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域之主》 第1章 《荒域之主》作者:来自远方【完结】 简介: 穿成血族王子,母亲早逝,岑青被父亲关入黑塔,彻底失去自由。 漫长的一百年后,他终于能走出塔门,代价是被送往雪域,成为血族和巫灵缔结盟约的礼物。 他未来的丈夫是巫灵王,以绝色冷血和残忍暴虐闻名于世。 岑青没有反抗,平静地接受现实。 光明照入黑塔,蔓延至脚下的一刻,他便已做出决定:终有一日,他将重归王城,夺回失去的一切,将他的父亲——血族之王送下地狱。 本文六号入v 内容标签:强强 魔幻 穿越时空 血族 爽文 基建 主角:岑青,巫颍 配角:奢珵 其它:王权,复仇,先后爱。 一句话简介:从落魄的血族王子到荒域主宰。 立意:开拓进取,自强不息。 第1章 新历3137年,冬。 一场可怕的寒潮席卷血族王国。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凛冽的风刮过荒原,撞击森林和高山。 雪花纷飞,垂挂起壮观的雪瀑,淹没广袤大地。 一夜之间,山川河流封冻,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尽是银装素裹。 破晓时分,风力稍减,彤云盘踞天空,密密麻麻堆叠。日头藏在云后,勉强施舍一线光,孱弱地射向地面,尽显虚弱苍凉。 漫天飞雪中,奔雷声由远及近。 数骑快马自北而来,疾驰穿过雪海,奔向座落在荒原中心的金岩城。 风驰电掣中,骏马口鼻喷出热气,弥漫开大片白雾。 马上骑士穿着灰鼠皮缝制的衣裤,坚硬的皮靴包裹至膝盖,靴帮镶嵌铆钉,在雪色中泛起微光。 几人戴着厚实的皮手套,手指牢牢攥住缰绳。 斗篷扎在腰上,不顾及形象,只为更加保暖。兜帽在风中滑脱,现出遮住半张脸的银色面具。 面具材质轻薄,内层紧贴皮肤,边缘箍住鼻梁和额角,牢牢压住发际线。面具眼窝处镂空,露出狭长的眼眸,瞳孔在光线下收窄,凝聚幽冷的寒光。 “队长,前面就是王城!” “吹号角!” 雪幕下,一座雄城巍然屹立。 骑士们拉住缰绳,一人在风中吹响号角。 苍凉的号角声穿透旷野,随风送入古老的城池。 队伍开始提速,化作一支利箭刺穿雪海。 战马撒开四蹄,无边无际的雪色向后退去,宏伟的城池变得越来越近。 巨石筑造的城墙高耸入云,每一块石砖重达数吨,整齐码放堆叠,边缘严丝合缝,针插不进。 墙头铺设石道,能容数辆马车并行。 多座瞭望塔矗立四方,并建有一座钟楼,建筑的尖顶直刺云霄。 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墙头巡视,他们统一穿着板甲,金属鞋底踩过积雪,长矛握在手中,尖端闪烁慑人的寒光。 号角声传来,众人停下脚步。 自墙头向下眺望,认出归来的骑士,队长立即命人敲响铜钟。 “是银骑士,快通知城内!” 几名士兵领命离开,飞速奔向不远处的钟楼。 冷风扑面而来,几人的眉毛和睫毛凝结白霜,视线变得模糊,没留心脚下打滑,差点向前摔倒。 他们熟练地稳住身体,在奔跑中按住头盔,奔跑的速度丝毫不减,甚至比先前更快。 抵达钟楼下,两名士兵抓住绳梯,灵活地向上攀登,身手敏捷堪比猿猴。 爬至钟楼顶部,士兵接连翻身跳入,合力拉住垂挂的长绳,借助体重牵引绳索,敲响巨大的铜钟。 绳索摇荡,钟身来回晃动,钟壁被敲响。 浑厚与苍凉碰撞,纠缠着传遍城内,震荡路旁建筑。 声音穿街过巷,冲入王权所在——位于城市中心的金岩堡。 宏壮的城堡傲然挺立,盘踞在城市中央,如同城市的心脏。 城堡占地极广,主建筑前铺开长条状石阶,每一级台阶都雕刻兽纹,工艺古朴,源于古老的血族图腾。 此刻,阶梯下停靠近百辆马车。 拉车的马神骏非凡,匹匹高大健硕。 车厢内外装饰豪华,车顶镶金嵌玉,象征王国内最有权势的家族,多数传承数千年。 王宫大门敞开,魁梧的骑士分守在两侧,长时间一动不动,仿若雕塑。 激烈的争吵声自会议厅传出,刺耳的咆哮响彻空旷的走廊。 会议由国王召开,聚集王城内全体贵族。 相同的话题争论数日,贵族们各执一词,迟迟无法达成一致,情况很是焦灼。 钟声传来,争吵声意外被打断。 确认声音传达的信息,众人消除疑惑,再次投入争吵,比先时更加激烈。 “边境形势危急,堕落树人、流浪血族和黑暗兽人联合袭击多座城镇。他们来去如风,我们的士兵疲于奔命,很难取得战果。” “他们很会躲藏,遇到大军就会藏起来。更糟糕的是他们的数量越来越多,必须与雪域联合,设法封闭他们逃离的通道!” “没有足够的筹码,雪域那群家伙未必动心。” “我建议派遣使臣签订边境和约,并送出一位王子或公主,以示我们的诚意。” “联姻?” 一瞬间,大厅内陷入寂静。 众人一清二楚,这只是说上去好听,事实是送给雪域之主的贡品。 “王后的孩子只有两岁!” “陛下还有别的孩子……” “送一个私生子?雪域会认为是一种羞辱!” 金碧辉煌的大厅内,王国重臣们吵成一团,空气中充满火药味。诸多身影映入天花板,同时在光中扭曲,画面光怪陆离,显得极不真实。 争吵声中,一阵冷风刮过走廊,怪声阵阵,好似墙上的浮雕在恸哭,阴森、诡谲,令人毛骨悚然。 会议厅大门敞开,风绕过硕大的水晶吊灯,垂饰叮咚作响。 三面墙壁铺满壁画,画中贴附金箔、玳瑁和琥珀,呈现出瑰丽色彩。 地板光可鉴人,流淌水波状的微光,无一处不彰显奢华。 一张长桌贯穿半个房间,桌面铺设暗红色桌布。数只水晶瓶纵向排开,瓶口簇拥大团红玫瑰,在冬日里绚丽绽放。 长桌一端,血族之王戈罗德高踞宝座。 王国重臣分列在他的下首,左手边以老牌贵族为代表,右手边则是新贵族,大多出身外戚。 众人频繁起身落座,手掌用力拍打桌面,不断拔高声音,试图用嗓门压制对方,强调自己的观点。 争执主要发生在丞相巴希尔和外交大臣扎克斯之间。 前者主张继续加大力度派兵,不惜损耗也要肃清边境;后者认为他在异想天开,凭意气根本不可能解决所有麻烦。 “我们多次派兵,乱军总会逃向北边。他们就像是野草,总是烧之不尽。要想彻底铲除,必须清理他们生长的土壤。设法获得雪域支持,封闭能躲避暴风雪的峡谷,压制蠢蠢欲动的蛮荒部落,才能彻底消除隐患!”扎克斯振振有词,坚持自己的主张。他隐秘地窥一眼国王,认为手中握有充足的底牌,更是信心十足,“我提议适当让渡利益,争取和雪域签订一份盟约。” “雪域之主残酷暴虐,性格阴晴不定,传说他屠杀上百万人。他手下的巫灵贪婪无比,是一群冷血的怪物。和他们谈判是与虎谋皮,他们最擅长趁火打劫!”巴希尔立刻站起身,大声驳斥扎克斯。 “想得到就必须付出。”扎克斯皱眉回敬。 “大雪不会停,谈判过程会很漫长。难道任由那群乱军来去自如?你是否想过我们会损失多少,边境的城市,坞堡,还有生命!”巴希尔寸步不让。 两人都无法说服对方,你一言我一语,险些当场动手。 为支持他们,其余贵族陆续加入进来,情势快速升级。嘈杂声冲破穹顶,随时可能爆发冲突。 国王戈罗德全程不参与,任由大臣们去吵。 他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上半身歪斜,气色不佳。以一名血族而言,他也过于苍白,分明是被酒色掏空身体,使俊美的五官大打折扣。 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昏君,却非没有脑子,更没人敢小看他。 暗红色的瞳孔持续收窄,他像一条暗中窥伺的毒蛇,寻机而动,令人不寒而栗。 大臣们争执不下,几乎要越过桌面动手时,一只苍白的手敲了敲桌子。 食指上的指环反射微光,一只血骷髅的幻影穿过人群,成功遏制无穷无尽的争吵。 众多视线聚集过来,专注在国王身上。 戈罗德缓慢坐正身体,声音低沉嘶哑,源于彻夜狂欢和宿醉:“向雪域派遣使者,递送结盟请求。” 以扎克斯为首的一方面露喜色,另一方则表情晦暗。 丞相巴希尔很不甘心,咬牙提出:“陛下,您没有合适的王子和公主。私生子,雪域不会接受。” 第2章 戈罗德天性风流,薄情寡义。 他先后迎娶过九位妻子,除了他的首任妻子和如今的王后,其余都被剥脱头衔,下场凄凉。更有甚者,直接被送入监牢死于非命。 在这几场婚姻中,戈罗德获得三位王子,四位公主。其中最大的超过一百岁,最小的仅有两岁。除此之外,他还有众多情人和私生子女,在联姻人选上,数量绝对不缺。 问题在于他不仅对妻子无情,连儿女也残酷打压,以母亲有罪的名义剥夺他们的头衔和继承权,使他们从婚生子沦为私生子。 这就导致一个结果,在身份上,他们都不适合联姻。 丞相巴希尔的顾虑不无道理。 大厅内短暂陷入寂静,很快又响起议论声。 戈罗德被吵得头疼,宿醉使他情绪暴躁,很难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安静!”他吼了一声,尖锐的獠牙刺破牙床,瞳孔殷红,凶相毕露。 争论声戛然而止。 众人迅速闭上嘴巴,有人来不及调整表情,夸张的情绪定格,样子十分滑稽。 多数人胆战心惊,不敢再轻易出声。 扎克斯却反其道而行。 他突兀地站起身,抬眼环顾四周,又向戈罗德弯腰,大着胆子说道:“陛下,您还有一个儿子,婚生子,年龄也很合适。” 此言一出,大厅更是死一般寂静。 想起那位被关押在黑塔,百年不曾现身的王子,贵族们立刻噤口不言,不敢轻易吐出半个字。 这位王子身份特殊,他是王位的第一继承人,却成为金岩城的禁忌。 他的生母是国王的第一任妻子,身份最尊贵的王后。严格来说,她不仅是王后,还曾有机会问鼎王位。 血统、战功、地位,王座本该属于她。 奈何她在一场大战中重伤,又被下毒,身体常年虚弱,开始缠绵病榻。戈罗德趁机编织谎言,用甜言蜜语迷惑她、蒙蔽她、欺骗她,千方百计获取她的权力,窃取王权之戒。更用阴险的手段收拢贵族,迫使她让出王位。 更有传言,她的死也不简单…… 思及过往种种,众人更是闭紧嘴巴,看向扎克斯的目光闪烁不定。 无视众多目光,扎克斯直视戈罗德,笃定道:“陛下,我认为您的长子是最好的人选。身为高贵血脉的继承人,他理应为王国勉尽职责。” 一番话说得正义凛然,背地里却满是阴谋算计。 扎克斯的妹妹就是现任王后,她为国王生下一个儿子。他急于促成盟约,又提出特定人选,未尝不是要趁机为年幼的王子扫清对手。 猜测种种可能,贵族们多有不耻,却无一人出言揭穿。 扎克斯心思再多,也需要国王首肯,否则一切都是空谈。清楚这一点,他们将视线移向戈罗德,等待后者做出决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厅内安静非常,落针可闻。 终于,戈罗德抬起头,目光扫视全场,低沉的声音在室内响起:“扎克斯,你提了一个好主意。” “为您分忧是我的荣幸,陛下。”扎克斯深深弯腰,蓬松的卷发垂落额前,嘴角掀起一抹弧度,狡诈、阴险,并且志得意满。 丞相巴希尔目睹一切发生,心知国王的决定不容改变,摇头叹息,却也只能闭上嘴巴。 大臣们不再争吵,迅速调整心态,就向雪域派遣使者一事商议章程。 城堡外,几名银骑士脚步匆匆。 通过卫兵盘查,他们快速登上台阶,穿过城堡大门,大步进入走廊。 他们自边境归来,一路风尘仆仆,带来更多坏消息。 乱军和蛮荒部落取得联络,这件事糟糕透顶。北方边境的形势每况愈下,战况已经刻不容缓。 银骑士行走间,身后斗篷扬起,翻出象征家族的花纹。 在骑士身侧,落地窗被风撞开,灌入大片雪花。视线透过窗外,能望见矗立在雪中的独特建筑,囚禁了血族王子的黑塔。 塔楼高近百米,通体漆黑。 塔身直上直下,形似笔直的烟囱,最高处压着一个尖顶。 斑驳的外墙爬满荆棘,荆棘后藏着幽暗的窄窗,浑似一只只变形的眼球。 塔顶由立柱撑起,中部镂空,悬挂一只巨大的铜钟。 冷风刮过,铜钟缓慢摇摆,始终喑暗无声。原来是钟舌缺失,根本不可能发出声响。 黑塔大门封闭百年,各层窗户也被密封,从外界很难窥伺内部。偶尔有人影从窗后闪过,愈显塔内诡异神秘。 塔楼三层是厨房所在,时常声音喧闹。 走廊尽头的木门被推开,一股热气飘出,溢散麦饼和烤肉的香气。 一名身材丰腴的女仆从门后走出,双手捧起一只长方形托盘,盘中摆放新出炉的麦饼,洒满香料的烤肉,以及一碗浓郁的肉汤。汤中翻滚块茎,点缀切碎的蔬菜,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女仆脚步匆匆,像一道风刮过走廊。 长至脚踝的裙摆波浪状翻滚,不会阻碍行动。坚硬的木底鞋敲打地面,声音一路回响。直至她绕过走廊拐角,脚步声才随着背影一同消失。 厨房门后,沾染油污的手指扣上门板,一个长着招风耳的地精小心探出头。 确认女仆已经走远,他顿时放松下来,朝身后摆摆手。干活的地精们接二连三瘫坐在地,抬手抹去额头上的热汗。 “谢天谢地,她终于满意了。” “她今天格外挑剔,大概是心情很糟糕?” “显而易见。” “有不好的消息。” “那只乌鸦,我见到它飞进来。” “报丧鸟?” “老巴克占卜出坏预兆,王子殿下可能会有麻烦。” “都是那群家伙的错!” 地精们声音尖锐,因愤懑脸色发绿。稀疏的毛发根根竖起,像一堆干瘪的仙人掌,样子很是奇怪。 话题中的女仆离开三楼,沿着转梯拾阶而上。 她走动时,拉长的暗影滑过墙面,末端延伸至头顶,爬过一块又一块墙砖。 墙内的灯龛陆续点燃,火烛闪烁,橙黄的光驱散黑暗,跳跃中连成长带,照耀石砌的走廊。 她一路不停,很快来至高塔中部,停在一扇雕刻金蔷薇的房门前。 女仆端正姿态,鞋跟轻碰,发出短促的声响。 她左手举着托盘,空出右手轻叩房门。 曲起的手指落在门上,一下、两下、三下。 三下过后,门内传出声音:“进来。” 嗓音很轻,略有些沙哑,伴随着几声咳嗽,貌似门内人的健康状况不佳。 女仆下意识皱眉,立即推开房门。 门轴转动,发出吱嘎声响。 暖风袭面,白光透入走廊,模糊了女仆的面容。 迥异于昏黄的烛火,光芒柔和清透,来自屋内摆放的明珠。 六颗明珠错落在房间内,每颗都有拳头大,照亮所有角落。它们开采自深海,在血族王国难得一见,全都价值连城。 室内宽敞明亮,装饰异常奢华。 地上铺着厚实的长毛地毯,踩上去没过脚踝,如同踏入云朵。 墙头垂下挂毯,毯子上编织精美花纹,色彩鲜艳却不显得凌乱。 一张四柱大床抵在墙边,暗色床幔半垂,边缘垂挂宝石流苏,色泽明亮,与珠光交相辉映。 一道纤细的身影靠坐在床头,近乎被蓬松的被褥和毯子淹没。 床幔遮挡明光,看不清他的眉眼,仅能看到精致的下巴,浅色的嘴唇,以及搭在肩头的漆黑发丝,暗夜一般的颜色。 床身右侧竖起一具树状金架,架上栖息着一只乌鸦。 这只鸟羽色黑亮,目光灵动,胸前有片状白羽。锋利的鸟喙在梳理羽毛,两只爪上各套一枚圆环,圆环内侧雕刻古老文字,是一种变形的血咒。 这些文字充满暗黑气息,任何人拦截或伤害它,都将遭遇诅咒。 乌鸦带来一封秘信。 信中寥寥数行字,披露边境战事不利,以及贵族们的阴险算计。 “咳咳……”咳嗽声再次响起,岑青不得不放下信纸,单手掩在口前。他弓起身,胸腔持续振动,发丝在肩后跳跃,瘦削的肩胛骨隆起,像折翼的鸟。 “殿下!”女仆立即放下托盘,快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搀扶起他,像扶起一件易碎品。 她从发上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用尖端划开手腕,将流血的伤口递到青年嘴边:“殿下,快喝下去!” 细长的伤口横过手腕,殷红流淌,散发出一股清幽的花香,沁人心脾。 岑青握住女仆的前臂,淡色的唇触碰伤口,瞬间染上一抹绯红。 女仆担忧地看着他,忽略手腕的刺痛。见他的症状得到缓解,终于长舒一口气。 伤口正在愈合,她本想再划开,却被另一只手压住。 “可以了,茉莉。”岑青缓慢抬起头,额发随着他的动作散落,现出白皙的前额和漆黑的眉眼。睫毛轻轻颤动,在眼下印出两弯青影。 第3章 “可是……” “放心,问题不大。”岑青两手合拢,手指包裹茉莉的手腕。一道微光闪过,伤口恢复如初,不留半点痕迹。 “你瞧,我说得很对。不要再轻易伤害自己。”他声音柔和,似微风拂过心田,使人徜徉其间,心甘情愿沉沦。 “您知道,我永远无法拒绝您。”茉莉的声音有些懊恼,充斥着无可奈何。 岑青莞尔一笑,他侧头看向满是好奇的乌鸦,在后者飞来时,抬起手臂接住它,轻抚过它的背羽,似在对茉莉解释,又似在自言自语:“这不能怪我,茉莉,一切源于我的母亲。” “我为您的母亲而生,保护您是我的使命,服侍您是我的荣耀。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茉莉转身端来餐盘,随手打了个响指,两株荆棘自床下爬出,在床头编织成方桌,桌角垂挂几串小花,成为不错的点缀,看上去十分漂亮。 “您需要进食。”茉莉逐一取出食物,利落地摆放到岑青面前,“我会看着您,直到您全部吃完。” 说话间,她煞有介事地扫一眼乌鸦:“您不能喂给它。否则,我会让地精增添一道菜谱。” 乌鸦顿时张开翅膀,发出刺耳的叫声。 室内掀起冷风,风刃从四面八方袭来,被茉莉随手荡开,反向割裂墙上的挂毯。 一截挂毯落地,断口光滑整齐。 扫一眼墙上残留的痕迹,女仆双手叉腰,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很好。” 危机感骤然降临,杀机铺天盖地。 乌鸦振翅冲向窗户,可惜窗扇紧闭,无路可逃。 它被茉莉一把抓住。 荆棘女仆速度惊人,还有天生神力,能轻松捏碎它的骨头。 “茉莉。”岑青及时出声,以免乌鸦真被捏碎。他开口时不忘拿起勺子,“我会尽量多吃一些,所以,放了它吧。” “您保证。”茉莉背光而立,单手提着乌鸦,瞳孔边缘泛起红光,像要随时大开杀戒。 “我保证。”岑青举起手指,保证决不食言。 “好吧。”茉莉松开手,不忘威胁乌鸦,“算你走运,但没有下一次。” 乌鸦立刻飞回金架上,老老实实收起翅膀,身体一动不动,权当自己是一件装饰品。 岑青实践诺言,开始专心用餐。 他从浓汤开始,然后是主食,肉类留到最后。 拿起餐具之前,他随手递出信件,示意茉莉阅读上面的内容。 “边境有麻烦了,乱军在持续壮大。多数大臣主场与雪域签订盟约,事情已经吵了几天。”岑青撕开一块麦饼,蘸上浓汤送入嘴里,“要打动雪域,必须付出相当大的代价。信上说有人策划联姻,以扎克斯为首,估计很快就会向国王提出。他总是想除掉我,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您认为他会得逞?”看清信上的内容,茉莉眉心深锁。 “有很大可能,如果盟约成立地话。”岑青说道。 “您是王位继承人,这毫无道理!” “国王陛下有九位王后,更不必说他的众多情人。如果她们的孩子想上位,我是最大的阻碍。”岑青慢条斯理地撕着麦饼,一块接一块送入嘴里,“国王一直想吞并我母亲留下的土地,他的几任妻子都在觊觎我母亲的珠宝。只有我死了,或者失去现有的地位,他们才能如愿。” “卑劣的家伙,肮脏的贪念,无耻之极!” “别生气,茉莉。”相比茉莉的愤愤不平,岑青反倒格外平静,平静得近乎冷漠。 早逝的母亲,无情的父亲,虚无缥缈的亲情,岌岌可危的命运。 他早已经习惯。 “比起生气,茉莉,你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请您吩咐,殿下。” 吃下最后一块麦饼,岑青拿起勺子,轻声说道:“事情固然糟糕,也未必不是打破困境的机会。如果国王下令,我就能走出这座塔。准备出行要用的一切。另外,准备一份清单。” “清单?” “我母亲留下的遗产。”岑青不着痕迹地推开餐盘,能吃完三分之二已经是他极限。 冷风荡开窗户,呼啸着灌入室内,吹散飘忽的声音。 床幔翻卷,流苏无序摇荡。 岑青抬手压下一缕黑发,淡色的嘴角牵起一抹弧度,柔和清浅,却比寒风更冷。 “我无力反抗命运,但我理应拿回一些东西。凡事总有代价,没人能一直称心如意。” 领会他的意图,茉莉双手轻提裙摆,深深向他弯腰。 “如您所愿,殿下。” 第2章 外交大臣扎克斯,他的地位和头衔来得并不光彩。 依靠裙带关系上位,清楚自己的一切由谁掌控,他总能精准把握国王的阴暗心思。他行事不择手段,专好排除异己,稳坐国王宠臣的第一把交椅。 成功推动与雪域联姻,是他为妹妹和小王子铺平道路的第一步。 为免夜长梦多,他发挥出惊人的行动力。 “需要尽快派遣使者,递送结盟国书。” 在国王处获得全权许可,他急不可耐地制定章程。通过和巴希尔等人唇枪舌剑,在派遣的使团中占据多数名额。 冗长的会议结束,各方短暂达成默契。 大臣们开始为出使筹谋,同时不忘调派军队,随时准备增援边境。若盟约无法达成,也好做两手安排。 国王故态复萌,再度沉浸在享乐之中。 美酒佳肴送入宴会厅,各色美人环绕,欢快的乐声在耳边流淌,灯光下尽是纸醉金迷,穷奢极欲。 “唱歌吧,跳舞吧,我的美人们!” 戈罗德离开王座,大步走入舞池。 他展臂环住一个美人,托起对方饱满的胸脯,嘴唇在纤细的脖颈间厮磨,留下带血的牙痕。 大厅门关闭,封住糜烂的场景。 除少数人留下参与宴会,其余人各自散去,远离这一刻奢靡。 众多马车离开王宫,鱼贯穿过城内。 车轮急速转动,沿途掀起一阵风,杂沓的马蹄印向不同方向延伸,很快又被积雪淹没。 留下的大臣多是外戚,他们很擅长察言观色,极能讨戈罗德欢心。 扎克斯就是个中翘楚。 一曲结束,戈罗德回到位置上,端起酒杯畅饮。 暗红色的液体溢出嘴唇,沿着下巴和脖颈蜿蜒出蛇状痕迹,触目惊心。 扎克斯趁机凑上前,态度谄媚,言辞中极尽赞美,丝毫不顾及他的妹妹正在王宫中独守空房。 “陛下,您是如此令人钦佩。瞧瞧那些美人,她们是如此地为您沉醉。” 戈罗德哈哈大笑,阴翳一扫而空。 “扎克斯,你总能讨我开心。” 他用力抓住扎克斯的肩膀,猛然欺近,竖窄的瞳孔闪过诡光:“你很聪明,或许太聪明了。” “陛下,我的一切是您赐予,我的灵魂为您存在。”扎克斯压下恐慌,尽可能地表达忠心。 “是吗?” “我以祖先的名誉发誓!” 戈罗德凝视着他,终于松开手,将一杯酒递到他面前:“向我展示一下。” “请您吩咐。” “去黑塔,将好消息告诉我的儿子。让他来见我,以一个谦卑者该有的姿态,别像他早死的母亲。” 戈罗德的话成功让扎克斯僵在当场。 他可以算计国王的长子,设法驱逐他,甚至送他去死。但让他直面对方,他又缺乏勇气。 纯正的王族血脉,王位的正统继承人。 依照血族的传统观念,他比戈罗德更适合坐上王位。 他被关押在黑塔百年,貌似被所有人遗忘。然而,没有人会真正忘记他,更不敢小看他。 扎克斯陷入两难,心中天人交战。 戈罗德没有催促他,像是在看好戏,认为对方的焦灼十分有趣,这让他心情大好。 “怎么样,我忠诚的扎克斯?”戈罗德倾斜靠在椅子上,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摇晃酒杯。 一个美人趴在他的膝头,卷曲的长发覆在美人肩后,末端垂过柔韧的腰肢,与腰带上的流苏亲密纠缠。 她是国王的新宠,有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模样无辜又天真,总能激发一种怜爱。 扎克斯清晰意识到,国王在警告自己。 或许是他无法掩饰的私心,也或许是单纯的心血来潮,无论哪一种,他都不可能拒绝对方,势必要听命行事。 “遵从您的命令,陛下。”扎克斯深深弯腰,压下内心情绪,尽可能谦卑恭敬。 “我喜欢你的谦逊,扎克斯。保持下去,别让我失望。”戈罗德说道。 “是,陛下。”扎克斯再次行礼,头垂得更低。 被允许起身后,他没有多言,直接转动脚跟离开大厅。 国王已经下达命令,他必须完成。 宴会厅的大门开启又合拢,戈罗德目视前方,眼底闪过一抹尖锐,很快又被掩去,变成一片浑浊。 第4章 美人们又一次环绕住他。 柔软的嘴唇,纤细的手腕,光滑的发丝。 轻声细语,巧笑嫣然。 戈罗德沉醉其间,不停开怀畅饮,直至把自己灌得醉醺醺。 宴会厅外,扎克斯大步穿过走廊。 他系紧外套的纽扣,熊皮制的斗篷被甩在肩后。长筒靴擦了油,鞋面锃光发亮,保暖效果却很一般,更多是装饰用途。 这是贵族们的通病。 美观却不实用,延续一代又一代,明知问题所在却从不更改。 走出城堡,扎克斯越过巡逻的骑士,踏上被雪掩埋的石道。 石板路平铺向前,于中途分出数条岔路,星形放射。 道路交汇处本有一尊雕塑,记忆中是城市的创建者,也是殷王后的祖先。在戈罗德登上王位后,雕像就被推倒,更被砸成一块块丢弃,沦为荒野中的碎石。 扎克斯逆风向前,任由飞雪打在脸上,精神突然振作,大脑变得格外清醒。 他叫来自己的侍从,还带上一队骑士,专为保证自己的安全。 距离黑塔渐近,他派出一名侍从,命令对方去见自己的妹妹:“告知王后,如果我在日落前仍未出塔,立刻去见国王。她知道该怎么做。” “是,大人。”侍从领命,转身一路小跑,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 扎克斯深吸一口气,凉风灌入肺中,他继续前行,最终停在黑塔大门前。 “敲门。”他说道。 “是。” 一名侍从登上台阶,握拳用力砸向大门。 大概是为讨好扎克斯,表达对塔中王子的蔑视,敲门未得到回应,他竟抬脚开始踹门。 砰、砰、砰…… 声音持续不断,伴随着侍从的叫嚷,悉数传入塔内。 “开门!” “外交大臣奉王命前来,快开门!” 任凭他如何叫嚷,高塔内始终寂静无声。 墙外的荆棘突然变得活跃,一夕间全都活了过来。 带刺的荆条交错穿梭,互相纠缠,发出骇人的刮擦声。其中数条从天而降,长蛇一般缠住侍从,将他吊上半空。 “啊!” 侍从发出惊叫,下一刻被捆紧嘴巴。 有毒的尖刺穿透过他的皮肤,捆绑住他的四肢。血液从伤口流失,依稀能听到汩汩声响。 暗红染上荆棘,血珠逆行连成线状,尽数被吸收。 侍从皮肤干瘪,眼球外凸,脸颊染上青灰,他的生命在迅速枯萎。 更多荆条垂挂向地面,扎克斯和骑士们下意识后退,避免遭遇攻击。 他们想起黑塔的传说。 阴暗的气息遍布塔内,每一块石砖都带着诅咒,不折不扣的死亡之地。 殷王后去世不久,大王子就被禁锢在塔中。他无法走出来,外人也无法进去。与其说是禁锢,更像是与国王之间达成微妙的妥协。 自由与死亡交换,阴谋再无法触及他,直至今日。 看着奄奄一息的侍从,扎克斯的心突然开始狂跳。 不祥的阴影萦绕心头,他有糟糕的预感,紧闭的门后是一头猛兽,他不该推开这扇门,更不该把那头猛兽放出去! 可惜,他没有反悔的机会。 吱嘎。 悬吊的荆棘后,厚重的石门缓慢开启。 昏暗的光从门缝流出,与日光碰撞,细小的尘粒在光中旋舞,静谧无声,一瞬间竟聚成彩纹。 光芒之后,现出长裙一角。 众人视线上移,门后走出一道倩影,丰腴高挑,肤色雪白。浅色的头发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五官清丽,几点雀斑洒落在鼻梁两侧。细长的脖颈被竖起的衣领包裹,领口点缀一圈圆润的珍珠。 茉莉站在台阶上,审视塔前一行人,最终将目光锁定在扎克斯脸上。 外交大臣。 国王第九任妻子的兄长。 与雪域结盟的坚定支持者,也是联姻人选的提议者。 该死的家伙。 茉莉眯起双眼,瞳孔闪烁红光。尖利的指甲藏在手心,锋利程度能轻易撕开扎克斯的脖子。 “奉国王陛下命令,召见第一王子。”扎克斯清了清嗓子,不想对一名女仆示弱。可惜虚张声势并不成功。他的声音过于紧绷,轻易暴露出他的紧张。 “国王陛下召见?” “是的。” “和我来。”茉莉转身就走,压根不担心扎克斯是否跟上。 离开之前,她随意挥了挥手,门前的荆棘潮水般退去,倒霉的侍从摔落在地。 他一息尚存,却生不如死。 荆棘的毒素将伴随他终生,痛苦如影随形,死亡都是一种解脱。 脚步声远去,女仆的背影即将消失。 扎克斯没时间犹豫,他忙不迭登上台阶,快速进入塔内。 骑士们试图跟随,大门却在眼前关闭,任凭众人如何敲打叫喊,门扉始终未再开启。 身后传来钝响,扎克斯止步不再向前。 前方的脚步声也停了,茉莉转过头,火烛的光照在她脸上,如日暮分割,半面光明,半面阴暗。 “主人只容许您进塔,尊敬的扎克斯伯爵。”茉莉的声音幽幽传来,灯龛中火光跳跃,暗影在墙壁和脚下拉长,张牙舞爪,似藏在光明之下的恶魔。 扎克斯神经紧绷,强压下到嘴边的质问,对茉莉点点头,由她带路登上旋梯。 这是个聪明的决定。 茉莉转身时颇为惋惜,她失去了一个动手的借口。 两人拾阶而上,一路上不曾交谈。 扎克斯留意到楼梯拐角,每片暗影下都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那是在黑塔中工作的地精。 他们只为真正的王室成员服务。 地精们藏身黑暗,凸起的眼球随着扎克斯移动。覆盖硬皮的手指抓着耳朵,锋利的牙齿咬着指甲,看上去就不怀好意。 自从进入黑塔,扎克斯就感到无比压抑。 一种源于灵魂最深处的恐惧,近乎要压垮他,使他心惊肉跳,时时刻刻毛骨悚然。 来至黑塔中部,视野豁然开朗。 古怪的声音消失无踪,暗影退散,地精不见踪迹。 走廊尽头有一扇门,门扉半开,有暖光徐徐流出。 光芒蚕食地面,边缘触及扎克斯脚下,仅需向前半步,他就能远离阴霾,压抑感一扫而空。 这种感觉分外奇妙。 扎克斯抬眼望向门后,似要穿过空间看清这座黑塔的主人。 “主人在等您。”茉莉的声音响起,平板淡漠,没有任何起伏。 扎克斯迅速收敛心神,下意识整理仪表。 他检查过身上的佩饰,还用手指梳理过头发。确认一切都过得去,他才抬腿走向前,进入岑青的房间。 室内温暖明亮。 床幔完全掀起,岑青却不在床头。 他此刻站在窗前,修身的长裤和衬衫勾勒出高挑的身形。 衬衫领口敞开,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 黑发披散在肩后,单耳佩戴一枚宝石,血红的颜色,仿佛以鲜血凝成。 窗户紧闭,风敲打在窗上,发出阵阵声响。 岑青出神地望着窗外,直至扎克斯走入室内,他才转过头。俊俏的面孔映入对方眼底,浅淡的唇色,双眼却如夜空。 黑发黑眼,最纯正的血统。 至高无上,独一无二。 有一瞬间,扎克斯耳道嗡鸣,大脑似被重捶敲打,嗡嗡作响。 他突然间明白,为何国王要囚禁这位王子。 真正的王位继承人,足以撼动戈罗德的统治地位,的确令人忌惮。 “伯爵阁下?”岑青率先开口,声音很轻,貌似弱不禁风。 茉莉在此时走上前,展开一件长外套披在他的肩上。嘴里没说一个字,眼神坚定无比,动作也干脆利落,不给对方拒绝的可能。 扎克斯从震撼中苏醒,匆匆施礼。动作不算怠慢,却也看不出更多敬意。 他嘲笑自己多疑。 一位被关押的王子而已,纵然血统尊贵,手中没有权利,缺乏支持他的势力,一样掀不起任何风浪、 何况他即将被送往雪域,注定沦为一颗弃子。 一件贡品而已,没什么需要担心。 他刚刚一定是昏了头。 “殿下,国王陛下召见,要求您立刻前往。”说服自己后,扎克斯摆出态度,口气异常强硬。 “我被允许离开黑塔?”岑青拉紧外套,看似不在意对方的态度。 此举给了扎克斯错觉。 他讥诮地看向对方,语带嘲讽:“陛下是仁慈的。但我也要提醒您,谦卑是一种美德,您理应心怀感激,弯下你的腰,还有你的膝盖。千万别像您的母亲,这是忠告。” 蔑视,嘲讽,挑衅。 岑青的情绪始终平静,茉莉已经怒不可遏,裙边短暂流淌暗影。 第5章 感知到危险,扎克斯下意识后退。 很快,他又为自己的反应懊恼。 “殿下,请您立刻动身!”他强硬道。 茉莉终于忍无可忍。 一道疾风掠过,她以惊人的速度欺近扎克斯,单手成爪抓向对方的喉咙,另一只手扎向对方的眼睛。 扎克斯侧身避开致命一击,却未能躲过眼前的手,眼角被指甲划开,伤口翻卷,露出森白的骨头。 “你找死!”他怒吼一声,探手抓向茉莉的肩膀。 不等攻击落实,眼前忽现扭曲的光影,紧接着,对面由女仆变成岑青,他顿时大吃一惊。 利爪触碰肩膀前的一刻,扎克斯匆忙收手。 岑青横臂挡住茉莉,在扎克斯开口之前,突然挥出右臂。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扎克斯偏过头,最初是惊愕,其后才是脸颊上的热痛。 他猛然转过头,因暴怒呲出獠牙。 岑青却是不紧不慢,从茉莉手中接过手帕,擦过掌心,随意丢在地上。 “伯爵阁下,你很放肆。” 冰冷的话,充满蔑视的一巴掌。 他不担心扎克斯的反应。 要么杀死他,要么就必须受着。 前者明显不可能。 所以,他咬碎牙齿也必须咽下这口气。 岑青系紧领口,慢条斯理说道:“既然是陛下召见,我会遵照王令,立即前往王宫。” 与扎克斯擦身而过时,他微微掀起嘴角,笑纹和声音一样冰冷:“我会记住你的建议,伯爵阁下。” 话落,他不再理会扎克斯,径直走出房间。 茉莉跟在他身后,手中捧着一只木盒。盒中是厚厚一摞羊皮卷,清晰记录岑青拥有的财产,包括殷王后留下的土地、珠宝、女仆以及骑士。 扎克斯捂着脸颊,凶狠盯着岑青的背影。他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松开攥紧的拳头,大步跟了上去。 必死之人,不过嚣张一次。 他可以暂时隐忍,只要盟约达成,他会让对方付出代价,百倍千倍! 第3章 岑青年幼走入黑塔,整整一百年,再未走出塔门一步。 冷风刮过走廊,脚步声持续回荡。 身侧摇曳昏黄的光,暗影在墙面拉长,倏而膨胀扭曲,似一头恶龙从沉睡中苏醒,睁开猩红的眼眸,以恶意俯瞰大地。 从黑塔中部至塔底,需经过数百级台阶。 岑青缓步向下,遇冷风袭来,耳畔流淌刺耳的呜咽声。外套下摆被风掀起,翻出暗红色内里。衣领和袖口刺绣蔷薇花纹,传承自他的母亲,最古老纯正的血统。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扎克斯压下心中愤懑,疾行追上前。 他脸上的红印消失无踪,伤口也在愈合。森冷的目光刺向岑青,失去嘲讽,满是仇恨和杀意。 茉莉侧身一步挡住他的视线。 岑青没有任何表示,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态度漫不经心。 扎克斯从未被他放在心上,完全不被看在眼里。 这让外交大臣羞愤交加,一种被蔑视和鄙夷的刺痛贯穿大脑,怨恨油然而生,烈火一般焚烧全身。 凭什么? 他怎么敢? 一个注定被送出的王子,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伯爵阁下,您失态了。”茉莉表情冰冷,堪比万年不化的冰雪,瞬间冻住他的恶念,强迫他回归现实。 “您该记住自己的使命,我想国王陛下不愿意长久等待。他的耐心向来不太好。”女仆面无表情说道。 她的态度挑不出大错,言辞也是有理有据。 最后一句话却暴露出真实情感。 她对戈罗德缺乏尊重。 甚者,她从心底里厌恶这位血族国王。 利用肮脏手段窃取权力的卑劣之徒,根本不值得尊重。 扎克斯眼神晦暗,放松紧咬的后槽牙,猛一拉斗篷,快速越过茉莉追至岑青身侧。 他以恭敬的姿态行礼,一改之前的嚣张,毕恭毕敬,近似于浮夸:“殿下,请容许我为您带路。” “带路?”岑青终于将目光移向他,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窥不出半分情绪。 “是的。”扎克斯略微抬起头,皮笑肉不笑说道,“您多年未出黑塔,王宫的守卫并不认识您。为免引来误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由我来介绍您的身份,为您引路很有必要。” “我是否应该感谢你?”岑青盯着扎克斯,语气难辨喜怒。 “不敢,我只是忠心为王室服务,尽我应尽的职责。”扎克斯笑容虚假,话说得滴水不漏。 “职责?”岑青垂下眼帘,遮去短暂的情绪波动,“的确,每一个人都有应尽的职责。你提醒了我,伯爵阁下。” 话落,不理会扎克斯的反应,他径直越过对方,继续前行。 天空中阴云密布,狂风肆虐荒野,呼啸着刮过城内。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灰云遮挡天空,白毯覆盖大地,目光所及不见二色。 宏伟的城市淹没在飞雪之中。 城内建筑垂挂冰棱,王宫也不能例外。高高的尖顶晶莹闪烁,冰晶上覆盖积雪,恍如雪国建筑。 岑青越过黑塔大门,站定在台阶上。 冷风似刮骨钢刀,雪片扑上脸颊,降下彻骨寒意。 他在风中伫立许久。 外套被风鼓起,下摆翻飞,猎猎作响。 银白飞舞,高挑的身影萦绕暗黑气息,苍白的脸颊缺乏血色,嘴唇浅淡,眉眼愈显漆黑,暗夜一般。 他仰头望向天空,深吸一口气,任凭冷空气灌入肺中,禁不住连声咳嗽,眼底却浮现笑意。 囿于塔中太久,即使是为自保,百年时间也太过漫长。 沉闷、枯燥,无比压抑。 危机降临,同样也是机遇。 “自由……” 声音流出唇缝,苍白的手抬起,掌心朝上,接住几片飘落的雪花。 他的身体太冷,雪花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直至手指合拢,被指尖碾碎,依稀能听到细微的声响,转瞬即逝。 头顶划过一道暗影。 乌鸦振翅穿过雪幕,盘旋在岑青头顶。 “嘎——” 叫声沙哑刺耳,随风盘绕黑塔。 更多乌鸦聚集而来,频繁地振翅盘旋,良久不去。 它们活像是一群秃鹫,盯准地上的猎物——气息奄奄的侍从,随时准备冲下来大快朵颐。 “报丧鸟!” 岑青出现时,塔外的骑士自动散开。 他们不认识这位王子,从未亲眼见过他,但听过他的传闻。 第一王后所生,国王陛下的长子,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人。 自诞生起,他就拥有广袤领土和惊人的财富,大部分来自他的母亲,连国王都不能触碰。 乌鸦在他头顶盘旋,仿佛不散的阴云。 刺耳的叫声持续不断,一再刺激众人的耳道,惊悚滋生,心悸挥之不去。 岑青平抬起右臂,接住一只飞落的乌鸦。 这只聪明的黑鸟俯冲向下,脚爪扣住他的前臂,动作小心翼翼,避免锋利的爪尖伤到他。 “嘎!” 乌鸦又一次发出叫声,天空中的同族纷纷降低高度,穿梭在骑士们头顶。 一只接着一只,鸟群的速度越来越快,带起凛冽的寒风。 风刃割伤骑士的脸庞,刺痛尚未袭来,鲜血已经流出伤口,滴落在铠甲上,凝集点滴鲜红。 扎克斯快步追上来,看到此情此景,不由得面色阴沉。 仅是一个照面,他就领会到这位王子的阴晴不定和难缠,不愧是戈罗德陛下的儿子。 即使对他心怀怨恨,无比盼望他去死,扎克斯也不得不承认,在诸多王子和公主中,他的凶狠最像戈罗德。 岑青没有读心的能力,猜不透扎克斯的真实想法。 如果他知道,肯定会嗤之以鼻。 戈罗德? 不,他不会承认。 如果可以,他宁肯放干身体中一半的血,断绝两人的父子关系。 哗啦! 乌鸦袭击之后,骑士们接连挺起武器。 锋利无比的长矛,宽过两只手掌的重剑,以及火蜥蜴脊椎制成的长弓。所有矛头指向岑青,寒光聚集在他身上,战斗一触即发。 地上的侍从被遗忘。 他蜷缩起身体,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小心地用手肘和膝盖挪动,希望不被卷入战场。那样地话,他或许还能多活几分钟。 和扎克斯一样,骑士们对岑青缺乏尊重。 这一点体现在行动上,他们将武器对准了他,即便他是一名王族。 一阵破风声袭来,黑塔外墙上的荆棘更加活跃。 数不清的荆条从天而降,灵蛇般袭向目标。 鞭影阵阵,雨点般抽打在骑士身上,轻易荡开骑士的武器,砸裂他们身上的铠甲。 两个倒霉蛋被抽中鼻梁,登时鼻骨塌陷,鲜血喷溅而出。剧痛使他们握不住武器,只能单手捂住伤处,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第6章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就在电光石火之间。 塔外的二十名骑士无一幸免,全部遭受攻击,接连被抽倒在地。 众人在地上翻滚,发出一阵阵惨叫。血色在地面铺开,点点红梅在雪中绽放,散发出腥甜的气息。 短短几分钟时间,骑士们已是伤痕累累。 有两人失去鼻子,三人仅剩下一只眼睛,其余人都是满身鲜血和淤青,被荆棘的毒侵蚀体内,必然要痛苦很长一段时间。 听着骑士们的惨叫,目睹他们的惨状,岑青没有半分怜悯,冷漠地评价道:“虚弱的血族,不值一提的战斗力。难怪会屡次战败,真是令人不齿。” 他没有压低声音,一字一句清晰传入扎克斯的耳朵。 外交大臣表情微僵,感到羞愤不已。 他并不惊讶岑青消息灵通,能够知晓王国战事不利。他甚至心有猜测,国王放他出塔的原因或许也不再是秘密。 “陛下在等您。”扎克斯无意为骑士保留体面,直接视对方如无物。仅出言提醒岑青,他不应该在这里耽误时间。 “你果然尽忠职守。”岑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迈步走下台阶,穿过倒地的骑士中间,精致的靴子踏过雪地,踩中凝固的血。靴底的花纹重叠血色,留下一枚惊悚的图案。 茉莉快步跟上他,沿途一言不发,手中牢牢捧着木盒。 扎克斯装模作样在前引路,如他之前所言,向所有人宣告岑青的身份。 乌鸦群飞上高空,刺耳的叫声撕裂寒风。它们的眼珠翻出猩红,这是猎杀的前兆。 骑士们勉强从地上爬起身,互相搀扶着离开黑塔,试图避开乌鸦群的攻击。 他们自顾不暇,没人理会地上的侍从。 他的生命力格外顽强,抓住一只钻出雪洞的老鼠,汲取猎物的血液,勉强恢复些力气,四肢并用在地上爬行,竟也奇迹般逃出生天。 扎克斯放纵侍从砸门,任由骑士在黑塔前耀武扬威,未尝不是试探岑青,妄图给他一个下马威。 可惜计划落空,岑青并不可欺。 事实上,他反过来给了外交大臣强有力的震慑。 以一种不曾预料的方式,令扎克斯猝不及防,很难做到以牙还牙,只能吃下这记闷亏。 一行人穿过王宫中的石路,越过雕像曾经矗立的地点,来至城堡大门前。 门前有骑士守卫,如扎克斯所言,他们对岑青十分陌生,在扎克斯说明情况之后,视线扫过岑青和他身后的女仆,停留超过半分钟。 “王子殿下?” “是的,国王陛下召见。”扎克斯说道。 身为王国的宠臣,他的话很有说服力。 “放行。” 骑士们移开交错的长矛,让出通向城堡大门的台阶。 扎克斯先一步登上阶梯,侧身等候岑青。 他背对一根罗马柱,微微躬身,单臂侧指敞开的城堡大门:“殿下,请和我来。” 岑青目视前方,门后隐隐有乐声流淌。 他的嗅觉格外灵敏,能捕捉到风中的一丝腥甜,格外新鲜,酝酿着贪婪、奢靡、野心和欲望。 穿过厚重的城堡大门,脚下是光可鉴人的地板。挑高的穹顶高过二十米,色彩绚丽的壁画遍布天花板和墙面。浮雕图案诡谲神秘,浑似一个个狰狞的骷髅嵌入云层,使人毛骨悚然。 走廊内异常空旷,能清晰听到脚步声回响。 道路右侧是奢华的宴会厅,两扇大门半敞,分割开一幅完整图案,金灿灿的颜色,赫然是一株金色蔷薇缠绕锋利的宝剑。 容貌俊秀的侍从守在门前。 他们站成两排,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像是精致的人偶。 见到扎克斯和岑青,为首两人进一步推开大门,香风和酒气瞬间涌出。 乐声欢快,入耳后变调,交织成颓靡的音符。 大厅内花团锦簇,不同风格的美人聚在一起,大多穿着轻薄的纱裙,赤着双足,光洁的皮肤一览无余。 大厅正前方是国王的宝座。 戈罗德衣襟大敞,露出健壮的胸膛。右手端着金酒杯,毫无形象地靠在椅子上。 十多名美人环绕在他身边,最得宠的一个坐在他的腿上,依偎在他胸前。 美人们忙于争宠,手段百出,莺声燕语不断。甜美的笑声中盛满蜜糖,能轻易腐蚀意志,摧毁铁石心肠,使灵魂永恒迷醉。 一名衣着华贵的女子同在室内。 她身段丰满,猩红长裙曳地,腰间缠绕珍珠,细长的脖颈上佩戴硕大的红宝石。 一头浓密的卷发盘在头顶,一顶金冠压在发上,金冠镶嵌的宝石无比珍贵,来自殷王后的宝库。 茉莉一眼认出宝石来历,瞳孔登时变色。 她靠近岑青身侧,语速飞快,将所知一切道出。 岑青抬眸望过去,女人似有所感,转身迎上他的目光。 她容貌娇美,气质妩媚,既有少女的娇憨,也有成熟女人的风韵。一双眉毛细长,眼睛和鼻子的轮廓和扎克斯有五分相似。 她就是现任王后,戈罗德的第九任妻子,也是扎克斯的妹妹,出身伯爵家族的王后左娜。 她接到扎克斯的口信,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问题在于她佩戴的首饰。 当着岑青的面佩戴属于殷王后的宝石,很难不认为是一种挑衅。 看到左娜的打扮,扎克斯不由得心头一跳。 他刚想提醒自己的妹妹,奈何国王突然开口,断绝了他的机会。 “你来了。”戈罗德醉眼惺忪,声音嘶哑。 他勉强坐直身体,手指却抓不稳酒杯,金色的酒杯滚落到他脚下,残存的液体飞溅在地板上,泼开点点红痕。 “奉您召见前来,尊贵的陛下。”岑青上前两步,昂首直视美人绕膝的国王,“希望没有打扰您的兴致。” 他无视一旁的王后,没有给对方半个眼神。 此举让左娜心生不悦。她正要当场发作,突然撞见扎克斯瞥来的眼神,神情一愣,没能第一时间发出叱责。 “有件事需要你去做。”戈罗德打了个哈欠,声音懒洋洋,态度疏离散漫。时隔多年,父子两人终于面对面,没有一丝一毫的亲情,更像是在对待一个陌生人,“王国需要与雪域结盟,通过联姻。你准备一下,和使团一起北行。你应该感谢我,让你能重获自由,成为雪域之主的妻子。” 这番话实在无情。 更加无耻。 对一名王位继承人,他的第一个孩子,戈罗德没有施舍一分一毫的情感,像是在打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 岑青没有发怒。 他的情绪没有任何波动,冷静得异乎寻常。 “这件事已经定了?” “当然。”以为岑青妄图反抗,戈罗德加重语气,以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道,“国书已经送出,上面有你的名字。过几天会把你的画像送去,你没有反对的资格。” 定了? 那就好。 岑青缓慢牵起嘴角,笑容明媚:“这可是你自找的,老登。” 他的发音很奇怪,不是血族语言,也不属于戈罗德知晓的任何一种语系。 不确定岑青在说什么,戈罗德表情疑惑:“你在说什么?” “我在赞美您,陛下。”岑青丝滑地更改语言,笑容依旧不变,比之前更加灿烂。 第4章 岑青的反应过于奇怪。 他即将沦为联姻工具,成为一件牺牲品,却不做任何反抗,反而接受良好,平静的态度异乎寻常。 戈罗德的感觉十分微妙。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完全使不出力气。这令他分外不悦,心中隐隐生出不安。 他不断告诉自己是在多疑,一个没有任何权势的儿子,注定掀不起任何风浪。 “你可以离开了。”他说道。 “陛下,您确定没有忘记什么?”岑青没有如他所愿离开。 年轻的王子一改之前的顺从,双手交叠在身前,左掌心压住右手背,双眼直视王座。 锐利的视线穿过大厅,与戈罗德目光相遇,针锋相对,没有丝毫避让。 “希望我为血族付出,却不给我任何回馈?”他发出一声嗤笑,充满讽刺意味,“这就是血族之王的品格?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你放肆!”左娜终于找到机会开口,立刻叱喝出声,“无礼的废物,你该感恩陛下给予你自由,而不是在这里大放厥词!” 岑青没有理她,不给她半个眼神。 他只是盯着戈罗德,不放过对方任何表情变化。 “陛下,我在等您的回答。” “你希望我说什么?”戈罗德看向岑青,态度依旧漫不经心,目光却变得认真,“如果我不给你任何东西,你难道要违背我的命令,拒绝联姻?” “未必没有可能。”岑青的回答模棱两可。 “你无法承担后果,兰希,我的儿子。”戈罗德沉声道。 第7章 “您最好称呼我岑青,我母亲留给我的名字。”岑青不卑不亢,半点不在意对方的威胁。 扎克斯心头发紧。 他谨慎地看向国王,揣测他的情绪,又将目光移向王后,示意她稍安勿躁。其后向岑青开口:“殿下,您身为国王陛下的长子,理应勉尽职责。难道您要坐视王国陷入危机,不愿出力?” 岑青挑眉看向他:“你在质问我?” “不,我是在提醒您。”扎克斯站在道德制高点,公然对岑青进行绑架。 卑劣无耻,颠倒黑白,强迫对方主动牺牲。 自己则立于不败之地,更能借机博取国王宠幸。 “你没有资格提醒我,更没有资格向我提出建议。一个肮脏的小人,你的言行令我作呕。”岑青丝毫没有顾忌,公然戳破扎克斯的脸皮。 他在鄙夷一个小人,一个奸佞,没必要同对方虚与委蛇。 不想继续同对方扯皮,他从茉莉手中接过木盒,重新看向戈罗德,直截了当提出要求:“我可以接受王命,但是,我也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 “我母亲留下的土地、珠宝和金币,以及被关押的女仆,流放在外的骑士。” “你太贪心了。”戈罗德脸色微沉,一把推开膝上的美人。后者摔落在地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匆忙躲闪到一旁,唯恐引来国王迁怒。 “我只想取回部分,而非一切,绝称不上贪心。”岑青意有所指,不介意口出威胁,更不在乎激怒对方,“我想您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本该拥有什么。” “我不会给你。”戈罗德怒不可遏。声怒之下,他捏碎椅子扶手,细碎的木屑流出掌心,雾状洒向地面,“你最好老实点,我会给你一个爵位,让你不至于光着脚去雪域。至于别的,那不属于你,你最好放弃奢望!” 相比戈罗德的暴怒,岑青表现得胸有成竹,从始至终情绪稳定。 “陛下,如果这场联姻至关重要,该让步的不会是我。”他单手托着木盒,冰冷的手指擦过盒身边缘,压住设计精巧的锁扣,“您应该醒一醒酒。” “你说什么?!” “除非您另有联姻人选,否则地话,您最好认真考虑我的要求。”岑青摇头叹息,似在嘲笑对方认不清现实。 戈罗德冷笑一声,眼珠泛起血红:“你太天真了,以为这样就能和我提条件?” “众所周知,雪域之主是一名暴君,动辄举起屠刀。讨好他或许很难,激怒他却很容易。”无视戈罗德的讥讽,岑青绽放笑容,锋利的獠牙露出唇缘,“如果我注定失去一切,人生走向绝望,您猜我会如何做?” 边境乱军已经让戈罗德焦头烂额。 相比不成建制的乱军,雪域的军队所向披靡,更加难以抵挡。 如果岑青决心要带着所有人去死,戈罗德的确毫无办法。 “你不在乎王国?”戈罗德沉声道。 “你的王国,不是我的。”岑青摇摇手指。 别想用这些绑架他。 认真计较地话,面前的国王、他的王后、以及众多大臣都是他的仇人。 总不能为了仇人的王国连钱都不要吧? “要么答应我的条件,要么马上杀了我。”岑青明摆着威胁,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当然,您也可以更换王后,”他的目光瞟向左娜,笑得恶劣,“让您的某位私生子重新成为婚生子。不过那样一来,国书就要重新递送。朝令夕改,您猜雪域会有什么反应?” 要么答应他,要么杀死他。 二选一,没有别的答案。 明明是弱势一方,岑青却气定神闲。 感谢上一世的记忆。 所谓九族消消乐,完全能以另一种方式呈现,带给这些血族别样震撼。 戈罗德面沉似水。 岑青的威胁来得突然,堵住所有退路,令他进退维谷,陷入一种窘迫境地。 自从夺取第一任妻子的王位,登上王权宝座,少有人敢如此冒犯他。 兰希,不,岑青,这是那个女人给他的名字。 他做到了。 “你确定要挑衅我的权威?”戈罗德声音沉怒,大手抓住高背椅,木屑簌簌飞落,很快在地上积了一小堆。 大厅内的美人惊慌失措。 她们惶惶不安,试图离开王座更远,把自己藏进阴影里,可惜并不成功。 一个红发美人落到最后。 她没能逃离王座前的台阶,被一只大手扼住脖颈,脆弱的颈项被攥紧,她像一只孱弱的鸟,根本无力自救。 咔嚓一声,是骨头断裂的声响。 美人停止挣扎,双臂和头颅无力垂落。浓密的卷发如瀑布垂挂,凌乱散落在眼前,遮去灰暗的双眼。 生命之火熄灭,仅在刹那之间。 这一幕不算罕见,宴会厅内的人大多习以为常。 背负杀妻之名,令王国贵族和大臣们俯首帖耳,没人能期盼戈罗德会有好脾气。只要他不经常发疯,已经是谢天谢地。 砰! 死去的女人摔落在地,长裙铺开,像一朵艳丽的花。 蜜色肌肤失去光泽,由指尖开始寸寸龟裂。 她的身体迅速干瘪,仿佛干涸的水珠,眨眼间沦为尘埃。只留下华丽的衣裙,以及散落在布料上的珠宝。 几颗耀眼的宝石陷入灰中,表面蒙上一层暗色,一如逝去的生命。 戈罗德曲伸几下手指,阴翳的目光刺向岑青,毫不掩饰心中的杀意。 危机近在咫尺,茉莉就要挡住岑青。 一只手臂忽然横过她,高挑的背影立在她身前。乌黑的发落在肩后,发绳上的宝石闪烁微光,吸引茉莉的视线,令她有片刻失神。 “我的儿子,我骄傲的长子。”戈罗德走下台阶,阴云般刮过地面。鞋底踩过铺开的长裙,瞬间扬起一捧飞灰。 美人们惊慌四散,她们缩向墙角的阴影,互相抓着手臂,因恐惧瑟瑟发抖。 扎克斯侧身让至一旁,不忘向王后使眼色。 左娜嚣张跋扈却也识时务,清楚什么时候可以开口,什么时候该闭上嘴巴,最好别发出任何声音。 无视众人,戈罗德径直走向岑青,手上的权戒闪烁红光,一只血骷髅凝聚在他身后,狰狞可怖。 岑青迎上他的视线,不闪不避。嘴角扬起一抹笑,未如戈罗德预期中低头,反而寸步不让,态度更加强硬:“陛下,我没有挑衅您。事实上,我在威胁您,希望您能明白。” 吸气声传来,来自扎克斯兄妹。 扎克斯和左娜都是满脸惊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威胁? 他在威胁国王陛下? “我可以杀了你。”戈罗德探出手,危险地扣向岑青的脖子。 岑青一动不动,非是被吓到,而是压根没想着躲闪。 脖颈被扣住,喉咙受到压迫,他微微扬起下巴,冰冷的双眼锁定戈罗德,瞳孔中清晰映出对方的面孔。 两人几乎一样高。 只是戈罗德更加强壮,岑青在他面前愈显瘦削。 年轻王子的容貌更多继承自母系。 白皙光洁的皮肤,柔和的轮廓,俊俏的五官。鸦羽般的头发,以及夜色一般的眼睛。 百年过去,面对被故意遗忘的血脉,久远的记忆猛然复苏,撞入戈罗德被酒精侵蚀的脑海。 “戈罗德,你欺骗了我。” “欺骗我要付出代价。” “我诅咒你,你将永堕厄运。” “贪婪的灵魂,卑劣的生命,你将被彻底抛弃,无论生死,永远的孤独。你注定被猜忌和背叛包裹,众叛亲离,直至在绝望和恐惧中疯癫。” 戈罗德瞳孔轻颤,手指猛然收紧。 “朱殷!” 一瞬间,岑青的面孔与记忆中的人重合。 曾经的热爱、背叛、纠缠、杀戮、以及恐惧,种种过往涌上心头,竟都不曾真正远去。 戈罗德双眼猩红,恐怖的气浪炸裂,漩涡状自脚底迸发,引发建筑剧烈震颤。 窗户和大门发出危险的挤压声。 水晶吊灯来回摇荡,灯座下的垂饰互相碰撞,频繁有挂钩断裂脱落。 大颗水晶和珍珠自半空坠落,接连不断砸向地面。 不规则的碎片飞溅开,倒映出对峙的两人,铺开大片扭曲的光影。 第5章 戈罗德的力量突然失控,源于他暴怒的情绪。 王后左娜大惊失色,她被风挤压向后,单臂挡在头前,试图抵抗侵袭的力量:“陛下,请您冷静!” 扎克斯距离更近,遭受猛烈冲击,样子更是狼狈。 他的额头被掉落的灯饰割伤,鼻梁与下颌也出现伤痕,流出殷红的血。可他无心去擦拭伤口,双眼紧盯着前方,目光惊疑不定。 他清楚戈罗德的力量,虽不及殷王后,也处于血族顶尖。众多大贵族直面冲击也难全身而退。 第8章 可他看到了什么? 那位走出黑塔的王子,被戈罗德抓住脖子,身处风暴中心竟能安然无恙? 他的侍女倒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仍被风压得直不起身。抬起头时,眼球染上血色,嘴角冒出獠牙,随时将要狂化。 “陛下,您最好想清楚再动手。”岑青被扼住脖颈,仍不见丝毫畏惧,“杀了我,你的计划会落空,未免得不偿失。” “哦?” “我只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这很合理。”岑青声音轻柔,似蛊惑串连成咒语,“我母亲留给我的一切,远比我索取的更多。” 戈罗德盯着他,半晌后手指微松,室内的风也终于停了。 如岑青所言,不能杀了他,只能满足他。 雪域的巫妖喜怒无常,脾气阴晴不定。结盟不成反招来敌人,绝非他所希望。 朱殷的遗产数额庞大,不夸张地说,她名下的土地超过大贵族总和。他可以让出一些,绝不能是全部。 “我给你一座领。至于珠宝和金币,”他偏头看向左娜,不顾对方骤然变色,独断道,“你母亲的珠宝归还半数。” “感谢您的慷慨。”岑青语气夸张,很难说是否是在嘲讽。 涉及到仆人和奴隶,同样不是大问题。 戈罗德轻易松口。 至于骑士…… “我只要黑骑士。”岑青提前开口,阻断戈罗德推脱的可能,“他们只忠于我的母亲,与其流放在外,不如给我。也能为您解决一个隐患,难道不是吗?” 戈罗德再三考量,权衡利弊,终于点了点头。 “可以。” 见国王松口,扎克斯和左娜的脸色都很难看。尤其是左娜,归还的珠宝全部要从她的宫殿搬走,她实在难以接受。 就在她满心愤懑时,岑青的视线突然移过来。 森冷的目光充满压迫感,不祥的气息袭来,令左娜脊背生寒。 “我母亲的东西,你理应还回来。” 左娜心中一惊,下一刻黑光袭来,荆棘女仆出现在她身后。 冰凉的手压住她的肩膀,带刺的荆棘绕过她的脖颈,扯断她佩戴的项链,强行摘下她头上的金冠。 一声钝响,金冠落地,镶嵌宝石的凹槽空空如也。断裂的项链缠绕金冠边缘,上面的宝石同被取走。 身后的黑暗消失,荆棘女仆回到岑青身侧。 左娜掌心覆上脖颈,眼前一片赤红。 浓密的长发凌乱散落,使她形象全无。衬托狰狞的表情,简直像一个疯子。 她从没有这样狼狈不堪! “你放肆!”左娜怒不可遏,尖牙刺破牙床,声音尖利无比。 无视左娜的叫嚣,岑青翻过掌心,几颗红宝石悬浮跳跃,仿佛生机勃勃的火焰。 龙血石,家族传承的至宝。 母亲留给他,却被戈罗德无耻霸占,又赏赐给他的情人,如今的王后。 真是令人不齿。 岑青收起宝石,没有给左娜半个眼神。他甚至没有向国王告辞,直接脚跟一转,带着女仆扬长而去。 在他身后是表情阴沉的国王,目光晦涩的外交大臣,以及披头散发、被强行拦住的王后左娜。 “哥哥,他在羞辱我!” “你既然挑衅他,就该预期到各种可能。收敛些,别再自找麻烦。” “你……” “行了!” 强行制止左娜,扎克斯看向戈罗德。 国王的变化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必须更加小心谨慎,以免被国王迁怒,导致计划功亏一篑。 甚者,沦为父子相争的炮灰。 城堡的震动突如其来,惊动巡逻的骑士。守卫们快速集结,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内,靠近紧闭的宴会厅。 城内贵族察觉异常,接到王宫中递出的消息,大量马车驶出府邸,从四面八方聚向金岩堡。 车轮滚滚穿街过巷,带起一阵风,引发城民好奇。 临街的房屋传出声响,陆续有窗户被推开,不同的面孔出现在窗后,无一例外看向疾驰的马车。 “发生了什么?” “是王宫?” “这些日子总不太平。” 血族的房屋都有尖顶,屋檐下垂挂冰棱,烟囱在屋顶立起。 恰逢日落时分,烟囱中冒出黑烟。 烟气持续上升,丝丝缕缕随风飘散,追逐马车行动轨迹,一同涌向王宫。 丞相巴希尔率先抵达,其后是财政大臣、军事大臣和内政大臣,以及多名国王信任的贵族成员。 他们在城堡前下车,脚步匆匆登上台阶。 途中没有遇见守卫,众人心下生疑,脚步不停穿过走廊。来到宴会大厅外,终于发现聚集的骑士。 “怎么回事?” “里面发生了什么?” “陛下是否安好?” 巴希尔召来骑士队长,贵族们七嘴八舌询问,声音嘈杂,像一群鸟兽在叽叽喳喳。 “陛下召见第一王子,王后和扎克斯伯爵都在。”骑士队长言简意赅,快速向众人说明情况。 “变故和王子有关?” “我不知道全部,王子进去不久,室内就发生异常。”骑士队长说道。 贵族们眉心深锁,目光闪烁。 众人齐刷刷看向宴会厅大门,好似门后蛰伏洪水猛兽,随时将要冲出来朝他们张开血盆大口。 突然,门轴转动声传来,雕刻精美的门扇向内敞开,一阵风侵袭走廊,吹起众人的头发和衣摆。 贵族们下意识抬手遮挡。 等风声稍停,众人放下手臂,终于看清门后出现的身影。 一个高挑的黑发青年,一名捧着木盒的女仆。 青年的样貌很陌生,女仆却相当熟悉。百年之前,她曾出现在多场庆典上,是殷王后的首席女官。 认出女仆,众人再看青年,他的身份无需猜测,已是不言而喻。 殷王后的血脉,国王的长子,王位的第一继承人,即将被送往雪域的弃子。 岑青站在门后,目光扫视走廊,未在任何人身上多作停留。 他的上衣少去一枚领扣,脖颈上的掐痕清晰可见。 他浑不在意,任由形形色色的目光落在身上,迈步进入走廊,穿过两侧人群,视大臣们如无物。 茉莉紧跟在他身后,额头和脖颈都带着伤。随着她向前走,伤口飞速愈合,变成细窄的红线,不留一丝疤痕。 两人径直走出城堡,中途没有片刻停留。 即使周遭是王国重臣,是这个国家中最有权势的大贵族,岑青也没有驻足的心思,更不打算攀谈。 他的母亲为王国征战,奉献出一切,最终却失去权力含恨而死。 戈罗德是罪魁祸首,贵族们也不无辜。 以眼还眼,血债血偿。 既然他走出黑塔,他们就必须付出代价。 或早或晚。 目送岑青的背影,丞相巴希尔表情木然,很难猜透他此刻的真实想法。 良久之后,他才收回目光,带领众人进入宴会厅。 大厅内一片狼藉。 墙壁和穹顶爬上裂痕,不时有墙皮剥落。 窗框碎裂,冷风灌入室内,推动破碎的灯饰向前翻滚,不停堆向墙角。 地上躺着一具尸体。 不,已经无法再称之为尸体。 散落的灰尘勉强勾勒出人形,破损的衣裙上压着灰蒙蒙的珠宝,实在难以想象她生前是多么光彩照人,还是戈罗德最宠爱的情人。 王后左娜和外交大臣扎克斯僵硬地站在原地。 两人神情紧张,长时间一言不发,和平日里大相径庭。 王座支离破碎,扶手沦为齑粉。 戈罗德就坐在台阶上,双手交握,拇指撑在鼻下。他的双眼不再浑浊,目光变得锐利,眼底残留未燃尽的怒火。 巴希尔等人脚步微顿,其后跨上前一步,恭敬地弯腰行礼。 “陛下。” 不等他们直起身,戈罗德的声音在众人头顶响起:“我的儿子,他很乐意前往雪域。” 巴希尔等人惊讶抬头,表情各异。出于谨慎,都没急着开口。 戈罗德变换姿势,伸直一条腿。他隐瞒与岑青的交锋,公然为自己的脸上贴金;“作为奖励,我赐给他千湖领,派遣骑士护卫。还会给他一定数额的珠宝,仆人和奴隶。” 相比殷王后留下的遗产,这些只能说是九牛一毛。 王后的脸色却极其难看。 戈罗德和岑青达成妥协,她却要付出最多代价。曾以为是囊中物的珠宝,她全要给出去,无法留下一件。 大臣们交换目光,短暂讨论之后,都赞成国王的决定。 事实上,他们也没有反对的立场。 不提戈罗德独断转行,他给出的一切本就属于岑青,早应该授予他,而非拖延到今日。 “陛下,使者的人选需要尽快敲定。”巴希尔不再关注赏赐,转而提及使团。 第9章 “遵照您的命令,向雪域递送国书。鹰带回书信,雪域之主没有拒绝和谈。”巴希尔侃侃而谈,从怀中取出书信,呈送至戈罗德面前。 信件措词简略,略有些敷衍,却是不折不扣的好消息。 戈罗德看过之后,怒意立减。 他起身打了个响指,室内的一切开始恢复,恰似时光倒流。 王座完好如初,墙壁穹顶变得光洁。 水晶吊灯重新闪耀,仆人移来长桌和高背椅,群臣依次落座,开启又一轮议政。 王后左娜坐到国王下首,头发重新挽起,没有佩戴任何首饰。 国王的美人们知趣地退出大厅,行动间悄无声息。她们惊魂未定,想到死去的同伴,更像是绝处逢生,正在飞速逃命。 城堡外,岑青和茉莉走下台阶,身后无人跟随。 飞雪连天,铺开大片银白。 站在雪中,岑青回望屹立的城堡,轻轻咳嗽几声,心情大好。 “先收些利息。” 他脚步轻快,嘴里哼着陌生的曲调。 今天只是开始。 他会取回属于他的一切,无论土地、财富、还是权力。 有人过于贪婪,总想得寸进尺。既然如此,就该让他们认清现实,给他们一个教训,刻骨铭心。 第6章 日暮山脉位于血族王国西境,由绵延无尽的峰峦组成。 山体陡峭,高低错落,一眼望去如矛头林立。 西境气候恶劣,山中草木稀疏,山脚沟壑遍布,形成宽窄不一的峡谷。 谷底堆积各种颜色的石块,石块缝隙间散落大量骸骨、铠甲和不同种族的兵器,全部是古战场的遗迹。 每逢清晨和傍晚,峡谷中皆会雾气蒸腾。 有毒的灰雾迅速膨胀,包裹连绵起伏的山脉,蚕食大片谷地。 如此恶劣的环境中,偏驻扎一支骑士小队。 队伍由三十人组成,都是身经百战的骑士。他们出身贵族,本领超群,屡次建立功勋却不得重用,反而遭到流放,百年间远离王城。 很不公平,却无人为他们求情。 全因他们忠心于死去的殷王后,岑青的母亲,从不曾向戈罗德宣示效忠。 基于殷王后死因存疑,他们憎恨戈罗德。 以队长米诺为首,骑士们宁愿自我流放,也不愿站在戈罗德的王旗下,更不愿向他发下誓言为他而战。 持续数日的暴雪告一段落。 风依旧冷。 风中传来凄厉的嚎叫,是灰背狼。 它们身形矫健,在山谷间行进如风。狼群总是成群结队出没,给生活在山脚的骑士们造成很大麻烦。 嗡! 破风声响起,一道流光刺破狂风,黑铁打造的箭矢弧形落地,前端凿裂岩石,凶狠地楔入地层。 箭头没入石缝,箭身与地面呈斜角,箭尾震颤摇晃,发出独特的声响。 狼群受到震慑,却没有就此离开,仍然在不远处徘徊。 狼王登上一块巨石,猩红的双眼锁定前方,呲出锋利的獠牙,仰头发出嚎叫。 叫声持续拔高,狼群纷纷响应。 声浪刮过裸露的地表,环状波纹凭空出现,迅速向外扩张,边缘撞击雪堆,逼出藏在雪后的身影。 两名黑骑士。 身材高大,肩宽腿长。两条胳膊粗壮有力,大手掌心、虎口和指腹布满茧子。 他们穿着狼皮制的靴子,斗篷由灰鼠皮拼接而成。宽大的兜帽盖住半张脸,只露出刚毅的下巴,下巴上冒出一圈青色胡茬。 目标出现,狼群的叫声愈发尖利。 凶兽们呲出獠牙,因饥饿双眼猩红,嘴角滑落恶臭的涎液。 它们竖起耳朵,捕捉到新鲜的血液在血管内流淌。 新鲜的血肉诱惑着它们,明知道危险,它们仍不惜一试,妄图捕获对面强壮的骑士。 “冬天的狼群。”一名骑士掀起兜帽,拇指扣住帽檐,棕色的卷发滑出,发下是同色的眼睛。 另一人举起长弓,又一次拉满弓弦。 一支铁箭搭上弓身,他只有一只眼睛,仍不妨碍高超的箭术。 他瞄准了数十米外的狼王。 严寒的冬季,可怕的暴风雪,贫瘠的山脉,任何食物都是弥足珍贵。 狼群如此,骑士们亦然, 嗷呜—— 狼王仰起头,抢先下达攻击的命令。 狼群化作疾风,锋利的爪子踏碎岩石,猛扑向前方的猎物。 它们多日不曾进食,腹部干瘪。在奔跑时,脊骨的形状清晰可见。 饥饿使它们无比凶恶,只有杀死对面的猎物,吞噬入腹,它们才有迎接春天的机会。 一匹狼速度最快,聚集接近后猛然跃起,腥风扑向左侧的骑士,锋利的獠牙对准骑士的喉咙。 另有三匹狼从不同方向进攻,它们更加狡猾,意图将两人分开,从背后袭击他们。 骑士们抓紧射空箭匣,准头相当不错,几匹狼应声倒地。 在恶狼扑上来时,两人同时拔剑,背靠背站立。 寒光横向扫过,呜咽声中血色飞溅,偷袭的狼被拦腰斩断。 它们的皮毛撕裂,骨头断开,前爪以诡异的角度弯曲。落地之前,内脏先一步从伤口飞出,滚落在积雪之中。 战斗从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 生存的竞争,与死亡拉锯。 狼群和骑士皆拼尽全力,没有一丝一毫后退的余地。 嗷呜—— 嚎叫声再次响起。 狼王跳下岩石,加入对猎物的围捕。 狼群孤注一掷,进攻愈发猛烈。 两名骑士配合默契,防守滴水不漏。可惜他们没有战马,战斗力难免打折扣,无法有效发起反击。 一匹狼咬住骑士的肩膀,只差一点就会撕开他的脖子。 骑士迅速侧身歪头,避开致命一击。斗篷下的铠甲很好地保护了他,狼牙磕碰铁片,留下深浅不一的凹痕,终究未能咬穿。 “萨雷!” “我没事!” 同伴担忧的声音传来,独眼骑士单手抓住狼口,左臂扼住狼的脖子,试图将它勒死。 更多恶狼冲上来,妄图以数量扑灭两人。 千钧一发之际,破风声从四面八方袭来。 狼群猝不及防,顷刻被箭雨覆盖,根本无法闪躲。 雪地中冒出多道身影,厚重的积雪破开,埋伏的骑士陆续现身。 他们都穿着狼皮靴和灰鼠皮斗篷。由于缝纫技术一般,皮毛颜色驳杂,和美观一点也不搭边。 为行动方便,斗篷下摆被骑士们束在腰间,用皮绳牢牢扎紧,显得上身格外臃肿。 他们的武器多种多样,五花八门。无一例外,都被打磨得异常锋利。 “狼群在这里,杀死它们!” “我们的晚餐!” 骑士们埋伏数个小时,不仅要忍受寒冷,还任由狼群踩在身上。 现如今,猎物全部落入陷阱,终于到了收获时刻。 狼群感知到危机,不由得心生退意,奈何为时已晚。 骑士们与狼群多次遭遇,双方早已经不死不休。如今包围圈合拢,他们不会放过一头猎物,势必要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动手!” 麦里和萨雷作为诱饵,成功完成任务。 见同伴们出现,两人抹去下巴上的血痕,奋力挥舞起长剑,里应外合,对狼群展开夹攻。 灰背狼一匹接一匹倒下,一朵朵红梅绽放,在雪地上烙印猩红。 狼王战斗到最后一刻。 它凶狠地朝骑士们呲牙,没有丝毫胆怯。即使全身浴血,腰侧和前腿伤痕累累,它仍不肯倒下。 四周全是同伴的尸体,它发出凄厉的嚎叫。 声浪掀起血雾,灰背狼的尸体接连浮起,陆续爆裂开,碎块砸向周围的骑士。 “不好,快散开!” 队长米诺大吼一声,骑士们迅速后撤。三人躲闪不及被狼尸砸中,瞬间飞出数米。 狼王趁机前冲,直扑向米诺。 疾风交错而过,米诺矮身挺起重剑,狼王正面撞上剑身,自头部中心分开,从头至尾被劈成两截,尸体砸向地面。 血红爆裂,狼王身死,怪象戛然而止。 碎裂的狼尸悉数坠落,鲜血瞬间凝固,碎块表面覆上一层血红色的冰晶。 “大丰收!” 骑士们大声欢呼,来不及擦去脸上的血,也无暇关注伤口,争相扑向战利品,各自抓起一块。锋利的尖牙刺破牙床,轻易穿透坚韧的狼皮,吸食残留的血,撕扯犹带着温度的狼肉。 嘎! 刺耳的叫声突然传来,打断骑士们的进食。 众人停下动作,警惕地望向天空。兜帽挂在肩上,收窄的瞳孔锁定目标,一群漆黑的乌鸦。 “报丧鸟?” 米诺反手抹过下巴,狭长的双眸闪过异色。 乌鸦盘旋数周,其中一只脱离群体,径直飞向他。 第10章 金色的圆环箍住乌鸦双腿,鸟爪上抓着一封信,以特殊材料书写,卷成圆筒状,上面盖有蜡封。 距离米诺头顶半米,乌鸦松开利爪。 纸筒轻飘飘滑落,被米诺单手接住。 他认出蜡封上的图案,不由得瞳孔微缩。迫不及待地划开蜡封,解开绳子,展开信件浏览。 “队长,谁的信?” “上面写了什么?” 骑士们好奇不已,纷纷聚集过来。 米诺抓住信纸,手指用力,彰显他此刻的心情,紧张、激动、难以置信,终化成无上的喜悦。 “是殿下!” 他从信中抬起头,俊美的面孔扬起笑容。 信件在人群中传递,黑骑士们忘记了饥饿,争先恐后凑到信纸前,看清上面的内容,反应如出一辙。 “殿下出了黑塔?” “他在召集我们!” “雪域?” “要去北边?” “联姻,和巫灵?” 激动和兴奋之后,骑士们回归冷静,开始考虑现实问题。 米诺抬起手,打断众人的议论。 “信上说事情已定,殿下不日就要启程。”米诺收回信件,仔细卷起来藏进怀里,“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争论,而是马上收拾行李,用最快的速度赶去王城。无论如何,必须用最短的时间与殿下汇合。” 目光环视众人,米诺加重声音,每一句话都铿锵有力,带有誓言的禁锢:“东部也好,北部也罢,殿下需要我们,我们必将忠诚追随,守卫他,为他而战,直至生命终结!” 骑士们表情肃穆,瞳孔染上猩红。 他们双耳拉长,锋利的獠牙露出嘴角,长久的流放生涯并不能磨灭他们的意志,更不会使他们颓丧和消沉。 “为殿下!” 米诺一声令下,骑士们迅速返回山下。 临走之前,众人不忘带上狼尸。既是战利品,也是宝贵的食物,能支撑他们赶路,自然不能有一点浪费。 “我们需要代步工具。”副队长佩诺尔特出现在米诺右侧。 众人在雪地中奔跑,速度快得惊人。 两侧景物急速后退,仍不影响他说话,更听不出半点喘气声。 “山后有一座军营,那里有战马。比不上我们的老伙计,至少能用。”米诺随口说道。 “抢劫军营?” “你反对?” “不,我很赞成。”佩诺尔特说道,更进一步补充,“我们不该只带走战马,食物、保暖的衣服和靴子,还有更多有用的东西,我们都很需要。” “佩诺尔特,我的副队长,这真是令人喜欢的建议!”米诺大笑出声,曲起手指抵在嘴唇边,口哨声随风传出。 黑骑士们收到讯号,发出兴奋的嚎叫声。 声音撕裂狂风,在旷野中扩散开,经久不散,昭示又一场战斗即将到来。 乌鸦陆续飞落,搜寻骑士们的猎场。 它们没找到更多碎肉,却在隐蔽的岩峰间发现几只狼崽。 这些狼崽还很弱小,它们挤作一团朝乌鸦呲牙,发出凶狠的威慑。 乌鸦群盘旋在岩峰外,几只落地,歪着头看向它们。 在狼崽们濒临绝境时,粗噶的叫声响起,鸟群接到讯号,迅速振翅飞走,再未理会岩峰中的生命。 狼崽们逃过一劫,但不意味着它们能平安活下去。 恶劣的环境,恐怖的天灾,贪婪的掠食者,太多不确定因素。 失去族群庇护,它们只能在艰苦的环境中挣扎。 有幸活到成年,可以组建新的狼群;不幸在饥寒交迫中死亡,随狼群一同陨灭,消失在无边的群山之中。 这一切都与乌鸦们无关。 黑压压的鸟群完成任务,开始原路折返。 在它们的飞行路线上,频繁能见到冻僵的尸体,既有猛禽,也有死不瞑目的骑士。 他们奉命追踪这群鸟,打着拦截的主意。 很可惜,无一成功。 他们沦为雪中亡魂,全部被死亡吞噬,于寒风中堕入地狱。 傍晚时分,山脉中又起毒雾,张牙舞爪扑向山脚下的木屋。 和以往不同的是,木屋不再门窗紧闭,门窗全部大敞,任由雾气侵入室内。 屋子的主人已经离开,他们打着火把走进山中,决心翻越陡峭的绝壁,入侵山峰另一面的军营,为自己补充一批物资,再踏上奔赴王城之旅。 入夜,乌鸦们停止赶路,栖息在一片广袤的森林中。 森林拱卫之下,荒野中心簇起光亮,似点点星辉坠落大地,炫耀古老的血族王城。 今夜的王宫灯火辉煌,戈罗德又在举办宴会,邀请贵族们纵情享乐。 黑塔则静悄悄,无声矗立在夜色下。 塔楼中部,装饰奢华的房间内,岑青伏案,正在奋笔疾书。 水晶笔杆握在手中,他尝试寻找灵感,落下几行字却不满意,抓起来揉成一团,直接丢在一旁。 “真是太难了!” 他转动笔杆,偶尔咬住笔头,很显然被难住。 难住他的不是任何严肃的内容,而是情话,一封预设对象的情书。 “巫灵喜欢什么?” 岑青自言自语,并无答案。 他喜欢未雨绸缪。 为让自己的日子更舒适些,也为计划顺利,他需要向雪域之主示好。 鉴于两人未来的身份,一封情书会是不错的开始。 敲门声传来,茉莉推开房门走入,身后跟着几名地精。 “殿下,镜子摆在哪里?” 女仆和地精不是空手而来。 在茉莉的指挥下,地精抬来两面等身高的镜子,镜面光滑,镜框镶嵌玳瑁,制作工艺十分特殊,王城中难得一见。 而茉莉一次就搬来两面。 “放在墙边。”岑青丢开笔,对女仆说道。 茉莉指挥地精移动位置,确保不差一丝一毫。 镜子摆设完毕,地精行礼后离开房间。 茉莉合拢房门,转过身,就见岑青揽镜自照,貌似在练习微笑的弧度。 “殿下?”女仆满心疑惑,面露不解。 岑青示意女仆走近,用手指压住她的嘴角,向上提了一个弧度:“茉莉,你认为暴君的标配是什么?” 这个问题有些没头没尾。 茉莉思考半晌,试探回答:“权力,财富,军队?” “是,但不完全。”岑青收回手,掌心覆上镜面,笑容愈发完美,却一丝不达眼底,“暴君,理应有一名妖妃。” 暴君,妖妃。 明白岑青话中所指,茉莉瞪大双眼,不禁愕然当场。 第7章 岑青的发言非同小可,女仆茉莉大受震撼。 离开房间时,她目光呆滞,脚步虚浮。回音在脑海中冲撞,粉碎她的冷静,随时能引爆她的情绪。 暗影在她脚下拉长,锋利的指甲擦过墙面,灯龛中的焰光疯狂跳跃,一夕间爆裂,万千火星飞溅。 怒火在心中狂燃,荆棘女仆眼眸猩红,充斥对戈罗德的杀意。 “该死的戈罗德!” 如果不是戈罗德,殿下根本不必考虑这些! 他无需殚精竭虑,本该拥有一切! 荆棘女仆穿过走廊,汹涌的杀机弥漫开来,直指灯火通明的王宫。 黑塔外荆棘疯长,在夜色中扭结盘绕。刺耳的摩擦声持续不断,与风声融合,堪比恶龙咆哮,引发生灵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黑塔内,地精们瑟缩成一团,拥挤在角落抖个不停。 “她在发怒。” “是谁惹到了她?” “老天!” 整整一夜,地精们在惊慌中度过,都是彻夜未眠。 翌日,可怕的气息终于消散,塔外荆棘归于平静。 女仆茉莉走出黑塔,身后跟随数名地精。 由于没睡好,地精脸上都挂着黑眼圈,精神萎靡,活似失去水分的仙人掌。 茉莉携带岑青签发的命令,前往驼背人看守的地牢,释放关押在牢中的荆棘女仆。 她们获罪入狱,迄今超过百年。 戈罗德宣称她们有罪,长期囚禁她们,还曾命人拷打她们,却始终无法让她们低头。 现如今,作为与岑青交换的条件,国王不得不释放这些女仆,允许她们走出牢房。 地牢建在王宫地下,在戈罗德掌权后启用。 上层是纸醉金迷,宴饮通宵达旦;下层血腥弥漫,充斥怨恨和诅咒,怪异又讽刺。 地牢入口狭窄,走廊曲折幽深。 火光照亮脚下,映出爬满青苔的墙壁。 石墙上痕迹斑驳,大多是囚徒残留的血。扭曲的暗影拖曳过墙面,顶端触碰屋顶,似恶灵张牙舞爪,诡异、阴森、狰狞。 钥匙和锁头的摩擦声响起,地精们熟练地开启牢门,释放关押在里面的犯人。 她们之所以关在这里,全因一场对戈罗德的刺杀。 第11章 众目睽睽之下,她们意图杀死国王。 可惜没能成功。 关押在地牢中,她们并不后悔。 如果再给她们一次机会,她们仍会这样做。只是行动会更加谨慎,绝不会让自己失手。 “出来吧,王子殿下需要你们。” 茉莉双手交叠站在火光下,看向走出来的十人。 长期的监牢生活使她们蓬头垢面,乱糟糟的头发像是干草,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早失去原本的颜色。 “离开这里,你们有时间整理自己。身为荆棘女仆,时刻要注意仪表,这副模样可不行。” 女仆们抬起手臂遮在头前,像是禁不住火光刺激,不约而同眯起双眼。 重新走入光明,她们感到不习惯,需要时间适应。 然而,这个时间不会太长。 终于,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为什么?” “殿下用自己与戈罗德做出交换,要求他赦免你们,让你们重获自由。”茉莉声音微沉,压抑感在牢房中凝聚。 “交换?” “血族向雪域派遣使者,有意签订盟约。殿下即将远行,与巫灵王缔结婚姻。” 闻言,女仆们的表情发生变化。 她们失去自由,却没丢掉脑子,都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失去权利,沦为禁脔,成为一枚弃子。 “戈罗德,他该死!” 嘶哑的诅咒穿过走廊,似毒蛇吐信,充斥对戈罗德的憎恨和杀意,比以往更加强烈。 “事情可以从长计议。现在,你们需要马上离开这里。” 说完这番话,茉莉率先转身离开。 关押女仆的牢房建在地下百米,内部构造极为复杂。想要走出监牢,必须穿过数条狭窄的走廊。 走廊曲折狭窄,地板呈回字形向上。 墙壁和棚顶爬满青苔,苔藓呈暗绿色,每隔数个小时就会分泌出透明的液体,无色无味,蕴含致幻毒素,带给囚徒们最恐怖的噩梦,最穷凶极恶的匪徒也谈之色变。 走廊内设有多道闸门,每一道都由驼背人看守。 他们身材矮小,四肢格外粗壮。脊椎骨弧形隆起,像蜗牛的壳。 由于常年生活在地下,他们视力退化,听觉和嗅觉变得格外灵敏。守护在闸门后,能分辨出灰尘飞舞的轻音,连隐形人也无法逃脱他们的耳朵。 地精提着煤油灯,高举着火把,变形的影子拖拽在墙上,一路滑行向上。 女仆们踏着火光前行,穿过一道又一道闸门。 茉莉持有岑青的命令,驼背人不敢阻拦。 清点过囚徒数量,和羊皮卷上核对无误,他们让开道路,有力的手臂拖拽锁链,拉起厚重的栅栏。 吱嘎声中,黑色栅栏向上升起。 驼背人站在闸门后,稀疏的头发遮不住头顶,外凸的眼球肆意转动,紧盯着走出监牢的女仆。鼻孔翕张,表情阴惻恻,粗糙的舌头舔舐嘴唇,既猥亵又令人厌恶。 刷! 一道疾风袭来,驼背人迅速向后躲闪,仍被划伤眼角,切掉半只耳朵。 只差半寸,他就会失去一只眼球。 地精得意地朝他咧开嘴,一双招风耳,满口锋利的尖牙,煤油灯提高至头前,声音粗噶沙哑:“留意些,小心你的脑袋。” 驼背人向对方举起拳头,没等到挥出,又一道疾风刮来,迫使他踉跄后退,背部紧贴上墙壁。 一簇苔藓突然疯长。 浅灰色的荆棘自苔藓中冒出,以惊人的速度拉长,垂挂在驼背人身后。 他反应不及,整个人被荆棘卷起,倒悬在闸门一侧。 “放开我!” 驼背人奋力挣扎,荆棘却越缠越紧。 荆条表面出现吸盘,章鱼触手一般牢牢吸附住他的身体。吸盘中冒出尖刺,刺穿他的皮肤,注入毒素。 这些毒素并不致命,不会令他死在当场。 不幸的是毒素会引发剧痛,折磨他数个小时,让他生不如死。 “我警告过你的,出于难得的好心。”地精走到驼背人身前,手指戳了戳对方的头顶,恶劣地划开他的头皮。 驼背人怒不可遏。 他试图张口反击,却发不出丁点声音。 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行人走远,先是地精,然后是茉莉,再之后是衣衫破烂满身尘灰的女仆。几人的发上还挂着蜘蛛网,整个人显得灰扑扑,看不出半点昔日的风采。 脚步声逐渐远去,伴随着闸门升起落下的声响,快速消失在驼背人耳畔。 他用力睁大双眼,视线却变得模糊。 痛苦逐渐升级,他的眼球开始充血,呼吸变得急促,窒息感不期而至,一种濒临死亡的恐惧笼罩全身。 他拼命告诉自己是错觉,他不会死,只要坚持几个小时就能解脱。 然而求生的本能压过理智。 恐惧感突破界限,驼背人陷入恐慌。 他奋力扭动身体,意图挣脱荆棘。无奈用尽全身力气,荆棘也只是轻微晃动。几经折腾,不过是空耗体力。 到头来,加速精神和身体的损耗,晕眩感袭来,他终于昏死过去。 相同的情形发生在不同的闸门后。 驼背人愚蠢且好色,不自量力的结果,注定他们有此一劫。 地牢的出口位于金岩堡西侧,正面高高矗立的黑塔。 一行人走出牢门,天空正在飘雪。 寒风卷着雪花横扫城内,带来无尽的冷意,能冰封世间万物。 茉莉回望一眼城堡,视线晦暗不明。 “我们要快一些。”她说道。 女仆们毫无异议。 她们仍穿着入狱时的衣裙。 百年时间过去,鲜艳的布料尽数褪色,破烂的长裙无法抵挡严寒。她们中的半数没有鞋子,只能赤脚走在雪中,脚趾很快失去知觉,小腿和膝盖冻得发青。 地精在前开路,女仆们行动迅速。 途中遇见巡逻的骑士,后者全副武装,锐利的视线锁定这支队伍,单手用力按住剑柄。 双方迎面相遇,彼此都没出声。 头盔遮挡住骑士们的脸庞,看不到他们此刻的表情。女仆们并不在意,双手抓紧上衣,继续向前迈步,与骑士们擦身而过。 两支队伍擦肩而过,彼此距离接近,却是泾渭分明。仿佛两条平行线,在无限的岁月中,永不可能相交。 黑塔孤立在寒风中,外墙爬满荆棘,被雪花包裹,垂挂成排透明的冰棱。 塔门向内敞开,门后是奉命等待的地精。 他们身形相近,容貌类似,身上都穿着厚实的袍子,能有效隔绝寒冷。 茉莉等人登上台阶,穿过门扉的一瞬间,肩头的积雪融化,洇出一片不规则的暗痕。 “热水已经准备好。” “还有衣服和食物,都放在房间里。” “如果你们需要酒,也可以送来。” 地精们忌惮茉莉,说话时小心翼翼,尽量言简意赅,和往日里的唠叨大相径庭。 “很好。”茉莉赞许他们的勤快,回头交代女仆们先去洗漱,“换上干净的衣服,吃些东西。我会带你们去见殿下。” “好。” 女仆们没有纠结,以目前的形象的确不适合去见岑青。 她们从善如流点头,跟随地精的指引去往留给她们的房间,位于黑塔第四层。 茉莉继续登上台阶,准备去向岑青复命。 经过窗前时,她敏锐捕捉到异常。 荆棘女仆停下脚步,侧头看向窗外,眼前闪过数道黑影,看样子来势汹汹。 “血枭。”茉莉眯起双眼。 她认识这些鸟。 王后驯养的宠物,看似凶猛实则无用,压根无法入侵黑塔,只能在塔外盘旋。距离靠得太近,还会沦为荆棘的养料。 正这样想着,耳边就传来惨叫。 很显然,有血枭落入陷阱。 “没用的家伙。”茉莉轻嗤一声,很快越过窗户抵达走廊尽头,抬手敲响紧闭的房门。 “进来。” 声音自门内传出,房门自行敞开。 茉莉迈步走进房间,抬眼望去,没有在床上找到岑青。她的视线旁移,捕捉到坐在桌前的身影。 望见半开的窗户,她快步上前关严,回身后向岑青弯腰:“遵照您的命令,接回全部荆棘女仆,安顿在塔内。” “她们还好吗?”岑青从桌上抬起头,水晶笔握在手中,脚下堆着五六个纸团,摆在面前信纸上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尊敬的称呼,此外没有半个字。 “不太好。”茉莉叹息一声。 关押在黑暗中百年,日夜遭受幻觉和噩梦侵扰,身体不提,精神尤其受到摧残。 承受力稍差一些,早就陷入疯狂。 更糟糕一些,沉入死亡的怀抱。 荆棘女仆足够坚韧,她们咬牙熬过苦难,经受的折磨仍难以磨灭,终究会留下痕迹。她们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很糟糕,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恢复。 第12章 奈何,岑青最缺的就是时间。 岑青放下笔,斟酌片刻,对茉莉说道:“三天后,你带她们去王宫,清点母亲留下的珠宝。我想它们中的大部分已经易主,对照名录,尽可能全部找回来。” “如果遭遇阻拦,我们可否动手?”茉莉试探问道。 “当然可以。”岑青指间转动笔杆,语气透出关心,“让她们恢复精神,发泄怒火是最快的办法。至于别的,用不着担心,我不会再让你们出事。” 茉莉愣了一下,心中涌出一股暖流。 她再次弯腰,恭敬说道:“一切将如您所愿。” 第8章 取回珠宝势必要经历一番波折,至少王后左娜就不会心甘情愿归还。 对此,茉莉早有准备。 有同族相助,她有信心完成这次使命,把属于殷王后的宝石全部夺回来,就如那几枚龙血石一样。 话题结束,岑青再次提起笔,笔尖停留在纸上,许久没写下半个字。 万事开头难。 以为很轻松的一件事却彻底难住了他。 陛下? 亲爱的? 还是别的? 单是一个称呼就让他挠头。 茉莉好奇地探过头,谨慎问道:“殿下,您是遇见难题?能否告诉我,或许我可以帮忙。” “我在写情书。”岑青直言不讳,没有丝毫隐瞒的意图,“可惜不是我的强项,总觉得脑子里少些东西。” 换成上辈子,他能轻松完成一篇论文。 万万没想到几句情话就难住他,让他觉得无从下手。 “情书?”茉莉的声调陡然拔高,“您要写给谁?” “当然是雪域之主,那位巫灵王。”岑青奇怪地看她一眼,认为这个问题很多余。 他不停转动水晶笔杆,手指间彩光频闪,一如他此刻的心晴。 复杂、烦躁、无计可施。 “他是我的婚约者,我未来的丈夫。无论从哪个方面,和他关系融洽都很必要。” 情书。 巫灵王。 处好关系。 茉莉的表情有片刻空白。 必须承认,王子殿下的考虑很切合实际。 “据我所知,巫灵王凶狠残暴,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暴君。他曾一怒之下引发暴风雪,覆灭上万堕落树人。还曾引发地裂和雪崩,令蛮荒兽人和长毛人的联军铩羽而归。我很赞成您的未雨绸缪,但希望您能够谨慎行事。”茉莉严肃说道。 “我很认真,也很谨慎。”岑青停下动作,单手握住笔杆,“我注定与我的父亲为敌,还有众多贵族。未来的路很重要,我不会容许自己行差踏错。” “但是……” “设想一下,一个仰慕他,只能依靠他,渴望他宠幸的婚约对象,还是一个不情不愿被强送来的贡品,哪一个存活的机会更大?”岑青身体前倾,单手撑着下巴,侧头看向茉莉,“我之前说过的话绝不是在开玩笑。” 之前的话…… 妖妃? 茉莉张张嘴,半晌才道:“您是对的。” “所以,我忠心的茉莉,我需要一些甜言蜜语,用来打动我未来的丈夫。”岑青朝茉莉眨了眨眼,璨笑说道。 茉莉沉思片刻,突然间想起什么,道:“我有您母亲留下的日记,还有一些信件,或许能帮到您。” “我母亲的日记和信件?” “日记是您母亲的战斗经历,信件来自多名王室成员和贵族,表达对您母亲的爱慕。”茉莉的神情透出怀念,“您的母亲殷王后,她不仅血统高贵,能力卓越,美貌更是极富盛名。她的追求者众多,好比过江之鲫,只可惜……” 女仆的声音忽然顿住。 她目光阴鸷,神情变得晦暗。显而易见,她想到了戈罗德。 卑鄙无耻之徒,利用花言巧语和完美的伪装摘下王国最美的一朵玫瑰,却狠心将其折断,徒留遍地残红。 “算了,不说这些糟心事。”茉莉用力晃动脑袋,双手拍打脸颊,自行振作起精神,“如果您需要,我现在就去取来。” 岑青没有深究,颔首道:“是的,我需要。” “请您稍等。”茉莉转身离开,脚步匆匆走出房间。不到片刻折返,手中提着一只精美的箱子。 箱体四角包裹金箔,箱盖雕刻蔷薇花,一朵朵绚烂绽放。花瓣边缘有些褪色,锁头爬上锈斑,明显有了岁月。 箱盖打开,里面有保存完好的日记,封皮是坚硬的兽皮,来自殷王后猎杀的野兽。书页有些泛黄,翻阅时需要加倍小心。 日记下压着大捆信件,绝大部分来自殷王后的追求者,既有王国内的贵族,也有王国之外。 岑青解开绳结,看到仍能拼合的蜡封,向母亲说了一声抱歉,逐一展开阅读。 这对他很有帮助。 一封增长见识,两封大开眼界,三封茅塞顿开,四封已是文思泉涌。 他继续展开信件,从头至尾浏览,一目十行。 读完十封信,他终于有了信心。 当下铺开信纸,拿起笔,一句句情话流出笔尖,辞藻华丽,字字句句富含情感。 这封信送出,能清楚表达他的仰慕。至于巫灵王会否被打动,岑青明白事情不会太容易。 这毕竟不是童话故事。 无论如何,只要给对方留下印象,状况就不算太坏,至少不会比目前更加糟糕。 黑塔中,血族王子确定目标,开始奋笔疾书,以惊人的热情投入情话大业。 王宫内,戈罗德难得保持头脑清醒。 他罕见地停止宴会,主动召集群臣完善盟约,为派遣使团做最后准备。受到召唤的贵族陆续抵达王宫,其中就有扎克斯,最初倡导联姻的外交大臣。 与会人员全部抵达,大厅门关闭,偶尔流出些许人声,因穿过走廊的风变得模糊,很难捕捉到半个字词。 王后寝宫中,此刻却安静得诡异。 女官们遭到冷落,沉默地退出房间。侍从也被驱逐,只能忐忑地站在走廊内。 左娜赶走所有人,独自在壁炉前来回踱步。 缝有琥珀和珍珠的裙摆拖拽在地,裙边擦过地毯,发出细微的声响,恰似她此刻的情绪,心乱如麻,坐立难安。 她不时望向窗口,更是推开窗户,没有一只血枭归来。 最大的可能就是遭遇不测。 “没用的废物。” “他怎么敢,怎么敢!” 回忆数日前的屈辱,想起被抓下金冠那一刻的错愕以及随之而来的羞愤,左娜咬牙切齿,不禁火冒三丈。 国王还命令她交出所有拿走的宝石。 “那不属于你,左娜。” 戈罗德说得轻巧,态度漫不经心。 左娜愤怒不已,却没胆量当面驳斥。 她清楚自己毫无办法。 戈罗德需要岑青联姻,作为送给雪域之主的贡品。无论他的未来如何,在离开王城之前他必须活着。 戈罗德会在一定程度上容忍他,这就是他的依仗。 岑青借机要回母亲的珠宝,于情于理,左娜没有拒绝的余地。 她甚至不能杀死他一劳永逸。 “该死的!”左娜用力抓着头发,尖牙冒出牙床,用最恶毒的词汇大声诅咒。 可惜,一切都是徒劳。 她注定会失去这些宝石。 得到又失去的愤恨折磨着她,令她烦躁焦灼,只能不停在室内徘徊,仿佛永无止歇的钟摆。 王后的愤怒无从发泄,丝毫影响不到国王。 议事结束,戈罗德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召来技艺最精湛的宫廷画师,要求他们前去给岑青画像。 “我的儿子需要一幅肖像。” 根据血族传统,家族成员每十年就会留下一幅肖像,王室也不例外。 岑青显然没有。 他年幼就被封闭在黑塔,成长痕迹被刻意抹除,始作俑者就是他的父亲。 最为讽刺的是,国王的私生子都能在王宫随意出入,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岑青身为戈罗德的第一个孩子,王位的第一继承人,竟没有一幅画像陈列在墙壁上,包括他降生时的画像都被国王下令移除。 而今,国王却要大费周章,像是妆点一件礼物,只为让雪域之主满意。 “你们一起去,记住,把我的儿子画得漂亮一些。”戈罗德靠在椅子上,言辞轻佻,让人很不舒服。 岑青的容貌并不像他,更像他的母亲。 可毋庸置疑,他是漂亮的。 黑色头发,黑色眼睛,更是高贵血统的象征。 “去吧,别让我失望。” “遵命,陛下。”画师们背起画板,带上作画所需的各色颜料,踏着沉重的步子离开城堡,走向神秘的黑塔。 想起关于黑塔的阴暗传闻,想到那个奄奄一息的侍从和重伤的骑士,他们不由自主打着哆嗦,心不断下沉。 奈何王命难违,只能寄希望于王子殿下心情好,自己毕生的好运都在此刻应验。 第13章 与此同时,遥远的王国北部边境,一支乱军在暴雪中发起偷袭。 堕落树人撞倒大片石墙,从缺口蜂拥而入,与坞堡守军展开激烈厮杀。 火光冲天,破风声持续传来,惨叫声接连不断。 殷红染遍大地,血光放射状喷溅。 交战双方频繁从墙头摔落,惨叫之后悉数毙命,尸体在寒风中冻结。 堕落树人变化出本体,搬起大块岩石砸向墙后的守军。流浪血族藏在树冠中,一次次开弓射箭,对目标展开精准射杀。 黑暗兽人助跑后越过围墙,挥舞着粗糙笨重的兵器,一次能砸倒两到三名守军,展开一面倒的屠杀。 数道暗影从天而降,他们抓起地上的守军,飞至高空后松手,任由其摔向地面。 “蛮荒羽人!” “快放箭!” 地面和天空同时遭遇袭击,守军左支右绌,疲于奔命,瞬间陷入大乱。 战场不远处,一片孤立的悬崖上,几匹银白色的座狼在雪中现身。 座狼身形巨大,宽阔的胸脯佩戴铠甲,前脚掌凸起钢爪。幽绿的双眼阴森可怖,獠牙尖锐,闪烁慑人的寒光。 抵达悬崖边,狼首陆续低垂,现出狼背上的身影。 高挑的身形,修长的脖颈,精致的下颌线条,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几人都披着斗篷,斗篷上有独特的花纹,样式独一无二,清晰彰显出他们的种族。 他们是巫灵,雪域最强的种族。天性残暴,令四方王国闻风丧胆。 “乱军在壮大,越来越强势。” “蛮荒部落有意趁火打劫。” “需要禀报陛下。” “血族,真是一群没用的家伙。” 几人说话时,风中传来号角声,大批血族援军出现,一头扎入战场。 他们现身的时机十分巧妙,犹如神兵天降,令乱军措手不及,迅速扭转战场局势。 “看样子,他们也不是真正没用。”一名巫灵说道。 “不能任由乱军继续壮大。血族提出的结盟,应该考虑一下。”另一人开口。 “听说血族会送来一名王子,他有古老的母系血脉,应该是个美人。” “提到赏心悦目,谁能比得上陛下?他可以自己照镜子。” “……你说得对。” 见他们偏离话题,越说越不着调,一名最年长的巫灵出声提醒:“虽然这里不是暴风城,你们也最好小心点。” “明白。” 年轻的巫灵十分听劝,手指在嘴唇前划过,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这场战斗已经没有悬念,巫灵们不打算久留,冰冷的手拍了拍座狼,纷纷调头折返。 边境的厮杀仍在继续,悬崖上的座狼已经离开。 它们奔驰在林间,身形迅如疾风。 冲出森林后,狼群一路穿过雪原,眨眼间化作数道流光,彻底不见踪影。 第9章 王国边境的战斗持续整夜。 黎明时分,暴雪初停,冷风刮过荒原,冻结遍地残雪。 殷红在大地绽放,破碎的尸体互相堆叠,看不出本来面目。断裂的武器和铠甲横七竖八散落,战场中满目疮痍,充斥血腥苍凉。 几名骑士穿梭在战场中,身上是银色的锁子甲,胸前和背部有撕裂的痕迹,来自昨夜袭击的黑暗兽人。 他们没有佩戴头盔,披风和护臂也不知去向。 穿行在身体之间,染血的靴子踩碎冻结的雪块,吱嘎作响。 时间飞速流逝,接近正午,天空中依旧昏黄。 浓密的灰云久久不散,看不到太阳的影子。只有风刮过耳畔,掀飞断裂的树枝和旗杆,呜咽声持续不断。 前方的山脊闪现黑影,刺耳的嚎叫声紧随而至。 “是狼群。” “还有食腐鸟。” 骑士们停下脚步,其中一人抱起成捆的长剑,用力一甩扛上肩膀。 他身量极高,肩背宽阔,胸膛尤其厚实。两条胳膊粗壮有力,上臂隆起岩石般的肌肉,即便是在严冬也只穿着短袖上衣,仿佛感觉不到寒冷。 他身后跟随三四个年轻人,他们很幸运,在乱军袭击后活了下来。 其中两人出身贵族,初至边境时意气风发,总是高昂起下巴,像骄傲的斗鸡。 经历过几场血腥战斗,骄矜自大消失无踪,他们终于学会现实的残酷,傲慢彻底被碾碎。 他们的护卫死亡殆尽,不得不拿起武器保护自己。 要么杀死敌人,要么被乱军杀死。 他们在战火中蜕变,杀戮是最好的课程。血与火使他们摆脱天真,逐渐成为合格的战士。 骑士们停在原地,开始侧耳细听。 狼嚎声此起彼伏,在风中扩散,迅速向发生过战斗的坞堡靠近。 “几十,不,至少有上百头狼。”凡纳拎起一把短剑,剑身很薄,边缘出现豁口。所幸没有太大的裂纹,有修补的价值。 “上百?你再仔细看。”米格林出现在他右侧,单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中提着一把长弓。弓弦断裂,弓身也变得脆弱。简单看过两眼就被他丢到一旁,神情中闪过惋惜,“附近的狼群都过来了。” 话音未落,山脊处闪出更多黑影。 它们在残雪中游走,互相保持一定距离。彼此警惕,却又配合默契。多支狼群联合展开包围,打定主意包揽这片战场。 “冬天食物匮乏,大家都饿着肚子。不能期望野兽保持理智,给我们充足的时间清理战场。”队长奥里金大步走过来,低沉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他肩扛一柄重剑,手臂也没空闲,环抱着大量短矛和锋利的树枝。树枝是从堕落树人身上获取,粗略打磨一下就能变成不错的武器。 他抬头望向天空,不出预料,捕捉到大团暗影盘旋。 黑压压,呈漩涡状。 是生活在广袤边境的鸟群,种类超过三位数,在冬天里以食腐为生。 “召集大家,马上返回坞堡,否则会有麻烦!” 奥里金经验丰富,判断情况很不妙。 经历漫长黑夜,活下来的骑士都很疲惫,几乎个个带伤。 狼群本就不好对付,再被食腐鸟缠上,恐怕有性命之危。 “它们在搜寻尸体,也不会介意用一些新鲜的。”另一名骑士队长从西面走来,她身材高挑,皮甲包裹下的身形纤细窈窕。手指推起遍布棕色斑点的头盔,清秀的面孔上横过两条疤痕,一条是旧伤,另一条还很新,像一条红色的蜈蚣爬过右脸。 “布叶特。”奥里金回头看向走来的女骑士队长,目光触及跟在她身后的队伍。每个人都抱着大捆武器,还有从尸体上扒下来的铠甲、斗篷、手套和靴子。 艰苦的战斗好似没有尽头。补给很难及时送到,送来也不够充足。 他们必须抓紧一切机会补充物资。 最艰难的时候,骑士们接近断粮,只能吸食食腐野兽的血液,从它们的身上割肉。 这些肉的味道腥臭无比,实在难以下咽。 为了生存,他们只能强行咽下去。 “奥里金,布叶特!” 另外几名骑士队长走过来,大家都是一路小跑,不自觉加快速度,越过同伴和敌人的尸体。 经历过长久的战争,众人本该对死亡习以为常。然而,看到死去的同伴,仍会生出不甘和哀伤。 如果王城派来更多增援,及时送来充足的物资,他们不必以同伴为诱饵,用坞堡设置陷阱,死伤更不该如此惨烈! “我们需要尽快离开,退入有防御能力的坞堡。” “这里只能暂时舍弃。” 狼群越来越近,食腐鸟的威胁近在咫尺,队长们快速做出取舍。 商议妥当后,他们各自吹响号角,以最快的方式召集骑士。 众人带上搜集的战利品,飞速向坞堡方向奔去,沿途带起一阵风,掀飞地上的残雪和石块。 年轻的贵族奔跑在队伍中。 这段时日以来,他们已经和边境骑士毫无区别。 凡纳给家中写过多封书信,米格林也几番送出消息,两人的期盼完全落空,书信如石沉大海,至今没有得到回音。 或许是送信人途中遭遇意外,也或许是他们被家族抛弃。 总之,他们彻底看清一个事实:被放逐到混乱的北部边境,他们必须依靠自己,也只能依靠自己。 “王国正在衰弱,失去英明的领袖,血族找不到出路。”有年长的骑士这样说。 可惜凡纳和米格林过于年轻,无法能体会到其中深意。 骑士们没有坐骑,只能依靠双腿。 他们在雪地中奔跑,靴子早就被冻透,脚趾冰冷麻木,而后是火烧般的刺痛。 没人敢停下。 狼群已经冲上来,喘息声就在身后。 食腐鸟越聚越多,大群在天空盘旋,覆上白膜的鸟瞳带来厄运,骑士们感知到危险,跑起来更加卖力。 第14章 嗷呜—— 狼嚎声传来,狼群放弃追逐骑士,专心撕扯地上的尸体。 兽人、羽人、长毛人、血族。 以及树人。 堕落树人死后,尸体会迅速腐败,散发出难闻的朽木味道。狼群无从下嘴,只能放弃最大的家伙,朝其余目标下口。 食腐鸟拥有强大的胃口。 它们的胃酸能腐蚀金属和石头,区区朽木完全不成问题,它们能囫囵吞下去,交由胃液进行消化。 战场范围足够大,狼群和鸟群各踞一方,互不打扰,各自抓紧时间进食。 骑士们幸运地冲回坞堡,确信兽群没有追来,清点过人数,抓紧时间卸下战利品,合力扛起门栓关闭大门。 “转动绞盘,升起吊桥!” 伴随着呼喝声,厚重的大门向内合拢。吊桥升起,成为第二重防护。 坞堡外墙遭遇破坏,墙头存在大小不一的缺损。 好在主体建筑完好,野兽无法突入,防备狼群绰绰有余。至于食腐鸟,它们不喜欢靠近任何建筑,尤其是竖立箭楼的坞堡。 坞堡内的奴隶数量有限,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 骑士们不打算挥舞鞭子,这样做纯粹是在浪费力气。他们选择亲自动手,合力转动绞盘,关闭城门,期望能撑到城外的野兽离开。 吊桥上升到一半,突然有号角声传来。 声音撕裂寒风,顷刻传遍荒野,回荡在血腥的战场。 “援军?” 骑士们迅速登上坞堡墙头,眺望声音传来的方向。 望见飞扬在风中的旗帜,众人的神情由满怀期待变成失望。 几百人。 虽然全副武装,却也称不上有力支援。 “糟糕了!” 奥里金和布叶特对视一眼,同时脸色大变。 号角声惊动狼群和食腐鸟,这支队伍惹来了大麻烦! “快让他们停下!” 骑士队长气急败坏,奋力在高处挥手,要求来人停止前进,至少停下那该死的号角声。 可惜他们失望了。 来者非但未停,反而径直冲向坞堡。 扑簌簌的振翅声穿过头顶,骑士们仰头上望,登时脸色大变。 “食腐鸟!” “他们死定了!” 没人想冲出去帮忙。 无论来者是谁,贵族也好,骑士也罢,也或许是别的身份,总之,麻烦纯粹是自找,就该自己承担后果。 事态的发展却不同预期。 鸟群俯冲而至,数百人的队伍不慌不忙,队伍众人没有减慢速度,全部以双腿控马,同时在马背上开弓,集体仰射天空。 箭矢破空,击穿目标后膨开血雾。 雾气飞速扩张,一颗狰狞的骷髅头凭空出现,张开血盆大口,吞噬更多食腐鸟。 鸟羽遭到雾气腐蚀,紧接着是皮肉和骨头。它们在天空中融化,分解成腥臭的液体,淅淅沥沥洒向地面。 望见这一幕,坞堡内的骑士倒吸一口凉气。 “骷髅骑士!” 国王的护卫队为何出现在这里? 食腐鸟受惊,纷纷振翅飞走。 它们拥有一定智慧,懂得分析利弊。不是必须你死我亡,没必要和地上的家伙纠缠。 鸟群飞走后,狼群也不再上前。 骷髅骑士们继续前行,飞驰中兜帽脱落,现出血红色的头盔以及罩在脸上的铁面具。 “奉国王陛下命令,打开禁林通道,以便使团出行。” 来至坞堡前,骷髅骑士没有停留,也没有进驻的意图。他们向驻守的骑士通报来意,其后继续前行。 他们人数有限,不可能凭一己之力肃清北部边境。何况乱军神出鬼没,除非有数倍的兵力,很难找全他们。 骷髅骑士的使命是打穿禁林,短暂扫清沿途风险,以便出使的队伍能顺利通过。 他们会在边境停留一段时间,驻守的边境骑士将由此获益。 迟迟不至的物资即将送达,足额足量。 坞堡还能获得人员补充。未来一段时间,他们可以修补建筑,加固防御,算是一件喜事。 骷髅骑士在北部边境驻扎,当日放飞信鹰,向王城通报消息。 国王戈罗德再度召集群臣,敲定使团的最终人选。 作为联姻的倡导者,外交大臣当仁不让成为正使。 戈罗德颁发任命,扎克斯接过盖有骷髅印章的文书,当面推举多名副使。 “可以。”戈罗德没有过多考虑,全部点头应允。 过程中,以丞相巴希尔为首的势力沉默不言。 他们没有争取使团名额,戈罗德却意外关注到他们,点出其中几人加入到使团之中。 扎克斯心生不满,却也没有勇气反对。 他完全不敢开口。 这是国王一贯作风,平衡权利,掺沙子,不使任何一方绝对坐大。 足够识相才能保命。 胆敢挑战国王权威的家伙早就灰飞烟灭,死无葬身之地。 会议结束后,贵族们陆续走出王宫。 他们在城堡前上车,车轮向前滚动,与数名荆棘女仆擦身而过。 女仆们走出地牢,结束三日休整,奉岑青的命令去见左娜,准备取回殷王后的珠宝。 一队地精跟在她们身后,专门负责抬箱子。 别看他们个头不高,力气却相当大,几百斤的重量轻轻松松,随意就能扛走。 黑塔中,雕刻金蔷薇的房门后,岑青坐在高背椅上,黑发梳在脑后,现出精致的眉眼。耳上点缀一枚龙血石,身上穿着一件长外套,颜色与发色分外相称。 多名宫廷画师围着他,不错眼地看向他,试图捕捉到他的更多神韵,精准呈现在画布上。 大概是坐得有些累了,岑青变换姿势,慵懒地靠向椅背。 随着他的动作,耳坠轻轻摇晃,与明珠的光交相辉映,轻盈覆在他的颈侧,无比夺人眼球。 画师们望着他,不免有些失神。 “殷王后……”一名面容清癯的画师脱口而出。 撞见岑青的视线,他才骤然回神。 意识到自己刚刚在想什么,他脸色发白,迅速低下头。手中的画笔不慎撞上画布,红痕点入肖像眼底,意外契合,完美地烙印一抹血红。 第10章 城堡大厅内,国王的会议仍在继续。 戈罗德颁发多项任命,敲定使团最终人选。 这份名单照顾到各方势力,包括坚持派兵的丞相巴希尔及其拥趸,贵族们皆无异议。 扎克斯等人提议,为向雪域表达诚意,联姻之外,最好送出一批礼物。 “巫灵喜欢黄金,据说暴风城就是由黄金建造。” “古老的王室金币是最好的礼物。” 扎克斯口中的金币来历特殊,它们藏在金岩堡深处,却不属于戈罗德。确切来说,这些金币是殷王后的遗产,全该留给岑青。 戈罗德霸占了它们,却无法公开宣称拥有它们,毕竟名不正言不顺。 这几乎成为国王的心病。 与雪域联盟提上议程,送出这批金币既能向巫灵示好,也能断绝岑青继承遗产的可能。 扎克斯为此煞费苦心。 他很记仇。 只要让岑青不痛快,他就算大仇得报。 “王室金币?”戈罗德心生迟疑,对此很不情愿。 他出身贵族,可惜家族没落。在登上王位之前,他也曾率领骑士团四处征战,获取海量战利品,积攒下大笔财富。 然而,相比起殷王后的遗产,他拥有的一切总是缺乏底蕴。 见他心生动摇,扎克斯趁机添一把火:“陛下,第一王子提出的遗产中,包括殷王后的金币。” 如果不给巫灵,难道要给岑青? 他相信国王定会有所取舍。 闻言,戈罗德抬眸看向他,阴沉的视线刺穿他的虚伪,仿佛能看清他内心最深处的算计。 国王没有计较,也没有当场揭穿。 “送给巫灵王?” 戈罗德想起岑青对他的威胁。 他笑了。 笑声越来越大,变得难以抑制。声音在大厅内回荡,近乎有些刺耳。 半晌之后,他终于笑够了。 “扎克斯,阴险的家伙,你有一颗聪明的脑袋。” 很难断言这是夸奖还是讽刺。 扎克斯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没有合适的言辞应对,索性低下头,权当对方是在称赞自己:“陛下,这是我的荣幸。” 事情朝他希望的方向发展。 戈罗德采纳了他的建议,大手一挥,将数万枚王室金币加入礼单,专门列在第一页。 “相信雪域之主会喜欢这份礼物。”戈罗德展开羊皮卷,又一次笑了,“希望我的儿子也会。” “陛下,您有着英明的决断。”扎克斯对他竭力奉承,拥趸在一旁帮腔,毫不掩饰谄媚的态度。 第15章 其余贵族大多缄默,对此事不发表意见,只是目光闪烁不定,显然心中各有思量。 与会议厅相隔数条走廊,王后左娜的宫殿内,此刻的气氛却无比压抑,充斥着阴沉、不甘和愤懑。 数间密室门敞开,地精忙着进进出出,将一箱箱珠宝抬出房间。 这些箱子规格统一,箱盖打有相同印记,方便随时查验。 这本是左娜命人所为,方便区分不同来历的珠宝。如今却方便了荆棘女仆和地精。 茉莉手持名录守在门前,朗声说道:“全部打开,确保不遗漏一件。当然,也不要错拿。” 茉莉态度认真,一丝不苟。 她命人当着王后的面打开箱盖,取出里面所有珠宝,逐一进行核对。 殊不知,此举更让左娜心痛如绞。 地精们个头不高,力气却大得惊人。他们能扛起自身几十倍重量的箱子,两人合力更是轻轻松松,带着一座座“小山”健步如飞。 另有几名荆棘女仆站在走廊内,目送地精列队离开。同时不忘关注王后和她的女官,眼底闪烁冷光,凶狠的杀意暴露无遗。 她们不介意发生冲突,甚至在期待对方动手。 黑气萦绕在脚下,激活她们内心深处的疯狂和凶残,恶兽一般,企图择人而噬。 “这是最后五箱。”几名地精提着箱子走过,在密室门前稍作停留。 “全部核对过?”茉莉问道。 “是的。”地精诚实回答,“没有一件遗漏,多出来的已经取走。” 确认无误,茉莉翻过羊皮卷,手持炭笔,在羊皮卷的末尾处划过横线,代表殷王后的珠宝全部收回。 “不,还差一件。”一名荆棘女仆越过她,走向脸色难看的王后左娜。 王后的女官试图上前阻拦,结果被她用力挥开。 她的力气实在太大,女官们踉跄着后退,腰窝撞上桌角和摆放在室内的雕塑,发出清脆的声响,骨头近乎断裂。 不等女官们稳住身体,黑色荆棘在她们脚下疯长,缠绕女官全身,尖端对准她们的眼睛,令她们动弹不得,只能维持扭曲的姿势僵在原地。 这一幕震慑众人。 殿内的侍女和仆人仿佛被定住,无一例外大睁着双眼,当场噤若寒蝉。 年长的几人眼底闪过惊恐,瞳孔骤然收缩。 她们猛然记起早年事。 这些凶狠的荆棘女仆,她们曾经刺杀国王! 那场战斗惨烈无比,王宫前的台阶都被血染红。至今回忆起来,仍让她们心惊肉跳,禁不住全身颤抖,指尖冰凉。 荆棘女仆来至王后面前,作势拎起裙摆弯腰。 腰弯到一半,她忽然抬起头,嘴角以诡异的弧度掀起,眼底一片冰冷:“龙血石,您不该佩戴它。” 说话间,一簇荆棘自她掌心探出,瞬间袭至左娜面门。 左娜飞身闪躲,荆棘却如影随形,精准扯断了她胸前的项链。 大颗珍珠落地,迸溅在光洁的地面上,朝不同方向翻滚。 女仆扯断珍珠项链,只取走镶嵌坠子的宝石,鲜红如血,纯正的色泽,与岑青佩戴的那枚一般无二。 “殷王后的珠宝,您没有资格佩带。”女仆语气生硬,不给左娜留半分颜面。 左娜脸色铁青,怒火充斥胸腔,尖锐的獠牙刺破牙床,双眼染上猩红。 “你放肆!”她怒视对面的女仆,周身掀起狂风,华丽的裙摆翻卷飞扬。 女仆凛然不惧,她竟然在笑。 疯狂,黑暗,充满挑衅。 她期待左娜动手,更想趁机杀死她。 “鸢尾,可以了。”茉莉收起羊皮卷,闪身出现在两人之间,伸出手臂拦住女仆。 死伤几个女官无所谓,对于王后,目前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国王召集贵族议事,所有大贵族都在王宫,王后突然死了,会给殿下惹来麻烦。 王子殿下愿意维护她们,她们也该有所考量。 鸢尾清楚茉莉的顾虑,收敛起黑气,朝王后恶劣一笑,足以令对方七窍生烟。 虽然没有达成目的,女仆也不觉得遗憾。 归根结底,王后左娜微不足道,戈罗德才真正该死。 茉莉拦住同伴,得体地向王后行礼:“漫长的牢狱生活让她缺乏理智,偶尔无法控制行为,请原谅她的失礼。” “失礼,仅仅是失礼?”左娜怒不可遏,感到异常荒谬。 她是血族王后,头戴王冠,是王国最尊贵的女人! 她无法动岑青,难道还要忍受他的侍女?! “您佩戴龙血石本就不合规矩。”看出对方的态度,茉莉无意继续客气,虚与委蛇是在浪费时间,索性直接挑破,“这些珠宝是殷王后的遗产,理应由岑青殿下继承。您私藏它们,佩戴它们,宣称拥有它们,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身为一名贵族女爵,如今的血族王后,身份的确尊贵。 可这不代表一切。 左娜藏匿殷王后的珠宝,妄图抢夺继子的遗产,无疑是一件丢脸的事情。一旦传扬出去,会被所有王室和贵族耻笑。 如果不想继续丢脸,最好懂得妥协。 听出话中的威胁之意,左娜咬牙切齿却无计可施。 除非她提出更合适的联姻人选,粉碎岑青的倚仗,否则这口气她必须咽下去。 “如果您没有别的吩咐,请容许我告辞。”茉莉再次向左娜行礼,动作标准却毫无敬意。 短暂的弯腰两秒,她便直起身,叫上所有人离开王宫,抬着珠宝返回黑塔。 黑色荆棘潮水般退去,终至了无痕迹。 女官们重获自由,全部摔倒在地,各个面如土色。有两人伤势极重,荆棘的毒深入骨髓,她们每动一下都像滚在钢针上,完全是生不如死。 侍女和仆人一动不敢动,更不敢发出声音。 众人看向脸色阴沉的王后,无不心惊胆战,冷汗浸湿衣领。 “陛下……” 砰! 眨眼时间,说话的女官倒飞出去。 她飞过大半个房间,不幸撞上墙壁,登时血色飞溅。 锋利的装饰物从背后洞穿她的身体,她被迫悬挂在墙上,鲜红涌出她的口腔,浸湿长裙。她不停咳嗽,脸色迅速灰败,因流失鲜血变得气息奄奄。 其余人惊恐万状,畏惧地看向左娜,无一人敢上前查看女官的情况。 血族生命力顽强,女官不会轻易死去,但伤在心口,她注定要饱受折磨,承受一段时间痛苦。 “岑青,殷王后的后裔。”左娜的声音阴森低沉,近乎是丛牙缝中挤出,“事情不会就此结束,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城堡外,茉莉一行踏过长路,冒雪返回黑塔。 高塔中部,画师们陆续停下笔,抱起画板退出房间。他们将在黑塔中度过数日,直至画作全部完成,让岑青和戈罗德同时满意。 房门开启又关闭,岑青从桌前站起身,抬高双臂抻起懒腰。 听到乌鸦的振翅声,他迈步走到窗前,双手推开金属窗,探头向外望,正好瞧见从王宫归来的队伍。 恢复精神的荆棘女仆,她们各个脚步轻快。还有抬着箱子的地精,他们一边走一边交谈,看上去兴致高昂。 岑青双手支着窗台,默数排成长龙的箱子,不由得心情大好。 活了两世,他很少产生执念。 可一旦认定某件事,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目前仅是收回些许利息,不会让仇人伤筋动骨,今后的日子还长。 思及此,岑青扬起笑容。 他在高处挥手,欢迎荆棘女仆和地精归来。 系发的宝石链松脱,黑发滑过肩膀,在风中肆意张扬。如一张黑色的网,即将铺开死亡陷阱,纠缠住无知的猎物,牵引他们走向死亡。 第11章 夜深人静,血族王城寂然无声。 飞雪扬扬洒洒,凝固遍地银霜。天空中乌云密布,云层遮挡明月,不见半点星光。 夜风席卷城内,带着雪片呼啸而过。沿途敲打建筑墙体,呜咽声声,打破城内寂静。 幽暗的街道上,数道人影先后闪过。 模糊的暗影落在墙面,在火光照射下扭曲变形。光影交错,倏然间隐入雪幕,如同幻觉一场。 巡逻的士兵穿过街道,行进间铠甲碰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长矛尾端划过地面,留下线状痕迹, 待队伍远去,雪地中出现轻薄的脚印。 印痕一路向西,掠过数排高大的房屋,直抵位于西城的奢华建筑,丞相巴希尔的宅邸。 这座建筑历史悠久,与王宫同时兴建,也在同一年完工。 巴希尔的祖先追随历代先王南征北战,战功彪炳,获封伯爵,并积攒下大量财富。他的家族显赫数十代,在王国内的地位举足轻重。 百年前,血族王室风云突变。 第16章 古老的血脉被夺走王权,戈罗德趁机登上王位。他以卑劣的手段获得权戒,为自己佩戴王冠,成为血族新一任统治者。 在王权交替的过程中,巴希尔的角色并不光彩。 他受到戈罗德诱骗,被贪婪的欲望蒙蔽双眼,终究被对方抓住把柄,不得不背叛殷王后,站到夺权者身后。 事成后,他被授予大量土地和财富,还升任高官。但就地位而言,他的家族未能得到任何提升,反而有一落千丈的趋势。 曾经不屑一顾的家伙,例如那些外戚,如今与他分庭抗礼,甚至站到他的头上。 家族成员们为此愤愤不平,对他的不满日益加剧。 巴希尔的妻子离开他,他的子女也郁郁不得志。尤其是他的长子,年少被寄予厚望,却宁愿继承母亲的爵位也要同他划清界限。 对此,巴希尔没有任何表态,既没有挽留也没有斥责。 日复一日,他重复身为丞相的职责,仿佛安于现状,不打算有更多辩解。 他的表现让戈罗德十分满意。 毕竟得位不正,心中总是缺乏底气。对于这些根深蒂固的大贵族,他不能全部杀死,还要加以任用,给予对方足够高的官位。 巴希尔是一个靶子,不错的代表。 王权与臣权,混入外戚势力,彼此形成微妙平衡,造成王国如今的局面。 死气沉沉,进取心彻底湮灭。 大家一同陷入淤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一时半刻没有危险,但也无法挣脱泥淖,只能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 夜色中,古老的宅邸幽暗寂静,只有三层点亮灯光,该层是巴希尔的书房。 宽敞的房间装饰豪华,弧形办公桌围拢窗前,一张高背椅放在桌后,宅邸的主人坐在椅子上,上半身靠向椅背,右臂搭着扶手,左手提着一支细长的笔杆。 在他对面的桌子上,数张羊皮卷摊开,清晰记录着王宫会议内容。 羊皮卷下压着一张信纸,从露出的页尾来看,字迹经过修饰,和羊皮卷上截然不同,却与岑青收到的密信一般无二。 向岑青通风报信的不是旁人,正是这位丞相,戈罗德的重臣巴希尔。 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一旦泄露出去,王国上层势必发生震荡。 室内灯光明亮,烛光频繁跳跃,偶尔爆出声响。 窗外寒风呼啸,碎雪敲击窗棱,银白色大片压下,与室内的暖意形成鲜明对比。 巴希尔独自坐在窗前,俊朗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垂下眼眸,遮出瞳孔中的暗芒,不泄露半分情绪。 噼啪! 焰心爆裂。 墙内的壁炉蹿升红光,焰蛇活泼跳跃,有生命一般纠缠撕扯,迸溅出点点火星。烟气夹杂着火星卷曲上行,顺着烟囱消失无踪。 黑影出现在窗外,是一只乌鸦。 它张开翅膀,完美地融入暗夜。模糊的影子透入室内,引发巴希尔警觉。 不等他有所动作,突兀的敲击声传来,大片荆棘沿着墙壁疯长。 布满尖刺的荆条堪比毒蛇,争相攀爬上窗口,前端交错延伸,覆盖大半扇窗户。 它们在风中敲打玻璃,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巴希尔推开椅子,转身走到窗前。 他静静地站在窗台边,仰头眺望,雪色更加浓郁,映衬得荆棘愈发可怖。 乌鸦振翅远去,荆棘扭结成一股,顶端托起数道身影。 她们身着暗红色长裙,浓密的头发挽在脑后,露出饱满的前额。发上的饰物极有特色,既能作为装饰,也是致命的武器。 与来人对视片刻,巴希尔无声叹息。 他抬手推开窗户,任由冷风灌入室内,纠缠着烛火摇曳。 “荆棘女仆,你们不守在黑塔,深夜造访是为了什么?”巴希尔有一双灰色的眼睛,一种温柔的颜色,配合他的长相具有极大的迷惑性。 他外貌俊朗,气质儒雅,很容易获取人的好感。 他曾经教导先王的血脉,以宫廷教师的身份出入城堡。 正是这份经历,使他在戈罗德夺权的过程中起到关键作用,也使他的履历更不光彩。 三名女仆站在荆棘上,身体轻飘飘,仿佛没有重量。 巴希尔的宅邸足够隐秘,没有国王的探子。她们可以放心开口,不必担心情报泄露。 “奉殿下的命令,今夜过府造访。”一根荆条降下,茉莉降低高度,目光与巴希尔齐平。 “殿下?” “是的。”茉莉的视线越过巴希尔肩头,落向稍显凌乱的桌面,找到想要的东西后轻点手指,一条荆棘探入室内,取走压在羊皮卷下的信纸。 巴希尔没有阻止。 他侧身让开位置,方便茉莉取走想要的东西。 “殿下需要使臣的名单,以及队伍出发的日期。”茉莉折叠起信纸,认真收起来,“此外,需要能装备三十人的铠甲、武器和战马。” “这会引来国王注意。”巴希尔皱眉道。 “那是你该解决的问题。”茉莉不准备让步,态度十分强硬,“你发誓效忠殷王后,可你背弃了誓言。血咒会惩罚你,这是你对主人的亏欠。殿下是主人唯一的血脉,他的要求你必须完成。” 茉莉口中的主人是岑青的母亲,逝去的殷王后。 至于血咒,是对背叛的惩罚。 巴希尔抓住心口,一瞬间脸色惨白。 “我在设法弥补,我一直在赎罪。”他沉声说道。 “别为自己脸上贴金,也别妄图蒙蔽命运。你是被血咒束缚,清楚无法挣脱,为活命不得不低头。”茉莉嗤笑一声,无情地拆穿巴希尔,“你心知肚明,万一殿下遭遇不测,古老的血脉彻底消失,血咒彻底无解,你会死,你的家族也会灭亡。” “……我明白。”巴希尔艰难说道。 正因如此,他才竭力主张派兵,避免扎克斯阴谋得逞。 无奈,他失败了。 想放逐岑青,希望他消失的是戈罗德,血族的王,他的亲生父亲。 巴希尔无力扭转局面,只能眼睁睁看着势态倾斜。他对此懊恼万分,却不敢公然发泄怨恨。 “你知道该怎么做,别让殿下失望。”留下这句话,茉莉的身影向后撤去,与荆棘融为一体,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其余两人冷视巴希尔片刻,警告意味十足。旋即隐去身形,与茉莉一同离开。 巴希尔站在窗前,目送荆棘女仆远去,双手用力握拳,指关节隐隐发白。指尖攥入掌心,鲜血溢出指缝,他始终一动不动,好似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一时的贪念,要用毕生来偿还。我早该知道……” 他不甘受制于人,奈何无法摆脱血咒。 戈罗德的王权压在头顶,殷王后的诅咒日夜折磨着他。 巴希尔清楚自己在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深渊,就此万劫不复。 可他别无选择。 “真是可悲又可笑。” 风过庭院,淹没巴希尔的呢喃。 他转身离开书房,任由窗户大开,冷风灌入室内,吹乱桌上的羊皮卷。 大片雪花飘落,浸湿地毯,沿着窗台留下大片斑驳的暗痕。 冬日的夜晚总是格外漫长。 巡逻的士兵陆续交班,有人捕捉到一闪而逝的身影,单手揉了揉眼睛,却什么都没看到。 “奇怪,难道是错觉?” 士兵心生困惑,有心探究,腿刚刚迈出又收了回去。 扫一眼幽暗的巷道,他果断转身离开。 大概只是错觉,没必要追根究底,更不必冒险。那不是他的职责所在。 荆棘在地下潜行,女仆们附身荆棘,一路上悄无声息。 抵达黑塔前,大丛荆棘破土而出,与飞雪冲击碰撞,短暂形成一幕奇景。 茉莉三人双脚落地,拍去身上的尘土和碎雪,接连提起裙摆迈上台阶,走入敞开的塔门。 在她们身后,黑塔大门无声关闭。 门内的地精搓着双手,用力跺脚,抢在手指和脚趾冻僵之前穿过走廊,返回三楼的厨房。 那里有温暖的火炉,还有喷香的食物,与寒冷的雪夜相比简直就是天堂。 茉莉三人在旋梯前分开。 两人返回房间,抓紧时间休息。茉莉则带着信件去见岑青,及时向他复命。 火光映照下,门上的金蔷薇光芒闪烁。 茉莉逆光而行,敲响紧闭的房门。 夜色已深,岑青仍未休息。 他靠坐在床头,黑色长发松松系着,丝绸一般垂挂在右肩。他手中捧着一本翻开的日记,来自他的母亲 白光映在他的脸上,清丽的五官愈发柔和,不带丝毫攻击性。 黑瞳深处截然相反,幽暗森冷,凝固极寒,散发无尽冷意。 “殿下。”茉莉行至床尾,拿出带回的信纸。 一声轻响,日记本合拢。 第17章 岑青抬头望过去,金架上的乌鸦振翅飞过,利落地取走信纸,用尖锐的鸟喙咬住,送至岑青手中。 信纸展开,上面的字迹不太工整,应是书写人心烦意乱。 岑青一目十行扫过,单手压下信纸,短暂陷入沉思。 “出使人员确定,出发时间尚不明确,但不会太久。”他偏头凝视珠光,似在自言自语,无需任何人应声,“边境的情况肯定相当糟糕。” 茉莉伫立在床尾,见岑青肩头微颤,当即意识到不好。 她快步走上前,抢在岑青弓身时扶住他,手指触碰冰凉的皮肤,下一刻,房间内就响起咳嗽声。 “咳咳……” 咳嗽声一阵接着一阵,完全控制不住。 茉莉试图划开手腕,却被苍白的手指攥住。她无计可施,只能看着岑青陷入痛苦。 “殿下,您需要我的血!”她焦急说道。 “我说过,不要再伤害自己。”岑青左手制止茉莉,右手攥住自己的喉咙。他尝试调整呼吸,不断深吸气,胸腔内阵阵作痛,他仍不打算妥协。 茉莉挣脱不开,心情愈发焦急。 黑色荆棘冒出地面,缠绕在她腰间。锋利的尖刺即将划开她的皮肤,却遇白光阻拦,被迫缩了回去。 “殿下!” “听从命令,茉莉。” 岑青十分坚持,他平时很好说话,偶尔会表现出固执一面。 这让茉莉万分头疼。 “我是您母亲的伴生种,我为您而存在。我无法看着您承受痛苦,这是在惩罚我!” “不,茉莉,我坚持。”岑青缓和语气,咳嗽声不如先时激烈。他缓慢抬起头,脸色苍白,样子脆弱,格外惹人怜惜。 白皙的手指解开领扣,现出攀爬过锁骨的符文。 这是诅咒。 专为抑制体内的毒素。 下毒的是他的父亲,施加诅咒的是他的母亲。 前者视妻子和儿子为绊脚石,欲除之而后快。后者为了保护他,耗干最后的血,在病弱和痛苦中离世。 “离开这里,我会找到解毒的办法。”岑青合拢衬衫,咳嗽声不再激烈,急促的呼吸变得和缓,“来自西部大陆的毒,或许巫灵有解决的办法。” “卑劣的家伙,肮脏的手段!”茉莉扶着岑青靠向床头,尽可能让他舒服一些,“总有一天,我要活剥他的皮,给您做一条地毯,让您时时刻刻踩在脚下。” “这个主意不太好。”岑青苦恼摇头,显然不太赞成。 “您怜悯他?” “不。”岑青继续摇头,认真说道,“血族的皮不适合做地毯,不如抓来放血。” “您认真的?” “当然。”岑青吹起一缕掉落的额发,笑着说道:“不仅放血,还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国王陛下也尝尝被毒折磨的滋味。” “您一定能达成所愿。” 荆棘女仆笑意盈盈,字里行间酝酿杀机。 她一定会实现殿下的愿望。 哪怕付出灵魂和生命,倾覆一切,她也在所不惜。 第12章 离开岑青的房间,茉莉没有立刻返回卧室。她选择沿着楼梯向下,独自前往黑塔底层。 越向下层,走廊内越是昏暗。 灯龛内的光摇曳蜷缩,逐渐变得微弱。地精在黑暗中潜行,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却很难看到人影。 茉莉手持金色烛台,烛光在灯龛熄灭时点亮。 她信步穿过走廊,脚步声在黑暗中回荡。裙摆搭过鞋面,影子在墙壁上拉长,于烛光下变形,边缘持续向穹顶延伸。 抵达黑塔一层,她在心中默数,驻足在一块雕刻花纹的石砖前。 石砖形状不同,大小不一,边缘互相拼接,沿着塔门向内铺设。石砖表面的纹路毫无规律,却在光照时组成扭曲的荆棘。 茉莉来到图案正中,鞋跟轻击,伴随着回声传递,雕刻花纹的石砖开始下沉,继而交替错开,现出一条幽暗的通道。 道路异常狭窄,仅容一人通过。 陡峭的台阶深入地底,前方尽是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茉莉提起裙摆,开始拾阶而下。 脚下的台阶并不稳固,有生命一般蠕动起伏。烛光照耀下,显现出台阶真容,竟是纠缠扭结的荆棘,悬空垂挂,边缘还有尖刺凸起。 台阶尽头是一道石门。 门已经打开,透过门缝泄出昏黄的光,还能听到细微声响。 茉莉吹熄蜡烛,单手推开石门。 伴随着吱嘎声响,眼前光芒大亮,门内的一切映入眼底。 不同于黑暗狭窄的通道,房间内明光大亮,白色的蜡烛围成圆环,错落悬挂在半空,照亮铺满墙壁的木架。 木架多达数十层,每层分成大小类似的方格。格子里塞满盒子和布袋,里面装着各种药材,有的普普通通随处可见,有的十分稀有,价值昂贵,几乎是千金难觅。 一名荆棘女仆在木架前忙碌。 她脚下踩着梯子,在不同的格子之间移动,频繁取出药材。每次动作都会带起一片灰尘,掀起呛鼻的味道。 “时间太久了。”她挥开旋舞的灰尘,打开巴掌大的盒子,发现里面的药材变得腐朽,外表看似完好,实则一碰就成灰渣。 砰。 她扣上盒盖,将盒子扔回到架子上,单手叉腰,心情很是糟糕。 这是她的药室,建成于百年之前。 作为荆棘女仆中最精通药理的那一个,宫廷医师也不及她的本领。 为给殷王后配制解毒剂,她竭力搜集天下珍惜材料。 奈何戈罗德下手狠辣,炎境的毒几乎无解。她使尽浑身解数,勉强能减轻殷王后的痛苦,却无法彻底拔除她身上的毒素。 小主人出生后,殷王后耗尽最后的力量,此后缠绵病榻,终至溘然长逝。 主人的死让女仆们发疯。 她们在疯狂中血洗王宫,仍未能杀死罪魁祸首。自己被关押进地牢,连累小主人也退入黑塔,只为换取她们能够活命。 回忆起往事,卷丹怒恨交加,心中百感交集。 她的瞳孔逐渐变色,脚下的梯子化身荆棘,在木架前张牙舞爪,彰显出她心中汹涌的杀意。 “卷丹。”茉莉在门前出声,唤醒陷入狂怒的同族。 卷丹转过身,看向朝她走来的茉莉,抬手按住双眼,再移开时,眸色已然恢复正常。 “有事吗?”她问道。 “药配得怎么样?”茉莉在桌前放下烛台,扫一眼摆放在桌上的坩埚,里面正有液体翻滚。 “还差一点。”卷丹从高处轻盈跃下,裙摆缓慢飘落,长发紧紧束在脑后,没有一丝凌乱。 站稳后,她侧头看向木架,对茉莉说道:“许多已经不能用,好在需要的几种保存完好,加入我们的血,暂时能缓解殿下的症状。要根除毒素很难,我做不到,至少目前做不到。” 卷丹转过头,目光阴翳,能看出她的沮丧。 对岑青的担忧,对戈罗德的仇恨,对殷王后的怀念,各种情绪交织,成为她在监牢中活下去的支柱。 荆棘女仆都是如此。 强烈的情感支撑着她们,让她们熬过地牢中的岁月,没有在暗无天日的折磨中彻底发疯。 “关于血的事情,不要让殿下知道。他不希望我们受伤。”茉莉认真叮嘱。 “殿下的心过于柔软,这不太好。”卷丹叹息一声,认真说道,“我并非在指责,只是很担心。他的敌人是一群卑劣之徒,行事下作,往往不择手段,对这些家伙不该心慈手软。” “你不必担心,殿下的柔和只留给我们。和殿下相处一段时间,你就会清楚这一点。”顿了顿,茉莉走近卷丹,单手按住她的右肩,低声说道,“他的性格不像主人,更加坚韧强悍。如果是他站在主人的立场,戈罗德根本无法得逞,他会被吊上绞刑架,在痛苦中忏悔自己的罪过。” 卷丹愣了愣,目光落在茉莉脸上,确认她没有言辞夸大,也不是在安慰自己。 没有给她更多时间,茉莉突然话锋一转,道:“我找你还有一件事。” “什么?” “关于巫灵。” “巫灵?” “是的。”茉莉松开手,退后半步,蜡烛的光照在她脸上,清澈的瞳孔覆上一层光膜,略有几分诡异,“主人的毒来自西部王国,殿下也是一样。只有巫灵不惧怕炎境的毒。”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需要茉莉过多解释,卷丹能猜出她接下来的话,“你想说巫灵是否有解毒的办法?” “是的。”茉莉颔首。 卷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攥紧双手,当场陷入思考。 她在室内来回踱步,悬空的蜡烛随着她移动,踏着无声的韵律,仿佛一曲沉默的华尔兹。 终于,她停下脚步。 “巫灵太过神秘,他们的存在像是谜团,我知道得并不多。不过从常理推断,应该有两种方式。”她竖起两根手指,视线对上茉莉,“想办法获取巫灵的血,让主人喝下去。” 第18章 茉莉皱了下眉,道:“另一种?” “发生亲密关系。”卷丹环抱双臂给出答案。 “多亲密?” “上床,睡一觉。” 卷丹的回答干脆利落,茉莉的眉毛险些飞出鬓角。 “太粗俗了!” “我在地牢关了一百年,总要骂走那些想占便宜的驼背人,你不能指望我保持优雅。”卷丹用小指挖着耳朵,轻轻一吹,散漫地勾了勾嘴角,“比起鸢尾她们,我已经相当收敛。” 茉莉头疼地捏了捏额角。 “私下里如何我不管,在殿下面前绝不能这样。” “我明白。”卷丹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我只是有些疯,不是失去脑子。” 两人说话时,又有几名女仆来到密室。 依照卷丹的指引,她们走到坩埚前,依次划开手腕准备放血。 鲜红的液体线形坠落,一股清香在空气中蒸腾,旋即被药味冲散。 “足够了。”卷丹发出声音,女仆们握住伤口,陆续放下衣袖。 “有需要再叫我们。”鸢尾说道。 “好。”卷丹朝她们摆摆手,无心交谈,开始忙着熬药。 离开房间之前,茉莉在门前短暂驻足,认真思考卷丹的话。 如果真能解毒,她会向殿下提出建议。 想到戈罗德逼迫岑青的经过,她不禁讽笑一声。 偷鸡不成蚀把米。 作恶多端,妄图篡改天命,终将自食恶果。 接下来一段时间,王城内风平浪静。 平静下却隐藏暗流,不小心就会掀起滔天巨浪,倾覆古老的金岩堡。 贵族大臣们终日忙碌,频繁出入王宫。 每一次君臣碰面,都会有奇珍异宝运出宝库,装上为使团准备的马车。 车顶雕刻统一徽章,象征戈罗德国王。车轮的轮轴和轮毂是专门打造,使车辆更为坚固耐用。 拉车的烈焰马能耐严寒,它们可以在冰天雪地中奔跑,是最适合前往雪域的骑兽。 信鹰再次带回好消息,岑青的画像送抵暴风城,雪域同意血族使臣过境,两国展开正式和谈。 消息传来,很是振奋人心。 大臣们抓紧完善盟书条款,为出使任务争分夺秒。 戈罗德故意表现得像一个慈父,不时向黑塔送去关怀,既为监控岑青的动向,也为在贵族面前装模作样。 此举无疑是在掩耳盗铃,只是无人揭穿,乐得配合国王演戏。 在恭维声中,戈罗德演戏上瘾,他要求左娜前往黑塔,以王后和继母的双重身份关怀岑青。 “这是你必须做的,左娜。” “遵命,陛下。” 左娜心不甘情不愿,暗地里磨牙,却无法违抗命令。 在拖延数日之后,她不得不走出城堡,身后跟着女官以及服务王室的裁缝。 身为王后和王子殿下的继母,背负国王的压力,她必须为岑青准备礼服和出行需要的一切物资。 “去黑塔。” 左娜走下台阶,早有仆人清理积雪,在石路上铺开毛毡,以免残雪弄脏她的裙摆和鞋子。 女官们跟随王后,一路沉默前行。 裁缝更是大气不敢喘。 他们常年为宫廷服务,各个消息灵通,这是保命的诀窍。 就在不久之前,王后重伤一名女官,起因是第一王子命人搬走了殷王后的遗产。 在这件事中,孰是孰非不是裁缝能够评判。 两人即将碰面,万一爆发冲突,才真实关系到他们的安危。 裁缝们彼此交换眼神,都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距离黑塔越近,他们越是不安,总觉得此行不会太平。 奈何职责所在,他们不可能违命,只能硬着头皮跟随王后,一个接一个走入黑塔大门。 王城之外,三十道疾风刮过平原。 他们是从流放之地归来的黑骑士。 众人身上的衣物,脚上的靴子,腰间的武器以及胯下的战马,全来自途经的军营。 队长米诺策马在前,副队长佩诺尔特和众多骑士紧随在后。 队伍经过处掀起黑风,仅仅三十人,气势不下千军万马。远远望见,都能感受到沉重压力。 奔驰中,佩诺尔特的斗篷向后翻卷,现出挂在胸前的口袋。 狼皮口袋频繁鼓动,从袋口探出一只毛茸茸的脑袋。 这是一只雪豹幼崽,它的母亲在与狼群搏斗中受伤,捕获不到足够的食物,同窝的幼崽都被抛弃。 它的兄弟姐妹在饥饿和严寒中死去,它在奄奄一息时被黑骑士捡起,不是作为食物,而是幸运地成为一件礼物。 “殿下应该会喜欢。” 黑骑士不仅是战斗狂人,也很懂得人情世事。 初次面见王子殿下,一只可以驯化的雪豹幼崽勉强算是拿得出手。 骑士们一日千里,快似追风逐月。 距离王城渐近,听到城头传来的钟声,众人愈加兴奋。 他们单手抓住缰绳,仰头发出嚎叫,声音汇成一股,与奔雷声交织,恰似洪流滚滚,向宏伟的城池奔涌而去。 第13章 左娜从心底里厌恶黑塔。 于她而言,这里是一处不祥之地,除非万不得已,她绝不会踏足塔内半步。 然而事情总有例外。 纵有万般不愿,她仍不得不来。 王国与雪域结盟提上日程,使臣队伍整装待发。作为联姻主角,即将送出的重要礼物,在这个紧要关头,岑青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他必须精心打扮,看上去尊贵体面,不失王族风度。 左娜对此嗤之以鼻,却不能提出任何异议。 她为人嚣张跋扈,恶名传遍宫廷,在戈罗德面前又是另一副模样,细心谦恭,谨小慎微。 戴上王冠至今,她时刻小心翼翼,伪装得完美无缺。 这使她能一直坐在王后的宝座上,没有落到前几任王后的下场,或是无端遭到厌弃,或是被罗织罪名投入监狱,最终死得不明不白。 “国王不会施舍怜悯,你必须看顾好自己。” 这是扎克斯对她说的话,在她的婚礼前夜。左娜深深铭刻进脑海,迄今记忆犹新。 黑塔内并不昏暗,灯龛全部点亮,沿途一览无余。 女官们清楚看到墙角的苔藓,以及攀爬在窗外的荆棘。 暗影随风摇曳,时刻刺激她们的神经,使她们的脸色更显苍白。 裁缝们踮起脚尖走着,手中抱着工具。身后的随从或捧或扛,带来大量珍贵的布料,颜色鲜艳,花纹醒目,一眼即知价格昂贵。 一行人进入黑塔后,在地精的引领下穿过走廊,登上石砌台阶。 身侧的灯光频繁摇曳,光影交织,撑开淡薄的七彩,在台阶上方连成虹桥,顺着穹顶逐级延伸。 台阶转角立有一道身影,高挑,婀娜,身姿妖娆。 她穿着暗红色的长裙,腰间系着黑带。浓密的长发挽在脑后,额头光洁,没落下一缕碎发。 她是黑荆棘女仆,从地牢中走出不久,身上却不见阴霾。岁月的折磨并未留下多少痕迹,至少表面如此。 见到左娜,鸢尾弯腰行礼。 两人曾在王宫中见过面,对左娜而言,那一次的经历糟糕透顶,几乎令她颜面尽失。 “王子殿下在等您。”鸢尾的声音略显沙哑,话落后转身就走。 女仆的举动令左娜异常不悦。 黑塔果然是不祥之地! 想到戈罗德的命令,左娜咬住嘴唇,强压下心中怒火,傲然地抬起下巴:“那个废……第一王子在哪里?” 听到她的称呼,女仆眸光微闪,旋即脚跟转动,侧身让出通往走廊尽头的道路。 灯龛中跳跃火光,女仆的影子持续拉长,在光中扭曲变形。恐怖在沉默中弥漫,令女官和裁缝们心惊胆战。 左娜貌似不受影响。 她径直越过荆棘女仆,始终高昂着下巴,骄傲得犹如一只天鹅。 女官们跟随在她身后,虽然力持镇定,略微急促的脚步声仍显露出内心中的恐慌。 裁缝们没有假装,他们压根不必掩饰情绪,畏惧、惊疑和惶恐展现在脸上,他们在行走时弯腰,内心的恐惧无法隐藏,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接近走廊尽头,一行人又遇上两名女仆。 她们一左一右站立,面无表情,双手交叠在身前,如坚硬的石膏像一般缺乏生气。 “殿下在等您。” 同样的话入耳,左娜脚步微顿,举目眺望前方。 房门自行敞开,门上的雕刻闪烁光辉,金色蔷薇在幽暗中绽放。门轴转动的速度极慢,压抑感如有实质,令她不自觉皱眉。 一名女官上前半步,在左娜耳畔低声说道:“陛下,小心。” 宫廷女官全部出身贵族,她们拥有特殊力量。 这名女官具备预知能力,尽管只是模糊的预感,仍能发挥巨大作用。在左娜身边时,她总能做出有益的提醒,借此成为她的心腹。 第19章 “我会的。”左娜凝视前方,紧抿嘴角,表明她此刻并不如看上去镇定。 房门完全敞开,门后是一间会客室。 大概多年不曾开启,纵使有地精打扫,房间内能残留一股灰尘的气息。 室内装修并不奢华,于简洁中透出庄严。 地板光可鉴人,没有铺设地毯。 墙壁上没有太多装饰,只镶嵌多盏灯台。灯台整齐排列,鎏金底座托起火烛,烛光摇曳,烟气顺着管道流入灯台内部,嗅不到一丝一缕呛人的气味。 房间中设有一张圆桌,桌旁仅有一张高背椅。 桌子靠近壁炉,高背椅后则是落地窗。窗帘已经落下,遮挡住塔外的一切,难分白天还是黑夜。 岑青坐在唯一一张椅子上,修长的双腿架起,裤管边缘搭着小腿,露出绕过脚踝的宝石链,异常的勾人。 他捧着一本硬皮书,封面和书脊上空空如也,既没有文字,也不见图画。 听到脚步声,他单手合拢书封,从纸页中抬起头。 过腰的黑发瀑布般滑落,雪白的衬衫搭配一件黑色外套,很配他的发色和眼睛,仿佛暗夜之神赐下的祝福。 亦或是诅咒。 左娜的神情有片刻恍惚。 方才一瞬间,她好似见到故人,早已经逝去的殷王后。 血族第一美人,拥有高贵血统,地位至高无上。于她而言,权力唾手可得。她本可以握有王权,然而…… 左娜垂下眼帘,遮去眼底骤兴的波澜。 外表固然相似,性格和行事却有天壤之别。 基于之前的经验,她确信岑青压根不像他的生母。他可一点也不柔弱,也没有慈悲心肠。 他的性格更像戈罗德。 多么讽刺,注定为敌的父子,身上却有相似之处,甚于国王其他的孩子。 左娜陷入沉思,站在原地许久不动,也不发一言。 岑青无意起身,也没有邀请她坐下的打算。 房间中根本没有摆设她的椅子。 他慵懒地靠向椅背,硬皮书置于腿上,右掌心扣上封面,指尖一下下划动,刮擦声稍显刺耳。 荆棘女仆守在门外,岑青没有命令,她们便一动不动。 王后的女官缄默无言,没有得到明确指示,不敢轻易打破沉默。 凝滞的气氛中,裁缝们瑟瑟发抖,一个个汗如雨下。 他们很想夺路而逃,不惜从窗子跳出去。可惜想法只能停留在脑海,现实是他们被困住了。 在强大血族的压迫下,他们的头越来越低,肩膀缩起来,活像是一群鹌鹑。 终于,左娜打破沉默。 “国王陛下赐与你荣耀,你未来的丈夫是巫灵王,雪域的统治者。”她抬起下巴,态度傲慢,言辞中充满恶意,“身为血族王室成员,你必须表现得体,无论外表、谈吐、还是礼仪。” 这番话绝非示好,完全就是挑衅。 岑青望着她,真实的情绪隐藏在暗黑中,令人捉摸不透。 他拿起硬皮书,随意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随即撑着高背椅站起身,动作优雅缓慢,外套下摆垂落,宝石钮扣熠熠生辉。 手指擦过桌边,岑青开始向前迈步。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拉近距离,左娜和女官们立即生出紧迫感。 至于裁缝,他们已经放弃挣扎。 哪怕双方一言不合打起来,他们也不会是主要目标,顶多是遭受池鱼之殃。 死不了。 他们如此坚信。 岑青脚步轻盈,像是灵巧的猫科动物,完全听不到任何声响。 距离左娜三步左右,他突然停住,发出一阵咳嗽声。 变故突如其来,出乎所有人预料。 走廊内传来脚步声,茉莉似一阵风刮入室内,手中捧起一只水晶瓶,瓶中是暗红色的药剂。 “殿下,您需要它。” 岑青没有拒绝。 他打开瓶塞,仰头饮下半瓶,咳嗽声得以缓解。 目睹全过程,左娜表情微变。 所以,这位殷王后唯一的血脉,的确是身体不好? 岑青出现在王宫时,自始至终没有表现出半点虚弱,让她以为之前听到的都是假话。 今日再看,他的健康状况的确不佳。 他没必要在自己面前演戏。只能是他的病难以治愈,症状已经压制不住。 “你的病……”左娜尚未想好措词。 “病?”岑青扣上瓶塞,单手梳过凌乱的发丝,嘴角牵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您如何认定我是生病?” 他的话意味深长,分明是意有所指。 左娜眉心深锁,直觉告诉她就此打住,最好不要追根究底。 然而…… “身为继母,我关心你的健康。作为王后,我认为你有必须尽的责任。你关系到与雪域的和谈,这不是一件小事,我希望你能明白。” “我当然明白。”岑青推开茉莉的搀扶,声音拉长。他继续朝左娜靠近,有女官试图拦住他,却被荆棘女仆扣住手臂。 眨眼时间,多名女仆出现在房间内,呈包围之势困住王后一行人。 “殿下,您要做什么?” “您不能对王后陛下无礼!” “放开我!” 面对突发状况,女官们大惊失色,言辞变得慌乱。 “王子,我是你的继母。”岑青走到近前,左娜没有闪躲,更没有退后。妩媚的双眼直视对方,似笃定岑青不敢对她如何。攥紧的双手却暴露事实,她远不如看上去镇定。 “我当然知道。” 岑青笑着弯腰,他比王后高出一头。 大概是身材纤瘦,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身高,削弱他的攻击性。 他没有触碰左娜,更没有伤害她。 他俯身靠近左娜耳边,语气轻缓,以一种诉说情话的方式,道出令人惊悚的秘密:“炎境的毒,来自伟大的国王。” 左娜面露惊恐,心中的慌乱掩饰不住。 “你在撒谎!”她声音尖利,失去了冷静,“这绝不可能!” 事情一旦被证实,对王室会造成致命打击。 “别急着否认,我就是证据。”岑青缓慢直起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左娜失态,欣赏着她的表情,“您是国王陛下的枕边人,应该清楚他的为人。为了达成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正如对我的母亲,以及他的历任妻子。” 左娜呆滞当场。 她试图反驳,却苍白无力。 正如岑青所言,她了解戈罗德,明白这个男人有多么可怕。 为了权利和地位,他可以不惜一切,背叛所有,包括出卖自己的灵魂。 杀死妻子,毒害儿子,于他而言并不稀奇。 可那是炎境,血族的宿敌!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左娜猛然抬起目光,气愤地瞪向岑青,强撑着说道,“你试图污蔑国王陛下!我不会上当,你是在白费心思!” “污蔑?不,我没有这样的想法。”岑青摇头失笑,漂亮的双眼盈满笑意,眼尾微微下垂,让他看上去既温和又无辜,“我只是出于好心。” “好心?” “是的,好心。”岑青的语调愈发轻柔,声音中充满蛊惑,“血族生命漫长,国王陛下对权力有极端的掌控欲望,他不会容许任何人觊觎他的王权。” “你究竟想说什么?”左娜突然变得暴躁。 岑青笑意加深,言辞化作有毒的网,牢牢缠住左娜,网住了她的心脏:“扎克斯伯爵极力主张和谈,以王族的责任送我前往雪域,国王陛下乐得顺水推舟。但他也暴露出对王权的野心,你的、他的、还有你年幼的孩子。” 左娜瞳孔紧缩,可怕的念头撞入脑海,使她脸色煞白。 “你们在觊觎王位,觊觎他手中的权力。”岑青说道。 “不,我们没有,你在胡说!”左娜矢口否认。 “没有?你难道不想你的儿子成为王位继承人,有朝一日登上王位?你难道不想成为王太后,将王国的一切握在手中?别否认,你们的行为就是在证明我的话。”岑青弯起眸子,笑意盈盈,却令左娜呼吸困难。 室内死一般寂静,落针可闻。 女官们僵硬当场,恨不能捂住自己的耳朵。 一群裁缝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老天,他们都听到了什么?! 良久,左娜艰难出声:“一切都是你的污蔑,我相信陛下!” “相信?”岑青放声大笑,笑她的愚蠢,笑她的掩耳盗铃和粉饰太平,“你猜,国王陛下让你进入黑塔,会否料想到这一切?” “你说什么?!”左娜大惊,不禁面如土色。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岑青一字一句说道,笑容始终不变,“大概他正想除掉你,只是缺少借口。也或许他想观察你的反应,也好方便决断,他该以什么方式对待你。” 第20章 左娜仰视岑青,獠牙因恐惧刺破牙床。 她向后退出一大步,表情扭曲,声音颤抖:“魔鬼,你是个魔鬼!” “不,我是血族。”岑青摇摇手指,纠正左娜。他更像是在谈论天气,而非生死攸关,“想想我的母亲,还有另几位王后,前车之鉴摆在眼前,故作不知是愚蠢的行为。” 他凝视左娜,眼底酝酿惊涛骇浪,却是一闪而逝,仿佛从不曾存在,一切都是错觉。 “我的母亲被夺走一切,下场如何?” “国王的历任妻子多死于非命。她们果真有罪,还是被污蔑,我想你十分清楚。” “安稳的日子仅是假象。” “你佩戴王冠的日子足够长,也太长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听着这些话,左娜如坠冰窖,寒意自脚底蹿升,快速填充四肢百骸。 “我会离开王城,远离血族王国。”岑青话锋一转,同时上前半步,又一次拉近彼此间的距离,“我将前往巫灵的王国,投身雪域。” 他微微弯腰,托起左娜的右手,视线落在食指的戒指上,话语半真半假,和体温同样冰冷:“扎克斯伯爵妄图驱逐我,但也间接帮了我,让我能够获取自由。作为回报,我愿意给你提醒。” 声音缭绕在耳畔,冰冷的嘴唇轻触戒面。 右手被松开,左娜立即攥住自己的手指,警惕地看向岑青:“你为何向我示好?我不会答应你任何条件!” “示好?不,我从没有这个打算。”岑青否定了这个说法。他退后一步看向左娜,笑容被烛光模糊,声音轻柔,很难断言话中真假。 “正如我之前所言,一种回报。另外,我不想让国王陛下称心如意,就这么简单。”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总有一天会生根发芽。 他不需要左娜彻底相信,只要她心存怀疑,不肯坐以待毙,戈罗德必然要头疼一段时间。 搅乱池水,让池中更加浑浊。 他已经达成目的。 第14章 岑青的理由很有说服力。比起好心好意,这种说法更切合实际。 只是左娜仍不相信。 看出她的怀疑,岑青毫不在意,他示意女仆们退下,提醒左娜:“既然想让我体面出行,不该继续耽搁时间。我想您带来的裁缝都是好手,我很乐于接受他们的手艺。” 轻易搅乱池水,掀起骇人的漩涡,始作俑者却果断抽身。 左娜兀自陷入纠结,岑青则笑吟吟地张开双臂,示意裁缝上前测量尺寸,当面提出自己喜欢的款式。 “我不喜欢束缚,最好宽松一些。至于刺绣花纹,蔷薇如何?我喜欢金色。” “如您所愿。” 裁缝们紧张到极点,心反倒平静下来。 他们窥一眼左娜,确认对方无意阻拦,当即拿着皮尺走向岑青,测量时的动作一丝不苟,手也相当稳。 完成准备工作,他们又捧出布料。 岑青挑选出一半,其余也全部留下。在裁缝们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交代女仆拿下去收好。 他的态度过于自然,以至于众人回神时布料已经搬空。 “既然是送给我的,自然没有拿回去的道理。还有诸位,”岑青环视在场裁缝,微笑道,“我比较挑剔,在一切工作完成前,你们需要留在黑塔。等到我出发时,你们如果愿意,可以成为我随从,包括你们的家人。” 裁缝们短暂惊愕,迅速反应过来。 这是一种恩赐! 他们忙不迭点头,表情激动,无不感激涕零。 听到不该知道的秘密,他们全做好最坏的打算。今天走出黑塔,王后肯定会要了他们的命。 岑青给了他们一线生机。 哪怕是远离故土,前往陌生的雪域,他们照样甘之如饴。 能活命比什么都重要! 相比裁缝,女官们更缺乏运气。 她们只能寄希望于身后的家族,希望左娜会忌惮贵族们的势力,不会为了封口让她们悄无声息消失。 岑青要留下所有裁缝,左娜仅皱了下眉,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她此刻心乱如麻,迫不及待去见扎克斯,希望能与兄长商量对策。 如果国王当真动了杀心,他们该如何应对? 这绝不是一件容易事。稍有不慎就将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时间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 傍晚时分,王后左娜离开黑塔,身后只跟着女官,不见裁缝的身影。 目送一行人的背影,裁缝们对岑青万般感激。 “殿下,感谢您的仁慈。以灵魂发誓,我和我的家族必定效忠您!” 当面发下誓言,裁缝们跟随女仆离开房间,前往为他们准备的工作间。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的随从也留了下来,并因此活得性命。 过程中,所有人闭紧嘴巴,眼睛也没有乱瞟,完全是一句话一个动作,没有发出任何疑问。 房门从外合拢,岑青转身走到窗前,双手撑着窗台俯瞰黑塔下方,目光寻着王后一行人前移。 茉莉走到他身边,考虑再三,终于开口问道:“殿下,您为何要提醒她?” “会很有趣。”岑青答非所问,成功让茉莉陷入更大的疑惑。 “我不明白。”女仆说道。 “国王陛下和他的妻子,以及心腹重臣,互相失去信任,进而彼此防备。日复一日,裂痕持续加深,或有一天彻底决裂,彼此刀锋相向。难道不是很有趣?”岑青转身背靠窗前,双臂环胸,手指轻击上臂。黑暗覆在他的肩头,朦胧他的面容,明亮的双眼燃烧着恶意,毫不遮掩。 “您在离间他们?”茉莉面露恍然。 “手段粗糙,聪明人总能看破,但很有效。”岑青如此评价自己,不由得轻笑一声。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妄图逼他入绝境,总该付出代价。 戈罗德固然可恨,左娜也不无辜。他母亲的遗产被霸占多年,收回不算结束,付出更多才能全部偿还。 “夫妻反目,君臣失和,自相残杀。鲜血染红宫廷,场景一定相当美妙。” 他侧头望向窗外,能看到日轮下沉,明月初升。日月突兀交错,融成猩红的光,天空仿佛染血。 华灯初上,左娜一行人回到王宫。 厚重的城堡大门向内敞开,光滑的石板铺在脚下,每一块都历史悠久,能追溯到王城初建时期。 城堡内寂静无声。 不见骑士守卫,也不见白日里争执的大臣。 偶尔有侍女和侍从经过,行动间踮起脚尖,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左娜来至宴会厅外,一股腥甜的气息飘过鼻端。 墙上残留飞溅的血痕,几滴恰好融入雕刻,为古老的岩刻增添一抹残佞诡谲的色彩。 种种迹象表明,在她离开期间,王宫中并不太平,血腥事件发生,极可能有人丧命。 左娜了解戈罗德。 很显然,国王陛下心情不好,甚至可以说相当糟糕。 她突然变得犹豫,是否该推开面前的门。 透过门缝,有靡靡之音流淌,戈罗德又在放肆享乐。这个时候进去,应该不会惹来迁怒。 思前想后,左娜终于下定决心。 一只纤细的手覆上门扉,肤如凝脂,指甲晶莹。一枚鸽血石点缀手指,这是血族最喜欢的颜色,没人能够例外。 大厅门缓慢推开,灯光自头顶洒落,铺开大片莹白。 管弦叠奏,众多美人身披轻纱,在乐声中翩翩起舞。 她们赤着双足,腰肢纤细,手臂和大腿光滑圆润。 卷曲的长发拂过脸颊,她们娇笑着贴近王座,环绕在戈罗德周围,趴伏在他的膝上。眼波荡漾,风情万种,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无尽诱惑。 左娜看着这一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早习惯戈罗德的风流。 作为一名妻子,她对丈夫失望透顶。听到岑青道出的秘辛后,她更难以直视对方。 猜忌、畏惧、恐慌、以及必须掩饰的厌恶,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使她心烦意乱,根本无法冷静思考。 岑青的手段相当有效。 在此时此刻,以及今后相当长的时间内,左娜对戈罗德的畏惧和猜疑不会消散,厌恶更会成倍增长,直至她再难以忍受。 情绪濒临崩溃,她将如何选择? 也或许她没得选。 戈罗德会先发制人,摘掉她的王冠,把她和她的家族一起投入监狱。 深吸一口气,左娜尽量调整心态,迈步穿过大厅。 宽大的裙摆波浪状翻滚,遮挡住镶嵌珍珠的鞋面,也掩去她的脚步声。 戈罗德注意到自己的妻子,他从美人的胸口抬起头,单手摇晃着金酒杯,以一种令人心惊的目光注视她。 黑暗,冰冷,阴毒。 唯独缺乏亲昵和爱意。 “我亲爱的王后,你回来了。”即使面对妻子,戈罗德也没有推开他的情人,而是斜靠在椅子上,半点不顾及对方的颜面,“事情办得如何?” 第21章 蕾丝袖口下,左娜攥紧手指。 她尽可能摆正目光,不去看国王身边妖娆的美人。她们的存在令她倍感羞辱,却毫无办法。 身为王后,她必须纵容自己的情敌。 何其可笑。 “遵照您的命令,我向岑青王子传达您的吩咐。”左娜说道。 “哦?”戈罗德歪斜着身体,缓慢眯起双眼,“他表现如何?” “他很谦逊,也很顺从,陛下。”左娜垂下眼帘,遮挡眼底最真实的情绪。 几名女官站在她身后,闻言心头剧震。强压下心中的惊愕,几人力持镇定,没有露出半分破绽。 “谦逊,顺从,你没有开玩笑?”戈罗德十分惊讶,他忽然坐直身体,上半身前倾,背部离开座椅,“欺骗我可不聪明。” “我对您无比忠诚,我的陛下,我深爱的丈夫。”左娜依旧垂着眼帘,脸色苍白,没有改变自己的说辞。 半晌,戈罗德挥开身边的情人,从王座上起身,来至左娜身前。 他抬手托起左娜的下巴,拇指和食指如同铁钳,能轻易捏碎她的骨头。 左娜被迫抬高视线,对上那双阴冷的眼睛。 她极力想要稳住自己,仍禁不住打着冷颤。指尖微微抖动,仿佛被可怕的掠食者锁定,落入对方掌心,濒死的恐惧充斥大脑,侵蚀四肢百骸。 “左娜,我的妻子,你应该不会对我说谎。”戈罗德低声呢喃,如同在诉说情话。 “当然。”左娜翕动嘴唇,艰难吐出声音,“您清楚,他搬空了我的库房。如果不是为您,为了您的王国,在进入黑塔之后,我会亲手撕碎他!” 闻言,戈罗德放声大笑。 英俊的面孔,爽朗的声音,至高无上的权力,无疑充满了魅力。 他轻吻左娜的额心,看似打消了怀疑。 “我会补偿你,我挚爱的王后。不必为失去烦恼,你会拥有更多,超出你的奢望。” “感谢您,陛下!” 左娜扑进戈罗德怀中,柔顺地埋入他的胸膛。装饰外套的胸针缠住她的头发,一阵刺痛,使她的大脑更加清醒。 她明白戈罗德仍存戒心,但她别无选择,只能装傻。 此刻,她终于明白岑青的意图。 奈何走入黑塔的那一刻,她就注定会坠入漩涡。 闭上双眼,左娜拼命说服自己,在拥有足够的把握之前,她必须更加小心,更加谦恭和顺从,让戈罗德能够放松戒心,不至于马上罗织罪名将她赶出王宫,或是把她投进监狱。 同样的暗夜,在遥远的雪域腹地,巫灵王的宫殿中,一幅画像正悬于他的卧室。 衣袂摩擦声响起,修长的身影来至画像前,白皙的手指描摹画中人的轮廓,刺绣银线的袖摆滑过手腕,现出两枚精致的环镯。 镯身相触,浮现一道微光,恰好落于画中人的耳坠上,于静谧中夺人心神。 “来人。”清澈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优雅、克制,如宝石钮扣束缚的衣领,充满禁欲气息。 “召唤弗兰,命他前往金岩城。” “遵命,陛下。” 殿外的巫灵领命,转身飘然离去。 当夜,四道暗影离开暴风城,似流光穿过凛冽的狂风,奔赴血族王城。 第15章 戈罗德心情畅快,拥着妻子回到王座。 情人们很识趣,娇柔地倚靠在两人腿边,没有一人挑衅左娜。偶尔有眼神飘来,充斥着暧昧气息,更像是一种挑逗。 她们是国王的菟丝花,也不介意奉承王后。 追逐欢愉是血族的本性,没有必要压抑,更不必遮掩。 戈罗德乐意看到这一幕,单手举着酒杯,在美人卖力的讨好下享受别样刺激。 大厅内,中断宴会再次开启。 靡丽的乐音流淌出窗外,荡开飞雪,与风声相和,萦绕在夜空中经久不散。 金岩城外,奔雷声踏碎雪海。 三十匹战马披星戴月,马上的骑士自流放地归来。 他们满身煞气,穿着粗糙的兽皮,佩戴抢来的铠甲和武器,似黑云滚滚压来,令人不寒而栗。 接近城下,骑士们同时勒住缰绳,战马陆续扬起前蹄,在火光下人立而起,发出一阵嘶鸣。 队伍停下不久,一名骑士越众而出,隔着雪幕很难看清她的模样,只能从苗条的身形判断出她是一名女性。 城头火光摇曳,守城的士兵在墙后张望。 不确定来者身份,他们不会轻易放下吊桥,更不会打开城门。 “黑骑士里贝拉。”女骑士自报身份,清脆的声音穿透风雪,悉数落入守卫耳中, “我们受第一王子召唤,从日暮山脉归来!” 黑骑士。 日暮山脉。 第一王子。 士兵们短暂惊愕,旋即浮现恐慌之色。 岑青是王族的禁忌,足足百年时间,王城众人对他讳莫如深,鲜少有人主动提起。直至最近与雪域和谈,敲定他为联姻对象,情况才发生扭转。 黑骑士是被流放的罪人。 他们人数稀少,战斗力强悍,鏖战数倍于己的骷髅骑士照样不落下风。 随着殷王后去世,第一王子退入黑塔,他们的境况急转直下,连番遭受污蔑,得不到任何公正,全部被国王流放。 对于黑骑士的传说,守城的士兵耳熟能详,部分还亲历过他们的战斗场景。 他们是一群恶兽,脚下流淌血河,是不折不扣的杀戮机器。 “真是黑骑士!” “他们竟然回来了!” 墙头迟迟没有反应,黑骑士们等得不耐烦,集体策马靠近城门,压迫感骤然增强。 明明只有三十人,城头的士兵却如临大敌。 “派人去黑塔,对了,马上给王宫送信。”一名小队长如梦方醒,匆忙下达命令。其后靠向外墙,扬声朝来人解释,他们并非故意不开城门,而是依照规矩行事。 “我们在等候命令!” 黑骑士没有硬闯。 在听到小队长的解释后,他们耐心等在城外,等待城门开启。 大概过了一刻钟,送信的士兵去而复返。他在途中遇见荆棘女仆,得知对方专为黑骑士而来,立即调头折返。 至于去王宫送信的人,目前还在路上,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归来。 鸢尾随士兵登上城墙,浓密的卷发挽在脑后,发间闪烁银光,是代替发簪的小刀,刀口锋利无比。 “我代表第一王子前来。” 她当众表明身份,提步登上墙头,士兵没有加以阻拦。 盖有王子印章的羊皮卷递至眼前,几名小队长传递核实,当场确认无误,下令打开城门。 无论岑青的真实地位如何,也无论他是否握有权力,在国王正式剥夺他的头衔之前,他始终是国王的第一个王子,是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人。 他以成文下达命令,守城的士兵理应执行。 只要不与国王的命令发生冲突,没有血族会公然反抗他。 至少表面上如此。 转盘旋动,绞索用力牵拉。 吊桥砰一声落地,横跨封冻的护城河。 门栓被移走,厚重的城门缓慢开启,门轴转动发出吱嘎声响,在夜色中传出极远。 黑骑士们策马入城。 他们自觉控制行速,队伍鱼贯穿过城门,看似井然有序。 马蹄踏在石板上,声音略显杂沓,如同敲击在士兵心头,莫名使人烦躁。 鸢尾单手一撑翻过城墙,有荆棘破土而出,在半空中接住她,使她能平安落地。 “殿下一直在等诸位。”鸢尾拉紧斗篷,站定在黑骑士马前。 “鸢尾,你从地牢里出来了?”里贝拉弯腰靠近马脖颈,饶有兴致地看向对方,“还有多少荆棘女仆活着?” “不多,但也不少。”鸢尾的回答滴水不漏。 黑骑士与荆棘女仆不同,他们的忠诚基于对强者的敬畏。在确认对方是否可信之前,鸢尾不会透露太多信息。 看出鸢尾的态度,黑骑士们并不介意。 “荆棘女仆总是忠心耿耿。”里贝拉啧了一声,旋即直起身体,朝对方伸出手,“上马,速度更快一些。” 鸢尾没有拒绝。 两人共乘一骑,其余黑骑士尾随在后。 众人策马时不忘挤眉弄眼,仿佛在说:里贝拉总是更得美人青睐,他们全都望尘莫及。 一队人穿过城内,顺利来到黑塔。 塔门已经敞开,包裹硬皮的手指抓在门上,地精从门后探出头。 见到队伍抵达,他们缩着脖子走出来,快速接过黑骑士的缰绳,细心照料好战马,同时不忘向鸢尾说明,房间和热水已经备好。 “还有食物,热腾腾的食物。”一名地精补充道。 “我知道了。”女仆赞许地精的利落,亲自为黑骑士们带路。 佩诺尔特翻身下马时,胸前的口袋大幅度摇晃。雪豹幼崽从沉睡中苏醒,用力顶着系紧的袋口,试图挣脱出来。 第22章 “那是什么?”鸢尾停下脚步,警惕地看向佩诺尔特。 副队长解开袋子,抓出里面的小家伙,单手拎起来:“送给殿下的礼物。” 小小的一团,毛茸茸,看上去异常脆弱,轻而易举就能捏碎。很难想象只需要三个月,它就能长成一头猛兽,轻松杀死超过几百斤的岩羊。 “雪豹?”鸢尾面露惊讶,地精们也好奇地看过来。 佩诺尔特抓着雪豹,俊美的脸上扬起笑容,十分阳光:“我们总不能空着手来。” “殿下不会介意。”茉莉的声音传来。她走出塔门,扫视在场的黑骑士,又看向鸢尾,“殿下在学习巫灵语,你先带他们去休息。至于这个,”她看向雪豹,找来一个地精,“你负责照顾它,记得洗干净一些。” “是!”地精用力点头。 黑骑士们认出茉莉,对她的安排毫无异议。 她是殷王后最忠诚的女官,在艰难的环境中保护殷王后的血脉,值得所有人尊敬。 众人陆续下马,前往准备好的房间。 经历长途跋涉,他们需要痛痛快快洗个澡,再享用一顿丰盛的大餐。 房间很舒适,热水充足,食物也很美味。空气中飘着香味,是有助眠作用的草药。 待到一切结束,黑骑士们躺在柔软的床铺上,不由得发出叹息。 “多少年了,我都快忘记床垫的触感。” “软面包,烤肉,还有烈酒,我受够了粗糙的狼肉。” “饿肚子时,你可不会这样说。” “你甚至嚼碎了狼骨头。” “你呢,和我一样!” 笑声响起,黑骑士们互相打趣。 在长久的紧绷之后,他们的精神陡然放松,困意如约而至,不多时就眼皮打架,房间中鼾声四起。 黑塔第三层,五六个地精围着雪豹,正艰难地清洗它。 雪豹幼崽在骑士手中老老实实,像一只毛绒玩具。面对地精,它强悍地呲出獠牙,挥舞着爪子凶狠反抗。 很可惜,地精们不吃这一套。 他们准备好大盆热水,像在洗一只小猪,熟练地将雪豹幼崽按进盆里。 一名地精找来长柄刷,当场撸起袖子,发誓要将这个毛球洗得干干净净。 “它是殿下的礼物,皮毛必须干净柔软,不能有一只跳蚤!” “绝不能有虱子!” 地精们干劲十足,雪豹幼崽反抗无果,终于变得老实。 它无法自由活动,顶着满头泡沫趴在水盆边,任由刷子刷过皮毛,彻底放弃挣扎。 塔楼中部,雕刻金蔷薇的房门后,岑青席地而坐,面前摞起多本硬皮书,有的已经看完,有的刚刚翻过几页。 书籍成文年代有别,作者来自不同种族,内容也是包罗万象。 独特之处在于它们都采用巫灵语言,从文字结构到行文方式都与血族文化迥异。 岑青展现出惊人的学习天赋,短短几天时间,他就掌握数千词汇,还能够准确发音。 茉莉敲门进来时,他刚读完一本诗集,突然灵感萌发,准备用巫灵语创作一首诗歌。 “盛赞巫灵之王,你就是烈阳。不对,巫灵是阴冷的生物,月亮,星星,云朵?”岑青眉心紧锁,将纸张揉成一团丢开,烦躁地转动水晶笔。 必须承认,他更擅长阴谋诡计,委实缺乏文艺细胞。 “殿下,黑骑士抵达,已经全部安顿好。”忽略地上的杂乱,茉莉迈步走上前,对岑青说道。 “他们比预期来得更快。”岑青曲起一条腿,手臂环过膝盖,轻轻咬着大拇指,“通知巴希尔,铠甲、武器、还有战马,都需要提前到位。” “我亲自去。”茉莉说道。 “好。”岑青单手撑地一跃而起,动作有些快,他又开始咳嗽。 “殿下,您的药还剩多少?莫非没有效果?”茉莉担忧地扶住他,“我马上去找卷丹。” “不必。”岑青摆摆手,示意茉莉不用着急。他清楚自己的状况,应该没有大碍,“小问题而已,没必要大惊小怪。” “可是……” “我不会逞强。” “您保证?” “我保证。”岑青笑着举起手指,继而转移话题,“出行的一切都要准备好,还有随行人员名单,包括裁缝和他们的家人,以及塔楼里的地精。” “地精,您要带走他们?”茉莉十分惊讶。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岑青坐到床尾,双手撑在床上,轻轻咳嗽两声,姿态十分放松,“他们一直在照顾我,留在这里并不安全。当然,如果他们不愿意离开,我不会勉强。” “他们并不愚蠢,一定会万分感激。” “我不需要感激。”岑青扯了扯嘴角,突然打了个哈欠。眸光明亮,似沾染晶莹的水汽,“我只需要忠诚。” 茉莉凝视着他,回想殷王后,愈发清晰地认识到母子俩的区别。 “一切必将如您所愿。” 她低下头,影子在身后的墙壁上拉长,逐渐变形扭曲,恍如一株疯长的荆棘。 翌日,大雪初停。 东方欲晓,一轮红日跃出地平线,霎时间晨光万丈,驱散冬日里的阴霾。 霞光割裂云层,漫射出道道金辉。 光辉笼罩大地,忽有龙卷风平地而起,裹挟残雪碎冰扶摇直上,呼啸着刮过雪海,逼近座落在平原腹地的金岩城。 狂风过处,积雪开裂,锯齿状的裂痕纵横交错。大地像被斧头劈碎,留下一道道醒目的伤痕。 风团撞向城墙,古老的城市岿然不动。唯有垂挂的冰棱断裂坠落,咔嚓声不绝于耳。 风中传来怪声,狂暴的力量膨胀爆裂,风刃放射状飞溅,墙头的士兵站立不稳,接连向后翻倒。 天幕中闯出四只巨鸟,羽色雪白,翼展超过十米。它们在天空翱翔,发出尖锐的叫声,正是雪域独有的猛禽。 “巨鸮!” 血族士兵艰难地爬起身,单手按住头盔,指甲用力扣住墙砖。 天空中的巨鸮排成雁形,丝毫不受恶劣天气影响,每一次振翅都前行数十米,眨眼间跨越平原出现在城池上方。 巨鸮背上是几个披着斗篷的身影。 他们身姿挺拔,袖手而立,仿若比例完美的雕刻。 宽大的兜帽盖过头顶,边缘悬至鼻梁中部,遮挡住他们的眉眼,仅能看到精致的下颌以及殷红的嘴唇。 “巫灵!” “是巫灵!” 第16章 巫灵是一个神秘的种族。 他们生活在北部王国,极少会走出雪域。每一次出现都意味着腥风血雨。 巫灵大军过处,流血和战争不断。年复一年,恐怖的印象持续加深,这个种族近乎成为厄运的代名词。 此次造访血族王城,与以往的情形截然不同。 奉雪域之主的命令,四人前来给血族递话,雪域接受血族的示好,但金岩城必须拿出更多诚意。 之前提的可远远不够。 巨鸮出现在城市上空,王宫中很快得知消息。 巫灵们没有等候太久,王国重臣联袂出现在城头。 遵照戈罗德的命令,大臣们盛装加身,专门迎接远道而来的使者,引领他们前往城内,进入血族的王权中心——金岩堡。 巨鸮降低高度,巫灵自半空中跃下,姿态轻盈,踏雪不留痕迹,仿佛没有重量。 他们足够神秘,也极其可怕。 深色斗篷垂至脚踝,落地时下摆翻起,现出精致的靴子。 靴跟镶嵌宝石,相当奢侈。 靴帮缠绕诡异的暗纹,由于斗篷垂落,血族们来不及细看,只能依稀辨认出,应该是属于巫灵的图腾。 四人落地时悄无声息,斗篷遮挡全身,兜帽始终没有掀起。 “带路。”为首之人言简意赅,态度傲慢,甚至有些无礼。 以扎克斯为首的大臣们心生不忿,奈何有求于人,现阶段只能隐忍。他们用力咬着后槽牙,仍要摆出笑容,表情难免有些古怪。 “请。” 城墙下备有马车,车前马匹神骏无比,称得上百里挑一。车厢内装饰豪华,外部雕刻夸张的图案,带有显著的血族风格。 车顶的徽章闪烁微光,象征国王戈罗德,替代创建金岩城的古老血脉。 巫灵在车前驻足,兜帽遮挡下,眼底闪过清晰的嘲讽。 拥护一个杂碎坐上王位,整体耽于享乐,沉溺于不入流的手段,难怪血族会日渐没落。 见他们迟迟没有动作,大臣们面面相觑,不免心生迟疑。 “请问……” 不等话音落地,四人收回视线,一言不发进入车厢,随手关闭车门。 见状,扎克斯等人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愈发神经紧绷,行事变得更加小心。 大臣们迅速交换目光,各自登上马车,过程中没有任何语言交流,沉默得异乎寻常。 第23章 所有人登车,车夫扬起马鞭。 骏马迈开四蹄,疾风一般穿过城内。 车旁景物向后飞退,迅速变得模糊,沿道路两侧铺开朦胧的光影。 城市上方,四只巨鸮盘旋在天空。 它们交替穿过云层,荡开一片又一片乌云。 矫健的身姿拖曳白光,凝成交错的白练,在云中绘成一幅幅奇怪的图案,风过时又被遮挡。 车队穿过城内,途经孤独耸立的黑塔。 透过车窗,巫灵们望见被荆棘缠绕的建筑,表情终于发生变化。 “黑塔。” “血族王子的居住地。” “据说他的母亲是血族第一美人,战场上所向披靡,政治手腕却相当稚嫩,而且过于沉湎情感。” “如今的血族之王,依靠欺骗登上王位,手段很不光彩。” “血族本该有一名女王。” 巫灵们长居雪域,消息却不闭塞。 他们有大量情报渠道,对于戈罗德和殷王后的爱恨纠葛以及年幼就闭居黑塔的血族王子,他们都有所耳闻。 看似高冷的生物,同样不缺乏八卦心态。 “这位王子嫁给陛下,他会失去王位继承权。” “这是血族的事。” “陛下单身太久,他需要一个伴侣。这位王子血统纯粹,又相当漂亮,是一个合适的对象。” “的确。” 巫灵们结束交谈,旋即收回目光。 想到此行目的,他们的神情变得严肃,再没有闲话的心思。 “希望一切顺利。” 最初,巫灵王对这次结盟可有可无,热衷的是他的大臣。 雪域的统治者不能一直单身。 是否有继承人不重要,毕竟巫灵生命漫长。 他们担心的是巫灵王过于孤独,甚至是孤僻。那样一来,情况就会变得不太妙。 历史经验证明,巫灵王的存在很特殊,他的情绪关系到雪域安稳。如果他像前任国王一样嗜杀,或是厌世,不仅北部,四方王国都将陷入战火, 巫灵们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劝说巫灵王,奈何收效甚微。 就在众人沮丧不已时,事情意外出现转机。 岑青的画像送入暴风城,巫灵王的态度随之发生改变。 巫灵们为此欢喜雀跃,不惜改变宅家的作风,开始在外奔走,一个比一个卖力。 弗兰四人正是如此。 马车一路前行,很快越过黑塔,消失在道路尽头。 马车穿过长街时,城头乌云意外散去。 明媚的阳光倾泻而下,末端覆盖黑塔。塔外的荆棘披上一层光,颜色变得柔和。 黑塔内,黑骑士们从酣梦中苏醒,睁眼望向天花板,大脑有片刻空白。 常年的流放生涯,身处简陋环境,他们早习惯坚硬的床板、干硬的被子和四面透风的屋子。 房间过于温暖舒适,他们反而变得神思恍惚。 有半分钟时间,他们呆望着天花板,分不清身处现实还是梦境。 脚步声从走廊中传来,紧接着房门被敲响。 地精的声音穿过门板,变得瓮声瓮气:“骑士老爷,该起床了。早餐已经准备好。” 早餐? 黑骑士们腾地坐起身,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一把掀开厚实的被子,赤脚踏上地面。 凉意从足底袭来,彻底驱散困意。 一人走到窗前,双手拉开窗帘。 大片阳光投入室内,刺得窗前人眼球生疼,瞳孔在瞬间收窄,足足十秒方才恢复。 “天亮了,起床!” 佩诺尔特在窗前转身,见众人又倒回去,不满地皱了皱眉。他大步走向床铺,大手用力抓下,逐一掀起骑士身上的被子和毛毯。 黑骑士们抗议无效,只能抱怨几声,挣扎着离开柔软的被褥。 里贝拉不在房间内,她睡在隔壁的卧室。 日暮山脉环境恶劣,是一片不毛之地。 流放在该地,生存是重中之重。黑骑士忽略男女大防,常会拥挤在一起取暖。 如今条件改变,里贝拉虽然不在乎,还是接受荆棘女仆的好意,单独睡在一间卧室。 实事求是地讲,能够独占一间卧室,耳边没有呼噜声和磨牙声,也不必忍受各种难以言说的气味,是一种良好的体验。 在同僚们挣扎着爬出被窝,和温暖的床铺依依不舍时,里贝拉已经穿戴整齐,精神焕发地出现在走廊。 地精敲门时,她环抱双臂靠在墙上,右脚尖轻点,嘴里咬着一条狼肉干。不为果腹,单纯是磨牙。 她今年正好两百二十岁,经历又一个换牙期。 新生的獠牙顶开牙床,替换磨损的犬齿。过程很漫长,她总会感到不舒服,试图咬些什么,缓解口中的异物感。 地精们尽职尽责,不断敲着房门,直至黑骑士全部苏醒,穿戴整齐走出房间。 “早上好。” 众人拉开房门,表现各不相同。 有的精神饱满,显然一夜好眠;有的连续打着哈欠,应该是没有睡饱;还有的表情严肃,头碰着头低声交谈,以队长米诺和副队长佩诺尔特为代表。 看到目标,里贝拉站直身体,扯下嘴里的肉干,迈步朝对方走去。 三十人都换上新外套,衬衫和长裤散发清新的味道,靴子锃亮,分明是打了鞋油。 这一切都是地精的功劳。 “早餐已经准备好,就在走廊尽头的餐厅里。”地精们很有礼貌,不同于荒野里的亲戚,他们接受过良好的教育,经历过荆棘女仆的严格培训。 相比之下,出身贵族的黑骑士反倒更像是一群野蛮人。 一行人穿过走廊,来到地精布置的餐厅。 黑骑士们分别拉开椅子坐下,在宽敞的房间内享用丰盛的早餐。 面包,烤肉,蔬菜。 种类稍微单一,分量绝对充足,味道也相当不错。超过三分之二的人吃撑了,不得不扶着肚子离开餐桌。 “殿下召唤诸位。”声音从门旁传来。 在黑骑士们用餐时,几名荆棘女仆悄无声息出现。 她们脚步轻盈,行走时可以不发出任何声音。能够凭意愿神出鬼没,出现在任何地点,不被任何人发现。 黑骑士们顿时一凛,齐刷刷转过头。 “很警惕。”茉莉赞许说道。她脊背挺直,双手交叠在身前,目光扫过众人,“希望诸位能一直保持警惕,以足够的谨慎护卫王子殿下。” 米诺一言不发推开椅子,佩诺尔特紧随其后。 黑骑士们陆续站起身,从放松到严肃,气质发生翻天覆地变化,不过是眨眼时间。 “请带路。”米诺代表众人开口。 “我很乐意。”茉莉欣然颔首。 一行人离开餐厅,沿着转梯向上,去往岑青所在的房间。 走廊内异常空旷,偶尔有风刮过,呜咽作响。 浮雕金蔷薇的房门背后,岑青靠向高背椅,面前的桌子上趴着毛茸茸一团,正是黑骑士带来的雪豹幼崽。 经过地精们的巧手,它的皮毛蓬松顺滑,白了不只一度。 大眼睛水汪汪,宽大的前掌扒住桌面,不时掀起嘴唇发出一阵哈气声。 比起豹子,它更像一只猫。 岑青从未养过宠物。 今生如此,前世亦然。 没养过,不代表他不喜欢。 在雪豹幼崽又一次哈气时,他终于没忍住,双手托起毛茸茸的小家伙,低头埋进它的肚子,陶醉地深吸气,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 不能说变态,只能说和正常人有一定差距。 很不巧,也或许是太凑巧,房门没有关严,荆棘女仆和黑骑士出现在门外。 过于优秀的视力,使他们清晰捕捉到室内的一切。 众人的表情无法形容,总之,一言难尽。 “看起来,殿下很喜欢这份礼物。这是我们的荣幸。”佩诺尔特干笑两声,尽量维持体面。 米诺僵硬点头,佐证他的观点。 黑骑士们不出声,对岑青的印象有些微扭曲,好在无伤大雅。 茉莉深吸一口气,抬手敲响房门。 敲门声打断了岑青,相当及时。 他正准备滑下椅子,难保不会抱着这团毛球在地上翻滚。 “进来。” 岑青松开雪豹幼崽,后者竟然没有逃跑。四肢摊开趴在他腿上,双眼放空,看似生无可恋。 很难想象,这种表情会出现在雪豹脸上。 黑骑士们鱼贯走入室内,房间足够宽畅,三十人站在里面仍不显得拥挤。 “殿下,黑骑士向您问候。” 问候,而非效忠。 岑青坐回到椅子上,手指轻敲桌面,没在意众人的态度。 “我即将远行,需要诸位守护。”他没有赘言,开门见山说道,“我会提供给你们武器、铠甲以及必须的物资。你们的职责是护卫我离开王城,安全抵达雪域。中途会在边境停留,时间不会太长。” 第24章 他的直白出乎预料。 米诺等人惊讶地抬起头,表情中满是疑惑。 初次见面,可谓一波三折。 岑青给他们的观感很难定论,性格和行为都无法预期和揣测。 “此外,我还会补偿你们,弥补因流放失去的一切。”岑青继续说道。 “包括爵位?”米诺试探开口。 “包括爵位。”岑青单手抚摸雪豹幼崽,手指穿梭过雪白蓬松的皮毛,梳理黑色花纹,“千湖领是我的封地,作为我北行的条件之一。” 千湖领面积广阔,鼎盛时期,领地内建有二十多座城市,下辖数百座村庄。 如今的千湖领破败不堪,城市落魄,村庄倒塌,领民所剩无几,是王国内有名的荒凉之地。 若非如此,戈罗德也不会轻易松口,把领地封给岑青。 殷王后拥有大片领地,本该全部由岑青继承。戈罗德贪婪且厚颜无耻,明摆着不打算给他。 岑青不着急。 该是他的,必须还给他。 戈罗德可以暂时代管,终有一日,他会让对方百倍千倍的还回来。 “千湖领?”黑骑士们对这片区域并不陌生,开始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岑青没有制止他们。 “千湖领很荒凉,百废待兴。我需要治理这块土地,重新让它变得富饶。我有权力授予官职和爵位,在我权力范围之内。” 这番话有理有据,掷地有声。 “您是否会再回金岩城?”佩诺尔特突然开口,问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听出他的潜台词,岑青不吝给予答案:“我会,时间可能很久,但我一定会回来,以另一种身份。” 佩诺尔特长舒一口气。 他不再犹豫,单手扣在胸前,掌心压在心脏的位置。即使心脏不再跳动,仍代表誓言忠诚。 “黑骑士佩诺尔特,宣誓向您效忠!” 黑骑士是一个整体,但也各自独立。他们全体出身贵族,血脉古老,初代祖先能追溯至金岩城创建时期。 佩诺尔特独自宣誓,虽然有些突兀,但没有任何不妥。 他是一个好的开始。 继他之后,黑骑士陆续摆出态度,向岑青宣誓效忠。 他们是刀,是盾,是最勇猛的战士。 “我发誓效忠您,全心全意捍卫您,直至鲜血流尽,灵魂永归大地!” 第17章 黑骑士言出必行。 他们当场立下重誓,以生命和荣誉护卫岑青安全,势必会遵守承诺,不会轻易食言。 “只要我们还活着,没有任何人能伤害您。”米诺郑重说道。 “即使是国王?”岑青状似无意,目光却相当认真。覆在雪豹背上的手指微微收紧又快速放松,未被任何人察觉。 “即使是国王。”米诺目光坚定,语气斩钉截铁。 他的同僚也是一样。 黑骑士的忠诚属于殷王后,如今延续到岑青身上。 至于戈罗德,这位杀死他们的朋友,流放他们的篡位者,黑骑士的观感完全负面。 厌恶,鄙夷,憎恨,欲除之而后快。 如果有机会将长剑架上对方的脖子,他们不会有半分犹豫,必然要凶狠劈下。 “我们不会向一名篡位者行礼,哪怕他握有权戒。”佩诺尔特上前半步,自然地压低视线与岑青对视。 他有一头烟灰色的长发,服帖地束在脑后。 笔直的眉毛飞入鬓角,眼珠与头发同色,即使在战场上厮杀,也总是流淌温润的色泽。 抛开他辉煌的战绩,不提死在他剑下的亡魂,他更像是一名学者,温和斯文、端方优雅。他该在明亮的房间中阅读诗歌,而非手持利刃走上战场,成为一名身经百战的黑骑士。 这种迷惑性的外表常使他被误会。 只有真正与他交过手,才知道他是多么恐怖的男人。凶狠暴力不亚于米诺,甚至更胜一筹。 他向岑青宣誓效忠,的确存在真心,但也不乏夸张的表现。 不管怎样,他对戈罗德的态度无法作假,厌恶发自心底。他会毫不犹豫向戈罗德挥剑,即使面前是一位国王。 “如果您有疑虑,可以对我们烙印真言诅咒。”佩诺尔特又向前一步,更加靠近岑青,灰色的眼睛朦胧一层雾,似轻纱萦绕,“我们不会反抗。” 说话间,他抬眸看向岑青左侧,那里有一具树状鸟架。 金灿灿的架子上,一只乌鸦正在梳理羽毛。 鸟腿上套着两枚圆环,上面的文字相当古老,只有血统最纯正的王族才能唤醒和使用。 “若我说我会全盘托付信任,未免不切实际。”岑青十分坦白,直接却不会令人感到不适,“但我愿意试着相信你们。” 顿了顿,他莞尔一笑,架起两条腿,右手撑着下巴,姿态很是放松。 “至于诅咒,我想没那个必要。” “感谢您的信任。”黑骑士们再次低头,比先前多出两分真心。 血族是黑暗的生物,冷血狡诈是他们的天性,黑骑士也不例外。 然而事有两面。 一旦付出忠诚,除非灵魂消散,生命荡然无存,他们的承诺绝不会改变。 谈话到此为止,彼此都很满意。 岑青的时间相当紧凑,他无法和对方多聊,当即朝茉莉勾了勾手指,道:“接下来的一切,你来安排。” “遵命,殿下。”茉莉欣然领命,朝米诺等人颔首,示意众人退出房间。 走廊内,几名裁缝正耐心等候。 他们身后跟着二十多名地精,取代入塔时的随从。 裁缝和地精手中捧着礼服,还有搭配的腰带、靴子、斗篷,以及种类繁多的装饰品。 裁缝们手艺精湛,加上紧迫感使然,他们提前完成所有礼服,集体前来给岑青过目。 荆棘女仆从他们中间穿过,其后是黑骑士。 高人一等的身材带来沉重的压迫感,即使身上没有铠甲,武器也是破破烂烂,仍掩不去恐怖的杀气。 这是一群血腥生物。 比王城内的骑士更加可怕。 裁缝们这样想着,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下一刻,留在房门口的女仆朝他们招手:“殿下现在有时间,你们可以进去。” “是。” 裁缝们不敢马虎,忙不迭振作起精神,快步走进房间。各自带着他们完成的礼服,希望能获得岑青青睐。 “希望王子殿下能够满意。” “这是个技术活。” “打起精神!” 走廊对面,茉莉告知黑骑士,她要暂时离开黑塔。 “我要去接收一批物资,包括铠甲和武器。你们或许愿意和我同行。”她说道。 “去哪里?”米诺问道。 “巴希尔的府邸。”茉莉回答。 黑骑士们掏掏耳朵,不确定自己听到的话,差点以为耳朵出错。 “巴希尔?” “那个见风使舵的家伙?” “他会乐意提供这些?” “别开玩笑了!” 黑骑士们满面嘲讽,对巴希尔的观感可见一斑。 “他很乐意提供帮助。”没有理会众人的表情,茉莉打了个响指,黑影在她身后闪过,紧接着窗户被推开,一株荆棘从天而降,快速探进窗口缠绕她的身体,末端服帖在她肩头。 黑骑士们安静下来。 众人碰头商讨,决定由米诺和佩诺尔特出面,其余人留在黑塔。 “我们离开期间,随时关注黑塔外的情况。”佩诺尔特说道。 “明白。” 一切交代完毕,茉莉没有选择楼梯,而是踩着荆棘跳出窗口。 米诺和佩诺尔特来不及反应,先后被荆棘缠住双腿拖出走廊,嗖嗖两声消失在窗外。 “队长!” “副队长!” 黑骑士们大吃一惊,纷纷冲过走廊拥挤在窗前,由于动作太急,差点挤破窗框。 半空中,锋利的荆棘扭曲摇摆,像是恶作剧成功的顽童。茉莉单手拉住一根荆条,身体轻盈摇荡,裙摆短暂舒展,顺利落至地面。 经历过最初的惊愕,米诺和佩诺尔特迅速冷静下来。 两人顺着荆棘下滑,利用卓越的跳跃力踏上墙壁,借力后落向地面。 高大的骑士单膝蹲跪,掌心撑地,能感知到残雪的冰冷。 “走吧。” 没给两人更多时间,茉莉率先走向一辆马车,示意两人跟上。 驾车的是地精,拉车是两头豪猪。 它们体型巨大,头尾尖尖,像放平的枣核。隆起的背部长满长刺,性格异常暴躁,只有地精能驯养它们。 车厢颜色斑驳,车门处残留焦黑的痕迹。 车顶的雕刻被岁月磨平,依稀能辨认出是一朵盛放的蔷薇。 “这辆马车属于殷王后。”认出车身上的标志,黑骑士目光微变。 第25章 “我以为它被烧毁了。”米诺说道。 茉莉拉开车门,回头看他一眼,声音平静:“事实上并没有。它被藏在城堡内,和主人的珠宝放在一起。一度被国王的新妻子占为己有。” 佩诺尔特闻言皱眉:“那个金发女人?” “不,那是戈罗德的第三任妻子,被他亲手送上断头台。”茉莉弯腰走进车厢,在靠近车窗的位置上坐下,催促车外两人,“时间有限,快上车,我们有重要的事情去办。” “是温吉特?”米诺踩上车前踏板,继续猜测道。 “她是第五任,下场是被扔进监狱,最终死在里面。”茉莉面无表情,索性揭晓答案,“我说的是左娜,扎克斯伯爵的妹妹,国王的第九任妻子。” “竟然是她!”米诺和佩诺尔特同时啧了一声。 “霸占王族的遗产会遭遇诅咒,她难道不清楚?”佩诺尔特坐到茉莉对面,抬手触碰车顶,摸到一个花瓣形的凹槽。那里曾经镶嵌宝石,已经全部被撬走,从残留的痕迹推断,过程应该十分暴力。 米诺坐到他身边,懒散地抓了抓头发,四下里环顾,说道:“我可不信只有她伸手。想必戈罗德的几任妻子都起过相同的念头,她们的下场就是最好的证明。” 至于这位新王后,他会等着看她的下场。 三人坐定之后,车厢门关闭。 车前的地精甩动缰绳,蜷缩成团的豪猪立刻活跃起来。 它们伸展身体,抖动包裹身体的长刺,迈开腿在雪中奔跑,速度越来越快。 马车的车轮飞速转动,一瞬间离地,近乎要飞起来。 丞相宅邸内,上百名仆人正紧张忙碌。 巴希尔身负诅咒,对岑青的要求不敢拒绝。 他命心腹准备铠甲和兵器,搜集合格的战马。还命人凑齐各项物资,包括能长时间保存的口粮,掺血的酒和饮料,厚实的毯子,能阻挡风雪的帐篷,以及照明和取暖工具。 他还特地搜集了几罐獾油。 寒潮席卷血族王国全境,北方的雪域只会更冷。 这些獾油能治疗冻疮,看似不起眼,但能发挥极大作用。 血族不会在极寒中生病,但会生长冻疮。这种现象相当古怪,无奈就是现实。 “快,动作快。” “小心点!” 管家在队伍前指挥,手中捧着册子,不时提笔记录修改,确保一切完美,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马车恰好在这时抵达。 仰赖巫灵突然造访,国王的注意力集中在宫廷内,大臣们齐聚金岩堡,今天的王城格外空旷,他们顺利抵达,中途没有遭遇任何盘查。 马车在大门前停靠,管家接到消息快步迎上前。 “丞相大人提前吩咐,如果您到来,可以自行取走物资。”管家递上整理好的册子,每一项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茉莉接过册子,一目十行扫过,又递给米诺和佩诺尔特。 三人没有拖延时间,核对无误之后,当场装箱搬运。 战马暂且充当驽马,驮起一只只箱子和鼓鼓囊囊的口袋,列队跟在马车后,由地精牵引去往黑塔。 归程途中,有怪异的鸣叫声传来。 三人感到好奇,各自从窗口探头张望,不意外望见天空中的暗影,四只盘旋的巨鸮。 巨鸮穿过云层,白光交错而过。 它们腹部和背部雪白,翅膀边缘附着黑色飞羽,如同两把利刃,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荡开狂风。 “巨鸮?” “只有巫灵能驯服它们。” 米诺和佩诺尔特曾在北部边境作战,对巨鸮并不陌生。还有座狼,它们总是和巫灵一同出现。 茉莉眯起双眼,催促赶车的地精加速。 “尽管返回黑塔。” “是!” 地精用力振动手臂,豪猪同时加速奔跑。 它们像带刺的毛球在地上翻滚,沿途掀起一阵疾风。 战马必须迈开四蹄才能跟上,中途一度被拉开距离,可见这些“宠物”的速度多么惊人。 队伍回到黑塔时,迎面撞见一道陌生的身影。 他身材高挑,全身包裹在精致的斗篷里。兜帽将上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精致的下巴和微薄的嘴唇。 “巫灵。” 他站在塔门前,似一尊华丽的雕塑。 守门的地精承受极大压力,两只耳朵耷拉着,双手扣紧门板,样子瑟瑟发抖。 黑骑士们走出黑塔,分列在塔门两侧。 他们手握剑柄,剑身半出鞘,警惕地看向这名陌生来客,随时准备战斗。 弗兰站在台阶下,双手袖在身前。 无视黑骑士们的防备,他缓慢仰起头,眺望黑塔中部。他知道,送给巫灵王的贡品,那位血族美人就在某一扇窗后。 他本该身处金岩堡,坐在华丽的宫殿内,见证血族国王夸张的表演。 无奈,旺盛的好奇心掌控了他的双腿。 他悄无声息离开大厅,只留下一个虚假的影子。除了他的同伴,没有任何人知晓他的动向。 曾经的血族强大无比,能与巫灵分庭抗礼。 现如今,古老的血脉凋零,篡位者掌权,奢靡和堕落成风,衰落成为必然。 弗兰叹息一声,心中感到遗憾,为曾经的敌人。 就在这时,塔门后走出一道身影,是手捧木盒的荆棘女仆。 她穿着暗红色长裙,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长发梳成发髻,发间点缀一串小花,散发出幽幽暗香。 “卷丹。”见她出现,茉莉眸光微闪。又看向她手中的木盒,如果她没认错,那是岑青特地命人准备的信匣。 行至巫灵近前,卷丹停下脚步。 “您是雪域的使者,巫灵王的忠实追随者。”她说道。 “是的。”弗兰颔首。 看到盒子上的图案,猜测女仆是奉命而来,他掀起自己的兜帽,露出一张俊美邪肆的脸庞,鼻梁高挺,眼尾狭长,瞳孔在光照时近乎透明。 “殿下很期待雪域之行。”女仆卷丹再次开口,“他对雪域之主仰慕已久。这里是殿下的心意,希望您能代为送到雪域之主手中。” “王子殿下的礼物?” “是的。”卷丹点了点头。 “他料定我会出现?”弗兰感到不可思议。 “这不是我能回答,很抱歉。”卷丹的声音依旧平静,将盒子递到弗兰面前。 弗兰审视她片刻,单手接过木盒。 从重量判断,里面不是宝石,也不是任何金属制品,例如匕首。 应该是书信,或者某种文书? 希望没有涂抹毒药。 弗兰这样想着,为自己的幽默勾起嘴角。 巫灵免疫所有毒素,无论植物、动物还是矿物。可惜总有人不信邪,妄图以毒药谋害巫灵王。其下场就是被投入兽笼,落得尸骨无存。 看着弗兰接过礼物,卷丹向他告辞,转身回到塔内。 心知不会在今天见到岑青,弗兰不打算多留,当即转身离开。与茉莉等人擦身而过时,不忘抬手拉上兜帽。 面孔被遮住的瞬间,四周空间发生扭曲,巫灵的身影变得透明,如来时一般,突兀地消失在众人眼前。 警报解除,地精们顿时松懈下来。 看到运回的物资,他们自发上前帮忙,动作干脆利落。 黑骑士们收起兵器,迈步走向车后的战马,各自抬手覆上马颈,感受到旺盛的生命力,不由得眼前一亮。 “好马!” 黑塔中部,雕刻金蔷薇的房间内,岑青离开窗前,重拾古老的硬皮书。 目光触及泛黄的纸页,指尖划过一行字,他不禁勾起嘴角。 “巫灵,的确百闻不如一见。” 在他脚边,雪豹幼崽埋首一只大碗,吃得头也不抬。毛茸茸的脸上沾满浓稠的羊奶,样子格外滑稽。 金岩堡内,弗兰与幻影融合,未被任何血族发现。带回的信匣被掩盖在斗篷下,同样未被留意。 戈雅侧身靠过来,殷红的嘴唇翕动,声音极低:“你去了黑塔?” “是的。”弗兰回答。 “你见到他了?”另一边的巫灵开口问道。 “很遗憾,没有。”弗兰如实回答。在对方感到失望之际,话锋一转,“他命侍女送出一只盒子,声称是送给陛下的礼物。” “礼物?” “据那名侍女说,这位王子对陛下仰慕已久,很期待雪域之行。看样子他不是被迫联姻,应该很乐意与陛下成婚。” “我收到的情报不是这样。”戈雅闻言不禁皱眉。俊俏的面容覆在兜帽下,巧妙隐藏起情绪。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们的陛下将拥抱一个聪明的美人。而他们,”弗兰扫视在场的血族,目光幽暗,语气轻蔑,“不过是一群被玩弄在股掌之间,还自以为是的蠢货。” 蠢货? 第26章 在场巫灵挑了下眉,不着痕迹点头,笑容变得玩味。 很贴切的形容,倒也名副其实。 第18章 巫灵造访金岩堡,带来雪域同意结盟的喜讯。 他们肩负使命而来,当面提出签订盟书的条件。 重中之重,在婚礼举行之前,岑青必须完好地抵达暴风城,不容许有任何闪失。 “这是陛下的要求,血族必须遵守。”巫灵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淡漠、冰冷,胁迫摆上明面,不容许任何讨价还价。 九十九步只差一步,不可能在这时翻脸。 戈罗德心中恼怒,依旧要挂上假笑,状似大方地点头答应。 “这是理所应当。”他故作慈爱,伪装得近乎完美。奈何声音紧绷,泄露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我的儿子,我与朱殷的血脉,他是血族王冠上的珍宝。由他缔结两族的纽带,才能展现我们的诚意。” “您是一位明智的国王。”弗兰拉长声音,语调轻慢,看似赞赏实则讥讽。 血族们的脸色并不好。 他们听得分明,巫灵压根不是在恭维。 怎奈现实所迫,即使听出话中的嘲讽,他们也要装聋作哑,避免对盟约造成影响。 接下来的时间,巫灵收敛态度,没有再挑衅血族之王的神经。 经过简单磋商,双方敲定使团出发时间,约定会面地点,就在血族王国与雪域交界线,也是乱军最活跃的区域。 戈罗德固然昏庸,终究不缺乏头脑。 他提前派遣骷髅骑士肃清部分区域,打开主要通道,为使团出行铺平道路,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希望一切顺利!” 倾向出兵的巴希尔,此时也知大局既定,不可能突然转向。 他只能压下心头不安,寄希望于和谈顺利,巫灵不会突然变卦,提出更苛刻的条件。 任务完成,巫灵们起身告辞。 弗兰代表几人出面,婉拒血族的宴会邀请:“很遗憾,我们必须尽快返回暴风城。” 血族的晚宴无法吸引巫灵,他们只会感到无聊。 与其在酒精和调情中浪费时间,被种种丑态污染双眼,不如立即出发返回雪域。 斗篷遮挡下,弗兰握紧雕刻精美的木盒。他希望能尽快赶回暴风城,将礼物送到巫灵王手中。 “很遗憾。”几人这样说,表情却无半点遗憾。 巫灵们起身向戈罗德告辞,举止优雅得体,态度无懈可击。哪怕有人想挑刺,此时也无从下手。 何况是血族有求于对方。 被当面拒绝扫了面子,戈罗德也不见恼怒。 他与他的大臣们极为善解人意,任由巫灵告辞后离开,没有强行挽留,更不会上前纠缠。 “扎克斯,去送我们尊贵的客人。”戈罗德说道。 “遵命,陛下。”外交大臣从位置上站起身,身后追随多名拥趸。他们作为国王的代表礼送巫灵走出王宫,来到城堡台阶前。 马车已经准备妥当,车前有仆人等候。 巫灵没有登车。 戈雅半掀起兜帽,修长的手指曲起,指关节抵在红唇边,发出一声响亮的哨音。 声音穿过雪幕,刺破狂风。 云后飞来四道暗影,盘旋许久的巨鸮振翅下落,俯冲时带起骇人的狂风,仿佛陨石从天而降。 怪异的鸣叫声响起,震荡众人的耳道。 宽大的翅膀扇动,凛冽的寒风一阵阵袭来,扎克斯等人站立不稳,几乎要被当场掀翻。 无视血族的狼狈,巫灵们一跃而起,先后落到巨鸮背上。 巨鸮振翅冲上半空,风向逆转,巫灵身上的斗篷向后翻飞,现出浅色的长袍和闪闪发光的宝石腰链。 几人站稳之后,巨鸮同时提速,化作白练冲向云后。 狂风再度袭来,比先时更甚。 相同的场景又一次上演,扎克斯等人遭遇风力冲击,头发向后撕扯头皮,手臂挡在头前仍无法睁开双眼。 他们连连向后退,背靠立柱避免摔倒。 少顷风力减弱,几人试探着移开手臂,发现城堡前空空荡荡,巨鸮和巫灵早不知去向。 残雪中刻画漩涡,一圈圈向外扩散,占满台阶前。 天空中乌云密布,四道白影似箭矢破空,在云中留下伤疤。缺口很快又被云层遮挡,变得了无痕迹。 雪花落在脸上,一阵冰凉。 扎克斯收回目光,放弃探寻巫灵的方向。 很显然,对方不希望被追逐,无论是否存在恶意。 “回去向陛下复命。” 话落,扎克斯率先脚跟一转,走向金碧辉煌的大厅。 穿过走廊时,他瞧见在墙边探头的侍从,猛然想起左娜递来的口信,对方希望见他一面,越快越好。 “不要被任何人察觉,尤其是国王。” 左娜的态度很是蹊跷,透出不同寻常的气息,扎克斯难免心生猜疑。他开始认真思量,究竟该如何避人耳目,采用隐秘的方式与对方会面。 这绝非一件容易事。 最关键的是,王后为何提出这种要求?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王后经历了什么,是什么导致她的改变? 怀揣着心事,扎克斯步伐沉重,一路无言。 来到大厅门前,面对精美的浮雕,几人停下脚步。 扎克斯快速收敛情绪,他抬起手,谨慎地覆上门板,向内推开大门。 一步跨入大厅,外交大臣重拾谄媚,脸上挂着谦恭的表情,不露半点破绽。 “陛下,巫灵已经离开。” “你做得很好,扎克斯。” 解决一桩心事,戈罗德彻底放松下来。 他的爱好是举办宴会,通宵达旦宴饮,与美人们寻欢作乐,今天也不例外。 巫灵拒绝邀请,晚宴不会因此取消。 他向众多大臣发出邀约,邀请对方今夜留在王宫,与他共享美酒佳肴,沉浸于温柔乡中。 “事情定下,大家也该放松一下。” 对于戈罗德的邀请,大臣们自然不会拒绝。 随着国王一声令下,侍从们熟练地送上美酒,美人们翩然而至,宴会厅内充斥欢声笑语,觥筹交错间,一派奢靡景象。 “诸位,敬盟约达成!” 美酒与血色混合,空气中萦绕着糜烂的腥甜。 身段妖娆的美人在大厅内飞旋,赤脚踏着旋律,脚踝和手腕上的环镯互相碰撞,腰间的铃铛频繁震颤,叮咚作响。 戈罗德和大臣们全程举杯,都喝得酩酊大醉,在位置上东倒西歪。 有人在醉倒之前发出呢喃,声音含糊,话只说到半截,很难听清究竟在表述些什么。 美人们在席间穿梭,轻薄的纱裙飘荡,花蝴蝶一般诱人迷醉却难以捕捉。 王后左娜心神不宁,频繁派人打探消息。 得到的回答千篇一律,宴会厅内是一群醉鬼,戈罗德和大臣们都喝得烂醉如泥,昏睡不醒。 “扎克斯呢,他也醉了?”左娜坐在梳妆台前,半身镜浮动冷光,清晰照出她脸上的焦灼。 解开华丽的长裙,她身着一件宽松的睡裙,仍遮不住姣好的身段。 浓密的长发垂在肩后,一名侍女手持发梳跪在地上,仔细梳理她的长发,动作间小心翼翼。 探听消息的侍从站在门口。 他是血族和兽人的混血,兼具双方的外表特征,可惜没继承更多能力。 他体质孱弱也不够聪明,不可能有太大作为,被父母双方的家庭嫌弃。为了生存只能投身宫廷,成为一名身份卑微的仆人。 他幸运地被左娜挑中,成为王后的侍从。 他很珍惜这份工作,总是尽职尽责地完成命令,不敢有半点马虎。 “回答我,哈布克。”左娜沉声说道。 哈布克深深弯腰,额头低垂,谨慎回答:“是的,陛下,伯爵大人也醉了。” 随着他的动作,过长的手臂搭在地上,样子有些怪异。 他的母亲是兽人,父亲是血族,审美根本不在一条线上。如果不是父母都醉酒,稀里糊涂睡在一起,他根本没有机会出生。 尽管他也搞不清楚,是否该庆幸自己获得生命。 “真是耽误事!”左娜不满地抱怨着。心中清楚这件事不能怪扎克斯,国王举办宴会,大臣们尽数在场,如果他表现得特立独行,难免会惹来戈罗德猜忌。 何况巴希尔也在场。 这位丞相大人和她的兄长政见相左,一直在设法寻找扎克斯的错处。不慎被对方抓住把柄,事情会相当麻烦。 “算了。”左娜丢开发带,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 侍女疏忽了她的动作,来不及收手,不小心拽下几根长发。 看到手中的发丝,侍女吓得面如土色,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甚至不敢开口求饶。 左娜转身看向她,瞥见从她手中垂落的发丝。 第27章 “陛下……”一旁的女官心生不忍,想为侍女求情,就见左娜伸出右手,五指扣住侍女的头顶,染有蔻丹的指甲切开侍女的头皮,凶狠钻进她的头骨。 剧痛袭来,侍女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两颗眼球爬满血丝,怪异地向外凸出。达到极限陡然爆裂,飞溅开大片殷红。 粘稠的血滑过她的眼眶,漫过她的脸颊,顺着下巴滴落成线。 滴答。 血珠落地。 侍女的脸色迅速灰败,生命之火熄灭,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 左娜松开手,侍女的身体软倒在地,仿佛一具失去灵魂的布偶。 “真脏。”左娜捏紧指尖的血,指腹摩擦,厌恶地皱紧眉头。侍女混有太多外族的血,气味很难闻,她甚至不想尝一口。 一旁的女官终于回过神来。 她快步走上前,用手帕擦拭左娜的手掌。 “陛下,请息怒。”她说道。 “我的心情很糟糕,亲爱的蒂亚。”左娜的右手被握住,左手托起女官的脸庞,冰冷的嘴唇落在她的嘴角,“今夜留下来陪我。” 女官垂下眼帘,顺从说道:“这是我的荣幸,陛下。” 侍女的尸体被拖下去,血色蜿蜒过走廊,一路延伸至地下。 那里有驼背人在等候。 他们能熟练地处理任何尸体,保证不留一块骨头。 不同于王宫的喧嚣,今夜的黑塔格外安静。 黑骑士们没有留在卧室,他们结伴去往马厩,抓紧各自挑选战马。 寒冷的天气无法熄灭他们的热情。 三十人穿着劲装,马靴包裹强健的小腿,长裤勾勒出完美的肌肉线条。腰间勒着宽带,劲瘦的背影、强健的手臂和肩膀,无不使人血脉贲张。 骑士们依次穿过马厩,牵出心仪的战马。 马的数量足够多,能有效避免争抢。 纵使两人爱好相同,在有更多选择的情况下也能以协商解决,不会轻易发生冲突。 米诺选了一批枣红色的战马。 这匹马胸膛厚实,脖颈粗壮,四条腿强壮有力。红色鬃毛像流淌的缎子,牙齿也十分整齐。 他毫不怀疑,它能轻松踢死一匹狼。 佩诺尔特对一匹灰马。他从口袋里掏出糖块,很快和战马建立起友谊。他温柔地抚摸马颈,手指穿梭在鬃毛间,轻松取得战马的信赖。 在他翻身骑上马背,牵引战马绕着黑塔小跑时,多数骑士仍在和新坐骑角力,试图用蛮力驯服对方。 这其中就包括米诺。 武力征服是黑骑士惯常的做法,确保能挑选出最合拍的伙伴。 反倒是佩诺尔特鹤立鸡群,做法迥异于旁人。即使有心效仿,没有他的亲和力也是枉然。 几名荆棘女仆出现在马厩。 她们没有着急出声,而是留在原地,饶有兴致地观察黑骑士们的动作。 直至三十人全部驯服战马,牵着坐骑小跑,她们才迈步走上前。 一名女仆捧着盒子,盒盖打开,里面是样式相同的指环。 一共三十枚,戒面镌刻文字,古老神秘,每一笔都暗藏着力量。 “殿下的礼物,代表诸位的骑士身份。”鸢尾双手捧起木盒,对围过来的黑骑士说道。 既是指环,也是印章,象征黑骑士的身份。 岑青对黑骑士做出承诺,给予他们地位、名誉和财富。 他正在实践自己的诺言。 “感谢殿下。” 黑骑士们没有谦让,各自上前取走一枚,利落地套上手指。 指环的材料很特殊,戒圈能够自行调整,稳稳箍住骑士们的手指,再大的动作也不会松脱。 “秘银?”认出戒指的材质,饶是黑骑士也不免惊讶。 “为何感到惊讶?你们知道殿下的身份,清楚他继承的遗产。”留下这番话,鸢尾单手扣上盒盖,侧头朝同伴示意。女仆们没有久留,一起转身离开。 目送她们的背影,黑骑士们交换目光,不自觉转动指环,摩挲着雕刻文字的戒面。 “纯正的王族。” 传承最古老的血脉,黑色头发,黑色眼睛,尊贵神秘,与王国共生。 黑骑士们仰头望向高处,透过茫茫夜色,锁定某一扇窗户背后。 那里灯火闪耀,光芒透出窗户,穿透荆棘的缝隙。光中包裹着他们誓言效忠的对象。 “我们遇上一位了不得的殿下。”佩诺尔特亲昵地蹭着战马,手指擦过战马额心,又喂给它一颗糖。 “难道不是一件好事?”里贝拉看向他,手里牵着一匹棕红色的战马。她喜欢热烈的色彩,就算是挑选坐骑,颜色也是先决条件之一,“我尊敬殷王后,可她过于善良,行事优柔寡断,还拥有太多泪水。她曾经醒悟,奈何大势已去,注定败于篡位者手中。岑青殿下显然不同。” “没错。”米诺走到两人身边,转动着左手腕,缓解挫伤后的痛感,“我宁愿追随黑暗,为杀戮献出灵魂,也不想再经历相同的变故。” 回忆起往昔,黑骑士们同时陷入沉默。 他们是天生的杀戮机器,宿命是在战场厮杀,直至耗尽最后一滴血。绝非龟缩在流放之地,日复一日数着太阳升起落下,在漫长的等待中浪费生命。 “持剑而立,战斗至最后一刻,这才是黑骑士的归宿。” 黑骑士目光聚焦处,温暖的房间内,岑青手又在奋笔疾书。 在学习巫灵文时,他偶然读到一本诗集,突然灵感迸发,文思泉涌。 缠绵的词汇不断流出笔尖,在信纸上铺开柔情的溪流,最终编织成一张情网,每一个绳结都使人脸红耳热。 完成最后一个字,岑青停下笔。 “我还是很有天分的。” 他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确认没有语法错误,也没有文字上的歧义,单手打开桌上的盒子,把羊皮卷放了进去。 他开始期待出行。 从巴希尔送来的情报看,巫灵此次造访使出行时间提前。 戈罗德巴不得早早送他离开,然后宣布废除他的王位继承权。 岑青不可能让他如愿。 他必须让戈罗德知道,即使离开金岩城,他仍是血族王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这一点永不会改变。 为此,他需要加速巩固与巫灵王的关系。 “我未来的丈夫,亲爱的雪域之主,真期待与你见面。” 岑青扣上木盒,起身抻了个懒腰。 时间已经不早,他准备休息。 走向大床时,他弯腰捞起雪豹幼崽,使对方悄悄溜走的计划泡汤。 拉开床幔,岑青掀起厚实的毛毯,陷入柔软的床铺。 怀里抱着毛茸茸的一团,如同抱着一个小火炉,让他感到舒适。 困意如约而至,岑青闭上双眼,抛开复杂的思绪,在暖意包裹中沉沉睡了过去。 第19章 巨鸮飞行速度惊人。 四道暗影振翅翱翔,轻松穿越凛冽的狂风,日行千里。 弗兰等人站在巨鸮背上,精致的斗篷随风翻飞,猎猎作响。 兜帽在风中滑落,现出几人俊美的面孔。遇阳光自云后散射,发顶浮起朦胧光晕,肤色白皙得近乎透明。 暗影自高空掠过,似云中凝结的幻象,一闪而过的幻影。 巨鸮穿过平原,巫灵自高处俯瞰,遍地白雪皑皑,不见二色。 抵近血族王国北部边境,茂密的森林拔地而起,不同种类的巨木沿边境线绵延成带。 这座森林形成天然屏障,护卫血族王国数万年。 而今乱军四起,森林中的情况也发生变化。 昔日的屏障滋生危险,隐藏致命的危机,连边境骑士都不敢轻易涉足。 巨鸮在森林边缘飞过,背上的巫灵俯瞰下方,目光闪烁,眼底闪过一抹晦暗。 “荒芜森林,血族的禁林。” 森林以北横贯大河,河道既深且宽,最宽处超过千米。 寒潮来临时,河道大面积封冻,冰块从两侧向内挤压,在湍急的河水中碰撞破碎。少部分凝成冰台,下方隐藏恐怖的暗流,能轻松缠住一头巨鳄,将其拖入水下葬身河底。 边境多日暴雪,气温急剧下降。 宽阔的河道全部冰封,极目远眺尽是白茫茫一片。稍不留神望得时间长了,极可能损伤眼球造成雪盲。 巫灵要返回雪域,必须穿过荒芜森林,飞越一段封冻的河道。 几人来时,北部边境还算太平,乱军藏进峡谷和森林躲避暴风雪,边境骑士也退入坞堡得以休整。 怎料事态瞬息万变,上一刻风平浪静,无波无澜;下一刻就急转直下,掀起腥风血雨。 为使团出行顺利,戈罗德派遣骷髅骑士奔赴边境,专为打开边境通道。 他们的行动初时顺遂,没遇到任何阻碍,以至于众人粗心大意,一头撞进荒芜森林,不小心深入得太远,遇到藏匿在森林深处的堕落树人。 第28章 嗅到危险气息,堕落树人从沉睡中苏醒,腐朽的树根鼓出地表,大面积断裂雪层。 吱嘎。 怪声在林间传递,惊飞鸟群,骇走潜伏的野兽。 粗壮的树干表面龟裂,凸起一张张扭曲的面孔,五官清晰可辨,摆出各种怪异的表情,或怒吼、或惊叫、或诅咒,全部来自被屠杀吸食的怨魂。 他们杀气腾腾,快速抖落伪装的树叶,现出钢针一般的枝杈。 战马接连受惊,集体变得慌乱。 骷髅骑士全力挽住缰绳,上半身贴紧马背,终于勉强稳住身体,没有被甩到雪地中。 堕落树人无比危险。 凡是他们的聚集处,大片地层遭遇腐蚀,雪下近乎被掏空,暗中隐藏着无数陷阱。 坠入其中便如掉落深渊沼泽,会被大量树根缠住,在痛苦中日夜煎熬,动弹不得,直至血肉干枯沦为干尸。 堕落树人隐藏在森林深处,日夜积蓄力量,准备在雪停后发起袭击,拿下边境骑士守护的坞堡。 不想情况突变,骷髅骑士误打误撞,撕开了他们的秘密。 “吼!” 愤怒的吼声响彻森林。 为保护据点,他们不会放走闯入者,决心杀死所有骷髅骑士。 血腥的战斗无可避免。 骷髅骑士不会坐以待毙,队伍快速集结,向堕落树人发起回击。 战斗过程中,大量树根冒出地表,切断骑士聚集的可能。他们无法结阵,索性分成不同小队各自为战。 “杀死他们!” 队长一声令下,骑士们果断划破手掌,鲜血涌出伤口,没有向下滴落,而是逆向上涌,在骑士周围交织成带。 血色中升起骷髅图案,一个接着一个,立体悬浮在骑士头顶。 “杀!” 骑士们发出怒吼,松开缰绳双手持剑,在血骷髅的加持下发起冲锋。 血骷髅张开大口,吞噬竖满尖刺的树冠。 鲜红的血带穿过森林,在交错间越收越紧,有堕落树人被缠住,突然变得动弹不得。 不给对手挣脱束缚的机会,骷髅骑士策马奔至近前,长剑横扫,剑锋切开树干,斩断树干表面扭曲的面孔。 裂口处喷溅出黑绿色的液体,一种类似硫磺的气味在空气中蔓延,浓郁厚重,几乎使人窒息。 骷髅骑士拉下面罩,有效隔绝刺鼻的气味。 他们为生存而战,不惜以命相搏,下手无比狠辣,气势一往无前。 堕落树人数量占优,反而陷入劣势。 战况陷入僵持,他们控制不住暴躁的情绪,不慎露出破绽,遭遇骷髅骑士疯狂冲击,包围圈变得岌岌可危。 巨鸮飞过森林上空,巫灵没有刻意隐藏自己。 恐怖的气息压下,交战双方皆有所感。 堕落树人仰望头顶,出于对巫灵的畏惧,顿时变得恐慌。骷髅骑士抓住时机撕开包围圈,不顾一切冲了出去。 战马扬起四蹄,洪流般冲出森林。 堕落树人阻拦不及,个别还被撞倒,树干遭遇马蹄踩踏,发出愤怒的咆哮。 巫灵们居高临下,把一切收入眼底。 “看情形,也不全是酒囊饭袋。”弗兰如此评价。 “对比曾经的血族王骑士,他们依旧太弱,竟然被一群堕落树人困住,有负王家卫队之名。”另一名巫灵开口。他有一头银蓝色的长发,瞳孔是浅蓝色,仿佛清澈的海水。 “德兰尼亚,你太苛刻了。”弗兰侧头看向同伴,啧了一声。 “这不是苛刻,而是实事求是。”德兰尼亚坚持自己的观点。对于骷髅骑士,他给出的全是负面评价。 “篡位者掌权,贵族们尸位素餐。参考血族上层变化,你就不会为此感到奇怪。”戈雅突然出声,加入两人的话题。 弗兰和德兰尼亚对视一眼,默契地结束争论,认同戈雅所言。 “一个沉迷酒色的昏君,却有攥紧权力的手腕。贵族们为利益汲汲营营,没有半点进取心。这份盟约不会改变血族衰弱的现实,只是在拖延时间。”戈雅一针见血,道出血族面临的困境。 “除非有新势力崛起,采用铁腕手段重整王国,否则一切不会改变。我们将有幸见证血族的衰亡,以一种预料中的方式。” 戈雅的声音落下,转瞬消散在风中。 巨鸮振翅北行,巫灵们停止交谈,尽数远离边境战场。 他们离开不久,边境骑士突然出现。 在队长的带领下,部分骑士冲入森林,快速接应骷髅骑士,集体调头奔向坞堡。 堕落树人追至森林边缘,遭遇提前埋设的陷阱,被迫停下脚步,摇晃着树冠发出怒吼,声音惊天动地。 骑士们没有回头。 暴雪天气,无尽密林。 战况对他们很不利,莽撞没有任何好处,只能带来死亡。 “快!” 边境骑士在前方带路,骷髅骑士在后策马狂奔。 众人冲进坞堡,留守人员迅速转动绞索,关闭坞堡大门。 一场惊心动魄的竞速,终于死里逃生。 骷髅骑士陆续翻身下马,样子狼狈却态度傲慢,自恃身份,吝于对边境骑士表达感谢。 