竖了。” …… 突然热烈的欢呼声拉回了沈晴的思绪,让她有些涣散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在身前不远处的明黄色身影上。 她这一次回来,不愿影响皇弟的布局,便私下雇人了解了一番王都形势,准备自己去搜罗沈清舟的罪证。 替父报仇这一件事,沈晴不愿牵扯旁人。 沈清舟有皇室身份在身,温姐姐他们武艺再高强,也只是普通人,若是动手杀了他,免不了一个藐视皇室的罪名。 又因为血脉关系,若是皇弟下令动手,不管有没有证据,都一定会落下个薄情寡义的名声。 而她,不在乎这些。 沈晴眼神坚毅。 这件事只有她,也只能她来做。 她一定要亲手杀了沈清舟,为父皇报仇! 与其让亲近的人知道了自己的想法,却束手无策,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让他们知晓。 因此,沈晴从未和任何人 提过心中这番谋划。 到了王都的这些时日,她每日丝毫不敢落下武艺,就是在为此事而做准备。 之所以没有一回来便动手,也是因为不愿沈清舟顶着个清清白白的名号死去。 她要找到沈清舟当年篡位的证据,让他即使死了,也要受人唾骂! 可根据沈晴得到的消息,沈清舟在民间的风评竟然意外的不错。 普通百姓对当年之事一无所知,只当先皇是突发恶疾去世,而摄政王多年来兢兢业业辅佐年幼的天子,实在是忠心耿耿。 哪怕是稍有些权势的,也对先皇的死因不甚明了,最多只知摄政王与当今天子之间并不是表面那般融洽,其余的,再不知道什么了。 沈晴心中对沈清舟有恨,同时又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在她幼年的记忆里,他与父皇的关系是那么融洽,时常进宫拜访。 每次来时,还会给她和弟弟带上些零嘴,一手一个抱着他们,陪他们玩游戏。 沈清舟每次与父皇相处时,他望向父皇的眼里,分明是真得不能再真的孺慕之情。 难道那些温情的时刻,都是他装出来的吗? 沈清舟啊沈清舟,十年过去了,我还是不懂你...... 冰冷的面具遮住了沈晴眼中的痛色,她看着沈卓的背影,心中有了新的决定。 看来,必须得找个时间和皇弟好好聊聊了。 …… 此刻,在沈晴丝毫未曾注意到的天上,一艘眼熟的飞舟静静停在空中。 “不下去打声招呼吗?” 喻珏靠在舟舱上,眯着眼睛仰头看那身白衣。 阳光有些刺眼,打在温渺的侧脸,显得她透明得有些不似真人。 “不用。” 温渺站在舟头,看着下方开始行进的队伍,神色淡淡。 “她既然回去之后不与我们提及此事,今日又是偷偷出门,不想我们发现,那想必是不愿我们参与的。” “此时出现,只会让她担心。” “说不准还会多想,既然我们来了,会不会菖蒲也来了?” 喻珏懒洋洋应声:“随你,不过等菖蒲那小丫头醒了,发现我们都不见了,怕是得哭好一阵子。” 他说着话,眼睛却看向随着温渺动作在袖间微微摆动的一条系带,感觉指尖有些发痒。 温渺今日穿了件样式稍复杂些的白色长衫。 是宛素给她选的。 较温渺以往的白衫,没有那么素了,多了些金丝绣的花纹。 金纹并不算杂,而是恰到好处,衬得穿着的人多了丝贵气而不显庸俗。 其中最显宛素心思的一处设计,便是袖口的系带了。 寻常袖袋对普通人来说是够用了,但对于习武之人,一招一式之间尽是大开大合的动作,若是袖中装了东西,极易掉出。 宛素便稍稍改良了些内里的设计,在袖带口缝上了与之同色的布条,只要将其系上,袋里的物品便绝不会落下。 为了方便温渺装东西,侍女们第一次系上时只打了个简陋的结,好让温渺轻易拉开。 不过温渺有储物袋在手,自然是不会用那袖中袋的,因而也没注意到,那系带不知何时就散下,垂在她的手边,微微晃动,像轻盈的飘带。 喻珏就这么看了会儿,没忍住倾身勾了一缕白色的、轻纱一般的系带缠在指尖。 一圈又一圈。 小小的系带成了白衣和红衣之间的桥梁。 一白一红,泾渭分明的两种颜色此刻竟显得融洽万分。 白纱抚过修长的指,逐渐滑落。 即将彻底分离时,又被指尖轻轻勾住,再一次难舍难分。 温渺听完喻珏的话,正要回他,就察觉到左手的衣袖上传来细微的拉扯之感。 温渺的注意力稍稍从下方的军队中移开,侧首去看,便看见喻珏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她袖中散下的系带。 他们二人独处,喻珏自然是不会带面纱。 那张往日里面对别人时冷漠又刺人的艳丽面孔沐浴在阳光下,柔软又亲昵。 温渺只瞥了一眼,目光又重新回到舟下的军队中去,没有急着把系带收回来。 喻珏既然想玩,那就等他玩够了,自己再重新系上便是。 “永乐府有宛素在,一定能把菖蒲哄好的。” 温渺答了喻珏先前的话,垂下的眸子忽地一动,想起件事。 右手微动,掐了个诀。 一个盒子出现在喻珏身侧。 “这是我前些日子去铺子里给你买的一些话本。” “接下来赶路的时间兴许会有些无聊,你若是有兴趣,可以看看打发时间。” 喻珏指尖一顿,这一次,任由那轻纱滑落指间,没有去拦。 他侧身搭在书盒上,看着温渺的侧脸,笑得满足:“当然有兴趣,你送的东西,我都很有兴趣。” 第33章 镇霄关 大军行了三日,终于到了前线主要阵地——镇霄关。 那是齐国初立时,由开国皇帝下令建设,用来抵挡北方诸国的一道关卡。 随着齐国的发展壮大,镇霄关的作用越来越小,渐渐成了一座普通关城。 没想到,如今它又成了保护齐国腹地的最后一道防线。 天子带着三万精兵抵达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镇霄关阵地,压抑的军营氛围霎时轻松许多。 “听说圣上来镇霄关了,是真的吗?” “现在这边局势这么严重,圣上真的亲自来了?” …… 惊讶又忍不住质疑的窃窃私语今日一反常态在军中流行起来。 有督军看见了,只稍稍呵斥了些声音大的,对其余小声讨论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发现。 军中往日里自然不是这幅松散模样。 督军们之所以如此放任,也是因为有上面的将军特意吩咐。 就连皇上今日抵达的消息,都是将军们商量后放出去的。 前线已经许久没有好消息了,士气越来越低迷,继续下去,就连士兵们还有没有勇气开战,都会变成一个未知的问题。 圣上御驾亲征,无疑是一个鼓舞士气的绝佳消息,作为合格的将军自然要把这个消息的作用最大化地发挥出来。 第41章 …… 咚—— 远方似乎传来隐约的闷响。 一个负责把守镇霄关后方的士兵神情一动,在同僚诧异的目光中俯下身,侧耳贴在地面。 “阿景,现在还在当值呢,要休息也等待会儿下值了再休息。” 同僚踢了踢他腰间剑柄,调侃着提醒他。 “嘘。” 阿景趴在地上没有动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有动静。” 涉及正事,同僚立刻闭上嘴,好让他专心去听。 阿景闭上眼睛,凝神。 耳边听见的声音如同闷雷,他心中揣测,是突袭的骑军吗? 但这个想法很快被否决。 不,不对,这不是马蹄声,他对马蹄声再熟悉不过了。 闷雷声越来越清晰,阿景心中隐约的想法也越来越清晰,答案呼之欲出。 “阿景!” 同僚打断了他。 阿景忍不住皱眉,他不是说了安静吗? 阿景无奈睁眼,正要再次让同僚噤声,一双眼蓦地瞪大,明白了同僚说话的原因。 远方视线尽头,一片黑影正在靠近。 鲜红的旗帜在风中飘荡,明黄色的丝线在其上绣成一个“齐”字。 “是陛、陛下来了!”同僚激动得都有些结巴。 阿景来不及理会他,噌地一下跳起来,往军营里面跑去了。 “你去哪儿!” 同僚愕然。 阿景头也不回,道:“去找大将军!” ……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三万近卫军都安静停在军营后方五十丈处,听候命令。 至于沈卓等人,已经随着大将军进了军营了。 沈卓未脱战甲,大将军刻意带着他走了几圈远路,才到了议事的营帐中。 倒不是刻意为难,只是想让尽可能多的士卒都亲眼看见圣上到了这一消息,哪怕只是擦肩而过 的短暂一瞬,也比传了几日的流言更有效。 营帐中,其余将军已经等候多时了。 沈晴依旧戴着面具,侍卫一般沉默跟在沈卓身后。 “臣等参见陛下!” 刚掀开营帐帘子,里面的将士都齐齐跪下。 沈卓摆手:“诸位将士无需多礼,这些年辛苦诸位在前线拼杀了。” 大将军也半跪行礼,此时在沈卓的虚虚搀扶下起身,代手下众人答道:“为了齐国,这是臣等应当做的!” 沈卓搀住大将军双臂,虽矮上一个头,气势却不低:“张将军受苦了,之后恐怕也要多多劳烦张将军了。” 大将军姓张,名广捷。 其人虽年近四十,但身材健硕,常年拼杀前线,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听出沈卓这话的潜意思,没有瞎插手前线指挥的打算,那张总是不苟言笑的脸上艰难挤出一个真切的笑意。 “分内之事,自当竭尽全力。” “只是接下来要商讨军中要事,不知陛下身边这二位是?” 沈卓先介绍了身后右侧那人:“这位是王稻王将军,负责此次三万近卫军的训练及统筹。” “久仰张将军大名了。” 王稻笑着拱手:“张将军只管随意差遣,末将定当言听计从。” 张广捷应道:“不必如此客气,大家日后都是同僚,应当互帮互助才是。” 两人短暂客套一番,帐内其余人视线都集中到沈晴身上。 她虽一身侍卫打扮,可没人认为她当真只是个小小的侍卫。 能被皇上带着进了议事的地方,又最后介绍。 武将重武,但也不是没有脑子。 排兵布阵,哪一项不需要智商? 怎么会轻率地觉得她只是个侍卫? “这位是朕的皇姊,此次是陪同朕来的,不担任何职位。” 沈卓的介绍声一出,竟有些冷场。 迟疑片刻,张广捷率先开口道:“陛下,非是我等有别的意思。” “只是兵战凶危,长公主一介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是否太过凶险?” 况且军情要事,也不是什么无关之人都能知晓的。 后一句张广捷并未说出口。 他还没失智呢,沈晴可是长公主,身份比他高不说,还是皇上亲自带着来的,可见姐弟二人关系之好。 他当着皇上的面编排其亲姊,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皇姊只是担心朕,前线有诸位将军在,总不会让她亲上战场吧。” 沈卓微微皱眉,有些不悦。 “自然不会。”张广捷看出了沈卓的坚定,没有再说多余的话,伸手一指空着的上座:“陛下请坐。” 但这次沈晴没有立刻跟上沈卓。 沈晴很清楚,此次一意孤行要带着她前来,沈卓也是受了不小压力。 至少在她力所能及范围内,她希望做些什么。 “等等。” 在这个帐篷里,沈晴第一次出声。 “我知诸位将军心有不服,我也不愿因为此件小事与诸位之间留下芥蒂。” “此次我随皇弟前来,并不是为了来当累赘,尚有些自保之力在身。” “诸位将军可愿一试?” 铜质面具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纵使看不见沈晴的表情,只听她这一番话,在座的将军也揣摩出了她的几分脾性。 嚯,好生狂妄一女子。 嘴上看似谦虚地说着自己只一些自保之力,却又让他们随便上。 实则是对自己自信得很啊! 张广捷心中弃去了两分对沈晴的轻视。 不论她是否有口中那般实力,能提出这一意见,就说明她是有几分胆气在身,不是他想的那种花瓶。 前线战事吃紧,齐国打成如今这副模样,一半是因为那庆国的国师太过古怪,不得已而战败。 另一半则是因为军中庸人太多,那些来镀金的世家公子大多只会纸上谈兵,战事中尽下达一些荒唐指令,不仅丢了战地,还徒害了手下士卒的性命。 是以,张广捷最厌恶花瓶一类的庸才。 但沈晴这话也实在狂妄,若不好好煞煞她的威风,怕不是真要把在座的将军们看轻了! 能坐进这个营帐内的,可都是这些年战场上一个人头一个人头拼杀出来的。 不管怎样,这件事最后还是得看陛下同不同意才行。 “陛下,这……” 张广捷面上略显为难望着沈卓。 沈卓几乎是开口立马就要拒绝这个提议。 他知道皇姊有些武艺在身,可将军们那都是战场上练出来杀人的功夫,哪能相提并论呢? 但沈卓看着沈晴坚定的眼神,一时间竟有些张不开嘴。 他明白的,沈晴之所以提出来这个建议,也是为了他着想。 罢了,想来看在他的面子上,将军们也不会做得太过分。 “点到即止。” 沈卓最后道。 “当然。”张广捷威严的脸上露出一丝情真意切的笑意,而后看向帐内其余众人。 “有谁想跟殿下比划比划?” “我来!” 一个瞧着有三个沈晴那般健硕,满脸须发旺盛的壮汉粗声粗气站起来。 “末将胡勇,愿向殿下讨教!” “讨教谈不上,言重了。”沈晴声音平静。 “帐篷内恐怕施展不开,附近有个演武场,不如去那边较量如何?” 张广捷提议。 沈晴颔首道:“可。” 不过在抬步前,她多问了胡勇一句。 “近卫军中也有一位姓胡的统领,叫胡慎之,胡将军可认识?” 胡勇瓮声瓮气回答:“认识,是末将的兄长。” 兄长? 这倒是让沈晴意外了。 沈晴提出这个问题,是因为他们二人都姓胡,她猜测他们之间或许有些亲族关系,但没想到这么近。 胡勇嗓门极大,道:“就算殿下认识家兄,末将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沈晴笑了。 可惜这张面具遮得严实,没人能见到她这意味深长的一笑。 “不必。” 沈晴率先走到帐门口,回头:“张将军请带路吧。” 于是一行人都掀开门帘,一个接一个出去了。 帐内陷入安静。 “你觉得谁能赢?” 一道清亮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帐内响起。 “应当是阿乐。” 温渺回答。 此刻说话的,正是她和喻珏两人。 沈晴身上被喻珏下了追踪术,发现近卫军停下之后,他们便循着追踪术找到了她的位置。 没想到一进帐就听见沈晴在邀战。 “那可怎么办?” 喻珏有些苦恼,一双好看的眉微微蹙起。 “我也觉得是阿乐,本来还想与你打赌的。” “你想赌什么?” 温渺嗓音柔和,面上淡笑着:“我方才说错了,这一次我猜是胡将军赢。” 第42章 喻珏短暂迷茫,而后很快反应过来温渺为什么改口。 ——她是以为自己有想要的东西作赌注,所以打算输给他。 想通一瞬,心跳骤然加快。 喻珏也说不出为什么,此刻一颗心发热滚烫。 少顷,他突然问:“之前那些书,真的是给我的吗?” 温渺愣了一下,怎么突然提这个。 她答:“嗯,是给你的。” 然后便见喻珏黑沉沉的眸子里兀的多了些她看不明白的光彩来。 “书我收下了,但……再给我些时日想想。”喻珏避开她的眼,立刻道:“阿乐他们走远了,我们先跟上吧,别跟丢了。” 说完,逃似的走出了营帐。 温渺慢半拍跟上,对他这番云里雾里的话不知所措。 说起来,喻珏这几日好像确实有些不对劲。 温渺思索着。 可这几日他们都在舟上随着近卫军的步伐赶路,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找不出答案,温渺把这个疑惑暂且放到一边,快走几步,与喻珏并肩。 他没有躲避。 两人就在紧密的巡逻眼下,光明正大往演武场那边去了。 第34章 较量 中军账是商讨战事的重地,把守众多,附近虽然有个演武场,但使用的频率着实不高。 今日,演武场倒是迎来了久违的观众。 “殿下,你先选!” 场边的兵器架旁,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伫立,胡勇大手一挥,如此道。 两人此刻都披了同样的甲,沈晴略感不适地动了动。 这甲胄有些影响她的行动了,但也没提要脱了这身。 刀剑无眼,沈晴还是知道的,这是为了防止误伤必不可少的步骤。 听见胡勇的谦让,沈晴没有说话,看了看琳琅满目的兵器架,抬手取下一把三尺长剑。 倒不是沈晴故作冷漠,而是演武场周围有不少值守,她若是说话暴露了自己的女子身份只会徒生事端。 胡勇见沈晴挑好了,也上前选出了自己的武器,是一杆长枪。 一旁的沈晴看看他手中足有八尺的长枪,又看看自己手中三尺的剑,本就沉默的人变得更加沉默了。 没想到胡勇看着浓眉大眼的,小心思还不少。 “咳。” 胡勇咳嗽一声,脸上有些微不可察的心虚:“这可不是末将故意欺负殿下,实在是末将平日里最擅使的就是枪。” “要不,殿下你再重新选一把?” 胡勇真诚建议道。 沈晴摇头,走上了演武场一侧。 胡勇挠头,走上了另一侧。 演武场外的看台处,沈卓和几位将军吸引了不少巡逻士卒的视线。 明黄色甲胄上威风凛凛的龙纹,无一不昭示着看台上那人的身份。 一时间,附近巡逻和值守的士卒个个都昂首挺胸,精气十足。 而看台上,气氛却有些尴尬。 看着沈晴和胡勇两人拿着武器上了演武场,几位将军心中都咯噔一声。 果不其然,沈卓说话了。 “朕虽然不通武艺,但也听过一寸长一寸强这句话。” “胡将军选了枪,莫不是故意的?” 张广捷作为将领中的统帅,总不能任由胡勇就这么惹了皇帝的厌恶。 他一面感叹胡勇实在是小心过头,一面替胡勇解释道:“非也,胡将军平日里就惯使长枪,倒不是故意为之。” 正说着,突然听见旁边一道声音,有些严肃。 “动了。” 张广捷循声转头,发现身旁的将军们都死死地看着演武场方向。 再回过头,沈卓也紧张地看着演武场方向,不再计较胡勇那事。 于是张广捷也下意识望向演武场。 确实动了,但先出手的人有些出乎意料。 是沈晴。 嗖! 眨眼间,一道黑色的匹练影子就跨过了大半个演武场。 这个速度,让围观的将军们都感到了些压力,更别说正在场上的胡勇。 胡勇直接强行抛去了心中所有杂念,将目光牢牢钉在那一道影子身上。 好在他一直都没有轻视过沈晴,沈晴一消失在原地,他立刻反应过来,长枪往沈晴的落点狠狠一扫,带起呼啸的风声! 咻! 可想而知,被这一下扫中,不死也残! 要退吗? 不! 这不是沈晴的选择! 为了防止沈晴靠近,胡勇这一记横扫的高度是在膝盖处,这也给了沈晴机会。 有臂力加持,长枪扫过的速度丝毫不算慢,但对沈晴来说,还是稍逊色了些。 疾行变道不易,她也不打算变向。 看准枪尖位置,屈膝,用力。 歘! 直接跃起,踏上枪头! 再顺着枪横扫的方向用力一蹬! 挥枪的速度骤然一提,猝不及防之下,胡勇险些没拿稳兵器。 而在他手中枪失控那瞬,沈晴动作丝毫未停,又朝他突进一截。 “好!” 看台上有将军忍不住大喝一声。 这一刻,他们彻底摒弃了对沈晴长公主身份的偏见,只剩下对战士的尊重。 “凭殿下的武艺,只要近了三尺,胜负立分!” 有将军感慨。 “胜负一事说不准的。” “胡将军经验丰富,必不会轻易让殿下接近!” 有将军反驳。 他们争执的短短两句话间,场上形式又有了新的变化。 意识到情况不妙,胡勇臂上用力。 “喝!!” 长枪如蛇一抖,卸了去势,而后雷霆乍响。 嗡! 以远超方才的速度向沈晴袭去! 不能硬接。 沈晴刹那间便意识到。 脚尖一点,蹬向枪身。 这一下并不是为了角力,而是借助胡勇的力道脱离其攻击范围。 瞬时变向还有如此威力,对体力的消耗决定了胡勇不可能常使这招,沈晴没必要去接。 一道人影如同炮弹飞出。 噔!噔!噔! 途径的地方尘土飞扬。 沈晴一路退,边退边用巧劲卸去那股冲力。 终于,她在演武场边缘堪堪停下。 两人的距离再次回到最初。 隔着空旷的大片场地,沈晴和胡勇目光相对,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样的战意。 两道黑影几乎同时窜出! 沈晴的身影明显比胡勇小上一大圈。 两个呼吸后,一大一小两道黑影相接。 铛! 挡住了! 沈晴居然挡住了! 张广捷激动得一拍大腿。 在展现了非凡的速度之后,沈晴又表现出了超常的力量! 现在她在张广捷眼里,已经不是什么长公主或者女人了。 这是一员猛将啊! 沈晴架住胡勇挥下的枪杆,手臂微曲,正准备用力格开,一道洪亮的声音传进耳边。 “停!” 是张广捷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将兵器分离,掷回兵器架上,去了看台。 “你们二人要分胜负,必不可能点到为止了。” 张广捷对着眼前二人说道,而后赞赏地看向沈晴。 “殿下还是谦虚了,这份武功可不止自保而已。” 看台上的人很干净,就几位将军和沈卓,于是沈晴道:“不知我可过了大将军的眼?” “哈哈哈,当然过了!” 张广捷爽朗一笑,随即道:“不必多说,回中军帐吧,一同商议一下近来的安排!” “陛下请,殿下请。” 张广捷这次干脆利落地邀沈卓和沈晴走在最前方。 沈卓自然也不客气,沈晴得了张广捷的认同,他比她本人还要高兴,一直绷着的脸也缓和许多,没那么生人勿近。 不多时,中军帐内又坐满了人。 沈晴没有选择坐下,而是站在沈卓身后。 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这一次随军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保护沈卓。 张广捷从一旁的柜中拿出一卷图纸挂在展示架上。 “三位今日才来,恐怕对前线的局势还不太了解,那我再啰嗦几句。” “这是一副十年前的舆图,那时,庆国的国师还没有出现。” “齐国与庆、樊、丘三国接壤,关系虽算不得极好,但都还融洽。” “直到十年前,庆国突然发兵攻打樊国,妖师横空出世。” “首战便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使樊国五万士兵当场昏睡在战场上。” “其中大部分在睡梦中就被敌军割了头颅,只有末尾的小部分有幸清醒,但醒来一见如此场景,也是战意全无,吓破了胆了。” “之后几年,庆国发了疯一样攻打樊国,但对其余邻国分毫不犯。” “因此,我等虽有防范,却没有太过重视。” 第43章 “庆国那妖师第二次出手是在两年后。” “彼时庆国和樊国的战争又陷入僵局。” “这一次,庆 国的妖师还是使的那让人昏睡的术法,但时效却比第一次长了太久。” “足足半柱香的时间,直接决定了一场战役的胜负。” “此后数年,妖师出手的间隔越来越短,术法的功效也不再局限于只能让人昏睡,战局开始大幅度向庆国倾斜。” “一直到两年前。” 讲到这里,张广捷抬手画了个圈,将庆国和樊国一起圈起来,而后在“樊”字上打了个叉,道:“樊国彻底被庆国取而代之。” “随后庆国就向我们发动了战争。” “幸好,庆国并不从它与齐国接壤的地方进攻,而是只从原本樊国与齐国接壤的地方进攻。” “这也是齐国领土损失比预计慢的一个重要原因。” 沈晴从图上看出了端倪,启唇道出了这个原因:“粮草。” 张广捷点头,认可了她的说法。 “没错,粮草。” “庆国的战线拉得太长,以至于后方补给的速度严重拖累了行军速度。” “自从发现这一点之后,齐国每一个将领,在战死前的最后一个命令,就是烧掉粮仓。” 张广捷这话说得平淡,但沈晴却觉出了其中蕴含的残酷意味,心头压抑。 张广捷嗓音依旧平常,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特别的话:“陛下的精兵来得正是时候,依据臣的经验,再过两日便是庆军补充粮草的日子。” “本来军中抽不出人去打这批粮草的主意,但有了陛下的三万近卫军,倒可一试了。” “打仗最依赖粮草,没了这批粮车,纵使庆军中还有些富裕,也坚持不了多久。” “若是庆军不退,我们只需坚守镇霄关几日,庆军耗尽了粮草,那便连退路也无了。” “届时,便是我们的回合!” 张广捷最后一句掷地有声! 听得出,一直被压着打,他心中也是有火气的。 沈卓点头,允了他这话,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用兵之事朕不如诸位将军通晓,就都依将军们的安排来吧。” 这一次明面上说的是御驾亲征,但沈卓心里清楚,自己到前线只是作为一个吉祥物。 他来是为了齐国的未来寻找转机,若是不知好歹瞎指挥,只会加速齐国灭亡的速度。 “是!” 张广捷抱拳答:“谢陛下!” 随后几人又商议了一番其余战线的兵马储备等等。 庆国把战线拉得极宽。 镇霄关是主要战线,但镇霄关东西两侧不少城池,也在受到庆国军队的进攻或小规模骚扰。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位庆国的妖师只会在大型战役中出手,而正常的守城战,齐国并不比庆国差到哪里去。 两炷香后,商讨声终于渐歇。 “今日事就暂且这样,陛下、殿下请随臣来,军中已经为二位和三万近卫军将士们准备好帐篷了。” 张广捷起身,沈卓和沈晴也起身,跟在他身后出去了。 王稻也要起身跟着一同去,却被身旁的将军拉住。 “王将军莫急着休息,日后我们就是同僚,不如先与我们共用上一餐,好好聊聊。” 那将军笑呵呵,王稻一顿,便坐下了,也笑着应:“自是甚好。” 王稻不担心皇上的安危,倒不是他信任军中众人。 而是进了军营的,除了他们三人,还有随行的百位精锐近卫军,正在账外候着。 注意到沈卓出来了,百位近卫军分出了九十人跟随而去,只余下十人,还在账外等着自己的将军。 张广捷先带二人去了主账。 “陛下若有什么吩咐告诉守卫的士卒便是,他们自会来通知臣。” “明日还要训话,臣就不耽误时间了,望陛下好生歇息。” 张广捷告退,走了两步,耳边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猜出沈晴恐怕有话想与沈卓私下交谈,他脚步不停,出了帐篷,打算在账外等她。 一掀开帘,几十位近卫军已经分配好站位,开始绕着帐篷五十丈内巡逻了。 张广捷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的,信任的建立需要时间,这很正常。 若是王稻真就一个人也不安排,那张广捷倒要怀疑他到底怎么坐上将军的位置了。 帐内,沈卓偏头疑惑看向沈晴,没有丝毫帝王气质,反而像是普通人家的胞弟一样:“阿姊?是有何事?” 沈晴短暂沉默,但还是艰难开口:“我想知道十年前,沈清舟到底做了什么。” 第35章 真相 沈晴知道这话很可能会勾起沈卓的痛苦回忆,但她没法不问,她忍了一路,一直在观察、思考,却始终没想明白沈卓和沈清舟现在的关系。 她实在是太困惑了,好不容易走到现在,却发现自己竟看不清前方的路。 现在是最好的询问时机,已经到了最要紧的关头,沈晴可以为沈卓去死,但她不想一无所知就死去,所以,她忍不住了。 “阿姊想知道,当然可以。” 沈卓神色疑惑:“只是阿姊若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十年前为何要逃呢?” 沈卓这话是单纯的疑惑,沈晴却以为是在责怪她,心下难受,但还是开口讲述自己的经历:“那日我央着母后出宫游玩,去城外踏青。” “未及午时,便有信任的侍卫浑身是血前来报信。说……” “说沈清舟谋反,派兵围城,已经把皇宫牢牢的封锁住了。” “侍卫强撑着报完信,便气绝,母后又惊又急,当场晕了过去。” “有侍女赶去王都看了一眼,城外确实密密麻麻站满了士卒,一派肃杀。” “母后那时有个亲近的侍女,平日里我也唤她一声彭姑姑,负责打理母后身边的杂事。” “那时母后晕倒了,我年纪尚小,突逢此变也六神无主,彭姑姑便站出来做主,决定先远离王都再说,于是带着我们一行去了泉城。” “到了泉城,彭姑姑立刻找了医馆为母后诊治。” “诊治期间,母后醒了,听见窗外有官兵宣告父皇驾崩了,举国上下都要在门前系白布哀悼。” “那日你还在宫中,却不曾听闻你的消息,我和母后都以为你也遭了不测。” “母后无法接受,想回王都亲眼看看这一切是不是真的。但诊脉的大夫却在此时说,母后已有两月的身孕了。” “母后便暂时放弃了回去的想法,打算先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再说。” “可是一路来不知怎么暴露了踪迹,受到了追杀,母后不得不相信宫中确实出了变故,带着我远逃。” “逃亡的时光里,当日随着我们出宫的那一批侍女越来越少。” “母后怀着身孕,却得不到好的修养,又整日惦念着你和父皇的事,生下菖蒲后不久……便郁郁而终。” “母后离世后,我身边就只剩下彭姑姑。” 沈晴声音渐哑,但她的故事还没讲完。 “没过多久,为了让我和菖蒲能活下去,彭姑姑找了两具尸体,当着追兵的面演了一场自尽的戏码,活活烧死在我眼前。” “彭姑姑死后,那些追兵查看了烧毁的房屋,翻出三具焦尸,兴许以为我们都被烧死了,就走了。” “虽然追兵走了,但我还是不敢多停留,带着菖蒲逃到了庆国。” “苟延残喘活了五年,碰见了好心人,被收留着长大了。” “再然后,胡慎之统领忽然出现,告诉我你还活着,我就回来了。” 沈卓安静聆听着,面上时现心疼不忍之色。 等沈晴讲述完她身上发生的一切,沈卓的眼眶也红了。 他抬手朝她的面上伸去,沈晴没有躲。 冰冷的面具被摘下,果然,下面的脸上是一片强忍的哀色。 “所以,我不明白。” 沈晴张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为什么沈清舟他现在还过得好好的?” 听了沈晴所有的话,沈卓大概明白了她的想法。 “阿姊,这些年你带着菖蒲辛苦了,可是有一件事,你错了。” 沈卓叹息一声:“皇叔他,没有造反。” ……什么? 沈晴的满腔痛意在这一瞬近乎凝固。 沈清舟没有反? 在她陷入混乱的这一刻,沈卓没有停下他的话。 “世人皆知庆国有仙师,庆帝沉迷寻仙问道,但无人知晓那仙人第一个出现的地方,不是庆国。” “是齐国。” 沈卓抛下这个重磅炸弹,没有急着继续诉说,而是稍顿了一下,让沈晴有时间反应过来,再继续说。 “十一年前,那妖师 先是找到了父皇,称自己是仙人,有无穷伟力。” 第44章 “只要父皇下令让齐国百姓都供奉他,他就能实现父皇的愿望,哪怕是长生不老也未必不可能。” “父皇自然不信,虽然那妖师悄无声息潜入了皇宫,但也不能证明他就是仙人。” “妖师看出来父皇不信,手一指身后背着的长剑,那长剑便从鞘中飞出,悬在空中。” “父皇当时大惊,见那长剑无人握着便在空中飞来飞去,信了几分。” 若是此刻温渺和喻珏在旁,自然能听出这不过是修真界中最基础的御剑术,只要有了筑基修为,便能修习使用。 可惜,在听出沈晴要和沈卓谈论私事之后,他们二人便十分自觉的出去了。 对凡人来说,可不知道什么御不御剑术的,只知道这是仙术! 沈卓自然也不知道御剑术,还兢兢业业地向沈晴重述着他所知晓的,当年发生的一切。 “父皇当时心中已经信了七分,只是更改供奉这个命令一旦下去,他在史书上的功绩恐怕得被抵消大半,因而还有些犹豫。” “那妖师发现父皇还在犹豫,没有催促他当场做出决定,而是提剑突然杀掉了父皇宫中其余所有侍候的人,称其此次前来不能被太多人知道,七日后他会再来,希望父皇那时已经做好了决定,旋即踏剑离去。” “而父皇也因着他这一举动彻底改变了想法。” “他可能是妖,是魔,但绝不可能是仙!” “父皇他,绝不允许齐国的百姓供奉这么一尊邪魔!” “皇叔那时闲职在王都,时时进宫拜访,正巧撞见父皇寝宫满地血污的模样,父皇便说出了妖师的事。” “他们二人商议一番,决定先与那妖师虚与委蛇,探探他的底,便拿着他所需求的供奉一事吊着他,对他提出了许多试探的要求。” “期间倒也给了妖师一点甜头,找了些偏僻村庄,要求他们供奉妖师。” “那妖师好像能感知到是否有人供奉他,见着父皇确实做了些实事,也对父皇的要求挑挑拣拣满足了一些。” “长此以往,父皇和皇叔也探出了那妖师的底细,其人虽会些控剑之术和稀奇古怪的术法,但也是肉体凡胎罢了。” 沈卓眼里带上一丝恨意,面上浮现出痛色:“妖师每次来上一次,便要杀了所有看见他的宫女太监们,以至于后来每到那妖师来的时候,父皇都会把宫中所有人遣出去,免得平白让人丢了性命。” “如此拖了几个月,妖师见父皇成效甚微,失了耐心,言语中开始拿母后和我们作要挟。” “父皇不必说,皇叔忙于前线,一直未曾娶妻,也是把我们当自己的儿女看待。妖师一番话,直接激起了他们杀掉他的决心。” “妖师虽会许多古怪术法,但血肉之躯总是挡不住利器的。为了保证万无一失,父皇谎称正在准备妖师的塑像,等备好后立刻诏令全国供奉他。” “以此又拖了数月时间筹备。” “就快彻底筹备完之际,没想到那妖师没了耐心,抓了我去见父皇,要亲眼看着他立刻写诏书并传旨下去。” “事态紧急,父皇从妖师手中把我哄骗过去之后,便匆匆启动了计划,只是计划没彻底完成,还是有些疏漏。” “皇叔得了父皇遇到麻烦的消息,急忙赶来,但已来迟了……” “那妖师在重重包围中含怒一击,父皇为了保护我,被飞剑穿胸而过。” 沈卓一口气说到这里,有些难以延续,重重吐出一口气,才道:“我那时尚年幼,皇叔便代我摄政。” “皇叔确实派人找过你们,但绝不是所谓的追杀。” “那时派出去的人紧随着你们的踪迹,只找到沿路的尸体,皇叔便暂时放弃了。” “后来宫中平定,依旧没有你们的消息,加上那妖师虽受了重创,但还是逃掉了,更以为你们遭了他的毒手,已经遭遇不测了,皇叔还因此痛苦好一阵时日。” “但我不死心,等登了皇位,第一件事就是派手下的近卫军去民间搜罗你们的踪迹。” “坚持数月,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得到了阿姊你还活着的消息。” 沈晴有些呼吸不上来。 沈卓口中的真相打破了她整整十年的坚持,这让她怎么接受? “那当初追杀的那些人……”沈晴声音有些干涩,艰难开口。 “是妖师的手下,他逃走后奈宫中的我和皇叔不得,便对你们下手,那时你们恰巧不在宫中,他没法亲自动手。” 随着沈卓的解释,沈晴一双眼逐渐黯淡。 忽的,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眼里重新燃起亮光:“不!不对!” “我从庆国回齐国的路上,遇见过袭击!听见胡统领和手下商议时,曾说过刺客的剑招有宫中的影子!” 沈卓听了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又叹一口气:“这件事情胡统领已经报予我知晓了,袭击你们的,应当是皇叔之前的手下。” “皇叔虽无意把持朝政,但他的手下中却有人不甘心,为了推皇叔上位,暗地里做了不少小动作。” “被发现之后,皇叔当即处理掉了那批人,但还是有人逃走,也因此恨上了皇室,带着残余的势力建了个以犼为标志的组织,倾尽一切地针对皇室。” “我和皇叔早已发现了这个组织,但其首领藏匿手段极高,虽然我们一直在暗中搜寻,成效却甚微,没想到他们会对你们出手。” “不过也正因为此次出手,被我们的人抓住了尾巴,彻底剿灭了这个组织。” 沈卓解释完,有些担心地伸手想去安慰沈晴,但他还来不及触上,沈晴就从桌上拿起了面具系上,一言不发,有些恍惚地往帐外走。 沈卓收回手,没有在意,只忧心忡忡看着她的背影。 希望阿姊能自己想通吧。 沈晴走出了主帐,拉好帘子,手脚冰凉站在门口。 错了,一切都错了。 她十年的仇恨竟然恨错了人,简直是个天大笑话! 帐外的阳光炙热,但为什么,她就是这么冷呢? 第36章 决定 “殿下。” 张广捷在帐外等候多时了,见她出来,热络地迎上去。 “殿下的帐篷离此处不远,请随本将来。” “嗯。” 这一声应答毫无情绪,看不见沈晴金属面具下的表情,但一直在帐外等着的温渺还是察觉出两分不对劲来,多看了沈晴几眼。 怎么感觉阿乐从主帐出来后情绪就不对了? 张广捷没发现什么不同,只当沈晴本就如此,把她带到了一顶只比主帐稍矮的帐篷前,这顶帐篷附近安排了不少人值守,可见重视。 “就是这里。” “嗯。” 沈晴点头表示知晓了,但没有动身,人还站在原地。 她现在没有进去休息的打算。 沉默站了半晌,沈晴突然注意到张广捷还没有走。 “张将军留在此处是有何事?” 沈晴说出了从主帐出来后最长的一句话。 “确实是有些事想和殿下商议。” 张广捷开口,有些犹豫剩下的话要不要说出来。 他不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如此踌躇,实在是因为他接下来想说的话有些惊世骇俗。 张广捷知道,由于他常兵行险招,同僚们常暗地里说他是个疯子。 但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私心,而是为了延缓甚至逆转齐国的败亡。 不管了。 张广捷一咬牙,一狠心,道:“烧粮车一事,殿下可有兴趣。” 话已出口,张广捷反而松了口气。 他知道这话不合时宜。 沈晴贵为长公主,根本没有必 要去敌后冒险。 但烧粮一事事关重大,可以说基本决定了镇霄关能不能守得住。 不问这一句,张广捷不甘心。 烧粮车,是奇招,更是险招。 自古没有哪个将领不知道粮草的重要性的。 不论是烧粮,还是劫粮,所要面对的不只是一支普普通通的押运队伍,还有护卫的无数重兵。 张广捷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疯子,毕竟真疯子估计会选择劫粮。 但比起烧粮,劫粮会严重拖累突袭队伍的机动性。 张广捷还没有疯。 他把精锐送到敌人后方,并不是叫他们去送死的,他更希望他们能够活着回来。 烧粮一事,注定了不能大批队伍前去,只会打草惊蛇。 想要最大可能取得理想的战果,必须挑选一队最精锐的轻骑,能打能跑,才有机会烧了粮之后从敌军后方全身而退。 今日看了沈晴和胡勇的比斗之后,让沈晴跟随队伍的想法一直在张广捷脑中挥之不去。 无它,沈晴此人,实在再适合突袭不过了! 他原本安排的那队人马自然也是精锐,但论武力值,还是远比不上沈晴,毕竟沈晴可是和胡勇打得有来有回! 第45章 别忘了,胡勇是从战场上杀出来的将军! 说实话,整个军营中武力值最高的几位,就是刚刚一起在中军帐议事的几位将军了。 要不是身为将领脱不开身,这一次烧粮车的行动,他们几位都是想去的。 张广捷心间念头一个个闪过,等着沈晴拒绝他,他好彻底死心。 烧粮车极可能有去无回,沈晴拒绝他才是情理之中的事。 张广捷身材魁梧,一双铜铃大的眼睛认真看人的时候像是在瞪视一般,但他自己并不觉得。 “有。” 这是沈晴的回答。 张广捷一喜,眼睛瞪得更大,反倒更像是发怒一般:“殿下此言当真?” “嗯。” 沈晴颔首,语气平静:“出发之前大将军知会我一声便是,只是此事莫要叫皇弟知晓,他恐怕不会同意。” “这我自然懂得!” 张广捷一高兴,也不拘泥那些称呼问题了,蒲扇大的手掌刚抬起来准备猛拍一下沈晴的肩,又想起眼前这位可是长公主,不是自己那些兄弟,忙不遂把手转了个弯,收回来负到背后去。 张广捷心里实在是满意,有高手随行,不但烧粮车一事的成功率大大提高,那些深入敌后的精锐们能回来的几率也大大增加了。 除了沈晴的身份问题,一切都是最优解。 “那本将不打扰殿下了,到时一定提前知会殿下一声!” 张广捷乐呵呵地走了。 至于要问他沈卓那边怎么隐瞒? 不急,总有办法的。 张广捷走了,这顶帐篷外面看似只剩下沈晴一人和不远处值守的士卒,实际上还有两人没动。 温渺安静地看着沈晴脸上的金属面具,看她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动也不动站在帐门口。 温渺知道,沈晴和沈卓单独待的那一小会儿很可能发生了什么事,导致她现在情绪如此低迷。 但她既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又不可能解了匿踪阵突然出现,去安慰沈晴。 因此,温渺选择了静静陪伴。 ——即使沈晴根本就不知道。 沈晴站了多久,温渺就在她身旁站了多久。 就这么呆愣了半刻钟,直到值守的士卒都投来了异样的目光,沈晴才如梦初醒般动了。 啊,面具有些歪了。 沈晴想着,抬手正了正脸上的面具。 而后掀开帘子,进了帐篷。 见沈晴进去了,温渺的目光也收了回去。 温渺看了看旁边一直乖巧跟随的喻珏,在她陪着沈晴安静站立的时候,他便开始无聊地稍仰了些头晒太阳。 日光刺眼,喻珏便眯着眼睛,整个人懒洋洋地放松下来。 “走了。” 温渺碰了碰他的手背,提醒道。 她这一碰,像是碰到了什么开关,喻珏突然一颤,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瞬间清醒了。 “轻浮!” 两个字脱口而出,墨色长发下耳根“腾”地飘起红霞,连带着颈间一片白皙的肌肤也变粉了。 温渺茫然地看着喻珏,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大反应,明明往日里她给他递蜜饯也会碰到他的手,那时候他的反应都很平常。 但见喻珏耳朵都气红了,温渺还是下意识道:“抱歉。” 喻珏听见她道歉,闭目平复了下心情,那股子莫名的耻意被压下去,道:“你不用道歉,是我反应过激了。” “我只是……” 喻珏顿了顿,嗓音有些迟疑。 只是什么? 温渺不解,目光看着他。 喻珏避开她的视线,背过身,轻声说了一句:“没什么,再给我一些时间考虑吧。” 这话说完,他率先往军营外走了。 温渺跟在他身后,想了一路这话的意思,还是不太明白。 所以为什么喻珏会反应过激?喻珏又要考虑什么? 思索间,到了飞舟上。 喻珏后面一路都没说过话,耳根的那抹红越来越浅,但始终没有彻底消失。 到了飞舟上,虽然此时还天光大亮,但喻珏一反常态地开始掐诀,本来不大的飞舟骤然膨胀,从舟身中升起一座两层小楼来。 这一幕几日下来温渺也看得眼熟了。 他们这几日白天就坐在小舟上聊聊天,看看书,晚上喻珏就掐诀将飞舟变大放出住处。 但白日里就让飞舟现出原样,这是第一次。 温渺正想问问原因,就见一袭红衣一跃,进了二楼的房间。 温渺无奈合上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喻珏这几日总是奇奇怪怪的。 今日这种感觉格外明显。 温渺仔细想了想喻珏这个变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正是他们上了飞舟的第二日。 那日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温渺只觉得一切寻常。 飞舟已变成了大船,边沿上多了些装饰的护栏。 温渺无意识地摩挲着护栏,突然想到喻珏今天的一句话。 他说:“之前那些书,真的是给我的吗?” 书? 难道是书出了问题? 温渺回忆了一番先前去给喻珏买话本的场景。 那是王都里生意最好的一家书肆。 温渺刚踏进去,伙计就十分热情地迎上去。 “姑娘想买些什么书?” 温渺心中早有腹稿:“有没有《春闺杂谈》一类的话本?” 《春闺杂谈》就是喻珏爱不释手的那本话本,既是温渺予他的,自然是知晓名字。 “有!这就拿给您看看,正好有几本最近在王都里可时兴了!” 伙计干脆利落地从书架上取出几本书。 确实看得出是当下正盛行的话本,货架上都没剩几本了。 温渺随意翻了翻,发现这些书内容虽不同,但首页都专门空了一页,用娟秀的字迹写上了诗。 注意到温渺视线的短暂停留,伙计解释道:“这可是我们书肆特意设计的,全王都只我们家有。要是姑娘你有心仪之人,可以把这页纸撕下来折成纸鹤送给对方,对方便知道您的心意了。” 确实是个巧思,但对温渺没什么用。 温渺合上书,道:“劳烦把这几本包起来。” “得嘞!” 伙计捧上书,在柜台下鼓捣一阵,提了个书盒出来。 “诚惠十两!” 这个价钱有些偏贵了,但有书盒在,也差不多。 温渺付了钱,没有立刻提了便走,而是略感好奇地摸了摸书盒。 她以往买过不少话本,用书盒装的还是第一次见。 伙计 在一旁笑着说:“您别看我们家比别家要贵些,但我们家的包装那可是物超所值!等您回去拆了,保准满意!” 温渺没有说这些书是送人的,自己是不会拆的,只笑应了声,然后出了书肆,找了个地方把书盒放进了储物袋里。 直到前两日记起,送给了喻珏,它才重见天日。 回忆结束,温渺还是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所以说,喻珏到底怎么了? 另一边,被温渺记挂着的喻珏,此刻正侧躺在榻上,曲手撑着半个身子,看着桌子上的书盒发愁。 唉。 喻珏心头叹着气,原本雪一样白的肌肤里却透出一层粉,本就漂亮的脸在罕见血色的衬托下愈发美得不可方物。 温渺对我有意,这可怎么办呐? 第37章 烧粮 夜色昏暗,几堆小小的篝火顽强燃烧着。 林盛围在一处篝火旁,咬了一口冷硬噎人的面饼,又喝上一口水壶里刚煮开的热水,满足地呼出一口气。 “老大。” 一个影子鬼鬼祟祟靠过来。 林盛斜睨他一眼:“有屁快放。” 那影子在摇曳的火光中露出一张年轻又憨傻的脸,嘿嘿一笑,往旁边使了个眼色,悄悄说:“真不管他吗?” 林盛知道这小子话里说的谁,头也不抬:“先把你自己管好再说吧,这可是最后一顿热乎水喝了。” “明日开始,就彻底进了庆国的大后方,到时候再想生火,做梦吧你!” 被劈头盖脸一顿批,那小子也不生气,笑嘻嘻:“也是,轮不到我管,反正老大你肯定是忍不住热脸去贴冷屁股的。” “嘿,你小子!” 林盛眼睛一瞪,拿着面饼的手作势欲打他。 果然,那小子眼疾手快从篝火里拿起自己的水壶,一溜烟跑了。 林盛摇头,对他这欠揍的行为无法理解。 现在跑了有什么用,明天赶路的时候,不还是和他在一起,那时候再打回来也不迟。 没人打扰,林盛继续啃自己的饼子。 他这堆篝火附近没什么人,但其余几堆已经挤满了人。 那些年轻的士卒们挤在一起,也不嫌热,挤眉弄眼地打闹着,却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第46章 林盛望了一眼,没有去管。 这也是他们最后能肆意说话的一晚了。 到了明日,深入敌后,就是拿命去拼了。 林盛喝了口热水,眼神不自觉飘向了角落里的一个人。 他也在啃着干粮,但不同的是,他脸上戴了一个铜制金属面具。 即使是在进食的时候他也没有取下。 林盛注意过,他那副面具上有特殊机关,需要时可以把嘴部的面具推下去,不影响进食。 是个怪人。 但就是这个怪人,让林盛上头的将军三令五申不能得罪。 让他跟随着林盛的队伍去庆国后方,却又不受林盛指挥,拥有自主行动的权利。 实在是怪。 但幸好,这个怪人目前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肆意妄为的性格。 林盛突然想起了两日前。 那时他突然得知队伍中要加进一个人,愕然万分。 “将军!我的队伍里都是培养了许久默契的骑兵,要是现在强行加入一个人进队伍里,会破坏阵型的!” “那就不要把他加进战阵里,你就把他当做一个影子就好。” “为什么一定需要这个影子?他说不定会拖累我们的!” “不会的,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几位将军都一致同意他加入你们吗?” “……因为他比我们强。” “你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觉得他没资格加入呢?” “我只是不想影响这一次的任务。” “林盛,你不需要太在乎他的存在,只管正常指挥。我知道现在突然加进来一个人你很为难,可是多了一个他,说不定你们就能多回来几个人,我不想看见你们任何一个人被永远留在庆国的土地上。” “……我知道了,我要怎么称呼他?” “阿乐,你叫他阿乐就行。” 嘶。 林盛把手撤了一撤,走神太久,烫着了。 随后他看了一眼角落的影子,心里一乐。 嘿,怪人,名字也怪。 林盛晃了晃手中的水,水珠撞在水壶壁上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 还有半壶。 正好。 林盛塞下最后一口面饼,拎着水壶站起来,慢悠悠地朝角落走过去。 篝火那边,手下的小伙子们闹得正欢,没有一个注意到他的。 “诺,热的。” 林盛把水壶往前一递。 那叫阿乐的怪人咀嚼的动作一停,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没有说一句话。 林盛耸肩,习惯了他这幅模样。 “明日估计就到了庆军的粮道上了,到时候就要挑个合适的地方埋伏,然后就是一场硬仗要打了。” 林盛往阿乐旁边的一颗树根下一坐,也不管他理不理人,就开始说话。 “也不知道庆军到底安排了多少人马守粮队,多半是要以少打多了。” “嘿。”林盛一乐:“说不定打完了这场仗,史书上也能留下我的名字了。” “哎。” 林盛朝阿乐努努嘴,吸引他的注意。 等阿乐满腔疑惑地看过去了,林盛就笑着说:“到时候开打了,你可别挡着我们骑兵冲锋的路了啊!” 纵使是戴了面具看不见阿乐的表情,但林盛也能感觉到他此时的无语。 林盛尴尬一笑:“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毕竟能这么随意说话的时间也不多了,我一时口无遮拦,莫怪,莫怪。” 林盛往树上一靠,继续说:“将军说你很厉害,我倒是希望将军没有夸大。” “说不准,到时候还要你看在这半壶热水的面儿上救我一命呢。” “其实我这条命倒不是很紧要,但是我手下的这些小伙子,一个个才二十岁上下,人生还有很多乐子没体验,就要跟着我朝不保夕了。” “但没办法呀。” 林盛叹了口气。 “国若是破了,当个亡国奴,那还有什么意思,只能拿命来拼咯。” “哎,跟你商量个事呗。” 阿乐转头,意思很明显,让他继续说。 林盛笑嘻嘻道:“要真遇着事儿了,到时候你要是能行,就先救那些小伙子,怎么样?” 阿乐没动。 “我知道你不爱说话,你只要点个头就好了。” 林盛催促道。 沉默片刻,阿乐轻轻点了下头。 “这就对喽,了了我一桩心事咯。” 林盛拍拍屁股起身。 “我也不烦你了,明日赶路又得早起,你喝完水便赶紧歇下吧。” 林盛回了自己的篝火处,找了位置躺下开始睡觉。 打闹着的年轻士卒们注意到他开始歇息了,一个个都停下了说话声,默契安排好值夜的顺序,也开始休息了。 原本还有些人气的这片小空地逐渐安静下来。 阿乐默默在角落喝水,明灭的火光照在他脸上的金属面具上,像是他起伏的心绪。 夜深了。 …… 第二日,林盛一行人从林中牵出马匹,开始赶路。 “吁!” 林盛勒马,身后众人也随之停下。 前方,隐约的道路痕迹已经可见。 林盛观察了一番四周环境,正巧,这里是一方平地。 骑兵冲锋最需要的就是空间,显然,这一大片草原就是最好的埋伏地。 “真是天助我也。” 林盛感慨。 尽管他心里很清楚,这根本不是巧合,而是出发前他与诸位将领精心规划的路线,自然能找到最好的交战地。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给手下人听的,为了加强他们的信心。 冲锋的威势与骑兵的心理还是有很大关系的。 若是畏首畏尾,速度自然提不上来。 骑兵冲锋最依赖的就是速度,没有速度的骑兵队伍,不会有任何人害怕。 虽然林盛和将军们已经把这片地型翻来覆去研究了个遍了,但纸上谈兵与现实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林盛制止了手下想要跟随的动作:“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周围看看有什么适合埋伏的地点。 绕着这片草原逛了一圈,林盛又骑回去,找到队伍,指向一面小山坡。 “我们去那边埋伏。” 那面 小土坡距离粮道大约一千步,林盛等人牵着战马往后面一走,被挡得严严实实。 不得不说,这个位置选得很好,非常适合冲锋。 “把火油都先卸下来,给战马喂食、喂水,保持最好的状态。” “所有人,穿甲!” “粮车肯定已经在粮道上了,我们随时都有可能遭遇,必须时刻做好准备。” “从现在开始,噤声,一切用手势交流。” 众人点头。 林盛安排了人轮流观察粮道,其余人闭目养神,就这么一直静静地等着。 天色开始暗下来了。 林盛睁眼,觉得今日大概是等不到了。 正准备重新安排值夜的顺序,忽然肩上被人碰了一下。 林盛看过去,一个士卒激动比划着手势。 林盛瞪大了眼睛。 他看懂了。 那个手势的意思是—— 有敌人! 林盛飞速朝粮道上看了一眼。 果然是运粮的队伍! 身后,所有的手下都已被陆续叫醒,做好了准备,只等着林盛一声令下,就翻身上马。 林盛却顾不得身后,他死死地看向粮道,心里不断念叨着。 不会吧,不可能的吧…… 假的吧,这怎么可能呢…… 直到看见粮车队中燃起的篝火,林盛终于克制不住内心的狂喜。 他们居然打算在这里过夜! 在这片空旷毫无遮拦的草原! 林盛一颗心砰砰跳得很快。 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大胆。 兴许是长久以来从来没有被劫过所以放松了警惕。 兴许是觉得这片地方很空旷不会有敌人突然冒出来。 兴许…… 不论如何,林盛只知道一件事。 烧粮车,稳了! 趁着还能隐约看见些动作,林盛转身飞速打出几个手势,而后继续盯着粮队。 再等等,再等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负责押运粮车的士卒们开始休息,只留下小部分人清醒地值守着。 “上马。” 林盛低低吩咐一声。 哪怕是在寂静的黑夜里,千步之外的一句说话声传过去也丝毫不剩了,更别说还有嘈杂的虫鸣声掩饰。 负责守卫的士卒尽忠职守地巡逻着,可惜即使借着月光,也什么都没发现。 而这,就是生与死的区别。 “冲锋!” 林盛毫不掩饰地怒吼,而后是如雷霆般乍响的马蹄声! 这一下,敌方许多睡梦中的士兵惊醒。 第47章 但已经太迟了。 直到马蹄踏灭了篝火,长枪穿过了胸膛,他们才恍然意识到—— 原来不是雷鸣,而是骑马踏来的死亡之师。 首次冲锋告捷,趁着他们来不及组织起有力的反击,林盛厉喝一声:“换长刀!” 百来道骑着战马的影子如同幽灵在人群中肆意收割。 但林盛的几次指挥,让人一眼便看出这支队伍的核心。 一道黑熊般健硕的影子冲向林盛。 “鼠辈,受死!” 那影子怒喝一声,铁锤狠狠抡下,带起凌厉的破空之声! 被这一下砸实,恐怕得立马变成肉酱。 战马的速度在人群中受阻,若是执意待在马背上,后果可想而知。 林盛只得弃马。 他刚翻身下马,那一锤便沿着原本的路线狠狠砸下! “嘶!” 战马发出一声哀鸣,当即跪倒在地,半边身子扭曲,被砸断了骨头和皮肉。 林盛惊出一声冷汗。 还是小看了运粮的队伍。 那壮汉一击未中,又举起大锤,看向林盛的眼里闪着残忍的冷光。 “小老鼠,没了腿我看你还怎么跑。” 壮汉腿用力一蹬,如同离弦之箭冲来,一路挡在他们之间的,哪怕是壮汉自己的手下,也通通被撞飞。 健硕的体型和大锤竟然丝毫不影响他的速度。 林盛握着长刀,心中一沉。 其余人还在苦战,没有多余的人手能支援自己,这一次,看来凶多吉少了。 距离越来越近,林盛几乎能看清壮汉脸上戏谑嘲讽的笑容,他举刀欲挡,可是—— 噗! 鲜血溅了一脸。 空中有头颅在飞。 是那壮汉的。 粗犷狰狞的脸上,讥讽的笑意还未褪去。 咕噜噜。 人头滚落在地,带起一片尘土。 眼前,冰冷的金属光泽让人意外的安心。 林盛看着身前熟悉的铜制面具,忍不住说了一句废话。 “是你?” 第38章 归来 镇霄关,中军帐内。 此刻的气氛有些凝固。 沈卓沉着一张脸,坐在主座,其余位置上,将军们都木呆呆坐着。 “张将军,酉时了。” 沈卓皮笑肉不笑开口,打破室内的一片安静。 张广捷打着哈哈回:“是啊,已是酉时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朝同僚们使眼色。 将军们默默移开视线,不与他对视,心中默念。 抱歉了大将军,我们能做的也只是在陛下问及长公主去向的时候表示不清楚、不了解,至于谎报? 九族消消乐可不是开玩笑的。 也不知陛下从哪儿得的消息,最后还是知晓了此事,立马兴师问罪来了。 你顶缸的时候到了。 将军们如此想着,非常不讲情面的开始装作眼瞎耳聋。 倒不是他们当真冷血无情,而是既然已经在沈卓面前说过自己不知情,那就一定要咬死了这件事。 现在改口,不明摆着欺君之罪吗? 况且,纵使他们事先做好了万般谋划,这一次,长公主也极有可能回不来。 安排长公主随军这一件事,在场所有人,除了张广捷,没有一个能担得起。 将军和大将军之间的差别,可是大得很呐。 张广捷目光看向哪儿,那一片的人就开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不看他。 一见他们这幅模样,张广捷就猜到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了。 好好好,好一个死贫道不死道友,不愧是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张广捷只得如坐针毡地坐着,一个人面对沈卓的逼问。 “张将军不是说,最晚今日便能有消息吗,朕在这儿坐了两个时辰,怎么毫无动静?” 沈卓是压着怒气在问。 他不管阿姊是不是自愿去的,好不容易才把她找回来,又可能再一次面对失去亲人的痛苦,他无法接受。 要不是看在前线战事紧张,张广捷身为大将军,这些年呕心沥血的份上,沈卓早已经叫人把他抓起来治罪了。 从小接受的教育也不允许沈卓为了私欲做出不顾大局之事,因此,除了相信张广捷的说辞,沈卓别无他法。 “陛下莫要心急,他们兴许只是路上耽搁了。” “不如陛下先回帐中用膳,等好消息到了,臣立刻派人禀报。” 张广捷提出建议。 “不必了。”沈卓一口回绝:“那就再等等,朕现在没有心情用膳。” 于是众人又不出声,安静等待了。 等的时间有些久了,连张广捷心中都生出几分对自己判断的怀疑来。 张广捷坐在沈卓的左手边,回忆起最近的情报来。 按照他对庆国军队以往的了解来说,新的一批粮草如果没出意外,应该这两日就会送达。 但安插的暗哨目前并没有发回任何敌方收到了粮草的 消息,那照理来说,这一次计划应当是成功了才对。 张广捷梳理一遍之后,自觉没有问题,心定了下去,自己也信了自己先前说的一番话。 长公主他们一定是有事耽搁了,很快就会回来。 他控制自己全然不去想另一种结果。 ——如今还没有消息,也可能是派出去的人都全军覆没,再也没办法回来了。 时间在这样的焦灼中一分一秒过去。 纵使已经在小小的营帐里待了一整天,也没有任何一个人面露不耐之色。 只是…… 张广捷估摸着时间,到门口掀开帐帘看了眼天色。 已经暗透了。 没有人会在这么暗的夜色中赶路,更别提他派出去的还是一队轻骑。 松开手,让帘帐落下,张广捷回头:“今日是等不到了,陛下……” 张广捷的嗓音越来越小,因为他耳边听见了越来越清晰的奔跑声。 “大将军,有紧急军情禀报。” 帐外有人说话。 “进。” 张广捷下意识应道。 他话音刚落,一个士卒就匆匆走进来,也不抬头看一眼屋子里都有谁,规矩地低着头:“林校尉和他手下的骑兵执行军务回来了,有伤患,但一个不少!” 哗啦! 一大片起立声响得突兀,但张广捷却完全顾不得,只在短暂愣神后大笑一声:“好!来人!” 门口守卫的士卒当即走进来两个。 “传我令下去,务必安置好林校尉和他手下的人。” “有伤者立刻安排医师诊治,伤药用最好的配额!” …… 张广捷激动的一连串命令下去,可谓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但还是感觉自己忘了什么。 直到一道少年声音响起。 “他们现在在何处?” 张广捷这才恍然发现,自己竟然把皇上忘了。 张广捷连忙看向沈卓的方向,见他神情虽有些紧张,但不再如刚进帐中时那般难看——像一根绷得快要断掉的弦。 士兵没抬过头,也不知道问话的是谁,但他知道,不论是谁,那都是他上头的人,老老实实答话:“还在东北侧的营口等着安排。” “那你前方带路,朕要过去看看。” 沈卓吩咐道。 在士兵应话之前,张广捷抢先开口:“等等。” 沈卓不悦看过去,还等什么等,不要因为自己的好脸色给得太多,张广捷就把身份给忘了。 张广捷接着道:“陛下莫急,不如先让他去把医师叫上,若是……受伤了,也能尽快得到处理。” “臣对军中路线也十分熟悉,就让臣来带路如何?” 沈卓还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原来是这种小事,颔首:“可。” 沈卓应允后,张广捷挥退了那士兵,领着众人出了帐篷。 走到帐外,朦胧的月光照亮着深夜依旧戒备森严的军营。 张广捷往暗沉沉看不清的遥远北方望了一眼,像是穿过浓重的夜色看清了庆军大营此刻慌乱的模样,一张粗放严肃的脸第一次露出了有些松懈的神色。 没了粮草补给,庆军这一次应当该退了吧? 短暂轻松后,张广捷心中又压上重石。 镇霄关得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只希望在这一段时间里,能找出逆转局势的方法…… 噔。 身后的脚步声近了,张广捷收回望向北方的视线,没有回头。 他知道的,是陛下跟上来了。 于是张广捷迈步,开始一心一意带路。 但他无法预料的是,庆军此刻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混乱。 …… 庆军大营主帐外。 一个着将领甲胄的健壮中年男子满目焦急赶到,即使事态紧急,也没有直接冲进去,而是站在帐外扬声道:“统帅!末将有要事禀报!” 第48章 守卫在主帐附近的士卒对他一路闯到帐门口的动作毫无反应。 并不是他们不尽责,而是他们都认识这位将领。 正是统帅的心腹——孟副将。 孟副将说完这一番话,紧张地候在门口。 少顷,帐内传出一道沉稳雄浑的声音。 “进来。” 听见统帅一如既往平稳的声线,孟副将心中稍定了定,没那么慌了,掀开帐帘大步走进去。 一进去,他便看见统帅背对帐门而站,身前一扇勾勒着水墨山水的屏风有些突兀。 没有细想,孟副将抱拳垂首,将刚得的消息报上。 “末将听从您的吩咐,带了一队人马沿着粮道搜寻,在溯原找到了运粮队伍的残骸。” “至于粮车……粮车也都被焚烧殆尽了。” “瞧着是在路上遇见了伏击,偌大一个队伍竟然毫无还手之力,被屠戮干净,连一个赶来报信的都没有。” “末将沿着敌人的踪迹寻了一段,发现他们进了山中,追击已是来不及了。” “失了这批补给,营中的存粮,只能支撑大军三日的消耗了。” 孟副将低着头不敢抬,突闻这么大的噩耗,哪怕他是统帅的亲信,也担心被其怒火殃及。 出征打仗拼的就是后勤,特别是镇霄关这种易守难攻的关隘,要打下来,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做到的。 孟副将屏息准备等待统帅发火,但统帅却一直没说话。 他这口气含得长了,到后面憋不住吐出时,呼吸声在安静的帐内显得格外粗重。 像是被他的呼吸声惊醒,帐内终于有人说话。 “三日吗?” 陌生青年平静清朗的声音格外突兀。 “足够了。” 是谁? 孟副将惶恐不安。 是谁在统帅开口前就先说话了,不要命了吗? 正这样想着,孟副将突然察觉不对。 统帅怎么一点反应也无? 孟副将余光瞥过去,他发现统帅依旧站在那扇屏风前,一言不发,姿态有些…… 谦卑? 屏风上暗影动了动。 那屏风后,竟是有人的。 透过朦胧的烛光,孟副将窥见一道身影站了起来,而后绕过屏风,出现在人前。 那是一个穿着青衫,与军中氛围格格不入的青年,一张脸俊秀无比,只可惜眼角一道寸长的疤痕有些瑕疵。 疤痕紧贴着眼尾,看得出当时情况之危急,只差一丝便会划破眼球。 那男子姿态闲适,如同在自己家中一般悠闲走到统帅面前,随口道:“话本中常写两军对战会斗将。” “可随军这么多次,我还从未见过斗将,也不知那是何等场面,不知这一次能否有幸见识一番?” 见青年这般作态,孟副将惊疑不定将目光投向统帅,眼睛蓦地瞪大。 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一向骄傲的统帅垂下了头颅,用他从未见过的恭敬姿态说话。 “一切皆如国师所愿。” 第39章 舟上 笃笃笃。 房门被敲响了,温渺挽发的手一顿。 昨夜一直送沈晴回到营帐她才离开,现在她刚睡了一夜从床上起来,还在飞舟上,来找她的,只可能是一个人。 没有多犹豫,温渺放下了挽发的手,任由长发披在肩上,走过去拉开房门。 不出所料,是喻珏。 可是前几日他们两人跟着沈晴去庆军地盘的时候,喻珏还一直对她有些闪避,怎么昨日刚回来,今日就像想通了一样来找她? 温渺看着喻珏,眼神里表露出疑问。 怎么了? 门前,喻珏一身红衣艳得扎眼,气势却弱得很。 明明是他敲的门,此刻却并不用正眼看人,而是偏头看向一旁,只留给温渺一个白皙优越的侧脸。 温渺目光自然从上而下扫过他的侧脸。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光洁如玉的额,再往下,轻颤的睫羽像蝶翼一般扑闪,看得出主人的紧张。 高耸鼻梁上微微隆起的驼峰,并不影响美感,反而更显精致。 然后是…… 红润饱满的唇瓣。 像是对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喻珏不自觉舔舐了下嘴唇,喉结短暂滚动,在她的注视下又慢慢红了耳尖。 温渺有些走神。 喻珏这几日看着更有人气了些。 或许是因为这些时日,在她面前,他耳尖总是泛着薄红,白皙的肌肤透出红晕,不再清冷得不像真人。 “温渺。” 温渺被这一声唤回了神,看见眼前泛着水光的唇一张一合,说着些她听不懂的话。 “那些书我收下了,你的心意我也收下了,日后……” 温渺眼睁睁看着喻珏越说越慢,嗓音带上微不可察的颤意,红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上他露出的肌肤。 可谓是—— 艳色无边。 而后他动了动唇,发出些微若蚊蚋之声。 “我们好好相处。” 不等温渺作出反应,灵力波动一瞬,眼前空荡一片,已失去了喻珏的身影。 温渺茫然站在门口,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关上了房门,转身走回妆奁旁,边挽发边思考喻珏刚刚说的话。 只是送了几本话本而已,早先又不是没送过,为什么喻珏看起来就好像…… 温渺面上一派平静,挽发的动作却慢了下来。 好像她送了很不得了的东西。 那副模样……连带着她竟都生起些微末的燥意。 温渺克制不住想起了喻珏刚刚说话的情态,但很快,这些杂乱的念头又被她压了下去。 也许喻珏的意思是,希望他们能成为更好的朋友。 温渺挽好发,放下手,看向铜镜里一如既往平静的白色身影,垂眸,起身。 他一定就是这个意思。 温渺收拾好,推开房门。 桌上已经备好了丰盛的饭菜,喻珏也已恢复成往日从容的模样坐在桌边。 虽然他们一直在舟上,但还是没有落下用膳的习惯。 不过舟上条件有限,没有地方供给他们自己动手,吃的便是提前去酒楼打包好的饭食。 房门被推开发出轻响,吸引了喻珏的视线,看见温渺的一瞬间,他露出了一个矜持的笑,笑中带着几分还未来得及完全褪去的赧然。 温渺当然看见了喻珏这个笑,纵然觉得他这个笑中的亲昵不同以往,但长久以来的习惯还是让她下意识回了一个淡笑。 然后便看见喻珏更加放松的笑容。 如果说喻珏先前的笑像含蓄的花苞,那他现在这个笑便是彻底绽放的旖旎花朵。 舒展、馥郁。 温渺迈步的动作因着喻珏这个笑而放缓了些,随即又很快恢复正常。 不论如何,他既是愉快的,之前那些小事计较不清,就算了吧。 温渺这样想着,彻底抛弃了探究刚刚喻珏行为的想法,坐到桌边。 碗筷已经布好了,喻珏却一直没有动筷,温渺知道,他是在等自己。 “用膳吧。” 温渺提醒一声,好让喻珏不要再只顾着盯着自己瞧。 “嗯。” 喻珏满口答应,笑吟吟地看着温渺,还是没有动筷,沉溺于这样的观察中。 自从转变了心态,他才发现温渺怎么哪哪儿都那么符合自己的心意呢? 眉毛是,眼睛是,鼻子是,嘴唇也是。 都生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好是令他心生欢喜的模样。 好可惜,为什么他现在才发现呢? 喻珏仍记得那日他只是随手打开了书盒,书盒里折好的洁白纸鹤铺满缝隙,翅翼间隐约透出的墨色让他心生好奇,便拆了一只。 那晚,他一夜未眠。 这几日他一直在思考和温渺之间的关系,不停地叩问自己的心意,现在才终于想明白。 自从想通之后,喻珏只觉得心像是一直飘在云端,晕乎乎落不下地。 在他早先的五百余年人生里,充斥的都是枯燥的修炼和无止境的杀戮,乏味得令人生厌。 但在温渺身边,他体会到了许许多多新奇的第一次。 第一次在陌生人家养伤、第一次吃凡界的食物、第一次看话本…… 最重要的,第一次,不出于任何利益的考量被人记挂在心上。 温渺教了他许多事,她对他好,却不求回报,从来不会对他说一句重话,有什么要求,只要是她力所能及范围,都会满足。 哪怕他有时候一时兴起,在温渺认真看书的时候突然打断她,让她陪自己做其他事,她也从没有拒绝过。 温渺的包容和温柔无处不在,他要是不喜欢她才是怪事吧? 喻珏想得理所当然。 温渺是他唯一的友人,也会是他将来唯一的—— 思维蓦地停滞,稍许,带着难言的耻意,喻珏脑海中还是浮现出那两个陌生的字眼。 第49章 道侣。 这两个字,只是想想就让喻珏心头热气开始上涌,有弥漫到脸上的趋势。 喻珏想了想,如果他的道侣是温渺的话,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想着他们的未来,喻珏嘴角噙上笑意。 注意到温渺拿起了筷子,喻珏自然夹了一块酱排骨去她碗里。 温渺不挑食,但是喻珏挑食。 桌上的饭菜中除了一些酒楼的招牌菜,其余都是喻珏喜欢的口味,像这道酱排骨,就是喻珏特意点的。 喻珏笑眯眯和她分享自己喜欢的食物。 “尝尝这个。” 碗里突然多了块酱排骨,温渺没有立刻动筷,看了眼喻珏。 他一脸期待地等着她的评价。 温渺敛眸,夹起排骨,咬了一口。 是糖醋口的,两种口味协调得很好。 “很好吃。” 咽下这口后,温渺如此说道。 她话音刚落,碗里就又多了一块鱼肚肉。 温渺抬头,撞进一双带笑的眼里。 “这道菜的鱼肉鲜嫩,蒸鱼汁的口味也很独特。” 喻珏介绍着,这些菜许多他也是第一次见,但手下呈上的资料写得很详实。 至于那些负责撰写的魔修会怎么想? 他现在完全不在乎。 温渺夹起鱼肉送入口中,点头。 “很好。” 喻珏眉眼弯的弧度更加明显,心中越发笃定温渺十分喜欢自己。 不然为什么她只会吃自己夹的菜? 喻珏甜蜜地想着,忽略除了他没人给温渺夹过菜这一事实。 作为魔宫少主,他敏锐得过分。 但作为温渺的友人,他实在有些迟钝。 哪怕沈晴和温渺关系如此密切,也从未想过给她夹菜这一件事。 出于某种莫名的直觉,沈晴总感觉这种过于亲昵的事,和温渺根本沾不上边。 温渺在沈晴面前一向是温柔平和的,沈晴亲近她,却也觉得,她从未得见过真正的温渺。 偶尔见温渺一人独处时,剥去了那层浅淡的笑意,沈晴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冷漠又不可亵渎的仙人,不敢上前打扰。 但喻珏好像从来察觉不出温渺气场的变化,总是懒洋洋无比自然地踏进温渺周边的圈内。 夺目的红衣总是能轻松打破温渺周身疏离的氛围,把她拉回人间。 他这般轻松的作态,沈晴悄悄羡慕了好久。 见温渺都接受了,喻珏又继续给她夹菜,分享那些他很是心仪的菜品。 “这道八仙汤里面的豆腐吸满了汤汁,又嫩得很,几乎入口即化。” “嗯,确实不错。” “清炒豆芽也不错,火候合适,十分脆爽。” …… 两人一个夹菜,一个吃,一桌菜渐渐见了底。 尽管到了温渺这一修为层次,对普通食物的消化能力极高,但看着一刻也没有空下来过的碗,她还是沉默了。 本来想着吃完这一碗就结束用膳,但她吃一口,喻珏就夹一块,以至于吃到现在,她的碗里还是满的。 再这样下去,恐怕得这一桌菜都被她吃完才能结束。 温渺把筷子横放在碗上,看向喻珏:“已经够了。” 喻珏看了眼她没有空隙的碗,有些遗憾地放下了筷子:“我也吃好了。” 温渺看着他崭新的碗,不明白他怎么就吃好了。 喻珏明明刚刚一直在给她夹菜,没有吃过一口。 但他这么说,温渺也不去反驳,只起身道:“那就收拾一下,去寻阿乐吧。” “好。” 喻珏欣然答应。 温渺抬手用净尘诀清了桌子,把这些杂物都收进储物袋。 喻珏则控着飞舟降到了离军营不远的一处空地上,两人从飞舟上一跃而下。 见温渺下来了,喻珏把飞舟缩小收了起来,拿出阵旗。 匿踪阵和绝音阵这几日用得频繁,他干脆做了个阵旗,只要给阵旗灌输灵力,就能激活阵法,省得他一遍又一遍去布阵。 两人并肩循着追踪术找到了沈晴的位置,是在中军帐中。 正好一个士兵在帐门口掀开了帘子打算进去,温渺和喻珏跟着他进去,还没看清帐内布局,士兵就扑通一声跪下。 “大将军,庆军开始集结了!” 第40章 斗将 看来他们来得赶巧了。 温渺想着,拉住喻珏的手腕,引着他一齐站到帐边,观察帐内的动静。 上方坐着沈卓,靠近他的两侧分别坐着沈晴和张广捷,再往下,就是各个将领。 他们原本应该是商讨什么事情,士兵一进来,视线都被他吸引。 张广捷心中微感不妙。 庆军集结在他预料之中,但能让手下士兵通报都等不及直接闯进来,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庆军升了旗帜,看样子,是要进攻了!” 士兵低着头,飞快说出了斥候传来的情报。 什么?! 张广捷心中一紧,将领们也面面相觑。 他们刚刚还在谈论庆军的动向,都觉得被烧了补给之后,庆军这次不得不退。 没想到他们竟然不退反进。 张广捷眉头紧锁,想不通庆军此番用意。 没有足够的粮草支撑,想要短时间内打下镇霄关,简直是痴心妄想,视镇霄关的将领和十数万士卒于无物。 他和庆军的统帅交手多次,清楚他不是什么无能之辈。 作为一个合格的将领,怎么会下达如此荒谬的指令? 张广捷心中蒙上一层阴影。 无论如何,现在并不是发呆的时候,庆军不计后果的进攻,对防守的压力是巨大的。 “传令下去,全军做好守关准备!” 张广捷沉声,他说这话时并没有看向那士卒,而是望着帐中坐的其余将领。 “是!” 将领们面色严肃,齐齐抱拳答道。 而后一个个起身,前往自己手下的军队处。 传信的士卒也紧随其后出去,顷刻间,帐内明面上只剩下沈卓、张广捷和沈晴三人。 张广捷回身看向沈卓,郑重道:“还请陛下穿甲,和臣共上城墙。” 沈卓点头,对沈晴道:“朕的披甲在帐中,还请皇姊替朕拿过来。” 沈晴自然不会拒绝,直接提了速,像一阵风似的跑去了主帐。 如此危急的关头,沈卓还让沈晴去替他拿甲,是不是过于任性了些? 当然不是。 且看张广捷还一脸耐心地候在一旁,就知道这件事在他预料之中。 所谓御驾亲征,普通士卒究竟要如何分辨是不是御驾? 要知道,不是每一个人都见过皇上的模样的。 对于普通士卒而言,区分皇上和将军,靠的就是那一身战甲。 只有穿上了龙纹甲胄的沈卓,才能展现出御驾亲征的作用。 至于让沈晴去取的用意,则更好理解。 沈卓虽是皇上,但也是普通人,论脚程,帐内当选沈晴最快,既然要赶时间,自然是沈晴去取过来让他穿上比较合适。 “要跟上吗?”喻珏问道。 温渺微微摇头:“不必了,我们在帐内等着就好,反正阿乐很快就会回来。” 两人没等多久,戴着面具的沈晴便回来了,沈卓立刻披上了甲胄,由张广捷引路,三人上了城墙。 温渺和喻珏就站在不远处,和他们一起眺望远方。 远方的地平线上,烟尘滚滚。 庆军来了。 温渺站的位置视野极好,也因此看清了张广捷抓着墙体的手背因为过于用力而凸起青筋,知道他心中不像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 在城墙若干士卒和将领的注视下,浩浩荡荡的庆军队伍停在了距离镇霄关大约一射之地外。 墙上墙下的人互相对视,是死一般的沉默。 咚! 沉闷的擂鼓声打破了异样的氛围,但张广捷脸上丝毫不见轻松之色。 因为这鼓,是庆军擂的。 随着鼓声,庆军前方的队伍慢慢分开,露出一个人来。 是张广捷的老熟人了,庆军统帅—— 应何州。 “张将军,你遣人烧了我军的粮车,我便来找你讨个说法了!” 应何州中气十足喊出这番话。 张广捷站在城墙上,心里直皱眉。 应何州脑子没事儿吧? 要打便打,说这些废话干嘛? 两军相争,对彼此的粮草下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向敌人讨说法? 张广捷真想撬开他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进了水。 张广捷不应他,应何州继续说:“今日我也不是非要打你这镇霄关,只要你肯和我们斗将,三场定胜负,你们若是赢了,我立刻退兵!” 这话掷地有声。 张广捷还是沉默。 第50章 古怪,太古怪了。 应何州绝口不提齐军输了要付出什么代价,就像生怕他不同意一样。 城墙上除了他,还站着不少其余将领,都面色一动,也发现这一点。 “哈哈哈,张将军一直不说话莫不是怕了,知晓你齐军的将士不如我庆国人!” 应何州朗声大笑,质问张广捷。 “大将军……” 张广捷从心中的沉思脱身,看见周围的将领都注视着他。 张广捷清楚,不能任由应何州在下面骂阵却不作反应。 但他更清楚的是,虽然应何州没有对他们输了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作任何要求,但仅仅是斗将输了这一点,就是对好不容易提起来的士气的巨大打击。 张广捷两难之际,应何州还在叫嚣着齐国不如庆国的言论。 胡勇在一旁催促他快定下决定。 “大将军,战还是不战?” 