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维修计划》 第1章 《月亮维修计划》作者:贰卯【cp完结】 简介: 十年肖想 · 小狗会捞起自己的月亮 - 廖以辰 x 许琛 体育生钟情小狼狗 x 云淡风轻老月亮 廖以辰九岁那年,在母亲任教的大学迷路,焦急中闯入一场精彩的球赛,遇见了二十岁的许琛。 球飞向观众席的一刻,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将失控的球拍回线内,顺势扑倒了他。 廖以辰茫然抬头,面前笑容好看的年轻男生起身揉了揉他的脑袋,问: “哥哥没压坏你吧?” 许琛三十岁这年,在酒店亲眼目睹了相伴多年的爱侣出轨背叛,生活陷入前所未有的泥淖。 他放下执念,决定在爱情这件事上交一纸白卷。可转眼却发现,有人已于无声处,默默为他书写了十年的答卷。 浮云盖月,对方顶着一张年轻漂亮的脸,手段霸道,语调轻佻: “没压坏你吧,哥哥?” —— 十年来高悬于顶的月亮,施然坠地。 没关系,他会把月亮捞起来,擦干净,重新放回只属于自己的天空里。 食用说明: 1.年龄差11岁,攻是体育生练射箭的,受是金融系大学老师。攻暗恋受,受在攻成年前几乎不认识他。 2.同性可婚设定,受在前段婚姻关系里是1。 3.小狗中途发疯,搞了一丢丢墙纸。 标签:年下、一见钟情、暗恋成真、he 楔子 记忆插曲 2014年·夏 新城大学篮球馆—— 下午时分的阳光透过球馆的高窗,照得满堂粲然。场上运球过人的攻势迅如奔雷,场下人声鼎沸。 人群中,一个衣着干净讲究的男孩有些焦急地拨开眼前明显都比他高一截的人群,好不容易挤到前排,额上已经挂满了汗珠。 男孩四下探视一圈,没看到要找的人,五官精致的白嫩小脸上眉毛微蹙,立刻凝出一份惹人怜的表情来。 突然,球场上传来一声急呼,周围的人似退潮般避开。 男孩寻声望去,前一秒还在球场上飞动的篮球此刻映射在他稍显稚嫩的瞳孔里,随着距离的逼近一点点放大。 屏息的瞬间,一道身影飞快移到他的身前——穿着42号球衣的高大男生勾手挡下那颗即将砸到场外的球,身体也随惯性倾倒。 看着眼前向自己倒来的身影,男孩怔愣着不知该如何躲避,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可是想象中被撞倒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一条有力的臂膀圈住了他的身体。 那是一个滚烫的、混杂着柑橘味皂香和年轻男性荷尔蒙味道的怀抱。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张温柔的笑脸出现在视野里。 “哥哥没压坏你吧。” 身穿球服的男生半蹲在他面前,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男孩目光发愣,紧紧盯着眼前的人,一言不发。 “抱歉啊,吓到你了。” 这一段小插曲很快结束,场上哨音吹响,球赛继续。 周围人声再次重聚—— “他就是许琛学长吧,一会儿要求婚的人就是……” “嘘……是惊喜。”女生指了指前排一个正在休息的人,“别让肖学长听到了。” “这也太浪漫了吧!” 球馆积分牌上的时间分秒流逝,最后时刻,篮球自42号手中脱出,划过半块球场,直直朝着球框飞去。 原本嘈杂热烈的观众席瞬间屏息凝神,落针可闻。 万众瞩目中,那一球精准灌入篮筐,悠长哨声响彻整个球馆,人群起跃欢呼,礼花彩带漫天飞洒。 球场中心,那个最引人注目的42号球员环臂圈住跑到他身边的另一名队友,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无所顾忌地亲吻了对方。 “阿礼,我们结婚吧。” …… 那一天,是全国宣布同性婚姻合法的第一天,也是许久之后仍为新城大学历届学生津津乐道的一天。 但故事是属于主角的,没有人会记得其间的插曲。 所以在满球馆“答应他”的热烈欢呼声里,自然也没有人注意到,球场边那个先前差点被误伤的男孩,自从那救下他的人起身返回球场的一刻开始,视线就再没从那人身上挪开过。 第1章 不可避免地,人失意时总是特别需要一些酒精。 在寻宴一个人喝下大半瓶百加得的时候,许琛终于在愈发混沌的意识里,得以湮灭一些颓丧糟糕的情绪。 比如撞破肖详礼出轨时大脑的一片空白。 城市霓虹四起,匆匆钻进酒吧赴约的人在他旁边的椅子上落座,身上带着雨水的湿气。 今年新城的雨绵长而不连贯,从六月断断续续蔓延到八月,仿佛怎么也下不完。 而那天,也是这样一个雨夜。 ——【九点,柏琏酒店1603,有你要的答案。】 suv车厢内光线昏暗,许琛盯着手机屏幕里那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看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拉开车门。 走过街道,他身上穿着的外套已染了不少潮意,浅灰色的布料着雨斑驳,眼镜镜片上挂满水珠,冲散了他原本规整沉稳的文雅气,整个人都显得异常狼狈。 走过酒店大堂,他没有再犹豫,直接进了电梯。 楼层数字一点点上跳,最后停在16层。 “1603…” 许琛默念着这个数字,但还没来得及寻找,酒店走廊里就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李总,先进房间再…唔……” 安静的走廊里,两道毫不避讳的身影急迫地纠缠在一起,昭示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 “滴滴——” 房卡刷动,1603的房门打开又闭合,视野里最后的画面,定格在肖详礼衣衫不整、半推半就随男人落入房间夜色的一幕。 许琛在那一瞬间产生了巨大的耳鸣,世界陡然变得扭曲而不真实。他丧失了对周围空间的感知,很久之后,脚下柔软的地毯才一步步向后塌陷,宛如踏落深渊。 从十七岁年少,到步入三字打头的年纪,和肖详礼相识整整十三年,走过七年的婚姻生活,所有约定和承诺、反对和抗争,此时此刻都像是一张张嗤笑的脸,朝他做着最刻薄的讽刺。 夜色如墨淋洗,许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地方的,雨水浸湿了他全身的衣物,每走一步,都似裹挟着千钧重担。 雨夜的过路人行影匆匆,举着伞纷纷朝他投来探视的目光。后面的记忆像是磁盘卡带时闪过的一幕幕画面,破碎又虚幻。 街口闪烁跳动的信号灯、汽车驶过溅起的污水、尖锐的鸣笛声……以及,手腕忽然被一道温热强劲的力道拖拽向前时,视线瞥见路边立着一个举伞的黑色身影。 等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医院。护士告诉他送他来的人已经离开。 在那之后,他没有寻到这个人,也没有追查那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和肖详礼离婚这一件事情上。 从提交申请、到30天冷静期,再到正式完成离婚登记,这次他撑过了肖详礼所有的拒不接受和歇斯底里,坚定而果决地只要唯一的结局。 直到四小时前,他们在民政局拿到了各自的离婚证书。 那本红色的证书此刻还躺在他车子的副驾驶座上,从撞破肖详礼出轨那天起,到今天为止,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外加一纸证书,就给这段十三年的感情画上了终止符。 夜色渐浓,酒吧里的气氛愈加热烈起来。 橙蓝交汇的灯光从舞池中摇曳的人们身上晃过,勾勒出纸醉金迷的声色画面。dj台上迸出一阵阵节奏感很强的音波,每一个节拍都敲击着耳膜。 “你的手机响半天了。” 吧台里,正在擦拭杯子的调酒师瞥了一眼已经醉倒在长桌上的男人,出声提示。 与酒吧里穿着时髦、风格前卫的诸多年轻男女不同,眼前的男人看起来至多二十五六的年纪,但穿着很是正经,高挑偏瘦的身形裹在一件白衬衫里,衬衫下摆还十分规矩地扎在下身西裤的裤腰里,显出一段纤细漂亮的腰身。不过正是这样包裹严实的禁欲模样,反而更能勾起人往下探视的欲望。 闻声,男人动作迟缓地直起身,曲腕抓下了鼻梁上架着的无框眼镜,顺手扔在吧台上,晃了晃脑袋,才抓起手机来看。 响铃在他准备接听时恰好停止,手机通过人脸识别灵敏地解了锁。 许琛眯眼看清屏幕上最近的六通未接来电,均来自同一个人。 许珏,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许琛从昏沉的大脑里拎出了一簇单薄的思绪,今年6月许珏结束高考,成绩很不错,上个月还向他报了喜,被第一志愿新城大学顺利录取。 而今天,似乎是家里给他办升学宴的日子。 出神中,一条短信跳入屏幕。 第2章 -小珏:【哥,你在哪?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许珏从小就是个急性子,一连三句问话,许琛都能想象出对方焦急关切的样子。 一抹愧疚的情绪从心底翻涌上来,混着酒精制造的混沌,冲得他胸腔憋闷。 办升学宴这样的好日子,他要是出现,无疑要给他们添堵。 许琛强撑着给许珏回了条消息,寻了个借口,说自己今天没办法过去了。许珏的回复难掩失望,但得知他没事,便没再追问。 放下手机,许琛视线模糊地盯着面前的空酒杯,舞池里的射灯打过来,光线在杯沿上折射划转,最后又消失。许琛再次把酒杯往前推了推,无力道:“marco…再给我加点冰块吧。” 表情冷淡的黑发调酒师垂眸看了他一眼,把调好的酒先递给隔壁,在一些似有若无朝这边探视的目光中,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最后低声劝道,“你喝多了许教,还有,你的衣服。” 视线里,男人原本洁白干净的白衬衫已经有些浸湿,胸前的纽扣还被解开两颗,露出泛红的脖颈和锁骨,平白添了些旖旎的欲色。 “没事的。”许琛醉意愈深,半趴在桌上,用手指又把酒杯往前推了一寸。 marco最终还是给他加了冰,俯身道,“今天磊哥不在,一会儿我扛不动你。” “不要…你扛。”许琛勾唇笑了笑,偏腕朝玻璃杯里倒酒。 “输了,喝酒喝酒!!” 不远处的卡座里,一道音量突出的人声猝然迸起,座上附和出一片喧闹笑声,引得不少人朝那边看。 许琛伏在自己的臂弯里,也侧眸朝那边睨了一眼。 这样的声色场所,最不乏俊男靓女,而那边正是这样一群少年人。一个个看上去都和许珏差不多大,或许也刚从高考里解脱出来,聊的闹的,不外乎是些关于大学和恋爱的话题。 还真是年轻呐。许琛想。 自己在那样谈论爱情的年纪,都在做些什么呢? ——在铺满八角梅的红墙前互通心意;高考前拍毕业照偷偷勾缠的手指;大二那年在同性婚姻合法的当天求婚,和家里出柜时父亲失望愤怒的脸;研一肖家出事时,不顾反对举办的婚礼…… 十三年,回忆翻涌向上,最后都落回肖详礼出轨的一幕。于是所有过往都变成角度尖锐的碎片,混着酒精吞咽时一并划破喉咙,衍生出夹杂血沫的疼痛。 “你输了以辰!”隔壁卡座上笑闹不断,年轻人们似乎在玩某种冒险的酒桌游戏。 许琛没再关注,机械地往喉咙里又灌了一杯酒,没发现那个玩游戏输了的人在起哄声里缓缓起身,跨出卡座,端着一只酒杯迈步朝他身后走来。 “你好…” 声音响起的一瞬间,许琛胃里一阵排山倒海,一道酸涩顺着食道往上冲。 “呕——”他极力忍住快要涌到喉咙口的呕吐感,憋得眼角发红,用最后的意志力强迫自己站起来,一转身却撞上一道结实的“肉墙”。 来不及解释,许琛匆匆扔下一句“抱歉”,便继续脚步虚浮地朝卫生间的方向冲去。 “哈哈哈哈哈!”见到此情此景,卡座上爆出了一阵笑声,其中一个卷毛男生笑得最欢,“以辰,没想到你也有出师未捷的一天啊。” 被洒了一身酒的男生站在原地,未发一语。 他身形很高,上身套了件黑色短夹克,两条修长笔直的腿包裹在破洞牛仔裤里,脚上蹬着一双工装靴,把身材比例拉得无敌惹眼。即使此刻被淋了一胸膛的酒水,也不显得狼狈,反而因为透黑的背心勾勒出肌肉线条,让人更觉血脉喷张。 “抱歉,那位客人喝多了…”marco适时地把吧台上的纸巾递了过来,替撞翻酒杯匆匆跑走的客人解释了一句。虽然眼前的年轻男生并未发作,但他总觉得这人好像不太好惹的样子。 