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与宿敌双宿双飞了》 第1章 [穿越重生] 《失忆后与宿敌双宿双飞了》作者:枫露清茶【完结+番外】 本书简介: 【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 暮雪烟穿成了身怀绝技、姿容绝世的细作,可她却意外失忆,什么都不记得。 一无所知的她在戏班里当花旦,忽然被荣王林长宴捉了去。 看到一脸无辜的她,林长宴恨得几乎咬碎了牙。 凭什么她可以这般舒服,将过往做过的挑拨离间、算计自己之事都视而不见? 然后她就被林长宴勒令继续做细作,她苦不堪言。 直到有一次,她被人陷害,中了春药送上林长宴的床榻。 之后,她逐渐发现林长宴的态度不太对。 很快,她对着强势逼近的林长宴,急急欲躲:“王爷,小女子没说过要做你的房中人呀?” “怕什么?难不成你不想做本王的荣王妃?” 林长宴始终没有料到她不愿意。 从起初的失落,再到怀疑,逐渐发展到愤怒而无法控制。 他只知道他要她,离了她不能活。 他不管她心里装着谁,要去何处,只要她留在荣王府,永远陪伴他。 “什么,人逃了?”他扬起的眉间带了一丝冷冽和不甘。 既然如此,那便别怪他不择手段了。 阅读指南: 1.双处。 2.前期男女主有误会,误会解开后,后期会有虐男情节。 3.男女主非同一时代的人,观念相差较大,男主前期有强制行为。 ----------------------------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因缘邂逅 穿越时空 古穿今 追爱火葬场 群穿 主角视角暮雪烟林长宴配角林长沛林长宁天冬云华阿云阿成 其它:追妻火葬场 一句话简介:强势夺爱,实则节节退败。 立意:无论身处何等逆境,都要昂扬向上。 第1章 第1章折辱 暮雪烟醒来之时,四周已不是冰冷酷寒,炉火温暖,花香扑鼻,即便严冬时分,也令人觉得宜然如春。可及至睁开眼睛,她才发现自己竟然狼狈地跪在地上,身上只穿了一件薄纱裙,双臂被丝带绑着,悬挂在房梁上。 她想站起身,却发现就连小腿也被绑得结结实实,完全动弹不得。 这恐怕是遇到传说中专门玩弄戏子的富人了,她心中一阵慌乱。 两个月前,不省人事的她被湍急的溪水冲到下游,恰巧被戏班主阿成所救,醒来后,她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好在她身上有一封被溪水冲得七零八落的信件,上面写着“暮雪烟”三个字,这便成了她的名字。 她在戏班里学了两个月的戏,今日溪边洗衣时,莫名被人打昏,醒来之后便到了这里。 她环顾四周,这间屋内大气阔朗,透过眼前的纱帘,隐约看到一尘不染的书桌和茶座,陈设古朴而简约,像个高贵男子的居所。 面前的层层纱帘忽然流转起来,像是有风来吹,她睁大眼睛,看到一个黑衣男子从容而来,他身形高大,衣着尊贵,面容虽清冷俊逸,像个好说话的人,可他深邃的眸子里带着旁人不容置疑的威严,随便一个眼神过来,都叫她觉得胆战心惊。 他走上前来,先是不紧不慢地端起桌上的茶来喝了一口,她能看到他虎口处的一颗痣,在明亮的阳光下分外显眼。 他忽然转头走上前来,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将头抬得更高,方便他看得更清楚。 她瘦了,不知是不是在外面吃了苦头,他心中如此想,开口却是幽幽的一句:“没想到还会见面吧?” 她闻到他手上的茶香,不觉清爽,只觉害怕,一边摇头,一边想从他手里摆脱开来,谁知他的手竟捏得更紧,她感受到疼痛,只好开口问道:“这位大人,您是谁?小女子并不认识您。” “嗬,还演上了。”他细长的眼睛眯起来,玩味地盯着她的眼睛,仿佛她浑身上下都是破绽。 “这位大人,您听我说。”她不得不继续开口说道:“小女子如今什么都不记得,若是从前有得罪处,还望大人开恩,莫要一般见识。”她察觉到眼前的男人身份不一般,自己之前与他有过什么纷争也未可知。 “哦?骗了人就跑,只要装作失忆就能避免惩罚了?”他将她的下巴推开,返身又给自己续了一杯茶。 她见他不肯信,只好将自己如何进戏班子的经历描述了一遍,谁料这个男人还是冷笑一声,道:“做了戏子,倒比之前更会骗人了。本王看你过一会儿还嘴硬不嘴硬。” 话音刚落,她只觉得自己心口一阵紧缩,一股寒气沿着五脏六腑蔓延开来,逐渐变成了带着锋芒的利刃,在腹内乱搅。 钻心的疼痛炸开来,她忍不住喊了一声,随后,便眼前发黑,攥紧双拳,冷汗从后背冒出来。 “本王最近新得了一些西域来的毒药,正好试一试。”男人不紧不慢地说着,在她身边缓慢踱步,一边观察着她的反应。 “只要你交代了接近本王的目的和你幕后之人,本王就替你解毒,放了你。” 她紧紧咬着牙,冷汗顺着额头直淌下来,他的话语在她耳边忽近忽远,朦胧游离。她浑身像抽筋一样颤抖着,虽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拿到解药,奈何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当细作的,都是一把好手,怎么才几个月不见,好像变虚弱了?”他还在一旁说着风凉话,一边又抬起她的脸来。 她今日只是随意挽了一个发包别在脑后,此时有些许碎发披到腮边,更趁出雪白的脸和精致的五官来,从侧面看去,一眼就注意到她灵秀的双眼和挺拔的鼻梁,小巧的嘴微张着,眼中氤氲着雾气,像冬雪中不经意发现的温泉,给人带来即将春日的期许。 每次看到她,都让他想起初次相遇的时候,她被西宁王手下的人追杀,冲进自己的马车内,惶惶无措地磕头,泪眼朦胧地说道:“若是荣王您救我,小女子必定舍命报答。” 他是当今皇上亲封的荣王爷,亦是除了当朝太子之外最风头无两的人物——三皇子林长宴。 他从小便与自己的五弟西宁王林长沛不睦,争来夺去,直到太子上位了,他们之间的纷争也未曾停歇。 看着眼前泪雨涟涟的女子,他心中有颇多疑虑,可还是神使鬼差地留下了她。 随后,她在荣王府上住了几个月,荣府内便多了从未有过的春风笑颜,她性情活泼,又有些新奇想法,不多时便将荣府打理得焕然一新,他走在路上,觉得迎面而来的花香仿佛都比之前浓郁一些。 他最忠心的手下谢明在观察她多日之后,也不得不承认她一直没有什么僭越之举,也从未做过半点可疑之事。 直到有一天,丫鬟从她房里发现刀剑等利器,向他来禀报时,她才慌了,哭着说自己想要替家人报仇。 “西宁王强讨奴婢不成,将奴婢父母兄弟都杀了,奴婢怎能放下心头之恨!近日在荣王爷府中居住,感念王爷大恩,但思来想去,还是想要替我家人报仇。”她字字泣血,声声如泪,最后,她跪着求去,希望他可以放她去报仇。 “笑话,只有你一人,怎能报仇?”他只觉得她天真,便喝止了她,低声说道:“世人都知西宁王德行出众,不会信你的一面之词,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他本想找到证据后再替她报仇,但她等不及,还是趁着某天午夜逃了。 他起初只觉得丢了一个奴婢,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过了几天,他察觉到心里竟然空落落的,思来想去,还是命谢明前去查探,谁知这一去,谢明就再也没有回来。 再查探时,他才知道谢明是遭了西宁王的埋伏,这样看来她也是凶多吉少。叹息中,他命人厚葬了谢明。 而她,就当从未出现过好了。 前些时日,探子来报,说是发现了她的踪迹,原来她近日一直在西宁王府过得有声有色,现如今又在外头替西宁王办事,已经除掉了几个林长宴这边的探子。近几日她出现在京郊的一个戏班内,想来又在替西宁王办新的事。 无声的嘲笑和挫败感像潮水一样袭来,他觉得眼前的世界都跟着晃动起来。 是他愚蠢了,沉溺于她的美色和伪装中,迷失了方向。 失去了自己的心腹谢明,这一次,是他输得彻底。 “无论如何,也要把她给我抓回来。”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思绪回到当下,他看着眼前痛苦不堪的美人,轻抚她的发,柔声问道:“暮雪烟,还要继续演下去吗?” “或许,那个戏班里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将他们抓来审一审,兴许能问出些什么。”他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说呢?” “我...真的不知道,你别动他们......”她还没说完,便被他揪住了头发。 “说。”他咬牙切齿地逼问着,似乎想把自己心里的怨恨都发泄出来,可手下却刻意收了力道——这一头秀发,损坏了倒可惜。 第2章 他不需要她说出什么惊天密谋,只要她能招认西宁王,甚至说几句坏话都行,可是,她看起来虽柔弱,却百折不挠。 夕阳缓缓斜落,有一部分从窗缝透出来,正照在他们的身上。 在她看来,他仿佛沐浴在日光下的妖魔。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没能说出口,便晕了过去,长发散下来垂在地下,衣领间,雪白的肌肤也显露出来。 林长宴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那一抹雪白之上,随即便移开了眼睛。 不是他的人,看了也是徒劳。 没意思,林长宴摇摇头,叫人去请了医师来,他独自站在夕阳下的空房内,第一次察觉到了无助和困惑。 究竟是什么样的信仰,才让她这般为了西宁王拼命?难道他真的比不上那个百无用处的西宁王? 就因为近几年皇上颇有些爱重西宁王的意思,所以她事事都是以他为先?他没有发现自己紧握着茶杯的手是颤抖的,重重地将茶杯掼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此时,谢明的弟弟谢景走进来,眼皮都不抬,轻声说道:“王爷,戏班的人都被控制住了,他们不敢出来走动,等您吩咐。” “这群人的底细都查清楚了吗?”林长宴问。 谢景点头道:“这群人身份并不复杂,倒真是些行走江湖的卖艺人。暮雪烟应当是假意接近他们,其实有其他目的。” 林长宴点点头,他对谢明谢景兄弟俩的能力毫不怀疑。 过了半晌,他又略带歉意地拍拍谢景的肩膀:“待本王揪出幕后之人的把柄,一定替你兄长报仇。” 暮雪烟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她一睁眼,没有想起来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酸软,半天都爬不起来。 直到看到林长宴的脸,她才反应过来。 林长宴见她慌忙向后瑟缩,不觉感叹她演得极好。 “本王在你身上下的毒药,只是暂时止住了。”他给她端过来一杯茶,笑着说道:“每七日发作一次,发作起来什么样子,你昨日也经历过了。” “想要避免发作之苦,只需每七日和本王的探子禀报情况即可,若是消息无误,解药自然会到你手上。” 她云里雾里,警惕地盯着他问道:“什么消息?” “你既然深得西宁王信任,不妨仍回到他府上去,替本王办事。”林长宴轻描淡写地说道:“西宁王的母妃是异族商女,传闻西宁王与他母族暗有往来,意图借母国之力抗衡太子,你去替本王找相关证据。” 她实在是生气,这个人说不通,无论怎么和他解释都不听,气急之下,她喊道:“你搞清楚,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怎么去什么西宁王府上做暗探?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 她才一说完,他面上的表情已经阴狠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的往事,他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凶狠地说道:“你的命就那么金贵?那被你害死的人呢?又怎么说?” 她试图挣扎,可他的手却纹丝不动,直到她察觉到胸前衣襟已经松弛,才停止了无谓的反抗。 他也松了手。 “本王劝你乖乖听话,不要再生出什么别的心思,不然,药性发作起来若无解药,可是会将人活活疼死的。”他冷着脸,翩然远去。 第2章 第2章波折 暮雪烟拖着酸麻疲惫的身躯,终于回到了戏班包下来的小屋里。 屋内虽然寒冷异常,却莫名叫人安心。 简陋的木床上堆着两床破了洞的被子,床帏也是灰黑色的,往上一坐,身下的木板嘎吱嘎吱响了起来,吵醒了趴在一旁的阿云。 戏班主阿成救治暮雪烟之时,戏班内只有一个花旦,就是阿云。 阿成本来想留暮雪烟在戏班子打杂,谁知她那日听了几句练嗓,便自己也学着唱了几句,倒叫阿成惊为天人,将她稍微训练了个把月,她就能上台了,最近一阵渐渐有压倒阿云的趋势,不可不谓是奇才。 “你回来了?太好了。”阿云见她醒了,起初还是开心的,但马上又难过起来,俏丽的面容上挂上了晶莹的泪珠。 “阿烟姐,可吓死我了。”阿云一边哭,一边道:“都怪我害了你,好好儿的非害得你去河边洗衣服,这才撞到了荣王的人。” 阿云此前同一个过路的书生在一起,不慎怀了身孕,才过了没几天,那书生就跑了。阿成和阿烟劝了她好几日,这才说服了她,阿成去买了打胎药来,阿云连着吃了几天,好在今日血止住了。 暮雪烟昨日正是因为去河边给她洗带血的衣服,这才被荣王的人捉了去。 她勉强坐起来,笑道:“好好儿的哭什么,我这不是没事吗?”她凑上前去,见阿云的脸色还是惨白的,不觉叹了口气——眼下环境简陋,戏班子也没什么钱,她刚小产,必然没有得到好的休养。 “阿烟姐,刚才我听师兄们和阿成哥在商量,说是......”她回头看了一眼,又忍不住哭起来:“说是要赶你走呢。” “前几日,我们被荣王殿下的人监禁了两天,阿成哥还被叫出去问了话,还好没吃苦头。”她擦擦泪,愤懑地问道:“之前听说那个荣王性情孤僻,不近女色,现在看起来都是假的,男人哪有一个不好色的?呸!” 她又转过脸来,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暮雪烟:“阿烟姐,你忽然被他掳走,想必也开心不起来,你多歇歇,不用管我。” 暮雪烟见她说了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只好问道:“阿成哥为什么要赶我走?” 阿云叹道:“还不是因为你招惹了达官贵人,他们怕生事端,惹不起。”她观察着暮雪烟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阿烟姐,既然荣王看上了你,你为何不留在荣王府里,哪怕是做个侍妾,也好过随着戏班漂流,可你为什么还是回来了?” 暮雪烟一时半刻也不知道怎么解释,阿云本身就性情纯良,也不敢轻易叫她知道那么多秘密,她只好搪塞道:“他没看上我。” 阿云自告奋勇道:“没事,我去替你向阿成哥求情。” 暮雪烟没有拦住她,谁知她一炷香之后便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阿成哥说了,你后日的戏若是唱的好,便不会赶你走呢。” “后日有什么戏这般隆重?”暮雪烟问。 “不就是前两日收到的西宁王府派人送来的帖子,西宁王过二十整寿,府里给他请戏班子唱戏呢。” “阿烟姐,这次你好好唱,争取博得满堂彩,这样兴许阿成哥看到你的价值,就不会再赶你走了!”阿云忽然想到了这点,又开心了起来。 “阿烟姐,你在想什么?”她 见暮雪烟久久不回答,便伸出一只手来,在她眼前晃动。 “没什么。”暮雪烟回过神来,勉强笑道:“那我也一起去准备吧。” 荣王府内,林长宴才闲下来,他出神地看着议事厅内满桌的字纸,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今日是府内门客汇聚议事的日子,所有人慷慨愤言,说了不少当今太子做的恶事——党同伐异、残害忠良、收受贿赂、手足相残。 偏生皇帝偏爱太子,对他的人品德行深信不疑。如今满朝文武为求长久,只得依附于太子门下,可以拉拢的贤臣良将愈发难得。 林长宴想起方才门客徐忠新意味深长的话语:“恕属下直言,圣上年迈,有时易遭蒙骗。怡妃上位成为皇后本就不妥,信赖太子怕也是怡妃言语诱惑所致。” 可惜皇权倾轧,即便他一个王爷反对,也是于事无补。 他隐隐担心若是自己一朝退败,府上这些忠心爱国的志士会不会惨遭屠戮。 思绪飞回眼前,谢景走进来抱拳道:“王爷,她已经住进西宁王府了。” 他不禁起了些兴趣:“哦?熟人相见,西宁王什么表情?” 谢景摇头道:“他面色无澜,只当不认识一般。” 他笑道:“本王亦料到会如此,他们二人装作互不相识,私下里仍派她执行任务就是了。” 可惜西宁王不知道,她已身中剧毒,除了他,世间无人能解。 “听闻暮雪烟上次离开西宁府,是因为同西宁王妃起了争执。今日她又入住,西宁王妃面上很是不好看。”谢景说道。 林长宴嘴角漾起一阵弧度——本来就没指望暮雪烟真能搞到什么机密,只是用来刺激西宁王而已,若能搅得他府邸不宁,倒也是一件乐事。 “我们好不容易安插进去的人手要减少联络,不要在这等事情上浪费精力。”他吩咐谢景,但很快又补充了一句:“小心不要把她弄死了,她于本王还有用处。” 冬日的夜晚来得极快,晚上掌灯时分,太医院的张太医才急匆匆地赶来西宁王府,暮雪烟盼了很久,她也希望这太医能看出些什么,比如她的体内到底有什么毒,毕竟以她的身份,很难接触到医术高明的太医。 第3章 令她失望的是,张太医两只手都把了脉,却什么都没看出来,只说:“姑娘身体单薄,体质凉寒,怕是秋冬日着了凉气,一直未能恢复。好在年轻,尚可恢复,依我看来,每日热水沐浴,坚持一个冬天,春日便可痊愈了。” “太医留步。”她忙说道:“小女子心存疑惑,还请太医帮忙解答。”她害怕太医急着走,忙问道:“不知太医是否听过记忆缺失的病症?” 张太医疑惑地回过头来,解释道:“一般的病人痰迷心经,血流紊乱之时,确实有可能发生记忆缺失,可老朽看姑娘你并无此等病症。” 他告辞出来,同林长沛讲了病情。 林长沛听完她的身子无碍,松了口气。 她才进府,他就认出来了,她是府上失踪两个月的幕僚暮雪烟。 她之前身怀绝技,又知晓荣府里许多底细,没几日便助他连胜荣王几局。 他急于与她相认,可她竟什么都不记得,还口口声声求他替自己寻医问药。 他遣散了阿成和阿云等人,掀开帘子走进门内,见她出神地坐着,一声不发。 西宁王静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平复了片刻,才问:“你这些时日去了哪里?” “我...”她一时语塞,心中暗自后悔自己没有提前想出个好的理由。 “就因为王妃说了几句重话,你就两个月都没有回府?”这话便是谴责了,西宁王脸上也染了几分淡淡的怒意。 “你若是一走了之,本王倒也能理解。可你如今去了又回来,叫本王如何与王妃解释?”西宁王不给她喘息的机会,连续发问,两人之间的距离也离得越来越近。 察觉到危机,暮雪烟缓缓向后退瑟缩在床脚,想着如何回答。 “本王只想弄清楚一件事。”西宁王见她羞涩,便转身背对着她,却不肯离去,声音中也带了十足的焦躁:“你离开之前说的,本王母妃离世同温妃有关?” “啊?”她全然不知,只余下一头雾水。 “你说你手下人有证据,要去叫他们拿了来,随后就再也没回来。”他继续说道。 “王爷。”她口干舌燥,这时候才想起将那几句重复了几遍、不愿再念一遍的话语再拿出来解释道:“抱歉,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猛地回过头来,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随后,缓缓摇头道:“我不信。” “你是不是收了荣王的好处,将她母妃的罪恶抹了去,不肯告诉本王?”他放缓了语气,低声说着,可她莫名觉得他的怒意已经蓄满了,随时可能倾泻而出。 “没有,真没有。”她只可怜巴巴地摇头。 可无论如何解释,他都是摇头不信。 之前活色生香的暮雪烟,那样手段过人、武艺高强,到现在却一脸懵懂、毫无所知,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肯定不是忽然失忆这么简单。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到窗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王爷,厢房冷,您还是到夫人房里去罢,别冻着您。”窗外传来了一个老妪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伺候的下人。 这话仿佛在明晃晃地警告——她知道王爷在暮雪烟房里。 暮雪烟慌了,她对着西宁王摇摇头,用警告的目光看着他,悄声说道:“王爷快走罢。” 他向后退了几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告诉她自己不会善罢甘休,片刻后,缓缓出门去了。 屋内静得能听到暮雪烟砰砰的心跳声和短促的呼吸声。待西宁王彻底离开后,她绝望地闭上眼睛——才出虎穴,又进狼窝,不知道自己之前到底做了多少事情,惹得各方人马都来找她的麻烦。 得想个法子找回记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暗暗在心里想着。 此时,东边正房内,一个面色愤恨的老嬷嬷正对着一位忧郁的妇人说悄悄话儿。 “夫人,老奴早就说过,那女子心术不正,赶出去并非良策,这才几天就又回来了。今儿才是第一晚,王爷就往厢房里钻,须得想个长长久久的法子才好。” “您还没出阁的时候,老爷就说过,一定要您诞下个一儿半女来,才允许你让王爷纳妾。如今您这一儿半女还没捞着,小妾都快有了。不是老奴多嘴,这王爷也忒不尊重了。” 她这厢只管胡说,却没留意到自己面前的夫人早就眼泪盈满了眼眶。 “胡嬷嬷,之前听你说,我还不信,只觉得是那女子妖媚迷惑。如今看来……”她拿出手帕拭泪,又忍不住攥紧了拳头:“看这情形,王爷定是被她勾引了去了,这下如何叫王爷回心转意呢?” “就依老奴之前说的法子,老爷前儿托人拿了一副烈性药来,索性就用在她身上。”胡嬷嬷比划着,向四周看了一眼,又低下身子说道:“服下那药之后,会止不住地想要男人,到时候把她扔到大街上,丑态毕露,任谁都救不了她。” 夫人咬了会子牙,最终还是下决心道:“就依你说的办。” 第3章 第3章春药 西宁王府中并无什么事做。寿诞宴席结束后,全府人等便恢复了往日里不忙不慌的样子。 戏班中人本来准备走,但王府内尚有年节要办,因此便留了下来,这几日闲来无事,只好聚在一起收拾日常需要的物什,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 阿云因说化妆用的胭脂水粉不够用了,便强拉了雪烟出来,同周管家报备后,往集市上逛街去了。 “你又何苦非要出来。”雪烟有些抱怨道:“若是短了什么,王府里自然有采办集中处理,你这样风风火火地跑出来算什么。” 阿云笑道:“阿烟姐,这你就不懂了吧?交由采办处理不是不行,只是他们太慢了,按照章程办事,不知道几日才能补全了咱们的空缺。还不如咱们自己出来一趟,既把东西买齐了,还能出来散散心。” 雪烟心中有事,也没有再说什么。周管家还替她们二人准备了一顶小娇子,她坐在摇摇晃晃的轿中,只管愣愣地出神。 “到了。”阿云一把将雪烟从马车内薅出来,抱怨道:“阿烟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能不能别走神。” 雪烟勉强笑着,跟着阿云从一家店走到另一家店,半个西江城的胭脂水粉铺子都被她们逛遍了,到最后只选了几盒中意的。 “阿烟姐,你别光看,也挑一挑。”阿云热情地推荐着:“你皮肤白,这一款颜色就很适合你,不如你涂在脸上试试。” 雪烟将那盒水粉拿在手上,却忽然神色一变。 “阿烟姐,你怎么了?”阿云急急地问。可雪烟听得不太清楚,她眼前的世界跟着摇晃起来。 阿云扶着她快速上了马车,用颤抖的声音对马车夫说道:“快,去最近的医馆。” 车夫愣住了:“姑娘,咱们如今在城南,最近的医馆在城西,最快也要一个多时辰才能到。” “等不及了。”阿云焦急地问雪烟:“阿烟姐,你还能撑多久?” 雪烟只伸出一只无力的手——她几乎已经没有讲话的力气了。 马车加快了速度,向着城西窜去。阿云在马车内抱着雪烟,见她神色痛苦,浑身无力,不觉问道:“阿烟姐,你不会是中毒了吧?” 一句话点醒了雪烟,她勉强稳住心神,默默在心中计算上次从离开荣府的时间。 不对,他说了药效每七日发作一次,这明明只有五日。 难道说他说的不准?还是自己身体同常人有异? 阿云掀开车帘,看了一眼马车目前所在的位置。只是匆匆一瞥,雪烟便看到了一处气派的府邸,牌匾上写着“荣王府”三个大字。 “停车。”来不及多想,她马上吩咐车夫。 “怎么了,阿烟姐?”阿云不解。 “阿云,你坐马车先回西宁王府,不必管我。”雪烟忍着难受说完这句话,不顾阿云的疑问和反对,便自顾自地跳下车去。 “阿烟姐!”阿云也想随雪烟下来,雪烟回头,对着她摇头道:“听话,快回去,我没事的。” 马车在一片犹疑中缓慢远去了,雪烟独自一人挪到荣王府门前,扶着墙壁站了一会儿,只觉得头晕眼花。 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荣王手里有解药,若是不寻了他去,此事怕也没个了结。 她才要对着门边站着的侍卫讲话,只见门轻微晃动了几下便开了,门后站着一个清冷的男人,两人乍一相见,都吓了一跳。 这个男人就是那天她在溪边洗衣时,将她打晕拖走之人。 谢景虽吃惊,但依然不动声色,他迅速向门边看了两眼,随即将她拖进门内,压低了声音,厉声问道:“你现在来做什么?” “我要见荣王爷。”她被拖拽之间险些站不稳。 “王爷千金之躯,岂是你说见就见的。”谢景冷哼一声,本来想直接赶走,但转念一想,又担心她手里真有什么消息要报给荣王,便叫下人将她带到偏远的东厢房去暂且歇息。 第4章 会客厅中,林长宴正一个人坐着,他随手将散乱的奏章堆在一边,抬眼看着刚才从外面走进来的谢景,漫不经心地问道:“有什么事?” 谢景拱手道:“王爷,最新消息,皇上还是派了太子爷的人去修治东南水患。” 情理之中。林长宴神色并无半分波澜,只是站起身来,口中说道:“料到了,还有何事?” “明芳公主再嫁一事,皇上很是看重,着礼部择期举办,不得有误。” 明芳公主本就是皇帝最疼爱的大女儿,前驸马一夜之间死于非命,皇帝马上就安排了更年轻的驸马人选。 “将本王前些日子选好的翠玉头面给明芳公主送去,就说本王恭贺皇姐新婚。” 谢景答应了,本想就此退出,但他还是迟疑地站住了脚步。 “王爷,暮雪烟方才急匆匆地来了,说是要见您,您见不见?” 夜幕来得极快,林长宴从会客堂走到东厢房时,院内已经开始掌灯了,厢房中也燃起了微弱的烛光,仿佛里面一直住了人。 “怎么把她安顿在了这里?”林长宴皱眉问。 谢景低了头,心中暗骂下人自作主张,竟然将她安排在原来住的屋内,无端地叫林长宴想起之前犯下的错事来。 “她近几日在西宁府状况如何?”林长宴问。 “探子送来的消息,说她住进去当晚,西宁王便进了她的房间,待了好一会儿,直到被王妃发现了,这才出来。” 林长宴冷哼一声,旋即推开门,门内并没有人,他心中正疑惑,却见一抹翠色直扑到他面前来,温热的香气随之而来,占据了他的知觉。 他身体僵直,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将眼前昏昏欲醉的暮雪烟拉开——她竟然如此大胆,上来便吻他的唇! 谢景和外头洒扫的下人们也都愣住了,谢景冷下脸来,遣散下人们,自己也走到院门处守着。 此时的暮雪烟浑身似火,媚眼如丝,面色潮红,被林长宴拉开后,还是不管不顾地往上扑。 林长宴察觉出不对,一脚将门关上,这才厉声问:“你怎么了?” 他将暮雪烟双臂抓住,别在她身后,又抽出右手擎住她的脖颈,一用力,将她送到内室卧房去。 先安顿好了她,再去寻太医来。 可她躺在榻上还是不老实,他刚站起身,她就坐起来,用双臂环住他的肩,哀哀地低声说着什么,又像是抑制不住地哭泣。 他身上已然禁不住有些微微汗湿,他只好抽空将自己外袍上的系带扯下来,将她在半空中乱抓的双臂绑在床头。 做完这一切,他松了口气。内室并无人居住,因此并无蜡烛照明,黑暗中只听得见她幽怨的哭声,随着她的挣扎,她上衣松散下来,他看到一片雪白,在寂静的暗夜中被无限放大。 他忽然察觉到了危险,快速从内室里退出来。他口干舌燥,抓起桌上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奇怪的是,这壶凉茶似乎并不能浇灭体内燃起的火,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她一定是中了什么迷药,刚才她扑过来吻到自己的唇,他怕是也中了药了。 这一定是圈套,即便不是圈套,也是她布的局。 他已然开始浑身发热,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赶紧出去叫太医,他向着门挪动几步,低声唤着谢景。 启料谢景如今并不在门外,他连唤几声都无人回应,心中灵光一动,脚下多了些力量,他竟神使鬼差般又回到内室,脚步不受控制地向榻上之人走去。 或许他这样做并不算什么,既然她主动送上门来,他也算不得逾距。况且与其两人都难受,不如他出来做这个恶人,挽救二人于水火。 她这个样子来,必然是受了西宁王的指派,他心中泛起些许酸意,药效放大了心魔,他凭空起了一层报复的心思。 他走到榻前,抚摸着她滚烫又细滑的双臂,忍不住俯身下去,在她肩颈处留下细碎的吻。 他常年忙于政事,未曾在女人身上下过功夫。此时只觉得怀中的她香软非常,这才感叹为何有人宁愿一辈子做个浪荡子,不问世事。 话说谢景在院门处,隐约听得林长宴喊过自己两声,片刻又没了声音。他警觉起来,走到门边,听外室并无声音,便将门推开,缓缓来到内室,才到门前,便听到一阵令他脸红心跳的声音。 他迅速准备退出去,一边不免在心中难过——他一直以为荣王不近女色,专心事业,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不对,他猛地停住脚步——他这样大张旗鼓进门来,荣王怎会听不到,若是听到了,怎会继续行事?这完全不是他的作风。 一定有问题,谢景当机立断,马上冲进内室,大声问道:“王爷喊属下?” 林长宴还是趴在暮雪烟身上,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 谢景觉得更不对劲,忙上前去,壮着胆子将林长宴的肩膀一扳。 林长宴低声怒吼,忙用一旁的棉被盖住了暮雪烟赤裸大半的身体。 “王爷?”谢景继续追问,却被林长宴一把推开了,力气之大超乎想象。 这下谢景确信一定有问题了,他奋力将中了迷药的林长宴拖到外面,用残存的一点凉茶泼在他脸上,使他恢复了短暂的清醒。 “王爷,您先在西厢房暂居片刻,属下这就遣人唤太医来。” 第4章 刺杀 暮雪烟在陌生的床榻上醒来,稍微翻身便觉得周身如同骨肉分离一般的疼痛。 她扶着床沿坐直身子,努力回忆半日,这才隐约记起自己昨日身体不适,最终是进了荣王府寻求解药。 她还在纳闷那药为何不到七日便发作,此时门砰得一声,谢景阴沉着脸从外头走进来。 “你走吧。”他冷冷地丢下这句话,转身想走,却又停住了脚步。 他第一次细细地打量这个女人,他一直心中疑惑,不知究竟是怎样勾魂的女人,才叫所有人被她欺骗、利用。 他的亲兄弟谢明,生前对她十分关爱,那是一种连他看了都会嫉妒的情感。 如今,他最为敬佩的上司也几乎为之沦陷,他甚至怀疑这个女人是不是妖精。 “我这就走。”察觉到空气中凝固的尴尬氛围,她麻利地站起身来,从他身边路过时,却被他暗中伸出的一只脚绊倒在地。 “你做什么?”她来不及呼痛,便察觉到自己撑在地上的一只手被谢景踩在脚底。 谢景俯下身子,威胁道:“我劝你收着些,别打王爷的主意,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没有。”她诧异地解释道:“我从无这样的心思,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哦,是吗?”谢景加重了脚下的力道,看着她一边淌着冷汗,一边用另一只手用力向上扳他的脚——于他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力量,可他还是察觉到了这个女子厉害的一面。 直到眼下这个局面,她居然还能继续演下去,精绝地将自己的武功隐藏地滴水不漏。 “你杀了我哥哥,这个仇我迟早会报。”谢景继续说道:“眼下王爷留着你或许还有用处,等利用完了,便是我亲手解决你的时候。” “希望不会让我等太久。”他说完便挪开了脚,人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暮雪烟缓缓站起身来,她捂着酸麻的左手,茫然地走出荣府,一径向前走去。 此时的她身如浮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 眼泪顺着眼眶流出来,滴到绿色的粗布棉服上,她只恨自己像个棉花一样,想打出一拳,也不知从何下手。 怎么会不委屈呢,只身一人活在这世间,备受冷眼和欺凌。从溪水里被人救出来的一刻起,便没有过安生日子。 她下定决心,不管以往的自己是什么身份,眼下她要做的便是远离纷争,一走了之。 此时的荣王府内,林长宴看着眼前冷静汇报的谢景,颇有些尴尬。 他恍惚记得昨夜他趴在衣衫不整的暮雪烟身上,被谢景一把拉起来的场景。 “到底是什么药,药性这样猛烈?”他问谢景。 “属下都查清楚了,下药的应当是西宁王妃。她与暮雪烟不睦已久,是因为争风吃醋才下手的。” 林长宴叹了口气。 若是这样解释,倒显得天衣无缝了,可若说这里面没有西宁王的手笔,他是不信的。 一定是西宁王给暮雪烟拿了主意,叫她献身自己,博取信任。这才是最为合理的解释,他不愿意信,可也不得不信。 “她呢?”他不经意地问道。 “已经回西宁王府了。”谢景答道,他看林长宴略有些束手无策,便主动问道:“明芳公主一早遣人送来了书信,邀您去宫中小聚,您看安排在何时?” “备马,本王现在就去。” 他想了想,还是吩咐所有随从不得跟随,他想自己出去散散心。 第5章 其实他也不想去宫里,每次去了有那么多的规矩等着,人拘束了,倒不觉得轻松。 出了府门,他一径向西去,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只是想寻个人少的去处,独自待一会儿。 才过了闹市,到了西峡桥畔,此处是离闹市最近的一处风景,他心烦时,常到这里来舒缓心情。 还未来得及下马,便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站在桥畔。因距离不近,她并未发现他。 他没料到还能在这里遇见,怕尴尬,本想一走了之,谁知那匆忙的一瞥,他发觉她似乎同以往不一样。 那身影背对着他看着湖面,湖水是平静的,但她的背影却无端起了波澜。 她好像在哭。 林长宴不动声色地看着,心想,若是西宁王知道她此番并未完成任务,怕是也要怪罪她吧? 难不成,今日在西峡桥边偶遇,也是她的算计不成? 才想到这里,她像是察觉到了身后有人,冷冷地回身一瞧,脸上的泪痕都没来得及抹去。 林长宴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但还是被她看到了。 她一言不发,只是抬起步子来自顾自地向前走去,仿佛没有看到他一样。 林长宴倒愣住了。 在他记忆里,从未见到过这样的暮雪烟。 之前的暮雪烟是灵动活泼的,即便哭起来,眼中的眸光也带着惹人怜爱的委屈骄纵,可今日她的眼中只有一个情绪,那便是了无生趣。 “你且站住。”他下意识地唤她。 她停下脚步,但还是用背影对着他。 “王爷有什么事?”声音也是一样的清冷。 林长宴顿住了——他其实没什么正经事要叫住她。 暮雪烟回过身来,冷笑道:“是下属戏耍我不够尽兴,还劳动王爷您亲自出马?” 林长宴觉得摸不着头脑,分明是她自己撞上门来寻求帮助,昨夜荣王府忙了一宿,终于配好了解药喂她饮下,她不仅不心存感激,还出言讥讽,却是为何? 暮雪烟看着他的脸,忽然回忆起昨夜一些零星香艳的片段来。 旁的都忘了,唯独林长宴这张脸在她记忆里镌刻极深,他右手的虎口处有一颗黑痣,这颗黑痣曾在她身上流连,这总不会记错。 看着她冰冷的神情忽然回温,甚至还微微发红,林长宴猜到她忆起了昨夜的事,忍不住又想起昨夜之事来。他不想叫她看出自己的窘迫,便毫不留情面地讥讽道:“你记起来了吧?昨夜你中了春药,慌乱地跑到荣王府来,还是本王替你解开的。” 此话到暮雪烟的耳中,却变了味道,被她错会成了其他意思。 “卑鄙,无耻。”她的神情羞恼万分,就像被一只恶狗咬了:“呸。”说完,她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她又反身回来,一字一顿地说道:“正式通知王爷,从今日起,我不会再做什么探子细作,即便那劳什子毒药再厉害,我就算疼死,也不会再回来了。” 林长宴愣了半晌,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被人不留情面地辱骂,可回过神来后,她已经走远了。 他气笑了,这小女子当真是胆子大。 算了,今日懒怠与她计较。 暮雪烟一气之下,直直行走了几里路,肚子饿了,眼前虽是一片闹市,可她不知道自己在何方,只好忍着饥饿,先问了路。 仔细想想,还是要先去西宁王府拿自己的行礼,同戏班中人道个别。 同他们在一起的时日虽不长,可一想起同在一起登台的情分,想到阿云娇憨的面容,还是觉得心如刀绞。 没办法,要怪就该怪自己,谁叫自己之前闯了那么多祸,如今她一人已是无法招架,更别说还要顾及整个戏班。 她站住脚,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去街边的包子铺里买了两个包子,找了一条偏僻的小巷暂且歇脚。 才啃了两口,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对皂靴。她抬头一瞧,来人用黑纱蒙面,十分神秘。 见她抬头,来人眼中凶光一盛,下一刻,带着锋芒的薄刃凌空而来。 好在她提前有了不祥的预感,此人一出手,她便下意识地偏头躲过了,匕首插在身后的墙上,有寸许深。 她站起身来,向巷外仓皇奔逃。 此时她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总不能稀里糊涂地把命丢在这里。 可身后已经传来了呼呼大作的风声,那个人追上来的速度极快。 随着那人的步伐,他手中的匕首更快,她只觉得后背一阵冰凉的刺痛,随后便浑身一软,栽倒在地上。 到处是泥土的气味,她被呛得咳嗽起来,挣扎着抬起头一看,那人已然站在自己身后,虽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暮雪烟知道,他面上一定带着得逞的笑。 她今日是非死不可了? “壮士。”她艰难地伸出手来,阻止他继续靠近:“你要钱财,我可以给 你,只求你饶我一命。” 她自己也知道这求饶苍白地可笑,可她还是想挣扎一番,哪怕她最近过得这般糟糕。 她也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在坚持什么。 那人不语,仍旧走上前来,将她背上的匕首插得更深。 她没想到此人这样心狠手辣,钻心的痛席卷而来,她开始口不择言地说道:“你杀我没关系,可我的朋友一定会替我报仇,你幕后之人也一定不会善终!” 或许是这话起了效果,此人忽然停住了动作,随即将匕首猛地拔出来,转身向后严阵以待。 暮雪烟疼得咬紧了牙,这下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抬起眸子,隐约看到两个黑衣人站在这个杀手身后,片刻,他们三人战成一团。 暮雪烟支撑不住,头歪在地上,沉沉睡了过去。 …… “雪烟,雪烟?醒醒,别再睡了。”一阵急切的呼唤把她从昏睡中喊醒。 她睁开沉重的眼皮,花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周围陌生的布置。 眼前是陌生的一男一女,都身着黑衣,身形像是方才与杀手对峙的那两人,女子大气飒爽,男子清秀腼腆,两人都面带焦虑,守在床边等她醒来。 喊她的女子见雪烟醒了,这才露出放心的神色来。 “别急着说话,先把药吃了。”她从男子手里端过一晚散发着苦味的药来。 暮雪烟直摇头——她不能随便遇到两个陌生人就贸然吃他们的药。 “快吃啊,解毒的,你不想要命了?”女子急了,拍了拍暮雪烟的肩。 男子冲女子摇头,低声说道:“姐,你不能这样对她,她还有伤呢。” 第5章 第5章旧识 暮雪烟仍在虚弱中,几乎无法开口,只能静静地听着这两人对话。 他们似乎与自己很熟,什么话都不避讳,直当着她的面讲。 女子将药放在一旁的桌上,叹息道:“好不容易找到了,成了这副样子,一点武功都没了,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干什么去了。” “姐。”男子有些过意不去,替她解释道:“没准雪烟姐是在隐藏实力,她最擅长真真假假的这一套。” “胡说。”女子回头呵斥道:“什么任务这样神秘,竟然不给咱们两人知道?更何况,你见过她哪次失踪过这么久?最多不过三五日就回来了。” “她一定是着了什么人的暗算了。”女子担忧地向床上瞥了一眼:“我总觉得她的神智也不对,刚才她看我们两个,竟然像不认识一般,真是奇怪。” “喂,暮雪烟。”她走到床边,踢了踢床腿,毫不客气地问道:“我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看着暮雪烟又是茫然地摇摇头,她长叹一声,低声说道:“完了,她傻了。”说完,便垂头丧气地出门去了。 留下的男子不死心,走上前来蹲在床边,试探性地问道:“雪烟姐,你不会不记得吧?你只是不舒服,不想说话对不对?” “我叫天冬,我姐叫云华。”他怀着期待的表情问:“想起来了吧?” 暮雪烟还是摇头,他的神色终于像燃尽的灰团,慢慢失去了光泽。 “姐!她真傻了!”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抱怨,屋门也被重重带上了。 暮雪烟环顾四周,见装饰略显寒酸,应当是某个地方的偏僻客栈,甚少有人来住,周围十分安静。 门又开了,姐弟两个都带着沮丧的神色回来,云华撸起暮雪烟的衣袖,默默地听了一会儿,诧异道:“奇怪,她的脉象上看不出什么来。” 天冬端起桌上的药,温言劝道:“雪烟姐,你先把解毒药吃了,没有坏处的,等你好了,我们再慢慢同你解释。” 暮雪烟见两人并不像坏人,便点点头,由着天冬一勺一勺地喂了药,便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觉得浑身有了些力气,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守在一旁的云华见了,忙搭了把手。 “祖宗,你可算醒了。”云华抬起疲惫的双眸:“你都睡了两天了。” 第6章 “谢谢。”暮雪烟终于能说话了,她沙哑的嗓音仿佛诉说着这次受伤有多凶险。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云华性子急,见她能说话了,忙不迭地问。 暮雪烟喝了一口热水,又坐直了身子,这才缓缓将自己被戏班主阿成救治一事又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你是被他从溪边救起来的,哪条小溪?”天冬此时刚好进来,插嘴问道。 暮雪烟一时间记不起那条溪流的名字,只好说:“待我回去再问问阿成哥。” 云华在一旁止不住地摇头,半晌才说道:“你如今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连性情都变了,你从前何时管别人叫过哥?” 暮雪烟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辩解道:“他毕竟救过我的命。” 云华无奈地站起来,将床头的毛巾放在盆里带了出去,口中抱怨道:“我迟早把之前的你找回来,你这个样子怎么完成任务。” “什么任务?”云华走后,暮雪烟问天冬。 “雪烟姐,不急,等你身子好了再说。” 第三日,已经能勉强行走的她外出透风,无意中听到姐弟俩正在悄悄谈论着什么。 “姐。”天冬焦急地走到云华面前说:“你说的这条路根本就行不通,太子不会放过我们的。” “那怎么办,以我们现如今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务。之前全靠暮雪烟,可她现在完全帮不上忙。”云华的声音也急躁起来。 天冬在外头来回踱步,叹息一声,低下头说:“到底是谁这样心黑,趁着西宁王马上就要上钩的时候对雪烟姐下手,简直是功亏一篑。” 云华冷笑一声:“这还用猜,看这架势,一定是他。” “你说的是姓沈的?”天冬问。 “除了他还会有谁?除了他,谁会对我们虎视眈眈,他早就想取代暮雪烟在太子跟前的位置,除了他不会是旁人。一击不成,前几日又来一次。”云华斩钉截铁地推断道。 “会不会是荣王?”天冬稍作思忖,猜疑道。 “不会。”云华果断地推论道:“以荣王的性子,一定会抓到她之后慢慢折磨,偷偷派人暗杀不是他做事的风格。” 天冬也沉默了,他们此时不仅要面临太子发布的艰巨任务,还要提防内鬼,而此时能力最强的暮雪烟又不堪一击,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太子的任务?”暮雪烟缓缓走上前去:“到底是什么?” 云华天冬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惊慌,不知道是否应该在此时告知暮雪烟。 在暮雪烟看来,这或许是她逃离此处的一个好方法。 既然荣王折辱于她,西宁王府也容不下她,不如继续之前的营生,替太子办事。 听起来,太子总比王爷位分大得多。 云华传递给天冬一个坚定的眼神,随后便开口道:“太子此番把你派到西江城,任务是叫你周旋于荣王和西宁王之间,挑拨他们二人的关系,最好是……”她顿了顿,还是继续说道:“最好是一死一伤。” 暮雪烟的神色迅速黯淡下去——原来还是要继续在他们二人之间周旋,可她前几日才下定决心要离开此地,再不卷入他们的恩怨之中了。 想到几日前,她忽然想到一件事:距离林长宴说的第七日已经过了两日,为何她身上的毒药还是没有发作? 难道说,是她自己消化了毒?还是前两日的春药以毒攻毒?亦或是云华给她喝的解毒药起了功效? 她唇边漾起一丝微妙的弧度,心中忍不住开始狂喜。 “云华,你方才说的主意是什么?”她先问。 谁知,云华只是抬起眸子,又低垂下去,仿佛对自己想说的话十分心虚。 “我姐想说的还是和之前一样。”天冬忍不住开口道:“她想劝你别听太子的,直接另寻出路。” 这话倒叫暮雪烟颇为意外——他们几人都是太子的人,为何还会劝她离开太子? 见暮雪烟迟疑,天冬忙说道:“不急不急,雪烟姐你还是先把身子养好了,咱们从长计议。” 马上就要临近年节,家家户户都开始布置了。眼看着又是一场大雪,今年的年节一定十分有意趣。 皇宫内,林长宴默不作声地坐在圆桌旁,看着来 来往往的宫女们布菜。 虽说还未到年节,但明芳公主召见,他还是忙不迭赶来了。 毕竟他自幼丧母,也只有明芳公主与他要好,是他最亲密的皇长姐。 明芳公主颇受皇帝宠爱,虽说已经迁居宫外,另赐别院,但还是经常回宫来,同自己的母妃锦妃娘娘同住在福寿宫。 林长宴先去拜见了锦妃,得知明芳公主在皇帝那儿叙话,他便回到明芳公主的寝殿来,百无聊赖地看着宫女们布菜。 “来了?”随着一声笑,明芳公主出现在门前,她随和温婉,装束简单,只是随意挽着发髻,头上的装束也都是银饰,并无半分奢华。 “不必行礼,坐。”明芳公主用手一指,林长宴便坐下了。 “皇姐今日心情还不错?”他随口问道。 自从前驸马去世之后,便很少见她笑过。 “什么好不好的,不过有一日过一日罢了。”明芳公主面上的笑意褪去,换上了平日里长姐看小弟的神色。 “近几日,长姐听说你的名声不大好。”她皱起眉头,暗自喟叹。 “嗐。”林长宴苦笑着摇摇头:“我的名声什么时候好过。” “你年纪渐长,许多事不能像从前一样随心所欲了。”明芳公主劝诫道:“之前都说你还是个孩子,做什么事都不会有人计较,如今眼看就要二十三岁的人了,言谈举止务必要注意,别被人家拿到什么把柄。” 他只是一一答应着,并未往心里去。 “我知道说你也是白说,料想我这个当姐姐的成婚之后,就不是你最亲的人了,是不是?” 他忙站起身来,笑道:“长姐如何这样说。” 明芳公主摆手,叫一旁的宫女都出去,她亲自拿了一壶酒来,悄声说道:“父皇今日与朝臣议事,怕是没心思见你,咱们索性喝些酒,乐上一乐,这是户部侍郎送来的梅花酿,听说香得很,你尝尝。” 林长宴皱了皱眉,他向来不太爱喝酒,且自从前驸马去世后,公主便染上了酗酒的陋习,夜夜宿醉,皇上申斥过几次,也没见她改。 “长姐,你还是少喝点吧。”他皱着眉将那壶酒放到一旁,劝说道:“多吃菜。” “现在知道规矩了?”明芳公主白了他一眼:“在外头却不讲规矩,我那日听说你在外头绑了一个绝色的戏子,带到荣府玩了一宿,是不是?” 林长宴的脸莫名红到耳根,他无奈道:“长姐,不是,你别听别人瞎说。” “你如今大了,做这样的事我也不说什么,只是要小心谨慎,万不可流露出风声来给父皇知道。”明芳公主夹了一筷子鹅肉给他,继续说道:“本来就比太子略逊一筹,还不注意着些儿。” 一席话说得林长宴无言以对,半晌才反驳道:“长姐,不是你看到的样子。”他压低声音说道:“那个戏子是长沛府上的细作,我抓来审一审而已。” 明芳公主神色释然,可又忍不住说道:“论理说,长沛那个孩子也是个出挑的,你们两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都不是省心的。可看在我那死了的前夫的份上,我还是要劝一劝,你们两人收着些,别叫旁人渔翁得利了。” 林长宴知道,前驸马是户部侍郎的次子,他生前隶属于林长沛门下,所以明芳公主一直在想法子说和他们两个,但无济于事。 公主见他仍是不为所动,也不预备继续往下说,忽然换了一副神色,嗔怪道:“长姐倒宁愿你玩弄戏子,也不愿看你们骨肉相残。说起来,你也老大不小了,何时才娶亲呢?” 这话说得林长宴低了头,刻意不接话茬。 他自小在宫里,母妃温妃并不受宠,为了一点子蝇头小利总要与其他妃子争来夺去,与她斗的最凶的便是西宁王的母妃乔贵妃。而他的父皇对这种事从来都是不闻不问,导致他母亲受了许多委屈。 与他同一辈的皇子中,娶亲的有太子和西宁王,太子在京城,极少见面,可西宁王与王妃仅仅是面上和谐,两人私下经常争吵,这是他一早便通过探子得知的。 在他看来,若非遇到真正的知心人,根本没必要娶亲。 公主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大方说道:“过了明儿,我宫里两个婢女要出宫去,她们倾慕你许久了,你带了她们去,开了脸放在你房里。” “长姐好意心领了,但还是算了吧。”他猛地抬起头说道:“小弟先去更衣。” 明芳公主站起身来,无奈地补充道:“明儿我给你送到你府上去。” 他就当没听到,逃也似的走了。 一顿饭吃下来,林长宴还是喝了那壶酒,他本来酒量极好,可这回却喝得微醺,便告别了明芳公主,一径回府去了。 第7章 第6章 第6章让步 一觉醒来,林长宴只觉得有些不对。 他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事,掐指算了半天,这才想到,昨日应当是暮雪烟药性发作,来府上求解药的日子。 他唤了谢景来问:“昨日暮雪烟上门没有?” 他得到了否定的答复。 “今日呢?” “也没有。” 他猛地想起那日她在西峡桥旁同他说的话:“就算是药性发作疼死,我也不会再回来了。” 他摇摇头,心想,难道她说的是真的? 决心这样大,真能在发作的时候忍着不来? “西宁王府那边怎么说?”他问。 “没什么动静。”谢景平静地说道。 “好,你下去吧。”林长宴刚说完,又想起什么,叫谢景回来,用极其自然的语气说道:“若是看到暮雪烟,不必叫她再回西宁府了,仍叫她在厢房住吧。” 他低下头继续翻书,却见谢景一直站着没动,抬起头来一看,谢景面色胀红,憋了许久,才说道:“王爷这是?” “没事。”林长宴解释道:“叫她回西宁府是放虎归山,她并未真心归顺于我,还不如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 “你是不放心她,还是放心不下她?”谢景这话没敢说出口,想了许久,待平复了心绪,这才说道:“属下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 林长宴从未见过他这样为难的样子,头也不抬地说道:“说。” 谢景接下来的话惊得林长宴站起身来。 “暮雪烟失踪三日了。” 三日,林长宴在心中盘算,怕不是那日在西峡桥畔见面之后,她就消失不见了? 原来那日她同自己说的话,竟都是真的? 他第一反应是后悔,自己竟没有派个人好好跟着她,如今又叫她跑了。 察觉到谢景在打量他的神色,他又坐下来,问道:“西宁府的人没去找?” “找了。”谢景心想,西宁王快把整个西江城翻遍了。 “可是并无她半分踪迹。”谢景继续补充道。 “咱们这边也要寻,但是不能表现地太过明显。”他想了想,还是开口吩咐。 “知道了。”谢景点点头,便离开了。 林长宴缓缓站起身来,在屋内踱步。 她此时能去何处呢?莫不是又有什么任务,赶在年节之前要做?他攥紧了双手,这才发现他竟然在担心。 “哼,怕什么。”他甩开袖子向屋外走去:“该怕的是西宁王,不是本王,毕竟她手中应该有西宁王很多秘密。” 谢景叫了一个名叫剑锋的随从来,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看着剑锋离去的身影,谢景默默地垂下了头。 今日林长宴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在眼里,他无比确信林长宴一定是动了情。 那暮雪烟断乎是留不得了。 他巴不得她就此失踪,甚至是真的死了。 “留下她?怕不是为了一起过年节?”谢景暗自嘲笑自己:“还真以为他会真心实意替我哥哥报仇?” 是他自己太天真了,那女人长了那样一张脸,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谢景只是一个下人罢了,拿什么与之抗衡。 他方才悄悄吩咐剑锋,若遇见暮雪烟此人,悄悄杀掉就好。 养伤的第三日,屋外就下了大雪,本就人迹罕至的小客栈更是寂静如夜,就连鸟叫声都消失了。 天冬见暮雪烟一会儿就向窗外张望一番,知道她是无聊了,便主动找话题聊起来。 “雪烟姐,你还记得太子爷的样子吗?”他才问出口,便看到云华狠狠地瞪了 他一眼,他赶忙低下头去。 太子爷?暮雪烟茫然地在自己空无一物的记忆中搜寻,半晌才摇了摇头。 “雪烟姐,你怎么连他都忘了呢?你之前可是……”他的话被云华巨大的咳嗽声打断了。 天冬不敢再说,缩起脖子,认真地在火炉前头烤火。 “怎么不说了?”暮雪烟觉得奇怪,缓缓开口问道。 天冬瞟了一眼云华,还是不吱声。 暮雪烟知道这里头一定有故事,便微笑道:“有什么不堪入耳的真相也得叫我知道,不然我怎么能快速恢复记忆呢?” 天冬得意地看了一眼云华,云华别过脸去不再管他,他这才说道:“雪烟姐,你失忆之前可喜欢太子爷了。” “哦?”暮雪烟好奇地问:“有多喜欢?” “怎么说呢。”天冬挠挠头,形容道:“若是太子爷叫你去死,你半刻都不会犹豫的。” “这不是忠臣良将应有的素质吗?”暮雪烟不解地问。 “怎么形容呢。”天冬有些难为情地说道:“之前你同我们说,你这辈子非太子爷不嫁。” “然后还有,太子爷有一次受伤,你在他床前守了两天两夜,若是那次太子没挺过来,怕是你也不会活着的。” “还有还有。”他不顾云华嫌弃的表情,继续说道:“太子娶妻的时候,你喝得酩酊大醉,说你知道自己的身份配不上做他的正妻,但你一定会是他最衷心的手下,若是他愿意,你也能做他最贤惠的侍妾。” 云华听不下去,站起身来说道:“我去外头买点吃的。” 暮雪烟听得入神,又觉得奇妙。 她竟然一丁点细节都记不起来。 “那太子生的一定很好看吧?”既然她这样痴迷,总有理由。 谁知天冬听了,撇了撇嘴,又觉得这幅表情太不尊重,改口说道:“毕竟是太子爷,尊贵的气质无人能敌的。” “但是,我觉得他不如荣王爷好看。”他小声嘟囔了一句。 暮雪烟期待的表情瞬间消失了——好端端的提荣王干什么! 天冬自知失言,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她,又悄声问道:“雪烟姐,荣王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暮雪烟犹豫片刻,还是答道:“没有,怎么?” 天冬点点头,又摇摇头,称赞道:“荣王爷真是大度,都被你骗成这样了,居然也没有出手。” 暮雪烟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但又不好直接骂人,只好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困了,希望天冬有点眼色,别再说了。 谁知他还是在她旁边喋喋不休:“你失踪之前,有段时间和我们说,西宁王很难搞定,但荣王几乎已经被你拿下了,你说他当时看到你都挪不开眼,那时候你可得意了。” 他还要说,却看到暮雪烟猛地睁开眼,神色很是难看。 “雪烟姐,你怎么了?不会是不舒服吧?”他关切地问。 “我没事。”她压住情绪,低声说道:“我困了,要休息会儿。” “好的雪烟姐,我马上出去。”临走之前他继续补充道:“在梦里也要多想想之前的记忆哦。” “这孩子。”暮雪烟躺倒在床上,气鼓鼓地想:“之前以为他那样腼腆,结果竟然是个话痨。” 想想天冬方才说的话,她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去。 她真是蠢,为什么要招惹荣王这样的人,把他骗成那样,怪不得他来报复自己。 正想着,门忽然被撞开了,云华踉跄着步伐进来,和暮雪烟四目相对,带了一股新鲜的雪气。 “你怎么了?”暮雪烟察觉到不对劲——一向稳健的云华甚少这样慌乱过。 云华扶着腰,叹了口气:“嗐,方才出去买东西,正好撞到了沈如春下面的人,打了一架。” 她看到暮雪烟不解的神情,解释道:“沈如春也是太子底下的人,他一直在针对我们。” 暮雪烟隐约记起前几日他们谈论的内容,有个姓沈的人在追杀他们,包括她才遇到的杀手也是姓沈的派来的。 “他到底为什么非要和我们过不去?”暮雪烟问。 “太子手下党羽甚多,你是他头一个信任之人,沈如春想上位而已,就这么简单。”云华简短地解释完,将头上的草帽摘下,上头还有尚未融化的雪珠。 “走吧。”云华开门向外头喊了一声天冬,又回身对她说道:“沈如春的人已经跟到了这里,我们已经不安全了。” “以你们两人的身手,和沈如春的人对打有胜算吗?”暮雪烟问。 云华匆忙解释道:“若是像那日一样单枪匹马,还有可能。如今看来,沈如春怕是派出了他的精锐部下,我们几乎没有胜算。” 他们匆忙收拾了行李,才要出门去,却被暮雪烟拦住了。 “你们知道下一个藏身之处是哪里吗?”暮雪烟问。 姐弟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低下头。 “雪烟姐,还是先走吧。”天冬劝道:“哪里都比这里安全。” “我们漫无目的胡乱走也不是办法。”暮雪烟沉吟道:“如今我武功尽失,只有你们两个怕是难以抵挡,不如我们寻个帮手?” 不等姐弟二人发问,她便说道:“这里距离太子府有多远?能否托人去送信给他?” 第8章 云华听了,一声不吭,拉起暮雪烟便向外走。 “你什么都不知道。”天冬跟着,气喘吁吁地说道:“之前姓沈的不是没对你表现出恶意过,太子他理都不理的,他的想法一直是优胜劣汰,能做他手下,这点子麻烦须得自己处理好。” 暮雪烟沉默了。 她开始在心中反思自己,如何走到了这一步,如今竟无人肯帮她,只有这几个人还不离不弃。 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几人去送死。 她在心中百般思忖,到底还有什么办法? “你们两个走吧。”她忽然平静地说道:“不要再管我了。” “雪烟姐,你说的什么话?”天冬错愕道。 云华一把拂去面上的残雪,回身就给了暮雪烟一掌。 “别再说这样的傻话了,我们姐弟费了大力找到你,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休想!”云华强行拖拽着暮雪烟,三人在雪地里分外艰难地迤逦着。 “慢着。”暮雪烟每呼吸一口气,都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冻住了,她艰难地说道:“我们可以约沈如春谈一谈。” “太子身边的红人,这个位置我可以让给他。” 第7章 第7章傀儡 云华久久地沉默着。 “雪烟姐,你终于同意了?”天冬忍不住,惊喜地叫出声来。 “同意什么?”暮雪烟不解地问。 “我姐之前劝过你很多次,我们几人不要再为太子做事,急流勇退,找个安全的地方共度余生就好,可是你痴心于太子,从不肯听。” “如今,你竟然肯了?” 若说是失忆之前的暮雪烟,那一定是不会同意这个提议的,可她如今已经失忆了,又无法化解眼前的危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可是,我们真能这样一走了之吗?会不会被太子追杀?”暮雪烟担忧地问。 “放心。”云华开口道:“若你真有退出的意图,沈如春不会让太子再找到你的,我们要摆平的只有沈如春一人而已。” “沈如春,他是个怎样的人?有无弱点?”暮雪烟问。 此时,荣王府内,四处的奴仆扫净了各处的雪,谢景正准备跟随林长宴迎接四王八公和各大家族年节之前例行的拜访。剑锋走进来,和谢景耳语几句。 谢景不禁挑起了眉。 “哦?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他拍了拍剑锋的肩膀,随即去见了林长宴。 “沈如春出现在西江城?”林长宴眯起眼睛,点点头道:“有意思。” “自从他上次从王爷您手中逃脱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过西江城了。”谢景说道。 前几年有一桩贪腐案,牵涉的官员与太子有关,太子派了沈如春来,在提审之前把那官员杀了。 林长宴负责追查此案时,曾与沈如春交手过,虽伤了他,可到底还是被他逃了。 “来得好。”林长宴轻声说道:“小心些,别被他发现了。” “可有查到他此番来西江城的目的?” “暂未查到,属下定当尽力。”谢景说着,嘴角却不被人察觉地起了弧度——他实际已经查到了沈如 春在与西江城中的太子党联络,而暮雪烟竟然也牵涉其中。 暮雪烟的事他不会主动说,需要叫林长宴亲自发现,才有效果。 云华极快地又找到了一处安身之所。 这间屋子比之前的那间干净,也更亮堂。暮雪烟只觉得眼前焕然一新,也许今后的生活也会是这样。 “放心。”云华低声说道:“方才我出去,已经将你想要谈一谈的想法和沈如春底下的人说了,地点就定在附近的一处酒馆。” “时间呢?” “时间定在年后。”云华难得笑了笑:“咱们先好好过个年。” “雪烟姐,以往年节咱们三个都没有碰到一起过,都是各有各的任务,今年还是头一回呢。”天冬说着,声音中带了淡淡的遗憾。 “可惜没办法贴春联,挂灯笼。毕竟是在客栈。” 雪烟愣住了,随即微笑道:“不怕,办完了这件事,咱们往后年年在一起过年。” 她起身去帮着云华通炉火,被扑面而来的烟灰呛了一口,忍不住咳嗽起来。 她忽然感觉到一阵虚无的落寞——记忆全失,只能艰难地滚打摸爬,好歹有他们在,虽相处时间不长,却觉得很亲切。 她想起了阿云,不知道她如今会不会想起自己,会不会因为“弄丢”了自己而偷偷哭呢? 等她把自己安顿好了,便去给戏班送个信。 天冬去找了些柴火,又出去买了些炮仗回来,虽不多,却足以一乐。 云华出去买了些面和肉馅,想着几个人一起包饺子吃。 暮雪烟看得出,他们身上窘迫,怕是都没什么钱了,得好好想想今后要靠什么过活。 她有唱戏的功底,大不了再去混个戏班子也好,这样想着,她竟然在惶惶无助中找到了一丝安慰。 此时的荣府内,四处张灯结彩,婢女们将每一个角落都挂满了灯笼和彩花,就连厢房都装扮上了。 管家孙洪走上前来,笑道:“老奴恭祝荣王爷千岁吉祥,早觅良缘。” 下人们也都笑起来,整个府中盈满了喜意。 林长宴笑着点点头,又问孙洪:“进香之物都备好了没有?” “回王爷,前几日就都备好了,就等着王爷您去过目了。”孙洪笑着,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句说得清楚。 “不必看了,就依你备好的来做吧。”林长宴反身回了自己的别院里,见自己院内也是热闹非凡,他进得门中,却冷清无一人。 因为他平日里不爱热闹,轻易也不叫下人随意进出他的房门,孙洪见他要回去休息,早就遣散了下人们。 他只身一人穿过层层纱帘,来到里头,仍是一样的温暖,他摸了摸茶壶,是滚热的,便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 无意间看到一旁的位置,忽然不受控制地想到半个月之前跪在这里的那一抹雪白的身影。 他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许是过年节了,独自一人实在孤单,竟然想起她来了。 只不过想也是徒劳,她如今再未出现,也未曾回到西宁王府,他倒真心希望她从此分明,再不参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王爷。”谢景的声音从院中传来。 “进来。”他懒懒地说,也就只有除夕夜之前的这一刻能够安生一会儿。 “王爷,查清楚了。”谢景声音中带着隐隐的欢欣:“沈如春约好了人见面,时间和地点都摸清楚了。” 他观察着林长宴的反应:“只是这个人狡诈得很,属下没有与他正面交锋过,所以斗胆请王爷一并前行。” “可以,你安排吧。”林长宴虽未喝酒,却意外地像有些醉了,他想躺上一会儿。 “还有。”谢景说道:“兵部侍郎杨邵来给您安排说亲,您要不要去见见他?” 林长宴皱紧了眉头,摆手谢绝了。 虽然他已经老大不小了,可从未有过结亲的念头。 他是走在刀尖上的人,日常与太子明争暗斗,能不能善终还两说,何苦要连累人家清白的女儿。 一眨眼到了初二,林长宴初一去了皇宫里参加了宴会,初二论理是要进宫去拜见各位娘娘,林长宴的母亲温妃早就去世许多年,他也懒怠去见明芳公主,便称病居家,实则是为了捉拿沈如春做准备。 “王爷,您可要想好了,捉拿了沈如春,到时候若是太子怪罪下来,咱们要如何说?”谢景问。 林长宴不假思索地答道:“他们碰面的时间不是在夜晚吗?咱们穿好夜行衣去,谁知道是咱们做的?” 当然,沈如春交代完了太子的罪恶,他这条命也就没必要留着了。 入夜,林长宴带着几十人,悄悄守在城北的一处酒馆附近。 酒馆位置偏僻,又正值年节,本来不应该有什么人才对,可此刻有几个房间却开着灯。 “是这里没错?”林长宴得到谢景肯定的答复之后,便吩咐底下人围住了酒馆。 他带着谢景和几个武功高强的人进去,脚步轻微,经过窗边时,他侧耳倾听。 是沈如春的声音无疑,他此时正慢条斯理地说着:“此番还要多谢你们几位,解了我母亲的病症,只是这方子……” 回答他的是一个纤细却镇定的女声:“方子之事,沈大人放心,若放过我们几人,药包我自会每月遣人送到您手上。” 这声音莫名熟悉,林长宴忽然觉得心中一阵微寒。 倒像是暮雪烟的声音。 “那就多谢暮姑娘。”沈如春的声音中也带了笑意,显然对达成的这桩生意很满意。 “还望沈大人在太子爷那厢多多帮我们美言几句。”又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比方才的女子声音粗犷一些。 “好说好说。”沈如春眯起三角眼,点点头道:“也要感谢云华姑娘,每次都能配置绝妙的药方,想来那年太子爷受伤,也是用了你的药方。还有暮姑娘,您对太子爷的情谊深重,太子爷什么都知道。有这层情分在,什么都好说。” 第9章 “那,沈大人,漏夜风寒,我们就不相送了。”暮雪烟才说完这句话,门却在一声巨响中被人踹开了。 她仿佛在噩梦中一样,看着林长宴满目血红地冲进来,大声喊道:“全都抓起来!” 沈如春仿佛被吓了一跳,他忙站起身来,一个键步飞上房顶,想要从上面出去,可林长宴的人早就做好了准备,一杆长剑将他刺回了屋内。 所有人围拢上来,暮雪烟慌乱中只看到了林长宴愤怒至极的双眼。 沈如春见无处可去,忽然仰头大笑起来。 “拿下!”随着林长宴一声令下,大部分人去了沈如春那边,有几个人冲着暮雪烟和天冬、云华而来。 云华和天冬凭借着精妙的武功躲过几波追杀,但眼看暮雪烟无处可逃,还是闪身回来,护在她身前。 “你们先走,别管我了!”暮雪烟此时才体会到不会武功的自己多么累赘。 在林长宴看来,这句话分外刺耳。 她什么时候竟然和太子党如此情深义重? 沈如春还在大声笑着,竟一反常态地不再挣扎,轻而易举便被拿下了。 他被压到林长宴身边,刚要被按着头跪下,忽然间,他身体一震,便不动了。 谢景走上前去,一剑刺在他肩膀处,却不见血流出,谢景也觉得这一剑如同刺在硬木上,便凑上前看去。 沈如春的表情逐渐僵硬,随后,他脸上逐渐显现出一张符纸来。 谢景一把将符纸扯下,面上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是,傀儡术?” 是民间失传已久的傀儡术,施法人操纵傀儡去做许多事,甚至傀儡还能和活人一样生动。 林长宴已经察觉到不对,他甚至闻到了空气中有隐隐烧焦的味道。 “后退!”他马上下令,可还是来不及了。 “沈如春”体内发出“嘶嘶”的声音,随即便炸开来,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站在林长宴身边的谢景来不及细想,便冲上前去挡在他身前,自己几乎被炸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没了动静。 谢景身后是暮雪烟,林长宴余光看到她似乎来不及躲,可天冬一个健步上前,把她和云华向反方向推了出去。 谢景身边的几个随从均是伤亡惨重,哀嚎声顿时响彻上空。 “王爷,傀 儡体内都是火药!“剑锋一边捂着脖颈处的伤,一边踉跄着向林长宴走来:“王爷快撤退,小心还有埋伏!” “天冬,天冬你怎么样?”暮雪烟忙上前,蹲下身子查看他的伤势。 天冬只在后背上有几道血痕,他神志清醒,看起来并无大碍,她这才松了口气。 此时,一双皂靴停留在她身前,她想到了什么,只觉得周围喧嚣的环境忽然凝固了,寒气不受控制地侵袭她的体内,感到一阵寒战。 林长宴红着眼,一把将她从地上抓起来,就像雄鹰提着自己的猎物一样,将她塞进了准备好的马车内。 第8章 第8章严刑 马车速度很快,赶车的人像是预感到了某种危险,拼命地催着马儿向前跑。 暮雪烟缩在马车一角,在颠簸中被震得七荤八素,可她一声也不敢吭。 林长宴坐在马车前部,背对着她,虽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可她知道,他一定怒极了。 她到现在也想不明白,怎么林长宴会忽然来。 这一场误会要怎么解开呢?他好像好不容易才接受了她是西宁王的人,如今又发现她是太子一党的事实,要怎么说他才会信呢? 若是今日真的捉到了沈如春还好,可是非但没捉到,还损失惨重,她知道他的手段,一会儿不把她生吞活剥了才怪呢。 她只管胡思乱想着,几次尝试开口,又怕点燃了他的怒火,因此一路忍到马车到了荣王府门前。 马车还没停稳,她就被林长宴薅了出来。 “王爷。”寒风直吹,她一边不受控制地发抖,一边小心翼翼地哀求着:“听我解释。” 她那日在西峡桥畔对他发火的嚣张样子半分也无了。这在他看来,无疑是一种心虚和讨好。 这次她没被关进他的卧房,而是直接进了府中的地下监牢。 说是监牢,更像是刑房。 她被丢进去时,早已看见昏暗的房间内,云华和天冬姐弟两个已经被绑在刑架上,她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便被守在一旁的人抓住,照样绑在刑架上。 怎么办?她的双腿忍不住战栗起来,配合着房间里阴冷的氛围,当真是噩梦也不为过。 “雪烟姐别怕。”天冬轻声说道:“我们就如实说。” 暮雪烟也知道如实说,但以她对林长宴的认知,怕是他根本就不会信。 房门忽然开了,林长宴阴沉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还好谢景伤势不重,甚至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否则他绝不会放过眼前的几人。 至于暮雪烟,他点点头——她还真是厉害,骗了自己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令他损失惨重。 他刻意叫她与自己同乘而归,就是想给她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但她竟然一声不吭。 见林长宴进来,几个下属熟练地将刑房中的刑具准备起来,暮雪烟看得心惊胆战。 “说吧。”林长宴只是淡淡说了这两个字,便有一个面目狰狞的人甩着鞭子,重重地打在地上。 “啪”的一声过后,天冬和云华面不改色,只有暮雪烟被吓得一抖。 林长宴走上前来,捏住她的下巴。 “又见面了。”他轻缓的语气中蕴含着无限怒意,她还是这样会演。 “你什么时候又从西宁王的人变成了太子的人?” “我们之前的确是太子的人,可后来她失忆了,如今我们已经做好决定,不再做太子身边人……”云华替她回答道。 “住口。”林长宴的目光变得狠厉:“本王没叫你说话。” “暮雪烟,你好手段。”他摇头笑道:“如今落在本王手里,就说已经决意不做太子的人了,是这样吗?” 暮雪烟就知道他不会信,只好壮着胆子继续解释道:“她说的都是真的,我们同沈如春约见,就是为了与他讲和,叫他不要再追杀我们,然后我们便准备退隐江湖了。” “哦,是吗?”他松开钳制她的手,缓缓绕到她的身后,发现她后背有一处地方微微隆起。 他将自己的佩剑取出,将那里的衣服划开。 一个被白布包裹的伤疤出现在他面前。 他轻轻一按,那伤疤便流了血,耳畔传来她的一声惊叫。 看起来是新伤,还未完全愈合。 “你别动她!”天冬急了,不顾一切地说道:“欺负女孩子算什么本事,有种冲我来!” 暮雪烟想要制止他,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林长宴看着天冬,想起他奋不顾身地保护暮雪烟的样子。 再看看暮雪烟此刻焦急制止他的神情,林长宴眸色中又多了几分别样的情绪。 从前以为她满心满眼都是西宁王,如今看来,这是又得新宠啊。 “打。”他轻飘飘地说道。 侍从早就等不及了,一鞭抽向天冬胸前,他闷哼一声,咬着牙,头上青筋隐隐浮现。 “别打他,别打!”暮雪烟惊呼一声,她分明看到血水顺着鞭子滴到地下,触目惊心。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她拼命冲着林长宴呼喊:“不要打他,都是我的错!” 可林长宴并未下令停止,鞭笞声愈发密集,血雨红雾中,就连云华也忍不住掉下泪来。 暮雪烟心急如焚,忍不住大声哭喊起来。 “他什么都不清楚,主意都是我出的,冲我来好了!” “王爷。”谢景的声音忽然出现在门前,音量虽不大,却成功地制止了喧嚣。 林长宴挥了挥手,随从马上住手了,可天冬早已不省人事,头软软地垂在一边。 暮雪烟心如刀绞,她这时才知道真正的难过与害怕。 就因为她的主意,连累几个人都在她面前受罪。 谢景面色苍白,但还是坚定地说道:“审讯这种脏活,向来都是属下来做,劳动王爷了。” 林长宴走上前去,扶住他的肩膀,轻声说道:“本王说了,你好生休息。有什么事待养好了伤再说。” 谢景摇摇头:“王爷此仇务必要尽早了结,属下的身子属下自己知道。” 他挪步到屋内,用凶狠凌厉的目光把屋内三人看了个遍。 暮雪烟看了害怕,早低下头去。 “你方才说,冲你来?”他站在暮雪烟面前,细细打量着她。 几个行刑之人早已跃跃欲试,只待发号示令。 暮雪烟就连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她看了一眼昏死过去的天冬,闭上眼睛,勉强点了点头。 是她的主意,所有的罪责理应由她自己来承担。 第10章 “她身上才受了伤,小心别被你们打死了。”云华焦急道:“冲我来!” “你们几个鼠辈还真是情深义重。”谢景冷笑一声,回身对林长宴说道:“王爷,他们三个之中,她才是首领。” 谢景指着暮雪烟,笃定地说道:“他们两人明显是听命于她,若不对她用刑,怕是没有突破口。” “王爷不会反对吧?”他刻意加重了语气问。 林长宴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低声说道:“本王有什么好反对的。” 他对屋内的几个随从说道:“你们小心着些,谢景身上有伤,别累着他。” 看着他的背影转身出去,谢景露出了一丝得逞的笑容。 他伸出一只手,吩咐道:“把指夹拿来。” 好不容易等到今日。他盯着眼前害怕不已的暮雪烟,暗中轻笑:她害死自己兄长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日? 他已经想好了,先夹断她的双手,叫她一辈子无法自力更生;再毁了她的脸,让那张勾人的脸再也不能发挥出作用。 最后,他要把她的身子打烂,手筋脚筋全部挑断。 暮雪烟眼睁睁地看着指夹套在自己左手上,她吓坏了,只觉得一阵晕眩,眼前的一切随之晃动起来。 谢景动作极快,暮雪烟还未反应过来,便感受到一阵铺天盖地的蚀骨之痛,从左手手指一径传到心尖上。 她张着口,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在指夹下被挤压变形。 耳边云华的尖叫声不绝于耳,她恍然分不清这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 谢景只恨自己方才受了伤,使不出全部的力气来。 眼见着暮雪烟的眼中已经失神,没了焦点,可谢景还在用力。 “谢大人。”门外的一声呼唤,使得他双手失了力气。 孙洪站在门外,一脸歉意地笑着。 “谢大人,王爷有紧急的事,叫您即刻过去。”他说。 谢景骤然停手后,暮雪烟这才察觉到左手的存在,它一边热热地跳动着,一边发出肿胀的疼痛。 她此时才终于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谢景不耐地问:“什么事这么着急?” 孙洪一愣,又马上赔笑道:“瞧您说的,王爷的事什么时候告诉过我们?他最看重的人只有您一个,我们便是想听,王爷也不会告诉我们呀。” 谢景神色稍微缓和了些,但他还是从旁边随从的手中抢过鞭子,狠狠地甩出去。 暮雪烟禁不住发出一声惨叫,鞭子在她肩颈处炸开了花,剧痛一路蔓延到肚皮上。 “哎呀呀。”孙洪忍不住跑过来,拽住谢景的手臂。 “谢大人真是敬业,可王爷那边十万火急,您别连累老身挨罚。”他拽着谢景出去,临行前对着屋内几人摇了摇头。 屋内几人都是懂眼色的,他们都住了手。 待林长宴脚步迅速地来到刑房时,暮雪烟难得地保持着清醒。 她身上的鲜血从衣衫里透出来,晕染出鲜艳的眼色。 林长宴的心莫名地跳动很快,隐隐带着疼痛。 这感觉自他从刑房离开时便开始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股莫名的心悸来源于何,但本能地觉得,似乎与她有关。 他似乎见不得她受刑。 他在心中讥讽自己,以往对她下毒药的时候,不是挺得心应手的吗? 事情不知何时起了变化,感受到这一切之后,他火速命孙洪前来阻止谢景,怎料还是晚了一步。 他用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声音吩咐道:“放她下来。” 暮雪烟支撑不住,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林长宴面对着刑房中随从的目光,咬了咬牙,俯下身子,将暮雪烟打横抱起来。 启料暮雪烟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刑架。 林长宴看去,见她一手抓住刑架,一手指着旁边还在刑架上的天冬和云华。 伸出的手指红肿不堪,像是遭受了指夹的肆虐。 林长宴知晓她的意思,但没回应,轻轻一扯,将她的手扯下来,随即带她走了出去。 月光如水,外头的雪水尚未融化。她先是被皎洁如水的月光惊艳到,随后又感到一阵恶寒。 林长宴本想带她去厢房歇息,可想着路途遥远,便调转方向,去了自己的庭院。 暮雪烟起初有轻微的挣扎,随后又放弃了——动起来牵扯到伤口,太疼了。 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是本能地瑟缩起来,闭上眼睛不去看外面的世界。 虽是夜晚,可路边仍有巡逻和一些忙碌的下人们,他们都惊住了,随即又转身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9章 第9章上药 林长宴把暮雪烟放到自己的榻上,顿时才发现自己做的不妥——他只管把她带出来,如今该如何处理呢? 血已经干涸了,但还是有零星的痕迹蹭在他的灰鼠银皮外袍上。他皱了皱眉,随手将外袍脱了下来。 想看看她伤势如何,才解开衣领,便被她惊慌失措地躲开了。 伤成这样,还有力气躲闪。他不禁在心中不快。 “放了他们。”她还在兀自说着:“都是我的主意……” “住口。”他不想再听她毫无意义的重复话语。 “只要能放了他们,王爷想叫我怎么死都行。”她睁开红肿的眼,颤抖着声音说。 他们就这般重要至极?林长宴想到天冬奋不顾身救她的样子,心头又涌现出一阵酸意。 他忽然想起当时沈如春的话:“暮姑娘对太子爷情深义重。” 情深义重?他在心里将这几个字咂摸了很久,忽然又有了怒意。 “放了他们?”他冷笑一声:“你别做梦了。” 暮雪烟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又变了一副样子,她失神地看着那毫无温度的话从他口中一字一句地说出来:“待到明日,他们也许早就死了。” 暮雪烟忽然挺起上身,想要说些什么,又被他按着肩膀压在床上。 “你和太子什么时候情深义重了?”他看着她的眼睛,居高临下地审问着:“看不出来,你还真是万花丛中过啊?” “我说过,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暮雪烟觉得自己快要被一遍遍重复的解释逼疯:“对太子情深这件事,我自己本就不知道,还是他们告诉我的。” 还是这套说辞。林长宴气不打一处来,他不打算再问了,免得徒增烦恼。 先替她上药再说,往后在王府里不许她出去,谅她也捅不出篓子来。 他一把扯开她胸前的衣裳,伸手去自己里侧的衣衫里拿疗伤的药粉,她竟像疯了一样挣扎起来。 他只好跃到榻上去,用双腿压制住她的腿,不叫她乱动。 这在暮雪烟的眼中无疑是更危险的信号,她哪里知道他要拿什么药粉,还以为他是在解自己的衣带子。 “你别动我!”情急之中,她用手去推他,谁知姿势不对,硬生生地甩了一个耳光在他脸上。 空气凝固了,她的力气很微弱,可他的神情愈发阴暗,扯下她的衣带,将她的双手牢牢捆在床前。 他俯下身子,警告道:“本王替你上药,别再乱动了。” 他能有这样的好心?暮雪烟才不会信,她挺起身子,用牙齿咬住了他的肩膀。 林长宴气得发昏。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他索性也咬住了她赤裸的肩膀。 她体力不支,再加上林长宴是直接咬在她的肉上,而林长宴此时还穿着衣服,根本伤不了他,终究是她吃亏,她痛呼一声,败下阵来。 林长宴不再同她啰嗦,将她的上衣撩开,快速用药粉细细地撒了一遍。 她额间渗出冷汗来,但一声不吭。 撒完了胸前的,他又用消肿的药缓缓涂在她指头上,凉凉的感觉,又带着些许刺痛。 她不知是怎么了,眼泪一直往下掉,永无停歇。 上完了药,林长宴方觉得自己心间一块石头落地了,奇怪,怎么会有这样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还是闭着眼睛躺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将他的枕头濡湿了一大片。 太难了,她似乎已经走到了死路上,前方多个岔口,每条路都有不同的死法等着自己。 选太子,荣王不会放过自己;选西宁王,荣王不会放过自己;想要自由自在,太子不会放过自己。 难道只能选荣王?她睁开眼睛,看着一脸严肃的荣王,暗自摇了摇头。 他不会相信自己。 可眼下,天冬和云华确实在荣王手上,她不得不暂时先选择他。 她实在是有些搞不懂荣王——明明对她恨之入骨,却还要将她从刑房里捞出来,亲自上药。 这不会也是一种逼供的手段吧?她思忖了许久,觉得脑海中的复杂事情太多,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 不过这种手段总比逼急了他要好一些。 第11章 她忽然开始无比怀念前两个月在戏班中的生活,虽然有时候吃穿都成问题,但好歹开心。 无论如何要先稳住他,再另做打算。 她手里还有什么能稳住他的信息?她闭着眼想了许久,猛然想到之前西宁王同她说过的话。 他当初问她,他生母去世是否与温妃有关。 直觉告诉她,这一定是极其重要的信息,还涉及宫廷机密。 此时,林长宴已经站起身子,准备向外走去。 暮雪烟以极快地速度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随后轻声开口道:“王爷。” 林长宴止住了脚步。 “可否叫我见一见他们?”她情知直接开口不妥,看到他紧皱着眉头回过身来,似乎马上就要拒绝她。 但她还是继续说道:“有一桩要紧事,不知与王爷是否有关。若王爷肯叫我见他们一面,我愿将这件事和盘托出。” 林长宴思忖片刻,他第一反应是,她要怎么出去? 第一,她这般虚弱,可能无法自主行走;第二,她外袍刚被他扯坏了,连个保温的衣服都没有。 也罢,他把自己灰鼠银皮外袍拿来,亲手给她披在身上。 她只管摇头,不肯穿。 她不想再引起王府内过多人的注意了。 若是叫谢景看到了,又要气得半死,还要说她存心勾引林长宴的话。 两人一个穿,一个 躲,过了不多时,都是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林长宴失了耐心,站起身子走到门外去了。 暮雪烟只以为他走了,才后悔了半刻,便听到他在外头大声喊了孙洪,吩咐道:“把厢房备好的两个丫鬟叫来。” 虽然孙洪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暮雪烟还是听到他说:“王爷,求您慎言。那两位可不是丫鬟,是明芳公主送来的美人。” 林长宴怎会不知道,他正烦着,忍不住抱怨道:“既来了王府,那便是打着伺候本王的主意,既然愿意伺候本王,那伺候谁不是伺候?本王粗野惯了,用不着人伺候,若她们只想伺候本王一个,那便叫她们另寻高明吧。” 孙洪听懂了林长宴的一丝,只好叹息一声,马上去办了。 没过一炷香的功夫,孙洪已经领着两个清秀可人的女子已经换上了丫鬟的装束,神情戚戚然地往院中来。 林长宴只抬眼看了一眼,便扭头示意道:“把里面的人好生搀扶出来。” 为首的女子面色平静,马上行了一礼,便向房中走去。跟在她身后的女子却面色忿忿,颇有倒霉大了的意思。 她叫细儿,为首的女子名叫瑶儿,都是明芳公主之前在宫中的宫女,虽还未到出宫的年纪,但公主体恤,先行放出宫来。 她们早就听闻荣王一表人才,又未曾娶妻,便想着办法求了公主将她们送到王府里,哪怕当个侍妾也好。 明芳公主觉得她们两人聪慧可爱,正好可以拿去给林长宴开怀。没准再过两年,他就食髓知味,愿意娶妻了。 谁知她们被送来之后便被安排到厢房洒扫,一连多日没见过荣王的面。 更有甚者,今日荣王竟然直接将她们当成丫鬟,大半夜的把她们喊起来,还叫她们伺候其他的女人。 这一趟真是亏大发了,她佩服瑶儿,事到如今还能保持平静。 她们两人进得房中,只见暮雪烟已经自己站了起来。 “不劳烦两位姑娘。”她微笑道:“我自己能走。” 她已经有这么多仇敌了,哪里还经得住又得罪公主的人,她虽苦,可是还想继续活着。 瑶儿对细儿使了个眼色,还是走上前去扶住她的两个臂膀。 林长宴冷眼看着,见她还是披着撕破了的外套,自己给她穿的外袍早已被她解下来了。 他心中泛起一阵无名怒火,低声吩咐道:“孙管家,你去外厢买十件女子的外衣来。” 怕孙洪搞错了,他特意指着暮雪烟:“给她穿。” 孙洪心中想着;“这个活祖宗又想出来的什么法子为难老奴,眼下各家商铺都关门过节,从哪儿去买衣裳?只能寻王府的裁缝连夜赶制。”可他不敢表现出来,只能点头称是。 暮雪烟也愣住了,但她不打算说什么话——他买他的,横竖与她无关,她也不打算去穿。 她等着林长宴领路带她去刑房,林长宴只当她记得府中布置,迟迟未动身,只站在院中盯着不远处假山上的枯叶。 几人都站定了,没有一人先动身。 察觉到周围的安静,林长宴回过身来,皱眉问:“你们怎么还不去?” 暮雪烟察觉到他似乎不想去,也不想与他多话,只对孙洪微笑道:“劳烦孙管家带路?” “你不认路?”林长宴怀疑的目光照过来,她面不改色:“我说过,之前的事务无论大小,全都不记得了。” 林长宴没办法,只好摆手叫孙洪退下,自己走在前头。 无言的尴尬下,瑶儿细儿只在心里犯嘀咕——这两位到底是怎么样? 好在路途并不远,暮雪烟察觉到这里似乎不是刑房,果然,林长宴打开房门,暮雪烟见到的是一处稍微干净亮堂一些的牢房。 里头到底有些像样的布置,有床有窗,甚至还有蜡烛照明,比方才那个刑房强多了。 天冬和云华都靠在墙壁上坐着,一见暮雪烟来了,都站起身来,看起来似乎恢复得不错。 暮雪烟本想先去看看他们两人身上的伤势,可察觉到林长宴神色不豫,她还是直接开口问:“有一件事想要问问你们。” “你们前几日同我说,太子派我来的目的是挑拨荣王和西宁王之间的矛盾,你们知道之前是如何具体展开的吗?” 天冬和云华又互相看了一眼,云华回答道:“不知。我们之前只不过偶尔碰面,我们只知道你最开始无法迷惑西宁王,后来你说你找到了方法,可随后你便失去踪迹了。” 暮雪烟点点头,继续说道:“半月前我回西宁王府,他曾问我是否有拿到他母妃被温妃害死的证据。” 察觉到身后的林长宴迅速转过来的目光,暮雪烟知道这件事与他一定有关。 “王爷,温妃其实就是您的母妃,对不对?”她冷静地问。 “是。”林长宴回答道:“可本王的母妃一向……” “王爷无需辩解。”她打断他的话,表示自己并不感兴趣,不管他难堪的神色,转而继续问云华:“你们两人知道这件事的始末吗?” 云华犹豫片刻,解释道:“宫中秘闻而已,并未有真实证据,想来太子那厢可能编造了一些证据也未可知。” 暮雪烟回身看着林长宴,轻声说道:“王爷若是愿意放了我们,我愿亲自去找西宁王澄清此事。” 第10章 第10章妈妈 “荒唐。”林长宴的反应和当日听说她骗他要去寻西宁王报仇一样。 “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冲着云华暗暗抬手,示意她和自己一起劝说。 “王爷。”云华会意,忙接话道:“我和弟弟从未接触过西宁王,往日里对接的都是雪烟,若是想化解您与西宁王的矛盾,怕是只能通过她了。” “为什么要化解矛盾?”林长宴诧异道:“本王从无这样的想法。” 他根本不耐与他们几人辩解,才说了几句,便一言不发地走出去,暮雪烟只好跟了上去。 林长宴走得极快,将她远远地甩在身后,她只好跟着瑶儿和细儿回到了院中。 稳住林长宴这条路似乎也是绝路,她不知道以后的路该如何走,思来想去不得安眠,又被身上的伤痛折磨着,几乎一晚没有睡。 瑶儿晨起后,才发现她神志不清,昏在榻上,浑身发烫。 及至林长宴赶来的时候,她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太医诊治后,给出的结论是:“骤然受凉,且惊吓过度,心悸难安。再加之近日才有中毒过后的迹象,又受了体外伤,百般病因才造成今日之果。” 老太医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着,提笔在纸上写下药方,又惊恐地看了一眼林长宴。 孙洪在一旁低下头,不敢叫林长宴看到他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件事的确怪荣王,他何必对这样一个女子如此大动干戈呢? 近几日才中了毒?林长宴想起她后心处的伤疤——难道真如她所言,是沈如春派人下的手? “劳烦太医看看她体内还有无余毒?”林长宴做出柔和的样子来问。 老太医摇摇头:“已经没了,这为姑娘真是造化大,她体内可不止中毒一次,可几种毒在她体内形成了互攻互克的局面,俗话来讲便是以毒攻毒。” 老太医走后,林长宴索性连瑶儿细儿都遣走了,他需要寂静的环境去思考近些时日发生的事。 他一一思忖着她说的话。 她中了毒,中和了自己给她下的毒。 她与沈如春见面,是为了与他讲和,求他放了自己,好归隐山林。 第12章 她失忆后被戏班救起,便留在戏班中上台唱戏,那日她在西宁王府的唱腔他不是没听人说起过,惊才绝艳,不像是短短两个月能练成的。她之前是练武之人,会唱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失踪之前的她打扮娇媚可人,身着衣物多是粉嫩的花朵儿眼色,如今她打扮清冷,多是乳白、嫩柳绿和浅蓝色。 失踪之前的她,刀架在脖子上都面不改色,如今她被一条鞭子吓得浑身发抖。 她说的话好似句句有理,林长宴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这个女人,她究竟是太会演戏,还是她说的都是真的? 此时,睡梦中的她忽然传来一声呻吟。 林长宴起身看去,见她皱着眉头,左右摇着头,口中含混不清地在解释着什么,他只听清了“我不是”“真的”“怎么办”几个字。 他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忽然又平静下来,口中喊了一声:“妈妈。” 喊完这一声,她整个人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在梦里哀哀地哭起来。 “妈妈?”林长宴轻声念着这两个字,只觉得奇怪。 他从未听人这样喊过,或许有人管自己府内的老嬷嬷叫妈妈,可一般也是带着姓氏的,不会直接叫妈妈。 他记在心里,出去催药,顺便让孙洪抽空打听一下哪里的人会有这样的称谓。 孙洪忙得焦头烂额,他一边答应着,一边问道:“王爷,您把谢大人派到哪里去了?” 谢景在的时候,他就不至于一个人忙了。 “他去监管公主府的婚房布置,兼顾公主府的安全,其他人本王放心不下。”林长宴答道。 孙洪听了,双目都快瞪圆了:不是,这就是荣王说的有急事? 他不敢说什么,把药端上来,轻声问:“要不要叫瑶儿和细儿前去伺候?” 林长宴没回答,端着药便回去了。 暮雪烟还在喊着妈妈,她的情绪已经缓和了许多,仿佛整个人都躺在这位“妈妈”的怀抱中。 林长宴从未服侍过人,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药,吹了吹,待到不烫了,才小心翼翼地送到她唇边。 许是闻到了苦味,她又皱起眉头,试图翻身背对林长宴。 林长宴眼疾手快,用手肘压住了她的肩膀,叫她动弹不得。 她又委屈起来,开始喊妈妈,右手在半空中乱抓。 林长宴没法,只得将药碗放在一旁的桌上,用左手抓住她的右手,防止她把药弄撒了。 她马上平静了许多,口中问道:“妈妈?是你吗?” “是我。”林长宴才一开口,又觉得无地自容——他从没有为了安抚一个人做到这样过。 他左手抓着她的手,手肘压着她的肩,右手伸长了够一勺药来,小心翼翼地送到她口中去。 她终于乖了些,最起码肯安安静静地吃药了。 直到林长宴大半个身子都酸麻了,那碗药才见了底。 看着她满足地翻身睡去,他忍不住揉着发酸的手臂,叹了一声。 如果自己真的冤枉了她,这便算是补偿了。 第二日,明芳公主递了信来,叫林长宴过去叙话。 来回又是大半日的路程,临行前,林长宴吩咐孙洪,待暮雪烟病轻了,挪到厢房去住。 毕竟总是住在自己院内也不好,他这个做主人的总不能一直住在别院里。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算了,就从本王院内收拾一间耳房给她住吧。”搬来搬去的也不甚方便。 明芳公主盯着昏昏欲睡的林长宴,眼神里充满了玩味。 她吩咐宫人将酒撤下去,改换浓茶来。 “昨夜忙什么了?”她才问出口,便看到他犹如惊弓之鸟,坐直了摇摇欲坠的身子。 “皇姐。”他甩甩头,觉得还是和明芳公主讲一讲事情的始末比较好。 毕竟没有旁的人能帮他出主意。 他从头讲到尾,最终问道:“皇姐,你说她到底是不是太子或五弟派来迷惑我的?” 明芳脸上的笑意掩饰不住,她用袖子捂住自己的半张脸,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与你往日做事的风格不一致。”她笑道:“若是往日,她身份可疑,你管她是谁的人,杀了或者关起来就是了,何须迟疑至此。” “依我看,你怕不是对这个女子上了心了?” 她这话问出口,便看到林长宴先是瞪圆了双眼,随后便连连摇头否认。 “长姐别开玩笑。”他尴尬地说道:“此番难题确实难解,不然也不会来求长姐了。” “那长姐问你,那日你拘捕的小戏子是否也是她?” “……是。” “长姐再问你,你身上有什么把柄在她身上吗?” “没有。” “那长姐再问你,你想要和她共度余生吗?” 林长宴本来认认真真回答着,听到最后一个问题,不禁扶额叹道:“长姐又拿我寻开心。” “不是寻开心。”长公主正色道:“最后的问题是真心实意要问你,你见我何时拿这种事开过玩笑?” “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愿意与她共度余生?” 林长宴沉默了。她失踪之前是个活泼爱笑的性子,如今再见,虽然性情安静了许多,可仍然存了向往自由之意,若是和她共度余生,她就要一直跟着他住在荣王府里,对她来说,怕是很煎熬。 他马上说道:“她不会同意的。” “那就是你愿意了?”明芳期待的表情终于落到了实处,她盯着林长宴涨红的脸,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长姐别笑了。”他把头埋下去:“我没说我愿意。” “不用说了。”明芳靠在椅子上,揉了揉笑痛了的肚子。 “你向来严肃惯了,不好说出口,你的心思长姐看得明明白白。”她用帕子掩住口,盯着林长宴看了半日,越想越开心。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够打动他百折不挠的心? “长姐要见她一见。”她说。 “这不合规矩吧?”林长宴抬起头来问。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又不是叫她来宫里。后日我要去吏部侍郎石井月府上送礼,届时你寻个僻静的地儿就是了。” 她怕林长宴不答应,转身便走,只丢下一句话:“本公主困了,先去歇息,你想好地方后,遣宫女来告知我一声。” 林长宴不管三七二十一,站起身来就要走。谁知殿门外的宫女们迎上来,极有默契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看来明芳公主是非要见她不可了,他又不可能在锦妃娘娘的寝宫里闹事,只好含笑道:“京城有一座庙宇,名叫广善寺,距离吏部侍郎府邸不远,还请公主后日闲时小聚。” 宫女们这才行了礼,毕恭毕敬地让出一条路。 林长宴回到府中,孙洪马上赶来,瞅见四下无人,方才轻声说道:“王爷,暮姑娘烧退了,人也清醒了。”他面露难色道:“只是,她醒来后一直吵闹着求去。” 林长宴冷目一瞥,不满道:“好吃好喝待她,为何还要吵嚷着出去?” 他见孙洪瘪着嘴不敢吭声,便缓和了语气,交代道:“后天打发她穿件像样的衣裳,随本王去广善寺一趟。” 孙洪听了,两眼放光——广善寺,这不是祈求姻缘的庙宇吗? 他只知道主子爷怕是对暮姑娘动了心思,可他万万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一步。 “知道了,奴才马上去办。” 第11章 第11章爬山 暮雪烟大病初愈,在院中缓缓走了一下午,至晚间回到耳房中,仍觉得腿脚酸麻,浑身无力。 瑶儿和细儿给她准备了洗澡的物什,她不惯被旁人伺候,便叫她们把皂角和毛巾等物什放在一旁,自己洗完了自己拾掇。 孙管家晌午时分便遣人送了衣衫和首饰来,托瑶儿带话说,明儿林长宴要带她出去。 “孙管家有没有说去哪里?”她问。 瑶儿只管摇头,她只好不再细问了。 许是叫她出去执行什么旁的任务吧。她再不想去,也不得不去,毕竟天冬和云华还在他手里。 难得是个艳阳天,瑶儿一早便替她上好了妆,又拿出孙管家送的豆青色衣裙来,搭配的首饰都是青色翡翠或白玉装饰,大方又清秀。 “姑娘,上个唇色罢。”瑶儿拿着胭脂,怯生生地提醒了一句。 暮雪烟向铜镜中看了一眼自己,病后确实神色不佳,她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自己来。” 林长宴远远地看着暮雪烟先上了马车,讶异于她稍加打扮便更加艳煞旁人,他压住心头荡漾的情绪,这才对着站在一旁等待吩咐的瑶儿和细儿说:“你们不必去了。” 他对着身后低头不语的孙洪说道:“谢景不在,一切还是要劳烦你。” “岂敢岂敢。”孙洪鞠躬不迭:“哪里敢叫王爷说劳烦二字,这本就是奴才该做的。” 第13章 暮雪烟正静默地坐着,岂料帘子一掀,林长宴坐了进来。他抚平宽大的衣角,径直坐在她对面,面色冷峻到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 暮雪烟顿觉有些局促,她一直以为这挺小轿是给她一个人坐的,林长宴应 当会直接骑马,可没想到他会挤进来。 她不着痕迹地向角落里蹭了蹭,刻意避开了与他四目相对。 轿子缓缓启动了,赶马车的人不慌不忙,甚至像是漫无目的一般随心而行。她不知道这场路途的终点是哪里,也不想问。 实在无聊,她索性闭上眼睛闭目养神。 林长宴起初还正襟危坐,过了会子,见她紧闭着双眼,头颈靠在马车侧壁,随着颠簸上下起伏,像是睡着了。 她今日衣领很高,想来是为了遮蔽那日的鞭伤。他沿着衣领往下看,隐约见她之前红肿的左手,如今也恢复了大半。 马车忽然大大地颠簸了一下,暮雪烟双手的玉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将她惊得睁开眼睛,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他的目光。 两人瞬间挪开眼神,暮雪烟索性侧过身子,又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传来孙洪的声音:“王爷,到了城西的驿站,要不要下来用膳、休息?” 林长宴低声问暮雪烟:“你需要吗?” 暮雪烟想要更衣,可她向外瞧了一眼,驿站外头都是些形容粗犷的军人,也有些贩夫走卒打扮的人,他们无一例外,都是男人。 她迟疑了,问道:“还有多远?” “还有大半日的行程。”听到林长宴这句话,她瞬间瘪了。 仿佛看出她的窘境,林长宴从怀中掏出一块面纱来,示意她戴上。 “放心,本王在,他们不敢怎么样。”林长宴看着她面露难色地将面纱戴上,这才解释。 果然,林长宴掀开帘子先走出去,暮雪烟跟在后头,那些人看到林长宴的打扮,都默契地低下头去不敢声张。 因着附近山林里的残雪刚开始消融,驿站内外都是泥泞的道路,暮雪烟虽小心翼翼,但还是沾上了一两点泥点子,在干净的衣裙处分外明显。 回到马车上,她便用茶壶里的水沾湿了手帕,小心地擦着裙摆处的脏污。 林长宴看在眼里,他记得之前的暮雪烟是不拘小节的人,在泥地里打滚惯了,从未有这般精细小心的时候。 他又发现了她的一处不同。 孙洪买了点心上来,两人面对面无言地吃着,暮雪烟觉得有些口渴,在马车内找了许久,除了茶壶,竟未找到茶杯。 看来是疏忽了,她撇了一眼林长宴腰间挂着的水囊,心中觉得他自己应当带了水,便就着茶壶嘴喝了两口。 谁知片刻之后,林长宴抖一抖身上空着的水囊,站起身来将她身边的茶壶拿了过去,照样就着茶壶嘴喝了两口。 暮雪烟惊住了,她忍不住开口说道:“你……” 林长宴泰然自若地问:“怎么?” 见他这个反应,暮雪烟若追究起来,倒显得她娇气了,她忍耐道:“没什么。” 瞬间对点心也没了胃口,她将手中吃剩的放在茶桌上,扭头看向窗外。 “你不吃了?”林长宴指着茶桌上的点心问。 “啊?”暮雪烟上位反应过来,便看到他又及其自然地将她吃剩下的半块点心拿起来,准备放入自己的口中。 “你!”她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站起来,头不小心碰到了马车顶部,发出“咚”的一声。 她眼前发出琉璃金光,顿时又软软地坐了回去。 林长宴手里的点心也不吃了,忙凑上来看她,问:“你没事吧?” 她双手捂着头,轻轻在撞疼的地方揉捏着,半晌才抬起头来对他怒目而视:“你吃我的点心作什么?” 林长宴不解:“本王是觉得有些饿了,见你吃不完,不想糟蹋粮食而已。”说完,那半块点心又送到了他嘴边。 “放下。”暮雪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一些,压低声音道:“我还没吃完。” 林长宴见她如此说,便真的把点心放了回去,暮雪烟将它抓起来放在手里,抬眸见他仍对自己看着,虽然不想吃,还是硬着头皮吃了下去。 轿子仍走着,速度逐渐加快,外头的凉风吹进来,暮雪烟开始打嗝了。 她捂着嘴,尽量把声音降到最低。 林长宴起身端了那壶茶来,问她要不要喝一口。 她皱着眉看着,想到方才林长宴对着茶壶嘴饮了一口,闭上眼睛直摇头。 看来是嫌弃他了,林长宴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出门在外,本就有许多不便之处,若连这点都克服不了,如何做任务呢?” 她强压着怒意,反怼道:“若非王爷带我出来,倒也根本没必要体会这不便之处。” 林长宴眸中已经有了森然怒意,却见她尚未说完,便捂着嘴又打了一个嗝。 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索性将茶壶放回原处,不再理她,闭上眼睛假寐。 暮雪烟也不再说话,只是一手捂着嘴,一手缓缓拍着后背,以平心顺气。 “主子爷,到了。”孙洪的声音传进来后,林长宴睁开眼睛,马上跳了出去。 暮雪烟心想:“谢天谢地,可算是到了。”她缓缓从轿中走出,暗中活动着酸麻的腰腿。 眼前是一座山下,山上是参天密林,看不清山有多高。有一条参差不齐的石阶路蜿蜒到密林深处,是通向山顶的。 “这是哪里?”她问孙洪。 “姑娘小心脚下。”孙洪一边笑着,一边示意她向上走。 林长宴已经走到了密林入口处,见他们两人如此慢,便停下来等着。 孙洪敏锐察觉到主子爷有些不高兴,他暗中对暮雪烟比了个手势,轻声提醒:“姑娘,快些吧,别叫王爷久等了。” 暮雪烟一边加快步伐,一边气喘吁吁地问:“孙管家,咱们这是要去见谁?” 孙洪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意思是他也不知道,知道也不敢说,叫她别问了。 渐渐地,山路越来越陡,暮雪烟每上几个台阶便喘个不停,她脚下似有千斤重,根本抬不起来。 林长宴却健步如飞,每走过一段路,他必会在前方等着。待看到孙洪和暮雪烟上来了,才一言不发地又向上走去。 这样走了几次,暮雪烟在不远处看到林长宴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喊道:“王爷请留步。” 她实在是走不动了。 林长宴回过头来,见暮雪烟汗水涟涟,她喘气如牛,脸红得像才烤出来的腊肉:“王爷……歇息一会儿……” 她这副样子不像演的,若是失忆之前的暮雪烟,必不会如此虚弱。他莫名觉得有些好笑,面上却显出一副不耐的神情:“马上要天黑了,莫耽误了正事。” “到底有什么正事?”暮雪烟平息片刻,反问道。 林长宴见她言语中有些不敬的意思,忽然抬起脚来就走。 孙洪急忙将暮雪烟的衣袖一拉:“姑娘快些罢。” “孙管家。”她苦苦哀求道:“歇一会儿吧,叫王爷先上去吧,咱们在这儿略歇会儿。” 孙洪急得摇头:“不行啊姑娘,老奴不晓得地方到底在哪里,若是跟丢了王爷,天黑了就不好了。” “这山上白天还好,到了晚上还有野狼出没,仅凭老奴和姑娘两人怕是招架不住,姑娘,快些走吧。”孙洪不分由说,拉起暮雪烟便向上走去。 暮雪烟身不由己,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拖拽着前行。 如是又走了一半路,此时夕阳西下,树林里已隐隐有了暮色,她一路看去,倒觉得此时的山林金光微盛,别有意境。 但她已然顾不上看风景,此时的她脚下打颤,汗水几乎将衣襟湿透了,胸前的伤口遇上汗水,隐隐像火烧一样疼。 林长宴见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弓着身子弯腰喘气,知道她确实力竭了。 好在前方已经能看到庙宇的一角,他伸出手来,送到她的面前问道:“本王背你?” 她如触电一般站起身来,看着他伸出的这只尊贵的手,虽遍布青筋但温润白皙,最终目光落到他那颗黑痣上。 看到那颗黑痣,她马上想起来许多之前不愿想起的事。 她调转了目光,摇头道:“多谢王爷,不必了。” 广善寺的住持普善道士携众弟子已经等了许久,林长宴虽来晚了,可还是等来了隆重招待。 “广善寺住持携全体弟子恭迎荣王爷。”普善笑着,他面白脸宽,大耳垂肩,笑起来时,面上的肉也跟着颤动。 “本王来晚了, 还望住持见谅。“林长宴道。 “诶,无需挂怀。王爷能莅临广善寺,已是我等无上荣耀了。”普善说得及其谦卑,他略一扭头,看到孙洪扶着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那女子神色昏昏,像是要晕倒一样。 第14章 普善随即猜到了林长宴此番用意,多半是来广善寺为妾室求去病的。他忙叫底下的尼姑带了她去。 “住所已安排了。还望王爷莫要嫌弃简陋粗鄙。” “入乡随俗,我们俗家人到了,自然也跟着你们回归乡野,贴近自然。” “王爷谬赞了,只是今日早有一位施主入住,王爷不会觉得不便吧?” 林长宴知道那必是明芳公主,便不在意地说道:“人多才好,方是广善寺广结善缘的修好之心。” 普善见林长宴这般说,呵呵一笑,两人言谈甚欢。 第12章 第12章广善 没想到如此简陋的地方还有热水,暮雪烟草草用完了全素宴,见两个尼姑把澡盆和洗漱用的东西端上来,她本来还担心山野里不卫生不安全,可今日出了太多汗水,若不洗了再休息,只怕会浑身难受。 她小心翼翼地将门反锁了,这才跳进澡盆里,发出了舒服的长叹。 及至全身都洗完了,她才恋恋不舍地从澡盆里出来。 才擦干了身子,习惯性地去拿换洗衣服,她这才愣住了——她没带换洗衣服出来。 懊恼的情绪顿时涌上心头:洗完澡却不换衣服,还不如不洗。 该死的林长宴,叫她出来也不说为何,还给她安排了这么多体力活,早知道她就带换洗衣物回来了。 恍然间,她计上心头,用原来的衣服挡了身子,对着外头候着的两个尼姑笑脸相迎道:“两位姐姐,有干净衣服可以给我用吗?” 看着两个尼姑窘迫又惊恐的脸,她继续谄媚道:“我可以用钱买的,好不好嘛?” 林长宴被普善带到一处偏殿,隐隐见门外站了两个尼姑,见他二人走来,便双手合十鞠了一躬,随即远去了。 普善口中仍说着“居所简陋,王爷见谅”等语,林长宴有些困意上来,待普善远去了,随手推开门进去,见里头并无异样,这才把门关上了。 眼前一座布艺屏风,他无心去看,只专心向里走去,才迈步进去,便看到一个尼姑打扮的女子站在梳妆镜面前梳头。 这里的尼姑多半是附近人家自愿出家的,亦有贫苦人家生了女儿养不起,便送到这广善寺来的,其中半路出家的女子可不削发,林长宴是知道的。 住所里凭空多了个女尼姑,林长宴暗骂一声老秃驴,才想转身走出去,便见那女子回过身来。 眉眼清纯,面色洁白,发黑如乌,不是暮雪烟又是哪个? 看到林长宴进来,她惊得张口结舌。 他怎么进来了? 林长宴止住脚步,又是暗骂一声自作聪明的老秃驴。 想了想,他还是大步走上前去,压低了声音怒喝:“你怎么穿着这种衣服?” 他还好意思讲?若不是他,怎会不带换洗衣服? 她压了怒气,微笑着解释道:“因为王爷出行时没说要爬这高高的山,小女子汗湿了衣衫,便暂且借了这里的衣服,怎么了?” 林长宴紧皱着眉,看着一身粗布衣服的她,这个样子怎生去见皇长姐? “换回来,随本王出去。” 暮雪烟瞅着方才汗湿的衣服,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那衣服已经脏了。” 林长宴冷目向她扫来,她明明害怕,但还是摇头。 叫她穿之前弄脏的衣服,比什么都难受。 林长宴冷眼看了看她肩上紧绑着的束带,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把束带扯开了一段。 暮雪烟惊呼一声,捂住被扯开的衣领,惊恐地看着他。 “快些,别逼本王动手。”他说完,便走到屏风前,背着身子站住了,似是等着她换衣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听见外头的钟声响了,时辰不早了,皇长姐一会儿怕是要歇息了。 他焦躁起来,问:“好了没?” 连问了几声无人回答,他不耐烦地回过头去,屏风后却不见她身影。 他无奈地走进去,见她居然一个人缩进榻上厚厚的棉被里,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像是怕他来抓她。 “你……”他忍不住扶额苦叹。 “王爷请回吧。”她在棉被里鼓起勇气说道:“我哪里都不去,要休息了。” 林长宴伸手去扯她的被子,谁知她像缩进龟壳里的乌龟一样,更不敢出来。 这深更半夜的,林长宴非要自己换上华贵的衣服跟着他出去,鬼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她想到这里,更是不肯再出来了。 林长宴拽了几次,她仍是纹丝不动,眼见时间越来越晚,他气急了,手上使了蛮力,将她连着被子抱了起来,扛在肩上。 “哎?王爷你……”她惊叫起来。 林长宴心中憋着怒意,大踏步地走出去。 暮雪烟头朝下,被颠得七荤八素,半天都是头晕目眩的。 晃动的视野中,除了杂草、枯树和小径,便是庙宇正殿了。 林长宴已先行遣散了庙宇中人,此时偌大的广善寺空无一人,他推开门,将暮雪烟放进去,又反身出去,就留她一人在屋内。 她好不容易把棉被挣脱开来,心中顿觉后悔。 不应该跟着林长宴到这个鬼地方来,谁知道他想做什么。 她壮着胆子在庙宇里走了一圈,只看到满天高大的神佛,都紧闭着眼睛,殿内余烟袅袅,四处都是燃香之后的肃穆气味。 走到殿后,猛然见蒲团上跪了一个黑乎乎的人,她猝不及防,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那黑影倒没什么反应,听见她的声音,也只是沉静地问道:“何人在此?” 听声音倒像是个女子,她放心了些,壮着胆子答道:“小女子乃广善寺香客,您是?” 那人久不作声,仍郑重地趴在地上拜了九拜,这才缓缓站起身来。 “巧了。”那人转过身来,微微一笑道:“我也是山中香客。”烛光映照下,她的面色有些苍白,可面容尊贵,隐隐带了些威严,像是富人家里的夫人。 这就是林长宴想让自己见的人?暮雪烟不敢多说话,只低垂着头,感觉这位夫人也在暗中观察着她。 明芳公主在心中一阵狐疑——林长宴不会是找了个尼姑搪塞她吧? “你说你是香客,可为何穿着尼姑的衣服?” 暮雪烟低头看了看自己,顿觉装束确实有些不合适,只好答道:“适才我衣服弄脏了,便借了这里的尼姑一身衣服。” 明芳公主走上前来,借着月光,将暮雪烟看了个仔细。 面白如玉,肤白胜雪,乌发云鬓,清秀灵动,确实是上乘女子。 “你我二人在此相逢,也是缘分。”明芳公主说道:“不如一同敬香吧?” 暮雪烟不敢忤逆她,只好点了点头。 明芳公主先去正殿取了三炷香,在香炉旁点燃,双手合十默念片刻,方才将香插到香炉中去,随后,她缓步退后,虔诚地跪在蒲团上,磕了九个头,久久不愿起身。 暮雪烟恍然记得自己好像也烧过香,只是不想眼前的女子一样虔诚,看她的样子,似乎有许多事情要求。 过了许久,那女子方才站起身来,微笑道:“叫你久等了。” 暮雪烟口中说着:“哪里。”她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学着样子也拿了三炷香。 求什么呢?她心中念道:“只求佛祖庇佑我们几人平安,日后安稳过活,度此余生。” 明芳公主暗中观察着她的行动做派,一举一动间颇有风情,虽身着粗布,却难掩丰姿,不愧是戏班子里出来的人。 更为可贵的是,她身上没有寻常戏班女子身上的魅惑,倒别有一番清纯天真之意。 怪不得能被林长宴看上,他的眼光果然高明。 “你求了什么?”明芳公主忍不住问。 暮雪烟抬眸叹道:“无非是求个平安罢了。”她对上明芳公主问询的目光,才想问她是不是林长宴派来的人,但想了想又不敢问,怕又坏了林长宴的事,便也问道:“夫人您尊称是?” 明芳公主摇摇头说:“你我不过萍水相逢,倒也不必互通名讳。” 暮雪烟点点头,只觉得尴尬至极——此人想知道的她便一一告知,她想知道的,此人却讳 莫如深。 这不是正常聊天的方式,此人是来套话的。 明芳公主敏锐察觉到她开始缄默不言,猜到了什么,主动凑上前来问:“想知道我方才求了什么吗?” “夫人愿意说,我便愿意听。”暮雪烟实话实说。 明芳公主了然一笑,她转身向佛像走去,轻声说道:“我在求我那第二任未婚夫婿能够活得长久些。” 此话一出,殿中瞬间失了温度。暮雪烟只觉得心头一颤,不知该用什么样的神情看她,亦不知该如何安慰。 “你是不是觉得同我这样的女子在一起十分晦气?”明芳公主猛地回过头来,正撞见暮雪烟有些同情但竭力掩饰住的眼神。 第15章 “怎么会。”暮雪烟听她这样问,颇觉诧异:“有何晦气之处?” “初嫁夫婿已死,我是寡妇身份,此为一等晦气;如今我不顾妇女德行,另行出嫁,这是上上等的晦气。”明芳公主凄然笑着:“世人都这样议论我。” 暮雪烟听着,忍不住冷笑一声,在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什么人敢这样乱编排?不怕挨揍?”她眉目间染上了森森怒意,口不择言地说道:“第一,第一任夫婿身死又不是夫人您杀的,与您有何相干?第二,再嫁之事本就讲究个你情我愿,关旁的人什么事?” 明芳公主起初听着,还以为她是单纯在迎合自己,谁知听着后面的话愈发激烈,她诧异抬眸,仔细看着暮雪烟。 暮雪烟还在忿忿地说着:“夫人您想开些,没必要为了那起子小人心有戚戚,人活一世不能太好说话了,尤其是女人,免得被人欺负。再有人这样说,你便骂他们。”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惊住了,这才后知后觉地捂住嘴,轻声说道:“夫人,我多言了。” 从来没有人和明芳公主说过这些,以当前的良朝世俗来看,她除了公主尊贵的身份,内里却是烂到底掉。 就连她的母妃和林长宴,都只会叫她不要太伤心而已。 明芳不自觉地向前迈出一步,追问道:“你真这样想?” 暮雪烟忐忑地点了点头,随即又补充道:“若有冒犯,还请夫人……” “那你再来说说,如今我大良朝还有哪些你觉得不好之处?” 眼看这话题越说越离谱了,暮雪烟频频摇头,示意自己不敢再说了。 “你一个戏班中女子,如何有人教你这些?”明芳又凑近了一步,面上看不出表情。 “坏了。”她不会惹怒了这人吧?她本能地转身想走,电光火石间,她抓住了一个信息:“夫人,您怎么知道我在戏班中待过?” 明芳公主面色一滞,随即尴尬地笑了起来:“被你发现了。” 第13章 第13章明芳 暮雪烟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拍拍手,林长宴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一脸无奈。 他冷冷地扫了暮雪烟一眼,低声问道:“是谁教你说的这些僭越的话?” 暮雪烟低头不敢吭声,却见他一手扯住她的袖子,指着这位夫人说道:“这是大良朝的明芳公主,亦是本王的皇长姐,你还不快行礼。” 暮雪烟万万没想到他们是这个关系,她一度以为林长宴要她骗取这个人的信任,好为他所图。 “……公主。”她张口结舌:“见过公主。” “长宴,怎么办好呢。”明芳笑着说道:“就连我都忍不住想要叫她去我府上歇息几日。” 林长宴面上尽是嫌弃,可眸色深处也多了几分愉悦,他撇嘴说道:“粗鄙之女,如何入得了长姐的眼。” 明芳笑着,走上前来握住她的双手,亲切地问道:“你叫暮雪烟?” “回公主,是。”暮雪烟低了头不敢看她。 “别怕。”明芳安慰道:“今日你我言谈甚欢,真想同你认个干亲戚呢。” 暮雪烟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脑,她不顾一切地抬起头来问:“真的?若公主不嫌小女子粗鄙,不如就认个义妹吧?” 看得出来,这位明芳公主在林长宴面前颇有话语权,若是抱得住她的大腿,想必林长宴也不会再为难他们了。 林长宴闻言,沉着脸对着她看了半晌,轻叹一声别过脸去。 明芳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暮雪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才要解释,林长宴却伸出手来制止了她。 “先别说话。”他神情肃杀,像是听到了外厢什么动静。 暮雪烟猛地收声,殿内寂静到鸦雀无声。 这下就连暮雪烟都听到了外头诡异的窸窣声,像是有一群人悄悄向广善寺围拢而来。 林长宴右手已经伸到腰边,拔出自己的佩剑来,同时招手示意明芳公主和暮雪烟向后退。 