他一催,张广捷环视一周,应何州骂得极脏,将领们有的已经怒气上涌,面红耳赤。 张广捷心中轻叹,知道这将是不得不斗了。 斗,可能赢,也可能会输。 不斗,将领的心气就先下去了。 张广捷面向应何州的方向,朗声道:“那便斗!” “不过你们得再退两射之地,留出空间来!” 应何州满意地笑了,答:“这我自然知晓。” 而后退入军中,队伍又渐渐合上,稍等,庞大的庆军队伍开始退后。 “应何州这一次的行为实在古怪,我们需小心为上。” 张广捷提醒手下将领。 “第一场,谁上?” 将领们齐齐前进一步。 …… 沈晴和沈卓没有参与他们的商讨,只默默观察着。 在张广捷等人商议最佳人选时,庆军那边已经派出了将领。 一个穿着红黑色甲胄,十分魁梧的人拎一把狼牙槊,骑着战马走到中央空地处。 “是刘奉。” 有认识他的人叫出了他的名字。 “大将军,让末将去吧。” 胡勇再上前一步,道:“末将与刘奉交过手,他远不敌我。” 张广捷短暂思考一瞬,胡勇虽然看着粗犷,但向来小心谨慎,本来安排他去就是很稳妥的选择,如今又主动请缨,想来是有把握在的。 “那第一场便胡将军上吧。” 张广捷定下人选,胡勇拱手,正准备下城墙却被叫住。 “胡勇。” 胡勇回头,张广捷目光复杂看着他。 “活着回来。” 胡勇咧嘴一笑:“大将军放心,末将一定携胜归来!” 然后便带着满身甲胄碰撞的声响,下了城墙,关门处,他的战马和惯使兵器早已备好了。 胡勇翻身上马,接过自己的长枪,一甩缰绳。 咻! 战马飞奔出城。 城墙上,张广捷看着他奔去的背影,几乎快捏碎手中的砖石。 一定要活着回来。 张广捷在心中为他祈祷。 “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呢?” 喻珏看着远处空地上拿着狼牙槊的一人一马出声。 听见他这话的,只有温渺一人。 温渺本只关注着沈晴,听见他的话,视线也朝城下看过去一眼。 浩荡的大军和巍峨的城墙之间,两道渺小的影子越靠越近。 “哪里不对?” 温渺平静问道。 喻珏眉头微皱,注视着即将相撞的两道身影,答:“胡勇说他与刘奉交过手,刘奉不敌他。” “可我怎么觉得……” “是这刘奉气息更胜一筹呢?” 他话音刚落,两道影子便碰撞在一起,激起烟尘一片,一道黑色身影直接飞出,摔倒在地。 砰! 烟尘散去,众人也看清了那飞出的人是谁。 是胡勇。 第41章 险境 砰! 胡勇狠狠砸在地上,但又很快爬起。 他眼神盯住还在马上的刘奉,咽下喉中的腥甜,心中沉了又沉。 不对劲。 纵使曾经赢了刘奉数次,胡勇也并没有小觑他。 能被派出参与如此重要的斗将,已经说明刘奉现在今非昔比了。 因此,胡勇这一击是使了十成十的力道的,却还是被一下抡飞。 若不是他抓得紧,这一下飞出的,就不是他本人,而是他手中的长枪了。 战场上丢了武器,和等死没什么两样。 此刻感到不可置信的,除了他,还有墙上的众人。 “不可能!” “一月前刘奉还曾输在我手下,若不是马快,他已经死了!连我都不如,他怎么可能打得过胡勇!” “庆军的猛将有哪些我一清二楚,这个刘奉从哪儿冒出来的?” …… 城墙上,将军们的急呼脱口而出,不敢相信只一个照面胡勇就被打下马。 唯一还算得上镇定的,只有沈卓、沈晴和张广捷三人。 沈卓和沈晴是因为不了解前线具体情况,不知道胡勇被一击打飞是多么震撼的事。 而张广捷呢? 他悬着的心此刻终于死了。 今日种种不合理的情况被串联在一起,张广捷终于明悟了原因。 他没有去听身后将军们的争议,也没有去看城下的胡勇如何应对,而是视线稍稍抬高,试图从无穷无尽的庆军中找到那抹从未真正得见,却看了千遍万遍画像的身影。 一旁的沈晴看着态度激烈的将领们,迟迟等不到张广捷出声止住,有些不解地望过去。 却只看见张广捷脸上,面如死灰。 …… 城墙上发生的一切,胡勇都一无所知,他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胡勇掌心发麻,攥紧了长枪,不远处的刘奉并没有趁他病要他命,而是勒马停在他们碰撞的地方,满脸倨傲。 胡勇吐出一口浊气,抛弃了所有关于刘奉一身实力来源的揣测,全神贯注集中到这一场战斗中。 他把左手两指放进口中,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 咻—— 战马小跑着回到他身边,胡勇翻身上去。 整个过程,刘奉没有一丝一毫阻止的意思。 胡勇骑在战马上与他对视,从他眼里看见了浓烈的自负。 这是机会。 胡勇敏锐察觉这一点。 他不知道刘奉究竟经历了什么,实力在短短一段时间中增强了那么多,但显然,他的心性并没有匹配上他实力的增长速度。 或许是早先一直在齐国将领手下狼狈逃命的日子让刘奉刻骨铭心,如今一有了实力,便想狠狠报复回来。 而他的这份自大,就是胡勇如今的机会。 啪! 胡勇一甩缰绳,战马再一次冲了过去! 刘奉看着他冲过来的身影,嗤笑一声。 不长记性。 刚刚一击打飞胡勇让他对自己现在的实力更加自信,这一回连战马都不用,只骑在马背上,就这样候着胡勇的攻击。 战马冲势下,长枪快如闪电刺来! 刘奉双手提槊狠狠挥下,意图打落长枪。 那枪却灵活一躲,方向微变刺向他的左肩。 刘奉面色一变,连忙调转长槊方向,挡住这一枪。 尽管挡下了这一枪,但在他刚刚大意之下,虽然只是短短一瞬,战马冲锋也拉近了一大截他们之间的距离。 铛!铛铛! 兵器碰撞声连绵不绝。 一个呼吸间,他们已经交手数次。 但越交手,刘奉原本有些发慌的心反而安定下来。 胡勇每一击都被他有惊无险挡了下来。 刘奉越接招越得心应手,只觉得越挡越轻松,刚刚慌乱之下被短暂压制的傲慢之心又重新生起。 什么齐国第一猛将,不过如此。 铛! 刘奉又轻松挡下一击,他几乎可以预判胡勇下一击的落点。 挡下这一击之后,刘奉十分自信且自然的预判一槊。 胡勇下一击,应当是要袭向他的头颅。 而就在刘奉无比自然转变长槊方向的时候,枪势,变了。 嗡! 长枪骤然加速,以远超方才的速度带起一道残影,躲过长槊的路线,狠狠袭向刘奉咽喉! 这一击,要的是他的命! 刘奉脑子一瞬空白,在巨大的恐慌之下,他气血上涌,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退后!退后! 他必须立刻退后! 刘奉竭力将身躯后仰,因为过于用力而面目狰狞。 “呃啊啊!!” 他怒吼着,拼尽全力调转长槊方向。 铛!! 一声巨响! 刘奉满身冷汗回神,狼狈地坐直身子。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双臂由于过于用力而有些脱力,刘奉抖着手去摸自己的咽喉处,感到了刺痛。 第51章 再一看掌心,是血。 灵魂直到此刻仿佛才彻底回归他的身躯。 从咽喉蔓延到下颚的一道刺痛伤痕,彰显着刚刚一切是有多么惊险。 而差点杀了他的,就是胡勇! 刘奉目光阴狠搜寻胡勇的踪迹,终于,他看见几十步外勉强撑起身子,咳着血的影子。 刘奉临死前爆发一击,不仅远超他自己的预料,也超过了胡勇的预料。 这一槊直接把胡勇挑飞,再一次狠狠摔到地上! 而这一次的力道,比第一次要大得多。 胡勇的伤势也比第一次重得多。 刚摔落在地,剧烈的痛楚就让胡勇知道这一次的血非吐不可了。 他第一次能憋住,是因为那是小伤。 这一次摔得如此之狠,若要强行憋住,淤血堆积在肺腑之中,伤势只会更重。 胡勇吐了一大口血在地上,勉力撑起了身子。 他再一次和刘奉对视。 这一次,他从刘奉眼里再看不出猫捉老鼠的戏谑,而是浓烈的杀意。 刘奉驾马提槊,携着险些被反杀的恼怒冲向胡勇。 他不想等玩腻了再杀掉胡勇了。 现在,立刻!! 他要让胡勇死在自己的槊下! 来洗刷自己的耻辱! 胡勇最后吐出一口血,用手背抹去嘴边的血沫,提着长枪做好准备站定。 不是他傻,一定要接这一击。 而是战马还在远处,他来不及上去。 至于自己躲开? 胡勇面上一派镇定,心头却苦笑一声。 骨头好像断了。 仅仅是把长枪对准这个动作,他面上看起来轻易,实则内里的衣服已经被汗浸透了。 想不到啊,他胡勇,竟然会栽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刘奉手里。 让大将军失望了,真是抱歉。 接下来的两场,可要好好打啊。 刘奉越来越近,胡勇的眼神也越来越坚毅。 即使是死,他死前也要为齐国留下胜机。 胡勇目光不着痕迹看向刘奉的一侧肩膀,心中越来越放松。 用他的一条胳膊,换自己一条命。 嘿,这样算来,刘奉可是赚大了。 …… 胡勇一直克制的乱七八糟的想法,到这一刻,尽数喷发。 他攥紧了手中的长枪,估计着刘奉这一槊 的路线,燃起最后的战意。 可不要小瞧他啊,他可是齐国第一猛将! 刘奉已经近在眼前,胡勇几乎能看见他脖子上自己留下的一道枪痕。 咚! 一声闷响,一道人影倒飞出去,又很快爬起来。 “是谁!” 那人影怒吼出声,露出一张灰头土脸的面孔。 是刘奉。 这电光火石间一瞬,胡勇几乎没反应过来。 他看向身前十分单薄,连甲都未着的背影,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是长公主救了他。 看来,当日和长公主较量,她放了好大的水啊! 明明得知自己当初被放水了,胡勇却还是忍不住咧开了嘴角。 放水好,放水好啊! 这就说明沈晴比自己想象中厉害很多,齐国还有希望能赢! 胡勇在那儿傻笑,刘奉却已经怒不可遏了。 “你们齐国是什么意思!斗将中途还放人进来!” 刘奉冲着张广捷大喊。 城墙上,张广捷一开始也愣住了。 沈晴是何时出去的? 但保下了胡勇,也让他沉甸甸的心中一松。 面对刘奉的质疑,张广捷回道:“第一场我们认输,这是第二场我们派出的将领!” 他和刘奉对话期间,沈晴转头面向胡勇,她脸上还系着铜制的面具,只扬了扬头,示意他回去。 胡勇迟疑道:“你还未着甲,不如我把身上这件脱了给你?” 沈晴摇头拒绝了他。 不合身的甲胄,只会是拖累。 胡勇也不多磨蹭,唤回了自己的战马,翻上去,忍住疼痛,脊背挺直地骑着战马回镇霄关。 刘奉本来还想和张广捷掰扯,突然注意到胡勇要走。 “你们说第二场就第二场?!我不同意!” 他咆哮着,无视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沈晴,连马也不骑,直接冲向胡勇离去的方向。 可是…… 唰! 眼角一道银光逼退了刘奉的步伐。 刘奉止步一挡,惊出一身冷汗。 这一剑,竟然比胡勇的枪还快! 若不是对方的目的只是为了阻挡,恐怕这一剑下他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他满头怒火当即被浇了一盆冷水,冷静下来。 刘奉这时才恍觉,眼前这个,并不是什么普通人。 而是刚刚一脚把他从冲锋的战马上踹下来的狠人。 刘奉赶紧收敛了自己那些小心思,不再在乎已经回到城下的胡勇,全心关注自己的新对手。 看清之后,刘奉出口嘲讽。 “戴着面具遮遮掩掩做什么,莫不是丑得不能见人?” 第42章 搏杀 沈晴没有理会他的话。 她看见刘奉没有战马,自己也主动下了马,和他相对而站。 刘奉见对方动作从容,清楚自己刚刚的话没有戳到她的痛楚。 从那一剑明明能杀他却不杀他,刘奉就已经看出来了,眼前这个面具人有一套自己的规则。 既然她不打算立马开打,刘奉也不介意和她先来一套垃圾话环节,争取搅乱她的心态。 ——他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但是看见沈晴下了战马,刘奉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突然就不想这么做了。 她这是要……公平? 她这是把他当做旗鼓相当的对手,要和他好好打上一场? 从来没有人如此正视过他。 就连在庆军将领里,他也是最不受重视的一个。 因为他屡次战败,若不是跑得快,早已经死在战场上,其余的将领们都看不起他。 这一次之所以能得到提升实力的机会,并不是他运气好。 而是他命硬。 一批参与“淬炼”的人,就活了他一个。 这么正视他的人,眼前的面具人还是第一个。 刘奉咽下那些即将出口的污言秽语,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兴奋。 “你没有战甲,我可以给你时间让你重新穿甲。” 刘奉主动提议。 沈晴摇头。 刘奉脸上的笑意僵住,沈晴下马的含义在他眼中又有了新的解释。 他还以为面具人和其他人不同,没想到还是看不起他。 好……好! 刘奉攥紧长槊,未完全褪去的笑意和刚涌上的杀意混杂在一起,面目再显狰狞。 所有看不起他的人—— 都该去死!! 轰! 刘奉狠狠一蹬地,化成一道迅猛无比的红黑色闪电,主动进攻。 砰! 烟尘四溅! 城外的风吹得厉害,很快吹散了灰尘,露出里面一道弯腰的魁梧身影。 刘奉直起身,抬起长槊。 地上被他砸出一个坚实的小坑,不见沈晴的影子。 一击不奏效,这也在刘奉预料之中。 他舒展身体,像一头准备捕猎的凶兽,流露出陌生又危险的气质。 城墙上,沈卓被这一击吓得手一抖。 沈卓当然不是害怕刘奉过来杀他,他是在担心沈晴! 如果沈晴死在他面前,他不敢想象自己会有多么崩溃。 “换人,给朕换人!” 沈卓顾不得此刻是不是什么斗将的关键时刻,他半是恐慌半是怒意对着张广捷下令,顾不得维系帝王的威压。 都怪他,习惯了阿姊总是会跟在自己身旁,竟忘了去注意她的动向,害她落到如此危险的境地。 “陛下,陛下!” 眼见着沈卓完全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张广捷加重了语气叫他,靠过去,一手抓住他的胳膊,撑住他的身躯。 沈卓这幅魂不附体的模样,张广捷是真怕他忍不住晕倒了。 沈卓要是就这么晕倒在城墙上,张广捷都不敢想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镇定!陛下!” 张广捷低喝一声,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殿下既然选择上去,一定是有把握在身的,陛下应该相信她。” “若是殿下实在敌不过,臣就是不要这张脸面,也会遣人去救她的。” 沈卓稍冷静了些,站稳了,看向场中,默默祈祷。 阿姊,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 墙下,比斗还在继续。 刘奉知道沈晴剑快,那她人快也是很合理的。 他握紧长槊,凝神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右侧,风动了! 唰! 第52章 长槊猛扫过去,空了! 遭了。 刘奉心头一沉,判断错了。 他的眼角已经看见了颈边左侧的银光。 长槊已经挥向了右侧,不可能再回守右侧,这一击刘奉没有武器可挡。 难道,他要这样死去了吗? 铛! 当然不是! 刘奉挡下这一击,抬头笑了:“我早就告诉过你,要穿甲。” 他笑着,调转狼牙槊的方向,向显露出来的那道身影狠狠砸去。 那挡下了沈晴必杀一击的,是刘奉的铁护腕。 虽然挡了这一击后,刘奉的腕间隐隐作痛,但活下来后,就轮到他反击了。 砰!砰! 连着几下乱砸,没有砸中一丝人影。 视野中,又失去了沈晴的身影。 刘奉沉下心,调动起自己体内的力量。 敌人在…… 背后! 砰! 这一声响与之前截然不同。 长槊上传来了打中的触感,但并没有打实。 刘奉转身,这一次,他总算看见了沈晴。 可惜了,他只看见沈晴腿上被刮破一道口子,这一记若是打实了,那她应该身上直 接开几个洞才对。 刘奉咂嘴,有些遗憾。 沈晴依旧沉默,连声痛哼也无,就再次攻了上来。 这一次,她的速度不但不减,反而更快了些! 铛!铛铛! 纵使刘奉已经把体内力量发挥到了极致,也只能挡下她的大半致命攻击,还是被她在没有铁甲防卫的地方留下一道道剑痕。 这样下去不行。 刘奉不再得意,心中一沉。 他不知道面具人能保持这种速度多久,但他以往丰富的经验告诉他,这种小伤多了,也是会要人命的。 必须得想个办法了。 他不能输,也不会输! 他现在已经有了力量,不再是以前那个只会逃跑的刘将军了! 现在的他,是重获新生的刘奉! 刘奉眼里流露出一丝狠辣。 他手中长槊挥动的速度微不可察一顿,露出一个左肩上的破绽来。 剑影果然不负他所望,抓住了这丝破绽,以闪电之势袭向他的肩。 刘奉心中顿时讥讽一笑,势在必得,面具人中计了! 他佯装未曾发现她这一击,长槊胡乱挥舞着,直到她进了长槊能攻击到的范围,原本挥向右侧的长槊划了一个弧形,打回左侧。 嗡! 这一击破空之声凌厉,但刘奉脸上丝毫不见喜色。 空了。 刘奉心知不妙,右肩一痛,但他现在来不及顾及,又把长槊方向一转,回防右侧。 一步迟,步步迟。 他这情急之下的防守又露出左侧的破绽,被沈晴又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左右两臂都受了伤,刘奉挥槊的速度自然慢下来了,沈晴肯定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深深的剑痕。 刘奉呼吸急促一瞬,又很快冷静下来,防守好身体致命处,对其余不致命的地方,不求完全能挡下来,只求不要留下太重的伤势。 这样下去他必死无疑。 就算他能一直防守好致命处,保证不被一剑毙命,但越来越多的伤口,也代表着越来越多的出血量。 刘奉已经感觉到了甲胄内部举手投足间的黏腻之感。 他很清楚,那不是他的汗水,而是他的血。 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刘奉急出一身冷汗。 斗到现在,他体内的力量已经完全被开发出来了,还有什么办法能增加他的胜率? 刘奉越急,心中越想不出答案,沈晴的攻势越来越猛,他不禁萌生出退意。 说到底,刘奉根本上还是那个曾经被齐国将领们打得抱头鼠窜的狼狈小人。 暴涨了力量带给刘奉目空一切的勇气,但当这份力量不再起到明显作用的时候,那份勇气也渐渐消退了。 而勇气消退后,留下的依旧是那个为了活命无所不用其极的刘奉。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随着沈晴留下的伤口越来越多,刘奉已经明显感觉到了虚弱。 刘奉一咬牙,一昧的防守只是自寻死路,他必须要为自己求得生机。 正巧,保持着高频攻击的沈晴精力也有些吃不消。 刘奉这么难缠的对手她也是第一次碰见,以往的敌人,根本不是她的一合之敌。 因此,沈晴也从未发现,维持这种速度竟然如此耗费体力。 在察觉刘奉的动作随着伤势的加重而变慢之后,沈晴也稍稍放慢了速度,但专注力丝毫没有下降,做好了刘奉爆起的准备。 她短暂的一瞬松懈被刘奉发现,当即一槊挑去打算把她逼退。 一挑一砸本是一套进攻连招。 刘奉不打算进攻,只想把沈晴逼退,但还是顺着惯性使出了砸这一式。 这一式刚动,刘奉忽觉不对。 体内力量骤然加大,原本后继无力的一击又生出新力来,带起徒然的破空之声,袭向沈晴面门。 虽不知道这股新力从何而来,但刘奉原本慌乱的面上展开了一丝狞笑,无比确认,这一击,对面躲不开。 他已经准备好看见对面头颅爆开的景象了。 叮——当! 一个比刘奉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黑影在地上翻滚几圈停下。 刘奉看清了那黑影是什么。 是一副熟悉的铜制面具。 面具上双目位置那两个幽深的空洞,仿佛在嘲笑他—— 嘻嘻,你要杀的人又被救下了哟~ 但这一次,刘奉非但不怒气上涌,浑身血液反而就像被冻得凝固了一般。 他使出全力的一击,就这么定在空中,纹丝不动。 尽管看似没有任何人触碰,任凭他使出再大的力气,也无法将长槊移动一分。 突然出现将面具人拉开到他攻击范围之外的一袭白衣这时发出一声轻叹。 明明她说话的嗓音不大,刘奉却听得清晰。 “小辈们打架,胡乱出手不好吧?” 她说着这话,眼神看向庆军中心。 接收到了她这话,庆军中一个人影凌空掠出,越过一大堆士卒的头顶,落到这万众瞩目的阵地中。 “图个乐子而已,何必如此严肃。” 那人满不在乎,笑意盈盈,眼角一道疤痕显眼得紧。 他的身后,庆军队伍因为他刚刚凌空而起的动作有些骚动。 刘奉认识这张脸。 他对这张脸再熟悉不过。 刘奉看着那男子的眼神,就像看见了信仰。 或者说,就是看见了信仰。 那是国师,是予他新生的国师。 刘奉激动得几乎快忘记眼下的处境。 他听见国师跟那白衣人说话。 “竟不知此处还有道友,不知道友来自何门何派?” 第43章 国师 出手的白衣人自然是一直在一旁观望的温渺。 喻珏在一旁默默听他们交流,也有些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 虽说他一直觉得温渺是个散修,可这话没有经过她盖棺定论,说不定她是有门派的呢? 喻珏看向温渺。 温渺没有回答,只是淡淡道:“无可奉告。” 真可惜。 喻珏眼里有些遗憾,没有得到答案。 但很快又感到高兴。 温渺并不是谁的问题都会回答,更显出自己在她心中的特殊。 喻珏嘴角克制不住勾起。 温渺果然很喜欢自己。 他这样想着,突然发现一丝不协调。 温渺…… 温渺? 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叫全名是不是太生疏了? 以后该怎么称呼好呢? 喻珏琢磨着这些,没有说话,对面那男子却还是注意到他。 男子看起来丝毫没有被温渺的回答影响心情,转头笑着问喻珏:“那这位道友呢?” 喻珏早在温渺现身人前之际就戴上了面纱,不过虽然面纱确实能遮掩气息,但它防的是五感,而不是神识。 哪怕是刚刚诞生的神识,也能轻易察觉出异常,从而发现他的存在。 此刻被点破了位置的喻珏并不意外,掀了掀眼皮,波澜不惊望了那陌生修士一眼。 他大概已经猜出了对面那人的身份了。 此次来凡界,喻珏带了不少手下,这些时日他们一直在不停为他搜罗讯息。 现在喻珏对凡界的了解已经不再匮乏。 但是…… 听清了问题的喻珏下意识看了一眼温渺。 他自小便在魔宫里长大,哪有什么门派。 ……这话必定不能实话实说,他是魔修这件事,温渺并不知晓。 喻珏早先是觉得没必要说,现在……是不敢说。 第53章 喻珏视线落到温渺纤尘不染的白衣上。 白色在普世中向来是正道的象征,温渺好穿白衣,性子更是温柔良善,若是她也像那些正道人士一样憎恶魔修…… 一想到温渺有可能会对他露出厌恶的眼神,喻珏顿觉心中一刺,竟比当初和魔印定契时还要痛。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是这么容易胡思乱想的一个人。 最终,喻珏敛了思绪,面向那陌生修士:“我无门无派,一介散修罢了。” “不过,在打听别人的宗门之前,你怎么不先介绍下自己?”心情不好,喻珏看人的眼神也冷了下来,像淬了冰一样,令人心生寒意。 陌生修士脸上笑容一僵,又很快恢复正常:“是我疏忽了。” “在下康永临,也是个散修,如今在庆国勉强担了个国师。” 康永临脸上露出一丝钦佩看着温渺:“方才道友出手挡下那一式,可见修为深厚。” “虽我如今不过金丹,却还是斗胆邀请道友来庆国一叙,让我尽些地主之谊。” 听到康永临这话,喻珏眼神一动,看他的目光里带上几分认真。 他这点表情的变化实在微小,连温渺也没有发现。 况且…… 此刻别说发现喻珏表情上的些微变化了,就连康永临话中有什么潜在的含义,温渺都没有在意。 她的心神完全被身后紧贴着有些颤抖的纤瘦身躯占据。 温渺心念一动,一道灵力从指尖弹出,卷起地上的铜制面具,回到她掌心。 用除尘诀仔细清理干净面具上的灰尘,温渺转身,温柔地将面具覆了上去,手却没有离开。 掌下的身躯还在微不可察地颤抖着,温渺目光中露出两分担心。 她一开始以为阿乐如此作态是因为丢了面具,怕自己女子身份被发现,但感受着掌下丝毫没有平复意思的颤抖身躯,显然,引起阿乐如此反应的另有原因。 “怎么了?” 没有急着回复康永临的邀请,温渺柔声询问沈晴。 被温渺略过的康永临笑意微收,眼里一丝掩藏极好的不耐一闪而逝,最终还是忍下没有打扰。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沈晴身上。 至于现在正被所有人关注着的沈晴,她在想什么呢? 刘奉那一砸下来时,沈晴本是不以为意的。 以她常年习武的眼力不难看出这一击已是强弩之末,她想要避过十分轻松。 她甚至还有余力在闪避之前,再在刘奉身上甲胄缝隙留下一道剑痕,为最后的胜利增加筹码。 也正是因为这个想法,在发觉刘奉这一砸意图时,沈晴并没有第一时间退后,以至于在刘奉攻势突变时,她根本来不及避开! 当看到那一把长槊完全违背常理,不经过蓄力速度便骤然激升时,沈晴清晰地意识到—— 这一击,她躲不开。 槊头泛着寒光的尖刺,明晃晃彰示着她的下场。 纵使知道必死,沈晴也没有愣在原地等死,而是拼尽全力闪避! 临死的这一瞬间,沈晴本以为自己会大脑一片空白,但出乎她预料,那一瞬间,她脑中闪过了许多杂乱的片段。 有皇弟刚出生时,父皇母后围在他的摇篮边,笑着望着她的样子。 有突闻宫内噩耗时,母后煞白着脸晕倒,一片慌乱的样子。 有和菖蒲艰难渡日时,被温渺带回家,忐忑的样子。 有…… 这些大大小小的画面,最终停留在三个人身上—— 菖蒲、温渺和沈卓。 作为她剩下人生中最重要的三个人,没能好好道别就再也见不到了,沈晴多少还是有些遗憾的。 但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依旧会选择救下胡勇,担起第二场的比斗。 胡勇下城墙时,将军们的窃窃私语已经让沈晴知晓,他便是当下齐军中武力第一人。 既然胡勇都已战败,派其他将军上场也不过徒劳。 只有沈晴。 她去,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为国死,无悔矣。 咻! 因为骤升的速度,狼牙槊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爆鸣,眼见避不过去,沈晴坦然准备赴死。 可是…… 歘! 一股突如其来的巨力直接强拉着沈晴往后退了一大截! 任凭长槊速度再快,威力再猛,也只来得及堪堪触及她脸上的面具。 当啷。 面具滚落在地。 沈晴还没反应过来要挡住面容,身前就多了一道背影把她遮住。 白色长衫,简易束发,还有那支熟悉的玉簪。 她好像知道身前人是谁。 不远处,刘奉以一个古怪的姿势定在原地,从他惊慌的神色不难看出,如今这个动作并不是他的本意。 沈晴惊喜,却又有些不安。 温姐姐此刻不应该在王都吗?为什么会出现在前线? 沈晴知晓温渺武艺高强,可她万分确信,从庆军到镇霄关这数百步的空地上,除了她与刘奉,再无其余人。 温渺出现救了她一命,沈晴自是感激的,却也难免对她的突然出现产生疑惑。 正巧这时温渺开口,望着庆军方向嗓音冷淡说出一句让沈晴不明就里的话。 “小辈们打架,胡乱出手不好吧?” 温渺话音刚落下,沈晴就看见庆军中直接飞出一个男子。 没错,就是飞。 他没有任何借力动作,直接凌空而出,落到温渺身前不远处。 衣决飘飘,好似仙人。 仙人…… 沈晴盯着男子,心如擂鼓,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却好像被蒙上了一层薄纸,就是捅不破。 直到他笑着说出自己的身份。 国师。 这两个字像一记重锤敲在沈晴心上。 扑通! 心重重地跳了一下,而后深深沉了下去。 沈晴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开始变得粘稠,无法呼吸—— 他是庆国国师,是杀了父皇的那个妖道,是派人追杀母后间接使她虚弱死亡的罪魁祸首,是毁了她幸福一切的根源! 沈晴被温渺护在身后,她紧紧盯着和温渺交谈的男子,浑身都克制不住有些发抖。 但那并不是畏惧于他的强大诡异,而是另一种截然相反的情绪。 ——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在沈晴即将压不住这种情绪时,眼前短暂一黑又亮起,脸上冰凉的触感拉回了她的理智。 沈晴将视线移回,看见温渺眼含关切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 沈晴没有立刻回答。 她现在也清楚了,温渺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武林高手那么简单。 庆国国师对温渺的态度明显平起平坐,结合起刚刚种种异样,显然,温渺和庆国国师都不是普通人。 但…… 沈晴看着眼前这双做不了假的关切眼神,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温姐姐是不一样的。 怀揣着对温渺的信任,沈晴渐渐平复了颤抖,看向庆国国师的眼神里杀意涌动:“他杀了我的父皇。” 女人? 康永临先是诧异于她的声线,而后才意识到她的话是对自己说的。 敏锐抓住了沈晴话中的“父皇”两个字,康永临短暂思考,而后恍然:“你是沈奎的女儿?” “嗤,我还没去找你,你就自己送上门了。” 眼角早已好全的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康永临脸上的笑容再挂不住,眼神阴翳盯着沈晴。 但他并没有盯多久,因为一道白色的影子微微移了一步挡在沈晴身前。 是温渺。 康永临看不见沈晴,便把视线移到温渺那张一如既往淡然的脸上。 他感到有些荒谬和不可思议。 “道友,不过一个凡人而已,你不会要因为她和我撕破脸吧?” 康永临皮笑肉不笑看着对面。 在他的逼视下,温渺脚步未动,无声宣示着自己的立场。 康永临脸色阴沉下去,连那些表面功夫也拿捏不住了。 这时,温渺淡然询问:“在那之前,道友能否告诉我,身为修士,你为何要屡次插手凡界正常运转呢?” 第44章 秘法 他们交谈之际,刘奉还维持着双手持槊的姿势无法动弹。 刘奉转动眼珠,看着他所信仰的神,希望神能帮助他虔诚的信徒脱离这种诡异的状态。 可是神怎么会注意一只小小的蝼蚁遇见了什么呢? 温渺短短一句话越往下说下去,康永临脸上的表情越淡,直至最后,彻底面无表情。 但古怪的是,比起之前那个情绪复杂多变的国师,现在这幅模样倒像是康永临真正的样子。 冷漠,目空一切。 那双幽深的黑棕色眸子,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倒映出温渺的影子。 第54章 ——只有她的影子。 温渺的话还没有说完:“修真界明令禁止修士大肆插手凡界正常运转,你这几年明目张胆帮助庆国劫掠他国土地,巡界使就 没有找你麻烦吗?” 是问句,但温渺话中的情绪却很平静,像是无论多大的事端,都无法激起她心中一丝波澜。 这样的态度成功引起了康永临的不满。 康永临眯了眯眼睛,温渺这幅态度,让他想起了以前弱小时碰见的那些修士。 他们看向自己的眼里,总是高高在上,毫不在意。 把自己视作灰尘一般,得不到一个正眼。 可他现在,已经和在修真界时截然不同了。 康永临眼神一暗,本来想立刻杀了他们的心思被按下去。 他一定要打破温渺那幅淡定的姿态。 一想到温渺那张脸上会出现惊恐、害怕的表情,康永临心中就生起畅快之感。 这些繁杂的念头并不耽误他回复温渺的话。 “巡界使可管不了我。”康永临意外不明地笑笑。 但这一句话,也够温渺猜出大半了。 温渺瞬间想通了不少事。 余光注意到喻珏陷入思考的模样,温渺想了想,可能因为他是散修,对这些事情不太清楚,便解释道:“昆仑宗有一件人尽皆知的灵器,凡通过修真界通道进入凡界的修士,必然会被记录在灵器之上。” “一旦存在干涉凡界正常运转的举动,就会被名册警示给昆仑宗负责监察的巡界使。” “巡界使得到消息,便可依据名册上留下的气息,寻到违规者的位置,将其驱逐出凡界。” “想绕过巡界使手中的名册,唯一的方法就是不使用修真界通道,而不通过修真界通道进入凡界的,只可能有两条路。” “第一条路,是魔界。” “正如修真界有和凡界相连的通道一样,魔界也有。不过魔界的通道早在数百年前就已被摧毁殆尽。” “尽管如此,也不排除其在这期间又开拓了新通道的可能。” 话说到此处,温渺心头一动,察觉出喻珏的情绪有些异样。 难道是被康永临可能是魔修这件事吓着了? 温渺这样想着,也不再讲得那么详细,看向康永临那张丝毫不显慌乱的脸,平静说出自己的结论。 “但你绝不是魔修。” 康永临眉毛一挑,露出两分意外来。 “在没见到你本尊之前,仅靠耳闻的那些事,我曾以为你是魔修无疑。”温渺说出自己之前的想法。 “不过今日一见,虽然你行事不择手段,但与魔修追求真我的肆意妄为不同,你所做的一切目的性太强,与其说像魔修,不如说更像邪修。”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 温渺不紧不慢说道:“你是从秘境到凡界的。” “让百姓们信奉你,是一种你在秘境中寻到的特殊秘法吧?” 温渺顿了下,继续道:“这种秘法在修真界没有修习的可能,也只有凡界有大批的百姓能供你试验,而有这种术法的秘境,多半也会有和凡界相连的通道,你就是这样躲过巡界使探查的吧?” 句句是猜测,但偏偏句句都猜对了。 康永临看向温渺的眼神更加炽热,但他脸上并无被戳破的慌张之感,反而还有丝莫名的愉快:“你猜的没错。” 康永临承认了自己判断的正确性,温渺却没有因此得意,她其实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说出口—— 无论何种术法根基都是灵力,甚至整个修真界都是依托灵气而存在,但她曾经见过庆国百姓祭祀国师,那分明与灵气毫无干系。 温渺一照面就知道康永临这人不对劲。 到了她如今的修为,即使不特意感知,逸散的神识也足以将周围探知得清清楚楚,可偏偏在穿过康永临身上时,莫名有些滞涩感。 温渺确认过,康永临的确只是个金丹期修士,但即使他的修为再跳三个大境界也不可能会影响到她的神识。 温渺平静的目光落在康永临身上,看他在自己面前演戏。 不管他在自己面前做出了怎样的反应——欣喜、谄媚、愤怒,他的气息都没有一丝一毫变化。 那些所表现出的浅层情绪,只不过是对方套的一层假面。 如果真有人被他表现出的假象欺骗,等他达到目的后,就会撕碎那层虚假的外壳,将其吞之入腹。 康永临看向温渺的眼神有几分奇异,道:“你对这些了解得那么清楚,想必不是普通修士吧?” 温渺只看着他,没有回答。 康永临并不介意,道:“你说的确实不错,受人供奉,就是这门术法的修习条件。” “我如今帮助庆国攻打他国土地,也不过是为了修行而已。” 温渺一直沉默着听他说话,直到听到这里,她才开口,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即使没有录入名册,也应当被巡界使注意到才是,为何他们迟迟没有出现?” 康永临从她话中品出一丝不同,反问道:“怎么?巡界使是你认识的人?” 温渺看着他,姿态俨然是默认了。 喻珏在一旁看着,心中有了计量。 他毕竟不是个真的散修,对巡界使的了解并不如温渺想象的那般少。 早几百年前,凡界并没有巡界使一说。 修士们想去凡界,直接过了通道就去,更没有什么规矩一说。 直到六百年前,修真界最大的宗门——昆仑宗,突然宣布说要立规矩,又设下巡界使一职,由其宗门长老轮流担任。 昆仑宗此举过于霸道,但凡界又没有修炼资源,不过一鸡肋之地,犯不得为这种事得罪昆仑宗。 因此,其余宗门和散修们都默许了这件事。 温渺若是认识巡界使的话,那想必跟昆仑宗有不小的渊源。 喻珏心中一松。 昆仑宗是他难得看得起的几个正道宗门之一了。 其宗门并不秉持着将魔修赶尽杀绝的态度,而是就事论事,只惩处那些大奸大恶之辈。 “你就放心吧。” 在喻珏思索的这段时间,康永临并没有停止说话。 他看着温渺,漫不经心道:“我不过小小一个金丹,能耐他们何?” “况且巡界使要是陨落在凡界,我也怕昆仑宗变成疯狗来找我。” “与其担心那高高在上的巡界使,道友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唰! 他尾音一落,温渺几人周身便突然窜出数不清腕粗的藤蔓,冲天而起,将几人层层叠叠困住! 亲眼见到如此超乎常理一幕,庆军和远在城墙之上的齐军都发出惊呼,有些骚动。 加起来十数万人发出的噪音让康永临皱了皱眉头,原本他们安静时,他还能当做他们不存在,但现在,属实有些吵闹了。 康永临右手一挥,一股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蔓延开,霎时间,视野所及范围内,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倒下,昏睡过去。 就连马匹也没能抗住这股波动,通通倒下。 短短一个呼吸时间,偌大的场地上,就只有康永临还清醒地站着。 康永临看着不远处蠕动的藤蔓构成的半球,冷声道:“如果这样简单的术法就能困住道友你,那也未免太侮辱我的眼光了。” 嘭! 半球几乎是应声炸开,露出里面衣冠整齐的几人来。 温渺用灵力打破藤蔓罩子后,第一件事便是把其余几人送到远离这片地方的位置上去。 沈晴和刘奉也在刚刚的诡异波动下昏睡过去,轻易被温渺的灵力送到了城墙上。 没错,还包括刘奉。 康永临刚刚一击完 全没把刘奉看作自己人,若不是温渺顺手替他挡了一下,现在估计已经被藤蔓串成串了。 但同样身为修士的喻珏可就不好办了,他挥散周身来自于温渺的柔和灵力,摇了摇头。 温渺没有坚持,康永临的控灵术看着声势浩大,但表现出的水平确实和他口中所说差不多,只是金丹期。 以喻珏的修为,别说自保了,要拿下他都是轻轻松松。 所以说…… 温渺看向从容不迫的康永临,万分确信他的修为不过金丹。 可为什么,他看起来如此胜券在握呢? 康永临不仅没有打断温渺把人送走的动作,此刻更像是读懂了她在想什么似的,微微一笑。 “道友莫不是觉得我区区金丹,太过狂妄?” “我这秘法可是来自一处上古秘境,自我修习之后,除了那两位巡界使,还从未对别人用过。” 上古秘境? 温渺看向康永临的目光认真几分。 相传上古时期也有修士,但遭了浩劫,整段历史被抹得一干二净,除了零星遗留下的一些不知如何使用的法器,再没有别的证据能证明上古的存在。 第55章 之前林梓晟与她相约数年后同去的,正是一处上古秘境! 上古秘境罕有,说不准会留下一些关于浩劫的线索,温渺是真没想到,竟然会这么突然就得知一处新的秘境。 康永临猜不到她想了这么多,只笑着说:“那两位巡界使我杀不得,但你们,我可就没有顾忌了。” “正好我还没试过,不知道修士的魂会不会比凡人的对我更有助益?” 逸散的神识注意到康永临身边泛起股奇怪的波动,温渺瞬间放出灵力,撑起一个护罩,将喻珏也纳入其内。 温渺专注的视线和康永临平静的目光交汇在一起,也就在这一刻—— 轰! 那股波动悍然穿透了灵力罩,也穿过了温渺和喻珏的身躯,却没有给他们造成任何伤害。 为什么? 灵力没有反应? 温渺困惑着,意识陷入了黑暗。 在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她听见一个声音在呼唤。 “翠兰,翠兰……” 第45章 记忆 “翠兰,快起了,今日怎么睡了这么久。” 简陋的小屋里,一个和衣睡着的姑娘应声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坐在床上,扫视了一圈屋内的陈设,从不远处有些模糊的铜镜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左右,脸色有些蜡黄但还算健康的普通小姑娘。 她低头,伸出双手。 一双满是老茧和裂口的手出现在眼前,上面还有不少陈旧的细小伤痕。 这是我的手吗? 她想着,出神地看着这双手。 “翠兰,别发呆了,快去烧饭了,你爹还要赶着时间去捕鱼呢。” 一只同样粗糙但更沧桑的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唤回她的神智。 这个一直在说话的声音,好像是对她说的。 她抬起头,看见一个中年妇女站在床边,手上拿着一张散着热气的面巾,像是要递给她。 她抬手接过,中年妇女没什么别的反应,转身往房门走,边走边叮嘱。 “洗了脸收拾了就赶紧出来啊,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砰。 房门被中年妇女关上了,简陋狭小的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我叫翠兰吗? 她困惑地想着。 翠兰,翠兰…… 她念着这个名字,总觉得陌生。 不止是这个名字,她对于现在的一切,都感到陌生。 脑子里没有丝毫记忆,仿佛她一出生,就是从此刻开始。 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垂下眼帘,手中的面巾已经有些凉了,但很干净,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没有多想,她用带着几分凉意的面巾草草擦拭了脸庞,整个人都清醒不少。 随后穿好地上放着的鞋子,打开了房门。 和她想象的一样,门外是一个小小的院子,放了不少杂物。 院子里有一股鱼腥味,却看不见鱼的存在,角落里孤零零架着一根空荡荡的竿子,她猜想,那里应该是晾鱼的地方。 那个应该是她母亲的中年妇女正坐在院子中洗着菜,看见她出来了,头也不抬吩咐着。 “翠兰,你去把灶里的柴火添一添,别灭了。” 这是我的母亲。 她意识到这点,张了张口,却喊不出“娘”这个字。 于是只答了一声。 “嗯。” 中年妇女没有注意到她的欲言又止,专心又利索地洗着菜。 她发现自己应当是个很善于观察的人,轻易便找出了庖屋的位置。 走进庖屋的一瞬间,她侧首望了望中年妇女的背影,心中的疑惑挥之不去。 这真的是我的母亲吗? …… 张秀芳从庖屋端了最后一盘菜放上桌子。 桌边,自己的女儿和丈夫都已经坐好了,就等着她一起动筷了。 张秀芳看了一眼安静坐着的女儿翠兰,总觉得她今日要格外沉默些。 虽然平日里翠兰就是个安静性子,但如今看着,安静中又带上了一丝沉稳,瞧着不大一样。 这个念头短暂从张秀芳脑海中飘过,很快被她忽视掉,专注于更重要的事上。 桌上的饭菜已经摆放整齐,张秀芳却没有坐下用膳的意思。 女儿翠兰的眼里很平静,但丈夫王开川眼里却充斥着对食物的渴望。 尽管如此,他也没有动筷,而是望着张秀芳的动作,在等待着。 张秀芳走到房门正对的一张小桌子面前。 桌子上摆着一个快要插满了的香炉,还有一大块红布不知道盖着什么。 张秀芳小心翼翼揭开红布,露出一小座铜制的神像。 神像表面的镀漆完美无暇,看得出有被好好保养着。 张秀芳拉开桌子下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三炷崭新的香,插进香炉里,虔诚地点上后,双手合十闭目,嘴里念念有词。 “保佑当家的这次出海平平安安,保佑海面上风平浪静,保佑捕到的鱼都又大又肥,保佑……” 屋子里只有张秀芳的祈祷声一直在回响。 王开川没有一同祈祷,但也闭了眼睛双手合十,面朝神像的方向,一脸虔诚。 屋里唯一的异类,就是翠兰——即使她什么都没做。 也正是因为她什么都没做,反而使她不同于其余人。 翠兰睁着眼睛,维持着一开始的动作端坐在桌边,默默看他们祈祷。 她的视线扫过闭目祈祷的王开川,嘀嘀咕咕的张秀芳,最后停留在神像上。 神像刻得出离的细致,连眼角的疤痕也看得清晰。 让人不适。 …… “翠兰姐姐!” 一道小鹿般灵动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朝着院里呼喊。 院里一道正扫着地的影子抬头,看清了来人,唤了一声:“槐燕。” 槐燕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此刻对着门内笑得见牙不见眼,兴高采烈招呼着。 “山上正在盖神庙,你要和我一起去帮忙吗!” 盖神庙? 翠兰扫地的手慢了一瞬,而后很快恢复正常,温声拒绝了她的邀请。 “家里的柴火不够用了,我要去拾柴,你自己去吧。” 她这话一出口,槐燕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焉了下来,可怜巴巴的。 但翠兰只是看着,没有丝毫要改口的意思。 “那我走了。” 槐燕一步三回头,希望能听见挽留,可是她听见的,只有一句淡淡的“嗯”。 等槐燕走了,翠兰继续安静扫地。 王开川出海去捕鱼了,张秀芳在河边洗衣裳,现在家里只她一个人。 小院不大,一会儿就扫干净了。 翠兰从厨房找出一个背篓背上,出了院门往附近的山林方向走去。 她刚刚说的没有柴火并不是推词,而是真的已经快没了。 走出院门,看见的便是一个个相连的简陋小院。 大多 是木质的栅栏围栏,如她家一样的砖砌的院墙反而是少数。 甚至那些屋子都称不得小院,几间屋子外面围上一圈栅栏,便是一户人家了。 视线越过栅栏,或是从缝隙中,轻易便能看见里面正在忙碌的人们。 翠兰并没有左顾右盼,只是背着竹编的背篓,沿着山路慢慢走着,远离了这个小小的村落。 山路并不连贯,一截一截的断开来,常人恐怕会迷失方向,翠兰却走得轻车熟路。 距离她发现自己失去记忆那天已经过了五日了。 这五日来,通过她的观察和探听,对这个地方有了不浅的了解。 这是一片临海的小渔村,全村以打渔为生。 村子里所有人都虔诚地信仰着一个共同的神灵,每日不间断地向祂祷告。 神并没有名字,大家都称呼祂为神,就好像世界上只有这一个神灵。 其余的村民对这一切习以为常,但是翠兰总觉得,神应该是有许多位的。 要问她这种莫名的直觉从哪里来? 她也不知道。 但翠兰知道,她的这些想法若是说出去,一定会被村里的人谴责。 哪怕是她的“父母”,也不会容忍她对神灵的亵渎之语。 整个村子疯了一样信仰着这个未知的神灵,哪怕是自己没有饭吃,也要把粮食省下来用于每日的祭祀。 翠兰的家境在村中并不算差,也因此,一家人的信仰要格外虔诚些。 她的母亲张秀芳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信徒,坚信是神灵赋予了他们一家富足的生活。 在翠兰清醒的这五日里,已经听见她宣扬这种话不下十遍了。 照理说,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翠兰也应该是个狂热的信徒才是。 但每次听着周围人的祷告和对神灵的赞扬,她内心都毫无波澜。 翠兰想着事情,手上没轻没重,在树上留下一个掌印。 第56章 移开手掌,翠兰没有说话。 她打听到的消息是,自己原本是个温柔、能干的人,但再能干的人,也做不到轻松在树上留下痕迹吧? 尽管有能力折下那些粗壮的树枝,翠兰也只是选择从地上捡了一些断落的枯枝。 捡了差不多大半个背篓,翠兰就开始下山了。 她并没有出挑的打算,只按照其余人能达到的工作量收拾好便往回走。 途中经过一个个和她打招呼的婶子们,她也都点头回应了。 终于,推开院门,翠兰愣在了门口。 院里一个身影看样子正在等她,听见推门声,那身影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全然陌生的脸来。 这人是谁? 第46章 生人 翠兰站在门口和那人对视。 她面上一脸平静的姿态,任谁也看不出她此时心中的茫然。 院里那人也被她这表现唬住了。 他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先上前几步把翠兰拉进了院子,然后关上院门,才去看她。 “可算找到你了。” 是熟人吗? 翠兰想着,打量着他。 瞧着是个年岁和她差不多的男子,一张脸也是普普通通,不说话时,让她觉得很陌生,但一开口,说话的语调就让她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熟悉。 自翠兰醒来到现在,这是唯一一个让她感到熟悉的东西。 直到此刻,她才感觉摸到了一点自己曾经的痕迹。 “康永临构建的这个幻境非常大,我沿着海边一路寻了许多村落,直到现在才找到你。” 男子这么说着,表情有些委屈,翠兰下意识回了一句:“辛苦了。” 然后便见男子笑了一下,心中熟悉之感更盛,一个名字几乎在嘴边呼之欲出。 男子道:“他想要凭借幻境杀了我们,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地方藏着杀招。” “不过他这个幻境着实有几分诡异,我清醒后就发现灵力无法动用了,你的呢?” 翠兰不知道什么是灵力,但并未表现出来。 “我也是。” 她简短答道。 “那这样就有些麻烦了。” 男子嘴上这样说着,却从他脸上看不出一丝为难之色。 “不如我们先依着身份走下去,看看他要做什么。幻境显露得越多,破境之法也越明显,如何?” 这是要让她拿主意? 翠兰发现男子的性格和自己想象中不一样。 见他开头说话的模样,翠兰还以为他是个性情强势的人。 但现在看来,他话里话外对自己的依赖十分明显。 翠兰心生探究。 不知道自己和他是什么关系? 心里想着这些,翠兰并没有忘记有人还在等着自己的回答。 “那就先这样办吧。” 翠兰定下主意,把背上的背篓放了下来。 刚刚被屋里多了个人这件事占了心神,她连背篓都忘了放下来。 “我在这里的身份是个孤儿,叫方祁,有些积蓄。” “既然确定了你在这个村子里,我也打算在这里住下。” 男子说着自己的身份。 “方才你回来之前,我也打听了一些你现在这个身份。” “你现在应该叫翠兰,父母都健在,行动上没有我自由,要是有什么事要办,可以安排我去。” “虽然我进来时很小心,确定没有别的人看见,但待久了说不定会有什么变故。” “我现在先离开,稍晚些的时候我会试试能不能在你家借宿,到时候再商量别的事。” 这份安排已经十分妥当了,翠兰点头:“好。” 于是男子最后冲她笑了笑,就往门口走去了。 翠兰看着他最后这个笑脸,那股熟悉之感愈发明显。 她嘴唇张了张,对着他的背影吐出一个名字。 “喻珏……” 那是谁? 她还在为自己说出的这个从未听过的名字而迷茫,前面走到了门口的男子就已经回头。 “嗯?” 他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不知道她叫自己的名字有什么事。 “没什么。” 翠兰给不出理由,只道:“路上小心。” 喻珏听到她这话,先是一愣,而后笑着说:“就算没了灵力,我好歹也是个修士,不用担心。” 说完这句话,他推开门走了。 这一次,是真的离开了。 翠兰并没有傻傻地看着他的背影,而是开始把捡来的枯枝捆起来堆到庖屋里去。 她低垂着眉眼,认真收拾着,丝毫看不出她此刻混乱的心绪。 喻珏的出现,反而令她更迷茫了。 她到底是翠兰,还是他口中那个同伴? …… 喻珏离去的时间踩得正好。 几乎是他前脚刚走,后脚张秀芳就抱着衣服回来了。 “翠兰!快别收拾了,你爹回来了!咱们一起去接他去。” 张秀芳脚步匆忙地跑进家门,把装着衣服的盆往地上一放,吆喝着她出去。 翠兰跟在她后面,一起往海边走。 村子里的人几乎都出来了,闹哄哄地挤成一堆。 翠兰默默走在人群边,张秀芳则走在最前方,头也不回地引着一大片人群。 人群里基本都是女人,除了几个实在上不了船的男人,其余的都一齐出海捕鱼去了。 翠兰打眼一扫,就在人群中看见了几个这些天才认识的熟面孔。 白天说要去帮忙盖神庙的槐燕正在其中。 翠兰看到槐燕的一瞬间,槐燕也注意到她,眼睛一亮,朝她的方向挤过去。 “翠兰姐姐!” 槐燕喊得大声,却没怎么吸引别人的视线。 因为现在的人群正三三两两的扎着堆走着,边走边聊,闹哄哄的。 “嗯。” 翠兰答应一声。 槐燕已经挤到了她跟前,几乎跨越了大半个人群。 “希望这一次神能赐给我们好收获。” 槐燕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上次我阿爹差不多是个空网,一定是我平时祈祷还不够认真,神才不肯让他捕到鱼。” “还是你娘厉害,是咱们村最虔诚的信徒了,每次王叔出海回来,都是满满一大船!” 槐燕羡慕地看着翠兰。 翠兰不知道怎么回她这话,一时沉默了。 好在槐燕本身就是个小话痨,根本不在意翠兰有没有回话,继续期待地说:“这次我爹肯定能有好收获的,我祈祷的时候可认真了。” “等把鱼运回去了,卖掉一部分,就可以买新布料裁裙子了!” “到时候要是有多的布,我就绣两张手帕,我一张,翠兰姐姐一张。” 话说到这里,槐燕眼睛弯成了月牙。 “翠兰姐姐别担心,我的女红最近有了很大的进步呢!绝对不会像之前那样连只鸳鸯都绣不好了。” 翠兰因着她俏皮天真的话笑了笑,槐燕便在旁边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惊叹道:“翠兰姐姐笑得真好看!” “这几日都没见过姐姐一个笑脸,我都以为你恼了我呢!” 槐燕露出一口小白牙,乐呵呵地说:“但我知道不会的,翠兰姐姐最喜欢我了。” 翠兰淡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忽然手一顿。 她总觉得,这个动作她已经做过千百遍了,像是以前也有个差不多这么高的人曾在她手下仰头信赖地看着她。 翠兰笑意微收,在槐燕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收回了手。 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如果她不是翠兰,那槐燕所喜欢的那个姐姐,并不是她。 槐燕喜欢的,是那个和她有过许许多多曾经的“翠兰”,而不是她。 这应该是“翠兰”的人生。 那她自己呢? 她叫什么名字? 翠兰一下失去了闲聊的欲望,她现在要紧的,不应该是和槐燕聊天。 她要做的,按照喻珏的话来说,应该是找到破除幻境的方法。 只不过…… 这么真实的一切,当真如喻珏所说只是幻境吗? 翠兰捻了捻指尖,刚刚触碰到发丝的感觉真实无比,甚至还能感受到透过薄薄一层发丝,从槐燕身上传过来的体温。 翠兰垂眸看着脚下的路,扇子一样浓密的睫羽挡去她眼中的思索。 “槐燕。” 翠兰唤道。 槐燕的注意力基本没从翠兰身上下来过,翠兰一出声她就偏头望着她。 “怎么啦?” 槐燕好奇问,难得翠兰主动叫她名字,不知道有什么事。 “你今日不是说要去山上帮忙建神庙吗,建得怎么样了?” 翠兰看似随口提出了这个问题。 槐燕笑嘻嘻:“翠兰姐姐是不是后悔没有和我一起去了?” “神庙要从头开始搭,今日不过才弄了个框架。” 第57章 “其实我去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建神庙的人必须是最虔诚的信徒才行,他们觉得我还不够虔诚,不肯让我碰。” …… 槐燕被这个话题打开了话匣子,噼里啪啦爆豆子一样一股脑把所有的话说了出来。 翠兰一边听,一边从她的话中提取出自己需要的信息。 就这么走着,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人群也停了下来。 粗制的码头边,一大网一大网的渔获被堆放在一起,人群发出欢呼。 张秀芳第一个跪倒在地,双手合十,兴奋地高呼着:“感谢神赐予我们的食物!” 她边说边朝着海面磕了两个响头。 紧接着,哗啦啦跪倒一大片人,跟着张秀芳一起,边感谢神边磕头。 翠兰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跪下,只是挪动了脚步到人群最后面,默默看着这一切。 人群里,槐燕也小脸发红,激动地磕着头。 神庙,神像…… 翠兰思绪涌动。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幻境,那贯穿这场幻境的主题,已经赤裸裸展现出来了。 她看着兴奋的人群,眼里是一片沉静。 …… 经过一番忙活后,慢慢把所有渔获都拉回了村里。 翠兰帮着张秀芳打下手,处理着一部分看着状态不太好的鱼。 张秀芳还在耳边感谢着神的恩惠,翠兰只听着,没有接话。 咚、咚咚。 院门被敲响了,张秀芳正杀着鱼,头也不抬喊:“翠兰,去开下门!” 翠兰把手洗干净,走过去拉开了院门。 门外,喻珏客气地笑着。 “我路过此地,不知道能否借宿几晚?” 第47章 夜聊 张秀芳和王开川两人自是好客的,喻珏顺利地住进了屋子里。 王开川拉着喻珏聊天,听说他走过了许多地方之后,便让他讲讲。 “方兄弟,你去过那么多地方,其他地方和我们这儿有什么不一样吗?” 王开川伸手习惯性去揽身旁人的脖子,被喻珏闪过,看出他不喜欢这样,王开川也不再勉强,去庖屋倒了两杯小酒拿过来。 “来!自家酿的酒,尝尝味儿。” 喻珏接过,抿了一口,笑道:“这酒比酒楼里卖的还好。” 王开川乐呵地跟着抿了一口。 “那可不,秀芳酿的酒可是我们村出了名的一绝,就是平时不肯让我多喝,今日也是沾了方兄弟的光了。” “对了,还没跟你介绍呢。” “这位就是我的夫人,张秀芳。” 王开川走到张秀芳身边去,揽住她肩膀介绍。 张秀芳推他,还推不开,久经风霜的脸上也开始有点泛红。 “我身上全是鱼腥味,你也不显臭。” 王开川不仅不放,手还更紧了些。 “自家夫人,怎么会嫌弃呢!” 有客人在,王开川没能犟多久,就大大咧咧松开手,指了指翠兰。 “这位就是小女,翠兰。” 喻珏微笑着打招呼,一副不认识她的模样:“翠兰姑娘好。” 翠兰停下手中动作,礼节性地颔首。 视线相交一瞬,两人轻易便读懂了对方眼里的意思,默契地移开视线。 把人都介绍了一遍,王开川便不再打扰张秀芳和翠兰两个人收拾,开始就着两杯小酒和喻珏侃起大山来。 直到入了夜,王开川才依依不舍和喻珏分开。 “方兄弟的见识真是广博,今日白天拉着你说了那么久的话,晚上就不耽误你休息了。” “这间房我已经让秀芳收拾好了,你要是有需要的,只管叫我!” 喻珏站在房门口,微笑着道:“多谢王大哥收留了,这里有一些银子,权做我的谢礼了。” 喻珏塞过去几锭银子,不等王开川推脱,便走了两步关上了房门。 “夜已经很深了,王大哥也快歇息吧。” 王开川见他这态度,便没有再客气,道了一声:“那方兄弟好好休息,我先回屋了。” 而后脚步匆匆回了屋,打算和张秀芳好好商量这银子的事。 王开川一走,院子便空落落的没有人影了,只有一间主屋还亮着朦朦的灯光。 主屋里低低的说话声响了一阵就停了,而后烛火也被吹灭,院子里陷入一片寂静。 直到有鼾声开始响起,院里两道房门几乎是同时打开,一前一后两道影子默不作声地出了院子。 两道身影一直走到出了村,才停下脚步。 月光洒下,露出两张预料之中的脸来。 是喻珏和翠兰。 翠兰第一个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这里的人信奉同一个神灵,家家户户都有祂的神像。” “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都离不开这个所谓的神灵,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向祂祈祷。” “关键的是,正好这几日,村中忽然决定要在山上修建神庙。” “据说起因是有信徒在梦中得到了启示,而且这些坚称得到了启示的信徒,都是村子里公认的最虔诚的信徒。” “但是在村民表达了想要帮助他们共同建造神庙的意愿之后,他们都拒绝了。” “他们说,神灵在梦中说过,祂的神庙只能由最虔诚的信徒亲手搭起,如果在建造的过程中,有不够虔诚的人碰了,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同样的,如果祂的神庙由最虔诚的信徒成功搭起,那在神像被放进去的那一刻,祂就会降下福泽。” “这也是这个村庄中最古怪的地方。” 翠兰说完了得到的讯息,等着喻珏的反应。 喻 珏认真跟着她的话思索着:“我初来这个村庄,对这里的一切还不了解,但根据你说的话,这个所谓的神应该就是突破点。”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早上你就能亲眼看见他们的祷告仪式。” 翠兰平淡说出这个事实。 “我住在这里的这几日,他们每日都会在晨间进行一次祷告。” “到时候你也可以再观察一下,说不定能发现些我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即使觉得没有再观察一次的必要,喻珏也点了头。 他答应之后,翠兰又道:“山上的神庙明显不同寻常,我想找个机会去探查一番。” “你想什么时间去?” “越快越好。” “那就明日白天去吧,如今没了灵力,以凡人之躯,不知道一个晚上能不能来得及返回。” 喻珏提出了他的建议。 “好。” 翠兰颔首,黑沉沉的暮色挡住了她眼中的深思。 一个晚上会来不及返回吗? 可以她现在的身体素质,明明绰绰有余。 她本以为喻珏和自己一样,但现在看来,只有她的身体有着这份异常。 原因会是什么? 一时之间想不通,翠兰也不多做纠结,提出了新的问题。 “你为了寻我,一路应该经过了不少村庄,有发现什么别的古怪之处吗?” 喻珏摇了摇头,道:“我并没有在这些村庄停留太长的时间,要是没有打听到有和你相似特征的人,我当天就会离开。” 翠兰听了他的答案,突然发现自己一直忽视了一个问题。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她每逢照镜子的时候,都会觉得镜中的脸相当陌生,想必她本来的样貌应当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喻珏是怎么认出她的呢? “我也不知道。” 喻珏的回答出乎翠兰的预料。 “看见你,便觉得是你。” 翠兰愣了一瞬,而后笑了。 失去记忆这几日,她总是觉得找不到自己与现实的锚点。 现在看来,这个锚点出现了。 “翠兰”有在乎她的人,而她,也有在乎她的人。 白日里在槐燕面前那些纠结属实是有些没必要。 喻珏答得坦然,也因此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笑。 这份答案完全出自他的内心。 翠兰看了他半晌,开口丢下一个炸弹。 “其实我不记得从前的事了。” “什么?” 喻珏被她突然冒出来的话搞懵了,不自觉问了一句。 翠兰冷静重复:“从我五日前清醒开始,我就发现自己没有过去的记忆了。” 喻珏突然得知这个消息,有些呆愣:“那你为什么不在第一面时就告诉我?” “那时候这个世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未知的,你也是。”翠兰耐心回答。 她之所以现在会把这件事说出来,一是已经确定了喻珏对她并无恶念,二是想知道喻珏能否帮她找回记忆。 什么也不记得的状态,让人很不安定。 “可是你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叫出了我的名字。”喻珏还有些疑惑。 “可能是碰见熟悉的事物刺激了我记忆的恢复,若是你能告诉我一些过去的事,兴许我便能找回记忆。”翠兰如此说道。 第58章 喻珏是真的有些错愕,他一点都没发现温渺的状态不对劲,因为她给他的感觉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丝毫看不出她身上遭遇了这么大的变故。 但再错愕,也不能忘记正经事。 喻珏敛了那些思绪,正色道:“你叫温渺,是一个修士。” “所谓修士就是一种超脱凡人的存在,这片天地间自生灵气,能够运用灵气的人便被叫做修士。” 喻珏看见温渺专注聆听的模样,声音软了下来,继续道:“我和你是在凡界相识的,那时我受了伤,是你救了我。” …… 喻珏讲述的声音回荡在月下,月光洒落在温渺身上,为她披上一层温柔沉静的外衣。 喻珏目光落在温渺身上,明明是一张截然不同的脸,他却仿佛从她的神情中窥到了原本的面貌,并从中汲取到了安心。 喻珏自认修为比温渺高,但他不否认温渺内心的强大远胜于他,即使面对这样的境地,她也没有显露出一丝慌乱。 喻珏在心中笑了笑——怎么办啊,他好像越来越喜欢温渺了。 “然后在对峙中,康永临施展了他的秘术,我们便被拉进了这个幻境里。” “再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喻珏一口气说完了所有事,有些口干舌燥。 身为修士时他说再多的话也不会这样,但现在灵力消失了不说,身体也变了,他自然也就开始受到这些影响了。 “你想起来了吗?” 喻珏不去管身体上的疲惫,只专注看着温渺。 温渺若有所思:“听你讲的这些事,我只觉得熟悉,但并没有想起来。” 温渺看向喻珏,突然提出一个问题:“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从喻珏的叙事角度里,她听出了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她总觉得,从他讲述的那些话里,他们有些过于亲昵了。 然后温渺便看见,在她问出这句话之后,原本正关心看着她的喻珏瞬间开始变得慌乱。 他的耳尖也骤然点缀起薄红。 哪怕眼前面对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温渺也还是觉得,这幅模样很熟悉。 喻珏被这个猝不及防的问题搞得短暂慌乱,但之后很快镇定下来。 他看着温渺的眼神里有些不好意思,却并没有移开视线,坚定地和她对望着。 “我们是两情相悦的关系。” 他如此说。 温渺看着他羞涩和坚定混杂的眸子,哪怕是发现自己失忆了也还算稳定的心绪被他这幅态度搞得乍乱。 这样吗? 温渺想着。 原来他们是这种关系。 难怪她总感觉两人独处时,喻珏总是一副依赖她的模样。 但这个事情还需要确定。 温渺突然靠近两步,牵住了喻珏的手。 做这个动作时,她感受到了一股难言的熟悉。 一切尘埃落定。 看来他们确实是这种关系。 温渺说不清自己心里现在是什么感觉,她从未有过思绪如此杂乱的时刻。 ——即使失去了过往的记忆,她也无比确认这一点。 “我知道了。” 第48章 上山 天开始蒙蒙亮的时候,海边的小渔村就像被唤醒了一样,升起袅袅炊烟。 原本一片寂静的村庄开始响起窸窸窣窣的人声,并且在时间的流逝下,越发清晰。 “方兄弟,今日你当真不同我们一起去城里吗?” 村口,十数个男人聚在一起,王开川站在打头的位置跟喻珏说话。 他们正准备拖着一部分昨日捕上的鱼去城里卖掉,好得到些银两去置换些生活所需物品。 虽然王开川刚得了喻珏给的谢礼,现在并不缺少银两,但作为捕鱼人中的老大,这一趟城他是非去不可的。 昨日交谈时,喻珏提及他去过不少地方,王开川私以为他的爱好便是走遍天下。 他收了喻珏的银两感觉受之有愧,今日还特意与一个捕鱼人商量了,让他让个位置给喻珏,这样喻珏就能一同去城里见识见识。 王开川方方面面都考虑好了,却没想到会被喻珏拒绝。 “不用了。” 喻珏站在距离王开川一臂远处,微笑着道:“我更喜欢在山野中随意逛逛,王大哥此去城里,我正好也看看这周围的环境,毕竟还要叨扰几日。” 王开川听了,连连摆手:“算不得叨扰,方兄弟实在是客气了。” 两人简单寒暄一阵,最后由喻珏断了这个话题。 “我就不多耽搁王大哥的时间了,告辞。” 朝王开川一拱手,喻珏就转身朝另一个方向离去。 他走后,没过多久,王开川等人雇 的牛车就来了。 短暂的吵闹之后,村口又回归平静。 另一边,渔村内。 温渺背上背篓,刚走到院门口,便被叫住。 “翠兰,你去哪儿?” 张秀芳站在主屋门口,睡眼惺忪地看着温渺。 昨日劳累了一整天,今日用过早膳张秀芳就回屋歇息去了,温渺没想到能撞上她。 不过这只是个小小的意外罢了,温渺早有应对之策。 她态度自然,嗓音平淡答道:“家里的柴火不多了,我去山上拾些。” “那你上山的时候注意些,别摔着了。” 像是一个普通母亲那样,张秀芳叮嘱温渺几句,就折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 温渺将张秀芳的动作一一纳入眼底,垂眸,出了院子。 她走在村子里,有些奇怪的是,与失去记忆的第一天相比,现在几乎没什么人主动和她打招呼。 温渺不在意这些小小的分别,只按着心中的路线沉默走着。 但在她走远之后,敏锐的听觉还在为她带来远处的信息。 照理来说,温渺走出的距离已经远超出正常人能够听见的范围,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婶子们说话的内容并不遮掩。 “你们有没有觉得,翠兰好像变了。” “对对对,就是有这种感觉!” “也说不上哪里大变了,但就是看着不同了。” “模样是没什么变化,但气质可真是不一样了。” “也不怕你们笑话,现在翠兰那双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我心里总有些发憷。” “是啊,翠兰现在看人的眼神……我前两日碰见她时打了声招呼,她那样看着我的时候,总觉得莫名的畏惧……” “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是觉得翠兰现在没个人味儿,但要我说啊,就是你们多想了!翠兰不一直都是这不爱说话的性子嘛。” “刘家婶子,你这样说话可就没意思了啊,你要是没这感觉,刚刚翠兰从旁边过的时候,怎么不和她打声招呼?” “哎哎哎,别吵,大家瞎聊聊,怎么还吵起来了。” “对,不说这个了,这趟进城,你们让家里男人都捎了些什么东西回来?” …… 婶子们的话题逐渐偏移,后面的话温渺没有再听。 没有人味儿吗? 温渺抚上脸侧,指间的触感温热,是再真实不过的血肉之躯。 她有些不太明白这个评价。 但很快,温渺就不再在意这小小的插曲了。 “你来了。” 前方影影绰绰的林间树下,一身粗布麻衫的男子身姿笔挺,对着她笑得欢喜。 温渺简答了一声:“嗯。” 受到刚刚婶子们一番话困惑的心情奇异的好上不少。 温渺朝喻珏走过去,脚步突然一顿。 唔。 刚刚一瞬间,她脑海里闪过了一道红色的影子。 那张脸模糊不清,但温渺却知道,那一定是副极昳丽、极惊艳的相貌。 并且,那应该是喻珏真正的相貌。 喻珏该是穿红衣的才对。 温渺突然有了这个想法。 但很快,她收回了心思,目光不变,在喻珏察觉之前,就将被这小小意外打乱的步伐调整回来。 “我带路,走吧。” 只在喻珏身边短暂驻足,温渺就走上了记忆中槐燕所说的那条路。 身后的脚步声近了,温渺注意到喻珏自然走到了她的身侧,与她并肩。 “负责修建神庙的人今日去石山刻像了,山上现在只有两个人看守着。” 喻珏把得来的消息告诉温渺。 是个好消息。 温渺轻嗯一声,表示听见了。 躲开两个人的视线,总比转移一大群人的注意力简单。 “这次的幻境和我以前所经历的相比大不一样,竟然能在令我们失去灵力的同时,还让你失去记忆,简直闻所未闻。” 喻珏眉头微蹙,继续道:“幻境通常是提取人印象深刻的某一段痛苦记忆,让人重复经历,从而达到攻击修士本心的目的。” “若是有修士本心不坚,就会意识混乱,促使心魔诞生,修为受损。” 第59章 “初时我还以为这应该是在你的某一段记忆中,但今日那个神像,分明是康永临的样子。” “他如此费尽心机,这必然不是个普通幻境,也不知以往那些破境的方法还有没有用。” 从喻珏的话里听出了一丝顾虑,温渺安慰道:“总是会有破绽的,且走且看,不急。” 喻珏答:“好。” 其实他真正顾虑的事情,还没有说出来。 喻珏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只在心里斟酌着。 自他到了元婴期,得了少主的位置之后,已经很少有如今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了。 幻境的威力也是受敌我两方实力差距影响的。 以康永临表现出的金丹修为,用在他一个出窍期身上的幻境,不应该如此无懈可击才对。 而且…… 喻珏敛眸,想起了镇霄关外,康永临一脸轻松点出他位置时的模样。 区区金丹,是怎么看破他面纱阵法的? 康永临此人,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 “看路。” 温渺提醒的声音近在咫尺,喻珏抬眼,眼前是一个快一人高的斜坡。 说是斜坡,其实已经趋于垂直,常人要想上去,恐怕得狼狈地爬上去。 温渺直接轻松跃了上去,回头看喻珏脚步放缓,像是在为难如何上来。 她想起喻珏之前说过,他现在只是个普通人。 没有过多思考,温渺就伸出了一只手,作势要拉他上来。 却见喻珏没有立刻动作,而是看着她的手出了神一样。 温渺蓦地想起了昨日晚上。 …… 在温渺牵住喻珏的手,验证了他的说法之后,她就松了手。 ——但是他们的手并没有分开。 喻珏主动回握了。 在温渺打算放手之后,原本任由她牵着感受的喻珏立刻拉住了她的手。 他这个动作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 温渺愣住,是没想到喻珏会这么做。 喻珏愣住,也是没想到自己会下意识做出这个动作。 但在反应过来之后,哪怕浑身僵硬,耳尖滚烫,他也没有松开手。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纯粹的肢体接触。 以他们的关系,这是正常的事。 喻珏这样想着,手却一动不敢动了,若是温渺现在要抽出手,他应当就不会像之前那样拉住她了。 温渺看着喻珏僵硬的模样,倒是没有他那么脸热。 她只是觉得,手心源源不断传来属于他人的体温虽然有些陌生,但并不排斥。 他们今夜出来要探讨的讯息其实已经交流得差不多了。 在喻珏难掩紧张的视线下,温渺反手主动握住他的手,拉着他往回走。 “该回去了,如今既已是凡人,那也顾着些身体,回去好好歇息。” 温渺边走边轻声和他说话,心里想着,喻珏的手,实在有些偏凉了。 她紧了紧手,希望能带过去一些温度。 于是温渺就这样牵着僵硬的喻珏走回了院子里。 一直到他的屋门口,才神态自若松开手。 而那时,喻珏的手也已经暖和起来了。 不知道是因为走的这段路,还是因为温渺真的把体温传过去了。 回忆到这里,温渺伸手的动作已经维持得有些久了,加上喻珏的目光,她指尖微微动了动。 像是被她这一动唤回了神智,喻珏移开视线,伸手借着她的力,干脆利落上了坡。 上坡之后,喻珏这一次主动松了手,如果忽略那耳上的薄红,单看他的神情,倒也算得上波澜不惊。 喻珏松了手,温渺也没有要主动牵他的意思。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这条山路走的人实在太少,后面的路几乎快被疯长的草叶遮蔽,两人并肩而行的话,恐怕不太方便。 她体质不同,还是让她走前面开路吧,喻珏也轻松些。 温渺这样想着,神色平静,走 在喻珏身前开始带路,细心折去横生的枝丫,防止在她走过后扇到身后人。 这条山路虽不易行,但确实是最近的一条路。 不多时,两人都已经看见了前方一座初具规模的庙宇。 第49章 神庙 庙修在了接近山顶的位置。 在这片人为制造出来的小空地上,一座长约四十五尺,宽约三十三尺的小庙稳稳伫立在中央。 小庙大门敞开着,前后各站了一个模样壮实的男人看守,保证不让任何一个非信徒触碰到还没完工的神庙。 温渺和喻珏站在林中远远望着,没有贸然上前。 温渺放下背篓,从中取出两件外衫和两张面罩,示意喻珏换上。 她现在没有这方面的记忆,不能保证这一次一定能悄无声息进去查看,说不定会被发现,还是稍微做些遮掩比较好。 简单披上外衫,系好面罩,温渺开始靠着自己良好的目力去观察远处负责值守的人。 如非必要,她还是不想直接动手的。 扯上了人命,收尾总是会有些麻烦。 嗯? 温渺眼神忽地一凝,注意到值守的人并不像她预测中那么专注,两个人神情放松地在说着些家常话。 她转念一想,明白了他们如此松散的原因。 几日下来,温渺对这个幻境已经建立了基础的认知。 她的敌人康永临是这个世界中唯一的真神。 除了她和喻珏,在这里生活的每一个人都虔诚地信仰着神灵的存在。 在有信徒传达了神灵的指示后,正常来说,是不会有人强行违背的。 因此,村中安排这两人值守,并不是觉得真有人会不听从神的指示偷偷触碰还没完工的神庙,而是为了表达出他们对神的重视之心。 再往下思考的话,温渺很快又想到另一种可能。 康永临在喻珏的描述中并不像心慈手软之辈,为何会放任毫无还手之力的他们在这个幻境自由探索而不插手呢? 要么这本就是在他的计划之中,要么…… 温渺从琐碎的信息中拼凑出一个可能。 ——那就是康永临对这个幻境的掌控力并没有那么强,他找不到他们。 这个指令兴许就是为了引他们出现,毕竟幻境中唯二会不遵从指示的,也只有她和喻珏两人而已。 世间万事万物都讲究平衡。 虽然喻珏没说,但温渺已经看出来了,这一次幻境的强大绝对超出预期。 失去记忆的她找不出破绽就算了,可保留记忆的喻珏,竟然也什么意见都没提出来,这本身就是一种讯号了。 如此超乎常理,和真实世界难以区分的幻境,若是再让人操纵起来如臂使指,那未免太违背…… ……违背什么? 