他们仍旧高高在上,以恩赐的口吻说道:“你们做得不错,但可以来得更早。我们宽容你们的懈怠,不会为此事计较。回到王城后,我们会向陛下提议,增加你们的补给。” 此番言论出口,气氛陡然凝滞。 没有感谢救命之恩,更像是在当面挑衅。蔑视鄙薄的态度,根本不将对方看在眼中,如同睥睨蝼蚁。 好心救了对方却被反咬一口,以恶劣态度对待,当面大放厥词,边境骑士无不火冒三丈。 “这就是你们对救命恩人的态度?” “早知如此,就该让堕落树人宰了你们!” “一群鼻孔朝天的公子哥。” “骷髅骑士,英勇的王骑士?真是可笑!” 边境骑士愤愤不平,根本没有压低声音,言辞间充满火药味。 骷髅骑士心生怒意,面子挂不住,血骷髅骤然凝聚,压向声音最大的几人。 轰隆! 在红光压下之前,一柄长枪破风,枪身猛然上挑,悍然碎裂了血骷髅。 血色难以为继,在寒风中黯然消散。 血骷髅湮灭后,两道身影并肩而立,挡在边境骑士身前。 左侧是奥里金,右侧是布叶特。他们是边境骑士团的领头者,最具声望的骑士队长。 奥里金收起长枪,布叶特上前一步,单手叉腰,语气冰冷:“王骑士的刀锋不该对转同袍。如果不想被赶出去,你们必须向我的骑士们道歉!” 布叶特不单是骑士队长,还拥有伯爵头衔。 这座坞堡建在她的领地中,她有权赶走骷髅骑士,宣布他们是不受欢迎的客人。 涉及到贵族对领地的自主权,问题颇为敏感。 不想酿成大乱子,戈罗德无法公然偏袒,除非他想与所有大贵族为敌。 布叶特寸步不让,态度异常坚决,骷髅骑士终于看清现实。 这里不是王城,容不得他们肆意妄为。如果不想被赶走,他们只能低头,收起傲慢的态度。 “我们道歉。”骑士队长的声音很低,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 “毫无诚意。”有边境骑士小声嘟囔,被奥里金的目光制止,当即手指一划明确收声。 冲突暂时解决,勉强粉饰太平。 双方由此划清界限,对彼此的印象都是糟糕透顶。 好在骷髅骑士也没打算久留。 今日之所以如此狼狈,全因事发突然,意外撞入堕落树人的地盘,一时间措手不及。他们决意重整旗鼓,全力洗刷这份耻辱。 “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骑士队长当众宣布。 为能一雪前耻,他们决心再次进入荒芜森林。 不能灭杀全部堕落树人,也要将他们赶走,以免使团队伍抵达时遭袭击。 边境骑士没发表任何意见。 在奥里金和布叶特的催促下,众人陆续回到营房休息,不再理会这群外来者。 安排给骷髅骑士的是马厩。 “房间数量有限,想必诸位能够体谅。”布叶特口称抱歉,实际上半点歉意也无。 她清楚这样做的后果,料定麻烦会接踵而至,之所以坚持态度,全为一句话:舒心而已。 奥里金曾经劝过她,但她不想改。 驻守边境至今,她经历过太多生死。 不确定能活到什么时候,或是几年,或许是几个月,更有可能是几天。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看到几次太阳升起,完全没必要憋屈自己,那太不值得。 骷髅骑士不满马厩的环境,奈何无处可去,只能捏着鼻子接受。 放弃这些温暖的干草,他们只能去睡雪堆。 “一晚上而已,忍一忍,很快就能过去。”骑士队长恩威并施,许诺本次任务结束,一定会给这些边境的家伙好看。 第29章 骑士们不情不愿地走向干草,表情郁闷,身体却很诚实,快速把自己埋了进去。 冬日里白昼短暂,黑夜尤其漫长。 灯光点亮时,骷髅骑士嚼碎干硬的豆饼,饮下掺血的酒,忍受对高床软枕的渴望,在呼啸的北风中艰难入睡。 夜色渐深,灯光和火把陆续熄灭,坞堡陷入一片黑暗。 荒芜森林边缘,堕落树人留下的陷坑悉数被雪掩埋。 雪下残留凝固的汁液,气味很难闻,却有利于植被生发。来年春暖花开时,这里的草木必定郁郁葱葱,比别处更加茂盛。 森林和坞堡之间,一道暗影贴地飞过。 鸟喙衔起断裂的树枝,乘风升空,数息间远离边境,朝血族王城方向振翅而去。 接下来数日,骷髅骑士忙于驱逐堕落树人,对落单的目标围追堵截,忙得不可开交。 他们的行动传递出错误信号,乱军误以为血族大军将至,个别势力变得方寸大乱。 乱军由多方势力组成,结构错综复杂,本就人心不齐。 针对搜集的情报,他们陷入无休止的争吵,失去精力进攻坞堡。边境骑士难得无所事事,获得一段空闲时间。 彼时,巫灵们穿过茫茫雪原,抵达虚的与雪域王城。 城市建在雪原中心,座落在山巅之上。 壁立千仞,悬崖陡峭异常,城池四面凌空,仿佛矗立在云端。 这样的高度,人力翻越相当困难,需要专门搭设栈道,借助座兽和猛禽才能靠近城门。 这座雄城异常古老,比血族王城存世更久。 最早的记载可追溯至十万年前,当时的巫灵王切断山体,亲手打下王城第一块基石。 建筑嵌入绝壁,常年风暴不断,王城由此得名。 宏伟的城墙外覆冰晶,城内建筑大多透白晶莹,在阳光下反射五彩,梦幻华美,仿佛童话世界。 弗兰一行人归来时,恰好遇见城门大开,千余座狼奔腾而出,顺着山脊向下奔跑,眨眼消失在风雪之中。 认出领队的旗帜,戈雅掀起兜帽,诧异道:“是阿斯托的军团,发生了什么?” “不确定。”其余人也是神色凝重。 彼此对视一眼,他们决定先回城内,总能搞清楚状况。 座狼持续穿过城门,足足过了一刻钟,大门前才空出位置。 巨鸮飞至山巅,没有越过城头,而是展开双翼从城门飞了进去。 一门之隔,俨然是两个世界。 天气依旧寒冷,风却不再刺骨。 暴风城规划整齐,道路四通八达,房屋高低错落,鳞次栉比。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与巫灵对外的阴暗形象截然不同。 巨鸮沿着主干道飞行,与另外几支队伍错身而过。 弗兰等人落下兜帽,短暂与来人致意,有礼地互相问候。 “我们去向陛下复命。” 他们一路不停,径直飞向座落在城市中央的建筑,一座造型华丽的水晶宫。 王宫前无人守卫,全因毫无必要。 只需看一眼趴伏在城堡前的雪狼,以及盘绕在城堡外墙上的银蟒,窥伺者就会望而却步。 巨鸮停在城堡前,远离雪狼和银蟒的攻击范围。 四人一跃而下,落地后快速走向城堡,推开镶嵌宝石的大门。 明亮的走廊直通一层大厅。 大厅门后,秘银和宝石打造的王座上,雪域之主单手撑着额角,双眸微合,似在小憩。 长袍下摆如瀑布流淌,边缘覆在台阶上,刺绣花纹闪烁微光,点缀的宝石如星河闪耀。 他高踞王座,精致的王冠压在发顶,周身萦绕冰雪气息,不觉森冷,只有静谧与安然。 脚步声自门外传来,打破满室寂静。 巫灵王从沉睡中苏醒,长睫轻颤,缓慢睁开双眼。 星辉般的长发覆在肩后,镶嵌王冠的晶石斑斓生辉,瑰丽夺目。垂挂在额心的宝石轻轻摇曳,与眸色相映,霎时间动人心弦,勾魂摄魄。 第20章 “陛下。” 归来的巫灵走进城堡大厅,身上的斗篷雪融般消散,变为一身华丽的长袍。 弗兰手捧信匣,走在中间位置。 相隔一段距离,几人同时停下脚步,谦恭地垂首,向雪域之主展现出敬意。 巫颍没有改变姿势。 他单手撑着额角,修长的手指划过眼尾,瞳孔幽深,似冰晶与秘银交融,一种冰冷到极致的颜色。 “你带回来什么?”留意到弗兰手中的盒子,他开口问道。 声音清澈优雅,纯净美妙,很难听出面前是一位杀伐果断的暴君。他更像是一位诗人、画家、或是学者。 “血族王子的礼物。”弗兰言简意赅说明情况,上前半步,双手奉上信匣。 信匣呈长方形,材料很稀有,是一种仅生长在血族王国的金木。 这种木材通体赤金,硬度堪比乌铁。 血族大面积砍伐它们,制作成不同种类的器皿。由于式样精美,千年不朽,一度风靡宫廷,还通过贸易流入四方王国。 可惜好景不长,繁荣的商业渠道意外中断。 拥有古老血脉的殷王后病逝,金木林一夜之间枯萎。参天古木大片倾倒,沦为遍地枯枝败叶。 戈罗德曾下令培育新林,可惜一直未能成功。 时至今日,金木林成为血族禁地,看不到半分生机。林中仅余大片死气沉沉的断木,以及从地下翻出的树根。 弗兰手中的信匣以金木打造,表面覆盖天然树纹,没有更多装饰和雕刻,依旧十分漂亮。 手指敲击时,盒子发出金石之音,俨然是一件艺术品,而非传递书信的工具。 “你见到他了?”巫颍起身离开王座,衣摆滑过地面,迈步行至弗兰近前。他单手托起信匣,感受到些许重量,对里面的东西心生猜测。 “很遗憾,并没有,陛下。”弗兰实话实说。 他离开金岩城时,黑塔始终静悄悄,不见这座塔的主人现身。 送出信匣的女仆,过分警惕的骑士,以及胆小的地精,好似一夜之间蒸发,集体不见踪影。 鉴于血族王室的传闻,弗兰认为岑青在刻意避免露面。 这实则是一个误会。 黑塔上下全忙于清点和捆扎物资,确保万事俱备,不在旅途中出现差错。 按照岑青的说法,一切只能靠自己。别寄希望于国王陛下突发善心,派人前来帮忙,那比让暴风雪消失更不切实际。 可惜巫灵不知道这一切。 “陛下,那位王子很神秘,但他绝不缺乏头脑。”戈雅在一旁补充,对于这次联姻他始终持积极态度。 边境乱军是血族的心腹大患,雪域目前未受影响,今后也无法置身事外。 乱军与蛮荒部落勾结,势力日渐庞大,野心也随之膨胀。任由其发展下去,终有一日将尾大不掉,对雪域造成威胁。 “他是一个聪慧的美人,是您伴侣的极佳人选。”弗兰说道。 巫颍没有回应两人,他单手托着信匣,随意掀开盒盖。 盒子里躺着三张羊皮卷,每一张都有蜡封,上面盖有金蔷薇刻印。 他从中取出一张,划开蜡封后展开。 羊皮卷悬浮在半空,文字内容不长,满打满算不超过半页,全部以巫灵文书写,表现得诚意十足。 内容却存在很大问题。 凝视羊皮卷上的文字,巫颍的目光发生变化,疑惑、费解、惊愕、难以置信,最终化为深邃的幽暗。 “你确定,这是血族王子的书信?”他看向弗兰,提问时面无表情,很难判断他此刻的真实情绪。 高兴,还是不高兴? 对面的巫灵压根看不出来。 “是的,我确定。”弗兰感受到沉重压力,暗中猜测书信内容。无法断言里面究竟写了什么,才会让巫灵王出现这种表情。 巫颍没有继续再问。 他展开第二张羊皮卷,其后是第三张,重复相同的动作。 最终,他得出结论,内容不存在歧义,也排除用词错误,岑青送来的不是问候,也没有隐晦的政治企图,全是不折不扣的情话。 信中遣词优美,语句充满情感,即使相隔千万里,也阻挡不了字里行间充斥的火热。 三封热情洋溢的情书。 一份出人意料的礼物。 继承古老血脉的王子,血族送出的联姻对象,原来是这种性格? “真是想不到。”巫颍喃喃自语,表情稍显莫名。 弗兰等人满头雾水,有心询问,理智却让他们噤声。 直觉告知几人,最好压下好奇心。有些时候,追根究底不是聪明人的选择。 合拢羊皮卷,全部收入信匣,巫颍转身返回王座。 “荒域发生异常,阿斯托已经出发,不久之后就能送回情报。”他靠向水晶雕刻的椅背,单臂搭上扶手,“戈雅,召集巨鸮。如果荒域果真出事,随时准备出发。” 第30章 “遵命,陛下。” 提到荒域,几人同时肃穆神情。 这是大陆中部最敏感的区域,内藏密林和沼泽,生活着各种凶猛的动植物,处处危机四伏,连蛮荒部落都不敢轻易涉足。 雪域边境线漫长,不可避免同荒域接壤。 边界两侧泾渭分明。 雪域环境严酷,一年中有大半时间风雪交加,天寒地冻。荒域绿草如茵,森林遍布,还有温泉常年流淌,景色美不胜收。 可惜一切只是表象。 繁茂之下暗藏危机,随时可能爆发。 每逢荒域出现变故,都会有毒雾弥漫,大量危险的动植物突破边境线,肆虐周遭环境。 巫灵的边境城市深受其害,为此设计出多套应急方案。对比造成的破坏仍是杯水车薪。 “我们需要迁移边境城市和村庄。”德兰尼亚提出建议。 “阿斯托会有消息,我们目前要做的是等待。”戈雅说道。 弗兰来回看着几人,其后望向前方王座:“陛下,血族使团很快就会出发,预期将在荒芜森林驻扎。如果遇到险情该怎么办,需要接应他们吗?” 荒域和雪域接壤,与血族王国也距离不远。 如果使团运气糟糕,意外撞上兽潮,一定会有不小损失。 队伍中有骑士护卫,不至于全军覆没。但他们运送大量物资,总有看顾不到的时候。 尤其那位血族王子。 作为陛下的联姻对象,让陛下摆脱单身的关键,更不能有半点闪失。 “派人通知他们。”巫颍随口说道。想了想,他摘下一枚尾戒,以水晶凝成戒盒,递给对面的弗兰。 “送去金岩城,交给我未来的伴侣。”他说道。 “遵命,陛下。”压下心中震惊,弗兰恭敬地接过装在水晶盒中的戒指。 见巫颍没有更多吩咐,四人再次行礼,转身离开大厅。 走出大厅门后,几人在走廊内停住,齐刷刷聚在一起,头碰着头,研究巫灵王送出的礼物。 “巫灵指环,象征意义非凡。” “莫非是陛下心血来潮?” “不可能,这不是陛下的作风。” “是那些信的缘故?” “很有可能。” “应该是回礼。” “陛下很喜欢这位王子,对他势在必得。” 得出结论,四人不再耽搁时间,急匆匆穿过走廊,选择分头行事。 当日,一只巨鸮飞出暴风城。 巨鸮背上的巫灵携礼物重返金岩城,身影很快消失在云端。 座狼军团于傍晚时送回消息,荒域一切如常,警报解除,之前仅是虚惊一场。 暴风城内重归平静,巫灵们不再风声鹤唳。 他们从回归的同族口中得知消息,热切地讨论起血族使团。话题主要围绕巫灵王的联姻对象,血族王子。 “听说他有夜色一样的头发和眼睛,是一等一的美人。” “不知他性格如何?” “陛下单身太久,需要美人陪伴。” “真期待陛下的婚礼。” 人性是个复杂的概念。 冷漠阴森的巫灵,血腥残暴的代名词,聚在一起也难免八卦,兴致盎然地分享各种小道消息。 该现象会持续一段时间,直至血族使团抵达暴风城,岑青公开露面,盛大的婚礼正式开启。 身为话题中心人物,岑青对巫灵的反应一无所知。 凛冽的冬日,暴雪再度淹没金岩城。 出发日期临近,使团成员都变得忙碌起来。 贵族们的马车经过改装,里面铺上厚实的毯子,车门后也镶嵌皮毛,能最大程度抵挡雪域的酷寒。 随行骑士同样忙碌。 他们需要自行准备铠甲、武器和食物,还有御寒的帐篷和毯子。 按照贵族们的说法,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我给了你们足够多的金币,你们宣誓向我效忠,护卫我的安全。除此之外,不能向我要求更多。” 事情历来如此,骑士们早就习以为常,不会有更多抱怨。 然而,平静的水面忽然落入石子,水波荡漾,旧日的藩篱被拆除,从黑塔中传出的消息彻底打破他们的认知。 “王子殿下提供所有装备,还有出行必须的物资。” “所有?” “是的,包括旅途需要的一切。” “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现实就摆在眼前。看看那些黑骑士,他们从流放之地归来,身上一穷二白,再看看他们如今的样子,如果不是王子殿下恩赐,他们如何能改头换面,根本连一副护具都买不起!” 消息迅速传开,黑骑士们现身说法,对众人的冲击显而易见,却不是最惊人的。 最使人震撼的是岑青对仆人和奴隶的态度。 那些黑塔中的地精,严格意义上,他们够不上仆人的身份,全打有奴隶烙印。 岑青竟然要带走他们,提供的待遇相当丰厚。 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 使团队伍变得人心不稳。 不患寡而患不均,事情最怕对比。 上自骑士,下至奴仆,心中无不掀起惊涛骇浪,愤懑在酝酿,打破的水面再难恢复平静。 这一日,荆棘女仆代表岑青出现在王宫。 茉莉手持岑青签发的文件,求见王后左娜,要求带走裁缝以及他们的家人。 文件后附有一份名单,由裁缝们口述,荆棘女仆亲笔书写,确保不遗漏一个名字。 “王后陛下襟怀广阔,应该不会吝啬几个裁缝。”茉莉递出名单,声调没有任何起伏。 左娜的表情很难看。 不管她对戈罗德的感情怎样变化,也不管她准备策划些什么,她始终厌恶岑青,今日之后更添憎恨。 她攥紧递过来的文件,上面的字体随之变形。 这些字笔画锋利,力透纸背,似有血腥气迎面扑来。 “如果我不答应,他会如何?”左娜声音紧绷,目光很是不善。锋利的獠牙刺破牙床,她控制不住凶狠的表情,也不打算控制。 “殿下准备有两份文件,一份在您手中,另一份将送给国王。如果您坚持不放人地话。”茉莉的语气不卑不亢,态度足够强势。 “只为几个裁缝?”愤怒之余,左娜心生荒谬之感。 “还包括他们的家人。”茉莉纠正道。 左娜愈发感到荒谬。 事情太过匪夷所思,怒火意外平息,她真正感到费解:“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收买人心? 区区几个裁缝? 未免太不值得。 “殿下认为信守承诺十分重要。他向对方许下承诺,必然要实践诺言。”茉莉神情严肃,认真回答左娜的问题。 左娜明显愣了一下。 她仍旧困惑不解。 不是源于智商,而是她身处的环境,接受的教育,乃至于她的性格,彻底局限住她的眼光。 在她的观念中,仆人和奴隶只是会走路的工具。他们不被视做独立的生命,对他们信守承诺完全是无稽之谈。 然而,无论左娜如何想,她都必须给出让岑青满意的回答。 以戈罗德对结盟的重视,只要不是太过分,岑青的要求都会得到满足。 区区几个裁缝加上他们的家人,完全微不足道。如果左娜强扣下不点头,才会被视为不可理喻,必然会遭到责备。 大概连扎克斯都无法理解她。 迅速权衡利弊,左娜咬紧牙关,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好,我答应。” “感谢您,王后陛下。” 完成使命,茉莉没有在王宫久留,从容行礼告退。 她来时只有三人,回去时身后跟了一长串队伍。 这些人提前得到消息,赶着骡子和马聚集起来,不约而同带走家中的一切,连木柴都没落下。 队伍特意绕过城内,广播第一王子的慷慨和仁慈。 好事者左右打听,了解完事情始末,无不感到震惊。众人口口相传,消息迅速散播开,又引发一场不小的轰动。 神秘的黑塔,特立独行的王子殿下,罕见的温柔和仁慈。 今日之事传开,纵使岑青离开金岩城,众人也不会轻易忘记他,反而会对他更加好奇和怀念,一直津津乐道。 这不是岑青的主要目的,只能说有心栽花,无心插柳。 事情发展的方向总是难以捉摸。 茉莉回到黑塔时,黑骑士们换上干活的衣服,三两一组检查车轮和车厢,捆扎车板上的绳索,确保马车足够牢固,不会在行进中发生意外。 地精们忙着搬运粮食。 他们很擅长储存,积攒的麦子、咸肉和盐石堆满仓库。如今要离开,自然要全部带走,不能便宜任何人。 “我们属于殿下,这些自然也该属于殿下!” 第31章 地精们信誓旦旦,干活的热情持续高涨,肉眼可见热火朝天。 忙碌的间隙,城头又传来钟声。 众人驻足眺望,不多时,一道黑影穿过天空,赫然是巫灵的巨鸮。 这只猛禽没有去向王宫,而是径直朝黑塔飞来。 在塔顶盘旋一周,鸟背上的巫灵飞身跃下,在塔前通报身份:“奉雪域之主的命令,向岑青殿下赠送礼物。” 巫灵在外总是套着头蓬,样子异常神秘。 他们身高相仿,体态相近,个别连声音都颇为相似。 哪怕荆棘女仆记忆过人,也很难猜出眼前的巫灵是否是之前见过的那一个。 “请稍等。” 荆棘女仆们分头行动,两人安排带回来的家庭成员,一人急匆匆去见岑青,向他禀报巫灵造访。 “他送来雪域之主的礼物,是否邀请他进塔?”茉莉请示道。 “不。”岑青单手扣上硬皮书,递出已经封好的书信,说道,“将礼物接下,这个交给他,送给雪域之主。” “是。”茉莉接过书信,没有多作停留,很快退出房间。 岑青起身走到窗前,双手支着窗台,低头望去,一眼捕捉到塔前的身影。 他松了口气。 看样子,雪域之主对他的礼物反应不错。 “不轻易,但事在人为。” 没有任何事情简单。 无论是夺回母亲的全部遗产,还是在巫灵王的宫殿内争取一处容身之地。 岑青正打算离开窗前,转身时踩到毛茸茸一团。 不等雪豹幼崽跑开,已经被他提起来。 四目相对,岑青忽然弯起嘴角,低头埋进雪豹圆鼓鼓的肚子。很显然,这只小家伙吃得很好。 无视雪豹幼崽的挣扎,岑青完成吸豹大业,重新变得精神抖擞。 他回到桌前,重新翻开硬皮书,投身知识的海洋。 他翻阅的不是诗歌,而是记载血族历史的文献。 对照王宫送来的地图,他不时提笔记录。文字看似杂乱,没有任何规律,认真整理起来,分明是对领地的初步规划,涉及千湖领全境。 第21章 茉莉从塔内走出,转达岑青所言。 鉴于上一次的经历,此行仍未能见到塔中的王子,弗兰心中早有准备,并未感到如何吃惊,也无丝毫不满。 “陛下的礼物。” 他托起随身携带的水晶盒,郑重交给茉莉。 盒身四四方方,晶莹剔透。 盒盖雕刻两只巨鸮,一左一右拱卫宝石树。 树冠分出大量枝杈,纹路细腻,惟妙惟肖。枝头镶嵌细碎的晶石,代替树叶存在,散溢出点点银辉。 不提盒中的礼物,它本身就是一件稀世珍宝。 水晶盒通体透明,内层却笼罩一层薄雾,源于巫灵王的力量。不开启盒盖,很难猜出里面究竟装着什么。 茉莉接过水晶盒,递出装有信件的木盒。 盒子很眼熟,金灿灿的颜色,纹路也似曾相识。 不出意外,这又是一只信匣。 弗兰手捧木盒,抬头望向高处。 目光所及,不确定岑青所在的房间,无法捕捉到他的确切位置。 他对岑青愈发好奇,进而萌生某种猜测,这位血族王子要么热爱文字和诗歌,要么就是聪明绝顶。在无法改变自身处境的情况下,他以巧妙的手段取悦陛下,先一步铺垫前路,为自己的未来打造根基。 聪明、神秘、漂亮,不拘泥于教条,行为目的明确,相当适合陛下。 这场关于两个王国的盟约,或许会有更多惊喜。 弗兰这样想着。 交换过礼物,弗兰无意久留,飞身登上巨鸮,站定在宽阔的鸟背上。 巨鸮展开双翼,唳鸣一声腾空而起。 在弗兰的刻意引导下,巨鸮绕着黑塔盘旋一周,随即飞跃宏伟的城池,越过高高耸立的城墙,利刃一般划开乌云振翅远去。 巨鸮飞行速度惊人,转眼间消失踪影。 彼时,消息刚刚传入金岩堡。 得知巫灵现身黑塔前,戈罗德吃惊不小。他匆忙暂停宴会,从王宫中派遣使者。 马车驶离王宫,车上人连番催促。车夫用力挥动缰绳,车轮飞速擦过地面,沿途几乎飙出火星。 车辆抵达目的地,不想却扑了个空,黑塔前遍寻不见巫灵和他的巨鸮。 拉斯金子爵走出车厢,怀疑的目光四下逡巡。 他看向塔前的女仆,又扫两眼忙进忙出的地精,神态高傲,纡尊降贵般开口:“巫灵因何而来,现在在哪里?” 拉斯金是一名新贵族。 他的家族依附外交大臣扎克斯,在左娜成为王后时鸡犬升天,依靠谄媚和奉承获得子爵爵位。其本人在宫廷中任职,专为国王传递消息,偶尔也负责刺探贵族情报。 其所处的阵营天然与岑青对立,从最初就决定了双方是敌非友。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询问。”茉莉瞥他一眼,轻飘飘吐出一句话,没有再多给半个眼神。 无视拉斯金骤变的神情,荆棘女仆带着礼物转过身,背影消失在黑塔门后。 地精同样不打算理他。 绿色的身影频繁出入黑塔塔门,严格对照清单,将物资分门别类搬运上马车。 多条队伍川流不息,地精们肩扛手提,忙得不可开交。过程中没有任何混乱,速度始终如一,像是放大版的蚁群。 几名黑骑士策马走来。 从方向上看,他们来自马厩。 骑士们在台阶前下马,从口袋里取出糖块,熟练地喂给自己的战马。 这是佩诺尔特传授的经验,对脾气暴烈的平原战马极其有效。 在甜美的糖块面前,最高傲的战马也会低下头,任由黑骑士给自己佩戴马具,梳理鬃毛。顶多在不舒服时晃动脖颈,踏着前蹄打几个响鼻。 众人兀自忙碌,各行其是。子爵阁下被当场无视,忽略彻底。 见识到自己的处境,拉斯金羞愤交加,还算英俊的面孔变得扭曲。 “我是陛下的使者,你们必须回答我的问题!”他上前半步,探手抓想尚未离开的女仆,语气凶恶,“难道是第一王子命令你们这样做,让你们蔑视国王的权威?!” 他抓住的是卷丹。 女仆中最精通草药的那一位。 啪嗒。 卷丹手中的袋子落地,袋口敞开,精心炮制的草药散落遍地。 这是她耗费数个夜晚,从数百种药材中精心挑选,专门为王子殿下准备的制药材料! 盯着地上的狼藉,卷丹的瞳孔倏然变色。 没有任何预兆,她脚下腾起黑气,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转身,上本身近乎九十度扭转,单手抓向拉斯金的脖子。 她的指甲变得尖锐,暗红从尖端向内蔓延。 这是荆棘的毒。 一旦被划伤皮肤,毒素进入血液,伤口会不停溃烂,带来无穷无尽的痛苦。 察觉到危险,拉斯金迅速向后撤退,利落拔出佩剑,意图斩断卷丹的右手。 剑身刚刚出鞘,身后突有劲风袭来,一抹冰凉抵在他的脖颈右侧,困住他的动作。 紧接着,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惊出他一身冷汗:“子爵阁下,如果你想保留漂亮的脑袋,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剑刃锋利,气息森冷,压力如有实质。 拉斯金很想逞一回英雄,理智却将他拉回现实,警告他不要意气用事、 他维持左手把住剑鞘,右手向外拔剑的姿势,斜眼看向身后,视线捕捉到一张俊朗的面孔,黑骑士队长米诺。 此刻,米诺的佩剑就抵在他的脖子上,不需要多用力,只需稍稍下压,就能划开他的喉咙。 “我是陛下的使者,肩负使命而来,你不该如此无礼。”拉斯金强调自己的身份,故作强势,实则色厉内荏。 米诺嗤笑一声,嘲笑对方的天真。 他故意拉长声音,以一种磨损人意志的强调说道:“我是王子殿下的骑士,只效忠我的主人。黑骑士的行事作风,我想你应该有所耳闻。” “所以,这一切是王子的命令?”拉斯金绷紧声音问道。 “收起你肮脏的心思,别妄图设置语言陷阱,也别想构陷王子殿下。否则,结果不是你能承受的。”米诺进一步欺近拉斯金,声音冷冽丝滑,恍如毒蛇吐信,“我不仅会杀了你,还会灭亡你的家族,让你们在痛苦中懊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以黑骑士之名发誓,我绝不食言。”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拉斯金心头狂跳,不禁怒火中烧。 愤怒冲破理智,他忍无可忍,正想不顾一切反击,茉莉突然去而复返。 她提着裙摆走下台阶,拦住还想动手的卷丹,同时向米诺示意,杀了拉斯金对王子殿下没有任何好处。 “使团即将出发。”她说道。 第32章 这个时候没必要横生枝节,最好能维持表面和平。 黑塔如此,相必王宫也是一样。 “拉斯金子爵。”茉莉朝对方颔首,态度实属一般,但也不能吹毛求疵,断言她对贵族缺乏尊重。 颈侧的剑移开,压迫感随之消失。 拉斯金控制住摸向脖子的冲动,抬头看向对面的女仆,态度尽量克制:“陛下派我来不是挑衅,专为了解巫灵造访的意图。” 茉莉眼底闪过惊讶,终于认真审视对方。 想起岑青的吩咐,她没有隐瞒:“他奉雪域之主的命令,向王子殿下赠送礼物。” 拉斯金愣在当场。 礼物? 雪域之主? 送给第一王子? “你所言属实?”他太过于震惊,下意识问道。 “在这件事上,我没有必要说谎。”茉莉抬起下巴,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谎言很容易被拆穿,尤其是关于雪域之主,难道不是吗?” 拉斯金并不愚蠢。 他清楚这件礼物的分量,更清楚事情一旦传开,会给王城带来怎样的影响。 他无法继续停留,必须尽快返回王宫向国王陛下报告整件事。 “请等一下,子爵阁下。”见拉斯金要走,茉莉开口叫住他,“殿下希望您能向国王陛下转达两件事。” “什么事?”拉斯金顿住脚步。 “陛下之前做出承诺,理应尽快兑现。千湖领的任命书,一份更正后的地图,加盖国王陛下的印章。之前送来的那份存在错误,和文献上有极大出入。”茉莉毫不客气,揭穿戈罗德背地里的阴暗心思,“另外,陛下承诺给王子殿下的奴仆,最好在出发前凑齐。” 岑青的要求很合理,拉斯金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胡乱地点了点头,随即脚跟一转登上来时的马车,加速返回王宫。 目送他离开,茉莉正要进入塔门,忽然被黑骑士叫住。 “什么事?”她停在原地,以高出两级台阶的距离,平视对面的黑骑士。 “雪域之主给王子殿下送了什么?”米诺代表众人开口,表情和声音都充满了好奇,与几分钟前的杀气腾腾截然不同。 “一枚戒指。”茉莉没有隐瞒。 “戒指?”黑骑士们发出惊呼。 “上面刻有巫灵图腾。”茉莉又抛下一记惊雷,炸得黑骑士们头晕眼花。 镌刻种族图腾的戒指,巫灵王特地派人送来,任谁都能猜出这份礼物的象征意义。 在黑骑士的惊呼声中,荆棘女仆施施然转身,背影消失在黑塔门后。 这次没有人再叫住她。 米诺几人目送她离开,转而面面相觑,迅速交换意见。 “巫灵王,赫赫有名的铁血暴君,真是想不到。” “难道是我们被流放得太久?” “进入雪域,或许就能找到答案。” “希望如此。” “或许我们之前都想错了。”里贝拉靠在马背上,嘴里咬着一截甘草,是从卷丹手中讨来。 “想错了?”其余黑骑士看向她,眼神透出不解。 里贝拉拽出甘草,用指腹捏着转动,笑容颇有深意:“殿下的这次婚姻,很可能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黑塔中,茉莉回到岑青所在的房间。 推开房门,刚好撞见岑青离开窗台,走回靠近壁炉的椅子旁。 精美的水晶盒敞开在桌上,盒内空空如也。里面的戒指被岑青拿在手里,正对光细照。 指环呈亮银色,戒面雕刻巧妙,展翅的巨鸮依附在指环外侧,两只眼睛的部位镶嵌宝石,凝聚暗夜一般的色泽。 岑青很喜欢这份礼物。 无论材料、工艺、还是象征的意义。 最重要的是,它将带来的影响。 “主人。”茉莉走到近前,展开放在一旁的外套,仔细披在岑青身上,“您应该注意保暖。” “无妨。”岑青嘴里这样说,但没有拒绝女仆的好意。 他坐回到椅子上,长大一圈的雪豹绕过他的脚下,在他腿边趴了下来。不同于之前的桀骜不驯,它变得很是乖巧。 非是个性改变,单纯为食物折腰。 岑青没有收起戒指,直接戴到自己的手上。 尝试过小指,发现不合适。食指和拇指也存在差距,戴上去有些别扭。 无名指刚刚好。 大概是命运使然? 岑青目光微闪,任由冰凉的指环滑过指尖,轻松滑落他的手指,在指关节后停住,完美契合,如同量身打造。 岑青举起手,凝视戒面图案,无声地笑了。 “国王陛下会很头疼。” 不是猜测,而是肯定。 戈罗德试图剥夺岑青的一切,榨干他最后的价值,结果却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岑青利用联姻反将一军。 之前要回部分遗产,口子已经撕开。 有了这份礼物,戈罗德必须认真考虑岑青之前的话,正视他可能带来的威胁。 “讨好一名暴君很难,激怒他却相当容易。同样地,如果他喜欢我,一名暴君会对宠妃如何纵容,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先例。”岑青收拢手指,戒面反光映入眼底,于漆黑中泛起冰冷,“希望我们的陛下足够聪明,别被酒精侵蚀大脑,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殿下,要提防他狗急跳墙。”茉莉认真提醒。 “使团即将出发,就目前而言,他没有能替代我的人选。除非想放弃结盟,破坏这场联姻,否则他不会冒险。”岑青靠向椅背,单手探过桌面扣上水晶戒盒,指腹擦过盒盖上的图案,感受细微处的不同,心情越来越好。 “我有把握,他会如我所愿。” 事实正如岑青所想。 拉斯金子爵回到王宫,如实上报巫灵的来意,并转达岑青的要求。 戈罗德火冒三丈,当场大发雷霆。 “该死的,他以为我拿他毫无办法?!” 一把挥开怀中的美人,戈罗德摔碎酒杯,在王座前来回踱步,气势汹汹,仿佛一头困兽。 事实上,他的确对岑青毫无办法。 他猛然间发现,事情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似一颗雪球越滚越大。 他不可能对岑青如何,不能囚禁他,更不能杀死他。除非他想放弃结盟,不然地话,他的儿子注定有恃无恐。 替换联姻人选? 不提没有合适的对象,仅凭巫灵王派人送来礼物,这件事就是空谈。 “真是我的好儿子!” 戈罗德停止踱步,侧头看向王座。 阴森的视线描摹王座上古老的雕刻,脑海中浮现岑青的面孔,某一刻,与他逝去的妻子重合。 他用力攥紧拳头,锋利的指甲楔入掌心,引发一阵刺痛。 “你死了!” “你已经死了!” “我才是这个王国的主宰!” “我是国王!” 戈罗德的声音由低变高,他开始大声咆哮。 他的情人蜷缩到王座背后,惊恐地看向他,抱着双臂抖个不停。 拉斯金下意识后退,声音惊动戈罗德,在猩红的眼睛望过来时,他不由得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你说,你来告诉我,我才是国家的主宰!”戈罗德陷入莫名的狂暴,大手抓住拉丝金的衣领,力气大到能勒断他的脖子。 “是、是的,陛下,您是、您是主宰!”拉斯金艰难出声,在濒死的边缘痛苦挣扎。 禁锢突然消失。 衣领被松开的一刹那,他迫不及待想要逃离。 奈何他不能。 他只能小心地爬起身,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因恐惧弓腰驼背,视线瞄向上首,提防戈罗德再次动手。 好在戈罗德没有继续发疯。 他转身坐回到王座上,双臂搭着扶手,手掌自然垂落。有血珠缓慢滑过指尖,染红王座上镶嵌的宝石。 经过漫长的心理建设,他终于开口:“我会答应他的请求。你传话给扎克斯,让他去为第一王子挑选奴隶。” “遵命,陛下。”接到命令,拉斯金如蒙大赦。他没有片刻犹豫,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大厅,进入门后的走廊,如同在躲避洪水猛兽。 戈罗德坐在王座上,他的情人谨慎地靠过来,顺从地倚靠在他腿上。 国王陛下没有出声。 他又一次陷入沉思,猩红的双眼锁定虚空,眼底涌出无尽恶意,又在下一刻被迫熄灭。 大手抓住椅子扶手,手指用力,锋利的指甲在金属材料上留下清晰的划痕,凌乱深刻,一如他此时的心情,阴暗、暴虐,怒火无处宣泄。 他输了。 输给他的儿子。 岑青索取的何止是地图和奴隶,他在认真警告自己,任何妄图夺取他一切的举动都会招来报复,或早或晚。 珠宝,领地,他的王位继承权。 这一刻,戈罗德终于清醒认识到,将岑青送走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想法。 第33章 然而事成定局,无法更改。 无论今后遭遇什么,他都必须承受,独自咽下这枚苦果。 第22章 清晨,第一缕阳光刺破雾霭,持续整夜的暴雪终告一段落。 风格外冷,呼啸着席卷城内,打在木头制作的门上,门轴发出危险的吱嘎声,门板爬上裂缝,随时可能倒塌。 金岩城北区,凌乱建起大片泥巴房。 这些房子低矮简陋,由泥块和木料堆砌,杂乱地排列在一起。房屋中间穿插曲折的小径,窄巷两侧挤挤挨挨,杂乱五章,完全和秩序不搭边。 大部分屋舍年久失修,门窗低矮简陋,墙壁脏污斑驳,棚顶出现裂缝和缺口。 严寒的冬日里,狂风不断,压在屋顶的茅草被风卷走,腐朽的房梁裸露在外,冷风不断灌入室内,住在里面恍如置身冰窖。 这里生活的全是奴隶。他们不分种族都被套上镣铐,一股脑塞进来,在鞭子和棍棒下艰难度日。 这里也被称为奴隶圈,极具侮辱性的称呼。 顶多容纳几万人的房屋建筑,硬生生挤进十几万,生活环境异常恶劣,奴隶们的健康状况也变得糟糕。 暴雪之后,泥巴房中总会抬出多具尸体。 数量最多的时候,直接超过三位数。 他们多数是被冻死,或是被抢走食物饿死。还有的是与旁人发生龃龉,被暗中下黑手,于沉睡中死于非命。 奴隶来自不同种族,互相存在仇怨不算稀奇事。 平静、祥和是奢望,残酷的欺凌和死亡才是这里的常态。 今日同样如此。 天光放亮,破烂的木门陆续被推开,包裹着麻布的奴隶接连走出房子。 他们佝偻着身体,脚步颤颤巍巍。之所以早起,非是过于勤快,而是不得不把死去的家伙拖出来,避免在房子里发臭。 “这次死的是山地人?” “是几个混血。” “大脚人。” “还有长毛人。” “这是个兽人?也是混血,大概有三到五种血统。” “那边有个血族。” “真是稀奇。” “管好嘴巴!” 提到血族奴隶,众人讳莫如深,多数闭上嘴不再多话。 太阳越升越高,奴隶们陆续开始行动。 日复一日,他们重复着相同的轨迹,没有任何改变,未来的日子也毫无指望。 好在泥巴房不是更低等的窝棚,每天能领到少量食物,不至于和死去的倒霉鬼一样被扔上拖车丢去城外。 奴隶们表情麻木,动作却干净利落。 他们或抬或拖,带着死去的尸体,迈步走向停靠在路旁的拖车。 说是拖车,不过是几张长木板拼凑,再用绳子捆扎起来。 拖车前方隆起一个大雪堆,奴隶们走近时,雪堆迅速抖动,块状的积雪簌簌掉落,现出一头巨大的红毛疣猪。 这头疣猪异常肥壮,体型大得超出常理。 它身长超过两米,肩高超过一米。背部宽厚,覆盖一排浓密的红毛。脑袋上竖起针状的骨刺,鼻子嘴巴向前凸出,鼻孔两侧冒出弯曲的獠牙,尖端锋利,能轻易划开奴隶的肚子。 看到它,奴隶们不自觉双腿颤抖。 这头疣猪性情凶残,常会毫无预兆地发脾气。它很喜欢撕扯能动的活物,奴隶就是最好的凌虐对象。 “小心点。” 奴隶们心生忐忑,不约而同放慢脚步,行动谨慎无比。 他们都很清楚自己的生命微不足道,血族不在乎泥巴房里死去多少人。 总会有补充,没必要为几个奴隶浪费力气。 他们不想死,只能告诫自己小心,放下尸体后以最快的速度逃走,避免被疣猪咬伤拖走,不幸沦为它的早餐。 奴隶的脚印散落在雪中,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在泥巴房和拖车间延伸,看上去十分凌乱。 多数人没有鞋子,只能用布裹着脚踩在雪里。受寒冷侵蚀,脚趾很容易被冻伤掉落,他们却习以为常。 车板上覆盖积雪,透白晶莹,像铺平的棉花糖。 洁白下压着斑斑血污,全来自死去的奴隶,既有自然死亡,也有被疣猪咬死,在痛苦中结束生命。 奴隶们动作迅速,尸体叠放到车板上,快速向后撤退。 可惜的是,他们依旧不够快。 几个男人落到最后,他们或许不该称为男人,更像是未长成的少年。 疣猪准备享用它的早餐。 可怕的嘴巴张开,从身后顶向目标,一个少年被獠牙划伤手臂,拼命在地上翻滚,侥幸活得一命,他的同伴就没这样的运气。 后者被獠牙刺穿胸膛,直接被串在牙齿上。 鲜红的血喷溅而出,伤口处冒出热气。 血色串联成线,尚未落地已经凝结,坠成一颗颗暗红的珠子,接连陷入残雪之中。 疣猪捕获目标,熟练地左右摆动头颅。 死去的少年像无助的风筝,从伤口处裂开,被疣猪一口接一口吞噬,场景恐怖骇人。 同样的情形每隔数日就会发生,奴隶们从恐怖变得麻木。 他们失去情感,无法对同伴投注任何怜悯。 为了活命,他们必须拼命奔跑。只要逃回泥巴房,他们就能安全。 疣猪没有吃饱。 它甩开拖车,踩着血迹追逐逃跑的猎物。 四条腿踏过积雪,发出轰隆隆的声响,浑似一座肉山碾压向奔逃的奴隶。 奴隶们没有呼救。他们心知肚明,没有人会来救自己。 那些城头上的血族士兵,他们更乐得袖手旁观,视杀戮为一场乐子。 有奴隶踩到藏在雪下的冰块,不慎滑到。腥风瞬间袭来,恐怖的大嘴近在咫尺,他不必回头就知道疣猪离他有多近。 他不想死! 他不顾一切想要自救。 求生的意志爆发出奇迹,扣住他脖子的锁链出现裂痕,瞬间断成两截。 他变成一株铁木扎在地上。 树根蜷缩,树冠稀疏,树身不够高大,树干堪堪抵住獠牙,没有像血肉一样被扎穿。 千钧一发之际,他挽救了自己的性命。 嗡! 控弦声传来,三支箭矢破风,两支钉入疣猪的眼睛,另一支贯穿它的背部,刺穿了它的内脏。 疣猪遭遇重创,身体僵硬在原地,却没有立刻死去。 它抛开伤痕累累的铁木,精准找到箭矢袭来的方向。 两队骑士,一队穿着明亮的环甲,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手中抓着短矛。另一队披覆锁子甲,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门,并不统一,气质更加彪悍。 放箭的骑士来自后者。 她没有佩戴头盔,手中举起一把硬弓。风吹起她的卷发,现出一双锐利的眼睛,莫名使人胆寒。 伤痕累累的铁木倒在地上,背光看向女骑士。发现她很漂亮,也相当可怕。 骑士的队伍中有两辆马车,一辆带有扎克斯伯爵的家徽,车主的身份不言而喻。穿戴环甲的骑士全是他的护卫。 另一辆车略显奇特。 车厢朴实无华,车轮镶嵌铆钉,类似百年前的工艺。 拉车的不是驽马,而是两头巨大的豪猪。 驾车的是地精,身上包裹暖和的外套,他还有靴子和斗篷。大脑袋戴着帽子,特别缝制的帽耳能保护他的耳朵,避免在寒风中冻伤。 愤怒的疣猪冲向车队,拼尽最后的力气发起攻击。未等靠近,脚下突然冒出大丛荆棘。 锋利的荆棘自下而上捆绑住它,荆条持续收紧,尖刺扎穿它的皮肤,刺破他的脂肪,在血肉中疯狂生长。 红毛疣猪发出痛苦的嚎叫,挣不开可怕的荆棘,血肉沦为荆棘的养分。 黑色荆棘拔地而起,聚拢攒在一处,堪比参天巨木,将惨叫的疣猪顶上高处。 撕拉—— 裂帛声中,疣猪四分五裂,如同被它杀死的奴隶。 血水和碎肉从天而降,四散零落在地面。 呆滞的奴隶突然活过来,他们不顾一切扑向掉落的肉块,抓起来塞进嘴里。有的没抢到肉,握住凝固的血啃咬,不顾寒冷拼命向下吞咽。 泥巴房全部打开,更多奴隶蜂拥而出,加入对食物的争夺。 局面即将失控,黑骑士同时拉满弓弦,锋利的箭矢呼啸而至,倾斜着扎入地面,有的贴着奴隶的脑袋飞落,惊险擦过他们的眼睛。 混乱尚未掀起就被强行熄灭。 奴隶们受到震慑,发热的大脑终于冷静下来。 看到对面的黑骑士,他们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因害怕匍匐在地,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两辆马车同时推开车门,扎克斯伯爵踏着车凳走出车厢,抬眸看向制止混乱的黑骑士,眼神晦暗不明。 他又转向岑青的马车,双手在斗篷下交握,转动着拇指上的戒指,心头的阴云更加浓重。 第34章 车厢门敞开,茉莉率先走出马车,站定在车旁。 其后是一道瘦削的身影。 他身材高挑,肤色白皙,头发和眼睛恍如夜色,天生的矜贵和雅致。只是站在那里便如一道风景,牢牢吸引众人的目光。 岑青初次来到北区,奴隶们不认识他,更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猜测他是一名大贵族,遵循本能,在他靠近时纷纷避开。 岑青越过众人,径直走向受伤的铁木。 茉莉亦步亦趋跟随。 对于岑青亲自来挑选奴隶,荆棘女仆很不赞成。但对方坚持,她也毫无办法。 “抬起头。”岑青停在铁木头前,靴子上的宝石反射微光,刺痛了对方的眼睛。 铁木解除树人形态,全身伤痕累累。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仰视面前的岑青,不确定对方是否要惩罚自己,因畏惧脸色煞白。 “别害怕。”岑青矮下身直视铁木,手指提起铁木的下巴,声音柔和,“告诉我你的名字。” 由于他的动作,斗篷下摆拖在地上,精致的布料沾染一层碎雪。 阳光洒落在岑青头顶,黑发浮现金色光晕,柔和他的眉眼。 铁木呆滞地仰望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发誓,他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即使是在梦中。 他以为自己见到了黑发的神明。 “我、我叫铁木。” “你的种族?” “铁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铁木慌忙补充,“我想说,我是、我是树人。” 岑青愣了一下,随即绽放笑容。 他歪了下头,微笑看向铁木:“我需要随从,你是否愿意跟随我?” “跟随您,随从?”铁木的脑袋昏昏沉沉,比起现实,这更像是自己濒临时的一场美梦。 “我会解开你的镣铐,给你衣服、鞋子、还有食物。只要你跟随我,忠诚于我,发誓永不背叛。”岑青一边说,一边观察铁木脸上的变化。 期待,疑惑,震惊,欣喜若狂。 铁木的表情很容易懂。 他不知道岑青的身份,唯一能肯定的是眼前的人地位很高,极可能是大贵族。 这样的人没必要欺骗一个奴隶。 不假思索,他匍匐在岑青脚下,亲吻他靴子前的残雪。 “我发誓追随您,忠诚您,您可以随意驱使我,像驯服一只猎犬!” 铁木开了一个好头。 有他为先例,在场的奴隶都不免心动。麻木的心脏疯狂跳动,死水一般的日子出现新的期盼。 岑青站起身,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茉莉和黑骑士。 “两千名奴隶,你们来筛选。我只要最好的。”他说道。 “遵命。” 荆棘女仆和黑骑士一同领命,分头行事,抓紧在泥巴房中挑选。 岑青走向马车,越过属于扎克斯的骑士,对方自动让开道路。 他来到扎克斯对面,缓慢拉紧身上的斗篷,慢条斯理说道:“扎克斯伯爵,听闻你是使团中的一员?” “是的,殿下。”扎克斯谨慎颔首,“很荣幸,我被陛下授予正使头衔。” “那么,我给你一个忠告。”岑青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目光幽深,言辞间是明晃晃的威胁,“如果你想顺利完成使命,最好管住自己的嘴巴,在向国王陛下汇报时。” 他放下手时,无名指上的指环闯入扎克斯眼底。 巨鸮牢牢盘踞戒面,镶嵌的晶石反射阳光,华丽、冰冷、刺目。 “您在威胁我?”扎克斯沉声道。 岑青对扎克斯的愤怒不屑一顾。他表情不变,声调也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忠告。” 扎克斯凝视着他,试图让自己更有气势。 很可惜,他失败了。 “我会如您所愿。”他收回视线,声音低沉。 “聪明的选择。”岑青微笑颔首,转身返回马车。斗篷下摆随风翻出内里,落入扎克斯眼中,渲染一片猩红。 当日,岑青敲定两千名奴隶,比戈罗德允许的数量超出一倍。 扎克斯主动帮他隐瞒下来,没有透出半点口风。 戈罗德被自己的宠臣蒙蔽,麻痹在醇酒和美人的温柔乡中,对此毫不知情。 在关乎生死的大事上,扎克斯忘记自己发下的誓言。 当选择是自己的脑袋,他的忠心轻易偏斜,对国王陛下的诚实变得不再重要。 欺人者人恒欺之。 戈罗德以欺骗的手段攫取权利,终将切身体会到个中滋味。 同一日,在遥远的暴风城,巫灵王向群臣宣布一个重要决定。 “我将前往边境,亲自迎接我的新娘。” 水晶王座上,雪域之主发下旨意。他正身靠向椅背,长发似银瀑流泻,与衣襟上的花纹相映成辉。 “您的愿望就是一切,陛下。” 巫灵们没有任何异议。 他们遵奉巫灵王的决定,积极地为王驾出行做好安排。 巫灵们众志成城,团结一致,只为巫灵王能顺利结束单身。 谁敢在这个时候挑刺,必然被打成异端,直接挂到城头的旗杆上,畅快地吹几夜冷风。 第23章 距离使团出发日期愈近,王宫和黑塔默契地维持表面和平,王城内波澜不兴,一片风平浪静。 庞大的车队集结完毕,各类物资准备齐全,悉数装箱运上马车。 马车排成长龙,车厢全部装满。远远望去,似一座座隆起的小山。 依照与巫灵的预定,血族使团将冒雪出发,在凛冬结束前抵达北部边境。 正使定为扎克斯伯爵,副使包括多人,既有老牌贵族也有新兴势力。 最值得瞩目的是西科莱姆,他是丞相巴希尔的儿子,公然与父亲决裂,继承了母亲的爵位。 此外,拉斯金子爵也在副使队列中。 一改平日里的张扬,他表现得异常低调。尤其是在岑青的随从经过时,他安静得异乎寻常,难免使熟悉他的人心中生疑。 “拉斯金,你怎么了?”罗伯特和赖利走到他身边,一左一右按住他的肩膀。 两人同为骑士队长,手下各领数百骑兵,在新兴贵族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他们没有穿着铠甲,都身着华丽的外套和长裤。靴子打了鞋油,手套上有家族徽章,看上去十分惹眼。 貂皮斗篷披在肩上,下摆刚好压在小腿中部,外层有漂亮的花纹,衬里厚实,能有效抵御寒风,十分保暖。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我怎么了?”拉斯金皱眉看向赖利,又扫一眼罗伯特,拍掉肩膀上的手。 “你的表现很异常。”罗伯特左臂环过胸前,右手两指托着下巴,怀疑地审视拉斯金。他容貌俊朗,鼻梁高挺,下颌线锋利,气质十分阳刚。看人时瞳孔微缩,反射冰冷的色泽。 “我也这样认为。”赖利赞成地点点头。他和罗伯特身高相当,长相也很漂亮,气质少去攻击性,看上去更加温和。 撇开外貌和气质因素,认真观察他们的眼睛,就会发现两人并无区别。 本质上一样冷血,是不折不扣的黑暗种族。 “我在想岑青殿下。” 十分意外地,拉斯金没有闪烁其词。 他向好友坦诚之前在黑塔的经历,告知对方荆棘女仆的强势,几乎令他难以招架。 “她们让我感到恐慌。感觉过于尖锐,我感受到威胁,不得不重视。”拉斯金试图解释得更清楚一些,“女仆的底气必然来自她们的主人。” “所以,你认为是王子殿下授意。你打算对付他?”赖利斟酌措词,压低声音问道。 “对付?不,我从没有这样想。”拉斯金连忙摆手,谨慎地观察四周,认为这个猜测过于荒谬,“我只是在想,如果他怀恨过往经历,送他前往雪域当真是一个聪明的选择?” 罗伯特和赖利对视一眼,不由得陷入沉默。 半晌后,罗伯特用力抓了抓头发,枣红色的短发变得乱糟糟,鸟窝一样堆在头顶。 他被拉斯金的言辞搞得忧心忡忡。 “国书已经送出,上面有国王的签字和印章。雪域的巫灵特地送来礼物,消息已经传开。就算你说得在理,也没人会相信你。他们会故意忽略你的担忧,指责你居心叵测,试图扰乱和破坏盟约。”他说道。 赖利紧跟着补充:“就算有人相信,又能如何?” 是啊,又能如何。 三人停止交谈,驻足原地,都感到心情复杂。 一支骑士小队策马走过,横向距离不超过十米。 这支队伍包括三十名骑士,全部穿着黑甲,胯下的战马又高又壮,奢侈地佩戴全副马具。 他们头戴铁盔,脸上覆盖面具。武器背在肩后,或是绑在马背上,身上没有更多识别标志。即使戴着同样的指环,此时也藏在手套中,没人能轻易看见。 骑士身后跟着大量地精。 第35章 他们肩膀上扛着绳索,绳索另一端牵引大小不同的豪猪,来自至少三个种群。只有地精懂得驯养豪猪,还能将它们养得很好。 这些豪猪将代替马和骡子,出现在岑青的队伍中。它们身上的长刺能起到固定作用,遇到危险时就会变成致命的武器。 “是黑骑士。”认出经过的队伍,拉斯金的表情更加阴沉。 罗伯特和赖利听过这些骑士的传说,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出声,沉默地目送队伍离开。 黑骑士和地精的队伍过后,大批换装的奴隶紧跟着走来。 和初至黑塔时相比,他们变得截然不同。 破烂的麻布被丢弃,他们穿上保暖的袍子和护腿。布料很粗糙,但能包裹住躯干和四肢,避免冻伤。 他们还有了帽子和鞋子,手指上的冻疮获得治疗,涂抹上女仆配制的药膏,哪怕痛痒难耐也舍不得擦掉一点。 追随第一王子的日子简直像在做梦。 他们吃到生平第一顿饱饭,首次在温暖的房间中入睡,事情好得让人难以置信。 得知要跟随岑青前往雪域,他们没有任何抵触。不需要管事挥舞鞭子,他们就争相撸起袖子开始干活。 荆棘女仆走出黑塔,对奴隶的转变略微惊讶,很快又心生了然。 尤其是曾在地牢中度过百年的卷丹等人。 “很容易理解。” 重获自由的一刻,除了对戈罗德仇恨,她们更加感激岑青,发誓效忠他,直至生命终结。 “这些人也是如此,没什么不同。” 保暖的衣物,能填满肚子的食物,珍惜的药膏。最重要的,让所有人活下去的希望。 这是岑青给他们的。 他们也将努力回报,尽自己的一切。 队伍集结耗费数日。 包括人员调度,物资清点,以及杂七杂八的事情,城内不得不单独开辟出一片营地,专为停靠车辆。 扎克斯不敢有丝毫马虎,凡事亲力亲为,意外扭转他的风评。 在贵族的评价中,他不再只是佞臣,也具有一定能力,勉强匹配得上他如今的地位。 “马车,粮食。” “礼物的箱子,宝石、珍珠和皮毛全部分开。” “战马的饲料,谁把饲料搞混了?” “该死的,你们耳朵之间长的是什么,石头吗?!” 走在营地中,四处都是咆哮声,来自记录员、骑士队长、以及指挥奴隶的管事。 贵族们的马车各据一方,不同家族泾渭分明,很难混同。 这种情况在岑青的队伍出现时发生改变。 首批抵达的是黑骑士,也就是拉斯金三人目睹的队伍。 第二批是荆棘女仆,她们身后同样跟着地精,还有少数和铁木一样的奴隶,充任王子的仆从。 岑青最后出现。 他从黑塔走出时,恰好遇到大雪初停,天空开始放晴。 醒目的彩光坠下云端,光束漫射开,在地面投下水波状的光影。 梦幻场景持续数十秒,遭遇层云挤压,方才彻底消散。 “殿下,该上车了。”茉莉走在岑青身侧,提醒他时间已经不早。 岑青收回视线,迈步走下台阶,登上停在塔前的马车。 在他身后,黑塔外墙上的荆棘大面积剥落。 落地之前,无数荆条穿入窗内,搜寻城堡每一个房间,带走能移动的一切,包括但不限于装饰物、家具、地毯和灯台。岑青的大床也被拆掉,床板、床柱和床垫分批运出房间。 如非情况不允许,荆棘恐怕会拆掉黑塔,在岑青未来的领地照原样重建。 “老巴克。”茉莉站在台阶上,操控荆棘打包行李,不忘召唤塔内仅剩的地精。 她连唤数声,几个佝偻的身影方才出现。 他们身材矮小,满脸皱纹。招风耳垂挂在脑袋两侧,像折断的扇叶。 “上去。”茉莉指了指荆棘编织的小车,车上有撑起的顶子,搭上兽皮就能保暖。 老地精们揉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也会被带上。 “殿下真的愿意带走我们?” “当然。”茉莉环视这些牙齿几乎掉光的地精,严肃说道,“我早就对你们说过,殿下决定带走所有地精。” “可我们已经老了,变得毫无用处。我们甚至拿不起菜刀……” “停住。”茉莉立刻打断对方,重述岑青的命令,“殿下的意思很明白,不要存在任何怀疑。你们照顾他百年,一直兢兢业业,忠心耿耿。他即将离开金岩城,必然不会舍弃你们。当然,如果你们另有打算,他也不会强人所难。” 地精们眼眶发红,抬起胳膊用力擦去眼泪,朝着马车的方向匍匐在地。 “我们愿意跟随殿下,直至回归大地!” “哪怕我们死去,骨头在土中腐朽,灵魂也会忠诚地守卫王子殿下!” 等地精们从地上爬起来,茉莉朝拖车的方向一指:“快上去,别耽搁时间。” “先等等,我们还有老伙计。”老巴克放松下来,突然变得身姿矫健,走路都带着风。 他转身回到塔内,不多时,牵出一头同样老迈的豪猪。 这只豪猪几乎和他一样老,黑塔中的豪猪很多都是它的子孙。 它被养得很不错,年纪虽老,体格依旧强壮,速度和耐力保持良好状态。照样能拖着地精们长途跋涉,在雪地中日夜穿行。 “它可以拉车,能带上它吗?”老地精抓着豪猪刺,试着同茉莉商量,“我可以保证,它绝不会成为累赘。” “茉莉,带上它吧。”岑青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推开车窗,听到女仆和地精的对话,目睹地精的动作,愿意满足他们的愿望。 “殿下点头,那就带上吧。”茉莉说道。 “感谢殿下!” 地精们顿时眉开眼笑。 他们将豪猪带到拖车前,熟练地为它套上绳子。 几人动作熟练,干活时相当利落,仿佛一夕间返老还童,重新找回了青春。 从黑塔前往营地,需要穿过半座城市。 岑青靠坐在车内,雪豹幼崽趴在他的膝头,正呼呼大睡。 透过车窗能听见各种声音,人声、车轮声、脚步声、以及呼啸的风声。 从诞生至今,他从未认真看过这座城市。 今天也是如此。 “殿下,前面是主人的行宫。” 车辆途经一条街道,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嘈杂的声音消失无踪,似空间转换,闯入另一个世界。 “母亲的行宫?” “是的,您就是在这里出生。”茉莉坐在岑青对面,犹豫片刻推开车窗,指向不远处的建筑,“她最后的时光也是在这里度过。” 岑青抬眸向外望去。 大雪停歇,风依旧冷,打在脸上像刮骨的刀子。 车外视野开阔,道路上没有行人,路旁的建筑一览无余。 那是一座火红色的宫殿,热烈、奔放,与金岩堡截然不同,仿若两个极端。 百年时间,宫殿失去主人,辉煌的色彩变得没落。 建筑门窗紧闭,屋顶覆盖残雪,屋檐悬挂成排冰棱。 庭院内杂草丛生,在冬日里枯萎,充满颓败的气息。院内喷泉干涸,大门上锈迹斑斑,随时像要倒塌。 “自从主人去世,戈罗德就借口封闭宫殿,迁走这附近所有居民。这里本该属于您……”茉莉声音微哑,少见她如此失落。 岑青打量着不远处的城堡,漆黑的瞳孔映入雪光,浮现琉璃一般的色泽。 他收回视线,纠正茉莉的表述:“不,茉莉,你错了。” “殿下?” “这座美丽的建筑属于我,而非本该属于我。”他回头凝视茉莉,声音轻缓柔和,仿佛在述说情话,“包括金岩城,以及血族王国。” 茉莉怔怔地看向他,有一瞬间,她想起了战场上的殷王后。 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她如同一团烈火,凡火光照耀处都将被她融化。 她的儿子则是另一个极端。 他如同月光,清冷剔透,柔和晶莹,似轻风捉摸不定。常会使人忽略光影下的危险,隐藏着致命的杀机。 “请原谅我,是我的疏忽。”茉莉低下头,语气郑重无比。 “没关系,亲爱的茉莉。”岑青单臂搭在窗口,侧头枕在手臂上,笑意清浅,使人如沐春风,“我今日前往雪域,终有一天将会归来。希望你能帮助我,让我能更快实现这一切。” “是,殿下。”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马车加速前行,车轮滚滚,穿过空旷的街道。 地精的拖车尾随在后,年迈的豪猪焕发活力,跑起来精神头十足。 大团荆棘似黑云翻滚,卷着从塔中带出的物资,一团团压过路面,追逐马车向前移动。 道路两侧的建筑物光速后撤,火红色的城堡被落在身后。 第36章 建筑在视野中逐渐缩小,直至湮灭在灰色雾霭中,彻底消失无踪。 午后时分,岑青的车辆抵达营地。 按照计划,队伍会在日落时启程,踏着夜色奔赴王国北部边境。 血族不惧怕阳光,但更喜欢月亮的光辉。 队伍出发时,众多车辆排成长龙,骑士策马排成数列,浩浩荡荡穿过城门。 城头旗帜飘扬,浑厚的钟声响彻夜空。 巴希尔等贵族现身城头,一同目送队伍离去。不管彼此间存在多少分歧,如今事成定局,他们都希望使团此行能够顺利。 戈罗德没有露面。 直至规模庞大的车队穿过雪海,消失在夜幕之下,城头始终未见国王陛下的身影。 贵族们很失望。 对于戈罗德的肆意妄为,他们有了更加清醒的认知。 “回去吧。” 丞相巴希尔率先转过身,斗篷下摆被风掀起,现出一袭暗色长袍。 暗沉的布料刺绣金线,鲜明的对比冲击观者视野,带来一种奢侈的震撼。 大臣们走在巴希尔身后,没有更多交谈,一路沉默地登上马车。 车辆穿城而过,贵族们推开车窗,眺望金岩堡的方向,目光明灭,闪烁各种复杂的情绪。 片刻后车窗合拢,一切隐匿在黑暗下,藏入雪夜中,再不显露半分痕迹。 队伍前行途中,大群乌鸦出现在天空,黑云般压向北方,先一步前往王国边境。 与此同时,巫灵王也从暴风城出发。 座狼在雪地中奔跑,巨鸮翱翔于天空,巫灵们拱卫雪域的君主穿行在风中,前往迎接他的新娘,雪域未来的王后。 嗷呜—— 座狼仰头长嗥,巨鸮发出唳鸣。 巫灵的队伍化作疾风,似一柄利刃插入雪原。 蛮荒部落和日渐壮大的乱军都是闻风而避,唯恐挡了巫灵的路,落得尸骨无存,死无葬身之地。 第24章 金岩堡内,一场盛大的宴会正在举行。 戈罗德喝得酩酊大醉,宠臣和美人环伺在侧,恭维和谄媚声不绝于耳,令他陶醉其中,很快变得飘飘然。 酒精蒙蔽他的神智,夸张的赞美充斥耳畔,使他想不起为自己的儿子送行。 或许他清楚,只是刻意忽略。 送岑青前往雪域,驱逐朱殷唯一的血脉,金岩城内不再有黑发王族。 终于得偿所愿,他在畅快大笑。 哪怕岑青的威胁始终存在,至少这一刻他是开心的,完全能开怀畅饮,欢庆自己的夙愿达成。 王后左娜出现在宴会厅,安静地坐在戈罗德身旁。 她没有理会邀宠的美人,冷漠地端起酒杯啜饮。似不经意看向王座,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睫毛轻颤,遮挡住一抹别样的冷光。 戈罗德,没有人会永远得意。 包括你,也包括我。 在戈罗德拥过一个美人,獠牙刺入美人的脖颈时,左娜倏地从位置上起身。 她不发一言,挺直脊背走出宴会厅,远离这场掩耳盗铃般的欢庆,也远离她的丈夫,再没有回头。 黑暗笼罩大地,荒原上骤起冷风。 狂风呼啸刮过,碎裂遍地残雪。 雪片和碎冰肆意飞舞,被冷风卷着扶摇直上,恰似白色瀑布倒悬,在茫茫雪海中连起大片帷幕。 血族使团的队伍一路向北,中途经过多座贵族的领地,皆未做停留。 依照和巫灵约定的日期,他们必须快马加鞭日夜赶路。否则很容易被暴雪困住,延误会面时间。 盟约对血族至关重要,关系到能否切断乱军的后路,剿灭王国的心腹大患。 扎克斯的确存在私心,但他和巴希尔一样,认为必须铲除乱军。既然付出巨大代价,就要斩草除根,绝不容许他们死灰复燃。 队伍出发第十日,突然遭遇一场暴雪。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雪幕无边无际。 疾风冲击车队,石块和碎冰肆意翻滚,噼里啪啦打在车厢上,折磨人的声响不绝于耳。 旗帜被风撕扯,骑士抓握不住,不得不暂时放倒。 队尾的车辆陆续被掀翻,车轮陷入及膝深的雪中,一时间动弹不得。车队发生分离,似长龙被斩断一截。 多个车厢倒扣在雪中,捆扎的绳子崩断,大大小小的箱子散落遍地,上面压着鼓鼓囊囊的袋子,部分袋口敞开,撒出带壳的大麦和小麦。 风力持续增强,呼啸声异常刺耳,似怨灵在凄厉嚎叫。 战马和驽马发出嘶鸣,接连人立在半空,脖颈和背部包裹一层白霜。 赶车的奴仆被缰绳带飞,艰难地从雪中爬出来,全身沾满碎雪。 几个奴隶躲闪不及,小腿被车轮压住,膝盖以下无法移动。等他们被救出来时,腿骨断成数截,双脚变得软塌塌,注定沦为残疾。 意外接连不断,队伍士气低迷,恐慌的情绪在蔓延,情况变得很不妙。 “不能再走了!” “我们会被埋在这里!” “需要找地方避雪!” 罗伯特和赖利策马穿过队伍,斗篷在身后翻飞,现出镶嵌铜扣的腰带和腰间的佩剑。 他们双手抓住缰绳,说话时鼻前萦绕白雾,眉毛挂上晶莹的白霜。 出发这些时日,两人大多数时间都在马上。即使穿着保暖的内衬,斗篷也很厚实,仍抵不住严寒侵袭。 血族体魄强悍却非真正不死。 如果暴风雪不停,他们会在白色中迷失,永远走不出这片雪原。 咔哒。 伴随着轻响,一辆车厢门打开。 扎克斯探出上半身,和两人一样穿着厚实的斗篷,头上还戴着帽子。 他眺望整支队伍,目击众人狼狈的模样,意识到情况严峻。 “通知下去,设法寻找避风处扎营,风雪减小后再启程。” 他不能寄希望于雪停。 罗伯特和赖利同样清楚这一点。 使团上层短暂碰头,旋即派出传令的仆人。 命令精确传递,在队伍中飞速扩散。 车辆在行进中变换位置,由蜿蜒的长龙分成数段,一段段向前靠拢,密集拼凑起来,能最大程度抵挡狂风暴雪,减少意外损失。 “派出斥候。”扎克斯走出车厢,亲自指挥调度。 队伍中的副使也行动起来。 面临危机,他们没有置身事外,摒除不同立场,发挥出不小的积极性。 岑青没有参与决策,黑骑士也未被通知外出。王子的随从们无所事事,和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扎克斯不信任我,自然不会调动我的骑士。” 宽敞温暖的车厢内,清香气息萦绕,驱散冬日的阴寒。 拳头大的海珍珠悬在头顶,地面和座椅铺着厚实的毛毯,还堆着柔软的枕头,既能坐也能躺,布置得相当舒适。 一张方桌悬在车内。 桌面由荆棘编织,上面摆放着热饮和点心。 马车在行进间摇晃,杯具和盘子始终纹丝不动。原来桌面下陷凹槽,器皿完美嵌合,与之浑然一体。 岑青靠坐在桌旁,黑色外套整洁修身。领口和袖口刺绣暗纹,衣襟上的钮扣镶嵌宝石,鲜血一般的颜色,与外套的布料相得益彰。 他手中捧着一本书,时而翻过一页,手指在纸张上轻划,记下感兴趣的部分。 雪豹幼崽趴在他的脚边,宽大的脚掌踩着毛毯,一下接着一下,模样憨态可掬,十分招人喜欢。 书籍由巫灵文攥写,岑青能读懂大半,学习能力相当惊人。 读书过程中,他一心二用,不时和茉莉交谈,掌握队伍中的情况。 “卑劣的小人,小肚鸡肠的家伙。”茉莉对扎克斯观感恶劣,评价越来越低,“依靠裙带关系上位,终有一天会自食恶果。” “理所当然的事情。”岑青轻笑一声,忽然又开始咳嗽。他示意茉莉不必担忧,自行压下喉咙中的痒意,继续说道,“我的父亲,伟大的国王陛下有九位妻子,更不用提数量众多的情人。她们的家族都期盼受到重用,得偿所愿的只有少数。还要提防国王随时举起的屠刀。” 现实极其残酷,完全是血淋淋。 戈罗德不仅心狠手辣,更善于运用制衡的手段。 他频繁地更换妻子,总是提拔几个家族,纵容他们被欲望侵蚀,再用后来者取代他们。 这种手段很容易看穿,贵族们却毫无办法。他们像一群渴血的蚊子,明知是陷阱仍趋之若鹜。 “权力、财富、地位,即使遍地刀刃,也总有人乐意以身涉险。只要成功留到最后,获取的利益超出现象。” 岑青从书页中抬起头,眼中闪过莫名的情绪。 茉莉张开一张毯子,仔细盖住他的腿。比起对戈罗德的分析,她更关心岑青的健康。 “殿下,您已经离开金岩城,短时间内不会回来。这一切暂时和您无关,您应该保重身体。”她说道。 第37章 少去岑青这个靶子,更多矛盾将浮出水面。 国王和贵族,大贵族与外戚,老牌家族和新兴势力,乃至于国王和他的王后。 众多势力互相撕咬,金岩城注定陷入风暴。 于岑青而言,这样的混乱反而有利。 “我明白。”岑青对茉莉的暗示一清二楚。 如果可以地话,他也不想过于劳神。 然而…… 突然,车厢剧烈震颤,打断了他的思绪。 茉莉迅速推开车窗,只见车外一片混乱,拉车的马发出嘶鸣,同时人立而起,战马也在胡乱奔跑,似要挣脱缰绳。 唯有岑青队伍中的豪猪未见异常,它们在地精的指挥下聚集,背部的长刺竖起,貌似在警惕某种危险,集体严阵以待。 “怎么回事?” “大地在裂开!” “敌袭?” “地下有东西!” 变故突如其来,车队众人猝不及防。 眨眼间,大地开裂,锯齿状的裂痕纵向延伸,位置就在车队下方。随着断裂加剧,积雪块状崩塌,沿着裂缝向下坠落。 地底传出轰鸣,似沉闷的咆哮声。 一个又一个雪堆沿着地裂鼓起,小山般持续生长,很快高过十米、二十米、直至上百米。 “雪巨人!” “该死的,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袭击我们的是蛮荒部落!” “肯定是他们!” 突然遭遇包围,车队人心不稳,陷入一片混乱。 岑青的马车被困住,即将落入陷坑。 荆棘女仆及时作出反应,粗壮的荆棘在脚下抽长,一股股扭结,支撑在裂缝边缘,将车厢高高托起,瞬间离地数十米。 黑骑士快速集结。 三十人同时跳下战马,踏着荆棘拱卫在马车四方。 “戒备!” 米诺拔出佩剑,高声下达命令。 黑骑士们同时开弓,锋利的箭矢搭上弓弦,瞄准包围上来的雪巨人。 以铁木为首的奴隶抓起武器,牢牢保护住岑青的马车。 为方便战斗,所有人变换形态,树人、兽人、长毛人、大脚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种族,数量不下数十种。 铁木等树人发挥极大作用。 虬结的树根跨过地裂,方便同伴来回跑动。树冠极限舒张,使他们看起来更高大,能与雪巨人分庭抗礼。 “护卫殿下!” 他们畏惧死亡,却又不怕死亡。 为了岑青,他们可以献出所有,包括自己的生命。 地精不擅长战斗,但能驱使豪猪。 他们吹响哨子,古怪的哨音传开,温驯的豪猪竖起尖刺,头部前伸,四只爪子扎入雪层,爪尖滴落毒液,能腐蚀坚硬的冻土。 短短数分钟内,岑青的队伍张开防护,女仆、骑士、奴隶、地精和豪猪,层层向外递进,保护圈密不透风。 恰好目睹全过程,扎克斯来不及惊讶,就遭受到雪巨人的攻击。 他不得不提起精神战斗。 “骑士集结,进攻!” 袭击车队的雪巨人超过三位数。 他们没有固定的配合,也不使用武器,更喜欢各自为战,依靠蛮力从不同方向突破。 庞大的身躯压向车队,大脚踏过地面,掀起恐怖的寒风。大手抓起雪块,接连砸向目标,顷刻闹得人仰马翻。 车辆接连被砸中,奴仆们葬身车下,飞溅开大片殷红。 冲锋的骑士躲闪不及,连同战马被雪掩埋,在寒风中沦为冰雕。 雪巨人一边攻击一边逼近,他们在队伍中搜寻,很快锁定目标,朝岑青的马车包围过去。 “不好!” 察觉到雪巨人的意图,扎克斯脸色大变。 紧要关头,他抛开所有心思,肩胛后撑开黑色蝠翼,獠牙刺穿牙床,似一道黑风贯穿雪巨人背部,从对方胸口冲出。 “他们的目标是殿下!” “保护王子殿下!” 扎克斯展开双翼悬在半空。 在他身后,雪巨人僵硬不动,胸口破开一个大洞。庞大的身躯爬上裂纹,龟裂声不绝于耳。 终于,雪巨人双腿跪地,身体在轰鸣声中坍塌,于呼啸的冷风中四分五裂。 罗伯特和赖利率领骑士冲锋,各持长剑劈砍雪巨人的双腿。 赖利擅用双手剑,他驱策战马狂奔,连续闯过多名雪巨人身下,剑锋过处银光频现,雪巨人接连栽倒。 拉斯金中途加入,西科莱姆等人也不甘落后。 正使和副使身先士卒,骑士们鼓足勇气一拥而上,各种寒光飙飞,雪巨人接连破灭,沦为一堆又一堆碎片。 贵族们拼命冲向岑青的马车,唯恐被雪巨人得手。 万一岑青发生意外,这次的结盟恐生变化,所有计划都将功亏一篑! “杀!” 扎克斯杀红了眼。 他以身体为兵器,贯穿一个又一个目标。 雪巨人在他身后倒地,残破的躯干爬满裂痕,顷刻支离破碎。 距离马车更近,变故又生。 轰鸣声再次传来,血族们同时一凛。 他们望向声音传来处,以为是敌人的援手,心下顿生焦灼。不祥的阴影笼罩,使他们更加暴躁,脸比雪色更白。 轰鸣声持续不断,以岑青的马车为中心,持续向外扩散。 地面开裂得愈发严重,不同于雪巨人造成的破坏,这些裂缝十分规整,环状向外分布。 雪层涡旋状塌陷,自上方俯瞰,似有一把透明的刻刀在雪地中游走,留下一幅诡异的图案。 不只血族没有想到,连雪巨人都愣在当场。 战斗以不曾预料的情况中断,交战双方被定在原地,惊恐地看着图案成形,地面破裂,分层向上抬升。 “殿下,抓住我!” 地裂四周的荆棘悉数破碎,荆棘女仆们当机立断,半身化作荆条抓牢大地。 她们以自身为屏障,护卫岑青离开马车。 几乎就在同时,地面断裂速度加快,裂口处持续错开,一侧向上升起,另一侧向下陷落。 地裂下隆起庞大的树冠,铁灰色,青石一样的色泽。 树枝和树叶均已石化,树干坚硬,一截一截长出地表,虬结的树根隆起,短短几分钟便排开茂密的森林。 这一幕奇景震惊众人。 血族和雪巨人都被震撼,许久忘记了动作。 铁木呆滞地望着树木,不知为何,他突然感到亲切,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祖先。 岑青被女仆们严密保护,意外陷入森林中央。 他感受不到丝毫敌意。 这座森林正在复苏,树干外层的石皮开始剥离,现出树身原貌。枝杈和树叶同时变色,在白雪皑皑中绽放新绿,点燃大片赤金,生机勃勃却分外诡异。 多数人不明所以,副使西科莱姆却心头一沉。 他是丞相巴希尔的长子,被家族寄以厚望,自年少时便受到精心培养。 在未同父亲决裂时,他时常出入家族图书馆,曾经看到过一张画,古老破旧,传承数万年,一直被仔细收藏。 那是对一株金木的描述。 古老又神秘的树种,种子发芽需要血液浇灌,纯正王族的血液。 这是金木林? 它们早在百年前就已消失! 金木林突兀出现,隔绝岑青和其余人,包括袭击他的雪巨人。 庞大的树木不断生长,树根从地下拱起,推开挡路的血族,以惊人的速度绞杀雪巨人。 后者毫无抵抗之力,一个接着一个被贯穿绞碎,成为树身的养分。 最后一名雪巨人消失,树林又开始后撤。 生机似昙花一现,树冠迅速灰败,树干干瘪塌陷,树根向内萎缩,蜷成拳头大的种子,争相滚向岑青聚集在他四周。 战斗结束,警报解除。 雪巨人被歼灭,血族们茫然站在原地,敬畏地看向岑青和他周围的种子。 大地裸露巨大的伤疤,漩涡状的裂痕将存在许久,直至被雪块和碎冰掩埋。 “金木林。” 不只西科莱姆认出树种,扎克斯也认出它们,不由得心情复杂。 纯正的王族血脉。 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然而,他已经无法回头。 扎克斯强压下心中复杂的滋味,转身命人治疗伤者收敛尸体,在修理马车的同时加强警戒,以防再遇到突袭。 “派人巡视四周,不放过任何可疑。” “遵命,伯爵阁下。” 荆棘女仆十分谨慎。 确定危险彻底解除,她们才放下岑青,召唤地精修理马车。 岑青走出车厢,踏上伤痕累累的大地,弯腰拾起一枚种子。一股温热流入掌心,是种子蕴含的生命力。 “茉莉。” “是,殿下。” “收起它们。”岑青决定带上这些树种。如果有机会,他会将它们再次种下,让它们生长在自己的领地中。 第38章 “是,殿下。” 荆棘女仆忠实执行命令。 她们释放出大量荆棘,仔细收捡起所有种子,确保不遗漏一颗。 看到她们的动作,扎克斯皱眉走上前,对此提出异议:“它们很危险。” “这是殿下的命令。”茉莉直接顶了回去,没有给他半分颜面, “与其担忧这些种子,我建议您重视队伍的安全。毕竟意外随时可能发生,不是每次都有这样的好运。” 扎克斯脸色铁青,但无力反驳。 茉莉没有再理会他,继续完成自己的工作。 一切以岑青的命令为优先,至于扎克斯伯爵,有再多不满也必须吞下去,自己消化。 雪巨人遭到覆灭,暴风雪也随之停歇。 风依旧冷,却远不如先时凛冽。雪帘逐渐变得稀薄,透过银白之间的缝隙,能望见连绵起伏的山脉。 使团队伍再次出发,他们距离目的地已经不远。 “我提议加快速度。” “暴风雪不知何时再来,我们应该抓紧赶路。” “我同意。” 中途休息时,使团上层聚在一处,商讨接下来的路程。 骑士们策马穿过车队,警惕周围情况。 匠人无法修好全部马车,奴仆们只能扛起箱子和麻袋在雪地行走。遇见袋口松脱,他们需要弯腰拾起洒落的大麦。没有一颗粮食会被浪费。 可惜他们的动作仍不够快。 雪下藏着隐秘狭窄的通道,是荒原灰鼠的地下巢穴。 它们身形娇小,速度飞快。鼠群组成庞大的家族,数量超过上千只。它们挖掘的巢穴四通八达,堪比地下迷宫。 相隔冻土和积雪,它们仍能嗅到粮食的气味。 不等奴仆们直起身,脚下的地层陡然塌陷,狭窄的陷坑星罗棋布,灰色的老鼠须探出地面,拽走一颗又一颗粮食,速度快出残影。 “是荒原灰鼠!” “快拦住它们!” “棍子不管用,用网,捕网!” 荒原灰鼠越来越多,坑洞一圈套着一圈,飞速逼近装满粮食的马车。 队伍众人立刻知道情况不妙。 “它们数量太多了!” 声音刚落,背后就传来轰隆声。 原来是荒原灰鼠挖空雪下,企图拖走一辆马车。 车身半陷入雪中,拉车的马被带着后仰,前腿抬起,发出一阵阵嘶鸣。 周围的奴隶徒手抓住车身,两人跳起控制住驽马,与荒原灰鼠形成拉锯,一时间僵持不下。 轰隆! 大片雪地塌陷,绽放出一团团醒目的灰。成百上千的荒原灰鼠聚集起来,有意吞噬这支车队。 冬季缺少食物,它们饿红了眼,不仅抢夺粮食,还攻击奴隶和驽马。 它们甚至不惧怕血族! “啊,它在咬我!” “救命!” “谁来救救我!” “我不想死!” 几个奴隶不慎跌倒,立刻被鼠群包围。灰色潮水快速蔓延,眨眼覆盖他们全身。 奴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短短数息时间,身上就被咬出上百个血洞。 袭击发生在队伍外围,与岑青的马车有一段距离。 听到惨叫声,他压住焦躁不安的雪豹幼崽,曲起手指敲打车厢,对车外的人说道:“米诺,派人去看一下。” “遵命,殿下。” 黑骑士领命,队伍中分出两骑,奔向混乱发生的地点。 中途遇上另外几名骑士,分别效忠不同的家族,他们的战马、铠甲和武器都带有标志,一眼就能鉴别。 荒原灰鼠个体不起眼,是多数猛禽和野兽的猎物,常年位于食物链低端。 一旦它们聚集起来,数量异常恐怖,必定会带来死亡威胁。 “是鼠群。” “它们陷入饥饿,能吞噬一切。” “我们必须离开。” 骑士们探明真相,相隔一段距离就拉住缰绳。 没人会冒险施以援手,要想摆脱鼠群,奴隶们只能自救。 “回去!” 骑士陆续调转马头,各自回去送信。 在他们身后,惨叫声被鼠群的啃咬声淹没,灰海中爆发血雾,昭示奴隶悲惨的命运。 骑士们归来不久,扎克斯等人就停止争论。 “马上出发!” 他们意识到此地不善,就算是顶风冒雪也必须马上离开。 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这是出发的讯号。 众多车辆开始行动,侍从们拼命挥动缰绳,骑士在队伍两侧奔驰。奴隶们必须徒步奔跑,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追上队伍,否则就会被丢下。 荒原灰鼠群锲而不舍,似浓烟在雪地中翻滚,气势汹汹追逐而来。 岑青的马车位于队伍中部,黑骑士在前方开路,地精驱使豪猪严守两侧。 奴隶们虽然徒步,但身后有大团荆棘为屏障,危险性变小。他们穿着鞋子和保暖的衣物,怀中还揣着麦饼,体力得到保证,都能跟上马车的速度。 车队再次少去一截,不幸受困的车辆和人马不可能逃脱。 荒原灰鼠尽情享用这一切,直至天空中传来鸟鸣,大群乌鸦袭来,才遏制它们的行动。 乌鸦群轮换俯冲,在鼠群中撕开口子,带走自己的猎物。 从猎人沦为猎物,不过是转眼之间。 天敌意外降临,荒原灰鼠惊慌失措,鼠群瞬间变得混乱,开始自相践踏,延迟追逐车队的速度。 这给了众人喘息之机。 扎克斯下令全体加速,冲出这片危险区域。 他当然可以下令剿灭鼠群,只是没有这个必要。与其在这里浪费精力,不如抓紧时间赶路。 “这里靠近边境,果然是一片不祥之地。” “天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罗伯特和赖利策马并行,拉斯金追上两人,走在他们身侧。 头顶传来振翅声,三人望向天空,目及盘旋的乌鸦群,并没有松口气,心头更增添一抹阴影。 “报丧鸟。” “真是晦气。” 队伍中部,岑青的马车内,茉莉落下车窗,看向对面的岑青:“殿下,为什么要帮他们?” 她的视力绝佳,一眼认出领头的乌鸦。 那只鸟腿上的圆环独一无二,没有任何仿制品,除非几万年前的匠人从坟墓里爬出来。 “帮?”岑青将雪豹幼崽抱到腿上,手指一下下梳过雪豹蓬松的毛发,奇怪地看向荆棘女仆,“你怎么会这样想?” “难道不是吗?”茉莉面带疑惑。 若非乌鸦群到来,车队会有更大损失。 甚者,人员伤亡也会扩大。 “不,我只是在减少麻烦。”岑青咳嗽两声,向后靠向车壁。他随意地推开车窗,任由风灌入车厢内。 茉莉总是担心他的健康,车厢内温度很高,或者该说过高,让他有些不舒服。 “如果使团损失太大,对我而言也是麻烦。”凉风带走燥热,岑青舒适地眯起双眼,放开雪豹,拿起一枚书签夹进书页。 这枚书签花纹精美,随着光线转移会呈现不同颜色。来自他的母亲,是在殷王后的日记中发现。 茉莉沉吟片刻,认为岑青所言在理。 “我去找卷丹,让她洒些药粉,隔绝这些地下的灰鼠。”她说道。 “没有这个必要。”岑青摇摇头,阻止女仆走下马车,“现在这样足够了。” 他只想减少麻烦,又不是真要帮助扎克斯。以队伍中的骑士数量,要解决鼠群并不困难,只是会耽误更多时间罢了。 扎克斯都不打算这样做,他何必多此一举。 鼠群被乌鸦群拖住,出使的车队顺利脱险。 队伍前方出现几座倒塌的房屋,突兀地立在雪中。 这里原本是一座村庄,遭遇乱军洗劫,村子里的人死伤惨重。 事情过后,活下来的人陆续迁走,远离这片伤心之地。 现如今,这座村庄彻底荒芜,残存的建筑屋顶塌陷,墙体残破不堪。饲养牲畜的篱笆尽数倒塌,食槽不翼而飞,只留下凹陷的土坑在寒风中冰冻。 “橡木村。过了这里,很快就到边境坞堡。”罗伯特派人搜索村子,确认方向没有走错。 队伍中里爆发出欢呼声。 “太好了!” 抵达边境坞堡,他们就能与巫灵的队伍汇合,其后继续北上,去往神秘的雪域,造访巫灵王的城市。 天色愈发昏暗,队伍继续前行,将残破的村子抛在身后。 夜幕降临时,他们又一次提速,追寻火光点亮的方向,奔赴设置在边境的坞堡。 夜色下,规格统一的坞堡隔雪相望,它们由边境骑士驻扎,专为防护王国北部边境,抵御日渐壮大的乱军。 有的坞堡历史悠久,有的还很新。 与橡木村接近的一座占地颇广,入夜后灯火通明,似一把火炬插在地上。 第39章 这座坞堡属于布叶特,内部能容纳数千人口,如今不仅驻扎边境骑士,还有骷髅骑士出入,无论日夜皆人声嘈杂。 不久之前,王城来的骷髅骑士误闯禁林,与堕落树人狭路相逢,闹得灰头土脸。 他们发誓要找回颜面。 近段时日以来,他们不断与堕落树人交锋,凭蛮力打穿森林,清理出前往北部的道路。 巫灵们出现在边境,从头至尾目睹这一切。 他们对这群骑士的评价是勇气可嘉,但缺少脑子,能力也稍显不足。 血族使团踏着夜色抵达坞堡,号角声传来,坞堡内立刻有了反应。 奥里金和布叶特一起登上城墙,眺望自南而来的队伍。 队伍中竖起多面旗帜,象征九大贵族。 贵族的旗帜下簇拥一辆马车,车身朴实无华,迥异于戈罗德爱好的奢侈,更贴近王国缔造者的风格。 “难道是……”奥里金和布叶特对视一眼,想起骷髅骑士肩负的使命,不由得神情微变。 “第一王子殿下?!” 惊呼声未落,车队出现在坞堡前方。 扎克斯派骑士前来通报,率先遇见在坞堡外扎营的骷髅骑士。他们能证明来者身份,立即朝墙头示意,要求坞堡敞开大门。 “是扎克斯伯爵。” 奥里金和布叶特同时皱眉。 他们驻守边境多年,与王城贵族天然不和。 尤其是依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家伙,他们相当鄙夷。不能断言是一群酒囊饭袋,至少行事就让人看不惯。 “真是令人厌恶。” “不能把他们关在外边,毕竟王子殿下也在。” 布叶特锁紧眉心,到底抬起右臂,命人打开坞堡大门。 队伍鱼贯进入坞堡,满载的马车排成长龙。 由于坞堡承载能力有限,重要的物资送入门内,其余则留在门外,由奴隶彻夜看守,发生意外状况立刻示警。 扎克斯的马车最先进入坞堡。 西科莱姆本该在他之后,却故意减慢速度让至一旁,为岑青留出通道。 之所以这样做,并非他对岑青多么恭敬,全因他心中清楚这些边境贵族对殷王后的血脉有多么重视。 如果不是忌惮他们的实力,殷王后不会有血脉留存。 现如今,边境贵族日渐凋零,逐渐不被国王看在眼里。可这里依旧是他们的势力范围,扎克斯一时粗心大意,很可能招来恶果。 也许他知道,只是故意为之。 震慑? 下马威? “找死的行为。” 西科莱姆推开车窗,英俊的半张脸出现在窗后。 敏锐的视力验证他的猜测。看到扎克斯的马车走在最前,以布叶特和奥里金为首的边境贵族脸色难看,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 他们没有轻举妄动。 众人伫立在原地,不理会走出车厢的扎克斯,专注于穿过坞堡大门的马车。 车身暗红,在雪光衬托下流淌宝石般的光泽。 驾车的是地精,拉车的是豪猪,护卫在侧的是黑骑士。 荆棘女仆紧随在后,她们很容易辨认,专为王族而生的伴生种族。 马车进入坞堡,奥里金和布叶特并肩迎上前,正遇车厢门推开,里面的人弯腰走出。 黑色头发,黑色眼睛,高挑纤细的身材,与记忆中火焰一般的人截然不同,却又如此相像。 只是一眼,他们就确认岑青的身份。 殷王后的儿子,血族王国的正统继承人! 黑色的天空中,巨鸮展开双翼,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与夜色融为一体。 似有所觉察,岑青忽然抬起头,漆黑的眼睛望向天空,俊俏的面容被火光照亮,周身似笼罩一层光晕。 巨鸮背上,修长的身影迎风而立。 华丽的斗篷被风鼓起,巫灵王俯瞰下方的人影,额饰闪烁彩辉,仍压不住潋滟的眸光。 想起书信上的纹章,他不禁发出轻笑。 “幸会,我的金蔷薇。” 第25章 “殿下?” 岑青失神之际,耳畔传来茉莉的声音。 “您在看什么?” 走下马车后,岑青便驻足原地,许久仰望天空,难免惹人注意。 岑青眨了下眼,再次望向夜空,巫灵的身影似碎金消融,巨鸮消失在云端,仿佛星辉凝成的幻象,倏忽间了无踪影。 “你们没有看到?”岑青转向荆棘女仆,疑惑问道。 “您指什么?” 岑青环顾四周,片刻后摇了摇头:“不,没什么。” 奥里金和布叶特向他鞠躬,边境骑士排列在两人身后。 他们身上的铠甲大多痕迹斑驳,部分还有缺损,很难说军容严正。 他们却引以为傲。 这是战场留下的勋章,是在血腥厮杀中获取的荣耀。 “殿下,欢迎您来到北部边境。”布叶特代表众人发言。 女骑士队长身材高挑,站在奥里金身侧略显纤细。她身上的肌肉并不夸张,在战斗时却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她曾对战数倍于己的敌人不落下风,凭借强悍的战斗力将对方斩于剑下,塑造了“血腥布叶特”的威名。 “我很荣幸。”岑青态度温和,笑容沉静,没有一丝一毫架子,表现得平易近人。 相比之下,扎克斯的傲慢沦为笑柄。 他自以为是的震慑压根不被边境骑士看在眼中。诸多轻蔑的目光扫过他,更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冬夜寒冷,坞堡条件简陋,请您先往议事厅,我们尽快为您准备房间。”布叶特和奥金里亲自引路,对岑青的态度十分恭敬。 他们故意忽视使团一行人。 扎克斯自以为是,鼻孔朝天,理应受到“回报”。 至于别人,他们承认是在迁怒。 北部边境与王城素来不和,纵然有万般不满,他们也必须受着。 一行人穿过坞堡,在火光指引下走向议事厅。 岑青和边境骑士在先,黑骑士和荆棘女仆护卫在后。 使团众人心有不甘,也只能默默跟上。他们暗自记下这份屈辱,打定主意将十倍偿还。 坞堡专为战争打造,内部结构以坚固实用为主,外形缺乏美观,与王城的奢华形成鲜明对比。 议事厅建在坞堡中心,是占地最广的一处建筑。 两排火把插在路旁,每支都有两米高。火光照亮脚下的道路,也映出前方敞开的大门。 大门以橡木打造,取材荒芜森林。 门上雕刻飞禽走兽,线条粗犷,带有一种古老的蛮荒气息。 大厅内铺设石板,地面平整光滑。靠近门口的几块石板覆盖裂纹,中心处凹凸不平,像是被外力踩踏,留下醒目的痕迹。 大门两侧设有火桶,边境骑士快行两步,点燃架设在桶内的粗木。 火光燃起的一瞬间,墙壁上的火把同时点亮。 橘红的光连成弧线,由墙头向屋顶中心处聚集,攒成一支明亮的火炬。 一声轰鸣,火光膨胀倒悬,照出议事厅全景。 宽敞的大厅内,一张圆桌摆放正中,桌旁设有多把交椅,属于北部边境贵族。 圆桌三面设有长条席位,能容纳边境骑士团全体成员。 现如今,多数位置空缺。 英勇的骑士战死沙场,留下空置的高背椅,记载骑士的荣光,铭刻北部边境的血腥与残酷。 “请原谅,我们无法为您接风洗尘。” 岑青在圆桌旁落座,布叶特没有任何遮掩,同他表明边境现状。 边境物资匮乏,粮食捉襟见肘。 王城的苛待众所周知,对补充物资总是分外吝啬。 这种情况持续很长时间,即使乱军日渐壮大,情势一度危如累卵,仍没有丝毫改变。 提及边境骑士团的遭遇,扎克斯也不由得脸热。 国王对边境贵族始终心存警惕,打压手段百出。时至今日,边境贵族凋零,骑士团连续减员,他仍不改做法,难免为人诟病。 饶是身为既得利益者,一切荣耀来自戈罗德,伯爵阁下也必须承认这种做法实在欠妥。 岑青环顾全场,视线在边境骑士脸上扫过。 他单手覆上圆桌,无视桌上积攒的灰尘,轻轻敲击桌面,无名指上的指环反射微光,巨鸮眼中的宝石陡然明亮,愈发璀璨晶莹。 “诸位守护王国边境,尽忠职守,你们不该遭此冷待。”见布叶特等人抬起头,他身体前倾,加重语气,“荣耀的战士却要饿着肚子冲锋,这是王城的过错,是国王陛下私心作祟,更是血族的耻辱!” 一番话掷地有声,大厅内顿时鸦默雀静。 使团贵族们惊愕地看向他,心中涌起慌乱的情绪,恍如海啸难以克制。 第一王子公然指责国王! 他想做什么? 无论言辞是否激烈,以他如今的身份,难免不会让人多想。 第40章 拉斯金用力攥紧拳头,不安的预感愈发强烈。 罗伯特和赖利交换目光,一起看向拉斯金。他们清醒意识到,对方的担忧极可能成为现实。 扎克斯看向岑青,眼神晦暗不明。 他有心打断对方的批评,却始终找不到机会。撞见布叶特等人的表情,他的心骤然下沉。 隐约间,他意识到岑青想做什么。 收拢人心。 边境骑士固然凋零,仍是不容小觑的力量。假若他们调转旗帜,无异于北境大开,危害程度更甚乱军! 想到某种后果,扎克斯头皮发麻,恍如置身冰天雪地,连思维都被冻僵。 所幸,岑青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他十分自然地转移话锋,提及雪域和巫灵。 他即将前往暴风城,对未来生活的地方感到好奇实乃情理之中。 “巫灵是很神秘的种族,总是来去如风,神出鬼没。近段时间以来,常有巨鸮在边境出现,偶尔还能看见座狼。”奥里金说道。 “关于他们的记载很少,我很难从书籍中获取知识。能和我详细说一说你了解的情况吗?”岑青虚心求教,希望能知晓更多。 奥里金被他的态度感染,索性坐到桌旁打开了话匣子。不仅道出他多年来的见闻,还包括家族传承的秘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布叶特向岑青告辞,她要率人清理坞堡,抓紧为岑青准备房间。 “请容我告退,殿下。” “不必麻烦,布叶特阁下。”岑青叫住她,“我不想给你们增添麻烦,今夜我会在马车上休息。” “马车?” “是的。”岑青点点头。 与其大费周章,他更喜欢便捷行事。留在马车上并无不妥,旅途中也是这样安排。 他有种预感,自己不会在坞堡停留太久,很快将再次启程。 他的预感很少出错,相信这次也是一样。 布叶特陷入犹豫。见岑青坚持,只能接受他的安排:“如您所愿,殿下。” 自始至终,扎克斯等人没有找到开口的机会。 岑青明确要在马车上过夜,他们自然不能提出更多要求。 对于边境骑士的态度,众人有了明确把握。除非愚钝透顶,实在不长眼,这个时候都会低调行事,务求平安完成任务,不会在中途生事。 坞堡内灯火通明,议事厅的灯光燃至后半夜。 同一时间,荒芜森林边缘,空气发生震荡,透明的屏障被撞开,外出的巫灵陆续返回,抵达座落在森林南侧的营地。 巨鸮乘着夜风飞来,守护在外围的座狼立刻有所警觉。 它们机警地抬起头,认出从半空中落下的身影,又放松地收回视线,下巴搭在交叠的前腿上,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弗兰等人飞身落地,交流获取的情报,联袂去见巫灵王。 巫灵的营地内没有帐篷,透明的屏障隔绝风雪,篝火在雪地中点燃,火焰不是橙红,而是冰冷的幽蓝。 营地中有成排巨木,巫灵王的身影出现在树顶。 他背靠树干,坐姿慵懒。 长袍下摆自然垂落,镶嵌在布料边缘的宝石反射雪光,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一只巨鸮停在他身侧,粗壮的树枝撑起巨鸮的重量,尖端轻微晃动,掉落块状的碎雪。 雪块坠向地面,擦着弗兰几人的鞋尖砸落,被地上的积雪吞噬,留下数个不规则的陷坑。 几人停下脚步,抬头望向高处。 捕捉到萦绕树冠的细碎金光,猜测巫灵王曾经外出,只是不确定他去了哪里。 “陛下,荒芜森林以西发现异常,有乱军在集结。”戈雅掀起兜帽,秀丽的眼眸在暗夜中发光,冰冷慑人。 “数量多少?”巫颍说话时取下手套,右手食指上有一枚银色指环,截面镶嵌红宝石,是他特地命人雕刻的龙血石。 “暂无准确数字。就目前获悉的情报,蛮荒部落也参与其中,数量绝不会少。”戈雅如实回答。 “蛮荒部落?” 巫灵王垂下眼帘,单手触碰巨鸮的翅膀。 骄傲的猛禽低下头,亲昵地蹭着他的肩膀,向雪域的君主表示臣服。 “继续关注他们的动向,另外让大家准备一下,明天我将造访血族的坞堡,前去迎接我的王后。” 巫灵们没有任何犹豫,弯腰恭敬道:“遵命,陛下。” 直起身时,弗兰等人目光交汇,传递相同的信念:如果乱军敢生事,扰乱陛下的安排,他们不介意撕碎这些家伙,让他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巫灵的营地紧邻禁林,座狼围成屏障,巨鸮栖息在枝头。 有乌鸦群在暗夜中飞过,撞见营地中闪烁的幽光,被透明的屏障阻碍,无法更加靠近。 林中传出尖啸,声音刺耳,充满血腥意味。 乌鸦群不敢久留,在头鸟的带领下振翅飞远,径直朝坞堡的方向飞去。 风从荒芜森林吹来,呼啸刮过边境,侵袭夜色下的坞堡。 岑青与边境骑士结束会面,逆风走出议事厅,返回停靠在建筑外的马车。 使团众人表情各异,走在岑青身后,沉默得异乎寻常。 边境骑士们则心情大好,走在一起,步态略显散漫,仍不掩满身煞气,那是战场中锤炼的印记。 “王子殿下很和气。” “他和王城贵族完全不同。” “可惜他要前往雪域。” “他仍拥有王位继承人。” “你的意思是……” 骑士们停下脚步,看向说话的米格林。 他是王城来的贵族次子,被家族抛弃,只能依靠战功活着。在不久前的战斗中,他表现出色,终于被骑士团接纳。 至于凡纳,他的贵族伙伴,在战斗中伤了胳膊,至少有一个星期不能再挥剑。 奥里金和布叶特走在人群后,听到骑士们的言论,两人没有制止。 事实上,他们也存在同样的想法。 纵然离开金岩城,岑青依旧是王位继承人。只要戈罗德不公开剥夺他的继承权,他仍有机会登上王位,成为血族王国的君主。 但就目前来看,这个希望过于渺茫。 众人离开议事厅不久,大雪如约而至,覆盖暗夜下的坞堡。 两名骑士队长分担巡夜任务,在使团造访坞堡的时间内,必须保证岑青的安全。 在巡逻途中,他们意外被一名女仆拦住去路。 “你是殿下身边的……” “我名鸢尾,是殿下的女仆。”鸢尾走上前,单手递出一张羊皮卷,上面有一枚金蔷薇印章。 “这是什么?”布叶特开口问道。 “王子殿下命我交给你们。看过之后如有疑问,你们可以前去找他。”交代清楚之后,鸢尾向两人颔首,旋即转身离开。 奥里金和布叶特对视一眼,划开红色封笺,展开了羊皮卷。 “这是什么?” “名单?” “殿下是什么意思?” 两人初时疑惑,不解岑青的意图。 他们一个个辨认,看到熟悉的名字时,脸色逐渐发生改变。 “边境骑士团。” 奥里金猛然攥紧拳头,布叶特咬住了尖牙。 “这是骑士团长的名单!” 他们的家族世代守卫王国边境,祖先都曾担任过骑士团长,率领这支军队取得过辉煌战绩。 但星辰终有陨落之时。 他们效忠殷王后,为保护王子与王城对抗。 戈罗德表面让步,背地里频繁下黑手。他纵容乱军壮大,千方百计削弱边境骑士团,剪除边境贵族的力量。 漫长时间过去,辉煌成为历史,边境骑士团近乎名存实亡,不比黑骑士好多少。 戈罗德也自食恶果,乱军在他的纵容下尾大不掉,血族王国被迫向雪域的巫灵谋求结盟。 而被送出的,是殷王后唯一的血脉! “殿下要做什么?” 相同的疑问浮上两人心头。 他们想到某个答案,不由得心情激荡。 冷静下来后,现实问题摆在眼前,无论王子殿下想做什么,鉴于他目前的处境,事情定然困难重重。 “我们必须见殿下一面。” “避开使团耳目,尤其是扎克斯和他的拥趸。” 奥里金和布叶特很快达成一致,决定在黎明前寻找机会,无论如何都要见岑青一面。 “我来负责望风!”一道声音突然传来,惊诧到两人。 他们倏然回头,就见米格林走出暗影,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意识到自己的莽撞,米格林匆忙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这是我的天赋能力,我很擅长隐藏,所以能在战场上逃命。不是,我在说什么……” 大概是过于紧张,他变得语无伦次。 一只手突然按住他肩膀,手指用力握了握,示意他稍安勿躁。 第41章 “镇定些,年轻人,我们没有责怪你。”奥里金沉声说道。 没有察觉到身后的气息,他与布叶特更应该反省。不能用自己的疏忽去责怪别人,这不是一名骑士应该做的。 米格林十分感激,在奥里金将巡视任务交给他时,更是激动万分。 “队长,我一定完成任务!”话落,他兴冲冲转身离开,像是年轻的雄鹿,矫健敏捷,总是充满斗志。 布叶特用胳膊肘捅了捅奥里金,笑着说道:“你提拔的小家伙,真是可爱又纯真。” “我警告你,不要对他下手。”奥里金郑重提醒,态度无比认真。 “我是那样的人吗?”布叶特撇嘴。 “你是。”奥里金斩钉截铁。 布叶特:“……” 果然,来自好友的吐槽最为致命。 夜色渐深,坞堡内的灯火始终不曾熄灭。 巡逻骑士分成数队在坞堡穿行,时刻警惕坞堡外的动静,不放过任何可疑。 坞堡正中央,方形篝火熊熊燃烧,烟气笔直冲向天空,顶端撞入黑暗中,被狂风撕碎湮灭。 地精们忙着检查车辆,为车身盖好蒙布,交替捆扎绳索,避免车上的箱笼被雪淋湿。 奴隶们在车辆之间穿梭,帮助地精修理车轮,替换破损的车板。或是扛起装满草料的袋子,抓紧投喂战马和骡子。 豪猪不需要他们投喂,地精会很好地照顾它们。 以岑青的马车为中心,四周一片忙碌景象。 马车内,岑青裹着毯子斜靠在座椅上,手里捧着书,却许久没有翻过一页。 雪豹幼崽爬上他的膝头,把自己团成一团,严实地藏进毯子里。 茉莉留在车内,其余女仆守在车外。 车外的女仆召唤出荆棘,沿着马车竖起围墙,锋利的尖刺朝外,看上去就无比骇人。 除非岑青允许,任何人无法靠近这片区域。 “真是太严格了。” 几名黑骑士走在一起,看到女仆们的动作,不由得咋舌。 “这里是边境,乱军四处活动,还有即将到来的巫灵,再小心也不过分。”佩诺尔特走过来,单手按住剑柄,另一只手提着鼓鼓囊囊的袋子。拧开袋口,一股辛辣混合腥甜的气息飘出,证明里面装满了美酒。 看到他带来的东西,黑骑士们顿时眼前一亮。 佩诺尔特顺势抛过袋子,在众人传递时不忘叮嘱:“每人两口,绝不允许多喝,更不能喝醉。” “明白!” 黑骑士们笑逐颜开,纷纷点头答应。 酒囊在众人手中传递,酒香飘散开来,搅动着跳跃的烟火,为凛冬的深夜增添一抹温暖色彩。 岑青又打了一个哈欠。 他落下车窗,从毯子里捞出毛茸茸的一团,鼻子埋进雪豹的肚子,陶醉地深吸一口气。 由坚决反抗到放弃躺平,雪豹幼崽并未经历多少挣扎。 毕竟岑青能提供充足的食物。 总不能为了尊严不吃饭吧? 它变得相当配合,还会蜷起四只爪子翻滚,活脱脱由猛兽转变成一只宠物,而且是心甘情愿。 车内暖意融融,车外寒风刺骨。 雪越下越大,迅速连成一片,相隔半米就无法看清对面来人。 于边境骑士而言,恶劣的气候实为常态。 王城来的贵族却很难适应。 扎克斯等人忘记监视岑青,他们全部缩回马车里,用斗篷和毯子包裹住自己,避免任何生长冻疮的可能。 顶着一脸冻疮去见雪域来人,会极大损伤颜面。对贵族们来说,这完全不可接受。 “这样的天气,除非乱军攻打,不会有任何意外。” 如此说服自己,贵族们安心陷入沉睡。 上行下效,护卫贵族的骑士懈怠巡逻,轻易被钻了空子,压根没发现潜行而来的两道身影。 火光飘忽不定,使团外围的防护形同虚设。 来人藏匿在黑暗中,目光锁定被荆棘守护的马车。 奥里金和布叶特轻装上阵,两人除掉铠甲,穿着轻便的外套和长裤,身上的斗篷也换成短款,下摆牢牢扎在腰间。 他们放轻动作,脚步无声无息。 穿过昏昏欲睡的骑士,连续越过数座帐篷和成排的马车,前方出现大量荆棘,密集成墙,锋利的尖刺闪烁寒光。 他们被迫停下脚步,互相打着手势,寻找这面墙壁的缺口。 “别动。” 声音在身后响起。 两把长剑抵住他们的脖颈,锋利的剑刃贴上喉咙,随时能让他们脑袋搬家。 “我们没有恶意。” 两人反应迅速,同时摊开双手,没有试图抓起武器。 火光从四面聚集而来,擎起火把的是地精,他们穿着厚实的外套,把自己裹在皮毛里,只露出一双凸出的眼球,在火光下分外骇人。 制住两人的是黑骑士。 他们手握长剑,轻松卸下两人身上的武器,包括藏在腰间的匕首。 “接着!”独眼萨雷随手一抛,匕首和短弓划过半空,被几只大手精准握住。 寻方向看去,更多黑骑士走到火光下。 他们自然向两侧分开,给后至的荆棘女仆让出空间。 “我们来求见王子殿下。”奥里金不想造成误会,拿出岑青派人送出的羊皮卷,看向对面的鸢尾,“你亲自送来的,就在两个小时前。” 茉莉不在场,出面的是鸢尾和卷丹。 认出两名骑士队长,鸢尾示意黑骑士散开:“他们是殿下的客人。” 确认之后,黑骑士快速收回长剑。 布叶特叫住他们,摊开手掌示意:“我们的武器。” “抱歉,忘记了。” 萨雷等人一呲牙,痛快地归还短弓和匕首。 从伤痕累累的刀鞘来看,它们的主人必定经历过残酷的战斗,十分值得尊重。 收回武器,奥里金和布叶特看向女仆。 后者朝他们点头,先一步转身:“和我来。” 荆棘女仆经过时,纠缠的荆条潮水般分开,现出一条通道。 通道尽头停靠一辆马车,造型古朴的车身,雕刻象征古老王族的徽章,正是岑青的车驾。 车窗开启缝隙,明亮的白光透出,并非烛火,是来自海珍珠的光芒。 奥里金和布叶特突然感到紧张。 岑青给他们的第一印象是纤瘦漂亮,水晶般易碎,看上去健康状况不佳。这让他们颇为沮丧。 回忆殷王后的强悍,他们的失望可想而知。 经历议事厅中的谈话,这个印象支离破碎,轻易就被颠覆。 想到羊皮卷,脑海中冒出某种猜测,他们不由得攥紧手指,对这场会面有了更多期待。 车厢门开启,茉莉走出马车,站定在两人面前。 “奥里金队长,布叶特队长。”她声音淡漠,面对岑青以外的人,她总是冷冰冰,罕见释放更多情绪。 两人向她颔首,同时取出羊皮卷:“我们收到这个,前来求见殿下。” “殿下也在等你们。”茉莉回答道。 她抬起右臂,掌心朝下,大量荆棘从雪下冒出,疯狂交织缠绕,在马车四面竖起围墙。其后弯曲向内,编织成一个密实的屋顶,有效隔绝风雪,包括声音。 马车门又一次推开,一道修长的身影走出车厢,出现在两人面前。 岑青仍是之前的打扮,暗色的外套和长靴,肩上搭着一件长斗篷。 他怀里抱着白色毛球,不是保暖的袖套,竟然还能动。布叶特认真打量,确信那是一头雪豹,几个月大的幼崽。 茉莉打了个响指,又有荆棘从地下冒出,编织成三张高背椅,中间围着一张圆桌。 “很高兴见到你们。”岑青率先走过去走下,同时示意两人落座。 骑士队长坚持向他行礼,鞠躬的角度十分标准。单是这一点,就与王城贵族有天壤之别。 三人坐定后,茉莉端上热饮和点心。 点心不算精致,胜在量大,馅料中有新鲜的血液,对骑士队长极具诱惑性,让他们难以把持。 “请用,不必客气。”岑青单手揉着雪豹,温柔地梳理它的皮毛。偶尔挠着它下巴,让它舒服得眯起眼睛。 两人强压下渴望,拿出羊皮卷摊开,对岑青说道:“殿下,希望您能告诉我们,这是为了什么?” “我想你们能够猜到,否则不会来见我。”岑青端起高脚杯,热气冒出杯口,模糊他的表情。黑色的眼睛像隔着一层纱,使人捉摸不透。 两人对视一眼,决定由布叶特开口:“殿下,这是历代边境骑士团团长的名单。” “继续。”岑青示意她继续说。 布叶特上半身挺直,专注地看向他:“我和奥里金的家族,还有众多边境骑士的家族,世代守护脚下的土地。我们的祖先有幸出现在这张名单上。所以,我和奥里金猜测,您是否要重建骑士团?” 第42章 “答案正确。”岑青微微一笑,肯定她的猜测。 “恕我直言,您将前往雪域。”奥里金没有拐弯抹角,直接指明现实,话中透出无法掩盖的残酷,“您拥有第一王位继承权,但您有可能失去。如果您无法回到王国,重建边境骑士团对您也是毫无意义。” “请原谅,他不是缺乏忠诚。”布叶特补充道,不希望岑青误会两人,“我们必须考虑现实问题。毕竟边境情况堪忧,我们能调度的力量实在有限。” 换言之,没有更多力量损耗。 他们也损耗不起。 “我明白你们的顾虑。”岑青抬起右手,茉莉迅速走上前,在桌前铺开一张地图。这张地图来自金岩堡,是戈罗德被迫送来。 “这是千湖领的地图,我的领地。”岑青说道。 他放开雪豹幼崽,手指在地图上圈画,轻轻一点。旋即沿着水道朝不同方向延伸,一条连接北部边境,一条通向王城,另一条则通往荒域,被称为神弃之地的大片区域。 “前往雪域不是终结,而是开始。” “我不会放弃王位,更不会放弃应得的一切。” “总有一天,我将重回金岩城。在那之前,我需要全力经营我的领地,黑骑士并不够,所以,我需要更多力量。” 他的话很直接,当着两人的面铺开蓝图。 千湖领,北部边境,王城。 从岑青的计划中,两人看到无限可能,足以令他们怦然心动。 “您需要我们做什么,仅是重建骑士团?”布叶特谨慎问道。 “重建骑士团,向我效忠。”岑青言简意赅,白光照亮双眼,他的眼球有瞬间反光,折射出不一样的色彩,“我母亲留下一本日记,我看到关于边境骑士团的记载,包括你们的家族。” “你们的家族曾追随我的母亲征战,立下汗马功劳。但是,你们没有获得应得的荣耀,连原有的也被收回,在戈罗德登上王位之后。” 岑青说话时,留意观察两人的表情。 果不其然,他们眼中流露出不甘,充斥对戈罗德的憎恶。 “发誓效忠我,忠心追随我,我将给予你们应得的一切。作为骑士家族,你们理应拥有更广袤的领土,更多荣耀和更高的地位。而非在王国边境被岁月遗忘,战功也被随意抹除。”岑青说道。 奥里金和布叶特没有立刻点头。 甜美的果实固然诱人,事关家族,他们仍需保持谨慎,绝非轻易能下决定。 “殿下,我们需要时间考虑。” 岑青没有为难他们,微笑点头:“在雪域的使者到来之前,我等你们的回答。” 雪域使者到来之前? 两人目光微顿,视线扫过岑青手上的指环,没有就此提出异议。 黎明时分,大雪初停。 自入冬以来,北部边境出现罕见的晴日。 浓重的乌云绽开缝隙,很快被狂风吹散,现出大片蓝色天空,晴彻万里,如同水洗。 无边无际的蔚蓝,令人心旷神怡。 这样的好天气,本该带来好心情。 奈何天不遂人愿,早饭时间刚过,一群流浪血族联合蛮荒部落发起突袭,从西面袭击了坞堡。 他们穿着白熊皮裁剪的斗篷,埋伏不动时与雪地融为一体,很难被发现。 带队的人十分狡猾,埋伏在巡逻队伍出行必经的道路上,伺机击杀数名骑士,换上他们的盔甲,意图骗开坞堡大门。 “王城那群懦夫,他们要同雪域媾和。” “珠宝、金币、粮食,他们还送出一位王子!” “杀进去,抢走那些宝物,杀死那个王子,放火烧掉一切!” 流浪血族既有贵族也有平民,他们既不忠于戈罗德,也不怀念殷王后,对血族王国存在刻骨仇恨。 他们都被打上罪人烙印,毕生流浪在王国边境,无法再触碰自己的财产和土地,在漫长的岁月中彻底沦为流浪者。 他们被恶念侵蚀,手段残忍血腥,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杀死他们!” 蛮荒部落是为求财,流浪血族则是想尽情杀戮,用鲜血染红所有,发泄心中的愤怒,宣泄沸腾的仇恨。 巡逻队伍由边境骑士和王城来的骑士共同组成。 五到十人一队,大多骑着花斑马,身上穿着不同样式的铠甲。他们的靴子和手套有不同花纹,身上的斗篷材质不一,很容易分辨。 凡纳在战斗中受伤,暂时不适合上战场,仍要肩负巡逻任务。 边境军队中人手严重不足,伤员无法得到很好的休息,导致伤亡情况越演越烈,造成恶性循环。 骑士们没有公开抱怨,对王城的怨气委实不少。就如酝酿的火山,终有一日会彻底爆发。 凡纳所在的小队有半数是伤员,在寒冷的天气中巡逻很容易加重伤势。 众人的心情本就糟糕,偏偏队伍中加入一群来自王城的“少爷”,他们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银色的铠甲,弓箭和佩剑都是一流匠人打造,刀刃却从未染过血。 他们初来乍到,一个个鼻孔朝天,仰赖身份颐指气使。 边境骑士们气得牙痒,不到几百米的巡逻范围,已经不下想一剑捅穿他们的胸膛,撕裂他们的喉咙。 “一群不知所谓的家伙。” “真想宰了他们。” “要是乱军突然出现,肯定会有乐子。” 凡纳的队伍慢悠悠策马,看着前面不可一世的家伙,不无恶意地想着。 他们只是想想,却没料到想法会变成现实。 队伍前方异变突生,数十名乱军从雪下冒出,掀开斗篷一跃而起,朝巡逻队伍冲杀过来。 “不好,是乱军!” “快调头!” 粗略对比双方数量,凡纳小队果断转向,半点没有参战的意图。 这就苦了前方的王城骑士。 他们胯下的战马受惊,接二连三人立而起,将他们掀翻在地。 乱军瞅准时机一拥而上,挥舞着刀剑肆意劈砍。 骑士们不等起身就被乱刀砍死,身上的铠甲和武器都被扒光,连脚上的靴子都不放过。 “拦住他们,别放走一个!”一名流浪血族高声叫嚷。 凡纳等人没能冲出太远,又遇上另外两支伏兵。 他们意识到情况不妙。 自己已经落入陷阱,有极大可能会命丧在此。 “吹号角!”小队长下达命令,下一刻就被流浪血族贯穿胸口。一只带血的手从他的胸前伸出,手指中还抓着他的心脏。 小队长战死,骑士们聚集起来抵抗。 凡纳挥剑挡开袭来的兽人,不顾手臂的疼痛,抓起号角吹响。 他们或许逃不掉,这些埋伏的乱军也休想活! 不论他们在策划什么,是单纯抢劫,亦或是别有企图,号角声传出,坞堡马上会派人前来,容不得他们逃走。 “冲出去,杀!” 苍凉的号角声撕裂冷风,还活着的边境骑士抄起武器与乱军展开厮杀,没有一人后退。 一方人多势众,另一方拼死一搏,一时间竟也难分胜负,打得势均力敌。 凡纳小队的遭遇并非个例。 外出的巡逻队伍中,有超过三分之一遭遇偷袭。有两伙乱军成功靠近岗哨,只差一步就能混入坞堡。 千钧一发之际,更多号角声传来,震碎他们的美梦。 眼见计划败露,两伙乱军扯掉头盔,当场变换形态,就要强行撞开坞堡大门。 “吼——” 打头是一头蛮荒熊人。 他身高超过五米,全身上下披挂硬毛,普通弓箭很难穿透。骑士们在墙头射箭,除非瞄准眼睛和嘴巴,根本伤不到他分毫。 蛮荒熊人顶着箭雨向前冲,依靠蛮力冲破防御,弓腰强撞坞堡大门。 他徒手砸碎墙砖,身体撞向大门,每一次撞击都有灰尘掉落,门栓出现裂痕,变得岌岌可危。 在城外扎营的骑士和奴隶损失惨重。 蛮荒熊人阻断坞堡对外支援,乱军肆无忌惮冲击营地。 体型巨大的蛮荒兽人拆毁帐篷,在营地内横冲直撞,碾压一切。流浪血族赤红着双眼掠过,随手抓住一个目标,低头咬穿他的脖子,霎时间鲜血飞溅。 短短十几分钟,坞堡外遍地狼藉,已如人间炼狱。 “他们是有备而来。”奥里金和布叶特登上墙头,发现更多乱军从不同方向现身,分明早有串联。 流浪血族,蛮荒兽人,堕落树人。 “该死的,我就知道王城的家伙不可信!” 那些骷髅骑士口口声声赶走了堕落树人,这些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有一个不好的猜测。”布叶特张开弓箭,三珠连发,射死妄图冲入城内的羽人,“王子殿下抵达的消息泄露了。” “你的意思是使团中有奸细?”奥里金顿时神色一凛。 第43章 “有多种可能,不排除坞堡内也出现问题。”布叶特再次开弓,又有羽人应声而落,如同断线的风筝自高空坠地,“立刻派人去保护殿下!” 坞堡内的人手本就不多,面对蜂拥而来的乱军,很容易顾此失彼。 不确定王城骑士能否信任,布叶特和奥里金心生焦灼,都感到情况万分棘手。 屋漏偏逢连夜雨,坞堡外传来轰鸣。 可怕的雪山自地面隆起,一个又一个雪巨人冒出,从四面八方袭向坞堡,带来更大的危机。 雪巨人中夹着堕落树人,黑灰色的树干凸起一张张扭曲的人脸,表情狰狞充满怨恨,刺耳的尖啸声异常可怖。 “他们过来了!” 这群庞然大物加速欺近,坞堡的墙壁难以阻挡,随时可能被撞塌。 边境骑士们十分清楚,他们陷入真正的危机。除非奇迹发生,今天的坞堡注定血流成河。 轰隆! 震荡声中,猩红的气流冲天而起。 一颗血骷髅升上半空,猛扑向下方的乱军。 骷髅骑士的营地被冲散,他们快速聚集起来,决定与乱军展开野战。 “大门守不住!”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巨响,坞堡大门终于被撞开一个缺口。 乱军发出欢呼,正将蜂拥而人,脚下地面突然发生颠簸,紧接着,大量长有毒刺的荆棘破土而出,穿透他们的双脚,把他们串在一起,擎起在半空。 剧痛袭来,乱军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黑雾陡然弥漫,大团乌云在雪海中翻滚。 雾气中,三十匹战马组成锋矢,马上骑士手持长剑,护卫一辆马车直扑向坞堡大门。 “是王子殿下!” 这支队伍突然出现,凶狠地撞向乱军。 马车后跟随大批地精,他们驱使豪猪左冲右突,锋利的长刺上挂满血肉,有的是半截尸体,全部来自乱军。 “使团内有乱军的奸细。” 马车内,茉莉向岑青汇报,她不假思索地道出几个名字,其中一人竟是副使。 “算不上奇怪,毕竟乱军就是国王陛下纵容壮大。有人生出别样心思,也是他该品尝的恶果。”岑青看向窗外,坐在疾驰的马车上,竟感受不到丝毫颠簸,“他能篡夺王权,旁人自然也会生出野心。” 两人说话时,队伍已经冲出坞堡。 铁木率领的奴隶迅速朝马车靠近,与地精合流形成强大的战斗力。 岑青突然现身,很快被乱军认出,意料之中集中更多火力。 超过半数的乱军放弃进攻坞堡,转而朝他包围上来。 他们的意图显而易见,抓住他,或者杀死他,破坏血族和巫灵的联盟。 “殿下,我去……” “不着急。”岑青拦住茉莉,截断她未尽的话。 他推开车窗,漆黑的双眼向外眺望。 他在等,也是在赌。 如果昨夜不是幻象,他有赌赢的把握。 这场袭击不妨拿来利用,向雪域展示他的孤立无援,不被血族王室保护,还遭到贵族的蔑视和背叛。 “联姻是一把双刃剑。” 岑青眺望天空,嘴角掀起一抹笑。 他可从未向戈罗德保证过,一定会促成两国结盟,而不是给对方多添加一个敌人。 乱军的包围圈越收越紧,战斗进入白热化,马车四周沦为绞肉机,鲜红飞溅,凝固成醒目的暗斑。 战斗最激烈时,唳鸣声陡然穿空。 上百只巨鸮掠过天空,侵蚀大片蔚蓝,黑压压遮天蔽日。 庞大的暗影压向地面,流水般向坞堡蔓延,湮灭血肉横飞的战场。 交战各方不及反应,脚下大地突起震动,恐怖的奔雷声由远及近,排山倒海般冲过森林,似洪流席卷而来。 “座狼!” “数不清的座狼!” 空中的巨鸮,地上的座狼,无穷的压抑感袭来,纵然未见刀光,鼻孔中已涌入腥甜。 “雪域之主,是巫灵王!” 只有那位暴君出行,才会有如此恐怖的压力。 乱军们陷入惊恐,顾不得恋战,纷纷调头逃跑,留下遍地鲜血和尸体,连受伤的同伴都被抛弃。 想在巫灵手下活命,只能依靠速度,有腿的快跑,没腿的唯有自己爬。 包围岑青的乱军似有迟疑,但在第一头座狼现身时,终究抵不住内心恐惧,接连转身仓惶四散。 岑青推开车窗,清楚望见逃走的背影。 不等他有所表示,破风声从天而降,一双锋利的鸟爪抓住车顶,无视荆棘阻拦,穿透了马车的顶棚。 阳光自头顶洒落,岑青下意识抬起头,对上一只硕大的眼睛,来自拆了马车的巨鸮。 这只巨鸮全身雪白,眼睛是金棕色,脖颈上缠绕一条金链,上面镶嵌的宝石绝非凡品,每一颗都价值连城。 巨鸮飞离车身,使岑青能看到鸟背上的身影。 修长挺拔,背光而立。 织金斗篷包裹全身,一缕长发滑出兜帽,堪比顶级绸缎。 眼前的人与昨夜的身影重合,岑青猜出了他的身份。 巫灵王。 他的联姻对象,未来的丈夫。 这位以凶暴闻名于世的王者,亲自出现在两国边境,刚露面就惊走乱军,还顺手拆掉了他的马车。 第26章 巨鸮翱翔天空,座狼奔驰大地。 巫灵军团突然现身,进攻坞堡的乱军瞬间陷入慌乱。 失去统一的指挥,乱军只想着活命,斗气完全丧失,一批接一批望风而逃。 他们化身长跑健将,发挥出平生最快的速度,互相比拼着逃离战场,企图遁入无边无际的荒芜森林之中。 如同利刃切割,巫灵军团自中部分散,部分追逐乱军,直至森林边缘;部分巡视战场,搜寻漏网之鱼。 些许乱军未来得及逃跑,意图装作尸体隐藏自己。 可惜一切都是白费。 无论逃跑还是装死,都躲不开被覆灭的命运。 巨鸮目光锐利,轮换着俯冲向大地,巨大的双翼带起狂风,利爪过处,轻松撕裂奔逃的目标。 座狼在坞堡外聚集,狼背上的巫灵周身浮动蓝色幽光,狼群急速奔驰,冲入混乱之中,撕开大片血雨。 战场中心处,暗红覆盖大地。 一辆马车停在红痕中心,车顶被掀起,留下光秃秃的车厢。岑青坐在车内靠窗的位置,抬臂挡在眼前,表情中难掩惊讶。 巨鸮再次飞近,向车内探出利爪。 伴随着一道冷风,他竟被带出车内,大地瞬间远离,蓝色在视野中急速压近。 “殿下!” 茉莉大惊失色,扑上前试图抓住岑青。可惜慢了一步,她只拽下岑青的斗篷,与本人失之交臂。 战马受惊不敢靠近,黑骑士索性翻身下马,徒步奔向马车,意图阻拦天空中的巫灵。 荆棘女仆聚向马车,在奔跑中化身荆棘,半身飞速拔高,手臂伸向天空,仍无法拉近同岑青的距离。 她们从未如此刻一般无助。 只能眼睁睁看着巨鸮飞远,任由岑青在视线中远离,消失在云层之后。 “殿下!” “我没事,留在那里!” 消失前一刻,岑青的声音自天空传来。 他在安抚女仆和黑骑士,不使他们在情急之下做出莽撞举动。 纵然如此,后者仍满心愤怒,尤其是荆棘女仆。 她们怒视天空,眼球浸染猩红,眦目欲裂。 雾状黑气萦绕周身,身下的荆棘似毒蛇盘绕,锋利的尖刺闪烁寒光,彰显无穷无尽的杀意。 有巫灵察觉此处混乱,不想造成误会,当即知会过同伴,独自牵引座狼来至近前。 “不必担心你们的王子,那是陛下。” 硕大的狼头抵近身前,尖牙锋利,牙缝间残留新鲜的血肉,来自被猎杀的乱军。 得知对方身份,女仆们的愤怒丝毫不减,反而比先时更为激烈。 巫灵王,雪域的君主? 不愧暴君之名,简直就是土匪,强盗! 不提荆棘女仆如何愤怒,岑青被巨鸮带走,眨眼间远离战场,距离地面越来越远。 凛冽的风从身侧刮过,带来奇怪的声响,一声声敲打耳道,扰乱他的听觉。 理智告诉岑青,他必须保持镇定。 失去最佳的挣脱机会,此刻动手很不聪明。事情的发展和预设有所出入,但也不算过于糟糕。 岑青这样想着,大脑愈发冷静。 他开始考虑更现实的问题。 锋利的鸟爪扣在腰间,这个姿势让他很不舒服。 他侧头望向肩后,入目尽是雪白的羽毛,看不到鸟背上的巫灵。他在有限的空间内挪动身体,不为挣脱钳制,只想让自己更舒服一些。 斗篷遗落在马车内,他感到有些冷。 所幸外套有厚实的衬里,能避免他在空中冻僵。 第44章 一个冰封在天空中的血族。 脑子里突然冒出古怪的想法,岑青不觉掀了掀嘴角,为不合时宜的幽默感。 巨鸮越飞越高,温度急剧下降,伸手似能握住云朵。 大地越来越远,绵延无尽的荒芜森林、星罗棋布的边境坞堡和封冻的河道都在缩小。 地上的人像是蚂蚁,在混乱中穿行奔跑。纵然是体型庞大的堕落树人和雪巨人,从这个角度看也分外渺小,像一群火柴棍。 岑青熟悉黑塔的视野,与此刻的经历截然不同。 一种凌空的卓越傲然,万物被踩在脚下,仿佛能轻松掌控一切,任他予取予求。 这种感觉使人着迷。 只有一瞬间,仅仅是惊鸿一瞥,也足以动摇人的意志,引发内心深处对霸道权力的渴望。 巨鸮没有飞得更远,堪堪越过边境线,盘旋在荒芜森林上空。 一条湍急的河流纵贯林间,河道窄处也有百米。 凛冬时节河面冰封,冰层晶莹剔透,越向中心处越薄。冰下水流穿梭不息,鱼群随着流水迁徙,沿途搜寻潜在的换气口。 河流北岸归属雪域,南岸划给血族王国。 两岸的林木种类相似,棵棵巍然耸立,似一排排英武的战士,千百年守护王国边境。 河道下游分出数条支流。漫长的岁月中,水流几经变道,冲刷出多座峡谷,末端延伸进广袤的雪域大地。 峡谷是天然形成,内部曲折狭窄,藏着数不清的羊肠小道,稍不留神就会迷路,并不适合长期定居。 数十年前,一群穴居人为躲避蛮荒部落迁移至此。 他们合力将峡谷底部挖空,开凿出大大小小的岩洞,还将部分道路拓宽,彻底改变峡谷底部环境。 乱军偶然发现这里,他们杀死穴居人,用血腥手段强占峡谷中的岩洞,并以此为据点发展壮大。 那场杀戮使峡谷内血流成河。 现如今,谷底仍散落着穴居人破损的骸骨。每逢暴风雪的夜晚,依稀能听到冤魂的恸哭和哀嚎。 戈罗德纵容乱军壮大,专为削减边境贵族的力量。 私心作祟,他为自己的统治埋下隐患。如今尾大不掉,威胁到他的王权,还诱发更多阴暗的野心,他也只能自己承受。 损人不利己,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简直愚蠢透顶。 而自己该如何选择? 无视任其发展,还是设法加以利用? 俯瞰大地,岑青的思绪不断飘远,诸多想法似线团缠绕,一时间很难理清。 地图和实景截然不同。 崇山峻岭,高原密林。 峡谷千沟万壑,雪原绵延万里。 诸多奇景闯入眼帘,岑青看得出神。想到自己的领地,对照脑海中的地图,眼中异彩连连。 他实在过于安静,既没有惊叫,也没有出声抱怨。 这样的反应委实出人预料。 巨鸮开始降低高度,落在一棵巨木枝头。 这是一棵橡树,树龄超过千岁。 庞大的树冠张开,独立撑起一方世界。 树干笔直插入地面,树枝粗壮坚硬,承载巨鸮时仍止不住摇晃,积雪簌簌掉落,吱嘎声不绝于耳,许久方才稳住。 巨鸮收回爪子,身上的禁锢陡然消失,岑青单手扶住树干,感受掌心下粗粝的树纹,些许紧张感消散,他变得愈发冷静。 身后是橡木树干,前方被巨鸮挡住,他安静地停留在原地,拉紧身上的外套,等着巨鸮的主人现身。 天清气朗,云层绽开,在森林上空流散。 阳光抚慰大地,光影流淌在林木上方,似轻纱袅娜,蹁跹而过。 光束穿过茂密的树冠,斜射入树枝间的缝隙,末端星星点点,五彩缤纷。 一束光恰好落在岑青脸上,覆上漆黑的双眼。 他下意识眯起眼睛,抬手挡住前额。 皮肤瓷白,在光下近似透明。 一道冷风袭过,树枝勾缠,系发的宝石链意外松脱,黑发滑落肩膀,瀑布一般流泻在他身后。 巨鸮矮下身体。 一道修长的身影缓慢降至岑青对面。 像所有巫灵一样,他披着一件长斗篷,只是布料更加华贵。 宽大的兜帽遮住半张脸,仅能看到高挺的鼻梁以及殷红的嘴唇。下颌线弧度锋利,却不予人尖锐之感,愈显精致无比。 一缕长发滑出兜帽,吸引岑青的视线。 璀璨的银色,仿佛星辉与秘银融合。 对面的人没有出声,他开始接近岑青,脚步轻盈,行动无声。 没有任何预兆,巫灵王抬起右臂,将岑青抵在树干上。 血族有敏捷的速度,这是种族天赋。 但在这一刻,天赋忽然失效,岑青在速度上落入下风。 背部抵住粗粝的树干,一只白皙的手压在他的头侧。冷意欺近,压缩他的空间,迫使他抬起头,仰视对面的巫灵。 很高。 岑青身高不低,面对巫灵王,他仍需要仰视。 风过森林,树叶互相摩擦,沙沙作响。 一束光擦过岑青的鼻尖,短暂朦胧视线,令他有片刻恍惚。 宽大的兜帽在风中滑落,现出巫灵王的真容。 雅致,矜贵,冰冷。 似神明执笔所绘,呈现出一幅完美的艺术品。引人痴迷,甚至为之疯狂,却偏偏缺乏生气。 血族是黑暗生物,巫灵也是一样。 他们甚至更加阴冷。 “血族送来的贡品,我的新娘。” 冰冷的手指下移,挑起岑青的下巴。 四目相对,岑青看得分明,对方有一双和发色相同的眼睛,一样的绝美,透出寒意。 “我未来的妻子。”巫颍低声呢喃,侧头靠得更近,轻咬住岑青右耳的耳坠。握住岑青下巴的手收紧,似钳住一只美丽脆弱的鸟。 岑青没有反抗,他任由自己被掌控,笑容明媚:“陛下,很高兴见到您。” 巫颍动作一顿,近距离凝视岑青,掌心覆上他的侧脸,眼底浮现一抹困惑:“你很高兴?” “当然。”岑青蹭了蹭他的掌心,模仿雪豹撒娇的模样。眸光柔和含笑,仿佛面对的不是巫灵王,以血腥残暴闻名于世的暴君。 “我给您写过许多情书,我想您应该读过?”他探出双臂,主动环住巫颍的脖颈,将彼此间的距离拉得更近。 “自从知道您将成为我的丈夫,我一直在想您。白天、黑夜,我无时无刻不在期待与您见面,期待造访您的宫殿。您会满足我的愿望吗?” 巫颍低头审视岑青,似要看穿他心中所想。 半晌,一只大手托起岑青的腰,巫灵王用自己的斗篷裹住他,右手托起他的下巴,冰冷的气息印上他的嘴唇。 “你很聪明,我的金蔷薇。” 天空中,更多云层流散,明媚的光穿过树梢,落在两人身上。 巫灵王单臂托起岑青,重新回到巨鸮背上:“依照巫灵的传统,我该直接掠夺你,把你带回我的宫殿。” “我不介意。”岑青放松身体,下巴靠在巫灵王的肩上,“我很乐意顺从您,我的陛下。但我要向您坦白,我憎恨我的父亲。如果您喜欢我,我不希望您因此给他任何好处。” 在不够强大时,需要学会示弱。 见到巫颍之前,他曾有多种设想,真正接触之后,即便时间短暂,他也能快速做出调整,选择最有利的一条路。 诚实,坦白。 好处暂时无法估量,但绝对没有坏处。 “盟约仍需达成。”巫颍踏上巨鸮的翅膀,同时放下岑青,手臂依旧环着他。他像是得到一件珍宝,或许不太贴切,总之,一种新奇感让他不愿意放手。 “我不反对盟约,只是不要给他更多好处。”岑青无意伪装矜持,手指擦过巫颍的下巴,充满诱惑意味。他清楚自己的处境,在真正获取权力之前,他需要扮演一个温柔的情人,契合对方心意。 巨鸮再度升空,振翅飞出森林,原路穿越边境返回坞堡上空。 战斗已经结束。 乱军死伤过半,其余四散逃离。 坞堡大门敞开,还能动的骑士们走出坞堡,分批清理战场。 以扎克斯为首的使团众人找到岑青的马车,看到残破的车厢,各种猜测出炉,甚至生出糟糕的念头。 “你确定是巫灵王,是他带走了王子?” “是那个巫灵亲口说的!”茉莉语气不耐烦,手指向不远处的巫灵,没有给这些人半分好脸色。 黑骑士们追出一段距离,中途失去线索,被迫折返,在原地等候岑青的消息。 他们的脸色都很难看。 遇上贵族们喋喋不休,压抑不住心中的火气,不只一人手按剑柄,用力磨着尖牙,想要当场大开杀戒。 巫灵们感觉敏锐。 他们或是立于天空,或是靠在座狼背上,即使有兜帽遮挡,嘴角的弧度仍透出兴味,似乎很想看到血族内讧。 第45章 布叶特率领骑士及时赶到,成功隔开双方,避免一场冲突爆发。 “就这样结束了?”一名巫灵靠在座狼背上,懒洋洋地发出评价。 “别唯恐天下不乱。”另一头座狼来到他身边,宽阔的狼背上是他的同伴。 “血族如今的战斗力堪忧,几万乱军就能让他们慌乱不已。百年前,他们可不是这样。”第三人加入进来,他驱使座狼靠近,狼颈上套着一圈骨头制成的锁链,来自荒域野兽的牙齿,是他成年时的战利品。 “无能的王族,尸位素餐的贵族,荒废的骑士团,有今日局面不足为奇。”声音自头顶传来,是驱使巨鸮的弗兰。 座狼上的巫灵抬起头,兜帽陆续下滑,边缘贴服在鼻梁上,凸显凌厉俊美的五官,如同刀削斧凿。 几人说话时,一道暗影出现在天空。 巫灵们一改散漫的态度,立即整肃队伍。 众多巨鸮振翅升空,掀起一阵凛冽的狂风。座狼发出嗥叫,从不同方向聚集起来。 异变引来血族关注。 众人停止纠缠,纷纷抬头望去。 天空中,一只通体雪白的巨鸮穿过蔚蓝,似一支银箭刺破长空。 巨鸮背上出现两道人影。 巫灵王背光而立,宽大的兜帽微掀,绚丽的额饰落于眉心,映衬眸色,刹那间流光溢彩。 他怀中拥着黑发血族,如同怀抱珍宝,正是之前被带走的岑青。 第27章 “殿下!” 巨鸮降低高度,荆棘女仆飞速迎上去。 她们经过处黑气萦绕,荆棘翻滚在脚下,雪地中留下深深的划痕。 座狼下意识让路,连巨鸮都偏离方向,一瞬间拉高数米。 这些女人的样子太过可怕。 瞧她们的架势,必然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还是别碍眼为妙。 来至近前,荆棘女仆停下脚步。黑气氤氲在脚下,迟迟不曾散去,仿佛厄运降临。 察觉腰间的禁锢松开,岑青离开巫颍,从巨鸮背上一跃而下。落地时没留神,被雪下的石块绊了一下,向前踉跄半步方才站稳。 在他身后,巫灵王维持手臂半伸,见岑青站定,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荆棘女仆立刻包围住岑青,为他披上貂皮制的斗篷。 习惯使然,女仆们的动作小心翼翼,像保护一件易碎品。 “殿下,您需要保暖。”茉莉的手指灵巧穿梭,为斗篷系紧绳结。见岑青发出咳嗽,语气中不免担忧。 鸢尾和卷丹认真观察岑青,发现他的唇色与以往不同,暗中交换眼神,默契地没有出声。 “殿下,您去了哪里?”鸢尾拉直斗篷下摆,低声说道。 “荒芜森林。”岑青没有隐瞒。 “荒芜森林?”茉莉动作一顿,下意识看向岑青身后。巨鸮正在梳理羽毛,夕阳的余晖亲吻它的脊背,巫灵王的身影变得模糊,仿佛融入光中,却透出森冷的气息。 女仆皱了下眉,嘴唇动了动,终究收回视线。 岑青又开始咳嗽,比先时更为剧烈,逐渐变得控制不住。 鸢尾直接撸起袖子,锋利的指甲划开皮肤,将伤口递到岑青面前:“殿下,快喝下去。” “我会尝试配些新药。”卷丹在一旁补充。 岑青握住鸢尾的手腕,掌心涌出一团白光。伤口在光中愈合,血痕完全消失。 “我告诉过茉莉,今天也告诉你们,不要轻易伤害自己,我的身体没那么糟糕。”他单手拉着斗篷,左手五指用力,传达自己的坚定。 女仆们不想答应。 她们是荆棘女仆,守护是她们的使命。 然而…… “听从您的吩咐,殿下。” “但您需要喝药。”卷丹从腰间的口袋中取出药瓶。 岑青没有拒绝,接过来推开瓶塞,仰头一饮而尽。 周围的荆棘既能格挡风雪,也遮住了主仆几人的动作,包括他们的声音。 喉咙间的氧意消退,岑青示意女仆撤开荆棘。他清楚接下来的安排,有意向巫灵王告辞,返回边境坞堡。 “陛下,出发之日,希望能得到您的眷顾。” “好。”巫灵王深深看他一眼,颔首说道。 相隔一段距离,且有兜帽遮挡,很难看清他的表情。但岑青心中笃定,他在笑,笑纹很浅却真实存在。 时将日暮,冷风平地而起,天空又开始飘雪。 风中夹着碎冰,持续敲打破损的坞堡,发出阵阵刺耳的声响。 倒塌的石墙爬满裂纹,有骑士在清理战场,扛着收拢的武器走过,断裂的石砖自边缘脱落,翻滚到骑士腿边,陷入积雪之中。 岑青未能前往坞堡。 荆棘女仆簇拥着他去往新建的营地,告知他战斗结束后发生的一切。 “坞堡破损严重,不适合过夜。地精在修理马车,镶嵌车顶需要时间。铁木带人搭建了新营地。他很聪明,能够催发种子,很快建造起木屋。”茉莉说道。 “使团在清理内部,我亲眼看到扎克斯命人抬走尸体。”卷丹走到岑青身侧,又递给他一只药瓶,“坞堡内暂时没有动静。” 岑青接过药瓶,转动着水晶瓶身,脑海中回想茉莉道出的名单,对扎克斯的举动毫不意外。 有荆棘女仆在,一切都不需要岑青劳神。 地精和奴隶们配合默契,一座木石结构的营地拔地而起,矗立在坞堡南侧。 灰绿色的树根在雪中铺开,于风中狂长倒卷,似一只巨大的车轮嵌入地面。 树根末端笔直倒悬,撑起交错缠绕的荆棘,竖起多面墙壁。 墙壁顶端的荆棘继续生长,钩织成大网,一层又一层叠加,塑成平整的屋顶。 部分荆条自屋檐垂挂,在寒风中绽放一串串白色的花朵,散发出阵阵幽香,形成冬日里的一幕奇景。 室内铺有厚实的地毯,墙上垂下挂毯,还有配套的华丽寝具。 岑青走进门内,立即被暖意包裹。 他看到照明的灯座,里面不是牛油蜡烛,而是拳头大的明珠。曾经用来装饰他在黑塔的卧室,如今照亮木屋。 听到声响,雪豹从毯子下钻出来。 它的肚子圆鼓鼓,应该刚被喂过。皮毛油光水滑,比初见时长大许多。 “殿下,您需要休息。”茉莉将岑青按到床上,身下是蓬松的被褥,云朵一般,很容易使人陷进去。 “还有食物。” “那些迟钝的地精,必须让他们机灵一些!” 女仆们一边撸起袖子,一边喋喋不休,专注于让岑青感到舒适,并且热衷于此。 岑青靠坐在床头,曲起一条腿,双臂交叠搭着膝盖,静静看着女仆们忙碌。她们的声音很有催眠效果,让他逐渐生出困意,眼皮不由得打架,变得昏昏欲睡。 不出意外地话,明日就会签订盟书,他会与巫灵一同启程。 巫灵王出现在边境,他的到来会改变许多事。 “茉莉。”岑青突然出声,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是,殿下。”茉莉放下叠到一半的毯子,转身看向他,“您有什么吩咐?” “计划或许有变,接下来的路程,我应该不需要马车。”岑青向后倒去,背部陷入柔软的床垫,左臂搭上前额,“给我准备几件厚外套,还有斗篷和靴子,我想我会需要。” 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女仆们对视一眼,纷纷停下动作。 “巫灵王会再次带走您?”茉莉不由得皱眉。 “他说这是传统。他今天带走我,是想直接把我带回雪域。不过他改变了主意。”岑青翻身侧躺在床上,头枕在肘弯处,扯了扯嘴角,“他不算难相处,我会尝试和他更亲密一些。” “您决定顺从他?” “茉莉,我早就有了决定。”岑青闭上双眼,困意再次涌上。他很疲惫,现在只想睡觉。 很可惜,他的愿望无法实现。 紧闭的房门忽然被敲响,门外站着地精,他们送来热气腾腾的食物,全部新鲜出炉。 天晓得他们是如何在冰天雪地中烤面包。 “您需要吃些东西。”茉莉打了个响指,一张精巧的圆桌在床边升起。 鸢尾和卷丹上前帮忙,从地精手中接过沉重的筐子,将里面的食物逐一摆到桌上。 见岑青依旧没什么精神,三人没有气馁,反而各自端起盘子,拿起餐具,作势要将食物喂入岑青口中。 “您年幼时,我们就被迫和您分离,一直没能尽到照顾您的责任。”鸢尾说道。 “您降生当日,是我用襁褓包裹住您。”卷丹在一旁补充,语气中不乏感慨,“我本该继续照顾您。” “我们很乐意补偿。”多名女仆聚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秀丽的脸庞盛满笑容。 勺子递到嘴边,岑青倏地坐直身体:“我自己吃。” “您确定?” “确定。” 第46章 “真是遗憾。” 女仆的叹息半真半假,终究没有坚持。 地精的烹饪手艺绝佳,岑青不算太饿,也吃下大半碗肉汤,还有一整个面包。 女仆们没有为难他,见他的确不想再吃,利落撤掉餐具,准备送出木屋。 推开房门时,一道带着寒气的黑光冲进来,被茉莉单手抓住。 “嘎!” 粗哑的叫声惊走岑青的睡意。 是乌鸦。 乌鸦拼命扇动翅膀,试图从茉莉手中挣脱。 它腿上套着圆环,爪子里抓着金灿灿的石块,不停朝岑青发出叫声。 “茉莉,放开它吧。”岑青朝乌鸦招手,后者挣脱束缚,立即振翅飞向他,距离接近后松开爪子。 石块坠落,恰好被岑青接住。 “我让它去了千湖领。”岑青举起石头对光照射,金色石纹印在他的脸上,黑色瞳孔短暂反光,似平静的水面掀起波澜。 “千湖领?”茉莉惊讶道。 “我目前不能前往领地,总要先熟悉一下。”岑青捏紧石块,外层石皮剥落,金色在手中变形,光芒愈发璀璨。 他眯了眯眼,问道:“千湖领有秘金吗?” 荆棘女仆们低声交谈,没有关于这件事的任何记忆,一起摇了摇头。 “抱歉,殿下,我们并不清楚。” “不清楚?” “是的。”茉莉上前半步开口,“您的母亲拥有广袤领土,千湖领位于边陲,并不起眼。这里曾是古战场所在,土地贫瘠,缺乏领民,一直是被忽略的存在。” 殷王后有大片领土,又常年忙于征战,难免有部分土地疏于治理。 千湖领就是其中之一。 这里贫瘠荒凉,出产几乎没有,大片村庄荒无人烟,收不上任何税。别看面积不小,实际上就是一块鸡肋。 正因如此,戈罗德才会大手一挥,用它来打发岑青。 乌鸦带回的东西却给了岑青惊喜。 “你是在哪里找到的?”他单臂托起乌鸦,指尖轻点这只鸟的鸟喙,认真询问,“有很多吗?” “嘎!”乌鸦歪了下头,轻啄岑青的手指。这是二者习惯的交流方式。 眼皮擦过眼珠,红色的眼睛中透出智慧。 它很聪明,既能听懂岑青的话,也能回答他的问题。 “有很多?” “嘎!” “你能再次找到吗?” “嘎!” “都像这样?” “嘎!” 人和乌鸦一问一答,交流无比顺畅,双方都很满意。 结束问答,岑青看向对面的女仆,道:“茉莉,天明后召集黑骑士。告诉他们,抵达雪域之后,我有任务交给他们,让他们提前准备好。” “遵命,殿下。” 声音刚刚落地,房门再次被敲响。 门外站着地精和一名瘦高的奴隶,后者身材极薄,从侧面看瘦得像一页纸。他在暗夜中听到重要消息,关系到盟书和岑青。 “什么事?”鸢尾看向地精,在后者的示意下弯腰,耳朵凑到地精嘴边。 “斑偷听到一些话,是关于盟书……”地精语速飞快,随着他的述说,鸢尾的神情发生变化,惊讶、愤怒再到厌恶。 “我会禀报殿下,你做得很好。”她直起腰,对奴隶说道。又转向地精,“给他奖励,食物或是别的,让他自己去选。” “是。” 地精接受命令,奴隶感激涕零。 两者离开后,鸢尾回到室内,将事情如实禀报岑青。 “殿下,使团明日交换盟书,上面是您的父赐名,而不是殷王后给您的名字。”鸢尾说道。 “父赐名,兰希?” “是的。” 室内陷入寂静,女仆们眼神晦暗,对戈罗德的无耻有了更深的认知。 “必然是国王授意,否则扎克斯不敢这样做。” “真是无耻!” “他还以殿下的父权者自居?” “恬不知耻!” 女仆们愤愤不平,对戈罗德咒骂不休。 岑青意外冷静。 他从床上坐起身,没有想象中愤怒。 堂堂一国之君,无法光明正大压制自己的儿子,偏要行卑劣手段,既可耻又可笑。 “别生气,我的美人们。”岑青姿态放松,反过来安慰在场的女仆,“不是什么大事,我见到巫灵王后,会直接告诉他。” 盟书而已,认可就是约束,不认可就是废纸一张。 “另外,找到获取消息的奴隶,让他详细描述一下透露情报的贵族。”岑青交握双手,转动无名指上的指环,“这个人的立场很有趣。他八成是故意泄露口风,我需要确认他的身份。” “遵命,殿下。”女仆们一点就通,猜出岑青的用意,当即齐声领命。 相距岑青的营地不远,巫灵们燃起篝火。 座狼守护在外围,趴伏时脊背隆起,浑似一座座小山,组成牢不可破的屏障。 巨鸮盘旋在高空,飞过时悄无声息,锋利的爪子能轻易收割生命,是不折不扣的雪域猛禽。 巫灵们依旧没有搭建帐篷。 他们围着篝火或站或坐,斗篷包裹全身,神秘冰冷,在火光下形似鬼魅,使人不敢靠近。 巫灵王坐在巨鸮背上,眺望不见星辰的夜空。 寒风呼啸,吹起他的斗篷。雪幕绵延无尽,他比风雪更冷。 须臾,他收回视线,目光转向岑青的营地,摩挲手指上红色的指环,突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 他想拥抱那朵金蔷薇。 黑发的年轻血族,聪明狡黠,罕见的漂亮,在他手中时像一只脆弱的鸟。 他很喜欢。 巫颍垂下眼帘,发出一声轻笑。 他很肯定,他想要他。 掠夺,侵占,用双手禁锢住他,让他只能依靠在自己怀中。 让金蔷薇在他掌心绽放,让这只美丽的鸟为他歌唱,一定是无比美妙的体验。 翌日,天空放晴。 扎克斯作为血族正使,主动造访巫灵的营地,迫切地想正式签订两国盟约。 巫灵王没有出面,与他签订盟书的是弗兰。 巫灵王在黎明前不知去向, 直至使团拿到正式文书,才从巫灵口中获悉巫灵王带人前往荒芜森林,搜寻逃散的堕落树人。 “这些树人身份存疑,中间可能混有荒域的母树。”弗兰收起装有羊皮卷的盒子,对比血族的慎重,态度略显轻慢。 “荒域的母树?!”血族们倒吸一口凉气。 “是的,荒域。”兜帽遮挡下,巫灵笑容恶劣,充满嘲讽意味。 他当然清楚血族为何这般表现。 早在数万年前,血族曾经无比强盛,也是荒域的守护者之一。荒域南部毗邻王族的领地,他们可以来去自如。 时过境迁,血族内部动荡,可耻的篡位者掌权,领土面积持续缩小。 荒域早被彻底割裂,无人能再踏入半步。 荒域是禁忌,是血族无法愈合的伤疤。 没人愿意提及。 扎克斯干笑几声,无法对巫灵翻脸,只能胡乱扯开话题,提出即将在暴风城举办的婚礼。 “婚礼的日子会很近。”弗兰故意拉长腔调,态度傲慢,“典礼将无比盛大。你们可以出席,但要记住自己的身份,最好识趣一些,尽量保持体面。” 道出这番话,弗兰失去谈性,他叫上周围的巫灵,转身扬长而去。 血族们愣在原地。 反应过来是被警告,登时脸色铁青。 “他在羞辱我们!” 公然的讽刺、警告和羞辱,血族们无能狂怒,对此毫无办法。 “别嚷嚷了,是我们有求于人。”西科莱姆突然出声。在签订盟约时,他一直保持沉默,此时终于让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我们被乱军困扰,不得不向巫灵寻求帮助,送出拥有第一王位继承权的王子。” “我们将尊严送到巫灵脚下,任凭踩踏。” “不过是被讽刺几句,诸位不该感到羞辱,应该庆幸雪域之主喜欢我们的王子,愿意为他举办一场盛大婚礼,而非将他丢在一旁不闻不问。” 巫灵的讽刺只在表层,西科莱姆的话更加扎心。 众人却难以反驳,包括扎克斯在内。 沉默许久,才有人迟疑开口:“我们或许可以不参加婚礼?” “不,必须去。”西科莱姆又一次出声,字字句句扎心无比,却是不争的事实,“盟约签署,不代表万事大吉。任由王子自己前往暴风城,殿下算什么,血族又算什么?” “可就像是笑话……” “难道不是吗?”西科莱姆截断对方的话,嗤笑一声,既是嘲笑对方,也是讥讽自己,“我们早就是笑话,从一百年前开始。” “西科莱姆!”扎克斯厉喝一声,打断他的话。 第47章 西科莱姆耸了耸肩,浮夸地向所有人致歉,随即脚跟一转离开众人,无意听任何指责。 望着他的背影,众人表情复杂,心中滋味难言。 他们清楚这个年轻人说的都是实话。正因为过于真实,才令所有人感到羞愤,不想再听下去,哪怕是一个字。 西科莱姆独自返回营地,身影孤零零,周遭尽是冷风。 临近正午,气温没有丝毫回升,反而越来越冷。 穿着不同式样铠甲的骑士频繁出现,策马往来营地和坞堡,不断扩大巡逻范围,提防乱军再次出现,尽管可能性微乎其微。 西科莱姆没有停下脚步。 他走向坞堡南面,眺望矗立在雪地上的木屋。 高大的立柱并排矗立,撑起荆棘外墙。屋檐下垂挂一串串白花,在寒风中竞相绽放。 屋前挖掘炉灶,地精们忙得热火朝天。 他们还用上烤炉,新鲜的麦子烤得焦脆,散发出一股股香味。 这些绿皮的家伙异常固执,宣称只为正统王室服务。他们宁愿跟随岑青困在黑塔,也不肯踏入金岩堡半步。 在血族的认知中,地精胆小懦弱,天性贪婪。 这些地精的行为打破认知。 他们很固执,忠诚且遵循传统,哪怕同伴死在面前也坚持不肯妥协。 西科莱姆驻足时,又一炉麦饼烤好,地精们掀开锅盖,盛出热气腾腾的浓汤。 木屋门推开,几名女仆走出来。 她们撞见西科莱姆的身影,互相交流几句,其余人继续忙碌,茉莉则提起裙摆朝他走来。 “西科莱姆子爵,巴希尔伯爵的长子。”她说道。 “我离开父亲,已经同他断绝关系。我的爵位来自我的母亲。”西科莱姆强调,不想听到父亲的名字。 “有志气的青年。”茉莉如此评价,但不像是在恭维。 在西科莱姆脸色发青时,女仆递给他一张羊皮卷:“如果有一天,你无法留在王城,可以带着它北行。” 奴隶已经确认,透出消息的正是西科莱姆,眼前的年轻人。 这是岑青发出的邀请,也是一种试探。 羊皮卷入手,触感有些粗糙,上面的蜡笺是蔷薇花,在血族中独一无二。 西科莱姆有短暂失神。 等他回过神来,茉莉已经走远,只留给他一道背影。 “任命书?” 西科莱姆咬住嘴唇,心中天人交战。他应该丢掉这张羊皮卷,然后返回马车,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是…… 尖牙刺破唇瓣,一股血腥味弥漫进口腔。 年轻的子爵终究没有丢掉羊皮卷,而是妥善地收进怀里。 “一条退路。”他这样说服自己。 形势瞬息万变,谁也无法断言王国的未来。无论如何,他不希望有用到它的一天。 茉莉回到木屋时,岑青正在享用他的早餐。 麦饼很香,浓汤滋味正好,地精们还加入蔬菜。他们听取岑青的建议,在箱子里种植,种子不仅发芽,长势还相当不错。 “东西给他了?”岑青抬头看向茉莉。 女仆点点头,描述西科莱姆当时的反应:“他的确是巴希尔的儿子,冲动却不失精明。” “我需要大量人手,有机会总要试一试。”岑青吃到一半,放下手中的勺子,拿起餐巾擦嘴,“千湖领需要开发,不能一直荒废。” “您说得对……” 两人说话时,屋外突然传来巨响。 地面发生颠簸,房屋剧烈摇晃,女仆们迅速围拢上来,避免岑青遭遇任何危险。 “怎么回事?” 不多时,震动停止,一切归于平静。 岑青示意女仆散开,起身走出木屋。 房门推开,一棵巨木横在面前。 树冠支离破碎,残破不堪,树枝断裂处流出腥臭的液体。 树干上爬满人脸,一张张扭曲变形,看上去分外可怖。 树根虬结盘绕,半数根须仍未失去活性,触手般卷曲,令人毛骨悚然。 不等岑青靠近,一道寒光凌空劈下,粗壮的树干被一分为二。 断口没有流淌出汁液,反而浮起大片晶莹。随着树干进一步碎裂,大颗晶石滚落,它们是荒域母树的种子,内部蕴涵精纯的能量。 一阵风刮过,种子在地上翻滚,堆积在岑青脚下,莹光触碰他的鞋尖。 暗影自头顶罩下,岑青仰头望向天空,大团雪白闯入眼帘。 巨鸮背上,巫灵王倒提长剑,剑柄镶嵌宝石,浑似一件艺术品。剑身狭长,剑锋轻薄,迥异于血族爱好的重剑,却无人能怀疑它的锋利程度。 “荒域母树,它的种子蕴涵能量。”巫灵王在天空中俯视岑青,道出巨木的来历。 岑青望着他,问道:“送给我?” “对,喜欢吗?”巫灵王掀起兜帽,长发浮起微光,美得极不真实,似烙印在天空中的幻影。 岑青没有正面回答,向他伸出手,扬起灿烂的笑:“陛下,您离我太远了。” 话音刚落,巨鸮便下降高度。 岑青的手腕被握住,下一刻,他被裹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告诉我,喜欢吗?”巫颍锲而不舍,坚持要获得答案。 岑青没有抗拒腰间的桎梏,抬起双臂环住他的脖子,笑容明媚张扬:“我很喜欢,但有更想要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 “鲜血,杀戮。”岑青单手搭着巫颍的肩膀,指尖描摹布料上的花纹,斜眼看向因巨响聚集的血族,漆黑的双眼锁定扎克斯,“如果我要他的骨头做装饰,您会满足我吗?” 血族听觉敏锐,相隔一段距离,仍捕捉到岑青的话语。 众人同时一凛,不约而同远离扎克斯。 眨眼时间,他周围竟被清空。 巫颍扫一眼地上的血族,将岑青揽得更紧,单手扣住他的手腕,轻吻他的手指:“我杀了他,给你装饰马车,如何?” 岑青笑意加深,在使团众人的心提到嗓子眼时,突然打消主意:“算了,我暂时不想要。” 对话的内容过于惊悚。 偏偏岑青语气柔和,仿佛在诉说情话,更添加一份恐怖意味。 扎克斯免于一死,本应该感到高兴。 可是,想到岑青方才的表现,他顿觉寒意蚀骨。如同被猫戏的老鼠,生死全在对方一念之间,任何挣扎都是徒劳。 第28章 在边境休整两日,巫灵的队伍启程北归。 依照双方商定,血族使团与巫灵同行,前往暴风城参与岑青与巫灵王的婚礼。 队伍出发前夜,扎克斯写下一封秘信,连带双方签订的盟书,交由骷髅骑士带回王城。 “你们的使命已经结束。现在,将信和盟书送回金岩城,务必完好地交到国王陛下手中。”扎克斯再三叮嘱,语气郑重其事。 岑青的举动让他心惊,他日夜寝食难安,必须全部告知国王。 然而,在交托书信时,他错估了骷髅骑士的态度。 骷髅骑士是国王护卫队,专门护卫国王安全。除了戈罗德,他们不听从任何人的命令。 骑士队长眼高于顶,在王城时就不将扎克斯放在眼里,鄙夷他靠裙带关系上位,是个贪婪的小人。 这次在边境损兵折将,与乱军的战斗让骷髅骑士遭受不小打击。 饶是如此,他们也没有低下高傲的头颅。 面对边境骑士,他们或许会客气一下,敬佩对方的战斗资历。 换成扎克斯伯爵,他们没有半点谦虚,依旧我行我素,就差用鼻孔看人。 接过装有盟书的木盒,不顾在场众人的脸色,骑士队长当面查验,拿出扎克斯的信件甩给他:“这封信你自己找人去送,我没有义务帮你。” 语毕,他单手捧着盟书扬长而去。 铁头盔反射冷光,披风在肩后翻卷,猩红的内里刺痛扎克斯的双眼。 “伯爵阁下,他太傲慢了!”一名子爵愤恨说道。 “国王信任他,更胜于我。”扎克斯同样愤怒,但他极好地掩饰情绪,没有表现在脸上。 目送骷髅骑士走远,他在心中狠狠记下一笔。 这份屈辱他绝不会忘,总有讨还的一天,百倍、千倍、万倍! “召集所有人,检查车辆和物资,照顾好马和骡子。我们要穿过冰冷的雪原,跟上巫灵的速度。如果途中出现问题,我不会有任何宽容,一定严厉惩戒,追究到底!”扎克斯转向身旁的贵族,目光冰冷,“不论是谁,不论是什么身份,都无法逃脱惩罚。明白吗?” 看出他的态度,明白他无意与骑士队长纠缠,使团成员们放弃挑拨,顿时做鸟兽散。 他们各自召集人手,抓紧检查车辆、捆扎物资和投喂牲口,以免真的出现差错。 “莱德!” 待到众人散去,扎克斯叫来心腹护卫。 第48章 他将书信交给对方,同时放飞信鹰,有意双管齐下,在自己抵达暴风城前,务必使戈罗德得知消息。 “雪域之主同意结盟,王子态度存疑,行为难以把握。他或将对王国不利。” 扎克斯感到无比后悔。 他不应该怀抱侥幸,坚持把岑青送往雪域。 奈何一步错,步步错。 事成定局,他不可能当着巫灵王的面谋害他的妻子,即使婚礼尚未举行。 为今之计,只希望王国能剿灭乱军,尽速平息北部边境的混乱。而在那之前,岑青尚未羽翼丰满,还没有能力反噬故国。 扎克斯抬高手臂,信鹰振翅冲向天空,眨眼间化作一枚黑点,消失在层云之后。 “你立刻出发。”他对护卫说道。 “遵命!” 忠心耿耿的家族骑士跨上战马,怀揣扎克斯的密信,快马加鞭奔赴血族王城。 护卫离开不久,巫灵和血族的队伍整装待发。 座狼在号角声中集结,银白和灰白交错,在大地上川流不息。 巫灵们骑上狼背,斗篷遮挡住全身,修长的手执起缰绳,精致恍如艺术品,却有撕裂巨兽的力气。 巨鸮振翅升空,背对日光,庞大的暗影流淌过地面。 为首的巨鸮全身雪白,它是巫灵王的座禽。脖颈下垂挂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血族的马车排成长龙,车上满载送往暴风城的礼物,堆高如同小山。 头顶有暗影划过,队伍中的骡马不安地踏动蹄子,频繁甩动脖颈。仆人和奴隶需要拼命拽紧缰绳才不会让车辆失控。 黑骑士们全副武装,三十人拉下面具,通身萦绕惊人的煞气,尽展铁血剽悍。策马经过时如黑云滚动,阴沉的气息压向四周,带给使团众人无穷压力。 地精准备好马车,拉车的豪猪精神头十足。它们身上的刺更加坚硬,也更加锋利,未知是否是染血的缘故。 “殿下,该出发了。”荆棘女仆说话时,木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拆解,消失在原地。 马车也已修理完毕,车顶恢复如初,看不到任何破损。车厢内布置舒适,既保暖又宽敞,散发出清雅的香气。 只不过,就像岑青之前的预期,他没有机会走进去。 雪白的巨鸮从天而降,带起一阵狂风。 巫灵王站在巨鸮背上,他掀起兜帽,于半空朝岑青伸出手。 手指修长,肤色白得近乎透明。 手腕上缠绕金色长链,仿佛锁住恶灵的镣铐,奢侈、华贵,明明闪烁金辉,入目却是无尽的血腥。 “和我来。”他说道。 岑青仰头望向他,粲然一笑:“好。” 他离开荆棘女仆,将手搭入巫颍掌心。 修长的手指合拢,一道风托起岑青,他被轻松带上巨鸮的背。 下一刻冷香侵袭,他又跌入一个冰冷的怀抱。可怕的力量锁住他,使他动弹不得。 雪域之主貌似很喜欢禁锢他。态度强硬,像抓住一只漂亮的宠物。 只是尚未关进笼子。 不知他是否有这个打算? 心中这样想,岑青放松身体,没有丝毫反抗的意图,依偎向身后的巫灵。 巫颍低头凝视他,冰冷的指尖擦过他的眉眼,突然抬起他的下巴。 精致的面容在瞳孔中放大,冰冷的气息拂过岑青的眉心,滑过他的鼻梁,最终印上他的嘴唇。 “我想要你。”他的声音很低,仍清晰传入岑青的耳朵,“回到暴风城,你将完全属于我。” 腰间的手极端冰冷,传递出的却是无尽火热。 岑青眯起双眼,眼尾微微下垂,神情慵懒,无比地勾人:“陛下,您能让我开心吗?” “我会。”巫颍扣住他的手,轻咬他的指尖,薄唇开启含住他的指节,“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我会告诉您。”岑青不掩饰自己的恶劣,他咬住巫灵王的一缕发,声音中充满蛊惑,流淌着甜蜜的剧毒,“我想要的,对您而言轻而易举。” 话落,他主动吻上巫颍的喉结。 织金斗篷掀开,严密包裹住他。他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只余下骇人的掠夺气息。 雪白的巨鸮升至高空,唳鸣撕裂狂风。 巫灵们吹响号角,座狼发出嗥叫,一匹接着一匹,利箭般蹿出,在雪地中穿梭奔跑,速度快得留下残影。 “出发!” 血族们登上马车,队伍在瞬间提速。 黑骑士策马奔驰在最前方。 他们紧盯着白色巨鸮,在地面紧追不舍,时刻不让岑青远离自己的视线。 荆棘女仆没有登上马车,当场释放出大丛荆棘。 粗壮的荆条如同巨蛇,在雪地中翻滚向前,劈开茫茫雪海,推动女仆们追逐巫灵的队伍。 地精们赶着马车,不断甩着缰绳。 奴隶们紧追在后,速度丝毫不慢。仰赖厚实的外套和靴子,他们根本不惧怕在雪地中跋涉。 旷野释放出他们的天性,禁锢解除,他们中的部分觉醒种族天赋,紧追在马车之后。 难以想象他们曾被关在方寸之地,精神萎靡,麻木地等待死亡。 此刻的他们更像一群战士,愿意为岑青奉献出一切,无所谓灵魂还是生命。 使团的队伍落后一步,也在奋力追赶。 骑士们策马扬鞭,马车聚成洪流,车轮滚滚压过雪地,追逐座狼的足迹,一路向北疾驰而去。 边境骑士们离开坞堡,目送庞大的队伍远去。 布叶特和奥里金并肩立在寒风中,表情都很严肃。 直至最后的车辆远离视野,两人才调转马头,召唤骑士们返回坞堡。 “边境需要清理,不只乱军,还有坞堡内部。”布叶特说道。 “我明白。”奥里金点头。 他们选择接受岑青的招揽,重建边境骑士团,以边境贵族的身份发誓向他效忠。 在行动开始之前,必修肃清身边,摒除可疑的存在。 他们将联合现存的边境贵族,全力打造北部边境,让国王的探子无所遁形。 “走!”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拽紧缰绳。 战马发出嘶鸣,旋即迈开四蹄,向坞堡奔驰而去。 离开血族王国边境,需穿过大片森林才能进入雪域,踏足巫灵的领土。 森林沿边境线生长,横亘在两国之间。 林中古木参天,各种低矮灌木丛生,大量有毒植物分布,即使在严寒的冬季,照样郁郁葱葱,散发出蓬勃生机。 森林看似阴森恐怖,实则不缺乏禽鸟野兽。 有蛮荒部落每岁迁徙,数万年不变,生生在林中踏出曲折的古道,与水路交错,纵贯南北,横穿东西。 巨鸮掠过森林上空,发出尖锐的唳鸣。 座狼在林中奔跑,疾如雷电。狼群穿过高耸的榉木和橡木之间,越过灌木丛,沿途如履平地。 血族的队伍要跟上座狼,必须快马加鞭。 使团成员不熟悉森林地形,深入过林间的骷髅骑士又折返王城,车队在途中遇上不少麻烦,接连有马车撞上树干,车轮被藤蔓缠住脱落,拖慢了行进速度。 “注意点!” “别磨蹭,快点修好!” 血族骑士打马经过,烦躁地挥舞鞭子。 奴隶们不敢闪躲,一边挨着鞭子,忍受剧痛,一边还要找回丢失的车轮,以最快的速度修理马车。 有人不小心被藤蔓缠住,险些被拖入地下。勉强挣脱开,小腿上已是鲜血淋淋,被撕扯掉大块皮肉。 他们没有铁木等人的好运,既没有厚实的衣服和鞋子,也没有足够的食物,受不到任何保护,受伤必须干活,随时还要挨打。 对比之下,处境变得益发惨烈。 “真希望当时被挑走……” 这是所有人最大的夙愿。 奈何无法实现。 奴隶们心中愤懑,嘴上却不敢宣泄。 使团中的骑士根本不在意奴隶的心情,也不在乎他们都想些什么。 只要他们老实干活,让队伍及时前行,这些人心中是否存在怨恨,是否有更多想法,压根无关紧要。 奴隶们无法反抗,只能压下愤怒拼命干活。 很快,马车修理完毕,车辆再次上路。 赶车的仆人不断挥动缰绳,终于在日落前追上大部队,没有与对方走散。 “不休息一下?” “要继续赶路?” “据说这里有乱军出没,前些时候还是堕落树人的据点。” “会不会有母树?” “天晓得。” 不管使团上下如何抱怨,巫灵的速度不减,他们就必须跟上。 难说幸还是不幸,时间接近午夜,前方的座狼忽然停止奔跑,驻足在一片干涸的水道旁,仰头发出嗥叫。 叫声穿透夜色,在森林中回荡。 血族听不懂座狼的叫声,但能嗅到残留的血腥味。 第49章 他们直觉事情很不寻常。 “派人过去看看。”扎克斯没有乘坐马车,而是骑在马上。他与罗伯特等人商议,派出一队骑士,前往叫声传来的方向一探究竟。 骑士策马离开队伍,数分钟后狂奔归来。 他们推起覆面的铁面具,脸色都不太好,频频转头望向身后,神情焦灼,显见惶惶不安。 “一支背甲人部落,大概五百到七百人的规模。他们遭袭击,营地被血洗,一个都没能活下来。” 闻言,扎克斯等人同时皱眉。 背甲人是驼背人的远亲,他们头脑不聪明,体格却格外强壮,背部覆盖一层硬甲,能抵挡重剑劈砍。 这个种族依靠游牧为生。 他们擅长放牧黑蹄羊和羚牛,常年穿行在边境线上,时常能在北境看到他们的身影。 强大的战斗力加上愚笨的头脑,使他们打起仗来不要命。通常情况下,少有人会想招惹他们,除非是山穷水尽,需要冒险抢劫牲畜。 “难道是乱军?” 扎克斯等人心头一凛,立即下令车队警戒。 几乎就在同时,河岸边爆发怪声,地面开裂,碎石土块乱飞,声音惊天动地。 轰隆! 巨响声中,大量树木倾倒。 开裂的地缝下伸出两只大手,泥浆状的手指扒住裂缝边缘,刹那间侵蚀冻土。仿佛是讯号,更多大手伸出来,合力反向推动,使裂缝持续扩大。 “地底人!” 巫灵认出他们,立即吹响号角。 座狼开始聚集,巨鸮停止前进,飞回来盘旋在河道上空。 巫灵王站在巨鸮背上,单臂揽住岑青,俯瞰下方森林:“戈雅,弗兰,杀了他们。” 他的声音很轻,像有万千丝线牵引,直接在巫灵们的脑海中响起。 “遵命,陛下。” 巫灵们发出尖啸,身上的斗篷在风中翻飞,兜帽脱落,现出真实的面容。 他们很漂亮,仿佛以冰雪雕刻,是四方王国中数一数二的漂亮种族。 这一刻,美丽却带来死亡。 他们凝视着爬出地下的怪物,眼底涌动暗潮,嘴角掀起,化身一群弑杀的恶灵。 座狼猛然间跃起,速度越来越快,直扑半身爬出裂缝的地底人。 在地底人抵御座狼时,巫灵消失在狼背之上,他们化身暗影,从不同方向袭向目标,锋利的寒光闪过,刀锋劈碎猎物,眨眼间夺人性命。 血族们赶到时,见到惊悚的一幕。 身高数十米的地底人,尚未完全爬出地裂就被拦腰斩断,进而分解成无数块,碎得再难拼凑。 部分泥块长出触手,试图互相拼合,下一刻就被寒光碎裂。 泥浆状的身体是地底人的天赋,只要不受致命伤,他们分解开仍能复活。 这让他们很难杀死,成为许多种族的噩梦 巫灵则是他们的克星。 他们冰冷,残虐,对敌不留半分余地。遇见他们,地底人注定踢到铁板。 狼群在四周,不给地底人逃脱的机会。 巫灵在黑暗中穿行,森冷的白刃交错切割,地底人毫无还手之力,被当场切成无数块,泥浆状的触手未及生长就被斩断,重新组合身体成为奢望。 巫灵们沉迷在杀戮中。 他们主动深入地裂,意图找出更多地底人。 很可惜,除了最先冲出来的几个,其余见势不妙早就逃离。他们将身体化为泥浆,深入冻土之下,悄无声息不见踪影。 “跑得真快。” 巫灵们无功而返,身体凝实在座狼背上。 地裂停止扩张,地底人的尸体被踏碎,看不出半分原样。 受到血肉吸引,触须状的藤蔓从林中冒出,扎入碎块之中,疯狂汲取养分,剥夺地底人最后的生还可能。 战斗突然开始,也结束得相当突兀。 尽管只是冰山一角,岑青也清楚见识到巫灵的战斗力,比坞堡外的战斗更加直观。 很可怕。 强大,凶狠,令人生畏。 难怪他们瞧不起如今的血族,蔑视戈罗德统治下的金岩城。 的确没有值得尊重的地方。 “你在想什么?”巫颍托起岑青的下巴,指尖刮过他的喉咙,带来一阵痒意。 岑青握住这只手,仰头看向巫颍:“我在想,能否更快抵达暴风城。” “是吗?” 兜帽遮挡下,看不清巫颍的表情,但能从声音听出他的心情很不错。 巫灵王低下头,轻吻岑青的嘴角,气息冰冷,声音轻柔:“你很好,我的美人。希望你能一直保持下去。” “我会的。”岑青覆上他的手背,用脸颊蹭着他的掌心,像一只慵懒的猫,“我属于您,难道不是吗?” “目前还不是。” 一条有力的手臂托起岑青,轻而易举将他抬高。 两人的视角发生转换,岑青俯视巫灵王,未感到半分轻松,反而被更大的压力禁锢,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婚礼之后,你才会完全属于我。”巫颍单臂托起岑青,手背擦过他的脸颊,指腹轻压他的嘴角,“我很期待那一天。” 岑青垂下眼帘,突然扣住巫颍的手指,咬住他的指尖。 血族獠牙尖锐,他巧妙地控制力道,轻轻厮磨,留下清晰的牙印,却始终没有咬破皮肤。 “我也是,陛下。” 他笑弯双眼,看似温和、安静且无害。 眼帘遮住深邃的眸光,表层朦胧,内里酝酿无尽的黑暗。 第29章 地底人的残骸不会被浪费。 大量藤蔓涌出森林,盘卷在地裂四周,蛇虫一般缠绕翻滚,互相争夺硬化的碎块,汲取残存的养分。 背甲人的营地中冒出大量菌丝。 菌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茎秆变得粗壮,顶端张开花瓣状的菌伞,乍一看五彩斑斓,沿河道铺开一条彩色长链。 伞盖之下,背甲人的尸体急速干瘪。 皮肉、骨头乃至背负的硬甲都被分解,化作菌类的养料,不留一星半点。 看到这些菌盖,卷丹不由得眼前一亮。 她操控荆棘穿梭其间,采摘走能用的部分。它们是珍贵的材料,既能制药也能制毒,生长需要依靠大量新鲜的血肉,流入市场总是被一抢而空。 她的药房中藏有一袋,可惜时间太久,全部沦为灰渣失去药性。 碰巧遇上,她自然不会错过。 “这些能配制伤药,使用效果极佳。”她从荆棘的尖刺上摘下一朵,仔细收进特制的口袋。没有说明的是,此类伤药效果虽好,涂抹伤口却会引发剧痛,罕见有人能够承受。 黑骑士们显然是受害者。 看到兴致高昂的女仆,昔日的记忆涌入脑海,包括最勇猛无畏的队长在内,三十人齐刷刷后撤,对这类药剂敬谢不敏。 队伍短暂休整,于天明前再次出发。 巫灵速度不减,血族也加快脚步。 第一缕阳光射向大地,一行人终于走出禁林,进入茫茫雪原。 雪域气候恶劣,一年中有大半时间处于冬季,天气寒冷,滴水成冰。 苍茫雪色一望无尽,地平线处翻滚白浪,瞬间腾起高达数丈的雪墙,随寒风席卷而来。 座狼逆风奔跑,在行进间熟练靠拢,持续收缩队列。 最强壮的头狼形成锋矢,余者向后铺开,自高空俯瞰,似一柄利剑直插雪原,切断遍地银白。 巨鸮在天空翱翔,穿过层叠的灰云,速度与座狼不相上下,一度超越在前。 巫灵们加速前进,先后撞入狂风,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 血族们清楚雪域的危险,若跟不上前方的队伍,势必在漫天飞雪中迷路。 “加速,必须追上去!” 扎克斯下达命令,骑士们策马狂奔,一路风驰电掣。 车队上下神经紧绷,紧迫感油然而生。 车夫连连扬鞭,奋力挥动缰绳,厚重的车轮压过雪地,轮轴飞速转动,近乎擦出火星。 烈焰马能耐严寒,终究不抵习惯极端天气的座狼。 哪怕车夫用足力气,血族的车队仍逐渐落后,距离巫灵的队伍越来越远。 血族们心急如焚。 他们不禁心生怀疑,巫灵是否想直接甩掉他们,让他们迷失在雪原中,被寒冷的冰雪掩埋。 “告诉所有人,如果不能追上去,我们都会被困在这里!” 扎克斯果断舍弃马车,再次和骑士一同跨上战马。 他没有穿着铠甲,披风在背后扬起,现出华丽的外套,在遍地雪色中格外扎眼,也与周遭的骑士格格不入。 没有时间计较更多,他用力抓紧缰绳,胯下的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阵嘶鸣。 “加速!” 不确定是巫灵的恶意,还是一场兴致突起的恶作剧,血族们不敢赌,唯有拼命加快速度。 第50章 骑士策马在雪中狂奔,一辆又一辆马车冲入风团,在撕扯的风旋中穿行,完全就是夹缝求生。 过程中难免发生意外。 频繁有骑士坠马,中途被狂风卷走。 他们幸运地没有死,情况也绝称不上好。被同伴救起时,他们全身带伤。如非生命力顽强,早就连动都不能动,只能留在雪地中沦为冰雕。 天空中,白色巨鸮振翅飞过。 巫灵王站在巨鸮背上,张开斗篷环住他的血族美人,冰冷的唇触碰岑青的耳朵,咬住垂挂的耳坠,轻声道:“喜欢吗?” 他意有所指。 血族使团正在地面挣扎,更多骑士坠马,连扎克斯都险些被风卷走,样子无比狼狈。 岑青的耳朵有些痒,手指触碰耳垂,不意外擦过巫颍的下唇,被他轻轻咬住。 “您是故意的?”他问道。 “你不喜欢他们,他们就该留在这里。风暴会掩埋所有,不留半点痕迹。”巫颍的语气稀松平常,如同在谈论天气,而非关乎血族使团的生死。 岑青在他怀中转身,额头抵住他的肩膀。双臂环在巫颍腰间,手指轻勾住他的腰带,充满暧昧的暗示:“您错了。” “我错了?” “我岂止不喜欢他们,我厌恶他们,更加憎恨他们。”俏丽的面孔抬起,漆黑的双眼幽暗无波,岑青勾起嘴角,“不过,扎克斯还不能死。” “扎克斯?” “那名正使,血族现任王后的兄长。” “是这样。”巫颍挑起岑青的下巴,大掌擦过他的下颌,继而扣住他的后颈,迫使他靠得更近,“你想让他活着,他不会死。但是,这双嘴唇属于我,我不想再听到任何人的名字。” 岑青被迫仰起头,没有任何挣脱的意图,顺势靠得更近。 “恕我做不到,陛下。我总要下达命令,对我的骑士和仆人。” 一味的顺从不是聪明的做法。 偶尔唱反调不失为一种情趣,称不上挑衅权威,无伤大雅。 不给巫颍再开口的机会,岑青轻啄他的唇角,咬住他的下唇。以一种让人难耐的热情,专注消磨对方的意志。 他很喜欢亲近这位雪域的主宰。 每次靠近他,焚烧体内毒素都似得到缓解。 他像是一味解药。 这种感觉令他分外着迷。 风力持续升级,雪浪滚滚,前方的路被封住,连座狼都难以平安通过。 “进峡谷。”巫灵们及时作出调整,没有任何预兆,集体消失在血族眼前,眨眼间不知去向。 “怎么回事?!”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时,头顶掠过数道暗影,几只巨鸮去而复返,专门为他们引路,避免这支队伍彻底迷失。 “跟上去!” 心知情况紧急,血族们不敢迟疑,立即跟随巨鸮的指引冲入峡谷。 峡谷位于风口,似一条长链嵌入雪下。 上方白雪皑皑,寒风刺骨,峡谷内则温度适宜,两侧的岩壁未见结冰,脚下还冒出一层绿意。 座狼率先抵达,巫灵们分头深入谷内,清理不该存在的东西,例如藏匿的野兽,或是逃窜而来的乱军。 血族们冲进峡谷,部分是从高处滚落,很难保持体面。他们索性抛开矜持,互相搀扶着稳住身体。 刚刚站定,耳畔突然传来巨响,紧接着脚下晃动,头顶有大量碎冰滚落,仿佛降下一场雪雨。 “怎么回事?” 只见峡谷内升腾大片白雾,触手森寒,能冻结岩壁。 座狼知晓厉害,第一时间闪躲。 烈焰马来不及逃脱,当场被白雾吞噬,在雾气中变成一座座冰雕,一触即碎,彻底断绝生机。 白雾内出现大团暗影,频繁撞向两侧岩壁,震动和怪声即由此而来。 血族们不禁心生骇然。 “那是什么?” 雪域和巫灵同样神秘。 这里生活着太多神秘的恶兽,血族们多有耳闻,能亲眼目睹的机会少之又少。 不料初至雪域,他们就大开眼界。 峡谷中生活着一群冰虫。 它们个体能长至两米,喜欢成群结队出没,吐息森寒,背部的鞘翅拍打出怪声,类似野兽的咆哮。 轰隆! 白雾趋近,震动骤然升级。 又是一阵山摇地动,头顶的雪块大片坠落,砸在血族头顶,遮挡住他们的视线。 视野剧烈摇晃,不过数秒,庞大的暗影冲出谷口。 数百冰虫组成长链,疯狂向前涌动。看情形,它们不像是要发起攻击,更像是在逃命。 冰虫群上方是集结的巫灵。 他们没有拔剑,手中凝结冰锥,以投矛的动作砸向冰虫群,带起骇人的破风声。 冰锥砸入虫群,陆续有冰虫被钉在地面。身体扭曲片刻变得僵硬,伤口流出白色液体,不等落地便已凝结,滚落成遍地白晶,珍珠一般。 峡谷上方,白色巨鸮没有着急降落。 它张开双翼悬停在半空,根本不受暴风雪影响。 “那是什么?”岑青目睹巫灵和冰虫的战斗,难得心生好奇,“它们是雪域物种?” 巫颍忽视峡谷内的战斗,手指一下下滑过岑青的脸颊,漫不经心说道:“冰虫,荒域毒虫的变种,不能完全算是雪域的物种。” “荒域?”岑青神情微怔,他想起殷王后的日记。 在日记中,殷王后不止一次提到荒域。 在血族鼎盛时期,拥有那里大半领土,是当之无愧的大陆霸主。 戈罗德上位后,血族的领土不断缩减,荒域彻底脱离血族掌控,别说拥有,连触角都伸不进去。 现如今,控制荒域的是雪域和炎境。 前者是巫灵创建的王国,后者是魔族的领土,统治者是一名炎魔,凶暴残忍,与巫灵王齐名。 岑青陷入思考,不由得走神。 巫颍凝视着他,以一种纵容的态度,单臂将他揽入怀中,为他隔绝暴风雪。 峡谷中的战斗进入尾声。 巫灵单方面碾压,冰虫被屠杀一空,地上落满剔透的白晶,表面浮光,价值连城。 “婚礼期间,我会亲自猎取异兽,送给你作为礼物。”巫颍揽住岑青的肩膀,指关节擦过他的嘴角。 “狩猎?” “巫灵的传统。”巫颍轻踏靴底,巨鸮得到指示,收拢翅膀开始下落。 进入峡谷中途,他半掀起兜帽,银色的眼睛锁定岑青,薄唇轻启,如同发下誓言:“以鲜血和生命铺路,我才有资格走进你的卧室,真正拥有你。” 他的声音很轻,致命的掠夺在言辞中沉淀。 狂野,霸道,一种迥异于外表的暴虐,酿成别样的诱惑,能轻易触动心弦,几近勾魂摄魄。 暴风雪持续数个小时,期间,巫灵和血族的队伍一直留在峡谷。 荆棘女仆们在谷底搭建起木屋,岑青却没有机会走进去。他被巫灵王禁锢在怀里,斗篷遮挡下,仅能看到他的发顶。 女仆们很想抗议,奈何被巫灵们拦住,对此无计可施, “请让开。”茉莉尽可能压下焦躁,让自己维持礼貌,“殿下需要服药。” “药?” 巫灵的声音很近,下一刻,她手中的水晶瓶被取走。 弗兰提高瓶身,摇晃着瓶中的液体,轻嗅瓶口边缘,轻易分析出里面的成分。 “他中了毒?” 对于他能一言道破药剂的用途,女仆们感到吃惊。 卷丹意图冲上前,这次是被自己的同伴拦住。茉莉单臂横在她身前,严肃道:“殿下没有允许,我们不会说一个字。如果你坚持拦住我们,烦请代劳,把这瓶药送到殿下手中。” 茉莉的态度不卑不亢,脚下黑气萦绕,彰显她此刻的心情无比糟糕,强压住才没有爆发。 她想杀人。 宰了这个碍事的巫灵! 弗兰明确感知到女仆的忍耐达到极限。 “我会的。”他收敛起玩笑的态度,朝茉莉点点头,旋即转身迈步离开。 他出现得很及时,正赶上岑青体内的毒发作,发出一阵剧烈咳嗽。 岑青与巫灵王待在一起,巨鸮展开翅膀围拢两人,隔绝出一方天地。众多巫灵守在外围,没有任何血族能够靠近。 “陛下。”弗兰穿过护卫,来至两人面前。 “什么事?”巫颍环抱着岑青,手指擦过岑青的脖颈,透过衣领的缝隙看到攀爬的符文,指尖压上去,大致猜出岑青的症状由来。 是毒。 来自炎境的毒。 “这是殿下的药。”弗兰没有赘言,上前递出水晶瓶。 岑青立即伸手接过,打开瓶塞饮下半瓶。症状立刻得到缓解,咳嗽声减缓,不再如先时激烈。 “你中了毒,身上还有血咒。”巫颍朝弗兰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单手牵起岑青的一缕发,转过他的下巴,道出心中猜测。 第51章 随着他的动作,岑青右耳的龙血石轻轻摇晃,荡漾出一圈微光。 “我父亲下的毒,母亲为了延长我的生命,被迫向我下了血咒。”他没有任何隐瞒,道出自身真实情况,“血咒的效力在减弱,毒一直在折磨我。我需要解毒。陛下,您会帮我吧?” 苍白的手指抓住华丽的袍子,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布料上出现褶皱。 岑青在求救,也是在试探。 巫颍抬手掀起兜帽,拇指擦过岑青眼尾,轻吻落在他的额心。 “我会。” 短短两个字,是来自雪域之主的承诺。 “如果你想报复,我也可以帮你,让你达成所愿。”他继续说道。 岑青环住巫颍的脖颈,放松靠在他的肩上,轻轻摇了摇头:“我想自己来。” 复仇的快感,只有亲自动手才能享受。 “你想亲手弑父?” “不能吗?” 闻言,巫颍捏住岑青的下巴,深深望进他的眼底。 半晌后,他突然笑了。 手指扣住岑青的后颈,低头吻上他的眼睛。 冰冷的气息缓慢向下,短暂萦绕在唇缘,旋即彻底压下,意图夺走他的理智,带着他一同沉沦。 “你真让我着迷,我的美人。” 话音消失在耳畔,华丽的斗篷遮住两人。 巫颍头一次如此焦躁。 他期望带岑青返回暴风城,完成一场盛大的婚礼。 黑暗的欲望在酝酿,狂暴的占有欲恣意横生。 他渴望将这朵美丽的金蔷薇珍藏起来,盛开在他的城堡,永远只能为他绽放。 第30章 炎境是魔族的领地。 这里聚集众多魔族部落,各部聚集建成王国,统治广袤的南方领土。 炎境之主是强大的炎魔。 王位在同一谱系世代传承,从不曾旁落。 王城名为深渊,座落在一处火山口上。 城外常年黑烟缭绕,有焰柱腾空而起,赤红的岩浆在城下翻涌,焰舌舔舐黑色城墙,不时爆发一阵强光,堪比炼狱现世人间, 王城内则是另一番景象。 红色河流穿街过巷,建筑大多是火红色,色彩明亮,几能刺痛人眼。 王宫座落在城市最高处,建筑风格厚重诡谲,高高的尖顶刺穿云霄,周围有红雾缭绕,雾中隐藏扭曲的暗影,使人不寒而栗。 高大的建筑延伸出两翼,环抱一座三层喷泉。泉内涌出的不是清水,而是滚烫的岩浆,交织成数道炽热的火炼。 两队巡逻士兵擦肩走过,脚步铿锵有力。 他们身高超过两米,腰间围着短裙,袒露强壮的胸膛和肩背。一身棕色皮肤,手臂粗壮,大腿肌肉偾张,脚掌类似兽爪,抓地时能留下锋利的划痕。 他们头顶不生毛发,唯有一双弯角。五官轮廓刚毅,面容硬朗,瞳孔颜色极深,铺满整颗眼球。 执行巡逻任务时,他们都有些心不在焉,频繁看向城堡大门,竖起耳朵捕捉门内的声音,哪怕是只言片语。 “雪域之主要成婚了。” “是和血族联姻。” “不会是针对我们的吧?” “也可能是为了北边的乱军,他们让血族很头疼。” “不知陛下会如何决断?” 士兵们怀揣心事,集体在巡逻时开小差。 队长并未出面制止。 他一样感到心神不宁,为这个突来的消息。无论这场联姻针对谁,对炎境的魔族而言都称不上是一件好事。 魔族和血族是仇敌,与巫灵也时常爆发战争,最近的一次就在十年前。 两国之所以休兵,源于突然爆发的荒域兽潮。这就导致双方根本没签停战协议,随时可能再掀起战火。 “血族虽然变弱了,但一片树叶也能在湖面掀起波澜。” 王宫大殿内,部落首领们齐聚一堂。 高大的圆柱撑起屋顶,围绕柱身遍插烛台,支起一根根牛油火烛。火光投射殿内,照亮所有人的面孔。 地面铺设红石,石纹组成诡异的图案,似在火光下流动,愈显阴森可怖。 穹顶铺满壁画,图案暴虐血腥,隐藏可怕的魔文,意志稍弱很容易迷失其中,在猩红的壁画中丢失魂魄。 魔族首领分两侧落座,位置纵向排开,背对高大的立柱,一同拱卫上首的王座。 王座以火山岩打造,镶嵌大颗黑曜石,风格粗犷豪迈,尽显魔族特质。 王座之上是炎境之主,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族之王。 他的样子并不可怖。 修长的身材包裹在一袭长袍内,火焰般的长发垂过腰际,皮肤是金棕色,双眼赤金,容貌俊美绝伦,勾唇浅笑时,充满不羁和野性。 与他对视,能轻易摒弃矜持,诱发内心最深处的欲望。 “巫颍要迎娶一位血族王后,真是没想到。”他靠向王座一侧的扶手,姿态慵懒,声音也是懒洋洋,莫名使人心头发痒,禁不住耳根发热。 在场的魔族早知他的恶趣味,先一步避开他的目光,尽量稳定住心神。 他们可不想当场失态。 丢脸尚在其次,魔王陛下的脾气阴晴不定,上一刻在笑,下一刻就能把人撕碎。旧事历历在目,他们绝不愿成为下一个倒霉鬼。 “陛下,巫灵和血族联姻,这件事必须重视。”一名巨魔首领率先出声,由于嗓门太高,声音在大殿内冲击回荡,仿若雷鸣。 “放松点,巴岩。”奢珵抬眸看向他,示意他稍安勿躁。 “陛下,这件事绝不能等闲视之!”魔族首领陆续出声,态度出奇一致,都赞成巨魔所言。 血族日渐衰弱,他们可以不在乎。 但是,巫灵过于强悍,绝不能有半分疏忽。 为争夺荒域确属权,他们爆发长期战争,上一场战争并未真正结束。 “我们与巫灵的战争没有结束,战火随时会再次燃起。”双头魔首领站起身,他是以智慧著称的魔族,能用两颗脑袋思考,“必须防患于未然。” “的确如此。” “陛下,请慎重考量。”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大殿内很快变得嘈杂起来。 这种声音让奢珵心烦。 他抬起右手,一道火炼穿过殿内,热浪袭向魔族首领,当场止住众人的声音。 赤金色的眼眸扫视众人,他靠向身后的王座,突然奇想,道出石破天惊的一番话:“我前去参加这场婚礼,如何?” 大殿内寂静片刻,魔族们瞪大双眼,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错。 “陛下,您说什么?” “去参加暴风城的婚礼。”似觉得震撼不够,奢珵又抛出一记惊雷:“巫灵王是个绝色美人,听说送给他的血族王子也是美人。我很想亲眼见证一下,毕竟机会难得。” 如果那个血族美人合胃口,他不介意拐走这场婚礼的新娘。 失去王后,巫颍的表情一定相当有趣。 奢珵莞尔一笑,充满了恶意。 目睹他的笑容,魔族首领们不仅震惊,更加心生惶恐。 “陛下,您想干什么?” 他们突然想起来,自己这位陛下无比任性,偶尔突发兴致,总是会闹得王城鸡飞狗跳。 以前他只祸害炎境,这一次,他难道要向外发展? 想到可能的后果,魔族首领有一个算一个,恨不能当场晕过去。 “陛下,绝对不行!” “巫灵凶残阴险,他们不会放过任何机会。哪怕是在婚礼途中,他们也会朝您下手!” “您是炎境的主宰,绝不能有半点闪失!” “请您务必留在深渊城!” 为让奢珵打消主意,魔族首领们绞尽脑汁,发挥出生平最好的口才,就差扑到王座前痛哭流涕。 最终,奢珵熄灭了这个念头。 非是众人的劝说起了作用,而是他了解巫灵王的作风,清楚立即出发恐怕也赶不上婚礼。 但他不会什么都不做。 “我暂时不会踏足巫灵的土地。” 他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掌心朝上,一团火凭空出现,在空气中炽烈燃烧。火光散去后,一支卷轴悬浮在他手中。 “虽然不能亲临,送去祝福也是一种礼貌。” 话音落地,一只魔鹰飞向他,抓走带有魔力的卷轴,展翅飞出大殿,消失在深渊城上空。 魔族首领们心下清楚,这支卷轴绝不简单。 只要奢珵留在深渊城,不涉足巫灵的王城,他们就可以视而不见,更不会刨根问底。 魔鹰速度惊人,空间的天赋让它能瞬间千里。仅耗费两日时间,就进入茫茫雪原。 彼时,巫灵和血族的队伍已经离开峡谷,距离暴风城越来越近。 魔鹰出现在天空,恰好被巨鸮撞见。 巫灵锁定这只炎境的信使,设法困住它,取下卷轴送到巫颍面前。 “炎境之主的信。” 第52章 卷轴很正式,上面有魔族的标记。巫颍没有触碰羊皮,直接在半空中展开。 火光瞬间爆裂,焰星飞溅开,直径百米内皆受到波及。 马骡受惊发出嘶鸣,数辆大车被掀翻,车上的物资滚落遍地。 豪猪蜷缩成一团,地精在冲击下摇晃,幸亏被荆棘缠住才没有翻落到雪地中。 焰光十分顽强,直至残存的魔力耗尽,方才彻底消失。 羊皮卷上浮现几行字,是奢珵对暴风城婚礼的祝福,以及对不能亲自前来的遗憾。言辞称得上礼貌,却也透着虚假,明显不太走心。 “魔族。”巫颍轻弹卷轴,羊皮卷冰封龟裂,化作粉状碎渣,“低劣的挑衅。” 岑青目睹全过程,眸光微暗。 苍白的指尖擦过衣领,触碰隐藏在领口下的血咒符文。他身上的毒就是来自炎境,未知和哪个魔族有关。 巫颍垂眸看向他,轻吻他的发顶:“你在想什么?” 岑青仰起头,对上巫颍的双眼,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我身上的毒来自炎境,如果我的父亲和魔族有勾结,我希望查出真相。陛下,您会帮我吗?” “我会。”巫颍揽住岑青的腰,在斗篷下收紧手臂,“你是我的妻子,我不会拒绝你的请求。” “哪怕是撕毁盟约?”岑青顺势问道。 “我在乎的是你,不是血族。”对巫颍而言,与金岩城的盟约可有可无。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撕毁。 当岑青告诉他,盟书上的是父赐名,他不喜欢时,这份文件注定变成一张废纸。 “你可以向我提出任何请求,我的金蔷薇。让你不开心的东西,我会让他们彻底消失。”巫颍扣住岑青的右手,指尖探入他的指缝,缓慢收拢,一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暗示。 他用斗篷裹住岑青,掌心浮现一枚冰晶,精准打入魔鹰的眼中。 礼尚往来,这是给炎境之主的回礼。 身上的桎梏消失,魔鹰立即振翅飞远,逃离冰寒的雪域。 队伍再次出发。 天公作美,接下来的旅途十分顺利,再未遇见一场暴风雪。 队伍在日落前抵达雪域腹地,前方是巍峨的高山,山体如同利剑,底部贯穿大地,顶峰直抵天幕。 山巅云层缭绕,在晴日下升起彩虹。 彩光笼罩之下,赫然是巫灵的王权所在——暴风城。 座狼率先抵达山下,没有片刻停顿,沿着陡峭的山体向上攀爬。狼爪长出钢钩,能轻松楔入积雪和冰层,使它们如履平地。 狼背上的巫灵吹响号角,与呼啸的寒风对撞,在旷野中震荡开来。 雄伟的城市传来回应。 厚重的城门开启,冰梯自云端向下垂挂,透明的栈道浮出残雪,迎接归来的雪域之主,以及远道而来的客人。 城头腾起彩色云团,待距离拉近,方看清是振翅的鸟群。 鸟背之上,众多巫灵出现在天空。 他们身着飘逸的长袍,佩戴精致的饰物,优越的外貌和气质夺人心神,不似传说中的阴冷,更像是诞生于雪山的精灵。 “陛下!” 鸟群越来越近,一夕荡开云层,清空出大片蔚蓝。 巫颍环着岑青,被簇拥在蓝天之下。 巫灵们释放罕见的热情,灼灼目光袭来,对岑青充满好奇。 “是个罕见的美人!” “黑发血族。” “纯正的血脉,陛下未来的王后。” 庞大的暗影落向地面,边缘勾勒出光晕,恰好覆盖血族使团。 众人瞪大双眼,震惊地望见这一幕。 四方王国最恐怖的军团,足能碾压一切种族,的确名不虚传。 少顷,城中传出鼓声,一声声震撼大地。 天空中漫射大片彩光,虹桥跨越整座城市,美轮美奂,景象蔚为壮观。 “这是我的王城。”巫灵王掀起兜帽,身上的斗篷在风中消融,一席银色长袍垂落,腰间缠绕三圈宝石链,愈显得身姿挺拔,优雅矜贵。 “也将是你的。” 巫颍牵起岑青的右手,冰冷的气息落在精巧的指节。 白色巨鸮振翅掀起狂风,沿着透明的云梯飞向山顶,迅疾冲入城门。 “我的随从……” “放心。” 巫灵王扣紧岑青,向身后的巫灵示意。 几只巨鸮调头向后,轻松带走岑青的荆棘女仆。 黑骑士没有这份待遇。 他们也不需要。 米诺吹响号角,三十人聚成锋矢。 以米诺为首,佩诺尔特和里贝拉分在左右,黑气贯穿成长带,缠绕所有战马,战马的眼球同时变色。 “驾!” 黑骑士抓紧缰绳,战马骤然提速,队伍似洪流倒悬而上,径直冲上栈道,马蹄声不啻于奔雷。 觉醒天赋的奴隶扛起马车,顺便扛起车上的地精。 拉车的豪猪和驽马被解开缰绳,由奴隶拖着向前走,能节省许多力气。 雪豹幼崽安静地趴在车厢中,感受不到任何颠簸。它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很快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继续呼呼大睡。 这一幕发生得极快,待使团众人回过神来,岑青的随从全部远去,荆棘女仆已经被带入城内。 她们自半空跃下,姿态轻盈,落地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眺望远去的巨鸮,她们没有片刻停顿,当场化作一团黑光,追向岑青被带走的方向。 “殿下!” “天杀的巫灵!” 自从最后一次走下战场,荆棘女仆从未发挥出这般速度。她们身形如风,穿过街道的影子几近虚幻。 身为殿下的女仆,旅行途中可以通融,如今抵达暴风城,她们必须跟随在殿下身边! 女仆们离开得太快,后到的随员们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有巫灵等候在一旁,专门为他们指引道路,安排他们住进靠近王宫的建筑,专为历代王后搭建的别院。 在婚礼之前,岑青的随从都将住在那里。 “陛下的婚约者理应留在王宫。诸位另有安排。”带路的巫灵是一名女性,身材高挑,五官秀美,气质淡漠冰冷。 她告诫下马的黑骑士,非召唤不要靠近王宫。 “我们是殿下的骑士,有责任守护他的安全。”佩诺尔特推起面罩,用温和的口气据理力争。 “相信我,这是好心的提醒。”巫灵转过身,裙摆轻扬,似半开的花朵,“没有陛下的召唤,我们也不会轻易靠近王宫。雪狼和银蟒会把莽撞的家伙撕碎,无论你是什么身份。”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提出另一种可能:“如果你们的王子获得陛下允许,大概能给你们例外的许可。” 她的语气不算和善,却也不具有恶意。 她仅为陈述事实,接受与否,全凭黑骑士的意愿。 明确没有争执的必要,黑骑士停止询问。众人按住心头思绪,跟着她穿过城内,去往王宫别院。 山下,使团众人没等来巫灵引路,自行登上栈道,中途遭遇狂风阻挡,不得不退回来。 扎克斯走下马车,仰望山顶,神情变得凝重。 无论如何,既然抵达暴风城,他们不该被拒之城外。 “巫灵打算做什么?” “邀请我们却不许我们入城?” 被冷落的时间太长,众人变得心神不宁,隐隐生出不好的猜测。 就在众人陷入焦躁时,终于有巫灵现身。 以戈雅为首,他们巨鸮盘旋在半空,山腰处的狂风暂时被压制,道路出现,容许血族向上攀登。 “诸位可以入城。”巫灵的声音自头顶落下,格外清晰。 眼前的路很长,坡度陡峭,即使狂风散去也并不好走。 扎克斯尝试展开蝠翼,发现力量被压制,根本无法提速,中途就会掉落。 试探无果,血族们别无选择,只能重整起队伍,沿着阶梯向上攀爬,一步一步走向暴风城。 城内,雪白的巨鸮飞抵王宫。 守护宫殿的雪狼和银蟒抬起头,发现王宫的主人并非独自归来,在他怀中还有一道身影。 以狼和蟒的审美,无法断言外表。 这个人身上的气息十分黑暗,与巫灵王类似,并不会使它们排斥。 巨鸮降落在庭院中,巫灵王率先一跃而下。 他站定后向岑青伸出手,瞳孔反射阳光,浮动璀璨的银辉:“欢迎来到我的宫殿,我的美人。” 冷风袭来,吹散他的长发。 额心的宝石晶莹闪烁,与眸光相映,缓慢燃起惊人的热意。 轰隆! 岑青正要伸出手,耳畔突然传来巨响。 他不由得心头一惊,寻声望去,只见庭院前翻滚黑气,粗壮的荆棘肆意生长,与守卫门前的雪狼纠缠,互相冲撞,爆发出巨大能量。 缠绕在建筑上的银蟒被吸引,慢腾腾滑下屋顶,庞大的身躯落地,发出一声钝响。 第53章 它缓慢向前爬行,冰冷的双瞳收窄,酝酿血腥和兴奋。 “陛下,是我的女仆。我想这是一个误会。”岑青及时抓住巫颍的手,从巨鸮背部轻盈跳下。 他没能安稳落地,中途被一条手臂捞住,直接被巫颍抱在怀里。 “别急。” 巫颍环抱着他,迈步穿过庭院。 两侧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岑青定睛望去,就见一个个雪包鼓出地面,达到一米左右的高度,顶端陆续龟裂。 裂缝越来越大,外层雪块剥落,站起一个个圆滚滚的身影,通体雪白,模样憨态可掬。 他们的个头像膨胀版的地精,长相却十分可爱,还有两颗大门牙,是雪域独有的物种。 “雪妖,在王宫中服务。”巫颍迈开长腿,长袍下摆拂过地面,银色花纹似水波流动。他对岑青解释,说明雪妖的用途,“你可以吩咐他们。” 所以,这真是雪域版的地精? 岑青又看一眼,旋即收回视线。 雪妖们从沉睡中苏醒,躬身迎接王宫的主人。抬起头时,他们努力睁大双眼,好奇地看向岑青。 “陛下的伴侣。” “真漂亮。” “黑色的头发和眼睛,暴风城中没有。” “血族美人。” “陛下抱着他。” “陛下一定喜欢。” 他们自以为压低嗓门,无奈数量太多,纵然是小声蛐蛐,声音也不会低到哪里。好在他们牢记职责,很快收起好奇心,分散到王宫各处,开始各司其职。 岑青和巫颍来到混乱发生地点,目睹荆棘女仆和雪狼正在对峙。 如岑青所想,这的确是一个误会。 女仆们固然有些疯,但不会轻易给岑青惹麻烦。她们只是走得太急,一株荆棘撞上王宫前的石柱,引发雪狼警惕。 宫廷的守护者现身后,她们没有更多动作,迅速召回荆棘,主动避免发生更大冲突。 雪狼四爪踏地,头危险地低着,目光锁定对面的女仆。 它时而抽动鼻子,似在确认女仆的气息。 这股气息引发它的食欲,锋利的獠牙闪烁寒光,只需一个纵身就能把女仆撕碎,满足自己的胃口。 银蟒及时赶到,尾巴横扫,拦截在女仆和雪狼之间,向双方发出威慑。 女仆们谨慎退后,雪狼不情愿地低吠一声,到底收起了獠牙。 银蟒甩着尾巴,无法出声,传达的意思却清楚明白:贪吃的家伙! 雪狼不服气,奈何打不过它,只能一撇头权当没看见。 岑青和巫颍现身时,女仆们立刻恭敬弯腰。她们不想惹麻烦,故而认真解释:“很抱歉,引发混乱绝非我们的本意。” “我们担忧殿下。”茉莉双手一翻,捧出一只精巧的金箱,里面装有卷丹配制的药剂,能暂缓岑青毒发时的症状,“殿下,您需要及时服药。” 岑青轻拍巫颍的手臂,道:“陛下,请放我下来。” 巫颍没有为难他,顺势松开手。 平稳落地后,岑青越过雪狼和银蟒,行至女仆面前。 他接过药箱,回首看向巫灵王:“陛下,她们一直在照顾我,能否允许她们进入王宫。” “可以。”巫颍没有拒绝。 “感谢您,陛下。” 岑青话落,几道白影出现,雪妖负责为女仆们引路,带她们前往专为女仆准备的房间。 “茉莉,你们先去安置。”岑青说道。 “遵命,殿下。”心知这是最好的结果,女仆们没有任何异议,行礼后随雪妖们离开。 岑青转身走向巫颍,越过雪狼时,突然间想起什么。 雪豹。 他连忙叫住女仆:“茉莉,雪球在哪?” 女仆们互相看看,快速整理记忆,最终确定它的去向。 “殿下,它还在马车里,有地精照顾它。” “我马上去带它来。”鸢尾离开队伍,脚下生出荆棘,带着她前往马车所在的别院。车上有专门打下的印记,女仆们可以轻松找到,准确锁定位置。 岑青放下心来,再次看向巫颍。 “雪豹?” “我的宠物。”岑青主动握住巫颍的手,“陛下,您是否允许我饲养?” “我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巫颍俯身看向岑青,嘴角牵起一抹笑纹。 下一刻,他突然将岑青打横抱起,大步走向敞开的宫殿大门:“只是我的慷慨需要回馈,我的金蔷薇。” 岑青领会了话中含义。 他没有任何抗拒,双臂揽住巫颍的脖子,侧过头,用牙尖轻轻厮磨:“我当然明白,陛下。” 巫颍停下脚步,垂眸看向他。 片刻后,他再次迈开长腿,长发在肩后流淌,行动间迤逦璀璨银光。 穿过明亮的回廊,巫颍抱着岑青登上旋梯,走向位于城堡二楼的一个房间。 那里属于君王的妻子,是雪域王后的卧室。 第31章 别院与王宫有一段距离。 鸢尾追寻马车印记抵达时,黑骑士们刚刚下马,地精则有序组织起来,在主建筑前的庭院里卸载马车。 建筑侧翼搭建起整洁的马厩,里面已经铺设干草,食槽里加满了草料和豆饼。 豪猪个头虽大,一样能安排进去,空间绰绰有余。 奴隶们干劲十足,他们在庭院和马厩之间往来,还在地精的指挥下搬运箱子和装满的口袋,排成两队进出地库大门。 门旁站着几名羽人,他们是众多羽人部族中的一支,世代居住在暴风城,与乱军中的羽人全无关联,认真计较更是敌对关系。 “库房在地下一层和二层,我带你们进去。” 羽人身旁跟随矮小的岩妖。 他们的外形和雪妖相似,却和雪妖没有半分关系。 事实上,他们和地底人是远亲。 对比两者,无论外形、性格还是生活方式,无一处相仿,很难找出共同点。只能说族群的谱系过于奇妙。 鸢尾走进庭院中,半数车辆卸载完毕。 地精们忙着收起粗绳,以自己的腰为轴,一圈圈缠绕起来,像是一排纺锤立在地上,样子颇为滑稽。 “殿下的马车在哪里?”鸢尾扫视四周,没有看到岑青的马车,直接找来地精询问。 后者熟练地爬出绳圈,闻言指向马厩方向。队伍中的车辆都被推到那里,包括王子殿下的马车。 “雪球呢?”鸢尾继续问道。 “老巴克在照顾它。”提起那只雪豹幼崽,地精感到十分头疼,覆盖干皮的手指抓了抓耳朵,不小心抓下头上的帽子,露出头顶稀疏的毛发,“它的个头越来越大,食量增长,脾气开始变坏,只有老巴克能耐心照顾它。幸亏它总是在睡觉,不会过于捣蛋。” 地精的抱怨绝非夸大。 雪豹幼崽生长速度惊人,牙齿变得锋利,凶猛的性情逐渐显露。它不再满足于羊奶,已经开始吃肉,尤其是带血的鲜肉,它相当喜欢。 地精只是抱怨,仍会继续照顾这只雪豹。 鸢尾肯定了对方的努力,准备转身去找老巴克,口中不忘说道:“我会将一切禀告殿下,你们的勤劳不会被无视。” “感谢您,女仆大人!”地精喜出望外,当即眉开眼笑。 岑青的随从忙碌时,扎克斯一行人还在栈道跋涉。 使团队伍中鱼龙混杂,为免有人掉队,攀登时需要格外小心,行进速度自然被拖慢。 扎克斯没办法抱怨,只能率众闷头前进,直至全体到达山顶,走进暴风城大门。 别院中,鸢尾如一阵风刮来,又似一阵风刮走。 女仆来去匆匆,抱着雪豹掠过黑骑士面前,未做片刻停留,根本不给旁人上前交谈的机会。 几名黑骑士僵在原地,神情略显尴尬,一人还维持招手的姿势。 他们被完全无视。 本想借机打听一下王子殿下的情况,结果一个字都没来得及问出口,甚至连对方的裙角都没能抓到。 “荆棘女仆真是风风火火。”佩诺尔特搓了搓鼻梁,灰色的双眼的盛满无奈。 里贝拉没理会他。 女骑士经历过换牙期,新的獠牙已经长出,长度发生变化,她有些不太适应。 就在刚刚,她不慎咬伤自己的舌头,在舌苔上留下两个血洞。伤口愈合需要时间,她可不想随便开口引来笑话。 “暴风城是巫灵的王城,殿下住进王宫应该十分安全。我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横生枝节。如果殿下要见我们,总能设法传递消息。”米诺单手压住佩诺尔特的肩膀,安慰说道,“我们初来乍到,最好耐心一些,不要给殿下惹麻烦。” 佩诺尔特晃动两下脖子,发出咔吧声响。待僵硬的骨头有所放松,他才朝米诺点点头:“我明白。” 队长和副队长达成一致,黑骑士们放弃纠结,没有采取任何多余的举动。 第54章 简单巡视过周围环境,他们陆续前往庭院,询问地精是否需要帮忙。 “感谢您,骑士大人。我们可以自己应付。” 地精们谢绝帮助,态度干脆利落。 他们有独特的整理方式,其他人参与进来会打乱次序,无异于帮倒忙。 “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们。”黑骑士没什么架子,态度都很平易近人。只有走上战场,他们才会露出凶狠的一面,表现得更像一名贵族骑士。 地精们感激点头:“您真是好心肠,尊贵的大人!” 确信对方不是客气,而是真不需要帮助,黑骑士们将战马交给奴隶,转身走向不远处的主建筑。 这栋房屋极具特色,屋顶和墙壁都是白色,造型华丽,像是用雪堆砌而成。 两扇大门敞开,门前没有守卫,黑骑士可以随意进出。 这是为巫灵王后建造的别院,可以称之为行宫。 主建筑俨然是一座城堡,内部装修豪华,连门把手和门框都镶嵌宝石,一路走来金光闪闪,完全能晃花人眼。 “真是财大气粗。” “巫灵的财富数一数二,毋庸置疑。” 黑骑士们穿过走廊,中途遇见等候的羽人。他们身姿挺拔,容貌俊美,一举一动规范得体。 “房间在二楼,请和我来。”一名羽人弯腰行礼,手臂指向走廊右侧的螺旋梯。他动作优雅,衬托得黑骑士像一群草莽,只是他们并不在乎。 经过漫长的旅途,经历过极端糟糕的天气,黑骑士没有太多想法,他们只想痛快地洗刷干净自己,然后扑到床上好好睡一觉。 建筑外,忙碌的场景接近尾声。 地精们组织收尾,分两次核对名录,直至确认没有任何问题。 随员们自行分散开,分别走进主建筑两翼,住进分配给他们的房间。 忙碌好一段时间,经过内部调整,众人才安顿完毕。 裁缝和家人们住在一起,哪怕是拥挤一些,他们也很高兴。在陌生的巫灵王城,他们并不打算分开。 奴隶们更喜欢宽敞的空间,他们受够了狭窄和昏暗。 地精对居住环境的要求不多,只需要遮光。他们喜欢幽暗的环境,在黑塔时如此,进入暴风城亦然。 日头西沉,晚霞染红天际,使团一行人终于攀上山顶。 城门前,负责引路的巫灵早就等得不耐烦。 扎克斯一行人刚刚露面,他便迅速召唤座狼,相隔一段距离朝众人挥手,示意对方立即跟上:“快一些,城门马上就会关闭。” 似为验证他的话,城头响起鼓声,隆隆的声响在暮色中震荡,昭示暴风城即将封闭。 每至夜晚,冰风暴必会如约而至。 强风能刮倒三人合抱的巨木,没人敢在这样的环境中久留,连巫灵都不愿意冒险。 “快,别磨蹭!” 血族们深知厉害,忙不迭加快速度。 最后一辆马车进入城内,拉车的烈焰马背部已然覆上白霜。 狂风自身后袭来,坚冰呼啸而至。 千钧一发之际,厚重的城门自上方落下,门板嵌入半米深的凹槽,边缘严丝合缝,与城墙浑然一体。 大大小小的冰块打在门上,声音惊天动地,堪比巨石砸落,令人心生悚然。 血族使团望向身后,想到困在风中的结果,不免心有余悸。 回头时撞见巫灵的视线,众人心头一凛,迅速调整好情绪,尽量使自己不露怯,维持虚假的体面。 “你们的住所在城西。”巫灵说道。 使团众人与岑青的随员不在一处,入城后便被分开。 巫灵们明确双方的定位,岑青是巫灵王的伴侣,可以划归到自己人范畴。至于这些血族,他们可以参加婚礼,作为宾客旁观盛典,仅此而已。 一行人抵达安排的馆舍,德兰尼亚出现在建筑外。他袖着双手,蓝色长发束成发辫,利落地搭在右肩。 “入夜后不要乱走,天亮后也是一样。”他告诫众人,“相信我,这座城内缺乏友善,尤其是对诸位而言。” 名为告诫,实则是威胁。 扎克斯眼神阴郁,复杂的情绪在胸腔蒸腾。 一路之上,他遭遇太多挫折,不公、慢待、睥睨、轻蔑,种种皆有。 往昔针对旁人的待遇,尽数落到自己身上。这种滋味相当难熬,他却必须忍受。 “我明白了。”扎克斯不去看巫灵,声音硬是从牙缝中挤出。 他的不甘写在脸上,巫灵并不在意。认为对方收到警告,德兰尼亚便转身离开,不愿多停留一秒。 目送巫灵远去,扎克斯的表情发生变化,愤恨不甘隐匿无踪,只余下麻木和冷漠。 猩红在眼底一闪而过,他环顾四周,扬声道:“罗伯特,赖利,我们需要谈一谈。” 他邀请两位好友,专为商讨接下来的安排。 至于队伍中的副使,无论是自己一方还是国王专门加入进来凑数,全被他无视,没有叫上一人。 扎克斯依靠裙带关系上位,不代表他一无是处。 结合暴风城内的状况和巫灵的态度,他清醒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唯有和骑士团拧成一股,他才有活着离开的可能。 另一端,鸢尾带着雪豹回到王宫。 庭院中早不见岑青的身影。 雪狼再次被吸引,目光灼灼盯着女仆怀中的雪豹幼崽,思考这个小家伙够不够自己塞牙缝。 鸢尾下意识皱眉,避开雪狼的攻击范围。 “这不是你的食物。”她对雪狼说道。 话音刚落,一团雪包在脚下鼓起。 一个雪妖突然出现,圆滚滚的小身子像是棉花糖,不具任何危险,却成功驱赶走雪狼,帮助荆棘女仆解围。 “去,去。”他朝雪狼挥手,直至对方走远。 其后仰头看向女仆,咧开嘴好似在笑:“王子殿下和陛下在一起,不要去打扰。你的同伴已经安顿好,请和我来。” 雪豹自刚刚就缩成一团,在鸢尾怀中一动不动。 掠食者的气息惊吓到它,它格外怀念岑青。如果被对方抱着,这个大家伙一定不敢觊觎自己! 鸢尾在原地驻足许久,雪妖多次回头示意,她才迈步跟了上去。 “我是诚实的雪妖,你不该怀疑我。”雪妖看似很不满,气哼哼地挥舞着手臂,示意鸢尾快一点。 他迈开腿朝前走,样子像一颗滚动的雪球。 看他现在的样子,不会有人想到,这样的小家伙竟能引发雪崩。大群雪妖聚集起来,足能覆灭一个王国。 王宫内,巫颍抱着岑青一路向前。 两侧的廊柱持续后退,光滑的截面映出两人的身影,一瞬间变形,拖曳成扭曲的光影。 走廊装修奢华,穹顶挑高数十米。 岑青仰起头,能望见色彩鲜明的壁画。花团锦簇,争奇斗艳,花瓣边缘滴落鲜血,花蕊处藏匿恶灵的面庞,黑暗的气息在蠢蠢欲动。 走廊尽头是王后的卧室。 随着巫颍走近,浮雕花卉的大门自行敞开。 风卷纱帘,飘飞一室暗香。 岑青来不及观察房间,背部已触及柔软的床垫。 华丽的床幔在一侧拉起,巫颍坐到他身旁,侧身靠近他,双臂撑在他肩膀两侧。 冰凉的发丝滑落,荡漾醒目的银光。 悬挂在额心的宝石轻晃,摇曳的彩光与眸色辉映,充斥岑青的视野。 灯光很亮。 水晶灯映照穹顶彩绘,为画中一切注入生命。 巫颍缓慢靠近,鼻尖埋入岑青的颈窝,拂过脖颈的气息极冷。纵然血族一样冷,岑青也不禁微微颤抖。 修长的手指划过岑青的喉咙,触感很轻,似有若无。 指尖描摹过镶嵌宝石的领扣,咔哒一声,扣子脱离衣领,顺着肩膀滑落到床上,表面浮现一抹红。 柔软的唇轻触岑青额角,顺着耳廓下滑,燃起星星点点的灼热。 带着凉意的发丝覆上双眼,遮挡住岑青的视线,朦胧出大片暗影,只余下唯一的色彩。 衣领处的手缓慢下移,一颗接着一颗,解开外套的扣子。 到最后,突然用力一扯。 轻微的崩裂声响起,宝石钮扣活泼跳跃,洒落在华贵的布料上,闪烁晶莹色泽。 岑青昂起下巴,视线随之上移。 一只大掌托起他的背,他顺势坐起身,任由外套滑落肩头。 对上银色的眼眸,他突生一阵心悸。 仿佛燃烧的暗冰。 他如是想着,双臂环住巫颍的肩膀,主动吻上他的唇角。 冰冷的指尖划过岑青的脊背,忽然停住。大掌上移,扣住岑青的后颈,像抓住一只脆弱的鸟,牢牢控制住他,不使他移动分毫。 “陛下?”岑青抬高视线,眼神中透出不解。 巫灵王凝视着他,眼帘低垂,目光沉静。瞳孔中清晰映出岑青的面容,苍白漂亮,不染半分血色。 第55章 对视半晌,岑青忽然有些走神。 他发现巫颍的睫毛很长,竟也是银色的。 从雪原中走来,以星辉凝聚的生命,美丽却毫无温度,触手可及却又无比遥远。 为何会产生这类想法? 岑青不得而知。 他静静地凝视对方,没有贸然动作,只想知道巫颍在想什么。 “我的金蔷薇。” 清澈的声音传入耳中,比寻常略显低沉,蕴含某种压抑的情绪。 白皙的手指擦过岑青的锁骨,在血咒的符文上轻点。 那是一朵变形的蔷薇,花瓣边缘长出尖刺,花萼和茎秆被荆棘缠绕,秾丽夺目,渲染致命的危险。 巫颍低下头,薄唇轻触符文。 符文的力量开始流动,岑青感知到血咒的变化,一瞬间瞪大双眼,失去了冷静。 “陛下!” 血族的手指穿入银发,用力攥紧。 漆黑的双眼染上殷红,克制不住盯向巫颍的脖子,似能看到血液在血管中流淌,听到细微的声响。 本能的渴望在削弱理智。 诱惑锋利的獠牙刺破牙床,危险地生长。 感知到异样气息,巫颍单手撩起长发,十分自然地扣住岑青,将他压向自己的脖颈:“我的美人,我允许你。” 牙尖触碰到柔软的皮肤,克制不住向下施力。 岑青有极好的控制力,这一刻却濒临失控。 不,他已经失控。 尝到腥甜的刹那,他闭上双眼,用力埋入巫灵王颈间。 仿佛冰雪流入喉咙,没有一丝一毫的热意,却燎烧他的胸腔,在他体内燃起一把火。 火星肆意流淌,迅速蹿至四肢百骸。 右手扣住岑青的后脑,巫颍既纵容他,也钳制住他,将他牢牢攥于手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岑青猛然停下动作。 他用力闭上双眼,再睁开时,浓郁的血色褪去,瞳孔恢复黝黑。 他缓慢抬起头,离开巫颍的脖颈。嘴角犹挂着一缕红,为苍白的脸颊增添一抹瑰丽色彩。 巫颍擦过他的嘴角,拇指压上他的嘴唇。 脖颈的伤口在愈合,眨眼间恢复如初,不留半点痕迹。 “我的美人,你不再需要药剂。”他随意打了个响指,被带入卧室的金箱自斗篷下浮起,里面的药瓶尽数滚落在地。 “我会让你恢复健康,你不必再为这一切困扰。”说话间,染血的手指下移,指腹擦过血咒符文,肉眼可见,符文的轮廓正在变浅。 岑青能清楚感知到身体变化,毒素在减轻,血咒的力量也在减弱。 只是几口血而已。 巫灵王究竟多么强大,他的力量又是何等骇人? “今天先到这里。” 巫颍松开对岑青的禁锢,拉起松脱的衬衫和外套,单手压着岑青的肩膀,轻吻他的额心。 “你需要休息。婚礼在五天后,你该为此养精蓄锐。” 这番话相当体贴,却又隐藏着别样意味。 不等岑青细想,巫颍单手掀起床幔,状似要起身离开。 他刚有动作,袖摆就被从身后攥住。 岑青拉住他的左臂,在他回头时询问:“您说过想要我,为什么停下?” “我想。”巫颍倾身靠近他,单手压在岑青身侧,声音抵近他的耳边,“但我会留给新婚夜。我的金蔷薇,你值得拥有一切美好。” 冰冷的手指挑起一缕黑发,递到唇边轻吻。 头发不该有触感,岑青却清楚感知到他的气息,触碰到压抑在冰山下的烈焰。 “王后的寝宫,现在属于你。祝好梦,我的新娘。”留下这番话,巫灵王坚定地转身离开。 岑青坐在床头,目送巫颍远离,直至他走出房间,身影消失在门后。 沉默地坐了半晌,他突然感到乏力,疲惫地向后仰倒。 左臂搭在额前,岑青举起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正在发光,上面的巨鸮仿佛活过来,振翅欲飞。 “失算了。” 仅仅三个字,道尽心中复杂的情绪。 他从不曾想过,会在突然间心动。 为残暴的雪域主宰,绝色的巫灵王,他的丈夫。 第32章 “真是没想到。” 岑青盯着手指,指环的光映在脸上,一抹银白覆上他的瞳孔,眼神变得朦胧,似笼罩一层轻纱,使人捉摸不透。 门外忽然传来轻响,由远及近,最终在门前停住。 少顷,房门被顶开一道缝。 岑青抬手掀起床幔,视线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房门从外开启,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门缝挤进来,然后是同样毛茸茸的身体,以及一条蓬松的大尾巴。 发现岑青,雪豹幼崽眼睛一亮,飞速穿过房间,一阵风般跳到床上,活泼地扑进他的怀里。 “嗷——” 它在撒娇,毋庸置疑。 岑青顿觉受宠若惊。 他撑着手肘坐起身,单手托起雪豹的后腿,另一只手扣住雪豹的前爪,将怀里的毛球托高,鼻子和嘴巴埋入雪豹的头顶。 雪豹幼崽竟然没反抗,也没想着逃跑,反而主动蹭了蹭他。 “发生了什么?” 雪豹出现得突然,意外打断岑青的思绪,让他没时间胡思乱想。 两手托起怀中的小家伙,岑青耳朵微动,再次看向房门,视线捕获到门后的身影,一个圆滚滚的雪妖,以及跟在他身后的荆棘女仆。 “殿下。” 推开房门,雪妖和女仆向岑青行礼。 “它突然从房间中跑出来,应该是嗅到了您的气息。”鸢尾在得到允许后走进房间,解释雪豹出现的原因。关于它为何表现异常,破天荒朝岑青撒娇,大概是被雪狼吓到了。 野兽的思考方式总是更为直接。 强大,弱小。 猎手,猎物。 生存,死亡。 雪豹幼崽不想沦为雪狼的猎物,必须找到强大的庇护者,食物链的顶端,那就是岑青。 “原来如此。”岑青看着怀里的小家伙,手指挠着它的下巴,“你倒是聪明。” 他没有在雪豹的事情上计较更久。想起巫灵王的话,转而对鸢尾说道:“婚礼定在五天后,我明天会前往别院,有些事需要提前安排。” “是。” “婚礼之后,千湖领不能继续荒废,一切需要尽快走上正轨。”岑青继续道出他的计划,无意避开竖起耳朵的雪妖,也不打算让他离开,“告知黑骑士分拨人手,准备好在婚礼后出发。另外,我需要联络边境坞堡,掌握骑士团重组的进程。让地精关注乌鸦群的动向,它们返回后立即告知我。” “遵命。”鸢尾接到命令,行礼后退出房间。 雪妖没有一同离开,他走上前两步,询问岑青是否需要用餐:“您有任何需要,都请吩咐我们。王宫内有一座酒窖,里面有珍藏千年的血族佳酿,一定能找到适合您的口味。” “你很细心,但我现在不饿。有需要地话,我会召唤你。”岑青说道。 “请您务必吩咐我!”雪妖并没有气馁,反而精神头十足。对于自己的本职工作,他向来颇有信心。他朝岑青弯腰行礼,倒退着离开房间,不忘随手关闭房门。 走廊内,鸢尾提起裙摆加快脚步,似一阵风刮过。 巫灵的城堡宛如冰宫,奢华而空旷。 水晶廊柱并排矗立,内里晶莹剔透,截面雕刻棱纹。 女仆从旁侧经过时,能清楚看到自己的倒影,一切都无所遁形。 行走在寂静的宫殿中,需要无比强大的神经。 如果心怀叵测,对宫殿的主人心存恶意,不需要巫灵王动手,就会被明晃晃的一切逼得发疯。 女仆的房间位于一楼,房间装修风格统一,房门彼此相邻,室内的家具和装饰都一般无二。 鸢尾归来时,遇上茉莉推开房门,正从里面走出。 一个雪妖与她同行。 鸢尾自认有极佳的眼力,奈何雪妖的外表过于相似,很难第一眼分辨他们。就如眼前这位和之前为她引路的那个,除了身上的短外套,她根本说不出两者之间的差别。 在她眼里,他们几乎一模一样。 “茉莉,你去哪里?”她停下脚步,好奇问道。 “厨房,应他的要求。”茉莉言简意赅,指向身侧的雪妖,“地精暂时不被允许进入城堡,宫廷内的厨师需要了解殿下的口味和偏好,确保不出任何差错。” “是这样。”鸢尾点点头,暂时拉住茉莉,转达岑青的命令,“殿下说婚礼在五天后,他明天会前往别院,为之后做出一些安排,主要关于千湖领。” “我知道了。”茉莉表示了解,“我会通知下去。” “殿下还吩咐联络北境坞堡,并关注乌鸦群的动向。”鸢尾继续说道。 “为了传递消息?”卷丹几人走出房间,主动凑到两人身边,插话说道。 第56章 鸢尾给出肯定回答:“殿下有这个打算。这些日子过去,边境贵族也该有所进展。” “还有一件事,”鸢尾吞吞吐吐,“我不十分肯定。” “什么事?” “我进到房间时,看到卷丹的药剂散落在地上,瓶子没有破,却有一丝血腥味,不属于我们。而且……” “而且?” “殿下身上的血咒在减弱,却没有毒发的迹象。” 此言一出,女仆们同时陷入沉默。 陌生的血腥气。 减弱的血咒,没有任何毒发症状。 几人对视一眼,脑海中浮现某种可能,神情顿时变得微妙。 “如果真是……”卷丹的话说到一半,突然被击掌声打算。 茉莉轻拍双手,在众人望过来时,压低声音说道:“无论如何,这件事对殿下没有坏处。我们要做的是闭紧嘴巴,不要无端猜测,也不要对外泄露口风。” “可是……” “没有可是。”茉莉的态度异常坚决,水晶墙壁映出她的侧影,脊背挺直,下颌线紧绷,神情没有分毫动摇,“现在,忘记这件事,去完成手头的事情,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至于别的,如果殿下有计划,会通知我们。” 她再次环顾同伴,目光变得严厉:“这里是暴风城,是属于巫灵的王城。切记我们的身份,一举一动都要谨慎,三思而后行。不要给殿下惹麻烦,明白吗?” 听懂话中的告诫,女仆们沉淀情绪,陆续点了点头。 “我们明白。” “你放心。” 事情交代完毕,女仆们在走廊中分开。 茉莉叫上两人,和雪妖一同去往厨房。 雪妖从头至尾听到女仆的交谈,却表现得若无其事。身为巫灵王的仆人,他们太清楚谨言慎行的重要性。 这使双方达成默契,沿途交谈甚欢。 “殿下习惯血族食谱,我会记录下来,方便你们随时翻阅。”茉莉主动释放善意,态度自然亲切。 荆棘女仆心下清楚,这座宫殿会是岑青今后生活的地方。 为让岑青更加舒适,她需要和雪妖打好关系,分享食谱是一个不错的开始,没必要敝帚自珍。 “我会认真阅读。”雪妖很欣赏荆棘女仆的做法。 他引领对方穿过多个房间,打开一扇隐蔽的石门,进入通往地下的螺旋走廊。 地下走廊光线稍弱,仅有火把照亮,但也不能称之为昏暗。 空间十分宽敞,地板、墙壁和屋顶都很干净,没有生长青苔,也找不见斑驳的污痕。道路尽头氤氲白雾,全是从厨房中冒出的热气。 “山地人在这里工作。”雪妖向荆棘女仆介绍,同时延长手臂,拉下隐藏在墙顶的锁环,“他们更喜欢隐蔽的环境,总是抱怨光线太亮。他们厨艺很好,你们的要求他们应该都能满足。” 雪妖身高不过一米,手臂却能轻松拉长十余米,像是软化的麦芽糖。 锁环被拉出墙壁后,一阵锁链的摩擦声响起,面前的石门向上抬升,现出门后忙碌的厨房。 房间内热气蒸腾,能容纳上百人工作,并且全是高大的山地人。 整洁的料理台并排摆放,身高超过三米的厨师在紧张忙碌,手中的刀铲飞舞寒光,快出剪影。不同种类的肉在案板上分解,蔬菜和水果清洗干净,统一码放到精致的器皿中,由等候在旁的学徒搬走。 炉灶靠在墙边,呈品字形分布。 十多名山地人袒露上半身,频繁向炉子内鼓风。火光照在他们身上,强健的肌肉浮起汗珠,反射一层油光。 茉莉三人留心观察,发现炉子一侧有管道深入墙壁,释放走大量烟气。 厨房内嗅不到一丝烟味,只有蒸腾的热气混合着食物的香味,不断侵袭几人的鼻腔,引发饥饿和食欲。 “冈萨。”雪妖在门前打招呼,叫来厨房内的山地人。 “丹比亚?”一名厨师在炉灶前抬起头,他放下搅动汤锅的长柄勺,交代学徒照看火候,转身大步朝他走来,“你怎么来了,不担心在高温中融化?” 他长得又高又壮,肩膀平直宽阔,胸肌膨胀,手臂上的肌肉隆隆鼓起,几乎要撑破他的上衣。 他大笑着拍打雪妖的背,很高兴见到对方。 被雪妖拦住胳膊,冈萨并不生意,转而看向茉莉三人,好奇她们的身份:“她们是谁?都是生面孔。” 雪妖不习惯山地人的热情,每次见面都要费力挡开他们。无论告诫多少次,对方总是当做耳旁风。 “陛下迎回他的新娘,血族的黑发王子。雪域即将有一位王后。”丹比亚神情郑重,提及岑青时,语气十分严肃,“她们随王后而来,是他的女仆。” “新王后!” “陛下要举办婚礼了!” 山地人同时停下动作,亮出大嗓门,声音简直像在打雷。 “这件事早就定下,你们不该整日守在厨房,使得消息闭塞。”