廖以辰把手里的酒杯放在吧台上,顺势接过纸巾,“没事,我去清理一下。” 卫生间门口的吸烟区,一群烟鬼正在吞云吐雾。 廖以辰抬手挥了挥飘过来的烟雾,脚步踏过地面瓷砖,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 酒吧震耳的音乐瞬间被隔绝了大半,一道清晰的呕吐声传入耳中。 廖以辰目标明确地朝着声音传来的隔间走去,很快,一个被酒精折磨得如同一摊烂泥,脱力靠坐在马桶边的人出现在眼前。 他缓缓蹲下身,单膝抵地。 许琛费力地抬了抬头,迷离地眯起眼睛,已经没了任何思考的能力。 “啧,”廖以辰伸手过来,指尖轻轻托起他的下巴,“抓到你了。” 第2章 失重… 摇晃… 许琛意识到自己被人抱了起来,一股清新的柑橘香气萦绕鼻间。 模糊不清的视线里,脚下的路面从昏暗的酒吧地砖和无数双形形色色的脚,再到开阔潮湿的室外街道,然后是电梯里方方正正的一块红色地毯。 再次进入到一个陌生的空间里,圈住他脊背和腿弯的手在某一刻撤离,紧接着,流水声在咫尺耳畔处响起。 许琛觉得自己被短暂地安置在了一个并不安全的地方,脊背倚靠着一片冰凉坚硬的墙面,仅坚持了半秒,立刻软瘫瘫地朝一侧倒去。 在彻底被重力捕捉的前一秒,侧脸落进了一只潮湿粗糙的手掌里。 他的脸很烫,对比之下,那手掌的触感显得异常舒适,许琛情不自禁地抬手朝那只手的方向抓去,碰到一截包裹在衣料里的手腕,虚虚扶住,又把自己的脸朝对方手心里蹭了蹭。 安静的浴室空间里,一道呼吸陡然重了几分。 几秒后,有人将水杯送到他嘴边,水流破开齿缝朝口腔里送来,许琛下意识地张嘴,突然听头顶响起一道年轻的男声,“别咽下去,漱口。” 他大脑迟钝地接受指令,却没办法很快做出反应,对方又把他的头扶低,搭在他后颈的手指力道合适地捏了捏,“吐出来。” 这次的指令要简单得多,许琛于是乖乖张开嘴把水吐了出来。 紧接着,柔软的布料带着水汽擦过他的脸,对方动作温柔地拂过他的眉眼和嘴角,沿着脖颈,一路往下。 许琛不知道自己的衬衫是何时被解开的,那凉意拂过胸口的时候,他浑身战栗了一下,有些迷蒙地仰头,视线迎着被遮挡了大半的光线,极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站在他打开的双腿之间,一手扶住他的肩膀,一手握着一条浅灰色的毛巾,发现他仰头的动作之后,握着毛巾的手轻轻抬住他的下颌,像是在帮着他仰头看自己。 许琛喘息加重,气息喷薄在鼻间,滚烫烧人,“你…是谁?” 对方微垂着头和他对视,“你希望是谁?” 声音在空间里四壁相撞,落定在许琛耳朵里,他下意识地想要回答,嘴唇翕动的一刻,身前的影子突然一沉,那股好闻的柑橘香随着紧贴为零的距离再次钻入鼻息,唇与唇相撞,许琛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呼吸瞬间就被掠夺。 对方带着一股可怕的力道,属于青年人的蓬勃和激情将他搅得支离破碎,唇齿错开的间隙,耳朵里闯入一道带着喘息的声音,“别说了,你能说出来的名字,我都不想听。” 明明是你自己问的问题,许琛在一片混乱中失神地想。 紧接着,那潮湿的交换再次继续,他还没合起的唇瓣被软滑的舌尖破开,后枕被一只大掌稳稳扶住,掐断他试图逃避的所有路径。 他很快被再次抱起,这回是面对面,对方单手卡住他的腿,力气很大,起身时另一只手仍扣着他的后颈,自下而上地吻他。 空间转移到一处不那么明亮的地方。 许琛感觉自己降落在一片柔软里,失重感在意识不清的身体里飘然荡过。 很快,一个沉重的身体覆了上来,紧随而至的还有滚烫的呼吸,一团软热滑过耳根的皮肤,在他颈侧落下一个个细吻。 之前还温柔地为他擦洗身体的手掌,此刻带着薄茧,从已经敞开的衣服下摆轻易地钻了进去,顺着脊骨一寸寸向上,激起一阵陌生的战栗。 “我…不做…” 许琛恍惚地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眼角滚过一缕潮湿,很快,又被一道温软的触碰带走。 “别怕…”清亮的声音不知在何时变得喑哑,轻吟着他听不清的字眼,但他却真的在那带着安抚的语气里放下心来。 “没那么急。”感受到他的松懈,对方奖励式地吻了吻他额角,“我只是,先讨点甜头。” 许琛觉得自己好像跌进了一片热海,思绪已经全数被酒精冲离身体,视觉消失之前,他在一片昏暗里看到一截漂亮的锁骨。 优美清晰的锁骨弧线微微隆起,骨头下方薄而平的皮肤上,似乎有着一串英文刺青。 - 许琛做了一个很荒唐的梦。 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现实远比梦境更荒唐。 第3章 陌生酒店的被褥带着一种统一规格的清洗剂味,其间还夹杂着一些旖旎难言的味道。 宿醉过后的难受随着迟到的意识而逐渐清晰起来,许琛艰难地坐起身,看见自己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上布满星星点点的红紫,震惊之余是前所未有的茫然。 他断片了。 一个丢了眼镜就等同于半瞎的人,再加上醉得意识不清,脑子里根本就凑不出什么完整的画面。 浴室的镜子沾了水花,把画面映射得支离破碎。 许琛双手撑在盥洗盆边,微眯眼睛看镜中全身湿透的自己。 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和肖详礼在一起时,他始终占据主导地位,所以即便是情正浓时,身上也没搞得这么严重过。 而早在离婚之前,他们之间的伴侣关系就已经名存实亡,肖祥礼一度抗拒这件事,许琛便也不强求。很难想象两个拥有正常婚姻关系的人,会在两年之内没有任何的床笫之欢。 但痕迹虽然看起来严重,他身体上却没有多余的不适。 对方不知是出于何种目的,把他从酒吧带到酒店,看起来十分不怀好意。但到了酒店第一件事却是为他清理身体,即使有了越界的亲热行为,也没做到最后。 甚至,还格外的细心体贴。 许琛看了眼摆放在置物架上的他烘干的衣物,和一条全新未拆的内裤,觉得这件事越发怪异起来。 发梢的水珠一滴滴凝结下坠,砸在瓷白的盆边。许琛把视线从镜面上挪开,烦躁又懊恼地垂下头。 他讨厌一切不可补救的事,不管是一段失败的感情,还是醉酒后的乱性。可最近的生活,却越来越朝着脱轨失控的方向渐行渐远。 三十岁,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八月的新城闷热难耐。 身上的痕迹实在难以遮掩,尤其脖颈更是重灾区。过了几天,许琛勉强从那种懊悔情绪里脱身,收拾了下自己,去了趟寻宴。 寻宴这个酒吧是他一个称不上太熟朋友开的,老板名叫赵磊,是个小富二代,之前自己弄了个公司,做资产分析的时候曾找他帮过忙,后来公司没开下去,现在一门心思搞娱乐产业了。 许琛到酒吧的时候,夜场还没正式上,人不算多。 本想找前台取回之前没带走的眼镜就离开,但人倒霉的时候就是喝凉水都塞牙,刚把眼镜拿到手,身后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稀客啊,许大教授,来了也不说和老朋友打声招呼就要走。” 许琛回头露出个无奈的笑,顺势坐在了吧台前的高脚椅上,抽了张纸巾擦拭镜片,然后换上这副度数合适的眼镜,这才看清眼前的人。 赵磊这几年过得滋润,身材上已经隐隐显露富态。许琛博士毕业之后就在新大任教,上学期刚晋了副教授,在赵磊这类人眼里,算是身边为数不多的“正经人”。 这“正经人”身上出了什么桃色新闻,自然是要八卦一番的。 “听marco说,你上周在店里有艳遇啊?”赵磊挑眉朝许琛笑道,“你家肖公子要是知道了,发火砸了我这小店你可得赔啊。” 许琛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赵磊开这玩笑是有前因的。 两年前他和肖详礼吵得很严重的一次,许琛就提过分开冷静一段时间,肖详礼却疑心他在外面有了别人,来赵磊的酒吧大闹一番,当时在座的几个场面上的朋友,后面几乎都断了联系,就连赵磊这里都来得少了。 “什么艳遇,就是喝多了,让赵老板见笑。”许琛搪塞。 赵磊倒是热心,坐下来问:“说真的兄弟,不是又吵架了吧,你们这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的,过着不难受啊?” 许琛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们分开了,磊哥。” 赵磊正打算再劝的话头堪堪变了个调,一个阴平的“啊”,脱口就成了阳平的“啊?” “不是,真的?”赵磊问。 “上周刚去办了离婚手续。”许琛状似洒脱地笑了笑,“恢复自由身了。” 他没提关于肖详礼出轨,也没说自己当场捉奸,只说是感情不和。无论是顾及旧情还是保全颜面,他都想给这段十多年的感情画下一个不太难看的句号。 离开酒吧的时候,赵磊把他送到门口,视线突然注意到什么,赵磊笑着朝他指了指脖颈的位置。 “还说不是艳遇?” 许琛下意识地拢了拢衣领。 “别藏了,既然都离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赵磊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要我说你和之前那位就是不合适,你想开了就好,以后常来,新世界的大门朝你敞开。” 第3章 那一身痕迹,直到假期结束才消退干净。 八月底,新大开学在即,助教把这学期的一些工作安排发给了他。 他今年接手带一个金融系的大一新班,手下还有一个研二的学生,并不轻松。离新生入学还有三天时,系里召集开会,关于新学期的种种事项接踵而至,让他没有多余的时间烦恼。 等抽出空挡去见许珏,已经是新生开始军训的时候。 许琛七岁时母亲因病去世,父亲许家承在他十岁那年再婚,生下了弟弟许珏。虽然小他整整十一岁,但许珏一直以来和他感情都很好,并且一路成长都有点拿他做目标的意思,今年高考也是瞄准了新大,最后如愿被历史系录取。 许珏性格开朗,从小到大都招人喜欢,这几天已经积攒了不少好人缘,周围的同学见有人来找,都招呼着问一声。 “这是我哥,”许珏亲热地挂着许琛的肩膀,微扬下巴露出点骄傲的表情,“在咱们学校经管学院……” 他这还没说完,就有人抢过话头,“好厉害,新大经管系很强的,学长大几了?还是在读研呐?” 许珏忙补充:“我哥是经管院的副教授。” “我天,完全看不出来,好年轻呐。” 许琛淡笑着看许珏和周围的同学交谈,等聊得差不多才从解散的方阵里把许珏领走,带他去吃新大教师食堂特供的炭烤小羊排。 两兄弟许久没见,话题不少,但几乎都是许珏在主导。先说了说新班级新室友,又往前倒了倒毕业旅行,等把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许珏才问起他最不愿意问的,“我升学宴你没来,是不是又和那个谁吵架了?” 许琛手上动作顿了下,接着把菜夹进许珏碗里,“没事,你别担心。” 他暂时还没做好把离婚的事向家人坦白的心理准备。总得找个合适的时机,在所有人都在场的情况下,再正式地说。 许琛一语带过,许珏却敏锐地从他的话音里觉察出端倪,一张小脸立刻拉了下来,“怎么能不担心,他是不是又发疯了?两年前闯的祸还嫌不够大吗?” 许珏说完,见许琛低垂着头没应声,微微一怔,沉默片刻后才嗫嚅道:“对不起…哥。” 许琛闻声淡淡一笑,“道什么歉,快吃吧,傻小子。” 许珏看着许琛脸上略显苦涩的笑,心头发酸。 许琛大二那年和家里出柜,一开始就遭到了很大的反对,除了父母一时难以接受之外,更大的原因,是肖详礼复杂的身世——他本是一富户生养在外的私生子,好巧不巧那富商给情妇置了套房子就在许家对门,又加之年龄相仿,肖详礼和许琛才得以认识。 出柜后和家里闹得最僵的时候,许琛连续两年都没回过家,这也是许珏一直都不喜欢自己这位“嫂子”的一大原因。 后来好不容易和家里关系有所缓和,可就在许琛研一那年,那富商出了事,肖详礼失去庇护,衣食无忧的日子突然告罄。他从小就被当作正牌少爷养大,没过过半天苦日子,一蹶不振之际,许琛不顾反对和他结了婚,婚礼连许家承都没去参加。 其实在许珏看来,那场无人祝福的婚礼就是一个错误的开端。 