温渺突然脑海中空白一瞬,想不起接下来的话。 她刚刚明明记得,那是一个她非常熟悉的词,熟悉到想到它就像吃饭喝水般简单。 但临到脑海中快显现出它的字迹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温渺心间沉默了,只能把这归咎于自己失去了记忆的原因。 但无可避免的,她的心微微一沉,没心思去慢慢抽丝剥茧寻找真相了。 她不喜欢这种一无所知的感觉,对造成她现在这种状态的康永临,她也不喜欢。 温渺遥遥望着庙宇,透过敞开的大门,能看见里面空空如也的摆设。 她改主意了。 就让康永临把这个神庙尽快建起来吧,无论他有什么计划,她都通通不会去阻止了。 正如喻珏不会把所有事都告诉温渺一样,温渺其实也有话没说。 虽然她失去了记忆,但异于常人的五感一刻不停的在提醒她,她并不是普通人。 自她清醒后,她的五感和直觉都在告诉她一件事—— 安全、安全、还是安全。 这里的一切,对她都不构成威胁。 温渺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握在掌心,稍稍用力,而后松开手,细碎的粉末从指缝落下,石子已经不见踪影了。 或许,该相信自己一次。 温渺的这番动作并不显眼,甚至都没引起喻珏的注意,他还望着神庙的方向,思索如何进去。 “我们如今的身体只是常人,恐怕敌不过两个手持武器的壮年男性。” 喻珏被说话声吸引视线,转头看向温渺,于是温渺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认真道。 “今日之事是我欠考虑了,我明日找别的方法光明正大来探查,现在就先回去,如何?” 她说这一席话时,目光没有移开分毫,专注地看着喻珏,因而也注意到他的视线由一开始的回望逐渐开始闪躲的整个过程。 更注意到他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上,骤然升起的那一抹不可忽视的艳红。 喻珏似乎有些太容易害羞了。 温渺心中不合时宜生起这个念头。 第60章 喻珏不知她心中所想,微微颔首,应了她的话:“好。” 温渺看着他飘忽的视线,疑心他根本没听清她说了些什么,只是胡乱应了。 但她不打算重复一遍,只是安静卸了伪装,等喻珏也脱下外衫放进背篓后,就把背篓背起,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下山的路本身就比上山好走,况且来时已经简单清理过一遍,温渺便没有再看顾喻珏了。 可走了两步,身后却分外安静。 温渺停下脚步,转身看见喻珏站在原地。 见她回头,喻珏露出一个浅笑,看似镇定地说:“山路太陡了,你走得又快,我现在只是个普通人,恐怕会跟不上迷路。” 温渺因着他这话短暂思索一瞬。 我走得快吗?可来时也差不多是这个速度。 温渺不解,但既然喻珏这么觉得,她也就认真想了有没有什么办法。 怕迷路的话,有绳子是最好的,可她并没有带绳子来。 对了。 温渺放下背篓,挑出一件外衫,扯出腰间的系带后将其放回,重新背上,与方才相比,她手上多了一条灰黑色布带。 “你牵着这头,便不会走散了。” 温渺将布带的一头在喻珏掌心仔细缠了几圈,自己又用另一头缠住自己的掌心。 “走吧。” 温渺说着,却没有动,而是看着喻珏,看他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喻珏这次没有再说什么,紧了紧手中的布条,道:“好。” 温渺总觉得从这一个字中听出了两分勉强,但看了看喻珏脸上表情,又看不出什么。 于是她牵着这根布带,走在前面引喻珏下山。 温渺专注地看着路,因此也没有注意到身后快要把她背篓盯穿的视线。 喻珏简直要叹气了。 他看着牵引着两人之间的布带,随着前方的一举一动微微晃动,心中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说得太隐晦了。 他是想牵手啊…… 喻珏脸上发热,和温渺肌肤相贴的感觉实在太令他难以忘怀。 哪怕他现在眼中看见的并不是温渺,但只要一想起这副躯壳里的人是谁,是谁在和他两手交握,他冰冷的心就像活过来了,开始滚烫发热。 但仅仅是这样,也够了。 尽管只有一根简陋的布条将他们联系起来,只是从那上面传来属于温渺的力道,都让喻珏心头有些发颤。 像是他手上缠着的并不是普通的布带,而是温渺的手紧紧包裹住他一样,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量。 喻珏知道,他大抵是病了。 身为万人之上的魔界少主,如今却沉溺于被一个普通修士掌控的感觉,除了病了,他找不出别的理由。 喻珏试过提醒自己,但只要温渺一出现在他眼前,他好不容易建立的那些防线便轰然倒塌。 只是 温渺这两个字,就足以让他心甘情愿跟在她身后。 甚至不需要并肩,哪怕是看着她的背影,只要她在,喻珏就心满意足了。 他的心绪现在完全被温渺牵动,但他却丝毫没有察觉,或者说,察觉了却并不想改变,放任自己沉迷其中。 山路漫漫,而灵魂的陷落永无止境。 第50章 亲近 自那日下了山以后,喻珏和温渺的关系愈发亲近。 大多时候是喻珏主动靠近,温渺默默接受,也慢慢习惯了。 就如此刻,温渺正站在院中,微微仰头看院边一颗树上跳来跳去的小鸟,心中空明。 她心头一片澄澈之际,指上却攀上了一抹微凉的触感。 温渺下意识曲指勾住,侧首,不出所料,是喻珏。 喻珏看着她,唇角微掀,被她勾住的指灵活一动,和她十指相扣。 温渺没有挣开,相反,因着这几日养成的习惯,她指尖曲起,回握住他。 “怎么了?” 温渺稍仰了些头问他。 她在幻境中的躯体应当比现实中矮上不少,温渺也感觉出来了。 至少她原本应该不用仰头和喻珏说话。 喻珏贴着她,眉眼弯弯道:“无事,只是好奇你在看什么。” 温渺前几日已经跟着槐燕去神庙看过一次了,如她所想,确实没什么发现。 估计等神庙彻底建好之后,才会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个事情温渺回来后就告知了喻珏,因此,他们这些天一直在等神庙建成。 平淡的生活中,王开川和张秀芳也开始忙着去山上帮忙,白日里不在家,晚上一回来就睡着了。 小院里,几乎都是温渺和喻珏两个人的时间。 喻珏有时候恍惚,会觉得他们现在,倒真像是凡界那种普通小夫妻。 温渺转头,重新看向院边那棵大树,平静道:“我只是越来越觉得,这不像是一个幻境。希望神庙能尽快修好,看看康永临卖的什么关子。” “也不知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喻珏被她的话警醒,幻境中的生活虽然在物质上有些不足,但其余地方却让他很满意,都快忘记他们现在还在幻境中了。 幸好这次的幻境好像并不追求攻心,不然他可能已经着了道了。 但着了道他也不怕,幻境是对魔修最没用的攻击手段。 魔修一向讲究顺应本心,遵从欲望。 与正道修士直面心结,历经万难斩破心魔不同的是,魔修主修从心,只要满足了自己的欲望,心境修为便能一日千里。 也因此,许多正道修士堕入魔道之后,心境修为会得到巨大的提升,从而带动肉身修为的大幅进步。 不过喻珏与这些普通魔修的修行方式又不同。 他的功法是由上一任魔尊亲传,修的是七情,每勘破一情,心境修为就上一层楼。 他卡在出窍后期已经数百年,灵力的积累早已足够冲破肉身的桎梏,迟迟不突破,就是因为心境修为陷入瓶颈。 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知道温渺现在对修士的信息一无所知,喻珏启唇道:“不论这里是不是幻境,康永临拉我们进来的方式无非就两种。” “一种是将我们的肉身一起拉进来,这样的话,他要面对的就是两个修为比他高的修士。” “一种是只将我们的神魂拉进来,这样比拼的便是神魂的强度以及神识。” “虽然不知为何神识也无法动用,但显然,我们如今是神魂被拉进来了。” “神魂的比拼,往往在内层世界度过的时间和现实是不同的。” “尽管我们如今在这里已经待了快十日,说不准现实中才过去一个呼吸。” 他的潜台词是,不要担心。 温渺听出来了他的安慰,对他笑了一下,没有说自己其实并不担心。 两人安安静静看着树间的小鸟筑巢。 这般枯燥无味的事,因为有温渺陪在身边,喻珏竟也从中觉出了几分趣味。 直到温渺转头看向门口,这样的氛围才被打破。 喻珏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院门口空无一人。 正当他疑惑着,耳边就开始听见渐近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盈,因此,当喻珏刚意识到有人来了的时候,院门就被一下推开了。 吱—— “翠兰姐姐!神……庙修好了……” 槐燕原本兴奋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圆溜溜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院里两人相牵的手,傻在原地。 呆愣片刻后,她默默收回了已经踏进院子里的一只脚,关上院门。 温渺不觉得被槐燕看见了有什么,但喻珏已经僵住了,整个人都开始泛红,头顶都快冒烟了。 喻珏也不知道为什么被看见了会这么羞耻。 也许是槐燕那副态度,莫名让他有种是在做见不得人的事的感觉,就好像他和温渺是在—— 是在—— 喻珏思维有些卡壳。 是在偷情一样。 温渺不知道喻珏想了那么多,她注意力只在槐燕刚刚说的那一番话。 神庙已经建好了。 温渺有种尘埃落定之感,既如此,想必很快就能打破这个幻境了。 她听出槐燕在院门外没有走,想必是还有事情没有说完,便准备去问问。 温渺拉着喻珏往院门刚走了两步,喻珏就把手从她掌心抽了出去,她不解回头,才看见他的肌肤都带上粉意。 像一朵颤颤巍巍的,初绽的花。 温渺突然想到了这个。 “就这样走吧,我跟在你后面。” 喻珏道,忽略他面红耳赤的模样,他这话说得还算平静。 温渺依言,走在前面拉开了院门。 槐燕还没走,正头顶着院墙自闭,听见开门声,转头看向温渺,一张原本活泼的小脸木木的。 “我不是故意不敲门的。” 槐燕小声道歉。 温渺摸了摸她的头,嗓音柔和:“没关系,你来找我应该不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吧,还有别的事吗?” 第61章 槐燕看见温渺不在意,松了口气,拿眼偷偷看了眼温渺身后已经平复下来,一副若无其事淡定模样的喻珏,才说:“神庙已经修好了,但是神像还没有放进去。” “村长说了,要村子里每一个人都在场,亲眼看见神像放进去,那时候神灵会降下福泽,大家都能沾上。” 这样么。 温渺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思考了一瞬。 按照她的预料,在神庙建成的时候,局势就应该产生变化才对。 但既然庙已经修好了,却没有任何反应,那应该就是要神像归位后,才算是彻底的建成了。 看来今日,就能结束幻境了。 想到此处,温渺又轻柔地摸了摸槐燕的头。 幻境结束了,应该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吧。 “那我们走吧,别让村里人等急了。” 温渺还是开口道。 这里面的一切终归是属于“翠兰”的,而不是“温渺”。 现实,才是真正属于她的世界。 于是三个人开始往山上赶,喻珏非常自觉走在了她们二人身后。 他也清楚,这个幻境马上就要结束了,让她们两人最后再多聊聊天,也不是不行。 喻珏觉得自己还是挺大度的,毕竟他和温渺剩余在一起的时间还长着呢。 有槐燕带路,这一次他们走的便不是那种人迹罕至的山路了,而是为了修建神庙特意修建出来,有着阶梯的山路。 只用了原本一半不到的时间,三人就到了建有神庙的那片空地。 空地上乌泱泱一片人群围在神庙四周,神庙大门旁,一个足有丈高的神像显眼得紧。 神像呈坐姿,单手立于身前,一脸慈悲像,可惜眼睛狰狞的疤痕却凭添几分煞气,显得不伦不类。 温渺一眼在人群中看见了张秀芳,她站在人群前方,虔诚望着神像,默默念着什么。 至于王开川,他和几个壮年男性绕着神像站了一圈,估计是待会儿负责将神像归位的人。 温渺并没有挤到前面去找他们的打算。 人群的站位虽然拥挤,但也不是随意站的。 越靠近神庙的信徒,信仰越是公认的虔诚。 温渺和喻珏站在人群外围纹丝不动,槐燕却被她的家 人叫走了。 温渺没有阻拦,让她和家人待在一起才是最好的,等神像归位后,他们周围可就不是安全之地了。 又等了一会儿,零零散散来了几个人,人就齐了。 一个看着很有威望的年迈老人在王开川耳边说了几句话,王开川认真听完,便用他洪亮的嗓门大喊一声:“肃静!” 原本就不算闹哄的人群彻底安静下来,静得好像一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 王开川又喊一声:“请神像归位!” 然后便和着几个壮汉小心把神像抬起来,跨过神庙的大门。 人群目不转睛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眼神热切。 透过敞开的大门,温渺看见庙中多了一个精雕的石台,看大小,和神像的底座正好吻合。 王开川几人把神像抬上石台,让底座和石台严丝合缝的相接,而后几人一起大喝:“拜神!” 说完当先就跪了下去,面朝神像,深深垂下头颅。 哗啦啦。 人群一下跪倒一片,都卑微地将额头抵在地上,丝毫不顾地上的泥土和草屑。 温渺和喻珏站在人群末端,丝毫没有要跪的意思。 温渺清晰的看见,随着跪倒在地的人越来越多,神像上散发出的微光越来越盛。 直到除了他们二人之外的最后一人也将额头虔诚地抵在地上,光芒骤收,神像开始震动。 而后,睁眼。 神像满目慈悲,温渺却从中看出来深深的恶意。 “汝等二人,为何不跪?” 第51章 击碎 神像的声音浑厚,十分具有穿透性,或许是因为它是石制的原因,说话时还有隆隆的闷响。 听到了神像的话,原本虔诚趴在地上的人们一个个抬起了头,他们望向温渺两人的眼神里充满了谴责。 温渺不受影响,只道:“我为何要跪?” 神像动了动,站了起来,将村民们好不容易修好的神庙顶出一个大洞,居高临下看着温渺。 “吾乃神灵,见神不跪,是异端!” 它这话带上两分呵斥之意,人群看温渺的眼神有了些愤怒。 但其中三人面色却有些挣扎。 张秀芳、王开川和槐燕看着她,眼里满是哀求,无声地暗示她。 快跪啊!只要现在跪了,神一定会原谅她之前的无理! 温渺当然看见了他们的眼神,却只是平静地一扫而过。 “你是神?” 温渺反过来质问。 “我从来不知,什么时候金丹修士也能称神了,康永临,这便是你唯一的招式吗?” 神像挥手拂倒了神庙的整片屋顶,嫌这些东西碍事,散落的砖瓦差点砸到跪地的信徒,他却毫不在意。 直到听到温渺这一席话,他才终于有些意外了。 神像看着温渺,不再装腔作势,饶有趣味地说:“你记得我?” “当然。”温渺平静回答。 她的表情实在冷静,丝毫看不出像个失去了记忆的人,康永临成功被她骗到了。 神像眼里没了笑意,但那张石刻的脸依旧是一副慈悲的笑脸,古怪非常。 但很快,康永临眼中又重新带上笑意:“就算你还记得又如何,你的灵力没法动用,现在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神像跨了几步,走到温渺面前。 他一路上完全无视挡在他们之间的信徒,若不是那些人眼疾手快,连滚带爬地跑开,恐怕都已经被踩成肉酱了。 信徒们看他的眼神中带上了恐惧。 康永临站在温渺身前,不顾周围那些视线,只低头看着她,庞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几乎完全笼罩住她。 喻珏站在温渺身后,在手无缚鸡之力时面对这样高大的石巨人,心中也感到了压力。 但还不到绝望的地步。 他看着身前冷静的温渺,准备先看看她有什么招数。 反正无论如何,他手里还有后手。 喻珏心念一动,掩藏在长袖下的掌心多了一块冰凉的方形物体。 是魔印。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在他浑身灵力都无法动用的情况下,竟然还能召唤出魔印。 他还没彻底掌握魔印,但也许是因为它长期喝着自己的心头血,导致和他的神魂有了连接,从而能被他召唤出来。 魔印具有开辟两界通道的作用,如果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能解决这个幻境,喻珏就会动用它。 早先不拿出来,也是因为喻珏无法预料在这种情况下动用魔印,究竟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他并没有收服魔印,因此,在他躯体尚在时,动用一次魔印需要付出大量心头血和灵力,非至关重要之事轻易不会动用。 可他如今这种只是神魂的状态,既没有办法提供心头血,更没有办法提供灵力。 虽然喻珏能感觉到,他现在能够使用魔印,但他不能确定的是,在这种情况下动用魔印,他要付出的,会不会是自己的神魂。 心头血能够再生,灵力能够再修炼,但神魂一旦有损,非举世罕见的奇珍异宝无法弥补。 这种奇珍异宝,无不是大宗门的镇宗之宝,就连魔宫,也只得一株而已。 喻珏攥紧了魔印,看着温渺的背影,心中坚定。 无论再珍贵的奇珍异宝,都比不上他们二人的性命。 喻珏已经做好了见势不妙就直接逃跑的准备,他并没有那种死脑筋,觉得他堂堂魔界少主一定要和敌人硬碰硬,那是傻子。 局势明显不利于己方的时候,他也并不缺乏撤退的果决。 康永临自然注意到了温渺身后的喻珏,却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更感兴趣的还是温渺。 在镇霄关见到温渺的第一眼,他的灵觉就在告诉他,只要吸纳了她的神魂,他的秘法一定会大有进步! 康永临伸出石手,以一种看似缓慢,实则迅猛无可抵挡的速度朝温渺狠狠拍下,嘴中还悲悯地说着:“就让你为我献出最后的价值,成为我秘法的一份子吧!” 轰! 这一声响,不是温渺化成肉糜,而是神像倒飞出去,砸断了一大片树木的声音! “有妖怪!” “快跑啊!” “神!神怎么了!” “别管了,快跑啊!” 人群开始尖叫着开始逃跑,由于温渺站在山路的必经之处,他们连山路也不走了,直接冲入林间,开始往山下跑去。 温渺看见了张秀芳三人脸上也出现恐慌畏惧之色,随着人群一起往山下跑。 她没有叫住他们的意思,这里现在正是危险之地,离得越远越好。 第62章 远处,神像从被砸烂的林间爬起来,语含怒意和不可置信:“你的灵力恢复了?!” 他裹挟着怒气的声音在林间回荡,激起一片回音。 温渺身后,喻珏的想法和康永临一样,他有些惊喜地看着温渺。 温渺神识传音用得熟练,至少是元婴期,若是她的灵力恢复了,对付一个金丹期还不是轻轻松松。 温渺没有说话,他们二人是局外人不清楚,但她自己清楚得很,她这一手只是普通的攻击,没有带上其余的丝毫力量。 温渺这幅姿态,在喻珏和康永临两人看来,就是默认了。 于是喻珏心中一定,而康永临却怒吼一句:“就算不知道你是如何恢复灵力的,今日你也必死无疑!” 轰! 神像单膝跪地,大手往地上猛地一拍! 山体仿佛都开始颤抖,紧接着,一个个山石组成的巨人破土而出,向温渺两人奔袭而去。 如此紧急时刻,温渺先回头叮嘱喻珏一句:“照顾好自己。” 而后再激射而出! 砰!砰! 视 线之中,根本捕捉不到温渺的影子,只能从那一个个爆裂的石巨人中,看出她的路线。 每一声轰鸣,都伴随着一个石巨人的倒塌。 砰! 又是一个石巨人原地爆裂,炸成一团石块散落在地。 更近了,温渺离康永临神像所在地更近了! 砰! 温渺一拳打爆一个石巨人,心中仔细考虑着,这个神像明显承载了康永临的神魂,就算不是他的本体,也差不到哪儿去。 这些石巨人不过是康永临的召唤物,摧毁了也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但若是把神像毁掉,他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咚! 这一声截然不同的响声,代表着温渺和康永临的第二次交手。 咚!咚咚! 温渺一拳又一拳砸下,直接把康永临打得开始往泥土中陷进去。 康永临根本看不清她的动作,只抬手护住自己的头部,那张笑面脸上怒意昂然的眼睛,显得他面目愈发狰狞。 该死! 康永临心头怒骂一声,自从修了那部法门,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 但是他心中并没有什么惧意,有他的神魂依附在这个神像上面,虽然神像只是普通石刻,坚硬度却远远超出石头不止。 打了几拳之后,温渺意识到,以自己现在的力度,除了把康永临往越来越深的地下砸去,根本不会对他造成伤害。 好吧。 温渺收了手,调整了一下思维。 既然康永临比她想象中耐打,那就再多用一成力吧。 她平静的在心中对康永临下了死亡宣判。 但康永临不知道。 见温渺停手了,康永临以为她是奈他不得,便意识一动,无数藤蔓从他周围的土地中破土而出,挥舞着寻找温渺的踪迹。 这些藤蔓绿得发黑,一看就知道坚韧无比,不是当初镇霄关外那些粗糙的藤蔓可比的。 只要被它们抓住,不说多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绝对是跑不掉的。 康永临眼中露出几分快意,他已经很久没有被这样压着打过了,直接把他带了多年的假面都打碎了,情绪忍不住流露出来。 就算温渺速度快,就算温渺力大无穷,只要她被藤蔓所阻,耽搁一两个呼吸,也足够他把她拍成肉糜了。 藤蔓漫天挥舞,却捉不到一丝痕迹。 康永临大吼一声:“出来!再来啊!做什么藏头乌龟!” 康永临看似失去理智地狂吼着,那一双石眼深处却十分平静,捕捉着空气中是否有什么异常的波动。 但是他猝不及防耳边听见一句淡淡的嗓音。 “如你所愿。” 轰! 两丈高的神像轰然炸开! 就连头颅也炸成几块滚落在地。 藤蔓疯狂在空中扭动,却根本触不到人影。 满地石块静静躺在地上,直到片刻之后,其中一块石块才回过神来。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你怎么可能打碎我的神像!这不可能!” 石块狂吼着,这一次,并不是在演戏。 仔细一看,这块说着话的石块正是康永临的半个头颅,这半个头颅虽然有幸没有碎掉,但也已经遍布裂纹了。 除了这半个头颅还在嘶吼,其余的身体部分都安静地躺在地上,好像真的死去了一般,尽管它们本来就没有生命。 “我是不死的!” “神像不灭,我就是不死的!” “我等你来找我!我等——” 嘶吼声戛然而止。 温渺最后补上一拳,砸碎了康永临剩下半个头颅,才嗓音平淡回复他:“好,那你就等着我来找你,然后彻底杀了你。” 康永临最后半个头颅碎裂的瞬间,疯狂扭动着的藤蔓通通一僵,而后在一个眨眼的时间内枯萎,化为飞灰,随风散去,再看不出存在过的痕迹。 温渺回到喻珏所在的位置,他还乖乖的没有动过,战场离他太远,没有闪避的必要。 “这个幻境还没有结束。” 第52章 神像 喻珏态度平和说出这句话,刚刚康永临死前那番话他也听得清晰。 幻境没有结束,说明发动者确实还活着。 “嗯,你有什么想法吗?” 温渺问他,牵起他的手,带着他下山。 周围因为刚刚的战斗混乱一片,原本整齐的山路有些也被石巨人炸开时的碎片堵住。 甚至有地方就是石巨人破土而出的地方,留下一个个大坑,横生在路中。 温渺当然能越过这些障碍轻易下山,可喻珏如今的身体素质,却有些为难了。 还是她牵着他,另走一条路吧。 喻珏边跟着温渺的牵引绕过一个个障碍,边说:“康永临既说神像不灭,他不死,又能依附在神像上面。” “可能这些神像,都是类似于他分身的东西。” “我猜测他的神魂应该是能在神像中任意穿梭,只要还有一个神像存在,他就有栖身之地。”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打造出这样一个幻境的原因。” “在大家都神魂进入的情况下,没有灵力参与,身体素质受神魂影响,再强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康永临却通过运作,能附身在神像身上,正常来说,几乎已经稳操胜券。” “再加上这个幻境似乎还有抹除记忆的能力,他完全有时间占据先机,让神像遍布各地。” “若不是你的灵力意外回来,这一次,我们就凶多吉少了。” “真是多亏你了。” 喻珏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温渺牵着他,边看路边淡淡地笑了。 这般拙劣的夸奖,还真是少见。 喻珏又问:“你的灵力既然已经回来了,那记忆呢?” 温渺没有反驳他前半句所说的灵力一事,只是答:“没有,记忆估计要等彻底出了这个幻境才能恢复了。” 而后又拉回之前的话题。 “我的想法和你差不多,康永临应该是能在他的神像中任意穿梭。” “你还记得吗,当初你为了寻我,找了许多村落,我估计那些村落中也有他的神庙。” 喻珏有些疑惑:“康永临的神像都被你打碎了,还叫嚣着让你去找他,应该是有底牌没出。” “可就算那些村落都有他的神庙,那些神像都不是你的对手,除了拖延他死亡的时间,还有什么作用?” “他为什么要自己把这个弱点说出来,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温渺看他一陷入思考,就忘了脚下环境,无奈提醒他一声:“小心。” 喻珏下意识低头,一脚正好踩进坑里。 温渺:…… 温渺心头叹了口气,幸好有她牵着,不然怕是得摔一跤了。 她牵着喻珏的手又紧了紧,才道:“你忘了,除了村落,这里可是有城的。” “普通百姓一户便有一座小神像,一村便有一座神庙,那一城,应该有更大的神像和地方供百姓祭祀才对。” “康永临让我去找他,应该就是指城中的神像。” “他之所以自己说出弱点,也是为了确保我能去找他,看来他对城中的神像信心十足啊。” “不过应该没有更大的神像了,在村子里这几日,我从没听见过有人提出过‘国’这个概念,除了附近的村落名,就只是一个‘城’字。” “没有城名,只有一个‘城’字,类似于康永临没有神名,只有一个‘神’字,说明这个幻境只有一座城。” “整个幻境应该是以一座城为中心,四周散布几个村落的构造。” 听到这里,喻珏忍不住蹙眉,倒不是因为温渺的话,而是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变蠢了,居然连这都想不到。 第63章 自己是不是太依赖温渺了? 喻珏开始反省自己。 他喜欢依赖温渺,但并不代表他喜欢当个累赘。 等从幻境出去后,他一定要好好处理这段时间堆积的魔界事物,让思维运转一下。 喻珏下定决心,然后下一秒,脚下一空。 喻珏:?! 好在他还牵着温渺的手,危机时刻,靠着手上的力道,他成功稳住了身形,只是晃了晃。 “看路。” 温渺无奈的嗓音在身侧响起,喻珏走路的步子都僵了不少。 于是接下来一路,喻珏都不敢胡思乱想了,两个人安安静静但顺利地走到了山下。 村里静得过分,但温渺知道,他们都在家中。 到了山下,喻珏就自然松开了他们交握的手,温渺看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她站在村头,平静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村庄。 “我不想闹出人命来,只要你们把神像放到屋外,我就不会强闯。” 温渺说完,静等了三息,村里依旧安静如初。 那没什么多说的了,动手吧。 温渺轻轻用力,就掰断了村口第一家的栅栏,露出一个缺口。 她听见主屋里面紧张的呼吸,没有要进去的打算。 对比着张秀芳家的格局,温渺进了一个应该是他们用膳的屋子,一眼便看见正对着房门的桌子,以及那上面熟悉的红布。 眼神示意喻珏在门口等她后,温渺掀开红布,果不其然,是一座神像。 温渺直接一拳砸碎,神像丝毫没有反应,就像一座普通的石像一样,在她拳下化为齑粉。 看来这些小神像已经被康永临放弃了。 温渺猜到了康永临的想法。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拳面,连泛红也没有。 温渺若有所思,出门和喻珏汇合。 见识了温渺在山上与神像威风的交手,村里的人虽不愿主动把神像交出去,却也不敢拦她。 接下来的一路,家家户户的神像都被温渺轻易打碎,并没有发生什么反抗事件。 只除了在张秀芳家的时候有些插曲。 温渺推开家门的时候,他们二人也躲在屋子里不愿见她,屋门紧闭着。 温渺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主屋的房门,而后就轻车熟路找到了家中的神像。 等她从张秀芳家出来后,喻珏小心翼翼问她:“你是不是难过了?因为他们不愿意见你?” 温渺听了他的话,认真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内心,然后非常平静地告诉他答案:“没有。” 张秀芳他们不愿意见她,温渺是能够理解的。 信仰和对女儿的爱产生的冲突,让他们无法面对她。 这些,温渺都很清楚。 但她更清楚的是,她不难过,并不是因为上面这些理由,而是因为她对这一切都没有丝毫感觉。 张秀芳夫妇喜欢她也好,不喜欢她也罢,温渺都不在意。 她现在记得很清楚,她是温渺,不是翠兰。 当喻珏告诉了她过往的记忆之后,温渺就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 那就是,他说的都是对的。 她是温渺,是一个修士。 在意识到这点之后,温渺很快就从翠兰这个角色中抽离,所有系于翠兰这个角色身上的感情,在认清了本我之后,瞬间荡然无存。 现在这个世界中,真正能引起温渺情绪波动的,只喻珏一人。 温渺的回答很认真,但喻珏却觉得她是不好意思承认,默默勾住她的尾指,无声安慰她。 温渺不知道喻珏是出于这种心思才拉住她,只当他是突然想牵手了,便自然地握住他的手,掌心相贴。 喻珏没有拒绝,虽然可能会被其余人看见这件事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但只要温渺别难过,一切都无所谓了。 两个人的脑回路完全没有撞到一起去,但都奇异的默认了相同的结果。 温渺牵着喻珏,也不耽误她另一只手轻松碾碎神像。 不多时,村里只剩下一户人家了。 是槐燕一家人。 槐燕家的屋门还是紧闭着,温渺已经习惯,找到了她们家的神像,打碎。 正要离开之际,温渺听见一声轻响。 吱—— 她有些意外,循声望去,看见侧屋门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一只有些忐忑的眼睛偷偷地望着她。 温渺突然想起,槐燕说过她想去神庙帮忙,却被拒绝了,理由是她不够虔诚。 正好她还不知道怎么去城里。 若是让其余人带路,她还会担心他是不是不老实,故意耽误时间,不如就拜托槐燕。 “你能带我们去城里吗?” 温渺看着那条门缝,轻声道:“我们可以给你一些银两作为报酬。” 门缝里的人肉眼可见的有些心动,将门缝拉得更大了些,怯生生问:“有多少银子。” 温渺看向喻珏,示意他来回答,因为只有喻珏身上才有银两。 喻珏注意到温渺的眼神,想了想,说了一个数:“四十两,如何?” 这是他身上剩余的所有银子了,反正等幻境破了这些银子就没用了,不如都给槐燕,至少她还能因此欢喜一阵。 “好,要现在去吗?” 槐燕彻底拉开门,走到温渺身前,小心问,不像之前那么活泼大胆。 “我们要先去周围的村落转一圈,等我们回来,就立刻启程。” 温渺将接下来的安排告诉槐燕,本以为她会一口应下,却见她鼓起勇气说:“我认识路,可以带你们去那些村子,但是我想让我的家里人一起去城里。” “可以。” 温渺答应下来,槐燕今日愿意给她带路,就已经在这个村子里待不下去了。 “爹,娘,出来吧,我们以后去城里住。” 主屋的门慢慢打开,走出来一对瘦瘦小小的夫妇,看起来很畏缩,一出来就走到槐燕身后,一副她做主的模样。 温渺只一眼,就看出来他们恐怕原本就在村子里过得不好。 没有和他们搭话,温渺看着一幅小大人模样的槐燕,道:“村长的院里有一辆牛车,待会儿我们坐牛车去,会快些。” “周围那些村落我都不熟悉,你挑一个最近的,我们先去。” “善水村离我们村子最近。” “好。” 第53章 水幕 郁郁葱葱的林间掩藏着一条小路,小路上,一辆牛车慢悠悠地走着。 车上坐了五个人,中间一道泾渭分明的间隔,将他们划分为两个阵营。 总共是一对样貌普通的年轻男女,一对瘦削、看着经历了许多苦难的中年夫妇以及他们年纪尚小的女儿。 中年夫妇中的男子负责驾车,其余人都安静坐着,空气中除了牛车发出的咯吱响声,再没有别的声音。 这一行人正是刚刚走了一圈周遭村落,正在往城中赶的温渺几人。 温渺闭目养神,却感觉牛车停了下来。 到了吗? 她这样想着,耳边传来中年男子结巴的声音。 “这,这……” 粗粝的嗓音中夹杂着迷茫和震惊,听起来有些失真。 温渺睁眼,看见一条宽有十余丈的大河拦在眼前,河的另一边,古朴破旧的城墙遮住了城内的风景,阻隔了人探究的目光。 河流横隔在牛车与城墙之间,呈异常整齐的圆形将城池包围起来,河面风平浪静,连水波也看不见,不像活水,一片死寂。 往后看,城门紧闭,城墙上空无一人,广袤天地之间,除了他们一行人,见不到半点生气。 一时间,除了温渺和喻珏还平静地坐在牛车上,其余人都忍不住下了车,望着难以逾越的宽广河面,神色茫然又恐慌。 “我、我前几日去城里时分明还没有这条大河的……” 槐燕的父亲慌张解释,生怕温渺以为他是故意如此带路的,像打碎神像一样轻松打碎他们全家的脑袋。 听见他有些颤抖的声音,温渺跳下牛车,视线越过他看向犹如死去一般寂静的城池,轻声说:“这不怪你,我知道。”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像是沉睡的巨兽被惊扰,平静的河水骤然冲天而起! 哗! 一道透明的半球形水幕在槐燕一家悚然的目光中飞快汇聚成形。 几乎是一个眨眼的时间,城池就被彻底笼罩起来,原本河流的位置留下一条圆形的深坑,在平地上显得突兀又触目惊心。 当几人为这突然的变化而或惊骇或冷静时,城池终于有了动静。 呜——咚! 闷响之后,紧闭的城门终于打开,一道孤零零的人影站在正中。 他身后的街道一片冷清,温渺能清楚地看见路上摆放整齐的小摊桌椅以及歪七八扭躺在地上的菜篮,就好像所有人都突然凭空消失了一般,只留下一座空城。 第64章 在城门尚未被完全拉开时,温渺就已经看清了人影的模样,开始叮嘱槐燕几人带着牛车走远些,一个时辰后再回来。 本来她想让喻珏也跟着槐燕离开,但视线对上的那一刻,温渺就明白了一件事。 她劝不动他的。 “你来得比我想象的慢。” 人影站在城门口,尽管相隔近千丈,他的声音依旧清晰地传到温渺几人耳边。 自家一直信仰的神明近在咫尺,槐燕一家却没人敢回头,驾着牛车低头赶紧走了,只有温渺在和他对视。 “总归是到了。”温渺回他,语气波澜不惊,“这副不伦不类的躯壳就是你的底气?” 人影笑了,走了两步从城门的阴影下走出,显露出他的模样。 这下,连喻珏都能看清他的异常了。 体型是常人一般大小,脸上的神情也生动自然,就是浑身的皮肤是灰黑色的,在光下呈现出石一般的质感,举手投足间却又灵活得很,视觉与感知的偏差显得整个人诡异万分。 “不伦不类?” 康永临一脸无所谓,指尖一动,身后的城池开始向泥土中陷落。 轰隆隆! 这一幕委实壮观。 隔着一层水幕,在滚滚烟尘中,雄伟的城池一寸寸被土地吞没,而康永临的位置却越来越高! 他的脚下,一只巨大的石制玄龟从土中爬出,无机质的石眼冷漠地看着温渺和喻珏两人,而后像是接收到了什么命令,安静趴在原地,像一座普通石像。 但时不时转动的眼珠提醒着,这并非只是死物而已,一旦它动起来,顷刻间地动山摇不成问题。 “不过外在而已,只有实力才是根本,没想到你也如此肤浅。” 康永临站在玄龟的头颅上方,看脚下的温渺如同蝼蚁,有些遗憾说道。 温渺并没有辩解什么,她审视了一番身前透明柔软的水幕,从地上就近捡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往上面一扔。 噗。 一声轻响。 石头并没有穿过水幕,而是在和它接触的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水幕依旧缓慢但稳定地流动着,温渺敏锐发现,石头并不是消失了,而是在和水面接触的一瞬间就化为微尘融入水幕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这可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水连天’。” 注意到温渺的动作,康永临轻笑一声,才道。 “近战我不敌你,所以我引了所有的溪流水,设了这道阵法。” “‘水连天’是我从秘法中习得的一道法门,自我学成之后还从未使用过,今日你有幸得见,也算死而无憾了。” 康永临此话说得如同稳操胜券一般,温渺却并无惧意。 她抬头看着巨兽头顶那人,嗓音是一如既往的平淡:“这阵法若真如你所说那般厉害,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废话连篇,恐怕早迫不及待让我为你那些碎掉的神像陪葬了吧?” 康永临笑意一寒,对温渺这副姿态感到不满。 她为什么总是这么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不过是一个和自己一样,在修真界过得不好,只能来凡界寻求机会的修士罢了。 在这个状态的他面前,哪怕化神真君也不敢说毫无压力,出窍真人更是能三七开,其中他有七成胜率。 她凭什么如此无动于衷? 康永临心中出现万千个揣测,却根本没有想过温渺会是化神期后修士这一个可能。 整个修真界都知道,化神修士已经是修行的顶端了,虽有传闻曾言化神之后还有渡劫、大乘两境,近十万年来却从未听闻有人见过。 哪怕是如今修真界当之无愧的第一宗门——昆仑宗,其宗主也只是化神后期,但足以力压整个修真界,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康永临思绪万千,一双石眼却看不出丝毫情绪,居高临下俯瞰着脚下的一切。 不止是他的皮肤,他的瞳仁和眼白也泛着石制的光泽,说一句石眼毫不过分。 少顷,康永临断了越来越繁杂的思绪,看着温渺冷声道:“‘水连天’是攻守两宜阵法,前期主守,后期主攻。” “没错,它现在确实还不能发动攻击,但那是因为此时尚处于大阵前期。” “阵法一成,就会开始不断地积蓄力量,直到达到临界点,转为杀阵。” “而积蓄力量的这一过程根本不可能被打断!” “在积蓄力量时,任何攻击都会被守阵状态的‘水连天’吸收,不仅会加强守阵的威力,还会加速其转化为杀阵的进程。” “唯一能破解此阵的方法,就是在阵初成,威力最弱时用超过其承载范围的力量强行将其打破。” 说到此处,康永临话中带上了几分讥讽。 “可惜啊,你来得实在太迟了。” “‘水连天’守阵的坚固程度也是会随着力量的积蓄而不断增强的。” “到现在这个地步,哪怕是化神期也无法撼动其一丝一毫。” “你们就等着阵成之后,和这个地方的其余活物一起化为灰烬,成为滋养土壤的养料吧!” 康永临从容说完了这一番话,就在玄龟的头顶盘坐下来,俨然一副轻松姿态,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了。 水罩外,喻珏的神色凝重起来。 喻珏从没听说过名叫“水连天”的阵法,但这并不妨碍他看水罩的眼神,从一开始的忽视变得郑重起来。 他的身旁,温渺神色依旧平和。 她听清了康永临所说的全部,对于他强调的那句“化神期也无法撼动其一丝一毫”毫无感觉。 修真界的境界划分喻珏自然是告诉了她的,可对于失去了记忆的温渺来说,那些境界实在没有实感。 化神期很厉害,但究竟有多厉害? 温渺只知道化神期比出窍期要厉害,再多的感受,就没有了。 水幕距离他们二人已经很近了,但温渺又靠近两步,和它只隔两尺不到。 她从康永临的话中捕捉到一个讯息—— 这个阵法的承载能力是有限的,只要使用超出它承载范围的力量,就能将其打破。 在喻珏开口阻止之前,温渺抬起右手,干脆利落一指点在水幕上。 她的手并没有像先前的石头一样化为齑粉,而是稳稳按在其上。 “你!” 喻珏没想到温渺会这么做,等他反应过来,她的手已经和水幕接触上了,他气得说不出话。 温渺怎么突然这么鲁莽! “没事。” 温渺轻声安慰他一句,然后将注意力转到水幕上,仔细感受着指下的触感。 在接触一瞬,温渺能感觉到一股微弱的抗拒力从水幕上传来,但在她加大了力道之后,这股抗拒力就无影无踪了。 肉眼所见,她是把指尖按在了柔软的水面上,指腹的触感却坚硬无比。 温渺指上加了力气,当初足以把康永临神像之躯打裂的力道,施加在水幕上竟引不起丝毫波澜。 看来康永临并没有夸大其词,守阵的威力确实不同凡响。 温渺这般想着,心中突然生起一个念头。 她如今这副躯体有多强她根本不知道,自她清醒后,就一直有意识地在约束自己,实在束手束脚。 温渺能感觉到,如今这个力度,还远远不是她的上限,不如趁着今日的契机, 试一试她的上限究竟在何处如何? 一念起,温渺就开始增加手上的力道。 一点、一点…… 在几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水幕突然微微晃动了一下。 第54章 破 康永临虽然对温渺能把手稳稳放在水罩上这件事有些惊讶,但忆起她有灵力在身,能做到这种地步倒也正常。 毕竟现在水连天还是守阵状态,杀伤力不高也能理解。 不过他对这门阵法还是很有信心的。 “没用的,我劝你还是抓紧时间留下遗言比较好。” 单看他神情,根本看不出丝毫话中的嘲意,反像是真的好心劝诫一般,虚伪至极。 温渺没有理康永临这明显不怀好意的话,只看着近在眼前的水幕,思索着。 水幕的承受能力远比她想象的强,并且随着她施加力量的增大在不断变得更强。 既然如此,那就…… 温渺化指为掌,将掌面覆在水罩上。 那股已经消失的抗拒力又重新从水罩上传来,虽然比初时强了不少,但在稍一顿后,还是被温渺轻松镇压。 康永临盘坐在玄龟的头顶,温渺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纳入眼底,捕捉到她那一瞬的迟缓,又微笑出声。 “我早就说过,‘水连天’能吸收攻击者的力量化为己用,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康永临语含可惜,话里的意思非常清晰明了——看吧,你不听我的,如今碰了壁了吧。 温渺专注于水幕上的视线终于肯移开,望了康永临一眼。 第65章 聒噪。 康永临的话实在是太多了,温渺收回视线,这一次,看向水幕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认真。 方才她力道叠加得并不算快,多少有些试探的意思,既然水幕没有反应,那就再快一些。 温渺如此决定好,手上开始施力,康永临将水幕说得厉害,她已经做好此次施力不会建功的准备了。 但…… 咔嚓。 一声轻响。 像是蛋壳破碎的声音一样清脆。 这声音很微弱,微弱到普通人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但同时它又很响亮,响亮到如同一道闷雷在康永临心中炸响,一片轰鸣! 康永临一下子站起身,先前那种看好戏的态度荡然无存。 不可能。 康永临面无表情,看着温渺掌心与水幕相接的地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绝对不可能。 他在心中重复一遍,死死地看着温渺,生起不安。 自从遇见了温渺之后,康永临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超出他的计划了。 那一声脆响温渺也听得清晰,但这并不影响她继续施力。 温渺再加重一分力道,于是那咔嚓的响声便从她的掌下蔓延开来。 密密麻麻的脆响混在一起,这下连喻珏也听见了,往水罩的方向看去。 水流还是在缓慢地流动着,喻珏看不出丝毫不同,但无论是站起身的康永临,还是原本眼珠在四处观察的玄龟现在紧紧盯着这个方向的视线,都说明有什么事发生了。 喻珏视线透过水罩扫过里面一片肃然的气氛,复又看向温渺。 她一手覆在水罩上,像是根本注意不到四周的视线,只按着计划一点、一点……平静中携着势不可挡的坚定,狠狠压下去。 咔嚓! 这一声清晰可闻,不再是之前那些细微的声响,而是如同雷霆一般刺得人耳膜发疼。 紧接着,一连串噼啪的响声密集地响了起来。 流动的水幕忽地止住,成了静态。 碎片状的金色光芒突兀出现,从水幕中剥离,溅射开来。 “转身。” 喻珏听见温渺如此说道。 于是他顺从地转了身。 也就没看见,身后遮天的水幕在他转身的瞬间轰然倒塌。 哗! 水幕像失去了支撑一样洒落,大部分都落进了深坑里,像是普通水流一样激荡,但也有些溅得实在太高,越过深坑上了岸的,四下一片潮湿。 温渺往喻珏身后一站,替他挡下了溅起的零碎水花。 听见身后奔雷般哗啦啦作响的水声,喻珏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随之涌上心头的,是对这种结果的不可置信和茫然。 康永临口口声声化神期也撼动不了的水罩,就这么轻松被温渺打破了? 没有什么艰难险阻,更没有什么花哨招式,只是将掌心与其短暂接触,这个在康永临嘴中无可匹敌的阵法就彻底消失! 喻珏忍不住摩挲了下掌中的方印,一双黑眸毫无焦点,复盘着遇见康永临之后的种种,他心中蓦地生出一个猜测。 喻珏一开始察觉康永临有古怪,是因为康永临明明是金丹期的修为,却能看穿他面纱上的阵法。 他对自己炼器的手段十分笃定,没有神识,绝对无法摆脱阵法的影响。 但金丹期绝不可能生出神识,再天才的修士也无法做到,这是修真界公认的。 因此,喻珏断定康永临不简单。 紧接着,他和温渺又毫无还手之力被康永临拉入幻境之中,无法动用灵力,温渺还失了忆,喻珏心中对康永临的评估又高一层。 到此刻,他已经把康永临看做了同为出窍期的对手来看待。 但随之而来的事却完全打破了喻珏的预估。 温渺摧枯拉朽一般轻松解决了康永临造成的一切麻烦,康永临在她面前简直不堪一击,这也让喻珏对康永临的实力产生了怀疑。 再加之今日,明显让康永临寄予厚望的阵法如此轻易被摧毁,让喻珏不得不怀疑,康永临只是会些奇门阵法的普通金丹修士,并不是他想象中那般神秘莫测。 至于康永临对阵法的那些形容,一定是夸张了。 毕竟康永临早先也说过,他之前还从未使用过这个阵法,他所说的化神期无法撼动一事,兴许是留下阵法的前人吹嘘,却被他当了真。 若是这样来看,一切都合理许多。 遮天水幕、石制的巨大玄龟……这一切换做喻珏灵力尚在时,也不难做到。 喻珏越想越觉得这个思路十分正确。 但他的这个想法要是让康永临知道了,恐怕得直接叫屈了。 康永临实力当然远不止金丹期那么简单,只是温渺击败他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这也导致他造成的破坏与真实实力远不相符,被喻珏误解,也无可厚非。 “这个阵法似乎并没有你所说的那么强大。” 平和的嗓音在身后不紧不慢说着话,喻珏回过身,一眼看见了挡在身前的温渺。 温渺并没有看他,而是望着康永临,语气平静陈述事实。 但她这种平静,在猝不及防被淋了一身的康永临看来,是十足的挑衅! 尽管康永临如今是神像之身,形貌并不会因为接触了水流而改变,但这种被当头浇了一身的狼狈感觉,还真是久违了。 水罩内的泥土在被浸润后变得泥泞不堪,康永临眼神一暗,脚下一直安静匍匐的玄龟终于动了。 它身上也经过了水流的洗涤,但与康永临不同的是,经过水流冲刷后,玄龟石制的躯体泛着黝黑的色泽,不但形象没有受损,反而更显得威风凛凛。 轰隆! 玄龟只是一个四肢着地的动作,就引起一片地动山摇,喻珏身子晃了晃,又很快被一只手搀住。 “小心。” 温渺注意力看似一直都在前方,但喻珏一遇见麻烦,她立刻就注意到。 等确认喻珏适应了这个环境之后,她才松开手,去看那庞大无匹的玄龟。 在喻珏稳住重心的短暂时间内,康永临并没有静立不动,他一跺脚,玄龟的头顶裂开一道一人宽的小口。 康永临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温渺,然后毅然决然跳了进去。 等他的身影消失后,裂缝也自然无比合上,玄龟静止一瞬,而后石制的躯壳骤然转为灰黑色,与神像颜色一模一样。 随后那双呆滞不动的石眼微微一转,多出几分情绪的色彩,稳稳看着温渺。 “这一次,决生死!” 玄龟一直紧闭的嘴一张一合,发出康永临的声音,只是比之他原来的声音,从巨兽嘴里传出的要更显浑厚,在天地之间不断回荡。 温渺身形一动,人已经消失在原地,浅淡的话声还留在空中轻轻飘过。 “早该如此了。” 第55章 最后 原本城池的位置看不出丝毫它存在过的痕迹,只 余下一片广阔的湿漉漉平原,在河流的包围下,如同一座孤零零的小岛。 如今寄居了康永临神魂的玄龟四肢着地稳稳站在“小岛”上,在听见了温渺的话后,他的视线就一刻没有离开过她所在地方。 草叶的纹理在康永临眼中纤毫毕现,他的视力与庞大的身躯毫不相符,却捕捉不到温渺的踪迹,只看见水面上溅起几朵水花,一路向他靠近。 康永临清楚,那是温渺在渡河,但他却没有阻止的意思。 因为康永临更清楚的是,已经迟了。 当他视野里能看见这几朵水花溅起时,温渺早已经成功过河了,一道残影也没在他眼中留下。 不过…… 康永临并非蠢人,他之前不了解温渺,虽猜测过她可能是体修,但碍于初次见面时她的体格锤炼得并不算过分,这个想法只是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只是温渺这几次表现出来的都是近身技巧上的强大,其余法术并没有看见她使用过。 康永临有了一个猜测。 温渺兴许是个极纯粹的体修。 修真界中有一类极端体修,认为来自于躯体以外的任何力量都是虚妄,他们从不修习术法,只专注于淬炼肉身这一件事。 这保证了他们肉身的极端强大,同时也导致他们对于上天入地一类的法门一窍不通。 至于温渺那并不算健硕的体格也好解释,有些在乎形象的体修会配以药浴等等,使得肌肉不过于健硕。 念及此,康永临有了头绪。 嘭! 玄龟右爪往地上狠狠一拍! 顷刻间,大地猛地颤抖起来。 康永临想靠地面的震动造成温渺行动上的破绽,从而察觉出她的位置。 但—— 这一拍激起的不只有土地的震动,更有漫天的泥水。 一道身影在距离玄龟十数丈的位置停下来。 温渺放下遮面的手,除了一张脸,她身上的衣衫各处都或多或少沾上了泥水。 第66章 温渺忍不住抿唇,不得不说,在激起她负面情绪这一方面上,康永临当真是十分擅长。 呼! 她显露身形的这一刻,一只巨爪从天呼啸而下,向着她的位置狠狠拍去。 巨爪这一击力道十足,敏捷程度丝毫没有受其体型影响! 凛冽的风声彰显着这一击若是落地,所造成的声势必不会差于刚刚那一拍,就是山河崩裂也不无可能! 温渺神色冷淡,踏地短暂腾空而起,迎上那比自己大出千倍万倍的石爪。 她不想再被溅一身泥水了。 砰! 一阵风圈从两人相接的地方爆开。 康永临只觉得一股巨力从掌下传来,让他不受控制后退一步。 同时,温渺也因着反作用力飞出,后退十数丈后稳稳停下。 一击如此有成效,温渺脸上却不见喜色,反而出现几分困惑。 她这一击带上些微的怒意,力道远远比当日在山上时要大,但除了把康永临击退几分,看不出任何对他的杀伤力。 温渺只感觉自己那一踢如同泥牛入海,按理说足以击碎玄龟一只脚的力道,如今似乎对他并无影响。 她讶异,康永临却终于安了心。 幸好,不是事事都脱离了他的掌控的。 自从上一次被温渺打碎了神像,康永临就一直在思考要怎么解决温渺这股怪力。 他翻阅了从上古秘境中得到的一切秘册,找到了两种方法。 其一,是“水连天”。 其二,就是这玄龟像了。 玄龟隶属龟类,本就以防御见长,再辅以他的神像之躯,能将一个点受到的攻击分散到全身,双管齐下,终于使他没有一个照面就在温渺手下败下阵来。 这一次相撞,让康永临对温渺如今的实力有了数,他石制的眼珠微转,看向喻珏的方向,冷哼一声:“你杀不死我,我也奈何不了你,但总要有人彻底留下。” 康永临说完,就操纵玄龟抬起了腿。 以玄龟的大小,只需三步,就能走到喻珏面前,而以喻珏现在的身体,哪怕只是擦着,都受不住。 电光火石间,这个念头闪过温渺脑海。 她不可能让喻珏死在她眼前。 轰! 温渺如同炮弹一样射出,衣服上又新添了些泥点,却已经不被她在意了。 转瞬之间,她追到了玄龟迈得最前的那只脚前,这一次,没有再控制力道,狠狠往下踹去。 只听一声巨大的响声。 咚! 大地一颤,庞大的龟躯一倾,被温渺踢中的那只前腿直接半跪下去! 四肢着地的兽身康永临操纵得本就不熟练,威风凛凛的玄龟一跪更显得狼狈不堪。 但真正打破他心态的,是那股传遍全身的剧烈痛意。 康永临将神像之躯融于玄龟之中,感官自然也与玄龟共享,他忍痛之际,听见温渺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你真的惹恼我了。” 康永临感觉到有一个东西轻飘飘落在他的头顶,他知道那是温渺,却因为她的位置而看不清她的表情。 “一次打不破你的龟壳,那就再来一次。” 温渺的声音平静,即使见不到她现在的模样,也让人知道那会是一副多么冷漠的神情。 “不急,我们的时间还多的是。” 嘭! 一声重响! 温渺只是随意一跺脚,康永临四肢都开始微曲,整个身子直接下沉一大截。 眼见着龟身上开始出现细小的裂纹,康永临终于慌了。 “等等!” 康永临忙喊,原本稳重的声线再维持不住。 但温渺可不会因为他的话而停下动作。 嘭!嘭! 又是几声异常激烈的碰撞声。 为了卸力,康永临几乎趴在了地上,但还是阻止不了那一寸寸蔓延开的裂纹。 “只要你现在停手!我立刻放你们出去!不要逼我和你们同归于尽!” 康永临的声音都逐渐变形。 他最后一个字出口,连绵不断的重击正好停顿一瞬。 只是不等他眼里浮现出生的光芒—— 嘭!! 是蓄力一击! 无法掩饰的裂纹瞬息之间遍布玄龟周身,然后是一连串重物落下砸地的响声。 宏伟的玄龟像轰然倒塌,变成一地凌乱的石块。 石块上幽幽的灰黑色在石像崩解的一瞬就已经褪去,变成了普通的山石。 等这股动静安静下来,原本头部位置的石堆中,一躺一站两道影子也显露出来。 “咳,咳。” 康永临变成了初时的模样,他撑起半边身子咳嗽,却什么也没咳出来。 他从未如此希望看见自己咳出血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除了说明他的神魂遭到了重创,其余什么用处也没有。 康永临勉力抬头去看温渺,她就那么笔直地站在那里,像一柄永远折不断的剑。 说实话,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自康永临从秘境中得了秘法,他没有一刻不在为修行秘法而准备。 秘法能通过吸纳别人的信仰不断加强己身,康永临在凡界谋划十数年,在秘法的加持下,他能感受到原本金丹期的修为是有多不值一提。 他笃定,以前在修真界见过的出窍真人,连他现在的一只手都敌不过。 ——原本康永临是这么认为的。 可看着眼前的温渺,心知这幅神像之躯挡不住她一击,康永临忍不住露出苦笑。 其实温渺一直猜的没错,他们现在所在的并不是幻境,而是康 永临通过秘法炼化的一方小世界。 这方小世界也是康永临从上古秘境中得来,炼化之后他赋予其唯一的规则就是要信仰他。 规则越少,效力越强。 诸如槐燕这些生活在小世界的人,都是康永临从凡界抓取的一些凡人的神魂。 只要他们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就能源源不断为康永临提供信仰,既能扩大这方世界,又能增强他的实力。 同时,炼化这方小世界的方法也是康永临从秘法中学来的一道辅助修行的法门。 依秘法上所言,除了执掌之人,凡是投入此方世界的神魂,都会被抹去记忆。 神魂脆弱的,会立刻受世界规则的影响,变成一个只知道信仰他的傀儡。 而神魂强韧的,就算能在短时间内抵挡规则施加的影响,在周围人潜移默化的影响下,规则的力量只会越来越强,也逃离不了变成傀儡的命运。 温渺和喻珏两人都没失忆,这是康永临完全没预料到的。 加上温渺又恢复了灵力,康永临不得不对秘法产生怀疑。 秘法是康永临从上古秘境中九死一生,加上极大的气运才侥幸得到,他对其抱有非常高的信任,但它在温渺面前的表现,实在不尽人意。 ——时至现在,康永临也对温渺恢复了灵力这一说法坚信不疑。 人的神魂是不会有太大的差别的,自修真界至今,从未出现过淬炼神魂的法门,就连攻击神魂的法门也是罕有。 就算存在攻击神魂的法门,也基本上各有缺陷。 修士一修灵力,二修神识,三修肉身。 神识与神魂相比,虽有一个神字沾边,却截然不同。 神识是感知的延伸,是一种力量,而神魂是灵魂,是人的本真所在。 自古修士斗法,哪怕是元婴以上的修士,也最忌讳神魂离体。 康永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对化神修士的实力产生了错误预估,判断错了自身实力。 其实不是的。 在凡界之中,有万千信仰和古怪秘法加持的康永临,确实如他所想,并不弱于任何化神期修士。 康永临走到现在的一步步已经是万分谨慎了,换做是温渺以外的任何人,都会轻而易举死在他手下。 康永临得到了秘法之后就一直苦心钻研,哪怕以前从未听闻过有什么法门能靠信仰修炼,他也一头扎了进去。 在凡界有所小成,确保巡界使无法奈何自己之后,康永临才鼓动庆帝朝周遭发起大肆进攻,加快自己的修炼进度。 期间哪怕是厌极了摆了自己一道的齐国,康永临也没有打乱自己的计划。 他在秘法上的进度说一日千里也不为过,不过十年,虽然他的修为还停留在金丹期,但实力却违背常理,完全可以比肩化神初期。 更何况他如今修习的是与修真界完全不同的体系,按理来说无人能够抵挡,完全有睥睨修真界的实力。 尽管如此,在镇霄关外发现温渺和喻珏两个极有可能打破他在凡界谋划的修士之后,康永临也没有自大到直接出手抹去他们的存在。 而是先用自己金丹期的修为迷惑对方,在问出了两人只是散修,确保不会有宗门查探他们的行踪后,康永临依旧小心万分,将他们的神魂拖入了这方小世界。 第67章 康永临能将神魂附在神像上,虽然灵力无法动用,但与信仰相关的秘法可是丝毫不受影响。 削去康永临与灵力相依附的金丹修为,不过是除去了他最无关紧要的一部分实力。 如此强大的他,面对被丢进小世界只剩失忆神魂,与普通人无异的修士,要杀要剐,岂不是易如反掌? ——可他偏偏遇见了温渺。 康永临撑着身子坐在地上,看见温渺朝他一步步走近。 临到死期,他反而多了几分真正属于这个实力修士的气度,坦然面对。 不过不管他是何种态度,温渺的举动都不会受到丝毫影响。 温渺一掌朝着康永临眉心拍去,这一掌威势并不算浩大,但他们二人都清楚,这一掌下去,康永临必定身死道消。 康永临并没有闪躲,他露出一个微笑,牵扯起眼角的伤疤。 “我不悔。” 温渺听见他如此说。 但她连眼神都未因这话牵动一瞬,速度丝毫不变,只平静地一掌打在他身上。 噗。 这一掌下去并没有漫天血沫,康永临身躯散成了细小的光点,消融于空气之中。 非但不残忍,甚至还带着一丝美好的意味。 只是这般烂漫的景象,代表的却是一名活生生修士的死亡。 温渺没有多看一眼康永临神魂消散的模样,把视线投向了喻珏所在的地方。 刚刚顾不上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因为余波受伤。 很快,温渺看见了喻珏。 他安然无恙站在原本的位置附近。 对了。 温渺看着喻珏,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既然构建幻境的康永临已经死了,那按照喻珏所说,他们应该离开幻境了才对。 而且,她的记忆为什么还没有恢复? 温渺望着喻珏的方向,跳下石堆朝他走去,打算和他商量商量。 没走两步,温渺的脚步就停下了。 她视线抬高,看见喻珏背后的天幕开始一片一片变得漆黑,连着对应的土地,也如同被什么东西吞噬了一般。 整个世界仿佛正在被人送入口中的食物,一块一块的消失。 ——这是康永临最后的报复,他的死去,会导致整个世界的坍塌,让温渺和喻珏两人为他陪葬。 幻境消失的正常流程是这样吗? 温渺对这些不清楚,于是去看喻珏。 温渺看见了他脸上的惊讶,不过…… 温渺突然转身。 喻珏没有回头,那他的惊讶之色是对什么表露的? 果不其然,温渺看见原本在她身后的天幕,也如同喻珏那边一般,出现了同样的情况。 担心喻珏会害怕,温渺闪身赶到了他的身旁。 漆黑的世界不断向他们靠近,只是望一眼黑暗的深处,都让人忍不住心生不安。 温渺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好。 哪怕是这个状态的她也很强大没错,但这个强大只限于肉身,毕竟她的灵力和神识都被这个世界压制着,无法动用。 对付有肉身在的康永临还好,现在这幅景象明显不是物理手段能阻隔的。 温渺思考着有没有什么办法,却得不出答案。 她手上突然一紧。 温渺侧目,是喻珏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我会带你回去的。” 她看见喻珏朝她安抚一笑,而后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另一只手臂上开始浮现出黑光。 透过朦胧的光晕,温渺看见了喻珏手中一方刻着繁复花纹的紫黑色方印。 紧接着,温渺眼前一花。 第56章 伤势 瞬息之间,骤然换了一片天地。 入目不再是坍塌的破碎天幕,而是万里无云的清朗天际。 已经死去的康永临又出现在她视线中,嘴角笑意僵硬,眼中毫无神采站在不远处。 他的身后,大片大片士卒模样的人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不知道是晕过去了还是已经气息全无。 气氛沉重而肃穆。 这就是一眼之内温渺得到的全部信息。 她来不及去观察更多,原本的记忆就开始像潮水一样从脑海深处涌现。 记忆融合的过程本该是漫长的混乱中夹杂着痛苦,但神魂回归肉身的温渺轻易就将这混乱镇压下来。 和她之前度过的漫长岁月相比,小世界中的几日就如同沧海一粟,在记忆的长河里还来不及掀起一丝波澜,就融入进去。 温渺现在再看四周环境,心下已经清楚了,这是回到凡界了。 前方不远处站立的康永临突然有了动静,但温渺并没有因此而作出反应,一双眸子古波无平望着他。 她平静地看着他僵硬倒下,神色间不见意外。 刚脱离小世界又看见康永临时,温渺是有些惊讶的,但恢复记忆后,她很快就明白了,这只是康永临残存的肉身。 神魂已灭,独留肉身存于人间。 ——不过空壳而已。 “咳,咳。” 身旁传来两声压抑的轻咳,这声音 实在太过熟悉,一下唤醒了所有温渺在小世界中的记忆,包括那些自她重拾记忆后,刻意没有去深究的部分。 温渺本来是打算先避一避喻珏,等她捋清了一切再和他好好谈谈的。 但如今听他咳嗽的声音明显虚弱…… 温渺在看与不看之间短暂衡量,最终还是关心占了上风。 她抉择得很快,侧首时喻珏才刚放下掩唇的右手。 忆起在世界转换前一瞬间,喻珏骤然变得煞白的脸色,温渺轻声问:“怎么了?” 温渺有些歉然,照理说,她不应该现在才意识到喻珏的状态出了问题的,但对幻境中那些她习惯之外亲昵场景下意识的闪避,让她忽视了这些细节。 对于一向细心的温渺而言,这种状态是很不可思议的。 喻珏将手从面纱下垂落,藏进袖中,嗓音已经和平日里无差:“无事,只是此次幻境对我的修行大有帮助,我可能突破在即了,有些激动罢了。” 喻珏的动作姿态都挑不出一点差错,但温渺的眼神却定在他身上没有动弹。 喻珏不清楚的是,比起小世界里那副躯壳,虽然他本身肤色白皙到病态的地步,一些脸色上的变化轻易看不出来。 但温渺的五感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人所能想象的范围,只要她想,没有任何细节能躲过她的注意。 温渺看着喻珏一副淡定的模样,心中暗叹口气。 红衣染血是不起眼,可对她来说,血腥气实在是太明显了。 就算喻珏已经不动声色用手帕接住了咳出的鲜血,并用手攥住悄悄藏进袖中,但那股浓烈的血气,让他这些努力都化为乌有。 喻珏不知道自己试图掩藏的行为已经被温渺发现了,还庆幸自己动作快,在那股痒意即将克制不住的时候,及时伸手接住了。 只可惜那张手帕,还是他与温渺一道去买的。 喻珏面上无异,实则头痛欲裂,却还惦记着手帕的事。 不知道除尘诀能不能把它清理干净,喻珏认真思考着办法,是真心想要把这条手帕留下来。 嗒。 一声不起眼的轻响。 在狂风呼啸着发出呜呜怪响的镇霄关外,这一声轻响很快融进了风中,连喻珏也没注意到它的存在。 ——但温渺听得很清晰。 甚至不止是听,她还看见了这个响声的来源。 是一滴血。 一滴黏稠的、刺目的鲜血。 沿着喻珏的袖口滴下,在他脚边的土地上留下一个深褐色的圆形印记。 喻珏那一口血咳得太厉害,在他不知不觉间已经浸湿了帕子,染到了袖子上,再顺着袖口垂下的纱料滴落。 温渺垂眸看着地上那一小块颜色明显比周围深的痕迹,彻底放弃了原本先疏远喻珏的打算。 “你受伤了。” 温渺直接点破喻珏一直试图遮掩的真相,而后非常确信地道:“是为了我吧。” 为了把她带离幻境,喻珏才会受伤。 温渺清楚意识到这一点。 喻珏被温渺这话打了个措手不及,但看她神色已经是确定了自己受伤这件事,虽然不知道哪里露了破绽,他还是打算承认此事。 不过温渺的后半句话可不能应了,他不想温渺因为这件事对他产生愧疚之心。 斟酌一番后,喻珏答道:“是受了点小伤,不过你不要多想,就算单我一个人要脱离幻境,也要付出这样的代价,顺手带上你而已。” 撒谎。 温渺看着他,没有反驳他这话,但是心里明白喻珏这伤至少有大半是因为她自己。 带一个人脱离和独自脱离之间的难度差距并不是简单的乘以二,而是天与地的差别。 就算喻珏独自脱离幻境需要付出代价,也绝不会是现在这么严重。 第68章 不去看他咳血的事实,温渺也能轻易感知到他周身混乱涌动的灵力。 外显的伤势看似严重,但对于修士来说,只要有足够的灵力蕴养,断肢重生也不是什么难事。 真正麻烦的伤势,就是灵力、神魂一类的损伤,念及康永临那个幻境专门针对神魂,温渺实在不清楚喻珏的神魂是否有因此受损。 思索一番之后,温渺把视线从喻珏身上移开,看向康永临的尸身,屈指弹出一道灵力。 温渺的灵力是白色的,像雾一般看不太分明,和她本人干净利落的气质不大相似。 灵力在康永临身上绕了一圈,裹着一个储物袋回到了温渺的手中。 然后温渺单手掐诀,一道浅色的光晕以她为中心向四周迅速膨胀蔓延开来,只避过了喻珏一人。 紧接着,柔和的灵力载着沈晴和刘奉二人,把他们放回了原本斗将的位置。 灵力在放下沈晴时细心帮她维持了一个还算体面的站姿,但对刘奉可就没那么细心了,只把他放在地上了事。 至于刘奉清醒了会有多狼狈,那不关温渺的事。 温渺走到沈晴身侧,抚上她的发顶,灵力波动一瞬,就放下手。 等到温渺做完了这一切后,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 温渺走向喻珏,淡声道:“我在修真界有认识的丹修,我带你去找她看看伤势。” 温渺说这话时心里已经安排好了后续事宜,只是通知喻珏而已,但喻珏哪里敢让别人来看? 他对自己的伤势再清楚不过了,是最坏的结果——魔印吸取了他的一部分神魂。 神魂有损,对他的实力有碍不说,最令人难以忍受的,还是脑海中那无时无刻不在产生的撕裂剧痛。 好在喻珏一向习惯了忍耐痛楚,现在才得以面色姿态如常和温渺交谈。 “不必了,只是小伤,我手里正好有丹药可以医治。” 喻珏拒绝了温渺的提议。 他不打算告诉温渺他的伤势。 经历了幻境中的一切,温渺的实力在喻珏眼中很明了了,应当是元婴后期左右。 这个境界是喻珏通过康永临造成的破坏力对比出来的,别看康永临在幻境中声势那么浩大,但在喻珏眼中,还是没有脱离金丹期范畴的。 康永临在温渺手下根本表现不出来的那些力量误导了喻珏对他实力的判断,也误导了喻珏对温渺实力的判断。 不知道这些内情的喻珏如今还坚信着自己的想法。 元婴后期的修士虽然在修真界已经相当不俗,足以担任一些宗门的长老,但在神魂这一方面,还是帮不上他太大的忙。 告诉温渺,除了徒惹她担心之外,毫无用处,还是他自己偷偷处理好为妙。 喻珏这样想着,见温渺眉头微皱,大有要继续劝他的意思,干脆地转移话题。 “康永临提过的上古秘境你好像很有兴趣?” 温渺短暂沉默,深深看他一眼,明白他说这话的目的,轻叹口气,还是遂了他的意。 喻珏实在不愿意的话,就算了吧,希望他是真的有办法处理自己的伤势。 “嗯,我有一件灵器,能通过从秘境中带出的物品找到秘境的位置。” “康永临那般在乎他的秘法,从上古秘境中带出的物品一定会贴身存放。” 温渺灵力注入储物袋中,失去了主人的储物袋轻易就被她打开,一道玉简从储物袋中飞出,悬在二人之间。 刻了字的一面朝着喻珏,上面用狂放的字体刻着三个大字——水连天。 温渺看着悬空的玉简,眼神毫不意外:“看来我猜对了。” “这个上古秘境的发现你我二人都有出力,理当一同去才对。” 温渺向喻珏发出邀请,原本她是打算一个人去,用些灵器灵丹之类的弥补喻珏的损失。 但喻珏这副模样,温渺怎么放心让他一个人? 要是运气不好碰见仇家,他恐怕就要陨落了。 温渺可一直没有忘记,她和喻珏初见时,喻珏一看就是经历过惨烈厮杀的模样。 温渺不了解喻珏在她身边之外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会不会有许多仇家,但这种能避免的风 险,实在没有必要冒。 虽然按常理来说,上古秘境是险地,更危险才对,但有温渺在旁,那便和平日里在凡界行走没什么区别。 喻珏没有立刻答应,迟疑一瞬,问道:“上古秘境开启时间不定,应当越早去越好,凡界这边你打算怎么处理?” 温渺态度平和回他。 “我已经处理好了。” 第57章 安排 “我把我们出现的那一段记忆从所有人脑海中抹去了,他们不会记得我们的存在。” “至于他的死因……” 温渺将视线从倒地的士卒们身上移向康永临的位置,看了他僵硬的尸身半晌,才道:“我给阿乐加了段记忆。” 在喻珏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她看向无知无觉的沈晴,轻声解释。 “阿乐和康永临之间有着杀父之仇。” “当年之事已然成了她的心结,唯一能疏解开这个结的方式,就是让她亲手杀了康永临。”: “只是康永临现在已经死了,我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替她构建一个亲手杀死康永临的假象,以全了她的心愿。” 对着沈晴说完这些,温渺淡淡的眸光一转,面朝喻珏。 “我们离开后,庆国和齐国的人会在同一时间清醒。” “他们只会记得康永临在阿乐和刘奉比斗时突然插手,而后就失去了意识,再清醒后,看见康永临的尸体和完好无损的阿乐,自然而然便会觉得康永临是被阿乐所杀。” “不过我也只能帮阿乐到这一步了,其余的事情我不会多做,这场战争谁胜谁负,该由他们自己争取。” 温渺将自己的安排坦然全盘托出。 “至于永乐府那边,离开前我已经在房间内留下了书信,称我们去游历了。” “阿乐看见了书信,就不会浪费时间找寻我们的踪迹了,她和菖蒲可以安安心心做一辈子齐国的公主,衣食无忧。” 这样的安排考虑得可谓是相当周到了,但喻珏听了,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仔细想了想,突然发现温渺的计划里,似乎并没有再回凡界的打算。 就好像经次一别,她和沈晴便走上了两条永不相交的道路,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沈晴日后若是想见温渺自然是不好找,但温渺身为修士,若是想见沈晴,那便再轻易不过了。 如果她们日后很难再有团聚的机会,只能说明一件事—— 在去了上古秘境之后,温渺没有主动去寻沈晴的打算了。 虽说修士与凡人命数不同,本就不该牵扯太深,但数年的日夜相伴,这样未免太过冷血。 不对。 喻珏攥紧空置的另一只手,狠掐了下掌心,清醒了些。 温渺那么温柔的人,他怎么能这么想她? 喻珏看着面前熟悉万分的沉稳白色身影,被脑中一刻不停的痛楚搞得有些燥意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温渺话里应当没有这种意思,他真是魔界的人接触得太多,对她的话揣摩过头了。 喻珏杂七杂八想了一堆,没有立刻回复温渺的话,温渺也不急,安静等着他思考。 若是喻珏想完了之后,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他们二人再商量便是。 其实早在洗尘宴前,温渺就已经决定要离开凡界了。 温渺从没有说过自己是散修,她是一路从宗门弟子走上去的根正苗红的门派中人,对宗门的归属感很强。 林梓晟当初在凡界寻到温渺时曾提过一句她现在应当是在闭关才对。 他得到的这个消息其实并没有错,温渺现在对外宣称的状态确实是在闭关。 之所以她人没有待在宗门的洞府内,并不是因为有什么脱离宗门的打算,而是因为温渺需要的并不是纯粹的苦修。 一昧的积累灵力已经对温渺毫无帮助,因着曾经与凡界有些渊源,温渺才决定到凡界隐居,寻求心境上的突破。 这一趟凡界之行她并没有告诉任何人,林梓晟能找到她,也是仗着他的一门独特法门——望气之术。 虽然温渺的宗门并不弱小,离开她也能运转正常,但凡界事了,总归是要回去的。 温渺耐心等待着喻珏琢磨完,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了林梓晟。 “阿渺,你好像变了。” 这话是温渺闭关前,最后一次找林梓晟喝酒,他喝醉时说的。 温渺当时听了,只是淡淡一笑,略过了这个话题。 但她很清楚,林梓晟既然心里有这种感觉,那就说明事情在他眼里已经相当明显了。 其实温渺对这件事并不是一无所察。 虽然她本身的性子就比较淡然,但也不至于冷淡到了漠视的地步。 第69章 只是修为愈高,她就愈难以掀起情绪的波动。 久而久之,除了对熟悉的人还有几分发自内心的关怀,温渺已经完全无法对其余人产生同理心了。 她承认,她现在表露出的性子更多的其实是在模仿以前的自己。 林梓晟酒后随口一说,引起了温渺的反思。 在洞府中耐心调理数十年依旧失败后,温渺这才换了主意,在凡界建了座小院,不去想修行的事,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 温渺当初收养阿乐和菖蒲,只有极少部分是因为可怜她们,更多的,还是因为她发现喻珏在身边的几日,比她独自一人闭关时的情绪波动要稍大些。 这让温渺不由得猜测自己的情绪之所以越来越淡薄,会不会是因为太久没有接触过新的人? 于是温渺把沈晴和菖蒲带回了家,一心一意对她们二人好。 阿乐和菖蒲有了安全的生活环境,她在凡界的目的也达到了,两全其美的办法,不是吗? 等心境上有所突破后,她会给阿乐两人留下足以让她们一生衣食无忧的财物,再回修真界潜心修行。 修士闭关不知岁月,此后可能再没有和阿乐见面的机会了,一切都不会有什么大的改变。 温渺当初想得冷静极了。 ——如果没有喻珏的话,她这个计划是很完美的。 “你的安排一切都好,只是秘境一事恐怕要再商量一下。” 喻珏终于定下了心思,启唇有些踌躇着说:“我突破在即,压不住几天了,恐怕会耽误秘境的时间。” 喻珏这话半真半假,经历了康永临的这趟幻境,他的功法确实大有进益。 他所修持的七情——喜、怒、忧、惧、爱、憎、欲,其中令他的修为徘徊不前的“爱”如今已经不再是阻拦,他的确可以尝试冲击化神期了。 但如此急迫,以至于神魂的损伤都来不及修补就要冒险突破,却并不是因为当真压制不住修为了。 而是他在赌。 喻珏赌魔印只是截取了他的一部分神魂,还来不及全部吸收。 若是他尽快突破化神期,彻底掌握魔印,说不定能叫它把神魂碎片吐出来。 修补神魂的方法屈指可数,这是喻珏目前能想到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无碍,就算秘境关闭了,我也有办法开辟一个新的入口。” 温渺开口打消他的顾虑,又看着他道:“你突破时,让我来为你护法吧。” 温渺望着喻珏的眼神里,是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关切。 