丹比亚扫视在场的山地人,强行打断他们的惊呼,“王子殿下习惯血族的食谱,这几位女士会告知你们需要注意的地方。接下来的时间,你们会很忙,包括准备婚宴。记得约束自己,发挥最好的本领,绝对不能出错!” 听完雪妖的话,山地人们收起惊讶的表情,很快变得严肃起来。 “大家可以叫我茉莉,这是杜鹃和铃兰。”茉莉向众人介绍自己和同伴,在获得回应之后,询问山地人希望听她口述还是用羊皮卷记录。 山地人选择前者。 “我们不喜欢阅读,文字在我们眼里像泥团,不论哪一种。”冈萨代表众人发言,他搓着两只大手,能听到茧子摩擦发出的声音,“我们的记性很好,你只需要说一遍,我们都能记住。” “好。”茉莉朝同伴示意,三人越过雪妖走进厨房,向厨师和学徒们讲述血族食谱。 山地人听得认真,不时发出询问,态度一丝不苟。 “所以,你们不是每餐都必须喝血?”一名山地人问道。 茉莉皱了下眉,认真解释道:“首先,我不是血族,是血族王室的伴生女仆。严格说来,我的血统更接近树人。其次,你对血族的习性存在误解,血液是必须,但一样能摄取普通食物。” “原来是这样。”山地人增长了见识 ,纷纷点头。 “既然是这样,事情就很好办。” 了解过血族的食谱,山地人踌躇满志。 他们开始撸胳膊挽袖子,决定要大干一场。除了在岑青的饮食上发挥本领,更要在婚宴上惊艳众人。 “瞧好吧!” “论烹饪手艺,我们就是最好的!” 冈萨送走女仆们,准备前往酒窖亲自挑选一批佳酿。他还准备请教家族中的长者,为婚宴上的酒添加一些助兴的东西。 “真是个好主意,冈萨!” 得知他的打算,山地人们无不赞成。 陛下单身太久,终于要迎娶王后,必须让新人有一个热情的新婚夜! 王宫外,鸢尾和卷丹踏着夜色前往别院。 暴风城不实行宵禁,夜晚的城市却异常冷清,道路上难见行人。 冰风暴整夜肆虐,呼啸的寒风席卷山顶,大块尖冰砸向城墙,有的还会落入城内,翻滚在道路上,如同冰山在位移。 卷丹和鸢尾走出王宫时,银蟒盘绕在城堡屋顶,没有任何动作,像是与建筑融为一体。雪狼短暂掀起眼皮,见是她们,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下巴枕着交叠的爪子,很快又打起呼噜。 两人召唤出荆棘,疾速穿过城内街道。 寒风迎面袭来,头顶不时有冰块砸落,她们必须格外小心,避免自己受伤。 巫灵们不见踪影,路旁的建筑也未见灯光。 别院的光亮是唯一指引,来自黑骑士下榻的建筑。那里还有地精、裁缝和奴隶,囊括岑青的全部随从。 经过一处窄巷,突然有冰块自头顶砸落,卷丹迅速向一旁闪躲,顺便拽走了鸢尾。 “小心!” 冰块锋利异常,擦着鸢尾的裙摆落地,在地面砸出浅坑,当场碎成无数块。 两人不敢疏忽大意,小心闪躲坠落的冰块,终于有惊无险抵达别院。 几道灰影在她们身后闪过,是夜间巡视的巫灵。 “王子殿下的女仆。” “她们去了别院。” “那里住着王子的随从。” 迅速交流过意见,确认情况,巫灵们没有上前打扰,各自转身离开,消失在浓郁的夜色下。 别院里灯火通明。 黑骑士多数入睡。个别被轰鸣的肚子唤醒,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寻找食物,压根不在乎形象。 地精们忙着为豪猪擦洗长刺,顺便给马和骡添加草料。 这本该是奴隶的活。 遇上这群勤快的地精,铁木等人总会无事可做。万般无奈,必须争抢才能在马厩前有一席之地。 第57章 裁缝们同未入睡。 他们辗转反侧,实在没有困意,索性集合起来,连夜为岑青的礼服添加翡翠、珍珠和宝石。 “看看那些巫灵,殿下的衣服过于朴素,颜色也很单一。” “需要更多宝石,还有珍珠。” “袖口和领口的花纹必须完美。你们绣得像什么,这是蔷薇吗?用金线,搭配好颜色,发挥出最好的手艺!” 即使隔着房门,也能听出声音中的严格。 他们必须发挥作用。 如果无所事事,失去用途,他们一定会变得惶恐。只有忙碌起来,才能感知到自己的价值。 卷丹和鸢尾进入别院,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羽人获悉她们的来意,好心地引导她们前往二楼,精准找到黑骑士休息的卧室。 “您要找的人就在这里,容我告退。”留下这番话,羽人后退两步,身影消失在灯光的暗影中。 鸢尾刚准备敲门,房门先一步从内拉开。 灯光倾泻而出,里贝拉出现在两人眼前。 她长发披散,身上只有衬衫和长裤,勾勒出劲瘦的腰肢和修长的双腿。 看到荆棘女仆,她诧异地挑了下眉,单手梳起滑落的长发,问道:“是王子殿下有吩咐?” “是的。”鸢尾颔首,直接道明来意,“召集所有黑骑士,殿下有命令传达,关于千湖领。另外,还需要给边境坞堡传信。” 定定地看向两人,里贝拉勾唇一笑:“我们早在等这一天。” 似抑制不住心中喜悦,她敞开双臂,用力抱了一下鸢尾,其后脚跟一转,沿着走廊拍响更多房门:“起来,快起来,别睡得像冬熊一样,殿下有命令传达!” 鸢尾猝不及防被抱住又被松开,表情怔愣,压根来不及做出反应。 卷丹环抱双臂,出言提醒道:“鸢尾,你应该知道黑骑士秉性风流,都喜好及时行乐。” “你想说什么?”鸢尾看向她。 “他们黑暗疯狂,很有魅力。露水姻缘无所谓,千万别动心,那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卷丹看似玩笑,语气却相当认真。 鸢尾歪头看向她,饱满的红唇缓慢翘起,透出一抹邪气:“你在担心谁,我吗?” “抱歉,我忘了。”卷丹终于反应过来,不禁摇头失笑,“大概是被关了一百年,我的脑子生锈。” 鸢尾看似正常,实际比她疯得更彻底。 对情伤的担心毫无必要,更应该考虑她是否还存在此类情感。 卷丹自嘲,她一定是昏了头。 在里贝拉的努力下,黑骑士们很快集中到走廊中。 荆棘女仆肃然神情,当众宣布岑青的决定:“婚礼在五天后,殿下明日会来别院,商定婚礼后的安排。” 通过两人的转述,获悉岑青的初步计划,黑骑士们不由得摩拳擦掌,对明日的会面期待不已。 王宫内,岑青抱着雪豹躺在床上,眼皮很快变得沉重。 他以为自己会失眠,不料睡意飞速涌上。黑暗和静谧包裹住他,他几乎两秒入睡,连梦境都不曾打扰。 雪豹幼崽被他禁锢在怀里,知晓挣脱不开,索性不再挣扎,任凭自己被当成抱枕。 房间内寂静无声,唯有一盏壁灯发光,闪烁微弱的萤火。 突然,雪豹的耳朵动了动,大眼睛睁开,警惕地望向房门。 门扉无声开启,一道修长的身影步入室内。 长袍曳地,腰带松散,边缘刺绣精美的花纹。 银色长发垂过腰际,宝石串联的额饰与长发纠缠,遇灯光照射,表面闪烁微光。 他无声无息来到床前,掀开床幔,俯身凝视岑青的睡脸。 雪豹张嘴准备咆哮,被冰冷的瞳孔扫过,立即变成委屈的呜咽。 好可怕! 它可怜兮兮地垂下耳朵,自动自觉蜷缩进岑青怀中。 它的动作吵醒了岑青。 黑发血族睁开双眼,不期然撞上巫灵王的视线。 短暂的朦胧后,意识变得清明,岑青望向对方,眼底闪过一抹疑惑:“陛下?” 巫灵王压低身体,单手撑在岑青耳畔,声音很轻:“我来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岑青翻过身,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不必歪着脖子与巫灵王对视。 巫灵王靠得更近,指尖擦过岑青的额角和眼尾,滑过他的脸颊,最终落在他的唇间:“确认你在我的宫殿中,在这个房间里。” 岑青:“……” 他是不是睡糊涂了? 真不是在做梦? 确信眼前是现实而非梦境,他突然产生一种荒谬的想法:难不成这位暴君在患得患失? 未免太不可思议。 “抱歉,吵醒你了。”出于歉意,巫颍轻吻岑青的额头,直起身准备离开。 他很克制。 可惜不是岑青想要的。 “陛下,或许您愿意留下陪我?”岑青拽住他的衣袖,身体力行将他拉低,环住他的脖子,“这张床很大,有些太大。” 巫颍凝视着他:“你确定?” “当然。”岑青咬住巫颍的食指,锋利的牙尖巧妙收紧,眸光自下而上,向他发出邀请,“您愿意陪我吗?” “好。” 巫灵王答应了他的请求。 雪豹幼崽相当识趣,麻溜地退到床脚。爬到一半又被捞回来,重新禁锢在岑青怀里。 对于岑青的动作,巫灵王选择纵容。 他侧躺在床上,长发在软枕上铺开,右臂环住岑青,嘴唇落在对方发顶:“睡吧,在我的宫殿中,你可以安眠。” 岑青没有出声,头抵住巫颍的肩膀,缓慢合上双眼。 灯光跳跃两下,倏然熄灭。 床幔绽开缝隙,隐隐现出一双人影。 银丝与黑发纠缠,犹如星辉照亮暗夜。静谧与安详萦绕,编织出一场酣甜的美梦。 第33章 岑青醒来时,入目一片灿银。 有片刻时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不清楚身处何地。 光辉水波般荡漾,实在过于耀眼。他不自觉握住一缕,冰凉丝滑,仿佛攥住一捧月光。 “你醒了?” 声音传入耳中,岑青蓦然清醒。 理智撞入脑海,驱散些许残存的困意。 他眨了眨眼,维持握住发丝的动作,侧头看过去,就见巫颍侧躺在他身边,单手撑着头,银色发丝流淌,覆在他的肩头和枕上。 睡袍领口微微敞开,现出修长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 晨曦悄然流入,透过床幔的缝隙覆在他肩后,柔和他身上的冰冷,让人很想亲手试探一下,确认他究竟是真实存在,亦或是晨光中的美好幻象。 “睡得好吗?”巫颍倾身靠近岑青,指尖擦过他的耳廓,挑起他的下巴。 冰冷的气息欺近,落在岑青的颈侧,锋利的牙尖缓慢划过,暧昧且磨人。 根据读过的书籍,岑青确信巫灵对鲜血没有渴望。但在此时此刻,咬住他脖颈的巫颍比他更像是一名血族。 “陛下,今天有什么安排?”岑青顺从地仰起下巴,任由对方掌控自己。手臂环住巫颍的肩膀,手指穿过银亮的长发,随意挑起几缕,看着发丝从指间滑落,如同散落的星辉。 “我将前往猎场。”巫颍握住岑青的手,与他十指交扣。语气温柔,动作却是不容抗拒的强势。 “猎场?”岑青不禁生出好奇。 “这是巫灵的婚礼传统。”巫颍握住岑青的手指,递到唇边轻吻,咬住微微泛白的指节,“你似乎忘记了我的话?” 说话间,他持续欺近岑青,眸色渐深,牢牢锁定住他,透出无尽的危险。 喜怒无常似乎也是暴君的特质。 岑青不见丝毫慌张,他主动拉近巫颍,手指勾划着他的领口,牵引巫颍的手覆上自己的脖颈:“陛下,我记得您说过的每一句话,从不曾忘记。只是我从未见过巫灵的猎场,难免会心生好奇。”他刻意顿了顿,黑眸浮现一层暗色,平静的声音中透出哀伤,即使是伪装也令人心碎,“在遇到您之前,我的生命在囚禁中度过。整整一百年,我从未走出过黑塔,因为我的父亲不允许。” “直至成为您的婚约者,”岑青凝视巫灵王,柔软的唇印上对方唇角,声音坚定,充满了感激,“您让我重获自由,我感激您,爱慕您,愿您成为我的丈夫,主宰我的一切。” 巫颍定定地看着他,手指缓慢收紧,下一刻托起他的后颈,凶狠地加深了这个吻,似要将他吞噬入腹。 岑青没有推开巫颍,反而交错双臂扣住他的后脑,将他压得更近。 “我能否有幸邀请你与我同行,我的金蔷薇?”单手握住岑青的手腕,巫颍缓慢抬起头,眼底酝酿某种情绪,稍纵即逝,难以捕捉。 岑青没有理由拒绝,他也不打算拒绝。 “这是我的荣幸,陛下。”他微笑说道。 第58章 卧室门外,荆棘女仆和几名雪妖撞个正着。 双方正面相遇,在走廊中停住,又同时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女仆为唤醒岑青,雪妖则来请示宫殿的主人。 “陛下也在这里。” “一整夜。” 雪妖与暴风城共生,只要巫灵王留在宫殿中,他们总能准确找到他的位置。 荆棘女仆们对视一眼,目光隐晦,外人很难看出端倪。彼此之间都很清楚,自己的同伴在想些什么。 只不过,她们都没有着急开口。对于巫灵王留在岑青的卧室,不打算发表任何意见。 不等几人敲门,房门突然从内敞开。 巫灵王从室内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银色长袍,长发松散地披在肩后,似流淌的瀑布。腰间缠绕一条宝石链,带扣镶嵌的宝石少去两枚,应该是遗落在房间中。 “陛下。”雪妖们恭敬弯腰。 女仆们束手退到一侧,目送巫灵王穿过走廊,身影消失在水晶廊柱之后。 在他走过时,两侧墙壁反射微光,穹顶的彩绘变得鲜活,似在夸耀雪域中最完美的存在。 这座宫殿是活着的。 漫长的岁月中,它逐渐生出自己的思维,随时能表达出来。在四方王国,这绝对是一件罕见的事情。 荆棘女仆惊诧不已,怔愣在原地。 雪妖们早习惯类似场景,无视走廊中的变化,匆匆向女仆们告辞,追随巫灵王而去。 “陛下,请等等!” “陛下,长老们即将到来,你不能这样出现!” 对于巫灵王偶尔的任性之举,他们也是操碎了心。 女仆们从恍惚中回神,迅速振作精神,抬手敲响房门。 在得到允许后,推门鱼贯走了进去。 以茉莉为首,女仆们的手中捧起托盘,装有岑青的礼服,搭配的腰带和首饰,以及裁缝们新缝制的手套和斗篷。 房间内光线明亮。 晨风吹起窗纱,带来些许凉意,却不会使人感到寒冷。 一张大床靠墙摆放,床头紧贴墙壁,床柱两侧展开浮雕图案,俨然是一双张开的翅膀。 岑青坐在床边,单手拉开床幔,另一只手收拢衣领。 荆棘女仆目光敏锐,透过敞开的领口,清晰捕捉到一抹红痕,显然,这不是睡眠导致。 “殿下,您昨夜睡得好吗?”茉莉率先走上前,纵然心中存疑,她却什么也没问。只是认真观察岑青的模样,确信他身上的血咒在减轻,也没有毒发作的迹象。 看起来,鸢尾说的都是真的。 她这样想着。 “还不错。”岑青从床上站起身,在晨光下舒展双臂。 他回头看向荆棘女仆,俊俏的脸上绽放笑容,一种少见的轻松,明媚不染阴霾,让茉莉也不自觉微笑。 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无法压下上翘的嘴角。 看到岑青的样子,卷丹和鸢尾交换目光,脑海中浮现相同的猜测。但有茉莉挡在身前,她们实在不敢造次。 天晓得这位女仆长有多古板,不允许任何粗俗的字眼污染岑青的耳朵。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等茉莉提问,岑青主动开口。他回到床边,弯腰捞起睡眠不足的雪豹幼崽,单臂托着它,另一只手揉着它的耳朵,遇到雪豹挥爪更加起劲,很是乐此不疲,“我体内的毒在缓解,我想不需要多久就能完全清除。还有我的血咒,一样在消散。” 修长的手指覆上脖颈,回想冰冷的血滑入喉咙的瞬间,他不禁生出干渴。 这种感觉极其罕见。 在昨日之前,准确来说,在饮下巫灵王的血液之前,从不曾有过。 “您与巫灵王……”茉莉看似在纠结措词。这幅模样看得卷丹和鸢尾着急,恨不能代替她开口。 不必她真正问出口,岑青就能猜出她想说什么。 “他在这里睡了一夜。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岑青放开雪豹,后者竟没有马上跑走,而是绕着他的腿磨蹭,摆明不敢走远。 “只是这样?” “他给了我一些血。”岑青耸了耸肩,承认心中感到遗憾。 巫灵王比他设想的更加传统。 强势的暴君,表现出克制体贴。 从未想过的反差。 听到岑青的话,看到他的样子,茉莉不知该如何表达此刻的感触。 好似精心培养的种子终于发芽,让她倍感欣慰,却也有些失落。不管如何,总是倾向积极方面。 荆棘女仆自我调节,很快摆正心态。 岑青自顾自换上衬衫,布料滑过肩头,肩胛骨随动作隆起,脊背光滑,腰肢柔韧,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模糊青涩与成熟,别样的蛊惑。 下一刻钮扣系紧,外套覆上衬衫。 镶嵌宝石的皮带扣在腰间,魅惑的气息消散,血族王子重又变得温和沉静,完全不像一个黑暗生物,气质近乎于圣洁。 “地精暂时不被允许进入城堡,您的早餐由山地人准备。”茉莉为岑青梳理长发,用发带缠绕成一束,发尾落在肩后。 “山地人?” “他们住在城堡地下,”荆棘女仆点点脚尖,鞋底敲击地板,发出清脆的声响,“世世代代生活在暴风城,专门为巫灵王服务,雪妖是这样解释。” “原来是这样。”岑青整理领口,宝石的棱角擦过手指,让他心头一动,忽然间转过身,手指在枕边摸索,不意外找出两颗宝石,来自巫灵王的腰链。 想起它们掉落的经过,岑青意外有些耳热。 避开荆棘女仆疑惑的视线,岑青收起宝石,十分自然地将它们放进上衣口袋。 “据我所知,乱军中也有山地人?”他单手抓起斗篷,一边走向房门,一边说道。成功转移女仆们的注意力。 “山地人有不同族群,数量超过千支。他们有不同的习性和生活方式,外表也有很大不同。”茉莉快行两步,先岑青一步拉开房门,侧身恭候在一旁,“参与乱军的山地人来自西面,靠近蛮荒部落的丘陵地带,和雪域的山地人关系极远,可以说毫不相干。” “就像流浪血族?”岑青迈步进入走廊,随口问道。 “完全不同的概念。同为叛乱者,流浪血族更加危险。他们既不忠诚于戈罗德,也不忠诚于您的母亲。因为无处容身,他们行事肆无忌惮。遇到他们必须杀死,不能有半分留情。”茉莉正色说道。 岑青脚步微顿,看向身侧的落地窗。 一道彩光自窗外射入,落进他的掌心。随着手指收紧,很快湮灭无踪。 “我知道了。” 走廊很长,清冷空旷。 越过并排矗立的廊柱,能清楚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看到映在墙上的侧影。 与黑塔截然不同的环境,太过于明亮,让岑青感到微妙。要彻底适应,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 岑青应邀与巫灵王外出狩猎,计划不会更改。在出发之前,他有数个小时空闲,可以前往别院。 时间看似宽裕,实则相当紧凑。 不希望在约会中迟到,岑青一路加快脚步,中途遇见等候的雪妖,由对方引领前往餐厅。 餐厅位于城堡一楼,推开门,迎面是富丽堂皇的大厅。 五层水晶灯垂挂在穹顶正中,高大的圆柱并排耸立,行走其间恍如置身巨型森林,必然被衬得渺小。 “殿下,请。”雪妖在前引路,双手拉开高背椅,请岑青落座。 在他坐定后,雪妖拍了拍手。 热气腾腾的食物出现在桌上,它们像是凭空出现,一瞬间香气四溢,引发岑青的食欲。 “请用。”雪妖说道。 岑青拿起餐具,从蔬菜开始。 山地人的厨艺很不错,调味和地精有些微区别,一样合他胃口。 他们牢记女仆的食谱,避免个性发挥,谨慎的行为带来积极效果,第一餐让岑青很满意。 雪豹幼崽也被带出房间。 在被女仆放下后,它得到一大盆羊奶和整块新鲜的鹿肉。 直至岑青吃完早餐,巫灵王也没有现身。 他走出餐厅时,撞见几道陌生的身影,高挑英俊,气质儒雅,源于岁月的沉淀,和弗兰等人有显著不同。 相隔一段距离,几人朝他颔首,态度彬彬有礼,称得上和善。 在岑青回礼后,他们登上台阶,去往城堡二楼的议政厅。该处是巫灵王召集群臣和处理政事的地方。 “他们是巫灵长老,主持婚礼仪式,婚礼期间的安全工作也由他们负责。”雪妖对岑青解释,道出巫灵王没出现在餐厅的重要原因,“陛下紧急召集座狼和巨鸮军团,荒域出现不稳,需要时刻警惕。” 岑青站在楼梯口,单手搭着光滑的扶手,双眼看向走廊对面,有更多巫灵聚集而来。 “这是军情吧,可以随意告知旁人?”他问道。 “您不是旁人。”雪妖双手交握,露出一个梦幻般的表情,“您是陛下的新娘,巫灵王的伴侣,雪域未来的王后,您的面前不会有任何秘密。” 第59章 “历代王后都是这样?”岑青好奇道。 “我不确定之前,但我知道陛下对您的态度。”雪妖突然变得正经,正色说道,“陛下统治雪域,他就是雪域的化身,他的意志代表一切。您现在或许不懂,等婚礼之后,您就会明白这个含义。” 岑青思量雪妖所言,脑子里闪过多个念头。 雪域的化身吗? 又看一眼议政厅方向,他垂下眼帘,从女仆手中接过斗篷,迈步走下楼梯,一路穿过大厅,准备出发前往别院。 “茉莉,我的时间不多,需要早去早回。” “遵命,殿下。” 知晓岑青将要外出,雪妖主动帮忙准备车辆。 拉车的是两匹白狼,它们通体雪白,毛发没有一根杂色。身体线条流淌,脖子上佩戴银色颈环,象征它们是守护城堡的雪狼后裔。 “请放心,它们很温顺。”雪妖说话时,一条手臂拉长,威胁性地拉扯白狼的颈环,吓得对方炸毛,却连呜咽声都不敢发出。 雪妖的模样憨态可掬,看似毫无杀伤力,实则天性凶残,成群结队游荡在雪原时,是所有种族最恐怖的梦魇。 岑青走进车厢时,雪豹幼崽突然挣脱照顾它的女仆,全力扑进岑青怀里,用爪子扒住岑青的外套,无论如何也不松开。 “嗷——” 它的模样楚楚可怜,岑青终究没有推开它。 “既然不想松开,那就和我一起来吧。” “殿下,您太纵容它了。”茉莉严厉地看向雪豹,成功让这只幼崽伏下耳朵。 “偶尔一次,无妨。”岑青挠了挠雪豹的下巴,笑着说道,“年幼的时候,应该允许它任性。” 这番话触动了茉莉。 想起岑青在黑塔中的生活,她终究没有多言,复杂地看向雪豹幼崽,放任它被带入车厢。 一切安排妥当,荆棘女仆亲自驾车,两人坐在车前,两人站在车后。 华丽的马车离开庭院,白狼发挥出惊人的速度,逆风穿过街道,向别院飞驰而去。 别院中,黑骑士用过早餐,聚集到一层客厅,等待岑青的到来。 会议厅内光线明亮,地上铺设花色鲜明的地毯,窗旁垂挂纱帘,与壁龛中的金色烛台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房间很大,三十人聚在其中丝毫不显得拥挤。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黑骑士们无所事事,打牌过于无趣,索性聚在一起比拼腕力。 “萨雷,干掉他!” “麦里,告诉他你的肌肉不是装饰!” 一张矮桌两侧,两名黑骑士相向而坐。 他们各自撸起衣袖,大手用力握住对方,另一只手把住桌边,在同伴的鼓噪声中用足全力。 “用力!” “就差一点!” “压倒他!” 黑骑士们围在四周,不断发出叫好和口哨声。 声音传出门外,路过的羽人短暂驻足,扫一眼紧闭房门,又若无其事收回目光,继续迈步向前。 一群精力过于充沛的血族。 这是他对黑骑士的评价。 终于,房间中的角力分出胜负。 独眼萨雷的力气更胜一筹。 随着一声暴喝,麦里的手臂被压下,手背重重磕到桌上,泛起大片青紫。桌面差点被撞出裂痕。 “我赢了!” 萨雷起身活动肩膀,笑出锋利的獠牙,像一头凶横的鲨鱼。 他赢得并不轻松,差一点就被对方翻盘。 无论过程如何,赢就是赢。 麦里不太情愿,还是解下腰间的匕首,抬手抛给对方:“小心点用它,我总有一天会把它夺回来!” “你不会有这个机会。”萨雷单手握住刀柄,利落地抽离刀鞘。这把匕首只有巴掌长,刀刃薄如细线,无比锋利,能轻易斩断乌铁,难怪麦里会不舍得。 两人的比试结束,立刻有人替代他们的位置。 每一次比拼都有彩头,黑骑士们乐此不疲,在欢闹和鼓噪声中发泄多余的精力。 房间中的气氛热火朝天,声音越来越大,隔着半条走廊都能听见。 岑青乘坐的马车停在别院前。 在院中忙碌的地精抬起头,看到岑青走出车厢,集体快速迎上来,排成一列向他行礼。 “殿下。”地精们正在投喂豪猪,这些大家伙适应性很强,丝毫不畏惧雪域的寒冷,全身的长刺像抹了油,看上去更加坚硬。 岑青向地精颔首,随即迈步走向台阶,在门后遇见在别院服务的羽人。 “殿下。”羽人身材修长,容貌清丽。他们气质沉稳,和攻击北境坞堡的族群截然不同。 荆棘女仆抬起右手,一条荆棘绕过羽人脚下,消失在走廊。 不多时,走廊内传出脚步声。 三十名黑骑士走出客厅,一边奔跑一边系上外套。来至岑青面前,众人站定行礼,仪容勉强保持整洁,挑不出太大的毛病。 纵然如此,荆棘女仆仍不满皱眉。 挑剔的视线扫过黑骑士全身,令这些久经沙场的骑士心中一凛,禁不住头皮发麻。 好在女仆们没说什么。 “去客厅,我有事与诸位商量。”岑青说道。 “遵命,殿下。”黑骑士躬身行礼,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他们单手覆在胸口,手指上的指环闪烁金光,在阳光下分外耀眼。 一行人进入走廊,来至客厅。 羽人请示是否需要饮料和点心,荆棘女仆代为谢绝。她们从马车上提出藤箱,里面共分五层,是茉莉提供食谱,由地形人烤制的糕点。 “殿下没有吩咐,你们可以去做事,不需要守在这里。”茉莉对羽人说道。 “好。”羽人点点头,再次向岑青行礼,迅速推出客厅外,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客厅门关闭,黑骑士移开凌乱的矮桌,重新摆设家具。 岑青在上首落座,荆棘女仆站在他身后,沉默、忠诚、更加危险。 骑士们分别坐在岑青两侧。米诺和佩诺尔特占据左右第一个位置,里贝拉的位次在米诺之下,佩诺尔特身侧则是萨雷。 骑士们有序选择位置,彰显他们在骑士团中的位置,也是各自武力的象征。 一切凭实力说话,这就是黑骑士奉行的宗旨。 待众人坐定,岑青环视全场,开口说道:“想必诸位已经知晓我和雪域之主的婚礼日期。从今天开始算,只剩下四天。” 黑骑士已从鸢尾口中得知消息,此刻听到岑青亲口提出,众人没有贸然出声,而是严肃态度,等待岑青继续向下说。 “婚礼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岑青以这句话为转折,向众人道出他的计划。 他决定建设领地,让千湖领不再荒芜。 从无到有,打下地基最为关键。 “我需要你们分拨人手,在婚礼之后分别前往千湖领和北境坞堡。我会分配给你们随从,包括地精和奴隶。” “千湖领荒凉太久,百废待兴。你们的首要任务是巡视领土,掌握在领地中的人口,确认是否是我的领民。” 说话间,岑青取出一只口袋,打开袋口,倒出几颗金沙。 “这是乌鸦带回来的,千湖领内有秘金。你们需要根据乌鸦的指引,找到领地内的金矿,圈定位置后封锁进出通道,以待日后开采。” 建设领地,武装军队,都需要大量资金。 他从王城带出一批珠宝和金币,与庞大的需求相比实属杯水车薪。 所以,他需要开源。 “前往边境的队伍要更加谨慎,将我的信件交给布叶特爵士,时刻关注边境乱军的变化,确认王城何时出兵。” 岑青说话时,黑骑士们始终沉默,没有轻易打断。 直至他提出乱军和王城行动,众人的神色才发生变化。 “殿下,您认为北境会爆发大战?”佩诺尔特谨慎开口,灰色的眼睛中浮现一抹光亮,使他的瞳孔微微变色,染上一层灰蓝。 岑青看向他,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指环,给出肯定回答:“我憎恨我的父亲,但必须承认,他坚持与雪域结盟,为的不是一时苟安,最终目的仍是剪除叛乱势力。” 戈罗德纵容乱军做大,主要目的是削弱边境贵族。 如今情况濒临失控,贵族间出现篡位的苗头,他不会再应付了事。即使是为了自己的王冠也会派出大军。 “之前在坞堡遭袭击,使团中的奸细露出马脚。扎克斯不会隐瞒,一定会向金岩堡送信。这件事会加速王城出兵的速度。” 另一件事,岑青没有向众人说明。 巴希尔会大力促成这场战争,联合绝大多数大贵族,足以拉起声势庞大的军队。 “我们要加入这场战争?”里贝拉突然开口。她的位置背对窗户,冬日的阳光洒落在她肩上,女骑士的眼眸发亮,瞳孔深处燃烧嗜血的战意。 “并非直接参与。”岑青语气平淡,却是一言震惊众人,“我要你们潜伏在战场边缘,趁机掠夺战败的乱军。” 第60章 掠夺? 乱军? 黑骑士的表情有瞬间空白。 原谅他们无法理解王子殿下的意图。 “建设领地需要大量人力,以我目前掌握的力量,实在捉襟见肘。”岑青不介意向众人说明窘境,清晰阐明他的意图,“蛮荒兽人、堕落树人、雪巨人、地底人,不限种族,无需花费一枚金币,不必担心他们的生命和健康,这是很好的奴隶来源。” 黑骑士们表情愕然。 米诺迟疑开口:“殿下,他们是乱军,使用他们很危险。” “高风险,高回报。”岑青放松地靠向椅背,向忠心的黑骑士摇摇手指。 他翻过右手,掌心浮现一团白光。 光团悬浮变色,中心处流动红线。 线条交错缠绕,组成一枚鲜明的符文,与岑青脖颈下方的一般无二。 “血咒!”黑骑士发出惊呼。 岑青粲然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漆黑的瞳孔暗如深渊,切实印证他的种族,天性冷酷的生命,黑暗的血族。 血咒来自他的母亲。 读过殷王后的日记,他学到许多有用的知识。就如这枚血咒,经过尝试,已经能运用自如。 “在血咒的束缚下,没有人能违抗我的命令。” 他向黑骑士展示宽容,也不吝于展现自己阴暗的一面。 恩威并施,方能桀骜不驯的黑骑士,获取他们的忠心,让他们切实执行誓言,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矛,最坚硬的盾。 第34章 黑骑士们看向岑青,领会他的意图,心中并无任何抵触。 诞生于黑暗,因血腥而生,为杀戮而存在,相较于光辉,他们更喜欢岑青的阴暗面。 他们发誓效忠的对象,外表可以圣洁无害,甚至是悲天悯人,本质仍该果决无情。 最古老纯正的血脉,黑夜就是他的外衣,将所有阴暗攥入掌心,将鲜血踏于脚下,粉碎敌人的灵魂,没有片刻犹豫。 米诺和佩诺尔特对视一眼,率先推开高背椅。 黑骑士们紧随其后,集体从位置上站起身。 三十人面朝岑青,单手握拳扣在胸腔,捶打在心脏的位置,发出沉闷的声响。 “黑骑士效忠于您,殿下。” “您的剑锋所指,无人能够阻挡。” “您所期盼,必定成为现实!” 誓言即是力量。 誓言的文字化作纽带,两端缠绕住岑青和黑骑士的手腕,永恒维系,牢不可破,直至生命陨灭,灵魂之火永归黑暗。 客厅的门关闭近一小时,终于再次开启。 黑骑士鱼贯走出,送岑青离开别院,登上返回王宫的马车。 队伍中分出四人,各自牵出战马,护送岑青返回王宫,实现身为骑士的责任。 白狼对黑骑士充满警惕,但没有主动攻击。脖颈上的银环同时闪烁,内层镌刻有文字,笔划优美,源于古老的巫灵文。 车辆穿过城内时,道路上人潮拥挤,熙熙攘攘,不复来时的冷清。 岑青被声音吸引,不禁推开车窗,好奇向外张望。 宽阔的长街上,人流穿梭不息,除了暴风城的巫灵,还有大量外族面孔。 这些人来自不同地域,有王国使者,也有部落代表,还有自由联盟的商人。他们长相不同,穿着打扮迥异,持多种语言,有的嗓门极高,打招呼也像是在吵架。 “您和雪域之主的婚礼是一场盛事,凡是得到消息,都会派人前来祝贺。”茉莉展开毛毯搭在岑青腿上,她不需要驾车,陪伴岑青坐在车内,“您母亲当年的婚礼也是无比盛大,很长一段时间为人津津乐道。” “我母亲的婚礼?” “是的。”茉莉靠向椅背,回忆起当年旧事,手指不自觉绞紧,“庆典持续数日,许多种族前来道贺。您的母亲头戴王冠,手持权杖,她是血族最美的红宝石。” 最后的盛景,极致的绚烂。 那日以后,血族再未有过这般盛况。 殷王后去世后,戈罗德又娶过多位妻子,正像血族的衰弱一样,婚礼仪式变得简略,简直像应付了事。 “巫灵很少会敞开暴风城的大门,这场婚礼是了解他们的重要机会。无论敌人还是附庸,亦或是想要维持现状,都不会错过。”茉莉话锋一转,正色说道。 “原来如此。”岑青单臂搭上窗口,掌心托起下巴,继续向外眺望。 车旁景物不断后退,走马观花一般,他看到数十个种族。 有的不算稀奇,时常出现在不同王国;有的却很罕见,天性孤僻,比巫灵更加深居简出。 洞穴族,体格娇小,手掌脚掌宽大,和四肢不成比例。他们外表孱弱,实则力气极大,徒手就能挖开冻土和山岩。 长毛人,顾名思义,浑身长满长毛,像是活动的尖锥形线轴,很难看清他们的长相。 兽人、羽人、树人,这些都是熟面孔。 鱼人,据说是鲛人的远亲。他们变化时保留鱼类特征,有的还是鱼尾,竟也能在陆地上行走? 一条鱼出现在山顶,怎么想都感到不可思议。 车辆一路前行,岑青的精神逐渐放松,思绪变得天马行空。突然间冒出某个念头,不自觉笑出声音。 茉莉看向他,也不禁被感染,情绪变得欢快。 进入雪域后,王子殿下有了不小改变,比在金岩城中更加放松。 是什么导致他的变化? 那位雪域的君主? 不等荆棘女仆想明白,马车已经抵达王宫。 驾车的女仆拉住缰绳,车轮缓慢停住。 岑青刚准备起身,车门先一步从外开启。一片银光闪过,他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看清来人,岑青惊讶道:“陛下?” “约定的时间到了。”巫灵王单臂揽住岑青,没有片刻停顿,转身走向座兽。 背负两人的不是巨鸮,而是一匹巨大的雪狼。 嗷呜—— 雪狼仰头长嗥,数十匹座狼聚集而来,狼背上是随行的巫灵。 狩猎队伍集合完毕,狼群化作一道流光,瞬息穿过城内,冲出暴风城大门。 风刮过耳畔,不断有碎雪袭来,岑青被巫颍的斗篷裹住,严密保护在他的怀中,始终不受半点侵扰。 狼群顺着山体奔跑。 队伍飞驰入雪海,奔向座落在西陲的猎场。 那里比邻荒域,聚集数以万计的异魂,是一片可怕的阴寒之地,也是巫灵独有的狩猎场。 每逢巫灵王迎娶新娘,猎场都会开启。 雪域的君王亲自狩猎异魂,将其提炼成世间罕见的暗晶,送给自己未来的妻子。 雪狼迎风驰骋,巫灵王抱着岑青骑在狼背。 兜帽中途滑落,银色长发在风中撕扯,似流动的月光。 “这份礼物,希望你会喜欢。” 巫颍单手托起岑青的下巴,冰冷的气息降下,轻拂他的嘴角。 岑青没有闭上眼睛。 他伸出手臂,环住巫颍的脖颈。近距离看着他,随即压下他的后脑,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狩猎队伍一路西行,穿过茫茫雪海,于傍晚时分抵达一片冰雪覆盖的山脉。 山势险峻,壁立千仞。 山体横断南北,刀锋般切开雪原。 狼群来至山下,岑青拉开斗篷举头眺望,更觉山势陡峭。最高峰直插云霄,山巅云层缭绕,恍如神魔之境。 嗷呜—— 雪狼仰天长嗥,群狼纷纷回应。 狼嚎声响彻旷野,无形的力量回旋震荡,持续碰撞山壁,山腰处的雪层发生崩裂,块状积雪沿着斜坡滑落,轰隆隆砸向山脚,腾起大片白色雪雾。 雪雾如巨浪翻滚,沿着山脚膨胀开,声响惊天动地,场面蔚为壮观。 岑青看得出神,心下正自感叹,腰间忽然一紧。 “抓紧。” 巫灵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感知到异样的气氛,岑青下意识抓住覆在腰间的手臂。 座狼停止嚎叫,矫健的四肢迈开,化作一道道疾风,闯入翻滚的雪雾,直直冲向山体。 狼背上的巫灵压低身体,身体化作光影,随时消散凝聚。 即将撞上山壁的一刻,狼群及时调转方向,锋利的爪子嵌入雪下,数个腾挪之间,轻松跳跃上山腰,几乎是直上直下。 越向上,风越冷。 两侧景物飞速后撤,快如浮光掠影。 织金斗篷包裹在身上,岑青被强压入冰冷的怀抱,体内却升起陌生的炙热。 激动、快意、兴奋,从未有过的情绪包围着他,让他耳道嗡鸣,獠牙刺破牙床,萌生出急切的渴望。 “陛下……”他张开嘴,能瞧见锋利的牙尖。声音变得沙哑,意外带出一股勾人的韵味。 雪狼速度惊人,每一次跳跃都能跨越百米。 巫灵王单臂环住岑青,戴着手套的大手扣住他的肩膀。手套由异兽的皮制成,触感柔软冰凉,类同出自深海的鲛纱。 第61章 “什么?”巫颍低下头,撞入一双漆黑的眸子。 岑青无法用语言表达,索性勾住巫颍的脖子,仰头吻上他的嘴唇。动作急切,一如他此刻的情绪。 越靠近山顶,气温越冷。 巅峰处白云缭绕,随风缓慢流淌,更有白气冲天而起,一夕荡开层云,利箭般射向天空。 抵达山峰最高处,座狼集体停下脚步。 经过高强度奔跑,它们的胸膛剧烈起伏,喘气声被山顶的风放大,变得愈发粗重,交织在一起堪比雷鸣。 “到了。”巫颍放开岑青,转动他的下巴,示意他看向山峰背面。 一片幽蓝闯入眼底。 山势依旧陡峭,覆盖一层厚实的坚冰,恍如自然打造的冰墙。 冰层表面凹凸不平,形似垂挂的瀑布。 山脚下沉,形成大片峡谷。 谷深千尺,谷底生长着大量蓝色树木,仿佛冰晶雕刻而成。 树林间涌出大大小小的蓝色泉眼,部分汇成池塘,表层结冰,在夕阳的余晖下反射微光。 “这里是猎场?”看到此情此景,岑青不免心生疑惑。比起狩猎场,这里更像是一处世外桃源。 “别急,就快了。”巫灵王从身后揽住岑青,双臂绕过他的腰间,在他耳畔笑道,“耐心一点。” 耐心? 岑青继续俯瞰谷底,手指搭上腰间的手臂,指尖一下下划过冰凉的手背,某一刻突然顿住。 他睁大双眼,清晰捕捉到不可思议的一幕。 随着日光渐暗,光明如潮水退去,在天地一线处收拢。 夜色笼罩大地,天空中堆积乌云,却幸运地残留几束月光,垂直落入峡谷。 蓝色树木微微摇晃,树冠舒张开,叶片和树枝浮现荧光。 荧光飞散开,星星点点闪烁,绵延成透明的长带,穿梭在泉眼和池塘上方。倏而停滞不动,万千光点徐徐坠落,光芒映入水面,似万千萤火虫活泼飞舞。 透明的冰层开始融化。 不是断裂错开,而是以光芒为中心,蚀化为大小相近的冰洞。冰洞边缘持续消融,直至冰层支离破碎,大面积沉入水下。 轰隆! 沉闷的怪声传来,残存的冰块消失无踪。 水面平静无波,连一个漩涡都没出现,平静得异乎寻常。 察觉到不对,岑青没有贸然出声,而是全神贯注凝视水面,想看清水下究竟藏着什么。 轰隆! 又是一阵怪声传出,紧随而来的是凄厉的嚎叫,尖锐刺耳,贯穿整座峡谷,几能刺痛耳道。 大量透明的影子破水而出,水面上黑影憧憧。 不同种族,不同形态,不同年龄,不同面容。 他们身躯透明,表情呆滞麻木,眼窝处跳跃蓝火,安静地悬浮在半空,如同夜色下的鬼影。 “异魂,最阴冷的存在。他们聚集起来,藏匿在雪原深处。每逢荒域异动,就会倾巢而出,吞噬一切能触及的生命。”巫灵王声音清澈,没有更多感情色彩,却使人脊背生寒,“他们没有自我意识,只被恶念和贪婪支配。” “您的猎物是他们?”岑青问道。 “提炼黑暗的力量,能获得最完美的宝石。我将用来装饰你,我美丽的妻子。”巫颍垂眸看向岑青,眸光深邃,再多的克制也无法掩盖天性中的偏执,惊人的独占欲。 两人说话间,山谷中掀起冷风,腾起浓郁的蓝色雾气。 异魂突然变得活跃。 呆滞的表情消失,他们的面孔和身体同时扭曲,嘴巴张大到骇人的程度,眼眶中翻涌暗火。 他们开始互相攻击,贪婪地互相吞噬,疯狂的一幕恍如人间炼狱。 “到时候了。” 巫颍竖起右臂,猛然超前一挥。 随行的巫灵发出锐鸣,声音尖锐古怪,很难想象是由人形生物的喉咙发出。 座狼呲出獠牙,锋利的钢爪弹出。 它们沿着山体下行,速度越来越快,陆续化成灰色的光,凶狠地撞入峡谷之中。 雪狼于中途发力,轻松越过狼群,率先抵达谷底。 置身谷底,才知何为极寒。 岑青不惧怕寒冷,仍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因巫灵突然闯入,异魂的厮杀戛然而止。 无数双空洞的眼睛望过来,眼底跳跃幽火,能明确感知到恶意。抛开诡异的外表,他们确实让岑青感受到威胁。 雪狼踏入泉眼,水波四溅,落地中途凝成冰晶。 水边的异魂聚集而来,他们中有部分做骑士打扮,身上穿着古老的锁子甲,头上戴着凹陷的铁盔,生前或许容貌英俊,如今只剩下丑陋和扭曲。 他们身上残留致命的伤痕,只是伤口不再流血。 手中的兵器很有特点,是一把细长的剑,剑身极薄,比巫灵的剑更薄,边缘泛起冷光,足能削铁如泥。 吼—— 异魂们包围雪狼,从四面八方发起攻击。 森冷的气息陡然降临,荡开所有攻击,使他们无法靠近。 巫灵王翻过右手,万千金辉汇聚,凝成一把华丽的长弓,被他握在掌中。 “我的金蔷薇,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宝石?”声音犹在耳畔,白色箭矢已然飞出。箭矢于半空中炸开,化成万千锋利的钢针,刺穿包围在四周的异魂。 恍如烈焰撞入火油,异魂燃起蓝色的幽火,火舌蹿升扭曲,在半空中剧烈燃烧。 巫灵王继续开弓,更多异魂陷入火海,发出刺耳的嚎叫。 随行的巫灵在峡谷间穿梭,箭矢如雨飞出。 谷底燃起大片火光,竖起成排火墙,却不使人感觉温暖。 幽蓝的火链缠绕树木,照亮水面,置身其间更觉森寒。饶是岑青身为血族,也不免冷彻骨髓。 岑青侧过头,看向身后的巫灵王,在火光中捕捉到上扬的嘴角。 因毁灭而愉悦,因杀戮而兴奋,嗜血的一幕非但没有减损他的俊美,反而因这份黑暗更添绝色。 这就是雪域的主宰。 岑青收回视线,望见近处坠落的火苗,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那一抹蓝握入掌心。 冰晶在指缝间穿出,带来一丝冷意。 岑青摊开手指,一枚白色的晶石躺在他的掌心,与坠落在四周的彩晶完全不同。 他捏起晶石细看,依稀能望见内部流淌的色彩,是和巫灵王一样的秘银。 一只修长的手托起他的手腕,指腹擦过他的手背,取走他手中的晶石。 “银晶。”巫灵王眼底闪过一抹惊讶,嘴唇轻触岑青的耳垂,“你有治愈能力?” 唯有这种天赋,才能净化异魂凝结的宝石,留下最纯粹的颜色。 “是的,碍于我体内的毒和血咒,一直无法提升,只能治愈一些小伤口,算是可有可无。”岑青没有隐瞒,道出天赋能力。 茉莉是殷王后的伴生荆棘,自岑青出生就开始照顾他,了解他的一切。可她同样说不清,身为一名黑暗种族,纯正的王族后裔,他为何会有这种能力。 讽刺的是他明明拥有治愈天赋,却对自己体内的毒无能为力,需要依靠母亲的血咒才存活至今。 “任何事都有存在的缘由,不必为此沮丧。”巫灵王展开岑青的右手,将银晶重新放入他的手中。 随即,他牵引岑青握住长弓,放出最后一箭。 箭矢破空,一个异魂被火焰吞噬。 巫颍松开手,弓身散落成万千星辉,雪融一般,消失在谷底的寒风之中。 “你不会再受剧毒之苦,血咒也无法束缚你。我会让你重获自由,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我的金蔷薇。” 巫灵王的声音充满蛊惑,一丝丝流入岑青耳中。 岑青垂眸看向掌心,下一刻拉起巫颍的手,将银晶放入他的手里,一根一根合拢他的手指。 “陛下,您说狩猎是巫灵的传统。我将它送给您,希望您能收下。”他仰起头,以一种顺从的角度仰望巫颍,他未来的丈夫。 巫颍凝视着他,手指擦过他的喉咙,指尖抵住他的下巴,缓慢绽放出一抹笑容。 “你真是让我惊喜。” 他低下头,抵住岑青的额心。 带着冷意的风光刮过峡谷,异魂消失无踪,散落遍地的晶石冉冉升起,色彩交错萦绕,组成一条条长链,飘浮在两人四周。 巫颍带着岑青离开雪狼,来至一棵蓝木下。 恰遇月光落下,水畔的晶石反射月辉,似万千星辰悬于两人周围。 巫颍执起岑青右手,指腹擦过他佩戴在无名指上的指环,倏然放低身体,单膝触地仰望他。 “我的金蔷薇,遵循巫灵的传统,我将这一切献给你。”他仰起头,银色长发披在肩后,眸光柔和,充满势在必得,“你是否愿意嫁给我,成为我的王后?” 不同于两国的盟约,他在正式向岑青求婚。 正如他之前所言,他的金蔷薇值得拥有最好的一切。 第62章 不是贡品,不是一件礼物,而是他的新娘,他的妻子,他珍藏在宫殿中的花,不容觊觎的珍宝。 岑青感到吃惊。 从未有过的情绪充斥胸腔,近乎盈满。他清楚意识到心被攥住,再也无法逃脱。 或许是几秒,也或许是几分钟,他放弃了挣扎。 “我很乐意,陛下。” 黑发血族扬起明媚的笑,双手捧起雪域之主的脸颊,瞳孔中映出他的面容,弯腰吻上他的嘴唇。 第35章 夜色笼罩大地,暗黑吞噬天幕,唯余雪海流淌银白。 蓝色山谷以西,星星点点的光亮出现,万余人手持矿石制成的照明灯,在雪原中艰难跋涉。 这是一支蛮荒部落,由兽人、羽人、长毛人和岩巨人共同组成。 他们来自极西之地,常年追逐野鸟和兽群迁徙。所过处狼藉遍地,造成巨大破坏,不被任何一个王国欢迎。 队伍最前方是敏捷的羽人,他们很适合探路,能够及时发现猎物和危险。 兽人和长毛人走在队伍中部,他们的力气足够大,肩膀上缠绕手臂粗的绳索,身后拖拽数百辆大车。 这些车式样简陋,外形和美观完全不搭边,但绝对结实耐用。 车板粗厚坚硬,长达数十米。车轮高过两米,并排撑起车板,滚动时发出吱嘎声响。 车上装着部落成员的重要物资,包括帐篷、兽皮、矿石和各式工具。武器是个人携带,从不会随意离身。 高大壮硕的岩石人走在最后。 他们像移动的小山,脚步沉重,每迈出一步都会留下巨大的脚印。 “该死的天气!”拉车的兽人发出抱怨,说话时喷出白雾,眉毛凝结冰霜,脸庞在寒风中冻得发青,像戴上一张面具。 “我们不该来雪域,这是简直就是冰窟!”一旁的长毛人出声附和。 “不来这里,难道想被魔族杀死?”另一名兽人加入进来。为能保暖,他以巨熊的姿态在地面行走,四肢着地。 “天知道那些魔族为什么突然发疯!” 他们本不必在这样的日子迁徙,怎奈世事难料,炎境的魔族突然派遣军队清理边境。 万人的蛮荒部落,对上小国有一定胜算,遇上魔族的正规军,不想死就只能提前跑路。 “听说是深渊城出了事。” “炎境之主的城堡突然冰冻,哪怕只有瞬间也足够吓人。” “冰魔要造反了?” “他们做不到,只能是巫灵,巫灵王!” “魔族和巫灵闹翻,关我们什么事?” “天知道!” “大概是为战争准备?” “炎境和雪域一直在打仗,不确定荒域归属,他们不会休战。” “我们是受到迁怒?” “真够倒霉。” 众人越说越起劲,抱怨声此起彼伏。 部落为躲避魔族仓促开拔,储存的食物本就稀少,没办法支撑更久。找不到食物来源,他们就得继续忍饥挨饿。 饿到失去理智,难保不会内部生乱。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没有人乐意见到,更不想亲身经历。 抱怨声中,头顶飞来暗影,是先一步出发探路的羽人。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他们依旧穿着单薄,露出手腕和脚踝。在天空飞行时,体表覆上密实的羽毛,类似天鹅绒,能更好地保暖。 “雪域之主要迎娶新娘,众多使团奔赴暴风城。巫灵诸侯也在聚集,我们不能再深入了,否则会被发现。” 他带回一个糟糕的消息。 雪域之主举行婚礼,必定盛况空前。巫灵会清查全境,不容许任何意外发生。 巫灵军团的危险程度不亚于魔族正规军。 对部落众人而言都是噩梦。 “我们转向去荒芜森林。”部落酋长突然发话,声音浑厚,正如他的外表。 他是一名巨熊兽人,年龄已经很大,头发和胡须斑白,身躯仍然壮硕,能轻松扛起几千斤的石头。比拼力气,很少有年轻人是他的对手。 “荒芜森林?” “那里靠近血族王国。” “真要过去?” 嘈杂的声音响起,人们喋喋不休,像一群吵闹的苍蝇。 酋长举起双臂下压,成功让众人噤声。 “不久前,我收到消息,血族王国遇上麻烦,乱军在大规模聚集。这是一个机会,我们可以趁机捞些好处。” 道理很简单。 比起魔族和巫灵,血族看似强大,实则已经衰弱。 乱军酝酿强大的攻势,私下里邀约帮手,蛮荒部落是重要的争取对象。 “我们过去,抢到的一切都属于大家。就算战况不利,我们也可以马上离开,不会有更大损失。”酋长继续说道。 部落成员互相商量,大部分赞成他的提议。 “我们去!” 比起在雪域东躲西藏,不如去血族边境碰一碰运气。 “出发,我们去荒芜森林!” 部落酋长声如洪钟,号令全体成员调转方向。 拉长的队伍开始收缩,部落众人迈开大步,在利益的诱惑下不断加速,朝荒芜森林疾行而去。 同样的夜色下,岑青和巫颍一行离开山谷。 巫灵们自行离去,驱使座狼返回暴风城。 雪狼则是与队伍分离,背负巫颍和岑青继续北行,抵达一条大河中游。河面结冰,河心处赫然是一座孤立的城堡。 “这是哪?”岑青拉下遮挡脸颊的斗篷,望向水上的城堡。夜色下,城堡外墙泛起白光,仿佛是以冰雪筑成。 “我的行宫,也是我出生的地方。”巫颍说道。 寒冷无法对巫灵王造成影响。 他展开斗篷护住岑青,右手轻拍雪狼的脖颈。 巨兽仰天长啸,四足踏上冰面,化作一道疾风,飞驰穿过封冻的河道。 风呼啸过耳畔,巫颍周身泛起幽光,冷风被隔绝,无法触碰岑青分毫。 从远处观望,城堡座落在河面上,底部贴合冰层。距离拉近才发现建筑高出冰层数米,下方有石柱伸出河面,撑起恢弘的建筑。 石柱表面盘绕异兽雕刻,鸮首、狼身、蛇尾,看上去十分怪异。 “巫灵的图腾,源于暴风城的创建者。”巫颍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的气息拂过岑青耳廓,让他不自觉捏了捏耳朵。 雪狼停在城堡前,巫颍率先跃下狼背,随即双手扣住岑青的腰,轻松将他举了起来。 “陛下?” “我总是不想放开你。” 巫颍轻笑一声,轻吻岑青的嘴角,迟迟才将他放下。 石柱表面浮现微光,雕刻的异兽睁开双眼。 脚下的冰层骤然裂开。 一座石桥破水而出,升至两人脚下,将他们缓慢撑起。桥梁末端延伸向城堡,规整的台阶逐级抬升,直抵城堡大门。 巫颍牵起岑青的手,引领他踏上台阶。 岑青发现台阶上也有雕刻,与石柱上的异兽一般无二,只是等比例缩小。 “在婚礼之前,我希望你能来到这里。”巫颍牵着岑青的手走向前,兜帽滑落在肩后,织金斗篷自下摆向上消融,只余一袭华丽的长袍。腰带上的宝石闪烁彩光,流苏在腰侧垂落,随着他的走动摇曳生辉。 岑青跟上他的脚步,听他讲述这座城堡的历史。 “我在这里诞生,年少岁月在这里度过。时间已经很久,记忆仍不曾褪色。” 两人踏上最后一级台阶,青铜大门自行开启。 门后是一座宏伟的大殿。 穹顶挑高百米,中心垂下水晶吊灯。 灯座奢华异常,每一个链钩都是精心打造,代表制灯匠人最顶级的手艺,在世间独一无二。 步入殿内,水晶灯自然点亮。 灯台中飞出光团,陆续撞上墙壁。醒目的光带飞速划过,造型精美的壁灯同时闪烁,与水晶灯交相辉映,照亮整座大殿。 地面纤尘不染,光洁如新,清晰照出两人的影子。 殿内的装饰镶金嵌玉,点缀翡翠宝石,哪怕一个花瓶都价值连城。墙上的壁画足够精美,风格也相当诡异,和巫颍的王宫内如出一辙。 “我年少时,曾打碎过这里所有的花瓶,还有窗户。”巫颍没有停下脚步,握住岑青的手腕,与他十指交握,带着他继续向前,“当时的我很难控制力量。” “陛下,您要带我去哪?”听着巫颍的讲述,岑青被吸引全部心神,十分自然地忽略了沿途的壁画和装饰。 两人来至大殿尽头,铺着红毯的旋梯环抱两扇门,门上镶嵌亮色宝石,组成一幅完整的异兽图案,是巫灵最古老的图腾。 “有一样东西,我想亲手送给你。” 话落,巫颍掌心覆上图腾。 许久不曾开启的大门发出声响,门扉缓慢向内敞开。 明光流泻而出,不亚于大殿之内。 第63章 门内有暖风流淌,萦绕过鼻端,犹带阵阵清香。 岑青心下好奇,抬眸望去,不禁被门内的景象震撼。 天花板挑高,地面下陷,深度超过数十米。 一座泉池嵌入其间,池水清澈,底部铺满晶石,火焰一般的颜色。 水声汩汩传来,持续有气泡自晶石间上涌,破碎在水面,扬起大片白雾。雾气连成一片,轻纱般缥缈,朦胧岑青的视野。 泉池中盛发大朵莲花。 花瓣主体莹白,边缘勾勒浅蓝,花蕊散发轻柔的光,不似天然形成,倒像是用玉石精心雕刻。 花香既来源于此。 岑青隐隐出神时,巫颍忽然弯腰抱起他,纵身一跃而下,落入氤氲的白雾之中。 两人落在水池边缘,巫颍的长袍下摆浸入水面,刺绣的金纹流淌微光,更显华贵非凡。 “陛下,您要送给我什么?”岑青单手覆上巫颍肩头,视线环顾左右,心中有所猜测,只待进一步确认。 “耐心些,我的美人。”巫颍轻触岑青的脸颊,继而放下他。 紧接着,他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 雪域的君主迈步走入水中,直至齐腰深的位置方才停下。 清澈的池水堆在他腰间,银色长发在水面铺开,泛起独特的青色。 他探手折断数支莲花,花盘在脱离茎秆时迅速冰封,凝成清澈的冰晶,被他捧在怀中。 巫颍转过身,涉水重回岸边。 他没有离开水中,而是靠在池边,以仰望的姿态看向岑青,眸光潋滟,即便是勾人魂魄的魅魔也不及他分毫。 晶莹的花朵递到岑青面前,仍能嗅到花香,比先时更为浓烈。 巫颍触碰岑青的手指,指尖沿着手背上移,握住他的手腕。微一用力,便将他拽入池中,禁锢在自己怀里。 “送给你,我的新娘。” 花朵送入岑青怀中,巫颍低头咬住一朵,将晶莹的花瓣衔在唇间。 大手托起岑青的后颈,隔着花瓣,他吻住岑青的嘴唇。 起初动作很轻,犹如轻风拂过。 顷刻力道加重,克制和冷静在氤氲的水汽中消失殆尽,只余下惊人的执念,以及原始的肆意掠夺。 血族天生冰冷,巫灵更冷。 但在这一刻,岑青被无穷的热意包围,理智遭到侵蚀,苍白的手指用力抓紧浸湿的长袍,华丽的布料出现褶皱。 唇上的压力突然消失。 巫颍侧头埋入岑青的颈窝,用牙齿咬开他的领扣,声音缓慢流淌,轻盈且魅惑:“不用担心,我的美人,我会等到新婚夜。” 是吗? 岑青仰起头,不确定是该赞赏巫灵王信守承诺,亦或是再次感到遗憾。 “你可以咬我。”巫颍握住岑青的右手,带着他的指尖划过自己的脖颈,“我希望你能尽快恢复健康。毕竟,我们的新婚夜会格外漫长。” 岑青凝视着他,感受指尖下流淌的血液,不久前的记忆撞入脑海。 獠牙冒出牙床,漆黑的眼眸似罩上薄雾,瞳孔中染上一抹红。岑青不再抗拒天性,在巫颍松开手时,顺势咬住他的脖子。 锋利的牙尖刺破皮肤,冰冷的血液滑入喉咙。 锁骨处产生一抹灼热,血咒的符文清晰浮现,流淌金红交错的诡光,又在热意中隐去,融入苍白的皮肤下,变得了无痕迹。 暗夜中,古老的城堡幽暗寂静。 华丽的门扉缓慢合拢,遮住氤氲的白雾,也掩去泉池中的一双人影。 暴风城内,从猎场归来的巫灵被荆棘女仆拦住。 女仆们终于等到巫灵归来,却没有见到岑青,也不见巫灵王的身影,她们很是焦急,急需从对方口中获取答案。 “殿下在哪里,为何没有回来?” “他和陛下在一起。有陛下在,不会有任何危险,你们无需担忧。”戈雅推开座狼的脑袋,对来人说道。 不待女仆们继续发问,城外忽然传来号角,和暴风城的军团颇为相似,却又存在差异。 听到这个号角声,戈雅等人的神情顿时一变。 “是巫冽!” 巫冽是谁? 女仆们不明所以。 她们感到十分奇怪,不知来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会让这些骄傲的巫灵如此紧张,一个个如临大敌。 看出她们的疑惑,想到她们是岑青的侍女,戈雅暂时停下脚步,耐心解释道:“雪域北方公爵,常年镇守极荒冰原。他是陛下的兄弟,也是曾经的王位竞争者。” 血亲,对手。 王国的守护者,也是巫灵王的有力对手。 依照巫灵的传统,一旦巫灵王变得衰弱,这些镇守在外的公爵就会冲击暴风城,摇身一变,成为雪域最大的威胁。 他们是王国的柱石,同样是巫灵王潜在的敌人。 自巫灵统治雪域以来,从不曾改变。 暴风城外,兽骨旗碎裂黑暗。 数千人的队伍自极北而来,座狼在雪中驰骋,锋利的钢爪划开地面,留下斑驳的伤痕,一路延伸至暴风城下。 狂风无法阻挡这支队伍前进。 狼背上的巫灵吹响号角,黑色的斗篷用暗蓝色锁边,斗篷下却非华丽的长袍,而是轻薄的铠甲和短衫,以及兽皮制的绑腿和长靴。 这样的装束更适合极荒冰原,方便他们与冰原中的巨兽鏖战。 凶残的地龙,藏在冰下的巨鲨,以及脾气暴躁的冰原象都是他们的劲敌,时刻需要保持警惕,做好充足的战斗准备。 林立的旗帜下,一匹黑色座狼格外雄壮。 高大的个头,粗壮的脖颈,厚实的胸脯和强壮的四肢,昭示它在族群中的地位——狼王。 在黑狼背上,身材修长的北方公爵掀起兜帽,眺望矗立在山顶的暴风中,眼底闪过波澜,片刻后凝成彻骨的冰冷。 他很俊美,容貌与巫颍有几分相似,象征彼此间的血缘牵绊。 “阁下,是否减速?” “不。” 面对下属的询问,巫冽给予否定答案。 他非但无意减速,反而命令全体加快步伐,一路冲上山顶,向王城宣示北方军团的强悍。 “冲上去!” 巫冽一声令下,麾下的巫灵同时发出长啸。 比起祝贺巫灵王的婚礼,他们更像是来挑衅,向久违的王城展现实力。 山顶掀起冰风暴,大大小小的冰块脱离山体,在风中旋转碰撞,连续撞上城墙,发出令人心悸的怪声。 巫灵王不在城内。 王国大臣下令敲响巨鼓,迎接北方公爵到来。 巫冽在王位争夺中落败,一直想与巫颍再争高下。 他踌躇满志而来,兴冲冲登上山顶,却在进入城门后被告知,伟大的雪域君主根本就不在城内。 “陛下携未来的王后外出,预期明日才能归来。”戈雅与弗兰出面迎接巫冽,如实说明情况。一切有例可循,他们只需要照规矩行事,确保不发生任何意外状况。 “不在?”巫冽坐在黑狼背上,居高临下看向两人。 “是的。”戈雅点头说道。 “看起来,他很满意这位血族的妻子。”巫冽发出意味不明的轻笑,抬起右臂朝前一挥,率麾下巫灵前往属于他的行宫。那里足够大,能容纳下所有人。 戈雅等人目送他离去,没有多此一举安排人手。 巫冽的行宫内有许多雪妖,他们可以沉睡多年,在主人现身时复苏,完美地服务对方,不出半点差错。 “北方公爵既然来了,其他三位想必不会太迟。”弗兰站在戈雅身侧,双手袖在身前,微笑时格外英俊,气质也更加邪肆,“估计就在这两天。” 戈雅转动腕镯,眺望关闭的城门,道:“婚礼仪式准备得如何?陛下将事情交给我们,务必要尽善尽美。” “德兰尼亚和露克里都在盯着,还有长老院的诸位,礼堂照旧,礼服也已经完成。属于王后的王冠需要调整,等到他归来,可以派人过去完善所有细节。”弗兰说道。 “宴会呢?”戈雅侧头看向他,“城内聚集众多使者,最好避免任何意外。” 弗兰也提前想到这一点,他抬手压下一缕长发,朝戈雅摇了摇手指:“长老院有海量文献,完全不必担心。长老们平日无所事事,如今充满了干劲。他们会妥善安排好一切,为了陛下。” 两人说话时,城外的冰风暴逐步升级,大块坚冰撞上城墙,厚实的墙体竟被撞得轻颤。 “陛下不在城内,果然会有影响。”戈雅说道。 “问题不大,除非山脉塌陷,暴风城注定安然无虞。”弗兰并不担心。他的模样看似年轻,实际比巫颍更加年长。 他经历过先王时期,目睹过古树人和冰山巨人联手袭击暴风城的场景。 那是最大的危机,城门险些被攻破。 失去这唯一一次机会,他们再未能靠近城市半步。 第64章 如今肆虐城外的冰风暴,全是他们不甘的残躯所化,裹挟无穷无尽的怨恨,灵魂死后不肯消散、经过漫长的岁月,依旧对巫灵的王城无能为力。 两人结束谈话,正打算离开,城外又传来号角。 声音从不同方向传来,他们清楚辨别出其中的不同。 如同提前约定好,四方公爵竟在同一夜抵达。 继北方公爵巫冽之后,南方公爵莫斯托法,西方公爵洛维尔以及东方公爵明娜陆续在城外现身。 他们各率麾下精锐军队,打出不同的旗帜,在夜色下踏过茫茫雪原,为祝贺即将到来的婚礼,汇聚到巫颍统治的王城之下。 第36章 四方公爵中,莫斯托法年纪最长,他与上一代巫灵王同龄,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执政能力极为优秀,镇守孤岛沼泽数千年,权威稳如泰山。 洛维尔十分年轻,他的资历远不及莫斯托法,也不比其他两位同僚。守护雪域山脉,采用强压手段,一度逼得蛮荒部落流窜迁徙,引发炎境诸多不满。 明娜是四方公爵中唯一的女性。 她的爵位并非来自传承,而是依靠武力和战功获取。她击败了上一任南方公爵,得到他的领地和爵位,还有一支庞大的巫灵舰队,专职守卫漫长的海岸线。 即使对方是她的父亲,明娜也没有半点手软。 这是巫灵的生存规则,冷酷、残忍,以实力争取一切,秉承绝对公平。 三人率领麾下来到城外,不同颜色的旗帜在风中飘扬,猎猎作响。 座兽在沉默中奔跑,你争我赶,没有一匹发出嗥叫,气势却更加骇人。 它们的巫灵能征善战,是所有敌人的噩梦。 戈雅和弗兰根本没有时间休息。 为迎接庞大的队伍,他们必须连轴转,忙得不可开交。 直至黎明十分,一切安排妥当,确认没有任何疏忽,他们才终于能喘口气。两人背靠着背坐在地上,侧头对视一眼,莫名地发出一阵笑声。 “若非陛下的婚礼,暴风城不会这样热闹。” “还会有更多人抵达。” “我们是阴暗的生命,不该如此喧嚣。” “如今很难阴暗。” “的确。” 第一缕晨光穿透黑暗,肆虐整夜的冰风暴戛然而止。 朝霞渲染天幕,张开大片金红。 晨光下,一匹雪狼奔驰在荒原中,速度快如闪电。 狼背上是巫灵王和他的王后。 两人从行宫归来,迎着朝霞,朝暴风城疾行而去。 “直至婚礼当日,雪域不会再起暴风雪。”巫颍掀起斗篷,任由兜帽被风吹落。他声音清澈,带着些许笑意,彰显他心情愉悦。 岑青靠在他身前,怀中抱着一捧莲花。 花瓣离水仍不枯萎,反射清晨的阳光,愈显晶莹剔透,璀璨夺目。 “我听雪妖说,您就是雪域的化身。”黑发血族摘下一朵花瓣,轻触自己的嘴唇。其后仰头看向巫颍,用花瓣边缘扫过他的唇角,眸光明亮,不染半分阴翳,“所以,您能控制雪域的天气?” “我可以。”巫颍扣住岑青的手腕,低头咬走花瓣,轻轻咬碎,一点一点咽下喉咙,“只是要遵循一定规则。” “规则?” “夏季会出现暴雪,但不能变成凛冬。冬日可以有暖阳,却无法温暖如春。”巫颍托起岑青的下巴,手指穿入他的发间,低头轻吻他的眼睛,气息间仿佛带着花香,“你还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 “目前只想到这些。”岑青撩起一缕垂落的银发,缠绕在手指上。眸光滑过巫颍的脖颈,昨夜的牙痕已然消失,冰冷的血液在血管中流动,总是会引发他的渴望,“我很期待我们的婚礼,陛下。我将完全属于您,您也会属于我,我可以这样确信,对吗?” “当然,我的金蔷薇。” 巫颍轻笑一声,印上怀中人的嘴唇,将他揽得更紧。 雪狼猛然加速,大地和天空飞速后退,苍茫的雪原似潮水一般向后奔涌。 一座巍峨的雪山冲出地平线,山顶的城池被霞光笼罩,城墙反射白光,一道道虹桥跨越城市上空,美景如梦似幻,恍如人间仙境。 雪域出现晴日,血族王国依旧被乌云笼罩。 遥远的金岩城,一只信鹰飞过城墙,趋近座落在城市中心的建筑群。 信鹰现身不久,扎克斯派出的骑士也出现在城门外。 他怀揣扎克斯的秘信,日夜兼程,一路风尘仆仆。进入城内后,他打马穿过闹市,撞翻了路边的几处摊位。 “注意点!” “没长眼睛吗?!” 无视摊贩的抱怨声,骑士持续扬鞭,很快离开热闹的街道,抵达象征王权的金岩堡。 他在王宫前翻身下马,半掀起头盔,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睛:“奉扎克斯伯爵命令,有重要信件呈给陛下!” 王宫守卫予以放行,莱德快步走向城堡大门。 刚登上两级台阶,就迎面撞上数道人影,是先一步归来的骷髅骑士。 几人穿着血红的铠甲,快步走下台阶,一路说笑着与他擦身而过,对这名满面风尘的骑士视若无睹。 想到骷髅骑士对扎克斯的羞辱,莱德的身体有片刻僵硬。 直至对方走远,他才松开攥紧的拳头,继续登上台阶,迈步走进城堡大门。 未几,王宫内传出钟声,召集王国重臣。 贵族们不敢延误,纷纷驾车前往金岩堡。 车辆在道路向相遇,透过车窗彼此相望,目光皆晦暗不明,心中隐藏多种猜测,无一人轻易诉之于口。 骷髅骑士们去而复返。 一日之内两度受到召唤,队长已经嗅到不寻常的气息。 贵族的马车陆续抵达,城堡守卫让开道路。 众人登上台阶,长驱直入巍峨的古堡。无需侍从指引,穿过走廊来至会议厅,步入敞开的大门。 城堡三层,一座开满玫瑰的露台上,王后左娜立在栏杆后,华丽的裙摆铺展在地,衣领和袖摆刺绣大朵玫瑰,色泽鲜红,纹样栩栩如生。 她左手搭着石台,右手牵着一个褐色头发的男孩。 男孩年纪尚幼,稚嫩的脸庞有着婴儿肥,头发柔顺地服帖在脖颈上,发尾被蕾丝衣领包裹,样子颇为秀气。 他是达尔顿,左娜的亲子,也是戈罗德国王最小的婚生子。 小王子继承了左娜的头发和眼睛,拥有扎克斯家族的显著特征,反倒和戈罗德不太相似。 他总是很安静,安静得异乎寻常,根本不像一个两岁的孩子。 比起用沉稳来形容,他本质倾向懦弱,天生惧怕杀戮和争执,这让左娜颇为失望。 “我的达尔顿,你需要坚强起来。” 俯瞰鱼贯抵达的马车,左娜弯腰抱起小王子,怜爱地亲吻他的脸颊,眼眸深处闪烁怨恨和野心的光芒。 就在昨天,国王再次有了私生子,是一对双胞胎,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他们的诞生取悦了戈罗德,他甚至当众宣布要为两人举办盛大的宴会,还允许他们在成长后称呼自己为父亲。 这是前所未有的待遇。 那些被剥夺身份的王子和公主,他们也只能称呼戈罗德为国王陛下! 多么讽刺! 左娜出离愤怒。 她坐在王后的位置上,指尖颤抖,觉得所有人都在讥笑自己。她甚至不能公开反对国王的决定,斥责这是丈夫对自己的羞辱。 愤怒背后,堆集着忐忑不安。 想到前几任王后的遭遇,想到她们在被抛弃时都经历过什么,左娜陷入深深忧虑,担心自己也将步上后尘。 她是否会被剥夺一切,投入暗无天日的地牢,背负上莫须有的罪名,最终死于非命? 每每想到这里,左娜就控制不住全身发冷。 她咬住大拇指,直至指尖冒出血珠。 精纯的贵族血液充满诱惑力,小王子不自觉凑过来,表情中充满了渴望:“母亲……” 左娜没有犹豫,将自己的血喂给儿子。 达尔顿抱住母亲的手臂,依恋地偎入她的怀中。 左娜轻轻拍着他的背,捕捉到身后轻微的响动,低声道:“哈布克。” 忠实的混血仆人弓腰在地,安静等候她的命令。 “我要知道这场会议的全部内容,包括国王说了什么,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以及大臣们的所有反应。” “遵命,陛下。” 哈布克退出露台,身影消失在房间外,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 左娜又站了一会,确认没有马车继续抵达,就抱着小王子返回房间。她怀中的孩子已经昏昏欲睡。 “陛下,请把王子殿下交给我。”女官蒂亚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达尔顿,动作谨慎轻柔。 左娜很信任她,能放心地让她看顾自己的血脉。 “不必送他回去,在我的寝殿内休息。让他睡好一些。”她说道。 第65章 “是,陛下。”女官抱着达尔顿离开,推开通向内室的一扇门,迈步走了进去。 左娜来到壁炉前,双手交握,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火光映照在脸上,她望着跳跃的火舌,不期然想起岑青说过的话。 国王有病态的权力欲和掌控欲。 他不容许任何人挑衅他的权威,无论妻子、儿子、女儿、还是他的大臣。 岑青在金岩城时,他是戈罗德的心腹大患。如今他离开,左娜和达尔顿的地位显现出来,这是个危险的讯号。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公然挑拨是非,离间王国权力顶端的夫妻。 但是,一切都是事实。 左娜越想越感不安,她在壁炉前来回踱步,从未如此时一般希望扎克斯在自己身边。 “扎克斯,我的兄长,我需要你。” “我必须承担起所有,为了我的血脉。” 她做出某种决定,猛然停下脚步。 白皙的手腕抬起,挂在窗边的鸟架发出声响,血枭腿上的锁链松脱,这只黑暗的鸟飞向左娜,落在她抬起的前臂上。 “去王国边境,等候我的兄长。”左娜不放心写信,直接采用口述。这是扎克斯家族成员的天赋,驯服的血枭能够口吐人言,在家族成员之间传递秘密消息。 血枭的眼珠改变颜色,牢记下她说的每一句话,随即振翅飞出窗口,消失在凛冽的寒风之中。 “戈罗德,你不能怪我。我只想自保,保护我的儿子。我不会让他变成他的兄长,绝对不会!”目送血枭飞远,左娜口中喃喃自语。 她想活下去,绝不要落到历代王后的下场。 她还要保护自己的儿子。 目睹岑青和其他王子的遭遇,只要想到达尔顿会落到如此境地,她就控制不住想要发疯。 “我的血脉,一样能登上王位。” 愤怒,担忧,野心。 不同的情绪在左娜胸中激荡,她强迫自己做出决断,在被戈罗德彻底抛弃之前,她必须让自己握有反击的力量。 “扎克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血枭飞出金岩堡,乘风抬升高度,化作一道流光飞离王城。 王宫会议厅内,戈罗德颁发多道旨意。 他命令王城贵族召集骑士,整肃军队,集合优势兵力压向北部边境。 “和雪域的盟约达成,盟书就在我的手中。” “我以王国统治者之名,命令诸位召集军队,集合最勇猛的骑士,剿灭边境乱军,让他们彻底消失!” “砍下叛乱者的头,挖出他们的心脏,碎裂他们的躯干,不可有任何犹豫。” “胜利之日,我将赐下丰厚的奖励,土地、金币、奴隶、以及爵位!” 戈罗德目光炯炯,声音洪亮。 这让熟悉他的人有片刻恍惚,一夕间记起他率领骑士团外出征战,打下赫赫战功之时。 大臣们早有剿灭乱军的主张,尤其是以巴希尔为代表的一方势力。 “陛下,这是一个英明的决定!” 他们恭维戈罗德,毫不犹豫地接收命令。 王城贵族没落太久。 他们急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用来巩固自己的名望和地位,以免被边境贵族压下,让昔日的对手有机会卷土重来。 除了筹备出使队伍,王城贵族从未如此齐心。 国王旨意下达当日,各家的信使便策马出城,奉命召集领地中的武装力量,要求他们以最快的速度集结,准备开赴北部边境。 依照惯例,贵族们发下金币,并承诺战后分割战利品,骑士们自行准备铠甲、战马和武器,还会带上仆从军和奴隶。 为维持充足的体力,保证自己和仆从能在作战前吃饱,骑士们需要购买大麦和小麦,腌制的咸肉,以及掺血的酒。 此外,战马的草料也要出钱购买。 消息传出,商人们闻风而动,涨价大行其道。骑士们不得不掏空腰包,才凑足出征必须的物资。 有人的金币不足,被迫去借高利贷。 这些贪婪的家伙有两副嘴脸,一旦他们还不上利息,就会把他们赶上大街,让他们一无所有。 “该死的奸商!” “他们最好向黑暗神祈祷,千万别落到我的手里!” “总会有那一天,他们的祈祷不再奏效,我会亲手剥掉他们的皮!” 握着干瘪的口袋,骑士们诅咒不停,心情无比糟糕。 值得安慰的是,他们能在战场上获取战利品,不需要上缴。另外,如果战争取得胜利,他们还将额外获取丰厚的赏赐。 对金钱和爵位的渴望占据上风。 他们停止抱怨,以更快的速度集合起来,加入王国大军,随时准备开向北部边境。 血族大军集结时,暴风城的婚礼拉开序幕。 婚礼前夜,巫灵王没有造访岑青的卧室。 他命人送来专为庆典准备的礼服,上面镶嵌数千枚宝石、翡翠和珍珠,穿在身上如披覆月光,堪比星辰闪耀。 巫灵王还送来一顶王冠。 以秘金打造,镶嵌顶级龙血石,完美地契合岑青的黑发。 在荆棘女仆的帮助下,岑青试穿全套礼服,佩戴王冠,站到穿衣镜前。 他以为自己成了宝石展示架。 “这也是巫灵的传统?”他抬手取下王冠,宝石的红光映入眼底,一瞬间染红了他的瞳孔,“真是没想到。” “殿下,这是您的婚礼,您应该表现得更投入一些。”茉莉半跪在地上,为他调整腰带的宽度,手指轻巧活动,让宝石搭扣的位置更加完美,“您一直在期待这场婚礼,难道不是吗?” “是的,我一直在期待。”岑青垂眸看向茉莉,温和地笑了笑。大概觉得弧度不够完美,他用指尖牵起嘴角,“我只是觉得这身礼服太重了,还有王冠,我不知道巫灵从哪里挖出这颗龙血石,难道他们抢了巨龙的洞窟?” 茉莉头也没抬,继续为岑青整理外套下摆:“也许您的猜测是真的,毕竟他们有这个能力。” “茉莉,我只是在开玩笑。”岑青说道。 “我也是,殿下。”女仆回答。 短暂的沉默之后,房间内响起笑声,因婚礼而起的紧张和焦灼被冲散。 岑青终于放松下来。 他弯腰牵起女仆,微笑道:“茉莉,你一直在照顾我。我想我永远无法离开你,你就像我的亲人,我的另一个母亲。” “这是我的荣幸,殿下。”荆棘女仆托起岑青的右手,轻吻他的手背,直起身后不忘提醒,“但您需要注意,在巫灵王面前,最好不要有类似的言辞。” 在暴风城时日虽短,荆棘女仆仍发挥本领,构建起必要的消息渠道。 集合雪妖、山地人和羽人的言辞,女仆们确信巫灵王绝不如表现出的一般矜持,他有恐怖的独占欲,尤其是对岑青。 “您将是雪域之主的王后,在您有绝对把握之前,不要违逆他。”荆棘女仆很少如此郑重其事。说话时,她的神情无比严肃。 “我明白,茉莉。” 岑青清楚女仆的担忧,握住她的手,表情轻快,声音沉稳平和,听不出半点勉强的意味:“他是我的丈夫,我将共度生命之人。我会尊敬他,仰慕他,全身心地爱上他。” 一门之隔,巫灵王站在走廊内,清晰捕捉到室内传出的说话声。 月光透过落地窗洒入走廊,亲吻上他的侧影,与装饰腰带的宝石亲密纠缠,相映成辉。 在门前伫立片刻,他终于收回手,没有推开这扇房门,而是转身离开。 修长的身影穿过走廊,衣摆轻轻拂动,似水波流淌。边缘金辉闪烁,迤逦夺目的华彩。 巫灵王的眼睛被水晶灯照亮,他在笑,彰显此刻的好心情。 偌大的王宫也变得活跃,彩光自穹顶落下,渲染宏伟的建筑。耳畔响起一阵轻音,是风演奏的乐声,同为雪域的君主感到喜悦。 是夜,城外冰风暴升级。 凛冽的寒风撞击城墙,始终无法撼动分毫。怪声席卷山顶,一波连着一波,似埋葬的敌人在无能狂怒。 今夜的王城注定不眠。 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冰风暴消失无踪。 暴风城城门大开,悠扬的钟声响彻城内。 道路两旁开满冰花,花瓣簇拥在一起,色彩绚烂,花香飘散,随风弥漫大街小巷。 王宫前,雪狼和银蟒各踞一方,拱卫婚礼新人现身的大门。 巨鸮在空中盘旋,暗影遮天蔽日,唳鸣声压过狂风。 房间中,岑青换上全套礼服,没有佩戴王冠。 他在穿衣镜前站定,确认没有一丝一毫不妥,才转身走向房门。 茉莉快行数步,先他一步推开房门。 走廊内,荆棘女仆和雪妖分别恭立在两旁,见他出现纷纷弯腰:“恭喜您,殿下。” 走廊尽头,一道修长的身影正在等候。 第66章 奢华的长袍曳地,衣摆、袖摆和襟口镶嵌大量宝石,非但没有喧宾夺主,反而衬托出矜贵的雅致,为礼服的主人增添一抹瑰丽。 听到脚步声,巫颍转过身。 看到走来的岑青,他有片刻凝眸,随即向他伸出手:“和我来,我的金蔷薇。” 岑青刚将手指搭进巫颍掌心,就被打横抱起。 “典礼仪式总是太慢。” 巫灵王迈开长腿,大步向宫殿外走去。 显而易见,他已经迫不及待。 在两人身后,女仆们呆滞几秒,猛然想起手中的王冠,立即捧着宝匣追上去。 “殿下,您的王冠!” 宫门前,雪白的巨鸮正在等候。 两人将绕城一周,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我们完成典礼,然后出城狩猎,完成巫灵的传统仪式。”巫颍抱着岑青登上巨鸮,王冠熠熠生辉,长发如万千银丝流泻。 站定在巨鸮背上,他放下岑青,轻吻黑发血族的眉心:“若你对我满意,希望你能容许我完全拥有你,在我们的新婚夜。” 在巨鸮起飞前,荆棘女仆终于追了上来。 她尝试递出王冠,奈何巫灵王过于心急,递出的手直接落空。 “陛下会去礼台,你们可以先过去,让雪妖带路。”弗兰的声音响起,告知荆棘女仆不必追逐,可以前往仪式场地等候。 雪白的巨鸮已经升空,女仆们别无选择,只能采纳巫灵的建议。 她们在雪妖的指引下走过城内,目睹汹涌的人潮,看到飞过头顶的巨鸮,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从今天之后,岑青将不再只是血族的王子,他会是雪域的王后。 他的丈夫是巫灵王,有名的雪域暴君,令敌人闻风丧胆,对他充满了占有欲。 “对殿下而言,这应该是一件好事。” 女仆们走出人群,互相交换目光,如是想着。 第37章 巨鸮飞越城市上空,岑青得以一窥暴风城全貌。 雄伟的城市在脚下铺开,炫丽的建筑光华夺目。城内开满冰晶花,将整座城装点得美轮美奂,仿若人间仙境。 巫灵王和岑青过处,城中升起白色光柱。 上百道光柱扶摇直上,笔直射向天空。顷刻驱散流云,仅余大片湛蓝,天空中水洗一般。 巫灵聚集在光柱周围,盛装出席这场盛大的仪式。 他们佩戴华丽的珠宝,手腕上的金链和银镯互相碰撞,悬挂在腰间的铃铛清脆作响。 人群中浮现微蓝,源于巫灵聚集的力量。 祝贺婚礼的使者们聚集在一起,伫立在道路两旁。包括巨人族在内,全都自动自觉远离巫灵,在划定的区域内抢占位置,不敢越雷池半步。 城市最中央座落着水晶广场。 阳光垂直落下时,广场内的砖石错开下陷,中心处缓慢升起一座礼台。 礼台由完整的晶石雕刻,四面呈梯形,分别有台阶纵向延伸。每一级等高,截面雕刻飞禽走兽,历经数万年依旧清晰鲜活。 台阶顶部矗立棱柱,两两成双,晶莹闪烁。遇阳光碰撞,漫射开大片彩光。 棱柱上缠绕花枝浮雕,自下而上攀援,纹路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完全能以假乱真。 巫灵长老先一步在此等候,分别站在不同的台阶上。 他们身材高挑,容貌俊美,气质或淡漠清冷,或温柔和煦,或优雅矜贵。 时光格外偏爱他们,没有给他们留下太多痕迹。 唯有眼眸深处沉淀沧桑,昭示他们淌过岁月的沙河,经历无数个日升月落,铭记暴风城的种种辉煌。 通向礼台的道路上没有欢呼,没有嘈杂,只有静谧和祝福。 巫灵们默然恭立,仰望头顶,显得格外安静。 雪白的巨鸮振翅飞过,众人纷纷俯首。他们躬身行礼,表达对君王的敬畏,也对新王后表示尊重。 无论岑青是何种族,无论暴风城和金岩城的盟约是否存续,他是巫灵王承认的伴侣,他们就会尊敬他,保护他,视他为王宫的另一个主人。 巨鸮越过人群,悬停在礼台正上方,盘旋两周后降低高度。 轰! 城外突起一阵狂风,冰风暴在白日肆虐。 不甘的怨魂在咆哮,硕大的坚冰撞击城墙,一次又一次,始终无法撼动这座王城,更像是在给婚礼助兴。 巨鸮抵近礼台,巫颍带着岑青落地。 在众人面前,他没有抱起岑青,改以牵引他的手臂,始终十指相扣,没有片刻放松。 “殿下!” 荆棘女仆先一步赶到。她们不便去往台上,只得将装有王冠的宝匣交给弗兰,再由他越过长老登上高处。 相差最后两级台阶,弗兰停下脚步。 他打开宝匣,安静地捧在身前,手臂向上托举。 宝匣中发出红光,秘金打造的王冠从中飞出,被一阵风托起,精准送入巫灵王手中。 城头响起鼓声,惊天动地,震耳欲聋。 沉默千年的铜钟敲响,悠扬的钟声融入鼓声,交织成古老的旋律,回荡在城市上方。 座狼出现在城内,从不同方向穿过人群,自上空俯瞰,似一枚星辰嵌入山顶。 狼背上的巫灵吹响号角。 苍凉,恢弘,雄壮。 巫灵崇尚传统,信奉绝对的力量和强横,让他们能屹立于雪域之巅,凌驾四方王国。 巫灵公爵出现在礼台下。 和所有参加婚礼的人一样,他们盛装加身,佩戴稀有珠宝,一枚袖扣都价值千金。 王国重臣和战士们分立在高台四面,集体仰望上方,期待着巫颍为岑青戴上王冠,期待巫灵王结束单身,为雪域迎娶一位王后。 婚礼的主角在礼台中央站定,阳光亲吻他们的发顶,华丽的礼服浮现光晕,为两人笼罩一圈光环。 巫灵长老们展开双臂,吟唱出古老的祝词。 伴随着声音流淌,各人袖摆在风中振动,似一双双翅膀,要带着他们乘风而起。 “赞颂黑暗,赞颂星月,赞颂伟大的主宰,巫灵的君王。” “赞颂王后,王冠点缀你的美丽。” “君王与王后携手统治广袤领土,黑暗的子民忠诚护卫雪域王国。” 吟唱声飞扬在风中,礼台上的雕刻陡然鲜活。 飞禽走兽浮出台阶,绕着高台唳鸣咆哮。绚丽的花朵竞相绽放,铺满台阶上方,空气中依稀能嗅到花香。 巫颍手捧王冠,双臂抬高,举起到岑青头顶。 “我的新娘,我的妻子,我的王后,我赋予你权力,你将与我并肩,共沐黑暗的荣光。” 他比岑青高出许多,岑青仍主动矮下身,以一种谦虚的姿态,直至王冠压上发顶。 相同的重量,与昨夜一般无二。 岑青却明确感知到不同。 权力,荣耀,地位,和身为王后的责任。 他不再是单纯的复仇者,他的人生不再只为复仇而存在。 他将站在雪域的金字塔顶,肩负起更多责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一种突如其来的的慌张,海浪般冲击他的认知。 岑青有片刻恍惚,很快攥紧手指,强使自己镇定下来。 察觉到岑青的变化,巫颍没有急于任何动作。 他只是看着岑青,凝视着他的王后,眸光深邃,犹如银色的暗渊。 直到岑青完成自我调整,身上的气质发生蜕变,他才捧起岑青的脸颊,手指深入漆黑的发间,垂首抵住他的额头。 “美丽的金蔷薇,我的王后,你将与我并肩统治这个王国。” 话音落下,冰冷的气息封住岑青的嘴唇。 巫颍闭上双眼,侧首亲吻自己的王后。 没有浅尝辄止,难抑的热情在唇齿间传递,有力的手臂箍住岑青的腰,强使他陷入自己怀中,不留任何缝隙。 巫灵王的偏执和霸道不再隐藏。 揭开优雅的伪装,他放纵攫取自己的珍宝,牢牢控制在掌心,不给岑青任何逃脱的机会。 光芒笼罩整座礼台。 光中凝实彩色花瓣,飘飘扬扬洒落,绮丽多彩,萦绕在两人周围。 城内的水晶花绚丽绽放,古老的雄城被花海淹没,花香沁人心脾,俨然在祝福这对新人。 钟声再度响起,震颤巍峨雪山。 巫颍抱起岑青,单臂托高他,再次登上巨鸮的背。 “现在,需要完成最后的仪式。” 两人在巨鸮背上站定,雪白的猛禽发出唳鸣,猛然间振翅升空。 在它之后,更多巨鸮聚集而来,座狼在地面集结,除了王城军团,还打出四方公爵的旗帜。 作为婚礼仪式的保留项目,他们将一同参与狩猎,围捕雪域中的强大异兽。 “出城!” “为了陛下!” 王城门敞开,凛冽的风刮入城内,仍无法抵挡巫灵的脚步。 第67章 他们驱使座狼,顶着狂风冲出城门。 灰白的洪流汹涌而下,瞬息冲刷过山体,突入皑皑雪海之中。 巫灵们在振臂欢呼,一改之前的沉默。 他们显露出惊人的狂热,突然摇身一变,展露出隐藏的第二种性格。 自始至终,血族使团都像是旁观者。 他们分明是巫灵的盟友,却被迫游离在外。除了观礼,无法参与到任何一个环节。 无人公开轻蔑他们,血族们仍感到不自在。 一种脚踩着云朵,随时将要踏空的恐慌,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困扰着包括扎克斯在内的绝大多数人。 西科莱姆是唯一的例外。 他单手伸入上衣口袋,握紧岑青签发的委任书。 此时此刻,他感到无比庆幸,庆幸自己没有拒绝王子殿下的橄榄枝,握住了从漩涡和逆境中挣脱的唯一机会。 “金岩城注定没落,而王子殿下不会。” 眺望远去的队伍,西科莱姆暗暗想着。 血族子爵心情激荡,他推翻之前设定的道路,决定回国后就向母亲说明,他会辞去王城内的一切职务,奔赴王子殿下的领地。 “孤注一掷要冒很大风险,但绝对正确。” 西科莱姆从未如此笃定。 雪原之中,兽群敏锐地嗅到危机来临。 迁徙中的鳄牛群停下动作,警惕观察四周,分叉的石头弹出口腔,捕捉到可怕的气息。 是巫灵! 兽群登时陷入恐慌。 鳄牛的祖先来自荒域,借兽潮进入雪域,数万年间不断繁衍,发展出数量庞大的种群。 它们骨骼坚硬,骨架巨大,脂肪和肌肉异常厚实,体表覆盖一层长毛,能完美适应寒冷的环境。 成群结队在荒原中活动时,就像是庞大的肉山横冲直撞,随意践踏一切。许多时候,兽群杀戮不为饱腹,只是在戏耍和发泄脾气。 平日里的数量优势,如今沦为兽群的噩梦。 巫灵轻而易举发现了它们。 “发现目标,围上去!” 座狼争相前冲,你追我赶,不同的兽骨旗在雪原中飘扬。 狼背部上的巫灵吹响号角,天空中的巨鸮发起俯冲,双翼带起一阵阵狂风,驱赶兽群攒聚,迫使它们朝同一方向奔跑。 “我的王后,这是我送给你的新婚礼物。”巫灵王在岑青耳畔低语,身形刹那变得透明,消失在岑青眼前。 金辉闪现在狂奔的兽群上方。 巫颍自半空中下落,衣袂翻飞,双手凝聚蓝色冰锥,同时投掷而出,将两头鳄牛钉在地上。 无视一息尚存的猎物,他又一次消失,这次出现在兽群正前方。 面对汹涌而来的兽群,他不闪不避,掌心凝出长剑,剑锋触地的一刻,他正面迎向兽群。 金光每一次闪耀,必定伴随着血雨飞洒。 大地塌陷斑驳的裂痕,每一道都深达两米,足以陷入猎物的腿,使它们动弹不得,只能在恐惧中等待死亡降临。 巫灵们没有直接参与猎杀。 他们驱使巨鸮盘旋在天空,座狼在兽群外围交错穿插,不使一头鳄牛逃离,彻底激发出猎物的凶性。 吼! 见逃离无望,兽群陷入狂怒。 它们踩着同伴的背,越过地上的裂缝,不顾一切冲向巫颍。长满利齿的巨口张开,露出锋利的尖牙,意图靠数量杀死他。 可惜攻击都是徒劳。 巫灵王的长剑带起寒光,一头又一头鳄牛死在剑下,头颅和身体分离,有的更被切割成数块,很难拼凑完整。 尸体凌乱散落,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太过于浓重,连寒风都无法吹散。 冷光最后一次挥过,兽群全部倒下。 鲜血染红残雪,浸透大地。 巫颍站在猩红包围之中,脚下躺满破碎的尸体。他的外表依旧整洁,礼服纤尘不染,没有沾染一滴鲜血。 唯有剑锋滑下一缕殷红,顺着剑尖滴落在雪地上,瞬间凝固。 他仰头望向天空,嘴角牵起一抹笑,狂野肆意,清晰撞入岑青眼底。 黑发的血族王子单手攥住胸口,被狂暴的杀戮和血腥吸引,片刻无法移开视线。 掌心下,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不是毒发的症状,也不是血咒,他在为雪域的君主怦然心动。 情愫似曾相识,似烈焰熊熊燃烧,不断侵蚀他的理智,让他难以冷静思考。 岑青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惜不太成功。 似看出他的情绪,巫灵王笑得愈发肆意,手中的长剑消失,他也消失在雪地中。 眨眼间,他出现在岑青身后,有力的手臂从身后环住他,单手扳过他的下巴,用力吻住了他的嘴唇。 “我的王后,你是否满意我的表现?” 冰冷的唇擦过岑青的下巴,覆上他的后颈。锋利的牙齿合拢,动作亲昵却也无比危险。 “我是否有资格得到你,拥有一个热情的新婚夜?” 岑青没有立刻回答。 他抬起右臂,反扣住巫颍的后脑,手指穿过银色长发,感受脖颈上的呼吸,拉过巫颍的手,覆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我的心为您跳动,我的生命为您而存在,陛下。” 巨鸮调头折返,乘风飞向王城。 地面上,巫灵抓紧清理异兽的尸体。 它们不会被浪费,都将被带回暴风城,交给厨师们烹饪,出现在庆祝婚礼的晚宴上。 依照巫灵的传统,庆祝将持续三天。 这段时间内,巫灵王和他的新娘不会走出卧室。 直至第四天黎明,他们才会出现在人前,接收所有巫灵的祝福,接受各族使臣觐见。 “陛下有些心急。”弗兰抓起一条被切断的兽腿,用绳子捆扎起来,随意抛到座狼身后。 戈雅走到他身边,挑眉轻笑:“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想了想,弗兰没有否认。 “你说得对。” 一个拥有伴侣的君王,总好过百无聊赖,在漫长的岁月中变得厌世。 历史上有过教训,占星师也留下箴言,巫灵王是雪域的化身,若他对一切失去兴趣,巫灵的世界会迎来毁灭。 没有巫灵想看到这一天。 雪山之巅,巨鸮载着君王和王后重返王城。 城内升起巨大的篝火。 岩妖架设起粗木,巨大的柴堆堪比高塔。 蓝色焰舌活泼跳跃,沿着木架蹿升,从缝隙间冒出,呈现独特的幽暗,而非炽烈的橙红。 围绕篝火摆设坐席,没有得到位置的客人便席地而坐。 大量美酒和美食在人群中传递,山地人发挥出绝佳手艺,哪怕是坚硬粗糙的熊肉,他们也能料理得美味可口。羚肉、鹿肉和羊肉更是入口即化,烹饪时只洒了盐巴,也让人恨不能吞掉舌头。 血族使团的成员们坐在一起。 他们的王子与巫灵王结合,两国成为盟友,他们本该喜气洋洋。 火光映照在众人脸上,却看不出半点喜色。他们的样子颓然不已,看上去暮气沉沉,如丧考妣。 “王子殿下的态度很可疑。” “不是可疑,他压根不在乎血族,甚至厌恶我们。” “这场联姻很可能带来糟糕的结果。” “乐观一点,至少巫灵不会再容许乱军躲藏。” 血族们勉强互相安慰,在坐席间传递酒囊和食物的餐盘,看似在彼此庆祝,实则忧心忡忡,更像是在喝闷酒。 他们压根不敢喝醉。 周围都是巫灵,还有来祝贺婚礼的数百个种族,他们必须保持清醒,不单为了体面,还有自身安全。 西科莱姆不在人群中。 宴会甫一开始,他便借口离席,悄悄返回下榻的馆舍。 避开众人视线,他提笔写下一封书信,藏进袖子里,寻机找到岑青的随从,拦住一名黑骑士。 如果可以,他更想找到荆棘女仆。 可惜没有机会。 “什么事,子爵阁下?”看着对面的年轻子爵,独眼萨雷笑容戏谑,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他。粗糙的拇指搓着下巴,以一种调笑的语气说道,“如果你想寻找一夜情,我可不是好对象。” “我希望你把这封信带给第一王子。”没理会对方的调侃,西科莱姆伸出手,把折叠成方块的羊皮塞进对方手里,“务必要交给他,并且告诉他,我愿意接受他的善意,并且十分感恩。” 萨雷握住羊皮,没有感知到诅咒的力量,但也不能断言对方全无恶意。 “我凭什么帮你?” “你可以去见一名叫茉莉的荆棘女仆,告诉她我的身份,”顿了顿,西科莱姆不太情愿地说道,“我是巴希尔之子,雄鹿家族的继承者,她会有判断。” 茉莉。 忠心耿耿的女仆长。 萨雷端正态度,眼神陡然锐利。 “如果你有任何阴谋,我会马上杀了你!” 第68章 “我不能和你多说,只能告诉你,我决定效忠殿下,向黑暗神发誓!” 见有使团成员出现,西科莱姆匆忙交代一句,无法继续多说。 为避免来人怀疑,他探手抓住萨雷的发辫,主动靠近对方。借助光线和角度,很容易误会他在和这名黑骑士调情。 “我们将会共事。”留下这句话,西科莱姆推开萨雷,装出被拒绝的愤怒,带着满脸怒意转身离开。 他故意加重脚步,夸张地摆动手臂,演绎得过于真实。 看着他走远,见他故意撞开来人,有效堵住对方的询问,萨雷握紧手中的羊皮,眼底闪过一抹暗光。 “巴希尔的儿子。”他啧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开。 回到黑骑士的队伍中,萨雷找到米诺和佩诺尔特,分别在两人身侧停留半晌。 最终,羊皮卷没有交到两人手里,而是给了里贝拉。 “麻烦你走一趟。”副队长说道。 “好。” 女骑士没有多问,直接排开众人,背对篝火走远,径直去往荆棘女仆所在的王宫。 王宫内灯火辉煌。 相比喧闹的城内,今夜的宫殿显得格外安静。 雪妖们从各个角落冒出,谨慎地窃窃私语。声音被古老的建筑吸纳,很快变得模糊不清。 巨鸮在庭院中降落,巫颍和岑青一同落地。 在漫天星光的见证下,雪域的君主拥着他的王后,大步走向恢弘的宫殿。岑青揽住巫颍的脖子,两人的王冠交相辉映,镶嵌的宝石闪闪发光。 荆棘女仆和雪妖恭敬地站在台阶两侧,地形人没有现身,正顽强地守卫着自己的厨房。 婚礼过程中,一群地精突然冒出来,在厨艺上挑衅他们,妄图以王后随从的身份在厨房中占据一席之地。 “不能忍受!” 地形人一边撸起袖子发挥本领,试图把地精们赶出去,一边不忘取出最好的佳酿,照计划制成调酒,添加一些助兴的东西,送入君王和王后的卧室。 无论两人选择哪个房间,都会有一个完美的新婚夜。 巫颍脚步不停,进入城堡走廊时,穹顶的彩绘映入地面,在脚下铺开一条绚丽的花路。 途经岑青的卧室,他有片刻停顿,突然又改变主意。 “陛下?” “今夜,你将属于我,而我也将属于你。” 声音在耳畔流淌,巫颍凝视岑青的双眼,轻吻他的额心。随即转向登上台阶,去往城堡上层,走向属于他的寝殿。 第38章 城堡内的楼梯以晶石铺设,台阶上雕刻精美图案,礼服下摆拖曳而过,刺绣的银线和宝石被衬托得更加亮眼,似流淌而过的星河。 穹顶的壁画变得鲜活,无数花朵竞相绽放,缤纷花洒落在走廊,花路末端通向巫灵王的寝殿。 月光从落地窗洒入,透过明亮的玻璃,能望见城内燃烧的篝火,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无论风声、人群的喧闹声、还是流浪诗人演奏的竖琴。 诗人们怀抱乐器,手指熟练弹奏,在人群中唱诵新歌谣。 讴歌雪域的伟大君主,和他来自血族的黑发新娘。 “伟大的雪域之主,黑发的血族王后,星辰在雪原中升起,月亮的光辉洒遍大地……” 来至走廊尽头,两扇房门向内敞开。 和岑青的房间不同,门上不见花卉簇拥,代之以浮雕的巨鸮。 巨鸮展开双翼,覆盖两扇门扉。飞羽上闪耀赤金,两只眼睛镶嵌宝石,散发着幽幽冷光,一如这个房间的主人。 巫灵王步入室内,岑青第一眼望见摆设在房间内的金架,架上悬挂一幅肖像画,正是由宫廷画师绘制,属于他的画像。 画中的他穿着一身血族礼服,耳上悬挂龙血石。 暗红的色彩充斥画面,愈显得画中人肤色瓷白,眉眼漆黑,头发恍如鸦羽。色彩对比异常强烈,直击人的视野,几能用震撼来形容。 “陛下,这是我的画像。”经过金架时,岑青说道。 巫灵王中途停下脚步,他没有放下岑青,依旧抱着他,像获得梦寐以求的稀世珍宝,用自己的双手捧起,再不肯放开。 “见到这幅画时,我就为你着迷,决心一定要得到你。”巫颍侧过头,水晶灯的光覆在身上,王冠闪烁金辉,镶嵌的宝石流光溢彩,却不及他的眼眸半分,“染满血色的金蔷薇,唯有我的宫殿才适合珍藏。” 话中充满浓烈的情感,隐藏的黑暗气息也足够骇人。 岑青同他对视,片刻后扬起嘴角。 “我很荣幸,陛下。” 双臂环住巫颍的脖子,他主动靠向巫灵王的肩膀,轻咬对方的耳垂,尖牙擦过耳下的肌肤,不经意间透出诱惑。 “我很乐意属于您,雪域的君主,我的丈夫。” 扣在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 眨眼时间,两人来到内室,岑青尚来不及做出反应,背部就触及柔软的床垫,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以掠食者的姿态,深深将他压了进去。 “我的金蔷薇,你不该如此鼓励我。” 巫颍单手撑起自己,眸底燃起暗色的火焰,流淌的秘银有了炙热的温度。 他单手扯开衣领,华丽的宝石和珍珠钮扣悉数崩落。 岑青并不感到惧怕。 他在笑。 眼前是雪域的暴君,令四方王国闻风丧胆的巫灵王。 他却能轻易调动对方的情绪。 这种感觉相当奇妙。 黑发血族任由自己被禁锢,在有限的空间内,他撑起手肘,单手覆上巫颍的脖颈,手指缓慢下移,停在对方胸口,掌心覆上心脏的位置。 “陛下,”岑青仰起头,尖锐的獠牙露出唇缘,牙尖锋利,能轻易刺破巫灵王的血管,“我想亲身体会一下,您是如何喜欢我,又是怎样为我着迷。” 巫颍扣住他的手,拉高送到嘴边。 冰冷的嘴唇印上手腕内侧,气息缓慢上移,深深埋入他的掌心。 “我会让你知道,用我的一切。” 话音落下,床幔被扯落。 流苏轻轻摇晃,掩去了布帛的碎裂声。 幽暗的空间内,暗红的龙血石、紫色的石榴石、彩色的翡翠、透明的水晶和莹润的珍珠凌乱散落,闪烁星星点点的光辉。 银丝与黑发纠缠,仿似白昼与暗夜。 床幔忽然掀起,一只苍白的手攥紧边缘,扯断了几根流苏。 须臾,另一只手覆上来,包裹住这只手,修长的手指收拢,与之十指相扣,不容片刻挣脱。 月光如水,在地面洒落清辉。 暴风城内人声喧闹,篝火旁充满欢声笑语。 庆贺仍将持续,气氛愈发高涨,众人尽情享用美酒佳肴,沉醉在音乐、歌谣和舞蹈中,直至三天后的黎明,巫灵王和他的王后走出卧室。 同样的夜色下,雪域迎来新王后,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血族王国北部边境却风声鹤唳,即将再次燃起战火。 暴风城的婚礼顺利举行,血族和巫灵结盟的消息得到证实,大批乱军陷入恐慌。 “血族和巫灵结盟!” “巫灵封锁了边境峡谷,许多据点被废弃,我们无法继续躲藏。” “金岩城在集结大军,所有贵族领主都在行动。” “血族要发起攻击?”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在戈罗德的纵容下,乱军队伍日益庞大,消耗边境贵族的同时,也给血族王国造成不小的压力。 然而,队伍规模越大,乱军的问题也随之凸显。 乱军是散漫的联合,缺乏统一指挥,始终人心不齐,喜好各自为战。内部还时常发生殴斗,流血冲突不断。 面临血族大军的威胁,慌乱和争吵不足为奇。 不过,所有人都清楚一个事实,继续吵下去不会有好结果,他们必须做出决断。 “集结所有兵力,带上那些奴隶,一起进攻边境!” “走出荒芜森林,攻下前方的坞堡!” “拿下那片土地,我们可以自立,建立起正式联盟!” 土地,政权,联盟。 这一想法让所有人心头火热。 “就这么办!” 数只大手握到一起,乱军首领们达成一致。 大量军队开始集结。 岩巨大、地底人和堕落树人为先锋,蛮荒兽人、羽人和流浪血族加入其中。雪巨人殿后,驱赶着奴隶向前涌动。 他们不再隐藏行迹,放弃暗中行动,而是光明正大集合起来,朝预设的战场进发。 乱军队伍声势浩大,不同式样的旗帜陆续立起,指引众人穿越荒芜森林,一路铺开,浩浩荡荡压向血族北部边境。 中途,队伍中多出数支蛮荒部落。 这些部落成员复杂,认为在战争中有利可图,临时选择与乱军联手。 部落首领看似粗枝大叶,实则极其狡猾。 第69章 他们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与盟友共进退,拿下边境坞堡。实则心中早有盘算,顺风战就上,全力抢夺战利品,遇到逆风战马上撤退。 “我们又不想要土地,只为求财而已。” “没必要和血族拼命。” 一旦情况不对,他们会立刻舍弃盟友跑路,不会有任何负担。 随着蛮荒部落加入,乱军数量急剧增长,洪水般汹涌而来,状似要席卷边境,覆灭边境骑士捍卫的一切。 无需派出探子,坞堡内的人登上高处,就能看到漫山遍野的敌人。 乱军主力还有一段距离,先锋队伍已经派出。 一群庞然大物排开长线,如入无人之境。他们大跨步向前,随时能长驱直入,袭向边境上的坞堡。 “王城已经发兵,但时间来不及。仅凭现在的人手,未必能挡住他们。” “即使如此,我们也必须迎战。” “竭尽全力,不能让他们冲过边境!” 奥里金和布叶特登上城头,身旁聚集现存的北境贵族。 事情实在不巧,也或许太巧,重建边境骑士团的计划提上日程,坞堡内部清理完毕,由布叶特发出邀请,他们正式聚集商讨下一步行动。 会议进行到中途,就听到乱军来袭的坏消息。 “他们有备而来,不会轻易撤退。” “这场战斗注定艰苦卓绝。” “我们必须马上回去,加固边境工事。” “在思考其他事情之前,必须守住北境,击退这些乱军!” 纵然与戈罗德不合,对王城存在诸多不满,他们始终牢记自己的使命,铭记家族世代肩负的重要职责。 他们是王国边境的守护者。 手握长弓和利剑,发誓守护这片土地,直至流干最后一滴血,灵魂永归黑暗。 情况十万火急,不容片刻耽搁,他们必须尽快返回领地。 “我们需要马上离开。” 布叶特和奥里金没有阻止众人。 两人打开坞堡大门,为众人指明捷径,尽心提供必要的帮助。 “出坞堡后,从落叶河走西岸走,那里有几条小路,能缩短返回的时间。” “我让骑士护送你们,避免遇上狼群和斑虎。” “看看那些家伙,我们必须争分夺秒,这注定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仗着数量庞大,乱军根本不屑于隐藏。 庞大的队伍在地面穿行,像恐怖的嗜血蚁群。队伍中出现巨兽的身影,还有临时打造的攻城器械,这是蛮荒部落给出的诚意。 “马上出发!” 没有更时间耽搁。 边境贵族们判断形势,决定在边境实施联合防御,守望互助。争取在最后关头加固坞堡,不使压力集中到一处,尽量让彼此能多撑一段时间。 “我们走了。” “希望再见面时,你们都还活着。” 二十多人在坞堡前分别,互相敲打肩膀和胸膛。隔着手套,仍能感受到铠甲的冰冷和坚硬。 他们年少相识,彼此都很了解。 生活在艰苦的环境中,能拿起木剑时,就开始守卫家族的领土和荣誉,他们早就习惯生死,面对大战和死亡,心中并无多大哀伤。 他们只是感到遗憾。 明知前方存在希望,却无法触及,很可能抱憾而死的失落。 “纯正的王族有意重塑秩序,很可惜,我们或许看不到那一天。” “但我们会尽一切可能,守护这片土地。” “为血族的未来!” 寒风自北而来,带来堕落树人的恶臭味。 边境贵族们拽紧缰绳,最后一次互相道别,随即拉起斗篷,分别打马飞驰而去,直趋各自驻防的领地。 他们穿着铠甲,胸前挂着号角,利剑佩在腰间,肩后还背着弓箭,随时准备好投入战斗。 乱军大举押来,分不清主攻方向,北部边境全线告急。 领主尚未回归,领地内已经紧锣密鼓拉开防御。 仆从军们忙着加固工事,推动城防锤,检查坞堡大门和门闩。奴隶们扛着木料和石头来来回回,忙得一刻不停。 城外的村庄、马场和聚落尽数清空,所有人被召进坞堡,加入到建造工事的队伍中。 骑士们一边等待领主归来,一边在城中严阵以待。 巡逻的队伍迎面相遇,彼此擦肩而过。面对可怕的压力,脸上不见丝毫惧怕。 他们从未想过活着离开。 从进入坞堡那一天起,他们就注定埋骨此处。 黑夜过去,太阳升起,光芒被乌云遮挡,天空依旧暗沉,笼罩挥之不去的阴影。 骑士们停下脚步,伫立在晨风中。 他们都在等待,等待领主归来,等待号角和战鼓响起,与数量庞大的敌人展开正面对抗。 “战争即将到来。” “我们赞颂黑暗,注定回归死亡。” “为斩杀敌人骄傲,全身浴血,这是血族骑士永恒的归宿。” 或是被乱军的洪流湮灭,或是亲手切断这股巨浪。 唯二的答案,没有第三种选择。 边境线以南,凛冽的寒风中,众多骑士团正在加紧行军。 队伍中打出不同旗帜,行进速度有快有慢,部分井然有序,部分杂乱无章,能看出各方武装力量强弱。新崛起的势力终究缺乏底蕴,以巴希尔为首的老牌贵族明显更胜一筹。 途经一片岩石丘陵,几支队伍同时停下休息。 丘陵中间有河流穿梭,仆从军奉命砸开冰层,从河中取水饮马,灌满皮革制的水囊。 贵族团长们互相认识,却无意彼此寒暄。 他们和自己的队伍待在一起,心中各有打算,表现得都很沉默。 有的眺望北方,目光凝重,看上去心事重重;有的在马背上打开酒囊,仰头灌下一大口,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兴奋不已;还有的仰望天空,明显在等待着什么。 风越来越冷,头顶的乌云也愈发厚重。 云层沉甸甸压下,让所有人感到压抑。 一声尖锐的鸣叫传来,个头小巧的游隼从天而降,被一名骑士团长接住。 游隼带来边境的消息,情况十分糟糕。 “乱军已至,数量庞大。” 骑士团长心头一紧,果断下达命令,队伍停止休息,立刻出发,以最快的速度奔赴边境。 “告诉所有人,必须加快速度!” 几支队伍相隔不远,无论新贵族还是老牌贵族,亦或是外戚凑起的队伍,都陆续接到情报。 明白情况危急,他们不再想着勾心斗角,以最快的速度整理队伍,策马扬鞭朝北境进发。 “陛下要剿灭乱军,如果反被攻陷边境,我们都难辞其咎!” 沉重的压力袭来,众人紧迫感十足。 自从戈罗德登上王位,王城贵族的骑士们从未如此拼命。他们不断打马提速,与乱军相向而行。 风吹过边境,卷走遍地残雪。 上百座坞堡组成屏障,寒冰冻结堡垒外墙,通往上方的台阶都覆盖一层冰块。厚重的大门紧闭,门闩挂紧,门后摞放滚木和石块。 士兵们聚集在城头,铠甲反射冷光,手持长矛和弓箭,都在严阵以待。 紧张气氛充斥坞堡,号角和战鼓尚未响起,空气中已弥漫硝烟气息。 一群乌鸦飞过边境,中途拔升高度,继续向北飞行,快速深入雪原。 它们飞过坞堡上方,越过边境线,穿过乱糟糟的乱军队伍头顶,短暂引发一阵骚动。 鉴于乌鸦的名声,它们很不受欢迎。 “报丧鸟。” “真不吉利。” 有兽人注意到鸟群,立刻朝天空中喷唾沫。他们行为鲁莽,很没脑子,遇到风向转变,被自己的口水糊了满脸。 堕落树人的队伍从旁侧经过,阴沉的流浪血族藏匿在树上,完全被树枝遮挡。 树上还有几百名羽人,他们都很安静,只在看到兽人的模样时皱眉,迅速转开眼睛,能看出他们的厌恶和不适。 “一群装模作样的家伙。” 兽人们嘟囔一声。 显而易见,他们同样不喜欢对方,甚至相当讨厌。 乌鸦群继续北飞,不分昼夜穿过茫茫雪原。 凛冬将近尾声,雪域依旧寒冷,嗅不到半点春天的气息。 血族王国遭遇大兵压境,巫灵的王城仍沉浸在婚礼庆典的气氛中。 今天是庆典的最后一天,观礼的宾客们陆续离开篝火,他们已经停留得太久,需要准备好行囊,在巫灵王和王后走出宫殿时送上祝福,随后启程出发。 黑骑士们始终保持清醒,这对他们而言十分难得。 他们很兴奋。 在众人举杯畅饮,沉迷在外族舞娘的柔美腰肢中时,他们聚到一起研究地图,设想抵达千湖领后,第一步该如何行动。 “我们可以绕道这里,直接进入千湖领。”佩诺尔特抽出一把匕首,用刀尖在桌面刻画,简单勾勒出一幅地图。 第70章 米诺靠近他,皱眉指出:“你是指从荒域边缘绕过去?” “对。”佩诺尔特点点头。 “这样做很冒险,荒域并不太平。我们有一百多年不曾靠近那里,现在是巫灵和魔族在争夺这片土地的确属权。”米诺继续说道。 两人说话时,黑骑士们围在一起,一直保持安静,没有贸然开口。 他们此时身在别院,避开喧闹的人群,筹划未来的道路。关系到岑青的命令,所有人都很严肃。 “他们一直在争夺,尚未分出胜负。这附近是巫灵在实控,魔族无法插手。只是借道而已,应该不会有大问题。”佩诺尔特坚持自己的主张。 米诺沉思半晌,又征询众人意见,终于采纳了他的提议。 “你的计划可行。但在出发前,需要获得殿下的应允。”他说道。 “这是当然。”佩诺尔特翻转匕首,轻松挽了一个刀花,“我要为殿下贡献头脑,可不是想给他惹麻烦。” 当夜,别院的灯始终不曾熄灭。 城内的篝火一直燃烧,蓝焰上方飞溅火星。烟气上行,融入茫茫夜色,很快不见踪影。 黎明时分,人群陆续散去。 举行婚礼的高台沉入地下,石砖上升重新弥合,砖缝严密拼接,连一根针都无法插进去。 如非亲眼所见,很难相信就在几分钟前,这里还矗立一座高台。 王宫内,巫灵王的寝殿中,窗帘紧闭,床幔低垂,多条流苏被外力扯断,散落在地,压在交叠的礼服上。 一只白皙的手拉开床幔。 透过缝隙,岑青所见仍是一片黑暗,幽暗的光线模糊时间,难知白天还是黑夜。 一抹凉意袭来,柔软的唇覆上他的后颈,冰冷的大手扣住他的手腕,缓慢施加压力。指尖划过他的手腕内侧,恰好压住他的血管。 “陛下?”岑青侧过头,声音变得沙哑,透出一股慵懒,不复往日里清澈。 巫颍扳过岑青的下巴,冰冷的气息印上他的嘴角。 银色发丝散落,划过岑青的脊背,丝绸般凉滑,让他感到有些痒。 “我的金蔷薇,我的王后。” 巫颍扣住岑青的手腕,完全笼罩住他,用自己的手钳制住他。 得到并未减少他的渴望。 恰恰相反,每一次触碰都使他更加沉迷,无法抑制,像是被下了咒语。 指尖描摹过岑青的锁骨,曾经有血咒的地方,此时恢复原本的肤色,再不见半点轮廓。 巫颍撑起身,凝视着黑发血族。 他吻上血咒符文曾经所在,虔诚地,激烈地,近似于凶狠。 他不需要克制。 这朵美丽的金蔷薇属于他,他可以珍藏在掌心,给他最好的一切,不被任何人觊觎。 冒犯者会被撕碎。 巫颍垂下眼帘,手指扣住岑青的脖颈,吻上他的嘴唇,凶狠与黑暗湮灭在眼底,不被任何人所知。 第39章 临近正午,暴风城内的篝火全部熄灭。 巫灵王终于携王后走出寝殿,出现在城堡三楼宽大的露台上。 露台延伸出墙体,栏杆浮雕精美花纹,活灵活现,似巨鸮振翅欲飞。 阳光洒遍城内,冰晶花竞相绽放,花团锦簇,美不胜收。众多建筑熠熠闪光,美轮美奂,宛如童话世界。 银蟒沿着城堡外墙下滑,鳞片浮现琉璃般的光泽,灿亮夺人眼球。 雪狼出现在城堡大门前,站定后昂首眺望前方,守卫宫殿唯一的入口,样子威风凛凛。 雪妖行走在宫殿中,不复平日里笑眯眯的模样。他们出现在台阶前时,穿过庭院的风都充满冰雪气息。 悠扬的钟声响起,风绕过的城堡,吹起一双伉俪的袖摆。 巫颍穿着巫灵的传统服饰,外套刺绣华美,衣领和袖口镶嵌宝石和翡翠。王冠与银发相映,反射璀璨的明光,更显雅致矜贵。 看向身旁人时,他眸光柔和,好似春日的湖面,波光潋滟,动人心弦。 岑青的礼服带有血族特色,剪裁、刺绣和装饰,裁缝们发挥出最佳手艺,与巫灵的华丽相比毫不逊色。 两人站在一处,仿如天造地设,无比契合。 在钟声中,众多巫灵聚集而来,出现在王宫前方。 巫灵们盛装加身,行进中带起蓝色幽光。无形的气流在城市上空震荡,是威慑四方王国的强大力量。 他们敛袖躬身,表情肃穆,一同向君王和王后垂首。 以巫灵的最高礼仪,向雪域的统治者表达敬意。 “祝贺两位陛下。” “您的存在即是荣光!” 吟游诗人们笔头飞动,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忠实记录下这一场景。 他们运用天赋力量,加快书写速度。笔尖频繁闪烁微光,略显潦草的字迹落在纸上,当场谱成新的诗歌,准备在旅行中传唱。 “赞美伟大的雪域君主,和他来自血族的王后!” 各国使者站在巫灵外围,看到这一幕,心情无比复杂。 震撼,敬畏,忌惮,歆羡,恐慌,种种皆有,不胜枚举。 慑于雪域强大的实力,他们谨慎管理表情,无论善意还是恶意,都隐藏在水面之下,始终没有泄露半分。 作为血族使团,扎克斯等人没有受到任何优待。 他们和众多兽人站在一起,身旁还拥挤着大脚族和铁须人。后者常年不洗澡,体味格外浓重,身上又涂抹香料,混合成一种极其怪异的味道。 站在他们身边,气味不断袭击鼻孔,对嗅觉敏锐的血族而言,无疑是一种折磨。 “忍耐。” 血族们捏紧鼻子,尽量不在重要场合时态。 好在仪式很快结束,巫颍和岑青离开露台,人群也逐渐散去。 君王和王后会在城堡内召见王国贵族,面见前来祝贺的王国和联盟代表。岑青成为雪域王后,将被赋予治国的权力,这是婚礼后必须完成的环节。 “我们排在第几?”赖利走到扎克斯身边,低声问道。 身为岑青的母国,他们本不该为此担忧。 无奈,岑青的疏远过于明显,众人无法预料事态发展,实在拿不准,控制不住心生焦灼。 如果被排在所有使团最后,他们归国后很难向国王陛下交代。 那会让血族王国颜面尽失。 “在巫灵贵族之后,使团中的第一位。”扎克斯说道。 “是王子殿下的意思吗?”赖利追问道。他仍怀抱微弱希望,期盼岑青不会真正同金岩城翻脸。 扎克斯摇摇头,打碎赖利美好的幻想:“我不确定,但我认为该降低期望。无论如何,这场会面不会十分愉快。” 使团众人陷入沉默,不得不认清现实,放弃所有幻想。 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期望值降到最低,心情就不会更糟糕。 回忆本次出使经历,他们无法奢求更多,只要能活着走出暴风城,手脚俱全的返回金岩城,他们就谢天谢地。 城堡前,雪狼让开通道。 厚重的大门向内敞开,四位巫灵公爵率先踏上台阶,走向灯火辉煌的大殿。 四人地位相当,并肩走向前,水晶廊柱清晰映出他们的身影。 身上的礼服同样华贵,领扣、胸针和腰带镶嵌宝石,手环和戒指工艺精美,式样各不相同,都具有强大的力量。 身为四人中唯一的女性,明娜并未选择裙装。 和其他三人一样,她穿着修身外套,肩后垂挂披风。腰间系宽带,长靴包裹小腿,靴筒边缘高出膝盖。长发利落地束成马尾,额间装饰浅蓝色宝石,光照时出现眼球图案,像是第三只眼睛,既华丽又诡异。 洛维尔和莫斯托法都很俊美,后者比前者多出岁月的沉淀,更显稳重优雅。 巫冽是巫颍的兄弟,两人容貌存在相似处,一眼即知血缘关系,身上的气质却截然不同。 岑青看到他,又侧头看向巫颍,黑色的眼睛灵动,仿佛会说话。 不等他出声,搭在椅子上的右手忽然被握住,冰冷的指尖划过他的手背,移向他的手腕,没有更多动作,却成功吸引岑青的注意力,让他收回在巫冽身上的眼神。 “陛下。” 四人单膝跪地,长袍下摆舒展,在身后铺开。 声音中蕴含力量,清晰传入岑青的耳朵,大脑突然刺痛,令他有片刻恍惚。 岑青并不感到吃惊。 这与他预期相符,没什么值得惊讶。 他们不必和自己相处愉快,反过来也是一样。 巫颍眸光森冷,清冽的声音响起,在殿内压过四人:“我的王后,你们理当尊重他,如对我一般。” “如您所言,陛下。”四人再次开口,这一次声音变得不同。 一次故意试探,看清雪域之主对岑青的态度。 这位血族来的王后想必有过人之处,才会让巫灵王如此维护。如果仅是漂亮,绝做不到这一点。 第71章 四人心下各有思量,表面掩饰得极好。仅从目光和表情,很难猜出他们的真实想法。 “祝贺陛下成婚,这是送给王后的礼物。” 由巫冽开始,公爵们送上贺礼。 珠宝、金币、鲛纱、各种奇珍异兽,数以百计的宝箱送入大殿,摆放在岑青脚下。箱盖开启,一瞬间光华闪烁,满殿珠光宝气。 即使早有准备,岑青也不免被晃了下眼。 “另外,还有一件礼物。”巫冽再次击掌,几名巫灵送入三只黑箱,箱盖打开,里面装满了弯曲的牙齿,断口处带着干枯的血肉,分明是强行撕扯下来,而非用刀切断。 “章鲨的牙。它在不合适的季节浮出海底,袭击靠近海边的聚落。我亲手杀了它。”巫冽看向岑青,笑得邪气,不放过对方的任何反应。不能说他满怀恶意,只是未必有更多好意,“美丽的王后,您是否喜欢这件礼物?” “不喜欢。”岑青的回答干脆利落,出乎所有人预料。 或许是太过意外,巫冽的表情僵在脸上,破坏了他的俊美,让他看上去有些许滑稽。 一般情况下,纵然再不情愿,也不会这样扫他的面子。 这是缺乏心机的任性,还是故意为之? 他下意识去看巫颍,却见巫灵王侧身靠在王座上,单手撑起下巴,正专注地看向自己的王后,嘴边还挂着一丝笑意。 眼花了吗? 巫冽以为自己看错了。 然而,同殿三人一样震惊,证明他不是眼花,也没有看错。 巫颍真的在笑。 明媚魅惑,不像是巫灵,更像是化身魅魔。 “恕我直言,公爵阁下,您的礼物我一点也不喜欢。”岑青说话时,竟然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向装满尖牙的黑箱,嫌弃地扫过两眼,就像在看某种脏东西,“它们能用来做什么?既无法镶嵌首饰,也无法制作兵器和铠甲,难道用来装饰房间?您或许有这种爱好,我却没有一点兴趣。” 发表过一番见解,岑青转身走回去,却没有回到自己的椅子上,而是当着四人的面,直接坐到了巫颍的腿上。 他攀上巫颍的肩膀,靠坐在他怀里,好似没有骨头。手指缠绕一缕银发,斜眼看向巫冽,笑容恶劣,回敬之前的不怀好意:“陛下,公爵阁下让我很不开心。” 他的声音带着钩子,柔情似水。漆黑的眼睛看过来时,眼底却不含半分情绪。 他是黑暗的种族,天生不具有怜悯。 公然挑拨,当面进谗言,他就是要让对方知道,令他感到不快,他可不会隐忍不发。 “北方公爵,你惹我的王后不开心。”巫颍单臂环住岑青,手指一下下划过他的腰侧,目光始终不离怀中人,却明显让巫冽感受到压力。 巫冽咬了咬牙,清楚感知到巫灵王的力量。 他太清楚两人的差距。 如非实力悬殊,他不会情愿退出王位争夺,为王国镇守极荒冰原。数十年如一日,不起任何反叛的心思。 在外人眼中,巫冽一直对落败耿耿于怀。实际上,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更加清楚。 除非巫颍犯下致命错误,或是意外遭受重创,从王权顶端坠落。 他不会有半点机会。 “是我的疏忽,没有提前了解王后的喜好。我会送上冰海珍珠,向王后表达歉意。”他没有纠结,试探有了结果,他不会强撑,痛快地选择低头。 会面结束,四人留下丰厚的礼物,向君王和王后告辞,当日便启程返回领地。 走出城堡大门,最年长的莫斯托法突兀地停下脚步。 他站在台阶上,回望身后的大殿,暗色的眼眸闪过微光,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这位血族来的王后,不仅罕见的漂亮,而且相当聪明。 最难得的是他能把握君王的心思,随意展现出放肆的一面,足够让人印象深刻。 “你在笑什么?”明娜走在他身边,诧异地看过来,对这位南方公爵的突来之举感到奇怪。 “我只是觉得,今天的天气很不错,是个启程的好日子。”莫斯托法摇摇头,没有向明娜解释。他自然地收回目光,继续迈下台阶。宽大的袖摆在身后振动,带起一阵风,像是巨龙的双翼。 “怪人。”明娜嘀咕一声。 洛维尔轻拍她的肩膀,朝她眨眼:“你该知道他的性格,别试图从他嘴里问出什么,除非他想说。” 明娜侧头看向他,又扫一眼肩膀上的手:“我之前警告过你,不要随意触碰我。” 女公爵周身冒出蓝焰,洛维尔迅速收回手,仍被燎伤了手掌。半截手指覆上冰晶,透出森寒的气息。 洛维尔攥住手指,目光有瞬间阴沉。 随着一阵噼啪声响,冰晶悉数碎裂,冻伤的手指恢复如初,不见一点伤痕。 “明娜,我会记住的。”他说道。 “那样最好。” 女公爵不以为意,召唤来随从,一跃登上座狼,率先带领队伍出城,迎着凛冽的寒风,向位于暴风城以东的领地驰骋而去。 明娜离开之后,其余三人也陆续出发。 座狼在荒原中奔驰,巨鸮翱翔天空。 骨旗在风中撕扯,数千人的队伍分散,伴随着苍凉的号角声,朝不同方向奔流而去。 四方公爵出城后,前来祝贺婚礼的大小诸侯也接连动身。 他们集体觐见君王和王后,留下各色奇珍异宝,又一起离开宫殿,当日启程返回领地。 接下来就是王国和联盟使者。 血族被安排在首位。 自离开金岩城以来,他们初次得到重视,使团上下却感到惶恐不安。 无意表现得特立独行,西科莱姆适当展露出紧张,不使自己看上去过于醒目。 “陛下仅允许正使入内。”弗兰出现在使团面前,冷漠的视线扫过众人,落在扎克斯身上,宣布岑青的要求。 他伸出手臂朝对方示意,要求扎克斯离开队伍,独自进入王宫。 使团众人接受良好,没有表示任何异议。 由扎克斯为代表,他们不需要面对岑青,非但不感到沮丧,反而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这样很好。” “既然是陛下的安排,我们愿意接受。” 看到众人的反应,扎克斯心生悲凉。面对巫灵的催促,他又不得不向前迈步。 巫灵王的宫殿富丽堂皇,气势磅礴。走近这座建筑,扎克斯感到沉重的压力。 雪狼抬头目送他,唇边冒出锋利的獠牙。银蟒从高处垂下头颅,阴冷的目光如影随形。 扎克斯如同被锁定的猎物,随时可能被撕碎,死无葬身之地。 接见他的大殿宽敞明亮,扎克斯却感受到无尽的黑暗。 穹顶、墙壁、地面,无数影子朝他压来,令他全身僵硬,只觉不寒而栗。 走进殿门,他抬头望向上首,王座上有两道身影,统治雪域的君王,以及被他揽在怀中的黑发王后。 眼球突然刺痛,扎克斯不敢再看。 他迅速收回目光,单手扣在身前,弯腰向两人行礼;“参见陛下……” 一句话没说完,强大的压力陡然袭来。 他支撑不住,膝盖弯曲,砰地一声跪倒在地。 膝盖近乎撞碎在地面,掌心压上光滑的地板,透过水晶地砖,扎克斯清楚看到自己的狼狈,也看到出现在头前的身影。 血族拥有速度天赋。 他不吃惊岑青突然靠近,却心惊于对方的表情。 他在笑。 冰冷,阴森,残酷。 冷彻骨髓。 “扎克斯伯爵,我给你两个选择,”岑青居高临下看着他,鞋底踩上扎克斯的手指,缓慢碾压,“死在这里,成为雪山下的尸骨,或者返回金岩城,反叛我的父亲。” 什么?! 扎克斯震惊地抬起头,忘记了手指的剧痛。 “我不会背叛陛下!” “所以,你想死?”岑青提起一把长剑,剑身轻薄,边缘锋利,流淌着冰雪气息,能冻僵人的骨髓,它属于巫灵王。 他用剑指向扎克斯,剑锋抵近对方的脖子。 “我可以砍下你的头,挖出你的心脏,派人送给我的父亲,告诉他你是多么忠诚。” “不……”扎克斯试图向后退,避开锋利的剑刃。奈何手指被踩住,除非扯掉手腕,他根本无法闪躲。 巫灵王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他高踞王座之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岑青举起自己的长剑,血族伯爵在剑锋下陷入崩溃。 剑锋紧贴扎克斯的脖子,再向前半寸就能切开他的喉咙。 “我不想死,我选第二种!”生死抉择之间,扎克斯再一次背弃了自己的国王。 岑青遗憾地收回长剑,同时放开了踩住的手指。 扎克斯立即瘫软在地。 他不是没想过反抗,奈何无法做到。 这座宫殿就像一座牢笼,遏制他的力量,使他一动不能动。他甚至有种错觉,这座建筑是活着的,随时能杀死他。 第72章 何况还有巫灵王。 雪域的君主不会坐视妻子受到伤害。 无论如何,他都毫无胜算。 扎克斯不断寻找借口说服自己,告诉自己需要低头,这是权宜之计。他暂时安抚住岑青,回到金岩城再设法破局。 “扎克斯伯爵,机会只有一次。既然你做出选择,就无法再反悔。”岑青松开手,长剑化作金光消散,重新在巫灵王身侧凝聚。 “我可以发誓。”扎克斯说道。 “很可惜,你的誓言在我这里毫无信用。毕竟你也曾向我的父亲宣示效忠。”岑青俯身靠近,双眼微弯,“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什么?” 扎克斯尚未反应过来,一团白光包裹着红色符文,猛然打入他的胸口。 剧痛瞬间袭来,他似被带刺的荆棘捆绑,又似陷入地狱的烈火,血浆都在沸腾焚烧。 “血咒。”岑青笑着揭开答案。 他直起身,翻过右掌心,托起一团白色的光,光中浮现红色符文。 “不要试图反抗,不要试图违背誓言,否则,你会陷入更剧烈的痛苦,日夜遭受折磨,死亡都是一种解脱。” “血咒,你怎么会?”扎克斯抓住衣襟,面如死灰。 “感谢伟大的血族国王向妻子和儿子痛下杀手。为了让我活下去,我的母亲不得不亲手诅咒我。而今,我将诅咒送给你。”岑青始终面带笑容,没有疾言厉色,却让扎克斯遍体生寒,“你可以挖出心脏,向国王证明你的忠诚。我不会介意。” 听出岑青的弦外之音,扎克斯如坠冰窖。 他从未如此刻一般清醒。 岑青不想招揽他,也无意让他效忠,他只想给戈罗德找麻烦。 扎克斯是一枚棋子,他无法反抗。想减轻血咒的煎熬,必须按照对方说的去做。 “你可以走了,带上你的队伍。我不想再看到你们。”岑青收起笑容,毫不客气地驱逐对方。 扎克斯挣扎着站起身,沉默地躬身行礼,脸色灰败地走出大殿。 他的背影消失,大殿内变得寂静。 岑青转身看向巫颍,仰头问道:“陛下,您认为我过分吗?” “一点也不。”巫颍离开王座,走到岑青面前,右臂抱起他,左手托起岑青的脸颊,轻柔地印上他的嘴角。 “你让我着迷,我的金蔷薇。” 岑青笑了。 他环住巫颍的脖子,手指探入银色长发,指尖攥住华丽的外套,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第40章 扎克斯走出巫灵王的宫殿,一路上脚步虚软,神思恍惚。 华丽的外套下,一枚血咒符文盘踞心口,压在心脏正上方。蔷薇上缠绕的荆棘无比危险,尖刺能轻易穿透他的身躯,刺入他的心脏。 迈下台阶时,他不留神脚下踩空,踉跄朝前扑去。 部落和自由联盟的使者恰好走来,扎克斯摔倒的位置过于凑巧,差点撞上一名兽人。 对方心生不悦,顾忌是在宫殿门前,只是一把将他挥开,恶狠狠道:“注意点,尖牙的!” 换做百年前,扎克斯绝不会受到这份屈辱。 无奈血族江河日下,纵然岑青成为雪域王后,暴风城对待血族使团的态度一眼可见。这种情况下,没人会对他客气,不落井下石就算好事。 突来的撞击让扎克斯清醒。 他迅速收敛颓丧,站定后看向来人,目光阴翳,充满了嗜血气息。 “看什么看,你……”兽人还想叫嚣,被同伴一把按住肩膀,告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成功让他咽下挑衅的言辞。 “这里是暴风城,前面就是雪域之主的宫殿。别惹事,除非你想惹怒巫灵王!”说话的是一名羊兽人。 他们不分性别年龄,颌下都长有长须。头上顶着不同形状的角,这是族群标志性特征。 “我知道了。”被按住的是牛兽人,他年轻气盛,脾气火爆,好在乐意听劝。 两支族群生活在同一片山谷,关系密不可分。 羊兽人的告诫出于好心,牛兽人不会不知好歹,因一时莽撞惹出麻烦。 “算你走运!”牛兽人朝扎克斯挥了挥拳头,越过他登上台阶。擦身而过时,故意撞上他的肩膀,让血族一个趔趄差点再次摔倒。 见状,羊兽人没再开口。 一次告诫就算了,次数多了难免惹人厌烦。 一行人陆续越过扎克斯,走入宫殿大门。堂堂血族伯爵被丢在原地,没有道歉,没有安慰,四周尽是嘲笑和讥讽的视线。 扎克斯狠狠咬牙,尽量无视周遭的目光,大步走向血族使团聚集的方向。 他会记住今天,牢牢记住! 只要他能活下去,有机会活下去,一定要千百倍偿还! 在扎克斯觐见之时,血族使团已经集结起来,抓紧检查所有马车,清点人员和物资数量,随时准备出发。 罗伯特和赖利走过队首,遇上从队尾打马行来的拉斯金,三人都有些无精打采,看上去心事重重。 “扎克斯应该不会出事吧?” “应该不会。” “觐见又不是审判,纵然王子殿下讨厌他,也不会当场扯掉他的脑袋。” “殿下讨厌我们所有人。”拉斯金自嘲一笑,忽又改正道,“现在该称他为陛下,雪域的王后陛下。” 距离三人不远,西科莱姆落下车窗。 随着门窗关闭,车厢内变得幽暗,使他的双眼格外晶亮。 他解开领扣,取出继承自母亲的家族项链,以秘银锻造而成,镶嵌黑玛瑙和月光石。方形链坠能够打开,里面是两幅小像,他美丽的母亲,以及活泼可爱的妹妹。 “黑暗神在上,请保佑我。” 西科莱姆攥紧项链,不断在车内祈祷。 忠心的侍从守在车外,阻止所有人靠近。没人看到他此时的模样,自然也不知道他陷入焦虑,为送出的书信和未知的将来。 咚咚咚。 车顶传来敲击声,像是坚硬的石头砸在木头上。 西科莱姆当即推开天窗,仰头望去,一只黑色的鸟闯入眼帘,鸟喙坚硬锋利,目光灵动,鸟腿上套着两只圆环。 “报丧鸟。” 岑青饲养的乌鸦。 乌鸦没有进入车厢,它张开爪子,朝车内丢下一小张羊皮,马上振翅飞走。 它来得突然,离开得也相当迅速。 车队众人各自忙碌,大多深思不属,忧心忡忡,连罗伯特三人都没留意到这辆马车旁的动静。 接住羊皮卷,西科莱姆迫不及待展开。 看过上面的内容,他不禁长舒一口气,头顶的阴霾一扫而空。 王子殿下接受了他的效忠。 “我需要返回母亲的领地,设法召集更多人手,学士、管事、骑士,还有仆从。最好带上母亲和妹妹,一起迁往千湖领。”他这样想着。 西科莱姆清楚千湖领的荒凉,哪怕没有亲眼所见,也知那里绝非一片沃土。 从无到有是一个艰难的过程。 这个时候过去,环境必然艰苦,还要冒相当大的风险。但唯有如此,才能在王子殿下的领地内立稳脚跟。 锦上添花,雪中送炭。 后者才是聪明的选择。 “我可以说服母亲,还有妹妹。”西科莱姆年轻冲动,但不缺乏智慧。他有信心说服母亲奥尔加,带上充足的物资和人手,第一批奔赴岑青的领地,为成为岑青的心腹大臣奠定基础。 “我不会怯懦。” “祖先的荣光,我一样能够实现!” 西科莱姆公开与父亲决裂,依旧为身上的血脉骄傲。 他的父辈祖先追随先王建造金岩城,他也能延续祖先的荣耀,追随王室正统血脉,重塑血族的辉煌。 扎克斯回到车队时,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面对赖利等人的询问,他三言两语搪塞过去,对岑青的威胁只字不提,只道婚礼结束,他们理应马上出发,踏上归国的行程。 “严寒的冬季即将过去,春日将至。我们要尽快回到金岩城,向国王陛下禀报一切。” 使团众人没有异议。 纵然心存疑惑,也无人开口询问。 一种古怪的紧迫感压向众人,对危险的直觉让他们迫切想要离开暴风城,逃离雪域,返回血族王国。 “出发!” 为节省时间,扎克斯放弃马车,踩着马镫坐上马背。 在他的带领下,多数贵族弃车上马。 队伍鱼贯出城,沿着栈道走下雪山。 相比登山时,道路未见平坦,反而更加陡峭。众人的心境发生变化,能使他们无视风险,只为尽快远离巫灵王城。 抵达山下时,使团众人回首眺望。 宏伟的城池立于山巅,多日来的经历浑似一场梦。 众人突生一个念头:这或许是他们唯一一次涉足巫灵王城,今后不会再有机会,无论生还是死。 第73章 继血族使团之后,更多使者结束觐见,接连从暴风城启程。 人群络绎不绝,暴风城的大门一直开启,通往山下的栈道始终忙碌。直到入夜后,最后一支队伍走出暴风城,汹涌的人潮才告一段落。 黑骑士披上斗篷,隐藏起铠甲,带上部分地精和奴隶,夹在使团队伍中间出发。 众人分成两支队伍,怀揣岑青的命令,分头展开行动。 队长米诺率人奔赴千湖领,专门勘探金矿,盘查领地内的状况。副队长佩诺尔特直奔血族王国北境,为建造领地搜集劳力。 萨雷和麦里等人跟随前者,都是轻装打扮,很方便赶路。 里贝拉挑选出好手,追随佩诺尔特一同行动。 女骑士很擅长潜行。 抵达血族北境后,她会寻机潜入坞堡,在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下,把岑青的书信送到边境贵族手中。 “这是一个艰难的任务。” “我可以完成,以黑骑士的荣誉发誓。” 性格使然,里贝拉偶尔会表现得不太正经,看上去吊儿郎当。一旦认真起来,她的实力绝不容小觑。 尤其是在战场上。 最初加入黑骑士团时,多数人轻视她,认为她不堪一击。 通过一场比武,她把半数成员挑落马下,还差点扎穿两人的喉咙,彻底改变众人的印象。 事后回忆那场战斗,黑骑士们可以毫无顾忌地自嘲,幸亏护甲足够坚硬,让他们免于喉咙破风,顶着被洞穿的脖子四处游荡。 “我们在此别过。” “务必完成使命,不负黑骑士荣耀!” 队伍来到山下,黑骑士们在雪原中分别。 战马扬开四蹄,如水流般分开。 地精驱赶着马车,奴隶们拔足奔跑,速度丝毫不亚于战马。 奔雷声中,队伍穿过茫茫雪原,融入遍地银白,消失在天地相接之处。 暴风城内,喧嚣散去,王宫内恢复宁静。 见完所有使者,频繁使用社交辞令,各种不熟悉的语言冲击大脑,岑青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捏了捏发胀的额角。 雪妖悄无声息出现,抬走使者们留下的礼物。 这些礼物会送入城堡地下,专属于王后的金库,成为他的私产。 “全给我?”岑青停下动作,面露诧异。非是他没见过世面,而是数量实在太多。粗略估计,这里的金币珠宝加起来,抵得上血族将近十年的税收。 别看血族的领地逐年缩小,在收税这件事上,戈罗德和他的大臣们从不手软。 税额非但没有因土地减少而降低,反而连年增加,让举国上下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它们属于你,不必感到吃惊。” 巫颍挥挥手,示意雪妖继续。 他走到岑青身前,双手扣住椅子扶手,倾身靠近,凝视他的双眼:“你派出了骑士?” “是的。”岑青不认为事情能瞒过巫灵王,也没有隐瞒的必要,索性直接坦白,“我需要建设领地,联络能信任的边境贵族。” “不留一名护卫?”巫颍抬手擦过岑青的额角,手指梳过他的头发,挑起、落下,看着发丝在指间滑落。 岑青莞尔一笑,双手搭上巫颍的肩膀,以一种磨人的速度上移,十指在他颈后扣住:“在您的王城中,您的宫殿内,没有任何危险能靠近我,不是吗?” 这番话取悦了雪域的君主。 他顺着岑青的姿势欺近,轻松将他捞起来,抱在自己怀中。 “我的王后,您总能让我感到愉悦。” “那是我的荣幸。” 岑青挑起一缕银发,轻轻咬住发尾。 他单臂搭上巫颍的肩膀,侧头靠近对方耳畔:“陛下,我很疲惫,您可以送我回卧室吗?” “你会更加疲惫,我的美人。”巫颍抱着他转身,迈开一双长腿走出大殿。 “您能一直陪着我,我很乐意。”岑青倚靠在巫颍肩上,牙尖擦过衣领上镶嵌的宝石,笑容愈发明媚。 两人的身影滑过墙壁,璀璨的灯光旖旎在肩头,一路追随他们穿过走廊,走进浮雕花卉的房间。 门扉开启又关闭。 微光流泻,伴随着衣袂摩擦声,尽数被关在室内,不再透出半分。 雪豹幼崽蹲坐在门前,苦恼于是否该挠门。 它只是一时调皮,趁房门打开溜出来,哪料到门又会突然关上,直接把它关在门外。 “雪球,别调皮。”声音自头顶落下,卷丹的身影出现在雪豹身后。 看一眼紧闭的房门,荆棘女仆弯下腰,熟练地捞起雪豹幼崽,转身朝走廊另一端走去。 “厨房为你准备了鹿肉,你一定会喜欢,不要去打扰陛下。”卷丹低头看向雪豹,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陛下纵容你,但你也要收敛,不能太顽皮。如果惹怒茉莉,相信我,你不会想体验她的怒火。” 雪豹幼崽垂下耳朵,试图假装听不懂。 可惜不成功。 它只能委屈地呜咽一声,乖巧地趴在女仆柔软的怀抱中,任由她带着自己离开。 好在有食物。 新鲜的鹿肉很快转移它的注意力。 胃口得到满足之后,小家伙懒洋洋打着哈欠,在厚实的羊绒毯里打着滚,很快开始呼呼大睡,自然忘记了委屈。 血族王国北部边境,降下凛冬最后一场雪。 狂风夹着飞雪袭来,中途化作暴雨,淹没漫长的边境线。 乌云笼罩下,雷鸣闪电不断,白昼如同黑夜。 雨幕遮挡视线,大地腾起朦胧的水雾,包围严阵以待的坞堡。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虬结的树根破土而出,大量沙石夹杂在雨水中,铺开血一般的颜色。 轰隆! 堕落树人突破边境,两翼分别是雪巨人和岩巨人。 他们成群结队,抛出巨大的石头,可怕的呼啸声密集袭向坞堡。 在这群庞然大物脚下,乱军犹如蚁聚。 他们推动粗陋的攻城器械,挥舞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发出刺耳的吼叫,向边境坞堡发起进攻。 石落如雨,箭矢纷飞。 乱军孤注一掷,冒着大雨,向血族王国北境发起猛攻。 伴随着鼓声隆隆,号角声响起,残酷的战争正式开启,一场惨烈的厮杀就此拉开序幕。 第41章 战争持续数日。 规模惊人的乱军碾压而至,血族王国北部边境全线告急。 强势的攻击一波连着一波,犹如巨浪拍打岩崖,毁天灭地,状似要摧毁一切。 边境贵族和骑士构筑起坚固防御,所有人顽强抵抗,鲜血染红坞堡,空气中飘散红雾,边境线看似岌岌可危,却始终没有被攻破。 堕落树人、雪巨人和岩巨人为乱军先锋。 岩石如雨,坚冰凌空飞来,呼啸着砸向坞堡。坞堡内有工事抵挡,外围的村庄、农场和马场尽数遭到摧毁,房屋建筑十不存一。 密不透风的攻击下,陆续有坞堡外墙被砸塌,出现巨大的豁口。 奴隶搬运木料,仆从军冒险填补城墙,马上遭遇寒雾包裹,双腿被冻住,当场结成冰雕。 “是雪巨人!” “救命!” “救救我!” 在被冰层封闭之前,有人奋力伸直手臂,发出凄厉的惨叫。 雷声轰鸣,暴雨下个不停,叫声被雷雨淹没,转眼间彻底消失。 成千上万的庞然大物踏入边境,持续向坞堡推进,不放过任何破坏防御工事的机会。 他们在极限施压,妄图使守军崩溃。 在这群巨人身后,数不清的乱军如同蚁聚。 他们没有整齐的队伍,漫山遍野向前冲,看上去乱糟糟一片。 兽人们推动大车,车上是简陋的攻城器械,由临时砍伐的树木制作,使用几次就会散架。 仗着数量足够多,他们根本不在乎损失。 只要能砸开坞堡大门,他们就能冲进去,杀死里面所有人! “冲!” “冲上去!” 数百名羽人飞过天空,发出尖锐的嚎叫。他们在半空释放箭雨,试图突破坞堡防御。 守军吹响哨子,城头的强弓同时拉开。 手臂粗的箭矢凌空袭来,羽人被洞穿胸腹,中箭后坠落,遭到同是乱军的队伍踩踏,瞬间沦为一滩肉泥。 流浪血族和堕落树人待在一起。 他们藏在树冠中,锁定城头的弓兵,大规模进行狙杀。 很快,城头的箭雨遭到压制,羽人获得机会,猛扑向坞堡上方,用长矛挑飞城头的士兵。他们还抓起伤者,飞至高空抛向地面。 看到士兵惊恐的表情,听到他们的惨叫,羽人们放肆大笑。 “都去死吧!” 蛮荒部落夹在乱军的队伍里,本打算浑水摸鱼,中途被血腥的一幕刺激,凶性被激发,争相加入这场血腥的杀戮之中。 第74章 一座坞堡内,奥里金和布叶特带领骑士在城头奔跑。 “西面!” “西北面,这里需要人手!” “用城头锤,别管那些兽人,砸死那个树人,他要撞门了!” “快!” 见到城门前的情形,布叶特发出大吼。 奈何城头的厮杀过于激烈,骑士们都被缠住,无人能分身前往。 身边的人陆续战死,实在调拨不出人手,布叶特只能心一横,咬住剑柄,单手一撑翻过城墙,凌空展开蝠翼,冲向堵在城门前的堕落树人。 树人脚下根系丛生,虬结的树根巨蟒状延伸,持续冲击坞堡大门。城墙发生震颤,大量碎石砖块砸落,随时可能垮塌。 布叶特飞抵树冠上方,避开树冠中飞来的箭矢,双手持剑向下劈砍。 锋利的剑光爆开,自上而下斩断树人。 庞大的树冠支离破碎,粗壮的树干被劈开,凸起在树干上的面孔四分五裂,在破灭前的一刻发出刺耳的嚎叫。 堕落树人轰然倒地,粘稠的液体喷涌而出,散发出腥臭的气味。 藏匿在树冠中的流浪血族四散逃离,个别人未能躲开攻击,和堕落树人一同被劈碎,沦为一滩碎肉。 破风声自身后袭来,布叶特心头一凛,凭本能飞身闪躲。 一杆长矛擦过她的脖颈,在她肩头划过,留下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 是羽人。 几名羽人包围了她。 为解除城门前的威胁,布叶特冒险离开坞堡。这使她和同袍分离,孤悬在外,霎时间身陷重围。 “贵族?” “一名贵族!” “我还没尝过血族贵族的滋味。” 羽人们发出狞笑,扭曲的纹路破坏五官,使他们看上去邪恶异常。 布叶特没有惊慌,她双手持剑,不退反进,凌空挥出森寒的白光,与羽人展开厮杀。 “要杀我,没那么容易!” 相同的场景发生在不同坞堡。 边境贵族们亲临战场,率骑士和仆从军与乱军厮杀。 奴隶们主动拿起兵器,非是有多高的觉悟,而是他们心中清楚,一旦被乱军冲破防线,贵族和骑士没有生存的机会,他们一样无路可逃。 同样是死,他们宁肯死得更痛快一些。 战斗从白天持续到黑夜,又从黑夜持续到黎明,数不清多少个昼夜,边境线上血流成河,横七竖八散落大量尸体,俨然成为血肉磨坊,活似人间地狱。 乱军的进攻持续不断,坞堡内守军数量有限,得不到替换和休息,损失成倍扩大,减员数量惊人。 漫长的黑夜滋生阴暗,边境线扬起浓重的血雾。 守军损耗太大,无法补充体力,干脆抓起面前的乱军,不分种族,不论生死,撕开猎物的脖子,埋头吸食他们的血液。 守军在厮杀中变得疯狂。 他们全身染血,双眼比血色更加骇人。 不知是第几个黎明,厮杀仍在继续。 暴雨不曾有片刻停歇,随着时间推移,天空像破开口子,雨势越来越大,在城头垂挂灰色雨帘。 雨水在地面汇成溪流,聚成大大小小的水洼,淤积浓烈的猩红。 坞堡内,死去的尸体凌乱堆叠,被交战双方踩踏在脚下。 工事内的守军所剩无几,布叶特和奥里金背靠着背,米格林和几名还活着的骑士聚集在两人周围。 他们个个带伤,有的伤势十分严重,接近强弩之末,几乎拿不稳兵器。 其他人都已经死了。 包括米格林的同伴凡纳,同是王城贵族出身,同样被家族放弃,两人在无数个日夜互相打趣,遇敌并肩作战,如今却天人永隔。 米格林没有时间哀伤,敌人的攻击又开始了。 他预感自己会死。 握剑的手无比沉重,手指微微颤抖,不是源于恐惧,而是身体濒临极限。 哪怕是力气最小的兽人,此刻也能轻易杀死他,砍掉他的头,挖出他的心脏。 呜—— 苍凉的号角声突然响起,刺破灰色雨幕,冲入众人耳中。 “这不是乱军的号角!” 绝望中突现曙光,还活着的守军扑向城墙,只见数不清的骑士策马奔来。 他们熟练地操控缰绳,马背上挂着盾牌,手中擎着旗帜,挥舞着锋利的兵器,闪亮的铠甲经过雨水冲刷,表面反射冷光。 “援军,是援军!” “王城的援军!” 边境守军发出欢呼,乱军们的攻势则为之一顿。 经过长时间鏖战,守军疲惫不堪,随时可能倒下,乱军又何尝不是如此。 血族北境守军过于顽强,摧毁了乱军的速胜计划。 他们彻底见识到血族的强悍,即使数量更少,即使缺乏物资,他们仍难以战胜。 王城援军的到来更使他们陷入慌乱。 新生力量撞入战场,绕过破损不堪的坞堡,刀锋一般切开乱军的队伍,沿途所向披靡,遇不到任何有效的阻拦。 “杀!” 王城大贵族、新贵族、以及外戚的旗帜同时现身战场,贵族们带领骑士冲锋,切黄油一般切开乱军的队伍,所过处尸横遍地,血肉横飞,沦为一片血海。 前一刻窥见胜利的希望,下一刻就落入地狱。 乱军们变成一盘散沙,缺乏统一的指挥,再无法组织起有效进攻。 见势不妙,蛮荒部落打算溜走。 他们从冲动中苏醒,热血冷却,根本不打算为乱军陪葬。酋长当机立断调转方向,带着部落成员且战且退,寻机脱离战场。 由于他们的动作,乱军后方被撕开口子,混乱的情况越演越烈,缺口再无法封堵。 更多乱军开始逃跑。 他们本就不是死战的作风,以往都是打不赢就跑,没人会血战到底,更不会用自己的生命给旁人铺路。 由于雪域和血族结盟,巫灵封锁北方峡谷,他们失去据点,才选择孤注一掷。 哪想到血族也有同样的想法。 剿灭! 血族打算剿灭他们,和以往的战争模式完全不一样! 清楚大祸临头,乱军的士气一泻千里,纷纷转身逃离战场。抛弃夺取土地的心思,只想跑得越远越好。 王城骑士策马追在乱军身后。 不需要任何队形,只要追在逃跑的队伍后面,就能有丰厚的斩获。 “陛下的命令,剿灭乱军,不留一个!” 骑士团长下达命令,血族们策马挥刀,没有片刻停顿,誓要将目标斩尽杀绝。 混战中,陆续有小股兵力脱离战场,进入被血染红的坞堡。 他们没有受到阻拦,顺利进入工事内,见到遍地尸体,以及所剩无几的边境贵族和骑士。 奥里金和布叶特走下城墙,身边跟着五六名骑士。 他们虽然还活着,却已全身无力,看上去摇摇欲坠,根本没有力量出城追敌。 见到他们,带队的王城贵族翻身下马。 他是一名子爵,穿着银亮的铠甲,头盔上有凸起的角,用黄金打造,样子十分独特。 见到这行人,他推起面罩,露出一张英俊的面孔。 “布叶特爵士,奥里金爵士,以及两位的骑士。这是活下来的所有人?”他说道。 这些话看似关心,却透出不寻常的气息。 一行人停下脚步,谨慎地看向他,没有继续靠近。 留意到他们的举动,贵族主动上前半步,单手握住剑柄,猛然抽出长剑,剑锋指向对面:“奉国王陛下命令,处死勾结乱军的边境贵族!” “什么?!” 几人大吃一惊,发现四周已被王城骑士包围。 “我名缪盖特,国王陛下亲封子爵。这片领地已经赏赐给我,叛乱者不配拥有王国的土地!” 话落,缪盖特抬起手臂,王城骑士同时发起袭击。 残存的边境骑士接连倒下。他们没有死在乱军手里,却死在了王城援军的剑下。 奥里金和布叶特坚持到最后。 缪盖特失去耐心,他命人开弓:“射死他们。” “恕我提醒,大人,这有违贵族的荣耀,您该亲自与他们决战。”一名骑士皱眉提醒道。 “对于叛乱者,可以采取任何手段。他们不配获得荣耀。”缪盖特轻蔑一笑,坚持让骑士放箭。 众人执行命令,箭矢当头砸下。 奥里金飞身挡住布叶特,任由箭矢刺穿全身。他暴喝一声,以惊人的速度欺近缪盖特,一剑贯穿他的胸膛,同时张口咬穿了他的脖子。 缪盖特的剑也刺穿了他的心脏。 两人面对着面,各自手握剑柄,剑身没入对方的胸膛。 奥里金狠狠咬牙,满脸鲜血,缪盖特满心不可置信,脸色迅速灰败。 “奥里金!” “走!” 在生命之火熄灭前,奥里金全身爆出血光。 第75章 强光吞噬他与缪盖特,狂暴的冲击震荡开,王城骑士无法靠近,尽数向后飞去。 勇猛的边境贵族燃尽生命,为好友铺开一条血路,将唯一逃生的机会给了她。 “去找王子殿下,布叶特!” 声音在血色中消散。 倒地的王城骑士爬起身,再次包围上来。 布叶特双眼赤红,她想要站起身,奈何右腿被箭矢贯穿,使她脚步踉跄。 就在这时,米格林突然从阴影中跳出,他杀死一名王城骑士,抢夺战马,在飞驰中朝布叶特伸出手:“队长,抓住我!” 布叶特及时扣住他的手腕,纵身一跃,被顺利带上马背。 两人一马,冲出坞堡大门。 为避开追兵,米格林发挥出自己的天赋,借助暗影隐藏行迹,穿过血红遍地的战场,借助雨水和雷鸣甩掉身后的尾巴,向荒芜森林一路飞驰而去。 “去雪域,我们去找王子殿下!” 布叶特别无选择。 她要为奥里金复仇,要为死去的同袍讨回公道。 她愿意匍匐在岑青脚下,用额头触碰他的靴子,只为对方能帮助自己,让她能持剑走回王城,亲手杀死戈罗德,将他碎尸万段! 血淋淋的背叛和阴谋,发生在北境每一座坞堡。 这一天,戈罗德完成了他的夙愿,剿灭乱军,清理掉边境贵族这个心腹大患。 边境贵族舍生忘死,迎来的却是背刺。 戈罗德不仅要杀死他们,更要污蔑他们与乱军勾结,颠倒黑白,把他们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雨一直下个不停,似在哀悼死去的英魂。 在这场血腥与阴谋交织的战争中,超过半数的边境贵族未能走出坞堡。 不祥的预感成真,他们未能重组边境骑士团,也未能亲眼见证岑青登上王位,戴上本该属于他的王冠。 他们的生命在今日终结。 倒在毕生守护的土地上,刀锋来自身后。 雷声轰鸣,大地似在叹息。 一匹战马在雨中飞驰,终于筋疲力尽,跪倒在荒芜森林边缘。 马上两人摔落在地,滚上满身泥浆,却没有力气擦拭。他们艰难地移动四肢,互相搀扶着站起身。 前面就是荒芜森林,充满未知的危险。 失去马匹,两人需要徒步向前走,伤势得不到治疗,情况变得相当糟糕。 更糟糕的是,一群逃散的蛮荒兽人发现了他们。 这些兽人高大健硕,身上没有甲胄,只有厚实的兽皮。手中的武器并不锋利,看上去还有些钝,杀死两人却绰绰有余。 “看看我们发现了什么,两个血族!” 他们逃离战场,中途与部落失散,正漫无边际寻找时,恰好撞上落难的两人。 战马可以充饥,盔甲和武器看上去也很不错。 值钱的还有他们本身。 “漂亮的脸蛋,卖出去应该值不少金币。”一名牛兽人抓住布叶特的头发,粗暴地将她提起来。 米格林试图阻拦,当即被一把推开。 他没能从地上爬起来,就被一只大脚踩住后背,脚掌用力碾压,几乎要踩断他的骨头。 布叶特双眼猩红。 尖锐的獠牙刺破牙床,她强忍住身上的剧痛,双手成爪抓破兽人的肚子,凶狠向前递出手臂,锋利的指甲撕开了他的肠子。 剧痛袭来,兽人低头看去,满眼是喷溅的血,以及神情阴狠的血族。 “岩角!” 眼睁睁看着牛兽人倒下,在场兽人怒不可遏。他们愤怒地冲过来,要将布叶特撕碎。 “天杀的血族杂碎!” “你去死吧!” 千钧一发之际,大量黑色荆棘从林间窜出,长满尖刺的荆条缠绕住兽人,锋利的刺扎入他们的皮肤,注入有毒的汁液,使他们动弹不得。 荆棘后出现几匹战马。 马上骑士穿着黑色铠甲,脸上覆盖铁面具,全身萦绕不祥气息,乍一看如黑云笼罩。 布叶特却松了口气。 不是王城骑士,是第一王子的黑骑士。 他们得救了。 米格林摆脱身上的大脚,立即冲向她,在她倒地之前搀扶住她的手臂。可惜错估了自己的体力,非但没能扶住布叶特,反而和对方一起摔倒。 战马背上,佩诺尔特推起铁面具,诧异道:“布叶特爵士?” “乱军袭击边境,王城大军坐视我们与乱军两败俱伤。”布叶特艰难说着,推开米格林的搀扶,踉跄着走向佩诺尔特。 “什么?” “戈罗德,他下达无耻的命令,污蔑我们与乱军勾结,趁机杀死边境贵族和骑士,他决心占据北境土地” 她抓住战马嚼子上的铁环,仰起头,一字一句说道:“未能完成王子殿下的吩咐,重组边境骑士团,我很惭愧。但是,请带我去见王子殿下,我要复仇,不惜一切代价!” 道出诉求,她耗尽所有力气,闭上双眼向前栽倒。 在落地的前一刻,她被一条有力的手臂撑住。 佩诺尔特将她带上马背,又召来一名骑士,手指地上的米格林,道:“维克多,带上他。” “你打算怎么做?”里贝拉策马走上前,开口问道。 “带她回暴风城,我必须带她去见陛下。”佩诺尔特从身上解下一只口袋,隔空抛给里贝拉,“这里是荆棘的种子,还有药剂。里贝拉,这里的事情交给你,见机行事。” 自从婚礼之后,他们不再称岑青“殿下”,而是遵循身份的改变,称他为“陛下”。 “放心。”里贝拉接住口袋,挂到自己腰间。 两人商议妥当,队伍当即分散。 里贝拉继续带人搜寻边境,完成岑青的命令。佩诺尔特和维克多则调头返回,星夜兼程奔赴暴风城。 他们离开后,林中传出鸟鸣。 一只血枭腾空而起,爪子里抓着惊恐的灰雀,升至高空猛然抛下,雀鸟当场四分五裂。 血枭俯冲而下,只吃灰雀的内脏。 带着弯钩的鸟喙撕扯着血肉,囫囵吞下。中途似察觉到什么,立刻振翅飞走,片刻消失无踪。 暴风城,王宫内。 岑青在雪妖的引领下来至图书室,看到里面海量的藏书,不觉发出惊叹。 “历代先王的积攒,还有王后带来的嫁妆。有一位王后来自海洋,她带来许多有趣的书籍,您应该会喜欢。”雪妖熟门熟路地穿过书架,向岑青介绍每一排典籍。 两人越走越深,岑青粗略数过,这个房间中的藏书超过万册。 而且这还不是全部。 同样的图书室,这座城堡内共有五间。 在雪妖滔滔不绝向岑青介绍藏书时,房间的门再次推开,一道修长的身影走进来。 来人手中捧着一只金盒,盒身上镶嵌彩色宝石,在灯光下闪耀,精美绝伦,价值非凡。 岑青捕捉到声响,从书架间探出头,恰好撞见对面走来的巫灵王。 “陛下,您不是在议政厅?”他合拢手上的书籍,重新放回到书架上。 巫颍脚步不停,径直走到他面前,单手打开盒盖,里面装着一枚银色手环,做工精巧,镶嵌数颗红色宝石。 “喜欢吗?”他取出手环,套入岑青的右手。说话时微微垂首,精巧的额饰闪烁微光,上面镶嵌一颗银晶,正是岑青在婚礼前相赠。 “送给我的?我很喜欢。”岑青晃动手腕,看着手环发出微光,抬头亲了巫颍的下巴,“您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事情结束了。”巫颍言简意赅,握住岑青的手腕,嘴唇轻触他的指节,“你需要一只座禽,我带你去挑选,如何?” “今天吗?” “是的。”巫颍环住岑青的腰,带着他走出图书室,“荒域的异动越来越频繁,今年的兽潮大概会提前到来。届时我需要离开,无论你要留在城内,还是和我同行,都需要一只巨鸮,或者一匹座狼。” 两人走出房间,声音也消失在门后。 雪妖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 他重新整理书架,把每一本书摆放到合适的位置。 看到留在架子上的金盒,他拿起来扣上盒盖,带着它一同走出去,不忘关闭图书室大门。 以陛下对王后的着迷,直至明天,王后都不会有时间独处。 “应该提醒厨房那群家伙,停止给陛下的酒里面添加助兴的东西。” 这样想着,雪妖穿过走廊,快速走下楼梯,脚步坚定地去往位于城堡地下的厨房。 第42章 岑青喜欢凌空俯瞰大地的感觉。 在巫颍询问他更喜欢巨鸮还是座狼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话出口后又顿了一下,探手握住巫颍的手腕,手指滑入他的掌心,笑着说道:“陛下,我能否都要?” 他突然发现,这并非一道选择题。 为什么不能两个都要? 第76章 “当然可以。”巫颍揽住他的腰,顺势走下台阶,将他带上巨鸮的背,“不过今天时间有限,我们可以先去冰崖。” “冰崖?” “巨鸮的栖息地,所有的巨鸮都在那里出生,成长,还有死去。”巫颍掀起织金斗篷,将岑青裹紧。巨鸮当即展开翅膀,在庭院中掀起狂风,眨眼间一飞冲天。 两人独自出行,未带任何护卫。 王宫在脚下缩小,整座城市如画卷展开,街道、房屋、塔楼、城墙,岑青看得入神,不自觉发出惊叹。 “如果你想拥有一只巨鸮,就必须亲自驯服它。”巫颍收紧手臂,声音在岑青头顶响起,唤回他的注意力,“桀骜不驯的猛禽,不能使它心悦诚服,后续会很麻烦。” “是这样。”岑青放松地靠进巫颍怀中,掌心覆上腰间的胳膊,顺着衣袖的花纹下滑,手指轻划巫颍的手背,“陛下,您会分享经验吗?” 他仰起头,漆黑的眼睛望向巫颍。 瞳孔黝黑,深邃无底,能吸引人的灵魂。只要他愿意,没有人能够逃脱。 “只要你需要。”任由岑青握住自己的手,巫颍低下头,轻触他的鼻尖,继而吻上他的嘴唇,“我会满足你的所有愿望。” 巨鸮振翅翱翔,迎着缓慢移动的日轮,飞向巨鸮筑巢的冰崖。 崖高百丈,巍然立于天地间,顶部有云层缭绕。 遇晴日,云层中还会浮现彩虹,虹桥横跨天际,景象蔚为壮观。 冰崖并非天然形成,而是冰山巨人留下的遗骸。 这里曾是巫灵的古战场,最后的冰山巨人在这里倒下。他们灵魂陨灭,身躯化作陡峭的冰山悬崖,永恒屹立在冰原中,叙说族群曾经的辉煌。 巨鸮是骄傲的猛禽。 它们在冰崖上开凿巢穴,将蛋生在洞窟中。每一对夫妇会相伴终生,一只不幸死去,另一只会独自抚养幼鸟,守着巢穴度过余生。 巨鸮的幼鸟破壳时就长有飞羽。 出生两个月就能离巢飞行,独自捕捉小型猎物。但要长到和父母一样大,完全独立,还需要半年左右的时间。 冬季不是巨鸮的繁殖期,而是上一批幼鸟的成熟期。 这个时候来挑选座禽,岑青会有许多选择。 雪白的巨鸮飞抵冰崖,岑青在高空眺望,依稀看到数个巨人站立在地面。 距离拉近,视野愈发清晰。 他们背靠着背,冰铸的身躯依旧雄壮。五官清晰可辨,深陷的眼窝直视前方,仿佛随时能活过来,发出雄浑的吼声,向天地万物昭示自己的存在。 “冰山巨人。”巫颍掀起兜帽,示意巨鸮降低高度,同时对岑青解释,“他们曾与巫灵争夺雪域,在最后一战中落败。” 雪域的竞争无比残酷。 胜利者拥有一切,失败者沉入死亡的怀抱,终将被岁月遗忘。 岑青没有多问。 他从书籍中读到过一些内容,只是记载得十分模糊。 文字记录终究不够具体,亲眼目睹这些冰山巨人的遗骸,才知雪域的战争有多么残酷。能统治这片广袤的领土,巫灵的实力又是何等骇人。 巨鸮带着两人现身,冰崖上立即传出鸣叫声。 数千只巨鸮振翅起飞,掀起一阵狂风。 残雪和碎冰在风中飞舞,龙卷般扶摇直上,顶端直透天际。 “认真看,从中挑选一只,它将属于你。”巫颍按住岑青的肩膀,俯身靠近他的耳畔,左手指向前方,那是一群刚刚长成的猛禽。它们初具父母的凶猛,鸟喙和嘴巴尚未完全褪色,眼神十分灵活,看上去有些调皮。 岑青认真观察,发现巨鸮有不同的羽色。 大部分以灰白、黑白为基底,纯白极少。无论哪一只,看上去都很漂亮,也相当桀骜不驯。 要驾驭它们可不容易。 “陛下,我应该如何做?”岑青似乎不着急行动。他拉起巫颍的斗篷,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一些,同时征询对方的意见。 “用武力。”巫颍的回答干脆利落,做法也很简单,“登上它们的背,和它们一起飞翔,直至它们精疲力尽。注意中途不要被甩下来。” 冰凉的指尖擦过岑青的下巴,轻压他的下唇,声音缓慢靠近:“每只巨鸮耐力不同,坚持的时间不确定,有的几个小时,有的要持续整天。” 岑青认真听着,丝毫没有被吓到。 黑色的瞳孔中燃起斗志,他交握双手,交替按压手指,变得跃跃欲试。 “我打算试一试。”他走出巫颍怀中,忽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如果我被甩掉,您应该会接住我,我亲爱的丈夫?” 闻言,巫颍眸光微闪,猛然拉回岑青,单臂将他扣进怀中,低头咬住他的脖颈。 “我改主意了。” “什么?” “我要带你回王宫,把你关进我的寝殿,用秘金锻造的锁链锁住你,让你再不能出来。” 每一句话落下,都伴随着一个吻。 在冰凉的气息落于颈下,镶嵌宝石的领扣被咬住时,岑青不得不抓住巫颍的头发,试图让他停下。 “陛下,我很乐意去您的寝殿。但您说过,您会满足我的请求、” “我的确说过。” 巫颍抬眸看向他,咬住落在嘴唇上的手指,牙齿轻轻碾压,留下一道极浅的牙痕:“但我可以改变主意。” 他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岑青张了张嘴,正考虑如何回应时,几只巨鸮从王城方向飞来。 鸟背上的巫灵显然有要事,发现雪白的巨鸮,立即加速迎上前。 “陛下,荒域出现异常。” “异常?” “巡林人送回消息,兽群在集结,比以往的规模更大。森林中传出怪声,暂时无法确定声音来源,只是座狼很不安。” 隔着一段距离,弗兰的声音清晰传来。 巫颍垂下眼帘,执起岑青的右手,嘴唇轻触他的指尖:“很抱歉,约定需要改期。” “没关系,陛下。”岑青反握住巫颍的手腕,莞尔一笑,“今后还有很多机会。” 荒域的变故不容忽视。 一行人立即调转方向,离开冰崖返回王城。 飞行途中,巫灵们察觉到异常,回头望去,就见一只刚成年的巨鸮跟在队伍后,顽强地扇动翅膀,竟然跟上了速度。 “怎么回事?”弗兰感到惊讶。 岑青也回头望去,看清那只巨鸮的模样。 黑色的飞羽,腹部雪白。 翅膀边缘点缀白色斑点,形状像散落的花瓣,看上去十分漂亮。 “它似乎想跟着你。”巫颍看向巨鸮,手指捏着岑青的下巴,笑道,“我的美人,你似乎过于讨人喜欢。” 岑青感到不可思议。 在他试探着伸出手时,那只巨鸮竟真的靠近,朝他发出鸣叫。声音不算悦耳,对一只猛禽来说,它尽力了。 “为什么?”岑青疑惑不解。 “你身上有吸引它的地方。”巫颍握住岑青的手,手指滑入他的指间,自然扣紧。随即经他的手提高,轻吻他的手背,“你想要它吗?它看上去不是很强壮。” 比起同年龄的幼鸟,它的个头只能算一般。 可取之处在于韧性,长距离飞行,速度也很不错。 考虑片刻,岑青决定留下它。 “如果它愿意跟随我,我想留下它。”岑青说道。 “好。”巫颍握住岑青佩戴环镯的手臂,环镯上飞出一道光,光芒于途中化作符文,悉数打入巨鸮体内。 “现在,它是你的了。”巫颍说道。 岑青转动环镯,冰冷的触感尚未消散,却不会对他造成伤害。 “陛下,这不是普通的手环?”他问道。 “制造它时,融入了我的头发。”巫颍牵引岑青的手,让他感知自己的力量,“我们已经结合,我的力量会保护你,即使我不在你的身边,也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你。” 他在实践自己的承诺。 这朵金蔷薇属于他,他会细心呵护,不允许任何人触碰,更不允许伤害。 偏执的态度近乎阴暗。 岑青却一点也不排斥,更不感到惧怕。恰恰相反,他甚至有些喜欢。 “陛下,我很高兴。”他握住一缕银发,递到唇边轻吻。继而凑到巫颍耳边,以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说道,“今夜,我希望您来我的卧室。” 巫颍笑了。 他托起岑青的后颈,用斗篷罩住两人,深深吻住他的嘴唇。 “真希望夜晚快些到来,我的王后。” 弗兰等人驾巨鸮拉开距离,尽量忽略雪域君主的任性。 陛下与王后如胶似漆,远好过他因无聊掀起杀戮,或是变得厌世。事实上,比较魔族的那位君王,他们的陛下已经称得上情绪稳定。 “荒域的异常一定会引来魔族。” “目前不确定。” 第77章 “总要做最坏的打算。” “延迟十年的战争,也许又将开始。” 在几人的交谈声中,巨鸮飞回暴风城,一路穿过城内,径直飞向王宫。 彼时,佩诺尔特正带着布叶特穿过荒芜森林,向巫灵王统治的荒原飞驰。 在他身后,乱军和追袭的血族大军仍在纠缠。 戈罗德下达全歼的命令,王城军团倾巢而出,不可能放过任何目标。 贵族需要重塑名望,骑士渴求战功和财富,仆从军和奴隶全力搜刮战利品,随时藏起一两件,不被任何人察觉。 所有人都在战场上奔走,怀揣着不同的欲望,来来回回忙碌不停。 边境坞堡内,王城骑士在仔细搜寻。 他们找出死去的边境贵族,砍掉后者的头,挖出他们的心脏,确保他们不会有半点生机。 边境骑士的尸体也被集中起来。 有记录员持名单核对,认出一个就勾掉一个名字,避免有任何漏网之鱼。 几名骑士团长轮换休息,各自带队进入坞堡。 看到这一幕,他们表情各异。 一名红棕色头发的贵族摘下头盔,扫视破败不堪的坞堡,踩住一个凹陷的铁头盔,语带轻蔑:“边境贵族,北境的守护者,不过如此。” “够了,菲尔德!”另一人出声喝止他,“我们的胜利因何而来,你该一清二楚。对亡者保持尊重,别随意侮辱他们,这不是值得骄傲的事情。” “正直的派依,多么大义凛然。和你相比,我们都沦为卑劣的小人。”菲尔德阴阳怪气说道,上下打量着他,神色不怀好意,“据我所知,你的妻子出身边境贵族。在你妻子的裙摆下,你对国王陛下的忠诚能保留几分?” “你在羞辱我?!”派依怒不可遏,当场拔剑。森冷的剑尖抵住菲尔德的喉咙,他会毫不犹豫地划下去,“你这个肮脏的鬣狗,再让我听到你对我的妻子出言不逊,我就杀了你,我发誓!” 菲尔德脸色铁青,想要拔剑还击,却被左右的人按住肩膀和手臂。 “你们?”他无法移动胳膊,满脸不可置信,“你们也要帮他,同情这些边境的背叛者?!” “别妄图胡搅蛮缠,菲尔德,你清楚我们是因为什么。” 骑士团长们戴着铁面罩,无法看清他们此时的表情,只能从眼神和语气判断,他们并不站在菲尔德一方。 菲尔德心中一凛,咬牙道:“别忘了陛下的旨意!” “我们没忘。”一名骑士团长开口,按住他肩膀的大手用力,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但是,菲尔德,你是一名骑士,你应该铭记一句话,英勇的灵魂不该被羞辱。” 菲尔德闻言嗤笑,手指地上的尸体:“他们孤立无援时,你们也同样视而不见。究竟是谁在装模作样?” 骑士团长没再说话,大手越发用力,沉默表明他的态度。 “行!” 寡不敌众,菲尔德咬牙认栽,用力抖开肩上的手。 “正派的诸位,相信你们会得到应有的回报。” 阴沉地说出这番话,他命人牵过战马,踩着马镫坐上马背,居高临下扫视几人,从鼻孔中发出冷哼,随即打马扬长而去。 几人发生争执时,记录员停下笔,周围的仆从军和奴隶大气也不敢喘,唯恐被这些贵族老爷迁怒。 直至菲尔德离开,凝滞的空间才重新流动。 “继续做你们的事情。” 骑士团长们挥挥手,失去说话的心情。他们没有停留太久,简单完成补给,各自上马离去。 随着骑士们离开,坞堡内重又变得空荡。 狼藉,阴森,遍地鲜血。 这一幕仿如预言,昭示戈罗德强权的末路。 虚假的胜利,不安的人心,四分五裂的局面,终有一日,一切都将分崩离析。 第43章 血族王国北部边境,持续多日的暴雨告一段落。 从海洋刮来的风带来不寻常的气息,预示冬日将尽,春日即将来临。 夜间,奔雷声席卷边境,大地突然开裂,翻滚的泥浆从地底涌出,似泥龙横亘在坞堡和禁林之间,阻断大军团行军。 血族骑士不得不化整为零,分散追袭逃散的乱军。过程中难免粗心大意,反落入乱军包围,屡次损失惨重。 血族失去优势,乱军不再一味逃跑,双方在泥泞中鏖战,长时间展开拉锯。 明朗的战况突然变得焦灼,沿着边境线,血族军团和乱军犬牙交错,竟打得有来有回,混战已成定局。 这一次,少去边境贵族和骑士相助,王城军团能否在荒芜森林中搜寻到全部目标,又该如何提防乱军反扑,俨然是未知数。 黎明时分,天空再次聚集乌云。 派依等骑士团长策马登上高处,远眺在风中摇摆的密林,心中满是烦躁不安。 “暴雨再次来临,边境恐怕会有洪水。” 洪水到来时,绝大多数道路会被阻断,国王的计划恐难以实现。 无法毕其功于一役,终有一天,乱军又将死灰复燃。 到了那个时候,谁能守护边境? 派依极目远眺,视线落在虚空中,刚毅的面庞像覆上一层面具,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唯有瞳孔猩红,泄露内心深处的混乱和担忧。 “回去。” 他忽然调转马头,哒哒的马蹄声被雨声遮掩。 百余人的队伍奔驰在雨中,很快融入烟灰色的雨幕,彻底消失不见。 冬去春来,季节轮替。 血族王国北境连降暴雨,乱军重整旗鼓,王城大军的攻势为之一滞。 计划重拾荣耀的一战,很可能虎头蛇尾,沦为四方王国的笑柄。 雪域也在悄然发生变化。 气温逐日升高,凛冽的寒风消散,积雪大面积开始融化。 雪水潺潺汇成溪流,青草顶破残雪,一夜之间翠绿遍地。 块状绿毯星罗棋布,中间点缀五颜六色的小花。花瓣在风中摇摆,散发阵阵清香。 因荒域发生异动,巫灵军团长们接到调令,陆续开始奔向王城。 暴风城城门大开,座狼军团穿过城门,巨鸮飞过城头,翅膀张开遮天蔽日。 王宫中,议政厅大门敞开。 王国重臣陆续行出,时而驻足交谈,高挑的身影映在墙壁和廊柱上,忽略冰冷的气质和严肃的表情,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景象极为养眼。 巫灵王最后现身。 他与众人背向而行,去往浮雕花卉的房间,将赴王后今日的邀约。 像是专门等候他的到来,房门没有关严,微弱的光透出门缝,照亮光洁的地面,清晰映出巫颍的身影。 他站定在门前,抬手推开房门。 门轴的声音很轻,几乎低不可闻。 房间内十分安静,落地窗半开,轻风阵阵流入。 窗幔垂挂至地面,墙上覆盖彩色织锦,飞禽的图案闪烁金光,与壁灯相映成辉。 巫颍走进室内,长袍下摆曳地,遮掩住脚步声。 他展眼望去,未发现岑青的身影。 就在他准备转身时,肩后传来响动,房门自行合拢。 巫颍没有回头,直至来人停在他身后,一双手臂环在他的腰间,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陛下,您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我的美人,这是我的宫殿。”巫颍摇头失笑,为岑青突来的调皮。大手覆上腰间的胳膊,他能轻而易举拉过对方,却没有这样做。 岑青同样未动。 他安静地倚靠在巫颍背上。 这一刻,他不需要任何掩饰,可以完全放松自己。 “陛下,您能否答应我一个请求?”岑青抵着巫颍的肩膀,轻轻蹭着外套上的花纹。细腻的触感,很凉,是雪域独有的丝绸,偶尔有部分流出,总能在各国卖出天价。 “你想要什么?”巫颍侧头看向岑青,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发丝拂过岑青的眼睛。 岑青笑了。 黑眸晶亮,眉眼弯弯。 他仰望着巫颍,反手抽离发带,自然地缠绕上手指,一圈又一圈。同时凑近巫颍的耳朵,声音中充满诱惑:“陛下,您能否允许,今夜的我可以肆意妄为?” “例如?”巫颍挑眉。 岑青没有讲述,代之以行动。 他用发带绕过巫颍的手腕,作势绑住他。这个动作胆大包天,如果被雪妖看到,八成会当场昏倒。 巫颍没有挣脱。 他饶有趣味地看着岑青,任由双手被发带束缚。 “陛下,您没有反对,我就当您是答应了?” 岑青绕过巫颍身前,手指勾住发带的绳结,倒退着向后。 他后退一步,巫颍便前进一步。 两人一退一进,穿过明亮的室内,身影掠过窗前,最终来至床边。 床幔掀起又落下,巫颍仰躺在柔软的床垫中,长发铺展,衣摆散落。手腕被发带束缚,他能轻松挣脱,却始终不曾发力,任由岑青控制住自己。 第78章 黑发血族覆在上方,明亮的光射入窗幔的缝隙,分隔幽暗,恰似天明与日暮。 岑青直起身,单手拨开长发,任由满头青丝散落。 他抓住巫颍被绑住的手,牵引对方的手指压上自己的嘴唇,指尖滑过下巴,停在喉结处。片刻后继续下移,摘掉宝石领扣,随意抛到一旁。 一道彩光飞过,昂贵的领扣落到床角。 红色宝石闪烁微光,静静地躺在地毯中,如同嵌入一滴龙血。 “陛下。” 岑青放开巫颍的手,以俯视的姿态凝望他的丈夫。 他缓慢接近,像充满警惕的猫科动物。中途忽然停住,以一个暧昧的距离消磨着对方的耐心。 “我的王后,你在挑战我忍耐力,摧毁我的理智。” “是吗?” 岑青勾起浅笑。 他的确是故意的,而且很成功。 难道不是吗? 巫颍没有再说话,而是以行动告诉岑青,身为一名君王,一个为妻子着迷的丈夫,他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 裂帛声响起,手腕上的发带四分五裂。 宝石和丝绸一同迸溅,凌乱地散落在纠缠的发丝上,别样的美感。 岑青的腰被箍住,下一刻视角转换,他与巫颍的位置颠倒。有力的手按住他的肩膀,牢牢禁锢住他的行动。 “我的金蔷薇,你给了我灵感。” 巫灵王俯身靠近,攥住岑青的手腕,解下腰间的长链,一圈接着一圈,将他的手臂缠绕在一起,按压在头顶。 “你果然很适合宝石。” 巫颍声音微哑,着迷地看着他。冰冷的手指下移,托起岑青的下巴。 银色充斥眼帘,霸道地侵占心神。 岑青放弃挣扎,任由自己被控制。冰冷的气息覆上嘴唇,他顺从地闭上双眼。 室内的光渐次熄灭,仅余一盏壁灯。 透明的灯罩压住灯台,内部映出一抹光弧,缓慢释放,在穹顶投下朦胧光影。 王宫庭院中,年轻的巨鸮收拢翅膀,骄傲地昂起头,样子不可一世。 几个地精被召集而来,一起围着它打量。身边还有多名雪妖。 “所以,这是王子殿下,不,王后陛下的座禽?”一名地精开口问道。他是老巴克的后裔,由前者手把手教导,最擅长驯养豪猪。 “严格说来,它不是被挑选,而是自己跟过来。能否成为陛下的座禽,要看它今后的成长和表现。”雪妖托着下巴,表情和语气都很严肃。碍于憨态可掬的外表,实在没有太多威慑力。 地精们迅速交换意见,推出老巴克的后裔为代表:“叫我们来,是要带它去别院?” “没错。”雪妖痛快点头,耐心解释道,“王宫中有雪狼和银蟒,它太年轻,莽撞又缺乏知识,留在这里很危险。王后陛下也答应这样做。” 在巫颍处理政务时,雪妖找到落单的岑青,当面请示,为这只年轻的巨鸮找到合适去处。 “它需要照顾,以及系统学习。”雪妖向地精讲述要点,表示自己很乐意帮忙,“我和我的同伴会轮换去别院,帮助你们照看它,并且教授它知识。” “好吧。”地精们并不排斥照顾这只巨鸮。 豪猪,战马,雪豹,还有乌鸦,他们都能照顾得很好。如今再多一只雪域猛禽,他们一样应付得来。 巨鸮不太情愿,但在雪狼和银蟒的威胁下,只能乖乖和地精离开。 地精们有专用马车,由豪猪在前牵引。几人陆续走进车厢,踏着夜色返回别院。 巨鸮起初低空飞行,中途干脆落地,迈开腿追着马车跑。 它表现得过于活泼,闯祸不是稀奇事。果然应证了雪妖的话,想成为一只合格的座禽,它还需要成长,进行系统性学习。 地精们回到别院时,建筑内灯光明亮,却格外冷清。 黑骑士全部离开,超过半数地精和奴隶跟随他们行动,使别院内的人员大量减少,不复见之前的热闹。 黑骑士不像贵族,他们总是充满精力,爱好嬉笑吵嚷。 地精们没少抱怨,认为骑士大人们过于喧闹。如今对方离开,周围突然变得安静,他们反倒有些不习惯。 “多力,你们回来了。” 听到马车的声音,几个地精从建筑内走出。 他们身上穿着围裙,脸上有面粉的痕迹。显而易见,他们是从厨房中跑来。 “这就是那只巨鸮?” “它会是陛下的座禽?” 看到跟在车后的大鸟,地精们好奇围上来,差点被锋利的鸟喙咬住。 所幸巨鸮脖颈上的链环发挥作用,它没能伤害到地精,反而被光带缠绕住,足足有几分钟不能动,作为它随意攻击的惩罚。 别院中的羽人走出来,看到被禁锢的巨鸮,并未感到吃惊。 年轻的猛禽总是横冲直撞,无法无天。它需要学习,才不会轻易惹祸。 “既然来了,就照顾好它。” “我们只需要负责它的饮食,学习方面,雪妖会接手。” “不错的安排。” 地精们熟练地挽起袖子,开始为巨鸮准备食物。 和雪豹一样,他们还拉起巨鸮的翅膀检查,确保它身上不会有跳蚤和虱子。 “唳——” 年轻的巨鸮发出抗议,这是对它的侮辱! 它生活在万丈悬崖,身上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相信我,雪豹也生活在雪山上,跳蚤一样不少。”地精们十分固执,坚持检查过巨鸮全身,对它的抗议熟视无睹。 过程中,有暗影飞入城内,径直落入别院。 “报丧鸟。” “女仆大人说过要注意它们。” “它一定带回消息。” 地精们发现乌鸦,立即朝天空挥手。 其中一人转身返回厨房,找出新鲜的玉米粒和肉干,吸引乌鸦落到院子里。 “王宫不能去,你会被狼和蟒蛇吃掉。你需要下来!” 乌鸦盘旋两周,到底飞入庭院,取走了地精提供的食物。 它灵巧地避开地精的手,飞出一段距离,收起翅膀落到屋檐上。 “看它的爪子,是信。” “我们抓不到它,需要通知女仆大人。” “我去吧。” 地精行动力过人。 一人驾车去王宫送信,不多时,鸢尾就随车来到别院。 “你们做得很好。”她朝地精们颔首。 随后抬头看向屋顶,举起手臂,强硬道:“下来。” 乌鸦不太情愿,却还是飞落到她面前,伸出爪子,递出一张羊皮。 来自千湖领的消息。 羊皮上没有蜡封,只有黑骑士设下的诅咒,一种隐秘的手段,能让不怀好意的拦截者吃足苦头。 鸢尾戴上特制的手套,接过折叠成方块状的羊皮。 在离开前,她叮嘱地精们照顾好这只乌鸦,给它充足的食物和水。 “看好它,明天我会再来。” “是,女仆大人。” 地精们连连答应,不忘拉紧兴奋的巨鸮,不使它靠近乌鸦。 事情安排妥当,鸢尾没有停留太久,很快转身离开别院,身影消失在暗夜之中。 同样的夜色下,巫灵的一支巡逻队穿行在荒域边缘。 巨大的裂谷横亘脚下,下方深不见底,隐隐有怪声传出,使人不寒而栗。 裂谷是一夜间出现,有座狼不慎跌入,至今未能找回尸体。 座狼背上的巫灵及时脱身,出现在同伴面前时,神色十分凝重:“不会错,是地犀,只有它们会造成这样大的破坏!” “地犀出现,很快会有兽潮来临。” “必须通知王城!” 巫灵们正打算离开,脚下地面再次开裂,裂谷底部冲出灰色气浪,裹挟着碎石土块冲天而起,恰好将几人笼罩其中。 巫灵们迅速后撤,座狼不需要命令,同时拔足狂奔。 照明灯遗落在地,灯罩碎裂,被追逐而至的地裂吞没,刹那不见踪影。 气浪翻涌,怪声越来越近。 森林深处传出回应,犹如闷雷声,充斥黑暗的大地,让人心生惊惧。 “快!” 巫灵们在奔驰中回望,撞见从地底爬出的暗影。 巨大的尖角洞穿地层,四只暗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光,贪婪地盯着座狼,充满杀戮和吞噬的欲望。 “地犀!” 生活在地下的怪兽,每次出现都会引发灾难。 不确定地犀的数量,巡逻队没有莽撞攻击,而是急速返回驻地,第一时间向王城送出情报。 “兽潮将至,必须早作准备!” 巫灵离开后,庞大的怪兽重新回到地下。 裂谷附近重归寂静,除了散落遍地的碎石土块,再未出现更多异常。 森林中却闪烁点点幽光,怪异的嚎叫声此起彼伏,在夜色下回荡,播撒恐怖的气息,使人汗毛倒竖,只觉毛骨悚然。 第79章 荒域的变故不仅影响到雪域,血族王国北部边境同样产生震感,只是暂未引起更多注意。 王城军队忙着追逐逃散的乱军,连日来的不顺使他们心情暴躁,部分人策马跑得太远,中途与大部队脱离。 菲尔德与他麾下的骑士便是如此。 数百人的队伍一路向北,砍杀慌乱奔跑的兽人。他们沉浸在血腥和杀戮中,忘记观察周围环境。 “等等!” 有经验的骑士察觉异常,试图叫停前方的同伴。 不等声音落地,大地突然发生剧烈颠簸,锯齿状的裂缝凭空出现,交错横亘在脚下。 十多名骑士冲到地裂中心,距离兽人仅有十余步,射出的箭矢全部落空。 “怎么回事?” “危险!” “救命!” 战马踏空坠落,马背上的骑士来不及脱离,就被恐怖的大手抓住小腿。 “是地底人!” 数十名地底人埋伏在此,血族不知不觉踏入陷阱。 一方设好埋伏,一方毫无准备,双方刚刚照面,血族就遭遇损失。余者立即后退,却发现身后的路也被堵死。 一群羽人出现。 他们张开翅膀,在高空中开弓。 血族骑士举起盾牌防御,仍抵不住飞落的箭雨。 菲尔德的护卫接连被射落,惨叫着摔在地上。身上的铠甲保护了他,却无法使他真正脱离险境。 更多乱军出现,逃跑的兽人也调转方向,开始前后夹击,照计划包围了这群血族。 “杀死他们!” 相比正面进攻,乱军更擅长埋伏和刺杀。 像是突然长出脑子,他们不再一窝蜂似的逃跑,而是分不同区域设伏,袭击追逐的血族骑士。 菲尔德不是个例。 骄傲的王城贵族,铠甲鲜明的王城骑士,没有边境骑士的指引,缺乏和乱军纠缠的经验,在初时的胜利之后,他们逐渐被困住脚步,陷入一场充满血腥的拉锯。 “要除掉我们,那就试试看吧!” 兽人们一拥而上,拉住菲尔德的四肢,不给他张开蝠翼的机会。 羽人从天而降,手中的短矛尖头朝下,就要扎入菲尔德的胸膛。 千钧一发之际,大地再次震颤。 兽人们站立不稳,羽人的矛也失去准头,擦着菲尔德的腰划过,留下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却并不致命。 “你们在干什么?!” 以为是地底人所为,兽人们破口大骂。转过身来,却见到数张惊恐的面孔。 “不是我们……” 地底人半身探出地裂,泥浆状的大手扒住地面。他们似乎被吓到了,正在奋力爬出地底。 “帮帮我们!” 他们竟然在求救! 兽人和羽人不明所以,他们感到十分困惑。 菲尔德趁机挣脱兽人的束缚,展开蝠翼,不顾一切朝来时路飞去。 “不好,追上他!” 羽人大声吼叫,转身去追菲尔德。 兽人慢了一步,就看到恐怖至极的一幕,地裂下传出异响,地底人被某种力量拽住,上半身奋力向上爬,下半身无法挣脱,直接从腰部被扯成两半。 他们生命力顽强,失去双腿也不会死。被撕扯开的地方长出触手,很快就能长出新的身体。 不等他们庆幸劫后余生,恐怖的暗影冲出地裂,布满利齿的大嘴张开,将逃出的地底人连同土块一并吞下。 “救救我……”一名地底人向兽人求救,手臂伸长,拉住兽人的一条腿。 “放开我!”兽人惊慌失措,为求生挥刀砍向地底人的手臂。 奈何刀不够锋利,没能让他脱困,反被带着一起落入地下,陷入怪兽的巨口。 一个接着一个,地底人被吞噬殆尽。 兽人们惊恐逃散。 他们认出了突然出现的怪物,地犀,荒域的恐怖巨兽! 恐惧让他们失去方向,漫无目的地逃跑,一心只想活命。 糟糕透顶的是,他们没有遇上同伴,反而撞见另一支血族的骑兵。 箭矢如雨飞来,兽人被射成刺猬。 濒死的一刻,他们看到了被救下的菲尔德,以及被挂上长枪的羽人。 羽人们背部朝下,脊椎被枪头洞穿。四肢无力地悬挂,一双翅膀折断,双眼无神地望向天空,像是某种图腾,属于血族的战利品。 在雨水落下时,兽人圆睁着双眼,咽下最后一口气。 “菲尔德,你就是被这样一群家伙打败,失去所有骑士,独自落荒而逃?”带队的贵族目光轻蔑,语气中满是嘲讽。 菲尔德脸色铁青,羞怒交加。 他骑着一匹陌生的战马,单手按住腰际,伤口经过简单包扎,已经不再流血。 “不只是兽人和羽人,还有地底人,他们设下埋伏!” “是吗?” 救下他的贵族依旧满心轻蔑。 不顾菲尔德的警告,他下令继续队伍前行,顺利找到菲尔德等人遇袭的地点。 眼前的一幕令所有人噤声。 破碎的大地,散落的兵器,遍目鲜血,却不见一具尸体。 地上残留可疑的痕迹,不像是地底人的杰作,倒像是某种巨兽留下的齿痕。 可怕的预感萦上心头,血族军团长心头发紧,当机立断命令队伍撤退:“停止追袭,返回坞堡!”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不要继续向前,否则会丧命! 没有骑士发出异议,众人集体调转马头,飞速远离这片不祥之地。 他们离开不久,一只血枭飞过天空。 这只鸟找到搜寻的目标,发出一声欢快的鸣叫,随即向下飞落。 下方是归来的使团队伍。 他们从雪域返回时,突然遭遇暴风,在恶劣的天气中迷路。 没有巫灵引导,队伍耗费数日才走出困境。比计划延迟许久,终于抵达荒芜森林。 时机很不巧,乱军与血族爆发战争。 战况从一面倒变得焦灼,王城贵族占据边境贵族的领地,却未能如戈罗德计划一般,彻底铲除乱军。 事情存在诸多变数,无人能够断言,未来的战况将会如何发展。 占星师早在宫廷灭绝。 血族没有占星师,无法得到任何预言。即使有隐居者,他们也不会为篡位者服务。 扎克斯骑在马上,接住飞落的血枭。 看到血枭眼睛的颜色,他立即用斗篷包住它,下令队伍原地休整。 “容我提醒,伯爵阁下,我们已经耽搁多日。”拉斯金走过来,忧心忡忡说道。 “不在乎几个小时。”扎克斯不想多说,直接堵回了他的话。 目睹两人的争执,罗伯特和赖利对视一眼,没有发表意见。 西科莱姆一直藏在马车里。 自从离开暴风城,他始终沉默寡言,除非必要,根本不在人前出现,像是故意使人遗忘。 安排好队伍,扎克斯回到马车里。 车厢门关闭,他掀开斗篷,血枭当即吐出左娜的声音:“扎克斯,我的兄长,我需要你的帮助……” 通过血枭转达,扎克斯了解到王城近况,也明白了左娜的担忧。 “戈罗德会抛弃我,我和我的达尔顿不能坐以待毙。” “扎克斯,你必须帮我!” 戈罗德早有抛妻弃子的先例,左娜不是在杞人忧天,她确实感受到威胁。 血枭停止转述,安静地栖息在一旁。 扎克斯双手紧握,目光阴翳。 他低头看向心口的位置,衣物遮挡下,一枚血咒正盘踞在他心口,时时刻刻提醒他,他的性命不再由自己把握。 “左娜,我的妹妹,你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不,算不上难题。 第一王子给他烙印血咒,为的不就是如此? 夫妻反目,君臣失和,让戈罗德众叛亲离,使金岩城彻底陷入混乱。 思及此,扎克斯突然发出一声冷笑。 他抓过血枭,声音在车厢内流淌,表情森冷,目光阴暗:“左娜,我的妹妹,我会竭尽所能让你如愿。” 一刻钟后,血枭振翅飞离。 扎克斯提前派出骑士探路,鉴于边境目前的状况,他们必须额外谨慎,既要防备乱军,也要提防王城军队。 “巴希尔的骑士也在边境。” 两人水火不容,矛盾不可调和。 这么好的机会,难保对方不想趁机杀死他,再将事情栽赃给乱军。 以己度人,千载难逢的机会,扎克斯就绝不会手软。 不久,骑士带回前方的情报。 确信没有危险,扎克斯下令队伍继续启程。 “出发!” 命令声中,使团众人聚集起来,沿着奔涌的河道穿越荒芜森林,向血族王国境内加速前进。 第44章 穿过荒芜森林,刻意隐匿踪迹,使团一行人绕过战场,有惊无险踏上血族的土地。 第80章 “回来了!” 众人发出欢呼,笼罩心头的阴云终于散去几分。 可惜高兴得有些太早。 一支箭矢突然飞来,斜钉在队伍正前方。箭尾频繁颤动,发出刺耳的声响。 “血族的箭……” 扎克斯推开车门,向对面张望。 视野中闯入数面旗帜,以兽骨为旗杆,旗面张扬浓烈的色彩,是王城贵族的骨旗。 值得庆幸的是,来者不是巴希尔一方的军队,而是属于外戚一方势力。彼此虽有不睦,尚不至于要拿走扎克斯的脑袋。 “这不是伯爵阁下吗?”骑士团长高踞马背,居高临下看向扎克斯,语气并不友好,“我们在为国王陛下作战,您倒是悠哉地在边境漫步?” 扎克斯隔空望向他,目光阴翳,语气充满警告:“罗伊,你最好清楚,我奉命出使雪域,达成与巫灵的盟约,你们才有今天这场胜利!” “真是劳苦功高,我赞美您。”罗伊阴阳怪气,比起赞美更像是在讽刺。 无视扎克斯难看的脸色,他一扬马鞭,手指前方,炫耀道:“马上就要日落,阁下是准备继续赶路,还是到坞堡中休整一夜?三叉河口的领地,目前已经属于我。” “属于你?” “是的。”罗伊恶劣一笑,看上去志得意满,“边境贵族与乱军勾结,纵容他们持续壮大,对王国造成危害。遵从国王陛下的命令,处死叛乱者,北境领土重新划分,授予有功的将士。” 事情是秘密策划,没有在会议中公开。 仆人无从探听,左娜并不知情,自然也没有告诉扎克斯。 “和乱军勾结,背叛王国,你是说边境贵族?” 扎克斯不喜欢边境这些家伙,却也一清二楚,这些罪名都是无稽之谈。 戈罗德视边境贵族为心腹大患,借机会铲除所有人,是他能做出的事情。 罗织罪名,剥夺性命,死后也要污蔑他们的荣誉。足够阴险狡诈,手段狠辣,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扎克斯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此时此刻,他与左娜感同身受。 即将被国王抛弃的绊脚石,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他们不想死,唯有自救! 压下翻腾的思绪,扎克斯没有和罗伊再起争执。他迅速收敛情绪,感谢对方的好意,表示使团不需要休整。 “我们要尽快赶回王城。”扎克斯说道,“路上已经耽搁太多时间。” “如您所愿。”罗伊也是见好就收,没有继续为难他。当即命人让开道路,目送使团一行人远去。 扎克斯回到马车里,命令队伍出发。 马车一辆接一辆行过,家族骑士护卫在左右。 随团的仆人尾随在后,经过灾难天气的折磨,他们个个样子狼狈,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脚趾头露出鞋子,活像是一群乞丐。 西科莱姆依旧没有露面。 他靠坐在车厢里,环抱双臂闭目养神。 快了,就快了。 回到王城之后,他会立即出发前往领地。不需要通知更多人,只要带走母亲和妹妹,带上必须的人员和物资,就能出发投奔千湖领。 见到边境的形势,他愈发坚信自己的选择。 金岩城已经没救了,与其遮住眼睛一同沉沦,不如尽早抽身。 这样做要冒不小的风险,获取的回报也必然丰厚。 使团队伍沉默走过,消失在罗伊等人眼前。 目送最后一辆马车走远,他才看一眼天空,召集众人返回坞堡。 “阁下,不继续搜捕乱军?”一名骑士队长问道。 “今夜又会下雨。”罗伊答非所问。他打马经过河口,感受到空气中的潮湿,继续说道,“扫尾需要时间,不必急在一时。” 边境贵族的下场不仅让扎克斯心惊,也让王城贵族陷入沉思。 他们是既得利益者,却也懂得兔死狐悲。 戈罗德的做法让所有人胆寒。 他们不免思量,一举歼灭乱军未必是个好主意。 所有人心照不宣,借口天气、洪水、以及乱军突来的埋伏,有意将作战时间拖长,借机消化得到的土地,设法在边境站稳。 他们都在设法壮大实力,以期在遭遇危机之时,能够同王命对抗,不使自己落到和边境贵族同样的下场。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不能怪我,陛下。” 罗伊翻过掌心,接住飘落的雨水。 隔着手套,感受不到雨的温度。他索性握紧手指,攥住一捧凉意。 “加速!” 伴随着罗伊一声令下,数百人的骑士队伍转向飞驰,跨越上游的石桥,向三叉河对岸的坞堡奔去。 隆隆的马蹄声回荡在河岸边,穿透风雨,撞击着水声,经久不散。 北境又是一夜暴雨,雪域却迎来难得的好天气。 艳阳普照,暴风城座落在山巅,城周氤氲白雾,城头跨越彩虹,仿如一座巨大的海市蜃楼,光中凝聚的美妙幻象。 王宫内,华丽的窗幔陆续拉开,落地窗半敞,阳光落入宫殿,照亮每一个角落。地面、墙壁和穹顶投射彩影,互相映照,璀璨生辉。 一缕光投入王后的寝殿,末端延伸至床角,流入床幔间的缝隙。 岑青半梦半醒,睁开眼时,恰好对上巫颍含笑的眸子。 巫灵王侧躺在他身边,满头长发散落在枕上,光滑柔亮,丝毫不显得凌乱。 睡袍领口微敞,现出一截精致的锁骨。 修长的脖颈近在咫尺,岑青只需要抬起头,牙齿就能穿透冰冷的肌肤,让带着凉意的血流入喉咙。 “醒了?” 声音落在耳畔,岑青的手腕被扣住。 巫颍轻吻他的指尖,旋即俯身靠近他,任由他的尖牙抵近自己的脖颈:“你无需压抑自己,我会满足你的渴望。” “陛下,您在宠我吗?”岑青张开嘴,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我一直在宠你。”巫颍发出轻笑,胸腔随着笑声微微振动,“我想宠坏你,这样,你就永远无法离开我。” 大手拨开岑青额前的头发,柔软的唇落在岑青眉心。 巫灵王的声音充满蛊惑,诱人不自觉沉沦:“除了我,没人能满足你,我的王后。” “我属于您,一直属于您,陛下。” 岑青不再压抑自己。 他环住巫颍的脖子,张开嘴,锋利獠牙刺穿皮肤,牙尖尝到了血腥味。 巫颍扣住岑青后脑,修长的手指梳过漆黑的头发。 动作温柔,却也无比强势。 像握住一只漂亮的鸟,纵容他,宠爱他,却牢牢禁锢他。给予他一切,绝不容许他脱离掌握。 门外传来声响,荆棘女仆出现在走廊。 她们站在寝殿外,安静地等候召唤,没有贸然敲响房门。 时间过去许久,房门终于敞开。 晨光大亮,光芒照耀地面,投下水波状的白影。 巫灵王已然起身。 无视走进门内的女仆,他单手拉起床幔,俯身亲吻岑青的眼睛:“我计划出城,你是否愿意和我同行?” “出行?” “荒域出现异常,我将带人巡视。”巫灵王看向岑青,手指擦过他的眼尾,“你想去吗?” “我想去。”岑青握住脸颊边的手,侧头蹭了蹭,“我想在您身边。” 巫颍笑意加深,显然被岑青的话取悦了。 他再次亲吻岑青的额头,气息滑至岑青嘴角,印下一记轻吻。 “我必须走了。”他说道,语气认真,绝不是在开玩笑,“否则,你无法走出卧室,今天的行程只能改期。” “好吧。”岑青拉住一捧银发,仰头吻上巫颍的脸颊,随后笑着松开手,“陛下,我期待和您一同出行。” 巫颍凝视着他,手指触碰被亲吻的地方,笑意盈入眼底。 “我的王后,你总能让我愉悦。” 留下这番话,他终于离开床前,越过弯腰的荆棘女仆,迈开长腿走出房间。 岑青趴在床边目送他的背影,随手拿起一颗散落的宝石,对光映照,能看到折射的光影。 很漂亮。 如果他没记错,这颗宝石曾镶嵌在巫颍的腰带上。而这条腰带,昨夜一直缠着他的手腕,直至黎明才被解开。 鸢尾和卷丹走上前,一左一右拉起窗幔,使阳光落至床头。 茉莉走到岑青身边,递出乌鸦带回的信件:“陛下,乌鸦带回消息,来自黑骑士。” 岑青接过信件展开,从头至尾浏览一遍,确认这封信出自黑骑士队长之手,龙飞凤舞的字迹彰显执笔人的性格。 “顺利抵达千湖领,根据乌鸦的指引找到秘金矿,只是路不太好走,需要专门开辟通道。” “萨雷发现旧城遗迹,城墙缺失,房屋全部坍塌,目前无法住人。” “领地中有遗弃的聚落,疑似有人员生活,时间不算久。正在搜寻逃散的人员,” 第81章 “队伍中缺乏人手。” 信的内容不算长,给出的信息却相当广泛。 米诺带领黑骑士进入千湖领,借助乌鸦群带路,他们顺利找到秘金矿所在,在一座干涸的湖泊下。 矿坑周围地形复杂,树木盘根错节,藤蔓和枯草遍地,鸟能飞过去的地方,人和马则需要艰难跋涉。 英勇的骑士们遇到了难题。 拿着信件,岑青完全能想象米诺当时的表情。 在开采矿藏之前,他们需要先一步挖开道路,方便日后出行。至少要让矿工们顺利通过。 还有旧城遗址。 确定现存的建筑不能用,估计众人只能搭帐篷。 至于聚落人员,岑青倒不是太关注。 只要生活在他的领地中,不愿意迁走,总有一天会主动现身。 “事情还算顺利。”岑青折叠起书信,从床上站起身。 他抬起手臂抻懒腰,睡袍系带松脱,露出一截劲瘦的腰肢。腰侧有几抹红痕,正在消散,依稀能辨认出是几枚指印。 女仆拉开所有窗帘,黑发血族沐浴在光中,瞳孔蒙上一层雾,隐藏神秘的光泽。 “茉莉,北境是否有消息传回,佩诺尔特进展如何?”他问道。 茉莉摇摇头,展开一件新外套,上面有金色的蔷薇花,绣在暗色的布料上,愈显奢华耀眼。 “暂时没有,陛下。” “是这样。” 岑青有些失望。 开发千湖领需要人手。无论开矿还是建城,哪怕是为打通道路,也需要更多人力。 “北境战况如何,也没有消息?”岑青继续问道。 “没有。”茉莉仍是摇头。 相比千湖领的进展,佩诺尔特一行人的消息实在太少。 “或许,可以向雪妖打探一下?”鸢尾出声提议。 “雪妖?”岑青看向她。 “丹比亚,就是最常在您身边出现的雪妖,他的消息格外灵通。”鸢尾解释道,“巫灵军团封锁边境峡谷,清除所有乱军据点。他们无法再进入雪域,只能孤注一掷。血族王城已经派兵,除非奇迹发生,乱军不会有更大胜算,顶多是两败俱伤。” “两败俱伤最好。”卷丹说道。她弯腰折叠起毯子,利落换上一条新的。 “我很怀疑,王城贵族会有多强的战斗力。”另一名女仆开口,她的个头不高,在女仆中不太起眼,很容易被人忽略。 她是杜鹃,女仆中的刺客,最擅长隐匿和刺杀。 当初女仆们冲进金岩堡,她趁乱潜近戈罗德身后,只差一点就能刺穿国王的心脏。 可惜被骷髅骑士发现,功亏一篑。 “无论谁胜谁败,对陛下都没有坏处。”茉莉为岑青整理衣领,搭配胸针和领扣,“只要黑骑士没有走失,或是倒霉地被抓到,他们总能送回消息。不必焦急,耐心等待即可。” “的确。”女仆们结束话题,继续忙起手头事。 岑青整理好袖口,没有着急离开房间。转身让女仆准备纸笔,他准备给米诺回信。 “鸢尾,你再去一次别院,放飞乌鸦,把信送去千湖领。” 说话间,岑青坐到桌旁,提笔写下一封短信。 在信件中,他针对米诺提出的难题,逐一给出解决方案。 开采秘金矿困难,可以暂时搁置,率先打开通道,由铁木等人清理周边环境。 “等到人员就位,再进行开采。” 至于发现的城市遗址,可以进一步勘察,扩大搜索范围。 如果有修复价值,就在原址上重建城墙和房屋。如果没有,大可以另外选址,先搭建起聚落和村庄,今后再稳步发展。 “不需要太着急,忙乱中难免出错。” 一步无法跨越山海。 岑青迫切想要发展,也必须面对现实。 以他目前掌握的资源,只有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前行,才更具有实在意义。 信写完,岑青卷起信纸,用蜡笺封住,转动戒指盖在上面。 蜡液凝固后,一朵蔷薇花绚丽绽放,它代表岑青,血族最纯正的王室后裔。 “鸢尾。” “是,陛下。” 荆棘女仆上前接过书信,行礼后退出房间,快速离开宫廷前往别院。 “陛下,您在哪里用早餐?”茉莉开口问道。 如果岑青不想去餐厅,可以把早餐送来房间。 雪妖们很乐意服务,他们总是不遗余力地推荐自己,这让荆棘女仆们破天荒产生危机感。 “我去餐厅。”岑青从桌旁起身,黑发顺滑的落在肩后。风从半开的窗吹入,带着些许凉意,远不如冬日凛冽。 这是春季到来的讯号。 “雪域的春天会是什么样子?”岑青侧头看向窗外,不免心生好奇。 对雪域的季节,女仆们并不了解。 但她们不喜欢金岩城的春天。 提到这个季节的血族王城,她们开始滔滔不绝。 “您在冬季末尾出生,转眼就是春季。王城内一直在下雨,连续数日不见太阳,空气中充满潮湿的气味,让人感到压抑。”卷丹说道。 每到春天,金岩城内总会充满霉味。 “青苔到处疯长,我记得红堡一度被绿色侵蚀,简直像变了颜色。耗费许多力气才清理干净。”另一名女仆说道。 “还有无处不在的虫子,老天,我讨厌它们!” 荆棘女仆们打开话匣子,对血族王城的春季没有太多好印象。 尤其是王宫下的地牢。 她们在那里困了一百年,潮湿、阴冷,总是充满腐朽的气味,还有各种怪声,以及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这里会不同。”岑青走出房门时,忽然停下脚步。他转头看向女仆,微笑说道,“我向你们保证,事情会变得不同。你们永远不必再经历糟糕的一切。” 他的话意有所指,不仅是季节。 女仆们提起裙摆,深深向他弯腰,没有太多激动的语言,只有无尽的忠诚和感激。 “陛下,感谢您的恩赐。” 一行人进入走廊,岑青突然间想起,从昨天开始,他就没看到雪豹幼崽。 “雪球在哪里?”他询问茉莉。 女仆手指出窗外,示意岑青看向庭院。 岑青好奇地向外张望,很快发现又长大一圈的雪豹。 它在庭院中奔跑,绕着那头巨大的雪狼。 不久之前,它还相当惧怕这匹狼。 “怎么回事?”岑青感到诧异。 “雪妖出面与狼沟通,它不会再攻击那头幼崽。相反,它被缠住了。”茉莉的表情有些古怪,“雪豹在长大,它越来越活泼好动,它需要玩耍和学习。王宫中,只有那匹狼适合与它作伴。” “它情愿吗?我是说雪狼。” “至少不排斥。” 岑青再次看向窗外,雪豹幼崽逐渐褪去可爱,长出猛兽的尖牙利爪。 只不过,在雪狼的对比下,它仍是个小不点。 它不断地潜伏飞扑,发出咆哮声,像是在玩耍,又像是在练习捕猎和战斗。毫无疑问,它在以自己的方式成长。 “这是一件好事。” 岑青笑着说道,随即收回视线,继续向餐厅走去。 第45章 鸢尾驾车来至别院,找到吃饱喝足的乌鸦。 这只鸟极具有灵性,主动飞向马车,在车门敞开后朝女仆伸出爪子,牢牢抓住盖有蜡笺的羊皮卷。 “信送给黑骑士,不要被任何人夺走。”鸢尾叮嘱道。 嘎! 乌鸦发出叫声,声音粗噶沙哑。薄薄的眼皮擦过眼球,腿上的圆环浮现文字,散发出可怕的气息。 女仆丝毫不受影响,地精却不敢靠近。 片刻后,乌鸦乘风冲入云层,在别院上空盘旋一周,振翅飞向城外。 从暴风城前往千湖领,途中要飞越大片荒原和广袤的森林,穿过多种猛禽的领地,稍不小心就会遭遇拦截,在攻击中丧命。 好在乌鸦不是单打独斗。 飞出王城后,它与城外的族群汇合,一同转道南下。 大群乌鸦出没,似大团乌云在天空聚集,攻击力不容小觑。 纵使飞过鹰雕的地盘,它们也只是被警告。除非必要,不会真正发生冲突。 嘎—— 鸟群经过处,粗噶的叫声和振翅声不绝于耳,暗影流淌过地面,散发出让人不安的气息。 正如它们被赋予的别名:报丧鸟。 纵然是信仰黑暗的种族,对它们也会退避三舍,少有主动亲近。 岑青是唯一的例外。 彼时,千湖领内,黑骑士们聚在火堆旁,正分解一头羚羊。 一人提起羚羊的腿,另一人反握匕首,每一刀都下得极其精准,完整地剥下兽皮,拆出肉和骨架。 羚羊角利如钢刀,它们不会被浪费,将由地精打磨成趁手的工具。 第82章 “今夜会不会下雨?”普拉斯丢开羚羊皮,反手抹去脸上的汗水。他忘记了掌心上的血,脸上多出大片红斑,引发同伴一阵哄笑。 “普拉斯,你也有了兽人的爱好,喜欢用鲜血涂在脸上?”毕力克语带戏谑,实则没有恶意,他们习惯了这样开玩笑。 破风声突至,一道银光闪过,普拉斯手中的匕首飞过来,被毕力克一把握住。 他翻转匕首,轻松挽起刀花,像是一场杂耍。 “真是把好刀,送给我吗,普拉斯?” “你做梦!” 普拉斯大步走上前,一把夺回匕首。 毕力克不肯轻易送回,两人动起拳头,立刻引发鼓噪和叫好声。 黑骑士们总是这样,很少有安静的时候。 地精们在一旁观望,识趣地不置一词。 他们在谈论天气。 “看样子,今夜真会有雨水。” “这里很潮湿。” “让我想起金岩城的春天。” “陛下在黑塔时,整个春季都少见阳光,塔楼里四处冒出青苔,它们难以清理。” “就是。” “总之,不会比金岩城更差。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将留在千湖领。” 冬去春来,大地萌发新绿。 千湖领内不再白雪皑皑,残雪融化成块状,周围簇拥着大片新生的绿草,以及一夜之间冒出的花苞。 由于人数有限,米诺的队伍无法踏足整片领地。 他们只能对照地图,来到昔日治所所在。 这里曾有巍峨的城墙,庄严的城堡,以及围绕城堡打造的小镇、村庄和自由市场。 时过境迁,领地变得荒芜,城墙建筑废弃倒塌,不复见旧日繁荣。 一段残破的墙垣东西向横亘,石砖爬满裂缝,表面残留野兽的爪痕。昭示这里早就被遗忘在岁月中,变得荒无人烟,彻底沦为野兽的乐园。 马蹄声传来,是外出狩猎的队伍。 他们带回五六只兔子,每只都有羊羔大小。 “接着!”马背上的骑士抛出绳索,地上的人顺势接住,朝对方挥舞两下手臂,试了试兔子的重量,不由得喝了一声,“好家伙,你们挖了兔子窝吗?” 火堆旁的骑士不管许多,催促同伴快点把兔子剥皮,没必要放血,直接和羚羊肉一起下锅。 此举看得地精眼皮直跳。 他们终于忍无可忍,从骑士手中夺过兔子和羚羊,强硬道:“我们来!” 哪怕条件简陋,也不能这样糟蹋食物。 他们绝不允许! “随你们,能吃就行。”黑骑士耸了耸肩,没介意地精的态度。 地精们开始忙碌,黑骑士们则腾出手来,重新聚到一起,为开采秘金矿的事情挠头。 “真是没想到,金矿竟然在湖底。” “那座湖冬季干枯,最近似乎有涨水的迹象。” “周围都是灌木,还有缠绕在一起的树根,鸟能飞过去,我们只能靠腿,马都过不去。” “那个树人,铁木,他是否有办法?”一名黑骑士说道。他叫米克莱,是仅次于萨雷的弓箭手。 “他一直在那里徘徊,设法寻找能通过的小径。”米诺走到同伴身后,放松地坐下来,“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就只能砍掉那些碍事的木头,或是烧掉灌木,强行打开一条通道。” “我更喜欢这个提议。”米克莱挥舞两下拳头,大声说道。他更乐意用简单的方法解决问题。 “耐心一点,米克莱。”米诺单手按住米克莱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黑骑士们聚在一起商讨对策,地精们忙着烹饪,奴隶们则在湖边搜寻小路,不放过任何线索。 火堆上方冒出烟气,夹杂着火星直冲天际,被一支逃命的队伍撞见。 他们衣衫褴褛,身上铠甲残破,旗帜和战马早就丢失,唯独没有放开手中的武器。 “有情况!” 黑骑士们异常警惕。 他们迅速站起身,结成防御队形。 地精们也放下勺子,跑回到豪猪身后,藏在锋利的尖刺下。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来,闯入的队伍出现在火光下。 他们大概有二十人,看似精疲力尽,模样狼狈不堪。应该是经历过多场战斗,铠甲上遍布刀痕和箭痕,头盔早就不见,头发和脸上沾满血污,根本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这些人全部佩剑,个别还持有盾牌,不是包上兽皮的木盾,而是以金属打造,上面还有家纹。 通过对方的铠甲和武器,黑骑士认出来者身份。 血族。 而且是贵族。 “站住!”米诺高声喝止来人,“这是雪域王后的领地,你们不能继续踏入!” 听到这番话,来人果然停住脚步。 他们认出黑骑士的身份,没有变得恐慌,反而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 “我们来自北境,世代守护边境坞堡。”其中一人开口,他声音嘶哑,像是被浓烟熏过,听上去十分刺耳,“我名艾尔伍德,我的父亲宣誓效忠殷王后,曾是边境骑士团团长。” 为证实身份,他当面摘掉手套,递出代表领主权力的戒指。上面有家族纹章,不可能仿造。 “边境贵族?” 听完他的讲述,黑骑士们交换眼神,生出不妙的猜测。 “你们出现在这里,莫非边境被乱军攻占了?” “不,恰恰相反。”艾尔伍德苦笑一声,扯掉环甲扔在一旁,向黑骑士展示背上的伤口,“我们挡住乱军多次进攻,坞堡内山穷水尽。王城援军在最后关头出现,他们摘走胜利果实,同时将剑锋指向我们,声称是国王陛下的命令,指责我们与乱军勾结,要处死所有边境贵族。” “我带人冲出坞堡,一路遭到追杀,只能逃进千湖领。我知道殿下的计划,从布叶特那里看到过书信。” “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活着,但我清楚,王子殿下是我们唯一的选择。如果他们还活着,都会逃向这里,或是设法进入雪域。” 听完他的讲述,黑骑士们陷入沉默。 他们知道戈罗德阴狠毒辣,亲身体验过他的手段,却还是被他的无耻震惊。 就在这时,又一阵声音传来。 艾尔伍德等人脸色骤变:“是追兵!” “追兵?” 黑骑士们并不惊慌,他们交代地精看管艾尔伍德等人,其后各自上马,同时拉下面罩。 “戈罗德的走狗,陛下的敌人,杀了他们!”米诺下达命令,黑骑士们猛一拉缰绳,策马驰出营地,正面迎向来人 拉瓦尔子爵率领麾下骑士,从北境坞堡追入千湖领。 沿途之上,不时能见到边境骑士和乱军的尸体。王城骑士下马检查,带走边境骑士的武器,留下他们的铠甲。 “砍掉他们的头,挖出他们的心脏。”拉瓦尔命令道。 骑士们没有迟疑,忠实执行他的命令。 银光闪过,守护边境的同族被斩首,胸腔破开一个大洞。 血光映入执剑者眼中,眼球表面泛起灰白,遮挡住飞溅而来的血浆。 “继续追,不能放走一个!” 拉瓦尔下达死命令。 无论如何,必须斩草除根。 三百人重新上马,追逐逃亡者留下的线索,不断深入千湖领,直至抵达昔日治所所在,一座废弃的城池。 沿途道路泥泞,路旁杂草丛生。 榆木、柏木和铁木矗立在四周,树冠罩下暗影,粗糙的树根横在路中间,盘根错节,巨蟒一般挡住去路。 有马被树根绊倒,骨头断裂的声音无比清脆,传入骑士耳中,终于让众人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 “拉瓦尔爵士,前面的路很难走。” “还要继续追吗?” “我们不熟悉这里,进去很容易迷路。” “我们……” 骑士们陆续开口,意见趋于统一。 他们不想再深入追袭,最好能调转方向返回边境。 “大人,这是一片荒芜之地,那些北境人穷途末路,没有救援,他们不可能活下去。只需要告诉伯爵阁下,我们完成了任务,所有人管好嘴巴,一切就能完美掩盖过去。”一名骑士策马走过来,在拉瓦尔身侧低声说道。 他是拉瓦尔的堂弟,两人的父亲关系极好,他们自年幼就长在一起。 一同学习马术,一同练习挥剑,一同遵从父辈的命令走上战场,重塑家族的荣光。 如果能称为荣光的话。 山德罗嗤笑一声。 “我们马上回去分割战利品,这才是最紧要的。还有北境的土地,如果被其他人抢先,我们将一无所获,实在得不偿失。” 山德罗句句在理,成功说服了拉瓦尔。 就在拉瓦尔抬起手臂,准备召集队伍返回时,一只黑色的鸟飞过头顶,在所有肩上遗留不祥的阴影。 “报丧鸟。” 第83章 骑士们同时皱眉。 即使在血族内部,乌鸦也不受欢迎。 除了岑青居住的黑塔,没有任何人饲养它们,靠得太近还会被驱逐。 “黑色翅膀,带来死亡的预兆。”山德罗喃喃念着,目送乌鸦飞远。 就在他以为自己是多心时,大地陡然传来震动,战马受惊,接连发出嘶鸣。 道路尽头,一团恐怖的黑云滚滚压来。 马蹄声隆隆,劲风粉碎交错的树根,飞溅起大片碎末,飙过众人身侧。 一根木刺冲入面罩眼部的窄缝,刺穿了山德罗的眼睛。他后知后觉,直至血染红面罩,才感知到剧烈疼痛。 “啊!”山德罗揭开面罩,单手捂住眼睛,发出痛苦的哀嚎。 拉瓦尔心中大惊,正要上前查看他的状况,忽有破风声袭来,数十支利箭划过天空,精准凿向骑士和战马。 战马受惊,纷纷人立而起,顷刻间失去控制。 王城骑士握不住缰绳,只能俯身抱住马脖子。个别没来得及自救,直接摔落在地,遭到战马践踏,情形惨不忍睹。 “敌袭!” 王城骑士们终于反应过来,奈何为时已晚。 片刻时间,黑云抵至近前。 黑骑士松开缰绳,战马熟练地腾空而起,跨越阻断道路的树根。 马背上的骑士开弓射箭,带走更多敌人和他们的战马。 距离接近后,他们反手将弓箭挂在身后,抽出挂在马背上的长枪,斜举起闪烁寒光的枪头,直袭王城骑士。 黑骑士纵马厮杀,如入无人之境。 十五人对三百人,数量劣势显著,局势却截然相反,呈现一面倒。 拉瓦尔和山德罗的手下根本无力抵挡,仅仅一个照面,就有数十人倒在血泊中。 黑骑士们冲破对方的阵营,单手控缰调转马头,以后队为前队,再次聚成锋矢,展开第二次冲锋。 一次又一次,王城骑士的队伍被冲得七零八落。 他们无力反击,眼睁睁看着同伴倒下,紧接着就轮到自己。 山德罗跌落下马,他的肩膀被洞穿,脖颈折断,软耷耷地挂在背后。 拉瓦尔一直在坚持,前胸和背部遍布伤痕,铁头盔凹陷,半张面罩碎裂,露出还算俊俏的面孔。 黑骑士没有停手。 他们甚至不给对方求饶的机会。 流放生活吞噬最后的怜悯,仅余凶狠与铁血。就像是与狼群厮杀,除非对手全部倒下,他们绝不会停。 “杀!” 最后一次冲锋,拉瓦尔被长枪穿透心口。 他被从马背上挑起,挂在枪头上,就像被他杀死的羽人,四肢向下垂挂,口中涌出鲜血,生命的最后时刻,视野中只余大片暗红。 他看不到自己的骑士,也看不到自己的兄弟。 耳畔嗡鸣,一切声音都在远去。 终于,黑暗降临,他彻底堕入死亡,眼球覆上一层灰白。 “清理战场。”米诺放平长枪,甩掉枪上的尸体。 杀死全部敌人,黑骑士们未见兴奋,也不曾欢喜雀跃。 他们分批下马,翻找死者的武器,检查战马受伤的情况。例行公事一般,搜寻还能用的东西。 “他们来自王城,家纹很陌生,大概是个小贵族。” “小贵族?” “应该是外戚,伟大的国王陛下娶了太多妻子。” 黑骑士们在尸体间行走,鞋底踩进血泊中,偶尔飞溅起几点猩红,凝固在他们的靴子上。 “三百零二具尸体。” “带走还能用的,其余留在这里。” “明白。” 清理完战场,十余人快速上马。 四人散开巡逻,以防有后至的追踪者。 其余人带上战利品返回营地。 米诺策马行在队首,他有一些事需要确认,向那些北境逃出来的贵族。 黑骑士们离开后,泥泞的道路鼓出气泡,大量鲜艳的菌类破土而出。数不清的菌伞张开,铺展缤纷的彩带,湮灭散发血腥味的战场。 尸体在融化,无论血族还是战马。皮肉、骨头、血液,没有一丝一毫会被浪费。 短短几分钟时间,现场仅留破碎的铠甲和布料。 尸体不见踪影,连一片碎骨都寻不到。 菌秆高过半米,菌伞愈发鲜艳,与灰暗的树林对比,亮眼得近似诡异。 米诺等人回到营地,发现逃亡的家伙们适应良好。 他们不被允许自由活动,干脆席地而坐,互相检查和包扎伤口。 地精在火上烹煮食物,香味不断飘来,他们频频向火堆张望,毫不掩饰自己的渴望。 坦然,直接。 这一点和王城贵族迥然不同,倒是很对黑骑士的胃口。 “诸位,认识这个吗?”米诺走向艾尔伍德,抛出两枚戒指。戒指上有家纹,扛着剑和盾牌的地鼠,象征主人的身份。 “王城贵族,一个新兴的小家族。”艾尔伍德一眼认出戒指上的图案,指出他们的身份,“他们联合几家占据我的领地,一路追杀我们。” “他们都死了。”米诺朝几人呲牙。 他身后的骑士放下肩扛的兵器,有剑、匕首,还有盾牌。他们还拆回不少马具,修补一下就能使用。 米诺走向地精,不顾对方抗议,直接端走炖锅。 砰地一声,锅被放到地上,他朝锅内指了指:“吃吗?” “当然。”艾尔伍德没有客气,率先朝锅里伸手,抓出一大块肉。 其余人也陆续动作,不管自己是否受欢迎,不管接下来会遭遇什么,至少先填饱肚子。 肉炖得不太熟,咬开流出血水。 正合血族们的胃口。 米诺让到一旁,打开酒囊灌下一大口,反手抹去嘴边的水渍,开口说道:“我需要知道边境所有情况,详细一些。我会写信告诉陛下,这关系到你们的去留。” 艾尔伍德咽下嘴里的肉块,抬头看向米诺。斑驳的血痕和泥土覆在脸上,仍能看出英俊的轮廓,坚硬、刚毅,属于北方贵族的硬朗。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见到陛下。”他改变对岑青的称呼,足够敏锐,而且聪明。 “我不确定陛下是否愿意见你,在命令到来之前,你们可以留在这里。”米诺又灌下一大口酒,随手将酒囊抛给对方。 艾尔伍德接住酒囊,听清对方的潜台词。 闯入千湖领,生死已经不在自己掌握。 岑青愿意接纳他们,他们就可以活命,还能获得复仇的机会。如果情况相反,黑骑士也不会放走他们。 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冰冷的尸体远比承诺和誓言更值得信任。 “我明白。”艾尔伍德没有废话,举起酒囊灌下一大口。其后将酒囊递给同伴,“无论如何,很感谢诸位救下我们。无论命运之神如何指引,这份感激永远存在。” “命运之神?”米诺对此嗤之以鼻。他单手叉腰,另一只手转动匕首,冷光在手指间闪烁,既可怕又使人着迷。 “相信我,能指引你们的不是神明,而是陛下。最好记住这一点。” 艾尔伍德目光微闪,接过传递回来的酒囊,缓慢却用力地点下了头:“我会牢牢记住。” 接下来数日,千湖领内风平浪静。 米诺放飞乌鸦,将事情如实禀报岑青。期间收到岑青的来信,内容是领地下一步规划,他准备照章执行。 “诸位,在陛下的旨意到来前,你们不能白吃白住,都需要干活。” 米诺向艾尔伍德等人声明情况,要求他们扛起斧头去伐木,搭建临时聚落,负责建造外墙和木屋。 “这不是贵族该干的事。”有人嘟囔着。 “贵族也不会受人恩惠却不回报。所以,拿起斧头,去砍树。如果你们不想睡在泥地里。”黑骑士们毫不客气,无视对方的抱怨,先一步走向森林。 艾尔伍德拿起斧头,试了试重量,对同伴说道:“干活,至少证明我们有用,不是在白吃白喝。” 骑士们不再抱怨,各自抄起工具,开始为自己的三餐和住处努力。 相比王城贵族,他们更能放下身段。既然想留下,就要按照千湖领的规矩来。 在坞堡时,他们监督建造防御工事,偶尔也要亲自动手,这让他们能熟练地使用工具。抡起斧头时,权当是在砍戈罗德的脖子,每一下都格外卖力。 冰晶花盛放之时,乌鸦飞入暴风城,带来米诺的书信。 不巧的是,岑青已经和巫颍一同出巡。 队伍穿过荒原,中途在诸侯的领地歇脚,基本上只有一夜,天明后继续启程。 “前面就是荒域。” 巨鸮背上,巫颍揽住岑青,手指西南方向。 岑青顺势望去,极目之处是一片绿海,城市、道路和聚落消失不见,只有大片草场包围森林。 森林座落在山峦之上,高低起伏,似一头巨兽盘踞在地平线上。 第84章 “荒域?” “是。”巫颍单手按住岑青的肩膀,指尖一下下擦过他的脖颈,带来些许痒意,“这是一片肥沃的土地,面积不亚于雪域,存在大量异兽和植物。据说里面还有古树人,最古老的树种,比现存的树人都更加古老。” “是这样。”岑青微微颔首。 巨鸮迎着夕阳飞行,沐浴漫天红光。 距离荒域渐近,猛禽突然变得不安,座狼发出长嗥,向巫灵们示警。 林海无边无际,频繁传出怪声。 树冠波浪状起伏,森林边缘横亘巨大的地裂,正是之前巡逻队撞见地犀的区域。 “下去看看。”巫颍下达命令。 巨鸮振翅俯冲,座狼加速奔跑。 未等众人抵达,森林对面腾起大片黑雾,刹那间遮天蔽日,蒙住落日和晚霞。 巫灵们认出来者。 “魔族。”巫颍掀起斗篷覆住岑青,将他完全裹入自己怀中。 几乎就在同时,黑色炎浪袭来,海潮一般涌动,冲击巫灵的队伍。 黑色火焰背后,一头魔龙出现在半空。 在它身后是上百只魔雕,头上长角,模样狰狞怪异,盘踞在天空中堪比厄运降临。 魔龙展开两对蝠翼,獠牙间冒出火舌,黑焰即由此而来。两只凹陷的眼眶中流动滚烫的岩浆,代替眼球存在。 魔龙背上站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火焰般的长发,发尾长至小腿,发上点缀魔界独有的宝石,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金棕色的皮肤,赤金的眼睛,俊美宛如天人,存在昭示邪恶,散发出让灵魂不安的气息。 炎境之主,统治西境的炎魔,与巫灵王齐名的暴君。 “奢珵。”巫颍声音冰冷,很显然,并不想看到他。 眺望巨鸮背上的身影,奢珵缓慢勾起嘴唇,声音优雅,醇酒般使人沉醉,言辞却充满挑衅:“真是一场巧遇,雪域的君王。能否掀开你的遮掩,容许我问候你的王后,美丽的血族新娘。” 第46章 “奢珵,你不该挑衅我。” 对炎境之主的挑衅,巫灵王的回应简单直接。 他抬起右臂,华丽的袖摆被风鼓起,腕上环镯互相碰撞,清脆的声响中,万千冰锥突现半空。 透明的晶体发射微光,悉数放平在天空中,锋利的尖端朝前,直指对面的魔族。 下一刻,呼啸声起。 万道白光疾射而出,击穿魔龙喷出的烈焰。 