这几年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或是有什么闲言碎语,许琛都会在第一时间站出来坚定地维护自己的爱人,几乎是把肖详礼捧在了手心里。可这样的偏爱并没有让肖详礼变得更好,反而朝另一个深渊急速坠落。 他从一开始的意志消沉,慢慢变得乖戾暴躁,本科毕业后几乎没找过一份正式的工作,吃穿用度全都是靠许琛来管,还动不动就发脾气寻事吵架。 尤其是两年前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更是变本加厉。 许珏抬头看了眼正帮他切羊排的许琛,胸口涌起心疼。 他哥明明这么好,值得全世界最优秀的人,偏偏遇上了一个混蛋。 - 吃完饭,许琛送弟弟回宿舍。 新大自然环境极佳,被评为全国十大最美高校之一。道路两旁绿植充沛,夜色里夹杂着隐隐花香,路上骑车的学生在身后拧拧车铃,背着球拍正往球馆赶,处处都是青春洋溢的气息。 夏天室外的篮球场永远人满为患,人围得最多的一处,好像是体育学院的新生正在和高届的学长们比赛。 第4章 许珏拉着许琛过去凑热闹,赛事到了关键点,场上一个穿42号球衣的男生正在带球过人,手长脚长十分惹眼。 周围人早就议论开了,直言这届新生真厉害。 “他居然还不是篮球专业的。” “是吗,那是练什么的?” “这人可牛逼了,听说新大今年高水平运动员招生就招了这么一个,专项练的射箭,而且他还选了非体育专业。” “卧槽,真文武双全了,太可怕了。” 许琛在旁边听了这么一耳朵,也感叹现在的小孩真是可怕。 大多数体育特长生升学都会选择走单招,这样在满足报考条件的情况下,文化课成绩就能低不少。而高水平运动员招考,多数是像新大这样的重点高校,在一些项目有夺冠需求的情况下,才会开设的渠道,报考人首先要具有一定的运动员等级资格,其次要保证体育专项考试达标,除此之外还要正常参加高考,且成绩要求还不低。在此基础上如果还选择了非体育专业,就代表他的成绩基本上要达到正常报考本校该专业也能录取的水准。 一般人文化课要是有这样的成绩,都不会再选择去练体育了,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哪能兼顾得了这么多。 场上的人回防到这边篮下,许琛目光朝那42号球员看了过去。 还真是人才辈出,这样的人全国一年也出不了几个。 正凝神,球场上意外颓生,球员在上篮的一秒被盖了帽,争抢间篮球被挑高,直直朝着场外飞了出来。 眼看着篮球飞到近前,许琛条件反射地上前一步把许珏护在身后,抬手截断了失控的球。 许琛将近一米八的身高,今天穿了件淡蓝色的条纹衬衫,袖口挽起露出小臂,两条腿包裹在西裤里,这样一副穿着再加上鼻梁上架着的无框眼镜,整个人显得十分斯文成熟,往年轻学生扎堆的球场边一站,一开始就显得不太搭调。 此刻把截停的篮球举在手里,更是有种奇怪的冲突感,不少人把目光投过来,让许琛有些不适,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这位哥哥。”球场上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磁性的男声。 许琛抬眸,眼神突兀地和篮架下的42号撞了个正着,心头兀地一颤。 男生留着细碎的短发,发梢被汗水打湿,一张明朗英气到让人不敢直视的脸,眼睛噙着笑意,显得很亮。 “这位哥哥,”男生又重复了一遍,戴着白色护腕的手微微抬起,纤长分明的指节往里弯了弯,勾出一道漂亮的弧度,“把球给我吧。” “卧槽哥哥…” “他叫他哥哥诶……” 围观的人群里迸出一些异常兴奋的声音。 许琛却像是被定住一般,没有任何反应,他还停留在那个视线相撞的瞬间。 对方那稍纵即逝的眼神,让他有种被捕捉的错觉。 “哥?哥!”许珏碰了碰他的手臂,示意他把球扔回去。 许琛这才回过神来,手臂一展,施力将球扔回了场上。 篮球在空中一划,稳稳落入了42号手中。 树叶沙沙作响,男生球衣下鼓动起夏夜的风,许琛注目看对方胸前印着的名字,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下,没太看清。 “谢谢哥哥。”男生嘴角的笑容愈加上扬,冲着许琛,那张脸上的明朗退下去一些,带上点痞,说完便转身跑回队伍。 这次许琛看清了他背上的名字。 42号。廖以辰。 球赛继续,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缓缓消退,许珏有些疑惑地朝许琛发问:“哥,你认识他吗?是不是你学生啊?” 许琛迷茫地摇了摇头,意识到许珏可能没看见,又出声说:“不认识”。 不认识。在他们班的学生里,没有这么一号人。 许琛盯着场上那人的身影,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对方也时不时朝这边投来视线。 确实不认识,但又莫名觉得很熟悉。 许琛无端想起那个荒唐的夜晚。那些模糊的画面,碰触,旖旎梦幻地在脑海里闪现。 夜风纷扬而过,热烈而酣畅,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许琛发现自己背脊上已经起了一层黏腻的薄汗。 不可能是他。 他站在风里对自己说道。 第4章 忙过了开学事情最多的一段时间,生活渐渐规律起来。 天色将暗,许琛开车回到了家。 他现在住的小区距离新大更远了一些,离婚之后,他把原来的房子留给了肖详礼,搬回了婚前买的小区房。 这个小区开发得比较早,基础设施已经有些老化,停车位也比较挤,许琛把suv开进自己车位时,突然发现隔壁停着一辆非常熟悉的丰田。 许琛心头一凛,径直走进单元楼,直到电梯门打开,果然在走廊尽头的家门口看见了肖详礼的身影。 “阿琛…”对方在看见他的一秒,眼神里闪过惊喜。 半个月没见,肖详礼脸上显出一些疲态。 许琛却在听到那句熟悉而亲近的称呼时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沉默着走近肖详礼,“你怎么来了?” 似乎是感受到许琛的排斥,肖详礼放低了声音,“我来给你送东西,联系你那么多次,你也没理我,我就亲自给你送过来了。” 肖详礼是那种秀气清纯的长相,身形很瘦,甚至会显出一种孱弱的病态,尤其是这样子带着点委屈和讨好讲话的时候,很容易滋生别人的保护欲。但只有许琛知道,他失去理智时歇斯底里的疯狂模样,那些凶狠恶毒的咒骂,令人心惊的举动,或者是持续多日的冷暴力,在这段婚姻里他见过太多次。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那些东西我已经不需要了。”许琛语气不见波澜,说完又轻叹口气,“算了,东西在哪里,你给我吧。” “在下边车里。”肖详礼说,“我想着先上来看看,你是不是…把密码换了?” 许琛瞥了一眼房门的密码锁,没回应。他迈步朝电梯口的方向走,不想再多做纠缠,“走吧,去拿东西,车子占着别人的车位不太好。” 电梯一路下行至一楼,肖详礼跟在许琛身后搭话,“阿琛,你最近过得好吗?学校是不是开学了……” 许琛径直跨出单元楼,站定在丰田车边。 肖详礼脚步急切地跟了上来,掏出钥匙开了锁,“在后面。” 许琛兀自打开了车子的后备箱,抱出了一个没封口的纸箱。在小区步道灯的照射下,能看见里面胡乱地躺着几本书、几件发皱的衬衫,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物件。 这只是肖详礼惯常使用的、他们争吵之后表以示好的、一个甚至不愿意花心思包装的和好契机。 在肖详礼的认知里,哪怕有了那一纸离婚证书,依旧能用曾经使过无数次都成功了的手段,把他们的关系扭转回去。 许琛一时间倍感心累,这段感情里重复了无数次的漩涡,在怀中这个敞开的箱子里再现端倪。 可惜肖详礼不明白,这一次他下定了剔骨捥腐的决心。 “东西我拿走了,你回去吧。”他说完这句话,侧身走过车与车之间的缝隙,打算离开。 肖详礼眼神慌乱起来,急匆匆上前,终于在车前截断了许琛的脚步。 “阿琛,你真的要这么绝情吗?”肖详礼眼里凝出水汽。 许琛收回了自己被拽住的手腕,“我们已经离婚了。” “那天晚上,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我说了我有苦衷的。”肖详礼抓了把自己的头发,表情十分懊恼。仿佛那一晚只要许琛没出现,现在的局面就不会让他这么头疼。 许琛觉得自己已经有些麻木了,肖详礼所说的“苦衷”,他已经听过很多遍。 那个男人是肖详礼游戏直播平台的副总,当天晚上公司举办完晚会,对方给了他暗示,而他没有拒绝。用肖详礼的话来说便是,对方是他开罪不起的人。 “平台现在当红的几个主播,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也是为了能在工作上更进一步……”肖详礼戚戚哭诉着,一字一句撞在许琛耳朵里,只觉无尽的荒唐。 “不管是什么理由,都没必要再说给我听了。”许琛出声打断,肖详礼泪眼一滞,神情不安地看着他。 许琛平静注视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一字一顿宛如锋利的刀刃,割人也割己,“你的事,你的感情,你往后的人生,都和我没有关系了。这十几年,我自觉我对你没有亏欠,不说再见了,各自安好吧。” 肖详礼神色怔松,像是完全听不懂许琛说了什么。 两道车灯从远处照亮他们,一点点驶近后,汽车鸣笛声在身侧响起。许琛趁机大步离开,肖详礼下意识要抬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哎,是你们的车吗?”车主从驾驶位里探出头来,“占着我车位了,挪一挪吧。” 肖详礼站在原地,没听见似的无动于衷。 第5章 “哎你这人,”车主正要发作,声音却稍稍一顿,“咦,你不是我关注的那个游戏主播……” 肖详礼闻声,像是被刺了一下似的恍然回神,快步走回了车里。 房门落锁在身后发出“咔哒”的一声。 许琛扔下了怀里的纸箱,使它和堆砌在玄关处完全没整理的其他纸箱一样,成为凌乱而无意义的障碍物。 他动作迟缓地走到餐桌前,倒了一杯凉水大口吞咽。 月光透过玻璃窗流泻进屋里,浸润在夜色里的房间满目凌乱,是它主人最近生活的真实映照。 除了那些堵塞着进门脚步的包裹和纸箱,放眼可及的客厅,电视机和柜子还蒙着防尘布没有打开,地毯上乱放着厚薄不一的书,而书房的书架却空空如也,显出一副冷清灰败的景象。 整间屋子似乎只简单地收拾出了几块供人日常活动的必要空间,比如卧室套了蓝色三件套的床、餐桌上的一只玻璃杯、阳台孤零零的衣架。 一口气喝完那杯水,许琛手撑在椅背上,胸口起伏着喘息。 空洞的疲惫感在身体里蔓延,许久后,他折返玄关蹬掉了鞋,光着脚走向卧室,边走边动手一件件脱掉自己身上的衣服,就像是一层层卸下白日里维持精神的伪装。 从决定离婚的那一刻起,他用最快的速度搬出了和肖详礼共同生活的地方,看起来决绝又果断,可事实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这段失败的感情打得支离破碎。 他的生活和这间屋子一样,到现在也没能重归秩序。 - 半个月的军训转眼结束,大一新生正式转入为早八发疯的学习生活。 许琛这学期主授会计原理和实务,同样的课程刚在金融班讲完,紧接着又要给工商管理班讲一堂。 课间休息的时间并不长,他干脆就没离开教室,在原有基础上重新修改了几页课件。 临近上课时,学生陆陆续续坐齐了。 许琛从笔记本旁拿起了白板擦,转身擦拭上节课留下的板书,手臂只挥动了两下,一道身影突然从背后贴近。 “我来吧,老师。” 话音落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视野里,对方显然比他高了一截,手臂自右侧举过他的头顶,动作轻巧地拿走了他手里的板擦。 许琛回身道谢,尾音却陡然卡在了喉口。 廖以辰。 许琛在刹那间就想起了那个印在球衣上的名字。 今天他穿了身基础款的休闲短袖,下身一条版型很好的直筒工装裤,显得整个人很是干净清爽。全身上下最大的时尚单品是那张脸,尤其在这样近的距离里看,有种极具冲击力的俊朗。 自下而上的视角,许琛甚至能看见他鼻尖上一颗浅褐色的小痣,睫毛是男生里少有的长,眼睛狭长漂亮,框着一对如黑曜石般熠熠闪光的瞳仁,此刻正含着笑意凝视他。 “又见面了。”廖以辰笑着打招呼,语气熟稔得仿佛他们并不是师生,而是亲密好友。 这种亲密让许琛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他退回到讲桌边上,那种离奇又割裂的熟悉感再次从心头翻涌上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上课?”许琛问。 廖以辰擦干净最后一笔字迹,把白板擦还回到许琛手边,“我专业念的就是工商管理。” 许琛想起之前在球场边听别人讨论的,这人走高水平运动员招生进新大,却选择了非体育专业,可怎么就这么凑巧,刚好在经管系。 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不显,许琛朝廖以辰点了下头,“要上课了,下去找位子坐吧。” 上课铃响,课程正式开始。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讲课时许琛觉得自己始终被一道不同寻常的目光灼视着,而每次把视线探向廖以辰,那人又好像真的只是在认真听课,并无其他。 台下,空白的纸页被一支铅笔簌簌落下痕迹,执笔人停停画画,半节课的时间,一张戴着无框眼镜的男人的脸已经在纸上渐渐成形。 这是一本有些厚度的速写本,此刻的使用进度刚好卡在中间。 要是台上手执教鞭的年轻副教授能走下讲台,到这张课桌边朝前翻一翻,就会发现这本子里每一页画的主角,都和他长着同一张脸。 又落下几笔,铅笔在修长的指节间顿住。 执笔的男生重新抬起头,眼随心动,又把目光转回台前人的身上。 他似乎很喜欢穿这种带领的衣服,下摆也总是十分正经地别进裤腰里,廖以辰想。 衣品实在说不上好,但整个人清瘦高挑,这么穿倒是显得腰很细,腿也很长。他眉眼清俊,浑身自带一股沉稳的书卷气,在一众四十岁朝上大腹便便的教授堆里,已经是很亮眼的存在。 刚在座位上坐下的时候,他就听见身后有女生小声议论,说这个专业课老师好帅好年轻。 “在第四章 ,我们将会学习财务会计的基本理论框架。” 廖以辰单手撑住下巴,视线划过台前人的下颌,往下,是一截漂亮修长的脖颈,低头查看电脑课件时,能透过衣领看见一点…… “第三排左边的这位同学,能分享一下你的看法吗?” 这一次盯人盯得有点太明目张胆了,被抓包也不足为奇。 全班的目光顿时都朝这边看了过来,廖以辰起身的时候却没有任何慌乱的表情,他和讲台上的人对视,大方道,“老师,我刚才没听。” 许琛没料到他这么坦诚,反而有些接不住招,“不听课在干什么?” 这问得正中廖以辰下怀,他勾了勾嘴角,一点也没不好意思,“看风景。” 第一节课初讲概述,本也没那么严肃,这不轻不重的三个字搞得班上笑声一片,气氛顷刻间放松下来。 廖以辰看着许琛明显有些恼怒却一点点红起来的耳尖,脑子里冒出些不合时宜的坏。 大学课堂远没有高中时期那么严肃,一点小打小闹也不至于上纲上线,许琛略显窘迫地说了句“好好听课”,便没再细究。 至于看的究竟是什么风景。 大概只有“看风景的人”和“风景本人”才能了解其中关窍。 第5章 接下来的一周内,每次上工管班课的时候,许琛都不太自在。 这种不自在到最后演变成了一种条件反射,他会下意识地去避开那道扰人的视线,避免一切和廖以辰产生对视的可能。 “好,今天就讲到这,下课。” 炎热的午后,原本人满为患的阶梯教室在许琛说完结束语的下一秒,顿时响起嘈杂烦闷的人声,桌椅轻挪,人头攒动,一一散场。 许琛低头收拾教具,等所有的声音尽数消失后,才拿起书准备离开。 抬头时,却发现教室的角落还有一个人。 廖以辰坐在靠窗的位置,白色的落地窗纱帘从高处垂落,随风轻荡过桌角,带起忽明忽暗的光影。 他微弓着背,右手支颐在桌上,左手指尖一圈圈转着笔,目光则完全不加掩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许琛眼皮倏然一跳,所有的动作都在顷刻间顿住了。 ——“听marco说,你上周在店里有艳遇啊?” 赵磊的话突然在耳边闪现,那个被自己否认的猜想,此刻又渐渐浮出水面,让他有些呼吸困难。 就在许琛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立刻错开视线逃离这间危险系数直线飙升的教室时,原本端坐在座位上的人突然起身,一步步朝讲台迈步过来。 咔哒,咔哒…… 圆珠笔被一下下摁动,原本细小的声响在此时此刻空旷的教室里如同响雷一般,每一声都砸在许琛耳膜上。 关于不久前的一夜荒唐事,关于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好像就要与眼前逐渐走近的身影重叠。 难堪和惊讶在一线之隔的地方,直逼得让人想逃,又把人无端定在原地。 走廊的风吹得教室门吱呀晃动,也让出了一层汗的身体泛起一身鸡皮疙瘩,终于,笔被一只骨节漂亮的手轻轻敲击在讲桌上。 廖以辰上身探近,脸上笑得毫无威胁,“许老师,今天的课我没听懂,可以找你要一份课件课后学习吗?”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递了过来。 像是从悬崖脱险,许琛心倏然落下,深深舒了一口气。隔了两秒才从对方手心里接过那个u盘,应了声“可以”。 廖以辰站得很近,许琛低头拷贝文件的时候,能闻到随风飘过来的柑橘香,不知道是不是还没从心虚的猜测里脱离出来,许琛总觉得这味道也莫名地熟悉。 “老师很热吗?流了很多汗。” 新城盛夏里三十多度的高温,出点汗也不足为奇,许琛掩饰着自己脸上的表情,轻声说“还好”,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把课件拷贝好,试图在言语交流上把师生关系划得清楚一些,“下次上课要认真听。” “好。”廖以辰点了点头,眼皮上扬,脸上的表情却实在称不上乖巧,见许琛已经收拾好东西,抬手挥了挥,“老师再见。” 第6章 “再见。”许琛抱着书本往门口走,午后寂静的长廊,能听到户外树叶随风摇摆的“沙沙”声。 “不过老师…” 身后再次响起声音的时候,走廊灌过来的长风,突然把许琛手里的书页吹起,凌乱地翻动着。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 “打扰一下,上餐。” 装修雅致的餐厅里,包间门被轻巧推开,服务生上完最后一份餐品,微笑着说了句“请慢用”便退了出去。 “好久不见了,小许。” 包房里坐了两男一女,开口说话的是窗边位置上的中年女人,她气质极佳,留着干净利落的短发,保养得当的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朝坐在另一边的许琛递过来一只倒好红酒的高脚杯。 “尝尝这酒,前年去法国讲座的时候逛了逛当地的酒庄,挑了几瓶,味道还不错。” 许琛接了过来,“您太客气了,该我去拜访老师的。” 谭雪锐。 单说这个名字可能大多数人不认识,但要盘盘新城数一数二的有钱人,那全都绕不开泽锐资本的老董——廖泽仁。而早些年让廖泽仁真正有了积累的几个大投案,背后都离不开这位前妻的提点。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谭雪锐才是泽锐资本真正的创始人。 谭雪锐曾在新城大学执教,正是许琛当年的硕导。 时间转回两小时前—— 书页翻飞的哗啦声终于静止下来,而听完那句话,许琛却连转回身的勇气都没有。 脚步声渐近,廖以辰不知何时来到他身旁,“应该是不记得了,说起来,小时候许老师还辅导过我功课呢。” 许琛疑惑地看他,身体还没从那种紧张的状态里恢复过来。 廖以辰脸上泛起笑,“妈妈得知你是我的专业课老师,一直让我传达,说想请你吃顿饭。” …… “没想到以辰居然是老师的孩子。”许琛看了眼坐在谭雪锐右手边的廖以辰,说话间自然地带上了点长辈语调。 正低头切牛排的男生挑了挑眉,无声地勾了下嘴角。 谭雪锐轻置刀叉,“是啊,没认出来吧,都长这么大了。我记得这孩子念小学的时候,还拜托你带过两天。” 许琛回忆了下,那时候谭雪锐刚离婚,有一次出差,的确拜托他去照管过一次孩子,但那实在太久远了,如今已想不起任何细节。 “转眼都大学了。”许琛笑了笑,“能兼顾校队的训练和比赛,还要学习专业课程,很优秀。” 重点大学的高水平运动员招生完全属于奢侈品招生,招进来就必须无条件参加校队训练和赛事。 谈及此,谭雪锐脸上的表情冷了下来,“吃力不讨好,我本来就不同意他练什么射箭。” 廖以辰动作停住,叫了声“妈。” 谭雪锐向来强势,不为所动,“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的成绩正常上新大一点问题都没有,你就非得听廖泽仁的话,和我唱反调。” 廖以辰没了声音。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许琛暗暗叫苦,最后抬起桌上的酒杯朝谭雪锐一敬,打破僵局,“优秀的人总是全面发展的,老师叫人羡慕,有个样样拔尖的孩子。” 谭雪锐这才破冰,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我只希望他听话一点。” 杯子交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回收的过程中,又被另一只杯子轻碰了下。许琛目光偏转,只见廖以辰不知何时抬起了自己装着饮料的杯子,指尖轻扣,截住了他的动作。 “谢谢许琛哥帮我说话。”男生脸上又挂上笑容,眼中光彩熠熠,好像真是在真诚感谢,但无形中的一个称呼转变却让许琛刚搭上不久的长辈架子骤然倒塌。 “你倒是会耍乖。”谭雪锐不轻不重地教训一句,转向许琛,“不过小许,今天请你过来,也是想拜托你在专业课上多指导他一点。他时间上不充沛,后面很多课我怕他跟不上,毕竟本科毕业之后,还是得走金融这一块的考研方向。” 师生之情在前,美酒佳肴在后,这么一点请求,许琛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吃过饭,谭雪锐被司机接走,许琛正打算叫代驾,却被廖以辰叫住。 “哥,我送你回去吧,我会开车。” 这称呼越叫越近,许琛有点不适应,斟酌着开口,“要不你还是叫我许老师吧。” 廖以辰神色微顿,点了点头,十分配合地重新叫了一遍“许老师”,又问:“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前面才从称呼上疏远了下距离,现在又说拒绝的话,未免显得不近人情。想了想,许琛从口袋里翻出车钥匙,递了过去,“同盛,b座7栋。” 坐进副驾,许琛才隐隐觉出醉意来,脑袋微沉,萦绕在鼻间的酒香把周遭空气烘得更盛。 许琛调整了下位置往后一靠便没了动作,直到一道温热覆来,才恍然回神。偏头,廖以辰那张可称造物者得意之作的脸已经挨到近前,鼻尖几乎贴到他的侧脸。 下意识地往后一躲,对方的小臂却自然地从他身前绕过,拉上安全带替他扣好,声音里似乎还带上了笑,“老师困了就先睡一觉吧,到了我叫你。” 哪还能睡得着,瞬间醉意全无。 夜幕初临,车子在城市车流中穿梭,遇到红灯路口,缓缓刹停。 其实廖以辰车开得很稳,但被许琛随意夹在遮阳板上的某个东西还是因为惯性轻轻滑了下来。 一抹红色擦着廖以辰的右肩落在中央扶手盒上,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一抹红色直映眼底。 许琛大脑宕机了一秒,是个人生活的隐秘不小心暴露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时,不知所措的窘迫。 静置的证书封面上,端端正正地印着国徽和“离婚证”三个字,在熹微光线里泛着微微的银光。 车子再次起步向前的时候,许琛伸手把它收了起来。 “许老师离婚了。”廖以辰语气平淡,似乎也并不为不小心窥视到别人的隐私而感到抱歉,随意而熟稔地问,“什么时候的事啊?” “就在前不久。”许琛微微闭了下眼睛,按照话题的走向,接下来对方可能还会问起原因,这让他感到压力和疲惫,暗自希望能在此刻发生一些得以停止话题的契机。 