下一瞬,撞门声响起来,有五六人争先恐后地进了广善寺正殿,见里面有人,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挥刀砍了过来。 林长宴眼疾手快,几剑下去,那几人便折损大半。 随后,有更多的人从正门涌进来,暮雪烟发现,他们身穿的都是粗布衣服,手里拿的兵器大多也是粗制滥造,他们不是官兵,更像是山里的土匪。 敌人多了,林长宴一人难免有些招架不住,他不仅要杀敌,还要提防他们绕到他身后去对付明芳公主和暮雪烟。 暮雪烟拿出在戏班子里学到的功夫,腾挪躲闪,拉着明芳从这里窜到那里,两人都是狼狈不堪。 忽然,后门大开,孙洪带着十数人冲进来,大声喊道:“主子爷,他们人多,把整个广善寺都围住了。” 林长宴向后门看了一眼,显然这里被冲出了一个口子。 他一剑砍断前面人的手臂,回身说道:“带她们二人先走!” 暮雪烟拉了明芳公主,急急跟着孙洪的步伐向前走去,果然,不远处停着一乘小轿,正是他们来时乘坐的那辆。 “你们先走,待我们解脱了困局,再去汇合。”孙洪急急说完,将两人送上轿子,又遣了一队人马护送。 暮雪烟惊魂未定,她在山路的颠簸中,忽然意识到轿子原来是可以上山的。 那么今日林长宴带她徒步上山,就是故意的了,她本想暗骂一声,想起抬轿之人的艰辛,又想到明芳公主在旁,方努力把恶语咽了下去。 下一瞬间,她又想起一件事情。 她就这样跟着公主走了,那天冬和云华姐弟俩怎么办,会不会被林长宴为难。 几乎是下意识地掀开帘子往回头路上一瞧,她被明芳公主拉住了。 “别担心他。”明芳已经恢复了气定神闲的模样,轻声说道:“我这位三弟武功过人,这点子困扰为难不了他。” 因着连夜赶路又未曾歇息,暮雪烟到最后沉沉睡了过去,及至又在陌生的床榻上醒来。 她茫然起身,见自己穿的尼姑服也换成了滑顺柔软的棉服,床边挂好了洁白华贵的鹅毛大氅。 见她起身,鹅毛大氅动起来了,倒吓了她一跳——原来是有个丫鬟站在后头。 “她醒了。”随着一声轻唤,几个娇嫩的丫鬟齐刷刷地走进来,每个人手里捧着各种各样的物什,洗漱用品一应俱全。 暮雪烟一边感叹,一边小心地洗漱完毕。 马上又进来几个年长些的丫鬟,为首的丫鬟经验老道,迅速替她梳妆打扮。 随即,明芳公主便喊她出去吃饭聊天,她一一应对着,从容不迫,但明芳还是发现她似乎愁眉不展。 “你有什么心事,大可以和本公主说。”明芳笑道:“好歹也是个公主,说不定有能帮上你的呢。” 暮雪烟摇摇头,将自己身上经历的事和明芳慢慢讲了一遍。 说起失忆,明芳眉头一皱:“若说太医都查不出来,岂不是奇怪。” 说起太子细作,明芳的眉头又舒展了:“那都是之前的事了,你如今一点事都记不得,不知者无罪。” 说到西宁王同荣王的矛盾,明芳蹙眉叹息:“他们两个不省心的,打小儿便这样,若单论他们两个,其实还好,他们两位的娘亲当初那才是闹得凶呢。” 明芳刚想说说往日宫里的趣事儿,却猝不及防地听到了暮雪烟说自己在荣王府里挨了打。 暮雪烟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公主, 您说我这倒霉事儿和谁说去?也就只有您,千金贵躯还愿意坐在这里听这些。” 空气中静得可怕,她察觉到氛围不对,悄悄抬起头一看,只见明芳公主整张脸都气红了。 下一瞬,明芳缓缓从桌旁站起来,走到暮雪烟身边。 “他还打你?他打你哪儿了?让我瞧瞧!” 暮雪烟忙解释道:“公主您误会了,不是荣王爷打的我,是旁人。” “是谁?”明芳眉眼倒竖。 “都是误会,都过去了。”暮雪烟只好站起身来劝说。 她心里清楚,公主这会子喜欢她,也仅限于喜欢听她说说话,这样身份高贵的人抬举低贱之人就像在路边看到了一只小花猫,爱是爱的,但归根结底,人家才是一家人。 她才不会指望明芳公主会替她伸冤。 见她主动澄清,明芳这才缓缓走下去,口中犹自喃喃怒骂:“这样水灵的姑娘,我碰都舍不得碰,哪里容得了旁人打骂?” 明芳叫丫鬟沏茶来,又拍拍暮雪烟的肩膀,轻声说道:“以后有什么委屈,只管和我说。” 暮雪烟见话已入巷,便站起身来,装作玩笑一般说道:“我身份卑贱,日后哪有能常常见公主的机会。若能侍奉在公主您身边,就已经是上上荣宠了。” 她打定了主意,外头几个男人争权夺势,她哪一个都伺候不起,若公主真的喜欢她,不妨把她和云华天冬都招募了,放到公主府,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第16章 明芳见她这样说,竟不觉红了眼眶,她叹道:“不是我不想留你,实在是有难处。”她拉过暮雪烟的手,见上头还有些余肿未消,不觉又劝道:“本公主知道你受了委屈了,以后我定叫那林长宴当面和你认错,只是日后你还要回到荣王府去的,今日不过是暂避风险而已。” 暮雪烟听她这话的意思,倒像是明芳公主看中了她,想要她和林长宴之间有点子什么关系。 想到这一层,她忽然又想起昨日在马车上,林长宴那一连串不避嫌的举动,以及他爬山时向她伸出来的一只手。 她的呼吸顿时停滞了片刻,脑海里“嗡”的一声。 这个林长宴又在搞什么?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了探听更多她的底细,还是真的看上她了? 若是真的看上,又怎么会容忍谢景对她施加严刑? 想起初次与他见面时他的手段,暮雪烟只觉得浑身发麻。 实在不能与他牵扯过多了,她心里抓住这个念头,若是太子给她的任务只有挑唆两位王爷相斗两败俱伤,那她便想法子将他们二人说和了,这件事也算是圆满了。 林长宴也就没有理由与她继续纠缠了。 那时候再提出要走,怕是能够顺理成章。 再想到方才明芳公主对两位王爷宿怨的态度,应当是希望他们两人尽早和好的,她为何不借助公主的力量推行此事? 想到这里,她忙咽下一口茶,垂着眼睛又叹了口气。 “又怎么了?一早起来尽是唉声叹气的。”明芳诧异道。 “公主。”暮雪烟抬起含泪的眼眸,轻声解释道:“也不怪旁人那样对我,之前的我可能确实做了许多对不起别人的事,就好比这次,太子爷派我来挑拨二位王爷,我这之前差点就真的酿成大祸了,如今想想还是觉得心有余悸,这也是我的报应。” “好孩子。”明芳拉了她的手,安慰道:“你既然失忆后想着补救,就证明你之前是被太子蒙骗了,你本心依旧是好的。” “本心好的有何用,错已铸成,我有心弥补,可凭我一人,到底能力有限。”她耷拉着脸,无精打采地背过身去。 明芳见她话中有话,便问道:“你心里想的是怎样?” 暮雪烟随口说道:“之前我求过荣王爷,想去西宁府上说明一切,可王爷不肯,说是凭我一人之力做不成。” 明芳思忖道:“他倒也没错,只凭你一人口舌,以他们这么多年的恩怨是非,怕是难以说得通。” “凭我一人口舌是不行,但我一直在想着有无别的证据。”暮雪烟说着,便将西宁王怀疑他母妃乔贵妃是被林长宴母妃温妃杀死一事和盘托出。 明芳愣了许久,这才喃喃说道:“竟还有这事。”当下又忍不住跺脚叹息:“长沛这孩子,糊涂!” “当日温妃和乔贵妃是闹,可到底也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从未动过真格。每次先皇后出来申斥,她们便收敛了性子,怎会闹到如此地步。”她摇头道:“当日宫里的老人都知道,他还在这里瞎忖度。” 明芳说道这里,忽然想起自己的母妃锦妃,不觉轻声说道:“有了。” “不如叫他们一同来吃个饭,有我母妃在侧,怕是会好些。” 第14章 第14章熬鹰 又过了一日,明芳公主将暮雪烟打扮齐整了,使一台小轿叫人将她送进荣王府去,临行时又对着她依依不舍地叮嘱许多,最后,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叫她亲手教给林长宴。 暮雪烟答应着,隐约见到角门有一抹熟悉的身影一闪,随即便离去了。她想了半晌,倒有些像谢景的模样。 只是像,毕竟没看真,她也没往心里去。 暮雪烟打心眼里不想回去,可她想着许久没见到云华和天冬,到底担心他们二人的安危,还是去了。 荣王府中一切如旧。暮雪烟进入府邸,第一时间便看到迎面过来的孙洪,还是那样的笑容,一如既往。 “孙管家没受伤吧?”暮雪烟禁不住问了一句。 “嗐。”孙管家一愣,随即又笑道:“老奴皮糙肉厚的,没事的,况且这伙山贼本就不自量力。” 他引着暮雪烟往林长宴住的主院去,暮雪烟却不动声色地去往另一个方向了。 “姑娘,你这是?”孙洪不解。 “孙管家。”她轻声问道:“我想去看看天冬和云华。” “他们两个?”孙洪笑道:“姑娘别惦记了,人已经不在牢里了。” “敢问孙管家,他们如今在何处?” 孙洪只低了头,好像听不懂她说的一般。 看来林长宴不叫他说。 暮雪烟硬着头皮跟着孙洪来到林长宴的书房,这里是全府上下最安静的地方,平日里只有林长宴一人在这里处理公事,若有人来,都是到前头的会客厅去。 她低着头跟着孙洪一路七拐八绕,走过一丛茂密的竹林,又绕过一处浅浅的水潭,终究是到了书房,暮雪烟只抬头看了一眼,上面写着“藏书阁”三个大字。 外头仍是春寒料峭,进了外屋便觉得浑身一暖,浑身的血液都活泛起来。 “主子,人到了。”孙洪说完,便退了下去,只留暮雪烟一人在外等着。 林长宴似乎没有叫她进去,只是在门内专心做着事情。许是屋内十分温暖的缘故,内室上门的帘子仍是用的夏日采用的软纱帘,颜色是透明的,暮雪烟能看得到他的神情,他也一定能看得到她的。 她忽然便低下头去,不安地提了提裙摆。 这一身锦缎绫罗,都是公主给她的,不知这皇家荣宠,日后会不会变成桎梏。 正想着,内室之人想来是累了,抬起头来,正好看见她身着浅紫色锦缎棉衣,外头仍罩着洁白的软毛披风,进了屋也没脱,双手交握在外厢站着,低着头微微摇晃,头上的流苏一闪一闪的,她恍若不觉,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清清嗓子,吩咐道:“进来。” 暮雪烟浑身一僵,忙抬眼看去,见他正盯着自己,便站稳了身子,掀开帘子进去,微微弯着腰,将手里的信双手捧给他,口中说道:“王爷,这是明芳公主叫我来送给您的信。” 她这副样子倒比之前要规矩得多,在林长宴眼里倒觉得十分稀奇。 难道是长姐告诉了她什么,她才摆出这一幅小女儿的害羞姿态来? 想到这里,林长宴不觉微微牵动嘴角,随手撕开了信。 信上只有一行字,明芳要求他十五月圆月去宫里用膳。 林长宴颇有些意外地抬眼看着暮雪烟,暮雪烟却只睁着无辜的双眼回视。 罢了。林长宴将信随手放到一边,招手示意她往前走几步。 偏暮雪烟低头想事 情,竟是没看到。 林长宴不禁抬高了声音:“本王叫你上前来。” 暮雪烟吓了一跳,忙向前迈了一小步。 林长宴快要气笑了,他站起身拉了一把凳子来放在他身边:“到这里来。” 坐那么近,是要做什么?暮雪烟迟疑片刻,可随即看到他的脸,又想起那日他吩咐手下对天冬下手的狠辣,便走上前去,缓缓坐了。 “替本王研墨。” 暮雪烟虽不会研墨,好歹见人做过,便也学着样子,挽了挽袖子。 刚要下手,便听到林长宴不满的声音:“既已进了内室,你还披着披风做什么?” “脱了,放到那边椅子上去。” 暮雪烟暗自皱了皱眉,可还是忍了,她伸手去胸前的系带,可一不小心竟弄成了死结。 察觉到林长宴一直在盯着她,她愈发慌了手脚,背后沁出汗来。 忽然有一双手伸到她眼前来,及其自然地绕到她颈下,想要替她解开系带。 她慌得站起身来,口中说着不劳烦,但林长宴的动作比她还快,他猛地随之站起身来,扯开了系带。 她抱着沉重的披风放到一旁的椅子上去,怕他不耐,又极快地返回来,规规矩矩坐下研墨。 林长宴执着笔,看了许久,也没想好写什么。 若是继续处理政事,有她在身旁,终究是觉得不妥。 想来想去,他索性随手拿了一本诗文来看。 暮雪烟研墨许久,但见林长宴一直未用,便偏过头去,见他靠在椅背上,双手捧着一本书看,丝毫没有要写字的意思。 摸不清他什么意思,她只好清清嗓子,待他狭长的双目向她望过来,她才问道:“王爷为何不用?” “哦。”林长宴这才如同恍然大悟一般说道:“不必了,你替本王倒杯茶来。” 她站起身到书房里的茶桌上倒了一杯茶,端过来时,他却又低垂了眼眸,只说道:“放下吧。” 她没接到其余吩咐,只好干巴巴地站着,闲暇时间便瞅着自己的脚尖发呆,心里盼望着他快些放自己出去。 林长宴偶然间看到她呆呆地站着,便吩咐道:“站着作什么?过来坐着。” 第17章 她终于有些忍不住,轻声问道:“王爷是在熬鹰吗?” “什么?”林长宴坐直身子,将手里的书放下,似乎没听到她说什么。 她懒得再说一遍,只继续问道:“求王爷告知我,云华和天冬现在在何处。” 她的声音中虽带了些许恳求和让步,但林长宴还是十分不悦,反问道:“那日在广善寺,本王费了很大力气将你救下来,你见了本王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反而还惦记着那两个人?” 暮雪烟听他这样一说,也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是见了孙洪都会关心一下的人,可见了他却只有小心翼翼和如履薄冰。 “王爷武功高强,必定不会有问题。”她找补这一句,自觉借口拙劣,便静待林长宴开口叫她出去。 哪知林长宴不耐地将书又拿在自己手中,口中说道:“本王偏不叫你如愿,近几日你都别想见到他们,每日早起第一件事便是到书房来,不得有误。” 因着年节才过,四下里都没有什么旁的事,太子府今日谢客闭门,太子林长宁专门想要休养生息一日。 他是个精壮之人,目光深邃,峭壁一般的鹰钩鼻悬挂在四四方方的脸上,举手投足间颇有皇族太子的贵气。他站在院内,眯眼拉开弓箭,片刻之后,那支利箭正中靶心。 “太子爷。”府上总管候益光脚下生风,急匆匆地赶来,口中说道:“老奴有要事禀报。” 林长宁皱皱眉,手上却没停,又拿了一支箭来,一边瞄准靶心,一边问:“怎么了?”面上虽在用力,可声音说不出的慵懒惬意。 候益光弯下腰,压低了声音说道:“沈大人传来消息,暮姑娘同明芳公主说想要促成三王爷和五王爷冰释前嫌呢。” “哦?公主那边如何说?林长宁眼中笑意忽起,他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又是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公主那边约了三王爷和五王爷元宵佳节于宫里赴宴。” “还是老一套。”林长宁颇觉得无甚意趣:“之前她又不是没请人吃过饭,到头来不还是没能劝和得了吗?” “老奴倒觉得重点不在这里。”候益光仍弯着腰,额间多了些虚汗。 “本王知道你的意思。”林长宁不耐,他近几天已经候益光说的许多关于暮雪烟的话了,无非是说她似乎有了叛变之心,最好要永除后患。 “她在本王身边时间不长,知道的也就是那两样没处放的东西。”林长宁将弓箭塞进候益光手里,继续说道:“最近几个月本王重用她,还是因为看到了她身上的价值所在。” “她不适合替本王做脏活,只适合派出去蛊惑人心。这种棋子就算是叛变了也只是颗死棋而已,不会有什么麻烦。”他又想起暮雪烟对自己忠心耿耿、满目追随的样子,又说道:“况且,本王认为她根本就不会背叛。” 他见候益光捧着弓箭规规矩矩站在那里,忽然眼中凶光一绽。 “你就是这点子不好,耳根子软。”他面上的表情在笑,可眼中却是冰冷一片:“本王不喜欢重复多次,若你再听了沈如春的话回来嚼舌,这条舌头就不用再要了。” 候益光浑身发抖,他用尽力气点点头。 “广善寺之事处理的如何了?” 见林长宁调转话题,候益光忙回道:“一切正常,咱们安排的人已经被三王爷捉了去,料想应该已经招认了。” “五弟那边呢?” “之前暮姑娘安排的人已经准备好了,随时能想法子送到西宁王府上去。” “小心着些,无需太刻意。”林长宁吩咐道:“露了痕迹反而更不好了。” 第15章 第15章侍妾 年十五这天,林长宴一大早便出门去,及至第二日清晨方才回来。 他进门时脸色十分不好看,孙洪暗叫不好,只得小心翼翼迎上去问安。 “暮雪烟呢?”他一边迈着步子,一边问。 “暮姑娘在书房里头,按照您的吩咐,她这几日都在书房里洒扫收拾呢。”孙洪说。 “本王不在里头,她进去作什么?”林长宴神色愈发难看,大步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孙洪暗中嘀咕,也不知道谁惹了他了。 林长宴冷着脸,只想到昨夜同锦妃和明芳公主吃饭吃到一半,酒意正酣,她居然把林长沛喊了来一同吃。这也罢了,可那林长沛竟不给面子,连坐都没坐。 “多谢三哥准备这场酒席。”他的笑容极有礼节,可笑意之下却是隐藏的厌恶和仇恨:“五弟我今日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另外,还要知会三哥,我母妃之死我一定会追查到底,三哥不必再搞这些了,我意已决。” 望着林长沛潇洒离去的背影,林长宴目瞪口呆。 “长姐,他这是什么意思?”他站起身来,想要追出去,却被明芳使人拦住。 明芳面上也不好意思,她也没料到林长沛如此执拗,竟会当众拂了她的面子。 她本来以为以林长宴的名义约了酒席,林长沛便肯退让一步,两人若能好好坐下来说说话,便有关系破冰的机会。 “你别冲动。”明芳将暮雪烟那日的话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她轻声劝道:“这种杀母之仇若是不解开,怕是对你不好,我瞧着雪烟说得没错。” 他又坐下来,看似情绪平和下来,闷声喝了两盅酒,便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回去了。 一路上,他愈发觉得不对劲。 暮雪烟如今为什么一门心思想要说和他与西宁王,她是想在自己面前邀功另有所图,还是这里头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这次无意间叫她遇到了明芳公主,她便能说动公主亲自为她办事。 若真如此,她可谓是深藏不露,可怕至极。 一听说她独自一人在书房,他心头怒意更盛。 书房里有许多暗格,装着一些门人政客的往来信件,若是被她看了去…… 想到这里,他一把推开门便走进去,四处找寻,并未见到暮雪烟的身影。 孙洪并未敢跟着走进来,只在外头听着,只听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响起之后,里头难得多了些沉默。 林长宴目瞪口呆地看着暮雪烟从椅子上盖着的白色披风下钻出来,睡意朦胧。 她没想到林长宴这时候忽然回来,因为太过着急,衣袖掀翻了林长宴 亲自挑选的成套山水云墨的茶具。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套茶具碎裂在地上,补救都无从下手。 瞧着林长宴因震惊和愤怒扭曲的脸,她的心揪成了一团。 前几日,因林长宴吩咐她晨起后便到书房中来伺候,她为了早日见到天冬和云华,每日都到书房来,一日不落。 林长宴出门了,可并未吩咐她不用过来,她担心他回来见怪,还是到书房里头,可一个人太过无聊,桌上的书也看不懂,这才索性盖着披风睡大觉。 “王爷……”她慌忙站起身来,手足无措间,只好生硬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林长宴大步走上前来,她以为他要来打她,忙侧身躲过去。 林长宴用一只手揪住她的衣领,半拖半拽把她拉了出去。 行至门外,他对着低头的孙洪吩咐道:“里头洒扫干净,重新配一套茶具。” 他拖着吓得半死的暮雪烟,一路走到府中最西南角的小院里。 这里暮雪烟从未来过,一直以为是下人们居住的地方。 谁知小院里房屋虽多,却根本无人居住,及至走到最里头,暮雪烟才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天冬和云华分别被关在一间小屋内。 她还没来得及惊喜,便察觉到林长宴的手用力更猛。 “你给本王一五一十说清楚,你为何鼓动明芳公主为你做事?”他低声问。 “原来不是为了茶具。”暮雪烟心有余悸地想。 她听到林长宴继续问道:“你每撒谎一次,我便叫人卸他们一条胳膊。” “我没有鼓动。”她轻声辩解:“公主本就有意劝和,再加上此事确实因我而起,应当由我而终……” “胡说。”林长宴冷笑一声:“因你而起?本王和西宁王的恩怨已久,世人尽知,与你有何干系?” “本王说过,这事本王另有打算,用不着你掺和。可你却自作主张,本王便不得不怀疑你有什么图谋。” “你可知前几日广善寺的刺杀也有西宁王一份功劳?”林长宴抬高了语调问。 “为何这样说?”暮雪烟不解。 “这有何难,抓来一审便知,你还要替他辩解?” “万一是太子的人呢?”她大胆提出自己的想法,才刚说出口,便感觉到林长宴气势凌人,向前走了一步,将她逼得贴在墙角。 “以后不允许你过问这些事情。”他警告道:“乖乖在府里待着,什么都不要问。” “可……”她还是倔强地开口道:“我本想还了王爷人情,便尽早离开,省得碍着王爷的眼。” 第18章 尽早离开?林长宴颇有些意外,昨夜仓促离宫,竟忘了问公主那日同她说了什么,到底有无刻意探寻? 无论有无透露给她,原来她想的竟然是尽早离开。 暮雪烟察觉到胸前的手掌忽然有些失了力道,她正觉意外,却见林长宴一把扯住她的左臂,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挣扎间正欲喊叫,却听他冷声说道:“若是叫一声,他们两人今日都没饭吃。” 她只得忍耐着,闭着眼睛,只闻到他身上传来的花香味。 闻到这味道,便叫她想起初次相遇时屋内的花香味,根本来不及细想这寒冬腊月哪来的花香,她只想起当日的场景,更添心烦意乱。 林长宴将她带回她住的耳房里,一进门便将她抛在榻上。 “三天不许她出门。”他冷冷地对着瑶儿和细儿吩咐道:“一应物什由你们两个送进去。” …… 暮雪烟在榻上打滚三天。 她想破了头也没想出来林长宴到底想要干什么。 起初她以为他每日那样待她是想着熬鹰,叫她为他所用,日后拿来对付西宁王或者太子。 可他又说不许她过问外头的事情,却是为何? 难道说他看上她了? 可若是看上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举动?不禁粗暴,而且吓人。 最终,暮雪烟得出一个结论:他对她还是有恨,觉得没报复够。 那更要抓紧时间快逃了,再不走,万一又有什么事惹怒了他,岂不是真没命了。 最后一天时间刚过,瑶儿和细儿便带了许多物什进来。 有沐浴的澡桶、皂角、头油和新买的胭脂,甚至还有嫣红色的鲜艳衣服。 总算能出去了,暮雪烟好好洗了个澡,又由着她们梳妆打扮自己。 及至最后一步,瑶儿小心翼翼地将一朵红色的花儿别在她精心梳好的发髻上,她才起了疑心。 “你们作这些干什么?” 可无一人应答,她们两人像吃了哑药一般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拉着她向东向西。 及至天都快黑了,她才被送到林长宴的小院内。 奇怪得很,正月十五分明已经过了许久,林长宴的门前还是挂着鲜红的灯笼。那红色随着微风一阵轻摆,在她心中留下细微的痕迹。 她推开门进去,见里头桌上摆满了各色菜式,更可怕的是,屋内似乎也是张灯结彩。 这场景像极了娶亲。 她本能地想要转身逃跑,可才一回身,便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去哪里?”林长宴沉声问。 屋内布菜的人仿佛忽然便消失了,只余下他们二人的影子在等下被拉长,向地上看去,影子的纠缠完全看不出清白二字。 林长宴向前一步,暮雪烟便向后退一步。林长宴有目的似的,逼着她走到桌边去,按着她的肩坐下去。 “别怕。我们今日好好聊聊。” 她焉能不怕。 林长宴想的很明白,他花了三日的时间想清楚自己的心,他在心里对她描摹数千遍,看看将她放到何处更合自己心意。 直到最后,他不得不承认明芳公主眼光毒辣。 他原来一早便对她动了心,只有她一直在荣王府里,陪着他长长久久,他才略觉得心安。 他原本觉得,以她的性子不会同意,可后来想想,这是她能寻到的最好出路了。且他对自己十分自信,除了地位不如太子之外,他任何一点都是人中翘楚。 他坚信,若她知晓自己心意,必会惊喜。 若是有他荣王肯为她遮风挡雨,她必不会存了尽早离去之心。 灯下她是红色的,头上的花儿是红色的,她的面庞也是微红的,他虽未饮酒,可已经将要醉倒在这微醺的气氛里。 他走上前去,先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她倒了一杯。 他端着酒走到她面前,轻声说道:“喝一杯。” 暮雪烟不敢喝。 她看着眼前春风满面的林长宴,已经猜到了他几分意图。 无论他的心意是不是真的,男人总是想要做些什么的,酒菜都摆好了,一切总会发生地顺理成章。 她盯着眼前的酒杯,沉默半晌,这才缓缓问道:“王爷想做什么,直说便是。” 林长宴难得软下来,他屈身坐在她对面,对她探寻的双眸看了许久,这才轻声说道:“你可愿做本王的侍妾?” 暮雪烟眼前一片漆黑。 上来就打直球,还是做侍妾。 “不用着急回答。”林长宴看她愣住的样子,心下欢喜:“本王等你,想好了再说。” 若是时间拖得越久,越给他希望,暮雪烟一刻都不想等了。 她猛地站起身来,镇定自若地盯着林长宴的双眼,轻声说道:“我不愿意。” “你说什么?” “回王爷,我说我不愿意。” 第16章 第16章抗拒 屋内的气氛瞬间冷到极点,林长宴带着希冀的神情也逐渐冷下来,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堪的言论。 “不急,你慢慢说。”他想着她或许是有些条件要谈。 “王爷,我心意已决,我不愿意。”她仍重复着,可看到他的眼神,还是慌得乱了气息,手心紧攥着,也出了冷汗。 “你是对侍妾的身份不满?”林长宴冷笑一声:“你去外头打听打听,多少女子上赶着来做侍妾都不行,以你的身份已经是上上之选了。” “那王爷便在外头好生选一个,莫要叫我污了王爷的眼。”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可就是气不过他这样说她。 林长宴勉强压下怒意,低声说道:“你做侍妾暂且委屈几年,待时间 久了,本王奏报皇上,定能给你提个侧妃。” “不必。”暮雪烟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十分刺耳,可她还是要说:“莫说是侧妃,就是正妃,我也不愿意。” 她看到他的脸色愈发难看,只好解释道:“不是王爷不好,是我配不上王爷。” 口口声声说他好,却一百个不愿意留在荣府,她这打的什么主意,他一看便知。 她一定是在外头有心上人。 只是不知这心上人是西宁王还是天冬,亦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 他冷笑一声,自她从西宁王府多日未归后,西宁王也并未费大力气寻她;天冬呢,又像只蚂蚁一样被他荣王踩在脚下;至于太子,无论她是否还心系太子,那晚沈如春的算计手段,明显是没想过给她活命。 这三条路,每一条都是死路。 他看着暮雪烟镇定自若的眸子,不懂她为何可以理直气壮地拒绝他的庇佑。 或许是自己给她的自信太多了,导致她以为自己离开了他,还能完好无损地在这世间活下去? 暮雪烟悄悄向后退了几步,却见林长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下,随即便冲上前来。 “把这酒喝了。”他用命令的语气说。 他越是这样疾言厉色,她越是觉得这酒有问题,偏不肯喝。 眼见她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他端起那杯酒,含在口中,一把将她的腰身揽到自己身前。 暮雪烟急于将他推开,可他用双手将她牢牢禁锢在他身侧。 随即,他吻了上来。 一片混沌之中,暮雪烟只感受到浓烈的酒气,顺着她的喉慢慢流下。她拼命晃动头,想要摆脱林长宴发疯般的索取。 她越是挣扎,他抱得越紧,直到她大脑一阵空白,感觉即将窒息了,他才缓缓松开。 口中的酒意还在,她恨恨地向一旁“呸”了一声,随即擦干自己的嘴角,充满戒备地望向林长宴。 她想好好解释给他听,她要的不是近乎掠夺般的爱,她想要的是自由。 可她还未开口,林长宴便被她嫌弃的神色刺激到血脉贲张。 又是拦腰抱起她,这次径直向着寝殿去。 常听人说,若是女人有了孩子,便会收心许多。再不济,做了他的女人,自然会心思收敛一些。 暮雪烟被他甩到榻上,一阵头晕眼花。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上来便撕扯她的衣服,她紧紧捂住自己胸口,一边向后退去,又被他拽着双腿扯回来。 “别动。”他警告她。 在他脱自己衣服的当口儿,暮雪烟寻了个空隙跳下床去,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肩上忽然多了一重负担,她猝不及防间,重重地向后倒去,正撞在他坚实的胸膛里。 “往哪儿跑?”他咬牙切齿地说,这神情不像对着侍妾,倒像对着仇敌。 “王爷,你冷静一下。”她被他双臂环抱着又甩回榻上去,口中呜咽道:“今日太晚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谈,可以吗?” 晚了。他心中了然,她这时候提出来慢慢谈,根本就是缓兵之计。 他一手抓过她的双手禁锢在她头顶,一手继续扯开她的衣服。狂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肩颈处,她不自觉地战栗起来。 第19章 气氛已经危险到了极点,她的手在头顶乱抓,忽然摸到了一个冰凉尖锐的物什。 她猛然想起来,这是下午瑶儿给她佩戴的金簪。 她不假思索地将它抽出来,狠命向林长宴的手上刺去。 林长宴吃痛,瞬间放开了手。 她就趁着这个时机,又是一簪狠狠刺出去,正中他的左肩。 鲜血顺着金簪缓缓滑落,她手上沾了他温热的血,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这才后知后觉地害怕了起来,轻轻松开了手。 林长宴不可置信地将金簪拔出来,还好只有寸许深,没有性命危险。 一腔热忱终于慢慢冷下来:她竟然这样以命相搏,就是为了不与他圆房? 她这是为谁守贞?他恨到了极点,可是稍一动起来便觉左肩刺痛,他用手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夺门而去。 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回来,房间内恢复平静,连个来收拾东西的丫鬟都没有。 她一夜辗转反侧,几乎没有合眼,既怕他忽然折返回来,又怕自己行为过激了会导致他伤害天冬云华。 思来想去,还真是一刻不得安生。 虽已过了十五,可又来了一波倒春寒,夜间便下了一场大雪。四处都是白茫茫的,站在院中就会无端迷失方向。 荣王亦是病倒了,对外宣称要休养两日。 天才亮,暮雪烟就被几个嬷嬷扯着爬起来,她身上这身华贵些的衣服被扯下来,换上一身粗布棉服。 这怕是要杀她了,她飞快地用水洗漱——即便要死了,也要做个干净的鬼。 待收拾好了,她被推出屋门的时候,看到了站在门边沉默不语的孙洪。 “孙管家。”她轻声问候。 孙洪无奈叹息,低声说道:“姑娘这又是何苦。” 昨儿夜里,林长宴一脸恼怒地从自己房中出来,吩咐他:“她既然不想要这尊荣,那本王就成全她。” 孙洪看她可怜,还是待到天亮了才来喊她。 “王爷昨夜吩咐老奴,姑娘日后就不必住在这主院了。” “是要我搬出王府?”她没懂意思,倒略带了些期许。 孙洪只得明说:“王爷吩咐姑娘搬到东南角的杂院去,日后就在荣王府为奴为婢。” 原来是这样。她的心安定了几分,定住脚,冲孙洪鞠了一躬。 “这几日多有叨扰,还望孙管家不计较。” “哪里。”孙洪愣了,忙伸手想将她扶起来,可她已然站直身子走远了。 看着她倔强的背影,孙洪只知摇头叹息。 “多好的姑娘。”他心中想道:“王爷属实是性子太急,不懂得爱惜。” 暮雪烟跟着几个嬷嬷走在最后,就连铺盖都没搬走,默默给了她一床旧的被褥,将她安顿在下房里的通铺。 左右两边的铺位都是老嬷嬷,她们见了暮雪烟,都可以别开了脸,想来都知道她是怎样的存在。 带她安顿的吴嬷嬷轻声对她说道:“王爷吩咐老奴要给你些活干,念及姑娘今日才来,又生得单薄,不如便将主道上的积雪清一清罢。” 其实林长宴的原话是:“你们无需对她客气,有什么活便叫她做什么。”吴嬷嬷心软,是挑了好的话说的。 暮雪烟讶异地看了吴嬷嬷一眼,自己与她素不相识,却得到了她的一点善意。 主道虽大,但路宽敞平坦,况且人来人往都看得到她干活,日后也不会有人说她躲着偷懒。 “多谢吴嬷嬷。”她拾起地上的扫帚向外走去。 “哎?”吴嬷嬷喊住她,塞给她一副粗布手套。 天极冷,狂风夹杂着粗盐粒子一样的雪花砸在人身上,暮雪烟几乎有些站不稳。 她深吸一口气,用冻得没了知觉的双手握住扫帚,奋力扫起来。 路中央的积雪逐渐扫到两边去,分出一条灰黑色的石砖路来。她这时才觉得身上有了点活人的暖和气。 眼前皆是刺目的白,她撑着一口气,细细地扫过去,不一会儿便把主道清扫了三分之一。 往来之人对她多有注目,她只当看不见。 眼下这种情形反而叫她觉得心安,若是林长宴就此放手了,那是最好不过,她实在不想与他有过多牵扯。 不知现在阿成和阿云他们的戏班在什么地方,是还在西宁府吗?她一边扫着雪,一边怀念往日在戏班中的生活。 忆起那日在西宁王府寿宴上唱戏,暮雪烟本身唱功一绝,但是她一直不会自己化妆,因此她和阿云特意起了个大早,阿云替她上妆,先将底妆上好了。谁知西宁王起初只听武戏,平白叫她和阿云在临时搭起来的棚子里等了许久。 说起来,那日比今日还要暖和些。待到终于有人点了一出《西厢记》,她忙忙地跺脚,希望一会儿上台的时候不会浑身僵硬。 二胡声一响,肃杀的氛围立刻被融化了,她扮演崔莺莺,从台后盈盈走上前来,水袖一甩,目光流转之间,闺阁女子的哀愁清晰可见。她台步稳健,身段极好,才一上台,还未开口,便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她才唱到这厢,便有人忍不住站起身来叫好。 真是奇怪,她每次一上台,便觉得自己与这舞台浑然天成,她从不会紧张,每次表现都自然灵动,唱腔也婉转悦耳,信手拈来。 每每见到台下观众对她喝彩,她便油然生出自信来。 想来她的一生也是为了舞台而活的。 环顾四周,四方大院,虽华丽,却无法承载她的梦想。 旁边有人来了,她忙闪身到一旁,余光见到孙管家带着谢景,往林长宴书房的方向去了。 谢景回来了。她心中忽然有些慌乱。 第17章 第17章磋磨 谢景目不斜视地过去了一阵,这才做出好奇的样子对着身后指了指,问孙洪道:“孙管家,这是?” 孙洪连声叹息道:“性子倔,暂时惹怒了王爷,王爷拿她煞性子呢。” 他刻意将“暂时”二字说得清晰明白,同时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谢景。 孙洪早就看出谢景对暮雪烟多有恨意,可他为了这府邸安宁,还是暗地里劝谢景不要多生事。 谢景心下明白,点头笑道:“知道了。”心里却暗骂暮雪烟这个狐狸精,就连孙管家也为她收用了? 到了书房,林长宴马上站起身来迎接他。 “这几日辛苦了。”林长宴问:“身上的伤好了没有?” “回王爷,早已好全了。”谢景说道:“明芳公主那厢的布置也都已经安排好了,属下便想着回来同王爷禀报一些事。” 谢景关上门,轻声说道:“从西宁王府传来的消息,近几日太子对那边多有拉拢之意,说是连续送了许多珍贵之物来,且西宁王竟然都接受了。” “此事颇有些不同寻常,往日太子何曾瞧上过他。”谢景继续分析:“西宁王母妃是异国之子,欲登皇位本就是不可能之事,且他在朝堂中也没什么势力,不知太子拉拢他却是为何,属下担心……” “不过是想来对付本王罢了。”林长宴了然于心,他本来皱着眉,听到谢景的话,倒莫名有些快意。 “往日可从没有到这两位联起手来对付本王的地步。”他笑道:“岂不是本王如今势力开始强旺了?” 谢景亦换了些轻松神色,笑道:“怕是太子也未料到皇上如此袒护明芳公主,第一任驸马是户部侍郎次子,第二任驸马又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吏部侍郎之子。” 圣上想必是铁了心的要给明芳公主一个尊荣华贵,而明芳公主又是一心与荣王交好,无形中便加强了荣王的力量。 “太子竟然会蠢到对户部侍郎次子出手,倒是本王没有想到的。”林长宴说着,又想到半年前的夏夜,雷电交错之时,公主府忽传驸马爷暴毙,他赶过去时正撞见驸马钱俊良七窍流血,死于明芳怀中。 圣上大怒,命大理寺查探多日,待稍有结论之时,又忽然偃旗息鼓,草草结案了。 究其原因,无非是查到了太子的人罢了,皇上不愿为此事处置太子,只是找了个借口罚了他几个月的俸禄。 至于太子为何忽然发难,直到现在都未能查得清楚,明芳公主也为此事受了打击,染上了酗酒的毛病。 都是过去的事了,林长宴思绪回到现下,又问:“可还有什么要紧事?” “其他便无了。”谢景道:“无非是公主府内有几个看起来可疑的人,都已经被属下秘密处理了。” “好。”林长宴忽然觉得有些疲累,想来是因为肩上的伤而服用了些安神药的缘故,他对谢景道:“你这几日也辛苦了,先回去歇息罢。本王也想回去小憩片刻。” 谢景答应了,又随着林长宴一同回到主院,及至看到林长宴进了寝殿,他才出来,直向主道去了。 暮雪烟正在漫天飞雪下专注扫雪,不妨抬眼看到谢景踏着飞雪大步走来,心中一惊,忙闪到一旁去,低了头。 第20章 谢景走出几步后,她这才松了口气。 还没来得及庆幸,谢景竟又反身折回来,朗声问道:“大胆奴婢,见了我为何不拜?” 暮雪烟心间一颤,他的挑衅果然还是来了。 王府间,奴婢们除了向王爷行礼,其余人等其实没有分的那样清楚明白,她平日里见大部分奴婢见到谢景或孙洪,都是屈身表示尊敬而已。 虎落平阳,此时辩解不是好的办法,她马上摆起姿势,规规矩矩给他行了个大礼。 “哼。”他抬了抬脚,见主道上扫过的地方早又落了一层淡淡的白雪,便皱眉道:“你是怎么扫地的?这主道上人来人往,你怎么连这里都扫不干净?” “再扫,直到这主道上再无一丝雪为止,不叫你停便不许停下来。” 可雪下得纷纷扬扬,好似永无停歇之时。暮雪烟一人在主道上来回,记不清扫了几遍。 浑身冰冷,落满了积雪,且腰腿酸疼,走路都困难。 即便心知肚明谢景是故意为之,可她也毫无办法。 不忍受这些,便得回去求林长宴,就得忍受日后被困王府、永无自由的日子。 她不记得自己扫了几个时辰,眼见着天色又暗下来,她的双目被白雪侵染了一日,早已刺痛难忍。 “你。”她听到旁边似乎有人喊她,勉强抬起头,却是面带焦急的吴嬷嬷,身后还跟着一个面生的嬷嬷。 “这都快用晚膳了,你怎么还在扫雪?你这个孩子也忒实在了。”吴嬷嬷埋怨道。 她才要拉着暮雪烟去用晚膳,便被身后那个面生的嬷嬷拉住了。 “吴妈。”这位嬷嬷悄声对吴嬷嬷耳语道:“她是被谢大人罚着扫雪的。” 闻言,吴嬷嬷缓缓松开了手。 “哪有这样折腾人的。”吴嬷嬷小声抱怨道:“别再出了人命。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嗐,这谁说得清呢。”那位嬷嬷哀叹。 吴嬷嬷也是有女儿的人,断然见不得这种事,她寻思,豁出这张老脸去,也得先叫暮雪烟吃了晚饭再扫。 她打定了主意,却听暮雪烟用微弱的语气说道:“吴嬷嬷,你别管我了,小心连累了你。” “我在王府这么些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吴嬷嬷拉起暮雪烟的手,只觉冰凉一片,又心疼,便决绝道:“先跟我回去吃饭,再怎么罚,到底也是要吃饭的。” 暮雪烟心知不可,才要挣脱,便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喝断:“吵什么?” 谢景迈着大步走来,瞪了一眼几人:“这里是什么地方,人来人往的,由得你们在这里混闹?” 暮雪烟挣开吴嬷嬷的手,示意她们两个快些走,她则继续挥动着麻木的双手扫雪。 吴嬷嬷两人向远处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 谢景见她如今这般落魄,颇有几分快意。 他本欲离去,许是步子迈大了些,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待站稳了,又是一阵恼怒。 “你怎么扫的地,这主道如今怎么这般滑?若是有客人上门来摔倒了怎么办?”他指着暮雪烟,大声问。 暮雪烟只木着脸不说话,天要下雪,他却问地为何湿滑,真是搞笑。 “怎么,我问你话,你却这般态度,似是不服?” “岂敢。”她用尽力气说道:“大人说得是。” “既知道错了,便跪下,自个儿掌嘴。”谢景盯住他,一字一句说道。 暮雪烟忍不住抬眼看了他一眼,可只这一眼,看到他眼中浓郁的仇恨,她又低下了头。 缓缓抬起已经冻得僵直的手,向自己脸上来了两下。 脸上并无什么感觉,可心里却觉得羞辱至极。 谢景还是不肯打算放过她:“怎么,既不肯跪,也舍不得打?” 她艰难地开口道:“大人,我没甚力气。” 谢景二话不说,走上前来揪住她的头发,一脚踢在她腿弯处,她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跌倒在雪地里。 随后,谢景抬手便是两个耳光。 他手劲极大,暮雪烟猝不及防间,被他打到眼前发黑,嘴里腥苦,像是出血了。 身边传来脚步声,吴嬷嬷又来了。 “谢大人。”她跪下道:“她这孩子第一日到这里来,言语间不知轻重得罪了谢大人,还请谢大人您大人有大量……” “这儿没你说话的份。”谢景冷漠道,他抬起手还要继续打,却见暮雪烟张开口,血水流出来,她顾不上擦去,便低声含糊说道:“大人,杀人不过头点地。” 她眼中的微光一瞬,但谢景还是读出了浓郁的仇恨。 很好,这或许才是真正的暮雪烟。 “好,我不打你。”他松开手,在外袍上擦了擦:“打你倒脏了手。” “你就在这主道上跪足三个时辰。”谢景抬脚欲离开,吴嬷嬷急得大声说道:“大人,三个时辰怕是不行啊,会出人命的。” 谢景头也不抬,便离开了。 “孩子,你这是遭的什么罪。”吴嬷嬷哀叹连连,她忙脱下自己身上的袄来给暮雪烟盖上。 暮雪烟摇摇头,用尽力气轻声说道:“孙……管家。” 除了孙管家,怕是没人能劝一劝谢景了。 吴嬷嬷忙站起身来,向远处跑去。 暮雪烟从脚到腹腰处已经没了知觉,她只能腾出手来轻轻揉捏。随着力气和温度在雪地里耗尽,若再不见人来,她怕是真没了活路了。 若是轰轰烈烈地死,倒也少了些遗憾,可若是这样在雪地里冻死,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甘心的。 雪终于停了,她小心抖了抖身上,却忽然感觉到一阵坠痛自小腹传来。 随着坠痛,四肢更是酸软无力,下腹一股暖流缓缓渗了出来。 “不好。”她在心中盘算着,自从她被阿成哥从溪水中捞出来后,便从未来过月事。平日里忙着,从未找过太医来调理。 在这冰天雪地里,竟然来了。 第18章 第18章妥协 吴嬷嬷跑去找了许久,才看到从膳房忙活完的孙洪。 她急忙上前去,将方才之事一五一十告诉孙洪。 孙洪听了,只能哀叹一声冤家路窄。他疾奔几步,又转头去了主院的方位。 林长宴才醒,收拾妥当后想要出来看看雪,正撞上急匆匆赶来的孙洪。 听完孙洪的话语,他并未说什么。 “王爷,您快去瞧瞧,外头冰天雪地的,暮姑娘怕是要冻坏了身子。”孙洪连连跺脚。 林长宴想去,却忽然放慢了脚步。 左肩上的钝痛感提醒了他,他本来便是要煞一煞她的威风的。 “什么大事。”他不以为然道:“叫吴嬷嬷过去盯着就好。” “王爷……”孙洪还想劝,但看林长宴已经推门走了出去,盯着外头的雪景默然不语,便也只好出去了。 吴嬷嬷无法,只得反身回来,才到主道旁,便看到几人围在那里,议论不休。 她心下轰然震动,忙上前去拨开众人。 暮雪烟身下都是鲜血,已人事不知,不知昏迷了多久。 消息传来时,孙洪忙告诉林长宴,他的神色这才严峻起来。 “传太医了吗?”他问。 “太医已经来了。”孙洪说。 孙洪冷眼看着林长宴,心想,现在知道着急了,可惜,她应当已经小产了。 林长宴急匆匆地赶到东南杂院,见暮雪烟毫无生气地躺在通铺上。吴嬷嬷将四周的火炉烧得极旺,可她还是没有醒转的迹象。 “太医怎么说?”林长宴走过去问。 太医还是上次暮雪烟受伤之后来诊脉的太医,他眼中充满痛惜:“这位姑娘是劳累过度,又着了严重的风寒,再加受了委屈,心气难以平顺;且又忽然来了月事,这才体力不支昏倒的。” 他一边开些温润滋补的方子,一边在心中想着,为何这位姑娘如此倒霉。 孙洪在门外听着,只感叹还好不是小产。 不然这荣王府又要闹个底朝天。 “日后这种事不要再有了,频繁接触寒气会导致难以受孕。”太医语重心长地对着林长宴说了一句,便告辞离去了。 林长宴缓缓走到她面前,见她面上仍然有未消的淤痕,许是在昏迷中还是疼,她不自觉地紧皱着眉。 心中的防线忽然崩塌了,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他勉强转身,对孙洪吩咐道:“仍把她的住处挪到主院耳房来。” 孙洪领命,才要去准备,又听他继续说道:“还有,叫谢景往书房来。” “你如何这般不知轻重。”谢景站在书房里,听到林长宴这一句,顿时咬了牙不说话。 他今日早料到会有这一遭,只不过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她对我不恭不敬,我只是略施惩戒而已。” “惩戒她的原因,你我都心知肚明,无需再做解释。”林长宴冷声道:“只是对一个女子如此磋磨,倒显得你心胸不足。” 第21章 “我心胸不足?”谢景怒极反笑:“王爷怕是忘了之前对属下说过什么,待抓到她幕后之人的把柄,定当替我兄弟报仇,可我如今等了这么久,反而盼来了王爷要纳她做妾!” 林长宴一时语塞,只听谢景继续问道:“不知王爷是否还记得报仇雪耻这件事?” “本王自然记得。”林长宴站起身来,轻声说道:“可她如今已经失忆,谢明之事是否因她而起尚无定论,你这番咄咄逼人,叫全府上下看到了会如何想?” 好,原来是这样。谢景笑着点点头,当日之事昭然若揭,现在因为她得宠,荣王便能轻易消了她的罪名,看来是根本无意给他报仇。 多说无益,他低下头去,竭力表现出愧悔:“属下知罪。” 林长宴沉默半晌,这才吩咐道:“你先去公主府内继续探查,若有细作一并铲除。本王担心太子继续针对公主府,你须得多加小心。” “是。” 谢景退下后,林长宴这才缓缓坐下,用一旁的奏章盖了脸,不想面对这纷杂的一切。 他承认自己是有了私心,尤其是发现暮雪烟确有失忆之相的时候,他侥幸万分,觉得这样他就能有借口抹去她的罪行。 可如今看来,她与谢景二人竟是水火不容。 只能先调离谢景,有些心结还得慢慢解开才行。 “王爷。”孙洪不知何时站在书房前,他轻声道:“暮姑娘醒了。” 林长宴站起身来,向耳房走去,又问道:“状况如何?” “她面色不好,见了人也不说话,只怕得王爷您亲自过去开导开导。” 林长宴迈入耳房,抬眼便看到暮雪烟面色雪白地仰倒在榻上,她紧皱着眉,似乎身上的痛意还没消除。 瑶儿拿了一块毛巾为她敷着红肿的双颊,她睁开眼睛,眼神中又是一片虚无。 林长宴想起那日在西峡桥畔遇见她,也是这幅表情。 他慕然想到,会不会她那日也是受了谢景的委屈? 他不语,先是遣散了屋中人,又坐到榻上去,轻声问:“你感觉怎么样。” 暮雪烟并不看他,只淡淡地答道:“回王爷话,奴婢觉得很好。” 这话倒像是在赌气了,林长宴拉了她的手,打起千般挽回的柔情,轻声劝解道:“本王已经叫谢景出去办事了,近些时日他都不会再回来,你放心。” 她哂笑一声,回眸看着他,缓缓说道:“王爷真是好手段。” “需要熬鹰时,便叫他来。待要挽回时,便是王爷亲自来。一巴掌接着一个甜枣,王爷可真是好手段。” 她才说完,又觉得小腹一阵绞痛,她忍不住蜷起身子,离他远了些。 林长宴听她这样说,倒也不觉得委屈,他本就存了降服她的心思,只是谢景出手太重了些。 “你怎么样?”他见她神情痛苦,忙凑过去问。 她用手臂将他推开,仍坐好了,思绪百转千回,还是得回到关键问题上来。 “不知王爷昨夜说的话还作不作数?”她目光如炬,额上虽有细微的汗珠,但气势依旧不减。 他忆起昨夜要纳她为侍妾的话,迎上她的目光,无比自然地回答道:“当然作数。” “那好。”她别过脸去,用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话说道:“我想谈条件。” “你说。”他不禁扯动嘴角,突如其来的惊喜令他有些拿捏不准,还是先听听她说什么比较好。 “第一,我要王爷放了云华和天冬姐弟。” 这一点他早就料到了,这姐弟俩虽无甚大用,可毕竟是太子的人,就这样放了,难免觉得有些可惜。 “若是他们在府上,我看到王爷便会想起他们的命尚在王爷手中,对王爷便不可能 有夫妻之间的情谊。所以我说放了他们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王爷,王爷大可细细想一想。“她连说这么多话,牵扯到小腹又隐隐作痛,她忙端起床边放着的热茶来饮了一口。 “好。本王答应你。”她既然都这样说了,林长宴自然也没有什么不允的。 “第二,我想去西宁王府上一趟,见一见戏班中的人。”她见林长宴皱了眉,似乎是不想与西宁王有过多牵扯:“王爷若担心,可带我一同去。”她思绪飞到被阿云和阿成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的时候,心神间多了几分向往。 “他们毕竟救了我的命,相识相知一场,也该有个体面的告别。” “这些都不算什么,本王答应你。”林长宴唇边荡漾的笑意再也止不住,他紧握她的双手,轻声说道:“你好生歇息。” 他才刚要走,又想起近日并无什么事,又回身坐下来,眼中的得意神色遮不住,抚摸着她的手问道:“你为何这么快便答应了?” 暮雪烟见他去而复返,还问了这个问题,紧闭了双目,许久才睁开眼睛回答道:“没什么,只不过是想先活着罢了。” 命都快没了,谈何自由,她只是不想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给人家磋磨死了,她觉得不值。 她面色沉静,可眼中的泪水汹涌而来,使她招架不住。 澎湃的情绪压抑久了,犹如山洪一般倾泻而出,她哽咽了。 林长宴沉默了半晌,他从未见过她这样激烈地哭过,一时间有些后悔,他可能是太过纵容谢景,下手重了些。 他轻抚她的肩,想要揽她入怀,她却百般抗拒,摇头说道:“我想自己清净一下。” “那好,待成亲之后,本王自会好好补偿你。”他说完,便离开了耳房。 周围一下静下来,暮雪烟趴在枕头上尽情流着眼泪,耳中出现巨大的轰鸣声,一声又一声,震得心里直疼。 她不是没有想过抗争,可经此一遭,她是真的怕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且先捱过这一关,再想着日后如何打算罢。 清修了几日,她的月事干净了,林长宴早就召她过去,选了几个成亲的吉日让她挑。 她随便看了一眼,挑了个最晚的。 能拖一日是一日,她心里这样想,面上却说道:“身子还没完全养好,王爷见谅。” 林长宴点点头,叫孙洪再去准备二月初的婚礼酒席。 孙洪走后,林长宴说道:“我前几日寄了拜帖,西宁王同意我们明日上门拜访,你可准备好了?” 不知心里是期盼还是落寞,她缓缓点头。 林长宴见她总是一副失了魂的样子,不禁有些不悦,才要开口说话,便见她带着笑容问:“若是没有旁的事,我就先行下去收拾准备了?” 他被她这一脸笑意堵地说不出话,只好点了点头。 她转身从他书房出去,随即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沉默地回到耳房中。 第19章 第19章西宁 马车一早便到了西宁王府,一路上,暮雪烟掀开帘子,只记得上次同阿云见面,还是两人一起去胭脂铺面买东西,随后她身中春药,阴差阳错间上了荣王府的门。 之后便再未见过阿云了。 轿子停下来,林长宴先出去,她本想跟在身后,林长宴对她说道:“本王先去,你在这等候。” 西宁王府的周管家一早便候在门前,他满面堆笑迎上来:“恭迎三王爷。” 西宁王林长沛正在会客堂端坐,见了林长宴,也不慢待,站起身来叫道:“三哥。” 他面上的笑意浓郁,拱手道:“还未恭喜三哥。” 林长宴一愣,这才想到自己送的拜帖里称呼暮雪烟为自己的侍妾一事。他摆手说道:“不如五弟,年纪轻轻便有了夫人,也该尽早准备做父亲了。” 他们两人无甚好谈的,林长宴单刀直入说道:“此番前来,主要是我那侍妾想着见一见贵府上戏班子,往常她在里头混着唱了几个月的戏。” “三哥真是粗中有细。”林长沛笑说:“竟然为了这点子小事亲自上门来。”他话锋一转:“只可惜,那戏班子已经离开西宁府了。” “去了什么地方?”林长宴问。 “那便不知了,不过我夫人倒是有些事想要同暮姑娘见面,不知能否赏脸?”林长沛问。 “有何不可。” 暮雪烟满心期盼,见有人来请她,心中自是欢喜。 她进到门中,见到一个老嬷嬷站在门内等候,见她来了,对她说道:“姑娘这边请。” 眼见着去的地方不是之前戏班住的偏院,而是内宅,她不禁疑惑道:“嬷嬷这是带我去哪里?” “我家夫人想要见见姑娘。”老嬷嬷说。 到了内宅,只见宽阔的一片四方大院,正门前站了一位淡雅装束的人,正面色惶惶地站着等,见她来了,方迎上来,整个人都有些发抖。 “暮姑娘,我……”西宁王夫人竟然见了暮雪烟便要下跪,吓得暮雪烟忙一把抓住她,不叫她跪下去。 “夫人,您这是作什么,有话好好说。”她忙劝道。 第22章 西宁王夫人面上盈满了泪水,她一边哭,一边被老嬷嬷扶到上房去,暮雪烟跟进去,心中只觉得不安。 在老嬷嬷口述和西宁王夫人的百般道歉下,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来她上次身中春药,是西宁王夫人争风吃醋的结果。阿云回到府中后,觉得事情不对,待反应过来后,也曾在西宁府进行过盘查,最终确定是夫人的手笔。 阿云还曾到上房来闹过,指着鼻子骂西宁王夫人恬不知耻,手段下作。然后戏班便被赶出了西宁府。 此事被西宁王知道了,连续一个月没有理夫人。 西宁王夫人哭道:“是我愚蠢了,总想着女人之间那点事,没想到王爷是因为有旁的打算。” 她也曾后悔过,后来听说暮雪烟自从进了荣王府后,便犹如进了蛛丝网一般越缠越紧,最终再也出不来了。 这其中焉知没有她的影响?每每想起此事,她都觉得自己不是个人。 “姑娘,你原谅我吧。”她揪着心哭着。 可暮雪烟的心思早就飞到了别处。 “夫人,你说戏班早已搬走了?”她茫然地问:“他们去了哪里?” 夫人停住了泪,一脸愧悔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叫旁边嬷嬷把阿云留在府中的信件拿来。 暮雪烟拆开信封,见上面写着:“阿烟姐,事发突然,我们不得不先行离开西宁府,若日后你回来找我们,请到京城来,我们在京城有一间小的门面。多日未见,十分想念,望阿烟姐珍重身体,盼早日相见。” 她读了两遍,随后将那信抱在怀中片刻,虽未见到她人,但见字如见面,这一趟也没有白来。 “多谢夫人。”她说:“若无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且慢。”西宁王夫人拦住她,央求道:“还有一件事。” 见暮雪烟许久未有回应,林长宴又不好到西宁府内宅去,加之林长沛留在那里实在尴尬,便说要去催催自己的夫人。 才到内宅院墙前,便听到自家夫人期期艾艾地问:“当真如姑娘所说?” 再听得暮雪烟答道:“确有其事,我从不会撒谎。我两个之前的朋友都和我说过了,此事确实是因太子而起,他想要挑拨你家王爷和荣王。” “可……可已经有洞悉此事的宫中老人进了府,这?又是怎么说?” 林长沛听了,顿时一个箭步冲进门去,顾不上失礼,见到因紧张而站起身的夫人,他低声呵斥道:“你和她说这些作什么?” “臣,臣妾失言了……”西宁王夫人一边害怕,一边想要往外走。 西宁王大感疲累,他摆手叫她回来,待所有人坐定了,这才对暮雪烟说道:“我家夫人的话,姑娘就当没有听到。” “可我已经听到了。”暮雪烟倒对这件事起了兴趣。 无论林长宴的母妃是否真是凶手,这件事都有必要查清楚。 若真是,那林长沛必会咬死林长宴,到时候阖家不宁,她自然增大了逃跑的机会。 若不是,那她之前夹在中间、两头不讨好的局面就打破了,甚至在林长宴处又多了一个功劳,他必会待她更好些。 若她放任不管,林长沛也一定会对林长宴出手,到时林长宴一定会迁怒于她,毕竟此事算是因她而起。 “夫人方才所言宫里的老人,是知晓当年乔贵妃去世真相之人,她已然到了西宁王府内,对不对?” 林长沛见她问得这样细,显然已经瞒不住了。 “没有这回事,姑娘莫要胡乱猜测。”林长沛站起身来,已经做出了送客的手势:“姑娘来西宁府是为了见戏班中人,如今既已得了消息,不妨早些离去,三哥还在外头等你。” 这番逐客令说得十分不客气,可暮雪烟还是稳稳地坐着。 “王爷不用对我这般讳莫如深。”暮雪烟怡然笑着:“我虽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可有一点好,向来嫉恶如仇。王爷被母妃去世一事困扰多年,我巴不得尽早全了王爷心愿。” “若是能把这位老人叫出来,与我见一见,没准还有更多发现。” “笑话。”一向对外冷静自持的西宁王终于忍不住反唇相讥:“姑娘如今已经要做荣王府的侍妾,你叫本王怎么信你?” “那我便斗胆同王爷做个交易。”暮雪烟徐徐解释道:“若是王爷愿助我脱离荣王府,我愿助王爷尽早查清真相。” 不等西宁王发出疑问,暮雪烟便说道:“王爷这般遮遮掩掩,难道怕我吃了她不成?我今日只想见上一面,结果如何我自不会过问。” 西宁王还在犹疑,他夫人身边的老嬷嬷却忽然动了动。 她盯着暮雪烟,面上闪过怀疑又愤恨的神情。 只此一瞬,便叫暮雪烟起了疑心。 她不再说话,一直盯着这位老嬷嬷看。 回想当年入西宁府唱戏的时候,并没有见过这位老嬷嬷。 见暮雪烟一直盯着自己看,这位老嬷嬷瞬间变得面色晦暗,她暗自看向夫人,夫人垂着头,她又看向西宁王,却被西宁王瞪了一眼。 “这位嬷嬷看着眼熟。”暮雪烟笑道:“怕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这嬷嬷直向后退了几步,不肯吭声。 “罢了。”暮雪烟站起身说道:“天也不早了,我便回去了。若是日后王爷有需要再提便是。” “给王爷提个醒,宫里的老人多了,若说权威,莫过于宫里的锦妃娘娘,她那厢也有许多老人在,互相指认着,事先查清总不是坏事。不然王爷要被圣上怪罪了。” 她走出西宁府,心里忽然有什么东西塌下来,瞬间失了力气。 其实她本不必再管这些事,可她总觉得此事因她而起,若有一天闹出人命来,她心里会不安生。 为了这点子心安理得,她费些口舌又如何。 林长宴早已等得不耐烦,他见到暮雪烟垂头丧气地出来,便问:“如何去了这么久?” “没什么。”她轻声说:“虽未见着戏班子,但好歹与西宁王夫妇主仆一场,叙叙旧也不行了吗?” 回到荣王府,林长宴叫她一五一十地把方才说的话讲出来。 暮雪烟早料到有这一回,她慢条斯理地说明白了,独独省去了她想与西宁王做交易的环节。 “你说这些,是为了本王?”林长宴面露疑色。 “不然呢?”她反问道:“日后我便是荣王府的侍妾,不为了王爷还能为了谁?” “若是王爷过得好,那便是我过得好了。”她低声说道:“我虽愚钝,这点子道理还是懂的。” 林长宴难得温雅了一回,将她的手握着,百般交握,又拉她至自己腿上坐了,这才问: “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尽管告诉孙洪,叫他预备着。”想了想,又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好好养养身子,日后是要预备生孩子的人了。” 暮雪烟只觉得浑身恶寒,一阵轻微的眩晕感袭来,令她无法忍受。 以后就要被困在府中做他的禁|脔,再生五六个孩子,每日在家里盼着他有空的时候来看她和孩子一眼,待有了正头夫人,还要侍奉主母? 从前她从未想过事情的严重性,及至到了眼前,才万分后悔。 好在林长宴并未继续这个话题,他捻了一片柑橘送入她口中,瞧着她细细咀嚼着,又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送他们两个走?” “回王爷,我想明日见他们一面,便放他们走。” 第20章 第20章逃跑 天冬和云华忽然被人从牢里放出来,清洗干净后,带到了会客堂中。 他们不明所以,待了片刻,见到暮雪烟从正门进来,身后跟着林长宴。 “雪烟姐!”天冬下意识地喊出口。 暮雪烟走上前去,先是看了看二人的神色,见他们恢复如初,这才放下心来。 “你们两个先谢过荣王爷。”她轻声说。 “雪烟姐,你这是什么意思?荣王爷要放我们走吗?那你怎么办?”天冬还未说完,便被云华拉到了身后。 云华回头瞪了他一眼——怎么这么久了还是不会察言观色? “谢荣王爷。”云华低头行礼,还不忘暗中踹了天冬一脚。 天冬不情不愿地弯下身子,但并未说话。 林长宴站在一旁静静地做着旁观者,仿佛眼前之事与他无关。 暮雪烟继续说道:“你们出去后,就依照之前的约定,莫要再与太子往来了,抛去身份,做个平头百姓就好。” “你们身边应当有些金银细软,拿来换了田地和房屋,横竖有这两样东西在手,是饿不死也冻不死的。” 天冬越听越不对劲,脱口而出:“那你呢?” 暮雪烟轻叹一声,低下头去,掩住了眼眸中的万千愁绪,只一瞬,再抬头之时,已经换了羞涩欣喜的神情。 “你们不必担心我。”她回身看了一眼林长宴:“荣王爷他待我极好。” 第23章 “雪烟姐……”天冬不忿,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云华制止了。 “叫什么?”云华瞪着眼睛问道:“这对雪烟来说是好事,你懂不懂?” 她回身对暮雪烟说道:“那便恭喜你。”她咧着嘴做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又张开手臂,轻声问道:“那我们抱一下?” 暮雪烟向前一步,扑到云华怀抱里,掩饰已久的情绪再也按捺不住,她流下泪来。 这对姐弟相识时间还不到一个月,可她却如此舍不得,或许是舍不得外头广阔的天地罢。 云华握着她的手,轻声劝道:“别舍不得我们,好好儿过你的日子。” 背对着林长宴,暮雪烟感觉到云华握着她的手心里似乎有个什么东西硬硬的。 来不及反应,她缩回手,那个硬硬的东西便到了她的手里。 “雪烟姐。”天冬也有十分的不舍,奈何林长宴在一旁,他不好表现出太多。 “你好好听你姐的话。”暮雪烟含泪笑道:“少耍些孩子脾气。” 云华又问:“日子定在了哪天?” 暮雪烟一时答不出,分外尴尬——她只草草地扫了一眼,如何记得住。 “正月二十七。”身后的林长宴答道。 “可惜我们来不了,提前恭贺你。”云华笑道。 送走了天冬云华二人,林长宴察觉到她有些闷闷的,便叫她去看新房布置,她懒怠去,推说累了,仍回到耳房中来。 一到榻上,她便说要休息,将瑶儿和细儿都遣了出去。 又耐着性子等了一刻钟,估摸着外头确实没人了,她才把方才云华塞给她的东西拿出来。 是一张硬草纸包裹的东西,她把草纸展开,里头是一块白布。 白布上竟是用鲜血写的两行字:原住处床底有你暗藏的迷药,食之可使人昏睡五个时辰。 暮雪烟再往下看去,又有一行小字在下头:府内假山后有暗道,可通向府外,届时在西峡桥下汇合。 底下竟还笨拙地画了个简陋的示意图,画着暗道的方位。 她见了这字,当真是喜从天降,心中的阴霾横扫一半。 虽计划还未成功,可她已经跪在榻上,将云华天冬谢了数百遍。 来来回回将这几句话看了数遍,直到牢记于心,她才在屋内寻了烛火,悄悄将纸团烧了。 随后几日,她先是美其名曰想去自己之前住的屋内看看,花了半日找到了之前藏着的迷药。 然后,她装作要熟悉府内环境,又不经意地确认了假山后密道的方位——果真如云华所画的一样。 为了确认那药是真的迷药,她临睡前给自己用了一颗,当下便一觉睡到天明,瑶儿和细儿轮流喊了她半日才把她喊 醒。 林长宴眼看着她整日在府中忙上忙下,脸色也一日赛一日的鲜活,还以为她终于开窍了。 “王爷,人心都是肉长的。”孙洪笑道:“王爷待她好,她焉有不开心的道理。” “好生做你的事。”林长宴难得含着笑骂道:“对了半日的帐对不清,还有脸说嘴。” 一屋子的账房先生都收敛了笑容,沉默地低下了头。 林长宴指着一张单子说道:“她无父母兄弟送嫁,倒也可怜,这份单子就当做她的嫁妆单子吧,拿着去账上支。” “哟哟哟。”孙洪嘴都笑歪了:“王爷可真是活菩萨,看得奴才都想嫁呢。” 账房先生们尽量嘴角下撇,把心中难过的事想了个遍。 “油嘴滑舌,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林长宴皱眉骂道,但还是开心的。 一晃便到了正月二十七,府内上下都准备完毕,明芳公主和西宁王的贺礼也一早便送到了。 虽然暮雪烟不想让他通知太多人,可明芳公主还是要的。 这次的阵仗比上一次还要大,荣王府门前还放了鞭炮。虽未宴请宾客,可到底也实实在在热闹了一回。 暮雪烟早就换好了大红的衣衫,她撇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眼若桃花的面容,垂了目光。 两个时辰之前,她百般求了林长宴,叫他将主院所有的人都放出去,只留他们两个。 “怎么,你害羞?”林长宴玩味地笑。 她又是一阵低头不语,忸怩之态尽在他眼中。 林长宴又笑道:“往后行了房事,难道也不叫人进来伺候收拾?” 她惊恐地连连摆手,口中说道:“我粗野惯了,见不得那么多人在身边。往后若是需要收拾,我来就是了。” “但愿你还能余下力气。”林长宴抬起她的下巴,促狭地说。 她默然红了脸,挣脱了他的手,夺门而去了,只留他一人在原地笑。 眼下寂静万分,林长宴真的将所有人打发开,只留他们两人在房中。 还是一样的灯火烛光,仿佛他们中间几日的龃龉都不曾有过,林长宴还是倒了两杯酒,她顺势端起来。 “来。”他引她上前来,哄着她喝了个交杯酒。 林长宴那杯的杯壁上被她抹了迷药,只是不知喝几杯才能见效。 “你来。”他拥了她,带着笑意去屋内的桌上看嫁妆单子。 暮雪烟虽看不大懂,但知道这份单子弥足珍贵,足有三页之多,上面各类奇珍异宝层出不穷,叫人目不暇接。 她却没心思瞧,只笑着悄声劝道:“王爷,再喝一杯。” “急什么。”他又执了她的手,拿出一张红纸写的庚帖来,她草草看去,见上头写着:“林长宴与暮雪烟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他将她右手打开,拇指在旁边的印泥里按了按,他也照样按了按,两人一同按在合婚庚帖上。两道手印相依相伴,像极了此刻的他们俩。 “本王能为你做的不多。”他在烛火下,眸中都是真诚,或许也是少年情窦初开,方才觉得这些弥足珍贵。 他又饮了一杯,趁着酒劲将她搂在怀里,香软甜腻,他早知她身子馋人,已竭力克制,可还是逐渐溃不成军。 含了她的唇,他缓缓向榻上倒去,床边的红帐子,床上亦是红色棉被和枕头,满目皆是喜庆的红色,他只觉得晕眩。 他解了她胸前的扣子,才要解开自己的,却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臂有些使不上力。 他茫然地站直身子,却发觉两腿支撑不住,竟一个踉跄便栽倒在榻上。 “奇怪,今儿的酒不烈……”他还未说完,便沉沉睡了过去。 静了片刻,暮雪烟缓缓从榻上坐直身子,她没有犹豫,站起身像外头跑去。 临行前,她给林长宴盖上了被子,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了一声:“对不起。” 一刻也不能耽搁,她换上平日里穿的暗色衣裳,几步跑到假山后头,奋力将隐藏的石板掀起来。 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她掩了口,在黑暗逼仄的地道中穿行。 这段时间真是煎熬,她一边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一边担心自己被人发现,又担心待到了出口,等待她的是林长宴的埋伏。 好在一切都没有发生,她从荣王府外的墙下钻出来,除了淡淡的月色,四周什么都看不见。 凭借着残存的印象,她奋力向西峡桥下奔去。 西峡桥下虽也是黑暗一片,可到底有月光倒映在水面上,无端叫人起了几分希望。 她缓缓摸到桥下去,无声之间,被两双温热的手同时接住了。 “走。”来不及叙旧,云华和天冬拉了她,三人快速向黑夜伸出逃去。 “去哪里?”她问。 “京城。”云华笃定地说道:“天子脚下,他不敢怎么样。况且京城人多,极难搜寻,若是边陲小镇,人烟稀少,过不了几个月便会被发现。” “如今城门已关,咱们怎么出城?”暮雪烟急急追问。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天冬咧着嘴笑:“出城的小路我和我姐都跑过数次了。” “你们两个先走。”云华轻声说道:“三个人太引人注目,你们先去,我随后便到。” 第21章 第21章新生 大良朝每日之事浩如烟海,几乎从未有任何大事惊起波澜。近几年间,也只有立新后和立太子时,朝野和四坊间很是热闹过一阵。 但是,向来不近女色的荣王终于一朝纳妾,而侍妾却趁着新婚之夜逃跑了的事,却在坊间传得有声有色。 人们谈起这段话来,总是忍不住先弯了腰,捂住嘴,却又竖起耳朵听。 “别是**不行?”此言一出,听的人都忍不住发出“嗤嗤”的笑声,像烧开了的水壶。 又有人在他肩上狠狠拍一巴掌:“促狭小子,不怕荣王拔了你舌头?” 无数的声浪逐渐平息后,又到了一年一度春闱招考的时候。 大良多以推举制筛选良才,如今圣上登基后,勉强将推举制的名额让出来三成给到春闱。 各地的学子们为了这紧缺的三成机会,几乎抢破了头。 第24章 林长宴对着眼前这一份对历年春闱中榜分析的密信,陷入了沉思。 孙洪在一旁悄无声息地看着,他忽然觉得王爷变了。 自从新婚夜那暮姑娘消失后,他人前并未有过多讨论此事,可孙洪知道,他背地里是如何压制泼天怒火的。 那一段时间,任何人都不能提起“暮雪烟”这三个字,甚至就连“侍妾”“木”这些词也不能提起,否则便会被他迁怒。 明面上他早已放手,还放出话来就当她死了,可孙洪知道,有一支人手一直行踪不明,活跃在各地,大抵是为了找寻暮姑娘的下落。 自这件事后,孙洪觉得荣王爷一是瘦了许多,再就是,眉眼之间更没了笑意。 与他谈事,再也不能像之前一样偶尔开开玩笑了。 明芳公主的婚事宴席已经办完了,那日林长宴喝得酩酊大醉,公主第二日又送了一个眉眼与暮雪烟有五分相似的女子来。 林长宴抬眸看了很久,才低声吩咐道:“送回去。” “派人告知皇长姐,无需再送了。” 孙洪还在回忆中,忽然听到林长宴问:“这份密信上的信息可都是真的?” 孙洪忙答道:“都是谢大人自京城送回来的消息,想必不会有误。” “近几年,春闱中榜之人竟然大多是太子门下,只有寥寥几人是毫无出身之人。且这种情况竟然愈演愈烈。”林长宴阖上奏折,朗声说道:“叫门客们都来议事厅议事。” “王爷,属下有一言。”一位名叫程辉的门生说道:“眼下太子炙手可热,咱们倒无需同他抢这些书生。王爷您若是想要招揽自己门派,何妨走走明芳公主驸马的路子,岂不来得轻易些。” 明芳公主才另行婚配,配的便是吏部侍郎之子石望春,吏部侍郎石井月也时常来荣王府上拜访,多存了投靠之意。 若是走这条路子,自然更快,只需吏部侍郎在调配和提拔人选时,多多注意可用之人,将未入太子门下的人才引荐给荣王便是。 日后荣王 门客日渐庞大后,吏部侍郎自然更好操作,只需提拔时优先荣王派系之人便是了。 “如此三年,不信咱们赶不上太子的势力。”程辉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吏部侍郎石井月有一嫡女,传闻生得花容月貌,荣王您也是一表人才,何不立下聘书,成了这番美谈?” 说起姻缘,孙洪便知程辉走岔了路子,果然,只见林长宴太阳穴青筋暴起,打断了程辉的喋喋不休。 “本王意在为万千平民学子讨个公道,并非为了一己私事。”林长宴冷眼撇了一眼程辉,问道:“本王问你,圣上好不容易才将三成的补选名额给了春闱考试,眼下通过考试入选之人已明显不足三成,且这部分中还有提前走了太子的门路,从而考试一帆风顺的。” “长此以往,那些寒窗苦读的学子们学而无门,又会如何?他们心中岂不愤怒?天下学子愤怒,岂不会祸乱大良朝纲?” 程辉被一连串的发问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讪讪地笑道:“门生拙见,污了荣王视听。” 程辉不再说话,随后,剩下的门客中有真心叹服林长宴的,亦有顺势而为的,纷纷赞同林长宴说得对。 由此,他们拟了一封奏折出来,专门针对类似事件上报圣上,以消其隐忧。 年后的雪也仅仅下了那一场,随后天便放晴了。随着几场淅淅沥沥的春雨降临,一切都开始想着生机勃勃的春日转变了。 京城中的人开始预备着新年春季的买卖和营生,因着是京城,人口众多,任何营生都要比别的地方热闹些。 京城内蜿蜒的天隆河畔长满了嫩柳,随风摇曳着,荡漾出动人芳姿。河畔不远处有一片热闹的坊市,最大的一间铺面是开了几十年之久的迎客茶楼,再往里去,茶楼对面便是才兴旺没多久的嘉然戏院。其余林林总总,美食和游乐之处比比皆是,让人目不暇接。 嘉然戏院的老板娘一早便拎着编篮出了门,先去天隆河畔买了两条肥硕的鲤鱼,又去不远处的农家买了一些青菜。 “谢三娘又来了?”卖鲤鱼的吴掌柜热情问候。 “哎。”谢三娘头上包着头巾,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她虽不怎么面对人,可总是发出一声悦耳的回应,代表她听见了。 三娘走远了,吴掌柜对一旁的伙计感叹道:“嘉然戏院的谢三娘嗓音好听,身段也窈窕,要不是脸上生了那么大的疤痕,应该也是个美人胚子。” 伙计打趣道:“吴掌柜,你都儿女双全了,还在这里打人家的主意?” 吴掌柜红了脸,别过头去不理那人,余下的伙计们都纷纷笑了。 谢三娘回到嘉然戏院,先是将买来的菜送到后厨去,又亲自到账房去看账。 正忙着,面前冷不丁出现一张怒气冲冲的脸,把谢三娘吓了一跳。 “雪……三娘,我说你能不能帮忙照看着点小虾米,她今天一早上快把我烦死了!” 云华一边生气,一边追着谢三娘跑。 “我在说话呢,她真的太粘人了,一时半会都离不开人,你就不能帮我去看看,她最亲近你了。” 云华起初还在生气,后来的语调便慢慢成了哀求。 “没办法呀。”谢三娘一边拿出珠算噼里啪啦算着,一边头也不抬地说:“谁叫这么多人里就你没事做,你不看着她,倒叫谁看?” “我猜天冬一早便帮着戏班收拾道具去了,阿云和阿成又要忙上妆,又要忙演出。我呢,一大早又是出门买菜,又是来账房对账,也就只有你一个闲人喽。”谢三娘说。 眼见着算账接近尾声,云华见四下无人,迫不及待地拉了谢三娘坐下,口中说道:“雪烟,我求你了,我真的做不来陪小孩子这件事,你行行好,把出门买菜的事交给我办。” 暮雪烟摇了摇头,她将自己的头巾一把扯下来,指着额头上一块青紫色的大包,轻声说道:“看见没?这就是我为了出门而付出的代价。” “这叫什么代价?”云华叫起撞天屈来:“这又不是真的伤!” “自然不是。”暮雪烟一脸无辜道:“谁叫你们才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肯化这种妆,既不肯伪装,那就不要怪我不叫你出去。” “我可以化妆。”云华举手发誓道:“我后悔了。” “晚咯。”暮雪烟耸耸肩:“现在你想画也没人得空喽。” 说归说,暮雪烟还是跟着云华去陪了一会儿小虾米。 小虾米是个三岁的女娃,才学会说话,正是各处闹腾的年纪。她的生母谢三娘在几个月前去世了,正值暮雪烟等人到了京城投靠了阿成和阿云,几人一合计,决议叫暮雪烟顶了谢三娘的名头。 好在谢三娘常年染病,又是个寡妇,常年不出门,从无一人发现过她的异常。 小虾米在后院穿着粉色襦裙,看到暮雪烟来,便拍着小手嘻嘻笑起来,口中含混说道:“娘亲,娘亲。” “小虾米今天有没有乖乖的?”暮雪烟蹲下身子,在她脸上蹭一蹭:“有没有听话?” “听话,听话。”小虾米拍着手笑。 她仿佛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追出去把藏在凳子后头的云华揪了出来。 “玩儿,玩儿。”她说。 云华狼狈不堪,只得爬出来,叉着腰问:“玩什么!” 小虾米示意她蹲下身子,又想要爬到她脖子上去。 “骑马,骑大马。” 这话一出来,暮雪烟看着云华忍无可忍的表情,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阿烟姐。”一脸疲惫的阿云出现在后院门前,她垂头丧气地把门关了,走上前来坐在凳子上:“人手不够了,我整天都快累死了。” “不是我说,嘉然戏班如今名声渐起,确实也该扩充人手了。”云华一边背着小虾米乱逛,一边说道:“整天就阿云一个花旦,说出去笑掉大牙。” “要不然就你上。”她继续说道:“你才来那会子,客流量都是冲你来的,谁知你又不唱了。” “这不是怕身份泄露嘛。”暮雪烟叹了口气,她也想上台,可京城如此大,难免便会有人在西江城见过她唱戏,传来传去容易出岔子。 “你不会还在怕那个什么荣王吧?”云华撇撇嘴:“他在西江城作威作福是不假,到了京城天子脚下,再猖狂也得掂量掂量。更何况他想撒野还得过了太子这一关,你怕什么。” “是啊,阿烟姐,咱们戏班这么多人在,他总不能哪天众目睽睽之下把你抢走吧?强抢民女这个罪责他担得起吗?”阿云说道。 第22章 第22章乞丐 暮雪烟沉思半晌,还是选择了暂时不出来唱戏,但同意阿云将招募人手的告示牌挂到外头大门上去。 今日晚,听戏之人逐渐散去了,云华烧了热水,几个女人想要各自洗个澡,却听到外头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第25章 “哪来的叫花子?” “看着像个年轻后生,怎么好端端的要饭吃呢?” 一片纷乱中,暮雪烟和云华出去,见嘉然戏院门前真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后生,他面上都是乌黑,头被一块脏兮兮的布包裹着,嘴里嗫嚅着:“给点东西吃吧。” “你去后厨拿点馒头来。”暮雪烟轻声吩咐云华。 云华只探出头看了一眼,便点点头回去了。 这叫花子起先还在人群中睁着惊恐的双眼四处打量,及至听到了暮雪烟的声音,忽然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 云华拿了馒头出来,隔着门缝递给雪烟,雪烟一径上前把馒头给了这叫花子。 “吃吧。”她说完后,才想回去,便被这叫花子拉住了裙角。 “求求您行行好。”叫花子顾不上吃馒头,先跪下求情:“让我留下来做活吧,我实在是无处可去了。” 周围人越聚越多,就连阿成都出来看了。 暮雪烟挣脱不开,也无法,便叫阿成先带他进去,洗了澡换身干净衣服。 人一多,暮雪烟便打心眼里害怕,她怕人群里忽然有什么东西窜出来,追着她不放。 叫花子在地上磕头,暮雪烟闪身进了门去,从账房上拿了几两银子出来。 人留在这里终归不是办法,还是要尽早打发了好。 她才要出去,便见到阿成一脸沉重地从后院进来,正好撞见暮雪烟。 “雪烟,你去瞧瞧去。”阿成脸色不大对:“今儿这叫花子有点古怪。” “怎么?”她听了,也变 了神色。 阿成凑上来,小声说道:“这个叫花子没有头发。”他比划道:“只有这么一丁点发根还在头上。” “他竟然能活着进京城,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若是被巡逻的官兵抓了,一准按照疯子处置了。”阿成继续说道:“哪有乱剪头发的。” “我去瞧瞧。”暮雪烟跟着阿成一同到了后院的杂物房内,叫花子才洗完澡,穿了一件阿成的衣服,倒露出清秀的面容和颀长的身形来。 “多谢老板娘。”他一边擦着湿发,一边点头道谢。 暮雪烟看过去,他头顶的发果然只有一寸来长,分外古怪。 可看到他的脸,她竟觉得有几分熟悉,忍不住想要凑近了看。谁知他也伸出手来,一把掀开了她的头巾。 青紫色的大包呈现在他面前,他惊得后退两步,口中发出“啊!”的一声。 暮雪烟忙将头巾包好,歉意道:“吓着你了?” “胡闹。”阿成瞬间暗了神色:“我们老板娘好心收留你,你却对她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他忍不住上手拽那叫花子,驱赶道:“趁天黑赶紧走,我们庙小,留不住你。” “慢着。”叫花子对着阿成连连摆手:“我有一句要紧的话对老板娘说。” 阿成更加生气:“快走!少在这里嬉皮笑脸。” “让他说。”暮雪烟制止了阿成,神使鬼差之间,她总觉得这个叫花子在哪儿见过。 “没关系,阿成哥在这里,无妨。”她见那叫花子转转眼珠,只盯着阿成看,便补充道。 叫花子这才凑上前来,轻声问道:“老板娘,你是不是叫谢倾闻?” “我……”暮雪烟只知旁人称她谢三娘,却不知她的真正名讳。 “作什么打听我们老板娘名讳?快滚!”阿成再也忍不住,在旁边寻了一根扁担出来,威胁道:“你走不走?” 叫花子一边躲,一边说出许多疯话来:“你在苏南大学,是艺术表演专业的大三学生,你在苏南大学东门租了一间一室一厅的房子!” 阿成怔住了,随即又冲上前去撵他:“疯子!”。 叫花子继续嚷道:“你室友叫王沛然,和你同一个班级,你们两个都准备毕业之后进苏南剧院!” 见暮雪烟怔住了,他一边跳一边喊:“你妈妈还在等你回去呢,谢倾闻!” “我妈妈?”暮雪烟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心中忽然泛起一阵别样的焦虑情绪,仿佛真的有个至关重要的人在某个地方等着自己回去。 眼前忽然一阵发黑,她呼吸不畅,只得蹲下身子,胸前像堵了一层厚厚的棉花,她用手去捶,但无济于事。 渐渐地,头顶也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逐渐蔓延到太阳穴。 阿成早就过来了,就连阿云、云华和天冬几人都赶来了。 “你怎么样?雪烟?”几个人纷杂的声音过后,天冬准备背起她,到最近的医馆去。 可暮雪烟听不太清,周围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谢倾闻,妈妈,苏南大学,艺术表演,王沛然,这几个熟悉的元素逐渐组成一幅神秘的图画,可四角还不甚分明。 叫花子还在喊道:“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云华皱着眉问:“阿成,你干嘛把这个疯子搞进来?” 逝去的记忆如流水般缓缓回归,暮雪烟瘫倒在地上,眼前的景象忽大忽小,她像是发了烧,人都糊涂了。 她猛然想起来,她节假日时因为不开心,独自一人出来转悠,无意间进了一间博物馆,那里头都是些老旧的东西,无甚可看,有的东西甚至还没来得及裱上玻璃,任由参观者随意乱摸。 她只记得她的指尖划过一个冰凉润滑的东西,随后的记忆便消失全无了。 眼前这个乱蹦乱嚷的叫花子,是她才分手几天的前男友赵明宇。他在网上撩骚美女被她发现,一气之下便分了手。 也就是说,谢倾闻,无意间穿梭到了古代,成了暮雪烟。 这样离奇的事情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 怪不得她从溪水中醒来没多久便会唱戏,她在苏南大学主修的课程便是戏曲专业,她的毕业导师也是戏曲方向,她也爱戏曲。 众目睽睽下,她勉强坐起来,抱着自己的腿,不顾众人惊诧的目光,她问叫花子:“赵明宇,你怎么也来了?” 嘉然戏院因规整内务而歇业一天,可这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临近春闱,荣王一封奏折激起了春闱学子的拳拳之心,他们奔走相告,歌颂荣王德行。 太子那厢虽郁郁不乐,但因圣上力赞荣王,这才勉强按捺下去。 圣上最为看重的几个肱股之臣均是贫民学子出身,虽他们几人现已告老,可圣上仍记着他们的功绩。 这也是圣上登基后大力推举考试制度的原因,他深知大良朝不能只通过推举选拔人才。 早朝之后,皇上林佑民抚着有些花白的胡须,对着空无一人的朝堂悠然一笑。 旁边的太监刘德忠会意,凑趣儿道:“荣王爷此举是做到您心坎儿上了。” 皇上摆手道:“诶,如今还为时尚早。”他捧着奏折又看了半晌,这才眯起眼睛问:“如今他还在西江城?” 问的自然是荣王了,刘德忠忙回道:“是。” “寻个日子叫他回来吧。”皇上笑道:“朕也是许久没有见过这个儿子了。想必几年京城之外的生活,足够他打磨打磨性子了。” “你说,朕这么多年会不会有些过于偏宠太子了?”皇上忽然问。 刘德忠一愣,但还是很自然地衔接道:“皇上心思深远,做的一切自然有皇上您的意图。” 皇上并未答复刘德忠,而是喃喃自语道:“是该给一些历练了…” 嘉然戏院内,平复了一整日的暮雪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全部记忆。 她本就不是什么暮雪烟,是在逛博物馆的时候穿越的现代女谢倾闻。 她问赵明宇怎么也穿来了,赵明宇支支吾吾,只说他是想她了,到博物馆来寻她的。 “想我?”她问:“你去博物馆的时候,我失踪了多久?” “大,大概半天左右吧。”赵明宇心虚地说。 “半天?半天就算失踪了?”她不解。 看着赵明宇躲闪的目光,她想起自己去博物馆之前发了一条朋友圈,那里面有博物馆的定位信息。 难不成是赵明宇跟踪自己?她还想再问,可赵明宇口中说着要给她端饭,便自顾自地起身离开了。 阿云和云华进来了,开始担心她的身体状况。 她们反而是最难面对的,如今暮雪烟已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势必要尽早回到现代去的,可她们几人还一无所知。 想起一个月之前,他们几人初到这戏院里,因谢三娘身死,戏院无钱周转,她命云华等人将这些年太子的赏赐都拿出来,那时候好歹是一心一意的,总想着一辈子在一起。 心中生出无限愧悔,对云华等人的追问,她只微笑,轻声说道:“我没事。” “昨天那个叫赵明宇的叫花子到底说的是什么?”云华推了推暮雪烟,警惕地问道:“你为何听了他的话,就脸色大变?” “要是他说的话威胁到你了,你一定要和我们说。”云华继续说道:“千万不要自己扛着。” 第26章 暮雪烟并不想让他们现在就知道自己身世的事情,毕竟古人思想与现代不一样,能不能理解还另说,能不能听懂都难讲。 “放心吧,我没事。”她勉强笑道。 第23章 第23章渣男 云华和阿云出去,又是赵明宇进来,端了一些清粥小菜。 看到他,她便想起在现代的最后几天,她看到他手机里打赏女主播和暧昧聊天的记录,那种生气和遭受背叛的感觉。 可她在大良朝这段时日的记忆冲淡了之前的伤痛,如今再看到他,也只是会下意识地反感而已。 “赵明宇。”她轻声问:“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怎么穿越过来的?” “也是在博物馆对吗?那你有没有摸到过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她也不确定自己摸到的是不是古物,也有可能只是玻璃。 “不记得了。”赵明宇低声说道。 “那你来了多久了?”她又问? “大概一周的时间了。” “一周。”她在心里默默算着:“赵明宇进博物馆的时间与她间隔了大概5个小时,而穿 进来的时间居然间隔了4个多月。” “也就是说,古代和现代的时间差大概是571:1。”她在这里待了五个月,那么在现代已经失踪了6.3个小时了。 “还好还好。”如果真是这样,那现在她的爸妈起码不会太着急。 “你再好好想想。”她催促道:“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东西?” “真不记得了。”赵明宇无奈地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记性不好。” 这事便有些离奇了,暮雪烟轻轻揉着自己的头,赵明宇见了,想要上前帮忙,却被她推到一边了。 “倾闻,你……你原谅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赵明宇坐下来,低三下四地说道:“我真的知道错了,那些人的联系方式我都删掉了,真的。” 见她别过脸去不理他,他展开双臂,轻声哀求道:“你看,我这不是跟着你到古代来了吗?我来找你了。” “都这样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咱们两个都是现代人,彼此之间也能有个照应,关系自然和别人不一样,这点道理你都不懂吗?” 赵明宇的态度逐渐强势起来,仿佛被自己的话说服了:“我能帮你很多,是这个时代的其他人给不了的,倾闻你好好想想。” “是吗?”她回过头来,目光炯炯:“第一,我谢倾闻不仅在物理层面有洁癖,在感情生活上也有精神洁癖。我们当初在一起第一天我就说过,这些事情都是零容忍,你让我不计前嫌原谅你,可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我现在看到你就想起那些恶心的照片,你知不知道?” “第二。”不容他有反驳的机会,她继续说道:“我不认为这个时代的人不能给我帮助,我来了几个月,中间险些丢命的事不少,都是他们帮了我。而且以我对你的认知,我认为你也不能帮到我什么。毕竟你记性不好,就连穿越之前摸到过什么都搞不清楚。” “最后。”她指着赵明宇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在这个世界,不要再叫我谢倾闻,我叫暮雪烟,谢谢。” 赵明宇忍了半晌,脸都红透了,可最后还是一句话也没说,端了碗便出去了,留下暮雪烟一人在屋里生气。 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现下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到回去的方法了。若是赵明宇无法帮忙,便只有求助于其他人了。 暮雪烟带着阿云,在街头巷尾找一些古稀老人聊了一天,并无任何线索。 “或许。”阿云懵懂地说道:“我们可以去弘文馆瞧瞧?”她虽不知道暮雪烟在做什么,但能猜到大约和一些很老的东西有关。 “弘文馆?”暮雪烟问。 “就是藏书阁。”阿云轻声说。 这个时代应当没有向公众开放的图书馆,可暮雪烟还是想去瞧瞧。 因为路程有些远,她特意雇了一辆马车,带着阿云一同去了弘文馆,临行前,将嘉然戏院的事务都先给阿成处理。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阿云看出她心绪不佳,便也显得怅然若失。 “阿烟姐。”她忽然开口问道:“你不会要走了吧。” “走?”暮雪烟茫然抬头:“去哪里?” “不知道。”阿云如实回答:“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心思不在戏院了。” 是啊,她的心思怎么还会在戏院。如今最焦心之事已经不是失忆了,而是回到真正该存在的地方去。 “阿烟姐,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瞒着我,可以吗?” 对着阿云恳切的目光,暮雪烟坚定地点了点头。 是该找个时候和他们说了,但至于怎么说,什么时候说,这些暮雪烟都没有头绪。她掀开帘子看外头富饶华丽的街道和人来人往的商铺,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大梦。 “阿烟姐,前面就是弘文馆。”阿云掀开帘子指着外头的一处说道。 暮雪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免大失所望——所谓的弘文馆,只不过是一方小院而已,门外站着威严的带刀侍卫站岗,几间老旧的平房镶嵌其中,莫名地叫人失了进去的欲望。 弘文馆门前,进去之人都需要有腰牌才行,且都是男子,看起来是要有相关职务才能进去了。 白来一趟,马车随即往回走,暮雪烟的心情也分外沉重。 “阿烟姐!”阿云忽然一把抓住暮雪烟的袖子,声音中充满了说不出的紧张。 “怎么了?” “那个人。”阿云指着路边一个书生打扮的人,颤抖着声音说:“他好像是翟润生。” 翟润生,便是之前骗了阿云后逃跑,导致她流产堕胎的书生。 离得远了些,有些看不清,但暮雪烟还是看到他满面笑容地站在弘文馆门前,对着门前的侍卫说着什么。 “果真是他?”暮雪烟问。 “是他。”阿云抿着嘴,眼泪从眼眶中滚落。 烧成灰也认得他。 虽然阿云大大咧咧的,可心里还是受伤很深的。 “师傅,稍微慢些。”暮雪烟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给车夫,车夫马上便答应了。 翟润生在弘文馆门前等了许久,但他仿佛并没有腰牌,只尴尬地在门前搓手,貌似在等什么人出来。 暮雪烟和阿云耐心等了半个多时辰,他终于往回走了。 马车缓慢动起来,走走停停间,见到翟润生大摇大摆地进了玉春楼。 “果真是渣男。”暮雪烟心中暗骂,吩咐车夫马上赶回嘉然戏院去。 “阿烟姐,你要做什么?”阿云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要给他一个教训。”暮雪烟到了嘉然戏院,来不及交代事情,喊了云华和天冬出来,叫阿成看着小虾米,她又塞给车夫一块银子,叫他仍回玉春楼去。 马车内静默了一瞬,只听天冬悄声问道:“姐,她要带咱们去妓院?” 暮雪烟忍不住“嗤”地笑了:“不是。” “你们帮我打个人,我和阿云身手不行。”她说。 天冬和云华都没有多问。 马车极快地到了玉春楼,几人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天黑下来,可还未到宵禁的时辰。暮雪烟忽然察觉到阿云抓着她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果然,翟润生满面春光的地从玉春楼里走了出来,几步之间走得东倒西歪,看起来一定是喝多了。 “就是他。”暮雪烟一声令下,天冬和云华早已跳下马车,一个布袋将翟润生罩在里头,拳脚齐发。 暮雪烟也跳下去,冲着布袋里哼哼唧唧的人便是一脚。 “好了好了,别过火了。”暮雪烟拦住他们二人,忙慌慌地又上了轿子。 所幸刚回到戏院,便宵禁了,暮雪烟又给了车夫好些银钱,安抚他莫要说出去。 “雪烟姐,累死了。”天冬挥舞着膀子,发牢骚道:“不仅白天要干活,晚上还要随你去干这种脏活,把我们一个人当三个人使。” 暮雪烟笑道:“今晚给你们做好吃的。” 正说着,只见赵明宇从后院进到前头来,低着头不语。 暮雪烟只当没看到他,才说到膳房去做吃的,却被他拉住了。 “你去做什么?”他问。 “做饭呀。”她不满地说道:“你刚才没听到?” “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我做什么要你管?” 周围的人看出不对来,便将暮雪烟拉开了,只留下赵明宇一个人待在原地。 “阿烟姐。”阿云在膳房帮着洗菜,一边问:“你和那个赵明宇,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感觉你对他很不好,像是他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一样。”阿云轻声说。 “若是同我说的一样,咱们要不把他也打一顿?”她小心翼翼地问。 暮雪烟终于笑了,她摇头道:“那倒不用。” “阿云。”暮雪烟停下手中的事,没头没脑地问道:“我若是真的要离开这里了,你会理解吗?” 第27章 阿云也停下手里的活计,沉默半晌,轻声说道:“阿烟姐,其实你不用多说,我们心里都清楚。” “那日你晕倒在 地上,我们有去问赵明宇。“她又低下头,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他有和我们讲你们那个时代的事情,如果阿烟姐想回去,我们都理解的。” “毕竟没有人想要在陌生的地方生活,我也想和爸妈,和在意的人在一起过完后半辈子。” 阿云刻意不去看她,可还是声音有些哽咽:“从哪个角度来说,我们都是支持你的,就是心里有点舍不得罢了。” 暮雪烟从一侧走上前来抱她,阿云终于哭了起来。 “阿烟姐,你今天为我做的我都记住了,谢谢你。” 第24章 第24章怀疑 接下来的几日,暮雪烟接到了多方陆陆续续的支持。 天冬专门去外头淘了古书来给她看,说是记载着千载难逢的“成仙”机会的,可能会对她回去有帮助;云华则悄悄去外头听了些古老的传言,回来也绘声绘色地讲给她听。 “或许,你们可以过来看看这本书。”大家争论不休之时,赵明宇指着天冬淘来的一本古籍说。 大家走上前去,见古籍上画了一块形状怪异的玉佩,样子像几条龙纠缠在一起,荒诞又无美感。 “古籍上写着,此玉有通古识今的功效,虽具体没说,可看样子很像。”赵明宇说。 “像什么?”暮雪烟问。 “像那天我在博物馆见到的。”赵明宇犹豫片刻,还是答道。 “你不是说你都不记得了吗?”暮雪烟问。 “我……我看到这幅图,有点印象,又想起来了。”赵明宇不再解释,而是继续说道:“这后面还有一个人物小传,说是发现这块玉佩的人十分神秘,言谈举止和当今世人不一样,一度被人奉为神明。” “可惜这块玉佩已经失传了。”天冬轻声补充。 暮雪烟的神色黯淡下来,努力迫使自己回想到底有没有这块玉。 她陷入沉睡之前的最后几秒钟,并未看到过这块玉。 但是她摸到的冰冰凉凉的东西,材质确实像玉,不排除这确实是一个方向。 “我明日拿着这本古籍去问问。”暮雪烟轻声说道:“没准有别的发现。” 入夜,暮雪烟和阿云躺下,说了会子悄悄话,不多时阿云睡着了,可暮雪烟总是睡不着,担心吵到了阿云,她索性披上外袍到院中来,坐在台阶上,悄悄看了会儿月色。 月光如水,院内如银霜筛过,倒也寂静如许。她顺着院内看向前台,又看向旁边并排的戏台,那里也失了白天的热闹,只余她一人坐在这里。 她忽然感觉到无比的落寞,裹紧了身上的外袍。 她不知道自己如今算是怎样的存在,是时间的漏洞产生的混乱?还是系统待修复的bug?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回去,也不知道她的最终归宿在何方何舍,眼下能做的,仿佛只有裹紧外袍,不叫夜晚的冷风吹进来。 一只手按在她的肩头,再缓缓拂过。赵明宇来了,他和她一同坐下来看着月光,半晌才叹了口气。 “倾闻,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他虽不好意思,但还是直截了当地说道:“现代情未了,又到这个时代来了。” 暮雪烟没有理他,心中仍然想着如何回去的事情。 赵明宇见她不吱声,以为有戏,便伸出一只手来虚虚搭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从胸前掏出一个一寸来长的方形塑料制品来。 “这个时代的生活真是没劲。”他的呼吸颤抖着:“只能听听戏什么的,一点都不好玩。咱们之前好歹还能去电影院,去酒吧。” 暮雪烟察觉到他的呼吸越来越近,回头看了他一眼,向远处坐了坐。 “你可以去逛窑子。”她冷漠地说。 “窑子没什么好逛的,那里面的女人都不好看,我只想陪着你。”说完了,他大胆凑上去,想要亲吻她的面颊。 暮雪烟一回头,瞥见他手里拿的东西,顿时惊了一瞬。 她站起身来,劈手将他手里的东西夺过来,皱眉问:“你这是从哪儿来的?” 赵明宇无辜地解释道:“我从现代带回来的啊。” “你去博物馆就带这个?” 赵明宇心虚了,其实那天他不是为了寻她,而是和陌生人约了在酒店,结果买好了这类计生用品,人家放了他的鸽子,他闲着无聊刷朋友圈,正看到她在自己不远处的博物馆,想着进去偶遇,这才带着计生用品穿了过来。 “不光这个,还有这个。”赵明宇又从兜里把一盒紧急避孕药拿了出来,他以为她不喜欢先前的选择。 暮雪烟将那盒药抓在手里,气得直发抖。 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他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这些。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他真的比她想象中还要无耻。 可她如今已经不是他的什么人了,虽生气,却也没有任何发作的理由,更何况院内每个屋中都有人在睡觉,这时候吵起来倒不值得。 “滚。”她低声说。 “什么?”赵明宇没听清,还以为她叫他过来。 “滚蛋!”她抬高了声音,扬起眉毛说。 赵明宇愣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她不乐意。 “切,不干就不干,那么凶做什么。”赵明宇站起身来,悻悻地说:“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女的。” 暮雪烟追上去,狠狠踹了他一脚。 “你要是敢对这个院的女生下手,我就阉了你!” 她并非开玩笑,今日她带着天冬和云华出去暴打翟润生一事,看来要想办法告诉他,叫他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 此时,京城中最为气派的太子府内,太子林长宁正满身酒气地坐在自家院内,旁边有几个姬妾相伴。 “接着喝。”他吩咐候益光:“再拿些酒来。” 候益光弯着腰苦着一张脸,轻声劝道:“太子爷,您别糟践自己身子啊。” “哼。”太子虽酒醉,可眼中满是杀意,咬牙道:“父皇居然派了他入宫,真是没想到。” “太子爷,您别想太多,只是入宫而已。皇上约莫只是想见见他了,毕竟父子亲情,太子爷总不能叫他们面都见不上吧。”候益光说。 “不止。”太子举起一坛酒来,大声说道:“皇上准他在京城里安置宅邸,这是想叫他和我这个太子打擂台呢!” 他把整坛酒摔在地上,惊得旁边的姬妾纷纷躲避。 “叫沈如春回来。”他喃喃骂道:“整日在外头,办得什么事?一件都没有成功!” 候益光更是弯下腰去不敢再搭腔。 前几日,西宁王府传来消息,前些时日太子派去诬陷温妃的“宫中老人”,竟被锦妃娘娘点破了。 那个所谓的老人根本不是温妃宫中的,只是一个当年在冷宫洒扫的宫女而已。 这件事传出后,没过多久,荣王府那边也将广善寺刺杀之人暗中处置了,像是不准备扩大西宁王的嫌疑了。 这两件事失败,再加上今日春闱学子一事,荣王风头更盛。 难怪太子要生气,候益光心想。 “近几日来太子府投靠的世家子弟都变少了,以往春闱之前何曾有过这般惨淡。”太子说完,愈发生气。 “太子爷。”候益光壮着胆子反驳道:“今儿还是有几个来投奔的,比往日多上许多。” “许多?”太子仿佛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站起身子,忽然又笑得弯了腰。 “你说的货色,就是那个歪瓜裂枣的什么什么生?” “翟润生。”候益光帮着补充道:“昨儿他说有到弘文馆去寻您,可是没找到。” “所以他就肿着半张脸来?”太子一脚踢翻了眼前的凳子,酒气全部化作怒意。 “太子爷,您得往好了想想。”候益光苦劝道:“春闱也没几日了,他为了抓住太子爷这边的机会,宁可肿着半张脸也要来,这不正代表着太子爷在民间威望不减嘛?” “是吗?”太子忽然饶有兴致地问道:“你问他没,为何肿了脸?” 候益光咂摸半晌,还是如实回答道:“他说是昨儿夜里从玉春楼出来被人打了,天黑没看清,可他一口咬死是嘉然戏院的老板娘打的,我问他,他也没有凭据。” “为何这样肯定?” 因着今日翟润生有心巴结,多给了候益光几两银子,候益光便耐着性子陪着他聊了一会儿,这才知道了详细情况。 “他只说他之前路过嘉然戏院,同那里头一个女孩子有仇。旁的也没有细说。”候益光说。 “王爷可是要秉公执法、为民除害?”候益光试探道。 “不用。”太子摆摆手,毫不在意:“上不得台面的事,不必大动干戈。” “这嘉然戏院有什么 来头,老板娘这般厉害?“他寻思半晌,倒莫名想起一个人来。 第28章 之前暮雪烟似乎也进过戏班,后来被林长宴看上了,结果她又跑了,弄得林长宴很是狼狈。 这件事在大良朝闹得满城风雨,京城也传过一阵,那时候他听到了还险些笑掉了大牙。 他手里这群办事的,没有一个人能叫他省心,到头来还是暮雪烟替他出了一口恶气。只是不知道她如今去了何处,也不知道她为何不同自己联系了。 “哎?”他抬起头来问道:“暮雪烟后来有下落吗?” “这个暂时没收到消息。”候益光说:“但听探子说,荣王爷一直没有断过寻她的念头,如今除了京城,其他地方的戏院都查过了,没有查到。” “王爷的意思是?查查嘉然戏院?”候益光问。 “对了。”太子一拍手,脚步有些踉跄:“她虽跑了,若是能寻到,对咱们必然有大用处。” “是。”候益光赶忙上去扶住太子,低声说道:“属下这就去办。” 第25章 第25章京城 “有你在京城探路,本王重得父皇青眼,再归京便也顺利了许多。”林长宴站在一幢古宅前,对着前来迎接的谢景说。 “这些都是属下该做的。”谢景面色不改,仿佛习惯了这种夸奖。 “这栋宅子是陛下赏的。”林长宴继续说道:“前朝顺亲王住过,想来已经多年无人居住。还要你着人收拾一下,注意看看里头有无可疑之处。” 至于孙洪,林长宴派了他回去西江城,将旧府邸的东西搬来。 “日后便要在京城常住了。”他轻声说。 两人信步进去院内,前宅主要是议事与会客的地方,后宅便是居住和休息的场所。 “这些时日,来投靠王爷的学子反而比太子那厢还多。”谢景说完,脸上微微有了笑意。 “那是自然。”林长宴沉声道:“眼下皇上看重春闱,那些人便是想走太子的门路,也该收敛些,这时候往上头找不自在作什么。” “那些学子,本王也该避着些,过犹不及。”他盘算道:“皇上觉得本王上奏折为春闱学子辩白一事做得好,可不代表着同意本王扩大势力,做太子的对手。”这一点他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是,太子私下勾结群臣、垄断势力一事已有了些眉目,有几个品阶不高的官员已然承认自己是投靠在太子门下,才得了官的。”谢景答道。 “这是太子自己送上来的。”林长宴一脸了然:“若不亲手交几个人出来,咱们怎么肯善罢甘休。如今他纵着这点子虾米入网,倒叫本王更好奇了。” “的确,若非太子心虚,如何肯放把柄给我们捉。”谢景说道:“只是朝中与太子结交的高官,多数都是根基雄厚,如今咱们动不得。” “这些你倒不用担心。”林长宴回过身去看着满园杂草丛生的景色:“本王自有定夺。” 谢景自去忙碌,林长宴独自一人进入自己的寝殿中来,虽灰尘遍布,但依稀可以看得出当年繁华的盛景。 他进得内室,在心中默默盘算着,这里可以放一架屏风,这里可以和先前西江城的居所一样,设立几处纱帘,这里放茶具和桌椅,他行至塌前,忽然发现一部分从西江城运回来的东西。 想来孙洪已经回来过一次了。 他捡起箱子里的东西看了几下,一些留着无甚用处的便随手搁置在一旁,几本平日里爱看的书还是放在内室床边。 一张大红色的纸张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的手在半空中滞留片刻,这才从容将其拿了起来。 是那日晚上,他和她一同签下的合婚庚帖。 再后面一张赫然是那夜给她看过的嫁妆单子。 一些锥心的回忆又涌上来,他忽然觉得累了,颓丧地坐下来,并无被褥的榻上也是一片冰凉。 他始终不敢去想她到底为何铁了心要离开,论理说他能给她的几乎是头一份,且不掺杂任何虚情假意。 她不要他给的庇佑,也不要丰厚的嫁妆,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也是他心里最不愿意接受的可能。 她心里还装着别人,所以宁可冒着风险逃了,也不会和他在一起。 若是再见到,又会如何呢?他的手攥紧了那庚帖,直到揉皱了一角,这才又将其平复。 想了想,他将那合婚庚帖规规整整地叠好,放在了自己身上。 这种东西还是藏在里面的好,省得被下人看到。 暮雪烟将嘉然戏院账上的钱都拿出来看了一下,因着近些日子支出不多,所以盈利可观,若是每年都保持这样的进账,戏班养老是不成问题的。 可她如今要做的却是一个风险很大的动作——她要把账上的钱支出一部分来,用于开连锁店。 她仔细想过了,若是仅仅靠着他们一行人四处打探,不知何时才能把玉佩或穿越的秘密搞清楚,人多力量大,还是要多多招募人手,在各地发展起来才行。 她缓缓将意图与众人说了,并无一人反对。 她知道戏班中人团结一心,可还是要把利弊讲清楚的。 “各位。”她的声音虽不大,但十分坚定:“今日我做出这个决定,若有任何人觉得不好,完全可以说出来,我一定虚心领受,绝无二话。” 阿成是从溪水里救她一命的人,云华和天冬是从沈如春手里救她一命的人,这些人于她的意义不言自明,她不希望为了一己私欲而影响了别人的生活。 “我没意见。”天冬第一个答道:“做得好就做,做不好再说嘛。” “阿烟姐,我也没意见,只要多招些人手便是了。”阿云答道。 “别看我,我不懂这个。”云华眉毛一挑,撇撇嘴道:“能不能把小虾米也放到那个什么连锁去?” “不行。”暮雪烟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 最后,大家一致决定就这样做,由经验老到的阿成哥先去前头探路,看看下一座比较适合开戏院的城是哪里。 “阿成哥,你可以去河西老家探探亲。若是嫂子愿意,也完全可以过来。”暮雪烟轻声说。 开连锁的事不急,她算过,若是她计算无误,那么她可以容许自己在现实生活里失踪3天。 也就是古代时间的4年多。 时间还早,还能留在这里陪陪大家。 一阵纷乱将思绪打断,阿云急匆匆地赶回来,她仍穿着戏服,对着暮雪烟道:“阿烟姐,外头来了一个太监闹事,把好多客人都赶跑了。” “什么?”暮雪烟立马站出去,又被匆忙赶来的云华按住了。 “别去。”云华轻声说道:“是候益光来了。” “候益光是谁?” “是太子身边的大总管。”云华轻声说道:“他认识我们几个,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他来做什么?”暮雪烟莫名觉得心头不安。 站在账房的后门,暮雪烟和云华悄悄向后头戏台看去,只见候益光带了几个人来坐下,倒也不说什么,只是兴致勃勃地听戏。 “没准是巧合。”云华分析道。 可他们阵仗大,且是太子的人,许多人见了避之不及,顷刻之间客流便少了一半。 “掌柜的,掌柜的!”候益光手下的人早已叫嚷道:“茶水凉了,怎么半天都不见有人来?” 阿成遣了一个伙计上去,被那人劈脸夺了茶壶摔在地上。 “放你的屁,我说叫你们掌柜的,倒派了你一个伙计出来,怎么着,我们大总管配不上你们掌柜的伺候?” “李宽仪,别惹事。”候益光假模假样地说道: “这么多人看着呢。” “我去瞧瞧。”暮雪烟忍不住站起身来,又被云华拉住了。 “你不晓得太子的手段,若是我们被发现了,都是要回去复命的,哪还有轻松自在的道理。”云华轻声说。 她们两人还在僵持不下,可后院的门开了,一个蹦蹦跳跳的小身影摇摇摆摆地走到戏台前头去,她好奇地盯着眼前衣着尊贵的老人。 “红衣裳,红衣裳。”她拍着手笑。 暮雪烟几乎是下一刻便冲了出去,云华也没能拦住。 “这是谁家的小孩子?”候益光也不恼,乐呵呵地问。 “侯总管。”暮雪烟堆起满面笑容:“劳您大驾,方才未出来见客,实在是奴家的不是,望大人容量。” 她招手叫小虾米过来,躲在自己身后,这才带着歉意笑道:“这是奴家的孩子,打小不知礼数。” 听到她的声音,候益光身边坐着的一个低垂着头的男人忽然坐直身子,回过头来瞥了她一眼。 只一眼,便叫暮雪烟如坠冰窖。 沈如春居然也在这里。 只能寄希望于妆容能把人骗过去,她继续问道:“各位大人还有什么需要?” “上壶茶来。”沈如春沙哑着嗓子插话。 伙计早就备好了热茶壶,暮雪烟伸手接过来,只觉得双臂微微有些颤抖。 第29章 她挨个倒了茶,及至沈如春身边,只觉他锐利的目光似乎要将她穿透。 冷汗浸湿了后背,她寸步难移,可面上还保持着得体的笑意。 “各位大人见谅,若有其他需要,尽管言说。”说完这句话,她小心翼翼地带上门。随即,二胡吱吱呀呀又响起来,中断一半的戏幕终于又接上了。 她脚下颤颤地,直接把小虾米交给云华,还在止不住地颤抖。 “他们应当没有发现。”云华露出万幸的神色:“还好。” “云华,我觉着心里不好。”她捂着心口轻声说道:“若是太子不知我在这里,为何会派了候益光和沈如春两人来这里闹事。” “太子是未来储君,即便行事荒诞,但也无需对一个无财无势的戏院出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不行。”她惶惶无措:“你去把大家都喊来,今晚收拾了行礼,明儿一早都跟着阿成哥去河西老家避一避。” “小虾米呢?”云华问。 “她也去,全都去,就剩几个伙计在这里,店先关一阵子,就说老家有事。横竖店面也是我们盘下来的,没有租金。”她盘算道:“再不济,便弃了这里,直接到外头去开店。” 天下之大,何愁没有立身之地。 “雪烟,你忘了?”云华按住她躁动不安的肩膀:“外头还有个荣王呢。” 暮雪烟猛地怔住,又是一阵垂头丧气。 “荣王?”外厢传来一声疑问,天冬带着满脸不解走进来:“你们今儿没听说?荣王受到陛下嘉奖,如今已经在京城安置了宅邸,要长久住了。” 第26章 第26章计谋 嘉然戏院后院乱成一锅粥,暮雪烟叫了所有人当晚便收拾行李。 “京城住不得了。”她口中说着,又去把小虾米常玩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包袱里。 “雪烟,你冷静些。”云华去外头勘察动静,忙拦住暮雪烟,轻声说道:“听我说。” “云华,你别管我,先去收拾东西。”暮雪烟并未看云华。 “雪烟你听我说。”云华好不容易拦住她,尽量轻声说道:“我们好像走不掉了。” 在夜色的掩盖下,云华悄悄带着暮雪烟登上后院的房顶,踩着瓦片向下一瞧,果然,嘉然戏院前后都多了几个形色可疑之人。 “是什么人?”暮雪烟极力克制住颤抖的心绪,低声问道。 “应当是太子的人。”云华轻声回道:“那里面有几个人我见过。” “依你来看,我们应当如何?”暮雪烟问。 几人趁着夜幕出去走了一圈,果然被那几个人拦了回来。 暮雪烟的脸色难看的厉害,没想到创业未半而停歇,他们居然这般轻易便被太子的人寻到了。 她从失望中回过神来,叫阿成哥带着阿云先走。 “不行。”阿云率先反对道:“那你们怎么办?” “我们没关系。”暮雪烟轻声说道:“想必太子主要目的是我们三个,与其他人无关。” 深夜,一乘小轿带着阿成和阿云。外加小虾米,悄悄出城去了。 果然,暮雪烟三人不在其中,那些监视的人便放了他们去。 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暮雪烟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及至眼前只有云华和天冬两人,她才轻声问道:“你们二人可有过后悔?” 不等他们二人回答,她便自顾自地说道“若后悔,尽管与太子说,是我一人的主意便罢了。” 本来便是她一人的主意,一人做事一人当。 天冬和云华均是不肯,意在与她同生同死。 暮雪烟愣了半晌,这才喃喃道:“不知道我上辈子做了什么事,这才叫你们这样死心塌地。” 一片混乱中,后院杂物房的门口探出来一颗不明所以的头。 暮雪烟微微叹了口气——把赵明宇给忘了。 “赵明宇。”她招手叫他过来:“你怎么办?” 她把大概的情况和他讲了,是走是留,叫他自己做决定。 听到她有危险,赵明宇倒是一心决绝表明态度,表示绝不会抛下她。 “随便你。”此时的暮雪烟顾不上考虑别的。 “别怕,有我呢。”赵明宇毫不在意地走上前来张开怀抱,想要给暮雪烟一个拥抱,却收到了天冬和云华鄙视的神情。 “这戏院内有密道吗?”暮雪烟轻声问。 云华摇摇头:“阿成临行之前问过,这等普通的宅院一定是没有的。” “好在我们先是被太子的人发现。”暮雪烟缓缓说道:“我们并未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是不是求求情,便能有转机?” 天冬和云华俱是沉默了,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他们从未见过脱离太子掌控的人,他们几个是第一个尝试的。 暮雪烟想要到外头去见见那几个太子的人,同他们求情,顺便见上太子一面。 天冬伸出手阻拦道:“还是等等再说罢。” 云华也认同天冬的说法,觉得没必要这么早便自投罗网,没准太子只是觉得他们可疑而已。 自此之后,嘉然戏院宣布老板娘旧病复发,需要无限期停业,开业时间不定。 翌日一早,嘉然戏院对面的迎客茶楼倒多了些客源,二楼最大的隔间被一神秘人包了下来,从早到晚。 “如春,你近些日子奔波在外,实在是辛苦了。”太子举起一杯茶,笑意盈盈:“我知你不能饮酒,特意选了这迎客茶楼,可还满意?” 沈如春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起来:“老朽何德何能,叫殿下这般款待。”他端起面前的茶杯,惭愧道:“外出多日,一事无成,还望殿下责罚。” “倒也不算是一事无成。你好歹叫荣王吃了瘪,叫他知道咱们不是好惹的。”太子饮了一杯茶,眼神顺着窗边像外头的嘉然戏院望去。 “况且,你还发现了暮雪烟的行踪,探听到了她在荣王心中的位置。”太子继续说道:“若无这个筹码,咱们倒不好同他谈了。” “只是,你如何知道他会放弃弹劾太子,转而去保一个女人呢?”太子放下茶杯,加了一筷子清蒸鱼肉,却不放入嘴里,只对着沈如春问。 “老朽不知。”沈如春虽摇摇头,但面上从容,微微笑道:“但,能叫荣王的得力手下生气至此,就说明暮姑娘一定不简单。” “哦?你说的是谢景?”太子扬眉问,他也多次听到这个谢景的名头,听说帮着荣王做过许多事。 “谢景的兄弟谢明也是荣王手下,当日命丧黄泉与暮姑娘有关。”沈如春 脸上笑意更盛:“谁知荣王捉到了暮姑娘,却不替自己手下报仇,反而要娶她做侍妾。” 沈如春说到高兴处,将茶杯缓缓放在桌上,捻须笑道:“即便荣王不选暮姑娘,咱们过后仍旧把暮姑娘送到荣王府,想必他也不会不收。至于这后头的事……” “你是说,纵容暮雪烟在荣王府内,唆使谢景与荣王反目?”太子思忖半晌,皱着的眉头解开了。 “你可真是个老狐狸。”太子哈哈大笑。 “惭愧,惭愧。”沈如春谦卑地俯下身子:“当日属下确实存了私心,察觉到暮雪烟似乎不再心向太子爷您,所以下了杀心,但她命大,并未身亡。” “过去的事便不要提了。”太子轻巧地一挥手说道:“她没死就好。” 荣王府才归置了七七八八,林长宴坐在刚收拾好的书房内,整理吏部侍郎拿给他的一些资料。 都是一些高官贵胄升迁的记录,有几人上升的速度极快,都是与太子来往密切之人,无一例外。 光是这点还不足以成为证据,可他注意到有一位五品刑部郎中秦琛,近日他的大儿子在外头与人发生争执,竟是将人活生生打死了。 他打死的人,是吏部侍郎石井月的外甥,石井月之妹石雯嫁入兵部,夫君虽品阶不高,但也不可能任由刑部踩在自己脸上。 因着是刑部中人犯下的事,刑部侍郎李海悦无法推脱,只能用重刑惩治,秦琛的大儿子怕是保不住了,近几日已经压入刑部死牢了。 林长宴得知此事后,已经叫人暗中与秦琛联络过了。 秦琛不是没有求过太子,可太子本就一心拉拢兵部,如今秦琛又出了这种蠢事,太子生气,便一口回绝了他。 林长宴可以设法保住秦琛儿子的命,条件嘛,便是要秦琛状告太子假公济私,暗中扶植自己势力。 通过秦琛的状告,要向天下传递一个信息:太子的手已经牢牢把控了刑部,这里头的冤假错案势必不会少。 至于圣上会不会再往下查,那便不是林长宴要考虑的了。 他此举的目的,是要在圣上心中插入一根尖刺,每次提起太子来,都会想到他与刑部之间不清不楚的牵扯。 若是此事不成,还有旁人的把柄,哪个都能拿来做向太子开炮的导火索。 第30章 如此一来,一年之内,便可叫太子手下之人犯下的错无处遁逃,暴露于圣上面前,他会失了圣心。暴露于市井之中,他将失了民心。 林长宴紧皱的眉头有了片刻的放松,他伸出右手在自己眉间揉捏着,这些时日以来,他终于觉出了些痛快。 “王爷。”孙洪轻声走进来,拿着太子府的书信:“太子邀您到迎客茶楼小聚。” 这时候邀他去,一定存了些旁的心思,绝非是接风洗尘,这一点林长宴清楚。 “就说本王连日操劳,身体不适,今日在府上休养,改日再谈吧。”林长宴说。 “王爷。”孙洪补充道:“来送信的人说,太子此番邀约,是有重要的事,若您不去,日后莫要后悔。” 这是直接威胁上了,林长宴饶有兴致地点点头道:“太子这也是根本不演了,好,那本王便去看看他到底有什么筹码,能现在同本王这样讲话。” “备马。”一声令下,马匹早已备好了,林长宴脱去家常外袍,才换上正式官服,却被孙洪悄悄拉住了衣袖。 “怎么?”林长宴回头。 “王爷,与太子直接见面太过危险,要不?”孙洪将腰上的黑色玉牌晃了晃。 孙洪是想动用林长宴费心培养出的死士,以防太子忽然有什么不好的动向。 “无妨。”林长宴低声说道:“天子脚下,他倒不至于这样下作。” “更何况,他们赶过来要一个时辰,太子邀约在即,本王现在就要赶过去。”林长宴大步向外走了几步,随即又回头吩咐道:“待谢景回来了,叫他去迎客茶楼外等。” “王爷。”孙洪小跑几步,像个操心的老妈子,喋喋不休道:“咱们虽说即将要与太子撕破面皮,可是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要少罢,属下想着前些时日礼部送来的精雕青玉镇尺,可以拿去给太子做见面礼。” 林长宴停住脚步,待孙洪拿了那镇尺来,这才去了。 第27章 第27章重见 “三弟。”太子闲散地坐在茶楼窗边的软垫上,见林长宴来了,忙站起身迎接。 “见过太子爷。”林长宴欲行礼,却被太子一把拦住。 “三弟无需这么拘谨。”太子笑道:“多日未见,三弟瘦了许多。” “太子爷倒是愈发富贵圆润了。”林长宴笑道。 太子拉着林长宴坐在自己对面,亲自为他斟了一杯酒。 “上好的葡萄酿,三弟尝尝,特意给你拿的。” 说到这里,林长宴也将随身带着的镇尺拿出来,双手呈递给太子,笑道:“臣弟手里没什么好东西,这点心意还望太子不要嫌弃。” “三弟上心了。”太子呵呵笑道:“我府里正缺一块好的镇尺,这不就来了吗?” 多番虚与委蛇后,出现了短暂又尴尬的平静。 太子主动说道:“三弟,此番邀请你来,是有些过于仓促了。”他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继续说道:“近日来父皇对三弟多有看重,我先前若是有什么无意间得罪了三弟之处,还望三弟海涵。” “太子爷这话便折煞贤弟了。”林长宴忙道:“父皇只不过召见了几次,太子爷您才是父皇最为中意之人,如何会……” 正说着,只见太子忽然被窗外的什么事吸引了目光,他压低了身子,向窗边凑近了些。 “三弟,你看。”他对着林长宴招手,神神秘秘地说。 