黑火遭遇冰晶蚕食,雪融一般消散。 凛冽的气息弥漫开来,荒域边境竟降下一场雪。雪花纷纷扬扬,眨眼间铺开一层银白。 见此一幕,魔族们同时一凛。 雪域之主的力量,貌似比十年前更强。 奢珵收起戏谑的态度,目光有片刻沉凝。很快又被笑容掩盖,严肃如昙花一现。 “我只是想打个招呼,问候一下你的王后。”他散漫地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巫颍,你太认真了,这很无趣。” “你在轻视我的王后。”巫灵王的态度始终如一,银色的双眼充斥戾气,这是岑青从未见过的模样,“任何人,包括你,都该为此付出代价。” “是吗?”奢珵缓慢收敛笑容,赤金的瞳孔收窄,像是异兽的眼睛。 感应到他的情绪,魔龙发出咆哮,声音震耳欲聋。 恐怖的炎浪汹涌翻滚,冲刷过森林上空,吞噬降落的雪花。 魔龙持续喷出烈焰,热浪席卷天空,堪比奔涌的岩浆。只是未能靠近巫灵王,就被一堵冰墙拦截。 轰隆! 两股力量正面对撞,强悍无比,爆开刺目的强光。 恐怖的能量持续震荡,催垮庞大的树冠,无数枝叶倒悬飞溅,轰鸣声不断,恍如惊雷炸响。 待强光散去,森林竟被清空一角,上百棵古木消失无踪,徒留塌陷的坑洞以及纵横交错的地裂。 空白未能存在太久。 数不清的藤蔓从林中穿出,诡异的灌木飞速生长,很快占据地表,填补了树木粉碎留下的空隙。 雪域和炎境的君王,一次激烈的力量碰撞,看似旗鼓相当。 “陛下!” 巫灵周身氤氲蓝光,森冷的气息弥漫四周。 魔族们张开黑雾,随时听从君王的命令,准备展开一场厮杀。 雪域和炎境休兵十年,却从未签订停战协议,巫灵和魔族仍处于战争状态。 战斗在下一秒开始,没人会生出意外。 时间持续流淌,直至冰雪和黑焰消散,两人没有再动手,也未下达战斗命令。在场巫灵和魔族只能克制,被迫继续观望。 荒域边境,密林上方,陷入一种诡异的宁静。 魔龙背上,奢珵凝望对面,金色双眼流动暗光,似要穿过织金斗篷,看清被巫灵王护在怀中的身影。 血族王子。 雪域的王后。 血族送出拥有继承权的王子,既能看成是对联姻的重视,也能视作篡位者在巩固王权,消除古老血脉在王室最后的残留。 根据婚礼上的传闻,这位黑发王后对故国并不友好。 血族使团没受到任何优待,他们完全是灰溜溜地离开,在各国间沦为笑谈。 真是有趣。 奢珵牵起嘴角,火红的发拂过脸颊,遮挡住眼底闪过的一抹兴味。 恶劣的念头再次升起,让他变得跃跃欲试。 假如他实现当初的想法,当着巫颍的面抢走他的王后,雪域之主将会如何? 暴怒,发疯,直接发起战争? 那场面一定相当有趣。 “我为失礼道歉。”奢珵主动开口,看似要打破僵局。可惜他的道歉缺乏诚意,伪装持续不到两秒,再次出言挑衅,“看在我道歉的份上,巫颍,别这么小气,我只想见一见你的美人,送上迟来的婚礼祝福。” 气氛再度变得紧张,魔龙不安地摆动脖颈,獠牙间冒出火舌。 赤红的焰星簌簌坠落,淹没在浩瀚无边的森林中,眨眼间熄灭,未能引燃一片树叶。 魔族们站在君王左右,彼此交换眼神,都预感不太妙。 每当陛下出现这种表情,昭示他在设想某个坏主意。经验实在太多,他们想无视都难。 “陛下……”双头魔壮着胆子开口,刚刚吐出两个字,就被古怪的声音打断。 魔族和巫灵同时神色一变。 他们不再关注彼此,转而俯瞰森林边缘,那片地犀出现的区域。 狭长的深坑贯穿东西,锯齿状的裂口不规则错开,边缘有裂缝横向延伸。碎石和土块频繁滚落,顺着岩壁敲打翻滚,直至落入地底被黑暗吞噬。 地裂下传出怪声,仿佛泥浆涌动,又似滚水沸腾。 岩壁开始摇晃,从微弱到剧烈。 地裂猛然扩大,下方涌出大量灰黄的气体,起初像是烟尘,很快变得浓烈,聚成笔直的气浪,一道道冲天而起。 “避开!”奢珵下达命令,魔龙迅速振翅攀升,魔雕紧随其后,避开腾空的气浪。 巫灵们同样反应迅速。 巨鸮振翅升空,借助气浪的推力飞得更高。 座狼拔足狂奔,和蔓延至脚下的地裂赛跑。狼背上的巫灵随时闪现,隔空抛出冰锥,短暂冻结开裂的地缝,避免狼群踩空坠落。 气浪持续不断,刀锋一般割裂大地。 大地在轰鸣声中错开,一侧向上抬升,另一侧缓慢下沉。 森林中的古木发出怪声,缠绕树干的藤蔓收紧,叶片互相摩擦,像是刀锋频繁撞击,使人头皮发麻。 “陛下,那是什么?” 巨鸮背上,岑青拉开斗篷,视线锁定声音集中的区域。他看到一个庞大的黑影,像一团浓雾,正从地裂中爬出。 “地犀。”巫颍俯瞰大地,在暗影爬出地表的刹那,确认了它的身份。 扁平的巨大头颅,头前生有三对硬角。 身躯是铁灰色,背部包裹厚实的鳞甲,甲片中间长出坚硬的长毛,堪比粗长的钢针,能轻易穿透岩石。 一条长尾拖在身后,类似鳄鱼的尾巴。 四肢长出弯钩,能在悬崖上攀爬,再陡峭的坡度也如履平地。 它不同于岑青见过的任何生物,身形庞大,外表怪异,活似几种生物胡乱拼凑,不该存在于现实。 “地犀?” “它们很少走出荒域,少数几次出现都带来大麻烦。”巫颍揽紧岑青,手指在他腰间收紧,声音附在他耳边,“不要直视它们的眼睛,不小心会陷入梦魇。” 巫颍的提醒足够及时,岑青迅速收回目光,避开在雾气中发光的眼睛。 地犀不只一头,粗略一算,数量超过二十头。后续是否还有更多,没人能够断言。 它们成群出现,代表这次兽潮的规模非同小可,有麻烦的不仅雪域,炎境也是一样。 “凡与荒域接壤的土地,这次都难以幸免。” 第85章 “必须杀死它们。” 巫灵和魔族难得想法一致。 双方不约而同放下争执,有意解决最大的麻烦,消灭这群地犀再谈其他。 “它们出来了!” 短短几分钟时间,庞大的巨兽已然爬出地底。 巫灵吹响号角,座狼和巨鸮同时转向,从天空和地面发起攻击。 魔族敲响战鼓,魔雕发出尖锐的鸣叫,翅膀掀起黑风,带着背上的魔族俯冲向下,锋利的爪子直扑地犀。 座狼化作疾风,眨眼间跨越数百米。 巫灵从狼背上消失。 光辉再聚时,他们凌空飞落,手握锋利的冰锥,悍然穿透地犀的脊背,深深扎入地犀体内。 戈雅和德兰尼亚手持长剑,自巨鸮背上一跃而下。 两人在下落时挥剑,冷光交错,一枚十字花纵向切割,成功斩断一头地犀的脖子。 庞大的头颅滚落在地,伤口处露出森白的骨头。 地犀没有死亡,失去头颅的尸体继续前冲,带有弯钩的前腿抬起,就要踏碎手持长剑的巫灵。 一道魔火从天而降,弧形卷过地犀的身躯,绳索一般缠缚收紧,直至勒入地犀体内,焚烧皮肉、骨头和内脏。 地犀在黑烟中倒地,身体内部发出崩裂声响,全身碳化,于高温中灰飞烟灭。 戈雅抬眸望向天空,恰好看到一只魔雕飞近。 他认出魔雕背上的人,炎魔艾兰德,炎境之主忠心的军团长。两人曾多次在战场交锋,始终不分胜负。 “雪域的战士,谨慎一些。比起被地犀杀死,我更想用自己的刀贯穿你的身体。”艾兰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烈焰般的长发披在肩后,俊美的面孔没有太多表情,出口的话却带着玩味。 戈雅没有回怼,他了解自己的敌人。 口舌之争全无必要,反而会让对方兴奋。他索性置之不理,身影化作万千金辉消失,再聚集时,长剑刺穿一头地犀的眼窝。 见状,艾兰德啧了一声:“我好歹帮了你,难道不该感谢一声?” “多谢。”戈雅说道,头也没回。 艾兰德感到无趣,命令魔雕转向,掌心释放炽热的烈焰,锁定下一头地犀。 火光照亮他的面容,俊俏,魅惑,无比的邪恶。 在巫灵和魔族的联合绞杀下,二十头地犀无一逃脱,全部死亡。庞大的身躯或被碎裂冰封,或沦为大片飞灰,找不到一具全尸。 战斗过程中,森林边缘频繁爆发强光,各种能量激烈碰撞,不亚于一场天灾。 等到战斗结束,现场一片狼藉。 大地开裂得更加厉害,大块地面塌陷,形成不规则的陷坑。地裂附近树木倒伏,虬结的树根大面积断裂,断口流淌出粘稠的汁液。 巫灵和魔族各自清扫战场。 他们默契地划出界限,彼此之间泾渭分明,称得上井水不犯河水。 魔龙悬停在天空,奢珵单手托起一只地犀的角,这只角完全烧焦,轻轻一碾就会支离破碎。 雪白的巨鸮带着两人下落。 岑青没有参与战斗,此刻好奇地看向地犀。 纵然是被切碎的尸体,也像是一座小山,比在空中俯瞰更加巨大。 “地犀的角很坚硬,可以制作护腕和盾牌。”巫颍牵住岑青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你想要吗?” 巫灵军团作战方式独特,他们几乎不防守,战场上都在进攻。 盾牌对他们可有可无。 材料再珍贵,他们也不大看得上。 魔族也是同理。 雪域和炎境能傲立于巅峰,威慑四方王国,与强大的军团不可分割。血族也曾与他们并肩,奈何今非昔比,荣耀消失在时光中,金岩城早就没落,往事再不可追。 “我要。”岑青握住巫颍的手,两个字脱口而出。 他的领地需要发展,武装力量也是一样。他不会错过任何武装黑骑士的机会。 雪域之主是他的丈夫,接受示好无需有任何负担。 没必要故作客气。 巫颍低头靠近他,手指沿着岑青的手背上移,一点点滑入他的袖子,指尖描摹他的血管,声音极低:“我的美人,接受我的战利品,你要如何感谢我?” 岑青粲然一笑,抬起手臂环住巫灵王的脖子,主动吻上他的嘴角:“陛下,我亲爱的丈夫,回到暴风城后,你会收到我的感谢。” 两人姿态亲昵,完全就是旁若无人。 巫灵们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魔族们颇为惊奇。 “看样子,雪域之主很喜欢他的妻子。” “血族的黑发美人,比想象中更加漂亮,谁能不喜欢?” “小声点,你难道想被巫灵冻住吗?” 魔族天性风流,在场都是拱卫炎境之主的贵族,说话时缺乏顾忌,尤其是魅魔,经同伴提醒才稍有收敛。 他们虽然收敛,炎境的君王却变本加厉。 自从岑青露出真容,奢珵的目光一直追着他,肆无忌惮,充满了惊艳和兴趣。 他想抢走巫颍的王后,掠夺的念头比先时更加强烈。 血族的宝石,同样可以镶嵌魔王的王冠。 岑青直觉敏锐,奢珵看过来时,他恰好转过头,直直撞上对方的视线。 “美丽的王后,很高兴见到你,你比暗渊宝石更加闪耀。”奢珵扬起笑容,单手置于胸前,侧头向他致意。 言辞有礼,有节制的恭维,举止优雅得体,与面对巫颍时判若两人。 岑青没有回应,冷漠地转开视线。 对于炎境之主,他的观感倾向负面。 他母亲的死,还有他受到的折磨,全来自戈罗德。是他亲自下毒,对妻儿痛下杀手。 毒来自炎境。 再者,巫灵一直在与魔族交战。 巫颍是他的丈夫,与自己的丈夫站在同一立场更是理所应当。 被岑青无视,奢珵倒也不气馁。 比起柔弱的温室花朵,带刺的蔷薇更令他着迷。 “陛下,该回去了。”双头魔终于找到机会,谨慎提醒炎境之主,不该在荒域逗留太久。 “好。”奢珵虽然任性,却不会在大事上马虎。 兽潮随时将要爆发,巩固王国边境很有必要。 至于美人,他可以日后再抢。 总能找到机会。 “美丽的王后,期待我们下次再见。”奢珵朝岑青眨了眨眼。抢在被巫颍冰封前,率领魔族向西而去,远离荒域地带。 目送他的背影,岑青不自觉皱眉。 他看的时间太久,无论怀揣何种情绪,都引发巫灵王不满。 冰冷的手指扳过他的下巴,带着冷意的气息欺近,亮银色充斥他的视野,瞬间夺回他的关注。 “我的王后,你在看什么?”巫颍目光专注,声音低沉,隐隐透出危险。 岑青抬起眼眸,右耳悬挂的龙血石轻轻晃动,摇曳出一团炫目的彩光。 他覆上巫颍的手背,笑容明媚:“陛下,我在看炎境之主。” “你很在意他?”巫颍单臂托起岑青,深深望入他的眼睛,语带冷意,杀意溢于言表,“也许我该撕碎他。” “我属于您,除了您,我不会关注任何人。”岑青单手按上巫颍的肩膀,手指勾住一缕银发,一圈圈缠绕在指节上,“我只是在想,他是我的敌人,包括炎境。” 腰间的力道微松,岑青低头咬住巫颍的手指,眸光上移,对上一双银色的眼睛。 “自出生开始,我就被炎境的毒折磨。遇到您我才能痊愈,彻底摆脱痛苦。我很记仇,而且会迁怒,包括魔族和他们的君王。您会认为我心胸狭隘吗?” “不,我的美人。” 压抑的气氛消散,恍如乌云散去。 巫颍将岑青托高,仰起头,亲吻他的眼睛和嘴唇。 “你可以随心所欲,我会让你如愿以偿。”他说道。 “陛下,您会宠坏我的。”岑青环住巫颍的肩膀,撒娇地蹭着他,其后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很快又被一只大手扣住后脑,不使他退离半分。 “你可以任性,可以放肆,做你想做的一切。没有人会约束你,也无人有资格约束你。” 每说一句话,巫颍的眸色就暗沉一分。 最后一个字落地,他再次吻上岑青的嘴唇,力道加重,似要将对方吞噬入腹。 “你是我的王后,我的妻子,我的珍宝。令你不快之人,我会把他撕碎,无论是谁。” 岑青顺从巫灵王的力量。 他被对方深深地禁锢在怀里,冰雪的气息萦绕四周,体内却升起灼热,火焰般焚烧他的理智。 情感冲破藩篱。 涓涓细流终成巨浪。 他无力阻拦,也不想阻挡。 第47章 巨鸮再次起飞,离开荒域边境,返回途中歇息的小城。 这里曾是一座兵寨,由高墙、瞭望塔、营房、打铁炉、马厩和大量草棚组成。 第86章 十年前,巫灵和魔族因故休战,边境战火熄灭,大军团奉命撤退,仅留部分人员原地驻守。 周围的居民聚集而来,还有自由联盟的商人,以及附庸于巫灵的种族,围绕着兵寨搭建农舍、木屋商铺和石头砌的旅店酒馆,日复一日,逐渐形成有规模的城镇。 小城中心是一座石塔,此前是军事指挥所,如今被王城一行人用来歇脚。 两条主干道贯穿城内,沿塔底纵横交错,呈十字形状。 颜色各异的石块拼接在一切,上面撒了石子,以黏土融合,组成一幅奇特图案,成为小城独有的标志。 巨鸮飞过天空时,恰好是深夜,多数人已经入睡,小城中不见灯光,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石塔前升起火把,留守的巫灵已经准备好一切。 巫颍牵着岑青的手走进塔楼。 螺旋状的楼梯嵌入墙体,提灯摇曳火光,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拉长,让岑青想起黑塔中的日子。 “你在想什么?”巫颍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岑青。 “我在想金岩城的日子,就像一个囚徒,不是多好的回忆。”在巫灵王面前,岑青从不隐瞒自己的经历。痛苦真实存在,烙印在他的身上,永远无法磨灭。他势必要报复,尤其是对他的父亲。 巫颍抬手抚过他的额角,俯身吻上他的发顶,其后牵着他继续上行。 两人登上石塔顶层,进入一条还算宽敞的走廊。 石头铺设的地板很不平整,地面坑坑洼洼,不小心就会绊到。墙壁上开凿有灯龛,牛油蜡烛在里面闪光,飘散出缕缕烟气。 “你想立刻杀了他吗,你的父亲。”巫颍推开一扇木门,和岑青走入室内,将提灯放到脚下。 房间内朴实无华,一切以实用为主。 地板上铺着毛毡,墙壁和天花板没有任何装饰,好在床铺足够舒适,上面的被褥蓬松温暖。 “我想,但我打算亲自动手。”岑青再次强调。 在房门被关闭时,他主动靠向巫颍的肩膀,双臂环住巫颍的腰,仰头看向他:“陛下,您会满足我吧?” “当然。”巫颍托起岑青的下巴,轻轻印上他的嘴唇。 和温柔的吻不同,他一把托起岑青,以绝对强势的姿态禁锢他,将他抵在门上。 “我会满足你,无论任何要求。” 岑青无声笑了。 手指探入巫颍的领口,指尖感受血管的脉动。下一刻,他侧头咬住巫颍的颈侧,牙尖没有穿透皮肤,只是轻轻厮磨,激起一股磨人的痒意。 “陛下,您真的会宠坏我。” 烛光跳跃,呢喃声低不可闻。 巫颍短暂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在灯光下凝视岑青。 暖光覆上岑青侧脸,愈显肤白如瓷,眉眼似墨。纯正的古老血脉,他天生属于黑暗。 “你是我的王后,你该拥有的一切。” 话落,他轻松抱起岑青,离开提灯笼罩的范围。 来至床前,巫颍弯腰放下岑青,手指擦过岑青的眼尾,旋即解开领口,反手扯落床幔。 月光如水,穿过窄窗投入室内。 华丽的外套堆叠在地,宝石钮扣反射彩光,斑斓夺目,熠熠生辉。 床幔掀起一道缝隙,现出一截皓白的手腕。腕上套着一只环镯,很快被另一只手攥紧,再不能窥见半分。 进入后半夜,城中降下一场冷雨。 这是入春后的第一场雨。 雨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薄雾腾起,烟云般笼罩城内。 雨势越来越大,雨珠密集打在屋顶和石路上,发出阵阵声响,既能助人安眠,也会带来梦魇。 岑青很少做梦。 今夜,他意外陷入梦境,睡得很不安稳。 潜意识中,他将自己埋入巫颍怀里,用力抱紧对方,为自己寻求安全。 恍惚间,一条林间小路蜿蜒在他脚下,道路两侧浓雾弥漫,雾中藏着扭曲的影子,影影绰绰,轮廓难辨。 可能是树,藤蔓,草,也可能是某种异兽,亦或是死去的怨魂。 空灵的声音传来,轻盈、缥缈,似一阵风刮过耳畔。 岑青试图捕捉声音的来源,却发现声音变得模糊,根本辨识不清。声音的主人像是被束缚,极端虚弱。 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个声音在呼唤他。 “好奇心很危险。” 岑青这样告诫自己,仍控制不住迈开脚步,沿着小路穿过雾海,一步一步深入林中。 是的,这是一片森林。 陌生,古老,一切都很模糊,被看不到的力量遮挡。 像蜘蛛网。 脚下的路很滑,长满了青苔。 岑青却走得很稳。 两侧的景物持续后退,雾气丝线一般牵扯,背后有无数面孔滑过,在他的肩头留下一抹冰冷,比他的体温更冷。 这是哪里? 岑青不得而知。 他只能顺着本能前行,剥开重重迷雾,持续不断向前走。 道路仿佛没有尽头,周遭的景物不见变化,他怀疑自己是在原地徘徊。 就在他有意停下时,一阵狂风平地而起,浓雾被吹散,大量碎屑打在岑青身上,有草叶、石子和细小的冰块。 岑青举起胳膊挡在眼前,直至混乱消失,才抬眸朝前看去。 视野豁然开朗。 脚下绿草如茵,各色鲜花散落其间,一簇簇绚烂绽放。 草海无尽铺开,浪花一般翻滚,一眼望不到尽头。 草海中央膨胀开大团白光,光芒中心赫然矗立一棵巨木。 树干粗壮,至少需要十人合抱。树冠张开遮天蔽日。树根鼓出地面,木须盘根错节,足能撑起一方世界。 巨木半身赤金,另半身隐于光中,辨别不清颜色。 在这棵巨木面前,世间万物都被衬托得渺小。 岑青凝神望着,明知道这是梦境,仍禁不住失神。为这棵古老神秘的巨木,为它流淌的光,以及散发的温暖。 “金木。” 他认出来了。 等比例缩小,这棵树和他曾见过的金木一般无二。 只有血族王室能栽培的树种,百年前一夜消失,在他遭遇攻击时出现,却仅是昙花一现。 他收藏了金木的种子,本打算有机会在领地种植。 心中这样想着,岑青不知不觉迈开脚步,穿过翻滚的绿海,走向光辉笼罩的巨木。 草海很高,草叶高过他的肩膀。穿行其中堪比走过树林,岑青却不会迷路。他清楚记得巨木的方向,哪怕闭上双眼也能捕捉到金色光芒。 距离越来越近,他近乎能触碰到延伸至脚下的树根。 不料想风云突变,蓬勃的绿意褪去,绿色的草海陡然枯萎,像是被火焰焚烧,大面积变得焦黑,一片片沦为碎末。 金色的巨木失去光辉。 从树根开始,不祥的灰斑爬上树身,一截一截吞没树干,侵蚀舒张的树冠,湮灭所有光辉。 这棵树正在死去。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不知为何,岑青忽然感到悲伤。 脸颊滑过一抹凉意,他抬手擦过眼角,指尖留下几点湿润。 “我哭了?” 岑青愣住,他感到不可思议。 他为什么会哭? 为这棵树? 陌生的情绪涌入脑海,意志遭到拉扯,开始变得不受控制。 岑青直觉情况有异,一时间却难以挣脱。 最危险时,一道声音穿透迷雾,空灵缥缈,貌似十分遥远,却成功将他从梦境中唤醒。 “醒来,我的金蔷薇。” 梦境如潮水退去,迷雾消散,岑青猛然睁开双眼,视野中一片幽暗。 倏忽间,灿亮的银色撞入眼底。 岑青侧过头,只见巫颍支撑起手臂,掌心覆上他的脸颊,低声道:“你终于醒了。” 岑青眨了眨眼,能感到眼眶酸涩。 梦境已经影响到现实。 “做噩梦了吗?”巫颍吻上岑青的眼角,吮去残留的泪珠。柔软的嘴唇轻触岑青的眼睑,声音比以往更加轻柔,仿佛存在魔力,不知不觉间安抚岑青的情绪,“你在梦中落泪,是什么在困扰你?” “一棵树。”岑青闭上双眼,抬臂环住巫颍的脖子,把自己埋入冰冷的怀中。 “树?”巫颍翻身靠向床头,让岑青枕在自己肩上。修长的手指拨过岑青的头发,掌心轻拍他的背,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什么样的树?” “金色的,很古老,它在死去,像有话要对我说。”岑青仰起头,漆黑的眼睛看向巫颍,没有一丝一毫伪装,坦露真实的内心,“陛下,我感到悲伤。” “所以才会流泪?”巫颍托起他的下巴,同样认真地回视他。 “我不确定这份情感因何而来,或许是被某种力量影响。这不是我的性格,我不清楚为什么。”岑青稍显语无伦次,他很少如此失控。 第87章 他察觉到不寻常,却无法探明根由。 他甚至不确定那棵树是否真实存在,还是某种奇特的梦魇。 巫颍没有出声。 他一下下拍着岑青的背,手指覆上他的后颈。 银色长发垂落,瀑布般滑过他的肩膀,发尾覆在岑青身上,像流淌的秘银。 “传言荒域有一棵生长数万年的金木,是森林的心木。”清澈的声音响起,掀开迷雾一角。 “心木?” “森林的心脏,也是荒域的中心。”巫颍打了个响指,床头亮起暖光。熄灭的烛火重新点燃,照亮昏暗的房间。 随着灯光点亮,窗外的雨声也变得格外清晰。 “血族强盛之时,荒域是你祖先的领地。”巫颍不讳言荒域曾经的归属,即使他正在魔族争夺那片土地。 “纯正的血族王室,能培育出独一无二的金木。如果传言无误,这棵金木和你的祖先有关,也是血族王室能出入荒域腹地的关键。”巫颍的声音很平静,他低头轻吻岑青的额角,“你的梦境很可能来自于它。” “它似乎在向我求救,也可能想告诉我些什么。”岑青凝神思索,手指缠绕巫颍腰带上的流苏,一下又一下,不经意间点燃一把火。 等他意识到时,视线已然颠倒,背部陷入床垫,手腕被拉高扣在头顶,冰冷的气息拂过他的脖颈。 “你不该为此烦恼。”巫颍的声音落在岑青耳畔,气息划过他的耳后,“你是我的王后,你的心只能属于我。” 巫颍不在意一棵树的生死,但他在乎岑青。 如果这棵树在扰乱岑青,让他陷入梦魇,无论是否存在恶意,他都会冰封整座森林,提前送它步入死亡。 气息回到岑青嘴角,银色双眼锁定他,眼底流淌惊人的炙热,像燃烧在冰山下的烈焰。 “说你属于我,我的金蔷薇。” 巫颍的声音充满蛊惑,凝聚偏执的渴望,强势到令人恐惧。 岑青没有丝毫抗拒。 他仰望巫灵王,被强势的力量禁锢,心中的焦躁忽然消散。手臂不能动,便在有限的空间内仰起头,侧头吻上他的嘴唇。 “陛下,我属于您。身体,心灵,还有我的情感,全部属于您。” 这个吻很轻,却蕴含深沉的情感。 巫颍松开岑青的手腕,大手覆上他的脊背,用力将他箍在怀中,近乎要将他揉碎。 “叫我的名字。” “名字,”岑青愣一下,手指穿过冰冷的发丝,触碰巫灵王的眼睛,“巫颍?” “是的,我的王后。”巫颍扣住岑青的手,展开他的手指,嘴唇印入他的掌心,“只有你能唤我的名字,只有你,我挚爱的妻子。” 将岑青的手拉到肩后,他再次俯身吻住他的王后。 灯龛中的光摇曳闪烁,蜡烛烧到尽头,火光悄然熄灭。 室内再次陷入幽暗。 岑青没有再受梦境侵扰,他的世界中只有一片灿烂的银色,笼罩着他,禁锢住他,保护着他,带着他一同沉沦。 暗夜中,魔龙飞过天空,沿途留下一道醒目的火链。 奢珵环抱双臂站在魔龙背上,袖摆被风鼓起,长发在肩后撕扯,似燃烧的烈焰。 魔龙飞至荒域森林西侧,奢珵察觉到异常,掌心涌出一团烈火,猛然向下砸去。 火球划过夜空,拖曳火红的焰尾,似流星坠落。 即将撞上树冠时,森林中飞出大团暗光,霎时间铺天盖地。 “黑尾蝶!”魔雕飞至近前,猛禽背上的魅魔发出惊呼。 这是一种有毒的蝴蝶,仅在荒域腹地生存。唯有大规模兽潮发生,它们才会在荒域外现身。 成千上万的黑尾蝶腾空,在夜色中扇动翅膀,抛洒有毒磷粉。 蝴蝶群疯狂聚集,一层又一层包围烈焰,真实演绎飞蛾扑火,试图将坠落的红光熄灭。 空气中发出爆裂声,蝴蝶群遭到焚烧,很快飘散出一股刺鼻的气味。 烧焦的黑尾蝶纷纷坠落,中途化作残烬,消失在茂密的树冠之间。 这一幕发生得极快,场面却相当震撼。 目睹此情此景,魔族们皆面有凝色。 黑尾蝶消失,火光也归于暗淡,奢珵收拢手指,熄灭残存的魔焰。 “虫群在聚集,今年的情况的确糟糕。”他喜好肆意妄为,却从不会疏忽君主的责任,“立刻返回炎境,召集魔狮军团加防边境。今年的兽潮不同以往,恐怕会有大麻烦。” “遵命,陛下。” 兽潮随时可能降临,情况刻不容缓。 魔族们不敢再放松,纷纷加快速度,驾魔雕向西飞去。 第48章 黎明时分,荒域深处涌出大团灰雾。 雾气萦绕在林间,蛛丝一般交织缠绕。灰白的雾团翻滚着吞没森林和草地,继而向边界扩散,大面积侵入雪域平原。 大地被淹没,铺开缺乏生机的灰白。 天空失去蔚蓝,望不见一缕朝霞。日轮变得雾蒙蒙,云后光影扭曲,一派死气沉沉。 雾气越来越重,奔涌着吞噬一切。弥漫处一片朦胧,鲜明的色彩荡然无存。相隔半米也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根本辨不清对面来人。 小城被雾气笼罩,如同被裹进蚕茧。 清晨时分,城中居民从梦中苏醒,推开窗户,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城内寂静无声,道路上不见人影,目光所及尽是灰蒙蒙一片。 雾气缥缈游移,灰色的长带在建筑间扭曲拉扯,遮挡住道路、民居、水井、石塔,以及建在小城西北角的钟楼。 钟楼顶部雾气弥漫,铜钟意外敲响,一声声不绝于耳,惊动全城上下。 “是警报!” “外面有东西!” 铜钟不会自己发出声响,必然是守塔人发现异常,爬上高处拉响钟舌。 小城中不只生活着巫灵,还有大量附庸种族和来自不同联盟的商人。 他们中的多数天性好战,常年在四方王国游历,见多识广,绝不会遇到危险就不知所措。 奈何事有例外。 今天的情况实在过于诡异,灰雾突如其来,城外存在未知的危险,所有人都心生焦灼,像是受到未知力量影响,感官被持续放大,负面情绪持续上升,连向来冷静的岩妖都被逼红了眼睛。 巫灵王和岑青走出塔楼,面对的就是被雾气笼罩的小城,以及惶惶不安的城民。 “陛下,情况不对。”戈雅上前禀报,身后是提前外出探查的巫灵,“周围都是灰雾,不见有消散迹象。” 巫颍沉吟片刻,决定马上启程。 “召集座狼,由巨鸮指引方向。所有人聚集,以免在途中分散。” “遵命。” 巫灵行动迅速,座狼出现在长街,排成纵向队列。巨鸮振翅升空,低空盘旋一周,同时拔升高度。 “和我来。”巫颍朝岑青伸出手。 岑青将手指递入巫灵王的掌心,被他顺势一带,轻盈跃上巨鸮的背。 不等他站稳,就被织金斗篷裹住,陷入巫灵王怀中。 “出发。” 命令下达,座狼背上的巫灵吹响号角。 苍凉的声音穿过浓雾,在雾气中荡开一条通道,铺展在众人脚下。 小城外,雾气短暂压缩,旋即以更快的速度膨胀。无数灰带冲出雾气边缘,似某种隐匿的存在在表达情绪。 很显然,它发现了目标。 “陛下,是朝我们来的?”岑青拉下斗篷,凝神看向敞开的城门。门外翻滚着大团灰白,令人心生厌恶,只觉毛骨悚然。 “或许。”巫颍扣住他的腰,安抚地托起他的脸颊,在他额角落下一吻,“抱紧我。” 声音落地,雪白的巨鸮展开双翼,近乎垂直升空。 座狼发出长嗥,追随巨鸮拔足狂奔,狼群洪流般冲过街道,飞驰出这座边境小城。 队伍离开城内,雾气丝毫未见稀薄,反而越来越浓。巨鸮持续抬升高度,始终无法摆脱纠缠的灰带。 雾气被操控,朝座狼挤压而来。 雾团中出现朦胧的影子,点点幽光闪烁,古怪的声音飘忽不定,上一刻还在远处,下一刻就近在咫尺。 一群庞然大物走出灰雾,轮廓逐渐变得清晰。 小山一样的身躯,弯曲的长牙,尖端锋利无比。头前垂挂长鼻,每一次脚步落下都会引起地面震颤。 巫灵认出了它们。 “猛犸!” 一头、两头、三头…… 超过二十头猛犸走出灰雾,它们双眼猩红,背部凸起骨刺,扬起长鼻发出嘹亮的象鸣。 座狼受到冲击,速度同时减慢,压下身体发出低咆,正面对抗象群带来的压力。 “杀了它们。”巫颍下达命令。 声音直达脑海,狼背上的巫灵同时消失。 光辉闪烁,在雾气中格外醒目。 他们再出现时,已经处于猛犸正上方,手中的长剑交错挥下,带起大片冷光。 第88章 鲜血飞溅,猛犸背部皮肉外翻,骨刺折断,数道伤口深可见骨。 足以致命的伤势,于其而言却是不痛不痒。 它们过于庞大,除非砍掉头颅,碎裂内脏,根本不会轻易倒下。 “抱紧我。”巫颍的声音传来,岑青下意识收紧双臂,用力环住他的腰。 巫灵王抬起左手,一把长弓凝聚在掌心。 他左手持弓,右手拉开弓弦,三支利箭搭在弓上,箭尖斜指向下,对准了冲向座狼的猛犸。 破风声起,三支箭矢化作流光,呼啸着刺穿浓雾,精准穿透猛犸的头颅,凿开坚硬的骨头,扎进它的大脑。 箭矢完全没入,伤口处迸发强光,带着血色一同飞溅。 猛犸拼命摆动头颅,却无济于事,只能加速自己的死亡。 轰隆! 爆炸声中,它的头四分五裂。 脖颈处出现巨大的豁口,血流如瀑,在它脚下汇成一座血潭。 猛犸甚至没能发出哀鸣,如山的身躯轰然倒下,砸起大片烟尘。带着血色的石子和泥土在风中旋舞,与雾气撕扯,良久才归于沉寂。 巫灵王没有停手。 他频繁开弓,锋利的箭矢连续飞出,射中一个又一个目标。 巫灵们也舍弃长剑,各自搭弓射箭,对猛犸展开围剿。 二十头庞然大物接连倒下,身躯砸向大地,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就在它们倒下的地方,大地陡然开裂,头顶尖角的地犀推开猛犸的尸体,向巫灵发起攻击。 它们不是独自出现。 雾中闪烁诡异的幽光,拖曳成醒目的光尾,成百上千的异兽走出来,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巫灵。 天空中出现怪鸟,它们成群结队,体型不及巨鸮,却异常凶狠。锋利的鸟喙和爪子堪比钢刀,极擅长撕扯猎物,钻进目标体内,从内部吞噬猎物的内脏和血肉。 怪声持续不断,充斥在天地间,令人头皮发麻。 大地锯齿状开裂,裂缝边缘错开,两两相对向上翘起,如同拱起的长桥。 地下冒出黑烟,瞬间扶摇直上,竟是数不清的飞蚁。 蚁群化作多条绳索,不断缠住巫灵。只要被一只咬住衣角,就永远无法摆脱虫群。 “后撤,离开那里。” 巫灵王的声音传来,不是通过耳朵捕捉,而是直接在众人的脑海中响起。 巫灵们立即行动,驱使座狼飞身离开。 几乎就在同时,脚下的大地突然冰封,透明的冰层逐级覆盖,严密地封锁住地裂,将飞蚁群压在冰下。 天空开始降雪。 白色雪花纷纷扬扬,覆盖巫灵和兽群的战场。 狂风刮过天空,驱散荒域飞来的鸟群。 巨鸮得到喘息之机,立即振翅升高。 鸟背上,巫灵王周身浮现蓝色光辉,斗篷被风掀起,兜帽滑落,长发在身后撕扯,比阳光更加耀眼。 岑青仰头看向他,对上他的眼睛。 银色的瞳孔近乎透明,窥不出属于生灵的情绪。 他像是冰雪凝结而成。 恐怖的风凝成龙卷,瞬息扶摇直上,撞击两人头顶的天空,在雾气中冲出一个巨大的漩涡。 轰隆! 雷鸣声起,雪势陡然增大。 极目之处,天地融为一体,这是雪域给予统治者的回应。 岑青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袭来,让他想到昨夜的梦境。遵循直觉,他低头向下望去,只见冰下闪过暗影,巨蟒一般穿过地裂。 暗影冲出地面,破碎冰层,竟是爬满裂痕的树根。 树根倒悬在地面,尖端指向天空,不分座狼、巨鸮、兽群、鸟群还是虫群,同时遭遇攻击。 碎冰夹着土块飞溅,古怪的声音再次出现,不断冲击岑青脑海。他单手抓住额角,瞳孔中染上猩红,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睁大双眼,锁定下方的树根。 不会错。 是昨夜梦中的金木。 它找到自己,确认自己的身份,求助分明是一种伪装,真实的它充满恶意。 岑青用力晃了晃头,手指攥紧巫颍的斗篷,强使自己保持清醒。 察觉他的异常,巫颍用力扣住他肩膀,低头抵住他的前额:“冷静下来。” 冰冷的触感,冰冻了岑青的思维。 异样的刺痛感消失,岑青的目光逐渐清明。他看向巫颍,抓在斗篷上的手指收紧,认真道:“陛下,那棵树,出现在我梦中的金木,它很危险。” “我明白。”巫颍松开岑青的肩膀,确认他冷静下来,手中的长弓消失,换作一杆银蓝色的长枪。 “留在这里。”巫颍说道。 话落,他消失在天空。 万千金辉闪烁,强悍的力量陡然爆发。 光芒聚集时,巫灵王从空中飞落,手中的长枪穿透地面,扎入盘绕的树根,猛然向上一挑。 无数木屑飞溅,交织成漫天黑雨。 以巫灵王为中心,森寒的气息无限扩张,透明的冰层向外铺开,冻结来不及逃走的野兽、蚁群和低空中的怪鸟。 坚冰覆盖猛犸和地犀的尸体,结成一座座冰山,保留其死亡一刻的模样。 头顶的漩涡持续扩大,长枪贯入地面,巫灵王的力量与天地共鸣。 无形的大手反向撕扯,碎裂灰色雾团。浓雾如潮水般退去,重现蔚蓝的天空和脚下的大地。 失去雾气遮挡,兽群难以隐蔽。 巫灵们当即持长剑杀出,每一次挥刃都带起大片血雨。 战斗接近尾声,残存的异兽寥寥无几。 就在众人以为一切都将结束时,脚下再次传来震动,数条粗壮的树根破土而出,精准袭向半空中的巨鸮。 树根尖端穿透巨鸮的翅膀,释放寄生在树上的藤蔓。 蔓枝飞速延长,精准缠住岑青的腰,猛然将他包裹起来,闪电般扯向地面。 “岑青!”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巫灵王重回天空时,岑青已被带离巨鸮,以惊人的速度向下坠落。 风刮过耳畔,岑青被藤蔓束缚住,感到身体不受控制。 他发出低语,古老的血族语言化作力量,悉数灌入他的体内。锋利的獠牙冒出牙床,血色染红瞳孔,黑暗的气息萦绕周身。 一声轻响,耳上的龙血石骤然碎裂。 宝石碎片悬浮在半空,同时拉长变形,化作整条红色荆棘,穿透树根和藤蔓,帮助岑青挣脱束缚。 裂帛声此起彼伏,大段藤蔓断裂掉落。树根被红色荆棘勒紧,出现锯齿状的裂口。 岑青挣脱出双手,锋利的指甲冒出指尖。他握住捆在腰间的藤蔓,双手反向用力,直接将手臂粗的蔓枝扯断。 粘稠的汁液飞溅,沾染岑青的外套。 与此同时,森冷的白光飞过,切开岑青脚下的大地,困住他的树根自底部向上碎裂,一段段坍塌,直至化成碎末。 挣脱束缚,岑青即将撞上地面。 巫颍周身浮现金辉,展开双臂接住了他。 黑发血族落入巫灵王怀中,手腕交错的一瞬间,肩后张开一双黑色翅膀,边缘长出骨刺,仿若黑玛瑙,和普通血族的蝠翼有很大区别。 “陛下,您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岑青环住巫颍的肩膀,声音带笑,不曾为突来的危险心生惧意。 “我很抱歉,让你遇到危险。”巫灵王掀起斗篷,重新包裹住他。 “您不必自责。”岑青抬手触碰巫灵王的眼睛,指尖缓慢向下,落在他的唇角,“我相信您能保护我,同样的,我也应该有自保能力。作为您的王后,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我保证,类似的事绝不会再发生。”巫颍握住岑青的手,气息落入他的掌心,“以雪域主宰之名发誓。” 两人说话时,岑青的翅膀已经收回。 破碎的龙血石,血红荆棘,不同寻常的翅膀,方才的情形如昙花一现。 巫颍无意询问,他只是抱紧岑青,如同怀抱失而复得的至宝。 确认怀中的人平安无恙,银色的眼睛俯瞰大地,继而眺望远处,荒域座落的方向。 他与奢珵争夺那片土地,时间持续百年,始终不曾有结果。 现在,他不想要了。 他要冰封千里,挖出那棵金木,砍碎它的树干,断裂它的树根,毁灭它的一切。 巫颍闭上双眼,亲吻岑青的额心,气息埋入漆黑的发间。再睁眼时,瞳孔颜色加深,这是他暴怒的预兆。 没有人能伤害他的王后。 敢对他的妻子心怀歹意,必须付出代价! 暴风城内,荆棘女仆们同时静止不动。 她们的眼睛倏然变色,古老的图腾爬上脸颊,这是对危机的预警。 茉莉取出脖颈上的项链,紧握住链坠。那是一枚绿色琥珀,里面包裹着一截发丝,来自岑青的伴生荆棘。 “艾莉森,是你在示警吗?” 第89章 岑青出生便身中剧毒,一度濒临死亡。为使他能活下去,殷王后被迫给他下了血咒。 幼小的婴儿无法承受这种力量,即使他是王族。 是艾莉森牺牲了自己。 她自愿融入龙血石,成为守护岑青的力量,支撑他度过最危险的时日。代价是她永远消失,仅留下一缕长发,被包裹在琥珀中保存。 岑青知道这件事。 所以,他从不愿茉莉等人伤害自己,哪怕是为缓解他的痛苦。 “茉莉,是不是陛下出事了?” 房门被推开,鸢尾等人快步走入,看上去忧心忡忡。 “我不确定究竟是什么,但陛下一定遇上了麻烦。”茉莉放下链坠,转身看向几人,沉声道,“我们必须马上出城,找到陛下!” “是否通知地精?” “告诉他们吧。让他们关注黑骑士的消息,留存所有书信。”茉莉想了想,对一名女仆说道,“铃兰,你留下,直到陛下平安归来。” “我……” “这是命令。”茉莉沉声道。 女仆的反对僵在嘴边,她终究低下头,接受吩咐:“遵命,女仆长。” 安排好一切,荆棘女仆们未做耽搁,脚步匆匆离开王宫。 她们一阵风般刮过庭院,惊呆了一旁的雪妖。 “发生了什么事?”一名雪妖拦住女仆,试图搞清楚状况。 女仆们直接绕开他,脚步不作片刻停留:“我们有要事,回来后再向你解释!” 话音未落,女仆的背影已然远去。 雪妖站在原地,维持手臂伸长的姿势。 半晌,他收回手抓了抓自己的头,转身走向城堡,思量能让荆棘女仆如此焦急的缘由。 “莫非是王后出事了?” 王后和陛下在一起,除非是遇到了大麻烦…… 雪妖的脚步忽然停顿。 万一,他是说万一,王后陛下果真遇到危险,以陛下的作风,势必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家伙?” 回望荆棘女仆消失的方向,雪妖决定马上联络在外的族人,必须尽快搜集消息,掌握第一手情报。 与此同时,几匹快马穿过荒原,抵达暴风城下。 马上不是旁人,正是死里逃生的布叶特和米格林,以及护送他们的黑骑士。 最初几天,布叶特伤势恶化,近乎奄奄一息。依靠顽强的意志力,她没有拖慢速度,坚持抵达暴风城下。 经过长途跋涉,所幸她的伤势没有继续恶化。 在补充过几次新鲜的血液后,伤口逐渐开始好转,虽未达到痊愈的程度,却已不复数日前的萎靡。 一行人抵达山顶,被守城的巫灵拦截。 黑骑士是熟面孔,布叶特和米格林却是初来乍到,没有身份凭证。 经过一番考量,佩诺尔特陪着两人留在城外,由维克多入城送信。 “先去别院,再去见陛下的女仆。” “我明白。” 维克多的运气很好,他尚未抵达别院,就遇到匆忙出城的荆棘女仆。 简单了解过情况,双方结伴走出城门,茉莉亲自来见佩诺尔特。 “陛下不在城内,和雪域的君主一同出行。”茉莉说道。 “你们可以入城,我会让人去打一声招呼。卷丹,”她看向右侧的荆棘女仆,“你去见负责人,尽快安排好一切,然后来追上我们。” “好。”卷丹颔首,没有提出异议。 “你们暂时留在别院,陛下归来后,自然会有进一步安排。”茉莉继续说道。 布叶特和米格林沉默点头。即使心中焦虑,看出女仆有事情隐瞒,他们也不会多问。 事已至此,着急没有任何用处。 他们需要抓紧恢复伤势,以更好的面貌等待与岑青会面。 佩诺尔特抬臂拦住茉莉,不让女仆就此离开。 他没有布叶特的顾虑,看出女仆表情不对,决定把事情弄清楚:“你们要去哪里?看你们的样子,莫非是陛下遇到麻烦?” 对方主动询问,茉莉衡量利弊,终究没有隐瞒。 “我不确定具体情况,但的确有麻烦。”茉莉语气笃定,抢在佩诺尔特开口前堵住他的话,“别问我渠道,我不会告诉你。你只需知道荆棘女仆对陛下永远忠诚,不会小题大做。” 佩诺尔特放弃追根究底,转而问道:“需要我同行吗?” “不必。”茉莉握住胸口的坠子,告知佩诺尔特,岑青更关心他的任务,千湖领需要大量劳动力,他的抓捕行动至关重要,“陛下有我们,您的职责是返回北境,按照陛下的要求收获奴隶。” 顿了顿,她加重语气:“越多越好。” “我明白了。”佩诺尔特郑重点头。 不过,在他与维克多离开前,仍要求茉莉及时送出消息:“身为陛下的骑士,我必须确认陛下平安无事。” “我会的。”茉莉颔首。 佩诺尔特的要求很合理,她不会拒绝。 既为让对方安心,也为保证对方的忠诚。 确保岑青完好,继续稳坐在雪域王后的位置上,才不会动摇人心。 双方在城门前分别,黑骑士调头南下,奔赴血族王国北境。以茉莉为首的荆棘女仆深入荒原,她们与王室血脉存在契约,总能锁定岑青的具体方位。 卷丹引领布叶特和米格林进入城内。 她率先找到弗兰,当面说明情况,在得到允许后,将两人安排到别院,交给地精照顾。 “他们会负责你们的饮食,照顾你们的伤。”卷丹亲自送两人进入房间,停在房门口,认真说道,“这里是暴风城,巫灵的王城。我想你们明白这个含义。在陛下归来之前,请二位谨慎行事,最好不要走出别院。” “我们会的。”布叶特向卷丹保证,他们会一切小心。在养伤期间,绝不给岑青惹任何麻烦。 “当然,如果麻烦找上门,你们也不必客气。”卷丹话锋一转,提醒道,“陛下是雪域的王后,如果你们宣誓效忠陛下,获取的不应只是束缚。” 布叶特听明白了她的暗示。 她是典型的边境贵族,性格豪迈,仍不缺乏心计。 “我会保持谨慎,维持自信与荣耀。相信我,忠诚的女仆。”她说道。 卷丹凝视她片刻,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转身离去。 她需要尽快出城追上茉莉一行人。避免对方走得太远,她被一直抛在身后。 女仆离开后,布叶特和米格林放松下来。 两人结伴逃亡,几度死里逃生,又随黑骑士日夜兼程,终于来到暴风城,只等待与岑青会面。 他们住在相邻的房间,仅一墙相隔。 简单吃过一餐,洗掉一身风尘,米格林躺倒在床上,很快在困倦中熟睡。 布叶特却睡不着。 她走到窗前,环抱双臂靠在窗棱上。 透过窗户极目眺望,她短暂褪去坚强,容许自己沉浸入哀伤。 “奥里金,真是没想到,你会突然离我而去。” 一夜之间,她失去了战友,最亲密的伙伴。 奥里金逝去的一幕印在她的脑海,不因时间模糊,反而越来越清晰。 就像是地狱的烈火。 每一次回想,她对戈罗德的仇恨就会增添一分。 复仇的火焰在胸腔燃烧,无时无刻不在炙烤着她,催促她拿起刀剑,跨上战马,向始作俑者讨回公道。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布叶特站直身,抬手推开窗户,风吹散她的头发,落日的余晖映在她的脸上,血族女爵的双眼染上猩红,比血色更浓。 第49章 离开暴风城后,茉莉等人撒出种子,催生出大量荆棘。 荆棘替代马车,推动女仆们穿过荒原。 初春时节,苍茫大地融去银白,冒出一丛丛新绿。 绿地中绽放花朵,是雪域独有的冰晶花,粉白、浅红、靓蓝、浅绿,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荆棘压过时,花瓣散落,根茎折断,揉碎遍地残红。 女仆们无暇关注这些,她们只想尽快找到岑青,确认他平安无事,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她们明白,在巫灵王统治的雪域,没有人能公然伤害到他。 但事情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失去殷王后,她们已经疯过一次,假使岑青再出事,她们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陛下在那个方向!” 确认岑青的方向,女仆们化作一团黑光,疾风般刮过草原。 沿途遇见异兽群,闪躲的不会是她们。 有个别异兽妄图挡路,下场就是被荆棘缠绕绞碎,活生生被扯断四肢和脖子,沦为更多异兽的腹中餐。 搜寻两个日夜,女仆们终于找到巫灵的队伍。 由于巨鸮受伤,巫灵王改驾座狼。 双方相遇时,狼群正疾行返回暴风城。 第90章 岑青靠在巫颍怀中,脸色苍白,看上去不太有精神。右耳上空空荡荡,佩戴多年的龙血石在他遇到危险时碎裂,碎片化作荆棘保护了他,消失在那场突如其来的袭击中。 “陛下!” 黑色荆棘扑至脚下,像是缠绕的黑蟒,透出无尽的危险。 座狼本能呲牙,勉强控制住没有撕咬。 女仆们从高处落地,看到岑青的模样,无不心生焦急。 “我没事。”岑青从巫颍怀中抬起头,示意女仆们不必担忧。其后仰头看向巫灵王,扯了扯他的衣袖,“她们只是担心我,请原谅她们的无礼。” 巫颍垂眸看向他,抵住他的额头:“你看上去不太好,我们需要尽快回城。” 说话间,他又将岑青抱紧一些,同时抬起左臂,身后的巫灵驱使座狼上前,各自带起一名女仆,追随君王和王后向前飞驰,一路快如闪电。 在队伍身后,灰雾再次涌出,兽群大规模开始聚集。 雾气笼罩下,数不清的异兽眼放凶光,嘴角滴落涎液,发出尖锐的嚎叫声。 它们被灰雾控制,失去判断能力,只余下撕咬和吞噬本能。除非生命终结,不会主动停止杀戮。 林间腾起大团暗影,成千上万的怪鸟密集振翅,黑压压盘旋在天空中,竞相冲出荒域。 鸟群发出尖锐的鸣叫,在雾气中升空,追逐着兽群涌入雪域和炎境。 地下传出怪声,地犀成群结队出没。它们破开岩层,在地表撕开一道道裂痕。 地裂纵横交错,深度超过千米。末端延伸至村庄和小镇,频繁有农舍建筑坍塌,在灰尘中沉入地下。 地震接连不断,黑云沉甸甸压下,灰雾肆虐,似要侵吞天地。 兽潮侵入边境,比预期更早,规模之大非比寻常。 雪域和炎境同时进入战争状态。 驻扎边境的军团点燃烽火,火光和烟柱冲天而起,撕裂了浓重的雾气。 号角声中,座狼和魔狮在地面冲锋,与兽群展开鏖战;巨鸮与魔雕振翅升空,悍然冲入鸟群,展开激烈厮杀。 战斗中,频繁有血雨洒落,夹杂着羽毛和碎裂的翅膀,覆在死去的异兽身上,谱写出一曲哀歌。 面对兽潮,巫灵和魔族别无二致,都选择正面对抗。 战斗从白天持续到黑夜,灰雾一度被压制,甚至缩回到荒域,减慢扩张速度。 然而,平静仅是假象。 不到半日时间,雾气卷土重来,沿着边境线翻滚涌动,怪异的嘶吼此起彼伏,昭示又一场厮杀即将到来。 荒域腹地,幽暗的密林深处,大团灰雾涌动。 巨木生长在林中,根系凸出地面,虬结盘绕,堵塞所有林间小道。 庞大的树冠极限生长,树枝交错,树叶密密麻麻,长年累月遮挡住阳光,使林中更加幽暗。 蛇状藤蔓缠绕树身,垂下灰白色的花朵,散发出腐败的气味。 大片菌菇在树下生长,色彩斑斓,与黑暗的森林格格不入,突显诡异。 粗壮的树根隆起成拱桥,下方积攒一滩死水。水面漂浮膨胀的尸体,有虫类也有动物,样子可怖,臭味扑鼻。 这是一处死亡之地,处处充满危险。 可就在几百年前,这是还生机勃勃,常有小动物出没。 白日里金辉闪烁,夜间洒落星光。 遇到雨水降落,雨点敲打在叶梢上,声音在林间传递,仿如歌声悦耳。 现如今,美好的一切荡然无存,尽被阴森恐怖和黑暗取代。 密林最深处,灌木、藤蔓和菌类争夺生存空间,彼此互不相让。 唯有一片区域,仅矗立一棵高大的树木,非但植物不敢靠近,连菌类都无法生长。 这棵树十分古怪,树冠赤金,树身灰白。细看会发现树皮上散落大量灰斑,侵蚀本来的颜色,使树冠和树干颜色迥异。 树干表面频繁凸起扭曲的脸庞,发出怪异的嘶吼,类似石块互相摩擦,使人头皮发麻。 凡是靠近它的生命,无论植物还是动物,都会被树根缠住,沦为它的养料。 树下堆积的根本不是泥土,而是数不清的白骨,长年累月堆叠在一起,腐朽破碎,散发出刺鼻的味道。 但是,还不够。 远远不够。 它需要血。 纯正的血液,来自黑发王族。 树根脱离土层,迅疾穿过林间。 灰斑的面积持续扩大,树干表面龟裂,怪声持续不断,久久回荡在林间,异常尖锐刺耳。 暴风城外,座狼呼啸而至。 号角声传入城内,铜铸城门打开,门上的铆钉反射日光,泛起耀眼色泽。 座狼冲入门内,沿途不曾减速。 道路上的行人主动闪躲,目送队伍奔过长街,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如此行色匆匆。 “是陛下。” “座狼军团,巨鸮在哪里?” “那是王后的女仆?” 猜测尚未落地,天空中笼罩阴影。 数十只巨鸮飞来,它们来自巡逻队伍,带回边境爆发兽潮的消息。 “灰雾吞没边境,大群异兽出没,兽潮提前到来!” 巫灵们早有经验,得知消息也不见惊慌。 消息尚未送入王宫,路上的行人已陆续散去,所有人返回家中,熟练地准备好一切,随时可以随军团出战。 “这次的战斗会持续多久?” “要看规模如何。” “异兽倒在其次,不能让灰雾继续扩张。这种雾气会损伤土地,肥沃的土地变得贫瘠,至少有五年时间寸草不生。” 真正让巫灵头疼的不是异兽,而是随异兽而来的灰雾。 他们必须抢在更多土地遭殃前覆灭兽潮,将灰雾压缩回边境外,一刻都不能耽搁。 王宫前,座狼停下脚步。 巫颍从狼背上跃下,怀中抱着岑青,大步走向白色城堡。 巫灵们跟在他身后,在登上台阶后转向,进入另一条走廊,去往议政厅方向。 荆棘女仆担忧岑青的状况,她们提起裙摆,快步跟上前方的巫灵王。 中途撞见雪妖,后者识趣地让开道路,目送女仆们走远。 “丹比亚,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一名雪妖询问同伴。 “当然。”丹比亚仰起下巴,环顾周围的同伴,认真道,“来自最大部落的消息,荒域动荡,地犀出现,今年的兽潮提前到来,规模非比寻常。之前有魔族现身荒域,和陛下发生了冲突。” 他的话十分简略,透出的信息量却格外惊人。 雪妖们头碰着头讨论,不怀疑丹比亚的情报。确认消息属实,他们开始认真考虑,这次驱逐兽潮,自己是否有机会加入。 “边境已经开战,我们可以帮忙构筑防线。” “虽然凛冬已过,我们可以崩裂冻土,让危险停留在更远的地方。” “这件事需要陛下决定。” “我们应该争取。” “就算我们不离开暴风城,也可以通知在外的族人。” “无论如何,都不该袖手旁观。” “对!” 雪妖们商量得起劲,一起挥舞着手臂,讨论得热火朝天。 银蟒盘绕在城堡屋顶,长时间一动不动,看上去像一件雕塑。只有睁开眼时,竖窄的瞳孔扫过,才会显露出生命迹象,带来强压和威慑,令人毛骨悚然。 雪狼趴在城堡前,前爪交叠,看似懒洋洋,实则随时保持警惕。 雪豹埋伏在它身后,潜行靠近,意图飞扑时,直接被尾巴扫开。在地方翻滚两圈后,小家伙顽强地爬起来,锲而不舍再次尝试。 这段时日以来,类似的情形不断上演。 雪豹磕磕绊绊成长,从无法靠近雪狼半米,发展到能触碰到对方的尾巴,算是有长足进步。 “嗷!” 雪豹发出吼叫,声音依旧稚嫩,却已初具猛兽的强悍。 城堡内,巫颍抱着岑青穿过走廊。 穹顶落下彩光,与窗口透入的阳光碰撞,融合成一幕奇特画面。 虹桥架设在廊柱之间,一道道交替横跨,直达走廊尽头,光辉照耀雕刻花卉的房门。 岑青很安静。 他靠在巫颍怀中,倚在对方的肩膀上,安静得异乎寻常。 他的状态很令人担忧。 女仆们察觉到异常,巫灵王同样如此。 房门打开,一阵风流入,吹起轻薄的窗纱。 巫颍径直穿过室内,来到垂挂床幔的大床前,弯腰放下岑青。 他动作轻柔,宛如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 岑青陷入柔软的床垫,巫颍顺势坐到他身侧,左手压在软枕上,右手抚过岑青的脸颊,拇指压过他的嘴角。 “我的金蔷薇,你怎么了?” 岑青摇摇头,握住巫颍的手腕,侧头埋入他的掌心:“陛下,我没事,您无需担忧。” 第91章 “告诉我。”巫颍俯低身体,长发垂落,额心的银晶闪烁光泽,“是什么在困扰你?” “我……”岑青迟疑片刻,突然被巫颍钳住下巴。 巫灵王抵住他的额心,声音很低:“我是你的丈夫,你不该隐瞒我。” 直觉告诉岑青,他不该继续隐瞒。 “我在想那棵树。”他说道。 “树?” “带给我梦魇的金木。”岑青仰视巫灵王,拉起他的一只手,手指滑入对方掌心,缓慢的,一寸寸穿过对方手指之间,扣住他的手背。 “它还在困扰你?”只要岑青回答是,他将立刻前往荒域,毁灭那里的一切。 岑青将巫颍的手拉到脸侧,靠近对方的指关节,道出困扰他的问题:“我在想,那棵树很矛盾。” “矛盾?” “在梦中,它对我不具威胁,更像是要告诉我一些事。可是,它又在现实中袭击我,想要抓住我,对我充满恶意。”他说出自己的困扰,声音中充满疑惑,“我不明白。” 一边要告诉他某种秘密,一边又试图抓走他,对他造成威胁。 表现太过矛盾,完全是两个极端。 “你不必烦恼,我的金蔷薇。”弄清岑青烦恼的源头,巫颍反倒放松下来,他拂开岑青的额发,亲吻他的眉心,眼帘低垂,遮去瞳孔中的凶戾,“无论伪装还是真实,我都会让它消失,彻彻底底。” 最后一个字,淹没在冰冷的气息中。 岑青微仰起头,后脖颈被一只大手扣住,感受着嘴唇上的力道,有一瞬间,他的思维陷入空白,满心满眼充斥银辉。 他所能见,所能思,所能想,唯有眼前的巫灵王,雪域的君主。 “我向你保证,它不会继续困扰你。” 清澈的声音流入耳中,冰冷的气息拂过嘴角,巫灵王轻咬岑青的下唇,旋即直起身,以柔和的目光凝视他。 他是一名暴君,手下血流成河,令敌人闻风丧胆。 但在此时此刻,他只是岑青的丈夫,一个宠爱妻子的君王。 “相信我,我的王后。”他牵起岑青的手,轻吻他的指尖。银色的发丝滑过岑青的手腕,触感冰凉,还有些痒。 冰冷的手指擦过岑青的耳垂,佩戴多年的龙血石已经消失。 “我会给你新的耳饰。”巫颍轻捻岑青的耳廓,手指向后梳过鸦羽般的发,动作无比珍惜,“或许不及原有的意义,但我希望你能喜欢。” “陛下,您会让我变得骄纵。”岑青状似在开玩笑,目光却无比认真,“您会一直纵容我吗?” “那是我的荣幸。”巫颍再度吻上岑青嘴角,在失控前放开他,“我需要立刻离开。否则,我无法踏入议政厅半步,至少今天不行。” 岑青翻过身,侧躺在床上,单手撑起头,另一手拉住巫颍的袖摆,笑吟吟说道:“如果您能尽快结束会议,我会在这里等您,一整夜。” 巫颍凝视着他,忽然发出一声轻笑:“我的王后,你会让我成为一名昏君。” “真是惶恐。”岑青嘴上这样说,却没有诚惶诚恐,仍是笑着看向他,“陛下,您会为此惩罚我吗?” “不会。”巫颍反手擦过他的脸颊,指关节划过岑青的下巴,指尖抵住唇缘,“我只会宠爱你,我美丽的妻子。” 岑青笑意加深。 他抓住巫颍的手,在白皙的指关节上留下齿痕。 片刻后松开,向床内移动些许,没有再拉住巫灵王:“为了您的英名,陛下,我只能目送您离开,在我的寝殿内忍受寂寞,默默期待您的到来。” 巫灵王摇头失笑,大手轻拍他的发顶,承诺道:“我不会让你独守空房的,我的美人。” 这一次,他没有继续停留,终究转身离开。 巫灵王的身影消失,荆棘女仆们终于有机会走进室内,关切地围到岑青身边。 她们有诸多疑惑,也有太多话想问,却不约而同压抑自己,率先关心岑青的身体和精神,确保他果真安然无恙。 “我没事,只是遇到一些麻烦。”岑青起身靠坐在床头,在女仆们关切的目光中,简单说明这次出行遇到的状况。 他的梦,突然现身的地犀,古怪又危险的金木。 提前爆发的兽潮,在边境遇到的魔族队伍,还有那个让人难以评价的炎境之主。 “我遇到危险,艾莉森留下的宝石,她保护了我。”岑青习惯性地摸向右耳,手指落空,让他的动作微顿,“红色荆棘让我没有被拖走,宝石完全碎裂,我找不到一枚碎片。” 女仆们静静地看着他,能体会到他的情绪。 “陛下,您不必哀伤,也无需感到歉意。”茉莉走近岑青,在床边弯下腰,双手握住岑青的右手,语气无比郑重,“她是您的伴生荆棘,因您而生,为您而存在。保护您是她的宿命,她只会高兴,感到无上荣耀。” 这绝非是安慰,荆棘女仆们皆是如此。 当年殷王后去世,她们集体陷入疯狂。若非还有岑青,她们不会活到今天。她们会追随殷王后一同长眠,永坠黑暗。 “那棵金木,我知道它。”茉莉话锋一转,她身后的女仆们也变化表情,“如果我没有猜错,那棵树,它是荒域森林的心木,也是有名的疯树。” “疯树?”岑青诧异抬起头,不曾预料到这个答案。 “您的母亲殷王后,她当年孤身深入荒域,曾遇到过这棵树。根据她所言,这棵树很不对劲,它起初表现和善,却又突然攻击她。”茉莉神色凝重,回忆起这件旧事,眼底闪过一抹晦暗,“主人在攻击中受伤,被戈罗德察觉,趁机给她下毒,导致她卧床不起。” 若非如此,仅凭一些甜言蜜语,戈罗德根本不会成功。 “也就是说,它也是导致我母亲去世的凶手。”岑青说道。 “可以这样说。”荆棘女仆颔首。 岑青垂下眼帘,转动腕上的环镯。镯身镶嵌的宝石闪烁微光,落在他的脸上,朦胧眼底的暗影。 “关于这件事,母亲的日记中没有记录。” “主人曾经写下,然后又撕掉了。”茉莉对岑青解释,说出殷王后当年的决断,“她叮嘱我,一定要保护您长大。戈罗德是您的敌人,王国贵族同样如此,还有那棵疯树。” 说到这里,茉莉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在她弥留之际,已能窥见您将遭受不公。她对我说,如果您能夺回王位,终有一日会踏足荒域,直面那棵疯树。如果您无法夺回王冠,就不必告诉您这一切,只会增添您的烦恼。” 殷王后并不软弱。 事实上,在中毒之后,她就看清戈罗德的真面目。 奈何为时已晚,众多贵族受利益驱使改变阵营,调转旗帜,她变得孤立无援,又时日不多,早就无力回天。 为了岑青,为了自己的血脉,她做出最后的布置。 留下荆棘女仆,给巴希尔下血咒,在宫廷中埋下不安的火种,在岑青需要时都会成为他的助力。 “我的母亲,她为什么在婚姻上选择我的父亲?”岑青一直为此困惑。 殷王后不缺智慧,难道真的只是被情感蒙蔽? 这完全说不通。 荆棘女仆们没有作声,良久,才听一人开口:“戈罗德,他是骷髅军团的创建者,也曾英勇善战,在军中颇具威望。” 殷王后要留下血脉,总要挑选一个丈夫,戈罗德无疑是当时最好的人选。他英俊,强壮,战功赫赫,表现出的性格也极其爽朗,几乎挑不出太大的缺点。 所有人都被他骗了。 和战功齐名的,是他非同一般的演技和伪装。 “假使您的母亲没有受伤,戈罗德野心再大也只能蛰伏,不会有任何机会篡夺权力。奈何世事难料。”女仆们发出叹息,悲伤和愤恨充斥整个胸腔。 岑青没有继续再问,认真消化女仆透露的信息。 他靠向床柱,手指一下下掀起流苏,目光聚焦在某一点,兀自陷入沉思。 许久,他再次开口:“戈罗德,背叛我母亲的贵族,还有那棵疯树,凡是伤害她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 没有饶恕,没有怜悯,没有宽容。 只有鲜血,杀戮和死亡。 女仆们瞳孔变色,裙摆处涌动黑气。 她们向岑青弯腰,恭敬说道:“陛下,您必能达成所愿。” 第50章 王宫议政厅内,巫灵长老与重臣齐聚一堂。 巫灵王高踞上首,弗兰、戈雅等人分列在台阶下,左右站成数排,大多神情凝重。 “兽潮提前到来。” 两名长老翻过掌心,一枚水镜在室内浮现。 镜面光滑平整,镜框边缘萦绕白光,纱雾般轻盈牌面。 水镜缓慢上升,映入水晶灯的光,透明的镜面自中心处荡开波纹,显影出一幕幕兽潮肆虐的景象。 天空中乌云密布,鸟群蜂拥而至,振翅声密集刺耳。 第92章 地平线处腾起黑烟,烟柱笔直上升,顶端冲入天际。浓重的灰雾翻滚涌动,蔓延过边境线,庞大的兽群侵入王国腹地, 大量村庄和城镇遭到冲击,建筑倒塌陷落,人群惊慌四散,马场和谷仓遭到遗弃,灾难过后,只留下遍地狼藉。 绿意变得灰败,鲜花在践踏中粉碎。 怪声充斥荒原,虬结的树根破土而出,藤蔓如蛇群纠缠,生机沦为死气,仿如地狱景象。 预言和现实交织,昭示即将发生的一切。 “占星师给出示警,情况很不妙。” “若被灰雾侵入腹地,无法及时救援,今年的田地将颗粒无收,牲畜也难以存活,许多种族会面临困境。” “陛下,需要派出更多人手。” “还要提防魔族。” “我们遭遇兽潮,炎境一样不会太平。” “魔族的行事难以预判,尤其是炎境之主。” “总之,有备无患。” 围绕提前到来的兽潮和占星师的预言,众人的意见趋于统一,都主张立刻派兵。 讨论告一段落,他们齐齐看向上首。 高大的王座上,巫灵王单手撑着下巴,眼帘低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看似在沉思,又像是在走神。 许久,一名长老出声试探:“陛下,您以为如何?” “召集王城军团,抽调边境巡逻人员,向边境各城发出调令,集结所有座狼,还有巨鸮。”巫颍终于开口。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缓慢坐直身体,双臂搭上王座扶手,俯瞰整座大殿。 君王的声音蕴含力量,王城与之共鸣。 所有巫灵垂首恭立,聆听雪域之主的旨意,遵从他的意志。 “集结大军覆灭兽潮,进入荒域。”巫颍一字一句说道。出乎多数人预料,他不只要解决危机,更要掐灭危机的源头。 “兽潮连年不断,根源在荒域深处。” “我决定深入荒域腹地,打开一条通道,从根本上解决麻烦,就此一劳永逸。” 听完他的话,巫灵们迅速交换意见,对这道命令并无异议,反而乐见其成。 但是,也必须考虑现实问题。 “陛下,如果这样做,魔族不会坐视不理,他们一定会插手。”弗兰提出最大障碍,那就是魔族的阻挠,“深渊城定然会派兵,设法阻止我们行动。” “荒域很大。”巫颍靠向王座,苍白的光覆在他肩头,朦胧他的面容,“这一次,我的目的不是占据,而是毁灭。” “毁灭?” 巫灵们不禁心生愕然。 他们与魔族长期对峙,爆发百年战争,专为争夺荒域领土。如今陛下却说,他要毁灭那里? 是什么惹怒了他,导致他产生这种想法? “陛下,能否说明原因?”一名长老开口询问。 他是萨缪尔,地位最高的长老,也是暴风城中最年长的巫灵。除了深居冰塔的占星师,没有任何人的资历及得上他。 岁月好似遗忘了他,没有在他身上刻凿一丝一毫的痕迹。 时光停驻在他脸上,他始终年轻漂亮,看上去精力充沛。 他不习惯束缚,时常会离开暴风城,乔装身份四处游历,混迹在不同种族的队伍中,甚至和自由联盟的商队结伴同行。 这一次,他因巫灵王的婚礼回归,仪式结束后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留了下来。 他见过太多沧桑变迁,亲历四方王国和荒域的种种变化。 对于那片神秘的土地,他始终抱有宽容和敬畏。乍一听巫灵王所言,他不禁暗暗皱眉,但没有直接反对,而是探究背后的原因。 “您为何要毁灭荒域?”他再次问道。 事情发生总需要理由。 巫灵王固然残暴,但他绝不昏庸,不会无缘无故推翻之前的决策,也不会一时心血来潮,兴起毁灭荒域的念头。 “荒域森林的心木,我怀疑它与灰雾和兽潮有关。” “心木?” “是的。”巫颍看向戈雅,“戈雅,你来说。” “遵命,陛下。”戈雅心领神会,向众位长老说明队伍出巡途中遭遇的袭击。 “大雾突如其来,兽群随着浓雾出现,包围了边境城市。大群地犀现身,还有神秘的树根,它们袭击了王后,妄图带走他。”戈雅言简意赅,语言平铺直叙,透出的紧张感却是触目惊心。 灰雾,兽群,奇怪的树根。 针对岑青的一场袭击。 “它们妄图带走王后?”萨缪尔抓住重点。 “是的。”戈雅点头。 原来如此。 长老们交换眼神,立即明白巫灵王改变态度的原因。 如果真是荒域的心木,并且对王后造成威胁,陛下这个决定合情合理,没有任何问题,一点也不值得奇怪。 “陛下,我赞成您的决议。”长老们陆续开口。 他们见多识广,经历丰富,深知雪域之主情绪稳定的重要性。 君王喜爱他的王后,心情时常保持愉悦,今年的春季都比往年早到,这是一件不折不扣的好事。任何人胆敢破坏这份平和,妄图威胁到王后,都将被视作雪域的敌人。 “陛下,在发兵之前,最好确定魔族的动向。”萨缪尔提出建议,认为要么不做,要做就该雷厉风行,面面俱到,不在中途横生枝节。 “这件事交给你,萨缪尔长老。”巫颍顺势派给他任务,一点也不客气,“我计划亲自带兵,在我离开期间,城中的事务交给长老院,我相信诸位的能力。” 长老们没有立刻点头,而是迅速交换意见,提出另一种摄政方案。 “陛下,王后是否与您同行?”一名长老问道。他是阿利亚,身材颀长,容貌俊美,拥有一头金红色的长发,在巫灵中十分少见。 “我会征询他的意见。”巫颍回答。 “我们提出两种建议,希望您能认真考虑。”阿利亚仰视王座,双手袖在身前,表情严肃,态度十分郑重,“若王后与您同行,我们责无旁贷,会全力主持王国事务。若他留在城内,我们希望他能执行王权,肩负起身为雪域王后的责任。” 依照巫灵传统,夫妻享有共同权利,也承担同样责任。 岑青成为雪域王后之日起,就注定与君王共掌广袤领土,统摄所有巫灵。 王冠不是一件装饰品,而是权力、地位和责任的象征。 王后肩负重任,他不是君王玩赏的雀鸟,不该被拘束在寝殿,他理应展现出智慧与担当,让雪域的臣民看到他有资格与君王并肩,共同执掌王权。 “陛下,您以为如何?”萨缪尔说道。 长老们站在一起,盛满智慧的眼眸凝视巫灵王。 殿内的巫灵皆不出声,他们都在等待,期盼君王给出回答。 巫颍没有考虑太久。他环顾众人,沉声道:“我会同他商量。如何决定,将在下一场御前会议中宣布。” “是,陛下。” 虽未得到最想要的答案,长老们也没有坚持。 他们决定耐心等候,都想要看一看,来自血族的王后将如何选择。 王后寝殿内,岑青再三向荆棘女仆们保证,自己完全恢复,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没有任何问题,才被允许离开床铺。 女仆们为他取来点心和饮料,雪妖见缝插针,像一团棉花糖挤入房间,动作异常丝滑。 人既然进来,自然不可能赶出去。 雪妖乐呵呵向岑青行礼,同他汇报巨鸮的学习情况,以此证明自己绝非单纯和女仆较劲。 “它很擅长学习,一天比一天成熟,莽撞的性格得到收敛。我向您保证,不需要多久,它就能带着您飞上天空。”丹比亚拍着胸脯保证,信誓旦旦,就差以雪妖的名誉发誓。 他又想起一件事,对岑青说道:“还有您的客人,他们也在恢复。如果您允许羽人帮忙,他们能恢复得更好。” “客人?”岑青心生疑惑,不禁看向茉莉。 荆棘女仆们非是刻意不提,而是一直关心岑青的状况,不由得忘记了别院中的两人。 “陛下,是布叶特女爵和骑士米格林。”茉莉把雪妖送出房间,后者不太情愿,几乎是被推出去。 待到房门关上,荆棘女仆转过身,拍了拍手,才向岑青详细说明情况。 “北境爆发大战,血族占据优势。” “王城贵族痛下杀手,背刺边境贵族,是戈罗德下达的命令。” “边境骑士死伤惨重,布叶特爵士和米格林骑士拼死逃出,遇到佩诺尔特副队长,由黑骑士一路护送,于数日前抵达暴风城。” “她和骑士伤势严重,抵达时仍未痊愈。” 说完事情经过,茉莉朝鸢尾示意。后者转身离开房间,很快捧来一只木盒。盒中装有信件,是岑青随巫灵王外出期间,乌鸦从千湖领带回。 “还有这些信,来自米诺队长。” 第93章 岑青展开信纸,一目十行扫过,获悉有边境贵族逃入千湖领。数量不多,就目前的情况推测,比照他途经坞堡时,八成是十不存一。 这次突发事件打断了他之前的计划。 边境贵族遭遇背刺,失去领地狼狈逃散,境遇无比糟糕。依靠他们重组边境骑士团,困难度翻上几倍。 不过,也不全是坏处。 有戈罗德这番动作,活下来的人只有一条路可选,与金岩城彻底决裂,双方不死不休。 放下信件,岑青揉了揉额角。 片刻后,他重新振作起精神,让女仆取来纸张笔,分别给米诺及佩诺尔特写下回信。 “马上送出去,越快越好。”他说道。 “遵命,陛下。”鸢尾接过信件,转身离开房间。与茉莉擦肩而过时,彼此对视一眼。想到与佩诺尔特的约定,决定另外写一封短信,随岑青的信件一起送出,倒也不算食言。 岑青又转向茉莉,斟酌接下来的安排。 他有意见布叶特一面,参考这位女爵的表现,决定该如何安顿她。 “茉莉,你亲自走一趟,带她和那名骑士来见我。”岑青说道。 婚礼之后,他的身份发生改变,有权在王宫召见自己的客人。 前提是对方不具有恶意。 假使心怀不轨,尚未靠近他的房间就会被这座宫殿逼疯,陷入癫狂之中。 “遵命,陛下。” 茉莉弯腰领命,一刻也不耽搁,转身走出房间。 别院中,布叶特站在窗前,单手按住肩膀,活动两下手臂,感受肌肉的拉扯,希望肩伤能更快痊愈。 想起留给她这道伤的家伙,女爵狠狠咬牙,瞳孔泛起猩红。 “总有一天,我要加倍奉还!” 她迟早要返回北境,夺回自己的领土,更要带兵冲进王城,为死去的挚友和同袍报仇雪恨! 放下手臂,布叶特扯了扯衣领,正打算离开窗前,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请进。” 声音传出,房门随之打开。 一身暗红长裙的荆棘女仆出现在门后。 布叶特认出来人,忠心耿耿的茉莉,守护岑青百年的女仆长。 “日安,布叶特爵士。”茉莉问候布叶特,当面道明来意,“陛下召见您,还有和您一同前来的骑士。” “陛下要见我?”茉莉不由得一愣,用力掐了一下大腿,确认不是白日做梦,立刻变得振奋起来。 她迅速转身抓起外套,利落地套上衣袖。走过镜子前,不忘整理仪容,将头发拨到脑后,用发带束起来。 “我随时可以出发。”她说道。右手抓起佩剑,想了想又放下,决定不带任何武器前往宫廷。 这是一个聪明的决定。 茉莉暗暗点头。 “马车就在院子前,请和我来。”荆棘女仆率先转身,亲自为布叶特引路。 两人走下楼梯时,米格林已经等候在扶手前。 他的样子有些紧张,表情紧绷,走路时脊背挺直,好在膝盖还能正常弯曲,不至于古怪地蹦来蹦去。 羽人已经通知了他,得知要觐见岑青,米格林既兴奋又紧张。 这让他的脸庞泛起红晕,几乎不像是一名血族。 “镇定点,米格林。”布叶特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一些,“稳定情绪,不要在陛下面前失态。” “是的,队长。”米格林并未改变对布叶特的称呼。 这时刻提醒两人,他们要为死去的同伴复仇,将毁灭荣耀的家伙送下地狱。 三人登上马车,驾车的是一名雪妖。 车辆穿过城内时,频繁有声音闯入车厢,无论布叶特还是米格林,都没有心生好奇,更没有透过车窗向外望。 两人正襟危坐,对这次觐见充满期待。 米格林不断告诫自己,尽量不要失态,紧张的情绪仍挥之不去。 布叶特心中打好腹稿,计划该如何向岑青陈情。只是她并不知道,事情的发展往往总会偏离预期。 车轮滚滚,马蹄声阵阵。 带有王宫标志的车辆穿过长街,一路不停,最终停在城堡大门前。 有雪妖带路,雪狼扫过两眼就予以放行,懒洋洋地趴回到原地。 银蟒盘绕在建筑上,比起凶狠的异兽,它更像是一尊雕刻,城堡独特的装饰品。 雪豹好奇地歪了歪脑袋,看清走下马车的三人,很快失去兴趣,又自顾自地玩耍起来。 布叶特和米格林离开马车,先后登上城堡前的台阶。 初次走进巫灵王的城堡,置身迥异血族风格的辉煌建筑内,两人的身影映在墙上,头顶、身侧、乃至脚下都能看到自己的面孔,不由得心生震撼。 “请和我来。”茉莉谢过驾车的雪妖,示意两人跟上自己。 三人穿过明亮的走廊,越过并排矗立的廊柱,没有遇到任何阻拦,顺利来到雕刻花卉的房门前。 门前有荆棘女仆守候,竟然还有两名雪妖。 女仆已经无力驱逐他们,只能接受他们的存在,并且听之任之。 “陛下正在等你。”看到茉莉,卷丹开口道,“巫灵王陛下刚刚来了,现在就在里面。” “巫灵王?”茉莉正考虑是否该敲门,还是继续等候,房门突然从里面敞开。 一道银色的身影走出寝殿,所过处凝聚凛然气息,连血族都不自觉感到寒冷。 “血族?”他中途停下脚步,视线扫过布叶特和米格林,银色的眼睛凝聚暴风雪,让两人如坠冰窟,压迫感如有实质。 “陛下,他们是我的客人。”岑青的声音带走巫灵王的关注,成功解救两名血族,让他们松了口气。 “客人?”巫颍侧头看向岑青,“他们是血族。” “是的,来自血族王国北部边境,和金岩城不同,不是我的敌人。”岑青道出两人身份,毫不遮掩他对金岩城的厌恶。随即话锋一转,提及巫灵王来时与他商议的事情,“关于您的提议,我会认真考虑,尽快给您回答。” “好。”巫颍俯身轻吻岑青额角,很快转身离开,没有多作停留。 兽潮提前到来,诸多政务缠身,他只能抽空来见岑青。接下来很长时间,他都要在议政厅内度过。 目送巫灵王走远,岑青的注意力移回到门前。 漆黑的眼睛扫过两人,分别在布叶特和米格林身上稍作停留,他微笑说道:“布叶特爵士,又见面了。米格林骑士,我从女仆口中得知你的英勇,很值得钦佩。” 轰! 米格林满脸赤红。 他首次这般接近岑青,与远望完全不同。 纯正的黑暗,传递出致命的吸引力。 为他的笑容,还有对自己的夸赞,他不由得心跳加速,为之目眩神迷。 布叶特有片刻恍惚。 她确信不是错觉,也非激动的情绪导致,眼前的第一王子和记忆中有显著不同。就像是鲜花绽放,青涩的果子变得成熟,鲜活的生命挣脱出束缚,呈现在阳光下,破茧成蝶。 是什么导致他的变化? 巫灵王吗? 布叶特垂下眼帘,压下心中疑惑,毕恭毕敬向岑青弯腰:“我很羞愧,陛下。无法完成您的命令,还失去所有领土,只能狼狈地投奔您,祈求您的庇护。” 她的话如冷水当头浇下,立即让米格林冷静下来。 年轻的骑士僵在原地,神情尴尬,脸上的红晕迅速褪去,一时间不知所措。 “不必妄自菲薄,布叶特爵士。比起正面的敌人,背后的刀剑更加防不胜防。”岑青轻松化解两人的紧张,微笑说道,“和我讲一讲北境的事,我想知道更详细的情况。” 说话间,他转身走入室内。 荆棘女仆将房门拉得更开,示意两人跟上。 “不要让陛下等待。”她提醒道。 两人站直身体,各自深吸一口气,稳定好情绪,方才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第51章 王后的寝殿宽敞明亮。 自从岑青住进这里,荆棘女仆便依照他的喜好重新布置,雪妖帮忙改变房间布局,取走部分装饰。现如今,房间中的半数家具和摆件出自黑塔,全是他离开金岩城时一并带出。 落地窗敞开,风从露台卷入,带来阵阵花香。 冬去春来,雪山也改变颜色,山腰生出大片绿意,冒出一簇簇花苞,无需多久,就会姹紫嫣红遍地,展现出雪域另一番风情。 岑青走到桌前,自行拉开椅子坐下。 他手指对面的两张高背椅,邀请布叶特和米格林落座,语气温和:“别拘谨,我的客人。” 荆棘女仆们送上金盘,盘中是精美的糕点,无论外形、色泽还是香味都趋于完美。 宫廷厨师遭到地精挑战,无法忍受自己的地位动摇,他们投入更多精力钻研厨艺,务求精益求精,登上让地精无法企及的高峰。 第94章 这些糕点就是成果。 它们来自山地人的创意,馅料里加入花瓣、蜂蜜和糖浆,散发浓郁的香气,入口绵软蓬松,甜味适度,岑青很喜欢。 女仆执起银壶,向高脚杯中注入饮料。 金色的杯身,暗红色的液体,对比异常鲜明。 岑青等了片刻,见布叶特和米格林迟迟不动,不禁疑惑地抬起头:“难道你们没有话想对我说?” 既然来了,既不坐下也不开口,反而像木头一样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他。 他实在无法理解。 布叶特率先回过神,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单膝跪倒。 此举过于突然,房间内顿时一静。 “布叶特爵士,你不必如此。”岑青放下高脚杯,有意让布叶特站起身,“你既然来到暴风城,无论想说什么,我都会认真听取。” “不,陛下。”布叶特嗓音沙哑,声音有些变调,更多源于她的情绪,而非身体状况,“我很惭愧,无法完成您的旨意。失去领地和军队,狼狈地活下来,还要向您求救,我真是无地自容!” 布叶特说话时,米格林感到手足无措。直至她声音落地,年轻的骑士不禁面露哀伤,在布叶特身后跪下来,垂头不语。 布叶特失去挚友,他何尝不是如此。 短暂的安稳如镜花水月,纱巾揭开,他仍要面对残酷的现实。 凡纳死了,骑士团中的所有人都死了。不是死在乱军手中,而是来自王城的背刺! 痛苦如影随形,仇恨如附骨之蛆,在他年轻的生命中,从未有这般刻骨铭心的恨意,对于金岩城,对于高高在上的国王。 那个可耻的篡位者! 他根本不配成为血族的君主! 岑青凝视地上两人,对桌上的糕点和饮料失去兴趣。 他推开餐盘和高脚杯,拿起餐巾擦拭手指,从拇指开始,然后是食指,中指,无名指,最后是尾指。 柔软的布料在无名指稍作停留,拂过雕刻巨鸮的戒指,来自巫灵王的礼物。 “布叶特爵士,请你抬起头。” 许久,岑青终于开口。 他的语气不紧不慢,声音十分平静,却透出强大的压力,迫使布叶特抬高视线,对上他的眼睛。 “相同的话,我不喜欢重复,但我可以为你破例。”岑青放下餐巾,身体靠向椅背,单手放在桌上,认真说道,“我说过,比起正面的敌人,背后刺来的刀剑更防不胜防。事情既然发生,懊悔和自责毫无用处,悲伤不会消失,死者无法归来,你要做的是将这一切化作复仇的力量,用愤怒武装自己,直至将仇人踩到脚下。而非自怨自艾,在内疚中变得消沉,就此失去斗志,沦为一个废物。” 岑青的话毫不客气,听上去相当刺耳。 布叶特脸色煞白,表情有一瞬间凝固。她心中一清二楚,岑青不是在挖苦自己,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米格林猛然抬起头,他想为布叶特辩解,想大声告诉岑青,他尊敬的骑士队长绝非懦夫,事实根本不是这样。 “陛下……” 两个字刚刚出口,米格林面前忽然横过一条手臂 布叶特拦住他,维持单膝跪地的姿势,仰望对面的岑青。 日光从窗外透入,覆上岑青的肩膀。 光辉照亮桌旁的黑发血族,却不见丝毫温暖。 他身上萦绕黑暗,正如他的头发和眼睛,深沉、阴翳,仿佛深渊中凝聚的暗影,足以动摇最坚毅的灵魂。 “陛下,是我陷入了迷茫。”布叶特再度开口,坦诚自己的迷失,“我不该如此,这是懦弱无用的表现。” “所以呢,布叶特爵士?”岑青改变坐姿,他倾身靠近桌边,反手撑起下巴,漆黑的眼睛锁定布叶特,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深处,“你打算怎么做,或者该说,你想要我怎么做?” 布叶特与岑青对视,她试图辨别对方的态度。 很可惜,并不成功。 抛开多余的心思,她只能坦诚到底,不留一丝余地,坦白自己想要的一切。 “我希望复仇。”她说道。 失去挚友,失去骑士,失去坞堡和家族领地。 如今的她一无所有。 动手的是王城贵族,始作俑者却是戈罗德,金岩城中的篡位者,高高在上的昏君,他才是罪魁祸首! “我想夺回失去的一切,为挚友复仇。”她继续说道。 唯有鲜血能偿还鲜血,死亡才能偿还死亡。 死者无法复活,那么,就该将罪恶的源头送下地狱。 “我宣誓向您效忠,情愿听从您的任何指示,甘愿成为您的刀剑和盾牌,为您驱使。换取您信任我,有朝一日允许我统领您的军队,向篡位者戈罗德发起复仇,砍掉他的头,挖出他的心脏!”布叶特一字一句说着,语气铿锵有力,发下血仇誓言。 岑青没有马上应允,也没有拒绝。等到布叶特道出所有,殷切地望向他,他才缓慢说道:“布叶特爵士,我不相信血族的誓言,不会轻易托付信任。” 他的话很直白,不留任何余地。 “我明白。”布叶特似早有预料,她膝行两步,单膝跪在岑青跟前,抬手就能触碰到对方。 她解开自己的衣领。 这一举动过于突然,岑青不由得一愣。 荆棘女仆立刻想要阻止,米格林更是当场傻眼,不确定女爵究竟要做什么。 “布叶特爵士?” 没有理会惊愕的众人,布叶特扯开衣领,露出横过脖颈和锁骨的伤疤。疤痕末端延伸至心口,只差半寸就会致命。 她以仰视的角度看向岑青,单手覆上心脏部位,沉声道:“如果不是奥里金,我会死在坞堡,倒在无耻之徒脚下。我活下来,我的命不属于自己,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复仇。” 说话间,她划开自己的脖颈,任由鲜血流淌,浸湿干净的衬衫。 “我发誓献给您一切,包括我的鲜血、我的生命、还有我的灵魂。请您在我的心脏烙印血咒。”她谨慎牵起岑青的手,按压在自己的心口,不带有任何旖旎的暗示,唯有坚定的意念,“血族的语言不可信,誓言可以违背,请用血咒束缚我,让我永远无法背叛您。如果我违背您的意志,您可以杀死我,不费吹灰之力。” 布叶特出身边境贵族,世代镇守北境,家族历史悠久。 她曾亲眼目睹背叛者的下场,对血咒的威力了如指掌。他们在痛苦中哀嚎,于煎熬中翻滚,死亡都是一种恩赐。 正统的王室血脉才有能力施加烙印。 岑青是殷王后的儿子,他可以用血咒约束自己,自己愿意受到控制,心甘情愿成为他的刀剑。 “你确定吗,布叶特爵士?”岑青弯腰靠近她,没有收回被压住的手,用另一只手挑起布叶特的下巴,“誓言可以湮灭,血咒会永恒存在。” “我确定。”布叶特没有半分犹豫。 血咒能够束缚她,反过来,对她也是一种保障。 她现在一无所有,迫切想获得岑青的信任和支持,这是唯一也是最快的方法。 简单、直接,不必担心她口是心非,完全能证明她所言属实,忠诚经得起考验。 “血咒会带来痛苦。”岑青提醒道。 “只要我不背叛,不对您心怀二意,永远忠诚于您,它不会有更多危害,只是一个漂亮的装饰。”布叶特翘起嘴角,语气变得轻松,不复之前的沉重,“如果可以,我希望您将它烙印在我的脸上,证明我属于您,是您忠实的追随者。” 沉默两秒,岑青拒绝了这个请求。 “真是遗憾。”布叶特耸了耸肩,语带惋惜。 经过这番对话,岑青见识到她的决心。 他没有继续再问,掌心涌出一团红光,转瞬投入布叶特心口。 即使早有准备,在血咒印下的一刻,布叶特仍冒出冷汗,感受到锥心刺骨的疼痛。像是心脏被生生挖去一块,用尖锥在伤口雕刻符文,一下接着一下,每一笔都格外清晰,用着同样的力度,堪比一场酷刑。 血咒完成后,红光湮灭在女爵的心口。 岑青收回手,布叶特单手撑地,视线有片刻摇晃,整个人有些脱力。 她抹去脸上的冷汗,反手拨起散落的长发,抬起头时,脸色分外苍白,深藏在眼底的阴霾却少去大半。 “感谢您的恩赐,陛下。”她扬起笑容,不经意间透出几分风流本性,“您给予我烙印,是我无上的荣幸。” 从头至尾目睹全过程,米格林震惊不已。 他越过布叶特的肩膀看向岑青,希望自己也能拥有这份荣耀,只是不确定该如何开口。 看穿他的想法,布叶特对岑青说道:“陛下,他是米格林,王城贵族出身,被家族抛弃,和同伴一起投身北境。他的战场经历有限,但很忠诚,是一名合格的骑士。” 岑青的视线投向米格林,后者立刻挺起胸膛。 第95章 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米格林顿觉头晕目眩,脸色发红,任谁都能看出他在为岑青着迷。 “他是一个热情的年轻人,肯定愿意为您奋战到死。”布叶特放松下来,语带调侃。 这样说并不冒犯。 在她看来,米格林的爱慕毫不意外。 纯正的黑发王族,惊人的漂亮又无比危险,一颦一笑令人神魂颠倒,拥有众多爱慕者再寻常不过。 血族的金蔷薇,黑暗的化身,雪域的君主才能拥有他。 可怜的米格林,爱情刚刚开始就注定无望。 没理会布叶特的调侃,岑青看向米格林,给予他血咒符文。 望进那双黑色的眼睛,感受到两人间的距离,年轻的骑士精神亢奋,甚至压过了被烙印的痛苦。 单手按住心口,他坚持以骑士的荣誉发誓,效忠岑青,为他征战,扫除所有敌人,直至自己生命终结,灵魂永归大地。 “我以鲜血和灵魂发誓!” 他的誓言有些耳熟。 岑青仔细回想,脑海中闪过写给殷王后的情书。 他母亲的爱慕者中有众多骑士,相比华丽的辞藻,他们用词更加简单,情感也格外炽烈。 “布叶特,等你痊愈之后,我希望你前往千湖领,和米格林一起。”岑青示意两人起身,道出对他们的安排。 这一次,布叶特没有拒绝。 她仍坚持没有坐下,而是恭敬地站在岑青对面,聆听他的吩咐。 “我的领地需要建设,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都需要投入更多精力和人手。”岑青重新端起高脚杯,摇晃着杯中液体,“我希望你能帮我。” “您准备重建千湖领,具体如何规划?”布叶特问道。身为边境贵族,她拥有大量建设坞堡和要塞的经验,应该可以作为参考。 “领地的治所,迁移领民需要的城镇,以及容纳奴隶的聚落。”岑青简单例举,听上去不难,实施起来却是一项浩大工程。 “奴隶?”布叶特想了想,提议道,“您打算购买吗?我知道一些渠道。” “我没打算买。”岑青笑着摇头,眼角微垂,模样异常无害,出口的话却让布叶特头皮发麻,“北境的战争仍在继续,做不到速胜,势必会陷入拉锯。杀戮旷日持久,逃散的乱军是很好的捕捉对象。他们很耐用,不必担心损耗,无需为他们的生命和健康负责,还不用花费一枚金币。” 布叶特想不出反对的理由。 “您是对的。”她只能这样说。 接下来的时间里,岑青向布叶特透露更多计划。后者认真听取,仔细捉摸,偶尔会提出意见,大多具有可行性。 谈话过程中,获悉还有边境贵族成功逃离,目前就在千湖领,布叶特不由得心生激动。 在她冷静下来后,立即向岑青提议,最好能尽快召见他们,确保他们像自己一样,对岑青绝对忠诚。 “血族不可轻易托付信任,包括边境贵族。”布叶特说道,“您必须谨慎。” “我以为他们是你的朋友。”岑青说道。 “我效忠于您,理应将您放在首位。不会有任何例外,包括我的朋友。”布叶特重申自己的立场。 这没什么难以启齿。 效忠岑青,忠诚雪域的王后,心口打着血咒烙印,她做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如果是艾尔伍德,他很精通挖矿。”布叶特道出秘辛,给予岑青更多帮助,“他的家族握有边境三分之一的矿场,如果您要开掘秘金矿,他是不错的管事人选。” “我会考虑的。”岑青点点头。 这场谈话持续数个小时,等布叶特和米格林走出王宫,时间已是下午。 两人本该饥肠辘辘,却一点也感受不到饥饿。 他们心情振奋,精神变得活跃。犹如拨云见日,心中的迷茫彻底消散。 笔直的道路延伸在脚下,他们只需要迈开腿,沿着既定的方向前行,认真落下每一个脚印。 马车驶过城内,在别院前停下。 布叶特跳出车厢,一把搂住米格林的肩膀,另一只手握拳,轻击对方心口,恰好落在血咒符文的位置:“米格林,牢记你的誓言,将您的忠诚与爱慕奉献给陛下,这是我对你的忠告。” “我会牢牢记住。”米格林端正神色,脑海中浮现岑青的身影,不自觉又开始脸红。 布叶特扫他一眼,笑着耸了耸肩,吹了一声口哨。 “美好的春天,热情的年轻人。” 话落,她先一步登上台阶。 听到米格林的抗议声,她随意抬起右臂摆动两下,一扫沉闷,又恢复了往日的洒脱不羁。 她会尽快养好伤,动身前往千湖领。 血族生命漫长,她有耐心等待,等到岑青羽翼丰满,带领她重归金岩城。 “雪域的王后,同样可以是血族的君王。” 通过方才的接触,她窥见黑色眼底的野心。或许是故意泄露,也或许不是,那都无关紧要。 这份野心会推动岑青不断攀登,直至他站到权力最高峰,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真是期待。” 进入走廊,布叶特抬高手臂抻了个懒腰。动作过大扯动伤口,她全不在意,反而享受这份疼痛。 阳光落在她身后,模糊她的背影,似为她笼罩一层光圈。 米格林抬头望去,表情有瞬间迷惑,随即摇了摇头,撇开心中一闪而过的异样,迈步跟了上去。 王宫中,巫灵王结束会议,再次来到岑青的寝殿。 两名血族已经离开,荆棘女仆也退出室外。 岑青不在房间内,巫颍的视线扫过一圈,在露台上找到他的身影。 岑青背对房间站立,双手撑在栏杆上。风吹起他的长发,冰晶花开在栏杆下,花香萦绕,沁人心脾。 “你在这里。” 清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紧接着,两条手臂落在岑青身侧。巫灵王走到岑青身后,将他圈入自己怀中。 “会议结束了?”岑青没有回头,放松地向后靠。握住巫灵王的一只手,手指滑入对方指间。 “结束了。”巫颍反手握住他,低头轻吻他的发际,好奇道,“你在看什么?” “看它。”岑青手指在庭院中奔跑的雪豹,它正在练习飞扑,雪狼的尾巴就是它的目标,“是不是很有趣?” 巫颍随意扫过两眼,很快失去兴趣。 目光回到岑青身上,他扳过对方的肩膀,重提之前的事情:“关于之前的事,你考虑如何?” “您是说摄政?”岑青转过身,背靠着栏杆,自然地仰视巫灵王。 “是的。”巫颍颔首。 “我想和您一同前往荒域。”岑青抬手覆上巫灵王的嘴,提前预判他的话,认真道,“先别拒绝,希望您能听我说。” 巫灵王拉下他的手,嘴唇轻触他的指尖:“我不希望你再遇到危险。” “您会保护我,我也能自保。”岑青从不违逆巫灵王,这还是他第一次为自己争取,而且态度坚决,“那棵金木在荒域,无论善意还是恶意,它的确在困扰我。我希望能亲自面对它。” “而且,我也不想和您分开太久。”他主动靠向巫颍,手臂环住他的腰,额头抵住他的肩膀,“陛下,您会答应我吧?” 沉默片刻,巫颍放弃地叹息一声,将他更深地压入自己怀里:“我总是无法拒绝你。” “感谢您。” 岑青绽放笑容,拉住巫颍的衣领,仰起头,主动吻上他的嘴唇。 第52章 翌日,岑青醒来时,巫灵王已经离开。 荆棘女仆拉起床幔,晨光落入室内,在地面铺开扇形光影,驱散所有阴霾。 “茉莉,我会前往荒域,和巫灵王一起。”岑青撑起手肘,随意拨开散落的额发,侧头看向窗外,“今天天气真好。” 女仆们手捧托盘,为他展开衬衫和外套。 听到岑青的话,茉莉手中动作不停,嘴里问道:“雪妖们在谈论您的权力,以及责任。所以,您婉拒了摄政?” “是的。”岑青利落站起身,在床前抻了个懒腰。 日光落在他身上,浮现浅薄的光晕,似为他笼罩一层清辉。 “我清楚王后的职责,也会全力承担,但不是现在。时机不对。”他接过女仆递来的衬衫,利落套在身上,“我对巫灵的权力架构很陌生,目前仅知晓大概,例如长老院,以四大公爵为首的地方势力,大大小小的诸侯,我都不了解。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崇尚强悍的力量,以实力为尊。这样的机制看似简单,实际充满未知性,比血族宫廷更加复杂。” 他走到穿衣镜前,抬手系上钮扣,从下至上,一颗接着一颗,手指停留在领口。 “清澈的水潭也会藏着危险,贸然踏进去绝非好主意。再者,我必须前往荒域,这是一个好机会。” 看似任性的决断,实则经过深思熟虑。 第96章 权力使人沉醉,也是致命的毒药。 岑青时刻提醒自己,在羽翼未丰之前,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避免踩入未知的险境。 “可是这样一来,宫廷中会对您有错误评价。”鸢尾捧来一只托盘,里面摆放着领扣、胸针和腰带上的佩饰。 岑青随手拿起一枚胸针,鹰隼形状,爪扣里的宝石和外套颜色不太相称,又放了回去。 “人言可畏,但也虚无缥缈。就目前而言,锋芒毕露未必是好事,平庸一些不算糟糕。” 对插手巫灵内部不感兴趣,更多心思花费在君王身上,任性、骄纵,但不缺乏头脑,符合他最初的设想,也最适合他目前所处的位置。 拿起一枚红色胸针,岑青笑了笑:“没什么不好。” 几人说话时,以丹比亚为首的雪妖等候在门外。 他们坚持问候岑青,每一日都来请示他,是否需要自己服务。 女仆们充满戒心,对他们严防死守。奈何日复一日,雪妖锲而不舍,越挫越勇,实在防不住,只能听之任之。 所幸雪妖们清楚界限,在全力博取岑青的好感时不会踩线,成功避免与荆棘女仆正面冲突。 所谓职场,在哪里都避不开卷。 这是岑青得出的真实结论,在目睹女仆和雪妖交锋之后。 “陛下,您准备哪里用餐?”寝殿门敞开,雪妖站在门外,胖乎乎的脸上堆满笑容,看上去既憨厚又讨喜。很难想象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商量要断裂地层,湮灭几万头异兽。 “餐厅。”岑青对镜自照,端正领扣的位置。 他全身衣物皆出自随员之手。 裁缝们没有刻板的遵循传统,主动融入巫灵的衣饰风格,在裁剪和刺绣上自由发挥,外套既舒适又美观,搭配的首饰也是精益求精,样样堪称精品。 荆棘女仆为岑青束起长发,以宝石串联的发带缠绕黑发,在明光下呈现出血一般的色泽。 岑青迈步走出房间,雪妖侧身让至一旁。 等他进入走廊,雪妖们迅速跟上去,绝不落后于荆棘女仆。 一行人越过廊柱,头顶频繁有彩光落下,身侧光辉映照,昭示明媚的天气,以及宫殿主人的心情。 前往餐厅要途经议政厅所在的楼层。 御前会议正在进行,大殿门紧闭,房间隔音良好,即使走过门前走廊,也无法听清里面都在说些什么。 “大概在谈论出兵。”岑青这样想着。 根据兽潮规模,他推测这次出兵规模绝对不小。 巫灵王曾提到王城军团,囊括座狼军团、巨鸮军团,以及诸多他不曾听过的巫灵军队。 巫灵王不仅要覆灭兽潮,还打算深入荒域,彻底消除困扰岑青的根源,让他摆脱梦魇。 事情未必一帆风顺,如果魔族也在同时出兵,岑青要面对的不只是那棵疯树,还有红发的炎境之主。 脑海中闪过一幕画面,岑青眉心微皱,不禁摇了摇头:“疯子。” “陛下,您在说什么?”荆棘女仆以为自己听错,诧异地出声询问。 岑青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含糊道:“没什么。” 见他无意多说,女仆们没有追根究底,只是将事情记在心里,准备留心观察。 来至餐厅门前,尚未走入门内,就闻到一阵香味,不是来自食物,更像是花香。 “冰晶花。”雪妖推开餐厅大门,向岑青解释道,“遵照雪域之主的命令,整座王宫都要摆放红色冰晶花。” 伴随着他的话音,鎏金门扉完全敞开。 花香扑面而来,入目尽是明媚的红,延伸在餐桌上,绽放在花瓶中,装点奢华的房间,并不会喧宾夺主,反而相得益彰。 “红色的冰晶花很稀少,仅开放在冰山巨人长眠之地。陛下命人每日摘取,只为让王后陛下开心。”雪妖抢先一步拉开高背椅,请岑青落座,口中继续说道,“如果您能绽放笑颜,陛下也会开心,雪域的臣民将共沐喜悦。” 岑青不确定巫颍是何时下达命令,但他的确很喜欢这份礼物。 白皙的手指触碰花瓣,他从花瓶中抽出一朵,递到鼻端轻嗅,如雪妖期盼中露出笑容。 “我很喜欢。” “真是太好了!” 丹比亚喜笑颜开。 他告诉岑青,是他的族人去摘了花,清晨的露珠尚未凝结,他们就将大捧鲜花送入王宫。 “能让您高兴,我们感到万分荣幸。” 说话间,为岑青准备的早餐陆续送上。 山地人逐渐熟悉他的偏好,在调味上改进,和地精的区别依旧存在,但已足够契合岑青的味蕾。 松软的面包,炙烤的肉类,新鲜的蔬菜水果,浓郁的羹汤和甜味饮料,每一样搭配都恰到好处。 饮料是鲜红色,里面掺入新鲜的血。 厨房严格遵照荆棘女仆写下的配方,在调味时一丝不苟,比例接近完美。 “很美味。”岑青吃下大半食物,不吝啬对厨师的夸奖。 “我会如实转达给他们。”雪妖在一旁说道,表现得与有荣焉。转过身时突然变脸,暗中嘟囔一句,“一定是鲜花让陛下心情好,这才连带着被夸奖,一帮走运的家伙!” 早餐时间结束得很快。 岑青离开餐厅后,本打算前往图书室,中途被窗口落入的阳光吸引,突然又改变主意。 “我去看看雪球。” 黑发血族脚跟一转,迈步走出城堡,来到宽广的王宫中庭。 风中残存些许凉意,远不如寒冬凛冽,令岑青感觉舒爽。 血族是黑暗的生物,比起晴空万里,他们更喜欢乌云遮挡太阳,最好白天黑夜一样昏暗。 岑青是特例,他并不排斥阳光,反而有些喜欢。 踏着石路上的光影,他信步穿过庭院,找到藏在雪狼身后的雪豹幼崽。 它貌似又长大许多。 “雪球,你是不是又重了?”岑青弯腰捞起雪豹,无法再像之前一样团起它,只能托起它的后腿,让它的前爪搭在自己肩上。然后把头埋进雪豹柔软的肚子,深吸一口气,感觉没有任何变化,依旧使人陶醉。 一旁的雪狼僵住动作。 狼头倏地抬起,眼睛瞪大,一张狼脸上竟出现震惊的表情。 雪域的王后,巫灵王的伴侣,竟然是这样的性格吗? 不等它从震惊中回神,岑青的目光忽然转过来,漆黑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它,充满黑暗生物独有的压迫感。 “我上次就在想,你背部的毛很硬,肚子上是否一样,还是不同的手感。”岑青视线下移,目光中透出认真。 几乎出于本能,雪狼翻身压住自己的肚子,还很不争气的蜷起四条腿,绕起自己的尾巴。 可惜它的体积实在太大,纵然趴在地上也无法阻止岑青伸手。 “你不会攻击我的,对吧?”岑青走近雪狼,笑着说道,“如果你咬我,我会告诉我的丈夫。” 他不是在商量,摆明是在威胁。 “嗷……”雪狼试图抗议,却不敢拔高嗓门,声音中充满憋屈。 僵持片刻,雪狼不得不低头。在沉重的压力下,它窝囊地翻过身,亮出了自己的肚皮。 这一幕实在罕见,盘在城堡上的银蟒差点从高处滑落。 看到岑青欢快地伸出手,目睹雪狼憋屈的模样,银蟒突然感到庆幸,幸好它只有坚硬的鳞片,不会引来王后的兴趣。 岑青如愿摸到了雪狼的肚子。 皮毛不算柔软,只能说不扎手,和雪豹幼崽完全不能比。 他很快失去兴趣,直接靠坐在雪狼身边,双手托起雪豹幼崽,继续埋头吸豹。 微风吹过庭院,掀动春日的明净,在时光中铭刻下这一幕。 王宫议政厅中,巫颍斜靠在王座上,单手撑起下巴,嘴角掀起一抹笑痕,与会议严肃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明显在走神。 巫灵们察觉到异常,陆续停止交谈,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陛下,您在听吗?” “陛下?” “陛下!!” 萨缪尔连唤数声,持续提高声音,终于让他回神。 巫颍隐去笑容,目光转向众人。即使在走神,他也能一心二用,听完商讨的结论,不需要长老们重复。 “我在听,萨缪尔。”他说道。 “对于这件事,您当真不再考虑?”萨缪尔问道。 “王后还很年轻,他对雪域并不熟悉,学习需要时间,摄政无需急在一时。”巫颍当众摆明态度,无条件包容自己的妻子。旁人的意见不会干扰他的判断,“你们请我询问王后,我问了,这是他给出的回答,你们理应接受。” “可是……” “他将和我一同出征。”巫颍打算长老的话,正色说道,“征战同样是王后的职责。萨缪尔,你不该反对。” 长老被堵得哑口无言。 第97章 他清楚巫颍的脾气,继续争执毫无意义,更可能触怒对方。 “是,陛下。” 结束王后摄政的争论,会议进程加快。 边境的战事如火如荼,情况刻不容缓。王城大军必须在三日内集结完毕,抓紧开赴战场,对抗席卷边境的兽潮。 “传旨洛维尔,征召山脉部落。放飞雪鸮和游隼,通知西部各城城主,召集士兵和自由战士。” “遵命,陛下。” 巫灵王一旦认真,大殿内便只剩他一人的声音。 所有巫灵不再开口,只是认真聆听旨意。 无论困难与否,雪域君主的命令都将贯彻实行,第一时间送到西方公爵洛维尔以及大小诸侯的案头。 “我不仅要覆灭兽潮,更要进军荒域。” 巫颍强调此次出兵计划。 他厌倦了与魔族的百年拉锯,更要铲除那棵金木,确保岑青不会再受到困扰,不管梦境还是现实。 “您所愿必能实现,陛下。” 巫灵是好战的种族,战斗是他们的天赋,杀戮总能令他们兴奋,甚至沉迷其中。 哪怕是最温和的长老,此时也心生期待,眼底闪烁令人胆寒的凶光,于大殿内躬身领命。 风起荒原,这场规模庞大的兽潮以破灭开始,也注定以破灭收场。 巫灵大军整装待发时,魔族大军也在快速集结,加紧开往边境,同时计划深入荒域。 在战场布置上,奢珵与巫颍意外想到一处。 纵然出发点不同,深入荒域的意图也不同,两人的作战计划却如出一辙,覆灭兽潮,压制灰雾,扩大军团作战区域,大规模挺进荒域深处。 这是决定性的一战。 要么毁灭,要么彻底拿下那片土地。 与此同时,血族王国北境的战事毫无进展。 因突然爆发的洪水,以及贵族们故意懈怠,战况愈发糜烂,戈罗德计划的速胜沦为泡影。 洪水阻隔道路,骑士队伍大多应付了事,疏忽搜捕残敌,这给了乱军喘息之机。 他们无法潜入雪域,索性逃入荒芜森林,在森林中建起据点,花费心思与换了主人的坞堡对抗。 王城大军数量虽多,作战经验却远不及边境骑士。 经历过最初的兵荒马乱,乱军逐渐掌握主动权,开始有计划进行反扑,连续取得多次战果。 这给了王城贵族更多借口。 他们开始退守坞堡,频繁给金岩城送信,夸耀自己是多么勇猛,陈述环境是如何不利。他们绝非抗旨不想剿灭乱军,之所以龟缩不出,实在是情非得已。 “现实情况如此,臣等实在有心无力。” 放飞信鹰后,王城贵族们继续抓紧行动,他们疯狂地蚕食分割边境领土,一度跨越戈罗德划定的界限。 出于对利益的争夺,彼此间竟发生冲突,几次差点流血。 “情况在变得糟糕。”派依对护卫说道。 “您会收手吗?” “当然不会。”派依语气强硬,话说得斩钉截铁,“偌大的领土唾手可得,没有人会让步,我也是一样。” 边境的信鹰飞入金岩城,大臣们先一步接到消息,都准备好迎接国王的怒火。 出乎预料的是,惊涛骇浪并未出现。 戈罗德甚至没有露面。 “国王陛下旨意,今日停止御前会议。” 宫廷侍从当众宣读旨意,多数大臣满头雾水,询问消息灵通之人,才知道国王陛下没出现的原因。 “陛下日前封赏的双胞胎,他们出事了。” “那对私生子?” “是的,连同他们的母亲,陛下宠爱的情妇,被绑架到黑塔内,用钉子钉在了墙上!” “黑塔?” “是的,黑塔。” “那里本该封闭,在第一王子离开后。” “所以国王才会震怒。” 人群中顿时一静。 好事者不敢继续打听,立即讪笑两声,各自转身登上马车。 动荡即将来临。 这是所有人的想法,糟糕的预感。 王后的寝殿内,左娜被一只大手扣住脖子,身体悬空,无力地被按在壁炉前。 戈罗德双目猩红,单手钳制他的妻子,没有一丝一毫怜悯,随时能取走她的性命。 “左娜,你怎么敢?你在挑衅我!”他大声咆哮,语气凶狠,如同面对敌人,而不是同床共枕多年的妻子。 左娜双脚悬空,脖颈随时可能折断。出于本能,双手用力抓住戈罗德的胳膊,指甲在国王的手臂上留下数道血痕。 “陛下,您不能断言是我。”左娜满脸惊慌,声音颤抖,全力为自己辩解,“如此明显的暗害,分明是要您怀疑我,希望您在盛怒之下处死我!” “真的不是你?” “我深爱您,我会嫉妒,但不会这样愚蠢!”左娜发现戈罗德态度改变,再接再厉说道,“这次事件爆发,您必然怀疑我。如果我被您投入地牢,真正策划这场惨剧的人才会称心如意!”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依照左娜的解释,戈罗德是计划中的一环,背后之人相当了解他的脾气。 她的辩解奏效了。 戈罗德终于松开手,放过了自己的妻子。 左娜顺着墙壁滑落,双腿发软瘫坐在地,指尖颤抖着,很长时间无法站起身。 惊魂未定时,她的下巴又被钳住,戈罗德猛然逼近她,语气阴森:“左娜,你最好祈祷,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否则,我会让你明白一件事,死亡不是终点,会有比死亡更可怕的酷刑。” 左娜瞳孔微缩,脸色更加惨白。 她抖如筛糠,仍坚称自己无辜,阴谋的背后另有其人。 “陛下,我不会欺骗您,我发誓!” 再逼问不出什么,戈罗德终于丢开她,转身离开房间。 他喜爱的私生子死了,情人也香消玉殒,在他眼前化作一捧飞灰。 线索中断在黑塔,这让他变得异常暴躁。 最关键的是,这件事打乱了他的安排。他正计划迎娶新的妻子,结果一切中断,短期内不可能实现。 不可原谅! 无论是谁,破坏他的计划,必须要付出代价! 戈罗德大步离开,没有继续责问妻子,但也绝无一句安慰,连敷衍都没有。 在他身后,左娜始终维持瑟缩的模样。 直至房门关闭,脚步声彻底远去,她重新抬起头,苍白的面孔不见恐慌,只有无尽的冷漠。 “蒂亚。”她召唤女官。 “我在,陛下。”忠心的女官出现在她面前,听候她的吩咐。 “王城会变得混乱,宫廷内不再安全。照顾好达尔顿,用你的生命守护他,直至一切结束。”左娜说道。 “遵命,陛下。” 女官没有迟疑,深深向她弯腰,随即划开手腕。 一道血光化作纽带,缠绕过两人的手臂,末端延伸至肩膀。 鲜红的痕迹深深烙印在女官的皮肤上,除非切掉她的胳膊,痕迹不会消除。她甘愿成为左娜的傀儡,为她奉献出一切,无论鲜血、灵魂、还是生命。 第53章 王后寝殿内室,小王子好梦正酣。 左娜侧身坐到床边,手指拨开达尔顿的额发,俯身亲吻他的额头。 “达尔顿,我的孩子,你是我的一切。”她低声呢喃,眼底闪过一抹红光。直起身时,衣领翻折在肩膀上,露出缠绕脖颈的淤青。 戈罗德盛怒之下,几乎要当场掐死她。 即使拥有强大的恢复,淤痕也不会很快消失,像厄运一样缠绕左娜的脖子,颜色逐渐加深,沦为一片青黑。 “蒂亚,留在这里,一步也不要走开。”左娜牵引女官的手,脸颊压在她的手背上,眼睑短暂闭合,显露出少见的脆弱。 放松情绪片刻,她睁开双眼,重新变成高傲的王后。 她是家族中最鲜艳的玫瑰,是血族的王后,拥有傲然地位。在最终命运宣判之前,她会竭尽所能捍卫自己的所有,绝不容许自己退缩。 “殷王后死去,第一王子被囚禁百年,依靠联姻才改变处境。我还活着,我的达尔顿绝不会任由他摆布,更不会陷入绝境。”左娜喃喃自语,将头抵在蒂亚身前。 女官穿着丝绸长裙,布料凉滑柔软,价值昂贵。腰带上仅有刺绣,没有镶嵌任何宝石,只为能更好地照顾小王子,不使他意外发生磕碰。 “蒂亚,我不会退缩。”左娜继续说道。 “是的,陛下。”女官垂下视线,手指抚过左娜的肩膀,声音轻柔和缓,仿佛带着魔力,最大程度抚平左娜的情绪。 棕色的眼睛中波澜不兴,没有任何情绪,像一块精心打磨的玻璃,能一眼看到底,却又始终捉摸不透。 风吹过露台,带走娇艳的玫瑰花瓣。 香气萦绕半空,玫瑰花瓣飘飘洒洒,在暮色来临之际飞离王宫。 第98章 华灯初上,金岩城的夜晚总是格外热闹。 城内聚集来自各地的商人,不同种族的工匠,以铁匠和木匠居多。还有结伴而来的吟游诗人、歌手,杂耍艺人,以及依靠出卖身体为生的男男女女。 每逢深夜,大街小巷都会灯火通明。 血族穿梭在道路上,贵族、平民模糊了界限,商人和骑士都在挂着特殊花环的酒馆里找乐子。 在狂饮和喧闹中,他们放纵天性,时常挥舞着拳头朝彼此亮出獠牙。好在有巡逻队管控,流血冲突并不常见。 国王下达剿灭乱军的旨意,王城大军奔赴北境,贵族调走大批骑士,国王的御前护卫也少去一半,城内的武装力量变得空虚,对混乱的控制力开始变弱。 最初传回的都是好消息,人人欢喜,诸多矛盾压在暗处,看似风平浪静。 随着战况陷入拉锯,骑士团迟迟不归,贵族们各怀鬼胎,派出的军团要常驻北境,金岩城的混乱终于压制不住。 宵小趁乱冒头,城内的治安状况急转直下,犯罪案件成倍增长。 下至小偷小摸,上至抢劫杀人,各种类型的犯罪屡禁不止,城内的巡逻人员疲于应付,监狱中几乎塞满。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边境战况持续焦灼,消息传开,戈罗德重振威名的计划沦为泡影。 强大的实力压制下,附庸种族不会生出二心,甘愿对金岩城俯首帖耳。一旦头顶的大山被移开,或者不需要移动,仅减轻重量,就会人心浮动,酝酿出各种诡谲心思。 “血族远不如以往强大。” “金岩城在衰落。” “战事比预想中更加糟糕。” 屋檐下,道路旁,小巷里,不同的身影在窃窃私语。 血族王城暗潮汹涌,目前仅是混乱,尚未掀起太大的风浪,但日积月累,只要北境的情况不能好转,勉强压制的矛盾终会彻底爆发。 届时,再多阴险的诡计也难奏效。一切的一切,终将无力回天。 扎克斯清楚看到可怕的暗流,巴希尔也是一样。两人却不约而同保持沉默,从未道出半个字。 由于戈罗德不愿露面,御前会议未能如期召开。 贵族们陆续离开王宫,登上带有不同家纹的马车,各自返回宅邸。 车夫振动缰绳,车轮开始转动,马车接连驶出王宫。 车身交替在前,贵族们透过车窗望见彼此,都是一言不发,没有任何心思寒暄。很快,马车在岔路口分开,分别朝不同方向驶去,在沉默中分道扬镳。 扎克斯的宅邸位于东城。 他的庄园占地颇广,由主建筑和侧翼建筑组成。 花园式的城堡,房屋有一座喷水池,环绕水池栽种大量玫瑰,不分季节绚丽绽放,象征家族绵延不绝,以及家族成员强大的力量。 马车绕过水池,在大理石台阶前停住。 扎克斯踩着矮凳下车,等候在一旁的仆人立刻迎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主人,事情办妥了。” “很好。”扎克斯解下斗篷,随手丢给仆人。 他迈开长腿登上台阶,郁闷的心情略有好转,但也只是昙花一现。 天空中,一只血枭振翅飞来,在他头顶盘旋两周,收起翅膀降落。 看清血枭的眼睛,扎克斯托着它走进书房,关闭房门前,下令不许任何人打扰。 “我不召唤,任何人不许靠近。” “是,主人。” 仆人们远离书房所在的楼层,无一人停留在走廊内。 扎克斯背靠着房门站定,房间内的灯自动点亮,在他头顶落下昏黄的光。他的瞳孔有刹那变色,与血枭的眼睛一般无二。 “扎克斯,我的兄长,很高兴看到你做的一切。”血枭口吐人言,鸟嘴中传出左娜的声音。 “那个卑劣的女人,还有她的血脉,他们死有余辜。” 左娜的声音很平静,与激烈的言辞格外矛盾。 “国王在怀疑我,但他没有证据。我希望你能继续下去,处决更多不该存在的东西,留下错误的线索,设置陷阱,让他们互相猜疑,最好互相残杀。” 左娜的声音逐渐阴柔,透出一股疯狂的报复意味。 国王的情人被钉在黑塔,还有一双私生子的死,都是扎克斯兄妹策划实行。 戈罗德的确没猜错,他的王后及其兄长正是幕后黑手。 “你曾经说过,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女出事,国王必然怀疑我。我照你的吩咐为自己辩解,我告诉戈罗德,有人杀了他的私生子,为的就是让他怀疑我,让他剥夺达尔顿的继承权,借机坐收渔翁之利。” “这真是天才的想法!” 左娜的语调发生变化,她貌似在笑,声音尖锐,令人不寒而栗。 “戈罗德依旧怀疑我,但他必须去查。他的情人,他之前妻子的家人,没有人真正无辜。唯一没有动手的人,他现在身在雪域!” 血枭传递左娜的声音,无法让扎克斯看到她的表情。仅是这样,也能窥见她飞扬的心情。 “多疑的国王,这是他致命的缺点。擅长使用阴谋诡计,终将疑神疑鬼,被自己的思维困住。” 对枕边人的了解,让左娜和扎克斯定下毒计。 他们没有能力起兵,还要提防巴希尔等人搅局,索性从戈罗德身边入手,让他陷入怀疑的漩涡,最好能被自己困住,再无法相信任何人。 “只是这样一来,我们也会变得被动。” 左娜话锋一转,提出计划成功后,两人需要面对的难题。 他们的权势来自戈罗德,一旦国王衰弱,他们必然受到冲击。但戈罗德已经动了废除左娜的念头,看到他对前任妻子的所作所为,以及对边境贵族下手的狠辣,兄妹俩别无选择。 至少左娜是如此。 而扎克斯,胸口烙印血咒,他乐得顺水推舟。 听完左娜的一番话,掌握她的欣喜、担忧和抱怨,扎克斯眸光闪烁,掌心压上心口,抓紧血咒所在的位置。 “我的妹妹,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左娜担心未来,他却已经失去未来。 毁灭,死亡,苟延残喘。 无穷无尽的折磨。 岑青不比戈罗德阴险,却比他更加难对付。除非找到摆脱血咒的办法,否则,他注定要一条路走到黑。 “左娜,我会继续执行计划。” 国王的儿女会陆续发生意外,还有他的情人。这滩水会越来越浑浊,直至让所有人辨识不清,究竟哪里才是源头。 “王宫不能一如既往,金岩城也是一样。混乱的宫廷,混乱的王城,对我们才更加有利。” 扎克斯托起血枭,手指擦过它的脊背。 血枭歪着脑袋,眼睛再次变色。 大概一刻钟后,它飞离扎克斯的府邸,振翅返回王宫。 彼时天色渐暗,暮色笼罩金岩城。 月升日落,少去光明的阻碍,鬼蜮和罪恶再次冒头,阴云般在城中扩散。不祥的气息缠绕明亮的火把,撕扯着火光,侵袭每一个寻欢作乐的身影。 同样的月色下,千湖领则是一片忙碌景象。 进入春季以来,领地内接连降下多场雨水。溪流潺潺,小河涨水,水流注入干涸的湖底,逐日重现水波透蓝,千湖荡漾的盛景。 领地中央,原治所所在,一座大湖座落在林间。 湖泊一夜间出现,似蓝色宝石嵌入密林之中,覆盖湖底的秘金矿。 湖畔搭建起百余座帐篷,帐篷外围是大量的草棚,草棚后紧挨着砍伐的滚木。木材切割成同等长度,整齐码放在一起,晒干后就能使用。 黑骑士和投奔来的边境骑士轮番外出,每次出行都带回大量建筑材料。他们个性相投,已经相处得十分融洽。 营地中心,一座巨大的篝火前,米诺和艾尔伍德几人坐在一起。 众人面前摆着一张拼接的树皮,上面有简单的构图,出自边境贵族之手。 “治所的建筑完全不能用,全部需要推倒重建,这是一个大工程。” “我的建议是从东面开始清理,挖开堵塞的水渠,引入林中的湖水,平整主干道,再沿着道路搭建房屋。” “从木屋开始,草棚也可以,日后再分批替换。” “开采石料过于浪费时间,何况附近也没有采石场。”艾尔伍德盘膝而坐,手肘撑在膝盖上,粗糙的手指摩挲下巴,脑海中灵光闪现,“荒芜森林以南倒是有几座旧矿,如果人手充足,可以派人去抢。” 几人说话时,地精们忙着烹饪食物。 他们正在料理几头野猪。 绿皮的矮个子们熟练操刀,利落切掉野猪的蹄子,划开野猪的肚皮,将猪皮完整剥掉。 野猪实在过于庞大,体型像一头牛。 他们被迫钻进猪皮和脂肪的夹层,两条胳膊、肩膀和膝盖都沾满血污,比平日里增添几分狰狞。 第99章 锅里的水已经烧开,除腥的香料扔进去,随后就是大块的猪肉。 地精们还用木头和铁皮做成烤肉叉,将带有油脂的猪肉架在火堆上翻烤,肉块表面鼓起气泡,油脂滋滋作响,香味随之飘散,引发骑士们腹中轰鸣,让他们很难再集中精神。 外出的奴隶们归来,铁木再次无功而返。 他明明找到树人的线索,但每次前往都会扑空。对方仿佛能预知他的行动,总会提前一步离开。 偏偏对方还留下足迹。 就像是小心避开他们,无意和他们正面接触,却总是吊着他们,不希望真正断开联系。 这种情形古怪异常,非但铁木等人满头雾水,连骑士们也搞不清楚,很难说出所以然。 “回来了?” “是的,骑士大人。”铁木毕恭毕敬说道。 他是岑青的仆人,有正式侍从身份,不再是通常意义上的奴隶。但他仍保持谦恭,随时随地小心谨慎,很难挑出错来。 “你不必如此拘谨。”独眼萨雷走过铁木身边,大手按住他的肩膀,“你足够出色,可以练习刀剑,未来有一天或许能成为骑士。” “借您吉言。”铁木笑了笑,态度依旧故我。 “固执的木头。”萨雷耸了耸肩,越过他走向米诺,在对方身边坐下来,加下对治所建设的讨论。 晚餐很快准备好,由地精们送上。 营地中条件简陋,贵族骑士放弃礼仪,选择徒手抓起肉块,用刀子切割后大嚼。 “真是美味!” 他们夸奖地精的手艺,即使缺少调料,吃上去也足够美味,称得上一顿佳肴。 饭吃到一半,风中传来异样,号角声从远处传来,距离营地越来越近。 众人立刻停下动作。 米诺咽下嘴里的烤肉,将匕首反插在肉块上,伏在地面侧耳细听。 黑骑士们的反应如出一辙,在号角声传来时,他们就停止进食,迅速做好战斗准备。 边境贵族和骑士的反应同样不慢。他们各自抓紧武器,反手抹掉嘴上的油渍,在衣襟上擦了擦手指,目光紧盯着前方。 “是谁?” “声音很熟悉。” “是同伴的号角声!” 黑骑士们发出欢呼,迅速踩上马镫,一跃坐上马鞍,策马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艾尔伍德等人已经不被限制出入营地,只是他们没有马。实在架不住好奇心,索性徒步跟上去,依靠双腿在森林中奔跑,速度竟也不慢。 号角声越来越近,能听到沉重的脚步声。 黑骑士们纵马驰骋,穿过森林中砍伐的道路,越过横亘在路中间的粗壮树根,终于看清自林外走来的一支队伍。 这支队伍很长,在月光下行走,排成纵向队列。 黑骑士在前,手中牵着荆棘。 荆棘末端无限生长,分出成百上千根荆条,捆绑着骑士们的俘虏,堕落树人、雪巨人、岩石人、兽人、羽人,甚至还有几名流浪血族。 他们是乱军成员,不幸与大部队失散,被黑骑士捕获,成为他们的俘虏。 里贝拉策马走在队伍最前,望见奔来的同僚,兴奋地挥舞起手臂:“米诺队长,萨雷!” 两支队伍汇合,战马交错而过,黑骑士们掀起面罩,互相握拳敲打肩膀,彼此道出重逢的喜悦。 “这里有一千人,是第一批。还有余下几批,后续会陆续送来。”里贝拉从怀中掏出羊皮卷,递给对面的米诺,“副队长的信。” 信上内容简要,写明奴隶的数量,后续交接的大致时间,还提到布叶特和米格林。 “一名北境贵族,还有跟随她的骑士,已经送往暴风城。”里贝拉说道。 艾尔伍德等人赶到时,恰好听到这番话。 “布叶特,她还活着!” “太好了!” 几人互相拥抱,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里贝拉奇怪地看向他们,又将视线转向米诺:“北境贵族?怎么回事?” “事情说来话长。”米诺读完整封信,折叠起羊皮塞进怀里。 “那就长话短说。”里贝拉从腰间解下酒囊,直接抛给对方,“给你!” 米诺单手接住酒囊,手被重量拽得下坠,当即扬起笑容:“谢了。先去营地,我详细告诉你。” “好。”里贝拉的队伍奉命押送奴隶,本就计划在千湖领停留两夜。她没有拒绝米诺的邀请,当即抬起手臂,黑色的荆棘互相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被荆棘捆绑的俘虏们呲牙咧嘴,却挣脱不开,只能认命地朝前迈步,跟着黑骑士前往营地。 堕落树人迈开大脚,越过几名边境贵族。 双方曾在战场相遇,再见时却互不相识,各自身份都发生转变。 自今日起,这些乱军将沦为奴隶,没有任何生命保障,也不会有半分优待,下场注定凄惨。 死亡或许会是一种恩慈。 “感谢陛下。”米诺摘下手套,亲吻手上的戒指。 岑青不在千湖领,尚无法对俘虏烙印血咒,但有黑荆棘的毒,足以驱使这些家伙,让他们老老实实干活。 “陛下是否有巡视领地的计划?”里贝拉牵引缰绳,靠近询问米诺。她知道对方一直与暴风城联络,通过乌鸦。 “我不知道。”米诺摇摇头,重新戴上手套,“不过我想陛下不会太迟出现,毕竟要让几千人听话,单靠荆棘不太够。” “的确。” 两人打马并行,边境贵族和骑士没有再徒步,而是被黑骑士带上马背。 至于押送来的俘虏,他们仍然被荆棘捆绑,垂头丧气穿越森林,跟着前方的黑骑士走向位于湖畔的营地。 夜风吹过林间,一只乌鸦飞过森林上方,带来新的书信。 它准确找到扎在湖边的帐篷,发出粗噶的叫声,如黑云一般飘落下去。 同一时间,一支由三十辆马车组成的队伍在夜色中出发,离开座落在金岩城外的庄园,一路快马加鞭,朝千湖领的方向飞驰而来。 为避人耳目,马车上没有家纹,也没有任何显著特征。 护卫在甲胄外披挂斗篷,头盔也用兜帽遮挡,刻意隐藏起身份。 队首一辆马车上坐着西科莱姆,以及他的母亲和妹妹。 他成功说服自己的家人,放弃现有的权势和地位,和他一同奔赴千湖领,投奔第一王子,雪域的王后。 宽敞的车厢内,母子三人对面而坐。 脚下铺着毯子,一张木桌摆放在三人中间,桌上是精致的糕点和茶饮,还有一银壶血酒。 西科莱姆看向自己的母亲,至今犹不敢相信,他能如此轻易说服对方。 “母亲,我实在没想到。”他扯了扯领口,宝石领扣反射月光,品质不算顶级,唯独颜色罕见,很衬他的眼睛,“您会答应和我离开。” “我的孩子,你预设我的反应,证明你并不真正了解我。”奥尔加放下茶杯,拿起盘子里的饼干咬下一口。她喜欢蜂蜜和牛奶的滋味,混合两种材料的糕点尤其不能缺少,“戈罗德无药可救,金岩城的威严正在坍塌,你的决定相当明智。我以你为傲,我的儿子。” 如果没有敏锐的眼光,她当初不会断然离开巴希尔,带着一双儿女独自居住。 “我的家族效忠殷王后,我曾在王后跟前发誓,如今也到兑现的时候。”奥尔加吃完整块饼干,又一次端起茶杯,透过缥缈的热气看向对面的儿子,“西科莱姆,侍奉黑发王族,追随纯正的王室血脉,这是血族的宿命。篡位者终将失去一切,也是命运的必然。” 奥尔加说话时,两只眼睛发生变化。 右侧瞳孔颜色加深,左侧变成重瞳,清晰映出西科莱姆的面容。 这是她的秘密。 她拥有占星师的能力,只是没有公开。她的女儿也继承了这种血脉,在金岩城内需要小心隐藏,进入第一王子的领地再不必如此。 至于西科莱姆,他更像他的父亲。 “所以,您预见了一切,但您为何不说?”西科莱姆问道。 “我的能力很弱,只能看到片段画面,而且十分模糊。”奥尔加认真解释,没有因儿子的疑问心生不悦,“仅获取不完整的信息,莽撞开口极可能导致错误发生。” 她遇见殷王后会有一场盛大的婚礼,还会有一个黑发继承人。但她没能看透戈罗德的贪婪,以及丈夫的摇摆不定。 回忆起当年事,奥尔加闭上双眼。 一切发生之后,她痛恨自己的能力,并设法进行补救,其中就包括蒙骗巴希尔,放松他的戒备,让他被烙印上血咒。 只可惜,无论她做什么,殷王后的去世都无法扭转。 “母亲。”尤莉握住她的手,温柔地安慰她,“您不要悲伤。” 奥尔加抚过女儿的脸颊,温和说道:“我很好,我的甜心。我只是在想事情。” “我很抱歉,母亲。”西科莱姆说道。 第100章 “无妨。”奥尔加看向自己的儿子,正色说道,“你会继续成长,西科莱姆。只是莽撞的性子需要改一改,不要像你父亲年轻时一样,闯祸后才感到后悔。” “是的,母亲。” 母子三人结束谈话,开始专心享用糕点。 马车在夜色中疾行,车夫的斗篷掀开,赫然是一具苍白的骷髅。 他们是奥尔加的傀儡,源于占星师独有的能力。 他们本就是亡者,感知不到疼痛,更不惧怕死亡,聚集起足够的数量,足以颠覆大贵族领地。 鉴于这种能力,巴希尔始终不敢为难自己的妻子。明知遭到暗算,也只能任由她离开,并带走一双儿女。 雪域,暴风城。 明月当空,岑青再次陷入梦魇。 梦境中,苍白的光落在脚下,照亮林中小径。视野中的一切都在变形扭曲,地面也在摇晃。 岑青清楚这是梦,他尝试挣脱,可惜并不成功。 古怪的声音传来,沉闷、苍老,敲打他的耳道,像蒙着一层布。 四肢被未知的力量牵引,他被动向前迈步,浓雾潮水般袭来,在他身侧分开,急速向后奔涌。 岑青想停下,却无法控制住身体。 他想要醒来,意识却变得更加混沌,如同牵线木偶,渐渐不受控制。 一条粗壮的树根延伸至脚下,金光片刻闪烁,即被灰白的斑纹覆盖。 锋利的尖端陡然立起,直刺岑青的心脏。 危险来临之际,一道银光斩断树根,梦中的画面雪融般蚀化,顷刻间支离破碎。 万千碎片飞溅,迷障被打破,迷雾彻底消散。 岑青睁开双眼,入目是华丽的床幔。 他侧过头,对上巫灵王的眼睛,后者正担心地望向他:“又做梦了?” “是的。”岑青翻过身,环抱住巫灵王的腰。他的身体很冷,像一块冰,却能给予他足够的安全感,平稳他的情绪。 巫颍任由他埋进怀里,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轻拍他的背。 “那棵心木,它仍在困扰你。” “对。” 不等巫灵王继续发问,岑青忽然改变姿势,自上方压住他的肩膀,轻咬他的喉咙:“陛下,噩梦很糟糕,您能让我忘记吗?” 巫颍眸光微顿,瞳孔颜色骤然加深。 他扣住岑青的手腕,钳制住他。单手压低他的身体,气息缓慢上移,印上他的嘴角。 “我会让你忘记一切,我的王后。” 声音被床幔遮挡,逐渐变得模糊。 月光落入室内,照亮散落在地面的宝石。 宝石折射彩光,与摇曳的流苏相映,明光璀璨,熠熠生辉。 第54章 荒域与雪域接壤,土地边界犬牙交错,宽阔的河道交叉其间,漫长的边境线横贯东西。 春回大地,该是一幅生机勃勃的景象。 如今则不然,浓重的灰雾侵袭而来,大地一片灰蒙蒙,森林、草场、山丘、河川均被雾气笼罩。 怪鸟集群盘旋,黑压压覆盖天空,形成诡异的漩涡。 兽群在地面奔腾,频繁突破巫灵的防御,很快又被压制,不得不缩回雾气之中。 地底传来阵阵怪声,地裂突兀出现,在地表纵横交错。破碎的地块交替抬升,毫无预兆向下塌陷,给座狼造成极大妨碍。 边境军团不得不召回座狼,改以徒步对抗兽群。或是驾巨鸮,与天空中的怪鸟展开鏖战。 巨大的树根在初时现身,很快又隐匿踪迹,再不曾被捕捉到踪影。 巫灵忙于对抗兽潮,压制膨胀的灰雾,纵然察觉到不对也是分身乏术,无法进一步探究。 兽潮来临后,战场沿着边境线铺开,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随风深入雪域腹地,一直飘向暴风城。 王城内,巫灵大军集结完毕,整装待发。 各色旗帜在风中飞扬,旗面反射日光,猎猎作响。 巫灵王走出宫殿,长袍换成束袖上衣,腰间勒着宽带,长靴包裹小腿,靴帮上的宝石价值连城,拼接成具有象征意义的图案。 一顶由秘金、翡翠和宝石打造的冠冕压在额前,宝石和翡翠的色泽交相辉映,光辉映入他的双眼,愈显银瞳璀璨夺目。 长发束在肩后,发尾落在织金斗篷上。斗篷绕过肩膀,领口用一枚金色别针钩住,与王冠相映成辉。 岑青走在巫颍身侧,被他牵住右手,并肩出现在群臣面前。 黑发王后也是一身利落打扮,上衣是暗红色,胸针、领扣和腰带镶嵌龙血石。 他额心同样压着冠冕,和巫灵王的式样相近,镶嵌宝石和数枚红晶,是巫灵王在婚礼前赠送他的礼物。 他耳上没有佩戴饰物。 巫颍送给他许多耳饰,每一件都精致绝伦,镶嵌顶级珠宝,代表珠宝匠最高的工艺。岑青高兴收下,妥善收藏起来,却始终没有佩戴。 “那枚碎裂的耳坠意义不同,不是一件简单的首饰,它来自我的伴生荆棘,一直在保护我。”岑青认真对巫灵王解释,避免产生任务误会,“我很喜欢您送给我的珠宝,也很感动您的心意,但是,没有任何首饰能替代它,希望您能体谅。” “你在怀念她,你的伴生荆棘。”巫灵王说道。 “是的。”岑青不意外巫灵王的敏锐,坦然回答,“她救了我两次,我会怀念她,直至生命尽头。” 巫灵王有强烈的占有欲,却非不讲道理。 偶尔,他也会通融。 事实上,他一直在纵容自己的王后。 “我容许你为她哀伤,在你的心中留给她一个位置。”他扣住岑青的腰,气息拂过岑青的眼睛,“但你仍属于我。” “感谢您的宽容,陛下。” 岑青对巫灵王的回答有所预期。 时至今日,他逐渐能把握对方的心思。 换作一般人,大概会因巫灵王的强势霸道倍觉不安,感觉受到禁锢。岑青则不然,他喜欢这种独占欲。 被需要,被禁锢,被宠爱。 同样被保护,绝不会遭到伤害。 源于黑暗的吸引,出自灵魂的羁绊,无法用语言准确表达,但能引燃冰层下的火焰。 岑青很清楚,他渴望巫灵王。 陌生的感情在逐步加深,他不曾想过挣扎,任由自己沉沦。 两人的对话发生在大军启程前夜,距离黎明不到一个小时。 即使睡眠不足,巫灵王看上去仍精神奕奕。反倒是岑青,他尽量克制打哈欠的冲动,维持端庄和礼仪,适时向众人展露微笑。 君王和王后现身,悠扬的钟声传遍城头。 号角声陆续加入,来自王城军团,代表巫灵绝对强悍的实力。 钟声告一段落,人群如潮水分开,长老院众人和留守的廷臣越众而出,分左右站定在台阶下。他们盛装加身,佩戴具有非凡意义的饰物,各自扶起旗帜,以古老的仪式送君王出征。 号角声再起,座狼开始出城。 狼群排成纵列,狼背上的巫灵全副武装,周身萦绕蓝色气息,为即将到来的战斗感到亢奋。 路旁人群抛洒鲜花,花瓣飞扬在队伍之间,被出征的战士接住,缠绕到兵器和手腕上。亦或是落向地面,铺在大军脚下,播撒遍地花香。 巨鸮振翅升空,中途加入鹰、隼等猛禽,组成不同队列,代表多支王城军团。 岑青的巨鸮已经完成学习。 据雪妖反馈,它表现得相当优秀,缺乏的仅是经验,盛载他飞行完全不成问题。 赶在出发之前,一人一鸮快速磨合,意外地默契十足。 这次出行,岑青放开巫颍的手,独自登上猛禽的背。两只巨鸮一前一后升空,年轻的巨鸮全力跟上年长的同族,振动翅膀时发出唳鸣,精神头十足。 地面上,长老们仰望头顶,目光掠过巫颍,聚集在岑青身上。 “真是没想到。” 他们最初有很大把握,认为岑青会愿意接触政务。从这位血族王后的种种表现来看,他从不避讳掌握权力,并且对此兴致盎然。 可他拒绝了。 非是心口不一,犹豫不决,而是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在众人把雪域的最高权力放到盘子里,捧到他面前,一切唾手可得时,他推开了盘子,选择无视这份诱惑。 “冷静,自持,相当聪明。” “他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但懂得衡量利弊。” “小看他是错误的判断。” 长老们性格不同,为人处世也存在很大差异,对于岑青的看法却格外相同,出奇一致。 “他天生适合佩戴王冠。” 假以时日,他会继续成长,达到旁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完全能与君王并肩。 长老们都很期待那一天到来。 “美貌聪慧的王后,受到君王热爱,我感谢上天对巫灵的祝福。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第101章 巨鸮振翅飞远,座狼洪流般冲出城门。 长老们谈笑风生,态度过于松弛,似压根不为规模惊人的兽潮苦恼。 只有被书记官提醒,获悉有大批公文需要经手,几人的心情才急转直下,失去轻松心态。 “全是陛下留下的,一份都没有处理?”萨缪尔愕然开口,感到难以置信。 “是的。”书记官当面拿出记录的文件,态度一丝不苟。 她是一名女性巫灵,身材高挑,俊俏的面孔雌雄莫辨,总是表情严肃,极符合世人对巫灵的印象,冰冷,淡漠,仿佛天生不会笑。 得到肯定答案,长老们再次仰望天空,入目一片蔚蓝,偶尔有云层流过,早不见巫灵王的身影。 沉默半晌,众人无可奈何,唯有接受现实。 “为了雪域。”他们安慰自己。 “为了陛下。”这句话咬牙切齿。 纵然是最宽容的阿利亚,这时也攥紧了拳头,周身氤氲蓝光,无法做到情绪平稳。 遑论是其他长老。 可以想见,巫灵王的一次任性会让他们何等头疼。 巫灵大军浩浩荡荡,出城后绵延数百里,排列成多条长龙。 队伍中旗帜林立,除了巫灵战士,还包括大量附庸种族组成的军团,以及押送物资的车队,主要由岩妖和挂角人组成。 挂角人是兽人的分支,天生有角,却无法变成兽形。比起战斗,他们更喜欢打铁和钻研手艺活,这让他们被其他兽人排斥,一直游离在外。 机缘巧合下,他们被岩妖接纳,迁入对方的领地。之后又和岩妖一起归顺雪域,成为巫灵的附庸。 现如今,雪域中的铁匠铺有六成是挂角人经营。 他们手艺精湛,信誉良好,价格也十分公道,一直很受欢迎。 巨鸮翱翔天空,岑青居高临下眺望地面,数着队伍中不同的旗帜,种类超过三位数,上面的图案类似血族家纹,在形制上稍有区别。 荆棘女仆和他一同出城,乘坐由地精驱赶的大车。 布叶特和米格林策马走在车队旁。 两人随大军出发,抵达荒域后再转道南下,沿着黑骑士开辟的道路奔赴千湖领。 “希望一切顺利。”米格林低声道。 “你要相信糟糕的运气已经过去,接下来都会是好运。”布叶特不知何时采摘一朵小花,在手指间转动。策马经过时,手臂一伸,花朵别在米格林的耳朵上。 “年轻人,乐观一些。”她说道。 乐观吗? 米格林摘下耳朵上的花,仰头望向天空,追逐岑青的巨鸮,手掌覆上心口的烙印,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目睹他的变化,布叶特莞尔一笑。 果然是年轻人。 她没有继续调侃,打马追上前方的车辆,开始和车上的荆棘女仆攀谈。即使这些美人态度冷淡,也能让她心情愉悦。 春光明媚,风中徜徉着暖意。 巫灵大军过处肃杀一片,恐怖的气息扩张开,仿如凛冬再次降临。 行进途中,每过一片领地,都会有领主带着战士加入。 他们的数量有多有少,无一例外装备精良,参与过多次对兽潮的围剿,作战经验丰富。 西方公爵洛维尔的军团最后现身。 相较其他诸侯,他率领的战士最多,座狼就超过三千头,更不必提天空中飞翔的猛禽。 狼背上的士兵穿着短打,披风绕过肩膀,以猛禽形状的挂钩固定。 他们戴着皮手套,腰带是鞣制的异兽皮,绑腿式样简单,靴子都是牛皮,取自生活在雪域西部的巨野牛。 这些战士擅长使用投枪和长达两米的弓。他们集体出现时,是西部荒原所有种族的噩梦。 西部公爵洛维尔,最年轻的四方公爵,雪域四柱之一,也被称为血腥公爵。 相比北方公爵巫冽,他的内在与巫灵王更加接近。 队伍浩浩荡荡奔来,沿途掀起大片烟尘。 雪白的巨鸮降低高度,巫灵王在高处投下目光。 阳光覆在他身后,银色的眸子凝聚暴风雪,昭示血腥的杀戮即将来临。 这一幕使巫灵们兴奋。 他们高昂起头,发出尖锐的喉音。 不似野兽吼叫,也不像猛禽唳鸣,声音如箭矢破风,足以吓破敌胆,令对手头痛欲裂。 “陛下,洛维尔奉命前来。”洛维尔单臂横在身前,在狼背上向巫灵王弯腰。 在他身后,众多战士一同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姿态恭敬,向君王表达敬畏和臣服。 众人直起身时,又撞见岑青的身影。 他们认出黑发王后,惊讶于他会随巫灵王出征,而不是留在暴风城,代替他处理朝政。 王权,王印,王座。 哪怕时间短暂,仅具有象征意义,无法真正握有实权,一般人也很难抗拒诱惑。 洛维尔眸光微闪,想起婚礼后觐见的场景。 回忆巫冽吃瘪的样子,以及莫斯托法对岑青的评价,他的眼睛眯了眯,对这位来自血族的王后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大军全部聚齐,巫灵王下达命令,全军加速朝边境进发。 奔雷声震颤大地,座狼你追我赶,疾风一般刮过草原。 猛禽的暗影遮天蔽日,自远处望去,犹如大团乌云堆在天际。 巫灵大军疾行如风,速度堪比鬼魅。震撼的一幕播撒恐怖,威慑广阔无垠的荒原。 岑青的巨鸮终究年轻,飞行到中途体力不支,逐渐被落在队尾。巫灵王调转方向,又将岑青带上自己的巨鸮,将他揽到怀中。 “很快就到边境,按照约定,你要留在营地。” “我明白。” 岑青坚持随大军出征,巫灵王无法拒绝他。 作为交换条件,他不能走上战场。确保绝对安全,他才能靠近荒域。 “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这是我的承诺。” 巫灵王的态度不会改变,岑青没有继续坚持,从善如流答应下来,顺利和大军一同离开暴风城。 傍晚时分,队伍抵达一条奔涌的长河。 冬季河水封冻,千里冰封,河道铺开蜿蜒的长链。春季冰雪融化,清澈的河水冲刷河道,水面泛起层层涟漪,反射夕阳余晖,覆上一层金红。 河面架设石桥,历史悠久,能追溯至首位巫灵王。桥墩深入河底,四面雕刻异兽图案。 河岸旁有古城遗迹,最后一批城民搬走时,距今已有数百年。 “这里曾遭受冰魔入侵,一夜之间房屋损毁,大部分居民在梦中沦为冰雕。”巫颍收紧手臂,附在岑青耳畔说道,“来自魔族的挑衅,必然要进行报复。我发兵攻打炎境,彻底毁灭那支冰魔部落。” “战争在几百年前?”岑青的关注点有些偏移,不是冰魔,不是报复的惨烈,而是时间。 “是的。”巫颍给予肯定回答,“那场战争持续时间不长,死伤超过百万。” 这场战争坐实巫颍的暴君之名。 他让冰魔部落血流成河,一次屠戮百万,至今提起来仍让人心惊胆战。 岑青不说话,仰头看向巫颍,眼神透出古怪。 “为什么这样看我?”巫颍托起岑青的下巴,“你也认为我过于残忍?” “不,我从没这样想。”岑青摇摇头,右手覆上巫颍的手背,斟酌一番语言才对他说道,“我在想时间。” “时间?” “年龄和经历的差距,您会否认为我过于青涩?” 巫颍垂眸看向他,忽然掀起嘴角,笑容玩味,是不曾有过的邪气。 他掀起斗篷罩住两人,于黑暗中扣住岑青的脖颈,封住了他的嘴唇。 “不会。”短暂分离时,巫颍在岑青耳边低语,声音略显沙哑,让岑青下意识蜷起手指,在巫颍的外套上抓出褶皱。 “你为我而生,天生就该属于我,我的金蔷薇,我的王后。” 话音落下,他收紧岑青腰间的手臂,大手按住岑青的背,再次低下头,辗转碾压,力道逐渐加重,似要将他吞噬入腹。 巫灵大军日夜兼程,比预期提前两日抵达边境。 彼时灰雾肆虐,兽群不断冲击边境防御,大军不经休整,立即成建制投入战斗。 依照和巫颍的约定,岑青没有走上战场。 他留在后方,却没有无所事事。 判断战斗发生的区域,目测灰雾距离,他调集人员搭建营地,沿着水源立起帐篷,在帐篷间的空地搭起柴堆,入夜后点燃篝火。 “兽潮不会马上结束,大军将停驻数日。帐篷、食物,还有什么?”岑青靠着巨鸮,一根根扳动手指,思考可能遗漏的地方。 几名岩妖守在他身边,矮墩墩的体型很容易被忽略,把他们和营地中的木桩混淆。 他们手捧羊皮,正在飞速记录。落笔不遵循规律,看上去是乱写一通,实则字形优美,带给人不小的震撼。 第102章 “陛下,还有药材。座狼和巨鸮都会需要。”一名岩妖提醒道。 “对,你提醒了我,药材。”岑青一拍手掌,目光触及不远处的挂角人,“还有修补武器需要的材料。铁匠的炉子……这个做不到,不过材料可以准备。” 他的努力有目共睹。 留在营地中的附庸种族,包括山地人、羽人和少数地穴人在内,都对这位来自血族的王后有了新认识。 他不仅漂亮,而且冰雪聪明。 他的性格很务实,与众所周知的血族王室截然不同。 岑青快速分配好工作,荆棘女仆代为传达命令,确保每一项都完美执行。 期间,布叶特和米格林找上他,专为同他道别。 “遵照您的安排,我们将前往千湖领。”布叶特说道。 女爵一身戎装,弓箭提在手里,长剑和箭壶背在肩后,腰间挂着匕首和短刀。她牵着一批战马,样子英姿飒爽,不复见半点萎靡。 米格林跟在她身后,穿着新铠甲和挂角人打造的兵器,一把很有分量的尖锥斧,斧头厚实,顶端凸起尖刺,不折不扣的杀戮兵器。 他不会再动辄脸红,只是面对岑青时依旧会心情激动,下意识感到紧张。 岑青对两人颔首,其后召唤女仆:“茉莉,把准备好的东西给他们。” “遵命,陛下。” 荆棘女仆走上前,递上一只木盒。 盒子巴掌大小,表面没有精致的花纹,也没有镶嵌宝石,样子平平无奇。 布叶特接过盒子,感受到入手的重量,不由得心生好奇。 很轻,里面装着什么? “一张羊皮卷。”岑青没有卖关子,直接说道。 “羊皮卷?” “血咒符文,一个小把戏,偶然获得的灵感。”岑青扣了扣盒盖,解释羊皮卷的用法,“抵达千湖领后,将俘虏集中起来,撕裂这张羊皮,他们会受到血咒束缚,至少持续三个月。” 炎境之主曾借书信释放火焰,岑青以此为参考,还求教巫灵王,经过实验,成功做出这张羊皮卷。 他暂时无法前往千湖领,由布叶特代为执行,一样能让这些乱军俘虏老实干活,俯首帖耳。 得知盒子里是什么,布叶特立刻收起轻松表情,谨慎将它贴身收好。 “抵达千湖领后,转告你的朋友,等我回到暴风城,会尽快召见他们,听取他们的请求。”岑青说道。 “是,陛下。” 事情交代完,岑青没有更多吩咐,布叶特郑重向他辞行,并再次承诺:“陛下,我会完成您的吩咐,这次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我等你的好消息,布叶特爵士。”岑青微笑点头,当面给予鼓励。 “陛下,我们出发了。” 话落,布叶特和米格林分别上马。 两人猛一拽缰绳,战马嘶鸣一声调转方向,马蹄踏过河岸边的道路,向千湖领所在的方向奔行而去。 第55章 巫灵大军在边境排开阵势,倾尽全力抵御兽潮,抗击灰雾侵袭。 随着大军向前推进,澎湃的力量似潮水汹涌,坚硬的冰柱拔地而起,顶端直冲云霄。 冰柱数量持续增加,互相密集拼接,缝隙逐渐缩小,最终沿着边境线结成冰墙,随地势高低起伏,组成牢不可破的屏障。 灰雾翻滚着撞上来,遭遇冰墙阻挡,在冰面压缩破碎。 雾中挤出一张张扭曲的面孔,无声咆哮嘶吼,场景触目惊心,无比诡异惊悚。 兽群在雾中咆哮,不顾一切向前冲。撞击声不绝于耳,令人头皮发麻。 眨眼时间,墙后爆开大片血光,墙角堆积大量尸体,有的头颅破碎,身下铺开大片殷红,胸口停止起伏;有的残存一口气,却一动不能动,只能困在原地等待死亡来临。 天空中飞来怪鸟,体长超过一米,脖颈细长,头格外大,鸟喙锋利尖锐,像一把矬子。鸟嘴张开,满口三角形的利齿,一口就能撕裂皮肉,甚至能嚼碎骨头。 鸟群数量庞大,一时间铺天盖地,振翅声密集刺耳。 首批怪鸟越过墙顶,尚未展开攻击,就迎头撞上飞来的箭雨。 多个军团的巨鸮汇合,错落抬升至不同高度,发出尖锐的唳鸣。 巫灵在猛禽背上开弓,破风声接连不断,数不清的箭矢如雨袭来,凶狠凿入怪鸟群中,爆发出巨大能量。 光芒达到极盛,骤然间熄灭。 怪鸟带着箭矢坠落,身体凌空爆开,飞溅起大片血沫,喷溅在透明的墙壁上。地面找不到一块完整的骨头,只有破碎的鸟喙和染血的羽毛。 巫灵乘胜追击,离开猛禽背上,于半空中散作万千光辉,悍然冲入鸟群之中,将鸟群分割成片状,逐片予以歼灭。 轰隆! 地底传出怪声,大群地犀顶开土层,妄图从底部忐忑冰墙。 顺着地犀挖掘的通道,数以万计的灰鼠蜂拥而至。它们似泥浆喷涌出地裂,大群扑向座狼,发出尖锐的叫声,猩红着眼睛疯狂撕咬。 座狼被鼠群包围,前后左右都被堵死,如同陷入孤岛。 巫灵们并不紧张。 他们从容地在狼背上开弓,动作娴熟沉稳。每一次箭矢射出,都带着可怕的爆音。 利箭密集飞落,倾斜插入鼠群,引发连串爆炸。 大片尘土冲天而起,碎石夹杂着肉沫一同飞溅,仿佛喷泉涌动,分不同区块降下血雨。 西方公爵洛维尔出现在最前线。 多位诸侯一字排开,亲自执起战旗,召集麾下战士。 巫灵战士们停止放箭,在领主身后聚集,或执起投枪,或倒提长剑,或拔出双手弯刀。 刀身闪烁白光,清晰映出巫灵的面孔。他们目光森然,在沉默中严阵以待。 终于,地犀在冰墙上开出缺口。裂痕持续加粗,蛛网状向周围攀爬,发出破碎声响。 兽群不顾一切撞向缺口,大段冰墙坍塌陷落。轰鸣声中,灰雾大面积涌入。 “出击!” “杀光它们!” 号角声响起,巫灵直面庞大的兽群,展开军团冲锋。恍如汹涌的浪潮互相冲击,犬牙交错,霎时间掀起骇人的血浪。 兽群绵延不绝,仿佛杀不尽。 战斗最激烈的区域,地面被血染红,铺满残肢碎肉,脚踩上去竟陷入半寸。 自高处俯瞰,血腥的厮杀遍布整个边境。 兽群一旦现出疲态,产生退意,便有灰雾充斥视野,驱使它们陷入疯狂。 雾气无尽延伸,最浓重的区域正是荒域腹地,荒域森林所在。 森林中心腾起一道道灰柱,顶端直冲天际。 雾气沿着云层铺开圆环,一环套着一环,外层下坠形成立体漩涡,上窄下宽,恰好覆盖森林边缘。 不断有兽群冲出森林,大量怪鸟盘旋天空,好似无穷无尽。 异兽和怪鸟频繁出现,杀死一波还有一波。它们集体陷入疯狂,酿成一场可怕的灾难。 营地上空,巨鸮振翅起飞,悬停在几百米的高度。 岑青站在巨鸮背上,相隔一段距离观察战况,生平首次直面兽潮,受到的震撼可想而知。 “这就是兽潮?” 通过旁人的讲述很难获取直观印象。如今亲眼目睹,他终于明白,为何善战的巫灵们会如临大敌。 “要日落了。” 他极目远眺,望见下沉的日轮。 晚霞映红天空,无边无际铺展,仿佛燃烧的火焰。 这种红过于沉重,更像是泼洒的鲜血。 杀退数轮攻击,巫灵们重新竖起冰墙,专为阻隔灰雾,避免边境土地遭受侵蚀。 金光频繁闪烁,为给同伴争取时间,多支军团出现在墙壁对面。 他们冲入兽群战斗,身影穿梭在雾气中,每一次挥舞兵刃都会带起大片血雨。 岑青看到了巫灵王。 雪域的君王傲立于半空,巨鸮托起他,以弗兰和戈雅为首的巫灵拱卫在他四周。空中的怪鸟都被拦截,尽数阻挡在百米之外。 日暮降临,暗红燃烧天际。 兽吼声此起彼伏,雾中出现模糊的轮廓,盘绕扭结,来自金木庞大的根系。 “终于来了。” 巫颍展开双臂,袖摆随风舞动,冰冷的气息瞬间凝聚,以他为中心向外扩散。 透明的冰晶凭空出现,大批悬浮在天空。 银白的霜色覆盖大地,潮涌般向前蔓延,一直延伸至冰墙后,淹没嘶吼的兽群以及现身雾中的暗影。 冰晶呼啸飞出,穿过聚集的怪鸟。 森冷的气息化作利刃,穿过鸟身和翅膀,将它们冻住,再也无法飞翔,接二连三向下坠落。 冰霜持续蔓延,异兽不小心触碰,立即会被冻僵。从爪子到胸膛,再到后背和脖颈,最后在头部合拢,它们无处可躲,终被包裹成一座座冰雕。 树根同样不能幸免。 第103章 哪怕深入地下,冰霜照样侵蚀峭壁。森冷的气息缠绕树根,直至根系无法移动,从尖端开始崩裂。 短短十几分钟,冰霜覆盖漫长的边境线。 凛冽的寒风降临,冰墙后矗立成千上万尊冰雕。 它们形态各异,或狰狞,或凶狠,或疯狂,或畏惧,无一例外保存被冻住刹那的模样。 部分异兽尚未死亡,只是一动不能动,全身被困在寒冰中。它们只有两个下场,要么等待巫灵的刀剑挥下,要么在漫漫长夜中冻死。 金木的树根被冻住,果断舍弃碎裂的部分,挣脱束缚缩回地底,很快隐匿无踪。 树根退缩,灰雾也随之收拢。 残存的兽群和鸟群主动脱离战场,它们开始远离冰墙,但非就此偃旗息鼓,而是在夜色中养精蓄锐,等待开启下一场战斗。 雾气翻滚,阻止巫灵向前追击。 身后响起号角声,这是收兵的命令。 “收队!”洛维尔甩掉长刀上的血,倒提着刀身,猛一拉缰绳,胯下的座狼发出长嗥,率先调转方向朝冰墙奔去。 墙体蚀融,现出并排的通道。 座狼潮水般穿过通道下方,开口很快闭合,不给异兽可乘之机。 天空中,巨鸮和鹰隼也陆续转向。 猛禽们盘旋数周,个别爪子里还抓着怪鸟,在落地后撕咬,开始大快朵颐。 战斗告一段落,巫灵战士在号角声中聚集,跟随旗帜指引返回营地。 迎接他们的是成排矗立的帐篷,热气腾腾的食物,以及营地中忙碌却不杂乱的景象。 对习惯军旅生活的巫灵来说,眼前一幕不算稀奇,大多习以为常。 稀奇的是指挥者是岑青,雪域主宰的王后。 “他一直被血族国王关押,没有任何教导,从哪里学来的知识?”戈雅跳下巨鸮走入营地,目光扫视周围,不免感到惊讶,“如果单从书籍中学习,他一定是个天才。” “他的母亲是朱殷,能征善战,手持长剑打出赫赫威名。若不是发生意外,突然缠绵病榻,戈罗德无法成为国王,血族不会是今日模样。”弗兰走在他身边,视线捕捉到沿途景象,对岑青的看法更倾向积极方面,“朱殷的血脉不会真的一无是处。他懂得获取君王的宠爱,脑子里也不缺乏知识。” 戈雅认为弗兰所言在理。 他沉吟片刻,单手掀起兜帽,突兀地发出一声轻笑。 “你在笑什么?”弗兰奇怪地看向他。 戈雅凑近弗兰,单手按住他的肩膀,笑着揭开答案:“我在想长老院。” “长老院?” “他们要求王后摄政,传统是其一,未尝不是一种试探,也能称之为考验?从大军出发时来看,他们想必有了答案。”说话间,戈雅眯起双眼,语气意味深长,“我知道陛下在离开时留下许多政务,他们应该会很忙,忙得超出想象。很难说这不是对他们行为的一种报复。” 弗兰想了想,也不禁笑出声音。 他和长老院关系一般,不能说完全不和,只能说多数时间不太合拍。 能看到萨缪尔和阿利亚吃瘪,机会实在难得。他发誓自己没有更多坏心思,只打算在一旁看好戏。 “可惜不能看到他们的表情。”他说道。 那场面一定相当有趣。 戈雅转头看向他,问道:“弗兰,你不会提醒他们吧?” “我像是好心人吗?”弗兰挑眉回视他。 “不像,你只会火上浇油,然后旁观他们的窘迫。”戈雅如实评价。 弗兰坦然接受。 这是事实,他不会予以否认。 两人说话时,巫灵军团陆续回归,分配到属于自己的营区。 诸侯们各自下达命令,抓紧安排好营内事项,集体走向巫灵王的大帐。 今日战事顺利,阻截十分成功,值得庆祝一番。 帐篷前升起篝火,仆从们摆放出成排长椅,搭配长方形的木桌,安排好众人的席位。 岑青的位置在巫灵王身边,唯二的两把高背椅。 以洛维尔为首的西部诸侯分坐在两人下首,从位置排列上,能清楚判断出各人的实力和爵位。 一场仓促的晚宴,但并不简陋。 山地人和地精共同负责烹饪,还有附庸种族的厨师,都发挥出最大本领。 烤面包在盘子里堆成小山,烤叉在火焰上翻动,大块的异兽肉被烤得酥香扑鼻,随着翻滚滴落油脂,在火堆中发出爆响。 蔬菜的种类不多,以块茎为主。倒是水果种类丰富,岑青看到不下二十种莓果,堆放在篮子里,五颜六色,散发出清甜的味道。 宴会开始前,岑青被巫灵王带入大帐。 帐篷里铺着厚实的地毯,头顶垂下织锦,替代帘幕将内室与外室隔开。不撩开华丽的布料,压根看不到内室中的情形。 进入帐篷后,岑青来不及发出声音,突然视线颠倒,背部陷入毯子,目光触及帐顶。 他的两只手腕被扣住,交叠压在头顶。 冰冷的气息埋入他的脖颈,激起一阵战栗。他刚想要说话,唇就被堵住,再未能发出任何声音。 巫颍很少如此急切。 像一头美丽的凶兽,凶猛强悍,霸道且不容反抗。 岑青有短暂错愕,却不曾感到害怕。 他顺从地仰起头,侧头亲吻巫灵王的嘴角。 手臂被放开时,他环住巫灵王的脖子,双臂在他颈后交错,手掌压下他的后脑,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獠牙刺破牙床,品尝到血腥滋味。 巫颍扬手拉下织锦,伴随着裂帛声,华丽的布料覆住两人,仅有银丝和乌发流泻出边缘,交织在一起,缱绻难分。 帐篷外,巫灵诸侯和军团长陆续到来。 他们各自坐到椅子上,一边等待君王和王后现身,一边低声交谈。 巫灵的性格各有不同,他们并非天生冷漠,可以相当热情。温和的一面仅在同族面前表露,在外人面前,他们永远是高冷神秘的代名词。 “陛下还没来?” “王后也不在。” “血族的王后,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不只是你,看看这座营地,许多人都没想到。” “你还记得朱殷吗?” “他的母亲?” “没错。有这样一位母亲,他注定不会平庸。是他的父亲限制了他。”道出这番话的巫灵超过六百岁,不止一次见过岑青的母亲,最多的地点就是战场,“我见过她作战时的模样,必须承认,她有血族王室的黑暗和疯狂,染上鲜血时尤其迷人。” 众人说话时,厨师们仍在忙碌。 仆从在长桌和火堆之间穿梭,两人一组端着盘子,将如山的食物送到桌上,同时分发到整个营地,方便众人取用。 “还有酒。”地精高举起手臂,试图引来注意。 站在山地人身边,他们的个头被衬托得更小。毫不夸张地说,这群巨人走过时必须格外小心,以免踩到自己的同事。 “哦,酒。” 被他叫住的仆从来自西部山脉部落。 他们的长相很奇特,上半身是健硕的人形,大多五官端正,轮廓硬朗。除开性别特征,男女在容貌和体型上没有多大区别。腰部之下则是马的躯体,拥有四条腿,跑起来速度飞快。 他们不太聪明,但极为忠诚。 雪域西部的巫灵城主很喜欢雇佣他们,让他们在自己的城堡和军队中服务。 地精被山地人提起来,展示出手中的酒囊,又指向摆在一边的酒桶:“这是麦芽酒,这是血酒,还有蜂蜜酒,别搞混了。” “我会记住。”几名半人马轻松扛起酒桶。为避免记错,每人只取同一类,还在自己的身上做记号。 “为什么不在酒桶上标记?”地精看得奇怪,询问提起自己的山地人,“这是什么奇特的习俗,还是他们做事的习惯?” 不等山地人回答,半人马们突然停住动作,他们貌似受到启发,又开始标记酒桶。 “多谢你的建议,你有聪明的头脑。”其中一人开口,向地精表示感谢。 地精目瞪口呆。 原来不是习惯,而是他们压根没想到? “和他们说话必须直接,而且不要耍太多心思。”山地人放下地精,大手拍拍他的肩膀,“曾经有自由联盟的家伙欺骗他们,用可耻的伎俩从他们手中获取战马,价格低廉到难以想象。” “结果如何?”地精直觉事情的结果不会简单。 山地人咧开嘴,现出满口猩红色的獠牙:“他们很长时间才想明白,然后想方设法找到那群家伙,痛下杀手,没留一个活口。你能想象一群暴怒的半人马能做什么,那些家伙被踏成肉泥,死状惨不忍睹。” “可以想象。”地精点点头。 他突然想起岑青说过的话:“陛下曾经说过,欺骗老实人是最愚蠢且恶毒的事,神明和魔鬼都不会饶恕。” 第104章 “陛下,王后陛下?” “是的。” “陛下充满智慧。”山地人感叹一声,拎起一只酒壶,习惯性地要往里面加料。中途想起雪妖的提醒,才讪讪地放下酒壶,转身继续烤肉。 大帐前,巫颍和岑青携手出现,分别坐到高背椅上,宣告晚宴正式开始。 荆棘女仆出现在椅子后,像沉默的影子。 鸢尾和卷丹交换眼神,两人注意到岑青换了一件外套,头上的发带也不是原来那条。 两人低声猜测,很快被茉莉制止:“注意你们的言辞。” “是,女仆长。”两人立即认错。 一旦茉莉以严肃的语气说话,证明没有任何通融余地。她们必须听从,这是荆棘女仆的秩序决定。 宴会开始后,巫灵们开怀畅饮,偶尔会祝酒,气氛热烈但并不嘈杂。 为给宴会助兴,附庸种族接连现身表演,他们中有吟游诗人,歌手,还有舞者,摔跤手,以及杂耍艺人。 岑青看到几个侏儒,他们穿着彩色的袍子,像陀螺一样在地上旋转。踮起脚尖时,尖头鞋刮起泥土,像是要钻进地里去。 “他们可以钻进任何地方,包括泥地、岩石、还有山脉。”巫颍侧身靠近岑青,在他耳边道,“他们和矮人一样喜欢挖矿。矮人族群强大,有广阔的领土,占据更多资源,他们更多是被雇佣,靠手艺获取酬劳。” “他们擅长挖矿?”岑青倏地转过头,嘴唇擦过巫颍的鼻尖。 他下意识向后撤,巫颍却靠得更近,手指牵起一缕黑发,递出唇边轻吻。双眼锁住岑青,恍如流淌的秘银:“你对他们感兴趣?” “我的领地内有矿藏,我需要人手。”岑青没有隐瞒。 巫灵王点点头,道:“你可以雇佣他们,只要价格合适,他们不介意去哪里干活。” 两人说话时,侏儒表演完集体退下,西方公爵洛维尔走出座位,怀中还抱着一支竖琴。竖琴以他的力量凝结,琴身有古老花纹,琴弦流动微光,如同星辰闪烁。 他在场中站定,单手掀起斗篷,单臂环抱竖琴,优雅地向君王和王后行礼。 俊美的面容浮现笑容,温润的眸子看向岑青,声音柔和,仿佛饮下西部独有的蜂蜜:“美丽的王后,您的智慧和您的美貌一样令人惊叹,请容许我赞美您。” 话落,他抬手拨动琴弦,优美的曲调流淌出指尖,中途加入歌声。 巫灵竟然会唱歌。 比起洛维尔突来的献殷勤,这一点更让岑青惊讶。 大概是看出他的想法,巫颍单手撑着下巴,扫过洛维尔一眼,视线就定在岑青脸上,直至曲子结束也没有移开。 唱完赞歌,洛维尔再次行礼,从容退回到席位中。 竖琴在他手中消散,化作万千缥缈的银光。光点缠绕在他周围,凝成一条光带,很快被他收入掌心。 “陛下,您应该感谢他。”茉莉弯腰上前,在岑青耳边低声提醒。 岑青朝洛维尔颔首,同时举起酒杯。动作不算敷衍,态度却有些冷淡。后者并不介意,扬起灿烂的笑容,饮尽高脚杯中的美酒。 表演再度开始,一名歌手走入场内,没人再提这段插曲。 岑青略过洛维尔,侧身靠向巫灵王,手肘撑在椅子的扶手上,好奇道:“陛下,洛维尔公爵是特例吗?” “你指什么?” “唱歌。”岑青靠得更近,愈发感到好奇,“您也会吗?” 巫颍单手提着酒杯,侧头附在岑青耳边,声音中透出笑意:“这是你的愿望吗,我的王后?” “如果我说是?” “我会满足你。”巫颍饮尽杯中酒,手指挑起岑青的下巴,将清冽的酒哺进他口中。 酒顺着喉咙滑下,少许溢出嘴角。 不等岑青抹去痕迹,视线突然发生改变,巫颍拦腰横抱起他,转身走向大帐:“作为交换,我的王后,你也要满足我。” 目送国王和王后,巫灵们共同举杯:“敬君王和王后!” 声音回荡在夜色中,带着善意和祝福,经久不散。 第56章 灰雾袭向雪域,蔓延整个边界线。 炎境同样不能幸免,与荒域接壤的地区在同日遭受攻击。 兽潮肆虐,雾团侵蚀大地。恐怖的灰色巨网铺天盖地,越过边境向前推进。 高大的山脉阻挡不了兽潮扩张,崎岖的道路皆被雾气笼罩。灰雾过处植被大面积枯萎,土地被侵蚀,砖红色的平原沦为一片死地。 兽潮持续蔓延,带来恐怖的灾害。 农场中的牲畜大量死亡,奔腾的河流逐段沦陷,河面上浮起膨胀变色的尸体。 鱼群疯狂挤向河道上游,争相跳出水面,却在下一刻被雾气缠绕,鳞片剥落,血肉消融,坠落时徒留干枯的鱼骨。 雾中传出振翅声,成千上万的毒虫蜂拥而至。 虫群压着地面飞行,时而收缩时而扩张,以惊人的速度入侵魔族统治的炎境。 虫群过处遍地荒凉,植物和动物不见踪影,仅有大量血痕散落,星星点点铺在地面,昭示这里都曾发生过什么。 庞大的兽群接踵而至,不同的异兽疯狂冲击边境,给边境守军造成巨大麻烦。 提前加固的屏障一度失守,被撞开数道缺口,守军集中力量反推,才将大部分异兽顶了回去。 数次对撞,场景险象环生,边境的防御线已经岌岌可危。 “该死的,它们太多了!” “虫群来了!” “快挡住它们!” 魔族守军在鏖战,不分日夜,不曾轮替。 他们接到准确消息,君王率领的大军即将到来。在大军出现之前,他们必须坚守岗位,不容许更多异兽闯进来。 炎境拥有大量火山,偶尔会喷发,大部分时间处于休眠状态。 在兽潮到来时,情况发生变化,超过三分之一的火山口腾起黑烟。 烟柱扶摇直上,与弥漫的灰雾对撞,纠缠出恐怖的漩涡,深深烙印在天空中。 烟柱下方迸溅火星,火山口流淌出滚烫的岩浆,沿着山体奔涌垂落,在山脚汇聚交织,铺开赤红色的火网。 轰隆! 巨响声阵阵,犹如雷鸣。 上百座火山集体喷发,温度急剧升高,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味。 岩浆在地面流淌,竖起一道道火墙,迟滞兽潮入侵的速度,却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所幸王城大军及时赶到。 在防御即将被全面突破时,天空中出现魔龙的身影。 “魔龙!” “是陛下!” 守军发出欢呼,随之而来的是高涨的战斗情绪。他们不再一味防守,接连反压向兽潮,挥舞着兵器冲入兽群。 “进攻!” 魔龙飞抵边境,口中喷出炽热的烈焰。 奢珵亲自指挥大军,魔族军团正面虫群和兽群,展开一场激烈厮杀。 战斗从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 战旗在风中飞扬,战鼓声惊天动地。 魔狮在地面奔跑,鬃毛流淌黑光。魔雕在天空翱翔,笼罩下大片阴影。 军团声势浩大,似要碎裂天地。 号角声加入战鼓,苍凉豪迈。声音回荡在天地间,竟掀起有形的声浪,催垮冲来的异兽。 随着魔族大军发起冲锋,兽潮遭遇冲击,出现波浪状凹陷,犹如犬牙相制,场景蔚为壮观。 魔狮背上,魔族战士擎起战旗,旗杆以异兽的腿骨制成,旗面则是异兽的皮和怪鸟的羽毛,色彩鲜明,图案或粗犷或诡异,一眼即知族群分别。 每面旗帜都是他们的战利品。 制作旗帜的材料来自战场,象征他们获取的胜利。 继魔狮军团后,大量魔象出现在战场。 它们和猛犸体积相当,通体赤红,背部和头顶披挂长毛,仿佛流淌的岩浆。 巨大的象牙垂至地面,前端横挂绳索,绳索上捆绑锋利的尖刀,无论是向前推进还是左右横扫,都能轻松掀起大片血雨,留下遍地残肢断臂。 魔象背上是赤袒胸膛的巨魔。 他们身材高大,肩宽背阔,肌肉健硕无比,全身涂抹颜料。 每一个巨魔都有独特的血纹,诞生时即已存在。图案覆盖巨魔半身,顶端延伸过耳后,刺青一般爬满颅顶。 轰隆! 巨魔手持鼓棒,敲响腰间悬挂的战鼓。 强壮的手臂交替挥舞,每一记重击都引得鼓面震颤。魔象与之应和,发出嘹亮的象鸣。 魔象之间是奔跑的骨马,马背上是来自火山部落的战士。 他们身材细长,全身黝黑,长有三只灰白色的眼睛,擅长使用链锤和双手巨斧。他们的血液带有毒素,能够令人变得虚弱。岑青和殷王后所中的剧毒,成份中就包含他们的血液。 暗影掠过天空,是炎境之主的魔龙。 象鸣声更加响亮,鼓声隆隆,响彻苍茫大地。 第105章 魔龙背上,奢珵极目远眺,清晰捕捉到翻滚的灰雾,预估兽潮推进的速度。 情况并不乐观。 “太快了。” 炎热的风席卷大地,鼓起他身上的斗篷。 奢珵抬起双臂,掌心相对,一团又一团红光在他周围凝聚,体积持续压缩,聚集恐怖的能量。 压缩到极限,光团同时爆裂,漫射万千光束,仿佛在半空中升起一轮太阳。 光芒越来越盛,金红色的光链延伸倒卷,呼啸着砸向四面八方。 光链密集交错,落地角度极其精准,没有伤害一名魔族。 光芒深入地下,大概两息左右,地底传出轰鸣,地壳锯齿状开裂,热气纵向喷溅,切入飞舞的虫群,堪比利刃倒悬。滚烫的岩浆喷涌而出,蜿蜒成一道道火焰河,迅疾在兽群脚下铺开。 呜—— 魔族战士吹响号角,军团旗帜斜指,各部快速分散开,跨越断裂的地块。 数千头魔狮跳过地裂,跨越滚烫的岩浆,冲向被困住的异兽。军团头顶有黑影飞过,不是魔雕,也不是炎境之主的魔龙,而是展开翅膀的魅魔。 他们一改风流模样,展现出最原始的外形。 修长的身材,细长的四肢,手指和脚趾长出尖利的爪子,背后展开四只巨大的翅膀,眼球铺满诡异的暗绿,嘴唇也是绿色,发出尖啸时,露出满嘴三角形的獠牙。 他们的叫声异常刺耳,几乎要绞碎人的脑浆,恐怖程度不亚于水妖的歌声。 同为魔族,多数人也难以忍受。 在魅魔大批飞过时,无论天空还是地面的魔族,整齐划一地捂住耳朵,脾气暴躁的更朝他们怒吼:“闭上嘴巴,你们这群天杀的!” 双头魔尤其深受其害。 他们长有两颗脑袋,四只耳朵,遭受的痛苦也随之加倍。 如果不是魅魔飞行的速度足够快,难保他们不会提前动手,在解决兽潮之前先解决他们。 奢珵操控地面开裂,催动热气和岩浆喷发。 魔族们有效避开危险,兽群和虫群却做不到。 第一波热浪袭来时,即有大量毒虫坠落,更有成百上千的异兽跌入岩浆,在高温中化为焦炭,尸骨无存。 第二波热浪袭来,战场下方涌出大量地火。 火光冲高数百米,焰舌焚烧毒虫,逼出藏在虫群后的怪鸟。 鸟群振翅盘旋,迅速拉升高度,仍不免被火焰点燃羽毛,在天空中烧成一团团火球。 借助岩浆,魔族战士抓紧弥合缺口。 他们驾魔狮在地块之间跳跃,每发现一处被兽潮撕开的防御就投掷标枪,引燃枪杆,为身后的大军指引方向。 转眼时间,边境燃起大把火炬。 火光明亮,冲天而起。 烟气缭绕,浸入灰雾,与雾气互相撕扯,一时间难分彼此,在半空中烙印诡异的双色漩涡。 魔龙降低高度,振翅掠过边境线,完全是贴地飞行。 奢珵翻过手臂,袖摆滑落至手肘,现出覆盖前臂的奇诡图腾。颜色赤红,正如他的头发,图案瑰丽神秘,延续自最古老的祖先。 他展开十指,两团烈火在掌心浮起。 火团持续上升膨胀,达到极限时,化作千万道火链飞出他的手掌。 飞行过程中,火链加粗,变成一条条可怕的火龙,张开血盆大口,吞噬虫群和怪鸟,凿入地面的兽群,引发滔天烈焰。 火光穿梭而过,雾气被进一步撕裂,借助奢珵开出的通道,魔族战士如潮水涌入,锁定雾中的目标,展开一场血腥杀戮。 巫灵依靠冰墙隔绝灰雾,魔族则倚仗烈焰。 两种作战方式,目的殊途同归,都是在捍卫边境,覆灭兽潮,将灰雾压缩回荒域森林。 金木的树根没有出现在炎境,不意味着魔族会更加轻松。 兽潮无穷无尽,灰雾日夜弥漫,对环境的伤害将持续很长时间,纵然是魔族也难以承受。 他们必须竭尽全力,在更多土地遭受侵害之前,将危险推回到边境之外。 魔龙持续低空飞行,奢珵周身翻滚烈焰,不断有火链自他掌心飞出,点燃整个边境线,竖起数丈高的火墙。 “飞上去。”他命令魔龙。 魔龙发出雄浑的吼声,口中喷吐烈焰。有力的翅膀扇动,于飞行途中拔升高度,刹那间升高百米。 奢珵居高临下,俯瞰地面的火海。 他再次抬起右手,火光照亮他的面孔,也映出眼底的暗色。 “艾兰德。”他召唤忠诚的下属。 炎魔驾魔雕飞来,手持用异兽脊椎骨串成的骨鞭,鞭梢嵌有利钩,燃烧骇人的魔火。 “听从您的吩咐,陛下。”艾兰德向奢珵弯腰。他在战斗中途受到召唤,鞭子上还挂着碎肉,流淌新鲜的血液。 “传达各部,尽速压制灰雾,覆灭兽潮。然后越过边境,进入荒域。”奢珵收紧手指,一根接着一根攥入掌心,悬浮的火光极限压缩,涌动惊人的热意,“我要彻底拿下那片土地。” 话音落下,火团迅疾飞出,恰似流星坠落。 焰光砸向地面,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兽群中炸出一个直径百米的陷坑,附近的异兽无一幸免,尽数沦为飞灰。 纵然早知奢珵的强大,目睹这一场景,炎魔军团长仍不免心头一紧。他咽下到嘴边的话,单手握拳压在胸口,郑重道:“遵命,陛下。” 他会执行炎境之主的命令,一丝不苟。 相信其他同僚也是一样。 所有魔族都知道国君任性妄为,时常会突发奇想,闹得深渊城鸡飞狗跳,挑战大臣们日渐脆弱的神经。 即使如此,也没人试图推翻他的统治,妄想取而代之。 唯一的答案,他足够强悍。 巫灵以实力为尊,魔族也是一样,在某种意义上,这两个种族极为相似。 只要奢珵一直强大,他就会一直佩戴王冠,坐在深渊城的宝座上。 所有魔族都会臣服他,忠心跟随他,完成他的每一道命令,无论是否合理,也无论如何艰难。 “陛下旨意,覆灭兽潮,压制灰雾,进军荒域!” 炎境之主的命令传达下去,魔族军团开始倒逼兽潮。 战线沿着边境线铺开,军团尖端刺穿灰雾,逆着兽潮延伸,直指雾气背后,兽潮发源的荒域。 魔族反攻兽潮时,巫灵的战斗也再次展开。 破晓时分,沿着荒域与雪域交界,锯齿状的地裂横向延伸。竖立整夜的冰墙崩裂陷落,坠入深不见底的地层之下。 引发地震的并非兽群,也不是金木的树根,而是落后一步赶来的雪妖。 他们生活在雪域与荒域的交界地带,以家族形式聚居,组成大小上千个部落。部落四周常年冰封,冰川夏季也不融化,形成独有的生态。 除了战场,雪妖也出现在后方营地。 为首的雪妖个头很高,体态圆滚滚,和王宫中的雪妖一样憨态可掬。 他们是丹比亚的亲戚,不是几个人,而是几十个。 岑青打量着他们,无论如何努力,都很难分辨他们的长相。只能从对方的斗篷上记忆,逐一对上他们的名字。 “你们是接到消息,主动前来帮忙?”岑青在大帐前接见雪妖部落的代表。 巫灵王不在营地,身为王后,他有责任出面。 “是的,陛下。”一名雪妖代表众人开口。他穿着一件滚蓝边的斗篷,自称希尔,是丹比亚的表亲。 他和家族中部分成员前来觐见岑青,其余人提前投入战斗,遵照巫灵的要求在边境割裂冻土,让藏在地下的树根无所遁形。 “我们有礼物送给您。”希尔拍拍手,雪妖们抬出几只大箱子,箱盖打开,里面堆满了玛瑙、金刚石和彩色水晶,还有色彩瑰丽的织锦,材料是火鸟的尾羽,在日照下流动金光,稀罕程度可见一斑。 岑青拿起一枚水晶,没有拒绝对方示好:“谢谢,我很喜欢。” 希尔趁机提出请求,他希望将自己的几个儿女送入王宫,作为侍从跟随在岑青左右。 “能够服侍您,将是部落莫大的荣幸。” 此言一出,荆棘女仆们如临大敌。 王宫里的家伙竞争不过,这是要从外边找帮手? 真是有心机! 雪妖言辞恳切,岑青没理由拒绝。 他当场签署文件交给希尔,授予他的孩子正式侍从身份:“他们可以留在我身边,如果想离开,随时都可以。” “感谢您,仁慈的王后陛下!”希尔大喜过望,其余雪妖也是满面笑容,看上去与有荣焉。 “你的孩子在哪里?”岑青问道。 希尔脸上带着笑容,回答道:“他们还在部落,等到兽潮结束,我亲自送他们前往暴风城。” 成为侍从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即使岑青已经授予他们正式身份,这些年轻的雪妖也必须提前学习,掌握宫廷内的规矩。不求尽善尽美,至少不能马虎大意,因疏忽犯下错误,给家人和宫廷里的亲戚带去麻烦。 第106章 双方说话时,希尔留意到岑青身后的荆棘女仆。 他在表兄弟的信中得知她们,清楚她们深得王后信任,地位不可动摇。而且各个实力强悍,绝对不好惹。 自己的孩子要和对方共事,就算不能马上打好关系,也不该让关系太僵。 秉持这种心态,他主动向女仆们示好,送上提前准备的礼物。主要是一些珠宝和丝带,不算多么珍贵,但绝对拿得出手。 “希望你们喜欢。”雪妖笑容可掬,圆乎乎的脑袋,看上去毫无攻击力。 可惜荆棘女仆心硬如铁,根本不懂得欣赏。 她们接受礼物,礼貌地谢过对方,并当面赠以回礼。摆明立场公事公办,不希望和对方扯上更深层的关系。 “请放心,我们不会无故刁难任何人。唯一的忠告,既然是陛下的侍从,就必须忠诚于陛下,凡事以陛下为先。”茉莉开口说道。 看清对方的态度,希尔没有过度强求,点头承诺:“我会教育我的孩子,让他们明白自己的立场。” 一场略显僵硬的对话,结果还算不错。 雪妖们完成此行任务,正打算离开营地前往战场,就见头顶飞来几只巨鸮。 降低高度后,弗兰从巨鸮背上一跃而下,站定在岑青面前。 “日安,王后陛下。”他向岑青行礼,姿态优雅。忽略萦绕在周身的血腥气息,更像是从某场宴会中走出,而不是刚刚离开战场。 “日安。”岑青向他颔首,“有什么事?” 弗兰突然返回营地,必然有其理由。 难道是战事出现意外,还是有别的情况? “陛下请您前去。”弗兰直接说明来意,“陛下在灰雾中打开通道,有意进入荒域,派我来请您一同前往。” 闻言,岑青没有片刻犹豫,将手中的水晶放入上衣口袋,立即转身召唤巨鸮。 待座禽飞来,他单手抓住巨鸮脖颈上的圆环,纵身一跃,轻盈落到这只年轻的猛禽背上。 “茉莉,鸢尾,卷丹,你们一起来。其余人收拾营地,随后跟上来。”他吩咐道,其后转向弗兰,“走吧。” 他的反应过于敏捷,所有动作在两分钟内完成,将血族的速度演绎得淋漓尽致。 弗兰没时间发愣,立刻转向带路:“请和我来。” 荆棘女仆们没有座禽,本打算释放荆棘,却被巫灵带上鸟背。 一行人驾巨鸮升空,朝战场的方向飞去。 “我们被忘掉了?” 地面上,雪妖们抓抓脑袋,彼此面面相觑。 “什么忘掉,难道你们没有腿?快点追上去。”希尔一挥手臂,号召众人打起精神,“我们要展示实力,才能获得王后陛下青睐。” “没错。” “你说得对。” 雪妖纷纷点头,一阵风般刮出营地。 他们不是在走,而是在地上跳跃,每次跨越数十米,追逐天空中的巨鸮,向战场疾行而去。 过程中,没人留意到岑青手中的水晶。 在被放入上衣口袋时,透明的晶体内部隐现一抹暗色,赫然是魔族的黑气。 第57章 雪域同荒域交界地,灰雾持续被压缩,地面的兽群遭到切割,变得七零八落,一片片遭遇围剿。 天空中,怪鸟被猛禽围攻,接连不断坠向地面,砸开凌乱的血花。 雾气大范围后撤,露出大量冰雕。成群异兽冻结在地面,姿态千奇百怪,维持生命断绝一刻的姿态。 地面持续震动开裂,来不及逃走的异兽困在孤岛,发出绝望的咆哮声。紧接着就遇冷光扫过,身体断成数截,顺着断裂的地缝坠入地底深渊。 上千名雪妖横向排开,身体轻飘飘浮上半空,手臂延伸变形,互相缠绕在一起,远望如数条白色丝带飘浮在战场边缘。 地裂持续加宽,冻土层开裂,碎石土块沿着陡坡滚落,更多异兽陷入绝境。 天堑就在脚下,它们无法发起进攻,甚至不能逃走,只能困在原地任由宰割。 大群地犀爬出地底,试图对抗雪妖的力量。 可惜是自投罗网。 部分雪妖下降高度,中途分出一条胳膊,精准捆绑住目标,将重达数吨的地犀拽出地层,猛然抛向天空,再凶狠摔向地面。 地犀骤然升起,又飞速下坠,压根挣扎不开。 砰砰声不绝于耳,陷坑密集出现,越来越深,直至地犀被砸碎全身骨头,瘫在坑底沦为大团肉泥。 雪妖的凶残超乎想象,和他们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 巫灵对此习以为常,早就见怪不怪。各军团抓紧投身战斗,只为尽快解决兽潮,将灰雾压缩至更远范围。 附庸种族心生忌惮,个别首次见识这样的场面,不由得瑟瑟发抖。 “虽然同为附庸,生活在巫灵统治的国度,雪妖仍是我们不能招惹的存在。” 年轻的羽人不止一次听长辈教诲,一定不要招惹这些家伙。 此前不以为意,还以为是夸大。如今亲眼目睹他们的凶狠,有了切身体会,不禁为以往的轻慢后悔不已。 岑青随弗兰等人到来时,恰好撞见两头地犀飞上天空。 似为迎接他的到来,雪妖们玩起花活,他们将地犀抛飞后接住,又抛飞又接住,像是杂耍艺人。 地犀的叫声由愤怒变成恐惧,再由恐怖变成绝望。 最后,它们发不出任何声音,下坠时拼命偏离方向,主动想摔死自己。 异兽也有尊严。 与其像球一样被扔来扔去,精神备受折磨,不如去死! 砰! 钝响声传来,两头地犀如愿摔在地上,砸出深达数米,直径超过十米的陷坑,爆开大片血花。 展示失败,雪妖们出离愤怒。 他们解开纠缠的手臂,拉长双腿,跳跳球一样越过地裂,在断裂的地块之间敏捷移动,以不亚于巫灵的速度展开杀戮。 白色的雪妖,鲜红的血,默默收刀的巫灵。 这一幕过于震撼,以致于岑青站在巨鸮背上,望着持续发生的场景,久久无法回神。 “来这里,我的王后。”巫灵王来至近前,向他伸出手。 岑青这才收回目光,将右手搭入对方掌心,进而被带上另一只巨鸮。 弗兰等人完成任务,行礼后离开,再次投入对异兽的围剿。 岑青握住巫颍的手臂,视线再度移向地面,问道:“雪妖,他们原来是这样吗?” 不怪他感到惊讶,实在是雪域过于神秘,包括生活在这里的种族,外界很少有详细认知,记载的书籍资料也少之又少。 在黑塔时,岑青专门翻阅藏书,认真学习巫灵的语言文字。奈何有用的知识极少,很多记叙还是模棱两可。 直至来到雪域,进入暴风城,许多疑问才得到解答。 看到雪妖的表现,他再次感到知识匮乏,尤其涉及到雪域种族的常识,他仍需要加深学习。 正这样想着,岑青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口袋中的水晶涌动黑光,不知不觉间探出袋口,缠绕上他的手臂。 晕眩持续不到两秒,岑青快速恢复清醒。 他晃了晃头,睁眼看去,巫灵王正俯身靠过来,手指擦过他的下巴,拉紧他身上的斗篷:“你看上去很疲惫,应该休息一下。” 岑青握住斗篷上的挂钩,感到这番话有些古怪。 刚才巫灵王靠近时,他还以为是要亲吻他。不能怪他有此类想法,依照巫颍平日的表现,突然产生疏离感才显得古怪。 “陛下……”岑青斟酌该如何开口。 “岑青,血族的王子,纯正的王室血脉。”巫颍按住他的肩膀,侧头看向他,眼底浮现暗色,阴森诡谲,“你是否愿意将一切给予我?” 岑青与他对视,愈发感到不对,以及这只手的位置。 本应该在自己的腰上…… 一切都不对劲,就像是困扰他的梦境。 梦境? 岑青心中一凛,额心的冠冕骤然反光。 光芒冲击假象,眼前的身影突然变形扭曲,杂糅成一团混乱的色彩。 色彩消失后,战场的气息扑面而来。 岑青下意识眨眼,发现自己被巫灵王抱在怀里,对方正担忧地看向他。 “陛下?”岑青抬手按住额头,掌心覆上冠冕镶嵌的宝石。 “是我。”巫颍抵住岑青的额心,熟悉的气息拂过岑青的眼睛,冰冷,却使人安心,“你失去了意识。” “我能感觉到。”确认眼前不是幻象,岑青伸长手臂环住巫灵王的脖子,把头埋入对方的肩膀。 许久,他终于冷静下来。 “刚刚究竟是怎么回事?”岑青感到不解,问题脱口而出。他确定不是金木,而是另一股力量作祟,很陌生,而且十分邪恶。 巫颍松开手臂,却没有彻底放开他。将岑青禁锢在身前,他单手挑起岑青的下巴,观察他此刻的表情,为他解释方才都发生了什么:“是梦魔编织的幻象,妄图剥夺你的灵魂,操控你的身体。” 第107章 “梦魔?” “是的。”巫灵王展开手指,一颗水晶躺在他的掌心,氤氲出丝丝缕缕的黑气,在被碾碎前发出刺耳的怪声,“这颗水晶藏着梦魔的力量,在你的上衣口袋里发现。” 岑青下意识问道:“是炎境的手笔?” 他不认为雪妖会故意害自己。 没有任何理由。 最大的可能是他们在搜集礼物时,意外将这颗水晶混进去,压根不知道水晶里藏着什么。 “应该不是。”巫颍摇摇头,解释道,“梦魔被炎境视作叛乱者,他们的部落被炎魔讨伐,最后一支消失在数百年前。多数观点认为他们已经灭绝,没想到会再次出现。” 确认岑青没有大碍,巫颍轻吻他的额角,继续道:“你和我交谈时,突然晕了过去。” 他的声音很低,气息埋入岑青发间。 “我很担心。” 岑青抱住巫灵王的腰,用力收紧手臂,把自己埋入对方怀中:“陛下,我没事。” 就在这时,一团白影飞来,是希尔,在营地觐见岑青的雪妖。 “陛下,我们很抱歉。” 岑青晕过去时,巫灵王的力量陡然爆发。 藏有魔族气息的水晶被锁定,雪妖们目睹实情,都感到很抱歉,心中相当内疚。 “是我们的过错,请惩罚我们。”希尔不是一人,他的手臂牵着另外十几个雪妖,众人的表情如出一辙,愧疚感溢于言表。 闻言,岑青的视线投向地面,发现战斗接近尾声。 巫灵忙于清理战场,座狼在断裂的地块间跳跃,搜寻漏网之鱼。巨鸮不时俯冲,在叫声中传递信息。 作为战斗的功臣,雪妖们不见欢喜,反而垂头丧气。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像是缩成一团的棉花糖,样子萎靡不振。 “我是被梦魔影响,和你们无关。”岑青认真说道,抬起手指捏捏眉心。 “可是……” “没有可是。”岑青打断希尔,语气斩钉截铁。 归根结底,他身上的毒和诅咒虽解,仍处于漫长的恢复期。是他自身不够强,才给了梦魔可乘之机。 梦魔为何会攻击自己? 是要迷惑他,利用他达成某种目的,还是纯粹想杀死他? 理由是什么? 金木的麻烦尚未解决,又平添一桩,着实令人头疼。 不过自己身为巫灵王的王后,魔族是敌非友,遭受攻击也实属正常。 “我相信你们的忠诚,况且我并无大碍,你们不必太过自责。”压下复杂的思绪,岑青继续对雪妖说道,“你们诚心送来礼物,没人会希望发生意外。” “陛下,您是如此宽容和仁慈,我们不知该怎样感激!”雪妖一改颓靡,样子无比激动,眼睛中泛起泪花。 岑青不太适应处理这种状况,想了想,说道:“我需要许多人手,如果你们愿意帮忙……” “是的,我们愿意!” 不需要岑青再说,雪妖们频频点头。 “我们愿意为您服务,无论您需要我们,还是需要别的种族,我们可以去抓,都给您抓来!”大概是过于激动,希尔变得语无伦次。 岑青摆摆手,示意他冷静一些:“具体安排,我会派人通知你们。现在,那里需要你们帮忙。” 他指了指下方,座狼恰好发现一头藏匿的地犀,正试图将它从地缝中赶出来。 雪妖们立即转身扑向地犀,三下五除二,将那头可怜的家伙缠成粽子,当场绞成一根麻花。 希尔等人离开后,岑青长舒一口气,身体倚进巫颍怀中,抓起巫颍的一只手,指尖划过他的掌心,描摹清晰的掌纹:“陛下,多久能进入荒域?” “傍晚之前。”巫颍亲吻岑青的发顶,沉声道,“我会派人巡视西部矿场,以防再有类似情况发生。” 岑青仰起头,貌似想到什么,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你在笑什么?”巫颍感到奇怪。 岑青笑意加深,黑色的眼睛仿佛黑玛瑙,透出神秘的光泽。 “在被梦魔影响时,我仍能清楚辨别出不同。”他说道。 “不同?” “例如,您会亲吻我,而不是靠近我又什么都不做。”白皙的手指抵在巫灵王嘴角,顺着唇缘滑动,很快被牙齿咬住,并不用力,岑青也没想着挣脱。 “所以我能察觉到异常,虚幻的画面很快消失。那只梦魔,他大概不会想到,过于矜持让他露出破绽。” “原来如此。”巫灵王轻笑一声。他放开岑青的手指,亲吻他的眼睛,“你是如此了解我,了解我对你的热爱和着迷。” 冰冷的气息滑过鼻尖,落在岑青的嘴角,缱绻不去。 “我为你沉醉,我的金蔷薇。”他低声细语,言辞和动作却极端霸道,“除了我,没有任何人能触碰你,即使是在梦境。” “我会牢牢记住的,陛下。”岑青勾住巫颍的脖子,主动压下他的头,加深了这个吻。 地面上,雪妖得知岑青的态度,感激之余,一个个挥舞着拳头,对始作俑者义愤填膺。 “天杀的魔族!” “是梦魔。” “梦魔也是魔族!” “这群该埋进冻土的家伙,就应该让他们彻底灭绝!” 水晶矿跨越两地边界,梦魔极可能藏身荒域。 雪妖们怀揣着怒火,齐刷刷跨越边境线,坚持先一步为大军开路。 “我们一定要找到他们,扭断他们的脖子,把他们全部埋进土里!” 他们主动请缨,巫灵王没有拒绝。 在雪妖之后,地穴人主动加入。 地穴人不仅擅长挖掘,更具有识别方向和找到小径的天赋。他们不需要看清周围,就能准确辨识出方向,在雾气中行动自如。 “打开通往荒域森林的路。”巫颍驾巨鸮飞近,向地穴人下达命令,“锁定森林心木的位置,尽快找到它。” “遵命,陛下!”受到巫灵王亲自调遣,地穴人感到万分荣幸。他们激动不已,挖掘的速度快出残影,飞速在雾气中开出一条通道。 道路宽达两米,笔直穿过边境,箭头一般指向目的地,准确为巫灵大军指明方向。 地穴人不擅长战斗,在挖掘和探路的天赋上却罕有对手。 数条道路并排开出,巫灵大军开始挺进荒域。 巫灵军团排开阵势,以强横的力量压制灰雾,逼迫残存的异兽大规模后撤,向荒域森林的方向逃窜。 大军后方,营地众人接到消息,得知军团进入荒域,当即收拾起帐篷,带上准备好的物资,朝边境线方向进发。 他们必须跟上大军,确保军团有充足的物资供给。 这也是岑青建设营地时的命令,所有人都在严格执行。 荒域与炎境交界地带,魔族军团击退兽潮,也在大规模跨越边境,压着收缩的灰雾踏入荒域。 魔龙低空飞行,庞大的身影冲入雾气,只能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下一刻,炽热的火焰从雾中穿出,大片扫荡灰雾,焚烧藏匿在雾中的异兽和虫群。 异兽的身体化作焦炭,虫尸如雨坠落,沿着崎岖的路面铺成黑带,绵延向前,一直通向荒域腹地。 魔龙振翅升空,隆隆的鼓声在地面响起。 大量山魈冲入雾中,它们脖颈上套着锁链,踩着虫尸开辟道路,不断用叫声指明方向,牵引大军在雾中前进。 行进过程中,几名魅魔飞近魔龙,带给奢珵一个糟糕的消息。 “我感知到梦魔的力量,在荒域深处。”一个长有红色翅膀,脸颊覆盖蝴蝶图腾的魅魔说道,“气息很微弱,时隐时现,但我肯定就是他们。” “你确定?”艾兰德驱使魔雕飞过来,恰好听到这番话,不由得神色微变。 “我确定。”魅魔十分肯定。 闻言,艾兰德表情更加难看。 四百年前,他奉奢珵的旨意,出兵歼灭梦魔最后的部落。 他至今仍记得那一天。 炽烈的火焰染红天空,即使是深渊城,也从未见过这样的红色。 尖顶房屋都在燃烧,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有的挂在窗口,无一例外被利刃劈开头颅,取走额头上的第三只眼。 魔雕飞过村庄,士兵将反叛者挂上旗杆,无论男女老少,不留一个活口,务必要斩尽杀绝。 梦魔信奉古老的恶兽,他们与疫魔勾结,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 疫魔被灭族,最后的村落被荡平。梦魔也不得宽恕,落到灭族的下场。 回想起当日,艾兰德不由得皱眉。 “陛下,我亲手砍断骨山领主的脖子,覆灭他领地中的一切。他的部落在大火中付之一炬。”他正色说道。 艾兰德不是在为自己辩解,他在认真说明事实。 如果真有梦魔存在,还是当年的漏网之鱼,他也很想知道,他们是如何生存下来。 “艾兰德,我相信你的忠心。”奢珵环抱双臂,随意晃动两下脖颈,颈骨发出轻微的喀嚓声。额角垂下的宝石链在脸侧晃动,荡漾出醒目的光辉,仍不及他的眸子耀眼。 第108章 “当然,我也不怀疑莉娅的判断。”安抚炎魔军团长的同时,他不忘肯定魅魔。 紧接着,奢珵话锋一转:“无论如何,有梦魔活下来,还藏匿在荒域,就要彻底解决他们。” 他转向艾兰德,嘴角牵起笑容,笑意却不达眼底。 “这是天赐良机,在拿下领土的同时,彻底消除隐患,为当年的事画上句号。” 艾兰德单手扣在身前,恭敬弯腰:“陛下,遵从您的旨意,不会再有任何人逃脱,以我的生命和荣誉发誓!” “陛下,您的期望必定实现。”魅魔们扇动翅膀,陆续向奢珵行礼。随即转身飞远,继续向荒域深处探路。 艾兰德召集炎魔战士,传达有梦魔存在的消息。 “他们很擅长制造幻象蛊惑人心,让对手互相厮杀。”艾兰德的声音极为严肃,和他的神情一样冰冷,“不要重蹈覆辙,再吃到上一场战争的教训。” 炎魔战士齐声应是。 他们双眼变色,周身腾起烈焰。 魔雕发出唳鸣,飞羽流淌金光,背负炎魔战士掠过下方的军团,追逐山魈开出的通道,先一步深入荒域。 巨魔仰头望向天空,不满地撇撇嘴。 他们抓起挂在腰间的鼓槌,挥舞着臂膀敲打战鼓。 独特的鼓声在雾中回荡,象群迈开沉重的脚步,发出嘹亮的象鸣,碾压周遭的一切,气势汹汹奔向密林。 山地部落紧随在后。 他们行动有序,能轻松追上象群。 魔族军团都在加速,他们准备好执行炎境之主的命令,挺进荒域,杀戮一切生命,彻底拿下那片土地。 第58章 通向荒域的道路相当崎岖。 灰雾弥漫挤压,随时如潮水涌来,吞没地穴人开辟的隧道。 巫灵大军排成纵队,以战旗为指引穿过浓雾,向位于荒域腹地的森林进发。 沿途地貌复杂,陡峭的山脊、陷落的地缝、干涸的湖泊、淤积的泥潭沼泽,每一处都隐藏着危险。 荆棘毒草杂乱丛生,有毒的菌菇喷射孢子,在雾气中很难躲避,前行数百米就会遇到新的障碍。 大军越过一片山脊,刚刚迈下陡坡,就被蔓延无尽的高草挡住去路。 这些草笔直生长,挤挤挨挨排列,几乎不露缝隙。草根半露出地面,形状类似大个头的洋葱,茎秆粗壮,自根部向上呈现淡紫色。草叶是椭圆形,正面覆盖赤红色叶脉,背面长满弯钩状的绒毛。 展眼望去,草海波浪状起伏,顶端纠缠灰雾,寂静得近乎诡异。 “紫香草。”巫颍抬起手臂,两侧的巫灵驱使巨鸮降低高度,向大军传达新命令,“召回地穴人,他们无法抵抗这些草的毒。让挂角人和半人马开路,由岩妖指引方向。” 命令如实传达,附庸军团快速更替位置。 地穴人被替换下来,带着一身泥土返回队伍。 他们一边跑动一边拍打身上的土块,晃动脑袋抖掉藏在头发里的石子,却忘记了手上沾着泥浆,拍在衣服上,全是灰黑色的手指印,外套更加不能看。 “看看你们做的好事!”留守的地穴人很不满,这增加了他们的工作量。嘴上骂骂咧咧,还是转身走向马车,取来干净的外套和鞋子给他们替换。 半人马套上护具,一顶连着护喉的头盔,前胸和背部包裹钢甲,肩膀和手臂缠绕着皮革,两条胳膊有护肘,前臂多加一层臂甲,使身形更显壮硕,俨然是一群钢铁怪兽。 他们踏动着马蹄,鱼贯走出队列。 没有武器,也没有工具,他们径直走入草海,手臂交叉护卫要害,迈开四条腿跑动。一个接着一个,后者踏着前者的脚印,速度由慢到快,距离由近至远,硬是在草海中开出数条通道。 挂角人跟在半人马身后,踩着怪模怪样的小车,将开出的道路彻底压平,方便座狼穿行。 岩妖趴在半人马背上,双手抓住他们的铠甲,在疾风中扯开嗓门,告知他们准确方向。 “跑过了,你在偏离方向!” “右边,向右!” “天杀的,你比我更像石头脑袋!” 岩妖的嗓门足够高,不仅半人马听到,连身后的军团都听得一清二楚。 合作不太愉快,所幸结果还算不错。 在三方的努力下,数条笔直的窄路贯穿草海,前端直通向荒域腹地。 半人马不仅开出道路,还巧妙避开隐藏的泥潭,有两条路更是贴着泥潭边缘擦过。 这些泥潭藏在草下,表面浮动一层浅水。水面不断鼓出气泡,气泡接连破碎,翻滚出黑色泥浆。 泥潭中散发出恶臭,被紫香草的气息压过,需要靠近才能闻到。 有旅人和冒险者不知晓厉害,莽撞闯入草海,不慎陷落在淤泥中,无法挣脱,只能被一点点拽入泥潭底部,全程目睹自己的死亡。 他们的尸体沉在泥里,没人记住他们的名字。 不知经过多少岁月,腐朽的骨头随着气泡冒出来,漂浮在泥潭表层,早看不出本来形状。 被荒域吞噬的冒失家伙。 这是他们统一的称呼,也是最贴切的形容。 道路贯通草海,半人马、挂角人和岩妖陆续归来。 彼时日正当中,太阳被灰雾遮挡,一轮昏黄悬在头顶,周围晕染出一种奇怪的颜色,令人感到不适。 “出发。”巫灵王一声令下,大军继续前行。 巨鸮飞过天空,座狼在地面奔跑。 广阔的草海再无法构成阻碍,一支又一支军团顺利通过,来至与草海相邻的一片丘陵。 丘陵高低起伏,矮的类似土堆,高的堪比山峰,并排矗立,似利剑刺向天空。 岑青被巫灵王揽在怀中,他的巨鸮尾随在后,已经能跟上速度,却再没能发挥出作用。这使年轻的猛禽颇为沮丧。 鉴于金木的威胁,以及梦魔突然出现,巫灵王拒绝岑青自己飞行,更不容许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陛下,您过于紧张了。”岑青嘴上这样说,态度上并无抗拒。 “为了你的安全。”巫灵王坚持自己的主张,握住岑青的手腕,手指滑入他的指间,将他的手提起来,嘴唇轻触他的手背,“请体谅我对你的关心。” “我没有反对,只是觉得您不必如此紧张。”岑青斟酌片刻,终于想到一个合适的词汇,“有些草木皆兵。” 巫灵王却摇摇头,认真说道:“森林的心木,还有隐藏的梦魔,你遭遇太多恶意,严密的保护并不为过。” “好吧。”岑青叹息一声,单手压住他的肩膀,微笑道,“我必须承认,您这样,我很高兴。” 巫颍没说话,收紧岑青腰间的手臂,低头轻吻他的额心。其后抬眸眺望远处,荒域森林座落的方向。 那里有令岑青困扰的存在。 这样的东西,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必要,理应彻底消失。 大军蔓延过丘陵,撞上一群逃跑的异兽。 不需要排兵布阵,军团各自为战,对异兽展开围剿,战斗力依旧碾压。 面对敌人,巫灵的字典里没有“宽恕”和“怜悯”两个词汇。 异兽仓惶奔逃,借助地形躲藏,一些独角蜥蜴在丘陵下拟态,仍逃不开被投枪扎穿的命运。 洛维尔挥刀削平一座丘陵,藏在土下的异兽四散奔逃。 他左右的战士掷出投枪,流光飞过,裂帛声起,异兽全被钉在地面,身下爆开大片血花。 战斗进行到中途,戈雅和弗兰从天空飞过。 两人的巨鸮轮换俯冲,利爪抓起地上的目标,飞高后松开爪子,任由异兽坠落向地面,骨头穿出皮肉,当场碎成一滩烂泥。 “奇怪。”弗兰站在巨鸮背上,俯瞰下方战场,他发现雾气变得稀薄,“难道是错觉?” 事实证明,他并非错觉。 越来越多的巫灵察觉到异常,确认雾气的确在减弱。 之前相隔半米难以视物,如今能看清十几米远,更远一些也不成问题。 “情况有变?” “或许是陷阱。” 疑问浮现脑海,巫灵们并未减慢速度。 恰恰相反,他们加速扫荡丘陵附近,抓出最后一头异兽,砍掉它的头,战斗才终于停止。 “陛下,雾气在减弱。” 巨鸮降低高度,弗兰向巫颍汇报情况。 洛维尔等人停留在原地,视线聚集过来,等待巫灵王的下一道命令。 大军深入荒域,已经远离巫灵的领土。 荒域素来是神秘的代名词。 除了血族王室,没人了解这里的真实情况。纵然和魔族对抗百年,围绕荒域展开争夺,巫灵军团也是首次这般深入。 “继续前进,让大家保持谨慎。”巫颍决定探索荒域腹地,直达那片金木隐藏的森林,“目的地是荒域森林。” “是,陛下。” 巫灵王下达命令,大军忠实执行。 第109章 巫灵们拉起兜帽,握紧手中的缰绳。附庸军团准备就绪,自觉排成队列。 座狼发出长嗥,巨鸮乘风上升,趁雾气削减,军团同时加速,洪流一般在地面铺开,汹涌奔向密林所在。 雪妖们一直在追逐岑青。 即使岑青明言不怪他们,他们仍感到内疚。 希尔等人更是自责,导致岑青昏迷的水晶就是他们挖掘送出! “我们必须补偿。” “无论王后要什么,我们都要给他找来。他要任何东西消失,我们都要实现他的愿望!” 雪妖们信誓旦旦,目光和语气一样凶狠。集体向前移动时,速度快出残影,样子杀气腾腾。 荒域另一方,魔族大军也在加速行进。 魔龙在天空飞翔,魔雕紧随其后,向地面投下大片暗影。 魔狮并排奔跑,鬃毛在风中流淌,似流动的黑光。狮群身后是庞大的象群,压路机一般推进,摧毁沿途的一切。 象群移动时,能轻松踏平小山,塌陷嶙峋起伏的山脊,撞倒树木,让丘陵变成平原。 山魈负责为大军探路,魅魔飞在它们头顶,随时收拢和放开手指,牵引山魈脖子上的绳索,牢牢控制住它们,避免这些家伙随意乱窜。 炎魔身上燃烧烈焰,穿过灰雾时,明亮的火光为大军引领方向。 艾兰德飞在队伍最前方,周身缠绕火链,脸颊和脖颈爬上火红的图腾。他一只眼睛变色,瞳孔中是复杂的魔纹。 他在搜寻梦魔的踪迹。 他们很擅长藏匿,能依附在任何生命上,依靠编织梦境迷惑被寄生者,完美隐藏起自身气息,直至耗尽被寄生者的生命。 “不在这里,那是在前面?” 艾兰德抬升视线,目光锁定荒域腹地,一座暗绿色的森林。 森林中心腾起灰柱,顶端冲向天空,螺旋状的雾环笼罩林海。 如果是藏在那里,就能解释为何一直没有被发现,苟延残喘至今。 艾兰德收回目光,瞳孔中的魔纹逐渐隐藏,脸上的图腾却没有消失。他驱使魔鹰飞向魔龙,如实向奢珵禀报发现。 “陛下,如果判断无误,他们藏匿在荒域森林,数量暂时未知。”他说道。 “荒域森林?”奢珵环抱双臂,眺望远处天空中的漩涡,当即做出决定,“命令全体,我们去荒域森林。” 他所为不仅是找出梦魔。 如果他料想不错,兽潮在炎境和雪域同时爆发,巫灵也会借机深入荒域。 双方实力相当,打个百年也难分胜负。现下比拼的就是速度,谁能更快抵达荒域腹地,谁就能占据更大主动。 “让所有人加速。” “遵命,陛下。” 炎境之主下达命令,魔族大军开始急速前进。 无论天空还是地面,黑气和烈焰纠缠横扫,与雾气激烈碰撞,一直压向荒域森林。 巫灵和魔族大举挺进荒域,向腹地一路进发,行进的路线几乎构成直角。 接下来数日,两支大军都在赶路,中途撞上异兽和鸟群,皆是摧枯拉朽一扫而空。 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他们的脚步。 直至遇到彼此。 距离荒域森林不到百里,一支探路的半人马队伍和火山部落意外撞见。 双方隔空相望,认出彼此的身份,当场拔出武器,展开一场激烈冲杀。 没有喊话,也没有后撤,他们本就有仇,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除非一方彻底倒下,战斗不会停止。 半人马具有力量和速度优势,火山部落行动灵活,并且数量更多。 双方杀红了眼,每一次穿插都飞溅大片血红,都会有死者倒下。受伤未死也无法脱离战场,很快就会被刀光卷入,在马蹄下沦为肉泥。 “杀光他们!” 半人马发出吼叫,火山部落不甘示弱。 战斗的声音引发连锁反应,双方的空中军团率先抵达战场,紧接着就是地面部队。 “巫灵?” “魔族!” 相隔十年,巫灵和魔族大军再次相遇。 没有战前布置,来不及做出更加周密的安排,双方军团直接正面对撞。 蓝色光辉绵连成海,冰层铺在脚下,持续向前延伸。黑气和烈焰纠缠猛扑,与冰霜对撞,爆裂声不绝于耳。 锋利的气流激射成墙,竖立在地面,切割开残存的灰雾,让双方更清楚地看见彼此。 魔龙展开翅膀,眼中滚动岩浆,獠牙间冒出火焰。 奢珵站在魔龙背上,红发肆意张扬。 气氛剑拔弩张,他却姿态放松,笑容散漫,好心情地朝对面挥手:“幸会,巫颍。” 他歪了下头,故意朝岑青眨眼:“美丽的王后,我们又见面了。” 这样的态度,任谁都能看出他在挑衅。 岑青没来得及说话,巫颍用斗篷盖住他,冷视前方的奢珵,抬起右臂,翻过掌心时,大量冰晶凝结放倒,呼啸袭向对方。 “奢珵,你不该挑衅我。” 奢珵挥手释放烈焰,右手攥住一条火链,荡开飞来的冰晶。在躲闪的间隙,他不忘开口:“巫颍,珍宝无法藏匿,总会引来追逐者。” “你在觊觎我的妻子?” “血族的宝石很迷人,能收藏进你的宫廷,一样能装点我的王宫。”奢珵笑容恶劣,语带挑衅。他再次挥动火链,冰晶尽数融化。火光袭向对面的巫颍,被对方举手格挡,尽数湮灭在半空。 短暂交锋,双方旗鼓相当。 由于奢珵的言辞,巫灵们怒不可遏,生出凶狠的战意。 魔族早习惯君王的任性妄为,何况挑衅的是巫灵王,魔族注定的敌人。他们迅速摆正心态,各自挺起兵器,准备全力一战。 雾气陡然浓重。 森林深处腾起更多灰柱,笼罩森林上方的漩涡扩张开,数不清的影子飞出森林,他们全身透明,眼神空洞,分明成千上万的异魂! 对于他们,岑青并不陌生。 只是与在蓝谷所见不同,这些异魂更加狂暴,空洞的双眼倏然填满,眼眶中燃烧杀戮和吞噬的欲望。 异魂现身后,发疯攻击所有人,不分巫灵还是魔族,包括双方的雇佣军团和座兽,都是他们的袭击目标。 突来的攻击打乱双方军阵。 巫灵和魔族不得不暂时息兵,转而对抗异魂,击退源源不断扑来的暗影。 同一时间,西科莱姆的车队抵达千湖领。 黑骑士人手有限,更多时间用来勘探地形、探索资源、伐木和清理废弃的治所,相隔数日才会巡逻领地边界。 车队一路畅行,没有遇到任何阻拦,顺利进入领地。 经过半日路程,他们到底遇上了麻烦。 前方是茂密的森林,云杉、橡木和松木并排生长,遍地荆棘和杂草丛生。 仆从发现林间小径,却有树根横亘在道路中,马车难以通行。 西科莱姆亲自下车查看,发现路的确很难走,除非砍掉这些树根,马车压根无法通过。如果选择绕路,他们就无法对照地图,很可能会迷路。 “联络不到领地中的人,这是个难题。”他回到马车前,对母亲和妹妹说道。 奥尔加推开车窗,观察周围地形,很快想出解决办法:“无法联络他们,就让他们自己找来。” “让他们找来?” “正是如此。”奥尔加提起裙摆,弯腰走下马车。她要求女儿留在车里,回头对西科莱姆说道,“我的儿子,你不仅要改掉莽撞的习惯,还要学会变通,做事聪明一些。” 西科莱姆聆听教诲,好奇问道:“您打算怎么做?” “很简单。” 奥尔加上前两步,站定在一块相对空旷的区域。 她握紧双手,掌心相对,神秘的力量聚集在她周围,潮水般涌动。 她的瞳孔又发生改变。 能量聚成光带,一条条绕过她,末端投入地下。 起初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事发生。 时间过去数分钟,西科莱姆察觉到异常,震惊地看向四周。 一只又一只干枯的手掌冒出土层,像是雨后生长的菌类,持续拔高,直至现出整条手臂,其后是肩膀,头颅、身躯和两条腿。 他们中的大部分死去许久,血肉早已腐败,只剩下苍白的骷髅。身上披挂着破烂的布料和皮甲,最早能追溯至数千年前。 零星尸体还很新鲜。他们长有锋利的尖牙,身上的斗篷和铠甲很容易辨认,证明他们出身贵族。 爬出地下时,他们的身体迅速腐败,残存的皮肉快速脱落,只剩下完整的骨骼。 这一幕过于惊悚,哪怕实行者是自己的母亲,西科莱姆仍不自觉抖了抖。 他的妹妹却兴致盎然。 小姑娘趴在车厢窗口,近乎着迷地看着这一切。 她手指蜷缩,然后舒展,眸光晶亮。心中产生期盼,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如母亲一般,唤醒和驱使骷髅,成为一名合格的占星师。 第110章 骷髅大量出现,一批批爬出地面。 对于千湖领内的异常,黑骑士不可能毫无觉察。 大概过去十几分钟,森林中传来奔雷声,来自飞驰的战马。 奥尔加停下动作,双手交叠在身前,缓慢抬起头,沉静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第一名黑骑士现身,单手拉住缰绳,坐在马背上,审视对面的母子。 看到他身上的铠甲,确认他的身份,奥尔加当即笑了。 她朝马上的黑骑士颔首,随即对儿子说道:“瞧,这不是来了。” 奥尔加仪态完美,俨然是一名优雅的贵妇人。 融入周围的骷髅,这一幕又无比惊悚,连她脸上的笑容都变得阴森,令人心生恐惧,只觉寒气逼人,如同置身冰天雪地。 第59章 “年轻的子爵,我们又见面了。” 高壮的战马背上,萨雷掀起铁面具,露出俊朗的脸庞和标志性的独眼。 他朝四周观望,看到林立的骷髅,不禁吹了声口哨,视线转向奥尔加,赞叹道:“您令人敬佩,尊贵的夫人,这真是壮观。” “您过誉了,阁下。”奥尔加面带微笑,平静回答。 千湖领历史悠久,鼎盛时期,领地中有城市百余座,加上农场、村庄和聚落,吸引来自各方的商旅,每年的税收达到天文数字,是血族王国数一数二的富饶领地。 金币总是令人眼红。 每逢领主权力交接之际,领地内总会爆发战争,规模一度扩大,死伤人员不计其数。 时过境迁,辉煌的历史逐渐褪色,千湖领变得落寞荒凉,埋在地下的尸骨不会消失,层层堆叠,聚集成可观的数量。 奥尔加行事把握分寸,她只想引来黑骑士,无意制造麻烦。 奈何森林位置特殊,在被植物占据之前,这里曾是一座古战场,加上之前被截杀的王城骑士,半径几百米的范围内,爬出地下的骷髅就超过四位数。 黑骑士现身后,奥尔加及时停手,苍白的骷髅站在地面,空洞的双眼直视前方,如同牵线木偶,在得到指令前始终一动不动。 事实上,称呼他们为傀儡更加合适。 占星师的傀儡。 继独眼萨雷之后,米诺率领更多黑骑士赶到。 战马跃过横亘的树根,马蹄重重踏向地面,留下碗口大的蹄印,边缘飞溅起点状湿泥。 队伍中夹着数名边境贵族和骑士。 他们终于有了代步工具,不是战马,而是从林中捕获的长角鹿。 这种鹿体格健壮,肩高超过两米,头顶一对刀锋般的大角,嘴边凸出一双獠牙,看上去无比凶恶。 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它们从不吃肉,和战马一样更喜欢草料和麦饼。 鹿群意外闯入营地,不意外全被捕获。抢在地精剥皮下锅前,艾尔伍德等人设法留下最强壮的几头。 “我们可以驯服这些鹿,用它们代替战马。它们力气很大,能运送木材,拉动几千斤的石料。” 艾尔伍德成功说服了米诺。 经过几日实验,黑骑士发现长角鹿的确很好用。 众人商议之后,决定分出小队追踪鹿群,抢在它们迁徙之前抓获更多,补充营地的运力。 实在桀骜不驯的,可以作为储备粮,总之,多抓一些毫无坏处。 骑士们飞驰过林间,沿途树影憧憧,树后闪过白影,全是从地下爬出的骷髅。有的僵硬站立,样子阴森可怖;有的还在挣脱出土层,上半身出现在地面,下半身仍嵌在土里。 林间的风刮过耳畔,传递奇怪的声响。 结合周围景象,即便是血族也会头皮发麻,生出惊悚之感。 “幸会。”米诺拉住缰绳,利落地翻身下马,问候对面的母子三人。 奥尔加站定在马车前,尤莉已经走出车厢,和西科莱姆分别站在她的两侧,肩膀落后一拳左右的距离。 持有任命书的是西科莱姆,但母子三人中,显然是以奥尔加为首。 米诺认识奥尔加。 殷王后在世时,两人曾经短暂共事,不过关系生疏,仅是点头之交。 艾尔伍德常年驻守北境,对巴希尔丞相的夫人只闻其名不见其面。最耳熟能详的就是这位女士抛弃了巴希尔,带着一双儿女搬出丞相宅邸,公然与丈夫决裂,在当时的王城引发不小的轰动。 “幸会,奥尔加夫人。”黑骑士们陆续下马,以贵族礼仪问候奥尔加,并向她的一双儿女致意,“又见面了,西科莱姆子爵。很荣幸见到您,美丽的小姐。” 简单寒暄之后,奥尔加不再开口,由西科莱姆递出羊皮卷——岑青亲笔签发的任命书。 任命书上有金蔷薇印章,烙印属于血族王室的黑暗气息,不可能作假。 米诺确认之后,将羊皮卷起来,递还给西科莱姆。 “很高兴您的到来。”他大方表示欢迎,很快又话锋一转,“但我必须实言相告,领地治所尚在建设,目前的条件十分简陋。” 他抬起手臂,在人员中滑过一圈,囊括黑骑士和边境贵族:“我们所有人还在住帐篷,每天要围着篝火吃饭。” 初建工作总是艰难,米诺没有丝毫夸张。 他绝非想吓退对方,只是实话实说,希望对方别抱有太高期待,以免产生心理落差。 “请您放心,对此我早有准备。”西科莱姆没有半点沮丧,出发前即已做好心理建设。 千湖领条件越是艰苦,对他越是有利。 雪中送炭强过锦上添花,机会千载难逢,傻瓜才会因为一时的艰难退缩。 他表现得干劲十足,看上去精神奕奕;“我很擅长文书工作,算数也很不错,想必能帮上忙。” 说到这里,他手指身后的车队,大方说道:“这是我带来的物资,还有属于我母亲的奴仆,都可以提供给诸位。”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米诺等人望见三十辆大车。 车前的驽马平平无奇,肩高和体型都很一般,耐力却相当惊人。从王城到千湖领,日夜兼程,长途跋涉,竟没有半点疲态。 大车上盖着蒙布,全部用绳索捆扎固定。 蒙布下的箱笼高高堆起,麻袋鼓鼓囊囊,恍如移动的小山。 持缰的车夫和押车的奴仆全身包裹严实,看上去身形纤瘦,羸弱不堪一击。风吹落兜帽,现出他们的真容,竟然全是骷髅,没有一个活人。 “沉默的骨头远比能动的嘴巴更值得信任。”奥尔加微微一笑,对众人说道。 米诺动了动嘴唇,想起这个女人的丰功伟业,没有多作评价,只胡乱点了点头:“您的顾虑很对。” 两支队伍碰面后,由黑骑士带路,前往位于森林中的营地。 战马在前,车辆在后。 队伍一路穿过林间,车轴持续转动,车轮压入泥土,一辆跟上一辆,车辙不断加深。 脚步声追在身后,声音古怪且杂乱无章,像是坚硬的物体在地面拖拽。 骑士们回头望去,发现是奥尔加唤醒的骷髅跟了上来。 每前行一段路,队伍末尾就会长出一截。 形形色色的骷髅排成长队,有的双腿行走,有的在地上爬行,场景很是怪异,在黑暗的森林中更显惊悚。 营地中,地精正在准备晚饭。 大锅中的水开始沸腾,汩汩冒出热气。 铁木等人从湖对岸归来,手中抓着荆棘编织的绳子,绳子另一端是里贝拉送来的俘虏,如今全是千湖领的奴隶。 这些家伙不太听话,尤其是个头大的一群,例如堕落树人和雪巨人,他们总想着偷懒,用鞭子抽也不痛不痒。 最麻烦的要数流浪血族,若非有荆棘毒素牵制,他们早就逃之夭夭。 虽然逃不掉,干活时也不情不愿,伐木和搬运石头的效率低得不能再低。他们甚至袭击看守,差点让铁木等人受伤。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看到运回来的木柴数量,留守营地的黑骑士不禁皱眉。 看向被荆棘束缚的乱军,他们凑到一起思量,究竟该如何进行威慑,才能让这些家伙知晓厉害。 “处死带头闹事的几个,把他们的尸体挂起来。”其中一人说道。 “这件事该由队长决定。”另一人开口,他坐在一截木材上,敞开双腿,用匕首削着一把短弓,手指十分灵活,“就我个人而言,很赞成你的提议。” 两人说话时,地精正在处理一堆松鼠。 样子是松鼠,个头不亚于山猫,耳朵上有两撮长毛,蓬松的尾巴一点也不柔软,遇到危险时,每一根毛发都能变成钢针。 捕捉它们需要十分小心,否则很容易被刺伤。伤口不致命,却会异常疼痛,痛感往往能持续多日,让人难以忍受。 它们的肉很好吃,口感细嫩,一点也不粗糙。 为了这个,黑骑士们也乐意麻烦一些,制作专门的草绳陷阱,为自己的晚餐增加一道美味。 第111章 锅中的水持续沸腾,蒸腾起大片白雾。 地精们处理好食材,拿起长柄杓,准备将切好的肉块投入锅内。 米诺等人在这时返回。 母子三人的车队刚一露面,就吸引众人的目光。 车上的蒙布落下后,看清堆积如山的物资,地精们立刻双眼发亮。 “调料,是王城的香料!” “感谢上天!” 地精的话被米诺打断:“该感谢车队的拥有者,奥尔加女爵,西科莱姆子爵,还有尤莉小姐,是他们带来这些。” 黑骑士队长翻身下马,向留守人员介绍母子三人的身份,简单说明与三人会面的经过,并示意西科莱姆拿出任命书。 “目前,我们的统筹工作一塌糊涂,希望你能够胜任。”他说道。 西科莱姆没有推辞,欣然接下这份工作。 在两人说话时,奥尔加的目光逡巡四周。 得到允许后,她在营地中行走,了解大致情况,认为比米诺口中的情况稍好。 她可以接受住帐篷,当然,有房子会更好。 思及此,奥尔加看向堆积的木柴,以及在木柴附近瘫坐的俘虏。 她看到用绳子拖拽的木车,上面有未卸载的滚木,应该是不久前拉回。 以目前的人员数目衡量,如果这是一天的劳动成果,证明效率不高,可以说相当低。 收回目光,她心中有了计较。 “米诺队长,”她走向黑骑士队长,“请原谅我的冒昧,有一件事令我解惑。” “什么事?”米诺看向她。 “关于那些人,他们被限制行动,应该是俘虏,或者是奴隶?如果他们在为你干活,恕我直言,他们一定在偷懒。”奥尔加认真做出评价,言辞没有半点婉转。 她并非在讽刺,而是道出真实想法。 对这位女士的直言直语,米诺队长接受良好,不认为受到冒犯。 实事求是地讲,他也为此感到伤脑筋。 “您说的都是实情。”他朝奥尔加点头,看向不远处的乱军俘虏,单手按住腰间的短刀,危险地拔出半寸,“我正在失去耐心,准备用鲜血让他们看清现实。” 闻言,奥尔加灿烂一笑。 “可以用更简单的办法,例如,把他们变成骷髅。”说话间,她手指不远处的一名流浪血族。 那人曾是贵族,身材高挑,容貌英俊。在两百年前被剥夺爵位,因多项重罪流放边境。 察觉到奥尔加的视线,他下意识想要转身,却因荆棘捆绑无法移动,只能看着那个女人走向自己。 奥尔加站在流浪血族面前,一只眼睛变成重瞳,口中吐出奇怪的声调。 流浪血族表情骇然,他意识到了什么 占星师?! 右手忽然一阵剧痛。 流浪血族举起胳膊,就见手掌上出现裂纹,皮肉一块块剥落,露出白骨。 “啊!” 他发出惨叫,清楚看见自己正在失去右手。 酷刑没有停止。 手掌、手腕、前臂、手肘、上臂,最后停在肩膀。 他痛得哀嚎不止,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血肉剥落,手臂变成白骨,情景惨不忍睹。 这一幕骇人无比。 俘虏们吓得魂不附体,包括雪巨人和堕落树人在内。 他们不惧怕死亡,却不愿遭受这种酷刑。 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骨头,人依旧活着,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吗? 停止对流浪血族的折磨,奥尔加转头看向米诺,语气认真,绝不像是在开玩笑:“我可以把他们全部变成骷髅,个别会麻烦一些,但问题不大。这样一来,他们就能老实干活。” 她说得云淡风轻,却让乱军俘虏悚然一惊。 他们确信这个血族女人不是在说大话,只要那个黑骑士点头,她真的会这样做! “我、我会老实干活,千万别这样对我!”终于有俘虏承受不住压力,主动向现实低头。 有一就有二,不多时,除了濒临昏迷的流浪血族,其余人都做出选择,包括之前最顽固的几个。 他们可以暂时妥协,今后再另想办法脱身。 无论如何,他们不想落到流浪血族的下场,那样比死了更加难受。 米诺走向流浪血族,中途拔出长剑。 路过奥尔加身边时,他暂时停下脚步,正色道:“感谢您的热心,女爵。他们是陛下的财产,希望您能明白这一点。” 占星师制作的傀儡只会听从她的指示。 米诺清楚这一点,其余黑骑士也是一样。 他们感谢奥尔加,但不会接受她的建议,只是俘虏们并不知道。 “当然。”奥尔加微微一笑,态度滴水不漏,很难从她的脸上看出任何想法。 米诺点点头,没有多说。 他走向流浪血族,左脚踩住他的肩膀,倒提起手中的剑,剑尖朝下,从背部贯穿他的心脏。 惨叫声戛然而止。 痛苦就此结束,彻彻底底。 与此同时,布叶特和米格林一路风驰电掣,终于进入千湖领。 抵达森林外,两人勒住缰绳,布叶特举起挂在胸前的号角,吹出苍凉的声音。 号角声传入林中,艾尔伍德立刻竖起耳朵。他与亚伦对视一眼,同时露出惊喜神情。 “北境的号角!” “布叶特,一定是布叶特!” 这绝对是一个好消息! 北境众人激动万分,迅速跨上长角鹿,朝号角声传来的方向飞驰而去。 “达米安,你带一队人过去。”米诺在他们身后下令。 “是,队长。”黑骑士接受命令,飞身骑上战马,追在边境贵族身后,很快与对方并驾齐驱。 目送一行人驰远,米诺抬头望向天空,没有发现乌鸦的影子。 想起之前收到的信件,得知岑青要随巫灵大军一同出征,近段时间不方便联络,他难免有些担忧。 “希望陛下一些顺利。”他暗暗祈祷。 随后转身走向篝火,端起依旧冒着热气的肉汤,继续大口吃起来。 与此同时,岑青正陷入乱战,四面八方都是穿梭的异魂。 他们从森林深处飞出,比异兽的数量更加庞大,仿佛无穷无尽。 巫灵和魔族不得不暂时休战,转而绞杀异魂。 蓝光和黑气交替爆发,战场大面积清空,很快又被更多异魂填补。 透明的影子穿梭在头顶,密集交织,连成一张大网,完全杀不尽。纵然实力相差悬殊,也足够巫灵和魔族头疼。 “该死的,他们究竟有多少?!” 巫灵和魔族都在诅咒,可惜没人知道答案。 巫颍和奢珵各自指挥战斗。 在异魂越来越多的情况下,两人下达同样的命令,放弃防守,直接正面进攻。 “撕开缺口,进入荒域森林!” “冲进那片森林!” 战旗同时转向,恐怖的力量瞬息炸裂。 地面和空中军团配合默契,从不同方向挺进荒域森林。 大军强行突破异魂包围,凭力量撕开缺口,旋即潮水一般涌入,展开更为激烈的厮杀。 期间有异兽偷袭反扑,还有庞大的虫群和怪鸟。 林中冒出一缕缕黑气,丝带一样缠绕,将两族的附庸军团拖入幻境,险些自相残杀。 “梦魔。”奢珵确定黑气来源,赤金色的瞳孔变色。他向大军下达命令,“找出藏匿的梦魔,杀光他们!” 比起巫灵,他必须先除掉这些家伙。 “犯下重罪的族群,不容许有一滴血留存于世!” 巨鸮背上,巫灵王舍弃长弓,周身凝聚锋利的冰锥,挥袖间呼啸飞出,击碎袭来的异魂。 岑青被他保护在怀中,未受到任何攻击。 随着巨鸮飞向森林,缥缈的声音在岑青脑海中响起,不是错觉,而是真实存在。 声音逐渐变得清晰,吸引他望向森林中心,灰色气柱腾起的地方。 那里有秘密在等着他。 同样存在杀机。 眩晕感陡然袭来,岑青单手按住额角,用力闭上双眼。 一条有力的手臂揽住他,巫颍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立时驱散阴霾:“那棵金木又在影响你?” “我没事。”岑青摇摇头,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目光变得坚毅。他手指前方,灰色漩涡扩张的地点,“陛下,它应该就在那里。” “我知道了。”巫灵王抱紧岑青,瞳孔深处浮现银光。 下一刻,他的声音传入所有巫灵脑海,透出寒意:“找到森林的心木,我要摧毁它。” 命令下达,巫灵大军突然爆发,攻势愈发猛烈。 魔族们不知所以然,只看到巫灵的推进速度加快,逐渐把自己落在身后。 秉持不服输的心态,魔族的进攻速度随之增快,一路摧枯拉朽,朝森林中心猛攻过去。 第112章 第60章 进入森林后,雾气愈发浓重,异魂突然大规模向后撤,在雾中销声匿迹。 灰色雾带穿梭在林间,如轻纱绕过树木,层层叠加,挤压向挺进森林的两支大军。 雪妖再度挽起手臂,个头最大的留在地面,其余一个抓着一个飞起,放风筝一般,飘出茂密拼接的树冠,比巨鸮获得更好的观察位置。 “继续向前走,方向没有错!” 越向森林深处走,植被越是茂密。 起初有日光落到林间,短暂驱散灰雾,投下明亮的光影。 渐渐地,阳光无法穿透树冠,环境变得阴暗潮湿。林风吹过时,似有一层粘液覆在身上,让人感到极为不适。 道路崎岖泥泞,苔藓和菌类簇拥生长,不小心就会滑倒,或是陷入泥坑之中,拖慢前进的速度。 耳畔传来潺潺水声,却始终不见水流。依稀产生幻听,不断拉扯军团众人的神经。 盘结的树根挣脱土层,表面爬满裂纹,覆盖暗绿色的苔藓,像是横亘在地面上的绳索。 各类林木张开树冠,枝杈间垂下灰绿色的藤蔓,也可能是蟒蛇,不小心认错就会致命。 