契机没有出现,但廖以辰也没如他猜想的那样继续话题。混着行驶中的轻微噪声,车厢里再次响起那把清亮悠缓的嗓音,“我记得老师是喜欢同性是吧?” 许琛眉心一跳,被锁住喉咙般答不上来。 “我之前听妈妈说过,你结婚对象是相识多年的同性伴侣。”车子降速转向,话音停了两秒又继续,“没想到分开了啊,还真是可惜。” 他一直含着笑,语气里倒是听不出任何惋惜的意思。 suv开上高架,顺着二环快速朝目的地奔驰而去,高楼一栋栋亮起,霓虹在视线残留里拉成一条蜿蜒的线。 可惜吗? 许琛在静默中自己问自己。 可惜是人对某件事物未及所想而产生的遗憾、怅然和疼痛。可是好像从很久以前,他就对这段情感不抱期待了。情绪在漫长的时间里研磨成无知无觉的麻木。 那些失意也好、颓丧也罢,更像是一种证实自己还有疼痛能力的拙劣表演。 许琛醒过来时,车子已经停稳在小区单元楼下。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更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四肢有些发麻,知觉一点点恢复,能清晰感受到汗水划过下颌和脖颈的痒,浑身泛起一层濡湿的汗意。 视野渐明,前排的阅读灯开着,暖黄色的光线柔和地笼罩在他身上。 “你醒了?”驾驶位上还坐着人,音色突然变得有些哑。 许琛惺忪地看了眼半开的车窗,微凉的夜风携着植物香气袭来,在皮肤上掀起一层麻。他抬手看了看表,发现距离从饭点离开,已经过去两个小时。这也就表明,他们至少已经抵达一个小时。 在这并不短的时间里,廖以辰居然没有叫醒他。 许琛脑袋“嗡”了一声,忙坐直身,“抱歉,我睡着了。” 他手忙脚乱地解开身上的安全带,似乎忘了这是坐在自己的车里。开门的动作被廖以辰伸手截断,对方轻握着他的手腕,干燥清和的触感,像一圈细腻温润的玉环。 许琛回头,看见廖以辰脸上的笑意,柔和中染着几分无奈,仿佛做出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妥协。 许琛等着他说话,可空气里静得只有呼吸声,四目相接的时间里,窗外有车缓缓驶过。 那簇车灯打进车厢,光影在廖以辰脸上快速地移转,划过他异常漂亮的眉眼,许琛从那对黑墨般深邃的眼眸看见波澜,波澜的中心,是清晰而完整的他的投影。 许琛喉咙里滚过一道干涩,脑内訇然作响。 睡着的时候,他也是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的吗? 第6章 第7章 “簌——” 周二炎热的午后,新大体院的室内箭馆隔绝了热气,只有一支支箭矢划开沉寂,发出凛冽而清脆的破空声。 廖以辰侧身而立,双腿分跨在起射线上,从身侧的箭壶里抽出最后一支箭,推弓搭弦,42磅的弓被缓缓拉开,背部和手臂的肌肉蓄足力,呈现出一个标准的靠位。 下一秒,响片脆鸣,箭脱弓飞出,稳稳钉在靶心。 十环收黄! 手里的弓被平衡杆坠着往下画了一个半圆,又被护弓绳顿住,被廖以辰稳稳握在手心。 按时完成训练,他走到弓架前放下弓,一样样卸下身上穿戴的设备,分门别类地收好,往休息室走。 大一的体育选修上周刚刚结束选课,他这学期选了游泳,一项很适合夏天的运动。 第一节课就在20分钟后,廖以辰打开自己的储物柜,点亮手机看了眼时间,足够他从箭馆走到游泳馆。 正准备拉上包离开,搁在柜子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廖以辰手上一颤,“啪”的一声,包里的蓝皮速写本掉到了地上,磁吸扣松开,页面摊开到书签绳分隔的那一页。 页面上,黑色线条勾勒出一个倚靠在汽车座椅里熟睡的男人,男人微阖双眼,眉心轻蹙,头轻轻地偏向一侧,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就像一株饱满成熟的植物,含着一弯葳蕤生香的欲色。 身侧,贴着柜子铁皮层板的手机源源不断地发出刺耳的噪音。 廖以辰皱眉,瞥了眼响动不停的手机,抓起来摁下了接听。 “喂,在哪?今晚出来聚聚。”听筒里传来姜怀荣的声音,伴着嘈杂的游戏音效,有些炸耳朵。 廖以辰开了免提把手机重新扔回柜板上,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速写本,语调冷淡,“不来。” “嘿你小子,都多久没出来聚聚了,都快忘了兄弟我了。”姜怀荣语调贱兮兮的,“上回在酒吧才待了一会儿你就跑路,到现在我都没问你呢,干嘛去了你,玩个游戏还耍赖。” 廖以辰抚平纸页上的褶皱,含糊着应付,“最近忙,过两天我约你。” “最好是。”姜怀荣顿了顿,“对了,那个叫lili的主播,你把他怎么了?” 廖以辰听到这才停下了手下的动作,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画上男人的眼角,“怎么回事?” “啧,你之前不是找我要他信息吗,我就打了一眼,觉得他直播挺有意思,还给他刷礼物来着。结果这连着两个多月没直播了,他粉丝都炸锅了。”姜怀荣一副打听八卦的语气,“怎么着,这小主播得罪过你啊?你找人把他封杀了?” 姜怀荣他老爹是开娱乐公司的,早些年来找廖泽仁拉了投资,现在生意做大了,这么一个小直播平台当个玩意儿似的扔给姜怀荣管着。 “我没那么闲。”廖以辰冷声回答。 姜怀荣像是早就习惯了他这事不关己的冷漠腔调,“啧”了一声继续道:“对了,你之前提醒我注意那个李副总,妈的这老小子果然不是个东西,背着我搞灰色制度,潜规则了好几个平台主播,今天上午我和他摊牌,这玩意儿还不认,不过证据确凿,后面就等着走司法程序了,我弄不死丫的。” “嗯。”廖以辰若有所思地应了声,背上包往外走。姜怀荣在电话那头又扯了两句,见约人没戏,挂断了电话。 到达游泳馆的时间比预计的晚了几分钟,换好泳裤出来的时候,班级队伍已经在泳道边集合,廖以辰向老师举手示意,得到同意后,走到了队伍的最后一排。 “是你啊。”身边响起一道声音。 廖以辰转头,微微愣住,视野里是一张和许琛有几分相像的脸。 许珏。 廖以辰脑海里浮现出对方的名字。 第一次注意到这个人,是在初一那年刚开学的家长会上。 那时谭雪锐和廖泽仁已经离婚一年多,恰巧那一天谁都没空,谭雪锐要赶去外地,在电话里和临时有事无法赴约的廖泽仁吵了起来,吵到最后的结果,是让家里的保姆为他办理入学手续。 而那天陪同在许珏身边的,是二十四岁的许琛。 “我认识你。”回忆转瞬逝过,眼前的男生微偏着头继续和他搭话,“那天在球场,我见过你打球,你是叫…” “廖以辰。”廖以辰适时地接话,“我也认识你。你可能不记得,我们是初中校友。” “是吗?”许珏有些惊讶,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关系,思索片刻,有些困惑地笑了笑,“抱歉,是实验附中吗,我不太记得了。” “是附中。”廖以辰颔首,“我在二班,初二时每个星期的体育课,我们两个班在同一节。” “你这么一说我就有印象了,我是六班的。”许珏有点怀念又有点遗憾,“不过我初二下学期就转学了,挺多同学都不认识了。” “我们那一届拉了个群,人不多,每年寒暑假会组织一些聚会。你想的话,我可以拉你进群。”廖以辰说。 “真的吗?”许珏眼睛一亮,随即又摇了摇头,很是犹豫,“不好吧,你们初高中部都是在附中念的,我谁都不太熟…” “没事,看你意愿。”廖以辰瞧出许珏另有顾虑,也不勉强,正好老师在前面讲完话,让大家热身,便分散开来。 选修游泳课的有两种人,要么是已经会游的,不会有危险,可以直接到深水道自由训练;要么就是不会游的,就得从头学起。 廖以辰属于前者,做完热身,他戴上泳帽和泳镜,伸展手臂,一个跃身扎进了水里。 沁凉的池水顷刻间拥抱住他的身体,水流隔绝嘈杂的响动,世界安静得只剩下蝶泳移臂打腿时破开阻力向前的水声。 氧气随着肩背的起伏灌进胸腔,视线里升腾起无数细密的气泡,携着时间翻越许多个夏天,回到附中宽阔而明亮的教室里。 八月的阳光璀璨而耀眼,学校广播里的音乐停了下来,悦耳的女声提示各位入学的新生及家长,马上就要召开入学家长会,请尽快回到各自的教室。 四下里顿时人影绰绰。 十三岁的廖以辰独自坐在教室后排的位置,耳朵里插着一只蓝牙耳机,手支着下巴,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走廊上步履匆匆的过路人。 带他来的保姆阿姨也有一个在高中部开学的儿子,能带他办理入学手续,却不能放任自己的孩子不管来代他的父母尽一场家长会的义务,于是在一分钟前嘱咐他开完会不要乱走,便匆匆离开了。 他其实并不感到失落。 这样的时刻有很多,是早在谭雪锐和廖泽仁离婚之前,就已经习惯了的。就像牙齿脱落和萌出之间空缺的时间,舌尖会在一次又一次的碰触里,渐渐习惯和遗忘。 他原本并不会感到失落。 如果没有看见那个人的话,他大可以像往常一样坦然面对这种缺失。 “哥,快点,要迟到了!” 少年稍显稚嫩的声音融进喧闹的环境里。 窗外,光影稍暗,温柔清隽的青年脸上挂着浅笑,被拽着手腕向前。 廖以辰在侧颊上渐次敲动的手指倏然停止。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画面像是一块被摁下了0.5倍速的屏幕,占据屏幕正中的人,每一个动作都清晰而缓慢,被深深定格在眼底。 “慢点,别着急。” 短短几个字的回复,穿透窗户和耳机里的音乐,清晰地被听觉捕捉。 “许琛哥…”他无声微喃,在回过神的瞬间慌忙起身,逆着人流冲出了教室。 走廊拥挤熙攘,视线的尽头,只剩下一个遥远的背影。 心脏在那一瞬坍缩成一个巨大黑洞。 那天他第一次知道,对一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产生渴望,这样的缺失感,会庞大到如此不可忽视。 泳道里,如鱼一般优美流畅的身影已经再次游回出发台,指尖触到池壁,精壮修长的身体破开水面钻了出来。 廖以辰抬高卡在眼眶上的泳镜,胸口起伏,呼吸着充沛的氧气。 游泳馆内的声音一点点回归,停顿几秒后,一道细微的呼救携着水花扑腾的声响传来。 廖以辰朝不远处的水面看去,一个黑色的脑袋没入水中,手指慌乱地扣着训练用的泡沫漂浮板,却依旧没法稳住身形,顷刻间又是几个浮沉。 “救…”许珏在呛咳中吐出一个字,脚堪堪触到池底,虚浮打滑,视线又再次被水流淹没。 但下一秒,臂肘被牢牢扣住,一股外力将他往上提了起来,身体终于得以站直。 冲获氧气的一刻,许珏猛烈地呛咳起来,一直咳到胃酸倒灌,头脑发胀,耳边嗡嗡作响,才慢慢停了下来。 他痛苦地摇了摇头,捂着胸口,声音沙哑地道了声谢。 “你没事吧?”身边传来询问声。 许珏看了眼像提小鸡子一样提着他胳膊的校友廖以辰,后知后觉地咂摸出点丢人的滋味,却也只能喘着气如实说:“嗓子、耳朵…都有点疼。” 第8章 第7章 许琛接到电话从办公室赶到学校医务处时,许珏只身坐在诊室外的蓝色长椅上,手里捏着一瓶插了吸管的蓝芩口服液,看上去很是可怜。 他走过去,伸手揉了揉弟弟的脑袋。 “没吓到吧?” 许珏仰起头看他,原本还表情正常的一张脸,顿时肉眼可见地颓丧委屈起来,瓮声瓮气地叫了声“哥”。 廖以辰从洗手间走出来的脚步一顿,隔着几米距离,视线将站在许珏身前的男人描了一遍。 侧面看上去一道削薄挺拔的身影,包裹在质感柔软的衣料里,像一棵表皮透薄的荷茎。他说着话,顺势在许珏旁边的空位上坐下,嘴角挑着浅浅的幅度,望向自己弟弟的目光温柔和煦。 “医生怎么说?” 廖以辰缓步走近,许琛的声音清晰地落进耳中。 “已经好多了,医生给开了药。”许珏晃了晃手里的小药瓶,视线瞥见挨近的身影,忙扯扯许琛的衣袖,“对了哥,就是他救了我。你还记得吗,那天晚上在球场见过的……” 许珏说话的间隙,许琛已经抬起头,视线上扬,透过干净的镜片和廖以辰对视。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四天零十九个小时。 其实过去漫长的年月相比,已经是很短暂的时间了。 但越是靠近,蚀骨的渴望就越难抑制,几乎每分每秒都叫嚣着,逼他用目光一寸寸吞噬眼前的人。 “谢谢你救了我弟弟。” 一句真挚温和的道谢响起,廖以辰心头微颤,瞥见许琛虚拢在许珏后背的手,眸色微微发沉。 