那双淡然如水的眸子专注看人时,即使是喻珏也忍不住心头一颤,原本打算拒绝的话风一转,道:“好。” 就算温渺帮不上忙也没关系,突破化神的准备他已经做了许久了,灵丹、阵法、灵器……他一个不缺。 喻珏这样想着,心中剩下唯一一个念头。 ——只有温渺这份心意,是他最缺少的。 “凡界没有灵气,不适合作为修士突 破的地方,还是得在修真界突破才行。” 见喻珏同意了,因着他受伤一事心中有些压抑的温渺稍缓,如此说道。 感知着喻珏周身涌动的灵力,温渺心知按这个状态下去,他确实是压不住了,于是缓声和他商量:“突破前总要做些准备,我们现在就动身去修真界,如何?” 喻珏自然没有什么意见,答了一声好,就唤出了飞舟,将手覆上去打算注入灵力。 “等等。” 温渺伸手圈住他的手腕,在喻珏疑惑的眼神中将他的手拉了下来,而后松开。 早先提到过,温渺的身量是极高的,比之喻珏也差不到哪儿去。 此刻她近乎平视着喻珏,语气平缓且认真道:“你受了伤,这一次就让我来操纵飞舟吧。” 言罢,温渺将灵力注入飞舟,将飞舟变为了他们夜间休息时那副带有两层小楼的模样。 “你先进去歇息,等到了通道处我再叫你。” “嗯。” 喻珏弯了眉眼,掐了个简易的诀,灵力盘旋在脚下,载着他轻松上了飞舟二楼。 他确实需要好好调理一下身子,至少不要再让温渺发现才行。 因着这个想法,喻珏并没有在房外久留,最后看了一眼望着他的温渺,面纱下的脸笑了笑,便转身进屋。 温渺一路看着他关上房门,才收回了视线,轻轻一跃上了飞舟。 灵力流转间,飞舟“嗖”的一声升上了半空,向着温渺记忆中修真界与凡界通道的方向驶去。 尽管飞舟上有着消减风力的阵法,还是有些微风穿过,吹散了温渺满腔的思绪。 温渺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没有问喻珏。 喻珏为什么会在幻境中说他们是两情相悦的关系? 他们现在究竟是什么关系? 日后她和喻珏应当怎样相处? 还有—— 温渺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脱离幻境前,喻珏手上那方紫黑色的玉印。 她当然认识这枚印章。 魔界之主的魔尊印,温渺怎么会不认识? 毕竟上一任魔尊正是死于她手。 少顷,温渺睁眼,眼底清明一片。 这些问题,等探索了上古秘境之后,再好好和喻珏谈谈吧。 温渺在心中默默决定。 飞舟在她的操纵下,平稳但极快的消失在镇霄关这一片天地。 等再看不见飞舟的影子后,一片寂静的镇霄关开始有了动静。 “不是在打仗吗,我怎么在地上。” “快起来!你压着我了!” “不要慌,这一定是国师的安排!” “国师、国师死了!” “国师被齐国人杀死了!” …… 沈晴恍了一下神,再回神后,就听见了如此嘈杂的动静。 她站稳身子,看见了不远处康永临的尸体。 尸体上的伤痕剑剑致命,皆是出于她手。 沈晴记得清楚,在她即将杀了刘奉的时候,康永临突然从人群中飞出来救下了他。 而后康永临一挥手,除了她还站在原地,其余无论是庆国还是齐国的士卒都通通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康永临认出了她的身份,想要杀了她报当初被父皇埋伏的仇,却因为太过轻视她,让她在面对他奇怪术法的艰难躲闪下找到了机会,趁他不备将他击杀。 再然后,她正在平复呼吸时,原本倒下的庆国大军突然有了动静。 沈晴有些疲累,看着清醒过来后显得有些慌乱的士卒们,估摸着是因为康永临的死,所以术法失效了。 沈晴又一次看向康永临的尸体,紧了紧握剑的手,忍住想要落泪的冲动,面朝着数以万计的庆国大军站直了身子,脊背挺拔。 她在心中哽咽、咆哮、怒吼、释然。 父皇、母后,儿臣给你们报仇了! 呼吸逐渐平稳,沈晴略过狼狈倒在地上的刘奉,看向庆军的眼神越来越坚毅。 身后,张广捷和将军们浑厚的声音汇聚在一起,隆隆作响,如同钟鸣。 “国师已死!你们是退!还是不退!” 第58章 准备 “通道千丈范围内禁飞,接下来的路就要步行了。” 一条不知名的连绵山脉外,温渺停下飞舟,淡声解释,示意喻珏收起。 喻珏站在她身侧,应了一声好,将飞舟收回储物袋中。 见他十分听话地依着自己的意思做了,温渺将视线投向一片沉寂的山脉,目光平静地生起了一个念头。 喻珏在她面前一直都很乖巧……像小动物一样。 这个念头一闪即逝,还没有引起温渺的注意,就被其余事压了下去。 温渺单手轻触腰间储物袋,只听一声微弱的“叮当”脆响,玉石磕碰的声音在她手中格外清晰。 温渺微微侧首看向喻珏,朝他伸出右手,一翻掌,掌心向上,露出两块半掌大的白玉牌。 “为了防止误闯,通道附近设有大型阵法,只有持通行牌才能入内。” 冷清的嗓音和她的行为完全不符,猜到喻珏是通过非常规的方式进入凡界,可能不了解与通道有关的事,温渺细心解释着自己的动作。 “挑一个。” 温渺示意喻珏从她掌心择一块玉牌。 喻珏低头看了看,如今打算去修真界,他便又戴上了面纱,红色的面纱顺着他的动作轻飘飘垂下,衬得露出来的肌肤更加白皙,微垂的睫羽下,漆黑一片的瞳仁专注盯着温渺的掌心。 喻珏的瞳仁很黑,无一丝杂色,望着他的眼睛就像在望着深不见底的暗渊,往往能给人带去极大的压迫感。 但这样一双富有攻击性的眼睛如今坦然展示在温渺眼前,却只能让她想到两个字—— 乖顺。 像野猫收起了利爪和脾性,变成了有归属的家猫。 喻珏随意拿起一块白玉牌,上面只有“昆仑”两个字,刻得潇洒飘逸,让他不禁联想起了手下递来的消息。 第70章 凡界原是没有巡界使一说的,直到千年前,昆仑宗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一心一意要设立这个职位。 可是没有修士会愿意受人所制。 哪怕整个修真界都反对,昆仑宗也一意孤行,依仗着第一宗门的实力,强行定下了规矩。 其余宗门不愿参与,他们也不在乎,就让自己宗门的长老轮流去凡界镇守,担任巡界使一职,一直到现在。 喻珏抬眸,看着温渺已经迈进阵内的背影,猜测她和昆仑宗之间有什么关系。 喀嚓。 被这声树枝断裂的声音提醒,温渺意识到喻珏没有跟上,止住脚步,正准备回头看看他在干嘛,耳边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阵风随着脚步声靠近,温渺没有躲,她知道那是喻珏。 温渺回头,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飘至眼前的红色影子,手上就传来微凉的触感,指尖忍不住瑟缩一瞬。 温渺没有立刻低头查看,而是先撞上了一双带着笑意的眸子,眸子的主人嗓音浅浅道:“我不识路,可别走散了。” 温渺有些怔忪,掌心相贴传来的力道熟悉万分,她想,她知道是什么东西触到她的手了。 是喻珏的手。 离开幻境之后,这是他们第一次肌肤相贴。 对喻珏而言,这个动作他已经做过许多遍了,甚至熟悉到不会再为自己的主动而感到羞耻。 但对温渺而言,与人执手这种事,着实陌生得紧,不过幻境中的记忆又时刻在提醒她,她与喻珏掌心相贴的次数已经数不过来了。 ——实在古怪。 温渺心中思绪万千,最终还是没有垂眸去看,而是反握住喻珏带着凉意的手,平淡地迈步,如同在幻境中一般给他引路。 喻珏说的确有道理,他不识路,还是由自己牵引着走算了,反正……也不差这一次。 温渺这样想着,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散去了。 有了通行牌,两人一路往山脉中央走,轻易便看见了空地上突兀的一道裂缝。 喻珏看了看裂缝四周,并没有看见巡界使的踪迹,甚至连把守也无,只孤零零一道裂缝伫立在空地中央。 “从凡界去往修真界并不如来时那么复杂,只要拿着通行牌直接通过通道便是。” 温渺边引着喻珏往裂缝的方向走,边温声和他解释。 “巡界使也需要修行,不会时刻驻守在裂缝附近,不过一旦有人试图强闯或破坏裂缝,便会触动阵法被他们感应到,以修士的行进速度,瞬息便能赶到。” 裂缝中心漆黑一片,其余地方看着平平无奇,不了解的人第一眼绝猜不出这竟是连接两界的通道。 温渺拉着喻珏走到裂缝跟前,没有立刻走进去,而是先轻声安抚他:“别怕,跨过这道裂缝很快便能到修真界了。” 喻珏一愣,听清了温渺的话后心猛地一跳,他眼眸微动看向温渺,声音很轻:“好。” 墨色的瞳孔里,是温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纠缠在一起。 温渺现在却顾不得思考他眼中的情绪,注意力被另一件事吸引,动作一顿,看了喻珏一眼。 与她掌心交握的手刚刚微微一动,灵活的指尖插入指缝,而后一扣,五指紧握。 做完这番动作,喻珏的脸上已经泛起热意,紧张等着温渺的反应。 温渺没有甩开他的手,像是毫无察觉一般,面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平静:“走吧。” 两人一齐跨进裂缝。 只是一步,眼前短暂一黑又很快亮起,脚下的世界已经截然不同了。 裂缝的另一头也是一座山,但空气中满溢的灵气彰示着这里已经是修真界的地盘。 出了裂缝,除了连绵的山脉,最显眼的,就是一道下山的石阶。 温渺松了手,走在喻珏前方,淡淡地说:“下山只能走这一条路,你应当不会迷路了。” 掌心的热源抽离,显得空荡荡的,喻珏敛眸握住了拳,才听见温渺的话。 意识到她把自己先前的话当了真,喻珏抿唇,但还是跟了上去。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喻珏看着眼前笔挺的白衣背影,难得感觉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意。 石阶路并不算长,不一会儿,两人就走到了山脚。 山脚处坐落着一间小屋,屋门口摆着一张普通的木桌。 温渺只扫了一眼,没有要停留的意思,带着喻珏安静路过。 感知到有人经过,屋内盘坐着的须发皆白的老者眉头一皱。 什么人这么不懂规矩,不归还通行玉牌就想走? 他神识一动,打算强行止住他们的去路,却在触及最前方那人时又讶然收回。 这气息,是……师祖? 可是师祖不是正在宗门内闭关吗?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老者正犹豫着要不要联系宗门,就听见一道熟悉的温和嗓音在识海中响起。 “元祁,镇守凡界这些年你辛苦了。” …… 另一边,喻珏跟在温渺身后,刚路过小屋,就察觉到一股强大的神识从屋内传出。 他忍住在那神识出现的一瞬间想要反击的欲望,选择相信温渺。 果然,神识只是短暂出现,似乎只是想要威慑他们,很快就收了起来。 喻珏回头看了眼小屋,心中凝重。 不愧是昆仑宗,随便一位长老便是出窍中期。 如非必要,他实在不想与如此庞然大物为敌,只希望日后,不会有与昆仑宗兵戎相接的那天。 毕竟,除了昆仑宗的实力,更让他顾虑的…… 喻珏下意识看了眼温渺,快走几步到了她的身边,继续想着。 还是温渺和昆仑宗的关系。 “你既打算突破,那突破所需的准备可有做好?” 温渺的话打破了喻珏的思维,将他的想法拉到正轨上。 温渺停下了脚步,偏头认真看着喻珏:“若是你没有准备好,附近恰好有一座城,我们就先去城中采买。” “若是准备好了,我倒是知晓有一处地方适合作为突破之地,早先我突破时便是在那里闭关的。” 喻珏跟着她停下脚步,短暂思索后答:“那就直接去你说的那处适合突破的地方,灵丹阵法一类我早已备好了。” “好,把飞舟唤出来吧,接下来的路用飞舟会更快些。” 温渺等喻珏唤出飞舟,便和他一齐上去,灵力涌动间,飞舟化为一道匹练的闪电穿过云层。 因为速度太快,周围的景象变成模糊的残影从舟旁掠过,令人不适。 温渺目光扫过微微蹙眉的喻珏,灵力一动,激活了舟上隔绝视野的阵法,喻珏神色立时舒缓起来。 见他状态好了,温渺视线平淡移向前方,默默放出神识探查方向。 不到半柱香时间,温渺就停下了飞舟。 她关闭所有阵法,将飞舟降下。 飞舟停稳后,喻珏直接跳下,打量四周。 这又是一座他不认识的深山,但灵气十分充沛,随着呼吸不断在体内进出。 这样一座看着荒无人烟的深山中,一间简陋中带着几分雅致的小屋格外显眼。 温渺注意到喻珏的视线所在,淡声道:“这是我以前突破时闭关的地方,你若是不介意,就暂且在其中将就,我在屋外为你护法,若是介意,我们再另寻他处便是。” 喻珏视线一转,从小屋身上移到温渺身上,面纱下的脸笑着说:“当然不介意,这真是再好不过的突破之地了。” 见他态度如此平和,温渺嘱咐一声:“你先进去布置阵法,我在外面做些准备。” “好。” 喻珏应道,却没有往屋门走,而是在温渺不解的目光下向她靠近。 温渺看着喻珏一步步走近,最后在她身前停下脚步。 紧接着,那张即使系着面纱也看得出精致昳丽的脸靠近她的耳侧,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贴近的一瞬间,温渺目光一动,被他红得滴血的耳尖吸引。 “谢谢。” 温渺听见喻珏这么说。 他的嗓音有些哑,无端透露出几分甜腻。 而后温渺脸颊一热,有什么东西一触即分。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喻珏就一阵风似的进了屋子。 温渺愣在原地,后知后觉意识到—— 那是一个吻。 是一个隔着面纱的、小心翼翼的吻。 温渺只愣了一瞬,就从储物袋中找出了传讯专用的纸鹤。 她早先跟喻珏提过,她在修真界有认识的丹修,虽然喻珏不愿去看,但她还是打算用以前的人情换些补身子的灵丹给他。 温渺指尖抚过纸鹤身躯,注入一道含着讯息的灵力。 按着原本的计划送出纸鹤,温渺又从储物袋中拿出阵旗,准备在这座山四周插上,免得被陌生修士打扰了喻珏的突破。 温渺神色淡然的做着事,似乎并没有被喻珏落在脸侧的那个轻飘飘的吻所影响。 第71章 ——只是她从储物袋中取物的时间,实在有些长了。 第59章 平剑山 “平剑山最近的动静很不一般啊,怕不是有天材地宝要出现了。” “真有天材地宝也轮不到我们这些散修,你看那李家,已经封了去平剑山的路了。” “平剑山可不是一座山,是一条山脉!李家封不住的,富贵险中求,张兄就不想去搏一搏?” “我只有金丹初期的修为,真到了天材地宝出世的时候,还是得拼实力,李家可是有金丹后期老祖的。” “金丹后期又怎样?张兄别忘了算上我呀,我好歹也是个金丹中期修士。” “就算我们两个一起上,也不可能敌得过一位金丹后期,景兄这么胸有成竹,莫不是有其他打算?” “李家老祖寿元无多,实力肯定会因此受到影响。加之我在剑城认识几位金丹期散修,有他们加入,未尝不能从李家嘴下夺出一块肉来。” “可是……” “张兄若是有什么顾虑,但说无妨。” “灵气汇聚,除了天材地宝,也有可能是修士在突破,若是扰了大能真人,会不会……” “嗨,张兄多虑了,平剑山中央有不知名剑气留存,就连元婴修士也未必能久留,怎么会有修士愿意把这种地方作为闭关之地?” 被唤作张兄的男子相貌平平,浓眉塌鼻,看着一副老实样貌,此刻在身旁人的话下沉默了。 平剑山最开始其实并不叫平剑山,而是一条无名山脉。 相传在近千年前,有剑道真人在山上闭关,最终悟道,以身御天雷,剑气纵横十余里,时至今日,也没有完全消散。 因其剑气过于霸道,肆虐之地往往寸草不生,一片平坦,所以此山就被后来的修士们称为平剑山。 平剑山上的剑气虽然在逐渐消散,但还是有所残留,混杂在灵气中,若是不慎遇见了残留剑气,难免要吃番苦头。 显而易见,这确实不是闭关的好地方,修士们一般也不会主动踏足平剑山,若不是此次异动,平剑山估计还是荒无人烟的状态。 张姓男子想了想,觉得景兄的话十分有道理,自己身为散修素来小心谨慎,如今看来是谨慎过头,倒显得畏缩了。 他定了定神,道:“那便依景兄所言。” 被叫做景兄的人样貌清俊,闻言一笑,开始着手给认识的人传讯,正专心之际,忽感肩侧被人碰了一下,疑惑转头,却见自己刚结识不久的那位金丹初期修士神色骇然看着南方。 他循着对方的视线望去,脸上不由得也露出惊色。 远处的天际不知何时彻底暗沉下来,乌黑的雷云密布,闪烁的雷光穿梭在云层中隐而不发,如同一条条盘旋的金龙,浓重的威压让人忍不住生起臣服的念头。 ——是平剑山的方向。 …… 雷云中心下方位置正是平剑山中央。 肉眼望去,平剑山中央不过一片七零八落的树林,与四周的山林并无区别。 但若是有擅阵法的修士在,说不定能感应到那将整个中央笼罩起来的庞大阵法。 穿过阵法,才是平剑山真正的模样。 茂密的树林中央有着一小片突兀的空地,空地上一间简陋的木屋房门紧闭,四周各类阵法运转的光晕流转,很是不凡。 距离小屋大约七十丈处,一道身着白衣的人影站在空地边沿,默默关注着小屋的动静。 风越来越大,温渺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定风符贴进衣衫内侧,吹动得越来越剧烈的白衣立刻安静下来。 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狂风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忽的,温渺视线一动,若有所感般抬头看了眼天空。 雷霆不再涌动,彻底藏匿进了云层之中,抬眼所见,只有一层密不透风的乌云。 但比之先前满目雷光闪烁的场面,却并不让人感到放松,反而让人的心一沉再沉,直至坠落谷底—— 雷劫,要开始了。 几乎是这个想法刚落下,云层便蓦地撕开一道口子,通过这道裂口,可以轻易看见其中纠缠的浩瀚雷海。 轰! 一条由雷霆构成的雷龙咆哮着从雷海中冲出,直奔小屋而去! 嘭! 屋外的阵法狠狠一颤,雷龙在触及阵法的一瞬间就突兀散开,与阵法相接的地方发出剧烈的噼啪响声。 但所幸,阵法虽然颤颤巍巍,终归还是撑住了。 一击之后,天上的雷云并未散去,甚至还在不断的蓄积,气势节节攀高。 温渺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只是沉默地望着小屋紧闭的屋门,神色专注。 雷劫,从来没有只出现过一道天雷的记录。 温渺不断在心中计算着,自己究竟要不要出手,若是要的话,多久出手比较合适。 修士突破时的雷劫不能随意插手。 雷劫看似是天道降下的劫难,却也蕴含着机遇。 每一道天雷除了携有雷霆之威,还携有修士所修之道的感悟。 应劫的修士每抗住一道天雷,便能获得一丝天道赐予的感悟,是莫大的机缘! 但天雷若是由应劫修士之外的人击散,这感悟自然也是没有了。 因此,修士在突破之际,往往会寻亲近之人为自身护法,既是为了防止不怀好意之人干扰渡劫,又是为了在面临性命之危时,宁愿舍弃这机缘,也要在雷劫下保得一丝残存之机。 温渺思索之时,小屋的门却打开了,一道红色的影子从中走出来,飞升而至半空之中。 屋外的阵法虽看着岌岌可危,但再抵御几道天雷还是没问题的,喻珏为何此时就出来了? 温渺初时不解,但转念一想之后,很快明白了喻珏的想法,心头有些触动。 阵法能抗住天雷,但木屋可不行,喻珏是不想损毁了木屋。 这么一想,温渺脸侧被喻珏碰过的那片地方莫名有些发痒,她指尖微动,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触碰的冲动。 只是那痒意却开始变为热意,渐渐的,越发滚烫,存在鲜明。 温渺不禁回忆起了几日前喻珏落在她脸侧的那个吻。 喻珏的体温一直是偏低的,这一点温渺很清楚,但她才知道,他竟然连唇也是。 微凉的唇隔着一层薄薄的面纱印在温渺脸侧时,除了温度,她还感知到了喻珏有些紧张的吐息,喷撒在她脸侧,像是小小的勾子一般。 凑近的一瞬间,温渺好像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从未闻过的馥郁香气。 是第一次闻到,但温渺并不反感。 记忆回笼,温渺抬头望着半空中红衣飘飞的影子,忽地想看看喻珏现在的模样。 他们已经几日未曾见过了。 自喻珏那日突然凑上来又跑掉之后,他就一直在木屋中潜心闭关。 温渺能看见木屋周围的阵法一个个增加,却看不见喻珏半点影子,这让本来想和喻珏谈谈的她一直找不到机会。 不过真要和喻珏谈,温渺也不知道要谈些什么。 谈那个似有似无的吻? 其实没什么好谈的,只不过是喻珏彻底把他的心意摆到明面上了而已。 真正让温渺感到茫然的,是她自己。 轰! 在温渺思绪不断时,雷劫并没有停下,一道道雷霆从雷池中冲出,直奔半空中那道红色身影而去。 温渺遥遥望着,心中默念——不急,再等等。 至于温渺这个不急,是指不急着出手还是别的什么,就只有她自己才清楚了。 温渺仔细观察喻珏渡劫,将时刻变化的讯息牢记于心,做好了在他承受不住时打散雷劫的准备。 但她的这些准备直到最后也没有用上。 单薄的红衣在万钧雷霆下显得异常渺小,如同茫茫大海上的一叶扁舟,飘摇至极,却始终不曾被吞噬。 一时间,这片天地间只剩下接连不断的雷鸣之声。 抛开喻珏在温渺面前乖顺的样子不说,别忘了,喻珏还是魔界少主。 喻珏能一路坐上魔界少主的位置,真正靠的还是修为。 若不是神魂的损伤拖累了喻珏的实力,说不得他在渡劫时会有多么轻松写意,连现在的丝毫狼狈也不会有。 红衣有惊无险扛下了整整四十八道天雷,直到最后一道粗壮无比的天雷也被他打散,滔天的灵力蓦地爆发! 嗡! 灵力过于浑厚,以至于地上的草叶都被席卷散开,形成了一个以 喻珏为中心的圆圈。 他突破了。 雷云早在劈下最后一道天雷后就已散去,天空又回归朗朗模样。 很快,这股庞大的灵力被喻珏收束回去,但他身上化神期的威压虽然有所控制,还是泄出一丝。 按理来说,突破已经结束,这些阵法就可以撤去了,但不知道喻珏是没意识到还是怎么,丝毫没有这个意思。 第72章 温渺默默等着喻珏适应突破后的变化,却见那红衣动了动,似乎是看了她一眼,又身形一闪回到了木屋中去。 温渺一怔,听见一道传音。 “再给我半日时间,让我稳固一下修为。” 这样吗? 温渺压下了心中的想法,开始新一轮的等待。 至于此刻屋内的喻珏,却并没有如他所说正在稳固修为。 喻珏进了木屋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木屋内部设下了隔绝气息的阵法。 设了一个还不够,他担心有所疏漏,干脆把自己知晓的,有可能用上的阵法都布上了,才轻抚储物戒,唤出了魔尊印。 刚突破时的修士确实需要时间稳固修为,但喻珏并不在其列。 作为一个三百岁不到就突破出窍期,而今更是不过五百余岁就已是化神的天骄,这点控制力喻珏还是有的。 喻珏走到小屋中央的蒲团上坐下,握着魔印的手掌心向上摊开,紫黑色的方印便在灵力的御使下悬至眼前。 魔印虽是魔修所用之物,但如今安静悬于喻珏身前,丝毫看不出邪气,反而有一股清正之意,像是正道法宝。 ——如果喻珏不是那个需要每月供给一次心头血的“血食”,他说不定真会如此认为。 喻珏看着魔印的目光幽深,温渺不在身旁,他便是那个心思难测的魔界少主。 他跟温渺要的半日时间,并不是为了稳固修为,而是为了掌握魔印。 据他搜罗来的信息可知,历届魔尊掌握魔印的方式都极为简单。 只要以血为墨,以灵力为笔,沿着魔印表面的纹路走过一遍,若是魔印认可,便会将血纹吸收,成功认主。 喻珏闭了闭眼,将脑海中的杂念清除。 用灵力绘图也是一项精细活,容不得杂念。 少顷,喻珏睁眼,手中凭空出现一柄短刃,将短刃划过掌心,鲜血便开始流出。 鲜红的血,雪白的肌肤,这份对比显得触目惊心,但喻珏只是平静地看着,习以为常。 血并没有直接滴到地上,而是被喻珏的灵力在半空中包裹成一团,然后再从中抽出一条血线往魔印的方向延伸。 喻珏不紧不慢地做着这一套动作。 可血线刚刚触及魔印,魔印就突然紫光大盛。 喻珏眉头一皱,这和他所知道的流程不同。 骤然暴涨的紫光一下就将喻珏笼罩进去,喻珏被刺得眯了下眼,等到视线恢复清晰时,他的注意力瞬间被身前不远处突然出现的一道身影吸引。 喻珏启唇唤了一声,脸上神色难明,听不出话中的情绪。 “父亲。” 第60章 魔尊 喻珏眼前之人,正是已经死去的上任魔尊。 喻珏在叫出这个称谓的同时,余光也在观察四周环境的变化。 他现在置身于一片广袤平原之上,平原上寸草不生,中部有一大片湖泊。 是幻境吗? 喻珏猜想着,很快又变了想法。 不,与其说是幻境,不如说更像是识海—— 他正处在自己的识海中。 识海,就是平日里容纳神识的地方,与神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或许是因为喻珏神魂有损,此时地面上隐约可见细小的裂隙。 土地毫无绿意,像是因为干枯而开裂,中央的湖泊却波光粼粼,感官上的错位让人混乱不堪。 “许久不见,你如今看起来倒是有些不同了。” 不远处静立的身影笑着对喻珏的那一声称谓做出回应,边说话边走了两步,离他更近了些。 而随着对面的靠近,喻珏不着痕迹退了两步,让彼此之间的距离维持着初见时那么远。 对面那人动作顿了顿,看出了喻珏的意思,便停下脚步,没有再上前。 喻珏间隔着十几丈打量对面的人影,也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是么?毕竟已经过了近两百年,我总该有些长进。” 他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倒是父亲你,真是丝毫看不出变化。” 对面那人的身影映在喻珏眼中,十分清晰。 魔尊的样貌并不算老态,相反,是一个极其年轻英俊的男子,身上着蓝黑色长袍,此时看着喻珏的模样颇有几分柔和之意。 听出喻珏话中隐含的意味,魔尊脸上的笑意霎时有些黯淡:“我知晓你心中有许多疑虑,若是从前的我必不肯为你解答,但如今我也算死过一次了,才明白……” 话说到这里有些迟疑,但魔尊看了看喻珏的脸,还是情绪复杂说出了剩下半句话。 “什么是真正重要的。” 喻珏面上的笑随着魔尊的话逐渐消失。 识海中只有神识或神魂存在,没有面纱遮挡,喻珏神色的变化被魔尊看得清晰。 喻珏听完了魔尊的话,没有回应,只面无表情沉默站在原地。 而他的这一表现,在魔尊看来,就是无声的触动。 魔尊的表情肉眼可见柔和许多,感慨着回忆起曾经来:“想来现在外界应该都以为我死了吧?竟已经过去两百年了啊……” “还记得那时正是昆仑宗百年一次招收新弟子的时候,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魔修才有机会混入昆仑宗。” “修真界第一大宗门……” “我也是会很好奇的。” “虽说昆仑宗宗主是化神后期,我不敌他,但我若是想走,他也留不下我。” “担心魔修多了容易被发现,于是当时我便独自一人进了昆仑宗。” 魔尊顺畅说着话的声音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愿回忆的事,神色变得有些暗沉,对喻珏一字一句告诫道:“永远不要与昆仑宗为敌。” 这句话插得突然,喻珏眼神微动,注意到魔尊眼中的艰涩。 “我在昆仑宗内时,意外遇见了昆仑宗宗主,当时他面色严肃,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并没有发现我,我便起了探听的想法,跟了上去。” 魔尊声音渐哑:“且不提我隐匿的功夫是一等一的,魔印一直被我随身携带着,能随时开辟跨界的通道,就算有阵法之类的也根本困不住我。” “所以我心中毫无担忧。” “可是……” “是我太过狂妄了。” 魔尊露出一个带着苦涩的笑意,眼底的恐惧几乎无法遏制。 “我跟在昆仑宗宗主身后不远处,刚刚踏进一座山的山脚,一道剑气就从山顶发出。” “我想躲开,但四周的空间也被剑气锁定,只能在方寸之地挪移,逃不出剑气的范围。” “于是我又想用魔印打开回魔界的通道,但那剑气……实在是太快了。” “不止是快,还让我完全无法升起匹敌的念头,灵力罩、防御符、护身甲……那剑气只是一触,就通通泯灭了。” “我只来得及将神魂藏入魔印中,就失去了意识,连是谁发出的那一道剑气都不知道。” “既然魔印如今在你手中,看来当初我死前还是成功打开了通道,把魔印送回来了。” 喻珏听着魔尊的话,表情逐渐凝重。 让化神修士毫无还手之力就被灭杀,那只可能是渡劫期,甚至大乘期的修士才能做到的,昆仑宗竟有如此底牌? 好在自他执掌魔界之后,就将魔界与修真界的摩擦降到了最低,除了一些坚定的除魔派,与其他宗门可谓井水不犯河水。 魔尊见喻珏正在思索,往他的方向靠近几分,脸上略带恳求:“我的神魂在魔印中正在被逐渐消磨,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希望你能看在我们父子一场的份上,去我的闭关之地,那里有一具傀儡假身,只要你替我取来,我便能依附在假身上活下去。” 字字恳切,句句真心,但…… “呵。” 魔尊脸上神情因这短促一笑僵住。 不远处,喻珏不紧不慢退了几步,拉开了两人之 间刚刚缩短一点的距离,勾起唇角忍不住笑了。 “虽不知关于昆仑宗你说的是真是假,但……” “傀儡假身?” 喻珏笑弯了眼:“哪有我这具从小开始培养的化神之躯来得方便,你说对吗,父亲?” 魔尊脸上的复杂神情如潮水一般褪去,变成了喻珏熟悉的那副冷漠模样:“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那我可就直说了。” 喻珏左手掌心向上轻轻一挥,湖泊瞬间掀起万丈波澜,化为一条巨大的水龙,水龙冰冷的眼珠紧紧盯着魔尊,压迫感十足。 “五百年前,你让手下四处搜罗了一批孩童,用禁术强行开发他们的潜力。” “禁术之下,那些孩童要么成功提升了资质,要么直接爆体而亡。” “我有幸活了下来,便被你收为义子。” “你将自身功法传予我,又把我封为魔界少主,尽心尽力栽培。” 第73章 “不知情的人看了,说不定真当你我父子情深,但这一切,不过是你为了日后夺舍我而做准备罢了。” “就算没有两百年前的意外,我估计你也忍不了多久就要对我下手了。” “毕竟连控制四使的蛊虫你都已经准备好了,想来……是寿元将近了吧?”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我身上下了什么手段来保障夺舍的成功,但自我进了识海,你就一直想方设法接近我。” “想必你那手段的发作,一定是与距离有关了。” 喻珏微笑着看着面色冷硬的魔尊,右手抬至耳侧高度,食指向前一挥:“我怎么会给你机会呢?” 哗! 伴随着喻珏的话声,安静盘旋在半空的水龙直接冲向魔尊的位置! 水龙看似是水做的,其实这水就是喻珏的神识凝结而成,是神识的对抗! 轰! 水龙猝然停下,由极动到极静,却不是出于喻珏的意志。 在庞大的水龙对比下,一个小小的影子站在地面上,他身前不到一尺之处,一道半透明的浅蓝色屏障发着莹莹的光,任凭水龙再努力,也无法前进一寸! “是我小看你了。”魔尊站在屏障内,冷声道:“但你——” “是不是也太小看我了。” 嗡! 魔尊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只看得见一个浅蓝色的光球以肉眼难见的速度袭向喻珏。 喻珏脚尖点地,急速退后。 远远望去,两个小点几乎是以一样的速度在移动着。 “吼!!” 水龙紧追在蓝色光球身后,速度越来越快,咆哮着张开嘴一口将其吞下,吼声响彻整片空间! 喻珏止住了脚步,眼见着魔尊被水龙吞下,没了动静,也不急着靠近,只站着远望着盘旋的水龙。 一时间,除了水龙身上水流涌动的声音,再无其他杂音。 静,还是静。 喻珏稳稳站在原地,既不过去,也不把水龙唤过来。 只是他能等,有人却等不住了。 哗! 水龙头顶突然破了个洞,浅蓝色的光球破体而出朝喻珏激射而去! 嘭! 一声巨响! 光球徒然炸裂,一道身影倒飞出去。 喻珏轻笑着放下刚抬起的手,周身暴涨的神识又回归平静:“我可从没小看过你。” 远处,魔尊终于刹住,他低头,看见了空荡荡的右臂,若不是他极力闪躲,那一击应该会穿胸而过。 这一次,魔尊真正意义上变了脸色。 “少主我也当腻了,魔尊这个位置合该是我的才对。” 喻珏眉眼一弯,红衣艳丽,笑得像朵馥郁又刺人的食人花。 喻珏再次抬手,强大的神识从他掌心喷涌而出,狠狠轰向魔尊的位置。 轰! 巨大的轰鸣声后,神识碾过的地方空无一物,彻底看不见魔尊的影子。 但喻珏脸上的笑意反而收了收。 ——让他逃掉了。 喻珏眉心微皱,又很快舒展开。 魔尊只有神魂残存,除了躲在魔印中无处可去,等自己掌握了魔印,他还是得死。 喻珏转眼看了看四周,识海中虽然经历了一番打斗,却并没有什么变化,水龙早已变回湖泊归位,一片平静。 喻珏心念一动,再睁眼,已经出了识海。 魔印依旧静静悬在半空,掌心的伤口快要愈合,空中的血球大了一圈,看来时间已经过去不少。 几乎没有适应期,喻珏立刻就掌握了被突然拉进识海前的身体状态,魔印和空中的血线连晃也没晃一下。 喻珏目光看向魔印,之前被打断的事情,现在该继续了。 血线沿着魔印上的纹路一点一点描绘,没有魔尊干扰,这个过程十分顺利。 最后一截纹路描绘完成的瞬间,魔印开始发出幽暗的黑光,表面的血液渐渐渗了进去,喻珏能感觉到自己和魔印之间的联系正在逐渐变得紧密。 也就在这一瞬间,在黑光的遮掩下,一道暗色的影子悄无声息从魔印中飞出,化为一道残影直直撞向喻珏的头部。 细看那影子,可以看见一张清晰又扭曲的脸——是魔尊。 第61章 偷袭 影子敛息的功夫极好,加之魔印发出的黑光干扰着喻珏的感知,一时间,竟真让喻珏没有察觉。 倒不能怪喻珏放松了警惕,他当然知道魔尊不会束手就擒,一直有分出部分心神去关注周围的动静。 但喻珏没有预料到的是,在与魔印成功构建联系的瞬间,竟然会有瞬息的恍惚。 这个预料之外的恍惚,成了他最致命的弱点。 趁着喻珏还没有回神,魔尊神魂凝聚而成的暗影带着势在必得的气势飞速接近。 影子没有人形,只是一团虚无,在大概是头部的位置却得见一张人面。 人面没什么表情,但形态随着影子的变化不断扭曲着,显得有些狰狞。 ——喻珏现在毫无防备,趁此机会冲进他的识海,一定能触碰到他的神魂,只要一下、只要碰一下就能……嗯? 魔尊渴求迫切的心念蓦地一转,被突然出现的某样东西吸引。 ——那是什么? 一道黄色的符纸从喻珏指上的玉戒中飘出来,魔尊先是心头一紧,去看喻珏脸上的神色,发现他并没有清醒后,提起的心又放了下去。 而后便忍不住生起疑惑之心,打量的目光向符纸投了过去。 没有喻珏操控,这符纸是怎么出现的? 黄符上的纹路一片紊乱,看不出章法,符纸本身的料子也只是普通,不像是有什么大威力的样子。 这些念头在电光火石间闪过,魔尊并没有因为黄符的出现而停下,与喻珏的距离不断缩短着,很快就能冲进他的识海中。 但…… 魔尊脸上的神色突然开始崩裂,无比的惊骇爬上他的面容。 这是、这是…… 被他忽视的黄符蓦地化为飞灰,一道不起眼的剑气出现在黄符消失的位置,目标明确向他飞去。 一个呼吸的时间不到,剑气已经近在眼前,新的念头才堪堪来得及生起。 ——这是当初昆仑宗那一剑! 虽比之那时更加内敛,毫不起眼,但从神魂深处涌出的莫大恐惧还是让魔尊一眼认出了这一剑。 但怎么可能呢? 昆仑宗向来超然世外,宗门上下只醉心于修行,不与其余任何门派交好,喻珏是怎么搭上关系的? 况且仅凭符纸中容纳的这一道剑气,就注定了它不是凡物,喻珏又是怎样讨要到的? 魔尊心中疑念重重,却注定得不到解答—— 剑气已至身前,这一次,没有任何手段能阻其一丝,为他求得逃离的生机。 在前所未有的死亡威胁下,影子的速度再度提升。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魔尊逼迫着自 己忽视剑气的存在,全神贯注于缩短和喻珏之间的距离。 黄符是喻珏的东西,只要进了喻珏的识海,说不定就能活下来了! 暗影有瞬间的逸散,又很快凝实,速度激升。 消耗神魂激发秘法的痛楚常人难以想象,魔尊脸上的痛意几乎无法掩饰,但他眼中却遏制不住出现了喜色。 阴影最前端与喻珏面颊的距离已不到一寸! 喻珏平静闭目的脸上也开始有了波动,似是感应到此刻的危机,不安地动着眼珠,挣扎着想要睁眼。 也就在这一刻,剑气,到了。 没有任何异响,也没有任何声势浩大的场面,只是无声无息的,影子与剑气接触的地方直接开始消融,并且这种消融正在以一种无法逆转的形式扩散。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此时距离喻珏被魔印所影响,不过才刚好过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而已。 魔尊目眦欲裂看着近在咫尺的喻珏,身躯即使在消融也依旧顽强地向前冲着,但他心里清楚,来不及了。 一寸之距,犹如天坠。 五百年筹谋,只因自己一时念起踏入昆仑山,而今全化为乌有。 一朝行错,便是身死道消,好一条修行路! 魔尊的神魂在不断消融,悔意却开始疯长。 他后悔的并不是成为修士,而是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跟踪昆仑宗宗主,以至于落得现在的下场。 喻珏脱离黑光影响意识回归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痛苦中夹杂着后悔、不甘的脸。 喻珏还来不及做什么动作,一道剑气掠过,这道有着魔尊面容的、带着不详意味的影子霎时消失了,神魂化为纯粹的灵气反哺给修真界。 灵气深厚,以至于在屋内的阵法中掀起了翻涌的浪潮,带得喻珏的衣衫都往后飘了一阵。 剑气在灭杀了敌人之后就融进空气之中,消失了。 屋内,魔印收敛了黑光落下,喻珏下意识接住,四周一片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第74章 但…… 喻珏抬手碰了碰脸侧,面纱在渡天雷劫前便被收起来了,触手的皮肤微凉,似乎还能感觉到剑气从眼前过时,皮肤因为灵觉疯狂示警而产生的近乎尖锐的刺痛。 发生了什么? 喻珏茫然,而后又有所预感的将神识探进魔印中。 他在魔印中找到了自己丢失的那一部分神魂,神魂一触到他的神识,便如同乳燕归巢般回到了躯壳中,那股持续了几天的撕裂般的头痛立时得到了缓解。 丢失的神魂已经找到,但喻珏的神识并没有立即撤出,仔仔细细地将魔印查探了个透彻。 直到确认无遗漏后,神识才终于撤出。 喻珏将魔印收起,陷入沉思之中。 魔印取走的那部分神魂被吸收了一部分,并不完整,喻珏的头痛虽缓解了大半,但还是有所残留。 虽算不上多痛,但这股微小的痛意持续绵长,很是折磨人。 不过喻珏现在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他在魔印中没有找到魔尊残存的任何踪迹。 念及方才所见疑似魔尊神魂消失的景象,喻珏不得不接受魔尊已经彻底死去的事实。 只是那剑气又从何而来? 屋内的阵法并无被破坏的痕迹,说明剑气并不是由外来的。 思及此,喻珏的眼神动了动,在屋内扫视一番,很快定在脚下。 他低垂着眼帘往下看,后撤了一步,地上留下一个极浅却确实存在的脚印。 刚进木屋内他就用过除尘诀,地上不该有灰尘才对。 喻珏突然福至心灵——这是符灰。 但他对自己身上有哪些符了如指掌,并不记得其中哪种有如此威力。 喻珏神识清点了一番储物袋,既没有多出什么,也没有少了什么。 沉吟片刻,他神识探进储物戒中,很快发现里面少了东西。 一张平安符不见了,那是喻珏回魔界前温渺赠予他的,一直被他小心珍藏着。 喻珏看着地上的符灰,想着,那般不同寻常的剑气,竟然和识海中魔尊所说的对应上了,看来魔尊关于昆仑宗的那些话不尽是虚假。 是了,喻珏在识海中虽作出了一副将信将疑的姿态,实则一个字也没信。 不过既然魔尊的话有一定的可信度,那温渺又是怎么得到这道剑气的? 一个问题得到了解答,新的问题又再次产生,喻珏忍不住深想,看来温渺和昆仑宗之间的联系比他想象的更紧密。 但这些问题他一个人在屋里琢磨答案肯定是琢磨不出来的,不如先出去再说。 虽然跟温渺要了半日时间,但还是不要让她久等为好,毕竟她守了自己几日,现在一定很累了。 喻珏抬头看向屋门,挥手撤了屋内的阵法。 布阵难,但解阵却相当容易。 一道道灵力击打在关键节点处,阵法便一个接一个消散,喻珏朝门口走了两步,忽地停了下来。 他的视线控制不住落在地上浅淡的脚印上。 这是温渺送他的平安符。 虽然如今已变成散落一地的灰烬,但—— 这是温渺送的,平安符。 喻珏的脚上像生了钉子,迈不开步子。 他就这么垂着眸子看着,眼中暗沉沉一片。 …… 感知到阵法被撤了,温渺从打坐的状态退出,将笼罩着整个平剑山的神识收回。 她看向小屋的方向,还没理清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喻珏。 所幸喻珏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并没有立刻出现,给了温渺时间整理心态。 等喻珏推开门时,见到的便是一如往常眸色柔和看着他的白衣修士。 温渺走到木屋前,仔细看了看喻珏的模样。 他应该是换过一身衣裳了,还是红衣,不过颜色偏暗,衣襟处用银线绣着华丽的花纹,衬得人更贵气三分。 也对,就算原本穿的是绘有防御阵法的灵衣,经过了天雷劫也不可能完好无损。 见喻珏状态不错,不像之前受了伤那般虚弱,温渺安下了心。 心一静,温渺就敏锐地察觉了一丝不同,目光稍稍偏移,从喻珏身上落到木屋上。 这种感觉……是她的剑气? 只是巩固修为,怎么连平安符都用上了? “现在就动身去寻秘境吗?” 喻珏凑近的声音打断了温渺的思考,她下意识看过去,便见喻珏已经走到了近前,自然地勾住她的尾指,低头把玩着。 喻珏的嗓音莫名透着些黏糊,像是甜得腻人的麦芽糖一般,话尾的音调上扬,听得出他心情不错。 “不必,你闭关时我已经用灵器记下了秘境的位置,今日先歇一日,明日一早我们再启程。” 温渺说着话,目光平和地看着喻珏。 喻珏原本正专心观察着温渺的手,听了她的话后,他便放弃了这种举动,在近处的空地上唤出飞舟。 “在舟上用过晚膳再歇息吧?” 是在征求意见,但喻珏已经五指紧贴着掌心,插入了她的指缝,带着点撒娇意味微微晃了晃交握的手。 温渺没有低头去看,手上传来的触感十分鲜明。 关于两人之间的误会,如果再不解释,总感觉会发展到超出预料的地步。 她在心中提醒自己。 但也许是喻珏望着她的眼神太过纯粹,也许是手上传来的温度太过炙热…… 总之,温渺最后只是轻点了一下头。 “好。” 第62章 玉京 “所以说,李家在平剑山中找到宝物没有?” “嘿,宝物?别说是什么宝物了,那日天雷的威势在城内都看得清清楚楚,谁敢进平剑山?” “就是,况且就算真有什么宝物,那东西出世能引起雷劫,李家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胃口能不能吃得下。” “话说回来,道友们可否知道那平剑山里的,到底是物,还是人?” “雷劫昨日才落下,不急,今日按耐不住去平剑山中探听的人一定不少,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 …… 灵珍阁内坐满了修士,谈论着最近的大事。 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一白一红两道身影,白衣坐得端正,气质冷淡出尘;红衣单手胳膊撑着脸,戴了面纱也 挡不住一副好相貌。 “原来那山是叫平剑山啊,听起来应当是和剑有关的。” 喻珏听着修士们的交谈,露出些恍然之色,复又看向温渺,有些好奇:“你曾经在平剑山中修行过,那你知道这个名字是有什么由来吗?” 温渺摇头:“我闭关时,倒不曾听闻有这个叫法,那时它还只是一座无名山。” “唔,这样吗?”喻珏只是随口一提,得不到解答也不在意,视线落到窗外去,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顺阳城内的灵珍阁修得还算高,他们如今坐在顶层的位置上,透过窗户向外望去,一切都看得清晰。 这一片是城最中央的位置,来往的都是修士,街边的店铺卖的也都是灵器灵丹一类的,可以说,整座顺阳城都是以此为中心建立起来的。 除了从身上奇形怪状的灵器能看得出来往行人的修士身份,其余并不怎么看得出他们并非凡人。 修士们基本都收束着自己的灵力,连最基础的御风诀也不用,老老实实地走着。 这也算是修真界沿用至今的一种潜规则。 在修士之间进行交易的场所不收敛灵力,可是很容易被误解为想要强抢或暗中做什么小手段的。 毕竟修真界发展至今,各种稀奇古怪的术法并不少见,要是因为灵力乱飞而被打杀了,是不会有任何人替你说话的。 喻珏视线不紧不慢扫过街上各个店铺,然后才转头看温渺,嗓音轻浅:“还有什么其他东西需要准备的吗?” 温渺顺着他的话也往窗外看了一眼,目光被街上一家卖灵丹的店铺吸引,受它提醒,突然想起了件事。 “暂时不需要,只是在去秘境前,我还要去见个朋友,你是在顺阳城等我,还是与我同去?” “去见你的朋友?”喻珏往窗边靠的身形不由得坐直了些,撑着脸的手也放了下来。 “嗯。” “我去的话不会不方便吗?”喻珏的声音带着些微妙的试探。 温渺想了想,郭妗琳并不是会在意这些的性子,便答:“不会。” 于是喻珏笑了:“那我与你一同去。” 温渺视线一顿,注意到他耳尖无端染上薄红,她放在腿上的右手无意识收拢,拇指指腹摩挲了一下食指的指节侧面。 温渺收回视线,转头看向窗外的人群。 喻珏从侧面去看她的瞳孔,只觉得里面藏了一片无波无澜的深海。 像是什么都没有想,又像是把所有的想法都压在了海面下,让人分辨不清。 “二位,你们要的灵膳都已经装好了。” 第75章 小二的话打破了这处古怪的氛围。 他端上一个托盘放在桌子中央,托盘上并没有饭菜,而是放着一个储物袋。 储物袋中央绣了一个“珍”字,被做成了荷包的样式,精致无比。 “要是有什么吩咐只管叫我。” 小二告了声退,就又赶着去给其余桌送菜了,他的靴子发出淡淡的光,赫然也是一件灵器。 温渺把荷包从托盘上拿下来系在腰间,而后起身,对喻珏道:“走吧。” 等喻珏站起来了,温渺也就转身往楼梯的方向走。 没走两步,喻珏就跟上来牵住了她的手:“人太多了,别走散了。” 温渺看他一眼,目光在他带着笑意的眉眼停留片刻,复又看向前方迈开了步子,轻答一声:“嗯。” 两人便并肩出了灵珍阁。 等他们走远了,临窗边坐着的一高一矮两个男修才啧啧摇头开口:“有道侣的人说话果然就是不一样啊,张兄,你可得好好学学。” “我只想好好修行,道侣的事日后再说。” “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遇见我的道侣,我等她,可是等得花儿都快谢了。” “景兄身边的红颜并不少,也会为此烦恼吗?” “嘿,你还真是除了修行一窍不通,道侣可不是单一个称呼那么简单,是要同天道起誓的!别看修真界的夫妻那么多,能称做道侣的是少之又少啊。” “那景兄凭何断定他们一定是道侣呢?” “修士情之至深,才能在天道见证之下两结同心。不是我说大话,我这双眼睛,在这方面还从没出过差错。看他们二人之间的氛围,就算不是道侣,也差之不远咯!” “这么厉害?那景兄你再看看那儿呢,那边那对是不是道侣?” “唔,不太像,喜欢有余而爱不足。” “这也能看出来吗?” …… 另一边,温渺和喻珏已经走到了街上。 两人交握的手掩在袖中,温渺的脚步渐缓,在一家建得十分气派的铺子前停了下来。 温渺稍稍仰头看了看上方的牌匾——舟行天下。 她听说过这个名字,是近几百年才兴起的一家商行,主要经营的是飞舟类的业务。 沉吟片刻,温渺带着喻珏进去了。 喻珏茫然但顺从地跟着手上的力道走,心中困惑,已经有飞舟了,还要再买一艘吗? 刚跨过大门,灵气便扑面而来,显然,若是在此处修炼,一定大有益处。 温渺进去第一眼,就看见了墙壁上的聚灵阵,墙边下沿有一条凹槽,塞满了灵石,用作聚灵阵的补给。 一进门,一个女修就若有所感般抬头,笑吟吟迎上来,在温渺和喻珏之间看了一眼,飞快作出决定,对着温渺道:“道友是要购买飞舟吗?需不需要推荐?” “有没有以速度见长的,能载两人以上的飞舟?” “当然有,请随我来。” 女修带着他们走到几个透明光罩前,光罩中,巴掌大的飞舟正在缓速旋转着。 “这些飞舟都是以速度为重进行炼制的。” “这艘飞舟能载五十人左右,全力运转一日约消耗百颗下品灵石,日行两万里不成问题,售价五十万颗下品灵石或四百九十颗中品灵石。” “这艘能载的人就少了些,舟上刻的阵法也有些不同。” …… 半柱香后,温渺和喻珏走出店门,身后的女修笑得灿烂无比:“祝二位修行顺利,早日得证大道!” 尽管知道这只是客套话,温渺还是颔首道了声:“多谢。” 而后便和喻珏往出城的方向走去。 等到了城外,周边陆续有修士飞身离开,或御剑,或踏云,各显神通。 温渺也拿出了刚买的飞舟,飞舟一触地就开始变大,直到变为能承载两人的大小才停下。 这艘飞舟外在并不如喻珏那艘华丽,甚至有些普通,但它的价格可不普通。 将近一万颗中品灵石,代表的是极致的速度。 这也是温渺选择它的原因,真到赶路的时候,喻珏的飞舟速度还是有些不够用。 说实话,哪怕是喻珏,在看见温渺眼也不眨拿出这么多中品灵石都惊讶了一下。 倒不是他拿不出来,他坐拥整个魔界,可供调用的灵石根本数不清,但那些灵石大多都储存在魔宫中,并不会随身携带。 因为储物袋的空间并不是无穷无尽的,内部空间越大,制作的成本越高昂,到了一定的空间之后,那都不是灵石能买到的,而是要和炼器大师以物换物。 在修真界,能用灵石买到的,永远不是最珍贵的。 有那么一瞬间,喻珏甚至真的想过温渺会不会是昆仑宗宗主的后代。 但这个念头很快又被打消,如果昆仑宗宗主真有后代,修真界不可能一点风声没有。 温渺引着喻珏走上飞舟,飞舟前部有一个小平台,平台中央有个凹槽,温渺塞了块中品灵石进去,一时间,整艘飞舟都开始发亮。 只是若是细看的话,便能发现并不是舟体本身在发光,而是它上面铭刻的密密麻麻的阵纹。 “我们先乘飞舟到玄风城,那儿有传送阵可以直达玉京。” 温渺说着接下来的安排,指尖轻点了一下飞舟前部的小平台,一张圆桌便突兀在舟中升起,连带着还有两张木凳。 再一挥手,桌上就多了些瓜果蜜饯,是刚从灵珍阁带走的那些,皆是用灵植结出的果子做的,是打发时间的一把好手。 “路途有些远,先坐下吧。” …… 说起玉京城,修真界中的每一个修士都能立刻想到昆仑宗。 因为玉京城是距离昆仑宗最近的城池,也是昆仑宗辖地内最大的城池,在修真界中属于数一数二的大城。 玉京城中并不全是昆仑宗的人,相反,昆仑宗的人只占极少部分,负责平日里秩序的维护。 城中大半是凡人,昆仑宗的名声广传修真界,渴望修道的凡人们聚集在玉京城中,希望能被昆仑宗的修士看中。 昆仑宗正式弟子的选拔是百年一次,不局限于宗门内外的修士皆可参与,但昆仑宗内杂役、外门弟子等等却是每三年就会补充一次,待遇十分优渥。 修士手里头随便落下一点好处,对凡人来说都是天大的机缘。 城中剩下小半是修士,由散修和昆仑宗的外门弟子组成。 昆仑宗的外门弟子是所有宗门中最多的,说是外门弟子,其实只是挂了个昆仑宗的名头,并不过分限制他们的来去,颇有些广传道的意思。 但这些外门弟子对昆仑宗的归属也很强,少有学了本事就退出宗门的。 玉京城的传送阵足有四个,作为修真界最繁华的大城,每日来往的修士数不胜数。 此时东面的传送阵发出淡金色的光芒,直冲云霄。 如此壮观的场面丝毫没有引起玉京城中来往行人的注意,只偶有几人抬头看了一眼。 这种场面,玉京城中的人早就习以为常了。 金光渐消,露出其中的一大片人影来,这些都是刚刚传送到玉京城的人。 温渺牵着喻珏站在其中,跟着人群往阵外走。 玉京不愧于修真界第一大城的称号,哪怕在这种边沿的位置,人群中修士的占比还是很高。 温渺引着喻珏在外城的街道上走,没有要往城中去的意思。 走了大约一刻钟后,温渺一拐进了个无人的巷子。 巷子尽头有一间铺子,门口的布帘垂着,门上也没牌匾,看不出是卖什么的。 常人若是意外进了巷子,看见这幅景象,也多半以为铺子没开门,转身就走了。 但温渺步伐不停,大有直接进去的意思。 临到门口,温渺顿了一下,有些不解地侧首看喻珏。 喻珏主动把手松开了,还真是少见。 喻珏轻咳一声,低声道:“你先进去,我跟在你后面。” 那好。 温渺也不再纠结这个事情,掀开布帘进去了。 进去之后,温渺并没有急着把手上的布帘放开去观察周围环境,而是往侧面走了一步回身,随手撑着帘子,等喻珏也进来了才放开。 然后温渺才有空去观察这个小小的铺子。 铺子两侧的架子上摆着零星几个白瓷瓶,上面贴着红纸,红纸上用墨写着诸如“避毒丸”、“生息丹”、“止血丹”…… 都是一些很常见的丹药,没什么出彩的。 正对着门口的铺子最里侧放了个躺椅,躺椅上懒散地躺着一个人,被门口的动静吸引,视线向这边看了过来。 那是一个女修,看着很年轻,身上有股散漫的气质,像是对一切都无所谓,就连样貌都是带着慵懒的漂亮。 温渺唤了她一声:“妗琳。” 于是郭妗琳伸了个懒腰,从躺椅上站起来,毫不掩饰自己对喻珏的好奇:“阿渺,许久不见,这位是?” 第76章 温渺介绍:“喻珏,我的朋友。” 郭妗琳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见过喻道友,我呢,也是阿渺的朋友,姓郭,名妗琳。” “不过喻珏这个名字,我听着倒有些耳熟……” 郭妗琳作思考状,喻珏这时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情。 作为魔界少主,他的名字在修真界也是有一定传播度的,虽说温渺听了他的名字没有反应,可这不代表其余人也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喻珏是想过他的身份不能一直对温渺隐瞒,但他想的是在试探出温渺对魔修的态度之后,再一点点亲自告诉她。 ——而不是让她从别人口中得到答案。 喻珏抿唇,紧急思考着怎么打断郭妗琳的思路。 “妗琳,之前说好的丹药你放在何处的?” 是温渺在说话。 喻珏紧绷的心弦一松,如愿看见郭妗琳放弃思考,去里屋拿东西了。 他看向安静站在原地的温渺,有些庆幸——虽然温渺是无心的,但多亏她及时出声。 入了修真界之后,听过他名字的人只会多,不会少,这种情况的发生说不得会很常见,要早早找机会和温渺坦白才行。 喻珏暗下决心,指尖忽地一凉,一个东西被塞进了手里。 他抬掌低头一看,是一块只有一个指节大小的琥珀状方形糖块。 “无聊的话就尝尝吧,听说是莲果的味道。” 带着温渺气息的话离得很近,又很快退开。 莲果是一种灵果,在修真界很出名。 它出名不是因为功效有多么强大,而是因为口感爽脆,清甜可口,受到大部分修士的欢迎。 当然,喻珏也很喜欢这种果子。 喻珏抬眼对温渺笑了笑,那股紧张散去许多:“好。” 糖块入口并不过分甜腻,而是淡甜,带着莲果的香气和味道,像是正在吃新鲜的莲果一般。 这般清淡的甜,却让喻珏的心跳忍不住加快。 见喻珏吃了,温渺便收回视线,去看那分隔着里屋与铺子的布帘,郭妗琳也恰在此刻掀开帘子出来了。 “诺,用的是你早先寄存在我这儿的那些灵药,亲朋友明算账啊,按老规矩,炼出来的丹我拿了一颗。” 郭妗琳将半掌大的瓷瓶往温渺掌心一拍,就算交接完毕了。 温渺也不避讳,当着她的面就把还没捂热乎的瓷瓶给了喻珏。 温渺对喻珏道:“你前些日子受了伤,这是由一些具有补益功效的灵药炼的丹,对你的伤势应该会有些作用。” 郭妗琳古怪地看了眼温渺,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又懒洋洋地躺回了椅子上。 喻珏眉目柔和,弯得像月牙:“多谢阿渺。” 温渺顿了顿,喻珏此前一直是叫她全名的,“阿渺”这个称呼,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 比起林梓晟和郭妗琳叫的“阿渺”,喻珏这声不知怎么,总显得格外不同些。 温渺眸子泛起些波澜,又压了下去:“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她看向躺椅上的郭妗琳,道:“我们还有事在身,这一次就不久留了。” “难得你有空过来,不留下喝一杯酒再走吗?我们可是有好些时间没叙叙旧了。”郭妗琳有些可惜。 温渺抱歉地笑了笑:“此次事了,我一定回来同你好好喝上一杯。” 郭妗琳摆摆手:“行了行了,你快去吧,这事我已经记下了,你可别忘了。” 就连这摆手的动作,她做起来也有股懒劲儿。 “不会忘的。”温渺淡笑着,和喻珏一同离去了。 这一次,是喻珏走在前方替她掀起了布帘。 郭妗琳目送他们出门,才把脑袋往躺椅上一靠,整个人仰面躺着,像是睡着了,铺子里一片安静。 良久,空荡荡的屋内才忽地响起一声带着气音的笑。 “呵。” “九叶还魂草炼的丹药说得那么轻描淡写……” “朋友?” “没想到啊,那样死板的剑修也有这么一天。” “真替兄长可惜呐……” 第63章 秘境 修真界的土地极其广阔,灵气滋养下,林木也长得茂盛,多的是风景独好的大山大河。 灵气汇聚之地,对生命体的好处是难以想象的,宗门或城池往往就建在这些地方。 次一等灵气充沛之地的资源也十分丰富,长期处于灵气浓郁之地,除了能催生出灵药,也有可能催生兽类神智使之转化为妖兽,这两样东西都是修真界的硬通货,凡人慑于妖兽的存在不敢前往,但修士的踪迹可不少。 至于剩下那些或灵气一般,或只有小范围内灵气汇聚没有被发现的地方,则罕有人至。 此时正在这样一处罕有人至的地方,两道人影闲庭散步般走在林间, 前方悬浮在半空中的玉简发着微弱的光。 温渺和喻珏并肩跟在玉简后面,步伐并不算快,只是寻常。 若是细看的话,能看见温渺指尖灵力和玉简连成的细线,若有似无,但十分稳固。 只是看似空荡荡的玉简外侧,肉眼难见的透明锁链紧紧缠绕—— 原来灵力真正连接的不是玉简,而是这条透明锁链。 灵力丝线一直不曾中断,温渺和喻珏两人愈走,锁链的轮廓愈清晰,直至最后,彻底显现出来。 是近似玉石的质感。 锁链彻底显现的一瞬间,空气中传来一声轻响。 叮。 链条碰撞般的清脆响声。 而后那锁链突然失去了力气,玉简从中滑落,不再引路,直直的往地上落去。 啪! 玉简并没有落在地上,温渺如有所料快走几步接住了它。 接住后,温渺稍稍仰头看了眼仍飘在半空但已经松散开的锁链。 玉简脱离的瞬间,锁链就又回归到了近乎透明的状态,在灵力的输出下,茫然飘动着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温渺撤回灵力,锁链也一下失去了生气,落在她的另一只手上。 温渺五指收拢放下,玉简和锁链都消失在掌心,被纳入储物袋中:“我们到了。” 喻珏四下望了望,他们现在是在一片谷底,四周除了树就是山,也没有什么异常的灵气波动。 但他并没有因此对温渺的话提出质疑,只是纯粹的好奇:“入口在哪儿?” 温渺温和地看他一眼,回身圈住他的手腕,拉着他走到了一处相当普通的石壁面前,将他的掌心覆上去。 “这块石壁就是秘境的入口。”温渺先说结论,然后再解释:“上古秘境出现得极少,因此也很少有人知道它的不同。” “寻常秘境入口是由庞大灵气破开的空间裂隙,只要出世,方圆十里的修士都能轻易察觉。” “但上古秘境的入口十分隐秘,不仅没有灵气的异常波动,入口也不是显眼又明确的空间裂隙,而是由山石一类伪装而成。” “这种伪装没有灵气参与,很难被修士感知到,一个上古秘境往往从开启到关闭可能都不会被人发现。” “但只要找到了正确的入口,想要进入还是很简单的。” 温渺放下握在喻珏腕间的手,笑着转到他身后,抬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闭上双眼,心中默念着前方是秘境入口,就能直接穿过伪装,到达秘境之中。” “不过有一点你要注意,上古秘境中没有妖兽,有的是另一种截然不同却十分强大的异兽。” “凡界有一本奇书,名为《山海经》,不知你是否知晓?” 遮住喻珏视线的手的背部被覆上温热,温渺能感觉到喻珏指尖微凉的触感,也任由他将自己的手往下稍拉了一点距离。 “嗯。”喻珏这样答着,没有松开温渺的手,就这么握着,在她的怀里侧身回头去看她。 他们现在的距离真的很近,近到两人的呼吸仿佛都纠缠在一起。 两人对视着,一方淡然如初神情自然,一方耳尖泛红强作镇定。 在温渺所圈住的这块小小的空间里,在这块充斥着温渺气息的地方,当喻珏对上她平静的深色眼眸时,他突然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扑通、扑通…… 这道声音清晰得好像就在耳边,但好像只有他一人听见了。 啊。 喻珏突然明白了他听到的是什么声音—— 是他的心跳声。 好奇怪。 喻珏看向温渺,她现在正在看着他,这个事实让他感觉完全无法呼吸,也无法思考了。 “上古秘境中的异兽便是《山海经》中记载的那些,它们的习性与攻击方式和妖兽有着天壤之别,如果不小心,是会吃亏的。”温渺嗓音轻柔,叮嘱他:“注意安全。” 见喻珏只是看着自己不说话,温渺笑了笑,将手从他掌心抽出来,按在他的脸侧把他的头转回了面向石壁的方向。 第77章 “进去吧,运气还算不错,这个秘境大概还有五日才会关闭,在那之前抓紧时间。” “上古秘境百年都不见得出世一次,我听闻得都极少,进去之后,我们会在同一个地方还是分开?”喻珏在她掌下乖巧地看着前方,没有乱动。 温渺想了想,答:“这个我没有办法提前知晓,都有可能。” “不能一起进去吗?”喻珏问。 温渺把手从他脸侧放下:“这个秘境已经趋于关闭了,不太稳定,一个人一个人的进去是最好的方法。” “不过……”温渺从储物袋中取了一块玉佩出来,塞进喻珏手心。 喻珏下意识接住,不等他提问,温渺就解释道:“这是最基础的追踪玉佩,里面有一道我的灵力,玉佩与我之间的距离越近,灵力越活跃。” “相信我,我会尽快找到你的。” 温渺安抚性地短暂握了一下喻珏的手。 在她抽离时喻珏却反手紧紧握住,转头看着有些惊讶的她,眉眼一弯:“不,应该是我先找到你才对。” 说完,他就干脆利落地松手,依着温渺说的方法往近在咫尺的石壁直直走去。 在喻珏的身体触到石壁的一瞬间,并没有发生碰撞,整个人自然地直接融入了进去,失去了踪迹。 温渺紧随其后走向石壁,不同的是,她并没有闭眼就走了过去。 闭目走过去确实是最简单的办法,温渺并没有乱说。 其中原因就在于上古秘境入口的这种伪装奇怪的能做到一种唯心论,如果你认为这只是普通的一面石壁,那它就当真只是一面石壁,甚至能触碰到坚硬的石质感。 但如果你认为这就是秘境的入口,肉眼上石壁虽不会有什么变化,却能穿过石壁到达秘境。 因此,目前已知的大多数上古秘境都是修士在无意间遇见的,没有注意便撞了上去,反而顺利进入了秘境。 闭目阻挡了视线传递的讯息,对建立起身前是秘境入口的认知有很大帮助,是非常有用的技巧。 但对于心境足够强大的修士而言,这种技巧可有可无,只要他们愿意,便能轻易做到坚信石壁就是秘境入口,而不是石壁这一件事。 不巧,温渺就能做到,所以她无需闭目。 温渺一步跨入石壁中,视野转换的瞬间,想起喻珏进秘境前所说的那句话,她面上有了些笑意,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除非是她有意让喻珏先找到自己,否则喻珏是不可能先于她找到对方的。 穿过石壁的感觉很轻盈,像是跨过了一层无名的薄膜,紧接着,眼前稍暗了暗,所处的景象彻底变了模样。 秘境入口的落点也是在一片山林里,但秘境内的植被几乎都生得比修真界的高大几倍,茂密得快遮蔽天日。 秘境内外明明是一样的天色,身处林间的温渺却觉得此处要格外暗些。 不过现在紧要的并不是天色,温渺看了看四周,没有见到喻珏的身影,神识粗略查探了下,方圆一里都没有喻珏的气息。 看来进了这个秘境之后,传送的位置是随机的。 温渺站在原地,缓缓闭上双眼。 她答应了喻珏会尽快找到他,就一定会做到。 唰! 庞大的神识以温渺为圆心向四周扩散开来,灌木、湖泊、奇形怪状的异兽……这一切在神识下无所遁形。 随着神识的飞速展开,这片秘境逐渐向温渺展露了自己的真实面貌。 温渺是一个极冷静的观察者,纵使神 识笼罩下有着强烈的无所不能的预感,她也只是默默搜寻着自己的目标。 ……找到了。 神识视野里,喻珏正在一座山中走着,手上拿着她给他的玉佩观察着灵力的活跃变化。 喻珏视线忽地从玉佩上移开,停住脚步,若有所感般四处望了望。 但兴许是探知一番后并没有发现异常,他又重新依着玉佩的动静寻起了方向。 温渺睁眼,神识被收束到周身百米的距离内。 喻珏的方向没错,只要他沿着现在的方向继续向前,就能够找到她。 并且温渺已经感知到了,他们两人之间相隔的这一段路程,并没有太过危险的异兽。 但温渺抬脚时,走的方向却没有与喻珏呈一条直线,而是往东边稍偏了偏。 是的,喻珏走向她的这一段路线附近并没有什么危险的异兽。 可没有危险的异兽,并不是因为秘境内比较安全——而是因为这片地方是有主人的。 既然喻珏是跟她进上古秘境的,那她一定会尽力保护他的安全,不稳定的因素,还是提前剔除为好。 所以,温渺决定去拜访一下这片地方的主人。 不过它似乎并不怎么好客。 温渺停下了脚步。 在她用自己的气息跟它打了声招呼之后,它就从静止不动的姿态开始向她急速靠近,气势汹汹。 温渺眼神动了动,余光看见一条近两丈长的尾巴在林间一闪而逝。 此时距离温渺停下脚步不过五个呼吸,这片地方的主人已经到了。 空气中肆虐的狂暴气息和林间闪着凶光的眼睛只说明着一件事—— 它要她死。 第64章 异兽 它并没有急着发起攻击,而是先藏身在林间暗中观察温渺,判断着她的危险性。 金黄色的兽瞳里除了残忍,也有狡诈。 秘境中的林木都长得极好,遮蔽它的身形非常容易,但无论它藏得有多好,只要在神识范围内,一切动作都被温渺看得清清楚楚。 体型似虎,有着虎一样的四肢,但总体的样貌却和虎差之远矣。 獠牙尖锐,形似野猪牙,却比之更威风凛凛,兽面类人,毛发旺盛且长,尾也极长,像条鞭子一样在身后甩动着。 温渺以前只知其名,倒不曾见过这种异兽的真实样貌。 《山海经》中介绍其为—— 梼杌,四大凶兽之一,性情凶恶。 第一次翻阅《山海经》时,温渺也曾思考过那些异兽会长什么模样,梼杌的真实样貌比她那时想象的还要狰狞许多。 原本只在书中见过的文字化为现实,着实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不过再奇妙的感觉经历多了,也会逐渐平淡。 而这,早已经不是温渺第一次进入上古秘境了。 温渺用神识简单“看”了一眼,辨认出这是何种异兽后,她睫羽微垂,心中思绪平静。 想要友好协商看来是行不通了,若是普通异兽兴许还有交流的可能,但梼杌不仅是凶兽,还不是一般的凶兽。 作为四大凶之一,梼杌在凡界可是以桀骜不驯闻名,甚至因此得别名傲狠,从这个别名中就可以窥得它的一丝脾性。 不同于普通异兽,梼杌在同一时间只能存世一只,只有一代消亡下一代才会诞生,并会继承上一代所遗留的力量。 如此繁衍下,每一只梼杌都是绝对武力的代表,即使是温渺,如果梼杌有心逃跑,也不是轻易便能拦下的。 毕竟除了剑道,温渺对其它道法并不精通,而剑道在囚困上并没有多大的优势,还得用些其他方法才行。 念毕,温渺抬眸直视前方,重新迈步向原定的方向走去,一副对周围无知无觉的模样。 她的身后,暗金色的兽影悄无声息跟上。 温渺的行进速度并不算快,只和普通人散步时差不多,她慢悠悠走着,浑圆的兽瞳远远吊在她身后,极有耐心地观察着。 一时间,郁郁葱葱的林间,一人一兽一前一后走着,竟意外的和谐。 梼杌迟迟不行动,温渺也并不急。 先前是她失误了,不应当用气息试探对方的,现在梼杌许是被她惊动了,正是警惕性最高的时候。 不过这也怪不了温渺,虽说神识能将范围内一切探知得清清楚楚,可那时梼杌正蜷缩在地上歇息,那条标志性的长尾被用来圈住它的身体,又被长毛遮挡,温渺根本看不出它的身份。 这个小失误对她的计划倒没有什么大的影响,无非是要多耗些时间罢了。 温渺并不担心在自己解决掉梼杌之前喻珏就到了,从喻珏的方向往她现在所处的地方过来,一路上有不少珍奇灵植。 其中甚至还有一株即将开花的玉髓皎莲,能洗经伐髓,即使是对化神期修士也有用,喻珏一定不会错过。 既是上古秘境,长时间以来积累的资源定不会少,这才是它最珍贵的地方。 虽说康永临在他们之前就已经进过秘境,但有梼杌镇守,那些真正有价值的灵植他一定不会有机会带走。 灵植可不是只对人类起作用,兽类吞食了也一样大有益处,有不少兽类甚至会蹲守在未成熟的灵植附近,等待其成熟后便立即吞下。 而今梼杌正忙于除去她这个异数,喻珏正好可以大肆搜罗一番。 第78章 越高级的灵植,采摘和保存越繁琐,如此一来,喻珏找到她这个位置的时间可就长得很了,温渺有的是时间跟梼杌耗。 一人一兽的距离在慢慢缩短,直到最后五十丈距离,梼杌迟迟不肯迈出那一步。 又这么走了一炷香,兽瞳里闪过一丝疑虑,试探地将这五十丈距离缩短了半步。 “嗯?” 温渺发出一声轻疑,右手摸上腰间佩剑,停住脚步,仔细观察了一番四周,片刻之后,她放下握住剑柄的手,重新向前走去。 一百五十丈外,瞬息间将两者距离拉远至此处的梼杌紧紧观察着温渺的一举一动,明明温渺表现出了一副有所察觉的姿态,它眼中的疑虑却散去许多。 又是半柱香后,两者之间的距离再次缩短至五十丈左右,梼杌抬起前爪跨过那条不存在于现实中的五十丈线,然后又不紧不慢退了回去。 这一次,它只退了一步。 而它的视线中,那个白衣修士像是早有准备一般从储物袋中一连取出好几张符激活,随着灵力的注入,符纸一张接一张化为灰烬。 伴随着灰烬的,还有两道发着微光的半圆形护罩和几道蕴而不发的紫雷。 白衣修士干脆利落地拔出佩剑提在手上,冷静观察四周。 护罩上不知名纹路流转,看起来坚不可摧,紫雷电芒闪烁,一看就威力不凡。 但这一切在梼杌看来,都不堪一击。 就连温渺手上的剑,也没有它的爪牙坚硬。 梼杌眼中的疑虑和警惕彻底散去,继而涌上的,是带着兴奋的残忍和暴虐。 在它浅眠时此人的气息忽地传来,它还以为她主动挑衅一定是有什么把握在手。 但现在看来,只是意外而已。 修士的滋味,它只在传承记忆中品尝过,那真是尝过一次便忘不了的味道啊…… 梼杌伏低了身子,已经做好攻击的准备。 五十丈距离,它甚至连一个眨眼也用不上便能抵达。 嗡! 暗金色的兽影从林中窜出,转瞬之间便到了温渺身后,巧合般,温渺也恰在此刻回头,与它对视。 一切发生得极快,梼杌还来不及欣赏她眼中的恐惧,就急着张大兽嘴露出寒芒闪烁的一排排锋利尖牙,准备先咬掉她的头颅,再慢慢品尝躯干。 修士的身躯长年累月受灵气滋养,那可真是—— 香极了。 梼杌的涎水都快顺着嘴角流下,兽齿准备闭合的一瞬间,它脑中却不期然想起了温渺和它对视的那一个眼神。 那个眼神实在是太平静了。 就连转身后意外发现身后有东西的惊讶都没有,反而像是,像是…… 梼杌的心跳突然加快,脑中警铃乍响! ——像是在说,终于等到你了。 此念一起,梼杌果断放弃了近在咫尺的血食,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力,打算强制退离此地。 可是,太晚了。 一道剑气穿过它的身躯一路往后飞去,沿途所过之地,不论原本有多生机勃勃,都变成了一片死地! 如此壮观一幕,可惜梼杌视线所限, 并没有看见。 它只知道剑气已经往身后更远处飞去,但它的躯体却没有任何痛感,难道这一剑偏了? 梼杌疑惑但庆幸地想着,不过,这也成了它最后的想法。 砰! 硕大的兽躯轰然倒地,落地声却响起两道。 仔细一看,原来是兽躯被整整齐齐分为了两半,两半兽躯各自倒地,自然也就是两声异响。 兽躯的断面并没有鲜血或者污物流出,只有一片漆黑,这种漆黑和烧焦的那种黑色并不相同,带着浓重的死意,寻常人只是看一眼,说不得就会因此而萌生死志。 大名鼎鼎的凶兽梼杌,就这样轻易死在了温渺手中。 但细想来竟又意外的合理,对于顶尖剑修的敌人而言,只要一个破绽,只要一剑,就是生与死的区别,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毕竟—— 剑修,主杀伐。 温渺将佩剑收回腰间,这一把佩剑,还是当初喻珏赠予她的那把。 佩剑安安静静悬挂在温渺腰间,完好无损。 但它完好无损的理由并不是因为它本身的品质。 虽说喻珏那时随身携带的佩剑不是凡品,却也不足以破开梼杌那看似脆弱的皮毛防护。 如若温渺当真认真用剑刃去与梼杌比拼,就算剑身中有她灵力加持也很难对梼杌造成伤害不说,两者力量对抗时,她还真是有些担心剑身会断裂。 这柄剑毕竟是喻珏赠予她的,温渺对其还是很珍惜的。 于是温渺退而求其次,选择了用剑气与梼杌对敌。 剑修一旦修出了剑气,除非用本命剑,否则其余武器不过是剑气的载体罢了。 剑气对载体的要求并不高,不会对佩剑造成损害,不过比起直接用剑对敌,剑气有一个不知算不算得上缺点的地方。 温渺的视线越过梼杌的尸体向后看去,她视线所在的一整条直线上,尽是枯败的树木,与周遭郁郁葱葱的树林形成鲜明的对比。 剑气的缺点就是,攻击范围实在是太大了。 善后会有些麻烦,但温渺并不后悔。 她抬手,源源不断的灵力从指尖涌出,沿着那一条死寂之路过去。 灵力所经之地,树木花草虽没有一下子长出嫩芽或者花苞,但肉眼可见的有了生气,跟原本死气沉沉的状态相比,简直是焕然一新。 梼杌的尸体近在眼前,有些碍眼,兽尸上的死气也不少,但温渺的灵力却越过了它,既不将其纳入储物袋中,也不祛除其身上的死气。 也正在这时,梼杌的尸体开始化为细碎的光点散开,弥漫在空气中,再也捕捉不到。 不一会儿,原本躺着两半兽躯的地方已经变得空荡荡一片,除了能从弯折的草叶上看出它存在过的痕迹,其余再没有什么能证明。 也许若干年后,这片秘境中又会诞生一只新的梼杌。 而那时,新梼杌便会从记忆中领悟到一件事情—— 有一个白衣修士,如果遇见她一定要远离!远离!远离! 温渺专心善后,自她迈入这一境界之后已经很少认真出手了,其中之一的原因就是在于她的剑气。 她的剑气内蕴死气,且这种死气并不会很快消散,若是不及时处理,会造成非常持久的恶劣影响。 境界低时还好,境界高了之后,几乎每一次出手都要善后,很是麻烦。 尽管如此,温渺依旧专心祛除着死气,对她来说,认真出手后一定要好好磨灭死气已经是一种习惯了,整个磨灭的过程,也在不断加深着她对死气的理解。 忽地,温渺视线动了动,看向右后方。 那个方向,一道红衣蛮横地闯进了她的神识范围,下一秒,她垂在身侧的那只手便被抓住。 “你没事吧?是不是遇见什么危险了?有没有受伤?” 喻珏一脸紧张担忧地上下打量着温渺,见她身上衣衫依旧洁白如新,没有丝毫受伤的痕迹,才舒了口气:“我远远感知到这边有动静,就猜测是不是你遇到了什么麻烦。” “果然,越往这边走,你给我的玉佩里灵力就越活跃。” “那只触发动静的异兽呢?我隔着数万里都感觉到了威胁,怎么不见它的影子?” 温渺沉默一瞬,梼杌自始至终都没有造成过什么大的动静,唯一能称得上大动静的,只有她那一剑。 喻珏说的,该不会就是她吧? 温渺思考的短暂时间内,手上的灵力传输并没有停。 喻珏只是视线微地一动,就注意到了她指尖传向远方的灵力,视线自然顺着灵力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他的目光就定住了。 温渺已经修复好了大半地方,但仍有小部分地方依旧充斥着死气,在灵力消磨下,这一小块地方越来越小,但终归还是存在。 喻珏看了一眼,就感觉有些不适,感知疯狂提醒着他要远离。 没错,这就是他感知到的那股威胁。 但为什么,温渺的灵力能够磨灭那股死气呢? 第65章 身份 “我的确碰见了异兽,但它已经被我斩杀了。” 短暂沉默之后,温渺如此说道。 注意到喻珏此时的视线重心并不在她身上,温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嗓音略带迟疑:“如果你说的动静是指这个,那你可能误会了,这并不是异兽造成的。” 至于具体是谁造成的,温渺并没有细说,但是答案显而易见。 这里原本只有温渺和梼杌两个活物,除开梼杌,就只剩温渺了。 对于这个事实温渺并没有遮掩的意思,但也没有细说的必要,不过一件小事。 因此,她随意带过后继续道:“稍等,等我把这片地域处理好,我们就去寻传承之地。” 第79章 温渺的态度平淡极了,手上雾状灵力的传输一直没停过,这样的语气,让喻珏忍不住想起了在凡界小院的日子—— [等我清理完这片杂草,就来陪你荡秋千。] 这是温渺在苗圃中除草时,对一旁懒散坐着托腮看她的喻珏说过的话。 这样的话喻珏听得并不算少,但他并不觉得腻烦——他甚至很高兴能听见自己被规划在温渺的计划中,那会让他产生一种他们之间的关系很亲密的错觉。 每次温渺打理苗圃时,喻珏就会拿张椅子往苗圃边上一放,然后开始坐着眼巴巴望着她。 这样的举动不消得几次,温渺就会主动开口安抚他,让他吃些东西或者看会儿话本等她,待她处理完手头的事就能去陪他。 虽然彼时的温渺尚不知道喻珏对她的这股依赖究竟从何而来,但不触及底线的情况下,她对于他人还是很宽容的,也愿意满足喻珏这些小癖好。 他们两人一起在小院做得最多的,应当就是荡秋千了。 说是荡秋千,其实只是温渺给喻珏轻轻推一会儿,两人说说话。 温渺对秋千并没有什么兴致,倒是喻珏,对其喜爱得不行,俨然有住在上面的架势。 回归正题,通常在得了温渺的安抚后,喻珏就会收起故作可怜的姿态,安心坐在一旁看她做事。 其实起初他们倒也不是这个状态。 