地穴人停止挖掘。 他们陆续从土下钻出来,全身沾满恶臭的泥浆,早看不出本来模样。 “前面是沼泽,很大一片沼泽!”一个地穴人张开嘴,吐出不小心吃到的泥巴,连续干呕数声。 真的太臭了! 他发誓从没体验过这种臭味,相比之下,黑暗沼泽的蠕虫都变得美味可口。 “沼泽?” “是的,很大一片,就在前面,我们找不到边际!”地穴人一边说,一边手指向前方。 很巧,正是雪妖确认的方位。 如果他们都没有搞错,穿过那片沼泽就能抵达森林腹地,即是金木盘踞的地点,也可能藏着梦魔。 得知情况,巫灵王没有下令改道,而是选择以冰铺路,在沼泽上方架设平桥。 “架桥?”岑青看向巫灵王。 “比起绕路,这样更加容易。”巫颍抬起右手,光芒浮出掌心,凝聚成蓝色光带,徜徉在林间,驱散大片黑暗。 光带互相缠绕,强光一夕间爆发,磅礴的能量在空气中涌动。 海量包裹着泥浆的水珠倒悬而起,飘浮在半空,互相拼接融合,同一时间凝固,组成大小接近的砖块。 砖块渐次下沉,紧贴地面铺开长桥,横跨危险的沼泽。 片刻时间,数座冰桥铺在脚下,并排向前延伸,确保大军能快速通过,不必担心陷入泥里。 “陛下,请容许我们先行。” “不,我们先来,我们更加合适。” 雪妖主动请缨,不料挂角人横叉一脚,强行抢走他们的位置。 挂角人不擅长战斗,在打铁和手工活上颇具天赋,制作出许多稀奇古怪却相当实用的工具。 依靠这项本领,他们成功压下雪妖,率先登上冰桥。 上桥时,每人推动一辆小车,抵达预定位置,车轮牢牢嵌入桥身,车内飞出绳索,迅速结成绳网,拉起稳固的护栏,悬浮在冰桥两侧。 如此一来,通过沼泽变得更加安全,不必担心滑下去,行军速度也随之加快。 见状,雪妖们老实闭上嘴,没有发出更多抱怨。 “前进!” 军团长们一声令下,大军分批走上桥面。 巫灵战士行进有序,控制座狼奔跑的速度。附庸军团尾随在后,踏着狼群的脚印,没有偏离半分。 巨鸮在沼泽上方穿行,带起一阵疾风。 部分飞向树冠顶部,却遇见树枝摇曳,枝杈密集交错,叶梢闪烁光亮,顺着边缘滴落粘稠的液体。 液体坠向地面,无声浸入土中,飘散出一股稀薄的气味,与潮湿的森林气息很容易混淆。 血族嗅觉敏锐,岑青率先察觉异常,立即提醒巫灵王:“陛下,情况不太对,最好马上离开这里。” 巫灵王点点头,掀起斗篷包住岑青,旋即命令全军加速。 “谨慎些,避开那些水珠。”他的声音在所有巫灵的脑海中响起。 附庸军团听不到巫颍的声音,但能看到巫灵战士的动作。不需要命令,众人立即抬腿跟上去,没有片刻犹豫。 液体滴落速度加快,哗啦啦响声不断,堪比一场暴雨。 沼泽中冒出大量气泡,从稀疏到密集,互相挤压碰撞,顶部连续爆裂。 恶臭的泥浆向上喷涌,扑向冰桥和绳索,推动桥身发生位移。 桥面出现坑洼和裂纹,绳索逐渐收窄,崩裂声此起彼伏,桥身变得岌岌可危。 “快冲过去!” 巨鸮率先掠过沼泽,巫灵战士集体加速,座狼拔足狂奔,四脚近乎同时离地。 附庸种族紧追在后,发挥出平生最快的速度。 岩妖的队伍落在最后,不幸遇上冰桥塌陷,一脚踩空落入沼泽,两条腿快速下陷,眨眼没过腰间。 千钧一发之际,半人马调头折返,他们迅疾如风,身体却格外轻盈,四蹄轻松踏过松软的泥浆,擦身而过时,将陷落的岩妖全部救出来。只是动作稍显粗暴,与其说救人,更像是在拔萝卜。 半人马的救援很及时,岩妖的生命得到挽救。他们的样子固然狼狈,好在身上仅有些擦伤,很快就能痊愈。 “你们救了我们的命,真是万分感谢!”岩妖对半人马心存感激,被对方提在手里,诚恳向他们道谢。 “坐稳,带你们过去。”半人马不苟言笑,看上去很不好惹,却愿意让岩妖坐到自己背上,哪怕他们身上仍带着泥浆。 岩妖们没有推辞。 他们被扔到半人马身后,手脚并用爬过宽阔的马背,用力抱住对方的腰。 后知后觉想到对方身上的泥浆,半人马有些嫌弃。不过嫌弃归嫌弃,终究没有甩掉他们,而是调头向回走,追上前方的大部队。 队伍穿过沼泽,不必担心随时陷落,道路依旧泥泞湿滑,需要艰难跋涉。 越向前走,环境越是诡异。 异魂隐匿无踪,好似从未出现过。 异兽不见踪影,鸟群也无处寻觅,耳畔不闻虫鸣,只有水流声不断,由缓慢变得湍急,令人心情烦躁。 雾气进一步消散。 最后一条灰带滑过身侧,仿佛神秘的大门突然敞开,众人的视野豁然开朗。 脚下是浑浊的死水,古老的树木生长在水中,树干攀爬龟裂的纹路,树冠下垂,树枝缝隙间洒落光斑,落在水面上,浮动苍白的光点,像尸骸的颜色。 树根藏在水下,盘根错节,拱形隆起。 有的树根已经干枯,在水中硬化;有的仍然活着,像猎手潜伏在暗处,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用新鲜的血肉延续自己的生命。 道路崎岖不平,大部分淹没在水下,仅透出模糊的轮廓,随着水波摇荡,仿佛路面都在移动。 道路尽头座落宏伟的遗迹,一座废弃已久的要塞。 要塞以巨石和金铜打造,城垛、城墙被植被包裹,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颜色。 两侧建筑呈双子塔形,铜门夹在中间,卡住进入要塞的通道。 铜门上方有拱桥相连,桥上斜插数面旗帜和成排火把。 火把早已经熄灭,旗面残破不堪,旗杆在岁月中腐朽,爬满斑斑锈迹。 铜门共有两扇,一扇矗立,另一扇浸在水中。门后氤氲灰雾,看不清建筑轮廓,诡异、荒凉、寂静。 巫灵大军在要塞前驻足。 他们从不知道,荒域森林中竟有一座要塞。从建筑风格推断,极大可能出自血族之手。 “血族王室成员能自由出入荒域,在正统没落之前。”巫颍按住岑青的肩膀,在他耳畔说道,“这或许是你的祖先留下。”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岑青看向要塞,准确来说是看向铜门后。他有种预感,自己要寻找的金木应该就藏在那里。 然而,这一切是否太过顺利? 正这样想时,一阵嘹亮的象鸣声传来,随之有火焰冲过林间,在水面蒸发出大团白汽,冲散静谧的气氛。 “是魔族。” 继巫灵之后,魔族大军出现在森林腹地。 魔象走到队伍最前方,凭借庞大的体型开路。象群根本不惧水深,随意踏过死水,沿途踩碎树根,撞倒树木,强行开出宽敞的通道。 沿着象群开辟的道路,魔族军团陆续现身。 如在林外一般,两军再次碰面,气氛又一次剑拔弩张。 汲取之前的经验,双方都很谨慎,警惕地望向彼此,没有着急开启战斗。 “巫颍,我们可以打个商量。”奢珵驱使魔龙飞向前,主动脱离大军,摆明要和巫灵王谈一谈。哪怕在说正经事,他也不忘朝岑青眨眼,风流的做派一览无余。 巫颍不善地看向他,侧身格挡他的视线。 示意岑青留在原地,巫灵王的身影消失在巨鸮背上,独自出现在魔龙对面。 第113章 见状,奢珵挑起眉毛,笑容里满是恶意:“如果这是一个陷阱,你已经死了。” “你无法杀死我。”巫颍悬浮在半空,一根冰柱在他脚下成型,如同一座高塔,稳稳地撑起他,“如果你想试试倒也无妨,我也很想杀死你。” “真是缺乏幽默感。”奢珵挑了下眉,夸张叹息,“你这样无趣,像个老古板,难道不担心你的王后会受不了你?” “那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巫颍丝毫不受挑拨,也没有太大情绪波动,“如果你只想说这些废话,我没时间奉陪。” 话落,他作势转身离开。 “等等。”见他真要走,奢珵终于摆正态度,表情变得严肃,“我的确有事和你商量。” 巫颍停下动作,兜帽遮挡下,表情淡漠地看向他:“说说看。” 他的态度足够轻慢,显然是在回敬奢珵的挑衅。 炎境之主暗暗咬牙,也只能忍下来,开口说道:“这里有梦魔的气息,我必须找出他们。所以,我提议暂时休战。” “那对我有什么好处?”巫颍掀起兜帽,目光冰冷,语气同样冷漠,“铲除叛乱者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你出现在这里,应该不单是为了土地吧?”奢珵意有所指地看向岑青,片刻后,重新对上巫颍的视线,“我们各有所需,此时动手没有任何好处。休战绝对利大于弊,你以为如何?” 闻言,巫颍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他环抱双臂,貌似在斟酌。 “我同意暂时休兵,限于这次事情结束。”他终于开口,“同样的,你也要管束好魔族。至于别的,可以稍后再谈。” “好。”奢珵十分清楚,这是目前最好的答案。 两人达成默契,各自抬起右臂,在半空中击掌。语言化作临时契约,缠绕两人手腕,约束双方大军的行动。 巫灵和魔族同有所感,看向彼此的目光仍不带善意,到底没有再互相攻击。 奢珵返回大军中,下令扩大搜寻范围,找出梦魔藏身的地点:“不要遗漏任何角落!” 他对梦魔的恨超出与巫灵争夺领土。 无论如何,他绝不容许这个族群继续存在,必须斩尽杀绝! 巫颍回到巨鸮背上,连续下达数道命令:“洛维尔,你负责指挥,提防任何异动。弗兰,戈雅,带一队人跟上我。” “遵命,陛下。”几人同时领命。 魔族的誓言不值得信任。 由洛维尔调度大军,足以应对突发状况。 巫颍决定和岑青进入要塞内部,如果不出意外,那棵发疯的心木应该就藏在里面。 “陛下,我们和您一起去!”荆棘女仆追上岑青,坚持要求同行。 “好。”岑青点点头,不需要多作吩咐,巫灵已经各自带上一人,乘巨鸮飞向要塞大门。 越靠近大门,感觉越是古怪。 岑青目视对面的建筑,总感到十分违和。 古老,黑暗,神秘,符合血族的一贯印象。 可他就是感到不对。 “茉莉,我母亲提到过这里吗?”他转头看向茉莉,希望从女仆口中获取答案。 荆棘女仆认真回想,最终摇了摇头:“并没有,陛下。” “那么,她是在哪里遇到金木?”岑青能感知到金木的存在,对方通过梦境侵蚀他的神经,他反过来也能捕捉到对方。他确信自己不会弄错,金木应该就在附近。这种违和感又该如何解释? 就在他陷入迷惑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啸,来自一个长有红翅膀的魅魔。 “陛下,我发现了梦魔的力量,就在那里!”她手指的不是别处,正是矗立在岑青对面的要塞。 梦魔的伪装巧妙异常,他们能通过寄生完美地藏匿起来,近乎无懈可击。 但也只是近乎。 魅魔天生是他们的克星,即便是蛛丝马迹,也能锁定他们的气息。 “这是梦魔制造的幻象!” 从大军越过沼泽时起,就已经走入梦魔的幻境。 这些梦魔极其特殊,他们寄生于这座森林,完美融入这里的环境,已经和森林融为一体。 只是不能确定,究竟是他们在汲取森林的力量,还是在被森林利用,成为金木达成目标的一环。 魅魔声音刚落,要塞中就腾起大量灰雾,漫射金色光束。 光辉向外扩张,瞬间达到极致。 无论巫灵还是魔族,凡被光芒笼罩,全都无法睁开双眼,遑论看清正在发生的一切。 唯一的例外是岑青。 遭受正面冲击,他没有丝毫动摇。 漆黑的眼睛仿若琉璃,表面覆上一层透明的膜,瞳孔中清晰映出一棵巨木的影子。 树身张扬金色,却被大量灰白的斑点覆盖。斑纹的面积飞速扩大,从树根、树干、再到树冠,几乎要将整棵树吞没。 黑气在树下涌动,扭曲的面孔破土欲出。 他们是梦魔,被金木禁锢的梦魔。 他们冒险逃入荒域森林,专为躲避炎魔的追杀。结果却落入森林的陷阱,成为金木的养料。 金木周围是坍塌的建筑,金属、巨石散落遍地,城墙仅剩下一截,城门断裂,压住陷落的石塔,火把粉碎,旗帜腐朽,每一处都破败不堪。 这才是血族要塞真正的模样。 光芒越来越亮,半点没有减缓的趋势。 森林中的沼泽开始翻滚,一条又一条树根凸起,全部来自金木。 这棵庞大的树木,根系盘踞大半个森林。荒域森林就是它的领土,因它而生,为它所控制。 泥浆持续翻滚,沸腾一般。 数不清的异魂浮出水面,头颅、肩膀、躯干、四肢。他们目光空洞,来自不同时代,其中还有血族,穿着数千年前的甲胄。 异魂现身之后,从四面八方聚向要塞,对两支大军展开攻击。 他们的攻势异常猛烈,彼此间形成配合,远非之前的战斗烈度可比。 巫灵和魔族很快发现不对,意识到这些异魂非比寻常。 “他们是战士!” “亡灵军团!” 答案揭晓,更多异魂破水而出。 他们身躯透明,手持不同时代的兵器,不知疲惫地投入战斗。除非被打散击碎,再无法聚合,绝不后退半步。 随着异魂大批出现,森林从外层开始灰败,肉眼可见失去生机。 树木、藤蔓、苔藓、菌类,一切的一切都在瞬间干枯,风过时沦为齑粉。 森林的生命在被消耗,直至抽干。 战斗中,数道光柱笔直升起,冲击巫灵和魔族的队伍。 一道光柱恰好撞上巫灵王的巨鸮。 岑青感知到异常,几乎处于本能,探手抓住巫灵王的斗篷。 可惜仍未能挡住神秘的力量。 巫颍的怀中忽然一空。 黑发血族被光芒覆盖,刹那消失在他的眼前。 几乎就在同时,地面下陷,林中巨木倾斜歪倒,交错压在一起,分明要封锁前方道路。 巫颍眼中凝聚风暴,瞳孔完全变色,锋利的冰锥在他周身凝聚,暴雨般击向前方。 同时,一条炽热的火链袭来,焚烧挡路的巨木。 冰锥与烈焰交织,崩裂声不绝于耳。 巨木从中部断裂,绽开通行的缝隙,两道身影接连冲了进去,一前一后消失在众人眼前。 前者是巫颍,雪域之主。 后者是奢珵。炎境的主宰。 变故发生得太快,双方大军都未来得及反应。有人想要追上去,却被异魂挡住去路。 眼见巨木又开始封路,巫灵和魔族皆怒不可遏。 “让开!” 蓝光劈开森林,黑气平地升起漩涡。 恐怖的力量爆发,气浪似刀锋冲击,劈开大地,切断大片森林。 第61章 岑青消失在光中,巫颍和奢珵前后追了上去,其余人被巨木挡路,无法靠近金木和要塞半步。 “陛下!” 荆棘女仆飞速冲上前,接连被虬结的树根绊倒。树根疯狂扭曲,一层层叠加,全力阻止女仆靠近。 茉莉和鸢尾释放荆棘,试图越过障碍,立刻遭遇藤蔓缠绕。无数蔓枝从树顶垂挂,蟒蛇一般缠住两人,将她们拽上半空。 “天杀的!”卷丹低咒一声,迅速抛出水晶瓶。瓶中药剂迸溅而出,藤蔓和树枝迅速枯萎,使两人得以脱困。 三人刚刚汇合,狂暴的异魂就从四面袭来,更有枯瘦的手臂从地下冒出,手指抓住她们的脚踝,妄图将她们拖入地下。 紧接着,更加恐怖的情况发生。 她们感知不到岑青的存在! “陛下?!” “我感知不到陛下!” 女仆们惊恐对望,表情中尽是焦灼和慌乱。 她们是殷王后的伴生荆棘,岑青是殷王后唯一的血脉,即使相隔再远,她们也能洞悉岑青的存在。 第114章 可在这一刻,她们彻底失去岑青的气息。 明明眼睛没有遮挡,她们能看到的却只有无尽黑暗。 没有岑青。 找不到他。 找不到她们守护的珍贵血脉,殷王后唯一的孩子! 这个认知让女仆们发狂。 恐怖的气息氤氲在脚下,带刺的荆棘蛇行窜出,犁过每一寸土地。尖端穿透挡住的树根,扭结绞碎碍事的藤蔓。 荆棘疯狂生长,女仆们的身形陡然拔高。 她们的脸上覆盖黑纹,自腰部以下化身荆棘,支撑着她们闯出异魂包围,直冲向要塞入口,岑青消失的地点。 “滚开!” 前方又遇异魂阻路,女仆们出离愤怒。 这次的对手非比寻常,他们是一队亡灵骑士,周身萦绕死亡气息。 白骨战马扬起前蹄,马上的骑士倒提长枪。人与战马合二为一,疾风般冲向荆棘女仆,撞碎她们释放的荆棘。 女仆们没有退让,她们完全不躲闪,正面迎击亡灵。 无论对手是谁,她们都必须冲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锋利的冰锥从天而降,暴雨般砸向地面,穿透奔袭的亡灵队伍。 弗兰闪现在女仆身前,万千冰锥释放寒意,硬顶住亡灵的冲击。 片刻时间,更多巫灵闪现在四周,手中凝结冰锥,击穿亡灵骑士和战马,将他们一同钉在地上,瞬间封在冰中。 “这里交给我们,快找到进去的路!”弗兰转向女仆,大声说道。 他的兜帽在战斗中滑落,俊美的脸上是从没有过的严肃表情。 荆棘女仆迅速点头,同时脱离战场,化作黑光交替穿梭,直扑岑青消失的地点,试图打开通往要塞内部的道路。 魔族战士见状,也从旁侧展开攻击。 艾兰德挥舞燃烧的火鞭,击碎聚集的异魂。 异魂化作烟气消散时,他对上戈雅的视线,洒脱地扬起眉毛:“我的君王也在里面,我们可以暂时联手。” “可以。”戈雅挽起长弓,箭矢擦着炎魔的肩膀飞过,击碎他身后的异魂,连续穿透多条树根,最终撞进纠缠的藤蔓,爆裂出耀眼的强光。 光束漫射开,蔓枝在光中消融,树根从外层剥落碎裂,中心处直接爆开。 一截碎块飞过艾兰德身侧,被他单手接住。碎块仍残留活性,诡异地收缩扭转。炎魔收紧手指,指缝间溢出粘稠的汁液,刹那被火焚烧,化作一团飞灰。 “谢了。”他说道。 戈雅挑了挑眉,再次拉开弓弦:“不必谢,礼尚往来。” 箭矢飞出,他没有再理会炎魔,身影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与弗兰背对背,两人默契配合,每一次开弓都能带走大片异魂。 目睹这一场景,艾兰德掀起嘴角,眸光肆意近乎邪恶。 “礼尚往来吗?” 他迅猛挥出长鞭,炽烈的火焰呼啸而出。 火光点燃树木,异魂同被消融,恐怖的热浪似要焚尽周遭一切 荆棘女仆终于找到要塞入口,位于坍塌的石墙下方。 石墙下压着破碎的绞盘,绞盘边缘缠绕生锈锁链。锁链因外力断裂,残留的半截垂挂在通道内。 通道幽暗狭窄,螺旋状开凿石梯,一眼望不到尽头。 “主人没有提到过这里。”茉莉凝视通道,眼睛中弥漫暗色。 “我感知不到陛下,但他一定就在下边。”卷丹伏身在地,耳朵贴在入口边缘。她的手紧抓地面,指甲变形延伸,前端长出细长的荆棘,笔直穿过土下,进入更深的地层。 “我们必须下去。”她强调道。 鸢尾架住压来的树根,听到卷丹的话,猛然将树根撕裂,回头道:“那就下去!” 三人达成一致,没有耽搁时间,当即合力移开绞盘,跳进幽暗的坑道之中。 下落过程中,茉莉胸前的链坠飞出衣领,包裹的发丝化作光点,脱离琥珀,先一步消失在通道尽头。 “艾莉森?” 茉莉握住链坠,不等仔细查看,前方突然涌来邪恶的气息。 灰白的树根交错在道路中央,一张张扭曲的面孔从树根中凸起,样子狰狞痛苦。 他们是梦魔,被金木捕获侵吞,残存最后一抹意识,沦为金木的傀儡。 “冲过去!” 无法绕路,想通过必须硬闯,三人别无选择。 海量荆棘冲撞树根,坑道中发生震荡,碎石和土块纷纷滚落,烟尘四起。 树根上方出现空隙,茉莉三人毫不迟疑,飞身冲过去,将带有梦魔意识的树根远远抛在身后。 属于艾莉森的光点在黑暗中穿行。 光芒忽闪忽灭,仿若星星眨眼。 大量树根盘绕在地下,根须上覆满灰斑,缝隙间填塞大量尸体。年深日久,大部分尸骸支离破碎,压根看不出生前模样,无法辨认出种族。 这是金木的根系,也是庞大古木构筑的地下世界。 根系延伸向下,掏空地层,环抱一座宏伟的地下宫殿。 粗壮的树根爬满宫殿外层,围墙一样包裹住建筑,层层叠加,看似密不透风。 强悍的力量连续爆发,墙壁打开两道缺口,巫灵王和炎境之主各踞一方,正准备冲过封锁进入宫殿。 光点先一步飞入,找到雕刻华丽的宫殿大门。 建筑整体由岩石打造,带有血族独有的艺术风格,深埋在地下不知多久,从外部看完好如初,一点也不显得破败。 厚重的石门露出缝隙,有光从门内透出。 门后直连一座大殿,光芒来自殿内成排的水晶吊灯。 灯台悬于穹顶,灯盘上并非火烛,而是一颗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散发明亮光辉,千万年不灭。 大殿两侧石柱林立,石柱之间摆设石椅,椅上是一尊尊石雕,无论男女皆衣着华贵,头顶佩戴王冠,俨然身份不凡。 岑青就站在大殿中央,面对正前方的王座,也是唯一一张没有雕像的椅子。 这是哪里? 他并不知道。 母亲的日记中没有写,黑塔的藏书也没有记载。 茉莉等人不曾告诉他,也许女仆们压根不知道,毕竟她们对要塞也是一无所知。 岑青扯了扯领口,摘掉一截枯萎的藤蔓。 他被光芒禁锢带走,立即有树根和藤蔓缠绕上来,妄图吞噬他。 危机到来时,岑青的力量彻底爆发,治愈天赋逆向流转,剥夺袭击者的生命,使它们瞬间枯萎。 吸收,汲取,剥夺,带给对方死亡。 这种方式和金木有很多相似。 岑青并不否认,自己是从金木身上获取的灵感。 面对生死,他不介意手段,只会有一个选择。 大概是被吸收的能量太多,包裹他的光芒倏然暗淡。他失控向下坠落,眼前的景物飞速流淌,变得模糊不清。 等到一切停止,岑青睁开双眼,发现自己面对的不是金木,而是置身一座陌生的大殿。 宏伟,庄严,寂静无声。 墙壁上对称嵌入高窗,窗户顶部呈半圆形,窗棱扇形撑开,每格镶嵌彩色琉璃。 在水晶灯照射下,琉璃散发光辉,光束相向投射入殿内。 彩光覆盖石椅,水波状流淌在雕像表面。 雕像庄严俯瞰地面,即便是坐着,也予人气势磅礴之感。 岑青迈开脚步,一排排走过去,发现他们中有男有女,有的穿着华丽的铠甲,有的则是一身礼服,部分手持权杖,更多则拿着武器。 无一例外,他们全部头戴王冠。 岑青继续向前走,终于来到唯一空置的王座。 王座在三层台阶之上,由暗红的岩石打造,扶手雕刻成狮鹫,椅背镶嵌龙血石,组成古老的暗红色图腾。 像是血。 一张鲜血凝铸的宝座。 椅子正中摆有两只宝盒,宝盒前横躺一柄剑,剑柄呈金色,剑身窄长,剑鞘覆满盛放的金色蔷薇。 看到剑鞘上的图案,岑青不由得心生猜测。 他控制不住登上台阶,单手握住剑柄,缓慢将剑身拔出剑鞘。 仅仅两寸,血光映入眼帘。 剑身是红色的。 通体赤红,与宝座的颜色一般无二。 他的视线移向宝盒,没有贸然触碰,而是握住剑柄,用剑尖挑开盒盖上的搭扣。 咔哒一声轻响,链扣脱落。 岑青继续用剑挑开盒盖,一道金光映入眼底,猩红的绒里上,分明躺着一顶王冠! 王冠由秘金和秘银打造,双色完美融合,如日月争辉。 冠冕正中镶嵌龙血石,岑青发誓,他从未见过如此纯净的色泽,即使在巫灵的国度也不曾见过。 突然间,他萌生一股冲动,似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拿起这顶王冠,戴上它! 声音越来越响,蛊惑他行动。 在他即将伸出手时,一道光突然飞来,化作暗红色的荆棘缠住岑青,成功使他从幻觉中抽离。 第115章 “主人,不要听从它。”声音很轻,貌似耗尽最后的力量。 荆棘倏然消散,光芒也彻底消失。 岑青的视线恢复清明,他退后一步,单手按住额角:“艾莉森?” 没有声音回答他。 方才蛊惑他的声音也消失不见。 迅速稳定心神,岑青环顾左右,重点观察雕像头上的王冠。 “果然都一样。” 巨大的雕像,同样的王冠,深藏在地下的恢弘建筑,这里属于血族,有极大可能建造者是血族王室。 那棵金木把他带来这里,企图是什么? 念头刚刚升起,身后突然传来轰鸣。 大殿的门向内飞出,巫颍和奢珵出现在门外。 他们的闯入触发机关,大殿内突然聚集能量,旋风平地而起,沉静的雕像同时发生震颤。 他们转动脖颈,从两侧望向殿外:“闯入者。” 不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融合成一种奇特的音色,无法用难听或悦耳界定,每一次声波震动都蕴含力量,压力如有实质,仿佛雷音和风暴在大殿内凝聚。 雕像自脚底爬上裂纹,和石椅一同崩裂坍塌。 透明的影子接连站起身。 他们没有关注岑青,而是拔出兵器,迈步走向陌生的闯入者。 “巫灵,魔族。” “血族的领地,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这一刻,岑青终于意识到,这些幻影都是异魂,产生自我意识的异魂! 眼前不是梦魔编织的幻象,而是真实存在的陷阱! 一旦他禁不住诱惑,戴上那顶王冠,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岑青正要冲向殿门,艾莉森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提醒岑青,带上两只盒子,还有那把剑。 “陛下,带走它们。” 岑青没有迟疑,他果断扣上盒盖,将两只盒子和宝剑一同抱在怀里,背后展开黑翼,以惊人的速度穿过殿内,冲向宫殿门前的巫灵王。 几乎就在同时,大殿的窗户集体破碎。 琉璃碎片向内迸溅,窗后探入粗壮的树根,悉数卷向岑青,试图将他留在殿内。 “岑青!”巫灵王手中凝聚长弓,箭矢飞出,断裂缠住岑青的树根。 无视异魂带来的压力,他飞身冲入殿内,单臂捞住岑青,手中的长弓化作长剑,白光扫过,袭来的树根尽数被砍断。 断裂的根须翻滚在地,断口处流淌出墨绿色液体,大面积铺在地面,粘稠堪比沥青。 树根中涌出黑气,梦魔在黑气中现身。 他们身材细长,动作迟缓,周身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巫灵王没有恋战,抱紧怀中的岑青,快速向后撤。沿途抛出锋利的冰锥,阻挡梦魔和异魂靠近。 越过宫殿大门时,两人与奢珵擦身而过。 炎境之主向岑青微笑,语气依旧散漫:“美丽的王后,我在为你赴险,可你完全看不到我,真是让我伤心。” “我认为您是为了他们。”岑青指向殿内的梦魔。 “为什么不能是两者?”奢珵坦然说道。 见岑青不再开口,他望向聚集的梦魔,赤金色铺满双眼,瞳孔中浮现一枚转动的魔纹。 “罪孽的族群,你们早该彻底消失。” 话音落下,奢珵抬起右臂,掌心朝前,火焰熊熊燃起,自他脚下袭入大殿。 炎魔的火焰极其霸道,能够焚烧万物。 异魂、梦魔、树根,乃至石柱和石椅都在燃烧。 火焰充斥大殿,沿着墙壁攀爬,从破碎的窗户冒出,包裹整座建筑。 火光照亮奢珵的面孔,他在笑,残佞、暴虐,却也无比地迷人。血腥气扑面而来,使人从沉沦中清醒,只感到不寒而栗。 金木精心设置的陷阱,未能发挥作用便已破灭。 它出离愤怒。 更多根须破土而出,它在破坏出口,试图将岑青彻底留在地下。 荆棘女仆在这时抵达。她们联手张开防护,以荆棘竖起屏障,撑住即将坍塌的通道:“陛下,快过去!” 巫灵王护住岑青,发现前方的路被堵住,通道岌岌可危,索性不再前行。 “抱紧我。”他说道。 岑青没有迟疑,用力环住巫颍的腰,将自己埋入冰冷的怀中。 下一刻,巫灵王的瞳孔凝聚霜色,森冷的气流聚成龙卷,自他脚下扶摇直上,击退袭来的金木,笔直冲向头顶,强撼堆积的土层。 奢珵没有袖手旁观,干脆祭出炎火,助他一臂之力。 能量冲撞爆裂,涡旋状的气流冲天而起。 双色巨龙咆哮腾空,顶端冲入天幕,巨响声惊天动地。 地面上,森林中,巫灵和魔族同时察觉到异常。 “是陛下的力量!” “森林在塌陷!” 惊呼声中,森林中央轰然陷落,土石、骸骨和堆积的树叶杂草如瀑布垂落,沿着地裂边缘灌入地下。 树木歪斜倾倒,树根接连翻出地底,树干在吱嘎声中断裂,树冠倒载入坑底,被翻滚的气流撕碎。 可怕的震动向外蔓延,超过三分之一的林木在烟尘中消失,地面交错锯齿状的裂缝,边缘延伸向西面八方。 待震动告一段落,尘土散去,众人才看清从地下冲出的身影。 被光芒带走的岑青,忠心耿耿的荆棘女仆。手持长剑的巫灵王,以及周身涌动火光的炎境之主。 “陛下!” 巫灵和魔族同时冲上前,未等靠近,震动再次出现。 一棵古老的金木除去伪装,真实出现在众人眼前。 它已至穷途末路,不打算再做任何隐藏。 灰斑覆盖全身,它很难保有理智,仅剩下生存的欲望,即将彻底陷入疯狂。 “必须杀死它。”巫颍护着岑青远离金木,身上的斗篷掀起,手中的长剑化作长弓,锋利的箭矢搭上弓身。 “或许我们可以联手?”奢珵开口提议。 巫颍扫他一眼,态度冷淡;“然后等着你在背后偷袭?” “这是污蔑!”奢珵发出抗议。 “魔族没有任何信誉可言。”巫颍不以为然。 巫灵和魔族屡次交锋,紧要关头也曾经联手,对彼此了解甚深。 巫颍究竟是不是在污蔑,两人都心知肚明。 没给他们继续商讨的机会,金木聚集所有力量,不惜将全部林木染灰,抽取森林的生命,向岑青发起袭击。 它要活下去,必须夺取血族王室的生命。 岑青是世间的唯一。 它要吞噬他,必须吞噬他! 攻击迅猛,恶意滔天。 巫灵王连续开弓,奢珵也不再调侃,以火链弯成一把弓,从另一个方向放箭,意图点燃金木的树冠。 两人的动作就是命令。 地面上,巫灵和魔族同时组织起进攻。 两支本该是敌人的大军,在这一切同心协力,朝着森林的心木发起攻击,只为能杀死它,彻底将它覆灭。 岑青被巫颍护在怀中,察觉手中的盒子在发热。 不是装有王冠的那个,而是未曾打开的那一只。 敲击声隐隐传来,他下意识攥紧手指,用自身能量包裹住它。 源于本能,他的心跳增快。 直觉告诉他,盒子里存在某种生命,即将冲破束缚,破壳而出! 第62章 能量在暴动。 金盒中发出脆声,盒盖被顶开缝隙,金光漫射而出。 岑青用力扣紧盒盖,却完全压制不住。 终于,盒盖被弹开,一枚覆满金纹的蛋从盒内飞出,悬浮在岑青面前。 光芒极限舒展,金木的攻击都被阻挡,树根和黑气无法靠近,分明被金色屏障隔绝,只能在屏障外弥漫扩张。 “狮鹫的蛋。”巫灵王放平长弓,认出蛋壳上的花纹,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狮鹫?”岑青凝视金光中心,脑海中闪过那张血色王座,座椅扶手正是两头狮鹫,鹰首、狮身、背生双翼,样子威风凛凛。 “根据记载,它们已经灭绝了。”他说道。 “如今看来并没有。”巫颍放开岑青,示意岑青暂时与自己拉开距离,“它在排斥我,离开我你才能抓住它,直至它出壳。” 黑塔中有许多藏书,其中就有关于狮鹫的记载。 岑青的祖先外出游历时,与它们缔结契约,彼此相伴征服广袤领土,创建血族王国。 历史中的某一天,最残酷卓绝的战役发生,战火蔓延四方王国。 在与古巨人的对抗中,狮鹫集体阵亡,血族的狮鹫军团就此销声匿迹,再不曾有文字记载。 不想会有狮鹫后裔留存,还是在荒域森林深处。 如巫灵王所言,即使尚未出壳,狮鹫仍排斥岑青以外的所有人。 金色的纹路覆满蛋壳,光束锋利如刀。除了岑青,没有任何人能触碰它,强行突破必然会被刺伤。 第116章 “它要出壳了。”巫颍提醒岑青。 岑青当下不再犹豫,展开双翼退开距离,果然见到狮鹫蛋朝自己飞来。 他轻松抱住这枚蛋,感受到蛋中散溢的能量。 须臾,脆响声加剧,细密的纹路包裹蛋壳,断裂金色花纹,直至裂痕首尾相接。 蛋壳被横向顶开,缝隙中伸出弯钩状的尖嘴,类似鹰的喙。 其后是一只湿漉漉的脑袋,遇光后逐渐风干。金色眼睛张开,灵动、活泼,片刻懵懂之后,闪烁猛禽独有的光泽。 它挣脱蛋壳束缚,径直冲了出来。 如书籍中记载的一般,鹰首狮身,一双翅膀覆盖飞羽,刚出生时就已具有凶兽的神韵,根本不像幼兽,完全是成年体等比例缩小。 狮鹫甩掉身上的蛋液,有些歪斜地绕着岑青飞过一圈,落到他的掌心里,抱着蛋壳大嚼。 源于古老的血脉契约,它天然亲近岑青,本能想要靠近他,保护他,和他一同踏上征服的道路。 当然,需要等它长大才能实现后一项。 狮鹫出壳后,金光完全收拢,化作力量融入幼兽体内。 屏障猝然消失,刹那间风声呼号,金木的树根疯狂袭来,黑气弥漫,梦魔的身形若隐若现。 奇幻场景湮灭,似一夕间由梦境回归现实。 众人从狮鹫复生的震撼中苏醒,看清周围场景,迅疾投身战斗,全力与金木展开对抗。 巨响声接连不断,恍如天崩地裂。 森林中心加速塌陷,粗壮的根须冲出地表,朝四面八方延伸,巨蟒一般穿过林间,冲击巫灵和魔族大军。 树根过处,大量黑气氤氲。 梦魔的力量肆意扩散,迷惑战士的感官,哪怕只有一秒,也能迟滞大军行动,带来致命的危机。 古老的异魂走出地底。 他们出现在阳光下,身躯逐渐凝实,手中的兵器反射冷光,威严肃穆堪比神族,带给众人无比沉重的压力。 “那是什么?” “异魂?” “血族异魂?!” 风暴在酝酿,森林中心腾起龙卷,缠绕异魂扶摇直上。 风中传出号角声,苍凉、恢弘、古老,来自数万年前的古战场。 亡灵骑士聚集到异魂身后,他们穿着古老的环甲和锁子甲,手持长枪、链锤和重剑,如生前一般追随他们的国王,英勇地向对手发起冲锋。 身躯腐朽,灵魂即将燃尽,仅有战斗意识留存,支撑他们冲杀向前,组成浩瀚洪流,席卷整座森林。 力量持续碰撞,轰鸣声接连不断,大量树木在爆裂声中倒伏。 橡木、松木、杉木、铁木,包括曾经拱卫金木的哨兵树,几乎无一幸免。 参天古木被剥夺生命,自树根向上枯萎,树干在歪倒前崩裂坍塌,一截压着一截,扬起大捧碎尘。 地面陡然开裂,没有任何规律,宽窄不一的裂缝随时出现,互相交错,吞噬附近的生命。 “离开那里!” “退出森林外!” 地陷无法预期,金木似要与所有人同归于尽,军团损失迅速扩大。 魔族和巫灵当机立断,有序脱离战场,分批开始后撤。 魔雕和巨鸮同时降低高度,冲向最危险的区域,带走陷入困境的战士。它们的爪子强壮有力,能轻松抓起魔狮和座狼,带着它们飞向天空。 雪妖拉长胳膊,不管对方是否情愿,快速缠绕被困住的半人马和山地人,直接抓起来抛向安全地带。 挂角人按下肩膀上的卡扣,身后张开一双翅膀,以金属、木头和皮革制成,配备小型动力装置,能支撑他们短途飞行。 飞行距离很短,基本不超过两百米,就目前情况而言,足以让他们脱离险境。 地精跳上豪猪的背,顺便抓起岩妖和地穴人。 “快走!” 豪猪迈开四条腿,肉山一样的体型,奔跑时却格外轻盈。 它们的速度不亚于座狼和魔狮,更一度超出飞跑在前。如果不是战场形势严峻,八成会吸引大量注意,跌碎一地眼镜。 魔象体型庞大,行动相对迟缓,被陷落的地块追逐,屡次遭遇危机,差点陷入地裂。 火山部落的战士抛出绳索,绳索前端有金属制作的钩子,飞速缠绕过象牙,牢牢钩住。 “走!” 骨马迈开四蹄,它们几乎是在地上飞。 魔象被拖拽向前,象背上的巨魔飞身下落,双脚踏碎地面,横抱起倒塌的巨木架在地缝上,临时充当简易桥梁。 “快,从这里走!” 情况愈发混乱,附庸军团不分你我,都在拼命冲向森林外。 在他们身后,巫灵和魔族集中最精锐的力量,继续围杀发疯的金木。 “快跑,离开这里,别拖沓!” “留下只会碍事!” 半空中,魅魔的身影持续飞过,尖锐的嗓音刺痛所有人的耳道。警告的效果极佳,至少不会有人自作聪明,打算掺和进这场战斗。 确认附庸军团都在撤离,魅魔调头折返,丢开了控制山魈的锁链。 它们中的多数已经逃走,没能逃走的基本掉进地裂,九成以上无法生还。 真有幸运的能借机溜掉,也是它们的本事。魅魔不会坚持抓回来,索性放它们自由。 “心木一旦死亡,荒域森林将不复存在。” “梦魔依附在这棵树上,不铲除它,就没办法彻底杀死他们。” “只要有活着的种子,森林就能再生,也会长出替代的心木。” “现在要做的是完成陛下的命令。” “覆灭它,让它彻底消失!” 魔族和巫灵快速聚集,隔空望向彼此,都生出一种奇妙之感。 做梦都难以想象,注定的宿敌,见面就要打个你死我活,竟然会联手对付一棵金木。 “真是想不到。” “的确。” “今天之后,会有新的传说产生。” “更可能被视作谎话。” “天晓得,真实比谎言更难以置信。” 金木的伪装全部除去,最后的灰雾消散,能看清它的真正模样。 粗壮的树干覆满灰斑,需数十人合抱。茂密的树冠张开,足能遮天蔽日,却不见半分生机,只有死气沉沉。 树根桥状隆起,互相盘绕纠缠,缝隙间涌动黑气。 随着地块大面积陷落,金木半径百米内清空,无数根须向下垂挂,包裹一座古老的建筑,正是岑青之前醒来的城堡。 城堡暴露在阳光下,能看到火焚后留下的残灰。部分完好的外墙反射琉璃般的光泽,与覆满灰斑的树根形成鲜明对比。 建筑屋顶嵌入树干内部,与金木浑然一体,仿佛共生。 梦魔的面孔凸起在树干表面,他们在痛苦嘶吼,貌似想要挣脱,却始终无法摆脱束缚,总在希望的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他们遭到金木蚕食,也在反向侵蚀金木。 随着黑色气息渗入,金木疯得更加厉害,它很难再保有冷静,逐渐剥离思考,只剩下生存和杀戮的本能。 它的恶意如此明显,直指向空中的岑青。 黑发血族张开双翼,隔空眺望他,漆黑的眼睛意外沉静,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当然也没有宽容和怜悯。 他手持猩红宝剑,装有王冠的盒子则被荆棘女仆捧在手里。 幼年狮鹫扇着翅膀挡在他身前,未能发出咆哮,就被他一把抓住按到肩膀上。 “唳……嗷!” 狮鹫很不甘,但被力量压制,只能用前爪抱着剩下的蛋壳继续大嚼。 它发誓尽快长大,绝不会再像今天一样! 巫灵和魔族联手张开天罗地网,箭矢如雨飞落,投枪密集笼罩金木,令它动弹不得,遑论抓住近在咫尺的猎物。 金光闪烁,巫颍现身金木正上方。 他松开长弓,手中凝聚一杆长枪,枪头朝下,凶狠穿透金木的树冠,扎入树干之中。 奢珵掌心相对牵出火链,火链熊熊燃烧,尾端向上缠绕他的手臂,最终化作一把长刀。 他双手握住刀柄,刀背上的火龙睁开眼睛。 刀刃泛起红光,带出慑人的温度。 随着刀身挥下,金木的树冠被劈裂,断口处蹿起火舌,冒出刺鼻的烟气。 雪域和炎境的君王初次联手,爆裂的能量冲击四周,环状震荡开,连巫灵和魔族战士都受到影响,发生短暂耳鸣,有片刻被压在地面动弹不得。 唯有岑青例外。 他带着狮鹫升高数米,相隔一段距离观察战况。 与两位王者鏖战,金木竟然不落下风。 巫颍和奢珵轮番攻击,明明击伤了它,它总能很快恢复,不会有长时间虚弱。 “它在汲取能量。”岑青环顾四周,将目光定在树根下,那座被包裹的城堡。 是它? 不,不对。 城堡四周,异魂率领的军队正被围攻,他们一次又一次被粉碎,即使能重新聚拢,身躯也变得透明,随时像要消散。 第117章 不是城堡,那是什么? 茫然中,岑青想起雪妖丹比亚的话:“陛下就是雪域的化身?” 化身? 一个念头闯入脑海,岑青登时表情一肃。 他明白了! 森林的心木,它的根系无比庞大,不限于荒域森林。换言之,它与这片土地紧密相连。 只要荒域存在,它总能得到补充。 然而,这种汲取是饮鸩止渴。只有消耗没有补充,它会死,这片土地也将死亡,彻底变得荒芜。 狮鹫蹭了蹭岑青的脸颊,向他传递某种信息:“这棵树很虚弱,大地也很虚弱,需要养料。” “养料,就是我吗?” 岑青终于明白了。 发疯的不只是金木,还有这片土地。 “活着的土地。” 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直觉告诉他,这是唯一的答案。 轰隆! 天空中突然乌云密布,云层挤挤挨挨,拼接成鳞片状。 云间有闪电爬过,伴随着雷声轰鸣,丈粗的电光笔直砸落,击向巫灵和魔族大军。 这是荒域在反击。 岑青立即振翅向前冲,于千钧一发之际拽开巫灵王,避开电光笼罩的范围。 “小心!” 目睹这一场景,奢珵下意识皱眉。 这样莽撞的举动,看上去可不够聪明。 难道是被感情驱使? 血族,巫灵,纯粹的黑暗种族。 炎境之主不禁摇头,他一定是脑袋出了问题。 “陛下,它不仅是森林的心木,还是整个荒域的心脏。”岑青握住巫颍的胳膊,快速道出他的猜测,“那座宫殿很可能属于我的祖先。我是它的目标,是这片土地的目标!” 时间紧迫,他尽可能想要解释清楚,话出口仍有些混乱。 所幸,巫颍听明白了。 一旁的奢珵也获取到重要信息。 “荒域,这片土地想要吞噬你?”奢珵率先开口。他感到不可思议,转念一想,又认为相当合理。 按照这个血族美人的说法,荒域拥有独立意志,是否意味着它不再能被任何人夺取? “它威胁到你,就让它永远冰封。”巫颍握住岑青的肩膀,当即做出决断,没有片刻犹豫。 银蓝色的光辉漫射开,中途化作数不清的光带,密集砸向地面,如同万千星辰坠落。 凡光芒笼罩处,大地尽被冰封。 这一幕,魔族们无比熟悉。 数百年前,冰魔就是这样被覆灭。 寒渊中诞生的种族却因冰冻而死,既讽刺又令人胆寒。时至今日,魔族们仍记忆犹新。 “巫灵王,他又要发疯了?” “不好,快撤开!” 击碎最后一支亡灵骑士,魔族们飞身撤离战圈,绝不想被冻住。 奢珵召唤魔龙,轻盈登上龙背。他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盘旋在半空,看着银蓝色的光环扩大,森冷的气息持续蔓延。 以巫颍和岑青为中心,蓝色光辉大面积扩张。 冰层自森林向外蔓延,流水一般,地裂、倒伏的树木、死去的异兽,一切的一切尽被蚕食,遭到冰层吞没。 巫灵们没有远走,陆续闪现在半空。目睹巫颍释放力量,他们的神情中满是狂热。 荆棘女仆多次释放荆棘的种子,用更多荆条包裹住自己,避免被冻伤。实在迫不得已,她们也只能暂时退开,以免真被冻成冰雕。 附庸军团陆续冲出森林。 没得到更多喘息时间,眼见冰层蔓延至脚下,他们不得不再次拔足狂奔。就连雪妖也在向前跑,一度领先众人冲在最前方。 “雪妖也怕被冻住?” “废话,冰魔都能被冻死!” 希尔朝疑惑的半人马比划出手指,没有片刻停顿,继续飞速向前跑。 巫灵王冰封大地,隔绝金木与荒域的联系。 树根、树干和树冠全被冻住,巨大的古木沦为一座冰雕。它的力量和生命都在飞速流失,得不到任何补充,死亡是迟早的事情。 十分意外的,它身上的灰斑竟在消退,不是完全消失,而是颜色浅淡,缝隙间露出金木原本的颜色。 “黑暗的后裔。” 一个声音响起,直接冲入岑青的脑海。 他猛然抬起头,看向冰封的金木。 “我很抱歉。”金木在道歉,沧桑的声音中透着慈爱,与之前伪装的和善截然不同。 “古老的荣耀在陨落,苍凉的大地即将失控,这是我的过失。你要拿起宝剑,与狮鹫为伴,以鲜血染红王冠,踏着敌人的尸骨登上血族王座。” 覆盖金木的冰层突然崩裂,冰壳一层层脱离,撞碎在巨木脚下。 巫颍没有再次冰封它。 不只岑青听到方才的声音,还有他和奢珵,全都一字不落。 金木挣脱束缚,没有攻击岑青。 抢在又一次陷入疯狂前,它用树根缠绕自己,自树干中部开始枯萎,树冠迅速灰败,像是一夕间走过千年岁月,以惊人的速度衰老。 “我将死。” “荒域迎来新主宰,注入强悍的力量。” “你的血亲失去机会,但你可以。” “你唤醒了狮鹫,你可以……” 声音逐渐低沉,陡然又变得尖锐。 “死亡,吞噬!” 两股意志激烈撕扯,金木的树干在衰败和复生之间交替。 在意识彻底消散之前,它挣扎着发出声音:“杀了我,用你手中的剑!” 声音落下同时,无数根须疯狂涌出,表面冒着黑气,朝岑青直扑过来。 巫颍再次释放寒冰,空中的奢珵也释放火链,两股力量同时撞向大地,粉碎疯狂的袭击。 岑青脱离巫颍的保护,张开黑色双翼,拔出了血红的宝剑。 剑身出鞘的一瞬间,磅礴的力量在他周身涌动。 一道幻影现身,红色荆棘缠绕过岑青,最终化作一个少女的身影,飘浮在他身前,仰望着他,向他展露微笑。 艾莉森。 他的伴生荆棘。 少女亲吻岑青的手背,身影很快变得透明,融入剑身之中。 金木再次发起袭击,疯狂中透出绝望。 “杀了我!” “彻底摧毁我!” “毁灭!” 岑青没有犹豫,他避开袭来的树根,持剑飞向金木。 风萦绕在他身旁,伴生荆棘保护着他,狮鹫牢牢抓住他的肩膀,金色弥漫两只眼睛。 岑青欺近目标,断开树根,将锋利的长剑切入树干,一直没到剑柄。 “岑青!” 这一幕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巫颍和奢珵都始料未及。 荆棘女仆更来不及上前。 “陛下!” 岑青隔绝所有声音,他握紧剑柄,剑身穿入金木,伤口处流淌出浓稠的液体。 “感谢你,黑暗的后裔。还有,我很抱歉。” 金木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 紧接着,树干爆发强光,将岑青笼罩在内。 光柱冲天而起,巨大的树木在光中消失,一寸寸犹如雪融。 根须自末梢碎裂,灰白褪去,现出原本的金色。死亡前的一刻,它终于重获自由,彻底脱离荒域的影响。 光芒暗淡后,一颗拳头大的树种落到岑青面前,手指轻轻触碰,即已支离破碎,沦为齑粉。 金木消失处,地面出现一个巨大陷坑,古老的城堡不见踪影,似和树木一同毁灭。 深坑无底,螺旋状向下延伸。 风从地下吹来,带来潮湿腐朽的气息。 岑青垂眸向下看,种子的碎末从指间滑落,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突然攥住心口,陌生的力量在他体内萌发,牵绊、争夺、压制,他意识到那是什么,不由得心头一惊。 荒域! 这片土地正试图融合自己! 这不对! 他恍惚间明白,金木的歉意由何而来,绝不限于他之前受到的攻击。 陌生的力量如藤蔓生长,蛛丝一般缠绕住他。岑青本能扣紧双臂,用力环抱住自己,绝不使对方得逞。 “咬我,喝我的血。”巫颍出现在岑青身侧,单手扯开衣领,大手托起岑青的背,“快!” 感受到血液的吸引,岑青抬起头,不受控制地张开嘴,咬住巫颍的侧颈。 冰冷的血液流入喉咙,陌生的力量瞬间被压制。 岑青的目光逐渐清明。 他环住巫颍的腰,埋在他的颈窝处,低声道:“陛下,我貌似代替了那棵金木。” 不算百分百贴切,但除此之外,他找不到更合适的解释。 “我明白。”巫颍抬手覆上岑青的后脑,手指拨过黑发,轻声安抚他,“不必担心,这不算一件坏事。” 话落,他再次释放力量,冰层渐次堆积,封住金木留下的陷坑。 冰块融化之后,这里会变成大湖。那座血族留下的宫殿无论是否毁灭,都将深埋于此。 第118章 做完这一切,他抬眸看向对面。 奢珵站在魔龙背上,正单手托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岑青。 遇上巫颍的目光,他不怕死地开口:“他需要血?如果你的力量不够,我很乐意提供。比起冰块,火焰应该更合他的胃口。” “奢珵,我不介意杀死你。”巫颍语气冰冷,他绝不是在开玩笑。 “即使你是他的丈夫,也不能这样霸道。”奢珵环抱双臂,微笑着歪了下头,额角的饰物泛起彩光,语气不紧不慢,“应该让他自己选择,不是吗?” “我拒绝。”岑青抬头看向奢珵,态度直截了当,没有任何含糊,“感谢您的好意,但我不需要,现在如此,未来也是。” “真是遗憾。”奢珵耸了耸肩。看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会就此罢手。 巫颍用斗篷裹住岑青,再次隔绝奢珵的视线。 荒域选择了岑青,无论金木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也无论过程如何,这片土地已经属于他。 如此一来,之前的计划就需要改变。 “奢珵,我们需要谈一谈。”他看向炎境之主,认真说道,“关于这片土地。” 奢珵挑起眉毛,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视线又一次扫过岑青,很可惜,只能看到漆黑的发顶。 他收敛起散漫的态度,周身气质发生改变。 火红的发垂落肩后,赤金色的眼睛对上巫颍,炎境之主颔首道:“的确,我们是该谈一谈。” 第63章 巫灵和魔族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双方大军相遇,竟没杀个你死我活,反而心平气和地坐到一起,准备开始一场和谈。 事情略显仓促,一切都是临时准备,但过程和细节绝不能马虎。 巫颍、岑青和奢珵三人在场,选定森林边缘为会谈场地。巫灵、魔族各踞一方,岑青看似势单力孤,却是这场谈判真正的主角。 “你只代表自己。” 会谈开始前,巫颍将岑青带到林中,两人出现在金木陨落的地点。 森林中心大面积坍塌,植被尽数消失,一个巨大的陷坑取而代之。 陷坑被寒冰填满,深不见底。血族的古堡坠入地下,沉寂在黑暗中,许久不会重现于世。 冰层晶莹剔透,冰面反射夕阳余晖,呈现一种灿烂的色泽。 一道光弧跨过冰面,岑青探手抓去,尝试握住一捧光影。明知手中仅有空气,仍为短暂存留的色彩感到愉悦。 刹那间,他明确感受到了大地的情绪。 “你是这里的主人,掌控这片土地的一切。”巫颍掀起兜帽,俯身靠近岑青,双手托起他的脸颊,低头亲吻他的眼睛。 “你要一直强势,无人能撼动你的权力,这片土地将成为你的力量。如果衰弱,它就会吞噬你,像无底深渊。” 岑青握住巫颍的手腕,仰头看向他,深深望进那双银眸。 透过巫颍的眼睛,他能清楚看到自己,捕捉到此刻最真实的情绪。 过于坦白,甚至不设防。 换成数月前,如果有人告诉岑青,他会有今日变化,他定然无法相信。 “就像雪域之于您?”他凝视巫颍,认真寻求一个答案。 “可以这样理解。”巫颍轻啄岑青的鼻尖,银色发丝滑过肩膀,发尾拂过岑青的脸侧,带来一抹凉意,“所以,你考虑好了吗?” 岑青低下头,良久陷入思索。 他在认真考量,究竟该如何做才能平衡一切。 金木已经死亡,他与荒域紧密联系,事成定局,无从更改。 他必须压低荒域的危险性,让这片土地成为他的助力,而非成为隐患,让他像金木一样发疯。 “我会接纳这片土地,设法掌控它,而非被它掌控。”他缓慢开口,声音和目光一样坚定,没有丝毫动摇。 “你想好了?” “是的。”岑青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未来有一天,我无法再压制它,无论产生何种结果,我都会坦然接受。” 巫颍认真凝视他,瞳孔中浮现微光。 他笑了。 没有太多言语,他双手握住岑青的腰,轻松将他举起来,以仰视的姿态吻上他的嘴唇。 冰冷的气息印上岑青嘴角,清澈的声音流入他耳中:“我的金蔷薇,你总能让我痴迷。” 他不会让那一天来临。 凡是阻碍岑青的存在,他都会亲手扫清,不惜一切,确保不留任何隐患。 “你会如愿以偿。”他侧过头,嘴唇轻触岑青的耳垂,“你的愿望都会实现。” “这是祝福吗?”岑青环住巫颍的脖子,手指穿入银色发间,缠绕上一缕发丝,一圈又一圈绕过白皙的指节,动作熟稔亲昵。 “不,这是承诺。”巫颍单臂箍住岑青,继续将他托高。另一只手握住岑青的手腕,轻咬他的指尖。 “我相信。”岑青任由自己被控制,放松地依偎在对方肩上。在巫颍松开他的手时,视线扫过指腹的齿痕,十分自然地递到唇边。 巫颍眸色加深,手臂不自觉收紧。 岑青则灿然一笑,主动低下头,吻上巫灵王的嘴唇。 既然做出决定,他就不会后悔。正如他年少时走入黑塔,又以联姻为代价重获自由。 他赌得起,愿意接受任何结果。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从未出错。 年少时,他救下荆棘女仆,保住了母亲留给他的力量。雪域的婚礼之后,他获得宠爱他的丈夫,尽管他总想用华丽的笼子锁住自己。 岑青这样想着,视野忽然颠倒。 他被织金斗篷裹住,背部触及地面,眼前充斥璀璨的银辉。 “陛下?” “别拒绝我,我的王后。”巫颍扣住岑青的手腕,轻吻他的额心。语气温柔,动作却强势无比,不容许挣脱。 “我不会拒绝您。”岑青微微抬起头,轻触巫灵王的嘴角,“永远不会。” 巫颍垂眸看向他,松开他的手腕,扣住他的脖颈,吞噬了他所有的声音。 一双人影倒映在冰面,随着光线偏移逐渐朦胧,直至天光隐去,彻底模糊不清。 太阳沉入地平线,最后一缕金晖消失。 明月高悬,繁星璀璨,夜空中不见一朵暗云。 森林边缘,数座篝火熊熊燃烧,成排火把插在地面,组成一条条明亮的光带。 火光照耀下,两座营盘人声嘈杂,尤其是附庸军团,更是忙得热火朝天。 为迎接即将到来的会谈,众人抓紧清理场地,移走倒塌的树木和断裂的树根,铲走石块、荆棘和枯草,在地面架设桌椅,有序搭建起帐篷。 山地人扛起大腿粗的木材,轻松搭建起方形篝火。羽人飞至上方,将容易引燃的绒草倒下去。 草叶带着细小的绒毛,附着在木头上,散发点点荧光。 雪妖主动帮忙搭建帐篷。他们两三人一组,利落地在地面打下钉子,顺势一拉,一顶三角形的帐篷就稳稳站在地上。 “大功告成!”希尔拍拍手,招呼同伴继续卸载大车,准备立起更多帐篷,方便容纳所有人。 挂角人在忙着打造桌椅。 谈判之后会举办宴会,如果没有当场谈崩地话。 无论哪个场合,都需要大量长桌和椅子。之前准备的不够用,好在森林中不缺木材,马上能够补充。 “桌板全部完成,还有椅子……长凳,坐成一排,这样更节省时间。” 挂角人忙碌时,岩妖在一旁跑来跑去。 他们看上去像无头苍蝇,比起帮忙更像添乱,实际上必不可少。 身为少数擅长书写和算数的附庸种族,他们专门负责调度,随时随地受到召唤,几乎没有片刻休息的时候。 “木材,钉子,食物,麻布。” “这里需要更多材料!” “天杀的山地人,把你的大脚挪开,看看你踩着什么?!” 别看个子小,岩妖的嗓门绝对洪亮。 他们忙得直冒火,喊话时咬牙切齿,仿佛随时要爆炸。听到他们的大嗓门,连体型魁梧的山地人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发火的岩妖惹不起。” “真是吓人!” 唯一不受影响的是半人马,他们的反应速度总是慢半拍。 岩妖被气得跳脚,他们却不痛不痒。等到对方气哼哼转过身,他们才恍然大悟,意识到自己做错事被骂了。 地穴人和地精凑到一起,远离岩妖的咆哮范围。他们专注清洗和处理食材,算是逃过一劫。 相隔不远,魔族大军的营地内同样热闹。 与巫灵的营地比对,忙碌的过程像在照镜子。 营地中架起数堆篝火,被魔龙的火焰点燃,跳跃明亮的橘红色。烟气笔直上升,连夜风都无法吹散。 大量帐篷拔地而起,排列十分整齐。双头魔指挥众人搬出桌椅,以及为大军准备的食物。 半空中飞过几道影子,是从森林中归来的魅魔。 第119章 他们完成最后的巡查,确认梦魔的气息消失殆尽,没有一丝留存的迹象,才来向奢珵禀报。 “他们已经彻底消失。” 一个族群的灭亡,他们说得轻描淡写。 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更不会对梦魔抱有丝毫同情。 梦魔犯下无可饶恕的大罪,他们早就应该灭绝,而非销声匿迹几百年,又突然间冒出来,给所有人造成麻烦。 “我知道了,你们做得很好。”奢珵席地而坐,压根不在意袍子沾上草屑。魔龙趴在他身后,下巴搭在爪子上,即使收起翅膀,庞大的身躯仍如同一座小山。 艾兰德在这时走过来。 他的斗篷在战斗中遗失,外套也被弄脏。趁谈判开启的间隙,他重新换了一件外套,搭配滚红边的斗篷,看上去身姿挺拔,英俊非凡。 “陛下。”他走向奢珵,单臂托起一只魔鹰。 魔鹰带来深渊城的消息,主要是留守大臣们的抱怨,例如堆积如山的政务,以及即将到来的重大节日安排。 除此之外,他们还提到一件事,关于血族王国。 “血族发兵北境,王城军队与乱军交战,目前处于僵持状态。这让金岩城颜面扫地,附庸种族开始蠢蠢欲动。” 搜集情报的是火山部落。 他们有多个分支,其中一支极擅长刺探消息。部落成员伪装身份四处游历,总能带回最新的情报,鲜少被人揭穿身份。 “金岩城出现异常,城内贵族互相仇杀,犯罪案件飙升。国王与王后失和,传闻王后即将被抛弃。” 看到最后一行字,奢珵目光微闪:“戈罗德又要换新王后,这是第几任了?” “如果我没记错,血族之王已经有过九段婚姻。”艾兰德说道。 “血族之王?”奢珵语气嘲讽,“一个篡位者。” 他支起一条长腿,手臂压在膝盖上,单手提着轻薄的信纸,视线穿过夜色,眺望对面的巫灵营地。 貌似想到什么,他突然发出一声轻笑。笑声悦耳,触动人的心弦,令人心头发痒。 在场几人却生不出半分旖旎的念头,反而脊背发凉,萌生大事不妙的预感。 “陛下,这场谈判很重要。”艾兰德试图提醒奢珵,最好别在这时突发奇想。就算想要搞事,也最好等到会谈结束。 如果陛下一意孤行…… 艾兰德也只能摊手,自认没有任何办法。出言提醒已经是他的极限。 看看那些魅魔,他们甚至不敢出声。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艾兰德?”奢珵改变坐姿,放松地靠向魔龙。即使他坐在地上,仰望艾兰德,仍带给对方巨大压力。 “我绝无冒犯之意,陛下。”艾兰德立刻弯腰,声音紧绷。 奢珵笑了,他单手撑地,一跃站起身。 拍掉掌心的泥土,他又拍了拍艾兰德的肩膀,笑着说道:“别紧张,开个玩笑罢了。我很重视这场会谈,还会送给美人一个礼物。” 他扬起手中的信纸,翻开记录血族情报的一页:“我想他会很高兴看到这些。” “恕我直言,陛下,巫灵不缺情报网。”艾兰德正色说道。 “我知道,这是我的示好,向那名黑发美人。”话落,奢珵越过艾兰德和魅魔,径直朝前走。他迈步时伸展手臂,活动两下肩膀,动作自然洒脱,看上去相当随意。 “您要追求雪域的王后?”艾兰德的脑袋嗡嗡作响。 当着巫灵王的面,追求他的妻子? 他错了。 陛下当真要搞事,比预想中更加严重! “仅是示好,别想太多。思想纯真一些,艾兰德。”炎境之主朝下属们摆摆手,走向已经立起的大帐。他需要一件干净的外套,还有靴子,在会谈开始之前。礼节很无聊,但总要保持体面。 目送他的背影,艾兰德心情复杂。 他该不该相信陛下的话? 炎魔军团长捧住脑袋,深深叹息一声,顿感头疼欲裂。 魅魔们对视一眼,踮起脚尖悄悄溜走。最好别在炎魔身边久留,尤其在他混乱烦恼的时候。 奢珵的大帐前,几名仆从匍匐在地。 这些仆从都有魔蛛血统,头顶一双复眼,长有四条手臂和细长的双腿。他们是奢珵的追随者,忠诚地侍奉他、追随他、为他战斗,直至生命终结。 “我需要一件新外套。”奢珵越过地上的仆从,随口说道。 仆从没有发声,利落地爬起身,完成他的交代。 他们长有嘴巴,却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像钢丝互相摩擦,令人感到不适,甚至毛骨悚然。 炎境之主不在意这些。 心情好时,他会大方给予奖赏,珠宝、食物、金币、丝绸,甚至会赐给他们土地。 “我需要快一些。”走进帐篷里,奢珵继续说道。 仆从深深弯腰,动作更加利落。他们迅速为奢珵展开外套,托起配套的靴子。 这套礼服专为重要场合准备,采用炎境特有的材料制作,价值昂贵,不亚于雪域的丝绸。 相关准备工作完成,时间来至午夜,两座营地皆是灯火通明。 巫颍和岑青从林中返回,巨鸮刚刚落地,就遇上从另一个方向飞来的魔龙。 三人在巨大的篝火前相遇,相隔跳跃的火焰,能清楚望见彼此,两股力量发生冲撞,分别来自巫颍和奢珵。 以双方的架势,不像是要和谈,更像是准备开战。 岑青没出声。 事关巫灵和魔族的君王,贸然出声不是明智之举,最好静观其变。 何况,他也是会谈的参与者,不是作为巫灵王的王后,而是荒域承认的主宰。从最开始,他就应该摆正立场。 好在两人都有分寸。 能量碰撞持续数分钟,紧张的气氛倏然消散。 奢珵扬起嘴角,恢复散漫不羁的样子。巫颍拉住岑青,转身走向营地,过程中不发一言,将炎境之主甩在身后。 不料奢珵突然出声,还快行两步跟上来,道:“美丽的王后,我有礼物送给你。” 他手持折叠的信纸,递到岑青面前。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道出里面的内容:“关于血族王国,以及金岩城的消息,我想你会感兴趣。” 出乎他的意料,岑青拒绝了。没有半分迟疑,相当干脆利落。 “以我的立场,不适合这份好意。”道出这番话,岑青向奢珵颔首。他自始至终没有去碰对方手中的信纸,拒绝的态度再明显不过。 话音刚落,他的手就被握紧。 岑青侧头看向身旁的巫颍,即使有兜帽遮挡,他也能肯定巫灵王心情很好。 他应该在笑。 清浅、柔和,能轻易迷惑世人,使灵魂战栗。 目送两人的背影,奢珵缓慢收起笑意。 手中的信纸无风自燃,火光跳跃,眨眼间团成一枚火球。信上的字迹在高温中碳化,被烧得一干二净。 奢珵展开手指,粉末悉数飞散。 “我似乎一直被拒绝?”他眯起双眼,嘴角再次上扬,笑意却不达眼底,“难得一见的黑发美人,聪明的头脑,不容动摇的心志,巫颍还真是走运。” 生平第一次,奢珵产生这种情绪。 雪域之主的好运令人羡慕,内心难以平静,他确定自己在嫉妒。 抢夺的念头油然而生,瞬间如烈火燎原,再难以熄灭。 第64章 两座大营比邻而建,会谈场地设在营地之间,恰好压在中轴线上。 场地面积足够宽敞,视野开阔,周遭环境一览无余,既方便进行谈判,也能用来举办宴会。 夜色下,方形篝火熊熊燃烧,近两米高的火把圈出边界。 火焰腾空跳跃,橘红包裹幽蓝,爆发出万千火星,随夜风扶摇直上,似一条盘旋的火龙。 篝火旁设有三张高背椅,椅子后是数排长凳以及搭配的长桌。 参与会谈的巫灵和魔族渐次落座,附庸种族的代表出现在外围。巨魔和山地人最为醒目,即使是坐着也比旁人高出一大截,活像是一堆小山。 人数众多,会场中却鸦雀无声。 火光频繁跳跃,焰心爆裂,炽烈的焰舌交替上升。 随着三道身影出现,与会众人同时起身,向走入会场的三人恭敬弯腰。 “陛下。” 岑青和巫颍联袂现身,分别选择一张高背椅。奢珵则独自走来,向岑青微微一笑,坐到了空置的椅子上。 三人落座之后,与会众人也陆续坐下。 艾兰德和戈雅行至场地中央,向上首三人行礼。 两人手中各持一张卷轴,上面写满文字,并盖有巫颍和奢珵的印章,表明各自的立场和诉求。 围绕荒域的确属权,雪域和炎境争夺已久。巫灵和魔族的战争持续百年,一直难分胜负。 土地无主的情况下,双方各凭本事,可以依靠武力争夺。 第120章 如今情况发生改变,荒域选择了岑青,争端失去意义,他们都应适时调整立场。 “荒域不再是无主之地。”巫颍率先开口,火光映照在他脸上,银色的瞳孔泛起明亮色泽,“基于现实,我承认这片土地的确属权。” 奢珵没有直接反对,而是从另一个角度切入,提出对炎境不利的漏洞:“他是你的王后,承认他的权力,是否意味着荒域将归属雪域?如果是这样,我不会接受。” 在展开的卷轴中,他清楚写明这一点。 如果巫灵打的是这类注意,炎境会反对到底,不惜再次开启战争。 “我仅代表自己。”岑青适时开口,给出奢珵回答。他坐直身体,前臂搭在椅子扶手上,说话时表情严肃。他没有佩戴雪域的冠冕,黑色的头发仅缠绕一条发链,自然垂落在肩后。 “自己,”奢珵看向岑青,目光认真,“而非雪域王后?” 岑青颔首,继续说道:“荒域承认了我,我为其主宰。任何人未经允许,试图掠夺这片土地,视为对我的挑战,我不会听之任之。” “我可以理解成,这其中也包括你的丈夫?”奢珵步步紧逼,坚持得到答案。这样的态度与他平日里的散漫大相径庭。 “是的。”岑青没有含糊其辞,明确给出回答。 “原来如此。”奢珵缓慢点头,目光移向巫灵王,“巫颍,你也是同样想法?” “我不会触碰妻子的财产。”巫颍对上奢珵的视线,给出自己的承诺。同时反问对方,要求奢珵正面回答,“奢珵,你如何决定?” 选择摆在面前,彼此一清二楚。 奢珵要么承认岑青,放弃对荒域的争夺;要么不承认他,发兵攻打,像以前一样依靠武力夺取。 “我必须提醒你,炎境的主宰,”巫颍缓慢开口,语气和目光一样冰冷,充满威慑感,“我不会触碰妻子的财产,但我会保护他的一切。在你做出选择前,最好考虑到这一点。” 荒域属于岑青,巫灵王不会触碰。但是,身为岑青的丈夫,他有责任保护妻子,身为雪域的君王,他也当维护自己的王后。 如果炎境决定发兵,他不会坐视不理。 两支大军都在现场,大可以正式对垒,厮杀决出胜负,为长达百年的战争画上句号。 “你在威胁我?”奢珵靠向椅背,语调没有太大起伏,金色的眼睛锁定巫颍,眼底流淌嗜血的暗光。 “目前仅是提醒。”巫颍掀了掀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华丽的袖摆搭在木雕扶手上,修长的十指交握,与奢珵针锋相对。 毫不意外,气氛陷入僵持。 半晌,奢珵发出一声轻笑,他看向岑青,道:“我愿意承认你的权力。但是,你是否考虑到一点,你是血族。” “所以?” “据我所知,你拥有血族的王位继承权。如果血族要求你将荒域并入故国,你会如何选择?”这个问题十分尖锐,并且直指要害。 没有给岑青更多思考的时间,奢珵继续说道:“未来某一天,你佩戴血族的王冠,同时握有荒域,意味着你拥有绝对广大的领土,四方王国的平衡注定被打破。” 话说到这里,他又转向巫颍,好奇道:“巫颍,你是否考虑过这一点?” 雪域的王后,荒域的主宰,血族的国王。 三顶王冠加身,岑青拥有的领土和权力将超越任何一名王者,包括巫颍和奢珵。 “如果那一天到来,我将送上祝福,亲吻他的权戒。”巫颍回答得十分自然,没有丝毫勉强。 奢珵愣了一下,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幕画面。 战场中,岑青义无反顾扑向巫颍,托付的信任和情感浓烈到令人刺目。 陌生的情绪在心中萌发,异常复杂,一时间说不清也道不明。 他明白,自己必须做出选择。 “我需要确认一件事。”奢珵说道。 岑青看向他:“请讲。” “关于兽潮,以及侵害土地的灰雾。”奢珵提出关键问题,“我需要确认,它们是否不再发生。” 在座众人同时看向岑青,希望能得到回答。 这是困扰雪域和炎境的灾难,不仅魔族,巫灵也一样关心。 考虑片刻,岑青认真回答:“就目前而言,我无法百分百保证。但我会竭尽所能,避免灾难再次降临。” 灰雾成因复杂,在岑青彻底掌控荒域之前,他无法给出任何承诺。 至于兽潮,他可以摒弃人为因素。涉及到兽群自然迁徙,互相争夺领地,他不会过多进行干预。 “既然如此,我没什么需要再问。”奢珵摆正姿态,严肃看向岑青,明确说道,“以魔族之王,暨炎境之主的名义,我承认你为荒域主宰。荒域确属不为更替,魔族军队不会踏足此地。” 声音化作契约,飞入夜空之下。 火焰中跳出明亮的文字,烙印在卷轴上,燃烧在黑暗中,许久不曾熄灭。 巫颍在此时出声,蓝色文字浮现在另一张卷轴上:“以巫灵之王,暨雪域君主之名,承认荒域确属,这片土地的主宰。” 两张卷轴飞上半空,当世强者的力量互相碰撞,一瞬间爆发出强光,飞散出万千光斑,缠绕成绳索,使契约更加牢固。 在场众人共同见证这一幕,明确今日之后,四方王国的格局必然发生改变。 一股新力量加入,势必会搅动风云。 新生、陨落。 繁荣,衰败。 陡然间崛起,一夕间覆灭。 岁月的脚步不会停驻,一切的一切,不过在旦夕之间。 卷轴缓慢下落,飞入戈雅和艾兰德手中。 两人各自收起卷轴,再次向上首行礼,退回到席间的位置上。 事情就此敲定,顺利得超出想象,使谈判比预期更早结束。 宴会在星光下开场,严肃的氛围退去,长桌旁迅速热闹起来。 临时搭建的灶台旁,厨师们稍显得手忙脚乱。矮个子的岩妖在灶台间来回奔跑,雪妖和半人马都被叫来帮忙。 “快,动作快!” “这些先送上去!” “让路,别挡着,你是石头吗?!” 山地人挥舞着铲子,地精在转动烤肉叉。 烤肉和水果堆积如山,新出炉的面包散发着香味,面包上撒了果干和坚果,放凉后也暄软可口。 雪域的厨师手艺更佳,烹饪的佳肴异常美味。论起宴会上的酒,则是炎境更胜一筹。 魔族的附庸中有一支来自蛇岛。 他们拥有人形的上半身,下半身则是蛇尾。彩色鳞片覆盖后脑和脊背,延伸至整条尾巴。两条手臂有花色斑纹,脖颈和腰间凸起骨刺,看上去十分凶恶。 这些蛇人天性好斗,族群内部存在残酷竞争,见血的冲突稀松平常。在附庸军团中,他们的战斗力更是数一数二。 除了战斗,他们唯一的爱好就是酿酒。 麦芽酒,蜂蜜酒,血酒,甜酒,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的品类,他们都有涉猎,配方信手拈来。 正如挂角人的铁铺遍布雪域各城,蛇人的酒馆在炎境也相当有名。 他们酿酒的手艺声名远播,许多种族的商队慕名前来,赶着货车进入炎境,在蛇人的酒市前大排长龙。 哪怕要交给魔族重税,商人们也甘之如饴。 不同的商人群体中,流传着一句相同的话:“炎境的顶级美酒与如山的金币等价!” 会谈顺利结束,宴会提前开始。 蛇人们送上大桶美酒,几乎耗尽军中存货,只为和对面一争高下。 “绝不能输给那群山地人,还有绿皮的地精!” 篝火熊熊燃烧,食物美酒鱼贯送上,宴会气氛愈发热烈。 延续会谈时的席位,岑青没有和巫灵王共桌,而是独列一席,象征他如今的身份。荒域的主宰,雪域的王后,未来某一天,他还将佩戴血族王冠。 他面前的桌上摆满餐盘,每只盘子里都装满食物。 肉类、蔬菜、水果,多种主食,还有来自炎境和雪域的酒。 清冽的酒水分别注入不同的酒杯,每一只杯子都雕刻精美花纹,镶嵌珍珠宝石。比起酒具,它们更像是艺术品。 主位两侧,长桌和长椅有序排列,巫灵和魔族陆续就坐,身后是附庸种族。 所有人都盛装出席,有的打扮还很怪异,例如巨魔,他们脱掉铠甲,袒露上半身,专为炫耀夸张的肌肉。腰间围着一条短裙,还是彩色的,搭配亮闪闪的腰带,出场就是焦点。 魅魔无论男女都穿着长袍。 袍子无袖,剪裁修身,衬托出他们傲人的身段。乍一看,这身穿着毫无问题,走到火光下,布料竟然变得透明! 几个魅魔走过岑青面前,刻意慢下脚步,朝他抛出媚眼,个别还朝他飞吻。风流的天性毫无顾忌,压根不在乎巫灵王就在旁边。 第121章 岑青刚端起一只酒杯,不小心撞见魅魔的样子,嘴里的酒差点喷出来。 爱好风流,肆意奔放。 难不成这是魔族的通性? 漆黑的眼睛转向奢珵,对方也恰好望过来,目光撞到一起。 大概是困惑于岑青的表情,奢珵歪了下头,朝他挑了挑眉:“美丽的王后,是什么使你疑惑?” 岑青正打算摇头,突然间想起,他的确有一件事要问奢珵。 “炎境的主宰,有一件事,唯有您能给我答案。”他开口说道。 “哦?”奢珵来了兴致,继续侧头看向他,“你想问什么,难道是我的兴趣爱好?或者别的方面,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想知道,炎境的毒会通过哪种方式流入血族。”没理会奢珵的调侃,岑青直接问出心中的问题,“这种毒能导致血族虚弱,蚕食血族的力量,最终使人衰弱而死。” 闻言,奢珵收起轻松的态度,脸上的笑容也终于消失。 他想起关于殷王后的传言。 一个值得敬佩的对手,不是陨落在战场,而是死在诡计和背叛之中,像蔷薇花一般凋零。 血族放出的口风是旧伤复发,重病缠身,最终不治身亡。从种种迹象来看,她分明是死于阴谋和权力倾轧,背后策划之人正是她的丈夫。 岑青提出能使血族衰弱的毒,来自炎境的毒。 答案呼之欲出。 果然,岑青接下来的话肯定他的猜测:“我的母亲身中剧毒,这种毒让她变得虚弱,最终血枯而死。我也曾被这种毒困扰。” “确定是炎境的毒?”奢珵问道。 “是的。”岑青颔首。 巫灵王适时出声,证实岑青所言:“这件事,我可以证明。” 他了解岑青身上的毒。 无论奢珵有任何怀疑,有他这番话都应该打消。 “我明白了。”奢珵朝身后招手,召来一名仆从,“找到巴蒂斯塔,让他立刻来见我。” 仆从俯身,退入阴影之中。 奢珵转向岑青,正色道:“我会查清这件事,给你一个交代。” 岑青点点头,表示接受奢珵的回答。 事情告一段落,奢珵朝巫颍和岑青举杯:“祝美好的夜晚。” 巫颍压住岑青的杯口,微微朝他摇头,其后转向奢珵:“我的王后不会与你共饮,尤其是魔族的酒。” “真是小气。”奢珵啧了一声,倒也没有纠缠。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举高酒杯一饮而尽。 稍显粗鲁的动作,他做来洒脱和恣意。 红发流淌明亮的火光,彰显炎魔无与伦比的炽烈和激情。 见他移开目光,不再关注岑青,巫颍放下酒杯,侧身靠近岑青,道:“炎魔的传统,他们会在宴会上邀人共饮,还会寻机潜入对方的卧室。” 岑青睁大双眼,诧异道:“您说真的?” “真的。”巫颍点头。 岑青迟疑两秒,以一种古怪的目光打量巫颍,声音略显好奇:“陛下,我有一个问题。” “别问。”猜到岑青想问什么,巫颍打断他的话,探手扣住他的后颈,越过高背椅间的空隙,侧头亲吻他的嘴角,“我能告诉你的是,除了你,我不会容许任何人靠近。” “好吧。”岑青单手搭上巫灵王的肩膀,化被动为主动,轻咬对方下唇,“我的卧室永远欢迎您,也只欢迎您,我亲爱的丈夫。” 这一幕被奢珵瞧见,炎境之主不禁撇了撇嘴。 他从不畅想婚姻,认为那象征着无穷无尽的麻烦。但在这一刻,他突然想结束单身。 如果对方是一个聪慧的黑发美人,他乐意分享自己的宫殿,还有他的王权。 七弦琴被拨动,悦耳的声音流淌在火光下。 几名独角魔席地而坐,拨动琴弦,演奏出优美的旋律。 起初曲调轻快,像春日的微风,中途变得缠绵,化作靡靡之音,挑拨众人的心弦。 魅魔们踏着琴声,款摆腰肢走入场地。 她们解散头发,将束发的花朵抛向席间,赤脚踏着地面,舞动出妖娆和魅惑,在火光下轻盈旋转。 纱裙飞扬,发丝流淌。 火光照耀着她们,歌颂着她们,肆无忌惮地炫耀美丽,引发人心最深处的原始渴望。 手指轻轻一勾,就能引人陷入疯狂。 这样娇媚的姿态,与战场上的凶狠大相径庭,如同两个极端,堪称天壤之别。 舞蹈之后是一场杂耍,侏儒们使尽浑身解数,扯断魅魔张开的暧昧情丝,将众多陷入幻想的脑袋敲醒,方才功成身退。 “歌舞,杂耍,毫无新意。”艾兰德放下酒杯,他从席间站起身,朝对面的巫灵扬声道,“来比一场,如何?” 戈雅迎上炎魔的视线,平静道:“怎么比?” “刀剑,枪矛,胜利者取走对方身上一件东西。”艾兰德单手叉腰,长发流泻在身后,浮现火焰一般的色彩。 弗兰轻啜一口酒,凑到戈雅耳边,笑道:“我美丽的戈雅,那个炎魔不怀好意。他像要砍掉你的脑袋,用来装饰他的卧室。” “是吗?”戈雅单手按住弗兰的肩膀,轻松将他推开。随即从席间站起身,接受艾兰德的挑战,“可以,我接受。” 两人同为军团长,在百年战争期间,不止一次于战场相遇,对彼此的战斗风格都很了解。 艾兰德甩出一支长鞭,戈雅没有持剑,而是握住一把弯刀。 刀身银白,刀刃森冷。 巫灵右手横握刀柄,左手托起刀背,刀身映出他的眼睛,冰冷、淡漠,不含一丝一毫的情感。 巫灵和魔族崇拜强者。 这场军团长间的战斗远比歌舞和杂耍更加吸引人。 上首三人同被吸引目光。 岑青不由得生出兴致,期待两人开启战斗,以实力决出胜负。 一阵脚步声传来,巴蒂斯塔奉召唤前来,随仆人一起出现在奢珵面前。 他出身火山部落,依靠战功发迹,以部落酋长的身份出任奢珵的廷臣,与魔族们坐到一起。 他有聪明的头脑,也相当识时务,这让他在现有的位置上如鱼得水,并且有继续升迁的希望。 “陛下,您忠诚的仆人听从您的召唤。”巴蒂斯塔深深弯腰,细长的身材像一张弓。黝黑的肤色在火光下发亮,三只灰白色的眼睛反射微光。其中一只嵌在额头中央,丝毫不影响他的英俊,更增添一抹别样魅力。 被奢珵唤起身,他又向巫颍和岑青行礼,表现很得体,礼貌恰到好处。 “我有件事要问你,巴蒂斯塔。”奢珵示意他靠近些,赤金色的双眼紧盯着他,带给他巨大压力,“你要诚实回答我,如果有一个字谎言,我会将你扔进火山。” 锵! 场地中央,艾兰德和戈雅开始交锋。 甩出的长鞭缠绕弯刀,发出锐鸣之声,迸溅金色火花。 巴蒂斯塔登时心头一紧。 他再次弯腰,声音有轻微颤抖:“陛下,请您相信我的忠诚,以祖先的灵魂发誓!” “我不需要你的誓言,只需要你的实话。”奢珵的身体向前倾,目光锁定他的廷臣,沉声道,“告诉我,巴蒂斯塔,火山部落的毒是如何流入血族,在一百年之前。” 闻言,巴蒂斯塔脸色骤变。 “看起来,你知道这件事。”奢珵声音轻柔,却让巴蒂斯塔冒出一身冷汗。 他不敢怀抱任何侥幸,当即匍匐在地,颤抖着声音说出一切:“我们没有卖给血族,绝对没有!是商队,一支来自联盟部落的商队。他们开出高价,有人禁不住诱惑……一次,就一次,请您相信我!” “当时交易的人,还有商队,以及那个联盟部落,我要全部名单。”奢珵没有听他解释的意图,直接下达命令,“用笔记录下来,不许任何遗漏。” “是、是的,陛下,我马上去做!”巴蒂斯塔连声应是,小心翼翼爬起身,退离三人面前。 奢珵示意仆人靠近:“盯着他。” 仆人弯腰领命,悄无声息进入阴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岑青从头至尾目睹,向奢珵表示谢意,相信事情会有一个满意的结果。 “阴暗的行径无法永远隐藏,终将大白于天下。”他端起酒杯,俯视杯中倒影。 有朝一日,他必定重归金岩城,将篡位者扯下宝座。 届时,他会当面揭开真相,将所有证据扔到戈罗德脸上,让可耻的灵魂经历百倍、千倍的痛苦,远超他的母亲。 他发誓。 第65章 场地中央,艾兰德和戈雅的缠斗仍在继续。 彼此实力相当,稍不留神就可能落败,两人都没有保留,一招一式直击要害,使得战斗更加精彩。 换作逊色一些的对手,遇到这样烈度的战斗,怕是早就血溅当场。 场内胜负难分,气氛从热烈变得紧张。 第122章 岑青正看得入神,茉莉忽然急匆匆赶来,附到岑青耳边说道:“陛下,狮鹫在闹脾气,地精无法让它安静下来。” “闹脾气?”岑青吃了一惊,侧头看向茉莉,“它不是在睡觉?” “它在一刻钟前醒来,没有看到您,变得异常暴躁。地精把您的斗篷给它,它依旧不满,差点咬断老巴克的手指。”茉莉说道。 岑青皱了下眉,决定亲自去看一眼。 他从位置上站起身,靠近巫颍耳边,低声说道:“陛下,我需要离开一下。” “多久?”巫颍握住岑青的手腕,将他拉得更近,“需要帮忙吗?” “是狮鹫,它在闹脾气。”岑青解释缘由,“我不确定时间,大概很快就能安抚它,也可能需要很久。” “幼年的狮鹫,它们的脾气的确糟糕。”巫颍放开岑青,提议道,“你可以把它带在身边。” “带它来宴会?”岑青面露惊讶,认为不太合适。 “我想没人会介意。与之相比,留它在帐篷里反而更加危险。”巫颍说话时,分明是意有所指。 狮鹫破坏力惊人,哪怕出壳不久,也难保它不会拆掉营地。 “我会视情况决定。”岑青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和女仆一同离开。 等他走到自己的帐篷,掀开帐帘,终于明白巫灵王为何会暗示他,不要将狮鹫单独留下。 情况与预想中糟糕。 满目狼藉,找不到一块整洁的地面。 悬挂的织锦扯成条状,随着吹入帐内的风摇荡,看上去破破烂烂。 大部分家具翻倒,上面有交错的爪痕。装饰品滚得七零八落,鎏金灯座断成两截,分明是被外力强行扯断。 地精们一边躲闪攻击,一边设法拯救蜡烛和灯台。可惜无法收起蜡油,只能看着飞溅的斑块在地毯上凝固,烫出焦黑的痕迹。 “难怪。”岑青单手压住额头,手指捏了捏额角。 不怪茉莉会失去冷静,在宴会中途找上自己。 一只幼年狮鹫,不久前才出壳,张开翅膀堪堪一只乌鸦大,就有如此惊人的破坏力,非亲眼所见实在无法想象。 见到岑青,狮鹫马上停止破坏。 它撇开受惊的地精,展开翅膀飞过来,丝滑地落到岑青肩膀上,讨好地蹭着他的侧脸。 “啾——” 叫声悦耳,和之前的粗哑有明显不同。 岑青没办法和它生气。 它大概只是不安,当然,脾气坏也是真的。 “一个任性的小家伙。”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手指抚过狮鹫的脖颈和脊背,决定接受巫灵王的建议,把它带去宴会。避免让它再闹脾气,造成更大的破坏。 离开之前,他对地精说道:“你们辛苦了,我会补偿你们。” “陛下,这是我们的工作。”地精们样子狼狈,神情却不颓丧,反而斗志昂扬,看上去干劲十足。 他们能驯养豪猪,能照顾雪豹和刚成年的巨鸮,相信也能养好狮鹫。 这是一个挑战,他们不会认输,必定要迎难而上! “陛下,我们只是没经验,才会显得生疏。相信时间能抚平缺陷,我们一定能照顾好它。”地精们信誓旦旦,看不出半分气馁,“请您相信我们!” “好吧。”岑青不可能拒绝,也不愿打消地精的积极性,只能胡乱点点头,带着狮鹫离开帐篷,重新回到宴会上去。 彼时,戈雅和艾兰德的战斗接近尾声。 艾兰德瞅准机会,长鞭缠住戈雅的腰,作势要钳制他。戈雅趁势欺近,锋利的弯刀抵住炎魔的脖子,刀刃向外,已经染上炎魔的血。 胜负已分。 “我赢了。”戈雅开口。 刀刃继续向前,他或许会受伤,但能换来炎魔的脑袋。 艾兰德承认巫灵的胜利。 他收起长鞭,利落地缠过腰间。随即退后半步,放松地展开双臂,大方道:“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取走。” “包括你的生命?”戈雅挑眉。 “如果是你,我欣然接受。”艾兰德回答。他微笑着眨眼,比起交锋更像是在调情,“你喜欢我的头吗?可以用来装饰房间。相信我,炎魔的脑袋是不错的收藏品。” 戈雅对炎魔的头毫无兴趣。 他上下打量一番,最终选择了艾兰德的匕首,上面有一枚古老的图腾,反射不同的红光,仿佛跳动的火焰。 “你确定要这个?” “不行吗?” “当然可以。”炎魔军团长利落地解下匕首,隔空抛给巫灵,笑道,“愿赌服输,我不会破坏规矩。” 戈雅稳稳接住匕首,没有多言,在喝彩声中回到位置上。 落座后,他接过弗兰递来的酒杯,无视对方调侃的目光,送到嘴边轻啜一口。 烧灼感滑过喉咙,他侧头看向弗兰:“炎境的酒?” “我以为你会想尝尝。”弗兰说道。 “不,我没兴趣。”戈雅放下高脚杯,朝岩妖示意,另取一杯雪域的酒,“我更喜欢熟悉的风味。” “像你的性格。”弗兰笑了笑,同样换过一杯酒。他举杯与戈雅轻碰,没再提炎境的酒,以及失去匕首的炎魔。 宴会继续进行,不断有魔族和巫灵战士下场,双方在比斗中互有输赢,胜负在五五开。 附庸军团主动加入,半人马和火山部落展开群斗,气氛愈发热烈,鼓噪声和叫好声交织在一起,声音持续拔高,近乎要震碎夜空。 同样的夜色下,血族王国边境又起战火。 持续多日的暴雨告一段落,洪水悄然退去,河流水位下降,暴露出乱军的多个据点。 消化大部分北境土地,彻底占据坞堡,王城贵族们终于肯走出要塞,率领骑士冲击据点,扫荡残存的乱军。 偶尔会遭遇埋伏,骑士们掌握经验,多数能够设法化解。 至此,乱军失去全部优势,生命进入倒计时。 “王城传来消息,国王的多名私生子神秘死亡,他的情人接连遭遇不测。他怒不可遏,暴跳如雷。这个时候,最好不要递出把柄。” 贵族们无法再消极怠工。 他们必须有所行动,表示自己遵从王命,正在抓紧扫荡边境,避免有人借机挑拨,引导国王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在出兵之前,派依等人放飞信鸟,秘密向家族中送信,期望获取最新消息。 “我们需要宫廷最新的动向,尤其是国王。” 信鸟展翅升空,陆续穿过北境大地,掠过骑士和乱军厮杀的战场,乘风飞向血族王城。 彼时,金岩城内风声鹤唳,一派肃杀景象。 士兵手持燃烧的火把,列队在道路中穿行。他们肩负使命,搜寻城内的窃贼、匪徒和有罪之人。 他们找到目标藏身的地点,大力踹开房门,迅速冲进去,将藏匿的家伙拖出来,一个接一个掼到地上。 “老实点!” “你被宣判有罪!” 套着铁靴的大脚踹在身上,哪怕皮糙肉厚的家伙,也会控制不住发出惨叫。 抓捕行动在夜间展开,往日喧闹的街道骤然冷清,只有士兵成排穿过,路中间押着被捆绑的罪犯。 他们来自不同种族,身份各有不同,落到士兵手里都只有一个待遇:被绳子五花大绑,狠揍一顿投入监狱。 运气好的,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运气不好,当日就会被绞死或砍头,尸体用木架竖在城外,成为警示后来者的路标。 “早该收拾他们了!” “真是大快人心!” 对于抓捕行动,城民们无不拍手称快。 他们的忍耐濒临极限,随时将要爆发。假如金岩堡再没有行动,难保不会发生动乱。 这绝非危言耸听。 近段时间以来,金岩城内的犯罪率居高不下,有越演越烈的势头,闹得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贵族们看出危机的苗头,迅速下定决心,派遣家族骑士组件护卫队,力图肃清城内的犯罪。 在搜捕开启的同时,阴暗的行径也在发生。 几名贵族被拦截在道路正中,两侧房屋门窗紧闭,无数双眼睛躲在窗后,谨慎地观望,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围住他们的骑士手持长枪,单臂挺起盾牌,上面有扎克斯的家纹。 “扎克斯?” “你想干什么?!” 身陷包围,情况相当不妙,贵族们高声呵斥,却暴露出内心恐慌,实则色厉内荏。 “你这是公然铲除异己!” “我要禀告陛下!” “让开,否则我会以袭击贵族的名义控告你们!” 无论他们如何叫嚷,扎克斯始终不为所动,更没有被激怒。 骑士们让开一条路,他策马走上前,装模作样地展开一张卷轴:“奉国王陛下命令,处决与乱军勾结者。” “这是污蔑!”贵族们大声争辩。 第123章 “当然,我知道。”扎克斯收起卷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恶劣道,“你们真正的罪名是谋害国王陛下的私生子。不要狡辩,你们的做法并不隐蔽,有多名目击证人。陛下很伤心,这是他失去的第七个孩子。” 闻言,贵族们脸色大变。 没兴趣听他们争辩,扎克斯挥了挥手,便调转马头走开。临走时留下一句话:“杀了他们。” 在他身后,骑士们沉默地包围上去,集体挺起长枪和盾牌,击杀贵族的护卫和仆人,很快就轮到他们本人。 惨叫声骤然响起,又戛然而止。 鲜血流淌在脚下,沿着砖缝蜿蜒,汇成暗红色溪流。 扎克斯拉住缰绳,短暂仰望天空,低声自语:“要下雨了。” 雨水涤荡,会冲刷干净一切,无论鲜血,生命,还是罪恶。 杀戮的声音远去,扎克斯策马穿过街道。 中途,他派人向王宫送信,禀告罪犯已经处决。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国王陛下不会想见到他,最好能把一切藏在台面下。 “虚伪的面子。” 扎克斯嗤笑一声,带着几名护卫去往城南。 那里有金岩城最大的风月场所,即使是在弥漫着血腥气的夜晚,依旧歌舞升平,热闹非凡。 马蹄敲打在石块铺设的道路上,哒哒声不绝于耳。 路旁座落着木材和石砖搭建的房屋,昏黄的灯火向前延伸,连接成飘忽的光带,直至长街拐角。 城头的云越来越厚,遮挡住月亮,漫天繁星不见踪影。 潮湿的风刮过城内,水汽弥漫大街小巷。远处天际响起雷鸣,今夜注定会有一场大雨。 扎克斯的队伍一路前行,经过一个三叉路口,队伍向右拐,走进一条灯火通明的长街,将寂静和幽暗甩在身后。 道路上人流穿梭,车马往来不断。 车内大多是贵族老爷,还有腰缠万贯的商人。车夫在前方挥舞着鞭子,驱赶路上的摊贩和乞丐。 装满酒和食物的货车穿行而过,车后跟着大个子的奴隶。他们大多赤着脚,脖子上套着锁链,无论天气是否寒冷,都只穿着麻布外套,腰间用绳子捆扎。 走进这条街道,扎克斯和护卫都拉起斗篷,用兜帽遮住半张脸。 此举有些欲盖弥彰,但规矩就是规矩。 贵族们来这里寻欢作乐,都自觉隐藏起身份。即使被认出,大多人也会装糊涂,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有家伙妄图威胁贵族老爷,简直愚蠢透顶,他们甚至没能活到太阳升起。” “这里是金岩城,别去想不该赚的金币。” “有的金币会咬人,沾上你的血,要了你的命!” 老板们的告诫无比严厉。 凡是在这条街上讨生活的人,哪怕是个乞丐,都会老实地管好自己的眼睛和嘴巴,从不轻易惹事。 队伍持续前行,中途遇上数辆马车。 车窗推开一条缝,扎克斯转过头,与车中人对视。 他们认出了彼此,却默契地移开目光,态度无比冷淡,就如陌生人一般,在道路上擦肩而过,背向而行。 队伍来到街角,在一栋联排建筑前停下。 骑士们在门前下马,立刻有马僮上前牵走缰绳,利落地将马牵进马厩,准备草料和水。 招牌下的人站起身,他们身材中等,笑容谄媚,一个个打扮得花红柳绿,不为美观,只为足够惹眼。 他们是虫人,天生雌雄同体,是金岩城内很特殊的一个群体。 他们的来历已经不可追,据说早在金岩城创建之初,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战斗力一般,也没有经商的头脑,被多数种族看不起,在政治上毫无地位。 或许曾经有过,但也是数千年前的事情了。 他们有一个特殊天赋,能够揣摩人心,尤其是最黑暗的欲望。 仰赖这种本事,他们专门在南城讨生活,从出生到死亡,绝大部分人从未走出过这条街半步。 “尊贵的老爷,您的到来令小店蓬荜生辉,快请进!”一名虫人深深弯腰,维持仰起头的姿势,脖子能随意扭转,看上去很是怪异。 扎克斯没说话,直接越过他。 身后的骑士解下钱袋,抛给虫人一枚金币。 虫人稳稳接住,递到嘴边咬了一下,看到清晰的牙印,登时喜笑颜开。 他拉动屋檐下的绳子,店内的同族立刻得到提醒。 挂着花环的木门向内敞开,明亮的灯光倾泻而出,照亮扎克斯和骑士的靴子,以及他们脚下的台阶。 大堂内十分宽敞,一层完全打通,布局成酒馆的样式。 半圆形的吧台正对店门,木地板每天擦拭,仍留有斑驳的痕迹。有的是划痕,有的是斗殴中飞溅的血。 圆桌和椅子紧凑摆放,每张桌前都坐满了人。来找乐子的客人,还有漂亮的男人和女人。 吧台左侧有倾斜的台阶,一路向上,消失在天花板后。 吧台右侧有一个壁炉,炉火常年点燃,即使在盛夏也不会熄灭。 扎克斯迈步走进店内,人群中突然传来鼓噪声。 一男一女跳上桌子,引发酒客们叫好。 男人穿着阔腿裤,腰间缠绕彩色丝绦,肤色棕黑,细长的眼睛勾勒眼线,像一条妩媚的蛇。女人披着轻薄的纱裙,画着浓艳的妆容,柔软的腰肢上缠着腰链,随着她的动作反射彩光。 两人都很年轻,长相漂亮,模糊了他们的种族。 “来,跳一个,这些都给你们!” 木桌旁,几个大腹便便的长须人拍出钱袋。袋口的皮绳松散,露出一抹金光,那里面装满了金币。 “遵命,慷慨的老爷。” 桌上的两人同时亮起笑容。 男人赤脚踏出鼓点,搭配击掌声,在桌面中心旋转。女人掀起裙摆,朝桌旁的客人抛出飞吻,随即折腰舞动,像一只花蝴蝶在炫耀美丽。 “好!” 众人大声叫好,多种钱币如雨飞落。 目睹这一场景,扎克斯和骑士们习以为常,没露出任何异样。 边境在发生战争,对乱军的围剿仍在继续。 国王因私生子和情人的死亡变得暴躁,宫廷内每天都会抬出尸体,有的只剩下飞灰。贵族们忙着排除异己,陆续有人死于非命,消失在黑暗的巷道。 现在,道路上还在飞溅鲜血,充满了哀嚎声,有窃贼、盗匪、杀人者、也有贵族和无辜之人。 但没人在意。 这家店就像金岩城的缩影,沉湎享乐,纸醉金迷,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入沙子里,不知大祸临头,仍在醉生梦死。 扎克斯拉低兜帽,阴影遮住他的大半张脸面孔,只能看到极薄的嘴唇和苍白的下巴。 “我约了人。”他穿过人群走向吧台,将一枚金币按在上面。 店铺的主人迅速收起金币,在头顶的绳索中挑选出一条,用力拽动三下。 很快,一个小个子从楼梯上现身,朝扎克斯的等人招手示意,将他们引上二楼。 靴子踩在木楼梯上,台阶吱嘎作响,像在发出痛苦的哀鸣。 与大堂的热闹不同,二楼十分安静,走廊笔直幽暗,两侧并列数个房间。 个别房间外有随从把守,他们身材魁梧,斗篷下很可能穿着盔甲,有着不一般的身份。 小个子弯腰行走,这让他看起来更加渺小。他有驼背人的血统,可惜不被家族承认,只能流落到这里干活。 来到预订的房间,小个子得到酬劳,随即被打发走。 骑士们推开房门,扫一眼门内的情形,迅速退出来,站定在房门两侧。 扎克斯独自走进去,将房门从内部掩上。 房间内十分安静,地板上铺着毛毡,摆在正中的大床格外醒目。 壁炉前站在一道人影,身上裹着斗篷,从头到脚包裹严实,看不清她的模样。从身高和体型判断,应该是一个女人。 “左娜,你太冒险了。”扎克斯背对房门,开口说道。 闻声,壁炉前的女人转过身,抬手掀开兜帽,露出和扎克斯有几分相似的面容,正是戈罗德的第九任妻子,王后左娜。 “我不得不冒险,扎克斯,我的兄长。”左娜伪装出行,长发解散在身后,身上没有更多饰物,只有右手的戒指能证明她的身份。 扎克斯不置可否。 他抬眼环顾室内,走到床边坐下,双手一撑看向左娜:“能让你这样冒险,看样子事情的确不小。 ” 左娜不喜他的态度,想到自己的目的,终究压下到嘴边的抱怨。 她走向扎克斯,站在他对面,两双相似的眼睛对望,一人焦急,一人冷漠,一种淡漠到极致的荒芜。 左娜有片刻愣神,随即摇摇头。 她一定是昏了头,否则怎么会在扎克斯身上看到这种情绪。 “国王秘密召见了巴希尔。”她沉声说道。 第124章 “仅是这样?” “我知道他秘密写下文件,有意迎娶新一任妻子。如果事情不成,他就会恢复某个前任妻子的身份,让他的某个孩子重新获得继承权。”左娜一口气说完,等待扎克斯的反应。 “你亲眼看到了文件?”扎克斯问道。 左娜点点头:“是的。” 她嫁给扎克斯多年,在那之前还曾是他的情人,对国王十分了解。趁戈罗德某日醉酒,她溜进国王的办公室,发现了藏在抽屉里的文件。 猜测被证实,她全身发冷,随即怒火中烧。 她耗尽最大的意志力,才控制住撕毁文件的冲动,把它们重新放回原处,确保恢复原样,才悄无声息离开房间。 “他没有剥夺第一王子的继承权,还打算给予其他私生子权力。我的达尔顿,他会被抛弃,被他的父亲剥夺一切,我绝不允许!” “你想怎么做?”相比左娜的激动,扎克斯表现得异常冷静,“你想让我怎么做?” 左娜倏地抬起头,紧紧盯着自己的兄长。火光照在她脸上,一只眼睛隐于黑暗,另一只浮现诡光:“毒。” “毒?” “必须让戈罗德失去力量,在他剥夺达尔顿和我的地位之前。”左娜缓慢坐到地上,像幼年时一样趴在兄长膝头,“殷王后喝下的毒,炎境的毒,扎克斯,我需要它。” 国王的行动难以预判,左娜必须冒险,也只能冒险。 她没有力量发动叛乱,只能另辟蹊径,将戈罗德的手段用到他自己身上。 “这件事需要时间。”扎克斯压住左娜的发顶,手指托起她的下巴,“和炎境接触会被视做叛逆,我只有通过联盟部落购买,那些人相当狡猾,而且无比贪婪。” “金币不是问题,你会帮我的,扎克斯。”左娜握住扎克斯的手,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必须帮我,我的兄长。” 扎克斯回视她,神情莫名:“左娜,你是否想过,这样做会带来毁灭。” “不这样做,我们一样不会有好下场。”左娜手指收紧,用力到在扎克斯的胳膊上留下指印,“戈罗德一旦下定决心,绝不会心慈手软。他的历任妻子,他的儿女,都是任他摆布的棋子。唯一的例外是朱殷和她的儿子。然而朱殷死了,第一王子被送往雪域,我绝不想落到这样的下场,达尔顿更加不行!” “第一王子。”扎克斯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他坐直身体,一只手被左娜握住,另一手覆上心口,掌心压在血咒烙印的位置。 “我向你保证,我的妹妹,把第一王子送去雪域,是国王陛下做出的最错误的决定。当然,也是我的。” 左娜莫名地看向他。 扎克斯却不打算多说。 他利落地站起身,顺便拉起左娜,亲手为她拉直裙摆,拍掉斗篷上的灰尘。 “我的妹妹,我会让你如愿。”扎克斯按住左娜的肩膀,亲吻她的额头,承诺道,“我会联络那些狡猾的商人,戈罗德不会有机会宣判你,达尔顿不会沦落为私生子。” “你保证?” “我保证。” 灯光摇曳,照亮扎克斯的面孔。 他的瞳孔收窄,锋利的獠牙刺破牙床,一瞬间显露出凶狠,使人不寒而栗。 第66章 狂风骤起,呼啸穿过街道,敲打着路旁的建筑。 窗框持续震颤,金属插销脱落,紧闭的木窗猛然敞开,窗扇拍向墙面,发出一声钝响。 雷声轰鸣,闪电在城头炸裂。 蓝紫色的电光爬过云层,酝酿多时的暴雨终于降下。 雨水湍急,瀑布般悬下天空。眨眼间,灰色雨幕覆盖整座城市。 “下雨了。”扎克斯望向窗外,眼底闪过莫名的情绪。瞥见路上行色匆匆的车辆,他将目光转向左娜,沉声道,“你需要马上返回王宫。暂时收起你的爪牙,停止窥伺国王,言行务必谨慎小心。” “我会的。”左娜掀起兜帽,遮挡住自己的面孔。她没有走向房门,而是来至窗前,单手撑着窗台,从窗口翻了出去。 斗篷飞扬,暗色裙摆在下落时张开,像一朵绽放的黑色玫瑰。 窗外是一条小巷,巷子里停靠一辆马车。车厢没有任何标识,拉车的马也很普通,在城内随处可见。 车夫是忠心耿耿的哈布克。 待左娜进入车厢,关闭车门,他立刻挥动缰绳,驾驶马车穿过重重雨帘,消失在黑暗的夜色之中。 扎克斯走到窗前,双手负在身后,目送车辆走远。 他攥紧手指,习惯性地转动拇指上的戒指,感受戒托的棱角压入指腹,留下清晰的印痕。 马车闯入夜色,迅速被雨水覆盖,只余下一个朦胧的轮廓。 他正欲回身离开,突然间一阵心悸。 震颤来得十分突然,扎克斯单手按住胸口,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脸色煞白,大颗汗珠滑过脸庞砸向地面。 目光所及,房间中的一切发生扭曲。凌乱的色彩填充在眼底,扎克斯大脑晕眩,他险些晕厥过去。 视野恢复后,他迅速扯开衣襟,移近蜡烛观看,发现心口的烙印发生变化,边缘长出锋利的荆棘,颜色更加鲜明。 只有一种可能。 烙印血咒的人发生蜕变,力量和天赋攀至顶峰。 “发生了什么?”扎克斯放下烛台,心中困惑不解。这股力量异常可怕,能轻而易举摧毁他,胜过全盛时期的朱殷,更不提戈罗德。 究竟是怎样的机遇,才能导致这种变化? 不等他想明白,耳畔传来敲门声,是走廊内的骑士提醒扎克斯需要离开。 “大人,时间到了。” 扎克斯当即收拢衣襟,重新围上斗篷。他拉起兜帽,确保遮住自己的脸,才走上前拉开房门:“走吧。” 无论是何种契机导致岑青的变化,对他而言都不会更糟糕。 换一种想法,他被烙印血咒,成为岑青的傀儡,岑青变得更强,意味着胜算更大,戈罗德注定死无葬身之地。 对一名背叛者来说,这不算坏事。 扎克斯胡乱想着,快步走下二楼。木楼梯在他脚下吱嘎作响,频频发出哀鸣。 矮小的身影藏在扶手后,躬身送他离开,态度小心翼翼。 直至声音远去,小个子的店员抬起头,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反射火烛的光,与表现出的敬畏截然不同,看上去相当违和。 一行人穿过喧闹的大堂,在门前上马,冒着大雨赶回府邸。 马蹄声被雷声和雨声掩盖,数骑飞速前行,恍如烟尘飘过,倏忽间远去,再不见踪影。 店铺招牌下,几个虫人凑到一起,低声交换情报,打出只有彼此才懂的手势。 “是外交大臣。” “他密会一个女人,来自王宫。” “告诉泰姆。” 虫人结束对话,一人回到店内,其余人继续守在门外,接待下一拨客人。 店铺吧台内,泰姆拉动绳索,几个店员替代他招呼酒水,他则转身绕过壁炉,避开众人视线放出一只信鼠。 虫人不只经营着风月场所,他们还是暗地里的情报贩子。 还有什么比美酒和美人更让人沉迷? 躺在美人怀中,被烈酒麻痹神经,总会在不经意间吐出些有用的东西。 “奥尔加夫人,我信守承诺,相信您也会一样。”泰姆目送信鼠消失在雨中,口中喃喃自语。 他们曾有机会走出这条街,只要朱殷成为女王,登上血族王座。她亲口承诺所有虫人,改变他们在王国中的处境,作为他们搜集情报的奖励。 然而,这一切都毁在戈罗德手中。 泰姆憎恨戈罗德,所有虫人都是一样。 沉默伫立片刻,泰姆重新回到店内。 灯光覆上脸颊的一刻,他重拾虚伪的表情,又成为谄媚的风月场主人,贪婪的双眼盯着客人,锁定他们口袋里每一枚金币。 信鼠在地下穿梭,进入通向城外的隧道。 这条隧道藏在王城西北方向的隘口下,该处日夜有重兵把守,连只鸟都飞不出去。没人想到虫人胆大包天,会利用这里传递消息,而且屡次成功,迄今没有被发现。 信鼠在地下潜行,它在搜寻有占星师印记的骷髅。 骷髅接到信件后,会第一时间送往千湖领,呈递到奥尔加手中。 彼时,千湖领内,晚归的俘虏们在夜色下忙碌。 他们推动大车,拖拽绳索,合力运回砍伐的木材,还有开采的岩石,在营地外堆成小山。 今夜月光明亮,惠风和畅,黑骑士们围在篝火旁,一边用刀切割烤肉,一边高声谈笑。 这段时日以来,他们一直在紧张忙碌,罕见有如此放松的时刻。 最后一批木料运达,铁木等人跳下大车,清点过俘虏数量,确保没有遗漏一人,才前往地精处领取食物。 第125章 西科莱姆在车旁记录,手捧着羊皮卷,下笔速度飞快。 尤莉跟在兄长身边学习,帮忙递出卷轴,将写好的羊皮收起来。千湖领人手紧缺,每个人都该发挥作用,她也不会例外。 “尤莉,你看到母亲了吗?”西科莱姆停下笔,甩了甩发酸的手腕。 接过领地内的统筹工作,他才发现黑骑士的文字记录有多糟糕。翻阅米诺交给他的文件,年轻的子爵登时两眼一黑。 他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清楚不能指望一群粗鲁的家伙干精细活,可这也太粗糙了! 不提相关记录一塌糊涂,连简单的算数都会出错,两位数的加减竟然错得如此离谱,亏他们还是贵族! “十一加十三等于二十八?!这太离谱了!” 西科莱姆脸色铁青,头顶冒烟,握着文件的手都在颤抖。 黑骑士则是耸了耸肩,若无其事地掏耳朵。 他们是天生的杀戮机器,上马冲锋异常简单,临战时无比兴奋。让他们埋首案头,一笔一划写字?黑暗神在上,饶了他们吧! 对这群家伙,西科莱姆束手无策。好在他不是孤军奋战,尤莉主动提出帮他。 他的妹妹真是可爱的天使。 想到未来某一天,某个家伙会获得她的芳心,西科莱姆就觉得牙痒,恨不能咬断对方的脖子。 “母亲和布叶特爵士在一起。”尤莉接过写满字的羊皮,熟练地卷起来,“她对女爵带来的卷轴很着迷。” 卷轴? 西科莱姆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乱军俘虏。 他清楚记得当时的场景,布叶特骑在马上,当着众人的面撕碎卷轴。 一枚巨大的血咒符文出现,一次性烙印数千人,所有俘虏都被覆盖,没有一人逃脱。 他们受到血咒束缚,任何逃走的念头都不被允许,背叛更不可能。 “这是陛下的恩赐,让你们清楚立场,至少能在三个月内活着。”布叶特说话时,目光森冷无比,看着俘虏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一群死人。 回忆当时的情形,西科莱姆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他的母亲对血咒感兴趣? 他更倾向于是对陛下的探索欲,希望通过布叶特的讲述,更多了解这位血族王室的正统后裔。 “哥哥,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西科莱姆晃晃头,压下突起的念头。他继续拿起笔,投身于记录工作。 这批文字材料必须在今天内完成,不然越积越多,他迟早会被压垮。 营地西侧,领地治所遗迹外围,大批骷髅忙着清理碎石瓦砾,铺平道路。沿着道路一侧,成排木屋拔地而起,替代帐篷成为营地成员的住所,也是城市重启前的过渡建筑。 木屋以实用为主,建筑风格简单。 它们出自边境贵族艾尔伍德的设计,由骷髅和俘虏负责搭建,几天时间就大功告成。 一座木屋内,布叶特拉起衣襟,遮挡血咒烙印。想到血咒发生的变化,猜测是岑青遇到某种契机,才会间接影响到她。 布叶特方才受到冲击,差点跌倒。奥尔加走近扶住她,手指搭住她的手腕,掌心覆上她的心口:“第一王子的血咒?” “是的。”布叶特继续系上扣子,为免她误会,解释道,“是我主动要求。毕竟血族的誓言不算牢靠,而我需要陛下的信任。” “我了解。”奥尔加回到椅子上,沉吟片刻,突然道,“如果能尽快见到陛下,我也希望获得这种恩赐。” 布叶特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她:“你确定?” “我是占星师,习惯与死亡为伍。”奥尔加绽放笑容,白皙的手指覆上右眼,在眼尾短暂停留。指尖顺着脸颊和脖颈下滑,扣在长裙领口的宝石上,“血族的占星师,是否听起来更不牢靠?” “确实。”布叶特没有否认。 “所以,我的想法你应该可以理解。”奥尔加侧头看向窗外,视线穿透夜色,似在眺望流失的岁月,“我曾经犯错,尽管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希望能够弥补,用我的一切。同样的,也为我的儿女铺路。” 布叶特看向她,无法完全体会她的情感,但能理解对方的目的。 “我与陛下分开时,他已经抵达荒域。”她给出奥尔加期待的回答,“不出意外地话,兽潮很快会覆灭,召唤你的旨意应该不日送达。” “借你吉言。”奥尔加笑着说道。 两人说话时,营地外又开始喧闹。声音吵吵嚷嚷,伴随着马蹄声和杂沓的脚步声,距离木屋越来越近。 她们对视一眼,各自起身看去,原来是又一批奴隶送达,负责押送的依旧是里贝拉。 “北境又燃起战火,更多乱军被驱赶,佩诺尔特忙得不可开交。”她对众人说道。 火光映照下,俘虏的队伍排成长龙,一眼望不到尽头。 营地内爆发出欢呼声,包括之前被送来的乱军,一样在欢喜雀跃。 如果受苦的仅是自己,他们会感到异常煎熬。如今多出大批难友,看到对方桀骜不驯的模样,预期他们将受到的惩罚,这些人突然生出一阵扭曲的快意。 痛苦和幸福都需要对比。 有了对照,他们的日子不再绝望难熬。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需要禀报陛下,必须尽快给他们烙印血咒。”布叶特走出木屋,在人前开口说道。 米诺点点头,见里贝拉面带疑惑,当即三言两语解释清楚。 “事情就是这样。” 事情解释明白,他转头看向布叶特,希望她写成书信,再加上他记录的领地近况,准备一同交给乌鸦。 “嘎!”乌鸦当场发出抗议。 羊皮卷叠起来是它的几倍重,是要累死鸟吗? 信不信它真给这个黑骑士报丧?! 好在送信的不只一个。 奥尔加当场召唤骨鸟,分担信件的重量。 看向身后的鸟骨头,乌鸦不太情愿,终究没有继续怠工。 几只鸟抓起书信,组成一支怪异的队伍,在夜色下腾空,化作数个黑点,很快消失不见。 荒域森林外,宴会已经结束。 人群陆续散去,喧闹化作冷清。桌椅和酒桶都被移走,餐具送到河边清洗,场地迅速清空,只余下篝火继续燃烧。 岑青的帐篷被狮鹫破坏,实在没法住,他很自然地走进巫颍的大帐。 巫灵王散开头发,随意靠在软枕上。他手边摆放着两只箱子,是从暴风城送来,里面的卷轴全部出自长老之手。 “陛下。”岑青出声。 巫灵王抬起头,银色的眼眸望向他,放下看到一半的书信,向他伸出手臂:“来这里。” 岑青上前两步握住巫颍的手,被后者一拽,毫不反抗地扑进他的怀里。 “陛下,我想做一件事。”岑青趴在巫颍怀中,手撑在他的身上,扫一眼摊开的羊皮卷,随即收回视线,“可我没有太大把握。” “你想做什么?”巫颍单臂撑在脑后,右手托起岑青的下巴,拇指擦过他的嘴唇,“需要我帮你?” “千湖领是我的领地,荒域如今也属于我。”岑青压低身体,顺着巫颍的力道靠近他,轻啄他的嘴角,“我想把它们连在一起。” 两地之间有捷径,自然该贯穿起来。 这样一来就需要改变地貌,岑青没有绝对把握,毕竟他之前从未做过。 但他想要试一试。 至于金岩城会否不满,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中。 “不错的想法。”巫颍扣住岑青的下巴,深深凝视他,忽然笑了,“我会帮你,但是,我的王后,你要如何感谢我?” 岑青似早有预料,他凑到巫颍耳边,轻声说了一番话,随即解开束发的长链,任由满头黑发覆在身后。 几缕发丝滑过肩膀,发尾缠绕领口的宝石。 岑青直起身,抬手抓住身旁的织锦,用力向下一拽。 金光洒落,遮挡住两人,也模糊了黑发血族的声音。 “陛下,我属于您,您可以拥有我的一切。”岑青单手抵在巫颍身前,缓慢靠近他。乌黑的长发散落,似张开一张黑色的网,网住世间灵魂。 “以您喜欢的方式。” 最后的声音落在唇间,淹没在冰冷的气息之中。 岑青的腰被扣住,视野瞬间颠倒。 他没有挣脱,任凭自己被控制,手腕被牢牢禁锢。 夜风顺着帐帘流入,掀动滚落的宝石。 金色织锦完全落下,覆盖住一双人影。 织锦边缘,华丽的外套交叠,上面压着彩色发链。灯光照耀下,外套上的刺绣愈显夺目,镶嵌的珠玉流光溢彩。 第67章 帐外,一只乌鸦掠过天际,身后跟随几只怪模怪样的骷髅鸟,引发巫灵战士的注意。 “那是什么?” “报丧鸟。” “我是说后边那些,骷髅?” 第126章 “会飞的骷髅鸟。” “它们是骨鸟。” “占星师。” 弗兰和戈雅出现在火光下,两人仰望天空,轻易辨认出骷髅鸟的来历。 “不是雪域的占星师,也不是炎境。难道是血族?” “血族很久不曾有占星师。” “他们不会消失,只是躲了起来。不肯侍奉一名篡位者,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两人说话时,鸟群在营地上方盘旋,引来更多关注。 直至荆棘女仆出现,乌鸦才俯冲向下,带着骨鸟降低高度,落到女仆抬高的手臂上。 “嘎!” 乌鸦叫声沙哑,能听出抱怨的情绪。 它朝女仆亮出爪子,松开抓了一路的信件,捆扎在一起的羊皮。 认出羊皮上的印记,女仆们没有着急离开,而是沉静地站在原地。 等到巡营的巫灵走近,茉莉扬起视线,翻转手腕,亮出信上的蜡笺:“它们来自千湖领,是为王后陛下送信的鸟。” “王后陛下的领地?”弗兰扫一眼信件,开口问道。 “是的。”茉莉颔首。 “王后陛下的追随者中有占星师?”巫灵继续询问,目光落向女仆托起的骨鸟。 它们的骨头苍白干枯,全身上下没有一根羽毛,无法推断出生前模样。 从骨架大小以及鸟喙和爪子的锋利程度来看,应该都属猛禽,很可能是鹰、鸮、或者是雕。不会是隼,个头差距有些大。 听到弗兰的询问,茉莉摇了摇头,不是否定占星师的存在,而是她并不了解内情。 “您的问题,我无法立刻回答,需要等陛下看过这些信。”她说道。 鸟群带来数捆羊皮,看上去颇具分量,读它们需要时间。何况在今天之前,她同样不知道占星师的存在。 不,或许她知道。 那个在主人弥留之际,当面发下重誓的女人。 巴希尔丞相的夫人,西科莱姆子爵的母亲,奥尔加女爵。 会是她吗? 如果她遵守誓言,这个猜测有极大可能成立。 “我明白了。”弗兰点点头,接受荆棘女仆所言。 他与戈雅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火光下。附近的巫灵也陆续散去,只剩下好奇的地精和雪妖在探头探脑。 “都去做事,别围在这里。”女仆们挥手驱散地精,顺便赶走了雪妖。 地精们不太情愿,仍老实离开。 雪妖们一步三回头,他们对骨鸟很是好奇,迟迟不肯走远。好在知晓分寸,没有继续围上前,只在不远处观望,不时交头接耳,满足旺盛的求知欲。 “真的是骨鸟,整整四只!”一名雪妖瞪大双眼,语带惊叹。 “王后陛下的追随者中竟然有占星师。他们都是恐怖的家伙,能把人变成骷髅,眼睛不眨一下。”大概是想到某种场景,说话的雪妖搓搓胳膊,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希尔单手叉腰,一巴掌拍在同伴身后,安慰道:“你又没有骨头,不会被他们盯上的。” “你说得对,这样我就放心了。”雪妖恍然大悟,憨厚地抓抓脑袋,顿时放松下来。 “不过,我们的确应该关注那位占星师。”希尔眺望女仆离开的方向,似在与同伴对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们的孩子要前往暴风城,跟随在王后陛下身边。将来有一天,或许不会太久,总能遇上他们。为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甚至惹上麻烦,必须让孩子们谨慎一些。” 说到这里,希尔的声音顿了顿,话锋一转:“陛下会有许多追随者,肯定能人辈出。脱颖而出很难,要求年轻人拔尖也不容易,但绝不能被轻易比下去,这一点很重要!” 雪妖们纷纷点头,都很赞成希尔的观点。 “希尔,你的提醒很关键。” “我们清楚该怎么做。” “放心吧!” 雪妖们撸胳膊挽袖子,决心回去就给孩子们开小灶,务必让他们认真学习,掌握更多常识和技巧。 “还要联络丹比亚,寻求更多有用的建议。” “别人的照顾不会长久,最终仍要靠自己的本事。” 总之,为了族群将来,大家坚决不认输,都必须卷起来! 翌日,天光大亮,荒域迎来难得的好天气。 朝阳映红天际,浮动的流云染上赤金。 晨风抚过大地,空气中飘散清爽的气息。晴空与大地连成一线,蔚蓝与翠绿拼接,令人心旷神怡。 岩妖率先醒来,他们走出帐篷,熟稔地叫上半人马,一同去河边取水。 “快点,今天轮到我们了。”岩妖们不断催促。 “知道了。”半人马们打着哈欠,眼睛半睁半闭,丝毫不妨碍他们拎起水桶,跑过挂满露珠的草地。 一行人来到河边,撞见河畔的情形,登时面露惊讶。 慢一步抵达的地穴人更发出惊呼,不由得松开手,水桶、水盆和水壶纷纷落地。 “那是什么?” “兽潮不是结束了吗?” “怎么回事?” 声音嘈杂,随风传入营地。 几匹座狼寻声赶到,撞见河边的场景,齐刷刷停下脚步。狼背上的巫灵战士破天荒愣在当场,集体失去语言。 河两岸,大群鳄兽正在晒太阳。 它们数量太多,盘踞在河岸边,几乎没有下脚的空间。 看见岩妖、地穴人和半人马,它们压根不躲闪,也无意发起攻击,反而十分平和地抬抬腿,给他们让出取水的位置。 几头鳄兽还晃了一下脑袋,示意对方快点走,别妨碍它们晒太阳。 这一幕太不可思议。 就在不久之前,这群鳄兽还是兽潮的主力军,与巫灵大军杀得你死我活。 现如今,它们竟任由岩妖和地穴人靠近,只在半人马经过时略微警惕,却也没露出更多敌意。 巫灵战士出现时,它们照样安稳,集体懒洋洋地趴着,简直像铺在河边的石头。 换作几天前,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王后陛下是荒域的主宰。”有人开口,指出变化根源,“它们生活在这里,敬畏这片土地,所以才不会攻击我们。” 在场巫灵同时反应过来。 荒域的主宰。 此时此刻,他们对这句话有了更确实的概念。 河道上游,魔族的身影陆续出现。 鳄兽对他们的到来十分警惕,但和对巫灵一样,没有向他们发起攻击,表现得意外平和。 魔族们交换目光,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荒域有了新主人。” “我们和巫灵鏖战百年,结果如何?这里依旧属于血族。” “血族和血族可不一样。”一名魅魔现身人前,红色的翅膀,玲珑有致的身段,轻易成为人群中的焦点,“血族的第一王子,唯一现存的黑发王室。他是雪域的王后,荒域的主宰。看着吧,他会是了不起的人物,成就和威望必然超越他的祖先。” 说到这里,魅魔扬起笑容,饱满的红唇勾起诱人的弧度:“他和金岩城不和,裂痕显而易见。对血族来说,他的成就究竟是荣耀还是灾难,如今可不好说。” 随着众人回归,河边发生的一幕很快在大军中传播开,被众人津津乐道。 魔族的王帐内,奢珵正在吃早餐。 听到禀报,他不禁轻笑一声:“荒域有了新主人,这里的一切都属于他,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值得高兴的是,他对我们恶意不大,至少目前是这样。” 话落,他从盘子里拿起一颗葡萄,随手一抛,张嘴咬住。 锋利的牙齿楔入果肉,甜蜜的汁液染湿他的嘴角。唇色更显艳丽,血一般的颜色。 “召唤艾兰德,准备返回深渊城。另外,让巴蒂斯塔来见我,他最好快点补充完那份名单,否则我会撕掉他的脑袋。” 仆人领命而去,期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脚步声都没有。 奢华的帐篷里,炎境之主继续享用他的早餐。 他摇晃着高脚杯,许久凝望杯中倒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即使是最熟悉他的廷臣,也难猜出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雪域,荒域,血境。”奢珵低声念着。 即使岑青做出承诺,他与巫灵王的婚姻总是事实。两人的结合,必然组建起四方王国最强大的一股力量。 平衡迟早会打破。 届时,炎境会处于何种位置? 赤金的眼睛浮现暗光,抢夺的念头再度滋生,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很难,但值得一试。” 他摇晃着杯中的酒,看着倒影破碎,忽然翘起嘴角,单手举高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临近正午,岑青和巫颍走出大帐。 营地内一片忙碌景象。 宴会结束后,大军就计划启程。 附庸军团忙着收起帐篷,拆掉相关设施,悉数装上大车。巫灵们也在打点行装,看似忙乱,实则一切有条不紊。 第127章 西方公爵洛维尔走上前,一改之前的模样,恭敬地向岑青弯腰;“日安,尊贵的王后陛下。” “日安。”岑青怪异地扫他一眼,回应他的问候。无法确定洛维尔的意图,他始终持谨慎态度。 巫灵王环住岑青的肩膀,示意他不必担心。短暂凝视洛维尔,又看向走过来的弗兰和戈雅,道:“我和王后需要暂时离开,营地交给你们。我们会在日落前返回。” “遵命,陛下。”三人没有异议,也未打探两人的行动,只是恭敬地垂首,接受君王的命令。 很快,随行诸侯也接到旨意。 “陛下和王后会暂时离开,日落前归来。” “启程计划不变。” “我们需要抓紧时间。” 众人行动一致,都在命令麾下加速拔营,随时准备出发。 在归程途中,他们将各自返回领地,不会随君王和王后前往暴风城。 当然,他们的功劳不会被忽略。作为此次出征的奖励,王城会发下丰厚赏赐,足以匹配他们的战功。 岑青和巫颍选择乘巨鸮出行,直接从大帐前起飞。 狮鹫被荆棘女仆抓住,扑腾着四爪也无法挣脱,只能目送巨鸮飞远,发出阵阵不满的叫声。 “嗷!” “你是狮鹫,不是狼。” “唳——” “住嘴,再叫也没用。”鸢尾捏住狮鹫的喙,危险说道,“我可不是地精,不会惯着你。” 面对荆棘女仆的威压,狮鹫妥协了。 年轻的巨鸮在一旁探头探脑,见状顿觉解气。 狮鹫有很强的独占欲,它排斥岑青拥有别的座禽,年轻的巨鸮首当其冲。 它不是狮鹫的对手,即便对方还是幼鸟,它照样打不过。结果就是刚刚上岗,它就面临失业。 巨鸮很沮丧,却也无可奈何。 如今看到狮鹫吃瘪,它一边梳理乱糟糟的羽毛,一边凑过来听,顿觉心情畅快,输给对方的郁闷一扫而空。 天空中,雪白的巨鸮振翅,带着巫灵王和岑青越升越高。 蔚蓝抵近头顶,万物在脚下缩小。 风刮过身侧,浮云流淌在四周,这种感觉很奇妙,比在暴风城中的体会更深。 “感受土地的脉动,与它融合,不要抗拒。”巫颍从身后环住岑青,双手握住他的手,十指交错,尝试牵引他的力量,让他感知荒域的存在。 “你拥有它,掌控它,敬畏它,但不惧怕它。” “你们可以是一体,你能调动它的力量,并给予它力量。” “转变气候,改换地貌,尝试一下,你都可以做到。” 巫灵王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在岑青的脑海中具象化,告知他该如何使用力量。 岑青闭上双眼,尝试梳理同荒域的联系。 起初很陌生,没有任何回应。 渐渐的,黑暗中闪烁亮光,一点点汇聚,成片串联起来,在他脑海中蹁跹起舞。 光芒流转,犹如万千星辰闪耀,组成璀璨的星河。 “属于我,服从我,我为你的力量。”岑青低声念着。顺着巫颍的指引,他翻过右手,掌心朝上,一团白光在掌中凝聚,缓慢上浮。 “设想融合它,改变它的模样。”巫颍俯身靠近岑青,在他耳畔说道。 岑青集中注意力,掌心的光越来越亮。 光球一瞬间爆裂,万千光束漫射开,弧形飞向大地,架起一道道光桥。 天空在回应,大地产生共鸣,他能明确感知到自己与荒域紧密相连。 融入它,了解它,直至改变它。 他为主宰,他即是荒域。 轰隆! 巨响声接连不断,来自荒域腹地。 破碎的地块发生位移,部分向上抬升,锯齿状的地裂大面积拼接合拢,似伤口正在愈合。 起初一切毫无章法,没有规律可循,还发生地块互相碰撞,崩裂得更加厉害的场景。 “别紧张。”巫颍按住岑青的肩膀,冰冷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安抚他的情绪,“慢下来,不要焦躁。” “好。” 渐渐地,岑青摸索出规律。 他持续调动力量,掌心凝出耀眼白光,释放无数光带。大地的力量被调动,在地面下放射状流淌。 岑青目光所及处,地块加速上升,地裂合拢,不费吹灰之力。 沉闷的挤压声中,一座岩峰拔地而起,隆起形成山脉,在陆地上筑起长桥。 山峰持续拔高,山脊一段接一段隆起,似刀锋自地下透出,贯穿荒域,悍然压向边境。 察觉到异常的能量波动,巫灵和魔族迅速行动。 两座大营上方,巨鸮和魔雕接连升空。 战士们居高临下,望见连绵起伏的山峰,无不心生惊叹。今晨之前,它们还不曾存在。 震惊之余,众人沿着山体飞行,追寻源头所在。 最终,他们发现了山脉的成因。 雪白的巨鸮背上,巫灵王拥着他的王后,荒域的主宰。 “原来如此。” 百年时间不算太长,却也不短。 血族持续没落,衰败得实在太快,以致于多数人忘记了,历史上的黑发王族究竟有多么强悍。 他们和狮鹫并肩作战,对抗从沉睡中苏醒的古巨人。 战场中血流成河,旷野中尽是亡灵的哀嚎,凄厉刺耳,触目惊心。 他们持剑驾长空,以鲜血为墨,灵魂为笔,用生命谱写出恢弘的战役史诗,镌刻进苍茫大地。 “这才是血族王室真正的力量。” 巫灵和魔族,天生的对手,在这一刻思维趋同,发出同样的赞叹。 一切源于种族天性,对力量的追逐,对强者的敬畏。 第68章 天空中,戈雅同弗兰对视一眼,能看出彼此的想法。 “王后的力量不亚于他的母亲。” “他甚至更强。” 相隔不远的距离,数只魔雕悬浮在半空。艾兰德抱臂观望,英俊邪肆的面孔上难得出现正经表情。 “雪域的王后,荒域的主宰,血族的王位继承人。或许该赞成陛下的想法,支持他的决定。” 在今日之前,他对君王的任性很是头疼。 觊觎巫灵王的妻子,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招惹与炎境旗鼓相当的力量,实在不是一种理智行为。 亲眼目睹岑青的力量,炎魔军团长悄然改变想法。 漂亮、聪慧、强悍,这样的存在引发追逐是理所当然。就算是风谷那群避世的精灵,怕也会生出爱慕之心。 “艾兰德阁下,陛下在召唤您。”魅魔莉亚飞至近前,一双烈焰般的翅膀格外醒目。 “什么事?”艾兰德转头看向魅魔,沉声询问。 “关于巴蒂斯塔和火山部落。”魅魔振翅飞近,与魔雕保持同一高度。视线环顾四周,略微压低声音,告知艾兰德她离开大帐时的情形,“巴蒂斯塔查出一些事,火山部落一直私下里出售毒药,数量庞大,个别还与血族有联系。事情非同小可,他不敢隐瞒,正在向陛下请求饶恕。” “陛下很生气?”艾兰德问道。 “简直是震怒,你无法想象他的样子。”魅魔夸张地抖了抖肩膀,鲜红的指甲划过脖颈前,证明她绝非危言耸听,“如果他没能得到宽恕,某几个部落很可能消失。” “我知道了。”艾兰德点点头,大致猜出奢珵召唤他的目的。当即驱使魔雕降低高度,朝君王的大帐飞去。 盖子揭开,多年的秘密摆上台面,为平息君王的怒火,必然要有雷霆行动。 火山部落、联盟商人、以及藏在背后的血族,一个也跑不掉。 这件事的影响恶劣,不单关系到雪域王后,更涉及到炎境内部。 炎境之主早有旨意,严禁几种毒药流出境外。在君王的严令下,仍然敢暗度陈仓,当真是胆大包天,为了金币不顾一切。 “既然尝到甜头,他们不会轻易罢手,胃口只会越来越大。今天敢向血族出售毒药,未来某一天,会有更多背叛的举动,只要利益足够。” 魔雕逆风飞行,艾兰德的斗篷被风掀起,飞扬在他的肩后,仿若一双翅膀。 听到他的话,魅魔略一思量,不由得面露恍然:“难怪陛下会暴怒。” 有梦魔和疫魔的前车之鉴,这几支火山部落还敢违逆旨意,背地里阳奉阴违,分明就是在找死! “莉亚,炎境会起大风。”艾兰德再次开口,声音低沉,“深渊城注定会掀起一场风暴。” 魅魔平展双翼,目光投向地面,扫过火山部落驻扎的帐篷,眼底浮起一抹暗光,透出骇人的杀机。 “违逆陛下的命令,统统该死!” 两人离开后,巫灵和魔族也各自散开,陆续返回营地,没有停留更久。 众人来了又去,丝毫未影响到岑青。 白光自他手中漫射开来,光带持续落向地面,奇石山峰嶙峋拔高,峰顶尖锐,利刃一般刺向天空。 第128章 砂石尘土流淌成瀑,自山顶垂挂,轰隆隆砸向大地,在山底激起雾状灰尘。 岑青闭上双眼,沉浸入奇妙的境界中。 他与大地融为一体,清晰见证天地变换,沧海桑田。 他只需要移动手指,就能调动地势起伏,山脉隆起,峡谷凹陷,湖泊和沼泽星罗棋布。 茂密的森林被摧毁,新生的树苗在风中拔高。 草木生发,鲜花绽放,新绿中点缀姹紫嫣红。 无数菌类冒出地面,菌伞张开,伞盖下垂挂细丝,串联透明的水珠,牵拉起晶莹的珠帘。 巫灵王从身后环住岑青,掌心覆上他的眼睛,声音附在他的耳边:“集中注意力,你可以改变这片大地。” 岑青继续调动力量,山体走向发生改变。 两座山脉并行,夹住一片谷地。 山谷横贯荒芜森林,长蛇状切入北境,轻易突破边境防御工事,甚至垮塌了一座坞堡。 那里曾属于边境贵族,如今被王城贵族占据,成为后者的领地。 轰隆! 大地开裂,山峰隆起。 两座山脊上行,轻松改变地貌。 谷底传出水声,却非水流奔腾,而是来自荒域沼泽的泥浆。 地面塌陷出深坑,泥浆翻滚涌动,填满狭长的通道。泥浆中冒出气泡,上浮大量破碎的白骨。 异魂自泥浆中挣脱而出,他们越飞越高,悬浮在山谷中,幽灵般来回飘荡,数量惊人。 “你放出了异魂?”巫灵王俯瞰脚下,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变化会引来刺探,无妨让他们看得更加清楚。”岑青以一己之力改变地貌,连接荒域和千湖领,切割血族边境土地。事情无法瞒过金岩城,他索性大方展示,让戈罗德知晓一切。 他可以不走进故国,就夺走偌大的领土。 暴怒,惶恐,忌惮,惴惴不安。 伟大的血族国王变成一头困兽,在宫殿内寝食难安,那场面一定相当有趣。 “这些异魂会给荒域带去困扰,留在这里则能解决许多麻烦。”岑青仰头看向巫颍,笑容明媚,“陛下,您会认为我的手段过于阴暗吗?” “公平的报复,无人能指责你。”巫颍松开岑青的手,托起他的下巴,认真说道,“这是最基本的规则。” 岑青的笑容愈发灿烂。 他抬手环住巫颍的脖子,主动吻上他的嘴唇。锋利的獠牙刺破巫灵王的唇角,他尝到了血腥味。 “边境的事情解决,我们该回去了。”巫颍扣紧岑青的腰,拇指擦过他的下颌,轻啄他的眼尾,“大军不能长久在外,领主们也要尽快返回驻地。” 岑青环住巫颍的脖子,向前依偎进巫灵王怀中,蹭着他的肩膀:“陛下,我耗费太多力量,需要您抱我回去。” “遵命,我的王后。”巫灵王轻笑一声,单臂抱起岑青,轻松得像托起一根羽毛。 巨鸮发出一声唳鸣,旋即调头折返,朝营地的方向飞去。 地面上,两座山脉凭空出现,贯穿荒芜森林和北境,一直延伸入血族王国内部。 山谷中涌出泥沼,成千上万的异魂来回游荡,占据了这片狭长地带。 交战的血族和乱军都陷入麻烦。 上一刻还在厮杀,下一刻就被山峰隔开,别说敌人,连同伴都望不见。运气糟糕的被山峰顶起,要么直接陷在山谷中,沉入泥浆下,沦为异魂的牺牲品。 派依和菲尔德各率一队骑士攀上峰顶,看清山谷内的情形,登时脸色大变。 “异魂?”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山脉的源头在哪里,他们一无所知,一切都是突然出现。 唯一确定的是这场变迁不是乱军所为,毕竟他们亲眼看到地犀被碾死,压在山下沦为肉泥。 “荒域才有这样的异魂。”一名血族骑士喃喃开口。 他曾追随殷王后深入荒域,见识过平生最恐怖的场景。迄今回想起来,仍使他惊魂丧胆。 “不会错,一定是荒域!”他突然大叫出声。 声音引来异魂注意,透明的影子忽然扭曲,无声发出嘶吼,凶狠扑了过来。 “该死的!”派依低咒一声,一脚踹翻陷入惊恐的骑士,单手拔出佩剑,高声命令道,“快撤下去!” 没时间去管菲尔德,派依先一步冲下山峰,避开异魂的攻击。 菲尔德见状,一边诅咒他是“天杀的派依”,一边号召骑士们快撤,以免被异魂拖下山谷。 奈何悲剧还是发生。 几名骑士动作稍慢,立刻被异魂缠住手脚。 苍白的身影不断压来,钉住他们的四肢,禁锢他们的行动,使他们难以自救。 骑士根本无法挣脱,接连滚落山峰陷入沼泽,连声惨叫都未能发出,迅速被泥浆没顶。 “救救我……” 一人挣扎着抬高手臂,直至他被吞没,也没能等来同伴的救援。 众人没有回头,只想跑得更快一些。 派依和菲尔德带头滑下山坡,亮色铠甲染上尘土,斗篷被岩石划开,他们照样顾不得。 在生死明面,一切外在的东西都可以忽略。 好在异魂的活动范围只限于山谷,他们没有冲出来,只在山峰上方眺望,很快又移开注意力,继续在山谷中游荡。 “事情非比寻常,必须尽快禀报王城。” “如果这些异魂来自荒域,难道是荒域发生变故?” “听说魔族和巫灵派出大军,难道是他们在交战?” “无论如何必须重视,要尽快搞清楚状况!” 贵族们有再多不和,紧要关头也必须摒弃成见。 派依和菲尔德碰过头,又陆续找上其他人,至于被山谷隔绝的队伍,他们暂时联络不上,只能集合现有的人手对附近展开巡逻,同时抓紧给王城送信。 “情况刻不容缓,必须快!” “如果危险来自荒域,情况难以预料。相比之下,乱军根本不算什么。” 自大军出征以来,王城贵族从未如今天一般同心协力。 他们迅速组织起队伍,放飞大量信鸟。 信鸟飞出不久就遭遇异魂袭击,根本无法飞出北境,接连陨落在山谷中。 贵族们这才意识到山体的走向很不对,分明是要将北境从王国中切割出去,使这片领土沦为孤岛。 “那些异魂,他们在切断我们和金岩城的联系。” 想到某种可能,贵族们心生骇然。 “究竟是谁?” “我们是不是要困在这里?” 他们越想越觉惊恐,集体陷入恐慌之中。 事实上,岑青从未想过切断北境和王城的联络,只能说无心插柳,没把握好山脉的中途走向,加深了贵族们心中的恐惧。 “派出骑士!” “无论如何,必须把消息送出去!” 屡次放飞信鸟无果,贵族们只能派遣骑士。如此一来,送信的速度自然拖慢。等金岩城接到情报,突兀出现的山脉和异魂已经传遍国内,在王国内引发动荡,闹得人心惶惶。 彼时,送信的骑士刚刚出发,消息也尚未传开。 山脉的尽头,千湖领内,黑骑士和边境贵族齐聚一堂,外加奥尔加母子三人,都放下手头工作,聚集到插进领地的山谷前。 山峰陡峭,似一条巨蟒闯入领地,深入昔日治所所在。中途突然停住,山体突兀截断,看上去相当怪异。 山峰之间陷落深谷,山谷中充斥泥沼,还有异魂游荡。 奇异的是,异魂都停留在山谷出口,似被透明的屏障阻挡,没有越界半步。 “这是怎么回事?”独眼萨雷翻身下马,站在山谷入口,立刻感受到刺骨的凉意,“不是幻觉。” “当然不是。”布叶特走到他身边,拇指卡进腰带,凝视对面的异魂,“荒域的异魂。陛下就在荒域,也许事情和他有关。” 萨雷没接话,一旁的米诺若有所思。 奥尔加出现在几人身边,蕾丝袖摆遮挡手腕,两只手交叠在身前。 她静静凝望对面的山峰,看向山谷中的异魂,开口道:“正统的王室血脉能够自由出入荒域,拥有控制那片土地的力量。” 此言一出,立即吸引众人目光。 “你的意思是,这的确和陛下有关?”米诺看向她,目光灼灼,“巫灵和魔族一直在争夺荒域,如果是陛下所为,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不清楚。”奥尔加摇头,“我只是说出我了解的。”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 他们生出各种猜测,脑海中浮现多种想法,没人能完全笃定,自己的猜想一定正确。 他们急需要寻找答案。 “我会让仆人看管这里。”奥尔加挥动手指,周围出现苍白的影子,全是她召唤的骷髅。 骷髅不知疲惫,不需要休息。 用来监视异魂,他们是最好的选择。 第129章 “米诺队长,请你给陛下写信,我们需要了解具体情况,以便更好的进行安排。”她说道。 “我会的。”米诺颔首,不忘对奥尔加道谢,“多谢你的建议,奥尔加夫人。” “无需道谢,这是我应该贡献的智慧。”奥尔加说道。 事情安排妥当,山谷交给骷髅把守。 黑骑士和贵族们压下心中猜测,继续完成之前的工作,没有因这场突来的变故乱了手脚。 乱军俘虏们不知道内情,集体陷入恐慌,心中更添一层恐惧。 “我们会不会被丢给异魂?” “上天,这是我们的刑场吗?” “太恐怖了!” 变成骷髅,烙印血咒,丢给异魂,无论哪一种,都会让他们生不如死。 不想沦落到凄惨下场,俘虏们不敢有半点偷懒。 看守他们的铁木等人很快发现,俘虏们干活时一个比一个积极,工作效率提高一倍不止。需要五天时间砍伐的木料,计时不到两天就宣告完成,整齐堆到一起晾晒。 看在他们提前完工的份上,地精大发善心,每人的晚餐多加一勺浓汤。 “今天的晚餐?” “会不会是最后的晚餐?” 捧着大碗,俘虏们未见开心,反而愁眉不展,一个个提心吊胆。 当夜,他们集体陷入噩梦。 隔日醒来,所有人顶着黑眼圈,敌视地看向对方,干活时开始比拼。 就像是在战场上落跑,不需要跑在最前边,只要比别人快就有机会活下去。 怀揣着此类念头,俘虏们进入一种卖力干活、得到奖励、陷入噩梦、更加卖力的循环。 对此,黑骑士并未阻止,反而乐见其成。 身为黑暗种族,别指望他们发善心,尤其是对这些乱军俘虏,太不切实际。 “没有威慑,他们立刻会闹事,这可不是假设。”独眼萨雷倚靠在木材堆上,向后撑起一条腿,用匕首削着箭杆,一下接一下,动作异常熟练。 在他对面,西科莱姆翻过几张卷轴,不禁长舒一口气:“看样子,可以提前完工。” 木材和石料已经堆积如山。 依照目前的速度,不需要多久,初期工程就能投入使用,比计划至少提前半个月。 称得上是一件喜事。 萨雷放下箭杆,忽然凑近他,硬朗的脸庞抵近他的鼻尖,笑得不怀好意:“年轻的子爵,你看起来很疲惫,我可以让你放松一下。” “你确定?”西科莱姆看向他。 “当然。” “那么,”西科莱姆突然抽出一叠羊皮,顺势塞进萨雷怀中,“帮忙吧。” “算数?”拎起羊皮卷,看清上面的内容,萨雷的表情变了。 “你不是要帮我放松吗?”西科莱姆斜睨向他,手中的笔点向羊皮卷上的数字,“帮我分担工作,我自然能够放松。” 萨雷干笑两声,借口还要巡逻,迅速将羊皮卷塞回给西科莱姆,逃一般转身离开。 目送他的背影,年轻的子爵哼了一声。 调戏他? 先算清一百以内的加减乘除吧。 第69章 岑青和巫颍归来时,营地众人正忙着拆卸帐篷。 附庸军团各司其职,物资和设施整齐堆放,载满的大车排成长龙。 半人马和雪妖帮忙拖拽车辆,岩妖被山地人托起,扬起嗓门指挥调度,声音穿透力极强,堪比对着喇叭。 “全部装车,码放到一切,用绳子捆好。” “左边,左边,车轮要倒了!” “绳子,用绳子!” “天神在上,抬起你的大脚,那不是木桩,你踩着人了!” 营地周围扬起灰尘,小队的身影频繁穿梭,场面看似乱糟糟,实则有条不紊,进退之间井然有序。 雪白的巨鸮在大帐前降落,几名荆棘女仆恰好提着箱子走过。见到岑青,她们立即调转方向,一起迎上前。 “陛下,您回来了。” 女仆手提箱笼,肩上托起乌鸦和骨鸟,造型颇为奇特。一路走来吸引不少目光。 岑青握住递来的手臂,腰被巫灵王单手箍住,轻松带下地面。 站定后,他寻声望去,瞧见女仆托起的骨鸟,不由得面露惊讶:“茉莉,那是什么?” 茉莉提起裙摆行礼,送上鸟群带来的书信。 “千湖领的信件,不久前送达。这些鸟,它们跟随乌鸦前来,信中应该有所解释。”女仆长说道。 两人说话时,弗兰从营地对面走来,有要事请示巫灵王:“陛下,暴风城的消息。” “我知道了。”巫颍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单手按住岑青的肩膀,在他耳边叮嘱,“大军会在傍晚时出发,你和我一起,让你的仆人抓紧准备。” “好。”岑青颔首,乖巧顺从一如往昔。 巫颍凝视着他,指尖挑过岑青的下巴,似被某件事困扰。 “陛下?” “你可以更任性一些。” “任性?” “是的,你可以任性,可以向我提出任何要求,在不满时反抗我,这是你的权力,我的王后。”巫颍俯身靠近岑青,额头抵住他,轻声说道。 “您希望我这样做?” “不在于我,而在于你。”手指抚过岑青的眼尾,巫灵王的声音沉静柔和,“我希望在我面前时,你可以更加放松。” 伴随话音落下,一抹柔软印上岑青嘴角。 片刻后,巫灵王直起身,迈步走向弗兰,没有要求岑青回答。 目送他的背影,岑青眼底闪过一丝莫名。手指压上嘴唇,他摇了摇头,压下心中思绪,转头看向荆棘女仆:“茉莉,信都在这里?” “是的,陛下。”女仆上前一步,呈上装满书信的口袋。 周围都在忙碌,帐篷陆续拆除,岑青的帐篷也不例外。他四下里环顾,走向地精看管的大车,这里相对安静。 车上整齐码放着箱子,还有鼓鼓囊囊的口袋,全部用绳子捆紧。 车板边缘留出空隙,方便押车的地精轮换休息。 岑青背对着车厢,单手一撑跳上车板。坐稳后展开书信,一目十行看过去,对大致情况有所了解。 千湖领的建设走上正轨,比预期中更快。 初时工作磕磕绊绊,遇到不少难题。好在困难虽多,总有解决办法。经历过最艰难的时期,重建治所和搜索矿洞都变得顺利许多。 “边境贵族帮了不少忙。艾尔伍德,米诺不止一次提到他。” “最缺的还是人手。” 布叶特与米格林日前抵达,携带的卷轴发挥作用。领地内的俘虏超过五千人,需要更多血咒符文,才能确保他们老实听话。 西科莱姆率领车队投奔千湖领,同行者有他的母亲和妹妹。 “奥尔加女爵,隐藏身份的占星师。”看过米诺对奥尔加的描述,岑青合拢信纸,目光转向荆棘女仆,“茉莉,你了解她吗?” 思量片刻,茉莉认真说道:“她拥有占星师天赋,一直巧妙隐藏。在主人弥留之际,她曾秘密前往红堡。主人给巴希尔烙印血咒,她在其中发挥不小作用。” “原来是这样。”岑青再度看向信纸,视线逡巡上面的文字,心中有了决断。 他折叠起信件,交给女仆收好,同时道:“大军在傍晚开拔,不出意外地话,归程的速度会比来时更快。等我回到暴风城,会尽早召见他们。” “您要召唤他们前往暴风城?”女仆问道。 “是的,我有这个打算……”岑青颔首,接下来的话尚未出口,忽然听到一阵嘈杂声。 他诧异地抬起头,视线越过女仆肩膀,撞见飞来的狮鹫。 严格来说,它是边飞边跑。 低空滑行一段距离,狮鹫就会落地奔跑。中途连续拐弯,见到空隙就钻,千方百计甩掉追逐的地精。 岑青清楚看到狮鹫跑向一辆大车,故意从车轮下钻过去。地精们被迫跟着它一起钻,差点掀翻车板。 “瞧瞧你们都做了什么!” 车旁的岩妖在跳脚,一个个火冒三丈。 地穴人没胆子抱怨,只能默默拾起掉落的箱子,重新装上去。 半人马和山地人上前帮忙,没留意脚下,差点踩中一个检查车轮的岩妖,又是一阵混乱。 “啾——嗷!” 狮鹫发现岑青,兴奋地朝他扑来,一头撞进他的怀里。 即使年幼,狮鹫的力气仍大得惊人,冲击力使岑青向后仰,幸亏身后是麻袋,如果是箱子,八成会撞出淤青。 意识到自己闯祸,狮鹫终于变得老实,叫声变调,能明显听出讨好。 “陛下,请原谅,它飞、不是,跑,也不是,总之,它的速度太快了!”地精们气喘吁吁赶到,耗费力气太多,都在拄着膝盖擦汗,说话稍显语无伦次。 他们对黑暗神发誓,再没有比狮鹫更难照顾的幼崽。 第130章 不久之前,他们发下豪言壮语,一定能看顾好这只幼崽。仅仅过去数个小时,誓言就被打破,地精们不禁生出挫败之感。 “陛下,我感到万分惭愧。” “我们无法照顾好它,还闹出这样的乱子,请您惩罚我们。” 地精们十分沮丧,耳朵耷拉着,样子萎靡不振。 岑青抓住狮鹫的后颈,想把它从自己的怀里扯出来。结果发现扯不动。小家伙的爪子牢牢钩在他的外套上,坚持不肯松开。 实在没办法,他只能抓住狮鹫的翅膀,不惜外套被划破,强行移开它的爪子,单手将它拎起来。 像抓着一只家禽。 对凶猛的异兽而言,这个姿态毫无尊严。 狮鹫扭动两下身子,发现岑青真的生气了,它才老实地缩起爪子,低下头,样子可怜兮兮,就差抱着尾巴嚎两声。 “你太调皮了。”岑青表情严肃,他必须让这个小家伙明白,坏脾气可以容忍,随意找麻烦绝对不行,“您惹出太多乱子,我应该惩罚你。” “啾啾——” “撒娇无用。” “嗷!” “你在和我犟嘴?” “嗷……” “早该听话,这不是你惹麻烦的理由。” 无视狮鹫可怜的模样,岑青将它递给荆棘女仆:“茉莉,你们来看管它。等回到暴风城,我会召见丹比亚,由雪妖来接手这件事。” 地精无法让狮鹫安静下来。 荆棘女仆在途中可以,回到暴风城后有更多事情做,雪妖是个不错的选择。 荆棘女仆接过狮鹫,为免它继续调皮,干脆用荆棘捆住它。 荆棘长满尖刺,捆绑在狮鹫身上,它挣扎几下就吃到教训,立刻变得老实,再不敢轻易乱动。 “您准备让雪妖照顾它?”确认狮鹫安静下来,女仆们看向岑青,开口问道。 “是的。”岑青一边说,一边侧头看向肩膀,目及外套上的裂口,不禁皱眉,“以雪妖的能力,应该比地精更适合照顾和看管它。而且我答应希尔,会给予他的孩子正式头衔,他们将在宫廷中服务。由他们来照顾狮鹫,应该是一个恰当的选择。” “希尔,丹比亚的亲戚?”鸢尾走向一辆大车,从箱子里取出新的外套,抓紧为岑青替换。 “对。”岑青接过外套,利落地套在身上。钮扣上雕刻蔷薇图案,一眼即知是血族的工艺,“我之前还在想,该给他们什么样的安排,如今正好。” 女仆们对视一眼,眺望在营地中穿梭的雪妖,又看一眼被捆住的狮鹫,都认为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她们突然想起被留在王城的雪豹。 同样是幼崽,两个小家伙见面,不知会闹出什么样的乱子。 “希望麻烦不会太多。”茉莉叹息一声。她很少会叹气,除非事情过于棘手。 鸢尾和卷丹等人互相看看,都清楚茉莉的担忧,却没办法阻止两个小家伙见面。无论是水火不容,还是相处融洽,都意味着不小的麻烦。 破坏力叠加,不分昼夜闹得鸡飞狗跳。只要想到这个画面,女仆们就感到血压飙升。 “希望糟糕的情况不会发生。” “希望吧。”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播撒大地。 天际出现火烧云,天空一片赤红。森林中流淌微风,刮过林海,掀起层层绿浪。 大地的修复速度惊人。 断裂的地层涌出水流,光秃秃的地表冒出新绿。草丛间散落大量花苞,五颜六色,含苞待放。 大军出发前,岑青短暂离开队伍,走向正在复苏的森林。 荆棘女仆跟在他身后,沿途释放黑色荆棘,驱逐潜在的危险,一路护卫他的安全。 森林边缘,几棵古木横亘在路中央。 树冠残缺不全,树根枯萎蜷缩,树干自中部断裂,龟裂的树皮上爬满青苔。 岑青走近横倒的树干,单膝蹲跪,掌心覆上覆盖苔藓的树身。 一秒、两秒、三秒…… 不到十秒时间,直径超过三米的树干枯萎沙化,轻轻一压就支离破碎。手臂轻易深入树干内部,手指收拢,抓握到一捧细碎的木屑。 “治愈的反面,侵蚀。”岑青收回手,展开手指,看着碎屑从指缝间滑落,流向地面,堆积在他的靴子前。 目睹这一场景,女仆们眸光闪烁。 无论治愈还是侵蚀,这样的天赋在血族身上都很罕见。她们的确吃惊,更多的则是喜悦。 即使是困在牢狱中,陷入疯狂之中,女仆们也从未放弃信念。 殷王后很强,她的血脉绝不会弱。 足够强悍,才能够自保。握有绝对实力,才能承担起王冠的重量,才有资格重新踏入金岩城,把篡位者拉下王座,将其碎尸万段。 拍掉掌心的碎屑,岑青站起身,转头看向荆棘女仆:“卷丹,把袋子给我。” “是,陛下。”卷丹走上前,双手提着一只口袋。 袋口系绳解开,现出散发金光的树种。 它们是金木的种子。 在岑青遭遇袭击时,一片金木林凭空出现,不同于荒域的金木,它们保护了他,向他释放善意。 岑青也郑重承诺,一旦条件成熟,会重新种下它们,让它们再次生长。 “原本计划是在千湖领,如今看来,荒域更加合适。”岑青双手抓住袋子,直接将袋口翻过来。 种子接二连三落地,滚入潮湿的泥土,半陷入土中。 “我承诺给予你们生命。”岑青抬起右手,翻转食指上的指环,用镶嵌的龙血石划开左手腕。 鲜红的血顺着伤口滴落,很快绵延成线。 血丝落地后没有融入土层,而是受到金木的种子吸引,网状流淌,缠绕过种子表面,逐渐浸入种子内部。 岑青握住手腕,伤口快速愈合。 地上的种子开始发芽,细长的枝条抽出,顶端生出叶片。 璀璨的金辉铺开,金色树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高。树根深入地下,树冠变得粗壮,树冠尽情张开,承接住火红的晚霞。 枝叶茂密,夕阳的余晖穿过缝隙射向地面,投落斑驳光影,绘成温暖的彩色画卷。 沐浴在光中,岑青抬手覆上树干,仰望金色树冠,周身被光辉萦绕。 长发覆在肩后,发尾垂落腰际,仿若鸦羽。肤色瓷白,双眸灿亮,隐藏无尽的神秘。 明明是黑暗的化身,却与光明无比契合。 这一幕仿如幻象,直击灵魂,无法用语言形容。 两道身影出现在森林边。 银色的巫灵王,雪域的君主;以及魔族的统治者,炎境的主宰。 他们站在原地,静静地观望,似不愿打破这一刻静谧。 太阳继续下沉,赤金的光辉收拢,红光如潮水般退去。梦境终于被打破,时间重新流淌,一切的一切,重又开始运转。 “陛下,您来了。”岑青转过身,看到向他走来的巫灵王,扬起明媚的笑容。 巫颍快行数步,越过退至一侧的荆棘女仆,展臂将岑青揽入怀中,托起他的下巴,低头印上他的嘴唇。 “咳咳!”煞风景的声音传来。 奢珵没有半点眼色,也没有打扰的自觉,在巫颍和岑青看过来时,他非但没有离开,反而迈步走上前,强行把气氛搅散。 他承认自己在羡慕,甚至嫉妒。 他就是故意的。 凭什么巫颍春风得意,美人在怀? 他看不惯。 有能耐咬他啊! 魔族和巫灵们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场景:林外掀起狂风,强悍的力量互相对撞,两名暴君怒目而视,气氛剑拔弩张,随时像要打起来。 距离最近的黑发血族,则被强横的力量保护起来。 两种力量萦绕着他,确保他不会受到半分影响,连风都无法触碰他,彻底隔绝在外。 第70章 气氛过于紧张,战斗一触即发。 以致于时间过去许久,确认双方不会真正打起来,众人才留意到那片金灿灿的树林。 “金木?” “森林的心木……” “不是原来那棵。” 想到关于金木的传说,众人的视线不自觉偏移,尽数落到岑青身上。 “金木生长依赖血族王室供养。”弗兰的声音很低,只有身侧的同伴才能听见,“这样一大片森林,近百棵成木,供养者必然极其强悍。” “所以说,王后陛下?”戈雅转头看向他。 “比设想中更强。”弗兰肯定说道。 在众人前方,两位君王终于结束对峙。 顶着巫颍冰冷的视线,奢珵走向岑青,递给他一只卷轴。 “我答应过,会给你一个交代。涉及当年交易的人全都在上面,包括参与此事的联盟部落。”奢珵说道。 岑青低头看向卷轴,迎面有热力袭来,源于握住卷轴的手。 第131章 金棕色的皮肤,手指修长有力。食指和拇指各佩戴一枚指环,镶嵌炎境独有的宝石。 华丽的袖摆压在手背和腕线交界,刺绣的花纹古老神秘,类似某种图腾,跃动着惊人的生命力。 岑青接过卷轴,向奢珵道谢:“感谢您的帮助。” “只是口头感谢吗?”奢珵没有立刻松手,而是握住卷轴另一端,笑容意味深长。 不等岑青回应,森冷的气息切入两人之间,狂风平地而起,迫使奢珵松开手,放开了写满名单的卷轴。 “不要为难我的妻子。”巫颍拦在奢珵面前,银色的长发编成发辫搭在一侧肩膀,发间点缀宝石。金银熔铸的冠冕压在额心,晶石映衬他的双眼,美得惊人,却也透出骇人的杀意,“炎境的毒流入血族,你身为君王一无所知,应该清查国内。宿敌都能获得魔族的秘药,为了利益,还有什么不能出卖?” 对上巫颍的双眼,奢珵眸底浮现暗光,笑容逐渐隐去。 强悍的力量对冲碰撞,不相上下,空气中传出爆音。 看着巫颍,奢珵环抱双臂,冰冷地掀起嘴角,挑衅意味十足:“珍宝必然引来追逐,渴望的目光无从避免。巫颍,你无法杜绝所有对他的爱慕。” “我能。”巫灵王无视挑衅,单臂环住岑青,掀起斗篷遮住他,明摆着隔绝炎境之主的视线,“奢珵,你应该清楚,妄图抢夺巫灵的珍宝,必定招来不幸和死亡。” “这是提醒?” “不,是警告。” “是吗?”奢珵扬起眉毛,笑容愈发肆意,“很可惜,炎魔从不受威胁。” “你大可以试一试。”巫颍没有被激怒,他收紧岑青腰间的手臂,如巨龙捍卫自己的宝藏,“我从未和你签订和平契约。战争到来,我很乐意覆灭炎境,摧毁你的一切。” 巫颍和奢珵当众承诺,放弃对荒域的争夺。 只要这片土地属于岑青,确属权不发生变更,两国的军队就不会轻易踏入。 但是,雪域和炎境从未休战,也未签订正式的和平文件。 这是会议上的漏洞。 巫灵和魔族心知肚明,直至会谈结束,始终无一人当众提醒。从君王到诸侯,再到军团长和战士,所有人都在刻意忽略,任其发生。 用意为何,答案显而易见。 和平仅是暂时。 终有一天,雪域和炎境会再次刀兵相向。 巫灵和魔族是永恒的敌人,注定要在战场中分出胜负。 除非有更霸道的力量崛起,压制所有人,对双方造成威胁。例如当年的古巨人复活,迫使四方王国联手,宿敌都必须并肩作战。 最后的天光落入地平线,夜色笼罩大地,为万物披上一层黑纱。 唯有金木林持续发光,树冠舒张,金色的脉络沿着树干流淌,在暗夜中璀璨生辉。 两支大军整装待发,随时将要启程。 “陛下,时间不早了。”弗兰和戈雅上前提醒。 艾兰德等人也驱使魔雕靠近,提醒君王:“陛下,该出发了。” 巫颍和奢珵各自收回目光,两人转身时,斗篷下摆轻扬,力量的冲击始终存在,却不会立刻刀锋相对,至少今天不会。 “很遗憾,马上就要同你分别。这令我无比心痛,美丽的王后。”奢珵登上魔龙,朝岑青释放笑容,当面示好。 炎魔总是热情如火。 只要他们愿意,可以如魅魔一般蛊惑人心,让灵魂迷失。 可惜的是,岑青对他的诱惑视而不见。 淡漠贯穿始终,令奢珵有些许挫败。但他不会就此罢手,反而更加跃跃欲试,生出一种狂热的掠夺和征服欲望。 “期待下次再见,希望不会太久。”他扬声说道。 火红的发随风飞扬,几缕拂过奢珵面前,赤金的双眼流淌微光,笑容肆意放纵,充满志在必得。 轰隆! 巨魔登上象背,挥舞有力的手臂,鼓槌交替落下。 鼓声隆隆,震荡天地,堪比雷声炸裂。 魔雕接连升空,魔狮潮水般聚集,骨马穿行在象群之间,魔族大军在鼓声中开拔,浩浩荡荡踏上归途。 奢珵立在魔龙背上,回望身后。 魔龙越飞越高,岑青的身影逐渐缩小,直至再也望不见,他才遗憾地收回目光。遗憾于必须离开,而不能把那个黑发美人带回自己的王宫。 “我初次有这种渴望,迫切想要得到一件珍宝。” 这种感觉很奇特,他从未有过。 “渴望得到,而非毁灭。”他重复咀嚼着这句话,长发在身后扬起,斗篷在风中翻卷,似夜空中流淌的火光,在黑暗中炽烈燃烧。 魔族开拔后,巫灵大军也准备启程。 巫灵战士吹响号角,苍凉的声音贯穿夜空。 座狼在地上奔跑,巨鸮在天空翱翔,各支军团快速聚集,似洪流漫过大地,追随君王和王后,向雪域和荒域的交界疾行而去。 在大军身后,一片金木林巍然矗立。 明月高悬,星辰交映。 晚风吹过林间,树枝摇曳,叶片沙沙作响。 树干笔直生长,利剑般并排矗立。根须深入大地,互相牵绊盘绕。树冠持续舒展,承接住皎洁的月光,投射向地面,洒落大片金辉。 时值春夏之交,荒域的兽潮告一段落。 兽潮规模比往年更大,结束得却很突然。魔族和巫灵大军各自返回,荒域有了新主宰。 消息并未刻意封锁,无需多久就会传开。 与此同时,众多联盟部落正在聚集。 联盟部落,顾名思义,是由众多部落组成的松散联盟。 他们是四方王国之下最强大的力量,成员囊括数百种族,主要依赖贸易和货运为生,部分会做雇佣兵,保护雇主,为雇主征战。大大小小的王国、不同种族的聚落,乃至于蛮荒部落都是他们的交易对象。 联盟部落的行动十分规律,半年时间安稳度日,半年时间奔走在外。 部落成员结成商队,组建起雇佣兵军团,驱赶着牲畜,押送堆成小山的货车,游走在不同的商路之上 他们生意手段相对单一,主要通过输送货物赚取差价,偶尔也会做奴隶贸易。 哪里能赚取更多金币,他们就会出现在哪。即便是血肉横飞的战场,也常会见到他们的货车。 这样做十分冒险,获得也格外丰厚,常能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 夏季即将到来,依照惯例,众多部落再次聚集,商讨今年的商道分配。 这一回,他们的主要目的地是炎境。 “马上就到魔族的节日,他们会大肆庆贺,庆典能持续整月,这是赚钱的好时机。” “还有血族,他们的边境正在打仗,应该会需要更多物资。” “雪域之主的婚礼让许多人大赚一笔,可惜我们错过了。” “风谷的路不太好走,需要等到夏末。秋天来临时,精灵会变得格外大方,那里是一个好去处。” “鲛人……算了,当我没说。” 出言的部落首领搓搓鼻子,想起被鱼叉赶走的经历,下意识闭上了嘴巴。 鲛人不好惹。 谁让他喝醉上头,胆敢调戏店铺里的老板,至少有五十年,他不敢再踏足那座滨海城市。 看出他的窘迫,首领们哈哈大笑,笑声传出帐外,在高原中引起回声。 联盟聚集的地点每年不同,今年是在血蜂高原。 广阔的高原覆盖红土,深浅不一的沟壑并行穿插,丘陵高低起伏,随处可见。 每座丘陵都是蜂巢。有的已经废弃,风过时传出怪声;有的生活着血蜂群,清晨和傍晚最为忙碌,能看到红雾漫天。 高原血蜂以食肉为生,食谱却相对单一,只要不主动招惹它们,蜂群极少会攻击任何人。可一旦被激怒,它们就会倾巢而出,不死不休。 联盟选择在这里会面,部落成员都会互相提醒,远离那些蜂巢,以免惹上麻烦。 高原之上,一条大河贯穿东西,支流穿梭在丘陵之间。 河道下游突兀截断,水流垂挂在断崖边,轰隆隆坠落,恰似撕扯开的银链。 丘陵外遍布沙坑,沙粒满坑满谷。 沙堆下冒出拳头大的刺球状植物,外形类似仙人掌,表面长满尖刺,顶部绽放小花,是高原异兽最喜欢的甜味来源。 此刻,沿着奔腾的场合,不同形状的帐篷星罗棋布,粗略计算超过十万,并且还在不断增加。 随着约定的日期接近,更多部落抵达。 他们来自不同种族,穿着打扮各异,习性也有很大不同。 之所以聚集起来,目的只有一个,商讨分配今年的商路,不因区域划定发生冲突。 “长须人来了。” “是大脚人。” “兽人的大车,他们是哪支队伍?” “矮人,好家伙,他们把矿山搬来了吗?” 第132章 奔雷声震碎高原,众人陆续走出帐篷,想要一探究竟。河边取水的人也站起身,单手搭在额前,踮起脚寻声观望。 地平线处腾起烟尘,翻滚着汹涌而来。 烟尘后冲出十轮大车,一辆接着一辆,闯入众人眼帘。 拉车的异兽既高又壮,外形像犰狳,体型堪比野牛。它们背部覆盖硬皮,上面架起鞍座,能一次坐下十多个矮人。 每辆大车长过百米,车板打造得异常坚固,装载力非同一般。车轴持续转动,厚实的木轮压过地面,留下并排辙痕。 车队过处,石头和土块都被碾碎,沦为坑底的粉末。 车板上盖着蒙布,货物小山状隆起,被绳索固定。蒙布的缝隙闪烁微光,可见车上都是矿石,以铁矿石为主,稀有矿石同样不缺,是打造武器和铠甲的好材料。 矮人部落总是声势浩大,他们每次出行都会闹出大动静,想不注意都难。 矮人身后是大脚人和长须人。 和矮人不同,他们分开时实力一般,组合起来能够互补,这使他们尝到好处,经常形影不离。 还有多支兽人部落同时抵达。 部落中多是熊人和犀人,以及少数象人。 这些脾气暴躁的家伙凑到一起,相处一路竟然没有翻脸,简直比天上下钱雨更加稀奇。 烟尘滚滚,多支队伍你追我赶,踏着午后的阳光抵达河畔。 先一步扎营的酋长和首领迎上前,热情地招呼众人。 “你们总算来了!” “比预期要迟,是途中遇见麻烦?” “来了就好!” 他们互相握拳捶打胸膛,用力拍打彼此的肩膀,无论是否出于真心,表面上都是一团和气。 矮人部落的首领名叫赫尔,他身形魁梧,手臂尤其粗壮。浓密的头发和胡须遮挡住他的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目光锐利,盛载着智慧。 如果将他视作一个粗莽愚笨的家伙,肯定大错特错,必然要吃大亏。 他是这支庞大队伍的主导者。 长须人、大脚人都听他指挥。兽人不会听从矮人,但乐意接受建议,这让他们省去许多麻烦。 “赫尔,我的朋友,好久不见!” 众多酋长和首领迎上来,纷纷向赫尔问好。 不管背地里是否各怀鬼胎,在表面上,没人会主动与矮人交恶。毕竟他们打铁的手艺一流,和雪域的挂角人不相上下,尤其是锻造兵器方面。 “我的老朋友,看到我还活着,是不是很失望?”赫尔哈哈大笑,用力拍打一个驼背人的肩膀。巴掌落下时砰砰作响,像是要把对方的背拍直。 “你真会开玩笑。”驼背人讪笑两声,没理会赫尔的取笑。 他们算不上有仇,只是在某次争夺生意时产生龃龉,结果是矮人占据上风,独吞所有利益。驼背人心存不甘,始终耿耿于怀。 矮人从不会见好就收,他们公然嘲讽:“如果在生意上抢不过,不如学你们的亲戚,去给血族看守地牢,保证能让你们填饱肚子。” 羞辱摆上明面,像是一盆冷水泼在脸上。 驼背人一怒之下,也只能怒了一下。 他们不是矮人的对手,财力、武力、数量,没一样拿得出手。 到头来,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背地里诅咒这些矮人,有朝一日,他们被更强的力量压制,自己一定会落井下石,让他们好看! 现在,面对矮人的讥讽,驼背人只能赔笑脸,连反讽都做不到。 “好了,赫尔,别再嘲笑纳布,看他的样子都要跳进河里去了。”一名兽人出面充当和事佬。看似在帮驼背人解围,实则也在贬低对方,趁机踩上一脚。 赫尔一眼看穿他,拍开落下来的熊掌,仰视山一样高的家伙,气势半点不弱:“别装糊涂,马布里,你欠我的金币打算什么时候还?” “这个嘛,最近手头有点紧。”马布里搓搓大手,“等到夏天结束,货全都卖出去,一定有金币还给你。” “你上次也这样说,结果还是不还钱!”赫尔皱眉说道。 “看在商业神的份上,宽限我几天。”马布里的脸皮足够厚,也相当放得下身段。他欠矮人许多金币,好在利息不高,不会像那群放高利贷的家伙,让他把全部身家都赔进去。 矮人皱眉打量他,粗粝的手掌卡着腰带,到底没有逼迫太紧。 “这是最后一次,马布里。如果你还不还钱,别怪我去你的部落的收账。”撂下这番话,赫尔朝身后摆手。 矮人们迅速拆掉车上的绳索,掀开蒙布,联手在河边清理出一块空地,开始搭建帐篷。 马布里站在原地,脸色很难看。 他听懂了矮人的威胁。 去部落要账,绝对不会是和平谈判。 这种情况下的流血冲突,没人会指责矮人,都会认为是他赖账,损失再多也是自找的。 “欠债不是好习惯,尤其是欠矮人的钱。” 马布里深深体会到这句话。 此时此刻,他后悔为驼背人出头。 无比地后悔。 马布里四下搜寻,驼背人早不见踪影。 趁矮人向兽人要账,纳布早带着部落成员溜走,片刻都没犹豫。 “一群没义气的家伙,都该被黑暗诅咒!”马布里朝驼背人的营地方向吐了一口唾沫,转身大步返回自己的营地。 他要提前做好准备,在今年的商道分配上,必须抢到最赚钱的几条。否则卖不出货,还不上赫尔的钱,天知道那个矮人会做些什么。 没有热闹看,其余人也陆续散去。 从午后到傍晚,陆续又有队伍抵达,河边的营地持续扩大,更多帐篷立起来,像数条长龙排在地面,占据河道上游和中游。 太阳落山时,天际被染成玫瑰色。 河面波光粼粼,一些擅长捕鱼的部落在水边撒网,过程中欢笑声不断,显然收获不菲。 矮人们架起炉灶,开始准备晚餐。 他们的主食是块茎和豆子,汤锅里煮着切片的咸肉,撒入切碎的配菜,熬煮成面糊状,样子很糟糕,味道也很一般。 “这太难吃了!” “太咸了。” “多少改一改口味,让我们能咽下去。” 领到食物的矮人不停抱怨,捧着手里的碗愁眉不展。即便如此,他们仍吃得飞快,没有浪费一点食物,最后连碗都舔干净。 “闭嘴!”锅前的矮人挥舞着长柄杓,将锅边敲得砰砰作响,“有的吃就不错了,不然你们来做。想吃都给我闭嘴,否则都别吃!” 矮人不分男女都长有浓密的毛发,脸上的胡须是审美的标志。 一般而言,男矮人更高,女矮人则更壮,他们在力气上不相上下,无论战场还是后方,分工向来一致,基本没有性别之分。 做饭的矮人也是男女各一半。 他们对抱怨的家伙挥舞着拳头,如果不是手里还握着勺子,百分百会把不识趣的家伙倒提起来,头朝下按进锅里,洗一洗他们进水的脑袋。 好在抱怨声很快停止,大厨们也不会真正动手。 赫尔领到自己的晚餐,和几个矮人坐到一起,一边用勺子吃着,一边商讨今年的行动计划。 “大多数人想去炎境,竞争一定激烈。” “雪域也是好去处,巫灵王和王后新婚燕尔,应该乐意购买更多宝石和秘金,用来讨好他的妻子。” “血族王国,今年八成不会有好生意。”一名矮人说道。他身材魁梧,头发花白,脸上有一条扭曲的长疤,是在和异兽搏斗时留下,“血族边境一直在打仗,虽然战场也是赚钱的好地方,可风险实在太大。” 他的分析很有道理,矮人们纷纷点头。 赫尔却持有不同意见。 吃下最后一勺肉汤,他用块茎擦掉碗底的肉渣,珍惜地送进嘴里。随手抹掉胡子上的汤汁,放下手中的碗。 “我听说一件事,”他开口说道,“应该能让我们大赚一笔。” “什么?”矮人们一起望过来。 “雪域的王后,巫灵王的妻子,他是血族的第一王子。”赫尔说道。 “我们当然知道,这不是秘密。”矮人们皱眉,都面露不解。 暴风城的婚礼盛大无比,岑青的身份传遍各国,他们当然清楚。 没介意众人的表情,赫尔继续说道:“他有一块领地,千湖领。曾经的富饶之地,如今却很荒凉。我认为他不会任由那里荒芜,必然会重建,这是一个发财的好机会。” 经赫尔提醒,众人终于恍然大悟。 “我小时候听说过,千湖领曾经相当繁荣,是血族数一数二的富饶之地。如今成为雪域王后的领地,他一定会设法重建。” “开发和重建耗时耗力,货物绝对不愁卖。” “先一步赶到,必然能抓住商机。” “不过这样也有风险。”一名灰蓝色头发的矮人开口,她是一名女性,身材很健壮,头发蓬松,胡须编成小辫子,看上去十分整洁,“血族之王和他儿子的关系并不好,我们应该考虑到。” 第133章 戈罗德的王位来历不正,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岑青是朱殷唯一的血脉,戈罗德不会善待他,从将他送往雪域联姻就能看出来,他有意驱逐这个儿子,让他远离金岩城的王座。 “想捞取海底的宝藏,就不能惧怕风浪。”赫然环顾众人,沉声道,“血族正在衰落,巫灵始终强势。我们不应只着眼血族宫廷,更应该看到那位王子是雪域王后,他会获得巫灵王支持。” 矮人们交换目光,白色头发的矮人低声说道:“赫尔,你为的应该不只是做生意?” “是的,何塞。”赫尔痛快承认,无意卖关子,“联盟内部存在许多问题,年复一年积压,随时都可能爆发。更糟糕的是我们借出去太多金币,你们是否想过,如果对方不想归还,他们会怎么做?” 不想还钱,会怎么做? 想到某种可能,矮人们的脸色变了。 “让债主消失。” 这是一种极端情况,但历史上确有先例。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靠山。”赫然举起一只手,一根一根扳下手指,“魔族不可能,他们点头我也信不过。巫灵也不行,他们一向不喜欢麻烦事。风谷的精灵,算了吧,他们更想敲扁我们的脑袋。鲛人,除非我们想淹死。至于血族,他们自顾不暇,不会理联盟的事。” 数来数去,他们就只有一个选择。 “雪域的王后,纯正的血族王室后裔,拥有王位继承权的王子,他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赫尔压下最后一根手指,随即环顾左右,视线扫过每一个矮人脸上,语气坚定,如同发下誓言。 “如果他愿意接纳我们,为我们提供庇护,我们可以发誓效忠他,全心全意追随他,成为他的附庸。” 第71章 雪域的王后,血族的第一王子,成为他的附庸。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寂静,鸦雀无声。 矮人们陷入思索,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必须承认,以目前的局势分析,这是最优的选择。但有一点,对方是否愿意接纳他们,为他们提供庇护? 环顾众人表情,赫尔看出同族的顾虑。 他当即坐直身体,大手按在膝盖上,沉声道:“我们能开采矿石,能打铁,能制作精良的武器和铠甲,这就是我们的底气,我们握在手里的筹码。” “那样一来,我们就必须离开联盟。”女矮人提出现实问题,“如果我们要走,是否通知其他部落?” 联盟中有许多矮人部落,关系有好有差,她口中自然是属于盟友的范畴。 “暂时不要。”赫尔摇摇头,“我们先去探路,成与不成都会有结果。不成地话,通知他们是多此一举,还会引来抱怨。如果能成,我们再出面邀请,既省去周折,也能成为我们的功劳,让王后陛下对我们另眼相看。” 关于这件事,他分明谋划已久,说起来头头是道。 闻言,矮人们再度陷入沉思。 给予利益,也要获取利益。 就算对方事后知晓,记住的也会是他们的好处。 只能是好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矮人们陆续点头,集体通过赫尔的提议。 “我们同意。” “就这么办。” 矮人部落很擅长赚钱,除了专门的高利贷商人,他们是联盟成员最大的债主。 赫尔部落遇到的问题,其他部落同样存在。如果赫尔提出的路能够走通,无异于是给所有人一条出路。 “这件事如果能成,很多人会感谢我们。” 只要不是愚蠢透顶,都应该明白,这是部落的最好出路。 “这件事很重要,目前需要保密,不要对外透出一句话。”何塞老谋深算,提出事成之前严守口风,不要对外泄露半点消息。 “我们会的。” “向锻造之神发誓,我绝对不说,就算是梦话也不会有!” 矮人们信誓旦旦,正拍着胸脯保证,营地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灰尘大片扬起,沿途吞没废弃的蜂巢。 数支队伍在夜色中抵达,靠近营地也不减速,若非被大群兽人拦下来,怕是会一头撞进河边的帐篷。 “看着点路!” “你们差点毁掉我们的营地!” “赔偿,必须赔偿!” 兽人们大声咆哮,拎起被刮倒的帐篷,向对方索取赔偿。 来人停在原地,好似突然间转醒。 他们无神地环顾四周,确信终于安全,竟然无视兽人的咆哮,集体瘫坐在地,看似劫后余生。 “终于到了。” “安全了。” 他们来自高原西部的岩山,是由山地人组成的部落。 队伍乱糟糟,部落成员惊慌失措,他们压根不像是迁徙,更像是拖家带口仓惶逃命。 察觉到异常,兽人们停止咆哮。 其余人也陆续围上来,目睹山地人狼狈的模样,不禁满心疑惑。 “你们怎么了?” “莫非遇到了危险?” “究竟是怎么回事?” 面对询问,山地人默不作声。 他们无力地坐在地上,部分人干脆躺倒,摊开四肢,胸口不断起伏,喘息声格外粗重,像是拉动风箱。 更多人聚集过来,明亮的火把竖起,火光照亮四周。 山地人缓过气来,力气恢复些许,终于开口道出他们的遭遇,也解释清楚为何他们会如此狼狈。 “岩山遭遇袭击,我们是逃出来的。”一名山地人首领说道。他声音沙哑,嗓子粗粝,像是被烟气熏过。 “袭击?”众人大吃一惊,“是谁袭击了你们?” “魔族,残暴的炎魔,他们驾魔雕覆盖天空,火光从天而降,恐怖的火焰吞噬一切。”另一名首领开口,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他控制不住全身颤抖,满脸惊恐之色,“还有火山部落,他们和炎魔一同出现,摧毁山顶部落,抓走所有人。” “炎魔大开杀戒,他们释放烈焰,整座山都在燃烧。” “我们的部落也被焚烧,侥幸逃出来,今后无家可归。岩山周围受到波及,陷入一片火海,河流湖水都被蒸干。” 山地人们满脸骇色,禁不住瑟瑟发抖,彼此间靠得靠近,分明是吓破了胆。 “什么?!” 惊闻此事,众人大吃一惊,随即心生不解。 魔族为何要袭击山地人部落? “你们做了什么?” “难道炎境要向联盟开战?” “魔族不是在和巫灵对峙?” “他们针对山地人,还是要摧毁我们所有人?”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声音嘈杂,显得异常混乱。 山地人被声音包围,面对各种问题,无法给出任何答案。 “我们不知道!” 他们嘴上这样说,内心却有另外的想法。 有人想到和血族的生意,想到秘密出售的货物,不由得心生惊恐。 假如牵扯到这些事,魔族不会放过他们,恐怕会斩尽杀绝。如果被联盟其他成员知道,他们也绝没有好果子吃。 思及此,他们不约而同闭紧嘴巴,像是化身蚌壳,绝不透出半点线索。 鉴于山地人的隐瞒,联盟成员们陷入猜疑和惶恐。 部落酋长和首领们聚集在一起商讨,决定启用所有情报渠道,尽快把事情弄清楚。 如果只针对山地人,问题很容易解决。若是炎境要大举发兵,吞掉整个联盟,他们除了四散逃跑,没有任何办法。 和魔族军团正面对抗? 别开玩笑,没有任何胜算,到头来只能是死路一条。 “赫尔,我们需要加快动作。”人群散去后,何塞扫一眼萎靡的山地人,低声提醒赫尔,“那些山地人不对劲,他们一定隐瞒了什么。” “我明白。”赫尔抓过胡须,回头看向散去的人群,“如果魔族要吞掉联盟,不会任由这些山地人逃脱。那些被抓走的家伙,他们一定是做过某些事,惹怒了炎魔。” “我也是这样想,但事情总是有备无患。”何塞说道。 “你说得对。”赫尔点点头,“不管旁人,我们照计划行动,出发前往千湖领。” “好。”何塞正色道,“我会通知下去,让大家做好准备。” 矮人们返回营地,抓紧开始准备。 当夜,河畔营地人生喧嚣,没人能安然入睡。篝火跳跃明光,火把燃烧整夜,直至天明方才熄灭。 一夜之间,信鸟和信鼠齐出,联盟在外的探子都调动起来,专为查明炎境大军的动向。 接下来数日,众人皆在惶恐不安中度过,吃饭睡觉都不安稳,做梦也要抱着武器和钱袋。 好在阴云没有笼罩太久。 一日清晨,信鸟带回好消息,证明大家是虚惊一场。 “山地人部落触犯禁忌,炎境之主震怒,在回归深渊城的途中下达命令,出兵只针对他们。” 第134章 得知真相,所有人松了口气。随即,看向山地人的目光变得异样。 “你们故意隐瞒真相。” “这样做是想拉我们下水?” “真是该死!” 秘密被揭穿,山地人无从狡辩。 结果很简单,他们集体遭到驱逐,被彻底赶出联盟。 不需要太多手段,冷待、敌视、咒骂,被所有人排斥,不想走也得走,没有转圜余地。 “快走!” “你们惹怒魔族,不该妄图牵连别人!” “无耻的家伙!” 唾骂声中,山地人的帐篷被拆掉,他们无法继续留下,只能垂头丧气离开,踏上漫长的流浪之路。 反观其余部落,最大的危机解除,他们又开始争吵,彼此针锋相对,为争夺最赚钱的商路闹个不停。 赫尔的队伍主动退出。 “我们今年有别的打算。” 在众人争执不下时,这支矮人部落收拾起行囊,聪明地避开争端,率先踏上旅程。 他们集结所有车辆,驱赶异兽离开营地,迎着初升的太阳,朝千湖领方向进发。 途中,他们撞见一座陌生的山脉。 “这里有山吗?” 对照地图,矮人们满头雾水。 除了凭空出现的山脉,其余对照物并未改变,尤其是荒芜森林,他们不止一次来过。 “方向绝对没错,前面就是北境。” “那就继续走。” 确认没有走错路,矮人们在山下短暂休整,其后继续踏上行程。 他们离开不久,几个地底人从土下钻出来,可惜没能爬出更远,就被几只透明的手抓住,强行把他们拖了回去。 那是异魂,游荡在山谷中的可怕存在。 他们徘徊在山脊之间,日夜搜寻着猎物。 凡是闯入他们的地盘,不分异兽、乱军还是血族,都会被拽入泥浆中,化作一堆枯骨。 异魂带着猎物离开,只留下锯齿状的地裂。 一阵马蹄声传来,佩诺尔特率队赶来。 很可惜,他们又慢了一步,地底人早就不见踪影。 “这是第几次了?” “算了,目标很多,再去找就是。” 黑骑士们扑了个空,没有在原地停留,当即调转马头,继续向乱军可能藏匿的地点搜寻而去。 彼时,魔族大军回归深渊城,一同抵达的还有数百名山地人。这些山地人被绳索捆绑,拖拽过火山上的石桥。 炎魔居高临下,不断挥下长鞭。只要山地人动作稍慢,身上就会挨鞭子。 这仅仅是开胃菜。 想到自己做过的事,山地人不禁脸色煞白。抬头望向矗立在火山口的雄城,目击城门上雕刻的魔龙,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想逃,想开口求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终只能被绳索拖拽,一个接一个进入深渊城大门,恍如走进炼狱。 魔族大军回归时,巫灵军团也结束征程,大小诸侯返回封地,君王和王后的身影出现在暴风城外。 悠扬的钟声响彻城头,城门大开,道路上扬满花朵,专为迎接归来的战士。 座狼军团穿城而过,带起一阵疾风。巨鸮展翅飞过城头,向地面投下大片暗影。 巫灵长老集体出迎,多日来终于露出笑脸。 巫灵王刚刚抵达宫殿,就被他们包围,簇拥着前往议政厅。 “陛下,您有政务需要处理。” “您不在的时候,政务堆积如山,很多需要您亲自过目。” 目睹巫灵王拥着王后入城,未见他有丝毫疲态,长老们断定他不需要休息。 既然如此,就该马上投入工作。 “陛下,王国需要您!” 最厚道的阿利亚,此刻也坚定与众人并肩。 巫灵王留下太多工作,给众人挖了一个大坑。大军出征这些时日,巫灵长老们几乎没时间休息,日夜与文件为伴。 如今巫灵王归来,理应接手这些工作,没理由继续丢给他们。 心知长老们不会善罢甘休,巫颍没有推卸自己的责任。 离开之前,他单手拉过岑青,附在他耳边道:“我有礼物送给你,在你的寝殿。” 岑青心生惊讶,正想询问,巫颍却轻啄他的嘴角,随即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通往议政厅的走廊。 很显然,他不打算说,更希望岑青自己发现。 “礼物,惊喜。” 目送巫灵王的背影,岑青沉默片刻,转身去往寝殿。 荆棘女仆跟在他身后,沿途默不作声,只有裙摆拂过水晶地板,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一行人穿过明亮的走廊,撞见列成长队的雪妖。 他们貌似很兴奋,却坚持不开口,只以双眼目送岑青。 “丹比亚,这是怎么回事?”岑青叫来一名雪妖,开口问道。 “请原谅,陛下,我不能说。”雪妖坚持摇头,手指走廊尽头的房间,脸上梦幻般的表情,“惊喜不该由旁人揭开,理应您自己发现。” 怀揣着疑惑,岑青加快脚步,来到寝殿前,双手推开雕刻花卉的房门。 霎时间彩光满目。 奢华的房间内,大大小小的宝箱堆满地面,连桌椅都被征用。箱子数量太多,个别还摆到了床上。 部分箱盖紧闭,部分已经敞开。 敞开的箱子里堆满珠宝,甚至满溢出来。 各类宝石,彩色翡翠、玛瑙和水晶,圆润饱满的珍珠,岑青见过的,没见过的,全部呈现在他眼前。 站在房门前,彩光跳跃在他眼中,令他眼花缭乱。 这就是巫灵王给他的惊喜? 有一瞬间,岑青产生某种错觉,他仿佛走进了巨龙的宝库。 “这是陛下为您准备的礼物。”雪妖丹比亚上前一步,终于能道出秘密,“早在大军出发前,陛下就下令打开宝库,向众多珠宝商发出邀请。” 这件事的源头要追溯至婚礼隔日,四方公爵觐见。 岑青对巫冽等人送出的礼物表现出兴趣,巫颍一直记在心中,下令搜集宝石,只为让他的王后开心。 “的确是惊喜。” 岑青终于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他迈步走进房间,穿梭在宝箱之间,偶尔弯腰从箱子里抓起几颗宝石,或是握住一捧珍珠。 价值连城的宝物,这一刻如同玻璃珠,俯拾皆是,唾手可得。 他松开手指,看着粉白的珍珠从指间滑落,多数落入箱子里,迸溅向地面,被长毛地毯托住,浮现温润光泽。 穿过房间,他近乎为色彩麻木。 走到床边时,他看到独自摆放的宝箱,就在床中央,也是最醒目的一只。 这只箱子不算大,相比其余宝箱,体积小了一圈。 制作材料很特殊,应该融入秘金,表面流淌金色光辉。不提里面装着什么,单是箱子本身就价值连城。 箱盖上的花纹很古老,岑青越看越觉得眼熟。 一幕画面闪过脑海,他猛然间想起在荒域森林中的发现。 “茉莉。”他召唤荆棘女仆,“取那只盒子来,装有王冠的那个。” “是,陛下。” 荆棘女仆来去匆匆,归来时,手捧岑青提及的宝盒。 岑青从她手中接过盒子,对照宝箱的雕刻花纹,除了大小颜色,近乎一模一样。 通过对比,能断定这只箱子出自血族。时间应该相当古老,箱体依旧光洁,雕刻灿亮如新。 “血族的工艺。”岑青放下宝盒,取下宝箱上的挂锁,单手掀起箱盖,大片红光闯入眼底。 “龙血石。” 箱子里全是龙血石。 颜色纯粹,品质顶级,随便一颗拿出去都能买下一座城堡,甚至是一个小城邦。 巫灵王在展示他的财富。 就像鸟类在展示羽毛,炫耀美丽,排斥所有竞争者,一心一意取悦他的伴侣。 第72章 岑青和荆棘女仆都被龙血石吸引,疏忽了带入房间的狮鹫。 趁女仆不注意,狮鹫咬碎身上的荆棘,悄悄走向落地窗,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挤过半开的窗户,它跳上栏杆,振翅飞了出去。 “嗷!” 欢快的叫声传来,惊动众人。 岑青寻声望去,第一眼瞧见散落的荆棘,其后就是被推开的窗户。他扣上宝箱的盖子,大步走向落地窗,进入与窗户相连的露台。 站在雕花栏杆前,他能清楚望见中庭。 叫声来自庭院,明确传达出情绪,喜悦、疑惑、敌视、以及愤怒。 狮鹫的吼声,雪豹的咆哮,互相碰撞冲击,嗓门持续拔高,分明正在较劲。 岑青双手把住栏杆,定睛看去,就见庭院中一片混乱。 狮鹫盘旋在喷泉上方,速度忽快忽慢,时而俯冲向下,亮出爪子挑衅雪豹,制造出不小的混乱。 雪豹被狮鹫的行为激怒,屡次扑跳试图抓下它,奈何高度不够,爪子一次又一次落空,叫声中充满愤怒。 第135章 两个小家伙过于闹腾,不知道收敛,使得庭院中满目狼藉。雪妖精心栽培的花卉都被碾压,花瓣七零八落,残枝碎叶散落遍地。 “让它们停下!” 喷泉一侧冒出几道身影,是负责照顾花圃的雪妖。 目睹自己的心血被糟蹋,他们出离愤怒,挥舞着手臂发誓,如果王宫的守护者不动手,他们就自己来! “卡洛斯,你不能只在一旁看着!” 被雪妖点到名字,雪狼无法再置身事外。它从地上站起身,抬起一只前爪压住雪豹,让它动弹不得。其后把头转向王宫主建筑,目光锁定城堡,准确来说,是盘在屋顶的银蟒。 它仰头发出长嗥,声音中充满威慑。 银蟒抬起头,与它对视两秒,终于有了动作。庞大的身躯慢悠悠滑下屋顶,顺着墙壁下落,坚硬的鳞片反射白光,似玉片相叠。 不知即将大祸临头,狮鹫仍在扇动翅膀,肆意挑衅愤怒的雪豹。 在它又一次飞低时,劲风突然从身后袭来,银蟒甩出长尾,凌空卷住它,轻松将它拽向地面。 砰! 啪! 嗷! 狮鹫摔得四脚朝天,试图翻身爬起来,再次被银蟒卷住,身体像被一座山压住,压根动弹不得。 它用爪子抓,用尖嘴咬,全都无济于事。 如果它已经成年,倒是能和银蟒掰一掰腕子,在力量上平分秋色。可惜它还是幼崽,爪子和鸟喙都无法突破银蟒的鳞片,每一下都像是抓在精钢上,连道划痕都无法留下。 银蟒性格慵懒,罕见展露出攻击性。 大多数时间,它安静地盘绕在建筑上,像是一件雕刻,活着的装饰品。 此时此刻,看到它控制狮鹫的模样,才赫然昭示它的身份,拥有古兽血统的巨蟒,与古巨人存在于同一时代,杀伤力不容小觑。 岑青站在露台上,亲眼见证狮鹫被连砸,从桀骜不驯变成一个小可怜。 小家伙吃到教训,银蟒没有再砸它,但也没有放开它,庞大的身躯缓慢抬升,头部正好和露台平齐。 不考虑身形因素,它很漂亮,无论鳞片的光泽还是眼睛的颜色,都堪称完美。 巨大的头颅抵近露台,竖瞳收窄,闪烁玉石般的冷光。 岑青只需要抬起手,就能触碰它的吻部。反之,它张开嘴,也能把栏杆后的血族吞下去。 见状,荆棘女仆就要冲上来:“陛下,小心!” 她们被雪妖制止。 雪妖拦在女仆和岑青之间,不让她们继续靠近。 “让开,雪妖!”女仆们声音尖锐,黑色暗影爬上脸颊,昭示她们的焦急和怒火。 丹比亚没有让开,更是伸长手臂,坚决不许她们过去:“王后陛下是这座宫殿的主人,纳斯绝对不会伤害他,你们过去才会坏事。和卡洛斯不同,除了君王和王后,它不在乎任何人。不小心激怒它,它真的会吞掉你们。” 如雪妖所言,银蟒没有伤害岑青的意图,尽管模样骇人,它仍尽可能表现出亲切。 岑青尝试触碰它,没有受到任何抗拒。 银蟒主动吐出信子,尖端轻轻刮过岑青的手背,既是试探也是示好,也带有臣服的意味。 岑青展开手指,掌心覆上银蟒的鳞片。 不如想象中平滑,质感有些粗糙,也不是绝对的冰冷,反而有些温热,是整天晒太阳的关系? 他无法确定。 银蟒滑动眼睑,白色的薄膜擦过眼球。 它缓慢挺起尾巴,狮鹫幼崽被吊上半空,蔫耷耷的模样,看上去无比可怜。 “我想它已经受到教训。”岑青收回目光,认真看向银蟒,“我会让人看好它,约束它的行为,不让它四处捣乱。” 银蟒吐了吐信子,移动尾巴,将狮鹫送到岑青面前。 在岑青接过狮鹫幼崽后,它直接沿着露台外侧攀爬,庞大的身躯滑过岑青眼前,碾碎悬挂在栏杆外的冰晶花,最终盘绕上屋顶,继续将自己缠上建筑,闭起眼睛晒太阳。 “你该老实一点,不是每次都有好运。”岑青双手托起狮鹫,轻轻摇晃两下,随后将它递给荆棘女仆,“让地精洗干净它。如果再不听话,继续用荆棘绑住它,直到它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偶尔任性没关系,一直调皮就会受到惩罚。” “是,陛下。”鸢尾走上前,从岑青手中接过狮鹫。 就在这时,雪豹的叫声突然传来。 岑青来不及转头,雪豹已经顺着露台爬上来,轻松翻过栏杆边缘,扑到他的腿边。 “雪球?” “嗷!” 雪豹用后肢站立,前爪扒住岑青,模样可怜兮兮。 “你又重了。”岑青弯腰抱起它,试了试雪豹的重量,“还有你,今天的事起因不在你,但你也要学会收敛。” “嗷!”雪豹表现得十分乖巧,用两条前腿搂住岑青的脖子,不忘朝狮鹫呲牙示威。 显而易见,它在争宠,还在炫耀。 见此一幕,狮鹫如遭晴天霹雳。 “嗷……唳!” “嗷!” “嗷嗷嗷!” “嗷——” 两头异兽拔高嗓门,你一声我一声,吵得有来有去,势均力敌。 没人知道它们在吵什么,只是四目相对,能听到噼里啪啦的炸裂声,近乎能看到爆闪的电火花。 吵不出输赢,它们开始扑腾四爪,愤怒地扑向对面。 不提鸢尾手中的狮鹫,岑青几乎要抓不住雪豹。 眼见一场大战又要爆发,混乱之中,茉莉果断出手:“够了!” 女仆长释放黑色荆棘,粗壮的荆条凭空出现,化作坚韧的绳索缠住雪豹和狮鹫,眨眼间把它们捆成两个粽子,四条腿都被禁锢,像是木乃伊,只有脖子还能转动。 “陛下,是我们失职。”茉莉表情严肃,正色道。 “不,这不怪你。”岑青把雪豹递给她,抬手捏了捏额角,缓解突来的头疼,“没人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让您感到心烦,就是我们的责任。”女仆长拎起荆棘,严厉地看向吊在下方的雪豹,又扫一眼狮鹫,“请把它们交给我,我会负责训导和教育,确保今天的事不再发生。” 雪豹和狮鹫同时抖了抖。 沉怒的荆棘女仆,可怕得超出想象。 “……好吧。”岑青放下手,对女仆点点头。 溺爱没有好处,的确该适当严厉一些。 感受到女仆周身的低气压,雪豹和狮鹫识趣地安静下来。它们不再挣扎乱动,也没有再亮嗓门,只在女仆转身时以目光厮杀,继续竞争地位。 解决一桩麻烦,岑青失去观赏珠宝的兴趣,交代女仆们收起宝箱,送进他在王宫中的库房。 雪妖提出帮忙,女仆们没有拒绝。 她们需要搬运箱笼,清点宝箱,还要整理千湖领的信件,事情相当繁琐,雪妖主动分担工作,的确帮了大忙。 作为回报,她们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视丹比亚凑近岑青的行为,不再阻碍雪妖大献殷勤。 接下来的时间,荆棘女仆和雪妖在寝殿、走廊以及宝库中穿梭,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岑青反倒无事可做。 他没在露台停留更久,很快回到屋内,取来装有信纸的匣子,提笔写下几份委任书,末尾署名,并且加盖印章。 “边境贵族和骑士都需要正式身份。” “西科莱姆子爵得到委任,奥尔加夫人,还有子爵的妹妹,不该被忽略。” “冰川部落的雪妖,正式的侍从身份。” 每写完一份文件,他都会仔细确认,随后卷起来,用热蜡封笺,再装进盒子里。 想到米诺来信中提到的矿洞,岑青停下笔,靠向身后的椅背:“人手依旧不够。” 有乱军俘虏加入,矿坑已经能够开采,但仍需要有经验的矿工打通隧道。 论起挖矿,最出名的当属矮人,其次就是侏儒。 他对矮人不算了解,也没有联络他们的渠道。巫灵王提点过他,可以雇佣侏儒。就目前而言,这的确是最佳选择。 “丹比亚。”岑青少见地召唤雪妖,在有荆棘女仆的情况下。 雪妖喜出望外,一阵风般刮过来,声音中充满喜悦:“丹比亚听从您的吩咐,陛下。” “城内有多少侏儒?”岑青敲了敲桌子,认为这样不够确切,进一步补充道,“精通挖掘和采矿,愿意被雇佣的侏儒有多少?” “陛下,数量很多。”丹比亚无法给出准确数字,只能大致说明情况,“侏儒和矮人一样擅长挖矿,他们都有一身好本领。如果打算雇佣他们,价格可不低。” “金币不是问题。”岑青转动水晶笔,心中有了打算,“他们的主事者是谁?” 雪妖认真想了想,说道:“他们以部落的方式生活,在雪域有上百个分支。王城这几支的主事人是扎西娅和埃尔,他们的部落人数最多,每支超过一千人。” 第136章 “他们生活在城内吗?”岑青问道。 “是的。”丹比亚点头,“他们在城内有店铺,还有杂耍团,偶尔会外出游历,在王国内很受欢迎。” “劳烦你走一趟,带上我的手令,召他们明日来王宫。”岑青提起笔,当面写下一份文件,交给丹比亚,“我有事情和他们谈。” “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请您吩咐,千万不要说劳烦。”丹比亚双手接过卷轴,仔细收好。 此时,房间内的箱子全部搬空。 视野突然变得空旷,岑青反倒有些不习惯。 丹比亚离开前,朝同伴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立刻走上前填补位置,开口道:“陛下,您是否需要吃些东西?” 雪妖不提,岑青尚不觉得如何,经对方一提,他的确感到有些饿了。 他想了想,推开面前的笔和卷轴,单手解开衣领,说道:“我需要一些肉类,水果,还有血酒。” “好的,立刻给您送来!”雪妖恭敬向他弯腰,倒退着进入走廊。 等到雪妖的身影消失,荆棘女仆才走上前,呈上千湖领送来的全部信件。 信件经过整理,转在不同的盒子里,方便进行分类。有的岑青已经看过,有的还系着皮绳,是入城之前刚刚送达。 “陛下,信都在这里。”卷丹说道。 岑青从盒子里取出一封,展开后浏览。放下后又展开一封,一目十行,速度飞快。 读完所有书信,他眉目舒展,起身抻了个懒腰。 “大部分是好消息。”他单手搭在桌边,提起一张信纸递给卷丹,“这上面说,千湖领中生长许多有毒植物,他们正在设法清理,卷丹,我想你会感兴趣。” “陛下,材料可以随时获取。”她的确生出兴趣,可她必须留在岑青身边,没理由在这时离开。 “俘虏成倍增加,需要让他们听话。”岑青又拿起一封信,上面是布叶特的字迹,他早就已经看过,单独拿出来是为接下来的安排,“卷丹,我需要你前往千湖领。” 岑青转过身,背靠桌沿,对女仆说道:“送去血咒卷轴,让俘虏们听话。传达我的旨意,召见北境众人和奥尔加母女。停留期间,你可以观察领地建设情况,采摘需要的材料。一举多得,不是吗?” 这一次,卷丹没有出言反对。 她双手交叠在身前,深深弯腰:“遵从您的命令,陛下。” 领命之后,卷丹离开房间,抓紧为出行做准备。 岑青拉开椅子坐下,又展开一张卷轴。 这是一份名单,由奢珵亲手交给他,上面记录着许多名字,都是经手毒药之人。 岑青一个接一个看过去,大部分不认识,直至几个名字闯入眼底。 他停住了。 “金岩城的贵族。” 无一例外,都是戈罗德的拥趸。 不巧的是,超过半数已经死亡,而且死因成谜。 “看样子,伟大的国王足够心狠手辣,才能将秘密保守至今。”放下卷轴,岑青发出一声嗤笑,眼底闪过讽意。 与此同时,雪妖丹比亚离开王宫,驾车穿过城内,直奔侏儒开设的店铺。 店铺开在城西,门厅临街,门前有数级椭圆形台阶,平顶极具特色。在一众尖顶建筑之间,一眼就能望见。 台阶两侧立起棱柱,建筑外墙漆满彩绘,窗棂和门框镶嵌贝壳,全是从滨海城市购买,价格不算便宜,但物有所值。每逢夜晚来临,贝壳闪闪发光,分外光彩夺目,在王城内独树一帜。 雪妖驾车抵达时,店铺前围满了人。 侏儒随大军出征,启程时赶着数十辆大车,归来时,车辆的数目翻了一番。 加长的车板上堆满战利品,主要包括异兽的牙齿、爪子和鳞片,以及在荒域边缘采摘的异植和菌菇。 侏儒们满载而归,受到族人们热烈欢迎。 他们忙着卸载车辆,搬下沉重的箱子和鼓鼓囊囊的麻袋,中途不忘向留守的同伴吹嘘。 “兽潮到来时,耳边都是咆哮,满坑满谷都是灰雾,天空都被雾气遮挡。” “进入荒域后,我们撞见泥沼,那里冒出可怕的异魂,神灵在上,他们多得数不清!” “你见过金木吗,无比庞大的古树。它的一条树根都比我的腰粗,树冠有那么大,树干简直像一座高塔,我当时惊呆了。” “陛下释放寒霜,炎境之主当时也在场。” “我看到魅魔,他们既漂亮又恐怖。我向你发誓,就算是做梦,你也不会想看到他们尖叫的样子。” “王后陛下,他拥有荒域。” “他是荒域的新主宰,他掌控那片土地……” 提到岑青,侏儒们变得兴奋起来。 留守的同伴听得入神,有人没留意脚下,被门前的台阶绊倒,狼狈地趴在地上。 人没有受伤,扛在肩膀上的箱子滚落,箱盖甩飞出去,叠放在里面的鳞片哗啦啦洒出,铺满数级台阶。 一枚鳞片顺着台阶滑落,边缘抵住马车车轮,卡在车轮底部。 侏儒们抬头望过去,恰好见到雪妖从车上跳落。胖乎乎的身躯轻盈落地,没发出丁点声音。 “丹比亚,你怎么来了?”侏儒们很吃惊。 不怪他们感到惊讶,丹比亚很少离开王宫,更少出现在这条街上。 “我来传达王后陛下的旨意。”雪妖站稳后环顾一周,对上侏儒们关注的目光,没有故意卖关子,直接递出岑青的手令,“陛下要召见你们,扎西娅,艾尔,就在明天。” 王后陛下要召见他们? 被点到名字的侏儒对视一眼,片刻怔愣之后,上前接过手令,看过上面的内容,立时变得亢奋起来。 “我们愿意听从陛下召唤,为陛下效命!”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明天准时出现在王宫,千万别睡迟了。”丹比亚提醒道。 “我们一定会记住。”侏儒忙不迭点头,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 王后乐意召见他们,这是莫大的荣耀。 如果能得到王后信任,成为王后陛下的追随者,所有侏儒都会羡慕他们,值得夸耀一辈子! 睡迟了? 绝不可能发生。 他们今晚一定会睡不着,睁眼到天亮。 第73章 丹比亚没有在侏儒的商店久留。 传达完岑青的命令,做出必要的提醒,他婉拒侏儒的邀请,很快驾车离开,原路返回王宫。 途经王后的别院,丹比亚听到一阵喧闹声。 他临时减慢速度,自车上眺望,发现这里相当热闹。 由于车辆太多,无法全部进入院中,地精们在门前卸车,扛着箱子,提着口袋,在门前来来回回,频繁进出。 他们带回大量战利品,异兽皮毛、鳞片和牙齿堆成小山。还有从挂角人手中买到的工具。现阶段只是一部分,还有更多会在两月中交付。 老巴克等人站在别院大门前,指挥地精排成长队,改用小车运载箱笼和麻袋,效率提升数倍。 “用车子,那些挂角人的车子。” “送去仓库前记得分类。” “皮毛要晾晒,否则会发霉。” “小心,那些很容易碎!” 在地精的吵闹声中,年轻的巨鸮飞落院中,好奇地探头张望。 它打不过狮鹫,和雪豹的关系也很糟糕,不想被拔掉全身羽毛,就只能憋屈地缩在别院,等待时机绝地反击,骄傲地出现在岑青面前。 虽然机会渺茫,总该怀抱希望。 地精们瞧见丹比亚,隔空向他挥手。 丹比亚在车上回礼,随即挥动缰绳,马车继续驶向王宫。 途中,他与多名巫灵正面相遇。 他们结伴而行,兴致勃勃谈论此次出征,话中最多的字眼就是“兽潮”、“金木”、“荒域”、以及成为荒域主宰的岑青。 丹比亚一路听着,获取诸多有用的信息。 等他抵达宫殿大门,信息已经梳理汇总,连成完整的图谱,让他对大军此次出征有了更深入了解。同时,也对岑青的变化有所把握。 “王后陛下,真是了不得。” 马车停在王宫前,丹比亚跳下车辕,第一眼瞧见等候在一旁的希尔等人。 “希尔,真是好久不见!”丹比亚热情地和对方打招呼,“我听说你们在战场上的表现,由衷地高兴!” 冰川雪妖的打扮和王宫里的同族有很大区别,从希尔和丹比亚的衣着上就有体现。 后者大多穿着统一,没什么花样。前者喜欢穿着双色披风,领口斜过肩膀,用金属钮扣装饰。腰间绑上皮带,佩戴装饰性的武器,很容易区分,一眼就能辨认。 “丹比亚,我们有事情找你。”希尔等人走上前,拍着丹比亚的肩膀,没有太多客套的言辞,直接道出此行目的,“王后陛下答应我们,接纳我们的孩子做侍从,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第137章 “侍从?” “是的,在我们觐见时……” 希尔尽量缩减语言,用更短的时间说明情况。 丹比亚认真聆听,没有中途打断。 直至希尔讲述完毕,他才道:“你是说陛下的追随者中有占星师,你们担心孩子们会无意中惹麻烦?” “这是其一,”希尔纠正丹比亚,“我们希望能更好地为陛下服务,孩子们需要你的指点。” 丹比亚点点头:“我明白了。” 他同意帮忙,态度十分痛快。 “把人送来暴风城,我亲自教导他们。但丑话说在前,我会相当严厉,让孩子们做好准备。”丹比亚提醒他的亲戚们,别指望他溺爱,他只会鞭策,“如果他们忍不住哭诉,我不希望听到任何埋怨。” “我们明白。”希尔点头说道。 是他们找人帮忙,对丹比亚的教育方式自然了解。 双方都很清楚,丹比亚不会胡来,所谓严厉的态度,和族群的教导并无太大区别。 “我们明天就启程。”希尔说道,“陛下的任命书上没有具体数字,我想,十到二十人应该很合适。” “十到二十个,你以为我有那么多精力吗?!”丹比亚拔高嗓门,满脸不可置信。 “智慧的丹比亚,你一定有办法。就这么说定了。”生怕丹比亚反悔,留下这句话,希尔等人一溜烟跑走,速度快到跑出烟尘。 确认自己被摆了一道,丹比亚气得跳脚。 奈何人已经跑远,没办法抓回来,他只能狠狠挥舞两下拳头,气哼哼地穿过庭院。一路之上,嘴里不停嘟囔,显然不是什么好话。 王宫大门重新合拢,雪狼懒洋洋地趴着,张开大嘴打了个哈欠,模样百无聊赖,半点看不出异兽的凶猛。 中庭对面,银蟒安静地盘绕在房顶上。它的鳞片在太阳下反光,比外墙镶嵌的晶石更加耀眼。 敞开的露台后,岑青吃过雪妖送上的食物,端起高脚杯啜饮。杯中注入血酒,气味微甜,随着手指晃动,摇曳出一种明亮的色泽。 岑青靠向椅背,面前的餐盘已经撤去,替换成装有纸张的盒子,以及放在架上的水晶笔。 笔架由秘银打造,雕刻成展翅的狮鹫。 狮鹫的眼窝中镶嵌水晶,依不同的光照角度闪烁华彩,既精致又漂亮。 这个笔架是殷王后的收藏,荆棘女仆从左娜的库房中收回。依照茉莉的记忆,原本该有一对,那只意外遗失,已经遍寻不到。 “母亲的珠宝,血族王宫,金岩城。” 岑青放下高脚杯,拿起桌上的狮鹫。 小巧的摆件颇具分量,雕刻匠人手艺精湛,狮鹫外形惟妙惟肖,模样栩栩如生,完全是等比例缩小。 类似的器物还有许多,属于王室传承,收藏在金岩堡内。 现如今,它们都被戈罗德霸占,成为他的私藏。 守护宝库的骑士全被杀死,名义上是涉嫌参与荆棘女仆的行刺,按照法律处决。真相究竟如何,王宫内,贵族间,全都一清二楚。 可耻的篡位者。 行事手段卑劣,贪婪下作。 “他必须偿还。” 百倍,千倍,万倍。 岑青垂下眼帘,将摆件放回到桌上。 房门在这时敞开,银色的身影走入室内,带来冰雪的气息。 岑青抬眸望去,撞见巫灵王的身影,扬起灿烂的笑容:“陛下,议事结束了?” “暂时。”巫灵王走向岑青,单手压在桌上,俯身印上他的唇角。华丽的袖摆落在岑青身后,有力的手臂揽住他的腰,将他带进怀中,“我对他们说,如果无法见到你,暴风雪会再度来临。” “您说真的?” “真的。” 听到这个答案,寻常人大概会诚惶诚恐。 岑青则不然。 他环住巫灵王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他的下巴,笑弯双眼,狡黠漂亮:“我很高兴您为我做的一切,陛下。” “我的荣幸。”说话间,巫灵王打横抱起岑青,双眼环顾室内,没有看到一只宝箱,随即问道,“不喜欢我送你的礼物?” “不,我很喜欢。”岑青收紧手臂,笑着亲吻巫颍的脸颊,“我把它们全都收起来,藏进我的宝库。” “那么,我是否能索取回报,我美丽的妻子?”巫灵王停下脚步,额头抵住岑青。 水晶地板光可鉴人,清晰映出两人的倒影。 巫颍抱着岑青,安静地凝望他,等待他的回答。 雪域的君王一身银色长袍,下摆曳地,连缀晶石的腰带垂落丝绦,珍珠压住袍角。衣襟上的刺绣流光溢彩,领口和袖摆镶嵌的宝石熠熠生辉。 他垂眸浅笑,缱绻温柔,仿如冰雪消融,春回大地。 瑰色昳丽,雅致却又魅惑,诱使灵魂下坠沉沦,心甘情愿落入他编织的情网,沉溺之中,不愿挣脱。 岑青倚在巫灵王肩上,手指勾起一缕银发,一圈接一圈缠绕,用拇指压紧,递到嘴边。 他咬着银色发丝,恍如咬住一缕月光。 在巫灵王的注视下,他缓慢倾身,距离近到能感受对方的呼吸:“陛下,您是否忘记了,您曾答应我一件事?” “哦?” “一首情歌,在那场宴会上。”岑青靠得更近,在巫颍的耳畔轻笑,似有若无在撩拨。眼尾微微下垂,模样十分无辜,“您不会食言吧?” 巫灵王侧头看向他,瞳孔颜色加深,似融化的秘银:“你希望我兑现,现在?” “如果您愿意地话。” “好。” 巫灵王答应得十分痛快。 也许太痛快了。 他来至落地窗前,放开岑青,随即席地而坐。长袍下摆铺展,长发垂落在肩后,发尾触地。 日光落入窗内,覆在他身上。 冠冕和银发流动华彩,隐隐有光晕浮现。 巫颍翻过右手,耀眼的金辉在掌心缠绕,螺旋状上升,凝成一把竖琴。琴身雕刻巫灵图腾,琴弦透明,每拨动一下,都跳跃出悦耳的音符。 “你的愿望,我都会为你实现。”银发的君王向他的王后伸出手,邀请他靠近自己,“来我这里。” 片刻恍神后,岑青握住巫颍的手,顺从地坐到他身边。 地上铺着长毛地毯,柔软厚实,触感恍如云朵。 岑青侧身坐着,觉得不太舒服,索性趴到巫颍膝上。 他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交叠手臂撑起下巴,眸光上移,良久地凝视巫灵王。 “陛下,您为别人弹过琴吗?”他问道。 “没有。”巫灵王支起一条长腿,单手拨动琴弦,另一只手覆上岑青的头顶,手指穿过乌黑的发丝,“你是唯一。” “永远都是?” “永远,我保证。” 巫灵王托起岑青的下巴,手指擦过他的眼尾,俯身亲吻他的发顶,低声诉说:“我向你承诺,我的金蔷薇,你是我的唯一,直至生命尽头。” 岑青缓慢撑起身体,侧头印上巫颍的嘴唇,诚实回应:“我属于您,陛下,永远都是。” 大手扣住岑青的后脑,将他压向自己。 巫灵王的情感炽烈却又克制,如冰山下燃烧的火焰,无限华美。一旦冲破束缚,释放的狂热足以毁灭一切。 许久,他放开岑青。 拇指轻压岑青的下唇,动作轻柔,似在触碰无价珍宝。 “我答应过你,我会兑现承诺。”他低声说道,是情话,也是承诺,“你可以相信我,我的王后。” 闻言,岑青微微愣住。 信任吗? “我清楚你的遭遇,也明白你的顾虑。”巫颍覆上岑青的脸颊,手指滑过他耳后,探入发间。动作温柔,但绝对强势,“我可以等,等你抛开所有顾虑,向我敞开心扉。你属于我,我们有许多时间。” “陛下……” “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名字,巫颍?” “是的,我的王后。”巫灵王靠近岑青,轻吻他眉心,忽然咬了一下他的鼻尖,“不要让我等太久,我挚爱的妻子。” 岑青捂住鼻子,不等出声,巫颍已经松开他。 雪域的君王莞尔一笑,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悦耳的琴音流淌出他的指尖。 轻快、欢悦,似春风拂过大地,如夏花绚烂绽放,宛若晕染秋日的霞光,仿佛冬季里初升的朝阳。 蔚蓝的晴空,广袤的大地。 奔腾不息的河川,巍峨起伏的山峦。 极目天地一线之处,是日月轮替,是云层流转,是漫天繁星闪烁,铺开雄伟壮丽的自然景观。 岑青听得入神。 琴音由轻灵至壮阔,他仿佛看到雪域,属于巫灵的广阔天地。 琴声忽又一转,曲调绮丽缠绵。 巫颍唱出古老的语言,久远,神秘,来自荒古之世,巫灵走出雪原之初。 “我热爱你,愿用我的剑,我的弓,我的一切守护你。” 第138章 “愿你向我敞开怀抱,容许我拥有你,亲吻你,让你见证我炽烈的情感,用我的一切赞美你。” 这是一首情歌。 歌词直白热烈,尤其是第二段。 听着听着,脑海中闪过某些画面,岑青突然耳根发热,下意识捏住耳垂。 反观巫灵王,雅致的外表,禁欲的气质,好似不染人间烟火,却能毫无负担地唱出情歌。 看到岑青的样子,他感到十分有趣:“我的金蔷薇,你在害羞?” 岑青抬起头,对上巫灵王的眼睛。 沉默半晌,他灿然一笑。 在巫颍惊讶的目光中,黑发血族移开他怀中的竖琴,双手拽住他的衣领,仰头封住他的声音。 一声轻响,竖琴倾倒,化作万千金辉飞散。 华丽的长袍迤逦在地,银色与暗黑纠缠,白皙的手腕被扣住,腕上的环镯轻轻碰撞,发出一阵轻音。 风从露台吹入,轻轻掀动纱帘。 窗纱自然垂落,朦胧明光,也遮住一双人影,隐去满室柔情缱绻。 入夜,王城外又起冰风暴。 狂风呼啸,坚冰撞向城墙,悉数碎裂在城外,无法撼动雄城分毫。 侏儒的店铺在夜间变得冷清,不复白天时的热闹。 店铺二楼,扎西娅和埃尔始终难以入睡。 两人辗转反侧,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半点困意。强行闭上双眼,脑海中依旧萦绕丹比亚的话。 “王后陛下召见。” 他们心怀激动,又忐忑不安。 终于,在烛火即将熄灭时,他们放弃睡觉,腾地从床上坐起身,快速穿戴整齐,打开卧室门。 门轴转动声同时响起。 相隔半条走廊,明亮的灯光从室内透出,照亮两人的面孔。 扎西娅和埃尔对视一眼,在走廊内撞个正着。 “睡不着?” “是。” “因为陛下的召见?” “当然。”埃尔转转眼珠,走出房间,随手掩上房门,反问对面的扎西娅,“你难道不是一样?” 扎西娅没有否认。 她从房间出来时,右手握着一盏金色烛台。 鎏金烛台雕刻人鱼造型,线条柔美,全身缠绕轻纱,纱裙的每一条褶皱都无比清晰,技艺巧夺天工。 人鱼的双手撑在头顶,金色圆盘托起蜡烛。 蜡烛燃烧整夜,仅剩下三分之一。 焰心跳跃橘红的火光,侏儒的影子投向墙壁。 随着她的移动,影子滑过墙面,延伸在脚下,边缘随时变形,像是拉长的线。 “去下边坐坐?”扎西娅主动邀请。 “好。”埃尔没有拒绝。 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找到位于大堂角落的位置,各自拉开椅子坐下。 埃尔本想打开酒柜,被扎西娅阻止。 “你难道想醉醺醺去见王后?”扎西娅放下烛台,摘下头发上的簪子挑拨灯芯,使火光更加明亮,“就算不喝醉,带着满口酒气也很失礼。” “你说得对。”埃尔抓抓脑袋,放弃之前的念头,转身取来两杯饮料,一杯推给扎西娅,另一杯留给自己。 饮料中加入冰块,杯身沁出水珠。 埃尔仰头灌下一大口,消化冰饮的刺激,畅快地呼出一口气。 扎西娅看着他,不免摇了摇头。她没去碰饮料,而是轻敲桌面,开口说道:“埃尔,你觉得王后陛下召见我们是为了什么?” “应该不是为了看杂耍。”埃尔玩笑说道。 虽然并不好笑,扎西娅还是给面子地掀了掀嘴角。 女侏儒有一头蓬松的卷发,肤色很深,眼距有些宽,鼻梁和嘴唇都很厚实。以侏儒的审美,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然而,她从未接受一个追求着。 为杜绝麻烦,她选择以战斗的方式挑选伴侣。其结果就是,至今为止,没有一个人能扛下她的斧头。 “力量惊人的扎西娅。” 这是族人们对她的敬称。 “埃尔,说正经的。”扎西娅收敛表情,态度变得严肃起来,“我觉得这是部落的机会。” 闻言,埃尔也不再说笑,迅速坐正身体,隔着明亮的烛火看向对面的扎西娅:“怎么说?” “首先,我要申明的是我绝对忠诚,没有背叛先祖誓言的打算。”扎西娅首先表明立场,“我们是巫灵的附庸,毋庸置疑。但是,在附庸群体中,我们太不起眼,很难有出头的机会。” 埃尔没说话,仅是沉默点头。 相比其他族群,他们的确缺乏优势。 半人马、挂角人、山地人、岩妖,乃至于地穴人,全都有一技之长,能在战场中发挥作用。 反观他们,顶多是在宴会上杂耍取乐。 巫灵倒是会雇佣他们挖矿,但有挂角人的器械在,类似的机会并不多。 “无论王后要我们做什么,我们都必须做好。”扎西娅加重声音,目光灼灼,瞳孔中跳跃火光,“王后陛下是暴风城的另一个主人,效忠他并不违背誓言。他是血族王国的继承人,更是荒域的主宰,能得到他的青睐,这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侏儒并不满意现状。 他们想要出头,只是苦无机会。 内部有挂角人和地穴人竞争,外部有矮人,他们天生的对手。 巫灵愿意庇护他们,源于先祖的余荫,终非长久之计。 开设商铺勉强能让他们维持温饱,他们不能一直无所事事,依靠杂耍娱乐旁人。必须设法改变现状。 “埃尔,我们必须抓住这次机会。”扎西娅双手压住桌边,猛然站起身,“不仅是你和我,这关系我们所有人!” “对!” 赞同的声音传来,扎西娅和埃尔同时一惊。 两人转头望去,就见大堂内多出许多人,连楼梯上都站着人,全是留在店铺中的侏儒。 第74章 大堂中挤满了人。 蜡烛全部点燃,驱散黎明前的昏暗,照亮所有人的面孔。 和扎西娅两人一样,他们彻夜难眠,无论如何睡不着,都在为岑青的召见感到兴奋。 在两人说话时,他们陆续来到大厅,静悄悄站在一旁,自觉屏息凝神,没有惊扰这场谈话。 直至扎西娅道出计划,众人心情激荡,才控制不住出声附和。 “扎西娅,我赞成你说的。” “我也是。” “我们的祖先发誓效忠巫灵。王后陛下也是雪域的统治者,我们效忠他并不违背誓言。” “去做,去争取,我们全都支持你!” 侏儒们你一言我一语,大声支持扎西娅的决定。 “我听说一件事,也许和这次召见有关。”一名年长的侏儒开口,登时吸引众人的注意力。 他是梅斯,部落中最受尊敬的长者。 他年轻时在外游历,拜访诸多种族,见识各地风土人情,收获许多知识。 归来后,他耗费多年撰写书籍,详细记录旅途见闻,有趣的、危险的、糟糕的、幸运的,全都活灵活现呈现在他笔下。 书籍多达十余册,在部落中极受欢迎,还流传在外,据说矮人们也很喜欢。 梅斯被尊称为“智慧的长者”,在族群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他的话极有分量,没有人会忽视。 就如当下。 “梅斯长者,您能否详细说一下?”埃尔起身拉开一张椅子,请梅斯坐下。 梅斯没有推辞,他穿过人群走到桌旁,花白的胡须遮住半张脸,鬓角留出两股长发,串入发亮的金环,看上去十分别致。 他戴着一个硕大的项链,材料包括金银、绿松石、月长石、玛瑙、玳瑁和猫眼石,价值不算昂贵,却极具有象征意义。 项链前端坠下两颗打磨过的骨头,来自巨人的遗骸,是他在外游历时收获。 梅斯的背有些驼,坐下时更显身材矮小。 他的动作很慢,但没人催促。众人都在耐心等候,等着他坐稳后开口。 “王后陛下在故国有一块领地,名为千湖领。”梅斯靠向椅背,没有卖关子,直接向众人揭开答案,“我年轻时外出游历,曾与吟游诗人同行,听过许多有趣的故事。在歌谣中,那里曾是一片沃土,藏着惊人的财富和诸多秘密,引发众多强者争夺。” 梅斯的语速慢悠悠,像是挂着钓饵,成功让众人心跳加快。 “故事真真假假,战争确有其事。设想一下,什么样的财富才会引人垂涎,爆发连年战争?” 惊人的财富,隐藏的秘密。 侏儒们呼吸急促,激动之下攥紧双手。 他们彼此交换目光,低声议论,联系梅斯的话和岑青的召见,脑海中生出答案。 “你是说,千湖领有宝藏,或者矿藏?”扎西娅问道。 “很有可能。”梅斯认真分析,给出更确切的思路,“不然的话,陛下为什么要找我们,还让丹比亚特地跑一趟?” 第139章 绝非是他妄自菲薄,而是侏儒的能力众所皆知。 涉及到冶炼、战斗和贸易,暴风城内有更合适的人选,绝对轮不到他们。单纯的挖掘隧道,地穴人也是好手。 最大的可能就是挖矿。 唯有如此,王后陛下才会需要侏儒,毕竟巫灵的国度内没有矮人部落。 “如果陛下需要我们采矿,我们必须好好计划一下。”扎西娅拍打桌面,吸引众人的注意力。 “对,我也是这样认为。”埃尔赞成她的提议,进一步补充道,“给别人挖矿,我们要开高价。受王后陛下雇佣,自然不能这样,我们不该提金币。” “不,要提。”梅斯开口指点两人,也是提醒众多同族,“我们要做的不是平白付出不求回报,那只会让人心生顾虑,无法信任我们。聪明的做法是等价交换,我们为陛下服务,陛下给予我们酬劳,或者是别的什么。” 侏儒不算严格意义上的黑暗种族,但也绝不隶属于光明。 无私奉献? 不求任何回报? 参考他们平日里的作风,听上去就很可疑。 当面提出合适的条件,做出恰当要求,才是最佳交流方式。 “我明白了。”扎西娅点点头,采纳梅斯的建议。 埃尔紧接着说道:“见到陛下后,我们会认真听取旨意,酌情应对。无论事情成与不成,都要给陛下留一个好印象,让他有更多需要时,第一个就会想到我们。” “正是这样。”梅斯颔首。 彼时晨曦微露,夜色悄然退去,天边泛起鱼肚白。 黎明驱散黑暗,咆哮整夜的冰风暴戛然而止。 晨光笼罩大地,覆盖筑于山巅的雄城。城头泛起道道金光,光束撞入天空,穿透红霞和朝雾。 侏儒们结束谈话,开始为营业做准备。 扎西娅和埃尔不愿耽搁,明知道时间还早,仍急匆匆洗漱完毕,换上一身体面的衣服,用最快的速度吃完早餐,结伴去往王宫。 “记住,表现要得体。” “王宫中有守护异兽,千万小心,别在见到王后陛下前被吃掉。” 为缓和两人的紧张,侏儒们故意开着玩笑。 扎西娅和埃尔满脸无奈。 小心一点,别被吃掉? 这像是宽慰吗? 好在梅斯及时出面,驱散侏儒们,亲自送两人登上马车。 “请放心,梅斯长者,我们一定会时刻提醒自己,言行保持谨慎。”两人在马车上说道。 侏儒的马车很有特点,椭圆形的车厢,没有顶棚,像一只平放的勺子。 拉车的马个头矮小,肩高不及一米,耐力极佳,能抵抗极端气候,在暴风雪中长途跋涉。血族购买的烈焰马是它们的亲戚,种群存在血缘关系,只是个头上天差地别。 两人坐在马车前,由埃尔拉着缰绳,中途再换成扎西娅。 “我们出发了。” 两人向同族道别,声音响亮,样子精神抖擞。 侏儒们聚到台阶前,目送他们穿过长街,期盼这次觐见一切顺利。 哒哒的马蹄声远去,车轮声消失在街头。 梅斯转身看向众人,拍了拍手掌,提高嗓门道:“好了,回神。别愣着,昨天的货物整理多少?今天还要开店,都忙起来!” “梅斯长者,您太严厉了。” “难道不能宽松一些吗?” “我们整夜没睡,现在都很疲惫。” 侏儒们嘴上嘟嘟囔囔,大多是在抱怨。实际上没有一人偷懒。 在梅斯的催促下,众人各司其职,动作十分利落。 期间有客人登门,侏儒们开始兜售带回来的战利品,门厅和大堂变得忙碌,店铺中很快变得热闹起来。 太阳越升越高,气温也随之攀升。 清冷的街道涌现人潮,车辆川流不息,一瞬间变得喧闹。 侏儒的马车穿街过巷,中途遇上巨鸮飞过头顶,还见到乌鸦的身影,以及几只怪模怪样的骨鸟。 “王后陛下的信鸟。” 在军营中,两人见过骨鸟,当时吃惊不小。如今再看,仍感到不可思议。 骨头架子在天上飞,翅膀上没有一根羽毛,无论如何都很奇怪。 马车穿过城市,最终抵达王宫前。 扎西娅和埃尔刚刚跳下车,就见王宫庭院敞开,雕花大门缓慢开启,一辆豪猪牵引的车辆从中行出。 车前坐在地精,穿着斗篷和靴子,一身外出打扮。 车厢朴实无华,没有任何装饰。车轮高大厚实,轮轴十分牢固,方便长途旅行。 地精驾车径直离开,不断挥动缰绳,没有片刻停留。 两人垫脚望去,就见车窗半开,车内坐着一道倩影,面孔侧向窗外,发髻上簪着粉白的花朵,正是奉命前往千湖领的卷丹。 “王后陛下的女仆?” 惊鸿一瞥,两人认出卷丹,不免心生惊讶。 不等两人收敛心神,耳边再度传来声音,雪妖丹比亚出现在庭院中,相隔一段距离朝他们招手:“你们来了,别站在外边,跟我来。” 扎西娅和埃尔同时深吸一口气,前后穿过大门,小心翼翼绕过趴在门后的雪狼,快步走向丹比亚。 中途,咆哮声突然袭来。 两人心头一紧,不约而同望过去,就见两个毛茸茸的团子咬在一起,四爪互蹬,打得不可开交。 狮鹫? 那是雪豹? 在巫灵王的庭院里打架? 侏儒受到震撼,当场目瞪口呆。 “醒醒,回神了。”丹比亚在两人对面摇晃手臂,将他们从震惊中唤醒,“别愣在这里,让王后陛下久等。” “是,是的。” 两人狠掐手指,迅速回过神来。 他们从吵闹的庭院中收回目光,三步并作两步跟上雪妖,走向日光照耀下的奢华宫廷。 城堡二楼,雕刻花卉的寝殿内,岑青送走巫灵王,独自转身走进露台。 晨风拂面,风中浸染花香。 岑青双手撑着栏杆,回头眺望落地窗内,想起昨夜巫灵王怀抱竖琴,手指拨动琴弦的模样,仍有一种不真实感。 “坦诚吗?” 他转身背靠栏杆,手肘撑在平台上,仰头望向天空,眼底映入大片湛蓝。 顺从和乖巧都很容易,只需要放空大脑,不做任何抵抗。放松和任性反而变得困难。 坦诚,彻底敞开心扉,更是难上加难。 但他明白,自己需要改变。 真实面对内心,他已经发生改变,在自己未曾注意到的时候。 “真是想不到。”岑青叹息一声,手背搭上额头。 联姻之初,他设想过在雪域的生活,脑海中存在多种想法,唯独这一种,他从不曾想过。 不需要永远顺从,不必刻意伪装,他可以任性、坦诚、肆意地活着。 