那些贪婪的声音在将要冲破禁制的前夕,还是被喉咙极力压缩成两个简单又轻巧的音符。 “不用谢。”他说。 “我以前明明是学过的,今天下水还能漂,就拿了块漂浮板自己练,没想到那泳道是倾斜的,漂远了就有2米多深,我想站起来没站住,脚底打滑就呛水了。” 从医务处离开,三人同行,许珏认真地分析了一通自己今天马失前蹄的原因,走到分岔口,便要独自往人文学院的方向走。 “好了,”许琛给他拉了拉衣领,“下次要小心,慢慢从头学。” “知道了。”许珏嗫嚅一句,突然瞥见岔路超市的冰淇淋柜,很自然地挽住许琛的手臂撒娇,笑着讨要一盒冰激凌。 “我都吞刀嗓了,”许珏捏着嗓子夸张地咽了口唾沫,“医生说可以吃点凉的。” 许琛拿他没办法,缓步走进超市里。 流金铄石的午后,巨大的树冠遮蔽住阳光,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 “我哥很好吧?”许珏站在树下,偏头朝廖以辰笑道。 廖以辰视线落在店铺冰柜前,俯身挑选冰激凌的男人颀长峻拔的背影上。许久后,微微颔首,应了声“嗯”。 许琛很快就拿着许珏喜欢的香草味冰淇淋走了出来,交给弟弟,另一只手犹疑两秒,朝廖以辰递了过来。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给你挑了抹茶的。” - 浓郁的、微苦的抹茶香,挑进舌尖,很快在口腔里化开。 廖以辰借着靠后的角度,视线肆无忌惮地描摹许琛从耳后到脖颈的线条,口腔里还未散去的抹茶味,开始回甘。 两人并排而行,许琛始终往前错他半个身形,刻意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昨天的课没见你来。”许琛突然说。 廖以辰把勺子插回盒里,开口解释:“下月初有个比赛,最近训练任务都比较重。还有迎新晚会的事,在排练主持。” 经管学院今年打算在中秋前一天举办晚会,每个班都要准备节目,像廖以辰这样的“学院之光”,免不了被拉去亮相。 许琛点了点头,似乎是想到之前答应谭雪锐的话,颇为负责地嘱咐:“那等你有时间,来找我拷一下课件,有什么看不懂的,可以随时问我。” 廖以辰垂眸笑了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点开了自己的微信二维码,伸手递到了许琛眼前。 许琛脚步微顿,略带疑惑地回头看他。 “加个微信吧,老师。”廖以辰像是抓住了什么千载难逢的机会,表情很是愉悦,顺着许琛先前的话说:“这样我有问题,才能及时问你。” 许琛抿了抿唇,想不到拒绝的理由,拿出手机扫了码。 手机发出“滴”的一声,屏幕跳转到个人信息界面,一个有些可爱的小狗头像,后面坠着的微信名,是一个简单的英文单词——collin。 许琛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但实在联想不到什么,停顿两秒,指尖还是轻轻点下了“添加到通讯录”。 加上好友,廖以辰心情好起来,他想起许珏离开时对许琛说的话,让他中秋记得回家过节,最后又别扭地补充,说带上那个人也没关系。 “离婚的事,你还没和家里人说吗?”廖以辰有些直白地问。 许琛将手机收起来,闻声肩膀不甚明显地晃了下,“嗯。” 廖以辰没再追问什么,若有所思地垂下了头,却不想身旁人在下一刻停住脚步,侧身朝向了他,“听小珏说,你们是初中校友。” “嗯。”廖以辰颔首,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离婚的事,你能不能先别告诉他。”许琛思忖道,“我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和家里人说。” 廖以辰看着许琛认真的表情,眼里漾起笑意,他朝许琛举了举手心里源源不断散出凉意的冰淇淋,“所以这是封口费吗?” 许琛眸光微滞,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愣了两秒,才下意识地开口,“不…” “我知道了,”没等他说完,廖以辰就接过了话头,“我不说。” 他给出答复,又重新扔给许琛一个问题,“不过老师,你会和那个人复合吗?” 许琛被接二连三的话题转变打得有点蒙,不过这次却回答得快而明确,“不会。” “不会就好。”廖以辰似乎站得更近了一点,眼里的笑意浮上眉梢。 “……” 那种怪异的氛围又一次在他们之间蔓延,眉目含笑的男生一时间变得太过耀眼,许琛晃开视线,似乎是为了拯救他,适时地,廖以辰的手机响了起来。 廖以辰眉心微蹙,抬起手机,这通很不是时候的来电,却跳动着一个他没法挂断的名字。 电话被接通,一道爽朗悦耳的女声登时冒了出来,“廖帅,哪呢?” 廖以辰梢了眼许琛,确定他没有急着走的打算,才开口回道:“学校”。 “姜二卷和我打赌,说我要是能把你叫出来,就给我包一年的游戏装备,怎么样,速速现身,装备费我俩五五开。” “嘿,我还在这呢,当我面大声密谋啊。”姜怀荣的声音混在背景音里一道传了过来。 廖以辰笑了下,“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儿中午刚到。”樊卉卉说,“得回来过节啊。” 廖以辰挑了挑眉,虽然马上就是中秋,但以樊卉卉这巴不得天天和对象腻在一起的德行,会坐十几小时从澳洲飞回来就为了过个节,多半是吵架了。 又聊了两句,挂断电话,廖以辰和许琛同行回学院,道过别后,才各自离开。 晚上到姜怀荣家的时候,来开门的是做饭的阿姨,廖以辰跨步进去,熟门熟路地往别墅里走。 刚顺着楼梯转到二楼,电竞房里就传来两道一边互骂一边把游戏手柄捏得咔咔响的动静。 菜鸡互啄。 廖以辰抱着手臂倚在门口看完一局,表示辣眼。 他、姜怀荣、樊卉卉,三人是发小,交情要从穿开裆裤开始算起。他们一道从小学念到初中,初中毕业,樊卉卉追着对象去了另一个高中,对象是学音乐的,高中没毕业就出了国,于是又一路追到了悉尼,现在几乎就在那边定居了,一年也回不来几次,算是把重色轻友这四个字诠释了个透。 “不玩了,没意思。”樊卉卉输了游戏,把手柄扔在地上,人也顺道往地毯上一躺。 她这趟回来外形上又是一个大变样,脑袋上剃了一个短寸,右眉眉骨上两颗小圆钉,耳朵上特有艺术范地穿了一排小细钻,嘴里发出的感叹也很哲学,“人生呐,是真没意思。” “得了吧你。”姜怀荣晃了晃脑袋上被折腾得母鸡见了都得往里下俩蛋的卷毛,抬脚踹了下樊卉卉的胳膊,“把我青葱岁月里唯一的女神追走,你就好好供着吧。” 姜怀荣说这话时语气里多少带着点青春期遗留下来的不忿,“青葱岁月里唯一的女神”这话还真没造假,直到现在他的微信头像都还是乐莹做模特时的艺术照,是他长这么大为数不多的“衷情”时刻。 他把樊卉卉撒下的手柄扔给走近的廖以辰,廖以辰抬手接住,顺势在滑轮椅上坐下。 姜怀荣换了个姿势,“想当年为了乐莹,我还差点和班上一小子打起来,那小子叫啥来着……妈的,谁承想最后我女神能看上你了。” 第9章 “看上我能咋地?”樊卉卉在地毯上挪了一个圈,回踹姜怀荣一脚,“老娘不优秀吗?会哄人,会做饭,打麻将都比别人运气好。她倒好,我不就喝酒上头跟人打赌剃了个头发嘛,直接把我扫地出门。” “哈哈哈哈哈。”姜怀荣一点没留情,对这一情况深表喜闻乐见,“你丫就是作的,留着头发背个画板,不吭声的时候还有点人样,现在这样,别说人乐莹了,我看了都嫌弃,想当年乐莹可是咱实验附中所有男生的暗恋对象,你说是吧,以辰?” 廖以辰靠在椅背上,没应声。 地上,樊卉卉侧目朝椅子里的人看了一眼,无声地勾了勾嘴角。 “啧…”她在地毯里摸到一小块高达组件,朝姜怀荣的卷毛里一扔, “那可不一定。” “卧槽你在哪找到的,我那海牛可就差这一块了。” “你自己眼瞎呗。” 暗恋对象么…… 廖以辰对两人的吵闹充耳不闻,只在脑海里把这四个字重新研磨了一遍。 房间里的说话声渐渐退远,眼前的游戏屏幕仿佛在一瞬间有了闪动,浮现出一张记忆里的温柔笑脸。 球场哨声里,环抱着恋人肆意旋转的脸。 那年家长会上,隔着熙攘人声匆匆错过的脸。 揉着弟弟的头问有没有吓到的,温柔关切的脸。 递给他一盒抹茶味冰淇淋,说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的,带着点歉意的脸。 这十年里屈指可数小心珍藏的见面里,每一次,每一次都没能认出他的,那个人的脸。 第8章 姜家别墅,二层平顶庭院的围栏边,廖以辰接过樊卉卉扔过来的冰镇鸡尾酒,继续倚靠回围栏上。 “想什么呢?”易拉罐打开发出“滋滋”的气泡声,樊卉卉仰头喝了一口。 廖以辰偏头看她,没应声,倒把樊卉卉盯得打了一个寒战。 “看屁啊。”骂完又有些不自信,抬手撸了把自己的短茬,“真有那么难看吗?” 其实算不上很难看,樊卉卉一米七几的个头,脑形挺圆,发质黑硬,收拾收拾搞这么一头小圆寸还挺有范儿。但是按照他们一贯的相处模式,都损惯了,廖以辰当即压了压嘴角,“算不上好看。” “操,我也是喝多了。”樊卉卉懊悔不已。 “什么时候回去啊?” “等下个月过完国庆头发长出来再说吧。”樊卉卉翻身转向护栏外,“说说你呗,最近怎样啊,把人追到手没?” 说到这个廖以辰脸上的表情就沉了沉,“还没说,但估计快了。” “不是…”樊卉卉震惊得瞪圆了眼睛,“你这老变态心思藏了十年,如今人家婚都离了,你还没说出口啊,太怂了吧廖帅。” “怂——”廖以辰被戳到痛处,抬手摁着樊卉卉的脑袋把人往一个大鱼缸里招呼,闹了一会才收手,语气放缓,“逼不得,我怕把他吓跑了。” “啧,你可真是栽这一个人手里了。”樊卉卉摇着自己手里的酒罐,想起有趣的事,嘴角微扬,“说起来,初二那年差点和二卷打起来的人,他那狗脑子忘了是谁,你总没忘吧?” 廖以辰眼睛里泛起一点波澜,“没忘。” 记忆如同一支箭矢,破空而出,在时空里穿梭,找准节点,落回到吵吵嚷嚷的学生时代。 实验附中的操场石阶旁,两道身影聚在一片树荫下。 顶着一头小卷毛的男生满脸不爽,恨恨地盯着塑胶跑道起跑线上的一个身影,“樊卉卉,要不是你拉着,小爷我今天非得揍他!” 正是中二的年纪,为了讨喜欢的姑娘开心,想和人换组跑接力赛,结果那人想都没想就臭着脸把他给拒了。 初二六班乃至整个年级,谁不知道他姜怀荣正在追乐莹,那人竟敢这么不给他面子。 “太他妈没眼力见了。”卷毛男生咬牙道。 “在说谁?”另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走近,少年眉目粲然,穿着附中宽松的白蓝色校服,刚从跑道上下来,抬手用护腕擦着额前的汗。 “你们二班跑完了?”樊卉卉朝他递了瓶水。 “嗯。”廖以辰点头,扫了眼这情形,扬了扬下巴朝樊卉卉问,“他怎么了?” “破防了呗姜二卷,没和乐莹换到一组,差点和人打起来。” “谁?”廖以辰问。 樊卉卉抬手指了指跑道上的某个人,“我们班学委,许珏。” 话音刚落,正仰头喝水的少年动作一顿,缓缓放下了矿泉水瓶,深邃的目光朝跑道上眺去,落在了那个叫许珏的男生身上。 三人里,樊卉卉是心思最细的一个。此刻敏感地捕捉到了廖以辰异于平常的反应,在姜怀荣仍喋喋难休的抱怨声里,偷偷瞥了眼身边的人。 那之后,姜怀荣和许珏的不对付持续了大半个月。 校外一个精致的小餐厅里,姜怀荣咬着筷头朝两人问:“你们说,对付这种人,得用什么办法?” 樊卉卉把碗中鱼香肉丝里的青椒一根根挑出来,“我说你就消停会儿吧,你今天上午故意为难人不交练习册,你看人家学委理你吗。” 提起这个姜怀荣就来气,许珏没收到他的练习册,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直接抱着那一沓练习册出了教室,转头班主任就把他提溜到办公室教育了一顿。 这几天下来,没一件事是能真正打击到对方的。 “我真他妈是烦死那小子了,看见他那张脸就攒火,你们快给支支招啊。”姜怀荣一脸郁闷。 “我可没……”樊卉卉不助长这种对付同学的歪风邪气,但话才说了一半,饭桌上从不参与这种话题的人却毫无征兆地开了口。 “请家长吧。”廖以辰状似无意地提议,“闹点不算严重的小事,请次家长,不也挺恶心的人的。”他戳了戳碗里的米粒,抬头看桌上另外两人,一本正经解释,“这样的好学生不是最怕请家长了?” 樊卉卉皱了皱眉,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另一边,姜怀荣却丝毫不疑有他,眼睛放光,“好主意啊!