喻珏初时倒是试过帮温渺一起打理,但新鲜劲儿过去之后,便忍不住要施术法完成任务。 不过喻珏刚抬手,灵力还来不及离体,一只带着暖意的掌就已经覆在他的腕上,打断了他 掐诀的动作。 喻珏的目光顺着那搭在腕上的细白指尖往上,看见了温渺无奈又柔和的眼:“既在凡界,那便遵凡界的习俗吧,你不擅此道,在一旁歇着便是。” 随后温渺就引着他走到苗圃边上他早先放的躺椅旁,让他在椅子上坐下,然后在旁边支起一方小桌,开始往上面放东西。 喻珏从储物袋中特意拿出来的躺椅自然不是凡物。 椅子样式古朴,甚至还有些平平无奇,通体木材乌黑,一丝反光也无,黑得噬人,仿佛连光也被其吸收。 错眼过时,又好像看见木材中鲜红的血线一闪而逝,再凝神,又望不着了,叫人疑心是不是起了错觉。 漆黑的躺椅单独静立时,四周萦绕的气氛压抑而沉重,但这股氛围现在却被一旁简陋的小桌打破了。 这方小桌的做工用材并比不上躺椅的精细,只是寻常人家里都会有的最普通的四脚小方桌。 小桌上,几盘还带着刚出炉热气的糕点凭空出现,香气丝丝缕缕地勾着人的心神。 喻珏有些惊讶,情不自禁地看了眼温渺。 温渺正温柔地笑着。 她脸上的笑意极淡,但在这般浅淡的笑意下,喻珏的心跳竟短暂漏了一拍。 他苍白的颊边迅速染上一抹微不可察的霞色,即使是被半强制着坐下,喻珏也没有任何抗拒之色,乖顺地依着温渺的力道靠进躺椅里。 “人各有所长,你且在这里安心歇着,我到时唤你。” “好。” 于是阳光正好,有人的视线落在苗圃中央,渐渐带上了温度。 当时几句简短的对话,喻珏也没想到,时间久了,这竟成了一种习惯了。 此时再听见类似的话语,便如同肌肉记忆般,几乎是温渺话音刚落,他就轻答了一声:“嗯。” 话既出口,喻珏也没有改口的意思,纵使心中盘旋着许多疑问,他也只是安静站在一旁等温渺结束手头的动作。 那股让喻珏误会的力量还有些残余,但在温渺的灵力涤荡下也逐渐微弱。 墨色的瞳仁微微一动,看向远处逐渐覆上绿意的树林,眸光染上些深思。 这股力量中所蕴含的“意”让喻珏感到了几分熟悉,当初平安符中的剑气与它应当是同源。 温渺将藏有剑气的平安符随手便赠予他,只这一点,喻珏就已经看出温渺在昆仑宗的身份绝不简单。 现在,将线索串联,喻珏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出手阔绰的灵石,威力强大的剑气,空间广阔的储物袋,以及不凡的灵器……这一切都导向一个结果—— 温渺她,是昆仑宗神秘剑修的女儿。 这个结论虽建立在猜测之上,喻珏却有九成把握确定。 因为这样一来,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温渺修为不比他,却能造成如此动静——想必是那神秘剑修给她留的保命手段。 也解释了温渺堂堂元婴期修为,在昆仑宗中为何声名不显,为何他从未听闻昆仑宗中有一元婴姓温名渺。 喻珏视线微动,看向温渺认真的侧脸。 和他偏幽深的黑色眸子不同,温渺的眸色稍浅,仿佛天然就带着一份疏离。 此时她望着林木深处,眸中不见一丝波动,瞧着漠然至极,若是换了常人在旁,恐怕会心生畏怯。 但喻珏却清楚,当那双平静的眸子看向自己时,会有多么令人心颤的清浅笑意慢慢浮起。 其实……想要知道温渺的身份,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直接询问她本人,喻珏有信心温渺会告诉他。 不过也正因如此,喻珏才开不了口。 如果温渺在他面前一片透明,他却瞒着自己的身份,那对温渺也太不公平了。 ——这也是对他情意的践踏。 喻珏睫羽微垂,遮住眼中不合时宜的暗色。 魔修的身份对于正道修士确实难以启齿,但喻珏这些时日已经试探过了温渺的看法,不论修道修魔,于她而言只是一种手段,并不以此区分人的好坏。 现在阻拦喻珏开口的,是一个新的理由——温渺的身份。 如果温渺当真是那剑修的后辈,那仅凭一个魔界少主的身份,恐怕还不足以站在她身旁。 两百年前,那剑修就能做到一剑重创前魔尊,如今,修为之深厚理应更加难以揣测,而在修真界,地位和境界是划等号的。 魔界少主听着风光,可终究只是少主,对魔界的执掌力有限,放在偌大的修真界,算不得十分显赫。 还是等他继任魔尊之后,再告诉温渺吧,那时即使在神秘剑修面前,他也有资格同她并肩了。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前魔尊死讯已定,魔印正在手中,自己也成功突破化神期,魔尊之位近在咫尺。 可以说,只差一个昭告天下的继位仪式,魔界的所有权限就会向他打开。 届时,他作为一界之主的化神修士,哪怕是在整个修真界中也有着不俗的地位。 魔修在修真界确实上不得台面,但魔尊,却是一个全新的层次了。 五百岁的化神修士,还是魔界之主,喻珏有自信那剑修再找不出比自己更配得上温渺的人了。 “好了,我们走吧。” 清冽的嗓音打断了喻珏的满心筹谋,他抬眼,正和温渺对视,见她已收束了周身灵力,便露出一个纯然的笑:“好。” 喻珏站在原地,看着温渺一步步向他走来。 经过一番打斗,这片空地得以有阳光洒落,正打在温渺身上,不染尘埃的白色灵衣衬得她浑身气质更加难以触摸,像极了悲悯又永远不会落入凡尘的仙人。 而喻珏此刻正在树木的阴影之下,魔界的生活让他习惯了这样的环境,光与暗的边界是那么清晰,喻珏却听见了自己渐渐加快的心跳。 哒、哒…… 世界仿佛瞬间万籁俱寂,喻珏耳边只听得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从未如此清楚地意识到—— 不需要他去追逐光,光已经向他走来。 温渺正在靠近他。 浑身的血液都因为这个意识而沸腾,喻珏一瞬间竟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 熟悉温热的手牵住喻珏,而后稍稍用力,便带他走到了光下。 明亮的光照进喻珏的瞳孔里,交织出一片绚烂的光彩。 飞舟已经悬停在半空,灵力在脚下一带,两人便都到了舟上。 雾似的灵力温柔地将他放在甲板上,牵引着喻珏的那只手便有了松开的迹象,为了阻止这一小小的动作,喻珏下意识将五指插入了身旁人的指缝,于是那手也就不再动弹,任由他锁住。 喻珏微微侧首,看见温渺的目光聚焦在前方,一只手不能动用,她便用灵力取出了寻找秘境时用的灵器和玉简。 链状灵器在灵力的作用下将玉简紧紧缠绕,像是从中汲取了什么东西,逐渐变得透明,而后向西南方飘去,想往那边去,只是尾部的链条被灵力抓得紧,绷直成一条线也没有挣脱。 许是喻珏的视线看得久了,温渺若有所觉般回望,两人的视线便对上了。 目光交缠的瞬间,浅色的眸底便氤氲出淡淡的柔意,冷清的气质瞬间缓和。 是了,就是这样。 第80章 如果温渺能一直这样看着他就好了…… 晦暗的思绪被温渺目光中那缕说不清道不明的专注打散,喻珏心头莫名发颤,率先移开了视线。 喻珏将视线转向前方不久,便感知到身旁人的灵力开始稳定地输入飞舟的中枢里,于是飞舟一动,沿着灵器所指的方向一路前行。 两侧的风景飞速退后,喻珏眼看着前方,心却放在交叉相握的手上。 他忍不住紧了紧五指,将温渺扣得更牢些。 尽管如此,喻珏还是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像缺了一角似的,不太满足。 还不够,只是这个程 度的肢体接触,还不够…… 喻珏无意识轻咬了下唇内侧的软肉,想到了闭关之前那一次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吻的触碰。 如果是这个程度的话…… 这个程度…… 似乎也不够。 喻珏克制住想要去看温渺唇瓣的冲动,但脑中却克制不住浮现了那唇的模样。 温渺的唇色偏浅,是淡红的,唇并不算薄,有着一定的厚度,看着就很柔软。 好想…… 好想…… 好想离她更近一点…… 阿渺的唇…… 一定和她一样温暖吧? 第66章 赶路 一片碧蓝的空中,小小的黑点稳速移动着。 飞舟外一层隐约可见的圆罩牢牢笼住舟体,隔绝了呼啸的风声,偶尔透过圆罩的微风吹起衣摆,泾渭分明的两种颜色便期期艾艾地纠缠在一起。 赤红的衣衫最是夺目,但一眼望去,竟压不下身侧清浅的一抹白。 明明应当是不起眼的白色,在和这样热烈鲜活的颜色并肩时,存在感却丝毫不弱。 温渺身姿笔挺站在舟首,目光扫视将四下的地形记入脑海。 飞速后退的景象让人眼花缭乱到了头晕目眩的地步,不过这只是对常人而言,强大的神识足以支撑温渺在如此情景下依旧将周围的环境看得分毫毕现。 身旁,喻珏望着玉简所指的方向,灵力警惕地萦绕着飞舟,防备异兽的突袭。 上古秘境中最大的危险就是种类繁多的异兽,先前喻珏在寻找温渺的路上已经体验了一回,虽都及不上梼杌强大,但对一般的化神修士威胁也不小。 只是路途平静,喻珏的警惕倒显得有些多余了。 如果温渺此时直视喻珏的面容,一定能看见他眼底掩藏极好的一丝疑惑。 他在寻温渺的途中见到不少异兽都背生双翅,为何飞舟一路前行,在空中却不见任何生物的踪迹? 难道这片天地有禁空的规则?但飞舟现在就在空中平稳飞行着,没有丝毫异样。 在危险重重的秘境中,这样难得的平静反而更让人心中忐忑。 喻珏心中警惕更盛,面上却不显。 若是身为化神修士的他都慌了神,温渺恐怕会更加害怕吧? 这样想着,喻珏更冷静了些。 而他的身侧,造成这一景象的白衣修士对于他内心所想一无所知,只是平静地将又一只无视警告闯入神识范围的异兽击杀。 远在喻珏视野之外,满身褐色鳞片的异兽振着一对翼展惊人的肉翅肆意释放着暴烈的气息,忽地,浑身一僵,从空中坠落。 轰! 小山一般的兽躯砸断了大片树木,直到落地,也不见丝毫动作。 数息之后,一只有着深棕色长毛的四蹄走兽迈着谨慎的步子出现,对着那毫无动静的兽躯略作试探,惊觉其已气息全无了,于是畏惧地抬头望了眼空中渐远的气息,悄无声息地退去了。 翼兽的尸体就这样静静躺在地上,过了许久,才有一群滴着涎水的类犬异兽再次踏足此地,猩红的兽瞳理智全无,对血肉的渴望让它们忍不住扑上去开始撕咬。 坚硬的鳞甲在翼兽活着时是最好的防御,但在它死后,威力便大大丧失了,粘稠微暗的血液顺着鳞片外缘滑落,将土地染成不详的褐色。 直到类犬异兽们腹中有了食物,那股进食的欲望稍歇后,忌惮才涌上心头。 即使是这种灵智未开的低等异兽,在本能的驱使下,也只是不舍地望了望还残余大半的翼兽身躯,然后头也不回地远离这片地方。 哪怕威压早已远去,但那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生命层次上的恐惧却深深刻进了异兽们的骨子里,丝毫不敢冒犯。 于是,空中就只余一艘飞舟还在平稳地行驶着,除此之外,再无一物。 秘境中本不禁空,只不过有人神识一开,随手便划分了天地。 神识之外是凶险秘境,而神识之内—— 是绝对无法踏入的私人领域! 造就这骇人听闻一幕的人并没有为此感到自傲,甚至对此毫无意识。 她只是淡淡地望着前方,估算着还有多久能抵达目的地。 飞舟上,气氛沉静安宁。 温渺不是多话的性子,喻珏现在心神都在外界,也没有说话的意思,两人便安静伫立在舟首。 茫茫天空,好似只剩下他们二人并肩的背影。 温渺眼眸微垂,掌心传来的那点属于喻珏的力道让她想起了一些杂事。 按理来说,喻珏不该那么早找到她的。 他的路线上有一株玉髓皎莲,大约半个时辰后就会盛开。 玉髓皎莲花已经近万年没有在修真界出现过,既无价,更无市。 其在修真界最广为人知的作用就是易经伐髓,得了玉髓皎莲,再愚笨之人,都有了进境之姿。 更令修真界垂涎的是,据传闻,哪怕是化神入渡劫,它亦能起到作用! 玉髓皎莲开放前神韵内敛,但开放之时异象自显,其花香会诱得方圆百里的生灵去吞食,因此,若要采摘,必须得时刻守候其旁,以免被其余生灵捷足先登。 喻珏若想要这株灵物,势必得花费至少一个时辰的时间,而半个时辰,足够温渺处理好梼杌一事了。 待一个时辰后,喻珏取得玉髓皎莲,她也毁去了梼杌的踪迹,一切都再恰当不过,喻珏甚至都不会知道秘境中曾出现过这般的威胁。 但她居然失算了。 化神到渡劫,可谓天堑,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惊才艳艳的天骄都含恨倒在这一步,有了玉髓皎莲,对喻珏来说,几乎等于半只脚踏入了渡劫期,温渺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放弃。 既入修行路,无人不渴望莅临大道之巅! 喻珏现身的瞬间,疑惑一起,温渺的神识随心而动,向记忆中玉髓皎莲的位置探去。 那株玉质的灵植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盘踞的蟒型异兽,头生鹿角,幽蓝的兽瞳微眯,浑身气息节节攀升。 这异兽温渺有些眼熟,第一次神识散开时她就发现了它,那时它隐没水中,赫然一副守护玉髓皎莲的姿态,但此刻分明还未到开放之时,这异兽就已经将玉髓皎莲吞下,其功效必定削弱,为何? 显然,喻珏与异兽之间必定是发生了什么,神识再仔细一感知,真相便清晰浮现在眼前。 虽说修真界有一个不成文的常识——修士灵力离体后若不作任何手段,很快便会融入灵气中,由有归属性的灵力转化为无形无质的灵气,是以修真界鲜有追踪灵力痕迹的术法。 但到了温渺这一境界,所谓常识,不就是用来打破的吗? 感知下,距离玉髓皎莲不过百丈的一处地方,属于喻珏的气息格外浓郁,显然他曾在此停留过一段时间。 蛇类本就以感知见长,玉髓皎莲的生长地离喻珏的路线不远,面对有威胁的闯入者,蛇兽通常会先释放气息以作警告。 这种气息理所当然引起了喻珏的注意,喻珏停下,神识顺势一探,自然便发现了那株将开的奇花。 蛇兽受惊,感到威胁之下极可能选择直接吞下未成熟的灵植,按照温渺的预测,此时喻珏应当立即驱逐蛇兽留待玉髓皎莲开花才对。 事情的前半段确如温渺预料般发展,喻珏的停顿让蛇兽感知到威胁,于是它等不及玉髓皎莲彻底成熟,当下便欲吞下其离去。 但之后的事情却不在温渺预料之中了。 残留的灵力波动告诉她,只是几个呼吸的驻足,喻珏就毫不犹豫地继续赶路。 那速度,和遇见灵药前竟差不多,显然没被这个插曲吸引注意。 是喻珏没有认出这株灵药?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温渺的理智打消。 自重逢后喻珏的吃穿用度和她那被他塞了满屋珍材所制家具的屋子就看得出他的背景雄厚。 到这里暂且还能辩解为是他多年的积蓄,但他时不时以品鉴之名塞给自己的那些零嘴,瞧着只是带些微薄灵气的普通吃食,实际上却融进了不知多少丹修的心血。 吃下这些“加了料”的吃食后,明面上察觉不出什么不同,因为灵力上没有丝毫变化,但在暗地里却有着改善资质和延长寿命的作用。 第81章 尽管这些效用大部分只对出窍期之下起效,对温渺没有任何作用,但却远超出了当时一个出窍期修士所能接触的范畴了。 初时喻珏对凡界的懵懂也就有了解释——正是因为他的眼界太高, 所以才没有接触过相对而言显得过于普通平凡的那些事物。 所以若说喻珏不认识这株灵植,温渺是不信的。 思酌间,温渺长睫忽地一颤,微垂些许。 该说是不合时宜还是恰到好处呢? 温渺突然忆起了当初幻境里喻珏面颊染上艳色对她说出的那一句“我们两情相悦”,又忆起了他耳尖微红献上的那一个隔纱吻。 虽然不知道那时喻珏从何处理解的她心悦他,但毋庸置疑,说出这话的人必定是心悦自己的。 所以,是因为他喜欢我吗? 喻珏……喜欢我? 温渺目光看向两人掌心相贴的位置,恍然发觉,她和喻珏的距离似乎一直都太近了。 温渺并不是一个会违背自己感受去迁就他人的人,可以说,如今这样的相处大半都是在她的默许下实现的。 温渺从未与人有过如此亲密的交往关系,但与喻珏的肌肤接触并不令人讨厌。 甚至在日复一日的接触中,从一开始偶尔握住手腕的牵引,到越来越频繁掌心相贴的触碰,再到现在十指交缠的摩挲,温渺已经有了习惯的趋势。 温渺突然想起了民间一则故事。 有人将一只蛙放进沸水中,它立刻便跳了出来,于是这人将蛙放进冷水中慢慢加热,蛙察觉不到危险,就一直待在水中直到被煮死。 恍惚间,温渺觉得自己就像是这只在温水中失去警惕的蛙。 即便意识到如此,温渺也并没有将手抽离的意思,她只是目光扫过喻珏,又平静转回前方。 终归是不同的。 倘若她是那只蛙,水温再高也伤不了她一丝一毫。 造成现在这种情况的原因,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她的默许与纵容。 可究竟是为何她会如此纵容喻珏呢? 温渺眸中难得染上迷茫,也许,她该好好思考一下这个问题了。 第67章 异处 接下来的一路,有温渺保驾护航,两人“有惊无险”在一处不知名山腰找到了一条狭缝。 狭缝看着似乎只是普通山缝,但那深处丝毫光也不透的一片浓郁黑暗却显得神秘莫测。 这缝隙虽算不得小,但灵舟显然是无法通过的,温渺便收了灵舟与玉简,与喻珏步行走近。 临到狭缝跟前,喻珏脚步稍缓,没有急着去见识这传承之地的模样,指尖微动弹出一颗灵石击向狭缝中心。 温渺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脚下的步子一同放慢了些。 灵石与裂隙一接触,就无声无息没入黑暗之中,毫无波澜地被吞没。 虽然那灵石灵气充沛,品级不低,就这么白白损失了让人不由得惋惜,但喻珏也不以为意,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灰扑扑的石头,不知怎么操作一番后,这块平平无奇的石头便从中裂开,露出一个凹槽。 咔! 喻珏取出一块上品灵石按进孔洞里,四周坚硬的石质部分便突然流动着贴了上去,严丝合缝地将其包裹,很快恢复成刚被喻珏取出时的样子。 温渺本只安静在一旁看着,但喻珏拿出的这块奇石倒引得她下意识多关注了些,即使是她的神识乍一扫过,竟也只觉得是一块普通的凡石。 温渺忍不住多投入了一些神识去探查,这次神识集中之下,还是能感知到一丝微妙的不同。 至于更仔细的,温渺就没有继续了,越来越深入奇石内部的神识飞快被她撤出,原因倒没有多复杂—— 感知提醒着她,奇石已经到达了临界点,再多探入一丝神识恐怕都会导致它承受不住而破碎。 于是温渺也不再执着于探究这石块,收回神识,站在一旁看喻珏如何对缝隙手段齐出,用尽各种探测方法。 待手中的石块变成原来那般灰扑扑的一块普通石头模样,喻珏便将其轻巧地往裂隙抛了过去,石头如同灵石一般被悄无声息吞没,失去踪影。 看他认真的模样,温渺忍不住无声地轻笑,真是……有点可爱。 半晌,等喻珏终于发现无论往缝隙里投入什么灵器都无法收回或感知,温渺才上前牵起他的手,浅浅一笑,拉着他往裂隙走去。 “走吧。” 她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平静,让人安心,在这样的声音下,喻珏来不及思考就下意识遵循指引迈步。 直到一只脚已经踏入黑暗理智才回笼,喻珏有些茫然,就这样直接进去了吗? 但是惯性和前方牵引力的作用下,也来不及让他反应,便和温渺一起踏入了未知。 短暂的眩晕感之后来不及睁眼,喻珏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迅速从储物戒中摸出一张灵符直接激发。 唰啦! 灵符瞬间自燃,一道湛蓝的光罩将两人罩在一起,这是一张护符,生成的屏障哪怕是同境界的化神期也无法一时半刻就打破。 “感觉好些了吗?”温渺道,见喻珏身形微晃,便上前两步让他靠住,等着他缓过这一瞬跨越空间导致的眩晕,同时默默放出神识,视周围防护罩于无物般穿过其向四周飞速扩散,所过之处,天地中的灵气如指臂使,摧枯拉朽磨灭了所有异常波动。 “我没事,你怎么样?”喻珏微微站直,观察了一下温渺的状态,见她面色淡淡地笔直站着,丝毫看不出有受任何影响,这才有心情关注周围的环境,不禁有些疑惑。 明明是相当危险的上古秘境,怎么阿渺反而还失了平日的稳重? 但很快他又振奋起来,一张脸艳丽得如同盛花期的玫瑰般馥郁。 难得有机会能够让他保护阿渺,话本里可说了,在心仪的女子面前要多展示自己值得依靠的一面,这不正是好机会? 喻珏的神色变化引得温渺朝他投去一抹视线,不知他为何情绪忽然高昂,短暂思索后没有答案也便放弃了,回道:“我也无事,既如此,那便继续引路吧。” 唰。 温渺取出玉简抛向空中,锁链灵器尾随玉简身后将其紧紧缠绕,悬浮在半空中。 没有急着注入灵力催动,温渺抬眼望向远处,遥远的视线边缘,只有她能看见的神识如同决堤的河流般飞速蔓延向远方! 阻挡在沿途的气息,不论是大如磨盘还是小如沙砾,在汹涌的神识下都显得不堪一击。 顺从,或者死亡。 这是它们唯一的选择。 如今,说这传承之地是秘境中最安全的地方也不为过。 但温渺看了眼身旁的喻珏,并没有要告诉他的意思,探索秘境本就不是一件有百分百把握的事情,何况还是不甚了解的上古秘境。 这个秘境和温渺以往碰见的上古秘境显然都不同,其不凡之处在康永临身上早有体现。 自温渺踏入修行路,还是第一次碰见能在无知无觉中让她的神识陷入幻境的术法,虽然那幻境着实拙劣,但这种手段却是温渺第一次见。 出于私心,她希望喻珏身边少些危险,但不愿见到喻珏因为信任她失了警惕。 有些错,犯一次就够了。 温渺沉默片刻,平静的目光转回玉简上,向灵器中注入灵力,玉简便霎时如同活过来了一般,嗖的一下向前冲去! 在裂隙中的这片空间里,玉简如同雏鸟归巢般兴奋,速度激升,寻常飞舟恐怕都跟不上速度,于是温渺也不再取出灵舟,而是施了遁术跟上去,走时还不忘下意识揽住喻珏的腰间带他一起。 这个当初因为喻珏有伤在身的权宜之计,在喻珏长久的默许诱导之下,对温渺来说,已经成了一件平常之事,无法触及她本就迟钝的神经。 温渺没有意识到—— 一个灵力充沛的修士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帮助,这究竟是一件多么亲密而又充斥着隐晦暧昧的事。 …… 喻珏克制着低头查看或者侧首的欲望,一派冷静自持的模样。 只是如果剥离表面那层虚浮的情绪,压抑着的火山般澎湃的内心便再也无法掩饰了,似乎马上便要喷涌而出。 来自身侧那人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衫浸染到腰侧肌肤上,那一片肌肤都好像被灼烧般泛起异样的炙感,骨中遏制不住透出丝丝难耐的酥麻,他的腰一下就软了大半,几乎撑不住站着的力道。 若不是腰间的那只手揽得极稳,喻珏都疑心一时混乱之下自己会不会当真跌落下去。 这样的接触,无论多少次喻珏都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稍缓一会儿之后,喻珏有了些气力,直起身子,绷紧腰腹,紧张地想着——不知道阿渺对自己的身材是否满意呢? 喻珏并不是过分健硕的体型,瘦削高挑,虽然平日没有特意炼体,但并不缺乏体魄的爆发力,是千百年来最符合女修们偏好的那种体型。 第82章 已经如此亲密,但喻珏仍旧无法满足。 从一开始客套生疏的手与腕部的浅尝辄止,再到相对熟稔后指尖的小心触碰,接着更进一步到掌心之间的紧密相贴…… 他一点点试探着温渺的界限,但还不够。 喻珏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渴望,贪婪的火焰却在腰间温热触碰的助燃下越烧越旺。 还不够。 再等等,再给他一些时间。 给他时间让温渺彻底习惯他的存在,到那时,将再没有人会比他与温渺更亲密。 …… 温渺目光追随玉简,神识却将周围的图景不断传输到她脑中。 这一个上古秘境和她以往遇见过的所有秘境相比有一个极大的不同之处—— 土地上除了茂密的植被,还有明显的聚居痕迹。 一大片房屋挤挤挨挨的排布着,即使那些房屋在时间的作用下已经变成断壁残垣,也还是能看出一点当初的踪迹,彰显此处曾经的繁华。 目前修真界公认秘境能够存在的根本原因就是秘境所处的地貌受到了剧烈能量影响产生异变,从而形成独立存在的特殊空间。 说通俗一些,所谓秘境就是大能久居或者陨落之地,而这种地方,哪里来的旁人踪迹? 前者是卧榻之地,后者更不必提。 大能陨落必生异象,山海尚不能如旧,又哪里存得下血肉之躯。 所以如今这上古秘境中的残破建筑实在是令人忍不住侧目。 一股强烈的预感在温渺脑海中浮现—— 这次,她终于追寻到那神秘的上古大劫的脚步了。 温渺眼神微凝,面色毫无变化,只是速度又快了几分,稳稳跟在不断提速的玉简身后。 越过残破房屋没多久,前方冲势迅猛的玉简忽地一顿,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生气,直直从空中掉落,砸在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啪! 原本捆绑住玉简的锁链迷茫地晃晃,确定它是真的没动静了,也不需要温渺主动驭使,便自觉回到了温渺储物袋中。 灵器生灵,便是绝品,从此跳脱死物范畴,有了无尽可能。 可不论是温渺还是喻珏,都没有把心神放在这上面。 温渺止了遁术,原地落下,不紧不慢松开环住喻珏腰间的手,微微仰头,脸上依旧是那捉摸不透的淡然,喻珏神色却逐渐郑重。 “这是……金身?”喻珏语气凝重,带着不解的意味。 “没错。” 平静的声音响起,温渺微微颔首肯定喻珏的想法,视线不曾偏移地停留在眼前的庞然大物上—— 三丈高的金像,通体皆由真金铸成,哪怕黄金并不是修真界的硬通货,但如此大数量堆积在一起,视觉上的震撼是一点不会少的。 金像瞧着是一个拿着拂尘笑眯眯的慈祥老者,老者体态圆润,富贵逼人,让人瞧着就忍不住心生好感。 视线刚凝聚在老者身上,耳边就隐约响起细微的嗡鸣声,似低语,但听不太真切。 [……神……] [……真……拜……] 模糊的耳语让人忍不住心生好奇,想要知道那声音究竟说了什么,所以愈发专注。 随着注视愈久,嗡鸣声愈清晰,渐渐的,那声音清晰得仿佛是从心底响起,充满厚重与恢宏的意味—— [诵名三次,得见真神,神灵慈悲,许有缘之人得偿所愿。] [诵名虔诚即为缘,缘至则神至。] [敬诵神名,唤之——] [南斗无极量天尊。] 第68章 异变 [财富、寿命、法宝……] 冥冥之中有一道声音在喃喃自语,那声音沉稳厚重,充满信服力,执拗地不断重复着。 [得见神灵,可以实现任何愿望。] 一遍又一遍,字字真切,句句诚恳,于是有人便忍不住恍惚。 任何愿望? 就算是……也可以吗? [唤名三数,神灵自现,彼之所求,皆可允之。] 无名的嗓音浑厚低沉,一字一顿缓缓呢喃着。 想…… [且诵南、斗、无、极、量、天、尊。] 迟缓的声音在念诵这句时有了微妙的变化,原本毫无生气的话语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想要和…… 永远在一起…… [南!斗!无!极!量!天!尊!] 丝丝狂热透出冷淡的外壳,声音虔诚无比,仿佛在呼唤着人们一起敬诵神名,以得无上尊荣! 南斗…… [南斗无极量天尊!] 声音越来越急,那股狂热的迫切极具感染力,让人忍不住跟从。 南斗无极量天尊…… [南斗无极量天尊!] 南斗无极量天尊。 [南斗无极量天尊!] 南—— “喻珏。” 有熟悉亲近的嗓音在唤自己的名字,于是思维便全部被打乱,集中到那声音上去。 喻珏迷蒙的眼神瞬间清醒,感知到腕间微弱的阻力,他微微回首,瞧见那张素来淡然的面庞上隐含的担忧之色,当下一怔。 “小心。” 有人温柔地提醒,于是他脑海中除了那人的声音再容不下其它。 耳边依然有声音在低诵着南斗无极量天尊,声音依旧狂热而虔诚,充满诱惑力,但却已经无法引起他的注意了。 他只是看着身旁那人,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反手与她十指相扣,汲取着她掌心的温度,嗓音清浅:“好。” …… 温渺神识扫过,确认喻珏没有受伤之后,视线便移到庞大的金像上。 方才她正在仔细探查金像,喻珏突然就朝前方迈了几步,侧首去看时,发现他神情恍惚不太对劲,于是温渺便伸手拉住他。 还好,只唤了一声喻珏就恢复清明。 不必说,喻珏这幅状态一定是收到了异常的影响,但自己却没有任何感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三丈高的金像屹然不动,老者脸上慈祥和蔼的笑容越是注视越显得扭曲,神识一遍遍扫过,都只感知到这是一座普通的塑像。 温渺微微垂眸,陷入思考,掌心攥着的手腕忽地动了动,微凉的掌便代替手腕被她握在掌心。 温渺没有在意,只是下意识用了些力反握过去,丝毫没有意识自己做了什么动作,脑海中依旧专注地思考着破解的办法。 沉吟片刻,温渺若有所思抬眸,神识再一次探出。 当初康永临施出的幻境与现在这般情形一模一样,均是未被神识觉出异样,事后想来,他那幻境之术应该就是自这上古秘境中得来,有着许多诡异之处。 ——但她从来不会被同样的招术影响两次。 咻咻! 这一次,神识不再四散感知,原本肆意飘散的庞大神识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汇聚到金像身上! 嘭! 过于强大的神识几乎快要冲破灵与物质的边界,一旁的喻珏恍惚间似乎看见金像周身流转着如液体般粘稠的纯白雪色。 咔。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金像忽地微微一颤,虽然颤动的幅度极小,但在有心关注的修士眼里却与地动无异。 喻珏眼见着明明是死物的 金像在没有任何外力的影响下开始颤动,并且那颤动愈发激烈,逐渐发出愈来愈清晰的嗡鸣声。 嗡—— 咚!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显然是要出大变故了。 他面上因为悄悄交握的掌心而浮现不久的笑意一淡,灵力顺着体内脉络涌向识海。 湖泊一样宽广的识海中央,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魔印开始缓慢地旋转着,每转一圈,便有大量灵力消失其中。 只是片刻间,魔印便如同吃撑了般越转越慢,直到停滞。 喻珏停下往魔印中灌输灵力的动作,一个长相与他一模一样的迷你小人悄然浮现在魔印身旁。 这个缩小版的喻珏穿着缩小版的红衣,未遮挡的面部和身上的衣衫都有种似有似无的玉质感。 小人面无表情,神情没有丝毫波动,越是注视越给人一种非人之感,但喻珏连一丝多余的注意都没有分过去,只是心念一动,小人便抬手将掌心覆在魔印上。 这是喻珏的元婴,用修真界的话来说,就是喻珏的第二条命。 自成功收服魔印之后,喻珏就发现自己无法再用精血去御使魔印了。 他能感知到现在的魔印比之前他用精血强行御使时要强大许多,但也变得“挑食”不少,只有元婴或者神识接触时它才有所反应。 自彻底掌握魔印之后,喻珏还从未尝试过去使用它,毕竟自魔印出现起,能够催动其的唯一办法就是献祭,记载中历任魔尊里凡是有使用过完整魔印的,均在极短时间内陨落。 原本精血御使就罢了,只要控制好频率,虽然会元气大伤但终归有办法补回来,而元婴和神识两样皆是涉及修士根基的,一旦受损,且不说对修士道途的影响,说不定就因此重创身死道消了! 第83章 但现在小人稳稳将掌心按在魔印一侧,只要喻珏神识一动就能与魔印勾连起来。 咔嚓。 破碎的声音在金像身上响起,喻珏目光一凝,清晰地看见金像笑脸上出现的一丝裂纹,于是眸中涌现一丝寒意与狠厉,暗下决心。 如果事情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哪怕受到重创也要保温渺出去。 咔、咔、咔咔…… 不等人反应,金像笑脸上的裂纹从脸侧一路蔓延向微眯的双眼,慈祥的笑脸四分五裂! 随着裂纹的蔓延,渐渐有着发展为裂口的趋势,黑暗的缝隙中隐约有什么黏腻阴暗的东西在蠕动。 咕唧。 似乎有让人浑身汗毛乍起的不适声响出现。 喻珏心中一凛,再盯下去恐怕会发生一些超出预测的事了,于是打算移开视线。 但他很快发现,他的目光竟无法移开! 那裂隙仿佛有着巨大的吸引力,让他的目光牢牢凝注在上面。 缝隙中蠕动的东西愈发清晰,一股没由来的潮湿阴翳之感越来越浓烈,似乎要露出真容来。 “凝神。” 一只温热的掌从一旁伸出,遮住了喻珏的视线,也让他得以眨了眨干涩的双眼,不再有无法控制躯体的感觉。 交握的手心不再加重力道,但长长的睫毛扫在掌心微微发痒的触感,让温渺指尖忍不住瑟缩一瞬,又很快恢复正常。 “闭目,相信我。” 温渺轻声安抚,于是掌下的眸子轻颤几下便恢复平静,安稳地不再动弹。 见他不再受到金像的干扰,温渺才抬眼去看不远处震颤得愈发厉害的金像。 金像身上的裂口越来越密集,缝隙中独属于黄金的奢靡色泽与老者慈祥的笑脸对比鲜明。 裂纹蔓延的方式很奇怪,不像是因为外力导致的破碎,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更像是…… 撑炸了。 在温渺的视野里,颜色浅淡近无的神识如同无穷无尽般源源不断涌入金像体内。 神识和金像,一样是灵,一样是物,灵和物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层面,自修真界诞生开始就早已明晰,灵影响灵,物影响物,二者绝不可能影响彼此。 而此刻呢? 随着神识的灌注而产生剧烈反应的金像简直是对这条真理的亵渎! 但温渺的神情却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这点一样冷静,场面一时陷入怪异的氛围中—— 一边是剧烈抖动还伴随着细微破碎声响的庞大金像,一边是紧紧相依静静伫立在原地的渺小人类,一时间,竟形成了诡异的平衡。 只是这平衡脆弱不堪,只待一个微小的契机就会被打破。 手背突然覆上的微凉触感让温渺分出一部分心神过去,不知何时喻珏抬手覆上了自己的手背,绣着暗金色花纹的深红色袖摆顺着动作下滑,露出一截被衬得愈发白皙的腕。 喻珏轻轻握住遮在自己眼前的指尖,他并没有用力,也没有要移开温渺手掌的意思,只是这样轻轻地握住,安静待在温渺掌下,全然信赖。 他这般模样,就好像被她一只手就掌控了一样。 温渺脑海中忽然闪过这样的念头。 两人现在并肩而立,温渺一只手垂在身侧被喻珏五指牢牢扣住,另一只手在她微微侧身后被用来遮住他的眼。 温渺视线落在喻珏身上,他露出的一截侧颈白皙修长,像是心甘情愿被束缚、引颈就戮的鸟雀一般,别样的脆弱在他身上显现出愈发惊艳的美丽。 温渺视线忍不住落到喻珏没有被她的手遮挡的下半张脸上,唇瓣红润饱满,微微勾起时和主人一样充满了攻击性的张扬。 但是她知道这样的唇瓣究竟有多柔软。 轰隆! 一声巨响打断了温渺逐渐纠缠成一团乱麻的思绪,温渺闻声望去,眼中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不远处尘土飞扬,金像已经失去踪影,只余下土地上散落一地的黄金碎块。 掌下的身子突然失了力气,温渺下意识放下遮住喻珏视线的手,转而揽住他的腰将人拉过来,防止他倒在地上。 喻珏的身子顺着力道被温渺拉进了怀里,两人呈一个面对面拥抱的姿势,只是喻珏的头无力的靠在温渺肩上,叫人一看便知他现在状态不正常。 “……喻珏?” 温渺轻唤一声,怀里的人没反应。 心知恐怕又是金像搞的鬼,温渺微微蹙眉,顾不得其他,神识直接探入喻珏识海。 原本盘坐在魔印旁的小人猛然抬头,站直身子正欲反击又感知到莫名的亲近熟悉,主身失去意识后护卫识海的职责和感知产生激烈的冲突,犹豫片刻,小人还是面色挣扎地坐下,继续安静待在魔印旁。 温渺的神识一入识海便目标明确直冲湖底! 湖面霎时剧烈翻涌,一声刺耳的尖啸后丝丝黑气逸散出湖面,但温渺连这点黑气也没有遗漏,仔细将其磨灭了,确认没有遗漏后才直接撤出喻珏识海。 温渺不想窥探喻珏隐私,且魔印自神识进入后就光华自发内敛,毫无存在感地躲在小人身后,倒是没有引得温渺注意。 现下见温渺离开之后,魔印才开始重新小心翼翼释放光芒,但却不见之前辐射整个识海那么霸道了。 识海已经被清理干净,喻珏很快就会恢复清醒,在此期间,温渺可就要好好算算账了。 温渺用神识护住喻珏,揽在他腰际的手紧了紧,目光移回金像那边。 溅起的尘土渐渐散去,显露出一道朦胧的身影。 空灵威严的嗓音在天地间回荡。 “是汝唤醒了吾?” 第69章 天尊 与金像长相一模一样的老者从金色的废墟中踱步走出,洁白的拂尘搭在手上,看向温渺的眼 神充满慈悲与包容。 “吾乃上古神灵,被囚于此处已经数万万年。” 老者语调感慨,时光沉淀出布满厚重沧桑的眸子仿佛酝酿着无数的故事,陷入了漫长的回忆中。 “那日吾一时不查,被仇敌设下陷阱引入此阵当中,未曾想就再也无法脱身,今得小友相救,必定竭吾所能报之。” 老者说着,有些感激地向温渺两人又靠近几步,正要再往前,就听温渺问道:“阁下称至今被囚于此处已数万万年,可我从未听闻有何秘法足以使人度过这无尽岁月,不知阁下可否告知?” 虽然提出了这样尖锐的问题,但温渺表情却很平静,冷淡地看着对方。 只是在这样平淡的眼神下,老者却下意识止住了脚步,脱口而出解释道:“吾乃神灵,而非人身,自然不会受到凡俗的限制。” 而后老者像是注意到什么,道:“此阵以金身为核心,窃取吾的能力化为恶念,对一切靠近的生命充满恶意。汝怀中这位小友想必就是受了金身蛊惑导致昏厥,如今金身已碎,阵法已破,很快便能摆脱影响。” “这万万年间,能寻到此处的人也不算少,可无一例外都被金身蛊惑,沉溺幻境之中,最终葬于此地。” 老者摇摇头,面露惋惜,复又抬首看向温渺,眼含赞赏:“唯有汝这般赤诚之人方能不被其蛊惑,如今更是打破这封印解救于吾。只可惜吾被封此处无尽岁月,如今虽已脱困,却也是接近油尽灯枯了。” 温渺安静听着,丝毫没有表露出是信还是不信,期间还伸手调整了一下喻珏靠在自己肩上的角度,换了一个让他尽量靠得轻松的姿势。 老者也不在意温渺在做什么,洒脱地一挥拂尘:“不过那金身倒有一点没说错,吾的确是南斗无极量天尊,司职就是助人心愿成真,如今小友汝打破封印与吾也是缘分一桩,与其枯等寂灭之时归于天地,不如用这残躯助汝一次!” 唰! 拂尘在半空挥过,点点星光从前端蔓延到手柄处,待到这轻轻一挥之后,它便彻底消失在老者手心,只余下破碎的光点漂浮在空气之中。 老者肉眼可见虚弱了不少,原本凝实的身躯显现出一丝若有似无的虚无来,叫人一看便知他并非血肉之躯。 “小友有何心愿就速速道来吧,吾的身躯坚持不了多久了。”老者疲累的目光在触及温渺时变得柔和,如此催促道。 温渺替喻珏整理发丝的手一顿,认真看向老者:“我从不许愿,不过倒是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前辈。” “汝若不愿告知心愿也无妨,只是可惜了,吾如今归于天地的过程无法逆转。”老者有些遗憾轻叹一声,随即又豁达道:“小友有什么问题便问吧,趁吾还未消逝,必定知无不言!” “自有记载以来,从未听闻阁下这般存在,敢问阁下同类何在?为何不见其踪迹?”温渺问道。 老者笑了:“吾等神灵本就为数不多,各司其职,只于有缘之人面前显灵。吾尚且只能感知到其余神灵仍存于世,不知他们在何处静修,那些无缘之人何以得见?更枉论记录了。” 第84章 “是吗?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温渺平静道:“还有一事请前辈解惑。” 咚! 温渺一手护住喻珏,一手抚过腰间储物袋,一个巴掌大的木雕滚落在地,在地上滚动几圈后停下,露出一张熟悉的微笑脸庞—— 是康永临。 这是国师尚在时民间常常用来祭拜的木雕,以各类木材为原料雕刻而成,雕工精细栩栩如生,如同要活过来一般,不过木雕面上无法掩盖的木质纹路却时刻提醒着人们这只是件死物而已。 温渺初时路过庆国时买了些,想要看看这塑像有无异常,最后发现只是些普通的木雕,便任由其放在储物袋中,没有在意了,谁曾想如今又派上用场。 咕噜噜。 木雕在地上滚了几遭多了几道划痕,沾上尘土后显得灰扑扑的。 天尊微微不解地瞧了瞧地上的木雕,又去看温渺,疑惑极了:“小友这是何意?这又是何物?” 见他一脸茫然的样子,温渺也不着急,缓声开口:“凡界有一人名为康永临,此人号称凡有所求,奉其必达,在凡界广建庙宇供奉己身,时人称其为国师,以其为神灵,日日叩拜,月月祭祀。” “城中每日烟雾缭绕,百姓家中香火一日不曾绝,因为只要香火一断,便是不敬神灵,就会沦为每月活祭的祭品,开膛破肚。” “加之其有术法威慑,百姓无有反抗者,尽皆顺之,心有怨而不敢言。” 温渺清越的嗓音不疾不徐地陈述着,随后反问道:“前辈以为此人如何?” 老者原本迷茫的神色随着温渺的讲述逐渐染上怒意,现下温渺一提出这样的问题,就忍不住怒斥道:“此等贼子,这般作为完全是在侮辱吾等!岂敢自封为神而不从神职!” 温渺情绪并没有受老者现下激昂的态度影响,除去先前发现喻珏状态不对时有过脸色微变,后续恢复后平静的脸上再没有出现过多余的情绪,冷静地说:“是吗?前辈可知凡界供奉时称其为何?” “吾一直被困于封印之中,如何得知凡界中事?小友也莫要绕弯子了,有话直说便是,是想要此人付出代价还是旁的什么?只要是愿望,就没有吾无法实现的。” 虽不解,但在提及自己的能力时,老者脸上还是无比自然地流露出了自傲的神色。 不过他很快又收敛起这丝自傲,略有些遗憾:“只是汝可要尽快,吾坚持不了多久了。” 随着时间流逝,老者的身体愈发接近虚幻,从一开始与真人无异的凝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开始变得透明,似乎马上就要消散于天地之间。 虽然时间紧张,但温渺脸上不见着急之色,只是一手微抬,肉眼无法得见的神识便极快开始向指尖凝聚,汇聚出让人惊骇的威势! “前辈若是不知,那就由我来告知前辈吧。” 温渺平静道:“所有百姓供奉时皆口诵其法号为——” “南无量天尊。” 噗! 磅礴的神识骤然冲向半空中接近虚幻的身影,那负手而立的身影来不及躲避便猛地一僵,霎时间如同被打散的烟雾般身形消散一瞬又在瞬息间恢复,只是再恢复时几乎快看不出人形来。 雾状凝聚成模糊的人形,只有面部还算清晰,老者脸上又惊又怒:“吾一片好心,小友如今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仅凭这个似是而非的名字,就怀疑老夫与这人有关!” “因为如此莫须有的揣测,汝就向吾出手!” 轰隆! 随着老者的质问,天空中大片的乌云开始汇聚,天一下变得暗沉! 层层乌云之中,暗紫色的雷霆涌动,偶尔有云层被溢出的雷蛇击散,便能窥得那庞大雷海的一角,两边的氛围由原本的轻松写意一下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吾原本以为汝一片赤诚,现在看来,倒是吾看错人了。” 老者神色渐冷,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摇摇头微叹道:“汝可知,触犯神灵是要受到天地共罚的!念在汝于吾有恩,此次就暂且相抵,汝速速离去,吾便当从未见过汝。” 噼啪! 随着老者说出这番话,空中高悬着正欲暴怒倾泻而出的雷霆逐渐收敛,隐没在乌黑的云层中,只是那股威势依旧未曾散去,笼罩在天地间,狠狠压在人心上。 老者背过身去,不愿再看温渺一眼,虚幻的背影无端显露出一股落寞之感。 从万里无云到雷海翻涌,再到雷霆彻底隐没,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不过短短一瞬,局势就发生如此大的变化,足以让人眼花缭乱,但温渺脸上却还是看不出什么神色的变化。 她只是随意理了理喻珏耳边被风吹乱的碎发,指尖不经意触碰到肌肤的细腻质感让温渺动作微顿,随后又自然将他剩余的碎发拨到耳后,让他安详靠在自己肩上,这才重新看向老者。 “你唤出的雷 霆比起真正的天雷,实在是……” 温渺微微叹了口气,左手两指并拢向空中一划,一道不起眼的剑气直冲天空而去,剑气微小,与漫天暗沉沉的云相比显得那么自不量力。 “差得太远了。” 温渺收回左手,慢吞吞道出剩下半句,只可惜,老者却听不见这话了。 轰隆! 巨大的碰撞声将温渺的话音覆盖,隆隆的巨响在天地间回荡! 剑气裹挟着过于磅礴的灵力在空中留下一道漫长的拖尾,在飞行的过程中体型不断增大,从巴掌大小变得足以遮天蔽日,最后悍然撞上天幕! 嘭! 天尊蓦然转身抬首,满目惊愕,毁天灭地般的恐怖景象倒映在他骤然睁大的瞳孔之中。 浩瀚的云海中间裂开一条巨大的缝隙,几乎把天空划为两半,透过缝隙能隐约看见两侧闪烁的紫色雷霆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阻隔了般,始终无法合并! 但这样的情形只维持了短暂一瞬,无法计量的庞大灵力便以裂缝为中心向四周迸发开来! 嗡! 天尊先是看见了空中出现一个巨大的点,随后这个点开始向周围飞速扩散,所过之处天空焕然一新,不见一丝阴霾,空中逐渐出现一个越来越大的圆圈,并且还在飞速扩大中! 与其说扩散,倒不如说吞噬更好,灵力经过的地方,不论是云层还是雷霆,都悄无声息地消融其中,不断增大着灵力的威势,以至于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场灵力汇聚的风暴反而有着越来越大的趋势,甚至渐渐席卷到地面上。 呼—— 满地的枯枝和细小的石块都被卷入狂风中,猎猎风声响彻耳边,但在触及温渺二人时又骤然变得温顺,只略微掀起一点衣角便恋恋不舍地离去。 “呃啊!” 不远处老者突然发出一声痛呼,有些惊疑不定:“这是?!” 下意识吐出两字后他又很快意识到不妥,闭口不言,转而抬起双手,有些艰难撑起一道屏障将看似无害的狂风阻挡在一丈之外后,才有空余脸色难看地低头。 不知何时他的腰间多出一道可怖的伤痕,这道横跨他整个腰部的伤口几乎要将他的躯体拦腰斩断,从伤口处冒出丝丝雾状的白烟扭曲着想要修补,却被无形的东西阻拦,能够清晰听见白烟试图冲破阻碍却消散的滋滋声。 “阁下也不必再浪费时间狡辩了。”温渺看着老者挣扎,神色却平静极了:“我有一位友人精通算术之道,在其耳濡目染下,我也习得些许相面之术,虽算不得精通,但也足够了。” 咔嚓! 一道灵力击中被风卷到脚边的木雕,木雕咔嚓一声从颈部折断,木质的头颅咕噜噜一路滚到中央,最后被地上的石子一咯,微微摇晃后卡住停下。 木雕的头颅正好面向天尊,一路磕碰让它面部多了不少狼狈的划痕,甚至连鼻子都不知何时断裂不见了,但它面上神情一丝未变,空洞的眼睛直直盯着天尊,怜悯地微笑着。 温渺嗓音很轻:“真巧,阁下的骨相与这木雕的走势一模一样,不知该唤你天尊呢?” “还是康永临呢?” 第70章 斗法 温渺这句话一出,空气仿佛凝滞一瞬,连呼呼作响的风声都听不见了。 眼见已经被彻底戳穿身份,老者也不再伪装,脸上虚假的惊慌之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眸中的慈悲眨眼就被傲慢取代。 老者慢吞吞收回一只支撑屏障的手,不见原来那副艰难的模样,只手支撑下,他身前的屏障依旧稳定地运转着,阻挡着莫名锋锐的强风,同时也横亘在他和温渺之间,划出泾渭分明的两方。 “呵。” 老者,不,应当是天尊,他那遍布如同老树树根般盘根错节皱纹的脸上浮出笑容,笑得诡异而轻蔑:“吾可不姓康,汝还是唤吾尊号吧,吾可是——” “南斗无极量天尊。” 咔咔。 伴随着一阵骨节错位的清脆响声,天尊的身量突然拔高一截,脸上苍老的皱纹快速消减,整个人身上的岁月飞速倒退,变得越来越年轻,长相也与木雕越来越相似,直至最后,彻底一模一样! 第85章 铛! 恍惚间天地似有沉闷的钟声在回响,震得人心神忍不住晃荡。 “呼……” 天尊微微仰头闭目,原本的慈悲之感全无,被非人的森冷寒意取代,少倾,他发出一声喟叹,再睁眼,一双无机质的眸子看向温渺,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呵,吾说近日的香火怎么突然断了,原来是有人在多管闲事。” 瞥了眼地上躺着的残破木质头颅,天尊微蹙了下眉,心念一动,屏障上霎时飞出一道白光将木雕击成细小的碎片洒落满地,凌乱堆砌在一起,丝毫看不出原本模样。 天尊舒了眉头,垂首,发现腹部那道几乎将自己拦腰斩断的裂痕不但没有随着躯体的变化而发生任何改变,反而在对抗中占了上风,不断侵蚀着自己的身躯,愈发扩大了。 “啧。” 如此情形,天尊脸上却不见畏惧,只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那张与康永临长相相同的面孔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仿佛与生俱来般的倨傲让人轻易便能将二者区分开来,并且让人意识到康永临究竟是多么劣质可笑的仿品。 “既然汝毁掉了吾的代行者,那就由汝来替代他吧,正好,最近他给吾敬奉的香火越来越差,也省得吾亲自动手了。” 天尊话说得漫不经心,仿佛此时落入下风的人并不是自己,看着对面紧挨在一起的温渺两人,他眉峰微挑,饶有兴致道:“以一换二,这次当真是好运气。” 天尊视线落在喻珏身上,忍不住有些遗憾地咂嘴:“可惜了这幅好相貌,做了吾的代行者,就再也看不见了。” 随即又像想到了什么,天尊有些高兴地说:“那就不让他做代行者了,让他做吾的奴仆,这样便能时时见着这张脸了!” 这话有些刺耳,温渺平静如水的眸中泛起些微涟漪,注视着天尊的目光发生微妙的变化,于是天尊脸上还未散去的蔑笑一僵。 如果说温渺之前的目光让天尊有种被当作死物一般观察的不适,那现在的眼神则让他真切感觉生命受到了威胁。 他自然知道温渺不好对付,不然之前也不会变作老者想要骗走她。 天尊脸上胜券在握的表情微凝,抿唇不再言语,而后又对自己居然被对方一个眼神吓到这件事心中忍不住有些恼怒,单手背在身后隐秘掐诀。 术法的对抗他的确不敌温渺,但那又如何?他擅长的,从来都不是这些力量的对抗。 呜嗡! 尖锐的嗡鸣声直接响彻天地,杂音刺耳,但天尊神情未变,隐匿在身后的手指继续在空气中刻画着什么,丝毫不担心被第二人听见,这嗡鸣声并不存于现世,肉体凡胎是绝不可能听见的。 况且以他从康永临处获悉有关修真界的记忆来看,现在此世间……根本不可能有除自己以外的第二人能听见这声响。 也就在气氛陷入僵持的这诡异沉默下,有人说话了。 “阁下。” 温和的嗓音夹杂着疏离,让人听着并不觉冷淡,只是疏远,比无穷彼岸两端的距离还远,像无法企及又缥缈无踪的风。 “虽不知阁下究竟在这秘境中活了多少岁月,但我想有件事情还是需要提醒一下。”温渺轻声道,平静地看着天 尊,那眼神让天尊心里霎时漏了一拍,疑心温渺发现了自己的动作,但很快又按捺下来。 他知晓修真界有神识的说法,但他的屏障阻隔在二人中间可不单单只是为了阻挡强风!即使是神识也不可能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穿过屏障。 天尊心中一定,只觉温渺是在虚张声势,背在身后的单手也放了下来,施术已经结束,现在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止神通展开了。 铛! 再一次恍惚间,似乎又听见有沉重的钟声在回响,虚幻与现实的边界变得模糊不清,这一次,天徒然暗了下来。 但温渺连丝余光都没有分给骤变的天象,只是看着天尊说完未尽的下半段话语:“阁下对斗法当真是一窍不通。” 噗呲。 一声异响,天尊难以置信低头一看,腰腹的身躯骤然溃散,剑气残留化为无数把锋利的小剑将他的肉身瞬息间切割得粉碎! 铮! 眨眼间,原地已不见天尊的踪影,只余无数把小剑在狭小的范围内不断穿梭着,隐约间似乎有着一定的韵律。 一缕烟气左躲右闪,试图从凌厉的剑阵中逃出,但不论移动多远,剑锋都紧紧跟随。 噗。 烟气再一次被击散,这一次凝聚的时间显然比之前缓慢了不少,挪移的距离也短了一大截,在剑阵不远处艰难汇聚后,肉眼可见的稀薄了许多,还不等躯体彻底显现,剑阵就已经追了上来将其击溃。 剑气化成的小剑一边倒压制着天尊,轻烟毫无还手之力,如同被克制一般狼狈逃窜着,但显然,距离彻底溃散只是时间问题,并且这时间不会太长。 “该死,这是什么鬼东西!” 突然转变的局势让天尊的声音慌乱得有些扭曲,一开始还能强作镇定,渐渐的就开始歇斯底里完全失去仪态的咒骂,但无论他说些什么,温渺都只是平静地看着,看他在剑气消磨下逐渐殆尽,凝聚的身躯一次比一次接近透明。 直到再一次艰难凝聚之后,发现自己移动的位置短到几乎等于停留在原地,天尊也意识到,这恐怕是最后一次汇成人形了。 铛! 钟声再响,惊起一片飞鸟。 天尊的情绪出离的冷静下来,剑阵已经触发,他却像看不见近在咫尺的利刃一般,只是死死盯着温渺:“吾等着汝陪葬。” 咚! 一口古朴的大钟从温渺头顶空气中浮现,不待她躲避就轰然落下,将她和喻珏彻底笼罩在内,钟身上繁复的金纹流转,带着不可亵渎的威压与压迫。 与此同时,无数把小剑也已近在眼前,尖锐的锋尖刺痛了近乎透明的躯干,剑刃穿透身躯只需要短短一瞬,但天尊面上却露出了笑容。 他在自己的那个时代只是最普通的一介小神,不过他比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灵走运,竟然有幸躲过了天地大劫。 现下这片天地无人与他争抢香火愿力,曾经那些需要仰望的神灵在如今的他看来不过弹指可灭! 可惜他还未来得及出世就碰到温渺这个怪胎! 以温渺早先不受金身蛊惑就可知她定不是泛泛之辈,不是一方大能就是绝世天骄,有这样的人物与自己共赴死,他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呢? 无数锋利剑刃穿透身躯的一瞬,天尊脸上的笑意还来不及彻底扬起,就看见远处钟身上多了个东西。 一截剑尖如同刺豆腐一般轻易透钟而出,钟身上原本连贯流畅的线条一顿,如同被卡住一般停滞不动,而后剑尖一动,轻易就在一看就无比坚硬厚重的钟身上留下一道一人高的半月划痕。 轰! 古钟上沿着划痕的那一侧钟体嘭地飞出,落在侧边不远处的土地上,钟身上留下一道拱门样的缺口。 现下光线本就暗淡,古钟内部尤甚,透过缺口黑乎乎一片根本看不清内里,剑尖收回钟身内部,一片黑暗之中传出细微的衣料摩挲声。 可惜这些天尊都无法知晓了,他意识的最后一幕,就是那随意刺穿古钟的一剑。 那么轻松写意,那么……令人憎恶! 啪嗒、啪嗒…… 脚步声经过钟身内部的回响显得格外空荡,白衣与红衣紧紧相依,走出古钟笼罩的阴影。 喻珏尚未清醒,无法自行走动,于是温渺采取了最简单的方式,一手揽腰,一手穿过膝弯,将他凌空抱起。 赤红的衣摆在半空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如同翩翩蝴蝶在优雅地扇动翅膀,轻巧落在她怀里。 温渺看了眼怀里轻轻枕在自己肩上的喻珏,这么大的动静他却依旧没有醒来,安详地闭目沉睡着。 其中固然有喻珏识海受过金身影响的原因,但显然更重要的,是因为温渺的气息就在身边。 这样不好。 温渺看着他沉睡在自己怀中的模样,默默想着。 身为修士,想要在修真界走得长远,一定要时时警惕才对,焉知下一刻对方会不会因机缘反目? 大道之争残酷,失了警惕,或许下一秒就落入身死道消的地步了。 温渺垂眸看着喻珏敛了一身气质靠在自己肩头的面庞,一张昳丽的脸莫名乖巧,心中忽然有些悸动,心跳加快两分。 她有些疑惑,自己如今这般修为不可能连肉身都控制不好,于是神识内敛自检,但来回扫视好几遍也没有找到有任何异常的波动,不像是中了什么不明术法。 找不到原因,温渺用灵力护住心脉后也不再深究,顺着心意微微低头在喻珏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她在身边的时候,喻珏也可以暂时放下那些。 第71章 手记 短暂的吻一触即分,轻得好像一片羽毛落在额上,来不及细细感受就已分离。 第86章 温渺心中毫无杂念,不含任何念头,单纯用唇轻轻碰了喻珏光洁的额头,看着他在怀里安稳的睡颜,于是内心深处也得到了更进一步的安宁。 隔音阵法运转着,在周围若隐若现,淡淡的光晕洒落在两人身上,柔和、静谧。 嗒、嗒…… 温渺收回落在喻珏身上的视线,抱着他向散落一地的金身残躯走去,她不曾回头的身后,古钟周身流转的光华早在那一块钟体被轰开时就已消逝不见,徒留残破暗淡的大半个钟身停留在原地。 天尊的气息彻底消失在天地间,古钟只剩残躯,不远处金身碎裂的躯干凌乱散落一地,原本周围茂密的一整片林木受了灵力风暴的肆虐,或被拦腰折断,或被连根拔起,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放眼望去一片平地。 遍地残枝落叶,但这并不是毁灭,而是新生。 天上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唰唰。 细密的雨丝一接触泥土就无比自然地融入进去,浸润着有些干燥的土地,青翠的嫩芽从土地上、树干上蹭蹭冒出来,顷刻间四下就染上一片鲜活的绿意。 空气中灵气的浓度高得令人咂舌,仔细观察,这才发现落下的雨滴有些异样的粘稠——这并不是杂质,而是纯粹的灵气,浓郁到化为液态的地步! 轰! 无穷无尽的灵力从温渺身上源源不断喷涌而出,直冲天空而去,在温渺和高天之间牵引出一条洪流。 仔细一看,灵力并不是漫无目的地冲天而去,天空中有一道巨大的术纹若隐若现,淡金色的术纹在没有乌云遮蔽的晴朗天空下并不显眼,才叫人误会灵力是消失在了天空中,实则是在经过术纹转化后被抹去印记化成了灵气。 术纹并不复杂,哪怕是炼气期的修士看一眼也能说出它的名字,因为这本就是修真界最基础的法诀——唤春祈雨诀。 在农作时经常能看见这道术纹的踪迹,因为它的作用就是将灵力转化为毫无攻击力的灵雨,在催化植物这方面有不错的效用。 只是寻常所见的灵雨,其实只是夹杂了灵气的雨水,而不是如今这般纯粹由灵气汇聚成灵液落下…… 并且眼下这唤春祈雨诀的范围也是闻 所未闻! 维持术纹也是要消耗灵力的,没有人会浪费灵力去构建一个足以覆盖视野所及所有天空的术纹,只为了下一场雨—— 除了温渺。 在这般浓郁的灵气滋养下,即使是被大堆沉重金块压住的土地上也有绿意从缝隙冒了出来。 温渺稳步走着,步伐丝毫没有因为怀里多了个人而出现任何变化,目标明确越过大块的金身碎块,灵力将阻挡在路上的碎块轻轻卷起放在一边,一路笔直走到一处一人高的碎块前。 这碎块是金身头部的一部分,乍一看与其他破碎的金块一般无二,但定睛一看,便发现它细微之处有些不同。 一大块一大块破碎的金块上都密布裂纹,但这块眼部碎块的瞳仁却十分完整,光滑的、看不见一丝瑕疵。 温渺早先就发现了,整座金像看似浑然一体,但左眼处的金色瞳孔在神识的感知和冲刷下却格格不入,其阈值明显比其它部位高许多,并且哪怕是在被剑阵追杀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天尊也从未靠近过此处。 走到金瞳跟前,温渺视线微动,清晰感知到有一处额外的空间藏在瞳孔中,当下心念一动,身后与天空勾连的灵力洪流便分出一道细小的分支到身侧,汇聚成一道熟悉的身影。 转瞬间原地便多出了一个温渺,只是这个新的“温渺”不仅两手空空眉目冷淡,整个人从头到脚也都是如出一辙的白,虽然样貌极为细致,但依旧叫人一眼轻易辨出不是真人。 唰—— 分出一部分神识融入这幅崭新的身躯后,“温渺”的眼中便多了些神采,直接迈步向半丈多高的金瞳走去,触碰到的一瞬没有发生碰撞,而是直接消失在其中。 假身消失的瞬间,其身上的神识一下失去了大半联系,只能隐约感觉到还有一条极细的丝线牵引着它和温渺自身。 虽然两者之间的感知变得微弱,但温渺知晓分身现在进入另一空间后没有发生异样,状态很稳定,那便够了。 这具假身本就捏得粗糙,仅仅用于探察而已,只待一刻钟后,无论有没有探察出什么,温渺都会收回神识。 其实真身进入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用于构建假身的那部分灵力由温渺进行使用的话,效用必定不只是翻倍那么简单,但现在的话,温渺收回神识后那部分灵力显然只能留存在那片空间了。 不过这种程度的节省在温渺身后通天的灵力洪流面前又显得不值一提了。 温渺抬眼望了望,绿意疯长,充沛的灵气滋养下各式各样的花草树木紧凑的生长在一起,一片郁郁葱葱,丝毫看不出曾受到了怎样的破坏,于是停了灵力的输送,身后的洪流逐渐减少,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失了灵力支撑,唤春祈雨诀的术纹也在闪烁几次后消失,碧空如洗,阳光洒满大地,蓬勃的生命力几乎快要从遍地植物的山林中溢出来。 唰唰。 风轻轻拂过,茂密林木的叶片之间羞涩地触碰着,发出窸窣的轻响。 温渺垂眸,看着在这样环境下似乎睡得更加安详的喻珏,目光停顿几秒,又移回到金瞳上去,稳稳抱着他默然等待假身的探察结果。 滴答。 有水珠从树叶上滑落,透明的水镜反射出温渺墨色的瞳孔,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似乎变得更加莫测。 …… 另一边,“温渺”进入未知空间后立刻扫视一周将周围环境看了个清晰。 她现在在一间普通的小屋里,小屋似乎很久没有来过生人了,家具上都积攒着厚厚的灰尘,但竟然还算完好,明明都是木质的家具,却没有见到有任何腐朽损坏的。 “温渺”四下看了看,这间屋子瞧着就是一间普通卧房,她尝试推了推木门和窗子,没有动弹,看来如今这个房间就是全部空间了。 没有探察到房间中有任何异样波动,“温渺”索性将各种各样的柜子打开,但里面都是些积了灰的衣物和寻常生活物件。 如果此时有人在必定会疑惑,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房间有什么必要专门用一个特殊空间存放? 但现在在小屋中的是假身,假身没有那么多思考,一丝不苟遵循着自己被创造出的使命,将房间的布局等等通通扫视而过,往似乎是书案的地方过去了。 临到书案跟前,“温渺”注意到桌上摊开一张泛黄的纸,一字未写,被镇纸老老实实压着,蘸了墨的毛笔随意摆放在一旁,甚至能在纸张上看见墨滴洒落晕染出的一朵朵黑色小花。 “温渺”打量了这纸张两眼,而后在屋里转了一圈,成功在床脚下找到了被当做垫脚的厚厚一叠泛黄纸张。 将折叠的纸张打开,一眼便见到最上面一页书写的文字。 [夫子说我记性不好,教我把问题记下来,以后就不会忘记了,娘亲说夫子说得对,以后要日日监督我写手记,夫子坏,娘亲好。] 封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大小不一,辨认起来有些困难,“温渺”却不在意,只是认真一字一句看过,随后便翻到下一张。 [夫子说善事父母为孝,只要遵守孝道,就有机会位列咸半、先伴……好难,忘记夫子说的什么了,娘亲不许我出去玩,必须写完手记,我讨厌夫子!夫子坏!] 再翻。 [今日出门摔了一跤,在地上捡到了一块刻着小人的漂亮石头,夫子说这不是石头,是玉,我这叫因祸得福,还给了我一颗糖,糖好甜。] [天乾四百六十年六月二十一日,夫子说每日的手札应当写明时间,好麻烦,今天去找娘亲时,娘亲又在供奉了,供台上的老爷爷看起来好奇怪,我跑掉了,如果这时候进去,娘亲一定会让我一起跪拜的,我才不要嘞。] …… [天乾四百六十年六月二十七日,昨天忘记写手札了,但是娘亲没有发现,是不是因为我在睡觉前向玉牌许了愿?好灵验!我还有好多愿望!] …… [天乾四百六十年七月十五日,玉牌好像被娘亲发现了,娘亲说不能随便供奉来历不明的神仙,没有敕封的都是山野小神,经常骗人吃人的精气修行,特别是小孩的,好可怕。] 一路读下来,唯一显得不同的就是这玉牌,但再往后翻了几页都没有提到玉牌的存在,“温渺”也不急,一页一页翻过,将这形同日志的手札一字一句记下,哪怕是记录的一些碎碎念也没有放过。 连续一大叠纸张描述的都是平淡又不失幸福的琐碎生活,从字里行间也能发现手记主人在慢慢长大,字体逐渐变得规整,重心也从什么都写的杂乱记录转为有条理的叙事,当天学了什么,碰见了什么趣事。 哗哗。 第87章 沉默的翻页声在屋里有规律地响起,直到一叠手稿几乎翻到末尾,这样的平凡日子的记录突然有了变化。 [娘逝世了。] 一整页纸上只写了这五个字,笔触很重,连日期也没有写,大片的空白显得这行墨字有些刺眼了,但覆在它上面的那只手没有犹豫便翻到了下一页,“温渺”可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这些文字的含义,她只要将自己的所见所闻通通烙印到神识中就好了,这也是她的使命所在。 [天乾四百七十一年二月十日,今晨醒来已是巳时,往常这时候娘会在院子坐着淘洗蔬菜,但现在院子里只剩下还没来得及搬回屋的矮凳,原来人与人之间当真有无法再见的那天。 娘在世时老是觉得我的卧房很杂乱,于是今日我便仔细打扫了一番,从圆角柜下方找到了一块藏得很深的玉佩,刻着个面容模糊的人像。 想起幼时我还对这块玉佩许过愿,有些可笑,也难为娘亲那时候还配合我假装这小小的玉牌是某个神仙的神塑了,可惜即使是以人为食的异神也不会屈居在这么一块小小玉牌之中。 如果能再见娘一面,该多好。] [天乾四百七十一年二月十一日,昨日太过疲惫,攥着玉佩睡着了,竟然做了一个梦。 梦里玉佩上的人像说话了,称自己是什么天尊,只要虔诚地呼唤他的名字三次,便可以实现任何心愿,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果然是梦,没有任何逻辑可言,并且现下一清醒,连梦里那玉牌说的是什么名字都不记得了,但梦里的自己还是老老实实跟随玉牌诵念了三次人名,刚刚许下心愿,梦便结束了。 有些可惜,即使是梦里面,也希望能再和娘相聚一次。] 默默翻到下一页,“温渺”的手微顿了顿,这厚厚一叠手记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尾页的字迹潦草,仿佛能见到对方当时写下这行字时的慌张与复杂心情。 [天乾四百七十一年二月十二日,娘回来了。] 第72章 谜团 “温渺”指尖微捻,纸张沙沙的质感残留在指腹,的确已经是最后一张了。 但是…… “温渺”眼神微动,看向书案上摊开的泛黄纸张,虽然都很陈旧,但这两张纸之间却还有着不小的时间跨度。 将手中厚厚的一叠纸张放到桌上,“温渺”没有急着去寻找剩余的部分,而是在原地驻足,有些思索。 这片空间对神识的压制规则超乎预料的顽强,甚至可以说是核心所在,整个空间都依附于其存在。 如果假身现在要强行展开神识探察也不是不能做到,但若是这样,这片空间也定然会崩溃,就无法知晓这中间间隔的一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这是她绝不想看到的。 思酌片刻后,“温渺”迈步走向书案另一侧,她记得这处有个可以拉出来的储物格子,刚绕过去,一眼便注意到略有锈迹的金属拉环,在木质书案的衬托下有些显眼。 “温渺”伸手将格子拉出来,里面存放着一块砚台和一些空白的纸张,显然不是她想要找的东西,但见着这些东西,假身也没有露出什么失望的神色,只是淡定地伸手摸索了下,而后将抽屉里的东西都取出来随手放在桌子上,五指指尖按在抽屉底部,微微用力,向前一推。 嘎吱—— 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抽屉底部的木板跟着指尖缓缓移动,露出一层极浅的隐秘夹层,被写满了字的泛黄纸张塞得满满的。 “温渺”丝毫不意外,将夹层中的一小叠手记抽出,认真继续察看着。 [天乾四百七十一年二月二十七日,好像在做梦一般,似乎先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娘依旧每日絮叨着让我娶妻,早日成家立业。偶尔出门,周围的邻居们也和往常一样热情地和娘攀谈着,聊着些家长里短的事,明明是这样平常的事,现在却感觉十分珍贵。 我没有太大的野心,不求大富大贵,更不求位列天宫,识字、读书、参试……以后至少不被温饱所困,那便足以,如果能有余力再多雇一个仆人便是再好不过的日子了,娘也不用每日那么操劳。] 哗啦。 翻页的声音其实并算不得响亮,只是房间中实在是太安静了。 [天乾四百七十一年三月一日,娘不见了。 我在家中已经四处寻过,每个房间都仔细检查也不见她的踪影,询问附近的邻居有没有见过时,他们的表情也都很古怪,我听见有人说我疯了,我不在乎。 庖屋下切到一半的青瓜、院子里晾晒的还未干透的衣物…… 幻想和现实,我分得清! 娘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接受不了……接受不了我再一次失去了她。 肯定有办法的! 我知道的——玉牌能帮助我!] …… [天乾四百七十一年六月十七日,已经不记得向玉牌许过多少次愿了,娘出现的时间越来越短了,每次娘一消失,周围的人就像浑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一般,把我当成疯子。 在他们眼里,娘的存在仿佛被抹去了,我一直是在自说自话,但他们分明还与娘说过话啊! 我没有说谎,我没有骗人,我更没有疯,娘就是在我身边,我没有!] …… [天乾四百七十一年六月二十三日,我再一次向玉牌许愿了。 这一次醒来后,我记住了玉牌里神仙的名字。 南斗无极量天尊。 这名字明明那么过目难忘,为何我先前却一点也记不住呢? 南斗无极量天尊……原来是南斗无极量天尊。 我这寥寥一生不求财,不图名,只是想要娘活着,有错么? 娘出现的时间越来越少,间隔也越来越长,天尊为何如此待我? 我……我想要取代他。] “温渺”看着手记,看手记的主人一路走到如今的地步,没有说话,沉默翻开下一页。 [天乾四百七十一年六月二十四日,好奇怪,今日一清醒时就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今晨发现娘再一次消失时,我只是下意识地想要娘回来,于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似乎有股莫名的力量从我体内脱离出去,然后娘便出现了。 ……为什么? 我记得我许下的愿望是希望能和娘团聚,和以前并无不同,但为何现在的方式却是第一次遇见? 我的体内好像多出了一股莫名的力量。] …… [天乾四百七十一年六月二十九日,娘在陪伴我几日后再一次无声无息的消失了,但这一次我并没有着急许愿,而是废寝忘食地钻研了几天,我好像明白了自己身上这股力量是什么了。 这是香火愿力,是只有天宫那些神仙们才能使用的香火愿力,如今为何会出现在我身上? 未得朝廷敕封就可吸纳香火愿力的,那是异神。 我成了异神? 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又有谁会供奉我?又从何处去吸收这愿力呢? 我不明白,但那些都不重要,哪怕成为异神就等于站到天宫的对立面,哪怕现在异神几乎被天宫清剿一空,我都不在乎,我只知道有了愿力以后就可以和娘永远生活在一起,那便足够了。] …… [天乾四百七十一年八月十四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近日读书太过用功,感觉起了反效,越来越记不住事了,今晨起来看见枕边有一块玉牌时,竟把我吓了一跳,若不是有手记在,我恐怕就忘了为什么把这玉牌放在枕边了,只是我试了试按着手记说的许愿,根本没有反应。 即使看过手记也觉得不可思议,这玉明明暗淡得紧,真的如手记所说是我一身神力的来源吗? 不过那也不重要,只要娘现在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就好。 明日就是拜月节了,不知道娘这次准备了什么馅儿的甜糕呢?] …… [天乾四百七十二年一月十六日,今日醒时突然在枕下发现了一块玉牌,灰扑扑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的,问了娘,她也不清楚这是什么东西。玉色很暗沉,卖相不好,放到当铺都值不了几文钱,真不明白为何会在我的枕下。 娘又在咳嗽了,为了不影响我读书,娘已经尽量咳嗽得很小声了,但我听得实在是太清晰了,清晰得有些痛苦,有些时候我甚至恨自己五感为什么这么敏锐。 娘现在身子每况愈下,坚持不了几天了。 我一直都明白的,娘现在的性命就系于我一身的香火愿力上,只要有一日我不再供给,娘就会再一次消失在现世,而后不知道在何处等待着和我重逢的那一天。 即使现下在天宫的威慑下,已经许久没有听闻有新的异神出现了,稍有传闻便是大军压境,但我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只是想和娘平静的生活,为什么这么难! 我不想引起天宫的注意,将收集香火愿力的范围控制在身边是最好的,只要能够维持娘存在此世便够了。 第88章 既已决定成为异神,尊号是不能少的,这可是供信徒祈祷诵念,最主要的愿力来源。 想了许久,方决定下来,便叫南斗无极量天尊吧,要顺耳些。] …… [天乾四百七十四年三月五日,我的名号一日比一日传得远,每日吸纳的愿力一日比一日多,但现在却没有初时那么担惊受怕了,因为—— 朝廷和天宫打起来了。 我不知道朝廷是不是发了疯,天宫与朝廷本就一体,朝廷现在把天宫打为异神去清剿,这和自断臂膀有什么区别?况且天宫于朝廷可不是臂膀那么简单,那可是命脉! 天宫名为天宫,实则多为地神,平日无诏时地神是无法离开自己辖地的,这也 让他们几乎同靶子一样等死,而那些天宫的大人物却一直沉默着,明明有通天的神威,只要稍微出手当下朝廷势如破竹的气势必然会被击溃,但就是默不作声,冷眼在那高天之上作旁观者。 我实在不大明白那些天宫的神仙为什么这么坐得住,朝廷几乎倾巢出动,如此决心显然迟早会轮到那些大人物身上去,但他们竟毫无反应。 这般局势虽然方便我浑水摸鱼,但这捉摸不透的感觉实在令人不得安心,不如冒险往朝廷中插一些人?] …… [疯了!这些人全部都疯了!一群疯子! 他们居然想纳世间愿力于一人!这明明就是在献祭! 身为神灵居然做出这种行为,不可理喻!] 字迹凌乱,连从未落下的日期都忘了写,可见落笔之人心神震荡之剧。 “温渺”眼眸微动,指尖轻捻,却翻不动了,这已是最后一页了。 将手稿轻轻放在桌上,“温渺”没有再看它一眼,绕过书案在房间里缓步走着,眸光一寸寸扫过确认没有遗漏,停步,恰好,一刻钟到了。 咻—— 她的身形骤然虚幻,如一缕青烟般散去了。 此时秘境中,温渺正不紧不慢将附着在假身上的神识收回,神识归于己身的瞬间她稍稍合目,很快,又再次睁眼,眼底一片清明。 “也罢,算是印证了我的猜测吧……” 温渺轻笑了声,意味不明,脸上难得有如此复杂的神色。 但这神色不过出现短短一瞬,温渺就平复了心情,又回到那副古波无平的状态。 打消了进去一探的念头,温渺抱着喻珏转身缓缓迈了两步,腰间的窄剑便无比自然飞到她脚下的下一处落点,温渺顺势踏上去,剑便直接飞上了天,冲着入口处的方向飞去。 剑身上一袭白衣稳稳站着,暗红飘扬的衣摆和它纠缠着,空中只余下一声几近于无的轻叹。 “有些事,不知晓或许才是对你最好的……” 第73章 心意 好像在被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好温暖,好安心,让人忍不住想要陷入更深的沉眠…… 可是…… 好像有哪里不对,自己不是应该是在秘境中吗? 混沌的思绪骤然清醒,喻珏猛然坐了起来。 没错,就是坐,喻珏环视四周,发现自己现在正坐在一间不知名房间的床榻上,身上的被褥倒是熟悉,是自己早先在凡界时惯用的那套,是以虽然现下有些茫然,但喻珏也还算镇定。 喻珏伸手轻轻抚过腿上盖着的薄被,这是他与温渺一同去定制的,被面上绣了一大丛盛开的迷梦引。 其实这花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迷梦引是修真界传说中的一种灵花,听闻其花香能引人入眠,让人在梦中梦到自己心底最向往的事情,是幸福和美梦的代名词,所以修真界的床榻之上多见此花纹。 这床薄被的特别之处在于被面上图案的来源,凡界没有迷梦引的传说,这床被子又是找的当地顶尖的绣娘定的,绣娘不知道绣什么花纹,当时便是由温渺去提前画好的。 喻珏没有急着去观察周围的环境,而是垂眸看着掌下的花纹不知在想些什么。 薄被的四角都被刻了离尘阵,按理来说是不会沾染上任何气味或者尘埃的,但是…… 苍白修长的指微微用力将绣着花纹一角凑到鼻尖,耳尖随着浮动的心绪染上热意,喻珏轻轻一嗅,仿佛闻到了独属于温渺身上的那股雪意。 喻珏不知道雪有没有气味,但他相信,如果雪有气味的话一定是温渺身上的那股味道。 从他和温渺的第一次相遇开始,他就闻到了温渺身上有股特别的气味,那气味并不算很浓烈,相反,是极淡的一股冷香。 