承诺给他一切的是雪域的主宰,世所公认的暴君,他的丈夫。 很难相信,这竟是现实。 敲门声响起,打断岑青的思绪。 下一刻,雪妖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陛下,侏儒首领扎西娅、埃尔前来觐见。” 岑青站直身体,缓慢睁开双眼,一双瞳孔漆黑,少许迷茫瞬间消散。 “让他们去会客厅。”他离开露台,迈步走回室内。 “是。”荆棘女仆领命,无声退出房间。 会客厅内布置一张圆桌,桌上摆有点心架和一只高颈银壶。架上陈列各种精美的点心,壶中装满新鲜的果汁,滋味酸甜。 岑青在拉开的高背椅上落座,荆棘女仆在他面前摆放高脚杯,提起银壶倒入果汁。 鲜红的果汁注入杯中,散发出一股清甜的果香,沁人心脾。 房门向内敞开,雪妖带着侏儒走进来。 两名侏儒目不斜视,来到桌前三步远的位置,单膝跪地行礼,姿态无比恭敬。 “尊敬的王后陛下,您忠实的仆人前来觐见。感谢您的召见,这是我们莫大的荣幸。” “起来吧。”岑青示意两人起身,让他们在对面坐下。 扎西娅和埃尔不肯落座,坚持站在一旁聆听岑青的命令。 “如果你们这样更自在的话。”察觉到侏儒的拘谨,岑青没有固执己见,态度十分宽容。 他想了想,撇开婉转的客套,直白说出要求:“我需要一批采矿的好手,可以出高价雇佣。工作地点在千湖领,我的领地。” 闻言,扎西娅和埃尔同时精神一振。 梅斯长者没有猜错,王后陛下召见他们,果真是要开采矿藏! “我听说你们精通采矿,并乐意接受雇佣。”岑青顿了顿,单手放在桌上,询问道,“你们是否愿意为我干活?我会给予报酬,金币、珠宝、或者别的什么,你们都可以提出来。” 侏儒没有着急提出要求。 两人对视一眼,由扎西娅开口:“您需要多少人手?” 第140章 “越多越好。”岑青没有给出具体数字,只说出大概,“初期勘探,打开矿洞,挖掘隧道,开采矿石,我需要大量人手,工作时间不会短,需要在领地内常驻。为此,我乐意付出丰厚的酬劳。” “我们有一千五百熟手,都很擅长挖矿。”扎西娅认真说道,“我们很乐意为您干活,按照寻常价格给付金币,一定会让您满意。” “金币之外,你们没有更多要求?”岑青问道。 两名侏儒抬起头,进入房间后,他们首次直视岑青,坦然地露出野心:“我们的确想要更多,但我们相信,付出才有回报。只要我们让您满意,您一定不会亏待我们。” 面对侏儒的诚实,岑青笑了。 “我的确不会亏待你们。”他边笑边点头,显而易见,因这番话感到愉快,“我会和你们签订契约,事情顺利,我不会吝啬赏赐。” “感谢您,王后陛下。”扎西娅和埃尔异口同声说道。 他们再次弯腰,真心实意,比先前更加恭敬。 在侏儒们表决心时,卷丹乘坐的马车已经驶出王城,顺着栈道离开山顶,进入广阔平原。 地精不断挥动缰绳,豪猪撒开四条腿奔逃。车辆持续加速,一路穿过平原向边境驶去。 遵照岑青的安排,卷丹携带血咒卷轴前往千湖领,同时向艾尔伍德等人和奥尔加母子传达旨意。 他们受到岑青召见,需要尽快动身奔赴巫灵王城。 马车飞驰过平原,跨越雪域和荒域的交界地带,其后顺着新开辟的峡谷道路进入血族王国。 沿途之上,频繁有异魂出没,阴云一般压向马车。 地精们并不惊慌,他们举起手臂敲打车厢。 声音传入车内,一扇车窗推开,素白的手探出,掌心中托着一只小巧的水晶瓶。 瓶身透明,反射华彩。 瓶中藏有一缕黑发,来自黑发血族,荒域的主宰。 慑于岑青的气息,异魂们不敢再靠近,都在车辆经过时一哄而散。 卷丹坐在车内,拉下车窗,强使自己闭目养神。 唯有如此做,她才能忽略车外窥伺的目光,告知自己有要事在身,不能就这样冲出去抓住那些王城贵族,撕掉他们脑袋,把他们大卸八块,全部送下地狱。 “只有这一次。”女仆垂下眼帘,遮住暗红色的瞳孔。 马车跨越起伏的山脊,途经一座坞堡。 坞堡众人只在远处观望,纵然看到豪猪和地精,猜测车中人和岑青有关,他们也无意上前,反而故作视而不见,任由马车通过。 “爵士,当真不管吗?”一名骑士上前询问。 “不管。”派依拉下铁面具,遮住脸庞,只在眼前留下一道窄缝。他单手一拽缰绳,扬声道,“王城没有命令,不要靠近那座山谷。继续追剿乱军,消灭他们,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 “是,阁下!” 骑士们齐声应诺,陆续调转马头,追随派依离开坞堡,向事先探查的乱军据点飞驰而去。 第75章 千湖领内,数千名俘虏分散在古城废墟中,清理遗迹主干道,推倒坍塌的房屋和院墙。 堕落树人在地面扎根,虬结的树根凸出地面,轻松翘起破碎的石板土块。羽人和兽人挥舞着工具,拖拽木板车,一批批运走瓦砾砖块。 地底人频繁从地下冒出,推倒残垣断壁,准备为新城打下地基。 流浪血族穿行在废墟之间,依靠速度优势联络调度,避免树人挖过界,或是地底人从不在规划内的地方冒出来,给后续工作带来麻烦。 血咒加身,又有骷髅监督,没人敢偷懒,逃跑更不可能。 日复一日,俘虏们辛勤作业,目睹治所遗迹改变风貌,在自己手中蜕变,倒也苦中作乐,意外生出一种成就感。 围绕废墟四周,俘虏的帐篷和草棚有序分布,面积有大有小,分不同族群聚居。 废墟东侧和南侧,两座能容纳千人的小镇初具规模。 小镇规划整齐,内部设施齐全,屋舍、马厩、作坊、商铺等应有尽有。 木材和粗石搭建的房屋拔地而起,灌木和荆条搭建的栅栏井然有序。 房舍间铺设石子小路,道路穿过小镇中心,末端通往治所遗迹。 小镇中挖掘多口水井,井口假设辘轳,方便取水,连小个头的地精都能轻松操作。井台四周铺设鹅卵石,色彩鲜明,具有地标和指向作用。 临街房屋竖起铁皮烟囱,每日固定时间,烟囱中都会冒出白烟。 烟气柱状升起,有食物的香气随风飘散,代表房子里的地精正在准备餐食。 这是俘虏们最期待的时刻。 地精推着装满食物的小车出现,代表他们终于能休息,还能吃到冒着热气的食物。 骷髅不分日夜穿梭在遗迹中,拖拉的脚步声总是让俘虏们绷紧神经。 大群骨鸟盘旋在天空,专为巡视工地。空洞的双眼漆黑一片,却总能捕获到异常之处,哪怕是最微小的变化。 铁木等人不在现场。 森林中发现线索,久寻不见的聚落再度现身。铁木率人展开地毯式搜寻,发誓要找到这群神秘的家伙。 “必须找到他们。” “不管留下还是离开,不能一直见不到人。” “总之,这次一定要有结果!” 铁木等人离开后,俘虏们未见得轻松。 骷髅行为刻板,代替看守巡逻,比任何人都严格,没有任何空子可钻。 有堕落树人行动稍慢,当场被骷髅围住,若非反应及时,树干八成要被砍断。饶是如此,树身上也留下交错的刀痕,恰好横过凸起的面孔,破碎扭曲的五官,看上去无比怪异。 “从这里开始,石头、砖块都要清出去。” “小心!” “有人掉下去了!” 几名兽人干活时,地面突然塌陷。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他们措不及防,集体落入一条漆黑的坑道。 坑道中不见明光,泥土水流般洒落,浇灌在他们头顶。 兽人们咳嗽数声,抬手挥开沙尘,借日光看清脚下,发现脚踩大量青石板。 “地下建筑?” “像密室。” “地底人没挖到这里?” “应该没有,否则不会没发现。” 石板呈长方形,整齐排列,堆叠在宽达五米的长坑中。 兽人们观察四周,手掌触摸墙壁,挖出一把湿泥,推断该处曾是一条水道。究竟是自然形成还是人工开凿,由于年代久远,已经无法考证。 石板上有雕刻的痕迹,抹去泥土,出现一行行古老的文字。 兽人们不认识,堕落树人猜测是血族文字,毕竟这里是血族的土地。 现存的几个流浪血族被找过来,经过一番辨认,有人认出这是王室文字。 “王室文字?” “属于黑发王室,如今已经不再使用。” 俘虏们对视一眼,不敢隐瞒情况,立刻如实上报。 不多时,黑骑士出现在遗迹中,同行的还有布叶特和奥尔加。至于艾尔伍德等人,身为能写会算的贵族,已经被西科莱姆找去,加入到繁重的文书工作中。 除非岑青派遣更多人手,他们都必须一人多用,只要累不死就必须继续干活。 艾尔伍德等人不只一次抱怨,黑骑士们只是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能者多劳。” 在自己头疼和别人累趴下之间,他们果断选择后者。 身为黑暗种族,就是要这样简单利落,痛快直接。 “找到的东西在哪?”米诺翻身下马,步行穿过遗迹。在俘虏的指引下,来到发现石板的坑道。 布叶特和奥尔加紧随其后。 见到布叶特,俘虏们下意识避让,不敢与她对视。这位血腥女爵镇守北境,没少让他们吃苦头,加上之前的血咒,看到她,众人本能地脊背发凉。 奥尔加走过时,俘虏们更是后退一大步。 血族的占星师,恐怖的代名词。 那个流浪血族的下场,俘虏们记忆犹新。午夜梦回,许多人会从床上惊醒,吓出一身冷汗。不想沦为一具骷髅,绝不敢挡她的路。 一行人来到坑道边,米洛单膝蹲跪,手持火把下探,火光照亮坑底的石板。 “的确是王室古文。” 别看黑骑士搞不懂算数,他们掌握的知识绝对不少。 身为守护王室的忠诚铁卫,他们能熟练读写多种文字,其中就包括最古老的几种。 随着殷王后去世,戈罗德篡位,黑发王室凋零,金岩堡内的诸多规矩发生改变,文字就是其中之一。 为彰显地位,戈罗德宣布废除王室古文,改用王国贵族通用的文字。 诸多文件都被借机封存,秘密也随之隐藏。时过境迁,已经少有人记得。 “至少有一百年,王国内不曾出现这类文字。” 第141章 “是戈罗德的手笔。” “汲汲营营,卑劣无耻的小人。”布叶特走到米诺身边,环抱双臂向前探头,轻嗤一声,“窃贼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自己偷窃了什么。不想露出肮脏的一面,势必要千方百计遮掩。” 奥尔加提起裙摆走过来,出现在米诺另一侧。 镶嵌珍珠的鞋面沾染灰尘,她毫不在意,将视线移向坑底,评价道:“欲盖弥彰的行为,往往适得其反。” “就是这样。”布叶特打了个响指,赞成奥尔加的观点。 “两位,”米诺维持半蹲的姿势,将火把插在地上,手指向坑底,“这上面记载一些事。” “什么事?”闻言,两人一起看过来。 “我需要仔细看,稍等。” 话落,米诺单手一撑,轻松跳进坑底。 坑道很深,也很长,俘虏们挖开的只有一截。米诺跳到坑底,向两侧观望,发现地下有更深的通道,不出意外,应该能贯通整座城市。 “城内的水道?” 他想起关于千湖领治所的传闻。 领地最繁荣时,这里的流动人口超过千万,每天都有大量车队和船只等待入城。 车队不必提,地面通道四通八达。 船只入城的路径,八成是借助这些水道。 丰水季节,领地内最不缺的就是溪流湖泊。不出意外地话,水道一端会通向某座大湖。 或许是两端。 关于道路规划,他并不十分精通。 一边想着,米诺沿着坑道搜寻。走到一块石板前,他发现了想找的东西。 “就是这个。” 他单膝蹲跪,拂开石板上的泥块,浏览全部文字。随后纵身跳跃,展开翅膀飞回地面。 “你看到了什么?”布叶特开口问道。 “关于千湖领的记载。”米诺拍掉手上的泥土,掀起斗篷擦了擦脸,“还有血王座和王冠。” 血王座和王冠? 布叶特和奥尔加同时一凛。 后者迅速调动骷髅,把俘虏驱散到更远的位置,尤其是流浪血族,确保他们无法偷听到一个字。 “具体是什么情况?”奥尔加问道。 “我只看到大概,需要挖掘出所有石板,才能全部确认。”米诺放下斗篷,严肃看向两人,“文字记载,千湖领有机会替代金岩城,成为血族的王城。历史上,有国王计划迁都,可惜被战争打断。” “迁都?” “是的。”米诺点点头,继续说道,“血王座的记载有些模糊,那上面的文字说,它一直被古老的金木守护,只有被黑暗神认可的王位继承人才能坐上去。血族王冠也是一样。依照传统,每位国王大限将至,都会将王冠送到最初的地方,王位继承人必须亲自获取王冠,才有资格继承王权。” 说到这里,米诺忽然顿住,他心中有许多不解,例如“最初的地方”究竟是哪里,很显然不是金岩城。 布叶特和奥尔加想的则是另一件事。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就意味着戈罗德从未佩戴上真正的王冠。” 他篡位夺权,已经得权不正。 不曾佩戴血族王冠,没有登上血王座的资格,证明他从未真正获得黑暗神的承认。 他是一个笑话,不折不扣的笑话。 几人正商量是马上挖出石板,还是继续封存,萨雷突然策马赶来,道出一个重要消息:“暴风城来人,是陛下的女仆。她带来陛下旨意,目前就在湖畔营地。” “陛下的女仆?” “陛下的旨意?” 三人同时精神一振。 “总之,先派人看守,不许任何俘虏靠近。其余的,等我们见过来人再说。”米诺做出决定。 “好。”布叶特和奥尔加均无异议。 奥尔加调遣骷髅看守坑道,释放更多骨鸟,继续监督俘虏们干活。随即和米诺等人一起上马,急速奔回湖畔营地。 众人一路快马加鞭,抵达湖畔时,就见一辆马车停在营地中央,被地精环绕着,十分醒目。 拉车的是两只巨大的豪猪,赶车的地精跳下马车,与同族久别重逢,正在热情寒暄。 马车门推开,一道俏丽的身影走出车厢。 她穿着暗红色长裙,腰间缠绕细窄的腰带,袖口点缀蕾丝,衬托出苍白的肤色。手腕上缠绕一圈小花,色泽艳丽,剧毒无比。 荆棘女仆掀起兜帽,露出一张俊俏的脸庞。长发梳成发髻,没有佩戴珠宝,仅用花朵点缀,一样带着剧毒,仅一滴汁液就能致命。 “卷丹。”米诺和布叶特都认识她,彼此不算陌生。尤其是布叶特,在同行前往荒域的路途中,还为她唱过情歌。 奥尔加也曾见过她,但时间久远,早在一百年之前。 艾尔伍德等人出现在卷丹周围,神情亢奋,能明显看出他们情绪激动。不出意外,他们已经听到了好消息。 卷丹手捧两只木盒,一只装着血咒卷轴,另一只则是交给奥尔加等人的书信,由岑青亲笔书写。 “陛下召唤诸位前往暴风城,他将当面发下任命。”人员到齐后,卷丹打开一只盒子,没有一句赘言,当场宣布岑青的旨意。 “布叶特爵士,这是你在信中提到的卷轴。”卷丹将未开启的盒子递给布叶特,隔着盒身,也能感知到血咒的力量,“陛下交代,请你谨慎使用。” “我会的。”布叶特双手接过盒子,态度极为郑重。 交接完毕,卷丹环顾众人,道:“给诸位一天时间准备,再与我一同启程。” “好。” 一天时间略显紧凑,却也不算大问题,众人没有提出异议。事实上,他们都希望更快前往暴风城,尽早觐见岑青。 当夜,卷丹入住湖畔营地。 她没有选择帐篷,也没有住进木屋,而是在马车中过夜。 准备启程的众人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索性提前起身打点行囊。 艾尔伍德等人找到布叶特,不顾女爵难看的脸色,伸脚卡住房门,询问她相关岑青的事情,包括她知道的一切。 被人从梦中叫醒,布叶特情绪暴躁。 她想杀人。 扭断对面这些家伙的脖子。 女爵抱臂靠在门框上,单手耙梳过头发,目光阴沉,能看出她心情糟糕。 “这就是你们吵醒我的理由?” “布叶特,我的朋友,我在诚恳向你请教。”艾尔伍德说道。 “不能等到天亮?” “血族是夜间的生物。” “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你,艾尔伍德。” “我相信不会有那一天,毕竟我们是同一阵营,一直都是。”艾尔伍德眨眨眼,上前揽住布叶特的肩膀,动作熟稔,“帮我这一次,布叶特。等我收回领地,我向你敞开酒窖,如何?” “就只有这样?” “还有我的矿山,五十套铠甲。”艾尔伍德许诺。 “成交。”布叶特收起不满的情绪,抓起艾尔伍德的手,当面同他击掌,“说定了,如果你反悔,我真会扯断你的脖子。” “放心,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他们身处同一阵营,有共同的目标,那就是夺回领地,杀死戈罗德,为死去的同伴复仇。 基于这些缘故,再多的矛盾都可以忽略。 愿望达成后,彼此是否会翻脸,为岑青身边的位置产生龃龉,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 悲观些想,他们能否活到争权夺利的那一天都是未知数。 “进来吧,还有你们,亚伦,英诺森。”布叶特侧身让出门旁的空间,朝门内示意,“只限于今天,你们想知道的都可以问。作为交换,你们必须付出好处,不能亚于艾尔伍德。” “我们明白。” 三名边境贵族鱼贯走入布叶特的住处,房间内亮起灯火,彻夜未熄,一直燃至天明。 相隔不远的木屋内,奥尔加母子三人也在谈话。 “我决定带尤莉同行。”奥尔加说道。她坐在一张圆桌旁,桌上摆着一盏烛台,蜡烛的光浮在她身上,她的影子在墙壁上拉长,随烛光摇曳变形,“西科莱姆,你留在这里,继续完成你的职责。” “我会的,母亲,”西科莱姆认真回答。 繁忙的文书工作让他很少有空闲时候,他的情绪逐渐暴躁,气质却沉淀下来,与初来时有很大蜕变。 尤莉坐在母亲身边,纤细的手指交叠,安静地听着两人对话。 少女继承了奥尔加的占星师天赋,力量还不算强,无法唤醒骷髅战士,只能召唤一些小东西,例如她掌心的小松鼠。 一只红松鼠,在幼年时死去,牙齿尚未完全发育,骨架很完整。 作为尤莉唤醒的第一只骷髅,它一直被少女带在身边,宠物一样养着。奥尔加没有阻止,任由女儿养着它。 “尤莉,我的甜心,你需要认真准备。”奥尔加抚过女儿的发顶,温和说道,“觐见陛下时不要紧张,尽量表现得体。至于别的,全都交给我。” 第142章 “是的,母亲。”尤莉乖巧颔首,右眼映入火光,出现和奥尔加一样的重瞳。 雪域,暴风城内。 夜色笼罩雄城,狂风在山巅呼啸,冰风暴如约而至。 岑青本该在寝殿休息,却被雪妖请到议政厅,和巫灵王一同处理政务。 “我,一起?”他站在巫颍对面,手指向自己,满脸难以置信。 巫颍靠在王座上,面前摊开多份文件,抬眸看向他,给出肯定回答:“是的。” “可我并不熟悉……”岑青试图挣扎。 “很快就能熟悉。”巫颍放下笔,向岑青伸出手,微笑道,“长夜漫漫,难道你不想陪伴我吗?” 大军出征前,巫灵长老们就提议岑青摄政。虽然怀抱着试探,他们的行为并无过错。 身为雪域王后,岑青迟早要接触国家政务,不可能次次躲开,这是他理应承担的责任。 “你可以不参与,但必须了解。”在岑青走过来时,巫颍握住他的手,将他带入自己怀中,“如果我不在,你就是雪域的主宰。权力,责任,都会压到你的肩上。” 不在? 岑青抬眸看向巫灵王,眸光深邃,凝聚从未有过的激烈情感。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拒绝这种可能。 “陛下,你不会离开我,你保证过的。”推开一旁的文件,岑青坐在巫颍膝上,正视他,双手搭上他的肩膀,“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宠爱我。你承诺过,愿意宠坏我,给我世间最好的一切。” 每一句话落下,都伴随着一记轻吻。 岑青欺近巫灵王,双手捧起他的脸庞,手指插入银色发间,声音很低,却透出迫切的渴望。 “你保证过的。” “是的,我保证过。” 大掌覆上岑青的背,冰冷的手指滑过他的后颈,安抚他的情绪。 巫颍仰起头,银发流泻在身后,额心的冠冕反射银辉,仍不及他的眸光璀璨。 “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手指托起岑青的下巴,冰冷的气息印上他的嘴唇,埋入他的领口。清澈的声音流入耳畔,如同誓言,“我很抱歉,让你不安绝非我的本意。” 宝石领扣被咬开,顺着衣襟滑落,翻滚在王座下方。宝石的光与水晶灯交相辉映,在台阶上投射神秘图案。 岑青收紧手臂,双手缠绕银色发丝,感受到一阵凉意。 下一刻,他突然被巫颍打横抱起。 巫灵王离开王座,撇下未处理完的政务,抱着岑青走出议政厅。 “陛下,不管这些了?”岑青靠在他肩上,轻声问道。 “不必理会。”巫颍低头吻上岑青的眼睛,温和说道,“安慰我的妻子,让你平静下来,比任何事都重要。” 岑青侧过头,手指划过巫颍的下巴:“您的安慰会让我更不平静。” “那是我的荣幸。”巫颍笑了,抱着岑青穿过走廊,径直走向属于王后的寝殿。 在两人身后,议政厅的门自行合拢。 堆积如山的文件留在原地,和岑青的领扣一同被遗忘,关闭在寂静的门后。 第76章 长夜漫漫,于岑青而言却过于短暂。 天光破晓,白雾在山巅激荡。 初升的太阳将天空染成赤金,光束穿透雾气覆盖壮丽的城堡,王后寝殿的门即被敲响。 雪妖守在寝殿门外,禀报巫灵长老们已经抵达,正在议政厅等候巫灵王和王后。 “这个时候?”岑青撑起手肘,将床幔拉开一道缝隙。确认自己不是做梦,顿觉不可思议,困意都消散许多,“他们难道不休息吗?” 不同于他的惊讶,巫灵王反倒适应良好,对长老们的举动习以为常。 他俯身轻吻岑青的额角,手指擦过他的耳垂,抬起他的下巴,声音中是少见的无奈:“这是他们的做事风格,对我丢下太多政务的回馈。” “回馈?”岑青抬起目光,对上巫灵王的双眼,“确定不是在报复?” “也可以这样说。”巫灵王不由得轻笑。他移开手臂,放松地陷入床垫中。银色长发铺在软枕上,他侧头看向岑青,笑意慵懒,“一旦做出决定,他们从不更改。” “没有例外?” “没有。” 须臾,巫灵王从床上起身,顺势捞起岑青,让他倚靠在自己怀中:“可以肯定的是,至少几天时间,我都要在议政厅度过。我的王后,你需要同我一起。” “我可以拒绝吗?”岑青环住巫灵王的脖子,下巴抵在对方肩上,“您说过,我可以拒绝您。” “我的确说过,但这次不行。”巫灵王收紧手臂,单手扳过岑青的下巴,凝望他的双眼,“我需要你的陪伴。你不会拒绝我的,对吗?” 温柔的询问,却也强势霸道。 清澈的声音流入耳畔,岑青微微仰起头,望见帐顶镶嵌的月光石,瞳孔中映入朦胧的白光。 他终究没有拒绝。 “好吧,就这一次。”他说道。 “感谢你,我的王后陛下。”巫灵王单臂将他托高,气息印上他的眉心,继而缓慢下移,掠过他的眼尾和脸颊,拂过他的嘴角。 岑青握住一捧银发,背部陷入柔软的床垫时,声音中透出疑惑,“我们不该起床吗?” “不。”巫灵王俯身欺近,手指扣住他的手腕,缓慢滑入他的指间。发丝覆上岑青的肩膀,声音中满是蛊惑,“时间还早,他们可以等。” 半掀的床幔落下,遮住窗外透入的光,也遮住带着笑意的话语,终至低不可闻。 迟迟不见寝殿门敞开,也未传出半句吩咐,雪妖没有再出声。他们安静地伫立在房门两侧,贴近墙壁,几乎和建筑融为一体。 相隔多条走廊,王宫议政厅内,巫灵长老们齐聚一堂。他们或站或坐,手中大多捧着卷轴,时而就内容低声交谈。 君王和王后迟迟不现身,长老们并不着急,相反,全都耐心十足。 “陛下要处理堆积的政务,王后要开始学习,我们有很多时间,不需要着急。” 长老们交换意见,姿态优雅,目光沉静,平和得令人害怕。 他们提前来到王宫,目的不是让君王提早起床,而是让他没有借口外出。 “人在王宫,总要投身工作。” “这是君王的职责。” “责无旁贷。” 长老们打定主意和巫灵王耗下去。 为达成目的,连萨缪尔都放弃外出游历,破天荒留在城内,主动担负起指点王后的工作。只为让巫颍找不到任何借口,再将繁重的工作丢给长老院。 “再过不久就是魔族的丰收节,既届时深渊城敞开大门,炎境会变得格外热闹。”他手握卷轴,背对高窗站立,修长的身形沐浴在光中,笼罩一层浅淡的光晕,“魔族的节日总是充满诱人的酒香,处处欢声笑语,满目艳丽色彩。当然,还有肆意挥洒的热情,近乎于放浪形骸。” “论节日的热闹,不能忽略血族。金岩城的庆典绝对是数一数二。”阿利亚走到他身边,侧身靠向窗台。金红色的头发编成精致的发辫,发尾点缀小巧的铃铛,随着他动作发出轻响。 “那也只是曾经。”萨缪尔侧头看向窗外,日光覆上他的脸庞,模糊他的表情,“最后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血族庆典,要追溯到几百年前。” “你说得对,只是曾经。”阿利亚一声轻叹。 回溯血族昔日辉煌,对比如今,两名长老同时沉默下来。 他们抛开没落的金岩城,自然转移话题,注意力回到王国政务上。他们开始认真商议,应该从哪个角度入手,让王后能尽快熟悉一切。 “税收?” “不错的切入点。” “再加上防御工事,领地建设,想必他会感兴趣。” 长老们交换意见,很快定好章程,并决定予以实行。 彼时,千湖领中,米诺等人再度走进治所废墟,站定在发现青石板的陷坑旁。 米诺和萨雷手持火把,火光照亮陷坑底部。 卷丹走进火光下,探头向下望,借光照逡巡石板上的文字。 遗迹周围的骷髅一动不动。有奥尔加提前烙下的印记,他们不会攻击黑骑士和荆棘女仆。 只有俘虏会被驱逐。 他们不被允许靠近陷坑,强行闯入地话,必然被当场撕碎。 “就是这个。”米诺倾斜火把照亮,百千火星坠落,光焰滑过石板表面,清晰照出雕刻的文字,“血族王室文字,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 “你没有。”卷丹肯定米诺所言,向坑底投出几枚种子,同时话锋一转,“但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黑色种子落入陷坑,于下坠中途发芽。细长的荆条瞬间长至数十米,顶端延伸至众人脚下。 荆条扭曲盘绕,有生命一般,倒卷回地底。 锋利的尖端刺入石板间的缝隙,轻松撬开边缘,继续钻入底部,一圈又一圈,交错缠绕住整块石板。 第143章 吱嘎声传来,紧接着腾起大片灰尘。 灰尘之后,一块长五米,宽两米的石板缓慢抬升,上层雕刻文字,侧面是神秘的花纹,底部包裹湿泥,不确定是否存在图案和文字。 荆棘平稳抬升,顺利将石板移出地下。 升至一定高度,荆棘忽然扭曲转向,伴随着一声钝响,青石板被抛在众人身后,重重压向地面。 几个骷髅被阴影笼罩,忙不迭躲闪。脱离危险区域,骷髅们集体转身,干枯的下颌咔哒数声,如果他们能说话,一定是在抱怨,更有可能破口大骂。 轰隆。 陷坑底部传出怪声,仿如雷鸣。 眨眼间,一道水柱冲天而起,倒悬在天幕之下。 陷坑周围被急流冲碎,地面进一步塌陷。众人迅速向后退,头顶飞溅大片水花,好似降下一场冷雨。 起初水色浑浊,堪比泥浆喷涌。随着泥沙被冲走,水色逐渐变得清澈,能清晰透出人影。 轰鸣声不断,水柱越升越高,矗立在废墟中,无比惹人注目。 木屋中的人被吸引,陆续赶了过来。 最先出现的米格林,年轻的骑士胡乱套着靴子,穿上外套,在腰间捆扎皮带。大概是行动匆忙,扣子还系错两颗。 “老天,这是什么?”仰望百米高的水柱,米格林发出惊叹,呆滞地站在原地。 布叶特和艾尔伍德几人联袂赶到,看到此情此景,同样满脸震撼。 奥尔加母子出现时,水声贯耳,水柱已经超过两百米,顶端忽然下压,分成多条银链,注入城内的道路。 水流穿城而过,推动残存的土块、石头和砖瓦,冲刷泥土尘埃,注满一条条水道。 众人惊叹地展眼四周,目及水流肆意奔腾,水道层叠交织,银链贯穿古老的遗迹,恍如点亮一张图纸,勾勒出城内完整布局。 水流奔腾不息,加速流淌,末端汇入森林。 众人这才发现遗迹布局相当奇特,中间高,四周低,水道分明就是台阶,一级级延伸,分割不同城区。 “真是壮观。”布叶特感叹道。 岁月流逝,治所仅存残垣断瓦,很难追溯当年的繁华。这些水道出现后,却能窥见盛景一角。 血族王国数一数二的富饶领地。 如果说之前仅是传闻,如今再看,分明所言不虚。 “治所以千湖为名,是不亚于金岩城的雄城。”卷丹踏上荆棘,素手轻挥,粗壮的荆棘在地面穿梭,渐次托起在场所有人,让他们能站在高处,得以观览遗迹全貌。 震撼、感慨、怅然,皆不足以形容众人此刻的心情。 俯瞰被点亮的水道,所有人陷入沉默。他们无法出声,也不愿出声,唯恐打破这壮丽的一幕。 水道完全贯通,遗迹的边界扩张数里,延伸至森林覆盖的区域。 “千湖城远比想象中更大。”米诺喃喃说道。 卷丹看他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凝望被荆棘卷起的石板,女仆掌心中孵化一枚种子,状似兰草的植物在她手中生长,叶片抽长,质感坚韧。 卷丹摘下一片叶子,嘴唇轻触叶梢。 叶脉发生变形,扭转成独特的文字,只有荆棘女仆能够读懂。 “送去给茉莉。”卷丹吹响口哨,召唤来一只乌鸦。她将叶片折叠起来,交给乌鸦带走。 “嘎!” 乌鸦发出沙哑的叫声,振翅飞高,身影掠过废墟上方,消失在天幕之下。 它飞行的路线十分巧妙,恰好经过矮人的营地。 矮人们在水源旁扎营,部分人忙着做饭和照顾犰狳,其余人抓紧时间休息。 仰赖联盟商队的身份,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即使遇到血族骑士,给出合理的解释,也会被很快放行。 乌鸦飞过时,营地内一片嘈杂。 圆顶帐篷一座挨着一座,位置十分紧凑。 柴堆在帐篷前架起,矮人们围在一起,有的席地而坐,忙着擦拭兵器;有的打开口袋,咬着带有辣味的肉干,等待肉汤出锅。 暗影在地面掠过,几名矮人抬起头,眼睛捕捉到空中的乌鸦。 “是什么?” “红嘴报丧鸟。” “这可不是什么好预兆。” “晦气。” 几人嘟囔两句,很快收回视线,决定吃过饭就进帐篷休息。 “早点睡觉,明天尽早出发。” “那只报丧鸟……” “别提它,不吉利。” “你说得对。” 矮人们撇开乌鸦,忙着各自的事情,很快就抛开这段小插曲。 乌鸦继续北飞,飞过横亘大地的山脉,越过互相绞杀的乱军和血族骑士,穿越覆盖边境的荒芜森林,深入巫灵统治的大地,一路向暴风城飞去。 在它飞向巍峨的山峰时,遥远的金岩城内,数名骑士正飞驰过街道。他们来自北部边境,带回十万火急的消息。 入城后,骑士们连续打马,一阵风般掠过长街。 他们走得太急,完全没有留意到,王城格外压抑,街道上的行人来去匆匆,面有仓惶之色。 路旁的暗巷藏匿杀戮,墙壁上满是飞溅的血污。 就在刚刚,巷子里拖出几具尸体。 他们身上的首饰、皮带和外套都被扒走,连靴子都被脱掉。值钱的东西被一扫而空,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品。 直至有巡城的骑兵认出来,他们的尸体才被认领。 他们是贵族,家族中曾出过一位王后,是国王的第六任妻子。 很可惜,这位王后因罪被处决,她诞下的孩子也被剥夺身份,从婚生子沦为私生子。 三名贵族死于非命,本该是一桩大案,在如今的金岩城却激不起半点水花。 类似的凶杀屡见不鲜,逮捕的犯人塞满监牢。 会有人为他们偿命,但不会是真凶。真正动手的人受到国王庇护,将一直逍遥法外。所有人心知肚明,始终无一人出面揭穿。 “这是陛下的旨意。” “作为他们心怀不轨的惩罚。” 骑士们飞速驰向王宫,在城堡前下马,陆续登上台阶,急匆匆的脚步声响彻走廊。 他们入城不久,贵族大臣们就接到消息,做好被国王召见的准备。 “希望事情不会太糟糕。” 多数人心怀期盼。 可他们也清楚,戈罗德的统治江河日下,事情往往不会发展向好,更可能滑入黑暗的深渊。 和骑士们同日入城的,还有扎克斯派出的家族骑士。 这名骑士带有几名仆从,伪装外出游历,专为与熟悉的商人接头,购买扎克斯需要的毒药。 很可惜,他带回令人失望的消息。 “买不到?”扎克斯坐在书房里,背对落地窗。由于室内光线昏暗,很难看清他此时的表情,“布朗,我需要解释。” 骑士单膝跪地,低垂着头。 未能完成任务,他感到十分羞愧。 “阁下,我尽力了。那些山地人不知去向,我多方打探,才知道他们的部落遭到魔族袭击,被抓走大部分。逃走的也被联盟驱逐,不知在何处流浪。” “魔族袭击?”扎克斯悚然一惊。 “据说是炎魔。”骑士补充道。 “炎魔。”扎克斯双手撑在桌上,腾地站起身。他表情僵硬,眼底闪过一抹惊恐。 他清楚自己要买什么,也明白事情泄露会招来何种后果。只是没想到炎魔会突然发难,事先没有透出半点风声,直接发兵摧毁山地人部落。 “你先出去。”他声音嘶哑,感到全身发冷。 “是。”骑士从地上站起身,鞠躬后准备退出房间。 “等等。”扎克斯忽然叫住对方。 “阁下?” “闭牢嘴巴,不要对任何人透露这件事。” “遵命,阁下。” 骑士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郑重承诺,其后退出房间。 房门关闭,扎克斯失去所有力气,颓然地倒在椅子上。 他突然间发现,自己面前都是死路,脚下是万丈悬崖,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生路断绝,死亡是必然,只在时间早晚。 夕阳的光从窗外投入,覆在扎克斯肩后,一刹那间,呈现出血染般的暗红。 第77章 咚咚咚。 敲门声突然传来,破碎静谧,惊醒了颓丧的扎克斯。 “主人,王宫来人,国王陛下召见。”侍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平板、淡漠,仿佛一具行动的傀儡。 “我知道了。”扎克斯用力搓了搓脸,压下突生的烦躁,利落从椅子上站起身。 他能猜出这场召见的缘由。 家族骑士归来,不仅带回山地人部落遇袭的消息,话中也提到突然出现的山脉,以及王国北部边境的种种异常。 多事之秋,风雨飘摇。 或许是毁灭的开端,一切都将分崩离析。 第144章 扎克斯陷入更深的绝望。 晦暗的气息压在头顶,颓废油然而生,令他的气质更显阴沉。 但他极擅长伪装,拉开房门的一刻,完美的表情挂在脸上,眼底的阴霾尽数消散。他又变成戈罗德信任的外交大臣,狡诈、谄媚,看似忠诚无比,为完成国王的命令,他可以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马车已经备好。”侍从出现在楼梯拐角,恭敬弯下腰。他衣着整洁,头发整齐梳向脑后。在弯腰时,脸庞被阴影遮挡,看不到他的任何表情。 扎克斯径直越过他,中途接过递上的外套和佩剑,快速整理衣领和袖口,大步走出前厅。 “我离开后,马上关闭宅邸,不接受造访,也不许任何人进出。在二楼留一扇窗户,给信鸟。”他说道。 “遵命。”仆人们齐声应是,躬身的角度一般无二。十余人站在大门两侧,如同影子折射排列。 扎克斯登上马车,关闭车厢门。 车夫挥动缰绳,车轮开始滚动,雕刻家纹的马车快速驶出庭院。 车辆穿过城内,陆续遇见多部贵族马车,车旁有家族骑士护卫,车内是奉命前往宫廷的贵族。 车轮滚滚,车夫甩出鞭花,马车交替前进,在主干道上汇合,急速驶向王宫。 贵族的车辆过处,路旁行人纷纷闪避,大多不想触霉头。 “又是那些贵族老爷。” “很多马车。” “骑士变得更多。” “肯定有事情发生,而且情况不太妙。” 议论声中,摊贩们提前结束生意,急匆匆返回家中。 外来的商人们站在街角,彼此打着招呼,抱怨生意难做,大家的口袋都变得干瘪。 旅行者、冒险者和吟游诗人陆续走过,他们是最轻松的一群人,但也不想在金岩城停留更久,都计划好提前动身。 “离开之前,先去喝一杯。” “日子虽然难过,也该让自己放松一下。” “好主意。” 近段时间以来,城内弥漫太多血腥。 无论白天黑夜,随时能听到惨叫声,见到巡逻队穿行的身影。还有摆在街边的尸体,窃贼、盗匪、杀人犯,以及贵族。 气氛凝重,草木皆兵。 没有人绝对安全,多数人都变得疑神疑鬼。 商人们生意惨淡,赚到的金币大打折扣。只有高利贷商人逆势而上,赚到比以往更多的钱。 “他们的钱袋都要撑破了。”一名长有松针样胡须,身上穿着短袍,脚上套着毡靴的商人说道。 “我的货都没卖出去,整整五大车。”另一名商人愁眉苦脸,为积压的货物忧心忡忡,“我打算离开金岩城,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 好在车上都是布料,换成无法长期保存的货物,他一定会赔得一干二净。 “金岩城要起风了,一场大风。”两人的同伴中途插话。他有巨人血统,已经十分稀薄,仍让他长得无比高大,轻松比别人高出一头。蒲扇般的大掌拍在同伴肩上,瓮声瓮气说道,“总之,离开是个好主意。” “在那之前,我们总要痛快一下。”最先开口的大胡子揽住同伴,朝两人挤挤眼睛,“别处的风月街可比不上这里,差一大截。那些虫人老板,天晓得他们从哪里找来这些美人!” 提到美酒和美人,几人心情转好,说笑着穿过街道拐角。 他们抛开烦恼事,搭肩走进一家虫人开设的酒馆,放肆地寻欢作乐。 怀抱美人,酒酣耳热之际,他们谈论着各种传闻,悉数流入店员的耳朵里,成为店主面前的情报。 虫人们广泛搜集,仔细筛选,再汇总成信件,由信鼠传递出去,源源不断送往奥尔加手中。 “奥尔加夫人,希望这些能派上用场。”虫人店主自言自语,放走第五只信鼠,转身回到店内。 他走到柜台后,拉下头顶的绳子。很快,一阵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小个子的店员在扶手间探头。 “我说过多少次,不要从那里伸出脖子,当心卡掉你的头。我绝不会为你拆掉栏杆,倒霉的家伙!”店主大声训斥,引来酒客们哄堂大笑。 大堂里气氛热烈,声音无比喧闹。 漂亮的男人和女人跳到桌上,在鼓噪声中旋转,朝人群抛洒飞吻,提起裙摆接住飞来的金币。 遇到大手笔的客人,他们会笑得异常甜美。 眼波迷离,姿态妖娆,声音仿佛带着钩子,要勾走客人的灵魂,挖空他们口袋里的每一枚金币。 “唱吧,跳吧,敬黑暗!” 客人们拍打桌面,在鼓噪声中举杯。 气氛欢闹,所有人沉浸其中,仿佛忘记了城内的一切。 与此同时,就在两条街外,又一场谋杀正在实施。受害者血溅当场,圆睁双眼倒在地上,胸口破开一个大洞,心脏被当场捣碎。 在他倒地时,恰好有贵族的马车在巷口经过。 他艰难地伸出手,马车却片刻未停,急速穿过长街,消失在灰暗的目光之中。 夜色下,贵族车辆从不同方向汇集,齐聚金岩堡。 车厢门推开,众人陆续下车,来不及彼此问候,急匆匆迈上台阶,进入城堡大门。 杂沓的脚步声穿过走廊,传入议事厅。 在敞开的门内,国王戈罗德高踞上首,几名骑士单膝跪在他脚下,刚刚结束汇报,气氛格外压抑。 描绘战争的织锦悬挂在室内,水晶灯高高吊起,灯光漫射,织锦上的图案愈发鲜明,恍惚间,依稀能听到惨烈的厮杀声。 它们像悬挂的旗帜。 染血的战旗。 大臣们陆续走进大厅,站定在王座两侧,恭敬向戈罗德弯腰。 左侧以丞相巴希尔为首,右侧第一人是扎克斯。身为戈罗德左膀右臂,看似忠诚可靠,实则各怀鬼胎。 烙印在他们身上的血咒,注定他们不可能对国王忠诚。 “都来了。”戈罗德声音低沉,能听出他的情绪相当糟糕。 他示意众人起身,然后看向骑士,说道:“把你们带来的消息,全部坏消息,重复一遍。” “遵命,陛下。” 骑士们一直跪在地上,没有被允许起身。 这是一种折辱,他们却无法抱怨,只能低下头,遵照国王的命令,复述派依等人命他们送回的消息。 “洪水退去,战斗再次打响。在军团长的指挥下,对乱军残部展开围剿,起初进展顺利,中途遭遇波折,两座山脉突兀出现,贯穿荒芜森林和边境,破坏多座坞堡。” “山脉中有峡谷,谷底遍布沼泽,沼泽中冒出大量异魂。他们有很强的攻击性,任何人靠近都会被杀死,尸体被拖进沼泽。” 相同的话,骑士们已经说过一次。重复时语气平板,不含任何情绪,听上去十分怪异。 事情复述完毕,骑士们终于被允许起身。 他们站到织锦下,全都沉默不语。 偶尔有风灌入大厅,掀动织锦边缘,斑驳的彩光落在他们身上,滑过铠甲表面,顷刻间支离破碎,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图案。 大厅内陷入寂静,没有一名廷臣出声。 戈罗德敲打王座的扶手,扶手前凸起的骷髅张开下颌,样子狰狞可怖。 “山脉的来历,还有那些异魂,事情必须查清。这是我的王国,我不允许被切割出去,哪怕一块!”他的声音逐渐拉高,近乎是在咆哮。 大臣们垂首聆听,心中各有猜测,无一人贸然出言。 山脉不提,突然出现的异魂,来历很容易猜。众所周知,只有两个地方存在这种数量的异魂,一个是雪域的蓝谷,另一个就是荒域。 蓝谷在巫灵的统治下,除非巫灵王力量衰弱,异魂很难跑出来。 那么,答案只剩下一个,荒域。 那片神秘的土地,曾经是血族王室的后花园,代代国王来去自如。 而今却不复往昔。 荒域成为魔族和巫灵争夺的焦点,也成为血族王国的禁忌。 雪域和炎境因兽潮发兵,大军同时挺进荒域。消息传回金岩城,众人以为将有一场大战。 不想双方又突然退兵,表面看是兽潮结束,真实原因为何,至今尚未传出。倒是有小道消息,荒域有了新主宰。 这个消息不辨真伪,让所人吃惊,也感到寝食难安。 “还有,乱军必须消灭,我已经给你们太多时间。”戈罗德的声音再次传来,吸引众人注意,让他们无法继续走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国王的咆哮声响彻殿内,令所有人心头一颤,当场噤若寒蝉。 “在夏天结束之前,我要看到结果。否则,我会降下惩罚。那些家伙,胆敢阳奉阴违,一个都别想逃掉!” 戈罗德摆明是在威胁。 众人清醒意识到,国王的忍耐濒临极限。胆敢再撩拨他的神经,必然招来杀身之祸。 第145章 “陛下,一切都将如您所愿。”巴希尔抢先开口,公开表明态度。 扎克斯倏地看向他,危险地眯起双眼。 没有给对方更多机会,外交大臣上前半步,大声说道:“伟大的血族之王,广阔领土的统治者,最强的战士效忠您,没人敢违背您的旨意。请您放心,事情定会查清,乱军也会伏诛,您的统治必然千年万年!” 他言辞谄媚,公然讨好国王。恭维的言辞一串接一串,但没提出任何行之有效的方案。 戈罗德却相当受用,暴躁的情绪平稳下来。他对扎克斯微笑,大声夸奖他,表明心情舒畅。 “扎克斯,你的忠心令我愉快。” 接下来的时间,大臣们都在搜肠刮肚,说尽好话奉承国王。 庄严的议事厅,严肃的御前会议,沦落成佞臣和小人的舞台,既怪异又无比悲哀。 大厅门外,哈布克得到想要的情报,立即悄无声息隐入暗影。 王后的寝殿中,左娜站在壁炉前,突然感到一阵心烦意乱。 她预感有事将要发生,很糟糕的事情。可她不是占星师,无法预测究竟是什么。这让她情绪暴躁,在房间内来回踱步,无法静下心来思考。 女官蒂亚站在房间角落,静静地看着左娜。 她一言不发,始终沉默安静,仿佛化为一尊雕像。直至左娜呼唤,她才抬起头,眼帘微微下垂,遮挡住一闪而过的晦暗情绪。 “陛下,听从您的差遣。” “你去告诉哈布克,让他在城堡门前守着。御前会议结束,立刻去找扎克斯,问他事情办得如何,东西是否拿到。” “遵命,陛下。”蒂亚垂首应是。 确认左娜没有更多吩咐,她转身走出房间,裙摆的沙沙声和脚步声交织,一路延伸向走廊尽头。 金岩城内风声鹤唳。 贵族们为边境的消息焦头烂额,还要担心国王随时爆发的怒火,事情很可能失控。 不想情况变得更糟,他们给边境的骑士团送信,催促众人加快动作,务必尽早铲除乱军,以免国王失去理智,在暴怒时下达处决的命令。 “情况很危险,千万不要挑战国王的忍耐力。” 信鸟成群飞出金岩城,大部分能抵达边境,少部分陨落途中。所幸影响不大,消息如期送达边境,没有造成延误。 边境上,王城骑士倾巢而出,向乱军发出更猛烈的进攻。困扰北境多年的乱军,因突来的大规模袭击陷入绝境,生命进入倒计时。 佩诺尔特率领的黑骑士察觉到异常。 几次与王城骑士擦肩而过,他们险些暴露踪迹。虽然有惊无险,却无法每次都这般幸运。 “停止搜集俘虏。” “我们需要马上撤离。” 王城骑士大规模行动,黑骑士无法再四处游走,很容易撞上成建制的队伍。次数少且罢,次数增多,再是骁勇善战,众人也会疲于应付。 “带上现有的俘虏,我们去千湖领。”佩诺尔特果断下令。 “是。” 黑骑士们没有迟疑,释放荆棘,捆绑近期抓获的乱军俘虏。队伍穿梭在战场的空隙之间,顺着山脉前行,朝千湖领飞驰而去。 彼时,赫尔的部落已经抵达千湖领,即将跨越边界。 觐见岑青的队伍也已出发。 来自北境的贵族和骑士,以及奥尔加母女,沿途由骷髅仆人护送,和卷丹同往暴风城。 米诺和布叶特留在领地内,加上西科莱姆,共同主持领地事务。 铁木等人继续追踪神秘的聚落。和前几次不同,即使线索中断,他们也未放弃,始终锲而不舍,发誓一定要找到目标。 一方谨慎隐藏,一方穷追不舍,连续多日斗智斗勇,铁木等人追到千湖领边境,撞见远道而来的矮人部落。 该处怪石嶙峋,地面少见植被。 脚下坑坑洼洼,存在大量陷坑。部分坑底涌出水流,汇聚成浑浊的水潭。 铁木带领的队伍停下,警惕地望向对面。 “矮人?” “是的,我们……”赫尔正要开口解释,不料异变突生,压在四周的石头突然动了。 一块又一块岩石立起,当场除去伪装,长出脑袋和四肢,现出青灰色的皮肤。 他们大多高过三米,胸膛宽阔,手臂和大腿的肌肉隆隆鼓起。 这些人近乎不着寸缕,只在腰间围着苔藓。手中抓着木制短矛,矛尖淬火,锋利坚硬不亚于黑铁。 “这是我们的土地,你们没有权力驱逐我们!”最为高大的一人走出来,沉声说道。他手中抓着两把石斧,说话时斧身相对,用力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 铁木盯着他们,发现自己之前判断失误,他追踪的并非树人,而是另一个种族。 “你们是岩石人?”他问道。 “不。”手持石斧的男人摇头,他的声音很奇怪,像金属互相摩擦,“我们是岩巨人的后代,与黑发王室签订契约,世代生活在这片森林。” 岩巨人后裔。 契约。 黑发王室。 铁木立刻断定,眼前的情况不是他能处理。 “尼尔,你去通知骑士老爷,告诉他们这里的情况。”铁木对同伴说道,又指了指在一旁围观的矮人,“告诉米诺队长,有矮人部落抵达。” “明白。”尼尔点点头,当即转身跃过泥泞的水潭,身形灵活堪比猿猴。他抓住树上垂挂的藤蔓,几个纵身摇荡,消失在森林之中。 看到这一幕,矮人们当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岩巨人,他们不是早就灭绝了吗?” “是后裔。” “那也十分罕见。” “他们和血族有契约?” “从没听说过。” 族人好奇争论时,赫尔和何塞也在低声交谈,迅速交换意见,重点关注铁木口中提到的骑士。 “王后的骑士。” 不提这些岩巨人后裔,从铁木等人透出的口风可以推断,这里有骑士,效忠岑青的骑士。 这就证明一件事,他们之前的判断正确。 “雪域王后会重建千湖领,并且已经着手布局。” 单凭这一点,就令他们无比振奋。 “纯正的黑发王室后裔,拥有远见卓识,行事很有章法,能够追随他,得到他的庇护,我们的危机必能迎刃而解!” 第78章 尼尔飞速穿过树林,沿着黑骑士巡逻的路线寻找,最终来到治所遗迹,不想依旧扑了空。 “不在?” “对。” “所有人都不在?” “是的。” 遗迹中水道纵横,银色长链互相交织。水流湍急,持续不断冲刷,大部分道路现出本来面貌。 由于觐见的队伍离开,人手减少,地精的工作量加倍,每日忙得不可开交。 他们没有抱怨,而是借助血咒的威慑,指挥俘虏挖深水道,清除遗漏的碎石砖瓦,同时加宽主干道,推倒废墟中的危墙,为重建城市打下基础。 埋藏石板的陷坑由骷髅看守。 临行前,奥尔加为数百具骷髅打下烙印,将他们留在千湖领,确保他们能忠实执行她的命令。 这些骷髅大多披着斗篷,身上包裹麻布,部分还持有武器。 他们生存的年代不一,死因也是各种各样,却在同一日被占星师唤醒,成为她的奴仆。 骷髅们伫立在废墟中,长时间一动不动,像木桩一样扎在地上。苍白的颅骨上带有印记,多数时间不起眼,偶尔会发光。 一旦印记发光,周围人的就必须小心。 届时,这些骷髅会变得力大无穷,充满攻击性。对此,乱军俘虏们深有体会。 “我们都在干活,没时间关注别人。”一名地精站在石台上,拧开水囊,仰头灌下一大口,抽空对尼尔说道,“你这么着急,是有什么事吗?” “我们遇见原住民,他们自称是岩巨人后裔。领地中还来了一群矮人,有上千人。他们是联盟的人,这些都需要米诺大人出面。”尼尔快速说道。 “岩巨人后裔?” “联盟的矮人?” 地精们瞬间被吸引,纷纷抬头看过来。 连干活的俘虏都竖起耳朵,不想错过任何有用的信息。 “没错。”尼尔用力点头,声音带着焦急,“我必须找到米诺大人,尽快!” 地精们明白事情紧要,互相交流情报。 须臾,其中一人走上前,手指森林更深处,目测是湖泊座落的方向,对尼尔说道:“米诺队长说过要去矿石湖畔,如果你动作快,他们应该还没走远。” “我知道了,多谢!”尼尔谢过地精指路,没有片刻耽搁,立即转身飞跑。 他是王城中的奴隶,每日吃不饱,还必须从事繁重的劳动,生命朝不保夕,日子毫无指望。 不想幸运从天而降,他被岑青带出金岩城,获得新身份。 第146章 他也是少数觉醒天赋的奴隶之一。 速度。 行动敏捷,疾如雷电。 他像一只灵活的猿猴,能适应任何环境,是刺探情报和送信的好手。 借助垂挂的藤蔓,尼尔连续在树间摇荡,轻盈跳上树枝,每一次都能跨越数十米,很快抵达位于森林中心的一座大湖。 他很幸运,黑骑士没有离开。他们聚集在湖边,正享受难得的休闲时光。 艳阳高照,湖水清澈见底,似一颗宝石嵌入森林,被树木环抱。 凉风穿过林间,湖面的平静被打破,碧波荡漾,波光粼粼。 清晨和傍晚时分,湖面升起白雾,雾气弥漫,轻纱般缥缈。白雾缠绕树干,穿梭在林间,覆盖姹紫嫣红的花朵,美景如梦似幻。 时间趋近日暮,湖面又起薄雾。 雾气自湖心向外扩散,张开白色的雾墙,持续压向湖畔。 尼尔现身湖边时,黑骑士们散落湖边,个别在闲聊,多数在饮马。 萨雷解开皮甲和马鞍,脱下靴子,挽起裤脚,牵着战马走入水中。在他身边,米诺已经拿起长柄刷,认真洗刷马背,清洗马鬃和马尾。他的动作很仔细,在战马摆动脖颈时,会触碰坐骑的耳朵,轻声细语,和硬朗的气质形成鲜明对比。 骑士和战马的身影映入湖面,被雾气包裹,似要被白色吞噬,消失在湖水之中。 “米诺大人!”尼尔出声。 他的声音打破寂静,骑士们停下动作,纷纷看过来。 “你是尼尔,铁木的助手。”米诺走出白雾,手中牵着缰绳。战马的头探过他的肩膀,被他反手拍了拍,摇晃着脖颈打了个响鼻。 为方便活动,他没有穿着铠甲。上身是衬衫和宽松的外套,袖口用绳子捆扎。腰间勒一条宽带,绑腿和外套同色,采用的布料结实耐用。 他在河边套上靴子,同时询问尼尔的来意:“有什么事情?” “领地中的聚落,我们找到了他们。他们不是树人,自称是岩巨人后裔。还有,领地外来了一群矮人,他们赶着大车,车上满载货物,即使盖着蒙布,也能看出是矿石,很多矿石。”尼尔一口气把话说完,讲明所有细节,“铁木让我来见您,请您过去。” 无论岩巨人后裔,还是这些陌生的矮人,都非铁木等人能够应付。想妥善处理此类情况,必须黑骑士出面。 了解具体状况,米诺立刻召集众人上马。 “我们需要马上过去。”他说道。 黑骑士们没有多言,各自整理外套,给战马搭上马鞍。 米诺踩着马镫跨上马背,调转马头时,眼角余光扫过湖面,清澈的湖水下是埋藏秘金的矿洞,打通隧道需要经验丰富的矿工。 “矮人。” 不管这些矮人因何而来,有可能的话,必须设法留下他们。 “走!” 黑骑士队长挥动手臂,十多名骑士策马扬鞭,马蹄声踏碎湖畔,密集飞驰向林外。 尼尔在前方带路,速度快到留下残影。 他记得每一条藤蔓的位置,两条手臂交替抓握,在树冠之间跳跃,为黑骑士们指明方向。 一行人穿过森林,来至发现原住民的地点。 黑骑士的巡逻路线恰好经过此处,他们多次来过,很熟悉周围环境,一眼就能看出不同。 那些形状各异的石头,竟都活了过来。 他们长出头和四肢,腰间缠绕苔藓,手中抓着木头和粗石武器,正与铁木等人对峙。 如同尼尔所言,他们都是大块头。 目测身高超过三米,肩膀宽阔,胸膛厚实,手臂和大腿尤其粗壮,看上去就不好惹。 距离这些原住民不远,是犰狳拖拽的大车。车上盖着蒙布,蒙布下是小山一样的货物,以矿石为主。 矮人们大多坐在犰狳背上,少数靠着车架,还有个别踏上地面。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满脸好奇地伸长脖子,观望岩巨人后裔和铁木等人对峙。 马蹄声闯入,打破凝滞的气氛。 看到黑骑士现身,铁木等人长出一口气。岩巨人后裔愈发警惕,下意识聚集靠拢,抓紧手中的武器。 矮人们则是双眼一亮。 “铁血的骑士,黑暗的拥趸,王室的守护者,他们是黑骑士!”白发何塞道破米诺等人的身份。 赫尔跳下犰狳的背,将背负的斧头放到地上,主动走向黑骑士。 “我是白涧部落的首领赫尔,这是我部落的所有成员。”他展开双臂,向黑骑士介绍身后众人。 “赫尔首领。”米诺暂时撇开岩巨人后裔,看向对面的矮人,“诸位是碰巧路过,还是来做生意?” “都不是。”赫尔推翻之前的计划,决定开门见山,直接向对方说明来意,“我们此行是为投奔千湖领的主人,高贵的雪域王后。” “你说什么?” “我们请求效忠他,寻求他的庇护。我们愿意向神灵宣誓,为他贡献智慧和力量,献出我们拥有的一切!” 赫尔言辞恳切,态度不似作假。 黑骑士有过多种猜测,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联盟的矮人举部前来,不为做生意,而是要寻求庇护,成为陛下的追随者? 米诺想要留下他们,但他们如此主动,反而让黑骑士队长变得举棋不定,总觉得事情太容易了。 “如何确定你们没有说谎?”西科莱姆的声音传来,吸引众人的注意。 他牵着一头长角鹿,来自边境贵族的赠与。长角鹿的背十分宽阔,蹄子硕大,速度稍逊战马,是极好的代步工具。 矮人们眼光毒辣,看清西科莱姆的装束,一眼认出他的“文官”身份。 比起黑骑士,文官更难对付。 赫尔不敢有半点马虎,他从腰间解下一只口袋,从袋子里倒出一枚水晶,单手高举过头。 水晶雕刻成斧头形状,这是矮人祭祀的图腾。 “向祖先发誓,我没有半句虚言。” 夕阳的余晖落在赫尔头顶,水晶反射五彩光芒,一柄巨大的斧头出现在他头顶,验证他的誓言。 如果他在说谎,这柄斧头会凌空劈下,当场把他竖着劈开。 光芒暗淡,水晶恢复原样,斧头仍未落下,证明赫尔所言不假,他没有一个字的谎言。 “这件事关系重大,我需要禀报陛下。”米诺骑在马上,对赫尔说道。单纯留下矮人挖矿,问题不大。可要接受他们投诚,庇护整个部落,必须上报岑青,他无法擅自决定。 “如果能告知王后陛下,我们将无比欣喜。”赫尔手舞足蹈,表现略显夸张,但并不让人讨厌。 米诺和西科莱姆商量几句,由后者负责安排这些矮人。 西科莱姆翻身落地,牵着长角鹿走向矮人。 与赫尔交谈时,他的态度不算热络,也称不上冷淡,尺度把握良好,很符合他的身份。 “你们可以留下,就在这附近扎营。未经允许不能进入森林。等陛下传来旨意,再决定你们的去留。” “好。”矮人们点头,没有任何异议。 事情比想象中顺利。没有波折,也没有刁难,对方允许他们在森林边缘扎营,表明计划成功的机会很大。 或许该感谢岩巨人后裔。 他们的存在感太过强烈,让黑骑士需要抓紧时间,这给了矮人更多方便。 安排好矮人,米诺和西科莱姆转向岩巨人后裔。后者警惕地站在原地,既不出声,也没有任何动作。 “你们一直住在这里?”米诺率先开口,提出尼尔转述的话,“你们和王室有契约?” “事实如此。”索斯代表众人出声。他是族群的首领,继承更多记忆,包括契约的内容,每一个字都清晰印在他的脑海中。 “如何证明?”米诺继续问道。 索斯没有说话,一把扯掉身上的苔藓。 其余原住民有样学样,同时动作,露出攀爬在腰侧的图案。 “凭这个。”索斯指向横过腰间的印记,“我想你们认识它。” 米诺肃然神情,视线扫过所有原住民,发现每人都有相同的图腾,带刺的荆棘缠绕金蔷薇,独一无二的存在,分明是一枚血咒符文! “我的祖先和黑发血族定下契约,黑发血族庇护我们,给我们一处容身之地,作为交换,我们为他们守住这片土地,等待真正的继承人出现。”索斯说道。 “守护?”西科莱姆指出矛盾之处,“在你们的守护下,千湖领变得荒凉。” “它没有落入任何人手中!”索斯加重语气,双拳相击,发出砰的一声,“以太阳、月亮和大地之名,我们信守承诺。黑发血族凋零,我们也未曾破坏誓言,千湖领之地从未旁落!” 他的声音恍如雷鸣,震耳欲聋。 西科莱姆皱了下眉,还想再说,却被一只大手按住肩膀。 他侧头看过去,是独眼萨雷。 第147章 “暂时别开口。”萨雷的声音很低,双眼直视前方,神情凝重,“他们很注重誓言,认为受到质疑,已经在暴怒边缘。” 他话音刚落,就见米诺上前一步,挡在索斯和西科莱姆之间。 黑骑士久经沙场,对杀意格外敏锐。 他们可不希望西科莱姆横尸当场,受伤一样不行。少了他,没人处理繁重的文字工作,他们又会整日头疼。 “说出你们的诉求。”米诺看向索斯,将对方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你们之前一直躲藏,突然间露面,一定存在理由。”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堵住对方所有借口:“别说是被追踪的缘故,也别说迫不得已,你们一直故意留下线索。” 原住民们没有否认。 “你的猜测没错,我们的确有必须出现的理由。”索斯痛快给出回答,“根据星辰的指引,黑发血族出现强大后裔,千湖领将恢复荣光。我们希望能见到他,牢固祖先传承的契约。” “就这样?” “是的。” 米诺沉吟片刻,视线扫过岩巨人后裔,看向不远处的矮人,又回到前者身上。 “我会向陛下呈报你们的诉求。在此期间,我希望你们不再躲藏,也不要随意找麻烦。”他说道。 “我们会的。”索斯咧开嘴,现出满口锋利的石牙,“我们一直表现得很友好,你们的奴隶想要逃脱,还是我们帮忙封锁道路。” 他所言非虚。 在血咒烙印前,曾有俘虏试图逃跑,他们几乎要成功,却遇到巨石堵路,最终被抓了回来。其下场是被奥尔加变成骷髅,震慑住所有还想逃跑的人。 米诺点点头,环顾四周,将铁木叫到身旁,当面吩咐:“相信你能和他们打好交道。” “是。”铁木看向对面一群大块头,表情严肃,认真接下这项命令。 矮人交给西科莱姆,岩巨人后裔由铁木安排,米诺腾出手来,策马返回营地,抓紧时间写成书信,准备送往暴风城。 “送信。”他卷起羊皮卷,朝营地旁的巨木招手。 这是一棵山毛榉,树冠中搭建鸦巢。 巢穴原本属于一对红隼,因黑骑士扎下营地,每日声音嘈杂,夜间还有火光侵扰,这对夫妇选择搬走,留下空置的巢穴,被乌鸦用来歇息。 “嘎!”乌鸦振翅飞出巢穴,滑行一段距离,从米诺手中抓起信件。 “尽快送到陛下手中。”米诺叮嘱道。 乌鸦在他头顶盘旋,连叫两声,随即乘风升高,身影消失在森林上方。 春去夏至,气温持续升高,风中都带着热气。 乌鸦一路北飞,途经贯穿边境的山脉,下方传来一阵厮杀声,是血族骑士在围剿乱军。 被围住的是一群兽人。 他们倒霉透顶,遭到同为乱军的家伙坑害,对方为了逃跑,竟主动暴露他们的踪迹,把他们推到血族面前。 “那群该死的羽人!” “如果我能活着,一定要亲手撕碎他们!” 兽人陷入苦战,拼命挥舞着刀剑斧头。纵然精疲力竭,也不忘大声咒骂,诅咒背信弃义的羽人,痛骂交战中的血族。 咒骂声很快变为惨叫。 血族骑兵发起冲锋,平放的长枪撕裂兽人的胸膛,将他们挂在枪上。 枪头从兽人脊背穿出,血族骑士探手紧握,顺势拽出枪杆,带起大捧鲜红。 剧痛袭来,兽人低头看去,胸口破开一个大洞。 这是他生命中见到的最后一幕。 血光飞溅,尸横遍野。 血族来回冲杀,马蹄踏着鲜血,收割乱军的生命。 没有怜悯,没有劝降,他们打定主意赶尽杀绝,不留一个活口。 派依的双鱼旗、菲尔德的石盾旗、罗伊的棕熊旗,不同家族的旗帜在战场飞扬,王城贵族率领骑士们冲击乱军,不到最后一个目标倒下,他们不会收手。 鲜血浇灌的大地,骸骨堆积的坞堡。 这是北境的真实写照,自始至终,从不曾改变。 乌鸦继续北飞,很快越过边境,进入巫灵统治的领土。 广阔的平原上,河流纵横,巫灵建造的城市座落在旷野中,周围是附庸种族打造的城镇、马场和聚落。 不同种族的队伍在平原中穿行。 商人们赶着货车,车上满载来自不同地区的货物,酒、宝石、布匹、香料,林林种种,应有尽有。 旅行者们披着斗篷,骑着高头大马,他们中有雇佣兵、猎手、吟游诗人和游历的贵族子弟,身份五花八门。 偶尔有几个远道而来的祭司,在雪域中殊为罕见。 “雪域有了新王后,我们理应前来觐见。” 祭司是相当神秘的一群人。 他们是天才,也是疯子,行为古怪,性格难以捉摸。 他们祭祀神明,也向神权发出挑战。血族王国鼎盛时期,他们常出现在金岩城,那也是四方王国最和平的时期。 现如今,他们大多生活在风谷,与精灵为伴,很少现身四方王国。金岩城内更难寻觅他们的身影。 吟游诗人和歌手结伴,身边常伴随着舞女。 歌舞团乘坐彩色花车,经过处总是弥漫香气,沿途播撒欢声笑语。 “壮丽的庆典,伟大的君王,美丽的王后。” 暴风城的婚礼结束,隆重的庆典被编撰成诗歌,随着吟游诗人的脚步传遍四方王国。 对雪域君王的伴侣,世人充满了好奇。 黑发血族,纯正的王室血脉。 美丽,聪慧,被巫灵王热爱。 随着诗歌传唱,岑青在各国名声大噪。日前更有风传,炎境之主当面向他表达爱慕。 “消息是从深渊城传来。” “魔族从未否认。” 如此一来,对岑青的好奇心达到顶峰。 众多诗人、歌手蜂拥而至,他们都想进入暴风城,亲眼目睹雪域王后的风采,再亲手谱写成诗歌,继续在王国之间传唱。 一支临时组建的队伍中,一名吟游诗人弹奏竖琴,另一人吹响笛子。 乐意飞扬,身段妖娆的舞女推开车窗,好奇地凑近窗口,看着满头卷发的年轻人演奏出动人的曲调,用他优美的嗓音叙说雪域王后的传说。 “姑娘们,硬起心肠,别被他们迷住。这些家伙都是花花公子,喜好露水姻缘,从不负责。他们穷得叮当响,收起你们的爱情,当心被他们欺骗,既丢了心又丢掉金币!”赶车的长须人拔高嗓门,提醒他的姑娘们。 “彼得老爹,别这么严肃。”舞娘们嬉笑着反驳,态度并不认真。 她们常年游走各国,早就不是懵懂的小姑娘,只是想愉悦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这有什么错? “瞧瞧那两个年轻人,他们多漂亮。” “露水姻缘也不错。” “只要他能多唱几支歌。” 姑娘们叽叽喳喳,像一群欢快的鸟。 长须人彼得气哼哼地甩动鞭子,拉车的四角牛发出不满的叫声,好在没有发脾气,走的依旧安稳。 相距花车不远,是几名骑着马的祭司。 他们穿着浅色袍子,胸前挂满圆盘项链,款式独特,镶嵌眼球状的宝石,在光照时呈现神秘色彩。头发编成整洁的发辫,盘绕在脖颈上。胡须刮得很干净,下巴上没有丁点胡茬。 夏季炎热,他们依旧戴着翻毛手套,只在需要书写时脱下,露出一双覆盖刺青的手。手背和掌心层叠上千枚文字,是他们最显著的标志。 “前面就是暴风城。” “需要登上高山。” “上次来雪域,还是四百年前。” “巫灵王覆灭冰魔,凯旋而归,我记得当时的盛况。” “这次是为了他的王后。” “希望能不虚此行。” 祭司们声音很轻,专注彼此间交流。 他们不只听到婚礼的盛况,还获悉另一个传闻,巫灵和魔族的百年战争告一段落,荒域有了新主宰。 结束战争的关键,正是雪域的黑发王后。 “是真是假,总要亲眼确认。” 祭司们好奇心旺盛,态度相当谨慎,在没有明确的认知之前,他们不会对岑青下任何结论。 这支队伍是一个缩影。 自暴风城婚礼之后,众多旅行者和冒险者进入雪域,怀揣着探知的欲望,从四面八方涌向巫灵王城。 千湖领的车队也出现在平原之中。 为节省时间,队伍日夜不停,硬是比计划提前数日抵达山下,即将登上栈道。 “巫灵的王城,真是壮观。”艾尔伍德等人骑着长角鹿,仰望巍峨的山峰,眺望云层缭绕的雄城,心情难免激荡。 奥尔加推开车窗,和女儿一同眺望车外。 想到此行的目的,想到即将见到岑青,殷王后唯一的血脉,她不由得眼眶微热。久远的记忆闯入脑海,那是逝去的血族玫瑰,本该登上血王座的女王。 第148章 “走吧。”卷丹态度冷漠,催促众人尽快前行。 荆棘女仆都是类似的性格。 对岑青以外的人,她们吝啬表现出情感,全部一视同仁,自始至终冷淡以对。 除了敌人。 正如戈罗德,总能激起她们的杀意和仇恨。 此刻,被众人惦记的雪域王后,正身处议政厅,被多名巫灵长老包围,陷入漫长的学习生涯。 “陛下,您需要看看这些。” “关系到算数,您的能力极佳,令人钦佩。” “身为王国的统治者,您需要聆听请愿,调解领主间的纠纷。在权利更迭时划定领地边界,压制冲突发生。” 连续一个多小时,岑青笔下不停,面前的文件仍堆积如山。 他感到后悔万分。 如果时间能够倒退,他一定对文件上的小数点视而不见。 最初,长老们只希望他熟悉税务,他心算出几组数字,立刻被惊为天人。巫灵长老们一致决定,增加他的学习计划。 “陛下,您是神明赐给雪域的祝福。”长老们如是说。 祝福? 岑青握着笔,突然感到牙痒。 如果祝福就是要面对如山的政务,他宁可自己化身诅咒。 就在他的忍耐力濒临极限时,巫灵王走下王座,单手压住岑青的肩膀,以保护的姿态将他拢进怀中,隔绝巫灵长老的视线。 “诸位,今天时间不早,我和王后需要休息。” “可是,陛下……” “萨缪尔,过犹不及。”巫灵王打断长老的话,银色的眼睛扫视众人,“我的话即是命令。” “是,陛下。”长老们收敛神情,恭敬地垂首行礼,鱼贯退出议政厅。 待到大门关闭,岑青丢开笔,靠向椅背长出一口气。 “他们总是这样吗?”他仰头看向巫灵王。 巫颍单手覆在桌面,俯身轻吻岑青额心,声音中带着安抚:“你很优秀,他们才会如此。” 岑青沉默半晌,侧身环住巫颍的腰,把自己埋入对方怀中:“我忽然明白一件事。” “什么?”巫颍低头看向他,手指梳过岑青的发,一下接着一下,最终落上他的肩膀。 “做昏君远比明君更加轻松。”岑青抓住肩上的手,蹭着冰冷的掌心,发出一声叹息,“我是你的王后,难道不该取悦你,每天被你宠爱,然后躺在珠宝堆里,随意挥洒金币?为什么要做这些,计算王国三年的税收?饶了我吧!” 巫灵王惊讶地看着他,随即爆发出一阵笑声。 “陛下?” “我美丽的王后,你与我共享王权,也需要肩负起责任。”巫灵王托起岑青的下巴,俯身亲吻他的嘴角,声音带笑,“当然,如果你愿意取悦我,我会更加高兴。” 总之,他仍要认真学习,处理这些让人头疼的政务。 岑青无奈叹息,抓住一缕银发,赌气似的咬破了巫灵王的嘴唇。 巫颍没有生气。 相反,他更加愉悦,笑意映入眼底。 他闭上双眼,右手撑住岑青身后的椅背,左手扣住岑青的后脑,侧头加深这个吻,任由血丝滑过两人嘴角,顺着下颌滴落,浸湿岑青的衣领,洇出斑驳的暗色。 第79章 艳阳高照,风轻云净。 透明的栈道反射日光,沿着山体攀援而上,末端冲向座落在山巅的雄城。 暴风城城门大开,迎接远道而来的队伍。 白色浮云萦绕城头,连成轻盈的飘带,为巫灵王城增添几分神秘气息。 车队鱼贯入城,规模有大有小,人员组成繁杂。 车队过处引来围观,尤其是歌舞团经过时,频繁有城民驻足,其中不乏巫灵。可见八卦和看热闹是所有种族的天性,诞生于冰原的族群也不例外。 卷丹等人的队伍行在中段,乘坐的车辆缺乏显著标志,排列在五花八门的入城队伍中,看上去毫不起眼。 艾尔伍德等人都穿着骑装,披着只及大腿的短斗篷。颜色灰暗的布料绕过肩膀,用银色的链扣勾住,金属截面反射阳光,和几人的佩剑花色一致,都是用碎裂的盔甲熔铸打造。 盔甲属于战利品,来自追杀边境贵族的王城骑士。 他们闯入千湖领,在黑骑士剑下丧命,灵魂湮灭,尸骸则被占星师唤醒,成为骷髅队伍中的一员。 奥尔加母女和卷丹乘坐同一辆马车。 经过多日相处,三人的关系不算热络,倒也不再拘谨。 尤莉坐在靠近车窗的位置,她频繁向窗外张望,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 目及四通八达的街道和路边建筑,回忆方才看到的城墙和城门,她不禁发出赞叹:“巫灵建造的王城,真是雄伟壮丽。” 奥尔加没有阻止她。 事实上,她也对暴风城充满好奇。 这座象征巫灵王权的雄城,和魔族的深渊城,以及血族的金岩城,并称最伟大的王城。流传各国的史诗中,常见对三座王城的歌颂。 时至今日,暴风城和深渊城依旧傲视群雄,巫灵和魔族的军团所向披靡,在四方王国叱咤风云,难逢对手。 金岩城却已不复往昔。 戈罗德的统治江河日下,血族王城变得名不副实,在岁月中逐渐衰落。失去威慑和强权,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他的权柄还能维持多久? 一念闪过脑海,就此扎根心中,再也挥之不去。 奥尔加目光微动,从窗外收回视线,看向对面的荆棘女仆。 殷王后的后裔是否会趁势挺起宝剑? 亦或会耐心等待,等到篡位者遭遇反噬,自行落幕? 她凝视得太久,卷丹实在无法忽略。 荆棘女仆抬起头,迎上奥尔加的视线,表情中现出疑惑:“女爵,有什么能帮您?” “我在想陛下何时回归金岩城。”奥尔加不假思索,一句话脱口而出。 卷丹眼波微动,深深望进奥尔加眼底。 片刻后,她合拢记录植被的卷轴,挺直脊背,认真回答:“会有那一天,而且不会太晚。” “我相信。”奥尔加微微一笑,在女儿看过来时,轻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衷心盼望那一天尽早到来。” 这场对话异常简短,奥尔加却很满意,对接下来的觐见充满期待。 马车继续前行,车内三人都没再开口。 艾尔伍德等人策马走过,身影闪过车窗前,佩在腰间的匕首反射乌光。 队伍中还有多名矮人,包括白涧部落首领赫尔、白发何塞、女矮人卡贝、以及五名强壮的护卫。 他们是中途追上来,带着米诺的亲笔信,才被卷丹的队伍接纳,允许他们同往暴风城。 矮人们没有骑马,集体乘坐一头犰狳。 犰狳身后拖拽一辆大车,车上装满矿石和宝箱,是他们为岑青准备的礼物。 暴风城内很少出现矮人,这行人甫一现身就引来众多目光。 侏儒们听闻消息,立即从店铺中赶来,抄近路穿过巷道,正好撞见队伍经过。 他们第一眼就看到犰狳和矮人,紧接着望见卷丹乘坐的马车,驾车的地精以及车旁的贵族骑士。 “那辆马车我见过,车上一定是王后陛下的女仆。” “他们和陛下的女仆在一起。” “看他们的打扮,应该来自联盟部落。” “他们来做什么?” “觐见王后?” 侏儒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生出紧迫感。 “需要尽快通知扎西娅和埃尔,还有梅斯长者。” “矮人出现了!” “我们要尽快动身前往王后陛下的领地,以免被人横插一脚!” 侏儒们打定主意,立即原路折返,没有多停留一秒。 他们怀揣着心事,一个个脚步飞快,转身时没有回头,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尾。 时至正午,卷丹的车辆抵达别院,停在建筑大门前。 隔着铁栏杆,门内的地精听到动静,快速迎上来:“卷丹,你回来了,一切都还顺利吧?” “一切顺利。”卷丹走下马车,应对地精的询问。 别院中的羽人也走出屋舍,望见风尘仆仆的队伍,未表现出半分讶异。他们自然地上前拉开铁门,迎接一行人入内。 “我会向陛下禀报,传达觐见的具体时间。今日,诸位可以先休息,养足精神。”卷丹说道。 众人皆无异议。 他们着急见到岑青,也知不能立刻实现。 他们长途跋涉,全身上下落满灰尘,部分人还有汗臭味。若不梳洗一番,换上干净的衣服,实在不适合进入王宫。 “房间已经准备好,还有热水和食物。”羽人的态度彬彬有礼。他们总是言行得体,让人无从挑剔。 看到他们,边境贵族有片刻恍惚。矮人们也面露惊讶,心中生出几分怪异。对照记忆中的家伙,除了外表,这些羽人完全就是两类生物。 第149章 一切安排妥当,卷丹与众人告辞,独自返回王宫。 黑气氤氲在脚下,粗壮的荆棘托起她,转眼离开别院,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外。 马车被留在别院,地精利落跳下车辕,解开车前的豪猪,亲自带它们前往马厩,为它们清洗长刺,准备食物。 “辛苦你们了。” “一定要多吃点。” “看你们都变瘦了。” 地精们提来大桶食物,填满豪猪的食槽。 他们来来回回忙个不停,几次经过新搭建的鸟舍,发现年轻的巨鸮正在训练力量,样子十分怪异。 “它这样多久了?”一名地精好奇询问。 “许多天,从你们离开第二天开始。”另一人回答。 “因为什么?” “它去了王宫。” “打输了?” “输了。”两个地精合力提着筐子,从说话的同族身边经过,不忘搭话,“而且输得很惨。” “难怪。”提出问题的地精恍然大悟,看向巨鸮的目光充满同情,“它已经成年,却打不过两只幼崽。等它们长大,更不会有半点机会。” “我们都不去打扰它,让它有更多自己的空间,也算是一种安慰。”地精们七嘴八舌,关怀巨鸮的处境,但对它的未来不抱任何期待。 “陛下不会忘记它,乐观一点,它偶尔能派上用场。” 这是所有地精的想法。 雪豹和狮鹫天生强悍,站在异兽的金字塔顶。 双方竞争本就激烈,这只巨鸮想要加入,在岑青身边占据一席之地,可谓难如登天。 “它只能向黑暗神祈祷好运。” “雪域的生物也信仰黑暗神吗?” “不知道。” “好吧。” 地精的谈话漫无边际,话题很容易跑偏。 这种情况下,想从他们的交谈中获取信息,自然变得十分困难。例如边境贵族和骑士,他们竖起耳朵听,也很难抓住重点,最终落得满头雾水。 奥尔加捕捉到“狮鹫”等字眼,心中若有所思。她没有表现在脸上,向引路的羽人道谢,和女儿一同进入房间。 母女俩的房间安排在三楼,艾尔伍德等人则在二楼。 每个房间中都有热水,还有准备好的点心和饮料。除了他们带来的箱笼,房间中多出现成的衣物,专为北境众人准备。 他们在战乱中逃离,九死一生进入千湖领。除了铠甲和武器,他们失去所有财产,更不可能携带礼服。 这项准备很贴心,无论是否用得上,他们都心怀感激。 矮人们的到来不在计划中。 好在别院的面积相当大,房间也足够多,安顿他们不成问题。羽人只需做一些调整,事情就能安排妥当。 “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来找我。”羽人站在门外,对矮人们微笑。 他身材挺拔,五官俊美,没有半分黑暗气质,活脱脱的光明生物。 矮人们感到浑身不自在。 和联盟里的羽人打惯交道,突然遇上截然相反的类型,难免会感到别扭,很难自然相处。 他们只能干巴巴回应,同时向对方道谢。 “我们会的。” “多谢。” 看出矮人的拘谨,羽人很快告辞,顺手带上房门。 门扉合拢,脚步声在走廊远去,矮人们不禁长舒一口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用力搓脸,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 “神明在上,我从没这样不自在。” “暴风城的羽人和联盟里的那些家伙根本是两种生物。” “幸好不用一直和他们打交道。” 赫尔解下身上的武器,把斗篷和腰带挂到椅子上,直接坐到床边。 他环顾周围的同伴,示意众人凑近些,压低声音道:“刚刚进城时,我看到几个侏儒。” “我也看到了。”一个长着蓬松胡须的矮人附和。 “我也是。” 众人陆续开口,肯定赫尔所见。 赫尔耐心等他们说完,才继续说道:“侏儒很擅长挖矿,而且头脑不笨,他们著写的游记曾经风靡部落。我们必须谨慎一些。” “你的意思是?” “竞争者。”赫尔双头握拳,拳头相对,发出一声钝响,“我们要获得王后陛下的青睐,成为他的追随者,得到他的庇护,就必须展现出价值。竞争者实力越强,达成目的就会变得更加困难。有机会见到王后陛下,我们必须拿出看家本领,全力表现,懂我的意思吗?” 思索片刻,众人对上视线,表情无比坚定。 “放心,赫尔,我们一定做到。” “侏儒再聪明也是我们的手下败将,比起挖矿的本事,我们有信心压过他们。” 矮人们各自握拳,看上去信心十足。 赫尔喜欢这种干劲。 为保万无一失,他叫来另一个房间中的卡贝,邀请何塞连夜展开讨论,列举出所有优势,并在献出的礼物上加码,务必要给岑青留下一个好印象。 “成败在此一举!” 既然来到暴风城,必然要竭尽所能达成目标,不容许任何闪失。 王宫中,卷丹走下马车,快步穿过庭院。 哪怕狮鹫和雪豹咬成一团从她脚下滚过去,她照样目不斜视,提起裙摆登上台阶。 明亮的走廊内,雪妖们忙于更换窗玻璃。 他们不需要梯子,成排站到窗下,随意拉高双腿,或是延展手臂,就能轻松触碰到高窗顶部,将镶嵌在窗棂上的玻璃完整拆卸下来。 卷丹经过时,雪妖们纷纷转头看向她,不吝啬展现笑容,向她表达友好。 荆棘女仆脚步微顿,感到一丝异样。 他们的心情很好,貌似太好了一些? 很快,她的疑问得到解答。 来到王后寝宫前,卷丹敲响房门,得到允许后推门进入。 她在房间中看到岑青和茉莉,还有几个年轻的雪妖,他们都是生面孔。 “陛下。”卷丹走上前,向岑青鞠躬行礼。 “你回来了,旅途如何?”岑青笑着询问。 他坐在靠窗的桌旁,面前有一只高脚杯,杯中装着鲜红色的饮料。 桌子上还有两只文件箱子,箱盖敞开,里面堆满卷轴,囊括暴风城三年内的赋税。 岑青不想整天留在议政厅,干脆把它们带回寝殿处理。 巫灵王来见岑青时,常会遇到发问,偶尔还有抱怨。但必须承认,通过熟悉这些文件,岑青学到许多有用的知识,对他今后的规划有很大帮助。 “陛下,一切顺利。”卷丹直起身,认真回答岑青的问题,“我抵达千湖领后,传达您的旨意,您召见的人已经来到王城。队伍中还有矮人,他们渴望能见到您。” “矮人,我知道他们。”岑青靠向椅背,回想起乌鸦带回的书信,“米诺在信中提到过他们。他们来自联盟,部落中有上千人。” 在信中,米诺还提到岩巨人后裔。 鉴于古老的契约,这个部族暂时不能离开千湖领,双方如要见面,需得他亲自前往领地。 “他们此行携带大量矿石,要献给您。”卷丹补充道。 “有付出,必有所求。”岑青撑起手肘,手指一下下敲击桌面,“矮人很擅长采矿,我应该见他们。” 卷丹没再出声,茉莉也没有开口。 她们都很清楚,岑青在思考,此时最好不要出声打扰。 须臾,岑青做出决定:“卷丹,你先去休息。茉莉,你去别院通知那里的人,我明日召见他们,包括矮人。” “遵命,陛下。”荆棘女仆恭声领命,前后退出房间。 在她们离开后,岑青移回注意力,目光落在几名雪妖身上。 “我答应希尔,给予你们正式身份。你们可以先跟随丹比亚学习,有合适的工作,由他安排给你们。”他说道。 “是,陛下。”几名雪妖齐声回答。 他们来自冰川部落,比卷丹等人提前半日抵达暴风城。 入城后,他们直接来到王宫,由丹比亚引荐到岑青面前。 在岑青眼中,雪妖大多长得一样,主要从衣着上分辨不同。这几名年轻的雪妖特地换过装束,已经和王宫中的族人别无二致。 岑青无法保证,走出这个房间,他仍能一眼认出他们。 想了想,他召唤鸢尾,让女仆取来几枚胸针,上面有专属于他的纹章,很容易辨认。 “戴上它,象征你们是我的侍从。”他示意鸢尾递过盒子,交给雪妖自行挑选。 雪妖们没有挑剔,依次拿起一枚胸针,当场佩戴在胸前。觉得位置不对,没打算照镜子,而是彼此帮忙扶正。 “感谢您的赏赐,陛下!” 赏赐不在贵重,而在背后象征的意义。雪妖们清楚这一点,因此格外激动。 “我这里暂时没有吩咐,你们去找丹比亚,接下来听从他的安排。”岑青继续说道。 第150章 “遵命,陛下。”雪妖们弯腰行礼,陆续离开房间。身影消失在走廊,脚步声都带着轻快。 鸢尾带着首饰盒离开内室,很快,房间中只剩下岑青一人。 他捏了捏额角,扫一眼桌上的文件,很想丢开不管。 奈何现实不允许。 “真是,我干嘛要这么认真?” 盯了半晌,岑青叹息一声,终究做不到无视。 妖妃的志向正离他远去。 一个贤明的王后? “饶了我吧。” 嘴上抱怨着,岑青依旧只能拿起笔,铺开卷轴,浏览上面的内容,高速进入工作模式。 议政厅内,一名来自北部冰原的巫灵单膝跪地,呈上巫冽的亲笔书信。 信件封在金匣中,唯有巫灵王才能开启。 巫颍打开信匣,取出卷轴,展开后迅速扫过,其后交给巫灵长老传阅。 “古树人大规模苏醒。” “他们肆意破坏冰原,引出海底巨兽。” 看到信中内容,长老们面色凝重。 “古树人苏醒,上一次是在两百年前。”阿利亚合拢卷轴,看向上首的巫颍,“陛下,如果冰原不稳,会影响到整个王国,必须早作决断。” “北部的战士足够强悍,若非情势危急,北方公爵不会写这封信。”另一名长老补充道。 萨缪尔环顾众人,视线移向王座前。他没有直接发表意见,而是请示巫颍:“陛下,您决定如何做?” 冰原下是无尽深海。 历史上曾有记载,冰川破碎,引发海啸,灾难持续数月,雪域过半领土被海水淹没。 王座之上,巫颍沉吟片刻,最终做出决定:“我去冰原。” 身为雪域之主,他必须守护领土。 “那国内的政务?” “我会询问王后的意见,然后给诸位答案。”巫颍率先开口,截断长老的话。 看出巫灵王的态度,巫灵长老们互相对视,各自压下顾虑,将决策权交给君王和王后。 “陛下,请务必认真考虑,王后有绝佳的治政能力,仅缺乏经验。”阿利亚说道。 “我明白。”巫颍颔首。 结束所有议题,长老们告辞离开王宫。 巫颍也起身走出议政厅,去往岑青的寝殿。 修长的身影穿过走廊,掠过落地窗前,阳光追随在他身后,发尾轻轻飞扬,浮动璀璨的银辉,比星辰更加耀眼。 接近王后的寝殿,巫灵王逐渐慢下脚步。 想起岑青之前的抱怨,他心中不确定,究竟该如何说服对方。他并不想为难自己的王后,让他承受太大压力。可他必须前往北部冰原,而且归期不定。 生平头一次,巫颍在一件事上举棋不定,破天荒陷入犹豫 第80章 日暮时分,晚霞漫天。 云层连缀在天空,被霞光染成鲜艳的玫瑰色。 岑青独自坐在窗前,外套领口解开,手中握着一支水晶笔,笔尖落在纸上,沙沙声响个不停。 夕阳的余晖落入室内,在他的肩头跳跃,覆上一片橙红。 光尾延伸向桌面,触及堆叠的文件,攀爬上翻开的卷轴。字迹在光中呈现,能辨认出是大量数字。 这是记载王国税收和领地纠纷的文件。 王城、贵族城池、村镇、聚落,记载方式繁琐,书记员的文字更是五花八门,带有显著的个人风格,不能说杂乱,只能说格外让人头疼。 不需要几天,只花费数个小时,岑青就开始头昏脑涨。 他从不知道,仅是简单的加减乘除就能让他头疼欲裂,情绪变得暴躁。 为难他的不是算数,而是读写和纠错。把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内容汇总整合,梳理成有条理的文本,无疑是一项浩大工程。 从最初的无处下手,到制作出规范的文本,几乎耗尽他的脑力。所幸成果令人满意。 “按照这个来,应该能轻松一些。” 落下最后一笔,岑青靠向椅背,准备休息一下。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单手按住脖颈,依稀能听到关节的咔吧声。他的手腕酸痛,肩膀也在发麻。 这种体验相当糟糕。 想到今后还有更多同样的日子,他顿觉眼前一黑。 “真是……” 声音尚未落地,房门突然被推开。 岑青寻声望去,就见巫灵王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陛下?” 岑青正要迎上前,中途撞见对方的表情,不禁心生古怪,下意识停在原地。 不知为何,他隐隐生出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预感应验。 “我有一件事同你商量。”巫颍迈步走入房间,长袍下摆迤逦地面,水晶中倒映出刺绣花纹,“你能否考虑摄政?” “摄政?”岑青单手按住桌面,掌心扣住水晶笔,清晰感知到笔杆上雕刻的花纹,“陛下,您一定是在开玩笑。” “不是玩笑。”巫颍走到岑青对面,低头看向他,“我在认真征询你的意见。” “我可以拒绝吗?”岑青直接问道。 “当然可以,这是你的权利。”巫颍抬手拂过岑青的肩膀,摘走一片随风飘入的花瓣,“我不想给你更大压力,只希望你能认真考虑。” “压力的话,我没有那么脆弱。我只是觉得时机不太适合。”岑青斟酌语言,道出迟疑的理由,“处理税收和纠纷可以参考成文法典,能避免出现错误,涉及到更多方面,就目前而言,我没有绝对把握。” 他看向巫颍,说出心中最大的顾虑:“我不希望犯错,您能理解我的立场吗?” “我明白你的顾虑。相信我,这只是经验问题。”巫颍侧头看向桌面,视线扫过岑青执笔的文件,“长老们对你的学习能力赞不绝口,他们认为你有极强的政治天赋,很适合接管政务,在我离开期间。” “这不是天赋和能力的问题……”岑青的话说到一半,突然间顿住。他抬头看向巫灵王,声音中充满惊讶,“您要离开,因为什么?” “极北之地出现麻烦,我需要亲自前往。”巫颍牵起岑青的手,带着他离开桌旁。 “北部?”岑青脑海中浮现雪域地图,“是北方公爵驻守的地方?” “是的。”巫颍颔首,牵着岑青走进露台。 夕阳即将沉入地平线,残存的光辉留恋天际。 巫颍探臂压住栏杆,把岑青圈在自己的臂弯中。 他眺望北方,展眼天地相接之处,那里是雪域的北部冰原,由北方公爵常年驻守。 “北部冰原终年酷寒,那里有雪域最漫长的边境线,也是古树人的发祥地。厚重的冰盖下流淌无尽冰海,藏着最古老的生命。”巫颍收紧手臂,在岑青耳边低语。晚风吹起他的发,风中透出花香,浸染华丽的外袍。 岑青仰起头,漆黑的眸子对上巫颍,很快抓住重点:“古树人?” “他们诞生于荒古,曾是大地的统治者。存世早于巫灵、魔族和血族。”巫颍握住岑青的手,修长的手指滑过他的手背,合拢他的手指,包裹在自己掌中,“他们在巨人之战中沉入冰海。许多古老的生命灭绝,他们依旧存在。偶尔在冰原现身,对雪域造成威胁。” “这次的麻烦就是因为他们?”岑青翻过手掌,反握住巫颍的手,目光深邃,让人捉摸不透。 “他们能召唤深海异兽,引发海啸。”巫颍低下头,轻啄岑青的鼻尖,“当他们群集起来,北方冰原会被海水淹没。” “这次情况很糟糕,北方公爵无法从容应对。”岑青直觉敏锐,他捕捉到巫颍话中的关键信息,“所以,您需要离开王城。” “是的,情况很糟糕。”巫颍托起岑青的下巴,深深望入他的眼中,“我可以控制雪域气候,那片冰原却很特殊,我必须正面古树人,才能压制他们引发的海啸。” 沉默半晌,岑青在巫颍怀中转过身,双臂环住对方的腰,埋入带着冷意的怀中。 “这也意味着,此行很危险。”他的声音有些低,依旧清晰传入巫颍耳中,“我知道您无惧任何对手,但我仍会担心。” “相信我,我能处理好。”巫颍轻吻岑青的发顶,气息冰冷,声音格外柔和,“我的王后,你愿意帮助我吗?” 重归之前的话题。 足足两分钟,岑青没有任何动作,也没出声。 终于,他从巫颍怀中抬起视线,望进那双银色的眼睛,环在巫灵王腰间的手臂更加用力。 “我可以接手政务,在您离开期间。无法做到尽善尽美,但我会竭尽所能。”他说道。 巫灵王莞尔一笑,冰冷的气息印上岑青眉心:“感谢你,我的王后。” “但是,”岑青突然话锋一转,双手扣住巫灵王的脸颊,现出从未有过的强势姿态,对巫颍的称呼也随之改变,“我的陛下,你必须承诺,会平安无事归来。” 第151章 “我会的。”巫颍环住岑青,轻声说道。 “你保证?” “我保证。” “你最好信守承诺,否则我会抛开一切,离开你的王国。”岑青弯起双眼,眼底却无半分笑意,“我向你保证,我言出必行,一定说到做到。” 巫灵王温和地看着他,抵住他的额头,声音轻柔,仿如呢喃情话:“你在威胁我,我的金蔷薇?” “不行吗?” “当然可以。”巫颍弯腰抱起岑青,轻松地托举双臂,含笑印上他的嘴唇,“威胁源于关怀,我感到万分喜悦。” 话落,他抱着岑青走入内室。 越过桌旁时,堆叠的卷轴忽然滑落,一张羊皮卷在地上摊开,上面用墨水绘成简洁的表格,部分格子里填充数字,部分空空如也,有待进一步填满。 巫颍扫一眼卷轴,没有片刻停留,继续向内室走去。 目及桌面,岑青考虑两秒,决定一言不发。经历数个小时的文字折磨,他有理由暂缓工作。 “陛下,如果长老们明天问起,我是否应该实话实说?”背部陷入柔软的床垫,岑青抓住巫灵王的上衣领口,指尖描摹过宝石拼接的花纹,笑容缓慢绽放,“是你让我拖延工作。” “这是事实。”巫颍解开发绳,随手抛到一旁。长发瀑布般垂落,滑过他的肩膀,闪烁璀璨的银光,“更是我的荣幸。” 宝石在华贵的布料上闪光,仿若星辰。 床幔落下床柱,遮住一双身影,模糊了所有声音。 风从落地窗吹入,掀起羊皮卷一角,水晶笔杆轻轻滚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仿佛夏日的美好叙语。 最后一抹天光消失,黑暗笼罩大地,夜色降临。 午夜时分,冰风暴如约而至。 寒风呼啸,似荒古异兽的咆哮。锋利的冰块撞击城墙,轰鸣声不断,频繁敲打众人的神经。 一天时间内,暴风城由盛夏转入寒冬,对入住别院的血族和矮人来说,这种经历颇为奇特。 矮人们初时震惊,弹簧一样从床上蹦起来。 “那是什么?” “白天是夏天,晚上入冬?” “看样子,关于暴风城的传说是真的。” “远古巨人的诅咒,永恒不散的怨恨。” 白发何塞点燃蜡烛,披着外套走到窗前。 他的面孔映在窗上,双眼望向窗外,似乎想要穿透黑暗,一窥冰风暴的真相。 “季节变换也好,可怕的风暴也罢,那都是巫灵的事情,和我们无关。”赫尔坐在床上,张大嘴巴打着哈欠。他睡意朦胧,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含糊说道,“明天要觐见王后陛下,我们需要休息,尽量养足精神。别理无关紧要的事情,赶紧睡吧。” 困意貌似会传染。 矮人们接二连三张大嘴,哈欠声此起彼伏。 何塞转身环顾室内,看到众人的模样,放弃发表一番感慨。他将烛台放回桌上,吹熄蜡烛。 随着火光消失,室内重归黑暗。 等何塞躺回床上拉起毛毯时,他的同族们早已入睡,一个个鼾声如雷,沉入黑甜的梦乡。 三楼房间内,奥尔加和尤莉站在窗前,手中各持一盏烛台。 母女俩穿着宽松的睡裙,蓬松的卷发落在肩后,发尾一直垂过腰际。 烛光照亮尤莉的脸庞,她近乎着迷地贴近窗户,倾听震荡王城的呼啸声,捕捉坚冰砸向城墙的巨响。 “母亲,那真是雪巨人的灵魂残念?”她仰头看向奥尔加,表情中充满求知欲。 “传说是这样。”奥尔加回答女儿的问题,态度从不敷衍,“我只读过相关记载,无法百分百确认。想获得准确答案,需要询问巫灵,只有他们才知晓真相。” “雪巨人,远古的生命。”尤莉低声呢喃,纤细的手指覆上窗玻璃,目光微微发亮,“如果唤醒他们的骸骨,一定是无比强大的骷髅战士。” 奥尔加惊讶于女儿的奇思妙想。 她认真思索片刻,单手按住尤莉的肩膀,温和道:“你的设想很好,但就现实而言很难做到。” “真的不行吗,母亲?” “没有比肩祖先的能力,强行唤醒他们,注定是一场灾难。非但无法达成契约,更会遭遇反噬。” 强大的占星师令人畏惧。 他们不仅能预言未来,还能统领成千上万的骷髅军团,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前提是清楚自己的极限,否则定会遭遇反噬。占星师被唤醒的尸骸所杀,历史上并非没有先例。 尤莉的设想在理论上可行,回归现实,集合母女二人的天赋也难以实现。 “尤莉,你要牢牢记住,挑战精神殊为珍贵,可也要量力而行。不自量力,妄图触碰远超能力之外的领域,通常不会有好下场。”奥尔加按住女儿的肩膀,语重心长说道。 “是的,母亲。”少女接受教诲。 她不会不自量力,也不会固执己见。 但她仍怀抱希望。 将来某一天,等到她的力量足够强,她会尝试挑战自己,绝不会故步自封。 “我仍然喜欢你,栗子。”尤莉反手覆上肩膀,抚摸自己的骷髅松鼠,“只是我需要更强大的伙伴。” 冰风暴将持续整夜,风声和撞击声始终不减。 时间已经不早,奥尔加拉上窗帘,催促女儿上床休息。 “明天要觐见陛下,尤莉,你必须早点睡,免得没有精神。” “好的,母亲。”少女乖巧地躺到床上,毯子一直拉起到下巴。 奥尔加俯身亲吻她的额头,温和道:“愿你今夜好梦,我的甜心。” 尤莉闭上双眼,卷翘的睫毛在脸上映出两弯暗影。 骷髅松鼠趴在枕头上,抱住少女的一捧卷发,代替尾巴包裹住自己,陪伴她一同入睡。 “陪伴她,保护她,直至你回归大地。”奥尔加轻点松鼠的头颅,小巧的骷髅眼窝中跳动幽火,明亮中透出诡异。 奥尔加守在女儿床边,直至尤莉陷入沉睡,她才起身离开。 有骷髅出现在门外,手中托着一只信鼠。 这只可怜的小家伙长途跋涉,身形都缩小一圈,精疲力竭地趴在骷髅掌心,瘫成一团鼠饼。若非后腿偶尔颤抖,八成会以为它已经死了。 奥尔加解下信鼠背上的信件,仔细看过一遍,手指探入骷髅的眼眶中,攫取一点火星,点燃虫人递送情报的信纸。 “金岩城要起风了,会让背叛者陷入麻烦的飓风。”她低声说道。 等到信纸化成灰烬,她碾碎残渣,转身返回房间。 信鼠被骷髅带走。 像之前的同伴一样,它会获得食物,然后被放走。在天亮之前,它就能穿过地下,消失在巫灵王城。 三楼的动静吸引来别院中的羽人。 他们站在黑暗中,没有火光照明,双眼依旧明亮。眼球表面覆上一层膜,反射异样的光泽。 “是信鼠。” “送信的小家伙。” “不具有威胁。” 判断骷髅和信鼠不具危险,他们悄然散去,自始至终没有进入走廊,也没靠近奥尔加和尤莉的房间。 二楼的另几间客房内,艾尔伍德等人好梦正酣。 他们出身北境,常年驻守边境要塞,时常遭遇乱军偷袭,哪怕是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照样也能休息。 一场冰风暴不足以打扰他们的美梦。 在睡梦中,贵族率领骑士攻破金岩城,杀入金岩堡。 他们冲进王座厅,将戈罗德扯下宝座,凶狠地按压在地上。 “审判篡位者!” 他们践踏王国的四肢,夺走他的王冠,从胸腔中发出呐喊。其后高举起宝剑,砍断他的脖子,刺穿他的心脏,把他砍成肉泥。 做这一切时,逝去的灵魂出现,飘浮在他们身侧。 他们沉默地伫立,空洞的双眼凝望这场杀戮。在国王的头颅被砍掉时,表情陡然鲜活。 复仇! 这是烙印在艾尔伍德等人灵魂深处的誓言。 生命不息,灵魂不灭,誓言永恒不变,直至得以实现。 第81章 翌日,天刚蒙蒙亮,数辆马车就驶离王宫。 车队穿过晨起的清风,闯过稀薄的雾气,一路驰向王后别院。 驾车的雪妖频繁挥动缰绳,车轮加速滚动,压过犹染露水的街道。 随着雾气消散,车厢顶层的花纹闪烁金光。金箔与晨曦交相辉映,古老的图腾短暂显影,格外醒目。 马车来至别院前,雪妖陆续拉住缰绳。 不等他们上前叫门,建筑内已传出人声。 二楼和三楼的窗帘全部拉开,明光照入室内,窗后闪过人影。千湖领众人早早起身,都在为今日的觐见提前准备。 吱嘎一声,别院大门开启。 随着门轴转动,阳光穿透铁门栏杆,在地面投射斑斓光影。 第152章 别院中的羽人早起忙碌,他们分工明确,有条不紊地穿行在走廊内,出现在不同楼层。彼此擦肩而过,不需要语言交流,只需一个眼神就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雪妖们驾车出现,停留在大门外。 多名羽人走出屋舍,向车上的雪妖致以问候,分别伫立在大门两侧。 “请告知别院中的客人,我们受到陛下指派,前来迎接他们前往王宫。”为首的雪妖扬声道。 “好。”羽人微微颔首,两人转身返回建筑,其余人仍留在原地。 晨风吹过,拂动羽人的发尾。他们身高相近,穿着统一。顺直的头发束在脑后,佩戴的首饰颜色趋近,乍一看毫无分别。 他们心意相通,习惯彼此为伴,简直像对方的影子。在战场上,这种特质能发挥出惊人的杀伤力。 奇特的是,该种特质仅存在于雪域种族,雪域外的羽人族群从未产生过类似天赋。 等待过程中,雪妖们坐在车上,羽人站在门旁,双方默契地收敛情绪,都没有寒暄的打算。 时间过去一刻钟,房屋大门敞开,血族们步下台阶,身侧是同行的矮人。 奥尔加牵着女儿的手,最先闯入雪妖视野。 母女俩都穿着长裙,衣领和袖口刺绣精美花纹。宽大的裙摆曳地,色泽渐染,以宝石、玛瑙和珍珠点缀裙边,行走时闪烁彩光。腰带上连缀金环,相当别致。耳饰、项链、胸针和手环款式独特,具备鲜明的血族特色。 奥尔加佩戴两枚戒指。 一枚戒面雕刻家纹,象征她的爵位。另一枚镶嵌红宝石,是殷王后送给她的礼物,一直被妥善保存,只在重要场合佩戴。 尤莉走在母亲身旁,走路时挺直脊背,微微抬起下巴,像一只漂亮的白天鹅,仪态无可挑剔。 艾尔伍德、亚伦和英诺森并肩而行。 三人身后是十多名边境骑士,一路护送他们冲出北境投奔千湖领,始终尽忠职守,不离不弃。 为彰显态度,贵族和骑士皆身着铠甲。 他们没有选择华丽的外套,而是穿上杀出重围时保护他们的甲胄。 环甲上伤痕累累,有刀劈斧砍的痕迹;锁子甲断裂,腰部横过一道豁口,边缘残留暗斑,是甲胄主人重伤时流出的血。 他们身上的武器也有不同程度损伤。 重剑排列豁口,护手少去半边,短剑和匕首断裂,刀刃变钝,表面他们经历多场恶战,都在勇往直前,对敌毫不怯懦。 边境贵族以战斗为荣,他们是北境的忠实守卫者。 可悲的是,他们没有败于敌人之手,却遭到王城背刺,一夜之间失去领地和财产,也失去并肩作战的伙伴。 他们不会忘记仇恨,势必要血债血偿,让卑劣的小人付出代价。 “希望陛下不会介意。”艾尔伍德走下台阶时,单手覆上横过胸甲的刀痕。恰遇一阵风吹过,掀起他的额发,露出一双猩红色的眼眸。 亚伦和英诺森走过他身旁,各自按住佩剑,视线对撞,都能猜出彼此的想法。 “我们要向王城复仇,这是我们活下来的意义。” “穿着这样或许有些失礼,却能让陛下清楚看到我们的态度。” 染血的铠甲,损伤的武器,从血与火中走出的战士。 “陛下迟早要回到金岩堡,我们的目标一致。在击杀卑劣者的道路上,我们注定走在同一方向。” “包括杀死国王?” “我不确定他会否亲自动手,但我明白一件事,”艾尔伍德上前半步,展开双臂,分别搭在亚伦和英诺森的肩上,“黑发王室是血族正统,戈罗德是不折不扣的篡位者。无论是谁动手,只要金岩城被攻破,他都将面临被处决的命运。那些为他张目,做尽坏事的家伙,同样不被允许活下去。” 三人说话时,矮人从他们身边经过。 赫尔、何塞和护卫们穿着传统服饰,上衣下摆垂过膝盖,恰好遮住靴筒。他们的头发胡须打理整齐,胡须上还有装饰,代表对这次觐见的重视。 卡贝和众人做类似打扮,只在灰蓝色的头发上别着一朵花。细看会发现,这朵花由金属打造,完全是一比一复刻,花瓣上还沾着水珠,能够以假乱真,足见矮人的技艺巧夺天工。 “我们要向陛下表达忠诚。” “不要犹豫。” “证实我们全心效忠他,渴求他的庇护,为此不惜付出所有。” 誓言可贵,行动却更切实际。 赫尔深谙这一点,何塞等人也是一样。 众人穿过庭院,在铁门前登车。 车厢外观华丽,内部宽畅舒适,脚下铺着毯子,靠背也很柔软,行进间感受不到任何颠簸,应该加装了减震部件。 “劳烦。”奥尔加提起裙摆上车,不忘向雪妖致意。 尤莉跟在母亲身后,同样很有礼貌。 雪妖向两人回礼,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与他们在王宫中的活泼大相径庭。 艾尔伍德等人放弃大角鹿,分别进入车厢,面对面坐下。抬手推开车窗,能观览沿途风景,是一种不错的体验。 矮人们选择最后一辆马车。 车厢足够宽敞,能容纳下所有人,凑在一起也更方便谈话。 在抵达王宫前,他们可以抓紧时间商量,尽量查缺补漏,避免觐见时出现差错。 羽人伫立在庭院中,目送车辆行远。直至最后一辆马车消失在街尾,他们才推动铁门,重新关闭别院。 大门合拢,人声和车轮声彻底远离,建筑内却没有变得安静。 巨鸮从巢中探头,好奇地观察长角鹿和矮人留下的犰狳。 犰狳缩成一团,继续呼呼大睡,很快让巨鸮失去兴趣。 长角鹿被重点盯着。它们在猛禽的食谱上,很容易引发巨鸮的攻击欲望。 发现天敌,血族不在一旁,鹿群登时陷入惊慌。羽人耗费一番力气才安抚住它们,没有闹出更大的乱子。 巨鸮依旧在探头探脑。 对于长角鹿的反应,它感到很有趣,在巢中张开翅膀,故意扇动几下,似乎还想再尝试一回。 此举引发羽人不满。 “你该老实一些。” “如果真闹出乱子,我们会告诉丹比亚。” “你也不想马上面对狮鹫和雪豹,被它们一起揍吧?” 羽人们显然生气了。 他们口出威胁,并且相当有效。 巨鸮很不甘心,无奈现实所迫,只能老实地缩回到巢穴中,没有再因一时兴起去刺激长角鹿。 与此同时,雪妖驾驶的车辆穿过街道,一路加速前行,很快抵达王宫大门前。 晨雾尽数消散,天空一片蔚蓝。 阳光笼罩山巅,雄伟的城市在发光,位于城市中心的王宫仿如水晶雕琢,壮观且华美。 马车陆续停下,雪妖跳下车辕,王宫大门向内敞开。 车厢门先后推开,千湖领一行人走出马车,在门前举目望去,恢弘的建筑闯入眼底。 来不及感到惊讶,众人就望见守护王宫的雪狼,以及围在雪狼身边的两个小家伙。 幼年的狮鹫,亚成年的雪豹。 “那是狮鹫?” “几百年不曾出现。” “我还以为它们灭绝了。” “显然没有。” 众人低声议论时,奥尔加长时间凝望狮鹫。她的右眼变为重瞳,占星师的力量在凝聚,明显让后者感受到威胁。 狮鹫张开翅膀,朝她的方向发出叫声。 雪狼也望过来,冰冷的瞳孔收窄,意外闪过人性化的情绪。 “我没有恶意。”不想造成误会,奥尔加主动收回视线,重新牵起女儿的手,跟上前方引路的雪妖。 “母亲,那是狮鹫?”尤莉好奇问道。 “是的。”奥尔加点点头,示意女儿不要多看,“它们与王室签订契约,纯正的血脉才能唤醒它们。” “王室契约,我在书上读过。”尤莉想起家中的卷轴,眼底闪过一抹了然,“所以,它们从没有灭绝,只是不肯出现。” “篡位者不配站到它们的背上。”奥尔加微微一笑,率先走进闪烁光辉的城堡。 纯正的黑发王室,殷王后唯一的血脉后裔。 他应能替代他的母亲踏上王权之路,真正戴上王冠,以傲然的姿态坐上血王座,将可耻的篡位者踩在脚下。 心中这样想,奥尔加的脚步逐渐轻快。 她的侧影滑过水晶墙壁,红唇牵起一抹弧度,很快随光流逝,变得模糊不清。 继奥尔加母女之后,北境众人和矮人陆续走进城堡。 雪妖在前方带路,一行人穿过明亮的走廊,来至两扇浮雕花卉的门前。 门后是一间会客室,独属于雪域王后。 房间内装饰奢华,地面铺设透明水晶,头顶悬挂五层吊灯,灯座托起发光的明珠,光芒日夜不熄,照亮会客室每一个角落。 第153章 墙壁上布满彩绘,笔触细腻,描绘数万年前巫灵走出雪原,与古巨人鏖战,创建王国的恢宏场面。 一侧墙壁开有高窗,水晶窗户并排矗立,窗旁垂挂轻薄的纱帘。 风吹入室内,细小的尘埃在光中旋舞,静谧无声,心情也随之沉静。 此刻,岑青坐在室内,难得从繁忙的政务中抽身,获得短暂的空闲时间。 他起身走到窗前,单手覆上窗棂,面孔覆上一层微光,眼底深邃无波,窥不出丝毫情绪。 荆棘女仆站在房间中,静静地守护他,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紧接着是雪妖的声音:“陛下,别院的客人已经到了。” 闻言,岑青在窗前转身,向房间内的女仆示意:“茉莉,让他们进来。鸢尾,多设几张座位,还有,准备点心和饮料。” “遵命,陛下。” 荆棘女仆领命,从内拉开房门。 茉莉引众人进入会客室,鸢尾快步穿过走廊,向雪妖传达岑青的命令:“准备饮料和点心,招待陛下的客人。” “放心,交给我吧!”雪妖拍着胸脯保证,转身去往厨房。他不忘叫上几个学习中的年轻人,“快跟上,别磨蹭。熟悉这里的每一处,都是你们要学习的内容。” “是。”年轻的雪妖向鸢尾颔首,快步跟上前方的亲戚。 会客室内,千湖领一行人见到岑青,忽略奢华的布局,一起弯腰行礼。 矮人们偷偷抬起头,打量窗旁的黑发青年,脑海中不禁浮想联翩:黑发王室专出美人,果然名不虚传。难怪能俘获残暴的巫灵王。 “很荣幸见到您,陛下。” 众人行礼之后,被安排到位置上坐下。 雪妖们送上精致的糕点,甜味和咸味皆有,摆在专用的器皿中,简直像艺术品。搭配新鲜的饮料,很能勾起人的食欲。 食物的香味飘入鼻端,众人这才想起,他们出发前没吃早餐。之前因兴奋焦灼感受不到饥饿,此刻被食物吸引,腹中难免开始轰鸣。 “诸位应该没吃早餐,不如先用一些?” 岑青端起高脚杯,声音温和。他看向奥尔加和尤莉,朝茉莉示意,后者立即走上前,为两人的杯中注入饮料。 “这里有血饮,我想你们应该会喜欢。”他说道。 “不胜荣幸,陛下。”奥尔加微笑回答。 尤莉手握高脚杯,大眼睛看向岑青,目光发亮,神情中充满赞叹。 无关任何情感,只是对美好事物的欣赏。 她的父亲很英俊,兄长也很俊美。在王城时,她见过众多贵族,无一例外长相优越,但他们都没有岑青的气质。 强大,纯粹,令人移不开双眼。 他是黑暗的化身,却让人看到光明。 尤莉感到很矛盾,她试图组织语言,想清楚表达出内心想法,却找不出合适的语句,不禁一阵懊恼。 “美丽的小姐,我可以知道,你在想什么吗?”岑青好奇询问。 实在是尤莉的表情过于丰富,丰富到不像一个黑暗的血族。 “陛下,您真漂亮,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漂亮。我想赞美您,却没有合适的词汇,这让我很沮丧。”尤莉不假思索,一番话脱口而出。 这番话稍显莽撞,却格外真诚。 短暂的寂静之后,房间中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 “年轻的小姐,您道出我们的心声。” “陛下,愿黑暗神眷顾您!” “敬陛下!” 血族们以饮料代酒,敬向对面的岑青。矮人们也没扫兴,一同举起高脚杯。 一段小插曲之后,气氛意外松弛下来。 众人终于能放松地享用点心和饮料,填饱自己的肚子,滋润喉咙,让大脑能更顺畅的运行。 待到早餐结束,餐盘被撤下去,轻松的氛围随之消散,话题步入正轨。 “陛下,很感激您对西科莱姆的任命。”奥尔加率先开口,表情严肃,态度郑重,“我和我的子女发誓效忠您。如果您能赐给我一枚血咒,将是我无上的荣耀。” “奥尔加夫人,你是一名占星师。”岑青看向奥尔加,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询问起对方的天赋,“你能预言未来,还能唤醒骷髅?” “是的。”奥尔加利落点头,没打算隐瞒,也没有顾左右而言他。预感到岑青要问什么,她率先开口,“我年少时不知收敛,太过于自信,以致于犯下大错。” 提及当年旧事,她的心情仍难以平静。 尤莉握住母亲的手,沉默地支持她,希望能减少她的悲伤。 “我曾预言您母亲的婚姻,只是片段画面,我就鲁莽说出口,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她第一次在人前坦诚,没有回避曾经的过失,“您的母亲去世后,我悔恨万分,却无法让时间倒转。我无时无刻不在愧疚,如果我能谨慎一些,如果我的能力再强一些,就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让卑劣者成功实施阴谋。” 岑青听着奥尔加诉说,能清楚看到她的愧疚和痛苦。 她没有说谎。 血族是黑暗生物,誓言不可信,也不具备诚实美德。 奥尔加的剖白却无比真实。 她毫不遮掩,向岑青坦诚一切,包括她犯下的错误,发现错误后进行的补救。时至今日,她仍然志向不改。 殷王后死于阴谋,在病榻上香消玉殒。 血族最高贵的玫瑰,不该如此落幕。 她愿意追随岑青,竭尽所能辅佐他夺回王权,让参与阴谋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付出代价,其中也包括你的丈夫?”岑青问道。 “我已经和巴希尔分居,他的死活不会让我动摇半分。”奥尔加掀起嘴角,目光冰冷。提起巴希尔,她不像在说昔日的爱人,更像是在说一个仇敌,不死不休。 “他背叛殷王后,我痛恨他的行为。我设计他被烙印血咒,他同样憎恨我。” 说到这里,她抬手按上胸口,外衣遮挡下,一道疤痕横过胸前,只差半寸就会刺穿她的心脏。 “这是巴希尔给我的重击,他想要我的命。我也击伤了他,骷髅碎裂他的骨头。那一天,我们差点同归于尽。”她放下手,双眼凝视岑青,“伤口可以愈合,背叛的痕迹永不会消失。” 奥尔加从椅子上站起身,尤莉跟在母亲身后。 无视房间中的其他人,母女俩在岑青面前弯腰,膝盖触碰地面,以血族最高的礼仪,向黑发血族献出忠诚。 “以祖先之名,以血与灵魂为誓,我向您效忠。” “我请求追随您,全心全意侍奉您,为您驱使,成为您的刀,您的盾,您目光所向,我愿为洪流,破灭您的对手,湮灭您的敌人!” 即是誓约。 占星师的天赋凝成锁链,一端缠绕奥尔加母女的手腕,另一端延伸向岑青,只要他愿意,就能轻松握入掌心。 奥尔加仰视岑青,一字一句说道:“请允许我跟随您,赐予我血咒烙印。我甘愿成为您的奴仆,陛下。” 岑青凝视奥尔加,眼底微现波澜,很快又恢复平静。 “你想要什么?”他问道。 凡事都有代价。 有付出必然有所求。 “您将登上血王座,手握王者之剑,佩戴血族王冠。”奥尔加直视岑青,坚定道,“您是真正的血族之王,陛下。” “这是预言?” “预言绝非全部,我笃信您的强大。” “所以?” “我请求您,在您的统治下,您的御前会议中,能有我和我的儿女一席之地。”奥尔加言辞直白,展露自己的忠诚和野心,“我们献出忠诚,换取您的眷顾和赏赐,愿竭尽全力为此付出。” “地位和权力,就是你想要的?”岑青问道。 “是的,陛下。”奥尔加给出答案。 “好,我答应你。” 话落,岑青握住占星师递出的锁链。 一枚血咒符文同时出现,烙印在奥尔加胸前,恰好遮住那道剑伤。 灼热感和剧痛一并袭来,奥尔加单手支撑地面,另一只手紧抓血咒烙印的地方,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她紧闭双眼,咬牙抑制住闷哼。她的身体在颤抖,精神却无比亢奋。 待到痛楚消失,她仰头看向岑青,没有擦去额角的冷汗,已然露出灿烂的笑容,真心实意道:“奥尔加听从您的差遣,为您效忠,陛下。” 第82章 尤莉没有被烙印血咒,她感到颇为失落。 奥尔加拉起她,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单手按住女儿的肩膀,低声道:“尤莉,你还年轻。” 这句话饱含深意,可以从多个角度理解。 阅历经验,亦或是目前的能力,无论哪个方面都会带给尤莉动力,让她坚定挖掘自己的天赋,持续提升自己。 总有一天,她能站到岑青面前,与她的兄长甚至是母亲并肩。 第154章 “我明白,母亲。”尤莉说道。 母女俩交谈时,岑青的目光转向边境贵族和骑士。 没有让他失望,艾尔伍德等人同时起身,单膝跪在他面前,行动干脆利落,语言也相当直白。 “我们发誓效忠您,成为您的剑和盾牌,在战场上为您冲锋陷阵。”艾尔伍德代表众人开口。阳光投入室内,覆在他的肩头,俊美的脸庞半侧明亮,恍如暮晓分割,腥红的双眼更显森冷。 “篡位者戈罗德,以卑劣的手段攫取权柄。” “我们世代守护北境,捍卫血族的荣耀。王城无耻背刺,令我们失去一切。” “我们期盼复仇,用刀剑夺回所有,只有您能实现我们的愿望。” “我们请求追随您,甘愿为您驱使。有朝一日,拱卫您重归金岩城,将篡位者和他的拥趸毙于剑下,洗刷我们被迫流亡的耻辱,用他们的血浇灌同袍的坟墓,让愤怒的灵魂得以安息。” 誓言铿锵有力,杀气腾腾。 为表达效忠的诚意,他们愿意被烙印血咒,就像布叶特和奥尔加一样。 “我接受你们的效忠。”岑青没有考虑太久,单手覆上艾尔伍德头顶,黑暗的力量化作绳索,牵绊边境贵族和在场骑士。 一阵激痛之后,血咒符文出现在众人胸口。 和奥尔加一样,他们没时间感受痛苦,更多是兴奋和欣喜。 “你们需要新的盔甲,还有武器。”岑青回到高背椅上,侧头看向荆棘女仆,“茉莉,你来安排。” “遵命,陛下。”女仆说道。 北境众人得偿所愿,心满意足退下。行走间,铠甲关节处互相摩擦,破损处崩落干涸的粉末,那是血液凝固的痕迹,也是他们的勇气勋章。 接下来,轮到白涧部落的矮人。 目睹血族们的表现,矮人下意识咽着唾沫,大胡子遮挡下,表情一阵紧绷。 下血本。 这是他们共同的想法。 看向对面的岑青,迎上那双漆黑的眼睛,他们的脑袋里都只有一个念头:想要成功实现目标,获得庇护,原有的准备远远不够,必须下血本,至少不能低于那些血族! 矮人们下定决心,体现在行动上,就是送出的礼物加倍,更抢在岑青开口前,坚定道:“陛下,我们请求追随您,愿意为您奉献全部力量!” 赫尔高举鉴证誓言的水晶,巨斧的光影跃升在他头顶。 斧影逐渐凝实,颜色加深,斧刃异常锋利,犹如钢铁铸造。 岑青靠向椅背,凝视斧影片刻,道:“赫尔首领,在接受您的誓言之前,有件事需要同你确认。” “听从您的差遣,陛下。”赫尔高声说道,“请您直呼我的名字,这是我无上的荣幸。” “好吧,赫尔。”岑青微微向前倾身,视线落在赫尔头顶,“请你诚实告诉我,你和你的部落希望得到什么。” “我笃信付出必有所求,付出越多,所图越大。迄今为止,我没有遇见过例外。”撞上赫尔的视线,岑青弯了弯眼眸,“我不希望你有任何隐瞒。” “陛下,我们绝不敢欺骗您!”矮人匆忙开口。 岑青抬起手,示意对方不必惊慌,继续说道:“我相信你们没有恶意,否则不会走入暴风城,也无法平安出现在我面前。” 说到这里,岑青脸上的笑意加深,漆黑的头发和眼睛,仿佛暗渊的颜色。 黑暗的生命,矮人们有了最真切的体会。 “如果心怀恶意,这座城堡会杀死你们,当然,我的女仆也会。” “是、是的,陛下。”矮人们如坐针毡,感觉自己被一眼看透,都是汗不敢出。 赫尔用力咬牙,腮帮子微微鼓起。他强压下心中忐忑,迅速与何塞交换眼神,小心开口:“陛下,我们从最初就决定坦诚相告,向您坦白一切。只希望您听后不要厌恶我们。” 说话时,赫尔一直握着水晶,斧影始终悬于他的头顶,考验他出口的每一句话。 “哦?” “我们希望获得您的庇护,最好能脱离联盟部落,成为您的追随者。”赫尔道出最终意图,头上的斧子纹丝不动,代表他说的都是实话。 “原因。”岑青凝视着他,语气始终平稳,听不出太多情感,“脱离联盟总有原因,利益、矛盾、仇恨,还是别的?” “是对生存的担忧。”赫尔抬起头,双眼仰视岑青,坦诚白涧部落面临的困境,“通过挖掘矿藏、售卖矿石和皮毛贸易,我们积攒大量财富,金币堆满宝库。部分借给别的部落,利息和本金加起来数额巨大。” “借贷?”岑青目光微动,隐约猜到赫尔要说什么。 “是的,但利息很低,绝不是高利贷。”赫尔为自己和部落辩解,唯恐岑青产生误会,“问题在于借出的太多,还有许多人拖延还钱,常年累月下来,达到惊人的数字。” “你们担心欠债人会赖账?”岑青问道。 “赖账倒在其次,我们担心的是另一件事。”赫尔苦笑一声,“如果他们不想还钱,也不想被追债,您认为他们会做什么?” “设法一劳永逸。”岑青给出答案。 “是的,让债主彻底消失,也就是我们。”赫尔膝行上前,距离岑青更近,“我们嗅到危险气息,感知到灾难临近,主动带领部落迁移,投奔您的领地。我们愿意付出所有,心甘情愿听从您的差遣,只为换来您的庇护,让我们能避开灭亡的命运。” 沉吟片刻,岑青问出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他不怀疑矮人的困境。赫尔言之凿凿,水晶也验证他所言确实。 他只想知道,矮人为何会坚定选择自己。 想脱离联盟,投靠的对象有很多,魔族、巫灵、血族。更远一些,还有滨海的鲛人,风谷的精灵,以及众多强大的兽人部落。 以白涧部落掌握的资源,无论投奔哪里都会受到欢迎。 “您是我们唯一的选择。”赫尔重申他们的决心,道出选择岑青的理由,“魔族不可信,巫灵不缺少附庸,金岩城的统治并不牢靠,乱军未灭,附庸军团都在蠢蠢欲动。至于其他人,做生意可以,长期附属绝无可能。” 赫尔认真分析,不避讳利益得失和心中顾虑。 他明白自己必须坦诚,这是岑青给他的机会,也是唯一一次机会。 必须牢牢抓住。 “部落需要生存,我们想活下去,有可能的话,还希望更进一步,获得更高的地位。”赫尔望向岑青,目光灼灼,“您应该很需要人手,建设领地、挖矿、或是打通商路,我们都能派上用场,一定让您满意。” 纯粹的利益交换,或者单纯的誓言,都有可能出现波折。 赫尔选择另一条路。 他不讳言自己谋求利益,也明确阐述忠诚和有用之处。假使这是一桩生意,矮人不会吃亏,岑青更能获取好处,利润丰厚。 “我们掌握数座无主矿的位置,目前无人开采,还知道通向野人聚落的商道,冒一定风险,每次都能带回大量金银。”赫尔继续加码,只为达成目的,“我们还会锻造,能制造铠甲和兵器,手艺不亚于挂角人。” “如果您需要,我们还可以造房子,修建城市。美观度或许不够,绝对坚固耐用。” “几万年前,我的祖先参与修建矮人七城,城墙和城内建筑举世闻名,至今仍保存完整。” 赫尔滔滔不绝,越说眼睛越亮,显然底气十足。 何塞和卡贝偶尔出声,添补他遗漏的内容。 三人配合默契,罗列白涧部落诸多优势,目的只有一个,希望岑青能收下他们。 他们成功了。 “我可以留下你们,容许你们生活在我的领地。”岑青开口。 “感谢您,仁慈的陛下!” “我并不仁慈,而且我有条件。”岑青靠向椅背,单手覆上桌面,指尖滚动桌上的水晶笔。透明的笔杆反射白光,光斑游移在他脸上,顺着他的肩膀滑动,留下闪烁的花影。 “我需要你们为我干活,帮助我建设领地,挖掘矿藏。另外,我需要更多人手,最好如你们一样。懂我的意思吗?” “陛下,我保证不让您失望!”赫尔拍着胸脯保证,声音中充满笃定,“我会联络更多部落,他们都面临和我们一样的困境。如果能得到您的庇护,成为您的领民,相信他们都很乐意听从您的调遣,为您干活。” “时间需要多久?”岑青问道。 “马上!”赫尔没有迟疑,大声说道,“我今天就写信,邀请他们奔赴千湖领。” 涉及到重要书信,信鼠和信鸟都不够保险,矮人更喜欢派出部落成员,白涧部落也不例外。 “你能联络到多少人?”岑青继续发问。 “至少七个部落,超过八千人。”赫尔给出大概数字。这是保守估算。如果对方也拉来同伴,数量只会更多。 第155章 岑青点点头,思量矮人的用途,当场敲定新安排:“先让他们前往千湖领,确定忠诚可用,我会派遣黑骑士护送一批人进入荒域,在荒域森林建造新城,与千湖领治所同时开工。” “荒域?” “在荒域建造新城?” 岑青这番话一出,不仅矮人,房间内的血族也面露惊讶,个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意识到自己失态,骑士表情赧然,强压下尴尬,沉默地坐了回去。 目光扫视众人,岑青清楚他们的惊讶从何而来。 “有件事需要告诉你们,”岑青交握手指搭在腿上,以平淡的语气道出足以震动四方王国的消息,“荒域属于我,我拥有那里的一切,完完全全。” 声音落地,房间内骤然寂静,落针可闻。 良久,奥尔加开口道:“跨越北境的山脉,山谷中游荡的异魂,莫非都与您有关?” “是的。”岑青痛快承认,这不是必须隐藏的秘密,迟早都会公诸于世,“我希望贯通荒域和千湖领,使两地连在一起。异魂替代骑士巡逻,能驱逐许多麻烦。” 此前即有传闻,荒域有了新主宰。 碍于巫灵和魔族的争夺,事情停留在传闻层面,从未被真正证实。 岑青坦言实情,众人从惊愕中抽离,随之而来的就是兴奋,甚至有些飘飘然。 血族第一王子,雪域的王后,荒域的主宰。 法理、实力、亦或是别的方面,岑青都高过他的父亲。他更有资格佩戴王冠,登上血王座,以正统的身份掌权。 毫无疑问,戈罗德绝非他的对手! “陛下,您需要军队。”奥尔加率先从兴奋中回转。她摆正心态,认真向岑青提出建议,“广阔的领土需要建设,更需要守卫。黑骑士骁勇善战,忠诚可靠,但他们的数量太少了。您需要众多的步兵和骑兵,用来守护您的领土,巩固您的权力,击败您的敌人!” 艾尔伍德等人随即起身,异口同声道:“陛下,请给予我们权利,重建边境骑士团!” 矮人们不甘示弱,大声道:“陛下,我们不仅能挖矿和造城,也能为您作战!” 岑青的确有组建军团的打算。 此前,他委托布叶特和奥里金重组边境骑士团,结果被王城骑士和乱军中途打断。名单上的边境贵族死的死伤的伤,十不存一。 布叶特和艾尔伍德等人幸运逃出,奥里金和其余人却永远倒下,死在王城贵族的背刺之下。 现下,创建属于他的军队势在必行。 可问题再次出现。 人手。 他缺乏干活的人力,尚要去战场抓捕乱军,组建骑士团不能空喊口号,他需要搜集大量人手才能填充军队。 岑青说出他的考虑,边境贵族和骑士陷入沉默,矮人跃跃欲试,但也没着急开口。 奥尔加面露微笑,给出另一个提议:“陛下,您是否考虑过,组建一支骷髅军团?” “占星师召唤的骷髅,只会听从占星师本人。除了你,没人能指挥他们。”英诺森突然开口。他坐在艾尔伍德右侧,身穿银灰色铠甲,胸甲和臂甲遍布刀痕,护喉有一道裂口,能窥见战斗时的凶险。 相比艾尔伍德和亚伦,他多数时间都很沉默,在必须开口时却总能直指关键。 听到他的话,奥尔加不以为意,尤莉则怒目以对,认为他在质疑母亲的忠诚。 奥尔加拍拍女儿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陛下,我是您的奴仆。我身上烙印血咒,您可以随时熄灭我的灵魂之火。”奥尔加认真对岑青说道,如同发下誓言,“我的一切都属于您,包括我召唤的骷髅,他们是您脚下的基石。” “你打算如何做?”岑青问道。 “北境正发生战争,死者无数,能集起庞大的数量。”奥尔加给出已经想好的答案,“如果您允许,我将和我的女儿同行,唤醒战死的尸骸,为您组建一支骷髅军团。” 说到这里,她转向边境贵族,视线扫过几人的脸,微微一笑:“军团建成,也许很快能夺回几座坞堡,收回几位被抢占的领地。” 很显然,这是在回敬英诺森的质疑。 血腥的种族,诞生于黑暗。 他们奉岑青为主,视戈罗德为敌,暂时有共同利益,但不会永远目标一致。分歧和矛盾始终存在,天性注定他们会产生割裂,难以调和。 铁板一块? 对血族而言,纯粹是天方夜谭。 艾尔伍德等人也深知这一点。他们无视奥尔加的挑衅,集体将视线转向岑青,等待他的决断。 “你的女儿,尤莉小姐也是占星师?”岑青看向奥尔加身边的少女。她的存在感很强,气质和母亲相类,仿佛是在照镜子。 “是的,陛下,我继承了母亲的天赋。”尤莉主动开口,同时拉开袖摆,翻出藏在里面的骷髅松鼠。 这只小东西一直被她带在身上,没有和骷髅仆人一起留在别院。 “我的能力还不够强,但我会继续努力,锤炼我的天赋。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优秀的占星师,在您的宫廷中服务。”尤莉目光坚定,没有人会怀疑她的决心。 “我很荣幸。”岑青向尤莉微笑,成功使少女双眼发亮。其后转向奥尔加,说道,“奥尔加女爵,我赋予你权力。” 闻言,奥尔加上前两步,跪倒在岑青面前:“听从您的旨意,陛下。” “我命你创建骷髅军团,尽你之能,分割北境土地。”岑青从手上取下一枚指环,戒面雕刻一朵盛开的金蔷薇,“向我展示你的能力,女爵。” “遵命,我绝对不会让您失望,陛下。”奥尔加双手接过戒指,用力攥入掌心。 “艾尔伍德爵士,亚伦爵士,英诺森爵士,以及诸位骑士,”岑青逐一点出边境众人,后者当即起身,单膝跪在岑青面前,聆听他的旨意。 “我赋予诸位使命,与奥尔加女爵同赴北境,用你们手中的剑夺回领土,重新回到你们的坞堡。” 目光扫视众人,岑青顿了顿,随即加重声音:“重建边境骑士团,尽己所能。” “遵命,陛下!” 北境众人齐声应是。 岑青向荆棘女仆示意,后者转身离开,不多时归来,手中捧着精致的首饰盒。盒盖掀起,里面躺着数枚指环,和黑骑士佩戴的颇为类似。 “赐给诸位。” “谢陛下。” 北境众人拿起指环,当场套入手指。 目光落向戒面,金属和宝石相映成辉,蔷薇花绚烂绽放。 一个寻常夏日,在岑青的会客室内,血族们接受使命。属于岑青的强大力量,世所罕见的两支军团即将由此诞生,纵横大地,震撼四方王国。 第83章 重要事情谈完,岑青邀请众人留在宫廷,享受一顿丰盛的午餐。 奥尔加等人欣然接受,矮人也是满心喜悦。 “感谢您,陛下。” “能与您一同进餐,是我们莫大的荣幸。” 盛宴之后,他们不会留在暴风城,当日就会启程出发,分头完成使命,向岑青证明,他们绝对是合格的追随者。 巫灵王结束御前会议,遣散廷臣和长老,独自出现在会客室外。 房门开启的一瞬间,冰雪气息涌入,血族和矮人都下意识站起身,目光望向门前。 他们礼貌地鞠躬,视线追逐走入室内的巫灵王。在银光掠过头前时,所有人变得紧绷,压力如有实质。 雪域的主宰,众所周知的暴君。 他一夜覆灭冰魔,夺走百万生灵的性命。他的存在感过于强烈,让人心生忌惮,不觉胆战心惊。 紧张的气氛中,唯有岑青还能心态放松。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径直走向巫灵王,在被揽入怀中时,微笑说道:“陛下,会议结束了?” “暂时。”巫颍收紧手臂,自然地低下头,气息落在岑青眉心,“我想见你。” 他很快将动身前往北部冰原。 不知需要多久才能平息古树人引发的动荡,也许几天,也或许更长,未知带来焦躁,出发前的相聚时间变得弥足珍贵。 岑青单手搭上巫颍的前臂,仰头亲吻他的嘴角,主动发出邀请:“陛下,你愿意和我共进午餐吗?” “当然。”巫颍浅笑颔首,托起岑青的右手,轻吻他的指节,“我从不会拒绝你,我的王后。” “他们是我的追随者,宣誓向我效忠。他们今天就会离城,完成我安排的使命。我已经邀请他们,请容许他们一同列席。”岑青一边说着,手臂缓慢下落,覆上扣在腰间的手,手指穿入巫颍的指间。 “追随者,血族,矮人。”巫颍环顾室内,目光平静近乎漠然,仍让众人头皮发麻。 最终,银色的双眼锁定奥尔加。 “占星师?” “是的,陛下。”奥尔加上前一步,得体地朝巫颍弯腰。 第156章 面对巫灵王,她的确感到紧张,但没有表现出来,声音和表情一样沉稳。 “发下誓言就应兑现,全心效忠你的主人,占星师。”巫颍的声音回荡在房间中,森然酷寒,恍如雪域中的冰川,“背叛的代价无比昂贵,死亡不会是终结,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我全心全意侍奉我的主人,忠诚于他,黑暗的灵魂之火会见证我的誓言。”奥尔加语气坚定,顶住强大的压力,没有丝毫动摇。 察觉袖子被扯了一下,巫颍收回视线,低头看向怀中的岑青。 “我相信他们的忠诚。”岑青笑弯双眼,声音温和,带给众人的压力丝毫不亚于巫灵王,“正如您所言,背叛的代价极其昂贵,我想没人企图尝试。” 平淡的语气,真实的警告和威胁。 他从没打算以宽和的态度示人,对血族不适用,换成矮人也是一样。 强大的威慑,绝对的统治力,轻松操控旁人的生死和命运,才能令黑暗的种族俯首,彻底臣服在他脚下。 血族和矮人听懂了岑青的话。 他们变得更加恭敬,目光落向站在一起的君王和王后。 截然不同的两人,恍如白昼与黑夜。 萦绕在两人周身的气息却无比契合,冰冷、黑暗、弥漫着血腥。 众人不敢多看,纷纷单膝跪地,牢固忠诚誓言:“陛下,以生命和灵魂发誓,效忠您,侍奉您,追随您,直至身躯回归大地,灵魂之火永远熄灭。” 会客室外,明亮的走廊内,荆棘女仆通知雪妖:“两位陛下共进午餐,王后陛下的客人允许列席。” “我会安排好。”了解过人数,雪妖飞速穿过走廊,前往厨房传话。 如同往日,厨房内弥漫蒸汽,厨师们忙得热火朝天,不时能听到大嗓门咆哮,夹杂着学徒微弱的辩解。 “两位陛下共进午餐,邀请王后的客人列席,包括血族和矮人。”丹比亚站在门边,提高声音,朝门内众人说道。 闻言,厨房内的人员一起停下动作。 “王后陛下的客人?” “血族? ” “还有矮人?” “真是稀奇。” 几百个大块头一起开口,声音无比嘈杂。即使没有刻意拔高嗓门,声量也十足惊人。 雪妖的两耳一阵嗡鸣。 他掏掏耳朵,晃了晃脑袋,认真回答道:“对,血族和矮人。尤其是矮人,他们都有一副好胃口。” “放心吧,丹比亚。”冈萨放下烤肉叉,顶着满头热汗走向雪妖,用力拍打他的肩膀,“我们办事,你尽管放心,保证让客人满意。分量充足,味道也会相当好!” “希望如此。”雪妖挥开山地人的大手,无可避免,衣服上沾染烤肉的气味。他皱了下眉,决定返回房间换一件外套。 “总之,事情交给你们了。” 留下这番话,雪妖转身离开,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外。 冈萨转过身,朝所有厨师和学徒挥动手臂,动作略显夸张:“鼓起干劲,必须让客人满意,为了王后陛下!” “为了王后陛下!” “让血族无可挑剔,撑破矮人的肚子!” 厨师和学徒轰然应声,声浪瞬间拔高,弥漫的蒸汽都被吹散,尽数扑向墙壁,凝固大量透明的水珠,顺着墙面流淌,一道道滑落成线。 王宫中开启盛宴时,一名祭司进入暴风城。 他貌似对城内布局很熟悉,独自穿过城内,出现在巫灵长老萨缪尔的家门外。 萨缪尔的家位于暴风城东,是一座独栋的三层小楼。 建筑屋顶和墙壁镶嵌晶石,组成瑰丽的图案,在丽日下闪闪发光。 楼前有一座喷水池,常年水流不断。水池周围铺设花坛,盛放五颜六色的花朵,由充当园丁的岩妖细心照看。 岩妖们相当负责,萨缪尔出门在外时,花坛中依旧生机勃勃,色彩绚丽,不曾有一朵花枯萎。 御前会议提早结束,岑青的学习课程也暂停一天,萨缪尔回到家中,兴起前往储藏室,翻找旅行时带回的纪念品。 “下次旅行,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拿起一枚金属徽章,萨缪尔自言自语。 这枚徽章是他造访风谷时,从一名游商手中获得。 材料很普通,并不难寻。珍贵之处在于上面的雕刻,古老的异族图腾,能追溯到古树人诞生的年代。 “精灵们有许多好东西。”萨缪尔站在木架前,用布巾擦拭徽章,抹掉上面的每一粒灰尘,直至金属散发出明亮光泽。 他清楚记得自己伪装身份,顺利进入丰谷,造访各种有趣的集市,和精灵们把酒言欢。 一场酒桌上的赌约,他是胜利者,对方输给他这枚徽章,外加一张小巧的弓。 那张弓过于精美,相比武器,更接近一件装饰品。 “那把弓在哪里,我记得在第五层的架子上。”萨缪尔把徽章装回到盒子里,扣上盒盖,踩着梯子向木架上层探手。 “找到了,就是这个。”他拿起用兽皮包裹的弓,手肘碰到另一只盒子,盒盖弹开,里面是一只箭头,金光灿灿,属于血族的武器。 想起这支箭的来历,萨缪尔动作微顿。 就在他准备压上盒盖时,岩妖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萨缪尔老爷,有访客到来。” 访客? 这个时候? 萨缪尔难得心生困惑。 他从梯子上走下来,大步穿过房间,握住门上的红铜把手,拉开储藏室大门。 门后,一名岩妖恭敬站着。 他个头不高,头顶只及萨缪尔腰间。身上的服装很有特点,束袖上衣和宽松的裤子,鞋子用兽皮制作,鞋尖略微翘起。 他肩头有一枚特殊图案,用颜色鲜艳的线缝制在外套上,象征他为巫灵长老工作,有正式的侍从身份。 “是谁?”萨缪尔的声音落在岩妖头顶。 岩妖深深弯腰,让他看起来更矮,体格愈显壮实:“造访者自称泰温,是一名祭司。” “泰温?”萨缪尔神情一顿,声音中透出喜悦,“真没想到,他竟然会离开风谷。” 说话间,他已经越过岩妖,大步穿过走廊,亲自前去迎接老友。 午后的阳光洒向地面,巫灵的王城沐浴在光中,道路、房屋皆披覆一层亮色。 泰温站在铁制的大门外,双手袖在身前。灰色的发辫盘绕过脖颈,胸前的圆盘项链反射日光,光点投射在他脸上,岁月的烙印愈发深刻,双眼中蕴含智慧。 “泰温,我的老友,好久不见!” 人未至,声先到。 萨缪尔走出建筑,大步穿过庭院,以巫灵中少见的热情绽放笑容,展开双臂拥抱泰温。 祭司早习惯这名巫灵的别具一格。 他笑着回抱萨缪尔,戴着手套的手拍着对方的背,声音低沉,充满让人心安的力量:“的确是许久不见,自从你离开风谷。” “让我想想,五百年,还是四百年?”萨缪尔松开手臂,笑容依旧灿烂,“你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有变化。” “准确来说,是四百四十七年。”泰温给出准确数字,同时纠正萨缪尔,“你知道的,我已经很老了,不会变得更老,自然没有多大改变。” 祭司生命漫长,完全能和树人比肩。 泰温经历过精灵战争,目睹巫灵王权更迭,见识过魔族动荡和血族的王城易主,即使不出风谷,他依然能了解四方大陆。 “我给你带来一件礼物。”泰温从马背解下一只口袋,敞开袋口,掏出一只木盒,“我知道你喜欢搜集徽章,里面这枚是精灵的收藏。” “多谢。”萨缪尔接过盒子,没有着急打开,而是握住泰温的手臂,拉着他前往家中,“我家中有好酒,你来得正是时候。” 泰温和萨缪尔并肩而行,顺着台阶走入建筑,来到宽敞的客厅。他没有隐瞒来意,直接向对方说明:“我此次前来,是有一件事请你帮忙。” “什么事?”萨缪尔拉开椅子,邀请泰温落座。随即摇响放在桌上的铃铛,召唤岩妖,“送一瓶酒来,外加两只酒杯。” “遵命,老爷。”岩妖领命退下,很快送来萨缪尔待客的美酒。 清冽的酒液注入高脚杯,散发出一股醇香的气息。 泰温端起酒杯,低头轻嗅酒香,感谢萨缪尔的招待,回答他之前的问题:“我希望能觐见雪域的王后。” “你要见陛下?” “是的。”泰温轻啜一口美酒,发出叹息声,“暴风城婚礼可谓盛况空前。吟游诗人歌颂盛大的庆典,为美丽的黑发王后谱写诗歌,已经传遍各国。日前,魔界传出风声,喜怒无常的炎境之主曾向这位王后表达爱慕。” 泰温说话时,萨缪尔静静听着,没有中途打断。在他提到炎境之主时,巫灵长老目光微闪,神情有短暂变化。 “还有荒域的变动。”泰温放下酒杯,直视萨缪尔,“水镜降下预示,黑暗在喜悦,那片土地有了新主宰。不是巫灵,也不是魔族,源于最纯粹的黑暗力量。” 第157章 “你是黑暗神的祭司,没有任何事能瞒过黑暗的眼睛。”萨缪尔叹息一声,同样放下酒杯,杯中液体轻轻摇荡,映出他的面孔,“你应该猜得到。” “我需要亲眼证实。”泰温认真说道,“我希望能见他一面,萨缪尔。” “以黑暗神的祭司身份?”萨缪尔挑眉。 “以及他母亲的旧识。”泰温回答。 萨缪尔重新端起酒杯,轻啜一口:“据我所知,朱殷去世时,你并没有出现。在她的孩子陷入困境时,你也没有伸出援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没有讽刺和指责,只是单纯的陈述事实:“旧识不会带来任何好感,很可能适得其反。” “我明白。”泰温早有预料,态度十分坦然,“我是黑暗神的祭司,你不能指望我有悲天悯人的心肠。我与朱殷见过几次,血族最美的玫瑰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但也仅此而已。” “是吗?”萨缪尔微微一笑,隔着高脚杯的杯口看向泰温,“朱殷死后不久,血族边境就开始不稳,小股乱军出现,在百年间持续壮大,对血族造成威胁。” 泰温默不作声,从他的脸上窥不出半分端倪。 萨缪尔看着他,继续说道:“乱军壮大有金岩城的纵容,终至尾大不掉。但是谁点燃这把火,让一群盗匪和流浪者敢于纠集起来,挑战庞大的王国?是谁蛊惑最初的头领,给他指引?尽管他已经死亡,痕迹不会彻底抹除。” “萨缪尔,巫灵很少管闲事,你在背离种族天性。”泰温说道。 萨缪尔耸了耸肩,对这个评价不甚在意,散漫道:“我喜欢四处旅行,扮演各种身份。如果能被人一眼看穿,岂非很糟糕?” “很充分的理由。”泰温咧咧嘴,眼底并无笑意。 “我可以为你引荐。”萨缪尔突然话锋一转,回应泰温之前的请求,“是否要见你,需要由王后决断,我无法向你保证。” “我明白。”泰温颔首,平和道,“你愿意帮忙,我不胜感激。” 萨缪尔端起高脚杯,中途又放回到桌上。 他十指交叉,上半身微微前倾,不错眼地盯着泰温:“说真的,泰温,你打算做什么?” “你指什么?” “你有几百年不曾走出风谷,突然间出现,还要见黑发血族,你觉得旁人会怎么想?”萨缪尔一字一句说道,“黑暗神的祭司,纯正的黑发血族,荒域的主宰,雪域的王后,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影响甚广。” “这件事很复杂,无法三言两语说明白,萨缪尔。”泰温叹息一声,看向自己的好友,“血族的传承很特殊,朱殷从未真正获得王权,戈罗德也是一样。血王座已经空置太久。而今,黑暗降下谕旨,血族王冠的继承人出现,我必须亲眼确认,才能做出选择。” “选择?” “是否真正离开风谷。” 目光交汇,萨缪尔读懂了泰温的意图。他摇晃着高脚杯,沉吟片刻,态度发生改变。 “我会造访王后陛下,争取让他召见你。在那之前,你可以留在这里。”他选择推动这场觐见。 “多谢。”泰温再次致谢。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不约而同避开相关话题,转而提及旧日时光,一边品酒一边畅谈,气氛变得轻松,谈话也相当愉快。 在他们畅谈时,宫廷中的盛宴结束。 血族和矮人再次登上马车,返回落脚的别院。 他们已经准备好,会赶在日落前出发,离开暴风城,奔赴各自的使命。 城堡二楼的露台上,岑青双手按住栏杆,目送车辆行远。 熟悉的气息自身后拢来,将他包围其中。 “陛下,你什么时候离开?”岑青顺势向后靠,依在巫灵王怀中,轻声问道。 “几天内,不会太久。”巫颍收紧手臂,轻吻岑青的发顶,“我很抱歉,要你承受重担。” “我会尽我所能。”岑青抬起手臂,反扣住巫颍的脖子,同时仰起头,认真看向他,“也请你遵守承诺,平安归来。” “我保证。” 巫颍莞尔一笑,手指托起岑青的下巴,冰冷的气息下降,以吻封缄。 第84章 雪域极北之地,终年白雪皑皑。 冰川浩瀚无垠,极目之处与天空相接,融成无边碧蓝。 凛冽的寒风刮过冰盖,雪片漫天飞舞。白色的龙卷平地而起,碰撞撕扯,呼啸着袭向天际。 苍茫冰原中,千米高的冰山巍峨耸立。 山峰奇险陡峭,山峦连绵起伏,最高峰接近万米,匕首样刺向天空。 北方公爵的城堡建在山顶,内外两重墙体,外层包裹厚重的冰岩,城门前拉起吊桥,使得堡垒坚固异常。加之地势险峻,山体近乎直上直下,路径陡窄,想从地面攻破这座城堡,可能性微乎其微。 城堡之下,七座要塞把守隘口。 要塞以巨石筑造,半座嵌入山体,半座耸立在外。牢固的石台横亘于半空,似放平的巨剑,切割咆哮的狂风。 要塞之间地势险峻,徒步难以穿行,主要依靠索道交通。 粗重的铁索悬挂半空,透明的冰锥成排倒悬,反射苍白的雪光。缆车穿行索道时,总能听到碾压声,在寒风中摇摆回荡。 缆车滑过半空,脚下如临万丈深渊,不留神坠落,当场就会粉身碎骨。 冰原气候恶劣,即使是在晴日,寒风也能冻僵人的骨头。 巫冽和他率领的军团常年驻守于此,护卫雪域北部边境,抵御来自冰川下的威胁。 轰隆! 冰架碎裂,响声震耳欲聋。 锯齿状的裂缝穿透冰层,两侧的冰面对称隆起。巨大的树冠从冰下冒出,继而是树干,紧接着就是树根。 树身常年浸在水中,隐匿在冰川下,破水而出的瞬间,外层凝固银白,树枝、树叶皆覆盖一层冰霜,悬挂透明的冰棱。 冰壳包裹下,黑色树干爬满裂纹。树干表面凸起苍老的面孔,空洞的双眼睁开,嘴巴大张,发出来自荒古的声音。 “吼!” 他们在嘶吼,在咆哮,对世间生灵充满恶意。 庞大的根系挣脱冰层,虬结的树根在冰面撑开,表面布满吸盘,恍如章鱼的触手。吸盘内禁锢海底生物,多数只留下一具空壳,血肉早就干枯,成为树身的养料。 呜—— 号角声骤然袭来,声音苍凉雄浑,持续回荡在寒风中,震慑耀武扬威的古树人。 成群座狼拔足狂奔,似百千道黑光划过,刺穿冰冷的雪原。 “放箭!” 座狼背上,巫灵战士松开双手,掌心凝聚大团蓝光。 光辉凝实,铸成战士手中的长弓。锋利的箭矢搭上弓身,弓弦拉满,破风声接踵而至。 箭矢如雨,疾如流星。 森冷的白光划过天空,凶猛凿向破冰而出的古树人。 箭光穿透树冠,扎入树干,光芒瞬间大涨,爆裂声接二连三。无数光芒聚集,包围住古树人,似锁链层层缠绕,将它困在原地。 “矛!” 伴随着命令下达,巫灵战士弃弓持矛。 他们的身影从狼背上消失,再出现时,已至古树人头顶。 寒光掷出,锋利的长矛洞穿冰壳,击碎咆哮扭曲的面孔。矛尖从树干另一面透出,带出大量墨绿色汁液。 古树人并未倒下。 强大的力量发挥作用,伤口快速收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古树人陷入暴怒,疯狂挥舞着树根,座狼敏捷闪躲,冰盖被砸出密集的裂痕。 “小心!” 巫灵战士互相提醒,迅速后撤。 座狼纵身一跃,中途接住战士们,其后敏捷下落。狼群落向冰面,没有片刻停顿,集体调转反向,以最快的速度远离古树人。 轰隆! 恍如闷雷炸响,冰层大面积破碎。 断裂的冰块碰撞挤压,部分缓慢下沉,部分飘移在水面,载浮载沉。 轰! 又是一声巨响,三角形的背鳍顶开碎冰。 从一到十,由十至百,成群章鲨浮出深海,硕大的头颅冒出水面,巨口张开,现处满嘴锋利的獠牙。自身体中部以下,粗壮的触手翻搅海水,掀起一道又一道水墙,成排击穿冰面,袭向奔跑的座狼。 巫灵战士回首眺望,表情异常严峻。 “古树人出现得越来越频繁。” “这是第九次。” “冰川破碎得太厉害,情况很不妙。” “恐怕会有海啸。” 章鲨冲碎冰盖,对座狼穷追不舍。 古树人和鲨鱼群一同前进,树根无限延展,仿佛一场噩梦。他的目标是巫灵战士,强大纯粹的种族是树身最好的养分。 水墙连续断开冰面,裂缝追至脚下,落后的座狼险些掉入水中,情况危急,险象环生。 狼群奔跑途中,前方又出现一道黑影,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直至第六道。 第158章 更多古树人在水中苏醒,他们冲出冰层,张开包围圈,意图围堵这支座狼军团,留下所有人。 “想吞噬我们?没那么容易!” 巫灵战士猛一拽缰绳,座狼停止奔跑。 狼群谨慎聚集,压低头颅,朝古树人发出低嗥。 狼背上的巫灵战士释放力量,蓝光冲天而起,似星辰在冰原中升起,照亮浩瀚天地,使一切无所遁形。 呜—— 号角声响起,来自四面八方。 更多座狼现身,压在古树人外侧。天空中有巨鸮飞过,发出响亮的鸣叫。 巫冽出现在队伍最前方。 他穿着一身银亮的铠甲,金属甲片包裹他的手指,肩甲和胸甲有古老的图腾。披风飞扬在肩后,猎猎作响。 他没有佩戴头盔,长发束在脑后,流淌璀璨银辉。 军团齐聚时,他举起右手朝前指去,猛然下压:“进攻!” 巫灵战士挺起兵刃,座狼在驱策下狂奔,巨鸮俯冲向下,目标直指陷入包围的古树人。 诱饵,伏兵。 包围,反包围。 猎物,猎人。 杀戮,围剿。 强大的生命鏖战厮杀,类似场景不断重复,构成冰原永恒的篇章,亘古不变。 战斗中,章鲨群死伤过半,尸体留在战场,余下遁入深海逃走。巫灵没有理会它们,专心致志包围古树人。 双方势均力敌,战斗力旗鼓相当,每一次对抗都必须竭尽全力。 巫冽离开座狼,身影出现在半空。 他手持一杆长枪,枪头锋利无比,浮现森然冷光。 “去死!” 伴随着一声暴喝,冷光自树顶贯入,冲破茂密的树冠,击穿树干,当场将古树人劈成两半。 树干一分为二,带着树冠反向倒地。 树根扭曲挣扎,不超过五分钟,尽数枯萎凋零。 巫冽没有停手,在军团配合下,他穿梭在战场中,连续击杀古树人,碎裂庞大的树干。 最后一名古树人倒地,庞大的身躯沉入水下,厮杀声戛然而止,宣告战斗落幕。 巫灵战士吹响号角,召集同袍聚齐。 众人熟练地分队,以最快的速度清理战场,抓紧搜寻战利品,打捞起来运回城内。 “半月之内,这是第九次。”巫冽骑在座狼背上,倒提染血的长枪。枪身在风中虚化,散做万千光斑。 “阁下,这太不寻常了。”一名军团长说道。他身材挺拔,容貌英俊,拥有一头浓密的卷发,双眼是海水的颜色,幽暗的深蓝。 “我知道,卡列尔。”巫冽遥望冰原尽头,天地相接之处,目光深邃,“上次古树人密集出现,引发恐怖的海啸。海水淹没冰原,侵袭王国腹地,造成的损失难以估量。” 回忆起那场灾难,巫冽表情凝重。 源于缺乏经验,也是在王位竞争中落败的不甘,他急于证明自己,不肯马上向王城求助,才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 相同的错误他不会再犯,更不会两次踏入同一个陷阱。 “我已经派人去王城,相信不需要多久,王城就会有动作。”他说道。 “您认为王城会派援兵?”军团长问道。 “一定会。”巫冽收回视线,转头对上卡列尔的目光,声音无比坚定,“我的兄弟天性冷漠,但是一个合格的君王。他不会坐视灾难发生,要么从别处调兵,要么亲自前来冰原。” 话至此,巫冽似想到什么,忽然掀了掀嘴角:“相信我,他现在有了王后,更有可能亲自带兵。” “我相信您说的。”卡列尔点头。 “不赌一下?”巫冽挑眉。 “不。”卡列尔果断摇头,“必输的赌局,我想没人会愿意参与。” “好吧。”巫冽耸了耸肩,抬眼环顾四周,确认战场清扫完毕,抓起挂在身前的号角,在风中吹响。 号角声传遍旷野,驱散刚刚凝聚的冰雾。 “收兵,返回要塞。”他下达命令。 “遵命,阁下。” 巫灵战士迅速集结,拖拽收获的战利品,追随在巫冽身后,向城堡座落的冰山飞驰而去。 在他们身后,寒风平地而起,大片白雾凝聚,潮水般奔涌向前。 白雾过处,裂缝大片合拢,破碎的冰面重新封冻。 冰盖冻结,光滑如境。 雾气覆灭所有战斗痕迹,古树人、章鲨群消失无踪,冰川回归原貌,好似激烈的厮杀从未发生。 巫灵军团返回要塞,战士们抓紧时间补充食水,替换座兽的护甲,不忘与留守的同伴交换情报。 “古树人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第九次,数量比之前都多。” “他们果然设置陷阱。” “反包围的计策很有效。” 古树人出现,军团必须出战。 时间不定,或许一两天,也或许几个小时,他们必须做好准备,随时迎接下一场战斗。 巫冽回到山顶城堡,没顾得上休息,在大厅摘掉手套,提笔写成书信,交人送往暴风城。 “马上动身,路上不要耽搁。” “遵命。” 负责送信的巫灵领命,贴身收起卷轴,转身走出城堡。 为节省时间,他没有选择座狼,而是召唤来一只巨鸮。 猛禽在高处盘旋一周,落向城堡前方的石台。 石台横向平展,似桥梁悬于半空。下方紧邻万丈深渊,掉下去就会粉身碎骨。 山顶风力强劲,狂风咆哮肆虐,卷动碎雪和冰块翻滚。山巅的雪块崩落,顺着山体下滑,撞碎在山腰和山脚,腾起大片雪雾,末端冲向石台。 相同的场景每日发生,巫灵和巨鸮都是习以为常。 巨鸮刚刚落稳,巫灵战士就疾步跨越石台,一个纵身跃到猛禽背上。 “去王城。”他发出清脆的喉音,向巨鸮下达命令。 巨鸮展开双翼,唳鸣一声飞向天空。 随着高度快速拉升,周围的温度急剧降低,巫灵伫立在猛禽背上,压下兜帽,拉紧身上的斗篷。 一人一鸟融入天空,乘风奔赴巫灵王城。 和寒风肆虐的北部冰原不同,雪域腹地正值盛夏,气温逐日升高,清晨便火伞高张,赫赫炎炎。 暴风城座落在山顶,即使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穿过城内的风也依旧凉爽。 道路上人潮拥挤,频繁有车辆穿梭往来。 近日以来,城内出现许多生面孔,盛况不亚于婚礼当天。 其中,来自炎境的一行人格外引人注目。 他们是深渊城的使者,由炎魔艾兰德率领,前来觐见雪域的君王和王后。 一行人在城门前被拦住,向巫灵道明来意,等候许久才见到王宫来人,将他们带入城内。 “又见面了。”艾兰德跳下魔雕,微笑问候戈雅。视线扫过对方腰间,没看到自己的匕首,感到颇为失望。 忽略炎魔的目光,戈雅礼貌向他颔首,态度公事公办:“欢迎,艾兰德军团长。” “你的语气可不像是欢迎,更像是要扯断我的脖子。”艾兰德调侃道。 “你在多心。请跟上来,陛下召见你和你的同伴。”戈雅表情不变,忽视艾兰德的调侃,提醒他不要让君王和王后久等,其后转身就走,不打算和他再多说一句话。 “真是无情。”艾兰德散漫地笑了笑,朝身后人示意,随即快步追上戈雅,去往位于王城中央的城堡。 王宫大门敞开,雪狼傲然抬首,样子威风凛凛。 雪豹和狮鹫被它的爪子按住,不敢再调皮,老实站到它身边,有样学样,看上去颇有气势。 银蟒盘绕在城堡屋顶,居高临下俯瞰炎境一行人。 猩红的信子吐出,捕捉到魔族的气息,冰冷的瞳孔收窄,更显阴森可怖。 艾兰德短暂停下脚步,抬头望见银蟒,目光骤然一凝。片刻后,他主动收回视线,继续登上台阶,走进城堡大门。 在他身后,魅魔全身抖了抖,本能感知到危险。 “荒古巨蟒,养着这种家伙看家护院,真是可怕的兴趣。”她嘴里嘟囔着,终究没敢抬高声音,而是三步并作两步朝前走,很快进入城堡,消失在银蟒的视线之外。 炎境诸人穿过走廊,被带入王座厅。 大厅宽敞明亮,阳光从窗外投入,地面和墙壁跳跃白色光斑。 巫灵王高踞王座,岑青与他并排,位置在他右侧。 廷臣和巫灵长老分列在王座之下,水晶地面映出他们的身影,华丽的外套反射微光,袖摆和衣领的刺绣栩栩如生,佩戴的首饰彰显华贵。 时隔数百年,魔族首次出现在暴风城,走进巫灵王的宫殿。 艾兰德迈步走向前,坚硬的靴底敲打地面,发出迥异于巫灵的脚步声。 魅魔、双头魔和巨魔跟在他身后,穿着正式的使臣服装,表情严肃,一举一动礼貌得体。 第159章 “奉炎境主宰之命,问候巫灵王陛下,问候王后陛下。”艾兰德在王座前站定,右臂横在身前,鞠躬行礼。 “问候炎境之主。”巫颍抬起手,穹顶的水晶灯释放光辉,照耀大厅内的炎魔。 岑青没有说话,他看上去面无表情,十分严肃。 事实上,他已经累到不想多说一个字。 繁重的学习,如山的政务,几乎要压垮他。他愈发深刻地体会到,为何有的君王宁可外出打仗,也不愿意留在王城。 面对繁杂的文件,他感到无比头疼。 王国税收,领地纠纷,界碑划定,这些也就罢了。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铁匠铺设立,村庄里多出或者少了几只羊也要他来管? 这难道不该是事务官的份内事吗? 要么该交给领主。 为什么是他? 岑青不明白,越想越暴躁。 他的视线扫过大厅,重点是几名巫灵长老。 他答应巫灵王,在他离开期间摄政,不可能反悔。不想累死自己,只能改变现有的权属状态。必须分工明确,逐级分层,绝不能一股脑呈上来,那样无疑是在浪费精力和时间。 这件事很难,岑青心知肚明。但他必须这样做,没有第二套方案。 察觉到岑青走神,巫颍探手按住他的手背。 岑青眨了下眼,从思考中抽离,耳边传来艾兰德的声音。 炎魔军团长递上数个卷轴,正色说道:“炎境之主命我转达王后陛下,他兑现承诺,这是拷问山地人获取的口供。此外,丰收节将至,他诚挚邀请荒域的主宰前往深渊城,参与这场庆典。” 对岑青称呼的改变饱含深意。 口供交给雪域王后,庆典的邀请对象则是荒域主宰。 “炎境之主果然守信。”岑青收下记录山地人口供的卷轴,绽放一抹笑容。无需展开卷轴,就能猜出里面的大致内容。有朝一日,他回到金岩城,这会是打击戈罗德和清算背叛者的一柄利刃。 关于庆典的邀请,岑青礼貌推辞,摄政成为最好的拒绝理由:“我政务繁忙,实在无瑕抽身,只能谢绝这次邀请。” 以炎境的情报网,应该知道雪域正在发生什么。岑青的理由十分正当,无懈可击。 果然,艾兰德对岑青的拒绝表示理解,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缠。 奢珵并未向他下达死命令。 此行更多是为彰显存在感,坐实故意放出的流言:炎境之主爱慕雪域王后,不止一次向他表达爱慕。 不过理解归理解,艾兰德仍不忘邀请岑青前往炎境:“希望今后有机会,您能踏足炎境,亲临深渊城。请您相信,火焰色彩明丽,不亚于冰雪美景。” 在巫灵王的宫殿中,炎魔军团长毫无收敛,挖墙角挖得明目张胆。 巫灵们不善地盯着他,周身氤氲蓝光。 巫颍没有动怒,他单手探过王座,握住岑青的手,眸光落向殿内的炎魔,沉声道:“我的王后不会独自前往深渊城。你转告奢珵,如果他觊觎我的珍宝,我会亲自造访。火焰之城降下冰霜,也会是一番美景。” 艾兰德眸光微暗,他单手扣在胸前,一字一句说道:“您的话我一定带来,强大的雪域主宰。” 第85章 完成使命,艾兰德等人当即告辞离开,没有在宫廷久留。 他们无意在暴风城过夜,当日就动身返回炎境。一行人来去匆匆,堪比一阵疾风。 魔族造访暴风城半日,时间虽短,带来的影响却巨大无比。相关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四方王国。 传言真真假假,有的贴近现实,有的过于夸张。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并非桃色新闻,而是岑青主宰荒域的消息。 “雪域的王后,他竟然成为荒域的主宰! ” 蛮荒兽人时常迁徙,诸多部落的迁徙路线贴近荒域,对那片土地相当关注。 对巫灵和魔族的战争,他们也有所了解,都在猜测哪一方能够胜利。不想情况突变,岑青杀了出来。 为确认传言真假,他们冒着风险,特地组织起队伍前往雪域。 送回的情报表明,一切都是真的。 “这样一来,是否意味着巫灵占据这片土地?” “当然不是,那里属于王后。” “遵照巫灵的传统,巫灵王不会触碰王后的领土。” “他是血族,黑发血族。” “他拥有王位继承权。” “血族送他出去联姻,一定是昏了头。” “如今他们一定后悔莫及。” “谁知道呢。” “总之,有好戏看了。” 蛮荒兽人出面佐证,部分传言得到证实,引发更多好奇和争论。各族目光聚焦,对岑青的好奇攀至顶峰。 彼时,流言尚未传开,魔族前脚刚走,巫冽派遣的战士就抵达暴风城。 见过来人,巫颍连夜召开御前会议。岑青以王后身份列席,聆听会议内容,同时参与决策。 “我需要立刻动身。”巫颍将卷轴递给岑青,由他看过后,再递给廷臣和长老们传阅,“古树人大量现身,他们来势汹汹,形势刻不容缓。一旦海啸发生,冰原被淹没,必然危及王国腹地。” “海啸危害巨大。”阿利亚声音低沉,神情严肃,“相同的灾难不该发生。” “陛下,军团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发。”弗兰和戈雅各自发声,率领座狼军团的阿斯托紧随其后。 巫颍的目光转向岑青,郑重开口:“我把王国交托给你,我的王后。在我离开期间,由你摄政,主持王国一切事务。” 岑青从椅子上站起身,正面巫颍,接过他递出的权戒,握住象征王权的印章。 “陛下,我必会竭尽全力,不负你的期待。”他凝视巫灵王,漆黑的眼底映出灿亮的银光,“我衷心祝愿大军旗开得胜。愿你覆灭所有敌人,早日凯旋。” 巫颍牵过岑青的手,亲自将权戒套入他的手指,低头亲吻他的指节:“感谢你的祝福,我的王后。” 御前会议结束,众人恭送君王和王后。随即分头行事,为大军出征做最后安排。 当夜,岑青没有返回王后寝殿,而是被巫颍抱进他的寝宫。 床幔落下,冠冕遗落在床头,外套散落在地,室内的灯光燃至天明。 翌日清晨,悠扬的钟声在城头回荡,穿透暖风,唤醒整座王城。号角声中途加入,苍凉雄浑,完美融入钟声,共谱一曲激昂旋律。 巫灵王走出宫殿,穿着银色外套,冠冕压在额心,点缀的银晶熠熠生辉。 大军整装待发,在晨光下开拔。 战旗林立,座狼整齐排列,巨鸮振翅升空。 “出发!” 厚重的城门缓慢开启,城民簇拥在道路两旁,扬起手中的冰晶花,纷纷投向街道。 漫天花雨泼洒,缤纷的花瓣落地,铺开彩色长带。 “胜利归来!” 万人同声,汇成最美好的祝愿,祝战士们击败敌人,大胜而归。 岑青登上城头,站在垛墙后,目送大军离开。 夏日的风卷过城头,吹起他的头发和袖摆。发顶的金冠闪烁光辉,宝石流淌血色。袖摆鼓起,在风中撕扯,宛如展开的一双翅膀。 他仰望蓝天,目送雪白的巨鸮振翅而去。 直至巨鸮化作黑点消失在天际,彻底被蔚蓝包裹,岑青仍未收回视线。 自从和巫灵王相遇,两人从不曾分开。乍然分别,他感到心中发空,似被突然间挖去一块,情绪变得失落,隐隐还有些暴躁。 空虚,失落,不安。 不知不觉间,思念已然疯长。 “思念。”岑青喃喃自语,单手覆上城墙,目光逐渐发生变化,由困惑变得清明,直至坚定。 思念源于情感。 他愿意承认,也不抗拒接受。 “爱慕。” 遥望北方,岑青缓慢绽放微笑,恍如暗夜中最明亮的星辰,充满致命的吸引力,几能勾魂摄魄。 太阳越升越高,岑青未在城头停留更久。 王宫中积攒大量政务,昨天的还有部分没处理完,今天的已经送到,想必明天的也不会太远。 想到接下来的日子,他不禁眼前一黑。 改革势在必行。 稳妥起见,不能操之过急。需要等到巫灵王凯旋,一同参与其中。 “还要一段时间,忍一忍,总能应对过去。”如此安慰自己,岑青回到王宫,第一时间投身工作。 他没有选择议政厅,而是把大部分文件搬进自己的寝宫,熟悉的环境让他更加自在。 工作间隙,他仍要抽出几个小时跟随巫灵长老学习。 今天的授课开始之前,萨缪尔提出有祭司远道而来,希望能觐见他。 “祭司?”岑青转动水晶笔,透明的笔杆在桌上旋转,速度由快至慢,最终停住时,笔尖恰好对准萨缪尔。 第160章 “黑暗神的祭司泰温,与血族颇有渊源。在隐居风谷之前,他常年留在金岩城,和您的母亲也有过几面之缘。”萨缪尔说道。 “以祭司的身份留在金岩城?”岑青问道。 “是的。”萨缪尔给出肯定回答,“他曾为血族之王加冕,真正的血族之王,不是如今的篡位者。” 闻言,岑青靠向椅背,思量对方的用意。 无论如何,对方既然来了,还是借由萨缪尔引荐,就算是给长老面子,他也应该见一面。 “后日,请他来王宫。”他说道。 “我会转告他,陛下。”萨缪尔颔首。 事情谈完,巫灵长老展开卷轴,认真道:“陛下,这是您今天的学习内容。” 看到上面罗列的条目,岑青顿觉头皮发麻。 为了今后,为了领地建设,他如此安慰自己,迅速振作起精神,鼓足干劲,开始投入学习。 暖风刮过窗外,阳光透过窗玻璃,滤入明亮的室内。 岑青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学习,个人能力稳步提高,引得巫灵长老一阵惊叹。 与此同时,巫灵王率领的大军日夜兼程,加速往北。军团在雪域刮起一阵风,距离冰原越来越近。 魔族造成的影响也在进一步扩散。 经过口口相传,岑青主宰荒域的传闻得到证实,事情以惊人的速度传入血族王国。 “怎么可能?” “第一王子掌控荒域,拥有所有土地?!” “魔族和巫灵竟然同意?” 贵族们起初不可置信,再三确认消息不假,集体陷入恐慌。 金岩城乌云压顶,人心忐忑,惶惶不可终日。 预感到国王的愤怒,廷臣们都是战战兢兢,迈向王宫的脚步无比沉重,仿佛是要走进刑场。 不料想,暴风骤雨并未出现。 戈罗德没有雷霆震怒。他表现得格外平静,平静到近乎诡异,更令众人胆战心惊。 “我的儿子是荒域主宰,真是没想到。”国王面前堆放大量卷轴,有探子发回的消息,也有边境送来的军情,主要相关各国传言,以及出现在北境的山脉和异魂。 事情联系起来,迷雾就此拨开,答案显而易见。 朱殷的唯一血脉,被他以联姻方式驱逐的儿子,摇身一变成为一方主宰。 他手中握有相当实力,随时准备挑战他的权威。 不,他已经开始这样做。 愤怒到极致,戈罗德反而能冷静思考,被酒精侵蚀的大脑恢复运转。 骷髅骑士团的创建者,以阴谋夺取权柄的篡位者,开始平视岑青,认真审视他的儿子,他的对手,更是他的仇敌。 “巴希尔,扎克斯。” “听从您的吩咐,陛下。” 丞相和外交大臣各自出列,双手垂在身侧,略低下头,以恭敬的姿态聆听国王命令。 “传达我的旨意,尽速肃清乱军。在夏天结束前,我不想再看到一个乱军活着。”戈罗德嗓子沙哑,一字一句加重声音。 他的脸庞有些浮肿,缘于没日没夜的醉酒。 他尽量坐直身体,高大的身形显得臃肿,很难再套进昔日的铠甲。 “向领地贵族发下征召令,我要召集更多骑士、游骑兵和附庸种族的战士,将他们布置到北边,加固边境防线。” 戈罗德滔滔不绝,连续下达多道旨意,似在一夕间变得英明。 “远离异魂存在的山谷。”打破先前的旨意,他宣布放弃部分领土,“放弃那里,固守现有的土地。” 放弃边境领土?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众人下意识抬头,猝然对上戈罗德的面孔,目光阴森,表情扭曲,双眼中爬满血丝。 他发出嘿嘿冷笑,声音尖锐,令人不寒而栗:“我和朱殷的儿子,我的长子,他掌控荒域。他会挑战我,妄图动摇我的权威,夺走我的王座。” 大殿内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没有人敢于回应,连最谄媚的佞臣都闭紧嘴巴。 “他野心勃勃,想必很快会有动作。让他来吧,我会告诉他,不自量力的雏鸟会是什么下场,那就是被折断翅膀,拧断脖子,撕开胸膛,在寒风中凄惨死去!” 戈罗德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 他难得保持清醒,当场写下旨意,向廷臣下达命令,做出行之有效的安排。 他了解每个人的本事,如果能真正把全部力量调动起来,使命令得以贯彻实行,北境会牢不可破,变得固若金汤。 可惜他并不了解,倚重的大臣压根不值得信任,心中早就各怀鬼胎。 例如巴希尔和扎克斯,两人身上带着血咒烙印,忠诚成为虚话。他们注定不会同心协力护卫金岩城,更不会与他同生共死。 还有他的王后,一直想要毒死他,为自己的儿子扫清障碍。 无法获取炎境的毒药,左娜始终没有放弃,仍在绞尽脑汁想别的办法。 自从知晓戈罗德的心思,看过他藏在书房中的文件,左娜就决心杀了他。 这对王家夫妻貌合神离,由伴侣转为仇人,注定你死我亡。 从某种意义上,戈罗德已经是四面楚歌。只是他仍不知晓,迄今被蒙在鼓里。 御前会议结束后,廷臣们陆续走出王宫。 国王下达命令,他们不可能公然违背,但如何实施,又执行到何种程度,每人心中都有一杆秤。 “陛下要召集军队,命令下得很急,却没有任何赏赐。难道要领地贵族自己付钱?” “这不可能。” “没有金币,骑士们不会卖命。” “附庸军团很多不听指挥,他们阳奉阴违,在战场上不肯出力。这一次,怕又会旧事重演,借口推脱。” “高利贷商人又会赚钱。” “比起贪婪的高利贷商人,我更想知道事情拖延或者办不成,国王会如何处置。” “大概会杀人吧。” “骷髅骑士团?” “他无法杀死我们所有人。” 无论旧贵族还是外戚,态度出奇一致,他们对戈罗德失去恭敬,言辞中最为明显。 趋势无法扭转,情况越演越烈,似烈火燎原。终有一天,他们会联合起来不听调遣,甚至推翻国王。 马车停靠在王宫前,贵族们陆续走进车厢。 扎克斯没来及上车,中途被请走。拦住他的是哈布克,王后左娜最忠诚的仆人。 “王后陛下请您过去。”哈布克深深弯腰,双手触地。 上次见面时,两人不欢而散。想起左娜的埋怨,扎克斯不禁皱眉。 碍于有众多贵族在场,他不能表现得过于明显,自然也不能拒绝王后召见。 “带路。” “是,大人。” 扎克斯离开后,贵族们陆续收回视线,沉默走进马车。 巴希尔坐在车厢里,单手推开车窗,看向金岩堡。明明是盛夏时节,城堡却终日笼罩阴霾,花园中出现衰败景象。 血族崇尚黑暗,却不该是这般死气沉沉。 “玫瑰在凋零,荣耀远去,事情早有预兆。”他自言自语,其后落下车窗,敲了敲墙壁,“走。” 声音传出,车夫立即挥动缰绳。 车轮滚滚,马车急速穿过城内,越过路旁建筑,向丞相宅邸飞驰而去。 王后寝殿内,左娜和扎克斯对面而坐,兄妹俩都没说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气氛凝重。 女官蒂亚推开房门,牵着小王子达尔顿走进室内。 感知到气氛异样,达尔顿不安地抓紧女官的手,主动贴近她,好似要躲到她的裙摆后。 “达尔顿,到我身边来。”左娜压下烦躁的情绪,尽量掩饰目光中的凌厉,朝小王子伸出手,“问候扎克斯伯爵,你的舅舅。” 达尔顿脚步迟疑,看上去犹豫不决。 被蒂亚轻拍后背,他才不太情愿地走上前,站在左娜身边,声如蚊呐:“日安,扎克斯伯爵。” “日安,殿下。”扎克斯向小王子展露微笑,只是笑容浮于表面,看上去并无多少真心。 左娜不满皱眉,刚想要开口,顾忌怀中的孩子,终究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蒂亚,你先下去。”她朝女官挥手。 “是,陛下。”蒂亚向左娜鞠躬,其后退出房间。 在她离开时,达尔顿习惯性地转过头,目光依依不舍,貌似很不希望她离开。 扎克斯将一切收入眼底。 等到房门关闭,他突然开口:“左娜,达尔顿很依赖你的女官。” 这句话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左娜先是一愣,随即不满道:“蒂亚陪伴我多年,从达尔顿降生时起,她就在照顾他。你可以怀疑任何人,不该怀疑她,她可以为我和达尔顿献出生命。” “别这么笃定,左娜。”扎克斯靠向椅背,架起左腿,轻慢地掸了掸衣袖,“血族的誓言从不可信,如你,如我。” 第161章 他咧开嘴角,笑容充满恶意,让左娜愈发烦躁。 “你究竟想说什么,扎克斯?肆无忌惮的打击我,让我清楚我是多么愚钝,而你是多么远见卓识?”她低声咆哮,眼底泛起血红。 发现怀中的儿子在颤抖,左娜马上收敛杀意,细心安抚他。不忘对扎克斯怒目而视:“都是你的错!” 扎克斯耸了耸肩,主动退让一步,无意和左娜针锋相对。 这里是王宫,四处充斥戈罗德的耳目,王后的寝殿也非滴水不漏。他们本就系在一根绳上,些许矛盾无所谓,真正撕破脸毫无益处。 “我只是提醒你小心,我的妹妹。”扎克斯不介意低头。他改变坐姿,缓慢向前倾身,视线扫过达尔顿,上移后同左娜对视,“之前的路走不通,我明白你很焦虑。可事已至此,暴躁没有任何作用,只会让情况更糟。” 顿了顿,他提及御前会议:“第一王子,他成为荒域的主人,拥有超过想象的领土。” “他拥有荒域,这不是传言?”左娜惊呼。 “确有其事。”扎克斯说道,“我不知道具体过程,也不知道巫灵和魔族为何听之任之,但事成定局,不会有任何改变。国王很愤怒,却没有失态,而是明智的下达命令,巩固北境防线。” 扎克斯压低声音,单手压过桌面,俯身靠近左娜,声音贴在她的耳边:“金岩堡没有占星师,无法预判事情走向,你必须冷静,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冷静?”左娜侧头看向扎克斯,表情难以置信,“你是要我什么都不做?” “情况不明,王城乃至整个王国都会陷入动荡。”扎克斯绝非危言耸听,他的确有很不妙的预感,“静观其变,远比莽撞地一头扎进去更为稳妥。” 见左娜还想争论,他抬起一只手阻止对方:“别和我争辩,左娜。” “可……” “你是王后,只要国王没有废黜你,你就能安稳地留在金岩堡。”扎克斯无法说得更直白,希望左娜能够自己想明白。他的目光落在达尔顿身上,话中意有所指,“看顾好你的儿子,年幼的达尔顿王子。比起你,他不该更亲近任何人,包括你信任的女官。” 左娜张张嘴,终究没说出反驳的话。 “我明白了。”她抱紧年幼的孩子,接受兄长的建议。 扎克斯拉开两人间的距离,表情却未见轻松。 “王国要起风了,从北边刮来,不知何时就会席卷金岩城。”他的话中充满暗示,还透出一种悲观,“我可能会死,左娜。” “扎克斯,你在说什么?!”左娜瞪大双眼,真切的感到恐慌。 她不自觉收紧手指,险些抓伤她的孩子。 达尔顿发出痛呼,她才如梦初醒,迅速松开手,小心地安抚着他:“抱歉,达尔顿。” “没关系,母亲。”小王子抚摸左娜的脸庞,安慰自己的母亲。 他是个好孩子。 但是,对一名血族王子而言,尤其是戈罗德的儿子,这种性格绝非优势,反而是致命的缺点。 脑海中闪过岑青的面孔,想到他带给自己的压力,扎克斯按住胸口的血咒,心中叹息。 黑暗掌控一切,命运早就注定。 殷王后失去的东西,她的儿子会重新夺取,牢牢握于手中。 基于阴谋和背叛获取的一切终将沦为泡影。犹如海中的泡沫,轻轻一碰就支离破碎。 房间外,蒂亚背对房门,始终没有离开。 直至门内再无声音传出,她才迈开脚步,无声穿过走廊。苗条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恍如一缕轻风,轻盈缥缈,了无痕迹。 第86章 房间内寂静许久,扎克斯终于打破沉默。 “左娜,”扎克斯看向自己的妹妹,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听我的话,接下来,保护好你自己和达尔顿王子,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无论如何,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会保证你们平安无事。” 假如他死了,不管是谁动手,巴希尔、戈罗德、亦或是岑青,家族都将随之破灭。 届时,对左娜和达尔顿来说,死亡也许是一种解脱。 “扎克斯,你究竟在隐瞒什么?”左娜声音紧绷,她敏锐察觉到扎克斯不对劲,可她找不出原因。 “只是提前防范,别紧张。”扎克斯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只精美的金盒,打开盒盖,里面是多件指腹大的异兽雕刻,形态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完全是等比例缩小。使用的材料昂贵稀少,既能随手把玩,也能用作吊坠。 “送给你,殿下。”扎克斯扣上盒盖,将金盒递到达尔顿面前,“希望你能喜欢。” “我很喜欢,谢谢你,扎克斯伯爵。”达尔顿双手接过来,朝扎克斯微笑。 真是个好孩子。 扎克斯心生感慨。 很可惜,他是个好孩子。 伯爵垂下双眼,咽下一声叹息。 “我该走了,左娜。”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拉直身上的外套,“我不能留下太久,以免国王陛下起疑。” 左娜请他来,为的是寻找其他购买毒药的渠道。 扎克斯没有答应,兄妹俩陷入僵局。 达尔顿到来后,扎克斯仍没松口。他清楚左娜在想什么,但以目前的局面,除非万不得已,他们都不该再轻举妄动。 走出房间之前,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往左娜耳边道出一番话,顿时让她脸色大变。 “记住我说的,王后陛下。” 话落,他向左娜鞠躬,身影消失在门后,脚步声顺着走廊远去。 左娜定在原地,脸色隐隐发白。 回想扎克斯吐露的消息,她终于明白,为何兄长要拒绝自己的请求。 “炎境之主插手,覆灭山地人部落,切断所有交易渠道。” 炎境之主,魔族的君王,天性凶狠残暴,恐怖的烈焰能焚化一切。 相比之下,戈罗德都不再那么可怕,即使他想废掉自己,让自己陷入困境。 左娜后退两步,跌坐到椅子上。 “为什么?” 回想此前种种,她倍感恐慌无助。 事情变得异常不顺,情况越来越糟糕,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是了,第一王子。 殷王后的血脉。 自从他走出黑塔,真正站到戈罗德面前,命运就开始修正,仿佛有一只大手在操控,迫使所有人走上既定的轨迹。 顺风顺水的变成岑青,其他人,包括戈罗德、王城贵族、还有她自己,肉眼可见陷入困局,却对此无能为力。 “黑暗神在上,这是背叛的惩罚吗?”左娜陷入迷茫,感到茫然无措。她仿佛踩在云朵上,稍有不慎就会坠落,摔得粉身碎骨。 “母亲,你怎么了?” 达尔顿的声音唤醒左娜。 她猛然间回神,忧虑从眼底消散,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达尔顿,我的孩子,为了你,我会不惜一切。”她抱紧小王子,语气深沉,好似重新拥抱力量。 阳光透入室内,被窗帘遮挡,散落昏黄的光斑。 左娜抱着小王子,跪在地上发下誓言,为了她的孩子,她不惜对抗所有人,无论是她的丈夫,还是远在雪域的岑青。 一阵风穿过王宫庭院,卷走枯萎的玫瑰花瓣。 残红揉碎在风中,纷纷扬扬洒落,如同在昭示凄冷和绝望。 热风穿过雄伟的城池,掠过小镇和村庄,绕过马场和荒野中的聚落,呼啸刮过森林,席卷广袤大地。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数百辆大车排成长龙,沿着河流鱼贯而行,朝荒域方向加速前进。 侏儒的十轮大车压过地面,留下并排车辙,每一道宽度相同,连深度都一般无二。车上满载物资,仿佛隆起的小山,由耐力极强的矮马拖拽。 矮人的大车行在队首,负责指明方向。 车辆由犰狳牵引,以赫尔为首的矮人坐在犰狳背上。他们不时交头接耳,看向行在一旁的侏儒车辆,没表现出敌意,却也称不上友好。 “那些侏儒真会见缝插针。” “他们有两千多人,我们回去后要联络更多部落。” “真不想和他们一起走。” “这是陛下的命令。” “陛下希望我们能和平相处,我们要听从安排。干活时必须竞争,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好手!” 矮人们摩拳擦掌,誓要压侏儒一头,并且为此做好准备。 与之相比,侏儒们表现得格外淡定。 埃尔和扎西娅同为领队,负责此行全部事宜。他们率领的是首批人员,后续会有更多人集结,分批启程奔赴千湖领。 “矮人不会以为我们只有这点人?” “瞧他们的样子,一个个鼻孔朝天,真让人恼火。” “等后续队伍抵达,肯定会让他们大开眼界。” “陛下不希望我们起冲突,我们就不应该动手。但在别的方面,我们绝不能让步!” 第162章 侏儒充满竞争意识,与矮人的想法如出一辙。双方走在一起,目光相对时,总能嗅到火药味。 在别扭的磨合中,车队持续前进,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血族的队伍比他们更快。 觐见结束后,他们与车队同日出发,快马加鞭离开暴风城,一路驰向边境,目前已经进入荒芜森林。 遵照岑青的旨意,他们没有返回千湖领,而是径直奔赴北境。 “唤醒亡者的遗骸,组建属于陛下的军团。” “率领这支军团夺回一两座坞堡,以此为据点扩张,蚕食北地全境。” 中途休息时,骑士在河边饮马,奥尔加与艾尔伍德等人坐到一起。 几人面对面坐着,地上摊开一张羊皮卷绘成的地图。图上线条明晰,囊括荒芜森林、河流丘陵和北境现存军事要塞,连异魂飘荡的山谷也绘制进去。 这张地图出自边境贵族之手,一式两份,另一份在岑青手中,悬挂在他的寝殿。 “照计划拿下北境,再攻下更多贵族城堡,最终打进金岩城。届时,陛下手中的地图才会完整。”艾尔伍德盘腿坐在地上,嘴里嚼着一条肉干,用匕首挑出指腹中的木刺。 队伍穿过森林时,他不小心撞上一群蒺藜兽,遭到兽群攻击,扎了满手小刺。不疼,却很痒,置之不理的话,会痒得令人发狂。 “那些是以后的事情。现在,我们需要按部就班,先找到一处能召唤骸骨的战场。”奥尔加换下长裙,改穿骑装,长发束在脑后,更加方便行动。 尤莉认真观察母亲,在旅途中不断学习。从模仿开始,海绵一样汲取知识,迅速成长起来。 “我知道一个地方,河对岸,那里有鸟群徘徊,应该有你要找的东西。”英诺森牵马走过来,对几人说道。 他穿着一身银蓝色铠甲,头盔抱在臂弯中。随手拨动剪短的额发,气质由阴郁变得阳光,看上去很不可思议。 “河对岸?” 闻言,几人同时站起身,顺着英诺森手指的方向望去。 距离虽远,仍能见到频繁变形的黑云,证明有鸟群在盘旋,数量很多,黑压压聚成一团。 “那是秃鹫?” “还有乌鸦。” “下面有战场。” “应该不会错。” 众人一番商量,派出两名骑士探路,其余人随后上马,涉水跨过河道,靠近鸟群徘徊之处。 在那里,他们发现二十多具尸骸。 “是兽人。” “死去的时间应该不久。” “奥尔加,能用上吗?” 不怪艾尔伍德发出疑问,这些兽人死状凄惨,大多缺胳膊断腿,有的还被砍掉脑袋,很少是一剑毙命。 “可以。”奥尔加策马走上前,在众人面前翻身下马,站在尸骸中心。 她闭上双眼,展开双臂,阴冷的气息在周围凝聚。 “醒来,逝去的生命。” 再睁眼时,她的右眼变成重瞳,触手状的黑气涌出脚下,在地面舒张,迅疾缠绕过每具骸骨。 黑气持续收紧,裹成茧状。 尸体上的血肉融化剥落,只剩下森白的骨头。 咔哒。 兽人的骨架从地上爬起,他缺失半边头颅,仅存的一只眼眶中跳动幽火,异常阴森可怖。 “服从我,成为我的仆人,我的战士,为我的主人而战。” 一个接着一个,骷髅兽人缓慢站起,本质发生蜕变,身上打着占星师的印记。 他们是仆人,也是战士,个个力大无穷,忠诚无比。 只要占星师不死,骨头没有彻底粉碎,他们就能无休止征战,耗尽对手的力量,彻底逼疯敌人,让他们陷入绝望。 “占星师的力量,如果不受控制,会变得十分可怕。”艾尔伍德低声说道。 “的确。”亚伦同他想到一处。 “乐观些,她是我们的盟友。”英诺森策马来到两人身边,扫一眼打上烙印的骷髅,压低声音说道,“今后的事情不好说,也许会成为对手。但就目前而言,我们都在一条船上。” “你说得对。” 艾尔伍德和亚伦同时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这支队伍日夜游走在边境,扫荡多处战场。奥尔加唤醒的骷髅越来越多,队伍持续壮大,无法再隐匿踪迹。 毫无意外,他们撞上一支王城骑兵。 对方有三百人,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亮闪闪的铠甲,身上带有血腥气息,证明他们经历过战场洗礼,不是一群王城来的公子哥。 “真是幸会。”艾尔伍德打马上前,抄起挂在马背的长枪,随手拉下铁面罩,“我想没必要通报身份。” “王城来的人,的确没必要。”亚伦和英诺森出现在他两侧,各自手执武器,拉下面具,做好战斗准备。 三人组成锋矢,骑士在身后排开,这是边境贵族习惯的冲锋阵型。 在这支骑兵身后,拖拽的声音响起,成百上千的骷髅密集出现,不分种族站在一切。 有的骷髅拿着武器,有的赤手空拳,无一例外身负烙印,眼中跳动幽火,样子狰狞可怖。 战马受惊,人立而起发出嘶鸣。 王城骑兵措手不及,匆忙拉紧缰绳,仍有两人被摔下马背。 抓住战机,边境贵族率领骑士发起冲锋。 自从离开坞堡,他们心中就压抑怒火,除非用鲜血浇灌,炽烈的火焰永远无法熄灭。 “杀!” 艾尔伍德挺起长枪,亚伦和英诺森分成两翼,骑士们紧随其后,仅仅一个冲锋,就撕开对手防线。 骷髅战士潮水般涌来,将裂口撕得更大,再难以合拢。 王城骑兵被分割开,不得不各自为战。 “杀光他们!”艾尔伍德大声下令。 北境众人浑身浴血,满目猩红,为收割敌人的生命感到畅快。 骷髅不仅攻击骑士,也撕扯骑士胯下战马。 一旦战马被拽倒,王城骑士立即陷入包围,被数倍于己的骷髅淹没。 等他们再出现时,已经成为骷髅中的一员,眼底跳动幽火,向曾经的同僚发起攻击。 比起死亡,精神的折磨更加恐怖。 眼看着同伴死去,下一刻变成骷髅,将刀锋转向自己,王城骑士彻底崩溃。 兵败如山倒。 仅过去半个小时,三百名骑士死亡殆尽。 地上没有留下半具尸体,只有鲜血浸湿青草和泥土,勾勒出最恐怖的暗红色梦魇。 “我想,我们可以开始下一步了。”奥尔加的声音幽幽响起,温和平静,于此情此景下却格外惊悚。 脚步声厚重沉闷,一具高过五米的骷髅出现在火光下。 奥尔加坐在骷髅肩上,掌心中跳动黑气。尤莉坐在另一侧,手中捧着她的骷髅松鼠。 “下一步?” “进攻坞堡。” 火光猛然跳跃,焰舌蹿升,爆开万千火星。 血族们舔舐刀锋,为血液的气息感到兴奋。 他们毫无异议,接连调转马头,朝最近的一座坞堡奔驰而去。 暗夜中,奔雷声响彻大地,伴随着骷髅的脚步声,滚滚压向坞堡。 坞堡内灯火通明,巡逻的骑士正常换班,脚下陡然颤动,突来的破风声令他们瞪大双眼。 “敌……” 来不及发出警告,一人当场被箭矢穿透,活生生钉在城墙上。 其余人躲在城墙后,身体紧贴垛墙,不忘高声呼喊,试图叫醒所有人:“敌袭!” 菲尔德在睡梦中惊醒。 听到门外的嘈杂声,他心知不妙,抓起外套奔出房间。 突有火光划过眼前,在他额头留下一道血线。 明亮的光刺痛他的瞳孔,燃烧的飞矢从天而降,呼啸着穿透夜空,凿向防守严密的坞堡。 这座坞堡由青狮家族建造,它的拥有者不是旁人,正是艾尔伍德。 经历数代人经营,坞堡建起严密的防御工事,外墙高达数丈,墙头铺设石板,竖立箭楼和瞭望塔。墙垛后有投石机和巨弓,专为乱军准备。 经历长期战乱,防御工事多次遭遇损毁,石墙四面皆有缺口,北边格外严重。 火光照耀下,能清楚看出修补的痕迹,墙砖颜色斑驳,涂抹石灰仍无法遮挡,宛如坞堡的伤疤。 “敌袭!” “乱军?” “不是乱军!” 菲尔德穿过混乱的人群,快步登上墙头,入目尽是乱糟糟一片。 箭矢密集如雨,瞭望塔和箭楼同时起火,来不及逃离的骑士只能翻出窗口,未等平安落地,就被飞来的箭矢穿过胸腔,当场扎成刺猬。 尸体凌空坠落,接二连三砸向地面。有的翻过墙垛,在暗夜中爆开鲜红的血花。 骑士们奔走呼喊,方寸大乱。仆从军像是无头苍蝇,所有人都在乱跑,扯开嗓子喊叫,指挥系统瞬间瘫痪。 第163章 “停下!”菲尔德抓住一名骑士,用力攥紧他的衣领,“该死的,冷静一点!” 骑士身上的铠甲沾满烟灰,留有焚烧的痕迹。他头盔歪斜,铁面罩半落,看上去狼狈不堪。 被菲尔德拽住,他下意识发起攻击。 挥出的剑被架住,剑刃砍中剑鞘,发出一声刺耳的嗡鸣。 声音传入耳道,震动骑士的大脑。 下一刻,他被一条有力的手臂勒住脖子,凶狠掼向地面,发出砰的一声,紧接着耳边响起咆哮:“你疯了吗?!” 身下是冰冷的石砖,一支火箭恰好落下,擦着骑士的脸凿进砖缝,箭尾急剧颤动,火光照亮他的眼睛。 他终于看清攻击的人是谁,登时脸色发白。 “爵士……” 菲尔德已经顾不得质问他。 呼啸声接踵而至,他不得不松开骑士,狼狈地躲闪箭雨。中途快速冲向墙垛,小心翼翼探头,观察城外情况。 下一刻,他瞪大双眼,看到极为恐怖的一幕。 成千上万的骷髅走出森林,组成苍白的洪流,浩浩荡荡压向坞堡。 菲尔清楚望见,上百个展开骨翼的骷髅飞出队伍,他们张开下颌,无声尖啸,在半空中放箭,精准射杀墙头的骑士。 轰隆! 巨响声震颤大地,响彻夜空。 数十具庞大的骷髅现身,他们生前应是巨人,或是体形庞大的兽人,在他们出现后,周遭的骷髅如潮水分开,让出数条笔直的通道。 骷髅巨人扛起巨木,迈开大步,冲向被火光笼罩的坞堡。 意识到他们要做什么,菲尔德瞳孔紧缩,当即发出呼喊:“他们要撞破大门,去堵住大门,该死的,不想死就执行命令!” 他声嘶力竭,吼出最大声量。 奈何情况过于混乱,少数人执行命令,更多仍在四处奔跑,专为寻找地方躲藏起来,根本没有抵抗意图。 “天杀的,一群该死的家伙!”菲尔德怒声诅咒,拔出佩剑,左手举起火把,继续召集骑士防守。 彼时,骷髅巨人已经冲到坞堡前,苍白的手臂举起木头,树根朝前,树冠在后,一下接一下撞向坞堡大门,有的更撞上墙壁。 门闩扛不住撞击,开始出现裂痕。灰尘簌簌掉落,夹杂着锋利的碎石。 来不及搬运石块,骑士们被迫用身体堵门。奈何力量过于悬殊,几次撞击之后,他们接连倒飞出去,重重摔向地面。 撞击声再次袭来,门闩终于断裂, 一阵地动山摇,坞堡大门轰然倒下,厚重的门扉砸起大片灰尘。 最后的防御失效,坞堡洞开,惨白的洪流涌入,杂沓的脚步声充斥坞堡,为王城众人敲响丧钟。 第87章 坞堡失去防守,骷髅大军蜂拥而入。 骑士们终于想起来防御,他们挥剑劈砍,长枪横扫,苍白的骨头貌似不堪一击,怎奈数量太多,根本杀不尽。 破碎的骷髅并未真正死亡。 哪怕只剩下一条胳膊,只要占星师的烙印留存,就能抓住骑士的腿,迟滞他们的行动。 战场上危机四伏,动作慢了两秒都会丧命。 骷髅的攻击难以防御,坞堡内血肉横飞,王城骑士死伤惨重,很快尸横遍野。 城门被反向堵住,越来越多的骷髅爬上城头,淹没城头守军。还活着的人看不到扭转战局的希望,他们想逃都逃不出去。 绝望的情绪飞速蔓延,不到十几分钟,王城骑士便已兵败如山倒。 战场上血流成河,进攻一方势如破竹。 心知败局已定,菲尔德干脆心一横,展开双翼飞出城头,抛弃所有人,独自逃向派依驻守的坞堡。 很可惜,他能死里逃生一次,却不会有第二次。 三道身影同时出现,在半空中拦截住他。 银蓝色铠甲,展开的蝠翼,面罩后嗜血的眼睛。 他们是血族。 “好久不见,菲尔德子爵。”艾尔伍德推起铁面罩,猩红的眼睛锁定菲尔德,目光森然,如同在看一个死人,“我的坞堡住起来如何?瞧瞧你的腰带,我的宝库,想必你也进去过。别人的领地和财富,你霸占得心安理得,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艾尔伍德,你竟然还活着?!”看清来人,菲尔德脸色大变。他扫视左右,认出亚伦和英诺森,更是神情绝望。 “这些骷髅是你们的手笔?”话出口,他又摇头否定,“不,你们没有这样的天赋。所以,是占星师?” “没错,占星师。” 三人发出畅快的笑声,充满阴暗和血腥。 “我想你认识她,奥尔加女爵,独居在庄园的伯爵夫人。”艾尔伍德说道,好整以暇地观赏菲尔德的表情。 “奥尔加伯爵,巴希尔的妻子?”菲尔德满脸震惊,感到难以置信。 “她已经同丞相分居,但这不重要。相比其他人,你更应该关心自己,菲尔德子爵。”艾尔伍德摇摇手指,单手拉下铁面罩,遮挡住他的笑容。 亚伦和英诺森同时动作,宣告谈话结束。 三人挺起武器,森冷的寒光浮出剑刃,射入菲尔德的眼睛。气氛压抑,仿佛有无形的绳索缠绕,让他动弹不得。 “奉荒域主宰,暨雪域王后,血族正统王室之命,菲尔德,你会被处死,你的家族也将灭亡。为你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荒域主宰,雪域王后,血族正统王室。 艾尔伍德每道出一个称谓,菲尔德的脸色就煞白一分。 当对方宣判他的死刑,宣称要覆灭他的家族时,他猛然咬牙,凶狠发出咆哮:“第一王子,他没资格审判我和我的家族!” “他有。”英诺森冰冷开口,给予菲尔德致命一击,“陛下深入荒域,斩杀发疯的金木,获得血族王冠,手握王权宝剑。他是黑暗神承认的王位继承者,是血族真正的君主。” “而你,和你家族侍奉之人,是不折不扣的篡位者。”亚伦接着说道,“戈罗德,他注定被审判,以罪人之名死去。” “不……”菲尔德还想挣扎,突有呼啸声从背后袭来。 裂帛声起,一杆长矛贯穿他的胸膛,锋利的尖端从他胸前透出,带出大片血雾。 几名骷髅羽人出现在他身后,一人飞身欺近,双手握住矛杆,轻松挑起菲尔德,将他挂在长矛上。 这一幕似曾相识,正是羽人死亡场景的复刻。 “看样子,女爵嫌弃我们动作太慢。”艾尔伍德出言调侃,眯眼看向被骷髅挑起的菲尔德,“很适合他的死相。” “菲尔德死了,坞堡内是一团散沙,不会支撑多久。该进行下一步。”亚伦说道。 “好。”艾尔伍德点头。 英诺森也无异议,态度更加激进:“我们应该加快速度。” 三人不再去看菲尔德和挑起他的骷髅羽人,同时调转方向,一起飞向大军后方,奥尔加和尤莉所在的地点。 进攻远比计划中顺利。 耗费的时间不到一半,他们理应修改计划,趁机收回更多坞堡,夺回更多边境领土。 一棵灰白色的巨木矗立在骷髅大军后方。 树干粗壮,需三人合抱。树冠茂密,锋利的枝杈斜指向天,尖端闪烁寒光。树叶硬化,叶脉清晰可见,边缘异常锋利,质感堪比岩石。 树根盘踞地面,根须扭结缠绕,如同一个巨大的磨盘。 树干表面凸起狰狞的面孔,表情凝固在死亡一刻,模样阴森可怖。 奥尔加站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左手按住树干,右手上翻,掌心跳动一团黑气。频繁有黑带自气团中分离,投向骷髅群体中,指引大军攻向坞堡。 尤莉坐在她腿边,惊叹地望向战场,表情十分着迷。 少女晃动着两条腿,裙摆轻轻飘荡,鞋尖镶嵌的宝石在黑暗中发光。 她的视线转向西北,那里有一小群残破的骷髅,被唤醒时就缺胳膊少腿,样子破败不堪。 她依旧看得出神,眼睛一眨不眨。 那是她唤醒的骷髅战士,外表差强人意,在战场中一样能发挥作用。 “母亲,坞堡的大门开了。”尤莉说道。她仰头看向天空,锁定月亮和星辰的位置,眼底映出月钩的轮廓,“比计划时间提前。” “是的,而且提前很多。”奥尔加收紧手指,其后松开。掌心的黑气时而膨胀,时而紧缩,似万千丝带缠绕,“如此不堪一击,我还是高看了他们。” “您认为他们有能力抵抗?”尤莉看向母亲。 “至少不该一触即溃,像一群酒囊饭袋。在殷王后的军队中,他们不配为战士,连马夫都不够格。”奥尔加的话中满是嘲讽,想起朱殷统领军团的时代,表情愈发轻蔑,“戈罗德和他的拥趸沉迷于争权夺利,早忘记立身的根本。他们的下场注定是灭亡。” 戈罗德纵容乱军壮大,使其尾大不掉。等他反应过来时,王国根基已被撬动。 第164章 他派遣王城军团肃清边境,背后却暗藏阴谋,不等乱军彻底覆灭就背刺边境贵族,使局势更加糜烂。 “自以为运筹帷幄,实则是跳梁小丑,戈罗德是在自掘坟墓。”奥尔加掀起嘴角,嘲讽之意更浓。 金岩城风起时,未知古老的城墙能否抵挡,亦或是一触即碎,分崩离析,就像坞堡中的王城骑士一样。 艾尔伍德三人飞来时,奥尔加已经调动骷髅,加速清理坞堡内的残军。 听明三人来意,她没有反对,当场点头同意。 “布叶特的坞堡距离最近。”艾尔伍德舒展翅膀,右手倒提一杆长剑,语气中透出遗憾,“真可惜,她不在这里。” “陛下要重建千湖领,计划开发荒域,她受到重用,应该忙得不可开交。”亚伦说道。 “既然如此,我们就代替她收回坞堡。尘埃落定后放飞信鸟,通知她这个好消息。”艾尔伍德向奥尔加略微颔首,其后拉下铁面罩,率先朝布叶特的坞堡飞去。 亚伦和英诺森紧随其后。 三名血族穿过夜空,为地面的骑士指引方向。 大军中分出支流,血族骑士策马扬鞭,追随艾尔伍德三人奔赴下一处战场。 在他们身后,骨马背负骷髅骑士追逐而来。部分身上穿着王城骑士的盔甲,手拿生前武器。 “我们也该出发了。”奥尔加说道。 话音刚落,骷髅木开始移动。盘结的树根拆散,粗壮的根须压过地面,发出轰然巨响。 攻占坞堡的骷髅分成两批,少数留守原地,确保胜利的果实不被夺走,其余随奥尔加前行,开往下一座战场。 这就是骷髅军团的恐怖之处。 他们永远不知疲惫,随时能投入作战。哪怕只留下几块骨头,只要占星师不死,军团永不会消亡。 大军离开后,天空出现渡鸦的影子。 鸟群盘旋数周,螺旋状覆盖天空。轮换俯冲向战场,都能捡拾到几块碎肉。 硝烟的气息萦绕不去,血腥味随风飘散,顺着边境线蔓延。 跨越北境的山谷中,异魂冒出泥沼,大群游荡在山谷间,场景触目惊心。 光芒在山谷汇聚,蜿蜒成光带,一度照亮夜空,却带不来丝毫温暖,仅播撒死寂与恐惧。 光带一路延伸,末端直抵千湖领。 彼时,领地内火光通明,热闹非凡。 火把插在地上,星星点点连成一片。众多帐篷林立湖畔,组建起大片营盘。营地中声音嘈杂,人来人往,全是侏儒和矮人。 他们扎营完毕,立即投入工作。 平整道路,建造房屋,搜寻矿洞,挖掘隧道,没有任何事能难住他们。 值得一提的是,部分侏儒很擅长书写。例如梅斯,是能著写游记的存在,处理文书工作不在话下。 有了他们加入,西科莱姆肩上的担子骤然减轻。 首次拥有充足睡眠,不需要整天挂着黑眼圈,做梦都在书写计算,年轻的子爵险些热泪盈眶。 “年轻人,你应该明白,陛下拥有广大领土,需要很多治理人才。如果你想得到重用,有朝一日位列廷臣,空闲不是好事,忙碌才会长久。”梅斯站在一根木桩上,单手托着羊皮卷,一边运笔如飞,一边提醒西科莱姆。 “多谢你的提点。”清楚对方是出于好意,西科莱姆十分客气,表现得很是虚心。 不过,这份好意因何而来? 年轻的子爵垂下眼帘,眼尾余光扫过不远处的矮人,心中已有猜测。 在两人对面,矮人和侏儒排成数条长队,持续穿梭不停。 他们或是推着小车,或是忙于打下木桩,在高处架起索道,一端通向遗迹外的工地,一端通向新打开的矿洞。 “动作快!” “别被那些家伙比下去!” “用锤子!” “换人!” 工地上频繁传出大吼,夹杂着不服输的咆哮。 矮人和侏儒卯足力气,各自憋了一股劲,只为不被比下去,最好能压对方一头。 距离工地不远,一群岩巨人后裔蹲在地上。他们长时间一动不动,身上挂着苔藓,乍一看就像一堆石头。 “矮人,侏儒。” “几百年没见过了。” 看着几千人一同干活,这群大个子既新奇又怀念。 千湖领未衰落前,每天都是这样热闹。 领地失去主人,一切骤然变化。繁华褪色,荒凉取而代之。喧嚣归于沉寂,治所沦为一片荒芜,就像他们一样,终日与沉默为伴。 “真想快点见到他,黑发王室的后裔。” “时间应该不会太久。” “去催一催那个骑士?” “好主意。” “谁去?” “索斯。” “为什么又是我?” “你是首领。” “……好吧。” 索死认命地从地上站起身,朝黑骑士的营房大步走去。 他经过时,侏儒和矮人仅是扫两眼就失去兴趣,继续投身工作,没有片刻懈怠。 初至千湖领,撞见这些大个子,侏儒们很是吃惊,多数人呆立当场。 他们遭到矮人嘲笑,顿觉失去面子。由此下定决心,无论多么好奇,也要装作若无其事,绝不能再给矮人嘲笑自己的机会! 铁木瞧见索斯,立即迈步迎上来。 “索斯首领,你有什么事吗?” “我要见米诺队长。”索斯瓮声瓮气道,“我希望知道,何时能见到黑发王室后裔。” “这个……”铁木正不知该如何回答,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米诺和几名黑骑士徒步行来,一只乌鸦栖息在他的肩膀上,从骑士手中叼走玉米粒,利落地吞进肚子里。 “索斯首领,你来得正好。”米诺大步走上前,递给索斯一张卷轴,还有和卷轴一起送到的口袋。袋子鼓鼓囊囊,看形状,里面应该装着宝石。 “这是什么?”索斯疑惑道。 “陛下的信,还有赠送的礼物。”米诺动动肩膀,反手指向乌鸦,“信件和礼物都是刚刚送到。” “信和礼物?”索斯接过卷轴和口袋,发现袋子里装着龙血石,登时面露喜悦之色,“龙血石!” 身为岩巨人后裔,他们需要通过摄取石料增强能量。顶级龙血石可遇不可得,袋子里这些,足够每个族人分一颗。 这份礼物恰好送到索斯的心坎上。他对岑青的好感度迅速拔高,哪怕素未谋面,也将达到顶峰。 “请代我向陛下转达谢意,我诚挚希望能尽快见到他,牢固我们的契约。” 道出这番话,索斯握紧卷轴和礼物,喜滋滋地返回去找族人。 目送小山一样的背影远去,米诺示意铁木继续忙,其后带领众人上马,集体前往新开发的矿坑,有意确认工程进展,再向岑青汇报。 “佩诺尔特昨天出发,希望一切顺利。”他坐上马鞍,口中说道。 “相信不会有问题。”萨雷走在他身边,想起刚从北境归来就要前往荒域的副队长,心中倍感同情。 “布叶特爵士与他同行,她很熟悉周围环境,又是沿着山脉走,不会遇到风险。”里贝拉没有和佩诺尔特一同行动,而是留在千湖领,填补布叶特留下的空缺,这里实在缺乏人手。 米诺捻住一片随风飘来的草叶,在手指间轻轻转动,目光深远。 “陛下计划在荒域兴建城池,和千湖领治所同时开工。我有预感,在他夺回王位之后,王国内会有巨大变化。” 其余人交换目光,都对这番话深表赞成。 “我们忠诚于陛下,只需按照陛下说的去做。”里贝拉开口。 “的确。” 黑骑士们纷纷点头。 开辟荒域也好,建造新城也罢,他们都会忠实执行命令,为岑青达成所愿。 黑骑士不再说话,各自策马提速,向矿洞的方向飞驰而去。 当夜,乌鸦就带着米诺的书信离开千湖领,穿越森林,掠过广袤大地,振翅飞向巫灵王城。 雪域,暴风城。 巫灵王启程不久,岑青先后收到北境和千湖领来信。 乌鸦在傍晚时分抵达王城,身后跟随数只骨鸟。 它们往来雪域,驻守城头的士兵都已经熟悉,个别还在打赌,这批信鸟进入王宫,下批会间隔几天。 “五天?” “我赌三天。” “七天。” “太长了。” 巫灵们议论纷纷,赌约很快敲定。 少顷,城头响起钟声,古老的城门即将关闭。 众人停止谈话,站在城墙后眺望北方,猜测王城大军何时能抵达战场,和古树人展开交锋。 伴随着绞索声,厚重的铜门合拢。 太阳坠下地平线,最后一缕晚霞隐去,黑夜笼罩大地。 信鸟穿过城市,熟门熟路飞入王宫。 第165章 庭院中,雪狼趴在水池边小憩,银蟒依旧盘绕在屋顶。雪豹和狮鹫精力充沛,它们缠斗起一起,抱团抓挠撕咬,默契地压低嗓门,没有发出任何叫声。 吵醒睡眠中的雪狼,后果极其严重,教训惨痛异常。 为免再遭遇一次,它们打得羽毛乱飞,全身炸毛,也坚决闭紧嘴巴。 如果不小心忘记,还会互相捂嘴。 荆棘女仆有幸目睹,当做笑话讲给岑青。 岑青多日埋首政务,忙得头晕眼花,做梦都是文件和数字。难得听到一件乐事,隔日就兴致勃勃走上露台,居高临下眺望中庭,果然见到有趣一幕,精神都放松许多。 整整一天,雪豹和狮鹫都在打架。 荆棘女仆没有阻止他们,雪妖想阻止,还出面拦住:“它们伤不到彼此,陛下感到疲惫时,还能看它们逗趣。” 雪妖恍然大悟。 他们不再拦着两个小家伙打架,偶尔还会出面拱火,让它们打得更激烈一些。 好在雪豹和狮鹫都有分寸,撕咬得再厉害,也不会朝致命处下手。通过连续搏斗,磨炼自身的力量和速度,也是一种收获。 乌鸦飞向二楼露台,骨鸟紧随其后。 “嘎!” 鸟群落在栏杆上,粗噶的叫声传入室内。 岑青不在寝殿,鸢尾寻声走进露台,看到绑着信件的乌鸦和骨鸟,熟练地解开卷轴,摞起抱在怀里。 “和我来,给你们准备食物和水。”女说道。 骨鸟无需进食,归根结底,它们就是一群骨头。 乌鸦是血肉之躯,长途跋涉会感到疲惫,需要补充玉米粒、鲜肉和清水。 鸢尾转身走出房间,带着岑青交代的宝箱,以及信鸟送来的卷轴。 两只乌鸦飞在她身后,骨鸟则被留在露台上。它们可以保持同样的姿势,长时间一动不动。 走廊内光线明亮。 水晶灯炫发光彩,地面和墙壁流动光影。 浮雕壁画陡然鲜活,花卉绚烂绽放,人像和异兽栩栩如生,随时要挣脱束缚走入现实世界。 鸢尾一路走来,迎面遇上卷丹和几名雪妖。 两名女仆短暂交谈,卷丹打了个手势,示意乌鸦跟上自己。鸢尾与她擦肩而过,又越过几名雪妖,径直走向王后的会客室。 鎏金房门半敞,岑青接见黑暗神的祭司泰温。 岑青读过海量典籍,有血族的藏书,也有巫灵王宫中的文献。 他对祭司的了解全部来自文字,而且来源多样,包括战争记录、辞藻华丽的诗歌、不同种族的奇闻异事,内容新奇迷幻,简直像童话故事。 泰温是他见到的第一名祭司。 在现实中,而且是活着的。 “很高兴见到你,泰温祭司。” “我的荣幸,陛下。” 萨缪尔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岑青对泰温并无恶感,当然也没有更多好感,纯粹的淡漠,就是在面对一个陌生人。 鸢尾走进房间时,两人坐在桌旁,面前各有一杯饮料,还有精致的糕点,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彼此间的话题围绕荒域,充满神秘的森林和那棵发疯的金木。 “我是否可以这样想,你认识那棵金木,也很熟悉那座森林,泰温祭司?”岑青摇晃着高脚杯,相隔桌面,双眼直视泰温。 “我不否认,我的确认识荒域森林的心木。在它还是一棵小树时起,我就见过他,多次与他交谈。”泰温痛快承认,讲述他和心木相识的过往,“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如今它已经死去,岁月会湮灭一切。” “萨缪尔长老告诉我,你此行专为见我?”岑青突然改变话题,思维十分跳跃。如果对他怀抱恶意,很容易在这时泄露端倪。 “是的,陛下。”泰温点点头,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 “为什么?” “我是黑暗神的祭司,在迁居风谷之前,我生活在金岩城,两度主持血族之王的加冕典礼,为两任君王戴上王冠。”泰温语气平淡,话中透出的信息非比寻常,“我有责任,也必须来见你。” “责任?” “是的。”泰温颔首,沉声说道,“我接到神谕,血王座即将迎来新主人,真正的血族之王。” “神谕?”岑青放下高脚杯,凝视对面的老者,瞳孔幽深,眼底浮现一抹暗色。 第88章 “荒域,矗立万年的森林,血族宫殿,空置的王座,以及站在王座前的身影。”泰温肃然神情,向岑青讲述他接受的神谕。 那只是很平常的一天,他送走造访小屋的精灵,凌乱的画面猝然闯入他的大脑,走马灯般闪过,既清晰又模糊。 他看到荒域森林,发疯的金木,神秘的地下宫殿,血族历代先王的雕像。 画面在光中扭曲,先王们俯瞰大地,头顶是无穷的黑暗。 空置的血色王座,狮鹫在苏醒,于长久岁月后破壳而出。 王族之剑流淌血光,王冠重现,血王座即将迎来主人,真正的血族之王。 高挑,纤细,夜色一般的头发,还有漆黑的眼睛,契合黑暗,在黑暗神的祝福中诞生。 “那就是你,陛下。”泰温总结说道。 “黑暗神的祝福?”岑青玩味开口,声音中透出讽意,“泰温祭司,你不了解我的经历,否则不会这样定论。” “陛下,这是神谕,黑暗神给予的启示。”泰温声音坚定,看向走入室内的荆棘女仆,目光锁定她手中的宝箱。 短暂停顿之后,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黑发血族的起源不在金岩城,而在荒域。广袤的森林深处座落着最初的宫殿,由您的祖先建造,金木世代守护。” “我祖先的宫殿?”岑青眼神微动,终于生出几分兴趣。 “没错。”泰温点点头,“我确信您造访过这座建筑,应该看到宝座上的雕像。他们是历代先王,拥有和您一样的头发和眼睛。” “他们长眠在金岩城,王族墓窖就在城堡地下。”岑青说道。 “埋葬的都是空棺,他们并不在那。”泰温摇摇头,身体略微前倾,道出只有祭司知道的秘密,“大限将至时,血族的君王会独自离开王城,进入荒域深处,留下他们的王冠和佩剑,等待继承者到来。” 泰温道出血族秘闻,话中提到岑青的母亲。 “你的母亲朱殷,她曾深入荒域森林。很可惜,她没能战胜金木,未能取回血族王冠和王者之剑。至于戈罗德,他阴谋夺取金岩城,自封统治者,从未接受黑暗神的祭祀加冕,是不折不扣的篡位者。”泰温语气平和,出口的话石破天惊,足以颠覆戈罗德的统治。 “他连摄政的资格都不具备。” “篡位者,叛乱者,窃贼,这些称呼都很适合他。” 这番话直白得令人惊讶。 岑青却没有被冲昏头,他严肃表情,手指交握搭在腿上,漆黑的眼睛凝视泰温,沉声道:“泰温祭司,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听出泰温轻蔑戈罗德,对他不屑一顾。提到他的母亲时,评价趋向中性,没有太多感情色彩。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评估,分明是在判断。 他在话中强调“祭司的加冕”,仿佛这样才能获得黑暗神的承认。 岑青确认不是自己多心。 君权,神权。 黑暗神的祭司,压制王权的代理人? 岑青目光变冷,态度也愈发冷淡。显而易见的变化,室内的气氛随之凝固。 “你在试探我,泰温祭司。你以高位的眼光审视我,无论你伪装得多么巧妙,傲慢的本质无从遮掩。”岑青抬起右手,示意荆棘女仆放下宝箱,“坦白讲,这是一种冒犯。” 修长的手指划过宝箱,箱盖被揭开。 岑青转动箱身,将敞开的宝箱正对泰温,让他看清里面的东西。 一顶镶嵌血色宝石的王冠,做工精美,熔铸金属的技巧早已失传。王冠旁横放一柄宝剑,剑鞘华丽,剑身是血一般的颜色。 “无妨告诉你,泰温祭司,我敬仰黑暗,但不会盲从,我更愿意相信自己。”岑青轻敲宝箱边缘,白皙的指尖叩击乌木,色彩对比极具冲击性,轻易刺痛双眼。 “我不需要任何人评判,也无需任何人赋予我权柄和佩戴王冠的资格。”他一字一句说着,双眸深处酝酿黑暗,已然掀起惊涛骇浪。 “憎恨,复仇,血债血偿,将篡位者踩于脚下,我只会依靠我的双手,而非虚无缥缈的祈求。” 他停止敲击,从椅子上站起身,居高临下看向泰温:“至于你,泰温祭司,我欢迎你造访暴风城,以雪域王后的身份,仅此而已。” 泰温静静看着他,未因他的话恼怒,反而充满激赏:“你不会向我释放更多善意,对吗?” “是的。”岑青的回答干脆利落。 黑暗的种族,黑暗的祭司。 两人所处的位置不同,注定他们警惕彼此,甚至成为敌人。 第166章 “如果我要佩戴王冠,我会自己戴上它,当着所有人的面。我不需要你以黑暗神的名义降下谕旨,我的王国不需要王中之王。” 关于祭司的记载有许多,好的,坏的,真实的,夸张的,虚假如同神话。无一例外,内容与“权柄”紧密相连。 萨缪尔告诉岑青,北境乱军有泰温的手笔,祭司本人对戈罗德极其厌恶。从表面上看,两人貌似在一条船上。 然而,岑青从不认为事情会如此简单。 今天这场谈话更坚定了他的想法。 无视血族动荡,离开金岩城隐居风谷,何必又突然回来? 只要不是愚蠢透顶,就知其必有图谋。 “泰温祭司,无论你承认与否,我都会重归金岩城,亲手拿到我想要的一切。”岑青重申态度,没有丝毫动摇。 无人能压在他的头上,对他颐指气使,指手画脚。黑暗神的祭司同样不行。 他不会成为神权的傀儡。 无论对方好意居多,还是另有所图,岑青都敬谢不敏。 “您貌似对我有所误会,陛下。”泰温双手交叠成塔状,正色看向岑青,自进入宫殿以来,他首次摆出恭敬姿态,而非以一个长辈的态度自居,“我只是在履行职责,祭司的责任。每一任血族王者出现,黑暗神的祭司都会现身。未来某一天,您应该会需要我,也或许一直如此,但我可以保证,我对您绝无恶意。” “是吗?”岑青与他对视,目光幽深,“如果我没有表现出排斥,而是因我的母亲轻信你,希望借助你的力量,以弱者的姿态向你求助,你会如何做?” “我会帮忙。”泰温直视岑青,给出他的答案,“但会相当失望。” 软弱轻信,寄希望于他人,这不是血族之王该有的品质。 “相比你的辩解,这番话更加真实。”岑青坐回到椅子上,微微向后仰,“希望你做一个合格的旁观者,这也算是完成黑暗神的谕旨。” 泰温凝视他半晌,缓慢牵起一抹笑容:“您必然是一位合格的君王。” “多谢夸奖。”岑青回以微笑。 “期待您登上王座的一天。”说话间,祭司再度看向宝箱,“如果您允许我参加您的加冕典礼,亲眼见证您佩戴王冠,手握权杖,我会无比荣幸。” “我会考虑。”岑青挑了下眉,没有承诺,也不算是拒绝。 泰温并不介意。 今天的会面令他惊喜,岑青远比朱殷更契合黑暗。不怪他能取得血王冠和王族之剑,继他的祖先之后掌控荒域,成为广大疆域的主宰。 至于岑青的信仰,泰温完全不在乎。 祭司敬奉神祇,却也乐于挑战神权,矛盾的特质在他们身份充分体现。泰温更是个中翘楚。 他认同岑青的坚定,尽管自己被排斥,并且受到质疑。 “合格的继承人,真正的血族之王。” “时隔太久,我终于见到了。” 当日,泰温带着笑容离开王宫,仍前往萨缪尔宅邸,借住在老友家中。 对于他的好心情,萨缪尔倍感好奇。 “你同王后陛下说了什么?” “秘密。”泰温的嘴严得像蚌壳,任凭萨缪尔旁敲侧击,始终不肯透露半个字。 见巫灵长老实在好奇,祭司终于大发慈悲,向他道出一番话:“黑暗的继承人成为巫灵的王后,相信我,这是对雪域最美好的祝福。” 清楚泰温不会说更多,萨缪尔放弃继续追问。 他反复琢磨泰温的话,眼睛越来越亮。当即决定拿出好酒,与好友开怀畅饮。 “敬夜晚!” 两人对面而坐,侧身对着月光,共同举起酒杯。 他们的外表迥然不同,气质却颇为相似。回忆旧事时,眼底隐藏岁月的智慧,可以包容和善,也能掀起腥风血雨,惊涛骇浪,吞噬一切生命。 王宫中,岑青用过晚餐,将堆积的政务带回寝殿,决定挑灯夜战。 在处理政务之前,他展开信鸟带来的书信。米诺的字迹龙飞凤舞,好在他已经习惯。 “治所开工,矿洞,矮人和侏儒果然有效率。” 信中写明领地诸事进展顺利,治所正在大规模重建,矿洞也已开挖,陆续有矿石运出矿洞。 矮人部落接连抵达,部分人员和布叶特启程,一同奔赴荒域。 同行有佩诺尔特和少数黑骑士,专为提防出没在边境的王城人员。 “防护力量需要加强。”岑青移开信纸,展开第二张卷轴。 “岩巨人后裔?” 米诺在信中强调,岩巨人后裔渴望能尽早见到他。 这些大个子的脑子不太好,大多数时间一根筋,隔三差五在营地外蹲守,让他很是头疼。 “看样子,需要找时间前往领地。”岑青喃喃自语,放下米诺的书信,翻开北境送来的消息。 卷轴打开,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封信出自艾尔伍德之手,内容很长,详细叙述骷髅大军攻占数座坞堡,奥尔加将那里的王城骑士全都变成了骷髅。 随信送达的还有一张地图。 在这张地图上,艾尔伍德明确标注夺回的土地。 对比漫长的边境线,几座坞堡看似不起眼,面积微不足道,意义却非同小可。 借助这些坞堡,他们成功打下钉子,在北境撕开缺口,为日后长驱直入金岩城奠定基础。 “敬告血王冠的正统继承者,暨雪域王后,伟大的荒域主宰,您忠诚的仆人在继续进攻,计划拿下更多土地,为您打开通向王城之路。” 合拢卷轴,岑青心潮起伏,情绪久久难以平静。 他起身走进露台,沐浴在月光下,抬头遥望夜空,漫天星光落入眼底。一张宏伟的蓝图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某一角悄然点亮。 “陛下,你归来后,或许我又必须离开。”想到这个可能,岑青不禁摇头失笑。 掌心压上冰冷的石台,手指上的权戒微微闪亮,与月光交相辉映。 光芒映入眼底,思念爬上心田,炙热的情感挥之不去。 思维可以控制,感情却不能,他在思念巫灵王,无比深刻,没有任何办法否认。 暴风城外,冰风暴如约而至。 震荡声响彻城内,岑青收回思绪,转身返回室内,随手关闭落地窗。 一窗之隔,冰晶花徐徐绽放,香气萦绕露台。花瓣随风飘飞,为王城的夜晚增添一抹绮丽色彩。 同样的夜色下,王城大军深入冰原,与北方公爵的军团成功汇合。 两支军队合流,声势浩大。 座狼在冰盖上奔跑,狼群川流不息,组成黑灰色的洪流。 巨鸮在天空展翅,锐利的视线扫过冰面,探索冰盖之下,不放过任何可疑的暗影。 搜寻范围持续扩大,古树人却突然销声匿迹,始终不见踪影。 为寻找目标,队伍越走越深,终于进入冰原中心,抵达上次海啸爆发的地点。 “他们恐怕已经潜回深海。”巫冽说道。 如果猜测成立,大军注定无功而返。不提劳民伤财影响士气,今后再想找到这些古树人就变得更加困难。 “他们没有消失,也没有回到深海。”巫颍驱使巨鸮降低高度,低空掠过冰面。掌心托起一团蓝光,沿途投射光带,使冰下的生命无所遁形。 巫灵战士们仿效而行,冰盖大面积点亮,黑夜亮如白昼。 月上中天,冷风平地而起,大团乌云在天空聚集,遮挡住月钩和漫天星辰。 古怪的声响自冰下传来,庞大的暗影浮出海水,频繁撞向冰层,动作异常迅猛。 “唳!” 巨鸮发出警告,集体拉升高度。 座狼飞速散开,闪避响声传出的区域。 吱嘎声接连不断,冰面开始龟裂,裂痕锯齿状延伸,速度快得惊人。 轰隆! 暗影突破冰层,巨大的树冠顶开冰盖,成百上千的古树人冲出深海,连成高耸入云的森林,如同荒古时期再现。 粗壮的树根勾连盘绕,似岛屿浮于水上。 树干表面凸起扭曲的面孔,表情狰狞,向巫灵们发出咆哮。 恐怖的气息弥漫,古树人集结恐怖的数量,在冰原深处直面巫灵大军,恶意彰显,杀机毕露。 古怪的声音自深海传出,集结的密林中,更巨大的暗影接连浮出海底。 伞状树冠垂直上升,冰冷的海水顺着树枝边缘滑落,垂挂直径近千米的瀑布,汹涌砸向冰原。 “那是什么?!” 饶是身经百战的巫灵战士,见此一幕也不禁面露骇然。 第89章 海水剧烈翻涌,怪声自水下传来。 冰盖大面积断裂分离,又在海水的推动下挤压碰撞,碎冰迸溅,大片晶莹倒悬水面。 古木越升越高,树冠仅现出三分之一,已能遮天蔽日。树干尚未露出水面,遑论庞大的根系。 第167章 更糟糕的是,同样巨大的古树人不止一个,目测超过百余。 裂缝持续蔓延,以古树人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扩张,迅速穿透冰盖。 冰面发生颠簸,断裂的冰块屡屡倾斜,方向毫无规则。座狼站立不稳,接连顺着斜坡下滑,个别落入水中,差点被树根卷走。 呜—— 巫灵吹响号角,召集狼群后撤,尽速脱离危险区域。 座狼集体调头飞跑,在冰面上奔驰跳跃,后者踩着前者的落脚点,试图找到相对安全的路线。 冰盖破碎得太快,远远超过狼群奔跑的速度。接连有座狼脚下打滑,落入冰冷的海水。它们奋力挣扎,即将脱身之际被拽入水下,狼爪在冰面留下划痕,水中出现漩涡,很快铺开大片暗红。 纠缠的树根,凶猛的异兽,成群结队的冰海生命,构成致命的陷阱,等待吞噬新鲜的血肉。 危险之际,巨鸮自天空俯冲,抓起困在冰上的座狼。 水下忽有暗影袭来,竟是数不清的古木根须,中间夹杂着满口利齿的深海异兽,扑向尚未飞高的目标,将巨鸮和座狼一并拖入水中。 “放箭!” “投枪!” 巫颍和巫冽相隔甚远,却在同一时间下达命令。 王城军团拉开长弓,北方军团掷出投枪,凛冽的寒光呼啸而至,似万千流星划过半空,拖曳着光尾,凿向盘踞冰海的古树人。 雪白的巨鸮振翅升高,掠过箭雨上方。 巫颍掌中凝聚一把长弓,一次搭上三枚利矢。破风声频繁响起,箭光精准穿透目标,引爆能量,带走一个又一个古树人的生命,却很难击垮整座森林。 尤其是巨古树人。 他们拥有强大的生命力,哪怕树干被炸开,仍能在短时间内恢复,继续朝巫灵发起进攻。 巫冽配合巫颍行动,麾下士兵轮番掷出投枪,延迟森林扩张的速度,却对巨古树人束手无策。 巨古树人持续增多。他们顶着寒光浮出水面,苍老的面孔凸出树干,睁开空洞的双眼,表情充满讥讽,嘲笑巫灵缺乏手段,对自己无计可施。 “吼!” 巨古树人出水后,集体发出咆哮。其余树人做出回应,声音惊天动地,堪比雷鸣。 海水剧烈翻滚,恍如沸腾。 丈高的水浪冲天而起,排山倒海一般。浪花倒卷,轰鸣声不绝于耳,有吞没冰原之势。 “他们要引发海啸,必须杀了他们!”巫冽发出警告,手执一杆长枪,冲向最近的巨古树人。 金光闪现,他出现在巨古树人头顶,双手紧握枪杆,飞身直扑向下。 枪头冲破树冠的防御,却被坚硬的树干拦截,如同撞上一块陨铁,只留下一个浅坑,根本难以穿透。 巫冽暗道糟糕,来不及变化武器,破风声陡然袭来。他迅速向后撤,仍被坚硬的树根扫到,当场倒飞出去。 巫冽发出喉音,一只巨鸮俯冲而至,精准地接住他,惊险冲出巨古树人的攻击范围。 