你等我想个招……” “你不对劲。” 阳光明媚的室外箭场,樊卉卉坐在檐廊下,手里抱着一块四四方方的速写画板,终于还是在廖以辰射完一箭准备架下一支时,说出憋了好几天的话。 廖以辰架动作微微顿了一下,没吱声,很快又继续。 “你平时根本不会管二卷这档子事,”樊卉卉微微弯腰,画板支在膝盖上,用笔头轻点着下巴思索,很快像是想到了一个答案,眼睛一亮:“我说,你该不会是喜欢我们学委吧!” 彼时廖以辰刚练射箭不久,刚刚能做到稳定收黄,樊卉卉这话一出口,手上的动作立刻变了形,箭从弦上飞出,钉在了箭靶的红区。 “卧槽真的!”樊卉卉见状唰一下直起了身,一副“果然没错”的表情,“幼稚了啊廖帅,想引起别人注意可不能用这种傻缺手段!自从你给姜二卷出了主意,他这两天憋足了劲儿地使坏,昨天还偷偷给人包里塞了封情书,当全班人的面说人家早恋,气得我们学委抓起数学老师用的三角尺满教室抽他。” 廖以辰放下弓,面无表情地走到了樊卉卉身边,抬起玻璃圆桌上的水壶倒了杯水,平静问道:“然后呢?” 樊卉卉以为他终于良心发现,继续道:“然后?然后就跟你说的那样,被请家长了呗。你不知道,我们学委看着乖,其实脾气老大了,拿三角尺追着姜二卷打的时候把我都吓一跳。我说你要是真喜欢人家,还是早点收手吧。” 廖以辰把水杯搁回桌上,悠悠问道,“什么时候?” 樊卉卉一愣,“什么什么时候?” “请家长什么时候?” “啧,”樊卉卉有些不解,但还是回道:“明儿一早,约了大课间那会儿。你是知道的,请家长这事对于姜二卷那是家常便饭,但对我们学委这种好学生来说可不太容易接受,我看他放学的时候眼睛都气红了,也不知道敢不敢和家里人说。” 廖以辰认真听完,没有作声,第二天大课间的时候,却没有去带队做操,而是一反常态地出现在初一年级的教师办公室里,找英语老师请教一篇明明不算难的完形填空。 六班的许珏带着自己哥哥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角落某张办公桌前站定的,偷偷抬眼看来的少年。 季节交替的五月,阳光明媚,花开荼蘼。 时间仿佛在那一秒停滞,廖以辰的眼眶一点点被迈步走近的青年男人填满,在周围细碎的人声里,听到了自己盛大的毫无规律的心跳声。 他那天花了一整个大课间的时间才搞懂那篇完形填空。独自走回二班的途中,却在楼梯转角处遇见了早就等在那儿的樊卉卉。 长相英气的女生穿着宽了一号的校服,抱臂靠墙,外套的拉链还敞着,衣角处还染了些颜料,是被教导主任看见至少要逮着说教半小时的落拓模样。 第10章 廖以辰脚步顿住,视线瞥见对方指尖夹着的一个灰色封皮的速写本,眼神难得地波动了一下。 樊卉卉也不绕弯子,站直身,把手里的速写本递了过来,“事先申明,可不是我偷拿的啊,你这速写本和我的一模一样,不小心装错了。” 廖以辰没说什么,默默伸手接了过来。 上课铃适时地在整栋教学楼里响起,两人一个向上一个向下,不紧不慢地错身而行,在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刻,廖以辰的肩头被樊卉卉拍了两下,又缓住步伐。 熟悉的嗓音终于还是没憋住笑意,带了些调侃的腔调贴近,“廖帅果然还是廖帅,画得不错。放心,我给你保密。” 时间跳转回现在,别墅二楼的围栏边,樊卉卉手心里握着酒罐,抬起食指,戳了戳廖以辰的胸口,“我当时还是低估了你变态的程度。” 她还记得在学校见到那个和速写本上画得一模一样的文质彬彬的青年男人时,自己震惊的心情。那人看起来已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年长他们不少,整个人清隽、高瘦,气质干净温和,鼻梁上架着一副方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仿佛永远盈着一弧温和的笑意。 廖以辰喝了口酒,语调平淡:“他那时已经结婚了,我也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想再见他一面。” “那后来怎么又开始多想了?” 樊卉卉瞥了眼廖以辰衣领下的纹身,锁骨下一个设计精巧的英文小图,线条勾勒出一串简短的单词。她知道这个纹身是前不久才添的,今年高考结束后,在七月的某一天,廖以辰突然打电话让她推荐一个熟识的纹身师。 “因为后来我发现,”廖以辰回答的声音融入风里,“他过得并不好…” 后来许珏转学,许琛结束六年本硕,远赴英国深造,廖以辰几乎失去了所有能从周围探知对方消息的渠道。 樊卉卉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下定“对方过得不好”这一结论的,放下不表,淡笑着换了话题:“诶,我一直想问,你当年怎么就确定许珏被叫家长,一定会让他哥来呢?” “不确定。”廖以辰答得很快。 “嗯?” 廖以辰视线投在远处的园景灯上,“不能确定,但有百分之三十的概率能见一面,也很好不是吗?” “啧啧啧,”樊卉卉摇了摇头,痛心疾首,“可怜了我们二卷,为好兄弟见心上人百分之三十的概率做出了莫大的牺牲,而且至今还被蒙在鼓里,认识你可真是倒大霉了。” “彼此彼此。”廖以辰回击,“那时候你和乐莹已经搭上线了,不也什么都没告诉他。” “咳咳…”樊卉卉自知理亏,摸摸鼻尖,“她那性子老端着你又不是不知道,总得十拿九稳再开口嘛。” 两人豁子吵嘴——谁也别说谁,于是当即达成共识地闭了嘴。 “阿嚏!!” 别墅客厅里,正抱着平板给女主播刷礼物的姜怀荣突然打了个大喷嚏。他吸了吸鼻子,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太虚了,过了一会儿转身默默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两度。 第9章 临近中秋,最近讨论度最高的事就是今年的迎新晚会。 学院和往年一样,要求大一的新生班每班至少出一个节目。许琛带的金融班没有艺术天分过高的学生,加之开学一个月都不到,大家彼此也都还腼腆陌生,选来选去最后催报节目单了,才决定集体出一个合唱。 时间紧任务重,练习了一周左右,将将把队形排好,跑调走音纠正得差不多,周一的时候,晚会筹备组那边就通知可以过去进行第一次彩排走位了。 许琛卡着时间让队伍在礼堂后门外再练习一遍,等上一个节目的音乐结束,就有人打开门探头出来,通知他们可以准备进场了。 许琛跟在队伍后面,目送他们上台。 礼堂里隔绝了热气,台前的灯光已经布置好,台下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工作人员和候彩的人。 许琛一眼就看见了前排的廖以辰。 初彩并不要求服饰妆造,但为了配合拍摄需要,身为主持组一员的廖以辰还是穿了正式的衣服。一套裁剪合身的墨黑色中式西装,从左襟位置向下蔓延开一片青绿色的竹叶刺绣,沉静中又自带勃勃的生气,让人移不开眼。 人还真是妥妥的视觉动物。 许琛在整个人怔愣停顿的瞬间,心中不由感叹。 节目彩排的效果不错,散场的时候,闷热了一整个下午的天气突然下起一场急雨。 许琛避开礼堂的正门,独自穿过幕后休息室,走出侧门,站在狭长的檐下走廊上等雨停。瓢泼大雨打湿没来得及躲避的小雀的翅膀,溅起草圃里的泥土,整个世界弥散着蒸腾潮湿的热气。 许琛突然就想摸一根烟抽。 其实他很少抽,本身也没什么烟瘾,第一包烟还是在英国留学那段时间里某次和肖详礼吵架之后买的。硬壳的登喜路红,烟的劲儿很大,味道很苦,抽过之后留在指间的味道久久没能消散。 他不喜欢。 可他现在却很想再要一根。 身后的门被拉开时许琛被惊了一下,匆匆回头,看见一张熟悉的、扰乱他情绪的脸。 廖以辰已经换下了彩排时的衣服,此刻身上是一套简单的私服。他像是提前知道许琛在这,看过来的目光丝毫没有波动,脚步踏着窄廊潮湿的过道一步步走了过来。 许琛手心里莫名有些汗湿。 “雨小了些,”廖以辰走到台阶前,撑起了手里的伞,“我送老师一起回学院吧。” 一股清新的柑橘香在他展臂的瞬间,钻进了许琛的鼻间,那味道顺着嗅觉直抵大脑,瞬间掀起了一些零碎的记忆。 廖以辰见他没有动作,大概以为他要拒绝,舌尖口快地抛出了让他不能拒绝的借口,“我顺便要找老师拷贝一下课件。” 他们第二次同行,这次借着一场沥沥不停的雨和一把不算太宽的伞,肩臂相靠,是许琛难以再刻意保持距离的亲密。 于是那股淡淡的柑橘香一路紧随,直到晚上入梦,都萦绕不散。 梦的内容很乱。一会儿是有些冷清的婚礼现场,他接过肖详礼递来的手,一同踏上红毯铺就的礼台。一会儿又是读博期间,他和肖详礼在英国的公寓里争吵,争吵声停歇后的冷战里,肖详礼窝在电竞椅里直播游戏,电脑屏幕的光线忽明忽暗,外放的游戏音效充斥在房间里,嘈杂又沉寂,他准备出门上课,出声问晚餐想吃些什么,房间里无人应答,于是他一个人离开公寓,走进伦敦仿佛永远不会放晴的天气里。 最后画面,是光线昏暗的房间。炙热的喘息和浮动的身影,浓郁的柑橘香气随着一阵阵热浪涌来,模糊的视线里,一截纹着英文小图的锁骨在眼前摇晃。 许琛一身热汗地醒来,喉咙深处是一片干渴的滞涩。 他起床喝水时抓过手机看了一眼,亮起的屏幕上显示当下是凌晨三点。从梦里醒来就很难入睡,许琛无所事事地点开微信浏览,却在朋友圈里看见廖以辰几个小时之前发的一条动态。 文案很简短:- 【在不远处看…】 文字下面是九宫格的配图,全都是昨天下午彩排时的一些照片。 有廖以辰自己站在台上的,也有和搭档女主持一起的,其中有几张像是他自己坐在台下拍的,正中间的一张,是金融班合唱节目彩排时的照片,许琛滑动的手指一顿,清晰地在照片里发现了站在台侧的自己的身影。 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缓慢地在心头蔓延。 廖以辰的朋友圈万年不更新一次,除了被许琛看到,还引起了他的某位好友——姜怀荣的注意。 这人头一晚不知道嗨到了几点,廖以辰点开点赞提示和评论,凌晨2点多钟,一溜儿是他的留言。 姜二卷:-【卧槽!卧槽!卧槽!】 姜二卷:-【兄弟,图二站你旁边这位美女姐姐谁啊?】 姜二卷:-【好兄弟快快快,把美女姐姐微信推给我。】 姜二卷:-【emoji色*emoji色*emoji色】 廖以辰懒得理他,起床在跑步机上空腹跑了半小时,随后冲了澡吃过早餐,抱上头盔照常出门上课。 他住的这套独栋公寓距离新大不远,走过去只要十多分钟。但新大占地面积不小,他一天体院经管院两头跑,所以还是选择了代步工具,是从私人车库带过来的最不起眼的一辆凯旋t120。 从小到大,来自廖泽仁和谭雪锐陪伴很少,但两人在物质上却都对他十分纵容。尤其是廖泽仁,几乎是有求必应,他今年才19岁,廖泽仁光是在新城就给他置办了四处房产,名下豪车无数,很多都放在车库积灰,还要每月支付着高昂的护理费。 他们都很擅长用这种物质上溢出式的满足,填补他成长里的缺失,从而理直气壮地维持住父母的威严,来要求他做一些“应做”之事。 熟练地把生养和教育也规划成一笔可量化的生意。 第11章 没什么不好。廖以辰不止一次地想过。 他跨坐上车,蹬在车身两侧的长腿缓缓扶正车身,抬手戴头盔。 这车买来之后就没改过,原厂曜石黑的涂装,深咖色坐垫,复古气十足。廖以辰187的身高,驾驭起这坐高790的巡航并不费力,引擎声启动,声浪骤起,摩托车载着人从自动升起的车库门驶出,朝着新大的方向而去,一路上回头率十足。 结束上午的训练,廖以辰才想起今天又是周二,下午有一周一次的游泳课。 午餐时间,姜怀荣约莫是才醒,醒了就不消停,开始在四人小群里@廖以辰,念念不忘地管他要朋友圈照片里那个搭档女主持的微信。 女主持名叫程商,工管专业大二的学姐,长得好成绩好,是经管系公认的学霸系花,廖以辰很直白地回复,-【人家不可能看上你。】 姜二卷不死心,-【实在不行你把她拉咱们群里来也行啊。】 樊卉卉瞅见这话也出来冒泡,直接发了条语音@姜二卷-【“你别谈一个就往咱群里拉一个,妈的俩月一换,一年进进出出五六个,当初建群定的规矩你当放屁是吧。还有,别顶着我老婆的头像到处撩骚,给老娘换了!”】 这群初建的时候就预备了6个位置,口头约定过群里只进他们三人和以后各自的对象,目前固定人员就他们三个,外加乐莹。 姜怀荣听了语音,仍然顶着乐莹的头像,发了个猛捶小猪的动态表情包,发完终于是消停了会儿。 