林长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窗外是京城里开了几年的嘉然戏院,如今院门紧闭,今日似乎未营业。 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好能看到戏院后院一角,太子方才叫他看的,便是在后院洗衣的女人。 林长宴皱了皱眉,他没想到太子这般恶趣味,两人正在谈事情,太子却在这里偷偷观看陌生女人。 “三弟,怎么样,这是嘉然戏院的老板娘,名叫谢三娘。”太子颇有兴趣地介绍道:“我听说三弟最喜欢这梨园中女子,这谢三娘先时唱戏曾轰动京城……” 林长宴不等太子说完,便冷下脸来,生硬地说道:“若是太子召臣弟来只为说这些,还是罢了。” “诶。”太子将他的胳膊一拉,稳住他,又说道:“三弟别急,你再看看她。” 林长宴耐住性子,从窗外望去,见那女子穿着粗布石青色衣衫,头上包着头巾,将大半张脸遮住,看不清面容。她默默在院中洗衣,如今已经站起身来晾晒衣服了。 “恕臣弟直言。”他冷漠地说道:“这女子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话音刚落,院中又出现了两个人,林长宴瞬间睁大双眼,捏着酒杯的右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院中两人正是天冬和云华,他们姐弟两个极其自然地走出来,帮那女子晒衣服。 他们一边干活,一边不住地说着话,看上去十分熟稔。 再看那女子的行动举止,林长宴脑海中瞬间便关联到了那个会在午夜梦回时困扰他的人。 饶是她乔装打扮的功底极好,正面绝对看不出来,可通过背影,还是能看出端倪。 没想到她这样胆大,居然敢逃到京城来,怕是她还是有太子的庇佑,京城是太子的地盘,所以她分外有底气吧?那她之前说的要远离纷争,便是骗人的了。 太子看着林长宴的神色,不易察觉地笑了。 “三弟,如何?”他伸手在林长宴面前晃了晃。 林长宴回过神来,看到太子的酒意微醺,神情中颇有得意之色。 他总算知道太子手 里的筹码在何处了,真是好计策,他忍不住咬牙,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三弟。”太子拍拍林长宴的肩膀,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若你早说你看中了她,我早把她赐给你了,何必等到她落水之后记忆全失,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我平日里看不得打打杀杀,但我平生最恨背叛。她不听从我的指令私自出逃,便是最大的背叛。”太子皱起眉头,颇有些为难地说道:“我听闻她先前也背叛了三弟,不如由我来出手报这个仇,三弟你说呢?” “这样的美人,一下杀了多么可惜。”见林长宴沉默,太子邪性一笑,继续说道:“若是三弟点个头,今夜我便把她的手指头切下来给三弟送到府上去。” “明日可以切耳朵,后日可以切鼻子。”太子伸出手指细细数着:“或者三弟想要什么部位?” 林长宴抬眸,直面太子的目光。 拿暮雪烟来威胁他,太子的招数这样卑劣,是他从未想到的。毕竟他一生光明磊落,从无什么把柄可以落入人手,即便太子想要拿什么事栽赃他,他也不会怕。 要赌吗?是假装不在意她,交由太子处置,还是他想办法把人要了去? 可是,若他一旦表现出想要人,便更叫太子知道她是他的软肋了。他想到这一层,更觉前路崎岖难行,无从下手。 直到现在,林长宴才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的软弱,如同暗夜的蝙蝠一样,见不得光。 这一瞬间,他手心已经被汗濡湿。 仿佛看透了他的心事,太子忽然站起身来,冲着窗外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嘉然戏院外,有几个黑衣人忽然发动,轻巧地越过后院的院墙,向后院几人逼去。 天冬和云华虽会武功,可黑衣人越来越多涌入,很快他们便招架不住。 已经有一个黑衣人抓住了暮雪烟,将她头上的头巾扯下,露出她的面容来。见她额上的疤痕,毫不犹豫地用到划了两下。 那块疤痕便随风飘落,暮雪烟回头瞬间,两鬓间发丝散落,清冷的面上勉强维持着镇定。 黑衣人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长剑已经架上了她细嫩的颈间。 只等太子一声令下,她便会在他面前香消玉殒。 “或许三弟不喜欢慢慢来,那?”太子看着那个黑衣人,对着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太子爷。”林长宴开口了,声音干涩,像是被方才的酒刺激了喉咙。 “太子爷何须亲自下令做这种事,何不将她交由臣弟处置?” 太子听了这话,伸出的手骤然收回,他脸上了然的笑意藏不住,逐渐扩散开来。 片刻之后,太子拍拍手,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他走上前来,拍拍林长宴的背。 “三弟说话总是不清不楚。”他一边笑着,一边促狭说道:“你想要人,那便直说嘛。做兄弟的自然愿意成人之美。” “只不过。”他忽然摇摇头,轻声说道:“这暮雪烟着实可恶,我若轻易把人给了三弟你,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太子爷想要什么?也直说便是。”林长宴见已经捅破了窗户纸,便也不再藏着掖着。 “三弟果真敞亮。”太子坐下来,又将酒杯满上,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刑部郎君秦琛,已经多日不在自家府邸中了。我本有心寻他叙旧,可找不到他人在何处。” “三弟知道他在哪儿吗?” 第31章 他探寻的目光里带着威胁的意味:“若三弟能提供一些讯息,暮雪烟随即便送到三弟府上。” 原来是这事,与林长宴想得如出一辙。 无需再犹豫,若是想要救她,势必要放弃秦琛这条线。 林长宴双手抓紧了自己腿上的衣襟,随即又放开手,平复了半刻,缓缓说道:“太子爷明日寅时三刻可到臣弟府上来接人。” “痛快。”太子一拍巴掌,又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既然三弟这样痛快,做兄长的也不能太小气。”他指着嘉然戏院后院里的谢三娘说道:“人你便直接带走吧。” 暮雪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黑衣人忽然发作起来,亦不知道他们为何忽然又撤退了。来得突然,走得也匆忙,仿佛方才做了一场混乱的梦。 街坊四邻都静得非常,听不到一个人的说话声。只听到她自己尖锐的耳鸣声越来越响,头像要快爆炸一样疼,理不清头绪。 天冬和云华走上前来搀扶她,此时躲在杂物房中的赵明宇才探出头来,鬼鬼祟祟地上前,想要安慰她。 后院的门忽然被人一脚踢开,巨大的声音震碎了暮雪烟的侥幸之心。 他们又回来了?她推开赵明宇,艰难地回头看去,可及至看清来人,她瞬间麻了半边身子。 林长宴骑着马在门前,冷冷的眸子对着她,像是要把她拆吃入腹。 看着她身边多出来的一个男人,他手中的缰绳握得更紧,眼中寒意更盛,下一瞬,他松开缰绳,从身后拔出一支箭来,拉弓对准院中人。 暮雪烟万万没想到门后会是他,乍一见,只觉得遍身凉寒,动弹不得。 艰难地顺着他箭的方向看去,他对准的人正是自己。 想不到如今便要死在这里,她不甘心。 云华一把将她拉到一边,林长宴的箭方向未改。 原来他这一箭对准的是暮雪烟身后的赵明宇。 暮雪烟莫名松了口气,心中竟多了几分庆幸,居然不是对着她。 赵明宇看到凶巴巴的林长宴,顿时慌了神,他不知道自己如何惹了事,只好缓缓向旁边暮雪烟的位置走去。 林长宴冷冷地看着,若是暮雪烟此时冲出来护他,那他的命就留不得了。 暮雪烟未动,反而随着云华等人向后退了几步。 林长宴缓缓收了箭,冲着暮雪烟伸出手来。 “过来。”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但暮雪烟还是听到了浓浓的威胁意味。 “雪烟。”云华见暮雪烟缓缓向前走了几步,着急地阻拦。 “没事,你们放心。”她勉强一笑:“在这里等我回来。” 第28章 第28章桎梏 她缓缓行至马前,不敢抬眼看林长宴。 下一瞬,他猛然弯腰抓住她的腰带,在她的惊呼中将她提起来,放在马背上。 马疾驰而行,四周的景色飞快地掠过,她后背贴着他坚实的胸膛,紧闭着双眼,不敢睁开。 看方才的阵仗,应当是太子的人作威作福之后,她被荣王发现了。 至于中间是怎样的曲折,她猜不出。 不知这算幸还是不幸,她从太子手中逃了活命,可又进了林长宴手中。 她知道自己先前骤然逃跑一定叫林长宴气狠了,她虽不觉得自己有错,可她见识过林长宴的手段,如今既已被抓到,还是要服软的。 她是现代人,对于贞洁清白之事比古代女子看得更开,他若是馋她身子,少不得陪他两天,就当是谈了个短暂的恋爱罢了。 无论如何还是要出去的,她还得想办法回归现代,绝不能留在这里。 想清楚后,她在马背上颠簸时,战战兢兢地叫了两声“王爷。” 可也许是马上听不清,林长宴竟然一声不吭,未做回应。 到了荣王府,他冷着脸将她从马上拖下来,一径拖到内院中去。 容不得她说话,她气喘吁吁地被推进他房中,看着眼前的布置与西江城的荣王府毫无差别,她莫名开始发抖起来。 仿佛她一直被困在这里,从未逃出去过。 林长宴将身上外袍脱了,背对着她,从容地在屋内洗手。 趁着间隙,她平复了呼吸,缓缓说道:“王爷,先前走得匆忙,唐突了王爷,这是我的错。我愿陪王爷几夜,只求王爷高抬贵手……” 话还未说完,林长宴猛地回身扑过来,夕阳下,能明显看到他手中拿着的匕首发出异样的光亮。 暮雪烟慌了神,仓皇后退间,已被他按倒在屋内的茶桌上。 她只能看得到他眼中的滔天怒意,像狂海的波浪,将她残存的理智冲刷到一干二净。 匕首凌空刺下,贴着她的眼周落下,重重插在桌上。 劫后余 生,她心跳加剧,呼吸急促,双腿也软了,一滴泪顺着眼眶缓缓滚落,润湿了鬓发。 对比他沉稳狠厉的神色,她明显是输了。 他还是不说话,但手中动作一刻未停,将瘫软的她摔到塌间去。 先是将她发间残留的几根发簪一一除去,随后便开始层层剥去她的衣服。 暮雪烟看到他心口附近的伤疤,恍然记得这还是几个月前她留下的痕迹。 正心虚间,林长宴已经俯下身子,在她肩上落下狠狠的咬痕。 暮雪烟咬着牙忍着,尽量不发出声音,任由他发泄。 可他好像并不满意,而是越来越用力,直到她痛呼出声,他才松开口,眼中猩红一片,像嗜血的恶魔。 随后,她背上渗出细微的汗珠来,轻声呢喃道:“疼。” 疼?他动作并未中止,反而愈加激烈。 她逃跑,导致他成了整个大良朝的笑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也会疼? 看着她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别过去不再看他,他却伸手将她的脸扳正。 “看着我。”这是他进门来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沙哑。 “我要你写一封信。”他继续说。 看到她不解的神情,他忽然拦腰将她抱起来,两人共同坐在床边桌旁的凳子上。 桌上早已备好了笔墨,不知道是不是为她专门备的。 暮雪烟后背贴着他滚热的肩颈,不觉乱了呼吸,笔都拿不稳。 “写。”林长宴命令道。 见她不动,他略抬了抬腰腹,她便方寸大乱,扑倒在桌上。 “写,你抖什么?” “我……不知道写什么。” 林长宴便用右手执着她的右手,缓缓写下一行字。 “暮雪烟自愿放弃嘉然戏院经营,嫁入荣王府为侍妾。”及至写道最后,暮雪烟才回过神来。 “这不能写……”她还没说完,林长宴便执了她的手按了印泥。 只恨她浑身瘫软无力,只能任由他摆布。 林长宴做完这一切,神情稍有平复,他又将她拦腰抱到榻上。 暮雪烟只觉得眼前所有事物都跟着晃动起来,她的手伸到半空,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可一切都是徒劳。 她像缺氧的鱼儿离开了水,张着口大口呼吸着。 林长宴才离开,她得了自由,便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扑到桌上,将方才写的信撕得粉碎。 林长宴不可置信地回身一看,语气冰冷:“看来你还有力气,本王横竖也无事,可以陪你慢慢写。” 晨起时分,暮雪烟艰难地从床榻上爬起来,浑身像被车碾过一样酸痛。 林长宴已经不在屋内了,她找到自己的外衣,摸到里头包裹的药盒子,忙拿出来,生吞了一颗。 没想到赵明宇带来的药派上用场了,她苦笑。 知道这一关难过,没想到会这么难过。 昨夜林长宴掐着她的腰,逼她同意放弃嘉然戏院之事。 “王爷,其他都能答应你,就这个不行。”她轻声说道。 林长宴面上恨意渐浓,他不问她为何不同意,却忽然俯下身对她说道:“本王明日一早便将你赐给谢景,如何?”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惊得她想要坐起身来,却被他按回去。 “为何?”她问。 “什么为何。”林长宴冷笑一声:“你只不过是本王的姬妾而已,谢景劳苦功高,将你赏了他也是人之常情。” 将她赏给谢景,她一定会死得很惨,她不信他不知道。 “既然你这般不愿在本王身边,本王何不成全你。”林长宴箍住她的脖子,轻声问:“怎么,你若是肯留在本王身边,本王没准会考虑放你一马。” 暮雪烟心死了,她恨极了这个霸权欺凌的时代。 再后来,无论林长宴如何逼她,她都没有再发出声音。 后半夜,林长宴折腾累了,便将她禁锢在怀中入睡。 力道太紧,她呼吸都不畅快。 正想着昨晚这些不痛快的事,外头进来了瑶儿和细儿,她们都不敢看暮雪烟,只是将房中杂乱之物收拾妥当了。这才将洗漱之物端进来。 第32章 暮雪烟也不看她们,只轻声问道:“王爷呢?” “王爷在书房里,同谢大人商议事情。”瑶儿开口说道。 暮雪烟有时候真恨自己的洁癖,她一边洗漱,一边流着眼泪。 可能过一会儿,林长宴就要把她送给谢景了,她便会长久留在这里,再也回不去了。 她从未做错过什么,却要无端受到这样的对待,真的不公平。 她为自己感到委屈。 待装扮完毕,她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面色憔悴,形容枯槁,却不得不用细腻的化妆品装点起来,做出一朵娇花的样子。 她觉得厌烦,索性站起身来,想要出去走走。 才走到门口,便听到外头瑶儿和细儿轻声问候:“王爷。” 听到林长宴的脚步声逼近,暮雪烟一时间慌得站不住,转身便回了屋内。 可她能去哪里,无处遁逃。 林长宴看着她战战兢兢的样子,不露声色地问道:“可想好了?” “来人,把她的一应物什收拾了,送到谢景房中去。” 这话声音不大,但足以使她吓得一激灵。 想来瑶儿和细儿并未听到,她们仍在外头忙活,不曾进来。 林长宴见她还在瑟缩着,便上手来拉,口中催促道:“还不快些,叫谢景等急了怎么办?” 她拉住自己的左臂,向后一拽。林长宴察觉到她的抗拒,显出一副意外的样子问道:“怎么又不愿了?昨儿夜里本王问你,你明明是默许了,如今又后悔了?” 她缓缓抬起眼眸,对上林长宴玩味的神情,低声问道:“王爷一定要这样吗?” “是你一定要对本王这样,不是本王先对你这样。”林长宴敛了神色,冷漠地说道:“先前本王对你好,可你不还是不领情。若是这样,何不尽早去了,免得碍眼。” 罢了。她轻叹一口气,主动向外走去,才走几步,便被林长宴按住了肩膀。 她不管不顾地继续往外走,却被按得死死的。 回身瞪他一眼,她不满道:“王爷又怎么了?” 下一刻,她便被林长宴拖回来,仍按到榻上去。 她只是闭着眼转过脸去,不与他对视。 林长宴并不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副精致的锁链来。 暮雪烟忽然觉得小腿一凉,她爬起来看时,只见她的小腿被一条长长的金色锁链拴在床头,锁链仅有两米左右的长度,她能活动的范围最多到书桌旁。 林长宴后退了几步,像在反复观赏自己的猎物。 他很满意。 暮雪烟猛地用力拉扯着锁链,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撼动分毫。 恐惧感从心底生出来,她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林长宴。”她站起身来,轻声说道:“你放了我。” 她扑了个空,又坚持不懈地冲上前去,嘶嚎出声。 “你放了我!”她不甘不愿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囚禁在这里,这不该是她的宿命。 林长宴摇摇头,迎着夕阳的光,他身上的阴影被放大了。 她太不安稳了,像条鱼,放到水里倏忽就会不见。 与其丢了再慢慢找,还不如稳稳地放在自己房里。 更何况,她的命是他用极其重要的东西换来的,如今她便更不能丢。 林长宴转身离开了,留下她一个人瘫坐在地上。 第29章 第29章洗澡 暮雪烟一个人抱着双膝坐在地上,从夕阳到日落。 期间,瑶儿和细儿多番进来劝说,她都无动于衷。 送来的饭菜纹丝未动,她吃不下。 期间仅有的几次要上厕所,还是瑶儿抬了恭桶进来的。 她只觉得羞耻万分,仿佛她是一条被拴在院门处看家的狗一样。 这个枉顾人心的时代,她当真是受够了,想要回 现代的想法愈加迫切。 还好阿成和阿云出去了,若是他们两个真能寻出一丝出路来,也是好的。 可现下如何与他们联络呢?别说他们,便是天冬和云华,她也看不到摸不到。 她烦乱起来,用力扯动着小腿上的链子,想要把它弄坏。 可惜,片刻之后她便放弃了挣扎——整日未曾吃饭,且浑身酸软,根本就没有力气。 屋内光亮渐渐黯淡下来,外头许是到了传晚膳的时候,时而有几个人走来走去,传唤着各种命令。 那声音不像真的,暮雪烟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幻听了。 随即又静下来,黑暗逐渐聚拢而来,并没有人进来点蜡烛。 眼前漆黑一片,她的听觉便异常灵敏。远远地,似乎是林长宴在院中讲话。 “她怎么样?” 回答他的应该是瑶儿:“回王爷,暮小娘不吃不喝,一个人坐了一整日。奴婢们劝了,但她也不说话。” 脚步声愈来愈近,她没来由地慌了神,闭上眼睛,将脸蒙在腿上。 一阵脚步声在屋内响起,随即她闻到了蜡烛燃烧的味道,丝丝缕缕地浮现在周边,预示着危险也随之而来。 又是一群人稀稀拉拉地进来,抬了一个比较重的东西放在她面前。 及至房间内彻底安静下来,她才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缓缓从外厢走到她面前来停住了。 腿上细微的触觉使得她抬起头来,正看见林长宴慢条斯理地将链子拆下来,放到一旁的桌上。 她重获自由,第一反应便是往外跑,奈何腿软无力,根本跑不出几步。 林长宴不慌不忙地拦在她身前,轻声说道:“洗澡。” “我清晨洗过了。”她想拒绝,却被林长宴抓住后肩,他不慌不忙地将她的衣服一件件剥离开来,露出乳白色像荔枝一样的果芯。 随后,她被缓缓提起来,放进热水里。 虽然已经晚春时分,可暮雪烟独自一人在屋内也觉得有些凉意,温热的水快速吸收了寒冷,她抱着肩,打了个寒噤。 下一刻,林长宴也裸身进来,溅起的水花迷了她的眼睛,她慌乱地把眼睛闭上,不想面对他。 两人相对而坐,静默片刻,林长宴开口问道:“怎么不洗?” 暮雪烟不语,缓缓背过身去,低头用手将水撩起来,清洗着肩颈处。 林长宴还未细瞧过她光洁的后背,如今乍一见,莫名又多了几分焦躁。他凑上前去,从身后揽住她的肩。 暮雪烟轻呼一声,可肩膀已被他箍得死死的,掰都掰不开,只好软下态度,低声恳求道:“王爷,我今天身子疼,能不能缓几天?” 林长宴沉声道:“本王只是替你洗澡,你怕什么。” 说罢,他用手舀水,轻泼在她身上。 洗着洗着,暮雪烟察觉到他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只好一边躲闪,一边恳求。 “王爷,疼。” 许是带有些许娇嗔的语气刺激到了林长宴,他忽然站起身来,将湿淋淋的暮雪烟抱在怀里。 “看着本王。”他以这样的姿势站立,但神情却格外严肃庄重。 “你答应本王,今后永远不会再跑了。”他低头去吻她的肩,声音含糊:“能做到吗?” 暮雪烟犹豫了。 此时并非不能说假话,可是假话出口了,以后要往回收,就太不好办了。 就像上次一样,她先是假意同意做侍妾,结果后脚逃了,这类的事情只是权宜之计,只会激发更多的矛盾和索取。 她不敢再赌,也没时间再陪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了。还不如一开始便将话讲清楚了,她好专心去处理自己的事。 见她犹豫,林长宴已然猜到了她的答案,他想不通。 为何世上女子都求之不得的进荣府享尽荣华的机会,她却视如草芥?他林长宴已经仁至义尽,从未追究她之前做过的错事,可她? 她到底想要什么? 想到这里,林长宴才蓦然发现,自己对她的了解和掌控度极低。 一种不安和无力感油然而生,就像人无法抗衡白天和黑夜交替一般无奈。 他原本期待的神情逐渐冷下来,就连她都感觉到一阵寒意——或许是洗澡水凉了的缘故。 他将她放在澡盆边,顺手拿了干毛巾来,替她将打湿了的发尾包起来。 暮雪烟见他神色黯然,不免低声试探道:“王爷,不如,我们谈谈?” “谈什么?”林长宴冷笑一声:“说陪本王三晚,用来抵消罪过吗?” 才说完,他又想起昨夜听到这句话时候的怒意之盛。 “不是。”暮雪烟见话头不对,只好匆匆解释道:“是我一直以来想做的事。” “你想做什么?”林长宴一边替她擦头,一边问。 “我想开一家在大良朝远近闻名的戏院。”她尽量带着憧憬轻声说道。 “简单。”林长宴答道:“待本王登基,你想开多少家便开多少家。” “只是现在你须得在荣王府好好待着,不再逃,留在这里生个一儿半女,我会向皇上秉明,叫你做个侧妃。”林长宴说完,又问道:“能做到吗?” 第33章 暮雪烟张张嘴,有些话还是没能讲出来。 她不知道古人对女子相夫教子这一套居然这般信奉,讲来讲去一直绕不开这个议题。 叫她在荣王府不得出门也就算了,竟然还叫她添个一儿半女?简直是不想让她活了。 察觉到她的迟疑,林长宴扳着她的肩膀,使她面向自己:“说话。” “能做到吗?” “本王给你的选择已经是寻常女子做梦都不敢想的,你究竟在犹豫什么?” “为什么不说话?” 他在逼她做决定,她心中如明镜一般。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叫他察觉到半分妥协之意。 “做不到。”她低着头,声音细如蚊蝇。 林长宴手上的动作停下来,他右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 “再说一遍?” “做不到。”她对上他的眸子,清亮的声音传来:“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差一点,她就说出来自己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事实,可她刹住了。 若是说出来,只怕会叫他以为她疯了,或是更加疯狂地不叫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 “好,很好。”林长宴不怒反笑。 她头上半湿的毛巾被他扯下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下一瞬,她被他推着,整个人跌入无措的冰冷中,眼中只余下他高挺的身影,隐隐带着不容反抗的怒意。 后背抵着墙面,她蜷起身子,想要把他推开,可惜只是徒劳。 与昨日的急迫完全不同,林长宴放缓了节奏,与她耳鬓厮磨,纠缠不休。他们两人此时若是被人看了去,定然以为是甜蜜佳偶。 暮雪烟的发梢仍在滴水,她恍然看着发梢的水缓缓流在他的脸和肩颈处,他视若无物,只是盯住她,满目都是她。 不信她这样无情,两人都已有了床笫之事,她竟然还能面色清冷地说:“做不到。” 看着她勉强镇定的神色,他眼中出现了一抹狠厉之色。 想叫她臣服,希望她乖乖听话,可偏偏,又被她桀骜不驯的样子吸引打动。 他也不知道究竟着了什么魔,第一次将身心全部倾注在一个女子身上。 许是她撑不住了,他这才放她下来,重回塌间。 是夜,艰难的时刻已去,暮雪烟听见林长宴在她身边发出熟睡的呼吸声,她心下稍安。 捻了一颗药出来,急切地送入口中。 还好那盒药是整盒的,还能撑一阵子。 只不过,究竟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说服他,她并无半分把握。 他 忽然动了动,她仍躺下,装作熟睡的样子。 他翻身过来,又将她牢牢拥在怀中,似乎这样才觉得安心,又沉沉睡去了。 暮雪烟睁大眼睛看着床幔,屋内星星点点的月光逐渐变成了天之将明的月牙白。无数纷乱的回忆涌入脑海,她一刻不停地迫使自己回想着现代发生的事。 她在现代的梦想是进到苏南剧院,身边有爸妈和朋友相伴,平安祥和度过此生。 她不想莫名其妙身陷这个时代,被权力和欲望裹挟,成为牺牲品。 她翻过身来看着他熟睡的面庞,心想,或许她可以杀了他,然后一走了之。 不行,这个念头马上被强行压下去——回现代的方法还未寻到,这时候杀了位高权重的王爷,简直是自寻死路。 银白皎月在乌云中翻涌,不知闪过了多少人的心事。暮雪烟听着自己的心声,一字一句地在心里说道:“我叫谢倾闻,21岁,是苏南大学的戏曲生,好朋友是王沛然,我想毕业后进入苏南剧院工作,买好了房子接爸妈来一起住。” 她默念几遍,方才沉沉睡去,梦里都是断断续续的心声。 第30章 第30章避孕 翌日一早,林长宴赶了去明芳公主府。 一是自公主大婚以来,他便再未去见过公主;二是他入住京城后,也未去拜见过。思来想去,都觉得于理不合。 明芳公主派人写了几次信件来,口口声声叫他多去看她。 林长宴心中也清楚,她既已大婚,断没有每日出来的道理。 入了公主府,只觉布置确与荣王府不同,四处小桥流水,风烟醉柳。许是明芳别出心裁,还专门围了一块空地用来种花。 春日暖阳拂过,那些花儿有些已然盛开,有些含苞待放,当真是美不胜收。 进得会客厅中,只见明芳坐在正座,旁边有一位低着头,清秀书生一般的人,不是石望春又是哪个? “公主。”林长宴以官礼见过,又冲着仓皇站起身的石望春鞠躬道:“驸马爷。” 石望春连连弯腰,明芳看在眼里,颇有些不满的神色。 “驸马何须这般恭敬,按理说应当是臣弟拜见才是。”林长宴略有些尴尬,伸手去扶。 “别拦着。”明芳不屑道:“他既乐意,便叫他拜。” 林长宴虚扶石望春的手臂尴尬的悬在半空,石望春的脸色也红了起来。 此时,林长宴透过他宽大的衣袖,隐约见他小臂上竟有一道青紫色的淤痕。 来不及讶异,石望春已低头说道:“回王爷,回公主,若无旁的事,我便先退下了。” 明芳并未说话,也不看他。 石望春尴尬地退下后,林长宴这才坐下,禁不住用手扇了扇风。 “怎么了,我这公主府热着你了?”明芳嘲讽道。 “长姐。”林长宴见四下无人,低声说道:“你又犯了脾气了?” 明芳长舒一口气,这才忍不住打开话匣子,一五一十地数落起来。 “知道的呢,说他这是田园情操,回归自然。不知道的呢,倒以为我明芳公主招了个种地的。”她说到激愤处,忍不住拍着桌子。 原来公主府中那块用来种花的地是石望春亲自开垦的,林长宴抿起嘴角,点头笑道:“我说呢,我还以为长姐是闷在府里闲来无事做呢。” “瞧瞧?你说是不是离谱?”明芳两手一摊,又说道:“新婚夜,像个小媳妇一样在地下躲着,我叫他好歹去榻上睡,他硬是不肯,硬生生在地上站了一宿。我夜间起来叫丫鬟倒水,一不留神看见他,给我吓了半死。” 林长宴忍不住扶额笑,半晌才勉强抬头道:“新婚郎君,羞涩也是常事。”他俯下身,继续说道:“可长姐也该看着吏部侍郎石井月的面子上对人家好点,没必要打他吧?” “打他?”明芳的神色委屈至极,她仰着头喊道:“我哪里敢打?平日里好不容易碰到了,人家都是躲躲闪闪的,何曾叫我挨过边?” “你说的是他小臂上的伤?”明芳公主白眼一翻:“那是人家前日犁地的时候被锄头砸的。” 林长宴彻底忍不住了,他身子抖动起来,尽力不发出笑声。 “你还笑。”明芳咬牙切齿,恨不得过去拧他的肉。 “长姐性子烈,要我看的话,驸马这性子倒是很配你。”林长宴笑道:“长姐也该多多体谅才是。” “哦?”明芳瞪他一眼,口中说道:“那你对暮雪烟可有多多体谅?” 林长宴笑意隐去,低了头不再说话。 “我可是听说你把人家用链条绑在床边,可有这回事?” “长姐,你又听瑶儿和细儿胡说。”林长宴无奈,他知道明芳通过她们两个传递信息,可他管不了。 “我可告诉你,暮雪烟绝对是个好姑娘。”明芳伸出一只手来指着林长宴,警告道:“她先前虽说逃跑,可人的心伤了便是伤了,是无法弥补的,这一点你须得记好。” 他被指责到烦了,这才低声说道:“长姐放心吧,我只有分寸。” 回府路上,林长宴默默想着明芳公主的话,倒觉得有几分道理。 对暮雪烟的态度硬了几日,若是软下来,没准还有回旋的余地。 他这样在心里想着,面上自然显出几分柔和,心下里也畅快了不少。及至行至内室,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 瑶儿和细儿在一旁伺候着,林长宴随意扫了一眼,竟意外地发现她们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似乎在犹豫为难着。 “怎么了?”他随口问道:“她又没吃饭?” 榻上趴着的人无声地爬了起来,面上一片死寂,似乎被说之人与她无关。 瑶儿犹豫许久,方才走上前来,手里拿着一个样式怪异的纸盒,纸质粗硬,不知道装着何物。 “王爷。”瑶儿轻声说道:“今日奴婢偶然发现暮小娘在悄悄吃这个东西。” 她发现之时,暮雪烟也曾百般央求她不要告诉林长宴,可她担心若是不说,日后酿成大祸。 思来想去,还是说了,她觉得自己做的没错。 林长宴看了一眼暮雪烟,见她的脸色煞白如雪,不觉也添了几分疑心。 “这是什么?”他拆开那纸盒,见里面是从未见过的材质,硬且划手,里头包裹着一粒一粒的圆形颗粒。 第34章 “可有寻太医问过?”他问。 “回王爷,晌午奴婢亲自去太医院问过,无人识得此物。”她补充道:“就连经验最为老道的王太医都没见过……” “你们都出去。”林长宴沉了脸色。 他捏紧手中的纸盒,走到暮雪烟面前,低声问道:“你如实说,这是什么?” 无形的压力逼近,暮雪烟微微抖了抖肩。 她今日被发现时,极为懊悔。 她恨自己为何这般不小心,竟然被贴身丫鬟发现了去。 她恨自己心理素质不够强大,竟然白天还想着再吃一颗,以免有身孕。 “是补身体的。”她轻声说道。 林长宴细瞧着手中的东西,发现上面竟然有几行比蝇头小楷还要小几倍的字体,虽不全部看得懂,可“避孕”两个字他还是识得的。 “暮雪烟,你当本王心智缺失?”他将药轻轻扔在地上,却狠狠踩在脚底。 怒气在胸腔翻涌,方才想的柔情蜜意全都抛诸脑后了。 他不是不知道她不愿意生孩子,可心里想是一回事,明晃晃地做出来便是另一回事了。 这在他看来无疑是一种羞辱。 他到底哪里不好,惹得她这样针锋相对? 他左手托住她的后颈,使她的视线与自己持平。通过她的眼神,他想要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本王本来还想缓着些待你。”他声音中沾染了怒意,愈加浓郁:“看来不必了。” 疾风骤雨顷刻将至,暮雪烟一改往日逆来顺受的样子,她极力躲闪、逃避。 林长宴却不容她有丝毫挣扎,强势捉了她,任由他摆弄。 “林长宴。”他听到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能不能把我当个人?” “当个人?”他先是诧异,随后又轻蔑地笑起来。 “本王待你已经很好了,是你不把本王当人。”他丢下这句话,不再讲话,只将情绪发泄在沉默的攻势之中。 虽然背对着他,可他知道她一定已经哭了。 若是往 常,他便会放缓,放她一马,可今日他愈发疾进,直到她在他身下溃不成军,涕泗横流。 他觉得心中畅快。 “林长宴,你也就这点能耐。”她忽然沉声说道:“你在别处奈何不了我,就这样折辱于我。” 她回过头,目光中带着怨毒与坚定:“我发誓,即便是我怀了你的孩子,也会想办法打下来!” “你别想叫我给你生孩子,你做梦!” 这几句话无疑像敲在林长宴心中,警钟大作,一时间思绪纷乱,就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好。”他迫使自己平静下来:“那本王就看看你能不能说到做到。” 暮雪烟好似在噩梦中,夜间几次醒来,都恍惚还以为自己仍在林长宴的桎梏中,令人窒息。 他毫不疲倦,像被激怒的猛兽一般发泄着怨气。 暮雪烟知道他想要从身体和精神上双重摧毁她,叫她心甘情愿地留在荣王府。 可她偏不。 她打小便是性子倔强的人,老师和同学们都知道她虽话不多,可要做的事势必是要做成的。 林长宴越是折辱,她越是觉得不能屈服。 她不能怀孕,这是毋庸置疑的,眼下避孕药已经没了,那便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 她一直不清楚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或许只是一个可以玩弄的侍妾?还是动了真感情的女人?她以往不敢赌,可现在却不得不赌了。 林长宴被悄声饮泣的声音吵醒,他坐起身子,自己也觉得有些过火,便勉强压低了声音问道:“还在委屈?” 暮雪烟背对着他,并不回答,只是背影还在隐隐抽动。 林长宴去拉她的肩,她只是扭转腾挪不转过身来。 “好了。”他放缓了语气,声音慵懒:“是本王错了。” 他再去捞她的肩,她竟极为罕见地顺从了。 她顺势靠在他的怀里,虽面色不豫,仍在闭着眼睛默默流泪,可他从未见过她这样躺在自己怀中,顿觉心软了。 “王爷。”她睁开眼睛看着他,半晌才勉强说道:“真的是王爷错了?” “是,是我错了。”他的声音愈发软下去,低着头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吻。 第31章 第31章玉碎 第二日清晨,瑶儿才要进去伺候,便被闻风赶来的孙洪叫住,说了一顿。 “瑶儿,不是我多管闲事。”孙洪将声音压得很低,可语气中满是平日里不常见的急躁:“这件事是你错了。” “回孙大人。”瑶儿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总要对王爷知会一声,不然若是真有什么事,奴婢们担待不起。” 孙洪双手交握,左手打在右手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们两人的事,你莫要在里头掺和。”他痛心疾首地教导。 “奴婢瞧着,今儿早上破天荒的,他们头一回在一起用膳。”瑶儿悄声说道:“想是昨儿夜里和好了罢?” 孙洪还想说什么,只见林长宴出来,神色颇为平和。 “进去伺候。”随着一声令下,瑶儿疾步走了进去。 孙洪有些焦躁——他忘了提醒瑶儿和暮雪烟道个歉了! 瑶儿进得里头,见暮雪烟在榻上坐着,她悄悄看着,竟没有锁链在身上。 暮雪烟神色平和,见到她也未发作,只是轻声说道:“打水来与我洗漱。” 瑶儿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她踌躇半晌,还是跪下去,低声说道:“暮小娘,奴婢不是有心的。” 暮雪烟默默盯住她,看着她姣好的容颜和惶恐的面容,不置可否。 有心还是无意,她都不在意了。 “起来。”她轻声说道:“我不追究。” 及至洗漱完了,暮雪烟第一次主动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镜中的容颜,轻声吩咐道:“按照府里侍妾的样子装扮一下。” 她见瑶儿和细儿都有些束手无措,还自顾自地轻声解释道:“往日里蓬头垢面惯了,其实该有的规矩还是要立起来。” 瑶儿知她爱素净,特意选了淡雅娴静的妆面,又挑了几只翠玉簪,却被她拦住了。 “平日里便只有素玉簪子?”暮雪烟不满道:“我不信这偌大的王府里连点金子都没有。” 她回身对着镜中的面容,双手拂过面颊:“都是惨淡的颜色,衬得我的脸都憔悴了。” 瑶儿恕罪心切,忙将平日里不常用的金簪全都拿出来,任她挑选。 暮雪烟一支一支挨个看过去,冰凉的触觉一直传到心间,她挑了几支坚硬又锐利的。 “就这几只罢。”她往椅背上一靠,待她们装扮完毕,幽幽问道:“王爷今儿去了何处?” “说是办公事去了,不知去了哪里。”细儿见瑶儿不敢多语,便替她答道。 “你们都退下。”暮雪烟面色冰冷下来:“瑶儿去膳房亲手替我炖羹汤,不到三个时辰不准回来。” “细儿就去外头书房洒扫,不叫你也不要回来。” 她仿佛忽然发了疯,怒意上涌,冷笑道:“平日里一个两个装扮成这样,当我不知道存着什么心思?”她刻意这样说,目的便是让她们两个不敢轻易回来。 细儿想要开口辩驳,被瑶儿拉住了。 “奴婢们即刻便去。” 四周终于安静了。暮雪烟迫不及待地将最尖锐的那支发簪拔出来,握在手心。 手腕处的皮肉紧实,挑动几次都不得要领,只是稍微红肿了些,并无大碍。 她有些急了,咬着牙,右手抓着金簪,奋力向左手手腕刺去。 噗的一声,金簪刺破皮肉,她起初只觉一阵冰冷,随后便是尖锐的剧痛传来。 她额上青筋暴起,忍不住闷哼一声,随即又迫使自己住了口。 忍着疼将金簪拔出来,任由温热的血汩汩涌出,她瘫坐在地上,任由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流逝。 可是,她并非医学生,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有多严重,她内心泛起一阵警觉——自己不会就这样悄悄死在这里了吧? 血还在流,她在地上匍匐,及至到了书桌下,探出手去,摸到桌上一个冰凉滑腻的柱状物,想来应当是放毛笔的笔筒。 她把它扫到地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本非什么特殊日子,荣王府的人却一波一波奔走劳碌,似乎有极其重大的事发生。 孙洪跳着脚儿,赶着叫瑶儿去寻太医,才吩咐下去,又叫她回来。 他自己去。 太医院的王太医正赶着吃午膳,被孙洪看到,一个健步捉了回来。 “王太医,王太医。”孙洪苦着脸搓着手,连连央告:“您先跟我到荣王府去一趟成么?” 王太医和孙洪交情不错,见他这副神情,知道是出了麻烦事,当下也不多问,只拿了药箱就走。 “怎么了,荣王爷出了事?” 孙洪沉吟半晌,摇头叹道:“不是,那姑娘你见过。” 第35章 王太医顿住足,想起记忆中那位凄惨的姑娘,默不作声,又跟了上去。 “王太医,有件事算我求你。”孙洪一边走着,一边对王太医低声耳语几句。 王太医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他下意识地拒绝道:“不成,万一王爷生了气,把我杀了怎么办。” “我这把老骨头虽然死不足惜,但家里还有孩子要养。” 孙洪焦急地辩解道:“我们王爷倒不是那样人,你放心,若是他生气,还有我呢。” 见王太医不吭声,孙洪从随身带着的荷包里掏出几锭银子来,搭讪着往王太医袖中塞。 “王太医,您看看?”孙洪带了十足的小心。 “你这是作什么。”王太医猝不及防,皱着眉将他的手推出去。 “我行医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要求。”王太医有些生气起来,瞪着眼埋怨道:“你做这些倒是为了什么?” 孙洪扶着王太医进了轿子,见四周没有旁人,这才低下头来,悄声说道:“你不知道,我们王爷这性子着实古怪。” “若说他看上这暮姑娘,那显然是有的,可 这暮姑娘颇有些风骨,一旦有哪里不顺着他,他就……“孙洪连连叹息,解释道:“长此以往,暮姑娘今日的局面也是正常。我看在眼里,想要改变,可又无从下手,因此才想到了这么个主意。” “你是说,叫王爷以为她死了,从而丢开手,两人各自过各自的?”王太医似懂非懂。 “不是。”孙洪摆手道:“叫王爷以为她死了,才知道她的重要性,以后对她好歹能收敛一下性子。暮姑娘若是往后悟到了王爷的心思,不再寻死觅活了,那岂不是天下太平?” 孙洪看着王太医恍然大悟的表情,悄悄擦了擦汗。 自从暮姑娘进荣王府之后的这几日,林长宴何曾静下心来干过事情,这些孙洪都看在眼里。 若是不解决了这个疑难,只怕以后也没个安生。 孙洪想到这里,又百般央告了王太医,许给他万千的好处,把他的善举说的天上有地下无,终于把王太医说动了心。 “我只答应试试。”王太医无奈道:“若是不成,那便没办法了。” “好说好说。”孙洪连连点头。 荣王府内的气压低得吓人。孙洪领了王太医,只敢低着头进得门中。 林长宴已经得了消息,他赶回来的时候,只看到面色惨白的暮雪烟人事不知,躺在床上。地上一大滩冰凉腥湿的暗红色血液,看得人心中一颤。 这血迹,是孙洪刻意叫丫鬟没有清理的,目的就是叫林长宴瞧瞧。 孙洪和王太医都存着一百个小心,王太医顾不上寒暄,忙诊脉。 过了半晌,他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珠,内心却有些释然——人活着,只是有些失血过多。 他抬头看了一眼林长宴的脸色,只见他面色阴沉到吓人,换做平时,想来无人敢同这样的荣王爷讲话。 “怎么样?”他声音嘶哑。 王太医才要开口,余光看到孙洪殷切的目光,心下沉了半晌,先是站起身来,又缓缓跪下去。 “王爷,老朽无能。”他颤抖着嘴唇抬起头来:“这位姑娘失血太多,怕是……无力回天……” “胡说!”林长宴上前一步,抓住暮雪烟的衣袖。 “醒醒!”他大声呼喊着,又对身后的孙洪说道:“再去太医院叫太医来,快去!” 孙洪应了一声,却并未着急去,而是红着眼眶,轻声说道:“王爷,您节哀。” 一句话彻底刺激到了林长宴,他发狂般回过头来,大声吼道:“滚!” 所有人均是一震,在孙洪的示意下,悄悄退了出去。 王太医还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林长宴哑着嗓子,轻声叫他起来。 “无论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救活。”他失了尊贵王爷的体面与矜贵,一反常态地蹲下身来,亲自拉王太医站起来。 “请太医尽力,林某不胜感激。”他喃喃说着,像是失了浑身的力气。 “王爷言重了。”王太医惊疑不安,只得站起身来,装作在药箱里寻着什么。 回头看林长宴,他已经瘫软在地上,直直盯着榻上之人,不发一声。 原来她昨夜哭过之后那样的温柔小意,一脸温顺地躺在他怀里诉说柔情,哄着他除了锁链,这些都是假的。 他还以为他们之间的坚冰就此化解,再无半分龃龉。 看来他还是不了解她,到底是怎样的执意,叫她宁可放弃自己的生命,也不肯在他身旁多待一瞬? 他怔怔地想着,只觉一阵焦灼的痛感,从心口蔓延而上,他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腔,只觉不能缓解万分之一。 这次打击远非寻常,更是远胜她逃了的那日——她好歹还活着。他知道她在大良朝的某个角落过得好好的,虽未见面,心里也是带了期盼的。 如今一切希望都成空了,他看着榻上的她安静沉睡的侧颜,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往后该怎样过。 第32章 第32章谈判 王太医整整忙活了一晚上。 从晌午到荣王府,到丑时三刻,一直在忙碌。 先是施针,再又开了补药,叫人去抓药熬药。 林长宴熬红了眼,但对孙洪求他去歇息的话语恍若未闻。 “王太医,为何她的手还是这样冷?”他低声问。 “失血过多之人,身体必然失温,这也是常有的。”王太医心中有愧,他缓缓解释道。 林长宴不再说话,只是用双手握紧了暮雪烟的手,试图给她一些体温。 孙洪见林长宴的脸色也白的吓人,颇有些过意不去,便扯了扯王太医的衣袖,问道:“太医,暮小娘的病情如何了?” 王太医看了一眼他的神色,这才轻声说道:“若是天明能醒,那便算是熬过了。” 他看了一眼如同死水焕发生机的林长宴,告诫道:“只是这位姑娘如今命悬一线,身体自然遭受大挫。往后若再有一次这样的事,便真的无力回天了。” “请太医先在荣王府休憩。”孙洪看了一眼林长宴,方才带着王太医下去。 一时间,内室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林长宴摸着暮雪烟冰凉的手臂,又向前坐了坐,这才发现她整具身体都是冰凉的,仿佛永远无法捂热。 他心慌起来,索性将她整个人托起来,小心向里侧挪了一段位置出来。 他坐进被中,尽量用自己的身子罩住她。 很快,固定一个姿势便叫他半边身子都麻了,可他咬牙撑着,一动不动。 心中的良知渐起,疯狂叫嚣辱骂自己:林长宴,她人都成这样了,你如今做出这副样子来给谁看。 他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闻到她身上传来的幽然花香,正是内室常用的熏香味。 她在这内室被困了几天,身上自然也沾染了香味,只是不知这些花香过些时日还能否存留。 他夜间半睡半醒,只依稀记得自己连续做了几个噩梦,都是关于她的。 鲜血并不少见,但那一泊属于她的血,却叫他见之惊心。 他猛然惊醒,见外头天似明非明,怀中的她面色似有向好,不若睡前那样苍白了。 他欣喜若狂,颤抖着手将她放下,又去摸她先前冰凉透骨的手。 手也暖起来了。 他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怕惊了她,穿上鞋子向外走去。 “孙洪。”他对着门口值夜的黑影问道:“几更了?” “王爷,三更天了。” 听完这话,他恍然间回头,仿佛听到榻上的人传出了一丝动静。 他简直不敢相信,忙冲上前去,同时叫孙洪把王太医请来。 暮雪烟浑身无力,像是经历了一场艰难的战役,才好不容易同噩梦中的妖魔切割开来。 她微微睁开眼睛,手腕上的钝痛提醒着她先前发生的一切。 转过脸来,茫然地看着眼前满含热泪、惊喜万分的人,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不要说话。”林长宴对着她摇摇头,见王太医站在身后,这才让开身子。 几乎一整日的焦心灼肺,使得他掏空了心神。他忍不住走到外头,小心地将眼角的湿意抹去。 经此一遭,他才知道什么叫痛彻心扉,也知道自己是这般脆弱。 更知道了暮雪烟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不知何时,她竟然已经到了这般重要的位置,可笑他一直恍然不知。 “王爷。”王太医将手写的药方拿出来,轻声说道:“这副药方有益气补血之功效,煎药后每日 喝三次。” “创面要保持清洁,不可淋了水,每日换一次纱布。” “若是将来创面结了疤,便用这个药膏涂一涂,可消肿去淤痕。” 吩咐完这一切,王太医又看了一眼林长宴,想起昨夜孙洪嘱咐他的话,硬着头皮说道:“王爷,小娘子心气不畅,平日里忧思难眠,切记不要再多添烦忧,以免伤身费神,恢复减慢。” 第36章 见林长宴点点头,王太医才说:“告辞。” 不等林长宴说,孙洪自觉地冲出去,备了一份丰厚的银两给王太医。 “‘神医济世,妙手回春’的招牌,明儿我亲自送到太医院去。”孙洪眼中都是笑意。 王太医脚下生风,半晌才哼了一声,不悦道:“昨儿我险些就没命了,以后王府这差事还是叫旁人来才好。” 孙洪陪着小心,一路送出荣王府去。 林长宴叫人熬了药,亲手端到暮雪烟床前去。 及至到了床前,只剩他们两人时,他这才觉得有些莫名的心惊。 舀了一勺汤药,送至她嘴边,她却摇了摇头,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示意自己来。 她在榻上躺了一晚,躺得头晕目眩,觉得还是坐起来好。 林长宴忙拿了靠背放在她身后,轻声说道:“小心。” 暮雪烟坐稳了,只觉得眼前虚晃,心间颤动,她知道自己这次有些玩大了。 可看林长宴的神色,这次她似乎赌赢了。 她伸出手去,半晌都没等来他递过来的药,诧异间抬眼一瞧,见林长宴端着药碗,尴尬地站在那里不动。 “我来。”他小声说。 “真不用了。”她礼貌点头,表示他的关心她收到了。 接下来便是要划清界限的时候,怎能容忍他再做什么看似亲密的举动。 她从他手里把药碗端过来,拿起汤勺轻轻抿了一口。 虽苦,但好歹是补身子的中药,她须得喝。 皱着眉把汤药灌下去,林长宴马上端走了空碗,又将桌上准备好的红枣汤拿来。 “王爷不必这样。”她用手帕擦了嘴,轻声说道:“我自己来就好了。” 喝完红枣汤,林长宴又端了一碗鸡汤上来。 “我吃不下了。”她微微有些无奈。 “你这几日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还是吃一些的好。”他甚少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讲话,引得她难得多看了几眼。 “晌午再吃吧,现在真的吃不下。”她看着林长宴把鸡汤放在一边,这才开口说道:“我想休息一会儿。” 她闭目养神,过了许久,无意间一睁眼,发现他还在旁边站着,不觉心中一惊。 他虽笔挺直立,但身形上却仿佛有千疮百孔,嘴唇颤动着,过了许久才勉强说道:“我到底哪里不遂你意……” 暮雪烟没想到他这么快便要同她讨论这个问题,这样也好,快刀斩乱麻,倒比拖泥带水来得效率更高。 “王爷细想想,无论在西江城还是京城,我到了王府后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她缓缓开口,沉静的话语中充满了哀思:“光是请王太医便有好几次。” “第一次,我被王爷捉到西江城的王府,王爷给我下了毒药。”她扭过脸去,仿佛不愿面对这段记忆:“这一次我可以理解,毕竟王爷怀疑我是细作,我有口难言。” “第二次,我被谢景打伤。”她艰难地回忆道:“这一次我也可以理解,毕竟那次王爷撞见我们同沈如春在一起,有疑心也正常。” “再后来,王爷要纳我为妾。”她终于抬眼看着他的眸子,清亮的声音回荡在内室:“王爷请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若是一个女子无端受伤几回,愿不愿意忽然间嫁给使她受伤之人?” “我自然是不愿意的。”她不等林长宴答话,便抢先说道:“我不愿意,到此时王爷也该收手,可王爷又派了谢景羞辱我。” 她胸腔起伏着,体内全部的能量都想要为自己鸣不平。 “王爷,我是个人,不是你眼中可以随意操纵生死的奴隶。”她神态坚定,轻声说道:“既然王爷要拿捏我,我能做主的只有自己的命。” “今后王爷若再有强迫之事,昨日的事还会再发生。我从始至终要的只是自由而已。”她昂起头来,对上他错愕惊诧的神情,心一横,继续说道:“如果王爷生气,大可以现在就杀了我。” 她本就虚弱,说完这些话只觉头晕眼花,眼前雪白的床幔仿佛生了金花,在她面前舞动着身姿。 她抬起右手,想要从头上拔出一根簪子,可摸遍了满头黑发,都没有找到一根。 她轻笑一声,放弃了找寻,心中明白,以后这内室怕是都不会有簪子了。 “没了簪子,还有腰带。”她的笑意有些疯狂起来:“没了腰带,还有高墙。没了高墙,还有毒药。” 她歪在靠背上冷笑:“一个人若想要寻死,没什么能拦得住她。” 他的面色从错愕再到愤怒,又想到昨日夜间的心如刀绞,不免按捺下去,强压怒火,低声说道:“等你好了,本王自会送你出府。” 她低着头不吭声,料想他必然还有下一句。 果然,他走上前来,又是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不过,每日本王会遣人去接你回来住。” 这样总可以了,白天他不强留她在王府,但晚间总要回来的吧? “不行。”她果断拒绝,看着他又逐渐怒意上涌的表情,她补充道:“若王爷实在对我魂牵梦萦,忧思难忘,我可以每月入府一回。” 她的语气实在讽刺,他虽难耐,但也无可奈何。 “还有。”她轻声说道:“我不同意怀孕,所以那日的药还请还我。” “另外,我不愿意同别的女人一同分享男人,若王爷哪日想娶别家女子,无论是正式议亲还是另娶侍妾,一旦有消息传来,我与王爷的关系就此了断。” 听了她这话,他的脸色骤然激荡起来,像是听了什么难以入耳的话。 她抬起下巴,从他指间挣脱开来,同时轻蔑一笑。 就知道他不愿意。 “若王爷生气,还请尽快下手吧。”她仰起头,斜在塌间,引颈就戮。 过了许久,都没听到他有任何动静,她再抬起眼皮,却见他闭着眼睛,像是在做什么艰难无比的决定。 “两日。”他咬着牙,缓缓说道:“两日回来一次。” “……”她气笑了。 他居然在这里和她讨价还价? “不行。” “两日有何不可?”他抓住她的肩,将她从榻上捞起来:“本王已经容忍你在外头过夜,你……” “王爷这话便错了,什么叫容忍?”她不耐地说道:“我与王爷的关系并非上了族谱的稳定关系,王爷你完全可以把我当成一个出卖皮肉的戏子而已,是自由身。” 说完这话,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 奇怪,只是现代正常的男女关系或炮友,怎么就这么难以形容。 “暮雪烟。”林长宴忍耐到了极限——她怎么能这样自甘下贱! 第33章 第33章重回 “就两日。”林长宴一转身,便想早些出去,想着就这样定下来。 “不行。”暮雪烟大声说:“每月最多两日。” 林长宴难以忍受,转过身来看着她。 “三日,这总可以了?”他目光如炬。 暮雪烟忽然有些想笑。 他们两人在这里斗嘴,像极了讨价还价的小学生。 “王爷。”她伸出手来,示意纷争停止:“我无意与你在这里争论不休。”她耐着性子想了想:“不如这样,每五日来王府住两日。” 就当社畜休个周六日,她在心中暗暗盘算。 林长宴沉默了半晌,脸色虽不好看,但没再继续纠缠了。 他走后,暮雪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林长宴这一关,她好歹算是过了,只不过付出的代价有点大。 也罢,以后就周一到周五在嘉然戏院,周六日来王府。若是林长宴有议亲, 她马上退出。 双方各退一步,这是他们彼此能接受的最好结果了。 来不及细思更深入的事情,她在片刻的满足中沉沉睡了过去。 往后几日,便是她精心在荣王府休养。林长宴虽会时不时来看她,可再也没有了越界之事。 休养了几日,她已经觉得好多了,待这日早膳用过两碗肉粥后,便迫不及待地收拾了自己来时穿的衣衫,想要马上搬回嘉然戏院去。 “这样急?你身子好了吗?”林长宴不满。 “伤口已经结痂了,已然好了。”暮雪烟心情畅快,完全没注意到他阴霾遍布的表情。 “好。”他沉声说道:“本王送你去嘉然戏院。” 暮雪烟本想说不必,但想到有些事还需要他出面解释,便答应下来。 马车在前院,离他们住的地方有些距离,林长宴担心她身子吃不消,伸出手来,轻声说道:“我抱你去。” 暮雪烟面上一滞,快速摇了摇头,后退半步。 看到林长宴的脸色迅速晦暗下去,她勉强解释道:“我是想自己走走,顺便看看你府上风景如何,毕竟以后还要再住的。” 林长宴脸色和缓了些。 第37章 暮雪烟待丫鬟们推开房门,便一溜烟窜了出去。 告别几日没出过房门的慵懒无力,她对着京城的荣王府细细打量一番。 与西江城的荣府布置不同,林长宴的居所是独立的,并无什么耳房,亦无院墙,整栋宅院巨大无比,一眼望去只看到四处郁郁葱葱的青木和附近的假山溪流,望不到头。 路面要么是青砖小路,要么是连廊砖瓦,真是一点都不落俗套。 “可以做旅游景点了。”她轻叹,随后又被圆拱门的石狮子吸引了去。 “石狮子不是一般放在大门的吗?”她发出疑问,但很快又住了口。 不同时代的建筑并不一定完全相同,也没必要过多细究。 穿过一片参天茂密的竹林,这里寂静如许,就连鸟叫都没有。日光在这里丝毫没了立足之地,阴郁之色瞬间席卷而来,叫人只觉得压抑。 暮雪烟仰头看着天空,丝毫没注意到林长宴就紧贴在她背后。 “看什么呢?” 他的问话将她吓了一跳。 “没什么。”她回答道:“只是想着这儿似乎不见天日。” 她说的是竹林,林长宴心中有弊病,还以为她在指桑骂槐,说的是他的荣王府。 肩上骤然一紧,林长宴双手按住她的肩膀,把她身子扳过来。 暮雪烟猝不及防,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眼睁睁对他看着,待回过神来才抱怨道:“王爷作什么?” “五日。”他面无表情,看着她的双眸,缓缓说道:“从今日算起。” “我平日里会派人在嘉然戏院附近接应,若你再想跑。”他没再往下说,只是捏着她肩膀的手臂加重了力道。 她向后退了一步,却挣脱不开,只得低声说道:“放心吧王爷,我不会再逃了。” 林长宴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抱得死死的,直到好一会儿才松开。暮雪烟感受到他肩上的金线云纹花样硌疼了她的面颊,可她神使鬼差地站着没动。 横竖只是抱一抱而已,她勉强能接受。 两人沉默地坐上小轿,暮雪烟察觉到他心情不佳,便识趣地住了口,只装作对任何事都兴致缺缺的样子。 待到了嘉然戏院门前,心情才蠢蠢欲动起来。 嘉然戏院已经有将近七日未曾开业了,传闻老板娘忽然消失不见了,坊间议论纷纷,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眼见着一挺气派的小轿停在嘉然戏院门前,从上面下来的一男一女似乎都有些面熟。 男人且不论,这女子分明就像是之前嘉然戏院的老板娘,只不过她今日似乎没戴头巾。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林长宴伸出手来,扶着暮雪烟进了嘉然戏院。 暮雪烟和云华天冬虽只有几日未见,却像是有了多年的煎熬,一见面便眼圈泛红起来。 她知道天冬和云华一定也在担心她,便敛去泪意,挤出一副笑容来。 这在姐弟俩看来,倒像是她受了林长宴的胁迫,两人同时对他怒目而视。 暮雪烟还未来得及解释,便见赵明宇也从杂物房出来,整个人颓丧不堪,像是熬了几夜不曾安眠。 眼见着气氛尴尬,仿佛马上便会吵闹起来,她担心无法收场,只得率先打破尴尬。 “王爷。”她回过身去看着林长宴:“你不是说,会给予嘉然戏院一些资助吗?” 林长宴愣了半晌——他何时说过? 看着她笑颜如花,他倒有些不适应,便含糊道:“哦。” “哦什么?”暮雪烟拉住他的袖子,暗中扯了扯,叫他弯下腰来,低声在他耳畔说道:“王爷若不施加恩赐,我怎么同他们解释?往日我都是同他们说,我们有宿怨呢。” 林长宴无奈,狠狠瞅了她一眼,按捺住性子,朗声说道:“嘉然戏院办得很好,本王同意资助五百两银子。” “这么少。”暮雪烟虽说不满意,但总算是宰了他一笔,也不算亏。 天冬虽还懵然不知,云华回过神来,暗中拉了他一把,率先笑道:“多谢荣王爷。” “王爷大气!”她连喊几声。 暮雪烟对着天冬使了使眼色,天冬这才配合道:“王爷乐善好施!” 只有赵明宇还站着,没有出声,林长宴也懒怠与他计较,只回身对着暮雪烟皱眉道:“用这些银子多租一些院落,叫这几个男人往外头住去。” “都听王爷的。”暮雪烟盈盈笑着。 林长宴沉默半晌,用警告又贪婪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片刻,这才走了出去。 “晌午过后,自会有人来送银子。” “恭送王爷。” 一阵齐刷刷的送别声响起后,林长宴坐上轿子,马上掀开车帘,又看了暮雪烟一眼。 马车滚滚的车轮声走远后,云华这才扑上来,将暮雪烟从头到脚看了个遍。 天冬警惕地在四周观察片刻,迅速将院门关上。 “你怎么样,雪烟?”云华问。 暮雪烟默默将手腕处的伤背对着她,平缓了语气,轻声说道:“我没事。” “你没事?我不信!” 远处的赵明宇走上前来,大声问道:“那个姓林的什么狗东西!” 暮雪烟皱眉:“你小声点!” “你还替他说话?”赵明宇声音更大了。 暮雪烟冷冷地看着他:“方才他在这里的时候,你怎么不骂?” 赵明宇气势软下去,塌着腰走上前来,要看暮雪烟。 暮雪烟别过脸去,只对天冬云华说道:“荣王这边的事已经了了。”她不想提及太多,又问道:“太子那边怎么样?” “了结了?”天冬不信:“荣王爷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雪烟姐,你确定真的了结了吗?” 方才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的事情,到此时又觉得难以开口了,不过早说早好,暮雪烟咬了咬下唇,艰难开口道:“往后每五日,我便去荣王府住两日。” 天冬听了,了然的神情中多了一丝愤怒。 “畜生。”他冷笑道:“若真的就此罢手,我还认他是个爷们。” 云华此时发现暮雪烟的左手似乎有些不自然,她缓缓凑上前去,想要看个究竟,却被暮雪烟拒绝了。 “你手腕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云华早已看清了。 “没什么。”暮雪烟摇头道:“一切都过去了。” “暮雪烟。”云华又是心痛又是生气:“我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你何必呢?” “他还打你?”赵明宇瞪着眼冲上前来,又被暮雪烟推开了。 “伤是我自己弄的。”她面色冷下来,不想多说。 云华早就明白了一切,她执着暮雪烟的手,轻声问道:“不如我们……继续逃吧。” 逃不了了,还能去哪里呢?普天之大,就连京城都不安全。 更何况,她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任务,那便是利用戏班的人来人往,来 探听可以回现代的方法。 “云华。”她岔开话题问:“最近几日太子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他有没有为难你们?这几日阿成和阿云那边有消息吗?” 云华见她神色坚决,只得罢了,回答道:“太子的人倒没有动静,戏院外原本监视的探子也撤了。阿云有送来一封书信,说是她们已经到了河西了。” “好。”一切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暮雪烟轻声说道:“最近几日可能要辛苦大家。” 她要洒扫戏院,招募新人,重新开业。 第34章 第34章春闱 沈如春近几日很是风光,他在太子处领了几回赏赐,就连候益光看了,都忍不住有些嫉妒。 这一日,候益光又撞见沈如春自太子书房出来,满面春风,脚下生风。他忍不住凑上前去拍了沈如春一把。 “沈大人威风啊。”他酸溜溜地说着,拱手说道。 沈如春看了候益光一眼,神情了然。 “候公公说话何必酸溜溜的。”他难得停下来说了几句好话:“太子爷终归还是更器重您一些,赶明儿他登基了,头一个就得封您为太监总管,您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候益光也并非真心与他争锋,听他这样说,态度早就软下来,看四下无人,这才低声说道:“我这心里头不安生呐。” “首先,荣王爷就这么把这件事轻轻揭过了?”他夸张地舞动着双手,用右手比划着砍在左手上:“这以往,他们两个可是剑拔弩张的,如今为了一个女人,他就妥协了?” “反正先过了眼下的难关再说。”沈如春不以为然:“还有,你可别小看了那个女人。” “好歹是太子手下出去的。”沈如春面上倒多了几分敬佩:“她能拿捏住了荣王爷,以前就连我也没想到。” “沈大人没听说?”候益光瞪着眼睛说道:“荣王爷早就玩腻了,暮雪烟现在又回去嘉然戏院了。” “沈大人还是劝劝太子爷,尽快把之前的帐平一平,人理一理吧,暮雪烟这一招吃不了多久。”候益光提醒道。 第38章 沈如春面色如常,他带着几分讥笑撇了一眼候益光,轻声说道:“今日一早便知道了,还是太子爷告诉我的呢。” “候公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暮雪烟是荣王爷坐着轿子亲自送来的,进了嘉然戏院,不仅给了戏院五百两银子,还叫院中那些男人都搬出去。” 候益光张着嘴,仿佛舌头打了结,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看他这副样子,沈如春呵呵一笑,自顾自地往太子府大门的方向去了,再无二话。 不日,宫中传来消息,春闱在即,京城中的一应事务均由林长宴操办。 此消息一经传来,又是一阵轩然大波。 先着急的自然是候益光,他急匆匆赶到太子跟前时,沈如春早已在其中。 “候公公稍安勿躁。”见到候益光满头大汗的样子,沈如春笑道:“小心扭了脚。” 候益光停下脚步,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神色阴沉,但毕竟没有到雷霆大怒的地步,显然沈如春已经将他劝好了。 “太子爷,您细想想。”沈如春分析道:“先前荣王爷替天下寒门学子讲话,圣上是满口赞许的。如今春闱一事交由他来操办,竟也是顺理成章之事。一则安抚天下学子之心,二则彰显圣上顺民之意。” “我只是没想到,他经历了这般丑事,父皇竟然还能重用他。”太子不觉间捏紧了拳头,低声说道:“看来父皇是铁了心的要培植一个对手了。” “倒也不至于如此。”沈如春劝道:“太子爷是圣上心中翘楚,这一点毋庸置疑。更何况,如今宫里尚在世的妃嫔中,唯有皇后娘娘独得圣宠。” 太子生母怡妃近几年独得皇帝青眼,其余妃嫔均不放在眼中。 更何况,荣王母妃温妃和西宁王母妃乔贵妃均已去世,后宫里的力量,只有太子一人独有。 “太子爷不妨大度一些。”沈如春徐徐说道:“今年年节过后,春日来得晚不说,且近几日又有些冬日迹象,许多寒门学子没有备好冬日棉衣,颇有几分措手不及。” “你是说,叫京城的衣铺连夜赶制一些棉服出来,低价售出?”太子问。 沈如春面上浮现出几分无奈,这位养尊处优的太子爷,真是不知民心几何。 “是送。”沈如春加重了语气,低声说道:“如此一来,寒门学子自然感念太子爷您的恩德。” “还有。”他继续说道:“连夜赶制怕是来不及,这春日的天,可能过不了几日便暖了。” “那怎么办?”太子皱眉,他向来不喜与这些穷酸书生打交道,觉得厌烦。 “城东北的柔珀衣铺,是向京中进贡的商铺之一。”沈如春说:“柔珀衣铺的掌柜贺迁与属下是熟识,他那里定有一批存货。” 消息传来时,林长宴正整装待发,要去春闱考试现场看看。 谢景禀报完毕,便退后几步,等着林长宴吩咐。 林长宴却面色不惊,仅仅是微微笑了笑。 “太子这番颇有些大手笔。”他轻声说道:“寒门学子身上有了棉服,怕是心中不会再寒冷了。” “今日太子府门前好生热闹,已有一些学子慕名而去,在太子府门前拜谢。”谢景说完,面上闪过一丝讥笑。 “天下之大,总有几个不那么清楚的人,更何况,太子做了这些,要的就是和学子关系和缓,叫皇上在此事上改变对他的看法。”林长宴说完,思忖半晌,这才问道:“近几日去投奔太子的学子是否真变多了?” “有倒是有几个,但并没有真的变多。”谢景仔细想了想,说道:“大部分学子都是发放衣物的前几日去拜见太子的,可几日之后,去拜见的人就少了,想来也是春闱将近,忙着准备的缘故。” “太子此人骄矜自持。”林长宴冷笑:“他底下的谋士为他出的主意是好的,只不过他是否肯真心屈尊降贵,接待这些寒门学士,那便不一定了。” “学子们起初还以为太子是好的,可上门两次均被拒之门外或被冷言相待,自然就觉出不对了。”林长宴又问:“那些被太子推举的高官贵胄子弟又是什么态度?” “有几位心急如焚,每日都去太子府上叨扰。”谢景想了想,继续说道:“不过都是些芝麻小官心慌,那些五品以上的官员,倒没什么动静。” 与林长宴预料的一致,他只轻声说道:“无需管他,只看最终结果即可。” 这届春闱名单出来后,多少会被太子收入门下,多少本就是他的心腹,又有多少是他费心推举的,到时候一看便知。 虚情假意的举动总是蛊惑人心,可真实情况才最为赤裸裸不留情面。 “王爷。”孙洪的声音在外厢响起来:“礼部尚书刘大人到王府门前了。” 礼部尚书刘启胜倒是个乖觉之人,他从未在朝堂中站过队,无论世事变迁,他只是坚定地站在皇上这边,从不随意下注。 许是他对自己的认知颇为精准——礼部向来在六部中便无权势,真正有权的是兵部,有钱财的是户部。 礼部无依无靠,只能依附皇权,做皇权典仪国事的附庸。 也正因为如此,礼部才得以兴盛不衰,大良朝中,六部其他职位变动纷纷,只有礼部尚书刘启胜和吏部侍郎钱涛几乎不曾变过。 此番刘启胜竟然亲自到荣王府门前等林长宴,也叫林长宴吃了一惊。 “安排人手,本王即刻过去。”他说完,不留痕迹地看了一眼谢景,行至书房外,又偏过头,轻声对孙洪说道:“遣人去戏院传个话。” 礼部尚书的轿子停在外头,虽刻意谦卑低调,可早有好事之人传了出去,因此,此时的荣府大门前,多了一批悄悄看热闹的人。 刘启胜候在轿外,见荣王赶来,他有些花白的胡须颤了颤,低下身子方欲行礼,早被林长宴一把拉住。 “刘大人何须多礼。”林长宴笑道:“此番是小王的不是,竟叫刘大人在外头苦等许久。” “哪里。”刘启胜抬头笑道:“圣上亲自下令,叫荣王爷主持春闱,听闻王爷要去春闱现场参看,老朽自然要提前恭候,方才不失 礼数。” 既然刘启胜这般殷切,林长宴也未在意什么礼数周到,直接与刘启胜同乘轿撵,去了春闱现场。 此情此景传到太子耳中,免不了又是一阵惊惶与愤怒,沈如春好说歹说才劝了他:“太子不必如此,礼部乃六部中最无用处的一部,待到您登基之日,再好好惩戒就是了。” “太子您如今娶的太子妃是大学士武文清家中的嫡女,任谁都无法与您抗衡,您只管放下心。”候益光在旁边补充道。 太子勉强压下怒意,但还是觉得心中不畅快。 “不行,我要去宫里见母妃。”他心中疑惑,莫非是母妃在宫里与父皇起了龃龉?否则为何今日几件事接二连三都是向着林长宴的? “太子爷稍安。”沈如春苦口婆心劝说道:“上午荣王爷才随礼部尚书去了春闱,晌午您便火急火燎地入宫求见皇后娘娘,叫皇上知道,又要申斥你心性不稳。” “不妨等上几日,春闱结束后,皇上定会安排今年的狩猎,到那时再拜见也不迟。” 可林长宁早已心绪纷飞,根本等不及,便急匆匆叫人备马。 沈如春见拦不住,只得罢手,临行前忍不住劝道:“太子爷,叫侯总管跟着一起去吧,到了宫里好有个照应。” 好在太子没有继续反对,沈如春对着候益光使了个眼色。 候益光心下清楚,但太子的脾气他有时也无可奈何,只得微微叹了口气。 第35章 第35章戏院 距离嘉然剧院正式开业已是第三日,这几天里,暮雪烟忙得焦头烂额。她亲自上手去布置舞台,重新招募人手,张贴告示。 甚至在乐队成员接受了另一家戏院的邀约,无法前来时,也是她亲自去谈,加了价钱才把人拉回来。 外头的人不知道发生何事,倒有些隐晦的消息说,嘉然戏院的老板娘傍上了才到京城没多久的荣王爷,戏院这才又得以开起来。 正巧碰上暮雪烟出去采办戏院常用的茶点、胭脂水粉等物,她沿街听了一耳朵,见到云华等人因愤怒涨红的脸,却出言安慰道:“别生那么大气,不值当的。” “雪烟,这女子清誉,你当真一点都不在意?”云华的神情甚是痛心。 迟早是要出嫁的人,她难道不怕将来的男人对此事心有芥蒂? 暮雪烟恍若未闻,只盯着一间铺面细细查看。 半晌才低声说道:“这家铺面地理位置优渥,要是能盘下来做嘉然戏院的分院便好了。” 她察觉到云华仍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这才回过神来。 “什么女子清誉。”暮雪烟摆摆手:“都是禁锢自己的枷锁罢了。”她忙得很,哪有空去理会一些闲言碎语,先办正事要紧。 待采办了一应物资回到嘉然戏院,孙洪已经在戏院内等候多时了。 第39章 因他是直接来寻老板娘的,故此被安排在柜台近处的酒桌上,见到暮雪烟等人回来,他眼前一亮,忙迎上去。 暮雪烟正指挥众伙计把各物什归档登记,一回身,便见到孙洪眼中含笑,对着她微微点头示意。 孙洪向来待她不错,她也没有刻意疏忽怠慢的道理,便也笑着迎上去。 “孙管家。”她招呼道:“何事叫您亲自跑一趟?” 孙洪连连弯腰:“哪里,只是本分罢了。”他环顾四周,见环境嘈杂,便示意她寻个安静场所。 暮雪烟将他带到后院来,说道:“孙管家有事请说。” “荣王爷遣我来送个信,他近几日都在春闱现场,吃住都在那边,夜间赶不回来,叫姑娘也不必去荣府住那两日了。”孙洪说完,观察着她的反应。 正好,还有一日便要去荣府住了,可林长宴出差了,这事便推迟了,也是好事。 她抑制住喜悦,作出颇为意外的神情,点头道:“应当恭喜王爷,能够得到圣上荣宠,委派这样重要的差事,实在是好事。” “那我便待王爷回来,再去住这两日。”她说。 “王爷说。”孙洪说到这里便顿住了口,余下的话委实有些难为情,他忍不住在心里抱怨林长宴为何不写封书信,而是派他来亲自传话。 “王爷说这五日没去成,待他回来之后,姑娘您须得补上才行。”孙洪艰难一笑,伸出四根手指:“也就是说,待他回来,您要去住四日。” “什么?”暮雪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了什么。 他自己有事爽约,倒叫她补上?哪有这样的霸王条款。 她心里吐槽,一没留神便真的说了出来,只见孙洪一脸震惊。 从来没听人敢这样说王爷,孙洪只敢在暗地里伸出大拇指,这个女子当真不是一般人。 “孙管家。”暮雪烟不欲与他多说:“待王爷回来再说吧。” “我就当姑娘同意了。”孙洪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跑了,半刻也不想再待。 “哎?”暮雪烟没能拦住他,只能重重叹了一口气。 罢了,反正还有几日,到时候再说。 这几日,嘉然戏院又多了些新增业务。 以往,戏院中仅有露天戏台和室内戏台各一处,若是天晴,便在室外,若有阴雨,便在室内。 戏院中布置不甚精细,仅有一堆座椅排布在一起,客人们能吃的只有茶点和干果,没有现成的菜。 暮雪烟回来后,花了些价钱将室内空置的二楼三楼都洒扫出来,算作单独的包间,每个包间窗外都能看到室内的戏景。 她又费力气招募了几个厨师,退了些招牌菜出来,请画师画了,贴在外头。 她觉得还不够吸引人,便亲自想了些花里胡哨的词语出来,例如“香甜软糯鸡皮羹”、“入口即化猪皮冻”、“齿颊留香碳烤鸭”等。 有些菜色是她在现代学的招式,虽有些心虚,但还是拿来用了,虽有些调料不足,但在她精心调制下,竟然也能有滋有味。 她又做了几份“广告语”,请了写字先生拓印了几份出来,伙计们沿街撒了几张。 不出一日,京城里都知道嘉然戏院了。 又过了两日,前来尝试的人赞不绝口,都说嘉然戏院新推出的菜品不错,因此一传十十传百,来的人越来越多。 才开业三天便累得直不起腰来,她赶忙又招了数十个人手,包括伙计、女仆等。 这群人的住处、吃食又是一大问题,暮雪烟又找了许久,这才找到临街几处空置的院落,安置好了所有伙计。 随着人手越来越多,光靠暮雪烟等几人的来回奔波,已经不能满足物资供应的需要了。 暮雪烟又找了两个采办过来,专门对戏院中的物资供给负责。 由此一来,原本空落落的嘉然戏院,如今人满为患。 暮雪烟本有心继续扩大经营,可前后都是有主的商铺,在旁边继续开拓是不行了。这几日她又忙着出去寻新的连锁店位置,还真找到了一家,就是上次同云华他们一起采买物资时经过的地方。 这家商铺前身是茶楼,掌柜有事,已离开京都。暮雪烟见门前宽阔,交通便利,客流很多,便花了一些价钱,将其盘了下来。 这厢乱哄哄还未处理完毕,阿云和阿成的书信又来了。 暮雪烟百忙中一瞧,阿云说他们在河西老家找到了一处适合开戏楼的地方,写信来问暮雪烟成不成。 显然阿云是寻了个先生帮忙写的信,信上对那处地方颇为满意,只是用词遣句有些过于夸张了,什么“天上人间”“天上有地下无”,暮雪烟看了直皱眉。 这地方行不行,光凭一封信是说不清楚的,这个时代又没有相机,怕是还要亲自去一趟才行。 可是若要去河西,没有半个月时间是回不来的,她心中隐隐担心——林长宴绝不会轻易放了她去。 她正想着,便见伙计晓升到柜台处来,说外头有人找。 她一出去,便看到嘉然戏院不远处停了一辆小轿,孙洪站在一旁探头探脑,见她来了,慌忙摆手,示意她尽快上轿。 “稍等片刻。”暮雪烟忽然觉得一阵不适,她赶忙回到后院茅厕去一瞧,竟然是月事来了。 她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好歹没有怀孕。 心情如同拨云见日,瞬间灿烂万分。 她草草收拾了东西,交代了云华和天冬几句,便行至轿子前来。 “孙管家。”她点头笑道:“王爷春闱结束了?” 孙洪面色有些不自然,他指了指轿内,轻声说道:“昨日便结束了,今日刚面见圣上回来。” 暮雪烟觉得有些不对,她掀开车帘往里一瞧,竟发现林长宴就在轿中。 四目相对,林长宴神态玩味,盯着她面上来不及收敛的笑意。 她究竟是因为这几日脱离了荣王府而开心,还是因为即将见到他而开心? “上来。”林长宴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 暮雪烟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坐上去。 马车开动了,孙洪驾车,在外头一声都不敢吭。 林长宴兀自闭目养神,暮雪烟起初还有些不自在,过了半晌才放松下来,她满心里想着嘉然戏院纷纷杂杂的事,想来想去全无头绪,不禁闭上眼睛,皱了眉头。 一只手从右侧伸过来,擦着她的肌肤搂住左侧,林长宴沙哑着声音问:“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暮雪烟吃了一惊,忙睁开眼睛,正看到林长宴眼中的红血丝。 他最近一定也累着了,想来定是几日不眠不休。 “没什么。”她笑笑说:“多谢王爷送的银子。” 林长宴瞥了她一眼,暮雪烟有些心虚地笑了笑。 这五百两银子是她诓骗来的,他们两人心知肚明。 “听说嘉然戏院近日生意极好。”林长宴看向她的神情中多了几分不一样,似乎是探寻,又似乎是刮目相看。 “过几日本王也去看看。” “好,恭候王爷。”暮雪烟补充道:“王爷若去,价钱上好说。” 林长宴扬眉——他去了还要钱? 暮雪烟没有再接话,她小腹开始隐隐作痛,她得收着些力气。 马车晃晃悠悠经过闹市,暮雪烟无意间掀开帘子一角,见自己已经盘下来的商铺就在一旁。 她瞬间又有了些力气,不禁将帘子开得更大,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高大,明亮,又是在大路上,人来人往,怎么看都觉得满意。 直到林长宴不满地“啧”了一声,她才依依不舍地放下帘子。 “外头有谁,叫你看得这样入迷?”林长宴问。 “是我才盘下来的商铺。”暮雪烟微微一笑,可话语中却是掩不住的自豪:“嘉然戏院要有分院了。” 第36章 第36章月事 林长宴也是许久没有回王府了。 孙洪早就安排膳房做了一桌吃的,晚间还未到,就都搬到内院中去了。 待到上了灯,四处顿时安静下来,林长宴将四处的人都遣散了,紧闭了内院大门,独留一些看院和日常洒扫伺候的人守在外头。 待到夜色再浓郁一些,林长宴住处的殿门都已经关了,只留他和暮雪烟两人在里头用膳。 这趟春闱监考,林长宴完成的极为平顺,圣上虽未到大加赞赏的地步,可到底对他又多了几分满意之色。 林长宴开心,忍不住独酌几杯,酒意上涌,他索性脱了外袍,只留下一身乳白色贴身穿的亵衣。 他虽不说,可气氛中隐藏的暧昧却不言自明。 暮雪烟胃口也不错,她多喝了几碗热鸡汤,方觉得身上暖了一些。 小腹也不是那么酸胀了。 撤了酒菜,洗漱完毕,两人都有了困意。林长宴先走上前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将她搂入怀中。 第40章 闻到她头上的香气,他飘然欲醉,忍不住上手除了她的发簪,光亮的发披散下来,垂在腰间,他用手抚过,最终还是落在了她的肩上。 才除了她上身的夹衣,露出裹胸来,她方才如梦初醒一般,慌乱地护住自己赤裸的上身。 “王爷。”她轻声说道:“今日我来了月事,怕是不能陪王爷尽兴了。” 她仿佛刻意在这时候才说这句话,说完了,一丝狡黠油然而生,她赌他在晚间看不见。 林长宴的手在半空中停滞片刻,还是继续动作起来。 “王爷,真的不行。”她忸怩着身子,从他腋下钻出来,急迫地说道:“不如给王爷看一眼,真的是月事来了。” 寂静的暗夜中,暮雪烟听到他隐隐叹了口气。 报复的快感油然而生——她要的就是他失望的表情。 “王爷,我来了月事,恐沾染了王爷床榻,还是在外厢睡吧。”暮雪烟眼尖,早就看到内室中还有一个竖着放的侧塌,想来是给丫鬟备的。 林长宴垂下手来,口中说道:“不必。” 一转眼,看到暮雪烟艰难地把榻上铺好的被褥扯了一半下来,气喘吁吁地往侧榻上搬。 “你做什么?”林长宴拉住她的胳膊,不满地问。 “王爷没听说吗?”暮雪烟解释道:“与来了月事的女子同一床榻不太好的,会有运势下降的风险。” 本以为他一个古人应当很容易就接受这个说法,谁知林长宴还拉着她不放。 “胡说。”他冷笑道:“你不就是不想同我一起睡。” 这当口,暮雪烟双臂累了,抱不动沉重的被褥,眼睁睁看着被褥滑下去的时候,林长宴一把捞起被褥,连带着暮雪烟一并推回榻上去。 “王爷。”她还想再辩驳,可林长宴倦意袭来,也懒得多说,三下便铺好了床榻,拉着她便倒向榻上。 暮雪烟见他似乎马上就要睡着了,便住了口,背对着他调整了姿势,便闭目假寐起来。 林长宴本以为他几日未好好歇息,今日本应当很累才对,可他到了榻上,才发现自己根本就睡不着。 屋内的熏香不漏痕迹地飘来,同暮雪烟身上的香气混在一起,一时有些分不清。他闭着眼,双手忍不住逡巡起来。 感受到她腰间的柔软,也听到她的呼吸仿佛乱了一拍,她也没有睡着。 暮雪烟终于忍不住,皱着眉回身一瞧,却见林长宴忽然睁开双眼,挺身而起,将她压在身下。 “王爷。”她吓了一跳,无奈地喘着气。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遭,她就会坚持要在侧榻入睡了。 “王爷,真不行。”她无奈地看着他的眼睛,解释道:“这不怪我,不是我叫它来的……” 林长宴看了她半晌,像是要在她脸上看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来,半晌才低声说道:“本王不管,反正你得负责。” “负什么责?”她难以置信。 林长宴不语,只是拉过她的手,仿佛在教她如何施行。 暮雪烟像触电一样,猛然挺起身子,缩回了手。 “这怎么行?”她翻身便想跳下塌去。 “如何不行?”林长宴抓着她,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背上,言语中皆是暧昧:“不然本王睡不着。” 暮雪烟反身将他按倒在榻上,又背对他躺下,如此一来,小腹处暖流翻涌。她忍着不适躺下,祈祷他很快就能睡着了。 谁知她才有了朦胧睡意,一只手又从背后交叉过来,将她腰身一搂。 她压住怒意,不管不顾又闭上眼睛。 才刚睡着,林长宴又将一条腿压在她身上。 如是几次,暮雪烟终于忍不住了,她爬起身来,想要走到侧榻去,又被他拦腰截住。 她被整到没脾气,只好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说道:“王爷,能不能让人睡个好觉?” 林长宴看着她,似乎在思索,随即又说:“你不让我睡个好觉,我怎么能让你睡呢?” 暮雪烟咬牙切齿,瞪着他许久才说道:“我是不是说过,王爷不能再行强迫之事?” 林长宴道:“可本王记得你也说过,叫本王把你当成一个出卖皮肉的戏子,你忘了?” 暮雪烟无言以对,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 林长宴见她这样,倒觉得有几分可爱,他执了她的手,又缠上来,柔声呢喃,又像是在哀求:“帮我。” 暮雪烟红着脸,只瞥见殿内蜡烛轻轻一晃,仿佛无数灯影在月下翩然起舞。熏香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人觉得喘不上气。 这一折腾,暮雪烟又没了困意,林长宴倒是睡得很香。暮雪烟打着哈欠,心中饱含困意,她暗中踢了他一脚,他竟毫无反应,只是转过身去,接着睡了。 第二日,本就气血不足的暮雪烟有了黑眼圈,十分明显,她又惊又怒,抬起手来去揉,这才发现手臂酸麻,抬起来都费力气。 她看向床边仍在熟睡的林长宴,气得怒意翻涌。 不知过了多久,林长宴悠悠醒转,见她一脸怒容,便问道:“你怎么不睡了?” 她见他醒了,便急着把瑶儿细儿喊进来伺候。 “别急。”林长宴坐起身来,对着她招手。 “作什么?”她问。 “过来。”林长宴不回答,只是招手。 她看他的神情,心中了然,下一瞬便高声把瑶儿细儿喊了进来。 “王爷醒了,进来伺候。”她大声说。 瑶儿细儿将早已备好的洗漱之物拿进来,见暮雪烟坐在梳妆镜前,便先去伺候她洗漱了。 暮雪烟含着气,不去看他,只奋力洗漱完毕,又任由瑶儿给自己梳妆打扮。 林长宴只好站起身来,换上干净的衣服。 待暮雪烟收拾完毕,林长宴吩咐道:“你们先出去吧。” 待房中只剩他们两人,林长宴才说道:“今日本王哪里都不去,只在王府里陪你。” “啊?”暮雪烟还等着他出去办公事,只没头没脑地问道:“为何?” “春闱一事了结,父皇准我五日休沐。”林长宴微微一笑,凑上前来:“倒是凑巧,赶上你来的日子。” 暮雪烟闭上眼睛,只觉得头皮发麻。 林长宴当真比她想象中要难以对付得多。 就在此时,林长宴弯下腰,看着镜中的她,在她耳边说道:“今日清晨欠下的,那便今夜还。” “王爷!”暮雪烟又急又气,她站起身来说道:“你不能这样不讲理!” “本王怎么不讲理了?”林长宴无辜发问。 看着他的脸,暮雪烟也没了脾气,只好无力地问道:“我身子不适,能不能放我好好睡个觉?” “好。” 暮雪烟听到他爽快答应,才高兴了半晌,便看到他蹲下身子,将她从梳妆台前抱起来。 “你做什么?”她惊恐不已。 将她放在榻上,林长宴缓缓说道:“你不是说要好好睡个觉?那现在就睡,本王陪你。白天睡足了,晚上就有精神了。” “晚上有了精神,就不能再不履约了。”林长宴说完这话,含着笑对着她看。 暮雪烟彻底服了这尊活佛,她扶着额头,舒缓了许久,这才勉强说道:“才睡醒,现下睡不着,王爷传早膳吧。” “好,本王陪你吃。” 用过了清粥包子早膳,暮雪烟恢复了一丝力气。 林长宴又着人上了一碗红枣汤来,叫暮雪烟喝下。 好歹是补身体的,她没有拒绝,只不过喝的时候,林长宴一直在盯着她看,看得她心里发慌。 “王爷,不如你去书房处理一下政事?”她小心探寻道:“春闱几日,想来也未处理吧?” “没什么要紧事。”林长宴仍盯着她,半刻也不曾别开眼。 “不然,我陪王爷去?”她又发问。 “也好。”林长宴点点头,伸出一只手,将她从座椅上拉起来。 京城荣府的书房离内院有一段距离,这和以往暮雪烟记忆中有些差异,她小心跟在林长宴身后,默不作声。 不时有往来奴婢轻声行礼,暮雪烟只藏在后头,竭力将自己的存在感放到最低。 随着往来的人越来越多,她才开始有些心慌。 早知道还是待在内院好了,起码没有那么多人瞧见。 仿佛听见了她的心声,林长宴自背后伸出一只手来,将她手拉了,缓缓拉到身侧来。 路边的人更不敢抬头,都匆匆行礼后尽快离去。 第37章 第37章分院 暮雪烟轻轻从林长宴的手中挣脱出来,对着他摇了摇头。 “怎么?”林长宴不解。 暮雪烟低着头没有吭声,她想的是,日后若是他有了正头王妃,从奴婢们口中听到他们这一段故事,应当会很不开心。 她不愿做别人口中魅惑人心、手段了得的狐狸精。 想到这里,她忽然发觉自己心中竟有一丝失落和不甘。 第41章 她几乎不敢仔细分辨这种不甘到底来源于何处,是不甘心别人会这样看她?还是不甘心这荣府日后会有正经女主人? 她不敢细想,只是轻声回答道:“王爷,这里人多,这样怕是不太好。” 林长宴轻笑一声,又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摇头笑道:“有什么不好,本王是王府的主人,谁敢说什么。” 到了书房门前,暮雪烟一眼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像是等了许久,有些许不耐烦。 看到暮雪烟也在,那人面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一颤,随后他低下头去,口中说道:“王爷,属下有事禀报。” 林长宴松开暮雪烟的手,示意她先进书房去。 暮雪烟经过谢景身边,只觉得如芒在背。 方才谢景看向她的那一眼,分明掺杂了无尽的仇恨和怨毒。 有奴婢掀开书房门前的纱帘,暮雪烟进到里头去,一眼看到极高的书架,一径垒到房顶,书架中密密麻麻嵌满了书,虽有油灯映照,但还是给人极强的震撼和压迫感,一如方才谢景仇恨的眼神。 她简直有些想要骂自己——自从记忆找回之后,她就忘了谢景这号人,他对她的仇恨她不是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想办法化解,而是一心扑在寻找回去的方法上? 若是这个风险不化解,恐怕她还没来得及回去,便要被他杀了。 外头传来微不可闻的谈话声,随后纱帘一动,有奴婢送了糖腌梅子和去核红枣来,放在书房内的配桌上,轻声说道:“暮小娘请用。” 她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抓了一颗梅子送入口中。 糖放多了,甜到有些发苦。 林长宴进来时,正看到她皱着眉将口中的梅子吐在方帕上。 “怎么了,不好吃?”他问。 她点点头,又捻了一颗红枣来,好在红枣是正常的。 林长宴脱了外衣,站在书桌前随意翻看了几份近日准备递交上去的奏章。 无一例外,几乎全是赞扬他顺利完成春闱考试,在学子中颇得民心的。 因着他底下门客的奏章都会经由他之后才会上呈,所以,这些奏章还未呈到大学士武文清处。 他皱了皱眉,坐下来,将所有奏章看了一遍。 “来人。”他终于忍不住吩咐道:“将这些奏章都拿下去。” “王爷,是要归置在何处?”进来的奴婢不知所以,懵懂地问。 “烧了。”林长宴皱着眉说。 “遵命。” 来了几个奴婢,将林长宴案上的奏折全部清空。 无一例外,全都是歌颂他的功绩,林长宴摇头。 这群人未免也太不懂眼色了。 这春闱历来都是礼部尚书刘启胜的活,往年他一直做的很好,今年也是正常操办,驾轻就熟。圣上让他林长宴主理,只是因为前些时日他为春闱学子讲过话,请他出面安抚学子罢了。 若是盲目将功劳都安在自己身上,只会叫天下之人笑话自己急功近利、贪慕功劳。无意中也会得罪了礼部尚书。 林长宴撇了一眼不远处的暮雪烟,见她手里拿着一颗红枣,放在手里来回揉捏着,只是不吃,呆呆地盯着桌面入了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心绪渐平,林长宴忍不住走上前去,对着她的脸蛋亲了一口。 暮雪烟正想着如何化解和谢景的仇恨,没料到林长宴会来这一招,她吓了一跳,只怔怔地看着他。 “你想什么呢?”林长宴饶有兴致地问。 暮雪烟有些为难,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实话实说比较好,没准林长宴还能帮到她。 “我是想。”她面上布满了忧愁,轻声说道:“方才在外头碰见谢大人,我担心他仍然对以往的事心有芥蒂,可我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之前他兄长谢明之事。” “如今王爷这样待我,我担心他会吃心,若是因此破坏了他对王爷的忠诚,我便万死难辞其咎了。”她刻意将事情说的更加严重,同时把林长宴也拉进来,生怕他不帮她处理。 她抬起头,看到林长宴原本玩味的神情变得释然。 林长宴见她竟肯替自己考虑,压抑住了内心的狂喜,忍不住伸出手,在她鼻尖刮了一下。 “你能想到的,本王怎么可能没有想到。”他笑道:“此事早就派人在查探了,同时也和谢景细细聊过,你放心。” “可……”她明明看到了谢景对她的恨意,下意识的目光最能看出一个人的真实想法,这难道也是假的? 林长宴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话:“总之,你只管放心便是。” 他说的这样笃定,她也不好过于纠结,只是低声说道:“我的戏班如今也赚了一些钱,改日我买些东西,亲自给谢大人送去吧。” “不必。”林长宴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你是我的女人,没必要对别人这般谦卑。” 午膳过后,暮雪烟觉得昏昏欲睡,可她不敢睡,生怕林长宴会陪她一起,这样不知道又有什么“任务”在等着她。 她连喝了几杯浓茶,这才觉得好过了些。 看她百无聊赖的样子,林长宴问:“不如,去府上走一走?” 自从住进来之后,他也未曾好好走过。 暮雪烟不想去。 一是她身上月事还在,她身上还有些酸软发力,行路便觉得有些艰难。二则,她不想让外头更多的人瞧见自己。 “横竖我也无事,带你去公主府上玩,你看可好?”他问。 倒也可以,但她眼下最想去新盘下来的戏院看一看。 见她若有所思,林长宴问道:“如何?” 暮雪烟挤出一个尴尬的微笑:“王爷,明日再去公主府吧。”她看着他的脸色,轻声说道:“我想让王爷陪我去新的铺面走一走。” 林长宴本来有些不高兴,但听她说的“王爷陪我”,不知为何又动了心,答应下来。 马车很快便到了新铺面,暮雪烟探出头去,忙不迭地跳下马车,及至到了门前,才发现林长宴没有跟上来。 她疑惑回头,见林长宴掀开马车窗帘,对着她摆摆手。 暮雪烟明白了他的意思,想来以他的身份,是不便在京城过多露面的。 她一径冲进去,没有回头。 林长宴的手僵在半空——他还以为她会来亲自请他。 是他想的太多了。 他不会主动下去,只是掀开窗帘,对着外头细细瞧着。 这铺面当真不错,她的眼光确实别具匠心。 随后,他听到她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只见她指挥着众伙计将两棵茂密的盆栽放在店门旁,又吩咐道:“把门前扫净了,再拿些水来,把叶子冲洗干净。” “牌匾送去做了没?交期预计在何时?”她看着门前,问一旁的人。 “回老板娘,定金已经付了,预计三日之后就能送来。”伙计说道。 暮雪烟忽然觉得老板娘这个称谓有些不对劲,她又不是老板的女人,为何这样叫? 伙计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低下头问:“老板娘,怎么了?” “今后叫我暮掌柜,不要再叫什么老板娘了。”她挥手说道,同时细想片刻:“确实,暮掌柜这个称呼才更符合我的身份。” “二楼三楼洒扫了没?”她信步向楼上走去,又问道:“楼上的布置也别忘了,叫人去嘉然戏院知会一声,最近送来的东西先紧着这边。” 有人应了一声,暮雪烟这才放下心来。 林长宴的目光随着她向上去,仿佛整栋商铺都萦绕着她的声音。 二楼的窗子开了,她的声音传来:“灰尘这样大,还有股霉味,叫人重新洒扫,然后买些熏香回来,从里到外好好熏一熏。” “这个包间最大,要修饰隆重些。说与买办,须得买些上档次的装饰。” “三楼阳光倒是不错。”她抬头看向天窗,轻声说道:“若是下雨,这里怕是要漏雨,得提前看好排水。” 三楼围栏有些年久失修,她一路摸过去,有些尖刺伤到了手。 “明儿请几个木工师傅来,三楼的围栏都要好好修缮。”她抬脚踢了踢,觉得倒还稳固,只是缺少花样,看上去单调些。 “刷上颜色。”她看了看屋中布置,轻声道:“就刷淡青色,文人雅客们喜欢。” 跟在她身后的伙计拿着纸笔忙不迭地记,直到暮雪烟下楼来,他已经记了几页纸。 “辛苦你了。”暮雪烟冲他笑:“待开业了,我必会赏赐大家银两。” 这个名叫秋生的年轻伙计红着脸低下头去,又很快抬起头来:“提前谢过暮掌柜,我们一定好好干!” 林长宴简直在贪婪地看着眼前的暮雪烟,他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生机焕发,仿佛蕴含着无限喜悦。 直到现在,他才不得不承认,之前的他或许是错的。 将她禁锢在荣王府内,她光鲜亮丽的一面便永远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第42章 他既后悔,又有些惆怅。 他担心她这份明媚日后不再属于他,而是另属他人。而放她出来,便会放大了这种风险。 一想到这个场景,他便忍不住想要发疯。 第38章 第38章皇后 暮雪烟依依不舍地告别众人,才重新坐上轿。 夕阳西斜,轿内光线昏暗,她一进去,倒愣了半晌。 林长宴坐在黑暗中,双目炯炯地对她看着。黑暗中只看得见他那一双明亮的眼睛,散发出侵略性的气息。 暮雪烟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 难道是他方才看到她与伙计讲话,所以吃了醋? 可是,倒也不至于吧?她是掌柜,和伙计讲话只是分配工作而已,更何况是在他眼皮子底下。 来不及仔细分析,她已被林长宴伸手勾住后脖颈,一把拉到他身前去。 “看着我。”林长宴的声音低沉,却带有十足的威慑力。 “怎么了?”她对上他的眸子。 随后便是一个细密绵长的深吻,一如多日之前他们的成婚之夜。 暮雪烟想要挣扎,后脑勺被他扣地死死的,根本动弹不得。 良久,林长宴方才缓缓放开她,可双手还是捧着她的脸不动。 “答应我。”他平复着气息,轻声说道:“一直不要离开我。” 没等她回应,他便一把拉了她,搂在自己怀中。 马车仍在徐徐走着,像是要走进虚空中去,摇摇晃晃之间毫无尽头。 夜色逐渐占据天空,宫门已下钥了,打更的太监和侍卫也开始按照排班巡逻。宫中四处齐齐点燃了烛火,终于有了些光亮。 宝祥宫内,一位打扮妖娆、遍身绫罗的女子对着眼前混混欲醉的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看上去不足四十岁,眼角虽有细纹,可妆面遮掩地很好,一双丹凤眼伶俐娇俏,顾盼之间,神采出众,一眼便可以窥得她年轻时是如何丰姿耀目。 “起来。”她语气重充满了责备:“像什么样子。” “母后。”林长宁弯着的腰瞬间直立起来:“儿臣不明白。” ” 有什么不明白的?“看到太子这个样子,皇后当真是嫌弃。 “儿臣就是搞不明白父皇到底在想些什么。”林长宁抬起醉眼,迷迷糊糊地说道:“他怕不是对儿臣起了疑心罢,不然为何偏要抬举一个样样比不上我的林长宴?” “你糊涂。”皇后凤目倒竖,她伸出一根修长的指头来,对着太子的额头一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之前我叫你别做那些事,你偏不肯,如今出了事,又来吵闹。” “那,那些都不怪儿臣。”林长宁撅起嘴来,一改往日高深矜贵的样子,一甩手,大声喊道:“是他先来招惹儿臣的。” 他拿了一根筷子,在半空中比划着说道:“那天儿臣去寻户部尚书胡天意的,谁知道被户部侍郎钱明远撞见了。” 他还想继续说,早就被皇后拦下来。 “别说了。”皇后怒目而视:“你生怕别人听不见?” 夺了他的酒壶,皇后冷着脸放了一壶醒酒汤来。 “好好醒醒酒再说话,免得被人听到了去。” 林长宁口中仍嘟囔着,灌了两口醒酒汤,良久才慢慢恢复过来。 “母后。”他看着一脸怒意的皇后,低声说道:“母后一定要帮儿臣。” “别说了。”皇后无奈道:“哪次没有帮你?我就你这一个儿子,哪能眼睁睁地叫他们算计了?” “你给我支棱起来,别再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皇后走上前去,一把抓住林长宁的衣领,低声说道:“林长宴还没怎么着你,你就在这里自顾自地乱了阵脚,平日里白教你了。” “你父皇抬举他,那是因为春闱这步棋人家走对了,走到你父皇心坎上了,你还想不明白?” “更何况,谁叫你贸然对户部侍郎次子钱俊良出手的?”皇后每每提起这件事,都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再抽他几巴掌。 “你以为你父皇查不到是你出手的?户部侍郎次子离奇去世,你知道坊间都是如何说的吗?你同户部那点子猫腻,你以为你父皇查不到?” 酒意都化作冷汗流出,林长宁瞬间打了个寒战,他愣了半晌,才摆出一副委屈至极的神情来,拽着皇后的袖子,带着哭腔说道:“儿臣知错了。” “知错又有何用!”皇后一把将他甩在地上:“若是事前你肯听我的,何至于到如今这一步!” “若非我每每在圣上面前替你遮掩,你的太子宝座早就丢了!”皇后越想越气,她精明一世,如何会有这样不着调的儿子? “我只盼,趁着你父皇身子还硬朗,你能撑住,稳到那时,便是你收成之日,可看你如今自乱阵脚的样子,压根就靠不住!” 一连串的指责将林长宁打击到抬不起头来,他跪伏在地上,一边痛哭流涕,一边痛心忏悔自己以往做过的错事。 “以后但凭母后吩咐。”他含混不清地说道:“儿臣再也不会擅自做主了。” 皇后不再看他,神色和缓了一些:“还好,眼见着那个林长宴也不是多有成算之人,为了一个女子便将布好的棋局打散了。” “不过你若是觉得他是威胁,有的是法子处理。” 林长宁听了这话,又凑上前来问:“如何处理?” 皇后又多了几分不耐烦。 “现成的法子到处都是,你难道一点也想不起来?” 林长宁愣了半晌,才缓缓说道:“派人杀了他?” 殿内沉寂片刻,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林长宁面上。 “糊涂东西!”皇后的怒火又被燃起:“你对付户部侍郎次子也就算了,你父皇尚能替你遮掩,你若是对兄弟手足出手,就真是死不足惜了!” 林长宁捂着脸,半日才说道:“母后,儿臣只是开开玩笑。才喝了酒,神志有些不清楚。” 皇后不再理他,而是直接说道:“第一,你务必要将林长宴同那女子之事吵嚷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好。” 还没说完,林长宁便接话道:“早前儿臣就渗透给父皇知道了,可他置若罔闻,还是给了林长宴春闱主管的职务。” “你糊涂!”皇后分析道:“你父皇有多少女人?他哪里会在意皇家子弟有几个女人?我叫你散布消息出去,为的是给天下百姓一个印象,三皇子花天酒地、贪恋戏子。他名声坏了,你父皇再喜欢他,也得掂量掂量民意。” 看着林长宁恍然大悟的样子,她继续说道:“还有,你不是担心林长宴势力扩大,逐步与你平起平坐吗?你何妨找些帮手过来。” “帮手?”林长宁点头道:“沈如春和候益光已经在民间招募可用之人了,到时候……” “说的是这种帮手吗?”皇后对着他劈头盖脸地骂道:“是让你找势均力敌之人,一同抗衡林长宴,找那些民间的小兵有什么用处!” “哦。”林长宁终于顿悟:“母后是说,五弟林长沛?” 皇后别过脸去,轻声说道:“反正林长沛无论如何都不会登上皇位的,大良朝祖训,外朝女子之子是无法继承大统的。”她又转过身来:“但他背后有外族之力,何妨借助他,与林长宴抗衡,你坐收渔翁之利。” “嗐,别提了。”说起这件事来,林长宁颇有些心灰意冷:“早前儿臣不是没试过,可派出去的人都坏了事,没能挑拨起来。” “没能挑拨起来,可他们两人的关系也从未好过。”皇后说道:“现如今林长宴先他一头得到圣上青眼,他岂有个不眼红的?” “母后这几日便在你父皇面前说说话。”她盘算道:“若是林长沛也进京了,他们两人斗起来只是时间问题。” “也好。”林长宁实在没辙了,轻轻点头说道:“还是母后好计策。” “只不过。”他抬起醉眼,凑到皇后跟前去,悄声说道:“他不会发现那件事吧?” “何事?”皇后回头瞪他一眼:“都过去十几年了,只要你父皇不追究,能有何事?” 故人尸骨怕是都已经腐烂彻底,要寻什么证据,怕是比登天还难。 “更何况当时乔贵妃和温妃斗得最凶,乔贵妃一出事,所有人几乎都断定是温妃做的。”皇后遥思当年之事,还是有些沾沾自喜。 她做的滴水不漏,直到现在都无人发觉。 “那儿臣便放心了。”林长宁说完,深深叩头。 “你先去歇着罢。”皇后看了他一眼,直到他身影消失在殿外,皇后方才颓然坐了下来。 看着一桌酒菜狼藉,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入宫以来,她已经过了二十多年这样的日子,无时无刻不在争权夺势、勾心斗角。她父亲是前朝大学士,皇上登基后许她做后妃,她圣宠几年后生下林长宁。 自此之后,事情便不那么一帆风顺了。 后宫妃嫔渐渐多了起来,皇上来看她的机会也逐渐变少,她日夜忧思,可还是等来了致命一击。 第43章 他父亲连夜主动辞去大学士的职务,回家养老去了。 身在深宫的她如同浮萍一般,飘摇游荡,不知根基和倚仗到底在何处。 只能在万般艰险中巧施妙计,重得圣上欢心,那时她已三十有余。 先皇后因病去世后,她才从怡妃之位成为皇后,她的儿子林长宁也才晋升为太子。 世人都觉得她这位置做得极稳,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其中究竟有几分艰险。 再看看如今越来越不稳重的太子林长宁,她深深闭了目。 罢了,无论如何,她还是要坚持下去,半刻也松懈不得。 第39章 第39章望春 晨起,暮雪烟一边梳妆,一边对林长宴轻声说道:“王爷,我想出趟差。” 林长宴皱眉:“你又无公务在身,出什么差?” 暮雪烟知道他心情不错,便直接说道:“我在河西找了一处地 方,准备再开一家戏班。如今地方已经选好了,就等我过去瞧瞧。” 林长宴有些没来由的心慌,下意识便拒绝了。 “不行。”他摇头道:“眼下危机四伏,你一个人出去怕是有危险。” “我不会一个人出去的。”暮雪烟分辨道:“我戏班里有很多人,都可以陪我去的。” “不行就是不行。”林长宴站起身来:“想都别想。” 梳妆的瑶儿慌了手脚,暮雪烟见她这样,轻声安慰道:“别怕,没事的。”又扭头看向林长宴:“你吓着瑶儿了。” 林长宴放缓了语调,不再说这件事,而是催促道:“稍微快些,过会儿还要去公主府拜见。” 暮雪烟拉下脸来,她知道去河西一事急不得,可没想到他今日这般疾言厉色。 若去不得,便只有叫阿云和阿成想办法画一副布景图来,可这一来一回又要许久。 又是马车晃晃悠悠到了公主门前,林长宴牵了暮雪烟的手,进得大门中。 暮雪烟正满含心事,无意间抬起头,被公主府长势喜人的花木吸引住了。 “不愧是公主府。”她点头称赞:“真好看。” 一别数十天,想来公主府之前种下的花都开了大半,春日温暖,花气诱人。林长宴不禁想到暮雪烟初次入住荣王府的时候,也是十分喜欢布置花草。 再看时,她只是出神地盯着花草看,却并没有想要养花的样子。 不远处的花丛里,有一农夫打扮的人戴着草帽站起身来,他面色洁白,像是不曾被烈日侵染过一般。 林长宴捏了捏暮雪烟的手,方行礼道:“驸马爷。” 暮雪烟忙低下头去,跟着行礼。 石望春乍一见到其他人进来,还是有些束手无措,他忙回了一礼。 “皇长姐呢?”林长宴问。 石望春指了指身后的正殿,便又继续做事了。 “这驸马爷怎么像个种地的?只不过面容不太像。”暮雪烟在心中疑惑,可并未敢发出声音。 明芳早就在外头等着,见到林长宴和暮雪烟前来时,这才绽开了笑容。 “你怎么直接把她一个人带来了?身边连个婢女都没有。”明芳责怪着,又伸手把欲行礼的暮雪烟扶住了。 “真是许久没见了。”她感慨着,又将暮雪烟浑身上下好好看了一遍。 她见暮雪烟眼里有了生机,不复以往的传闻,这才放下心来。 “我这个弟弟到底不懂女人心,你在荣王府若是受了委屈,尽管来和我说,本公主自会替你做主。”明芳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暮雪烟进得会客堂来。 “彩惠。”她吩咐道:“叫他回来待客,莫要在院里杵着了。” “是。”彩惠回答。 石望春仅脱了草帽,便跟进来,见到客人,又是腼腆一笑,站在一旁。 “站着做什么?”明芳摆摆手:“快坐呀?” 石望春坐在客位,仍旧只盯着地下。 “驸马爷,您这边请。”彩惠伸出手来,指引着石望春坐到公主旁边的位置去。 明芳难得未发怒,仿佛看惯了他这副样子。林长宴却觉得他们二人之间的氛围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 具体是哪里不同,他也说不上来。 明芳看了一眼石望春,不着痕迹地低下头,想起前几日之事。 她那夜打发人送了洗脚水来,一边泡脚一边昏昏欲睡,及至睁开眼来,便看到石望春仍站在屋内暗影下,也不出声,像是在躲着她。 由着他去,她只当没看到他。 大不了,就把他当做府里的下人,横竖他吃的也不多,养还是养得起的。 洗完了脚,她把脚搁置在脚盆边缘,口中说道:“来人,擦脚。” 喊了几声,都未见有丫鬟上前来。 她心中疑惑,才要发问,便看见石望春走出来,定定地蹲在她脚下。 他几乎不敢抬头看她,只用一旁的毛巾替她擦了脚。 他的手冰凉,气息也在颤抖,可擦脚时并无半分不耐,仿佛他天生便愿意为她做这一切。 “你?”明芳诧异道:“你做这个干什么?堂堂驸马爷,你进公主府不是做这个的。” 石望春抬起头来,眼中又有了些像小鹿受惊一般惶惧的神色。 明芳不知不觉间,忽然就心软了。 “你别这样看着我。”她解释道:“我不是骂你,就是觉得你没必要做这个,公主府里不缺丫鬟。” 石望春站起身来,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良久,他方才轻声说道:“没事,我愿意。” 说完了,他不顾明芳阻拦,竟端了脚盆出去,留下明芳一脸愕然。 自此之后,每夜他都会伺候她洗脚。 她也曾怀疑过,可看他的神情并无半分不妥。 直到昨夜,他蹲下身,纤细的手指犹豫片刻,从脚盆里逐渐向上,攀爬着她的小腿骨。 她觉得痒,忙缩了脚,又被他按住。 “公主。”他的声音带了些难耐的欲望,他缓缓站起身来。 “长姐,长姐?”林长宴见局面陷入了尴尬,无一人讲话,便开口问:“你怎么不说话?” “哦。”明芳如梦初醒:“没事,我方才在想事情,你们聊。” 暮雪烟悄悄看了一眼林长宴,两人都不做声。 彩惠聪明,忙上了一些时令鲜果来,又主动凑趣儿,开了个好头儿,众人这才活跃起来。 “听闻西宁王不日便要到京城了?”彩惠说完,看了一眼明芳公主。 林长宴低头笑着,仿佛此事与他毫无关系。 “我母妃说是皇后娘娘在皇上面前提的,皇后娘娘说,成年的皇子只有三个,如今两个都在京城,只有西宁王不在,怕他伤心。”明芳摇头,看了一眼林长宴,又继续说道:“父皇倒是开心得很呢,连夸皇后娘娘心慈。” 林长宴了然笑道:“太子的手笔。” 暮雪烟不知道如今他与西宁王的关系如何了,自从她从西江城逃离后,便再也没有听说过西宁王的事。 如今太子又把西宁王牵扯进来,明眼人一瞧便知道是为了对付谁。 “你不担心?”明芳有些忧虑:“我可以在他入京后设宴款待,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应当不会把事情做绝。” “不必了。”林长宴说道:“若有心与我为敌,即便是父皇的面子,怕是他都不会在意。” 众人在公主府用过午膳后,便各自散去。林长宴驱驾马车回到荣王府内,才去书房处理些政事,见天色见晚,刚要传膳,便看到孙洪苦着脸走了过来。 “王爷。”他决定主动负荆请罪:“暮小娘收拾了东西,要回戏院去,老奴劝不住呢。” “为何这样慌张?”林长宴不解。 孙洪不敢说当日她就没同意一口气住四日,所以今日才急着要回去。 这若是一说出来,便是他这个办事的没有办好了。 捏着一把冷汗,他随着林长宴向内院走去,正好撞见暮雪烟提了自己的东西往外走。 身后瑶儿细儿都跟着,轻声细语劝说着。 暮雪烟一边回头与她们两个答话,一边走路,不妨一下撞到一个高大坚实的胸膛上。 她后退两步,揉揉额头,见是林长宴,底气瞬间少了几分。 “何事这样匆忙?”林长宴皱着眉问:“不是说好了住四日?” “王爷吩咐孙管家传过话,我知道,可我不同意住四日。” 暮雪烟这话溢出来,孙洪松了口气,他的责任撇清了。 趁着林长宴沉默的当口,孙洪使了手势,瑶儿和细儿便匆匆离开了。 林长宴看看四周,确定没有人后,这才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半拉半拽地往回走。 “王爷,你做什么?”暮雪烟真觉得身心俱疲,这样的招数几乎每天都要来一次。 “既然答应过的事,为何要反悔?” “我没有答应!”暮雪烟一边挣扎,一边辩解。 第44章 “既然没有答应,为何肯随本王回来住?”林长宴反问。 穿过拱门,林长宴将她放在长廊下。 看着她黯然神伤的面容,他心情也不佳。 “王府里一应事务都不需要你操心,你只需要静静地待着便好。为何这样急着从王府出去住?” 暮雪烟不知道如何与他解释。 她也是人,也有家,也想着回到自己的时代。 若非扩大信息渠道,在如此闭塞的环境中,怕是根本寻不到回去的办法。 眼下她已经来了半年有余,却一丝准信都没得到,戏班才开了个头。 这样的进度,如何叫她不心急? 林长宴看着她默然不语,不知为何,又想起那日她瘫坐在榻上,面色煞白的样子。 不觉心软几分,他轻声说道:“春末时节,皇上会召开狩猎活动,到时候我可能七日都回不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卑微,只一味地说道:“这几日多住两日,就当是把后面的补上了。” 春末,马上就要到了,几乎还有几天。 暮雪烟看着他的样子,莫名觉得有些可怜。 “好吧。”她算是答应了他。 第40章 第40章叙旧 春猎将至,西宁王也到了京城。 御赐的府邸距离嘉然戏院并不远,暮雪烟并未留心,她这几日一直忙着在嘉然戏院和分院之间来回,根本顾不上观察前朝之事。 嘉然分院终于如约开张了,由于地段确实不错,开张前几日的生意居然比主院还要好上许多,暮雪烟忙到焦头烂额脚不沾地,每夜回到主院便睡了过去。 这日晨起,才梳妆完毕,打开院门,便看到孙洪站在外头,见到她出来,方换上一副喜气洋洋的笑容,伸手递了一个小盒子出来。 “王爷说,圣上春猎的日子定下了,便是明日出发,七日后方才回来。”他看了一眼暮雪烟的脸色并无不满,这才继续说道:“王爷说,也从未送过暮小娘什么东西,这是从之前的嫁妆单子里找到的,姑娘请过目。” 暮雪烟打开盒子,只见赫然一对凤血玉镯,玉质顺滑,色度晶莹而无杂质,一看便是上等品。 暮雪烟本要拒绝,孙洪笑道:“暮小娘若是不接,便是要了老奴的命了。” 他不待暮雪烟有进一步动作,便转身上轿离去了。 马车已恍然走出很远,暮雪烟还在原地站着。 细思片刻,她仍回来,将这一对玉镯收进了库房里。 有时候,她对林长宴的心意不能说不感动,可总有一种无处释怀的滞涩感。像是拿着画笔久了,却不落到纸上去,二胡声音响彻许久,却不见戏腔传来。 许是她心中清楚,再缱绻的感情也只是昙花一现罢了,她终归不属于这里。 那么他对自己的这点子好和坏,都只能是过眼云烟。 忙了一上午,暮雪烟随意用了几口饭,待会儿还要排出下午的活,她对着眼前的纸张沉默了一会儿。 正想着,忽然见云华走进来,说有位夫人在外头等她。 暮雪烟走出门来,见西宁王妃换了一身华贵的装束,正嫣嫣笑着在门前等她。 暮雪烟吃了一惊,忙亲自招呼了人进来,选了二楼最大的一间包房,请西宁王妃就座。 听着外头徐徐传来的戏腔,西宁王妃环顾四周,点头赞叹道:“果然是好地方。”她又看向暮雪烟:“妹妹当真是人中翘楚。” “王妃过誉了。”暮雪烟笑道:“没想到您还能来看我。” 上次在西宁王府见面后,她对这位西宁王妃并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她委委屈屈道歉的样子。 若真如她表现的那般,那么她似乎也算不得什么坏人,只是犯了错的人罢了。 倒是不知道她来是为了何事,暮雪烟才要问,只听王妃笑道:“我本来也是闲着没事做,王爷明儿要去春猎,我只当出来走走。” “听说你在京城开了戏院茶楼,我便想着过来看看。”西宁王妃笑道。 看她的神情,似乎对京城并不熟悉,也没有什么相熟之人,所以第一反应便是来寻暮雪烟。 “王妃大驾光临,是嘉然戏院的福气。”暮雪烟招呼人将好菜好茶上了来,房间里一时间寂静无声,待服侍的人都退去了,西宁王妃才凑上来。 “怎么样?”她悄声说道。 “什么?”暮雪烟不明所以。 “他待你如何?”王妃换上了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问。 “谁?”暮雪烟有些尴尬。 “还能是谁。”西宁王妃暗中拉了一把她的衣袖,俯下身说道:“我都听说了,他待你不好,你新婚之夜逃出来了,后面又被他……” 她皱着眉,发出“啧啧”的感叹声,一边嫌弃道:“他看着一本正经,私下却是这样的人,真是……” 暮雪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低着头不吭声,半晌才说道:“王妃尝尝我们这里的新茶。” 她端起茶来喝一口,赞叹道:“好茶。” 随即又拉了暮雪烟的衣袖,继续问道:“若你想再逃,可以和我说,我想法子将你藏到西宁王府,没人知道的。” 暮雪烟禁不住笑起来,这个西宁王妃倒有些意思。 王妃眉眼间染了愁容,又轻叹道:“毕竟事情是因我而起,若非当日给你下了药,你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暮雪烟见又扯到这段话题上来,不禁想要解释,但见王妃好像想起了什么,双眼放光。 “对了对了。”她从袖内掏出一个信封,塞在暮雪烟手中:“瞧我这记性,竟忘了来寻你是为了什么了,光顾着说话了。” “这是?”暮雪烟有些意外。 “是王爷叫我来带给你的,说是感谢你。”王妃悄声说。 “感谢?”暮雪烟一头雾水。 “若不是你之前提醒王爷,王爷也不会把那个所谓的宫中旧人带到锦妃娘娘面前仔细辨认,差一点便着了人的道儿了。”王妃笑道:“这个人情我们收下了,所以略备了薄礼,还望笑纳。” 原来是这件事,暮雪烟恍然大悟,可又觉得不好意思。 毕竟她当日的心思不纯,并未真心想要帮着哪一边,只不过是想尽早脱身罢了。 “客气什么,快收着罢。”王妃将暮雪烟伸出的手又推回去,笑意吟吟地抓了一把瓜子。 暮雪烟摸着信封,估摸着里头是银票,她不知道该不该收,只觉得这皇权争斗中,没有哪一招是毫无准备的。 看似是为了感谢她那日出言提醒,实则是为了拉拢她,亦或是从她这里探听林长宴的什么消息也未可知。 暮雪烟虽不懂,倒也知道这其中的利害。 “日后西宁王和王妃若是光顾嘉然戏院和分院,所有费用都减半。”她想了许久,这才笑道:“算是我谢过王爷和王妃。” “不必客气。”西宁王妃笑道:“那我们日后常来。” “对。”暮雪烟笑道:“欢迎常来。” 西宁王妃吃着瓜子,却像是想到了些什么,脸色逐渐暗淡下来,她将手中的瓜子放在桌上,叹了口气。 “王妃怎么了?”暮雪烟问。 “没什么。”西宁王妃摇头道:“只怕今后只会有我一个人来。” “西宁王他?”暮雪烟以为西宁王生了重病。 “妹妹,不瞒你说。”西宁王妃眼中含了哀戚,低声说道:“想必你也看得出来,王爷待我……” “虽然说不上坏,但我们时常也说不了几句话儿。”她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衣襟,不敢抬头看暮雪烟。 “若不是今儿他叫我来给暮姑娘你传话,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他说句话儿。”她缓缓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暮雪烟,艳羡道:“我自知比不上你貌美,男人见了就喜欢,可我毕竟是他的正头夫人,他……” 暮雪烟看着她,只看到了一位动了情的女子在控诉冷暴力的丈夫。 可这西宁王却是有了名的贤良,传闻对发妻温柔亲密,从未有纳妾的想法,如今看来,外界传言也不尽可信。 “王妃莫要着 急。“暮雪烟劝道:“感情都不是一朝一夕便能促成的,您与王爷天长日久,总有两情相悦的一日。” “可王爷与我已经成婚三年了。”王妃又低垂了双目,轻声诉说:“我知道他起初不乐意从西陲异乡娶妻,可这都是当今圣上的安排,我们并无任何选择的余地。” “娶了我,便是他在朝堂上失权的开端。我何尝不晓得。”她抬起眸子,眼中充满了泪:“他一直觉得我蠢笨,不愿与我多说,可我知道,圣上只是把他当成平定西北的棋子罢了,他的母后乔贵妃,也是从西陲姜国来的。” 暮雪烟听得后背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没想到西宁王妃这样大胆,什么话都往外说。 只是不知她找上自己说这些话又是为何。 第45章 心中推测万千,但面上却不显露出来,只是皱眉劝道:“王妃莫要伤心,既已做了夫妻,那便是一生的缘分。” 王妃仍自顾自说着:“我母家叫我成婚之后一年内便要为他生儿育女,可眼下已经三年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独子,缓缓摇头:“可我没有半点办法。” “每月都有我母亲的书信来,每次必会问起我是否有孕,是否有太医看过,是否有开方子。”她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被催促的烦忧,像是麻木了。 “起初,我怕他在外头有异心,瞒着我生了个一儿半女,因此处处留心,还冤枉了你。可是,现如今我只想着,若是他在外头同旁的女人生了孩子也好,最起码可以带回来给我养,我也算名正言顺的有个孩子。” 她对上暮雪烟的眼神,眼中满是哀求。 “你说,我该怎么办?”这个求救的话题传给了暮雪烟。 暮雪烟沉思良久,仿佛下定了决心说道:“王妃,你知道吗?有时候想要两情相许,并非一味强求便能达成的。” “王妃你每日望眼欲穿,盼着他能同你说句话。可人心都是有弊病的,你越在意他,他往往越会不珍惜你。王妃你何妨发展一个自己真心喜爱的事务,每日沉浸其中,日子久了,他自会看到你的光辉。” 暮雪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便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离谱,如今也算是睁着眼说瞎话了。 谁知王妃的眼神中竟有了光亮:“是了,我未出阁之前最喜刺绣,只是许久未做了,多谢暮姑娘提醒。” 第41章 第41章好刀 及至春猎这日,阳光正好,京郊的东临山下虽人马齐备,却一片肃杀。 露天搭好了座席,皇上坐在上首,缓缓看过自己的一众孩儿与重臣,兴致盎然。 他手边自然是太子,再便是林长宴和林长沛。 他挥挥手,示意西宁王上前来说话。 林长沛忙走上前去,仪礼跪拜,抬起头来时,雅然一笑:“父皇千秋鼎盛,如今气色愈发好了。” “瞧瞧。”皇上指着他对众人笑道:“也只有你这样形容朕。” 众人合时宜地笑起来,宴会氛围活跃了一些。 “你倒是瘦了。”皇上责怪道:“西江城虽说不如京城富饶,可绝不会吃不饱饭。” “依儿臣看,五弟是想父皇了,这才茶饭不思。”太子在一旁插话。 皇上用手指着太子笑道:“你惯会说嘴,一会儿看看你狩猎的功夫如何,比去年有无退步?” 一席话说的太子收了声,旁边的大学士武文清笑起来,打趣道:“太子爷倒是不怕的。” 太子平日里每每练习骑射,他自然是不担心。 若说有什么人担心,自然是林长宴了。 他之前一直在西江城的荣王府,不仅没有操练场,就连院墙都不大,根本没有练武之地。 