初时喻珏只觉得那气味莫名泛着冷意,冷得刺骨,但随着时间流逝又渐渐感觉到温暖,让人无法远离,也不愿远离。 不知是不是在温渺的储物袋中和她的物件挨得久了,薄被上温渺的气息十分清晰,喻珏手上又重了几分力道,无法克制深吸了一口气,让雪意缓缓充斥肺腑后再缓缓吐出,微眯的墨色瞳孔里一片沉沦与放纵之色。 少倾,骨节分明的手才放下,将薄被收进储物戒中,喻珏单手一撑,翻身下床。 喻珏四下打量了一番,房间内部的布置简单,不像是客栈,倒像是普通人家招待客人时专用的屋子。 屋子中央的四脚圆桌上摆着一些与屋子格格不入的物什,喻珏走近去看,是自己在秘境中那道裂缝前丢进去的所有东西,现在被整整齐齐摆在这桌子上。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搜集的,也不知道花费了对方多少时间去搜集,它们就这样一个个干净地静静躺在桌上,彰显着那人隐晦的温柔。 不知怎的,喻珏突然很想见到温渺。 来不及去查看那些灵器是否有探测到什么讯息,喻珏往门口快走几步,几乎是急不可耐地推开了房门,又顿住。 “那时候在秘境里我们那么针锋相对,没想到现在还能坐在一起聊天。” “……针锋相对?” “我那时可是铁了心和你势不两立的,难道你就没发现只要你一出现我马上就离开了吗?那时候在路上随便拽一个人都知道我跟你不对付,难道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发现吗?” “……” “不是吧,至于回想这么久吗?你这样显得我那时候有点太自作多情了……” …… 伴随着涌入耳畔的人声的是轻飘飘从门上落下的一张符纸,符纸落地瞬间就已燃尽,留下的一小堆余灰也在风中被轻飘飘吹散。 喻珏微微低头看向脚边的视线一怔,即使是短短一瞬也足够叫他分辨出这是一张匿音符,难怪在睡梦中他觉得那么安静。 人声是从楼下传来的,喻珏下意识走了几步到栏杆前,向下看去正好撞进一双温柔的眸子里,那眸子的主人注意到他,对他浅浅一笑,于是瞬间心跳声震耳欲聋。 噗通、噗通。 即使汹涌滚烫的血液似乎从心脏直冲大脑,让人一时眩晕,喻珏的视线也丝毫不曾退避,直直地回望过去,也笑了。 喻珏一身红衣站在栏边,像一朵舒展到极致的馥郁花朵,过于艳丽到了糜艳的地步,叫人移不开视线。 温渺目光的转移也被身侧交谈的人注意到,那人微微侧身准备回头看看,喻珏余光注意到这一幕忍不住笑意微敛,他记得那是温渺的朋友,好像是叫…… 郭妗琳? 方才出来得急忘了戴面纱,他还是不习惯在其余人面前露出自己的真容……还是待会儿准备好再出来吧。 喻珏打定主意,最后望了眼温渺,笑了笑,转身回到屋子里去了,郭妗琳回头时只看见一片红色的衣角,于是她又重新转头看向温渺,眼神意味深长:“你朋友好像醒了?” “嗯。”温渺收回视线,端起桌上的灵酒轻抿了一口,只当看不见她的眼神。 “我可记得你不是去闭关了吗,这位喻道友又是什么时候认识的?”郭妗琳身子往温渺那边倾了倾,调侃地盯着她。 “那时闭关多年修为不得寸进,我便去凡界尝试打磨心境,机缘巧合就和喻珏认识了。”温渺放下酒盏,夹了一筷果木烟熏的赤炎兽腿肉到郭妗琳的碗中,神色淡淡反问道:“怎么突然好奇上这个了?” 郭妗琳笑吟吟夹起碗中香气扑鼻的肉片吃下,道:“比起聊那些旧事,我现在对这件事更感兴趣呢,可是许久没见你对人这么上心了呢。” 温渺短暂沉默一瞬,才道:“……有吗?你和梓晟都是我的朋友,我对你们的事也很上心。” “那可不一样。” 郭妗琳毫不犹豫反驳,酒盏靠近唇边一饮而尽方才继续说:“换做是我和兄长任何一人在外昏迷了,你会像昨日一般将我们抱到床榻上吗?” 几乎不用太复杂的思考,温渺就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不会。 或许也会担心他们的安全,也会 觉得躺在床榻上会好些,但无论是灵力也好术法也好,总之绝不会采用这种接触的方式。 于是温渺再次沉默了,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89章 但有时候,沉默其实也是一种回答。 郭妗琳轻笑了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问道:“你和喻道友跟我们可不一样,你敢说你们只是朋友吗?他看你的眼神可不是这样的。” 温渺不答,摩挲着腰间的剑柄,她当然知道喻珏对自己的心意,甚至不用言语的表达,那情绪实在太过热烈,几乎每一次视线相接的时候她都会被灼伤。 她知道的,喻珏对自己不仅仅是喜欢。 郭妗琳晃着酒杯,视线却看着温渺,继续追问道:“那你呢?你对喻道友又是什么感觉呢?朋友……还是其他?” 这话勾得温渺思索的思绪中断,抬眼看郭妗琳一眼,果然看见她笑吟吟的眼里都是看好戏的意味。 她和郭妗琳都清楚,喻珏开过一次门,门外的匿音符定然已经损毁了,而对于一个修为并不低的修士来说,在这个距离下交谈的声音,即使隔着房门,也不需要神识都能听得清晰。 也就是说,温渺现在的回答喻珏也能听见。 温渺目光移到二楼关闭的那扇房门上,没有急着回答,她清楚—— 她的回答决定了他们以后关系的走向。 温渺先是认真想了想和喻珏认识后的一起度过的每一段时光,不得不说,在喻珏身边的时候是她感觉最放松自在的时候。 在偶尔疲乏的时候,喻珏会让她靠着给她轻轻按摩头部;用膳的时候若是多看了几眼,那这道菜必定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一直在桌上出现…… 如此种种,实在繁多,数不胜数。 但若是仔细想一想,这些事情要是其他人来做,自己还会是那般感受吗? 温渺微微抿唇,一下就得到了答案。 如果不是喻珏的话,是不行的。 而且…… 温渺眸光微颤,又想起了秘境中的事。 至少—— 朋友之间,是不会想吻对方的。 于是温渺坦然接纳了自己的内心,神色平静,认真地缓缓开口道:“我亦心悦他。” 吱呀! 几乎就在这话话音落下时,房门被推开了,那一袭红衣再次出现在门口,与之前不同的是他的面上多了一层面纱,面纱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出面上的神情,但这已经并不重要了。 颤抖的指尖、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和眸中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般汹涌的情绪…… 这些足以证明喻珏现在心绪的起伏之大。 旁边就是楼梯,但喻珏丝毫不顾,撑在栏杆上直接翻身跳了下去,赤红的衣摆在空中飘扬着,像一团火焰落了下来,快走几步后他干脆直接小跑起来在温渺身前停下。 早在喻珏翻身下楼时温渺就下意识站了起来,没想到他这么激动,还在愣神间,就看见喻珏已经到了身前。 他像是有许多话想说,又像是有许多事想做,但最终只是小心翼翼牵起她的手,认真道:“阿渺,我心悦你。” 温渺轻轻反握住他的手安抚道:“嗯,我知道。” 喻珏看着温渺一时说不出话,满腔汹涌的爱意无处表述。 他还以为要很久才能听见这句话。 已经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温渺的了,只是某一天突然就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离开她了。 他喜欢温渺笑时眉眼温柔的样子,也喜欢她不笑时清冷离尘的模样,只要是温渺的一切,他通通都喜欢得无法自拔…… 温渺轻拍了下他的手,温柔地笑了笑:“以后我会多说给你听的。” “咳咳。”一旁的郭妗琳捂嘴咳嗽几声,调笑着说:“这儿可还有个大活人在呢。” 听见其他人的声音喻珏才稍冷静了些,平复了下心情,转身面向郭妗琳,心知今日她是在帮自己,有些感激道:“多谢郭道友。” 郭妗琳笑了笑:“谢倒不必了,不过阿渺先前答应了今日与我一醉方休,可否今日先将她借与我?” 闻言喻珏虽有些不舍,但还是松开了刚刚才正式互通心意的温渺,只是眼神都快黏在温渺身上了:“既是郭道友与阿渺相约之事,自是可以的。” “喻道友也不必不舍,我只占她今日一日罢了,你们二人有何衷肠下来再诉也不迟。”郭妗琳笑着说。 喻珏耳根一下红了个透。 “那便不多打扰了,我先回房。”喻珏轻咳两声,最后望了眼温渺便离去了。 郭妗琳看着望着喻珏离去背影的温渺,喝了口酒才笑道:“快坐下吧,可别忘了今日还要与我彻夜长谈呢。” 一直看到喻珏进了屋子,温渺才收回视线,重新坐下,挥手设了个隔音阵,目光沉静看向对面那人:“你既把喻珏支开,今日想来不只是叙旧吧?” “是有何事?” 第74章 天命 郭妗琳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先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这才敛了笑容:“你和兄长一直在忙的那件事,还是不能告诉我吗?” 是问句,但郭妗琳眼中实在看不出什么期待之色,像是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早有预料。 “抱歉。” 温渺如是说,看向郭妗琳的眼神温柔但是十分坚定。 郭妗琳无所谓地笑笑:“算了算了,你们有你们的秘密,不说便罢了。” “我只是觉得太可惜了,你和兄长都有要事要忙,我们有多久没一起聚聚了?” 温渺经此话一提醒,想了想,的确,自己此次闭关的时间有些长了。 不过修士一闭关就不知岁月,这本身也是件很正常的事,况且修为愈高,寻求突破也愈困难,闭关时间自然也就越长,修真界最残酷的地方也在于此,修士闭关期间足以发生太多太多事了,世事变迁,谁能预料? 郭妗琳说得没错,他们已经许久没有相聚在一起过了。 “事情近日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都有时间,听说灵珍阁又研制了一种新的灵酒,等到梓晟有空的时候,我们便可以一同去尝尝。” 温渺认真道:“我记得你说过你要尝遍世间好酒,灵珍阁的新灵酒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郭妗琳懒懒用一只手撑着下巴偏头看温渺:“还是阿渺好,还记得我的宏愿,可不像我那没良心的兄长,已经许久未曾来见我了,可别是忘记了他可怜的妹妹还在玉京呢!” 温渺一怔,没想到会听见她这么说,他们兄妹二人感情有多好她又不是不知道,林梓晟每隔一段时间必定会来玉京小住几日,与郭妗琳同游玩乐,如今这种情况—— 莫非他还没有告诉郭妗琳自己用阳寿卜卦了吗? 毕竟郭妗琳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提及林梓晟时的态度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平和,将他大骂一通都是轻的。 温渺默了瞬,还是决定帮他说些好话:“梓晟身为青霄宗宗主,兴许是近日太忙了,你若是唤他,他一定会来的。” “呵。”郭妗琳轻笑一声,“他最好是最近真的有事耽搁了,这一次相约他若是不来,那他存在我这儿的灵酒我可就都喝了。” 温渺轻抿了一口灵酒,微凉的酒液从舌尖一路顺着喉咙滑落,令人一下清醒不少,她微微勾唇:“那我可要告诉梓晟千万别来,也尝尝他那些宝贝灵酒的味道。” 两人说笑着,仿佛开辟出这样一个独处的空间只是为了聊聊天,但无论是温渺还是郭妗琳心里都清楚,郭妗琳真正要说的话还没有说出口。 直到酒意微醺,些许红霞染上两颊,郭妗琳斜倚在椅子上,双眼朦胧看向温渺的方向,似乎是在看她,又似乎是越过她身后的院墙在看高远的天空。 “阿渺,你以后会忘记我吗?”郭妗琳喃喃道,声音很轻。 温渺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一顿,一时竟没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我还记得当初第一次听说你的名字时,是从同门 口中听说的,什么‘当代第一人’、‘世上最有望大道之人’,好大的名头,就连兄长也在我面前表示自愧不如。” 郭妗琳说着,短促地笑了声,有些感慨:“我那时哪里肯服气,只觉得什么当代第一,不过是些被吹嘘的噱头罢了,直到后来见到你之后方才恍然……” “原来,这世上真有人合该是那高山之巅的雪、悬于空中的月。” “原来啊,真有人生来就是为了修道的,能做到一心修行,从不以外物影响自身。后来也不知怎的,越看你越顺眼,机缘巧合下竟和你成了朋友,一晃也许多年过去了。” 温渺静静听着,看对方那毫无焦点的视线,显然还沉浸在回忆中,此时最好的,便是做一个安静的听客。 只是温渺落在郭妗琳身上的目光忍不住带上一丝深思,也不知是什么事让她竟如此犹豫,心头闪过一缕忧色,又很快被她按捺下去,耐心听郭妗琳说话。 “那时候除了修行你别无其他爱好,同辈之间的比试也早早被各宗长老们禁止你参与,本就不常露面,等到秘境也无法对你起到历练作用之后,就更少出手了,整日一心一意钻研剑道,现在修真界恐怕都无人记得昆仑的寂灭剑了。” 第90章 郭妗琳目光焦点随着讲述渐渐凝聚到杯中平静得能印出人影的残酒上,伸手拎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一口饮下,那股子散漫的劲头也散去了,平静得很:“时间啊,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它能使灵植沉淀出更精纯的药力,又能使世事变迁一切不复最初。” “阿渺,自我认识你开始,你一直便很厉害,永远走在最前面,将其余人远远甩在身后。无论是兄长还是我,虽然一开始总想着要超越你,但到后面就总是安心地待在你身后了。” “不过后面的路我可能没办法再和你们一同走下去了。”郭妗琳看着温渺,眸中情绪让人看不透彻:“仅仅只是跟在你身后这件事,我现在好像都做不到了,你不会嫌弃我这个没用的朋友吧?” 郭妗琳态度轻松,末了还在话尾开了个玩笑,只是温渺却笑不出来,她止住郭妗琳还要继续倒酒的动作:“你醉了。” 温渺的声音如平日一般沉稳,但若是平日的话,她绝不会说出这般话来,毕竟—— 郭妗琳喝醉的模样她再熟悉不过了。 于是郭妗琳听了温渺这话之后忍不住笑了:“看来我在阿渺心中还是有几分分量的,不过……” 郭妗琳顿了顿,往椅子上一靠,偏头看温渺,眉眼微弯:“阿渺啊,我如今已经活了一千四百余年了,人的寿命终有尽时,即使是修士也不可能摆脱,我能提前感知到大限将至,有时间去和你们道别,已经比许多人幸运了,我很高兴。” 温渺打量她半晌,方才认真开口道:“化神寿数三千年,你如今是出窍后期,距离化神不过一步之遥,我随时可以助你入化神。” 也不管这番话如果放在外面被修真界的人听见了会掀起如何的轩然大波,温渺如今只看着郭妗琳的眼睛等她回答。 郭妗琳和温渺对视,阿渺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沉稳可靠,仿佛只要她说一句好,下一秒就能直入化神一般,她微醺的酒意都被这话赶走了大半,在微风的吹拂下愈发清醒。 气氛一下出奇的安静,就连风声也无,仿佛它也在等郭妗琳的回答。 “扑哧。” 郭妗琳突然扑哧一笑,道:“也就只有你把突破说得这么简单,不过,我可不需要这种帮助。我踏上修行路可不是为了求长生,我有我的道,既然如今道途已经走到尽头,那最后灵归天地也挺好的。” 郭妗琳说得豁达,她好歹曾经是一代天骄,也是有着自己的骄傲和坚持的。 “你性子本就冷清,原本我还担心要是我不在了你怎么办,不过见你现在认识了喻道友,我也就放心啦。” 言罢,仰头将杯中残酒倒入口中,酒液滑过喉头的时候,郭妗琳眼前闪过年少时初登问仙梯那个意气风发、桀骜不驯的自己,少年黑亮的眸子里充斥着对大道日益蒸腾的蓬勃野心。 温渺道:“这世间的好酒你还未全都品尝过,不会遗憾吗?” 郭妗琳毫不躲闪迎上温渺的目光,笑着答:“品尝不到日后新酿的美酒固然遗憾,但世间事本就没有圆满之道,幸得与你相识千余载,品过无数佳酿,我已经很满足了。” 温渺默然,而后轻声道:“与你相识,也是我之幸事。” “好啦好啦,等过几日,我们叫上兄长一起去灵珍阁尝尝新出的灵酒,这可是我唯一的心愿了呢,阿渺一定要把兄长从青霄宗那群老头子手里解救出来啊!” “放心,到时候即便是抢我也会把梓晟带来,不过兴许用不上抢,梓晟要是知道灵珍阁新出了灵酒,恐怕都不用我们提,就偷偷去买来搜罗给你了。” “哼哼,也是,兄长也就只有这一个优点了。” …… 两人说笑着,那般沉重的话题便被就此揭过。 此时另一边,屋内的喻珏浑然不知自己离去后她们聊了些什么。 喻珏此刻人是坐在桌边了,但是心还沉浸在那股怦然的情动中,一时根本无法静心,连思考几乎都凝滞了。 他满脑子都是温渺说那句话时的声音—— [我亦心悦他。] 深重难填的欲壑仿佛都在这短短五个字下感到了久违的满足。 咻! 喻珏笑意一敛,敏锐抬头,一缕黑烟从窗缝溜进来,化为一只不起眼的纸鹤落在桌上后不动了。 瞧见这熟悉传讯方式,喻珏面纱下的唇微微勾起,心情更佳:“看来又有好消息到了。” 修长白皙的指将纸鹤展开,一字一句看过信中内容后,灵力便缠绕上去将其燃烧成无法恢复的灰烬。 任由灰烬从指缝窸窣落下,喻珏看向门口,仿佛透过薄薄的木门看见了温渺似的,目光偏执而痴迷,与在温渺面前完全是两种姿态。 “我们很快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嗡! 暗红色灵力随心而动,一个结界突然出现将在房间内。 结界内部,喻珏身侧突兀浮现出一个黑色的小点,并且眨眼间便由芝麻大小扩大为一人高的圆形拱门状。 拱门材质相当奇怪,似乎是由某种未知的黏稠液体构成,暗色的液体就这样静静流转着维持着拱门的形状。 喻珏走到纯黑色的“门”前,一手扶住边框的位置正要踏进去,忽地顿了下。 他站在原地,微微转身,抬手打出一道灵力将桌上的灵器收入储物戒中,随后便毫不犹豫踏入流转的黑色液体内。 绯红的身影瞬间被吞没,“门”骤然消失,房间霎时安静下来。 啪。 桌上凭空落下一封灵力写就的书信。 …… “门”内充斥着纯粹的黑暗,一点亮光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显眼无比。 喻珏走过漫长的黑暗,毫不犹豫穿过亮光,顿时,跨越空间的痛楚几乎要将他的头撕裂成两半,但他依旧步履平静,眉目冷淡踏入另一个世界。 天空黑沉沉一片,土地呈现不详的焦褐色,目光所及不见丝毫绿意,带着血腥味的空气充斥整片空间。 这里,是魔界。 暗红色的灵力在脚下涌动,喻珏脊背挺直站立在半空,垂眸,是一片狂热的视线。 “恭迎尊上!” 第75章 大典 下方黑压压一片人群齐齐仰望着半空中的一袭身影,眼里流露出相同的亢奋。 魔印已经认主,彼时魔界中人皆有所感知,至于这魔印在谁手中,那还用猜吗? 喻珏漠然扫过脚下跪拜的一地魔修,声音冷淡听不出任何情绪:“等继位之后再这么唤也不迟。” 随后喻珏不再多停留一瞬视线,收回目光往魔宫飞去,周身涌动的灵力肆无忌惮释放着属于化神期的威压,压得一路上的魔修都抬不起头。 咚、 咚。 清脆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时,议事厅中的人都站了起来,视线望向门口。 喻珏推门而入,无视议事厅中四人的目光,走到上方主位随意坐下,漫不经心抬起右手支在一侧扶手上撑住下巴,而后斜睨一眼下方,下首四人便如同被惊醒了一般齐齐跪下。 “属下恭迎尊上!恭贺尊上成就化神!” 喻珏左手轻抬,四使便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自己扶了起来。 他嗓音清朗,但莫名叫人听得只感到一阵刺骨的冷意:“这些废话就不必多说了,槐竹,继位大典所需的东西都备好了吗?” 被点名的槐竹上前一步,恭敬道:“一万上品灵石,五十万中品灵石皆已备好,此外还有精血未损的出窍中期萼离犬兽躯两具。” 喻珏听了没有反应,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搭在扶手上的左手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着椅侧。 咚、咚。 喻珏不说话,于是四使也就在下方默默垂首而立,等着喻珏的指令,议事厅中除了间或响起的敲击音,一时再没有别的声音。 咚、咚、咚…… 一开始还能忍受,但是随着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这敲击音渐渐和心跳声融为一体,让人喘不过气来。 “尊上,属下近日倒是得知了一处化神初期妖兽的巢穴,是一条休眠期的弥陀蛇,虽然那妖兽正在休眠,但也不是我等能够接近的,便没有再详细探查,只大概知晓其位置。不过若是尊上觉得这出窍期的妖兽不入眼,我等拼了性命也会去搏一搏,替尊上取了那弥陀兽的精血来!” 砰! 朱祭未曾抬头,原地单膝下跪垂首表着衷心,打破了这厅中诡异的氛围。 “属下也愿前往!”艳柳紧随其后表态,肃然将手放在心口跪下。 山熊慢了一步,高大的身躯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瓮声瓮气:“万死不辞!” 至于槐竹,早已在朱祭跪下时一同无声无息跪下,声音同人一样没有存在感:“只要尊上需要,槐竹皆可往。” “呵。” 喻珏轻笑了声,道:“我又不是想要你们的命,还不至于叫你们去送死。” 第91章 “我知晓你们之前听命于我都是慑于噬心蛊的存在,之前阳奉阴违的那些事我统统都可以不计较,但现在……” 喻珏目光在下方跪地的四人身上扫过,意味深长道:“我也不需要你们口头上给我表忠心,你们只要记住,从今天开始,要么服从,要么去陪樊礼,明白吗?” “属下知晓。”四人齐答。 喻珏勾唇笑着,眼底却一片冷然,不置可否,指尖微弹,三个白色小瓷瓶落到朱祭、艳柳、山熊身前的地上。 “这是噬心蛊的解药,喝下之后子蛊便会死去,死去的蛊尸会融于体内,将这些年汲取的灵力反哺给宿主,你们挑个好时间喝了,好好吸收一下。” 喻珏说得并不快,一字一句像是敲打在人心上:“从今日开始,我希望你们是真心臣服于我,而不是因为什么噬心蛊,若有功,我自不会亏待你们。” “朱祭,那化神妖兽的位置是在何处?” 朱祭身材本就矮小,如今跪在人堆里更不起眼,只听见他的声音谨慎道:“属下探得是在赤炎谷中,只是如今整个赤炎谷都已被它盘踞,划为领地了,具体位置属下也无法进一步查探。” 喻珏挥挥手,倒不甚在意:“知晓它在赤炎谷中便够了,能找到化神妖兽的巢穴也算你有功,这块玉牌你收下吧,除非化神出手,不然可挡三次致命攻击,无需主动触发,炼化之后遇到危险时便会自行起效。” “谢尊上!”玉牌漂浮在眼前,朱祭顺势接过,无视身旁两人有些眼红的视线,鞠躬谢礼。 虽然有限制化神期之下起效,但哪里那么容易遇见化神?如今修真界的化神修士全加起来也屈指可数,这玉牌已经算得上保命神器了。 喻珏颔首,视线移到槐竹身上:“三日之内,我要在赤炎谷外举行继位大典,你去准备吧,可别让我失望。” “是。”槐竹领命,整个人的身形就这么在其余三人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山熊看得眼皮一跳,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出声:“尊上,那妖兽就在赤炎谷中,若是在谷外举行大典,它出来破坏怎么办?” 喻珏笑了:“以化神妖兽之血作为我初登魔尊之位的祭礼,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 时间转瞬即逝,一眨眼便到了两日后。 “足足快两百年,魔界终于有新任魔尊了。” “前魔尊死后,从魔界通往修真界的通道就无人维系了,往来修真界与魔界的风险大了不少,老子都快两百年没有离开过魔界了!” “我也是,辛辛苦苦修道数百年,好不容易逃过了那些正道修士的追杀,如果因为在穿越通道时被卷入乱流死去那多不值啊……” “哎不是,能够进魔界的不都是有实力的魔修吗?你小子说话怎么那么怂蛋呢?” “其实这些都还好,主要是魔界与修真界的屏障听说都是需要魔尊以秘法维护的,我早先当真是每日都在担忧若是有一天屏障失效了,那些正道修士打进来了都不知道,那不吃大亏了!” “哈哈哈,你们现在都不用担心了,有尊上在,这些都不是问题!” …… 赤炎谷外格外嘈杂,一眼望去站满了魔修,不论是瞧着阴暗孤僻的还是张扬肆意的,也不区分男女,通通都混杂着站在一起。 只是这样密集的人群中,却有一片地方如同自带结界一般无人敢踏足。 那是一座长宽足有数十丈的祭坛,通体漆黑不透丝毫光亮,但若是细看就能发现,那并不是纯粹的墨色,而是浓郁到发黑的暗红。 人群一边兴奋地互相交谈着,一边又都眼珠不停地四下张望,形态各异的瞳孔里是如出一辙的期待和狂热。 这样的行径看似有些奇怪,但没有任何人提出丝毫异议—— 他们都在等,等一个人。 空中那道红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出现时,人群霎时就安静下来,从一片嘈杂瞬息静得仿佛落针可闻。 “欢迎诸位来参加本尊的继位大典。”那人影戴着暗红的面纱站在半空,看不清神情,只能隐约感觉到他似乎是在笑。 化神的威压铺天盖地,即使是再狂热的拥趸者也无法直视那道身影,自然也无人发觉那双笑意盈盈的眸子深处是何等的冷漠。 “人都齐了,那便——” 喻珏一挥广袖,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话语便在每个人耳边响起:“开始吧。” 铮! 祭坛突然光芒大盛! 一道道灵纹从漆黑一片的坛身上浮现,仿佛本身就是被镌刻在其上的一部分一样自然,交缠着组成复杂难辨的图案。 铛——嗡! 磅礴的灵气以祭坛为中心骤然爆发,沉重的灵压一时压得人抬不起头! 不过这可是足足一万上品灵石、五十万中品灵石的积累,达到现在这种地步也不足为奇,奇的是如此庞大的灵纹居然有人能维持其稳定运转而不陷入混乱,这无疑也是一种实力的象征,人群中暗地涌动的狂热又添几分。 可惜喻珏丝毫不以为意,从头到尾微凉的视线都只落在祭坛上。 待到灵气翻涌到最高点时,喻珏心念一动,销声匿迹的魔印便时隔百年再一次公然出现在魔界! 魔印悬于祭坛中央正上方,透明得接近无形的光带流动着将二者相连。 喻珏一手抚过储物戒,两道萼离犬的尸体便重重砸在祭坛上。 这两具妖兽的兽躯完好,也不知是怎么毙命的,如今静静躺在祭坛上,虽死但出窍期的气息犹存,使得近前的人群微微骚动,确认这只是两具尸体后才再度安静如初。 噗呲! 一道灵力脱离喻珏指尖后一分为二,化为两把长剑将兽躯捅了个对穿,微蓝的血液从兽躯中流出,不一会儿身下就蓄积起小小的血泊,妖血一接触到灵纹就直接融入其中,渐渐的,灵纹泛起了红光,魔印似乎也被影响,周身渐渐泛起淡红的光圈。 但还不够。 喻珏眸光微动,看向不远处的赤炎谷。 今日的赤炎谷格外安静,若不是属于化神期妖兽的气味的确一直在其中未移动过位置,喻珏简直要怀疑朱祭给了个假消息了。 萼离犬的体型并不算小,但哪怕是两头一起放置在祭坛上,也 显得有些空旷了——因为这祭坛本就不是为它们准备的。 喻珏敛目,再睁开,眼底没有丝毫情绪。 他周身灵力激烈地涌动着,愈发活跃的灵力带来的是愈发强盛的威压,已经有些魔修忍不住跪下了,哗啦啦跪倒一片的模样属实壮观,但喻珏没有分去一丝视线,果断飞身进入赤炎谷中。 不多时,地动山摇,赤炎谷中响起了激烈的打斗声以及妖兽愤怒尖锐的嘶吼声。 魔修们目光都被吸引,一眨不眨望着赤炎谷的方向,气氛诡异,紧张得让人口干舌燥,似乎这时候空气中有一点火星子就会立刻爆燃。 “嘶!!” 赤炎谷中妖兽的嘶吼逐渐变了味道,凄切地发出悲鸣,一声刺耳的哀鸣后赤炎谷中的动静也彻底消失了。 人群更静了,似乎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只有跳动的、凌乱的心跳声。 唰…… 渐渐的,能听见谷中有拖行的声音渐近。 巨大的阴影将本就微弱的光线遮蔽,但炽热的火焰已经在魔修们眼中点燃! 庞大的兽躯率先映入眼帘,妖兽巨大的竖瞳一片灰败看着前方,带着惊悚的压迫感,而后才是最前方那道鲜红的身影。 “诸位久等了。” 第76章 变化 喻珏此时算不得多潇洒,为继位大典准备的一身祭服虽然原本就是鲜艳的红色,但如今却是更进一步成了粘腻的暗红。 这身祭服并不是普通的灵衣,除了镌刻有最基本的净尘阵纹外,衣物本身的材质也不简单,是挑了猎羽蛛皇的蛛丝制成的,在防御方面有着不俗的作用。 但这些特殊功效在经过化神妖血的洗礼后已经被通通破坏,原本飘逸的衣摆带上沉重的分量,粘腻得无法被风吹动。 再仔细一看,喻珏脸侧也沾染上血迹,飞溅状的血液落在眼下,是十分危险的距离。 至于面纱这般脆弱的灵器在打斗期间早已损坏,一张惊艳绝伦的美丽脸庞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略带血腥气的微笑美得令人心神震颤又毛骨悚然。 是极美的,却无人敢多看一眼,相反,在极致的压迫下,魔修们都低下了头颅。 喻珏脚尖一踏,再次凌空飞到祭坛上方,猩红的灵力席卷着庞大的妖躯重重砸落在祭坛上。 咚! 化神妖兽的体型过于庞大,巨大的蛇身盘踞着占据了整座祭坛,却仍有一截尾巴尖耷拉在祭坛边,粘稠的血液顺着尾尖滴落,将下方的地面浸染成深邃的暗色。 “今日,以化神为祭,贺我——” 第92章 喻珏话音微顿,不紧不慢抬手用指腹抹去眼下的血迹,轻笑一声,而后才继续道:“荣登魔尊之位。” 于是人群的头颅更加低垂,朗朗人声几乎响彻整片天地:“恭贺尊上!” 喻珏淡笑不语,指尖从耳侧划过脸颊,面上便多出了张全新的红纱遮挡住面容,随后才随意挥手打出一道灵力。 于是原本跪拜的众人都被一股无法匹敌的力量拉起,喻珏视线随意扫过人群,忽视那一道道炽热的视线,目光落到祭坛上的蛇兽身上。 蛇兽的躯体残破,鳞片凌乱炸起,身上有几处显眼的血洞,但其中最致命的是头顶一道不易察觉的小洞,就是这道不起眼的血洞贯穿了蛇兽的整个头颅,将它死死钉在地上,奠定了胜局。 猩红的灵力缠绕上蛇兽的身躯,将其不紧不慢剖开,分离出最精纯的精血引到祭坛的灵纹中。 刷啦! 魔印四周红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浓郁,就连在祭坛和魔印之间负责传输的透明光带也渐渐沾染上压抑的暗红色。 人群的视线不由自主从喻珏身上转移到祭坛上,注视着祭坛的目光发生微妙转变,那情绪繁杂难辨,唯一无法掩饰的是相同的期待与—— 贪婪。 他们都或多或少听说了一些以往大典之事,对于祭礼完成后会发生的事情都有所预测,当然,这也是他们来参与此次祭礼的重要原因之一。 喻珏身姿笔挺伫立空中,看向魔印的眼神倒是平静得很,只是感觉喉咙有些许痒意,克制不住想要咳嗽,但他最终还是面无表情忍下了这股冲动。 他若是没忍住的话,能预料到那场景一定不会太美妙。 喻珏很清楚,自己现在若是咳嗽了多半是会咳血的,那他之前的忍耐就等于白费了。 喻珏与弥陀蛇本就同为化神境,虽均为初期,但一个是浸淫化神已久的妖兽,一个是初入化神的修士,即使占了弥陀蛇休眠期的优势,要将它斩杀也并不是一件易事。 喻珏面上看起来游刃有余,实际上内伤可受得不轻。 妖兽本就以肉身见长,弥陀蛇更是其中佼佼者,哪怕只是被蛇尾轻轻擦过也够喻珏喝上一壶了,而同境之间的生死搏杀又哪有那么简单? 喻珏能感知到体内传来一阵一阵的剧烈痛意,弥陀蛇的妖力搅得他不得安宁,残存的妖力在体内大肆破坏着,几乎是喻珏刚刚修复好伤势就又被妖力破坏。 破环、重塑、再破坏、再重塑……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疼痛太过剧烈,痛得人几欲晕眩。 喻珏厌恶疼痛,不知是不是因为少时几乎等同于被养蛊一般的经历,他的身体比常人要敏感许多,尤其是对痛觉的感知。 但喻珏现在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甚至身形都未曾摇晃一瞬,只有灵力无声在体内运转着,倔强地尝试修复千疮百孔的内里。 修真界以实力为尊,如今还是他的继位大典,如果拿不出足以令人信服的实力,怎么保证自己日后在魔界的统治力?怎么保证自己魔尊之位的稳固性? 他要为他和温渺的未来扫平一切障碍,为此,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甘之如饴。 想到温渺,喻珏的眼神又悄然温柔几分,痛意都轻了几分。 刚刚和阿渺互通心意,他就被继位的事情绊在了魔界,还没来得及和她好好互诉衷肠,那可是阿渺第一次直言她心悦他啊! 虽然在魔界的这几日,喻珏也没有断了和温渺的联系,每日都在用传讯符一字一句向温渺传达自己的思念,但这也只是稍缓相思之苦罢了,哪里比得上在温渺身边的日子? 更别说传讯符本就是单向的,发出之后没有回音,只会让喻珏在短暂的满足后感到更大的空虚。 喻珏自然渴望听见温渺的声音,但是他现在还未告知温渺自己的身份,更无法让温渺往魔界给自己传讯。 不过这个情况不会太久了。 喻珏已经决定,此次继位魔尊之位后就去找温渺,跟她坦白所 有的一切。 至于温渺能不能接受他是魔尊这件事…… 既然温渺对魔修是不带偏见的,虽然魔尊和魔修有一点区别,但她也会理解的吧? 如果温渺不接受——那自己就死缠烂打,直到她接受为止! 喻珏抿唇轻笑,似乎已经看到了到时候温渺无奈纵容的表情。 噗。 一道突兀直冲魔印而去的锋锐流光来不及到近前就被瞬息击溃! 喻珏收回刚刚建功的灵力,微微抬眼,笑意微敛。 扫兴的老鼠当真是哪里都有。 “你们这些魔修倒行逆施,违背天意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人群中一道声音格外正气凛然。 空气有些凝滞,喻珏神识无视那道声音,先探出神识将祭坛四周探查一遍,确认除了那道被击溃的流光外再无其他暗手,一时竟觉得有些荒谬。 喻珏视线落到人群中去,一道身影便紧随他的视线从人群中飞了起来,只是姿势有些别扭,瞧着并不是出于主观意愿飞起来的,细看还能看见那人身上缠绕得死死的暗红色灵力锁链。 那身影即使当下受制于人也依旧没有丝毫服软,一脸正义地瞪着喻珏:“我是代表宗门来向你下战书的!你们魔修人人得而诛之!” 喻珏看死人一般看着他,只觉得这场景荒唐得可笑,虽然此次公开继位大典本就有钓鱼的用意存在,但自己钓半天大鱼,就钓出个这东西? 再一感知对方修为,不过区区一个元婴,连准备的那些后手都用不上。 刚折了一个出窍期,现在居然只派了个元婴期也敢潜入魔界,那些正道是怎么想的? 喻珏突然眼神一动,冷不丁问:“你是哪个宗门的人?” “七阳宗!我可是七阳宗的双骄之一——聂风祥!” 那修士骄傲地喊着,得意洋洋道:“我现在代表的可不止一个宗门,如今修真界几乎所有的宗门都已经联合起来要征讨魔界,我此次也是代表联盟给你带了封信,你若不放了我,一定会后悔的!” 聂风祥这话的音量不小,下方人群不少都听见了,有些骚动,但更多的是半信半疑,毕竟哪有在打你之前还跟你说一声的? 尽管有所怀疑,但人群气氛还是悄然紧绷。 喻珏听了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意味不明地看了聂风祥一眼,松了锁链,任由他掏出了一卷玉简,而后随意招手,那卷玉简便飞到跟前。 玉简外表平平无奇,连一丝灵气波动也无,自然更没有陷阱什么的。 喻珏笑了:“还真是贴心。” 灵力化作双手将玉简展开,喻珏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看玉简上写了什么,而是去看落款。 第一行只有三个字——云灵宗,再往下则是其余宗门密密麻麻挨在一起的落名。 没有昆仑宗。 修真界四大顶尖宗门——昆仑、青霄、云灵、荒仪,如今这玉简上只有一个云灵。 喻珏的心情一下便好了起来,这半张写满宗门名称的玉简显然代表着当下修真界对魔修的态度——昆仑宗不在其中,这个事实让他很高兴。 并且除去四大宗门,其余宗门均无化神修士,即使联合起来,对他的威胁都不如一个化神初期的修士大。 一入化神,方知为何此关如同天堑,是以喻珏并没有同其他魔修一般忧心忡忡。 “只是一个云灵宗牵头的杂盟罢了,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云灵宗能代表整个修真界了。”喻珏轻笑,随口打破了人群微凝的氛围,“况且,今日之后……” 喻珏顿了顿,垂眸看向下方人群,看他们眼中蓬勃生长的野心,意味深长:“过去百余年的格局可就要变一变了。” 轰隆! 祭坛上灵纹暗了下来,庞大的、纯粹的灵气以魔印为中心迸发开来,空气中灵气浓度骤然上升一大截,已经有修士盘腿坐下开始吐纳,但还有一部分依旧伫立着,盯着魔印的眼神热切无比,仿佛在等待什么。 嘭! 魔印周身的红雾冲天而起,天地间出现一道巨型光柱。 于是剩下的魔修也赶紧盘膝运转功法,这便是祭礼的重头戏了,以血为祭,可以短暂使天道与魔界重新交融,此时悟道的难度大大降低! 一时间,这片空间还站立的,就只剩聂风祥和喻珏了。 只是聂风祥太过吵闹,此刻因着喻珏先前说的那番话涨红着脸叫嚣着,吵得喻珏的笑意都淡了几分。 终于,如他所愿,喻珏斜睨他一眼,只这一眼,聂风祥便感觉颅内剧痛,神识被搅成一团,喷了口血一下晕死过去。 看了眼如同死去一般横躺的聂风祥,喻珏实在不明白为何会派这么一个人来,完全不长脑子,若不是最近自己为了和温渺相配一直在修身养性,换做以前,聂风祥要么在说第一句话时就死了,要么就是已经在幽狱生不如死。 第93章 没再投去更多注意,喻珏视线回到玉简上,目光上移,顿住。 [云灵宫现有元净涤灵术完本,静候君来取。 三月为期,三月之内若君不至,则毁之。] 第77章 归家 玉京的某处小院中,许是因为清晨的缘故格外安静,只听见细微的虫鸣。 吱嘎。 院边的一处屋门打开,走出一道高挑的身影。 温渺站在房门口,感受着习习的微风,没有急着往外走。 风意微凉,拂过颈侧时带来令人愈发清醒的触感。 今日已经是喻珏离开的第五日清晨了。 温渺放出神识默默仔细感知,没有察看到任何异样波动,有些默然。 自从那日喻珏留下书信说要归家几日后,后面每日温渺都会收到喻珏的传讯符。 传讯符携带着讯息落到院子里,有时化为一朵花,有时化为一只蝶,或是安静站在枝头歪头的雀…… 只待温渺经过便能听见喻珏寄存其中的话—— “一段时间没回去,屋里竟生了小虫子,花了我好些时间打扫。 凡界的院子虽在深山,但从未见过飞虫之类的,不知阿渺你是用了什么办法。 待我回来便教教我吧?” 喻珏一手把玩着传讯符,一手弹出一道灵力将侍从中的探子揪出,不待对方求饶灵力便绕颈而过,一声咔嚓脆响后探子软软倒下。 …… “今日和弟弟提起了你,他也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呢,有些想你了。” 喻珏含笑倚在寝宫窗边,传讯符储存了话语后化为一只蝴蝶停留在指尖,喻珏垂首在蝶翼上轻轻落下一吻。 窗外,槐竹的身影渐行渐远。 …… “没有你在身边根本睡不着,不过修士本就不该耽于睡眠,在你身边养成的这个坏习惯,阿渺会负责吗?” 喻珏笑着将传讯符点化为一只雀鸟,却在雀鸟将飞时又后悔了。 传讯符拟物都十分真实,故这只雀鸟与真实的雀鸟一般,都是会鸣叫的。 担心当真扰了温渺休息,喻珏还是在雀鸟飞离时花了道灵力封了其咽喉。 …… “虽不知我们是如何离开秘境的,但阿渺你不提,我便也不再探究了,毕竟我也有事情瞒着你,我们算是扯平了吧? 希望你不要因为我有事相瞒而生气,无论发生什么事,阿渺,我希望你知道,我心悦你,一见你便会心生欢喜,不见你便日日思念你。 不论其他人怎么想,我只希望你相信—— 我绝对不会伤害你,等我回来。” 魔宫只有喻珏的说话声,空荡荡不见人影,除他之外,所有魔修此刻都已汇聚到赤炎谷外等候继位大典开始。 喻珏认真将话录进了传讯符,看着翩翩蝴蝶振翅飞进了连接魔界与修真界的裂隙通道中。 直到不见蝴蝶的影子,喻珏深深看了眼这道由魔印强行开启的只有巴掌大的空间裂隙,抬手将其关闭,头也不回飞身往赤炎谷而去。 ……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除了死生,再没有别的东西能将我们分离?” 话音飘忽,轻易便能听出对方的迷茫。 喻珏独坐在议事厅中,四周墙壁上镌刻的照明阵法将议事厅映得无比明亮,只是偌大的议事厅空荡荡的,显得尤为孤寂。 在下意识低喃出这句话后,喻珏沉默了。 因为喻珏体寒,所以属于魔尊的主座是用了最好的暖玉制成的,但此刻这股暖意只让他觉得虚假,抵不过那种从骨子里散出的冷。 云灵宫传来的那道消息显然是陷阱,此刻不知布置了何等天罗地网静候喻珏前往…… 但喻珏偏偏不得不去。 前魔尊用于培养夺舍之身的禁术正是元净涤灵术,不过他当初从云灵宫抢得的只是残本,是以虽然喻珏如今成功活了下来,却落下一身的病根和隐患。 喻珏眸光闪烁,一眼便能瞧得出他的挣扎犹豫。 很快,喻珏下定了决心。 往魔印中打入一道灵力,需要传达的讯息便到了四使耳边—— “一刻钟内,到慎魔殿,有事相商。” 令已传至,接下来喻珏要做的就是等待。 至于手中还没有传出的传讯符…… 喻珏仔细看了半晌,还是挥手将其丢入了空间裂隙中,而后往后一靠,闭目,神色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 再度仔细探查一遍,确认没有任何传讯符的影子后,温渺踱步到院中,走到一棵树下,看着树梢忍不住笑了。 那日她出门赴约,和妗琳他们一直待到深夜才回来,林梓晟缠着要看她在玉京新买的这栋院子,他们三人便结伴回来了。 结果一穿过结界就听见枝上传来喻珏的声音—— “没有你在身边根本睡不着,不过修士本就不该耽于睡眠,在你身边养成的这个坏习惯,阿渺会负责吗?” 他的声音轻快,叫人一听便知他当下愉悦的心情。 带着几分撒娇意味的话语甜蜜亲近,可惜传讯符一经触发便会消散,无法保存。 温渺浅笑着,还记得那声音响起时身旁两人揶揄的笑,她自是坦荡,只是若喻珏知道了,恐怕会红透了脸再也不想来玉京了。 噗。 结界发出一声极微小的波动,温渺眼神一动,转身,一道身影乍然出现在眼前向她扑去。 温渺没有躲,张开双手任由他扑进怀里,笑着将他稳稳抱住。 绛红的衣摆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跟着主人一起落到温暖的怀抱里。 “怎么了。” 喻珏抱得很紧,温渺顺着他身后绸缎般柔顺的长发拍拍他的背,柔声询问。 喻珏埋进温渺的肩窝,瓮声瓮气:“好想你。” 温渺笑了:“我也是。” 想了想,温渺继续轻声道:“我也很想你,很高兴你的弟弟能够认可我。” “离开我身边睡不着的话,我会负责的。” …… 是对喻珏这些日子通过传讯符传达的一字一句的回应。 喻珏环住温渺腰间的手松了松,埋在颈侧的脸看不清神情,但露出的一双耳在温渺轻声细语的讲述下逐渐升起红晕。 但温渺还没有停,毕竟他这些日子发的传讯符着实不在少数。 …… “不会生你的气,你有自己的私事也是很正常的。” …… “还有,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即使是死生也不能将我们分离。” 温渺十分平静许下了如此沉重的承诺。 喻珏抬起头,试图在她眼里找到玩笑的意思,但入目所及只有认真。 喻珏笑了,在温渺专注的视线下侧首在她唇角落下一吻。 温渺一下怔住了—— 喻珏没有戴面纱。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感受到他的触感。 “我还是更喜欢凡界那个院子,我们之后还是去那里住吧?” 喻珏眉眼微弯,明明是极富有冲击力的美丽,在泛红的耳尖衬托下竟显出莫名的乖巧柔和。 温渺应声:“嗯,你若是想去,现在时辰尚早,天黑之前应当能回去。” 喻珏松开将温渺紧紧搂住的双手,牵起对方的手,十指紧扣:“那现在便走吧。” 温渺看了看强装冷静的喻珏,没有拆穿他耳尖已经红的通透,嘴角弧度上扬几分,话音却是惯常的平静:“好。” 喻珏稍前两步领路,头也不曾回,温渺只能看见他从颈侧蔓延到耳边的一片红霞,在苍白的皮肤衬托下格外显眼。 可惜喻珏此刻没有回头,不然他便能看见温渺难得一见的温柔笑颜。 …… 凡界。 一眨眼,空中就出现了昏黄的晚霞。 飞舟在小院上空停滞,温渺没有急着操纵它落下,和喻珏一起向下看去。 喻珏看向下方的目光有些讶异:“怎么多了这么多人?” 小院所在的这座山头,整整齐齐围了一圈穿着轻甲的士兵,他们神色肃然,以小院为中心四散开来,赫然一副军中营地的模样。 温渺目光落在营中的旗帜上,有些无奈:“恐怕是阿乐做的。” 营地中硕大的旗帜飘扬着,上面印了个鲜明的大字,是黑底红字的“沈”。 整座山上除了小院的模样没有变化,周围的环境说是翻天覆地也不为过。 视野所及的地方,树木都被伐倒,取而代之的是一顶顶拔地而起的营帐,飘扬着沈字的旗帜扎满了整座山峰。 主账就扎在小院旁边,几乎不见人进出,但温渺知道,沈晴就在其中,她能感知到那道熟悉的气息正默默待着。 总不能一直在天上待着,想着飞舟刻有隐匿的阵法,温渺直接操纵着飞舟落到院子里。 飞舟无声无息落地,温渺牵着喻珏走下,院里除了多了些落叶,和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 第94章 “没什么变化呢,真是太好了。”喻珏笑着走到了秋千旁,抚上支撑的架子,不知名的爬藤植物攀上秋千架,翠绿的叶片轻轻摇曳。 净尘术落在小院里,本就微小的尘埃被排除干净,喻珏坐上秋千,看着温渺笑道:“好像从没见阿渺你坐过这架秋千,今日试试怎么样?” 说着,喻珏就兴致勃**身打算和温渺交换,却被温渺按住肩膀坐了回去。 “不必。”温渺按住喻珏一侧肩膀,看他的目光柔和:“陪你荡秋千也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 喻珏脸上又开始浮上热意。 气氛正好,晚霞落在两人身上,连光也变得温柔。 吱嘎—— 温渺看向院门,是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温姐姐!” 第78章 沈晴 黑亮的眸子盈满惊喜,沈晴跑了几步,身上的铁甲发出叮当的碰撞声,意识到这么跑过去冲击力定然不小,她又赶紧放缓了步子。 沈晴到了温渺跟前,稍稍仰头看她,沙哑的嗓音有些委屈:“温姐姐怎么也不等我回来便走了呢。” 温渺未答,目光落在沈晴一身铁制的甲胄身上,微微凝滞。 甲胄上不少划痕,显然不只是装饰那么简单,目光下移,沈晴的手也比原来粗糙不少。 虽然沈晴的手本就因为习剑生了不少老茧,但和如今历经不少风霜的模样相比还是差之远矣。 温渺的视线移动着,最后落到沈晴脸上,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侧。 沈晴下意识将侧脸贴上温渺掌心,小心翼翼抬手握住温渺覆在脸侧的手,眼睫轻颤,抬眼望着温渺:“温姐姐,可是我模样变得太多了?” 如今距离他们离开凡界已经快一年光景,沈晴相貌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但看起来却比之前成熟了太多。 眉目间原本在温渺身边时还能看见的那一丝稚气彻底不见踪影,一举一动尽是沉稳之色。 如果说原本的沈晴是光华内敛、藏锋于内的鞘,那现在的沈晴便是一柄已经打磨完毕彻底出鞘的宝剑,刃尖外露,满是迫人的锋芒! 温渺细细摩挲了瞬掌下的肌肤,原本精心养着还算娇嫩的脸庞不知经历了什么,也染上风霜的痕迹变得有些粗糙。 ——但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虽然阿乐如今瞧着少了些不谙世事的天真,但像现在这般充斥着野蛮生长的蓬勃生命力也挺好的。 “阿乐一点都没变。”温渺话音柔和,指尖上移一寸,轻轻触碰沈晴眉弓上的一道疤痕。 那道疤痕瞧着不像是新伤了,陈旧的瘢痕为沈晴偏柔的秀丽面孔凭空添了一分凌厉:“这是怎么弄的?” 沈晴微微茫然,顺着温渺的手摸上眉弓,才想起这里有道疤痕,不甚在意道:“刀剑无眼,战场上受伤是很常见的事。” “若不是温姐 姐教我习武,别说只是落下这么一道无关紧要的瘢痕,恐怕现在都没法再见到温姐姐了。” 沈晴释然地笑了笑,而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退后一步,给温渺展示自己一身盔甲,亮晶晶的眼里有些隐秘的雀跃:“温姐姐你看,我现在已经是将军了!从温姐姐那儿习得的剑法,不仅仅可以用来保护身边的人,现在还能够用来保护更多的百姓!” 沈晴伸出双手捧住温渺的一只手,满眼孺慕:“都是因为有温姐姐,才有我今日的一切,才有齐国今日的一切。” 温渺不知她怎么提到了齐国,但依旧声音温和又有力量地引导着:“不是因为有我,是因为你自己的努力。” “是你主动向我求教我才会教你,是你日复一日的练习才有如今的武艺。”温渺用空余的手拍拍握住自己的那双手,道:“阿乐,不要妄自菲薄。” 沈晴一双眸子更亮,正准备说些什么,就被一旁的声音打断。 “不如进屋坐下再聊?” 喻珏从秋千上起身走到两人中间,将她们交握的手分开,同时自己也站到温渺身侧,无比自然地顺手与温渺十指相扣。 喻珏看向不远处的视线微带不耐和冷意,沈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正好看见自己忘关的院门处,带来负责值守的士卒匆匆转头。 来不及在意被喻珏打断了和温渺的亲昵,沈晴脸色骤然冷了下来,快步走到院门处,厉声道:“身为亲兵连最基本的职责都忘了?若是不想做沈家军就滚回家去!” “现在,你们自行去领罚,以后也不必待在这个位置了。” 这话说得残酷,一丝情面也没留。 随口一句话便将二人地位打落,直到现在,方能窥得一点儿沈晴已经是将军的实感。 将领的气势压得值守的二人抬不起头,涨红了脸应:“是!” 砰! 沈晴关上院门,回身走到原来的位置,张口欲说的话顿了一下,重逢后视线第一次正式落到喻珏身上,一时竟被喻珏的美貌摄了一瞬,即使曾与喻珏同住小院内,但时隔近一年后再次见到这张脸,那股冲击还是一点都不少。 “喻公子,实在不好意思,是我手下的人不懂事冒犯你了,等受过罚,我一定让他们亲自来跟你登门道歉。” 沈晴歉意地笑笑,看了眼天色,道:“先进屋吧,虽不知你和温姐姐是如何到达此处,但想必也是一路舟车劳顿了。” “嗯。” 喻珏牵着温渺率先迈开步子,温渺便顺着他的力道并肩走在一旁。 沈晴看着他们相携的手,愣了一下,而后会心一笑,跟上他们的脚步。 屋内的木质圆桌旁只摆了两把相对的椅子,喻珏找来油灯点燃放在桌上,而后再寻了把椅子放到温渺旁边,自然坐下。 温渺在喻珏落座时看他一眼,然后才看向沈晴,问道:“我记得此处应当是庆国地界,你是如何带着齐国的大批士兵驻扎此地的?” 温渺提问时,喻珏便安静坐着,只是默默在桌下牵起她的手,将修长的指一寸寸细细把玩过,爱不释手。 “温姐姐不知道吗?”沈晴面上露出一丝惊讶:“此处现在已经是齐国的属地了。” “哦?”温渺有些疑惑。 “自庆国国师亡于镇霄关后,庆国内部便大乱,庆帝为求长生愈发疯魔,视百姓疾苦于无物,民不聊生,军心涣散,周遭先前因那妖师遭难的国家现在都在疯狂往庆国扩张。” “啸虎山便是被齐国占领的地方之一。” “……而且最近兵荒马乱的,我怕温姐姐回来后小院无人打理荒废了,就干脆以此为中心扎营了。” 沈晴如实告知,老老实实地回答。 她自己也知晓这样做有些夸张了,只是当时她偷偷去镇霄关时本就没有同温渺好好道别,结果事了一回去,温渺就已经走了,好不容易打到啸虎山,也不见人影。 她实在是太思念温渺了,所以忍不住想要离小院近一点。 于是沈晴索性就将本营驻扎在此地,若是温渺回来便能第一时间知道,如今看来,这个决定也的确很有先见之明。 温渺看沈晴规规矩矩地坐着,都不敢抬眼和自己对视,有些无奈:“最近战事可吃紧?现下我和喻珏既已回来,那这些士卒是否能换个地方驻扎?” 沈晴忙点头:“当然可以,庆国现在人心涣散,攻破王都只是时间问题,明日一早我便让他们都撤下山!” “时间这么紧凑,你找得到新的驻扎处吗?” “当然,我已经提前物色好一处扎营之地了,温姐姐就放心吧。”沈晴笑了笑,其实早在一月前她就已经看好了新的营址,战事进行到现在,啸虎山离前线已经十分遥远,早就到了该迁营的时候了,即使温渺这几日不回来,她也必须行动了。 沈晴既如此答,温渺便放心点头,不过她倒是还有一处好奇的地方。 “方才在院中听你提及沈家军,齐国何时有了这么一支军队?” 沈晴摸摸后颈,不好意思道:“是我自己组建的,镇霄关那一战我声名大振,皇弟力排众议封我为将,特许我组建的。” “不过我也并没有让他失望,如今的沈家军也不算埋没了沈字这个名头,无论是收复失地还是反攻庆国,沈家军都是当之无愧的主力!”残酷的军旅生活让沈晴的心志得到了突进式的增长,但在提及沈家军时,她眼中还是忍不住有些傲色。 不过这也是应当的,以沈晴如今的年岁做出这般成绩,绝对是值得好好夸耀一番的。 温渺温和地夸赞道:“阿乐做得很好。” 于是名声正盛的少年将军便有些赫然地抿唇笑了笑,兴奋地讲起自己最近遇见的事,当然,还有菖蒲的近况,通通一股脑说了出来。 温渺安静听着,时而应和,在听见菖蒲又做了什么顽皮事时也会露出些许笑意。 这么一聊便到了深夜,直到讲完自己为什么现在在啸虎山而不在前线,沈晴意犹未尽地看了眼天色,才发现已经很晚了。 第95章 “天色这么暗,今日就不打扰温姐姐休息了。”沈晴起身,抱歉地笑了笑:“我的营帐就在外面,明日一早我便迁营,在此之前温姐姐若是有什么需要,直接去营帐唤我便是。” 说罢,沈晴转身欲走。 “阿乐。”温渺唤住她,看她停下脚步:“既然都到这里了,怎么不去原本的屋里睡,还要睡帐篷?” “……这是温姐姐的家,没有温姐姐应允便进来,我担心犯了忌讳。” 温渺微笑着柔声道:“这也是你和菖蒲的家,如果你们愿意的话,之前那间屋子会一直为你们留着,随时过来都可以住下。” 沈晴眼一下便亮了,充满少年人朝气地笑着:“温姐姐这话我可记下了!我现在便将东西搬进去!” 说着,沈晴便迫不及待地跑出去了。 温渺见她的身影愈变愈小,眼中微带些笑意,转头看向喻珏,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解救出来,反手握住他的手。 “你今日刚回来,去好好睡一觉吧,今夜应该不会难以入眠了吧?” 喻珏眼神一飘,显然是想起了自己录进传讯符里的那些碎碎念,避而不答:“明日见。” 随后他便脚步匆匆回了原本的屋子。 温渺看他逃似的离去,忍不住轻笑了声,昏黄的烛光映照在脸上,显得她此刻格外温柔。 “明日见。” 温渺轻声道。 第79章 晨起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沈晴就悄悄离开了小院。 院外,黑压压一片人影,无数道坚毅的目光沉默地注视着沈晴,但沈晴却习以为常。 此刻的她一身甲胄穿戴齐全,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在微亮的天光下发出淡淡的金属光泽。 沈晴身姿笔挺,视线从左至右扫过下方每一张面孔,丝毫不见昨晚那副活泼少年的模样,明明是双十年华都不到的年纪,看人的目光却极具压迫性。 呼! 带有硕大沈字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沈晴一言不发,抬手将手上的东西覆在面上,再放下时,那张柔美的脸庞便被冰冷的金属面具遮挡。 这张面具很是眼熟,算不得多精致华美,甚至还有些细微的残损——是当初沈晴第一次去镇霄关时带的那张。 相比那时,面具缺了一角,左眼处那一角并无遮挡,露出一部分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眉眼,恰好是沈晴眉上有疤痕的那一侧。 面具原本是能够覆盖整个脸庞的,但在受了一次重击后,不仅给沈晴脸上添了一道伤痕,自身也破损变形,于是它的主人干脆就舍掉了变形的那一部分,留下了现在这个独特的半遮面样式。 并不奇怪,反而无比贴合地和沈晴周身气质融为一体,沉稳、肃然。 面具在光下泛着金属独有的冷光,沈晴颔首,抬手向前一挥。 咚。 极细微的一声闷响,大批人影沉默转身,若不是因为动作太过统一,恐怕连丝毫声响都不会有。 穿着轻甲的士卒们步履整齐往山下走去,沈晴落在后面,却一点也不着急,回首最后望了眼紧闭的院门,眸中情绪复杂。 转头,敛眸,再睁眼,沈晴眼底只剩下一片沉静。 微微屈膝,用力。 歘! 一道影子从队伍的空隙间飞速穿梭而过,眨眼间越过一大片井然有序行进的队伍,到了军队前方才放缓了步子。 此时,沈晴身前除了斥候再没有其他人,而她的身后则是提前集结好的亲卫队伍,再往后,就是无数如磐石般平凡又坚毅的沈家军。 大军沉默地行进着,漫山的帐篷不知何时就已被收了起来,土灶台之类的也被推倒就地掩埋,随着飘扬的黑色旗帜愈行愈远,这片山脉似乎又回到了原本的模样——只是林木比原来还是稀疏了些。 等温渺按着往日的时辰到了庖屋准备早膳,看到的就是放在灶台里用热水鬲存放的尚且温热的饭菜和一封书信。 温渺总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她拆开信封,一眼便看出是沈晴的字。 [温姐姐,很高兴能在这个地方和你重逢,昨晚我们聊了许多,让我想起以前在这座小院的日子,那时候生活虽然平淡,但也很幸福。 只是这份幸福现在却让我忍不住想到了庆国王都的百姓。 遇到温姐姐之前我便和菖蒲一同在庆国流浪,也见过庆国的普通百姓是生活在如何水深火热的环境中,虽非同源,但如今我既已是一方将领,也想为他们做些事。 早一日打下王都,他们兴许就能少受一日苦。 所以温姐姐现在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在奔赴前线的路上了,等到打下庆国,那时自可天下太平。 当然,此去攻打庆国王都的确并不是全然出于上面的考虑,也有其他方面的缘故。 皇弟因封我为将之事受了不少非议,朝中不少顽固的大臣至今仍在弹劾我——只因我女子的身份。 我不太明白。 论用兵之术,我在温姐姐身边时看了不少兵书,自觉颇有心得,如今一手带出的沈家军在当今天下也是数一数二的一支军队。 论武力,齐国的其余将军最多与我不相上下,若是生死相搏,我有信心更胜一筹,凭什么我不能为将? 如果非要说本朝没有女子为将的先例,那就由我来做这第一人! 我要让他们好好看着,女将能做到的,其他人未必能做到! 庆国将是我将领生涯的第一桩功绩,这也是我如今如此迫切的原因之一。 至于今日的不告而别,希望温姐姐能原谅我,如果同温姐姐当面道别,我可能就舍不得走了,所以才采取这种方式。 之前从永乐府偷偷离开时,也是出于这方面的顾虑才没有提前告知温姐姐,谁曾想…… 总之,这一次若是温姐姐还要去游历,一定要记得留下联络的方式,不然到时候我带着菖蒲过来却寻不到温姐姐的踪迹,菖蒲可是会哭的。] 温渺一行一行看下去,淡淡地笑了——既是为这话中的坦诚,也是为沈晴如今有了努力的目标。 温渺很高兴看到沈晴现在有了自己人生的方向。 此次分别之前,沈晴的生活基本一直都是围着温渺和菖蒲打转,如今见到她的变化,温渺有些感慨,但更多的是为她高兴。 温渺指尖抚过最后一行字,明明说的是菖蒲,她却从字里行间看见了沈晴的音容。 的确很少见沈晴用这么别扭的方式撒娇,温渺笑了声,觉得满足她这个小小的要求也并没有多麻烦。 将信纸叠好,收到储物袋中,温渺去敲喻珏的房门,叫他起来用膳。 “喻珏,该用早膳了。”温渺轻声唤他。 门内传来喻珏的声音,很清晰,听着不大像是才醒来的样子:“阿渺,你先进来,我有个东西要送你。” 温渺迟疑一瞬,虽然她以前也去过喻珏的房间,但如今确认心意后再去,总觉得有些不同。 只考虑了极短的时间,温渺还是推门进去。 一进门,就见喻珏笑盈盈迎上来,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拉着温渺到床边坐下。 温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坐到了床边上,床榻周围那股独属于喻珏身上的幽香席卷而来,格外鲜明的存在感让温渺心脏不自主加快了跳动,但很快又在她强大的自制力下平复。 自始至终她的脸色都无甚变化,只有手边微微变形的床沿能够证明她心绪的波动。 不过在喻珏注意到之前,温渺就已经不动声色将那块床沿恢复到原本的模样了。 喻珏毫不知情在床前单膝跪下,嘴角噙着笑拿出了一直宝贝地放在身后的东西。 是一个镯子,白玉的质地,镯心有一条极细的红线扭曲盘绕成简洁的蛇纹,此刻置于喻珏掌上,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 温渺素来不戴饰品,最开始是因为买不起,后来是因为这些小东西太脆弱,在斗法时都要额外分出灵力去保护,而那时的她一心求道,没有这些多余的心思,再往后,也便习惯了。 不过现在看着喻珏充满期待的眸子,温渺不知怎的,似乎也被他传染到了,正打算抬起右手戴上就被他按住。 “不行,这可是我给你准备的定情信物,得戴在左手才行。” 温渺依言抬起左手,也不问他为什么,只是眼带柔色地看他一边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戴上玉镯,一边碎碎念。 “这个玉镯从头到尾都是我亲手做的,你戴着它就相当于我在你身边陪着你,而且左手离心脏更近,所以要记得戴在左手,这样才能感受到我的心意。” 喻珏将镯子戴好后,看着温渺微微一笑,不仅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顺势引着她的手摸上自己的胸膛。 即使耳根已经滚烫,喻珏还是维持着这个姿势,一丝难以察觉的偏执极好地隐藏在他满目爱意之下,他认真道:“阿渺,我的心现在在为你而跳动。” 第96章 喻珏有时出乎预料的大胆总是能搅乱温渺一腔平静的心湖。 温渺一怔,掌下的心跳强劲有力,这个距离,可以说喻珏的性命在她一念之间,她甚至都不消多费力,就能轻松决定喻珏的生死。 以她的眼力早已看出喻珏是魔修,以魔念入道,他又是这幅性子,说明他原本承受这世间的恶意就不低,如今对她这副全然托付信任的模样,实在是……让人不 知道说什么好。 纵使知道这份爱本就不曾作假,但温渺每一次还是会为它沉甸甸的分量所惊讶。 温渺思绪浮动间,目光落到玉镯上,她突然留意到玉镯内的蛇纹似乎并不是普通的蛇形,从形状来看,这条蛇似乎正在吞食自己尾巴。 由一条红线粗略构成的线条蛇张大了嘴将尾尖吞入腹中,恰好顺着玉镯的弧度构成了一个圆环。 这似乎……是衔尾蛇? 温渺思绪偏离一瞬,她曾从古籍中看到过,衔尾蛇代表的是无限,不知喻珏为何会在镯子里刻这个? 或许是象征无限的爱? 但温渺也没有过多思考这方面,因为喻珏的话还未说完。 “我不喜欢你唤我喻珏,那样让我觉得我和其他人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喻珏话音有些失落,说着连头都垂下去一点,低落的样子不能再明显。 温渺笑了笑,轻轻抬起喻珏的下巴,让他和自己对视:“那我以后唤你小珏可好?” 也不待他回答,温渺倾身在他额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你送的玉镯我很喜欢,多谢小珏。” 她视线不及的下方,喻珏眼底除了愉悦和甜蜜,还有一丝晦暗。 阿渺不知道吧? 衔尾之蛇亦是贪婪之蛇,欲壑难填,所以衔尾而食。 而且—— 他有说过吧? 他本就性通蛇类呢。 第80章 相依 自沈晴离去已过了五日,喻珏在几日喜欢上了话本里的一种花,叫星辰花,是一种有五瓣花瓣的蓝色小花,听说盛开时大片的花朵点缀在绿叶中,就像繁星一样美丽。 于是温渺和他一同去寻了花种,打算种在院中。 “种在哪处比较相宜呢?” 喻珏打量着院中的布置,一时拿不下决定,蹙眉思考。 温渺在他身边见到他这幅纠结的模样,眉目柔和,淡淡提出自己的建议:“不如在这一侧都种上?你平日最喜欢在这一侧待着。” 小院一侧是棵有些年头的大榕树,茂密的绿荫下放着一方石桌,平日里用膳多是在此处。 另一侧则放了架藤制的秋千,秋千旁的小圆桌上放着洗干净的灵果,再旁边还有把精致的躺椅。 温渺指的是哪一侧自然也不必说了。 两人头挨着头认真商量一会儿,最后决定绕着院墙里外都种上一圈。 一个人负责挖花坑,一个人负责撒种子,两人兴致勃勃将花种播撒,全程没有动用一点儿术法或灵力。 等到最后一粒花种也被种下,温渺起身,朝身旁伸出一只手,也不介意喻珏手上的泥土,待他将手放上来之后,一把将原本也蹲着的他拉起。 哗哗…… 涓涓水流凭空浮现在近前的空中,刚好是一伸手就能触碰到的距离。 温渺牵住喻珏的手到水流下,源源不断的清澈流水将指尖沾染的尘土冲刷干净。 在喻珏微怔的目光下,温渺纤长浓密的睫羽微垂,葱白细长的指将他的手包裹住仔细清洗干净,就连指缝也没有落下,指尖交缠在一起,细细摩挲。 确认清洗干净之后,也不见温渺有什么动作,水流就隐没到空气中消失不见,随后温渺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块方巾,眸中沁出柔和之色,将喻珏的手认真擦拭干净。 温渺自身是没有携带手帕的习惯的,这块方巾还是当初给喻珏买衣服时搭的添头。 收拾好之后,两人便站在院门口一同欣赏一下午的辛苦成果。 “要是能和阿渺一起见到它开花的样子就好了,一定很美。” 喻珏望着刚刚撒下种子后的泥土低声呢喃。 温渺听见了,侧首看他,牵起他的一只手,微微一笑:“星辰花在凡界一年一开,我们以后会有机会一起看很多次花开。” 于是喻珏也望着她笑了下,没再说什么,只是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对了,你之前常看的那本书最近都不见你拿出来,是看腻了吗?不如择个时间我们一起去城里看看?我也想买些现在时兴的话本子。” 温渺摇头道:“以后都不需要再看那本书了,若是你想买些新的话本,我们现在就可以去邺城,刚好能在晚膳前回来。” “那走吧。”将种花的工具放到石桌上,喻珏返身牵起温渺的手,眉眼含笑,柔情蜜意的模样让那份充满尖刺的美貌都显得柔和。 两人并行朝着最近的城池走去,一条崭新的小路从脚下生起,一直不断延伸,铺向山林之外。 “小珏,这个储物袋你收下。” 小路上传出温渺一如既往清浅的嗓音。 “这是?” 喻珏的声音带着微微疑惑的语调。 “里面有些灵石,还有聚灵的阵盘,即使身处凡界也希望你不要对修炼太松懈——如果以后要一起看很多次花开,那小珏可要好好修行才是。” 温渺带着笑意的话语隐含的满是对未来的期许,像是炎热夏季一阵铺面而来的清风,让人有些躁动的心一下安稳。 “只有我吗?阿渺你呢?”喻珏半是调侃问道。 “……我的修为应该没法再进益了。”温渺声音停顿一瞬才道,显出这话的认真。 “没关系,阿渺那份我也会一起努力修炼的,这袋灵石,我一定会好好用上。”喻珏只是笑,声音里带着几分安慰的意思。 好像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沉默片刻后,温渺应声道:“好。” 于是两人相携的背影在说话声中渐行渐远。 …… 又是月色正好的一晚,夜色微凉,温渺敲响喻珏的房门。 房门打开,刚结束修炼准备就寝的喻珏一头长发柔顺地搭在肩上,带着水气的发梢彰显出他刚刚才沐浴过的事实,就连一张冷艳苍白的脸似乎也在氤氲的水汽下染上一抹娇嫩的粉。 温渺温柔笑着:“伸手。” 喻珏有些迷茫,但还是乖乖摊开右手。 啪。 一个不起眼的物件被放到手心。 “这是我幼时替我的第一柄剑编的剑穗,自我七岁以来日日不曾离身,如今赠予你,算是我对镯子的回礼了。” 温渺抬起左手轻晃了晃,玉镯中流转的红线衬得她肌肤白皙而有光泽,淡淡的笑意铺在眼底,她继续道:“我想了好几日,没有比这个更适合代替我陪伴在你身边的了。” 剑穗是白色的流苏,顶端有一点红,和玉镯有着莫名的相通之处,意外的默契。 温渺是个剑修。 在她之前人生接近全部的时光里,剑几乎陪她度过了一生,当温渺以为未来漫长时光也不会有任何变化时,一个名叫喻珏的变数却突然出现。 但温渺并不讨厌。 相反,她很期待未来有喻珏陪伴在身边的日子。 柔和浅淡的笑意铺满眼底,见喻珏呆呆地站在原地,温渺从他掌上取下剑穗,靠近一步将剑穗替他系在腰间,抬头,看见喻珏依旧愣愣地望着她。 温渺抚上喻珏的侧脸,认真道:“小珏,我是一个剑修。” “这个剑穗中有一道剑意,承载着我以前对剑道的全部领悟,只要毁掉作为载体的剑穗,这道剑意便会释放出来。” “我不在你身边时,它会替我好好保护你。” 温渺给出的那个剑穗当然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装饰,或者说,它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剑穗,仅仅是因为 长久待在温渺身边沾上了一丝剑意罢了,但在温渺这几日精心炼制下,它已然是一件灵器了。 温渺不是器修,对炼器自然算不得擅长,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她自有自己的办法—— 将大量灵气直接炼入剑穗中,让原本普通的丝线材质提升到足以容纳一整道剑意为止。 “希望你永远也不会用上。”指腹轻轻蹭了蹭掌下的肌肤,温渺的嗓音很轻,轻得几乎快要随风而去。 视线交错的瞬间,谁也没有说话,仿佛只要这样静静望着对方,便已足够。 …… 又是一月时光转瞬即逝,沈晴已经来过一次信,前线局势大好,很快庆国的版图就将更名为齐。 平日里温渺除了留意到喻珏在院子里悠闲地看话本,也能越来越频繁地瞧见他收到各式各样的传音符。 温渺走向院内的躺椅处,喻珏现在正慵懒地躺在上面,一只手携着灵力在空中写写画画,空中没有留下一点字痕,但温渺知晓,这也是一种传讯方式,此刻喻珏在空气中写下的字,想必已通过某种介质传达给需要传达的对象了。 第97章 喻珏近日似乎很忙。 有念头在温渺脑海中闪过,还不等她细想,注意到温渺在身旁的喻珏就挥散了手上的灵力,半撑起身子看着她笑了:“阿渺,来试试我新买的这架躺椅。” 说着,喻珏已经起身。 这架躺椅是喻珏新定的灵器,有聚拢灵气之效,虽是木质,却丝毫不显廉价,即使矗立在简陋的小院中也不失高贵优雅。 温渺倒的确从未坐过躺椅,在喻珏的示意下便尝试躺了上去。 很宽敞,也能更好地欣赏天空的变化,从这个视角望远,别有一番感受。 但这个姿势对温渺而言还是太过松散,古板了一辈子的剑修不大习惯,正准备起身就被拦住。 啪。 在温渺微讶的目光下,喻珏握住木椅的扶手,膝盖抵上她的腿侧,轻笑着,就这么自然地在她的注视下也挤上了椅子。 温渺起先的确是因为喻珏的动作愣了一下,但反应过来后便笑了笑,止住起身的动作,往旁边挪了挪,给喻珏腾出位置。 纵使这架木椅并不算小,但在挤下两个成年人后也显得略微拥挤,两个人紧紧挨在一起,彼此的温度都感知得清晰。 因着喻珏突然靠上来的动作,椅子微微晃了晃,映在地上的影子也微微晃动,两道人影暧昧交缠在一起,分不出你我。 等到喻珏在身侧躺好后,靠近的两只手便自然牵了起来,十指紧紧扣在一起。 温渺靠在椅子上,喻珏此刻就在身边,是极其亲近的距离,身侧隐隐传来的幽香让她神情一松。 “小珏。” 温渺将手从喻珏掌心抽出,侧身微微撑起身子,垂眸看他卸下全部防备的姝丽脸庞,轻唤他的名字。 喻珏原本在摆弄温渺的手,只觉得那手的每一分皮肉都生得恰到好处,怎么看怎么合自己的心意,听到温渺唤他便下意识应了声:“嗯。” 然后猝不及防的,温渺以陈述的语气问道:“你是不是魔修?” 第81章 吻 这话实在太突然,喻珏一时竟没想好怎么反应,温渺抽出手后,他的手竟还维持着把玩的动作定住。 被发现了? 喻珏脑中飞速闪过与温渺相识后的一幕幕。 说来惭愧,虽然他的修为比温渺深厚,但一直是温渺在保护照顾他,不过也正因如此,喻珏才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何处漏了破绽。 他自然没有想一直瞒着温渺,但如今这个坦白的场景实在是太糟糕了,比喻珏原本预想的要糟糕一万倍! 按照喻珏的预想,魔修的身份应当是他解决完云灵宗一事后主动跟温渺坦白才对,而不是如今她自行察觉。 喻珏本来就担心自己的身份会让温渺心中有隔阂,现在还多了个一直隐瞒的错处。 虽然他隐瞒温渺是因为有许多隐情,但这并不影响最后的事实便是在和温渺的相处期间,他一直对温渺隐藏了身份。 沉默片刻,喻珏道:“如果我是魔修,你会厌恶我吗?” 间接承认的话语令空气凝滞一瞬。 喻珏从未如此感到度日如年,少倾,他听见有人在轻笑,熟悉的声音扫去他心头的忐忑。 “自然不会,不过是道不同罢了。” 温渺笑意浅淡,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于是喻珏提到喉咙的心又放了回去,微垂了垂眼,低声道:“我的确是魔修,这些日子一直瞒着你是我的不对,你若是怪我也是应该的。” 他生得极好,此时可怜的模样像极了只落水小猫。 “为何要怪你?早先你归家时不是还曾问过我这方面的话,小珏,我的回答不会变。” 温渺嗓音平静柔和:“你有自己的私事没什么,我心悦你只是因为你是你,而不是因为旁的任何东西,我清楚你不是邪修,那便够了。” 魔修虽以魔念入道,性情多少会受功法影响,但并非人人都是恶贯满盈之辈。 而邪修则不同,其并不以修行方式为区分,而是性情。 大奸大恶、十恶不赦之辈方为邪修,其中以杀人取乐者不在少数,一但被判定为邪修,那便是举世之敌。 以康永临当初之作为,都够不上邪修的门槛。 温渺说完这话,喻珏睫颤了颤,可疑地沉默了,他看了温渺一眼,避开视线:“……可是我的确杀过不少修士。” 没有多辩驳的意思,不论是因为自卫亦或其他,死在喻珏手上的修士不在少数这是不争的事实。 虽然当下这个场景在喻珏意料之外,但既然温渺想要说开,他也希望尽可能地对她坦白。 扑通、扑通。 心跳开始加快,纵然对温渺有所了解,喻珏也依旧心如擂鼓。 “这不一样,求道之路本就狭窄,修士之间唯有道争,何分善恶?” 温渺语气平静,单手抚上他的脸侧,指腹轻轻摩挲他眉尾的小痣,神色淡然:“既已踏上道途,便早该有为此失去性命的觉悟,小珏,这并不怪你。” 温渺如此说话,喻珏理应高兴才是,但短暂的心情愉悦后,他对上温渺带着柔意的眸子,莫名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 温渺说这话时明明是温柔的语调,但稍一细想却咀嚼出一股冰冷的意味。 话中透出微妙的漠视之感让喻珏莫名有些在意,但在不曾转移分毫的视线对峙中,他最终还是败给了那丝毫未变的柔色。 归根结底,这话除了过于直白也并没有什么错处,修真界的本质的确如此残酷,只是温渺看得这般透彻,让人有些意外。 “不过我有一事不明。” 稍稍一顿,温渺认真道出自己的疑惑:“凡界遇到的那次幻境里,我在你身上见过魔印。据我所知,魔印向来为历任魔尊持有,自贪冥真君死后,未曾听闻魔界有新的魔尊出现,这东西为何会在你手上呢?” 喻珏原本因温渺之前一席话才升起暖意的心又立刻如坠冰窖。 原来自己是这里漏了破绽,但他实在没想到温渺竟认识魔印。 贪冥真君便是上一任魔尊,如果温渺这话是在一个半月前问的,他一定会知无不言,但偏偏是现在——偏偏是他知晓云灵宗布下的阳谋之后。 ……说实话,云灵宗此次大张旗鼓,态度又如此奇怪,他实在没什么把握此去之后一定能回来,但这一次他是一定要去赌一赌的。 喻珏喉头滚动一下,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几万个千转百回的念头。 云灵宗这次声势浩大,阿渺只要一回修真界必能知晓此次针对魔尊的声讨,他不想让她担心。 修真界对魔修人人喊打的重要原因倒不 是因为魔修做了多大的恶事,虽然魔修行事恣意妄为,但大奸大恶之辈也是极少。 这般态度的主要原因其实并不复杂,魔修所修是逆天之道,天道不容,凡是斩其于手下者,皆可获得一定机缘,这是所有修士都心知肚明的事。 “近百年来,魔界虽无魔尊,但有一位少主,我与他相识,机缘巧合下便暂代保管一段时间。”喻珏笑了笑,神态自若道。 于是温渺便信了,或者说,她原本也就是随口一提,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倒没有喻珏想象中那么看重,是以也没有深究:“原来如此。” 