巨古树人锲而不舍,锋利的树根指向天空,刺向巫冽驾的巨鸮,只差分毫就能穿过它的翅膀。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影掠过身侧,狂暴的力量横扫,摧毁所有树根。 “陛下?” “召集军团后撤,指挥权交给你。” 留下这句话,巫颍周身腾起光辉,消失在巫冽眼前。 再出现时,他挡在所有巫灵身前,孤身悬于森林上方,与巨古树人对峙,强压下他们的攻击。 “是陛下!” “陛下要做什么?!” 惊呼声传来,罕见巫灵如此慌张,近乎失去冷静。 巫冽迅速调转方向,试图靠近巫颍,却被疾风挡住。 “陛下!” 北方公爵发出吼声,奈何被风侵蚀,无人回应。 巫灵王紧握长枪,猛然投向地面。枪身没入森林,被巨古树人卷走,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气浪翻滚,断裂的树根倒悬飞溅,巨古树人惊怒不已,咆哮声震耳欲聋。 他们撇开巫灵战士,放弃捕捉巨鸮和座狼,转而袭击巫灵王,意图引发更恐怖的灾难。 “以我之身,封锁冰原。” 巫灵王的声音响起,狂暴的力量汹涌而出,席卷苍茫冰原。 他平展双臂,衣袖翻飞,猎猎作响。 束发的宝石链断裂,银色长发凌乱飞舞,在风中恣意撕扯。斗篷脱离肩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道蓝色光柱纵贯冰原,以巫灵王为中心铺开。光柱底端覆盖森林,深入海底,顶端穿透云层,直抵天幕。 光芒过处,强光刺眼,能量震荡,轰鸣声不绝于耳。 万千冰晶坠落,海水成片冻结,高矮不同的冰山自海中隆起,切割森林,沿着森林外围绵连起伏,强压住一场海啸。 巨古树人暴怒不已,他们大声咆哮,树根疯狂涌动,掀起海浪拍打冰面,妄图撼动冰山。 这是一场力量的对撞,除非一方彻底倒下,战斗不会停止。 目睹巫灵王凭一己之力压制巨古树人,挡住汹涌的海水,巫冽攥住枪杆的手猛然收紧。 他再度明确彼此的差距。 他不是巫颍的对手,从来都不是。 他所能做的就是执行命令,指挥军团配合君王的行动。 “集结,击杀古树人!”北方公爵下达命令。 他们无法摧毁巨古树人,唯有击杀其余古树人,从外围削减森林的力量,助巫灵王一臂之力。 “冲锋!” 号角声响彻冰原,金辉冲击古树人组成的森林。 巫灵战士配合默契,部分释放箭雨,轮番掷出投枪;部分持长枪和刀剑近战,对古树人展开围杀。 战局变得焦灼,瞬间进入白热化。 就在这时,恐怖的怪声再次出现,一棵更加庞大的古木浮出深海,悍然撞碎冰墙,劈裂巫灵王张开的屏障。 猝不及防之下,巫灵王被树根缠住,不受控制向海中坠落。为抵挡突来的攻击,他竟然以自己为柱,把巨木一同封入冰山。 “陛下!” 巫灵们大惊失色,不顾一切冲向森林中心。 不想古树人突然围上来,层层阻挠,杜绝他们接近巫灵王的可能。 “滚开!” 巫冽出离愤怒。 他全身爆发蓝光,率领军团一次又一次发起进攻,狂猛的力量震荡冰原,几要冲碎天空。 暴风城,王宫,王后寝殿。 “陛下!” 岑青猛然从梦中惊醒。 他睁开双眼,入目是华丽的帐顶。单手按住胸口,能清晰感知到剧烈的心跳。 宝石的彩光映入瞳孔,奢华非凡,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一望无尽的冰原,暗蓝色的海水,隆起的冰山,以及深海中的巨大古木。 “是梦?”他喃喃自语,手背搭在前额,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梦中的一切过于真实,他仿佛亲历冰原上的战斗,感受到凛冽的寒风,爆发的力量,指尖残留彻骨的冰寒。 他根本无法说服自己,那只是一场梦。 时间飞逝,心绪始终难以平静,岑青干脆坐起身,单手拉开床幔,赤脚踏上地面。 灯光早已熄灭,仅有月光洒落窗内,在地面铺开清冷的银辉。 岑青迈步穿过房间,推开落地窗,走入开满冰晶花的露台。 夜风袭来,带着丝丝凉意。 古巨人的残念在城外咆哮,坚冰一次又一次撞击城墙,引发城外的碎石崩落。 岑青双手按住栏杆,举目眺望北方,回忆起巫灵王出发前,两人在露台中的交谈,双眼凝固夜色,瞳孔愈显幽暗。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事情无法用一场梦来解释。 北方冰原。 幽暗的深海,巨大的古树人。 还有,巫灵王。 “我不能留在这里。” 他无法安心留在暴风城。无论如何,他必须亲自前往冰原,见到巫灵王,确认那里的真实状况。 这件事超出计划,岑青仍以最快的速度下定决心。 一个声音响彻脑海,告诉他应该去,也必须去。 狂风的呼号异常刺耳,冰风暴注定肆虐整夜。 岑青没有返回卧室,转身背靠着栏杆坐下。他支起两条腿,双手搭在膝盖上,仰头望向天空。 明月高悬,似一弯银钩。 漫天繁星闪烁,光辉夺目,铺开璀璨的银河。 不知不觉间,层叠的云团浮上夜空,边缘持续扩张,蚕食星月的光辉,使大地陷入黑暗。 王宫中庭,银蟒昂起头,全身鳞片在黑暗中发光,玉石一般。 雪狼仰头发出长嗥,声音尖利,充满压迫感。 狮鹫和雪豹关系别扭,白天打得不可开交,晚上却抱在一起取暖。它们被雪狼的声音吵醒,懵懂地抬起头,四下里张望,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们也在担心吗?”岑青低声自语,仰头抵住栏杆。 第168章 他不确定是否是错觉,在某一瞬间,城堡卸下屏障,古老的意志温暖他,包容他,安抚他的焦躁。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银蟒自屋顶滑下,巨大的头颅出现在露台外,吻部抵住栏杆。 它一动不动,似乎在观察岑青。 身后突然笼罩阴影,岑青自然有所觉察。 他懒得站起身,索性侧过肩膀,右手探过栏杆,掌心覆上银蟒坚硬的鳞片。手上的权戒在发光,戒面是巫灵的图腾,也是象征巫灵王权威的印章。 “我要去冰原,最好能立刻动身。”岑青开口说道。他只需要听众,无需任何回应,“我必须去找他。” 打定主意,岑青没耐心等到天亮。 他腾地站起身,大步走出露台,穿过卧室,用力拉开房门。 一门之隔,房间内光线幽暗,房间外明光烁亮。 穹顶的彩绘、墙上的浮雕都在发光,光芒交织铺向地面,散落缤纷的光点,有生命一般跳跃舞动。 荆棘女仆守在寝殿门外,她们对面站着几名雪妖。 见到岑青出现,女仆和雪妖同时转头,表情都很惊讶。 “陛下,您有什么吩咐?”荆棘女仆问道。 “茉莉,我要出发前往冰原,准备旅行需要的物资,越快越好。”岑青直接开口,向众人道出计划,“丹比亚,我的巨鸮能否长途飞行?如果不能,我需要一只足够强的座禽。” 听到他的吩咐,荆棘女仆和雪妖更显吃惊。 “陛下,你要出行?” “去冰原?” “您难道不留在暴风城摄政?” 问题接踵而至,岑青没有逐一回答,仅道:“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去冰原。” “长老们不会同意。”雪妖开口说道。他清楚那些巫灵的性格,大部分时间相当执拗,做事一板一眼。缺乏适当的理由,他们未必会通融,王后也不行。 岑青对此不以为意。 他既然做出决定,势必要成行,没有人能阻拦他。 “我会让他们同意。”说话间,他抬手触碰空荡荡的耳垂,那里本该有一枚龙血石吊坠。 艾莉森彻底消失,在他走出荒域时,最后的气息彻底湮灭。 这是一个教训。 他失去伴生荆棘,痛苦至今仍在侵扰他。 他不想再失去任何重要的人。 “陛下,您是否感知到什么?”茉莉观察岑青的表情,谨慎开口。 “我不确定。”岑青摇摇头,提及自己的梦境,“我看到冰原上的战斗,看到巨大的古木,还有无尽深海。我不知道这一切是否属实,但我要亲眼确认,必须亲眼确认。” “您与巫灵王缔结婚姻,婚礼誓言是永恒的灵魂契约。”丹比亚突然开口,向岑青解释巫灵的契约,“您的伴侣是巫灵王,契约的牵绊极其强烈。如果您预见危险,感到心绪不宁,请不要怀疑,一定是契约在指引,您的伴侣需要您。” “我明白了。”岑青向雪妖颔首,认真道,“谢谢你,丹比亚。” “侍奉您是我的职责和荣耀。”雪妖向岑青鞠躬,态度谦恭。在被叫起身后,继续说道,“您的座禽一直在训练力量,我想它能够适应长途飞行。不过稳妥起见,我会再为您准备一只座禽。” “我的女仆也需要。”岑青说道。 “好的,陛下。”丹比亚再次鞠躬。确认岑青没有更多吩咐,他脚跟一转,急匆匆离开城堡,身影消失在夜色下。 时间仓促,他无法前往冰崖,只能去找驯兽长。后者负责管理补充军团的座禽,临时抽调几只应该不成问题。 “希望能派上用场。” 嘴里嘟囔着,丹比亚加快脚步,继续往驯兽场赶去。 在他离开后,荆棘女仆请示岑青,准备带多少人出行,除了必须的物资,是否需要额外准备。 “你们随行,大概会加入几个雪妖。”岑青思考片刻,制定出计划。 “不需要巫灵?”茉莉问道。 “需要。”岑青没有故意遗漏,而是另有打算,“我认为事情提出,长老们会代替我安排。” 他对巫灵军团了解不多,相比之下,由巫灵长老出面会更加周全。 “我明白了。”茉莉沉吟片刻,心中已有规划,“我马上去准备,天亮之前,一切可以就绪。” “让卷丹多准备一些药材。”岑青叫住她,补充说道,“未必用得上,总之有备无患。” “遵命,陛下。”茉莉接受命令,向岑青躬身。 距离天亮还有不到四个小时,她必须加快动作,还要更加谨慎,避免粗心大意忙中出错。 雪妖和荆棘女仆分头行动,各自忙碌。 岑青回到房间中,随手关闭房门,再也无心睡眠。 环顾室内,他干脆坐到桌前,翻开未处理完的文件,准备抓紧完成全部工作。 如此一来,天亮后去见萨缪尔,他会更有底气。对方没理由阻止他出行,至少不能以政务为借口。 第90章 几个小时看似漫长,实则相当短暂。 黎明时分,火红的日轮跃出地平线,金色晨光落向大地。朝霞渲染天空,映照山顶,壮丽的王城覆上一层暖色。 王宫中,雪妖带着五只巨鸮归来。 它们栖息在花圃边中,紧紧靠在一起,频繁看向雪狼和银蟒,模样警惕。 “卡洛斯,你来看好它们,别让那两个小家伙调皮,陛下出行需要它们。”丹比亚要向岑青回禀,离开前再三叮嘱雪狼,千万别闹出乱子。 雪狼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朝雪妖点了下头,权当是回应。 “我就当你答应了。”留下这句话,丹比亚急匆匆穿过庭院,抬脚登上城堡前的台阶。 狮鹫和雪豹不可能老实听话。 它们对视一眼,同时准备朝前扑。刚露出端倪,就遇阴影当头罩下。 雪狼信守承诺,抬起爪子将两个小家伙按在地上。一左一右牢牢按住,令它们动弹不得,压根别想捣乱。 “吼!” “唳——” “嗷呜!” 两个小家伙挣脱不开,扑腾着四肢,奋力扇动翅膀,不甘地吼叫。 雪狼感到不耐烦,仰头发出长嗥。 屋顶的银蟒缓慢滑落,森冷的目光扫过来,狮鹫和雪豹立刻变得老实,不再胡乱挣扎,叫声也戛然而止。 它们敢对雪狼抗议,却不敢招惹银蟒。 敏锐的直觉告诉它们,这条荒古巨蟒天生冷血,惹它不快,当真会吞掉自己。 巫灵长老十分守时,每日准点来到宫廷。 一行人走进庭院,瞧见多出来的几只巨鸮,都不免心生惊讶。 “巨鸮?” “五只。” “应该来自驯兽场。” “莫非是王后陛下要出行?” 几人面面相觑,心中很是疑惑。 “萨缪尔,你知道情况吗?”阿利亚询问好友。 “不,我不清楚。”萨缪尔诚实摇头。和其他长老一样,他没有听到任何风声,一时间满头雾水,猜不出岑青有何打算。 揣着满心困惑,长老们走入城堡,迈向议政厅的脚步不自觉加快。 走廊内异常明亮。 阳光穿过落地窗,在地板和墙面铺开白影。 光影斑驳流动,细小的尘粒飘摇不定,聚集在光中飞舞,螺旋状扶摇直上。 议政厅大门敞开,雪妖守在门外,集体肃穆而立。 大厅门内,岑青坐在高背椅上,单手撑着下巴看向窗外。他手边摆着几只箱子,里面摞放处理完的政务。 听到脚步声,他从窗外移回视线。阳光落在他的侧脸,朦胧他的表情,黑色的眸子愈显深邃。 “日安,陛下。”长老们鱼贯走入大厅,向岑青致以问候。 “日安。”岑青坐正身体,向众人颔首。 “陛下,我们来时,看到庭院中有多只巨鸮。”萨缪尔暂时略过政务,出言询问岑青,“您是否计划出行?” “是的。”岑青痛快点头,没有任何隐瞒,“我计划前往北方冰原,今天就动身。在我离开后,政务交给诸位,我想你们能够处理好。” “北方冰原?” “今天就动身?” 事情过于突然,长老们不由得惊住。 “陛下,理由是什么?”阿利亚神情严肃,上前一步说道。 “我梦见某些场景,关系到冰原和君王,危机在加快脚步,我感到很不安。”顺着巫灵长老的询问,岑青提起自己的梦,以及雪妖告知他的契约,“丹比亚告诉我,婚礼上的誓言即是契约,我与君王有深刻牵绊。我感知他遇见危险,我不会坐在这里等,我要去见他,确认他是否安好。” “陛下,您有摄政重任……” “阿利亚长老,我希望你明白,因为巫灵王,我才愿意肩负责任。”岑青打断巫灵长老的话,神情坚定,语气斩钉截铁,“同我的丈夫相比,任何事都不重要,我全都可以不在乎。” 第169章 巫灵长老满脸惊愕,一时间哑口无言。 岑青神情坦然,双眼环顾众人,态度无比强势:“诸位,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可以伪装,必要的时候,也应该展露出真实。 他是诞生于黑暗的种族,偏执、强势、冷漠,天性中存在残酷一面。他绝不柔弱,更不会被人左右。 一旦下定决心,没有人能阻止他。 “我们不会阻止您,陛下。”萨缪尔微笑开口,对于岑青的坚持,他看上去十分欣赏,“请容寻我们为您安排随行人员,确保您路上安全。” “可以。”岑青点点头,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希望速度能快一些。” “请放心,一切都会如您所愿。”萨缪尔继续说道。 想到借住在家中的泰温,他决心告诫这位老友,不要揣测王后的性格,也不要预判他的言行,岑青不是他的祖先。仅凭经验形事,他恐怕会彻底失算。 巫灵长老短暂商议之后,选择分头行事,阿利亚和萨缪尔留下处理政务,其余人忙着为岑青出行做准备。 “我的女仆有妥善安排,诸位只需召集护卫,为他们备好所需。”岑青提醒道。 “是,陛下。” 话虽这样说,事情依旧繁琐。接下来几个小时,长老们异常忙碌。 王宫的命令传至军营,留守的巫灵军团颇有些兵荒马乱。 好在混乱十分短暂,军团上下很快恢复秩序,熟练组织起一支百人队伍,配备出行必须的物资。 战士们全副武装,甲胄武器一应俱全。他们各自登上巨鸮,离开军团驻地,飞向岑青所在的王宫。 时间刚过正午,一切准备就绪,队伍即将启程。 岑青不希望引来更多注意,在出发之际,他特地穿上巫灵的长斗篷,拉起兜帽,遮住自己的面孔。 没有钟声,也没有号角,百多只巨鸮自城中起飞,岑青全身包裹在斗篷里,站在巨鸮背上,看上去与巫灵毫无区别。 荆棘女仆和雪妖护卫在岑青左右。 雪妖特地拉长身体,这让他们看上去变得苗条,不再胖乎乎,一眼就能辨认。 队伍出城后,巨鸮乘风上升,化作一枚枚利箭,迅疾掠过云层,朝冰原振翅而去。 北方冰原深处,强大的能量持续暴动,狂风呼啸,恐怖的风旋席卷所有。 古树人成排被风刮倒,树干布满划痕,树根断裂,树冠倒栽海中,刹那被冻结,成为冰山的一部分。 海中异兽惊慌失措,部分离海面太近,遭遇风刃切割,变得支离破碎,骨头都无法拼凑完整。 浪涌状的冰墙横亘旷野,成排自水下升起,形成一座巨大的孤岛,困住巨木树人。 冰墙越升越高,底部探入深海,顶部直冲云霄。 无论海水如何翻滚,也不管古树人怎样兴风作浪,一切的一切都会在风中冻结,凝固在冰面之上。 冰山上升数百米,尖端向内合拢,俨然形成一座冰塔。 冰层最中心,悬浮一道银色身影。 巫灵王全身包裹在冰中,蓝光自他体内涌出,化作万千光链,顺着冰山的脉络流淌。 巨古树人被困住,进不能退不得。 他们被强行拖出深海,集体锁在冰中。透明的冰层自树冠悬挂,大面积覆盖树干,包裹树根,使他们动弹不得,化作一尊尊巨大的冰雕。 巫灵王也付出代价。 他无法移动,更不能离开这座孤岛。 冰山出现裂缝,自底部发生断裂,是巨古树人试图挣脱束缚。下一刻缝隙合拢,冰山变得更加牢固。 相同的情形循环往复,局面陷入僵持。除非一方力量耗尽,或是奇迹发生,这场战斗永不会停止。 远处的冰面上,巫冽又一次被风旋阻挡。 无论他尝试几次,都无法冲过狂风靠近那座孤岛。 更有古树人趁机发起袭击,结成森林阻挡前路,北方公爵怒不可遏,他平展手臂,掌心凝出一把长刀,纵身一跃而起,自上而下,将古树人劈成两半。 强光猛然爆发,直径超过二十米,古树人在光中陨灭,身影雪融般消散。 巫冽没有停手,他倒提着长刀,继续冲向下一个目标。 “去死!” 君王陷入孤岛,自己却难以靠近,北方公爵心急如焚,巫灵战士集体爆发,孤注一掷向古树人发起冲锋。 在此之前,他们的职责是守护冰原,驱逐古树人,迫使他们返回深海。 现如今,他们只想杀光这些古树人,一个不留! “杀!” 强光连续爆发,可怕的力量震荡旷野。 遇到一群疯狂的巫灵,古树人集体陷入苦战,撤退都不可能,即将遭遇灭顶之灾。 战场以南,岑青的队伍正在加速前行。 “陛下,穿过前面那座冰崖,就是北部冰原。” 巨鸮背上,夏琳转头看向岑青,抬手指明方向。 随着她的动作,额头上的蓝宝石闪闪发光,内部浮现眼球图案,如同她的第三只眼睛。 岑青掀起兜帽,眺望巍峨群山。 山体连绵起伏,高处直插云霄,低处陷成山坳。 两山之间形成狭长的谷地,蓝色长链奔腾穿梭,下面是奔涌的水流,上方是冻结的冰盖。 冰山中罕见生命,动植物近乎绝迹。 唯有冰晶花能扎根生长,在寒风中摇摆枝叶,绚丽绽放。 “全体加速,日落前抵达冰原。”岑青攥紧手指,指腹扣上权戒戒面,碾压雕刻的纹路。 “遵命。”夏琳曲起手指抵在唇边,悠扬的哨音刺破寒风,号召全体聚拢,飞跃高耸入云的山顶。 荆棘女仆守护在岑青左右。 她们站在巨鸮背上,时刻关注周围情况,提前排除任何风险,倒使得巫灵们无事可做,除了带路,沿途未发挥出更多作用。 队伍中有五名雪妖,全是希尔部落中的年轻人。 他们有正式侍从身份,在王宫中跟随丹比亚学习,一心一意服务岑青。鉴于要深入冰原,他们主动请缨,信誓旦旦,自己一定能帮上忙。 “请带上我们!” 岑青没有拒绝。 在他的梦中,冰海壮阔,无边无际。面对极端环境,或许需要雪妖帮忙。 队伍加速前行,越靠近山脉,风力越是强劲。 狂风迎面袭来,巨鸮展开翅膀对抗,许久无法前进半米,被迫悬停在半空,静止一般。 “陛下,山顶过不去,需要降低高度。”一名雪妖及时出声,提出另一条路线,“从山谷穿行能节省不少力气。”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道银蓝色的冰河闯入眼底。 冰面如镜,晶莹剔透,似能一眼望到底。 狂风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岑青果断下达命令,全体调转路径,从山谷穿行。 “离开山顶,从山谷走。” 巨鸮俯冲向下,带起一阵爆音。 山谷中传出回声,古怪、刺耳,似异兽咆哮,又似刀剑劈砍岩石,夹杂着怪异的呼啸,堪比怨魂凄厉长嚎。 河宽数百米,巨鸮贴近冰面飞行,好似落叶飘过山谷。 巫灵常年并肩作战,彼此间默契十足。 百人分做三队,一队负责开路,搜寻安全路线;一队护卫岑青,时刻严阵以待;其余人殿后,避免任何意外发生。 夏琳身处队伍最前方。 巨鸮穿过山谷时,她头上的兜帽被吹落,长发飞出斗篷,在身后撕扯,泛起夺目的光辉。 额心的蓝宝石浮出光晕,一颗透明的眼球在山谷中升起。 幻影体积骤然增大,上升至百米高度,拓展夏琳的视野,让她能看清山谷每一处,连冰下的裂缝都一清二楚。 “目前没有危险。” 走出这座山谷,前方就是冰原。 冰原中充斥大量危险,且有古树人出没,巫灵们表现得格外谨慎。他们必须确保岑青安全。 “陛下,前方可以通行。”夏琳扬声道。 “好。” 伴随着一声令下,队伍再度加速。 巨鸮化作一道道流光,争相穿过透明的冰河上方,穿越山谷,逆风飞向冰原。 冲出山谷的一瞬间,视野豁然开朗。 冰盖厚重,无边无际。 视线所及之处,皆是刺目的霜白与湛蓝。天际与大地紧密拼接,仿佛一个巨大的穹庐,既空旷又莫名压抑。 云层在半空聚集,层层堆叠,穿过山峰压向地面。 狂风平地而起,卷动细碎的冰渣,朝众人呼啸打来,噼啪声不绝于耳。 轰隆! 远处传来巨响,蓝色光柱冲天而起。 暴烈的能量震颤冰原,即使相隔极远,冰盖也发生颠簸,冰下传来危险的吱嘎声。 “是座狼军团!”夏琳一眼认出光柱来源。 岑青不作迟疑,当即下达命令:“过去。” 第170章 话落,他率先驱使巨鸮,奔赴能量爆发的地点。 年轻的座禽没少锻炼翅膀,不仅耐力提高,飞行速度也相当惊人。它奋力振动翅膀,强顶着寒风前进,眨眼时间就将其他人甩在身后。 “陛下!” 见岑青越飞越远,荆棘女仆来不及阻止,只能立刻跟上去。 初次见到岑青这般模样,巫灵们措手不及。好在反应够快,不仅追上荆棘女仆,还一度超过,没有被甩得更远。 雪妖离开巨鸮,集体跳向冰面。 他们的身体在中途膨胀,仿佛圆滚滚的皮球在冰上弹跳,速度越来越快,跨度成倍增长,轻松超过荆棘女仆和巫灵,跟上岑青的速度。 风过耳畔,带起呜咽阵阵。 蓝光持续爆发,光柱一道又一道腾起,夹杂着愤怒的咆哮,光芒冲破天际。 承受力稍弱,根本无法靠近战场,在外围就会被掀飞。 遭遇能量震荡,岑青没有后撤,他选择正面硬抗。巨鸮不想让他失望,拼着脖子炸毛,强行抵御冲击,闯入巫灵和古树人的战场。 轰隆! 爆裂声此起彼伏,随时有古树人倒下,也有巫灵在光中消散。 一棵古木破水而出,海量碎冰柱状飞溅,倒卷向天空,拦截住前方道路。 岑青没有惊慌,在巨鸮提升高度时,他迅速扫视战场。 成百上千的古树人,穿插在森林中的巫灵战士。 分辨不出古树人的种类,也厘不清战士隶属的军团,他们全都杀红了眼,鏖战在一起,目的只有一个,杀死对方,或是被对方杀死。 力量不断爆发,冰盖大面积破碎,又在寒风中冻结,表面不规则起伏,形状千奇百怪。 透过冰层缝隙,隐约可见倒伏的树冠、折断的树枝和树根,还有座狼和巨鸮的尸体,层层叠叠,场景触目惊心。 战场中心矗立一座孤岛。 岛屿四周风旋环绕,围起坚固的冰墙。 上百棵古树人被困在墙内。他们巨大无比,树干堪比铁塔,树冠张开遮天蔽日,如同史诗中描绘的神话生命。 岛屿后方是汹涌的海浪,浪花封冻在半空,可以想见,落下时必是一场恐怖的灾难。 冰墙仍在升高,冰山连绵起伏,蓝色的光持续流淌,沿着山体蜿蜒交汇,牢牢封锁住巨古树人。 透过冰层,岑青看到一个身影。 巫灵王。 他悬浮在冰中,仿佛与坚冰融为一体。 这一幕与梦境重合,漆黑的眼底掀起波澜,锋利的獠牙刺破牙床,愤怒的情绪涌上心头,岑青首次被暴怒逼红了眼睛。 力量猛然爆发,引来古树人袭击。 锋利的树根迅猛击向半空,似要将岑青困在其中。 “陛下!” 夏琳等人赶来时,恰好遇见这一幕,无不大惊失色。 战场中的巫灵察觉异样,短暂转过头,就见几个雪妖凶猛撞向古树人,被他们护卫在身后的,赫然是雪域的王后! 第91章 “王后怎么会在这里?!” 巫冽手持长枪,从半空一跃而下。 经历过长时间战斗,他的斗篷被扯掉,额冠也不知去向,满头银发散落,眼底充斥杀机,与巫颍更加相似。 “不能让他出事。”巫冽当机立断,召唤军团长,“卡列尔,你带人过去!” “遵命!”巫灵军团长领命,发出一声呼哨。 百余名巫灵战士迅速集结,正准备脱离战场,忽见一道强光爆裂,穿透拦截岑青的古树人。 光中飞射百千光刃,迅猛切开树干,去势不减,雨瀑般划落,接二连三刺入冰面。力量之强,引发海量碎冰飞溅。 锯齿状的冰裂纵向延伸,裂纹穿过古树人脚下,末端持续攀爬,逐渐遍及大半个战场。 能量持续爆发,拦截岑青的古树人半陷入冰层,树根截断,树干遭受不同程度的损伤。 光芒减弱后,众人定睛看去,岑青已经不在巨鸮背上。 他手持一把血红色长剑,张开黑翼悬于半空,俯瞰苍茫冰原,眼底燃烧怒火,瞳孔的颜色接近暗红。 “陛下!”荆棘女仆满心焦急,正要追上来,岑青却向她们摆手,示意她们不必跟上自己。 “留在这里,保护好自己。”他说道。 “可是,陛下……” “这是命令。” 强令女仆们停留原地,岑青低头看向雪妖。 年轻的雪妖以身体为武器,连续撞倒多名古树人,抽长手臂撕扯树冠,动作快出残影,身周散落大量残枝碎叶。 他们仍有力气作战,岑青却不希望他们陷入危险。 和他一同闯入冰原,他们已经完成任务。 “你们也一样,和茉莉留在这里。” “陛下?”雪妖们仰起头,面露不解,手下动作未停,直至古树人变成秃头,不存一枚叶片。 他们合力扯断树干,不是劈也不是砍,而是抓住古树人身体两端,硬生生把他扯成两截。手段暴力,与憨厚的模样形成强烈对比。 近处的古树人纷纷后撤,唯恐被雪妖撞倒。树干上的面孔满是震惊,正经演绎出毛骨悚然。 “留下,这是命令。” 话落,岑青振动双翼,疾风般穿过战场。 他挥剑荡开前路,无视古树人的威胁,沿途没有片刻停留。拦路的古树人被剑光穿透,伤口很难愈合,和巫灵造成的伤截然不同。 古树人惊愕发现,岑青手中的长剑极为可怕,被剑身刺伤的同时,他们的血液和力量都被吸取,导致伤口难以愈合。 王者之剑饱饮鲜血,颜色越来越深,等岑青接近孤岛时,已经深红近黑。 他疾速飞跃冰山,穿过呼啸的狂风,抵近不断拔高的冰墙。 通过风旋时,能量从两侧挤压,风刃划开他的皮肤,短短数秒时间,岑青的脸颊、额头和手背出现细痕,鲜血流出伤口,染红了他的外套。 斗篷在风中破损,被岑青一把扯掉。 最后一段距离,他交叉双臂护住要害,身体前躬,猛然向前一跃。 王者之剑爆发强光,光芒螺旋状上升,护卫岑青穿过风旋,真实触碰到冰冷的屏障。 狂风被留在身后,岑青振翅升高,正对冰中的巫灵王,掌心覆上冰面。 “陛下,巫颍。” 他的声音仿佛钥匙,唤醒雪域的君王。 能量产生异动,冰墙暂时停止上升。 冰中的巫灵王睁开双眼,看到岑青,神情有片刻怔愣。紧接着,银色的眸子涌出情绪,眼底掀起波澜,因岑青在战场出现,更因他身上的伤。 “你答应过我,会平安回到我身边。”岑青缓慢移动双手,隔着坚冰描摹巫灵王的脸颊,侧头亲吻他的嘴唇,“可你现在在做什么,陛下?” 声音落下,厚重的冰墙发生崩裂。 冰山自顶部轰然倒塌,碎裂声不绝于耳。 透明的冰块砸向地面,撞击冰盖,膨开起大片冰雾,吞噬一双人影。 “吼!” 巨古树人摆脱束缚,庞大的根系挣脱而出。其中一棵抬高树根,根须中禁锢一具古老的骸骨,属于某一任巫灵王。 为镇压海啸,他以自身封印巨古树人。 那一战,巨古树人死伤过半,其余被压入深海。时过境迁,封印力量衰弱,他们寻机浮出海底,再次现身冰原。 他们立志复仇,决心杀死所有巫灵,毁灭这片土地! “糟糕!” 见此一幕,巫冽神情严峻。 他击退古树人,抓起胸前的号角吹响。天空中的弗兰也吹响战角,苍凉的声音响彻冰原。 “集结,冲锋!” 两人异口同声,下达同样的命令。 巨古树人为毁灭存在,他们引发的海啸将毁灭冰原。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死他们。即使杀不死,也要设法把他们赶回深海! 号角声中,巫灵战士离开座狼和巨鸮,化作万千光辉消散。再现身时,他们越过森林,群集逼近巨古树人。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惊天动地。 爆裂的蓝光冲天而起,以惊人的速度辐射开来。 光芒所及处,森林灰飞烟灭,古树人雪融般消失。巨古树人受到压制,不得不停下攻击,收缩力量护卫自身。 光芒中心,巫灵王单臂环抱岑青,悬浮在半空。 他翻过右手,掌心涌出大团蓝雾,源源不断喷涌而出,注入腾起的光柱,围困所有巨古树人。 蓝雾由海量冰晶串联,晶体不断拼接分离,扭结变形,编织成百千条锁链,一圈圈层叠交错,缠绕巨古树人,持续收紧,嵌入他们的树干。 岑青单手滑入巫颍掌心,手指穿入蓝雾,握住锁链一端。 巨古树人察觉到异样,树干上的脸孔狰狞扭曲,却无法摆脱钳制,剧烈的痛苦突如其来,令他们全身颤抖。 第171章 庞大的树干上浮现蔷薇和荆棘图案,分明是一枚血咒符文! 岑青攥紧手指,血咒随之发生变化。 荆棘持续疯长,锋利的尖刺扎入树干。蔷薇绚丽绽放,花瓣的颜色愈发浓艳。 巨古树人遭受诅咒,树冠败落,叶片枯萎卷曲;树干爬满裂纹,其上的面孔痛苦哀嚎;树根向内蜷缩,根须互相挤压,自尖端寸寸龟裂。 治愈的力量,反向即是吞噬。 巨古树人不甘心毁灭,仰天发出怒吼,意图挣脱身上的锁链,凭一己之力破除血咒。 岑青攥紧手指,他的心开始狂跳。 血咒是一把双刃剑。 如果他的力量不够强,被目标挣脱,必然遭遇反噬。 很显然,巨古树人正打算这样做。 “咬我,喝我的血。”巫颍托起岑青的背,将他推近自己的脖颈。 岑青没有拒绝。他埋入巫颍的颈窝,锋利的獠牙刺穿皮肤。 伴随着血液流入喉咙,血咒的力量陡然增强,巨古树人彻底受困,荆棘的毒令他们剧痛难当。 等到岑青收回獠牙,巫颍侧过头,冰冷的气息擦过他的眼角,左手覆上他的手背,示意他不必继续。 “可以了,接下来交给我。” 说话间,他手中凝出一杆长枪。 巫灵王放开自己的王后,飞身欺近虚弱的巨古树人。他双手倒提枪身,顺着树冠垂直击下。 枪身贯入古木,树身透出万千光束。 树冠炸裂,树根大面积蜷缩,树干在光中支离破碎。 巫冽和弗兰抓住战机,同时下达命令:“冲过去,毁灭他们!” 巫灵战士发起迅猛攻势,配合巫灵王绞杀巨古树人。纵然不能使其成为绝唱,也要将其逼回深海,不敢继续在巫灵的土地上造次。 “杀!” 能量掀起狂潮,金辉频繁闪现,蓝光交替升起,收割古树人的生命。 在雪域极北,广阔冰原深处,巫灵挥舞着刀锋,以鲜血和生命为音符,谱出一曲恢弘的杀戮乐章。 巫灵军团合力围剿古树人,地面、天空同时发起攻势,古树人难以支撑,大面积倒向冰面。 包围圈不断缩小,同伴快速减少,巨古树人承受巨大压力,死伤开始加大。 蓝光频繁爆发,巫颍手执长枪,穿梭在巨木之间。 每一次金光闪现,都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茂密的树冠四分五裂,粗壮的树干自中部破碎,树根寸寸折断,断口流淌汁液,于寒风中枯萎皱缩,终至沦为飞灰。 岑青展开双翼,主动远离爆发的蓝光,避开狂暴的能量冲击。 借助血咒,他能清晰把握每一名巨古树人的动向,感知到对方的力量正在衰弱。 他们在步向死亡。 一念闪过脑海,岑青展开双臂,尝试调动血咒的力量。 轰隆! 巨响声传来,却非源于巫灵的攻击。 战场中央,一棵巨木突然僵在原地,庞大的树身遭遇束缚,黑光生成荆棘,一圈圈螺旋缠绕,紧密包裹住树干,继而上升至树冠。 荆棘压缩树冠,碎裂声接连不断。坚硬的树枝在光中折断,密集向下坠落。 黑色的绳索持续勒紧,钢筋一般嵌入树干,断裂树皮,切入树身,交错划过树干上的面孔,切碎扭曲的表情。 轰! 又是一声巨响,黑光彻底爆发,光柱飞速上升,牢牢禁锢巨古树人。 树人头顶浮现模糊的光影,荆棘缠绕盛放的蔷薇,俨然是一枚放大的血咒符文。 图案在风中凝实,于蔷薇最绚丽时下落,没入巨古树人体内。 庞大的古木静止不动,树冠自边缘向内石化,失去生机,灰白侵蚀枝叶。 树干爬满裂痕,木屑飞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裂。 树根破败得更加厉害,仿佛被看不见的大手碾压,根须迅速干瘪,风过时化作扬尘。 “咳咳……” 岑青突然发出一阵剧烈咳嗽。 巨古树人濒临前的挣扎对他造成影响。他单手抓住胸口,反手抹去嘴角的鲜血。 反噬的力量很强,他仍感觉异常痛快。 碾压对手,对力量的绝对控制。无比强大的存在,在他手中灰飞烟灭。 巨古树人自根须向上破碎,从树干到树冠一寸寸矮下去,大段坍塌,彻底沦为齑粉。 岑青没有触碰他,却夺走了他的生命。 这一幕无比震撼,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巫灵,目睹此情此景也不禁心生敬畏。 “黑发王室。” “血族真正的力量。” “果真名不虚传。” 美貌、智慧、超绝的天赋力量。 不怪血族能与巫灵和魔族并肩,成为金字塔顶端的力量。 血族在篡位者的统治下没落,仍有重拾荣耀的机会。只要岑青戴上王冠,成为血族之王,一切都将变得不同。 没人怀疑这一点,包括荆棘女仆、雪妖,乃至在场的所有巫灵。 时间片刻停滞,很快又重新流动。 巨古树人遭到围剿,心知绝无胜算,他们作势要与巫灵同归于尽,全身爆发强光,树身浮现墨绿光影。 光束在冰面铺开,水下传出异响。 海水翻滚涌动,带出大群深海异兽,自下方冲击冰层。 冰盖在冲撞中碎裂,频繁发生倾斜,边缘互相碰撞挤压,破碎得更加厉害。 残存的冰山崩裂倒塌,大块坚冰砸下,飞溅起大团冰雾。部分碎冰插入冰盖,撬动缝隙,给冰面造成更大损伤。裂痕迅速攀爬,蛛网状四面延伸。 “后退!” 见巨古树人要拼死一搏,巫颍果断下达命令。 金色光辉闪现,岑青被巫灵王抱在怀中,远离强光爆发的中心。 巫冽飞身跃上一匹座狼,吹响号角,号召战士们迅速后撤。 “快离开那里!” 天空中,巨鸮疾速散开,快如离弦之箭。 地面上,座狼与破碎的冰盖赛跑。 刀锋状的水流冲破冰面,切割冰盖,将断裂的冰层轻松推开,不断追逐它们的脚步。动作稍慢,都可能被一同切开,落入冰冷的海水。 “陛下,情况不太对。”岑青被巫颍带上巨鸮,雪白的猛禽驾狂风,眨眼间飞出数百米。 两人四周簇拥众多巫灵战士,巨鸮的振翅声铺天盖地。 岑青的座禽奋力扇动翅膀,总算跟上队伍,没有被落得太远。 “哪里不对?”巫颍低头看向岑青,询问道。 “那些古树人,我觉得他们没有拼死的意念。”岑青说出他的直觉,“我在他们身上烙印血咒,能掌握他们的动向。我感到他们在谋划什么,比起同归于尽,更像是要脱离战场。” “脱离战场?”巫颍转头向后望去,就见光束向内收拢,坐实岑青的猜测。巨古树人作势拼命,却没有追袭巫灵,分明是制造假象再趁机逃离。 巫颍当机立断,向所有巫灵下达命令:“他们要逃,回去,杀光他们!” 他的声音穿过空间,直接在巫灵脑海中响起。 没有任何迟疑,巫灵军团调转方向,战士们消失在座禽和座兽背上,集体返回战场。 很可惜,他们仍慢了一步。 企图被看穿,巨古树人紧密靠拢,强光二度爆发。 他们身下的冰盖彻底粉碎,庞大的树身沉入海中,飞溅的海水竖起屏障,阻止巫灵靠近。 水墙一道道升起,时间持续数分钟。 巫灵战士强行穿过屏障,巨古树人早就不见踪影,集体沉入深海。 他们的栖息地在冰海底部,那里终年无光,存在强压,还有可怕的海底风暴。除了深海鱼群和个别异兽,没有生命能够抵达,巫灵同样不行。 “他们竟然逃了。”巫冽出现在裂口上方,俯瞰涌动的海水,很有几分不甘,“真是没想到。” 没想到巨古树人突然出现,更没想到他们发现不敌竟然会选择逃跑。 这和预期中完全不同。 “他们诞生于荒古,同时代的种族大多消亡,早就不复存在。唯有他们能存在至今,做出任何举动都不必大惊小怪。”弗兰出现在巫冽身侧,开口说道。 北方公爵侧头看向他,想到弗兰的年纪和经历,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说出反驳的话。 “他们这次逃跑,估计很长时间不会再出现。”巫冽转移话题,手中的武器散作金光消失,“如果我没看错,他们都被王后打上烙印。” “血族的诅咒。”弗兰收起长剑,身上的斗篷在战斗中遗失,长袍下摆凝固大片暗斑,源于古树人的血,“血族很擅长追踪猎物,一旦被他们打上烙印,除非自我了断,上天入地也休想摆脱。” “即使是在深海?”巫冽挑眉。 “即使是在深海。”弗兰微笑回答,俊美的脸庞转向他,大概是猜到巫冽的打算,对他摇动手指,“公爵阁下,诚心告诫你,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第172章 巫冽啧了一声,为弗兰的话感到不快。 “弗兰,我 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职责,也知晓分寸。”他摆弄着镶嵌水晶的号角,指甲刮过水晶表面,发出细微的声响,“你的担心太过多余。” “希望如此。”弗兰不在乎巫冽的语气,向他略一颔首,便驱使巨鸮离开。 巫灵王没有命人清理战场,而是下令所有人离开破损的冰盖,撤到战场外围。 待区域清空,他交代岑青留在原地,独自闪现踏上冰面。 岑青站在巨鸮背上,目视银色的身影落至冰原中心,碎裂的冰盖堆积在他脚下,冰块互相挤压,不规则的裂痕纵横分布,边缘无限延伸,似铺开一张大网。 巫灵战士散落在远处,注视着雪域之主的行动。 巫灵王矮下身,单手触碰冰面。 手指与冰块交接处,银色冰霜迅速扩张。以他为中心,冰霜吞噬破碎的冰层,填满断裂的缝隙。 冰块互相拼接,快速封冻。 断裂的冰面重新弥合,覆盖幽暗的冰海。 冰盖下垂挂冰棱,仿佛锋利的尖刀,阻拦海中异兽靠近,也是对巨古树人的警示,他们此次侥幸逃走,留下一条命,如若再敢进犯雪域,不会再有今天的好运。 寒风刮过冰原,巫灵王的力量无限释放。 天空、大地、海洋,一切的一切,自然的力量与他契合,遵从他的意志,让冰原回归原貌。 最后一条冰裂消失,巫颍直起身,目光环顾四周,继而仰头望向天空。 以巫冽为首,巫灵们齐齐单膝跪地,向君王致以敬意。 雪白的巨鸮降低高度,岑青一跃落向冰面,中途被巫颍接住,好似没有任何重量,被他轻松拥进怀里。 “很抱歉,让你担心了。”巫颍单臂托起岑青,以仰望的姿势看向他,“但你能来,我发自内心的喜悦。” “陛下,我思念你。”岑青搂住巫颍的脖子,附在他耳边说道,“在你离开王城后,我彻夜难眠,无法睡得安稳。” 表白突如其来,令巫颍始料未及。 他托起岑青的下巴,深深望入漆黑的双眼,捕捉到眼底的情绪,缓慢绽放一抹微笑。 “你的思念是最甜蜜的情话,也是我的荣耀。”巫颍轻声低语,大手扣住岑青的后脑,冰冷的气息印上他的嘴唇。 风过冰原,吹起两人的长发。 银辉与暗光交织,恍如白昼与黑夜。极致的对比,看似难以相融,却又契合无比。 第92章 巫冽和众人一同起身,看向站在巫灵王身边的岑青,回想起与洛维尔三人一同觐见的场景,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漂亮,任性,聪慧,强悍。 奔赴战场的决心,独一无二的关切。 哪一面更加真实? “令人羡慕。”巫冽自言自语,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又感到十分荒谬。 或许他也该追求一名伴侣? 北方公爵搓着下巴,视线转移间,猝然撞上弗兰的身影。 不,这个不行,绝对不行。 巫冽匆忙摇头,瞬间掐灭刚刚升起的念头。用力拍打脸颊,确保自己不会再胡思乱想。 “阁下?”卡列尔刚刚飞过来,就见巫冽猛然摇头,用手拍打自己的脸。军团长不明所以,登时满头雾水,“您在做什么,是有哪里不对?” “没什么。”巫冽神态自若,转过头时一切如常,好似卡列尔看到的都是幻觉,“吹响号角,召集军团返回要塞。提前通知要塞中的人,准备宴会,君王和王后驾临。” “遵命,阁下。”卡列尔躬身领命,迅速下去安排。 巫灵战士快速集结,王城军团和北方军团在号角声中开拔,奔赴北方公爵的驻地,建造在冰山上的城堡要塞。 冰原的危机告一段落,后续事宜都将交给巫冽,这是他的份内职责。 岑青将与巫灵王同返回王城。 在那之前,两人会前往巫冽的城堡,参与北方公爵的晚宴,庆祝对古树人的胜利。 前往冰山的路并不好走。 雪色一望无尽,看似一片坦途,实则暗藏危机。 陡峭的沟壑,嶙峋的石堆,高矮不同的丘陵,中间夹杂着深浅不一的陷坑。 扒开堆积的雪层,时常能挖出冻结的骸骨,各种族皆有。部分经历漫长岁月,早就变作化石。 冰原酷寒,雪虐风饕。 偶尔风停,一切陷入静止,时间仿佛冻住,岁月在苍茫中停歇,真实露出残雪,向世人展现历史长河中的某一片段,战争、杀戮,死亡,终沦为一堆枯骨。 座狼在前方开路,逆风奔跑。于高空俯瞰,狼群化作锋利的箭矢,在冰原上划出醒目的刻印。 巨鸮振翅穿空,唳鸣声刺破寒风,入耳清越激昂。 巫灵军团抵达冰山脚下,巨鸮继续升高,径直飞向山巅,座狼沿着山路攀爬,锋利的爪子楔入冰层,循环往复,年深日久,刻下狼群独行的长路。 把守隘口的要塞尽数敞开,建筑顶端竖起旗帜,旗面迎风飘扬,恭迎君王和王后。 岑青率人直奔战场,提前没有透露任何消息。直至战斗结束,一切尘埃落定,留守的巫灵才获悉实情,知晓王后到来。 “王后陛下抵达冰原。” “他直接奔赴战场,参与击退古树人。” “真是没想到。” 巨鸮飞越要塞,暗影如水波掠过。 地面的巫灵纷纷仰起头,捕捉到巨鸮背上的两道身影,纷纷垂首鞠躬,以示恭敬。 出征的队伍陆续停住,战士们分散到不同要塞。 巫冽的城堡无法容纳所有人,多数巫灵战士不会出现在宴会厅,但能得到食物和美酒,和要塞中的袍泽把酒言欢,共同庆祝这场胜利。 巫冽的城堡座落在冰山最高处,由初代北方公爵主持兴建,带有显著的雪域建筑风格。 城堡外墙高达数丈,城头宽阔,能容四马并行。 主建筑分为两部分,下层嵌入冰山,形成地堡,上层高高耸立,与山峰融为一体。建筑外延伸出基台,与地面呈直角,似一柄重剑横插在山顶,专供巨鸮降落。 “这就是冰石堡?” 岑青读过王宫藏书,对冰石堡久闻大名。 巨鸮接近山顶时,他举目四望,得以观览建筑全貌,巍峨、壮丽,压迫感如影随形。 巫灵王的城堡彰显权威,塑造王权的象征,北方公爵的城堡更具凛然,如同它的职责,镇守冰原,守护雪域北疆,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军事要塞。 鉴于冰原严酷的环境,漫长的岁月中,城堡几经破坏和重建,不断增强防御。时至今日,已然成为雪域北疆最坚固的堡垒,傲然矗立在冰山之巅。 大军胜利归来,一名巫灵登上钟楼,拉动钟舌。不多时,悠扬的钟声荡开寒风,响彻云端。 座狼在钟声中攀上山顶,接连一跃而起,蹲踞在悬空的石台上。 巫冽率先自狼背落地,其后是他麾下的军团长。众人身上的斗篷在战斗中遗失,现出一身亮色铠甲,腰带上的装饰闪闪发光。 巫灵是优雅的生命,任何时候都不会忽略自己的外表,即使是上战场。 人员到齐后,全部肃然而立,等待巫灵王和王后驾临。 狼群没有离开,自行分两侧排列,拱卫连接城堡大门的通道,样子威风凛凛。 巨鸮穿过云层,陆续飞至山顶。 雪白的身影盘旋数周,降落到石台上,带起一阵疾风。 岑青初次进入冰原,也是首次踏足北方城堡,对照文献中的记载,难免心生好奇。 巫颍来过多次,对冰石堡毫不陌生。 如果巫冽在王位竞争中获胜,他则会成为北方公爵,率军驻守在冰石堡中,与寒冷的冰原相伴终生。 石台面积有限,无法容纳所有巨鸮。 在巫颍和岑青落地后,雪白的巨鸮振翅起飞,为后来者让出位置。 巨鸮交替降落起飞,逐次轮换,时间持续近半个小时,重要随员才全部落地。其余人分散至七座要塞,以免城堡内过于拥挤。 “向国王和王后致敬!” 以巫冽为首,北方众人单膝跪地,向巫颍和岑青致以最高敬意。 挫败古树人的进攻,避免一场足以吞噬冰原的灾难,损失小到可以忽略。在战斗开始前,没人会如此期望。 然而,这一切成为现实,就发生在眼前。 君王的强大有目共睹,最使众人震惊的是王后。 在击溃巨古树人的过程中,血咒发挥巨大作用,他凭一己之力削弱巨古树人,使对方不再无懈可击。 巫灵遵崇强者。 巫灵王如此,岑青亦然。 美貌,头脑,战斗力,他样样不缺,在战场中的表现更使人敬佩。如果完美无缺真正存在,他无疑相当贴近。 “请容许我向两位陛下表达感谢。”巫冽从地上站起身,笑容爽朗,简直不像一个巫灵。 第173章 岑青突觉一阵怪异。 他来回看着巫冽和巫颍,能一眼看出两人的血缘关系。然而,他无法想象类似的表情出现在巫颍脸上。 原谅他有如此想法。 假如巫灵王这样笑,美则美矣,完全无法联系到爽朗,只会令人不寒而栗。 “你在想什么,我的王后?”巫颍低头看向岑青,手指按住他的肩膀,似能看穿他的想法。 “没什么。”岑青摇摇头,自然不能实话实说。他选择转移话题,“我在想,这座城堡真是壮观。” “感谢王后陛下的赞赏,这是冰原的荣幸。”巫冽的笑容略微收敛,态度愈发真诚,“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值得美酒和美食来庆祝。诚挚邀请两位陛下亲临晚宴,容许北方子民向您们表达感恩。” 巫冽发出邀请,亲自在前引路。 卡列尔和另一名军团长快行数步,一左一右推开城堡大门。 伴随着门轴的转动声,厚重的青铜门向内敞开。 门扉折射雪光,浮雕的异兽狰狞咆哮。某一刻腾起光影,异兽从门上冲出,傲然俯瞰大地。 门后直连一条走廊,两排石柱撑起屋顶。 石柱后铺开青灰色的墙壁,墙上布满雕刻,凶猛的异兽、引发海啸的古树人、早已灭绝的冰巨人、以及捍卫疆域的巫灵。 雕刻中呈现战斗场景,线条写实,一幕幕活灵活现,几能让人身临其境。 石柱上遍插火把,赤金托座箍住手臂粗的火把,明亮的火焰缠绕柱身。 城堡大门开启时,寒风侵袭走廊,火光猛然跳跃。焰光爬上石柱顶端,长链划过天花板,横向排布火线,点亮悬挂在穹顶的吊灯。 灯座上方镶嵌大块晶石,表面反射火光,照亮走廊内每一个角落。 石柱之间矗立高大的石像,他们身披铠甲,身边伴随座狼或是巨鸮,手中拿着各式武器。 穿过走廊时,岑青留心观察,发现这些武器上都有相同标记,代表北方公爵的纹章。 “他们是先代公爵,为王国征战,大多毕生驻守冰原。”见岑青脚步慢下来,巫颍也停止前进,站在他身边,为他介绍,“个别也会改变身份,例如她。” 说话间,巫颍手指岑青右前方雕像,一位高挑的女性巫灵。 她身着环甲,肩甲式样独特,是狰狞的狼首。武器是一把长剑,剑尖抵住地面,双手交握在剑柄上。 一头座狼趴在她脚下,比照生前的模样雕刻,让岑青想起城堡中的雪狼。 “改变身份?”岑青侧头看向巫颍,目光透出疑惑。 “第六代北方公爵,她继承爵位不久,就因故被迎入暴风城,登上王位。”巫颍说道。 “因为什么?”岑青好奇问道。 “前代巫灵王战死,与冰山巨人同归于尽。”巫颍没有让岑青猜测,直接给出答案,“巨鸮栖息的冰崖,就是冰山巨人骸骨所化。” 巫灵固然强大,终非不死之身。 天地广阔,岁月长河中,诞生过太多强大种族。他们中的部分依旧存在,例如古树人,部分已经灭绝,就如冰山巨人。 巫灵统治广袤土地,领土跨越冰原、海洋、高原和平原。族群经历艰苦卓绝的战斗,击退无数敌人,才夯实王国根基,塑造雪域今日的强大和繁荣。 巫灵王肩负重任。 他们受到自然眷顾,成为雪域的化身。既是统治者,也是全境守护者。 必要时,君王必须牺牲。 听完一桩旧事,脑海中闪过之前的战斗,岑青抬头凝视巫灵王,右手按住他的手腕,不容对方目光闪躲:“如果我没来,你会怎么做,和那些古树人永久冰封?” “我不会。”巫颍反握住岑青的手,认真回答,“在遇见你之前,我或许会。但是现在的我,绝不容许此类事发生。” “真的?” “真的。”巫颍托起岑青的手,嘴唇触碰他的手指,“我舍不得与你分别。如果那一天来临,我会化作魂灵,永恒徘徊在天地间,只为与你相伴。” 惊悚的语言,蕴含最缠绵的情意。 岑青张张嘴,尚未来得及说什么,耳边就传来一阵咳嗽。 他与巫灵王同时转过头,就见巫冽单手握拳抵在嘴边,作势咳嗽两声,提醒他们不要旁若无人。 “陛下,请移步。”北方公爵说道。 巫颍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原谅单身兄弟的不识趣,十分自然地牵起岑青的手,迈步穿过成排石柱和雕像,走向位于走廊尽头的宴会大厅。 两道铜门封闭大厅,门上浮凸异兽雕刻。 凶猛的冰原熊后足站立,獠牙相对,前爪相抵,摆出战斗姿态,随时将要厮杀在一起。 铜门向内开启,爆裂声突如其来。 走廊内的火链自穹顶突入大厅,沿着天花板上的凹槽一圈圈盘绕,万千火星飞落,点亮悬挂在大厅中央的吊灯,燃烧起排列在墙边的火炬。 光芒照亮整座大厅,穹顶挑高,空间开阔。地面光可鉴人,墙上镂刻战争壁画,俨然是走廊中的延续。 巫冽提前遣人通知,城堡上下早为庆功宴做好准备。 大厅内重新布局,上首摆设国王和王后的宝座。身为北方公爵和城堡的主人,巫冽陪坐在次席。他对面是弗兰,两人下首是成排长桌和长椅,专为军团长和重要随员准备。 基于战场上的表现,年轻的雪妖也有席位,和王城众人坐在一起。 初次参加这样盛大的宴会,耳边出现恭维,他们都很兴奋,难免有些飘飘然。 关键时刻,丹比亚的教诲闯入脑海,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他们互相帮忙,把飘起来的同伴拽回地上。 距离宴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岑青离开大厅,被请到城堡二楼的房间内梳洗,换下在战场中弄脏的外套。 房门关上不久,又被一只手推开。 岑青停止解开钮扣的手,抬头望去,毫不意外,巫灵王走了进来。 “茉莉,你们先下去。”岑青说道。 “遵命,陛下。”荆棘女仆领命退下,没有离开太远,安静守在走廊内。 房门从外合拢,巫颍不及向前迈步,一阵风便扑入怀中。 岑青单手扯开他的衣领,另一只扣住他的肩膀,迎着巫灵王惊讶的目光,咬住他的喉咙。 危险致命的动作,却诠释出迷情缱绻。 “陛下,我很想你。”他松开牙关,满意于自己留下的牙痕,仰头印上巫灵王的唇角。 锋利的牙尖划伤巫灵王的下唇,血线蜿蜒流淌,滑入唇齿间,两人同时尝到血腥味。 短暂分离时,巫灵王垂下眼帘,拇指擦过伤口,瞥见指腹上的红痕,嘴角微微上翘。 他轻松托起岑青,反身将他抵在墙上。单手扣住他的手腕,侧头加深了这个吻。 “我也同样思念你,我的金蔷薇。” 声音流淌在耳畔,逐渐低不可闻。 岑青的外套自肩头滑落,凌乱压在地毯上。斑驳的血痕凝固,刺绣花纹和点缀的宝石依旧闪亮,在灯火照耀下反射彩光。 第93章 时间过去许久,房门再度开启,岑青和巫灵王走出房间。 两人出现得比预期稍晚,所幸没错过宴会时间。 荆棘女仆背对墙壁肃立,在两人经过时弯腰。对于岑青更换的礼服,以及留在他耳后的红痕,她们适应良好,已能面不改色,视而不见。 宴会厅中人声喧闹,充溢食物的香气。 竖琴演奏出优美的旋律,中途加入长笛,透明的音符在灯光下跳跃,轻盈欢快,是为胜利谱写的曲调。 鹿角人在大厅中穿梭,他们是挂角人的远亲,大多身材高挑,容貌端正。无论男女老幼,头上都顶着一对鹿角。 他们手中托着巨大的盘子,盘内堆起如山的面包、烤鱼和蔬果。有的扛着酒桶,几百斤的重量轻若无物。 经过桌前时,鹿角人拔掉桶盖上的木塞,将美酒注入金色高脚杯,刹那间酒香弥漫。 岑青和巫颍现身时,众人皆已入席。 弗兰等人穿着长袖礼服,式样华丽,和在王城中别无二致。 北方众人的衣服和王城类似,只是布料更加厚实。拖袖挂在手肘部位,前臂佩戴宝石腕箍,既是装饰品,也能用作防护,抵挡战斗中飞来的箭矢和刀刃, 众人陆续就坐,岑青和巫颍落座上首,乐声短暂停止。 巫灵王当众宣布,授予参战众人奖励。 军团上下一视同仁,财富、领土和爵位皆不可或缺。 “雪域的君主从不亏待他的子民。”巫冽率先举起酒杯,扬声道,“敬雪域的守护者,伟大的巫灵之王!敬勇敢美丽,与君王并肩作战的王后!” “敬君王和王后!” 众人一同举杯,祝酒声响彻大厅,经久不息。 连续三轮祝酒之后,大厅门敞开,鹿角人鱼贯走入,四人一组扛起托盘,盘中是分解烹饪的章鲨。 第174章 这头章鲨重达数吨,是北方军团的战利品。作为宴会的主菜,经过厨师巧手烹饪,能供应几百人享用。 主菜送入大厅,盘子陆续放下。盘底撞击桌面,发出阵阵钝响。 最肥美的部分送到君王和王后面前,其余分给众人,摆放到长桌上,供众人自行取用。 岑青对章鲨的了解主要来源于书本,首次见到实物。虽然已经分解,仍能大致构想出外形,简直像两个物种拼接而成,比图画更加夸张。 “冰海中的异兽种群庞大,而且相当神秘,至今没人能搞清数量。”雪妖瞅准机会,搜刮脑子里传承的知识,希望能让岑青满意,“除非它们自己浮上来,就像这些章鲨,总喜欢和古树人一起行动,给雪域制造麻烦。” 岑青一边听着,一边拿起小刀,从盘子里切下一块肉,送入口中咀嚼。 肉质差强人意,不能说难吃,只能说和好吃不沾边,嚼起来类似橡胶轮胎,多种香料也压不下腥咸。他很难理解,会有人喜欢吃这种东西。 咽下嘴里的烤肉,岑青放下小刀,端起高脚杯饮下一大口,用甜酒冲淡嘴里的味道。咸到发苦,他绝不想再吃第二口。 “不喜欢?”巫颍侧头看向岑青,询问道。 “太咸,我的确不喜欢。”岑青实话实说。 巫颍点头表示理解,朝仆人示意,更换岑青面前的盘子。 和精致的外表不同,巫灵大多对食物不太挑剔。他们是天生的战士,爱好四处征战,在行军途中,生食也照吃不误。 北方巫灵习惯恶劣的冰原气候,加上大部分时间处于战争状态,对食物的倾向更加单一。他们注重量大吃饱,调味和口感压根不重要。只要不是难以下咽,他们都能吃进肚子里。 好在北方的酒很不错,尤其是甜酒,里面添加异兽血,口感更为醇冽,与王城的酒不相上下。 岑青对食物失去兴趣,一口接一口啜饮甜酒。视线环顾大厅,想起之前的战斗,好奇问道:“古树人,他们应该不是海洋种族。为何能适应海底环境?” “他们在岁月中进化,让自己能适应深海。”巫颍也停止进餐,他靠向椅背,摇晃着高脚杯。在岑青看过来时,回答他的问题,“数万年前,冰原变迁,大片森林被海水淹没。古树人沉入海底,有的死亡,有的自行进化,变得适应环境。” “他们不需要种子,将树根扎入海底,分出枝杈和根须就能在海中繁衍。”巫冽中途加入话题,他向巫灵王举杯,继而对岑青说道,“王后陛下若对他们感兴趣,我的城堡中保留许多文献,您可以翻阅。” “文献?” “主要是战争记录,由历代公爵身边的书记官执笔。关于古树人的记载相当多。”巫冽说道。 “他们经常出现?”岑青继续问道。 “没错,他们存在的时间太久,天晓得海里有多少。每次成群结队现身,都会带来不小的麻烦,让我们相当头疼。”借着酒劲,巫冽大吐苦水,话中半真半假,略有些夸张,却不算太过。 “我理解。”岑青换位思考,如果他身处巫冽的位置,应该也会感到头疼。 “别在意他的抱怨,事实上,他乐在其中。”巫颍放下酒杯,单手扳过岑青的下巴,不希望他将更多注意力放在巫冽身上,“巫灵爱好战斗,如果古树人和异兽销声匿迹,他才会感到无聊。” 岑青愕然眨眼,还没来得及开口,身侧就传来巫冽的笑声。 北方公爵笑着举起酒杯,向巫灵王敬酒:“伟大的雪域主宰,我的血脉兄弟,您无比强大,更深谙人心。” 巫灵王看向他,敏锐察觉到巫冽态度中的不同。 “敬今夜的盛宴。”他重新端起高脚杯,回应巫冽。随即将酒杯递到嘴边,仰头一饮而尽。 距离三人不远,弗兰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端起酒杯轻啜一口,用肩膀轻撞戈雅,低声道:“王国的北疆安全无虞。” “王国疆域一直稳固。”戈雅切下一块烤肉,反握匕首扎在盘子里。 弗兰的视线落在匕首上,不禁挑了下眉:“炎魔的匕首,你用它切肉?” “很锋利,用起来比较顺手。”戈雅咽下嘴里的烤肉,握住刀柄,又利落切割下一条,证明这把匕首的确很好用。 “如果炎魔知道,不知会做何感想。”弗兰饮下一口酒,语带玩味。 “这是我的战利品,我能决定如何用它。”戈雅继续切割烤肉,他今夜的胃口似乎格外好,“如果他不满意,大可以设法赢回去,如果能做到的话。” “我想这个机会不大。”弗兰如此评价。 戈雅微微一笑,向弗兰举杯,赞成他的回答。 继主菜之后,鹿角人又送上多份菜肴。 食材主要取自冰海,以鱼类和贝类居多。烹饪方式简单,倾向原汁原味,和主菜不同,吃起来相当不错。 还有几种螃蟹,拆出的蟹肉堆满银盘,如同晶莹的雪山。 以蟹脚的长度和粗细推断,最小的也有磨盘大,顶格能长到多大,料理它们的厨师也无法断言。 这些菜肴送上,登时弥补主菜的不足。 城堡内的厨师用行动证明,即使巫灵不挑,他们也能做出美味佳肴。至于主菜,象征意义更胜于味道。 宴会中途,有巫灵演奏竖琴,吹奏长笛。 他们是天生的战士,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令敌人闻风丧胆。走下战场后,他们又变得温文尔雅,多才多艺,美貌与风谷的精灵齐名。 北方巫灵天性豪迈,演奏的曲调也格外欢快。 岑青单手撑着下巴,渐渐听得入神,脑海中浮想联翩。 他想起王城的某个长夜,巫灵王怀抱竖琴,在月光下弹奏出动人的曲调。银辉迷离他的双眼,恍如望见星辰。 “你在想什么,我的金蔷薇?” 清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岑青倏然间回神,这才发现笛声已经结束,吹奏的巫灵行礼后退下。 大厅内出现几名侏儒,他们穿着短外套和尖头鞋,摆出滑稽的姿态,面对面抛掷彩球,用杂耍和笑话取悦众人。 “冰原也有侏儒?”岑青惊讶说道。 “他们数量众多,分布在王国各地。”巫颍握住岑青的右手,递到唇边轻吻,“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刚刚在想什么,我的王后。” 冰冷的气息拂过手背,岑青下意识握了握手指,却没试图抽回自己的手。 对上银色的眸子,他灿然一笑,倾身靠近,在巫灵王耳边呢喃:“陛下,我在想你弹奏竖琴,为我唱情歌的夜晚。” 巫颍侧头凝视他,单手扣住他的下巴,指尖轻触他的嘴角:“只要你想,我随时可以再为你演奏。” “我当然想。”岑青反握住巫颍的手,从自己的手指上取下权戒,套入巫颍的食指,缓慢释放笑容,“不过比起琴声,我更希望你能早日回归王城,收回所有政务。” 话题转换太快,柔情蜜意陡然被政务取代,巫颍不禁扬起眉尾:“你希望摆脱摄政?” “是的,越快越好。” “为什么?” 岑青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凝视巫颍,抓住他的一缕头发:“我以为你知道。” “很抱歉。”巫灵王显然明白,歉意说道,“我不该让你承担如此重负。” “事实上,情况可以改变。”话题既然到这里,岑青索性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陛下,我认为宫廷和地方的权责划分一塌糊涂,有些事地方可以处理,却一股脑堆入王城,无疑是在浪费时间和精力。仅仅几天时间,我就忙得烦躁。所有事堆在你的案头,过于冗繁,这完全不合理。” “你关心我,为我着想,我很高兴。”巫颍托起岑青的下巴,侧头亲吻他的脸颊,“这其中关系到许多,回到王城后,我会同你解释。若想改变现状,事情需要慢慢来。” 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岑青思量片刻,放弃追根究底。 他只是提出建议,是否采纳,具体如何施行,还需要巫灵王把控和掌握。 午夜过后,狂风席卷而至,城堡中的盛宴即将告一段落。 巫灵王和岑青率先离席,其余人也陆续散去。 待到巫灵全部离场,大厅内骤然寂静,桌面堆叠着餐盘酒杯,地上有散落的骨头和鱼刺。 鹿角人走入大厅,他们身后跟着一群小狼。 狼崽们欢快地爬上长椅,跳上餐桌,咬走已经变凉的肉类。 它们个头不大,胃口却大得惊人。吃得足够多,才能长得更加强壮,有朝一日成为巫灵战士的伙伴,像它们的父母一样,在战场上纵横驰骋。 等狼崽们吃饱喝足,鹿角人才开始清理大厅。 他们摞起餐具送回厨房,有序搬运桌椅和酒桶,并排清扫地面,彼此分工明确,动作干脆利落。 不到一个小时,宴会厅就改换模样,地面清扫干净,砖缝不留残灰,看上去光洁如新。 第175章 几名鹿角人登上梯子,推开高处的窄窗。 夜风流入室内,在大厅内回旋,带走残存的酒味,仅留下冰雪的气息。 城堡之下,七座要塞中,今夜同样溢散酒香。 古树人被击退,几日回归深海,异兽也不敢造次。 战士们可以放松整夜。 他们弹奏乐器,彼此把酒言欢,欢快的乐声回荡在夜空下,穿透寒冷的夜风,直至黎明。 翌日,太阳跃出地平线,晨光照耀冰山之巅。 号角声响起,王城大军即将开拔,携一场大胜返回暴风城。 冰原上的危机解除,古树人退入深海,胜利的喜讯先行送出,王国上下很快就能得知消息。 信件由巫灵王亲自执笔,重点提及岑青出现在战场,对战争起到关键重用。文字没有夸张,实事求是,仍足以震撼众人。 巫冽率麾下军团长走出城堡,礼送君王和王后。 两人现身时,巫灵王未见异样,岑青则有些昏昏欲睡,每一步都在强撑。 他几乎整夜没睡。 只能说自作孽不可活,撩拨得太过,就算是开口求饶,巫灵王也没有停下。 天亮时,他仍被扣住手腕,情急之下,一口咬住巫灵王的脖子。 结果…… 不提也罢。 这是一个无比惨痛的教训。 “恭送陛下。” 巫冽率众人鞠躬。 他们换下昨夜的礼服,集体穿戴甲胄,以示坚守职责,誓将捍卫雪域北疆。 巫颍牵引岑青登上巨鸮,临行之际,视线环顾众人,最终落在巫冽身上:“冰原交给你,北方公爵。” “遵命,陛下。”明白这句话的深意,巫冽再次鞠躬,其后挺直脊背,扬声说道,“我以巫灵的荣耀起誓,捍卫北疆,不负责任!” “你的誓言镌刻大地,王国的柱石,我的兄弟。”巫颍展开右手,点点星辉浮现,化作光带萦绕在两人之间,见证北方公爵的誓言。 第94章 待到光芒消失,巨鸮振翅起飞,乘风滑向天空。 巫灵大军自冰山开拔,鱼贯行出冰石堡和七座要塞,旗帜飞扬,穿透凛冽的寒风,直指王城方向。 岑青靠在巫灵王怀中,连打几个哈欠。 困意侵袭,眼皮频繁打架,他索性不再坚持,拉过巫灵王的手臂环过腰间,侧身埋入冰冷的怀抱,声音模糊:“陛下,我要睡一会。” 从梦中示警到飞向冰原,再到击退古树人,迫使他们退入深海,他一直神经紧绷,睡眠时间少之又少。 如今战斗结束,重归王城,他终于放下心来,疲惫感瞬间涌上。 他需要补眠。 半梦半醒中,岑青感到一阵细微的颠簸。 巫灵王改变站立的姿势,坐到巨鸮背上。岑青则被横抱在怀中,裹进华丽的斗篷。 阳光被隔绝,寒风无法再触及半分。 他被严密保护起来,在雪域之主怀中,只有静谧和安稳。 “你属于我,我的王后。” 呢喃流入耳中,冰冷的气息拂过眉心,迟迟萦绕不去。 岑青没有睁开双眼,他放松地靠向巫灵王,双臂环住他,声音中犹带着困意:“我属于你,陛下,全身心都是。现在请你保持安静,我要睡觉。” “遵命,我的王后陛下。”巫灵王发出一阵轻笑,手指擦过岑青的下巴,低头吻上他的嘴角。 他收紧手臂,良久凝视岑青,目光专注而狂热。 漫长的生命中,他首次生出如此激烈的渴望,拥住怀中的人,即是拥有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只想牢牢攥紧,再不会放手。 结束冰原战斗,成功驱逐古树人,巫灵大军穿越广袤平原,浩浩荡荡返回王城。 彼时,血族王国危机四起,各方矛盾愈演愈烈,几乎人人自危。 金岩城上空笼罩阴霾,冲突流血和暗杀事件不断。 戈罗德下达严令,巡逻队一次又一次挥起刀锋,将罪人的头颅挂上城墙,尸体示众,意图威慑众人。可惜收效不大,情况没有任何好转,反而变得更加糟糕。 贵族们各怀心思,尤其是地方领主,接到征召令都是能拖就拖,催得急了就向国王哭穷,出工不出力,使戈罗德巩固边境的计划落空。 戈罗德火冒三丈,却无计可施。 他不可能惩治所有贵族,九成以上的人都在反对,他几乎是被架在火上,权威摇摇欲坠。 三番五次下来,更多人窥见王权不稳的苗头,开始对国王的命令阳奉阴违,逐渐失去对金岩城的敬畏。 王国北境狼烟四起,战火始终不曾熄灭。 只不过,这次角色转换,王城军团由进攻一方改为防守,一夜之间,由猎人沦为猎物。 在奥尔加的指挥下,骷髅军团横扫数座坞堡,清空里面的王城贵族和骑士,夺取被占领的土地,队伍也进一步壮大。 每次战斗结束,艾尔伍德等人都会搜寻坞堡外围,寻找自己的残部。尽管知道希望渺茫,他们仍要勉力一试。 “也许他们只是躲起来了。” “农场、马厩、铁匠作坊、偏僻的农庄,总有藏身的地方。” “焚烧过的残塔,下面有地窖。” “还有树林。” 他们仔细搜寻,不放过任何线索,始终一无所获。 失望一次又一次降临,甚者,更糟糕的情况出现,毫无预兆冲击他们的理智和情感。 他们发现了乱葬坑。 又攻占一座坞堡,看到破土而出的骷髅,望见他们断裂的四肢,认出他们残破的铠甲和武器,几人双眼血红。 “他们战斗到最后。” “他们是守护北境的战士,王城那些人,那些可耻的家伙,怎么敢这样对待他们?!” 这些骷髅被胡乱堆埋,身上存在大量齿痕。从痕迹判断,仅少量源于食腐鸟,更多来自拉车的异兽。 他们不仅背刺边境众人,还羞辱亡者的尸骸。 目睹此情此景,艾尔伍德等人勃然大怒,双目充血。奥尔加母女虽无法感同身受,也对王城贵族的行为极端鄙夷。 “无耻卑劣的行径,必当用鲜血和生命偿还!” 奥尔加抬起手臂,掌心涌动大团黑气。 骷髅木迈开大步,脚步声震颤大地。 骷髅羽人直冲长空,无声尖啸,能量水波状震荡。 骷髅大军浩荡前行,汇成灰白色的洪流,催垮周遭一切,沿着边境线碾压而去。 傍晚时分,骷髅大军抵达河边堡。 这座坞堡由几家贵族共同兴建,地势险要,把守通往王国腹地的要道,与布叶特的领地并称,是北境数一数二的坚固堡垒。 现如今,坞堡易主,三支王城军队驻扎在河边堡。 率领军队的贵族绝非酒囊饭袋,其中一人十分骁勇善战,并且直觉敏锐,对战机把握准确。屡次出击,歼灭大批乱军,率领麾下斩获大量战功。 然而,他们这次的对手不是乱军,而是占星师和陷入暴怒的边境贵族。 一场恶战,注定无人生还。 暮色降临时,苍白的洪流汹涌而至,将坞堡团团包围。 “进攻!”不给敌人喘息之机,奥尔加果断下达进攻命令。 骷髅木出现在城下,恐怖的黑气蛛网状扩散,穿插在骷髅队伍中,点亮骷髅身上的印记。 没有号角,也没有战鼓,骷髅羽人飞上天空,侦查城内防御,大军潮水般分开,骷髅兽人扛着巨木出现,迈开大步冲向城门。 “他们要撞门!” “滚木!” “石头!” “火油,投石器!” 为鼓舞士气,城头竖起战旗,交叉的双手剑,飞翔的雄鹰,长有獠牙的麝,三面不同的旗帜出现在火光下,金属打造的旗杆在夜色下发亮,简直像活靶子,昭示指挥中枢就在此处。 “一群蠢货。”艾尔伍德骑在马上,仰望城头,发出一声嗤笑。 亚伦策马走近,马鞭遥指城头,讽刺道:“大概是为鼓舞士气,可惜没什么效果。瞧瞧,他们像一群无头苍蝇。” 英诺森沉吟片刻,想到另一种可能,沉声道:“它们太醒目了,像是故意要让我们看到。” “什么?”艾尔伍德和亚伦同时看过来,表情发生变化,“你是说,这其中有诈?” “你们的想法是基于他们留在城内,亲自指挥军队迎战。如果他们无意死守,而是作态吸引视线,让我们误以为他们还在城内,自己则趁机逃走。”英诺森顿了顿,大手握紧缰绳,护甲贴合手背,环扣状的锁片互相摩擦,发出一阵声响,“你们认为,有没有这种可能?” 艾尔伍德和亚伦对视一眼,必须承认,英诺森的猜测极有可能成为现实。 “据我所知,率领军队的几人中,有一人是特兰伯爵。他早年战功彪炳,极其骁勇,他不会做出临阵脱逃的行为。”亚伦说道。 第176章 英诺森眺望城头,视线锁定飘扬的战旗,口中道:“你也说了,那是早年。” 戈罗德篡权夺位,身边簇拥着阴谋家和谄媚小人。 锐意进取不会换来财富和官职,巧言令色讨得国王欢心,哪怕尸位素餐,地位照样节节拔高。 既然投向戈罗德,再言正直就是笑话,多数人会选择同流合污。 哪怕是装样子,做戏的时间长了,意志也会消磨,犹如陷入泥沼,无法脱身,再难区分真假。 “我们需要做两手准备。”艾尔伍德说道。 “我同意。” “我也是。” 三人达成一致,立即将猜测告知奥尔加。 占星师召唤出更多骷髅,从天空和地面包围坞堡,确保从这一秒开始,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要么战死,要么自尽。” “即使他们跑掉,也休想带走骑士。” 几人达成共识,不留俘虏。 为今后考量,他们要最大程度削弱对手,剪除戈罗德的有生力量。 “占据坞堡之人,手上染满袍泽之血,他们一个也不无辜!”回想起之前的经历,英诺森凶狠咬牙。 他背后展开双翼,离开战马飞上天空。 仇恨的双眼紧盯城头,他果断开弓,一箭射落金色旗杆,正是特兰伯爵的战旗。 “他要大开杀戒。”亚伦如此评价。 “杀戮之弓,那些人该得的。”艾尔伍德嗤笑一声,随即策马前冲,率领骷髅骑士冲向城门。 “等等我!”亚伦不再停留,快速扬鞭跟上。 马蹄踏碎大地,兵锋直指城下。 轰隆! 骷髅兽人连续撞击城门,木头与铜门碰撞,前端爆裂开,霎时间碎屑飞溅。 城门持续摇晃,门扉震荡,尘土簌簌洒落。 门闩自中心断裂,门后的绞盘被带动,开始反向旋转。锁链自行拖拽,沉重的闸门缓慢升起,锋利的尖刺离开地面,坞堡不再设防,王城骑士变得岌岌可危。 如果特兰等人在城内,此时该亲临阵前指挥,或是率领骑兵冲锋,设法摧毁撞门的骷髅。 然而他们没有。 直至闸门完全吊起,城门洞开,骷髅大军冲入坞堡,贵族们依旧不见踪影。 意识到自己被抛弃,王城骑士丧失战斗意志,沦为一团散沙,仆从军更是一触即溃。 本该固若金汤的河边堡,北境最坚固的要塞之一,不到两个小时就被攻破,轻易得如同儿戏。 “你说得没错,英诺森,他们果真逃了。”艾尔伍德登上城头,拔掉残存的战旗,轻蔑地踩在脚下,“失去荣耀和斗志,他们愧对血族之名。” “拿下这里,前面就是红石河。再向前,就能打开深入王国的通道。”亚伦背对垛墙,眺望流淌在暗夜下的长河,“事情进展比想象中顺利。” “我竟被这样的家伙算计。”艾尔伍德沉声道。 他们遭遇王城贵族背刺,失去家族领地,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去,自己只能亡命。纵然拿回一切,这样的经历也会成为毕生耻辱。 “奥里金,诺奈,亚南德,他们就是死在这样一群卑劣的小人手里!” 回想起种种经历,三人出离愤怒,恨意被点燃,毁灭和杀戮的烈火充斥胸腔。 他们定要手刃仇敌,不管对方逃到哪里,即使是天涯海角。 砍断王城在边境所有爪牙,捣碎卑劣之人的心脏,把他们的头砍下来,悬挂在旗杆上。 “必须血债血偿!” 振翅声在头顶响起,三人仰头望去,是奥尔加派来的骷髅羽人。 骷髅无法说出完整的语句,只能机械地开合下颌,手指骷髅木的方向,向三人传递讯息。 “继续进攻。” 他们读懂了奥尔加的意图。 “计划比预期顺利,我们能拿下更多土地。可以禀报陛下,让陛下得知这个好消息。”奥尔加在骷髅木上扬声,对三人说道。 三人皆无异议。 “我来写战报。” “陛下应该会很高兴。” 艾尔伍德执笔,在硝烟未散的城头写成书信,交给占星师送出。 “去吧。” 奥尔加放飞骨鸟,一道黑影振翅升空,很快消失在夜色下。 骷髅大军再度出发。 连战连捷,他们不会停下进攻脚步。 占星师和边境贵族改变计划,势必要在更短的时间内拿下更多坞堡,彻底打开通向金岩城的道路。 “我有预感,逃走的人没有返回王城。他们在积聚力量反扑。接下来,我们会遭遇挑战。”尤莉坐在树枝上,手中拿着一片树叶,声音很轻。经历多场血腥的战斗,她在迅速蜕变,气质愈发接近母亲。 “懦夫垂死前的挣扎,不过是落日余晖。”奥尔加看向女儿,嘴角上扬。她的瞳孔浮现暗光,充满嗜血意味,“当然,我们需要谨慎应对,提防意外发生。然后彻底碾碎他们,用他们的血写成战报,呈送给我们的主人。” “我明白了,母亲。”尤莉仰起头,微笑说道。 少女的笑颜甜美纯净,手中的树叶爬上裂纹。遇风吹过,叶片支离破碎,化作齑粉滑落她的指间。 骨鸟振翅北飞,深入广阔的雪域。 骷髅大军继续在北境扩张,距离目标战场越来越近。 正如尤莉的预言,特兰等人逃离河边堡后,没有奔向金岩城,也未逃回自己的领地,而是聚集起来,准备向大军进行反扑。 “我们去双子堡。”特兰说道。 年轻时,他曾在那里阻击来犯的兽人联军。该处地势独特,涨水时淤积泥浆,城墙下堆满湿泥,利用得当,应该能阻挡骷髅大军。 对他的提议,个别人心生迟疑:“他们有占星师,我们很可能会死。” “就这样回去,国王不会放过我们,我们一样会死。”特兰猛一拽缰绳,态度无比强硬,“还有那些被放弃的骑士,他们有家人,身后有家族,事情一旦传出去,我们注定名声扫地。” 反对的人沉默了。 “骷髅的确难缠,却有致命的弱点,只要杀死占星师,这支军团就会土崩瓦解。”特兰伯爵一边说,一遍环顾众人,他清楚告知在场贵族,夺命的镰刀正在逼近,他们没有退路,不想死就必须战斗。 “我们逃走一次,无法逃走第二次。” “罗伊有最强的弓箭手,和他联手杀死占星师,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贵族们交头商议,终于达成一致,要么生,要么死,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他们必须联合起来,争取唯一活命的机会。 “双子堡,那里将是我们最终的战场。” 队伍找准方向,在夜色中驰骋。 怀揣着最终一搏的念头,特兰等人倍速疾行,马蹄声迅如奔雷,向双子堡飞驰而去。 第95章 巫灵大军归程途中,途经岑青来时走过的山谷。 与之前不同,山谷内冰盖融化,河流水位上升,似银链穿过大地,在群山之间奔流不息。 巨鸮掠过天空,河面上出现帆影。 一支规模庞大的船队自东而来,浩浩荡荡穿行在河面,组成一条水上长龙。 这是一支巫灵船队,由数百艘快船、战船和驳船组成。 快船在前,负责探索航道。战船行在中部和尾部,护卫船队安全。战船之间则是驳船,满载各种物资,船体吃水很深。 战船的桅杆高高竖起,船员们拉动船帆,控制船行方向。 瞭望台上有人影闪现,发出响亮的呼哨。 声音传入船舱,船员们迅速登上甲板,仰望长空,认出掠过头顶的队伍,集体肃然而立,向巫灵王表达敬意。 他们之前掌握消息,知道巫灵王前往冰原,专为镇压古树人引发的灾难。并不知道岑青也离开王城,此刻就在巨鸮背上。 船队中响起喇叭,声音嘹亮,专为战船配备。 每支喇叭长过三米,外层镀成金色,并排搭在地面,由战船船员吹响。 声音震荡甲板,响彻河面,末了直冲天空。 岑青从梦中惊醒,寻声俯瞰下方,望见一支陌生的船队。看清船上的旗帜以及船员们的打扮,眼底闪过一抹惊讶,睡意立时消散。 “巫灵船队?” “东方公爵的船队。”巫颍道出船队来历,左手扶住岑青的肩膀,右手指向最大一艘战船,船上升起一面海怪旗,材料很特殊,是用彩色贝壳拼接而成,在晴空下闪闪发光,“那是海灵城的象征,证明船队属于东方公爵。” “他们因何而来?”岑青斟酌片刻,猜测道,“也是为了古树人?” “是也不是。”巫颍左手上移,手指擦过岑青耳畔,移回他的注意力,“他们不会直接参与战斗,只向冰原输送物资,交易巫冽的战利品。” 四方公爵中,东方公爵的领地有最漫长的海岸线,需要对抗神出鬼没的海怪,为此打造大量战船,组成规模庞大的船队,在四方王国赫赫有名。 第177章 船只分为不同型号,既能在海上作战,遇敌所向披靡,闲暇时还会航行内河,向领主们输送货物。 “海灵城坐拥雪域最大的海港,建起规模庞大的集市。每到夏季和秋季,往来港口的船只络绎不绝,城门下排列远道而来的车队,集市总会异常繁忙。” 通过巫灵王的描述,岑青脑海中浮现出港口城市的景象。 巫灵疆域广阔,四方公爵的领地天差地别。 冰原和海港,冷肃空旷与热闹喧嚷,简直就是天上地下,两个世界。 “海洋的脾气阴晴不定,不会永远风平浪静。”似看出岑青的想法,巫颍扳过他的下巴,含笑亲吻他的眼尾,“春季和冬季的海洋格外危险,海灵城需要面对强大的海怪,偶尔还会遭遇鲛人袭击,他们在海上来去如风,威胁不亚于古树人。” “鲛人?”岑青皱了下眉,疑惑道,“我读过一些书籍,他们貌似并不好战。” “这绝对错误。”巫颍摩挲着岑青的下唇,轻笑一声,“不要相信诗歌,抛弃那些浮夸的文献,鲛人不是和平的种族。就像风谷中的精灵,必要时,他们会比任何族群都残酷。” “你曾和他们交战?我是说精灵。”岑青握住巫颍的手腕,认真看向他,眼底映入璀璨的银光。 “有过交锋,也曾并肩作战。”巫颍莞尔一笑,托起岑青的手,嘴唇轻触他的手背,“次数不多,也足以令人印象深刻。” 两人说话时,几只巨鸮离开队列,拍打翅膀飞向河面。 为首之人是夏琳,她是东方公爵的妹妹,在王城军团服役。姐妹俩容貌相似,天赋能力接近,相处不算糟糕,一直维持不远不近的关系。 在姐姐掌权后,她选择离开生长的海灵城,一直留在暴风城。 夏琳此次护送岑青前来冰原,源于长老阿利亚的安排。她没想到会撞见海灵城的船队,不过既然见到,总要打声招呼。 巨鸮降低高度,贴近河面飞行。 船队在航行中减速,船长下令收帆降桅,海族桨手就位。他们身材高大,都长有四条粗壮的手臂,熟悉各种水域环境,既能在海中乘风破浪,也能在河流中穿行自如。 这支船队的船长是莱瑞,一名富有航海经验的巫灵。 他走出船舱,站定在甲板上,修长的身材包裹在滚蓝边的斗篷里,此时兜帽掀起,现出一张俊秀的面容。 “莱瑞,好久不见!”夏琳驱使巨鸮靠近,在半空中同他打招呼。两人的关系不算陌生,却也称不上熟络,仅能算是点头交。 “夏琳。”莱瑞朝夏琳颔首,随即看向她身后,“据我所知,你应该留守暴风城。” “我跟随王后陛下前来。”夏琳抬起右臂,手指向天空,正遇雪白的巨鸮飞过,暗影掠过甲板,映入诸多船员眼底。 “王后陛下,他来了冰原?”莱瑞面露惊讶。 根据巫灵的传统,君王出征在外,王后会担任摄政,替代处理王国政务。夏琳透露的消息让他感到吃惊。 “事情说来话长,总之,王后陛下有必须出行的理由。”夏琳显然不打算多说,三言两语揭过话题,转而提及船队此行的目的,“北方的战斗已经结束,你们这时过去,应该能大赚一笔。” 看到她的表现,莱瑞斟酌片刻,没有刨根问底。 他朝身后挥手,立即有人捧上一只宝匣,里面装有一把精致的匕首,是专为岑青准备的礼物。 “既然王后陛下在,那我就不必转道暴风城。”他托起宝匣,对夏琳说道,“公爵的礼物,希望能呈送给王后陛下。” “姐姐专门送给陛下礼物?”夏琳难得心生好奇,询问道,“因为什么?” “有矮人的商队抵达海边城市,他们携带大量矿石,其中有秘金,纯度很高,极其适合战船。”莱瑞同夏琳说明前因,需要对方帮忙传话,他没有含糊其辞,“据矮人宣称,秘金开采自千湖领。” “王后陛下的领地。”夏琳抓住关键。 “没错,王后陛下的领地。”莱瑞点头,继续说道,“公爵阁下希望能购买更多秘金,建立长期交易渠道。” “我知道了。”夏琳心中了然,这的确是姐姐做事的风格。随即对莱瑞说道,“我会转告陛下,请示他是否召见你。” “多谢。”向夏琳道谢,莱瑞捧着宝匣站在原地,目送一行人离开。 天空中,岑青看到夏琳归来,从她口中得知情况,不由得心头一动:“东方公爵,她有意大批购买秘金?” “是的,陛下。” “真是没想到。”岑青低声说道。 他知道矮人的本事,不止一次听到矮人首领自夸,宣称白涧部落有绝佳的生意头脑,手中掌握多条贸易渠道。 他们刚去领地多久,矿藏开采也刚刚起头,竟然就把生意做到了巫灵公爵的领地。 打通巫灵的贸易渠道,想必其他族群也不会太远。还有他们提到的荒野部落,粗略估计一下,就知利润能有多丰厚。 “难怪能借出海量金币。” 以这些矮人的生意头脑,只要给他们充足条件,八成能把生意开展到世界尽头,上天入地都不稀奇。 “陛下,能否让队伍暂停?”岑青抬头看向巫灵王。 “你打算见他?” “是的。”岑青颔首,没有隐瞒自己的计划,“千湖领有秘金矿,根据初步勘探,储量相当丰富。我打算找几个稳定的买家,东方公爵是不错的选择。” 没人规定他不能和巫灵公爵做生意。 撇开两人的身份,交易矿石和金币,就是单纯的卖家和买家。 买卖就是买卖,生意就是生意。 “我需要组建军团,开发荒域,重建千湖领,这些都需要资金。”岑青道出他的规划,“我计划将两地连在一起。” “千湖领和荒域?”巫灵王问道。 “是的。” “为何不是血族王国?” 这个问题相对敏感,岑青的态度却很坦然,他抬头看向巫灵王,手指划过他下颌,微笑说道:“荒域承认我,只是我,而非金岩城的主宰。未来某一天,我拥有血族王国,也不会合并荒域。” 巫颍扣住岑青的右手,侧头吻上他的指尖,垂眸凝视他:“你早就想好了?” “是的。”岑青点点头,给出肯定回答,“荒域应属自由。” 岑青不止一次想过,既然祖先能自由出入荒域,为何不合并两块疆域。 而今他终于明白,荒域从不属于血族。 反之,唯有通过考验,得到荒域承认,才有资格掌控那片土地。强行把它划入疆域,绝非聪明之举。 再者,巫灵和魔族承认荒域确属权,基于他本身,而非他的血族身份。岑青清楚这一点,必然要在分寸上有明确把握。 巫灵王莞尔一笑,拉起岑青的手,俯身轻啄他的嘴角:“你的智慧和洞察力令人惊叹。” “感谢夸奖。”岑青任由自己被拉近,笑盈盈地看向巫颍,下巴抵在他身前,“所以陛下,你会答应我的请求吗?” “当然。”巫灵王环住岑青的腰,笑着回应他。 下一刻,他向军团传达命令,全体降落河边休整,一个小时后再出发。 命令传达下去,巨鸮俯冲下落,暗影笼罩大地。 河边刮起劲风,带起阵阵飞沙走石。 山中的残雪遇风泼洒,弥漫开晶莹的白雾。雾气充斥在山谷间,沿着河面扩张推动,陆续撞上几艘快船,吞噬半截船身。 水手们不慌不忙牵引快船靠岸,落下船锚,等待白雾消散。 多数巨鸮飞落河岸,岑青刚刚登陆,就见一艘战船离开船队,缓慢靠近岸边。 船帆已经降下,只余桅杆耸立。 船首的撞角冲破雾气,表面浮现一层青辉,鱼人外形异常醒目。 船身靠岸后,侧舷放下绳梯,十余道身影顺着绳梯滑下。并不全是巫灵,还有三四个海族。 莱瑞走在队首,为表示尊敬,已经解下斗篷。 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长外套,窄袖式样,钮扣镶嵌珍珠,下摆悬至膝盖上方。长裤和外套搭配,靴子由海兽皮制成,能够防水,很适合船上环境。 他身后的巫灵做同样打扮,只在腰带和袖口的花纹上有所区别。 海族为方便行动,全都穿着短款上衣。坎肩式设计,露出四条胳膊和健硕的胸膛,明晃晃彰显力量。腰间缠绕宽带,赤脚走路,宽大的脚掌覆盖坚硬的鳞片,像鳄鱼的爪子。 一行人登陆后,径直走向巫灵王和岑青,相隔五步弯腰行礼。 “陛下,这是公爵阁下献给您的礼物。”莱瑞态度恭敬,双手呈上宝匣。 岑青打量着他,能清楚看出他与北方巫灵的不同,和王城中的同族也有区别。还有西方公爵洛维尔的军团,相处一段时日就能辨认。 所以,巫灵也有地域之分? 第178章 心中这样想,岑青接过宝匣,感谢东方公爵的好意,当面打开盒盖。 宝匣中铺着暗蓝色衬里,天鹅绒上躺着一把巴掌长的匕首。 刀柄式样粗犷,类同野兽的爪子。刀鞘镶满宝石,精美异常,和刀柄的外观十分割裂。 刀身尚未出鞘,未知锋利与否。 在宝匣开启时,既能感知到热意汹涌。和炎魔的火焰有所区别,更加炽烈,如同太阳的光辉。 “海妖的匕首。”巫颍突然俯身靠近,一缕银发搭在岑青肩上,吸引他的注意力。 “海妖?”岑青拿起匕首,刀身抽出半寸。光芒映入眼底,热意陡然消退,掌心中一片冰冷,像是握住一块寒石,“据我所知,他们已经灭绝。” “是的,在巨人之战中,他们全部战死。”巫颍握住岑青的手,带动他的手腕,把匕首抽离刀鞘。 一道白光闪过,岑青不禁睁大双眼。 刀刃薄如蝉翼,竟然是透明的! “海底火山的熔岩制成,融入海妖的头发。这是他们最擅长的武器,能杀死一头巨龙。”巫颍合拢刀身,光芒随之湮灭。 他看向对面的莱瑞,沉声道:“这是第三代东方公爵的珍藏,送给我的王后,当真只为了秘金?” “生意是一方面,公爵阁下十分仰慕王后,听闻洛维尔公爵向陛下献上歌声,她也希望能有所表示。”莱瑞抬起头,迎上巫灵王的审视,目光不闪不避。 位高权重之人向王后表达仰慕,既是认可也是荣誉。在巫灵的文化中,此类情形并不罕见,历史上时有发生。 岑青看向巫灵王,比起东方公爵的示好,他更相信巫颍的判断。 “我应该收下吗?”他问道。 “你可以自己决定,这是你的权力。”巫颍没有独断专行。确认东方公爵用意,他把选择权留给岑青自己。 岑青的眼睛弯了弯,他靠近巫灵王,笑着说道:“陛下,你是否希望我收下?” 说话间,他的手指划过巫灵王的领扣,顺着衣襟上的花纹描摹,触感似有若无。 “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巫颍低头看向岑青,手指覆上他的手腕,缓慢收拢。 “当然。”岑青任由手被握住,仰头贴近巫灵王耳畔,“我在撩拨你,还需要我说得更明白一些吗,陛下?” 巫颍凝视着他,忽然笑了。 他单手扣住岑青的腰,另一只手合拢宝匣,抛给一旁的荆棘女仆,同时对莱瑞说道:“回去告诉东方公爵,她可以仰慕我的王后,但也仅此而已。这次我不计较,下次献殷勤之前,最好考虑一下自己的脖子。” “遵命,陛下。”莱瑞躬身回答,眼帘低垂,掩去一闪而过的异色。 这位来自血族的王后,一如传言中美貌,而且聪慧无比。 不自觉的,莱瑞想起出发之前,公爵阁下说过的话:“莱瑞,王后陛下很特殊,对陛下而言,他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之前,莱瑞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现如今,亲眼看到君王和王后相处,他终于有了真实体会。 送出礼物,莱瑞告辞返回战船。 白雾散去,船队离开河畔,再次扬帆起航。 休整时间结束,巨鸮也陆续升空,飞离冰原山谷。 雪白的巨鸮背上,岑青被织金斗篷包裹,陷入一片黑暗。 他的腰被箍住,两只手腕交叠,被冰冷的大手掌控,完全动弹不得。压倒性的力量禁锢住他,像是攥住一只鸟,不容许挣脱。 “回到暴风城,我会把你关进我的宫殿。”巫灵王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复清澈,低沉且危险,“也许,我不会让你再走出来,我的王后。” 岑青仰起脖颈,张口咬住巫颍的衣领,牙尖穿透布料上的花纹。 “禁锢不会令我惧怕。恰恰相反,”他松开衣领,轻轻咬住巫灵王的喉咙,“只会让我欣喜,我的陛下。” 巫颍定定地凝视他,视线穿透黑暗,清晰捕捉到岑青嘴边的笑纹。 须臾,他松开岑青的手腕,单手托起他的下巴,低头吞噬这抹笑,几近凶狠。 第96章 嘴唇有些刺痛,岑青却无意闪躲。 他没有任何推拒,交错双臂揽住巫灵王的脖子,主动加深这个吻,反向夺取冰冷的呼吸。 暮霭沉沉,金红漫天。 雪白的巨鸮穿透云层,落日的余晖覆盖猛禽背上一双人影,光纹倏忽间滑过,留下水波状彩影。 巫灵军团驾晚风,穿过漫天霞光,很快化作一道黑线,隐匿于天空之中。 高山和峡谷皆被抛在身后,巨鸮拍打着翅膀,加速驱向暴风城,距离冰原越来越远。 短时间内,王城军团不会再踏足北方。 唯有古树人再度苏醒,战士们才会集结到来,和北方的同族并肩作战。 岑青和巫灵王返回暴风城时,深渊城的庆典也拉开序幕。 十年一度的丰收节是魔族最重要的节日。 庆典期间,魔族王城对外敞开,领主们的队伍纷至沓来。来自联盟和诸多王国的车队络绎不绝,在城门外大排长龙。 火山频繁喷发,炙热的岩浆绕过城市。 城门前落下吊桥,不同种族的队伍穿行桥上,脚下焰浪翻滚,灼热的火舌螺旋上升,飞溅的火星舔舐车轮,仿佛下一刻就会把车辆和行人卷入火山口,焚烧殆尽。 队伍进入城内,首先要穿过外城门。 仰头望去,城墙上多出数排绳索,下端悬挂上百颗狰狞的头颅。 “是山地人。” “据说他们违背魔王禁令,向血族出售禁药。” “触怒炎境之主,有这样的下场不算奇怪。” 山地人的罪名被公之于众,头颅悬挂在城墙上,身体则被抛进火山口,真正的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没人施舍同情。 他们违背奢珵的旨意,向血族出售毒药,早该想到有今日。 就算深渊城不处死他们,火山部落也不会容许他们活着。毕竟他们交易给血族的毒药成分特殊,最主要的材料就是火山部族的血。 部落首领、长老和主要参与者被悬首示众,其余山地人侥幸存活。 他们全被打上罪人烙印,下场并不好。庆典结束后,他们就会被押往流放之地,在荒漠中度过余生。 “违背炎境之主的禁令,这是必然结果。” “他们不能责怪任何人,也没有资格哀叹命运不公。” 一支联盟部落的车队穿过城门,对悬挂的山地人头颅指指点点。提到头颅主人的下场,没有丝毫怜悯,更多是嗤之以鼻。 “触怒一名暴君,与魔族的宿敌暗通款曲,他们根本不可能活着。” 队伍中有上百辆大车,由熊人马布里率领,驾车和护卫都是兽人。他们自血蜂高原出发,一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只为赶上炎境的庆典。 索性一切都很值得。 进入城内后,众人撞进人潮,很快被热闹的气氛吸引,没有给死去的山地人更多眼神。 此行目的只为赚钱。 为能赚取更多金币,他们抛开多余货物,车上装满酒桶。 “烈焰酒,蜂蜜酒,麦芽酒,葡萄酒,风谷的甜酒,只要你想要,我们都能提供!”兽人首领亲自带队,沿途不断吆喝,吸引潜在的客人。 “都来尝一尝,我们有最烈的酒!” “口感绝佳,价格绝对公道。” “入口像火焰一样灼热,它们能灼烧你的喉咙,几杯就能让你无比畅快。” “葡萄酒,蜂蜜酒,我们都有。” “还有甜酒,用风谷的小麦酿造,出自精灵的手艺!” 在首领的带动下,兽人们不遗余力吆喝,入城不到一个小时,十几辆大车的酒就销售一空。 他们甚至还没望见集市的影子。 “早知道应该多带几车。”马布里抓起外套下摆,用力擦去脸上的热汗。提起装满金币的钱袋,听着钱币互相碰撞,哗啦啦作响,笑容无比灿烂,“这是世间最动听的声音。” “我们人手有限,带不了那么多,这些已经是极限。”一名兽人长老开口,戳破首领的幻想,“想赚更多,我们可以多走一趟。如果贪心不足,在路上出了差错,只能后悔莫及。” “塔法说得对,我们应该稳妥行事。”另一名长老开口,提出现实问题,“而且我们没有足够的本钱,酒匠不可能让我们赊账。难道还要去找矮人借钱?这不是好主意,我们已经欠矮人太多,利息加上本金,更加难以偿还。” 兽人长老实事求是,切中要害,车队成员从赚钱的喜悦中抽离,不得不面对现实问题。 他们债台高筑,赚再多金币也留不下几枚,最终都会送进矮人的口袋。 “凭什么要给他们那么多。”一个兽人嘟囔着。他的兽形是棕熊,力大无穷,性格暴躁,部落中很少有人愿意惹他。 第179章 “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另一人说道。 “如果债主没了,我们就不需要还钱。”棕熊兽人目露凶光,明显不是随口说说。 部落首领沉吟不语,几名长老表现不一,有人和首领一样沉默,有人则当场皱眉,对这番话很不赞成。 “趁早打消愚蠢的念头,不能破坏规矩,你这头莽撞的棕熊!”塔法用力拍打车辕,气得眉毛倒竖。如果不是距离有些远,他更想拍在对方头顶。 “如果我们这么做,不会再有人愿意借钱给我们,高利贷商人都会绕道走。我们会被联盟排斥,你难道想像山地人一样流浪?” “做得隐秘一些,不被人知道不就行了?”棕熊兽人仍不服气,继续嘟囔着。 “你还说……”塔法瞪眼,分明处于暴怒边缘。 首领马布里在这时出声:“塔法长老,原谅他吧。他还年轻,难免有时冲动。他为部落的心总是好的。” 这番话看似安慰长老,实则在偏袒棕熊兽人。 塔法显然听明白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首领,心不断下沉:“马布里,告诉我,你不是这样想的。” 熊人首领没说话,沉默代表一切。 塔法环顾四周,撞见的都是闪躲的视线,以及缄默不言。 他找不到支持者。 这些人已然被煽动,和首领一样,从心底里赞成棕熊兽人的想法。 这简直太可怕了。 “马布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想过没有,一旦事情传出去,我们会是什么下场?”塔法特意压低声音,更像是一种掩耳盗铃。 “我很清楚,塔法长老。但我没有更好的办法。”既然事情说开,马布里干脆不再隐瞒。在车队艰难前行时,他眯眼看向集市方向,那里架有一座木塔,实际上是一堆篝火,在入夜后就会点燃,“我们欠了矮人太多金币,勉强还上,部落又会陷入穷困,冬天会很难熬。” 他转头看向塔法,咧开厚实的嘴唇,眼底闪烁诡异的光芒。 “欠债的不只有我们。” “矮人借出海量金币,许多人无力偿还,面临和我们一样的困境。” 无力偿还,还是不想偿还? 塔法无力深想。 “有联手对象?”他看向马布里,沉声问道。 “不是联手,只是大家有相同的打算,那个词怎么说来着,”马布里搓搓大手,打了个响指,“对了,心照不宣。” “矮人不好对付。”塔法试图最后努力一次,劝说马布里打消主意,“我们最大的债主是白涧部落,他们有将近两千人,除了不能走路的孩子,人人都是战士,老人都能战斗。他们今年的行踪尤其古怪,他们去了南边。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们察觉到危险,提前有所防范,你的设想不可能成功。” “成与不成,总要试一试。”马布里并不愚蠢,他颇为狡猾,而且心狠手辣。 离开血蜂高原时,他想到必须偿还的金币,就生出解决债主的念头。 借由和几名部落首领通气,彼此交流欠债的数目,互相暗示,更坚定了他的想法。 “驼背人送来消息,他们掌握了白涧部落的行踪,只要赫尔现身,随时可以动手。”马布里说道。 “驼背人,他们不可信。”长老开口说道。 “我当然知道,可他们也想摆脱债主。就目前为止,和我们拴在一根绳上。”马布里示意众人靠近,压低声音说道,“就算他们设下圈套,我们也可以将计就计。事情尘埃落定,不仅能清空我们的欠债,还有现成的替罪羊。” 他的企图相当明确,和驼背人联手解决债主,而后反水,让驼背人承担罪名,自己全身而退。 必须承认,马布里的设想很好。 但事情如何发展,是否真能如他所愿,一切还是未知数。 塔法始终反对朝矮人下杀手,可惜独木难支,没有族人愿意支持他,甚者,朝他呲牙。 最终,他只能闭上嘴巴。 车队一路前行,集市就在前方。 马布里取得众人支持,当即停止话题。 他转过头时,与棕熊兽人对视一眼,朝后者赞许点头。棕熊兽人咧开大嘴,分明是早通过气。 见到这一幕,塔法深深叹息。 他突然陷入迷茫,英勇无畏的熊兽人,为何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很可惜,他的困惑无人解答。 在沉默中,车队穿过长街,抵达城内的集市。 人潮更加拥挤,不同种族的买家挥舞着钱袋,兽人运来的酒没等卸车,直接被抢购一空。 马布里从袋子里抓出一把金币,贪婪地亲吻,抛给周围的族人。 在欢呼声中,他走向塔法,将两枚金币递到对方面前:“长老,瞧瞧这漂亮的金色,它属于我,属于我们,不该流进矮人的口袋。” 塔法的目光落在金币上。 这是两枚魔族金币,正反两面都有精美花纹,边缘有细密的螺纹,和巫灵金币以及血族金币一样,在四方王国通用,在联盟中也极受欢迎。 他心中一清二楚,马布里在逼他决定立场。 不容许摇摆,不容许沉默,只能点头或摇头。 赞成自然皆大欢喜,若是继续反对…… 对上马布里的视线,塔法能明确感知到压力。 兽人长老叹息一声,最终选择低头。 “它应该留在部落。我赞成你的决定,马布里。”他说道。 马布里哈哈大笑,将金币塞进塔法手中,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背影都带着洋洋得意。 塔法摊开手掌,凝视掌心中的金币。 他缓慢收紧手指,直至金币硌疼手掌。痛意逐渐加剧,突破临界点,最终转为麻木。 兽人忙于赚取金币时,一只信鸟飞入深渊城。 暗影掠过守城士兵头顶,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上方,径直飞进王宫。 这是一只魔鸦,魔族饲养的鸟类。比魔鹰体型更小,外表和渡鸦相似,常被魔族用来传递情报。 魔鸦抵达王宫前,振翅飞过泉池。影子掠过水面,惊动水下的巨鳄。 巡逻士兵发现它,立即派人向内禀报。 不多时,艾兰德的身影出现在台阶前,抬起右臂,接住飞落的魔鸦。 他穿着一件绯色长袍,单肩设计,左臂垂挂拖袖,右臂袒露在外,上臂和前臂各套一枚金环,环镯上镶嵌宝石,在烈日下闪闪发光。 “给它一些鲜肉。”艾兰德召来魔仆,吩咐道。 “遵命,艾兰德阁下。”魔仆躬身领命。在艾兰德取走信件后,小心翼翼地托起魔鸦,唯恐激怒这只鸟,沦为对方的零嘴。 艾兰德手握卷轴,转身返回宫殿。 他穿过流动火纹的走廊,进入王座厅。大步越过两侧的廷臣,来至奢珵面前,呈递上相关雪域的情报。 “陛下,风魔送回消息。” 奢珵斜靠在王座上,火焰般的长发滑落肩后,象征王权的冠冕压在头顶。冠冕两侧垂挂宝石链,与他的眼睛颜色相称,跃动夺目的赤金色。 “冰原的消息,古树人再度苏醒,给巫灵造成不小的麻烦。”他坐姿慵懒,单手接过卷轴,随意展开。 魔族们听到他的话,彼此交头接耳,大厅内响起议论声。 “荒古种族,沉睡冰海,每隔数年就会醒来。” “就像火山巨人。” “他们总是带来麻烦。” 雪域存在荒古生命,炎境同样不缺。提到他们引发的灾难,不仅巫灵感到棘手,魔族也时常会头疼。 有人注意到王座前异常安静。 奢珵手捧卷轴,随着视线移动,表情逐渐发生改变,由漫不经心变得严肃,继而化作欣赏。 从头至尾读过卷轴,他坐直身体,嘴角扬起笑容,感慨溢于言表,隐隐还透出遗憾。 “冰原的战斗已经结束,古树人被赶回深海。”他将卷轴递给廷臣,示意众人传阅,“巫颍的王后出现在战场,他诅咒那些古树人,帮助巫灵获取胜利。” 闻言,魔族们面露惊讶,争相凑到卷轴前。 倒是艾兰德表情淡然,仅是挑了下眉,似早有预料,并未表现出更多惊讶。 他见过朱殷,还曾与对方交锋,对黑发王室的战斗力有所了解。 身为朱殷的血脉,岑青的实力绝不会弱。甚者,他能得到荒域认可,天赋绝对超过他的母亲。 “巨古树人。” “血咒。” “他一人所为?” “黑发血族的力量。” “真是令人惊叹。” 廷臣们议论纷纷,奢珵再次改变坐姿,他很难长时间保持严肃。 炎境之主单手撑着脸颊,斜靠在王座扶手上,想到卷轴中的内容,在脑海中描绘战场情景,忽然发出一声叹息。 艾兰德距离他最近,见状,不禁心生疑惑。 第180章 “陛下,您为何叹气?” “我在想,巫灵莫非天生受到好运眷顾?”奢珵垂下眼帘,手指轻敲王座,“不然地话,他为何能得到最好的,而我却没有?” 这个问题,艾兰德无法回答。 奢珵也不需要他回答。 “血族寻求联姻,竟然只想到巫灵,这是对炎境的蔑视。那个篡位者,他令我极其不快。”奢珵眸底闪过暗光,话题转换迅速。即便是熟悉他的廷臣,有时也很难跟上他的思维。 “我应该发兵攻打他,让他体验我的怒火。” 此言一出,大殿内骤然寂静。群臣面面相觑,脸上都挂着无奈。 退一万步,也知道这件断无可能。 两族是宿敌,大大小小的战争持续数万年。除非血族疯了,国王和贵族全都昏了头,否则绝不可能把王子送来炎境,谋求和魔族联姻。 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自寻死路。 “陛下,我不反对发兵血族,但不该是这个理由。”艾兰德木着表情,向奢珵提出建议。 以任何名义出兵都好过这个。 一旦事情宣扬出去,风评如何暂且不论,雪域之主一定会暴怒。事情发展到最后,又会是炎境和雪域的一场大战。 “陛下,还请三思。”廷臣们终于反应过来,陆续站到艾兰德身旁,请奢珵多加考虑。 “既然如此,那就换个理由。”奢珵反手撑着下巴,目光扫视殿内,落在石柱的装饰上,“血族勾结山地人获取魔族禁药,这件事必须有一个说法。” 他移动视线,赤金双眼浮现浓烈的杀机。 “艾兰德,通知火山部落,庆典结束后,让他们陈兵边境。毕竟材料中有他们的血。” “是,陛下。” “向血族派遣使者,告诉那个篡位者,交出参与这件事的所有人。”奢珵嘴角微掀,语气令人不寒而栗,“如果他不答应,我会亲自动手。到时候,希望他能承担后果。” “陛下,如果血族把人送来,您打算怎么做?”双头魔开口,“难道要关押在深渊城?” “我会把他们作为礼物,送给美丽的王后。”奢珵笑意加深,唇色殷红,锋利的牙尖若隐若现,“希望他会喜欢。” 所以,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只为讨黑发美人欢心? 魔族们哑然无语。 转念又一想,以魔王陛下的性格,这样做不足为奇。 如果他突然不再任性,行事变得一板一眼,以严格标准要求自己,魔族才会感到天塌了。 “陛下,一切定会如您所愿。”众人向奢珵鞠躬,异口同声说道。 魔族生性残暴,喜好掠夺。 何况珍宝总会引来世人争抢。 纵然岑青是巫灵王的王后,奢珵想得到他,众人也不会唱反调,更会鼎力支持。 借讨伐篡位者来讨美人欢心,在魔族眼中再正常不过。他们会不遗余力行动,尽快完成军队调度,达成魔王陛下的心愿。 第97章 雪域,暴风城。 炎炎夏日,逢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刮过平原的风都带着热意。 正午时分,烈阳炙烤大地,草叶和花瓣在高温中蜷曲。 光影波动,一望无尽的平原、巍峨的高山、以及矗立在山巅的雄城都在光中雾化,覆上一层朦胧光晕。 唳鸣响彻长空,庞大的队伍自北而来。 巨鸮振翅荡开云层,巫灵军团穿过热风,一路掠过平原,奔赴座落在山顶的巫灵王城。 距离城池越近,几能触碰到萦绕城周的云雾,猛禽背上的巫灵战士吹响号角。苍凉的号角声响彻长空,随风震荡,频繁冲击巫灵王城。 王城内,道路上的行人纷纷驻足,开始侧耳细听。 外来者颇为紧张,商人们停止吆喝,吟游诗人不再弹奏,漂亮的舞娘们也停止旋转,集体看向乐团主人。 终于,有巫灵发出声音,透出激动和喜悦。 “是巨鸮军团。” “陛下,陛下回来了!” 号角声持续不断,随风冲入城内。 城头响起钟声,声声回应,迎接胜利归来的王城大军。 萨缪尔的宅邸内,岩妖脚步匆匆穿过大厅,准备向主人禀报好消息。 不等他爬上楼梯,两道人影出现在台阶上方,左侧是宅邸的主人,巫灵长老萨缪尔,右侧是他的好友,黑暗神的祭司泰温。 萨缪尔身着浅色外套,腰带连缀水晶,与袖口的花纹交相辉映,式样简洁,彰显华贵。 泰温穿着暗色长袍,布料很厚实,哪怕天气炎热仍戴着一双手套。 他的头发编成长辫,绕过脖颈两圈,发尾垂过肩膀。胸前佩戴一条环链,上面镶嵌多类宝石,象征祭司身份,是祭司标志性的饰物。 “主人,陛下胜利归来!”岩妖停在楼梯下方,弯腰行礼,毕恭毕敬说道。 “我知道了。”萨缪尔继续迈下台阶,几步越过岩妖身侧,吩咐道,“我离开后,关闭宅邸大门。” “是,主人。”岩妖恭敬回答,过程中始终弯腰垂首,没有抬起过视线。 泰温与萨缪尔同行。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留在暴风城,借住在巫灵长老家中。 他与岑青有过一次畅谈,过程愉快,对后者十分欣赏。本想多接触几次,不料岑青突然带人离城。 根据萨缪尔透露的线索,他担忧巫灵王安危,坚持前往冰原。 “王后陛下十分坚持,他明言不会更改决定。” 回想起当日,老友的神情历历在目,很少看到他有这副模样。 泰温必须承认,岑青再一次带给他惊喜。 聪慧、敏锐、坚毅,存在偏执一面,偶尔也会冲动,性格令人琢磨不透。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必要时绝对强势。 这是王者的品质。 “不顾一切,没人能拦住他。”萨缪尔如此评价。 “阻拦会被撕碎?” “或许。” “这份偏执因巫灵王而存在,对雪域而言应该是一件好事。” “你说得对。” 这番对话发生在萨缪尔和泰温之间,就在岑青离城不久。以泰温的性格,不会虚假安慰,他心中这样想,便实言相告。 萨缪尔的感觉相当复杂。 他承认祭司所言在理,王后与君王牵绊愈深,对雪域的确是一件好事。 然而事情存在两面,如若某一方遭遇危险,受伤乃至陨落,过深的羁绊就会变成双刃剑,使雪域陷入动荡。 值得庆幸的是,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巫灵王足够强悍,世间罕有对手,他的王后也是一样。 两人走出宅邸,在大门前分开。 萨缪尔乘车前往长老院,与阿利亚等人会合,共同迎接君王和王后。 泰温转道去往之前的下榻处,与另外两名祭司碰面。 三人结伴同行,同日抵达暴风城。他们都对雪域的王后很感兴趣,虽信仰不同,目标却很一致。 借由萨缪尔的帮助,泰温得偿所愿,与岑青有过一番谈话。 其余两人与机会失之交臂,仍不打算放弃。祭司都很固执,他们选择留在城内,直至愿望实现。 泰温找到同伴时,道路上已经挤满人群。 “泰温,这里。”一名祭司朝泰温挥手,另一人转过头,高人一等的身材,站在巫灵中也十分醒目。 他们都穿着厚实的长袍,发辫绕过脖颈,手套常年不离身。乍一看,与泰温没多大区别。 最大的差距在脖颈上的环链。 镶嵌的宝石种类、颜色、形状以及排列方式都遵循一定规律,还有象征神明的心石,绝不容许搞错。 “安杰罗,柯蒙。”泰温艰难穿过人群,贴着路旁建筑走向两人,“人可真多。” “是啊。” “像是回到了风谷的集市。” 祭司们发出感叹。 如非亲眼目睹,实在很难想象,世人眼中冷漠的族群会有如此狂热的一面。 “看,他们来了。” 钟声悠扬,号角声阵阵。 宏伟的城门缓慢开启,门上的雕刻反射阳光,光束在山顶绽放,刺穿缭绕的云层,欢迎君王和王后归来。 起初,众人不知岑青前往冰原,都以为他留在王宫内,代替君王处理政务。 直至战报送达,巫灵王的亲笔公开宣示,巫灵们才发现岑青根本不在王城。 他悄无声息奔赴战场,与巫灵王并肩作战,共同击退古树人,将他们逼回深海,消弭一场巨大的灾难。 聪慧的头脑和难得一见的美貌令人赞叹,强大的意志和实力更令巫灵们折服。 他们群集在道路上,翘首眺望城门处。直至光影被遮挡,庞大的暗影飞越城头,立即爆发出一阵欢呼。 “恭迎陛下归来!” “赞颂君王和王后!” 欢呼声后,以巫灵长老为首,众人弯腰垂首,单膝跪地,以盛大的礼仪迎接雪域的统治者。 第181章 泰温几人站在人群中,他们没有行礼,也没有弯腰,显得十分突兀。 三名祭司背对背站立,组成一个独特的三角形。 黑暗神,光明神,兽人之神。 泰温,安杰罗,柯蒙。 三人信仰不同神明,本该水火不容,这一刻却站到一起,手中各捧一枚彩晶,掌心相对,默默念诵祭词,向黑发血族献上祝福。 不是巫灵王,而是岑青。 向荒域主宰,雪域的王后,血族王国唯一正统的继承人,他们献上祝福。 “这是神祇的谕旨。” 水晶放射光辉,万千光束向上舒展,径直撞入长空,转瞬消失不见。 雪白的巨鸮穿过城内,没有片刻停顿,继续加速飞向王宫。 在它身后,更多巨鸮飞入城内,向地面投下暗影。 猛禽拍打着翅膀,交替掠过人群头顶,击穿夏日午后的热风。 巨鸮背上,岑青突然感到一阵异样,当即拉下织金斗篷,目光四下逡巡。 “怎么了?”巫颍低头看向他。 “我不知该如何形容。”岑青蹙了下眉,展开手指,掌心涌动一团黑气。一种未知的力量萦绕着他,不,不是一种,而是更多。 很陌生,却不具敌意。 至少他感觉不到。 “有陌生的力量在靠近我。”岑青收拢五指,黑气重新融入体内。他的指尖竟然在发光,十分短暂,但绝非错觉。 巫灵王握住他的手,手指滑入岑青指间,眼底浮现一抹诧异。 “祭司的祝福。” “祭司的祝福?” “黑暗,光明,还有来自大地的力量。”巫灵王莞尔一笑,侧头亲吻岑青的额角,“我的王后,你是神明的宠儿。” 岑青愈发感到困惑。 提到祭司,他仅认识一人,祭祀黑暗神的泰温。 给予他祝福? 黑暗神就罢了,光明神,还有兽人之神? 尤其是光明神,祝福他,一个黑暗生物,简直不合常理。 “我见过黑暗神的祭司,在你出征后不久。”岑青拨开垂落眼前的发,实话实说,“至于光明神和兽人之神的祭司,我完全不了解。”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目前都在城内,而且会设法来见你。”巫颍挑起岑青的下巴,低头轻啄他的嘴角,“不必伤脑筋,只需要耐心等待。如果他们怀抱恶意,我不会让他们走出暴风城。” “好吧。”岑青压下复杂思绪,收回目光,靠进巫颍怀中。 正如巫灵王所言,一动不如一静。 无论对方有何打算,只要同他有关,势必要设法来见他,时间只在早晚。 巨鸮在王宫前降落,巫颍先一步跃下。转身扣住岑青的腰,轻松托起他,将他带入怀中。 岑青压根没机会踏上地面,就被巫灵王横抱进怀里。后者大步穿过庭院,走入华丽的城堡。 见到岑青归来,狮鹫和雪豹同时眼睛一亮。 两只毛球停止撕咬,正打算扑过来,就被雪狼的爪子按住,四爪摊开趴在地上。 抗议挣扎毫无用处,扑腾只能掀起灰尘。 等雪狼松开爪子,再看前方,岑青早就不见踪影。 “嗷呜!” “唳!” 狮鹫和雪豹不断叫嚷,雪狼的反应仅是晃晃耳朵,张大嘴巴打个哈欠,又懒洋洋地趴回地上,继续睡觉。 荆棘女仆落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场景。 雪狼呼呼大睡,狮鹫咬牙切齿,雪豹直接冲上来告状,抓住她们的裙摆不放。 “陛下需要休息。” “别调皮,不要去打扰。” 明了前因后果,女仆拨开告状的小家伙,当面告诫一番。确认对方变得老实,才快步穿过庭院,顺着台阶走进城堡。 王后的寝殿房门紧闭,岑青并不在房间中。 “陛下不在这里。” “在上层。” “雪域之主的寝殿。” 确认岑青的动向,女仆反倒淡定下来。 以目前的情况,至少有几个小时,岑青不会走出殿门。房门会一直关着,直到明天也说不定。 “去为陛下准备晚餐,还有收拾带回的行李。”茉莉拍了拍手,发出清脆的击掌声,“东方公爵的礼物,北方公爵的文献,都要分类收好,务必谨慎小心。别停下,动起来。” 茉莉的话提醒众人,女仆们迅速打起精神,很快变得忙碌起来。 年轻的雪妖慢一步抵达。 他们刚刚落地,就被留守的同族包围起来。 一个又一个雪妖出现在中庭,围着年轻的族人,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归来的雪妖应接不暇,登时冒出满头大汗。 幸亏丹比亚及时赶到,挥手驱散众人,才把他们解救出来。 “太感谢您了,丹比亚叔叔!”小年轻们两眼冒出星星,对这场解围充满感激。 丹比亚摆摆手,表示这没有什么。 其后一手一个,揽住年轻雪妖的肩膀,笑着说道:“我也很好奇,冰原上究竟是什么情况,正好说给我听一听。” “好的。”年轻的雪妖连连点头。他们从没打算保密,只是突然被围住,感到措手不及,才会说不出一句话。 遇到丹比亚询问,他们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几人一边走向城堡,一边滔滔不绝,从穿过山谷进入冰原开始讲起,包括破碎的冰山、充满压抑感的森林、巨古树人、疯狂的巫灵战士、封印在冰中的巫灵王、以及唤醒君王的王后,一桩桩,一件件,巨细靡遗,不漏分毫。 他们只恨词汇匮乏,无法说得更加具体。 “王后陛下唤醒君王,冰山坍塌,冰盖在他脚下破碎。” “巨古树人很强大,他诅咒他们,让他们动弹不得,有大家伙当场灰飞烟灭。” “陛下很强大,他的力量令人折服。” “巫灵们都很敬佩。” “陛下给予我们奖励,让我们参加北方公爵的宴会。丹比亚叔叔,我们竟有自己的位置!” 年轻的雪妖越说越兴奋,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不禁手舞足蹈,肩膀挨着肩膀,又开始飘飘然。 他们讲得兴起,雪妖们再次凑过来,无法靠得太近,停留在四周,全都竖起耳朵。 恢弘的战场,激烈的战斗,盛大的宴会,来自君王和王后的奖励。 他们承认自己很羡慕,羡慕这些年轻人能够追随王后陛下,年纪轻轻就获得如此殊荣。 不出任何意外,他们必然前途无量,为族群带来荣耀。 “这件事该告诉希尔。”丹比亚拍拍几个年轻雪妖的肩膀,为他们感到高兴,“写信告诉他,还有你们的家人,他们一定会为你们感到骄傲。” “我们会的,丹比亚叔叔。”年轻人用力点头,决定今天就写信,和家族分享喜悦。 热风刮过城内,卷入王宫庭院。 风绕过喷泉和花圃,打着旋,在台阶前扶摇直上,顺着窗口进入城堡,掀起层叠的窗纱。 巫灵王的寝殿内,斗篷、外套和衬衫凌乱散落,衬衫失去几颗钮扣,晶莹的色彩滚落在床尾。 腰带、领扣和胸针迤逦在地,一束阳光透入窗内,照亮宝石,彩光夺目,熠熠生辉。 床幔垂落,流苏纠缠,被一只白皙的手攥住。 少顷,另一只手覆上来,顺着手腕上移,将这只手完全包裹,绝对的强势,不容挣脱。 阳光被遮挡,阻隔在四柱床外。 岑青陷入柔软的羽毛床垫,璀璨的银辉充斥视野。 即使光线幽暗,他仍能清晰描摹巫灵王的面容,精致、昳丽,世间最美的造物。 他抓住垂落到眼前的长发,递到唇边轻吻,咬住一缕发丝。 烈焰尚未熄灭,重又燃起。 “我的金蔷薇,我想用宝石打造锁链,就此锁住你。为你打造最华丽的牢笼,让你再无法走出我的寝宫。”巫灵王拉高岑青的手腕,侧头轻触手腕内侧的血管。 锋利的牙尖划过,岑青陡生一种错觉,比起自己,他更像一名血族。 “我不反对你这样做,陛下。”岑青笑弯双眼,指尖擦过巫灵王的眼角,顺着脸颊下滑,勾勒出完美弧度,“我也会锁住你,用我的手,我的力量,我的所有,我发誓。” “你在实现我的愿望,我的王后。”巫颍含笑低下头,声音流淌过岑青耳畔。 冰冷的气息欺近,银色铺天盖地,牢牢占据岑青的视野,使他无暇理智思考。 情思编织成网,徐徐铺展,既困住黑发血族,也捕获了雪域的君王。 缱绻纠缠,再不可分。 岑青回归暴风城之日,血族王国又将燃起战火。 王国北境,特兰等人集结数千骑士,召集大量仆从军,背靠双子堡展开防御,构建防御工事。 他们在城外埋设油桶,只需点燃引线,油桶就会爆炸,燃起滔天大火。 第182章 这是给骷髅大军设置的陷阱。 “我们的数量处于劣势,只有困住更多骷髅,让他们动弹不得,才有机会靠近占星师,杀了她,瓦解这支军团!” 对于特兰等人的计谋,奥尔加并非一无所知。 骨鸟带回情报,尤莉唤醒的骷髅地鼠是最好的探子,它们在地下挖掘,撞见许多埋设的油桶。 “以火焰为屏障,寻找漏洞,借机杀死我,不错的计划。”奥尔加轻蔑一笑,站在骷髅木上,双眼眺望远处,“可惜,他们低估了我的军团。” 黑气穿梭地面,骷髅羽人无声尖啸,骷髅大军猛然提速,苍白的洪流漫山遍野,汹涌向前。 奥尔加指挥军团沿河岸进发,于傍晚时分抵达战场。 一层又一层,数不清的骷髅包围坞堡,城头的守军严阵以待,气氛肃杀,空气近乎凝滞,大战一触即发。 第98章 战斗在黎明时分打响。 苍白的洪流漫过地平线,在朝阳初升时闯入坞堡守军视野。 骷髅大军涉水而过,穿越奔腾的河流,无视守军设置的障碍,疯狂涌向座落在河畔的雄伟要塞。 顾名思义,双子堡是两座并立的堡垒。 坞堡一东一西,横跨贵族领地。彼此间有道路相通,沿道路两侧座落着村庄、马场和边境集市,还有各类作坊和酒馆,专为骑士、领民和旅行者服务。 王城贵族背刺边境贵族,阴谋夺取北境,以卑鄙的手段占据双子堡。 坞堡内的骑士被屠杀一空,领民要么被杀,要么四散逃离。热闹的村庄和集市一夜清空,铁匠炉熄灭,作坊全部关闭。 热闹的边境要塞,顷刻变得荒凉萧瑟。 战场中遗留残破的骸骨,有骑士、仆从军、乱军,也有死去的战马和座兽。 折断的枪杆斜插地面,偶尔有食腐鸟落在上面,片刻停留之后,拍打着翅膀飞走,徒留遍地凄凉,一片萧索景象。 骷髅大军闯入黎明,打破要塞中的死寂。 闷雷般的脚步声逼近坞堡,扛着巨木的骷髅兽人在前,两侧是成百上千的骷髅骑兵和步兵,由边境贵族率领。 骷髅羽人在天空飞翔,他们身上的印记频繁闪烁,空洞的眼眶中跳跃幽火,仿佛地狱的使者降临世间,专为收割灵魂和生命。 在发起进攻前,边境贵族吹响战角。 艾尔伍德展开蝠翼,脱离战马飞上天空。他提起挂在胸前的号角,递到嘴边吹响。 苍凉的声音响彻旷野,冲击垛墙后守军的神经。 哪怕多次与乱军鏖战,经历过腥风血雨,面对城外的骷髅军团,众人也不免心惊胆寒。 “老天……” “他们究竟有多少?” “几千?” “几万!” 双子堡前有河道穿行,夏季水位上升,水流漫过两岸,留下大片淤泥。 泥滩日夜扩张,一度延伸至坞堡下,成为双子堡的天然屏障。不知晓厉害,贸然踩进去,极可能深陷其中动弹不得。 城外号角声不断,城头显得异常安静。 贵族亲临城头指挥,骑士们停止议论,集体严阵以待。仆从军被喝令噤声,坚守各自的岗位。 坞堡内,奴隶的队伍川流不息,忙着搬运滚木和落石,抓紧堵住城门,动作稍慢就会招来一顿鞭子。 没有呵斥,没有纠正,他们只会挨打。怨恨淤积胸腔,就如一座活火山,随时都可能爆发。 与河边堡的战斗不同,双子堡没有立起战旗。 无论是特兰等人,还是占据此地的罗伊,都下令放平旗帜,使率领大军的人无法分辨,他们究竟身处哪座堡垒。 “混淆视听,无聊的把戏。”骷髅木的树冠上,奥尔加看穿对方企图,不由得轻嗤一声。 她翻过右手掌心,托起大团黑气,同时向骷髅下达指令:“进攻,打开坞堡,杀死里面所有人。” 黑气聚成多条锁链,自她掌心飞出,接连砸入军团之中。 黑光膨胀蔓延,快速覆盖所有骷髅。 骷髅身上的印记同时发光,军团陷入狂暴,不顾一切向前冲锋。 “来了!” 城头上,特兰等人神经紧绷,目光炯炯。 看到骷髅军团冲向城下,他们握拳抵在墙上,咬紧后槽牙,仍难以抑制激烈的心跳。 五百米、三百米、一百米、五十米…… 大军距离城下越来越近,先头部队扛着巨木,已经踏进淤泥。 “特兰,什么时候动手?”一个矮壮的身影站在特兰伯爵身边,瓮声瓮气说道。 他是蓬齐伯爵,个头不高,长相也很一般,在俊男美女云集的血族宫廷内,反倒格外惹眼,名声流传极广。 蓬齐伯爵貌不惊人,身手却相当不错。 在朱殷统领军团时期,他和特兰也曾战功彪炳,以手中的刀剑获取声望。 时过境迁,一切都不复往昔。 在他们背叛朱殷,投向戈罗德一方时,荣耀就无法再提。每一次夸耀都会提醒他们,自己做出何等卑劣的行径,像巴掌一样扇在他们脸上。 背叛者,为利益驱使的小人,正是他们如今的写照。 长久的等待让蓬齐心烦气躁,逐渐变得不耐烦。 他穿戴全套锁子甲,盔甲做工精细,头盔与护喉相连。拉下铁面具时,脸庞被严密遮挡,只留下一道窄缝,收窄视野,让他只能看清正对面的敌人。 许久没上战场,甲胄变得不合身,禁锢感使他的情绪更难控制。 “再等等。”特兰攥紧拳头,沉声说道。任凭蓬齐等人催促,他始终不为所动。 隔着空间,他眺望另一座堡垒。 敏锐的目光越过垛墙,捕捉到罗伊子爵的身影。 很显然,对方也有些浮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超过三分之一的骷髅越过河道,踏入淤泥之中。 他们的腿陷入泥里,行进速度被迫减慢。后续部队还在压上,队伍变得密密麻麻,互相拥挤,看上去异常危险。 “就是现在!” 特兰握拳捶打墙壁,带头吹响号角。 另一座堡垒中传来回应,紧接着,破风声四起,藏在女墙后的投石器发挥威力,巨大的木杆被拽动,火油桶和木桩被点燃,伴随着破风声飞出城外,砸进密集的骷髅大军之中。 骷髅被淤泥困住,寸步难行,根本来不及躲闪。 火光从天而降,火油桶在空中爆开,飞溅万千火星。 木桩接二连三飞落,砸碎地面的骷髅,木头表面包裹松脂,遇到火星很容易点燃,迅猛蹿升火舌。 火舌探入地下,引爆预先埋设的油桶,爆炸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热浪滔天,火焰飞卷,火墙拔地而起,浓密的黑烟吞噬骷髅,仿如厄运之神降临人间。 “攻击有效!” “继续,快继续!” 见骷髅大军陷入火海,城头爆发欢呼声。 然而,就在下一刻,欢呼声戛然而止。众人像被卡住喉咙,呆滞地看向城下。 燃烧的骷髅并未倒下,他们带着全身火光,从淤泥中拔出双脚,继续冲向坞堡,形似地狱的恶鬼。 这一幕极端恐怖,分明是噩梦走入现实,带来无尽绝望。 只要没有被彻底烧焦,只要不是支离破碎,骷髅就能继续行动,在占星师的指挥下进攻坞堡。 更致命的是,大军后出现另一支洪流。 成千上万的骷髅地鼠出现,它们翻滚着向前,行动并不统一,给坞堡带来的压力却非同小可。 它们实在太多了! 骷髅木上,尤莉合拢双手,扣住骷髅松鼠。 松鼠头顶的印记持续发光,骷髅地鼠也带有同样印记,它们来自尤莉,图案一模一样。 “就只有这点本事吗,特兰伯爵?”奥尔加眺望城头,轻蔑地扬起嘴角。右眼重瞳闪烁寒光,周身氤氲死亡的气息。 她抬高右臂,掌心的黑球也被托高。 骷髅大军接到指示,疯狂涌向坞堡,将两座要塞团团包围。 骷髅兽人开始冲撞城门,巨木和门扉相撞,爆开海量碎屑。 骷髅羽人飞向城头,俯冲攻击守城士兵。 无论生前是何身份,乱军、血族骑士、仆从军、亦或是奴隶,此刻皆无分别。在被占星师唤醒后,他们都只会听命行事,成为对方的刀剑。 众多骷髅沿着城墙攀爬,他们不断被滚木和石块砸中,身体变得七零八落,只要不是碎得彻底,仍会重复之前的动作。 骷髅不知疲倦,不知伤痛。 他们听从占星师,唯一的使命就是破城。在彻底打开坞堡之前,他们不会停止。 城头上乱糟糟一片,守军既要对抗空中的羽人,又要防守垛墙,提防有骷髅爬上来。 城门后聚集一批人,既有仆从军也有奴隶,他们主要负责堵门,延迟城门被撞开的时间。 第183章 特兰伯爵手持重剑,在城头来回奔跑。他声嘶力竭,最大限度调度人手,试图堵住所有缺口。 战斗间隙,他注意到骷髅木。 占星师,他们的目标就在那里! “罗伊,你一定要成功!”他向黑暗神祈祷,希望胜利能眷顾自己。 在他的祈祷声中,一小队伍弓箭手出现在坞堡外。他们能借阴影隐藏行踪,和米格林的天赋十分类似。 借助暗影,他们悄无声息靠近骷髅木。达到目标距离后,同时拉开弓弦。 箭矢飞出,箭头涂抹剧毒,盼望能一击毙命。 破风声袭向奥尔加,擦着她的耳边飞过,彻底暴露这群人的行踪。 “杀了他们。”占星师下令。 骷髅蜂拥而上,发起疯狂袭击。 骑士们奋勇反抗,不断挥舞着兵器,打碎一个又一个骷髅。 他们看到箭矢向目标飞去,以为计划成功,不想奥尔加身上爆发强光,最快的箭矢停在半空,被她一手握住,顺势用箭翎横扫,将其余箭矢尽数扫落。 “偷袭,暗杀。”奥尔加轻蔑一笑,看着闪烁绿光的箭头,面露不屑,“肮脏的伎俩,真是让人不齿。” 攻击失效,占星师丝毫无损,出城的人陷入绝望。 就在众人以为到此为止时,突然又起破风声,一枚刻印诅咒的箭矢袭向奥尔加。古老的符文布满箭身,只要被射中,奥尔加不死也会重伤。 城头之上,特兰和罗伊冲向垛墙,紧张盯着这一幕。 “无论如何,她不可能毫发无伤!” 除非有奇迹发生。 然而,万分之一的机会当真发生在眼前。 带有诅咒的箭矢飞来,眼见奥尔加避无可避,她身前忽有暗影浮现,荆棘缠绕金蔷薇,突兀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什么?” “血咒?!” 强大的诅咒具有排他性,阴差阳错,特兰专门命人雕刻的诅咒之箭引发奥尔加身上的血咒。 诅咒的力量凶猛撞击,箭矢寸寸龟裂,自尖端破碎,雪融般消散。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特兰用力拍打城墙,双眼爬满血丝,感到难以置信。 罗伊也是一样。 就在他们陷入震惊时,一道身影冲上天空,伴随着控弦声,三道暗光凌空飞来,特兰来不及闪躲,胸口遭遇巨力冲击,后背撞到女墙上,脊椎一阵剧痛。 他低头看去,三支利箭没入胸口,箭头穿透他的盔甲,箭尾犹在颤动。 “特兰,你该死。” 声音自头顶传来。 特兰伯爵艰难抬起头,撞见悬于半空的身影。 他背对阳光,双翼在背后张开,周身萦绕阴暗气息。 血色包裹长弓,泼洒无尽猩红。 那是英诺森,杀戮公爵。 “咳……”特兰刚准备开口,就发出一阵剧烈咳嗽,喷出暗红色血沫。破碎的内脏从嘴里咳出,滚落在他脚下。 与此同时,城墙震动,巨大的轰鸣声传来。 在骷髅兽人坚持不懈的撞击下,坞堡的大门终于被撞开。 两座坞堡同时敞开,骷髅大军潮水般涌入,瞬间淹没守军,催垮坞堡内的防御。 “他们没有胜算。” 奥尔加握住箭矢两端,折断箭杆。 断掉的箭矢落向地面,陷入淤泥。正如坞堡内的王城众人,面对复仇的大军,注定要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鲜血、生命、乃至灵魂。 骷髅军团拿下双子堡,意味着北境最重要的几座要塞尽数归属岑青。 无论戈罗德有何打算,试图做出怎样的挽救,都已经来不及。 通向王国腹地的道路即将打开,金岩城失去最大屏障,在人心思变之际,距离垮塌只有一步之遥。 雪上加霜的是,魔族的使者已经在路上。 如果金岩城不能满足奢珵的要求,王国的西部边境也将燃起烽火,大片领土恐将不保。 与之相对,暴风城内,从冰原归来的岑青难得享有一段悠闲时光。 政务交还巫灵王,他有整日空闲,专门翻阅从千湖领和北境送来的书信,其中还有几封来自荒域。 看过所有信件,岑青靠向椅背,透过落地窗眺望室外。 “计划需要提前。” 他计划巡视领地,日期定在夏末。从各方进度来看,出行计划需要提前,他近期便要动身。 离开之前,他需要告知巫灵王。 如何说服对方,让自己能顺利成行,难度恐怕不小。 岑青长久凝视窗外,双手交迭放在腿上。左手拇指拨动右手上的指环,一圈又一圈,随着戒面转动,折射光的也随之变化,投在墙壁上,点点光斑闪烁。 风从窗外吹来,卷入一阵花香。 岑青起身走进露台,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中,视线触及绽放的冰晶花,随手摘下一朵,低头轻嗅花香,漆黑的双眼变得朦胧,似蒙上一层纱。 说服巫灵王,这可不太容易。 不过,应该也不算太难。 王宫议政厅内,此时鸦雀无声。 巫灵长老们面面相觑,脸上浮现惊诧之色。 “陛下,您要改变王城和地方权属?”萨缪尔率先开口。针对巫灵王提出的改革,他没有反对,也没有赞成,更希望对方能进一步说明。 王城政务冗繁,与地方在权属划分上存在问题,长老们并非一无所知。 然而兹事体大,关系到雪域初建时的契约,由初代巫灵王和地方领主共同签署,更改条款绝非易事。 “是的。”巫灵王高踞王座,金银冠冕压在额心,镶嵌的银晶明亮剔透,与灯光交相辉映。 “事情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阿利亚上前半步,长袍袖摆轻轻拂动,压在他身侧,如飘落的蝶翼,“其中牵涉太广,需要告知所有领主,并且获得认同。” “我明白,但事情必须改变。”巫灵王靠向王座,前臂搭在扶手上,手指上的权戒流淌暗光,“我会发下旨意,征询各方意见。同时,我需要诸位拟定新的契约,覆盖祖先定下的细节。” “陛下,您此前从未提过这件事。”长老卡萨拉开口。她面容秀美,声音柔和,性格与外表相悖,总是十分严肃,“是谁给予您灵感?” “我的王后。”巫灵王的回答干脆利落,“卡萨拉长老,你认为如何?” “绝佳的提议。”卡萨拉破天荒牵起嘴角,露出赞许的笑容,“王后陛下冰雪聪明,很擅长学习,对政治的嗅觉极佳,他是神祇给予雪域的赐福。” 一番话落地,引发众人共鸣。 回溯之前代理政务的压力,长老们绝不愿再度体会,都认为改革很有必要。 事情的确存在难度,能预见会受到阻碍,但只要给出契机,他们乐意赞成并 推动实现。 “那么,事情就此定下。”巫灵王抬起手,叫停众人的议论。 “如您所愿,陛下。”巫灵长老态度一致,对此表示赞成。 御前会议告一段落。 巫灵王起身离开,长老们另有要务,仍不得空闲。 他们负责撰写文书,抓紧发往不同领地。如阿利亚和萨缪尔所言,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需要让所有人知晓详情。 “夏日的风自南而来,为雪域带来不同。”萨缪尔展开羊皮卷,在落笔时发出感慨。 阿利亚和卡萨拉分别抬起头,视线交汇,都清楚这番话意有所指。 “雪域需要改变。” “君王有了牵绊,不会如前代一般厌世,这是一件好事。” “对所有巫灵都是。” “你说得对。” 长老们短暂交谈,很快又投身工作,只为能尽快完成文书,交专人送往各地。 巫灵王离开议政厅,没有返回自己的寝殿,而是径直穿过走廊,来至岑青的房间外。 房门敲响,惊动室内的岑青。 从沉思中抽离,他转身离开露台,快行几步穿过房间,抬手拉开房门。 看到站在门外的巫灵王,岑青不免有些惊讶:“御前会议结束了?” “结束了。关于改革权属,长老们并不反对,很快会发下公文,通知王国各地领主。”巫灵王俯身看向岑青,见他迟迟不动,嘴角扬起一抹笑,“我们要一直在门边说话吗?” “当然不。”岑青正要侧身让开,不想被巫灵王环住肩膀,继而一把托起,抱着他走入室内。 “陛下,我有事要和你商量。”岑青搭上巫灵王的肩膀,手指缠绕冠冕一侧垂挂的宝石,“我计划前往领地,就在近期。” “千湖领,还是荒域?” “都有。” 巫灵王停下脚步,轻松将岑青托高,深深望入他的眼底,目光专注:“你在征询我的同意?” “是的。”岑青覆上巫灵王的脸颊,侧头轻触他的唇角,“你会答应我的,对不对,陛下?” 第184章 “我会考虑,主要看你的诚意。”巫颍微微一笑,银眸璀璨,仿若融化的秘银,“你打算如何让我点头?” 阳光滤过落地窗,洒落在巫颍肩头,冠冕浮现金辉,为他笼罩一层光晕。 雪域的主宰,冰雪的生命。 世间最美的造物。 岑青缓慢向他靠近,指尖触碰他的眉毛和眼睛,侧头吻上他的嘴唇:“陛下,我需要履行应尽的职责。你承诺过,会宠爱我,让我开心。” 巫颍没有闭上双眼。 两人距离极近,近到能清楚望进对方眼底,似能触碰到彼此的灵魂。 “好吧,你成功说服了我,我的金蔷薇。”巫颍发出一声轻笑,抵住岑青额心,“我同意你出行,但你要补偿我。” 岑青翘起嘴角,手指缠绕一缕银发,轻轻咬住发尾:“我很乐意,陛下。” 他双臂环住巫灵王的脖颈,手指穿过银色长发,主动拉近彼此间的距离,以吻封住冰冷的气息,再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 第99章 翌日,朝阳初升,天朗气清。 晨光洒向大地,朝霞笼罩山巅雄城,覆盖矗立在城内的巍峨城堡。 光束穿过成排高窗,为建筑注满暖色。 波纹在地面流动,末端攀爬上墙壁,照耀浮雕和彩绘。精致的线条和缤纷色彩融入光中,表面浮起朦胧光晕。 距离御前会议还有一段时间,岑青和巫灵王离开寝殿,在大厅内共进早餐。 长桌设在大厅中央,桌边只有城堡的两位主人。 浅色桌布覆盖桌面,边缘垂下桌沿。透明的水晶瓶成列摆放,瓶口簇拥彩色花朵,大团冰晶花绚丽绽放。 两人走入大厅,在拉开的高背椅上落座。 雪妖摇动铃铛,大厅门向内敞开,捧着托盘的雪妖鱼贯走入。盘子大小相同,上面扣着银罩,流动水波状的花纹。 伴随着几声轻响,银盘整齐摆上桌面。 掀开银罩,食物的香气瞬间飘散,充斥整个房间。 以肉类和谷物为主,蔬菜和水果都很新鲜。配餐的酒散发甜香,注入高脚杯时,摇荡出醒目的暗红。 岑青端起高脚杯轻嗅,确认酒中掺入血液。搭配丰盛的早餐,能让他保持一天的好心情。 荆棘女仆走入大厅,肩膀上站着一只乌鸦。 这只鸟沐浴着晨光抵达,带来北境战事最新的消息。 “陛下,是艾尔伍德爵士的信。”茉莉停在岑青身侧,简单说明情况,双手递上信件。 岑青拿起餐巾擦拭嘴角,又擦干净手指,确保不沾染一点酱汁,也没有面包碎屑,才接过卷轴展开。 相比以往的书信,信中的文字不算长,内容却相当重要。 金阳堡,河边堡,双子堡。 骷髅军团快速扩张,在占星师和边境贵族的指挥下,大军攻占多座坞堡,夺回大片土地,即将打开通往血族王国腹地的通道。 艾尔伍德等人表现英勇,他们不吝于彰显才能,凭借对北境的了解,在战事中发挥巨大作用。 遗憾的是王城贵族手段卑劣,在占领坞堡后大肆杀戮。他们没有留下一名边境骑士,使重组骑士团的计划在短期内沦为泡影。 “乱葬坑。”岑青捏着羊皮纸,视线定在一行字上。艾尔伍德的字迹映入眼底,笔画变得不稳,足见书写人当时的心情。 岑青盯着这行内容,目光冰冷,厌恶和痛恨一并涌上心头,暴躁的情绪充斥他的胸腔。 他的变化过于明显,自然引来巫灵王的关注。 “怎么了?”声音从身侧传来,促使岑青从情绪中抽离。 他放下羊皮卷,压抑起伏的心情。恢复平静后,才将羊皮卷递给巫灵王:“这上面写的东西令我憎恶,而且痛恨。” 巫灵王放下高脚杯,探手接过羊皮卷,一目十行浏览,了悟岑青的情绪从何而来。 “他们屠戮无辜的同族。”他递回羊皮卷,沉声说道,“不可饶恕的大罪。” “背刺,屠杀,向守卫边境的骑士挥舞屠刀,行为卑劣,令人发指。”岑青声音压抑,少见这般情绪起伏。 王城贵族的卑鄙和可耻行径踩到他的底线。 战场上交锋,生死各凭本事。 依靠阴谋和背刺获取胜利,不以为耻,反而沾沾自喜。这些向袍泽举刀的卑劣之徒都该被送下地狱。 “陛下,我有意提前动身,先前往北境。”岑青斟酌之后,决定对计划作出更改。 巫灵王没有阻止,更向他提出建议:“如果有机会,你应该亲手处决他们。” “处决?”岑青愣了一下。 “他们受到篡位者指派,在边境犯下重罪。你要夺回权柄,理应采取铁血手段,当众处决恶徒,向你的臣民主张公正,向贵族展现权威。”巫灵王推开椅子,起身走到岑青近前。 他单手搭上岑青身后的椅背,手指划过鎏金雕刻。倾身弯腰时,衣领微敞,腰带上的宝石闪烁明光。 “你是我的王后,是荒域的主宰,更是血族王位的正统继承人。”冰冷的手指托起岑青的下巴,带着凉意的发丝滑过他的脸颊,“你有资格,有能力,有义务惩戒卑劣,诛杀恶徒,用长剑和鲜血重铸王国秩序。” “我明白了,陛下。”岑青顺势仰起头,右手覆上巫灵王的手背,“你的提点很重要,我很感激。”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覆灭你的敌人,让他们彻底消失。”巫灵王语气认真,绝非随口一提。 他摩挲着岑青的下巴,手指滑过白皙的脖颈。不久之前,那里还有清晰的痕迹,现在已然消失无踪。 或许他该再留下几枚。 巫灵王眸光微闪,心中这样想着,随时准备付诸行动。 “我更希望自己动手。”岑青的态度同样认真,直视巫颍的双眼回答,“如果我需要帮忙,我绝不会逞强,一定会向你求助。” “你真的这样想?” “当然。”岑青笑弯眼眸,直接靠进巫颍怀中,双臂环在他的腰间,“我是你的王后,向你寻求保护天经地义。难道不是吗,我亲爱的丈夫?” 巫灵王动作顿住,目光锁住岑青,眼底似掀起惊涛骇浪。 他托起岑青的后脑,轻声道:“的确,我的王后。” 话落,冰冷的气息印上岑青的嘴唇。 先是轻柔地触碰,继而是凶狠的碾压。大手牢牢禁锢,不容岑青后退,强大的力量困住他,犹如收藏稀世珍宝。 雪妖和荆棘女仆退出大厅,从外合拢房门。 门扉紧合,荆棘女仆留下两人,其余各自忙碌。雪妖背对高窗站立,随时听候殿内吩咐。 阳光炽烈,明亮的光束灌入城堡,与穹顶落下的彩光交织,铺开一幅绮丽画卷。 光影互相追逐,顺着走廊延伸,末端触及议政厅。 大厅门敞开,萨缪尔等人见此一幕,不由得挑眉。看样子,陛下今天的心情格外好。 “今天的会议应该很顺利。” 长老们顿感轻松,对御前会议抱持乐观态度。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高兴得太早。 与会人员齐聚议政厅,包括巫灵长老和众多廷臣。他们左等右等,超过会议开始时间,始终不见巫灵王现身。 半小时、一小时、足足两个小时! 长老们终于忍无可忍。 “陛下在哪里?”萨缪尔拉开房门,召唤走廊内的雪妖。 雪妖停下脚步,看过来时表情空白,声音也不带感情色彩,与他们面对岑青时的态度大相径庭:“陛下和王后陛下在一起。” 留下这句话,雪妖向萨缪尔行礼,转身就走。 他可不想被巫灵长老派遣差事,想也知道对方会指派他做什么。 在君王和王后独处时打扰? 别开玩笑了。 他又没活够,休想他去做! 雪妖逃也似地走远,几乎是在跑,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萨缪尔转身回到室内,对上众人的目光,实话实说:“陛下和王后在一起。” 显而易见,巫灵王不会立刻出现。至于要等多久,现场没有占星师,实在难以预测。 议政厅内鸦雀无声。 长老和廷臣集体陷入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天气,好心情。” 事情果然不能只看表面。 “算了,先处理文书。”阿利亚清了清嗓子,不想继续枯坐,索性召集众人处理政务。 既不能走,又不想枯等,只能干活。 此举还能避免尴尬。 至少不会让自己想起,就在两个小时前,他们还在为巫灵王的好心情感到欣喜。 对于他的提议,众人无一提出反对,集体投身工作。 干活! 面对枯燥的文字,总能忘却尴尬。 生平头一次,巫灵长老爆发出巨大工作热情,埋首小山般的文件,带动所有廷臣,在位置上运笔如飞。 第185章 巫灵王出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场景。 雪域的主宰站在门前,一度怀疑自己出现错觉。不然地话,他怎么会看到长老们主动干活,而且热情如此之高? “陛下?” 中途有长老停笔,看到门前的巫灵王,立即发出声音。 众人同时抬起头,目光齐刷刷望过来,饶是巫灵王,被众多意味不明的眼睛盯着,也难免感受到一丝压力。 巫颍轻咳一声,尽量保持表情不变。在众人的注视下,他走进议政厅,于上首就坐。 迟来的御前会议终于开启。 长老们端正神色,合拢文书。廷臣们放下笔,陆续起身就位。 议政厅大门关闭,阻断走廊内的彩光。 一门之隔,遮挡众人身影,也封闭自殿内传出的声音。 御前会议开启时,岑青返回寝殿,更换一件新外套,重新绑上发带。 荆棘女仆叠起岑青换下的外套,发现少了三枚钮扣。考虑到遗失的地点,暂时压下,打算抽空去找。 岑青走过穿衣镜前,扫一眼镜面,临时停下脚步,对镜摆正领扣。 “茉莉,做出行准备。我准备巡视领地,还有北境。”岑青说道。 “陛下,北境正在打仗,目前局势混乱。如果计划出行,需要作周密安排。”茉莉把外套交给鸢尾,询问道,“您决定何时动身?” “三天后出发。”岑青转身看向茉莉,给出回答。 “这么快?”女仆面露惊讶。 “奥尔加的骷髅军团打下众多坞堡,速度比预期更快。部分计划需要提前。我亲自去,也是向我的父亲摆明态度。”提及戈罗德,岑青的语气充满讽刺。虽口称“父亲”,态度中却充满厌恶和憎恨。 “警告我的父亲,他的阴谋诡计不会得逞。警示王国贵族,暴风雨将至,生或死,他们必须有所选择。” 循序渐进过于浪费时间。 结合现实,岑青选择激进,更改的计划十分冒险。 “陛下,如果逼迫太紧,会使您置身危险。”茉莉提醒道。 “危险,国王,还是那些贵族?”岑青扯了扯领口,始终无法摆正领扣,干脆摘下来,直接握在手里,“国王不必提,我们注定是敌人。至于贵族,他们曾发誓效忠我的母亲,却无耻地背叛她。他们左右摇摆,因利益追随戈罗德,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再次反叛?” 岑青举起钮扣,将镶嵌宝石的一面对准窗外。 “孤悬浮寄,举世皆敌,我母亲经历的一切,戈罗德理应亲自体验,百倍千倍品尝痛苦和绝望。”岑青一字一句说着,眼底波澜不兴,声音并无太大起伏。 黑暗的气息悄然扩散,酝酿在字里行间。只待时机到来,必将化作刀锋,将卑劣之人碎尸万段。 荆棘女仆们没有再提出疑问。 她们肃然而立,一同向岑青弯腰。 黑气氤氲在裙摆,荆棘图腾爬上脸颊,她们的眼睛变色,正如当日冲进金岩堡刺杀戈罗德之时。 “我们必将忠诚地追随您,直至您达成心愿。”女仆们齐声说道。 “我相信你们,也只相信你们。”岑青示意女仆们起身,快速写下一封信,交代茉莉今日送出,“通知奥尔加几人,我即将动身前往北境,与他们会合。” “是,陛下。”茉莉接过书信,又递给鸢尾。 后者带着信件离开,准备前往庭院放飞乌鸦。 中庭内,狮鹫和雪豹难得没有打架,而是背对着背,各踞一方互不搭理。 雪狼趴在喷泉边,精神抖擞,仰天长嗥。 银蟒被狼嚎声吵醒,不满地滑下半截身体,朝雪狼吐出信子,充满威胁意味。 气氛紧张,一触即发。 感知到不同寻常的状况,乌鸦一改往日作风,根本不需要荆棘女仆催促,带上信件直冲云霄。 明明是一只乌鸦,却飞出游隼的速度。 鸢尾站在喷泉边,看到雪狼和银蟒的状态,难得心生好奇,向路过的雪妖打听:“这是怎么回事?” 雪妖瞅瞅雪狼,又扫一眼银蟒,见怪不怪地耸了耸肩,道:“狼群在召唤王者,每年这个时候,卡洛斯都会躁动。很可惜,纳斯是雪域最后一条银蟒,它一直保持单身,没有任何同伴。” “所以?” “所以,卡洛斯的行为会激怒它,让它以为这匹狼在炫耀。今年的情况还算好,至少它们没有打起来。五年前,还有十年前,它们差点摧毁庭院。” “它们是否分出胜负?”鸢尾转身走向台阶,与雪妖并肩而行。 “没有,它们被陛下冻住,足足几天无法动弹。陛下警告它们,如果再不收敛,就让它们成为王宫的装饰品。”雪妖朝鸢尾眨眼,意思很清楚,“陛下从不开玩笑,相信你懂的。” “原来如此。”鸢尾面露恍然。此刻回头望去,就见雪狼和银蟒仍在对峙,但都保有理智,克制住没有动手。 大概是不想成为冰雕。 应该没人乐意。 荆棘女仆摇摇头,撇开复杂的想法,快速登上台阶,走入阳光下的城堡。 陛下要出行,时间很紧凑。 接下来的两三天,所有人都会很忙,没更多时间东想西想。 事情如鸢尾预料,在岑青出发前的一段时间内,荆棘女仆们忙得脚不沾地,地精和雪妖也被叫来帮忙,为这次出行准备好一切,确保不遗漏任何细节。 接受巫灵王的提议,岑青放弃马车,决定改乘巨鸮,随员们也是一样。 如此一来,就需要统计确切人数。 拿到名单时,岑青不禁愣了一下,除了正式名单上的荆棘女仆、地精和雪妖,茉莉还递上一张羊皮纸,上面有数十名侏儒和半人马。 “他们也希望随您出行,陛下。”女仆说道。 “半人马?”岑青看向茉莉和鸢尾,语气中满是不解。 “是的,陛下。” 得到肯定回答,岑青更为诧异。 侏儒可以理解,毕竟他们向自己宣誓效忠。 半人马是怎么回事? 除了上次和巫颍一同出征,他从未和这个种族有过接触。 “这件事说来话长。”茉莉和鸢尾对视一眼,开口向岑青解释,“他们和地精交情很好,希望宣誓向您效忠。” “向我效忠?” “是的。” 岑青不曾预料,地精竟和半人马套上交情。 这算不算挖巫灵墙角? 经过女仆的详细解释,他才明白是自己误会。 半人马很喜欢地精配制的香料,主动找上门,愿意用最好的酒交换,出手十分大方。 一来二去,双方变得熟络,半人马的部落主动提出,希望能投入岑青麾下,宣示向他效忠。 岑青沉吟半晌,没有立刻做出决定。 “他们是巫灵的附庸,在仆从军中的位置很关键。我需要询问巫灵王,才能做出判断。”他说道。 “是,陛下。”女仆们接过递回的名单,行礼后退下。 岑青独坐片刻,从窗前站起身,主动去找巫灵王。 出发日期接近,他需要尽快敲定所有事。尤其是这些半人马,留与不留,都要做出决断。 彼时,巫灵王将政务带回寝殿,正在批阅文件。 修改王城和地方权属需要时间,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他仍要继续面对冗繁的文书。 听到岑青的问题,他从文件中抬起头,丢开水晶笔,单手一拉,将岑青拉入怀中。 “他们数量很多,头脑不够聪明,但绝对忠诚。你可以接受他们效忠,对你没有坏处。”巫灵王收紧手臂,下巴抵在岑青肩上,半合双眼,认真提出建议。 “侏儒是接受雇佣,事情有先例。但半人马,他们向我宣誓,难道不存在禁忌?”岑青侧头看向巫灵王,手指卷住一缕长发。 “没有任何禁忌。”巫颍握住岑青的右手,解开缠住的银发,轻吻他的指尖,“这是一个双向选择。” “双向选择?” “基于附庸契约,他们可以留下,也可以选择离开。只要不是背叛雪域投向敌人,没有巫灵会阻拦。”巫颍收紧手臂,气息拂过岑青耳畔,“何况你是我的王后,他们向你效忠理所应当。” 岑青思量半晌,对巫灵的权力架构产生深刻认知。 巫灵与血族有很大差别。 相比血族,巫灵的治政更加宽松,控制力却超出一截。他们不需要威慑附庸军团,后者绝不会选择背叛。 血族则截然不同。 如果没有给出足够利益,或者强力镇压,不提附庸种族,王国骑士都会听调不听宣。 戈罗德应该羞惭,他是如此无用。 金岩城迄今没有分崩离析,全仰赖血族厚重的底蕴。只是那一天也不会太远,岑青会亲自动手。 腐烂的枝叶必须铲除,才能发出新芽。 戈罗德就是必须铲除的部分,包括他的拥趸,都应在地狱中忏悔,偿还自己的恶行与罪孽。 第186章 第100章 乌鸦携带岑青的亲笔信,穿过茫茫雪域,飞跃荒芜森林,进入血族王国北部边境。 彼时,骷髅大军已经打下双子堡,逐片清除坞堡内的残敌。大部分贵族和骑士死于战场,余下皆被抓获,无一逃出生天。 特兰和罗伊侥幸未死,都成为大军的俘虏。 他们被卸下武器,摘掉头盔,双手和双脚用绳子捆绑,身体无法站直,更不能舒展翅膀,只能佝偻着行走,或是蹲在地上。 身体的折磨倒在其次,精神上的打压更令他们煎熬。 对贵族而言,和奴隶捆绑在一条绳索上,如同陷入泥坑,再没有比这更加屈辱的事情。 俘虏们被带出城外,拥挤在城墙下。贵族、骑士、仆从军、奴隶,此刻一样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没有任何区别。 特兰靠着墙壁,等待即将到来的处刑。 距离他不远处,血浆染红的泥地中,粗陋的木架并排立起,王城贵族和骑士接连被挂在上面。 他们的脖颈套着绳索,胸前破开一个大洞,鲜血顺着铠甲流淌,断无生还可能。有的四肢折断,骨头暴露在外,死状相当凄惨。 “你们应该感恩,至少我让你们死得体面,而不是胡乱挖一个坑,把你们扔进去,就像你们曾做过的一样。”英诺森亲手吊起一名王城贵族,沉声说道。 被吊起的是达伦,特兰伯爵的熟人。他是一个军团长,有伯爵爵位。根据奴隶的口供,他下令挖掘乱葬坑,将上百名边境骑士埋在里面。 恶行不容狡辩,达伦的死仅是开始。 随着处刑继续,俘虏们脸色灰败,已经无力挣扎,只等待死亡降临。 处刑中途,天空中有黑影落下。 一只乌鸦自北而来,找准艾尔伍德的位置,自高处俯冲,被贵族稳稳接住。 “是陛下的信。” 艾尔伍德从乌鸦腿部解下羊皮纸,展开后通读一遍,兴奋地举起手臂,扬声道:“陛下要来北境!” 闻言,英诺森停下动作,亚伦也丢开手中的绳子,一起飞向艾尔伍德。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是一棵苍白的骷髅木。奥尔加母女坐在树枝上,速度比两人更快。 “陛下果真要来?” “是的,信上这样写。陛下不只要来北境,还要巡视领地。”艾尔伍德挥舞着羊皮纸,将信件交给同伴传阅,“陛下特地写明,不必隐瞒消息。” 不隐瞒消息? 几人凝神思索,猜测岑青的用意,眼底浮现一抹兴奋。 迥异于几人的激动,俘虏队伍中,王城众人由惶恐变得神情麻木,集体陷入更深的绝望。 以目前的形势,第一王子现身边境,意图不言而喻。 夺取土地,进而夺权。 从北境开始,持续向王国腹地扩张,占据更广阔的领土,兵锋直指金岩城。 “陛下不日将至。稳妥起见,我们最好暂缓攻势,驻扎在双子堡。”奥尔加提出建议,随即转头看向特兰等人,“至于他们,全部吊起来。留几个人活着,交由陛下审判。” “好主意。” 对女爵的提议,众人一致赞成。 当日,双子堡外竖起大量木架,俘虏们全被吊起来,悬挂在半空。他们中的部分没有被处死,而是清醒地挂在风中,迎接日升和日落。 等到岑青抵达,他们会被公开审判,然后处决。 作为岑青回归的开启,他们将成为通往血王座的一级台阶,也是岑青脚下的第一抹鲜血。 北境大地,骷髅军团停止前进。 奥尔加等人留在双子堡,热切期盼岑青到来。 暴风城内,岑青的队伍整装待发。 临到启程之日,巫灵王亲自出城相送。巨鸮的队列划过长空,暗影掠过地面,与半人马的队伍交错,引来众多关注的目光。 “是陛下。” “两位陛下都在。” 王城内,众人驻足眺望,猜测队伍将去往哪里。 巨鸮逐渐飞远,庞大的身影掠过城头,带动竖立的旗帜,一瞬间撕扯,猎猎作响。 半人马驾车在地面飞驰,追逐空中的队伍。 拉车的独角马肩高三米,形似一头巨兽。头前的角尖锐锋利,能刺穿岩石。蹄子坚硬无比,背部覆盖一层硬甲。脊椎凸起成排尖刺,随着跑动起伏,闪烁冰冷的寒光。 独角马体魄强健,力量惊人,是绝佳的代步和拉车选择。但它们性格暴躁,不小心惹怒它们,休想全身而退,必然会引发一场血腥。 暴怒的独角马破坏力极强,而且相当记仇,这也导致整个种群被敬而远之。除了半人马,少有人乐意接近和饲养它们,那无疑是自找麻烦。 独角马拖拽车辆奔跑,速度快如疾风。 为适应半人马的体格,车板尤其宽大,比侏儒和矮人的大车都长出一截。 侏儒也没有登上巨鸮。 他们赶着车辆出城,主动跟上半人马的队伍,仿佛在较劲,扬起鞭子时,手臂格外有力。 “这是我们第一次追随王后出行,都打起精神来。” “瞧瞧那些大家伙,别被后来者居上。” “快,跟上去!” 侏儒的叫嚷声此起彼伏,回荡在沿途。混着鞭子劈啪作响,意外引发独角马共鸣,奔跑速度越来越快。 天空中,雪白的巨鸮飞行一路,终于停住。 猛禽背上,巫颍托起岑青的下巴,冰冷的气息落在他的眉心,其后抬起头,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臂。 “祝你此行顺利,一切都将如你所愿,我的王后。” 清澈的声音融入风中,烈阳下,银色长发浮起光晕。 金色冠冕覆在额头,镶嵌的晶石闪闪发光,仍不及银瞳耀眼。 “感谢你的祝福,陛下。”岑青仰头微笑,双手覆上巫灵王的脸颊,亲吻他的嘴角,“事情办完,我会尽快回来。” “如果遇到麻烦,召唤我的名字,念诵你我的婚契誓言。”巫颍取下手上的一枚戒指,套入岑青食指。指尖划过戒面,一颗鲜红的宝石,“无论身在何处,我都会去找你。” 岑青抬起右手,对光照耀,一行模糊的文字透出戒面,逐渐变得清晰。 “符文?” “巫灵的契约,使用在伴侣之间。”巫颍握住岑青的手,嘴唇印上他的手背,“无论何时何地,你都在我的保护之下。任谁试图伤害你,或对你心存恶意,都是我的敌人。我会撕碎他,冰封他的灵魂。” 岑青收拢手指,来回抓握,戒面的彩光扫过他的脸颊,末端落入漆黑的瞳孔。 他灿然一笑,靠近巫灵王,抬头亲吻他的脸颊:“我会牢牢记住,我亲爱的丈夫。” 话落,他后退半步,背后展开一双黑翼。 风带着他离开巫灵王,飞向自己的巨鸮,轻盈落在猛禽背上。 巫灵王下意识伸出手,只触及黑翼边缘。冰凉的触感滑过指尖,像是流动的风,自由轻盈,难以捉摸。 巫颍收回手,抬眸看向对面。 岑青在巨鸮背上站稳,已经收起翅膀,回身朝他微笑。 “陛下,我保证,一定会尽快归来。” “好。” 巫颍颔首微笑,继而朝岑青挥手,目送他驾巨鸮飞远。 十余只巨鸮紧密跟随,猛禽背上是忠诚的荆棘女仆和地精,以及发下誓言的雪妖。 鸟群飞过时,影子投向地面。 半人马和侏儒的车队追逐暗影,在平原中飞速驰骋。 前行途中,半人马轮换下车,在风中奔跑,速度丝毫不慢。他们一度超越独角马,冲到队伍最前方。 车轮滚滚,马蹄阵阵,猛禽的唳鸣响彻长空。 冰冷的锋矢指向北境,黑发王族即将重归故国,打碎篡位者罗织的谎言,持剑登上充满杀戮的政治舞台。 目送岑青远去,身影化作一个黑点,消失在蔚蓝之中,巫灵王终于拨转方向,率领护卫回城。 飞行途中,他召唤弗兰。 后者驱使座禽飞近,隔空向他鞠躬:“听从您的差遣,陛下。” “命令南方领主,加强对荒芜森林的警戒。告知南方公爵,我的王后即将过境,警惕那些血族和蛮荒兽人,有任何异动格杀勿论。” “遵命,陛下。”弗兰欣然接受命令。 他对这道旨意毫不意外。 巫灵王没有给岑青指派护卫,不代表他会疏忽对方安全。 雪域和血族王国接壤,荒芜森林横跨两国边境,南方公爵的领地靠近此处,莫斯托法有护卫王后的义务,也是最合适的人选。 队伍回城后,当日有信使四出,携带巫灵王的旨意奔向南方诸侯的领地。 为保万无一失,弗兰亲手放飞信鸟,专门给南方公爵送信。只为保证岑青能过境顺利,不发生任何意外。 同一日,三名祭司离开暴风城。 他们全身包裹在厚实的袍子里,全都戴着手套,坐骑是风谷独有的疾风马,能够日行千里。 第187章 夏日炎热,三人穿得严严实实,几乎密不透风,脸上却没有一滴汗水,仿佛感知不到温度,压根不受天气影响。 行至山下,即将踏入平原时,其中一人摘下手套,抬起手掌,覆盖手背的刺青反射阳光,两只手同时浮起链形文字。 文字链持续延展,中途分离,一条升向天空,一条投向大地。 长度超过百米,链条渐次断裂,字符雪融般消散。再凝聚时,天空中呈现星星点点光亮,组成白日里的银河,投射出巨鸮飞行的轨迹。地面倒悬一束束光芒,拓印出车辙和马蹄印,正是车队前进的方向。 “那个方向。”祭司柯蒙一边说着,重新戴上手套,遮去发光的刺青。 他是兽人之神的祭司,极擅长追踪目标。掌握岑青离开的方向和路径,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泰温和安杰罗同他相识日久,很清楚他的本事。 两人相信柯蒙的判断,没有提出疑问,当即一拽缰绳,疾风马并辔而行,沿着发光的道路奔驰而去。 三人凑到一起实属巧合,也有几分无奈。 安杰罗和柯蒙盘桓在暴风城多日,一直没等到觐见王后的机会。得知岑青又要出行,他们无法再等下去,决定一路跟随,寻找更合适的机会。 泰温则为更好地观察岑青。 即使对方明言,不会容许神权凌驾于自身意志,黑暗神的谕旨始终未变。 他显然受到神明眷顾。 遵照黑暗神的谕旨,泰温理应跟随他,必要时以祭司的身份出面,主动帮他扫清障碍。 “那里是北境。”眺望前方,黑暗神的祭司眸光微闪。 想到阔别已久的土地,以及那片土地上的族群,泰温嘴角微掀,手指攥紧缰绳,眼底一片冰冷森然。 彼时的岑青,尚不知三名祭司正追在身后。 经过数日飞行,即将靠近荒芜森林时,半人马发来警讯,有一支驼背人和兽人组成的队伍,正鬼鬼祟祟游荡在深林边缘,不知要做什么。 “乱军?”岑青这般猜测。 “不是乱军,他们来自联盟部落。”鸢尾亲自前往探查,不仅确认这群人的身份,还发现他们跟踪一支矮人车队,车队中有白涧部落的标识。 “他们明显不怀好意。矮人的队伍一直在加速,他们应该发现了这条尾巴。” 鸢尾的话说到一半,地面上已然爆发战斗。 正如荆棘女仆所言,矮人们发现追踪者,立即采取行动,试图甩掉他们。 意识到行迹暴露,驼背人和兽人干脆放弃隐藏,直接发起袭击。他们迅速包围上来,凭借数量优势挤压矮人,截断车队的退路。 叫嚷声中,袭击者挥舞着兵器,妄图杀死所有矮人,抢夺车队中的物资。 “告知托伦和乔拉,杀死袭击者,救下矮人。”岑青果断下达命令。 “遵命。”鸢尾驾巨鸮降低高度,向半人马传达旨意。 半人马登时兴奋起来。 “是陛下的旨意!” “驼背人和兽人,杀光他们!” 他们接连跃下马车,急速向前奔跑。众人你追我赶,没人想错过这场战斗。 矮人的情形十分危急。 驼背人和兽人下手狠辣,打定主意斩尽杀绝。 矮人奋力抵抗,武器和勇猛毫不逊色,甚至更占据优势,奈何人数太少,一人要对抗四五个对手,逐渐力有不支,在战斗中落入下风。 卡贝挥舞着斧头,蓝色的发辫挂上鲜血,染上斑驳的暗红。 她猛然间跳起,双手持斧向下劈砍,当场砍断一个驼背人的肩膀。鲜血迸溅,握着武器的手臂滚落在地,随之而来的就是撕心裂肺的惨叫。 “收缩,退到车后!” “动作快!” 战斗的间隙,卡贝下达命令,召集矮人收缩队形,利用大车作为掩护,竭尽全力抵挡对方的攻击。 “放出讯号,如果附近有队伍,一定会来救我们!” 两名矮人抽出身上的木筒,正打算点燃,驼背人发现情况,立刻大喊:“快拦住他们!” 然而已经来不及。 矮人点燃引信,白光笔直蹿升,在战场上空炸裂。 仅过数秒,就听到奔雷声震颤大地。 来的若是援兵,这个速度实在过于惊人。 驼背人和兽人面面相觑,脸上满是震惊。连矮人都面露惊愕,感到难以置信:“这么快?” 不等众人回过神来,上百道疾风侵袭而至,悍然冲入混乱的战场。所过处鲜血飞溅,惨叫声连连。 “人首马尾,他们是半人马,巫灵的附庸!”一名兽人大叫大嚷。 话音未落,就遇一名半人马冲至面前,抬腿把他撞飞,坚硬的蹄子踏上他的胸口,当场踩碎他的胸骨。 “救命……咳咳……” 剧痛袭来,兽人倒在地上,痛得全身抽搐。他大声痛呼,发出激烈的咳嗽,口中喷出血沫。 距离他不远,几个驼背人被半人马抓住,接连高举过头,凶狠摔向地面。还有几人被扯住手脚,破布一样撕成数块,死状异常惨烈。 矮人没有受到攻击,相反,他们受到严密保护,没有兽人和驼背人能再次靠近他们。 纵使如此,他们依旧心惊胆战。 这样狂暴的战斗方式,他们还是首次遇见。 这些半人马过于凶残,不像是在杀敌,更像是在展现暴力,籍由杀戮展示自己的强悍,他们貌似在证明自己。 向谁证明? 念头刚刚冒出,头顶就罩下暗影。 矮人们陆续仰起头,撞见十数只猛禽穿过长空,出现在战场上方。 猛禽开始下降高度,暗影的轮廓落入瞳孔。 为首的巨鸮背上,一道修长的身影唤醒女矮人的记忆。 她不禁瞪大双眼,惊呼出声:“陛下?!” 第101章 继半人马后,侏儒和地精加入战场。 他们的体魄不够强悍,索性仰赖座兽的威力,驾大车横冲直撞,硬是在战场中碾压出一条血路。 豪猪竖起满身尖刺,经过处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侏儒为矮马套上额刺和护具,驾车冲入战场。矮马并辔直冲,接连刺穿十多个兽人的腹部,划开他们的大腿,骨裂声清晰可闻。 “啊!” “救命!” “让开!” “救救我!” 惨叫声、咒骂声、呵斥声和厮杀声交织,伴随着血雨泼洒,残肢断臂横飞,组成一幕血淋淋的混乱场景。 矮人们成功脱险,撤离是时不忘带走伤者。 驼背人和兽人兵败如山倒,短时间出现大量伤亡,余者吓得魂飞胆丧。 见势不妙,驼背人转身逃跑,兽人不甘落后,一度后来者居上,比前者跑得更快。 就在这时,战场外围发生颠簸,地面环形震颤,大量黑色荆棘破土而出。 荆条缠住驼背人和矮人的双腿,将他们困在原地。若是强行向前冲,非但无法挣脱束缚,更会被荆棘的尖刺划伤,毒素融入体内,令他们四肢麻痹。 “有毒!” “这些荆棘有毒!” “救命!” 剧痛之后,伤口流出黑色的血,兽人们失去力气,接连向前扑倒。 驼背人抵抗力稍强,却也没能坚持多久。继兽人之后,陆续砸在荆棘中,全身遍布划伤,样子狼狈不堪。 巨鸮飞近地面,岑青目光所及,俱是哀嚎的驼背人和兽人。 部分袭击者已经死去,僵硬地倒在地上,胸膛再无起伏。个别一息尚存,因剧痛惨叫连连,在煎熬中等待死亡。 见到岑青,矮人们顾不得危险,接连跳出大车,快步朝他迎上来。 路过哀嚎的袭击者,他们用力踏下大脚板,沿途踩碎不少人的骨头,很是出了一口恶气。 “活该!” “想杀我们没那么容易!” “让你们埋伏暗算!” 认出倒地的面孔,自然猜出这场袭击背后的阴谋,矮人们同仇敌忾,都是火冒三丈。 他们庆幸赫尔足够聪明,部落提前做出防范,带着诚意投靠岑青,获得对方庇护。若不然,今天就是他们的死期。 有心算无心,他们绝逃不开对方联手。 无耻的行径! 矮人朝地上的家伙呲牙,接近岑青时,立即换上另一张面孔。 不等巨鸮降落,他们已经毕恭毕敬站好,深深向岑青鞠躬,并在卡贝的带领下单膝跪地,以最高的礼仪感谢岑青,感恩他拯救自己的性命。 “陛下,您救了我们的命!” “我们万分感激。” “以祖先的荣誉发誓,我们效忠您,愿为您付出一切!” 矮人们信誓旦旦,看向岑青的目光满是激动,一个个脸庞涨红,情绪近乎狂热。 巨鸮落向地面,骄傲地收起翅膀。 岑青朝矮人颔首,示意他们站起身。 第188章 他接受这份感谢,并且会继续庇护他们。 “你们宣示效忠我,为我挖掘矿藏,建设领地,我自然会保护你们。”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周围,指向驼背人和兽人,“他们就是赫尔首领担心的危险?” “是的,就是他们。”卡贝抬起头,灰蓝色的辫子染血,凝固成暗色的斑点。发绳在战斗中松脱,散发胡乱地挂在鬓角处,被她反手别到耳后,下一刻又弹出来,像是弹簧。 她的头发很硬,堪比她的脾气。 “他们是泥岩部的驼背人和熊部落兽人,向我们借了许多钱,本该在入冬前偿还。” “看样子,他们不打算还钱。”岑青站在巨鸮背上,环抱双臂,暗红色的斗篷自肩膀垂落,遮挡住他的靴子。 巨鸮突然发出唳鸣,锐利的眸子锁定一个装死的驼背人,抬起锋利的脚爪,直接将对方踩入泥土中。 驼背人发出一声惨叫,半个身体嵌入泥地,耳鼻和口中涌入泥浆,混着血腥味,令他作呕,却无法吐出来。 巨鸮继续施力,驼背人已经叫不出声。 他活生生被踩入土层,隆起的背部凹陷,骨头尽数折断,沦落为一滩烂泥,死状无比凄惨。 “我厌恶背信弃义。”岑青语气淡漠,无端令人胆寒。 卑劣的行径令人不齿。 杀人者,人恒杀之。 就如这些欠债不还,还妄图杀死债主的驼背人和兽人。还有远在金岩城的篡位者,以及簇拥在他身边的贵族,注定要接受命运的审判。 “不需要俘虏,杀光他们。”岑青平静道。 “遵命!”半人马很乐意执行命令。 他们停止奔跑,转身返回大车,抽出双刃斧。 斧柄长一米,斧身厚重,斧刃弯曲锋利,闪烁慑人的寒光。 半人马三两人一组,灵活游走在战场中,随机砍下驼背人和兽人的头,砸碎他们的脊椎和胸骨,确保他们死得不能再死,绝无生还可能。 “陛下,请容许我从他们身上取一些东西。”卡贝向岑青请示。 “可以。”岑青向她点头,又询问一句,“用来做什么?” “诅咒他们,让他们的灵魂永陷烈火,成为锻造之神的火炉燃料。”卡贝一边说着,从腰间拔出匕首。 五六个矮人跟上她,穿梭在战场中,割掉兽人的毛发,拔掉驼背人的指甲,当场点燃火堆,将毛发和指甲投入火中。 火焰盘旋上升,焰舌指向天空。 矮人们围在火堆旁,口中念念有词。 烈火吞噬祭品,焰光活泼跳跃,柱状黑烟升起,笔直朝向天空,风过也未能吹散。 岑青仰头望向天空,只见烟柱上方出现斧影,一柄巨斧横在矮人们头顶,逐渐凝视,猛然劈向火堆。 火光爆裂,自中心处分裂。 无数火星飞溅,中途撞上透明墙壁,从外向内倒卷,重新收拢在一起。火光缠绕烟柱,呼啸着冲撞斧影,在天空中熊熊燃烧。 神奇的一幕持续数分钟,景象蔚为壮观。 与此同时,死去的兽人和驼背人发生变化。 他们的尸体迅速萎缩,皮肉干枯,血液蒸发,只留下破损的骨架,样子异常可怖。 “锻造之神接受了祭品。”卡贝停止诅咒,和族人并肩站在一起。直至火光熄灭,斧影消失,火堆中只剩残烬。 目睹全过程,岑青感到十分惊奇。 “矮人的诅咒?”他询问卡贝。 “是的。”女矮人没有任何隐瞒,如实回答。 她抓起发辫,用皮绳扎在脑后。没时间清洗,只能胡乱摘掉干涸凝固的血块,“白涧部落流传的诅咒,是锻造之神的祭司教授给我们。” “祭司,你们和祭司的关系很好?”岑青继续问道。 卡贝思索片刻,认真回道:“祭司大人常年游历四方,行踪不定,没人知道她究竟有多少岁,也没人知道她在何处。教授我们,可能只是一时兴起。” “别的祭司也不知道?”岑青想起泰温,下意识追问一句。 “很抱歉,陛下,我不清楚。”女矮人诚实摇头。她对祭司的了解仅限于族中长老的讲述,实在无法回答岑青的问题。 除了年长的何塞,没有族人见过这名祭司,赫尔也是一样。 两人说话时,地精和侏儒忙着清理战场,矮人也加入其中,捡起还能用的武器,剥掉兽人和驼背人的皮甲。 “这些都不能再用了。” “可以回炉重造。” “这些都能重新锻造。” “不算费事。” 他们嘴里说着,不忘搜集战利品,皮甲、刀剑、斧锤,乃至于断裂的箭矢,只要箭头还在,他们都不掀起。 东西搜集完毕,分门别类装入大车,用绳子捆扎起来。 数量有些多,半人马的车辆也被征用。 好在距离目的地已经不远,半人马不需要乘车,他们更乐意尽情奔跑,放开速度,向岑青展示自己的力量。 战场清理完毕,地精和侏儒架起木柴,矮人们两两一组,抬起地上的尸体投入柴堆。 “点火。” 矮人点燃火把,投入柴堆之中。 火焰冒出木材间的缝隙,向上舔舐,包裹柴堆上的尸体,将一切焚烧殆尽。 “出发。”岑青下达命令,队伍再次启程。 他们的目的地是双子堡。奥尔加等人来信写明,他们将在那里恭候岑青。 矮人赶着车辆,加入侏儒和半人马的队伍。为免再遇到埋伏,他们请求与岑青同行,一路穿过边境,去往千湖领。 “沿着山脉走。”岑青设定路线。 “遵命,陛下。”荆棘女仆拨转方向,巨鸮降低高度,向地面的队伍传达指示。 山谷自荒域始,末端深入千湖领,跨越血族王国北部边境。 山谷中聚集大量异魂,不分白天黑夜游荡,危险如影随形,没有人敢轻易靠近,成为王城贵族的禁地。 听到岑青的命令,众人毫不迟疑,驱赶车辆进入山谷。 车轮声回荡在山谷间,异魂冒出泥潭,逐渐包围上来,挤压这批闯入者。 不等他们靠近,恐怖的气息从天而降。 主宰者。 荒域的主人。 异魂不敢造次,立即让出通道,任由车队鱼贯穿过。 透明的身影游荡在山谷中,空洞的双眼凝视前方,队伍密集,仿佛在为车队送行。场景奇特诡异,不知情人瞧见定会毛骨悚然。 “真没想到……”矮人们挥动缰绳,控制不住动了动嘴巴。不等同伴提醒,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唯恐惊动这些可怕的家伙。 好在一路有惊无险。 岑青中途转道去往双子堡,矮人的车队与大部队分离,目送巨鸮远去,随即扬鞭启程,急速奔向千湖领。 “我们要快点回去!” 只有尽快回到千湖领,才能把陛下到来的好消息告知众人。 “快!” 卡贝不断催促,矮人们用力挥动缰绳,车队穿过异魂遍布的山谷,一路畅行无阻。 走出山谷口前,部分矮人回头眺望,撞见飘荡的白影,顿时打了个寒颤,迅速收回视线,再不敢回头。 岑青一行转道向东,途经数座坞堡,找不见王城贵族和骑士的身影,全部由骷髅接手。 途经河边堡时,众人看到一群骷髅与乱军交战。 半人马嫌弃对方碍事,直接冲上去,将乱军的队伍搅散、踏碎。其后绕开骷髅,沿着河畔继续狂奔。 乱军被半人马冲散,失去和骷髅二度厮杀的勇气,集体仓惶逃窜。 他们拼命冲向河道,仍未能逃开骷髅的袭击。 大批骷髅地鼠涌出地下,将乱军团团包围。 陷入恐怖的白海时,他们无比后悔,不该怀抱侥幸,以为能战胜这些骷髅,试图作螳螂捕蝉后的黄雀。 现如今,后悔也晚了。 骷髅地鼠数量猛增,似喷泉涌出地下,湮灭所有乱军。 等最后一名乱军倒下,它们又重回地下,沿着河岸旁的地道穿行,追逐尤莉的召唤,大规模聚向双子堡。 彼时,夕阳西下,天空弥漫晚霞,呈现醒目的绯红色。 双子堡座落在晚风中,经历过烽火洗礼,两座要塞依旧牢固,只是城门和城墙都需要重修,填补破损的墙砖。 城外木架林立,悬挂着上百名俘虏。 城头垂下多条绳索,贵族的头颅在风中摇晃,脸上凝固死亡时的惊恐和扭曲。 未知幸还是不幸,特兰和罗伊都还活着。 两人面对面被捆绑在木架上,身体和精神饱受摧残,眼窝深陷,眼球布满血丝,嘴唇干得起皮,伤口红肿发炎,样子狼狈不堪。 诅咒血族顽强的生命力。 他们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痛恨活着。 比起苟延残喘,日夜饱受折磨,他们宁肯被刺穿心脏走向死亡。 第189章 “这是第几天了……” 特兰无力地抬起视线,撞见天空的晚霞,以及沉向地平线的红日。 红光刺痛他的眼球,恍惚之间,他周围聚集大量死者。 死去的贵族和骑士化作白影,游荡在他四周。他们面无表情,双眼空洞,身上的盔甲凌乱残破,手中的武器带着豁口。 他们飘向特兰,向他展示致命的伤口。 距离接近,部分人的面孔和身体开始融化,眼睛、嘴巴和耳孔中流出泥浆,样子极为可怖。 特兰想起来了。 他们是边境骑士,死在自己手中,也是自己下令将尸体掩埋。 没有坟墓,没有墓碑,他们被随意丢进坑底,像对待无关紧要的垃圾。 充满恶意和轻蔑的行为招来报应。 白影持续挤压,死者张开嘴巴,下巴拉扯到极限,完全看不出人形。 特兰双眼充血,干裂的嘴唇翕张,喉咙中发出怪异的声响。 罗伊注意到他的异常,却没有更多力气关注。 他抬起头,看向天边,被大片暗影吸引。 乌云? 不,不是。 鸟群? 是鸟,很大的猛禽…… 随着距离拉近,罗伊终于看清来者。 雪域独有的猛禽,十几只强壮的巨鸮。 它们背负的不是巫灵,为首之人身材修长,兜帽被风掀起,黑色的头发,黑色眼睛,苍白的皮肤,陌生却又熟悉。 罗伊猛然瞪大双眼。 不是错觉。 不是濒死前看到的幻象。 是第一王子,他竟然出现在北境?! 天空中,巨鸮振翅破风,背负岑清抵近坞堡。 地面上,半人马拔足狂奔,侏儒驱赶大车紧随在后。隆隆的马蹄声震碎大地。 坞堡中传出声响,守卫要塞的骷髅集体转向,面朝飞来的巨鸮,眼眶中跳动幽火,组成一片白色海洋。 骷髅木穿过白海,站定在坞堡前。 奥尔加和尤莉离开树梢,先后落向地面,站定在树下。 艾尔伍德等人策马行出,仰望天空中的巨鸮,一同翻身下马。 轰隆。 伴随着巨鸮飞落,所有骷髅向岑青俯身。 血族们恭敬弯腰,向岑青表示敬意。 “您最忠实的仆人,恭迎您的到来,岑青陛下,血王座的唯一继承人。” 狂风席卷地面,巨鸮全部降落。 岑青站在猛禽背上,视线越过面前的血族,扫过上万骷髅,最终落向城外竖立的木架。 距离虽远,罗伊仍敏锐察觉,对方在看他。 目光无悲无喜,也无愤怒厌恶,就像是看一个不具生命的东西。 这种感觉令他恐惧。 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想到他在殷王后和戈罗德之间做出的选择,罗伊一瞬间陷入恐慌。 他会死,毋庸置疑。 他的家族也难以逃脱。 他舍弃荣耀,背叛誓言获取的一切,终究要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濒临死亡之际,罗伊突然变得清醒。 苦笑一声,他垂下眼眸,不去看已经疯狂的特兰,做出一个疯狂的行径。 聚集最后的力量,他挣脱右臂上的绳索,反手抓向胸口,五指穿透胸腔,挖出自己的心脏。 他捧着一颗心,手伸向远处的岑青。 似在忏悔,又似在祈求。 短短数秒,生命之火熄灭,罗伊的手臂无力垂落,他的心滚落在地,表面沾染一层泥浆,呈现出污浊的颜色。 彼时,在矮人遭遇袭击的地点,泰温三人策马出现。 他们查看过火焰的余烬,感知到诅咒的力量,都不免心生奇怪。 “锻造之神的诅咒。” “莱莎不在这里,她应该在海洋中旅行。” “是矮人。” “她曾教授过矮人。” “那就说得通了。” 三人解开疑惑,分头搜寻线索,确认岑青曾经来过,当即再次上马,沿着山脉继续探寻。中途转弯,朝双子堡疾行而去。 第102章 罗伊当众自戕,他的头无力垂落,胸前破开一个大洞。血族的心脏滚落在地,沾染黑色泥浆,如同凝固的黑血。 特兰突然从疯狂中清醒。 他赤红着双眼,眺望巨鸮降落的方向,看到猛禽背上的身影,突生一阵恍惚。 鸦羽般的头发,漆黑的眼睛,凛然的气质,恍如漫长的冬日,无尽的黑夜。 黑暗神的宠儿。 回忆冲入脑海,他不禁想到了朱殷。 那个烈火一般的女人,天生的领导者,军团的指挥官,勇猛的血族战士。 在她的率领下,血族军团战无不胜,附庸种族俯首帖耳。曾有占星师预言,她的血脉将为血族播撒无尽荣光。 然而…… 一切都在阴谋中落幕。 占星师的预言化为泡影,期盼的荣耀支离破碎,犹如镜花水月。 王城贵族们倒戈向相,不仅源于戈罗德的花言巧语,更多基于对权利的贪欲,他们公然背弃誓言,将忠诚踩在脚下,不惜践踏昔日的荣耀。 所有人沉醉在虚幻的美梦中,殊不知靠阴谋得来的一切终将如空中楼阁,脆弱得不堪一击。 没有夯实根基,仅靠谎言支撑,楼阁会彻底坍塌,将充满贪欲的灵魂掩埋其下。 这其中就包括自己。 特兰伯爵走神时,岑青已经穿过骷髅海,越过成排矗立的木架,站定在他面前。 高高悬挂的囚徒,仰头上望的黑发王族。 目光相对,纵然是仰视,仍给予特兰无穷压力。昔日的记忆闪过脑海,透过眼前的黑发青年,他依稀看到了朱殷。 两人容貌相近,气质却迥然不同,几乎没有半分相似。 若言朱殷是烈火,岑青更像燃烧在冰山下的冷焰,神秘莫测,不可捉摸,令人心惊胆寒,如同面对暗黑的深渊,断无欺骗他和战胜他的可能。 “咳咳……”特兰伯爵张开嘴,未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当场发出一阵剧烈咳嗽。 他的生命走到尽头,现下不过是在苟延残喘。 他能预感到自己的命运,却无意效仿罗伊自戕。并非胆小,而是他想探究一件事,只有岑青能给他答案。 “特兰伯爵,你曾是我母亲麾下的军团长。”岑青淡漠开口,漆黑的双眼锁定木架上的血族,道破他的身份。 从荆棘女仆口中,他了解诸多旧事。 女仆们始终牢记仇恨,她们握有背叛者的名单,特兰伯爵就在第一页。 “咳咳……是的,殿下。不,陛下。”特兰伯爵艰难开口,声音沙哑,胸膛里仿佛藏着风箱,“我很骄傲,也很惭愧。” “你有罪。”岑青并不废话,当场宣告特兰伯爵的罪状,“我将处死你,审判你的家族。” 说话间,他拔出佩剑。 绯红剑身离鞘,黑翼在肩后舒展。 黑发血族振翅升高,视线与特兰平齐。剑尖抵住伯爵心口,剑刃投射森冷的寒光。 “你可有为自己辩解之言,特兰伯爵?”岑青说道。 “没有。”特兰伯爵没有挣扎,他坦诚自己的罪过,却不像是自暴自弃,更像是一种坦然。 “我背叛誓言,抛弃贵族的荣耀,我理应接受惩罚。” 他勉强抬起头,双眼直视岑青。 英俊的脸庞沾染泥浆,血色凝固在下巴、鼻梁和额头上,结成一层硬壳。 他眼角有一道疤,划开脸颊,延伸至脖颈。伤口很深,也很新,是在战斗中留下,来自英诺森的利刃。 “我发誓为荣誉而战,誓言效忠您的母亲,但我没能做到。为利益,为我的贪婪,我在中途迷失,背弃本应守护的一切,我愿意接受命运的审判。” “不是命运,而是我。”岑青纠正特兰,剑身前递,锋利的尖端刺破特兰的胸口,只差些许就能划伤他的心脏,“你的罪由我审判,为恶者要千百倍偿还。” “偿还?” “以血还血。夺走什么,就该偿还什么,这样才公平。” 特兰伯爵愣愣地看着岑青,眼底闪过复杂情绪,震惊、疑惑、赞叹、悔恨,终化作释然。 他咧开嘴角,现出一抹灿烂的笑。 一夕之间,他仿佛回到百年之前,英姿飒爽的血族玫瑰策马经过,马上的身影背对阳光,仍炽烈得刺痛他的双眼。 特兰伯爵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的红血丝竟全部褪去。 “我有重罪,请处死我,以公正之名,以权威之剑。”特兰伯爵直视岑青,没有对死亡的惧怕,只有坦然,“您将是血族之王,我会在地狱中祈祷,偿还我的罪孽。” 话落,特兰伯爵闭上双眼。 岑青没有饶恕他,剑身前递,刺穿了他的心脏。 战功彪炳的血族伯爵被利益和权欲蒙蔽双眼,他在生命中迷失,背离誓言和荣耀,助纣为虐,向袍泽挥刀,更辱没骑士尊严,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 第190章 心脏被贯穿的一刻,特兰伯爵终于释然。 剧痛袭来,他在痛苦中微笑。 眼前光影离散,他的身躯开始破灭,从指间开始消融,化作万千流沙,水流般洒向地面。 生命的最后一刻,记忆再次回笼。 马上的朱殷向他伸出手,清亮的声音冲击他的双耳,是如此遥远,又如此贴近。 “特兰伯爵,幸会。” 简单一句话,特兰牢记至今。 他终于想起来,他是如此热爱那朵美丽的玫瑰。他渴望她,崇拜她,却因嫉妒和黑暗的欲望想要毁灭她。 他错了。 大错特错。 无法饶恕的罪过,只能用鲜血和生命偿还。 叹息融入风中,终不可闻。 夕阳的余晖洒向大地,空荡荡的木架投射暗影。 岑青悬滞在半空,手中长剑横扫,绯红的光芒扫过,悬于城外的王城血族尽数湮灭。身体化为流沙,沦为齑粉,真正的尸骨无存。 残阳如血,下坠的日轮触碰地平线,光影笼罩岑青,将他圈入其中。 黑发血族舒展双翼,手持王者之剑,静谧、黑暗、充斥血腥。 这一幕震撼所有人,无论是在场的血族,岑青的随员,亦或是踏着晚风赶来的三名祭司。 “黑暗的造物,神祇的宠儿。” 传说具象化,在岑青身上真实体现。 短暂的沉寂之后,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黑暗来临,夜色笼罩苍茫大地。 岑青落向地面,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入坞堡。 三名祭司不请自来,顶着血族猜疑的目光,联袂走到岑青面前,向他道明来意:“神明的谕旨,我们希望能跟随您。” 岑青没有拒绝他们,只是明确道出,他尊重三人的信仰,敬重他们的身份,但也仅此而已。不要仰赖神谕,试图对他指手画脚。 “我与泰温祭司有过一番深谈,我想两位能够理解。”他说道。 “自然。”安杰罗和柯蒙同时点头。 既然选择追上来,自然不想被拒之千里。 他们保证会约束自己的行为,做一个合格的旁观者。 “请放心,陛下,我们不会明知故犯。”安杰罗说道。身为光明神的祭司,他本该和黑暗势不两立。可他却在光明和黑暗之间摇摆,亦正亦邪,性格和行为都很古怪。 柯蒙同样做出保证,绝不会有任何冒犯之举。 “言出必行,这是祭司必须奉行的准则。”泰温为两位老友做出担保,“这一点请您放心。” “希望如此。” 岑青没有多言,交代艾尔伍德给三人安排住处。 他会在北境停留数日,将自己到来的消息散播出去,确保血族全部听闻,再启程前往领地。 “陛下,你确定要这样做?”奥尔加问道。 “是的,奥尔加女爵,我确定。”岑青给出肯定回答。 夜色渐深,众人移步坞堡一层大厅。 大厅内宽敞明亮,兼具会议厅和宴会厅功能。地面和墙壁都以条石铺设,穹顶挑高,悬挂火炬形的吊灯。 墙上开有窄窗,窗框距地面两米,一旦敌人攻破城墙,守军会立即关闭大门,以大厅为据点防守反击。 厚实的墙壁能抵挡冲撞,窄窗成为射击孔,骑士们由内射箭,既能攻击也能得到防护,进攻者想要冲进来则是千难万难。如非采用卑鄙手段,王城贵族很难攻占这座坞堡。 占据双子堡后,罗伊曾对建筑内部进行改建。工程进行到一半,就遇骷髅大军来袭,改建因此停止。 如今走入这间大厅,能看到两种不同的建筑风格,昭示边境贵族和王城贵族的差异,在建筑形式上发生碰撞。 为方便谈话,大厅内摆设大量桌椅。 岑青的位置在上首,奥尔加和艾尔伍德等人陪坐两侧。 部分随员留在大厅内,其余人忙着安顿,例如半人马,他们不习惯参加会议,请示过岑青,专门从事照料座兽的活。 这让地精变得紧张。 感觉十分微妙,让他们想起和山地人的竞争。 “别紧张,我的朋友,我们可以携手。对,携手,更好完成陛下的吩咐。”半人马拍着地精的肩膀,看似粗枝大叶,却在短时间内成功站稳脚跟。他们头脑不算聪明,却有丰富的经验,只需要照葫芦画瓢,就能取得不错成效。 地精半点没有受到安慰。隐隐约约,他们觉得自己被算计了。 他们不只这样想,而且有证据! 这些半人马绝对是故意接近自己,用美酒和交易开道,获取投向陛下的阶梯。 奈何木已成舟,无法更改。 为今之计,只能继续发挥本领,坚决不能被这些半人马比下去! 大厅内火光通明,火把熊熊燃烧,却不见一丝烟气。 匠人们别出心裁,在墙上镶嵌镜子。成排的镜子反射火光,使大厅内更加明亮,夜间也亮如白昼。 众人面前摆着食物和饮料,由于条件所限,食物种类单一,味道也很一般,饮料 主要是麦酒和浆果汁,口感实在难以恭维。 尽管如此,众人仍吃得津津有味,没有任何抱怨。 喜悦的心情足以抵消一切。 击败敌人,夺取领土,胜利的果实无比甜美,远赛过世间美味佳肴。 “敬诸位!”岑青端起酒杯,祝贺血族们取得胜利。 “敬陛下!”众人举杯回敬。 几轮过后,气氛变得放松,血族们开始畅所欲言。 奥尔加同岑青讲起战场趣闻,以轻松的语气提起特兰和罗伊设计的伏击,重点讲述刺客的阴险,以及她是如何依靠血咒脱身,更对刺客进行反杀。 “有毒的箭,带有诅咒的利矢,依靠您给予的符文,我成功击退所有攻击。”奥尔加面带微笑,惊心动魄的场景在她口中变得云淡风轻。更凸显这场刺杀的戏剧性。 如非亲眼所见,没人能够想到,令人谈之色变的血咒竟成为她的护身符。 “毒药,刺杀,真是熟悉的作风。”荆棘女仆站在岑青身后,闻言轻蔑冷笑。 岑青再次举起酒杯,对奥尔加说道:“女爵,你的能力令人惊叹。我没有想到,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看到这般战果。” “仰赖陛下的支持,以及众位同僚的鼎力相助。”奥尔加没有大包大揽,不忘提出北境贵族和骑士的功劳。 岑青当即予以褒奖。 他展开亚伦送上的地图,手指在上面滑动,赐给几人更多土地,并向他们承诺,会奖励他们金币、战马和武器。 “我会命人从暴风城送来,你们只需要等待接收。”岑青说道。 “感谢您,陛下。” 几人起身离席,单手横在胸前,单膝跪地,诚挚感谢岑青的赏赐。 这些都是他们急需的。 岑青的行为让他们看到希望。 脚踏实地,真正做到忠心不二,所有努力都能得到回报,而且相当丰厚。 待众人回到座位,岑青话归正题,重提他之前所言:“不必封锁消息,最好大张旗鼓,让更多人知道我来了北境。” “您希望以何身份让人知晓?”英诺森突然开口。在场血族之中,他的政治嗅觉最为灵敏,甚至超出奥尔加。 岑青转头看向他,微微一笑:“雪域的王后,荒域的主宰,血族王位的正统继承人。” 正统,而非第一继承人。 他的血脉和身份来自他的母亲。至于他的父亲,是一个篡位者,自始至终不该被承认。 岑青旗帜鲜明地否定戈罗德的权威,从根本上撬动对方的统治。 在场血族听得分明,心情不免激动。 三位祭司眸光微闪,彼此交换眼神。虽然没有做出任何评价,看向岑青的目光却充满激赏。 “遵从您的吩咐,陛下。” 血族们肃然神情,正式接受岑青的命令。 接下来,他们将不遗余力散播消息,让更多人知晓岑青回归王国,目前就在北境。 “要起风了。”泰温吃空盘子里的食物,端起酒杯啜饮一口,发出一声感叹,“也许会是一场风暴。” “这很正常。”柯蒙吃下最后一块烤肉,舔干净手指上的酱汁,确保不浪费丁点食物,“命运偶尔偏离,总要走回正轨。” 听着两人的对话,安杰罗端起酒杯,透过杯口上缘眺望,目光锁定和奥尔加交谈的岑青,眼底交织着疑惑和兴味。 黑暗的造物,为何能让光明神降下谕旨? 他活了几千年,还是首次经历这样的奇事。 这个年轻人很特殊,不仅是力量和外表。 会是灵魂吗? 安杰罗不得而知。 他唯一清楚的是自己将跟随他的步伐,见证他挥剑斩断阻碍,踏着鲜血和火焰,走上王者之路。 血族王城,金岩堡。 魔族使者突然到来,如石子投入水面,打破王宫伪装的平静。 第191章 王座厅内,面对戈罗德和众多贵族,魅魔态度肆意,未见多少恭敬。 她们于清晨时分抵达,驾魔鹰飞入城内,遇见呆滞的血族,愉悦地抛洒飞吻,丝毫不介意周遭投来的目光。 “奉炎境之主的命令,照会金岩城,交出涉及购买禁药之人。” 站在王座前,莉娅敷衍行礼。她甚至没有递出国书,仅是口头传话,轻蔑的态度可见一斑。 依照炎境之主的说法,篡位者不配得到国书。 魔族们很赞成君王的这次任性,对他的理由深以为然。以卑劣手段窃取王权的家伙,的确不配得到任何尊重。 看清魔族的态度,戈罗德深感被冒犯,对魔族的行为火冒三丈。 “欺人太甚!”戈罗德怒不可遏,眼底腥红,几乎要冲上去撕碎魅魔。最后一丝理智阻止了他,将他牢牢按在王座上,没有冲动行事。 目睹他的变化,魅魔的表情愈发轻蔑。 “总之,话我已经带到,你们可以选择听或不听。”魅魔环抱双臂,勾起饱满的红唇,笑容里充满恶意,“如果拒绝,你们将迎来战争。据我所知,你们的北部边境很不太平,如果魔族发兵,你们能抵挡几天,也许几个小时?” 这番话形同一记巴掌,重重甩在血族们脸上。 “你不怕我杀了你?”戈罗德目光阴沉,声音充满杀意。 “你大可以试一试。”魅魔不屑于使用敬称,蔑视的态度毫不遮掩,“如果我们在日落前没有走出金岩城,诸位不妨猜一猜,究竟会发生什么?” 话落,魅魔施施然旋转脚跟,当着众人的面走出王座厅。 毫不意外,她们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穿过王宫走廊,建筑华美依旧,壁画色彩鲜明,却隐隐透出颓败的气息。 几人走出王宫,正将步下台阶,就见一名骑士急匆匆走来。他的样子很焦急,与她们擦身而过,没有片刻停留。 “怎么回事?” “不清楚。” 魅魔带着疑惑登上魔鹰,低空掠过城内,捕捉人群中的声音,终于获取一则有用的消息。 “黑发王族出现在北境?” “事情确实。” “需要尽快禀报陛下。” 魅魔们一致同意,以最快的速度送出消息。 相信炎境之主得知这件事,一定会感到高兴,必然会有所行动。 掠夺是魔族的天性。 假若奢珵当真去抢夺雪域的王后,她们不会阻止,反而乐见其成。 祭司的预感即将成真,血族王国会掀起一场风暴,规模远远超出想象。 同一日,金岩城的虫人放出信鼠。 信鼠背负记载情报的信件,日夜不停奔赴北境。一同带去的,还有魔族现身王城的消息。 第103章 金岩堡,王座厅。 骑士单膝跪于阶下,低垂着头,肉眼可见脸色苍白,额头滚落冷汗。 廷臣站立台阶两侧,互相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表情或凝重或沉郁,眼底笼罩一层阴霾。 大厅内明光通亮,水晶灯高悬,华丽的织锦缀于众人头顶,奢侈一如往昔,却透出一股灰败和颓靡。 贵族们窃窃私语,纵然压低声音,也难免流入上位者的耳朵。 王座之上,戈罗德面沉似水。 他向前倾身,左手抓握王座扶手,右臂搭在腿上,手指持续收紧,直至攥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你是说,我的儿子,他出现在北境?” “是的,陛下。”骑士不敢对上国王的视线,反而把头压得更低。他维持单膝跪地的姿势,一只手压着膝盖,另一只手撑在地上。即使隔着护甲,地板的凉意仍不断侵袭,就如这座古老的城堡一样,冰冷森寒。置身其间,令人不寒而栗。 “他拥有一支军团,骷髅军团?”戈罗德继续问道。 骑士的头垂得更低,他预感到答案出口,一定会使上位者雷霆震怒。 可他不敢隐瞒。 也无法隐瞒。 当下,骑士心一横,道出王国边境的真实情况。 “乱军不成气候,残军四处躲藏,随时都能覆灭。造成威胁的是骷髅,数以万计的骷髅。” “他们组成庞大的队伍,漫山遍野,无处不在,像是恐怖的白色海洋。” “骷髅由占星师指挥,接连攻破数座坞堡,杀死那里所有人。” “死者转眼变成骷髅,开始袭击同伴。” “还有边境贵族现身,带领骷髅骑兵冲锋,他们几乎战无不胜。” “河边堡和双子堡前后失守,菲尔德子爵、罗德利克男爵等全部战死。特兰伯爵、罗伊子爵等沦为俘虏,他们麾下的骑士多数战死,仆从军和奴隶四散逃离。” 一口气说到这里,骑士终于鼓起勇气抬头。 仅仅一眼,他就被戈罗德猩红的眼睛惊吓,迅速垂下目光,再不敢对上国王的面孔。 “双子堡陷落,骷髅大军没有继续进攻,全部驻扎下来。” “费恩伯爵命人探查,从远处望见巨鸮从天而降,黑发的身影出现在双子堡,跟随他的有半人马和侏儒,巫灵的附庸种族。” 黑发。 驾巨鸮,有半人马和侏儒跟随。 如此显著的特征,没人能产生误判。更无法用谎言蒙蔽自己,闭着眼睛说现身北境的另有其人,压根不是第一王子。 “第一王子到时,率领大军的占星师和边境贵族共同出迎。”说到这里,骑士再次停顿,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脑海中闪过极其可怕的画面。 “王子殿下,他手持一把血红色长剑,当众处死城外的俘虏,他们都被绑在木架上。” 由于距离太远,无法明确死者身份,唯一能确定的是,被处刑的必然是王城贵族和骑士。 特兰伯爵死前的一幕,透过信鸟的双眼,牢牢铭刻进骑士脑海。每每想起,都令他毛骨悚然,整个人如坠冰窖。 听完骑士的讲述,大厅内无人开口,议论声也戛然而止。 各种情绪涌上心头,众人紧锁眉心,心思纷乱。一时间,王座厅内陷入死一般寂静。 扎克斯垂下眼帘,衣袖遮挡下,拇指持续按压关节,眼角频繁抽动,颇有几分神经质。 巴希尔沉默不言,他面无表情,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占星师。 能指挥庞大军团的占星师。 根据骑士的描述,他脑海中闪过一道人影:奥尔加,他的妻子,也是诱使他落入陷阱,被殷王后烙印血咒的推手。 会是她吗? 想起日前收到的情报,巴希尔咬紧了牙关。 奥尔加离开隐居的庄园,西科莱姆和尤莉随行。名义上,母子三人动身前往领地,事实上,他们中途偏离路线,根本就没去那里! 他们去了哪? 如果之前想不清楚,现下,巴希尔已然有了答案。 第一王子麾下。 这并不奇怪,事实上相当合理。 群臣沉默不言,下意识看向上首,观察国王的反应。 出乎所有人预料,戈罗德没有暴怒。 他以前倾的姿势坐在王座上,身体下压,两只手肘撑在腿上,十指相对呈塔状,眸光晦暗,分辨不出更多情绪。 许久,他终于出声。 不是咒骂,也非呵斥,他在笑。 起初声音很低,渐渐的笑声放大,他仰起头,笑声在殿内回荡,五官狰狞扭曲,近似于癫狂。 骑士一动不敢动,即使双腿发麻,仍谨慎跪在地上。 贵族们心生疑惑,却无一人出声。 笑声传入走廊,守在门两侧的侍从不禁颤抖,国王上次发出这样的笑声,王宫内血流成河。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所有人脸色惨白,寒意蹿至四肢百骸,一个个噤若寒蝉。 终于,戈罗德笑够了。 他缓慢收敛表情,向后靠向椅背。猩红的双眼环顾殿内,逐一扫过贵族们的脸庞,饶有趣味地观察众生百相。视线没有刻意停留,仍带给群臣巨大压力。 “我的儿子,他在挑衅我,公然挑战我的权威。”戈罗德缓慢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 “他发兵侵占北境,抢夺我的领土。” “他向所有人宣示存在,公然挑战君父,形同叛乱!” 戈罗德陡然拔高声音,压抑的怒火倾泻而出,令众人心头一颤。 听到“叛乱”二字,贵族们瞳孔紧缩,最先想到的不是平叛,而是国王如此宣称,会带来何种后果。 国王失去权威,他们可以拥护另一个。退一万步,第一王子不可能杀死所有人,除非他要屠尽王城。 自己若是死亡,家族破灭,一切都会化为虚无,他们绝无法接受。 “陛下,事情尚未明朗,最好不要武断下结论。”一名贵族开口说道。 他的言论得到支持。 陆续有贵族发声,赞成他的论调,美其名曰“谨慎”。 第192章 荒谬的是,支持他的人来自不同阵营,旧贵族、新贵族、外戚,本来水火不容的几方,此时站到一起。 他们不想承认戈罗德的话,即便他说的都是事实。 “陛下,第一王子是雪域的王后,更是荒域承认的主宰。”巴希尔在旧贵族间的地位举足轻重,他的话代表多数人意见,“何况炎境来势汹汹,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扩大战火。” 换成百年之前,大可以两线作战,北边平叛,西边对抗魔族。 奈何形势今非昔比,以金岩城目前的实力,支撑一场大战都是捉襟见肘,更不可能开辟两线战场。 戈罗德是否失去权威,贵族并不在乎。 他们不愿去死,也不肯去死。明知是必死的深渊,没人乐意向下跳。 贪生怕死,自私自利,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戈罗德的引导和放纵,终于反噬到他自己身上。 巴希尔话音落下,扎克斯紧接着发声。十分罕见,他没有和丞相唱反调,反而公开支持对方所言。 “陛下,事情非同小可,请您务必三思。” 股肱心腹前后发声,口口声声反对,这令戈罗德处于尴尬境地。 类似的情形此前从未发生,戈罗德蓦然惊醒,甚至丧失了暴怒的力气。他发现所有大臣都在反对自己,他们胆敢质疑他的话,站到他的对立面。 这不对。 这种情况很不对! 戈罗德目光阴沉,一遍又一遍扫视众人。他终于发现,被视为心腹的臣属正逐渐脱离掌控,公然向他表达反对意见。 此情此景,仿佛旧事重演。 唯一不同的是,当时自己站在队列中,而被孤立之人是他的王后,他的第一任妻子,也是岑青的母亲。 思及此,戈罗德猛然握紧拳头。 他清楚朱殷的下场,也明白贵族勾结代表着什么。 他不允许,绝对不允许自己也落到那般境地。 但是,他该如何破局? 血丝爬上双眼,锋利的獠牙刺破牙床,戈罗德强迫自己冷静,抓住唯一的切入点,沉声开口:“诸位,你们想必记得,我是如何登上王位。” 此言一出,贵族们脸色骤变。 “朱殷失去权柄,被迫退居红堡,其中不乏诸位的功劳。你们该不是以为,转向我的儿子,跪在他脚下声泪俱下,就能祈求到原谅?” 戈罗德审视众人,发现多数面孔上闪过慌乱,不禁生出一种扭曲的快意。 他察觉到情况不妙,自己的王权恐将分崩离析。但他不会坐以待毙,更不容许别人好过。 他熟悉背叛者的嘴脸,不会重蹈覆辙。 朱殷的遭遇的一切,绝不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设想一下,他得知全部真相,将如何对待你们?”戈罗德敲击手指,慢条斯理说着,像毒蛇吐出信子,“跟随我还有活命的机会。背叛我,只能是死路一条。” 他的话异常直白,而且相当粗鲁。 他无意婉转其词,选择以最尖锐的语言让在场贵族明确立场。 既然贪生怕死,就用死亡恫吓。 背叛自己要付出代价,他的儿子未必宽容,更有可能让所有人去死,而且死得无比凄惨。 “陛下,第一王子是雪域的王后,若他在北境有任何闪失,巫灵王不会坐视不理,他很可能会发兵。”扎克斯出言提醒,貌似为戈罗德殚精竭虑,样子忠心耿耿,“考虑到最糟糕的情况,必须提前有所防范。” 他心中一清二楚,戈罗德不会轻易打消主意。唯有从严重的后果切入,让他心生顾忌。 不料戈罗德发出冷笑,他的声音更加阴冷:“魔族和巫灵不睦,爆发百年战争。炎境之主陈兵边境,距离北边也不是太远。如果不幸发生,谁能保证不是魔族趁乱下手?” “您的意思是,将一切推给魔族?” “推给他们?”戈罗德摇摇头,“这个说法不对,我忠诚的扎克斯。该是几支军团交锋,混乱中发生惨剧。” 事情已经足够糟糕,无妨再混乱一些。 北境糜烂日久,难以挽回局面,西境又将燃起战火,魔族来势汹汹。他可不认为把人交出去,魔族就会真正罢手。 既然如此,干脆将水彻底搅浑。 戈罗德做出决断,没有征询群臣意见,而是直接下达命令:“告知炎境之主,他的要求很无礼,我不会答应。如果想挑起战争,尽管发兵。” “通告各地领主,集结骑士和仆从军,征发领地内的农夫和工匠,把他们武装起来送往边境。我会发下金币,弥补他们的损失。” “宣告国内,我要大力围剿乱军,同时抵挡炎境的军队,保证王国安全。” 戈罗德一口气颁发数道旨意,不给群臣阻拦的机会。 不过,他也听取大臣的意见,没有公开宣布岑青是叛乱者,只以覆灭乱军的名义征兵,给事情留有余地。 他的态度十分坚决,熟悉他的人都清楚,事情已经无可转圜。 巴希尔和扎克斯明智地闭嘴,各自接受命令。 贵族们虽心有不甘,见两人不出声,也失去出头的勇气。他们只能低下头,聆听国王的旨意,装作愿意接受差遣。 骑士似被遗忘,过程中一直跪在地上。 事情尘埃落定,国王才大发慈悲,容许他起身离开。 “谢陛下。”骑士膝盖肿胀,双腿发麻。起身时小腿微颤,咬牙强行站稳。 他向王座的方向鞠躬,倒退离开王座厅。 走出房门时,他短暂驻足,回首望向收窄的门缝,眼底闪过一抹怨恨。 他会记住今天的遭遇,牢牢记住。 有朝一日,只要找到机会,他定会百倍千倍偿还。 高高在上的国王,坐视他受辱的贵族,一个也跑不掉! 骑士收回视线,怀揣着怨恨离开。 在国王和贵族眼中,他仅是一个小人物,压根不值得关注。然而,历史往往因小人物发生扭转。等到上位者发现,已然追悔莫及。 骑士离开后,哈布克从廊柱背后闪出。 他目送骑士的背影,其后看向关闭的王座厅,思索片刻,重新回到阴影里,希望能听到更多情报,以备王后询问。 金岩堡前,骑士一跃跨上马背,猛一拽缰绳,战马撒开四蹄,向城门方向奔去。 依照惯例,他本可以休息一天,在王城中过夜。 骑士却无意这么做。 王座厅内的经历让他倍感耻辱,他无法留在城内,一分一秒都不行。 战马穿过街道,骑士不断扬鞭,赶在城门关闭前冲了出去。 同日,在戈罗德的命令下,王城放飞大量信鸟,派遣使者奔赴各地,要求领主们集结军队。 和之前不同,国王不仅出钱,还向骑士们提供物资,承诺丰厚的奖励,大方得超出想象。 此举堵住领主们的借口。 他们无法继续推脱,纵然不情不愿,也要召集武装力量,征发领地内的农夫和工匠,听候王城命令。 在此期间,岑青现身北境一事不胫而走,消息传得轰轰烈烈。一同传开的,还有魔族陈兵西境的消息。 人心忐忑,慌乱根本难以压制。 这种情况下,头脑再迟钝,也知王国情况不妙。 不愿为国王效力,只为自保,领主们也不能等闲视之。他们陆续展开行动,抓紧抽调力量,增加城堡和要塞守卫。 连番严令下达,骑士集结的速度比之前快出一倍不止。 领地内的农夫和匠人也在大规模聚集。 面对领主的征召令,他们不敢反抗,也不敢有半句抱怨,唯有匆匆告别家人,跟着来人离开村庄。 他们中的多数人没有武器,顶多有一面木盾,拿着简陋的农具。 走上战场,注定是炮灰的命运。 明知前路悲惨,他们也无法逃跑,只能硬着头皮走入领主的要塞,老实地听从调遣,等待战争来临。 作为紧张气氛的源头之一,岑青已经离开双子堡,率领大军奔赴下一处战场。 和之前不同,这一次,大军的目标不是坞堡,而是深入王国内部,将视线锁定在一片贵族领地。 十分凑巧,领地的主人正是费恩,向王城派遣骑士,禀报北境异常的血族伯爵。 巨鸮振翅升空,逆风飞行。 岑青站在巨鸮背上,俯瞰辽阔大地,广袤的平原呈现砖红色,与雪域截然不同。 地面上,骷髅大军如浪潮汹涌,朝孤立的城堡席卷而去。 城堡的主人登上高处,站在墙后张望,目击地平线处翻卷的白浪,看到天空中飞来的暗影,不由得双拳紧握,面如土色。 “完了!”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念头。 费恩伯爵直觉大限将至。 今日之后,他的领地、财富、生命、乃至整个家族都将不复存在。 平原起风时,矮人的车队抵达千湖领,向众人宣告岑青到来的好消息。 第193章 岩巨人后裔按耐不住,他们迫切想要见到岑青。当下聚集起来,经过一番讨论,决心走出千湖领。 “血族的正统继承者。” “这片土地都属于他。” “我们去找他,不算违背契约。” 岩巨人后裔跨出领地边界,发现契约没有任何变化,当下坚定信心。 根据契约指引,他们大踏步向前,去往岑青所在的方向。 时隔上万年,古老的种族走出千湖领,再次现身世间。他们即将跨越血族的土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第104章 费恩伯爵的领地十分富饶。 砖红色的平原一望无际,农庄、马场和铁匠炉座落其间。田亩中生长着王国最好的大麦,每岁输送往各地,总能为伯爵大赚一笔。 夏末时节,领地内本该热闹非凡,来自各地的运粮车排成长龙。 今时却不同往日,各道路关卡重兵把守,严禁外来人员进出。 伯爵下令抽掉全部武装力量,短短数日时间就集结上千名骑士。同时召集仆从军,武装农夫和匠人,数量轻松超过三千。 征兵的队伍在村庄,能拿起农具的老人、女人和少年都被勒令进入军队。 如此严酷的架势,闹得领地内人心惶惶。 没人知道具体情况,也不敢随意打听。游骑兵从村子里抓走一批人,罪名就是刺探情报。 天晓得,他们只是多嘴几句,竟然就被套上绳索带走。 他们不会立刻被处死,暂时生命无虞。不幸的是他们都被打上烙印,罚成奴隶。发生战争时,绝对是第一批炮灰人选。 号角一旦吹响,他们就会被投入战场,无论守城还是进攻,全都必死无疑。 前车之鉴不远,领民们学会闭嘴。 纵然如此,一则消息仍不胫而走,相关第一王子,关系到金岩城的权力争夺,血族王室正统。 “第一王子现身北境。” “他拥有一支强大的骷髅军团。” “占星师跟随他。” “恐怖的白海淹没边境坞堡。” “王城军团连续失利,贵族和骑士要么被杀,要么被俘虏,没有人逃出生天。” “继续这样下去,更多城堡会易主。” “王城要变天了。” 领地内流言四起,农夫和工匠还能弹压,仆从军也能设法封口,唯有骑士,费恩伯爵拿他们毫无办法。 流言越传越广,逐渐达到离谱的程度。 岑青及其麾下被传得神乎其神,巨大的压力下,领地内人人自危,心神不定。 在骷髅大军闯入领地,涌向费恩的城堡时,紧张的气氛达到顶峰。 守军仓惶四顾,表现得惴惴不安。费恩本人面如土色,即使攥紧拳头,仍无法抑制指尖颤抖。 巨鸮背上,岑青掀起兜帽,眺望远处的城堡。 风吹起他的长发,鸦羽般的发丝向后飞扬,如同黑色的绸带。 瞳孔中映入白光,浮现一抹森冷。他轻微地掀了掀嘴角,抬起右臂朝前一指,向军团下达命令:“进攻。” 没有接触,更没有劝降。 费恩伯爵其人,他从奥尔加口中了解过,且有荆棘女仆佐证,没有任何招揽的必要。 第一批投靠戈罗德的贵族,背刺他的母亲,由此获取财富地位的小人,他不会给予任何宽容。 死亡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进攻!” 进攻的命令传达下去,奥尔加展开双臂,掌心涌出黑色光带,接连投向大地,穿梭在骷髅大军之中。 白色的海洋激烈翻滚,不同族群的骷髅迈开大步,冲向座落在前方的贵族城堡。 骷髅羽人在天空飞翔,锁定沿途关卡,可怕的箭雨落向大地,破风声连成一片。 关卡中的守卫尽数被射落高处,无一幸免。他们惨叫着坠向地面,在墙下砸出大团血花。 关卡接连被突破,前方的道路畅通无阻。 有长河穿过平原,奔腾不息,水流湍急。 大军无需架桥,直接涉水而过。 骷髅兽人为先锋,庞大的身躯站定在河中,排成两条长列,轻松切断水流,硬是在河中拦出一条路,笔直通往对岸。 其余骷髅急速入水,以惊人的速度登陆,冲向费恩伯爵的城堡。 失去天险,城堡变得不设防。 这一幕发生在眼前,城堡守军惊恐万状,几乎吓破了胆。 打不赢的。 面对这样一支可怕的军队,他们打不赢的! 更恐怖的一幕出现。 关卡处,诡异的黑气穿梭地面,亡者摇摇晃晃站起身,血肉剥落,只余白骨。 他们化身骷髅,空洞的眼底燃起幽火,追向前方的大军,成为占星师的傀儡,骷髅队伍中的一员。 “黑暗神在上……” “老天!” 此情此景,彻底击溃守军的心理防线。 战斗尚未开始,他们已经丧失拿起刀剑的勇气。 农夫和工匠最先逃跑,其后就是仆从军。连骑士都下意识后退,远离垛墙前的位置。 “不许退!”费恩伯爵亲临城头指挥,见状大声呵斥。 他拔出腰间佩剑,朝着逃跑者挥舞,连续砍翻数人。 银色的板甲飞溅上血痕,肩甲凸起狼首,象征勇气和守护,融入此情此景,只令人觉得讽刺。 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声音来自城外。 边境贵族策马并行,艾尔伍德居中,亚伦和英诺森分在左右。他们各率一支骷髅骑兵,在跑动中分三路,加速冲向城下。 马背上,三人各自吹响号角。 声音震荡热风,持续逼近,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费恩伯爵的弹压失效了。 他的威慑全无用处,城堡守军丢掉武器,不顾一切冲向女墙后的台阶。 他们互相推搡,所有人拥挤在一起。 地上是倒伏的旗杆,带有伯爵家纹的旗帜被践踏。费恩眦目欲裂,七窍生烟,却无法挽回局面。 “让开!” “该死的,快让开!” “让路!” 骑士、仆从军、农夫、匠人、仆人、奴隶,身份和地位的边界彻底模糊,众人互相推挤,互不相让,完全堵死通往城下的台阶。 号角声持续不断,奔雷声越来越近。 混乱中,几个农夫滚下台阶,摔得头破血流。通道打开一条缝隙,更多人准备冲下来时,头顶忽然传来拍打翅膀的声响。 众人在混乱中抬起头,就见大片黑影盘旋在半空,展开的骨翼遮挡阳光,向地面投下恐怖的条纹,精准闯入众人眼底。 吵闹戛然而止。 可怕的死寂降临城头。 骷髅羽人盘旋数周,探清城堡内的混乱情况,随即振翅飞离。 他们来去自如,大摇大摆,过程中没有遭遇任何阻拦。 费恩伯爵试图组织防御,可惜毫无作用。没有人听从他的指挥,见识过骷髅羽人,守军的恐惧攀至顶峰。 他们不愿意作战,只想逃跑,远远逃离这座城堡,逃离恐怖的骷髅大军,越远越好。 白色的骷髅逼近城下,城头的混乱蔓延至城内。 基堡内传出声响,一群奴隶突然造反。 他们挣脱锁链,随手抄起任何武器,包括火把和石块,合力杀死看守,移开门后的木头,打开门闩,一股脑冲了出去。 他们打开了城堡。 战斗尚未真正开始,费恩的城堡就门户大开,再不设防。 是意外,更是一场笑话。 “不会是陷阱?”侏儒和地精并排而行,见状心中嘀咕。 他们驾车穿行在白海中,准备在大军突破防御之后,跟随骷髅兽人冲进城堡。 不想行动尚未开始,城堡大门就自行敞开,里面冲出一群人,个个衣衫褴褛,模样狼狈,身上还带着伤。 如果这是一个陷阱,那设计它的人真是一个“天才”。 岑青高踞半空,清楚目睹城头混乱,看到城堡大门洞开,仅仅片刻时间,他就做出判断:“茉莉,鸢尾,通知奥尔加和艾尔伍德,冲进去。” “遵命。”荆棘女仆领命,分别拨转方向,驱使巨鸮降低高度,飞近占星师和边境贵族,传达岑青的指示。 “陛下命令进攻,冲进那座城堡。” “听从旨意。” 占星师欣然领命,边境贵族也毫无疑问。 黑气向内收拢,螺旋状扶摇直上。 骷髅木大踏步向前,粗壮的树根灵活延伸,推动骷髅大军前行,冲入城堡大门,攀爬上城墙。 爬上垛墙的骷髅越来越多,城堡覆上一层灰白色,远望似加上一层罩子。 骷髅骑士在城下冲锋,无论留在城堡内,还是逃出城堡外,只要费恩伯爵现身,注定难逃一死。 骷髅羽人二度降临。他们逡巡城头,射杀忠于费恩的骑士。猫戏老鼠一般,剪除他的守护力量。 第194章 城内燃起火光,不知放火人是谁,也不知源头在哪。 火舌舔舐地面和墙壁,引染滚木和火油桶,为阻击骷髅大军准备的物资,此时反作用于城堡。 轰隆! 火光冲天而起,爆炸声接二连三。 黑烟缠绕烈火上升,顶端触碰云层,天空都被染红。 费恩伯爵身陷重围,料定大势已去。想到送出的求救信,他最后一次眺望西南方向,援军迟迟不至,他失去最后的希望。 “结束了。” 周遭一片混乱,骑士在厮杀,仆从军、农夫和工匠互相推搡,只想要逃跑。奴隶倒戈相向,很可能就是他们在放火。 没有任何转机。 也不会有扭转局面的可能。 费恩伯爵仰望天空,目视巨鸮背上的岑青,极端的绝望之后,他反倒平静下来。 “我选择背叛,但我不会后悔。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做出同样选择,迈出同样的脚步。”他凝视岑青,嘴巴开合。 没有痛哭流涕,没有悔恨求饶。 他告知岑青,他既然选择背叛朱殷,投向戈罗德,就绝不会后悔。 “朱殷,她过于正直,在政治上更加天真。她以荣耀和战功为骄傲,眼中只有黑白,无法给我想要的一切。” 费恩持剑挥砍,劈碎一具骷髅。 一双蝠翼在背后张开,带着他飞上天空,悬浮在战场上方,直视黑发血族。 “我会死,我想国王也一样。”费恩抬起手臂,长剑指向岑青,“不过,王子殿下,你不会听到我的忏悔。” 岑青的视线迎上对面,他歪了下头,神情始终淡漠,情绪不见任何变化。 “你忏悔与否,我不在乎。”岑青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很平静,“我只想杀死你,毁灭你的家族。” “那也要看看,你是否有这个本事!”费恩双手持剑,孤注一掷发起攻击,猛然冲向岑青。 岑青没有闪躲,也没有出剑。 荆棘女仆护卫在他左右,数条黑色荆棘凭空出现,缠绕住费恩伯爵的四肢,将他固定在半空。 一条荆棘从身后逼近,洞穿伯爵的胸膛,带出他的心脏。 费恩瞪大双眼,低头看向心口,口中涌出血沫,眼底的光刹那熄灭。 长剑脱手,垂直砸向地面。 剑身斜插进城墙,在烈日下发光,惨白的颜色,仿佛在昭示费恩的结局。 岑青打了个响指,荆棘女仆收回荆棘,费恩的身体从半空坠落,过于凑巧,他撞在自己的佩剑上,整个人悬在半空。一侧蝠翼折断,另一侧也被撕裂,胸口的伤不再流血,只存一个不规则的大洞,心脏早已不见。 费恩死亡,城堡守军群龙无首,无法组织起有效抵抗,陷入更深的混乱。 骑士和仆从军被锁定,很快被骷髅大军湮灭。 农夫、工匠、仆人和奴隶四散逃离,他们没有遭遇任何阻拦。地精和侏儒刻意排成长列,给他们设定出逃跑路线,与狂暴的骷髅大军隔开。 这一幕相当奇怪,众人却无暇深思。 此时此刻,他们只想逃跑,远远离开战场,保住自己的性命。 “农夫和工匠,陛下都很需要。”一名地精说道。 “这里的土地很肥沃,播种粮食一定能丰收。还有现成的铁匠炉,很适合制造铠甲和兵器。”侏儒跳下大车,抓起一把红土,很满意泥土的肥沃。夸张点讲,这里的土几乎能攥出油。 “我同意,这里很适合种植。”地精颔首。 “有经验的农夫,熟手工匠,现成的村庄和聚落,可以有更好的发展。” “就目前来看,这里的土地利用率实在太低。” “我也这样想。” “暴殄天物。” 地精和侏儒说话时,城堡内的战斗接近尾声。 本以为是一场恶战,哪想过程和结果都颇富戏剧性。 骷髅大军根本没遇到多少有力的抵抗,城堡内自行陷入混乱。费恩不自量力挑战岑青,死在荆棘女仆手中,更是注定了失败结局。 至于费恩伯爵求救的对象,并非无视他的信件,而是压根没法前来。 几人率领骑士出发,在中途遭遇拦截,根本无法到达目的地。 他们撞见走出千湖领的岩巨人后裔,对方认出他们的旗帜,二话不说,直接发起攻击。 巨大的岩石在地面滚动,他们长出四肢,挥舞着长矛和斧头,有的干脆徒手,每一次挥舞手臂都能扫飞马上的骑士,带起大片血光。 一名伯爵,两名子爵和一名男爵死在战斗中,他们率领的骑士也死伤殆尽。 仆从军和奴隶四散逃离,根本不敢回头,更不敢看那群庞然大物一眼。 战斗在正午打响,于午后结束。 血族溃败,岩巨人后裔毫发无伤。 索斯走过战场,岩石大脚踩过血族的尸体,留下硕大的血脚印,看上去触目惊心。 “还有活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多伦。他单手抓起一名血族,后者满脸血污,勉强能辨认出俊俏的五官。身上是一件金铠甲,肩部和胸口有花形图案,象征他的身份。 “贵族?” “应该是。” “带去给陛下,当成是一件礼物。” “不错的主意。” 岩巨人后裔做出决定,没人征询血族的意见。 英俊的子爵被多伦拎在手里,双脚离地,被迫和这群庞然大物一同前进,奔赴注定到来的死亡。 与此同时,魅魔的消息送达深渊城。 奢珵斜靠在王座上,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展开羊皮卷。从头至尾读完内容,他的神情立刻变了。 炎境之主坐直身体,手指轻弹羊皮卷,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他有了主意。 “来人,召唤艾兰德。” 仆人领命,沉默地退出大殿。 奢珵靠向椅背,手指轻敲,赤金的双眼涌出兴味。 “美丽的王后,我们很快就能见面。” 巫灵王对珍宝看护愈紧,他越是迫切想要抢夺。 空隙少之又少,总算遇上天赐良机,他决定亲自前往边境,夺取他想要的一切。 夺走那个黑发美人,把他带入深渊城。用魔族的宝石和丝绸装点他,一定会相当漂亮。 只是在脑海中想象,奢珵就抑制不住兴奋。 他迫切想要启程,率领大军奔赴边境,带回他渴望的珍宝,收藏进自己的王宫。 第105章 费恩伯爵战死,领地易主。一夜之间,战报传遍各地。 王城贵族获悉情报,最初是难以置信,待到回过神来,迅速派人前往探查。得知消息属实,不由得心情紧绷,面如土色。 御前会议开始前,众人齐聚王座厅,聚在一起,讨论这份突如其来的战报。 他们的心情都很糟糕。 焦躁不安,忧心忡忡,对前路的迷茫和担忧困住所有人。让他们陷入困境,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怎么可能?” “太快了。” “费恩有一千名骑兵,还有仆从军和领民,他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 “一天时间,不,只有几个小时!” “这件事太古怪了。” “古怪暂且不提,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提及最紧要的问题,大厅内骤然陷入寂静。没人敢轻易开口,哪怕是最活跃的几人,此时也闭紧了嘴巴。 巴希尔站在台阶前,沉默地仰视王座。 王座以秘金打造,扶手雕刻成狰狞的骷髅,象征戈罗发迹的军团。高背椅上镶嵌各色珠宝,外观华丽,奢侈非凡。 这是一把昂贵的椅子。 丞相大人如是想着。 巴希尔垂下眼帘,交握双手,转动右手食指上的指环,一圈、两圈、三圈,这是他心烦意乱时的习惯。 他想起血族的传说,关于真正的王座,血王座。 只有得到黑暗神认可,才有资格坐上象征权威的交椅,佩戴王冠,拥有王者之剑。 很显然,戈罗德并不具有这种资格。 他没有获得三项中的任何一项,黑暗神的祭司对他避而不见,王城内的占星师离他远去。 他无法登上血王座,就为自己打造一把华丽的椅子,命令金匠为他打造王冠,让铁匠锻造一把长剑。 一切的行为,不过是掩耳盗铃。 自始至终,他从未获得黑暗神的青睐。 巴希尔攥紧手指,忽又松开。他想起奥尔加,想起离他而去的一双儿女,以及那个被烙印血咒的夜晚。 蓦地,他扣住自己的胸口。 血咒在燃烧。 一种强横的力量侵袭而至,巴希尔必须竭尽所能抑制身体的颤抖,才能避免在人前失态。 距离他不远,扎克斯一样陷入煎熬。 他正和拉斯金几人交谈,突然感知到一阵灼烧,来自烙印在他心口的血咒。 