有几道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林长宴身上,他仍笑着,似乎并未察觉到什么。 一时间宴席开始,众人只是草草吃几口罢了,待到狩猎归来结算之时,方才是庆功敬祝之时。 林长沛绕过林长宴,先是对太子行了一礼,又举起杯来,两人默契地干了一杯。 “三哥。”林长沛又斟了一杯酒,这才对林长宴笑道:“许久未见了。” 林长宴回头笑道:“是啊。” 两人自然饮了一杯,倒也没有旁的话。 所有人面上均是和谐一片,从无半分龃龉。 及至狩猎开始时,林长宴仍静静坐在宴席上,没有半分出动之意。 旁边大学士武文清见了,忍不住问道:“三皇子何不牵马随驾?” “大学士。”林长宴先是微微行礼以示敬意:“我前些时日主理春闱一事,不甚着了风寒,已经同圣上告了假了。圣上因说好不容易团聚一场,硬叫我过来赴宴而已。” 武文清听了,若有所思,随即又很快问道:“身体无碍罢?” 林长宴用袖子掩了口,假意咳嗽几声,笑道:“谢大学士关心,已经无碍了。” 没了林长宴在其中,太子和林长沛没什么好比的,如众人所见,太子最终打中猎物八只,走兽和鸟禽均有,而林长沛只打中五只,还都是易得的小动物,胜负显而易见。 可大家也没了什么意趣,仅仅是了然的神色,一笑而过。 “三弟。”太子将猎物扔在地上,回身回道:“你如何着了风寒?我这个做兄长的竟然不知。” 林长宴笑道:“无碍,只是风寒而已,太子日常事务繁忙,臣弟又怎敢劳烦你。” “这话倒是见外了。”太子叹道:“咱们兄弟三人何必分彼此呢。” 这话说得便有些过了,林长宴险些控制不住面上的表情,但他见太子也很快敛了神色,前去皇上那边请功了,这才放心下来。 林长宴春猎去了几日,暮雪烟便在戏院内盘桓几日,都没什么别的去处,戏院内人多嘈杂,油然生出一种社畜想要休假的想法。 但并无地方可去。 赵明宇看出苗头来,总是勤来打招呼,暮雪烟总不理他。 这天,她正在戏院内看账本,忽见云华拉了天冬,两人急匆匆前来,神色焦急。 “雪烟,你过来。”云华不分由说地拉着暮雪烟到一处僻静地方,悄声问道:“你和荣王府中什么人有过节?” 暮雪烟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谢景,她问:“倒是有,怎么了?” “近几日,嘉然戏院和分院都有一些人暗中观察,我们本以为是太子的人,可追踪了两日,发现人都是从荣王府来的。” “本身也无甚大事,也许是荣王派人暗中相护,可近几日,来巡查的人身上均带了利器,看上去并不像荣王派来的。” 云华说完,和天冬交换了一下眼神。 他们两人都觉得不对劲的事,一定有蹊跷之处。 暮雪烟沉吟半晌,问道:“你们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个人?荣王麾下的谢景,他如今在何处?” 不出半日,云华便将消息带了回来。 谢景未随林长宴一同去春猎,而是留在荣王府内办事。 那些人极有可能是他派来的,暮雪烟虽听林长宴说谢景不会乱来,可还是放心不下。 思来想去,她叫上天冬和云华与自己一同出去,从账上支了一笔银子,寻了好久,才从刀剑行选了一把景致的匕首。 是好材料做的,材质坚硬,锋利异常,云华略试过,便连声惊叹。 “到荣王府去。”暮雪烟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忽然说。 云华大概听了来龙去脉,倒觉得这件事很棘手,她和天冬回忆许久,都不记得有谢明这号人物。 “可能是你之前亲自出手除掉的人罢。”云华摇头道:“那便麻烦了。” “好在还有荣王在,谢景看在他的面上应当不会对你动手。”天冬安慰道。 暮雪烟摇了摇头,低了头看着眼前的匕首:“荣王能保我一时,却保不了我一世。一旦哪日我和他断了联系,便是麻烦的开始。” 既然事情因她而起,还是要尽早处理好,以免来日酿成大祸,后悔不及。 到了荣王府,门前护 卫见是暮雪烟,早就让开了道儿,由着他进去。 暮雪烟才进去走了几步,便看到孙洪气喘吁吁迎出来。 “暮姑娘。”他笑道:“今日造访突然,老奴也未做准备……” 暮雪烟忽然发现,他这个人机灵得很。 当着林长宴,便称呼她为暮小娘,只有她一人时,称呼便成了暮姑娘。 她点头笑道:“孙管家不必客气,今日到访突然,是我添了麻烦。” “可惜王爷还得有两三日才能回来,我先安排人去洒扫内院。”孙管家忙不迭地便要去招呼,被暮雪烟拦住了。 “孙管家不必忙了。”她怡然笑着:“我今日来却不是为了留宿。”她不着痕迹地在内院外撇了一眼,见有几个人悄悄闪身回去,看着有些面熟,像是之前在谢景手下之人。 “谢大人今日可在府上?”她问。 孙洪收了笑意,瞬间觉得有些寒意涌上来,他擦了擦汗。 “孙管家不必担心,无论出了何事,都不会连累你的。”她好言安慰。 但孙洪还是犹豫了很久,这才如下定决心一般,抬手道:“姑娘随我来。” 内院外另有一道院墙,是府上护卫和门客们的住处。因是白天,人都不在里头,但院中远远有个人执了长剑在练武,看身形,必是谢景无疑。 孙洪本欲前去打断,却被暮雪烟拦住了。 “无妨,孙管家,不必打搅。”她随着孙洪的指引在院内站了。 谢景虽未回头,但仿佛已知身后有人,他的剑法未乱分毫,反而愈发变快。刀光剑影中,无形的杀气自远处传来,暮雪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第46章 谢景一径杀至院墙那头,忽然一个回马枪,脚下借力,剑指众人,飞速而来。 暮雪烟只听到风声呼啸,眼前云华和天冬瞬间想要扑上去,甚至孙洪也试图伸手去挡。 但暮雪烟站着没动。 谢景的剑擦着暮雪烟的肩过去,又顿止于他们身后的外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下一瞬,他拔了剑走上前来,发丝凌乱,衣衫飘舞。 “暮姑娘胆量过人,谢某佩服。”他看似漫不经心,眼神里却全是冷漠的笑意。 云华和天冬察觉到危机,一左一右护在暮雪烟身侧,孙洪也气得面色发红。 “你在胡闹什么?”孙洪上前去拉谢景,想要叫他冷静些再来会客。 “无妨,孙管家。”暮雪烟出声道:“是我们打搅了谢大人练武的好兴致。” 孙洪这才撒开手,但仍警惕地盯着谢景,毫不放松。 谢景并无继续搭话之意,只向前走去,暮雪烟见状,主动开口问道:“谢大人,冒昧前来,可有空闲?” 谢景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上前去,低声说道:“没空。” “谢大人。”暮雪烟跟上去,在他身后说道:“之前与谢大人之间有些误会,我今日略备了薄礼,希望谢大人能赏脸。” 谢景回身看了一眼众人,又看了一眼暮雪烟,皱眉道:“这么多人?我嫌烦。” “只你一人进来。”他说完,便只身进了身后厢房中。 “雪烟姐,咱们走吧。”天冬轻声说道。 “你们在这儿等着。”暮雪烟对众人的担心置若罔闻,还是独自一人跟随谢景进得门中。 这间厢房想来是林长宴给谢景单独安排的,暮雪烟并无抬眼看其余布置,只在门内站了脚,轻声说道:“谢大人,这份薄礼,还请笑纳。” 谢景将匕首拿起来,放在手里掂量两下,轻笑道:“是把好刀。” 他右手把玩着匕首,却抬起凌厉的眸子,嘴角虽带着笑,可话语却冰冷一片:“怎么,是用来杀你的?” 第42章 第42章杀心 气氛骤然阴冷下来,暮雪烟站着没动,可却感觉到寒意顺着脊背爬上头皮,发丝都被恐惧感带动了。 仅凭这一眼,她就知道他不是开玩笑。 “谢大人。”她抬起眼神,对上他的目光:“有些事并非大人想的那样,这其中有许多误会,不知大人是否肯信,大人兄长之死与我确实无关。” 她本以为他会冷笑,但谢景移开眼睛,继续把玩着那匕首,点点头道:“我信。” 这下她倒不知道说什么好,正犹疑间,谢景却执了匕首走上前来,缓缓在她脸上虚晃了两下。 “我说我信。”他郑重地重复一遍:“然后呢?” “那么。”暮雪烟艰难地稳住气息,缓缓说道:“谢大人可否放我一马,不必每次都剑拔弩张。” “若是谢大人有旁的要求,只要不过分,我都会答应。” “没有旁的需求。”谢景轻声回应道。 暮雪烟不敢相信,他是真心还是随口一说,竟这样轻易便放过了她? 果然,谢景轻飘飘的话又传来:“没有别的,只要你死罢了。” 他看着暮雪烟的脸色瞬间黯然,心中觉得畅快。 “大人这样说,还是不肯信我了。”暮雪烟说。 “信不信你,和杀不杀你有什么关系?”谢景看着她的面容,神色中带了一丝天真的残忍。 暮雪烟没懂他话里的意思,只是疑惑地对着他看。 谢景往前迈了一步,暮雪烟不得不后退一步,以维持适当的距离。 谢景冰冷的话语传来:“你不是暮雪烟,你到底是谁?” 她吃了一惊,神情被谢景迅速捕捉了去,谢景如同得了证据,面色一振。 下一瞬,他拖了暮雪烟的衣袖,将她胳膊按到茶桌上去。 锐利冰凉的匕首按在她左手食指上,他对上她惊恐万分的眼神,面色无澜。 “说,你到底是谁?”他咬着牙补充道:“若是敢撒谎,你的指头就别想要了。” 她虽冷汗岑岑,但还是强行镇静道:“我是暮雪烟,大人何故如此问?” 谢景冷笑一声,将匕首轻轻向下压了半豪。 暮雪烟喉咙间像是堵了潮湿厚重的棉花,喊不出声,只觉指根一阵发凉,锐利的锋芒已然侵入皮肉中,不知道有没有出血。 “你是暮雪烟。那西江城临泉中捞出来的女子尸身又是谁?” 听到谢景这句话,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原来,他们已经打捞到了原身的尸身?可他为何到现在才说? “你到底是谁?”谢景冷声继续问道:“是谁派你来的?是太子?还是西宁王?” 眼看刀尖继续向下,暮雪烟浑身颤抖。 “大人,我说。”舒缓了语气,她慢慢解释道:“自我那日被戏班所救之后,记忆全失,可我身上有一封信,封面上写着暮雪烟三个字,他们才这样叫我的。” “至于什么西江城临泉女子尸体,我什么都不知道。” “胡说。”谢景仿佛早就料到她会如此说,继续问道:“那日我派人去戏班中,见到后院的男人在院外洗头。” “他对我属下说,你们不是这个朝代之人。”谢景歪着头,仿佛有无限疑惑:“那你们究竟是何身份呢?” 赵明宇这个蠢货,怎么什么都往外说,暮雪烟直在心中叫骂。 看着暮雪烟,他忽然又改了主意,将匕首收了起来。 暮雪烟赶紧查看自己的伤势,见食指只是浅浅伤了一层皮肉,并无大碍,这才用右手按住创面,离谢景远了些。 “罢了。”谢景说道:“我对你的身世并不感兴趣,横竖你都是要死的。” “大人何故对我这般有恶意?”暮雪烟不甘地问。 若是他已经发现了暮雪烟真身的尸体,知道她不是真正的暮雪烟后,应当对她高抬贵手才对,怎么话语间还是这般敌意不减? 谢景冷冷瞥了她一眼。 “装什么?”他见暮雪烟还在对着他看,忍不住心中气恼。 “你难道不知道,之前王爷用他手上至关重要之物换了你的命。”他的眼神锋利,恨不得在她身上挖出一个洞来——她如何配得上! “什么重要之物?”暮雪烟懵然不知。 “若非为了你,他定能重创太子,在朝堂上站稳脚跟,绝不会是如今这般颓势,由着太子搬了救兵来对付他。”谢景心中怨恨,又问道:“若说你不是太子手下人,我是不会信的。” “这与我有何关系?”她努力回想着,终于想起当日与林长宴重相见前,曾被太子手下人执剑胁迫过性命。 随后,林长宴便出现,带走了她。 难道那日他们达成了什么交易?用林长宴的重要之物换了她的命? 谢景见她恍悟,走上前来,轻声说道:“如今留你的命,只是还未找到杀你的合适契机。” “我也不想在王爷面前留了话柄。”他笑了笑,用衣袖将匕首擦干净。 叫王爷这般动心的女人,本身就是他的软肋。 若是不除,迟早会酿成大祸。 “希望你的破绽早日被我找到。”谢景仍然笑着:“就像今日这样,你的血溅在我衣服上。” 云华等人在外头等了许久,难捱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等得实在焦心,才看到暮雪烟捂着左手,面色惨白地从房中出来。 几人都迎上去,云华见暮雪烟的神情,气得要冲进门去与谢景打架。 暮雪烟只是轻轻摇摇头说道:“回去吧。” 心中的震惊大过受伤的委屈,她一时间五味杂陈,倒不知道说什么好。 原来谢景早已知道她不是真的暮雪烟,原来林长宴竟然做了这么多她不知道的事。 孙洪早已看见暮雪烟被鲜血濡湿的食指,他心下震颤,但还是说道:“老奴会如实向王爷禀报今日之事。” 暮雪烟轻轻摇头,随后又轻轻向前走去。 “暮姑娘,你放心。”孙洪跟在身后解释道:“谢大人此举不是王爷授意的,你别往心里去。” 孙洪还在担心暮雪烟受了责难,迁怒林长宴。谁知暮雪烟神志恍惚,已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何处了。 攥紧了受伤的食指,她在回去的马车上对云华和天冬说道:“须得尽快开始了。” “开始什么?”云华一边用手帕包住她的指头,一边问。 暮雪烟盯着车帘飘起后外头闹市一角,轻声解释道:“我要尽快多开几家戏班。” “这是怎么说的?”云华又急又气:“谢景想杀你,你开戏班有何用?” 天冬也插嘴道:“对啊雪烟姐,不如我们几人逃了,躲到深山里去。”他早就想尽快远离纷争,过清净日子了。 “对不起。”暮雪烟轻声说道:“我没办法。” 第47章 “若是你们想要逃,可以随时走,我绝不会拦着。”她看着姐弟两人,继续说道:“我本就不是这里的人,终究是要回去的。若非通过这样的方式,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尽快得到回去的办法。” 若是再拖下去,无论是谢景的杀意,还是林长宴的爱恨,都会将她卷入旋涡。 要抓紧时间找到回去的方法,不惜一切代价。 心中的执念在疯狂的呐喊,暮雪烟咬了咬牙。 夜晚来临前,暮雪烟请账房先生写了一封信出去,河西那边的戏院要尽快开始布置了,不必等到她过去。 她狠了狠心,又叫阿云和阿成每月两次汇报河西戏院进度。 最后,她在信中写道:“若有资金不足,尽管说明,我会寻镖行送银钱去。” 云华和天冬仍伴在她身侧,她轻声说道:“需要劳烦你们,帮我从戏院内选出几个机灵可靠之人来。” 戏班中的人虽大部分过了她的眼,但她当初只是从招工的角度思考,从未想过要打探消息。 若是选这类人,还是天冬和云华更为适合。 又过了两日,暮雪烟看着天冬和云华递上来的名册,缓缓垂下头,默默记诵着。 “主院方姑娘、小瑜。分院秋生、天勤。”一共四人。 她依稀记得分院的秋生似乎见过,是个灵活聪明的年轻伙计。 “从明日起,这几人不必真正参与戏院中事务。”暮雪烟吩咐道:“只暗中替我打听消息。” 另外,还有一队人马持续在外确认消息。 终于安排完成后,暮雪烟心上的重担仿佛又减了一层,可恍惚间,有些情绪还是汹涌如潮水,在心中滂湃。 起初她想回去的愿望如此强烈,大过一切。可到如今,不知是不是对现在的生活有了些许期待,她没来由地感觉到周围千丝万缕的拉扯,像蛛丝网,越缠越紧。 天色渐晚,云华提了一个空桶出来,在院内水井中打水,暮雪烟见状,才要上去帮忙,便见云华面色一滞。 暮雪烟下意识回头,却撞进一个温暖宽厚的胸膛中。 因着云华在,林长宴并未伸手,只是默默对暮雪烟注视着,半晌都没有说话。 尴尬的瞬间过后,暮雪烟迅速站稳了身子,低声道:“王爷,你回来了?” 林长宴不吭声,只是拉起她的左手,放在自己手中细细瞧了一眼,见她左手食指的伤口已基本好了,这才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眸。 第43章 第43章旖旎 夜色已经彻底笼罩大地,马车在半热闹半沉寂的街上走着。窗外行人的话语声像是睡梦中听到的一样,一阵一阵传进耳中,却听得不是很分明。 已经临近初夏,今日又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外头的余温随着窗帘一阵一阵涌入,直到把暮雪烟半边脸都暖红了,她却浑然不觉。 一别几日,时间也不算很久,可两人都像是失了智一般,仿佛谁也不知道谁应该先开口,也不知该如何开口,马车内陷入了僵直的沉默状态。 “卖花卖花。”忽然,几个卖花童的声音传入马车内,几个胆大的脑袋在窗外看了一眼,见轿中二人并未驱赶,便更理直气壮,甚至有一个把手中的花直直送进轿中来,花香瞬间盈满整个马车。 “新鲜的花,公子要不要给夫人买一束?” 花确实是新鲜的,暮雪烟还未来得及惊叹就连这个时代都有这种卖花童,便看见林长宴伸手去掏身上的荷包。 暮雪烟想着提醒一下,依照现代人的观念,这类卖花童许多都是骗人的。 林长宴清了清嗓子,低着声音问价钱。 “五文钱,公子。” 这句话叫暮雪烟闭上了嘴——价格很公道。 林长宴摸出来一块碎银子扔出去,也不知道多少。 外头寂静了片刻,便传来卖花童们的欢呼声,响彻天际。 又有几人追上来,疯狂地将花往窗内塞。 “好了好了。”暮雪烟掀开窗帘,温言劝道:“太多了。” “不多不多。”卖花童们又哭又笑——林长宴委实给的太多了。 “祝公子夫人百年好合!”有一个卖花童带头喊了一声,随即剩下的都喊起来:“百年好合!” “百年好合!” 声音激荡在街边,引了许多人驻足观看。 及至行了很远,暮雪烟方才缓缓将轿内洒落一地的花逐个捡起来。 “王爷何须如此。”她小声说着。 并不为这一地的花,主要是因为在街上过于引人注目了。 “近日坊间多有传闻,说王爷贪恋戏子。”她这样说着,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为情。 若是在现代,这点子自由恋爱根本容不得旁人说什么。 可如今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她的身份无法辩驳。 “王爷不怕毁了名声?”她一边问着,一边将手中的花束聚拢,形成一小捆。 那群孩子显然是从野外摘来的花,颜色纷杂,很难打理。 看着她慢条斯理地整理花束,林长宴轻声答道:“怕什么,本王就是要让他们瞧瞧。” 她的袖口好像掉进去一片细小的叶子,林长宴忽然伸手,将她的衣袖拉至自己跟前。 暮雪烟就这样举着花束,直直地送到他面前,他修长的手指在她小臂处细细捻着,她躲也不是,近也不是,只浑身僵硬着。 撇到他清秀的面容,她似乎从未仔细看过。 流畅的脸型,挺拔的鼻梁。她一点一点细细看过去,人确实是好看的。 可惜近几日有些晒黑了。 “王爷晒黑了。”情不自禁间,话已说出了口,再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林长宴的嘴角弯出弧度,半晌才“嗯”了一声,他瞥了一眼暮雪烟变得更红的面颊,低声解释:“野外狩猎,自然要受些日晒雨淋,比不得在王府。” 他将她袖中的叶子拿出来后,便更加肆无忌惮,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向前一拉。 两人坐得更近,暮雪烟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 见她还怔怔地举着花,林长宴不免笑道:“怎么,你要把花送予本王?” 暮雪烟别过头去,但还是抓着花没有放下。 林长宴顺着花间看去,她好像比之前又瘦了些,他暗中皱了皱眉,伸出手去将她的下巴扳过来,对着他。 气息温热,氤氲在花香里,他的吻热烈又深切,还带着一丝探寻。 他想知道离别未见的这几日里,她到底有没有想他。 她先是不习惯地躲闪,而后适应了节奏,又变得顺从,甚至逐渐沉溺于其中,无法自拔。 就一直这样也好,她只想短暂沉醉于其中,不再想其他事。 手里的花终于掉下来,又散在地上。 “可惜,她白白费心整理了半天。”林长宴心中闪过这般念头。 她却恍若未察觉,只是紧闭着眼睛,双手不自知攀上他的肩头。 她的反应不同以往,颇有些动情动心的意味,引得他心中喜不自胜,又低下头继续吻上去。 一手抓着她后腰,一手扣着她脑后的发,他既舍不得用力,又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骨血中。 “王爷,到了。”今日驾车的马夫是个生面孔,他不合时宜的一句话,使得两人顿时分开,空气中的暧昧却还未散去,暮雪烟低着头将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这才注意到散乱一地的花束。 她轻声“呀”了一声,弯下腰将花束抱在怀里,这才小心翼翼下轿去。 林长宴在外头,伸出一只手来扶住她,这只手又滑到她手心里,再未放开。 暮雪烟将自己的脸藏在花束后,只留出一双眼睛来看路。 热风吹得她有些燥热,及至经过竹林之时,才感觉到一丝凉寒。 没等她将自己面上的花束挪开,他忽然蹲下身,将她打横抱起。 “王爷,我自己能走。”她轻声说。 林长宴没有回答。 将她放到榻上,他问:“饿了吗?” 膳房备好了饭菜,可他却不传膳,只问这一句,心思昭然若揭。 见她摇了摇头,他笑了笑,轻声说道:“我也不饿。” 那便过会儿再吃。 他抓了她双手手腕,将她按倒在榻上。 虽然屋内已经点了灯,可暮雪烟还是觉得昏天暗地,周身所有事物都不是很分明,仿佛有了模糊的界限,她的灵魂离这一切很远。 他的呼吸离了她的唇,逐渐向下。 她忽然弓起身体,他察觉到了,难得停下来,颤声问道:“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听得他清澈的声音传来:“你不愿意?” 在她沉默的空档,他已经稍稍离开了她的身子,仿佛下一瞬只要她说出半个“不”字,他便会爽快离开。 这种感觉很好,他开始考虑她的感受,并且尊重她的想法。 暮雪烟很满意,他终于有了一丝想要认真谈恋爱的样子。 第48章 她犹豫片刻,将藏在衣襟中的东西拿出来,放在他面前。 “这是什么?”他拿在手上,倒像是光滑的一层薄膜,抓在手上摸不透。 她红了脸,又轻声解释道:“这是用来避子的。” 他迟疑半晌,还是不懂。 她又将那东西拿回来,细声说道:“我来帮你。” 他皱着眉,似乎对这东西感官不适应,又看了看她的神情,她仿佛很满意。 罢了,她若是不想要孩子,那便由着他。 横竖这几年他与太子斗得你死我活,晚几年再要也无所谓。 他把握着节奏,直到她腰肢酸软、情动难抑之时,才逐渐放开她的肩。 将近夏日,还未如何便起了一身薄汗,时间久了,暴露在空气中成了冰凉的一片,很快又被新的热量湮没了。 他右手五指插入她的发中,轻柔却有力气。 “看着我。”他轻声说道。 暮雪烟勉强将脸回正了,朦胧迷离的眼神看得他愈加迷醉。 今日的她与以往不同,再没了半分抗拒和不甘,这种极大的改变叫林长宴惊讶,但更多的是喜悦。 古人常说“小别胜新婚”。看来是真的。 林长宴衷心感谢这场狩猎,在这段时间内,他确实将狩猎中的纷杂困扰都忘得一干二净。 太子的刁难和冷嘲热讽,西宁王的无视和疏远,父皇的淡然和疏离,众大臣的缄默不言,都深深映在他的脑海里。 思绪忽然回归,暮雪烟伸出一只手来点在他胸前,喘着气,半晌才说道:“专心一点。” 他无疑受到了鼓舞,不禁摇摇头,对着自己暗暗责怪。 才想好了要将狩猎场上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怎么又不自觉沉溺于其中无法自拔? 他俯下身,在她的额头留下一个歉意的吻。 恍然间,她听到他在耳边说道:“过几日便是我的生辰。” 后面的话没再说,可她明明白白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来,在他脖颈和后背划过,仿佛用动作表明她已知晓。 诸事已了,已至深夜,林长宴遣人做了些清粥小菜,送至内室,他看上去颇有胃口,连外衣都未穿,便盛了一碗吃了起来。 “近几日在外头,吃的都是半热不热的食物。”他顿了顿,难得抱怨道:“都被饿瘦了。” 暮雪烟倒没什么胃口,她看着他吃,不禁问道:“为何不热?” “父皇向来讲究一个贴近自然,这次也不例外。”他将剩下的热粥喝完,摇头道:“那么多人在外头,只有几个热锅,哪里分得到热的。” 暮雪烟知道,他一个王爷想必不会有人敢怠慢,而此次吃的都是冰凉的食物,无非是太子仗势欺人,故意整他罢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想起那日谢景的话,便又心软了几分,从榻上坐起来,犹豫片刻,才问道:“若是当日你将计谋使出去,而不是用来换我的命,想必如今也不会这般被动。” 她看着他大感意外,继续问道:“你可曾后悔过?” 第44章 第44章生辰 林长宴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他撇了撇嘴,似是不悦谢景将此事说给她听。 “别打听那么多,对你无甚好处。”他将碗放下,用手帕抹了抹嘴。 “往日你受的罪,有一半多都来自于周旋于太子和我们几人之间。”他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神情严肃:“答应我,别再掺和这些事了。” “我不掺和。”她笑了笑,只是柔声问道:“我只是问你后悔吗?” 林长宴哼了一声,扬眉问道:“后悔又如何?还能把你退回去?” 那刑部郎君秦琛,到太子手里后,便传出来告病休官的消息,如今竟是再也打听不到了。 后悔又能如何,只能另寻他路了。 更何况,他无比庆幸自己当初做的决定,绝不会后悔。 暮雪烟亦是摇头一笑。 依照他的性子,是断不会后悔的,她只是随口一问。 “过几日你生辰。”她沉吟道:“我有个想法,不知王爷是否笑纳?” 他来了精神,与她同坐榻上,握了她的手:“说说看。” 嘉然戏院宣布闭店半日,暮雪烟亲自出来赔礼,还给每桌客人都送了一壶茶和一份烧鸡,以示歉意。 及至将二楼全部洒扫干净,暮雪烟已经换上了许久未曾穿过的戏服,待上好妆后,方觉得镜中的自己风情无限。 她略微抛了个媚眼,又忍不住轻声笑了。 对现在的自己,她十分满意。 “我不愧是专业的。”她这样想着,又像戏中人物一般,长长的水袖掩了口。 林长宴坐在二楼大堂中央,专门安排的大圆桌上摆满了嘉然戏院中的名菜,他挨个看了看,倒觉得胃口不错,正逐个尝过去,忽然梆子声一响,二胡声随之而至。 面前戏台上深灰色的幕布缓缓升起来,虞姬背对着台下,水袖先甩出来,如雪浪一般铺展。 这一段正是《霸王别姬》中,项羽沉睡时,虞姬忧心军情的一场戏。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 且散愁情1。“虞姬回过身来,身段婀娜,妆容清丽,只叫人眼前一亮。 这是林长宴从未听过的戏目,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只听虞姬的唱腔中听到了浓浓的忧郁和深情。 有人递上戏本来,林长宴拿在手上,见台上之人舞步流转,摇曳生姿,他根本舍不得移开目光。 早就听人说过她唱戏出众,却没想到是这般风景。 他一向不喜欢这些东西,早知道如此,他早每日来戏班光顾了。 一曲终了,幕布缓缓降落,盖住了虞姬的爱恨情仇,他却仍愣在台下,半晌也未回得过神来。 直到这“虞姬”又从幕布后头盈盈出来,笑道:“怎么没有喝彩声?” 他才恍如大梦初醒,站起身来拍手,却不知说什么好。 暮雪烟见他这样,忍不住嘲笑起来。 林长宴听得面色发红,却也无从回怼,只摇头笑笑。 打开戏本,他将里头辞藻来回诵读几遍,见暮雪烟卸了妆回来,方才问道:“这项羽,却是何人?” 暮雪烟猜到大良朝与她所学习的历史似乎并不是同一时空,便拿出酒壶斟了一盅酒,放在他面前,一边缓缓将刘邦项羽的故事讲给他听。 他合上戏本,喝了那杯酒,听着她悉数娓娓道来,本来是成王败寇的俗套故事,可讲到《霸王别姬》这部戏目的全部情节之时,他方才觉得有了意思。 “本王倒觉得。”他凑上前来,轻声说道:“你是我的虞姬。” 暮雪烟忍不住撇嘴,用责备的眼神看着他。 林长宴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露出无辜的神情来。 “我不是虞姬。”暮雪烟解释道:“王爷更不是项羽,不会落入到四面楚歌的境况中。” “为何这样说?”林长宴觉得不解:“你如何敢这样笃定?” “因为。”暮雪烟本想好好解释,可看到林长宴好奇的神色,又起了些许促狭之意。 “因为若是王爷到了四面楚歌之时,我肯定早就收拾行李逃跑了,根本不会像虞姬一样陪着王爷。”她做出无辜的神情说道:“所以我不会是虞姬。” 她本以为林长宴听了这话会伤心或失落,谁知他听完,神色不变,竟还认真点了点头。 “说得没错。”他沉吟道:“若真到了那时,你自是应该抓紧时间逃得一线生机,徒留在本王身边,倒白白丢了命,不值当。” 她见林长宴面色如常地伸出筷子夹菜,还以为他真的生气了,只是隐忍不发。 她忍不住凑上前去,细细地看他的神色。 “这道是什么菜?味道别致。”林长宴正耐心品尝眼前的虾,忽见暮雪烟离他那样近,倒觉得奇怪。 “看什么?”他又问。 “醉虾。”暮雪烟没头没脑地答道。 “醉虾?如何做的?”林长宴又问。 “王爷今日怎么那么多问题。”暮雪烟盯着他的眼睛问。 “头一遭来,势必对什么都好奇。”林长宴偏过头来:“若非本王生辰,这样好的地方你还想瞒多久?” 暮雪烟感觉自己问号都堆在脸上了,她没好气地问道:“我何曾瞒着了?” 不还是他自己做出来的事,一味地将她圈在荣王府,不叫她出来。她好不容易出来了,却每五日便要被迫放下生意,跟他回去过两天。 一想到这个条件,暮雪烟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有些忘了当日的承诺了。 说是每五日住两日,可自从林长宴春猎归来后,她这几日都是住在荣王府的。 算起来,已有四日。 心中轰然一声,她觉得有些呼吸不畅,面色也迅速黯淡下来。 当日拿命争取来的规则,如今竟然在朝夕相处之间便被轻易放过了。 第49章 这样随意,像呼吸一样自然,那她之前做出的牺牲和挣扎又是为了什么? 她深知感情的戏码有时也和博弈相似,两个人站在天平两端,势必要进退平衡,方能进退有度。 可看如今的局面,她似乎前进地有些过了。 天平已经严重偏向林长宴那边,她却恍若未觉,这是十分危险的信号。 她不知道林长宴是否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如今占有的优势,来日便会变成阻碍她回家的障碍。 见她面色突变,林长宴放下筷子,轻声问道:“怎么了?” “方才的话并非在责怪你,而是觉得嘉然戏院自你经营后,惊喜非常,超出了我的预见。”他耐心解释道:“可能是方才语气有些太重了,你莫要放在心上。” 见她还是愁眉紧锁,他上前来蹲下身,看着她的脸色,问道:“可是刚才累着了?” “备马车,回府去休息。”林长宴对一旁的孙洪说道。 “是,王爷。”孙洪才接了话,便听到暮雪烟轻声说道:“不必了,王爷。” 暮雪烟轻轻推开了林长宴的手,她缓缓站起身来说道:“今夜我不去荣王府了。” 林长宴不知发生了什么,她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叫他无所适从。 “为何?”他也站起身来,颇有些无奈地问。 孙洪见状,早已在他们身后摇头摆手,把一边伺候、上菜的都遣了下去。 暮雪烟垂着眸,双手搅动在一起,她纠结片刻,还是说道:“王爷可还记得?五日才去住两日。” 她伸出四根手指:“算上昨夜,我已经在荣王府住了四日了。” “若是还有今日,那便是第五日。”她看着林长宴,认真说道:“规矩就是规矩,不是随意被打破的。” 林长宴起初还听着,随后内心被不知名的酸胀充填,他只看得见她一张一合的红唇,正在讲着无情的话。 明明他们近几日还浓情蜜意,他还觉得她变了,原来可能都是演给他看的。 “明日便是本王生辰。”他打断她的话,面无表情地向她走来:“你确定要在这时候,与本王算计得这般清楚?” “不是算计。”她辩解道:“是已经定好的规矩,如今已经被打破了,还是不要再将错就错。” 林长宴不懂她为何要把水到渠成之事说成错误,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子如此令人琢磨不透。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向自己的方向一拉。 暮雪烟跌进他的怀中,被他牢牢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 她知道他生气了,因为他每次生气都是这样的反应,偏执狂躁。 轻抚着她的发,他轻声说道:“跟我回府,方才的话就当你没说过。” “也好。”她见情势不对,便回答道。 林长宴的面色才舒缓了片刻,便听她说道:“这几日多住的,便从下个五日里扣。” “下一次,我在荣王府只住一日。” 听了这话,林长宴气得呼吸不畅,他更加用力地将她拥在怀中,半晌才说道:“休想。” 绕来绕去,原来他还是和之前一样,并没有学会真的尊敬她。 或者说只是表面有改善,内心深处还是未曾改变。 他想见她的时候,容不得她说不。 她奋力从他臂弯挣脱出头来,用力太猛,有些头晕眼花。 “王爷每次都一定要这样吗?”她也不想这样咄咄逼人,可眼前的情形委实叫她觉得难堪。 “只会用蛮力胁迫,这就是王爷的本事?”她问。 空气中静了一瞬,林长宴还未及反应,便看到孙洪悄悄进来。 “王爷。”他小心观察着林长宴的脸色:“宫里来了旨意,要王爷进宫去庆贺生辰。” 第45章 第45章醉酒 暮雪烟如临大赦,禁锢着她的臂 弯已经松了下来。 林长宴冷着脸放开了她,转身离去了。 孙洪只能尽快跟在他身后,只来得及留给暮雪烟一个为难至极的表情。 他也不清楚为何她为何好好的忽然变了卦,也难怪荣王生气。 终于彻底清净下来,暮雪烟浑身瘫软,方才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们的关系就这样也好,虽疼,但更安全。 反而是这点子跟随心脏跳动的痛,叫她觉得更有安全感。 在门外听到一切的云华忙走进来,一把拉住暮雪烟。 “雪烟,你方才是怎么了?”她看着摇摇欲坠的暮雪烟,不停地问道:“本来你们好好的,为何偏要惹怒了他?” “没事。”暮雪烟平静地解释道:“这样才好呢。” 她软绵绵地向外走,却被云华拉住了衣袖。 “雪烟。”云华紧皱着眉头:“我觉得我有必要和你谈谈。” “谈什么?”暮雪烟这才略微觉得有些诧异。 云华倒有些沉默,不知道如何对她说起。 “我觉得。”她咬着下唇,第一次露出纠结难言的神情来。 暮雪烟何曾见过一向雷厉风行的云华这样,反倒有些担心。 “云华,你怎么了?”她凑上去问:“是不是太累了要休息?还是?”还是要离开嘉然戏院,另寻他处了? 云华面对暮雪烟的一连串发问,终于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大声说道:“暮雪烟,你别再折磨自己了。” 不等暮雪烟反驳,她便持续不歇地说道:“最近一段时日我们都看在眼里。荣王爷不在京城时,你的状态与平时是不一样的。” “你往常专心细致,但荣王爷不在京城时,你便偶尔有些晃神,账目也会出错。”云华看着她张口结舌的神情,继续笃定地说道:“若是你想去,我们所有人都支持你,无需压抑自己的本性,反而伤了与他的感情,何必呢?” 暮雪烟愣怔半晌,才焦急地辩驳道:“我没有。” 云华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否认。 “我云华虽未陷入过感情中,可我也是女人,我知道你的神情代表了什么。”她振振有词:“你若是为了我们压抑自己,完全不值当。” “就连天冬那个憨憨的性子都看出来你近日有心事。”云华痛心疾首:“你还要这般不肯正视自己内心么?” “就算我有什么情谊。”暮雪烟终于反驳道:“也没有非要鸳鸯成双的道理。”她看向云华,点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你不是不知道我并非大良朝中人,有朝一日我是要回去的,与其越陷越深,到那时再伤心,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若即若离。” 云华只是摇头。 “我觉得你说的不对。”云华反驳:“若已知分开必成结局,不如过好当下,来日才不会后悔。” “你若是逃避内心,假装不在意,真到回去后,也不见得好过,没准还要日夜难过,后悔自己错失真心。” 云华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难为情,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大良朝能做到像荣王爷这般认真待你之人,怕是再没有了。” “你只想着有朝一日要回去,只是这回去的法子有了吗?你真能回去吗?”云华这一问简直振聋发聩:“若你一心想要回去,将真心辜负,待到老了再后悔,岂不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暮雪烟听到云华的话,不禁乱了阵脚,她双眼泛出泪光,身体摇晃起来。 是啊,她到底哪里来的自信一定能够回去?连靠谱的办法都未寻到,便一门心思想着回去,可能到头来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看到她纠结心痛,云华心中也不好过,她又放缓了语气,低声说道:“王爷他一表人才,又待你极好。各方面都是不错的选择,我只是担心你将真心错付,日后再追悔莫及。” 暮雪烟将眼眶中的泪拭去,口中仍说道:“以我的身份,至多只能是侧妃,而他将来势必会有正妃的。” “我为人善妒,受不了与其他女人共侍一夫。” 云华摇头道:“这与方才说的不是一样的道理?他迟早会有正妃,而你迟早会有回去的一日,这都是未定的,何不等到发生了再解决呢?” “雪烟,许多事并没有这般复杂。”云华丢下最后一句话:“不过是你的心魔在作祟罢了,你想想清楚。” 门吱呀一声,云华出去了。 斜阳余晖顺着门缝溜进来,映在暮雪烟的面颊,随即门又阖上了,只留下她一人站在即将被黑夜笼罩的屋内。 她忽然抬头望去,头顶是平日里光芒万丈的琉璃顶,如今也一层一层失去光泽,褪入凡尘;二楼暗绿色的雕栏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与沉默垂下的灰黑色帷幕互相映照。 她忽然察觉到无言的落寞,回身到酒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酒还是温的,她颤颤地饮了,一股热辣的暖流顺着咽喉流下,周身也跟着热起来。 又是一杯酒下肚,她右手抚摸着酒杯上鸳鸯戏水的纹路,思绪万千。 第50章 不知究竟是什么时候,她动了心?她自己并不知道,想来感情之事总是毫无头绪的,叫人看不见摸不着。 也许是从知道他费心救下自己性命后,也许是从两人对峙后,他待她好了之后,或许是从当日她逃离之时,便心存愧疚…… 如此种种,连她自己都厘不请。 这么些时日的肌肤相亲,他本身除了霸道偏执些,其他并不招人厌恶,即便是从路边捡的冰凉的石头,也该有了温度。 可到底该不该彻底接受他,她思来想去做不了决定。 自己内心原有的想法同方才云华的话发生了激烈的碰撞,她头颅中像有千军万马厮打喊杀,苦不堪言。 索性一杯又一杯热酒灌进肚中,把自己喝到神志不清了,就可以免去很多烦忧。 她从来没有体会过“一醉解千愁”的滋味,如今尝到了,觉得不愧是千古名句。 眼前的世界摇晃起来,她看着戏台忽大忽小,缓缓站起身来,口中哼唱着贵妃醉酒。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哇。”她呢喃道:“玉兔又早东升……” 头重脚轻,她勉强坐在台前,将酒壶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云华等了许久都未见暮雪烟从屋内出来,眼看快要到用晚膳的时候了。 她推门进去,屋内光线晦暗,恍惚并未见到其中有人。 及至寻到戏台跟前,这才觉出些许不对劲来。 越往里走,越是一股浓郁的酒香,仿佛被谁打翻了酒碗。 云华缓缓转动头颅,她似乎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正从戏台前传来。 她平生最不怕什么鬼神,认为纯属是无稽之谈。 她从腰间掏出佩剑,又将火折子掏了出来。 光亮猛地在屋内绽开,戏台前的一团黑影在火光下扭曲变形,云华迅速凑上前去——那分明是人形,夹杂着暧昧的喘息与女人的抗拒。 云华忽然觉得汗毛倒竖——地下之人抬起头来,分明是衣衫不整的赵明宇! 随着赵明宇抬起头来,他身下蜷成一团、神志不清的暮雪烟也暴露在光亮之下。 暮雪烟身上的衣服还完好,看起来赵明宇像是刚来。 怒火从胸前烧起,云华一脚便将赵明宇踹到一旁的戏台上。 赵明宇惨叫一声,他脊背正撞到戏台棱角上,痛到神志不清。 “畜生!”云华怒骂着,又是一巴掌凌空劈下。 赵明宇的脸肿了半边,他歪过头去,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天冬早已听到声响赶来,见状也是怒火中烧,忍不住对着赵明宇又是一阵拳脚。 云华将暮雪烟抱起来,对天冬说道:“把他捆了,待雪烟醒了,再行发落。” 几个时辰后,几人在后院中等了许久,才等来了暮雪烟悠悠醒转。 云华连续呼唤几声,才听到暮雪烟迟疑地“嗯”了一声。 “雪烟!”云华忍不住在她肩上拍了一巴掌:“你以后万不可喝那么多酒了!” 暮雪烟爬起来,揉着酸痛的太阳穴,问道:“怎么了?” 云华别过脸去,咬着牙,低声将方才之事复述了一遍。 月光如银沙铺洒在院中,暮雪烟跟着云华来到院中,见到了跪在地上、挣扎不已的赵明宇。 为了防止他大声吵嚷,天冬用布条塞住了他的嘴。 暮雪烟抬手将布条扯开, 冷冷地看着他。 “倾闻,你听我说。”赵明宇脸肿的像包子一样,说话也有些吐字不清。 “我还爱你,我恨那个什么姓林的,他今日来又欺负你,我看不过去,本想去安慰你,看到你醉了酒躺在地上,我是给你披衣服的,我……” 他还有许多解释想要说,却被暮雪烟一句话堵住了。 “赵明宇。”她神色难看,像是念出他的名字都觉得恶心:“你真是个烂人。” 他这个样子,叫她对他最后一丝现代人同胞的亲近之心都没有了。 “丢出去。”她轻声说道:“再不许他回来。” “倾闻你不能这样,倾闻!”赵明宇急得用膝盖在地上爬行:“我一个人在外头会死的!” 暮雪烟和云华已然进得门中,回答他的只有冷面拖拽的天冬。 林长宴走在前头,见一匹快马才从嘉然戏院前飞奔而过,想必是宫里出来传话之人。 “来传话的是何人?”林长宴多问了一句:“走得那样着急。” “是刘总管身边的太监来传话的,说圣上旨意突然。”孙洪低声说道。 马匹已经备好,林长宴跨上去之前,又看了一眼夕阳映照下的嘉然戏院,昏黄而安静。 他神色一顿,又不着痕迹地敛去疑虑,策马而去。 圣上亲召,林长宴不敢耽搁,一路间纵马奔腾,不曾有片刻停歇。 及至到了宫门外,见刘德忠带了几个太监侯在外头,似乎早已等待多时。 “刘公公。”他飞身下马,带了些歉意:“本王来晚了,公公久等了。” 刘德忠面上并无半分因久等而不满的神色,他怡然笑道:“荣王爷哪里的话,皇上忽然想见您,这也是召得急,老奴多等等又怕什么。” 林长宴从袖内掏出一封银子来,往刘德忠手里塞去。 “刘公公,略表心意,不成敬意。”他向来在圣上面前无人接应,见了刘德忠,少不得要巴结巴结。 “荣王爷这是作什么。”刘德忠笑得眼睛弯起来:“圣上只是想着明日便是您的生辰,意欲召您进宫叙叙旧罢了。” “没什么事的,您别担心。”刘德忠余光看见林长宴的手还执着那封银子,便收回目光,不着痕迹地用右手接了,拢入袖中。 “那便多谢王爷美意。”他低低说道。 林长宴松了口气,这才随着刘德忠的指引,一步一步往深宫里来。 因已是夜深,宫门已然下钥,甬道上除了巡逻的侍卫和太监,几乎见不到几人。不多时便能遇到一两个提着明灯的太监,见到刘德忠,默默行礼。 林长宴缓步走着,他内心还是有些许不安。 圣上的人直接去了嘉然戏院召他,那代表圣上对他和暮雪烟之事了如指掌。 一想到这里,他刻意放缓了脚步,轻声问道:“刘公公,如今几更天了?” “王爷,二更天了。” 林长宴仍旧轻声问道:“这个点,圣上竟还未入睡?” 刘德忠笑道:“王爷聪敏,今日礼部尚书大人觐见,如今还在勤政殿呢。” 此时,勤政殿外确实灯火通明,沉默的侍卫守在门外,一层一层排列整齐,值夜的太监小伍子在门前守着,如泥胎雕塑一般,一动也不动。 圣上已经许久未有像这般与一人彻夜长谈过了,里面的人仿佛不知疲倦,从酉时谈到了亥时,中间用的膳都是人抬进去的。 此时的皇上已然有些醉意,他指着礼部尚书刘启胜,咬牙切齿道:“你就是个老狐狸,朕一向不会看错。” 刘启胜弯起嘴角,连带着唇边斑白的胡须也动了动,他弯了弯腰,谦卑地说道:“圣上过誉了。” “过誉?”皇上将才要入口的酒盅放下,睁开醉眼笑道:“你喝醉了罢?你自己听听这是在夸你,还是在贬损你?” “皇上对微臣每一句评价都是赞誉。”刘启胜笑道。 皇上才要反驳,忽然想起多年以前,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正是鲜衣怒马少年郎,他那时还是八皇子林佑民,受了太上皇贬斥,内心难安,一个人喝闷酒时,还是刘启胜悄悄来陪他的。 那时候刘启胜说过一句话:“圣上之心莫测,名为贬损,实则暗保。” 见林佑民不解其意,刘启胜解释道:“平定西北一事,王爷风头太盛,圣上当众贬斥您,怕是做个样子罢了。” “若属下猜得没错,过不了月余,便有好消息,王爷只需静静等着便是了。” 果真,刚刚个把月过去,太上皇便一道圣旨驾临,宣布八皇子林佑民册封为太子。 接到消息的林佑民心绪难安,待再见到刘启胜时,曾向他许诺。 “以后你便是本宫最为信任的肱骨之臣,只要你不背叛本宫,那今后本宫对你便只有赞许,没有贬斥。” 一晃已经是登基数年,刘启胜却屡次谢绝大学士一职,甘心当个闲人。 这次,皇上又想请他出山,可两人酒过三巡,他还是不留痕迹地拒绝了。 “哼。”皇上冷哼道:“算你会讲话。” 他也曾直接或间接问过刘启胜数次,问他为何不想做权倾朝野的大学士,可刘启胜每次的理由只有一个。 “微臣才疏学浅,难堪大任。” 什么难堪大任,最重要的原因恐怕是不想参与朝野斗争罢了。 毕竟,离权力中心愈近,风险也愈高。 刘启胜虽为当今圣上心腹大臣,但不代表在下一任皇权争斗中仍能保持应有地位。这一点他心里清楚。 第51章 押宝赌博这件事,他在扶持皇上登基之时已经做够了,不想叫自己的后代仍然亦步亦趋。 还是当个千载闲官来得稳妥。 刘启胜当日娶的夫人也不过五品官员家中女儿,如今他已过了不惑之年,育有有一子一女。 “圣上,微臣现在儿女双全,合家团聚,已经是很好了,再无他求。”刘启胜将手中的酒盅送至嘴边,又加了一句:“圣上同微臣一样,也是儿女双全、合家团聚,更比微臣多了一重国泰民安,人人称颂圣君。” 他将酒缓缓饮下,又夹了一筷子青菜在盘中,摇头道:“圣上何苦又逼着微臣出山,做打破格局的罪魁祸首呢?” “那么,依你之见,你觉得不应当打破,应该要继续维持当下局面,是不是?”皇上紧接着问了一句。 刘启胜低着头,无奈地笑。 “圣上别问微臣,微臣才疏学浅,什么都看不出来。” “你!”皇上指着他,发出这一声指责后,又撇过头去,似乎是懒得与他计较。 “那微臣斗胆问圣上一句。”刘启胜借着酒意,抬眸看着皇上:“圣上是否有意叫三王爷做太子?” 这句话问得大胆,但皇上竟然没有发怒。 他看向刘启胜的眼神里充满了狡黠:“朕也不知道,朕失于算计,心智缺失,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失望低下头喝酒的刘启胜,皇上心里痛快了,哈哈大笑起来。 “朕只是将你说的话原封送予你,你就不高兴了?” 刘启胜低头瞬间,已是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太子昏庸,皇上看得出来,势必要提拔荣王与之抗衡。 至于鹿死谁手,那边要看他们二人的缘法儿了。 “怎么,若是朕不打算叫他当太子,你还敢抗旨不尊,不把你女儿嫁给他?”皇上追问道。 刘启胜叹了口气,从酒桌旁站起身来,走到一旁跪下。 “微臣只有这一个女儿,虽资质愚钝,可也是微臣的心尖宠。微臣实在不忍心她踏足险境,还望皇上体谅微臣拳拳之心。” 皇上看着他,也是叹了口气。 每次一提及他的儿女,他便做出这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来。 扶他起来,皇上轻声说道:“你放心,朕也知道那是你的女儿。” “无论他最终是否会继承大统,朕保你女儿无恙。” 有了这句话,刘启胜站起身来,郑重地点了点头:“微臣多谢皇上。” “有了朕这句话,你还想 再推脱?“皇上笑道:“我那三皇子配你女儿,向来也不差。” “岂敢岂敢。”刘启胜弯腰不迭:“是微臣小女配不上。” 在这当口,小伍子已在外厢轻声说道:“皇上,荣王爷来了。” 皇上对着刘启胜一笑:“你女婿来了。” 刘启胜只是弯腰点头,不敢起身。 皇上眉头一皱:“只是坊间传闻,他与那京城里一间戏院的老板娘多有往来。”他扶住刘启胜臂弯,安慰道:“这般不成器,让你见笑了,日后成了婚,必定叫他赔礼道歉。” 刘启胜口中说着不敢,皇上命小伍子将林长宴带进来。 林长宴进得殿中,见灯光昏暗,黑色的砖石大片大片在面前绽开,一眼望不到头。殿内似乎氤氲着一些酒气,继续向前,见皇上站在面前,似乎扶着醉意浓浓的礼部尚书刘启胜,二人都面色昏昏。 “来了?”未等他行礼,皇上便一把将他拉过来。 “你替朕把他扶好了。”皇上将刘启胜交到林长宴手上,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桌上,又拿了一杯酒。 林长宴不敢多说,只轻轻扶着刘启胜,口中问道:“大人,您喝多了?” 刘启胜勉强直起腰来,摆了摆手。 “没多,没多,比你父皇喝得少些。” “长宴。” 皇上难得这样叫他,林长宴浑身一滞,回过身去:“父皇?” “明日是你生辰。”皇上笑着看他:“可现下天色已晚,不好留你。不如你将刘大人送至他府邸去,明日朕将你生辰贺礼送到你府上去。” 林长宴愣住——才火急火燎叫他进宫,才刚见到皇上,马上便要他出宫? 难道召他进宫仅仅是为了将礼部尚书送回府去? 这活派个御前侍卫便是了,为何一定是他? 一时间无法思考那么多,他扶了刘启胜,轻声说道:“儿臣遵旨。” 乘着车轿,林长宴送了喝醉的刘启胜回府,刘启胜因酒意浓郁,只低着头在轿中沉沉睡去,一路无话。 送了刘启胜,林长宴又到荣府来,这一折腾,已经将近天亮了。 他乍一回府,倒是将孙洪吓了一跳。 “王爷,您不是到御前去,怎么这样快便回来了?” 林长宴摇摇头,径直回到内院。 躺在榻上,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细思方才圣上的眼神,倒与一般时候有些不同。 也许是喝醉的缘故,以往看他,并不若今日这般眼含殷切,似乎还有一种感慨。 他坐起身来,心中暗含了一股欣喜,又是一阵难以置信。 若他想的没错,圣上这是要重用他了? 他盼了几年,终于有了与太子相抗衡的机会? 这在以往,怕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如今竟然这样唾手可得? 还是这一切都是错觉,皇上根本没有对他有何期许,只是看了一眼罢了? 万般纠结,万般猜测,无数思绪像潮水般涌上来,林长宴双手枕在自己脑后,感到浑身躁动,根本无了半分睡意。 还有,说是给他的生辰贺礼,到底又是何物? 他不禁又想到,宫中没有秘事,今夜他被皇上漏夜召唤,还亲自送了礼部尚书回府,这件事一定会很快被太子和西宁王知晓。 这几日,京城中又是何等的热闹,他想一想便觉得烦忧缠身,不得清净。 思来想去直至天明,林长宴方才有朦胧睡意,正酝酿间,孙洪在外头一声轻语,将他的睡意驱赶到踪迹全无。 “王爷,暮小娘来了。” 林长宴坐起身子,吩咐打水来。 她昨日一定不肯随自己回府,如今怎得又肯亲自来了? 心中存着万分狐疑,忍着困意,他打扮完毕,打开房门,看到孙洪笑道:“王爷,老奴担心暮小娘在外头等得累,吩咐人将她带到书房去了。” “王爷现在可是要去书房?”孙洪见林长宴大步前去,忙跟在后头问。 林长宴瞥了他一眼,并未答话。 孙洪又笑道:“王爷别嫌老奴啰嗦,还有一件事。” “说。”林长宴脚步不停。 “暮小娘带了许多行李来,看样子是要在王府里多住些时日,老奴已吩咐人将行李抬进来了,一会儿便放到王爷您的寝殿,您看?” 林长宴顿住脚步,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唇边的笑意。 “你倒手快。”林长宴不置可否,仍大步向书房走去。 暮雪烟也是犹豫纠结了一夜,直至清晨起来,她才下定了决心。 戴上林长宴送的凤血玉镯,她心里不知是喜是忧。 这一步迈出去,怕是就没了回头路了,直到她寻到回去的法子前,她便成了林长宴的附庸。 云华看着暮雪烟眼下的乌青,有些心疼地走上前去,抓住她的胳膊。 “去吧。”云华轻声说道:“我们都在嘉然戏院,平日里也没什么大事。” 及至到了荣王府,躁动不安的心反而又平静下来。她面色和煦,淡淡笑着向孙管家问好。 看着孙洪由震惊转为惊喜的神情,她悄悄掩了口。 如今,人在书房里,望着满屋高大入屋脊的书架,她抬起头,心想横竖闲着没事,便向前迈了一步。 正与她视线齐平的一处书架上,端正刻了几个字:灵异志怪。 “他府里还有这种书?”她起了好奇心,伸手从里头拿出一本来,像是古书,虽纸张泛黄,可并无半点灰尘的痕迹,想来时时有人打扫。 原来是各地方记载的怪异记录,一一存放在档案里,做成书页的样子,摆放好了供人翻阅。 暮雪烟翻到第一页,见上面的字有一部分看不懂,但并不十分影响阅读。 第一篇是大良朝戊戌年间,发生在西陲桨毂县的事情,一个农民在夜间忽然发现灯笼一样大的怪物,夜间被吓得昏过去,醒来后忙报了官,官员盘问数次,都觉得这不是普通案件,才将其归类在志怪记录的。 第二篇是大良朝癸卯年间,一位女子在家中昏睡不醒,说被蛇妖缠身的故事。 她看得入神,丝毫没注意到站在书房前的高大身影正在缓缓靠近。 林长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她腕上戴着的凤血玉镯,他面色更为舒缓,忍不住凑过去,在她耳畔轻语:“看什么呢?” 第52章 暮雪烟吓了一跳,猛地阖上书。 她也被他从背后抱着,揽到怀中去,温热的气息一阵一阵拂过她的耳畔和肩颈,她缩了缩,笑道:“没看什么,不过是些志怪记录。” “你喜欢这些?”他好奇:“女子一向都是怕这些的,你胆子倒大。” 暮雪烟本想说她胆子本来就大,话到嘴边却成了:“在王爷府上,我怕什么。” 说完了,回头去看他的反应,见他抿了嘴笑着,轻声问道:“你今日怎么同以往不一样?” “这样贫嘴。”他揽着她的腰身,将她翻转过来,正对着他。 “怎么昨日倒剑拔弩张的?” 暮雪烟倒有些不好意思,她歉意笑道:“忘了和王爷赔礼了,昨儿我身子不适,扰了王爷兴致。” 林长宴见她这样说,也就不再追究,只拥她在怀中。 暮雪烟静待片刻,这才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王爷。”她看着他的眼睛:“日后莫要这样,我长住在府上,若是动不动见了面便动手动脚,叫人看见了笑话。” 林长宴眼中含着热烈的期许,他捧着她的脸,轻声说道:“谁敢笑话。” 两人便一直在书房待到用午膳的时候。林长宴在里头处理公务,暮雪烟便在外头书架旁添置了一把小凳子,静静地看书。 这看下去,倒觉得有些意趣,看到了许多有趣的故事,倒像是初高中时看《聊斋志异》一般兴致勃勃。 读着读着,她忽然想到,这历代记载的奇闻怪事如此详尽,自己也有可能从当中发现一些回归现代的端倪。 这样一想,她更加废寝忘食,从早读到日头毒辣,还是津津有味。 林长宴忙了一上午,觉得有些神思倦怠,他推门出来,却看到暮雪烟仍背着身子坐在那 里,弓着背,低着头,聚精会神地翻书。 这样子倒有几分可爱。 她也是首次在他面前展现出好读书的样子,他又觉得有些新鲜。 “还看?”他忍不住凑上前去:“这陈年旧事有何可看的?” 暮雪烟这才觉得两眼酸涩,她放下古书,伸了个拦腰,慵懒地说道:“之前没见过这些,乍一看到,倒觉得有些意思。” 她站起身来,没想到起身太猛了,头一晕,已经被林长宴拦腰保住。 她勉强站稳,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仿佛她是故意的一样。 林长宴却不在意,他轻声道:“小心点。” 谈话间,膳房已经派人送了午膳来,一碟一碟摆开后,暮雪烟有些茫然,咬着大拇指不吭声。 待送饭的小丫头去得远了,她才轻声问道:“今日不是你生辰吗?怎么还是这般简陋?” 林长宴亦觉得诧异:“昨儿不是在嘉然戏院办过了吗?” “可那是昨日,今日就不好好吃饭了吗?” 林长宴看了一眼桌上的菜,也是,都是一些家常的菜式,大部分是素菜,最丰盛的也就是一盘红油鹅掌,并无半分特别。 其实,若不是暮雪烟提醒,经过一上午处理公事的他都忘了今日自己生辰了。 “也罢。”暮雪烟夹了一筷子嫩豆腐,放进自己碗中:“那便晚上再说吧。” 她说的是晚膳,可林长宴听了,忍不住笑起来。 “你要晚上再给我办?想怎么办?” 话一问出口,暮雪烟送到嘴边的筷子都停下了。 “你想什么呢?”她无奈至极:“快些用膳。” “本王不管。”林长宴绷起面皮,一脸淡漠地说道:“是你自己说的,我倒要看看你今晚怎么办。” 暮雪烟无奈,她轻咬了一口豆腐,气鼓鼓地不说话。 林长宴笑了笑,不再逗她,而是颇有兴致地问:“看了一上午的书,有何见解?” 暮雪烟看了他一眼,心想,这种书在现代也无非是一些消遣罢了,谈何见解。可她看到他努力寻话题的样子,便懒懒地答道:“没什么。” “这么多年的记录,一时间如何翻得完。不过挑些感兴趣的看,一目十行的。”她想到方才有几个吸引人的故事,便一一讲给他听。 “虽然都是些小民之间的事,并无什么沉甸甸的江山社稷,可莫名就是有意思。”她扒拉了一口饭,讲完了之后仍在出神。 林长宴才要说话,便见到孙洪神色严峻地站在门外,轻轻敲了敲门。 “王爷。”孙洪低声说道:“宫里来了宣旨太监,请王爷速速接旨。” 暮雪烟瞬间将碗放下,站起身来,看形势,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没事。”林长宴回身对她笑道:“父皇昨夜允诺要给我生辰贺礼,想必是送来了,你在这里继续用膳便好,我去去就来。” 林长宴去了,暮雪烟却再也没了胃口,她莫名有些不安,便离了桌,信步走到书房外来。 只见外头乌云密布,云层翻涌,似乎马上就要下雨了。 林长宴刚到荣王府门前,便看到前来宣旨的太监似乎有些面生。 “这位公公,敢问?” 这个太监面白肥胖,面上本一丝笑容也没有,但见到林长宴,勉强挤出一丝来,却还是冷声说道:“杂家姓姜。” “姜公公。”林长宴看了一眼孙洪,孙洪便将早已备好的银两送到姜公公和其余人等手里。 姜公公也不推辞,只是轻轻拢到袖内,又换了一副热情的眉眼,轻声笑道:“恭贺荣王爷,接旨吧。” 林长宴不知这喜从何来,但依言跪下,只听姜公公展开明黄色的圣旨,大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皇子林长宴,恪尽职守,性情恭顺,念其年长且未婚配,久闻礼部尚书之嫡女刘雅容贤良淑德,才容兼备,二人门当户对,堪称天设地造之良配。着有司择吉日良辰,依礼部规制,备办婚事。” 一言已了,孙洪等人低着头,容色俱变。他低着头,余光忙向林长宴那边看去,见他双手捧着递来的圣旨,茫然地动了动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 “荣王还不谢恩。”姜公公轻声提醒。 “公公。”林长宴艰难地才说了这两个字,便被孙洪扯住了衣袖。 “王爷,快些领旨谢恩吧。”孙洪眼中均是焦急神色:“这可是圣旨。” 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份厚礼,林长宴情知此时辩驳不得,便低下头,轻声说道:“儿臣领旨谢恩。” 此时,尚在府中的暮雪烟一径走到竹林处,尚在四处观看。 没料到这次竹林旁有人在,两个小丫头在附近偷懒躲闲,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甚是开心。 暮雪烟见了,无意于偷听,本想离去,却听到其中一个说道:“这下我们王爷要有正头王妃了。”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笑道:“我常说,王爷年纪不小了,一直不成婚也不像话呢。” “好不害臊。”第一个丫鬟笑道:“王爷的终身大事,倒轮到你一个小丫头来品评了?” “不是我多事,你且瞅瞅朝中的这几位王爷,只剩我们王爷没有娶亲了。眼下御赐的婚事,听说是礼部尚书大人家中的嫡女,真是又体面,又有尊荣。” “可,府上那位怎么办?” 两人沉默了半晌,才有一个丫头满不在乎地说道:“妾室而已,待正妃过门后,若是处得好,便继续留着,处得不好,打发出去卖了也不是没可能。” 她们在这里口无遮拦,却不知被暮雪烟听了个完完整整。 她起初还愣愣地听着,再后来,已经听不见什么声音了。 身子好像不是自己的,她恍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该去何处,只想着去找林长宴问个究竟。 踉跄走了几步,她又停住了。 这样跌跌撞撞去找他,怕是丢了她自己的尊荣与体面。 她虽只是个戏子,却也有自己作为现代人的风骨,断不会与人共事一夫。 既然圣上的旨意如此,无法抗衡,那便是天意。 天意帮她将昨夜纠结的问题进行了断,天意要将他们分开。她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可不知怎的,略一动身便觉得痛彻心扉。 明明她好不容易才做好的决定,才过了半日,便被冰冷的现实轰击到粉碎。 她茫然穿过竹林,径直向大门走去,不知是不是错觉,一路上,对她驻足注视的人很多,他们的神情她没敢看,只觉得府中人烟阜盛,只有她一个人是可笑且多余的。 才到了门前,正巧撞见林长宴领着众人接旨回来,大家都围着他凑趣儿,声音影影绰绰间传来,像是有无限喜意。 能得到父皇亲自赐婚,还是这样高门大户的小姐,他应当也会开心吧。 暮雪烟没有看他的神情,而是低下头看向自己,无力地嘲笑起来。 随后,她略过众人,径直向大门外走去。 林长宴察觉到她神色不对,不顾身边之人都在,忙伸手拦住她,轻声问道:“你去哪里?” 第53章 暮雪烟眼中恍若无物,她直直盯着前方,轻声回答:“小女子恭贺王爷。”说罢,绕开他的手臂,继续向外走去。 林长宴心下诧异——她如何这么快便知道了? 来不及细思,他又上前去拉住她的衣袖,抬高了声音说道:“你去哪里?莫要使性子。”随即又低下声音:“等 晚间本王再同你好好解释。” 暮雪烟摇摇头,轻轻一笑。 “王爷,我们还是先分开,彼此冷静吧。”她信步出去,见外头正好有闲时备用的马车,便进去,轻声说道:“嘉然戏院。” 众目睽睽之下,林长宴也不好硬去拦她,只是一恍然,马车便去了。 来去匆匆,倒像是做了一场美梦。暮雪烟茫然跨进嘉然戏院内院,见云华等人正在内院洒扫归置,尘土一片。 云华吓了一跳,忙上前来问道:“雪烟,你不是才去吗?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暮雪烟未答话,只是掀开自己屋内帘子,径直进去,坐在榻上,盯着地面发呆。屋内布置简陋,有许多物什刚被送到荣王府。 云华跟进来,这才低声问道:“到底怎么了?你脸色也很不好。” 暮雪烟冷静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没什么,他要娶亲了。” 说完,她忽然用余光瞥到自己手腕上的凤血玉镯,想起来这还是林长宴送的,便费力向下一扯,将左手手骨剐蹭到疼痛,但还是扯了下来。 摘下来左手的,她又用足了力气去摘右手的,直到两只镯子都取下来,她颓然扔在榻上,仿佛耗费了无限心神。 “我和他结束了。”她对着一脸震惊的云华,淡淡解释。 “他怎么能这样?”云华瞪圆了眼睛,怒骂道:“难道是看你回心转意了,觉得你好拿捏,然后就搞了一桩亲事出来?” 暮雪烟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她已无力解释。 “云华,我能自己待一会儿吗?”她轻声问。 云华点点头,忧心地说了些安慰的话,便出去了。 说是想要安静,可暮雪烟才躺下来,便听到外头闷闷的一声,似是响雷。 过了半晌,又是一阵划破天际的雷声,从远到近,越来越响。 两块极大面积的乌云逐渐拼接到一起,把天空中最后一丝光亮也堵住了。顷刻间狂风大作,雷电夹杂着暴雨倾泻如注。 暮雪烟将自己裹在被中,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她将自己的脸埋入手帕中,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手帕已经湿透了,她散乱着头发从被子里爬出来。 “谢倾闻。”她轻声对自己说:“感情的伤受了第二次,就不要再这样傻了。” 虽还有些站立不稳,她强迫自己奋力向前走去,告诉自己,已经好多了。 是上天看不过去她纠结万分,替她做了决定。她生来非大良朝人,总是要回去的。 与林长宴一刀两断也好,这样便有精力去找回去的办法了。 她在屋里擦了把脸,将屋门打开,暴雨的湿气带着寒意直扑过来,她打了个冷战。 拿了一把油纸伞来,她准备到前头账房处去,看看近日入账情况如何。 才走到院门口,便看到云华撑着伞小跑着进来,见到她,猛地刹住脚步。 “雪烟,你出来了?我刚准备去找你。”云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大声喊道:“荣王爷的轿子在外头,刚刚跟我传话,说要见你呢。” 暮雪烟反身便往回走,云华在身后追。 进了屋内,暮雪烟在榻上找到那两只玉镯,将早前装玉镯的盒子拿了来,原封不动地放好,又对云华说道:“能帮我去账上支五百两银子吗?” 云华去了。 暮雪烟沉思半晌,觉得屋中光线确实太暗了,便将火折子拿来,点着了一盏灯。 云华速度惊人,咣当一声将门打开,说道:“雪烟,银票来了。” 暮雪烟将银票对折,依旧放在盛玉镯的盒子中,轻声说道:“带我去见他。” 云华摇摇头,指了指门外。 “怎么了?”暮雪烟诧异。 “方才我进门的时候,他就在院中等了。现在就在门外。”云华表情有些不自然。 毕竟方才林长宴在雨里淋着等暮雪烟,她于心不忍,便将人放进来了。 下雨之前那会子功夫,云华早就在戏班中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只觉得叹息,这并不是他的过错。 若说他先前在外头街上,暮雪烟倒是不怕的,可如今骤然听说他就在院外,两人仅仅隔了一道墙,她却骤然惧怕起来,迟迟不敢下脚迈出门去。 云华刚想拉开门,又被暮雪烟拉住了。 “略等一等。”她低声说道。 “等什么?”云华性子急躁,直拉着她便往外推:“他没打伞,在外头淋着的。雪烟你犹豫也不该在这时犹豫,淋坏了怎么办。” “你若是还想着他,就同他好生说。若是不想过了,也直接说,别叫人家等着,这是怎么说呢。” 云华倒是说的也对,暮雪烟轻叹一口气,做好了准备,云华再拉她时,她便没有再躲。 屋门被云华一把拉开,两人之间再无半分障碍,有的只是外头泼天的雨幕,顺着房檐垂下来,透明且冰凉。 第46章 第46章分手 林长宴垂着眼皮,静静站在院中,见门开了,他才抬起眼,向她望过来。 云华早已逃也似的离开了,只留他们两人在雨中遥遥相望 方才那一场情绪宣泄后,暮雪烟本以为自己应当会很快放下他,可再一见面,才觉得心痛难抑。 她将伸出门外的脚步撤了回来,一边在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一边反身回到屋里来。 明明要娶亲的人是他,可她却这般软弱。 下一瞬,一股清凉进门来,他也进来了。 暮雪烟坐在榻上,背对着他。 “雪烟。”林长宴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略带了些抖索,似乎是着了寒风的缘故:“你听我说,这亲事不是我向圣上求来的,我会想法子去回绝了他。” 暮雪烟回头,看着他的神情,真挚而虔诚。 她知道不是他求来的,可没什么区别,关键点不在于是否是他求来的,而是皇上下令的。 “王爷。”她轻声说着:“你没法子回绝。” “难道你要抗旨不尊吗?”她仍静静坐着,仿佛早就将所有结局模拟推演了一遍,看透了所有都是死局,方才淡淡说出这句话。 林长宴一时语塞。 其实,圣上又何尝不知他心里的猫腻,圣旨之后,随后又是一封御笔亲书,叫他谨慎行事,与刘家小姐的亲事不得有任何闪失。 这后面“否则”两字虽未写明,可他心中一清二楚。 “还有别的办法。”林长宴情急之下,走上前来看着她,又说道:“你若是不介意,我可以在外头置办一间外宅……” 这句话触到了暮雪烟的心头大忌,她猛地站起身来,一字一句地说道:“王爷,当日我便说过,若日后王爷有任何娶亲或另外纳妾之意,我暮雪烟马上退出,我不能接受与人共侍一夫,我不信王爷不记得。” “如今王爷又想置办外宅,是把我当做什么?外室吗?”她言辞激烈起来:“我暮雪烟虽然是戏院出身,可也是讲究骨气的,这条路王爷想都不要想,我不会答应。” 林长宴一时间有些沉默,他虽气焰不足,但也觉得委屈。 分明不是他的问题,如今却要他来面对她的疾言厉色,仿佛是他做错了什么。 被硬塞一门亲事,他心中也有无限惊惧与狐疑,可她却没有半分体谅。 他的神色也冷下来,可还是向前走了一步。 他身上的湿意传到她身上来,她觉得有些冷。 冷着脸将方才装好的玉镯和银票拿出来递给他,暮雪烟说道:“这是王爷之前送的东西,如今如数奉还。” 林长宴接过去,打开一瞧,见那凤血玉镯仍完好放着,玉身还是温的,依稀尚存她的体温。 他不由得想到她仿佛只戴过今日这一次,神色愈发黯淡下来。 展开里头的那张五百两银票,他不禁轻声笑了起来。 “暮雪烟,你当真要同本王算得这般清楚?”他问。 暮雪烟没有回答,只是觉得疲累,她轻声说道:“怪我方才从王府出来时没有同王爷说清楚。” 她看向他的脸,眼神中含着无力与哀戚,嗫嚅着,但还是要坚持说下去。 “从今以后,我暮雪烟与荣王爷和荣王府,再无半分瓜葛。” 林长宴略一愣神间,她已经走上前去,将屋门拉开,做了个向外请的手势。 感受到她决绝的态度,林长宴也有一瞬间的怔忡。 随即,他摇了摇头。 “本王不同意。”他说完这句话,便大步走上前去,将暮雪烟紧紧揽在怀中。 第54章 他本以为女子都是心软的,他搂住她,她在他怀中大哭一场,两人便能和好了。 可暮雪烟一反常态,拼命挣扎间,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下一瞬间,她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抵在自己喉头。 林长宴忍不住向前一步,抬手欲夺那簪子。 暮雪烟已退后躲过,充满警惕地对着他:“我与王爷已无瓜葛,王爷如今是想强抢民女?” “雪烟,你真不必这样。”林长宴态度又软下来:“过两日我自会去寻了礼部尚书,将这事推掉。” “推不掉。”暮雪烟凄笑,摇摇头:“那是圣上的旨意。” “没试过,怎么知道推不掉?”林长宴急声问道。 “王爷!”暮雪烟也收了笑意,忍不住吵嚷道:“王爷还没想明白吗?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 “你是王爷,如今被圣上寄予厚望,日后是要腥风血雨、走仕途之道的。你要做的是同太子争斗,夺得皇权!而不是在这里与我一个戏子纠缠不清!” “胡说!”林长宴长眉一跳:“本王夺皇权,与要你在身边,本就不相斥!若非你硬要与本王断绝关系,这一切本就不会发生!” “王爷是想叫我继续不明不白地跟着王爷,将来入府做个侍妾,每日看王妃的眼色行事,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是这样吗?”暮雪烟眼中盈盈有了泪意,光是一想那个场景,她就觉得生不如死。 “我方才说了,你若不愿与她见面,可以在外宅……” “可我不愿意!”暮雪烟声音抬高了八度,额上青筋交错:“我生性悍妒,容不得其他女子!”她右手颤抖着,尖锐的簪子在脖子上划出几道红痕,她并未察觉,语气轻缓下来,仿佛已经用尽了所有气力。 “过那样的日子真的还不如死了,我求求王爷,念在我们好了一场的份上,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放了我吧。” 林长宴双手握紧了,听了这几句锥心之语,他觉得难堪至极。 为什么在他生辰之日,要有这么多事节外生枝,明明今日上午,他们的关系还如同新婚夫妻一般蜜里调油。 再抬起眸,他难得压抑了自己的神色,看着她睁着眼睛,微微喘气,有晶莹的泪顺着眼眶流下来。 他心软了。 或许,分开对她而言也是痛苦万分的,想到这一点,他竟然得到了片刻的安慰。 沉默半晌,他回身将手中的盒子放在桌上,轻声道:“这不必还给我了,给出去的便是给出去了。” 他从她身旁路过,从开着的门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暮雪烟右手颤抖着,但还是僵直地举着那簪子。 直到云华推门进来,忙慌慌将她手里的簪子夺下,暮雪烟这才颤颤巍巍放下手臂。 可泪水如决堤的洪流,再也止不住。 云华看了心疼,忍不住张开怀抱,把她抱在怀里,轻声说道:“好了好了,都过去了。” 这一场雨下得没完没了,及至雷声止了,雨还是未得停歇。 暮雪烟从屋内爬起来,揉了揉酸涩的双眼。 她一夜睡得并不踏实,翻来覆去间,总以为自己仍身在王府。半睡半醒之间,从半开的窗子进来的水汽冻醒了她,她不得不起身关窗,之后便没怎么再睡着。 草草梳洗完毕,她先是到账房看账目,得知近几日因着下雨,戏班内的客流少了一半。 露天戏台无法启用,内室坐席又不太够,客流自然少了。 天冬进来,见暮雪烟肿着双眼,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便安静地凑上前去,递了一封信给她。 暮雪烟见是阿云的字迹,方拆开来瞧。 信上说,阿云在河西打听到了之前在古籍中看到的玉佩的消息。 那玉佩名叫九龙玉佩,河西有位老人曾见过那玉佩的持有者,持有者曾说,九龙玉佩能通古今,知晓天下事。 那位持有者神出鬼没,经常穿梭在各处,行踪诡谲,且速度极快,超乎寻常。 因着种种不同寻常之处,当地之人都将其信奉为神明。 信的末尾,阿云歪歪扭扭地画了玉佩的大概雏形,与当日古籍上画的如出一辙。 “真是苍天不负有心人。”暮雪烟将那信纸牢牢抓在手上,心中的阴霾被扫去了一半。 “云华,天冬。”她将二人唤来,微笑道:“你们二人可愿意随我去河西走一趟?” 他们两人自是愿意的——在京城待久了,倒也觉得了无意趣,不如去别处看看。 “那我们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就出发。”暮雪烟说。 可是到了晌午,云华便一脸忧愁地回来了。 “雪烟,明日去不得河西。”她说。 “为何?”暮雪烟不解。 “雨下到现在不停歇,如今出城的路已经被封了,说是京郊附近的小路许多都被山洪冲毁了。”云华拍拍她的肩,轻声道:“等几日吧。” 暮雪烟怅然片刻,也只好点头答应了。 正好,昨日将许多衣衫都带去了荣王府,昨日出来得急,竟忘了带回来,如今她也不好上门去讨要,索性叫上云华,明日一同去裁衣裳。 谁知云华一脸为难,竟然拒绝了暮雪烟,她看着暮雪烟,连连摆手:“还是不用了,我自小粗糙惯了,从来不喜欢去裁什么衣服。” “你就当陪我嘛。”暮雪烟软了语气,低声说道:“你总不能叫我和天冬一块去吧?” 云华想想也是,她苦笑片刻,只好答应下来。 第47章 第47章浮云 翌日一早,暮雪烟喊了云华起来,雇了一辆马车,到京城东边最大的浮云阁去。 浮云阁衣物样式众多,且专门为女子量体裁衣,生意一直不错。 暮雪烟才到京城,便从街头巷尾听说了这家,只是平日里忙,一直没空闲去。 隔着马车,她一径看去,只见京城人群密集,人人行色匆匆,上到衣着尊贵的士大夫,下到衣衫晦暗的贩夫走卒,皆是如此。 桥畔的小路上,更是聚集了一群生意人,有叫卖新鲜鱼虾的,有卖渔网的,有贩卖各色新鲜菜的,种种生机,不一而足。 及至到了浮云阁,暮雪烟和云华先将三层楼的女子衣服样式看了个遍,只见大部分都是轻纱夏衣,少部分绫罗春装,都新巧夺目。 暮雪烟觉得满意,这才同意店中女子替她们二人量体裁衣。只是测量之间,暮雪烟发现云华似乎有些不自在,她悄悄凑上去问道:“怎么了?” 云华低着头,面上不知是喜还是尴尬。 “没怎么。我只是不太习惯罢了。”她说。 “今日我出钱。”暮雪烟悄声说道:“你好好儿买几件衣服,平日里都是灰黑的衣服,看着和男子装束一样。你人长得又不错,何苦委屈了自己。” 选样式时,暮雪烟眼宽心大,选了几件颜色清雅、材质顺滑的,想必穿起来既显身姿,又衬得人清丽脱俗。 可云华却皱着眉,缓缓看过去,选的都是些老式闭塞的款式,衣领高,袖子长,暮雪烟看了直摇头。 “云华,你看看这件。”暮雪烟从身后拉出一件百合云纹轻纱裙来,上身是月白轻纱披肩,下面是齐腰的束胸襦裙,看上去文质清雅。 “这件很衬你的肤色。”暮雪烟见云华神色为难,便走上去悄悄扯了她一把:“你不会是想着替我省钱吧?没有必要啊。” 可云华还是苦着脸不吭声,良久方才解释道:“是我穿惯了灰黑的衣服,实在看不惯这种样式的,还是雪烟你穿罢。” 暮雪烟只好作罢,她付了定金,叫浮云阁的人明日将衣服送到嘉然戏院去。 回去路上,暮雪烟敏锐察觉到云华一直有些隐隐的不开心,她却不知为何。 云华一向爽利直言,倒从未见她这样过。 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暮雪烟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云华回过神来,方勉强笑道:“没事。” 这个神情使得暮雪烟更加笃定她心里有事,她不依不饶地凑过去看着云华的脸,赌气般的地问道:“你真的非要我担心吗?” 云华避开她的目光,可暮雪烟还是凑上去:“有什么心事 一定要说,我能帮你的绝对会帮你的。” 云华没再讲话,而是小心将自己的衣袖推到高处,凑到暮雪烟面前给她看。 原本应当白皙嫩滑的胳膊上,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暗色疤痕。 云华别过头去,又想拽开自己的衣领,被暮雪烟拦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暮雪烟目眦尽裂,惊惧瞬间变成了怒火:“太子之前打你?” 云华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我们之前压根就没机会见到太子。”她指着几道严重些的疤痕说道:“这是几年前糟了暗算,被人砍的。” “这也罢了。”她指着更大面积的细小疤痕,仿佛毫不在意一般轻声说道:“这些都是小时候,抚养我们的班主打的。” 第55章 “班主?”暮雪烟问:“难道是……戏班?” 云华又是摇头:“是一个演杂艺的班子,班主叫什么都忘了,只记得是个壮汉,很凶,我们练不好便会被打。” “其实我和天冬并非真正的姐弟关系,只不过我们两人中途逃了出来,遇到了心善的师父,他教我们武功,这才活了下来。”云华淡淡说着,思绪飞回从前,声音缥缈如烟:“我是穿不了那些轻盈衣服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谢谢。” 暮雪烟听不得这些,她忽然开始责怪自己——往常她从没有这样贴心关心过他们姐弟俩,谁知道他们之前竟然遭受过这么多非人待遇。 “云华,都过去了。”她将云华的衣袖拉下来,坚定地说道:“以后你们不会再有苦日子了。” “没什么的。”云华露出满不在意的表情:“早就过去了,只是今日怕你着急,所以才说了出来。” “是我不好。”暮雪烟低头说道。 暮雪烟忽然觉得,和云华等人比起来,她一路走来似乎太顺遂了些。 穿到这个时代,记忆全无,竟然能在太子、西宁王和荣王的夹击之下全身而退。 原身死在冰冷的溪水中,可她却为戏班所救;被沈如春追杀,被云华天冬所救;被太子用于要挟,又被林长宴所救。 她看向云华,只觉惋惜痛心,这样优秀的女子,若是在现代,必定能够考个正儿八经的大学,安安稳稳地工作,在自己的工作领域内大展才华。 可她生在这个时代,便有了诸多波折与灾难。 气氛骤然沉重起来,暮雪烟拉了云华的手,可许久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轻轻拢着她的手,带给她一丝温暖。 夜间开饭,暮雪烟多给了些银子,叫膳房出去买了一块完整的猪肘来,做与云华和天冬,几人好好吃了一顿。 与此同时,荣王府中,林长宴书房的油灯一径点到了深夜。 他停不下来,眼中已有了红血丝,但还是将近些时日未及处理的事物一并处理干净,看着许多门客送上来的贺信,他面色沉静,只是将那些几乎是带了锥心之句的贺信放在一边。 “王爷。”孙洪小心走进来,给他端来一碗细面,是用青菜和了火腿做的,不见一点油荤在上头。 孙洪知道林长宴近几日心绪不佳,这才做主让膳房做的。 可林长宴也只是看了一眼,并未动筷子。 “将这些信件处理了。”林长宴沉声说道。 “是,王爷。”孙洪才要抱了书信出去,便听到林长宴缓声问:“那边如何?” 孙洪停住脚步,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王爷他到底是想知道太子那边的动向?还是西宁王那边的想法?亦或是皇上那边的后续反应?或者,是礼部尚书府上的态度? 还有一种可能,是嘉然戏院的状况? 他本是极聪明的人,可是这次他却不敢赌。 他小心将信件重新放在桌上,观察着林长宴的脸色,轻声问道:“王爷您指的是?” 看到林长宴翻阅奏章的手停了下来,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孙洪心里更慌了。 “礼部尚书府上的拜帖送去了吗?” 听到这一句发问,孙洪松了口气——终于不再是模棱两可的发问了。 “回王爷,今儿送去了。刘大人说今日有要事处理,劳烦王爷明日去用午膳。”孙洪答道。 “贺礼备下了?”去礼部尚书府上,总不能空着手去。 “回王爷,去年圣上赠的锦绣翠玉屏风放在府上倒可惜了,已经拿出来备好了,明日给王爷送去。”孙洪回答道。 “太子府上如何反应?”林长宴眼皮都没抬,继续发问。 “太子那厢倒没说什么,还送了贺礼来,说是提前恭贺王爷新婚。” “西宁王呢?” “西宁王不仅没反应,也没见送贺礼过来,近几日倒安静得很。” 沉默半晌,林长宴方才点头道:“你下去吧。” 孙洪如临大赦,忙抱了那一沓子书信要出去,谁知才行了几步路,又冷不丁听到林长宴在背后问道:“嘉然戏院那边,如何?” 孙洪慌得险些打翻了手中纸张,他忙一手托住了,一边说道:“昨儿探子见他们几人在收拾行李,看样子似乎是要出远门去。” 孙洪尚未说完,便见林长宴瞬间抬起双眸,面容瞬间有些阴郁:“如何不早说?” “王爷。”孙洪欲哭无泪:“他们只是收拾行李,但外头连日大雨封城,收拾半日也出不去,眼见着今儿就没再收拾了,奴才想着应当无事,就没禀报王爷。” 林长宴止了声,又禁不住问道:“今日又做了什么?” “……”孙洪只觉一阵寒风袭来,身上的寒毛一竖,但他不敢欺骗林长宴,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回王爷,她们今儿去了浮云阁,想是去裁衣裳了。” 林长宴面色未改,可分明呼吸骤紧,捏紧了手上奏章。 他这一两日几乎都未曾用膳,殚精竭虑,一直在思量此事如何善了,她才过了一日便生龙活虎,还有兴致去裁衣裳。 难道说前日的泪语涟涟、以死相逼都是假的? 他不信她这样无情,可又在冥冥中怀疑她是不是在他面前做样子,实则开心至极。 孙洪弯着腰,忍着这难捱的沉默,半晌又听到林长宴问道:“然后呢?” 然后?这还不够生气,他还要听?孙洪紧闭了双眼,咬牙说道:“然后,他们膳房买了一整个猪肘子,晚膳颇为丰盛。” 说完这句话,林长宴终于忍不住将手中奏章摔在桌上。 随即,他冷笑一声。 孙洪缩着脖子等他发作,可他平息半晌,却只是说了句:“明日备好马车,去礼部尚书府上不能误了时辰。” 第48章 第48章密谋 深夜,太子林长宁刚要入睡,便见到探子送来了急信。 他漏夜点灯,匆匆披了一件衣服,看着皇后娘娘亲手送来的书信,犹豫了片刻。 “这深夜相召,也不知为什么。”他轻声抱怨道。 “皇后娘娘相召,必有要事。”被惊醒的太子妃从榻上爬起来,掀开纱帘,虽一脸倦意,但面目恭敬。 太子见她醒了,有些抱歉地说道:“你接着睡吧,明日一早怕还是要吵醒你。” “不妨。”太子妃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也起来披了一件衣服。 她虽貌不惊人,但胜在身段柔和,眉目清秀,举止贤淑,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细心培养出的女子。 “你起来作甚。”太子皱眉道:“好生歇着便是了。” “臣妾已经不困了。”她盈盈一笑,对太子说道:“虽不知出了何事,但若能为太子爷分忧,那才是臣妾的职责。” 还没等太子讲话,她继续说道:“眼下荣王势头渐起,皇后娘娘和太子爷您心头难免焦虑,若有朝一日他真的动摇到太子爷的位置,臣妾也无法独善其身。” “太子爷,若有什么事是臣妾和臣妾父亲能帮上忙的,便尽管开口。”她继续轻柔说道:“横竖都是一家人。” 太子听了,心中涌现无数柔情。 想来他在外荒唐度日,将光阴虚度,可唯有在女色上不曾越过雷池半步。 虽有姬妾,但都是太子妃亲自挑选的,若有言语不敬太子妃之人,不等她发话,他往往先一步撵了人出去。 其中原因归结到底,还是这位太子妃温柔得体,深得他心。 可成婚两年,太子妃却未曾有子嗣,因着这一点,皇后大有不满,每每催逼,他总是敷衍了事。 直到后来,索性不带太子妃进宫面见皇后,只说她身子不好。 后来,面容憔悴的太子妃才开始做主,为他挑选姬妾。 可这么久了,他从未动过其中一个。 往事如浮云飘零,他轻轻拉住太子妃的手,用力握了一握。 “知道你的心思。”他声音中带了些许宠溺:“可若是岳父大人出马,皇上哪能看不出是我在针对荣王。” “身为太子,这点容人的雅量还是要有的。”他轻快地说道:“父皇只是给他指婚罢了,又不是安排了什么政务给他,况且指的只是礼部尚书之女而已,又不是兵部……” “只是不知母后在急什么,宫里没有异常消息传来。”他心下隐隐觉得不安。 翻来覆去一夜未曾安眠,晨起,他拜别太子妃,从榻上爬起来,匆匆洗漱完毕,早膳都未及用,便乘上轿撵进宫去。 火急火燎赶到宝祥宫,推开殿门,却见皇后正端坐在主座上喝茶,气势从容不迫。 太子先软下来,行了礼,讪讪地退至一旁,待到皇后抬眼看着他,他方才开口问道:“母后何事这样着急?” 皇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心下生了暗怒。 如今势头如此清楚,他却浑然不知。 又喝了一口茶,皇后将茶杯放到宫女手中的托盘上,宫女便出去了,只留皇后和太子在殿内。 第56章 “你竟不知出了何事?”皇后冷笑:“本宫还以为你已经私下处理好了,岂料你根本就不知发生了何事!” 看太子仍一脸不解,她只好继续说道:“你父皇要赐婚林长宴与礼部尚书嫡女之事,你可知道?” 太子点头道:“这个自然知道。” “本宫现在便要你想办法阻止了此事。”皇后眉目森冷:“尽快。” “啊?”太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顾不得皇后生气,便疑惑道:“这是为何?父皇圣旨已下,做儿臣的能有什么办法?” “更何况只是礼部而已,母后担心什么,又不是兵部,再不济也得是户部和吏部。”他分析道。 皇后猛地站起身来,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怒意。 “你可知道,那礼部尚书刘启胜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她一连串发问道:“你可知近些时日你父皇经常与他彻夜长谈?你可知他为何在宫中身居高位多年都屹立不倒?为何你岳父身为大学士都对他礼让有加?” 她看着面色疑惑的太子,逐字逐句缓缓说道:“因为他才是你父皇心中堪任大学士之人。” “当年你父皇争夺皇位凶险,多是刘启胜从旁相助。你父皇登基之后,宫中传闻他不肯担任大学士一职,这才轮到我父亲。” 太子起先还怔怔地听着,到最后便激动起来,面色通红:“母后既早就知道,如何不早说?” 皇后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 两年前,太子议婚时,她根本没有任何做主的机会,都是皇上一手操办,更何况刘启胜在朝中默默无闻多年,她只当他早就将朝局纷争一事置之身外了。 谁料想他竟一朝出马,朝局平衡势必要打破了。 “之前本以为主持春闱一事是巧合而已,如今看来,你父皇竟早就有了打算。”她目光冰冷如霜:“焉知不是你行了那荒唐事后,他才下定决心的?” 太子又垂了头不敢说话,半晌才抬起头来,声音有气无力:“母后,我们如今该怎么办?” 皇后也没有好的法子,她咬牙道:“事出突然,只有从两家人身上出手。”她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太子,低声说道:“若是礼部尚书犯了丁忧,婚事必定推后,可是,这样并不会打破他们之间的联盟。” 礼部尚书刘启胜家有一八旬老母,若是想法子除了她,婚事便推后了,但也仅仅是推后而已。 电光火石间,太子已经明白了皇后的意思。 “母后,你是说,只有那刘家小姐死了,联盟才能终结?”太子有些害怕,他第一次见到皇后如此心狠的一面。 皇后不置可否,却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她的死要与那林长宴扯上关系,彻底绝了他们两家攀附关系之心。” “母后。”太子的喉咙有些干哑:“这可是父皇亲自下令指婚的,若这件事上出了差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我们不如从长计议?” 皇后缓缓摇了摇头。 “来不及的,长宁。”她眼神中充满了怜悯与哀戚:“不是母后看不起你,若林长宴与刘启胜联合,他们两人势必会马上崛起,到时候就你岳丈武文清的大学士之位都保不住,再下一个就是你。” “可若是父皇知道……”太子仍觉得有些冒险。 “你父皇便是知道了,还有我在!”皇后紧皱了眉头,一把推在太子肩上:“朝堂之事,向来是风云诡谲,变幻莫测,若你眼下不抓住时机,再后悔便来不及了!” 她努力平息了语气,轻声说道:“你之前不是说,你身边那个沈如春有什么独门秘诀?” 太子一怔,面色逐渐和缓下来,仿佛镇定了几分,随即点头称是。 神情恍惚地出了宫,他回到太子府中,未及用膳,便将沈如春一人秘密召进书房中。 “太子爷。”沈如春到底平稳些,他沉思片刻,轻声说道:“当年属下习得傀儡之术,虽将知晓秘法之人全数杀尽,知晓此事之人虽不多,可也有几个。” 今年才对荣王和他手下用过,他当然记得。 他分析道:“若真的用了此法,被有心之人捅出来,该当如何?” 太子亦细想半晌,才说道:“不妨,他们即便知道你的傀儡术,但无法还原,皇上不会信。” 沈如春想了半晌,还是有些不放心。 “太子爷,还有一人势必要除。”他轻声说道:“当日属下学这傀儡术,暮雪烟亦见过那傀儡秘术教授之人,属下担心……” 他担心暮雪烟或多或少也学会了傀儡术,那便有戳穿他的风险。 “这是小事。”太子沉吟道:“林长宴一旦落马,自然无人在意暮雪烟的死活,咱们派几个人去盯着,到时候把她推进河中,当做畏罪自尽便好了。” 沈如春犹豫片刻,才缓缓点了点头。 那林长宴近几日时常去礼部尚书府上,傀儡今夜便能做好,随时能预备下。 傀儡术的好处之一是不用任何真人出马,足以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到时候,即便有人发现是傀儡术,也无人能找到切实的证据表明傀儡来自于太子府,也无人有任何胆量质疑此事与太子有任何关系。 傀儡假扮结束后,有几种消失方法,像上次沈如春亲手制作的傀儡,便是体内塞满了火药。 而这一次倒不需要这般激烈,只需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地上烧成一撮灰烬便好,制作起来也无甚么难度。 思来想去,沈如春轻声道:“太子爷,属下需要荣王的几根头发和他的生辰八字。” 太子点头:“这个容易,晌午后本宫着人给你送 来。” “愈快愈好。”沈如春说完,又对太子说道:“谢景那边……” “无需担心。”太子笃定回答道:“他断不敢出来反咬我们,你只管去做。” 沈如春去了,林长宁这才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缓缓在书房的椅子上坐了。 第49章 第49章惊变 林长宴这几日在礼部尚书府上来回,可前两次,他并未将悔婚之事说出口。 一则担心圣怒降罪,二则担心拂了刘启胜的面子,权衡之下,竟左右为难。 可回身想想暮雪烟那日流着泪与他说的锥心之句,他又觉得心痛难安。夜间辗转反侧,总是想到往日陪在身侧酣眠的那一抹柔美与香甜。 孙洪也曾劝过他,圣上的旨意总是无法违背的,不如先将婚事定下来,暮雪烟那头慢慢去追,总会有机会。 可不知为何,冥冥中,他总觉得若是他真的娶了刘家小姐,她便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或许是他了解她的性子,又或许是对自己的一丝隐藏的不信任,在心中发酵膨胀。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任何把握拿捏得了她,反而是她对自己一颦一笑都尽在掌握。 原来往日剑拔弩张、索取无度的他,暗藏的是一颗患得患失的心。 他才是这场感情中相对弱势的一方。 察觉到这一点后,他心痛的同时又多了一分不安。 他想起他们分开之后第二日,她便去浮云阁裁衣裳,晚间又叫膳房做了丰盛菜品,俨然一副抛却前尘的样子。 而他那时在做什么?在书房内彻夜处理事务,几日难眠,熬红了眼睛,可一停下来,脑海中便是她的身影。 他闭上眼睛,端起面前冰冷的茶盏,灌了一口凉茶。 他也不是没想过采取强制手段,将她禁锢在外宅中,日久天长,自然有时间慢慢磨合。 可他总又无端想起那日她自戕后,失血过多的脸上苍白无神,一双俊目失了颜色。 因此日夜思索,竟不知身在何处,亦不知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今日又在礼部尚书府投了拜帖,翌日一早,仍旧约了刘启胜饮酒。 穿过游廊,进得会客堂中去,礼部尚书府与别家不同,并无多少翠色在其中,府内仅有几个角落长了些花草,其余地方均是整齐的砖石和甬路。 因着刘启胜不喜家中太多杂草高树,没得遮挡了阳光,并将一些碍眼的高木尽皆除去,这才有了光明敞亮的礼部尚书府。 林长宴已来过几回,倒也驾轻就熟,几乎不用人引路,便进得堂中去耐心等待。 堂中是四方布置,两边都是乌木藤椅,摆放得齐整,堂中正北挂着一副奇山峻岭图,想来是刘启胜自己作画,只见险山怪石层出,山势嶙峋,气势非常。 不多时,林长宴听得身后一阵脚步声,刘启胜已然进来,笑呵呵地同林长宴问好。 “荣王爷大驾光临,刘某不胜荣幸。”刘启胜口中仍说着客套话,却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番。 京中盛传,那荣王爷与嘉然戏院的老板娘已经断得彻底,再无往来痕迹。不明就里之人纷纷感慨暮雪烟终身错付。 可刘启胜却敏锐感觉到事情似乎不是坊间传的那样。 眼前的林长宴站得笔直,面上带着和煦的笑意,可眼底一晃而过的疲惫却被刘启胜捕捉到了。 第57章 若说是新婚羞涩,可也没有每日都到岳丈府上来的道理。 大良朝婚俗,只需双方父母默许了,便可以互换庚帖、预备贺礼、择日完婚了。也只有几个关键节点需要两家往来,至于圣上亲赐的婚事,那要更为荣幸些,可也没必要日日都来。 前几次林长宴来,酒酣意浓时,曾有几句话开不了口,刘启胜都看在眼里。 他在心下叹息——若说林长宴这般儿女情长,为了一届戏子便舍弃大好前程,那他便会直接失去圣心,也完全无力与太子林长宁抗衡。 两人心下都存了心事,几杯酒下去,都有了些醉意。 林长宴先是说这会客堂中的奇山图气势非凡,刘启胜笑着说了些自谦之语。 再后来,便是觥筹交错间,话语逐渐飞扬不羁,刘启胜心存了试探之心,酒意正浓时,忽然放下酒杯,睁开迷离的醉眼,笑道:“荣王爷,怎么这么些时日也未曾听你唤过一声岳丈大人?” 林长宴一愣,一时间换上一副尴尬的神色,轻声说道:“还不知刘大人是否中意本王这个女婿。” 刘启胜抚掌大笑道:“圣上赐婚,我刘启胜高兴还来不及,焉敢存了挑剔王爷之心?” 言下之意,是叫林长宴现在便认了他这个岳丈大人。 哪知林长宴还是沉默半晌,酒意昏昏,口中只管说道:“刘大人爱女与本王婚配,倒是委屈了她。” “不委屈。”刘启胜将手一挥,满不在乎道:“荣王爷一表人才,又是圣上亲封的王爷,小女资质愚钝,已经是高攀了,王爷何须这般自谦。” 林长宴咬了咬牙,放下酒杯,徐徐说道:“其实朝中多有良臣,风姿俊逸,倒也不输本王。” 才说到这里,刘启胜便停了杯中酒,方才恣意洒脱的样子已然不见,他眼底的森冷之意几乎要溢出来。 气氛顿时凝固,只听刘启胜冷笑一声:“荣王爷,老身劝您想好了再说。” 他仍坐在林长宴对面,并未站起身,可气势磅礴,大有为自己女儿鸣不平之意。 “老身成家多年,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圣上指婚,本就是光宗耀祖之事,荣王爷若是存了他意,想要另娶他人,那将小女置于何地?” 他含着怒意,继续问道:“王爷是否有想过,圣上婚配,若是你荣王爷一力反对,坊间会如何揣测我女儿?” 他话中的咄咄逼人之意,林长宴怎会听不明白。他没想到刘启胜如此疾言厉色,便缓了语气,解释道:“刘大人何必生气,本王倒不是这个意思。” “那王爷是何意思?”刘启胜直白问道。 一阵酒意上来,林长宴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刘大人,本王先去更衣。” 刘启胜看着林长宴的身影随着随从的指引渐渐远去,不禁用手扶住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若早知林长宴存了这样的心思,他那日必不会答应皇上赐婚的。 只要皇上圣旨未下,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如今圣旨已下,全京城都已知晓这段婚事,那他必不能让这件事再出差错。 方才他是急了些,可也是希望通过他的态度阻止林长宴蠢蠢欲动的想法。 过会儿林长宴回来了,他再放缓态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想必林长宴不会再有此等想法了。 他这厢正想着,冷不丁院内一阵喧闹声传来,连经过刘府上空的鸦雀都被惊动了。 刘启胜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站起身来,用心听着,像是后院传来的声音,丫鬟的哭声和侍从的尖叫声层出不穷。 “出什么事了?”他向外走去,大声唤着府中下人们的名字。 方才指引林长宴更衣的侍从周启忽然从门外进来,面带无限惊惧,颤抖着跪倒在地上。 “大……大人。”他带着哭腔说道:“大事不好了。” 刘启胜踉踉跄跄来到后院内宅,只见阖府惊动,就连自己年过八旬的老母亲都气喘吁吁地赶了来,口中直呼:“容儿,容儿如何了?” 刘启胜来不及细想,忙先上前去拉住老母亲,求她先去歇息。 刘母闻言,颤颤巍巍地回过身来,忽然抬手便是一巴掌。 力道虽不大,打在刘启胜脸上却是痛彻心扉。 “看看你做的好事!”刘母怒目相对:“招了一个什么虎狼到家中来!” 刘启胜不敢言语,只下跪认错,老泪纵横。 方才那个侍卫周启说,他跟随林长宴去更衣,为他指明方向后,自己也未太过在意,方才内宅喧闹,实则是因为有丫鬟看到林长宴堂而皇之进得内宅小姐房中,丫鬟进去阻拦时,却见小姐面色青紫,已然没了气息。 吵闹间,太医急匆匆赶来,刘母、刘启胜和夫人均焦急等待。 尚未到一炷香的时辰,太医便从房中走了出来,他面色晦暗,无奈摇头。 闻听此言,刘启胜还未及反应,便见刘母口吐鲜血,身子一软便瘫倒在地。 旁边丫鬟眼疾手快,忙忙地扶住了。可随后夫人亦是精神恍惚,瘫坐在地上,半日爬不起来,口中唤着“容儿”,半晌也昏死过去。 事出突然,刘启胜痛彻心扉,他忙叫人再去请太医来,自己安顿好了老母亲和夫人,进到屋内一看,只见刘雅容闭目躺在榻上,虽面色如生,可身子分明已经开始冷了。 他走上前去,拼命摇晃着自己的女儿,大声喊道:“容儿,你睁开眼!” 一旁的丫鬟们均忍不住落泪,管家郑群上前去劝,但刘启胜像是生了根在榻前,他无声地哭着,拉都拉不开。 “大人,荣王爷到了。”外头的通报声唤醒了刘启胜,他勉强压抑住情绪,缓步走出门去,对着门外不明所以的林长宴怒目而视。 “刘大人,这是何意?”林长宴看着四周之人仇恨的眼神,疑惑地问。 刘启胜攥紧双拳,恨不得亲自冲上去打林长宴一顿。 可碍于皇子的身份,他无法出手。 牙关咬紧了,他缓缓挤出一句话:“去宫中,我要告御状。” 第50章 第50章牵连 事发突然,虽已到晚膳时分,但皇帝还是先暂缓传膳,见了刘启胜一面。 刘启胜只不肯进入勤政殿内,皇帝听刘德忠如此说,忙从御案前站起身来,到勤政殿门前来。 “你这是作什么?”皇帝看着跪在勤政殿门前的刘启胜,难得黑了脸色。 殿前侍卫和往来太监均低下头,装作没看到这一幕。 “快些起来,有什么事进来慢慢说。”皇帝对着刘德忠看了一眼,刘德忠会意,马上带了几个小太监前去,想把刘启胜硬生生扶起来。 刘启胜跪在地上,身子不稳,可仍是硬挺着身子,坚持不肯站起身来。 他抬起头来,露出老泪纵横的脸。 “微臣是来求皇上。”他眼神萎靡,已经没了任何生机:“求皇上赐死微臣。” 皇帝尚不知出了何事,对刘德忠看了一眼,见他也是一头雾水,不禁变了脸色:“胡闹。” “当日是皇上亲赐微臣小女婚事,皇上曾经许诺,力保小女性命无虞。”刘启胜用尽全力说道:“可微臣小女,却被荣王爷亲手掐死在内宅中……” 听了这句话,皇帝脸色大变,他用警告的神色看了一眼刘德忠。 刘德忠亦是冷汗一出,对着几个小太监比了个手势,小太监们会意,不顾刘启胜的死活,用大力将其拖进殿中来。 殿内只剩两人,刘启胜伏着身子趴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着。他心中甚至怀揣了一丝对皇帝的恨。 若非皇帝偏要做主赐婚,那便不会有今日惨剧发生。 皇帝缄默不言,待他情绪稍有平复,这才听其娓娓道来,弄清楚了事情缘故。 刘启胜抬起头望向皇帝,见他紧皱眉头,似乎不相信这件事情的始末,还轻轻摇了摇头。 “圣上。”刘启胜瘫坐在地上,忍不住细细说道:“您细想想,今日光天化日之下,所有内宅丫鬟都看到是荣王爷进了小女房间。” “随后,小女本来好好的,就忽然暴毙在自己房间内。”刘启胜颤抖着声音说道:“她脖子上有青紫色的淤痕,圣上……” 良久,皇帝才转过身来,他缓缓向刘启胜走来,随后,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刘启胜抬头望去,见皇帝面色冷清,仿佛内心并未有任何波澜。 “你起来。”皇帝的声音带着不容挑战的威严:“朕自会给你一个公道。” 因着连日下雨,四处潮湿泥泞,几乎无处可去,今日天乍一放晴,仿佛人的心也跟着明媚起来。 在戏院内憋了几日的暮雪烟,终于得见天日。 这几日客流量都不太好,看着账上日益减少的银子,她蹙眉长叹。 剩下的预算怕是不够在其他城池再开几个分院了,如今能做的,便是再招募几个伙计,待到培养好了,送到别的地方去,帮着打听消息。 第58章 至于怎么培养,送去何处,还需要细细思量。 她拿了一支毛笔来,才要将自己心中的规划细细写出,落笔时才发现无从下手,且自己这点子计划想必是不足以为外人道的,故停了笔。 正惆怅间,忽听云华说,有位贵妇人在外头候着,要见她。 她疑惑出门去,见一定八宝玲珑马车停在戏院后院门前,赶车的马夫见她出来,略对她行了礼,便将轿帘掀开,里头露出一张热情俏丽的脸来。 正是西宁王妃。 见暮雪烟在外头迟疑,王妃亲切招手笑道:“快进来,等什么呢?” 暮雪烟小心翼翼上轿去,方才问道:“王妃大驾光临,雪烟有失远迎了。” 王妃懒得与她客套,只悄悄说道:“我今儿是来感谢你的。” “感谢?”暮雪烟摸不着头脑——怎么每次来都要感谢她? “若不是你替我支了主意,说把西宁王晾起来,先叫我发展刺绣。”她欲言又止,颇有些羞赧,忍不住红了脸,但又继续说道:“我带你去西宁王府,瞧瞧我的刺绣。” 暮雪烟才要开口推辞,西宁王妃便吩咐车夫赶路。 暮雪烟坐在轿中,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自诩与这位王妃并不是多么要好的关系,只不过见过两面,有个大概的印象而已,如今她强势拉了自己到西宁王府去,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 知道的,只说西宁王妃看重她,待她好;不知道的,怕是要在背后嚼舌根子,说她才离了荣王爷,又上赶着搭上西宁王爷。 再看那王妃,只是淡淡地笑着,人比之前多了和煦自信,眉眼之间也大方舒展起来,她哪里晓得暮雪烟的心事,只管晃着头,叫暮雪烟看她新做的首饰款式。 暮雪烟亦是笑着,逐个将她头上的首饰妆发挨个夸了一遍。 “这对翡翠耳坠成色真好,一看便是王妃您的眼光。”她说着,又去瞧王妃手上的金镶玉手镯。 王妃愈发欣喜,只拉了她的手说个不休。 到了地方,西宁王妃拉了暮雪烟,径直走到后院内室去,暮雪烟笑道:“这怕不太好罢?” 向来会客都是在外头,哪有直奔卧室去的道理。 即便是现代人,这个规矩也是懂的。 “你不必怕。”王妃笑道:“王爷不会来的。” 暮雪烟只好跟了她去,才一进寝殿门,便闻到一股清新的幽香,不知从何处来,闻之欲醉。殿中大些的摆设一应全无,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刺绣屏风。 有美人图的,有兰花图的,有雨后春笋的,有苍劲竹林的,每个屏风均是以彩色丝线细细绣了,图案美轮美奂,精细非常。 “这些,都是王妃您亲手做的?”暮雪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西宁王妃看着她的反应,颇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 旁边一个大丫鬟端上茶来,忍不住接话道:“不怪姑娘不信,就是我们做丫鬟的看见了,都惊讶得不得了呢。” “我尚未出阁时,便喜欢这些,自从做了西宁王妃,总也无心思去打理这些。那日你和我说了,我便存了心思,这几日做了这点出来,也算不得什么。” 西宁王妃虽是自谦之语,可话语间带了浓郁的自信。 暮雪烟穿梭在屏风中间,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只舍不得伸手去摸,生怕弄脏了。 这种屏风,若是放在现代,纯手工制作成这样,估计要价不菲。 西宁王妃见她神色欢欣,知道她喜欢,便笑道:“你若喜欢,便挑一件带回去。” “真的?”暮雪烟双眼放光。 或许是她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她真的很喜欢这些。 见西宁王妃给予她肯定的神色,她便放下心,认真挑选起来。最终,挑了一件雨后山寺白梅图,淡雅又有风骨。 “你果然好眼光。”西宁王妃笑道:“我也说这件最好看呢。” “还有。”她回身叫方才的丫鬟:“夏儿,你去把里屋的团扇拿了来。” 夏儿去了半晌,抱来一整盒团扇,约莫有三五件,亦是各色的样式,看得人眼花缭乱。 “妹妹再挑一件。”她解释道:“如今暑热已至,特意给妹妹做了这团扇。” 暮雪烟拿起一柄苍翠青竹的,扇动之时,竟然真能闻到一股清竹香。 “是我用了竹叶香熏的。” 西宁王妃笑着说。 暮雪烟已然词穷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一个劲儿地感谢。 西宁王妃看着她,眼中多了一丝感谢和欣慰。 暮雪烟不知道,自从西宁王妃沉醉于刺绣后,几日没有主动去寻过西宁王,也未曾将他的事如之前一般放在心上。 这样几日后,西宁王终于有些隐隐担心,犹豫再三,还是找借口来瞧了一瞧。 他和暮雪烟一样,一进门便被满屋的屏风所吸引,流连一个时辰后,终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晌午过后,他便破天荒地,和西宁王妃说了半个时辰的话。 起初只是聊聊刺绣,而后竟然聊到了一些家常事物上。王妃并不甚上心,只是一边听着,一边做着刺绣,偶尔听到什么开心之事,便抿嘴笑着,用贝齿轻轻将丝线咬断。 西宁王之后日日都来,开始和她讨论将屏风放到哪里去。 昨日夜间,他们宿在了一处。 她正出神地想着,只听外头有人急急跑进内院来,被夏儿拦住了。 “周管家,你这是作甚?王妃和外客在里头呢。”夏儿说道。 周管家气喘吁吁:“夏儿姑娘,刑部来了官兵,将王府围得水泄不通,王爷方才出去问,说是来……” “来做什么?”夏儿性急,忙问道。 “是来抓嘉然戏院的暮掌柜的。” 周管家这话一说出口,西宁王妃和暮雪烟神色都变了。 王妃打开屋门,抬脚迈出去,凤目凌厉:“胡说!刑部抓暮姑娘作甚?” 周管家伏在地上,解释道:“刑部侍郎李大人说,荣王爷因迷恋戏子,不愿与礼部尚书家的小姐成婚,竟然光天化日闯入宅中,将她活生生掐死了。” 此话一出,就连西宁王妃也有些脚步散乱。 暮雪烟从屋内缓缓走出,面色煞白。 她虽不信这件事,可如今已经到了自己头上,少不得是要出去的,不然会连累西宁王。 “王爷在门外候着,叫姑娘尽快去。”周管家补充道。 第51章 第51章打杀 暮雪烟向前走了几步,每一步都无比漫长,仿佛脚下已经戴了无形的镣铐。 虽还不知道来龙去脉,可她不信林长宴会这样坏和蠢。 “雪烟!”西宁王妃在身后急急唤她。 暮雪烟回过头去,面如死灰,看到西宁王妃眼中的不舍和担忧,知道她是真心关切,便弯下身,深深鞠了一躬,算作道谢。 “王妃,您送我的礼物先暂存在西宁王府,待我回来,自会亲自上门来取。”她勉强笑了笑,又转头向门外走去。 门外庄严肃穆,站了整整一条街的人,皇上命刑部处理此事,刑部侍郎李海悦知道此事关系重大,竟亲自带了人马来捉拿。 可暮雪烟行至门外,却看到几个面白无须的太监站得更近,身着刑部官服之人都恭敬非常,站在他们身后。 想来是圣上变了主意,又要将此事移交给内廷? 来不及细思,为首的太监使了个颜色,便有几个刑部中人走上前来,压了暮雪烟跪伏在地。 为首的太监手里拿着明黄色卷轴,却不急着宣旨,而是用尖细的声音厉声问道:“大胆妖女,你可知罪?” 暮雪烟低着头,勉强抑制住狂跳的心脏,用不大但清脆的声音回答道:“公公,民女不知犯了何罪。” 那公公伸出一只白胖的指头来:“你挑唆荣王爷杀未婚妻,妖媚蛊惑之罪,还不肯招认!” 暮雪烟还要辩解,那公公已然展开卷轴,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妖女暮雪烟,蛊惑人心,罪无可恕。朕念及礼部尚书无端受害,心忧难眠,特将此妖女送至礼部尚书府,任由礼部尚书处置,钦此。” 话音刚落,暮雪烟便被身侧几人抓住肩膀拉起来,戴上了枷锁。 暮雪烟被人推了一把,踉跄之间回头,隐约见到西宁王早已走进大门中,将假山后探出的头按了回去。 想来是西宁王妃担心她,竟然跑出来看。 暮雪烟上了囚车,双腿止不住地发抖。 沾上了这等人命官司,她连一个可以求助之人都没有。 此时林长宴罪行缠身,他势必无法出手帮她。 西宁王如今的态度也是明哲保身,不会为她出头。 太子更是只会落井下石,更不可能念及旧日主仆恩情来帮忙。 剩下的,可能也只有公主能求一求,可她如今身在囹圄,如何能去给公主传递消息? 第59章 思来想去,只觉身如浮萍,被风雨击打到令人窒息的黑水中去,无法脱身。 一路上,囚车穿过市井田园,她看到形形色色的人脸对着她看,有好奇的,有茫然的,更有气愤感慨的。 好在无人对她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她只紧紧闭上眼睛,不敢抬头。 越是担忧害怕,时间越是飞快,囚车眨眼便到了礼部尚书府。 为首的太监见暮雪烟从囚车上下来,对着一旁的太监轻声说道:“小恩子,你在这里守着,无论人是死是活,都要和圣上回个话儿。” 小恩子点头答应,随即便和刑部中人压着暮雪烟,跪倒在礼部尚书府门前。 此时的礼部尚书府一片惨淡,门前挂了白矾,吊唁之人来往不绝,小恩子同守门之人说了情况,守门之人进去禀报了。 刑部中人将暮雪烟的枷锁卸下,她抱着双臂在门前跪着,不敢多言,只是在心中飞快地想着对策。 只是不得要领。 不多时,门内传来疾奔的脚步声,是刘家大公子刘清源出来了。 他本来在外厢办事,才一回府,便听到妹妹去世的消息,正悲痛间,听说圣上将那妖女送到府上来,年轻气盛,如何压得住,只冲上前来,一把抓住暮雪烟的发,向府门中拖去。 暮雪烟惊叫一声,脚步散乱,被迫跟着刘清源的脚步进得门中去。 刘清源一边流着泪,一边将她押在正厅灵堂前,强按着她的头,磕了三下。 “妹妹。”只听他哽咽道:“为兄要为你报仇了。” 说完,他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咬牙向暮雪烟冲过来。 巨大的恐惧之下,暮雪烟不由自主向后躲开,急忙说道:“这位公子,我是被冤枉的!” 刘清源正盛怒间,哪里容她说许多,早将她的脖子置于刀下,二话不说便要动手。 “清源。”一声威严的声音传来,刘清源的手颤了颤。 刘启胜从灵堂后走出来,虽面色悲戚,却仍能自持。 “放了她。”刘清源被父亲的话惊得面色发青。 “放了她?”刘清源似乎不敢相信:“她可是……” 刘启胜看向刘清源,眼神一片冰冷了然:“圣上将她送上门来,是为了替荣王挡罪。” “若是你二话不说便将她杀了,日后圣上提起此事来,怕是只会说,人都被你们亲手杀死在礼部尚书府,竟然还不知足,还想要治皇子的罪?” 刘清源的手缓缓放开,可他还是不甘心,大声说道:“可她罪孽深重,就这样轻轻放过吗?” 刘启胜看了一眼惊恐难安的暮雪烟,冷笑道:“我们不动她,圣上也自会处置她。” 刘清源这才含恨松开了手,暮雪烟得了自由,第一时间跪拜道:“多谢刘大人不杀之恩。” 刘启胜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才要回去,便被暮雪烟叫住了。 “刘大人。”她声音虽有些颤抖,可还算清楚:“民女以性命担保,从未做过蛊惑荣王杀人行凶之事!” “荣王亦不是这样的人,如今此等惨剧,定是有人从中作梗。”她见刘启胜仍是神色冰冷,便继续说道:“刘大人可能不会信,但日久天长,真相终有水落石出那一日!” “好。”刘启胜点头道:“若是你真有这个本事,我也真想瞧瞧,众目睽睽之下亲自行凶之人如何翻案。” 众目睽睽?亲自行凶?暮雪烟有些茫然。 林长宴不会这样蠢,一定是着了什么 人的道儿了,莫不是中了迷药?还是被什么人操纵了心神。 正沉思间,胸前衣襟已经被刘清源揪起来。 “滚!”刘清源嫌恶地说道。 暮雪烟抖着双腿走出府门,见太监小恩子仍在门口等着,其他人都已经不见了。 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些怔忡。 小恩子没料到她这么快便出来了,料想怎么着都要待上一阵子。 而她毫发无损,只是乱了头发。 小恩子忽然觉得问题有些棘手——他只知道师父给他的交代是,人无论死活,都要给圣上带个话儿,可却忘了问,若是人没死,要如何处置? 看出小恩子的窘迫,暮雪烟挪了细碎的步子走上前去,将头上一支散乱的翠玉发簪拔下来,塞进他手里。 “公公。”她挤出一个笑容,轻声说道:“辛苦公公跑这一趟,这点子心意,就当给公公一点子茶钱。” 小恩子忙向后一步,摇头不敢收。 可毕竟是在街上,人来人往,又有人注视,他便拉了暮雪烟到僻静的地方去,见四下无人,这才悄声问道:“杂家看姑娘倒不像是坏人。” 究竟出了何事,他也不敢多问,只是说道:“杂家先将你押送回戏院中,待圣上旨意出来,再另行发落罢。” 暮雪烟想着,也没有更好的去处了,正好可以回嘉然戏院请云华天冬帮忙。便点头道:“多谢公公。” 谈话间,夜幕已至,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身后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主街上逐渐黑下来,四处见不到人影,暮雪烟走着,觉得周围的风冷嗖嗖的,心中有些莫名的惊惧之感。 这段路虽离戏班不远,可若要人腿走过去,怕是也要半个时辰以上。 “公公。”她抱着双臂,轻声问道:“不如我们想办法弄一辆马车回去?” 她知道夜间不好寻马车,可两人就这样明目张胆地走在街上,她觉得更加危险。 她思来想去,继续对着身后之人说道:“公公,或是我们寻个客栈先住下?” 身后久久不见人回应,她不禁缩了头,悄悄向后看去。 这一惊非同小可——身后跟随之人哪里是什么方才的公公,而是两个面露凶光的黑衣人,手中执着匕首,疾奔而来。 来不及喊救命,她偏头躲过第一个黑衣人的匕首,虽双腿发软,心慌气短,可还是拼命向前头跑去。 寂静的晚间,只听得到风声,以及她自己纷乱的呼吸和心跳声。 慌不择路,她向着前头不远处的亮光处跑去,那边可能是一处客栈,尚在点着灯揽客。 若是能看得到其他人,自己便多了一重活命的机会。 谁知她气喘吁吁跑到那处亮光不远,见到又是一个黑衣人站在那里,手里拿着提灯,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应当是身后两个黑衣人的接应。 见到她来,双方都吃了一惊,此时暮雪烟向后跑已经来不及了——身后已然传来追山跋涉间,衣物与夜风摩擦的声响。 左肩传来一阵冰凉,她拼尽全力向右侧一闪。 匕首擦着左肩过去,衣服撕了一道口子,她跌倒在地上,半晌动弹不得。 随后,一阵尖细的疼痛微微传来,不知道出血了没有。 提着灯的黑衣人冷笑道:“废物,这么久了还没解决?” 听到这话,其中一个黑衣人捡起匕首,咬着牙冲上前来。 暮雪烟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黯淡了,眼前只有漫无天际的黑暗。 第52章 第52章燕岭 黑衣人才要下手,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似乎有一队人马正紧急赶来。 提灯的黑衣人神色一凛,心下疑惑,他们分明已经同巡防队打好了招呼,这片区域在这个时辰不会有人过来,怎么还是来了? 几人正面面相觑、不知所措间,只见附近原本空无一物的小巷内,竟然接连不断地涌出数十个黑衣人。 与他们几人装扮一致,只是身形比他们更加高大强壮。 更为可怖的是,这群黑衣人好像每个都长得一模一样。 “这?”拿着匕首的黑衣人瑟缩了,对着提灯之人看了一眼。 提灯之人面色严峻,缓缓将灯放在了墙边,严阵以待。 剩下的黑衣人将暮雪烟从地上提起来,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各位好汉。”提灯之人率先开口道:“不知你们隶属谁的麾下,今日我等只为一桩私事,与诸位并不相干。” 他起先还神色泰然地说着,可说到最后,已经控制不住面部情绪,因为那群黑衣人竟然无视他的话语,仍是直愣愣地冲上前来。 他扫了一眼挟持暮雪烟的黑衣人,示意先动手。 暮雪烟只觉脖颈一凉,一把匕首快速在她颈间划过。 可过了一瞬,温热的血并未如料想的一般喷涌而出,她惊恐抬眸,才发现挟持自己的黑衣人眉心正中一把匕首,不知是何时糟了偷袭。 提灯之人神色大变,他挥出一把匕首,可随着嗖嗖的风声,又是一把匕首从另一方向射出,将他的匕首打落在暗处。 暮雪烟趁着这个时间,迅速将死人推到一边,奋力向他们相反方向跑去。 “这群人是什么来头!”他咬牙片刻,还是和剩余的黑衣人一起,从背后拿出弓箭来。 几箭下去,正中那群黑衣人,可他们竟好似全无知觉,仍然继续向前走着。 第60章 见到此情此景,他们二人终于慌了神。 “大哥,怎么办?”身边的黑衣人问。 提灯之人咬咬牙,一脚将灯踢得粉碎,带上同伙,从墙上翻越逃走了。 只见一阵黑衣翻滚,霎时间两人逃得无影无踪。 那群诡异的黑衣人也并未再追,而是一齐缓缓止住步伐,愣愣地站着。 随后,他们有序地从出来的小巷中回去,有条不紊。 暮雪烟蜷缩在墙角,惊惧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她怀疑自己在做梦。 随后,她看着那群黑衣人退入巷中后,竟全部化作一团黑雾,消失不见。 不知救她之人是何来路,她亦不敢出声问,只静静缩在角落,静观其变。 过了片刻,身后忽然有一个清冽的男子之声传来:“暮姑娘。” 暮雪烟吃了一惊,慌忙回身,见来人一袭青衣,面带黑色面罩,看不清面容。 他从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来,苍劲有力,似乎是要拉她起来。 暮雪烟仍未放松警惕,她自己沿着墙角站起来,轻声问道:“这位大人是?” 那人见她似乎不相信自己,也无意在此处争辩,只是上前拉了她的手,带她在黑夜中疾奔。 “这里说话不方便。”他边跑边低声说:“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不知道绕了几重巷子,他终于在一处小巧民居院门前下来,观察了四周,这才将钥匙拿出来,缓缓打开了门。 “暮姑娘请。”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却见她平息了呼吸,可环顾四周,还是有些犹豫。 他只好又上前去将她一把拉进院门,随后关上门,回过身来。 暮雪烟站在四方小院中,有些局促,她不安地问道:“大人,您究竟是何人?” “进屋说。”他知道她对自己还有诸多不 信任,便又拉了他,随着青石砖路一径走到屋门中。 映入眼帘的是陈旧的布置,漆黑一片,外屋隐约只有一张简陋的八仙桌,桌边只有一把凳子,他有些尴尬,将凳子搬来给暮雪烟坐,自己走到一旁去倒茶。 茶来了,暮雪烟却不接,只是站起身来,轻声说道:“我蒙受大人救命之恩,却不知大人尊姓大名,心中有愧。” 他将茶放在桌上,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你不记得我了。” “为何这样说?”