呼。 微风徐徐吹过,树叶发出细微的哗啦啦摩擦的声音。 温渺眸光忽地动了动,将一缕被风吹到喻珏唇边的发丝轻柔地捋到他的耳后,眸色安静平和:“小珏,之前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并非散修,自幼便在昆仑宗长大,等过段时间菖蒲来了见过一面之后,我便带你去昆仑宗看看,可好?” “……我是魔修,也能进昆仑宗吗?”喻珏眼睛微睁大了些,有些惊诧。 温渺忍俊不禁,被他这幅模样逗得面上流露出一丝笑意:“有何不可?” “我也很想让你见见我曾经生活的地方,昆仑宗于我很重要,你也是。” 伴随着温柔尾音的是温渺俯下身的动作,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喻珏唇上,让他一下子不知所措,整个人瞬间愣住,瞳孔放大看着近在咫尺那人温和深邃的眼。 “呼吸。” 脸侧传来掌心温暖的温度,有人出声提醒,近处的那双眸子染上柔和的笑意,喻珏耳根霎时通红,鸦羽般的长睫颤了颤,才发现自己刚刚连呼吸都屏住了。 温渺素来淡然不见什么情绪的脸上此刻温柔得不像话,她一手撑在喻珏身侧,一手从上往下轻轻拂过他的眼,轻声道:“闭眼。” 喻珏听话地闭上双眼后,温渺轻抚过眼前的这张脸,面如冠玉,肌肤胜雪,是一幅极好的皮相,但令温渺动心的从来不是这幅皮相。 纤长的指停留在脸侧,温渺俯身在喻珏眼上轻轻落下一吻,她知道,当这双眼睛睁开时,里面会是多么炽热滚烫的情感,热烈到足以令她动摇。 最后在喻珏唇角轻吻一下,温渺便撑起身子,离开了椅子。 第98章 感知到身侧的热源远离,喻珏坐起身,睁眼去搜寻那道身影,见到温渺就在一旁后,喻珏才安静下来。 喻珏修长的指尖忍不住轻触了下自己的唇,似乎还能感觉到温渺的温度。 “小珏。” 喻珏循声抬眸,恰逢温渺倾身,那股独特的雪的气味便扑面袭来,额心传来柔软的触感,喻珏听见温渺的嗓音温柔—— “祝你今夜好梦。” 此刻连风也正好,轻轻吹起两人的发丝,墨色的长发紧紧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 时间的流逝并不为人的意志所扭转,自那日两人心意更进一步已过去将近一月。 又到了一日中天色昏黄的时候。 “天色已晚,早日安歇吧。” 温渺将喻珏送到房门口,两人在门前相望,喻珏却迟迟不愿进屋。 “阿渺今日是不是忘了什么?”喻珏唇角勾起看着温渺。 这样的笑放在喻珏脸上是极勾人的,但温渺不知怎的,竟从中看出两分单纯的可怜巴巴来。 温渺笑了笑,右手穿过喻珏的发丝抚上他的后颈,明明是这么脆弱的位置,却不见喻珏有任何反抗,而是顺从地依着力道稍稍低头。 温渺在他额头轻轻印下一个吻,一触即分,随后手移到他的颈侧,指腹摩挲几下对方耳下的那块肌肤,带着安抚的意味:“好了,去歇息吧。” 自从上次在分别时她吻了喻珏的额心后,喻珏便缠着在每日安寝前都要这般,并不是多麻烦的要求,温渺自然也愿意满足他。 现下既已吻过,温渺便欲转身回房,落在喻珏颈侧的手失了力道,正要滑落时却被一把抓住。 啪。 温渺止了步子,回首,微微疑惑:“怎么了?” 按着往日的习惯,今日到这里便结束了才对,两人都该各自歇息了。 在温渺的注视下,喻珏握住她的手,拉着她的掌心抚上自己的脸,轻轻蹭了蹭,微微侧首在她掌心啄吻几下,引得温渺指尖瑟缩一瞬。 喻珏此刻显得格外大胆,最后吻了下温渺的腕,他抬眸看着温渺,话中充满引诱的意味:“阿渺。” 喻珏轻轻唤着,一双幽深的眸里情绪难辨,眼尾似乎带上了钩子,直直地望着温渺。 “阿渺,我们成亲吧。” 第82章 准备 温渺愣了一瞬,在她身上这样的情绪真是难得一见:“……成亲?” “嗯,成亲。” 喻珏脸侧贴在温渺掌心,轻轻笑了:“就我们两个人,其它什么也不要,我们成亲吧。” 温渺看着喻珏的眼睛,认真揣摩他眼里的情绪,不见丝毫玩笑的意思,只有一派郑重和其他一些捉摸不透的复杂情绪。 温渺试图将那复杂的情绪层层剥离开来,期待、紧张、雀跃……似乎还有难以言喻的暗沉之色。 喻珏的眼神实在难以分辨,于是温渺也不再执着于分辨,而是仔细考虑起喻珏的提议来。 什么是成亲呢? 成亲就代表喻珏会成为她最重要的人,他们将会共尝彼此的喜怒哀乐,此生再也不会分离,未来每一个重要的时刻都会有喻珏相伴,那样的日子…… 似乎也不错。 “好。” 短暂的沉默后,温渺如此轻声应道,面上的神色柔和而平静,似乎只是做出了一个普通寻常的决定。 “只是契礼若只有我们两人,会不会太简陋了?岂不是委屈你了。”温渺靠近一步,掌心稍稍用力,贴上喻珏的脸颊,由原本喻珏牵引的被动姿态转为主动:“要不要请些朋友观礼?” 修士之间结为道侣的仪式便是契礼,而道侣——那是远比夫妻要亲密得多的一种关系。 以灵为引,以魂定契,若是一方身死,另一方非死即残。 魂契一旦立下便无法取消,而这种性命相连的影响并不会因为双方修为的差异有任何变化。 举例来说,一位大乘期与炼气期结为道侣,若是这名炼气期修士身陨,不论是因为寿数已尽还是意外横死,身为道侣的大乘期修士必定神魂受创,要么同死,要么直接从这通天大道上跌落,沦为凡人甚至傻子! 没有哪一个修士能接受这样的后果,即使爱意告诉自己抛下一切,但修行多年的理智仍会克制,是以修真界中最后走到结为道侣这一步的,多是修为相近的修士。 ——但总有人愿意相信,爱能排除万难。 喻珏眸中似乎闪过了一丝颤动,又极快被敛下,他浅笑着微微摇头,眸光的神色让温渺看不清:“不是契礼,是成亲,只要我们两个人,不需要其他任何人,有天地见证便够了。” 温渺听后一怔,紧紧盯着喻珏的眼睛,有些困惑:“你不愿同我结契?” 道侣和夫妻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温渺不太明白喻珏为何不愿结契。 是心意未到? 但她确信他们之间的心意已经足够相通。 喻珏稍稍歪头,在温渺的掌心蹭了蹭,下巴微收,湿漉漉的双眸轻抬看着温渺:“我当然愿意,我们是在凡界相识,我只是想先和你在我们相识的地方成亲。” 他怎么会不想结契呢? 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和阿渺结为道侣,哪怕此刻也是。 但在自己的生命都没法保证的现在? 绝对不行。 对温渺的在乎终究压过了心尖那丝晦暗,繁杂的心思一闪而过,喻珏放软了声音道:“只有我们两个人,只有你和我,在我们初遇的这个地方,阿渺,和我成亲吧。” 温渺不太理解喻珏的执着,但看着掌心那张精致艳丽的脸此刻乖巧的模样,她还是动摇了:“……好。” 喻珏笑了,握住自己脸侧那只温热的手,将它放到唇边,轻轻一吻:“阿渺,明日见。” 视线碰撞的瞬间,喻珏眼中有莫名的情绪在滋生,炽热的爱念肆意生长,不再克制。 温渺一时也有些触动,目光悄然柔和。 “明日见。” 温渺柔声道别,即使再舍不得分离,在越来越暗的天色无声催促下,温渺还是从喻珏掌心抽出自己的手,转身离去了。 剑修的身姿如剑,没有回头,喻珏靠在门边目视温渺的背影越来越远,突兀低头轻笑了声:“真是果断呢,阿渺……” 随后他也转身回屋,没有关门的动作,目标明确向床边走去,身后一道灵力掠过,房门便自行关上。 透过正在关闭的房门缝隙,可以看见一道红色的身影踏入了屋中间一道狭长的未知黑色裂隙中,红衣一点点被吞噬,直到最后一片衣角也消失在裂隙中,房门也恰巧关上了。 砰。 天色彻底陷入 黑暗,院内重归寂静。 …… 另一边,魔界中气氛很是微妙。 自从那日云灵宗发起宣战之后,喻珏虽然没有回应,但只要不是傻到头的魔修都能从他近日的一些动作看出他的决定。 “准备得如何了?” 一袭身着红衣的身影凭空浮现,他坐到魔宫议事厅中的主位上,下方几道身影已经等候许久,槐竹首先起身:“原先的十二条通道已经全部重新启用,近日有不少魔修已经尝试了通过通道往来魔界与修真界,均无异常。” 槐竹顿了下,继续道:“此外,我们成功联系上了贪冥真君以前在云灵宗安插的卧底,只是他如今已是云灵宗长老之一,有些不大听话了,只提供了些无关紧要的讯息。” 槐竹上前将一小叠抄录有讯息的纸张递给喻珏。 喻珏接过后便开始翻阅,一张张看着纸上的内容,脸上的神情出奇的平静:“还有呢?” 朱祭个子矮小,干脆就在椅子上站了起来,这样子有些滑稽,但没有任何人发出一点点类似嗤笑的声音,只是专注看他,等着他说话。 “按照尊上之前的指令,已经传讯给云灵宗协商,以我们之前抓的那些修士作交换,但被云灵宗拒绝了,敢问尊上那些狱中的修士现在如何处理是好?” 哗啦。 喻珏停下手上翻页的动作,虽然是预料之中但还是笑了下:“全部拒绝了?那也没必要留活口了,挑个吉时送他们上路。” 这条命令带着残酷的血腥意味,但朱祭只是相当沉稳点头应下这笔差事,他们与正道本就是不死不休,也不怕多上这一笔血债了。 一条条指令以魔宫为中心快速下达,整个魔界如同一台构造精密的大型机器,为了即将发生的战争高速运转着做最后的准备。 四使一个个领命依次退场,直到山熊也收到了安排退下,整个大殿中除了喻珏便再无其他人。 喻珏在首位上静坐了会儿,深邃的五官在灯光下印出深深的阴影,显得愈发凌厉锋锐。 突然,喻珏像是想起了什么,动了动,灵力跃上空中形成一道灵障,将他和议事厅内部都笼罩在内。 第99章 喻珏随意挑了处桌子,走过去,衣袖挥过,叮叮当当落下一小堆灵器,仔细看,是当初上古秘境时用作探查的那批灵器。 喻珏捡了几件灵器查看,都已经无法正常使用了,可能是当初丢进裂隙时就已经损坏了。 喻珏也不在意,如果他真的想知道秘境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就不会现在才想起查看这些灵器了。 他知道这其中多半有温渺的秘密,毕竟那个秘境看起来可不是能够轻易离开的,温渺却还能在他失去意识后将他完好无损带出,其中必然涉及到他不太了解的部分。 ——但喻珏相信温渺总不会害他,如果有些事她不想让自己知晓,那自己不问便是,此刻拿出这些灵器,倒是睹物思人的意思更多。 喻珏指尖划过一件件灵器,似乎看到了温渺认真替自己将散落的这些灵器一一找回的模样,有些出神。 “阿渺,我真的很自私呢,明明此去不一定有归路……” “但我真的无法再忍耐了,哪怕……” “哪怕和你在一起一夜也好,阿渺,你一定、一定永远也不要忘记我啊……那即便是死我也无所谓了。” 喻珏眸色沉沉,占有欲和贪欲混杂将瞳孔的底色变得驳杂,一张漂亮的脸在扭曲畸形的情绪滋养下却愈发艳丽。 他的一切欲望皆因温渺而起,并且日复一日愈发高涨,几乎快彻底无法隐藏。 噗。 似乎捅破了一层无形的薄膜,喻珏脑中发出一声闷响,神识骤然暴增! 因温渺而起的种种复杂欲望在喻珏日复一日的压抑中如今猛然爆发,在强烈的欲望冲击下——喻珏的功法突破了。 自此,化神一片坦途。 突如其来的突破打了喻珏一个措手不及,心绪稍微平复了些,正准备收回手,无意间扫过桌面的目光微凝,从一堆灵器中取出一块灰扑扑的石头。 这块石头还是当初最先被丢进裂隙的,虽然其貌不扬,但实际上却比这一大堆灵器要珍贵得多,是他钻研多年由一块奇石炼化而成。 石头的作用并不复杂,便是能感知附近十里范围能量的强弱,并且将其以红光的形式模拟出来,红光的浓郁程度则代表了这股能量的危险程度。 这块石头既可做实时探测,也可做记录使用,只是用作记录的时间并不长,也就一刻钟,但也足够使用了。 喻珏对它倒是没抱什么希望,毕竟那裂隙中太平静,也就一座不知名的金身勉强算得上能量,除非石头刚好掉到金身脚下,不然恐怕什么也探测不到,但他还是注入灵力尝试激发,毕竟消耗了一块上品灵石,总要看看。 殿内突兀浮现两道淡红色的人影,喻珏神情一松,脸上带上些许笑意。 倒是没想到,这块“石头”的落点竟和他和阿渺差不多。 但笑意来不及维持多久,随着灵力的输入,喻珏微微蹙眉,这消耗量不太对劲。 而后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刺目的红光瞬间映满整座大殿! 嗡! 血一般浓郁的红色仿佛在警示着—— 危险!危险! 咔嚓! 仅仅只是一瞬,石头便突兀碎裂,再也无法使用了。 只留下还未回神的喻珏满目惊愕维持着输入灵力的姿势,一片死寂。 “这是……什么?” 第83章 礼成 叮铃铃。 金色的风铃在风中摇晃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郁郁葱葱的山林里,一片红格外显眼,红色的绸缎在风中轻轻摇曳,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小巧精致的纯金饰品散落在各个角落,小院几乎快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金红两色在小院里融合得恰到好处,显得喜庆而不失华丽。 嗒。 一声轻响,喻珏稳稳将一座金制底座的烛台放在院中新置的一方木桌上,指尖轻捻,一撮淡蓝的火苗腾地升起。 伸手靠近红烛顶端,指尖凑近的瞬间,火苗从指尖转移到红烛顶端,淡蓝色的火焰将红烛点燃后便消失,徒留下燃烧着的泛着温暖光圈的喜烛。 喻珏转眸,眸光落到某处露出一个纯粹的笑,这个笑里除了纯然的喜悦不掺杂任何杂质,一看便知主人现在的心情。 喻珏走过去,笑道:“久等了。” 于是那让他情不自禁露出笑意的身影从阴影下走出,淡淡出声:“不久。” 微弱的天光穿过树荫洒落在对方身上,像是瞬间唤醒了那道身影的存在感,一身素白长衫刹那鲜明无比,整座小院似乎都因为对方活了过来。 他的眼里除了对方再容不下其他,明明这么浅淡的一抹白在遍地大红色装饰衬托下并 不显眼,可他就是觉得,相比耀眼的红,这一抹白才是最鲜活的,将他的视线牢牢锁住,无法移开分毫。 “阿渺,这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喜服,快去换上,你穿上一定很好看。” 喻珏眉眼微弯,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件大红色的物什,飘在空中,等着温渺接下。 温渺微怔,伸手接过,那物什落在怀里,是一件叠得整齐的喜服,看不清具体样式,但一定不是裙装。 即使是对这方面不太了解,温渺也知道——凡人成亲时女子都是要着裙装的,虽然她并不适应,但若是喻珏欢喜,她也能暂且忍耐一次。 ……可现在看来,抱有为对方着想这份心情的并不只有自己。 喜服很有分量,无论是材质还是露出一部分的刺绣都看得出是花了极大的心血的,也不知喻珏是什么时候就开始准备了。 温渺抬眸看向喻珏的目光温柔:“小珏应当也有为自己准备吧?” “自然,和阿渺成亲可不能草率。”喻珏笑着,一副理所应当的姿态,有些小小的骄傲。 温渺笑了下,腾出一手将喻珏拉近,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心,温柔的触碰让人心底一颤,还来不及回味就已分开。 温渺柔声道:“那小珏也去换上吧,换好之后我们便在院里碰面。” “嗯。”喻珏轻轻点头应声,等到属于温渺的温度远离,那道身影已经进屋后才低头笑了声,唇角从见到温渺开始便一直没下来过,周身都是愉悦的气息。 喻珏转身回屋,半刻钟后,院中响起房门打开的声音—— 吱嘎。 两人俱是一愣,眉目间有些怔忪。 喻珏站在房门处维持着拉门的姿势忘了动作,落在不远处的目光失了神。 院中一道大红色的身影站在木桌边,明明是极艳的颜色却被她穿得雅致,身姿挺拔如剑,繁复华丽的喜服也压不下她冷淡疏离的气质。 视线相交,那道身影停顿一瞬,眉眼微微舒展,淡淡一笑,周身那股远离尘世的疏远感瞬间散去:“小珏。” 此刻恰逢日暮,天边一片火烧云,暖色的光洒落在院中,一切似乎都变得柔软无比。 喻珏走到温渺身边,嗓音很轻,像是飘在云尖:“很好看,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看。” 温渺目光柔和:“小珏也是,这身衣服和你很相配。” 喻珏平日就喜穿红衣,还都是些做工极佳样式华丽的,按理说温渺应该见惯了他穿红衣的模样,但如今他穿着一身喜服,明艳的模样还是让温渺的目光忍不住驻足。 喻珏本就肌肤白皙,在大红色喜服的衬托下更是显得几乎白得快发光,红润的唇微微勾起,黝黑发亮的眼睛弯成月牙,长而卷翘的睫像小扇子一般投下浓密的阴影。 温渺一向是知道的,喻珏生得漂亮,但今日这份漂亮似乎又更上一层楼,焕发出新的美来。 不需要言语的沟通,只是相视一笑,两人便默契地转向一旁的木桌。 沉重的实木方桌是今日才摆在院中的,桌子正中放着一鼎香炉,两侧是燃烧的烛台,暖黄的光圈不仅照亮了温渺两人的脸,还照亮了桌上,让香炉身后类似贡品的果类也被看得清晰,每盘贡果上都被放着囍字的红纸,可见准备这些的人之用心。 温渺目光微抬,看着墙边随风轻轻飘动的红绸心中泛起难言的感受。 如今这个充满喜庆氛围的小院全部都是喻珏亲手布置的,温渺本来是想帮忙的,可被喻珏笑着拒绝了:“阿渺,总该有我能做得上的事,今日的装饰,就让我来动手吧。” 而后喻珏果然说到做到,除了和温渺一起商讨了大概摆放的位置,其余全是自己动手布置完成的,当然,其中也有灵力参与,否则也不能在短短一日内就布置得如此完善。 咚。 思绪拉回,一旁的喻珏指尖轻点桌面,三炷香出现在桌面上,温渺微微侧首,看他用一旁的红烛将香点燃,而后认真插进香炉中,袅袅青烟向上蔓延,颜色越来越浅,直至彻底在空中消失不见。 喻珏垂眸牵起温渺的手,十指紧扣。 “今日天地为证,我喻珏——”喻珏抬眼看向温渺,唇角的笑意纯粹而幸福。 第100章 温渺刹那福至心灵,柔声道:“我温渺——” “自此结为夫妻。” 两人的声音不分先后,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 喻珏目光不曾移开半步,只是看着温渺,眼中一片柔情蜜意:“此后不论发生任何事情,我们都将不离不弃、相伴一生。” 温渺微微一笑,随他重复了一遍起誓的话语:“此后不论发生任何事情,我们都将不离不弃、相伴一生。” 对视的瞬间,缠绵的气氛逐渐升温。 喻珏看着温渺,轻声道:“阿渺,我真的好爱好爱你。”已经爱到没有你就会死掉的地步。 没说出口的半句话是喻珏隐在心底的执念。 “我知道。”温渺面上一派淡然,平静得看不出涟漪,但视线却如同广袤无垠的大海一般温柔而包容,几乎快让人溺死在这温柔里。 温渺轻轻捧起喻珏的脸,目光对视,没有一丝闪躲,认真道:“小珏,我也爱你。” 咔嚓。 喻珏连眸光都开始颤动,空气中似乎传来玻璃破碎的清脆响声——那是心防彻底坍塌的声音。 喻珏抬手将温渺放在自己脸侧的手轻轻拉下,没有放手,而是就着拉着温渺双手的姿势缓慢退后一步,温渺被这股牵引的力道引得前进一步。 喻珏再退后一步,温渺再靠近一步。 这股牵引的力道并不算大,温渺却没有挣脱。 两人你退我进地走了几步,喻珏笑了,转身牵着温渺大步流星走向自己的房间。 风吹起他鬓边的发,侧脸的轮廓分明风流而多情,一双眸却清澈雀跃得如同澄澈的湖水。 喻珏步履平稳,不过温渺却明白他现在的紧张——手上传来比往日微微收紧的力道,还有耳尖的微红,破绽实在是太多,可温渺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喻珏,也正是令她忍不住心生欢喜的喻珏。 温渺无声轻笑,没有戳破喻珏的紧张,脚步加快几分与他并肩,两人的发丝轻轻跃动,似乎连风也感受到了这股喜悦。 推开房门,温渺才发现喻珏屋内也有了变化,不知何时被他彻底修饰了一番,一片耀眼夺目的红。 天色渐晚,屋内的光源只有燃烧的红烛,有些昏暗,却更显暧昧。 喻珏牵着温渺走到屋内桌边,桌上有一壶贴着双喜的酒和两个空置的酒杯。 喻珏松开温渺的手,苍白修长的指按住壶盖,拎起把手将两个酒杯依次斟了半杯。 他一手拿起一个酒杯,将其中一个递给温渺,耳根泛红,笑着道:“合卺酒。” 温渺抬手接过,淡淡一笑,主动靠近一步,挽过喻珏持酒的那只手,微微仰头,一饮而尽。 喻珏见温渺动作,也赶紧饮尽了自己那杯,他本就不善饮酒,动作太急,还呛了下。 “咳、咳……” 温渺笑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等他顺下这口气,才靠近他耳边,剑修的声音清朗:“喝了合卺酒,是不是……就该入洞房了呢?” 刚刚停下咳嗽的喻珏听了这话耳根瞬间红透,立马又忍不住咳嗽两声。 虽说其实他们两人心里都很清楚今日会走到这一步,但像温渺这般坦然,喻珏不知道为什么却做不到了。 喻珏疑心温渺是故意这么说话调侃自己,抬眸看见她眸中温柔的笑意,心里还没来得及生起的那股羞恼刚在萌芽就彻底散去了。 温渺单手抚上喻珏一侧脸颊,笑意微敛,轻轻在他的眸上落下一吻后远离,眼中露出认真之色:“小珏,有天地为证,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喻珏微怔,他自觉掩藏得极好,也不知温渺是从何处看出了他的不安。 这句话如同甘霖,让他有些干涸的心灵再次被滋润。 喻珏微微启唇想要说些什么但又闭上,喉头滚动一瞬,满腔爱意与泪意翻涌,又通通被压下,最终汇成复杂微微苦涩的视线。 ——阿渺,要是你没有这么好就好了。 第84章 春宵 眼见着自己安抚之后喻珏的情绪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有些低落,温渺抿了抿唇,第一次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若是你有心事,也可以向我倾诉。”温渺迟疑伸手,微微用力,几乎将喻珏整个人揽进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后心聊作安抚。 喻珏顺着力道将头埋进温渺肩窝,温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见他 在耳边呢喃:“想要和阿渺永远在一起。” 这声音很轻,轻得似乎等不到落地就消散在空气中。 喻珏提及过许多次“永远”,对这两个字的执着让人忍不住侧目,温渺想了想,轻声问:“小珏觉得永远是多远?” 沉默良久,肩侧才传来低声的回答:“……我也不知道。” 温渺听后没说什么,只是眼眸微垂,握住喻珏的肩拉开了一点距离,迫使他从自己的肩头抬起头来。 可惜在面孔即将彻底暴露在烛光下之前,喻珏及时别开了脸,温渺没有看清那一瞬他面上的神情。 不过这个动作除了显得更加欲盖弥彰外毫无作用,即使喻珏一半面孔藏在了暗处,但另一半面孔在微弱的烛光下却暴露无遗,在修士的视野里,连细小的绒毛也看得清晰。 温渺默了瞬,抬手抚上喻珏不愿面向自己的那侧脸颊,微微用力,迫使他顺着力道转向自己。 温渺的动作算不得多强硬,若是喻珏不愿,只要稍一偏头便能躲过她的动作。 可是喻珏没有,甚至没有丝毫抵抗的意思,只是一味顺着温渺的力道任由她动作——像是一场心照不宣的暧昧游戏。 喻珏眼眸本来是垂下的,鸦羽般浓密的睫将眼中的情绪遮挡得严实,但随着面部的偏转,他的眸也抬起,那双曜石般破碎的眸落在温渺眼里让她一怔,手上霎时失了力道。 喻珏眼眶微微泛红,温渺打量半晌,迟疑着将手指上移,指腹轻轻擦过对方眼尾,似乎感觉到了隐约的湿意。 “抱歉,阿渺,我只是太高兴了。”喻珏声音微哑:“我不该让你看见我这幅模样的,新婚之夜,我应当要更可靠一些才对……” “小珏。” 温渺打断他自责的话语,双手捧起他苍白毫无血色却愈发美得惊人的脸,在他微微困惑和自己对视时缓慢开口,认真道:“没关系的小珏,在我身边,即使是不可靠也没关系。” “无论是高兴的你、发呆的你、生气的你……还是现在的你,只要是你,那便足矣。”温渺神色温柔,眼含笑意,让人有些浮动的心绪一下安稳下来。 温渺似乎自带一种神奇的魔力,能够让她身边的人不自觉陷入平静,而这种魔力对喻珏又格外有效。 在温和的目光下,喻珏的情绪逐渐平复。 扑通、扑通…… 也不知是在谁加快的心跳声中,温渺眉眼沁出柔色,弯腰一手穿过喻珏膝弯,一手环住他的腰,在他微微瞪大的眼睛里将他一把抱起。 温渺身量高,这样的动作丝毫不显得局促,反而透着股从容。 她抱着喻珏稳稳走到床边,将他轻柔地放在床榻上。 墨色的长发在枕上散开,像是毛笔挥就的大片墨痕,却又被大红的喜服冲淡了那点墨色的清冷,凌乱疏放的美扑面而来,冲击着人的目光。 但比那更吸引视线的,是人。 喻珏刚刚被放下还有些懵,瞳孔微微放大看着温渺,还有些残余泛红的眼眶显得人愈发像件美丽但易碎的装饰品。 “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 温渺俯身温柔吻去他眼角的残泪,嗓音很轻:“所以小珏,不要再哭了。” 轻轻吻过眼角之后,温渺稍稍抬起上身,拉开一点距离,迎上喻珏的视线,不曾有丝毫闪躲,柔声道:“成婚的日子,应该高兴才对。” 而后在喻珏微微发愣的目光中,温渺倾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便要抽身离去。 一阵窸窣的响声。 温渺肩上多了双手将她拦住,喻珏双臂揽上她的颈侧,宽大的袖口随着动作滑到肘部,露出一截白皙的臂。 喻珏将温渺身子拉下,耳尖微红,主动贴上她的唇,也不知道是谁先轻启唇关,这个简单的吻逐渐加深。 令人面红耳赤的喘息声中,空气逐渐升温,昏黄的灯光充满暧昧朦胧的氛围。 少倾,两人才分离。 喻珏有些气喘,胸膛的起伏比一开始快了不少,唇色也变得愈发红润,他眼神迷离望着正撑起身子的温渺,眼里似乎带着钩子,像海妖一般散发着勾人的意味。 反观温渺,此刻一派从容,呼吸也平稳得紧,除了稍艳的唇,几乎看不出她刚刚也曾陷入意乱情迷之中。 温渺坐在床边,侧身看喻珏微微气喘的模样,眸色微暗,指背抚上他的脸侧,从耳下的肌肤一点点向下,划过颈侧仍未停下。 随着她指尖逐渐下滑的触碰,喻珏禁不住瑟缩一瞬,气息不但没有平复,反而变得愈发紊乱。 第101章 但温渺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隔着喜服指尖缓缓划过他的胸膛,最后落到腰间的腰带上,停住。 明明温渺的动作轻柔,又隔了层喜服,这触碰的感觉已经微乎其微,但还是令喻珏忍不住闷哼一声,他耳根发热,抬起一只手挡在眼前,不愿再看温渺,只是在失去视觉后,感知反而变得更加敏锐。 喻珏听到温渺轻笑了声,往日清朗的声线似乎也变得微微低哑,腰间的触感一轻,一只温暖的手与自己用来遮面的那只手严丝合缝地扣上,手上传来牵引的力道,随之传来的还有温渺温柔却不容抗拒的声音:“小珏。” 她唤着他的名字,带着命令的意味:“看着我。” 喻珏遮挡视线的那只手被拉下,眼前的场景由昏暗变得清晰,昏黄的灯光下,温渺总是神色淡漠的脸带着柔和的笑意,周身的雪意也不再让人感到刺骨,似乎也变得温暖起来。 ……好喜欢。 视线碰撞的瞬间,喻珏再也听不到其他,只能听见自己愈发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手脚僵硬,无法动弹。 温渺眸光微垂,指尖落在喻珏腰间系带上,慢条斯理将其解开,她的动作并不快,给了喻珏充足的时间阻止,但直到彻底解开,喻珏都只是安静地躺着。 如果不看他紧握的拳头将被褥攥出褶皱的痕迹,或许只当他和温渺一般从容。 偏硬的红色绸带被喻珏压在身下一截,温渺拿住绸带的一端,看着喻珏的眸子,缓缓起身,于是暗红色的绸带便随着她的远离从喻珏身下缓缓抽出。 喻珏似乎被温渺的眼神所惑,跟着腰间那点微弱的牵引力慢慢撑起身子,稍稍仰头看她,两人之间的视线始终维持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沙沙。 一阵令人心尖发痒的衣物摩擦声后,绣有复杂花纹的金边红绸彻底脱离衣物,垂落在温渺手心。 离了腰带的束缚,喻珏的喜服几乎是披在身上,隐约看见一片雪白的胸膛。 温渺眉眼不见丝毫局促,她不紧不慢抬手,在喻珏的注视下一件一件褪去自己身上繁重的喜服。 剑修的动作很好看,哪怕是这样的动作似乎也自带一股清气。 啪! 喜服落在地上的声音叫人心头一颤。 温渺只着里衣,一边膝盖压上床榻,一只手按在喻珏肩上,俯身轻柔地将他往下推去,墨色的长发交织在一起,几乎辨不出你我。 一道灵力打在床边的纱幔上,于是那帘子便从挂在两边的状态自然垂下,遮住了床上的风光。 昏暗的灯光下,映在纱幔上的两道身影越来越近。 唰! 风从没关紧的窗缝吹进来,将所有烛火都熄灭,再看不清屋内任何景色。 窗外月色正好,洒落一地春光。 …… 等到窗外的天色再次变得明 亮时,微弱的光透过窗撒在屋内,照亮屋内的景象。 床幔依旧拉得严实,似乎榻上之人还在沉睡。 满头青丝散开,床上那人的睡颜安宁,忽地,睫轻颤了一瞬,那人缓缓睁开双眼。 温渺坐起身,撑在床上的手落了个空,转头,身侧空荡荡一片,枕上还残留着被人躺过的褶皱痕迹。 拉开床幔,一眼便瞧见床头柜子上放着叠得整齐的素色衣衫,这样的颜色显然不是喻珏的衣衫,猜到是为自己准备的,温渺没有急着换上,而是先视线扫过四周,屋内的景象与她昨日印象中比起来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桌上的酒盏不见了,空荡荡一片,情起时弃在地上的喜服也不见了,屋内只剩下红绸和金饰孤零零挂着,不见房间主人的丝毫身影。 温渺穿上衣裳走到房门口,拉开木门,院里出离的安静。 “……小珏?” 没有回应。 温渺沉默,神识散开将周围的小城探查了个遍,再来回将小院翻了个底朝天,只在院中的石桌上发现了一封信。 [七日之内我若不归,阿渺便忘了我吧。 勿寻,勿念。] 鼻尖嗅到一缕极淡的花香,种在院墙边的星辰花竟全部开了,淡蓝色的花大片大片缀在墙边,格外美丽。 明明昨日它们还只是刚结了些嫩生生的花芽,今日开得如此绚丽,显然另有原因。 定睛一看,土壤里散落着零星的灵石碎块,直到现在还有丝丝灵气从破碎的灵石里溢出,被周围的花草吸收,长得愈发茂盛。 这显然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分离。 温渺此刻终于确定—— 在他们成婚的第二日,喻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这样……实在太像是后悔了。 温渺闭眸,再睁开,神色微冷,和喻珏这段日子一起生活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丝温和气质荡然无存,甚至比他们初见那时瞧着还要漠然。 “小珏,这一次,你当真是有些惹恼我了。” 第85章 离别 神识从原本漫无目的向远方铺开的状态转而收敛起来,浩荡的神识在小院里仔细搜寻着喻珏留下的痕迹。 温渺将信收起,往院中心走了几步,停步,目光淡漠望着前方的空气,一缕紫黑色的烟雾在她的注视下逐渐变得清晰。 温渺神色平静看着这缕烟雾由浅淡得几乎不可见的微紫逐渐凝实,她的神情实在冷淡,神识却沸腾得如同炙热滚烫的沸水,翻滚着、汹涌而澎湃。 肉眼不可得见的视野中,雪色的神识挤满大地,天地之间如同下了一场大雪,白茫茫一片,将一切都侵蚀干净。 神识将游离的每一丝紫气都搜罗起来汇到身前,随着紫气的汇聚,烟雾的颜色越来越深,渐渐的,浓郁的暗色透出不详的意味。 温渺目光毫无波动,凝视几秒,抬手轻触了下紫气的边缘,这缕泛着深邃的黑的气息便沿着她的指尖攀上,绕过指缝紧紧缠上她纤细修长的指。 雾气凝实得仿若一条黑鳞的小蛇,在光照下反射出淡淡的紫意,亲昵又充满贪欲地缓缓收紧了缠绕的力道,似乎恨不得与温渺的指彻底融为一体。 “小蛇”触感微凉,气息阴冷、黏腻而潮湿,温渺任由它攀在自己手上,面上不见丝毫嫌恶之色,只是眸光淡淡地看雾气在指尖缓慢翻涌着试图进一步勒紧身躯,可惜那点缠绕的力道对温渺而言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看它在指尖挣扎半晌,辨明这雾气上沾染的气息后,温渺收回视线,随手将缠绕在指尖的黑雾挥散。 “魔界……” 这缕由丝丝紫气汇聚的黑雾上满是魔界的气息,其中还沾染上了些喻珏的灵力,虽然那部分灵力的气息实在微小,但温渺却觉得没有比那更好分辨的了。 “小珏,这次该给你些小小的惩罚了。” 轻飘飘的话音落在院中,听不出丝毫情绪。 只是在去寻喻珏之前,温渺还有一件事要做—— 微风吹过院里,草叶摩擦发出窸窣的细响,一派祥和宁静,温渺走出小院,最后望了眼院中的景象,目光落到喻珏房间时忍不住多停留一瞬,最后还是垂眸,关上院门。 歘! 山林里似乎有道光华亮起,又很快隐匿。 刚刚散出的灵力从地下涌出回到温渺识海,被大批齐军踏足破坏的迷踪阵再次被她激活,待她离去后,除了喻珏不会有任何人能找到这座山林上的小院。 先前沈晴能领着大批齐军驻扎小院附近,是因为早先同住时温渺将她与菖蒲的气息刻进了阵法里,那时只想着便于她们俩人回去,倒没想到沈晴会带着那么多人深入阵中。 不过现在这般模样的院子,温渺不想被她和喻珏之外的第三人看见——这是独属于她和喻珏的,即使是沈晴也不行。 阵法激活后,温渺转身,腰间的佩剑自动离鞘浮在半空,她脚尖一点,轻轻一跃纵身稳稳踏在剑脊上。 灵力流转间,连人带剑化为一道白色的流光,如同离弦之箭般飞了出去! …… 此刻遥在千里之外的齐国王都中,公主府中早已开始了一天的忙碌,沈晴穿着一身轻便的装束在院中练剑。 微红的双颊和滴落的汗珠证明她已经练习了有一会儿时间,但每一次挥剑的力道却丝毫不曾减弱。 “喝!” 沈晴吐出一口浊气,认真打出一套剑式。 “阿乐。” 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让沈晴动作顿住,收势,归剑入鞘,她有些惊喜地回眸:“温姐姐!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我忙完了去啸虎山找你的吗?” 沈晴习武的院子里很安静,两人说话的声音便是院子里唯一的声音,有些突兀,不过侍女们都在院外候着,没有吩咐绝不会入内。 温渺站在院中的一侧,见沈晴向自己走来,也便走了两步主动向对方走去,道:“阿乐,我此次前来主要是为了告诉你,我马上要外出游历,你之后不必再去啸虎山寻我了。” 第102章 沈晴喜悦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迈着的步子也迟疑了许多:“游历?” 沈晴最后在温渺身前一臂远处停步,抬首望着温渺的神色有些怔愣:“那温姐姐还会再回来吗?” 温渺缓声道:“日后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有缘自会相见。” 见沈晴神情明显失落,温渺淡淡一笑:“缘分也可以人定。” 温渺抬手,翻掌,手心里有一块玉坠:“阿乐,这块玉坠赠你。若是你有事寻我,便砸碎这玉坠,我若有感知,一定会来齐国寻你。” 这话听着有些玄乎,但沈晴却没有丝毫怀疑,而是小心翼翼收下玉坠,抬眼望着温渺:“温姐姐是一个人去游历吗?” “不。” 温渺放下手,眸中的情绪浅淡而温柔:“还有小珏。” 沈晴愣了一下才道:“是喻公子吗?” “是的。”温渺肯定了她的猜测,轻轻拍拍沈晴的肩:“小珏现在正在等我,我就不多在此处停留了。” 温渺笑了笑,唇角掀起的幅度微小却无比柔和:“再见,阿乐。” 话音未消,温渺的身影就在沈晴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如此超脱凡人的一幕,沈晴却没有对此感到恐慌或者惊诧,只是急忙出声挽留:“我现在马上遣人把菖蒲从学堂接回来!温姐姐见了菖蒲再走吧!” “不必了。”院中不见人影,独留下温渺温柔的声音:“阿乐要和菖蒲好好生活啊。” 这话的尾音犹在院中回荡,纯白的身影却已经彻底消失,任凭沈晴再怎么张望也找不着了。 半晌,沈晴放弃了寻找,掌心摊开,垂首看着掌中的玉坠,怅然若失,喃喃道:“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温姐姐不是凡人,注定不能与我一道同行……” 沈晴并不是蠢人,和温渺长久的相处中,对于温渺的不凡她早已有所感知。 将玉坠攥在手心,紧握的拳抵上心口,沈晴整理好思绪抬首望向远处的天际,默默祈愿—— “老天保佑温姐姐此去一路平安、万事顺遂。” …… 距离王都不远处一片荒无人烟的山林,一道人影凭空出现,雪色的长衫携着沁人心脾的凉意,瞧着比山间的雾还要清爽。 光穿过树荫打在那人身上,于是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变得清晰,不是温渺还有谁? 温渺自然不知道自己走后沈晴的动作,她抚过储物袋,手上便多了一抹鲜艳的红。 那是一条刺有繁复绣纹 的硬制红色绸带,此刻静静躺在温渺掌心,垂在空中的尾部随风轻轻飘动着——这是喻珏喜服上腰间的系带,昨夜被温渺顺手塞进了储物袋中,如今却成了他唯一留下的东西。 目光沿着刺绣的痕迹仔细描摹着绸带的轮廓,仿佛又见到了它被系在那人腰间的模样,流畅的身形线条收束在腰际,显得腰身愈发纤细,触手却是紧实有力的触感…… 温渺敛眸,五指收拢,刺绣的纹理有些硌手,但她全然不在意,而是抬起另一只手,手腕略高于肘部,袖口便向下滑去,露出一截白皙的腕。 手腕内侧一块红痕格外显眼,温渺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上面,眸色难辨。 那是昨夜情起时喻珏留在她身上的痕迹,如今痕迹尚未消退,枕边人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长睫微垂,敛去眸中情绪,温渺默默将红色的绸带缠上手腕。 一圈、又一圈…… 绸带刚好覆盖住了腕上的红痕,等到绸带将要缠尽时,温渺微微低头咬住绸带一端,干净利落地打了个死结。 ——绸带上的气息会指引她找到喻珏。 温渺缠着红绸的手垂下,另一只手抬起,食指指尖自上而下在身前空气中狠狠划下。 嗡! 狂风骤起! 大片枯枝败叶被吹起,卷落到远处,温渺所处的地方几乎成了一片真空地带,肆虐的大风将她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不远处的空气突然裂开了条缝,强大的气息从裂缝中喷涌而出,不知名的黑雾凝聚出畸形的肉身,扭曲挣扎着想要冲出裂缝,却被无形的障碍所阻,最终只虎视眈眈地望着温渺,散成黑雾状汇聚在裂隙口处。 狂风大作,温渺迈步走向了裂隙。 她的步子很稳,一步、一步…… 在风中肆意飞舞的衣衫丝毫没有影响温渺的动作。 有叶片被不小心卷向空间裂缝,与之接触的那部分便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彻底泯灭,切口光滑得似乎叶片本身就是那副模样。 再看,那裂隙如同择人而噬的恐怖巨口,但温渺脚步丝毫未歇,只是面色淡然一步踏进裂缝之中。 白色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密不透光的黑雾中,待她的身影彻底被吞噬,风声乍歇,裂隙瞬息闭合,原地除了凌乱散落一地的枯枝,再看不出任何痕迹。 …… 与此同时,魔界中各个城池几乎都空了大半,魔修们都很清楚此役的重要性。 赢,便能光明正大行走修真界! 败,便再度沦为阴沟里的老鼠! 既然魔尊有置之死地的这份决心,他们也想搏一搏! 负责维护城池阵法的黑衣魔修倚在城门边低头踢着石子,有些懊恼自己分到了这份不讨好的工作。 魔修中自然有贪生怕死不愿以命相搏之辈,但黑衣魔修可不是这种人,不过既然是上面的安排,他也只有遵守。 “道友。” 陌生清冽的女声在身前响起,黑衣魔修下意识抬头,一袭格格不入的白衣便猛然闯入视线之中,天地骤然明亮开阔! 白衣修士态度温和,周身气质却又疏离得紧,像只可远观的山巅之雪,乍看柔软,实则冰冷无比。 “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第86章 前夕 时间倒回凌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喻珏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清醒。 他轻轻转过头,看见温渺躺在自己身边的侧颜,于是干脆动了动,侧过身直接面向温渺。 喻珏的目光落在温渺脸上,那黏腻的视线像是某种蛇类的信子般一寸寸舔舐过温渺的脸庞,偏执、阴暗而潮湿。 喻珏伸出一只手,隔着不到一个指节的距离,食指指尖顺着温渺的额心缓缓向下描摹着她的轮廓。 “阿渺……” 喻珏满足地喟叹,仅仅只是念着温渺的名字,他就已经感到了满心膨胀得快要溢出的愉悦。 喻珏和温渺明明躺在同一个枕上,他的身位却要略低些。 沙沙…… 衣物摩挲声极其微小,喻珏小心地凑近了温渺的脸,微微仰头,珍之又重地在她唇角落下一吻,是极虔诚卑微的姿态。 因为他的动作稍稍绷紧的颈侧线条显得脆弱而美丽,恍惚间,比起一个简单的吻,这更像是虔诚的信徒许下的心甘情愿将一切奉上的承诺。 因为这个动作导致喻珏身上没有整理好的衣裳散开一块儿,露出一小片锁骨,上面的红痕密密麻麻多得让人有些吃惊。 这都是情难自抑时温渺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交叠的红痕可见对方对这具身体的怜爱,显然身体的主人也对这份爱意欣然接受,否则以修士的自愈能力这些痕迹根本就不会留到现在。 唇与唇稍稍分开了一点距离,喻珏轻声呢喃:“原谅我。”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是用气音说的这句话,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最后深深望了眼温渺的脸,似乎要通过这一眼将她的脸刻进脑海里,喻珏翻身下床,动作极轻。 弯腰将床下的喜服捡起,大红的喜服让喻珏想起了一些不得付诸于口的画面,长睫微颤,迟疑一瞬,在愈发加快的心跳中,喻珏还是将其收进了自己的储物戒中。 随后喻珏在自己的储物戒中翻找了几下,找出一件叠得整齐的外衫放在床头,说来也巧,这件外衫本就是他给温渺准备的。 白云一般轻飘飘的素色衣衫上绣着几株翠竹,非但不突兀,反而更显白的高洁雅致,当初第一次在成衣铺里见到这件衣裳时,喻珏就觉得一定是极适合温渺的。 只可惜将其买下后,诸事繁多,竟让他一时忘记了这件衣裳的存在,直到近日才想起。 放下为温渺准备的更换的衣衫后,喻珏走到屋内桌边,桌上放着两个干净的酒杯,还有未饮尽的合卺酒。 两个酒杯看着一模一样,肉眼根本无法区分哪个是温渺的,哪个是他自己的,再加上修士修为越高,越近无垢之体,昨夜虽用了这两个杯子喝合卺酒,今日看着却跟崭新的一般,看不出使用过的痕迹。 不过喻珏自有特殊的方法去分辨。 他轻轻拿起靠左侧的杯子,凑近鼻尖轻嗅,事实上,杯上什么气味也没有,但他却觉得有股极淡的冷香直达自己灵魂,令人清醒……又让人忍不住沉沦。 杯沿一侧温渺的气息格外浓郁,喻珏将唇轻轻贴了上去,触感一片冰凉,但这丝毫不妨碍他内心滚烫,那名为爱的火焰愈烧愈旺,几乎要将人焚烧殆尽。 第103章 或者说,其实喻珏的理智早已在日复一日增长的贪欲与爱欲中彻底沦丧。 喻珏放下酒杯,指尖轻触心口,掌下的心脏缓慢而稳定跳动着。 一丝极其隐秘的联系若有似无地缠绕住他的心脏,线的另一端延伸到床幔中,喻珏不用察看也清楚,这丝微弱的联系另一端就是他赠给温渺的玉镯。 特地使用心脉血制成的玉镯怎么可能只有观赏这一功效呢? 镯心的衔尾之蛇不仅是喻珏的心脉血所化,还有他割舍下的一缕神识,此去若是不顺,在身陨前他将会自毁神识,镯上的这缕神识不再稳定之后便会触发其上的阵法,将其中积累的温渺周身逸散的灵力输送到镯心,进一步激发其上的杀阵。 杀阵并不会伤害温渺,这个阵法是针对喻珏自身的。 那是喻珏翻遍藏书才寻到的一种奇阵,以血为引,不论相隔多远,哪怕跨界,这一击也必定命中阵引主人—— 即使是死,喻珏也只想死在温渺手下。 和温渺相遇之前,他的人生只有自己踽踽独行,那感觉实在是太孤独了,所以和温渺相爱之后,他将自己的人生与温渺紧紧相缠,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自己人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温渺参与,哪怕是死亡也不例外。 倘若事真到了必死无疑的境地,那他会用自己的性命助温渺在道途上更进一步! 亲手击杀化神魔尊,不知天道会予阿 渺何等的机缘?他只希望那笔机缘足够丰厚,最好丰厚到足以令阿渺永远无法忘记自己。 喻珏垂眸无声轻笑,几乎快认不出现在的自己。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有一天心甘情愿为他人付出自己的生命。 爱这东西实在太过可怖,它让人违背生物的本能,心甘情愿付出一切,比最无解的咒术还让人束手无策——但喻珏甘之如饴。 抬手将桌上未饮完的酒与杯盏一同装入戒中,那令他无比渴求的气息就在身后不远处,喻珏却生生忍住了回头的欲望,走出房门。 院里的一切和他昨日布置的一模一样,有定风符在,再大的风雨也只是吹得红绸微微飘动,位置倒是丝毫没变,还残留着昨日的喜意。 喻珏走到院中的秋千旁,一手放在秋千架上,环视着院中的场景,渐渐的,他的目光落到了院墙边。 一丛丛嫩生生的星辰花挤挤挨挨地长在院墙下,远远望去,绿意盈盈,草叶生得格外茂盛。 还未到开花的时候,这些星辰花只刚长了些小小的花芽,一片翠绿,是生机勃勃,但也未免显得有些单调。 咔咔。 心念一动,一块块灵石从储物袋中飞出,到了院墙边被灵力击得粉碎,散落在草丛里,储存的灵气缓慢逸散。 附近的星辰花吸收了灵气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先是长出新芽,然后是花骨朵,慢慢的,新芽长成新叶,花骨朵也绽开成一朵朵淡蓝的小花,星星点点,像是夜空中点缀的繁星一般美丽。 喻珏看着失神了一瞬,想起和温渺一起种下它时的场景,往日仿佛历历在目,只要他现在回头,他相信温渺一定不会知道今日他想要离去这件事。 可他要的不是短暂的快乐,他要的是和温渺长久的幸福! 为此,以命搏一搏又何妨? 喻珏敛眸,取出面纱系在面上,指尖不小心触碰到面上时,他自己就能感知到体温的冰凉,像无时无刻都被包裹在寒冰中一般,冰冷得几乎不像活人。 以前喻珏自是无所谓,但在第一次与温渺十指相扣时感知到对方温暖的温度后——他再也无法忍耐了。 他无法忍耐这具不可能拥有和温渺同样温度的身体、无法忍耐和温渺牵手时她下意识的瑟缩……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挑战喻珏本就紧绷的神经,逼着他走向更加崩坏的深渊。 而元净涤灵术,便是阻止他失控最好的良药。 系好面纱,将提前备好的书信放在石桌上,喻珏莫名生出两分庆幸来,虽然他有刻意控制动静,但温渺今日没有被他扰醒还是让他很意外。 意外之余喻珏又感觉到几分喜悦,他很清楚,温渺虽然为人处事淡然、瞧着随遇而安的样子,其实她的心防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要高得多。 如今在他身边温渺能安然沉睡,这如何不让他感到高兴呢? 眉梢的笑意刚扬起不过几秒,又很快淡了下去,离别的愁绪后知后觉涌上心头,错综复杂的思绪纠缠在一起,喻珏的眸最终归于一片混沌的黑。 一朵开得绚烂的星辰花被灵力从枝头摘下,晃晃悠悠飘到石桌上,恰好落在封好的书信上,微风轻轻吹动花瓣,也吹动绛红的衣袍。 院中不知何时多出了道暗色的裂隙,恰好一人高,裂隙中黑沉沉一片,如渊般深不可测,红色的衣角消失在裂隙中,于是裂隙也随即消失,寻不见踪迹了。 沙沙…… 信封上的星辰花微微晃了晃,很快就停住不动了,风声渐歇,院中一片安静。 …… 魔宫的魔尊寝殿中某处空间扭曲一瞬,一道绛红的身影凭空浮现。 四周的装饰喻珏就是闭眼也记得,没有多打量的必要,一抬眼他便清楚了自己现下传送的地方,神色平静地开口:“槐竹。” 空荡荡的殿内原本只喻珏一人的身影,但他唤出这声后,暗处的阴影蠕动一瞬,一道似乎完全由阴影组成的黑色人影从暗处走出:“尊上。” “一切可还顺利?” “皆依尊上所想,均在正常进行当中,人手也已经汇聚好了,有尊上许诺的重赏,士气十分高昂。” “嗯。”喻珏可有可无地应了声,看向槐竹的眼神认真了些:“此次令你留守魔宫,可有不满之处?” 槐竹垂下头颅:“属下知晓,此次是尊上看重才遣属下镇守魔宫的,属下谨遵尊上的一切指令。” “在我面前,你不必如此。”喻珏说着,一道灵力将槐竹扶起,让他站直了身子,两人面对面望着,视线相交:“你知道的,你同他们不一样。” 槐竹沉默片刻,道:“尊上一定要平安归来。” 喻珏眸中多了些微不可查的柔色,错身而过之际拍了拍槐竹的肩:“借你吉言,这些时日魔界就靠你了,可要替我好好守着,等我回来。” 没有再多交谈,在槐竹追随的视线中,喻珏眉间的神色沉淀下去,一派冷淡,他推开殿门离去,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人们震天般兴奋的喊声。 “魔界必胜!” 第87章 曜日 魔界的天永远暗沉沉的,天上一轮隐约的圆日透过厚重的阴云撒下微弱的光芒,照亮了视野,却挥不散那股阴翳的氛围。 温渺随意抬头望了眼那圆日,目光又回到身前的黑衣修士身上。 “道友这身打扮刚刚可吓了我一跳。”黑衣修士站直了身子,讪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道:“我差点以为是那些正道修士来了。” 温渺淡淡一笑,没有应他这话,只是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黑衣修士的注意力终于集中到温渺的话上,他双手环抱在胸前,眉毛一挑:“那你可找错——” 啪! 一个巴掌大的瓷瓶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精准落到他怀里,打断了他说话。 “这是报酬,中品通脉丹,若是道友能提供有用的消息,我自另有答谢。” 黑衣修士揭开瓷瓶的盖子轻嗅了嗅,灵气充沛到快溢出来,有股淡淡的清香,简单一闻甚至感觉体内灵力都瞬间活跃了些。 黑衣修士咧嘴一笑,将瓷瓶盖上塞进怀里,看向温渺的目光热情无比:“那你可算是找对人了,我在这儿看了快两百年门,没有比我消息更灵通的了!” 对于他的这番吹嘘之词,温渺不置可否,既没有表示认同也没有表示怀疑,神色一如最初那般淡泊,洁白的衣摆在风中轻轻飘动。 “我要寻的是一位化神修士。” 微顿了下,温渺继续道:“他平日里嗜穿红衣,身量与我差不多,长相……很漂亮,是在人群中一眼便会注意到的出众样貌。” 黑衣修士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一副极力思考的模样。 温渺见他为难,思酌一瞬,道:“是近几年才晋升的化神,道友是否有这方面的消息?” “嘶……”黑衣修士扶着自己的额,摇了摇头:“化神真君的消息,哪是我这种普通修士能知晓的呢?不过……” 黑衣修士故意拉长了尾音,显而易见地想要卖个关子的,但在温渺古波无平的眸下,他最终还是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继续道:“要说新晋的化神真君的话,那位不是最近风头正盛吗?” 那位? 温渺观察到,黑衣修士提及“那位”时的神色颇为尊崇,似乎对他来说,只要提及到这二字,便足以让人明白他说的是谁。 第104章 可是偏不巧了,站在他面前的刚好是温渺,她对现在的魔界一无所知。 听见他含糊的话语后,温渺眉心微不可察地一紧,不愿再浪费时间,问道:“那位化神现居何地?” “道友不知?除了冥罗谷还能是哪儿。” 黑衣修士面露疑色,但温渺丝毫不顾,只是极其淡定地又问:“这冥罗谷在何处?” “冥罗谷威名赫赫,此地的位置恐怕无人不知吧?况且那位最近动作如此之大,道友怎么全然无知似的。”黑衣修士眼含质疑,但很快又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一副了然的模样。 “想必道友近些年一定是在闭关修行,连最近魔界的大事都没留意。” 不等温渺承认,黑衣修士就一脸笃定的神情,坚信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放松了神色,抬手指了道方向:“顺着这个方向一直走,魔气最重的地方便是冥罗谷,到时候你一看便知。” 温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黑衣修士不解的目光下,她 微微阖眼。 倏! 神识如同肆意生长的藤蔓般疯狂蔓延,强势而不可抵挡! 黑衣修士所指的方向,铺天盖地的雪色侵蚀着一切,视野所见皆是白茫茫一片。 倘若此刻有人的神识误闯进这片领域,也绝不敢相信那漫无边际的雪色会是其他人的神识! 仅仅两个呼吸后,温渺缓缓睁开双眼,看了一眼黑衣修士,道:“多谢。” 随后温渺并没有走向其所指的方向,而是转身欲越过对方进入城池当中。 “哎哎哎。”黑衣修士单手拦在温渺身前,阻挡了她进城的路。 “没有报酬也就罢了,道友这方向怎么还走错了呢,冥罗谷可不在这个方向。”他扬了扬下巴示意,笑呵呵看着温渺。 温渺神情未变,看着黑衣修士满眼好意的目光,平静道:“没走错。” “既然道友不知我要寻的人在何处,那我去问其他修士便是。” 温渺的声音极其淡然,黑衣修士脸上的笑意却在这样平静的话音下逐渐收敛。 温渺看向他示意的那个方向,眸中不见什么情绪,淡声道:“我要寻的是修士,不是妖兽。” 沿此路前行数万里外,一只通体赤红的化神妖兽在神识的注视下酣睡着,它的鼻孔喷吐着滚烫的气息,石质的身躯随着吐息微微起伏,隐隐有一闪一闪的亮光,细看才发现,那是如同岩浆一般流动的躯体,在遍布裂纹的皮下,随着呼吸时而展露。 黑衣修士冷声道:“你提前搜集过消息?那怎么连那位都不知道?” “罢了,这些都不重要。”黑衣修士冷笑一声:“你们这些虚伪的所谓正道修士,如今不过是仗着尊上不在,才敢潜入魔界,虽不知你们使了什么手段,但一丝伪装也不做,未免太过托大了!” 铮! 温渺脚下突然亮起一圈繁复的纹路,一道椭圆形的屏障瞬息从脚下升起,刚好将她整个人禁锢在原地! 趁着温渺打量的间隙,黑衣修士退后几步,稍稍远离屏障后才道:“魔气一靠近你就自动将你避过,早在一开始我便认出你绝不是魔修了,既然你不愿意主动去死,那就由我来送你一程!” 温渺脚下的一小片阵纹只是一座庞大阵法的一部分,显然这个阵法不只有禁锢之用,以黑衣修士的言行来看,紧随其后的必是杀招! 温渺看过脚下的阵纹后微微抬头,没有如黑衣修士预想的一般慌乱或是求饶,而是看向了空中,微微感叹:“当真是鬼斧神工。” 在她的注视下,原本灰蒙蒙的太阳越来越亮,几乎将魔界照得如同凡界的白昼一般明亮。 ——魔界没有日月,空中高悬的,是某人的造物。 黑衣修士见温渺如此淡定,皱了皱眉,只当她不知此番大阵的厉害,虽说她周身灵力波动并没有多强,但在这个节骨眼能被正道派来的,想必一定不容小觑。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此番他和诸多同僚被安排留在魔界,本就是为了防止正道偷袭,虽然开启一次阵法消耗的灵石让他想想都牙疼,但这个时候可不是节约的时候。 黑衣修士定了定神,抬头望向空中亮得几乎刺眼的光球,满眼崇拜和狂热。 阵法一但锁定目标,之后便没有他的事了。即使现在大阵的目标并不是他,但他却感觉到了一股无法抵挡的莫大威压,他相信,温渺马上就会彻底灰飞烟灭,连神魂都被碾得干净! 嗡嗡! 空中的光球很快染上紫意,短短一个呼吸的时间,如同再也承受不住这光芒似的,光球颤了下。 唰! 那泛着微弱紫意的光芒瞬息脱离那轮假日,化为一道光柱向地面上的温渺激射而来,只要身在魔界,几乎都将这光柱看得清晰! 除了直面其的温渺和黑衣修士,其他无论是在做什么的魔修甚至妖兽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或敬畏、或恐惧—— 上一次见到这一幕,还是一只化神中期的蝎兽陨落的时候。 化神身陨自有异象,那头蝎兽身陨之地方圆近千里直到今日依旧毒雾弥漫,不得入内,彻底沦为一方禁地。 光芒照亮了温渺平静的脸,还有一旁黑衣修士痴狂而兴奋的目光。 所有人或兽似乎都已经预见了结局,除了一个人—— 咔嚓。 如同鸡蛋壳破碎的清脆响声,在呼啸而来的光柱前显得那么微不可闻,除了近处的黑衣修士,没有任何人听见,但在黑衣修士耳中,这声轻响却不亚于雷鸣。 在他呆滞的目光中,温渺只是随意一迈步,那曾经他见识过连肉身闻名的化神妖兽都无法挣脱的淡金色禁锢就瞬间破碎,化为点点星光逸散。 黑衣修士茫然地抬手,一点逸散的星光穿过他的掌心,轻飘飘落在地上消失不见了。 而温渺在离开了被禁锢的范围之后,非但没有急着逃离,反而在黑衣修士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朝着光柱袭来的方向前进一步,主动迎了上去,一袭纯白的衣衫即使是在紫光下依旧耀眼无比。 “为……”什么。 黑衣修士的呢喃尚未说完,就被来袭的光柱彻底打断。 轰! 激荡的风圈将黑衣修士的发吹得凌乱,衣摆胡乱飞舞着,狼狈得紧,但他却顾不得那么多了,一脸木讷地看着前方—— 温渺轻描淡写抬起一只手挡在光柱前,那奔袭而来的光柱便寸寸消解在她掌前,彻底消失不见! 这一过程在视觉上带来的震撼是巨大的,但实际上一切很快就无声无息结束了,那般声势浩大的攻击就这么安静地彻底消融在温渺掌心。 啪。 温渺放下手,转身面向黑衣修士,目光平和,但萦绕在周身的那股充满非人意味的漠然让她此刻在黑衣修士眼中宛若神灵! “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浪费,搜魂术还是实话实说,你自己选。” 第88章 寻人 一刻钟后,整个魔界最核心的地方,也就是魔宫的正上方悄无声息多了道白色的身影。 以前令魔宫众人引以为傲的防护阵法现在如同失灵了一般,对这道白色的身影毫无感知。 下方,魔宫的侍女或者侍从依旧如往常一样兢兢业业打理着魔宫,除了失去了主人,这座魔宫和往日并无什么不同。 温渺垂眸打量下方忙碌的众人,目光所及皆是修士,放眼望去没有一个修为低于筑基的,更甚者,甚至有金丹期的修士。 这样的修为已经足以在小宗门担任一方执事了,如今聚在魔宫中皆一袭侍从打扮着实让人有些心惊,此地主人的权势之盛也能从中窥得一二。 温渺倒不记得魔界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一番人物,若是平时她可能还有闲心观察一番,但如今除了找到喻珏,她什么都不在意。 神识扫荡过整片魔宫,温渺从黑衣修士那儿问到,魔界近百年甚至更久远,新晋的化神只有一位,那便是新即位的魔尊。 魔界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位新魔尊?温渺不太清楚,至少上次她同喻珏去修真界时还没有听过这方面的传闻,不过她相信黑衣修士这次没有说谎—— 虽然温渺对于神魂方面的术法并不精通,但只要她想,足够庞大的神识就是最好不过的帮手。 神识穿过魔宫的缝隙,像是融进了无声的风里,在魔宫中所有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整个魔宫的布局就 已通通被温渺洞悉,哪怕是一棵草的位置也无所遁形。 庞大的讯息一股脑涌入脑海中,温渺的目光依旧冷静,看着魔宫的眸中隐带思索,不紧不慢从繁杂的讯息中剥离出她需要的那部分。 “新任魔尊便是魔界之前的少主,只要找到他,就能找到小珏……” 温渺记得喻珏与这少主关系密切,连魔印都可代掌,本来她就打算若是喻珏在魔界名声不显,就去寻那少主探听消息。只是没想到,喻珏的消息还一丁点儿没有,那位少主的消息就这么轻易到了手边。 第105章 不过可惜那黑衣修士在告知魔尊的事情后,很快又透露出对方已不在此界。有些巧合的是,这位魔尊恰巧便是在今日离开的魔界,这让温渺不得不猜想是否喻珏也同对方一道离开了。 一路得来的讯息串联起来,温渺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黑衣修士战战兢兢的模样:“自从数月前云灵宗下了战书,尊上便一直忙于此事,今日也是为此事才会离开魔界,我虽不知尊上到底去了何处,但魔宫中势必会有尊使驻守,他们一定知道尊上的去向!” 尊使? 咔。 伴随一声轻响,温渺目光定住,如水般平静的灵力开始翻涌。 “……找到了。” 哗啦。 有人在暗处敏锐抬眼,锐利的目光扫视四周,耳边仿佛听见了海浪翻滚的声音,但目光落在殿中,所有人各司其职,一切皆如往常一般,没有丝毫不同。 不过他并不觉得是自己幻听或者多疑,一旦迈入道途,哪怕是当下鄙夷的魔道,也开始脱离凡人之身,更枉论到了他如今境界,更不可能出现幻听。 要么这是某种预示,要么…… 他眸色微凝,抬步准备迈出隐藏的阴暗角落。 啪! 脚步被迫停滞,他低头看向右肩,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在他肩上,修长的指似乎并没有怎么用力,但他却感受到肩头传来一股无法抵挡的力量,让人动弹不得。 “这位道友。” 温和的嗓音有礼地打着招呼,只是接下来的话强势得和语调几乎是两个极端:“魔尊此刻在何处?” 没有回应,一片寂静。 他沉默着,浑身灵力在身后隐约传来的威压下几乎凝滞,连运转都无法运转,更别提调动起来反抗了,身后一片清朗的灵力毫不掩饰,正道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位人物? 他心头一片凝重,哪怕是尊上都不曾给他带来过如此强烈的压迫感! 在他犹疑惊骇间,他身后的温渺注视着他的背影,神识洞察过魔宫内所有人的修为后又重新凝注回他的身上。 出窍期的修为本就凤毛麟角,此刻的魔宫中更是只有一人,温渺确定,眼前这人便是四使之一,并且根据特征来看,应当是四使中的木隐真人。 温渺微抬了抬眼皮,长睫下是极其冷淡的双眸:“我暂时不想动用一些比较粗鲁的手段,但我的时间不太充裕,道友最好尽快告诉我魔尊的位置。” “或者……” “阁下是否认识一位腰上系了串白尾红顶剑穗、喜穿红衣的修士?” 掌下的身躯微不可察地一僵,又极快放松下来,换作是其他任何一个人在这里都不会发现他这转瞬即逝的变化,可偏偏在这里的是温渺。 “呵。” 温渺轻笑了声,听不出什么喜悦之情,短促的笑声中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看来是认识了。” 温渺没有再说什么逼问的话,只是一点点释放出自己的灵力,周围的灵压愈来愈重,槐竹的气息也开始紊乱,他逐渐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开始颤抖起来—— 那并非是出于他本人的意愿,而是来自于生命体本能对于更高层次掠食者的畏惧! “前辈这般修为,何必装模作样?既是你们邀尊上前去,如今却说不知尊上在何处?未免太过虚假。”槐竹冷声道。 “我没有恶意,也并非云灵宗人,此次来魔界只为寻人。”温渺放下制住槐竹的手,松了些灵力带来的压迫感。 即使肩上没了那股束缚,槐竹也并没有随意转身,道:“前辈要寻魔尊……还有那一位红衣修士?” 可疑的停顿。 温渺想着,启唇道:“若是你能告知我那位红衣修士此刻在何处,魔尊的位置不说也罢。” 简单的交谈后,槐竹的态度稍稍松懈,语气也没有一开始紧绷,缓缓转身:“前辈与那位修士是何关系?” 温渺没有回答。 她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过友好,以至于槐竹分不清现在的情况,她可没有时间与心思向他没完没了的证明。 一片寂静之中,灵力升腾而起! 实质化的灵力将温渺和槐竹的衣摆都吹起,无风而动。 原本稍稍缓和的气氛再次变得紧绷,不需要言语上的表达,槐竹也能看出温渺的耐心正在消失,但他脸上却依旧没什么畏惧之色,毫无表情,丝毫看不出他现在根本无法动弹、被遏制得死死的境地。 啧。 温渺心头微微不耐,这样的情绪放在她身上着实有些罕见。 不论槐竹这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是出于对那魔尊的忠诚还是身为出窍修士的傲气,不得不说,他对于关键信息咬死不松口的模样的确让事情变得麻烦了。 思及先前黑衣修士描述到的局势,温渺眸中有些忧色,虽不知为何明摆着是陷阱魔尊还要前去,但喻珏现下极可能有危险,她不能坐以待毙。 可惜…… 若是此人没有表现出与小珏相识的模样,倒是可以一试。 温渺不免有些遗憾,她的确是对剑道以外的术法不甚精通,但那并不代表她不会施展,只不过涉及神魂方面的术法若是没有足够的熟练度,那后遗症可能会相当恐怖罢了。 温渺看向槐竹,她现在施加的灵压刚好卡在他的极限上,对方颈侧因为对抗而青筋暴起,但那双眼里不曾改变分毫的坚持化作火焰熊熊燃烧着。 罢了。 狂风骤消,槐竹紧绷的身躯骤然松懈下来,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捂住心口抬头看向温渺,温渺却没有看他。 唰! 温渺抬手划过身前的空气,空气中硬生生被灵力撑开一道缝隙,纯净的灵气从裂隙中溢出,透过裂隙能看见另一头明亮的天光和被白云环绕的苍翠青山,林立的琼楼玉宇矗立其上,宛若天宫—— 那是云灵宗的宗门所在之地! 既然槐竹不愿说,那温渺便去云灵宗问询便是,不论喻珏现在在何处,总归是绕不开云灵宗的。 呜嗡! 源源不断的灵力从温渺身上涌入到裂隙之中,有些闪烁的裂隙很快稳定下来。 通过魔界寻找喻珏踪迹这套走不通,温渺便也懒得在意槐竹的存在,连一个眼神也不曾抛去,她一手撑在裂隙的边沿,便要迈步进去。 “陨天谷。”略微低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温渺脚步顿住,回身看向槐竹,不知为何他脸上的警惕突然全消,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前辈要寻的人便在此处,如果可以,请前辈帮帮尊上。”槐竹深深地鞠了一躬。 温渺没有应下,只弹出一道灵力将槐竹扶起,转身迈入了裂隙之中,唯余下一道平静的话音:“多谢。” 裂隙随着温渺的身影一同消失,槐竹站直了身子,虽然温渺什么也没有说,但他知道,至少这次尊上一定不会有事了。 他不会看错的,温渺袖间的那一抹红—— 分明是尊上让自己备的喜服。 第89章 缠斗 陨天谷的由来,相传是有一位大能陨于此地时,天降流火,生生将山河易形,原本一片平原从此变为深不见底的峡谷。 因其特殊的构造无法蓄积灵气,就连草木也不生长,是以平时鲜有人至,不过今日的陨天谷倒是格外热闹。 呼—— 凛冽的风穿梭在峡谷中,发出刺耳的尖啸,凌厉的风刃正欲冲出峡谷,却在触碰到那人衣角时瞬间溃散。 目光上移,绛红的纱轻轻飘动,苍白的肌肤近乎透明,红纱外露出的一双眉眼昳 丽逼人,让人忍不住沉沦,却又被其中森冷刺骨的杀机刺痛,犹坠尸山血海之中。 铮! 一片金石相击之声骤响,各个品阶的飞剑感知到威胁后自行出鞘,刀剑的冷光几乎照亮了半边天。 铮!铮!铮! 清脆的出鞘声密密麻麻地响起,几如明镜的剑身映出一张张或惊或静的面庞来。 非是在场所有人都使剑,其余武器虽也有反应,但均是随主人意动,而非无令自动。 峡谷的一侧峰顶,一道道身着素色长衫的身影悬空而立,为首那位将手轻轻向下一压,一大片嗡鸣着的刀剑便刹那静了下来。 “许久不见了,渊凤。”为首的女修笑着道,声音清朗,墨发一丝不苟束在脑后,偏硬朗的面部线条自带英气,看向对面的双眸中升起蓬勃的战意:“看来这百余年间你进益不小啊。” 女修身后踏空而行的修士虽然多是相貌年轻之辈,但周身间或逸散的几缕灵力气息都彰显着皮囊下深厚的修为,如今在场的,哪怕身份最低也是一宗长老,若是扔块石头进来,至少四成的概率能砸中一宗之主。 尽管如此,在女修说话时四下却安静无声,没有一个人对这场叙旧有任何不耐,都等待着女修与她口中修士对话,而渊凤—— 那是喻珏少时成名的道号。 第106章 呼! 凛冽的寒风刺骨,即使是修士也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一丝冷意。 视线碰撞时几乎迸出火光,喻珏目光看过去,眸光冷淡得紧:“不过二百年而已,对云崖真君来说算不得长吧?” 云崖笑了笑,有些感慨:“上一次见你,你还跟在贪冥屁股后面到处跑,今日再见,竟已成就化神了!” “两百年前我为化神,你不过初入出窍。” “而今两百年后,我的修为止步不前,你却已是化神修士了,这等天资,着实恐怖。” 云崖说着,右手微抬,一杆通体银色的长枪以她掌心为基迅速显化。 这杆长枪除了银制般的色泽有些亮眼,其余通体低调得紧,枪身上不见雕刻有任何特别的纹路,此刻枪尖朝上被云涯握在手心,甚至显得过分简陋,但四周人投去的目光尽是艳羡。 呜—— 不知名的兽吼声隐隐从枪身中传出,在场中修为偏低的甚至感觉在听见这吼声后气血都开始上涌,面色逐渐涨红。 云崖倒是平静地随手挽了个枪花,在对面迫人的注视下漫不经心侧了侧身子,露出身后不远处一卷萦绕着不详幽光的破损玉简。 玉简有缺,萦绕周身的灵气浅薄近无,此刻静静悬于人群中央,若不是在此处而是在传功阁一类的地方,恐怕不会有人正眼瞧它一眼。 “元净涤灵术本就是禁术,贪冥叛离我门时只抢得下部,倒是没想到仅凭一部分残本,还真叫他炼出了些东西。” 澄澈的眸中难得见到几抹沉重之色,云崖话中有些感慨,但她身侧不少人听罢都有些茫然。 元净涤灵术? 那是什么术法? 此次围剿虽是由云灵宗牵头,但他们只知云灵宗此次格外有把握魔尊必会亲至,但具体元灵宗不愿细说,他们也便不问了,如今听起来,倒像是因为……某种术法? 窥探的目光落到玉简上,但无论是用肉眼还是神识,都只觉得平平无奇,也正是这种平平无奇反而让人更生重视。 喻珏眸光冷淡,没有向玉简投去丝毫视线,冷冷道:“怎么,你约我来此处就是为了叙旧?” 云崖笑了笑,不答,晒然道:“玉简就在此处,你若是想要,那便来取。” 轰! 滔天魔焰自喻珏身上骤然升起! “不必你说,我自然知道。” 铮!铮!! 武器出鞘之声连成一片,所有修士的本命灵器瞬间升至半空中,生生连成一片刃海! 云崖握着长枪跃至空中,灵力喷涌而出! 她的身后,无数修士盘膝坐下,一大片光点在修士们的脚下浮现,光点之间灵力连成线将所有修士串联在一起。 以喻珏的眼力,一眼便看出这是什么阵法。 “噬灵十星阵?” 喻珏唇角掀起,眼里却不带笑意:“还真是看得起我。” 云崖的发丝在汹涌暴动的灵力中肆意飘舞,她咧开一个笑:“好歹是个魔尊,我可不会小看你。” 刻着元净涤灵术的玉简就在阵法最中央,喻珏若是想要夺取玉简必定得先闯过一遭阵。 喻珏看了眼玉简所在位置,叫嚣着让人浑身鼓噪的吸引力源源不断从玉简的方向传来,时刻提醒着他,只要拿到这门术法,他便可得圆满。 对面密密麻麻的灵器几乎快遮蔽天日,而喻珏一方却只他一人。 喻珏算了下时间,其余魔修早被他派去攻打那些参与此次事件的宗门,现在应当正是开始的时候。 绯红面纱下唇角无声扬起,喻珏幽暗的眸子里满是杀机。 化神已成,以一人敌千人,又有何惧! 嗡! 暗红的灵力化为一片血海,喻珏悍然冲向阵法中央! “哈哈哈!来得好!” 云崖大笑一声,战意澎湃,她长枪一甩,枪身上的银纹骤亮! 与之相对的,那些悬在半空中的灵器光芒都暗淡下来,无数修士脚下的阵纹也发出逼人的光芒! 噬灵十星阵,威力全开! “魔修!都该死!!!” 轰! 灵力漩涡在云崖和喻珏的碰撞处骤然爆开! 血河倒涌,两道身影一触即分! 砰! 喻珏身影兀的出现在一处山巅,身后血河变得虚幻不少,他抬手吞下一颗上品复灵丹,脸上并不见颓色。 刚刚试探一击他的确落了下风,不过…… 喻珏看着远处云崖脸上逐渐沉重的眼神,笑了。 他单手掐诀,灵力在周身暴动! “出!” 噬灵十星阵内突然出现成片的妖兽! 这些妖兽形似犬类,身躯血红,牙尖鳞硬,俨然是术法造物,一出现便和阵内的修士缠斗起来。 云崖怒道:“雕虫小技!” “风云灭神枪!” 只见云崖手中长枪一化十、十化百,瞬间遍布整片天空,紧接着,无数长枪朝阵内的妖兽狠狠刺了过去! “呜呜!” 有妖兽不甘被长**中,爆开成一团血雾回归到血河之中。 但更多的妖兽还在源源不断生成,迫使修士们离开阵法的位置。 意识到这样不行,云崖收回长枪,枪身上的银纹微不可查暗淡了些。 云崖注入灵力,目光看向喻珏,厉喝一声:“应风!” 噌! 长枪激射而出,直奔喻珏而去! 与此同时,云涯也从半空冲向喻珏! 喻珏看着长枪袭来,生出一股被锁定之感,当下便运转身法打算瞬移,但周身空间霎时变得粘稠,让他身形迟缓一瞬。 嘭! 云崖手握长枪出现在喻珏原本所站的位置,而喻珏已不见踪影。 百里之外一道红衣身影凭空出现。 嘀嗒。 鲜红的血顺着垂在身旁的指尖落下。 喻珏面无表情看了眼无力垂在身旁的右手,刚刚硬拼一计,仓促之下他只来得及全力爆发灵力施术防御,防是防下了,他的右手却也因为承受不住暴涨的灵力而崩裂。 红袖下,一片血肉模糊。 吱嘎——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响起,剧痛之后,喻珏的右手渐渐恢复原样。 喻珏眼里闪过一丝狠意,本就艳丽的脸显得愈发夺人心魄,宛如艳妖一般。 这样不行,他太被动了。 喻珏看向阵法中央的玉简,此刻由于妖兽的悍不畏死,阵法已然不太稳固,就连阵纹都开始隐约闪烁。 远处,云崖已经开始唤雷,打算击溃妖兽的根源,也就是那片血河。 轰!! 云崖回头,只见血河分出一条支流撞向阵法! 翻滚的血浪里,一道红衣身影若隐若现。 阵法被激起防护之能,半圆形的透明灵罩隐隐颤抖。 天色骤暗,雷云密布,云崖瞬间飞入雷海之中,以身御雷,条条恐怖的雷龙在云层间穿梭,煌煌天威之下,喻珏丝毫不惧! “小辈,尔敢!!” 轰隆! 雷龙从云层中窜出,携着滔天威势飞向喻珏! 但已经迟了。 本就摇摇欲坠的阵法在喻珏全力攻击下轰然破碎,一道红光飞出血海,以远胜雷霆的速度冲向玉简,只一眨眼便到了玉简跟前。 “潜云!还不出手!” 云崖的怒吼响彻云霄。 而正在此时,喻珏的手已经抓住了玉简,只需轻轻一带,便能将玉简与阵法的纽带扯断,将之收入储物戒中。 一道身影从喻珏的影子里无声无息跃出,准备多时的术法毫不犹豫劈向喻珏脑后。 一出手,便是杀招! 听到云崖的吼声,喻珏警惕心顿时提到最高,灵觉疯狂示警,似乎危险来自四面八方,但他丝毫没有察觉到附近有任何灵力的气息。 “何须你提醒我。” 意味不明的叹息在身后响起,喻珏现在才发觉身后有人! 喻珏眸中闪过决然,不计后果地疯狂催动灵力,意图转移。 但又是那凝滞空间的手段,让喻珏动弹不得分毫! 不妙。 喻珏心下一沉。 电光火石间喻珏便下定决心,识海中,元婴一把抓住魔印,正待催动之际,忽然停滞。 不是喻珏不想催动魔印,而是一股宛如天道降世般的威压从天而降,压得人连灵力都在这瞬间凝滞! 但好在此刻定住的不只是他,整片天地都被定住了。 咆哮的雷龙、身后偷袭的潜云真人、正在和妖兽搏斗的修士们…… 一切的一切,全部都在这股恐怖的威压下定住。 在众多骇然的目光下,一袭白衣轻飘飘落在喻珏身后。 喻珏感知到熟悉的雪意将自己包围,但冷漠的嗓音让人有些陌生。 “谁要动我道侣?” 第90章 曾经 温渺冷然的目光落在潜云真人身上,他原本还维持着偷袭的动作一动不动,但在这一眼下如遭重击,骤然倒飞出去! 第107章 咚! 一道黑影砸落在地,溅起一地烟尘! “噗!” 施术中断的反噬姗姗来迟,紊乱的灵力在体内肆虐,将血肉寸寸搅碎! 潜云真人趴在地上口吐黑血,目露惊愕,再不复那副胜券在握的姿态:“这、这是何术?!” 术法? 温渺根本没有使用任何术法,只不过是刚刚心潮浮动下没有压制住自己的修为而已。 温渺没有理会潜云真人的意思,她只是沉默着收起一身威势,转身看着喻珏僵硬的背影。 不过是没有收敛好气息罢了,许多修士都曾有过这样的失误—— 但对温渺来说,即使是这样的小失误,在她的人生里也是头一遭。 那股恐怖的气息消失后,所有人终于能动了。 血河退散,无穷无尽的血妖全部遁入地底消失不见,阵中的修士们不用再厮杀,但却没有一个人神色放松,反而一个个心里蒙上了更深的阴影。 不消人说,这些原本高傲的各宗长老、宗主们就自发聚在一起,像是面对天敌时抱团取暖的小动物一样瑟瑟发抖,丝毫看不出修士风范。 