第195章 “我认为,我们应该加快调兵……”罗伯特认为形势刻不容缓,王城应该尽快出兵。 赖利与他意见相左,毫不客气说道:“出兵讨伐第一王子?你是否想过后果?” 言下之意,胜利的话,一切好说。若是战败,他们的下场注定凄惨。 以目前的局面,参考费恩的下场,后一种可能性更大。 “归根结底,这是一场王权的争夺,就如国王与殷王后。如果我们贸然出兵,与第一王子交锋,局面会变得难以挽回。事后想要改换立场,定然不可能。”拉斯金一语道破天机,使在场几人陷入沉默。 “扎克斯,你怎么看?”几人举棋不定,一同看向扎克斯伯爵。 连唤数声,对方却充耳不闻,始终背对他们。 直至赖利绕至对面,看到扎克斯的模样,登时大吃一惊。 “你怎么了?” 扎克斯脸色惨白,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他单手攥紧胸口,分明正在承受巨大痛苦。 不等他回答,大厅门突然开启,一个仆人从门外冲进来。 不顾贵族们难看的脸色,他焦急地四下张望,确认扎克斯所在,立即跑上前。 “阁下,王后陛下需要您的帮助!”来人是哈布克,王后左娜最忠诚的仆人。他满脸恐慌,显然左娜遇到不小的麻烦。 扎克斯转头看向他,胸口的灼烧感恰好停止。 来不及抹去额头上的汗水,他一把抓起哈布克的领子,沉声道:“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哈布克嘴巴开合,声音卡在喉咙里,一度欲言又止。 他用目光示意四周,很显然,左娜遇上的事情无法宣之于众。 扎克斯反应过来,当即拽着他走向门外。 贵族们的目光如影随形,包括巴希尔。扎克斯全部置之不理。他有不祥的预感,能让哈布克如此惊慌,事情肯定非同小可。 两人进入走廊,越过守在门外的骑士,哈布克终于找到机会开口,向扎克斯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王后陛下秘密联络商人,购买炎境的药。事情被发现,国王雷霆震怒。他威胁要处死王后陛下。” 闻言,扎克斯停下脚步,猛然闭上双眼。 “左娜,左娜!” 他清楚妹妹的固执,却没想到她完全不听劝阻,执意做到如此地步。 如果事情做得隐秘,一切还好说。 她偏偏被发现! 还是被国王抓住! “国王是如何知道?”想到关键处,扎克斯沉声问道。 “那名商人,他出卖了陛下,用这件事向国王讨取金币。”哈布克的声音很低,却足以让扎克斯咬牙切齿。 他不再问话,也不去纠结商人的出卖,他的脑子飞速旋转,只为想出一个办法,让他的妹妹能活下来。 两人脚步匆匆,一路冲向王后寝殿。 抵达殿前,扎克斯发现房门大开,几名女官和侍女倒在地上,面孔朝下,不知是生是死。 他越过地上几人,迈步走入室内。 入目一片狼藉。 家具尽数翻倒在地,一张高背椅四分五裂。墙上的装饰脱落,绘画雕刻破损斑驳。水晶灯坠向下,末端的灯座全部摔碎,飞溅开透明的颗粒。 露台门大开,一侧窗帘撕裂,压着散落的花瓣。 左娜半跪在地上,她头发散乱,肩膀和手臂染血,一条腿不自然扭曲。 她顾不得伤痛,双手抓住戈罗德的上衣下摆,正在苦苦哀求:“陛下,您不能这样做。一切都是我的错,求您惩罚我,放过达尔顿,放过我的孩子……” 扎克斯骤然一惊,继续抬头望去,就看到无比骇人的一幕。 戈罗德站在露台内,单手抓住达尔顿的脖子,将他的身体悬在栏杆外。只要松开手,达尔顿就会坠落。或是收紧手指,也能扭断小王子的脖子、 左娜不断哀求,染血的裙摆上翻,现出扭曲的脚踝。她已经无法站立,只能半跪在地,祈求戈罗德的宽容。 “陛下,”扎克斯无法不出声,他快步走上前,单膝跪地,毕恭毕敬道,“请您宽恕小王子,他是您的血脉。” 他没有提及左娜,也没有装作不知详情,再多的求饶和辩解都无济于事,那不会救下妹妹的命。 “扎克斯,你果然来了。”戈罗德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臂仍悬在栏杆外,“我需要确定一件事,关于左娜的所作所为,你是否知情。” “在今日之前,我完全不知道。”扎克斯信誓旦旦,迎上国王的视线,目光毫不闪躲。他了解戈罗德的为人,这个时候绝不能有丝毫动摇,“我请求您放过达尔顿殿下,他是一个懵懂的孩子,是您珍贵的血脉。” “我有许多孩子。”戈罗德仍不松口,他目光阴沉,语气格外阴森,“只要我愿意,我会有更多血脉,包括婚生子。” 图穷匕见。 他首次公开表态,他有意迎娶新的妻子。 左娜的哀求戛然而止,她低下头,表情扭曲,目光中透出愤恨。 扎克斯神情不变,坚持道:“我是您忠诚的仆人,陛下,我拥护您的所有决定。但是,陛下,第一王子已经归国,他率领军队攻伐土地,宣称自己是正统的王位继承人。您需要达尔顿,除了第一王子,他是您唯一的婚生子。” 话至此,已经相当直白。 岑青摆明要夺权,事情发展比预期迅猛,局势对王城不利。 戈罗德不想失去权威,除了派兵讨伐,也当公开宣称,取消岑青的王位继承权。 如此一来,他就需要另一个合法的继承人。 达尔顿是目前唯一的人选。 扎克斯的确了解戈罗德,他的切入角度很巧妙,成功说服对方。相比杀死达尔顿,留下他对戈罗德更有用处。 至于左娜,要使达尔顿的继承权合法,她也不能死,还要继续留在王后的位置上。 “扎克斯,你足够聪明。很可惜,你的妹妹没有你的头脑。”戈罗德终于收回手,松开可怜的小王子。 左娜不顾伤痛,迅速扑到他脚下,展开双臂接住达尔顿,确保他不受半点伤害。 “作为你挑衅我的惩罚,亲爱的左娜,你不被允许走出这个房间,你必须忏悔你的罪过。”戈罗德站在左娜面前,居高临下俯视她,宣布对她的惩罚。 左娜沉默不语,始终低垂着头。 戈罗德失去耐心,抬脚踩住她的脚踝。坚硬的靴子用力碾压,直至左娜发出痛苦的闷哼,冷汗浸湿额头。 “回答我,左娜。” “遵从您的命令,陛下。”左娜艰难出声。她脸色煞白,紧紧拥住怀中的小王子,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 “很好。”戈罗德收回脚,越过她走向室外。 经过门前时,他突然调动力量,一个狰狞的骷髅头凭空出现,张开血盆大口,吞噬昏迷的女官和侍女。 短短两分钟,女官和侍女全身萎缩,血肉完全干枯,沦为青黑色的干尸,死状异常可怖。 哈布克蜷缩在墙边,他老实匍匐在地,始终头不敢抬。 戈罗德从他面前经过,靴子踩中的他手指,哈布克依旧一声不吭。 他的忍耐救了他的生命。 戈罗德没有多看他一眼,信步穿过走廊,就此扬长而去。 房间中,扎克斯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左娜跟前,检查她的伤势,认为并不致命,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又仔细查看过达尔顿,确信他仅是受到惊吓,并无大碍。 “还好。”他勉强松了口气。 下一刻,他突然扬起右手,用力扇在左娜脸上。 啪!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室内。 左娜偏过头,白皙的皮肤上浮现一个清晰的掌印。 “我告诫过你,左娜。”扎克斯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语气凶狠,“你为什么不听话?” 左娜咬住嘴唇,眼底闪过凶光。 最终,她没有反驳扎克斯。 “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扎克斯毫不留情,一字一句说道,“你不仅固执,更加愚蠢,喜欢自以为是。你错误的估计形势,做事不计后果,让你和你的孩子陷入麻烦。今天的事就是教训。你差点害死自己,还有你的孩子!” 左娜沉默不语,收紧手臂,用力抱住小王子。 达尔顿抬起头,他惊魂未定,却还是握住母亲的手,试图安慰她:“母亲,不要悲伤,我没事。” 他又转向扎克斯,认真道:“伯爵阁下,请不要责备我的母亲,她受了伤。” 扎克斯看着达尔顿,神色和心情一样复杂。 “你是个好孩子,殿下。” 纯真、善良,简直不像一个血族,不像是戈罗德的孩子。 和第一王子简直是两个极端。 “左娜,有件事你必须知道,第一王子返回王国,他已经攻占北境,击败费恩,打通平原上的道路。”扎克斯单膝跪地,手臂搭在膝盖上,平视惊愕的左娜,“消息刚刚送达,所有人都在担忧。” 第196章 “他就要来了,是吗?”左娜低声说道。 “是的,比预期更快。”扎克斯靠近左娜,进一步压低声音,“没人能预料明天,就如当初达成联姻时,不会想到有今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达尔顿,重新对上左娜的眼睛:“派依、菲尔德、罗伊、特兰……众多前往北境的贵族,他们都死了。” “命运的审判即将到来,没人能够逃脱。”扎克斯抬手按住左娜的肩膀,靠近她耳畔,“不要再触怒戈罗德,他注定不会有未来。听从我的安排,我会设法让达尔顿活下来。” “不包括你我?”左娜突兀开口。 “我不知道。”扎克斯给出一个模糊的回答,算不上欺骗,却也不是左娜想要的答案,“你我一清二楚,我们都做过什么。在殷王后失去权柄这件事上,我们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 “是的,我明白。”左娜低下头,撞见达尔顿担忧的表情,温柔地亲吻他的额心,终于下定决心,“我会听从你,我发誓。你必须承诺我,会让我的孩子活下去。” “我会尽力而为。”扎克斯说道。 左娜还想说些什么,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一队宫廷骑士出现在走廊,他们奉国王的命令,封闭王后寝殿。 “扎克斯阁下,请您离开。”骑士队长沉声说道。他是一名骷髅骑士,只听从戈罗德,对国王忠心耿耿。 扎克斯皱了下眉,放弃与对方争论。 他最后一次握住左娜的肩膀,手指用力,同时盯紧她的眼睛:“记住我的话,左娜。不要再轻举妄动。” 言毕,他站起身,迈步走出房间。 在他身后,左娜紧紧抱住达尔顿,染血的裙摆铺在地面,像一朵盛放之后,即将枯萎的花朵。 门轴缓慢转动,门扉间的缝隙收窄,直至咔哒一声,彻底合拢。 扎克斯站在走廊中,看到骑士指挥仆人拖走地上的尸体。他认真打量几眼,没有看到蒂亚,最受左娜信任的女官。 “哈布克。” “是,阁下。” “蒂亚,王后的心腹女官在哪里?” “她在地牢,阁下。” “地牢?” “她奉命联络商人,结果被商人出卖,国王陛下命人把她关进地牢,严刑拷打,至今没有放出来。” “原来是这样。” 扎克斯没有继续再问。 他越过哈布克,继续穿过走廊。迎面遇见一名宫廷侍从,对方奉国王的命令,召他前往王座厅,参与御前会议。 “我知道了。”扎克斯点点头,压下复杂的思绪,当下加快速度,一路朝王座厅走去。 走廊正下方,幽暗的地牢内,驼背人提着油灯穿过曲折的通道。 囚室开在岩壁内,环境潮湿,空间狭窄。 墙角和屋顶长满苔藓,生锈的铁门紧锁,只有一个窄小的气窗。一旦窗户关闭,室内立即陷入黑暗。 逼仄、幽暗的空间,能轻易把人逼疯。 驼背人沿着牢房的门向前走,影子投向墙壁,在灯光的照耀下,轮廓持续拉长变形。 中途,他停在一间牢房门前,透过气窗向内张望。 室内只有一个女人,王后的女官蒂亚。 她被锁链吊起,双臂交叉在头顶。满头长发散落,遮挡受伤的脸颊。她遭受过酷刑,伤口皮肉翻卷,鲜血染红衣裙,沿着裙边滴落,在地面流淌一圈鲜红。 驼背人看过两眼,旋即收回目光,脚步声逐渐远去。 幽暗的房间内,蒂亚缓慢抬起头,猩红的眼睛望向虚空,她竟然在笑。 快了,就快了。 她能感知到,主人的血脉正在接近。 就如烙印在她身上的血咒,符文在发热,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同一时间,砖红平原中,费恩伯爵留下的城堡前,骷髅大军整装待发。 和之前不同,这一次,大军中多出许多生面孔,以矮人居多,还有上百名岩巨人后裔。 前者是接到卡贝的消息,特地赶来为岑青作战。 后者离开千湖领,于日前找到岑青,专为巩固古老的契约。如果有必要,他们很乐意参与战斗。 “黑发王室的后裔,我们可以为你作战。”索斯代表众人开口,不忘提起之前带来的礼物,一个垂死的贵族,“就像他一样,我们能抓住你的敌人,击败他们!” “我很感激。”岑青站在巨鸮背上,视线勉强与索斯平齐,“作为回报,我愿意送给诸位更多龙血石,最顶级的龙血石。” “成交!”索斯咧开大嘴,将好消息告知众人。 他们有另一份礼物要送给岑青。 “陛下,请看好。” 巨人们一字排开,同时握紧拳头,用力砸向地面。 轰隆! 巨响声传来,大地剧烈颠簸,沿着落拳点塌陷,继而锯齿状开裂。 裂缝越来越大,大块岩石隆出地底,如同山峰生长,很快蔓延数百米。 索斯等人握拳砸断石块,又迅速组合到一起。动作飞快,毫无规律可循,只令人眼花缭乱。 等他们停下动作,数十具岩石组成的巨大傀儡从地上站起。 索斯等人站在傀儡的肩膀上,操控傀儡的一举一动。 “石傀儡。”泰温三人看到这一幕,都不免心生惊讶。 “至少有几千年不曾出现。” “不,比那更长。” “能唤醒石傀儡,证明他们不是普通的岩巨人,他们有上古种族的天赋。” “传说都是真的,黑发血族藏有许多秘密。” “泰温,你以为呢?”安杰罗和柯蒙看向同伴。 泰温的反应是两手一摊,表示自己离开血族王国多年,对此并不了解。 更何况,和巨人定下契约的是黑发王室。以他们的行事风格,只要想隐瞒,不会有任何风声透出。 “无论是这个年轻人,还是他的祖先,对祭司的态度并无区别。” 敬重不缺,仅此而已。 巨大的傀儡并排而立,头部直抵云层,远望似一座座高塔,使人望而生畏。 索斯等人的声音从高处传来:“陛下,您要进攻哪里,我们为您开路。” 岑青驱使巨鸮升高,对上索斯等人的视线,不由得心头一动。 看起来,他的计划需要再次更改。 “茉莉。” “听从您的吩咐,陛下。” “给米诺和佩诺尔特送信,召唤所有黑骑士,我准备发起进攻,目标金岩城。” “遵命,陛下。”荆棘女仆立即吹响口哨,召唤乌鸦。 岑青再次看向索斯,手指东南方向:“沿着这条路走,摧毁所有阻碍,我要进入血族王城。” “如您所愿。”索斯握拳敲打肩膀,发出沉闷的钝响。 石傀儡同时转向,沿着岑青手指的方向迈开大步。 闷雷一般的脚步声震荡大地,庞大的身影向前迈进。骷髅大军也开始移动,白浪汹涌,注定为王城众人带去最恐怖的噩梦。 巨鸮拍打翅膀升空,岑青握住指环,回想出发时的计划,不免哂然。 计划巡视领地,结果变成攻打金岩城。 虽然不在预期中,时机既然来了,他自然不会错过。 不过是时间早晚。 他或许是仓促行事,金岩城照样措手不及。 究竟鹿死谁手? 岑青拉起兜帽,遮住他的脸庞。 相信战场会给出答案。 第106章 龙息城座落在雪域南部,是南方公爵莫斯托法的领地主城。 偌大的城市盘踞丘陵地带,囊括龙息堡、五座高塔、林立的砖石建筑和围城而建的村庄、聚落。 城内道路四通八达,宏伟的城门矗立东方。 青铜门上镶嵌铆钉,每一日太阳升起,门前都会反射万千金光。 城周环绕护城河,河道深达百米,底部竖立尖锥,锋利无比,坚硬异常,能轻易撕碎一匹战马。 城门前悬挂吊桥,桥梁升起时,龙息城即与外界隔绝。 垛墙后设有大量投石器和巨弩,除非出动数万大军,永远不可能攻破这座城池。 关于龙息城,有一个古老传说。 相传巨人大战后期,最后一头冰川巨龙葬身于此。 完整的龙骨落入地裂,巫灵的城市建造其上,以龙骨为基,威慑各方敌人。 年复一年,传说的影响不曾消散,宏伟的城市座落在雪域南方,牢牢守护边境领土,始终固若金汤。 清晨,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橙红的光带游离在云层间,光芒照亮大地。 几只巨鸮飞入城内,猛禽背上的巫灵带回重要情报,分别来自血族王国和炎境王城。 龙息堡内,莫斯托法刚刚用过早餐,正要离开大厅。 侍从走入室内,快速向他禀报,外出的巫灵战士归来,带回重要消息。 “召他们进来。”莫斯托法改变主意,回身拉开高背椅,重新坐了回去。 第197章 侍从领命离开,不多时,两名巫灵走入室内。 进入大厅前,巫灵战士解下斗篷,身着雪域南方标志性的短上衣和长裤,腰间勒一条宽带,带扣是巨龙图案,颜色赤金。 他们走进大厅后,距离主位五步左右停下,向南方公爵弯腰行礼:“阁下。” “扎罗,塔利。”莫斯托法看向两人,示意他们不必多礼,直接问道,“南边,还有西边,状况如何?” “情况变化很快,王后陛下貌似改变行程,正在向血族王国腹地进攻。魔族在边境屯兵,据可靠情报,炎境之主离开深渊城,正向边境赶来。”扎罗率先开口。不同于大多数巫灵,他的头发剪得很短,身上也没有太多饰物,仅在手腕上佩戴两枚环镯,一枚属于他自己,另一枚来自他的婚约者。 “另外,从金岩城传出消息,血族也在集结大军。那个篡位者,他在计划两线作战。”塔利紧接着补充,深棕色的双眼闪过疑惑,“我亲自确认过,消息属实。只是想不明白,他哪里来的底气?” 不只塔利想不明白,在听完两人的讲述后,莫斯托法也陷入沉思。 阳光自窗外射入,覆在他的肩上。明光模糊他的半面,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相比篡位者,更应该关注魔族。”莫斯托法终于开口。 他认为炎境之主奔向边境,为的绝不只是给血族施压。切开表象,他必然另有所图。 联系之前的诸多传闻,能让炎境之主大动干戈,原因很容易浮出水面。不仅是南方公爵,两名巫灵战士也在瞬间恍然。 “阁下,您的意思是,魔族可能对王后陛下不利?”扎罗皱眉道。 “我不能百分百肯定,但必须以防万一。”莫斯托法肃然神情,目光凌厉,迅速做出判断,“我会给陛下送信,讲明目前的真实情况。扎罗,塔利,继续关注血族和魔族动向,我要知道王后陛下身在何处。必要时,我会亲自率领军队前往,护卫他的安全。” “阁下,在非战的情况下,大军进入他国土地恐怕会惹来非议。”塔利说道。 莫斯托法无谓地笑了笑,手指轻敲桌面,胸有成竹道:“王后陛下日前宣称,他是血族王位的正统继承人。这是在否定金岩城的权威。作为陛下的臣属,我们有义务护卫他,并在他需要时帮他达成所愿。” 说到这里,莫斯托法顿了顿,提出巫灵王之前的命令:“更何况,这也是君王的旨意。” 闻言,扎罗和塔利不再担忧。 他们接受命令,一起向莫斯托法鞠躬,其后离开大厅,急匆匆登上巨鸮,又一次踏上征程。 在他们身后,莫斯托法走出雕花门,信步穿过走廊,径直去往书房。 整整一个上午,他没有离开房间半步。 给巫灵王的信件当日送出,关系到岑青的安危,他不敢有丝毫马虎。 考虑到需要出兵的情况,他召集麾下军团长,当面做出安排。时间略显仓促,计划依旧周密。 莫斯托法的性格发挥巨大作用。 他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安排好一切,并且相当稳妥。 “阁下,我们要越过边境?”一名军团长说道,“这是否会被视作战争行为?” “为了王后陛下。”莫斯托法给出答案,“魔族在边境陈兵,炎境之主已经离开深渊城,即将抵达战场。陛下交代我们护卫王后,我们必须做到。” 军团长们同时一凛,当即不再发问,肃然接受命令。 继魔族和血族之后,巫灵也开始大规模调兵。目前仅止于南方,是否扩大规模,还要看暴风城的决策。 即便如此,造成的风波也迅速蔓延。 诸多王国听到风声,尤其是距离较近的种族,不知晓内情,从上至下人人自危。 历史经验证明,强大的种族交锋时,最先遭殃的往往不是交战双方,极可能是战场外的旁观者受到牵累。 “风暴将至。” “飓风、烈焰、冰雪,可怕的灾难即将席卷大地。” “星星在移动,月亮的方位在改变。” “四方王国恐将牵涉其中,无人能够置身事外、” 占星师做出预言,相关内容风传各国,不仅未能缓解局面,反而使形势愈发紧张。 所有人都瞪大双眼,紧盯着三族动向。 他们没有更多想法,唯一的念头就是窥见风起,立刻转身逃走,越远越好。 引发一切的暴风眼,岑青本人,此时正挥师向南,向一座贵族城堡发起进攻。 城堡名为白帆,座落在群山之间,因山体形似船帆而得名。 日暮时分,晚霞漫天,向大地投射金红。群山和城堡沐浴在彩光中,呈现一种朦胧的美感。 号角声借风传递,回荡在天地间,一次又一次冲击封闭的城堡,催垮城堡众人紧绷的神经。 震颤突如其来,沉重的脚步自北而来,上百具石傀儡穿过晚风,悍然闯入守军的视野。 一群庞然大物沿着地平线排开,迈开沉重的步伐,速度由慢及快,直逼城下。 在他们身后,是数不清的苍白骷髅,树人、羽人、兽人、乃至于血族。 不同种族的骷髅集结成大军,或是赤手空拳,或是拿着武器,浩浩荡荡覆盖大地,恍如噩梦走入现实。 骷髅骑兵在两翼奔驰,前锋绕过白海,朝中心处汇聚。 战马交错穿梭,马上的骑士擎起旗帜,金色的旗杆由侏儒打造,旗面闪烁金色蔷薇,出自地精之手。 骑兵往来穿行,掀起遍地烟尘。 马上的贵族吹响号角,骷髅眼眶中的幽光持续跳跃,形似闪烁的鬼火。 轰隆! 又是一声钝响,大军如潮水分开。 粗壮的树根笔直穿出,一棵骷髅木分海而来。树干粗壮,树冠茂密,树枝上一站一坐,站着的是奥尔加,坐在她腿边的则是尤莉。 奥尔加翻过右手,掌心托起大团黑气。 黑光延伸形成锁链,牢牢控制住大军,牵引骷髅冲向目标。 尤莉双手交握,随着周身力量涌动,成百上千的骷髅地鼠破土而出,喷泉一般向上喷涌,加入庞大的军团。 这一幕无比骇人,降下的压力非同想象。 白帆堡内,亚耐德伯爵登上城头,亲自指挥防御,专为鼓舞士气。 他做出多番努力,却在这一刻化为泡影。 骷髅大军逼近时,天空中出现暗影。 十数只巨鸮振翅而来,雪域独有的猛禽盘旋在血族的天空中,翅膀张开,几能遮天蔽日。唳鸣声撕裂狂风,直击众人脑海。 岑青掀起兜帽,黑色长发被风吹起。 发绳纠缠在发丝中,宝石反射夕阳余烬,映出缤纷彩辉。 眺望山顶的城堡,忽略城堡周围的村庄和要塞,他抬起手臂,下达进攻的命令:“进攻。” 一切的一切,仿如数日前的重演。 所不同的是,这一次是索斯等人的石傀儡冲锋在前。 一群庞然大物并排冲锋,恍如巨石翻滚碾压。沉重的脚步震颤大地,几同一场小型地震。 不等逼近城下,头顶即飞来箭雨。 石块和木桩纷纷砸下,夹杂着少数火油桶,在半空中爆裂燃烧。橘红色的火链呼啸而至,甩入骷髅大军之中。 白帆堡内,亚耐德在垛墙后奔跑,他左手按住剑柄,另右手握拳挥舞。他在高声叫喊,近乎声嘶力竭:“投石器!” “火油!” “更多火油!” “他们就要上来了!” “动作快!” “该死的,援军为什么还不来!” 城头守军强压下恐惧,轮换拉拽投石器,机械地重复动作,向城下发起反击。 石雨从稀疏到密集,又从密集变得稀疏,对比庞大的骷髅军团,几轮攻击下来,造成的损失完全能忽略不计。 何况骷髅十分特殊,只要不是彻底粉碎,照样能够爬起来,继续攻向城堡。 见到破损的骷髅从地上爬起来,守军惊慌失措,所有人近乎绝望。 屋漏偏逢连夜雨,骷髅羽人飞离大军,手持弓箭和短矛冲向城头,对守军造成巨大威胁。 “放箭!” “快放箭!” 命令来得还算及时,奈何守军手忙脚乱,早就被吓破了胆。 箭稀稀落落,压根无法威胁到骷髅羽人。与之相对,空中的攻击成倍压下,箭袭来,一时间殷红飞溅,哀嚎遍地。 就在这时,又有号角声传来。 血族的号角! 亚耐德立即冲向墙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视线捕捉到数面战旗,上面有不同图案的家纹。 “援军,是援军!” 几支队伍飞驰而来,数量超过五千人。 以游骑兵为主,跟随一定数量的仆从军,都是大脚人和背甲人,能轻松追上战马的速度,在丘陵间如履平地。 援军快速接近,通过飞扬的战旗,能清晰辨明他们的身份。 第198章 橡树城的朱尔斯伯爵,溪涧城的雷文伯爵,还有鹿城的乔拉伯爵。 三人中,乔拉是唯一的女性。她战功卓越,与边境的布叶特并称,在领主间的地位极高。 戈罗德掌控王权后,她没有公然举兵,却也沉寂下来,固守领地百年不出。 亚耐德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向附近所有贵族送出消息,压根没想到她会出兵,而且是最先到达。 “援军到了,我们有救了!” 城堡内,守军欢呼雀跃。 峰回路转,绝境逢生,他们如何能不欣喜。 然而现实证明,他们高兴得太早。 五千多人出现在战场,未如预期一般冲向骷髅大军,恰恰相反,他们集体减慢速度,同时放低战旗,表明没有任何攻击意图。 三名伯爵行出队伍,在队伍前方下马。 他们仰望天空,朝岑青鞠躬,继而单膝跪地,以血族的最高礼仪表示臣服。 “陛下,我愿献上一切,心甘情愿为您征战,只为祈求您的宽恕。” 三人一起开口,朱尔斯的声音最高,雷文相对柔和,乔拉的嗓子格外沙哑,仿佛烟熏过,是早年与魔族交锋导致。 岑青没有立刻回应他们。 他抬臂召唤茉莉,询问荆棘女仆,在殷王后遇害这件事中,他们都扮演什么角色。 “他们没有插手,选择返回领地,集体置身事外。”荆棘女仆如实回答。 事关权力争夺,王城贵族大多站到戈罗德背后,北境贵族旗帜鲜明支持朱殷,如乔拉这样的血族领主则表明中立,绝大多数选择明哲保身。 他们没有向朱殷宣誓效忠,也没有发誓追随戈罗德,一直左右摇摆,更像是墙头草。 此举固然能立于不败之地,也使他们不被信任。 他们是可以争取的力量,但注定不会得到胜利者重用,更不会被召进王城成为廷臣。 现下,他们一改往日作风,竟然主动投向岑青。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或者该说,金岩城颓势尽现,无论戈罗德做出多少努力,局面都已无可挽回。 “你们要效忠我?”岑青移回视线,俯瞰地上三人,扫过他们身后的军队,“决定向我献出一切?” “是的,陛下。”三人毫不迟疑,异口同声说道。 他们各自打好腹稿,设想岑青可能提出的任何问题,都有完美回答。 不料想,准备的言辞压根没派上用场。 “既然如此,就让我看看你们的诚意。”岑青示意巨鸮降低高度,突来的劲风吹乱三人的头发,扰乱他们的视线。 不等他们抬起头,突然被恐怖的力量击中。 心口上方传来一阵激痛,灼烧的痛楚深入骨髓,让他们痛呼出声,额头冒出冷汗。 “我不相信誓言,也不信任你们。”岑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平静、冷漠,令人心惊肉跳,“血咒的禁锢,将使你们无法背叛。” 没有怀柔,没有温和的言语,他甚至没打算装一下和善。 直白的语言,强硬的态度,岑青没给三人思考的机会,也没给他们反悔的余地。 投机取巧也好,见风使舵也罢,微乎其微的可能,他们是真心投靠。 无论哪一种,岑青都不会给自己留下隐患。 “我接受你们投诚,现在,让我看到你们的能力。”说话间,他手指前往的城堡,石傀儡已经在冲击城门,坚硬的拳头砸下,墙体出现凹坑,砖块碎屑簌簌飞落。 “打开那座城堡,把它献给我。” 闻言,乔拉三人攥紧心口。 不能说失算,只能说他们不了解岑青。通过朱殷来推测她的儿子,才导致刚一见面就栽跟头。 冷漠,强势,不轻易给予信任。 完全契合黑暗种族特质。 不怪他能在戈罗德手下平安脱身,如今更能归还故土,向王权发起挑战。 “陛下,我们必然竭尽所能,达成您的期盼。” 分清利弊,乔拉三人不再迟疑。 他们各自站起身,利落地戴上头盔,牵起缰绳,踩上马镫,同时翻身上马。 他们带来的军队调转锋矢,又一次吹响号角。 马上的骑士放平长枪,锋利的枪尖汲取最后一抹夕阳的光辉,交织成大片冷光,指向白帆城。 城堡内,望见这一幕场景,绝望的情绪攀至高峰。 亚耐德看向城下,不只看到白帆堡的破灭,更看到金岩城的未来。 末日。 黑发黑眼的王室血脉,他注定重回权力顶峰。 用血与火点燃大地,浸染天空,带给金岩城无穷恐怖,将戈罗德拉下王座。 “破灭。”亚耐德低声念着,不提防,一把长剑从身后刺来,洞穿他的心脏,染血的剑尖刺穿胸口。 他低下头,寒光映入眼底。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他信任的骑士队长:“很抱歉,阁下,我们无法取胜,没有任何胜算。” 话落,他翻转手腕,绞碎了亚耐德的心脏。 在倒地之前,亚耐德听到一番话:“我不想死,阁下。只有你死了,我们才能活。” 背叛。 杀戮。 无情的背刺。 生命的最后一刻,亚耐德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背叛者终将遭遇反噬,果然,这就是报应吗? 第107章 亚耐德伯爵背刺朱殷,放弃自己的誓言。时光轮转,恶行反噬到自身,在危急关头也遭遇心腹背叛。 刺杀他的骑士队长抽出长剑,霎时间血色喷溅,染红他的铠甲。 他没有甩掉剑上的血痕,直接命人放倒城头的旗帜,亲自往城下敞开大门,以跪地的姿态表示臣服。 “陛下,亚耐德已死,我们愿意效忠您,请求您的宽恕!” 骑士队长名为奥斯蒙,他是贵族的次子,没有家族财产和土地能够继承。好在他身手不错,投靠白帆堡,受到亚耐德重用,从游骑兵开始一路升迁,成为伯爵大人信任的骑士队长。 即便如此,在面临抉择时,他仍毫不犹豫地选择背叛。 归根结底,戈罗德开了一个坏头。 贵族们能背叛王室,背刺朱殷王后,凭什么要求他们的属下忠心耿耿? 奥斯蒙摘下头盔,跪在地上。一头亚麻色的头发闪烁光辉。比起血族,他更像是一个光明生物。 他单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提着一颗头颅。 亚耐德伯爵的人头。 众多骑士跪在他身后,其后是仆从军。所有人都放下武器,摘掉头盔。 征发的匠人、农夫和奴隶也不再乱跑,他们拥挤在一起,紧张地看向城门外,期待看到岑青对投降者的态度。 如果骑士大人能被接纳,他们必然也能活下去。 假若是另一种结果,他们跑也无用,还不如省些力气,让自己能死得稍微舒服一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奔雷声逼近,不是骷髅大军,而是乔拉三人率领的血族骑兵。 目睹城门前的状况,他们无法处置,彼此商量之后,没有继续发起攻击。而是策马停下脚步,派人将具体情况报知岑青。 “如实禀报陛下,等待陛下示下。” “明白。” 多名骑士策马奔离,分别出自三人麾下。 血族的信任很稀薄,他们互相防备,自然而然展开竞争。 骑士离开不久,有暗影自天空降落。 巨鸮背上,岑青背光而立,俯瞰单膝跪在地上的血族。漆黑的双眼锁定奥斯蒙,登时带给他巨大压力。 白帆堡内,此时鸦雀无声。 战斗中途停止,占星师控制骷髅大军,没有继续发起袭击。 全体守军匍匐在地,领民藏在家里,轻易不敢露面。个别壮起胆子在门窗后窥探,试图看清岑青。 第一王子,血族王位的正统继承人。 雪域的王后。 荒域的主宰。 他拥有诸多头衔,他的美貌和智慧广为流传,还有超绝的天赋,足以令世人惊叹。 今日之前,众人只闻其名不见其面,对他的印象十分模糊。现如今,他们终于见到岑青真容,哪怕恐惧感挥之不去,目光中仍不免惊艳。 黑发血族果真名不虚传。 他是如此漂亮,黑暗在歌颂他,他是黑暗神的完美造物。 岑青现身的一刻,城内频繁响起抽气声。来自守军,也来自躲藏在门后的眼睛。 奥斯蒙谨慎抬起头,很快又垂下目光。拳头收紧,强压下骤起的情绪,不敢再多看一眼。 暗影极具压迫性,在众人身前降落。 沉重的脚步声近在咫尺,岩巨人后裔守在岑青两侧。石傀儡高大无比,堪比石塔矗立在地面。 巨鸮低下头,岑青的身影愈发清晰。 他身着一件织金斗篷,血族的布料,融合雪域的款式。兜帽挂在肩后,头发和眼睛仿如夜色。肤色瓷白,唇色很淡,额心压着镶嵌龙血石的冠冕,以秘金打造,象征雪域的最高权力。 第199章 岑青站在巨鸮背上,衡量是否该宽恕这些人。 “陛下,他们很年轻,地位不高,与金岩城没有联系。”茉莉出现在岑青身侧,开口说道。 朱殷遭遇不幸,始作俑者是戈罗德,王城贵族助纣为虐,部分领地贵族参与其中,是不折不扣的帮凶。 领地骑士则需要区别对待,例如奥斯蒙,在殷王后陨落时,他尚没有离家,更没加入亚耐德麾下,自然不在复仇名单之上。 “我知道了。” 一番斟酌之后,岑青做出决定。 他抬起手臂,缓慢拔出长剑。 王者之剑出鞘,剑光炽烈,鲜红仿佛血色,登时令众人心头一紧。 有人下意识要抓起武器,在最后一刻强行止住。别提根本伤不到岑青,即使侥幸伤到他,也会马上被骷髅和巨人撕碎,真正尸骨无存。 岑青倒提长剑,从巨鸮背上一跃而下。 一步、两步、三步,他走到奥斯蒙面前,距离近到后者能看清斗篷下摆的花纹。 “你的名字。”他说道。 “奥斯蒙,白帆城的骑士队长,陛下。”奥斯蒙十分紧张,声音沙哑,尾音直接变调。 “奥斯蒙,我接受你的投诚。”岑青单手持剑,剑身下压,绯红的剑身搭上骑士的肩膀,即使隔着盔甲,冷意仍渗入体内。 奥斯蒙强忍住,才没有当场颤抖。 “献出你的忠诚和勇敢,我授予你男爵爵位。召集你的麾下为我作战,不分出身,以战功赏赐金币和土地,包括爵位。” 岑青没有长篇大论,也没有花俏的言辞,他的承诺切合实际,足以令人怦然心动。 “我不会剥夺你们在白帆城的财产,但必须交出奴隶。我会另外补偿你们,远比你们现在拥有的更加丰厚。” 岑青的要求并不过分。 相比奥斯蒙等人之前的预期,完全称得上宽宏大量。 骑士队长攥紧拳头,强行抑制住激动,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昭示他此刻的心情一点也不平静。 “陛下,以祖先的名义发誓,我必追随您,誓死效忠您!” “我接受你的效忠。” 岑青收回王者之剑,其后向身后招手:“艾尔伍德,亚伦,英诺森。” 三名血族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岑青身前,听从他的吩咐:“听从您的差遣,陛下。” 岑青手指奥斯蒙和他身后的骑士,道:“重组边境骑士团,他们充入你们麾下,由你们调派。另外,鸢尾。” 他向荆棘女仆招手,后者立刻走上前,捧出三张卷轴。 卷轴展开,赫然是三枚血咒符文。 岑青提起卷轴,分别交给三人:“相关用法,你们应该从布叶特那里了解过。使用它们,三个月内,你们的骑士将绝对忠诚。” 这一幕没有避开众人,奥斯蒙等人看得十分真切。 他们没有担忧,恰恰相反,多数人松了一口气。 血族誓言并不牢靠,岑青接受奥斯蒙效忠,仅止于口头,最担忧的反而是奥斯蒙,全因这样的承诺太不稳固。 有了血咒就不一样。 他们能保证绝对忠诚。在战场上厮杀,借战功抬高地位,获取陛下的赏识也非遥不可及。 想通之后,他们愿意被烙印。 最好是立刻,马上。 加纳投诚的骑士,岑青的视线转向城内。接下来,需要安顿这里的领民。 在攻占费恩的领地之后,他做过简单尝试,套用新的治理方法,取得不错的效果。 白帆城的规模更大,领民数量更多,他需要对细节进行调整,确保在更短时间内平稳过渡,也好让更多血族知道,他不会一味制造杀戮。 乔拉伯爵等人改弦更张,在战场上归顺,给了他灵感。 惩戒罪人,宽容无辜者,招揽曾经摇摆的对象,孤立戈罗德和他的拥趸,未尝不是一种进攻。 “我会攻占金岩城。我的父亲,血族的篡权者,你准备好了吗?” 岑青转身登上巨鸮,猛禽展开翅膀,低空穿过城内。 道路两旁,房屋的门陆续敞开。 确认骑士得到宽恕,没有一人被处死,领民们终于放下悬着的心,壮起胆子走出家门。 他们向岑青鞠躬行礼,成排匍匐在地,恭敬迎接他的到来。 岑青一路穿过城内,随员护卫在他左右,骷髅大军在他身后。 奥斯蒙等人主动为他开路,舍弃白帆城的旗帜,从骷髅手中接过金蔷薇战旗。 旗杆反射金光,旗帜在风中飘扬。 亚耐德的头颅被悬在城头,他的尸体则被抛下城墙,竖起悬挂在木架上,昭示他的罪行。 接下来几天,岑青入驻白帆堡,大军进行休整,没有继续向前推进。 停留期间,他亲自审阅城堡内留存的文件,掌握白帆城大致情况,对领地发展做出进一步规划。 “将这里交给黑骑士。” 明亮的灯光照耀室内,岑青身处亚耐德的书房,面前摊开多张羊皮卷,上面详细记录土地面积、领民数量、税收、牲畜、以及杂七杂八诸多事项。 统计过田地和马场的规模,岑青重新规划领民,决定实现之前的承诺,给米诺等人划分土地。 “两位伯爵的领地,可以重新规划为几部分。”岑青铺开羊皮卷,依照记忆在上面勾勒。 寥寥数笔,新的疆界就跃然纸上。 地形上存在少许模糊,大致不出错。两座城堡的位置被他重点标注。 “我承诺给他们土地,如今也该兑现诺言。”岑青靠向椅背,转动银色笔杆。抬眸看向对面的荆棘女仆,“茉莉,召唤乌鸦,给米诺和佩诺尔特送信,想必他们会很高兴。” “遵命,陛下。”女仆恭敬领命,随即又道,“据我所知,他们分别率领队伍出发,无需多久就能同您汇合。” “我知道。”岑青放下笔杆,手肘撑在高背椅扶手上,单手支起下巴,“我会多留一天,希望他们能赶上来。” 计划中途发生改变,巡视领地的旅程直接变成对金岩城的进攻。 事情有些仓促,岑青并不慌张。 从经历的几场战斗来看,血族的衰弱肉眼可见,戈罗德的统治远比设想中更加脆弱。 “我原本计划数年才能实现。如今来看,等待无疑是在浪费时间。”黑发血族掀起嘴角,侧头看向窗外,夜色下的白帆城寂静无声,月亮和星群被乌云遮挡,没有一滴雨,只有无尽的黑暗。 “茉莉,我将重回金岩城,时间应该很快。”岑青收回视线,再度看向女仆,“仇恨必须以血偿还。我的父亲,我会把他送下地狱,为他所做的一切偿还罪孽。” 荆棘女仆肃然神情,深深向岑青弯腰:“您必能得偿所愿,陛下。” 烛光在室内摇曳,橘红的火焰活泼跳跃。 两人的影子落在墙上,缓慢延伸,某一刻静止不动。 岑青的视线越过茉莉的肩膀,落在虚空中。他的思绪随之飘远,手上的指环闪烁微光,他突然想起巫灵王。 他承诺雪域的君王,巡视完领地,会立即动身返回暴风城。 如今来看,计划彻底改变,他的归期也会变得漫长。 需要写一封信。 岑青做出决定,当即命女仆退下。待到房门关闭,他重新铺开羊皮卷,提笔落于纸上。 “尊敬的雪域之主……不对,过于正式。” “伟大的巫灵王,更不对。” “亲爱的丈夫,我挚爱的丈夫,对,很合适,就这样写。” 揉皱的纸团散落在地面,绕着椅脚铺开。 找到合适的词句,岑青的灵感恍如泉涌,他提起笔,一口气写满三页羊皮纸。 三分之一的内容是关于战事和接下来的进军计划,三分之二倾诉思念,一字一句皆为情话。 参考之前的经验,他有九成把握,这封信能发挥不错的效果。 落下最后一笔,岑青转过指环,在信件的末尾落印。其后叠起羊皮纸,卷成筒状,用绸带系好,再印上蜡笺。 做完这一切,他摇动桌上的铃铛,召唤荆棘女仆。 茉莉在忙,听候命令的是鸢尾和卷丹。 听到岑青的吩咐,她们欣然领命,当即接过羊皮卷,决定立即放飞乌鸦,将信件送往雪域。 “陛下,我立刻去办。”鸢尾带着信件走出书房,身影消失在走廊。 卷丹留在室内,看到岑青露出疲态,提醒他注意休息:“您忙碌许久,需要休息。或者,您是否要吃些东西?” “水果,熏肉,一杯血酒。”岑青采纳女仆的建议,随手推开羊皮卷,放松地靠向椅背,“你说得对,卷丹,我的确需要休息。” 想到计划停留的时间,他起身推开椅子,双臂上举抻了个懒腰。 “天亮后,召唤乔拉几人,还有奥斯蒙。我需要他们送出消息,让更多血族领主知道我将进攻金岩城。生还是死,我还是我的父亲,没有模棱两可,他们必须做出决断。” 第200章 他绝不容许左右摇摆。 要么继续追随戈罗德,一条路走到黑,陪着他一同覆灭;要么改换立场,向他发誓效忠,率领军队为他作战。 “理应让所有人知道,我的宽容有限,选择的机会只有一次。”他说道。 “英明的决策,陛下。”卷丹掀起嘴角,眼中酝酿冰冷的杀机,“您给予他们选择的机会,已经是莫大宽容。” 看着面前的青年,她不免想起殷王后。假若殷王后和她的血脉一样,至少不是过分耿直,绝不会落到那般下场。 归根结底,祸首仍是戈罗德。 他该死,投靠他的贵族也是一样。 “您必定得偿所愿,陛下。”卷丹深深弯腰,心中无比笃定,岑青将重归金岩城,登上血王座,将篡位者斩于剑下。 第108章 夜色下,三名祭司齐聚一堂。 他们没有在房间中休息,而是联袂登上城头,并肩站在垛墙后。 乌云悄然散去,清冷的月光洒向大地,照出墙上斑驳的剑痕以及凝固的血污。 守军的尸体都被移走,由专人进行安葬。除了针对仇人,岑青给予死者应有的尊重,命人挖掘坟墓,并给战死者立下墓碑。 泰温三人走上墙头时,农夫和仆人正忙着清理地面。 断裂的箭矢、倒伏的旗杆、烧得焦黑的旗面、还有破碎的皮甲和片状护甲,全都被搜集起来,分类装进筐子里。 偶尔运气好,还能捡起掉落的钱币。 石币最多,也不太值钱。铜币和银币都很稀少,金币更是罕见,每得到一枚都相当于一笔横财。 按照以往的规矩,战场中的武器、铠甲和钱币必须上交。 岑青改变了这个规矩,他没有强征农夫,而是以散落的碎物为报酬,他们可以留下这些钱币,不需要上交。 一个农夫运气绝佳,他前后捡到两枚银币和七八枚铜币。为把它们从砖缝中抠出来,他整个人趴在地上,沾满灰泥的指甲用力挖掘,即使甲片劈裂,他仍握着钱币笑得开怀。 有了这些钱,他就能买到更好的农具,还有布料和盐。 当然,他必须时刻提高戒备,以免被人抢走。 农夫翻转钱币,摩挲着银币和铜币上的花纹,不顾上面凝固的血痕,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装进口袋,贴身收好。 在同伴羡慕的眼神中,他拍拍上衣口袋,继续清理工作。期望再次好运降临,让他获得更多。 泰温三人从城墙上走过,斗篷的兜帽落在肩后,现出他们标志性的发辫和脖颈上的环链。 听到声响,农夫和仆人警惕抬起头。看清来人后,众人迅速退至墙边,弯腰向他们行礼。 无论信仰为何,作为神祇的代言人,祭司总是受到尊重。 天色更暗,墙头竖起成排的火把,还有高高架起的火盘。 焰舌蹿升跳跃,爆出大量火星。 橘红的光映照城墙,烟气流淌。火光照亮砖石缝隙,方便众人工作。 泰温三人没有打扰他们,快步穿过人群,来到位于西北的城墙上方。 该处经过清理,地上不见杂物,只有火焰熊熊燃烧,照出残留的战斗痕迹。 柯蒙走到凹字形的石墙前,双手覆上墙砖,眺望漆黑的夜空。 不知不觉间,云层悄然散去,云后现出一弯银钩。万千繁星点缀夜空,焕发明亮的色彩。 “魔族在靠近。”安杰罗走到他身边,身为光明神的祭司,他对黑暗的力量格外敏锐,“无比强大的力量,是炎境的主宰。” “火焰在燃烧,比任何时候都活跃。”泰温站在两人之间,视线扫过跳跃的火把,手指轻捻,焰舌倏然抽长,前端缠绕他的手指,滑入他掌心,一刹那熄灭,冒出一缕黑烟。 “炎境之主。”安杰罗转头看向他,目光明灭,难辨真实情绪,“黑暗神会眷顾哪一方,魔族,还是血族?” “亦或是巫灵?”柯蒙突然插嘴。 “我不知道。”泰温诚实摇头,他摊开掌心,一枚菱形水晶缓慢升起,于暗夜中发光,“黑暗神的谕旨总是难以捉摸。” “是吗?”安杰罗和柯蒙对视一眼,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 “不过,有一件事能够肯定。”泰温话锋一转,收拢手指,握住水晶的光芒,“黑发的年轻人,正统的血族王室,他被神明认可,也受到神明眷顾。” “正因如此,我们才会在这里。”安杰罗说道。 “魔族总是肆意妄为,这代魔王更是如此。”提及奢珵,柯蒙不禁皱了下眉,“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给神明眷顾之人带来威胁,我们是否应该插手?” “不必预设,只需要遵从本心。”安杰罗回答他,态度十分自然。 “你是说见机行事。”柯蒙总结道。 “是的。”安杰罗没有否认。 “光明神的祭司,却有着不够光明的思维。”柯蒙拉长声音,看似挖苦,实质上不具恶意,更像是一个玩笑。 “多谢夸奖。”安杰罗耸了耸肩,对他的评价不以为意。 两人说话时,泰温一直在眺望夜空, 他看到散开的云雾,望见明亮的星群,也看到自西而来的黑风,即将跨越边境,席卷广袤的平原。 “星星的轨迹在改变,远比预期中更快。” 年迈的祭司心中不确定,无法断言这场暴风会达到何种级别,又会以何种方式结束。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观望。 观望这场风起云涌,看着那位年轻人一路攀登,走上任何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在重塑荣光,创建一个伟大王国。疆域、财富、文化,史无前例。”祭司的声音很低,除了他自己,无人能够听清,包括他身边的两位好友。 接下来的时间,三人停止交谈。 他们并肩站在城头,沉默地眺望夜空,直至黎明到来。 夜色退去,第一缕晨光落下,几名骑士登上高处,顺着绳梯进入钟楼。 钟舌被拉动,悠扬的钟声传遍城内,伴随着温暖的晨光,唤醒整座城市。 经历硝烟洗礼,白帆城未见颓败。 恰恰相反,城民们走出家门,全都精神奕奕,看上去情绪颇佳。 如非领主的头颅还挂在城墙上,没人能够想到,就在不久之前,这里还在遭受大军围攻,人人自危。 巡逻的士兵穿过城内,他们负责维护治安,沿途张贴告示。 “陛下旨意,领地内所有人登记造册,说明职业。” “之前种种既往不咎。” “土地田产归还各人,新领主不日将至。” “减免税收。” “招收铁匠……” 告示张贴在不同街区,确保所有人都能看见。城民大多不认识字,由专人诵读讲解。 岑青颁发的政令中,最让人惊喜的莫过于税收。 “真的减免一半?” “是的。” “惠及所有人?” “所有人。” 得到肯定回答,人群中先是一静,继而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声音传遍街道,一浪高过一浪,城市被喜悦的气氛笼罩。 没人怀念亚耐德伯爵,横征暴敛的贵族领主早就不得人心。他们都在为岑青欢呼,期待新领主到来,真心实意,不掺杂一丝虚假。 欢呼声传入领主府,岑青走窗前,双手推开窗户。 他整夜没睡,神态稍显疲惫,目光依旧明亮,眼底不见丝毫浑浊。 “人心。” 他双手按住窗台,炎热的风迎面吹来,漆黑的发丝随之飞扬。 他压住落下的额发,嘴角掀起一抹笑,看上去心情十分愉快。 敲门声传来,岑青没有回头,直接召人进来。 房门推开,荆棘女仆走入室内,身后跟着奥斯蒙。他已经换下铠甲,穿着一身深色礼服。单肩垂挂麦穗形的金链,整条绕过腋下,是白帆城贵族标志性的饰物。 “黑暗歌颂您,陛下。”奥斯蒙进入房间,向岑青鞠躬行礼。 阳光投入室内,笼罩窗前的岑青。他周身浮现光晕,似诞生于光中,受到光明神的眷顾。 黑暗,光明,血腥,宽容。 冷漠,柔和。 种种特质交融,体现在岑青身上,泾渭分明却又异常和谐,不见任何突兀。 岑青转过身,漆黑的眼睛看向奥斯蒙。 英俊的骑士不禁出神,神情有片刻恍惚。 如果神明有最美的造物,大概就是眼前的人吧? 短暂走神之后,奥斯蒙迅速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低下头,声音略显紧张,好在没有语无伦次,仍记得自己打好的腹稿:“陛下,遵照您的旨意,城内军队分别归入三位伯爵麾下,听从他们的调遣。我们已经放出消息,通过所有渠道,让更多人知晓您的宽容和慈悲。” “你做得很好,奥斯蒙男爵。”岑青环抱双臂,随意靠着窗台。阳光覆上他的肩膀,照耀外套上的刺绣,宝石和珍珠串成的花纹闪闪发光,流光溢彩。 第201章 “能为您效劳是我无上的荣耀。”听到岑青对他的称呼,奥斯蒙抑制不住心跳加速。他果断低下头,避免因激动失态,“我是您忠诚的仆人,愿意为您做任何事,听从您的差遣。” “我很快就会出发。”岑青语气随意,提及接下来的作战计划,“奥斯蒙,我需要你挑选有用之人,帮助新领主熟悉领地中的一切。你要追随我,为我作战。” “遵命,陛下!” 奥斯蒙痛快接下旨意,同时在心中挑选人手,务必要完美完成这项任务,绝不容许出任何差错。 彼时,数只乌鸦携带信件离开白帆城。 出城后,鸟群迅速分离,一只飞向暴风城,两只飞向荒域,另一只深入血族王国,飞向千湖领。 乌鸦速度极快,飞过天空时,似黑色流星划过。 进入千湖领腹地,乌鸦降落在鸟巢上,发出粗噶的叫声。 声音吸引来铁木等人,他们在树下绕过一圈,立即去找黑骑士。 黑骑士们刚刚结束巡逻,正打算去湖边饮马,然后去往矿洞。铁木等人找来时,米诺刚刚挽起袖子,准备弯腰除掉靴子。 “队长大人,乌鸦来了!”相隔一段距离,铁木挥舞着手臂,高声说道。 闻言,黑骑士们同时停下动作,一起朝他看过来。 米诺直起身,将外套搭上马鞍,询问道:“在哪里?” “橡木鸟巢。”铁木回答,“是个头最大的渡鸦。” 渡鸦送信,证明内容相当重要。 米诺当即吹响口哨,命众人上马,一同奔赴鸦巢所在的地点。 抵达目的地后,黑骑士陆续下马。 乌鸦认出米诺,当即振翅飞落,脚爪扣住他的肩膀,递出岑青的亲笔信。 米诺迅速展开卷轴,从头至尾浏览一遍,神情变得激动:“陛下召唤我们!” 他将卷轴递给萨雷,交代大家传阅。 “陛下要攻打金岩城?” “陛下需要我们!” “我们要为陛下作战!” 随着信件在众人手中传阅,黑骑士们斗志昂扬,战意如潮水汹涌。 “队长,还等什么,我们马上动身!”一名急脾气的黑骑士说道。 “我同意!”其余人附和。 比起建设领地,他们更喜欢走上战场,在血火中拼杀。 他们是黑骑士,以杀戮为名,战场才是他们的归宿。 “铁木,去请西科莱姆,还有矮人和侏儒首领。”米诺双手下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随即吩咐铁木去叫人,“我们需要做好安排,不能不管不顾就这样离开,那样很不负责。” 铁木遵照指示,召唤同伴前往各处找人。 他们在即将竣工的城市中心找到西科莱姆,侏儒长老梅斯同他呆在一起。为完成繁重的工作,他们近乎形影不离。 其余人是在矿洞找到。 矮人和侏儒较劲,在工作中互不相让。 首领们带头干活,在矿洞内进进出出。部落成员更是干劲十足,运出的矿石堆积成山。 “陛下来信召唤黑骑士,米诺队长请诸位过去!”铁木等人没有进入矿洞,而是在洞口外拔高声音。 不多时,他们寻找的人陆续现身。 五名矮人首领,三名侏儒首领,还有十多位长老。他们鱼贯走出矿洞,不忘拿起布巾擦脸。 汗水混着尘土,脸上未见干净,反而更显斑驳。 众人顾不上这些,叫嚷着让铁木带路:“我们马上去见队长大人。” 既然是陛下召唤,事情绝对不小。 矮人和侏儒不想耽搁,催促铁木快走,马上奔赴集合地点。 类似的情形发生在荒域,佩诺尔特和布叶特行动更为迅速。他们仅用两个小时就安排好一切,随即召集队伍,于傍晚时分出发。 队伍跟随天空中的乌鸦,穿越横亘在边界的山脉,穿过北境土地,直扑血族王国腹地。 “我们必须更快。”布叶特策马扬鞭,身后尘土飞扬。她的声音穿透热风,清晰传入同伴耳中,“陛下攻占白帆城,这是一处重要关卡。若我料想不差,下一步就会进攻三河堡。该处水路和陆路交汇,是通往金岩城的最快途径。” “陛下在招揽贵族。”佩诺尔特连续挥舞马鞭,策马与布叶特并行,“你预计会有多少人?” “很多。”布叶特啧了一声,绝非不满岑青的决定,而是出于对领地贵族的厌恶,“那些家伙最擅长见风使舵,总是左右摇摆,完全不值得信任。但必须承认,他们在保命上很有一套。” 只要不是愚蠢透顶,都能看出目前局势。 岑青的军团高歌猛进,连战连捷;戈罗德龟缩在金岩城,权威摇摇欲坠。 临时起意也好,顺势而为也罢,总之,随着岑青攻占更多土地,血族的王权更迭注定到来,时间比想象中更短,快得出人预料。 除了实在无法脱身,绑死在戈罗德的战车上,必须一条路走到黑的家伙,其余人都会衡量利弊,做出更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这样的投奔并不牢靠,但足以动摇金岩城的根基。超过一定数量,戈罗德,那个可耻的篡位者,他将孤立无援,沦为困兽。” 对此,布叶特乐见其成。 以戈罗德的所作所为,痛快去死太便宜他。他理应受尽折磨,在痛苦煎熬中结束生命,灵魂永坠地狱! 黑骑士们接连出发,集体深入平原内部,争分夺秒与岑青汇合。 血族王国西部,炎境之主的魔龙也已接近边境,距离屯兵的地点仅一步之遥。 与此同时,携带岑青书信的乌鸦穿越雪域,飞抵暴风城。 王宫中,御前会议刚刚结束。 巫灵王下旨修改法典,重新划分王城和地方权责,大小诸侯对此并无异议。 长老们负责起草文件,等到细节成文,就会正式公告全国。 巫灵王离开议政厅,独自穿过走廊,中途听到敲击声。他停下脚步,侧头看向高窗,视线对上一只黑色的乌鸦。 “王后陛下的信鸟!”雪妖欢呼一声,快步走上前,推开窗户放入乌鸦。 这是一只渡鸦,胸口有一片白羽,背羽在阳光下闪烁,颜色很特殊。 巫灵王从它腿上解下信件,没有返回房间,迫不及待展开信纸,倚靠在窗边阅读。 “真是没想到,却也不算意外。”巫颍低垂眸光,自言自语。 看过所有内容,他合拢羊皮纸,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南方公爵日前送来消息,魔族存在异动,似在图谋不轨。他的王后短期无法回归,他有必要亲自走一趟。 “果然不能放心。” 清澈的声音缓慢流淌,巫灵王手握信件,转身返回议政厅。 阳光射入城堡,顺着走廊延伸。 修长的身影走过光中,银发垂落腰间,长袍下摆轻轻拂动,宝石串成的花纹映入水晶地板,闪耀光辉,迤逦夺目的华彩。 第109章 晨光熹微,朝霞漫天。 日光射向白帆城,热风卷动城头垂落的绳索,亚耐德和多名贵族的头颅在风中摇晃,冲击性的一幕与明媚的早晨格格不入,彰显惊悚。 白帆城下,岑青的大军迅速集结,沐浴在阳光下,全体整装待发。 城头传出钟声,悠扬、厚重,在风中回荡。 城下响起号角,声音苍凉豪迈,与钟声交融,谱成一曲激昂的战歌。 白色的骷髅海一望无尽,两翼是阵列的骑兵,血族的战旗在风中飘扬,金戈铁马,气势如虹。 十余只巨鸮掠过天空,影子投向地面,水波一般划过大军。 白帆城的城民们涌出城门,目送大军离开,向空中的岑青鞠躬行礼,态度恭敬无比,敬畏发自内心。 岑青颁发数道政令,短短几日时间,就给城内带来巨大改变。城民因此获益,农夫、工匠和小商人都对他感恩不已。 乔拉伯爵等人放出消息,公开宣扬第一王子的威严和强势,频繁有领主派遣使者,呈送他们的亲笔书信,向岑青献上珍贵的礼物。 信件由荆棘女仆分类,筛选鉴别之后,部分送到岑青面前,其余不予理会。 前者能得到宽容,在岑青的大军中有一席之地。至于后者,他们参与到旧日阴谋,无法被饶恕,不可能得到原谅。等待他们的只有灭亡。 大军启程之前,岑青的回信全部送出。 接到信的领主需要尽快做出决定,究竟是彻底投靠岑青,还是怀揣侥幸,继续立场摇摆。如果选择前者,他们就要大规模调集军队,参与攻打金岩城。 这是他们必须给出的诚意。 做不到这一点,再多的好话和誓言都无济于事。 “出发!”岑青的声音响起,指挥大军开拔。 晨光自头顶落下,覆盖岑青全身。 织金斗篷被风掀起,佩在腰间的长剑反射日光,剑鞘上的宝石闪闪发亮,耀眼夺目。 第202章 号角声继续吹响,奥斯蒙率领一队骑士行出城门,加入到边境贵族的队伍中。他们信守承诺,严格听从调令,即将投身战场,全力为岑青作战。 朱尔斯和乔拉等人各率一支骑兵,数量由一千到三千不等,队伍中战马剽悍,武器精良。 贵族们穿着锁甲和环甲,佩戴兽形头盔,没有拉下面罩。 骑士们排成锥形队列,身着不同颜色的甲胄,手持长枪或旗杆,一路策马并行,维持步调一致。 骷髅大军在城下铺开,骷髅木穿行其中,树冠伞形张开,树枝尖锐锋利,树根在地面穿梭,巨蟒一般。 奥尔加仍是一身利落打扮,外套搭配同色长裤,小腿被长靴包裹,腰间是一条镶嵌碧玺和玛瑙的宽带。 尤莉穿着一条新裙子,裙摆花纹精美,在她坐下时垂落,花朵一般张开。 少女拿起一片树叶吹响,活泼欢快的曲调与骷髅大军格格不入,却又诡异的契合。 矮人、侏儒和地精驱赶大车走在队列中部。半人马和他们走在一起,竟也相处融洽。 矮人大方地分出盔甲和武器,侏儒、地精十分感激,各有回报。首领们凑在一起,研究适合车队的战斗方式。 “我们需要联手。” “如此才能获取更多战功。” 在矮人和侏儒的鼓动下,半人马连连点头,地精也变得热血沸腾。 他们将参与到一场宏大的战役。战斗打响,篡位者的王权注定颠覆,意味着血族即将翻开新篇章。 “相信我,这场战争必将铭记史册。”一名侏儒说道。 车上众人深以为然。 能够参与其中是他们的幸运。值得夸耀几百年,甚至上千年。 距离他们不远,石傀儡并肩而立,岿然不动,如同一座座高塔。 岩巨人后裔很沉默,他们眺望平原深处,预感到一场大战将启,足以改变血族乃至四方王国的战争。 上一次出现这种预感,还是在巨人之战末期。 “星辰改变轨迹,命运必将走回原位。” 索斯说道。 闻言,同伴们奇怪地看向他,满脸不可思议。 如此富有哲理的话,竟出自首领之口? “咳!”索斯咳嗽一声,向众人解释道,“我是听祭司说的。” “哦。”众人恍然大悟。 他们早该知道,大家都是石头,压根不会有这样的感悟。 风从平原吹来,带着恼人的热意。 号角声和钟声告一段落,大军踏着晨光出发,浩浩荡荡挺进血族王国腹地。 大军前进途中,遇到大片茂密的森林,森林后方是肥沃的土地,贵族领地互相接壤,建起多座风格迥异的城堡。 城堡遍插旗帜,贵族的家纹呈现在阳光下,很容易辨认。 “通知他们。”岑青下达命令。 “如您所愿,陛下。”奥尔加接受命令,抬手放飞骨鸟。 鸟群盘旋在天空,很快分散开,飞入不同的城堡。 时间飞速流逝,陆续有城堡敞开大门,领主亲率军队加入岑青麾下,信誓旦旦为岑青作战。 “陛下,请容许我追随您。” “我发誓竭尽全力为您作战,攻打您的敌人!” 不久之前,他们还在向王城效忠。 接到岑青的书信,又看到飞入城内的骨鸟,他们迅速改换立场,调转旗帜,对金岩城倒戈相向。 当然,不是所有领地贵族都有这般好运。 不被宽恕之人,打开城门也无用,一场战斗无可避免。他们注定城头喋血,被骷髅大军淹没,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出发第五日,黑骑士的队伍抵达。 米诺等人从千湖领出发,日夜兼程,以惊人的速度追上大军。仰赖黑骑士一人三马,铁木等人或骑马或驾车,速度丝毫不慢。 西科莱姆和部分矮人留在领地,他们负责维持千湖领的安全和运转,继续兴建城市,进行矿洞开采。 西科莱姆很想加入大军。 可惜的是,他在千湖领的工作无人替代。这种唯一性曾是他的优势,如今却成为阻碍,令他陷入沮丧。 无法离开千湖领,就不能加入攻打金岩城的大军。 不能加入岑青的大军,谈何获取战功? 缺乏战功的血族子爵,哪怕位列廷臣,获得岑青重用,一样缺乏底气。 奈何事成定局,短期难以更改。除非岑青召唤,西科莱姆只能留在千湖领继续他的工作。 “陛下!”米诺等人策马上前,在马背上向岑青行礼。 巨鸮降低高度,岑青向几人颔首,示意他们加入队伍:“骁勇的黑骑士,我期待诸位的表现。” “绝不会令您失望,以荣耀发誓!”黑骑士们受到鼓舞,单手握拳敲击胸口,目光炽热,充满对战场的渴望。 经历一段小插曲,队伍继续出发。 大军穿过一片丘陵,连续攻占三座贵族城堡。 中途又有队伍加入,贵族爵位有高有低,实力也有参差。他们麾下的骑士数量不等,从几百到几千,少的还不到一百人。 一名男爵领地狭小,实力微弱,他仅带来五十名骑士,这是他手下全部武装力量,其余都是仆从和奴隶。 出发第八天,佩诺尔特和布叶特率领队伍抵达。 队伍中除了黑骑士,还有几个部落的矮人,他们带来大量攻城器械,最大的是三部楼车,顶端高过百米,是攻伐和登城的利器。 楼车装有成排木轮,可以自走。车前用强壮的水牛牵引,牛身上固定绳索,矮人频繁吹响木哨,水牛迈开蹄子,脚步很稳,拖拽车辆向前行进。 佩诺尔特和布叶特走上前,恭敬向岑青行礼。 起身后,他们遵守调派,将队伍一分为二,佩诺尔特带人加入黑骑士队列,布叶特走向艾尔伍德等人,策马与昔日同僚并辔前行。 队伍持续壮大,加入的血族领主越来越多,逐渐对王城形成碾压之势。 情报传入金岩城,戈罗德连夜召开御前会议,召集群臣商讨对策。 “陛下,需要加速调兵。” “驳斥第一王子关于继承权的话。” “您需要作出表态。” 相同的话翻来覆去,车轱辘一般,始终没有更实用的见地。 戈罗德无法冷静思考,他的大脑乱糟糟,心情愈发暴躁。 他的目光落在扎克斯身上,想起对方之前的提议,突兀地下达命令:“剥夺他的继承权。我宣布,我与朱殷的婚姻无效,达尔顿,他是我唯一的婚生子!” 情急之下,昏招频出。 不仅是巴希尔等人,连扎克斯都惊愕地抬起头,看向戈罗德的目光满是震惊。 剥夺岑青的继承权可以理解。但是,宣布与殷王后的婚姻无效? 国王陛下是否忘记了,正是这场婚姻,才使他的身份和地位发生跃迁,拥有问鼎王座的资格。 “陛下,请您慎重考虑。”巴希尔谨慎开口。 为避免激怒戈罗德,他没有提及这场婚姻给戈罗德带去的好处,而是从另一个方面着手,希望能劝说他改变主意。 “若您宣布与殷王后的婚姻无效,从源头否定第一王子的身份,该如何向雪域交代?” 婚生子,私生子,王国联姻。 如非条件限制,戈罗德不可能会容许岑青走出黑塔,脱离自己的监视。 现如今,他为这个决定懊悔不已。 奈何木已成舟,无法让时间倒流,一切都无法改变。 “巴希尔,你以为不这样做,雪域会站在我一边吗?”戈罗德嗤笑一声,表情扭曲,眼底透出孤注一掷的疯狂,“我儿子的军队正在进逼王城。王国的领主们,他们把忠诚捧给我的儿子,选择成为我的敌人!” “雪域的王后,荒域的主宰,多么诱人的头衔。” “我要让他沦为私生子,雪域之主的王后是一个私生子,我倒要看一看,这件事如何收场。” 戈罗德嘿嘿冷笑,完全不顾事情后果。 于他而言,事情不会更糟糕。他索性豁出去,让局势彻底混乱。 “巴希尔,马上起草文件,我来签名。”戈罗德身体前倾,坚持一意孤行,不听任何人的劝告,“宣布我的首场婚姻无效,宣布第一王子是私生子,我真期待看到他的表情。” 话落,戈罗德放声大笑。 廷臣们无一出声。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愚蠢、自大、昏庸、不计后果。 这就是他们背叛朱殷也要追随的国王。 糟糕的念头浮现脑海,萦绕不去,他们从未如此刻一般迷茫,甚至是绝望。 没有前路。 他们被金岩城困住,孤立在悬崖边,无法前进,无法后退,只有留在原地,等待命运的审判。 巴希尔没有试图再劝,他低下头,接受这道荒谬且恶毒的命令:“遵命,陛下。” 第203章 扎克斯嘴唇动了动,心口又生一阵灼热。他最终选择沉默,什么也没说。 当日,国王下令征兵,召集骷髅骑士团全部力量,并要求贵族们守卫王城,摆出拼死一搏的架势。 丞相起草的文件由国王署名,自王城发出,公开宣告国王的第一场婚姻无效,岑青的继承权不再合法。 消息风传各地,举国哗然。 岑青在途中得知情况,不同于众人的愤慨,他心态平和,对此不以为意:“我的继承权来自我的母亲,与戈罗德毫无干系。” 简言之,朱殷传承王室血脉,一同传承的还有佩戴王冠和登上王座的资格。 戈罗德被愤怒冲昏头,他完全忘记了,自己之所以能拉拢贵族登上王位,全因他是朱殷的丈夫。 否则,以一名普通贵族的身份夺取王权,就是不折不扣的反叛,连骷髅骑士都不会跟随他。 “相信我,这道旨意对我更加有利。”岑青说道。 “我赞成陛下所言。”奥尔加女爵开口。她站在树枝上,周身萦绕黑气,阴森的气质显露无疑,“陛下是正统的王位继承人,和篡位者无关。与之相对,抛弃和朱殷殿下的婚姻,戈罗德继续掌握王权,从法理上根本站不住脚。” 篡位者,阴谋家,谋反者。 他会被彻底审判,钉死在耻辱柱上。 奥尔加的话带给众人启发,戈罗德不被视为国王,他彻底沦为逆贼,一个篡位者。 戏剧性的是,把柄和证据还是他亲自递出。 “奥尔加,放飞骨鸟,让更多人知道,我的父亲没有资格坐在王位上。这是他自己提供的证据。”岑青说道。 “遵命,陛下。”占星师抬高手臂,众多骨鸟聚在她头顶。 鸟群拍打翅膀,盘旋飞舞,形成白色螺旋。 黑气自奥尔加指尖释放,骨鸟的眼眶中跳跃幽火。它们的骨头上浮现文字,如实镌刻岑青所言,将戈罗德的罪行公之于众。 “去吧,完成主人的命令。” 占星师释放骨鸟,鸟群振翅高飞,中途分散开,朝不同方向飞去。 三名祭司走在队伍中,见状,不约而同释放力量,为骨鸟多添一层保护。 他们绝非干预,只是帮个小忙。 “出于神谕。” 他们如此解释。 目睹三人的行为,岑青向他们颔首,以示感谢。其后驾巨鸮远去,继续带领大军前行。 雪域,暴风城。 巫灵王又一次抛下政务,决定离城去找自己的王后。 弗兰和戈雅率领军团同行,夏琳也加入队伍,和军团一同出发。 离开王宫时,一道黑影从地面冲高,扑向巫灵王的巨鸮,被猛禽一把抓住。 是狮鹫。 在岑青离开期间,它又长大一圈,牙齿和爪子愈发锋利,看上去威风凛凛。 “嗷!”它发出叫声,表达同行的意图。 巫灵王本不打算理会它,转念想起岑青在信中透露的计划,又临时改变主意。 “夏琳,带上它。”他说道。 “遵命,陛下。”夏琳飞上前,从巨鸮爪子里抓走狮鹫。额头的宝石浮现微光,眼球图案浮现,成功让狮鹫变得老实,没有胡乱挣扎。 队伍集结完毕,巨鸮振翅穿过城内。 巫灵王率众穿过茫茫平原,与南方公爵的队伍在中途碰面,合流后飞过荒芜森林,跨越边境,进入血族王国。 与此同时,魔龙出现在血族王国西境。 炎境之主现身,当日召集军队,悍然越过边境线。 “踏上那片土地,带回我渴望的珍宝。” 命令下达,魔族们忠实执行。 猛犸排成横列,一路向前横推。山地部落穿行其间,边境守军根本无力阻挡。 魔龙在天空飞舞,魔族军团长驱直入,大批踏入血族的土地。 奢珵再次下令,大军挺进金岩城。 “他一定会去那里。” 魔龙乘风升高,利齿间冒出烈焰。 炎境之主立在魔龙背上,凝望血族王城的方向,眼底浮现暗影,充满势在必得。 第110章 夏季末尾,气温依旧炙热。 晨起,艳阳高照,阳光笼罩大地,风中都带着热意。 丽日下的金岩城却笼罩一层阴霾,感受不到一丝明媚。 大街小巷不见昔日繁华,曾经的热闹城区人流稀疏,巡城士兵成队穿行,路旁藏着乞丐和窃贼,处处显露出萧索颓废。 坏消息接踵而至。 每当有骑士策马奔驰过街道,十有八九,又有一座贵族领地沦陷。 岑青的大军高歌猛进,连战连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贯穿王国腹地,彻底打开通向王城的道路。 红原城、白帆城、青岩城、三河城…… 一座又一座城堡被攻陷,领主被杀死,城内守军或战死或投降,领民们毫无反抗,尽数倒向第一王子。 每攻下一座领地,岑青就会下达政令,任命实干官员,诸多新政得以贯彻实行,成为巩固统治的杀手锏。例如论功行赏和减税,领地众人得到实惠,一夜压灭所有反对他的声音。不需要大军镇压,反对势力就被一网打尽。 没人想重回之前的日子。 骑士们不会被抢夺战功,仆从军也能得到真实的好处。领民能躲避强征,不再被沉重的税收压垮,奴隶竟然也能分到房屋和粮食。 种种举措前所未闻,真实推行开来,造成的轰动超出想象。 战败的领主被剥夺领地,土地和财富重新分配,大军上下都能获得好处。 投靠岑青的贵族络绎不绝,他没有来者不拒,全部交由荆棘女仆甄别。妄图浑水摸鱼,掩盖犯下的罪孽,摇身一变站到胜利一方,在他这里完全行不通。 种种措施发挥作用,岑青的威望日渐升高。此消彼长,王国内暗潮汹涌,戈罗德听到的全是坏消息。 效忠国王的力量锐减,岑青的队伍则持续壮大。 随着消息传播开,王城内人心惶惶。 王城贵族各怀鬼胎,附庸种族不听调遣,骑士、领民、仆人、奴隶,太多变化过于明显,想忽略都难。 王宫前,一名骑士翻身下马。 他带来一个糟糕的情报,岑青的大军又攻占一座城堡,打下一位侯爵的领地。 参考岑青的进军速度,不需要十日,他就能挥师王城,进逼金岩城下。 这个发展简直骇人听闻。 巴隆侯爵的战败更是出乎所有人预料。 没人认为他一定能取胜,只是没想到他会败得如此迅速。 广阔的领土,众多人口,超过五千名骑士以及众多仆从军,还有征发的壮年领民,数万人的抵抗力量坚持不到一天,就被打得溃不成军,兵败如山倒。 巴隆侯爵战死,他麾下的骑士队长多数战死,少数倒戈。死去的骑士不提,还活着的俱如鸟兽散。 正因这些人的逃离,使战败的消息迅速传开。 即使王城众人想欺骗自己,面对血淋淋的事实也无法捂住眼睛,更不可能堵住耳朵。 上至戈罗德,下至廷臣,他们必须面对现实的困境。 巴隆侯爵战败,金岩城失去最后一道用力屏障。王城即将沦为孤岛,独自对抗岑青的庞大军队。 戈罗德之前的计划沦为泡影。 他的旨意无人遵守。 不,有一个例外,他宣称与朱殷的婚姻无效,这一条迅速传开。结果却不尽如人意,甚至和预想南辕北辙,众人议论的并非岑青失去继承权,而是戈罗德登上王位的合法性。 众所周知,血族王国由黑发王室创建。 戈罗德是一个普通贵族,除了早年获取的战功,地位和权势都很一般。假使没有这段婚姻,他永远无法触碰到的王权,根本没有登上王位的资格。 等戈罗德意识到情况不对,流言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无法遏制。在岑青的推波助澜下,质疑国王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戈罗德妄图让岑青失去法理支持,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被质疑的成为他自己。 因为这件事,国王的脾气愈发暴躁。短短几天时间,抬出王宫的尸体成倍增加。 宫廷侍从们惶惶不可终日,走进国王的寝宫,或是王座厅,于他们而言简直像走上刑场。 国王的情人们也放弃争宠。 如今的局势下,金岩城朝不保夕,比起获得国王的青睐,远不如藏起一些珠宝,伺机远走高飞。 王后左娜遭到软禁,一同被关押的还有达尔顿。 母子两人无法走出房门,始终见不到国王,反而比任何人都安全。委实是一种讽刺。 王宫前,骑士翻下马背,做好心理建设,才迈步登上台阶。 御前会议正在进行,从昨夜持续到今天。 廷臣们连夜被召唤,经过数个小时讨论,始终对现状束手无策,没能提出任何有效的建议。 第204章 所有人心知肚明,金岩城没救了。 除非奇迹发生,岑青兵临城下板上钉钉,夺取王权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只是他们仍在挣扎,至少表面如此。 他们清楚自己做过些什么,不可能得到岑青宽恕,城破之日,注定是死路一条。提前逃亡也不可能,戈罗德不会允许。 近期御前会议,国王的威胁摆上台面。 每次召见群臣,王座两旁都会站着骷髅骑士。他们全副武装,拉下头盔的面罩。双手交握压着剑柄,剑身悬于地面,剑尖随时能朝向众人。 走廊内,王宫前,巡逻的守卫数量翻了一番。 走入王宫大门,就像锁链加身,空气中弥漫紧张的气氛。 贵族们敏锐察觉到,国王心中压抑着疯狂。一旦情绪被引燃,随时都将摧毁所有人。 在第一王子到来之前。 送信的骑士穿过走廊,来至王座厅前。 明知门内气氛紧张,他却无法止步不前,只能硬着头皮让侍从通报,得到允许后,迈步走入室内。 大厅内,戈罗德高踞王座,贵族大臣分立在台阶下。 墙上的高窗半开,却无阳光投入,也不见一缕风。 华丽的织锦遮挡住日光,使大厅内变得昏暗。墙上的雕刻浮现暗影,穹顶的壁画色彩刺目,血腥的场景压下,完全使人喘不过气来。 所幸血族不需要呼吸。 骑士的脚步略显僵硬,他竭力压制住慌张,走到距王座前台阶五步左右的位置,单膝跪地行礼。 “陛下。”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忐忑显而易见。 “又是什么糟糕的消息?”戈罗德靠在王座上,不期待听到任何好消息。从骑士的表情来看,他的预感绝对正确,又是一桩糟糕的事情。 骑士不敢抬起头,双眼盯着地面,咬了咬牙,声音紧绷:“第一王子,他的军队穿过巴隆侯爵的领地,正在逼近王城。西边、西边传来情报,魔族大军越过边境线,他们有数万人。还有北边,巫灵现身,不确定是否已经进入王国境内。” 话落,骑士的头垂得更低,额头冒出冷汗,汗珠缀上睫毛,模糊他的视线。 眼球一阵刺痛,他却一动不敢动,唯恐触怒国王。 大厅内一片死寂。 戈罗德没有出声,贵族们也是一样。 大家心中一清二楚,金岩城走向末日,速度快得令人绝望。只是没人开口,他们不能说出实情。 “真是没想到。”戈罗德发出低沉的笑声,声音沙哑,令人不寒而栗,“我的儿子来了,魔族来了,巫灵也要掺一脚?” 戈罗德没有暴怒,他目光阴翳,笑容冰冷,没人能猜出他此刻的真正想法。 巴希尔和扎克斯各自抬起头,审视国王的表现,面上不显,心已经沉入谷底。 国王越是冷静,情况越是不妙。 如果他雷霆震怒,像之前一样咆哮,证明自己还有操作的余地。他变得如此冷静,分明已经下定决心,那个决定一定无比疯狂。 他会带着所有人去死! “告诉我的领主们,还活着的那些,不想死就来金岩城。守护我的王城,他们才有活下去的机会。至于西边和北边,不必设防。以边境的兵力拦不住魔族。至于巫灵,北境在我儿子手里,没人能阻拦巫灵。” 戈罗德语气散漫,稍有些语无伦次,却让贵族们绷紧了神经。 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召集领主死守王城,和金岩城一同埋葬,这就是戈罗德发出的讯号。 虚假的承诺,花言巧语编织的谎言,他会拽着所有人一起去死! “现在,你们可以离开了。”戈罗德靠在王座上,目光扫视阶下贵族,声音中透出无尽冷意,“抓紧召集军队,尽可能守住这座王城。我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在行动之前最好想清楚,你们都做过什么,我的儿子是否会大发慈悲,让你们的脑袋留在脖子上。” 在朱殷遇害这件事上,领地贵族还有辩解可能,王城贵族全不无辜。包括巴希尔和扎克斯在内,他们都在荆棘女仆的复仇名单上。 戈罗德的话既是提醒也是威胁。 千万别抱着侥幸,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注定是死,不如奋力一搏,也许能有奇迹发生。 “明白我的意思吗,诸位?” “是的,陛下。” 贵族们一起弯腰,深埋目光,掩饰自己此刻的情绪,不对任何人泄露真实想法。 戈罗德变得意兴阑珊,他随意摆摆手,命令众人退下。 大臣们不敢久留,鱼贯退出王座厅。 他们失去攀谈的兴趣,脚步匆匆走出城堡,各自登上马车。 车辆驶离王宫,急速穿过城内。 车厢始终门窗紧闭,没有传出半点声音。沉默、压抑,正如这座走向末日的王城。 死寂的气氛中,唯有花街依旧热闹,与王城的现状格格不入。 虫人经营的酒馆中,酒鬼和寻芳客络绎不绝,抛洒的金币堆积如山。 近段时间以来,造访花街的都是贵族和骑士,以及被强制留在城内的附庸族群。 贵族和骑士不再遮遮掩掩,公然亮出身份。附庸种族肆无忌惮,他们大把撒出钱币,每日里寻欢作乐,醉生梦死。 如同最后的疯狂,没有人去祈祷明日。 巴隆侯爵战败的消息传来,贵族们没有哀悼和忧伤,反而更加疯狂地涌向花街,他们压根不去想明天,肆意消耗最后的时光,形似癫狂。 正午时分刚过,泰姆的酒馆已经爆满。 每一张桌旁都坐满了人,桌子上,漂亮的男女衣着轻薄,他们在旋转、欢笑、抛出媚眼和飞吻,换来大把钱币。 “酒,更多好酒!” “尽情跳吧,美人!” “这些金币都是你的!” 叫嚷和口哨交织,声音混乱嘈杂。空气中弥漫酒气,充斥着堕落和绝望。 店主泰姆站在柜台后,目睹店内的乱象,始终一言不发。 他放下擦干净的酒杯,把柜台交给伙计,独自绕过酒柜进入楼梯下的暗门。 “这座城正在死亡。” “快了,就快了。” “陛下就快到来。” 随之而来的,是虫人改变命运的机会。 泰姆加快脚步,穿过狭窄的走廊,来至另一扇暗门前。 他握住门把手,把木门推开一条缝,随即弯下腰,放出藏在口袋里的信鼠。 小巧的信鼠无声落地,熟练地用后肢站立。它从泰姆手中咬走一块干肉,藏进自己的颊囊中,其后背着泰姆的信钻出门缝,消失在酒馆后巷。 虫人没有停留太久,很快转身返回酒馆大堂。 走出楼梯暗门的一瞬间,寂静被喧闹取代,浓郁的酒气冲入鼻端,入目是泼洒的金币,旋转的舞裙,以及疯狂的酒客。 群魔乱舞,如同死亡来临前的最后疯狂。 信鼠离开酒馆后巷,快速钻入地下,悄无声息离开王城,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比起之前送信的同伴,它不需要跑得太远,仅仅两天时间,就遇上占星师操控的骷髅。 这是一群骷髅骑士。 他们骑着骷髅马,身上的铠甲五花八门,式样老旧的能追溯至数千年前,部分铠甲簇新,分明带有巴隆侯爵麾下骑士团的纹章。 信鼠顺着马腿爬上马背,站在骷髅马头顶。 骷髅骑士眼底跳跃暗火,套着护甲的手抓起信鼠,分出一骑调头折返。 穿过一座山梁,居高临下,能望见一支庞大的军队。 军团分不同方向行进,潮水般撕扯,频繁分离汇聚,浩浩荡荡,覆盖大半平原,规模和气势都相当惊人。 骷髅羽人在天空飞翔,大群骨鸟振翅盘旋,掀起一阵热风。 巨鸮穿云而过,为首一人身形高挑,织金斗篷华丽异常,在烈阳下熠熠生辉。 骷髅骑士策马奔下山脊,直冲行进中的骷髅木,将信鼠和信件一同呈给占星师。 奥尔加取下虫人的书信,看清上面的内容,当即召来一只骨鸟:“交给陛下。” 骨鸟咬住书信,拍打着翅膀升高,追逐前方的巨鸮。 岑青听到声响,回头望去,就见骨鸟被一条荆棘缠住。荆棘女仆取走它口中的信,检查过后才递给岑青。 她们从不信任任何人,包括占星师。 岑青接过羊皮纸,打开后浏览一遍,对情报内容没有任何意外。 金岩城注定陷落。 他会亲手打开那座城的大门,持剑走进王宫,让篡位者付出应有的代价。 “传令全军加速前进。明天日落之前,我要看到金岩城的大门。” “遵命。” 荆棘女仆调转方向,驾巨鸮飞过大军上方,传达岑青的旨意。 “陛下命令,明天日落之前,兵临金岩城下!” 岑青的命令被忠实执行。 第205章 贵族和骑士抓起挂在胸前的号角,接连吹响。 苍凉的号角声直冲云霄,战旗飘扬,坚硬的马蹄踏碎大地,滚滚犹如奔雷。 半人马、矮人、侏儒和地精加速前行,大车经过处,掀起大片烟尘。 占星师释放黑光,骷髅大军如潮水翻涌,白浪湮灭大地,向血族王城碾压而去。 第111章 日暮时分,热风席卷大地。 金色日轮缓慢下沉,火云穿梭天空,醒目的赤红压向大地,血染一般。 金岩城内,巡逻士兵穿过大街小巷,驱逐藏在路旁的乞丐和窃贼,从阴影里抓出逃犯,将他们统统投入监狱。 士兵队伍经过时,总是伴随着嘈杂的声音。 吵嚷声、咒骂声、求饶声、武器穿透血肉的裂帛声、以及骨头断裂的声响,种种声音掺杂一起,组成一曲混乱黑暗的乐章,尖锐刺耳,令人不寒而栗。 夕阳的余晖落入城内,暴力和血腥无所遁形。 乞丐在逃跑,几人拼命挣脱束缚,利用矮小的身形钻进小巷。 他们藏进墙壁间的缝隙,只差一点就能逃出生天。不想破风声从身后袭来,眨眼时间,锋利的箭矢洞穿他们的胸膛。 乞丐顿觉心口一凉,来不及感受剧痛,一股巨力袭来,他们被拽出藏身处,接连扑倒在地。 “真是麻烦。” 脚步声响起,沉重的铁靴敲击石板。 几名士兵走入小巷,站在乞丐头前。 乞丐的意识逐渐模糊,士兵的说话声像隔着一层蒙布,听上去有些失真。 “死了?” “或许是装死?” “试试看。” “狡猾的垃圾。” 见几人不动,一名士兵抬起脚,踩上乞丐的头。坚硬的鞋底用力碾压,听到骨头碎裂声,确认地上的人不是在装死,才大发慈悲移开自己的脚。 “死了。” “也好,倒是省得麻烦。” “牢房里都塞满了。” “让奴隶运走尸体,留在这里会发臭。” 士兵们语带轻蔑,对生命的逝去不屑一顾。 说话间,巷口突然传来一阵声响,一支游骑兵穿街而过,掠过众人眼前。 这支队伍骑着高头大马,马具配备齐全,战马头部、脖颈和背部还有护甲。 为首的骑士身材健硕,穿戴的钢甲工艺精良。左手拉着缰绳,右手擎起一面旗帜,青铜旗杆足有手腕粗,顶端飘扬贵族的战旗,家纹是一头凶猛的剑齿虎。 “罗宛公爵的骑兵,已经是第三批。” “贵族老爷的军队都在集结。” “据说第一王子要打来了。” “王城能守住吗?” “不知道。” “巴隆侯爵战败,仅仅一天,城堡就被攻破。那支可怕的军队战无不胜,还有谁能挡住他?” 提起即将到来的战争,士兵们都很悲观。 不怪他们丧失斗志,就目前传回的战报,岑青的军队连战连捷,一路摧枯拉朽,没有任何人是这支大军的对手。 子爵、伯爵、公爵、侯爵,死在他手中的贵族不计其数。 巴隆侯爵最为特殊,他的地位相当重要,他是国王的忠实拥趸,常年把守通往金岩城的门户要道。 如今领地失守,侯爵本人战死,他麾下的军队要么死,要么投降,金岩城失去最重要的屏障,骷髅大军随时能长驱直入,攻破这座古老的王城。 “我不知道这种局面还能维持多久。”一名士兵肩扛长矛,看向巷口路过的游骑兵,声音低沉,情绪中满是悲观,“也许要不了几天,我们就得走上城头,面对那支可怕的军队。” “操控骷髅的占星师,来自雪域的强悍种族,心怀仇恨的北境贵族,转投第一王子的领主,”他的同伴一项项列举,越说越是绝望,“还有黑骑士和第一王子的女仆。那些可怕的女仆,她们差点杀死国王!” 百年前,戈罗德遭遇刺杀,险些命丧王座厅。荆棘女仆闯入王宫,用血染红这座城堡。 这件事严重损害国王威严。事后,王宫严令所有人闭紧嘴巴。 然而,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影响始终存在,不可能彻底抹除。 众多血族仍记得当年那一幕,鲜血沿着王宫前的台阶流淌,宫廷骑士被黑色荆棘缠绕,在痛苦中结束生命。 女仆们冲进王宫,不顾一切扑向戈罗德,可惜被过国王的骑士阻挡,刺杀最终失败。 参与刺杀的女仆没有死,她们被关进地牢,自此不见天日。 血族王国谋求和巫灵联姻,岑青是唯一合适的人选。作为交换条件,她们被放出地牢,随第一王子前往雪域。 现如今,又随岑青一同归来。 她们的恨意从未磨灭,更随着岁月加深,牢牢刻入心底。 一旦王城被攻破,黑色荆棘涌入城内,势必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如同百年前的延续。 几名士兵站在巷子里,等到游骑兵全部走远,他们才走出巷口。 其中一人看向道路尽头,低声说道:“或许,我们可以逃跑。” “不可能的。”另一人摇头,单手握紧枪杆,小心压低声音,“如果真能逃跑,你以为那些贵族还会留在城里?” “没有任何办法,难道就只能等死?”士兵不甘心,他不想为国王陪葬,一点也不想。 “我们只能等待。”第三人开口,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石头。他经过两人时竖起长枪,枪杆一端拖拽过地面,发出一阵声响,“我们该期待第一王子到来。只有城内陷入混乱,国王和贵族自顾不暇,才能找到脱身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 士兵的话说到一半,城头突然传出钟声。 这阵钟声来得突兀,而且相当奇怪。 士兵们被声音吸引,城民们也是一样。人群陆续走上街道,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城墙上人影攒动,有骑士急匆匆跑下城墙,飞身上马,焦急地奔向王宫。 “无边无际的骷髅,金蔷薇战旗,是第一王子,第一王子来了!” 城头上,守军分散在垛墙后,紧张地眺望远处。看到城外场景,抑制不住手指颤抖,表情中满是惊恐。 太阳只剩一道光弧,天空由赤色转为暗红,逐渐染上漆黑。 极目天地一线处,恐怖的白浪压过地面,成千上万的骷髅涌出地平线,翻滚着涌动向前。 奔雷声持续不断,血族骑兵从大军两翼驰出,速度疾如闪电。 大军中部如潮水分开,现出一株巨大的骷髅木,苍白的颜色异常醒目,近乎在黑暗中发光。 地精、矮人和侏儒接连现身。 他们驱赶着大车,车上是大批攻城器械,包括攻城锤、投石器、巨弩以及高达百米的箭楼。 座兽在前方拖拽车辆,厚实的车轮压过地面,车辙并排向前,每一条都深过半米。 半人马全体披上铠甲,他们手持青铜和黑铁打造的兵器,以双刃斧居多,斧头上方有凸起的尖锥,杀伤力惊人。 岩巨人后裔不甘落后,操控石傀儡和骷髅大军同步前行。 石傀儡迈开大步,如同一座座高塔向前推进。沉重的脚步声引发大地震颤,给城头的守军造成错觉,脚下正发生一场地震。 巨鸮出现在天空,巨大的翅膀舒展,无声划开夜风,带给金岩城巨大压力。 猛禽排列成雁形,岑青位置居中,荆棘女仆分在左右。 岑青站在巨鸮背上,织金斗篷被风掀起,兜帽脱落,现出鸦羽般的发和深邃的眸子,瞳孔颜色比夜色更深。 “金岩城,我回来了。” 黑发血族眺望城头,单手解开领口的系绳,任由织金斗篷落在脚下。 他身上穿着一件华丽的外套,搭配成套的领扣、腰带和胸针,与他离开金岩城时的装扮一般无二。 不同之处在于,他的耳饰破碎,伴生荆棘的力量彻底消失。腰间多出一把佩剑,取自荒域深处,正是血族的王者之剑。 距离接近强弓射程,巨鸮悬停在半空。 岑青举起右臂,缓慢下压,手指指向金岩城;“进攻。” 荆棘女仆迅速领命,各自驱使巨鸮下降高度,流光一般穿过大军上方。 “陛下旨意,进攻!” “攻打王城!” 占星师释放黑光,骷髅海加速向前涌动。 贵族们吹响号角,声音苍凉,在暮色下传出极远。 数辆鼓车被推出,多名矮人站在上面,赤膊挥舞着手臂,鼓锤交替落下,砸出雄浑的鼓音。 最后一缕天光消失,黑暗笼罩大地。 不见月亮升起,也未见一颗星辰,浓重的乌云堆积在天空,遮挡住所有光亮。 云后雷声炸裂,轰鸣声接连不断。 刺目的闪电爬过天空,银蛇游走在云层之间,豆大的雨珠从天而降,很快由稀疏变得密集,淹没王国腹地,吞噬座落在平原中心的血族王城。 第206章 电闪雷鸣,雨成瓢泼。 夏秋交替之际,一场滂沱的夜雨不期而至。 雨水未能阻挡大军进攻的脚步。 号角声连续不断,鼓声持续加重,岑青的军队加快步伐,快速抵近城下。 每一次闪电落下,都能照亮白色的骷髅海。惊心动魄的一幕,仿佛地狱敞开大门,万千恶灵涌入世间。 金岩城内,骑士策马飞驰。 雨水密集打落在骑士和战马身上,流淌出银白色的细线。 城内道路坑洼不平,雨落时积成水洼,马蹄践踏而过,飞溅起浑浊的水花。水珠倒悬地面,与雨水碰撞,破碎融合,再一次坠落。 战马一路疾驰,途中越过多辆贵族马车。 车流于岔路前分开,一批涌向王宫,另一批奔向城墙。 大队骑士紧随而至,他们身着铠甲,手持长矛,背负重剑,马背一侧挂着包裹兽皮的盾牌,分明是王城贵族手中最精锐的力量。 马蹄声不停,送信的骑士继续扬鞭,与大部队交错而过,逆向而行。 来至王宫前,战马尚未停稳,骑士已然滚落马背。 他向守卫表明身份,三步并作两步登上台阶,快速穿过走廊,去往国王所在的大厅。 骑士冒雨驰来,全身湿透。湿漉漉的脚印顺着走廊延伸向前,掺杂着泥点,在奢华的宫殿中异常突兀。 王座厅房门大开,戈罗德离开王座,和贵族们站在一起。 众人表情凝重,频繁看向窗外。 恰好遇见一道闪电砸落,紫红的电光蛇形划过窗外,击落在庭院中,一瞬间爆发的强光照亮众人的脸庞,焦灼、紧张、惶恐、隐隐透出绝望。 戈罗德很想表现出沉稳,他试图让自己看上去胸有成竹,奈何眼神出卖了他。 他双手负在身后,手指用力攥紧,手背上鼓起青筋。 骑士走入大厅,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国王和大臣们被阴云笼罩,就像是这糟糕的天气,所有人的表情都很沉重,悲观的情绪难以遮掩。 “陛下,第一王子抵达城外,大军已经发起进攻!”骑士单膝跪地,道出他在城头目睹的一切。 成千上万的骷髅,气势汹汹的骑兵,全副武装的半人马,见所未见的巨大石傀儡。 还有大车,数不清的大车。 车上有多种攻城器械,威力惊人。 他还看到巨弩,一根弩矢可比他的腰粗,看上去异常恐怖。 苍白的骷髅木、飞在天空的骷髅羽人,穿梭在地上的黑色藤蔓,一切的一切,都充满不祥气息,仿佛厄运降临。 最可怕的是穿过雨幕的巨鸮。 猛禽背上的身影是王城众人噩梦的源头。 “陛下,战争已经开始!” 骑士单膝跪在地上,雨水沿着他的盔甲滴落,在地面积了一滩。 大殿内寂静无声,闪电再次划过窗外,雷声轰鸣,使众人心头一颤,脸色愈显苍白。 “我的儿子,他来了。”戈罗德幽幽开口,阴翳的目光扫过众人,“诸位,你们有什么好的建议?” 廷臣们面面相觑,事到如今,除了迎战,压根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和谈? 别开玩笑了。 巴隆侯爵的头挂在旗杆上,还有众多被岑青处死的贵族,比起这些人,自己犯下的罪孽更不可饶恕。 他们背叛殷王后,投靠戈罗德,享受百年富贵。如今遭遇复仇,也没什么好抱怨。 愿赌服输。 报应来临,他们没有退路,唯有接受。 “陛下,请您登上城头,亲自指挥大军。”巴希尔正色开口,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听不出半分慌乱,“您的出现必定能鼓舞士气。” 他的提议切合实际,没有人反对。 即使那会给戈罗德带来危险。 退一万步,国王陛下藏在宫廷里,不意味着绝对安全。等到城门被攻破,他一样会死无葬身之地。 “陛下,我赞成丞相的提议。”扎克斯开口,罕见支持政敌的提议。 某一瞬间,两人目光相遇,嗅到某种力量,冥冥之中,他们似乎明白了什么。 血咒。 来自黑发王室的诅咒。 巴希尔背负血色符文,扎克斯也是一样。 有两人带头,贵族们纷纷出言劝说,希望戈罗德能临阵指挥,带领众人全力一搏。 “城内有几万士兵,还有城民、仆人和奴隶。我们可以调动更多力量,未必不能守住王城,击退来敌。” “对,就是这样。” “陛下,请您率领我们,就像当年那样!” 贵族们你一言我一语,配合雷雨天气以及频繁传来的鼓声、钟声和号角,将戈罗德高高架起,令他失去拒绝的理由。 骷髅骑士站在王座两旁,双手拄剑,同样在等待戈罗德回答。 如果国王怯懦,他们会无比失望。 戈罗德环顾殿内,目光扫视众人,暗沉的双眼掠过一张张面孔,旧贵族、新贵族、外戚,可信任、不可信任,如今全都站在一起,异口同声催促他走上战场。 这种感受让他愤怒,但他毫无办法。 就像是被蛛网缠住,他变成一只可怜的虫子,四肢被牢牢捆绑,再多挣扎都是徒劳。 朱殷,她是否也经历过这样的绝境? 是的,她经历过。 背后推动之人就是自己。 而今命运轮回,戈罗德清醒地意识到,身陷泥淖、走投无路的处境无比令人绝望。 “够了!” 终于,国王大吼一声,喝止嘈杂的声音。 “我会去城头,诸位,跟随我,就像当初一样。”戈罗德环顾众人,目光定在巴希尔和扎克斯身上,嘴唇动了动,命令他们征调城内所有力量。 “跟随我守城,击退来敌!”戈罗德高声说道,依稀重现意气风发时的面貌,“城外之人是叛乱者,是逆贼,他不再是我的儿子。我将亲手杀死他,让他为自己的肆意妄为付出代价!” 贵族们清楚胜算不大,但在这一刻,没人会质疑国王所言。 他们深深弯腰,郑重其事道:“陛下,我等发誓效忠您,忠诚跟随您,誓死捍卫您的王城和权威!” 第112章 戈罗德命人抬来甲胄,当着群臣的面穿戴。 一身金色板甲,头盔和肩膀上有醒目的骷髅图案,保护他征战多年。胸甲曾经破损,如今全部修好,不留半分痕迹。 侍从举起沉重的护甲,仔细为国王穿着佩戴。 起初一切顺利,直至为戈罗德穿戴胸甲,缠绕腰带时,事情变得困难。 国王常年沉迷酒色,身形变得臃肿,大腹便便,坚硬的肌肉不复存在。胸甲不合尺寸,压根无法拼合。腰带更是难以扣上,短了一大截。 很尴尬。 侍从尝试几次无果,对上国王喷火的眼睛,只能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们很可能会死在今天。 就因为国王穿不上铠甲,还是他自己的问题! 想到无辜死去的同伴,侍从们心中怨气横生,眼底闪过猩红的仇恨。不想被发现,迅速把头压得更低,额头和鼻尖抵在冰冷的地板上。 “该死的,没用的东西!” 失去面子,戈罗德顿时火冒三丈。他暴躁地丢开头盔,抬脚踹在侍从身上。 侍从的骨头隐隐作痛,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向后滚动一圈,又迅速匍匐在地,卑微顺从到极点。 “陛下,您需要新的甲胄。”扎克斯突然开口,阻止国王继续发脾气,间接救了侍从一命。 伯爵阁下相当识趣,撇开戈罗德遭遇的尴尬,提到王宫中珍藏的甲胄,认为那一件更适合国王穿戴。 据说,这副锁子甲传承自王国的创建者。 “陛下,您应该穿上它,宣示您无上的权威。”扎克斯足够了解戈罗德,无论出于何种打算,这番言辞都成功压下对方的怒火,让他的心情好起来。 “你说得很对,扎克斯。”戈罗德没有迟疑,立刻命人开启地下仓库,取来这件甲胄,“正统的王室珍藏,我穿上它,想必我儿子的脸色会很好看。” “英明的决策,陛下。”扎克斯掀起嘴角,对戈罗德大加恭维。 城外大军压境,城内人心惶惶,君臣却是这副作态,场景无比讽刺。 侍从们暗中交换眼神,集体长舒一口气。无论如何,国王不会砍掉他们的脑袋,至少现在不会。 “去开仓库!” 戈罗德一声令下,侍从们忙不迭退出大厅,一个个脚步飞快。 王宫仓库位于地下,与关押囚徒的地牢相隔不远。 仓库大门的位置很隐秘,由半米厚的石板打造,牢牢嵌合在门框中。 门上垂落古老的挂锁,锁链和锁头锈迹斑斑,插进钥匙,开启锁扣,过程颇费力气。 侍从进入地下仓库,搬出装盔甲的箱子,再返回大厅,耗费二十多分钟。 第207章 这段时间内能发生许多事。 岑青的大军已然抵近城下,号角声和鼓声直冲云霄。攻城器械成排推出,投石器和巨弩拉满,攻城锤就位,箭楼正稳步向前推进。 轰隆! 雷声轰鸣,闪电爬过天空,暴雨倾盆而下。 数百道白影腾空而起,他们是骷髅羽人,张开庞大的骨翼,眼眶中跳跃幽火,手持长弓和投矛,自高空向下俯冲,直扑城头守军。 扑簌簌的振翅声响起,数不清的骨鸟盘旋上升,乌鸦群加入其中,苍白与漆黑交织,组成恐怖的双色漩涡,突破浓重的乌云。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石傀儡排成一行,在索斯等人的操控下大踏步走向王城。 他们的速度不快,步子却很大,距离光速拉近,很快与楼车并行,给城头守军带去巨大压力。 “那是什么?” “石巨人?” “他们不是灭绝了吗?” “防守!” “该死的,那些该死的骷髅!” 金岩城有数万守军,若非北境遭遇重大损失,领地贵族多数倒戈,数量还能翻倍。 如此强大的守护力量,这一刻却显得脆弱无力。 任凭军团长声嘶力竭,骑士队长奔走呼喊,士兵们始终垂头丧气,斗志得不到提升,开弓回击都显得疲软。 好在情况很快改善。 大队人马登上城头,为首之人穿着一身黑色铠甲,面具推高,正是国王戈罗德。他身后跟随众多王城贵族,集体换下盛装礼服,甲胄加身,携带最擅长的武器。 贵族的精锐兵力走在队伍后,擎起带有家纹的旗帜,和国王的骑士并行。 登上城头后,骑士队伍迅速分散,部分站到垛墙后,拉满弓弦,和天空中的骷髅羽人对射;部分走向守城器械,检查器械状况,随时准备启用。 他们的动作有条不紊,及时压下慌张的气氛,给城内守军带来信心。 另有少数骑士没有登上城墙,他们奔赴城门下,指挥奴隶钉死门闩,在门后堆积石块和木头,彻底将城门封住。 “钉死?”听到骑士的命令,奴隶们登时脸色惨白。 如此一来,没有人能走出这座城。 要么胜利,要么死亡。 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他们不想死,本能向后退,不想执行这道命令。 “马上去做。”一名骑士放平长枪,枪头洞穿奴隶的腹部。鲜血飞溅,奴隶被挑飞,重重摔在地上,当场气息断绝。 “看清楚没有?” “一群怯懦的废物。” “不要发出多余的声音,立即按照命令去做,否则这就是下场!” 骑士再次放低长枪,挑起地上的奴隶。 奴隶被挂在枪杆上,仰面朝天,四肢下垂,鲜血顺着枪杆滑落,流淌出暗红色的血线。 奴隶死不瞑目,脸上凝固恐惧和怨恨。他的同伴却不敢多看一眼,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愤怒,他们麻木地转过身,切实执行骑士的命令。 伴随着敲击声,门闩被锁链缠绕,彻底钉死在门板上。 门后堆积大量石块,还有坚硬的木头,填满拱形门洞,牢牢抵住城门。 攻城锤开始发挥作用,一次重重的敲击,城门震动,几个奴隶没来得及逃跑,当场被震落的石块砸中,骨头碎裂,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已然气绝身亡。 石头压过奴隶的尸体,继续向前滚动。骑士们迅速闪避,才没有遭遇同样的命运。 看向缺了一角的石堆,骑士无视奴隶的哀求,强迫他们爬上去,继续堵住缺口。 “如果不去,我现在就杀了你!” 骑士的威胁很奏效。 奴隶们不敢反抗,强压下心中恐惧,抬手挡住簌簌掉落的灰尘和碎石,小心向上攀爬,互相帮忙搬运石块,设法封住缺口。 城门外,矮人一次又一次拖拽绳索,攻城锤发挥威力,包裹铁皮的一端冲击城门,屡次楔入门板,留下凹陷的豁口。 “继续!” 缺口周围出现裂纹,矮人们继续用力,身上的肌肉隆隆鼓起,坚硬的头发和胡须根根倒竖。 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他们绝不会让自己失败。 “打开城门!” “撞碎它!” 攻城锤之后,投石器发出呼啸声,巨大的石头划过半空,接连砸向城内。 有骷髅爬进木兜,和石块一起飞越城头。他们不像骷髅羽人会飞,只能依靠这种方式获取更快登上城头的机会。 巨大的楼车在前进。 方形设计的箭楼,四面开有射击孔。车辆前进时,士兵能从容躲在车内,与守军展开对射。 岑青无意阶段性试探,从最初就命令军队全力压上。 “打开王城大门,我将给予丰厚奖励,金币、土地、爵位,应有尽有!” 战场中下达旨意,由荆棘女仆公告全军,无疑是一针强心剂。 进攻的大军陷入狂热,所有人不顾一切向前冲,包括转投不久的贵族领主。 见识到岑青的言出必行,相信他一定说到做到,他们再无顾虑,命令军中竖起战旗,自己拉下面罩,亲自带领骑士冲锋。 “冲进去,登上城头,我们就能拥有一切!” 城墙上,守军奋力还击。 弓箭手轮番射箭,士兵推出守城器械,与城下的大军展开对轰。 箭矢如雨,密集占据天空。 许多箭矢未能下落,直接在天空中对撞,发出一阵爆裂声,同时坠向地面。 石块呼啸而过,在空中交错。 进攻一方的巨石落在城墙后,沿着甬道翻滚,给守军带来死伤。城头飞出的石块砸向骷髅大军,由于队形密集,许多骷髅被当场砸碎,直接埋在石下。 双方的战斗从最初就进入白热化。 岑青的攻势一如预期,甚至比设想中更加强势。 守军的坚持有些出乎预料,大概是国王出现的缘故,多数人纵然颓丧也没想过逃跑。 贵族发挥出最大的能力,在城头组织起有力防守,一度将飞向城头的骷髅羽人射落,推翻爬上来的骷髅兽人,把碎裂的骨头抛向城下。 防守固然有效,进攻却愈发疯狂。 骷髅大军潮水般涌向城墙,不需要云梯,也无需借助绳索,骷髅兽人互相借力,沿着墙壁攀高,更多骷髅踩着他们向上攀爬,枯瘦的手指扣住墙砖,速度无比惊人。 石傀儡来至城下,肩膀轻松超过墙壁,距离接近,才知他们何等巨大。 他们的眼眶中没有眼球,无法转动,守军仍感到自己被盯上,一时间动弹不得,陷入巨大的恐慌。 “砸碎他们。”索斯站在石傀儡肩头,扬声下达命令。 石傀儡动作一致,他们绕着城墙站立,如同排开的影子。 在索斯等人的操控下,石傀儡同时握紧拳头,手臂后撤,紧接着向前轰出。 数拳之后,垛墙垮塌,女墙剧烈晃动,轰鸣声不绝于耳。 烟尘四起,多名守军慌不择路,闪躲时从裂口处坠落,惨叫着滚落城外。 他们中的部分张开翅膀,显然是贵族出身。其余无力缓解冲击,只能眼睁睁看着地面迫近,清晰听到骨头碎裂声,意识陷入混沌,就此一命呜呼。 石傀儡率先取得战果,楼车推进速度愈快,骷髅密集爬上城墙,眼看就要突破守军的防卫。 矮人却迟迟没有进展。 这令他们焦躁,甚至恼火异常。 “门后被堵住,可能被钉死。”经验丰富的长老说道,“攻城锤没用,我们必须另想办法。” “用火油!”赫尔当机立断,派人去找侏儒和地精,“火油桶,火把,我们炸开它!” 矮人决定双管齐下,攻城锤未停,同时有人去取火油桶。门后的守军尚不知道,外面已在策划火攻。 战斗焦灼时,城内的一些力量也开始行动。 国王亲临战场指挥,贵族调走全部力量,城内缺乏巡逻,属于国王的力量变得空虚。 这种情况下,多数人紧锁家门,轻易不敢露面。有的更藏进地窖,祈祷战争快点结束。 道路上十分冷清,除了偶尔飞落的石块和箭矢,少见人影。 有一群人突兀出现。 他们来自花街,是不被允许走出聚居区的虫人。 今时不同往日,他们突破士兵封锁,走出聚集的街道,集体手持火把,专门寻找贵族宅邸放火。 “烧光它们!” “避开红堡。” “小心一些,别被宅邸的守卫抓到!” 泰姆是所有虫人的首领,专门策划指挥这场行动。 他换下鲜艳的服装,穿上方便行动的坎肩和裤装。脚上没有穿鞋,露出四根脚趾,每一根上都长着锋利的钩状指甲。 “占星师下达指示,在城内制造混乱,配合第一王子行动。” 第208章 “第一王子会实现朱殷大人的承诺,我们必能获得自由。” “为此,我们将不惜一切!” 虫人遭遇太多不公平,他们迫切需要改变现状,为自己和后代的未来全力一搏。 若是赢了,多年夙愿就能实现,他们将彻底摆脱不公。 如果输了……他们不可能输,第一王子定会击败篡位者,夺回属于他的王城! “现在,行动!” 泰姆一声令下,虫人在街道中散开,举着火把各奔目标。 他们是精明的情报贩子,即使从未走出过花街,通过与客人接触,巧妙套话,照样对城内的布局了如指掌。 不多时,第一座贵族宅邸被点燃,紧接着是第二座、第三座…… 雨水已经停了,只有雷声轰鸣。 进攻的大军释放火箭,与虫人的行动完美衔接。 等到守军察觉到异常,身后已蹿升几十道黑烟。烟柱笔直上升,顶端直冲天际,与乌云相接,大面积扩散开,仿如末日景象。 城门下,侏儒和地精驾车穿过战场,为矮人送来火油。 “堆起来,快!” 矮人动作利落,片刻也不耽搁,迅速扛起火油桶堆在城门下。 高处的守军看到这一幕,意识到他们要做什么,登时瞳孔紧缩,大声道:“快阻止他们,他们要炸开城门!” 然而声音来得太迟。 矮人们准备好一切,迅速后撤。地精竖起大盾,顶住飞落的箭矢。侏儒掀开车上的蒙布,利用弩矢和墙头对射。 赫尔让所有人退后,利用飞索投掷火把。在火光飞出后,他立即趴在地上,双手捂住耳朵。 轰隆! 爆炸声起,火光冲天。 厚重的城门四分五裂,门闩带着断裂的锁链飞出,堵门的石块坍塌滚落,木头在地面燃烧,翻滚出一条条火线。 浓烟散去,城门碎裂倒塌,雄伟的城市失去屏障。 血族的王城,在岑青的大军面前再不设防。 第113章 剧烈的爆炸声传入城内,王宫同被震动。 侍从和女仆们脸色苍白,纷纷冲向窗口,看到城门方向腾起的黑烟,敏锐的听觉捕捉到喊杀声和马蹄声,立刻意识到金岩城已经危在旦夕。 “城门被炸开了!” “王城被攻破!” “守军死伤惨重!” 数道声音传遍城内,真真假假,无一不在动摇人心。 就在众人心神不宁时,城堡一层的窗户被砸碎,大量火把从窗口飞进来,点燃地毯和悬挂的织锦。 虫人们冲向王宫,他们隔空抛掷石头,向王宫内投掷火把。 庭院、建筑陆续被点燃,浓烟腾起,耀眼的火光跳跃蹿升,迅速张开大片火网。 王宫守卫多被调离,余下的人自顾不暇,根本没能力救火。 火光照亮侍从惊慌失措的脸庞,侍女们在惊叫,提着裙摆在走廊内乱跑,和侍从们撞在一起,像一群无头苍蝇。 虫人们一击得手,没有伺机冲入王宫,而是不断拔高嗓门,传递城门倒塌和大军即将入城的消息。 “城门破了!” “国王战败!” “第一王子的军队即将入城!” 叫嚷声中,更多建筑被点燃,浓烟滚滚升起,弥漫在城市上空。 频繁有石块和木头砸落,在街道上翻滚,时而撞上墙壁和房屋,发出阵阵闷响。 更有箭雨呼啸而至,密集穿透屋顶。 火光冲天,烟尘乱斗,堪比炼狱的景象,熄灭众人心头最后一丝侥幸。 不能留在这里。 跑,必须跑! 只有逃出去,他们才会有生路! 王宫中,众人开始惊慌逃离。 从侍从和女仆开始,逐渐蔓延到在城堡内工作的所有人,乃至于留下的个别守卫。 他们抓下窗帘,撕开能用的布料,迅速打成包裹,抢夺宫廷中的烛台、酒杯和镶嵌珠宝的器皿,撬走墙壁上的装饰物,带走一切能带走的东西。 两名守卫看上同一盏金烛台,他们各握住一端,都不肯放手。 发展到最后,竟是挥剑相向。 一人被刺死,大睁着双眼倒在地上,另一人拔出剑,根本不在乎飞溅的血,将战利品收进包裹,踩过同僚的尸体,转身搜寻下一个目标。 鲜血刺激之下,守卫开始互相残杀,侍从和女仆也难以幸免。 不多时,城堡内就血流成河。 胜利者全身染红,或抱或扛,带着包裹冲向王宫大门。 他们踩着鲜血和尸体离开,死者大睁着双眼,眼底凝固生命最后一刻的不甘和怨恨。 殷红的血线流淌,顺着砖缝渗入地下。 滴答、滴答…… 声音连续不断,血珠串联成线,顺着地牢棚顶垂落。 守闸门的驼背人最先被惊动,他们惊觉头顶一凉,抬手摸过,手指染上一抹殷红。 “血?”凑到鼻尖嗅闻,他们脸色骤变。 “出事了!” 驼背人们快速聚集,在两人的带领下升起一道又一道闸门,顺着狭窄的通道冲向上层。 基于和国王的契约,他们不仅要看守地牢,在必要时还需守卫王宫。 “我们必须快!” 驼背人走出地牢,闸门在他们身后落下。 沉重的撞击声后,寂静回归,灯光随之熄灭,黑暗再次来临,笼罩充满湿气和阴冷的空间。 一间幽暗的牢房中,女官蒂亚抬起头。 长时间悬吊,使她手臂和肩膀脱臼,手指完全失去知觉。 伤口迟迟没有愈合,血浆凝固在脸上,头发凌乱散落,使她看上去格外狼狈。 她侧耳细听,不再有驼背人的声音。 脚步声,说话声,粗俗的玩笑声,统统没有。 血腥味持续飘散,混乱来自屋顶,地牢上方的城堡。 身上的血咒一直在发热,蒂亚闭上双眼,无比肯定,她等待的人已经到来。 “主人的血脉。”她喃喃念着,缓慢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瞳孔变成诡异的腥红。暗黑的图腾爬上脸颊,荆棘状的图腾遍布全身,将她密集包裹。 她是蒂亚,左娜王后的女官。 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曾祖母是黑发王室的伴生种。她体内流淌着荆棘女仆的血,身上有殷王后留下的烙印。 她的血脉证明,她的荣耀,她的骄傲。 蒂亚仰起头,长发落向身后,黑色图案在她眼周合拢,猩红铺满眼球。尖锐的獠牙刺破牙床,她发出一声尖啸。 声音冲破牢房,回荡在黑暗的地下。 黑气氤氲在她周身,乌云一般翻滚。血光以她为中心爆开,蒂亚放弃自己的生命,以自己的鲜血和灵魂为祭品,唤醒沉睡在王城地下的古老生命。 轰隆! 血色铺开,烟尘翻滚,一阵地动山摇。 粗壮的荆棘破碎岩层,摧毁驼背人设立的闸门,盘绕在地牢棚顶,随时将突破城堡地面,冲入建筑走廊。 彼时,驼背人出现在城堡大厅,正撞见几名侍从仓惶奔逃。 两名王宫守卫追在他们身后,脸庞、胸膛和肩膀被血染红,手中握着滴血的长剑,大概是砍了太多骨头,剑刃已经出现豁口。 “站住!” “救命!” “饶了我!” 守卫已经杀红了眼,他们大步冲向前,从身后砍向侍从。 惨叫声响起,侍从接连扑倒,手中抱着的金银器皿散落在地,伤口涌出大量鲜血,染红他们身下的地板。 一只高脚杯滚落在血泊中,镶嵌的宝石覆上一层暗红。 守卫毫不在意,弯腰捡起来,直接揣进怀里。 散落的东西足够多,两人没有争抢,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无视呆若木鸡的驼背人,继续冲向走廊尽头。 他们必须动作快,带上足够多的东西,逃离即将陷落的王城。 就在他们打开城堡大门,笃定能逃出生天时,恐怖的烈焰涌入门内,守卫来不及躲闪,当场被火光淹没,沦为一堆焦炭。 虫人四处放火,城堡内外都被点燃。 门前被投掷更多火把,整个庭院都在燃烧。 唯有岑青曾居住的黑塔安然无恙。虫人们刻意避开那里,还特地隔离出防火带。 眼睁睁看着守卫化成黑炭,驼背人倒吸一口凉气,瞳孔骤然紧缩,恐怖的直觉冲入脑海。 他们环顾四周,发现城堡正在燃烧。 火舌持续蹿升,窗帘、地毯和许多家具都被点燃。楼梯也在燃烧,却止于二楼。 众人抬头望去,就见王后左娜出现在楼梯上方,怀中抱着小王子达尔顿,背后的蝠翼向前包拢,巧妙隔绝烈焰,不使一点火星触碰到她的孩子。 “陛下……” 驼背人看到左娜,正准备弯腰行礼,就被对方抬手制止。 左娜站在台阶上方,目光扫视一片狼藉的王宫,嘴角掀起一抹讽笑,目光平静得近乎诡异。 第209章 “王城即将陷落,如果不想死,就逃吧。” 话音落下,她无视驼背人惊愕的目光,转身离开楼梯,顺着未起火的走廊前行。 来至一扇高窗前,左娜停下脚步,透过窗户看向城中升起的黑烟,清楚预见末日来临。 王城会陷落,戈罗德会死,还有她的兄长。 “哈布克。”左娜开口,声音很低。 忠诚的仆人走出阴影,匍匐在她脚下:“听从您的差遣,陛下。” “我将面临死亡。如果我无法得到宽恕,保护我的孩子,带他离开这个王国,不被任何人找到。”左娜一字一句说着,抬手覆上窗框,透明的水晶玻璃发生震颤,裂纹蛛网状攀爬,“如果黑暗神眷顾,让我的期盼的得以实现,达尔顿不必逃离,请你追随他,保护他,用你的生命,用你的一切。” 哈布克仰起头,生平首次直视左娜。 血族和兽人的混血儿仰望自己的主人,眼底压抑着汹涌的情感。 他无力扭转命运,也无法劝说左娜改变主意。 最终,他用手指划破自己的脸颊,躬身匍匐在地:“遵从您的吩咐,以灵魂和生命起誓!” 左娜笑了。 温柔,明媚,褪去所有尖锐和傲慢,仿佛重回少女之时。 那时的她无忧无虑,每天所想的全是诗歌、珠宝和漂亮的裙子。 她会为学习烦恼,会和侍女讨论某个漂亮的乐手和诗人,会想着兄长外出归来,将给她带来什么样的礼物。 她在花海中徜徉,提着裙摆旋转。和家庭教师一起坐在花丛中,听对方讲述黑发王室的种种事迹。 她不该遗忘。 她是如此热切,无比崇拜着朱殷。 她曾期盼出现在朱殷身边,有朝一日成为她信任的女官,就像是蒂亚之于她。 蒂亚,她信任的蒂亚。 想到之前的种种,左娜痛苦地闭上双眼。她无法欺骗自己,从最初,她的女官就在演戏,她的忠诚从不属于自己。 而她无法愤怒。 归根结底,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背叛者终被背叛,卑劣的行径必自食恶果。 “如果这是报应,我愿意承担一切,请放过我的孩子。”左娜低声祈祷。 她单手覆上达尔顿的眼睛,温柔地轻哄:“我的孩子,睡吧,睡醒之后,一切都将结束。” “母亲……”达尔顿握住左娜的手,很想说些什么。困意却席卷而来,他无法坚持,沉沉地闭上双眼。 左娜亲吻他的额头,凝视着他,不忍放手,却必须放手。 她的面孔映入窗内,高窗在她身前破碎。 透明的玻璃碎片飞溅,悬在半空中,悉数坠向地面。 与此同时,城堡发生震荡,粗壮的黑荆棘破土而出,巨蟒一般盘踞在城堡一楼,更顺着墙壁和楼梯攀爬,绞杀遇见的所有生命,无论守卫、侍从、女仆、还是驼背人。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没人能逃离恐怖绞索。 尸体被悬挂在屋顶下,仿佛摇曳的旗帜。 “黑荆棘。” 看到出现在二楼的荆棘,左娜当机立断,抱着达尔顿破窗而出。 哈布克显露出继承自兽人母亲的天赋,灵活地跳出窗外,单手抓住城堡外墙,几个纵身就平安落地。 在两人身后,黑荆棘冲出走廊,火光迅速蔓延,很快点燃整个二楼。 火舌继续向上蹿升,穿过棚顶,缠绕墙壁。不需要多久,金岩堡就将被火焰吞噬。 城内多处起火,火势逐渐不受控制,从贵族宅邸蔓延向居民区。王城居民无法继续躲藏,他们被迫走出家门,或是逃向城外,或是试图救火。 街道上乱糟糟一片,叫嚷声此起彼伏。 众多身影奔走乱窜,人群互相推搡,冲突不可避免,使得局面愈发混乱。 就在这时,又一阵爆炸声传来,众人寻声望去,看到平生最恐怖的一幕。 矮人们炸开城门,岩巨人后裔操控石傀儡破坏城墙,楼车上万箭齐发,投石器持续发挥威力,多重打击之下,古老的城墙竟至垮塌。 整面墙壁塌陷,掀起大片烟尘。 先是垛墙,后是女墙,甬道断裂的速度超出想象。部分守军来不及逃离,随着墙砖一并坠落,湮灭在暴起的烟雾中。 个别贵族张开翅膀飞高,立即遭受箭雨洗礼。 骷髅羽人张开包围圈,堵截墙上的守军。他们分散在天空中,封锁各个方向,任何人都无法逃脱,除非将包围圈撕碎。 击碎一个骷髅羽人,位置马上就被添补,王城守军急剧消耗,骷髅却未见减少。 甚者,死去的血族从地上站起身,当着所有人的面血肉剥落,化身骷髅加入岑青的军队。 这一幕给守军造成巨大压力。越来越多的人陷入绝望,悲观的情绪蔓延,让他们彻底失去斗志。 黑骑士越过垮塌的城门,策马冲入城内。 众多骑士追随在他们身后,既有血族也有骷髅,潮水般涌入街道。 队伍经过处,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 王城骑兵早就六神无主,仆从军更不可能拼命,众人看不到的翻盘的希望,早就四散逃离。 城民和奴隶无力抵挡骑兵,慌乱地拥挤在路旁,样子战战兢兢,恐惧即将到来的屠杀。 出乎众人预料,这支大军没有屠戮平民。 “陛下有命,不向平民挥刀。” “搜捕王城守军和仆从军,把他们全部抓出来,不要放走一个!” “分出人手守卫红堡!” 米诺和佩诺尔特的声音先后响起,向众人传达岑青的命令。 布叶特策马上前,目光环顾左右,对道路两侧的人放话:“戈罗德没有继承王位的资格。他是伪王,是不折不扣的篡权者,他的拥趸和追随者都是逆贼。” “如果想得到宽恕,就抓出藏匿的逆贼。或者提供情报,会有丰厚的奖赏。” 一手鞭子,一手糖果,北境贵族们驾轻就熟。 他们策马走在城内,传播戈罗德的伪王身份,为岑青正名,宣扬他的权威。同时发动城民揪出藏匿的王城军队,骑士和仆从军一个不落。 恩威并施,双管齐下,城民纷纷倒戈。 王城骑士和仆从军陆续被抓出来。在城民的围追堵截中,他们根本无处躲藏,一个接一个沦为俘虏。 随着更多人员入城,接管看押俘虏,金岩城逐渐被岑青的军队掌握。 与之相对,残存的城墙上,戈罗德和众多贵族仍负隅顽抗。 宫廷骑士意志坚定,他们簇拥在戈罗德身边,奋力击杀袭来的骷髅羽人,挑飞领地贵族和骑士,纵然死伤惨重也不曾后退半步。 血骷髅浮现在众人头顶,空洞的眼眶森然恐怖,大口张开,似要吞噬周遭一切。 “杀!”骑士队长一声爆喝,重剑向下劈砍,生生劈碎朱尔斯的肩膀。若非乔拉及时救援,挥剑挡住攻势,朱尔斯必定命丧当场。 即便如此,两人应付起来也相当吃力。 眼见宫廷骑士包围上来,一道红光从天而降,及时救下他们,逼退骑士队长。 骑士队长仰起头,看到出现在头顶的巨鸮:“第一王子。” 岑青没有留在大军后方,他现身战场,黑色双翼在背后舒展,手持一柄绯红长剑,血族的王者之剑。 漆黑的双眼掠过骑士队长,扫视对方身后的战场。他的目标不是任何一名宫廷骑士,而是另有其人。 下一刻,他锁定被护卫在骑士中的戈罗德。 找到了。 绯红长剑斜指,岑青飞离巨鸮,黑暗的气息萦绕在他四周,强大的力量形成冲击波,震撼在场所有人。 “许久不见,你看上去不太好,父亲。” “我的儿子,我并不高兴见到你。” “很遗憾,这不是你能决定。”距离接近,岑青挥剑横扫,宫廷骑士无力抵挡,尽数被剑光逼退,接连横飞出去。 戈罗德倒退两步,挺起佩剑抵挡。 剑光侵袭,照亮两人的眼睛。 岑青的声音冰冷异常,字里行间隐藏刀锋:“你必须接受审判,为你犯下的罪孽付出代价!” 浓烟滚滚,烈焰冲天。 父子于战场重逢,刀剑相抵,针锋相对。 两人都很清楚,除非一方倒下,这场战斗会一直持续,永远不可能结束。 第114章 雷声轰鸣,雨水再度落下。 天空像破开一道口子,豆大的雨珠连成瀑布,灌入被烈火点燃的王城。 雨水吞噬烈焰,红光逐渐熄灭。 城内窜起浓烈的黑烟,一道道烟柱升起,又覆灭在雨帘之下。 待到烟气消散,繁华的建筑荡然无存,徒留遍地残垣断壁,一片狼藉。倒塌的墙壁、塌陷的屋顶,以及斑驳的庭院,再再说明这里都曾经历过什么。 残存的城墙上,频繁爆出强光。 第210章 血色骷髅头升空,狰狞扑向黑发血族。 遇红光正面袭来,绯色剑光贯穿骷髅,从眼眶刺入,自后脑冲出,骷髅头登时四分五裂,湮灭在剑光之中。 戈罗德发出一声闷哼,站立不稳,踉跄后退数步。来不及擦去嘴角的血沫,感知到危机来临,双手持剑上撩,凭战斗本能抵住落下的剑光。 岑青舒展双翼俯冲向下,长剑直袭戈罗德面门,中途被对方挡住。 两剑相击,发出爆音。 强大的气流震荡开,周遭骑士、女仆和贵族都被推挤,被迫向后退,直至后背抵住墙壁才勉强站稳。 戈罗德抬高视线,仰视头顶的岑青。 生平首次,他以仰望的姿态看向自己的儿子,他与朱殷的血脉。 “你以为你能赢?”戈罗德缓慢开口,声音异常沙哑,眼底弥漫阴暗色彩,“你会毁掉血族,毁掉王国!” “无稽之谈。”岑青没有丝毫动摇,更没给戈罗德喘息之机。黑色双翼振动,手中长剑落下,逼迫戈罗德再次后退,“真正毁掉血族的是你,是你背弃誓言,以卑劣的手段篡权夺位。掌权后不思进取,只乐意听阿谀奉承,躺在功劳簿上醉生梦死。你应该睁开双眼看看金岩城外,如今的血族是何境地?我所做的一切是在拨乱反正,让偏离的命运重回正轨!” 金戈交鸣,气浪爆裂。 没人能靠近两人,荆棘女仆、黑骑士、国王的宫廷骑士和王城贵族,全都不行。 “命运,正轨,简直可笑!”戈罗德双手紧握刀柄,又一次挡住岑青的进攻。 暗红色的蝠翼在肩后张开,他纵身飞高,于半空中直视岑青,表情扭曲,目光凶狠:“我是血族之王,王国的统治者!你是逆贼,发动叛乱进攻王城,带来这场战争,让血族陷入战火,你才该死!” 每说一句话,他便挥出一记重击。 他的身材不复精悍,胸膛和腹部变得臃肿,却一点也不影响他挥剑的速度。 重击接二连三,带出凛冽的风声。 岑青被迫由攻转守,振翅向后撤,持剑横在身前,格挡凶猛的冲击。 “怎么了,莫非是在胆怯,我的儿子?”戈罗德见状,发出得意的笑声。他猛然向前冲,打算乘胜追击,“你以为能打败我,得意洋洋坐上王位?我不会让你如愿。你的母亲做不到,你一样不行。你和你的母亲一样愚蠢,甚至比她更蠢!” 他的话激怒岑青,更激怒了荆棘女仆。 恐怖的气息急速扩张,黑色荆棘在城头疯长,前端穿梭过甬道,随时要升上半空,缠住那个口出恶言蔑视朱殷的男人。 “你该死!”岑青不再后退,漆黑的双眼染上血色,锋利的獠牙刺破牙床。 黑暗的力量瞬间爆发,以他为中心,一道黑色光柱冲天而起,底部压向城墙,顶部直冲天际。 光柱直径持续扩张,黑光过处,城墙和甬道爬上裂纹,大块的墙砖碎裂,成片向下坠落。散落的弓箭、枪矛沦为齑粉,盾牌自边缘粉碎,连死去的尸体都被融化,彻底消失在光中。 这一幕惊骇众人。 王城贵族和骑士拼命后撤,包括对戈罗德忠心耿耿的宫廷骑士,都无一人胆敢上前。面对死亡威胁,他们果断选择自保,不敢挑战这道黑光。 荆棘女仆释放荆棘,一层又一层挡在身前。 她们没有后撤,一步也没有。 她们要亲眼看到戈罗德的下场。必要时,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将这个可耻的灵魂拉进炼狱。 岑青悬浮在光中,黑色双翼舒展,头顶乌云被黑光侵蚀,大片消散。云后洒落璀璨星光,轻柔地覆在他肩上。 暴雨下个不停,他周围却不见一颗水珠。 右手食指上的指环漫射金辉,源于巫灵王的力量凝成光带,轻盈缠绕住他,使他不受任何力量侵袭。 戈罗德的样子异常狼狈。只差一点,他就要被光柱吞噬。 饶是保住性命,他也失去自己的左手,断口处涌出鲜血,剧痛使他不停颤抖。英俊的半张脸遭遇腐蚀,露出森白的骨头。眼球在眼眶中转动,眼角攀爬红色纹路,异常恐怖骇人。 失去一只手,他无法双手持剑,挥剑的速度骤然减慢。 岑青抓住这个机会,飞身冲出光柱,手中长剑横扫,誓要将戈罗德斩于剑下。 一道闪电自天空劈落,电光直击城墙,照亮这场战斗。 如同是讯号,雷声轰鸣,银蛇狂舞,电光将两人包围,与众人隔绝。 “陛下!”荆棘女仆心生担忧,就要冲上前。奈何遭遇双重阻隔,根本无法靠近。 她们尝试一次又一次,破碎的荆棘滚落脚下,始终无法触及岑青分毫。 就在这时,金岩堡方向传来异响,巨大的荆棘突破城堡,潮水般冲入城内。粗壮的荆条穿过街道,有意识一般纠缠追逐,抵近战场下方。 沿途惊呼声不断,不仅是城民,连布叶特和米诺等人都满脸震惊。 “这是什么?” “黑荆棘?” “陛下的女仆在城头。” “她们召唤不出这样的荆棘。” “那是谁?” 黑荆棘突然出现,吸引众多目光,以致于多数人未能发现,一道身影和荆棘同时飞出金岩堡,正急速飞向战场。 岑青的进攻仍在继续,戈罗德逐渐招架不住。 他能清楚感到力量流失。伤口中涌出鲜红的血,不断消耗他的生命,剥夺他战斗的能力。 “黑发王室的天赋。” 治愈,剥夺,侵蚀,毁灭。 又一道剑光袭来,戈罗德侧身闪躲,仍无法完全避开,肩膀留下一道血痕,伤口深可见骨。 他会死。 死在朱殷的血脉剑下,毫无尊严。 一念闪过脑海,戈罗德发出凶狠的咆哮。 他放弃防御,丢掉碍事的武器,调动最后的力量扑向岑青,单手成爪,就要穿透对方的心脏。 戈罗德放弃求生,他要拉着岑青一起去死。 “和我一起死吧,我的儿子!” 话音未落,狞笑犹在脸上,一道身影出现在他身后,先他一步伸出手臂,从身后贯穿他的胸膛,抓住他的心脏。 戈罗德表情一僵,缓慢低下头,猛然瞪大双眼。 他认出了那只手。 准确来说,他认出那只手上的戒指,他与左娜的婚戒。 “戈罗德,该死的是你。”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验证戈罗德的猜测。左娜收紧手指,不顾自己也被黑光腐蚀,强忍住剧痛对岑青说道,“殿下,不,陛下,我有罪,我会赎罪,用我的生命。请您宽赦我的儿子,允许他活下去……” 她的话未说完,戈罗德全身突然爆发强光。 忠诚于他的宫廷骑士出现异状,所有人失去力量,双膝跪倒在地,皮肤和血肉迅速干枯,活生生变成一具干尸。 “主仆契约。” 戈罗德与宫廷骑士存在契约,最黑暗的主仆契约。只要他愿意,可以攫取骑士团的力量为他所用。 代价也相当大。 身为力量的容器,他一样会死,而且会死得无比难看。 “我说过,我要带你一起去死,我的儿子。”说话间,戈罗德扣住左娜的手,强行把心脏留在胸腔。他口中涌出鲜血,斑块状的龟裂遍布他全身,纹路鲜红,血色流淌。 他在破碎。 从皮肤到血肉,再到骨头,强横的力量破碎体表,引发的爆炸不仅会杀死他,更会带走半径数十米内的所有人。 “去死吧!” 一声爆喝,戈罗德就要引爆自身。 千钧一发之际,黑色荆棘爬上城墙,牢牢缠住他,使他动弹不得。 左娜被一起缠绕,却没有半点惊慌,她借机收紧手臂,朝着岑青的方向,大声道:“陛下,杀了他,快杀了他!” “左娜,你这该死的女人!”戈罗德发出怒吼,反手抓过左娜,就要咬断她的脖子。 又一道黑影冲上天空,强勒住戈罗德脖子,使左娜得以脱险。 扎克斯。 左娜的兄长,戈罗德的心腹。 “陛下,您已经输了,不如安静去死。”扎克斯语气森冷,和左娜互相配合,牢牢钳住戈罗德的动作。 戈罗德瞪大双眼,发出愤怒的咆哮。 他又一次催动契约,这回却并不顺利,宫廷骑士的生命未能涌入他体内,似乎被某种力量阻隔。 三道光柱升起,笔直冲开雨幕。 光柱越升越高,顶端穿透云层,融入天空之中。 三名祭司的身影出现在光中,他们背靠着背,呈三角形站立。 三人掌心相对,面前各悬一枚菱形水晶。水晶漫射百千光芒,一道接一道落入城内,包裹住枯萎的宫廷骑士,切断他们与戈罗德的契约。 黑暗神、光明神和兽人之神的祭司联手,这一幕千年难遇,堪称空前绝后。 第211章 他们分明在帮助岑青。 戈罗德瞳孔紧缩,完全不可置信。 恐慌和怨愤的情绪同时涌上心头,他变得歇斯底里,咆哮如雷,拼着两败俱伤,成功撕掉扎克斯的左臂,甩掉身旁的左娜,再一次扑向岑青。 “去死!” 他彻底陷入癫狂,纵然是死,也必须拉上岑青。 不惜一切代价。 然而,他终究未能如愿。 一道红光横扫,戈罗德惊险闪避,未受致命伤,体内的力量却失去控制。 他发出凄厉的哀嚎,全身交错血红的裂痕,血光冲破他的身体,他的心脏也随之破碎,刹那四分五裂。 空气骤然凝固,时间静止,继而飞速倒流。 昔日的记忆闪过脑海,走马灯一般,占据他全部意识。 志得意满,纸醉金迷,他高举着酒杯,坐在权力的宝座上。怀中拥抱各色美人,没日没夜寻欢作乐,陶醉在谄媚的言辞和恭维声中。 昏黄的烛火下,他与不同的面孔密谋,夺取属于他妻子的权力,以荣誉为代价,登上觊觎已久的王位。 他在背后策划一切,看着朱殷遭遇背刺,众叛亲离,在不甘和怨恨中死去。 他把自己的儿子关进黑塔,即使没有动手杀死他,也严密监视着他,不让他有走出塔门的机会。 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是了,那场联姻。 他的自大和傲慢,最终毁灭了他。 戈罗德闭上双眼,灵魂之火逐渐暗淡,带走他最后的力气。 他从空中跌落,像一只折翼的鸟。 落地的一刻,他仰面躺在地上,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脸上,一段久远的记忆闯入脑海,来自更早的时候。 骷髅骑士团刚刚组建,他首次得到朱殷召见。 他看到站在大殿中的身影,美丽,骄傲,令人移不开眼睛。炽烈的灵魂,明朗的笑容,独一无二的血色玫瑰。 那一刻,他清楚感知到心脏在狂跳。 然而,贪婪吞噬了他。 对权力的渴望将他拖进深渊,最终,他亲手埋葬了那朵玫瑰。 后悔吗? 亦或该忏悔? 戈罗德用力睁大双眼,看到飞向他的岑青,翕动嘴唇,无声道出遗言:“我不后悔。” 如果时光流转,他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拥有卑劣的灵魂,最擅长虚假的欺骗和谎言。在生命终结之际,他坦诚自己的贪婪和卑鄙。 他是恶人,是罪人。 他承认。 但他从不后悔。 轰隆! 雷声轰鸣,雨点继续砸落。 戈罗德倒在城墙下,双眼灰暗,灵魂之火彻底熄灭。 契约的力量反噬,他的身体陡然膨胀,达到极限时爆裂开,于光中化成齑粉,尸骨无存。 戈罗德死亡,宫廷骑士成批倒在地上,生命进入倒计时。纵然有祭司阻断契约,残存的力量也微乎其微,无法支撑他们继续活下去。 枯萎的身体倒地,骑士在雨中闭上双眼,与他们效忠的主人一同破灭。 扎克斯和左娜互相搀扶着,从半空飞向地面。 扎克斯失去一条胳膊,左娜全身浴血。他们同时看向岑青,貌似有话要说,却没来得及开口,一道火光从天而降,迅猛绕过两人,当场将他们烧成飞灰。 火焰背后,魔龙出现在天空。 炎境之主高踞魔龙脊背,看向不远处的岑青,笑着歪了下头。火焰般的长发搭在肩侧,在暗夜中无比醒目。 “夜安,美丽的王后。” 在他身后,大量魔族现身。 炎魔驾魔鹰,在空中俯瞰城池,周身燃起烈焰。 猛犸冲过雨幕,发出嘹亮的象鸣。魔狮发出咆哮,一头接着一头,出现在骷髅大军身后。 魔族大军来势汹汹,在雨中逼近。包围持续缩小,形势一触即发。 第115章 魔族来者不善,从地面天空围堵金岩城。 雨水滂沱,猛犸群被雨幕笼罩,纷纷仰起长鼻,发出嘹亮的象鸣。 魔龙悬停在天空,喷出炽热的龙息。 魔鹰振翅掀起狂风,灰色风旋平地而起,催垮骷髅大军外围。地精和侏儒的车辆连续被掀翻,座兽被压在车下,发出惊慌的叫声。 半人马迅速行动,他们抓住被风吹走的侏儒,一个接一个抛向身后,丢进独角马拖拽的车内。 地精不需要帮忙。他们抛出荆棘种子,带刺的荆棘快速生长,迅速缠绕过他们腰间,将他们牢牢固定在地上。 骷髅大军在风中摇摆,能听到骨头碰撞敲打的声响。 骷髅木调转方向,苍白的树根划过地面,在大军中迅速铺开。前端向上竖起,彼此交错扭转,竖起白色的墙壁,抵挡狂风侵袭,压下被风卷走的骷髅。 血族骑士调转马头,排列成冲锋队形。 黑骑士居中,边境贵族和领地贵族的军队分在左右。 他们同时挺起战旗,旗杆的顶端堪比刀锋,旗帜在风中撕扯,金蔷薇的图案醒目耀眼,金光冲破雨幕,闪闪发亮。 晨曦破晓,第一缕阳光荡开雨云,照耀岑青的战旗。 阴霾瞬间驱散,光芒交相辉映,组成一道道虹桥,映入众人眼底。 美景转瞬即逝。 巨魔敲响战鼓,猛犸群向前挺进。沉重的脚步震颤大地,象群横冲直撞,无视骷髅大军的威胁,作势要将白海荡平。 火山部落的成员穿梭在象群间,他们袒露上半身,雨水顺着强健的肌肉滑过,勾勒出伤疤的形状,那是他们引以为傲的勋章。 三只灰白色的眼睛频繁转动,锁定前方的对手。在冲锋中,他们高举起手臂,链锤在头顶挥舞,双手巨斧接连砸落,每一次攻击都能带走一批骷髅。 魔狮出现在象群两侧,狮群发出咆哮,狮背上的双头魔吹响号角,与猛犸背上的巨魔互相较劲。 后者不甘示弱,扯掉碍事的上衣,双手抡起鼓槌,手臂交替落下,鼓声震耳,声声直冲云霄。 魔族的进攻突如其来,完全不给血族喘息之机。 奢珵举起右臂,单手下压,指向骷髅海中的巨木:“那个占星师,杀了她。” 炎魔军团出现在天空中,周身腾起烈焰。热浪蒸发冰冷的雨水,铺开大片醒目的赤红。 “陛下旨意,杀掉占星师!” 军团长艾兰德身先士卒,驱使魔鹰俯冲向下。火链在他身后拉长,与地面近乎垂直。 炎魔战士发出尖啸,化作一道道赤红色的流光,疾冲而下,猛扑向骷髅大军。 骷髅木上,奥尔加神情凝重。 “尤莉,帮助我。”她对女儿说道,“尽你所能,唤醒沉睡的骸骨。” “是的,母亲。” 母女俩携手释放全部力量。 黑光雨点般砸落,大地发生颠簸,以骷髅木为中心,刀锋状的气浪冲出地表,数不清的白骨爬出地底,不同种族、不同年代,贵族、战士、平民、奴仆,还有各种野兽和禽鸟。 母女俩不作甄别,爆发全部力量,以海量骷髅构筑防御,抵御炎魔的冲击。 轰隆! 赤红与苍白对撞,一瞬间爆发的地量几能撼天动地。 骷髅大军上方,岑青手持王者之剑,绯红的剑光划过半空,弧形向前震荡。 血族骑士展开冲锋。 骑士们拉下面罩,挺起武器,驱使战马奔驰向前,背靠金岩城,猛扑向魔族大军。 还活着的王城骑士挣脱束缚,主动加入战斗。 不久之前, 骑士们白刃相接,杀得你死我活。这一刻,他们有共同的敌人,那就是来势汹汹的魔族。 “杀!” 黑骑士化作锋矢,率先冲入猛犸阵中。 边境骑士、领地骑士和王城骑士互相配合,抛开往日恩怨,彼此守望互助,组成雁形阵,与魔族展开厮杀。 戈罗德出于私心,放魔族大军入境,无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炎境之主对岑青势在必得。同样的,唾手可得的领土他也不会错过。 “继续。”奢珵站在魔龙背上,俯瞰地面上的战斗,向魔族军团下达指令。 魅魔出现在天空中,张开翅膀,发出刺耳的尖啸。他们手持尖戟,向金岩城猛扑而去。 他们的目标是拿下这座城。 占据血族王城,夺取血族统治数万年的土地。 双头魔出现在战场外围,他们小规模调度,指挥异常灵活,将金岩城和岑青的大军切割包围。 以逸待劳,封锁围剿,逐片予以歼灭,在魔族眼中,血族没有一丝一毫胜算。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争。 “你会属于我,美丽的王后。”奢珵看向岑青,笑容肆意张扬。他抬起右手,掌心涌出数条火链,火舌交错扭转,结成一条恐怖的火鞭。 握柄是巨龙形状,龙首狰狞,双眼中跳跃火光。 第212章 鞭身覆盖鳞片状的纹路,每一道纹理都由火线串联,仿佛流淌的岩浆。 鞭梢锋利,袭来时爆发强音。 这是一件致命的武器,能轻松攫取生命,破灭灵魂。 岑青没有退缩。 他双手持剑,剑身光芒大炽,绯色覆盖他的脸颊,愈显瞳孔深邃,眸色漆黑。 “炎境之主,你破坏了契约。”他说道。 “契约的存在,本就是为了打破。”奢珵散漫的语气能轻易激怒任何人。很可惜,这其中不包括岑青。 见对方的情绪始终平稳,表情没有更多变化,奢珵颇为失望。 “美丽的王后,我想更多了解你。愤怒、喜悦、仇恨,鲜活真实的情绪,充满血腥,那一定无比美丽。” 他的言辞恣肆疯狂,使人毛骨悚然。 瑰丽的外表下充斥偏执和病态。 这才是魔族的君王,炎境的主宰,统摄万千魔族的恐怖君主。 岑青清楚意识到,对方在试图激怒自己。 出于何种目的,他并不在乎,也无意深究。 他能做的就是击退魔族大军,在自己有生之年,让对方再不敢妄生贪念,试图触碰自己的领土。 “炎境之主,你会为自己的轻率付出代价。”岑青凝视对面,一字一句说道。 “哦?”奢珵扬起嘴角,赤金的双眼发亮,笑容里充满兴味,“你会怎么做,美丽的王后?” “你会亲眼看到。” 话落,岑青舒展双翼,长剑放平横扫,逼出隐藏在四周的魔族。 他们巧妙隐藏在光影中,试图悄无声息靠近岑青。 毫无疑问,计划失败了。 他们不仅被剑光逼出来,部分还被剑锋所伤,伤口翻卷,现出漆黑的骨头。 “你想杀了我吗?”奢珵歪了下头,态度好整以暇。他压根不在意魔族受伤,哪怕是死亡,也不会感到悲伤和怜悯。 岑青一言不发,直接振翅升高,剑锋斜指,带起醒目的红光,直逼奢珵眉心。 强大的力量一夕爆发,于天空中张开黑雾。 雾气弥漫,霎时隔绝雨水。边缘与乌云对撞,激发云后的闪电,炸裂声不绝于耳。 奢珵收起笑容,态度变得认真。 他后撤半步,避开血红的剑光,同时长鞭横扫,鞭梢的火焰掠过岑青的手背,炎魔的力量激发巫灵王的指环,宝石碎裂,一枚符文闪现,眨眼间消失,仿佛从未出现。 战斗还在继续,魔族大军层层压上,血族逐渐处于劣势。 城头的贵族重新拿起武器,他们展开双翼,自高处飞落,加入己方军团,各自发起冲锋。 巴希尔悬停在半空,双手高举重剑,猛然劈向大地。 剑光厚重,连续劈开数头魔狮。几名双头魔也被斩杀,肩膀分离,脖颈上只剩下一颗头,伤口处涌出猩红的血。 魔族的尸体滑落狮背,立即被骷髅大军淹没。 “犯下的罪孽,当以鲜血和生命偿还。” 巴希尔再次高举重剑,剑身倾斜劈下,又有魔狮被拦腰斩断,狮背上的魔族飞速闪躲,仍被剑锋划伤,胸前留下一道翻卷的伤口,深可见骨。 双头魔被激怒,发出愤怒的咆哮。 恐怖的脚步声传来,两头猛犸冲破雨幕,一左一右袭向巴希尔。 象牙横扫,将血族逼向地面。粗壮的前腿抬起,就要将巴希尔踩到脚下。 千钧一发之际,苍白的树根袭向猛犸,缠绕住猛犸的后腿,迟滞它们的行动。与此同时,更多贵族飞来支援。 他们挥舞兵器,有的直接抓起战旗,锋利的旗杆笔直朝下,扎向猛犸头顶。 巨魔立即交错鼓槌,格挡袭来的血族。 旗杆与鼓槌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恐怖的气浪环形震荡,迅速扩散开,掀翻近处的魔狮和骷髅。两支交锋中的骑兵受到波及,不得不及时拉住缰绳,以免坐骑受惊,自己被掀落马背。 巴希尔顺势脱险,回头看向骷髅木,目光撞见奥尔加和尤莉,他的妻子和女儿,心情难免复杂。 “巴希尔,你当年的勇猛哪去了?”奥尔加托起一团黑气,居高临下说道,“看看那些魔族,用你的剑去杀了他们!” “你的女儿就在这里,还有你的儿子西科莱姆,他在陛下的领地,必然受到重用。” “如果你自认是一个父亲,就做你该做的。” “别让你的血脉失望。” 这番话毫不留情,却也实事求是。 巴希尔苦涩地掀了掀嘴角,清楚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他是背叛者,即使帮助过岑青,也是出于血咒的威胁。 他无法怀抱侥幸,以为能掩盖过去。英勇的战死沙场,总好过苟且偷生,成为一个不敢面对现实的懦夫。 “奥尔加,我不会让我们的孩子失望。”巴希尔说道。 以他的所做所为,势必要受到清算。 不想家族破灭,他需要用生命交换,换取岑青的宽恕,换取血脉能够延续。 想明白的不只巴希尔,还有活着的王城贵族。 他们清楚戈罗德的所作所为,也明白自己都做过些什么。现实无法逃避,既往的一切无法抹除。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赎罪。 死在战场上,带走更多魔族,或许家族能逃过一劫,继续在这片土地上延续下去。 “杀!” 一道又一道光柱腾起,矗立在王城四周。 王城贵族集体爆发,配合岑青的大军展开攻击。 震颤陡然加剧,黑色荆棘冲出王城,洪流一般袭向魔族大军,加入这场大战。 魔族的优势被削弱,血族士气猛增,一度发起反攻,局部取得不小的战果。 天空中,岑青连续挥剑,与奢珵鏖战。 魔龙喷吐烈焰,大面积焚烧云层。雨水被蒸发,弥漫开大片水雾。 以两人为中心,厚实的云层被洞穿,乌云少去一大块。似有无形的大手破碎天空,容许阳光洒落,于昏暗中囿出一方明亮,景象蔚为壮观。 奢珵挥舞长鞭,又一次荡开剑光。 看向对面的岑青,一丝异样浮上心头,对方似乎在设法拖延时间。 他在等什么? 或者说,他在策划些什么? 不等奢珵想明白,战场外围传来闷响,地面崩裂,锯齿状裂缝撕开地层,地壳交错,一侧上升,一侧下落。 地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宽,前端延伸至战场中心,出现在魔族和血族脚下。 森白的光芒倒悬而起,沿着地裂点亮,如同在地面铺开星河。 光芒持续升级,成千上万的异魂从地下冒出,甫一现身就疯狂冲入战场,袭击魔族大军。 这一幕突如其来,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对魔族而言,异魂不难对付,奈何眼前的数量实在太多,纵然是粗神经的巨魔也不禁头皮发紧。 “这就是你的计划,召唤荒域异魂?”奢珵看向地面,几头猛犸被异魂包围,眨眼就被淹没。待到异魂散开,原地只剩下一堆枯骨。 “不只。”计划被看穿,岑青丝毫也不紧张,他悬停在半空,单手持剑,黑色眼底酝酿风暴,嘴角却掀起一抹笑,“你该看一眼身后。” 森冷的气息陡然降临,冰霜蔓延,仿佛凛冬重归大地。 奢珵心中一凛,视线后移,就见上千只巨鸮穿过天空,冲破乌云和雨幕,背负巫灵出现在战场。 为首的不是旁人,正是雪域的统治者,巫灵王! 第116章 狂风平地而起,荡碎烟灰色雨幕。 巨鸮军团越来越近,巫灵在天空张弓,周身涌现蓝色光辉,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随着巫灵出现,战场局势瞬间扭转。 魔族从狩猎者变成猎物,稍有不慎就会落入陷阱,遭遇双方夹击。 目睹局势变化,奢珵终于隐去笑容。他无法如先前一般轻松,笃定胜券在握。 “我以为这是一场公平的战斗。”炎境之主收回火鞭,魔龙转头发出咆哮,炽烈的火焰席卷半空,蒸干云层。白色雾气膨胀,许久悬挂在天际,难以被风吹散。 “你在和我讲公平?”岑青舒展双翼,悬停在奢珵对面。王者之剑炫发红光,凛冽的剑光刺穿烈焰,在天空留下醒目的痕迹。 见奢珵没有否认,岑青嗤笑一声:“这真是一个笑话。” 他抬眸看向飞来的白色巨鸮,目及巨鸮背上的身影,眼底浮现一抹喜悦。其后转向奢珵,挑眉道:“如果要讲究公平,炎境之主,你不妨告诉我,在血族动荡之际,魔族大兵压境,是什么意义上的公平?更何况,雪域之主是我的丈夫,我的契约者,在我遭遇危险时,帮我扫除敌人,不是理所应当?” 奢珵张了张嘴,生平首次哑口无言。 巫颍来至近前,清楚听到岑青的话,兜帽遮挡下,唇角浮现一抹笑,恰似春暖花开,冰雪消融。 第213章 “奢珵,我警告过你。”雪域的君王转向炎境之主,兜帽滑落肩后,精致的面庞凝结寒霜。 他抬起手臂,蓝色光芒氤氲,刹那凝出一把长弓。 没有任何警示,弓弦被拉满,三支箭矢流星般飞出,直袭奢珵面门。冷风呼啸而至,当场引发音爆。 箭矢袭来时,魔龙喷出烈焰,带着奢珵飞高。 利箭擦着奢珵身侧飞过,寒霜爬上他的肩膀,覆盖魔龙的鳞片。森冷的气息挥之不去,源于巫灵王的强悍力量。 “巫颍。”奢珵单手覆上肩膀,冰壳在掌心碎裂。 魔龙张开巨口,烈焰缠绕周身,冻结的鳞片随碎冰一同剥落,现出漆黑的皮肤,表面犹带着血痕。 岑青望见这一幕,笑容灿烂张扬。 他手持长剑,笑盈盈地望向巫灵王:“陛下,他妄图抓走我,还想夺取我的领土。你会帮我出气的,对吧?” “我会。”巫颍单臂平举,长弓雪融般消散,一柄长枪取而代之。 不给奢珵喘息之机,巫灵王倒提长枪,身影消失在巨鸮背上,再出现时,距奢珵仅一步之遥。 织金斗篷在他肩后翻飞,犹如一双金色翅膀。 银色长发肆意飞舞,额上的冠冕呈金银双色,镶嵌的银晶流淌微光。 他单手持枪,锋利的枪头前递,只差些许就能刺穿魔王的喉咙。 奢珵急速后仰闪躲,惊险避开致命一击。手中的火鞭发生变化,鞭身转化成一杆长戟,通体赤红色,上挑荡开巫颍的长枪,发出清越的嗡鸣。 巫灵王与魔王交锋,磅礴的力量震荡天空。冰霜与烈焰猛烈碰撞,压过空中的雷音。 地面上,魔族、血族和巫灵的军队犬牙交错,战成一团。 在之前的战斗中,魔族占尽上风,血族竭尽全力反击,整体仍非魔族的对手。 巫灵军团加入后,战局发生扭转。 巨鸮从天空俯冲,巫灵战士轮番开弓,箭雨洗地,给魔族造成巨大麻烦。 军团的进攻阵型被打乱,箭雨分割炎魔、巨魔、双头魔和魅魔,使他们不得不各自为战。 莫斯托法慢一步赶到,没有片刻停顿,率领军队在地面发动攻击。 南方公爵身先士卒,带领麾下战士冲向魔族大军。 号角声震荡寰宇,巫灵战士周身涌动蓝光,座狼在战场中疾驰,化作一道道灰刃,切开魔族的战阵,分割大片战场。 光芒频繁闪现,巫灵战士随光芒一同袭来。 他们手持双刀,刀身呈现青蓝色,以雪域南境独有的矿石铸造,锋利无比,能轻易劈开岩石,碎裂铠甲和骨头。 巨魔最先遭到冲击。 一头猛犸被包围,巫灵从不同方向发起进攻,巨魔应接不暇,勉强挡住身前的攻击,颈侧突然一凉,雪亮的刀锋划过,他拼命闪躲,肩膀仍留下翻卷的伤口。 猛犸发出愤怒的叫声,疯狂甩动象牙和长鼻,踏动前腿,却对巫灵无可奈何。 白光交错划过,十字花嵌入猛犸体内。 巨兽突然静止不动,两秒后,头颅从肩膀滑落,撞向地面,飞溅开大片血色。 巫灵战士收割战果,没有停顿,继续冲向下一个目标。 每次光芒闪现都伴随着血色飞溅,猛犸的尸体倒在地上,间或压垮地上的魔族,带来更多伤亡。 战场另一端,双头魔遭遇巫灵和血族夹攻,风雨飘摇。 他们既要应对巫灵的弯刀和箭矢,又要躲避血族的长矛和重剑,两个脑袋各有想法,在战斗中吵得不可开交。 指挥系统紊乱,军团陷入困境。 魔狮逐渐被冲散,双头魔们开始焦头烂额,情况危如累卵。 “糟糕了!” 看清战场局势,军团长清楚意识到,不能尽快召唤狮群,他们注定沦为一群羔羊,只能任凭宰割。 天空中,魅魔和血族短兵相接。 彼此数量相当,每次错身而过都会爆发血光。交战中,频繁有身影自高处坠落,既有魔族也有血族。 王城贵族孤注一掷,只求在战场中立功赎罪。他们不遗余力,对敌全力相搏,不惜以命换命。 魅魔们感到十分惊讶。 尤其是莉娅等人,不久之前,他们曾见过这些血族,回忆当时的情形,对比现下,从对方身上找不出任何共同点,简直判若两人。 “发生了什么?” 魅魔们难以理解。 这些血族的变化太让人吃惊,他们在拼命。自己必须全力以赴,否则极可能被对方击败。 炎魔的对手是暴风军团,巫灵王麾下最精锐的战士。 艾兰德周身腾起烈焰,手中的长鞭迅猛挥出。鞭身过处,焰光涌动,天空都似被点燃。 戈雅手持长刀,驾住飞来的火鞭。 两人多次交手,对彼此的战斗方式都很熟悉,从最开始就倾尽全力,不给对方任何机会。 天空中,地面上,处处都是战场。 刀剑相击,戈矛互撞,箭矢在半空交错,暴鸣声此起彼伏。 强大的冲击之下,骷髅被震开,不时有碎骨掉落,异魂发生扭曲,身形变得不稳。 除了巫灵、魔族和血族,没人能抵挡这股力量。半人马、矮人、侏儒和地精先后被隔绝在外,无法靠近中央战场。 巫灵王和魔王力量相当,堪称势均力敌。 岑青正打算加入战局,突然间心头一动,下意识看向金岩城方向。 女官以生命唤醒黑荆棘,植株洪水一般蔓延,驱逐城内的居民,占据所有空间,迅速覆盖整座城市。 粗壮的荆棘越过城墙,一条条悬挂,顺着墙体攀爬,在城墙外缠绕,一圈套着一圈,填补破损的墙体,形成一道天然屏障。 荆棘凸起毒刺,尖端闪烁寒光。靠近就会遭到攻击,不只外族被排斥,连血族都不例外。 岑青却感受到一抹异样。 那株黑荆棘令他感到亲切,一种源于血脉的吸引,原始、亲密,不需要任何思考,只需遵循本能。 它在召唤他,乐意亲近他,接纳他。 它试图让岑青明白,它不会伤害到他,更会保护他。 还有,一件重要的礼物。 属于岑青,他理应接受。 遵循本能,岑青飞近金岩城,立即有荆棘飞向他,缠绕住他的脚踝,小心绕过他的腰间。 “陛下!”见此一幕,荆棘女仆大惊失色。 直觉告诉她们,这株黑荆棘不会伤害岑青。可她们还是不顾一切冲上来,不希望岑青有任何闪失。 发疯的金木就是不折不扣的教训。 她们不信任任何人,任何事。凡是对岑青造成威胁,即便是同族,也是她们的敌人,必须铲除! 所幸担忧的情况并未发生。 黑荆棘缠绕住岑青,没有将他带向地面,反而把他托高,支撑在城市上方。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古老的城市发生崩裂,城墙同时下陷,城市中心缓慢抬升。 被戈罗德视做权力象征的金岩堡彻底坍塌。 建筑从外层向内剥落,墙壁、梁柱和屋顶接连粉碎,窗户、门框都被压塌。 水晶地板陷落,天花板成块砸下,水晶吊灯遭到挤压,装饰崩碎,挂钩变形,万千碎片与烟尘共舞,在轰鸣声中肆意飞溅。 墙上的雕刻和棚顶的彩绘尽数破碎,一块块崩落,消失在烟尘之中。 诡异的是,城内的街道得以保存。 路旁建筑塌陷,道路悬空,下方出现巨大的陷坑。坑底沉睡一棵古老的金木,比荒域森林中的疯木更加年长。 金木树冠张开,树干表面凸起苍老的脸庞。 黑荆棘唤醒了她,树干上的面孔张开双眼,望见天空中的身影,她竟然在笑。 “继承者。”声音温和悦耳。她如一名慈祥的长者,看到期盼已久的身影,语气中充满喜悦。 这一幕震惊所有人。 无论血族、巫灵还是魔族,都被金光吸引,竟然忘记了战斗。 金木舒展树冠,释放璀璨的金光。 光芒中,树干发生变形,树根和树冠向内收拢,体积持续缩小,直至变成一把金色与血色交织的王座,由黑荆棘托起,呈现在众人眼前。 与此同时,破碎的城堡开始重塑。 断裂的大梁上升,石柱重新竖立。墙壁、地板和屋顶恢复如初,大门、窗户以及各种装饰焕然一新。 浮雕重新覆上墙壁,绘画铺上屋顶,色彩鲜明,图案鲜活,画中的一切栩栩如生。 城市也在恢复。 街道、房屋、以及城墙,一切的一切,在战火中焚毁,又在众人眼前恢复。 如同时光倒流。 若非亲眼所见,八成会以为这是一场梦,根本不可能在现实中发生。 一切源于黑色荆棘,古老的金木,以及由金木转化的王座,如今座落在王宫大殿,象征王权的位置。 第214章 “血王座。” 三名祭司出现在城市上空,距离岑青不远。 他们惊叹地看着这一切,终于明白,为何岑青会受到神祇眷顾。 “他是血王座的继承人,荒域的主宰,不容置疑。” 因这场突来的变化,战场形势彻底改变。 奢珵固然偏执任性,喜好肆意妄为,却不会在明知必败的情况下,还要一意孤行。 “不打了,我认输。”他主动撤回武器,不顾巫灵王冰冷的视线,可惜道,“这片土地承认了他,无需加冕,他已经是这里的主宰。我不会和大地过不去,巫颍,你真是走运。” 正如雪域之于巫颍,炎境之于奢珵,如今的血族王国,准确来说,是王国座落的这片大地已经完全属于岑青。 大地和天空承认他,他是这里的主宰,与天地浑然一体。 自然力量会排斥他的敌人,继续打下去,魔族会遭遇自然侵蚀。除非有灭国的准备,否则就该及时收兵,以免被拖入泥潭,就此万劫不复。 “奢珵,你以为战争是玩笑?”巫颍并不想放过他。对方觊觎他的王后,更付诸行动,尽管没有得逞,也成功激怒了他。 杀了他。 这是巫灵王此刻最真实的想法。 杀意迎面袭来,奢珵迎上巫颍的视线,丝毫不受威胁:“我愿意诚恳道歉,为战争做出赔偿。” 说到这里,他抬眸看向巫颍身后,视线撞见飞来的岑青,继续说道:“美丽的王后,我愿意同你签订契约,维持两国边境和平。赔偿血族在战争中的损失,并额外赠送你一座岛屿,不知你意下如何?” 即使是和巫灵交战,魔王也不曾做过这般让步。 奢珵抬起头,看向岑青身后的祭司。 黑暗神,光明神,兽人之神。 他们在保护这个黑发美人,他是神眷之人,不只一位神祇眷顾他。 得到他渐成奢望,那么,至少不该继续同他为敌。 那没有任何好处。 “荒域的主宰,血族之王,你意下如何?”奢珵收敛笑容,目光严肃,对岑青的称呼发生改变。 岑青没有着急回答他,而是飞到巫颍身边,隔着衣袖握住他的手。 手指被扣住,包入冰冷的掌心。 岑青的心逐渐踏实,他终于有了实感,巫灵王就在他身边。 “你认为他可信吗?”岑青抬头看向巫颍,开口说道。 巫颍很想弄死对面的炎魔,让他彻底消失。 然而,对上岑青的目光,他缓慢舒出一口气,抬起岑青的手,冰冷的气息印上他的食指:“签订正式契约,双方理应遵守。如果他违背誓言,我会帮你杀了他,让炎境被霜雪覆盖,冰封千年。” “好。”岑青弯了弯眼眸,反握住巫灵王的手,抬头亲吻他的嘴角,其后看向奢珵,同意了他的停战条件。 “签订正式契约,我很期待你的诚意,炎境的君王。” “当然。” 奢珵嘴唇动了动,看向对面一双人影,不得不承认,他输了。 从各个方面。 彼时,乌云彻底散去,蔚蓝的天空一望无际。 阳光照耀古老的王城,一切恢复如初,却又显现出几分不同。 各方鸣金收兵,巫灵和血族依旧警惕魔族,以防他们突然反悔,再次发起袭击。 在契约签订之前,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 岑青正要飞向地面,一团黑影突然冲向他。 幸亏他反应及时,认出飞来的是狮鹫,否则很可能一剑刺出,把小家伙捅个对穿。 “怎么回事?”他双手举起狮鹫,转头看向巫灵王。 “它坚持跟来。”巫颍随口说道。 “就是这样?” “带它来,对你也有好处。”巫颍又补充一句。 好处? 岑青挑了下眉,下方忽然人声鼎沸。 血族们仰望天空,目光凝聚在他身上,情绪陷入狂热。 “血王座,王者之剑,狮鹫。” “初代国王的象征。” “王位的正统继承人。” “真正的血族之王!” 这一刻,没人再去想戈罗德。 不知由谁开始,血族纷纷单膝跪地,贵族、骑士、平民,所有人跪倒在岑青脚下,心悦诚服。 正如奢珵所言,即使没有加冕仪式,尚未真正佩戴王冠,岑青也是这片土地的主宰,血族的真王。 无可争辩,不容置疑。 第117章 血族王国风云变幻。 戈罗德的统治彻底终结,金岩城脱胎换骨,王国迎来新的主宰。 迎着炽烈的阳光,青铜大门敞开,门上的狮鹫雕刻反射日辉,组成璀璨的光网,几能晃花人眼。 城民们有序返回城内,紧张簇拥在道路两旁。 号角声和钟声同时响起,金色旗杆竖立在城头,金蔷薇旗帜于风中飘扬,猎猎作响。 手持枪矛的骷髅排列在路旁,代替王城守卫维持秩序。 纵然没有这些骷髅,城民也会屏息静气,不会发出嘈杂的声响,更不会趁机生事。全因黑荆棘穿梭在脚下,表面竖起尖刺,寒光闪闪,威胁近在咫尺。 钟声悠扬,号角声持续不断。 杂沓的脚步和马蹄声接近,抵达城门下时,已然变得整齐。 队伍最前方,岑青离开巨鸮,策马进入城内。 他穿着血族的传统服饰,暗红色布料刺绣金纹,两枚金钮扣搭在肩头,扣住织金斗篷。腰间系一条宽带,沿着带扣连缀宝石。黑靴包裹修长的小腿,靴帮边缘裹住膝盖。斗篷下摆覆盖马背,腰间的王者之剑流淌红光,剑柄上的宝石熠熠生辉。 漆黑的头发,漆黑的眼睛,在血族中独一无二。 经历过战争洗礼,他的气质发生蜕变,以致于压过他的容貌,甫一现身即使众人折腰,对其敬若神明,不敢直视。 黑骑士策马走在岑青两侧,各个全副武装,手臂擎起金色旗帜。 边境贵族、领地贵族和少部分王城贵族出现在他身后,各自排成队列,手中举着带有家纹的旗帜。 骷髅军团和半人马走在一起。矮人、侏儒驱赶着车辆,追随岑青入城。 荆棘女仆没有出现在队伍中。她们先一步前往王宫,为岑青进驻做好安排。 一起行动的还有地精。相比欢呼声和人前显耀,他们更乐于服侍岑青,让他感到舒适。 地精本质上并不喜欢热闹。如非必要,他们更喜欢把自己藏起来,默默无闻,不被任何人发现。 最重要的是,他们坚信岑青不会亏待自己。 战后论功行赏,陛下不会忘记他们。这一点得到多次验证,此次不会例外。 岑青的大军穿过城门,沿着主干道前进,越过道路两旁的人群,有序走向金岩堡。 人群起初还能保持平静,抑制住情绪,不发出太大的声音。待到岑青经过,不知由谁开始,欢呼声骤然爆发,一浪高过一浪,瞬间淹没整座王城。 “陛下!” “真王!” “血族的真王!” 欢呼声直冲云霄,压过钟声和号角。 声音传出城外,悉数落入巫灵和魔族耳中。 当然,还有三名祭司。 少顷,数队骑士飞驰而出,奉岑青的旨意邀巫灵王入城,其后是三名祭司,再之后是炎境之主。 换成一般情况,魔族肯定会勃然大怒,认为自己受到轻视。 现下,他们清楚奢珵做过什么,血族维持礼貌已是极限。也明白血族和巫灵联手,自身占不到任何便宜,只能偃旗息鼓。 好在双方即将签订契约,君王也被邀请参加岑青的加冕典礼,就面子上而言,也不算太过糟糕。 “陛下,您……” “放心吧,艾兰德,我清楚一切缘由。”不等炎魔军团长说完,奢珵便开口拦住他,“技不如人,我不会输不起。但仅此一次。” 他承认这场失败,不会强撑着不低头。 何况岁月漫长,无人能保证事情会一成不变,情感也是一样。 他环抱双臂,眺望升空的白色巨鸮,赤金色的双眼中闪过一抹微光:“日子还长,一次失败而已,不代表永远。” 听出话中的弦外之音,艾兰德心头一跳:“陛下,您还没死心?” “为何要死心?”奢珵转头看向他,面带疑惑,貌似难以理解,“我只说签订和平协议,从未说过我会停止爱慕他。美丽总是引人追逐,遇到绝世珍宝,渴望触碰和珍藏,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艾兰德哑口无言。 好吧,他承认,这才符合陛下的性格。 如此来看,今后的日子绝不会太平。在陛下彻底死心之前,和雪域的冲突永不会停。 队伍前方,巫灵王不必回头,也能猜出魔族动向。 和魔族鏖战千年,他深知奢珵的秉性,表面装作鸣金收兵,背地里另有谋划,实则在等待时机,酝酿下一次进攻。 第215章 “弗兰,戈雅。” “听从您的旨意,陛下。” “增强边境兵力,加固与炎境交界地的防御。派出探子,密切掌握深渊城的任何动向。”巫颍站在巨鸮背上,迎风眺望血族王城。看到飘扬在城头的旗帜,目及耀眼的金蔷薇,眼底掀起波澜,“魔族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必将伺机而动,总有一日会撕毁契约。我不容许意外发生,我的王后不应有任何闪失。” “遵命,陛下。”巫灵军团长领命,彼此对视一眼,心下已有计较。各自拨转方向,计划作出安排。 巫灵和魔族的队伍之间是三名祭司。 三人骑着风谷独有的疾风马,长发辫绕过脖颈,标志性的环链展现人前,上面镶嵌的宝石、玛瑙、碧玺和水晶都在发光。 穿过城门时,三人并辔而行,互相低声交谈。 “战争结束,接下来是奖励和审判。” “还会有一场盛大的加冕典礼。” “我们应该参与这一切。” “不,我们只是旁观。” “是的,你说得对,泰温。” 安杰罗笑得洒脱,拎起长辫的发尾甩过肩膀:“能见证血族的真王继位,是一场不错的经历。” “典礼结束后,我会返回风谷,将这一切告诉精灵,然后开启新的旅行。”柯蒙紧接着开口,道出他的计划。 “你准备去哪里?”泰温和安杰罗同时看过来,语气中带着好奇。 “没有具体地点,大概是去海洋。”柯蒙想了想,说道,“如果运气好,我能遇见莱莎,或许会有一个现成的向导。” 莱莎,锻造之神的祭司。 常年居无定所,脾气难以捉摸,拥有强悍的战斗力,和许多种族关系良好。 唯有一点,她并不喜欢自己的同僚。 “你在异想天开。” 柯蒙的话刚一出口,泰温就连连摇头,安杰罗更是翻了个白眼,极不符合他光明神祭司的形象。 对于两人的挖苦,柯蒙不以为意。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不会成功?”他耸了耸肩,指向前方的雄城,“正如一百年前,无人能轻易断言,被关进塔中的王子能够摇身一变,取得今日的辉煌成就。” “你是对的。” 柯蒙的理由足够充分,泰温和安杰罗被说服,不再劝说他改变主意。 金岩城占地极广,是一座不折不扣的雄城。 城内道路四通八达,房屋建筑井然有序。城区挖有大量水井,并有水渠互相串联,这一点和千湖领治所颇为相似,只是规模存在差异。 岑青策马穿过城内,偶尔停下挥手,回应路旁臣民的欢呼。 中途,队伍经过殷王后居住的红堡。 破败的建筑发生蜕变,生锈的铁门焕然一新,门上的雕刻栩栩如生。庭院中,泉池涌动水流,枯枝败叶消失无踪,盛放的蔷薇取而代之。 喷泉汩汩流淌,玉石台阶沿着道路铺开,层级向上。 阶梯上方建起一座红色城堡,精致奢华,仿佛以红宝石雕刻,在王城内独一无二。 途经红堡大门,岑青短暂驻足,随即继续前行。 他会走进这座城堡,但不是现在,也不该是孤身一人。 队伍来至王宫,众人陆续下马。 台阶上铺着红地毯,阶梯两侧矗立高大的石柱。石柱拱卫之下,王宫大门向内敞开,现出水晶铺设的走廊。 地面光可鉴人,清晰照出众人的身影。 两面墙壁夹道,延伸向王宫深处。墙上浮雕壁画,描绘历代王室成员征战杀伐的场景。 王座厅位于走廊尽头,门上雕刻蔷薇图案。遇光照射,蔷薇绚烂绽放,空气中似流动花香。 房门向内开启,一阵风涌入走廊,宏伟的大殿呈现在众人眼前。 大块水晶铺在脚下,织锦悬挂在头顶。 水晶台阶横过殿内,台阶上方设立血王座,象征血族之王的权威。 王座后有一道拱门,通往君王的寝殿。 台阶两侧的墙壁布满浮雕,源于走廊内场景的延伸,描绘历代先王登位时的壮观景象。 巨型水晶吊灯悬于穹顶正中,宝石、珍珠和水晶串联起来,交错链接在灯台下方,反射明亮的灯光,照耀房间每一个角落,不分白昼黑夜,播洒明亮的光辉。 岑青走入室内,荆棘女仆恭敬地等候在门两侧,同时提起裙摆,向他鞠躬行礼。 地精站在女仆身后,矮小的身形极容易被忽略。加上他们刻意减小存在感,除了岑青,几乎不被任何人注意。 “辛苦了。”岑青对女仆和地精说道,抬手指向前方,“需要多设几把椅子,一把在王座旁,与王座并列。” 这把椅子属于巫灵王,毋庸置疑。 巫灵王给予他尊重,他理应回馈。并列的王座,象征同等权力。 不同于荒域,这里不存在任何争议。 属于他的王国,完全由他主宰。他与自己的伴侣分享王权,没人能轻易置喙。 “听从您的吩咐,陛下。”荆棘女仆再次躬身,带上几名地精,迅速下去安排。 不多时,几把高背椅出现在王座厅。 如岑青所愿,一把同他并列,属于巫灵王。其余分列在台阶两侧,分别属于炎境之主,以及三名地位崇高的祭司。 一切准备就绪,岑青迈步穿过大殿。 水晶地板映出他的身影,城堡产生共鸣,传递欢喜雀跃,欣喜他的归来。 狮鹫跟在他身边,一改调皮的模样,突然变得稳重。 它高昂起头,收拢翅膀,伴行在岑青身侧,就如浮雕和绘画中的祖先。 初见时,它还是一颗蛋,如今长成威风凛凛的亚成年,脊背高过岑青大腿,无需多久就能达到他的腰间。 来至台阶前,岑青停下脚步,目光上扬。 血王座呈现浓烈的色泽,赤金与血红交织,不具半分光明。属于血族的特质,契合黑暗的天性。 凝视片刻,岑青迈步登上台阶,脚步沉稳坚定,始终如一,没有半分犹豫。 狮鹫坚定地跟随他,直至岑青转身坐上王座,双臂搭上扶手。它趴伏到王座一侧,紧挨着岑青的小腿。 穹顶落下明光,光束从窗外投入,在殿内交错融合,触及王座前的台阶,缓慢铺展,恰似水波流淌。 雄伟的大殿,明亮的光辉,金红的王座,黑暗的血族之王。 这一刻时空倒错,如同壁画中的场景重现。 “开始吧。”岑青侧头看向荆棘女仆,开口吩咐道。 “遵命,陛下。”茉莉领命,朝地精示意。 大殿内有两排黄铜喇叭,每支长过三米,在殿门和台阶之间夹道排列。 地精迅速就位,在喇叭后站定,鼓起腮帮吹响。 大殿门再度敞开,巫灵王被引入殿内。 看到设在王座旁的位置,他并无半分惊讶,微笑走上前,弯腰亲吻岑青的额角:“祝贺你,我的金蔷薇。” 岑青握住垂落到眼前的银发,仰头迎上巫颍的视线,同样绽放笑容:“如你所见,愿同你分享王权,我的丈夫。” “我很荣幸。”巫颍没有推辞,托起岑青的手,嘴唇轻触他的指节,其后移开位置,在高背椅上落座。 喇叭声二度响起,奢珵和三名祭司走入殿内。 看到眼前一幕,炎境之主仅是挑了下眉,随即收敛情绪,若无其事走上前,在岑青下方的椅子上落座。 泰温三人向岑青颔首。 他们没有马上落座,而是捧出一只精致的盒子。 盒盖打开,里面躺着一顶金色王冠。冠冕上镶嵌稀有的宝石,分别象征黑暗、光明以及大地的力量,由三人联手打造,世间仅此一顶,独一无二。 “请容许我们把它献给你,血族的君王,荒域的主宰,雪域的王后。”泰温捧起装有冠冕的盒子,送至台阶前。 他们谨记岑青所言,不会轻易越过雷池。 无法主持岑青的加冕典礼,不能亲手为他佩戴王冠,但可以借礼物送上祝福。 不具任何私心,只送上美好的祝愿,来自神祇的谕旨,籍由三人之口传递。 “我很感谢。”岑青没有拒绝这份好意。他站起身,亲手捧起这份礼物,“我会佩戴它,在我的加冕仪式上。” “无比荣幸,陛下。” 泰温三人再次向岑青颔首,带着笑意坐到位置上。 待到岑青回身落座,地精再次吹响喇叭,伴随着声音,参与攻城的人员陆续走入大殿,站定在岑青脚下。 喇叭声告一段落,众人单膝跪地,等待君王兑现承诺。 土地、金币、爵位、官职,这是战前许下的奖励。 岑青从王座上起身,走向队伍最前方的黑骑士。 他提起王者之剑,以剑身轻触骑士的肩膀,伴随着声音响起,殿内明光大炽,众人屏息凝神,见证这激动人心的一幕。 第216章 “以血族之王,荒域之主,暨雪域王后之名,赐予诸位土地财富,封授爵位,以功勋拔擢廷臣。” 岑青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没有刻意拔高声调,仍无比激动人心。 纵然是沉默的黑骑士,此时也不免心情激荡,为持剑得来的荣耀,为荣耀背后煊赫的未来。 在血族骑士和贵族受赏时,巫灵公爵莫斯托法、军团长戈雅和弗兰等人同在大殿,部分魔族也在殿内,共同见证这一幕。 众人表情不一,心中却有类似的念头:篡位者留下的阴霾被扫去,黑发王室重掌权柄,血族必然生出翻天覆地的变化。 “血族王国,荒域大地,前所未有的广大疆域,这位新王注定不同凡响。” 第118章 大殿内,有功的贵族和骑士得到封赏。 北境贵族,领地贵族,黑骑士,以及各贵族率领的骑兵皆一视同仁,论功行赏。 在王者之剑搭上肩头时,激动和喜悦同时沉淀,随之而来的就是希望,对未来的期盼,对家族荣耀的渴望,对廷臣位置的追逐。 北境贵族、领地贵族、以及投靠岑青的附庸种族,看向彼此的目光逐渐不同,变得耐人寻味。 几个小时前,众人并肩作战,交托后背对敌厮杀。现如今,大家摇身一变,成为权力棋盘中的竞争对手。 岑青摆明不喜欢阴谋诡计,厌恶背刺和卑劣手段。 众人引以为戒,目光相对,清楚探明彼此的野心,都将为此全力以赴。 抛弃不入流的手段,大家各凭本事。不妨看一看鹿死谁手,谁又能占据陛下身边最重要的位置。 诸多视线交汇,无声厮杀,似有电流激射。 贵族们陆续起身,随后是各方骑士。黑骑士独树一帜,他们自成一队,自始至终不亲近任何一方。 喇叭声再次响起,殿内众人退至两侧,让出中间位置。 以巴希尔为首的王城贵族走入大殿。 他们仍穿着铠甲,身上和脸上凝固血迹,既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 相比战斗开始前,队伍中的人员少去三分之一,其中就包括扎克斯、拉斯金以及费克等人。 他们死于战场。 或亡于岑青的大军,或亡于魔族手下。 有的尸体能够找到,由专人进行收敛,妥善安葬。有的灰飞烟灭,例如扎克斯,连一根头发都没留下,入葬也只能立一座衣冠冢。 一行人进入大殿,距离王座有一段距离,就谨慎地停下脚步。 他们没有佩戴头盔,武器也留在殿外,以示对岑青的敬畏。 他们单膝跪地,谦卑地低下头,主动压下昔日的傲慢,褪去桀骜不驯,用血族的最高礼仪向真王表示臣服。 他们承认罪行,祈求宽恕。 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众人仍想勉力一试。 “陛下,我等承认罪行,不期望宽大,只盼望将功折罪,用余生偿还罪孽。”巴希尔左手握拳支地,右手按住膝盖。他抬起头,仰望台阶上方的身影,沉声道出所有人的祈求。 “你们打算如何做?”岑青看向巴希尔,表情平静,声音淡漠,很难判断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我们自知犯下重罪,不奢望宽恕,只盼能流放边境,以士兵的身份为陛下守护边疆。”巴希尔的声音沉稳有力。身居高位多年,他拥有极强的政治嗅觉,谈判能力出类拔萃,是血族中的佼佼者。 他看到岑青的强势,也看到权力根基的隐患。 巫灵王是陛下的盟友,魔王则是最大的危险。 这次的战争偃旗息鼓,不代表永久和平。纵然双方签订契约,一样可以被打破。 正如魔王在战场所言,契约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被撕毁。 这或许是魔族的歪理,但以黑暗生物的角度审视,宁可防患于未然,也不该事到临头再仓促应对。 “陛下,王国北境需要重建,西境也是一样。”不顾奢珵和众多魔族在场,巴希尔扬声道,“伪王篡权期间,边境守备废弛,以致于乱军四起。西境虽少受侵扰,隐患始终存在。” 巴希尔分析利弊,支撑自己的论点。 他希望能戴罪立功,前往边境驻守。十年、百年、千年,血族生命漫长,只要他不死,终有重归王城之日。 “陛下,我等请求驻守边境,以刀剑和生命捍卫您的领土,重塑王国边界,驱逐一切敌人!” 王城贵族罕见地团结一致。 此时此刻,他们休戚与共,只盼能说服岑青,留下他们的头颅,容许他们前往边境。 “陛下,请容许我们以此赎罪。”道出请求之后,王城贵族低下头,铠甲随着动作碰撞,发出金属摩擦的声响。 岑青没有立刻做出决断。 他凝视下方众人,手指轻击王座扶手,一下接着一下,声音不紧不慢,十分有规律。 大殿内气氛凝重,王城贵族在等待宣判,或是被流放边境,或是当场被拖下去,用生命偿还昔日的罪行。 大殿两侧的人交换目光,包括矮人和侏儒在内,仅以视线交流,强忍住没有窃窃私语。 王座下首,奢珵单手撑着下巴,散漫的姿态与殿内的紧张感格格不入。 赤金色的眼睛望向岑青,笑容里充满兴味。他很想知道,岑青会如何处置这些人,答应他们的请求,还是全部杀掉以绝后患。 大概是他的目光过于放肆,冰冷的敌意袭来。银光闪过,巫灵王微微侧身,遮挡住他的视线。 奢珵挑了下眉,搓掉手指凝结的冰霜,不欲和巫颍在此刻冲突,果断移开视线。 巫灵王点到即止。 确认对方收到警告,他同样移回目光,注意力重新回到岑青身上,等待他的决断。 许久,岑青终于开口,宣告王城贵族的命运。 “参与谋害我母亲之人,不容宽恕。我将收回你们的爵位,剥夺你们的财产,依血族法典进行审判,向全国宣示你们的罪行。” 声音落地,数名贵族脸色骤变。 不等他们有所动作,先一步被身边的人按住。 巴希尔严厉看向几人,杀意在眼底酝酿。只要他们敢轻举妄动,不需要岑青动手,他会直接解决隐患。 “未参与此事之人,同样依法典审理过往。我不会放过罪人,也不会牵涉无辜。”岑青的视线落向下方,在巴希尔身上停留的时间最长,“至于驻守边境一事,我会考虑,在审判结束之后。” 说到这里,他又话锋一转:“鉴于诸位英勇作战,联合抵御外敌,我会酌情考量,在审判时予以宽容。” “听从您的旨意,陛下。”王城贵族再次垂首,异口同声道,“愿黑暗眷顾您!” 虽然没能达成目的,局面已经比设想中更好。 他们会耐心等待,等待审判之日到来,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 岑青没有下令羁押,巴希尔等人被容许留在大殿。他们相当识趣,主动站到队伍末尾,尽量减小存在感。 “接受审判之前,库房需要清点,还有仆人和奴隶。” “如果陛下允许我们活着,我会无比感激。纵然不能,也是我该付出的代价。” “陛下没有提及我们的家人。” “这是陛下的仁慈……” “打住,抛弃之前那套,如果你不想弄巧成拙的话。” “你说得对。” 短暂交谈之后,王城贵族们闭上嘴巴。 他们站到织锦后方,尽量保持安静,让自己变成一道影子,等待这场仪式结束。 大殿门再次开启,几名虫人出现在门后。 撞见殿内的场景,感受到威严气氛,纵然提前做好心理建设,他们也不免有些腿软。 “进来吧,这不是你们最期盼的时刻?”尤莉亲自为虫人引路,将他们带至御前。 这是奥尔加女爵的安排。 避免虫人在殿内失态,也为向众多血族表明,不要以旧眼光看待他们。在这场攻城战中,他们发挥巨大作用,称得上是功臣。 “陛下,拜见陛下!” 虫人们见过朱殷,对她的印象尤其深刻。谒见岑青时,旧日记忆涌现脑海,既感到熟悉又十分陌生。 同是黑发黑眼,瓷白皮肤,母子俩都是罕见的血族美人,气质却迥然不同。 朱殷正直爽朗,仿佛一团烈火。她的儿子则像冰下燃烧的冷焰,望见他,灵魂受到吸引,毫无抵抗之力。但是,千万不要妄想触碰他,更不要试图冒犯他,那会死无葬身之地。 作为所有虫人的首领,泰姆单膝跪在最前方,距离岑青的位置最近。 望见岑青的脸庞时,他的大脑有瞬间空白,险些忘记打好的腹稿。这种冲击力,大概只有当初的铁木能感同身受。 “陛下,您的母亲,尊贵的朱殷殿下曾与我们约定,忠诚为王室服务,在战争中发挥作用,就准许我们改换身份。” 第217章 “我知道这件事。”岑青从王座上站起身,迈步走下台阶。他单手提着宝剑,走到泰姆近前,“我会兑现承诺。” 泰姆倏地抬起头,不敢想事情会如此容易。 “金岩城内的虫人,以及你们的同胞,我以血族真王之名,赐予你们自由民之身。自今日起,你们不必囿于一处,可以自由出入王城,行走在王国之内。” 岑青的话即是旨意,每一个字都蕴含力量。 话音落地之际,肉眼可见,微弱的光自虫人体内飞出,隐隐能听到碎裂声。 束缚的锁链断裂,虫人身上的禁锢就此消失,他们彻底自由了。 “感谢您,陛下!” “万分感激您!” 虫人们感激涕零,全都红了眼眶。 他们匍匐在地,声音颤抖,喜悦和激动溢于言表。 自由。 曾经无比遥远的字眼,如今却真实被握入掌心。 他们自由了。 不必困在花街,像老鼠一样藏在阴影中,时刻小心翼翼。 从今天开始,他们就是自由民,岑青陛下统治下的自由民! 虫人退下时,仍不忘追逐岑青的身影,目光无比狂热。岑青解开困住他们的枷锁,他们愿为他付出一切,包括灵魂和生命。 兑现与虫人的承诺,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戈罗德留下的遗产。 财富,土地,情人以及儿女。 其中一部分人是在试图溜出城时被拦截。 他们乔装改扮,带着王宫的珠宝,终究没能逃过士兵和城民的眼睛。被带进王宫时,他们的包裹和箱子也被一起带来,此时就摆在各自身边。 王后左娜死于战场。 基于她死前的请求,岑青会考虑放过她的孩子,戈罗德最小的婚生子。 此刻,达尔顿被带入殿内,由忠心耿耿的仆人保护,和他的兄弟姐妹相隔一段距离,站在冰冷的水晶地板上。 他看上去很无措。 稚嫩的脸庞,蓬松的头发,大眼睛中堆满不安。 失去母亲的庇护,他只能牢牢抓住哈布克,他唯一能相信的人。 金岩城数月动荡,戈罗德的私生子数量锐减,其中不乏扎克斯和左娜的手笔。 未死的人猜出内情,纵然前途未卜,看向达尔顿的眼神也充满不善。如果不是身在大殿,他们极有可能冲过来撕碎他。 敌意过于明显,达尔顿不由得颤抖。 哈布克匍匐在他身边,即使力量微弱,仍向对方呲牙。 他的主人已经不在,他会保护主人的血脉。除非他死,没人能伤害到小王子,没有人! 看到殿内的一幕,岑青侧身靠向王座扶手,单手支着下巴。 “篡位者的私生子。”他的目光环顾全场,没有征询任何人的意见,开口道,“我会命人审判你们的过往,无罪者释放,有罪者惩戒。” “伪王赏赐的爵位、财富和土地全部收回,你们可以保留自己的财产。无罪者将获得自由民的身份。” “达尔顿,左娜女爵之子,扎克斯伯爵的血缘至亲,你将被剥夺王子头衔,收回伪王赏赐的一切。 ” 说到这里,岑青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我容寻你带走你母亲的嫁妆,居住扎克斯庄园,继承伯爵的姓氏和爵位。在你成年之前,我会为你安排教师,教授你知识和礼仪。在你成年之后,你可以自主选择留在金岩城,或是前往封地。” 岑青的旨意可谓宽宏大量。 众人几乎不假思索,立刻感恩地跪地接旨。 岑青的视线扫过众人头顶,短暂落在哈布克身上:“你很忠诚,做好自己的份内事,不要做多余的事,让他能平安长大,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番话暗含警告,哈布克听得一清二楚。 他不会教导小主人复仇。 即使要复仇,也不该是岑青陛下,而是炎境之主,他才是杀死伯爵和主人的真凶。 然而,以小主人目前的处境,这样的念头不切实际。他应该听从陛下所言,保护小主人平安长大,等他成年再自行做出选择。 “遵从您的旨意,陛下。”哈布克匍匐在地,姿态无比谦恭。 达尔顿遭逢巨变,虽然年幼,却不再天真懵懂。 失去母亲的庇护,他一夕间成长起来,也必须成长起来。 离开哈布克身侧,他迈步走上前,一步一步走近岑青。 他能察觉到身后的目光,有紧张的哈布克,也有不怀好意的异母兄弟,还有贵族和骑士。 熟悉的,陌生的,难以揣测,不可捉摸,带给他巨大压力。 达尔顿没有停下脚步。 他一直来到王座下,站在第一级台阶前,仰望上方的岑青,也看到他身边的巫灵王。 他没有收回视线,以超出预料的勇气仰视岑青,其后弯下腰,单膝跪地,向他表示臣服。 一个年幼的孩子做出这般动作,实在有些违和,却无人感到诧异。 “陛下,”达尔顿完成一礼,稚嫩的声音响起,清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感恩您的宽容,感激您的仁慈,我以生命和灵魂起誓,一定遵从您的旨意,听从您的安排。愿您的荣耀与黑暗共存,神祇眷顾您,血族的真王。” 这番话落地,达尔顿低下头,缩了缩肩膀,样子忐忑不安。 “我接受你的感谢,达尔顿。”岑青没有为难他,直接召他起身。随即向荆棘女仆示意,“茉莉,问一问老巴克,如果有合适的地精,调拨几人给他。” “遵命,陛下。”荆棘女仆领命。 “感谢您,陛下。”达尔顿再次开口。 “达尔顿,我希望你诚实告诉我,你的誓言是听从谁的教导?”岑青循循善诱,相比其他人,对达尔顿的态度十分温和。 达尔顿看向他,没有隐瞒,诚实回答;“我的母亲,陛下。” “左娜女爵?”岑青沉吟片刻,想起陨落在战场的左娜和扎克斯,目光移向王座下首,魔王所在的位置。 奢珵毫无负担,从容迎上他的视线,还朝他眨了眨眼。 别指望魔族有同情心,愧疚、慈悲、哀伤,更是绝无可能。 岑青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达尔顿。 无论他和左娜存在多少龃龉,都不能否认对方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左娜女爵是一位好母亲,你很幸运,达尔顿。”他评价道。 “感谢您,陛下。”达尔顿的声音微微颤抖,他抬手抹过眼角,再次向岑青行礼,其后回到哈布克身旁。 戈罗德的私生子们看向他,目光比先时更加复杂。 嫉妒、羡慕、仇恨,唯独不见亲近。 他们很清楚,岑青允许达尔顿活下去,还容许他继承扎克斯家族的爵位,自己就该压下阴暗的心思。 至少在他成年之前,不要有任何轻举妄动。 那没有任何好处。 思及此,众人收回视线,再次向岑青行礼,保持谦恭的姿态退出大殿。 自今日起,先王、不,伪王赏赐的一切都将被收回,他们必须为自己的生存努力。 等到审判结束,如果有幸免罪,他们会离开金岩城各奔东西。 他们不会再使用戈罗德赐下的姓氏,多数会隐姓埋名,选择一个新身份,抹除与他的一切联系。 背叛者终被背叛。 抛弃者终被抛弃。 戈罗德注定失去所有,灵魂和生命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直至时光湮灭。 第119章 封赏战功,惩戒有罪,宽赦一批人,惩处另一批,大殿中的号角连续吹响,参与战争的各方皆得到归宿。 月上中天,奖惩告一段落。 依照惯例,接下来将举办多场宴会,宴会之后就是岑青的加冕仪式。 岑青却改变做法,他宣布宴会押后,加冕仪式由半月缩减至五天,删除冗长且不必要的晚宴,缩减王宫开支,用于减免金岩城和王国各地的税收。 “我命令更改税目,苛捐杂税必须减少。如果有人阳奉阴违,公然违抗旨意命令,无论出身地位,必定加以严惩。” 没有怀柔手段,没有商量的语言,更没有利益交换,岑青强势推行改革,让众人领略到完全不同于戈罗德的行事作风。 “我将与炎境缔结和平契约,在加冕仪式之后,以血族君王的名义。”岑青宣布第二道旨意,“作为破坏两国和平,悍然发兵的道歉,我想炎境之主会信守承诺,做出合适的赔偿。” “我会的。”奢珵向岑青颔首,当众做出保证,“我为鲁莽的行动表示歉意,愿意为此付出赔偿,并同你签订契约,维护两国边界和平。” 岑青点点头,视线扫过殿内,当即点出几人:“奥尔加爵士,布叶特爵士、米诺爵士、朱尔斯爵士,巴希尔爵士,以诸位为代表,与炎境谈判,商定契约细节。” 他的提名十分巧妙。 占星师,黑骑士,北境贵族,领地贵族,王城贵族,全部包括在内,无一遗漏。 第218章 前几人暂且不论,巴希尔听到自己的名字,委实感到吃惊。 他迅速抬起头,撞见众人的表情,确定没有听错。 大脑飞速运转,猜测岑青的用意,他的脚步已经迈出队伍,站定在大殿中,与奥尔加等人一同接受任命。 “遵从您的旨意,听从您的调遣,陛下。” 见岑青做出安排,奢珵也当场敲定数人,作为此次谈判的代表。 以炎魔军团长艾兰德为首,双头魔和魅魔占据半数,巨魔头脑简单,加进来只能算是凑数。 岑青转向巫颍,说道:“陛下,希望你能派出专人,作为此次谈判的见证人。” “好。”巫灵王欣然应允。 南方公爵莫斯托法,军团长戈雅和弗兰都是合适的人选。 岑青又看向坐在一起的泰温三人,微笑道:“尊敬的三位祭司,希望你们也能见证契约达成。” “愿意为您效劳,陛下。”泰温三人站起身,单手覆在肩膀向下的位置,向岑青微笑颔首,接受这份使命。 事情敲定,岑青没有浪费时间,当众提起迁都一事,行事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迁都?”多数人面露困惑。 “我拥有广袤的土地,金岩城不再适合作为首都。我决定将王城迁往千湖领,就在加冕仪式之后。”岑青说道。 听完这番话,血族们表现不一。 有的泰然自若,有的大吃一惊。 前者提前知晓内情,心中早有准备;后者猝不及防,集体愣在当场。 无论何种表现,慑于岑青的强势,没有人出言反对,质疑也不曾有。 仅有个别人谨慎开口,询问新都城是否投入建设,如果尚未竣工,自己很愿意出一份力。 “选址千湖城,城市已在建设中,不日竣工。工程由西科莱姆子爵主持,艾尔伍德爵士,亚伦爵士和英诺森爵士皆有参与。另外要感谢诸位矮人首领和侏儒头领,在兴建城市一事上,众位贡献良多。”岑青为众人解惑,不忘提及多人功劳。西科莱姆虽不在现场,他的功劳不会被遗忘,理应得到赞赏和奖励。 赫尔和扎西娅等人闻言,不由得心情激动,集体红光满面。 他们各自出列,一同向岑青行礼,表示愿为他贡献力量和智慧,竭尽所能,不遗余力。 “能为您效劳,是我们的荣耀!” 血族们交头接耳,低声交换意见。 最终,众人不仅赞成迁都,更是要人出人,要力出力,要钱也没问题。如果戈罗德灵魂未灭,有幸看到这番场景,八成会吐血三升再死一次。 加冕、边境谈判和迁都等事接连敲定,时间已至后半夜。 岑青站起身,宣布会议结束。 众人向王座行礼,排列整齐的队伍,有序退出大殿。 贵族们夜间返回宅邸,骑士也各有住处。 巫灵和魔族大军驻扎城外,军团长们返回军营,没有在城内逗留。 谈判代表和见证者除外。 他们依惯例留在王宫,由荆棘女仆负责安排房间。彼此位置相隔不远,集体安顿在同一楼层。 奢珵也留在了金岩堡。 他的卧室在二楼,房间装饰奢华,吊灯镶满珠宝,家具雕金嵌玉。墙上撑起黄金烛台,地面铺着暗红色地毯,四柱大床垂挂华丽的床幔,置身其间,简直像走进一间宝库。 “陛下,请歇息。”荆棘女仆站在门边,言辞礼仪无懈可击,无可挑剔。 奢珵环顾房间,随手打了个响指,几名魔仆跪在他脚下,遵从他的命令,对房间进行装饰。 “我习惯魔族的色彩。”奢珵说道。 荆棘女仆面无表情,对房间的改变不予置喙,平静说道:“希望您有一个美好的夜晚,请容许我告退、” 话落,女仆退出门外,身影消失在走廊。 奢珵啧了一声,吩咐脚下的魔仆:“召唤艾兰德,让他来见我。” 魔仆领命,匍匐倒退至门边,身影扭曲,转瞬消失在门外。 奢珵转身走向落地窗,推开窗户,看向悬空的星辰,意味不明说道:“美好的夜晚,但不属于我。” 彼时,作为王宫的主人,岑青却不在金岩堡。 他与巫颍轻车简从离开王宫,一路穿过城内,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驾车的女仆挥动缰绳,马车驶过长街,来至一条安静的街道,那里座落着一座血色城堡,正是朱殷的红堡。 朱殷在这里去世,岑青在这里出生。 在波诡云谲的政治飓风中,红堡一度凋零,根基始终存在,在王城中屹立不倒。 “离开金岩城时,我曾经发誓,一定会回到这里。” 车厢门推开,岑青踏着矮凳走出马车。 站定在地面,他目视前方,凝望座落在夜色下的城堡,轻声道:“如今,我做到了。” 星辰闪烁,星光交割天幕。 清冷的月辉落向红堡,照亮城堡外墙,光纹水波状流淌。 荆棘女仆走上前,一左一右推开城堡大门。 岑青转头看向巫颍,微笑道:“陛下,你带我去你的诞生之地。我也希望你能看到我出生的地方。” 巫颍走近岑青,单手压住他的肩膀,垂首吻上他的额角:“这是我的荣幸,我很乐意。” “从我记事起,我一直住在黑塔。抛开出生之日,我也是首次踏足这座城堡。”岑青握住巫灵王的手,眼底清楚映出对方的面容,“我希望身边有你,陛下。” 巫颍凝望着他,忽然弯腰托起他,单手扣住岑青的脸颊,冰冷的气息不断欺近,清澈的声音染上一抹沙哑:“我的金蔷薇,如果你继续撩拨我,这次参观只能延后。” 岑青环住巫颍的脖子,样子十分无辜:“我不承认这种指责,做事要讲道理。” “是吗?”巫颍看着他,缓慢掀起嘴角,笑容中透出罕见的邪气,“我是一名暴君,你不该试图同暴君讲理。” 岑青笑了,肆意张扬。 他主动吻上巫颍的嘴角,声音带笑:“我亲爱的暴君,我希望带你参观我出生的城堡,可以满足我的愿望吗?” “我不会拒绝妻子的请求。”巫颍嘴上这样说,却没有放下岑青,而是抱着他走进大门,穿过庭院,径直走向沐浴在月辉下的城堡。 两人经过处,白石铺设的道路褪去灰尘,现出雕刻的精美图案,喷泉中涌出水流,交织成透明的水桥。 枯萎的花圃焕发生机,蔷薇花舒展枝叶,一丛丛绚烂绽放。 古老的城堡走出沉寂,挣脱岁月的束缚,以全新的姿态敞开大门,迎接宿命的继承人,朱殷的唯一血脉。 城堡门后直连一座大厅,宽敞明亮,地面光可鉴人。 三层灯台悬挂在大厅中央,灯座托起白色夜明珠,散发出柔和光辉,照亮大厅中每一个角落。 高窗成排嵌入墙壁,窗框以金属装饰,精美的雕刻映衬壁画,描绘朱殷早年征战的场景。 两条楼梯环抱大厅尽头,下方拱卫两扇金门,上方通向城堡二楼。 岑青和巫颍沿着右侧楼梯向上,进入二楼走廊。脚下铺设暗红色地毯,一侧墙壁上悬挂金色画框,每一幅画中人都是黑发黑眼,五官轮廓存在相似,代表他们有共同的祖先,传承同一血脉。 画框之间镶嵌烛台,托起的并非蜡烛,而是仿蜡烛雕刻的晶石。 晶石常年发光,日夜不灭,与夜明珠有异曲同工之妙。 荆棘女仆出现在两人身侧,茉莉在前,鸢尾和卷丹等人在后。她们各自手持蜡烛,将走廊照得更亮。 女仆们的裙摆擦过地面,沙沙作响,掩盖脚步声。 她们向岑青鞠躬,单手举起烛台,进一步照亮墙上的肖像画,向岑青介绍画中人的身份和功绩。 “陛下,他们是您的祖先,王国的缔造者。” “国王,女王,侯爵,公爵。” “他们为王国开疆拓土,征战四方。每一位的功勋铭记史册,都是辉煌的一笔,在血族的发展历史中举足轻重。” 荆棘女仆沿着走廊前行,历数画中人,将他们的生平娓娓道来。 来至走廊中段,女仆停下脚步,站在一幅画像前。 画中是一位女性,身着铠甲,而非华丽的舞裙。夜色般的长发束成高马尾,垂挂在她肩后。她单臂环抱头盔,身边倚靠一匹战马,笑容热烈明朗,像一朵盛放的玫瑰。 画师捕捉到珍贵的一瞬间,运用高超的画技复刻在画布之上。 “朱殷殿下统帅血族最精锐的军团,曾经的王位继承人,也是您的母亲。”茉莉站定在画像旁,侧头看向画中人,烛光朦胧双眼,眼球表面似蒙上一层纱。 荆棘女仆没有泪水。 岑青仍清晰体会到她的悲伤。 “我的母亲。”他看向画中的朱殷,美丽、热烈,笑容如同阳光。她过于明朗,甚至不像一名血族。 第219章 除了容貌,他与对方并无太多相似之处。 血脉相承的两人,容貌相近,性格却截然不同。难怪茉莉偶尔会望着他失神。或许她想从自己身上找到与母亲的共同点,可惜的是,多数时候并不成功。 岑青看着画像,仰视画中人,平静说道:“我曾经发誓,会让卑劣之人以血还血,为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他微微掀起嘴角,黑瞳中浮现光芒。 “我做到了。” 他毁灭了戈罗德,摧毁他煞费苦心获取的一切。 他回到金岩城,从篡位者手中夺回王权,还将举行盛大的加冕典礼,佩戴祭司合力打造的王冠。 “我的王后,你是血族之王,荒域的主宰,独一无二的掌权者。能与你契约,成为你的伴侣,我倍感荣幸。” 巫颍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带着凉意的手覆上岑青右肩,伴随着声音,一缕银发滑过岑青耳畔。 他侧过头,看到巫灵王佩戴的指环,反手覆于其上,食指上的戒指反射亮光,与之交相辉映,无比契合。 “成为你的王后,与你成婚,我亦感到喜悦。” 岑青向后依靠,顺势靠进巫灵王怀中。 不知何时,荆棘女仆悄然退下,走廊内仅余两人。 精致的烛台留在地上,光芒照亮两人衣摆,暗红与银辉交织,层叠出昳丽的色彩。 岑青抬起右臂,手指擦过巫灵王的脸颊,探入他的发间,握住一捧长发。看着发丝在指尖滑落,仿佛流淌的星辉。 “陛下,我爱着你,想要独占你。”他仰起头,黑眸凝视巫灵王,瞳孔中清晰映出对方的面容。 “我渴望占据你的情感,霸占你的目光。你必然只看向我,只宠爱我。没有任何人事物能分散你的注意,如果有,我必将亲手毁灭。” 听完这番话,巫颍眸光微凝。 他笑了。 单手托起岑青的下巴,垂首印上他的嘴角。冰冷的气息拂过,笑声在走廊内流淌,肆意、喜悦。 银色的双眼锁定岑青,目光中尽是狂热。 “我很高兴,我的金蔷薇。” 一句话,伴随着轻吻落下。 “你令我着迷,一日远胜一日。如我在世,你永远不能远离我。若我回归永恒,我会带走你,无论你是否情愿。” “是吗?” 岑青抬眸,笑意慵懒。 白皙的指尖划过巫灵王精致的眉眼,触感若有似无。下一刻,他忽然转过身,单手扯过巫颍的衣领,獠牙刺破牙床,用力咬住他的脖颈。 “你最好说到做到,我的陛下。” 牙尖刚刚尝到血腥味,他的腰即被箍住。 烛光拖曳在眼底,两人位置转换,岑青的后背抵上墙壁。 灯光徐徐绽放,岑青却捕捉不到一丝光亮。 华丽的织金斗篷遮住两人,冰冷的气息萦绕,他被强悍的力量禁锢,无法挣脱,也不愿挣脱。 岑青微微笑着,双臂在巫颍肩后交错,侧头印上冰冷的嘴角。 这一刻,他主动抛开所有,不去想天亮后的一切,只为雪域的主宰,为他的丈夫,心甘情愿沉沦。 第120章 艳阳高照,天朗气清。 经过战火洗礼,金岩城一扫旧日阴霾,焕发出勃勃生机。 道路上人潮拥挤,大队士兵和平民擦身而过。 骷髅士兵披挂铠甲,眼眶中跳跃幽火,成队穿过街道时,能听到盔甲和骨骼碰撞的声响。 城民们初时警惕,会刻意避开巡城队伍的路线。待骷髅巡城成为惯例,士兵未表现出任何异样,众人逐渐放下戒心,对他们的出现习以为常。 信鸟大量飞出城市,向各地传递消息。 贵族们放出风声,新王加冕的仪式即将开启。凡是得到消息的王国和部落,都在第一时间派遣使者,日夜兼程赶来参加这场盛典。 之前两面三刀的附庸种族,如今必须摆正态度。 他们不听从王城调遣,对戈罗德的旨意阳奉阴违,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可以不予追究。 现如今,岑青继承王位,他们必须端正立场。 “要么臣服,重新签订契约。要么解除附庸关系,陛下不会阻拦。相对的。也不再受到庇护。” 利害得失摆在明面,附庸种族各有取舍。最迟在岑青的加冕仪式之后,他们必须有所决断。 此外,大量商队也在涌向金岩城。 商人们总是消息灵通,能适时作出最佳判断。 之前远走王城,专为躲避战火,如今战事平息,城内举办盛大的加冕典礼,他们纷纷调头折返,不愿错过这场盛事。 “戈罗德的统治结束,新王登基,庆祝会持续数日,这是一个绝佳的赚钱机会。” “海量的钱币即将掉入口袋,没人想要错过。” 随着消息传开,众多队伍纷至沓来。 他们来自不同王国,不同种族,拥有不同身份,开始朝同一方向聚集。如溪流入河,江河入海,汇聚向雄伟的血族王城。 待到庆典当日,金岩城汇聚八方来客,必定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距离典礼还有一段时间,城内已经忙碌起来。尽管岑青要求缩减开支,该有的准备依旧不能少。 荆棘女仆带人清扫王宫,重点是仪式举行的大殿。地精们撸起袖子,全力投入工作,不容许房间内残留丁点灰尘。 侏儒和矮人分头忙碌,打造典礼需要的器材。他们各自放飞信鸟,抓紧给同族送信。 “陛下加冕,我们理应有所表示。” “陛下赐给我们土地,愿意庇护我们,还容许我们在宫廷任职,我们必须作出回报。” “宝石,珍珠,玛瑙,碧玺,凡是部落有的,统统送来!” “我们要用珠宝堆满陛下的城堡。” “魔族和巫灵都在,必须要准备充分。就算是陛下脚踩的凳子,也必须镶嵌水晶和宝石!” 在这一点上,矮人和侏儒的想法空前一致。 在双方共同努力下,大量队伍从部落出发,携带装满珠宝的箱子,向金岩城飞驰而来。 随着队伍陆续抵达,金岩堡俨然变成珠宝、黄金和丝绸堆积的海洋。 在熟悉典礼程序的间隙,岑青抓紧颁布多项政令,减税的法令率先推行,在王国内引起轰动。 领主们不敢阳奉阴违,接到旨意后,每一条细则都得以贯彻实行。 平民们切实得到好处,奴隶也能拥有少许财产,这使得岑青的威望极速拔高,短短几天时间就远胜历代先王。 至于戈罗德,提起他时,伴随着的永远是唾骂和鄙夷。 篡位者,阴谋者,卑劣小人,诸类恶名加身,他注定被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无需岁月验证,彻底盖棺定论。 与此同时,血族和魔族的谈判正式开启。 谈判地点选在城堡会议厅,一张长桌两侧,坐着血族和魔族双方代表。 巫灵作为见证人,和三名祭司坐在一起。 谈判双方就细节进行磋商,偶尔会争执不下,发展成唇枪舌剑。 奢珵虽明言补偿,但涉及到关键利益,例如几段模糊的边界,魔族不会拱手相让,势必要进行一番拉扯。 血族众人早有腹案,下来应对自如。 漫天开价,坐地还钱,这是巴希尔提出的要点。 “所谓谈判,在我方占据大义的条件下,不能得到更多好处,那就是吃亏!” 布叶特等人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表示受教。 在正式磋商开始之前,奥尔加主动找上巴希尔,对他说道:“陛下宽宏大量,不会处死你。如果你有幸前往边境,我会让西科莱姆与你通信。” 无需说得太明白,巴希尔能明白她的意图。 “你希望我教导他?”巴希尔问道。 “主要是传授经验。”奥尔加回答,纠正巴希尔的说法,“西科莱姆很年轻,他富有野心,也有与之匹配的智慧,但他缺乏经验,在做出关键判断时,难免会有疏漏。你身为他的父亲,有责任指引他。” “我会的。”巴希尔没有拒绝,答应得十分痛快,“他是我的血脉,我会教导他,避免他走上岔路。” “希望如此。”奥尔加颔首。 自从当年分居,夫妻俩还是首次心平气和交谈。 他们不可能再走到一起,复婚实属无稽之谈。但是,为了两人的孩子,为了身后的家族,他们需要抛下恩怨,在必要时携手,成为彼此的助力。 “新王继位后,各方势力重新梳理,有涨有落。我希望我的孩子不会是落下的那一方。牢牢跟随陛下的脚步,势必能见证王国鼎盛,血族最辉煌的时刻。”奥尔加向巴希尔坦言想法。 她会托举自己的血脉,竭尽所能,不遗余力。 西科莱姆如此,尤莉亦然。 “我会做我该做的,肩负起我的责任。”巴希尔郑重承诺,“我曾在他们的岁月中缺失,今后不会重蹈覆辙。我会作出弥补,我保证。” 第220章 “你是个阴谋家,经常满口谎话,但我相信,你这次没有说谎。”奥尔加微微一笑,不等巴希尔松口气,探手抓住他的衣领,猛然将他拉近,一只眼睛变成重瞳,牢牢锁定巴希尔,“不要食言,也不要动歪心思,巴希尔。否则我会把你变成一具骷髅,在你还活着的时候。” 巴希尔瞳孔微缩,连忙举起双手,发誓自己一定说到做到:“我郑重承诺,绝不食言!” 相比活生生变成一具骷髅,死亡都不再可怕。 他可不想落到前妻手里,成为占星师的活傀儡,绝对不要! 这场对话十分隐秘,除了两人,没有第三人知晓,连西科莱姆和尤莉都不知情。 两人达成一致,立即投入与魔族的谈判。 在巴希尔的主持下,血族超常发挥,契约内容对己方十分有利,魔族做出不小的让步。 众人心中笃定,这份契约终有撕毁的一天。但就目前而言,契约达成,对岑青的威望以及王国复兴都具有相当大的好处。 此外,奢珵承诺送出的岛屿也记录在上,并附赠一张详细地图。 “龙岛?”拿到地图和契约,看清图上的标注,岑青不由得吃惊。 巫颍走到他身侧,单臂探过他的肩膀,掌心压在桌上,低头说道:“巨龙诞生的岛屿。相传岛上藏着最后的龙蛋,只是一直未能得到证实。” “这座岛不在炎境,是在海上?”岑青皱眉说道。 “魔族和鲛人爆发战争,彼此互有胜负。这片海域属于两族共管,龙岛位于魔族掌管的区域,鲛人不会插手。”说到这里,巫颍顿了顿,语气透出一丝微妙,“事实上,他们很乐意送走它,就像丢掉一个烫手山芋。” “龙岛有问题。”岑青立刻想到这一点。 所以,奢珵名为赔罪,实则是想坑他? “称不上大问题。”巫颍想了想,手指轻点图上,“于旁人而言或许棘手,对你来说,很容易解决。” “怎么说?” “岛上有大量毒虫,终年弥漫毒雾,专门克制鲛人,对魔族也有伤害。但是,狮鹫对此免疫。” “狮鹫?” “根据流传下的记载,龙岛不仅有巨龙,也是狮鹫的孵化地。岛上的毒虫是幼龙和幼年狮鹫的食物,毒雾则是保护它们的屏障。” 岑青懂了。 巢穴,食物,保护网,一应俱全。 “我可以收下这座岛。”岑青提起笔,在契约上署名。同时做出决定,待到国内事务结束,他会择机前往龙岛,亲自一探究竟。 巫颍看着他,没有多说什么。只在岑青落笔后,牵起他的手,冰冷的气息印上佩戴指环的食指。 “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若你有任何愿望,我将不遗余力助你达成所愿。” “即使我想除掉魔王?”岑青挑眉。 “当然。”巫颍微笑低头,轻触他的眉心和眼尾。 事实上,这也是他的想法。 总有一天,他会冰封那个炎魔,将他送入永恒的寒冰地狱。 在岑青和奢珵署名之后,两族契约正式生效。 当日,抄录的文件由金岩城发出,飞送至深渊城,留存在魔族的档案库中。 这间库房由双头魔看管,存在于炎境数万年。里面珍藏海量文献,不乏历代魔王签订的契约。 一些契约得到遵守,一些被撕毁,后者占据大部分。抄录本留在此处,至于原件,早就焚毁在火山的烈焰之中。 魔鹰飞抵深渊城,魔族与血族签订契约的消息不胫而走。 “血族新王登基,陛下参与庆典。” “陛下打消了念头?” “不,是失败了。” 送信的炎魔复述战事经过,过程中面无表情,仅是陈述事实,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 “巫灵中途出现,我们的军队处于下风。” “血族真王得到大地承认,陛下不认为继续作战是好主意。” “签订和平契约,送出龙岛。” “陛下计划留在金岩城,直至加冕典礼结束。” 转述全部情况,信使同双头魔告辞,当日离开深渊城,前去向魔王复命。 他离开不久,消息从深渊城传开,很快遍及四方王国。岑青再度名声大噪,超过他成为雪域王后之时。 随之而来的影响是,前往金岩城的访客成倍增多。 里面还多出一支精灵的队伍。 他们深居简出,很少和外人打交道,比巫灵更加神秘。此次走出风谷,前往祝贺血族新王的加冕典礼,势必要被记录到文献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安杰罗祭司在金岩城。”带队的精灵眺望远方,初秋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暖意融融,让他想起风谷的午后,“光明神眷顾他,我们理应前往祝贺。” “你是对的,米尔斯。” 精灵们赞成领队的结论。 众人挥动缰绳,疾风马在平原中奔驰,队伍如利箭刺破平原,越过交错的水网,向金岩城奔驰而去。 继精灵之后,鲛人也在金岩城现身。 他们偶尔港口城市登陆,造访临海王国。血族王国深居内陆,缺乏海岸线,鲛人罕见会出现在这里。 队伍入城当日,引发众多围观,盛况不亚于精灵出现时。 相比清冷高傲的精灵,鲛人表现得平易近人,驾座兽穿过长街时,他们保持微笑,不忘礼貌地朝围观人群致意。 来自海洋的座兽巨大物比,体长轻松超过十米,外表类似鳄鱼。头顶长有四只眼睛,背部覆盖鳞甲,既能在海洋生活,也能适应陆地环境,在鲛人出行时必不可少。 “欢迎造访金岩城。”里贝拉率领一队黑骑士策马上前,迎接远道而来的鲛人。 鲛人递出正式文书,代表他们的使节身份。 黑骑士策马在前引路,一行人继续穿过街道,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城市东区,专为各族使者设立的馆舍。 “请进。” 黑骑士奉命接手城内防务,加冕仪式之后,就会有正式文件下达。他们将成为御前守卫,专职护卫君王安全,为君王征战。 米诺和佩诺尔特因功升职,成为军团长。 里贝拉、萨雷等人升任队长,麾下队伍逐日扩充,黑骑士再度成军,规模超出朱殷掌兵之时。 引路任务结束,黑骑士调头折返。 鲛人们走入庭院,在门前遇到住在隔壁的精灵。 “幸会。” 双方隔空微笑,互相点头致意,不必过多攀谈,都能猜出对方来意。 为了血族的君王。 这位年轻的君主横空出世,集血族君王、荒域主宰、雪域王后于一身。 他的存在,代表血族和巫灵是坚定的联盟。据悉,他与魔王签订契约,得到一座海上岛屿。 强大的种族互相联合,就算是避世的精灵也会加以重视。 更不必提和魔族敌对的鲛人。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鲛人们向精灵颔首,牵引座兽走进驿馆。馆舍内的空间足够大,别说巨鳄,连猛犸都能容纳,位置绰绰有余。 鲛人环顾四周,对环境十分满意。 他们没有着急休息,而是集合清点带来的礼物,重审递交新王的文书。 认为一切妥当,众人各自返回房间,检查觐见穿着的服装,搭配恰当的首饰,确保不出任何差错。 一墙之隔,精灵熄灭水镜。 他们入城之后,第一时间找到安杰罗,详细询问关于岑青的种种。 得到答案后,他们对计划做出调整,专门联络风谷中的长老,拟定正式文书,等待加冕仪式之后,以使者的身份拜谒新君。 “血族变得不同,四方王国也是一样。” 以鲛人和精灵为代表,各族使者陆续进驻金岩城,数量之多、队伍规模之大令人惊叹。 岑青的加冕典礼不仅代表他的身份变化,也将为血族翻开新篇章。 一场隆重的庆典,彻底扫除笼罩血族的阴霾,开启王国的辉煌时代,注定空前绝后,载入史册。 第121章 加冕典礼当日,惠风和畅,晴空一碧如洗,是难得的好天气。 清晨时分,阳光普照血族王城,悠扬的钟声回荡城头,大街小巷传出人声,伴随着阵阵花香,萦绕整座城市。 路旁的建筑敞开门窗,城民们大批走出家门,在廊檐下悬挂不同颜色的灯盏。 透明的灯罩反射日光,灯座上矗立彩色蜡烛,点燃后散发清香,花香即由此而来。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盛装的贵族和骑士自街头行来,他们排成长列,两人一组并辔而行。 马队在晨光中绕城一周,首尾串联起来,赫然是加冕仪式之后,岑青乘车巡城的路线。 队伍穿街而过,骑士身上的铠甲泛起银辉,光芒照入人眼,带来大片朦胧艳微光影。 城民们纷纷后撤,路旁行人主动闪躲,给马队让开道路。 第221章 中途,队伍经过各族使者下榻的驿馆,队形不乱,速度始终不曾减慢。 队首的贵族扬起马鞭,甩出一个漂亮的鞭花。清脆的鞭响回应钟声,如同在昭告世人,自今日起,腐朽和衰弱即成过去,血族迎来新王,一切都将变得不同。 路旁建筑中,精灵和鲛人同时出现在二楼窗口。 前者穿着米色长袍,腰间勒着金丝和银线编织的腰带。带扣连缀宝石,每一颗都价值连城。腰侧垂挂金色流苏,编织成麦穗形状,是风谷精灵独有的标志。 鲛人们盛装加身,银蓝色的鲛纱披在身上,映衬他们的发色和眼睛,仿佛能嗅到海洋的气息。 相比宝石和玛瑙,他们更喜欢珍珠、珊瑚和玳瑁。腕镯、项链和腰带色彩鲜明,搭配在一切并不凌乱,反而相得益彰。 与二者相隔一条长街,住着自由部落联盟、兽人部落以及众多小国派遣的使者。他们身份各异,有的是贵族,有的是部落首领和勇士,还有王室成员亲来祝贺,代表对这场盛典的重视。 血族马队经过时,众多使者出现在路旁,大脚人、背甲人、长毛人……多达上百个种族,一眼扫过,很难数得分明。 “仪式即将开始!” 艾尔伍德和布叶特策马行在路中央,两人前方是米诺和里贝拉,马后则是几名王城贵族和骑士。 他们奉命检查岑青的出巡路线,确保一切稳妥。避免在中途横生枝节,出现任何环节上的疏漏。 “城东安全。” “城西安全。” “城南、城北皆无异状。” 骑士们陆续擎起旗帜,在城市中心汇合。 任务顺利完成,马队当即调头,踏着来时路,向金岩堡飞驰而去。 太阳越升越高,雄伟的建筑沐浴在阳光下,表面镀上一层金光。 金岩堡大门敞开,地精们紧张忙碌,侏儒主动上前帮忙,从大厅内推出成捆的毯子。 毯子顺着台阶展开,前端滑过庭院,直抵一部华丽的马车。 车辆由四马牵引,每一匹都肩高两米,脊背上覆盖鳞甲,额心有菱形鳞片,分明具有血统。 马身佩戴护具,宽阔的胸前点缀宝石,威风凛凛又不失华美。 马车内部空间宽敞,铺设成套桌椅,脚下铺着地毯,椅子上包裹绸缎,头顶镶嵌发光的晶石,俨然是一个小型房间。 车厢外覆盖金色雕刻,将金木打造的车厢装饰得美轮美奂。 车轮以金木打造,轮毂和轮轴包裹金箔,轮盘上镶嵌宝石。随着马车行进,滚动出绚丽的色彩,十足灿烂耀眼。 黑骑士充任宫廷守卫,全部身着黑甲,手持陨铁长枪。两两相对,沿着台阶错落站立。 在他们下方,边境骑士、领地骑士和王城骑士各派代表,都经过严格筛选,身材高大威武,容貌俊美非凡。 众人穿着不同颜色的铠甲,手持长兵拱卫王宫,组成一道靓丽的风景。 换作平日,这些骑士站在一起,势必引来惊艳的目光,来几场露水情缘不在话下。 今天则不然。 暂且不提宫廷内人员变动,众多侍从和侍女都被替换,风气与早前截然不同,只说今日是岑青的加冕典礼,巫灵王、魔王和三位祭司齐聚一堂,加上各方祝贺使节,金岩城集齐四方王国实权派,堪称一场顶级盛会。 这般情况下,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金岩堡,专注于登基的新王,没人会留意到旁人,纵然是孔雀开屏,今日也会暗淡无光。 钟声悠扬,马蹄阵阵。 贵族和骑士圆满完成任务,赶在约定时间前折返。 他们在王宫前下马,绕过铺设地毯的御道,从道路两侧走上台阶,前往城堡内复命。 王座厅内,众人正在紧张忙碌。 巴希尔盛装加身,饰物一应俱全,胸前佩戴象征身份的家徽。他身边站着多名领地贵族和王城贵族,都是一身奢华打扮,每一根头发丝都精心打理。 他们最后核对典礼的全部细节,以确保尽善尽美。 “一切准备妥当。” “加冕仪式,巡城,宴会,全部按照陛下的安排,没有任何遗漏。” “马车已经准备好,护卫名单确定,没有任何问题。” “宴会名单确定。” “使者的位置安排妥当。” “精灵、鲛人额外安插坐席,分别在巫灵、魔族身侧。其余人各有位置,保证不会让仇人靠近,以防生事。” 之所以这样安排,并非出于好心,而是血族们随时随地绷紧神经,不容许仪式过程中出现任何差错。 换作以往,他们绝不会如此大费周章,更乐于推波助澜,在一旁看好戏上演。 今时不同往日,鉴于岑青的强势,也是为自己的脑袋考量,他们集思广益,提前掐灭所有不和的苗头。 谁敢在今天闹事,就是血族的敌人。 胆敢扰乱陛下的加冕典礼,无异于正面挑衅王国威严。 血族们不会手下留情,势必要让对方毙命当场,绝不容许其踏出金岩城半步。 城堡二楼,国王寝殿内,岑青站在穿衣镜前,对照镜中,抬手整理袖扣。 暗红色长袍迤逦在地,衣领、袖口和衣摆包裹金边,衣襟和肩膀覆盖精美刺绣,衣扣以宝石打磨,动作间流淌华彩。 荆棘女仆侍奉两侧,她们各自手捧托盘,盘中摆放镶嵌龙血石的首饰、绯色长剑、国王的权杖以及专为加冕准备的王冠。 岑青看向镜中,他的头发被梳向脑后,露出额头和眉眼。 与身居黑塔时不同,他无需遮掩,也不必再隐藏自己的天性,浸染黑暗的眼眸,投射出凌厉的目光。 深沉,强势,与光明毫不相干。 他是黑暗的种族。 血色生灵。 “茉莉,一切都准备好了?”岑青转过头,看向敞开的房门。茉莉刚刚推门走入,手中捧着一只宝盒。 “如您所愿,陛下。”茉莉越过同伴,来至岑青面前,双手捧起盒子,“祭司阁下说时间有些赶,只能尽其所能,希望您能满意。” 岑青没有接过盒子,单手提起挂锁,打开盒盖。 盒中躺着一顶精美的王冠,表面浮动璀璨的银光,仿佛以星辉凝结而成。冠冕镶嵌红宝,象征血族王权。 这顶冠冕由黑暗神的祭司泰温打造,将由岑青赠与巫灵王,在他的加冕典礼之上。 钟声响彻王城。 王宫内的金喇叭吹响,与钟声相和,组成一曲厚重的旋律。 金岩堡前,参与典礼的贵族和使者陆续抵达。他们在门前整理衣帽,确认没有任何不妥之处,才三两一组穿过中庭,登上建筑前的台阶。 城堡大门敞开,明亮的走廊气势恢宏。 骑士站在道路两旁,交叉的长枪陆续分离,前方出现一扇门,门后即是举行仪式的大厅。 伴随着一阵喇叭声,大厅门敞开,众人鱼贯入内,依照指引站定在王座下首。 华丽的织锦悬于头顶,金蔷薇图案闪闪发光,仿佛新王的战旗。 众人屏息凝神,抬眸看向上首,两道修长的身影站在台阶下,雪域的君王,炎境的主宰。 两人仅是静静站着,沉默不语,存在感就异常强烈。 没人能忽视他们。 只要他们存在,众多视线就会追随,不知不觉聚集而来。 他们并不在乎。 巫颍侧头与弗兰几人交谈,额心的晶石随他的动作轻轻摇曳,与银发交相辉映,仿佛光明神的祝福。 明知他是黑暗种族,与光明毫无瓜葛,这一幕仍使人惊叹,不禁看得呆住,心神为之夺取。 奢珵召唤艾兰德,确认契约最后细节。火红色的长发披在肩后,仿佛深渊城永恒不灭的岩浆。赤金色的双眼时而闪烁,眸光深邃。嘴角挂着一抹笑,漫不经心,却无比危险。 大厅内聚集上千人,本该声音嘈杂。 现实却截然相反。 除了偶尔响起的说话声,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待到巫灵和魔族停止交谈,大厅内更迅速变得安静,近乎落针可闻。 直至喇叭声吹响,长枪击地的声音传来,众人才恍然回神。 他们寻声望去,视线捕获到门前的身影。 高挑,俊秀。 夜色般的头发和眼睛,周身萦绕鲜血的气息。 他是黑暗神的宠儿,神祇眷顾之人,也是血族的新王。 由门边开始,殿内众人陆续弯腰行礼,向血族君王表示敬畏。 岑青迈步走入大厅,衣摆滑过地面,水晶地板映出两侧人的面容,他们毕恭毕敬,神情严肃庄重,看不出丝毫骄傲,主动向他垂首鞠躬。 仅有巫灵王和魔王不同。 以及三名祭司。 岑青明言,无需他人为他佩戴王冠。 他径直越过泰温三人,自行登上台阶,走向血王座。 在他转身时,两道光从窗外射入,于他身前交错。 第222章 城堡内的浮雕在光中苏醒,历代先王走出岁月,幻影出现在大殿中,凝视他们的继承者,血族的新一任君王。 黑色荆棘于王座前升起,在历代先王的见证下,荆棘擎起王冠,佩戴在岑青头顶。又举起权杖和宝剑,分别交入他的手中。 在岑青佩戴王冠、手握权杖和宝剑的一刻,城堡内响起乐声。 厚重、雄壮,不具华美的音符,更像是荒古时的战鼓,声声响彻天地,震耳欲聋。 “以黑暗之血为名,自今日起,我主宰王国,为血族君王。”岑青的声音响起,明明弱于乐声,却无比清晰,一字一句传入众人中。 “祝贺您,血族的君主。” “忠心侍奉您,服从您,以灵魂和鲜血为誓,伟大的真王!” 使者们出言祝贺,血族们立下誓言。 岑青短暂放下权杖,他取过提前准备的王冠,将巫灵王邀至台阶上,那里有另一把椅子,与血王座并列。 “我的契约者,愿与你同掌王权。” 岑青捧起王冠,递至巫颍面前。 巫灵王看着他,缓慢绽放笑容,瑰丽无双,勾魂摄魄。下一刻,他做出一个令人震惊的举动。 雪域的君王在岑青面前弯腰,请他为自己佩戴冠冕。 “我愿接受这份荣耀,我的契约者。” 目光交汇的一刹那,岑青读懂了巫灵王的情绪。 他双手托起王冠,压上银色发顶。 光辉洒入殿内,朦胧两人的身影。 钟声交鸣,乐声奏响,历代先王的幻影消失,无数花瓣从天而降,由透明变得凝实,带着岁月的祝福,萦绕整座大殿。 奢珵接住一枚花瓣,递至鼻端轻嗅。 隽永的气息,一如那个黑发美人,美丽、聪慧、高贵,如此令人着迷,却终究无法触碰。 无法获取的珍宝。 明明身处同一时代,却注定不属于他,毕生无法达成所愿。 “真是遗憾。”炎境之主发出一声轻叹。纵然再不甘心,他也只能松开手,任由花瓣滑出掌心,距离他越来越远。 加冕仪式结束,岑青和巫颍并肩走出大殿,登上出巡的马车。 血族于两人经过处躬身,贵族俯首行礼,骑士单膝跪地。金蔷薇旗飞扬身侧,长枪顶端反射日光,光芒串联成线,似在地面铺开星河。 马车驰出王宫,伴随着钟声和鼓角,一路穿城而过。 车轮滚滚,马蹄阵阵,骑士在车前开道,路旁爆发热烈的欢呼声。 少年男女登上高处,从屋顶和窗台上抛洒花瓣。 彩色花瓣纷纷扬扬,万紫千红随风飞舞,点缀车队前方道路,铺开炫丽的花毯。 “恭祝陛下!” “黑暗眷顾您!” “祝贺您,血族的真王!” 诗人拨动竖琴,唱出谱写的新曲。 祝贺的平民和访客占据道路两旁,所有人纵声欢呼,向行经的队伍抛洒鲜花和彩带,向血族之王送上祝福。 岑青坐在马车内,透过车窗向众人挥手。 这一幕引爆热情,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似风旋扶摇直上,席卷整座城市。 “你的威望深入人心。”巫灵王坐在岑青身侧,目睹此情此景,不免发出赞叹声。 “与其说是威望,不如说政令恰逢其时,才能深得人心。”岑青笑着向外挥手,目光清澈,大脑始终保持清醒,“当然,战场的胜利必不可少。” 击败戈罗德,夺取金岩城。 拥有巫灵王为盟友,与魔族签订和平契约。 最重要的环节,战后赏罚分明,以雷霆手段推行改革,减免税收,打开晋升渠道,让更多人获取实际好处。 “人心,利益,强大的军队,缺一不可。看得见摸得到的东西,远比空画蓝图更合实际。”岑青收回视线,转向巫灵王,“我亲爱的丈夫,你认为如何?” “我赞同。”巫颍莞尔一笑,俯身轻啄岑青的嘴角,“我很庆幸,你是我的王后。” “我接受赞美。”岑青环住巫颍的脖颈,手指擦过精致的眉眼,指尖缓慢滑动,停留在眼尾处。 漆黑的瞳孔映入银光,他侧过头,主动印上冰冷的嘴唇:“我属于你,同样的,你也属于我,完完全全,直至永恒。” 巫颍扣住岑青的手腕,手指滑入他的掌心,嵌入他的指间。 带着凉意的气息萦绕,喧闹的人声被隔绝在车外。 雪域的君王垂下眼帘,他凝视着自己的王后,嘴唇轻触他的眉心,顺着鼻尖下滑,动作缓慢,态度近乎于虔诚。 “我与你定下誓约,即为永恒。” 光明,黑暗。 朝阳,日暮。 天空的眷顾,大地之主,神明的宠儿。 山川河流不息,白昼暗夜交替,永恒存在,直至时光尽头。 祭司的吟诵声响起,三道光柱升上天空。 众人抬头仰望,蔚蓝的天空中,彩云穿梭。细看则会发现,那是大群飞鸟,螺旋状环绕,盘踞王城上空。 鸟群振翅飞翔,不断分散聚合,在数百只乌鸦的带领下,掠过古老的城池,追逐前方的马车。 马车中,岑青与巫颍十指相扣。 银辉与暗色交织,缱绻缠绵,以情意秉笔,镌刻于岁月长河之中。 悲壮的,愤慨的,喜悦的,激昂的,一张张面孔流逝,一页页画卷翻过。 旧日已去,历史翻开新篇。 黑塔中的王子摆脱桎梏,挣断命运的枷锁,即将携手灵魂的契约者踏上新征程,撰写属于自己的辉煌人生。 ——正文完。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