她问。 “因为我那时候还小。”他面上起了变化,腮骨一顿,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之事遮蔽了心神。 “我父母颇懂傀儡秘术。”他说完这句话,仍看着她,见她仍未想起来,便继续提醒道:“沈如春花了大价钱从他们那边获得了秘籍,学会之后却欲杀人灭口。” 他攥紧了拳头,胸膛起伏着,半晌才勉强控制了,咬牙说道:“那夜他们把我藏在床下,屋内差点被沈如春的人放了火。” “我听到了你同沈如春的对话。”他的思绪仿佛又回到几年前的深夜。 那时,年方十三岁的他被父母强行藏在床下,他本想出去同沈如春拼命,却被父母拦住了。 “燕岭,你记住。”父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好好活着。” 年幼的他捂着耳朵躲在床下,听到沈如春带着人进门来,冷笑道:“你们还知道躲起来,挺聪明的。” “沈大人,我们夫妻尽心尽力,已经把所有都教给您,还请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们,我们保证不会说出去一个字。” 沈如春只是冷笑。 傀儡术流传至今,只有这一对夫妻还懂得其中法术,他花了大力气找了来,自然是要确保技艺永存己手,再不外泄的。 更何况,日后他沈如春用傀儡术做了坏事,只要这对夫妻在,便有泄密的风险。 看着眼前的夫妻两个,沈如春轻声叹息。 好歹恩师一场,本想给他们留个全尸,可他们发觉自己意图后,竟用傀儡术来对付他,导致他痛失几个手下。 若非他及时赶来,只怕损失还要更多几分。 既已如此,往日情分也可不顾,刀剑声响起,几声惨叫过后,屋内已经没了活人的气息。 沈如春冷漠地擦着手中尖刀,推门出去,轻声说道:“把屋内再仔细搜上一遍,然后再放火。” 随从应了一声,随即便有几声脚步传来,在逐渐逼近。 有一双皂靴停留在床前,先是在床上翻找片刻,随即又停了片刻,想是准备弯下腰来看看床底。 忽然,一个清亮的女声在外头响起来,打破了屋内寂静,床前之人随即慌了神,放弃了查看床底,而是向外走去。 那女声虽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讽刺,她带来的希望足以照亮夜空:“沈大人,好威风啊。” “趁着夜间斩草除根,沈大人好手段。” 沉默半晌,传来了沈如春的回答:“谁叫你来的?”声音中带了十足的防备与不屑。 “没人叫我来。”她继续嘲讽道:“来了又有何用,人都被你杀完了。” “暮雪烟,你若想救人,下次比沈大人早来一会儿便是了。”有一沈如春的随从嘲讽道,显然是笑她来得晚了。 暮雪烟只是冷笑一声,又反唇相讥道:“沈大人学了这傀儡术,想必身手更加不凡,太子爷一定会爱重你的。” “对了。”她继续说道:“方才我出来之前,见太子爷急着找你,看上去很生气的样子,沈大人不急么?” 听到她这句话,外头的人窸窸窣窣动了起来,想来是提前踏上归程,声音渐行渐远了。 四周又静下来,燕岭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忽然,一张俏脸从床下探出来,冷静地盯着他。 他虽吓了一跳,但还是屏气凝神,不敢吭声,直到她开口说道:“出来吧。” 他才听出她就是方才与沈如春斗嘴之人。 “我……我不出去。”他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们是一伙的。” 她闻言只是笑了笑,忽然探出一只手来,竟用蛮力将他拉了出来。 “小孩。”她摸摸他的头,看着他惊恐万分的面容,出言安慰道:“我们不是一伙的。” 燕岭仍不敢离她太近,而是先奔向父母尸身,痛哭流涕。 待到他发泄得差不多了,她又走上前来,给了他一小袋银钱。 “这钱你拿去。”她轻声说道:“找个师傅学一门手艺,将来好养活自己。” 他拿了钱,只想先去寻个棺椁安葬父母,岂料她在背后幽幽说道:“不要想着替你父母收尸,他们会查到你的。” “那我就看着我父母尸身无人管吗?”他睁着泪眼回过头来,颇为悲壮地怒吼道。 她摇摇头,走到他面前,对着他漆黑的眸子看,半晌才说道:“小孩,你需要搞清楚一件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缓缓说道:“不要急于一时,眼下你最重要的任务,是活下去。” “别叫我小孩。”他不自在地别过脸去:“我不小了。”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好,随你,大孩。” 燕岭愣住了,怨怒地盯着她看。 “别看了。”她出言提醒道:“沈如春的人随时可能会回来,毕竟这里还未清扫干净,你若想活命,就赶紧跑,若是跑得慢被他的人抓住,我是不会救你的。” 言毕,她似是被屋内血腥气熏到,皱着眉说道:“到那时,你父母的仇自然也无人去报,你只要想得开便成。” 燕岭又盯了她一眼,这才缓步向外走了几步,顿住了,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父母亲,一咬牙,消失在黑夜中。 第53章 第53章留下 暮雪烟一脸疑惑地盯着他看,口中问道:“当日我同那沈如春说了什么?” 她虽然容颜未改,可什么都不记得了,燕岭心中一阵惋惜。 若非她失忆,也不会沦落到武功尽失的地步,被几个无名小卒追杀,毫无还手之力。 不经意间,话已经赤裸裸地说出了口:“暮姑娘那日落水之后,当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暮雪烟猛地对着他看了许久,方才疑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不仅知道你落水后记忆全失,还知道你被荣王爷一路追到京城。”他继续说道:“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如今被他连累,身陷囹圄。” “你一直在监视我?”暮雪烟难以置信。 “不是监视你。”他轻声说道:“是想着替我父母报仇罢了。”他简单解释了当年的来龙去脉,忽然又说道:“那沈如春想来是故技重施罢了,明显是用了傀儡术假扮荣王爷杀了刘小姐,他怕傀儡术一事被你泄密,故遣了人来杀你。” “刘府众人都看到荣王爷亲手杀了人,他这罪责想必是很难逃脱了。”他上前一步,看着她清亮的眸子在黑夜中发出顿悟之光。 “不如暮姑娘便跟着我,我虽只有一人,可我想尽办法从父母遗物中得到秘法,学得那傀儡秘术,应用自如,姑娘同我在一起,自是不必担心受到伤害。”他戴着面具,言语轻缓,可眼中却发出激烈的光来,伸出手去,期盼她的回答。 第61章 暮雪烟愣住了,随即她摇了摇头。 嘉然戏院里还有云华和天冬,她若直接逃了,她们两人势必会受到牵连。 燕岭神情暗淡下去,不着痕迹地缩回了手,可他仍不甘心,轻声问道:“你是还想着荣王爷吗?” “他应当不会再有东山再起那一日了。”他推测道:“礼部尚书爱女惨死,皇帝一定会降罪于他。虽说皇子不会殒命,可今后势力必然不会媲美太子。” “而你不同,仅是一届平民罢了,皇帝势必会拿你作筏子,以平息众怨。”他反复强调道:“不如好好考虑一下?” 等了许久,都未等来她的答复,他有些焦躁地看去,却发现她根本没在听他讲话,而是细细思索着什么。 既然沈如春栽赃陷害有迹可循,那么,洗脱罪名不也可以实现? 暮雪烟心想,她只想要生活回到从前,她的戏班不能就这样中断,她也不能忍受躲在暗处,像一只不能见光的老鼠一样过日子。 她忽然伸手抓住燕岭的衣袖,可神情还是犹豫不决。 燕岭面上闪过一丝窃喜。 “这位大人。”她轻声说道:“可否随我一同去公主府,将沈如春罪行昭示天下?” 燕岭面色冷下来,他缓缓挣开她的手,问道:“你还想着替那个荣王爷洗脱罪名?” 暮雪烟疑惑道:“不是为了他,是为我自己啊。如今整个大良朝都知 晓我是蛊惑人心的妖女,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眉目,怎能轻易放弃呢?” 本以为他会答应,可他却背过身去,缓缓摇了摇头。 “我身负为父母报仇的使命,无法轻易现身。”他低声说道:“沈如春难对付,他身后的太子更难对付。跟你去见公主,想必也无济于事。”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会为了无法确保能完全除掉沈如春之事,轻易暴露自己。 暮雪烟犹豫片刻,心中想着,若是她自己一人去和公主诉说冤情,公主只能与皇帝口述,口说无凭,皇帝想必不会相信。 “既然大人不愿去,我也不能说什么,感谢大人救命之恩。此等大恩大德不知来日是否有机会偿还,总之谢谢大人。”她鞠了一躬,便缓缓扭过头,向外走去。 “你去何处?”燕岭声音中带了焦躁。 暮雪烟回过头来:“大人不愿去,我自己去见公主。” “回来。”燕岭一气之下,手伸到后脑,将自己的面具缓缓卸下来,正对着她,露出清秀端庄的五官来。 “你一个人去送死吗?”他冷声问。 “还有,不要总是叫我大人,我叫燕岭。”他听不惯她这样叫他。 双方沉默了一会子,他还是妥协了。 “去也可以。”他缓缓说道:“要确保能亲眼见到皇帝,否则无用。” 暮雪烟又开心起来,笑道:“多谢。”虽无十足把握能见到皇上,可还是有机会试一下的。 两人走到院门外,可暮雪烟又恍然停住脚步。 “怎么了?”燕岭问。 “太子他好像深受皇上爱重。”她只觉得自己漏了什么重要事项:“即便你我二人当面揭发沈如春罪行,太子也不会有事。” “皇上很大概率只会将罪行推给沈如春一人,太子之位不会受到半分动摇。” 她还想继续说,却被燕岭打断了:“怎么,只扳倒一个沈如春还不够,还想帮着荣王爷把太子一块扳倒?” 她岂会听不出燕岭口中对她自不量力的嘲讽之意,她看了一眼燕岭,忍气吞声道:“我不是想帮着荣王,而是不想连累无辜之人。” 她看着燕岭年方十八的俊眸,摇头说道:“皇上若是想将太子之罪洗清,势必会将所有知晓内幕之人都杀掉。” “届时你我二人就都莫名其妙成了沈如春的党羽。更何况,傀儡之术本就是邪术,你猜皇上会不会借此机会斩草除根?”她目光触及他年轻的脸,只是摇头。 她不能让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年轻人涉险,更何况他还救了自己的命。 燕岭握紧了拳头,随即又松开了,他面上旋即露出一丝微笑:“你想如何?” “不如你将那傀儡术教授予我。”暮雪烟看着他的双眸,轻声说道:“我自己去和皇上说明。” 燕岭不置可否,只是盯着她坚定的神色看了许久。 “那你的命怎么办?”他片刻后才缓缓问道:“全不在意么?” “我?”暮雪烟摇头苦笑:“我本就身陷其中,逃不开的。” “就如你所说的一样,荣王若是无法洗清罪责,最终苦果便是我来承担;只有荣王能够洗脱罪名,我才有一丝活下去的机会。” “若是跟着我,你活下去的机会便是十成。”燕岭走上前去,轻声问道:“确定不考虑这条路吗?” 暮雪烟看着他,又一次坚定地摇了摇头。 “多谢你的好意。”她面上闪过一丝抱歉:“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他眼角泛起一阵苦涩,但还是点点头,尊重她的选择。 趁着夜色,燕岭将要用的工具都摆出来,放在八仙桌上。 暮雪烟定睛看去,不过是几张纸人,一点朱砂和毛笔罢了。 “你的生辰八字报给我。”燕岭轻声说道。 暮雪烟一瞬间有些踌躇——她并不知道暮雪烟的生辰八字。 看出了她的窘境,燕岭交叉双臂看着她,半晌说道:“你总不能用我的八字去皇上面前表演吧?” 暮雪烟愣了半晌,她并不知道这世上任何一个人的生辰八字。 看她犹豫,燕岭叹息中带了些许无奈:“不如还是我随你一同去吧。” “丁丑,乙巳,辛未,庚寅。”她一咬牙,凭借着现代记忆,将自己的八字说了出来。 是谢倾闻的八字。 燕岭缓缓跟着她念了一遍,忽然神情一变。 “这个八字是从何处来的?”燕岭面容严峻:“若按照这个八字,你现在应当是个八旬老人才对。” 暮雪烟没有回答他,只是轻声催促道:“快些,时间来不及了。” 燕岭半信半疑地将生辰八字写在其中一张纸人身上,随即拿走了一根她散落在肩上的头发。 他嘴里念念有词,几番念完,随着心神念力催动,桌上的纸人像是被什么激活了一般,迅速膨胀变大,随即变成了一个团扇大小。 虽还不是正常人身高,可眉眼清晰可见,与她如出一辙。 暮雪烟松了口气,看来这个八字是没错的。 燕岭怀疑地看了她一眼,并未吭声,而是继续念着听不懂的咒语,直至桌上小人跳到地上,又逐渐变大,最终与她如出一辙。 虽说幻化成人形后还有些缥缈,可在夜间,这样的差异简直叫人难以察觉。 暮雪烟凑上前去,与傀儡并排站立,轻声问道:“它是会模仿我吗?”说着,她向燕岭挥了挥手。 燕岭忍不住笑了,他招手叫她过来。 “咒语简单,但需要屏气凝神。”他扳正她的肩膀,教她凝聚心神,全神贯注。 随即,他在她耳边缓缓将咒语念了出来。 两人离得太近,暮雪烟感受到他灼热的气息喷在耳畔,一时间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但她为了学会,只闭着眼忍着,默默记诵着咒语。 “这是变大咒术。”燕岭继续说道:“接下来是动作指令。” 察觉到她气息有些不稳,他捏了一把她的肩膀:“专注点。” 暮雪烟皱紧了眉头——明明是比自己小上几岁的人,可说起话来倒像她班主任。 她默念咒语,对准桌上写了八字的小人,缓缓施法。 半刻钟的时间过去,她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可桌上的纸人如同被风吹动,竟缓缓动了起来,开始逐渐变大。 燕岭站在身后,露出一抹欣慰的神色——他没看错,她果真是聪颖过人。 第54章 第54章面圣 经过一夜毫不间断的练习,暮雪烟已然可以勉强完成一套完整流程了。 她虽神情中尽是疲态,可还是笑着,觉得十分满足,又觉得神奇。 “我练成了。”她笑道:“多谢你。” “还差得早。”燕岭掩住欣慰神色,刻意抛了一句冷言冷语。 他看着暮雪烟疲惫的神色,语气缓和下来:“要不要休息一下?” 暮雪烟摇了摇头。 事情拖得越久,越容易节外生枝,她赌不起。 “不如用过了早膳再去?”燕岭继续问。 她还是摇头,半晌才站直了,缓缓对他鞠了一躬。 “多谢。”她笑道:“常言道‘大恩不言谢’,可我如今没什么能给你的,若是这次我度过难关,请你来嘉然戏院做客。” 她用清水洗漱完毕,又拿了桌上的纸人,小心揣在怀中,作辞而去。 “慢着。”燕岭最终还是叫住了她。 第62章 “你一人怎生走了去?”他皱着眉,随她一同到屋后,那里倒有一间马厩,一匹白马正安静地吃草。 “骑马去,想必快些。”他说。 暮雪烟看了他一眼,颇有些心虚。 “我不会骑马。”她说。 燕岭无奈地瞥了她一眼,将白马牵出来,伸手自己跨上去,随即又将她拉上来。 骑马眼见是比步行快得多,眼见着一路平坦,还有几步便到嘉然戏院时,他才停下来。 先从马上下来,随后又将暮雪烟从马上扶下来。 “去吧。”他轻叹一声,没有再多说别的。 嘉然戏院门前寥 落不堪,门前贴了大大的封条,里头并无人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暮雪烟绕到后院门前,却见门前站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小心翼翼走上前去,见竟然是孙洪瑟缩在门前。 他好像已经在门前等了一夜,整个人憔悴不堪,看到暮雪烟后,整个人都激动地颤抖起来。 “老奴……”他嗫嚅着,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好。 “孙管家。”她走上前去,急切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皇上封禁荣王府时,老奴正在外头办事。事发突然,也无处可去,便到这儿来见姑娘,可是昨夜到这里时,才知道姑娘失踪了。”孙洪说到这里,默默流泪。 暮雪烟敏锐地察觉到孙洪话中有话。 无处可去?他可是荣王府的管家,如今才出了这样一件事便无处可去了?那之前积攒的亲朋好友都无人帮忙了吗? 还是说,大良朝本就人心冷漠,见荣王爷出了事,便避之不及? “如今王爷怎么样?”暮雪烟不愿再多想,只想着抓紧时间问关键问题,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有人来抓她。 “皇上生了气,人已经送到刑部大牢了。如今也不叫人探望,老奴并不知道里头情况。”孙洪叹了口气。 “别担心,还有法子。”暮雪烟匆匆说完,又推了推院门,想看看云华和天冬还在不在此处,可院中无人应声。 “暮姑娘,你是说你有法子?”孙洪眼中露出希望之光,他死死盯住暮雪烟,希望从她口中得到一些确切的消息。 暮雪烟看他的神情,忽然又觉得不应该告诉他。 给了他希望,万一最后事情没成,那便是希望落空,更加使人难过。 想到这里,她便改口道:“法子都是人想出来的,别急,总会有的。” 孙洪见她这样说,只当她不乐意冒险救王爷,他忽然沉下心来,想到了一件事。 半晌,他抬起头来,坚定地说道:“姑娘,老奴偶然撞见戏院的伙计在找九龙玉佩?” 暮雪烟抬起头来,她不知道孙洪此时忽然说起这个是为了什么,只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轻声答道:“哦,是吗?” 孙洪观察着她的神色,心中有了大概猜测,他轻声说道:“若是姑娘在寻这个东西,老奴曾在荣王府中见过这个玉佩。” 暮雪烟神情一滞,她演不下去了,便上前一步,快速问道:“在哪里?” 若是真能找到这块玉佩,从而找到回去现代的法子,想必便不用过眼下这个难关了。 “老奴不知。”孙洪摇头叹息:“只有王爷知道在何处。” 暮雪烟盯着孙洪,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说谎的痕迹。 可是没有。 她清楚孙洪说着一切的目的是什么,耳边传来孙洪的哀求:“姑娘,王爷好歹同你相识一场……” “不必说了。”她轻声问道:“到公主府去,最快的路如何走?” 孙洪带着她到了戏院正门,只见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蹲守在那里,另有一辆小轿。见了暮雪烟,他忙站起来行礼道:“暮姑娘,属下是公主特意派来在此蹲守的。” 来不及客套,暮雪烟柔声说道:“请公主务必带我进宫,我要面见圣上。” 在公主府又费了一番口舌,乘着轿子进了宫门外,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明芳公主进得宫中,并不与宫门处相迎的太监寒暄客套,只叫装扮成丫鬟样子的暮雪烟接受搜身后,二人方才乘上宫内轿撵,直奔勤政殿来。 一入得宫中,果然与外头不同,四处高墙大瓦,天家威仪气势逼人。饶是暮雪烟一个现代人,进了宫中都觉得甚是压抑。 往日最大的压力,也不过是高考而已。 如今真要去皇上面前陈情,想想都觉得疯狂,她恍惚间,不禁怀疑自己这一步是不是走错了。 看她面色苍白,明芳也忍不住凑上前来,握了她的手,轻声问:“你还好吧?” “若你不想去,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暮雪烟摇了摇头。 如今情势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若是明芳自己一个人去找皇上求情,就变成了亲情之间相互包庇,起不了任何正向作用。 一切求情,都赶不上傀儡术展示在面前那般震撼人心。 及至她随着明芳公主站在勤政殿外的黑色台阶上时,这才察觉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耳边传来明芳同刘德忠的谈话声,随即,明芳公主动身向殿内走去,暮雪烟也抬脚跟上。 “哎?”刘德忠走上前来,拂尘一甩,将暮雪烟拦在身前。 “公主。”他回头谄媚笑道:“您又不是头一遭儿来宫里了,丫鬟是不能随着进殿的。” “她要去。”明芳公主冷静说道:“本公主今日便是特意带她面圣的。” “哎哟,公主您可别这样折腾老奴。”刘德忠面色为难:“方才您到宫里来时,可没说过还要带丫鬟呀。” “一应罪责都由本公主承担,刘公公怕什么?”明芳不满。 她不再废话,拉了暮雪烟进得殿中。 殿内亦是黑色石纹砖,一块一块铺得齐整,那黑色映照着夕阳,看得人心里沉甸甸的。殿内点的熏香味道有些刺鼻,明芳视若无物,可暮雪烟却轻轻抚了下鼻子。 看到殿中御案后头坐着的人时,明芳先缓缓跪下去,行了个礼。 “儿臣参见父皇。”她朗声说道。 暮雪烟心跳如鼓,她也跪下去,口中说道:“参见皇上。” 皇帝将手上奏折放在一旁,抬手说道:“明芳来了,快站起来。” 明芳在暮雪烟身前站起,可暮雪烟却无法站起来。 皇帝一眼瞧见明芳后头有一丫鬟打扮的女子跪在地上,不禁皱眉道:“这是何人?” 明芳走上前去,缓缓将皇帝桌上的茶盏递给他,口中说道:“父皇,她便是暮雪烟,嘉然戏院掌柜。” 皇帝向来眸色深沉,轻易不叫人瞧见怒容,他迟迟没有伸手去接明芳手中的茶盏,而是目光如炬,直直盯着暮雪烟看。 端得久了,明芳手臂有些微微发抖,茶盏轻微撞击到底托,发出细碎的声音。 皇帝这才收回目光,将明芳手中的茶盏夺过来,口中叱道:“胡闹!” “她一个罪人,如何能堂而皇之地进了朕的勤政殿?”皇帝将茶盏又重重放在案上,指着明芳道:“朕就是素日太惯着你,导致你做出这等无法无天之事来。” 眼看皇帝便要发作起来,暮雪烟顾不得其他,慌忙趁这个间隙说道:“皇上恕罪,此番觐见皇上,实属不妥。民女自知有犯天颜,可民女确有要事禀报。若不能见皇上,便会使忠臣蒙冤。” 她不敢抬头,只趴在地上,等候皇上发落。 皇上尚未开口,便听到明芳幽幽开口道:“父皇可听说过傀儡之术?” 皇帝站起身来,瞪了一眼明芳,口中说道:“早年间流行的一种妖术,如今已多年未出现在大良朝,想来已是失传了,怎么?” 明芳用手指了指暮雪烟,轻声说道:“她能表演给陛下看。” 皇上早就知晓了她们的来意,不禁暗讽道:“明芳,你向来不掺和这些朝堂纷争,怎么如今竟也亲自下场了?” 一句话问得明芳变了脸色,有无尽怨念,对着自己的父皇,也无从下口。 “皇上千古明君,必能体察人心。”暮雪烟轻声说道:“明芳公主亦知此事颇有蹊跷,这才……” “住口。”皇帝轻飘飘的一句话,已经使得暮雪烟冷汗直流,又趴下去。 冰冷的石砖地板硌着膝盖,她不敢再发一声。 “父皇。”明芳嗫嚅道:“就当看在女儿的面上,看看她的傀儡术,就当看个表演罢了。” 皇帝不置可否,只甩甩袖子,从台阶上走下来,围着暮雪烟转了一圈。见她身段玲珑,便冷哼一声,说道:“胆色过人,不愧是老三看上的女人。” 他站在御案前,低声说道:“有什么法术,让朕看看。” 这是说动了一半,暮 雪烟抬起头来,面露欣喜之色。 第55章 第55章未卜 暮雪烟从怀中掏出纸人来,放在地上,随后,她竭力屏气凝神,集中全部注意力。 第63章 可能是由于太过紧张,她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只听到自己耳中堂堂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响。 “我须得度过这次难关,早日回家去,我爸爸妈妈还在等我。”她在心中想着,开始默念咒语。 许是心诚则灵,一眨眼的功夫,那纸人便膨胀起来,在皇帝和明芳面前逐渐变大,直到成为和暮雪烟一样大时,暮雪烟方才换了另一种咒语。 这咒语她练得不是特别好,只教栩栩如生的纸人迈步走了几步,便再也无法继续进行了。 她丢了咒语,余光瞥见皇帝面色凝重,知道此事又成了几分。 “皇上,民女只是幼年间偶然习得此等法术,技艺不精,并不能教这傀儡如同真人一般活灵活现,可若是也备好这样一个与荣王爷一模一样的傀儡,放到礼部尚书府上去,人多混杂,想必很容易便能完成栽赃陷害。” 她说完了,又跪伏在地上,大声说道:“皇上,太子爷身边有一谋士,名叫沈如春,传闻此人颇懂傀儡术,还请皇上详查,免得伤了您与荣王的父子之情。” 皇帝看着那傀儡缓缓在他面前消失,眸中多了几分阴冷。 半晌,他才开口道:“你是说,荣王是遭太子诬陷了?” “此事民女不敢妄言,一切须皇上安排明察后,才能有结论。”暮雪烟说道。 又安静下来,整个大殿内光亮仿佛也消失不见了,暮雪烟紧盯着自己身下漆黑的石砖,出神地盼望着此事就此终结。 耳畔传来皇帝的一声冷笑,暮雪烟莫名地觉得不安。 果然,下一瞬间,皇帝便用手重重拍了御案,发出巨大的声音,就连一旁的明芳都唬了一跳。 “大胆妖女。”皇帝冷笑道:“你颇懂妖术,朕为什么要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他看着目瞪口呆的暮雪烟,缓缓逼近。 “朕怎么会知道,是不是你从中策划了这一切,以挑拨太子与荣王的关系?” 空气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层寒意,暮雪烟只觉得身上衣衫一凉,不受控制地低下头去,口中直呼冤枉。 “皇上怀疑,民女接受审查,愿配合皇上洗清疑虑。”说完这句话,她忽然觉得膝盖又是一阵冰凉的刺痛。 皇帝却懒得理她,只是对外高声说道:“来人。” 刘德忠出现在门外,轻声说:“皇上,有何吩咐?” 皇帝这才看向趴在地上诚惶诚恐的暮雪烟,低声说道:“朕念你孤勇进殿,勇气可嘉,给你留个全尸。” 然后,他手一挥,对着刘德忠说道:“赐白绫。” “是。”刘德忠垂下眸子,仿佛对她的命运早有预知一般。 随后,刘德忠迈出殿门去,两个御前侍奉的小太监也跟进来,将瘫软如泥的暮雪烟从地上硬拽起来。 以往看电视剧的时候,她还笑话那里面的人,遇到皇帝刁难时便只会说“冤枉”二字。 实际到了自己身上,她才发现自己亦是如此——喉咙干哑,浑身无力,竟然连“冤枉”二字都说不出来。 “父皇!”明芳公主走上前来:“父皇不可!” “父皇您怎么可以尚未查清事实便轻易定罪?她说的并非无道理,父皇您好好想一想。”明芳眼中尚有未消化完全的震惊,她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说道。 皇帝冷笑一声:“她身怀妖术,按律当斩。朕给她全尸,已经是给了体面了。” 听见皇帝说了这句话,刘德忠手一挥,便叫两个小太监将暮雪烟拖走。 “且慢!”明芳疾走几步,拦在他们身前:“你们先出去,本公主同父皇还有话说。” 刘德忠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皇帝,见皇帝闭目叹息,无力地摆了摆手,这才对小太监使了个眼色,放下暮雪烟,出了殿门。 “父皇!”明芳公主撩开裙角,端端正正跪在他面前:“女儿甚少求您。” 听见这句话,皇帝转身向后走去,仿佛试图逃避她接下来的话。 可她的声音还是一字不差地从身后追来:“三弟是我看着长大的,情分非比寻常。他与暮姑娘也非父皇您心中想的那般,而是真的感情。自从父皇赐婚之后,暮姑娘便主动同三弟断了情,她一介女子,知道清白名声对自己多么重要,与三弟分开后,她可能名声狼藉,可她并未犹豫。” “如今三弟入了刑部大牢,她尚能不计前嫌,出手相救,这样的女子无论是谁看来都会觉得是件宝物,可父皇却对她横加揣测……” “够了。”皇帝才不要听什么儿女情长,只觉得烂俗。 “父皇!女儿还有话说。”明芳敏锐察觉皇帝转头向外走去,料想是不能叫他走了,便继续大声说道:“三年之前,前驸马死在女儿怀中之时,父皇您对我说的话,都忘了吗?” 皇帝终于停下了脚步。 不知是不是暮雪烟的错觉,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觉皇帝的侧颜似乎随着光影有了些许变化,像是动了一动。 “陈年旧事,还提他做什么。”皇帝最终还是回过身来,面色平静:“如今你不也已经有了新驸马。” “父皇不记得了?”明芳公主只是笑着,可泪水却止不住地流下来。 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钱俊良七窍流血,死在自己怀中,那一夜的惊惧,几乎使得她神魂尽失。 虽不愿再回忆,可眼下事出突然,她不得不揭开自己伤疤,一遍又一遍地拿出来放在父皇面前,以博得他的怜爱。 即便贵为公主,竟也无法全部随心。 “父皇那日同女儿说,日后必不会再叫女儿受苦。任何难事,只要父皇能答应的,便都会答应的。”她仰起头来,看着皇帝,泪流满面地问道:“父皇,这句话如今可还算数?” 见皇帝没有当下答复,她又一连串问过去:“前驸马为何去世,父皇心中应当清楚。”她看看自己身上的绫罗锦缎,摇头问道:“女儿一直想问问父皇,同为您的儿女,为何您这样偏心,难道我不是您的女儿?” “住口。”暮色将至,皇帝的面色也是阴晴不定,黑白交加。 “朕答应你,不杀她。”皇帝咬牙,又继续说道:“只是你说他们感情真挚,朕倒看不出来。” “朕问你,可愿只身前去刑部大牢,代荣王受过?”他冷冷地看向暮雪烟,眸中再无半分温情,有的只是被胁迫之后的不耐。 “父皇,她一介弱女子……”明芳公主尚未说完,暮雪烟便看到皇帝面上又多了几分不耐,想来是在暴怒的边缘了。 “公主。”她急急打断明芳,艰难弯下身子,口中说道:“民女愿意。” 若是不愿,只会叫皇帝觉得既要又要,更为不喜。 皇帝只会觉得,能留她一命已是荣幸之至。 “雪烟。”明芳对她说道:“那种地方岂是你一个女子能去的?” 她还想要再说说情,皇帝却已经大步走了出去。 “公主,皇上已经不耐烦了。”她神色空洞,轻声解释道:“多谢公主为我做的 这一切,不胜感激。” 她这几日已经不记得同多少人说过这样的话了,留待来日另行报答。 只是她不一定还能留着命等到将来报答的一天。 她壮着胆子,向明芳在的方向爬了几步,勉强撑住酸痛的膝盖,拉了拉她的手。 “公主莫要再哭了。”她理解公主的心情,却不知从何安慰,只能这样说:“总会过去的。” 殿门又开了,刘德忠看着殿中两人,开口发出尖细的声音,扰乱了殿中清净:“公主,请吧。” 而对暮雪烟,却是不用客气的,先前那两个小太监走上前来,将她拉了出去。 恍恍惚惚,身若浮萍,一切又回到了起点,好在这条命尚在,胸腔里一口温热的气息是属于她谢倾闻的。 只要命还在,一切就有翻盘的机会。 她茫然向四周望去,小太监看向她的神色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或许在身边人看来,她这样的结局无异于死刑,可她却在冥冥之中留有一些念想。 她不甘心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时代,莫名其妙地做了不知何方的冤魂。 所以,即便前路再难,都是尖刀与陷阱,她也须得咬牙踏上去。 方才她说的话是否在皇帝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她不知道。细细想来,皇帝应当还是向着太子的。 方才明芳公主的话,叫她莫名想到,前驸马之死应当与太子也有脱不开的干系,可太子并未因此遭受惩罚。 这也是明芳公主的心结,难以解开。 怪不得明芳公主与太子从未有过往来,她一直坚定地站在林长宴这边,从未动摇。 出宫之路无比漫长,公主有坐轿子的权利,但犯人没有。 两个小太监仿佛已经习惯了,默不作声地随着她,向宫外走去。 膝盖的刺痛加剧,又加上昨夜一夜未曾入眠,她心中惶惶,只觉快要坚持不下去。 第64章 可每当小太监冰冷的眼神刺过来,她便如芒在背,逼着自己又走几步。 夕阳下,几人的身影拉得老长,最终缓缓蜿蜒出宫去,不再回头。 第56章 第56章入狱 两个小太监与刑部门前的侍卫说了一声,便有人开了门,两个刑部中人出来,接替了两个小太监,带着暮雪烟往大牢的方向走去。 方向一转,竟是向下而行的一条蜿蜒的台阶,黑矮逼仄,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阴冷的气味。 暮雪烟略顿住了脚步,便被身后两人推了一下,险些跌下去。 她勉强扶住斑驳的墙壁,缓缓下去,到最底,里面已经没有丝毫光亮,靠的全是墙壁上的火把。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仿佛能听到远处传来行刑的声音,还有牢狱中犯人垂死的惨叫。 心跳加剧,她暗中揉了揉酸痛的膝盖,勉强跟随两个狱卒向前走去,穿过了不知几条狭径,这才终于停下脚步。 眼前的监牢倒像是最大的一间,外墙也并非栅栏样式,而是封闭的。她抬了双脚迈进去,第一眼便看到林长宴竟然在里面,他靠墙站立,神情冷漠,衣衫完好,身上无伤,只是面容有些憔悴,想必还未用刑。 几日未见,没想到再见会是这样的情形。暮雪烟说不上心中是什么滋味。 她见他望向她的神情一滞,便调转了目光,看向他身边锦衣华服之人。 听到她进来,那身着华服之人便回过头来,眼神中全是戏谑与了然。 “三弟。”他看着林长宴看到暮雪烟后面色一滞,不禁笑道:“三弟当真是好福气。” “进了刑部大牢,尚有美人在身侧陪伴。” 听他的语气,像是太子。暮雪烟虽未见过他,但也能猜出大概,便蹲下身去,行了个礼。 “太子爷。”她轻声问候,随即又向一旁的林长宴行礼:“荣王爷。” “还不错。”太子见她面色从容,笑道:“不愧是三弟看中的女人,的确胆色过人。” 暮雪烟这才借着微弱的烛光看清身侧墙壁上挂满的刑具,她面色发白,却还是镇定地说道:“太子爷过奖了。”又补充道:“民女亦是太子爷您调教出来的人。” 太子闻言冷笑一声,刚要说什么,便见刑部侍郎李海悦进来,对着太子说道:“圣上已将此案件全权交由您来处理。”随即他又看了一眼暮雪烟,轻声说道:“她也是圣上亲口吩咐下刑部大狱的。” 太子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 等的便是这一日。 那日他听说因西宁王妃强拉了暮雪烟去西宁王府,杀手未能出手,便已暴跳如雷,生怕此事会因暮雪烟而泄露。 随即,他又派人在夜间刺杀,竟然还没成功,竟然叫她轻易到了御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今日一整天,他都在焦急等待,生怕圣上会有什么新的旨意下来。 如今皇上此等吩咐,分明是不信她的说辞,还将她一并压入大牢,一起审理。 太子又作出痛心疾首的样子,行至暮雪烟身前,却看着神色已经失了镇定的林长宴,轻声说道:“父皇还是心疼三弟。” “把她送进来,想必是为了替三弟挡刑罚的。”太子的手掠过暮雪烟的背脊,缓缓向上,口中说道:“父皇心慈,我怎会不晓得他的心意呢。” 话音刚落,他便利落地扯了一根暮雪烟的头发,暮雪烟不妨,倒吸一口冷气。 “太子爷。”林长宴面色愈发难看,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有什么招式,倒也不至于冲一个弱女子来。” 太子闻言,抬起双臂,像是十分无辜:“三弟真是错怪我了,我堂堂太子,从来不打女人。” 他对着李海悦说道:“李大人,容我们兄弟两人说说话儿。” 李海悦会意,忙行礼退去。退到门外后,却面色一变,慌张向什么人行礼。 但他仿佛被门外人警告了,未敢发出声音惊动背对他的太子。 他的神情被暮雪烟捕捉到,她心下一凛。 难道是外头有什么人在听?看李海悦的神情,这个人只会比他官位高。 难道是刑部尚书?可方才圣上旨意,叫此事全权由太子审理,刑部尚书不会这样不懂规矩,站在外面偷听。 答案便只有一个,外头是宫里来的人。 看来皇帝并非完全相信太子,还是派了人来监视。推理出这一点后,她心中的苦味渐渐被一丝欣喜冲散,像苦酒中缓缓加入了蜜糖。 “三弟。”见人都出去了,太子苦口婆心说道:“都已经到这一步了,你不妨认个错,服个软罢?” “你不想娶那礼部尚书家中的嫡女,也没必要大动干戈,要了她的命去,这一步真是你走错了。”他继续说道:“就为了她这么一个戏子,真不至于。” “太子爷叫臣弟如何为没做过之事服软认错?”林长宴苦笑道:“那日臣弟分明只是去更衣,回来后却被无端指责杀人。” “难道太子爷只想一位地将罪名安在臣弟身上罢了?” 太子摇头叹息道:“三弟看来还是不懂。”他指着暮雪烟,轻声问道:“瞧见没,她便是证据。若父皇真的信你,便不会把她送入大牢来。” 他观察着林长宴的脸色,继续问道:“你说呢?” “父皇信与不信,都不能作为臣弟认不认罪的理由。”林长宴缓声说道:“臣弟没有做过,如何要认呢?” “三弟。”太子扶额顿足,哭丧着脸说道:“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父皇叫我来审理此事,可我心中千万个不情愿哪。我不希望手上沾了三弟你的血,也不想因此事与兄弟反目。我只是站在你的角度想罢了,若这天下就连父皇都不信你,你再顽固坚持有何意义呢?”太子说道。 “难道真的要逼我动刑吗?”太子焦急不已,话语间仿佛真的在为他考虑。 可暮雪烟却听出了浓浓的讽刺意味,若不是在这样的场合,只怕她要笑出声了。 太子口中的兄友弟恭、手足情深,都是一派胡言。他明明早就忍不住想要动手了。 “你呢?”太子忽然回过身来对着暮雪烟,幽幽说道:“既然三弟不肯认罪,我念及手足之情,不忍对他动手。若是你能指出他的罪行,我便放了你们一马,如何?” 暮雪烟抬起眸子,对上太子阴鸷的目光,忍不住说道:“太子爷好计谋。” “不知沈如春沈大人现如今可好?他当年便应用自如的傀儡术,如今怕是更加熟稔了罢?”暮雪烟看着太子的神色一点一点阴沉下来,像暴风雨来临前夕。 就是要激怒他,使得他说出许多平日里不会说的话来。 希望墙后面那人能听到。 “荣王爷的生辰,想必很容易得到,再加上几 根他的发丝,便能复制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傀儡,这些细项,太子爷不会不知道吧?” 她说完了,看到太子的神色逐渐狷狂,随后,他哈哈大笑起来。 “有意思。”太子拍手笑道:“没想到你这条狗也能反过来咬我一口。” 林长宴震惊地抬起双眸,看着暮雪烟镇定自若地说出这一切,他想都没想,便轻声阻止道:“暮雪烟,不可胡说。”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是应当低下头,她的性子如何这样不沉稳,为什么要激怒太子,于他们有什么好处? 这时间,太子已经慢慢走到墙壁旁,伸手拿了一条鞭子下来。 走到暮雪烟面前,他居高临下地站着,冷漠的神情望过来,也像是在望着一个死人。 暮雪烟这几日见这种眼神见多了,竟有一些习惯。 下一秒,太子的鞭子在半空中甩出,发出一声脆响。 暮雪烟躲得及时,鞭子只抽到了她后背飘扬的衣襟,可这一鞭带来的冷风和威力还是叫她面色煞白如纸。 “继续说啊?”太子甩了甩臂膀,轻声说道:“怎么不说了?” “太子爷。”林长宴从背后抓住他的衣袖,大声说道:“有什么尽管冲臣弟来。” 太子无奈地笑了笑,摇头道:“你们两个如今倒是在我面前扮起情深意浓那一套来了。” 他拍手向外头喊道:“来两个狱卒。” 暮雪烟满怀期许地向外瞧着,希望进来的能是宫中之人,制止太子,宣告他们无罪。 可惜没有,进来的两个狱卒行了礼,等着太子吩咐。 太子先叫他们两个把林长宴绑到刑架上去,随后便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暮雪烟。 “本宫早就好奇,你到底知道多少事情。”他冷笑道:“怎么现在就哑巴了?不敢再继续说了?” 身后林长宴挣扎之声传入他的耳中,他觉得分外烦躁,便叫狱卒堵了他的嘴。 “现在清净了,你说说看。”太子狡黠地盯住暮雪烟。 暮雪烟看了一眼林长宴,林长宴目光焦急,拼命冲着她摇头。 第65章 她也知道,话若是说出了口,在眼下这个环境里只会受到更多伤害。 可若是不说,外头听着的人怎么会得知太子的诸多罪行。 与其被困在这天牢中,慢慢受他折辱,还不如一口气说出来,激怒他,使他失态,抖露出更多不堪入目的秘密来。 只是迈出这一步,还能否回头,就说不准了。 第57章 第57章惊涛 拿定了主意,她缓缓开口道:“太子爷说笑了,我当日落水还是拜沈大人所赐,如今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是委屈了荣王爷,当日为了救我,将刑部官吏放回,因此没有得到太子爷罪证,被太子爷反将一军。”她看似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说了。 说完了,她垂下眼眸,似是不肯放过太子一般,继续说道:“如今只怕整个刑部都在太子爷您手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别说我们升斗小民,便是荣王爷,也不得不低了头罢?” 她转头看向荣王,大声说道:“荣王爷,如今进了这太子爷的地盘,想来都是出不去的,不如您便招认了,免得受苦。” 她仿佛句句向着太子说话,实则将她心中的揣测全部放大讲出来,为的还是激将法。 果然,太子神色阴晴不定,一是讶异于她知晓这么多事,二是恨她将他说得这样跋扈。 “接着说。”他对暮雪烟这样说,却回头将两个狱卒招手喊来:“送暮姑娘上刑架。” 暮雪烟脚下一软,顿住口,却见太子仍轻松说道:“你别怕啊,继续说。” 她此时才感到太子的可怕,明明已经气急,却露出一副轻松愉悦的样子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她的双臂被固定在刑架上时,方才觉得浑身颤抖。 “先从哪里开始比较好呢?”太子回身问了一句,看见林长宴拼命挣扎,他轻笑一声,又回过身来。 “暮姑娘风采卓绝,本宫舍不得先动脸。”太子笑意盈盈的面上多了几丝阴霾:“先上夹棍吧。” 其中一个狱卒马上将墙边一支粗圆厚重的木棒拿起来,端端正正放在暮雪烟小腿处,只等太子一声令下,便会动手。 “缓着些力道。”太子嘱咐道:“她受不住的。” 行刑之人哪晓得太子的真实意图,云里雾里中,只好用了五分力道。 太子倒不看暮雪烟,只回过头去,饶有兴致地看着林长宴的反应。 林长宴挣扎间,额上青筋暴起,想要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都是些不成句的腔调。 暮雪烟紧紧咬着牙,手上的指甲在手心掐出深色的痕迹,不多时,面上冷汗涟涟,她挺起身子,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太子扬起手来,狱卒动作顿止。暮雪烟蜷起身子,低着头,大口大口喘着气。 “怎么样?”太子将她的面庞抬起来,口中带着同情的语调:“啧啧啧,还有力气吗?” “要不要继续说?”他摆弄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偏向林长宴那边,继续说道:“只不过,你须得想清楚,是说他,还是继续攀咬我。” 小腿处的伤痛逐渐变成火灼一般的难忍,暮雪烟没有立即回答,只低下头,平息了片刻。 外头的人到底要听到何时?她恍惚在想,难道是她猜错了? “不要浪费时间,说罢。”太子已然失了耐心:“你们到底是如何密谋害死礼部尚书嫡女的?” “太子爷。”暮雪烟勉强抬起头来,语气轻缓:“公主前驸马为何身故,你知道的,对吧?” 这一句话犹如在池塘中投入了一颗炸弹,太子不怒反笑:“三弟,她对你可真是忠心耿耿啊。” “解开她。”太子将长袖挽起来,一把抓住暮雪烟的头发,将她拖行至水瓮前,浸了下去。 他睁着血红的双眼,只看着神色痛苦的林长宴,心中自是痛快。 暮雪烟忽然拼命挣扎起来,双手在水瓮边撑着,像是有无限惊惧之意。 太子松开手的一瞬间,她从里头挣扎出来,张着口艰难呼吸,随后又瘫倒在地上,剧烈咳嗽起来。 方才那一瞬间,她真的撑不住了。 她甚至在想,若是真的淹死在水里,或许就能回到现代了。 神思恍惚间,她甚至想过,要不要试试? 可思来想去,还是无法下定决心拿自己的命做试验。 太子见她如此,便俯下身子,问道:“还说不说?” 暮雪烟虽怕极了,眼泪顺着眼眶缓缓流出,可她还是颤抖着,用沙哑的嗓音回答道:“太子爷尚未回答我,公主前驸马到底是如何死的?” 太子忍不住摇头笑起来。 “你这个贱人。”他咬牙切齿说道:“当日之事就连父皇都不再追究,你倒来反反复复问责本宫,你算什么东西。” 说完,他狠命抓住暮雪烟的头发,便想继续浸入水瓮中。 此时,林长宴已经奋力将口中塞的布条尽力吐出,厉声喊道:“慢着!” 太子的动作顿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太子住手。”林长宴高声说道:“臣弟招供便是了。” 太子面上泛起笑意,松开暮雪烟,拍拍手,对着狱卒说道:“拿纸笔来。” 狱卒去了,暮雪烟才缓过来,低声说道:“王爷不可。” 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断没有就此罢休之理。 太子已经被她激怒了,若再激将下去,口出狂言是迟早的事。 “王爷既没有做过,便莫要承认。”她继续说道:“不要助长嚣张气焰。” 太子却不再看她,只是嘲讽道:“堂 堂荣王爷自己都开口承认了,本宫为何还要信你的话?” 暮雪烟从地上坐起来,说道:“太子爷向来是最注重手足亲情的。” 她话锋一转,眼神中闪出讥讽的笑意:“所以当日才会派了我去挑拨荣王与西宁王之间的关系。” 林长宴疑惑的目光向着暮雪烟看过来,她的状态过于奇怪,他隐约也猜到了什么。 莫不是隔墙有耳,有人在这里听他们说话? 正想着,便听到暮雪烟继续说道:“用的还是诬陷的法子,说是温妃杀了乔贵妃……” 话到这里,林长宴再也忍不住了,他大声喊道:“暮雪烟,别再说了!” 这等深宫秘事都敢往外说,怕是不要命了。 若是真的隔墙有耳,那么父皇若听到什么宫中的秘闻,怕是也不会轻易饶过她。 暮雪烟自觉失言,顿时便不再说话。 此时狱卒已经拿了纸张来,太子不欲理会暮雪烟,只叫林长宴从实招来。 “是臣弟亲手杀了刘家嫡女。”林长宴低声说道:“是我一人所为,与暮雪烟无关。” “这便说完了?”太子不禁上前去,细细问道:“怎么杀的?为何要杀?暮雪烟从中参与了什么角色?” 林长宴不再说话——没做过的事,他如何知道? “三弟,招供到一半,便不肯再说了,这叫我如何同父皇交代?”太子一脸为难,实则暗中威逼。 “太子爷,他并未做过这件事。”暮雪烟说道:“你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只拿着这份证词去找圣上即可,他对你的话向来深信不疑,太子爷怕什么呢?” 太子偏过头来,冷冷地看了暮雪烟一眼。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暮雪烟仿佛一直在刻意激怒他。 这个女人,好像是生怕林长宴受到伤害,故此疯狂地吸引火力,将刑罚集中在她身上。 他偏不叫她得逞。 从旁侧拿了鞭子,太子低声叹息道:“没办法,三弟还不肯招,那便不要怪我了。” 响亮的甩鞭声在空中响成一片,随即便是打在肉身上的清脆声音。 林长宴闷哼几声,咬牙偏过头去。 他原本洁白的囚衣上很快便露出斑斑血迹,血腥味沿着空气弥漫开来。 暮雪烟挣扎着向前,却被一旁的狱卒按倒在地上。 “太子!”她忽然疯了一样大声喊道:“你这是公报私仇!伺机泄愤!” “荣王爷主持春闱、被圣上指婚,你大权旁落,心中一定很生气,便借着这个机会残害手足!” 太子打得累了,便停下来,活动活动手腕,对另一个狱卒说道:“去卸他的手指甲。” 太子的左手在半空中划动几下后,轻巧地说道:“就先从左手开始吧。” 随即,林长宴难以抑制的惨叫声从喉咙深处发出来,暮雪烟不敢睁眼,用双手紧紧地捂住双耳,希望这一切赶紧结束。 太子却走上前来,抓住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来看着。 “告诉你。”他大声说道:“本宫就是落井下石,就是公报私仇,就是残害手足,你能如何?” “你睁开眼睛看着,因为你今日的这些话惹了本宫不高兴,所以,你那情郎的十个手指甲,都保不住了。” 太子幽幽的话语像无处不在的空气,顺着她的耳朵钻进脑海中。 第66章 饶是已经分手几日,她想做到撇清干系,心如砖石一般硬,可还是做不到。 就算是毫无干系的陌生人,在她面前遭受酷刑,想必她也会痛苦。 她紧紧咬住嘴唇,颤抖着呼吸,拼了命的捂住双耳,只盼这难捱的一刻过去。 “慢着。”太子招手,狱卒停了下来。 暮雪烟缓缓抬头看去,见林长宴的手指甲已经被卸掉了三个,鲜血止不住地滴落下来。 林长宴本人也疼到神志不清。 暮雪烟终于抑制不住,低声哭起来,她恨太子,也恨皇帝,更恨这个无情的世道,把她抛到这里来受罪。 她抱着双膝,缓缓摸着自己红肿的右腿,不禁哭到抽噎。 “三弟。”太子用手中的鞭子按在林长宴肩膀处的伤口上,轻声唤道:“醒一醒。” “你听,你的女人在心疼你呢。” 第58章 第58章崩溃 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声音虽不大,却很明显。 太子愣住了。 这声音,很像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刘德忠。 他难以置信地丢了鞭子,用一旁备好的清水擦手,随后开门出去。 暮雪烟竖起耳朵听着,果然听到太子略有些惊慌的声音。 “刘公公,你们来了?来了不早说,在这腌臜地方等着作甚?” 刘公公嗓音低沉地说了几句话,便又听得太子自谦道:“父皇叫本宫主理此事,哪有不尽心尽力之理。” 随后便是一阵推辞客套的声音,想必是太子拉了刘德忠出去招待。 狱中瞬间恢复了平静,如同一潭被搅动地七零八落的泉水,正逐渐恢复波澜不惊。 暮雪烟这时才知道什么叫死里逃生,她只觉得浑身疲软,眼睛酸痛,内心千疮百孔。 仿佛在刀尖上滚过,她只觉得浑身上下的神经一跳一跳的,哪儿都疼。 她仍然存留着捂住双耳的动作,忽然整个人瘫软如泥,侧卧在冰冷的地上,蜷缩成一团。 紧闭着眼睛,她什么也不想再听、再看了。 耳边传来林长宴虚弱的声音:“雪烟?” 她浑身颤抖着,哭得酣畅淋漓。 “雪烟?你还好吗?”林长宴见她这样,不禁有些慌了心神。 眼下还不是肆意发泄的时候,太子随时可能会回来。 暮雪烟强迫自己稳住了心神,这才缓缓从地上坐起来。 她不敢看林长宴,也不敢到他身边去,只是哽咽着,轻声回答道:“王爷,我无事。” 林长宴这才放下心来,复又责备道:“你今日这一招太过于冒险了。” “冒险?”暮雪烟琢磨着这句话,她倒不觉得今日有多冒险,毕竟这几日一直过得是这样的日子。 “是我连累了你。”林长宴咬了咬牙,他略一动身便觉得浑身钻心的疼,他望向虚弱无力、瘫坐在地上的她,又轻声问道:“你的腿还疼吗?” 暮雪烟只微微摇了摇头,这才如梦初醒,对林长宴问道:“你的伤,还好吧?” 撬动指甲究竟是怎样的疼,她想都不敢想。 林长宴见她主动关心自己,一时间倒有些暖心,他忍住疼痛,轻声说道:“这点小伤,无妨。” 倒是她身上的腿伤,他十分不放心。 别看她现在无知无觉,若是伤到了骨头,那便麻烦了。 “你上前来。”林长宴轻轻摆手说道:“右腿不要用力。” 暮雪烟对着他看过去,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半晌过后,还是摇了摇头。 她不敢过去。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她无法面对一身是伤的林长宴。 无论是鲜血淋漓的伤疤本身,还是虚弱不已的林长宴,都是使她呼吸一滞的存在。 她忘不了方才他的痛呼声,想来这会出现在日后每夜的噩梦里。 见她这样,林长宴愈发着急,他觉得她会不会是已经走不了路了,方才的故作镇定是在骗她。 “怎么了?”他放大了声音:“那你先尝试着站起来。” 暮雪烟望着他,又是轻轻摇了摇头。 她如今双腿如同灌了铅,又浑身无力,料想是如何都站不起来的,她试都不想试。 林长宴彻底着急了,他猛地晃动着身子,带动了刑架上的铁链哗啦啦直响。 “暮雪烟,你!”他想斥责她为何如此冒进,几乎弄坏了她的身子。可说到一半,忽然又无奈地垂下头去。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连累了她。 若非硬要她与荣王府扯上关系,外头的人便不会觉得她是妖媚诱惑的坏女人,此番冤案也不会牵扯到她了。 细细想来,他实在是没有任何指责她的立场,眼下着急,在她眼中可能也只是打一巴掌塞个甜枣罢了。 见林长宴忽然垂了头不再说话,暮雪烟有些担心,她轻轻向前挪动了几下,问道:“王爷,你还好吧?” 林长宴低着头,肩膀微微抖动着,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那铺天盖地的愧疚还是从四面八方围追堵截,将他牢牢包裹在其中。 若非他的愚蠢,也不会连累她 一同进了刑部天牢。他一向自诩智慧过人,从来不把太子放在心上,可如今却马失前蹄,竟连累了自己的女人陪着她下大狱。 他咬着牙,任由泪水从眼眶中涌出。 那奔薄的愧疚之意,转化成了对自己的恨。 他缓缓蜷起左手手指,将才止住血的指尖用力攥进掌心。 新鲜的痛感瞬间从指尖传到心间,他咬紧牙关,硬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暮雪烟发现他似乎不对劲,忙拖着红肿的右腿上前几步,问道:“王爷,你怎么了?” 见他竟然死死地攥着左手的伤,她心中“轰”的一声,只觉全部的血都涌到了头顶。 来不及细思,她扑过去,抓住他因用力而紧绷的左臂,大声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林长宴见她过来,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她因几天未歇而带着疲倦的双眸。 暮雪烟此时也才发现他竟然满脸泪痕,她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 “雪烟。”他半晌才缓缓说出口来,声音带了呜咽:“是我对不起你。” 暮雪烟沉默了,虽说她入狱是受了他的连累,可错事毕竟不是他犯下的。 此情此景,再冷心肠的人也说不出指责他的话。 她摇摇头,轻声说道:“是那存心构陷之人的错,王爷并无错。” 林长宴看着她的神色,轻声问道:“我还尚未问你,你如何这般信我?” 从她进了大狱,从未有过一句对他的指责,甚至连半分怀疑都没有。 他轻声问道:“万一真是我做的呢?” 暮雪烟想了半晌,不免轻声笑了,说道:“我即便不相信王爷的人品,也该相信王爷的头脑。” “哪有真心想杀人,却趁着光天日下,在众目睽睽之下犯案行凶的?”她想起电视剧中的一句话:“构陷之事,招数虽险,胜算却大。” “我信王爷对我死缠烂打,也信王爷做得出强娶民女之事,可当着礼部尚书的面杀他爱女,这绝不是王爷的作风。”她说完了,定定地望着他,仿佛在等他点评一样。 林长宴听完,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承认她说得有道理。 “让我看看你的腿。”林长宴忽然回过神来,轻声说道。 暮雪烟摇头道:“只是有些红肿,没事的,方才我看过了。”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不看一下不放心。” 暮雪烟定住了,虽然残忍,但还是出言提醒道:“王爷别忘了,我暮雪烟当日已经同你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了。”她继续说道:“王爷还要看陌生女子的腿吗?” 林长宴气笑了,他看向自己的左手臂,不免问道:“那方才是谁抓着我的左臂不放?” 暮雪烟面上虽有些不自在,但还是不想继续就着这个话题聊下去,轻易便恢复他们二人的关系。 毕竟眼下这个时刻,太敏感也太危险,一旦处理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见她别过脸去不再说话,林长宴放缓了语气:“听我一次,让我看一眼。” “你现在虽没什么知觉,但就怕伤到了骨头。”他低声说道:“只看一眼。” 暮雪烟犹豫片刻,还是将裙摆提起来,给他看了一眼。 果真如她所言,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到筋骨。 他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埋怨道:“你方才为何不肯站起来?” 暮雪烟愣了片刻,才回怼道:“我受伤了,不想站起来,不行么?” 林长宴一时语塞,又无奈地闭上了眼。 不多时,暮雪烟低低的声音传来:“王爷,你说,我们这一关算是过了吗?” 过了吗?他睁开眼睛,喃喃在自己心间发问,算是过了吗? 他不知道,只晓得他们此时此刻都还活着。 第67章 “若是过了,为何没有人来放我们出去呢?”她问完这句话,又跌入无限的对未来的恐惧中。 他们只度过了眼前的一场,若是无人做主伸冤,不知道这样的噩梦还有多少回合。 今日这一场,已经叫她毕生难忘了,真不知道若是后面再来几次,她会不会崩溃。 林长宴看出她的担忧,忍不住伸出手来,但碍于铁链,却碰不到她的脸。 “别怕。”他轻声说道:“你将当日之事告诉我,我同太子坦白,就说是我做的,他必不会再问难你了。” “但你以后也要收敛些,不要再像今日一样说些激怒他的话。” 暮雪烟抬眸看去,正好撞见他清亮的眸子带了一丝深情望着她。 她又低下头去,轻轻点了点头。 “王爷你想知道些什么?”她问。 林长宴咬着牙调整了些许坐姿,便细细回忆起来:“那日在礼部尚书府,我只是去更衣,回来后却被人拽到内院,说我杀害了刘小姐。” “再后来,刘启胜悲痛难抑,便进宫去告了御状。父皇便派了刑部中人将我先行关押,又派了仵作验尸。” 再后来的事她都知道了,也无需细说。 暮雪烟沉思半晌,方才将自己被邀请到西宁王妃家中做客,到忽然被抓走的经过讲了一遍。 及至讲到皇帝下旨令她到礼部尚书府谢罪,林长宴眼眸发出惊怒的光亮,不等她说完,便急急问道:“他们伤了你没有?” 第59章 第59章复述 暮雪烟见他情绪激动,便将刘府长子对自己要打要杀的过程略去,只说道:“刘大人倒是个体面人,他不肯在刘府对我施加私刑,故而将我赶了出来,只说一切会由圣上做主。” 林长宴这才放了心,点头道:“若是这一遭我们能安然出去,必定要去刘府谢恩。” 暮雪烟点点头,又谈及深夜遭了暗杀之事,她才要说到燕岭,可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四周太静了,就连狱卒都消失不见,竟由着他们两人在此处畅谈许久。 她看了看外头,又不着痕迹地将燕岭一事隐去,只说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才逃出来,蜷在外头想了一夜,方才想到沈如春那边的傀儡术。 她早年间同精通傀儡术之人讨教过几招,勉强还记得住招式,便求了公主,进宫面圣,试图洗清罪责。 圣上的态度无需细问,将她放到大牢来,已经充分说明了对她的不信任。 她微微叹息一声,说道:“王爷,我已经尽力了。”对上林长宴愧疚又心疼的眼神,她不禁笑了笑:“我当时以为自己一定会没命的,好在还是活下来了。” 林长宴心中五味杂陈,他竟然没想到,她在外头竟然比他在牢狱还要难过,一连串的事情如同连环锁,一环接一环地扣过来,没得叫人喘不过气。 她一个女子,这几日究竟是怎么过的,他竟然不敢细想。 “雪烟。”他喉咙动了动,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都过去了。”暮雪烟轻声说道:“还是向后看罢。” 这话一说完,只听得门外传来了响声,几个狱卒去而复返,将暮雪烟拽起来,押到单独的监牢去了。 临去之前,暮雪烟对林长宴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不要担心。 刑房的门关上了,她已经不在房中,林长宴的精神一下萎靡不堪,仿佛被抽走了最重要的精神支柱。 门又开了,有太医进来,给林长宴松绑,又行诊治、擦药。 门外不远处,去而复归的刘德忠对着身边的小伍子耳语道:“都记下来没有?” “师父,都记下来了。”小伍子轻声说道。 两人上了轿子,刘德忠还在语重心长地念叨。 “这宫中之事,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你还年轻,弄不懂这其中的门道。”他见小伍子睁着单纯迷茫的双眼对着他看,不禁又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今日是按照为师教你的来的吗?” 小伍子忙说道:“师父的话哪敢不听,自然是按照您说的来的。” 刘德忠半眯着眼睛,向马车侧壁一靠,满意地说道:“这便对喽。”他又拍拍小伍子的肩膀,轻声说道:“跟着为师,在御前侍奉好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小伍子笑道:“多谢师父。” 皇帝派他们两人来,要他们将审讯细节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拿回宫中。刘德忠深知这细节对太子不利,方才同太子出去,便暗中收了些好处,将一些难听的话暂且抹去了。 太子是未来储君,谁也不会刻意同他过不去。 收了这个人情,以后他登基了,也会对自己好一些。 不知不觉已是天亮,马车晃晃悠悠进了宫门,刘德忠和小伍子向勤政殿去,到了门前,才知道今日圣上并未上朝,也未曾早起处理政事,听说是龙体有恙。 两人又转身奔了养心殿去,小伍子战战兢兢地将手稿给了刘德忠,由刘德忠送至寝殿内。 不多时,刘德忠一脸轻松地出来了,对小伍子说道:“皇上没有多问,说这差事办得好,叫你进去,只怕是要封赏呢。” 小伍子刚要客套,已经被刘德忠推进门中。 屋内黑漆漆的,尚未点灯,隐约只见到内殿皇帝龙榻前有一丝微弱的光,想来是为了看手稿,特意点的。 “奴才小伍子参见皇上。”小伍子在地上跪了,半晌也没听到皇帝的问话。 他不敢抬头,直到趴到肩颈都经不住疲累而微微颤抖,才听到皇帝暗哑的声音传来:“小伍子,朕记得你一向记性最好。” 起初,刘德忠手下的几个小太监都不遂意,小伍子是后来的,却独得圣心,为的就是头一份的记性。 皇上的喜好,嘱咐过的话,他记得一清二楚。 更为难得的是,这些话他记在心里,有必要的时候才拿出来,从不乱讲话。 他仍趴在地上,敛了心神,轻声回答道:“回皇上的话,是。” 皇上将手中的手稿缓缓放在榻上,站起身来:“朕现在要你把他们的对话完全复述一遍给朕听,能做到吗?” 小伍子额头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无法说不,这一瞬间,他已经想好了退路,便咬牙说道:“回皇上,奴才能。” 皇帝这才招手道:“起来说话。” 小伍子闭上眼睛,想起从暮雪烟进了牢中之后,众人的反应和答话,他一句句说出来,偶尔偷看一眼皇帝的脸色,见并未打断自己,便继续说。 及至说到太子对荣王动刑,皇帝的面色有些难看起来,但还能抑制得住。 小伍子说到暮雪烟后面的话和太子的反应,皇帝发出一声冷笑,见小伍子吓得不敢再说,他才皱眉道:“你继续说。” 小伍子一径讲到太子听到刘德忠咳嗽而出去,只剩林长宴和暮雪烟在其中的时候,皇帝的表情又变了。 起初是玩味的笑意,可是到了后头,面上又多了几丝严肃,似乎在耐心思索着什么。 及至小伍子讲完了,皇帝的面色才逐渐恢复平静。 “完了?”他问。 “回皇上,讲完了。”小伍子见皇上盯着榻上散落的手稿,忙又跪下身子说道:“奴才罪该万死,并非要故意瞒着皇上,只因奴才身份低微,许多事无法做主,还望皇上容量。” 皇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方才他复述的内容,与手稿上的出入颇大,手稿上几乎全是太子耐心教导、劝说二人认罪的。 至于后面的僭越之语,包括对林长宴动刑,更是一笔带过。 “好。”皇帝面色不惊,却已经怒到了极点。 “很好,就连朕身边之人都已经归顺了太子。”皇帝不怒反笑。 “你们好大的胆子。” 自那日雷雨过后,天气便显而易见地热了起来,不出去走动,只在屋中,便能感受到一阵热风拂动,人心往往也是躁动不安的。 暮雪烟此时在潮湿阴暗的刑部大牢里,不知道是喜还是悲。她默默蜷缩在墙角,偶尔在夜间听到老鼠或不知什么种类的虫子从墙角爬过的声音。 这样不知道待了几日,她只在心中预估,约莫是三日,又或许只有一日,她自己也说不清。 她双臂抱盖,思绪纷乱,从眼下的困境一径想到期末考试还有几门课没有复习。 想到最后,就连她自己都知道不能再这样了——频繁跳脱且无意义的思索容易导致精神错乱,可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自那日太子审讯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来提审她,仿佛忘了她的存在。她心思矛盾,既希望有人忽然来寻她,又怕有人来寻她。 她闭着眼睛,将那日面见圣上和受审之时的每一句话细细推敲,生怕有哪些当不起细思之处。 想得累了,她又开始给自己做假设,若是销了罪,日后如何继续开戏班赚钱,如何寻找九龙玉佩,如何想尽办法回去。 第68章 若是罪不可赦,那她临死之前,究竟该用和等方式自救,如何留下遗言,遗言又该如何传到现代去,给自己远在多少年后的父母通个信。 她又想起孩童时,每次上学之前,都哭丧着脸不愿去,每每都是父母又哄又劝,才嘟着嘴去。及至上了大学,父母还开玩笑说:“我们倾闻就是大学生了,看看还哭不哭鼻子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心如刀绞,一时间呼吸都难以继续。 现代生活的他们,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如今在这里受罪,如果真的就此殒身于此,她可能做鬼都不会安心。 用囚服揩去眼角的湿意,黑暗间,忽然听到牢门一声响动。 唯恐是做梦,她睁大了双眼,真的看到似乎有一人正在窸窸窣窣地开着牢门,这人只身一人,个子不高,可从容不迫,手中的钥匙发出细碎的响声。 她只是看着,不敢开口去问是谁。 她心跳奇快,潮湿的味道布满了鼻腔,稍微一动便吸得一大口。她只得屏气凝神,等待着命运对自己的审判。 那人似乎并非刑部中人,对牢中门锁极为不熟练,最终他叹息一声,将手中的蜡烛点亮,这才顺利打开了门。 “暮雪烟。”那人低声唤她。 声音尖细,像是个太监的声音。 暮雪烟浑身一震,不受控制地轻声应了一声。 烛光愈来愈近,直照到她面上来。 “暮雪烟,随杂家走。” 暮雪烟听到这句话,虽没什么力气,还是尽力从墙角爬起来,轻声问道:“这位公公,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那人没有回答,倒是将拉住又向前送了送,借着亮光看清她的脸,方才点了点头。 她是命大。 暮雪烟此时也看到了他的脸,她一时惊住,口中说道:“是你?” 第60章 第60章出狱 是那日随她一同从吏部尚书府出来,在半路遇险的小恩子。 那日情形危急,暮雪烟回头时见小恩子并未在身后,料想他应当已经遇害了,还曾经惋惜过。 但他没有,这于她而言也是一重希望——又多了一个见证人。 “公公,你没事?太好了。”她冲着他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恩子面上似笑非笑,也不就着她的话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这声叹气叫暮雪烟极度不安。 “公公。”她猛地停住脚步:“到底去哪里?公公不妨直言罢。” 这种慢刀割肉的感觉,倒不如直接捅一刀来得痛快。 “是不是圣上仍要处死我?”她声音中带了 颤抖和哽咽,但还是勇敢地问了出来。 “姑娘莫要乱猜。”小恩子终于幽幽开了口:“圣上的旨意,岂容你擅自揣测?” “公公莫要折磨我了。”暮雪烟向前迈了一小步,她的右腿还是有些酸痛,不免趔趄了一下,但她还是锲而不舍地走上前去,抓住他的衣袖,哀求着。 “公公,看在那日你我同行的份上,叫我死个痛快吧。”她一边说着,忍不住抽泣起来。 小恩子顿住了脚步,暮雪烟感到他瞪了她一眼。 “不要再说话,只管走路。”小恩子当真便不再理她,只沉默地在前方走着。 在暮雪烟的印象中,刑部大牢从没有这么狭长过,黑暗的过道仿佛永远都走不完,每转过一个弯,都觉得是通向死囚牢房的必经之路。 不知道拐了几回,终于到了一处台阶前。小恩子从容迈上去,又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走啊。”他细声催促。 暮雪烟弓起膝盖,小步小步地向上挪动,越往上走,越觉得周身的温度似乎在缓缓上升。 直到走到最上头,才惊觉此时竟然并非夜晚,暴烈的日光下,她睁不开眼睛。 小恩子已然在前方不远处停住了脚步,笑着同什么人寒暄着,仿佛是刑部中人。 有两个刑部侍郎走上前来,替她除了腕上的锁链。 眼前霎时一宽,她看着亮白宽敞的刑部大院,看着不远处来来往往的公人,恍然感觉到一阵眩晕。 她无力地向后倒去,又被小恩子拉住了。 “哎,暮姑娘,眼下可不是睡觉的时候儿。”他难得说了句好话:“外头有人等着你呢。” 暮雪烟忍住不适感,缓缓挪动着,行到刑部大门前,见那些守卫竟没有拦她。 她回身看了一眼小恩子,见他微微冲她笑着,只摆了摆手,口中说道:“去罢。” 这是要放她走了?她简直不敢相信。 奇异的眩晕感又一次袭来,她鼓足勇气,在守卫的面前迈了出去。 大门外端正停着一挺小轿,暮雪烟一眼见到孙洪正站在外头,见了她,又哭又笑。 还未及说什么,她忽然察觉到后背一暖,仿佛跌入了什么温柔乡一样,心尖都颤巍巍的。 “雪烟。”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冲击着林长宴,他用力环住她,眼含热泪。 半晌,暮雪烟才从他臂弯中脱身出来,她眼睛散发出光亮,大声问道:“我?” “是,父皇已经赦免了你的罪责。”他将她散乱的发别到耳后去,轻声说道:“我们回府。” 还未完全将喜悦消化的暮雪烟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小心问道:“为何是回府?” 她感激林长宴来接她,但他们如今已没有关系,应当把她送到戏院才对。 “难道戏院尚未解封?”她有些焦虑:“那天冬和云华呢” “你先别急。”林长宴沉声说道:“父皇将你赐予我做侧妃,圣旨晌午就到。” 暮雪烟顿住了,她看着林长宴,用目光确认了无数回。 林长宴回应她的都是无比确信且坚定的眼神。 她忽然像提线木偶断了线一般,失去了所有力气。 拼尽全力争了一条命出来,如今这条命又变成了林长宴的。 兜兜转转,仿佛命运一直在那里狞笑着等她,只是她不知道,仍在傻乎乎地挣扎着。 并非她矫情,男女之事讲究你情我愿,她之前愿意同他在一起,却不愿意做深门大院的王妃,这是两码事。 “你别担心。”见她神情竟无半分喜悦,林长宴解释道:“父皇说了,三年之内不会再下旨为我立正妃,你只管放心。” 此时,身后的孙洪轻声说道:“王妃的一行衣物都在荣王府,不如先去歇了,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听到孙洪的话,她忽然忆起当日孙洪特意说与她九龙玉佩就在荣王府一事。 再加上她此时确实需要沐浴休息,便不再反对。 马车摇晃起来,暮雪烟此时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觉魂肉分离,缥缈恍惚。 林长宴见她这样,与以往鲜活亮丽的样子全然不同,知道她是在牢狱里受了苛责,又是心疼,又是愤恨。 他拉住暮雪烟的一只手,轻轻晃了晃。 暮雪烟这才回过神来,不自在地将手缩了回去。目之所及,见他左手手指还包扎着,便轻声问道:“王爷身上的伤,可都好了?” “差不多了。”林长宴忍不住微笑:“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别怕。”林长宴拉着她的手,想要把她拢进怀中,一边轻声安慰道:“都过去了。” 以后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他用自己的性命担保。 暮雪烟未回答,只是轻轻挣脱了他的手,略略点头示意。 林长宴只为皇帝赐婚而心生欢喜,并未察觉到她隐藏的情绪。 如今他们之间,虽因为共经风雨而心意悠悠,却不知她心中所思所想,皆是如何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经此一遭,她更觉得这世道万般不如她意,莫若尽早回去,以防生了变故。 封她为侧妃,是皇帝的旨意,她抗拒不得,也没有逃避的道理,事到如今,还是要尽快找到那九龙玉佩,试一试有无效果。 一想到她入王府最大的心愿便是找到那玉佩,她心中泛起了一丝愧疚,不禁抬眸向林长宴看去。 他目光如水,雅致的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只不住地对着她看。 他不发疯的时候,毫无错漏之处,样样都能挑动人心。 “王爷作什么这样高兴。”她明知故问。 “怎么,你不高兴?”林长宴带了一丝促狭的笑意,捉了她的肩膀,将她搂进怀里来。 她这次没再躲开,而是顺从地侧躺在他胸前,闭上眼睛假寐。 马车轻晃着,她能听得到他的心跳声,活力澎湃,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觉得有些心安。 及至到了荣府,已经有了朦胧睡意。 林长宴将她从马车上打横抱起,一路带到寝殿中,瑶儿和细儿早就备好了热水,暮雪烟再累再困,还是挣扎着将全身上下都洗了一遍。 温水沐浴之后,暮雪烟已经疲惫到站不稳的地步,由着瑶儿和细儿将她濡湿的发包起来。 第69章 她顾不上多说一句话,便躺倒在榻上,昏昏睡去。 抛却噩梦中的鲜血淋漓、束手无措,暮雪烟及至晚间才醒来,小腹酸胀,想要更衣,一抬头便看到满屋漆黑,并无一人点灯。 她摸索了下床,却不慎被床边趴伏的温热人形物绊了一跤。 随着一声惊呼,她险些摔倒,趴在床边的人也醒了过来。 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林长宴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别怕。” 原来是他,暮雪烟敛了心神,轻声问道:“几更天了?” “三更天。”林长宴虽才醒,却双目炯炯:“不睡了?” 暮雪烟点点头:“我觉着已经睡够了。” 林长宴笑道:“那是自然的,你已经睡了一天了。”他看着她疑惑的神情,点头道:“没错,现在已经是你入睡之后第二日了。” 暮雪烟这才觉得周身舒畅,许久没有体验过好好休息的感觉,没想到会在这时体会到了。 待更衣回来,她又觉得腹中饥饿,不愿叫林长宴大半夜开灯通火劳动众人,便捡了些白天做好的点心,就着热茶吃了。 休息好了,身体状态自然也恢复了许多,她掀开自己的裙角一看,红肿的右腿已然好了大半,上面隐约还有擦过药的痕迹。 走路已经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了,她试着按压了一下创面,发现也不似先前那般疼了。 林长宴入神地看着她,半晌才说道:“幸好……” 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幸好没有伤到筋骨,否则便是他自己殒命,怕是都无法偿还这一切。 她申请自然地回过头来,笑道:“已经快好了。”见他面色不佳,不禁问道:“你呢?” 他看起来伤得也不轻,连日来也没有看到,不知好了没有。 林长宴经她一说,这才回过神来,这两日他疲于奔波,有时候会不按时上药,即便孙洪常常提醒,可毕竟不如时时跟在身边的枕边人提醒来得有用。 “今日还未上药。”他沉吟半晌,轻声说道。 “这怎么行?”暮雪烟有些着急起来:“药呢?” 第61章 第61章颓势 林长宴在黑暗中定定地看着她,许久才回答道:“你想替我上药?” 暮雪烟愣住:这是什么很关键的问题吗?谁上不都一样? 她答道:“王爷自己上药不方便吗?还是要瑶儿和细儿进来伺候?” 林长宴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他站起身来,将屋内的灯烛点亮了几根,屋内瞬间亮了些,他又去角落里拿了一个通体金黄、纹着龙纹的盒子来。 将盒子 打开,里头明黄色的布帛卷轴一打开,御印朱笔,一目了然。 是皇帝下的圣旨。 昨日圣旨来的时候,暮雪烟尚在熟睡,他不忍叫她起来,便自己先接了这圣旨,眼下拿来给她看,也是征求她意见的意思。 “父皇准我纳你为侧妃,并且准我三年内不娶正妃。”他看着暮雪烟将卷轴拿去,细细瞧着,又舒缓了眉眼,继续说道:“我想着三年之后,父皇必会同意将你抬举为正妃。” 话都说到这里了,就看她的想法如何了。 暮雪烟沉默了。 三年,细细算去,她当日准许自己留在古代的时间是四年。 也就是说,待到三年之后,无论正妃人选是不是她,她都必须得走了。 待到那时,她也不会在意正妃人选了。 更何况眼下她还未寻到回归现代的法子,九龙玉佩可能还需要林长宴的帮助。 她没有立刻答应,用手轻抚着圣旨,缓着问道:“皇帝同你说了些什么?” 问这个究竟不妥,林长宴没有将所有细节都说出来,只说皇帝对她颇为感慨。 “想来父皇知道你在牢中奋不顾身,也感动了,这才特许你做我侧妃。”他温温说道:“其实在我心中,你已然配得上正妃,只是父皇不肯应允。” “皇帝算是相信我们了吗?”她犹豫片刻,继续问道。 林长宴听到“我们”二字,心中暗喜,笑意荡漾在嘴角,又被生生压下去。 “想来是的。”他点头道:“父皇并未过问我具体行踪,只说我这几日辛苦了。” 暮雪烟暗自松了口气,这一关虽险,可好歹是过了。 “所以,你愿意吗?”林长宴见她久久未回应,不禁主动凑上前去问。 灯光闪烁间,两个人的面上都有些发红。 其实从实际看,他们二人仿佛已经长久地做了夫妻,只是提起这等终身大事来,双方都有些迷离。 “你若不愿,我不会再碰你。”林长宴真挚地看着她,继续说道:“若你愿意,往后在荣王府,一切以正妃的规矩来,若你不想生孩子,可以等三年后。” 暮雪烟抬起眸子,有些震惊地听着他继续说道:“以后你便是荣王府正经的女主人。”他缓缓伸出手来,面上犹如火烧:“我之所以现在问你,是因为上药一事过于亲密,只有王妃才能替本王上药。” “你愿意吗?” 我愿意吗?暮雪烟低下头,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林长宴又站起身,将药箱拿来,放在桌上,并未看向她,可仿佛处处都在等她回应。 又等了片刻,她还是没动静,林长宴不再等待,而是背过身去,解开自己胸前的衣襟,将药粉倒在棉布上,准备自己动手。 才将药粉铺洒均匀,便有一双手从身后伸过来,十分自然地将棉布接了过去。 “有些地方你够不到的。”暮雪烟说完这句话,莫名觉得一张脸红到耳根,她不再说话,而是借着灯光凑近,想看看他的伤口如何。 好在大部分鞭痕都已经结痂了,她小心涂抹着药粉,见他并不在意伤势,而是紧紧盯着她看,不禁抬头问道:“还疼吗?” 她这样问,怎么会疼,他只含着笑不说话。 及至她开始给他左手手指上药,他才轻轻躲闪一下,又快速遏制住动作,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她。 看来还是指甲尚未好转,暮雪烟将他左手拿到自己面前来,轻轻吹了吹,这才更加小心地上药。 看着她低着头,认真处理伤口的样子,林长宴禁不住弯下腰来,对着她的额头亲了一口。 “王爷,你作什么。”暮雪烟有些尴尬地说。 他耐着性子,好不容易等到上完了三个指头,便疾速说道:“好了。” 紧接着,他将她手中的棉布夺过来扔到桌上,用完好的右手手臂将她搂入怀中。 暮雪烟下意识地尽量远离他的身子,以防蹭到了他的伤口。 “王爷请自重。”她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还没答应呢。” 林长宴只将她搂得更紧:“既没有答应,那方才上药算什么?” “我是看你可怜罢了。”暮雪烟笑道:“看你自己上药不方便,还好意思问?” 林长宴勾了她的脖颈,缓缓压下来要吻她,她没有再拒绝了。 气氛静谧,却又晕染开来,起初是幅黑白的水墨画,随后墨汁尾部又带了些彩色,无尽的意境,欲说还休。 暮雪烟忽然从暧昧中挣扎出来,气喘吁吁,她按了按他腰间的伤口,感受到他猛地一躲,知道他伤势还未好全。 她无奈地瞪了他一眼,轻声说道:“你伤还未好全,急什么。” 可林长宴食髓知味,如何肯放她下来,两人挣扎间,都有了些朦胧的汗意。 暮雪烟无法,只得在他耳边悄声问道:“王爷,你再将就忍耐两日?” 见林长宴不答话,她又问道:“你伤口还未痊愈。” 她用手肘在他肩上支撑着,过了半晌,觉得自己的身子也有些热起来,仿佛阴暗牢狱中积压在内心深处的明火忽然烧起来,照亮了黑夜。 她发了狠,忍不住低头咬上林长宴肩头,听着他呼吸急促起来,她才松开口。 “讨厌。”她在暗夜中发出一声抱怨,听得林长宴忍不住轻笑起来。 难得见她强势一回,林长宴索性闭了眼睛任她摆弄,见她复又坐上来,他不禁用右臂撑住了身体,左臂又去捉她的脖颈。 长夜将明,门外隐约可以听到蛐蛐的声音,随即又听到暮雪烟一声抱怨。 “药全浪费了,都蹭我身上了。”她说完这句话,禁不住又是咬牙,又是笑。 林长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又忍不住嘲笑道:“又不是我叫你蹭的。” 荣王府这厢气氛松快许多,不多日,嘉然戏院也又恢复营业了。 太子府这头却沉寂多日,自从太子几日前面见圣上后,便寡言少语,郁郁不乐。 耳边还回荡着几日前觐见父皇之时听到的指责声,不绝于耳。 他也曾尽力辩驳过说不是他的计策,可他父皇气急,竟然打了他一个耳光。 “你是想叫朕亲自提审那个沈如春吗?”皇帝冷着脸丢下这句话,看着面色煞白如纸的他,冷笑一声:“残害手足,无所不用其极,纵容手下杀害良民,实则德行有亏。” 第70章 皇帝不再看他,他眸中神色逐渐冷凝,降到看不出颜色。 “回去吧。”皇帝似乎对他有诸多怨气,只是忍着不便发作:“闭门思过一个月,若再屡教不改,后果你也知道。” 随即,刑部侍郎李海悦便因几桩陈年旧案办得不到位,被革职查办,吏部又遴选了新的人选来,太子在府中得知消息时,略看了一眼那人的名字。 果不其然,新任刑部侍郎赵申,乃是林长宴那边的人。 太子林长宁跪在府中佛像前,闭目思忖,整整三日。 沈如春已经失踪了好几日,他不敢问沈如春如今去了何处,三日间只复盘自己如何失算的。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差错竟然出在那暮雪烟身上。 若是一早便除了她,林长宴根本就翻不起多大的浪花来。 倒是小瞧了这个昔日的属下,之前为了交换政治筹码,还将她拱手让给林长宴,如今放虎归山,悔之不及。 眼下唯一能指望的,便是母后在宫中能够替自己说说话。 一步错步步错,想要挽回,也不知还有无机会。 候益光在外头轻轻扣门,小声说道:“太子爷?” 太子不耐烦地睁开眼睛,并未应答。 候益光继续说道:“太子妃吩咐膳房做了吃的,嘱咐太子您按时用膳。” 太子眸光微动,此次闭门思过,倒是连累得太子妃也无处可去,终究是对不住她。 他起身开了门,见候益光只身一人,带了食盒在外头站着,见他来了,面上又喜又悲。 “太子爷,事情已经过去,老奴斗胆劝一句,还是要早些振作起来。”候益光将食盒递到他手里,又暗自向前走了一步,悄声说道:“老奴听说,荣王和侧妃今日已经动身去礼部尚书府拜访了。” 太子暗自咬了咬牙,面上浮现出许久未见的狰狞神色。他掀开食盒,用手拿了一个小巧的肉包出来,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待到身上恢复了些力气,他才低声说道:“知道了。” 很好,他们竟然这样迫不及待,那他也没有什么可收敛的了。 “西宁王那边如何?”他才问出去,便看到候益光一脸为难地说道:“派人去府上问过,西宁王夫人近日忽传有孕喜讯,西宁王忙着见客,未曾回应。” 太子面上又是一怔。 好,全都翅膀硬了,不由他了。 第62章 第62章侧妃 拜访礼部尚书府,是暮雪烟的主意。 她心中一直隐隐对刘雅容之死心怀愧疚。 随说是太子一时糊涂,犯下错事,勉强可以算作是天意弄人,可她内心深处总有隐隐的不安。 历史的暗河中,有无数人莫名其妙丢了性命,若是每一个都同情一番,怕是忙不过来。这话虽说不假,可到底,心中还是存了一丝同为女人的怜悯。 她隐隐忘不掉刘雅容的哥哥当日哭喊的怒容,也忘不掉礼部尚书刘启胜当日心如死灰的面貌。 除了这层怜悯和愧疚,她对刘启胜也存了一丝感恩之心。 “若是当日我便死在礼部尚书府,那便没有后来的事了。”她轻声对林长宴说,心中藏了无限愁思。 林长宴依言递了拜帖过去,谁知刘启胜闭门不见,只回了一封书信给他,写道是:“老臣心力憔悴,无暇见客,恭贺荣王爷洗清冤屈。”后头又有一行小字:“因犬子无礼之举,特向荣王侧妃谢罪。” 林长宴阖上信纸,皱眉问道:“那日刘清源有什么无礼之举?” 暮雪烟淡然一笑,只说道:“若是王爷亲妹妹被人害死,会有如何举动?不过是怒意滔天,想要杀人罢了。” “他到底没伤到我,刘大人拦得及时。”当日情形,她能理解,劝林长宴不要太过放在心上。 林长宴低垂了眼眸,又是一声叹气。 他发现经此一事后,他欠她的仿佛越来越多。 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用一生去偿还了。 他见她兀自喋喋不休:“王爷,你同西宁王的关系如何了?眼下我才封了侧妃,不知能否去看看西宁王妃?先前她帮了我大忙,若非她硬要带了我去西宁王府看刺绣,恐怕我早就被太子的人杀死了。” 暮雪烟昨日去了一趟嘉然戏院,云华和天冬仍在里头等她,原来事发当日,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想要跟踪西宁王府的马车,但被云华和天冬发现了。 他们一路尾随那几人,待回来时,便发现嘉然戏院已经被封锁了。 在外头漂泊了几日,等到危机过去,他们第一时间赶了回来。 暮雪烟仍惦记着西宁王妃说要送她的白梅屏风和团扇,也想着送些什么贺礼比较好。 “还有。”她轻声说道:“你不是问我为何会了这傀儡术?”她凑上前去,将燕岭一事告诉了他。 “那日在刑部大牢,我担心隔墙有耳,故此没有透露他的存在。”她看他变了脸色,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果然,下一瞬,林长宴便站起身来,他面色凝重,紧皱着眉,压低了声音问道:“你那日和他共处一室,直到天明?” 暮雪烟没来由的有些心虚,可她很快想清楚了,理直气壮地反驳道:“第一,那时你我并无干系,我与他共处一室也无可厚非;第二,他救了我的命,还慷慨教我傀儡术,这才解了危机,你不感激也就算了,还这样横眉竖眼的?” 林长宴一时语塞,但怒意更浓,念在她才重回荣府,舍不得多说,便拂袖而去。 他这一走,暮雪烟彻底没了指望,只好眼巴巴地待在内室,哪里都不能去。 晌午过后,她整个人都无聊到瘫倒在榻上。 瑶儿进来唤她时,她险些要进入梦乡了。 “王妃,王妃?”瑶儿轻唤道:“孙管家来了。” 暮雪烟爬起来,走到外厅,见孙洪正捧着一些单子静候,见了暮雪烟,恭敬行礼。 “王妃,这是五月初八侧妃册封礼的礼仪册子,王爷吩咐,交由您细细查看。” “这是各位达官贵人送来的恭贺之礼,王爷说了,交由您来登记入册。” “王妃,这是王爷特意叫老奴送来的嫁妆单子,还请王妃过目。” “这些是典仪当日的礼服,还请王妃挑选一套。” “这是典仪当日的首饰头面,还请王妃妥善安置。” 暮雪烟从无所事事的状态一下跃升到目不暇接的状态,整个人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被迫卷入到狂乱的打工人状态,忙完了这个,又要去忙那个。 先挑了一套深青色翟衣,又叫瑶儿和细儿帮忙收纳了首饰。孙洪这才领命而去。 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将各家送来的恭贺之礼清点后登记入册,她这才有时间细细地看那礼仪册子。 说起来,她并不懂大良朝封侧妃的规矩,因此刚看到厚厚的册子,便慌了神。 越是看,越是记不住,犹如大学期末考,临时抱佛脚,最后看过的全部忘了。 可眼看着离册封礼也没有几天了,若是不看,根本来不及了。 她又累又困,捱到晚膳时候,实在撑不住了。 待到掌灯时候,林长宴自外头办事回来,见屋内漆黑一片,瑶儿和细儿都在外头候着,并未进去。 他心中疑惑,便信步走进去,及至到了榻前,却见暮雪烟枕着礼仪册子,已然昏昏睡了过去。 他不免轻笑起来。 见她睡得头发散乱,一缕秀发斜斜披洒在腮边,便伸出手来,将头发又撩到她后脑去。 暮雪烟只觉得脸上痒痒的,禁不住皱眉,勉强睁眼一瞧,是林长宴。 她朦胧之间,含糊说道:“睡觉了。”意思是叫林长宴莫要打搅他。 谁知林长宴仍然玩弄着她的头发,看似不经意地问道:“这礼仪册子,学得如何了?” 暮雪烟瞬间睁开双眼,似乎清醒了些,但还是不愿起来。 “别忘了,还有七日便要行册封典礼。”林长宴玩味地笑道:“你若是不怕当日失了礼节惹人笑话,本王倒也无所谓。” 暮雪烟勉强支起身子,嘴里嘟囔道:“失了礼节又怎么样嘛。”她小声说道:“你们古人就是麻烦事多。” 说完这一句,她自知失言,抬眼去看林长宴,见他并未在意,这才放下心来。 “失了礼节无妨啊。”林长宴“安慰”道:“不过是每次出门都有人在背后指点、笑话罢了。” “谁那样无聊?”暮雪烟垂头丧 气,她挠挠头,站起身来想要出去洗把脸,随后再进来挑灯夜读。 谁知才迈出一条腿,便被黑暗中林长宴伸出的一条腿绊倒了。 眼看就要栽倒在地上,她正要呼喊,又被林长宴伸出的手臂一把抱住了。 他抱得很紧,暮雪烟只觉得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间,随即,听到他对着她的耳畔轻声说道:“燕岭之事,本王不再追究。” 第71章 “只是,日后不许你同他来往。” 暮雪烟抬起眼眸,用责备的神情望着林长宴:“可我当日说了,若是逃出命来,便邀请他到嘉然戏院做客。” “人不可以食言吧?”她才说完,又被林长宴紧紧盯住双眸,心中一阵发慌。 “无妨。”林长宴轻声说道:“你如今已是荣王妃,轻易不能见外男,想必他会理解的。” 往后几日,林长宴专门请了教授礼仪的嬷嬷来,暮雪烟倒也勤恳苦学,这才终于有了几分样子。 直到册封典仪前一夜,她还在心中默默记诵典仪的流程和礼节。 终于到了这一日,天还未亮,便被喊起来,身不由己地装扮上了礼服、沉重的服侍,冰凉又厚重的耳坠戴着生疼,可她却也毫无办法。 忍着困意,向镜中看了一眼,她满意了——妆容还不错。 接着,便是在大门处站着恭候册封使到来。 这一关颇为难熬,迎着晨起的清风,虽说不热,但待到人站得脚酸脖子痛,才见到那册封使大摇大摆地过来。 随后便是依礼跪拜,数不清拜了几次,直到眼前有些摇晃起来,这才暗中被林长宴扶住了。 晌午草草用完午膳,又是下午到皇宫寺庙去,对列祖列宗行叩拜大礼。 傍晚后回来,由册封使亲自下令,将暮雪烟的名字写到皇家族谱上去。 奇怪,明明是封建习俗,可做完了这一切的暮雪烟除了浑身酸痛之外,竟觉得自己像是完成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一样,很有成就感。 或许这便是礼仪繁琐的好处,无形中会将人困在其中,出不得迷局。 晚间酒宴时,荣王府内热闹非凡,暮雪烟留在内室,终于有机会出来活动拳脚、吃些东西了。 她看着瑶儿恭敬站在一旁,便将她拉了,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瑶儿虽为难,但暮雪烟不叫她说话。 “坐着吧。”她轻声抱怨道:“站一天,累都累死了。” 往瑶儿手里塞了一块点心,她从身后拿了个靠背来,垫在自己身后。 待到应酬归来的林长宴回来后,暮雪烟已经靠在墙上睡着了。 林长宴笑着,好不容易将她唤醒,叫她除了钗环首饰,打水洗了再睡。 见她朦胧不语,他又问道:“明日休沐,你想去何处?” 暮雪烟愣了片刻,才从混沌的意识中苏醒,索性懒洋洋地说道:“哪儿都不去。” 累死了,哪有力气随处乱逛,不如就在王府,顺便找找九龙玉佩的下落。 打定了主意,她一觉睡到天明,翌日清晨,天气转阴,不多时,倾盆大雨倾斜而下,雷声滚滚,可暮雪烟睡到打雷都打不醒。 第63章 第63章找寻 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将嫁妆单子又拿了出来,细细查看了一番。 暮雪烟隐约记得这其中有一块玉佩,不知道是什么样式,总想着拿出来瞧一瞧。 林长宴饶有兴致地对她看着,依稀记得之前的她对这嫁妆单子是毫不在意的,如今竟起了意兴,倒也使他心生欢喜。 眼见着她如今是名正言顺的荣王府侧妃了,想必也会收了旁的心思,安心留在府中过活。 看着她将嫁妆单子反复盘查几遍,他问道:“怎么?可看出什么没有?” 暮雪烟指了几个看上去名字不错的首饰,又暗戳戳地将那“翠玉连环佩”点出来,口中说道:“这几个首饰看上去不错,我想瞧瞧。” 林长宴侧躺着,懒洋洋地说道:“这有何难,这点小事倒也无需对我说,你自己做主便是了。” 暮雪烟见他这样,也更加大胆起来,便叫瑶儿和细儿将这几个首饰从库房里拿了出来。 逐一看去,有兰花纹路的金镶玉手镯,有碧玉玲珑花簪,有祖母绿宝石戒指,也有粉白珍珠耳坠,她每个都拿在手里端详片刻,最后才把那翠玉连环佩拿起来。 拿在手里一瞧,不禁大失所望,根本就不是所谓的九龙玉佩。 不过时间还早,她不必急,有许多机会慢慢找寻。 不经意间回头看了一眼林长宴,她又觉得有些愧悔。 他一心一意地想着她陪着一起过日子,她却绞尽脑汁地想要回到现代去。 有机会还是要当面同他坦白,说清楚现代生活有多好,想必他能够理解的。 他能理解吗?她想到这里,不禁产生了一丝怀疑。 正犹豫间,林长宴已经凑上来,轻声问道:“怎么,都不喜欢?” 暮雪烟犹豫片刻,将花簪和耳坠留下来,别的又吩咐瑶儿收到库房里去。 想了想,暮雪烟又轻声说道:“王爷,我们在一起这些日子,好像还未有过正儿八经的定情信物呢。” 林长宴忽然想起凤血玉镯,便问道:“那玉镯呢?” 暮雪烟点头道:“还在戏院,有空着人去取了来。” 她轻叹一声,仿佛有些自惭形秽,低声说道:“只有王爷送我东西,我倒从未送王爷什么东西。” “我财力不足,地位不高,也没有办法。”她低着头说完,正撞上林长宴深邃的眸子。 “你为何忽然这样说?”他安慰道:“如今你已是王妃,这府里的银钱不都是你的?若说地位,王妃还不够尊贵?” “更何况,上月我生辰,你送的贺礼便很好。”他在她面上啄了一口:“后面还可以多来几次。” 暮雪烟听了他的话,觉得暖意盈上心头,她低着头含着笑,轻声说道:“我本来想送王爷一块玉佩,王爷也送我一块,我们互相交换了,就当定情信物。” 林长宴对这些倒没什么意见,只听她继续说道:“别的王妃想必都有拿得出手的刺绣功夫,太子和西宁王腰间挂着的荷包精致,一看就是王妃做的。我没有这手艺,只能拿玉佩来充数了。” 林长宴听了,不禁皱眉,半晌才说道:“以后出去,不要总盯着男子的腰看。” 暮雪烟本来正柔情蜜意,没想到听到这样一句话,一时间觉得大煞风景,忍不住撇了嘴,脸色也冷下来,又觉得好笑。 “你若要玉佩,府上有的是,不只是这嫁妆单子上有。”林长宴语气放缓,轻声说道:“样式你慢慢挑,我今日在外头有约,晚些再回来。” 听了他这话,暮雪烟嫣然一笑,如得了将军令。 有他的吩咐,那她暗地里想做的事情便有了合适的借口。 用过早膳,林长宴出门去了,暮雪烟这便吩咐孙洪将库房里所有玉佩都拿出来看看。 孙洪知道这位王妃不是个折腾人的性子,便开口问道:“王妃,这桩事情要慢慢梳理找寻,老奴一人怕是忙不过来。且不知,要这玉佩有何用?” 暮雪烟本也没打算瞒着他,只笑道:“孙管家辛苦,可以到账上去拿个红包。”她看着孙洪连连作揖道谢,走上前去轻声道:“我想寻些样式好看的玉佩。前些时日,孙管家曾说荣王府上有九龙玉佩,我看着那样式新鲜,若有便拿出来瞧瞧,若是好看,可以给王爷挂在腰上。” 她一边笑着,一边说道:“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若孙管家事务缠身,叫下面人做也可以。” 孙洪摇了摇头,这种盘点库房之事,还是他一个人比较好。 暮雪烟一整日都在挑选奇奇怪怪、各式各样的玉佩。 她做梦都没想到,王府里竟然有这么多玉佩。 孙洪一边擦汗,一边细数每块玉佩的来历。 “这一块是王爷成年后赐居别院时,工部送的贺礼。” “这一块是王爷册封之时,太子爷送的。” 孙洪如数家珍,娓娓道来,可看到最后几块用红粉色的丝线缠绕着的红玉佩,却显得心虚起来,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暮雪烟看着这几块颇具小女儿情致的玉佩,低声问道:“孙管家,你不会告诉我,这也是太子爷或者六部中人送的吧?” “嗐。”孙管家笑道:“老奴说了,王妃不要生气,这府上许多玉佩,都是王爷早些年在外头办公差或者赏花灯夜宴时,路过的女子送的。” 孙管家一边小心观察着她的神色,一边解释道:“王爷年轻貌美,气质不凡,这是常有的事。但他收了这些都未曾放在心上,只是随手便交给老奴了,老奴便随手收了,扔了 倒可惜。” 暮雪烟听了,觉出来孙洪在一力证明林长宴姿色过人,走在路上都会被别的女子青睐。 可她还是敛了笑容,眸色也冷起来。 “看不出来啊,他整日看上去不近女色,没想到也有这样的风流韵事。”暮雪烟说完这句话,不等孙洪解释,便低声说道:“孙管家,我乏了,明日再继续找吧。” 她虽有些不快,但主要原因是真的乏了。 她转身离去,带着瑶儿和细儿两人,走得飞快。 只留孙洪一人留在原地,用衣袖擦汗。 至晚间,林长宴喝得略微有些醉意,回来后怕身上酒气熏着她,先洗漱干净,这才到榻上来。 第72章 暮雪烟背对着他,不知是否已经睡着了。 林长宴从侧面看去,见她闭着眼睛,但呼吸并不均匀,不像是熟睡的样子。 他不禁笑了,轻声问道:“听孙洪说,你今日好好的生了气了?” 暮雪烟睁开眼,回头把他一瞧,又转过身去,只不做回应。 林长宴笑着叹一声,将她的腰扳过来对着她,轻声解释道:“若是为了这点子陈年旧事生气,倒不至于。” “那些东西,就连哪年哪月来的,我都记不得了。” 说话间,手不受控制地沿着细白的腰向上而行,又被她一把按住。 她面上带着嗔怪,坐起身来:“王爷不必解释,横竖是王爷魅力太过了,这才会有姑娘自己贴上来。” 林长宴甚少见她这样眉眼带了风情,不觉心神荡漾,嘴角含着笑,手上一用力,将她的腰腹贴在自己胸前。 “那倒要看看,现在有无姑娘自己贴上来?”他一边低声呢喃,一边伸手抚了她背上的秀发。 “王爷别闹。”她挣着身子想要下来,又被他按住了。 “告诉你一件趣事。”林长宴今日心情很不错,他本想直接说,话到嘴边又住了口,叫她自己猜今日他见了谁。 暮雪烟一连串猜道:“圣上?礼部尚书?大学士?户部尚书?明芳公主?” 林长宴摇了摇头——都不是。 太子尚在禁足,应当不会是他,西宁王向来与林长宴无来往,应当也不会是。 剩下还能有谁呢? 看着她绞尽脑汁,林长宴轻声说道:“今日约我见面的,是五弟。” 暮雪烟怔怔地看着他,她很少听林长宴这样亲切地称呼这个五弟,平日里多半是用“林长沛、西宁王”等称谓代替。 “说起来,这件事还要感谢你。”林长宴看着她的神情不解,又微笑起来。 “若非你当日主动承认太子派你来挑拨我和五弟关系,且提醒五弟当心。他也不会这么快便发现许多漏洞。”林长宴搂着她,慢慢替她回忆。 暮雪烟忆起当日之事,想起来当时竟是为了脱离林长宴控制,而故意放出话来将事情搅浑。 她忆及此处,不免有些心虚,只是低下头去。 林长宴只当她害羞,继续说道:“当日太子派来的人,说是宫里老人,口口声声说是我母妃杀了乔贵妃,还好你出言提醒五弟查探身世,还搬出锦妃娘娘来,这才叫他没有被太子的人蒙蔽。” “还有当日在广善寺遭刺杀,那伙人说是西宁王派来的,若非你提醒,我也不会很快想到太子身上去。这件事也有你的功劳。” 林长宴只管温声说着,却没料暮雪烟已经低低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林长宴诧异道:“是认真的。” 暮雪烟忍着笑,摇头道:“没事,我只是觉得王爷也没有必要将我抬得太高。” 这些功劳都归因于她,倒显得这几个王爷都像傻子,除非她出言提醒,否则想不到这一层来。 林长宴忽然挺起腰身,站直了身子,暮雪烟一声惊呼,忙抓住他的肩,不叫自己掉下来。 林长宴紧紧搂了她,坏笑着走到床下去,抬头对她看着,笑道:“这样抬得高不高?” 第64章 第64章联手 其实林长宴还有些话未及同暮雪烟说,她早已折腾累了,根本无暇听,只沉沉睡去。 林长沛此番竟软下身段,亲自约了林长宴,主要原因是想与他联手,共抗太子。 林长宴原本以为他是在说笑,谈笑间并未给明确答复。 况且,如今太子势微,林长沛这时候找上门来,是否有落井下石之意,林长宴也说不清。 谁知,林长沛竟然说,原来是他在宫中查到了一些当日他母妃去世一事的端倪,线索虽还不齐备,可桩桩件件都指向当今皇后。 “这样想来,太子同皇后这一对母子,当真是狼子野心。”林长沛甚少有这样面含憎恶的时候,他咬着牙说道:“这对母子若是不除,大良朝必乱。” “不仅是为了我母后乔贵妃报仇,亦当成是为了天下百姓。”他看着林长宴的脸色,恳切地说道:“三哥,我府上夫人才有了身孕,本来应当是不愿涉险之时,可我如今来求你,想来你应当能明白我的心意。” 林长宴细细思索一番,决定还是先不明着答应,但可以暗中施以援手。 他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暮雪烟,将往日之事一一细想,发现她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宝贝。 本以为只有这次被太子栽赃陷害一事是她帮了大忙,没想到先前的事她也早已帮了忙,只不过他一直未曾察觉。 他不禁又向她靠近了,闻着她发间的清香,这才沉沉睡去。 晨起一早,林长宴开了门,只觉阳光刺眼,一股热浪袭来,眼见着盛夏时节来了。 眯着眼向院内瞧去,见孙洪正站在院中,像是有什么事要禀报。 “何事?”林长宴回身小心阖上门——暮雪烟还在睡。 孙洪作耳语状,林长宴略弯了腰,听他说了一席话。 他虽早已猜到,可真相一旦出来,还是觉得冰冷刺骨。 眼中被阳光灼热的感觉一朝隐去,留下的是亘古遗留的冰冷。 他轻声说道:“本王早有猜测。” 只是没想到竟是真的。 孙洪低声问道:“眼下已经将人拿住了,关在王府西南角刑房内,王爷此时要不要去看看?” 林长宴不语,沉思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本王现在不想见他。”他低声说道:“先叫他自己思过罢。” 林长宴临去书房之前,又回身吩咐道:“先不必动刑,只问,且看他说什么。” 孙洪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谁能想到,昔日跟在荣王爷身边的得力帮手谢景,如今竟一朝叛变,做了阶下囚。 若是他真心想要叛变,大可撒手放下一切,投奔到太子麾下。 可如今事发突然,太子自身应接不暇,自然帮不上什么忙,便由着他被沈如春招供出来,身份暴露于荣王面前。 孙洪觉得,归根结底还是谢景自己想不开罢了。 暮雪烟再是当日害死他兄长的凶手,如今人已经失忆,且已悔过自新,便再无继续寻仇的道理,可谢景仍执迷不悟,一心希望荣王爷替自己报仇。 报仇不得,竟不惜与太子联手。 当真是糊涂。孙洪叹息——当日对谢景兄长谢明下手的幕后之人,不就是太子? 书房内,林长宴将近些时日门客们呈上的奏折好好阅览了一番。 他心中清楚眼下自身处境,也没有将门客们都喊来议事,因为没有必要。 细细算去,太子门下党羽之前主要是户部、刑部和工部,如今出了这件大事,圣上虽未明着责怪,可刑部侍郎李海悦已因罪入狱,摆明了是要将刑部的太子一党清除干净了。 太子丢了刑部,最近工部也隐隐有想要投奔林长宴的趋势,几次三番派人递了拜帖来,林长宴都称病未曾接见。 至于户部,如今户部内部割裂,户部尚书胡天意一直是太子 的人,但户部侍郎钱明远却对太子深恶痛绝,如今是西宁王的人。 只因户部侍郎次子,也即明芳公主前驸马之死,与太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再加上前些时日礼部尚书府之事,刘启胜更不可能投奔太子麾下。 兵部向来不问政事,一切由圣上做主。 至于吏部,在与明芳公主结亲后,明里暗里一直是林长宴的人。 细细算下来,太子这一次输得极惨,可以说是险些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如今太子身后最为稳固的关系,只怕也就是皇后和大学士武文清了。 皇后那边,自有西宁王紧盯着,他身上背负着杀母之仇,如何肯不尽心。若是能抓到旁的把柄,自然也能扳动皇后。 至于大学士,林长宴摇了摇头。 这一位是铁了心的太子一党,绝不会轻易倒戈相向。 但说到底,太子最为可靠的关系,还是当今圣上。 说起来,林长宴也略有些心寒。 他前些时日被太子诬陷,皇帝连面见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便将他压入刑部大牢,任由太子处置。 就算明芳公主带着暮雪烟冒死去宫内谨言,还是被下放到刑部大牢中,美其名曰替他受过。 他不信皇帝不知道刑部是受谁把控,到底是不在意他们的命,还是? 他不愿去细想,只想到太子屡次三番做了出格的错事,皇帝惩罚力度都很轻,只是罚俸、禁闭,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惩罚。 他这样想着,方才重击太子的志得意满又被失落感横扫一空。 书房外头有了细微的动静,林长宴抬头看去,见暮雪烟款款走进来,一脸笑意。 “可打扰到王爷了?”她笑着说道。 第73章 “你怎么来了?”林长宴倒有些意外。 暮雪烟从身后瑶儿的怀里拿了食盒来,笑道:“今日暑热,我担心王爷热坏了身子,特意做了冰湃的酸梅汤来,给王爷解解暑气。” 林长宴面上含笑,挥手叫瑶儿下去,这才将食盒打开,将里头酸梅汤取了出来。 难得她有心,这还是第一次来给他送吃食,看她的样子倒像是已经彻底融入荣王府,安心做了这个王妃。 林长宴招呼她走上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她身上有些清凉的芬芳气味,不知道用的什么香,他离得更近了一些,又想到这里是书房,下人们来往能看到,又忍住向后退了一步。 “我们一起吃。”他说。 “我吃过了才来的。”暮雪烟笑道:“这一碗都是王爷的。” 她看着林长宴吃完,又动手替他收了碗,将食盒送到外头去。 林长宴拉住她,轻声问道:“眼下正热,你才来了又走?” 言下之意,是叫她歇歇再走。 暮雪烟回头笑道:“我只是将食盒收了罢了,还要回来呢。” 林长宴盯着她将食盒拿给瑶儿,又听她细声吩咐瑶儿叫膳房准备些解暑的绿豆汤和绿豆糕当做下午的吃食,至于午膳,便是清淡的小菜了。 林长宴直到她又走进来,才招手笑着叫她上前来。 “王爷。”她面上虽带着喜色,却有些难为情。 “这外头人来人往的,叫人看见了多不好。”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轻声说道:“更何况这大热天的,凑在一起也太热了。” “我就在外头看书,王爷在里头处理公事,这样好得很。” 她既这样说了,林长宴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由着她去了。 暮雪烟到了外间书房,熟练地走到贴着“灵异志怪”标签的书架旁,抽出之前尚未看完的那本,不禁叹了口气。 最近几日,她一直没有找到孙洪口中说的九龙玉佩。 “王妃,不如您直接问王爷要呢?”孙洪也累,他旁敲侧击地问道。 暮雪烟想了很久,没想好到底要如何同林长宴开口,便先压下此事不提,先到书房来看看之前的志怪记录,看是否有端倪。 她也不知怎么了,最近总是心慌意乱,恨不得马上找到回去的法子。 许是她自己心中清楚,若是再拖下去,时间久了,可能她自己便会沉溺于如今的生活中,逐渐淡忘了现代的生活。 这是她无法接受的,所以每日一睁眼,便强迫自己想尽办法继续寻找回去的法子。 戏班的情况还是会传到她这里来,可是关于这秘法,却再无进展了。 她翻着书,可却看不进去,书上的文字都变成了烦心的符号,在眼前跳动不已。 正走神,忽然听到林长宴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后天是太子生辰,正好可以带你去,解解烦闷。” 原来林长宴在门口注视她许久,见她捧着书只是看不下去,便出言告知她这个消息,好叫她开心。 谁知,暮雪烟听了这话,只是惊奇地回过头来:“太子生日宴会?他不是被禁足了吗?” 林长宴倒像是早就猜到了一般,无奈苦笑。 暮雪烟会意,不禁有些愤愤不平。 “凭什么?”她嘟囔道:“这么重拿轻放的,生怕别人不知道皇帝喜欢他。”随即又补充道:“他那德行哪里配?” 林长宴听了,又是笑,又是告诫道:“这话不可当着别人的面讲。” 暮雪烟撇了撇嘴:“知道,我又不是傻子。” 第65章 第65章寿辰 太子生辰这日,暮雪烟一大早便同林长宴起来,装扮完毕,孙洪已经备了贺礼,又备了几辆马车。 林长宴同暮雪烟一辆马车,后头是孙洪和瑶儿细儿。 到了太子府,见门前寥落,几乎并无人前来拜贺。只有管家在门前待客,面色委顿。 暮雪烟见状,不禁偏过头去,轻声问道:“何至于此?” 林长宴没有回答,只是唇畔起了一层微妙的笑意。 暮雪烟都能看出这太子如此做派,怕是装的太过了。 再怎么说也是一朝太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迈进门去,暮雪烟见林长宴提笔在宾客单上签字,不免扫了一眼,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太子只邀请了几个在京城的皇子公主,数来数去也没几人,可不是门前寥落吗? 比他们先到的是西宁王,剩下的只怕也只有一个明芳公主和驸马爷了。 按着明芳公主的性子,今日她还不一定会来。 这宴会怕是有的好看了,暮雪烟撇撇嘴——兄弟三人修罗场? 正沉思间,只听林长宴口中说道:“见过太子爷。” 随着林长宴拜下去,暮雪烟也跟着一并低了头。 寒暄过后,她抬起头来,只微笑着看过去,见太子神情坦然,仿佛之前的事并未发生过。 “三弟五弟,别来无恙?”他从内院出来,对站在会客堂外的众人笑道:“今日是家宴,各位无需这般拘谨。” 林长沛先笑道:“太子爷既这样说,那臣弟先不客气了。”他率先走到院中摆放好的宴席中去,挑了个下首的位置坐了。 林长宴也鞠了一躬,便带着暮雪烟,一同坐在林长沛上首。 暮雪烟右手边便是林长沛,她向他看了一眼,见他也正看过来,便在位置上欠身笑道:“今日如何未见西宁王妃?” 林长沛知道她们两个感情要好,亦欠身笑道:“她才有了身孕,担心路途颠簸,故没有来。” “若是荣王妃想见,西宁王府随时恭候。” 听了这话,林长宴也别过头来笑道:“多谢五弟体恤。” 他们两人兄友弟恭,太子早看在眼里,忍不住一阵牙 酸。 一见到他这个做太子的栽了跟头,两个人便迫不及待地联合起来,像阴沟里的老鼠,上不得台面。 他正想着,面上的表情逐渐阴鸷,险些控制不住自己。 这时,从身后伸出一只手来,缓缓拉了他的衣襟。 太子妃站在他身后,无限柔情地笑着,轻声说道:“太子爷,臣妾来晚了。” 一腔怒火瞬间被熄灭大半,太子清清嗓子,见席中之人纷纷站起身来拜见太子妃。 “都平身吧。”太子眉眼随和。 看来今日明芳公主不见得会来,太子才要开宴,便见到明芳公主带着驸马石望春走了进来。 明芳公主进来了,倒不先拜见太子,而是先笑着同林长宴夫妇和林长沛打招呼。 太子面上笑意褪去,僵硬地看着他们几人寒暄完毕,明芳公主这才走上前来,既不行礼,也不祝贺生辰,只略点了点头,便上座去了。 太子妃轻缓地握住太子的手,宣布宴席开始。 流水一般的奴婢们上前来,呈上各式各样的菜品。 暮雪烟还在观察周围每个人的神色,这时林长宴已经夹了一筷子鹅掌放在她碗中。 “吃罢。”林长宴轻声提醒。 暮雪烟这才收回目光,低着眸吃起来。 席间,太子先是说了一番感谢大家赴宴的话,大家纷纷举酒致意。 过了一会子,不知是不是酒意上涌,太子开始逐渐说起了痛心疾首的话,先是反思自己行为荒谬,不堪重任,又哭诉自己悔恨万分,痛改前非。 暮雪烟冷眼瞧着,倒觉得太子颇有艺术表演天分。 他这个样子明显是做出来给人看的,许是皇帝觉得他得罪周围兄弟姊妹太过厉害,便叫他借着生日宴的由头来赔罪,也许是他自己做出来给皇帝看的。 正沉思间,只见太子妃从明芳公主那厢敬酒回来,已经到了林长宴和暮雪烟面前。 林长宴和暮雪烟忙站起身来,太子妃先笑道:“前些时日三弟和弟妹受罪了,实则是太子的不是,未分清是非便滥用刑罚,我给你们赔个不是。” 林长宴忙阻止道:“太子妃不必如此,太子爷秉公执法,从未有错。” 暮雪烟只点头示意,并未说话。 太子妃却看到她面上来,笑道:“这便是圣上亲封的荣王侧妃吧?还未见过妹妹。” 暮雪烟忙低身行礼,太子妃一见她,又喜又爱,不禁忍不住上手去扶,却没注意到自己手中的酒杯。 只听一声轻呼,太子妃手中的酒尽数洒在暮雪烟胸前的衣襟上。 空气凝固了一瞬。 “妹妹。”太子妃先着急起来,手足无措地说道:“都是我的不是。” 林长宴展开手帕,将她胸前濡湿的部分盖住,但因夏日衣衫凉薄,隐约还是能看到被润湿后愈加明显的内衬。 林长宴沉了脸色,拉了暮雪烟的手,对太子妃道:“抱歉,臣弟先带侧妃回府更衣了。” 谁知太子妃径直拦在他们身前,柔和的面上泫然欲泣。 第74章 “三弟,可否不要这样快便走。”她轻声祈求道:“今日是太子生辰,若你们便这样走了,太子爷过后一定会怪罪我的。” 暮雪烟第一次见这个太子妃,倒没太多恶意,只觉她气质出众,温婉可爱。见她这样祈求,便略带同情,看了一眼林长宴。 林长宴低声说道:“还请太子妃谅解,她这样,怕是没办法在这里会客。” 太子妃走上前来,拉了暮雪烟的手,轻声说道:“可随我去内室,换一套干净的衣服。” 换洗衣服瑶儿带了,可跟随她去内室,却叫暮雪烟觉得莫名担心。 林长宴也皱了眉头,但太子妃略一用力,已经将暮雪烟带离了宴席现场。林长宴对着身后的瑶儿看了一眼,瑶儿会意,忙跟了上去。 太子妃紧紧拉着暮雪烟的手,口中不住地说道:“对不住。” 她的手很软,和她整个人一样散发着柔性的光,暮雪烟止不住地替她感到可惜。 这样一个如水一般玲珑剔透的人儿,只能跟了太子这样的狼心狗肺之徒。 太子妃直接将暮雪烟一个姬妾的卧房内,关了窗子,掩好了门,轻声说道:“好了,你快换罢。” 太子妃扭过头去,暮雪烟先四下看了看,小小的一间卧房,并没有旁人。 她这才将脏污的外衣脱下来,又伸手去解内衬。 替换的外套才套上,便察觉到背后多了一个人。 暮雪烟只当她是太子妃,才回过身去,笑着说道:“换好了。” 随即,她看清来人后,呼吸一滞,话语梗在喉咙处,半晌说不出来。 她忽然扑上去,将来人仔细打量一番,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燕岭穿着一身黑色夜行服,神情玩味地看着她。 见她有些着急了,他方才轻声说道:“你怎么这么傻?” 他伸出指尖来,冲着床榻下头一点,暮雪烟这才隐约看到有个似乎被打晕的人瘫倒在那边,顿觉心中一阵凉寒。 “太子府是什么地方,你也敢乱闯。”他言语中的责备意味十分明显:“若非我提前将他打晕了,你在这里与男子苟合一事,便会被拿来当成要挟你的最好把柄。” “若是你不从,太子便会将此事撞破,你这个荣王侧妃也就做不得了。” 暮雪烟瞠目结舌,她做梦都没想到太子竟然这般龌龊,大庭广众之下居然想到这样歹毒的法子来对付她。 “你呢?你怎么在这里?”暮雪烟问道。 燕岭抬起头来,不看她,只自顾自地说道:“我如今已是太子府谋士了,你说我为何在这里?” 外头已经响起了纷乱的声音,好像有林长宴带着人进来,焦急寻人。 燕岭来不及多说,只将床下昏厥的男人拖出来,轻声说道:“荣王妃,保重。”说完,便翻后窗出去了。 这次去的时间确实有些久,暮雪烟来不及解释,待门撞开的瞬间,她顺势趴在桌上装睡起来。 林长宴轻轻拍了拍暮雪烟,焦急问道:“你怎么了?” 暮雪烟醉醺醺地从桌上爬起来,低声说道:“我如何睡着了?” 林长宴从侍从手中接过火把,在屋内看了一圈,并无什么可疑痕迹,这才大踏步走上前来,沉着脸将暮雪烟拉走。 方才瑶儿跟随太子妃和暮雪烟一径走来,待到入内院之时却被人拦着,不肯叫她进。她马上察觉到有问题,这才赶紧回去禀报了林长宴。 见林长宴阴沉着脸,太子虽面色也不好,但禁不住在后面悠扬说道:“三弟急什么,这是时时刻刻都离不开侧妃啊?” 他一边说,一边哈哈大笑,他的随从们默契地笑起来。 林长宴顿住脚步,回身行礼道:“太子爷恕罪,今日之事是臣弟唐突了。” 他那样急匆匆地闯进去,说好听是担心侧妃,说得不好听,便是强闯太子内院。 这个罪名他担不起,因此,回过神来之后还是要道歉的。 第66章 第66章事发 回去的路上,林长宴问了暮雪烟三遍,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为何久久未归,又为何在房间内昏睡。 暮雪烟十分为难,她不知道该不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他讲清楚。 直到回到荣王府内院,她才想清楚了,将燕岭一事和盘托出。 虽然知道他会生气,但还是要说。 若是不说,这件事日后酿成麻烦,便不可挽回了。 林长宴听完久久没有说话,暮雪烟知道他可能怒极了,但还是镇定自若。 至少她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 林长宴忽然走上前来,将她的手一拉。 “从今以后,有关太子的宴会不会再让你去了。”他低声说道:“另外,那个燕岭,我会派人查探。” 若是他有问题,一定不会再存活于世。 “王爷。”她情知不妥,但还是如实告知:“燕岭不像是坏人,我们今日未聊多久,也不知他为何进了太子府做谋士,但他既然当日肯救我,想必今日也是为了给父母报仇……” 话还未说完,林长宴忽然神色变了,他冷冷地看着暮雪烟继续说着,直到她自己发现不对劲,这才停下来。 “王爷,我和他之间并无什么私情,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她察觉到氛围不对,不禁有些无奈。 知道他爱吃醋,却未曾想到他就连尚未见过几面男人的飞醋也吃。 话音才落,林长 宴便抓了暮雪烟的衣领,强势凑上来,吻上了她的唇。 她不知道他方才听到瑶儿说事情有异的时候,是多么着急焦躁。 他生怕她才安安稳稳进了荣王府,做了两日荣王妃,便不知不觉地被人算计了去。 他往太子府内院硬闯的时候,脑海中满是后悔,后悔当时迫于形势,在太子妃拉她时没有强硬阻止。 可她倒有闲情逸致同别的男人在一间小屋内聊天,还口口声声替他辩驳。 他气到说不出话来,只是发疯一般地吻着,直到暮雪烟觉得下唇一阵刺痛,只好奋力推开了他。 此时,瑶儿在外头怯生生地说道:“王爷,孙管家在外头等您。” 林长宴这才想起要一同去见谢景,便沉默着,转身离去了。 暮雪烟皱着眉,用手缓缓摸了摸下唇,还好没有出血。 在屋内生了半日的气,她忽见瑶儿推门进来送绿豆糕和绿豆汤来,见了她,面色一惊。 “怎么了?”暮雪烟不解。 “王妃,您的嘴唇……”瑶儿说完,又脸红了,只垂下头去,将吃食放在桌上,逃也似的出去了。 暮雪烟忙窥镜自视,这才惊恐地发现下唇竟然红肿了一块,十分明显,看上去格外骇人。 她看着镜中自己的狼狈模样,禁不住怒到了极点。 这个天杀的林长宴,成日里也不知道激动什么,哪来那么多醋可以吃? 她在这里生气,林长宴站在府中西南角的刑房外,内心也是一阵翻腾。 想起之前谢景办事尽心尽力的模样,这样正直坚定的人,如今竟然甘心做了太子的走狗。 昨日看到孙洪呈递上来的供词,原来谢景竟然在年节时,便与沈如春有过往来。 两人配合着在林长宴面前演戏,目的是置暮雪烟于死地。 若非林长宴自己心软,恐怕在那时,暮雪烟便被谢景借机整死了。 随后,便是这一次太子诬告事件,暮雪烟在暗夜中碰到的黑衣人刺杀,也和谢景有关。 林长宴皱紧了眉头,这件事亦有他的不对,只知道一味地同暮雪烟在一处,却忽略了谢景的情绪。 他也曾与谢景详谈几次,看谢景的样子似乎已经释怀了,谁知他为了杀暮雪烟,竟然不惜花这样大的代价。 除了这些事,谢景并未提及其他,可能还有一些与太子之间交易的细节不便与孙洪说,便只能由林长宴自己来问。 林长宴只身进去,留孙洪守在外头。 一进得牢中,先闻到一股霉味,想来是几日前的雨水太勤之故。 好在近些时日阳光很好,想来过不了几时,便能将这牢中的霉味祛除干净。 可到了那时,这牢狱中人身在何处,便不知了。 谢景笔直靠在斑驳的墙壁上,虽发丝散乱,可气势仍镇定自若,仿佛眼前不是牢狱,而是寻常的卧房。 他见林长宴进来,面不改色地看着,半晌才轻声问道:“王爷,许久未见。” 林长宴缓步走上前去,答道:“是啊,已经物是人非了。” 谢景轻笑一声,未置可否,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终究是属下太看得起自己了。” 林长宴听完这话,倒有些愤慨起来,他正色道:“若非你背叛,你一定会是本王最看重的手下,若是本王有朝一日登上皇位,到时候……” 他尚未说完,谢景已经淡然笑着打断他:“不,王爷。”他面上的笑意渐冷:“你登不上皇位。” 第75章 看着林长宴愕然的神情,谢景站直了身子,缓缓说道:“王爷行事不狠,拖泥带水,为了一个女子屡次让步,这样的人如何能当皇帝?” “我谢某人宁可相信狼心狗肺的太子能上任,也不会信王爷你会上任。依我看来,就连西宁王都比你更可靠几分。” 他说完,分明看到林长宴冷峻的面容又多了几分怒意,咬了牙不说话,他不知道怎么,心里一阵痛快。 林长宴知道谢景想要激怒他,进而换个痛快,可他偏不遂了他的意。 “这只是你一己之见罢了。”林长宴冷笑道:“本王无意与你在这里讨论圣上立储之事,今日来见你,只是想问你,到底为何背叛本王,又同太子透露过什么?” 谢景不禁摇头叹道:“王爷,你总是学不会反思。” “为何背叛,难道王爷心中没有半分愧疚吗?”谢景眸中涌现出怒意,他指着外头,抬高声音说道:“之前在西江城,王爷亲口说的话,难道都不记得了吗?” “王爷口口声声说要替我兄长报仇,可我苦苦等到今日,王爷倒把那暮雪烟捧在手心,何曾还记得当日说过的话?” 他说到生气之处,愤然将旁边桌上喝水的瓷杯举起来,发狠掼在地上,只听砰得一声,摔得粉碎。 