无人维系的噬灵十星阵在不甘地耗尽最后残存的灵力后彻底消散,云崖手中长枪身上银纹隐没,不见神异,但她却顾不上这些,只是驭着雷龙落到潜云身旁,飞快取出疗伤丹药喂他服下。 身后一片兵荒马乱,温渺的眼里却只有喻珏。 喻珏僵立不曾动弹,像是被定在原地。 “小珏。” 萦绕在耳边的嗓音像是叹息般轻飘飘的。 “你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温渺静静站在喻珏身后等他回答。 喻珏像是回神了,他指尖先动了动,从这一点渐渐找回全身的知觉,已经不再受阵法束缚的玉简飞入储物戒中,他放下手,转身,温渺就在眼前。 温渺身上穿着件素白长衫,衣衿和腰封处绣了浅色的竹,显得人愈发脱尘清冷—— 那是他今晨给温渺准备的衣裳。 喻珏眸子颤了颤,卸去一身杀气,小心翼翼用自己完好的那只手去碰温渺的手:“阿渺……”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怎么偏偏是现在! 阿渺生气了,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不可以离开我!! 和他可怜的语气不一样,喻珏垂下的眸子里是令人心惊的阴郁和偏执,脑子里一根快要崩断的弦岌岌可危地维持着他的理智,如果温渺避开他的触碰,那这最后一丝理智显然将会彻底崩坏。 温渺没有躲开。 温渺本来是有些生气喻珏在成婚第二日不告而别的,但现在她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一袭红衣上斑驳的血痕,看着他试图藏在袖中血肉模糊的右手,那股本来就不算旺盛的情绪又散了。 罢了。 温渺心中微叹了口气,她将手掌从喻珏手心抽离,在喻珏的瞳光快要破碎时牵住了他受伤的右手,温和的灵力通过触碰的指尖传递,血肉模糊的手逐渐恢复原本白皙光滑的模样。 “为什么不告而别?” 温渺嗓音柔和。 喻珏的理智在这样的声线中渐渐回归,一点光亮在他晦暗的眸子里燃起,他低声道:“云灵宗实力雄厚,我不想连累你。” “小珏,你会是我唯一的道侣,无论何事,我希望能和你一起面对。” 温渺牵住喻珏已经恢复的右手,指尖微动与他十指相扣,拇指轻轻摩挲他的指节,柔声道:“我很担心你,以后别这样了,好吗?” 喻珏点头,眼尾一点红痕愈发勾人,直直看着温渺:“嗯。” 温渺唇角微微扬起,虽然那弧度不太明显,但确实是一个笑。 “走吧。” 两人旁若无人便要离去,云崖此时终于按耐不住,她不敢对温渺出手,于是只用了灵力朗声道:“前辈!此人乃是魔界魔尊,作恶无数,前辈莫要受其蒙蔽!” 温渺停下脚步,与她十指紧扣的手骤然加重力道,又很快松懈。 温渺看了眼喻珏,他微微垂眼,长睫投下的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神色,戴着面纱的脸看不明晰。 发现温渺的视线,喻珏偏头看向她,像是根本没听见云崖的话,笑吟吟道:“走啊。” 若不是温渺确信指间那短暂失控的力道不是错觉,恐怕真信了喻珏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 温渺清楚喻珏是个怎样敏感的性子,所以她只是态度平静地回:“不论他是魔尊还是谁,他都是我的道侣。” 正要再度迈步,身后又传来潜云真人虚弱但急切的逼问声:“前辈当真要坚持与魔修为伍?若是如此,修真界恐无前辈容身之地!” 温渺转身,看着一群至少元婴期的修士因为她的动作惊惶的模样,淡淡道:“就凭云灵宗?” 领头的云崖真君和潜云真人如临大敌,明明温渺什么都没做,他们却已经冷汗涔涔。 “你们还不够格。” 留下漠然的话音,温渺牵着喻珏步行往陨天谷外走去。 两人速度并不算快,上千双形色各异的眼睛看着他们的背影,却无一人敢拦。 眼见着两人渐行渐远,云崖和潜云 真人对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决意。 云崖抛出一个扇形玉佩,浑身灵力尽数涌入玉佩之中,随后她双膝跪地,对玉佩磕了一个响头,道:“还请老祖出手!” 嗡! 天再度暗了下来。 一股强势的威压从玉佩中爆发,向四周席卷而去! 玉佩破碎,一道人影凭空出现! “这气息!这、这绝不是一般化神真君!” “云崖真君身为云灵宗宗主,一身修为已是我等无法想象了,这位的气息竟比其还强数倍不止!” “岁寒剑!是岁寒剑!” “难道是岁寒真君?!” “你说的是那位岁寒真君?!” “岁寒真君不是在七百年前突破化神后期失败,已经身陨了吗!他竟还活着!” …… 原本被温渺现身那一刹那恐怖威势吓得噤若寒蝉的长老、宗主们此刻又活了过来,窃窃私语。 岁寒真君目光冷淡看了眼聚在一起的修士们,于是他们又再度噤声。 他看向云崖,态度冷漠:“何事唤我?” 云崖丝毫不在意他的冷淡,语气崇敬:“还请老祖出手,诛杀魔尊!” “我记得贪冥两百年前便已陨落,这是又出了个新魔尊?”岁寒真君眉头微皱,不耐道:“这些魔修真是像虫豸一般,杀也杀不尽。” 岁寒真君扫过一圈山顶恭敬的修士们,复又看向云崖:“魔尊在何处?” 附近的气息太过混乱,除了各种各样的灵力,他竟没捕捉到一丝魔气。 云崖不语,只是目光落向他身后的远处,其余修士也是同样的动作。 岁寒真君若有所觉般转身,便看见峡谷边缘处止步的两道身影。 一道身着一袭红衣,黑发黑眸白肤,脸上戴着和衣裳同色的面纱,看不清具体相貌,但应当是长得极好,周身气质妖而不失凌厉,应当是魔尊无疑。 另一道…… 怎么有些眼熟? 岁寒真君眯了眯眼,脑海中迅速开始回忆。 就在他脑海中一道人影若隐若现时,魔尊身旁那人说话了。 “青云,你要杀我道侣?” 轰! 宛如一道雷霆在脑中劈下,岁寒真君脑海中那道人影骤然清晰! 青云是他以前的道号! 自他改了道号叫岁寒真君后,已经许久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了。 “怎么是你……” 岁寒真君神色复杂:“温渺,好久不见。” …… “听说你的剑道举世无敌?小宗门没见识胡乱吹捧罢了,我可不信! 云灵宗,青云,请赐教!” “昆仑宗,温渺,请赐教。” …… “上次惜败于你手,我回去闭关修行之后有所领悟,这一次,我不可能再输! 云灵宗,青云,请赐教!” “昆仑宗,温渺,请赐教。” …… “我问过你宗门的人了,温渺是你的本名,根本就不是你的道号!我都报了道号,你却只报了本名,啊啊啊啊!气死我了,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把我当对手!” “……我没有道号。” “少找借口了!云灵宗,青云,请赐教!” “……昆仑宗,温渺,请赐教。” …… “为什么…… 为什么同为剑修,你的剑道却这么强…… 我可是云灵宗的青云!我不会认输的! 再来!云灵宗,青云,请赐教!” “昆仑宗,温渺,请赐教。” …… 一次又一次战败,一次比一次惨烈的战败…… 第108章 越来越大的差距生生打断了他的傲骨,云灵宗的绝代剑修青云已死,从此他不愿再称自己为青云,而是岁寒—— 游鱼一入海,方知天地大。 此道无路,且等岁寒。 千年前昆仑宗横空出世的一代剑修,不知道打碎了多少大宗门天骄的傲骨。 昆仑宗因此崛起,那剑修却逐渐销声匿迹。 而今,终于再见。 第91章 回宗 “若是要叙旧,你可以改日来昆仑宗寻我,但今日我有要事在身,你若不打算阻我,我便和道侣先行离去了。” 温渺倒不像岁寒真君那般情绪复杂,她态度平淡地说着话,静静看着对方。 岁寒真君先是为温渺淡然疏离的态度有些感怀,而后才捕捉到她话中的重点:“魔尊是你的道侣?” 岁寒真君眼睛不自觉瞪大,也不顾身后的一群小辈,脸上的表情因为过于惊诧而有些变形,露面时那个强大孤傲的形象瞬间崩塌。 云崖的底气早在看见岁寒真君认识温渺时就已经没了大半,如今又见到自家一向寡言的老祖露出这幅从未见过的神情,更是彻底全无。 她和老祖两人虽同为化神真君,但化神和化神的区别,有时候比水洼和湖泊的区别还大。 这边一群修士一个个低着头假装没看见岁寒真君的变脸,恨不得早先跟着血妖一起钻到地里去。 那边温渺还没说话,喻珏就因为岁寒真君那副熟稔又不可置信的态度而皱起眉来,他刻意地将两人原本掩在袖下交握的手晃了晃,挑眉反问:“我便是阿渺的道侣,怎么?” 虽然尚未结契,但喻珏说这话丝毫脸不红心不跳,即使对方修为远高于自己,神情也不见丝毫畏态。 尽管不知为何温渺的修为竟那般深不可测,但即使温渺不在身边,喻珏独自面对岁寒真君时也不会有任何的畏怯。 五百余岁的化神真君、坐拥一界之主—— 喻珏的傲气并不少,甚至可以说比一般修士要多得多,只不过他惯会隐藏,平日里在温渺面前收敛得极好罢了。 岁寒真君看了眼喻珏,又看了看温渺神色浅淡的脸上一闪而逝的纵容,扯了扯嘴角:“真没想到,你竟然也会有道侣,我还以为你心里除了昆仑宗就只装得下剑了。” 温渺没有回应他这句话,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那一大片来自各个宗门的修士,平静道:“魔尊我带走了,自此刻起,所有欲杀我道侣之人,动手前记得先想一下能否承受得起我的报复。” 言罢,温渺带着喻珏踏出陨天谷,离开陨天谷范围的瞬间,一白一红两道身影便直接消失在眼前。 岁寒真君一动不动看着他们离去,脸上原本波动的神情渐渐散去,重归初始的冷淡。 等温渺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谷外,岁寒真君转身,看着一群由于之前的厮杀导致形容格外狼狈的修士们,漠然道:“如果不想死的话,劝你们之后还是别打这任魔尊的主意。” 云崖顶着岁寒真君的灵压,眼里闪过一丝不甘,开口道:“魔尊身旁那位,老祖您也敌不过吗?” 岁寒真君看她一眼,道:“云崖,我知晓你憎恶魔修,其余魔修你随便杀,但这位魔尊……你动不得。” 云崖低着头不作声,拳头攥得死紧。 见她不应,岁寒真君琥珀色的浅瞳盯着她,眸色微厉,周身灵压蓦地一重,狠狠压在云崖身上! 咚! 云崖闷哼一声,身子骤然下沉,单膝跪在地上砸出一个小坑! 岁寒真君的灵压控制得极好,仅压在云崖一人身上,以至于其余人都目光惊愕地看着云崖突然跪地,没有作声。 “云崖,这不是劝告,而是命令,你明白吗?” “……是。” 云崖神色晦暗,艰难从齿缝挤出回答。 “不仅仅是你,我闭关后,全宗上下所有人皆不得找这任魔尊的麻烦,回去之后你且将他们约束好。” 云崖原本咬牙不甘的神情因这句话显出一些茫然,她终于在此刻从岁寒真君非同一般的态度中品出些微妙来:“……是。” 岁寒真君见她态度不再那么执拗,不咸不淡解释一句:“这并非是为了我和温渺的交情,而是为了云灵宗的存续,你可记好了。” 呜! 岁寒真君挥挥衣袖,脚下便出现道术纹,而后将灵力注入脚下术纹中,微光一闪,人便已经消失在原地,只留下句隐晦难懂的话。 “昆仑宗的寂灭剑……不知当今几人记得,几人忘却?” …… 岁寒真君没有说的是,他曾修得一门秘法,有锤炼神识之效,因为此法,自元婴期后在同境罕有敌手。 刚刚见到温渺气息不显时,岁寒真君第一时间便下意识用了神识试探。 神识甫一离体,岁寒真君眼前就闪过一片白光,他疑惑地向四周感知,但无论哪个方向,除了白还是白,仿佛置身于一片纯白的空间,不论如何感知,都只是一片空茫。 短暂迷茫后,他忽然明白了—— 并 非是感知出了问题。 而是有人神识如雪,铺满了整片天地。 …… 因着岁寒真君走时的一句话,云崖愣在原地,她身后众多修士也一派沉默。 少倾,有人迟疑出声。 “寂灭剑……怎么有些耳熟?” “老夫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确实耳熟,寂灭剑……寂灭剑……” …… 出声的人样貌或年轻、或衰老,宗门也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他们身上都有一股子暮气。 有见识稍广些的修士认出这些都是一些宗门的老前辈,大都已经寿元将尽,所以来此处搏一搏。 正当这些老前辈们嘀嘀咕咕的时候,人群里响起一声惊呼。 “老夫我想起来了!” “是寂灭剑!寂灭剑啊!” 所有修士的目光都看了过去,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神情似哭似笑,发髻被他自己抓得凌乱。 云崖认出那人是泰宗的大长老,泰宗在眼下众多宗门里也算是顶尖的那批,宗主和大长老皆是出窍中期真人。 云崖还记得那位大长老在签订盟约时仙风道骨的模样,与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嗡嗡。 人群中突然有传讯符亮起。 “不好!宗门有危险,各位道友,我先走了!” “什么?!魔修已经打到传功殿了!” …… 突然出现的意外打断了在场诡异的气氛,第一道亮起的传讯符似乎只是个预告,一道又一道传讯符在人群中接连不断发出亮光! 一个又一个宗门的人接了传讯符后便各施手段离开,来不及探究什么是寂灭剑,再不回去他们宗门都没了! 云崖也丢出个传送阵盘,带着受了重伤的潜云真人和其余云灵宗长老们踏入阵盘范围内,传送阵亮起的瞬间,她看见有修士围到泰宗大长老那边去。 云崖收回视线,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她有预感,不仅是她,整个修真界或许很快就会知道岁寒真君口中的寂灭剑到底是什么了。 …… 喻珏被温渺牵着走出陨天谷时,只是一眨眼,眼前便骤然换了天地。 源源不断的灵气迫不及待试图冲进他的身体,刚刚一番打斗消耗的灵力在这样充沛的灵气中快速恢复着。 “这是哪儿?” 喻珏的眸子微微睁大,一双狐狸眼因着这动作都变圆了些,少了些勾人的意味,多了些稚气。 他本以为温渺会带他回小院,但…… 他们此刻正站在一处不知名山巅,山巅上有座简朴的小屋,并不华丽,但在几乎凝结成雾气的灵气中显得缥缈离尘,似是仙人隐居之地。 “这里是我的洞府。” 温渺的声音轻得像拂过耳畔的春风,她和喻珏十指紧扣,牵着他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尽管正是白日,但透过门窗的光线依旧有限,屋内却丝毫不显昏暗,房间内的陈设纤毫毕现,显然是藏了照明的阵法的。 屋内有桌椅,不过温渺只是牵着喻珏路过,将他带到床边,按着肩膀坐下去。 温渺没有坐下,她站在喻珏面前,抬手不紧不慢将他的面纱解下来。 “小珏,昨日我们刚成婚,今日你便不声不响离开,还受了那么重的伤,你知道今日我醒来发现你不见了是何种心情吗?” 温渺牵起喻珏原本受伤的那只手,指腹触感细腻光滑,但她没有忘记之前找到喻珏时他那副鲜血淋漓的模样。 温渺的语气很平和,喻珏却听出了股秋后算账的意味,慌得连视线都不知道落到哪里才好。 忽然,飘忽的视线边缘闪过一抹红,喻珏被吸引着停下目光,看见温渺右手腕上缠着一条花纹很熟悉的红绸。 “这是……喜服上束腰的绸带吗?” 第109章 喻珏有些迟疑。 温渺看他一眼,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却还是回道:“嗯,昨夜我解下来时放进了储物袋里,能找到你的位置,它也有功。” 喻珏像是想到了什么,耳根突然泛红,这一抹红在他苍白的肤色下被衬得格外显眼,乌瞳红唇白肤,漂亮得不似真人,更似艳鬼。 在喻珏略带慌色的视线下,温渺用缠着红绸的那只手抚上他的侧脸,声音很轻:“小珏,你的脸好烫。” 温渺的手沿着喻珏的脸侧缓缓下移,指尖划过颈侧,停在领口处。 “衣裳脱了,我要看看你其他地方有没有受伤。” 和喻珏坐立不安的模样相比,温渺实在是太过平静,以至于她说出这句话时,喻珏先是愣了下,而后才热气上涌,连撑在身侧的指节都变成了粉色。 喻珏赶紧抬手抓住了温渺放在领口的手,而后才稍仰头看着她,有些磕绊道:“阿渺,我、我没有受其他伤,唯一伤了的右手已经被你治好了。” 温渺垂眸看着喻珏,和他对视,目光分毫不让,只是淡淡道:“没有看见,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呢?” 喻珏此刻才意识到,温渺是故意的。 以她的修为,之前给他疗伤的时候应该就已经把他的身体状况探清楚了才对,她应该很清楚自己现在没有任何伤势。 但由于自己之前的确做错了事,喻珏还是缓缓松开了抓住温渺的手,浓密得如同鸦羽般的睫毛微微垂下,染上红霞的耳垂宛如玉石,他避开温渺的视线,声音几不可闻:“好。” 可就在他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冒着热气忐忑等待温渺的动作时,温渺的手却离开了。 喻珏忍住没有抬头,只看见温渺将手收回身侧,腕间一点红绸衬得她骨肉匀称的手恰如白玉。 喻珏听见头顶传来温渺的声音。 “脱吧。” 喻珏身子一僵。 他终于后知后觉—— 原来这并不是疗伤,而是对他今早逃跑的“惩罚”。 第92章 惩罚 喻珏颤着声音唤:“阿渺……” 当着温渺的面自行一件一件脱去衣物,这对喻珏来说完全超出了承受范围,他嗓音略带甜腻唤着温渺的名字,试图靠撒娇混过去。 以往只要他这样对温渺撒撒娇,无论是什么事情温渺都会答应他,哪怕是昨夜他在床上受不住了,只要唤一声温渺的名字,她便会停下所有动作给他一个拥抱,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 昨夜烛光昏暗的时候由温渺替他脱去衣物,喻珏都已经羞耻得不行,如今小屋中更是亮如白昼,让他在这样的环境下自己将自己剥干净? 只是想想喻珏清浅的呼吸声就紊乱得不像话了。 喻珏抬眸去看温渺,希望能够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丝心软或者退让,却只看见温渺那双平静得如同海渊般幽深的浅墨色瞳仁。 喻珏看清了温渺眸中一如既往的温柔,却也看清了那一丝不容抗拒的坚决。 “……阿渺,至少把照明的阵法撤掉好吗?” 喻珏抬起温渺的手,偏头将侧脸主动贴上她的掌心轻轻蹭了蹭,说话的声音柔得快沁出水:“屋子里……太亮了。” 喻珏一直清楚自己有一副好相貌,他曾经厌恶这幅皮囊太过漂亮不够威严,如今却庆幸起来了—— 至少当他刻意用这张脸卖乖讨好的时候,它足够令人动容。 绛红的衣衫包裹住一身白皙娇嫩的皮肉,雪颈的线条在微微仰头的动作下显得流畅又带着莫名的欲色,分明是食人精气的艳妖,乌黑的眸子里却是再真挚不过的纯粹爱念。 气氛莫名变得让人面红耳赤起来。 不过呐…… 即使可怜的艳妖底线一降再降,然而那出尘的修道人一副面皮端得是毫无变化,周身气质沉静如雪,淡色的眸似乎无情无欲,丝毫不打算退让。 “不行。” 轻柔的嗓音缓缓吐出残酷的话:“没有光的话,我怎么看清小珏有没有受伤呢?” “小珏觉得太亮,只要遮住便好了吧?” 温渺的嗓音如同叹息般萦绕在耳畔,脸侧温暖的手掌抽离,而后葱白的指尖轻飘飘落在刚刚抽离的那只手腕间红绸上,不紧不慢将其解开。 扑通、扑通…… 心跳声震耳欲聋,属于温渺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喻珏几乎快要窒息,目光却无法移开。 那只他曾一寸一寸抚过的手攥住红绸的一端,动作慢条斯理,一圈、又一圈…… 红绸被一点点从腕间绕下,喻珏却觉得那绕下的一截绸缎像是缠在了自己心上,将他的心高高吊起。 温渺垂眸看着喻珏,她动作轻缓地抬起喻珏的下巴,将他所有神情纳入眼底,指腹摁上他眼尾被逼 出的一点红,迫使他不自主地闭上眼。 微凉的绸缎覆在眼上那一刻,他听见耳边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 “真乖。” 两个字轻得像风拂过一般,哪怕以喻珏的耳力也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娑娑…… 失去视线后,其余五感便变得格外清晰。 喻珏听见绸带在脑后被系上时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挲声,而后温渺的手远离,似乎退了几步,那股雪意拉远,温柔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现在,脱吧。” 撑在床沿的手猛地攥紧,喻珏大脑一片空白。 看不见温渺的脸,不知道对方视线落在何处,于是衣物遮蔽之外的肌肤全都感到一股难言的酥麻。 撑在身侧的手、紧绷僵硬的颈、微微抿紧的唇……仿佛被某种滚烫的无形之物吻过,全泛起热意。 温渺没有任何催促,但喻珏恍惚间却感觉她身上独有的那股冷香在小小的屋子里仿佛愈发浓郁,撩拨着他岌岌可危的心弦。 像是被这股气息所蛊惑,苍白修长的手缓缓触上红衣。 …… 穿着白色长衫的身影衣衫齐整站在床边,身姿挺拔,气质出尘,仅仅一个背影,就像极了仙人一般。 啪! 一只光洁的手突然从床上探出抓住仙人的袖摆,将那股不染凡尘的气息毁了个干净。 探出的这只手肤色极白,骨肉匀称的小臂宛如白瓷,腕骨下方一颗红痣缀在其上,凭添一抹艳色,再往里的风景被白衣挡得严实,无法得见,但不难看出,床上那人此刻显然不着寸缕。 “阿渺、衣、衣裳……” 带着喘息的话音从床上传出,令人耳根一热。 “你的、你的、衣裳……” 白衣人衣衫整洁,除了被攥住的袖摆处,浑身上下甚至连一丝褶皱也没有,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 床上那人话说得艰难,一句话断断续续拼凑了许久,白衣人也没有打断,耐心等他说完,才温声道:“小珏是想要衣裳吗?等检查完伤势我自然会给小珏。” 白衣人就连嗓音也如其人一般清冷,她此时站在床边,眸光下落,垂下的长睫遮住淡漠的浅色瞳仁,在放缓后轻柔的声音中显出一股悲悯的神性。 “不、衣、衣裳、阿渺……” 修长的指执拗地抓紧袖摆,几乎是说一个字就要喘好一会儿,话尾都带上颤音,但还是坚持说着。 白衣人动也不曾动,只道:“嗯,我在。” 这样毫无意义的对话重复几次,床上那人终于清楚了她的意思,攥紧袖摆的手无力垂落。 白衣人却没有放任那手垂到床边,而是在他失力的瞬间握住他的手,看他在自己的掌心颤抖的模样,温柔地将五指插入他的指缝,和他十指紧扣。 …… 先是压抑的喘息,然后是受不住的泣音,最后就连泣音也消失了,只剩下间或几声意义不明又黏糊的呢喃声。 遮眼的绸带在中途就已经被温渺取了下来,喻珏睁着眼睛试图看清房顶镌刻的阵纹,眼前却雾蒙蒙一片,除了柔和的白光什么也看不见。 墨色的瞳孔早已经失焦,喻珏大脑一片混沌,过量的快感让他的理智完全变成了浆糊。 他第一次知道,灵力原来还有这种用法。 “阿渺……” “阿渺……” 小动物呜咽般的呼唤声隔着泣音时不时响起。 温渺看着喻珏已经失神的双目,清楚这只是他无意识的呼唤,不论她现在说什么,喻珏都听不清。 但她还是不厌其烦,握着喻珏的手一遍遍回应着,极其耐心地感受着他在自己手中一点点平复下来。 等喻珏恢复了些神智,温渺俯身轻轻在他的额上落下一吻:“小珏做得很好。” 喻珏因为这句夸奖放松下来,余光看见温渺的手伸向凌乱堆叠在一旁的红衣,忍不住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 但这个笑很快转换为茫然。 温渺的手并没有要拿起红衣的意思,而是目标明确从随意放置的红衣里拿出一件饰物,纯白上缀着一抹红——是温渺赠他的剑穗。 第110章 “小珏,当初赠你剑穗的时候我曾说过,这里面封着一道剑意,只要毁掉载体便能触发,你为何不用呢?” 温渺替喻珏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并没有要喻珏回答的意思,继续淡声道:“你受伤一事我也有错,当初我应该给你说清楚这道剑意的威力大小才对,所以……” 温渺顿了下,道:“‘疗伤’就到此为止。” 喻珏目光松懈下来,这时,温渺牵起他的右手,低头吻了吻他的手背。 温渺的唇稍稍和喻珏的手背分开,嗓音很轻,带着温度的吐息喷洒在他手背,有些麻痒:“接下来,需要让你记住剑穗的重要性。” 喻珏一怔,和温渺微抬的眼眸对上,他清楚地看见温渺那双素来情绪浅薄的眸子里竟也染上了欲色。 纤尘不染的仙人堕入凡尘,直叫他目眩神迷、心如擂鼓。 温渺灵力在剑穗上走过一遭,剑穗便倏然缩小变成精巧的耳坠模样落在温渺掌心。 温渺笑得清浅温柔:“小珏,时间还很长,你喜欢什么样的剑穗,我们……” “慢慢试。” …… 啪!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蓦然从床幔中探出,紧紧抓住床沿。 露出的一小截藕臂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红痕,足以令窥伺者脸红心跳。 又一只手从床幔里伸出,相比于抓住床沿的那只手,这只手动作就要从容许多,慢吞吞覆在第一只手上。 这只手单食指上有一道浅浅的牙印,除此之外干净得很。 它动作轻柔而坚决地将抓紧床沿的那只手一点点掰开,再从手心和床沿的那一点缝隙穿过去将对方掌心翻向上方,五指钻进对方指缝,紧紧握住。 床幔里除了含糊的喘息和泣音,似乎还有人慢条斯理的说话声。 “小珏,你哭得好厉害。” “小珏,看着我。” “小珏,别哭,我在。” …… “小珏,我们十日后举行契礼好不好?” “小珏,你怎么不说话?” “小珏,再不说话的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十日后,我们便结契。” 第93章 异动 “那群遭瘟的魔修是不是都疯了?!老子不过是去地玄门访友,竟然遇到了魔修攻山! 真是晦气!地玄门的护宗大阵都快被打烂了! 要不是今日那些魔修撤了,老子不知道还要被关在地玄门多久!” 一个上半身衣裳破破烂烂的健壮男子骂骂咧咧走出玉京的传送阵,他周身喷薄的灵力似火一样暴烈,此刻正在他虬结的肌肉上欢欣地跃动着。 “嘿,道友,把你的灵力收一收,这儿可是玉京,昆仑宗脚底下!”传送阵外一个女修从蒲团上站起来,传音过去。 男子抬头看了看,是个生面孔,一身天青色劲装干净利落,腰间系一柄剑,还挂着个刻了“守”字的玉佩,气息中正平和,看不出具体修为。 但他脚步一顿,老老实实压下了心头火,将周身因为心绪波动而格外活跃的灵力敛入体内。 虽然他不认识这女修,但他又不是没长脑子,那“守”字玉牌明明白白彰显着对方的身份,玉京的守阵人,可是金丹期打底的修士! 况且冷静下来之后再一想,确实也到了更换守阵人的日子了。 男子憋着气走了,女修坐回蒲团上,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没过一会儿,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落到女修身侧,朝她拱了拱手,恭敬道:“多谢谷秋师姐这两日代我值守了,现下我事已了,之后就不耽误师姐时间了。” 谷秋起身,将蒲团收入储物袋中,道:“不必言谢,我们都是昆仑宗人,恰好我也无事,这点小忙不算什么。” 青年笑了笑,没有再多 提,只道:“刚巧前几日我得了枚剑果,虽然只是下品,也还望师姐不要嫌弃,就当是我的谢礼了。” 谷秋本来都打算走了,听见这话又停下来,沉默片刻,她接过剑果:“东西我收下了,日后在不违背我剑心的情况下,我可为你出手一次。” 青年笑眯眯道:“那便先提前谢谢谷秋师姐了。” 谷秋嗯了一声,人便在青年眼前消失不见。 青年在传送阵附近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盘腿坐下,低笑了声,自语道:“昆仑宗的弟子啊……” 谷秋方才说他们同为昆仑宗人,可青年心中清楚得很,他算哪门子昆仑宗人? 天下谁人不知昆仑宗广收门徒,来者不拒,外门弟子足有百余万不止! 说得好听是外门弟子,但大家心里都清楚,不过是一些受昆仑宗道荫的散人罢了。 唯有入内门,才算得上是昆仑宗的弟子! 而谷秋就是一位内门之人,更是一位修为远胜他的元婴剑修! …… 谷秋刚回到剑峰,一道小小的粉紫色身影便扑到她怀里:“师姐!” 那声音十分雀跃,连带着谷秋也忍不住笑笑:“小师妹怎么在这儿等我,不是让你去我的洞府里等着吗?” “我等不及了嘛,师姐快说说这次下山外面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没!” 小师妹年岁不大,脸上还带着稚嫩,此刻正抱着谷秋的大腿对她撒娇。 谷秋摸了摸她的头,想了想,道:“倒还真有件奇事,昨日有许多宗门都受到了魔修袭击,单我知晓的便有泰宗、地玄门、千星门等等。” “这些宗门有的专精符道,有的专精阵法,没有一点儿相通之处,其中虽然有与魔修有宿怨的,但也并不全然都是,十分古怪。” 眼见着小姑娘的脸都害怕得皱成一团,谷秋掐了掐她的脸蛋,笑道:“别担心,魔修没有话本里那么可怕,这事和昆仑宗没什么关系。” 谷秋拍拍小姑娘的肩,继续道:“小师妹你先回洞府等我,我现在要去找师尊回话,等待会儿我回来,便慢慢给你讲这几天听到的其他趣事,好吗?” 小姑娘懂事地点点头,乖乖跑开了。 谷秋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笑了笑,腰间佩剑自行离鞘飞到她脚边,她踏上去,御剑直冲云霄! 剑峰非是一山之名,而是整个昆仑宗剑修的修行地! 昆仑宗内的剑修多如过江之鲫,剑峰占地广袤,高山迭起,但其中央一座大山犹为巍峨挺拔,整个剑峰都能见其轮廓,是为主峰,昆仑宗宗主与剑派长老皆居住在上面。 谷秋化作一道流光落到主峰山腰处一间院子里,院内一位老者正和一风华少年对弈,见到谷秋来了,老者一挥衣袖站起来,笑呵呵道:“谷秋回来了,乖徒弟这次下山有没有好好见识红尘百态啊?” “元空……” 哀怨的声音从一旁缓缓传来:“你又悔棋……” 老者低头一看棋盘上被自己广袖扫得乱七八糟的黑白棋子,脸上丝毫不见心虚,大声嚷嚷:“宗主!你看你又较真!这不小心的事,怎么能叫悔棋呢?” 少年不说话,只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元空厚着脸皮只当看不见,走到谷秋身前:“乖徒弟你就当他不存在,有什么事就说吧。” 尽管元空这么说,但谷秋还是规矩地朝宗主见过礼后才开始讲述自己这几日的见闻。 在魔修异动一事上,除了在小师妹面前那套说辞,谷秋又额外描述了些细节。 “不知为何,听修士们描述,魔修攻上门去时,那些宗门的长老、宗主等大都没有第一时间出现,而是在门下众人快要撑不住时才姗姗来迟,有些奇怪。” 元空闻言也扬了扬眉,道:“此事确实有些古怪……这样吧,稍后你去找大长老,让她在任务堂顺手挂个任务,探听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 如此安排完之后,元空又感慨道:“自贪冥真人死后,魔修已经有近两百年没有大规模异动了,那位新魔尊刚继位就搞出这般大动作,恐怕也是个不安于室之人。” 一旁沉默倾听的宗主此时也赞同地点点头。 “对了。”元空随意问了谷秋一句:“那魔尊叫什么名字来着?” 谷秋答:“其人本名喻珏,原本的道号是渊凤真人,但其近日已经晋升化神,应当称一句渊凤真君了。” “渊凤真君……”元空念叨着,默默将这个名字记住。 至于谷秋前面提到的本名? 拉倒吧! 修士之间都是以道号相称,不是相熟之人,谁会去记别人本名? 谷秋之所以知道,也还是因为这位魔尊这两日风头正盛。 几人谈论着魔修的异动,面上神情却丝毫不见慌张或者害怕。 这不仅仅是出于对自身实力的自信,更是因为…… 元空抬头看向山巅,主峰山顶常年“雾气”弥漫,看不清其中模样。 那些不是真正昆仑宗弟子的人见了只以为不过是因为地形生出的寻常雾气罢了,甚至因为峰顶过于高耸而不适宜居住。 第111章 但真正的昆仑宗人无一不知,那是极度浓郁以至于液化成雾气的灵气,更重要的—— 主峰顶其实是有人居住的。 这是所有昆仑宗人的秘密。 无人知晓,当下已然天下无敌的昆仑宗除了一位化神宗主和十二位化神长老,还有一位从未在修真界露面的师祖! 这话其实不大严谨,传闻师祖在千年前曾出过山,只是一人一剑,便将整个修真界踩在脚下。 而后由于修为增长太过恐怖,修真界很快便无人是师祖的一合之敌,于是师祖又重新回到昆仑宗潜心修行。 因其出世的时间太短,修真界的人都将其视作虚假的传闻,渐渐遗忘了师祖的姓名。 但昆仑宗的弟子们都记得往日里稳重的师尊们在提及师祖时那副崇敬的模样,可以说,除了宗主和十二位长老,其余昆仑宗人全部都是听着师祖的传说长大的! 千年间,主峰顶曾降临过两次雷劫。 第一次雷劫降临时,漫天雷云将天色都遮蔽,甚至直接连玉京也笼罩在内,恐怖的威势连化神真君都生不起抵挡之心! 事后昆仑宗对外称是宗门阵修新研制的护宗大阵。 第二次雷劫降临只有剑峰的人知道,翻涌的雷云只笼罩了主峰,但那雷云已经不再是让人觉得无法抵挡了,而是让人有匍匐跪地求饶之心。 那日所有窥见雷云的人皆不自觉四肢颤颤趴在地上,以躲避那恐怖雷威。 后来由宗主出面去询问师祖,昆仑宗所有人才知道,那竟是师祖的破境雷劫! 师祖——已然大乘!! 大乘之后更进一步,便是所有修士连做梦都不敢想的飞升! 那是何等令人心驰神往的强大! “两百年前,贪冥真人混入昆仑宗,却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真是可怜、可悲、可叹呐!” 元空感慨地摸摸自己的胡子,视线炽热望向山顶。 那日贪冥真君死得悄无声息,修真界的修士们都猜昆仑宗定是用了什么压箱底的手段,可只有昆仑宗人才知晓,那不过是师祖随手一剑罢了! 百年前师 祖曾传讯给宗主,言其要闭关精进修为,随后主峰顶便被彻底封锁,弥漫的“雾气”在昆仑宗弟子们的眼皮子底下越来越浓厚。 师祖已经闭关百余年,昆仑宗没有一个人不相信,等到师祖出关那日,必定就是飞升之时! 届时,昆仑宗之名将在修真界的史碑上永垂不朽! 谷秋循着自家师尊的目光望向雾气缭绕的山巅,一张似乎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脸竟也显出虔诚:“也不知师祖何时出关。” 几人齐齐感慨一番。 “弟子也就不多耽搁时间了,师尊、宗主,弟子告辞。” 谷秋行了个礼,准备离去,转身时余光无意间瞥过山巅,只这一眼,她原本准备御剑的身影就彻底定住了。 惊讶、动容、喜悦…… 混杂的纷乱情绪以极短的速度闪过后,那双潇洒的黑色眸子骤然迸发出难以掩饰的狂热! 元空和宗主若有所觉,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缓缓转身。 只见山巅处终日缭绕不散的雾气犹如冲破了什么束缚一般,乍然喷发! 嗡! 顷刻间,整座剑峰的灵气浓度都猛升一筹不止! 第94章 出关 “师祖……出关了……” 不知是在场谁的喃喃声宛如游魂般响起,又混入风中悄悄散去。 然而此刻无人在意,所有人都不自觉抬头望着那逐渐露出轮廓的主峰山巅。 整个剑峰像是被施了术一般,不论原本是在交谈、打坐还是做其余任何事,此刻都不约而同停下手中动作,目光狂热仰望着峰顶。 轰! 暴涨的灵气下,修为稍低些的弟子们浑身灵力都开始翻涌,修为突破的无声气浪一个接一个爆开! 此刻,仿若天地也在共贺! 万众瞩目之际,天空飘来一片彩云,将整个昆仑宗都笼罩在云下。 咻! 峰顶爆开一阵耀眼的白光,无数霞光穿过云层从天而降! 远远望去,整个昆仑宗内宛若有大片流星坠落,耀眼的光芒甚至照得天色都变得更亮一分。 此刻已经不仅仅是只有昆仑宗内的人能看见了,就连远在玉京的修士们也都不由自主抬起了头,看见那一片星群坠落之景,满目惊骇! 无数霞光精准落到每一位昆仑宗弟子身前,宗主和长老也不曾落下,甚至还有一些飞离了昆仑宗,不知去往何方。 主峰山腰处的三人身前各悬着一道霞光,元空打量着霞光隐隐散发出的剑气,眼里都在发光:“好!看来师祖此次闭关于剑道上大有收获啊!哈哈哈!” 不说其他,单霞光上自带的一道剑气便是不知多少剑修梦寐以求的至宝! 这道剑气并无伤人之意,而是一缕剑意所化,若是有剑修能将其带在身边时时揣摩感悟,必然会于剑道上有所进益! 只是……这霞光难道不是师祖飞升之兆吗?为何会滞留在自己身前? 元空犹豫了会儿,伸手触向那霞光。 哗! 霞光瞬间光芒内敛,凝聚成薄薄一页红纸! 纸面似乎有字,元空接过一看—— [敬呈元空真君: 奉日月为盟,昭天道为鉴,谨定道灵九万九千九百一十年十月二十二日为期,择昆仑隐月山为址,吾与道侣共缔魂契。 今邀道友为证,还望君至。] 嗯,这字形时刻流转,一看就颇为不凡,显然是剑意书就而成。 ……但不对吧! 这分明是喜帖啊! 元空瞠目结舌看着这一页红纸,视线再下移,便看见两个并列的名字。 温渺、喻珏。 他知道温渺是师祖的姓名,不过…… “喻珏是谁?” 元空皱眉,摸着自己的胡子,总觉得这两个字念起来有些耳熟。 “……弟子好像知道。” 元空转头看见谷秋身前那道霞光也已转为喜帖,她正呆愣地看着自己身前那份喜帖,而后动作僵硬地看向他。 元空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谷秋缓缓道:“……魔尊的本名便是这两个字。” …… 外面的动静有些大,主峰顶小屋内躺着的墨发美人长睫轻颤,醒了过来,嗓音微哑:“阿渺,怎么了?” 温渺一身白衣穿戴整齐,回头望了眼床上的喻珏。 随着喻珏半撑起身的动作,身上的薄被顺势滑落,露出一大片赤裸的胸膛。 雪色的肌肤上点点红梅开得正艳,浑身肌肉紧实但并不过分魁梧,薄薄一层肌肉覆在骨骼上,是一副介于少年青涩和青年成熟之间的肉、体。 这幅完美如玉石般的身体腕间和胸腹间有着几道奇怪的红痕,似是什么绳状物留下的痕迹,并不算多,但较之满身的红梅……反而更令人口干舌燥。 温渺抬手打出一道灵力将小屋再次隔绝,而后转身,走到床边看着睡眼朦胧明显还没有回神的喻珏,温声道:“无事,继续休息吧。” 喻珏往眼前那片模糊的白影抓去,不知抓到了什么,手里有了些实感,再加上温渺的回答,困倦驱使他闭上眼睛又躺了下去,丝毫不顾已经落到腰间的被褥,气息缓缓平稳。 雾状的灵气散去后,深秋的寒才慢慢笼住了山巅。 温渺眉眼悄然柔和,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紧紧攥住的袖摆,试探性轻轻抽了抽,还没怎么用力,床上睡着的喻珏就微微皱起了眉头,神色有些挣扎似乎要醒来。 温渺停了动作,于是喻珏那原本将醒的动作也停下来,神色再度安稳。 稍一迟疑,温渺坐到床边,没有被攥住的那只手向下抓住被褥的一角,正准备替喻珏盖上时,腰间一重。 “阿渺……” 温渺垂眸看去,喻珏紧闭着双眸躺在床上,左手还攥住她的袖摆不放,右手又搭上来环住她的腰,人没有清醒,似是睡梦中无意识的呓语。 他那副充满攻击性的样貌此刻显得犹为柔顺,手臂环住她的腰,满身红痕在白皙的肌肤上愈发触目惊心。 温渺停顿一瞬,继续动作平稳将被褥拉上去盖住他的腰腹,被褥阻隔了微凉的空气,也遮住了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痕迹。 娑娑…… 温渺和衣躺上床,轻轻揽住喻珏,轻声道:“我在。” 微凉的指尖落到喻珏光裸的背上,激得他因为这几日放纵而格外敏感的身子一颤,被指腹触碰到的地方肌肉都紧绷起来,发出一声下意识的呻吟:“唔……” 温渺仿若未闻,指尖沿着他凹陷的脊沟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 灵力顺着肌肤相贴的地方涌入喻珏的身体,温渺耐心感受着他绷紧的肌肉在掌心一点点放松下来。 平静的浅墨色眸子落在喻珏身上,那些驳杂的红痕便在她的注视下越来越浅,然后彻底消失。 第112章 浅色的灵力温柔地将喻珏整个身体都治疗了一遍,却连主人身上一道小小的牙印也吝啬修复。 食指指节上一圈极浅的整齐牙印这几日丝毫不见好的痕迹,一直默默待在温渺手上,似乎不曾被她留意到。 只是偶尔落在上面的视线显然驳斥了这个念头。 温渺怀里揽着喻珏,听着他清浅的呼吸声,缓缓闭上眼。 …… 一向人迹罕至的主峰周围此刻却围满了人,一道又一道流光落在主峰附近,却都默契的没有超过山腰的高度。 有些人 站不下,索性直接落在空中,修为浅薄的,便踩着各式各样的灵器飞起来,而修为高深的,便连灵器也不用,周身灵力涌动将衣裳吹得猎猎作响,伫立半空中。 人群的站位看似松散却格外讲究。 最靠近山顶的是昆仑宗宗主,其下是陆续到来的十二位长老,再往下才是弟子们。 人群中无人交谈,所有人都沉默着似乎在等待什么。 落下的流光越来越少,除了闭死关的,几乎整个昆仑宗的弟子都已经涌到剑峰来。 主峰山顶在霞光飞落后就陷入沉寂,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偌大的人群却无一人不耐。 直到视线尽头的山路上出现一道不疾不徐下山的白衣,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亮起,微微躬身行礼,异口同声:“恭贺师祖出关!!” 刹那间,白衣身旁一道鲜明的红色身影错愕转头看向她。 …… 霞光无视护宗阵法悄然落入青霄宗内时,恰好被一名刚刚出关的修士看见。 那修士一身天青色长衫,霞光上隐隐的剑气引得他眉头一皱,闪身直接追了上去,对一路上的声音置若罔闻。 “大师兄出关了!” “是大师兄!” “大师兄好!” …… 被他忽视的人也没有在意,就算真要在意也没办法,毕竟青衣人的师父可是青霄宗的宗主玉虚真君! 青衣人追着霞光到了一处大殿前,迟疑一瞬,没有立刻跟着进去,而是驻足行礼:“师尊,弟子求见!” 少倾,殿内传出一道声音:“进。” 青衣人推开殿门进去,便见一青年盘腿坐在殿中蒲团上,手里拿着一页红纸正看着,红纸上隐约有股熟悉的剑意。 “晨九……” 青衣人脚步一顿,师尊唤的是他的本名,但这语气…… 青衣人踌躇之际,便见自己一向稳重的师尊从那页红纸中抬起头来,俊秀的脸上是他已经许久未见的真挚笑容。 青衣人一怔,说不出话来。 他已经许久未见师尊这般放松的模样了。 世人皆知算术一道的修士擅长卜卦,上可叩问天机,下可追踪问迹,尤其是在修为突破之时算得最准。 修真界数万年一次的大劫传说人人皆知——传闻每过数万年修真界便会彻底湮没一轮,届时所有修士将会面临灭顶之灾! 自古以来,卜修们都会将每次破境之时卜得的劫迹公布出来,以期天下群雄有人能够破解,玉虚真君以前也不例外,然而自其突破化神,便再也没公布过任何卜算结果。 天下之人虽颇有微词,可是碍于青霄宗的存在只敢私下谩骂。 但青衣人从无怨言。 他还记得那时他满心欢喜去祝贺师尊突破化神,却看到殿内满地狼藉和那道颓唐身影时的愕然。 “晨九,我们躲不过去的……” 玉虚真君似哭似笑地看着那时还稚嫩的他,说着些他当时根本听不懂的话,与其说是在和他说话,不如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修真……原来这就是修真!哈哈哈哈!天道!!天道不公啊!!!” 彼时撕心裂肺的崩溃咆哮犹在耳边,眼前却是师尊放松的笑颜。 殿内有道释然的声音响起。 “晨九,大劫已破。” 第95章 契礼 “师祖,各宗准备的贺礼都在此处,人也都到了隐月山附近了。” 昆仑剑峰主峰顶,一位少年模样的人态度恭敬将储物袋呈给身前高挑的白衣女子。 不必说,这白衣女子便是温渺了。 而那少年看着年岁不大,但若是其余修士见了他现在这副恭敬模样,必定惊讶万分! 那可是昆仑宗宗主,一位货真价实的化神真君! 他如今这副相貌,不过是因为少时过早突破金丹期,导致相貌被恒定住罢了。 隐月山是剑峰主峰之名,四周山峰上的繁杂气息显然证明着宗主此话的真实性,然而温渺并没有抬手接过的意思。 “这几日辛苦弟子们帮忙接待其它宗门的来客了,这些东西就存到宗门库房去吧。”温渺淡淡道。 真正关系亲近的,如郭妗琳、林梓晟一类,他们的贺礼早私下里送到温渺手上了,如今宗主手上这些,都是其余连喜帖也无的宗门自发备的贺礼。 宗主手未放下,只道:“有师祖喜帖上那道剑意在,只让他们做些迎客的事算他们占了大便宜了,而且这份贺礼里还有弟子们的一份,虽然算不得多珍贵,但也是他们的一份心意。” 温渺默了瞬,抬手接过储物袋。 在她收下储物袋后,少年模样的宗主并没有离去,而是在原地站了半晌,等到温渺视线都带上疑惑,他才缓缓开口:“师祖。” 温渺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眉眼微弯,笑意淡淡:“宗主若是有事,直说便是,你从前可不是这副模样。” 宗主咧了咧嘴,有些尴尬。 没办法,那时候温渺刚进昆仑宗,还是个毫无修为的小不点,他都已经元婴期了,却被温渺靠着辈分压了他一头,见了面还要行礼,他不服,每次见了温渺就一定要调侃着叫她小师祖,还去逗弄她。 包括但不限于在温渺练剑的时候在旁边讲笑话、在她尝试辟谷的时候买一大堆好吃的给她、厚着脸皮给当时对剑道一窍不通的她当陪练…… 哪怕那时小小的温渺就已经很稳重,对此没什么反应,但他乐此不疲。 种种恶行,罄竹难书。 直到温渺踏上道途,整个人修为突飞猛进,甚至后面只凭一人一剑,硬生生把昆仑宗拉到了四大宗的位置,宗门上下才算是对她心服口服,就连他见了温渺,也老老实实的尊称一句师祖。 可是因为温渺时常闭关,他越来越难见她一面,后面也未曾听她提起过从前的事,还以为她已经忘记此事了,没想到在这儿等着他。 虽然有些尴尬,但这丝尴尬微妙地冲淡了宗主心中那一丝陌生和隐晦的畏怯。 宗主迟疑瞬,道:“当真已经决定了吗,就是渊凤真君了?” 温渺看了眼身后的屋子,这三日内她和喻珏彻底坦诚相待,对彼此再无隐瞒。 自从喻珏知晓了她如今的修为,便一反往常地对修炼认真起来,此刻也还在屋子里潜心修炼。 纵使清楚喻珏现在听不见屋外的对话,温渺还是将目光转回宗主身上,轻柔而坚定地答了声:“我心意已定。” “非他不可?”宗主又问。 温渺没有犹豫:“对,非他不可。” 温渺未尝没有想过,如果当初她救下的不是喻珏,而是其他任何人,他们也会走到如今这步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温渺看着一副对谁都温柔的模样,实则最是冷心冷情,想要和她成为朋友简单,但若是想要她真心以待,非是极端热烈的感情绝无可能。 唯有喻珏,唯有他因为幼时的经历所产生对友情过度的偏执和渴求,让他在接收到温渺的一丝善意后便毫不犹豫抛下了所有理智。 而喻珏这份一开始便交付了所有的友谊看似稳固,若是染上一丁点儿污秽,那这杯蜜浆将会毫不留情转为鸩酒—— 死在喻珏手里的“朋友”,得到的往往是比他的敌人更为恐怖残忍的折磨。 正是因为喻珏这副偏执的性子,当那份友情转为爱意之后,他对温渺的感情只会愈发炽烈,甚至炽烈到若是正常人会感到负担的地步。 可偏偏被他寄予这份沉重感情的人是温渺。 宗主看着温渺脸上的柔和之色,神色微怔,而后松懈下来,像是彻底放下了什么:“那便祝师祖和渊凤真君缔结良缘,日后共览山河。” 宗主转身离去,温渺没有挽留,只在他身后道了句:“多谢。” 默默注视着宗主的背影在蜿蜒的山路上渐渐消失,温渺垂了眼,转身轻轻推开屋门。 屋内圆融的阵法波动一瞬,榻上原本还在打坐的人如有所觉般睁眼,周身运转的灵力渐渐平息。 “小珏。”温渺唤他。 喻珏今日打扮得犹为仔细,左边耳垂戴着个红顶的纯白流苏耳坠,朱红色的长衫上挂满了饰品,就连露出的一截白皙脚踝上都系了个金制的精美脚链,稍一动,身上的饰品就叮叮当当的一串响。 第113章 听见温渺在唤他,喻珏连鞋也不穿,带着满身尚未完全平息的灵力下了榻赤脚走向她。 喻珏环住温渺的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懒懒道:“时辰到了吗?” 温渺嗓音温和道:“嗯,该出去了。” 喻珏将头从温渺肩上抬起来,环着温渺腰的手却没有动,隔着不到一尺的距离看她。 这样近的距离,温渺连他眼里的欢喜都看得清晰。 啵。 一个轻飘飘的吻落在温渺唇边,一触即分。 “那走吧。”喻珏唇角微勾,牵起温渺的手。 温渺眉眼都柔和下来,两人一同走出屋门。 噗。 笼罩着整个山巅的隔绝阵法骤然消散! 四周山峰的人此刻终于得见这几日在修真界传得沸沸扬扬的“寂灭剑君”。 白衣修士腰背挺得很直,身姿如剑却不失柔和,周身气质虽然温和,但丝毫没有被身侧张扬的红衣压下,反而比那道艳丽的红衣更加夺目! “寂灭剑君”自然不是温渺的道号,而是那些修士实在不知道怎么称呼温渺,便取了个这样的名号。 嗡! 无法抵御的威压骤然压下,整个剑峰瞬间安静! 所有元婴之上的修士此刻都赫然发现,自己的神识竟无法离体了! 他们自然知晓缔结魂契时修士的神识会对道侣之外的人表现出排斥性,但这般霸道,连释放都不允许还真是第一次见! 甚至没有丝毫修为外显的灵压,仅仅只是神识便压得来观礼的众修士抬不起头来! 咻! 天空突然爆开一团亮光,如今已是白昼,但周围的光线似乎更亮了几分。 对契礼流程比较熟悉的修士又是一阵惊骇,此时当是定下契言的时候,契言便是魂誓,神魂的强度决定了魂誓的强度。 以往见到其余修士契言显现时,或微若萤火,或明如皎月,但怎么可能这般、这般如同耀日再临呢!! “吾名温渺。” “吾名喻珏。” “愿以魂定契,道途不灭,吾等不弃。”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而后那光芒消失,周身压力一清,四周山峰的修士们终于能抬起头。 “诸位道友。” 是女修的嗓音,清朗的声音并不算洪亮,但剑峰内的所有人此刻都听得清晰。 没有人疑惑为什么先说话的温渺而不是喻珏,哪怕他们都清楚那一身红衣就是魔尊,但在惊采绝艳的“寂灭剑君”面前,魔尊也只是陪衬罢了。 在所有人心里,就该由温渺主导这一次的契礼才对。 “今日是我与道侣的合契之日,有赖诸位不远万里前来观礼,略备薄礼,还请诸君笑纳。” 观礼? 有修士露出一抹苦笑,什么都没看清也能算观礼吗? 未等这抹苦笑散开,又是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 轰! 天色骤暗,而后几缕神光从天上悠悠飘落! “是……是道韵!” 有修士骇得快要破音。 “这便是薄礼?!” 然而相比于惊讶,此刻更多修士在做的却是整齐划一原地盘坐下来,竭力去体悟这几缕神光中的道韵。 一开始出声的那几人也赶紧闭嘴,立刻盘坐下去,整个剑峰霎时安静得出奇。 昆仑宗宗主是难得没有盘腿坐下的几人之一,他站在一处离隐月山最近的山巅,看着满地盘坐的修士们,无声笑了。 这就是距离飞升最近的修士啊! 此刻,温渺完全是以人之姿代掌天道之权!! 宗主视线看向不远处一座山峰,他清楚,那片山峰上的都是魔修,但那又如何? 温渺当初能凭一人之力将昆仑宗带上四大宗门之首的位置千余年,如今不过是让一群魔修有了光下行走的资格罢了,算不得什么难事。 宗主移开视线,看向空中那几缕宛若游龙般嬉戏的道韵,目光狂热。 …… 温渺弹出一道灵力,布了个结界。 她看着身旁闭目不动的喻珏,眸子里透出柔色。 喻珏周身灵力不停翻涌,红雾中一缕彩光绕着他游动。 连那些观礼的修士都有道韵体悟,温渺怎么可能让喻珏少了呢? 温渺静静站在一旁等着喻珏结束顿悟。 嗯? 温渺突然神色微动,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块闪着光的玉佩。 这块玉佩是林梓晟昨日给她的。 按理说无论是身为青霄宗宗主还是温渺的好友,林梓晟今日都应该到场才对。 但昨日沧泫山突发异动,他便赶了过去,如今来信,是有结果了? 温渺神识探入玉佩,听见林梓晟无比郑重的声音。 “阿渺,上古秘境提前开了。” 第96章 旧人 乍然听见这样的消息,哪怕是温渺也忍不住眉头微微一皱。 秘境的开放时间是有定数的,早几日或者晚几日正常,但像如今这般提前几年的,完全不符合常理。 更别说林梓晟还是卜修,当初这个秘境的消息可是他耗费了不少寿数以窥得的天机! 温渺为他感到可惜。 “沧泫山这处的上古秘境不对劲,只能进一个人,我已经封锁了秘境入口,防止有人不小心闯进去。”林梓晟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郑重:“阿渺,你恐怕得尽快过来看看了。” 玉佩最后闪了闪,便彻底暗淡下去。 温渺没有急着立刻动身,而是把玉佩放回储物袋里,静静地看着喻珏收束周身的灵力。 呼。 喻珏周身的灵力渐渐平复下去,黑眸睁开,一看见温渺便笑了:“阿渺。” 于是温渺眉眼间也沁出淡淡的笑意,走到喻珏身前。 山巅风大,将喻珏的发丝和衣摆都吹得凌乱,叮叮当当饰品碰撞的清脆响声像是在奏乐一般。 温渺抬手替喻珏将鬓边的发丝捋到耳后,顺势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脸侧:“小珏,我今日要去一趟沧泫山。” “那我陪你一同去。”喻珏抬手搭在温渺的手腕上,漂亮的五官在温渺掌心更显精致。 温渺笑了笑,道:“我是要去沧泫山里的一处秘境,那秘境只容一人通过,小珏便是跟着我去了沧泫山,也进不了秘境的。” 听出温渺的拒绝,喻珏眸中乱了瞬,道:“可是如今我们已经结契,阿渺,我们说好了的,死生不离。” 温渺耐心安抚他:“只是一处秘境罢了,以我的修为,很快便能回来。小珏也正好趁着这段时间闭关好好感悟一下这缕道韵。” 说着,喻珏身边的那缕道韵便游到了他的腕间,缩小成一条红绳缠在他腕上不动了。 喻珏抿了抿唇,才道:“阿渺如今距离飞升不过一步之遥,为何还要去寻秘境?” 温渺看着喻珏,柔声道:“旧人相邀,我自是要去的。” 喻珏神情一动:“是玉虚真君吗?” 温渺没有回答,她只是在喻珏微微放大的瞳孔里靠近他,轻轻吻了下他的鼻尖,而后稍拉远了些距离,在他耳尖攀上绯色的时候道:“不用担心,小珏只要乖乖在家里等我便好。” “……好。” 喻珏像是妥协了,又像是被这一个吻搞得心绪混乱了。 分明他们连更亲密的事也已经做过,但在这样一个毫无情欲的吻下,他却难掩慌乱。 天地间一片昏暗,唯有空中几缕彩光在云层中嬉闹般穿梭着带来微光,隐月山巅无人窥见的结界内隐秘的情愫蔓延,山下驳杂的灵力涌动,相貌各异的修士们不顾身份盘坐在地。 此刻,天地一片静谧。 …… 沧泫山本是处灵气充沛的山脉,山中的灵物繁多,虽然妖兽也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得格外强大,但仍有许多修士愿意入山一搏,甚至因为其知名度,周围还建了座沧泫城。 可惜自其千余年前被大能截走了灵脉之后,沧泫山内灵气浓度大跌,再也不复当年盛景,如今已是罕有人烟。 这样一处失去修士青睐的山脉,今日终于久违地迎来了化神真君的注视。 相貌俊朗的青年靠在树边,化神期的灵压肆无忌惮从他身上散发,将沧泫山的核心处几乎全部笼罩在内,丝毫不掩驱赶之意。 原本生活在这一片的生 灵,无论是否开了灵智,在这样的威压下通通都自觉远离,然而却有一道白色的身影无视这般威压,径直落到青年身侧。 “梓晟。” 温渺轻唤那青年的名字。 林梓晟原本正闭目养神,一听见这声音便睁眼,看见眼前温渺的身影,面露喜色:“阿渺,你可算来了!” 温渺神识一动,也不需要林梓晟引路,走到他身侧不远处一处山壁面前,淡声问:“现在情况如何?” “这个秘境入口波动实在是太大了,它原本应该可容纳数百修士才对,但不知是否是由于提前开启的因素,如今竟只允一名修士通过!” 第114章 林梓晟叹一声,又道:“你来之前我尝试过探查,但一靠近就有股预感,若是我进去了,你便不能进去了。” “如今除了秘境出现的地点,其余与卦中全然不同,也不知它日后是否还会再开,我修为不及你,不好浪费这机会,便一直守到现在。” 温渺看了眼林梓晟担忧的模样,宽慰道:“你做得很对,其余不必担心,有我在。” 林梓晟看着温渺从容的模样,心一下就安定了下去,面上愁色稍减,叹道:“也不知为何这次的卦象竟错了那么多,若不是我有遣人看着沧泫山,恐怕就错过了。” 温渺轻拍了拍林梓晟的肩,走向山壁,和他错身而过之际,留下一句话。 “不是你的原因。” 未等林梓晟细想,白衣飘飘的身影便直接融进了山壁中。 …… 温渺跨进秘境时连眼也不曾闭,眼前先是一暗,旋即骤亮! 温渺扫了眼四周,她已经不在郁郁葱葱的山林,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沙地,沙地并不平坦,金黄的细沙半掩着无数嶙峋的巨石。 天空烈日高悬,过于炙热的温度让光线都变得扭曲,灵气稀薄得像到了凡界。 即使身处这样的环境中,温渺的面上却是一如往常的平和。 温渺没有往任何一个方向行动的意思,她只是闭眸,彻底放开了对修为的压制。 轰! 烈日瞬间被云层遮蔽! 天空霎时乌云密布,可空气中依旧干燥,丝毫察觉不出湿意。 这并非是一般的乌云,而是纯粹的雷云! 云层中隐隐传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雷云还在酝酿,但那股恐怖的威压已然铺天盖地! 呼! 狂风大作! 遍地的沙砾随风席卷而起,但温渺周身三尺之地却平静无比,黄沙飞舞,巨大的沙尘暴以温渺的位置为中心缓缓成型!! 轰隆!! 风声雷声交错,一瞬间天地变色,足以令任何直面天威之人心胆俱裂! 但温渺只是睁眼,抬头望向那愈发恐怖的层层雷云,神色淡然。 自她大乘以后,除了那次在陨天谷寻到喻珏时一时失控,便再也没彻底放开过自己的修为。 温渺知道昆仑宗的弟子们私下都认为她这次闭关后定能飞升,其实他们想的也不算错—— 温渺离飞升当真只一步之遥,她不飞升,非是不能,而是不愿。 她在百年前便已至大乘巅峰,若非她一直压制修为,飞升的雷劫早在百年前便落到隐月山上了。 修真界人人渴望的飞升啊…… 温渺将手伸出无形的护罩,所有触碰到她的沙砾一瞬间便不再受狂风影响,沿着她的指缝窸窣落下。 温渺笑了,那笑意极淡,唇角掀起的弧度微小得快看不见,但那确实是一个笑。 嗡! 白光乍现!! 灵力冲天而起,过于强盛的灵力甚至在温渺周身形成一道璀璨的光柱! 那围绕着温渺旋转的巨型沙尘暴瞬间停止转动,沙砾落下,如同下了场沙雨一般! 正欲喷薄而出的天雷被浩瀚灵力硬生生阻挡在高天之上!! 威势骇人的紫色雷霆挣扎着、咆哮着,却始终无法落下! 轰隆! 雷霆翻涌的隆隆声宛如龙吼,就连大地都在随之震动,天空密布暗紫色的雷龙,这幅画面像极了天柱将倾的模样! 纯白的灵力光柱在如此恐怖的天威下显得无比渺小,但无论那雷龙如何翻滚,它自屹然不动,死死将其压在天上! 沙地上半掩的巨石在经过狂风洗礼后,有部分已经露出全貌,仔细看,那竟是一个个残损的石像! 温渺脸上丝毫不见意外,只目光平淡看着一处仍陷在沙中的巨石,道:“看戏看够了吗?” 一道身影在她的注视下缓缓浮现在巨石头顶。 对方笑吟吟地看着她,道:“渺渺,好久不见。” 温渺淡淡道:“我该叫你师尊,还是……” “天道?” 见温渺如此波澜不惊的态度,那人放肆地笑了:“哈哈哈,渺渺真是比我想象中还要有意思啊!” 笑罢,那人目光灼灼看着温渺,道:“渺渺为何不愿突破?只要度了这天雷劫,届时身合天道,与我共掌这无上权柄,享齐天之寿,岂不美哉?” 温渺只反问道:“我若突破,你当真愿与我平分天权?” “当然!”天道答得毫不犹豫,道:“渺渺,当初我把你从凡界带到修真界来,认真教你修行,对你的拳拳爱护之心你是知道的。” 温渺看着天道,目光平静如水:“你的爱护,我恐怕受不起。” 天道化身的那男子皱了皱眉,问:“渺渺这是何意?” 温渺沉默片刻,一字一顿认真道:“关云锦、程楠、盛泽灵、江娇、金锦溪……” 温渺念着人名,看着天道的表情由困惑逐渐变为了然,她才停下。 “他们,都是死于你手,对吗?” 温渺念的,是昆仑第十一、十二代所有弟子的名字。 第97章 真相 “渺渺怎么会这般想我?”天道叫得亲昵,态度坦然道:“他们可不是我杀的。” 温渺闭了闭眼,道:“是,你是没有亲自动手,毕竟你还要在我面前装作好师尊的模样。” “但试炼秘境中不该出现的那只噬魂兽,是被你赶进去的吧?” “用不了的传讯符,也是你动的手脚吧?” 对她无比信任的师弟师妹们,最后在小小的试炼秘境里死于非命,肉身七零八落,几乎快辨不出究竟谁是谁,神魂更是残缺得惨不忍睹,让人无法想象死前他们经受了多大的痛苦。 那惨烈的场景差点逼得当时的温渺道心尽碎! “渺渺既心中已有答案,何必再问?一些不足挂齿之人,渺渺何须记住他们的姓名。”天道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温渺无言,少倾,才道:“这便是你的答案?” 天道不解地看着温渺:“渺渺为何生气?” 温渺见天道脸上没有一丝忏悔的表情,神色莫名:“你曾经好歹也是昆仑的人,杀了那么多昆仑弟子,你一丝惭愧也无?” “不过是我化身暂居之地罢了,我为何要惭愧?” “你口口声声爱护我,那你可曾问过我是否愿走这尽灭人欲的修行路?”温渺眸光极冷。 “渺渺果然知道啊。”天道面露欣慰,而后更加不解:“那渺渺应当清楚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让你的修行路更顺畅,渺渺应该理解我才对。” “修行?”温渺反问:“修的是大道还是天道?” “每度过一道心魔劫,修士心中的人欲便被抹去一分,修为越高,越无情无欲,视众生为草芥,这便是你想看到的?” “这样有何不好?”天道神色理所当然,几乎是温渺话音刚落他便接了上去:“既然想要飞升,那些无用的情感自然要摒弃才行。” “那些小弟子还挺可爱的,若不是渺渺实在太关心他们,我也不会非要杀掉他们不可,害死他们的……是渺渺啊。” 空气凝滞一瞬。 “我原本不欲与你说这些的。”温渺漠然看他:“师尊,你可还记得你是谁?” 天道挑眉:“我当然记得,渺渺分明也知道的,我便是此天之道。” 温渺走到一处最近的巨石前,将掌心贴上去。 嗡! 巨石从沙砾中升起,纵使经过无数岁月侵蚀,也还是能依稀辨出样貌,俨然便是天道化身的模样! “不,你不是天道,至少一开始你绝对不是,怎么,是吞的人太多,让你忘记了本我吗?”温渺不紧不慢说着。 看着天道眸中染上迷茫,温渺淡淡道:“还要多谢你对我幼时的轻视,在我尚未踏上道途时,你甚至对自己身上的力量连伪装都不做。” “那时我不知你身上那股奇怪的波动是香火愿力,直到后来在凡界意外得见和你同修此道的人,我才确信你修的绝不是灵力,而是一条和修真界完全 不同的道。” “师尊。”温渺缓缓道:“天乾时候享尽天下愿力的那尊神灵便是你吧?” “天乾……” 天道皱眉想了半晌没有结果,眉头又骤然放松道:“这两个字听着的确有些熟悉……但往事何必再提?如今,我便是当之无愧的天道!” 见他不愿承认,温渺只看了眼,也不纠缠,话音一转,道:“我一直奇怪凡界为何丝毫灵气也无,现在想来,凡界的正统修行应当是香火愿力,而修真界的正统修行是灵气,这本就是两方不相融的世界。” “修真界所谓的天地大劫,不过是你在养蛊罢了。这天地大劫,也有我的一份吧?”温渺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闲谈,而不是谈论天地秘辛。 天道听着温渺说话,笑着道:“渺渺当真聪慧,那渺渺知道我今日为何会来找你吗?” 第115章 温渺对他笑吟吟的模样视若无睹,垂眸抚上腕间的玉镯,沉声道:“因为你慌了。” “没错。”天道丝毫不否认温渺的说法,甚至还点头承认,接着道:“我确实慌了,种的果子眼看就快熟了,却突然不长了,怎么会不慌呢?” “渺渺分明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为何要结契?” “若是玩玩也就罢了,怎么还偏偏动了真情?有了人欲,还结了魂契,该如何身合天道?” 一连串质问抛下来,温渺脸色丝毫不变,天道已然惋惜极了:“我可是等了数万年才等到渺渺呢。” “待我突破之时,便是大劫至时,我说得可对?”温渺突然问。 “一旦有修士飞升,便是所有修士融身天道之时,这对他们是一件多荣幸的事啊!”天道不置可否:“对我而言,这可不叫劫。” 噗。 温渺抬眼看向天道,身侧的巨大石像在她心绪波动下转瞬化为齑粉,道:“以两方世界供养一人,好大的手笔。” “渺渺错了。”天道也不恼,笑道:“凡界的香火之道当初便已被我截断,现在只有修真界罢了。” “无论哪一界,走的都是顺天之道,最后的结局不过是成为天道的一部分罢了。”温渺平静看着天道,道:“倘若我不行这道,是否可逆伐此天?” 天道笑了,不以为意:“渺渺天资如此高,不过千余年便将要飞升,显然是极合此道的,何必执着逆天而行?” “那些庸才自然只配做我的养料,但若是渺渺,与我共掌此天有何不可?” “只是渺渺身上的魂契着实恼人,身为与我共掌此天之人,怎么能和那些虫豸牵扯在一起呢,不若我替渺渺解了吧?” 温渺望了望天上的雷云,而后视线落到天道身上,没有回他这话,微叹道:“师尊,从我们再见到现在,你似乎一直都忘了一件事。” “……什么?”天道皱眉想了想。 “师尊,我是一个剑修,而剑修的骨头……最硬了。” 轻飘飘宛如叹息的话音落地时,温渺已经并拢两指触上了自己的眉心。 铛!! 剑鸣响彻天地! 一点白光在温渺眉心亮起! 她一身白衣站在纯白的灵力光柱中心,墨发在骤起的狂风中肆意飞舞,修长的指点在眉心,神色淡漠,比之天道还要更像神灵! 一柄三寸不到的小剑缓缓从温渺眉心浮出,而后在温渺的手触上去时自发放大到正常大小,刚好被温渺握住剑柄。 温渺目光落在剑身上悄然柔和,指尖抚过剑脊,轻声道:“久违了,寂灭。” 嗡嗡。 一道流光从剑身上游过,似乎在回应温渺。 “渺渺,你是要拒绝我?” 天道眯了眯眼睛,纵身一跃从巨石上落了下来。 温渺执剑站在原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如今不过是个大乘期修士罢了,在那些虫豸眼中或许是个厉害人物,但我身为天道,绝不是你能抗衡的!” “渺渺,你当真要如此不智?” 天道蹙眉,一副不理解的模样。 温渺很平静:“我一路走到今日,凭的是手中剑,而不是修为,若是修为能决定一切,从古至今何来那么多越境而战?” “哈哈哈哈!好!” 天道看着温渺,咧嘴笑了:“待渺渺同我合为一体,我一定要把你的意识保留下来,那一定很有趣!” 轰隆!!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天空的密密麻麻的雷云瞬间膨胀一倍不止,一条条雷龙不仅变得更加粗壮,连颜色都开始加深,几乎浓郁到发黑的地步! 温渺抬头看了眼,原本被灵力死死挡住的天雷此刻隐隐有种无法压制之感,高天上的局势从一面倒的碾压转为分庭抗衡之势! 然而温渺面上丝毫不见慌乱之色,甚至没有多在意,她只是重新看向天道,在天道的注视下紧了紧手中的剑,嗓音平和:“师尊,此剑我已蕴养百余年,只可挥出一剑,一剑之后,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你与那魔尊定了魂契,你若死,他必不可能活,渺渺,你当真要如此冥顽不灵?”天道抬起右手,一块紫黑色的方印悬浮在他掌上,那模样,分明和魔印一模一样! 只是比之喻珏手上的魔印,这方印明显缺了一角,底部还隐隐刻着什么字,散发着煌煌天威! 天道嘴角噙着笑,眉眼间都是兴味:“渺渺,这次我可不会再留手了。” 温渺眸光冷淡,闭了闭眼,点点星光从她眉心逸散。 赫然是将刚刚烙印在神魂上不久的魂契解了! “好!” 天道眸中亮光更甚,道:“渺渺这份对神魂的掌控力便是比之香火道的神灵也差不到哪儿去了。自从香火道断绝,我都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这般坚韧的神魂了,渺渺,你一定能助我更进一步!” 温渺对他的兴奋置若罔闻,提剑指向对方,神情淡漠:“还请指教,此式名曰——” “诛天。” 轰!! 耀眼的白光笼罩了整片天地! 也正在此刻,天幕撕开一道巨大的裂缝,无数见首不见尾的恐怖雷龙冲破灵力的束缚,顷刻间咆哮而出! 第98章 终章(大结局…… ……不对劲。 隐月山巅小屋内,正在打坐的红衣美人蓦地睁眼,眉头微蹙。 喻珏一手按上自己的心口,掌下的心跳有力,但频率有些稍快了。 扑通、扑通…… 喻珏莫名有些不安,闭目凝神,心神沉入识海中,感知着神魂深处魂契传来若有若无的牵引感,心下稍安。 和神魂相连的另一头由于处在特殊空间之中,模糊的位置感知时断时续,但循着连接传来的稳定气息让喻珏忍不住笑了笑。 眉眼间的凌厉被柔和取代,满身尖刺变得柔软,姣好的相貌展现出一种与原本截然不同的柔美来。 魂契在将他们性命相连的同时,也让他们对彼此有了种模糊的感知,即使温渺不在身边,这股紧密的联系也足以让喻珏感到心满意足。 虽不知那股不安的预感是缘何生起,不过既然阿渺无事,那自己还是继续沉心修炼吧。 喻珏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绳,那红绳便如同一条红蛇攀上他的指尖,将苍白胜雪的肌肤衬得愈发通透,近乎玉一般。 “飞升……” 喻珏自语着,垂下的眸子里有片刻失神。 若不是前几日温渺亲口告诉他,他决计不敢相信温渺竟已经到了如此境界! 以人身截道韵,这是何等壮举! 喻珏抿了抿唇,尽管大乘于他遥遥无期,但他和温渺如今性命相连,他不想因为魂契反而拖累了她。 念罢,喻珏收拢心神,打算继续感悟这缕道韵,人却突然一僵。 “……阿渺?” 神魂深处和温渺本就微薄的那点联系突然荡然无存,喻珏的眸子里透出点点茫然。 顾不得什么道韵,他凝神将所有感知投入神魂中,疯狂搜寻那 一抹印记! 没有,没有,没有…… 神魂崭新得如同刚出生的婴儿。 若是换作今日之前,喻珏一定很高兴拥有这般纯粹的神魂,但在缔结魂契之后,这种纯净显然是极不正常的。 啪。 喻珏身子晃了下,单手撑在榻上,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天地仿佛颠倒一般朝他挤压而来,让人喘不过气。 喻珏此刻模样并不是因为身体出了什么状况,恰恰相反,有之前缔结魂契时来自温渺的反哺,他的身体从未如现在这般康健过—— 他只是感知不到温渺了。 魂契……为什么会消失呢? 难以言说的慌乱涌上心头,喻珏攥紧了拳头。 若非一方身死,魂契绝不可能解! 可若是一方身死,另一方也绝不可能无事,他不可能像现在这般安然! 眼下的情况处处透着古怪,不行,他不能就这么等着,阿渺一定是出事了! 喻珏心念一动,便往魂契消失前最后感知的位置赶去。 唰! 喻珏的身影瞬息消失在屋内,榻上被广袖遮住的点点红梅显露出来—— 那是喻珏刚刚为了止住心悸,指尖生生掐入掌心肉里沁出的鲜血,滴落在榻上,晕染出一朵朵极艳丽的梅。 …… 沧泫山内,一袭青衣默默守候在秘境外,刚弯腰从地上扯了朵小花,肩上就蓦地一重,被人拉着转了个身,不知名的小花也落在地上。 啪。 小花砸落在地上发出声轻响,但青衣人却没有在意,只是看着拉住自己那人,有些疑惑:“喻道友来此处所为何事?” “秘境入口在哪儿?”喻珏急问。 林梓晟见他神色迫切,便没有急着叙旧,而是指了指不远处答:“这处山壁就是。” 第116章 喻珏放开林梓晟,身形一闪到了山壁面前,细细感知下,这处山壁的波动确实和其余地方不同,他上前沿着这片山壁胡乱摸索,试图能够进入其中,但触手只有坚硬的石质感。 林梓晟看见喻珏的动作,道:“这处秘境只可一人入内,阿渺已经进去了,在阿渺出来之前,它是不会再显现在此世间的。” 喻珏停住动作,站在石壁面前,目光阴冷沉郁。 是了,温渺说过的,这个秘境只容一人入内。 身后传来林梓晟含笑的话音:“对了,今日是喻道友和阿渺的契礼吧?我这两日尽忙着秘境的事,还未来得及祝贺二位成功缔结魂契,日后这漫漫修道路上也有人相伴咯。” “……没有魂契。” 林梓晟笑容一僵,有些迷惘:“什么?” 石壁前的红衣没有转身,嗓音微哑:“我和阿渺的魂契……解了。” 轰! 短短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落到林梓晟耳边,让他瞬间语无伦次:“解了?怎么会解了呢?这只不过是个秘境罢了,哪怕是上古秘境对阿渺来说也不应该有事啊?” 林梓晟慌得六神无主,原地来回踱步几次,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抬头看向喻珏:“不对,你们既然已经结了魂契,若是阿渺出事,你必不可能无事!” 喻珏垂眸,哑着嗓音说:“魂契确实解了,我也不知为何我无事。” 啪! 林梓晟一手扶在树干上,闭了闭眼,身形一晃,最后还是稳住了。 “……我一定要进秘境。” 喻珏的嗓音幽幽传来,阴翳偏执的气息毫不掩饰。 林梓晟后知后觉意识到喻珏此刻状态不对,他抬头看向喻珏的背影,便见他身上隐隐透出红芒,灵力不计后果透体而出! 喻珏眸中戾气一闪,抬手,魔印浮现在掌心,灵力和着神识源源不断灌输进去,誓要将这隐匿的秘境撕开一道入口! 林梓晟看见了喻珏掌上的魔印,也看见了沿着他指缝滴落的血。 “喻道友……” 林梓晟几近失声,他看向自己被喻珏碰过的肩头,果然有一片血痕。 喻珏对手心的伤口视若无睹,他将一身的灵力和神识通通注入魔印之中,魔印身上的紫光越来越亮,但喻珏的脸色却变得更差。 不对不对不对!! 这和之前撕开两界通道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魔印身上的紫光到了极限,像是遇到了天敌一般狠狠一颤,光芒一闪,被全部敛下,吸收的灵力和神识瞬间全部返还! 嘭! 喻珏脸色一白,如遭重击般飞出去,狠狠撞上树干,又落到地上! “咳咳!” 喻珏艰难撑起身子,吐出一口血。 鼓胀的灵力在经脉中乱窜,一股脑冲进体内的神识将他的识海搅得混乱不堪,身上和头颅深处都传来剧烈的痛意,但喻珏还是抬手,灵力牵引着暗淡无光的魔印回他手心,再一次向魔印中注入灵力。 “喻道友……” 林梓晟纵使也担心温渺的情况,但还是上前想要劝阻。 听见林梓晟的声音,喻珏混沌的思维才恍惚想起附近还有其他人,不等林梓晟继续开口,他便挥手将林梓晟送到了魔界。 虽同为化神,可林梓晟只是个卜修,于斗法上根本比不过同境修士,猝不及防之下来不及出声就被空间裂隙吞噬。 没了其他人打扰,喻珏再次一心一意御使魔印,想要撕开一条进入这处秘境的通道。 “为什么……” 喻珏茫然握着魔印,手上没有处理的伤口还在流血,暗红的血将魔印表面都染得斑驳一片,然而他浑然不顾,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注入灵力的动作,可惜灵力刚注入魔印就逸散出来,丝毫没有被吸收的意思。 “为什么?” 唇角的血痕还未干涸,喻珏脸色苍白,像极了一片快要碎掉的瓷。 “阿渺,我该怎么办……” 心头一痛,像是有刀子插进心口狠狠搅了一圈,乱七八糟的识海和经脉在这股尖锐的痛意下竟也显得不算什么了,喻珏攥住心口处的衣裳,猛地喷出一口血。 “噗!” 喻珏眼前一阵阵发黑,但还是强打起精神。 魂契解开前阿渺的气息分明还稳定得很,她此刻一定在秘境中某处活着! 阿渺现在一定需要他的帮助,他还能为阿渺做什么?! 突然,喻珏眸光一暗。 他想到了,他还有一件能够为温渺做的事—— 他送给温渺的玉镯,本以为再也不会有它发挥作用的时候,但现在…… 喻珏闭眸感知那缕被他分散出去的神识,隐隐约约不知从何处传来一点联系,虽然这缕感知极模糊,但确实存在。 喻珏睁眼,稍稍冷静,幽深不见底的墨色瞳孔暗沉如渊。 玉镯未碎,温渺此刻多半还活着,但若是时间久了…… 眼底闪过疯狂和决意,喻珏面露狠色,心念一动便要彻底碎掉神识!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流苏耳坠在这一瞬闪了下,而后又像感知到什么似的,恢复了平静。 空气中似乎飘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落在喻珏脸侧,他要震碎神识的动作被突然出现的纯白灵力强行制止。 “小珏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有人嗓音轻柔地说着话,温和的灵力顺着肌肤相贴的地方涌入体内,耐心梳理着喻珏乱七八糟的经脉和识海,那股快要碎裂的痛苦瞬间被减轻。 喻珏怔怔看着眼前人,一动不动,眼眶突然一红,一滴泪便顺着脸颊流了下去。 穿着一身白衣的女修温柔地用指腹抹去他的泪,而后唇轻轻贴上他的唇,精纯的灵力源源不断传递给他,一身伤势在这一个吻下瞬息好了个通透,那人却没有急着离开,唇齿间溢出一声叹息。 “要相信我啊,小珏……” 最后温柔地亲了亲他重新红润起来的唇瓣,白衣出尘的剑修稍稍和他分开,淡笑着说:“小珏日后可要好好修行,未来每一次星辰花开,我们都要一起看。” 自此,大道如青天,云程发轫,未来可期。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