林长宴冷着脸色,久久没有吭声。 若说是因为这个缘由,他一时间倒无从反驳。 见他无言以对,谢景又乘胜追击,他面带讥讽,继续说道:“想我谢景,十几岁时便和兄长一同跟随您左右,多少次腥风血雨都过来了,甚至我兄长搭上了他的性命,就算这样,还是等不来王爷的重视。” 他点头道:“王爷你说,若是你,难道会不背叛吗?” 林长宴愣了半晌,忍不住开口辩驳道:“暮雪烟已经失了记忆,同之前判若两人,况且她如今已脱离太子、一心为我,本王日后为你报仇,自然是同太子算账,你怎生一直抓着她不放?” 谢景听了这话,忍不住笑起来,他低低地笑了许久,方才说道:“王爷的魂都被她勾了去,自然一心只看到她的好。” 他猛然敛去笑意,向前一步,脚下踏着碎瓷片,发出细碎的响声。 “我若说,她根本就不是暮雪烟,她进入荣府也是另有目的,王爷又该如何呢?” 林长宴眸色一凛,下意识地喝止道:“你胡说什么?” 谢景知道他不信,可还是一字一句地说道:“属下几个月前在西江城临泉捞出来一具女子的尸身,那才是真的暮雪烟。” 不等林长宴反驳,他便先人一步,笃定地说道:“我兄长曾同我提起过,暮雪烟后背有一处梅花一样的胎记,不知如今的荣王妃有没有?” 林长宴瞬间有了怒容,怒喝道:“放肆!” 谢景仍然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如今的荣王妃根本就不是暮雪烟,真正的暮雪烟早就死了。王爷大可回去问问她,是不是叫谢倾闻。” 林长宴皱着眉,怒意未消,他才不信这些无端的说辞,只低声说道:“待你想清楚了,不再无端攀咬他人,本王再来问你。” 他才转身要走,只听谢景在身后继续说道:“暮雪烟最近是不是在寻什么九龙玉佩?” 林长宴忍不住驻足细听,只听谢景继续说道:“她根本就不是大良朝的人,她本来的目的便是要寻到那九龙玉佩后回到她原来的时代去。” 林长宴听了这疯话,忍不住回眸看去,只见谢景冷笑着说:“王爷以为她为何忽然转了性子,愿意嫁进这荣王府做侧妃,无非是看中了九龙玉佩而已。” 他面上的笑意逐渐猖狂起来:“可怜王爷一心一意,还觉得她心向王爷,没想到只是一厢情愿而已。” “能被一个女人骗成这样的人,王爷你说,能不能承担大任?” 听他这样说,林长宴再也忍不住,疾步走出门去,躲开身后谢景临近癫狂的笑声。 孙洪一路跟着林长宴往书房去,一路上觉得气氛压抑到 了极点,他知道荣王现下心情一定不好,便也沉默着。 及至到了书房,林长宴忽然回身问道:“王妃近日可有问你打听过九龙玉佩?” 孙洪一愣,随即便想到可能是王妃同荣王开口要了,便如实回答道:“是有这回事。”他看林长宴的脸色晦暗不明,便继续说道:“老奴之前无意中见到嘉然戏院中的伙计也询问过那玉佩,想来是王妃喜欢那样式喜欢得紧。” “她如何知道那玉佩在荣王府?” 孙洪只好将当日在嘉然戏院见到暮雪烟一事和盘托出。 林长宴面色不改,只沉声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第67章 第67章锥心 信步进到书房中来,林长宴见到外间藏书阁中还摆放着暮雪烟常坐的小凳子,他走上前去,在贴着“灵异志怪”标签的书架旁站了半晌。 有一本书页翻卷,仿佛被翻过几遍,林长宴随手将它抽出来,见有几页纸被人小心翼翼地折了角,他逐一看去,其中一段写道是:“己亥年间,民间有异闻曰,曾见一人出没于市井,其容貌怪异,举止荒谬,言语混乱,解押至官府,云其为异世之人,衙役恐其为妖人,欲动刑,其倏忽缥缈,消失不见,故传为异谈。” 剩下几处被折了角的地方,都有类似的故事,均是人忽然消失不见的异闻。 林长宴不禁哑然失笑。 他向来不信有这种事,但看到暮雪烟竟煞有介事地将其看成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一样,还是忍不住想笑。 笑意骤然隐去,他走到外面,见书房廊下站着一个等着传话的小丫鬟,便吩咐她将荣王妃喊到书房来用晚膳。 外头大热的天,虽刚到黄昏时,可依旧暑热难消。暮雪烟只穿着轻薄的纱裙,正愁无事可做,忽见林长宴派人来喊她到书房用膳,倒也觉得可以。 可又想到晌午时林长宴的无理取闹,她又拉下脸来,待走到书房,见林长宴神色平和,晌午之事像是未发生过一样。 林长宴看向她时,神色一凝,问道:“你……嘴唇怎么了?” 暮雪烟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他这才想起晌午时之事,不觉面上有了几分尴尬,但随即又恢复平静,无比自然地招呼暮雪烟用膳。 暮雪烟倒没什么胃口,也懒怠说话,只将那凉拌青菜就着米饭吃了两口。 林长宴给她夹了一筷子细白嫩滑的鱼肉,顺口说道:“过几日随我去一趟京郊的光孝寺。” 暮雪烟随口问道:“去做什么?” 林长宴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常听人说那里求姻缘最灵验,想去瞧瞧。” 暮雪烟忙把口中鱼肉咽下,诧异道:“王爷还要求什么姻缘?” 林长宴笑道:“不是今世的姻缘,是来世的。” 他看着暮雪烟不解的神情,解释道:“常听人说,这庙宇灵验至极,有男子与自己夫人求了百世永结同心之符,后面却抛却夫人,最后下场凄惨。”他放下碗筷,一口气说道:“我们也去求一个,百世永结同心,若是谁先变心,便教他黑了心肠,不得好死。” 他见暮雪烟神色迟疑,便问道:“可好?” 暮雪烟心下隐隐觉得不安,但仔细看林长宴的神色,又看不出什么来。 她也放下碗筷,不禁问道:“王爷何故发这样的毒誓?听起来太难听了。” 林长宴面色不改,仍问道:“怎么,这世间向来都是男子变心,我都不怕,你倒怕?” 暮雪烟愈发觉得疑惑,她不禁凑近了看他的神色,轻声问道:“你不会还在生气燕岭一事吧?” 林长宴笑道:“那倒没有。” 暮雪烟轻叹一口气,低声说道:“王爷,我向来不信这些神鬼之类的事物。”她本身倒没觉得这种符有什么,可林长宴用词苛刻,难免听起来吓人。 她日后是要回现代的人,这算不算变心?她不知道。 她虽不信鬼神,但见识过燕岭的傀儡术,若是这里真的有什么诅咒生效,岂不是会连累到她。 所以,思来想去,这符不能求。 她继续说道:“王爷若是担心我变心,我可以写保证书。”她略有些不安地笑了笑,盯着林长宴看他的反应。 林长宴倒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笑道:“无妨,你既然害怕,那便不去。” 用过晚膳,林长宴说今日有紧急要事处理,今夜便歇在书房,叫暮雪烟早些回去歇息。 待暮雪烟离去后,有丫鬟进来将书房内清扫干净,再出去后,书房瞬间恢复了宁静。 林长宴一动不动地在书房坐着,任由阳光褪去之后的黑暗缓缓将他吞噬。 暮色渐起,因林长宴没有吩咐,丫鬟也未进来点灯,暗夜间,听力出奇的好。 林长宴恍惚听到几声蚊子叫声,嗡嗡然,这书房内近几日一直有人洒扫驱虫,不知为何有些蚊蝇进来,惹人烦躁。 第76章 他猛然间站起身来,将案上的书信统统拂到地上去。 随即,他捂住自己的太阳穴,颓然趴伏在桌上。 思绪纷飞,他从初始见到暮雪烟开始,到今日之事细细想了一遍。 许多之前想不通的事,今日经过谢景提醒,仿佛开始慢慢清晰起来。 暮雪烟开戏班,立志要开立全天下闻名的戏班,可暗地里却是做着找寻玉佩的勾当。若非孙洪提醒她玉佩在自己手中,她恐怕也不会出手相救。 难怪,林长宴先前一直受宠若惊——她为何肯悬着自己的一条命,拼死求见圣上,想来也是为了这玉佩。 他又想到那次她忽然说要常住荣王府,却在书房饶有兴致地坐了一下午。那时候他还以为她忽然改了爱好,转为喜欢看书了。 现在想想,怕是在书中寻找一些蛛丝马迹罢了。 他不禁又想起两人因圣上赐婚一事分开后,第二日她便裁衣裳、买猪肘,分明是在与嘉然戏院众人庆贺什么。 他又想到几日前即将册封大典时,她口说说过什么“你们古人麻烦事多。” 当时的他只是稍微觉得有些奇怪,未及多想便略过去了。 如今想来,这句话倒大有玄妙。 他再想到她在广善寺初次与明芳公主见面,口中说的话,大不似如今女子能说出的话,离经叛道,闻之使人惊诧。 今日晚膳,是他最后一次试探,但她退缩了。 她不敢同他一起求那百世姻缘符,还美其名曰不信鬼神之谈。 若是不信,又为何偷偷将灵异志怪的文集悄悄折了角? 念及此处,林长宴不禁觉得周围冰冷至极,盛夏的气温都无法抗衡这股冷意。 他想到当日在刑部大牢中,他被秘密送到宫中和皇帝见面,皇帝一直说暮雪烟的存在丢了他荣王的面子,要将她赐死。 他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恳求皇帝,直到最后,他说,宁可不要这荣王爷的尊荣,也不能叫暮雪烟死。 想到他当日的卑微,又想到暮雪烟对他的欺骗,他抓住自己的发,羞愤欲死。 及至黎明,他自己也不清楚是否有短暂入眠过,但他头脑却异常清醒。 站起身来,他见孙洪正在外头站着,见到他,便恭敬地凑上来。 “先前西域得来的药还有吗?”他低声问。 孙洪面色一沉,他猜着是要处理谢景,便低声回答道:“王爷,那毒药还有一些,够两人服用。” “不是毒药。”林长宴看着孙洪,半晌不说话。 孙洪一愣,随即又反应过来。 那时荣王偶然从西域得来了一两种药,既有七日发作的毒药,也有一味使人情动欢好的春药。 “王爷所言,可是那春药?”孙洪更加压低了声音问。 林长宴未置可否,只问道:“那药对人身有伤害吗?” 孙洪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只好如实回答道:“当时问,说是没有,一次有效而已。” “把那药拿来。”林长宴不动声色地吩咐道:“莫要叫旁人知道。” 又是暑热的一日,林长宴昨夜在书房未得洗浴,今日叫人在内院安排了,因心思飘忽,洗得稍晚了些,待到他回到寝殿时,屋内已经熄了灯。 想必暮雪烟已经入眠了。 他借着月光推开门,走到榻前,向榻上摸去,却空无一人。 偏过头去,隐约见床榻旁蜷缩着一个人。 他不慌不忙地将室内一盏蜡烛点亮,凑近一瞧,只见暮雪烟穿着寝衣,狼狈地缩在床榻旁,她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目光慌乱。 及至抬起头来看到他,她这才平复了一些,挣扎了几下方才说出话来。 “王爷。”她话语哽咽:“我……觉得不舒服。” “怎么了?”他蹲下身,轻声问。 “好像……好像有人给我下了什么药。”暮雪烟只觉得这次的感觉和上次中了春药的感觉很像,但她不敢妄下定论。 本以为林长宴会叫人去寻太医,谁知,他只是走到门边,将门关好了,这才慢慢地走回来。 迎着她诧异无比的目光,他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说道:“是本王下的。” 暮雪烟不禁有些生气——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王爷,别开玩笑。”她低声说道:“真的……不舒服。” “我没开玩笑。”林长宴将灯烛放在一旁的桌上,蹲下来,定定地对着她瞧。 暮雪烟用手推他,口中说道:“快……寻太医。” 林长宴抓了那只手,站起身来,提着她的手臂将她放到床榻上。 只这样略一动弹,便叫暮雪烟觉得浑身焦躁难忍,她尽力平复着呼吸,抬眸对着林长宴看着。 林长宴说的下一句话使她如坠冰窖:“谢倾闻,你到底想要到哪里去?” 见她面容瞬间失了颜色,瞠目结舌。他不禁在心中冷笑,果然是真的。 第68章 第68章破裂 他抓着她的左手手腕,逐渐用力握紧,口中问道:“本王待你这样好,你究竟还有何不知足,整日妄想着去别的地方?” 暮雪烟如临大乱,她本来想着趁着好一些的时机同他慢慢坦白这件事,谁知他竟然提前知道了,还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来对付她。 她猛然想到了谢景,不觉又是一阵暗骂。 是她太蠢了,如何没有想到谢景会将这件事告诉林长宴? 眼下后悔也来不及了,她想尽所有法子如何解释,可林长宴见她不说话,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右手沿着她左手小臂滑动,他声音缥缈:“怎么不说话?” 他手上的温度滚烫,中了药的肌肤仿佛受不住一般战栗起来,她偏过头去,紧紧咬住下唇,试图保持清醒。 他捏着她的脸,迫使她回过头来,看着她强装镇定的神色,缓缓抚上她的唇。 昨日他吻过之后的红痕还未完全消去,他轻抚上去,她猛地一抖。 “本王问你。”他慢条斯理地问道:“这次你舍身面圣,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那九龙玉佩?” 眼下的情形,实在是执拗不得。暮雪烟盯着他,只轻声回答道:“是为了王爷。” 他面色不改,仍盯着她的眼睛看。 他想看看她是如何面不改色地撒谎的。 最终还是她先避开了眼神。 林长宴冷笑一声,欺身上前,又蹲下身来,缓缓说道:“你到底瞒了多少事情?” 暮雪烟右手紧紧地抓着床边围栏,她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在坚持什么,只是紧紧地抓着,仿佛一松手,便会被狂风卷入漫无天际的混乱中。 下一瞬,她忽然惊呼一声,不由自主地松开右手,双手抓住林长宴的手臂。 林长宴冷眼对她看着,说来可笑,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有几分信心觉得自己能够完全拿捏了她。 哪怕只有这么一小会儿,也值得了。 “王爷。”她忍不住哀求道:“先给我解药,我会……好好解释。” “解释?”林长宴面色玩味,他将濡湿的手指展示在她面前:“你这个样子,还能好好解释?” 暮雪烟再也受不住这等羞辱,她挥出右手去,却被他轻易拦下了。 “看来荣王妃今日心情不好。”他站起身来,口中说道:“既然如此,本王就去别处休息。”他缓缓后退,对着难以置信的暮雪烟问道:“可好?” 暮雪烟略一犹豫,林长宴已经后退了几步。 她心中莫名起了难言的焦虑,心中仿佛有千万个恶魔的声音叫嚣着,鼓动她叫他回来。 林长宴才刚转身,便觉衣衫下摆被人轻轻拉住了,虽无力,却似有千般不舍,万般纠结。 他面上浮现一丝得逞的笑容,随即回过身来,见暮雪烟已从榻上滚落在地上,抓着他的衣衫,喃喃说道:“别走。” “这可是王妃自己说的。”他神色得意,看得暮雪烟咬了牙。 待到关键一步,暮雪烟才惊觉起来——他似乎没有任何想要避孕的意思。 她挣扎起来,企图用双手将他推开。 虽力气微不足道,可林长宴不耐,用衣带将她的双手绑在床头。 “既然王妃要我留下来,就得听我的。” 夜间的风微微变凉了,忍受一天暑热的人们终于得以休憩。 本是微风,约莫着后半夜变天了,风势渐猛,隐约带了滞涩的呜咽之声。 只是在暗夜里,大约是风声无人倾听,就连难耐的哭声也支离破碎,仿佛带了不可言说的心事,晦暗难言。 到后来,林长宴甚至不顾一切地吻上去,不惜使自己也中了药,和她一同滚落到狂乱的漩涡中去,奋不顾身。 翌日一早,暮雪烟昏昏沉沉地睁开双眼,便看到床前悬着一抹翠色。 她忍着浑身的酸痛,坐起身来仔细看去,好不容易才将其分辨清楚。 第77章 她忽然瞪大了眼睛,忍不住上手摸去。 那是一块青色玉佩,上头是几条龙缠绕的样式,像极了阿云书信中画的。 摸到手中,并无什么特殊的感觉,她刚想揉揉眼睛,好生研究一番,便见斜空里伸出一只手来,将玉佩夺了过去。 林长宴站在床边,冷眼对着她瞧着,见她对这玉佩这般感兴趣,气不打一处来。 他随手将玉佩向身后扔去,稍微用了些力道,只听一阵脆响,那玉佩碎成几块,滚落的到处都是。 暮雪烟又惊又怒,忙跟着扑上去,却不料,脚下被什么东西扯住了。 她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缓缓低下头,见仍是那条金黄色的锁链,幽然挂在她脚腕上。 一阵眩晕感袭来,她站立不稳,跌坐在床榻上。 耳边传来林长宴冰冷的声音:“这玉佩也叫你看过了,还不死心?” 暮雪烟低着头,并未答话,此时她如在梦中,心也死了大半个,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你既看过了,可还妄想着去什么别的朝代?”林长宴继续问着,见她不说话,又上前一步,捏住她的下巴,想要将她的脸抬起来。 暮雪烟抬着脸,面如死灰,眼神里没了半分生机。 林长宴见她这样,更加生气。 只是摔了那块玉佩,她便成了这副模样,看来她进荣王府一定是为了玉佩。 “说话。”林长宴捏紧了她的下巴,逼她说话。 暮雪烟浑身瘫软,使不上力气,略一挣扎,便觉得后背酸痛,她冷冷地看了一眼林长宴,还是不说话。 林长宴点头道:“好,那便等你想明白了再说话。”言毕,便转身出去了。 随后,瑶儿 和细儿进来伺候,先是伺候暮雪烟洗漱净身,暮雪烟只随她们伺候,懒洋洋地并不搭话。 直到她们将那玉佩碎片清扫起来,她才缓缓开口道:“我要看看那碎片。” 瑶儿和细儿互相看了一眼,面上都是惊惶之色。 方才荣王爷出去时,特意吩咐了她们,不叫王妃接触这些碎片。 瑶儿轻声说道:“王妃,这恐怕不太妥当,碎片锋利,恐伤着了您。”说完,竟不敢等暮雪烟回答,便急急带着碎片出去了。 门关上了,屋内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暮雪烟颓然坐着,感受到晌午的暑热不断涌上来,可小腿上的冰凉也是一阵一阵袭来,像是在得意宣告它的存在。 她忽然涌出无限力气,拼命地扯动那条金链,手都扯痛了,未见松动分毫。 她索性站起身来,狠命向前一挣,试图涌全身的力气将它扯断。 瑶儿和细儿一人捧了一个食盒进来,想劝暮雪烟用早膳,才进得门中,细儿便惊呼一声。 只见暮雪烟向前扑倒在地上,随着铁链猛地将床腿一挣,竟有了些破裂的声音。 暮雪烟回身望去,却并非锁链开了。 而是床腿断了。 只见断了一脚的床榻发出尖锐的声音,整个摇晃起来,在细儿的惊呼声中,瑶儿先冲上来,将暮雪烟向后拉了几步。 好在床榻并未整个倒下,只是病恹恹地歪倒了,瑶儿先看暮雪烟有无受伤,见她无碍,这才放下心来。 随即,屋内充满了难言的尴尬,充斥在每一个角落。 暮雪烟不禁想起昨夜似乎床榻便有些不稳了,如今她的挣扎恐怕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她看着瑶儿和细儿欲言又止,纷纷逃离的样子,顿时面上飞红。 仔细想来,当真是又羞又气。 羞的是这种事情竟然当场发生在丫鬟们面前,气的是林长宴不分青红皂白便羞辱于她,没有半分尊重与客气。 别说有没有拿她当王妃看,就是有没有当人都不知道。 原来兜兜转转,他还是相识之初的那个林长宴,偏执狂躁,一点都没有改。 可笑她一直以为他已经改过了,还傻傻地怀揣着憧憬。 她现在已恢复了自由,缓缓转动身子,见桌上放着才送来的食盒,还有一些常备的书墨字纸在另一侧的书桌上,还有茶杯茶盏,一应俱全。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先是跌跌撞撞地走上前去,将食盒全部摔在地上。 里头的梗米粥泼洒在地上,酥皮包子满地滚。 侧桌上的字纸,她全部拿来撕扯一通,扯不动的,便通通扔在地上,用脚去踩。 桌上成套的茶具被她高高举过头顶,狠狠掼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巨响。 她还是不觉得解气,又将旁侧梳妆的镜子、梳妆台上摆放整齐的胭脂水粉,全部横扫到地下。 一瞬间,地上仿佛开了水粉铺子,红的粉的白的晕染开来,倒像画牡丹之前调色的水墨。 直到屋里实在没什么能砸的了,她这才颓然坐在地上,骤然失了力气。 这一静下来,只觉悲从心来,往后该如何过,她完全不知道。 她在这厢发疯,林长宴才刚到书房,便见瑶儿和细儿急匆匆地走进来。 他皱了眉——她们两人入府这样久,从未这样慌张和不成体统过,甚至未及通报,便闯进书房来。 “王爷。”瑶儿顾不上请罪,便急匆匆地跪下道:“您快去看看,王妃她……” “怎么?”林长宴掩了手中书卷,皱眉问道。 细儿口快,直截了当地说道:“方才王妃挣扎,屋内床腿竟然断了,王妃不知为何忽然生气,已经将屋内所有物什都砸了。” 第69章 第69章对峙 林长宴赶到之时,暮雪烟又恢复了些力气,才站起身来,想要出门去,迎面看到林长宴气势汹汹地走进来,又后退几步,在门边站了。 林长宴目瞪口呆地看着满屋狼藉,惊怒之余,向暮雪烟走去,想先看看她是否有被碎片划伤。 暮雪烟只冷冷地偏过头去不看他,见他去拉她的手臂,她又想起昨夜一事,不禁怒意上涌,抬起手来,狠狠打了林长宴一巴掌。 这一巴掌又狠又快,发出清脆的响声,林长宴愣在原地,完全没有预料到。 待他反应过来,抓住暮雪烟的手臂时,暮雪烟已经伸出另一只手,向他另外半张脸奋力拍去。 林长宴气得头晕目眩,他抓住暮雪烟两只手腕,怒吼道:“暮雪烟,你疯了?” 他余光瞥见屋中一片狼藉,想着先带她离了这里,好叫丫鬟们进来洒扫收拾,便打横将她抱起来,向书房走去。 他双手抱着暮雪烟,自然无暇顾及她的手臂,暮雪烟得了空,便拼命挥动手臂在他面颊上拍打着,数不清打了多少下,直到手臂实在没了力气,才停下。 一路上,撞见这一幕的下人们都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再原地挖坑把自己埋进去。 林长宴咬着牙,将她推进书房内,随手反锁了门。 阳光下,暮雪烟看到他面颊上逐渐浮现出指痕,不禁心生痛快。 “暮雪烟。”林长宴目中喷火,他走上前来掐住她的脖子,直直将她逼到墙边去。 “本王还未找你算账,你竟敢这样待本王?”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看你这双手是不想要了!” “是不想要了。”暮雪烟一开口,声音嘶哑:“王爷把我双手剁了就是。” 林长宴更加生气:“就为了一块玉佩?” 暮雪烟冷笑:“王爷既然清楚那块玉佩于我而言有何意义,还当着我的面摔碎了它,不就是想叫我发疯?” “那块玉佩便那么重要吗?”林长宴盯着她的眸子,大声质问道:“你到底想要到哪里去?我已经这样真心待你,你还不知足?” “真心待我?”暮雪烟想到委屈处,禁不住掉下泪来:“王爷口中说的真心相待,便是悄悄给我下了春药,折辱于我?” “若是这样的真心相待,我宁可不要。” 林长宴闭了眼睛,随即又睁开,尽量舒缓了语气说道:“你从入府之时便骗我,说是心甘情愿嫁进荣王府做侧妃,实则存了找到玉佩之后尽早离去之心,这件事我还未找你算账,你倒好意思倒打一耙!” “三年。”暮雪烟看着他的眼睛,定定地说道:“三年不纳正妃,我同意陪王爷这三年。三年过后,你可以纳正妃,我便回我老家去,岂不是很公平?” 林长宴听了这话,不禁冷笑起来,随即,他眸色愈加冷厉,抓住她的手腕:“暮雪烟,你好好想一想,我三年不纳正妃,与侧妃恩爱和美,三年后,有哪个达官贵人肯将他们的女眷嫁进来做正妃?” “我当日向父皇求的侧妃之位,只是权宜之计,三年后必不会有人肯将女眷嫁入荣王府受气,这点子道理你还看不明白?” “我以正妃之位待你,只等三年之后便提了你为正妃,且并无半点再纳妾室的想法。”林长宴痛心疾首:“你自己想想,有哪个五品以上的官员能够做到这一点?” “我从始至终求的不过是你一生一世在我身边,仅此而已,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第78章 一连串的发问,倒问的暮雪烟有些懵然,她只知道皇帝同意林长宴三年之内不纳正妃,却从未想过这一层。 这样想来,她确实不该瞒着他,可是现代之事,要怎么同他解释呢? 见暮雪烟怔怔地站着,脸上似乎起了些愧疚之色,林长宴又恨又气,便欺身上前,将她的唇狠狠含进嘴中。 虽生气,可又想起前几日不小心将她下唇弄得红肿,又小心几分,收了力道。 暮雪烟只木然地承受着,半晌才想起如何要与他解释,便将他推开,急匆匆地说道:“王爷,你听我解释,我的家乡真的很美,令人向往,没有人会不想着回去……” 眼看着林长宴眸色一沉,她心知不妙。 果然,盛怒之中的林长宴绝不会听得进去这些话。 他更向前一步,将暮雪烟牢牢抵在墙上,声音虽低沉,却充满了笃定与压迫:“你休想回去。” 这是他的底线了,无论如何,这件事他绝不会答应。 “你好生在王府里待着,哪儿都不要去。”林长宴盯着她欲言又止的神情,面色 森冷。 暮雪烟支在两人之间的小臂瞬间失了力气,软绵绵地垂下来。 所有的希望都落空了,好不容易找到的九龙玉佩的线索已经中断,如今还是要从头开始,可是如今林长宴已经成了她回归现代生活的最大阻碍,她无法出府,几乎想不到什么法子继续进行。 “还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林长宴的声音继续在耳边炸响:“戏院便不要再开了。” “本王今日便会去通知,就说荣王侧妃不会再抛头露面做这些生意。” 他说得稀松平常,言语间仿佛已经给了暮雪烟相当大的好处:“云华和天冬他们,若是你想要继续往来,也可以,本王会替他们寻个旁的差事。” 他看着暮雪烟怔怔的面容,抓住她的肩略一摇晃:“听到没有?” 暮雪烟如梦初醒,方觉得他出手狠辣——这是想要断绝她消息的唯一来源,彻底断了她想要回去的想法。 她摇摇头,还未来得及反驳,便听到林长宴说道:“那些避子的药,从今日开始不要再吃了。” 暮雪烟如遭雷击,只定定对他看着,半晌才勉强说道:“王爷说过,若我不想怀孕生子,便依我,如今这些都不作数了么?” 林长宴闻言只是冷笑,随即又问道:“是你欺瞒在先,本王这样做有什么错?” “王爷!”暮雪烟只觉得心慌气短,她忙喊道:“这件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答应!” 林长宴只冷冷地对着她看,末了才点破道:“你一直说不想生子,原来竟存了迟早要离去之意,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他一开始就不会放任她避孕。 “既然这样,尽早怀上,也就淡了要离去之意了。”林长宴说完,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只见她神色委顿,好像遭了晴天霹雳一般,不禁皱眉。 “寻常女子求之不得的殊荣,怎么到你这里就像受罪一样?” 她到底对他有无半分情谊?想到这里,他生了气,手上失了力道,更捏紧了她的下巴。 暮雪烟紧皱着眉,挣脱不得,摇头闪躲间,已有晶亮的眼泪夺眶而出。 是她太蠢了,没想到他们之间就算经历过生死的考验,到头来感情还是这般脆弱,经不起任何风浪。 “王爷。”她哽咽道:“我一直以为,我们一同经历了太子诬告之事,想必会情深如许,王爷也会尊重我的想法,可如今看来,竟是并非如此。” “你的想法?”林长宴抬高声音反问道:“你的想法就是要离了本王,你叫本王如何答应?” 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一介古人,总是无法弄清楚她的意图。 这荣府怕是不能住下去了,她还是得想法子逃了,前几日怀揣希望住进来,如今便已经成了她的牢笼。 许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林长宴扳着她的脸面向他:“你也别想着要逃。” 往后荣王府中,要专门调派几个人对她加强看管,彻底叫她歇了离去之意。 待有了身孕,她一个人根本无法去远些的地方,那时再放松看管即可。 这样想着,林长宴神色略有舒缓,放心了些。 他又凑近前,闻到暮雪烟身上香甜的胭脂气,看到她手上也沾染了一些红白色的胭脂水粉,知道她方才怕是动了很大的气。 可那又如何,只要好端端地留在王府中,一切都不是问题。 凑近了瞧,见她面容冷峻,泪痕未消,倒比平日里多了一重执拗的可爱,他又忍不住低下头去,想要吻她的唇。 这一次她皱着眉,狠狠地把他推开了。 青天白日的,还是在书房,他就这样不成体统?她狠狠地瞅了他一眼。 林长宴倒也不恼,而是又凑上来,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听话,等你怀了本王的孩子,自然就不想回去了。” 暮雪烟只觉得窒息,她别开眼神,只冷声说道:“王爷还是办公事罢,我乏了,先回去歇了。” 林长宴一把拉住她,疑惑道:“房间被你砸成那样,你到哪里去休息?” “好歹也该等下人们收拾好了,你再说回去休息的事。”他想到方才之事,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只觉有些肿痛,又冷笑道:“你把我的脸弄成这个样子,要怎么收场?” “明日还要召门客议事,你说这如何是好?” 见她不说话,他自己回答道:“你这是逼着我在府里陪着你。” “直到你怀孕为止。” 第70章 第70章逃离 暮雪烟听完他这话,瞬间反应过来,可她只来得及惊恐地睁大双眼,便被林长宴打横抱起来,进了书房里侧的隔间。 原来里面除了桌椅、公文和茶桌,还有一个小小的隔间,平日里是林长宴处理公务来不及回去歇息时,用来暂时休憩的场所。 小是略小了些,可尚且能用。 暮雪烟紧紧地抱着双臂,只觉得身心俱疲。 林长宴还是凑上来,在她耳畔留下深重的喘息声。 暮雪烟蜷缩在榻上,仿佛失了所有力气,不动,也不说话。 直到林长宴将她外裙褪去,她方才如梦初醒。 “王爷,我求求你。”她失神的眼眸中多了几分哀求:“别总是这样。” 林长宴置若罔闻,像是剥洋葱一样,又将她衣物去了一层。 暮雪烟抱着双膝,忽然忍不住哭起来。 林长宴看她这样,方才停下动作,静静地瞧着她。 伸手拭去她面上的泪,他缓了语气,轻声说道:“若你愿意留在这里,我会好好待你。” 他既然说了这句话,暮雪烟当然见好就收。 若是再有什么言语激惹了他,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愿意留在这里。”暮雪烟嗫嚅道。 看着林长宴面色和缓下来,她继续说道:“王爷,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林长宴却不肯这么轻易放了她,他仍然凑上前去,轻声问道:“既然愿意留在这里,为何还想要自己静一静?” 他伸出手指将暮雪烟为数不多的衣服剥开来:“不如莫要辜负了这大好时光。” 暮雪烟躲开他,实在忍不住,便含恨问道:“青天白日,在书房都想发情?” 林长宴并不恼,只是笑道:“随你怎么讲。” 暮雪烟被他压在身下,几番挣扎无果,禁不住又哭起来,这次林长宴没再停下来哄她。 “林……长宴。”只听她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要同你……和离。” “什么?”林长宴的面上忽然多了几分狠厉:“你胡说些什么?” “我要同你和离!”暮雪烟用尽浑身力气喊道。 林长宴面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胡闹!父皇赐婚,你怎么敢?” 暮雪烟往日对皇帝的圣旨还有几分敬畏,可眼下这等情形,如何还在意那些。 索性和离,直接到外头去生活,兴许还能找得到回去的法子。 看她神情决绝,林长宴忽然便失了兴致,草草了事后,他冷着脸低声说道:“往后缓着些待你便是,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不可再提了。” 晚了,暮雪烟心中想着,这次见识到他的可怕之处,以后不会再给他发疯的机会了。 她会想尽一切办法逃出去。 因着昨夜睡得很少,暮雪烟一边抽噎,一遍想着往后的事,不知不觉便在书房隔间睡了过去。 睡梦中,万般事物一晃而过,她恍惚还是站在苏南大学第八栋教学楼下,等着室友王沛然和她一起去吃饭。 忽然有人从后头拍了一下她,她回过头去,是舞蹈社团的招新人员邀请她一起去舞蹈社。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表示她已经大三了,对社团的事情无暇顾及了。 那人还是站在她身边喋喋不休,似乎想要说服她,她正想法子离了这里,却见那人赫然换了赵明宇的样子,对着她诉说的事,也都变成了不该出轨、请求原谅的话。 第79章 她愈加不耐烦,便皱着眉向前走去,只见食堂门前,仿佛围了许多人在那里。 她走上去好奇地看,只见有一人在正中央,神情严肃,正在人群中表演着傀儡术。 周围的人群本来还带着好奇的表情看着,随后,画面忽然逐渐诡异起来,许多人面色凝滞,变成了任人摆布的木偶一样,随着风的摆动,聚众做起规整划一的动作。 人群忽然整齐倒向两边,中间 的空隙变得很大,她怔怔地看着最中央表演傀儡术那人的脸,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忽然,她和那人之间的距离被什么东西拖着,无限趋近,他的面容也被无限放大,占据了脑海中全部角落。 那人虽未开口,可暮雪烟却分明听到他的声音响彻脑海:“要跟我走吗?” 暮雪烟觉得这声音分外熟悉,她努力回想着,片刻后便觉得头疼欲裂。 “你已经没有退路了。”那人的声音持续在她脑海中:“要跟我走吗?” 下一句话叫暮雪烟睁大了眼睛:“我能帮你找到回现代的方法。” “你只需说一声愿意,我便带你回去。” “你愿意吗?” 声音回荡在暮雪烟脑海中,她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情不自禁地说了句“愿意。” 随后,混沌的声音彻底消失,暮雪烟又回到了漆黑的梦境中,她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随后,继续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从无限迷蒙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逼仄的房间,颇有些不习惯。 可房间小到底也有好处——暮雪烟睡得很沉。 她翻身下榻,想穿鞋出去,看看现在到底是何时了。 周围安静异常,她一边用脚在地上找鞋子,一边听着外头的动静,可是,半点说话的声音都没有。 她觉得奇怪,往常书房再安静,外头也能时常听到下人们走动的声音,她睡了这样久,按理说应当会有人传午膳来,她早膳也未用,现下已经是饥肠辘辘了。 还是找不到鞋子,她有些不耐烦起来,索性只穿着袜子便拉开门走出去,想着叫瑶儿她们再帮她拿一双鞋子。 可拉开隔间的门后,她愣住了。 眼前的布置与林长宴的书房大相径庭,原本雅致精秀的书房却漆黑一片,像是久未修缮的窑洞,土墙上斑驳不堪,地上还是泥地,甚至长了些杂草。 暮雪烟站在原地,有些晃神,不禁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醒了?”仿佛虚空中传来的懒洋洋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随即,她大步冲上前去,难以置信地问道:“燕岭?你怎么在荣王府?” 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我不会还在梦中吧?” 燕岭缓缓伸出手来,将自己戴着的面具除去,清俊的面孔似笑非笑。 “你看看四周,可还是在荣王府?”他问。 暮雪烟忍不住四下探寻,果真不像是荣王府的样子,她又迟疑地回到方才的隔间,却见并无什么隔间,只有一个简陋的小房间,里面有一张床而已。 “这,这是哪里?”她惊疑不定:“是幻术吗?” “这迷魂傀儡术用起来也不消耗费多少功夫。”燕岭解释道:“只要你说一声愿意,我自有办法与你相见。” 暮雪烟难以置信地对着他看了许久,似乎还是不信。 燕岭也不欲多做解释,只是说道:“一时间都会有些难以接受,久了就好了。” 暮雪烟大步走到屋外去,见外头一片苍茫,周围竟半分人烟也无,他们此刻几乎置身于悬崖畔,周围都是高山峻岭。 “这里是什么地方?”暮雪烟看了,不禁心生恐惧。 在这种地方杀个人,就算现代也难以侦破。 “是我幼年练功时的地方。”燕岭似乎早已习惯,走出来后,随意看了一眼四周,轻声说道:“放心,无人能找到我们两个。” “你带我到这里来,是为何?”暮雪烟警惕地问。 这个燕岭到底身怀什么样的绝技,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将她从荣王府带到这里来,他到底怀揣了什么样的目的? 燕岭倒是没打算瞒着,他直截了当地说道:“如今我投身太子麾下,太子和太子妃想要拉拢你。” “可那日太子寿辰,他临时变了主意,准备在太子府毁掉你的名节,好在我及时出手,你才转危为安。” “之后太子妃同太子大吵一架,逼得太子不得不同意继续拉拢你的主意。” 燕岭偏过头看着她,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暮雪烟觉得身心俱疲,她一时半刻都不想留在这里勾心斗角了,无论太子开出怎样的条件,她都不会动心。 见她不感兴趣,燕岭点头道:“我亦猜到你会是这个反应,因此,我这里也有一些条件,供你考虑。” 暮雪烟垂着头,颇有些沮丧。 莫名其妙从荣王府到了这个地方,还未轻松一会儿,便又是一堆事情。 可随后燕岭的话却叫她睁大双眼,瞬间来了精神:“我能帮你找到回现代的方法。” “什么?”她忍不住冲上前去,对着燕岭上下观察。 “你怎么知道?”她问了一半,又住了口。 燕岭浑身上下疑云密布,她不敢说太多。 “你睡梦里自己说的话。”燕岭不动声色:“说要回现代去。” 他的眸色起了一丝好奇:“现代,是什么地方?”听起来很有趣。 暮雪烟欲言又止,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既不知现代是哪里,为何笃定能帮我找到回去的法子?” 燕岭摇头,浮现出一丝狷狂自信:“区区一个九龙玉佩,几日不就能找到?” 暮雪烟闻言,又瞪大了双眼——他如何也知道九龙玉佩? 第71章 第71章愿意 “燕岭。”她难以置信地走上前去,探寻的目光在他面上闪过:“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她有些怀疑他是不是问过云华或天冬什么,甚至怀疑他可能和赵明宇有过接触。 燕岭却别过眼神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你若是不说,叫我如何信你?”暮雪烟愈发着急。 这些事到底是从谁口中传出的,对她而言至关重要。 若是从赵明宇处得知的消息,那算是正常状况,若是从天冬和云华处,她就得多问一句他们是不是遭遇了什么危险,是不是被太子的人盯上了。 她在这厢担心,但燕岭心中所想却不是这个,只见他面色微红,别过脸去,半晌才说道:“你别忘了我有傀儡术,从哪里探听到什么消息都不意外。” 不等她继续问,燕岭便先声夺人:“所以我说的提议,你到底同不同意?” “我能替你找到回现代的方法,你留在我身边。”他如此直截了当地说出来,顾不得暮雪烟的眼神愈加疑惑。 “你的条件是要我在你身边?”暮雪烟细细打量他的神情:“你方才可不是这样说的。” 他方才明明说的是太子和太子妃拉拢她。 “那又如何。”燕岭轻笑道:“太子和太子妃算什么,自然以我的主意为先。” 暮雪烟觉得有些看不懂他了,他不是才加入了太子麾下,怎么现在又变成为他自己做事了? 她忽然发现燕岭身上迷雾太多,她一时间有些摸不透。 “燕岭。”她看着他略带稚嫩的面庞,轻声说道:“你年纪还小,做事情切不可随心所欲。” “一旦迈出至关重要的一步,往往就很难挽回了。”她关切地看着他,以一个大姐姐的身份继续说道:“太子那边到底给了你什么样的条件,才说服你投靠他的?” 谁知燕岭只是毫不在意地回过头来,给了暮雪烟一个意想不到的答复:“谁说我是太子麾下的人。” “我便是我,不为任何人卖命。”他看着暮雪烟震惊的神情,又解释道:“太子也未拉拢我,是我自己寻上他的。” 暮雪烟愈发焦急: “你这样做还是为了给父母报仇吗?”她忍不住劝道:“如今沈如春已经落马,你何必还去趟这个浑水呢?” 这里头错综复杂,他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骤然插手,想必很难独善其身,为了给父母报仇把他的命搭上,怎么想都不值得。 “是啊。”他面色忽然变了,有些阴郁起来:“我何必还去趟这个浑水呢,本来是没有必要的。” 言及此处,他忽然对着暮雪烟看,眼中已不复方才的问询与祈求,取而代之的是怀疑和警惕。 对他而言,暮雪烟周身仿佛也包裹着一层谜团,他心中略有猜测,可事实真相还是希望通过她的口,亲自说出来。 “若是你当日能帮我救下父母亲,我自然就不必去趟这个浑水了。”他走上前来,虽语气轻缓,可含了些威胁责备的力道,逼得暮雪烟向后退去。 第80章 “我一直想问你。”他继续说道:“你当日到底是等着沈如春将我父母屠戮殆尽后才现身,还是真的来晚了,只顾上救了我一个人?” 暮雪烟觉得势头有些不对,他明明知道自己失忆已久,为何还要这样问? 想起当日向他学傀儡秘术时报给他的八字,她恍然大悟。 那八字漏洞百出,想必他一眼便知,如今问她这个问题,只是要她阐明自己的身份罢了。 她若是日后想从他这里获取回归现代的线索,想必这层身份迟早也瞒不住他。 想到这里,暮雪烟停住了后退的脚步,转而用坚定的神情看着他,缓缓说道:“对不起,之前是我骗了你。” “我不是暮雪烟。”她见燕岭只是沉吟,并未有任何惊诧,便从容将自己的身世娓娓道来,从落水失忆开始,到逐渐洞悉事情经过,再到恢复记忆,一一讲完,自己都觉得心绪难安。 这一路走来属实不易。 燕岭听完,久久一句话未说,良久才伸出手来,缓缓摸了摸自己的面颊,面色沉重。 “谢倾闻?”他缓缓在心中来回念叨着这个名字,半晌才回过神来,点评道:“好名字,倾城天下闻。” 他忽然露出颇具少年感的笑意来:“这名字和你很配。” 暮雪烟没料到他的重点最后是落到这里,只好略微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父母当初起这个名字是想叫我倾名天下闻,而不是倾城。” 她继续说道:“所以,你问我的问题我也不知道。” “只是,若以我的视角来看,想必原身的暮雪烟一定也有情有义,断不会故意放任沈如春杀了你父母,所以还是后一种可能性比较大。”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却没注意到燕岭的神情变了又变。 这么多年的苦心修炼,燕岭知道自己不是天资聪颖的那个。 他一人修炼,并无任何人陪同,这几年里尝尽白眼和孤独,靠着替父母报仇的梦想,他又一次次地坚持了下来。 深夜孤独的时候,他时常会想到从床下探出头的那一抹丽色,装作不经意递给他的带有香味的钱包。 那钱包他一直留着,经了岁月的洗礼,虽破旧了些,可还是带在他身边。 他一直当她是善心使然才救了他。直到有一天,他忽然从噩梦中惊醒,发现了一个之前从未想到的角度。 万一,那暮雪烟只是依照太子之意来看看沈如春灭口的进度,良心不安之下才顺手救了他呢? 他的冷汗从背后冒出来,他不敢想。 想到这一层后,他几乎马上发了疯一般寻找暮雪烟的身影,可她已经消失在京城中了。 无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直到前些时日,他经过无数次的失败,终于将傀儡秘术应用自如,他欣喜若狂,终于有了与沈如春抗衡的实力,他昂首挺胸地走到街上去,正巧撞见披枷的暮雪烟在街上游行。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想法,只是木然回了居所,黯然良久,才如梦初醒。 她既然披枷游街,想必是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过,若是再不找到她问个究竟,可能此生无望了。 他这才又出门去,问清楚了事情发生经过,又到嘉然戏院去,弄清楚了她来京城的经过,这才前去礼部尚书门口蹲伏。 直到夜间,才误打误撞救下了她。 及至救下她,他想问的话却问不出口了。 一是她如今已然失忆,过去的事情不再记得;二是见到她后,这么多年的孤寂寥落疯狂攻击着他的心脉,使他说不出旁的话,只会重复一句,要她留下来。 说不出对她是怎样的情感,但他属实孤单太久了,自沈如春落马后,他失了许久以来持续的目标,忽然更觉人生毫无意义。 她是唯一知晓他身世之谜的人,他只是想留她在身边,一起领略世间新奇事物。可她不愿,竟不顾自身安危,豁出命去也要救那荣王林长宴。 若是她逃不出刑部大牢,他已经筹划好了要去劫狱,没想到,她竟然成功了,还一朝跃身成了荣王侧妃。 事情到这里也该结束了,他对自己安慰几日,又恢复了以往青灯冷月、独身一人的日子。 他去太子府中自荐,并非为了父母报仇,而是他太无聊了。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也想知道她的一些事情,但他又拉不下面子去荣王府自荐,于是选择了太子。 对于荣王,若说完全不嫉恨,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他尽力安慰自己,一定是因为荣王待暮雪烟极好,她才屡次放弃同他在一起的生活,转而奔向林长宴的。 太子寿辰日,他知晓太子的计划后,又救下了她。 同时,他悄悄在她身上放了一个傀儡符。 这道傀儡符可使用秘法,侵入她的梦境,与她虚空对话。 甚至,他能听到她那厢的动静。 起先,他听到林长宴因为自己吃醋,只觉开心爽快。 可后来,他又听到她支离破碎的哭泣和求饶声,几乎捏碎了自己的指骨,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既然在府中过着这样的生活,为何还不肯出来?难道仅仅是为了寻那所谓的九龙玉佩? 他听到玉佩碎裂的声音,又听到她在房间里发疯,最后哭着要和离。 咽下一口苦酒,唇边浮现的却是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越是意志薄弱的时候,傀儡符越能发挥出作用。 借着她沉沉睡去的时候,他念动符咒,侵入她的梦境,引诱她说出“愿意”二字,顺利获得了与她虚空对话的权力。 念及此处,他又向她看去,见她站在一旁,露出关心的样子。 他点了点头。 她如今虽已不是暮雪烟,可她顶着和暮雪烟一样的身姿容貌,且她还多了一重神秘身份,她是从别的时代来的。 他多了几重好奇心,却未再继续追问下去,而是继续问道:“你到底答不答应?” “我替你寻到回去的法子,你要留在我身边。” 暮雪烟犹豫了,她不是不想寻到回现代的法子,实在是因为林长宴过于偏执,若是就此离开,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她犹豫道:“不如,你找到之后再带我离开?” 燕岭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面上有了些怒容,他质问道:“凭什么?” “我燕岭凭什么要帮一个不相干的女子寻这样难寻之物?”他垂下眸子,又抬起来,已经打定了主意:“若是如此,你只管回去做你的荣王府,我寻到之后,自己去那边玩玩儿。” 第72章 第72章修罗 “不行。”暮雪烟几乎是下意识地答道。 “快些做决定,傀儡符灵力不够了。”燕岭忽然有些焦躁道:“你不是说你要同他和离?现在怎么又舍不得了?” “若是答应,我便下一道隐身符,到时自然能将你带出府。”燕岭想起今日听到的一些话,继续说道:“若是不愿意,你便永远留在荣王府,为他生儿育女吧。” 听到这句话,暮雪烟终于忍不住,大声说道:“我愿意就是了,你何必这样逼我呢?” 燕岭面上露出一丝得逞的微笑。 下一瞬,悬崖忽然发出脆裂的声音,崖边一棵树轰然倒下去,把暮雪烟吓了一跳。 燕岭的身影也如幕布一般飘忽游荡,他的声音却仍在她耳边回响。 “你好好睡一日,你我明日相见。” 落日的余晖下,林长宴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他静默地走到书房前,想着今晨暮雪烟同他说的话。 她竟然想要同他和离。 说实话,他们两人即便闹到哪一步, 他都没想过要和离,只想着能时时刻刻在一起。 可她却毫不犹豫地将和离二字宣之于口,丝毫没有半分顾忌。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那便是她入荣王府,真的只是为了九龙玉佩。 如今玉佩已毁,她就没了再存在的理由。 想到这里,林长宴站住脚步,竟然有些不敢进去。 不知道她如今面对自己会是如何心不在焉的神情,他竟然不敢面对。 才咬咬牙,想要转身离开,便看到孙洪面色惶惶,从书房侧厢绕过来。 “王爷。”他颤抖着开口:“瑶儿和细儿说,方才去书房请王妃用膳,发现王妃不在其中。” 林长宴捏紧双拳,半晌才说道:“还不快去寻。” “老奴已经着人去寻了,还拜托了剑锋在府外一起找寻。”他顿了顿,还是觉得应当先让林长宴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可并未找到。” 京城一隅,老旧的院墙中,久未开火的膳房内,竟然飘出了些许柴火香气。 燕岭心情不错,他正在略带笨拙地用家中的铁锅煮粥。 平日里也是他一个人做饭吃饭,他做起来得心应手,只随意糊弄一口便罢了。 第81章 可这次毕竟不一样。 他煮好了粥,又将方才特意出去买的熟食拿出来,摆放在简陋的八仙桌上。 看了许久,又觉得这八仙桌太丑,第一次想去买一张新的回来。 暮雪烟在里屋揉着酸痛的头,轻声说道:“不必忙活了。” 她不饿。 看到燕岭略带期盼的神情,她还是笑笑,坐了下来。 这个孩子待人真诚,很好。 舀了一勺粥放入口中,她笑了笑:“好吃。” 得到许可的燕岭这才将嘴角的笑意完全舒展开来:“你骗我,肯定比不上荣王府的好吃。”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像个小男生一样,说话和展露出的神态,都不再刻意装大人了。 “是真的很好吃。”暮雪烟笑道:“真没骗你。” 看着她吃得舒心,燕岭也端起粥来,缓缓吃着。 心中有种奇妙的感觉,这么多年来,她还是第一个陪他用膳的。 “明日我们去京郊的东莱峻。”燕岭说道:“我近几日听说东莱山上有能人异士,或许能寻到回去的法子。” 暮雪烟点点头:“好。” 居所实在简陋,燕岭买了新的被褥,叫暮雪烟睡在他平日里的榻上,又将自己的被褥在外间铺了。 夜间有清凉的风涌进门来,今夜并不十分热,可燕岭浑身充满了躁动的兴奋,他睡不着。 或许这么些年来,他终于有了些新鲜事物在身侧,一时间觉得生命中都有了些许光亮。 一想到里屋有个人陪他一起入眠,他便觉得这夜晚也没有之前想的那样黑暗了。 晨起,暮雪烟自己洗漱收拾了,又接过燕岭特意买来的胭脂水粉等物,颇有些不好意思。 “你身上也没有多少钱,如何经得起这样挥霍。”暮雪烟低声说道。 燕岭却毫不在意地笑笑:“太子才赏了很多。” 怪不得,暮雪烟将怀里的一些首饰又放了回去,这些首饰是她从荣王府出来之前,特意揣在身上的。 那便以后再用。 “今日天热。”燕岭递过来一个草帽,虽简陋,却也勉强能用。 草帽外延有一圈纱帘,正好遮阳避暑。 “多谢你。”暮雪烟将草帽带上,又带了水壶和布包在身上,还包了几个烧饼在身上。 依照她的经验,爬山应当是很耗费体力的。 准备好后,她看向燕岭:“我们怎么过去?” 燕岭轻声回答道:“走水路。” 沿着京郊的天隆河,一路蜿蜒下去,经过几重山水,在水源尽头便是东莱峻。 走不到几步,便能看到东莱山。 燕岭之前去过这个地方,对路线相当熟悉。可想到水路沿途经过的几重关卡和岸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皱了皱眉,多带了几道符纸在身上。 到了码头,同船夫谈好了价钱,他拉着暮雪烟的手,上了摇摇晃晃的小船。 说是小船,其实也就是小小的一隅,飘忽在水中,暮雪烟怀疑稍微来一股大风便能把它吹翻。 小心翼翼地坐下,燕岭也上来了,坐在她旁侧,装作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她的表情。 她面上虽仍带了些忧愁,可到了船上,盯着碧波荡漾的水面,似乎眉头已经舒展开来。 船夫一声呼喊,便挥动手中的船桨,水波逐渐有了些规律的波动,船缓缓动了起来。 水面光洁,暮雪烟盯上去,看着浪花翻腾,又看向狭窄的河道,心中想着,这靠人力划动的船当真是好慢。 燕岭见她幽然盯着水面,只当她这么多日没有出来过,心中有无限新奇,自己也忍不住有些开心。 可暮雪烟忍了一会儿,忽然无聊地问道:“还有多久才能到?” 燕岭疑惑:“怎么才刚上船便这样问?还有半日的水路呢。” 暮雪烟哀叹一声,将头靠在船舱旁,不吱声了。 船过了桥洞下,眼前忽然变得热闹起来。前方岸边有许多人,有渔夫卖鱼的,有鱼贩子前去收鱼的,还有一些官兵打扮的人似乎也在那边找寻着什么。 她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微微张开口,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 下一瞬,她便被燕岭推进更深的船舱内。 燕岭取代了方才她的位置,一脸无谓地面对外头,看着岸边的官兵招手叫船靠岸接受盘查。 船夫小声嘟囔了一句:“听说是什么王妃失踪了,哎,整天没个太平日子。” 船到了岸边,排队审查的官兵见到燕岭,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冲着身后的人耳语几句,那人急匆匆离去了。 暮雪烟失踪后,林长宴只在书房发现了一张小小的纸人,不用推测,便猜得到同燕岭有关。 盘查的官兵一见了燕岭,马上派人将林长宴请了过来。 好在林长宴就在附近,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燕岭眯起双眼,见从远处骑马而来的林长宴,颇有一种看热闹的感觉。 极好,能亲眼看到他怒意滔天的模样,今日也不算白出来。 燕岭面对着林长宴的方向坐正了身子,大声喊道:“见过荣王爷。” 林长宴身边的人才要呵斥他行礼,却被林长宴抬手制止了。 “燕大人。”林长宴看着燕岭清秀的面庞,压下心中的怒火,勉强笑道:“这还是你我第一次相见。” 虽是第一次见面,可二人早已把彼此的相貌记得一清二楚。 “荣王爷。”燕岭缓缓站起身来,在摇晃的船上毫不费力地站稳了身子,露出疑惑的神情:“王爷如今接了巡查河道的职务?” 林长宴见他明知故问,不禁冷笑道:“是,如今荣王府丢了重要的人,每艘船都要一一巡查。” 他见谢景站在船舱外,牢牢地把控着船舱入口,不禁挑眉问道:“燕大人今日怎么有雅兴乘船出城去?” “太子爷吩咐属下出城办事,这就不方便同王爷说了。”燕岭脸上堆满了笑容,可在林长宴看起来,这分明是挑衅了。 “本王公事公办,燕大人的船也须得搜查一番。”林长宴口中说着,便又向岸边靠近了一步。 “王爷且慢。”燕岭见他想要亲自上前来查探,不禁将手一挥,拦住了林长宴。 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竟从船舱里拉出一个女人来。 所有人目光一顿,林长宴更是睁大了双眼——这女人眉眼清秀、身段窈窕,细看过去,不是暮雪烟又是哪个? 可眼前的暮雪烟却丝毫没有看他一眼,而是眉眼柔顺地向前一步,依偎在燕岭肩上,娇嗔道:“燕岭,为什么船不走了?” 时间仿佛静止下来,林长宴心跳得很快,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他目眦尽裂,头皮发麻,忍不住想要上前一步,将燕岭推开,把暮雪烟抢走。 可随后,便见到燕岭打了个响指,“暮雪烟”已倏忽不见,只留一张纸人飘荡在空中,被林长宴抓了个正着。 燕岭见他将那纸人抓在手中,露出错愕的神情,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王爷莫要生气,小可只是开个玩笑罢了。”燕岭仿佛丝毫不觉得这个玩笑有多危险,面对着剑拔弩张的林长宴,他笑着摆动双臂,做出“请”的姿势,不慌不忙:“王爷请查。”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林长宴站在船前,将狭小的船舱里里外外看了数遍。 确实空无一人。 第73章 第73章上山 林长宴忽然将手中的剑横在船夫脖子上,冷声问道:“船上的女人呢?” 船夫吓得一愣,随即跪倒在船上:“王爷冤枉,草民从未见过什么女人啊。” 利剑离船夫脖颈愈来愈近,他吓得浑身发抖。 良久,林长宴冷冷地扫了燕岭一眼,并未再说话,随即收了剑,便放手叫他们离去了。 船夫吓得仍在哆嗦,听见燕岭在身后继续说道:“荣王爷,小可告退了,改日有缘再见。” 林长宴的目光盯在船上,跟随水波远去许久,方才回过身来。 “将那艘船看好了。”他暗中吩咐道:“一点错漏都不能出。” 手下剑锋站在一旁,低声应了。 船悠悠行了许久,直到过了那段人声熙攘的桥段,又过了一个幽暗的桥洞,直到四下里只剩下岸边的鸟鸣,暮雪烟才从船舱里钻出来。 她身上的隐身符快要失效,已有一些模糊的轮廓出现在船舱外。 她轻声问道:“你疯了?” 她当时蜷缩在船舱内,亲眼看到燕岭变了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傀儡出来激怒林长宴,她惊得几乎心跳顿止。 “他会杀了你的。”她轻声警告。 看着燕岭仍在暗中偷笑的侧颜,她不禁有些无奈。 他年纪还小,玩心太重,更像是一个还没有定下心神的孩子。 他尚未见过林长宴的可怕之处,她也不希望他因此卷入进来。 第82章 谁知燕岭听她说话,只是淡淡一笑:“怕什么,他奈何不了我的。” “凭着傀儡术,你就敢肆无忌惮的得罪皇子?”她收着声音问,但还是带了些愠怒。 “姐姐。”燕岭忽然回过头来,面上带着小男孩的狡黠笑意:“你是比我大了几岁,我可以叫你一声姐姐,可你也不用摆出一副年长者的姿态教育我。” 这几日发生的事,已经比他这三五年加起来都有趣,他才不会放过这样的时刻。 即便惹怒了荣王又算什么,惹怒了太子或皇帝,他都不怕。 察觉到他话语中的不屑,暮雪烟也不再说话。 过了小半日,除了岸边一些稍微过得去的风景能让暮雪烟抬眸注视片刻,其余的已经无法引起她的注意力了。 小腿已经酸麻,她勉强换了个坐姿,默默揉捏着。 这点子微小的动作也瞒不过燕岭的眼睛,他不动声色间,已经伸出一只手来将她的脚腕向他的方向拽了过去。 她皱着眉,又缩回来,轻声问道:“你做什么?” “我替你揉。”他声音清爽,隔着衣服替她按压着小腿,可暮雪烟略有不适,还是将他推开了。 “不用了,我自己来。”她轻声回答。 燕岭只是点点头,毫不在意,他对着远处骤然变宽的河道,点头道:“就要到了。” 可算是到了。暮雪烟好不容易才从船舱里站起来,才一回头,便看到一副诡异的画面——船夫骤然消失,只留下一张纸人飘在空中,随水漂流而去。 “怪不得。”她喃喃自语。 怪不得方才林长宴将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肯说实话。 燕岭已经向眼前的高山脚下走去,暮雪烟只好跟上前去,见他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似是发现了之前的旧路,便沿着山脚下茂密的竹林钻了进去。 暮雪烟好不容易追上他,发现他前进的路线后,又惊得睁大双眼,说不出话来。 暮雪烟理解的爬山,始终与现代人见过的爬山场景重合,再不济也是像上次去广善寺一样,有一条缓坡小路可供行人上山。 可这次的东莱山,却是四面峭壁,别说是人了,就是藏羚羊也不一定能跳过去。 穿过方才的竹林,再向上就是四肢着地攀爬的路,这还只是山脚下,再往上爬,不知道有多少艰难险阻等着。 见她这样,燕岭禁不住笑起来。 “怕了吗?”他无奈道:“忘了和你说了,这一段路有些险峻,不过到半山腰上便好些了。” 暮雪烟只问道:“你说的那位高人,真的能提供有用信息吗?” 燕岭认真点头道:“是的,不然怎么说是世外高人呢。” 也罢,世外高人呢理应住在这样的地方,暮雪烟心想。 咬着牙埋头苦爬了不到半个时辰,暮雪烟顶着烈日,觉得日头照在头上昏沉沉的,她浑身汗湿,四肢无力,已经讲不出话来了。 腰间挂着的水壶被她喝了个一干二净。 本来想多留着些,可实在是口干舌燥,受不住了。 又爬了一程,暮雪烟又觉得心慌气短,两股战战,只得又停下来,右手忍不住摸向腰间的水壶。 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她意识到燕岭在看他,也只能送过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燕岭将自己腰间喝了没几口的水壶递了过来。 这一瞬间,暮雪烟忽然忆起昔日她与林长宴一同上山去广善寺,马车上只备了一壶茶,他对嘴喝过了,还要她喝。 相似的场景出现,她一瞬间心五味杂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摆摆手拒绝了。 又强忍着爬了数百米,她实在是爬不动了,焦渴和燥热一阵一阵地侵蚀着她的精神,她没想过今日会是这样艰难的旅程,恨不得马上睡过去。 燕岭却是面不红心不跳,他抬手从头顶的树上摘了几个果子下来,递给暮雪烟。 “这是什么?能吃吗?”她问。 “不吃也行,你就等着渴死呗。”燕岭不以为然地说道。 暮雪烟看着眼前红红绿绿的果子,看起来汁水充足,能解渴,便送入口中。 先前几个还是甜的,可也有酸的不行的,她忍着吃完了,又向前走了一段路。 天色渐晚,他们终于到了半山腰。地势渐缓,终于不会再有垂直向上的地形了。 可往后便是蜿蜒的盘山路,虽平缓,但距离极长,且都是斜着向上的缓坡,爬起来十分累人。 眼看着暮雪烟已经实在爬不动了,燕岭这才走上前来,伸出一只手来。 “我背你吧。”末了还不忘嘲讽一句:“体力真差。” 看着眼前细白均匀的手,暮雪烟又猛然想到当日去广善寺的路上,她也是累得走不动,林长宴也是这样伸出手来,要背她上去。 她还依稀记得他手上虎口处的黑痣。 暮雪烟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笑。 “怎么了?”燕岭作无辜状:“不愿意?” 暮雪烟缓了一会儿,这才直起腰来,无奈道:“你们这个时代的人都只会这一招吗?” “什么?”燕岭不解。 暮雪烟只觉得他是个孩子,并不想再多说,只是正色道:“我们现在在这个时代,还有男女大防,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些。” “没想到王妃姐姐这样保守。”燕岭摇头说道。 不知道为何,他又给她取了这样的称号,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腔调,她揩着额头的汗,冷冷的不作声。 “算了。”他无奈:“我可以变个傀儡出来背你。” 言毕,又冲着她喊道:“这样总行了吧?” 这倒是个办法,暮雪烟点了点头。 随即,一个和燕岭一模一样的傀儡凭空出现在原地,呆呆地目视前方,在燕岭心力催动下,转过身去,蹲下身子,等着暮雪烟上他的背。 暮雪烟走上前去,却不上去,只是轻轻摸了摸他的肩膀。 冷硬如铁。 看来是傀儡无疑,他的身上没有半分活人的气息,僵硬冰凉。 暮雪烟扶住他的肩,缓缓贴上去,那傀儡抓住她的双腿,轻轻站起身来,向前走去。 暮雪烟顿时觉得浑身轻松,她略带歉意地对着走在前头的燕岭问道:“他背我,不会耗费你的力气吧?” 她担心这傀儡会联结燕岭的神经器官,再累坏了他。 燕岭头也没回,只说了一句:“放心,这点子重量,不费什么事。” 傍晚时分,气温逐渐凉了下来,暮雪烟觉得周围的热浪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清凉的微风吹拂着她的发梢。 方才疲惫的一切一扫而空,她甚至有了些力气看山下的风景。 奈何这是荒山,无人打理,看来看去只看到遮天蔽日的树林,看了许久后,她终于觉得有些疲惫,便趴在傀儡背上,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周围已经完全没了光亮,暮雪烟还是趴在傀儡背上,隐隐约约看到前方有个人在走着。 她茫然问道:“燕岭,我们还有多久到啊?” 燕岭还是在前方走着,并未吭声。 她只当他没听见,便用尽全力问道:“燕岭,你听到了吗?” 这一嗓子喊出去后,前面的人还是没有回头,反而是暮雪烟身下的傀儡轻轻咳了一声。 暮雪烟瞬间如临大敌,她探出头,向傀儡脸上看去,可是太黑,她看不到任何东西。 她只好伸出手,向傀儡面上探去。 摸了许久,都没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她默默缩回手,才想着继续喊,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入睡前,冰冷僵硬的傀儡背部,如今怎么变得又热又软? 她慌了神,又大声冲着前头的背影喊道:“燕岭!!!” 这一声震耳欲聋,旁边树杈上歇着的鸟儿都被惊飞了。 身下的“傀儡”终于有了动静,发出懒洋洋的声音:“喊那么大声干什么,吵死了。” 第74章 第74章现代 暮雪烟愣怔片刻,彻底觉出不对劲来。 她急忙挣扎起来,可“傀儡”竟死死抓住她的脚腕,她动弹不得。 “燕岭。”她焦急道:“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燕岭依旧懒洋洋地说道:“不是你自己上来的吗?” 暮雪烟无奈,只得好言相劝道:“燕岭,你不要胡闹。” “我没有胡闹。”燕岭正色道:“凭你的体力,何时才能到山上,我不过是帮你一把而已。” “可我们说好了用傀儡,你这是?”暮雪烟指责道:“我虽同意与你一同寻找回现代的法子,可没有同意你乱来。” 燕岭似乎有些无奈:“你睡了那样久,我的傀儡都没力气了,所以我才顶替它的。” 这话一出,暮雪烟顿时不知该如何反驳,但她不想再辩驳,只是挣扎道:“你先放我下来。” “好姐姐别动。”燕岭叹了口气,指着远处树林里窸窸窣窣的黑影,悄声说道:“天已黑了,那边树林子里就有猛兽,不知是野狼还是什么,你真想下来?” 第83章 看着暮雪烟犹豫了一瞬,燕岭又劝道:“还有几步就到了,再等一等就好了。” 暮雪烟无法,只得又趴下来,她刻意挺直了腰,离燕岭的背远了些,可燕岭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竟忽然弯下腰来,弧度很大,逼得暮雪烟不得不贴上去。 一来一回,暮雪烟彻底看清了燕岭,他虽是小孩子心性,可干的都是撩人的勾当。 此时尚在他背上,暮雪烟不欲多说什么,可有时间还是要同他好好讲一讲。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虽说是到了,可根本不是到了山上,而是在半山腰稍微空旷的地方有个搭好的帐篷,甚至还有点燃的篝火,像是专门供路过之人歇脚的地方。 暮雪烟落到地上,刚要惊叹这里居然这样人性化,可忽然从帐篷里排队走出来的许多“燕岭”叫她迅速闭上了嘴。 原来是这些傀儡提前一步搭建了这些,她不禁觉得神奇又无奈。 篝火旁,已经有架好的烤架和烤野鸡,黑暗中发出光亮,丝丝缕缕的香气将暮雪烟吸引过去,见烤鸡底下似乎火候有些大了,她上手准备将其翻个边。 谁知,一旁的燕岭早就伸出手来,提前一步替她将烤鸡翻了个面,随后又沉默远去了。 夜风微凉,只见不远处有两个燕岭在收拾帐篷,一个在劈柴,还有两个又点燃了一丛篝火,似乎是想要烧热水,剩下几个有些远,看不清在做什么,像是在巡逻。 暮雪烟看这样这样戏剧性的一幕,只觉得感慨。 现代人尚无法完全破解的自动机器人密码,如今竟然在古人身上实现了。 正想着,忽然有一双手从她身旁伸出来,将烤鸡拿起来,轻声说道:“能吃了。” 说完,燕岭一边吹气,一边撕了一条鸡腿下来,递给暮雪烟。 暮雪烟轻声说了谢谢,还真觉得有些饿了,便吃了一口。 虽然有些烫到了,可不得不说,确实很香。 燕岭一边看着她吃得很香,嘴角露出满意的笑意,他几口吃掉了一个鸡腿,又撕下来一个鸡翅膀,递给暮雪烟。 暮雪烟摇头,示意自己吃饱了,她含混说道:“你多吃些,你今天辛苦了。” 燕岭这时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知是不是篝火映照的原因,看上去竟有些脸红:“还好,不累。” “燕岭。”暮雪烟将口中鸡肉吞咽干净,犹豫说道:“你……” “怎么了?”燕岭疑惑。 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思来想去只变成一句:“你对自己以后的人生规划是什么?” “什么叫人生规划?”燕岭依旧疑惑。 暮雪烟只好解释道:“就是你以后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谁知燕岭又啃了一口鸡肉,无所谓地说道:“不知道。” 他瞥见暮雪烟无奈的神情,又补充道:“反正我还年轻,走到哪就是哪儿。” 他继续问道:“其实,我对你说的现代很感兴趣。”他用胳膊肘推了一下暮雪烟,轻声问道:“同我说说,你口中那个现代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问题问的暮雪烟沉默良久,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说。 现代世界那些光怪陆离的高科技产物,如何同他一一去讲呢? 想到最后,她决定先从爬山开始说起:“就比方说爬山,现代的爬山和我们现在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燕岭追问。 看着燕岭心急的样子,暮雪烟徐徐解释道:“首先,在现代,一般的山上不会出现如此荒芜的境况,都会有人定时打理,山上的山路和台阶都是整齐的,游人不会觉得危险。” “其次。”暮雪烟比划道:“很多时候,也并非只有人力可以上山,我们那边还有一个东西叫缆车。” “缆车是什么?”燕岭饶有兴致。 “简单来说,就是从山脚到山顶穿一根线,上头挂一辆马车壳子,直接将人传送到山顶去。” “谁有那么大的力气?”燕岭皱眉反问。 “不是人力拉上去的。”暮雪烟这时才察觉到语言的苍白:“有一种能量,能自动拉上去。” “什么能量?”燕岭惊得连手中的鸡肉都忘了吃,一个劲儿地追问。 “电能。”暮雪烟说道:“这个能量在你们这个时代应该还未被发现。” “电能是谁发出来的?”燕岭的问题持续不断。 暮雪烟忽然觉得,这样一条一条解释下去,只怕会产生无穷无尽的疑问。 想到这里,她放弃了解释,只是对着燕岭嫣然一笑。 “你这个年纪,在现代只怕还在上高中。”她笑着说道:“想必如果你上过高中,便不会再有这么多疑问了,因为这些东西高中都会教的。” “高中又是什么?”燕岭追问。 暮雪烟乏了,她起身去看了看,见热水烧好了,便用随身带着的水壶舀了一壶水出来,带着疲惫的笑容说道:“我先去洗漱了。” 燕岭起身想要阻拦,但见她有些疲惫,也未再阻拦。 待燕岭吃完后,收拾了残局,又洗漱完毕,回到帐篷内,见暮雪烟已经睡着了。 燕岭默不作声地在旁边的铺位躺下,盯着帐篷顶端,一声不吭。 他听着暮雪烟熟睡的呼吸声,忽然转过头来,对着暮雪烟的睡颜看了许久。 起先,他只是对她起了占有欲,想要留她在身边,缓释自己的无聊。 可方才短短几句对话,又叫他生了其他心思出来。 他也想去现代看看。 扪心自问,他对这大良朝并无半分留恋之意,父母已逝,大仇得报,他除了对暮雪烟还抱有一丝期待,旁的都不在意。 不如真的替她好好寻了这回去现代的法子,自己也想办法一起去玩玩。 想到这里,虚空中生出的刺激缓释了白日爬山的劳累,他又有些睡不着了。 好在第二日的爬山任务并不重,他们两人很快便到了山顶,燕岭顺着自己记忆中的线索,在山顶四处找寻,终于在茂密的树林中发现了一处及其隐蔽的庙宇。 说是庙宇,实则年久失修,残瓦裂墙,看上去随时能被风刮倒。 暮雪烟还在细细打量周遭环境,燕岭已经推门进去,过了半晌又回来叫她。 暮雪烟踏进门去,瞥见一样斑驳简陋的院墙内,分明挂着几件破旧的蓝灰色衣衫,像是修道之人穿的。 “师祖。”燕岭大声喊道:“是我,燕岭。” 静了半晌,庙宇内出来了一个胡子花白、满面皱纹的老者,他正端着盆,似乎要出来倒水,倒是显露出一副居家生活的样子,并无半分仙者气息。 见到燕岭,他先是愣了愣,随即又略有些开心地笑起来,可看到燕岭身边的暮雪烟,又愣住了。 “小岭,这位是?”他迟疑道。 “她便是徒儿信中所说的暮雪烟。”燕岭轻声解释道。 “所以,你们是来……”老者听罢,不喜反忧,他将手中的盆放在地上,摇头叹起气来。 “我早就说过,这个做法过于冒险,可你们还是不听,这叫我说什么好呢?”他持续不断地抱怨道:“你父母之前特意嘱托我好好看顾你,可你屡涉险境,可如何是好呢?” 听着老者中气十足的抱怨,暮雪烟忍不住轻声开口道:“这位仙翁,此次到来确实是唐突了。” 她盯着老者烦闷的神情,继续问道:“此次前来,并非是为了燕岭,而是为了我。” 她看着老者不解的神情,继续解释道:“我想冒昧问一句仙翁,这大良朝是否有穿梭时空的先例?” 看老者不发一言,暮雪烟说道:“我其实本非大良朝人,乃是不知道多少年后的未来人,我也不知为何便到了这里,也曾找寻过许多方法,可是都未曾奏效……” 她尚未说完,那老者对着她仔细一瞧,已摆手打断她说道:“你太心急了。” “世间之事并非一味找寻便能有结果,你下山去等着,自然有你回去的时候。”他又掐指算了算,忽然面色更加阴沉,对着燕岭说道:“你跟我进来一趟。” 暮雪烟心中七上八下,站在外头,只听到里头隐约传来的争执声。 她本不想听的,但有几句声音太大,还是飘进耳中来。 “你和她根本就没有缘分,你可知道?” “若是知道,为何还要这般苦心孤诣,帮她寻回去的法子?” 第75章 第75章变态 暮雪烟只听到了几句,便沉默下来,默默走到院墙外头,等着他们师徒二人谈完。 等了许久,阳光逐渐炽热,晌午的光芒晒得人有些发晕,她蹲下身来,悄悄想着老者方才话中的意思。 自然有她回去的时候?这句话到底是何意?是敷衍,还是真实存在? 她是耐心等,还是继续苦苦追寻呢? 那位老者好像对她莫名的不喜欢,言辞中颇有不乐意见到燕岭同自己多接触的意思。她伏在膝上,用手扯了院墙下的杂草,闲闲地想着。 第84章 院门咣当一声,燕岭已经气势汹汹地走了出来,他见暮雪烟蹲在外头,便拉起她,定定地说道:“我们走。” 暮雪烟有些意外——她还有话没问呢。 她才要挣脱了燕岭的手,想去门内问个究竟,谁知下一瞬,老者已经追了出来,同样也是剑拔弩张的样子。 “你走吧,走了就别再回来见我这把老骨头!”他话语间十分生气:“知道你性子倔,但没想到你这么不识体统!” 用手指着暮雪烟,他愈加气愤道:“她是当朝荣王侧妃,你这样不管不顾地将她带出来,连男女大防、人伦纲常都不顾了,你父母在的时候便是这样教你的?” 暮雪烟只觉燕岭拉着她的手变得异常紧绷,果然,燕岭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松开暮雪烟的手,转而指着老者:“你别和我提我父母。” “明知道沈如春狼心狗肺,你还劝着我父母教他傀儡术,最后我父母死在他刀下,你倒完好无损。”燕岭气得浑身发抖:“若不是看在你是他们的师父,我早就会杀了你。” 暮雪烟见话头不对,忙上去轻轻拉了一把燕岭,意在劝告他不要惹事。 可这一拉,仿佛提醒了燕岭。 燕岭并不看她,却精准地找到她的肩膀,蛮横一拉,便将她拉到自己怀中来,他挑动眉毛,挑衅一般地对老者说道:“我才不管你说的那些,她既然已经同意,就是我的人!” 看着老者气得脸色发红,燕岭继续说道:“你在这东莱峻隐世埋名,暗中对朝局却大有研究,我却看不上你这等做派。我燕岭要什么,便光明正大去夺了来,怕什么!” 说到这里,他才低下头看了看怀中面色发白的暮雪烟,又对着老者冷笑道:“你既说走了就别回来,那徒儿便听这一回,以后都不再来了,那穿梭时空的法子,不靠你我也能找得到。” 说完这句话,他不管不顾老者如何生气,也不管暮雪烟如何挣扎,只搂了暮雪烟的肩膀,一径向山下走去。 “燕岭,你放开我。”转过一个弯,因暮雪烟一直在挣扎,燕岭终于缓缓放开了手。 “对不起。”他如梦初醒般抓住自己的头发:“我方才是为了气他,你别往心里去。” 暮雪烟对他看着,本想责备,可却没有说出口。 这个孩子身上肩负的仇恨和痛苦远超其他同龄人,她能理解他超乎寻常的表现。 燕岭颓丧地坐在地上,静默了半晌,方才喃喃开口道:“他是我父母的师父,虽在山上隐居,可到底与权贵有些往来。” “其实我除了他,也没什么可问的渠道。”他说到这里,方才有些后悔。 就这样同师祖谈崩了,后面不知要到何处去找法子。 暮雪烟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他,只好说道:“你先别难过,应当还有法子。” 虽是这样说,可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之后的人生该怎样过,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见到爸妈和同学,才能回去上课? 一想到这些,焦虑和悲伤也一阵一阵袭来,她几乎没有力气再开口讲话。 两人垂头丧气地走着,竟然比上山时的速度还慢了几分。 及至天黑,也只走到昨夜搭帐篷的地方。 眼见着又要在山上过一夜,暮雪烟要了些热水,悄悄在帐篷里将自己身体擦了擦,这才换上衣服,悄然入睡。 伴着夜半时分的凉风,才得以勉强入眠。可莫名袭来的不安,却叫暮雪烟睁开了眼睛。 四周还是漆黑一片,她起初并未发现有何不对,可随后手臂处传来的一阵悸动,叫她失了神色。 有人在她塌边摸索着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装作还在睡的样子,默默翻了个身。 随后,一道清凉的气息落在她的耳朵附近,她觉得痒,再也忍不住,忙坐起身来。 “是谁?” 寂静的黑夜里,声音传出去很远。 暮雪烟听着自己的声音在帐篷里来回翻涌,仿佛许久才叫面前的人听见,他浑身一抖。 暮雪烟颤抖着双手拿了枕边的火折子,悄悄点燃,燕岭惊慌又带着决绝的脸赫然出现在面前。 “燕岭?”她不满地说道:“大晚上的不睡觉,你要做什么?” 燕岭的神色过于熟悉,她在林长宴和赵明宇的脸上都见过类似的神情。 她忽然慌了。 一边向后缩去,一边将昨夜藏在枕下的金簪握在手里。 燕岭仿佛一瞬间调换了心思,他面色恢复平静,在她身边缓缓坐了下来。 “谢倾闻。”他带着孩子般的天真,生硬地念着这个名字。 “我今日说的话都是真的。” 他的眸子在黑暗中忽然变得无比狡黠,像是吸纳了黑夜中的龃龉和不堪,心魔已成。 “你既然已经随我出来了,那便是我的人。”他得出这样的推理后,幽然一笑,缓缓靠近。 他是何时发现自己这等肮脏龌龊的心思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是悄悄听到林长宴与她的房|事后,也许是昨日背她上山时感受到的那一抹轻巧与柔软。 他欲罢不能。 别了师祖,他知道,他身旁可挂念的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了。 若是再不迈出那一步,他们的关系便不会水到渠成,他永远都不会放心。 他还小,尚不懂得女人心思,可他一心觉得,若是她可以同荣王,也就能同他…… 他现在才知道她那日的哭声有多动听,他也想听到这样的声音,是对着他的。 他愈发逼近了,同时,悄悄在空中划了一道传声符。 他不介意这样的声音也给林长宴听一听。 闻着她身上的香气,他飘忽欲醉,才想不顾一切地吻上去,便听到暮雪烟发出类似警告的声音。 “燕岭。”她心中无比后悔,才出虎穴又进狼窝,一边骂着自己蠢,一边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别做傻事。” “傻事?”燕岭笑了:“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一旦迈出这一步,就无法再回头了。”暮雪烟依旧保持着镇定,她徐徐劝说道:“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好好说,你还小,不要这样。” 燕岭没有再逼近,却将嘴角弯出弧度来:“我不是小,我是年轻,我比那林长宴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他颤抖的声音在夜间传出很远:“你不要试试吗?” 此时,荣王府内,焦躁难眠的林长宴忽然坐起身来。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隐约听到了暮雪烟的声音。 随后,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一阵一阵地刺激着他的耳膜和心脉。 燕岭毫不掩饰的挑逗,仿佛用刀尖缓慢切割他的心经。他骤然站起身来,发出一声咆哮。 这个燕岭,他一定要杀了他。 随后,暮雪烟的声音传来:“燕岭,我当真是错看了你。” 她有许多脏话想要说出口,又不敢激怒了他,只得说道:“我以为你帮我找寻回去的法子是救人于危难中,没想到你是想趁人之危。” “早知如此,我一定不会跟你出来。” 燕岭并未逼她,只是一直坐在她面前,断绝了她所有的出路。 “你没有别的选择了。”燕岭徐徐分析道:“林长宴不会同意你回去,你若是又到了他手里,只有老死在王府这一个选择,可我不一样。” “我愿意陪你找到回去的法子,也愿意陪你一起回去。”他颇有些自信地说道:“这几点,林长宴没有一点做得到。” “我早就说过,你若愿意跟了我,我必会好好待你。你跟着他,还要陪着他在那官场起伏,若有失足,便是万劫不复。” “可你若跟了我,即便回不去,最终也是落得个自由自在。”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只触及到她的发尖,便被她躲开了。 她频繁的抗拒,令他产生了一丝不快。 “或许,你是对我还有些不习惯。”他轻声说完,不动声色地在空中比划几下,只见一个纸人在地上旋转着,倏忽变得高大。 暮雪烟心跳几乎停了一拍,她恍然看着凭空出现的“林长宴”缓缓向她走来。 “不过没关系,我这傀儡什么都会。”燕岭补充道:“你若是不习惯同我,也可以同他,在我这里都是一样的。” 暮雪烟还在震惊中,没有答话。 燕岭的声音仍在徐徐传来:“若是你愿意,当然也可以一起。” 暮雪烟回过神来,她发了疯似的大喊一声,同时捞起枕头,奋力向燕岭砸去。 “滚!”她怒吼道:“滚出去!变态!” 第76章 第76章脱身 燕岭并未躲开,由着枕头砸在自己头上。 他看似并未动作,实则已经操控着眼前的傀儡动起来,走到暮雪烟身边去。 从傀儡的视角看去,也能看得到暮雪烟惊慌失措的面容。 她一边躲闪,一边用手中的金簪刺向眼前的傀儡。 第85章 可傀儡不怕痛,仍然不知疲倦地欺身上前,最终捉住了她,压在身下。 她几番挣脱而不得,终于放弃了垂死的挣扎,转而哀声痛哭起来。 “我一定会杀了你的。”她恨恨地说完,见燕岭竟也走上前来,面带疑惑。 “林长宴也这样对你,怎么没见你杀他?”他用手抚摸着她的脸问。 她转过脸去,不欲理会。 燕岭操纵着傀儡剥去她最外侧的衣服,见她一副认命的样子,不禁自己亲身上前,想要继续。 可暮雪烟一见他凑上来,便又开始拼命反抗起来。 这样几次,燕岭忽然发觉有些不对。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仍能下意识地躲开他,却对“林长宴”更快习惯。 怒意从心头起,他调开傀儡,才上手去,便被金簪刺中了掌心。 钻心的疼痛袭来,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在他分心的瞬间,暮雪烟已经从榻上站起身来,飞快地逃了出去。 飘扬的发丝在山风中飘舞,她一边拼命地跑,一边忍不住怒骂。 “都是疯子,变态,神经病!”她一边骂着,一边心中想着:“我宁可到外头喂狼!” 良久,林长宴捂着耳朵,从地上缓缓站起身来。 一切都结束了,她好像逃出去了。 不知心中是愤怒,还是如释重负,他几乎难以分辨自己的心情。 头痛欲裂,脸上的肌肉紧绷,精神似乎也坏了大半,他此时的样子一定十分骇人。 顾不得想这些,他叫孙洪和剑锋进来,仔细询问了一番今日剑锋跟丢的种种细节。 “属下带着人马分水陆两路包抄,但陆地上行进时曾被一个和王妃一模一样的傀儡吸引过去,因此耽搁了时辰。” “水路上的船只不知被什么东西拦了一下,侧翻在水中,好在人没有受伤。” 林长宴攥着拳,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燕岭,倒当真是好手段。 “还有一件事。”孙洪神色严肃,虽担心剑锋不开心,可还是凑上前去,对林长宴耳语道:“河西那边的戏班出了些事。” “今年春闱放榜后,是太子的人调任河西,做了河西知府。听说这位知府同戏班中人有些不睦。”孙洪继续说道:“如今河西戏班分院已经被关停,里头的人也都关进大牢了。” 林长宴先是眉头紧皱,随后又放开了。 是个极好的机会,他心想。 “散步消息出去,就说河西的戏班出了大事,所有人都面临秋后问斩。”他看了一眼孙洪:“这次你亲自去,务必将人抓到。” 他深知暮雪烟的性子,出了这样大的事,她一定不会独善其身,势必会想尽办法过去。 深夜的山林间,蚊虫很多。 暮雪烟跑了一会子,余光瞥见一处茂密的 树林,有一颗大树,树冠极为繁茂,遮天蔽日。 大树旁边有几棵小树,勉强可以爬上去。 她踮起脚,拎起裙角,奋力爬到小树上去,又顺着大树粗壮的枝杈,缓缓藏身于树冠中。 身边偶有群鸟惊飞,暮雪烟将自己身体紧缩成一团,大气也不敢喘。 周围越是安静,她躁动的心越是难以安静。 无边无际的懊悔与反感袭来,她咬住牙,竭力使自己保持听觉敏感。 虽然后悔不该随意跟着他出来,可眼下事情已经无法挽回,还是要确保自己人身安全为上。 她怕是太心急了,任何人同她说有回现代的法子,她便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根本不知道那是不是做好的陷阱。 燕岭在她心里一直是高中生一样的大孩子,又长相清秀,还救过她的命,她对他几乎半分疑心也无。 如今想想,是她安全意识太差了。 许多苗头早就显露出来了,只不过她并未发觉。 若是早就发现,会不会继续留在荣王府,陪在林长宴身边?她不禁又想起林长宴对她说的话,关停戏班,留在王府内生子。 她苦笑起来——都是死路。 四周蚊虫颇多,都围着她嗡嗡叫起来,吵到头痛。 还好方才只卸下了一层衣裙,她用衣袖挡住脸,隔着朦胧的月色,隐约看到底下来了一个人。 不用想便知道是谁,她更加屏气凝神,不敢丝毫懈怠。 燕岭用布条将自己手上的右手缠住,血尚未止住,他咬着牙在夜间行进,不多时便停下来喊一声。 “暮雪烟,你出来。” “谢倾闻,我不会再那样对你了,我保证。” 听到这几句话,暮雪烟恶心到无以复加,她仔细盯着燕岭的动静,生怕他发现自己。 “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让傀儡把这地方封锁住,慢慢找。”他有些不耐烦了,还是说出了内心的真正想法。 暮雪烟虽然担心,但坚持着没有出去,一定不能轻易放弃。 燕岭冷笑一声,忽然大声说道:“看不出来,你还真是向着那个林长宴。”他笑着,却又压低了声音:“我到底比他差在哪里?” 暮雪烟听了,倒真的在心里沉思片刻:她之前为何接受了林长宴,却为何对燕岭这样反感呢? 她细思片刻,总结出几点来。 第一,暮雪烟是真的做过对不起林长宴之事,他们之间有天然的误会,可林长宴几乎未曾伤她分毫。第二,她与林长宴是长时间的磨合,一同经历了许多,这才逐渐放下心结的。 相比起来,燕岭接触时间短,还一直是小孩的形象,可一出手便叫人瞠目结舌,形象大败。 沉思间,她恍惚看到燕岭缓缓挥动手上的右手,嘴里念动着什么,应当是催动傀儡的法术。 这次施法时间相当久,不知道是不是催动的傀儡数量巨大的原因。 她又耐心等了一刻钟左右,见燕岭仿佛神色痛苦,可周围却一个傀儡都没有出来。 最终,燕岭将颤抖的右手臂放了下来,面上充满了不甘。 冥冥中,她仿佛猜到了什么。 一道希冀之光裹挟着喜悦扑面而来,她猛然想到,燕岭应当是因为被伤到右臂,已经无法施展法术了! 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没了傀儡的燕岭也只是个肉身凡胎,他再抓到自己的可能性便大大降低了。 “谢倾闻。”燕岭放弃了施法,却更加大声喊起来:“你以为你离了我,就能过上好日子吗?” “只有我能给你想要的自由,你想想清楚。”他声音清冽,在山间传出去很远。 过了一会儿,想必他也喊累了,便坐了下来,从树上看去,只有小小的一个黑点。 长夜漫漫,困意上涌,暮雪烟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但她一直牢牢地抓着树干,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许是他方才的喊声太大,引来了密林间的什么东西,连暮雪烟都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声音,暗中涌动着。 燕岭已经站起身来,警惕地盯着四周。 过了一会儿,他迈动迟疑的步伐,缓缓向远处走去。 不知道这是不是他诈她,暮雪烟还是丝毫不敢动。 直到远处出现了一些黑点,揉揉眼睛,见到一群黑衣人,很有纪律地兵分几路,在密林深处搜索。 暮雪烟不知道这又是何方人马,为首之人她看不太清,也不认得。 保险起见,她还是没有出声。 又耐着性子等了许久,直到所有黑衣人消失不见,她才站起身子,缓缓动了动僵硬的筋骨。 及至天将明的时候,暮雪烟几乎已经撑不住了,她颤抖的手几乎抓不住树干。 黑衣人没有再回来,燕岭也没有再回来。 再忍一会儿,想必就可以下去了。暮雪烟才想到这里,便从斑驳的树叶缝隙里看到树下又来了两个人。 他们两个虽也身着黑衣,可看起来同方才的黑衣人并不像同一伙人。 这两人面容警惕,面带黑布,一边并肩前行,一边时不时地盯着四周。 其中一个人忍不住,忽然轻声喊道:“雪烟姐,你在附近吗?” 饶是暮雪烟再心力交瘁,眼花心乱,也听出来这是天冬的声音了。 她唯恐有诈,用手死死拉住树干,将头探出去,想看个仔细。 谁知手臂酸软,腿也不稳,随着一声惊叫,她手忙脚乱地从树杈上栽了下去。 好在有枝杈挡着,云华眼疾手快又接了一下,可暮雪烟还是被枝杈划伤了手臂。 看着面色憔悴的暮雪烟,云华将面上的黑布扯下来,惊问:“雪烟,你怎么这个样子躲在这里?” 暮雪烟没有说话,只是觉得浑身疲累,她无力地缓缓扑进云华怀里,哀哀痛哭起来。 云华不知所以,只得轻拍着她的背,轻言安慰着。 暮雪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心中也委屈得紧——她只是想要出来躲一躲林长宴,顺便寻一下回去的法子,谁知道会这么曲折! 第86章 她以后一定不会再相信任何男人。 天冬看了看四周,轻声对暮雪烟说道:“雪烟姐,先别哭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第77章 第77章河西 有天冬和云华在,暮雪烟瞬间觉得安心许多。 从东莱山上下来,一路小心躲过了许多查探的人,直到走到天隆河畔,他们几人并未坐船,而是先在河边找了处僻静的地方歇脚,给暮雪烟换了衣裳,吃了些东西。 他们顺着天隆河向前走的时候,云华才将这几日的事情和盘托出。 他们得知荣王妃失踪的时候,嘉然戏院已经被林长宴的人包围了,他们在里头搜查许久,没有找到人,便默不作声地离去,可戏院的监管却丝毫没有停过。 云华和天冬打晕了守卫,悄悄随着林长宴的查探,看到了燕岭的船和经过的地方。 “燕岭曾经来过嘉然戏院。”云华沉吟道:“问过你的一些事情。” “他很聪明,我们没有说实话,但他却能凭借自己的推理,将事情的真相全部还原。”云华低声说。 “他既然懂傀儡秘术,就有把你从荣王府偷偷带出去的本事。我们猜到是他做的,但并不知道你是否自愿。”她看了一眼天冬:“还是天冬说,无论你是否自愿,一个人跟着一个男子,都会有危险,我们才一路顺着天隆河寻到东莱山上。” 听完这许多话,暮雪烟恨不得给他们姐弟俩磕一个。 若是再晚来一会儿,她的命还能不能保住,只怕要打上问号了。 她只说自己受他蒙骗,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对具体的细节也未仔细说。 “我们如今去哪儿?”云华的神色略微有些担忧:“若是你这样回荣王府,会不会被荣王爷怀疑?” 之后的话她没有说出口,毕竟如今还是以女子贞洁为重,若是林长宴咬死了她与外男出逃,她的侧妃之位一定无法保住。 是啊,暮雪烟有些黯然神伤,眼下又回到了起 点,无处可去了。 她不想现在就回去面对林长宴,他的怒火和恼恨,一定比上次发现九龙玉佩一事时更加疯狂。 可嘉然戏院已然封闭,京城里已经无处可去了。 她慕然间想到了西宁王妃,才要开口,又神色暗淡下去。 西宁王才同林长宴结下盟约,他一定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她而保守秘密。 她咬咬牙,勉强说道:“我们……去河西吧。” 好在河西还有一处落脚地,阿云和阿成还在那里。 可云华听了,却和天冬对视一眼,二人眼中充满了无奈和担忧。 “怎么了?”暮雪烟忍不住问:“出城的路也被封死了吗?” “雪烟你先别急。”云华还是决定将实情全部说出,她咬着下唇,艰难开口:“河西戏院那边出事了。” 她艰难地说完,看着暮雪烟逐渐黯淡的神情,慌张地说道:“雪烟,事情还未查清,一切都还有可能,你先别哭,我们一起去河西,搞清楚事情经过,为他们……报仇。” 今年的夏日似乎过去得很快,随着京城内几场秋雨,暑热瞬间被压制,随后几日便是带有凉意的秋风充盈着每一个角落。 京城虽秋雨连绵,可连日来,西北却总是干旱,粮食颗粒未收。 旱灾来临后,不少原本安居乐业的农民因没有粮食,被迫变成灾民,有些甚至变成了打家劫舍的土匪。 消息传来时,皇上一方面恼恨河西知府知情不报,一面又隐忍不发,他预备临时指派一人过去做河西巡抚,不仅赈灾救济,也要取得罪证。 河西知府是太子的人,大家都知道,朝堂上太子一党都争着抢着要去。 若是此次指派之人为太子一党,那么这件事还是不会落在实处,自己人纠错自己人,一定是重拿轻放。 林长宴深知此事利害,且正好他也出于私人目的想去河西,便主动请缨。 一见林长宴居然亲自出马,顿时有人心中便不自在起来。 太子党羽在朝堂上瞧着太子的神情,倒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随即,太子居然站出来,对皇帝笑道:“父皇,三弟此次主动请缨,倒是勇气可嘉。” “只是这河西之地荒芜偏僻,恐伤了三弟贵体。”太子笑道:“不如还是指派其他人去罢了。” 见他如此说,林长宴早已在身后笑道:“太子爷心意,臣弟心领了。只是河西旱灾一事关乎民情,若民不聊生,势必会影响社稷稳固。臣弟只想略尽绵力,从不会将什么身体安康放在前头,还望父皇恩准、太子爷体谅。” 这话说得漂亮,皇帝和太子也不便再说什么。 皇帝轻咳一声,说道:“既如此,便准你去。准拨十万两救济银,再从兵部调派五千将士,同你一起去赈灾。” 灾民遍布,流寇满地,这趟前去势必不会轻松。 林长宴心中清楚无比,但还是马上扣头谢恩。 那河西知府翟润生,便是春闱时走了太子的门路,如今一跃成为从四品高官,想必背后一定少不了太子的手笔。 这是一处关键点,若能抓到太子与翟润生暗中往来的证据,扳倒太子之路便更近了一步。 而且,探子传回的消息说,那戏院并非犯了什么大错,只是因那里头有人同翟润生起过矛盾,翟润生便大张旗鼓封锁了戏院,以通敌卖国的罪名将戏班中人扣下了。 若是探子消息无误,那翟润生也必定是睚眦必报、公报私仇的小人,这等小人不除,河西难以安宁。 最后,便是暮雪烟之事,她那边应当已经得知了河西戏院之事,想必近些时日便会出现在河西。 林长宴对她许久未见,本以为思念之情会随时间消逝,可并没有。 每晚,他都伴着孤独的灯光入睡,夜间会醒来,回想着那一抹陪伴他的温热,清馨艳丽。 他查探许久,都不知那日她是如何出去的,但若只有她一人,想必不会那样使人毫无察觉,这其中一定有燕岭相助。 她既然求了燕岭,想必是信得过她,可那日听她那样崩溃,想来也是尝到了背叛的滋味。 这样一想,林长宴竟然察觉到荒谬的满足感在心底慢慢滋生。 放她这朵娇花出去,在外头险恶之地存活几日,想必也能体会到不易之处,会回来继续找他吧。 那日燕岭强迫于她,她竟没有第一时间回来求助,这是林长宴始料未及的。 不过还好,在河西,想必他们很快便能再次相遇。 此时,河西城门外,暮雪烟同天冬和云华几人在僻静处,分着吃了几块饼。 剩余的粮食都买成了坚硬又耐放的烧饼,小心地铺展均匀,藏在每个人怀中,以防进城后走散。 三人都刻意将面部涂抹到昏黄失色,以掩盖健康的脸色和青春的样貌。 毕竟此时河西灾害频发,若是有几个面色健康的人向里头走,想必会很奇怪。 一路上,他们并未打探到很多消息,听到的都是旱灾后流民居无定所的事情,至于那戏院,已经许久无人在意了。 当暮雪烟听说河西知府是翟润生时,更是咬紧了牙,半晌不吱声。 云华看出她心中难过,只轻声劝道:“你也别想太多,这件事不是你的错。” 天冬也在一旁说道:“对啊雪烟姐,他就是个人渣,你没必要往心里去。” 可暮雪烟如何能轻易释怀——当初毕竟是她一时难忍心中怨恨,带人去打了翟润生。 如今翟润生报复回来,遭罪的却是阿云和阿成这些人,更何况还有小虾米,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 早知如此,当日她就不会那样冲动了。 几人并无通关文牒,上次偷摸进京,还是阿云等人在京城中接应的,可这次入河西府,却无任何人接应,只能靠着夜色掩盖,从城门外的崇山密林处混进去。 “一定要跟紧我。”云华轻声吩咐:“若是跟丢了就不好了。” 城内流匪遍布,任何一个人落单都会落入危险境地,他们三个人都懂。 好不容易进了城中,躲过了侍卫的查探,他们几人盯着本该繁华如初的河西城,陷入了沉默。 河西是大良朝西北边陲最为繁盛的都城,往日即便是夜间,也该商市兴隆、灯光明亮。可此时他们面前的河西城,只有灰黑色的街道和破败的牌匾。 路上时不时有几个幽灵一般的行人出现,都是面黄肌瘦、步履蹒跚,他们不敢对视,因为稍微看一眼,便有饿疯了的人扑上前来行乞。 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处街角,见四周没有人,悄声商量片刻,竟不敢找客栈入住,只能找了个无人的院落,暂且歇脚。 天冬翻进屋内,见里头做饭的家伙事儿仍在,可早已灰尘遍布,主人也不知所踪,料想应当是去逃荒了,一时半会不会回来,这才安心住下。 晨明后,他们打了院内井水草草洗漱后,又吃了随身携带的干粮。几人的心才彻底放松下来。 第87章 由于尚不知阿云等人被关在何处,今日便由天冬先出去打听一下状况。 商量好了,天冬才要出门去,暮雪烟站在大门前,隐约听到破旧的青色木门外传来指甲缓缓剐蹭的声音。 几人变了脸色,唯恐是成群结队的灾民,他们顿住声音,暮雪烟悄声走过去,从门上的破洞向外望了一眼。 这一眼,叫她神色发白,站立不稳,仿佛看到的不是灾民,而是吃人的野兽。 她勉强用手扶住门框,不使自己瘫软在地。 下一秒,一柄长剑从门缝内伸进来,利落地挑断了门栓,那柄剑仿佛长了眼睛,十分精准地落在暮雪烟的肩头。 第78章 第78章重逢 门缓缓开了,云华和天冬马上冲上前去,想将暮雪烟护在身后。 可暮雪烟却向后无力地摆了摆手。 他们三人打不过这么多人。 不对,不能算是人,是傀儡。 姐弟两个目瞪口呆地看着数十个“燕岭”从门中涌进来,他们每人手执一柄长剑,神色潇洒, 像是做着什么匡扶正义之事。 长剑愈发逼近,逼得暮雪烟不得不向后连退几步。 她仰着脸,冰冷的眼神向面前的燕岭看过去。 她委实想不通,为何处处都摆脱不了他。 燕岭看着她的神情,终于忍不住浮现出一丝得逞的微笑。 她哪里会知道,他在她身上放了追踪符,他一直都知道她在哪里。 这本就是一场不对等的狩猎,只因他受伤了,这才没有及时收网,由着他们逃到了河西。 “谢倾闻,又见面了。”燕岭吹了一声呼哨,狡黠笑道。 暮雪烟顿觉有些恶心,她冷眼看着燕岭随意将身后的门踢上,似乎是不想将他们几人之事公之于众。 确保剩下的十几个傀儡围住了天冬和云华,燕岭回过身,对着暮雪烟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到屋内去。 “雪烟,别去。”云华才一说出口,便被傀儡一剑划伤了肩膀。 天冬怒骂一声,忙上前查看她的伤势。 暮雪烟神色惊惶,勉强从云华身上转过眼神,她盯着燕岭,一步一步向门内走去。 刚进门中,便听到燕岭撞进门来,他利落地收了剑,一把掐住暮雪烟的喉咙。 “这道疤是拜你所赐。”他扬起右手,有一道狰狞的疤痕贯穿整个手掌,阳光下格外显眼,他声音阴寒:“你说,要怎么还回来?” 暮雪烟艰难地呼吸,半晌才说道:“你也刺我一剑,我们便扯平了。” “扯平?”燕岭轻笑起来:“你想的真轻巧。” “你忘了我们第一次相见,我便救了你的命。你不想留在荣王府,也是我从中救了你,还苦心孤诣带你去寻回去的法子,而你却弄伤了我,这些难道都忘了吗?” “燕岭,你倒真有脸说。”她也冷笑:“我本以为你是个清俊少年,没想到却干着下三滥的勾当,你但凡行得光明磊落,我为何会伤你?” “说到这,我却不明白,你为何宁肯同那林长宴在一起,陪他舍生忘死,却正眼也不瞧我一眼?”他说到这里,有些发了狠,另一只带疤痕的手掐上她的面颊,低声问道:“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暮雪烟抬眸,见他眼中通红,想来是情绪激动,她想到天冬和云华尚在他手里,也不欲将他激怒,便缓了声音,轻声说道:“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 燕岭一愣:“这话如何说?” 暮雪烟低了头,缓声说道:“我先遇见的是林长宴。” 这话一说出来,燕岭隐约有些明白了。 她的意思是,若造化弄人,先遇到的人是他,可能现在的结果便会不同。 他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神情起了变化,愉悦的笑意在唇边绽放,虽然只有一瞬。 掐着面颊的手掌更加用力,迫使她抬起头来。 “此话当真?”他低声问。 她却咬了牙,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说一遍了,仿佛方才说出口的是难以启齿之事。 燕岭只当她是害羞,对着她深色的眸子看了又看,这才依依不舍地将她的脸放开。 “既如此说,那你最近同我在一起,慢慢把他忘了,不就好了。”燕岭有的是自信。 暮雪烟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怎么?”燕岭问。 暮雪烟挣开他的手,别过脸去,轻声说道:“我不喜欢你那样对我。” 幽怨的眼神对着燕岭略扫过一遍,燕岭轻易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笑起来,轻声问道:“上次太突然了,你不好意思了?” 强压下心中的不适,暮雪烟瞪了他一眼。 “归根究底,还是你太年轻了。”她努力把自己的话伪装成调情:“你不懂女人的心思。” “什么心思?”燕岭愈发感兴趣起来,他从背后抚上她的纤腰:“他懂你的心思?” “那他平日里都是怎么做的?” 气氛愈加暧昧起来,暮雪烟猛地挣脱开来,正色道:“别闹了。” “才说了要好好相处,又动手动脚。”她皱着眉,嘟起了嘴,见他并未发怒,而是凑上来赔笑,这才放下心来。 很好,就这样先瞒过了他,过了这段时日再想办法逃跑。 “姐姐。”他呢喃道:“你不知道我看到你这副样子有多喜欢。” 可暮雪烟总是愁眉不展,仿佛有千般心事在怀,半刻也开心不起来。 “你莫不是还在想着他?怎么这样闷闷不乐的?”燕岭忽然在她耳边问。 暮雪烟不耐烦地推开了他:“想什么呢,我姐妹身陷囹圄,不知生死,我哪里有空想他?我闲的?” 燕岭这才有了些许开心,转而问道:“出了何事?” 暮雪烟想到他投身太子门下,没准有些事能帮忙,便将事情经过讲给他听。 谁知燕岭听完,只是不屑地皱了皱眉,轻笑道:“那个什么翟润生我见过,看上去只是一个无名小辈罢了,没想到居然能做河西知府,倒是小瞧了他。” 暮雪烟试探道:“你既然见过他,你们又都是太子门下之人,想必有些交情在身上,能否帮我说个情?” 燕岭沉思半晌,实话说道:“虽见过,可并未说过话,也没有什么交情,不能保证一定能成功。” “只是救几个戏班中人而已,你本事那样大,如何不能成功呢?”暮雪烟有些着急,索性捧着他说话。 燕岭只是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 “知道你想叫我帮你。”他凑近身来,笑着说道:“不是不能帮忙,只是,我要先索要报酬的。” 暮雪烟勉强笑着,心里却在仔细思考如何应对。 看着他的脸凑得很近,她索性豁出去,闭着眼在他面上亲了一口。 “这样可行?”她才问出口,便被燕岭掐住了腰肢儿。 云华和天冬二人在外头等得焦心,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到燕岭缓缓搂着暮雪烟的腰出来。 见到这一幕,天冬和云华都睁大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见燕岭挥了挥右手,所有傀儡消失不见,化作张张纸符。 “你们随我来。”他懒洋洋地吩咐道:“住在别人家中也不是个事儿。” 他在前头走着,暮雪烟不动声色地脱离了他的掌控,缓缓向云华等人靠近一步。 云华乘他不备,用关切的目光看了一眼暮雪烟,对口型说道:“你没事吧?” 暮雪烟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没那么轻易叫他得逞。 她示意云华不要再说话,一边开口道:“我们先去戏班原位置看一下?” 燕岭在前方摇头道:“我们先找个地方歇脚。” 及至燕岭将他们几人带到河西知府宅院门前,他们几人方才如梦初醒,纷纷露出惊惧的神色来。 燕岭却丝毫不慌,对着门前气派的“翟府”说道:“今日我们就住这里。” 仿佛没有看到所有人面色惶惶的神情,他抬手叩门,见开门之人是个小厮样貌,面色警惕,他毫不在意地说道:“叫你们翟大人来。” “请问您是?”小厮面露迟疑。 燕岭的面上闪过一丝不耐,但还是压着语气:“我姓燕。” 小厮进去了,众人又耐着性子等了片刻,暮雪烟睫毛一颤,她看到翟润生从门内走出来,满面含笑地招呼道:“燕大人来了,翟某失于迎候了。” 及至看到燕岭身边的暮雪烟等人,翟润生面上原本苍白的颜色,逐渐染上了一丝微红。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燕岭,低声问道:“燕大人,后头这几位是?” 燕岭点头道:“是我带来的随从,还要劳烦翟大人帮着找个住处。” 他们几人都到了翟府门前,想必就是要住在这里了,翟润生面上筋骨翻涌,可并未表现出一丝不快来。 “请。”他抬手笑着,指引所有人进门中去。 第88章 待所有人进门后,他的眼神才瞬间冰冷下来,满含怨毒,像黑夜里伺机觅食的毒蛇。 他永远忘不了京城那一日,他从玉春楼出来,被人蒙了头痛打一顿。 好不容易将头上麻袋扯下,他只看到了车夫惊慌失措的面容。 顺着记忆,他找到那个车夫,威逼利诱,这才得知,伤他之人便是嘉然戏院老板娘。 起先他还不明白自己与她有何深仇大恨,直到看到戏班中的阿云,这才如梦初醒。 好不容易约到了太子的时间,他没有办法,只能肿着脸仓促赴约,才一见面,便被太子嫌弃嘲讽不已。 这份耻辱,一直都深深烙在他心上。 碍于暮雪烟荣王侧妃的身份,他无法出手,可春闱过后,他一步登天做了河西知府,恰巧河西又有暮雪烟的戏班,那便好说了。 他寻了个由头关停了戏院,将无关人等赶走,只将阿成压入大牢。 至于阿云,眼下就关在他的翟府。 这些人一个都不会放过,他要慢慢将自己丢失的面子在他们身上找回来。 如今他们依附于燕岭,他不便当众撕破面皮,但来日方长,他等得起。 第79章 第79章选择 燕岭随着翟润生去前宅会客厅寒暄,暮雪烟等人便被翟府的陆管家一路引到西边的厢房中去。 陆管家见他们几人风尘仆仆,还特地准备了茶点,放在西苑的外堂中。 及至所有人离去后,天冬已经有些饿了,他才要将茶点放入口中,便被暮雪烟拦住了。 “这里的东西都不要入口。”暮雪烟低声说道:“我们去外头吃。” 天冬愣在原地,随即又反应过来,只好依依不舍地将茶点放下了。 没有办法,他从怀中掏出饼来啃,一边无奈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暮雪烟忽然低了头:“当日是我做的决定,导致你们无辜受累,也得罪了翟润生。” 当日只是看到渣男之后心生怨恨,只图一时之快,没想到竟酿成了今日的后果。 云华走上前来拍了拍暮雪烟的肩膀:“你别自责,若是我见到他,不用你说也会去揍他的。” 天冬将口中的饼咽下去,含糊说道:“就是,你看他那个狗样子,一看就不是好人。” 暮雪烟一边无奈地笑,一边对天冬做了个“嘘”的动作,示意他声音小一些。 云华利落地去门外看了看,见四下无人,索性将窗子也关起来。 完成这一切,她凑近暮雪烟和天冬,轻声说道:“方才的陆管家一个劲儿地把我们往西苑厢房引,我略往东边多看了几眼,他的神色就不对了。” “按理说,一个管家应当不会知悉我们与翟润生之前发生的龃龉,所以他没理由防着我们。所以……” “所以,你怀疑阿云就被关在翟府东苑。”暮雪烟替她答道。 云华神色一振,迅速点了点头。 “可是,就凭我们几个人,即便能找得到阿云,也带不出去。”云华担忧道。 暮雪烟微微皱着眉头,半晌才轻声说道:“还有燕岭和他的傀儡呢。” 云华却更加担忧:“说到这个,雪烟,你当真要跟着他吗?” 这小子虽样貌清俊,可是看起来一身邪气,叫人觉得害怕。 暮雪烟轻轻叹了口气,看着云华忧虑的神情,轻轻捻了她的手。 “若是不这样哄着他,又能如何呢?”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只能先用缓兵之计罢了。 若是救出了阿云,他们几人又要如何从燕岭手里脱身,她还没想好。 “雪烟。”云华低声叹道:“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何要从荣王府里逃出来,荣王他不是一向待你很好吗?” 这个问题更加难以面对,暮雪烟忆起几个月前分别之时,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倾心相许的人一朝变更想法,不仅摔碎了她视为精神寄托的玉佩,还想着将她长久禁锢在身侧,这本身就使人害怕和无助。 还没想好如何开口解释,便听到天冬轻声说道:“对啊雪烟姐,说实话,我们眼下的困境,可能也只有荣王能帮着解一解了。” 暮雪烟刚想问林长宴能帮什么,便听到天冬继续说道:“方才我隐约听到翟府里的人说,皇上派了荣王爷做河西巡抚,前来主理河西旱灾一事,不日就要到任了。” 天冬看着暮雪烟面露难色,还是继续说着:“巡抚比知府要高多了,通常是皇上专门派来视察的,他又是王爷,想必只有他的身份能拿捏翟润生,不如我去问问他来的进程?” 暮雪烟缓缓蹲下身去,将头埋在自己双膝中,久久地不发一言。 听到天冬说的消息,她心里已经麻木了,说不出有什么滋味。 对于这样的情况,她实在是已经习惯了,他总会像梦境一样死死缠着自己,仿佛他会分身术,能随时随地在她面前出现。 若说相见,她这几个月没见他,确实有些丝丝缕缕的牵挂萦绕在心间,可一想到见到之后他的反应,便又冷下心来。 此番她逃跑,他不知存了多少恼恨和怒意,要发泄在她身上。 这次若是再被抓到,再出来的机会恐怕就真没有了。 同时,她回现代的可能性也就微乎其微了。 再想想现代时候的生活,她惊恐地发现她的记忆已经不复几个月前的鲜活,甚至,室友王沛然的脸都有些模糊了。 爸妈的手机号还记得,生日还记得,居住地址还记得,除此之外,她甚至找不到她在现代生活生存过的痕迹。 她忽然抬起头来,多了些恍惚感。 她甚至怀疑之前的一切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她到底是谢倾闻,还是暮雪烟?现代生活的一切不会只是她长久以来的梦境吧? 看着暮雪烟神色凝重,云华看了天冬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手轻抚上暮雪烟的肩头,云华心疼地说道:“没事的,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和天冬都会支持你,你别想太多,先休息休息。”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了动静。 燕岭走进来,见他们几人凑在一起,悠然问道:“大白天的关着门窗聊什么呢?” 他信步走到暮雪烟跟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看。 暮雪烟不习惯这种位置,便站起身来,轻声说道:“没事,我们发现了一些可疑的痕迹。” “阿云可能就被关在这翟府。”她没打算瞒着燕岭。 燕岭沉吟片刻,方才点头道:“很有可能。” “我方才问过了,翟润生根本就说不出他们犯了何罪,只是说劫掠民财。”燕岭轻笑:“用这种手段来陷害,不愧是太子麾下之人的手笔。” 察觉到屋内所有人都不动声色地对他看着,他不禁笑道:“我不算是太子麾下之人,你们不用这样看着我。”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为了佐证自己不是太子之人,继续说道:“不妨告诉你们,太子最近有大动作。” 暮雪烟疑惑的神情望过来,燕岭得意一笑,缓缓凑过去,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 “太子按捺不住了。”他带着看热闹的笑意:“他要造反。” “什么?”暮雪烟和天冬云华面上均失了颜色:“怎么可能?” 想想也觉得不可能,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太子,只需静静等着继承皇位那一刻便好,为何要做造反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他虽犯错几次,可也未曾见过皇帝责罚他半分,皇帝虽然扶植林长宴,可也从未动过他太子之位。 暮雪烟看着燕岭,半晌才问道:“即便他要造反,应当也不会告知你才对。” 他才投靠太子短短几月,想必太子不会如此信任他。 “那你可就小瞧我了。”燕岭低声说道:“毕竟他给我也派了活呢。” 众人之中,他独独盯着暮雪烟的脸,半晌才问道:“想不想知道他给我派了什么任务?” 暮雪烟懒得理他,也不想再浪费时间。 “我懒得知道。”她无奈说道:“你和我们说这些做什么?我们只关心阿云的去处。” “你不能不关心,毕竟和你有关呢。”燕岭的声音忽然轻缓下来,他见暮雪烟似乎还是不感兴趣,便主动说道:“太子叫我想办法除了林长宴。” 暮雪烟心头微动,但并未表现出什么来,只是默默同天冬和云华交换了一下眼神。 见暮雪烟仿佛不为所动,燕岭又凑上前去,低下头看她的神色。 “怎么不说话?你担心了?”他不怀好意地问。 暮雪烟不习惯在众人面前这样亲昵,不自然地别过身子,低声说道:“他们都在,你注意点。” “既然说好了要一心一意地跟着我,这点举动怕什么。”燕岭索性捞了她的肩搂过来,又问道:“你还没说呢?” “说什么?”暮雪烟有些不耐烦起来:“你既不肯同意帮我救阿云,又在这里动手动脚,还想叫我说出什么好的来?” 第89章 燕岭见她摆动着肩膀,似乎有些不自在,便挥手叫云华和天冬出去。 屋内只剩了他们两人,他才松开她的肩膀。 “你惯会骗人。”盯着她垂下的眼眸,燕岭唇边的微笑也不复存在:“上次我救了你,你却没有丝毫表示,还伤了我,我就知道你不可信。” 不等她反驳,燕岭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救阿云可以,可我怕你还骗我,这次要收一点子报酬的。” 他见暮雪烟又仰起脸来,又想起今日清晨她在他面颊上落下的吻,虽意犹未尽但犹嫌不足。 “这次别想着用一个吻便能打发我。”他轻声说道:“同知府对着干,是很危险的,这次的报酬要高一些。” 他给出了两个选择:“要么,你今夜便与了我。”他看着暮雪烟猛然紧皱的眉头,又说道:“要么,你替我杀了林长宴。” 暮雪烟难以置信地瞧着他,半晌,才禁不住轻笑起来。 燕岭的面貌,在她面前愈发清晰,同时,也就愈发失去了初始见面时青春少年的形象。 她想象不出,为何这些男人都只知道这档子事,任何一个可以拿来要挟的事务都要把这个当成筹码。 “你不是说慢慢来吗?”这是针对第一个选择的疑问,暮雪烟冷笑道:“看来是又忍不住了吗?” 燕岭摇头道:“我替你救人,你却任何保证都不给我,我能有何办法。” “若你愿意与了我,我才能有些放心啊。”他露出理所应当的神情。 暮雪烟不再看他,而是背过身去,轻声说道:“让我杀林长宴,你也真瞧得起我。” “他身为皇子,又是巡抚,我哪有能耐杀得了他?”他这样做,不就是逼她就范? “不。”燕岭洞悉一切的双眸微微闪动起来:“你是最容易接近他的人,你要杀他是最容易的事,不必自谦。” 他当然希望她直接选第一种,看着她的眼睛,他半威胁半恐吓道:“方才翟润生同我说,阿云的确就在翟府,他已经玩腻了,这两日便会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拉到乱葬岗去埋了。” “横竖是饥荒遍野的场面,死个人也无人追究。”他弯下腰继续说道:“你还要考虑多久?” 第80章 第80章巡抚 “不用考虑了。”她直截了当地说道:“我选第二种。” 她直面他的眸子,坚韧的声音传来:“但是我要两日内便将阿云救出来。” 燕岭到有些意外。 没想到她直接选的第二种,他心中怀疑她是在敷衍拖延,又试探道:“你竟然舍得杀那林长宴?” 暮雪烟扬眉问道:“为何不舍得?” 她继续说道:“他摔碎了九龙玉佩,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回去,我杀了他又能如何?” “你就宁可杀了他,也不肯同我在一处?”燕岭想到这里,不禁有些示意和懊丧,这点子郁闷逐渐变成了恼怒。 “你好好想想。”暮雪烟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若是我选了第一个,势必就不会再答应第二个。” “而若是我选了第二个,待杀了林长宴,我又能到何处去?”她看着燕岭逐渐了然的神情,强压不适,继续说道:“那时候自然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君飞了。” 这意思说得再明白不过,可燕岭心中还是有些翻腾。 暮雪烟已经伸出手来,对着他看。 看着她天真又狡黠的眸子,他虽咬了牙,却还是将自己的手缓缓放上去。 哪知她下一瞬便拍掉了他的手。 “我是在朝你要咒符。”她无奈道:“没有这个怎么杀林长宴?靠嘴吗?” 她仿佛骤然强势起来,话语间带着不可抗拒的命令:“你不会告诉我,你其实还没有计划吧?” “太子布置的任务,就这样糊弄?”她一连串地发问,见燕岭似乎有些心虚,她心中了然,他根本没想到她会选第二种,只做好了她选第一种的准备。 心中泛起一阵冷笑,她继续问道:“阿云现在在哪里?我们什么时候动手救人?” 燕岭还是不吭声,暮雪烟冷冷地看着他,缓缓说道:“那就等燕大人想好了再来同我讲吧。” 说完,她出去喊了天冬和云华,几个人一同上外头找吃的去了。 良久,燕岭才从房间内出来,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高远的天空,沉默不语。 翟润生此时并不在府中,他今日有重要之事要处理。 才接到太子的密信,他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但眼下还是要先将明面上的事做好。 皇上派了巡抚来巡视灾情,荣王林长宴如今已经到了河西城附近,他这个做河西知府的需要出城去迎接。 想到方才燕岭同他说的一席话,他又觉得好笑起来。 林长宴和燕岭这两个人竟然为了一个女子闹起来,也不怕人笑话? 男子若是得了功名利禄,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犯得着在这里为了一个戏子争来抢去?他想不通。 表面上答应配合燕岭演戏,过几日将阿云放出来,但他不会放过暮雪烟。 若有合适的时机,他一定会杀了她。 眼前黄沙遍布,因为干旱的缘故,今年的河西城附近几乎见不到什么绿色,一眼望去只有看不见希望的黄色。 有一队人马自远方奔腾而来,泛起的烟雾愈来愈近,马蹄声密集,滚滚而至。 早有一通判刘璋骑马上前奏报,说荣王马上就到。 翟润生马上从马上下来,身后随从们也不用吩咐,所有通判、文书、知县等大小官员,齐刷刷站成了一片。 因着是饥荒时期,他们刻意缩减了开支,只有几个人骑了马,剩下的都是步行来的,连马车都没有。 恭敬地等在城门一侧,静等着林长宴。 随着扑面而来的尘土,众人都禁不住眯了眼睛闭了嘴,待到一阵沉重的马蹄声从自己耳边疾驰而过,他们才慌忙睁开眼睛。 翟润生的面上已是阴云密布——这林长宴居然越过这群迎接的人,直直地进城去了! 也好,他暗自调整了脸色,对着一边的刘通判微笑道:“荣王爷倒是个做实事之人,从不搞这些客套。” 周围之人纷纷附和起来,缓释着空气中弥漫的尴尬。 翟润生面色恢复平静,指挥众人尽快到河西府衙去迎接。 他先一步跨上马,苍白羸弱的面上浮现出一丝冷笑。 这样极好,林长宴先一步撕破脸皮,那就不要怪他 不听指令了。 快马加鞭到了河西府衙,他看着先一步到场,但正独自一人面露尴尬的刘通判,冷声问道:“荣王爷人呢?” 刘璋张口结舌:“属下不知,他们……他们并未到这里来。” 翟润生不免发了火:“那还不抓紧去看看?” 刘璋慌忙去了,留下翟润生一人在府衙生气。 不多时,方才迎接的大小官员们都到齐了,刘璋此时又悄悄赶回来,对着翟润生耳语几句。 原来林长宴根本就没有来府衙的意思,直接带着救济粮到各处去登记发放了。 他这样做,显然是完全没有把河西这帮官员放在心上,仿佛等他回京面圣后,这群人便不复存在一样。 只有一种可能,他已经有了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将这群人马全部送进大牢。 翟润生一边脸发红滚热,一边脸又冰凉似水。 没想到林长宴一点面子都不给,他当着众下属倒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冷笑一声,道:“既然巡抚大人有自己的安排,咱们也不必多等了,还是各自干各自的去罢。” 众人答应着才要散去,翟润生又警告道:“咱们这位巡抚大人可不是好相与的,近几日都收着些,别叫人拿实了罪过。” 这是明着警告了,众人面上均是一滞,行礼后方才退下了。 及至深夜,林长宴才一脸疲倦地回到了临时住所。 虽说是早就安排好的,可毕竟是翟润生安排地,他放心不下,还是叫孙洪仔细查探了几遍,确保没有问题后,才入住进去。 才进得门中,便见孙洪一脸小心地等在门外主道旁。 “王爷。”他轻声说道:“知府大人在门口等您。” 意料之中,今日白天未见到他,夜间总要悄悄来见的,不见到总是不死心。 林长宴将手中的马鞭交予孙洪,面容冷峻地走上前去,见黑夜里站出一个人来,那人还未开口,苍白瘦削的面上先堆满了假笑,上前一步,躬身说道:“翟某参见荣王爷。” 林长宴顿住足,并未假意搀扶,而是快速说道:“翟大人无需多礼,起来吧。” “今日白天行程匆忙,怠慢了翟大人。”他说完这话,便看到翟润生面色红起来,像是不好意思。 “荣王爷哪里的话,白日翟某就应当亲自去各处随王爷一同分发救济粮,可翟某也是有公事在身,耽搁了,王爷见谅。” 第90章 翟润生说的好听,其实他根本没打算去。 林长宴本欲继续向前走,同时闲扯几句,将他打发开,但听到他这样解释,不免好奇道:“此时灾民遍布,这难道不是最为紧要之事?翟大人在忙些什么?” 翟润生虽低了头,但气势仍然不减:“不过是太子爷交代之事,无需挂齿。” 林长宴上下打量了他,冷笑一声。 说太子爷之事“无需挂齿”,可还是一整天都在忙活,不曾见他用半点心思在赈灾一事上。 今日林长宴一瞧河西,原本丰饶富庶的西北之地,如今十户尚存之术不足四,有六成的居民都流离失所,河西西北边更是严重,连树皮都没有了,许多人易子而食,惨不忍睹。 想到翟润生为了一己私欲为难戏班,公报私仇,林长宴对他的印象更加不堪。 “翟大人若无旁的事,便先行退下吧,今日也算是见过了。”林长宴冷冷地说道:“时间还不算晚,可以继续回府衙去处理太子爷之事。” 翟润生怎会听不出话中的嘲讽之意,但他并不在意,他本就是太子之人,当然不怕林长宴说什么。 “翟某告退。”说完这句话,他缓缓后退,消失在了夜色中。 林长宴不动声色地看着翟润生远去,这才迈进门中,孙洪急急跟着,口中止不住的关心:“王爷一路辛苦,今日又马不停蹄地去赈灾,着实辛苦了,老奴叫人备好了热水,您好好洗一洗,抓紧时间用膳休息吧。” 林长宴却一边向前走着,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那边如何了?” “回王爷。”孙洪这次马上猜到了林长宴的用意:“云华姑娘派人传话来了,说王妃一切都好。” “燕岭没把她怎么样吧?”林长宴忽然停下脚步,静等着孙洪回答。 孙洪慌得弯了腰:“云华姑娘的原话是,王妃已经想办法将燕岭拿捏住了,轻易不敢对她动手。” “可是。”孙洪一表现出迟疑,便看到林长宴警觉的双眸马上扫射而来,他不再敢拖延,而是继续快速将燕岭要暮雪烟做选择之事说了出来。 “她最后选的是什么?”林长宴继续向里走去,似乎对这个结果毫不在意。 孙洪的回答又使他顿住脚步:“王爷,王妃选的是杀了您。” 林长宴虽背对着孙洪,可孙洪仍听到他发出一声轻笑,随即又敛了声音,只留下颤抖的背。 “王爷。”孙洪有些担忧道:“王妃选这个也是不得已。” 岂料林长宴并未再纠结,而是轻声说道:“她倒是聪明。” 进得门中,他关上了门,吩咐孙洪下去歇息。 孙洪一脸不解,但还是依言去了。 房屋内,林长宴将衣衫褪去,缓缓将身体浸入温热的水中,直到这时,浑身僵硬的肌肉才得以放松下来,头脑也逐渐松弛,他这才有时间去细细思量方才孙洪的话。 她确实是聪明,懂得用这种方法拖延时间。 若她选的是第一种,恐怕孙洪就得快马加鞭通知林长宴,这场冲突就得提前拉开序幕了。 眼下他们才行军至此地,尚未熟悉环境,提前冲突显然是不利的。 至于她是否真想杀他,他根本就没有怀疑过分毫。 无论她如何想,这只向往自由的鸟儿终究还是会回到他身边的。 第81章 第81章造反 林长宴睡了个舒服的整觉,待他起来后,太阳已经很高了。 他忍着刺眼的阳光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后拉开门,便察觉到秋风高爽,孙洪和剑锋早已站在门外恭候。 “久等了。”他略有些抱歉。 “王爷昨日辛苦。”孙洪只客套了这一句,便迫不及待地将今日寅时才收到的密报呈上来。 林长宴从头看完,明明只有短短几行字,蕴含的信息却庞大无比,他来回看了三遍,才抬起头来问道:“确定了?” 孙洪点头道:“王爷,先是宫里传来消息,西宁王爷向圣上告发皇后娘娘当年还是怡妃的时候暗害乔贵妃,试图栽赃温妃。” “皇上虽未十分追究,但到底和皇后娘娘发生了一些言语冲突。皇后娘娘独自一人闭门思过,太子爷知道之后曾试图入宫,但没有见成皇后。” 孙洪将细节缓缓说与林长宴听:“正巧近日皇帝与大学士武文清政见有些不合,加上皇后一事,有人风传皇帝欲废除武文清的大学士之位,改换礼部尚书刘启胜继任。” “这几个流言传得满天飞,太子便有些心急。” 剩下的事,便不用多说了。 林长宴的探子和林长沛那边的探子同时得知消息,太子近日蠢蠢欲动,似乎想要造反。 由于林长宴在河西不便,便由林长沛负责宫中皇帝的安全。 此事虽无实证,尚不能对皇帝说,但林长沛已经找借口入了宫,安排了人手在皇宫内。 兵部侍郎杨邵和御前侍卫领队吴缪,近日也颇为警惕,加强戒备,时时小心。 身为太子,林长宁的亲兵护卫便有几万人马,趁着林长宴到河西借兵镇压盗匪,京中兵力空虚,倒还真是造反逼宫的好时机。 既然已经做好了准备,那倒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王爷,太子还增派了河西这边的人手,主要是想解决您。”这也是一早从云华处传来的消息。 林长宴 未置可否,只是冷哼一声。 “你们派的人务必要确保王妃的安全。”他只交代完这件事,便继续带军队去下一处发放救济粮和赈灾银两了。 太子主要的兵力都在京城,河西能安插多少人手,林长宴根本就不在意。 此番凶险,他不是没有料到,因此,特意拨了一半自己培养的死士带在身边,以防万一。 剩下的一半,都在暗中守护暮雪烟。 说来可笑,他暗中做了这么多事,她不仅不知道,即便知晓了,也不知道领不领情。 自嘲的念头只在心里过了一瞬,他便强迫自己调换思路,骑上马,出门而去。 暮雪烟警惕心很强,她昨夜是和云华挤在一起入眠的。 所幸燕岭没有再来相扰,暮雪烟晨起后,方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推开房门,见燕岭在院中抱臂独立,见暮雪烟出来,方才缓缓回身。 “走,带你去见阿云。”他说出口的这句话叫暮雪烟神情一振。 真的假的?这样快就说服了翟润生? 她半信半疑地迈出脚步,又撤回来,回头去将云华和天冬喊了出来。 “不必带他们。”燕岭摇头:“翟润生只允许阿云见你一人。” 暮雪烟只好和燕岭一同前去,绕过西苑,往东苑走去。 才到东苑门口,便见一女子背对众人站在那里,单薄的身形几乎无法抵御入秋后的寒风。 暮雪烟紧走几步,随后又跑起来——那身影分明就是阿云。 “阿云。”她忍不住喊出声来,看着那女子缓缓回头,她又惊又喜。 果真是阿云。 她面容憔悴,面上虽敷着脂粉,可细看下去,隐约看到面上有青紫色的伤痕,脖颈处也伤痕累累,她勉强笑着,张开怀抱。 暮雪烟来不及抱她,先冲上去,将她身上的伤痕看过一遍。 “你没事吧?”暮雪烟咬了牙,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是她来晚了,让阿云受了这样久的罪。 翟润生此人,寻个机会必定要除掉,她在心里暗自发狠,攥着拳,把自己的掌心都掐红了。 “阿烟姐。”阿云勉强摇头:“没事,都过去了。” 她担惊受怕的面上浮现出一丝懊悔:“阿成哥也被我连累了,他被关进府衙大牢里,现在还不知生死。阿成嫂已经病倒了,我……” 她愧疚不已。 暮雪烟闻言更加愧悔,她回身看了一眼燕岭,燕岭正紧盯着她,见她回头,方才淡淡转开目光,轻声说道:“别看我,我只问了阿云,没问阿成。” “都是一个戏院中的人,难道不能一起放了吗?”暮雪烟心中有气,说话也不太客气。 “要不然,你自己去见翟润生?”燕岭也不生气,只是淡然说道。 暮雪烟才要动身,又被阿云扯住了衣袖。 “阿烟姐,先别去,陪一陪我。”她嗫嚅道:“我心里害怕。” 暮雪烟马上将阿云搂紧怀里,轻声安慰。 燕岭冷眼在一旁看着,觉得有些醋意上涌,勉强压了下去。 她对其他人都是温柔细腻,为何唯独到了他这里,是安静疏离的样子。 索性别过眼去不看,才调转了视线,便看到翟润生从东苑内走出来,面色和煦。 待暮雪烟轻言安慰了许久,翟润生方才轻轻发出一声咳嗽。 暮雪烟松开阿云,对着翟润生怒目而视。 “见过荣王妃。”翟润生倒是面色不变,他恭敬行礼之后,又面带愧色:“翟某不知阿云姑娘是王妃的好友,此番多有唐突,还请王妃恕罪。” 第91章 暮雪烟冷笑一声,懒怠与他说话。 谁人不知河西戏院乃她暮雪烟开的分院,大张旗鼓将人抓了,还在这里假惺惺,说不知道,任谁会信? 听到翟润生的声音,阿云下意识有些发抖,暮雪烟搂了她,方觉得有些气难消。 “敢问翟大人,阿云是犯下什么罪行,竟劳动翟大人将她关押在自己的府邸?”暮雪烟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话语间都是不客气。 燕岭适时从后面站出来,揽了暮雪烟的肩膀,带着歉意对翟润生笑道:“翟大人,她说话从不留心,还请您莫要挂怀。” 翟润生见他出来打圆场,便也笑道:“何妨,本来也是翟某的错。” 暮雪烟还想说话,已被燕岭捏了肩头,便顿住口。 燕岭继续说道:“大人有大量,翟大人能否将那阿成一并放了?” 没想到燕岭会在此时替她说话,暮雪烟面色略有和缓,见翟润生亦是点头同意,这才放下心来。 翟润生说他去府衙亲自提人,叫他们在翟府耐心等候。 及至翟润生的身影走远了,暮雪烟想要挣脱燕岭的手,可燕岭却将她搂得更紧,将她从阿云身边拽开,隔出一段距离。 暮雪烟皱眉向他看去,他才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今日夜间,你要履行你的承诺了。” 暮雪烟不解,看他神色暧昧,还以为他说的是那档子事,便更加奋力想要挣开。 “别躲。”燕岭压低了声音道:“今夜我们去埋伏林长宴。” 他的声音在耳边无限炸开:“你要履行你的承诺,当着我的面,亲手杀了他。” 暮雪烟直觉有些不对劲,什么时候变成了必须当着他的面杀了? 若是派她出去单独行动,她还能想办法将这件事圆回来,或是同林长宴商议了,想个万全之策出来。 可如今他竟然想叫她当面杀了林长宴。 当面进行,可操作的空间瞬间就小了很多。 “当面?”暮雪烟丝毫不内耗,她马上回怼道:“我记得之前你不是这样说的。” 燕岭微微皱眉,将暮雪烟后脖颈牢牢抓紧了,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你不是问我计划吗?这就是我的计划。” “我说了计划,你却又在这里推三阻四,难道还是不想施行?”他语速慢下来:“若是不想,那便改回第一个选择,还来得及。” 感受到他的指腹在自己脖子上滑动,暮雪烟站直了身子,坚定的神色面对着他:“不改,还是选第二个。” “我没有推三阻四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个计划太过冒险。”暮雪烟分析道:“林长宴身边那么多侍从,你们竟然想当面杀他。” “这你倒不必担心。”燕岭放开她,神色凛然:“只需按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从现在开始,你不得去见云华和天冬,只需静静等在这里,到了夜间,我自然会带你去现场。” 这是丝毫不给她留作弊的机会了。 暮雪烟不语,看了一眼阿云,方才低声说道:“能不能先放了他们走?” “不。”燕岭泰然自若:“先杀林长宴,再放人。” “你确定能杀得了他?”暮雪烟怀疑道:“他身边不乏武功高强的护卫,况且此次来还带了军队,你们这几个人也想直接围剿他?” 燕岭看着她的神情,不禁有些吃味:“你这么在意他?情况都了解得很清楚嘛。” 暮雪烟懒怠理他,只是不耐烦地说道:“林长宴这个人很记仇,我了解他比了解你更多,若是你们做不到一击即杀,过后他回来报复怎么办?” 燕岭又凑上前来,轻语道:“放心。” “这次的计划万无一失。” 第82章 第82章对峙 趁着夜幕,燕岭骑了马,前头坐着暮雪烟,他走的时候同翟润生打了招呼,两人对视了一下眼神。 河西沿街并无灯光,不似京城一般。于路什么都看不清,只听得见呼呼的风声和马蹄激荡的声音。 暮雪烟生怕黑暗中窜出个什么东西来撞到自己,因此不敢睁眼。 燕岭低头见她闭着眼睛缩在他怀中,倒也平添几分快意。 临近目的地,燕岭下了马,将暮雪烟扶下马来,待栓好了马,他才神色严肃地将暮雪烟拉过来。 他从背后拉过一 张十字弓来,又取出一只箭,上膛后拿给暮雪烟。 “小心着些,这箭上沾了毒药。”燕岭手把手教她如何将箭矢放出去,又解释道:“一共就三支箭,若是浪费了,便没有更多了。” 暮雪烟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才轻轻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能在三支箭之**中他?” “若我失手了呢?”她神色坦荡,丝毫不顾忌与他对上眸子——她本身也不会武功。 “若是这样,还有第一种选择呢。”燕岭笑道:“不用怕,大胆做就是了。” 暮雪烟沉默下来,由着燕岭在背后抓着她的脖子,两人轻声向不远处的密林走去。 及至过了这一段坎坷难行的密林,前方出现了一块空地,借着月色,也能看出有细微的亮光传来,像是有人在那里。 踩着落叶,脚下传来细碎的声音,暮雪烟走到亮光不远处,忽然顿住了脚步。 夜风微凉,方才走这几步路涌现出的热量已被瞬间消耗殆尽,寒意上涌,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迎面袭来,可是却无处遁逃。 暮雪烟向前看去,只见前方亮光聚拢处,竟然有十数个“自己”,嬉笑嫣然,站在那里。 这十数个“暮雪烟”围拢之处,中间还有十几个黑衣人,隐约看去,并不知道林长宴在何处。 再走近些,才发现林长宴的身影被十数个黑衣人包裹在中间,他左臂已经受伤,他用右手捂着,面色严峻。 “王爷,这群人竟然用这等卑劣的方法。”只听一人喊道:“不如全部用火烧了吧!” 林长宴紧皱着眉,他也没料到今夜会在此遭到伏击。 先是几处流民作乱,他手下的将士不得已被分派为几个阵营前往镇压,手下就剩了几十个亲卫及数十个死士。 突遭伏击,他手下的兵力并未折损太多,可忽然紧随而来的“暮雪烟”,却叫他失了分寸。 不敢太过下手,生怕这其中有一个是真的暮雪烟。 虽然他知道燕岭多半不会派真正的暮雪烟出来,可交锋之时,还是不小心被其中一个傀儡迷惑,为她所伤。 “燕岭。”暮雪烟怔怔地盯着眼前的一切,仿佛如梦初醒:“你好卑鄙啊。” “没办法。”燕岭兀自说道:“想要成事,什么手段使不得?” 穿过人群,燕岭箍紧了暮雪烟的脖子,大声说道:“荣王爷,许久未见了。” 林长宴冷然回眸,与他怀中之人乍一相见,双方都有些湿了眼眸。 气氛骤然间难以调和,尴尬又玄妙。暮雪烟紧盯着林长宴,手中的十字弓也在微微颤抖。 “叫你的属下放下武器。”燕岭不慌不忙地拿了一把匕首,缓缓用刀尖放在暮雪烟肩膀上,略一用力。 冰凉的刺痛传来,暮雪烟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深吸了一口气。 林长宴只犹豫了片刻,燕岭的刀竟然继续向里插了半寸。 暮雪烟紧皱着眉头,偏过头去,盯着面色冷酷的燕岭,震惊不已。 “所有人放下剑。”林长宴这才下令。 随从们面面相觑,但命令难违,还是缓缓放开了手中刀剑。 暮雪烟心中愧悔万分,眼下她成了这战局之中最关键的筹码。 这个筹码手中还拿着即将射杀林长宴的十字弓。 燕岭见所有随从都扔了剑,又慢条斯理地吩咐所有人抱着头去别处。 “燕岭。”暮雪烟忍不住低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及至所有人都在不远处蹲着身子,只剩林长宴一人站在原地,燕岭这才轻轻晃动暮雪烟的手臂,轻声提醒道:“我是在提高你的射箭准确度啊。” “把这些没用的障碍都去除了,才能更好地一击命中。” 燕岭的声音在她耳畔盘旋,来不及再解释什么,端着十字弓的双臂已经被他扶起来。 “对准。”他命令道。 时间仿佛静止了,暮雪烟一边拼命在心中想着破局之法,一边竭力控制住双手不再发抖。 箭矢射出的同时,她还是控制不住地手抖了一下,箭矢插在林长宴面前的地方。 她不敢看林长宴,只由着燕岭又换了一根箭矢,在她耳边低声安抚道:“还有两支。” 第二支箭擦着林长宴的右肩飞出去,停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 在这样紧张的时候,暮雪烟忽然有些想笑。 这到底是她箭法好还是不好? 若说好,她两次都射不中。 若说不好,可她次次距离真正目的地很近。 燕岭明显有些不开心,他左手按住暮雪烟的肩膀,右手扶住了暮雪烟的右臂。 第92章 “别动,就是这个方向。”他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动手。” 时间又一次凝固了,暮雪烟看着周遭的环境,忽然见到林长宴背后的密林处,仿佛多了几个人影。 抬眸向燕岭望去,他似乎没注意到。 暮雪烟又向密林看去,身形很熟悉,像是云华和天冬。 他们两人逐渐逼近,他们背后的身影看起来像阿云和阿成,几个人同时对着暮雪烟做了个肯定的眼神。 原来他们已经逃出来了。 电光火石间,暮雪烟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不需要再受到燕岭的威胁了。 他唯一能威胁她的事,便是云华几人的生命安全。 如今他们几个人已临时出逃,她也可以不用遵从他的指令了。 只要她逃出他的禁锢,便能到另外一边去,到林长宴身边去。 她赌燕岭手中的十字弓舍不得伤她。 林长宴仿佛看出了什么,他想叫她不要冒险。 还没来得及说,下一瞬,暮雪烟已经偏过头去,用口狠狠咬住了燕岭按在她左肩上的手。 燕岭吃痛,迅速放开了暮雪烟。 见她奋不顾身地向前冲去,他右手向前探寻,却只抓住了她手中的十字弓。 仿佛只是短短一瞬间,可暮雪烟已然冲到林长宴身边不远处。 眼看着林长宴正伸出双手来迎接她,燕岭死死盯着,已然气急。 左手正在操纵身边的傀儡,此时,斜刺里冷不丁伸出一只手来,抓住燕岭右手中的十字弓,放出了最后一支箭。 四周寂静非常,暮雪烟只听得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声,才到林长宴跟前,便忽然觉得双腿一软,栽倒在地上。 许是方才跑得太用力了,她心想,怎么会这样快就没力气了。 及至看到林长宴惊恐万分的神色,她试图伸出手来,才发觉全身一丝力气也无。 “王爷。”她挣扎着,却只说得出一句:“太子……要造反。” 说完,一口鲜血从唇畔涌出来,不受控制地喷溅在四周。 林长宴将她翻转过来,一边说着:“不要讲话。”一边轻缓地将她从地上抱起来。 她后肩中箭的地方已经沾满了鲜血,略一动作,便有大片大片的温热蔓延开来,濡湿了外衣。 不远处的天冬和云华也已经冲上前来,查看暮雪烟的伤势。 身边的死士已然反应过来,他们纷纷跑来,抓起地上的剑,向着燕岭等人冲去。 燕岭尚未回过神来,他第一次露出惊慌的神色,而后看着手中的十字弓,却忽然发狂起来。 他抓住身边乔装改扮后的黑衣人,奋力一拉,黑衣人的面部的遮盖被扯下来,露出翟润生的脸来。 燕岭掏出方才暂放在腰间的匕首,一刀割断了翟润生的手 筋。 混乱之中,翟润生只是惨叫着,半日说不出话来,只捂着手,对着燕岭怒骂:“你,你……” 他们同为太子之人,他翟润生还是知府,他竟敢伤他! 燕岭不语,又是一刀,在翟润生脸上划出深深的痕迹。 翟润生的惨叫声传出很远。 燕岭见冲上来的死士同傀儡战在一处,顷刻间,傀儡便损伤了两个。 他面色一变,右手捉住了翟润生,往他心口插了深深的一刀。 及至翟润生再也讲不出话来,他才反身离去,迅速找到了丛林那头的马匹。 云华略懂些药理,才看了暮雪烟的伤口,便断定方才的箭上有毒。 “天冬,你去将燕岭追回来。”云华急速吩咐道:“想必他身上会有解药。” 一片混沌之中,暮雪烟听到不同的人都在焦急地喊她,有林长宴、云华和阿云的声音。 她很想睁开眼睛和他们好好叙旧聊天,可她实在是太累了。 这几个月几乎都没怎么好好睡过,这一次事情了了,终于能好好睡一下了。 她紧闭着眼睛,似乎不愿从迷离的梦境中醒来,耳畔众人的呼唤声也越来越远。 第83章 第83章醒来 河西本就比不得京城富饶,加上正在灾害时候,一时间竟找不到一个靠谱的太医。 孙洪等人已经忙慌慌出去了几轮,最后只寻了个面黄肌瘦的乡下的郎中来。 慌乱间用了些解毒的草药,先是外敷,眼看着创面还是发黑,又改为口服。 可暮雪烟一口也喝不下,悉数吐了出来。 “恕老朽直言。”那郎中颤抖着手说道:“这位姑娘怕是……怕是不中用了。” 林长宴端着药碗,见那郎中如此说,已是怒然呵斥道:“胡说!” 随即,他又叫孙洪继续去寻别的太医来。 他见暮雪烟还是吃不下,便将药含在自己嘴里,吻上暮雪烟的唇,一点一点将药喂进去。 随后,又将创面的黑血缓缓挤出来。 医师见林长宴决心坚定,便也凑上前来,用刀尖在火中炙烤过后,缓缓将暮雪烟背后伤处的黑色烂肉剜去。 暮雪烟在昏迷中,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尖叫,她想要拼命挣扎,又被林长宴死死按在榻上。 不知不觉间,仿佛是泪流出来,冰凉咸苦,滴滴点点落在床榻上。 林长宴并未将其擦去,他只是后悔。 既然早已知晓她身在何处,为何不提前将她带回来,好好留在自己身边。 非要让她尝尝外头的苦处,到现在,这苦处悉数被林长宴自己尝了去。 折腾到天将亮时,暮雪烟还是面色难看,那郎中也已脱力,他缓缓跌坐在地上,表示他再也无能为力了。 林长宴虽血红着双眼,可他还是勉强站稳了,将在外头熬药的云华喊进来。 “先前你给她解过毒。”他顾不上沙哑的嗓音:“当时用的什么方子?” 云华无奈,那个方子已经熬过了,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有些毒药是只有特定的解药才能解的。”云华摇头道:“这次我也解不开。” 天冬尚未回来,也不知道跟着燕岭去了何处。 实际上,昨夜天冬与燕岭一交锋,便被燕岭用傀儡围困住,片刻脱不得身。 直到他好不容易挣脱开来,却完全无法觅得燕岭的踪迹了。 燕岭才一脱身,便骑着马飞速前行,恨不得将身后之事全部抛诸脑后。 他心中生气,更多的是对着翟润生,还是暮雪烟,还是自己,他此时根本就分不清。 对于暮雪烟的犹豫和选择,他早就有所察觉,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能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毅然决然地冲着林长宴扑去,丝毫不顾及自己的生命安危。 既然她这样坚定,那这一箭也是她该承担的后果。 他这样想着,忍不住又加快了奔逃的步伐。 他要去哪里,为何要去,完全不知道,只知道凭借着本能加速逃离。 路过一处溪流,他忽然勒马停下,在溪边洗了一把脸,试图使自己清醒一下。 冰凉的溪水并没有缓解他浑身的焦虑与难过,他站起身来,一个猛子扎进去。 若是就这样死了,倒也好了,就像原身暮雪烟一样,死得突然却安心。 他忽然从溪水中探出头来,大口喘气。 这解药只有他有,若是他不管,从异世中出现的第二个暮雪烟,只怕也就要没了。 她不选他,本就是死得其所,没什么好可惜的。 可及至他又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想到她死之后便无人再知晓他的身世秘密,又想到原身暮雪烟给他的那个钱包。 过往种种,都变成了插向他心尖的刺。 许是在溪水中碰到了石头,他忽然低声怒吼,随即又爬上岸来。 这次他调转了马头,向荣王的临时居所奔去。 天冬先一步到,他还未走到里屋,便看见云华哭红了双眼,自里面走出来。 见到他,也未发一言。 “她怎么样了?”沙哑着嗓音问出这一句,他又顿住了口——连他自己也觉得不祥。 没敢进去,只隐约听到林长宴还在里头忙活着。 一边指挥人继续配药,一边拉着暮雪烟的手说话儿。 林长宴的话语声虽平静,但仿佛蕴含着无限辛酸,天冬向来听不得这些,他低垂着眼眸走到院中,对着云华轻轻说道:“姐,对不起。” 他把燕岭跟丢了,像个小孩一样认错。 话音未落,便见孙洪举着一张纸,从外头疾奔而来。 “王爷,王爷!”他跌跌撞撞地奔走着:“燕岭来了,他给了解药药方!” 一语仿佛将整个天空都照亮了,云华和天冬闻言也是精神一振,忙跟进去。 林长宴将那方子看了一眼,又拿给郎中看,得到郎中确切说无碍的答复后,才命人火速去配药。 孙洪又去了,还带走了府中大半人马,就连天冬都被拉了去,一同去药店。 孙洪的速度飞快,一刻钟的功夫便将药方拿了来,云华马上开始煎药。 第93章 半个时辰后,药终于到了暮雪烟口中。 不眠不休地又等了十几个时辰,林长宴几乎已经撑不住了,他的头向榻上歪过去,几乎就要睡着了。 可他还是强撑着,希望这难捱的时刻快些过去。 盯着的时间太久了,眼睛都花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仿佛看到暮雪烟的眼皮动了动。 他猛然站起身来,更加专注了精神去看。 确实在动。 竭力压抑住振奋的心情,他叫了郎中来看。 谁知郎中只是摇摇头:“王爷,这也不代表她很快就能醒来。” “王爷还是先去休息吧。”郎中劝道。 孙洪听见了,也在外头跟着劝。 但林长宴还是摇了摇头。 看不到暮雪烟醒来,想必他是睡不着的。 与其白白躺在榻上浪费时间,还不如在这里守着。 郎中和孙洪见劝不动,也只能叹息一声,自去门外歇息了。 林长宴每隔一小会儿便用手试探暮雪烟的鼻息,生怕忽然会间断,他的手颤抖不已。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只觉得她的鼻息一次比一次温热、稳健。 到最后,不用刻意去试探,只在一旁坐着,便能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缓缓传来,听着叫人安心不少。 郎中又来把脉过一次,只说她的毒正在缓缓褪去,只是醒来还要一会儿。 林长宴听完,这才稍微放了心。 这样一折腾,实在是困意上涌,他顾不上看如今的时辰,便趴在塌边沉沉睡去。 梦里也不安生,总是看到暮雪烟向自己冲过来,却面色一变,缓缓倒在他面前的情形。 同样的场景上演了无数次,再熟悉也成了噩梦。 之后的场景便是林长宴眼睁睁看着向他冲过来的暮雪烟一次比一次支离破碎、鲜血淋漓。 他发不出声音,喉咙发紧,浑身僵直,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看着。 直到最后一次,暮雪烟鲜血遍布的脸直冲到他面前,冲着他嫣然一笑。 随后便化作一团飞灰,随风飘散。 林长宴剧烈地抖动着,他想大声呼喊,可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缓缓响起:“王爷,王爷?” 声音不大,还满是虚弱。 可这一声竟叫他生生从噩梦中脱离,大汗淋漓地醒来。 耳边暮雪烟的轻唤,原来并非是梦境。 他如坠云雾,猛地站起身来,看着躺在榻上,面色苍白的暮雪烟睁开双眼,轻 声唤道:“王爷……” 林长宴一把拉住她的手,久久地说不出话。 直到眼中有了湿意,他才勉强说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忙喊了郎中来把脉,他见郎中面色和缓,这才放下心来。 剩下的一应事务都是孙洪在办,林长宴只是坐下来,轻轻拉住暮雪烟的手。 “还有何处不舒服吗?”他问。 才问出这一句,他便看到暮雪烟红了眼眶。 “怎么了?”他又站起来,生怕她哪里还不舒服。 “王爷。”暮雪烟只觉后背刺痛,浑身软软的,她记起晕倒之前的最后一幕,又觉得鼻子一酸。 是委屈,还是疼痛,还是久别重逢的欢欣,或是劫后重生的喜悦?一时间已经道不清了。 她竭力忍着,可还是有大颗的眼泪从眼眶中流出来。 林长宴一边焦急,一边用手帕去擦。 暮雪烟流着泪,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后背……疼。” 林长宴忙轻轻扶着她的肩,叫她缓缓坐起来,不叫后背上的伤口紧贴在榻上。 暮雪烟才勉强坐直了身子,便张开双臂。 林长宴见状,也迎上去,由着暮雪烟缓缓扑进他的怀中。 林长宴的怀抱熟悉又温暖,暮雪烟的哭泣停了一瞬——终于还是到他的怀抱中了。 以往害怕相见的愁思、因他不分由说便摔了玉佩的怒意,眼下都化成了延绵不绝的情思。 没相见的时候,只是春情未入心怀,眼里想的和实际看到的并不一样。 或者说,林长宴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能叫她见了面就忘却前尘。 暮雪烟想着近些时日被燕岭威胁、风餐露宿、衣不果腹,匆忙间赶到河西,又被毒箭射伤,以上种种,都梗在心间,一时间所有委屈都涌了上来。 她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胸腔翻涌,心间的委屈都化成了眼泪,肆意流下来。 第84章 第84章服侍 她在这里哇哇地哭着,林长宴担心她气力不够,只得轻轻拍着她的脊背,缓缓安慰着:“好了,好了。” 他只当她是因为受伤太重而害怕,谁知她哭了许久,待气息逐渐平顺过后,方才从他怀中出来,红着眼睛问道:“你为何不早点救我?” 这话问出口,连暮雪烟自己都觉得有些无理取闹。 明明是她偷跑在先,但如今却毫不犹豫地将罪责甩给林长宴。 她一方面是真的委屈,另一方面其实也存了旁的小心思。 若是她没有受这个伤,与林长宴重逢后,以他的性子,一定会将压抑的怒火悉数发泄出来。 眼下她受了伤,就是要趁这个时候将他的火掐灭在萌芽时。 林长宴被她这句话问得说不出话来,面上也冷硬了几分。 暮雪烟一见他这样,更是又哭起来。 “你不知道我在外头吃了多少苦?”她奋力说道:“我吃不饱、睡不好,这些你都没管。” 此时,门口忽然传来幽幽的一声:“雪烟,你错怪王爷了。” “他一直有吩咐我和天冬看护你,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暮雪烟惊恐地向门口的云华天冬二人看去,复又看向沉默不语的林长宴。 云华和天冬说完这句话,便转身从门口离去了,不想打扰他们二人。 林长宴面色沉静,缓缓用手帕将暮雪烟脸上残存的泪痕擦去,低声说道:“才醒来,别哭那样久,小心伤了身子。” 暮雪烟仍然用探寻的目光看着他,忍不住问道:“你?” 林长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我什么我?你还有理了?” 他一边慢慢替她拢了散乱的发,一边拿了枕头竖起来,叫她缓缓用另一侧背部靠上去,一遍缓声说道:“你在燕岭那里受了委屈,从东莱峻跑出来,那时候为何不回来?” “自己一路到河西,半个字没提本王,这时候才想起来了?”林长宴低着头替她擦手,可暮雪烟却听得冷不丁出了一身冷汗。 他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暮雪烟不敢想,只是小声嗫嚅道:“我……我怕你生气。” 林长宴擦完了手,将手巾精准地扔进脸盆里去,抬起眼来,扬眉看着她,半晌才说道:“你若是没做亏心事,我为何要生气?” 暮雪烟瞠目结舌,才醒过来,头脑似乎还不太好用,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反驳道:“所以你就买通我身边的人监视我?” 林长宴只是冷笑一声,又低下头去,将手巾拧干,替暮雪烟抹了一把脸。 “你不妨叫他们进来问一问,是本王买通了他们,还是他们自己都觉得你这次做的太过分。” 林长宴又将手巾濡湿了,按着暮雪烟的肩膀,调转她的身子,缓缓用手巾擦着她背后长发上沾染的鲜血。 暮雪烟彻底哑口无言,她默默地坐着,任凭林长宴照顾。 擦完了头发,林长宴这才将脸盆中的水端了出去,过了半晌才回来,像是又备了一些新的温热的水。 暮雪烟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为何都是他一人近身伺候?下人们呢? 林长宴关好了门,又将屋内洗漱之物拿了出来,才拿过来,暮雪烟便不自在地缩了缩身子。 “王爷。”她轻声说道:“不劳动王爷了,叫个丫鬟来就好。” 林长宴不语,站在一旁看着她自己摇摇晃晃地收拾了一会子,才忍不住抱怨道:“这饥荒时候,哪来的什么丫鬟。” 暮雪烟这才回过神来——他到河西做巡抚,居然这样匆忙,宅邸中连丫鬟都没有置办。 今晨林长宴有叫孙洪去寻,可是遍地都是饥民,好不容易招募到一个人手,都是面黄肌瘦的,林长宴担心这个样子连她自己都照顾不好,如何能照顾得了病人,因此便只赏了银子,就打发了。 擦了牙漱了口,林长宴又将膳房才煮好的红豆粥端上来,一勺一勺喂给她吃了。 暮雪烟几乎不敢抬头,可偶然间的几次注视,她看到他眼中猩红的血丝,又愧又心疼,忍不住想要把碗夺过来。 “王爷,我自己吃,你去歇息吧。”她说。 林长宴手里端着碗,稳如泰山,一边又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一边轻声说道:“别瞎操心。” 吃完了粥,暮雪烟方觉得身上有了一丝力气。 本应当继续休息,可是感觉到身上脏兮兮的,她带了祈求的神色向林长宴看过去:“我想洗澡。” 第94章 “背后伤口还在,怎么洗澡。”林长宴一边暗叹她娇气,一边又想着解决的法子。 “用热水擦一擦吧。”他很快给出了解决方法:“我去备热水。” 暮雪烟还未来得及阻止他,他便出去了,再回来时,手上又多了一盆热水。 缓缓将她衣领的扣子解开,暮雪烟有些不适应,瑟缩了一下身子。 这一点微小的反应被林长宴捕捉到了,他瞬间想到几个月前在京城荣王府听到的那些声音,手上的动作顿时滞住了。 “燕岭究竟碰了你哪儿?” 这句话一问出来,暮雪烟察觉到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不再流动了,她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去看着林长宴,半晌才说道:“没有啊,你在说什么?” 林长宴见她不肯承认,便继续说道:“那夜应当是在东莱山上,他说要你和他试试,他样样比我强。” 林长宴说这话的时候,觉得面上的肌肉都在不自觉地颤抖,心中愤恨不已。 “还有。”他盯着目瞪口呆的暮雪烟,一边用热手巾缓缓擦了她的脖颈,继续说道:“他还变了个和我一样的傀儡出来?” 见暮雪烟的脸色更加煞白,他继续问道:“怎么傀儡一出来,你就很激动,叫他滚开?” “若是他不变傀儡出来,你就从了他了?” 暮雪烟再也忍不住,她试图扭转身子,却被林长宴死死按住。 “林长宴。”她放缓了语气:“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只是想要撕扯我的衣服,但被我用簪子扎伤了,他未曾动过我。” “是不是他用了 什么传声符之类的东西?“暮雪烟有些心虚。 林长宴没再说话,又浸湿了手巾,将暮雪烟上身缓缓擦了一遍。 又想脱去她的亵衣,替她擦拭腿部,她却夺手不肯了。 “王爷今日累了,先歇息吧。”她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迫切地想要自己静一静。 “怕什么?”林长宴盯着她看:“你防着燕岭,如今连我也要防了么?” 暮雪烟叹了口气,绷紧了身体,由着他擦洗完了,又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霎时觉得浑身清爽,她发出低低满足喟叹声。 林长宴端了水出去,又端着药进来。 “背过去,上药。”他低声命令道。 暮雪烟缓缓趴下身子,将脊背露出来,外侧包裹的白布被林长宴一点一点除了,到最后一层的时候,他虽放缓了力气,可暮雪烟还是觉得疼痛难忍。 看着她绷起身子,紧紧地攥着拳,林长宴原本的怒火熄了几分。 将创伤药抹上去,更是疼痛万分,暮雪烟只咬着自己的衣襟,将头埋在枕下,不多时,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流出来,湿了枕头。 换好了药,林长宴将将瘫软的暮雪烟扶起来,干净的白布备好了,一层一层地将她包裹起来。 做好了这一切,看她又是眼泪涟涟,不禁说道:“这下知道疼了?以后还敢乱跑吗?” 暮雪烟哽着声音,轻声说道:“多谢王爷。” 林长宴冷哼一声出去了。 暮雪烟又趴下来,屋内所有陈设都模糊起来,她实在撑不住,缓缓睡了过去。 林长宴再进来,见她睡着了,便将被子轻缓盖在她身上,这才出去。 他虽得了空,却是一刻都不得闲,先是草拟了一份河西知府翟润生被流寇所杀的奏折。 “王爷。”孙洪在一旁轻声问道:“若是这样写,太子会不会发难?” 林长宴轻笑:“他自己手底下的人互相残杀,本王这样写,是全了他的面子,何来发难一说?” “再过几日,想必本王没死的消息便会传回京中。”林长宴面色又好了些:“到时看他还有什么后手。” 林长宴又吩咐军队各队领班将围剿流寇的情况一一秉明。 毕竟是正规的军队,一出手,便将河西纷乱的场面平息了一多半。 剩下的流民,在大力赈灾和频繁发放救济粮的情况下,也悄悄放弃了做流匪。 “先前圣上拨下来的赈灾银两,可有账目?”林长宴盯着战战兢兢的通判刘璋问。 “有的,小的这就去拿。”刘璋说。 皱着眉将账目一一看完,林长宴将其甩在一旁,面色不豫。 以他的经验来看,多半是假账,用来欺瞒上头的,但他却不点破,只是将这账目与奏折一同包裹起来,令人快马加鞭传回京中去。 剩下的时日,他又吩咐手下人尽快查明翟润生之前做的荒唐事,一一将证据查实了放在那里,他有空时再去瞧。 做完了这一切,他终于觉得困意袭来,趴在案上小憩片刻。 再次醒来,已是天黑,林长宴揉了揉酸麻的手臂,站起身来,察觉到肚子饿了。 从昨日到现在,他几乎一点都没吃东西。 也罢,叫人传了膳到卧房去,与暮雪烟一同用。 第85章 第85章马车 暮雪烟才醒来,在漆黑的屋中待了片刻,便听到门开了,林长宴大步走进来,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她顾不上感谢,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才喝完,她便开口问道:“听说太子要造反,如今怎么样了?” 昏迷之前,她满心里都想着这件事,后来竟是忘了问。 林长宴只是将屋内的蜡烛点燃,他的样貌随着飘忽的光亮跳动着,暮雪烟看去,这才发现他似乎瘦了许多。 “这事你别操心。”林长宴说。 “要吃什么?” 暮雪烟听他继续问,便红着脸,不太好意思地说道:“想吃鸡腿。” 一路上风餐露宿,根本吃不好,到了河西又遇到灾荒,一直吃又冷又硬的大饼,可算是吃够了。 林长宴却没说什么,转身出去,吩咐人去准备了。 过了一会儿他再回来,手里已经端了个食盒,香气扑鼻,引得暮雪烟的肚子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依旧是面目含羞,她却忍不住拿起筷子来,先夹了一根鸡腿。 许久没碰过荤腥,她的味蕾在叫嚣着,逼着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鸡肉快速吃下去。 虽竭力克制,但还是流露出一丝渴盼与迫切,坐在一旁的林长宴先是微微皱眉,而后又弯起嘴角,对着她定定地看。 暮雪烟吃完一根鸡腿,将剔到干干净净的鸡腿骨放在桌上,这才发现林长宴似乎没有动筷子。 抬起眼睛向他看去,却发现他一直没吃,而是安静地对她看着,眼神中充满了玩味。 暮雪烟不禁有些尴尬,低声说道:“王爷,你不饿?” 林长宴虽有些饿了,但还是打趣道:“我怕这一碗不够吃。” 暮雪烟不禁低了头,轻声说道:“我已经差不多饱了,王爷吃吧。” 林长宴见她含羞低了头,他不动筷子便不肯再吃,他便执了一双竹筷,将碗中鸡腿夹走一根。 见她这才抬眸笑起来,他也含了笑低头吃起来。 河西饥荒之地,能有这几根鸡腿实属不易,他费了些力气去寻来的,各种细节并未对她提及。 只要她愿意一直这样陪在他身边就好,旁的皆无所求。 他们二人就这样安安静静用完了一餐,两人默契十足,谁都没有提及九龙玉佩之事。 她不敢提,是担心他又生气;他也是不敢提,却是担心她又为了这件事离他而去。 两人各怀心事,收拾了碗筷,林长宴又洗漱完毕,便支撑着疲惫的身躯,想躺到榻上去睡。 谁知他才躺下,暮雪烟便坐了起来。 她动作幅度有些大,牵扯到伤口,疼得钻心。 林长宴也坐起来问道:“你要出去?可是要更衣?” 暮雪烟摇了摇头——她只是有点不习惯,却不好意思说。 林长宴无奈道:“你放心。” 他看着暮雪烟惊讶的神情,继续安慰道:“你如今受了伤,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动你的,好生睡觉就是了。” 暮雪烟见他一语道破,更加不好意思。 他又扶着她,缓缓放倒在榻上,小心翼翼不去触碰她的伤口。 几乎是片刻后,他的呼吸便悠长而安稳,像是睡着了。 暮雪烟背对着他,心想,他熬了几日,也该好好休息了。 艰难地转过身子面对着他,她猛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仔细看过他熟睡后的容颜。 熟睡的他安静沉默,比平日里温柔乖巧许多,好像白天的强势跋扈都是演出来的。 她悄悄探出手去,轻抚他鬓间的头发。 兜兜转转,还是离不开和他的牵绊,她不禁在暗夜中感叹,究竟是何等缘分。 可想起被他摔碎的九龙玉佩,她的手又缩回来,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的心被纠结填满,无力面对眼前的一切,只能闭上眼睛。 她又想尽快回到过去的生活中,又不想与他分开。 辗转反侧间,几度愁思,当真是忧思难眠。 第95章 …… 又过了几日,河西饥荒渐平,林长宴向圣上奏明情况后,圣上感念他 久居在外,一路辛苦,特召他回宫。 正好,暮雪烟的伤势也恢复到差不多,因此便即刻启程,几乎不曾多耽搁几日。 临去之前,暮雪烟问了阿成和阿云,因阿成家人就在河西,无意再奔波劳动,他便留下来继续在河西经营戏班,而阿云,却是执意要跟着暮雪烟走的。 小虾米养在阿成夫人家中,看起来比以往胖了许多,阿成夫人喜欢她,便将她留了下来。 索幸她还小,才待了几个月,便已经不太记得暮雪烟了,只知道和阿成夫人亲近。 暮雪烟见她这样,知道阿成夫妇将她照顾得极好,又与了一些银两,方才不舍而去。 再一次坐上马车,暮雪烟神志有些恍惚。 她近几天有些刻意躲着林长宴。 随着她的伤势一天天好起来,她冥冥中总有一种即将被秋后算账的感觉。 因此,她特意爬上云华、天冬和阿云的轿中,宁可四个人在轿中四四方方的挤着,也不肯同林长宴一起。 好在林长宴前几日都是骑马,这样更有借口了。 白日沿途赶路,夜间随军休息,这几日连续不断的颠簸,都把她颠瘦了。 眼看着她一日赛过一日的憔悴,林长宴终于在第四日备了一辆最大的马车,里头专门铺了满满的棉花,宽敞舒适,还备好了热茶和点心。 眼见着暮雪烟从军营内出来,便急匆匆地上了云华他们的马车,林长宴神色一凝。 暮雪烟才坐好,松了口气,便冲着云华几人嫣然一笑。 可他们几人面色都很凝重。 暮雪烟一无所知地问道:“你们怎么了?” 云华和天冬不语,只有阿云用胆怯的眼神看了一眼暮雪烟背后。 暮雪烟不妨,猛一回头,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林长宴一只脚跨进马车,掀着帘子,神色沉静,对着她看。 不等她答话,林长宴已经抓住她的右手,半拖半拽地将她拖下马车。 暮雪烟稍微挣扎,便觉得背后伤口有些酸麻,便放弃了,无奈地问道:“你又要干嘛?” 跟着林长宴上了宽敞的马车,她虽嘴上还是不情不愿,可毕竟眼前一亮。 逼仄狭窄的环境不复存在,她面前的马车可以几乎媲美现代的豪车,里面竟然有一人长的塌,说是高铁卧铺也不为过。 塌对面还有一张小小的圆木茶桌,桌旁还有两把藤椅。 暮雪烟犹豫了片刻,便轻轻向榻上坐去,她瞬间闭嘴了。 软垫的舒适程度堪比席梦思,她浑身的每一处骨肉都在怂恿她马上躺下去。 她对着林长宴尴尬地笑了笑,说了声:“多谢王爷。”便脱了鞋,轻轻趴上去,忍不住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这样宽软的塌,外面即便如何颠簸,感受也不大。 林长宴冷哼一声,放下帘子,暮雪烟见了,心头更是暗喜。 这样大的马车,就属于她一个人,感觉不要太好。 可独自一个人毕竟无聊了些,她又穿上鞋子,准备出去将云华等人一并喊进来。 这样大的马车,即便四个人挤着也绰绰有余。 谁知她才掀开帘子,便撞到满脸诧异的林长宴,他手里还端着一碗草药和一叠糖蒸酥饼。 “作什么去?”他问。 “……” 暮雪烟被他的气势震回来,乖乖坐到榻上去,皱着眉头喝那草药。 及至草药喝完,仿佛卡着时间一样,马车动起来了。 原来他是想和她一起坐轿子,她收了笑颜,小心翼翼地将碗放在桌上,捻了一颗桌上的葡萄,剥了皮放进嘴里。 很酸,她更加夸张地皱起眉头,勉强将葡萄囫囵咽下去,又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出来,才喝一口,又露出更加难受的表情,将茶水喷了出来。 ……太烫了。 林长宴坐在她身边,只是看着,并未说话,她也不敢抬眼看他的表情,只得用手帕擦了嘴,静默地坐着。 尴尬无比。 待到唇舌没那么难受了,她便又脱了鞋趴到榻上去,闲极无聊,不如休息。 睡眼迷离中,她仿佛看到林长宴拿起一本书来看,他的身影逐渐模糊,化作戏幕落下时的最后一道孤影。 马车仍在摇晃着,可周遭的光影已经落下,所有物什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黄晕,再到后来,连光影都褪去了。 暮雪烟在颠簸中爬起来,只觉口干舌燥,双臂沉重。 在榻上静坐了半晌,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睡了足足一天。 脑海中起了耳鸣,她知道自己睡太久了。 站起身来活动了筋骨,她双手向桌上的茶壶摸去。 摸了许久都没有摸到茶壶,这小而圆的桌上势必是藏不下什么东西的,她心中起疑,又仔细摸了一遍。 圆桌旁忽然起了一声轻咳,随着火折子光影乍现,林长宴黑暗中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他一手拿着火折子,一手拿着茶壶,正端坐在一旁,腿上还端正放着她睡前就摊开的书。 “找什么?”他声音清冽,像是在黑暗中独自一人静默了许久。 见她的目光顺着他的手臂看向茶壶,林长宴缓缓将茶壶递了出来。 第86章 第86章暗夜 二人仿佛又回到将近一年前的那天,他也是这样将茶壶递出来给她,只不过那次她没有接。 这次的她一口气饮下微凉的茶,缓缓舒了口气。 才放下茶壶,她空着的手臂便被他捉了去,连带着她整个人跌进他的怀中。 他腿上的书不知何时已经被悄悄放到一旁去了,不知是他故意,还是临时起意。 双手缓缓抚上她的腰,他的欲望昭然若揭。她一边想着躲,一边轻声说道:“不可,外头有人。” 林长宴半晌才回应道:“你听听外头哪里有人?” 暮雪烟竖起耳朵一听,果然万籁俱静,马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仿佛他们两人被无端流放到蛮荒之地,只听得到人声从远远的地方传来,像梦里细微的声音。 “我特意叮嘱了他们,放心,无人会来打扰我们的。”他这话才一说出来,她惊得想要抽身离去,又被他牢牢按住。 “躲什么?”他的话语中带了淡淡的不满。 “这里不行。”她只是觉得马车四处漏风,绝对不可以。 “这里不行,军营里就可以?”他低声问,双手在她身上逡巡着。 暮雪烟又顿住了——军营也是四面漏风,且每个营帐距离很近,一点风吹草动都听得见。 她咬了牙,用手肘勉强撑在他肩上,低声问道:“林长宴,你还是不是人?” 她才受了伤没几日,他就想着这些事?一点都不为她考虑。 黑暗中林长宴只是加重了动作,话语好像并未生气:“你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况且,你自己数数,这都过去多少时日了?” 才说完,他忽然腾出手来,用蛮力按着她的肩向下。 外头虽无人声,却听得轻缓的风声传来,马车帘动,拨弄起满室春情。暮雪烟红着脸,不敢发出声音,又不敢忤了他的意思,只是随着他的双手轻轻摆动着腰肢。 她毕竟重伤初愈,才一会儿便觉得双腿无力,只轻轻喘着气,林长宴察觉到了,便将她拦腰抱起来,却并未放在榻上。 直到林长宴也累了,才将她轻轻放在榻上,背对着他。 屋外有些秋日的凉风顺着帘子飘进来,本该打个寒战的两人却浑然不觉,只沉溺在无边的温热里,难以自拔。 林长宴看着她迷离的神情,像是想到了些什么,攻势忽然狠辣劲道,逼得她颤抖着,硬生生将喉咙内的声音压回去。 她回身抓了他的手臂,带了十足的讨好与求饶的意味,他这才放缓了心思。 深夜时分,暮雪烟抱着双臂走在前头,林长宴的手始终在她手臂及肩膀附近流连,最终还是按了她的肩,将她搂在怀里。 风露寒浓,恐冻着她。 行军路上倒是一路通畅,终于到了京城城门,暮雪烟恍如在梦中,去了几个月又回来了。 离奇的是,京中倒是一帆风顺,并无任何风声传来。 暮雪烟想起当时燕岭同自己说的太子造反一事,更加觉得扑朔迷离。 也不知是太子临时变了主意,还是被中途发现,还是已然东窗事发,只不过消息未传到她耳中。 看着林长宴神色平静,她的心莫名也平静了几分。 进了京城,林长宴叫孙洪先将暮雪烟安置到荣王府去,静静养伤,后便回宫复命去了。 这一 下午,暮雪烟只觉得荣王府静得厉害,四处仿佛都没有人声。 起先还以为是因为她须静静养伤的缘故,谁知看到瑶儿和细儿也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她才起了疑心。 第96章 百般追问之下,虽然瑶儿和细儿不知道全貌,但也略知大概。 京城出了很大的变故。 半月前,太子被皇帝下令,永久禁闭于太子府中,非诏不得出。纷乱的流言传了许久,可并未有废太子的诏书传来。 “常伴皇帝身侧的如今是西宁王爷。”瑶儿不敢看暮雪烟,只是低声说完这一句,便带着细儿一同出去了。 暮雪烟捂着额头坐了许久,搞不清楚这中间到底出了何差错。 想必太子造反一事被皇帝发现,因此才导致了他的禁足,可皇帝为何还不下废太子诏书? 难道皇帝还在犹豫? 到也并非全无可能,因为暮雪烟也不知道太子究竟做到了何等地步,皇帝是否会心软。 因着近几日京中纷乱,瑶儿和细儿等人都知道林长宴可能会心绪不佳,所以才不敢同往常一样随心所欲。 况且,常伴皇帝身侧的竟然是西宁王,这个消息也十分耐人寻味。 莫不是西宁王告发了太子,将太子的造反扼杀在萌芽阶段? 暮雪烟只觉真相就在眼前,可总是隔着一层迷雾,叫人无法完全看清。 所幸孙洪并未跟随林长宴去宫中复命,暮雪烟备好了茶点,将孙洪请到书房来。 “孙管家。”她站起身迎接:“连日操劳,辛苦了。” 孙洪口中说着不敢,又小心翼翼地问暮雪烟有何吩咐。 “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暮雪烟叹一口气:“一去这几个月,竟不知道这朝堂如今格局如何,亦不知有何能帮上王爷的地方。” 孙洪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思,可林长宴进宫之前吩咐过,不叫她知道这些事。 “王妃放心。”孙洪想到这里,马上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来:“一应事务都有王爷在处理,一定会解决的。” 暮雪烟看出他不肯说,也从他的话语中得出了几个信息:一,确实出了一些事需要处理。二,想必这件事相当棘手,否则他不会像许愿一样喃喃自语,说一定会解决的这种话。 “孙管家。”她敛去笑意,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无论王爷说了什么,我应当有知道的权利。” 她见孙洪面色为难,便继续劝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和王爷说是你说的。” “若是我一直被蒙在鼓里,心里着实难受。” 孙洪轻轻叹了口气,不只是林长宴不让说的缘故,就是他自己也觉得和她说并无什么作用,她应当帮不了什么忙,只会徒增烦忧。 正犹豫间,瑶儿又前来禀报,说西宁王妃登门拜访了。 不等暮雪烟诧异,只见孙洪的脸色已经骤然一紧,暮雪烟甚少见到孙洪慌乱至此,忙问道:“孙管家,怎么了?” 孙洪勉强把面上的惊怒压下去,低声说道:“无事。” 他不动声色地将腰牌攥紧了,轻声问道:“王妃要不要见她?” 既然她已经上门了,又是怀着身孕,如何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暮雪烟感到会客厅后,看着侧面对着她的女人,略多了些陌生感。 听到暮雪烟的脚步声后,西宁王妃缓缓站起身来。 因着身子月份不大,看上去并不是很明显,可暮雪烟还是赶忙上前去,将她轻轻扶住了。 “小心。”她轻声说道:“王妃坐。” 西宁王妃一边缓缓坐下,一边从头到脚将暮雪烟仔细看了个遍。 “许久未见了。”她先笑着开口道:“你还好吧?” 暮雪烟亦笑着回应道:“我自然还好,王妃你呢?” 西宁王妃低下头去,缓缓摸着自己的肚子,半晌才柔声说道:“好得很,就是容易累。” 见丫鬟将茶点送上来,可一向喜欢吃这些的西宁王妃却丝毫未动。 “今日我来,一是为了将先前说过要送予你的白梅山寺屏风和翠竹团扇拿了来。”西宁王妃嫣然一笑:“你说你若是脱困,便要上门来取,可惜到底没来。” 暮雪烟面上闪过一丝歉意,低头道谢。 自从之前入了牢狱,经历九死一生才出来,又遇到太子寿宴和燕岭一事,徒然蹉跎了岁月,一直未能履行当日的约定。 “二则。”西宁王妃面色和煦,只是说到这里,却戛然顿住了许久,直到暮雪烟觉得奇怪,抬起头来瞧着她,她才继续说道:“我是来向你透露一些事情的。” “先说声抱歉。”西宁王妃面上掠过一丝疲色:“终究是我们王爷对不住你们。” 暮雪烟面色起了变化,她虽不知道西宁王妃说的是什么,可到底能猜出这件事十分严峻。 只听她继续说道:“此番一是我自己想道个歉,再就是,王爷也有话托我嘱咐你。” 暮雪烟只怔怔地听着,西宁王妃却不再面向她,只侧着脸,轻声说道:“王爷说,念在你以往帮过我们的份上,不会动你的命。” “只是朝堂之事瞬息万变,几乎无人能独善其身。”西宁王妃调整了呼吸,继续说道:“若是荣王爷愿意归顺,便不会牵扯太多人的命。” 暮雪烟猛然站起身来,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道:“王妃,你在说什么?” 谁给他们的自信?竟然如此大胆,跑到荣王府上来说这种话。 西宁王妃露出一丝诧异,随即又笑道:“也是,荣王爷将你护得那样好,想必你还不知发生了何事。” “什么事?”暮雪烟的声音中带了一丝颤抖。 西宁王妃的面上一片了然,可依旧用冰冷的语气缓缓说道:“待我们王爷继位太子后,你自然会知道发生了何事。” “其实,我们王爷也没想到这样容易。”她低低叹息一声:“荣王爷竟然宁肯……” 话说到这里,不再往下说了,她忽然很轻快地站起身来告辞了。 直到她的身影在丫鬟的搀扶下出去了很远,暮雪烟还在原地坐着。 第87章 第87章质问 宫墙高耸,往日虽只能看到天空一隅,可如今秋高气爽,看上去自然使人耳目尽明,心思仿佛也高远起来。 林长宴自勤政殿出来,面色沉静,仿佛方才皇帝的勃然大怒和苦心规劝不是对着他一般。 刘德忠白着脸,一路送出来,及至下了高高的台阶,这才顿足叹道:“荣王爷何苦这样!” 皇帝给了他十足的面子,可他竟一点都不领情。 只不过是要给他娶一个更体面的正妃,尽快为皇家延绵子嗣,可他竟拒绝了。 “荣王爷还不明白?”刘德忠急急追着他的脚步,肥硕的脸在焦急下都变了形:“圣上此举,明明是已经属意您为下一任太子……” 林长宴停下脚步,他面色不改,可仍旧没有半分犹豫:“还请刘总管替本王在圣上面前说一句,儿臣不想叫之前之事再重复发生一遍。”: “荣王爷,那只是太子之前一时糊涂……” 刘德忠的声音传出去很远,林长宴没有再回头,他恍然觉得,可能废太子诏就在最近几日了。 否则,作为皇帝的唇舌,刘德忠不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大声数落太子之过。 皇帝真的属意于他吗?或许吧,只可惜,皇帝的条件是要他舍弃暮雪烟,重新选一位官家小姐作为未来的太子妃。 “你还年轻,若是玩够了……”皇帝的话仿佛还在他耳边回荡:“也该正经一些,寻个正经人家的小姐成婚。” 林长宴沉默不语,只是跪在地上,缓声说道:“儿臣记得几月前父皇刚说过,三年内允许儿臣不纳正妃。” 皇帝阴冷的目光看向他,恨铁不成钢。 说这话的时候,太子之位稳固,皇后尚未被发现罪责,那时候林长宴自然可以高枕无忧,对婚事也不用太在意。 可眼下朝堂中只有两位成年皇子,西宁王早已成婚,还有几个月西宁王妃便要生子,一切都稳固持续。 只有林长宴,与太子斗了这样久,临门一脚时,忽然犯了倔。 若是他这样不成器,那太子的人选也并非不能重新考虑。 “你想清楚便好。”皇帝冷哼一声,端起面前的茶盏,仿佛不经意间一般,却直直说道:“朕不会叫一个戏子做太子妃。” 言下之意,要么林长宴新娶太子妃,要么这个太子之位…… 夜深风露重,林长宴裹紧了身上长袍,察 觉到似乎已经快要入冬了。 回首往昔,他竟不自觉地愣怔了片刻——去年这个时候,他似乎还未发现暮雪烟在戏班中的踪迹。 想来去年这个时候,暮雪烟也是在戏班中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思绪回到方才皇帝的话,他咬了牙只顾向前走,仿佛夜间的寒风对他无法构成任何威胁。 太子之位属实是一个诱惑,可他一想到要与暮雪烟劳燕分飞,便止不住地心痛,上次因皇帝赐婚而引发的矛盾,他不想再重来一次了。 或许是他还年轻,太过感情用事,也或许正如皇帝所言,他就是没出息。 第97章 他无论别人怎么说,他眼下只想遵从自己的内心。 若是太子之位只能靠牺牲暮雪烟获得,那他便不靠这个途径。 只是若太子之位到了林长沛手中,他势必会对自己出手,那时候整个荣王府都将不再安全。 一路上思绪纷杂,及至他回过神来,发现已经到了荣王府中。 收起心思,他换上一副平静的面容,从容进入寝殿,却发现寝殿亮如白昼,暮雪烟并未入睡。 见他回来了,暮雪烟从榻上站起来,面上都是愁容和忧思。 即便深夜未入眠,可还是睡不得。 她想亲口问他,而她要的答案只能由他亲口说出来。 林长宴皱了眉,轻声问道:“你伤才好了些,怎么不早些睡?” 暮雪烟回道:“睡不着。” “你将屋内的蜡烛都熄了,自然就睡着了。”林长宴说道:“我去外间洗漱,你先歇息。”说完了,便要俯身去挨个熄灭蜡烛。 “等一下。”暮雪烟忍不住直接说道:“我有话要问你。” 她怕林长宴不肯直接回复她,便一股脑说道:“如今朝堂局势这样危险,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却是为何?” “这种事情向来都是要一同面对的,你只瞒着我,是想等到事情无法挽回了再说吗?” 林长宴眸色一暗,手里的动作停下,静静地听着她继续说。 “今日西宁王妃来府上拜访,你知道她都对我说了些什么吗?”暮雪烟急得眼泛泪花,若不是西宁王妃,她打死都想不到局势竟然已经到了这般严峻的地步。 “你到底为什么放弃太子之位,是因为我吗?”暮雪烟见他不说话,便继续问道:“真的是因为我吗?” 林长宴听了这话,才压低了嗓音,缓声说道:“没有,朝堂之事与你无关,你别多想。” 暮雪烟凑近了细瞧他的神情,更加笃定传闻是真的。 “林长宴。”她也放缓了声音,可语气重满是痛心和自责:“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太子之位你谋求了多少年?到如今好不容易瞧见了胜利的曙光,你就这样轻易放弃了?凭什么?” 暮雪烟自己都替他不值,苦心孤诣谋划了这样久,竟因为不想娶正经官家小姐便轻易松手放弃了? 他在她心中的形象逐渐颠覆,从之前乖戾冷酷的样貌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恋爱脑。 她迟早是要回去的,他还为了她做了这么多牺牲,简直一点都划不来。 更何况,他拱手让出太子之位,西宁王觊觎他手中势力,势必会对他出手。 她不信这些事情他想不到。 看到他沉着脸色却继续沉默,她更气了。 “你这样做对自己负责吗?对手下人负责吗?你如今手中与六部多有牵扯,又有明芳公主支持,若是西宁王登上太子之位,你猜他会不会放过你?” 她忍不住扯着嗓子喊道:“若是我都不会放过你!更何况你们身在朝堂中厮杀的人!” 林长宴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虽低,却气势坚决。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这话一说出来,他看到暮雪烟先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随后又无奈至极。 “林长宴。”她叹了口气,扶额说道:“你知道你这个表现,在我们的时代怎么形容吗?” “恋爱脑,知道什么意思吗?就是形容一个人心中所想和追寻的事物只有情爱,其他的都不管不顾。”暮雪烟痛心疾首:“你不该是这样的。” 她盯着林长宴,却没想到他原先沉默着,听了这话,嘴角竟然浮现出一丝笑意。 “这个词很好啊。”他无谓道:“说明此人内心纯净,不掺杂物,不是吗?” “林长宴!”她忍不住气急,扑上去摇晃他的肩膀。 “你怎么能这样呢?你不会是出了什么事,破罐破摔了吧?”她一边问着,一边仔细盯着他的面色。 林长宴并未阻拦她,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着脖颈,直到她累了停下来,他这才伸出手,也同样抓住了她的肩膀。 “我若说,父皇想给我纳一位正经官家小姐做正妃,如此我便能得到太子之位。”他深邃的眸子盯紧了她的面容,缓缓说道:“你愿意做个外室吗?” 暮雪烟顿时语塞。 从情感上来说,她有一万个不愿意。 可事到如今,她完全失了让这种情感之事成为他上位阻碍的勇气。 或者说,她不愿意让自己成为他的绊脚石。 她缓缓低了头,咬了咬牙,在内心思忖着。 做外室左不过也就几年,她相信她一定能找到回现代的方法。 受些委屈,也只不过就这几年。 不如先拿了太子之位,稳固朝堂,以后再说以后之事。 想明白了,她的手缓缓从他肩上滑落,她低声说道:“我若说我愿意呢?” 林长宴执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面对着他。 “再说一遍?”他盯着她的眼睛,轻声说。 “我说我愿意。”暮雪烟直面他的眼神,抬高了声音:“听到了吗?” 林长宴不置可否,只是继续盯着她的双眸看了许久,才发出一声轻笑。 依旧盯着她,他用笃定的声音回应道:“你别想着骗我。” “这厢答应得好,过几日又悄悄逃了。”他白了她一眼:“这是你的打算吧?” 暮雪烟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长宴看着她的反应,忍不住又发笑,他松开她的肩膀,表示自己要去洗漱。 “你等一下。”暮雪烟拦住他,虽还想继续聊,可究竟失了些气焰:“我是真的觉得可以试试。” 林长宴没有理会她,只是信步走出去洗漱。 暮雪烟在他身后跟着,忍不住继续说道:“你不觉得因为这样的事丢了太子之位,非常不划算吗?” “我不愿意成为你身边的累赘,也不愿意你为了我自涉险境。”她轻声说着:“你再考虑考虑好不好?” “你父皇正在气头上,等过几日,你在外头置办一所外宅。”暮雪烟觉得有些艰难,但还是坚持说着:“再去向你父皇求情,他一定会同意的。” 第88章 第88章姜国 见林长宴只是背对她洗漱,再不接话,她只叹息一声,回内室去,躺在榻上不说话。 直到终于有了些朦胧睡意,林长宴从背后贴上来,清冷而凛冽。 将她背对自己的身子扳过来,林长宴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不是你答不答应的问题,如今是我不答应。” 暮雪烟忍不住坐起来,疑惑地问道:“你为何不答应?” 林长宴刚张口想说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难道说他心下里 已经装不下其他女人,只想同她生生世世在一起?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 沉吟片刻,他才缓缓解释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把你放在外室,你三天两头给我脸色瞧,整日吃王妃的醋,过不了几日便失踪了。”他冷哼一声,捏了她的脸:“你敢说你不是打的这算盘?” 暮雪烟被他搞得没脾气,只得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你就为了这点子事放弃太子之位?” “压根划不来的。”她低声嘟囔。 “什么叫这点子事?如何划不来?”林长宴皱眉:“任何一个男子娶妻,都讲究和和美美,毕竟是一同生活一生之人,我慎重抉择,不是人之常情?” “可,你如何能笃定未来的王妃不能同你和和美美?”暮雪烟这句话一问出口,便觉有些不妥。 果然,林长宴下一瞬便冷下脸来,捏着她的脸更加用力。 “我看你是迫不及待要将我推给别的女人,你好心无旁骛地远走高飞。”他加重了语气:“是不是?” 暮雪烟盯着他看了许久,这才缓缓伸出一只大拇指来。 “这是何意?”林长宴不解。 “服你了,超绝恋爱脑。”暮雪烟说。 好不容易挣脱他的手,暮雪烟忍着气,继续问:“你若不想同你父皇服软,那你必定还有旁的法子,是不是?” 若他打定了主意不想娶正经官家女,想必一定能有其他法子夺得太子之位。 若是他的方法靠谱,也并非不能接受。 她还在喃喃继续问着,谁知林长宴捉了她的肩,两人一并砸向塌间,暮雪烟不妨,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头枕着枕头,看着摇摇晃晃的塌,她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及至摇晃逐渐停止,她才怒意翻涌。 “林长宴你干什么?上一张床榻才被你弄坏,你忘了?”想起上一次之事,她还是有些生气。 “怕什么,我有的是钱买。”林长宴说完,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别岔开话题。”暮雪烟无奈:“你倒是说啊,有什么办法?” 她还想说,却被林长宴堵住了嘴。 第98章 她骤然收声,被这个热烈又索取的吻弄得喘不过气来。 林长宴这是铁了心的不叫她继续说,她挣扎许久,还是被他牢牢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看着他从枕边从容拿了一袋什么东西出来,她瞬间睁大双眼,惊诧到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如今又肯戴了? 难道是因为局势艰险,不敢生孩子? 林长宴看着她的神色,缓缓叹了一口气:“太医说,你如今身子不好,要不得孩子。” 暮雪烟的脸色缓缓恢复平静——也是,她短短一年时间经历了这么多事,怎么可能身体好。 这位太医说得很对。 …… 自打从河西回来,云华几人便住进了荣王府,只不过他们日常不到内院来,只在外头做事。 难得今日她们都不在戏班中忙碌,正好今日暮雪烟心中有事,便将云华和阿云喊了来,说是叙旧,实际上就是她心下里不安生,想听听她们的意见。 云华比阿云略懂些,听完暮雪烟碎碎念,只轻声说道:“王爷此举,当真是不妥。” “是吧是吧,你也觉得,对不对?”暮雪烟忍不住一口气说道:“我也不想叫他走这一步,我这心里惭愧,但他只不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云华忍不住叹道:“你当日为了那刘家小姐寻死觅活的,王爷爱重你,怎么肯再走这条老路。” 言下之意,还是怪暮雪烟了。 暮雪烟忍不住委屈,瞪圆了双眼道:“胡说,我可没有寻死觅活。” 云华无奈:“好好好,没有寻死觅活。” 倒是阿云在一旁轻声补充道:“有区别么?” 说完这句,她和云华交换了神情,两人都低下头,轻声笑了起来。 “别笑了!”暮雪烟皱着眉头,她双手扶着太阳穴,只觉心烦意乱。 “到底怎么办啊。”她缓缓说道。 云华收了笑容,面色又严峻起来。 “近些日子,西边的动静有些太大了。”她怕吓到了暮雪烟,只缓着说道:“这几日,大家的心思都被那边吸引了去,西宁王和荣王爷的战局还没打响呢。” 她本意是安慰暮雪烟不必焦躁,可暮雪烟听了,反而急着问道:“西边什么动静?” 云华看着她的神色,解释道:“你没听说?西边姜国国君出手,将之前的几个边陲小国统统收了,如今西边几乎只剩下一个姜国了。” “姜国?”暮雪烟觉得这个名字好生熟悉,她皱着眉细细思索。 过了半晌,她惊得抬起眸子:“姜国?不就是西宁王妃的母国吗?还有,西宁王爷的母后,好像也是姜国出来的。” 这话说出来,屋内所有人都沉寂了。 饶是云华也说不出话来。 谁能想到,之前静默无闻的姜国居然做出来了这样一等大事。 统一西陲,这是亘古以来足以为人称道的大事。 云华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过几日,那姜国会派了信使来。” “皇帝准备了宴会迎接,说是祝贺他们取得此等功绩。” 暮雪烟许久才分析道:“姜国势力强盛,势必会拔高西宁王在朝中的势力。”她轻声说着,好像灵魂已经从身体中抽离出来:“现下的局势,似乎对荣王爷更不好了。” 旁人还未及说话,她又分析道:“也不是。” “大良同西陲向来关系不好,我记得之前有人说,如今的皇上能登基,便是因为平定西北战事。”她说着,忽然茅塞顿开:“若是放任西宁王登上太子之位,岂不是将大良江山拱手送了一半给西北?” “皇帝一定不乐意看到这种状况,所以才明里暗里催促荣王爷尽早寻个官家女子成婚,巩固了妻族势力,才能更好地稳固朝局。” 她觉得一切都有了更合理的解释,便向云华两人看去,见她们似乎都觉得她说的不错。 “可朝局之事瞬息万变,眼下似乎也说不清什么。”云华低声说道:“眼下西宁王不能做太子,荣王爷不听皇上话,可能得益之人会是……太子。” “太子?”暮雪烟沉吟片刻,又忍不住问道:“当日我不在京城,你们也不在,可有谁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见她们两人都茫然摇头,暮雪烟只好放弃了。 闲聊告一段落,谁知,晌午过后,云华又悄悄来了。 她见暮雪烟仍是百无聊赖地坐着,并未入眠,便凑过去,悄声说道:“哎,我打听到太子之事了,你要不要听?” 暮雪烟本来正靠着浓茶提着精神,见她这样说了,如何有推辞的道理,马上便竖了耳朵要听。 云华压低声音说道:“太子将自己想造反一事只告知了几个心腹,谁承想有人叛变,将消息告诉了旁人。” 然后就是两位王爷都知道了,他们两人暗中沟通好了任务细节,林长宴因人在河西,无法抽身,便由西宁王负责皇帝的安全。 “但是,西宁王应当是想邀功,竟未趁着太子动手,便将事情事无巨细告诉了皇帝。”云华皱了皱眉,继续说道:“皇帝没有亲眼看到太子动手,起初自然是不信的。” “后 来皇帝将太子拘来问了问,不知他们两人谈了些什么,太子便被软禁在太子府了,一连多日。” 暮雪烟听了也是皱眉,原来竟是西宁王亲自出手,做了打破计划的人。 这样做有好处,他可以声泪俱下地告知皇帝,他不愿用皇帝的安危来赌,也不愿意亲眼看到皇帝和太子父子相残,所以宁可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告诉皇帝。 如此一来,便能在皇帝面前刷一波好感,顺便还能踩一脚林长宴。 若是他按照正常流程执行计划,皇帝会毫不犹豫将太子废掉,可如此一来,西宁王再上位的可能性很小。 反而是他打破计划,在皇帝面前刷了好感,又将太子的地位打入一个微妙的状态,这才能更好地拿捏林长宴,自己也能趁着混乱悄悄筹谋。 想清楚这一切,暮雪烟这才发觉,她一直都低估了这个默默无闻的西宁王。 他似乎从来不争不抢,以温婉和气著称,可私下里似乎多有算计。 她不禁又想起很早之前西宁王妃的话,说西宁王妃的出身曾惹得西宁王很不开心。 若他真的淡泊名利,便根本不会有这种想法出来。 这样一想,便默默地想到天黑,直到林长宴办完公事回来,见她仍在屋内沉思着,便开口问道:“想什么呢?” 暮雪烟不妨,倒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才说道:“无事。” “明日西陲姜国使臣带了商团来京城,皇亲贵胄都要去宫里参加宴会。”林长宴看向暮雪烟:“你也要去。” 第89章 第89章为难 林长宴说着,面上也有些凝滞之色。 他是说过,以后不会再带她去这些宴会,人多眼杂,太张扬,也太危险。 上次太子寿宴,给他留下的阴影还在。 可这次毕竟是皇宫宴会,皇帝亲自发话的,她没有理由不去。 若是不去,只怕皇帝对她的成见更大,到时候更加难以收场。 可毕竟存了些危险,因此,他有必要提前准备一番。 见暮雪烟似乎面露喜色,还想着自己能出去见见世面,他轻轻叹了口气。 先叫孙洪将府上珍藏的锁子甲拿来,放在暮雪烟跟前,看着她不解的神情,他缓缓说道:“明日你将这甲衣穿在里头。” 不等暮雪烟发出疑问,他又继续说道:“明日宴会,不可离开我视线半步。” “宴会上所有菜品,只有我吃过的你才能吃。” 他看着暮雪烟的神情从不解到疑惑,再到震惊,他并不解释,只是继续说道:“听到没有?” 暮雪烟不答,先是将那锁子甲拎起来看了看。 很好,比她冬天里穿的鹅毛大氅还要沉。 “王爷。”她先平息了一下,在心中反复告知自己,他是为自己好,这才说道:“没必要吧?这也太沉了……” “不行。”林长宴的话语不容置疑:“很危险。” “皇上想杀我吗?”她颇有些无奈:“若是真想杀,不妨下旨就好了,何须整那么多别的事呢?” “还有第二点。”她吐槽:“片刻不离开你视线,我若想更衣怎么办?” “那我在茅厕外等你,云华扮做丫鬟,随你一同去。”林长宴不假思索。 “还有第三点。”暮雪烟只觉得槽点满满:“若是明日宴会上有人想杀我们两个,我只吃你吃过的菜,岂不是一箭双雕了?” 林长宴沉默了半晌,这一点他确实没想到。 他只是依稀觉得皇帝对她多有不满,而皇帝势必不会杀自己,但若是危险来自于其他人,确实有她说的这种可能。 暮雪烟掰着手指头,认真分析道:“若是皇帝想杀我,那应当由你先吃菜,我只吃你吃过的。若是西宁王想杀你,他曾托西宁王妃说过不杀我,那便应当是我先吃,你只吃我吃过的。” 第99章 “若是太子和姜国使团想要杀人,那我们干脆随便吃好了,运气好的话,没准一个都死不了。” 她将这些话说完,这才点头道:“这样看来,第三点根本不成立,我们还不如随便吃呢。” 看着林长宴错愕的神色,她忍不住捂着肚子笑起来。 太好笑了。 林长宴瞥了她一眼,不满地说道:“胡说什么。” 这等生死大事也能拿来开玩笑,搞不懂她心里如何想的。 “我自然分析过,这样大的宴会,西宁王和姜国使者动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毕竟谁也不想一上来就砸了自己在皇帝心中的诚信。” “明日危险性最大的还是皇帝。”他武断地说道:“还是依着我的主意来。” 看着林长宴出门去,想是吩咐下人准备茶晚膳,暮雪烟皱着眉,闭眼躺在榻上,这样一搞,她几乎不想去了。 “你们这边真的规矩好多,勾心斗角没完,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斗的。”她只管抱怨,却没料林长宴根本没出去,而是静静在一旁听着她说话。 “我们那个时代,你出去吃饭都不用担心食品安全的,如果吃坏了肚子,直接投诉就好了,店家一定会给你赔偿的。”她这样一说,忽然想到这里吃不到的那些美食,顿时又委顿下去。 “我好想喝咖啡、吃冰淇淋、麻辣烫、火锅、日料、烤肉……” 她在这里如数家珍,想着没人听,自己也觉得无聊,便睁开眼睛,瞬间变了脸色。 林长宴就站在一边,虽面色平静,可却咬了牙不说话。 暮雪烟隐约看到他面上的肌肉缓缓颤动,这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他怎么没出去?她一边在心里发出疑问,一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王爷,你用过晚膳没有?” 林长宴收回眼神,低声说道:“你方才说的什么疯话。” 没再对着她看,想来是不打算深究,暮雪烟轻轻舒了口气。 只是思绪回到方才她说的那些美食,她又带了些愁绪。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享受这些美食了。 这时,瑶儿送了饭菜来,林长宴出去用膳,暮雪烟也跟了出去。 见只是些稀松平常的饭菜,她不觉又是一声叹气。 若是能带着林长宴一起尝尝现代的美食就好了,也不知道他这个古人会不会被惊掉下巴。 或许,若是在这个世界里只能苟延残喘,那么她能不能把他带回现代去? 骤然想到这个念头,她自己都暗暗吃了一惊,垂了头不说话。 可如今九龙玉佩已毁,她又能寻到什么法子呢? 一瞬间,情绪百转千回,绕了几个弯子,又回到了郁郁寡欢的状态。 林长宴吃着饭,余光瞥了她一眼,见她情绪低落,猜到她又想到了回去之事,瞬间也没了胃口。 草草吃完饭,二人歇下,一宿无话。 晨起,暮雪烟还是按照侧妃的礼仪上好了妆,待府上专门负责礼仪典制的嬷嬷看过,确实毫无问题后,这才堪堪动身。 今日京中甚是热闹,光在马车里听着,都能听到外头的喧嚣和欢笑声,仿佛过节一样。 暮雪烟听着,碍于侧妃礼仪,又不好掀开帘子去瞧,只好心里痒痒的干着急。 林长宴见她坐立不安,伸长了脖子侧耳倾听,忍不住告知:“外头是姜国使团带来的马戏团和商队,正在京城四处表演呢。” 想到她并没有办法上街观看,她又黯了神色,低头不语。 这个时代,就连街上的马戏都看不了,更遑论什么旁的娱乐活动。 时间久了,暮雪烟以为自己能缓缓接受这个节奏,可没想到越是时间久了,越不能接受。 尤其是入了王府做侧妃后,连戏班中的那一点子热闹都没有了,偌大的王府她只能在一隅天地里打转。 她很想回到现代,过那种有手机和电脑的日子。 一恍惚,已经到了皇宫外头,往来之人甚多,显然是做好了宴会准备。 门口望去,似乎加派了不少侍卫人手,往来 的太监也层出不穷。 早有几个太监笑着迎上来,对着林长宴两人行礼。 “荣王爷。”虽面生,可见了王爷都是很客气的。 马上便有进宫的轿子备好了,暮雪烟踏进去,心中又是一重变化。 几个月前,她随着明芳公主的车轿入宫,却是抱了拼死一搏的心。 如今一个恍惚,人又进宫了,她只觉得恍如隔世。 早听林长宴说过,因着今日人多,宴会场地很大,不一定有什么人注意到她。 可暮雪烟低着头紧盯着自己的裙摆,却忽然生出一些自惭形秽的念头来。 只因她生在这个时代,又是个卑贱的戏子,所以出身成了她最大的污点,而林长宴娶了她,长此以往,这也就变成了林长宴身上的污点。 林长宴也进了马车,见暮雪烟还是神色黯然,还以为她是担心宴会上会有何变故发生,便出言轻声安慰:“无事,今日你只管紧跟着我便好。” 暮雪烟不想叫他担心,只勉强抬起头来,无力地说道:“我没事。” “只是这锁子甲太沉了,坠得人抬不起头来。”她说完,满含怨念地看了一眼林长宴。 林长宴不禁莞尔:“再忍一忍,宴会横竖就一日,傍晚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又经了三五重关卡,才勉强到了德庄门前。 因着这个门外有一大片空着的砖瓦地,方便登记宾客、迎接使者。从德庄门一路前去,便到了此次宴会开办的太和殿。 暮雪烟随着林长宴下了轿,步行过去登记姓名,又缓步跟着他到了殿中。 殿中摆满了低矮的暗木色方桌,后方摆放好了一到两个人的蒲团。林长宴按着刘德忠的指引,向紧挨着皇帝的餐桌走去。 暮雪烟亦跟着过去,谁知刘德忠笑容满面,将她拦下了。 “侧妃娘娘。”他仍是满面笑容,只是在暮雪烟看来,多少掺杂了些讥讽。 “您的位置不在这里,请随杂家来。” 暮雪烟顿住了。 首先,他口中的称呼便不伦不类。 即便她是现代人,可该有的一些常识还是知道的,她虽为侧妃,可林长宴并无正妃,按理说只需称呼她荣王妃即可,生硬地叫了侧妃,非常不合礼数。 更何况,哪有夫妻二人来赴宴,却不在一个席位的道理。 若是寻常官家,可能会有夫人与官家夫人同在一桌的情形,可她都已经是荣王妃了,这种情况不可能出现。 刘德忠是皇帝身边的犬马,若无皇帝指使,他必然不敢这样做。 只是,这皇帝想出这种法子来羞辱人,水平可见一斑了。 暮雪烟听懂了他的意思,面上不动声色,但却向林长宴看去。 关键看他的意思。若是她一声不吭便跟着刘德忠去了别的桌上,想必周围人的唾沫能把她淹死。 她虽不在意,可不能不顾着林长宴的面子。 林长宴见状,回身问道:“刘总管,今日宴会是何规矩?” 他才问完,便住了口,只见西宁王陪着身怀六甲的西宁王妃进来,小太监满面笑容地将他们引到另一侧的桌前坐了,正对着林长宴他们这一桌。 林长宴见状收起笑意,面上顿时冷下来:“刘公公,这是何意?” 称呼从刘总管变成了刘公公,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可刘德忠只是哭丧着脸,悄声说道:“皇上如此吩咐,老奴也实在是没办法。” 第90章 第90章老登 眼见着几人僵持在这里,周围的目光纷纷扫过来,有好奇的,有看热闹的,亦有幸灾乐祸的。 “若是这样。”林长宴面色更加阴郁:“公公只需指引便是,本王同她坐在一处。” 看着刘德忠为难的神色,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林长宴和暮雪烟面上均是一滞。 那个位置,竟然正正好好在西宁王和他王妃身后。 这样巧,暮雪烟不信不是提前安排好的。 是想彻底寒了她的心,叫她知道自己的位置给西宁王妃提鞋都不配吧? 暮雪烟还在犹豫,林长宴已经信步走了过去,但被暮雪烟从身后悄悄拉住了。 “王爷。”她轻声说道:“你不能过去。” 虽说只是虚名,但这个气势绝对不能输。 林长宴还要坚持,暮雪烟却说:“若是王爷今日硬要跟过去,那你我明日便分道扬镳。” 林长宴皱着眉头向她看去,却发现她面色无比沉静。 仿佛又回到多日之前,皇帝传旨为他指婚,她也是这般面色沉静,实则已经将心中最决绝的退路都想尽了。 他莫名地退缩了。 “你想清楚。”他低声在她耳边轻语:“若是一会儿有变故,你自己能处理?” 暮雪烟只瞥了他一眼,轻声回应道:“不然又能如何?” 第100章 见四面八方的目光越来越多,她收了自己的目光,从容向着刘德忠指引的位置上走去。 待坐定了,她先看到西宁王妃惊住的神情一闪而过,随后又被西宁王扯了回去。 林长宴站在原地片刻,咬咬牙,也仍走到先前的位置上去。 暮雪烟面色从容,仔细打量了殿中各色人等,虽无法一一记下面容,可好歹也是能混个脸熟。 虽无钟表,可眼见着时刻到了,皇帝从殿后面走进来,端坐在宴席主座上。 皇帝缓声说了几句酸腐的开场白,暮雪烟压根没注意听。 随后,刘德忠清了清嗓子,拍了拍手,便有一群宫女鱼贯而入,手里捧着各式各样的菜品。 随后便是姜国使者上前来觐见,带了姜国特产的奇珍异宝和水果等物。 两边人互相吹捧,可话语间都是隐隐不服对方的态度,这些情景暮雪烟即便没见过,可电视剧上也演过许多回。 她懒得听,只是专注盯着眼前的菜品。 先上的都是些凉菜,凉拌青菜、凉拌猪头肉、凉拌鸡肉。 她看了一遍,都无甚胃口,便悄悄向西宁王妃桌上看去,他们桌上的菜品也是相差无几。 果真没什么好吃的,她只挑了一筷子青菜,先谨慎地闻了闻,这才放进嘴里。 姜国使者仍站在皇帝桌前,大声说话,暮雪烟看了一眼,发现使者的被安排的餐桌位置居然不在距离皇帝近一些的位置,不仅排在两个皇子之后,而且还离殿中心有些远。 所以,若是使者想要同皇帝讲话,那便只有站在皇帝餐桌前,如此一来,他就无法用膳。 暮雪烟不知道是谁安排的,按照她的方才的经历来推断,这似乎是故意的。 皇帝似乎就是想给姜国一个下马威。 可是如此泱泱大国,用这样的手段未免有些太……幼稚了罢。 暮雪烟向来不懂政事,可是依照她现代的经验,有朋自远方来,自然是要尽地主之谊,这样遮遮掩掩上不得台面的做法,当真失了大家风度。 但见宴会中其他人都面色如常,她也静下心来吃菜。 使者还在娓娓道来,因为刻意要去巴结皇帝,所以显得声音也有些尖细。 “西北边陲,山势险峻,常闻得圣上喜爱登山,若有此等荣幸,也请圣上前去,领略边陲风光。” 皇帝点点头,却不着痕迹地笑起来:“常闻姜国皇帝素喜登山,立誓要登遍所有西北边陲高山,被人称作‘常登君’。他心志高远,年轻有为,朕如今已经老了,怕是去不得了。” 使者笑道:“圣上正值壮年,想必是自谦了。圣上不妨也自拟一个称号,待小臣回去向我国皇帝秉明,倒也是一桩棋逢君子的美谈。” 果然来了,暮雪烟心不在焉地吃着菜,心道果然宴会上要搞这一套,又是斗诗又是斗画,如今竟然开始斗名字了。 斗来都去也不知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大力发展科技,几颗炮弹来了全玩完。 皇帝又是和煦笑道:“如今喝了酒,倒想不出什么好的名号了。”他看向四周:“不知诸位有何见解?” 这是把难题交给大家了,暮雪烟盯着桌上菜品,想起之前上学时被老师提问的时刻,不免略有些慌神。 可她心中知道,这种场合是轮不到她说话的,便也略微安了心。 登山还要想个封号,她实在觉得有些酸腐,有那点子时间不妨多爬几座山。 若说想封号,皇帝既然说自己老,不如就叫老登好了。 她在心里想着,没料嘴上没把门,竟然说出 了口。 想撤回已经来不及了,她惊恐地发现,由于方才皇帝发问,导致殿内极其安静,她这一张口,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望过来。 完了,彻底完了。 想不到她谢倾闻在这个时代如履薄冰苟活至今,竟然被一句随口讲出的话害死了。 她抬起头来,见皇帝也皱眉看着她。 “你说什么?”皇帝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再大声说一遍。” 暮雪烟飞快地在心中找补,这一瞬间的犹豫几乎耗完了所有心神。 余光瞥见林长宴担忧的神色,她终于俯下身去,朗声说道:“回圣上,臣妾见识短浅,无非是觉得‘老登’二字,更能显示圣上气派。” 不等皇上开口,她继续说道:“‘老’字并非说皇帝年老,而是娴熟于登山、经验十足之意,在登山领域,臣妾私心以为圣上称得上一个‘老’字;而‘登’字,绝非仅限于登山,而是着眼于整个大良朝。圣上正值壮年,治理江山之事娴熟于心,实在是一朝圣君。” 话讲完了,她整个人这才觉得后背尽是濡湿,伏下去的身形也在微微颤抖。 天知道她为了编这堆瞎话耗费了多少脑力。 若是这样不行,她就只好静静等着被砍头了。 “父皇,儿臣倒觉得,两字似乎短了些,须得再加一个字方才妥帖,只是这第三字,儿臣还没有想好。” 第一个开口讲话的竟然是西宁王,暮雪烟垂了头,听见这一句,如得了天籁之音,顿觉周身一松。 即便她方才胡诌的话语有多少不妥,若是有皇子出来说话,她的罪责便少了一半。 若是林长宴替她解围反而不妥,西宁王的身份再合适不过。 又过了一瞬,皇帝悠长的语调才在殿内回响起来:“无妨。” 随后一句话叫暮雪烟彻底放松下来:“‘老登’二字,便很好。” 暮雪烟还是趴着,却忍不住想笑,但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绷住了。 “荣王侧妃此番言论深得朕心,赏银五百两。” 此话一出,暮雪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好了,骂人竟然还有钱拿。 领旨谢恩后,再抬起头来,一眼看到的不是皇帝深邃的眸子,也不是林长宴焦躁的神情。 而是姜国使者疑虑重重的眼神,穿过宴席众人,向她望过来。 暮雪烟被看得眼皮一跳,不知这姜国使者这样盯着她,难道之前也认识她不成? 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方才皇帝对她的称呼是荣王侧妃,可她眼下的位置却是在西宁王后头,确实是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 她悄悄瞥了一眼皇帝,见他面上也略带了些尴尬,不免心中快意。 你这个老登硬要这样安排位置,那便不要怪姜国使者觉得奇怪了。 随后的时间过得极快,使者又寒暄几句,皇帝才“如梦初醒”一般,叫使者下去用膳。 之后便是略有些随意的敬酒环节,一部分人从自己桌上站起身来,开始小心翼翼寻找自己敬酒的对象。 暮雪烟见林长宴和林长沛都坐着未动,心里知道这两个皇子位高权重,今日场合应当没有能让他们二人主动敬酒之人。 她便也稳如泰山地坐着。 她挺直了腰杆,不多时便注意到一道隐约的目光似乎一直在注视着她。 她一边不经意间夹菜,一边向那个方向看去,竟然又是那姜国使者。 见她望过来,他便调转了目光。 正诧异间,前方的西宁王妃趁着敬酒之人没来的空档,回首笑道:“妹妹,许久未见了。” 暮雪烟便也笑着寒暄起来。 西宁王妃说了半晌,忽然压低了嗓子,轻声说道:“有一件要紧的物什,改日要约妹妹登门拜访,亲自来拿。” 暮雪烟心下奇怪,不免问道:“王妃,到底是何物什?这样神神秘秘的?” 西宁王妃显出一副不便多说的样子,只又说道:“与妹妹一直想做之事有关。” “那九龙玉佩,妹妹不是一直想要么?”见提示的还不够明显,西宁王妃补充道。 什么?暮雪烟只觉当头一棒,九龙玉佩不是被林长宴摔碎了吗? 难道还有一个九龙玉佩?还是说林长宴手里的是假的? 而且,怎么如今人人皆知她要那九龙玉佩?难道是她底下的伙计做事太不小心? 不过想想也觉得正常,那群伙计只是人群中比较机灵的几个,并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将此事泄露出去也正常。 见暮雪烟神情有变,明显是动心的样子,西宁王妃悄悄掩口笑了。 “妹妹何时有空,便寄个拜帖上门来,我横竖整日都在府上的。”西宁王妃握住她的手,轻轻晃了晃。 她们说话间,林长宴神色一直警惕不已,直盯着看。 林长沛见状,便举起杯来,冲着林长宴温雅一笑。 第91章 第91章故友 直到又坐上回程的马车,暮雪烟方才从繁杂的环境中脱离开来,开始细想今日发生的所有事。 林长宴在外厢与人寒暄半刻,略耽误了些时辰,待掀开帘子坐进来,却立刻换上了一副怒容。 他见她闭着眼睛靠在马车侧壁,不禁低声唤道:“暮雪烟。” 暮雪烟睁开眼,不明所以地应了一声。 第101章 “你今日究竟在搞什么名堂。”林长宴忍不住埋怨道:“今日那么多人都没出头,为何偏偏是你出声作答?” “那姜国使者不知为何,见了你便一直死盯着,你难道和他也有什么渊源不成?” “还有,那西宁王妃一直拉着你说个不住,到底说了什么,你听了便这样神魂尽失?” 一连串的指责叫暮雪烟措手不及,她张着口愣了半晌,这才反击道:“第一点便罢了,确实是我不小心说出口的,可第二点第三点,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你想知道便自己去查,为何问我?” 林长宴也哑了声音,念着马车在外头,不好多说什么,便将气忍下去,一直到了荣王府。 暮雪烟早就想着抓紧时间沐浴更衣,便先到了内院安排下去。 及至收拾完了,虽还未入冬,可已经感受到了秋末的凉寒,暮雪烟紧缩在被窝里,一边在心里抱怨着林长宴还不来,一边默默想着今日发生的事。 想到“老登”之事,真是忍不住用被子蒙住头,笑到天昏地暗。 再一想到西宁王妃之事,又觉心中踌躇,不知道这件事该不该告诉林长宴。 一时间愁绪百转千回,蹉跎了大半夜,硬是睡不着。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她还是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也不知道林长宴何时回来的。 顶着一脸倦容爬起来,她决定自己今日就在荣王府休息,哪儿都不去。 打定了主意,她刚要开口告诉林长宴,便看到林长宴一脸沉静地站起身来穿衣服,同时说道:“你也快些起来,今日随我一同出去。” “啊?”暮雪烟翻了个身,非常后悔自己没先一步说。 “出去作什么?”她还想推辞,便被林长宴拦腰抱起来。 “不出去也行。”他滚热的鼻息喷在她耳畔,低声说道:“不如?” 暮雪烟马上同意一起出去。 及至装扮好了,她无精打采地跟在林长宴身后,见孙洪走上前来,向他们二人行礼。 “王爷。”孙洪低声说道:“那姜国使者还是递了拜帖来,硬要上门。” 林长宴不动声色地走着,听着孙洪继续说道:“老奴对上门的奴婢反复说了,说王爷今日有事处理,不在府上,可他还是说要来。” “倒是不急着上西宁王府上去,巴巴儿跑来这里做什么。”就连一向好脾气的孙洪都忍不住抱怨,他甚少见到这样不知礼节又十分难缠的人。 或许是边陲小国,礼节不是十分周到。 可即便再如何不知礼节,也不该在主人不在家的时候硬要上门。 孙洪这厢抱怨着,林长宴忽然停下身子,别有深意地回头看了一眼暮雪烟。 暮雪烟正低头走路,不妨被吓了一跳。 “怎么了?”她不解。 “王妃今日为何不想出门?”林长宴温言问道:“本王记得你平日里一直想出去,觉得府上没什么意趣。” “没什么。”暮雪烟勉强说道:“昨夜没睡好罢了。” “那不如现在回去歇息,可好?”林长宴问。 “真的?”暮雪烟瞬间有些动心,可她隐约觉得不对劲。 结合方才孙洪说的话,那姜国使者不管林长宴在不在府上,还硬要来拜访,府上又无别的男主人,那自然是得她这个侧妃出来相迎。 又想起昨夜里林长宴问的话,为何那个姜国使者总是对着她看。 再次看向林长宴,只见他的神色虽平静如水,可不知道这里面暗含了多少汹涌暗流,再加上孙洪微微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她都看在眼里。 于是她飞快地推断出,林长宴又吃醋了,还在试探她。 念及此处,她不免真的有些无奈,便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思前想后又说:“罢了,虽然困顿,但好不容易有出府的机会,还是一起去吧。” 林长宴见她这样说,也就没再追究,便当着孙洪,将她的手牵了过来。 “今日带你去拜见故友。”林长宴说。 说是故友,不过是早些年从大良离开,辗转各地的云游之人,原来他这些年在姜国,如今一朝得到姜国国君信任,近日随使团回来看看故国。 暮雪烟倒有些好奇,这样的一个云游之人,如何能够认识林长宴这等身份的人? 她直接问出口,林长宴不免笑了,拉了她的手,细细讲来。 原来当初他们二人相遇在闹市,原是林长宴跟着皇宫中人一同去祭祖,在路上撞见一个叫花子被人当街欺负,他看不过去,便出手制止了,谁知,那叫花子竟说出些不伦不类的话来。 “什么话?”暮雪烟好奇道。 林长宴微笑着摇摇头,并未说出口。 “是不是说你筋骨清奇、天命不凡?”暮雪烟看多了这种剧情,只轻声说道:“或者说你才是大良朝真命天子?” 林长宴只是白了她一眼,并未说话。 后来他们便多番暗中有些联络,那个人精于算命,预言很准,后来竟然到了一卦千金的地步。 再后来,他囿于世俗纷扰,一走了之,这么些年再无音讯。 直到前几日,林长宴才又收到了他的书信。 暮雪烟点头道:“能让你跨别这么多年也要相见的人,想必自然有真本事在身上。” 林长宴看着她,倒忽然生出些许好奇来。 暮雪烟见林长宴顿住口不言,只对着她看,不免疑惑。 林长宴沉声问道:“我见你仿佛从未对大良不同阶层的人有过任何区别对待,却是为何?” 不仅如此,她好像从来就没有这个观念。 暮雪烟愣了半晌,这才忍不住开口道:“不是,王爷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我本来就是戏班里唱戏的,不也是你们口中的下九流?我何德何能区别对待别人?” “不对。”林长宴摇头,他觉得这不是根本原因。 “那就是,我们那个时代并无这样的观念。”暮雪烟的声音更轻了,像是漂浮在空中一样:“人人生来平等,独一无二,无论你是什么职业,都是一样的。” 林长宴听到她又说那个时代之事,本来皱起眉头,但听到后面,又忍不住继续问道:“真能做到?” 暮雪烟有些无奈:“你不信的话,也不能跟我去瞧瞧,我能怎么办。” “话说回来。”她倒是对这个云游的算命大师十分好奇:“他叫什么?他真的那么神吗?他在姜国国君面前的话语权到底有多大?你能把他劝服为你做事吗?他能劝服姜国国君,放弃支持西宁王,改为支持你吗?” 这一连串的发问,将林长宴问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勉强回应道:“胡说什么。” “你今日寻他,不是为了政事吗?”暮雪烟继续追问。 林长宴面色一沉,忽然沉默下来。 暮雪烟还以为他不想叫她掺和太多政事,便也住了口。 及至到了迎客茶楼,暮雪烟方才眼前一亮。 迎客茶楼对面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嘉然戏院,许久没见过了,当真是想念至极。 本想进去瞧瞧,却被林长宴一把拉进迎客茶楼中。 此时迎客茶楼已空无一人,无疑是被包场了。 暮雪烟走了许久,才发现三楼的阶梯上坐着一个人,若非仔细看,压根看不出。 他们还未讲话,便听到那人发出低沉的声音:“长宴,许久没见啊。” 声音中透着朦胧的醉意,像是一早便喝多了。 暮雪烟还未见过有人这样喊林长宴,向一旁看去,却见林长宴面上含笑,竟是完全不在意。 “你这把老骨头吗没想到还存活于世。”林长宴笑道:“稀奇啊。” 暮雪烟从未见过他这样说话,不免又是一阵惊诧。 阶梯那人缓缓站了起来,暮雪烟看到他蓬乱的头发和深邃的双眼,以及他如乞丐一般四处拼凑的衣服,根本看不出来这是姜国国师。 谁知他看到暮雪烟,却是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走上前来,深深鞠了一躬。 “想必这位便是荣王妃了,久仰久仰。” 暮雪烟见他马上切换到一本正经的样子,只觉得有些束手无措,只笑道:“先生无需行礼。” 林长宴见他还是低着头,不肯抬头,忍不住伸手扶了一把。 谁知林长宴这一扶,他便像忽然丢了骨头,整个人赖在林长宴身上不起来。 直拽着林长宴到三楼去,暮雪烟跟在后头,不禁无奈又好笑。 走到三楼,那人又伸出一只手来,硬生生将暮雪烟拦住了。 “王妃不可再上前了。”他神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严某有要事要与荣王爷详谈。” 林长宴无奈道:“什么话连她也听不得?” 那人眼睛一瞪:“我的规矩你不记得?我说听不得,就是听不得!” 见状,暮雪烟只好后退几步,口中说道:“那我便去二楼等你们。” 第102章 横竖也无事,与其听这个放荡不羁的人说疯话,还不如在二楼看看嘉然戏院。 第92章 第92章希望 对着窗子,沿着天隆河,暮雪烟细细看去,见沿岸众生百态,一如她初始入住这里时安静祥和。 河水缓慢,承载了不知多少人的生计,暮雪烟一边入神地看着,一边不经意间发现似乎有一队人马驻扎在迎客茶楼门前。 方才进门之时,这群人似乎不在。 心底有一丝不安,她才想上三楼去通知林长宴,便听到很近的脚步声从身旁的楼梯传来。 有人上来了,听声音似乎只有一人。 她顺着三楼上去,便见那人站在二楼楼梯前,对着她露出示弱又祈求的神情,手指在嘴边,发出“嘘”的声音。 竟然是昨日见到的姜国使者。 她略一犹豫,那使者已经悄声 说道:“美女,别出声,求你了。” 暮雪烟惊恐回眸:美女? 难道姜国礼仪中,和陌生女子打招呼的方式如此前卫?居然和现代一样? 她愣在原地,见那使者继续说道:“你别怕。” 他很快地说道:“那天我听你说‘老登’,你到底是想夸你们皇帝,还是要骂他?” 暮雪烟听了,只觉一层鸡皮疙瘩从背后冒出来,她轻声解释道:“自然是要夸,你休想污蔑。” 使者笑起来,只对着她一指,又觉得有些不礼貌,这才说道:“你方才的神色出卖了你。” 暮雪烟只觉得莫名其妙,先是面上冷下来,随后也冷了声音,缓声说道:“这位姜国使者,你我素不相识,你上来就对我横加揣测,言语轻蔑,我完全可以上报皇帝,治你的罪。” 那使者这才有了几分严肃,忙端端正正地鞠了一躬,带了歉意说道:“姑娘,是我唐突了你,我姓郄,名世海。” 下一句话又叫暮雪烟白了脸:“姑娘言语之间古韵十足,莫不是学文科的?” 暮雪烟抓着楼梯扶手,逐渐收紧。 听这个人讲话,愈发觉得不对劲。 难不成他也是从现代来的? 可她并不认识他,焉知他不是抱了别的目的来套话的? 想到这里,她勉强笑道:“郄先生,你我在此处畅谈绝非礼仪之举,何妨我将荣王爷喊了来,我们一并闲谈。” 她才要走,郄世海已经飞速窜上前来,低声道:“别急!给你看个东西!” 暮雪烟回头只瞥了他手中那东西一眼,便顿时站住了脚步,半晌动弹不得。 是一块和之前荣王府上一模一样的九龙玉佩。 见她顿住脚步,郄世海了然笑起来。 “姑娘别急,这个东西,你应该不想让荣王爷瞧见吧。” 暮雪烟又看了看那玉佩,并未上前去拿,而是低声问道:“郄先生,你我素不相识,你到底意欲何为?” “明人不说暗话。”郄世海也低声答道:“我和你一样,也是从二十一世纪来的。” 见暮雪烟似乎无动于衷,他继续说道:“我是江北人,是十几年前的大学生,到走在路上捡到了一块玉,然后就不省人事,之后出现在这里。” “那时候我读的专业是通信工程,可惜在这里用不上。”他继续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那天你叫皇帝老登,我就注意到你了。” 暮雪烟虽心中巨震,可还是保持着镇定。 “你是哪里人?”郄世海继续问,他好像已经抛却了所有隔阂,毫无拘束地问。 暮雪烟还是没有说话,继续等着他透露更多信息。 仅凭方才那几句,并不能完全判断他是从现代来的,万一是别有目的,就糟了。 见她仍然犹豫不决,郄世海敲了敲太阳穴,继续说道:“我最喜欢的动画片是名侦探柯南,喜欢看侦探类书籍,最喜欢的书是《白夜行》,喜欢听张惠妹的歌,我还喜欢去东海市看落日,去西川看盐湖。” “那时候我同学想去做生意创业,还拉我入股,可惜那时候我手头没钱,没有帮上他。” 他还想继续说,可见暮雪烟只是静静地听着,像是晃了神,只一瞬间又恢复过来,对着他看,依旧是不动声色。 “你如果真是和我一个时代的人,那你听好。”郄世海伸出手来,做了一个令暮雪烟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把那九龙玉佩塞进了暮雪烟手里。 “拿着它。”他忽然颤抖起来,似乎对着九龙玉佩颇为不舍,目光牢牢钉在上头,半晌才移开目光。 做完了这一切,他似乎完成了一项伟大的仪式,紧紧闭上眼睛,仿佛无限唏嘘,口中喃喃自语道:“我是没机会回去了,你还有可能。” “你这是干什么?”暮雪烟虽推辞,可还是忍不住将玉佩拿在手上细细看了一眼。 玉质均匀,毫无杂质,只看得出来是上好的玉,可并不知道真假。 “西宁王叫我把玉佩给他。”郄世海眼中忽然浮现出一丝狡黠之色:“可我偏不。” “你我同是一个时代的人,我必然会帮你,这是无条件的信任。”他笑了笑,又轻声说道:“可惜,想要回去的条件很苛刻,你不一定能达成。” “什么条件?”暮雪烟忍不住问。 “玉揣在你身上,需要有人心甘情愿为你去死,它才会发挥功效,助你回到现代。” 暮雪烟呼吸乱了,她不知道这个离谱的答案是怎么得出的。 “而且,那个人为你去死,不能是刻意安排,否则也不行。”他盯着暮雪烟,自嘲又讥讽地笑着说道:“我有个朋友就是因此而死,可我并没有回去。” “也就是说。”暮雪烟艰难地推理道:“只有我真正在无意识间涉身险境,有人甘愿为我丧命,才能触发?” “没错。”郄世海苦笑:“我发现了它的规律,可我却用不了了。” 他看着暮雪烟疑惑的神情,坦然说道:“我在这里已经有了爱妻和孩子,应当不会再回去了。” “姜国国君为人正直清廉,跟着他也能混口饭吃,谋个职位,如果再费尽心思回去,也成不了什么事了。”他语气中含有无限愁思,忍不住又将那玉佩多看了几眼。 “我在姜国找到了几个和我们一样的人,他们都急于回去,有一个人赶路时险些被马撞到,有个仆从赶上来救了他,自己被马踩死了。” “然后那个朋友就忽然消失了,所以我们猜到触发条件后,也纷纷进行尝试。”他语气中充满了无限哀婉:“可是最开始处置不当,平白死了几个人,都没回得去。” “剩下的两个朋友接受不了自己策划的一切害死了无辜的生命,就开始变得有些疯傻。”剩下的事他似乎不想再多说,可还是颤抖着说了下去:“后来他们都死了。” “就剩我一个人了。”他说。 “如今我已经寻到了愿意为我做这一切的人,可我不愿意让她替我做这一切了。”他似是感叹,又像心中蕴含无限遗憾,轻声说道:“如果你能回去,请你务必帮我做一件事。” “我父母是江北市临川县人,我父亲叫郄建林,母亲叫郝春梅。我们家住在临川县**大道256号春风小区,16栋1单元1202。” 他向背书一样,及其流利地将这些话语念出来,这次却不似方才一样沉静,他连呼吸都是颤抖的,忽然忍不住蹲下身来,双手抓挠着自己的头发。 “就说,儿子不孝,下辈子再给他们尽孝,叫他们好好生活,别再等我了。”他说完,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仿佛骤然卸下了心头的包袱,可又无法承受这忽然的轻。 暮雪烟只目瞪口呆地听着,随后也忍不住心酸落泪,作为现代人,总是无法做到在这个时候还能心狠无情。 “我记住了。”她哑着嗓子轻声回应,算是应了他。 “谢谢。”他仍颓然蹲在地上,不发一言。 直到他说到现在,暮雪烟才毫不犹豫地相信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如今在她面前不再是戴着假面的姜国使者,操纵着满脸虚伪的笑意谋求利益。 他是有血有肉、活生生存在于世间的人。 他有父母、有感情,不是为了权力和金钱抛却一切的人。 “你知道我们为何会莫名其妙到这里吗?”暮雪烟还是开口问道:“这个玉佩真的有那么神奇的功效吗?” 郄世海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平复了许久,他才轻声说道:“或许,是我们做了什么错事吧。” “冥冥中犯了错,才会被传送到这里来。”他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受些骨肉分离的痛苦,又不得不在这里挣扎存活下去。” 他正说着,暮雪烟忽然隐约察觉到背后似乎多了几道凌厉的目光。 浑身一凉,她缓缓向后看去,同时,紧紧地将玉佩拢在自己衣袖中。 果然,林长宴和方才与他见面的朋友,正站在她身后,静静听着,不知道已经在这里待了多久。 第103章 暮雪烟只觉浑身的血液冲向头顶,她瞥见林长宴深邃却压抑着怒海的容颜,顿觉失了颜色,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是他的朋友哈哈一笑,大声说道:“长宴,如何?我严某人说的向来不错。” 第93章 第93章大限 林长宴轻叹一声,仿佛无言以对,表示姓严的说的确实在理。 随即,他 从阶梯上走下来,缓缓逼近暮雪烟。 暮雪烟不禁倒退几步,虽有些慌了,可手里还是牢牢抓着那玉佩。 “拿出来。”林长宴不想在旁人面前失了分寸,在距离她一米远的地方,便伸出手来,等她自己交出来。 暮雪烟下意识地摇摇头,面上带了些祈求的神色。 林长宴不再废话,径直走上来,抓住她的右手臂,见那玉佩果然在她手上,便毫不犹豫地抢了过来。 下一瞬,暮雪烟见他高举右手,像上次一样想把那玉佩摔碎在自己面前。 “林长宴!”她猛地大喊一声,声音凄厉,传出很远,就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别摔它。”她放缓了语调,声音里带了无限凄婉。 “求你了。”她走上前去拽着他的衣袖,苦苦哀求。 她几乎从未说过这样的软话,可她今天毫无保留地全部说出来,就是为了不叫他再摔碎这块玉。 冥冥中,她察觉到这可能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林长宴也从未见过她这样,只犹豫了一瞬,她早已慌了手脚,双腿软地站不住,缓缓跪下来,抓住他的衣衫下摆。 “求你了。”她仿佛在喃喃自语,又仿佛在苦苦哀求:“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只要你别摔它。” 说这样的话,即便是面对着他,她都觉得屈辱,泪水顺着眼眶缓缓流下来。 可那又怎样,只要他还愿意给她留个念想,什么都可以。 林长宴低头看着她面如死灰的神情,自己也觉得心如刀绞,右手举在半空中僵住了,真是摔也不是,不摔也不是。 若非当着旁人,他真想问问她,为何就这样想着迫不及待的离开他。 一片寂静中,一道悠然的声音打破了僵持。 “长宴,何必呢,我严某人实在看不得这样的场景。”用力握着林长宴的手臂将他拉下来,一边打圆场道:“算了算了。” 郄世海在一旁也悄悄松了口气。 林长宴冷着脸,将玉佩揣进怀里,抓住暮雪烟的臂弯将她拉起来。 “回去。”他沉声说。 出来时是清晨,如今恍然已经到了正午时分。进了内院,林长宴仍阴沉着脸,暮雪烟悄声跟在他身后,仿佛被抽去魂魄,半声都不吭。 本以为他方才没有摔玉只是在外头给她面子,谁知一直到了内室,他还是没有再发作。 见她怯生生站在桌旁,林长宴坐在榻上,向她招了招手。 “过来。”他说。 暮雪烟过去,被他拉着坐在他身边,只见他伸手将她的裙摆撩了起来。 他依稀记得,方才楼梯旁的木质地板上有些细小的毛刺,她方才跪在上面,不知道有没有刺破膝盖。 将她两膝细细揉捏了一把,并无任何异样,他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回想起方才严永之的话,林长宴只觉得心中一片迷茫,他虽轻轻揉捏着她的腿,可眼前的一切都失了清晰。 严永之一拉他上楼,并没有犹豫半分,便说道:“长宴,我说与你一件事,你不要怕。” “你已时日无多了。” 林长宴起先还笑着,可他看着严永之面带严肃的样子,终于缓缓收了笑容。 根据以往的经验,他一向是相信严永之的,这一次也不例外。 “什么?”他面上仍是镇定自持,但还是忍不住追问。 严永之看着他,缓缓伸出两根指头来:“两月之内。” “因何?”他后头微微颤动着。 严永之沉默了,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未发一言。 林长宴知道,再说便是属于泄露天机了,他们卜卦之人往往也有需要遵循的禁忌指令。 他低垂了眼眸不说话,但还是给了严永之两个选择。 “病故还是为人所杀?” 严永之摇摇头,轻声说道:“自我第一次见到你,便说过你身体康健,总无病痛之事,你都忘了?” 言下之意,就是被人杀害了。 听了这话,林长宴反而轻松了些,他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来,将桌上倒好的热茶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之前见面,你如何不说这些话?”他缓声问。 “那时从未有这样的事。”严永之皱着眉头,缓缓走过来站在他身前,面容里已经毫无方才疯癫狂傲的样子。 “你是说,这是你这次才看出来的?”林长宴好奇地问道:“人的命,还有转变的可能性?” 虽然他与严永之是他从幼年时便相识的多年好友,可毕竟中间隔了这么些年,他也不知道严永之在外头经历了什么,如今心里到底想的什么。 也许严永之下一句说的便是拉拢他,要他为姜国国君办事,倒也未可知。 严永之双手交叉,严肃地站着,半晌才忍不住开口道:“你那王妃是何处寻来的?” 林长宴还想开玩笑,可严永之已经是十分焦急的状态了。 “一五一十告诉我。”他话语间甚至带了些命令的语气。 林长宴无法,只得一一讲完,才说完,便看到严永之皱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了。 “难怪。”他缓缓点头:“原来是异世之人。” “沾染了这种人,怪不得会影响你的命。”他看着林长宴,缓缓冷下脸来。 “叫她走,半刻也不要等。”看着一脸诧异的林长宴,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这种人带了因果,会无意间影响到身边的人,你若此刻就与她永世分离,尚有五分可救。” 林长宴只是看着严永之,又喝了一口茶。 这次,他倒是有些不信严永之的话了。 “她身上带了什么因果?竟然能左右我的命数?” 听林长宴问了这么一句,严永之的面色颇有些无奈。 他知道林长宴向来固执,但没想到在这等生死大事上,他还是不肯回头。 “你不用管,反正她本来也不是这里的人,又一心想着回去。”严永之掐指一算,面上又多了几分喜色,点头说道:“眼下就多了这样一个机会。” 林长宴觉得奇怪,随之站起身来走下楼去,严永之跟在他身后,才到二楼上头的阶梯处,便听到了暮雪烟和郄世海的对话。 他虽惊怒,却也尚在理智之中。 本想摔了玉佩,但见到暮雪烟楚楚可怜的神情,又想到方才严永之的话,他停了手。 思绪飞回当下,林长宴又仔细看了一眼暮雪烟的膝盖,确定没有伤痕,这才在心中默默想着,如何开口同她说方才发生的一切。 目光向她面上瞧去,林长宴这才发现她神色略有些惊惶,似乎不知道他抚摸她膝盖的意图,可她竟然还是将自己胸前的衣衫半褪了,露出雪白的肩颈来。 林长宴的呼吸一瞬间有些凝滞,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去,但只是将她的衣领拉了上去。 他做完这一切,眼中不觉有了怒意,低声问道:“你这是作什么?” 随即,一阵铺天盖地的失落感将他包裹住,他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的举动无疑是在讨好,生怕他生气间,再次将九龙玉佩摔碎。 原来,在她心中,他对她只是这种情感,因此她不惜用这种手段,想要拢住他的心。 他想清楚了,但无力再说什么,只是有些仓皇地站起身来,飞快地走出去了。 入秋之后,天气似乎一日赛一日凉下来,还没有两日秋雨,便要盖上加厚的棉被了。 林长宴已经有两日没有回府歇息过,不知道是不是上次着了恼的原因。暮雪烟也未曾问过他去了何处。 经过那日的事后,暮雪烟总觉得自己的话也变少了,心事却愈发沉淀,沉甸甸留在心底,变成一团,却无人诉说。 近几日朝堂又是风云巨变,姜国使者已去,暮雪烟听说太子从太子府放了出来,连夜面见圣上几次,不知道谈了什么,可如今他已经能面色安稳地出现在京城中了。 太子禁令已解,想来已经没有荣王和西宁王上位的可能性了。 这虽然与暮雪烟猜测的情况一样,但这件事总体来讲并非好事,她隐隐又多了一丝不安。 祸不单行,皇帝近几日上朝时,忽然受了风寒,一病不起,听说太医云集在宫中,救治多日无果,因此皇帝只能缠绵于病榻,几乎无心政事。 姜国使者回国路上,姜国国君便将一封书信送到了大良。 原来,姜国使团此次来访,还带了一个请求,希望开通西北边陲与大良朝的商业往来——自当今圣上当日即位成为太子后,这件事便被终止了。 第104章 因着之前的教训,西北边陲之地 民风彪悍,多有商人在大良朝西北边境欺辱百姓,以至于行杀人放火之事,只几年时间,便导致西北边境民心散乱,西北几个小国也趁机侵占作乱,当时还是皇子的林佑民亲自率领人马平息此事,并对西北严加整治,还中断了两国的商业往来。 当年这场叛乱,是在西北邻国尚未统整成一国之时,几个小国之间仍有利益纠纷,故并非铁板一块,很好分批制服。 可如今西北已被统一,只剩下姜国一个国家,战力自然与以往不同,威胁更大了。 有这些前车之鉴在,皇帝怎么可能同意再通商业往来,只是用一番敷衍推辞的话讲那姜国使者打发了回去。 想是姜国使者已向国君汇报,因此,国君竟一日也不想等,立马将书信发了出来。 姜国国君年轻气盛,势必要做成此事。传闻这书信中颇有些威胁之句,皇帝看了之后面色阴沉,一时间难以决断,便撑着病体召见群臣,想问问所有人的意见。 三位已经成年的皇子自然也去了。 第94章 第94章戍边 “刘德忠,你将那封信念一念。” 皇帝坐在勤政殿的皇位上,面容比以往略有些憔悴,他用衣袖掩住了下一次的咳嗽,勉强吩咐刘德忠。 林长宴站在一旁,担忧地向着皇帝的方向暗暗撇了一眼。 姜国才起势,这边皇帝身体便有恙,这一切的寓意都不太吉祥。 他向来是不怎么信这一套的,可冥冥中总觉得,似乎大良朝的气运被那姜国偷去一般。 刘德忠声情并茂地将那封信念完,面上忍不住起了气愤之色。 按理说,他一个太监不应当对政事有过多意见,可他还是忍不住显出怒容来。 底下大臣们瞬间领会他的意思,也跟着义愤填膺,愤愤不平。 “居然敢说‘若对姜国此需求不予理会,则他日兵临城下也未可知’?谁给他的胆子说这句话!” “姜国小儿,无耻至极!” “才刚站稳脚跟就敢这般叫嚣,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众人的情绪激愤,待皇帝缓缓挥了挥手,杂乱的声音才停下来。 “太子。”皇帝的目光如注,盯在林长宁身上:“你如何看?” 群臣噤声,都低了头,静待太子的反应。 太子沉吟半晌,低声说道:“皇上,如今西北灾荒才平,民心涣散,怕是不宜再起战事。父皇何不向姜国国君说明,眼下急于恢复商业并非明智之举,若想修复两国关系,莫过于和亲啊。” 群臣虽未哗然,可也是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 皇帝倒是不置可否,只继续问道:“三皇子,你说呢?” 林长宴对上皇帝的眸子,徐徐说道:“回父皇,儿臣倒是觉得姜国无需忧虑,此次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眼见着皇帝眼中多了几分笑意,他继续说道:“如今姜国初立,想必还有许多旧事要慢慢处理,姜国如此大张旗鼓,个中缘由,一是确实想尽快回复商业往来,以赚取银钱;二是虚张声势,试图震慑周边国家。” “依你之见,是要如何?”皇帝慢慢问道。 林长宴深吸一口气,拱手答道:“回父皇,儿臣以为,应当趁他们正虚弱时以大军之力肃清西北边陲,如此可保边关数十年无忧。” 此话一出,虽还未到满堂喝彩的地步,但群臣纷纷点头,想来林长宴的主意更得臣心。 皇帝心中所想与林长宴如出一辙,他虽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却直接问道:“如此,应当派谁驻扎边关,以鼓舞军心呢?” 西北边关本就有定边大将军苏胜在,皇帝此言,是想再派一位皇家之人去。 “若是朕还年轻,一定会去,可惜如今缠绵病榻,竟是力不从心了。” 皇帝的感叹还未发完,便听得林长宁、林长宴和林长沛三人的声音齐发出来。 他们都愿意去。 皇帝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林长沛,先是摇头道:“长沛年幼,再加上你夫人母国之缘故,此番若去,颇有不妥。” 大学士武文清身后一人虽面色迟缓,可还是站出来说道:“圣上,太子千金贵体,轻易也去不得。” 言下之意,便只剩下林长宴了。 皇帝的眼神徐徐掠过他,见他丝毫未慌,这才最终确认道:“长宴,你可愿去?” 边关荒凉,是个吃苦的地方,比不得京城富饶多彩。 可如此一来,必能很好地磨炼一个人的心志。 林长宴未有丝毫犹豫,便领旨谢恩,口中说道:“谢父皇隆恩。” 回到荣王府,林长宴只是犹豫了半刻,便抬步走进内院去,正见暮雪烟正在院中发呆。 他摆手示意一旁的下人退下,这才走上前去,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了,轻声问:“想什么呢?” 暮雪烟回过头来,倒有些意外,她还以为林长宴要隔好几日才会回来,一时间有些恍惚。 “没想什么。”她随即问道:“王爷怎么今日下朝这样早?” 林长宴并未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叫瑶儿和细儿将你的衣服收拾了,随我一同去。” “去哪里?”暮雪烟显然还未得知林长宴要驻军西北边境的消息。 林长宴却久久未答,只是在心中思忖着。 她与他一同去西北,势必会遭些罪,可是若她不去,独留在京城中,一是安全不保,二是若真如严永之所言,那他们二人就此便要生离死别了。 他想清楚了,若他真死了,那天地之大随她去,可若是他活一日,她就要在身边。 想到这里,他才开口道:“皇上派我去西北边陲驻军。”他看着暮雪烟目瞪口呆的样子,继续说道:“你随我一起去。” 他说完,便进得门中,将桌上备好的茶一饮而尽。 暮雪烟追着他一径走进来,急急问道:“为何这样突然?” “这样一来,岂不是?”她欲言又止。 岂不是彻底将他抛出了夺权的范围内,以后他与这太子之位几乎无关了。 历年来,被派去戍边的皇子都无一能成为皇帝,究其根本,就是在边关时日太久,在京城失了人手。 “有说要去几年吗?”她问。 林长宴放下茶杯,对着她微微一笑:“依你之见,西北战事何日能平息呢?” 饶是暮雪烟不太懂历史,可也知道,无论何时何地,久经战乱的地区都不会是一时半刻就能平息的,这些地方多半有深刻的历史渊源,解不掉也逃不脱,只会成为顽疾。 “可京城之事……”暮雪烟还未说完,忽然觉得浑身无力。 她颓然蹲在地上,一时间失了说话的力气。 若是他当时 答应皇帝迎娶官家女子,他应当早已是太子了。 她第一次感到有些自责,早知如此,她之前便不会那样坚持要离开,给他留下心理阴影。 而且,她实在搞不懂自己到底哪里值得林长宴这样追寻守护,竟然宁肯放弃太子之位? 林长宴已经走上前来,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提起来。 “别伤心。”他低声说道:“是我自己想去的。” “林长宴。”暮雪烟说不出话来,只是先推了他一把,随即又软下心来,扑进他怀里去。 她也弄不懂自己此时的心情,只觉恍惚缥缈,又爱又恨。 林长宴见她这样,知道她是为自己担心,便又放缓了声音,轻声说道:“边关艰苦,你可能要跟着受些罪了。” 暮雪烟不答,只是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林长宴,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回哪里?”林长宴心中已经知道这个答案,却还是不想面对:“西江城?” 暮雪烟抬起头看着他:“你知道我说的是哪里。” “你手上一直未曾有过兵权,如今忽然被送到边关去,皇帝可能觉着是磨砺,可在我看来,这分明是卸你的权。” “我似乎还从未和你说过那边的世界。”她看林长宴神情黯淡下去,阴郁不言,可她还是要说。 “你若对大良朝争权夺势之事失了兴趣,只想同我一起长相厮守,那为何不跟我一起回去呢?”她语气又急又快,不给他丝毫反驳的机会。 “我们那边是你无法想象的生活,去了那边不会有什么物质上的苦处。”她指着外头说道:“譬如说,从京城到边关,骑马需要一个月,但在我们那边有更快的工具,只需要三五日,甚至几个时辰就到了。” “这边吃不到的、穿不着的,那边全都有。”她第一次察觉到言语的苍白无力,一时间无法形容出所有的景象。 “你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她还在喋喋不休,可他已经敏锐察觉到,她对回去一事忽然这样自信,想必是找到了回去的方法。 执了她的手,他作出感兴趣的样子,轻声问道:“你倒是说得轻松,如何回去呢?” 第105章 暮雪烟忽然止了声音,沉寂片刻后,方才有些不自在地说道:“需要用那九龙玉佩,在王爷手上。” “那日我见那九龙玉佩在你手上许久,怎么也没见你回去呢?”林长宴继续问。 暮雪烟没想瞒着他,便将那日郄世海口中的方法说出来,又说道:“王爷,若真如他说的那样,你此番若是上了战场,势必有下属为你舍身挡箭,虽残忍了些,可想回去还是很容易的。” 至少比她容易。 林长宴听了,却只是皱起眉头:“什么人说的话你都信?” “他与你只不过一面之缘,又没什么情分,你为何这样相信他?”林长宴好生庆幸自己没有把玉佩放在她手里,要不然,她岂不是真会找个人试一下,做出危害性命的蠢事来? 暮雪烟摇了摇头,先是浅笑一声,随即又说道:“我也不想那样轻易相信旁人,尤其是陌生人。”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可我又能如何呢?” 茫然无措之间流落到这个地方来,没有任何查探消息的渠道,唯一的连锁戏班还中止许久了,她又能如何? “我只能选择相信他。”她低声说道:“他说的真挚,还托我给他父母带话儿呢。” 冲着那番话,她是信郄世海的。 或许是同为现代人的信任,她宁可信他,也不愿再像没有目标的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了。 “不试试又怎能知道呢?”她说。 第95章 第95章不去 她见他对回去的法子感兴趣,不禁缠着他多说了几句,竭力渲染现代生活的美好。 可惜她发现,以他目前的认知,应当无法想象得出来。 她略有些失落,但很快又开心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肯静静聆听她说现代世界,迈出去了这一步,肯定会有第二步第三步的。 事情总要循序渐进地进行,这是一个好的开端。她想。 随后几日便是匆忙收拾东西的过程,瑶儿和细儿都沉默不语,她们手脚麻利,可面容却多了几丝愁容。 暮雪烟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有一日午膳时,便将她们留下来,问她们究竟出了何事。 瑶儿垂着头不说话,细儿向来口直心快,她一咬牙,直接说道:“王妃,奴婢们不想去边关。” 暮雪烟料到会是和这件事有关,她刚要张口,便听到细儿带了些哭腔说道:“奴婢爹娘都在京城,这一去不知多少年,奴婢怕……” 她爹娘年事已高,若她一去数十年,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细儿说着,扑通跪下来,静等着暮雪烟发落。 瑶儿虽未出声,可也静默地跪了下来,看来也有同样的请求。 论理,做奴婢的没有向主子要求这那的道理,她们自己心里清楚,可若是不求,就完全失去了最后一点子可能性。 暮雪烟不禁皱着眉头,她此时所感所想,几乎与她们二人一致。 她也是从父母身边被硬生生抛到陌生的地方,怎么会不懂她们二人的惊惶呢。 “那便不去。”她干净利落地答道。 瑶儿和细儿见她回答地这样干脆,都面露惊慌,对视了一眼。 就在瑶儿和细儿以为王妃生气了,才要告罪时,便听到暮雪烟细细问道:“细儿,你父母亲在京城,还有什么人陪着他们?” 细儿悄声说道:“回王妃,前些年我父亲被贬官,如今是我兄长和嫂子陪着他们。” 暮雪烟问了瑶儿,得到的答复也基本一致,她们二人都有兄长侍奉父母在身侧。 “你们若是不去边关,怕只会留在荣王府,这样也无法侍奉在你们父母身侧。”暮雪烟沉吟道:“若是王爷开恩放你们回去,你们没了月例银子,回去也不见得会招人喜欢。” 她说的难听,可句句是实情:“这样的话,可能过不了几日便会被兄嫂做主随意嫁出去。” 瑶儿和细儿白了脸色,半晌说不出话来。 暮雪烟的话句句戳在她们心坎上,可她们却没有半点法子反驳。 “你们可有心上人?”暮雪烟问。 瑶儿和细儿又是对视一眼,纷纷摇头说没有。 早两年时,她们二人在明芳公主身边,曾见过荣王爷几次,觉得他生得气度不凡,英姿潇洒,那时候倒是心存几分倾慕的。 可如今,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肖想了。 “那,几个出路随你们挑选。”暮雪烟思忖片刻说道:“第一,仍留在荣王府。第二,王爷开恩把你们放回家去。第三,我求了王爷,去问问明芳公主。第四,嘉然戏院还有几个位置。” 她轻声说道:“此事虽不急,但离我们出发,左不过两三日,想好了随时来找我。” 瑶儿和细儿见她又陷入沉思,这才缓缓站起身来,低声道谢。 瑶儿才站起来,又拉着细儿,两人齐刷刷跪下,给暮雪烟磕了个头。 “多谢王妃。”她们声音里带了哽咽,不等暮雪烟亲自来扶,便站起身来,泪眼婆娑地去了。 一时间静默下来,暮雪烟倒多了几分感慨。 都是花样年华的好女孩子,本就不该草率被送到荒无人烟的边关去,无端蹉跎了岁月。 若是她们在现代…… 暮雪烟不愿再想下去,只是颓然闭了眼睛。 至晚间,林长宴从外头回来,他逐一见了当朝几个官员,浑身疲惫非常。 这几个人,无一不痛斥他鬼迷心窍,为了那样一个女人甘愿放弃太子之位。 这样的话他听得多了,本以为早就习惯,可今日还是有些焦躁。 听完孙洪的禀报,林长宴暂时缓了不安的心情。 推开内室的门,见暮雪烟正坐在梳妆镜前,妆容已卸,但她还是坐着发呆,不知道对着镜中自己的面容想些什么。 林长宴将外袍褪了,方才外头,这才走进来,低声问道:“听说,今日瑶儿和细儿都开口求去了?” 他话语间带了一丝冰冷,在他看来,这无异于是在急于与他撇清干系。 他才要去西北,她们就这样迫不及待。 看来公主还是选错了人,他想。 “不是求去。”暮雪烟纠正道:“是她们父母年迈,想着不能在父母身前尽孝,因此求了我,想要继续留在京城罢了。” 她认为这是寻常之事,只要开了口他便会答应。 谁知, 林长宴暗色的眸子向她望过来,低声问道:“军中艰苦,势必要有两个人照料你。你答应了她们,你自己如何?” “我自己能照顾自己。”暮雪烟满不在乎,她在现代生活时也没找过保姆啊。 林长宴只是白了她一眼,忍不住说道:“你在近几日同我讲的你们那个时代的生活下,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但眼下是在大良朝,尤其是军中,你也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简直是天方夜谭,林长宴不欲与她多说,只一口回绝道:“她们留在京城之事,我不答应。” 暮雪烟不禁有些着急,她已经答应了她们,要将她们送到自己戏班中去打下手,照常开工钱。 可没想到,一句话都没说便被林长宴拒绝了。 挫败感顿时袭来,她有些不服气,嘴里嘟囔道:“再找就是了。” “什么再找?”林长宴无奈:“你知道边关那种地方是什么境况?从哪里去找这样熟悉你习性的丫鬟?” 暮雪烟一时语塞,她想了许久,这才轻声回答道:“我这不是觉得,边关荒芜,她们两个妙龄少女待在那里倒蹉跎了岁月,不如放她们留在京城,好让她们去寻自己的心上人罢了。” “难不成,她们的心上人是王爷你?”她凑近了问。 这下轮到林长宴语塞了。 暮雪烟知道,若不是这样说,他断乎是不会同意的。 果然,林长宴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既这样说,那就随你,不过不要后悔。” 临行两日,暮雪烟又再三问了云华几人,云华态度一向坚决,她势必要跟了暮雪烟去,绝无二话。 天冬倒是有些犹豫,他先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身边的阿云,见阿云也坚决要去,这才开口说自己要去。 暮雪烟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只含了笑装作没看见。 …… 行进一月有余,却差几日的行程才能到最终目的地。 暮雪烟没想到这次会这样艰苦,她还以为边关离河西不远。 谁知,过了河西,还有将近一半的路程要走。 她觉得在路上当真是耗费身心,才过了一个月,她就觉得自己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去,在京城养的肉全掉了。 每日睡不好,在轿中也尽是颠簸,别说是林长宴,就是云华见了都心疼她。 “雪烟。”云华在轿中,忍不住问道:“王爷为何非要让你陪着去呢?” 这样艰苦的环境,她设身处地想一想,是舍不得叫自己的爱人陪着一起的。 第106章 暮雪烟虚弱地说道:“我哪里知道他,像个巨婴一样,一时半会儿离不开我。” “巨鹰?”天冬先是愣了一瞬,随即又看向一旁抿嘴笑的阿云,两人噗嗤噗嗤笑成一团。 “你们在干什么?”暮雪烟不解。 “别理他们。”云华皱眉,神情里尽是嗔怪:“整天凑在一起,那么多话,也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 暮雪烟难得心情好了些,嘴角上扬,尽量避开云华,掀开车帘,装作在外头找着什么。 外头一片荒漠,虽说才入冬,可西北寒冷,衰草寒烟,一眼望去不是一片荒芜的黄沙地,便是绵延险峻的崇山峻岭。 都是些眼熟的风景,这几日暮雪烟也看腻了。 “今日给你熬了梗米粥。”云华轻声说道:“好不容易做的,你好歹要吃一些。” “云华。”暮雪烟无力地笑着:“多谢你。” “还有你们两个。” 若不是他们,她一时半刻都活不到现在。 “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她终于问出了心中的话。 不厌其烦地将郄世海的话又说了一遍,她充满期待。 云华先是皱了眉,随即又说道:“我倒是愿意,可是……” “你愿意?!”暮雪烟一下子坐起身来,眼神中都在发光。 “你们两个呢?”她问。 若是都愿意,那就需要好好想想可行手段了。 “我一个人愿意,他们两个就算了吧。”云华苦笑道:“横竖我是一个人,没关系的。” 暮雪烟愣了半晌,这才听懂了云华的意图。 她坐直身子,忍不住上前捣了云华肩膀一拳。 “你在想什么?我是说陪我一起回去,不是替我送死!” “云华,有时候我怀疑你像个人机,真的。”暮雪烟忍不住吐槽:“你对我的感情太真挚了,我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何德何能。” “人鸡?”天冬忍不住问:“雪烟姐,你最近怎么老是冒出来新词?” 暮雪烟懒得解释,又懒懒地躺回去,回应的只有一句话:“好生谈你的恋爱,别多话。” 第96章 第96章消失 好不容易到了西北边陲的清风镇,林长宴先随着定边大将军苏胜的部下到北沙关隘去了。 暮雪烟随着云华等人入住了清风镇中准备好的府邸,小是小了些,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倒也觉得挺别致的。 边关一脉平静,皇帝拒绝开放商业往来的书信已经传到了姜国,可姜国国君一丝动作也无。 或许真如林长宴所说的一样,姜国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这对暮雪烟来说倒是好消息,她才不想看到一丝一毫的战乱。 林长宴视察几日之后,发现姜国确实没有开动大战的打算。 大良军力强盛,姜国才新建,想必不会傻到贸然开战。 只是,边关难免有些零星的强盗流民妄图骚扰,但很快便被大将军苏胜杀得落花流水。 时日一久,林长宴险些忘了自己是来备战的,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被流放到这里享清闲的。 成日里只是陪着暮雪烟用餐,之后又陪她去想去的地方走一走。 若是接下来的日子都是这般,倒也可以接受。 可这一日,苏胜派来的百夫长郭随,从外头进来,拿了一封有些破碎的信。 信封上写明,收信人是荣王爷林长宴。 林长宴皱了皱眉:“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郭随低了头,将经过讲了一遍。 原来吗,凌晨时,巡逻的士兵在城墙上发现了被箭插着的这一封书信。 “苏将军没有看,便将它送了来给王爷。”郭随说道。 林长宴拆开来,见是熟悉的字样:今夜戌时,清风镇西北角碧落峰下相见。 郭随已经走了,林长宴仍抓着那封信,心中暗道一句,不知道这严永之想要做什么。 自从姜国使者团回去后,严永之也跟着一走了之,可如今又提出见面,不知道有什么意图。 林长宴心中存了几分怀疑,可还是将那信烧了,多叫了几个人随自己一同去。 入夜,林长宴带着剑锋及几个手下,骑马来到碧落峰下,绕了一圈,只是未见到人。 他正心中疑惑间,忽然听见半山腰传来空灵又诡异的声音:“长宴,叫他们其他人呢离远些。” 剑锋等几人惊惧不安,林长宴却知道这不过是严永之的障眼法术,无奈片刻后,便只得叫剑锋等人先离开。 直到只剩林长宴一人,他才悠悠地问道:“都走了,你现在可以出来了吧?” 严永之的身影缓缓从虚空中浮现,他仍是一脸严肃。 “严永之,你到底在搞什么?”林长宴也带了些不耐:“有什么事非得见面?” “你如今已经是姜国重臣了,频繁来大良朝,到底是为了什么,不怕引人怀疑?” 严永之冷笑一声:“还不是为了救你的命。” “我记得你说过,命是医不得的,你忘了吗?”林长宴反问。 严永之亦冷言冷语:“总不能亲眼看着你去死。” 林长宴懒得再同他废话:“快说吧,到底有何事?” 严永之看着他,面上严峻的神情逐渐褪去,又换上嬉皮笑脸。 “你猜的没错。”他说:“姜国国君派我来劝降你。” 林长宴冷冷地看了他许久,才轻叹一声。 “这倒也正常。”他低声说道:“你忍着第二次才来同我提这个,已经很可以了。” “条件是什么?”他问。 严永之脸上浮现出 一丝惊诧:“你竟然不排斥?” “念在你是我多年好友的份上,我愿意听听姜国国君的说法。” 严永之点点头,也不再开玩笑,而是单刀直入:“我严某向来喜欢实话实说:大良国气势已尽。” 林长宴面色不变,继续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 “少则五年,多则十年。”严永之继续说道:“大良就要亡了。” “严永之。”林长宴终于忍不住警告:“你不要以为我一向信你的预测,你就可以妄言。” “正是因为你我互为知己,我才想着要救你一命。”严永之气势不减。 “救我?”林长宴又想起上次相见时他的话,不禁反唇相讥:“上次你说,两月之内,我必有性命之忧,如今已经到了两月时日,你的预测如何不准了?” 他忽然看了看四周,不动声色地问道:“不会今夜你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要我的命吧?” 严永之轻叹一声。 在他做好了投靠姜国国君这个决定时,就料到了自己迟早有一日要面临这种质问。 每个人都有自身的立场,他知道自己没有权利要求林长宴如何,可他还是替林长宴不值。 以他看到的卦象,先是林长宴身死,随后几年,皇帝病逝,大良朝便在西宁王和太子的争斗下内忧外患,最终被周边国家瓜分殆尽。 若非他的卦象一直很准,他也不信这样一个国家竟然会顷刻间土崩瓦解。 “你以为我今夜叫你出来是为了杀你?”严永之冷笑一声:“你知道姜国上下有多少人想用你的人头杀鸡儆猴,给大良国痛击?” “你知道我严永之费了多少心血才说服姜国国君同意劝降你?”严永之满眼痛心。 脚下的路都已替他铺好了,只需他主动向前走几步便好。 “若你愿意,不妨先到姜国躲上一阵,待这场灾祸过去……” 严永之还未说完,已被林长宴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你只说灾祸,我看边关和平,根据情报,姜国上下根本凑不出来多少战力与大良抗衡,你说的灾祸到底是什么?” “怕不过是引诱我上钩的恐吓手段罢了?” 严永之闭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知道林长宴固执,却没料到,谈话一开始就不顺畅。 “灾祸源于大良国,而非姜国。”严永之看向他的神情充满了痛惜:“你对大良国一片赤诚,可有人看不惯你独树一帜呢。” “你倒是直说罢。”林长宴走近了他,直接问道:“你想说是太子还是西宁王?” 严永之没吭声。 他只知道,今夜到明天,林长宴身上有浓重的性命之忧,而这一切与那异世之人有着逃不开的干系。 若是今夜到明日能想办法将他们二人分开,便能缓解大部分。 只是当下,文雅的法子已经试过,林长宴是不可能被说服的,那便只有另一个方法了。 林长宴也察觉到不对,便略微向后退了几步,只见暗夜中,严永之身后出现了几个带着黑色面罩的黑衣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弓箭。 “长宴,你听我这一次。”严永之的声音徐徐传来:“不会害你的。” 林长宴不动声色,但已经冲着身后做了个动作,剑锋等几人就在不远处,见此情景也冲了上来,两方人马陷入了对峙状态。 第107章 他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严永之的性子他知道,向来不是急着做事的性格,外表虽狂荡不羁,但做起事来总是徐徐图之,从不会有这样急切的举动。 他向来很有主意,且尚未成家,也不会是受什么人胁迫。 结合他那日说的话,他是因为同暮雪烟这个异世之人产生了缘分,这才改变了命数的。 那么今晚势必要拖住他的理由,想必与暮雪烟有关。 他对着严永之大声说道:“严兄,休要拦我。” 留剑锋等几人在原地对峙,林长宴已翻身上马,快速回到府邸去。 几支利箭划破夜空,停留在离他不远处的草地上,他只是皱了皱眉,并未有半刻停留。 “林长宴!”严永之的声音在背后传来,林长宴第一次听到他这样紧张。 “你不能去!” 越是这样,林长宴越是心急如焚。 无视后头的动静,他头也不回,几乎是一口气到了门前,来不及牵马,缰绳交给门外的小厮。 他一径进得内院,几乎是闯进内室,见里头虽黑暗一片,里面的人应当已经睡了才对。 可待他掀开床幔,才发现里头空无一人。 他整颗心突突地往下沉,不禁叫起院中所有人来,点了灯细细查看。 过了会子,他面色更加难看了——偏房内,云华被人伤着了,昏迷在地上。而天冬和阿云也不知所踪。 “找。”他沉声吩咐道:“都别在这里聚着了,只留一个人去寻太医,其他人都去找!” 还没等太医来,云华已然幽幽醒来,见到林长宴,方才哑着嗓子,轻声说道:“王爷,是燕岭。” 燕岭和赵明宇,他们两人不知道怎么搞到一处去了。 有燕岭的傀儡术,他们出入布局简单的府邸就像出入无人之境,几分钟之内便绑了暮雪烟出门去了。 云华睡觉浅,先察觉到异样,冲出来时,被傀儡打到了头。 天冬察觉到不对,跟着追出去了。 林长宴听完云华的叙述,攥紧了拳头,心中悔之不迭。 当日在河西,燕岭上门送药,底下人疏于追踪,竟没有将他抓住。 若是早就除了这个祸患,也就没有今日的这些事了。 “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他问。 云华摇头,她也没注意到。 “来人。”林长宴吩咐人备马,他要直接去苏大将军处调派人手。 “孙洪呢?”他忽然发现似乎少了孙管家。 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老奴在此。” 孙洪显然才骑马赶回来,他顾不上行礼,急匆匆地说道:“王爷无需再去苏将军处了。” “怎么?”林长宴疑惑。 “老奴才从那边回来,苏将军亲自下的令,如今战事紧张,不知道何时有突发情况,不予调拨人手去找王妃。” 林长宴不怒反笑,点点头道:“好。” 随即,亲自带了孙洪,调拨人手出去了。 第97章 第97章缠斗 暮雪烟当时还未入睡。 边关风大,又夹带了许多灰尘,暮雪烟基本上每隔一日都要好生洗一遍头发。 头发太长,不干又不好直接睡觉,她便将头发披散在床榻前,信手抓了一本从京城带来的书看。 还是那看了一两本便觉得索然无味的志怪实录,她看了两个故事,忽然觉得暗夜间一阵寒风吹来,倒叫人毛发倒竖。 她瞬间有些后悔自己作死,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看这种书。 更何况林长宴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作什么去了。 想去叫云华来陪,可是云华一向是不肯进他们内室的。 她有些后悔没将瑶儿和细儿带了来,可是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只好丢了那书,靠在墙上闭着眼沉思了会子。 再睁眼时,只觉似乎夜风更大了,屋内的灯烛也跟着摇晃起来。 可她记得明明关了窗的,有些许疑惑顺着心尖爬上来,她趿拉着鞋子下了地,想去查探究竟。 可才迈出一只脚,她便不受控制地停住了,全身紧绷,喉咙发紧。 门不知道何时开了,远远看去,如潮水一般的黑影悄声涌入。 不用细看,暮雪烟就知道这群人是什么来路。 来不及细想,她忙站起身来将外衣披上,严阵以待。 燕岭从这群面容机械的现身出来,看着面如死灰的暮雪烟,轻笑道:“又见面了。” 不欲与她多寒暄,燕岭强拉了她出门来,她挣扎喊叫,燕岭直接堵了她的嘴。 出得门外,暮雪烟猛地瞪大双眼——赵明宇竟然在门外把风。 她像见了鬼一样。 赵明宇见她这样,却是神色得意,刻意不去看她,反而对着燕岭问:“玉佩呢?” 燕岭看向暮雪烟,松开了捂住她嘴巴的手。 “玉佩呢?”燕岭问。 见暮雪烟神色警惕,燕岭倒无所谓地摇摇头:“先走吧,一会儿慢慢问。” “即便玉佩不在她这里,也总能想办法搞得到。” 随后,云华从偏房出来,却寡不敌众,被傀儡打昏在地上。 暮雪烟被燕岭抱上马,她愤恨地回头问道:“你们又想干什么?” 他们两个为何总是阴魂不散? “你没听到?”赵明宇在一旁阴阴笑道:“我们要九龙玉佩。” 暮雪烟压根懒得理他,反而对着燕岭 说道:“凭什么给你们?” 燕岭只是悠然用单手勒着马,右手在暮雪烟肩膀处按了一下。 “这里伤好了?”他低声问道:“你不会不知道是我送的解毒药吧?” 暮雪烟想起前情,忍不住冷笑一声:“自然知道,我还知道我这里的伤也是你干的。” 燕岭也不恼,只是说道:“那翟润生想要挑拨我们的关系,当下就被我杀了,你还不知足?” “当日两个选择,你一个都没能做到。”他继续说道:“眼下有了第三个选择,你应当不会拒绝才是。” 一旁的赵明宇见他们两人紧贴着坐在马背上,悄声说着话儿,不禁多了一丝妒忌,可他很快调整了神色,忍不住插话道:“还有,你当时把我一个人扔在外头,差点要了我的命,你不应该把九龙玉佩拿出来?” 暮雪烟这才偏过头去看了一眼赵明宇,面上尽是冷漠与嘲讽:“你怎么不说当时你做了什么事?” 想起这件事来,她不禁又想起燕岭之前的行为,不禁又是一声冷笑。 怪不得这两个人能混到一起去,原来都是人渣罢了。 “不用跟她废话。”燕岭懒懒地说道:“九龙玉佩应该不在她身上。” “我们只需等着罢了,叫那林长宴拿玉佩来换人。” 暮雪烟想起燕岭之前对她透露出的对现代生活的渴望,想着他应当是又受了赵明宇的蛊惑,想要一同去现代罢了。 只是他们应当不知道回去的触发条件,只怕只能急得跳脚。 “我留了一个傀儡报信。”燕岭低声说道:“想必他很快就能来了。” 夜色很快加深了,暮雪烟随着他们走到清风镇的一处高地,冷眼看着周围隐约埋伏好的傀儡,她遏制了自己的呼吸,不多说什么。 眼见着林长宴还没来,赵明宇早就按捺不住,走到暮雪烟身边,略带讥笑地问道:“没想到最后还是落到我们手里吧?” “你那天毫不留情地把我赶走,有想过这一天吗?” 暮雪烟根本不屑于理他,只是闭了眼睛靠在巨石上,好像听不到他说话一样。 赵明宇见她这样,不禁着了恼,才要上手扯她的衣裳,便听到燕岭不耐烦地咳了一声。 暮雪烟睁开眼睛,见燕岭对着赵明宇甩了个眼神,赵明宇悻悻地去了。 只这一眼,暮雪烟就察觉到他们二人之间似乎也不是那样和谐。 赵明宇言听计从的神色下夹杂着不耐和隐忍,而燕岭对赵明宇的不屑,表现得更加明显。 眼见赵明宇去得远了,燕岭这才低下身子,在闭着眼睛的暮雪烟耳边轻声问道:“你还想不想回去?” 暮雪烟睁开眼睛,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想啊。” “既然想,何不同我一起回去?”燕岭问。 暮雪烟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这个年轻的男孩子虽然敢想敢做,保留了这个年龄应有的锐气,可他还是有些胆怯。 他害怕一个人面临未知的环境,总要拉个领路人。 他看不上赵明宇,便又回来寻她。 “你知道那法器怎么用?”暮雪烟问。 燕岭轻蔑地哼一声,口中说道:“我已经在他身上下了咒符。” “一会儿待那林长宴把玉佩交出来时,他必然派了弓箭手射箭。” “那时候只要赵明宇冲在前头,你我都有机会能回去。”他说。 “燕岭。”暮雪烟没想到他不仅知道用法,还想到了这样的法子。 第108章 “为人挡下致命一击之人,一定得是自愿的!”她说。 即便赵明宇在她心里就连一滩烂泥都比不上,可身为受过法制教育的现代人,她还是不希望他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 “自不自愿谁能分辨?”燕岭嘴角上扬:“再说了,即便失败了,有的是机会再试,怕什么。” 言下之意,他根本就没把赵明宇的命放在心上,就像杀了一只鸡,一只不行还能试用下一只。 冷血和残忍,或许才是这个少年内心深处最大的底色。 暮雪烟不欲与他分辨,内心飞快想着对策。 夜色愈发深了,暮雪烟在漫长的等待中,几乎将要昏昏睡去。夜风寒凉,偶尔传来的几声惊鹊啼鸣,惊扰了睡意,她抱着双臂,试图抵挡夜间的湿寒。 不远处传来的几声细微的响动,叫她瞬间起了警觉。 还没等她站起身来,便看到燕岭和赵明宇面色严峻地从巨石后站起身来,一前一后向前走去。 走了几步,赵明宇又扯回来,将暮雪烟从地上拉起来,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她喉咙上,压着她向前走去。 林长宴来了。 “放了她。”林长宴在不远处站定了,身后是一众黑压压的的人群,看不清穿戴,不知是军队还是亲卫。 燕岭先是暗自轻笑起来,随后忍不住出言嘲讽道:“堂堂正正的一个王爷,竟然连边关将士都调不来,只有这几个亲卫跟随,当真是叫人觉得可怜。” 林长宴冷着脸,并不欲反驳他,只是将怀中的玉佩取出来,作势要丢过来。 “想要玉佩,先把她放了。” 暮雪烟不想让他这样轻易就把玉佩放出来,可料到他也不会听。 玉佩在他眼中本就是恨不得摔碎的东西,怎会放在自己手上舍不得掏出来。 燕岭还面带嘲讽,恨不得再次嘲笑几句:“苏将军是谁的人,王爷不会不知道吧?” 乘着这个时间,暮雪烟忽然听到赵明宇在她耳边轻声问道:“你和不和我一起回去?” 暮雪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错愕间,听到他又低声说道:“快决定。” 暮雪烟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才察觉到原本在脖子上的刀已经离她的皮肉很远了。 而此时的赵明宇面含厉色,抓紧了手里的刀,眼神看向背对他们的燕岭。 暮雪烟瞬间懂了他的意思。 燕岭一旦手上受伤,就无法再释放任何控制傀儡的技能,届时他们就少了一个阻碍。 来不及细想燕岭和赵明宇之间的深仇大恨是如何形成的,暮雪烟只看向前方,装作不屑一顾的样子:“谁要和你这个负心汉一块儿回去。” 赵明宇见她这样,忍不住咬了牙,又听到她轻声问道:“真的可以回去?” 她呼吸急促起来,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捏了捏赵明宇搭在她肩上的左手。 这是他们之前谈恋爱时,她最喜欢做的动作。 赵明宇见她这样,低下头去,竭力掩盖住嘴角扬起的笑意,下一瞬间,他彻底放开了暮雪烟,悄悄向燕岭走去。 他本就比燕岭生得高壮,骤然逼近时,更带了些凛然的杀 意。 燕岭自幼练习傀儡术,可惜防身术并未苦修,因此天然差了一着。 赵明宇手中的匕首轻而易举插在燕岭胸口处,血流如注。 他惊恐的眸子散发着无限惊怒,他一瞬间便反应过来,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身体绵软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明宇半空中挥出的第二刀。 第98章 第98章回归 乘着他们二人扭打在一起,暮雪烟早就脚底抹油,一溜烟跑出去数十米远。 林长宴看了这忽然的变故,又是急又是无奈,早就伸出手来,将向他奔来的暮雪烟揽在怀里。 本想丢下玉佩便一走了之,谁知暮雪烟仓皇之间抓住他的手,不让他放下玉佩。 周围的几个傀儡已经飞快扑上前去,将赵明宇按倒在地上。 燕岭终于挣脱开来,他无力起身,只能捂住流血不止的胸口,失神的眸子正看到暮雪烟和林长宴远去的身影,他勉强撑起上半身,低低地笑了。 所幸他的手还能动,在他的指挥下,傀儡三下五除二便割开了赵明宇的脖子。 看着赵明宇错愕又惊恐的神情逐渐黯然,燕岭用尽力气,指挥所有傀儡行动起来。 暮雪烟和林长宴走在亲卫中间,只听得身后传来一片箭矢飞速攻击的声音,“刷刷”声响彻天际,不知道有多少箭,似蝗虫过境一般漫天而来。 落在后头的亲卫没有反应过来,便被利箭射中,瞬间倒地不起。 反应过来的人试图抵挡,可终究还是对抗不能。 剩下的亲卫试图躲避,可周围空旷,连一棵大树都没有。 绝望间,几乎所有的亲卫都负伤倒地,几乎是一瞬间,这篇空地上只剩了暮雪烟和林长宴两个人。 利箭袭来的一瞬间,林长宴便蹲下身,用自己的大氅将暮雪烟牢牢罩在身下,一时间待风息云静,这才用手轻轻捏了她肩膀一把。 暮雪烟伏在草地上,发出微弱的声音:“林长宴,你还好吧?” 她刚想从厚重的大氅下爬出来,却被林长宴按住了。 “别动。”他勉强说道。 她察觉到林长宴呼吸有些不畅,声音好像也在颤抖,愈发着急起来。 才弓起背,便感到两根尖锐的箭矢,直直地戳着她的后背。 暮雪烟急了,不管不顾地回过身来,惊见林长宴身上插了两根利箭,穿透整个胸腔,暗红色的血从箭头处一滴一滴地流淌下来。 仿佛时间都静止在此刻,暮雪烟呼吸都停了一瞬,她一边用双手去捂他胸前的伤口,一边手足无措地问道:“你,你……” “没事。”林长宴勉强挤出一个笑来,他面色是从未有过的惨白,缓缓伸出手,将沾了血的玉佩塞进暮雪烟手中。 “拿着。”他轻声说道。 暮雪烟紧紧攥着这块带了他体温的玉佩,忽然止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 是她害了他。 若是她同意他将九龙玉佩拿出来,他一定不会就这样轻易地受了这样严重的伤。 再回想之前,若是他答应皇帝迎娶官家女子,不会因她放弃太子之位,或许他从来便不会落入到这样狼狈的境地。 所有因果,桩桩件件因她而起,她根本不敢细想,稍微一想便觉得痛彻心扉。 “你还能走吗?”她轻轻拉住他的臂弯,试图把他扶起来。 可他此时浑身无力,如何站得起来,只轻轻挥手,示意叫她先走。 不远处,几个黑黝黝的傀儡幽然而至,可能是因为燕岭也身受重伤的原因,这几个傀儡也显得气力不足。 但他们人多,手里还都执着刀剑。 “快走。”林长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暮雪烟推出去一米多远。 暮雪烟又哭着爬回来——她才不要这样走。 林长宴口中已有鲜血缓缓渗出,他哑着嗓子,轻声说道:“听话,走吧。” 暮雪烟摇摇头,可此时傀儡已经悄然到了他们身后。 几双僵硬的手开始拉扯暮雪烟,她终于忍不住,狠狠回身蹬了一个傀儡一脚。 那个傀儡只是踉跄了一步,勉强站稳了身子,原本低垂的双眼抬起来,发出诡异的光。 下一瞬,它手中的利刃直奔林长宴去,暮雪烟眼疾手快,想着将它撞翻在地,怎料这傀儡看起来轻飘飘的,可力气极大。 她没能撞翻这只傀儡。 身后几只傀儡都摇晃着身子来帮它,暮雪烟眼看抗争无用,索性扑上前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林长宴受伤的身躯。 她心中只剩了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不能再叫林长宴因为自己受伤了。 那群傀儡见她这个样子,竟集体停了片刻,随即又像被什么激怒一样,瞬间狂暴起来。 暮雪烟感觉到后颈有利刃划过的声音,她披在身上的外衣应声而落,寒风中,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林长宴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但还是挣扎着抓了她的手,用尽力气将她往旁边拖。 燕岭一定没想着叫她死,她又何苦在这里白白陪着自己送命。 可暮雪烟只是紧紧将他的肩膀搂在怀里,两人面庞紧贴,林长宴脸上的血和暮雪烟脸上的泪融合在一起,冰凉又腥湿。 傀儡们见她不动,早就有一只狠狠出手了,一刀插在暮雪烟后颈处。 伤口虽不深,可鲜血瞬间喷涌出来,暮雪烟软了身子,可双臂还是执着地挂在林长宴肩上,毫不松开。 第二刀落在后心,她甚至能听到细微的声音,是割开皮肉的触感,可她察觉不到痛,先是冰冷,随即又火热一片,在后心处灼烧。 她撑不住,缓缓跪下来,与面如死灰的林长宴对视片刻。 两人都从各自的眼中看到了必死之心。 第109章 “王爷!”一声惊呼划破天际。 孙洪带着云华等人从远处赶来,他一眼看出其中猫腻,指挥侍卫利落地解决了燕岭。 随即,几个傀儡像被抽了灵魂的假人,缓缓飘落在地上。 寂静无比,暮雪烟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她只来得及和面色惊恐的云华对视了一眼,便无力地闭上眼睛,任由无穷的黑暗将她吞没。 可闭眼之前最后一瞬,分明是刺眼的白光袭来,晃得她禁不住皱紧了眉头。 也许这就是临死前的一瞬吧,没有痛苦,也没有悔恨,有的只是那道刺眼的白光,像生的希望一样,略带嘲讽地照在他们身上。 无悔,无痛,亦不再有往后。 …… 不知过去了多久,暮雪烟从浑身酸痛中醒来,那道阴魂不散的白光还在她身上,她猛然间睁开双眼,恍然中以为自己身在地狱,一时间无法判断自己在何处。 直到忍着疼爬起来,她才注意到,那束白光应当是窗外的日光。 看着身上残留的血迹和残破的衣物,她恍惚记起来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刻,是她和林长宴都神魂尽失,死在草地上的一幕。 她忽然来了力气,将身上的衣服掀开看了个遍,除了身上血迹外,并未看到任何的伤处。 身下松软的大床和软枕提示着她,这里仿佛并不是在大良朝。 揉揉眼睛,她这才后知后觉地陷入茫然和惊喜交加的复杂情绪中——这分明是她在学校外租住的那间公寓。 她顾不上查看四周情况,而是先将她枕下翻找片刻,将平日里用的备用机拿出来——竟然还有电。 看了下日期,她恍如隔世。 离她失踪那日,竟然只过了几个小时。 手机里只有寥寥几人给她发信息,许是时间太短,并没有什么轩然大波出现。 她用颤抖的手拨通了妈妈的电话,可一想,又害怕自己情绪太过激动,导致被爸妈听出异常来,又迅速挂断了,改为发信息。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的发生,总以为她是在梦里。 可这么久的记忆深到像是嵌在她的灵魂深处,略一动弹便觉得疼。 或许,她记忆中的所有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她从那个本不该进入的时代骤然抽身出来,连她自己都没想象到这样快、这样决绝。 很多人都没来得及做告别。 而林长宴或许就永远留在那个黑夜了吧。 若是郄世海的说法正确无误,那么林长宴便是做了那个愿意替她挡刀的垫脚石。 一想到他,眼泪便再也止不住,随着颤抖的睫毛滚落。 她缓缓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就当一切是一场梦,就当是谈了一场短暂的恋爱。 可她越是这样想,越觉得心里像被利刃缓缓割开一样,伤疤越来越长,越来越痛。 她捂着心口,禁不住瘫软在床上,哭到浑身颤抖。 及至外头日光逐渐没那么强烈时,她这才觉得口干舌燥,缓缓站起身来,想去拿一瓶矿泉水。 刚走到床下,便被床下不远处的一团黑影吓了一跳。 是一团人形黑影,身形高大,但姿势蜷曲,不知道已经在那里待了多久。 暮雪烟的心忽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小心翼翼绕过黑影,打开墙上的灯。 捂住悸动的心口,她回头望去,瞥见地上躺着的林长宴仍在熟睡中。 心中警铃大作,她浑身瘫软,忙奔上前去,查看他的伤势。 和她一样,他身上的伤痕也奇迹般的消失了,他此时呼吸平稳,只是紧皱着眉 头,似乎陷入难堪的回忆中,难以自拔。 “林长宴。”她沉默半晌,右手在大腿上掐了一把,这才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林长宴!”她激动起来,用尽力气摇晃着他。 “醒醒,醒醒!”她一边喊着,声音里又带了哭腔。 她不知道这一切为何发生,可事实就是这样,他们两个人如同童话里描摹的一样,竟然都回到了现代。 随着她的动作,林长宴逐渐有了些意识,他紧皱的眉头逐渐皱得更紧,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回应。 第99章 第99章沛然 林长宴终于勉强睁开了眼,可是灯光太刺眼,他忍不住又闭上了眼睛。 “这是何处?”他含糊说道:“怎么这样刺眼?” 暮雪烟这才意识到他似乎受不了这样强烈的灯光,又站起身来将灯关了。 “林长宴。”她的声音中压抑着惊喜与不安:“我们……我们好像是回到我的时代了。” 林长宴瞬间睁大双眼,不顾身上的酸痛,奋力从地上爬起来。 “你说什么?”他面庞充满了震惊。 “你看。”暮雪烟指着一旁的陈设布置,轻声说道:“这是我学校旁边租的房子。” 林长宴先是沉默,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随即又反应过来,低声问道:“你身上的伤?” 暮雪烟拉着他的手在自己背上一通乱按:“和你身上的一样,都好了。” 不远处的地上,那块九龙玉佩还在幽幽发出暗绿色的光,暮雪烟见了,走上前去想要把它拾起来。 “等一下。”林长宴制止道:“先别碰它。” 若说他们二人都因为这块玉佩回到别的时空,那么原来时空的他们可能已经死了。 若是这个时候再碰到玉佩,可能会有魂飞魄散的风险。 暮雪烟没有再拿那块玉,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声问道:“当日荣王府也有一块一样的玉佩,是从哪里来的?” 这玉佩到底是什么神奇的宝器,竟然能使人穿梭时空? 林长宴想起前尘往事,忍不住摇摇头:“那只是仿制的罢了。” 他不欲在这上头多说,情绪变得有些低迷,仿佛一时间还适应不了。 暮雪烟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落日的余晖迎面而来,屋内蒙上了一层暗雅的氛围。 窗外,隐约能听到人来人往的声音,有老年人散步的,有年轻人放音乐的,也有孩童玩闹的声音。 到这个时候,她方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林长宴此时也站起身来,站在她身后,一脸茫然地看向窗外。 这里是十楼,从上往下看去,难免觉得高处不胜寒,他很难适应。 暮雪烟还没来得及解释,便听到手机铃声响了。 是王沛然打来的。 她接了,抑制住声音的不自然:“喂?” 王沛然的声音充满了开心:“倾闻啊,我现在在你租的房子楼下,你来接一下我呗?” “什么?”暮雪烟一瞬间被拉回到谢倾闻的身份,她懵了一瞬。 “啊?你现在来干什么?”她张口结舌。 “嗐。”王沛然只是觉得她近期分手了,有些心情不好,所以买了些吃的,准备过来和她一起度过周末罢了。 王沛然这样想,却不愿意提起她分手的事,撒着娇说道:“你哪来那么多问题?快点来接我,买了很多东西,手都酸了。” “我……”谢倾闻还想推辞,但王沛然已经忿忿地说道:“算了,指望不上你,我自己上去。” 谢倾闻租住的这个小区在学校对面,是年份有些久的老小区,最初建造的时候是为了安置学校教师家属,所以没有电梯。 谢倾闻住在十楼顶层,她记起自己似乎还有一个顶楼小隔间,便一把拉住林长宴的胳膊,把他往楼梯旁推。 “作什么?”林长宴略有些不满。 “你先躲一会儿。”她来不及解释:“我有个朋友要来。” “你朋友要来,我为何要躲?”林长宴更加不快。 “祖宗,让她看到你,我怎么解释?”她无奈地看了一眼林长宴身上古韵十足的装束和长发,不容他再质疑,将他推到隔间去,关上了门。 随后,她火速拢了自己的头发,将身上的衣服换下来塞进衣柜,又选了一身与此时季节相配的睡衣出来,手忙脚乱地套上了。 门铃声响了,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一年没见的王沛然只是瞪了她一眼,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就往里走,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道:“累死我了,你这个没心肝的玩意,真的不来接我。” 谢倾闻听到她熟悉的音色,忽然觉得记忆如开闸放水一般喷涌而出。 她忍不住走上前去,将王沛然牢牢抱在怀里。 好歹还是回来了,终于见到自己最好的朋友了。 想到这里,她百感交集,禁不住掉下泪来。 那么长时间的死里逃生、百转千回,如今终于回来了,一切都是值得的。 王沛然只愣了一瞬,便反应过来——谢倾闻这是还在难过。 她把手上拎着的水果和零食放在客厅桌上,腾出手来轻轻拍着谢倾闻的后背,轻声安慰道:“别想太多。” “你长得这么好看,追你的多了去了,那个什么赵明宇根本配不上你,他就是纯种渣男,恶心人。” 第110章 她越说越激愤,忍不住激情开麦:“我昨晚都想去学校表白墙挂他了,不仅和校内的撩骚,还聊到校外去了,我有个毕业的师姐就被他骚扰过。” “不是我说啊谢倾闻,你这挑男人的眼光真的太差了,不过也好,吃一堑长一智,咱们下次一定要擦亮双眼,好好挑。” 谢倾闻根本无力去解释,她贪婪地听着王沛然的声音,只觉得如闻天籁。 “我终于又见到你了。”她忍不住轻声呢喃:“真好。” 王沛然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挣脱了怀抱,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谢倾闻:“什么叫终于?” 看着谢倾闻略带疲惫的双眼,王沛然不禁脑补出一整个恋爱脑为情所困自杀不成的戏码来。 她忍不住推了谢倾闻一下。 “谢倾闻,你不会真的做了什么伤害自己的事吧?你怎么能这么傻?”她将谢倾闻浑身上下看了个遍,确定没有伤口之后,这才继续开麦。 “我告诉你,你分手之后24小时之内,我们班就有两个男生暗戳戳和我打听你情况了,还有和我同一个社团的两个师兄,也问我要你联系方式,他们都又帅又有趣,这个世界上好男人多了去了,何必为了一个赵明宇就要死要活的?” 谢倾闻听到这些话,没来由觉得不太对劲,还没来得及阻止,便看到王沛然从包里拿出手机来:“我现在就把这几个男生微信都推给你,你慢慢聊。” 话音刚落,她们两人便同时听到楼上隔间传来砰的一声,像门没关好,被风大力关上了。 “什么声音?”王沛然皱眉。 “没什么。”谢倾闻不自然地笑道:“应该是风吹的。” 王沛然一边操作手机,一边碎碎念:“这个是大四的学长,叫柳泽,是学播音主持的,声音贼好听,人长得也温柔。这个是咱班的章北望,你之前没加他微信,他性格挺好的,特别沙雕,肯定能逗你开心的。这个是……” 她被谢倾闻 捂住了嘴。 “你先别说了,求你了。”谢倾闻一脸无奈。 “怎么了?”王沛然一把甩开她的手,疑惑道:“都二十一世纪了哎大姐,你不会还想着为了赵明宇守寡吧?” 她继续操作着:“喏,这个是隔壁工学院的学长,据说是个学神,早就保研到985了,人也挺不错的。” “这个是……” 话音未落,楼上又传来清晰的开门声,随后,有清晰的脚步声传下来,逐渐明显。 王沛然骤然止住了话语,她吓得面色发白,惶惶无措地问:“妈呀,什么声音啊?” “你屋里还有别人?”她看向手足无措的谢倾闻。 随后,楼梯上走下来的古装男子令她几乎惊掉了下巴。 身姿修长,眉目冷清,气质不凡,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时候,冷峻的面容看得她没来由地心虚。 她只看了两眼,便忍不住回过身去,同时狠狠捶了谢倾闻一下。 “谢倾闻,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啊?”她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抱怨道:“都把男的带回家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想起方才说的那些话,她不禁又是一阵尴尬,回头勉强冲着那个男人笑了一下:“哥,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 匆匆忙忙走到门口,她对着追出来的谢倾闻低声问道:“老实交代,哪个cosplay展会上认识的?这么优质。” 看着谢倾闻为难的神情,王沛然适时闭上了嘴,露出了然的神情:“好了好了,不打扰了,我走了。” 眼看着王沛然狼狈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谢倾闻这才重重地将门关上,回头不满地问道:“林长宴,你忽然出来干什么?” 林长宴已经走到她身边,冷冷地看着她,见她振振有词,不禁生气:“我为何不能出来?” “你为何非要把我关在上头?”他步步紧逼,已经将他们二人之间的空间压缩到极致。 “谢倾闻。”他念着这个生疏的名字,蓦然觉得他们二人之间也多了些隔阂:“你心心念念想着回到这里来,是不是因为这里可供选择的男人更多?” 谢倾闻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她就知道他会无理取闹,可没想到来的这样快。 “林长宴。”她放缓了声音,轻声说道:“这个世界很多规则和你之前了解的不一样,你不要一上来就这样情绪激动。” “我激动?”林长宴冷笑一声:“那个赵明宇和你有过感情,你为何不告诉我?” “如果不是她讲出来,你还要瞒多久?” 第100章 第100章普法 谢倾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一直以为林长宴知道。 但是,她隐约记得赵明宇现在生死未卜,她带着责怪的神情去看林长宴——都这个时候了还要吃醋? 林长宴不语,仿佛一直在等她给个合理的解释。 她避开他的眼神,勉强从他身旁挤出来,先去王沛然留下的袋子里翻找了片刻,她又饿又渴,不想说话了。 翻出来一包薯片,她迫不及待地拆开了包装,抓了一大把塞进嘴里。 明明是之前最嫌弃的黄瓜味,可如今吃起来竟然觉得好吃。 又翻出来一瓶可乐,打开了就往嘴里灌。 甘甜刺激感涌入味蕾,她这才觉得回到现代之后的每一件事都很有意义。 肥宅快乐水果然名不虚传。 吃到一半,她看到林长宴仍在门口站着,他喉头上下耸动了几下,想必也是饿了。 “喂。”她毫不客气地问道:“你吃吗?” 他倒是不饿,就是有些渴。 走上前来,他将她喝过的可乐拿了去,学着她的样子拧开盖子,狠狠灌了一口。 谢倾闻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便看到他猛然间顿住了,随后禁不住“噗”的一声,可乐喷了一地。 “这是何物?”他面露难色:“怎么这样辣?” 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手里的薯片没拿住,撒了一身。 她先给他拿了一瓶矿泉水,这才将客厅的杂乱收拾干净。 将垃圾倒进垃圾桶,她放下扫把,看到林长宴双指夹起一片薯片,放在鼻子下细细闻着,禁不住皱眉问她:“这又是什么怪味道?” 她又是笑,又是无奈,想了想,忍不住说道:“你别吃那些了。” 王沛然买的薯片、可乐、辣条、巧克力和坚果,林长宴怕是一个都不能吃。 她拿出手机来,搜索了许久,这才找到一家清汤面的外卖,下单完毕。 两个人就这样不尴不尬地保持着距离,直到外卖员敲门声传来。 谢倾闻去开门,可林长宴分明听到外头是男子的声音,自然而然便挡在她面前,不想叫她出去。 谢倾闻白了他一眼,绕过他,打开门拿了外卖进来,放在桌上,懒洋洋地说道:“喏,给你点的,去吃吧。” 她去卧室拿了自己的手机出来,想给爸妈打个电话,及至出来了,才发现林长宴仍然面露迟疑,盯着那个袋子看。 这袋子材质太过特殊,他不敢乱拆。 她不禁无奈——他适应这个时代显然要比她适应古代要难得多。 替他拆好了包装,打开盒子,将筷子端正放在上头,她示意他去吃,同时提醒道:“我给我爸妈打个电话,你先别说话。” 林长宴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是爸妈,什么是电话,为什么他不能说话,谢倾闻已经拨通了她妈妈的电话。 熟悉的声音传来,她禁不住红了眼眶,鼻子一阵酸涩。 好久没有听见妈妈的声音了。 “妈。”她低声说道:“好想你们。” 电话那头敏锐察觉到女儿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忙安慰着:“乖女儿,怎么了?学校里不开心?” “没事。”她压抑了情绪,好不容易才说道:“下下周五一了,我要回家。”实际上,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家了,可确实没有什么合适的长假,所以只能等五一了。 “好啊,到时候叫你爸带我们一块去逛街。” 好久没和妈妈好好聊天了,她忍不住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 林长宴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忍不住放下筷子,向着谢倾闻走去。 “你在同谁说话?”他问。 “倾闻,你那边怎么有男生说话的声音啊?”谢倾闻听到这句话,神色一变,忙解释道:“妈,先不聊了,学长通知我要去社团报道了。” 匆忙挂断了电话,她对林长宴怒目而视。 “不是不让你说话吗?”她皱着眉头问。 林长宴觉得现在的她处处透露着怪异,他迟疑着将她手机拿了来,放在手里,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是,传声符?”他问。 谢倾闻忽然泄了气,她点点头笑道:“差不多。” “面吃了没?”她问。 林长宴点点头:“味道不错。” 第111章 他将手机还给她,继续坐下吃面。 谢倾闻面带愁绪地盯着他,一时间想不通该如何处理他这么大个人。 想了想,她觉得还是要尽快让他熟悉这里的一切。 最快的途径,莫过于通过手机了解当前的世界了。 她想了想,打开微信,给妈妈发了一条信息:“妈,女儿不小心把手机弄丢了,能给我打点钱不,我再去买一个【冷汗】……” 妈妈秒回:“怎么这么不小心,没丢别的吧?” “没有没有,丢了手机就够罪该万死的了,哪里还敢丢别的【呲牙】。” “【转账10000元】下次小心点,缺什么就和妈妈说。” “啊啊啊妈妈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爱你么么【亲吻】。” 谢倾闻收了款,又打开手机购物app。 还好今天是周六,买的手机几乎明天就能送到。 想了想,她决定新手机给自己用,备用机给他用。 反正他也不知道手机好坏,备用的凑合用吧。 看着林长宴缓缓吃完了面,她又走上前去,示意他站起身来。 “作什么?”他不解。 她仔细丈量他的尺寸,暗暗盘算着要买什么尺码的衣服给他穿,总不能穿着这身衣服四处去见人。 林长宴才吃饱,恢复了些体力,被她这样掐来捏去,还以为她别有打算,不禁笑了笑,搂着她的腰将她举起来。 谢倾闻猝不及防,惊叫一声过后,无奈地问道:“林长宴,你又在干什么。” 林长宴伸长了脖子,去够她的唇,一边含糊问道:“不是你先主动的么?” 她知道他误会了,只好解释道:“不是,我准备给你买衣服。” 好不容易让他把自己放下来,她划拉着手机给他看衣服款式,让他挑选。 林长宴皱着眉头看着样式 怪异的衣服,伸出手指在屏幕上划动几下,忍不住问:“怎么都是这样……的?” “怎么了?”她又看了看款式,都是很正常的春秋款男装,没有什么特别的。 “你们这个时代的衣服。”林长宴顿住了,勉强评价道:“都这样裸露?” “裸露?”她把那几张图片来回看了几遍,最多露半个胳膊,和裸露不沾边啊。 知道古人思想保守,但没想到这样保守。 她只好翻到几件男款长袖外套,叫他继续挑。 “只要你不觉得热就行。”她无奈地说。 林长宴挑来挑去,勉强挑中了一款黑色夹克,一条黑色长裤。里头的短袖是谢倾闻硬给他加的。 至于内裤,谢倾闻没给他选择的机会,直接找了个牌子的,买了几条。 “明天衣服上门。”她看着他,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你的头发……”她迟疑问:“能不能剪了?” 林长宴瞬间护住自己的头,下意识后退一步。 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不肯了,她缓缓叹了口气,又下单了一款运动帽。 全部是明天到货,她缓缓松了口气。 把手机塞进林长宴手里,她开始耐心教他使用。 可他毕竟是一个古人,连手机最基础的原理都不懂,她耐心解释到晚上,才发现他似乎比八九十岁的老人学得都慢。 晚饭又是外卖打发了,谢倾闻拿了换洗衣物去洗澡,临去之前嘱咐林长宴先不要玩手机。 太久没有尝试过淋浴了,她洗了半个多小时,这才懒洋洋地从浴室出来。 看着周围氤氲的水汽,她挥动手臂,试图将水雾赶走。 才走出那一片混沌,便看到林长宴直直的目光对着自己,赤裸的欲望毫不掩饰。 糟了,她顿时停下擦拭发尖的动作,察觉到自己漏买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过来。”林长宴对她招手:“怎么穿的这样裸露?” 她低下头看向自己的睡裙,明明长度在膝盖左右,领口也很高,这就叫裸露了? 她不过去,只吩咐道:“你也快去洗澡。” 林长宴见她不过去,便从卧室里走出来,到她跟前,单手搂了她,随即吻上来。 她气喘吁吁,可还是坚持着挣脱开来,摇头拒绝道:“你去洗澡。” “急什么。”他含糊说道。 “不行。”她语气激烈起来:“今天不行。” “为什么?”他先是不解,随即又神情玩味起来。 “我都豁出性命随你到了这里,难道这点甜头都没有?” 随即,他又像往常一样,抓了她双手手腕,想要用强势吞没她的意图。 “林长宴。”她这次却毫不退缩,整个人也有了底气:“放手。”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听不懂人话吗?” 夜色中,她的目光炯炯有神,带了些警告的意味,他这才察觉到她同以往有些不一样。 “往常在你们那个时代,你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我拗不过你。”她声音轻缓,可有无限底气:“现在可不是大良朝,你也没什么特权,你要是枉顾我的意愿,我可以报警,叫警察来抓你。” 看着林长宴疑惑的神情,谢倾闻略有些头疼。 看来还要和他好好普法。 第101章 第101章争论 今晚谢倾闻不可能因为林长宴的需求,就跑去小区里的小超市买计生用品。 小区里好多都是熟人,小超市的老板也认识她。 所以她义正词严地拒绝掉林长宴之后,便冷冷地晾着他。 不知他是不是心虚了,竟没有再进行,而是乖乖洗澡去了。 他洗完澡回来,她已经入睡了。 翌日一早,两个人都醒了,林长宴体力恢复了大半,又想缠着她,她还是冷着脸,只给了他一胳膊肘。 她想起之前她受的委屈,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存心要在自己的地盘把委屈找回来,所以任林长宴如何讨好,她都不怎么理。 手机消息提示音响起来,谢倾闻一瞧,是王沛然发来的。 “急急急,倾闻,你玩的开心的时候别忘了明天要交作业!” 谢倾闻两眼一黑——她早就忘了有什么作业了! “什么作业来着?我这几天脑子坏掉了,彻底记不起来了!!” “就是金老师布置的课后论文。” “你说详细点,具体什么题目,什么要求来着?”谢倾闻只好解释道:“我手机丢了,眼下只有一台备用机,上面没有之前的聊天记录。” 王沛然将论文要求发来,谢倾闻一看,更觉胸闷气短。 要求5000字以上,主题是现代艺术与戏曲的融合,要求角度新颖,不得抄袭。 就剩下一天时间了,从哪里拼凑五千字去?谢倾闻顾不上回答林长宴的疑问,抓紧时间将卧室里的电脑拿出来,开机查资料。 林长宴一脸疑惑地看着谢倾闻搬出黑色的纸板一样的东西来,捣鼓几下,那黑色的东西竟然开始发光了。 随后,她就开始面色严肃地在一旁敲敲打打,黑色板子上的画面时刻变化,时而跳转,时而黑白。 林长宴看得入神,不觉轻声说道:“这倒像个大号的手机?” 谢倾闻听了,禁不住看了他一眼,点头赞许:“对,你说的没错。” “这上面的字你能看懂吗?”她问。 林长宴看了半晌,点点头又摇摇头。 谢倾闻知道他应当同之前的自己一样,一部分文字能看懂,一部分又看不懂。 她拿来自己的手机,在里面下载了几个认字软件,叫林长宴在一旁学习,她继续写论文。 中间陆续有快递到了,分别是衣服、鞋子、内裤和手机。 往往这时候,谢倾闻才会放下手里的事务,出去拿快递。 林长宴起初还有些紧张,后来就只是抬起眼皮来看着她进进出出。 “你们这个时代,任何物什都能上门送?”他终于忍不住问。 “差不多吧。”她随口回答道:“只要你想的到的,几乎都能从网络上买,随后送货上门。” 林长宴似乎对这个很感兴趣,又缠着她学习了很久,直到天黑,他才彻底学会了网上购物。 又过了一小时,谢倾闻终于把论文写好了,她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这才用邮箱发给了老师。 做完这一切,她才觉得自己饿到快爆炸了。 恍惚记起来,今天和昨天都没怎么吃饭。 她现在饿到几乎晕厥,非常想吃小区附近的那家黄焖鸡。 “林长宴。”她虚弱地叫道:“穿上新买的衣服看看。” “现在就穿?”林长宴不解。 “快点,我们出去吃饭,我快要饿死了。”她说。 林长宴笨拙地将衣服都换好,又研究了半天才穿好鞋子,最后又勉强将帽子扣在头上。 谢倾闻来回看了一眼,点点头,她很满意。 林长宴身材本就不错,穿现代的衣服也很显身形。 第112章 她拿了一把小剪刀来,将所有衣服的吊牌悉数剪掉,自己也换了牛仔裤加卫衣的休闲装扮,这才轻轻打开了门。 两天没出门了,她此时偷偷摸摸的样子像极了小偷。 “林长宴,你一会儿别乱讲话。”她警告道:“外面很危险的,千万看我眼色行事。” 一路小跑着溜出小区,林长宴看着路边的车辆和灯光,只觉得目不暇接。 所有事物给他的感觉都是新鲜且刺激的,尤其是路边飞驰而过的车,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 “快走呀。”谢倾闻一边催他,一边悄声说道:“过两天带你去坐车,现在别看了。” 走到店里坐定,谢倾闻刻意没有和相熟的老板打招呼,只闷头点了两个锅,自己是小份,给林长宴点了一份大的。 “老板,小份微辣,中份不辣,再来两瓶果汁,谢谢。” 她见林长宴四处打量着,又耸起鼻子在空中闻了闻,那神情仿佛在说,好香。 及至两份黄焖鸡送上来,林长宴眯着眼睛,似乎不相信自己的感官,他用疑惑的目光看了一眼谢倾闻,似乎不信有这么香的东西。 谢倾闻一边暗笑,一边飞速盛了两碗米饭上来,递给他。 “快吃,别光闻了。”她笑着说。 这家的鸡肉柔滑细嫩,暮雪烟夹了一筷子,配着香喷喷的东北大米饭吃了一口,忍不住竖起大拇指来。 “就是这个味道。”她又打开果汁喝了一口,余光瞥见林长宴也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小心品尝着,神情迟疑,可眉头却逐渐舒展开来。 “好吃吧?”她笑他:“一看就知道。” 林长宴虽然觉得好吃,可还是保持着王爷应有的风度,细细品尝着,直到谢倾闻风卷残云地将米饭和黄焖鸡都吃光了,他才一脸惊诧地看过来。 “你怎么吃这样快?”他低声问。 “这你就又不懂了。”她故作神秘:“我们这里的人都讲究效率,时间就是生命。” “时间就是生命。”林长宴将这句话放在嘴边咂摸片刻,觉得颇有道理。 吃完了饭,谢倾闻扫码付账后,便拉着林长宴出来了。 她本来想带他去自己学校转转,想着又算了,虽然是晚上,但也怕人瞧见。 她叫王沛然把课程表再发给自己一份,看了一眼,明天一整天都是满课。 “我明天要晚上六点多才能回来。”她颇有些不放心:“你在家里好生待着,别乱跑,饿了就点外卖吃,不会的话就打电话给我。” “我难道不能和你一起去?”林长宴迟疑片刻,这才问道。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她还没有做好准备把他放到自己的日常生活里来,这很割裂。 “或者,我陪你去逛超市,如果你有想要的东西,就买了回去。”她说。 林长宴对这里的一切都是抱有新鲜感的,他自然答应。 这附近的阳光超市虽不大,但东西齐全,谢倾闻经常去。 谢倾闻拿了一些吃的和日用品,转过一个拐角,却发现林长宴没有跟上来。 她回头去寻,发现他怔怔地对着一堆儿童玩具,玩具里有一些是仿真佩剑。 她没来由地有些心疼,她经历过这些,知道骤然时空变换一时间很难适应,他看到那些佩剑,想必回忆起了身在大良朝的一些往事,心中应当不会好过。 “林长宴。”她轻声唤道:“走吧。” 林长宴回过神来,点头道:“走。” “你。”她略有些迟疑,但还是继续说道:“你还想回去的话,也可以找找回去的法子。” “我不会拦着你。”她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的态度:“我经历过这种感情拉扯,我是清楚的,骤然离开那个环境,想必会很难过。” “你在大良苦心经营那么些年,一朝成空,想必很难接受。”她看着他的眼睛,轻叹一声,继续说道:“我很感谢你为了我不顾生死,但我尊重你的选择。” 她说了这么多,自己都有些被自己感动了,她这样大度,这样能理解他的一切,这都是往日的他做不到的。 谁知,她再次抬起眸子,却看到他面色逐渐冷下来,像暴风雨来临前夕。 “暮雪烟。”他还是这么叫她,一种不安在他心中翻腾:“我才来,你就迫不及待要赶我走?” “还有昨日,你不仅和其他男生在手机上联系,还……” 还拒绝了他。 “明日你还要独自出去一整天。”他不顾她讶异的面容,继续问道:“你这时候说这些话又是为了什么?叫我心无旁骛地离开,你好去追寻你想要的自由生活吗?” 她看着林长宴,不禁瞠目结舌。 他的理解能力总是这样厉害,就像她之前形容的,简直是超绝恋爱脑。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不想和他在超市里吵架,只好压低了声音说道:“等我们回去再说。” 走了几步,林长宴又没跟上来。 谢倾闻完全没办法,只能又回去寻。 这次她看到他在放满了计生用品的货架前站着,似乎犹豫着,不确定要买哪一种。 见她过来,他面色略有缓解:“这是不是你之前拿给我的……” 她在周围的人用异样的目光看上来的同时,扑上去把他的嘴捂住了。 “别吭声。”她的脸红到脖子根,来不及细看,随手拿了一盒就想走。 “等一下。”林长宴将她的手放下来:“你拿的不对。” “怎么不对?”她压低了声音,忍着怒意问。 “尺寸不对。”他认真地说道:“我看懂了,你拿的尺寸偏小。” 周围有几个听清楚的路人背过身去,她完全没脾气,将手里的一盒放在他手里,点头说道:“好,那你自己重新挑。” 他毫不犹豫地选了最大号,随后紧紧跟上来。 她沉着脸付了款,一言不发地走在前头。 直到进了楼栋,林长宴在后头唤她,她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你为什么生气?”他显得很无辜。 她依旧不吭声,直到进了门,她才忍不住抱怨出来:“你方才在外头说的是什么话?” “什么叫我放你回去是为了自己追寻自由生活?你说的是人话吗?” “我这样理解你,同意你做的一切选择,但你想的却是生怕我背叛这段感情。”她说到这里,不免更加生气:“你这不安全感都是哪里来的?你就这样不相信我吗?” “你近几日做的事,没有一件叫我放心的,我怎么可能不多想?”他继续问道:“扪心自问,我才来不到两日,你就急匆匆要赶我走,若是换了你,你不会心寒吗?” “我近几日做了什么?你说我在手机上和别的男人联络,那根本就是空口污蔑,我根本就没有加他们的联系方式,怎么就联络了?还有,明日我出去是要上课,是有正经事做的,在你眼里就变成出去鬼混了?” “还有,我之前到过你们的朝代,所以我感同身受,我担心你也会想要回去,我愿意支持你的想法,愿意给你自由,你不感动就算了,还怀疑我。” 她说完了,更加生气,将手里的包放在客厅桌上,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 第102章 第102章网购 林长宴一声不吭地跟进来,他想明白了,她确实说的有道理。 可他要的不是她的豁达与放手,他想看到的是她对他难以割舍的感情。 他们二人在这方面的理念似乎从来都不一致,他要的感情是矢志不渝、忠贞不二的,哪怕隔着山海,也要奋不顾身地在一起。 可她对待感情的观念是平等与自由,理念不同不会强融,也不会为了太大的差异勉强自己和他。 想想大良 朝之中的万千事,林长宴确实觉得难过,有一种心血白费的感觉。 可就像之前发生过的,若是叫他一个人回去,她不在身边,这种生活想一想便觉得更加难过。 她不会随他一起回去了,这一次他清楚明白,即便是她死在这里,也不会回去了。 而且,按照严永之的说法,他在大良的那一劫很难躲过。 如果不是九龙玉佩传送,他恐怕早就殒身在大良西北边境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也徐徐推开卧室的门,见她背对着自己,便走上前去,从背后将她抱住。 “谢倾闻。”他生硬地喊着这个名字:“我不想和你吵。” 她很少见到他这个样子,不免抬起头来看他,他的神情虔诚且真挚:“我们一起回来,是宿命的安排。更何况,也是你救了我。” “救了你?”她茫然:“你当时身受重伤,已经治不了了,我没有救成功啊。” 为什么说她救了他呢? “你忘了?那姜国使者说,执此玉佩的人,必须有人心甘情愿为他死,他才能完成穿越。”林长宴解释道:“你我二人都有此意,所以才被共同传回来。” 第113章 谢倾闻恍然大悟。 原来当时场景下,他们二人无意间解锁了“彼此愿意为对方去死”的情景,这才触发了穿越。 越想越觉得荒诞不羁,可事实却又真实地发生在眼前。 想到这里,她的气消了大半,轻叹一声,拽了林长宴的手臂,将他拉到自己跟前来,她放缓了语气说道:“我也不是想要和你吵,可你……” “可你有时候控制欲太强了。”她一五一十地说着从前发生的事,一一列举给他听:“之前种种,有些事你做的太过分了。” 林长宴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不知道听懂没有。 已经过了九点多,谢倾闻明早还要早起上课,只好草草结束了话题,先去洗了个澡,又拿出新手机玩了一会儿,把一些常用的软件下载了之后,她开始刷朋友圈了。 林长宴洗完澡出来,见她正侧躺在床上,一边刷朋友圈,一边给人点赞评论。 这里面的朋友对她来说,许多都是一年多没见的了,即便是前两天还在一起上课的人,如今看到照片也觉得恍若隔世。 林长宴看到她给几个男人的照片点赞评论,一时间心里很不舒服,可想起方才她怪他控制欲太强,便又忍住了。 她拿着手机翻了个身,一不留神看到林长宴站在她身侧,便自然打招呼:“洗完澡了?准备睡觉吧,明天我还要早起。” 林长宴却没有到床的另一侧,他轻缓地拿走了她的手机,缓缓放在床头柜上。 随即他俯身下来,双臂撑在她身侧,在她额间留下一个炙热的吻。 她一边无奈地问:“你做什么?”一边被他撩拨到情难自抑。 夜还很长,所有的彷徨和无措都变成有来有回的试探与沉沦,直到后来,两个人都迷失在漫长的黑夜里。 第二天早自习,谢倾闻找到位置坐上去,看着身边熟悉又陌生的同学,她很开心。 可是过了几分钟,新鲜感便被疲劳和困顿打败了。 王沛然来了,一屁股坐在她身边,见她神色萎靡不振,便隔着裤子掐了她大腿一把。 “嘶。”谢倾闻对她怒目而视:“你干嘛?” “你还没和我说呢。”王沛然又兴奋又好奇:“快说啊。” “说什么啊。”谢倾闻只想睡觉,还好今天只是理论课程,可以偷偷划水,不会那样累。 “你说呢。”王沛然急得在桌下直拍她的大腿:“那个古装帅哥哪儿来的?” 谢倾闻感觉头都要炸了,她根本不想理会王沛然,只敷衍道:“过几天再详细和你说。” 王沛然一听,更是急成了急急国王,她哪里有半刻能看得下去书,只在那里跺脚。 谢倾闻又好气又好笑,故意不理她。 早自习过后吃了早餐,她们又赶去另一个教学楼上舞台表演理论课。 王沛然一直缠着她,猜来猜去:“是cosplay上面认识的吧?他那个长头发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哪一届的?是咱们大学的吗?” “你怎么玩那么野,直接就把他带回家了,我的天,我想都不敢想。” “你之前可不是这样的啊,谢倾闻,真是小看你了。” “小祖宗你快点说啊,求你了。” “我看看你的新手机,微信里哪个是他啊?” 她实在是被缠得没办法,刚想求着王沛然闭嘴,便看到王沛然闭上嘴巴,将手机递过来给她看。 她看了一眼,见短短几分钟内,手机接到了好几条通知短信。 【您尾号6675的银行卡4月20日10时8分支出人民币588元,可用余额4033.77元。】 【您尾号6675的银行卡4月20日10时9分支出人民币87.33元,可用余额3946.44元。】 后面还有两条扣款通知短信,这样一看下来,这张银行卡只剩了3000出头了。 “不会吧?我妈才给我打的一万。”谢倾闻心里着急,忍不住喃喃自语。 “这是哪里扣款的?”她打开自动扣款记录,并没有自动订阅的东西。 她又点开购物软件,赫然见到不知道谁下单了一堆东西。 粗略看过去,有好几个不堪入目的东西,口口用品,口口睡衣…… 王沛然见她面色发白,止不住有些担心,便凑过来看了一眼,瞥见购物界面,顿时变了神色,恨不得把自己眼睛蒙上,假装没看见。 谢倾闻一边生气,一边把所有的东西都点了退款。 看着银行卡里的钱纷纷回来,她面色好了些。 饶是这样,还是止不住地生气。 王沛然见她面色不佳,也不好再缠着她了,只是在心里暗暗咂舌。 怪不得谢倾闻不愿意把那个男人的事同她讲,原来那个男的是个小白脸,平日里还要花她的钱,买的还是那种东西。 “倾闻。”王沛然在午饭时见她还是闷闷的不说话,不禁出言安慰道:“要不然,咱们五一出去旅游吧。” 谢倾闻挑男人的眼光属实让王沛然担忧,趁着五一出去散心,没准能和那个男人断了。 “我五一要回家。”谢倾闻吃着饭,闷闷不乐地说。 憋着气上完下午的课,谢倾闻同王沛然道别之后,便气势汹汹地杀回了公寓。 一进门,便看到林长宴坐在客厅里剥坚果吃,见她回来,百无聊赖的脸上才浮现出笑意来。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谢倾闻的怒气便倾泻而出:“林长宴,你今天上午在干什么?” “怎么了?”他停下手上的动作,表情无辜。 “你用我的购物软件在网上买了什么东西?”她怒目而视。 林长宴这才有些心虚起来:“你能看到?” “不仅能看到,我还全部退了。”她冷着脸说道:“以后不要买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不是气他买这些,而是气他不和自己说一声,还害她不小心被王沛然瞧见。 林长宴轻叹一声,走上前来抱住她:“别生气,下次提前和你说就是了。” 她别过脸去,却无意间撇到墙角有些拆开的快递盒子,不禁回头问:“有什么快递到了吗?” 她不是都给他退了吗?怎么还有? 看着他的脸色似乎有些羞赧,她打开手机,又检查了一下购物软件。 果然,她忽略了最后一样东西。 点进去一瞧,赫然是一对口口手铐。 她气得头晕,禁不住瞪着他的脸问:“林长宴,到这里来你就只学会了这种东西是吗?” 虽说气,但也觉得情有可原,毕竟古代民俗封闭,对这种事向来讳莫如深。而现在的世 界是信息化时代,随处可见这样的东西,他一个古人难免容易沉沦。 “东西呢?”她压低了声音问。 林长宴把她带到卧室里,将下午到货的东西拿给她看。 她只看了一眼,无奈轻叹一声,看着林长宴自知理亏的样子,一边生气,一边忍不住起了些促狭心思。 “只知道买,你知道怎么用的吗?”她问。 林长宴刚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是好奇,但是也没试过,不知道具体的作用是什么。 她拿过手铐,又踮起脚来亲了他一口。 她的唇是温热的,可能是刚才生气时一口气冲上楼来,身体的热意还没消。 他愣了一瞬,随即又禁不住紧紧抱住她,回应着她的热切。 她轻轻推着他走到床头去,双手摸索着找到他的手腕,吻得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将他两个手腕都禁锢在床头,她这才横跨上来,捧着他的脸,感受到他火一般热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声,她忽然笑了。 随后,她从他身上下来,拿了手铐的钥匙和家门钥匙,不顾他在身后问询呼喊,直接打开门就溜走了。 第103章 第103章手铐 谢倾闻在小区外头转了两圈,实在不知道晚饭吃什么,只买了一根烤肠,吃完之后,忽然内心生出一丝愧疚来。 论理,她似乎不该对他这样苛待,只不过是买了这一点子东西而已。 这样想着,她又买了些水果,带了一份炒饭,犹犹豫豫地回去了。 从她出来到现在,也就二十几分钟,可再开门,才发现天都黑了,林长宴的轮廓在卧室床头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她打开灯,见他垂着头,呆坐在床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长宴。”她走上前去,轻声说道:“开个玩笑,别介意。” 见他神色晦暗,她忙捧起他的脸来看了下:“你没事吧?” 林长宴沉寂许久,这才轻声说道:“这种玩笑,以后不要再开了。” “谢倾闻。”他继续说着,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你知道我的软肋是什么。” 他最怕的便是她忽然舍他而去,再也不回来。 她猛然间心更软了,这二十几分钟,不知道他一个人是如何面对夜间的黑暗逐渐侵蚀全身的。 第114章 “对不起啊。”她有些手足无措,忙用钥匙将他的两只手解开来:“我就是生气嘛,想捉弄一下你,下次不会了。” 他用双手将她紧紧圈进怀里,胸腔起伏着,发出深长的呼吸。 像许久未见、失而复得。 她只好轻拍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慰着。 谁知道他会反应这样大,早知道不玩了,她在心中有些后悔。 他平息半晌,忽然双手伸向背后,将她的手腕牢牢抓在怀里。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被他扑倒在床上,一点都动不了。 “你做什么?”她才问出口,便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一副尚带他体温的手铐套在她左手手腕上,“咔哒”一声,左手动弹不得。 “林长宴,你……”她试图挣扎,可只剩一只右手如何抗衡,瞬间也被禁锢到床头,毫无挣扎的余地。 “林长宴,你卑鄙!”她发丝散乱,气息也乱了:“你怎么能?” 他此时哪还有半分黯然失色的样子,换了一副戏谑笑容:“你方才不也是这样做的吗?” “骂我卑鄙,你又好得到哪里去?” 眼见着情势翻转,她恨得用脚去踢他,可他轻易便按住了,又欺身上前来,按着她的脖子,缓缓品尝她的唇。 “你不是说我不会用吗?”他问:“我这不是用得很好吗?” 他想起什么,又翻身下去——快递箱里好像还有一件随箱赠送的东西。 谢倾闻眼睁睁看着他用手里的黑色丝带蒙上自己的眼睛,却毫无办法。 “林长宴,你放了我!”她挣扎着,发出无力的恳求。 林长宴这时候才发现黑色丝带的妙用——她完全不知道他的下一次进攻会出现在何处,只能随着他出其不意的动作而浑身战栗。 “你不是知道自己错了吗?”他在她耳边轻语:“错了就要受罚。” “林长宴,你……卑鄙。”她一边忍耐着,一边毫不肯服输。 “我不会像你一样骤然弃我而去。”林长宴一边说着,一边慢条斯理地继续动作着:“就这一点来说,我比你高尚得多。” 或许是刺激感很强的原因,他每个动作似乎都比往日要重些。一些声音从她喉咙深处发出来,无法抑制。 看不见的双眼抑制了视觉,可无形中放大了身体其他部位的知觉,摇晃间,她仿佛觉得自己身在行舟上,动荡不安。 林长宴也是第一次感受到现代世界的新鲜感,虽然很尴尬,竟然是在这种事上体验到的。 直到她瘫软如泥,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才勉强放过她。 这一折腾,林长宴肚子也饿了,在客厅看到她带回来的炒饭,问她吃不吃,她只是无力地摆摆手。 虽然炒饭早就凉了,但他还是吃得很香。 吃完后,他把凌乱的房间收拾了一下,又把垃圾丢出去,再回来时,见谢倾闻还在床上趴着,他走上前问道:“你好些没?” 谢倾闻不理他。 他继续说道:“明日我随你一同去上课。” 谢倾闻瞬间抬起头来,皱眉道:“做什么?不行!” 明天都是实训课,他去干什么? “我为何去不得?”他扬眉问。 她实在是无奈:“林长宴,你能不能让我省省心,你在这里好好待着又能怎么样嘛?” 他却不同意,她在这里除了到晚上可以来陪他,白天都不知道她在做什么,这对他而言是充满不确定性的。 “我必须要去。”他只丢下这一句话,便去洗澡了。 谢倾闻只好和他科普了几个小时的大学、校园、专业、就业、教师等名词,又和他讲了明日必须注意的事项。 讲完了这些,又洗漱收拾完,已经是十一点多了。 还好明天第一节课是十点钟,可以多睡会儿。 第二天,谢倾闻不情不愿地将林长宴带到教室外头,让他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手机和充电宝都带好了,包里还放了几本书和一些吃的。 又仔细叮嘱了片刻,她才忐忑回去上课。 四十分钟休息间隙,她便穿着戏服跑出来,见他在走廊上站起身来,仿佛有预感一样对着她看,她这才放了心。 最后一节课结束,她换好衣服出来,正撞见一个女生在和林长宴搭讪。 林长宴略有些尴尬,始终没有答话。 她脚下不觉加快了速度,走上前去,面带微笑地挽住林长宴的臂弯:“这位同学,找他有什么事吗?” 她话语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亲昵,令那名女生红着脸迅速退下了。 随后,王沛然从后头追上来,正看到她挽着他这一幕,顿时住了口,面色尴尬地从他们身旁经过,一径向前去了。 随后,谢倾闻手机上收到一条消息,是王沛然发来的。 “倾闻,你听说没有?赵明宇出去和别人开房,消失了好几天了,他们导员已经报警了。” 谢倾闻瞬间停了脚步,拿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 林长宴见她面色不对,拿过手机来看了一眼,满不在乎地说道:“怕什么。” “他又不是我们杀的。” 她瞬间捂住他的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心情凝重,好在下午没课了,她火速带着林长宴赶回公寓里,商量对策。 “怎么办,赵明宇失踪了,作为前女友,一定会被查的。”她面色憔悴:“我说还是不说?” 林长宴沉思片刻,回答道:“我的建议是不说。” “即便不说,他们也没有任何渠道能查到大良朝之事,更何况,你穿越之前并未与他有过接触。”林长宴说。 虽然这样说,但她还是觉得不安。 “还好每年失踪的人不在少数,不然……”不然她这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看她担心,他出言问道:“下午没课,你打算去哪里?” 她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心烦意乱,根本不知道去哪里。 “那就在这里休息吧,我陪你。”他说。 “还是出去玩吧。”谢倾闻盘算许久,都觉得闷在家里太多时间了。 “正好你没坐过我们现代的 马车,这就带你去坐。“她说。 吃过午饭,两人便出发了。谢倾闻站在饭店门口,直接叫了一辆车。 几分钟后,车子稳稳停在马路边,谢倾闻拉开后车门,示意林长宴先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林长宴手有些微微发抖。 她坐上车后,第一件事就是先帮林长宴把安全带系上了,随后,就开始暗中查看他的反应。 司机师傅不负所望,上来就是一个疾速掉头,嗖得一下就从马路当中漂移过去了。 她明显听到林长宴呼吸急促起来,攥紧了双拳按在座位上,神色也无比严峻。 眼看下一个绿灯正在闪烁,司机一脚油门加到八十码,飞速冲过路口。 林长宴惊得眼睛都瞪大了,虽勉强保持着镇定,可到底已经手心冒汗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神情玩味的谢倾闻,忍不住咬了咬牙。 一定不能在她面前表现出任何苗头来,他这样想着,司机师傅又发力了。 飙车到100码,完成超车之后又回到原来的车道上,此时,前方路段有些拥堵,又是一个急刹车。 林长宴脸都绿了。 “师傅,慢点哈,不急。”谢倾闻见差不多了,提醒了一下司机师傅,同时将车窗开了条缝。 司机口头上答应着,可一眨眼就上了绕城高速,周二的时候高速上没有什么人,司机更是肆无忌惮开到了120码。 林长宴觉得自己心脏狂跳,可碍于谢倾闻在身边,他不愿闭上眼睛,显露出自己的害怕。 路边的树木和景致像风一样刷刷经过,林长宴额头冒汗,腿有些发软。 又忍了几分钟,下了高速路后,司机一个从容的大摆尾,终于到了经心湖公园。 谢倾闻先拉开车门下车,随即又等了片刻,才看到林长宴缓缓出来。 她明知故问道:“我们现代的‘马车’怎么样?” “还不错。”林长宴面色从容,悄悄揩了额头的汗。 “哦?看来你适应得不错。”她忍不住拍手笑起来,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那我们过几天去坐过山车。”她说:“那个才更刺激呢。” 他总怀疑她在故意搞他,但又拿不出证据来,只能咬着牙说:“好啊。” 第104章 第104章心机 逛了公园,谢倾闻又带了林长宴去公园附近吃了火锅,虽然他吃起来不太习惯,但还是觉得好吃。 吃完回到公寓,谢倾闻累得躺在沙发上沉思片刻。 随即,她又想起一件事来,对着林长宴说道:“我们这边过几天有个假期,一共五天,到时候我要回家见我父母。” 她想都不想,就给他下了结论:“你好好在这里待着,等我回来。” 第115章 房间内一时间及其安静,待她再次睁开眼,却发现林长宴就站在她面前,紧皱着眉对着她看。 “为何不带我去?”他太过疑惑,直接问道。 “……”谢倾闻不太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但她心底里清楚,她不会带他回去。 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在她看来,他也没有做好准备。 至少要等到大学毕业之后,她才会考虑带男朋友见爸妈。 可林长宴还在继续追问:“五日,这么久,我一个人在这里能做什么?” “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能不能不要总是做伤害我的事?”他终于忍不住发问。 “不是。”谢倾闻从沙发上坐起来:“我怎么伤害你了?” “你知道在我们这里,带男朋友回家见家长算哪一步吗?”她解释道:“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才能见家长。” “我们没有谈婚论嫁?”林长宴持续不解。 谢倾闻无奈地说道:“大良朝的谈婚论嫁怎么能延伸到这个时候呢?” “为什么不能?”林长宴还是不解。 谢倾闻只好将古今对婚姻的理解差异仔细讲了一下,看他似懂非懂的样子,不禁又有些来气。 他在网上买那些东西的时候学得很快,怎么到了其他事情上又慢起来? 她怀疑他都是装的,只把事情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推动罢了。 “反正我没法带你。”她说道:“你自己想去哪里去哪里吧。” 这话一说出来,林长宴的脸色更差了些。 扪心自问,他在自己父皇面前可谓是不遗余力地说她的好话,一力促成他们二人的婚事,怎么到了她这里,她连带他见她父母都不愿意? 仔细想想,好像很多事都是这样,他绝对能做到的事,在她这里就百般不情愿。 可他们二人无疑是一对甜蜜佳偶,这一点毋庸置疑,可这横亘在他们二人之间的问题却又不得不引起他的注意。 他想到这里,不免有些丧气,恨不得说几句重话来气她,可话到嘴边,却发现他连“那我去寻别的女人”这种气话都说不出来。 若是他说了这种话,她一定会很生气,这倒不假,可她会不会一气之下离他而去,就不知道了。 他最怕的是后者。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无意间一退再退,已经退到了难以再退的地步。 他向来及其自信,无论是生活还是感情,他往往都是主导方,可现在他才发现,她已经将他的领地蚕食到逐渐变少。 直到最后他只能蜷缩在她给的一片狭小的天地中,毫无自立之力。 他在大良时,用自己的命护了她,甚至随着她到了她的时代,她却连带他见父母的想法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才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看出来林长宴心绪不佳,谢倾闻也没有打算再刺激他,只是轻声催促他去洗澡。 他憋着气,走到客厅里来,看着眼前的一切——才刚刚适应了一点点。 忍不住拉开门冲了出去,顺着楼梯一径往下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失神地走着,到了楼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似乎无处可去。 外头是光怪陆离的世界,虽新奇,可更多的是未知的刺激与恐惧。 他忽然颓丧地在楼梯一角坐下来——或许这就是他不如她的地方,她无论身在何处,都有自己的一份事业要做,从不会把心挂在他身上。 而他看似是皇子,身份尊贵,却因她逐渐丢了所有的一切。 无声的嘲讽从自己心中涌出来,他瞬间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整个人低贱到像一粒尘埃。 谢倾闻听到门砰的一声,瞬间觉得有些奇怪。 才穿了拖鞋追出去,便看到林长宴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等一下。”她万万没想到他能气到这个地步,一时间也有些心慌,忙追出去,却不知道他到了哪里。 她只能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慢慢寻找。 直到走到一楼的楼梯处,才看到黑乎乎的地下团着一团黑影。 “林长宴?”她缓缓走上前去问。 那团黑影似乎动了动,但明显散发出不想理人的样子。 她不禁软了声音,走上前去说道:“你生气了?” “不至于吧,林长宴。”她也坐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心中疑惑:这还是林长宴 吗? 以往她惹了他,他怎么会气鼓鼓地自己冲出门去?并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他还是垂着头不理她,她忍不住上手去抬他的脸。 这一摸不要紧,她竟然在手心感受到一抹潮湿。 “林长宴。”她惊诧万分:“你?” 他竟然哭了??? 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打开手机亮光,低下头去想要看个仔细,他却把头压得更低了。 他也没料到她这样快就追出来了,一时间也有些尴尬。 可内心的难过是真的,怀疑自己身心错付也是真的。 谢倾闻隐约听到楼梯口仿佛来了人,便站起身来,用尽力气去抬他的胳膊。 “林长宴,你先起来。”她抬不动,只好气喘吁吁地说。 身后的脚步声愈发逼近了,随着声音响起来,楼梯中的声控灯亮了。 “小闻?”一声满含诧异的问候声出现在身后。 谢倾闻浑身紧绷,暗道不妙。 终于还是遇到了熟人,可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该在这个时候遇到吧? 她尴尬地缓缓扭过头来,见是自己楼下的邻居,平日里和她很熟,是苏南大学退休后的王老师。 “王老师。”她笑道:“才回来啊。” “是呀,哎,小闻,你怎么在这里待着啊?”王老师脸上显示出十足的疑惑来。 “没什么事,王老师,这我同学,他喝多了。”她支支吾吾解释道。 “用不用老师喊人来帮忙啊?”王老师有些担心,这个男生虽然坐在地上,但个子看起来可不小。 “不用了不用了,谢谢王老师。”她笑道:“拜拜,王老师。” 王老师的脚步声上去之后,她才暗地里拍了林长宴肩膀一巴掌。 “快起来呀,别在这里坐着了。”她埋怨道。 林长宴听懂了方才的话,他缓缓抬起头来,脸上满是幽怨与不解。 这下他才看明白了,她不仅不愿意带她见父母,而且在陌生人面前都不肯承认他们的关系。 他在这里苦心挣扎、心如刀绞仿佛都没了意义。 他缓缓站起身来,一声不吭地跟着她上楼去了。 她一路走着,慢慢同他解释她为何不带他回去。 她还未毕业,年纪还小,尚且未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古代和现代的结婚意识不一样。 她噼里啪啦讲了一通,也不知道他听懂没有,但她却累极了。 洗了澡躺到床上,见他还是冷着脸,她只好打起千般柔情来挽回。 “别生气了好不好,你站在我的角度想想嘛。” “我又不会去找别的男人,肯定会和你好好在一起的,只不过我们还没到见父母的时间罢了。” “等我毕业之后稳定了,一定第一时间就带你去见我爸妈,好嘛?” 说了无数句甜言蜜语,又对着他亲亲无数回,这才看到他的神色略有缓和。 她闭眼入睡之前想的是,没想到他这样难哄。 看来以后要小心些,免得惹怒了他之后,还要费心思去哄。 及至她睡熟了,他才翻身起来,拿着白天没怎么碰过的手机,悄悄研究起来。 他知道这个手机十分神通广大,能联系到许多人,查到很多有用的信息。 今天似乎是21日,距离她说的五一假期还有几日,那他就要趁这几日将手机的用法全部学会。 然后自己达成想要的目的。 他知道她可能会生气,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从自己的时代挣扎过来,命都豁了出去,不该只得到她这样的对待,他嫌不够。 除了手机的用法,当务之急还要尽快学会这个时代的沟通方式和方法,他对着学认字的软件,默默学了大半个晚上。 第二天,他自然没能起得来,如她所愿,没有和她一起去上课。 待她走了,他又忍不住爬起来,学习汉字、拼音和一些简单的算术。 他一心学习的时候,进步飞快,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一整天过去,他沉浸在手机中,却觉得精神无比饱满,仿佛离自己想要的越来越近了。 时间还剩八天,七天,六天…… 时间在一天一天逼近。 不过好在一切都来得及,他对自己有无穷的信心。 他假装忘了她要丢下他回家的事,一日一日与她愈发亲密,看她玩手机时,坐在她身边,却早已用余光瞥见了她的解锁密码,以及备注着“妈妈”的手机号。 第116章 第105章 第105章捅破 谢倾闻一大早八点,便被手机铃声吵到睡不着。 好不容易在没有课的周六早上想要多睡一会儿,不知道是谁打来的。 她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见来电显示是“妈妈”。 妈妈的电话还是要接的,她按了接通键,睡眼惺忪:“妈?” “倾闻。”妈妈的话语中带了些严肃:“你在哪里?” “我在公寓啊。”她不解:“怎么了?” “倾闻。”妈妈继续说着:“你小的时候我们就和你说过,不可以有这样的事瞒着爸爸妈妈。” “我……”她下意识看向一旁仍在熟睡的林长宴,莫名有些心虚。 “妈,我不会瞒着你们的,放心吧。”她说。 “是吗?”电话那头,妈妈无奈地笑了:“你自己看看短信。” 她退出通话,点开短信看,这一看不要紧,她瞬间如坠冰窖,浑身僵直。 短信记录里显示,从凌晨00:00开始,她的手机就一直在给妈妈发短信。 第一条短信:【倾闻妈妈您好,不好意思冒昧打扰,我是倾闻的男朋友,我叫林长宴。我们在一起大概有一年左右,下周五一劳动节,我本想和倾闻一起回去见阿姨和叔叔,但倾闻不同意,而我本人对这段感情非常认真,我想对倾闻一辈子负责,如果叔叔阿姨愿意见我一面,那我不胜荣幸与感激,盼复。】 由于是深夜发的,倾闻妈妈可能没看到,直到早上6:37,她回复:【林同学你好,之前怎么没听我们家倾闻提到过你?】 后面是林长宴各种长篇大论的解释,谢倾闻手颤抖着,只粗粗看了几行,就忍不住气到面色发红,胸腔起伏,眼里也有了泪意。 妈妈的声音仍然徐徐传来:“我和你爸请了假,五一去找你,我们见面好好聊一聊吧。” 倾闻妈妈挂断了电话,谢倾闻仍在发抖,她努力平复了一会儿,才一巴掌拍向林长宴肩头,把他弄醒了。 林长宴见她面色赤红,浑身颤抖,知道她是发现了自己做的事。 但那又能怎样,他丝毫不后悔。 谢倾闻张了张嘴,许久才哽咽说道:“林长宴,你干了什么?” 她从小到大就是很省心的孩子,是别人眼中的乖乖女,可如今倒成了毫不省心的女儿。 又翻看了几次短信,她忽然意识到林长宴发短信的时间点十分微妙。 凌晨发出,清晨随时回复,岂不是明晃晃地将他们已经同居的消息昭告天下? 她脑海中轰的一声,像埋好的地雷连续爆炸,硝烟四起,她心中残存的最后一点理智都没有了。 林长宴看着她缓缓俯身,趴在床上,半天抬不起头,随即浑身颤抖,发出沉闷的哭声。 他有些慌了。 提前预想了她的反应,可万万没想到她会这么生气。 他扯着她的肩膀,想将她的头抬起来,可半晌无果。 她尽情地哭着,发泄着心中无穷的怨气与愤怒。 “暮雪烟。”他慌了神,声音中也带了些颤抖:“对不起,你别这样。” “我只是觉得,我们水到渠成,如何不能见父母?”他在一旁轻声解释着:“你别生气,我能说服我父皇,也一定能说服你的父母。” “林!长!宴!”她抬起头来,顾不上满脸的泪痕:“我和你解释过无数遍,我们现在还没到见父母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听我的?!” “况且,你发短信的时间点都是在晚上,我父母一定知道我们已经住在一起了!”她忍不住伸出手来指着他的鼻子:“你想不到吗?” “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做过一点越距的事,自从遇到了你,林长宴!”她急需将内心的愤怒全部发泄出来,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措辞:“遇到你之后,我就没有碰上过好事!” 林长宴听了这话,眼神暗淡了一瞬。 他试图从背后抱住她,却被她冷冷地挣脱开来。 擦去脸上的泪,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穿好衣服,匆忙洗漱之后,离开了家门。 外面阳光正好,她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风,可心里却是冰凉无比。 面上毫无笑意,只想着尽快逃离公寓,逃离林长宴,同时也是逃离面对爸妈。 她不敢问爸妈买的什么时候的车票,只是一径走到学校里去。 思虑再三,她拨通了王沛然的电话。 王沛然向来很宅,如果没有谢倾闻陪她,她的日常就是窝在宿舍打游戏。 听了谢倾闻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的这通电话,她愣了半晌,这才匆忙换衣服起身,向着约定好的地方走去。 …… 林长宴许久没有打开窗帘,任由黑暗将自己包裹其中,直到十点多钟后,窗帘的缝隙再也 无法遮盖阳光的侵入,他才站起身来,穿好衣服,拉开了窗帘。 随后,他仿佛停不下来一般,拼命忙碌起来。 洗漱完,他忙着将整个屋子从里到外打扫了一番,将所有东西归置到一干二净。 扪心自问,他自小就没做过类似的事情,可如今他做起来却得心应手。 他努力不去想方才她的委屈和愤怒,只是沉默着收拾完毕,随即又将所有窗户都打开,让热风吹进来,心里方才觉得痛快。 他一直到下午两点都没有吃饭,觉得有些饿,便点了个外卖。 才过了十分钟,门铃响了,他一脸惊诧地前去开门,心里想着这次竟然这样快。 可门外的两人带着探寻的目光站着,一男一女,中年男人面容严肃,还带着年轻时该有的挺拔气度,旁边站着的显然是他的夫人,面容白皙,优雅从容。 林长宴的喉头不自觉地耸动几下,背在身后的右手也捏紧了——谢倾闻与这名夫人的长相及其相似,用脚指头也该猜到是什么关系。 林长宴在脑海中飞快地想着最近几天在网上学到的东西,勉强笑道:“叔叔……阿姨?” 倾闻爸爸点头,目光中流露出审视的神色:“你就是……小林?” 林长宴一怔,点头道:“是的,叔叔。” “倾闻呢?”倾闻妈妈迫不及待地问。 “……她去学校了,我打电话叫她回来。” 王沛然才在学校咖啡馆里坐定,见到一脸愁容的谢倾闻,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便被递上一杯咖啡。 “喏。”谢倾闻有气无力地说:“请你喝一个月的咖啡,就当还你那包零食了。” 王沛然忍不住瞥了她一眼:“跟我客气起来了?你还把不把我当朋友了?” 开了话匣子,那自然忍不住吐槽起来:“什么都不告诉我,现在受了委屈,知道回头来找我了。说吧,又有什么事,和新男朋友分手了?” 谢倾闻张了张嘴,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犹豫了几次,把王沛然急得都快冒烟了,才勉强挤出一句:“没有分手。” “那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王沛然忍不住追问。 “……”谢倾闻本想和闺蜜激情吐槽的,结果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 此时,手机的一阵铃声响起,她皱眉看了一眼,发现是林长宴,便挂断了。 王沛然叹道:“找你了吧?估计是又想着道歉呢。” 电话挂断了,片刻过后,一条短信闪了出来。 她本来不想看,可无意间瞥到了,顿时浑身一颤。 “倾闻,你怎么了?”王沛然见她神情不对,忙问。 她只是将手机屏幕按灭了,平息了一瞬,才站起身来,匆匆告别:“沛然,对不起啊,我有点急事,先走了,回头再和你解释。” 王沛然反应过来后,追出咖啡厅,见谢倾闻的背影走得匆忙又决绝,不免叹了口气。 谢倾闻在公寓楼下转了两圈,许久也未拿定主意,她踌躇的步伐时快时慢,心中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归根结底她还是害怕,没想到爸妈居然这样快就来了,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三个人。 她走得累了,便停了脚步,忽然听到背后一声招呼:“小闻?” 她回头一看,是楼下的邻居王老师。 “王老师。”她勉强笑着打招呼。 “小闻。”王老师苍白的头发在风中微微晃动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刚才好像看到你爸妈来了,你不回去陪他们么?” 她这才想起来,这位王老师已故的爱人和她爸妈有些工作上的交集,他们似乎是认识的。 这样一想,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她点头说道:“马上就回去了。” “小闻。”王老师似乎还有些未完的话,她面上带了些愧色:“老师要和你说声抱歉。” “王老师,您怎么了?”她不解。 “那天我看到你和那个男孩子在一起,过了两天我和你妈妈聊天的时候,无意间和她说了这件事,你不会怪老师吧?” 王老师见她面色一滞,顿时更加懊悔起来:“老师年纪大了,有时候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昨天晚上我和我女儿聊天,她把我说了一顿,我才知道现在你们年轻人谈恋爱是要有空间的。” 第117章 也就是说,是王老师和妈妈“告密”在先,林长宴主动坦白在后。 她仔细思索着,若是林长宴不主动坦白,被她爸妈主动问出来,反而更不好。 这样想来,他的主动坦白可能会让事态往良性方向发展,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勉强从思绪里挣脱出来,她抓住王老师的手:“没关系的王老师,我不介意,真的。” “王老师我先回去了,我爸妈还在家里等我。” 第106章 第106章终章 钥匙转动一下,门开了。 谢倾闻呼吸微微颤抖着,生怕房间里出现的是她不想看到的一幕。 夕阳给房间内的几人蒙上了一层温温的颜色,他们不约而同地向她看过来,冥冥中仿佛都在等她给出解释。 看向许久未见的爸妈,她内心紧绷的弦忽然断裂了。 来不及说什么,她只喊了一声爸妈,便小跑着冲上前去,把他们两人抱在怀里,无法抑制的泪水流出来,湿哒哒的,在面庞上晕染开来。 “倾闻,你怎么了?”妈妈最先察觉到她情绪不对。 “倾闻,你是受什么委屈了吗?”爸爸也在一边问,他才缓和没多久的神色又严肃起来。 坐在对面的林长宴略有些局促地插话:“叔叔阿姨,不好意思,因为我昨晚冒昧发的短信,我们今天吵架了。” 谢倾闻听了这话,十分意外地转过身来:他什么时候学会了这样的现代话? 直到现在,她才反应过来,他为了和她爸妈见面,提前准备了多少时间。 “倾闻。”妈妈抓住她的胳膊,柔声问:“你吵架干什么?” “如果不是小林直接找到我们,你还想瞒多久?” “还有,你真的去了另一个维度?” 突如其来的问话搞得谢倾闻不知所措,她忍不住瞥了林长宴一眼,责怪他怎么把所有事都说了。 林长宴虽心虚,但神情无奈,他又能怎么办?他爸妈问他是哪里人,爸妈是做什么的,他在那里上大学。 三连问下来,他怎么可能不露馅? 谢倾闻勉强在爸妈身边坐了,闷闷的不吭声。 过了一会儿,她见没人再说话,方才抬起头来:“你们……继续说啊。” 就当她不存在好了。 一阵难堪的沉默过后,妈妈又抓起她的手来:“倾闻,妈妈都知道了。” 她仍然低着头,不想叫爸妈继续问下去,免得叫他们知道了担心。 可林长宴这样一个大活人就坐在对面,想瞒都瞒不住。 又是一阵沉默,爸爸率先打破了局面:“倾闻,你过几天抽空带他去办户口本和身份证。” “小林。”他看向林长宴:“叔叔阿姨很感谢你能主动承认身份,但你们还是大学生……” 林长宴的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上,等着倾闻爸爸继续往下说。 “你们还是大学生,所以建议你们先不要同居。” 话一说出来,林长 宴和谢倾闻竟然都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这是答应他们了? “还有,不准欺负我家倾闻。”倾闻妈妈难得强势了一回。 林长宴马上保证他不会对她不好,谢倾闻则低下头来,不说话。 “走吧。”倾闻爸爸站起身来:“带你们两个去吃饭。”他对着倾闻指了指林长宴:“小林还没吃饭呢。” 饭后,倾闻爸爸妈妈告辞而去,林长宴二人把他们送到高铁站,告别之后,谢倾闻手机收到了一条信息。 打开一看,是爸爸转过来的两万块钱。 “倾闻,五一你们出去旅游吧。” 谢倾闻瞪大双眼,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长宴。”她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你到底怎么和我爸妈说的啊?” 做梦都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同意了? 林长宴并未回答,只是得意地盯住她,那神色仿佛在说:“看,我厉害吧?” 走到一旁的超市买了瓶水,他看着她喝下去后,这才捏捏她的脸。 “还怄气吗?”他问。 她别过脸去不吭声,还是不肯认输。 本来就是他这次太心急了,还好爸妈通情达理,不然就是好心办了坏事。 “还在生气?”他笑着继续问。 她低声嘟囔:“要不是我爸妈通情达理,你岂不是把事情搞砸了。” “他们的女儿都这样通情达理,他们怎么可能是蛮横不讲理的人呢?”林长宴忍不住笑着,将她拉到他怀里来。 “少来。”她挣脱开来:“大庭广众下,注意点。” “你看,现在事情明了,你又开始不服输了。” “我为什么服输,本来就是你的错。” “好好好,是我的错。” 天已经完全黑了,可两个人的心情不会受到影响。谢倾闻踢踢踏踏走在前头,见前面便利店的灯光在黑夜中发出耀眼的光,她忽然更开心了些。 “我们现在就去买些吃的。”她回头,忽闪着眼睛对林长宴说:“准备出去玩了。” 横竖后面几天都没什么课,谢倾闻请了假,先去带着林长宴办了户口本和身份证,快到五一的时候,又卡点抢了两张去旅游城市的票。 第一次出远门,她显得倒比林长宴还要激动。 “看,这就是高铁。”她像献宝一样说道:“没见过吧?” “这是时速几百公里的高铁,你有概念吗?” 一路上,她如数家珍。 “看路边,这是公园、小区、高速路。” “这是轿车、货车、大卡车。” “这边是工业园,有化工厂、医药厂和电子厂。” 每当有一个林长宴听不懂的名词,她就停下来,看着林长宴拿出手机,在手机里搜来搜去,再默默记住这个名词。 遇到实在不理解的,她就会用自己的话语再给他解释一遍。 正值中午,高铁上大部分人都休息了,她又和他科普了“公共场合禁止大声喧哗”的常识,只在他耳边放轻了声音说。 他只觉得耳边一阵酥麻,想抱她,却又不敢。 她又打开手机,教他用导航软件。 “我们要去这里。”她在地图上比划着:“距离这里大概一千公里远。” 首站是去爬山,她拉了他,迫不及待地先奔向缆车。 林长宴只是对着高高的山头发呆——这样高的山,也能上去? 这岂不是要爬几天几夜? 及至到了缆车上,他紧紧抓住扶手,内心一阵慌乱和感叹。 原来如此。 这现代生活的一切,都叫他应接不暇,太有意思了。 一改往日对现代避之不及的样子,他心想,能到这样的地方生活,也不算白活。 看她聚精会神地盯着缆车底下,他忍不住过去吓她。 谁知她丝毫不动声色,还轻轻踩了他一脚。 山上的烈风把他们两人头发都吹散了,谢倾闻看着林长宴才理好没多久的短发,忽然笑了起来。 “你又笑,有什么好笑的?”他无奈。 “我还是看不习惯你这个样子。”她笑道:“短发还是看起来怪怪的。” 前几天他把自己的辫子剪了,现在他的装束和打扮与现代人毫无差异。 与此同时,这也代表他主动放弃了回归古代生活的可能性,彻底成为了现代人。 她也想到了这一层,将目光从山谷移了回来,转而看向他的脸。 “林长宴。”她问:“你说,你会后悔吗?”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说道:“不会。” 她一直想问的是,为何他不会后悔,这个疑问卡在她心中许多天,百思不得其解。 他想了想,缓缓将严永之当日的话一一说出。 严永之的预言从来不会错,他可以不信世上任何一个人,但他做不到不信严永之。 “所以,你是说你命中有此一劫?”她喃喃自语。 “好了,不想那些。”他将她的肩膀揽过来,轻轻摇晃了几下,她白色的帽檐抵在他肩上,两人闻着烈日下的焦躁的气息,半晌都不说话。 直到现在,回想起那一年多的故事,她还是觉得恍若隔世,看到眼前的他,更是让人如卧云中,绵软不知天地。 云华、天冬、阿云、阿成、孙洪等人的脸在她脑海中闪过,她不禁细细想起来,他们几人最后又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若是大良朝陷落,以他们几人的能力和身手,倒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只不过如今远隔山海,她看不见摸不着,平白的起了一层担心,无用的担心。 还有郄世海,她忽然记起他最后的嘱托来,慌得出了一身冷汗,忙将手机拿出来,订了去郄世海老家的车票。 “林长宴,再陪我去个地方。”她轻声说道。 “好,都依你。”林长宴回应。 “林长宴。”她忍不住又问道:“我们的生活以后该怎么规划呢?” 第118章 “都依你。”他对这些倒没有一点要求:“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那天对你父母,我也是这样讲的。” 她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看他的神色,他确实是认真的。 她忽然有些明白了她父母为何那样快就同意。 从小到大,由于她是独生女,她的爸妈一直有些隐隐的担心,担心她远嫁外地,久久不得回家一趟。 他们想的便是招个入赘女婿,但又怕入赘的质量太差,入不得眼。 可林长宴的凭空出现,倒叫他们少了许多焦躁。 平心而论,林长宴外形过人,长相出众,谈吐不俗,为人礼貌,虽然来历不明,可到底看上去像一颗好苗子。 她想通了这些,不免心中释然,又伸出手来捏了捏他的脸。 “等下,你最近好像长痘了。”她皱眉。 “额。”他略有些尴尬——这边许多吃食确实新奇,他最近连着吃了两天烧烤,零食也是顿顿辣条,确实吃到上火了。 “最近几天全部吃清淡。”她不满:“不许再乱吃了。” “那。”他凑上前来问:“你这根小辣椒呢?” “……什么啊,从哪里学的话,太土了吧?” “还好,不就是从你给的手机上学的。” “和我的手机有什么关系,是你自己主动学的。” “好好好,那下次我换句话学。” 缆车还在天上晃动着,忽然这一段路开始俯冲起来,想必是要到了终点了。山间的景色也更加清晰,缆车上的人们都依依不舍地看着。 直到二人脚下踏上实际的土地,这才放宽了心。她的手去寻他的手,握住了,才发现他手心有些汗湿了,想来是不习惯缆车,还是有些害怕的。 “以后不必怕了,有我在。”她攥了攥他的手,回眸一笑。 第107章 番外番外(一) 【明芳】 明芳公主换了一身百姓装扮,拉着同样看起来落魄的驸马石望春,走在寂静的小路上。 此时正值隆冬季节,路边几乎寸草不生,霜雪满地,白茫茫一片,倒像极了天地都在为驾崩的皇帝而默哀。 明芳早已哭干了泪,她默默将鬓边散落的发捋到耳后去,石望春看出她情绪不佳,便向前走了几步,低声安慰。 明芳顿住足,忍不住又将抱怨了千百遍的话讲出来:“父皇一向身体康健,几个月前着了风寒便不好了,如今他才故去,太子和西宁王就闹得不可开交……” 她话语中充满了失望和不安,对这两个弟弟的称呼也显得冷漠疏离。 “还有林长宴,他这个没良心的,竟然也不说回来看看,竟然这样销声匿迹了。”她咬着牙叹气,又想起当日满朝文武听闻荣王消失之事的震惊。 皇帝不是没派人寻过,可现场除了几个死人,竟没有发现荣王爷和荣王妃的身影。几番查探之后,皇帝得知现场的死尸身份竟然都是太子部下,顿时震怒。 可他已年迈,身体经不起折腾,还未来得及处理太子,便病情加重,一命呜呼。 随着皇帝驾崩,大良朝的风头顿时隐隐有了不妙的趋势。内忧外患齐来,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太子朝中势力颇盛,顺势即位后,西宁王有姜国势力,不甘于人下。两方斗得激烈之时,一些规矩和底线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当朝大臣中,有许多当日追随荣王之人,看不过太子和西宁王这般争斗,可又苦劝不住,便纷纷告老还乡了。 明芳公主抽身很及时,她甚至只和锦太妃写了短短几行字的书信,便连夜搬出公主府,带着驸马浪迹天涯。 锦太妃一早便劝过她,太子登基,她势必便要逃离的,她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石望春在一边捏了捏她的手,宽慰道:“别想太多,好歹还留着命在。” 明芳抬起头来:也是,这朝堂纷争不休,能留着命在,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日后我便不再是什么公主,你也做不了悠闲自在的驸马,你可怨恨?”明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石望春只是无奈地笑了笑,仿佛对她小女人一样细腻的心思感到不知所措,但他还是坚定地说道:“无论你问几次,我的回答都是一样,不曾,也不会后悔。” 明芳又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将头缓缓靠在石望春肩上,两人依偎着向前走去,很慢,但极稳。 【三人】 刚过了这个年,离别的伤感被新年浓郁的氛围冲淡后,云华便张罗着,给阿云和天冬主办了婚事。 证婚人是阿成——他们自从在西北亲眼见到林长宴和暮雪烟失踪后,苦寻两个月无果,便只好回到河西来,依旧在河西的戏班中过活。 天冬和云华成后,每日和和美美。 日子久了,阿云见到云华,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整日只是他们两人相亲相爱,仿佛无意中冷落了云华一样。 阿云又问了阿成,想从戏班里物色一个合适的人物,替云华说亲,可最终也未能成事。 原因无他,云华不愿意。 “眼见着朝局动荡,怕是要起战事。”云华惆怅:“如今即便是觅得良人,我也不想嫁人了。” 阿云和天冬又劝了几回,见云华铁了心的不想嫁人,这才不再劝说了。 因着阿成整日操持戏班忙碌,云华忍不住开始帮忙,明里暗里也学了许多经营。后来阿成病了一阵,云华倒也能独当一面了。 到了第二年夏至,姜国入侵,边关战事已起,云华始终觉得心里不踏实,又回了一趟京城,在戏班中见到了快一年没见过的孙洪。 原来自从林长宴和暮雪烟失踪后,孙洪在西北边关待不下去,几经辗转回到了暮雪烟当初设立的戏班里。 好在只是一个戏班,太子和西宁王都不屑于抢,倒真叫孙洪稳稳接手了戏班,直至云华寻来。 “云华姑娘。”孙洪搓了搓手,颇有些歉意:“虽说嘉然戏院算是荣王府的产业,但依我看来,荣王妃一定是更中意你来操持打理,正好我也老了,就不再掺和了。” 云华正推辞间,见里头瑶儿和细儿出来,交给云华一大包东西。 “这些都是王妃之前留下的东西。”瑶儿开口说道:“如今我们也用不上了,还是给云华姐姐,留个念想罢。” 云华低头默然了,正不知说什么好,便转过脸去,却冷不丁见到戏院外头有一人神情淡漠,从外头路上经过,像是不认识他们一般,翩然远去了。 “那是?”云华倒愣了半晌,才想起来那人似乎是谢景。 “哦。”孙洪点头道:“王爷一去,我倒觉得没必要再拘着他,横竖恩怨已了,便放他自生自灭了。” “只是,太子爷能否放过他,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说起谢景来,几人忍不住又陷入无限回忆的思绪中去,静悄悄的都不再讲话,任由暴烈的阳光照在院门上。 【太子】 “哼,荒唐。”林长宁在勤政殿才看了几个折子,便忍不住生了气,将奏折摔在地上。 余光看过去,却看到一色明黄的裙角在殿外飘忽,随即又躲开去。 “李余善。”他皱着眉喊道:“叫皇后进来。” 即便是做了皇后,她仍是不改当日样貌,得体地笑着,从外头走进来,仿佛情绪不会受到任何事务影响,仿佛她生来便是如此。 “皇上。”她轻声说道:“暑天酷热,皇上喝杯凉茶,避避热气。” 林长宁依言喝了一口茶,又皱着眉放下,随口问道:“林长沛得了儿子?” 虽只是闲聊,但皇后听到这句话,神色顿时黯淡几分,勉强笑道:“是。”又紧跟着补充道:“臣妾无福。” 她这次再谈起劝他多纳几宫妃嫔的话来,他难得沉默了。 往日他不肯,如今西宁王已有了子嗣,朝堂中莫名有些传言,说这是天降祥瑞在西宁王身上,他林长宁怕是没这个福分。 沉默许久,他又端起茶来一饮而尽,这才低声说道:“那便委屈你了。” 【西宁】 生了福至的这一年,西宁王林长沛待在王府的时间多了许多。 一来朝堂势力逐渐稳固,西北战事胶着,他倒也没必要在外奔波了。二来则是他自己也非常喜欢这个儿子。 西宁王府上下摆满了朝臣和姜国的贺礼,西宁王妃将福至给了奶娘,自己在一旁兴冲冲地挑了许久,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来,皱着眉“啧”了一声。 “怎么了?”林长沛不解。 “看到这姜国送来的东西,我便想起当日被姜国使者欺瞒。”西宁王妃像是想起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来:“那九龙玉佩,说好了给我们留着,这样我们也能将荣王妃纳入阵营,可那郄世海,他竟然不听号令。” 林长沛见她耿耿于怀的是这件事,一时间倒有些无奈:“看不出你这样小气,一块玉佩罢了。” 第119章 “不是玉佩而已。”她还想反驳,但思来想去还是懒怠讲:“算了,王爷自有王爷的打算,我也不提了。” 如今提起暮雪烟来,倒觉得恍若隔世,她回想起暮雪烟来西宁王府看刺绣时,感觉也不过是昨日,怎么时光匆匆,倒叫人更觉伤感。 来不及多想,福至又哭起来,奶娘抱着他来回晃动:“哦哦,福至乖,福至不哭了。” 她听见哭声,又打起精神来,走上前去将福至接过来抱在自己怀中,一时间其他的都不太在意了。 【永之】 荣王夫妇消失后,严永之悄悄去过现场一次,沉默良久,才摇头笑起来。 他劝住林长宴的部下,叫他们不必寻了。 “你们王爷自有造化。”他暗自喃喃自语:“这样也好。” 他从未想过,如今的局面竟是最为和谐的一种。 连夜回到姜国,他同姜国国君叙话时,一时间忍不住喝了酒,倒将他与林长宴多年的友情一一说了个干净。 姜国国君年轻,倒也不迂腐,只是饶有兴致地听了半晌,这才问道:“所以,你之前的想法是叫他到姜国来避祸?” “不瞒国君,确实有这等想法。”严永之从无二心,因此回答倒也干脆。 “若是那荣王妃没有拿到玉佩,岂不是还真有这种可能,只是,那玉佩被郄世海悄悄给了荣王妃。” 严永之眼见着气氛僵硬起来,忙站起身来,大着舌头解释:“国君,千般万般都是造化,郄兄倒也没做错什么,他也是一心向着国君罢了。” “私自赠送玉佩,叫西宁王十 分生气,这如何解释?“国君眯起眼睛,继续问。 “这玉佩最是邪性,国君不是不知道,往常拿了这块玉配的人或疯或死,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的。”严永之劝道:“若是与了西宁王,害了他,咱们倒找谁去打开大良关口呢?” 姜国国君也不是好糊弄的,但好在此事只是小事,并未引起多大的仇怨,且西宁王也未曾追究,他这才饮了一口酒,轻易揭了过去,不再提了。 后殿内,郄世海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可随即又忍不住泪流满面——他赌赢了,暮雪烟当真成功回去了。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