下午的游泳课廖以辰按时去了,依旧在游泳班里见到了许珏,他今天没敢再自由训练,老老实实地跟着授课老师的节奏从头练蛙泳的基本动作。 廖以辰没多余地关注,独自到深水区游泳,快下课的时候才从泳池里起来,动身往淋浴区走,却没想到在淋浴室门口和许珏打了照面。 对方似乎是故意在等他的,肩上披着条迪卡侬的速干浴巾,等到他过来,出声喊了他的名字。 廖以辰应声停下,等着对方开口。 “你上次和我说的,你们初中有个同学群,”介于之前婉言推拒过一次,许琛这回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尴尬,吞吐道:“现在还能把我拉进去吗?” 廖以辰微微一怔,没多问,点头把这请求应了下来。 集中下课的时段,学校的淋浴间不够多,廖以辰简单地完成冲洗,很快就走了出来,到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衣柜怎么也打不开。 懵了一会儿才发现,他的手牌和柜子压根不对应,由于这些衣柜课前都是敞开的,他今天难得犯蠢,领了68号柜的手牌,却把东西放进了89号柜子里。 事已至此毫无他法,只好出去找前台老师更换手牌。 身上水汽都还没干,廖以辰仅在腰间围了一条浴巾,走出更衣室,好在泳馆内多的是上身赤裸的男生,并不显得突兀。 前台处刚好有人,廖以辰说清自己的情况,在对方低头给他换手牌的时间里,视线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躬身站在前台边一个自动饮料贩卖机前的许琛,也因为听到他的声音,直起身转了过来。 视线在空气中徐徐交汇,廖以辰看到对方在看清自己的一刹那,身体十分明显地僵了一下。 那透明镜片后的眼睛投射出羽毛一般漂浮柔软的目光,扫过他毫无遮挡的上半身,突然没有落点地慌乱起来。 廖以辰在那样的注视下,心口缓缓泛起一片火燎般的烫。 第10章 “你好,能给我换一下手牌吗……” 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时,许琛刚从自动饮料贩卖机的出货口拿起两瓶纯净水。他原本是来接许珏的,许珏前两天说想学车,于是他帮着联系了驾校,约好今天就带人过去把名报了。 纯净水在机器里冷藏许久,带着明显的冰冻感,握在手心沁得人浑身一僵。与此同时,回转的视线堪堪扫过男生水汽未散的蜜色皮肤,上半身的肌肉紧实有力,腰腹处整齐排列着纹路清晰的八块腹肌,发达的腹外斜肌和腹内斜肌勾勒出一条性感漂亮的人鱼线,向下隐匿在腰间的白色浴巾里。 许琛视线慌乱地往上抬,很快就看见对方锁骨下的那串英文刺青。 心脏霎时发出一道难以抑制的重颤。 -【the moon is owned by collin.】 他这次终于看清了每一个字母,脑袋里却拼凑不出任何含义。他没想到这些日子以来不断翻涌又不停否定的猜测,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画上一道终止符。 一切都呼之欲出地清晰起来。 许琛甚至忘记了后面和对方有过怎样三言两语的交流。就连送许珏去完驾校又回家的经历,都恍惚又虚幻。 那天晚上廖以辰并没有喝酒,他一直都知道是他。 那些异乎寻常的注视、暧昧不明的靠近,都不是错觉。 廖以辰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在重遇之后不拆穿他,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再和他相处?不管怎样,这段时间以来他一本正经维持姿态的模样,都实在太可笑、太蠢了。 像是被剥光了扔在无人出声的大街上行走而不自知,骤然撞入人流,才得知四周的熙攘,巨大的羞耻和难堪打得他溃不成军。 许琛从没有这样剧烈地想要躲避一个人的想法。 晚会的正式彩排,许琛来去匆匆。 再一次不可避免的见面,已经是在周五的正式演出上。 廖以辰作为唯一一个新生主持,站在台上毫不怯场,外形条件好,口条清楚,搞得台下观众对主持人的呼声比对节目的还要高。 “以辰,看来观众们都很期待你的出现啊。”女主持程商人漂亮情商也高,趁着下一个节目准备的时间,临场活跃气氛,“第二轮抽奖环节,咱们来给大家整点活好不好。” “整什么活呢?”廖以辰配合。 “听说以辰是练射箭的,那想必是百发百中了。”程商道。 廖以辰笑了笑,朝台下某个位置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那要看下面坐的是谁了。” 话音一落,台下又是一阵剧烈欢呼,其中还夹杂着各种各样直白的骚话。 -“我我我!she我!” -“射中我的小心心。” “刚好啊,我们今天给以辰你准备了一个小道具,”程商说着,转身从跑上台的场务同学手中拿过一套玩具小弓箭,“让我们用蒙眼盲射的方式,随机抽取第二轮的幸运观众好不好?” “好——”台下山呼海啸般沸腾。 许琛坐在其中,忽觉自己被一道视线捕捉。一明一暗之间,他和台上的人隔着人声和灯光汇视,一秒相触,他慌乱地错开眼神,趁着人潮混乱起身,想从侧门处离开。 “老师,你去哪?我们的节目还早吧。”旁边有个同学出声问道。 “哦,我出去打个电话。” 没等离开席位区,台上就已经有了下一步的动作,身着礼服的少年被丝带蒙住眼睛,挽弓拉弦。 下一刻,包裹了海绵垫的箭头从台上窜出,在全场所有人的注目下,径直朝一处飞去。 “咚——” 被砸中的胸口发出轰鸣,震耳欲聋的声音盖过心跳和呼吸,一束灯光从头顶汇聚而来,世界安静得落针可闻。 “恭喜今天的幸运观众~” “老师,射中你啦!” “运气好好!” 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围将过来,冲刷过他的身体,又通通退散远去,最后一句,是廖以辰透过麦克风扩大了的声音。 “恭喜…” 轻巧简单的两个字,夹着难以掩饰的笑意,好像一切都是意料之中。 仿佛被剥光衣服一般,许琛全身皮肤生出细微的战栗。 匆忙的脚步沿着重新暗下来的演播厅步道,朝着侧门处迈去,户外夜色已深,来往无人,许琛深吸一口气,身后的铁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拉开。 还没来得及松懈的心情,再一次高度紧张起来。手腕突然被一道结实的力道箍住,许琛被扯得一顿,回身差点撞进来人怀里。 清淡的柑橘香飘然传来,许琛瞬间就知道来人是谁。 一墙之隔的地方响起了节目表演的乐声,许琛蹙眉,夜色中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挣扎着想把手腕从桎梏里挣脱出来。 “你疯了是吗?!”许琛压着声音低吼,“放手!” “为什么突然躲着我?”廖以辰垂眸,言语中彻底卸下了伪装。手上的力道控制得当,在保证他挣不脱的情况下,也不至于弄伤他。 几经转换的脚步在台阶处堪堪被止住,许琛被逼到了靠墙的一面,终于避无可避地抬头和对方对视,逆光的角度使得眼前的画面昏暗朦胧,平白给他添了些撕破一切的勇气。 “你不觉得你有点越界了吗,廖以辰。捉弄我很有趣吗?” “你果然是知道了。”夜色里的声音带着些喘息,廖以辰松开了他的手,但似乎又怕他逃跑,重新撑起手臂抵向墙面,将他圈在一块很小的范围内,目光和呼吸紧密地将他包围。 第12章 “是因为那天在体育馆见到了那个刺青吗?我以为你喝醉了,不会记得。” 突然逼近的动作让许琛下意识地又退了一步,后背彻底抵到了墙面上,退无可退。 “不过刚才还是你第一次叫我全名。”廖以辰微不可察地笑了下,“挺好的,发脾气也比不理人强。” 许琛被身前的人影完全笼罩,胸腔里逐渐升起呼吸困难的窒闷。 “我没有捉弄你,”廖以辰缓慢地说,“无论是那天晚上,还是这段时间的相处,以及往后……都不会捉弄你。” “许琛…我喜欢你。” 最后一句尾音有明显的发颤,许琛浑身一震,终于在飘出云层倾斜而下的月光里,看清了眼前人的眼睛。 近在咫尺的,压抑着浓烈情绪的眼睛。 这几日来心头茸毛一般的刺,突然被这样一双眼睛抚平,许琛瞳孔微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茫然地吐出了个“你……” “原本不该现在说的,这时间地点都不太对。”廖以辰有些懊恼地垂头避开他的眼神,声音里的颤被压制下去,“但你好像误会了很多。” 隔壁演播厅里的音乐缓缓收尾,传来了另一对主持人串场的声音。 坐在候场室的程商任由眼前的化妆师为她补完妆,转头向身后的一个学妹问道:“以辰还没回来吗?” “没有。”小学妹摇了摇头,又四下环顾了一圈,“有人刚从洗手间那边回来,也说没见到。” 程商面露疑惑,往化妆镜里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妆面,提着礼服站起了身。 “晚会结束后别走好吗?我们谈谈。” 侧门的过道上,廖以辰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却都清晰有力,敲击在许琛耳膜上,字字有如鼓响。 “别再躲着我。” 似乎是看他没有反应,眼前高大的身影按捺不住地又往前迈了一步。 距离的缩短来得猝不及防,许琛像是只落入圈套的鹿,就在对方的呼吸几乎要喷薄到脸颊上的距离里,旁侧的防火门毫无征兆地被推开了。 “以辰,是你在这吗?”悦耳的女声在这几乎要停滞的氛围里像是一道惊雷,炸得许琛下意识抬手推开眼前人的胸膛,脚步慌忙中朝着旁侧的台阶踏空,在即将摔倒的一秒,身体被一只有力的手臂重新捞回了怀中。 廖以辰侧身一步挡住防火门那边泻过来的光线,将许琛整个人包裹在右侧肩臂遮挡的黑暗里,扬声回复,“是我。” 程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边的情形,有些尴尬地回撤了一步,提醒道,“这个节目结束之后就该我们上台了……” “我知道了。”廖以辰声线平静,反倒衬得许琛胸膛里的心跳声和埋在对方衣料里的呼吸声更加震耳欲聋。 “哦,好。”那边的程商没有再催,十分贴心地抬手关上了门。 世界重新恢复一片昏暗,廖以辰缓缓放开了肩上的人,扶正许琛的身体,“没事吧?” 许琛有些难堪地摇头,对右脚脚踝处的痛觉闭口不提。 廖以辰不疑有他,抬起被西服包裹的小臂,指尖探到许琛胸前,细致地替他理了理衣领,语气染上了不可抑制的愉悦,同他约定道:“散场之后,在这里等我。” 第11章 礼堂后门的过道上,此刻人流散尽,夏夜的风携着灌木里的虫鸣,把四下营造得清幽寂静。 防火门再次被推开,廖以辰已经换回一身私服。 目光极力搜寻一圈,却不见一人。 期待随着毫无落点的视线滑坠,茫然的失落一点点漫上心头。许久后,廖以辰垂下眼眸,独自迈步走下台阶。 突然,一道细微窸窣的脚步踏着树影,从一旁茂密的灌木之后转了出来。 “你没走。”廖以辰看着缓缓出现的神鹰,面上跃出惊喜的神色。 “我们确实需要好好谈谈。”许琛用已经平静下来的目光同他对视,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捻了捻。 廖以辰十分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动作,可能连许琛自己都不知道,当他情绪紧张的时候,就会有这种不受控的小动作。 “那天晚上在寻宴,我喝多了。……是你吗?”尽管已经不抱侥幸,但许琛还是要当面确定一遍。 “是我。”廖以辰接话,“把你从酒吧带到酒店的是我,没忍住吻你的也是我,后面那些,你大概都记不清了。” 再如何记不清,那些在身上停留了半月之久的痕迹也历历在目。 许琛脸颊发烫,讷讷开口:“能不能,当作没发生过。之前答应你妈妈的事,我也可以拜托其他老师……” “不能,也不需要。”廖以辰言简意赅地连声拒绝,目光灼灼盯向许琛,“我只要你,要换别人的话,就不用了。” 许琛瞬间哑然,怔了许久才找回声音,“既然这样,那我希望在今后的相处里,我们能保持距离,不再有越矩……” “为什么要保持距离?”廖以辰打断他的话,无奈地叹了口气,“是我刚才说得不够清楚吗?我喜欢你。我是个单身的成年人,你也一样,我不可以追你吗?” 许琛微仰着头紧盯眼前的男生年轻漂亮的面容,脸上露出了不能理解的表情,“你清不清楚我们差了多少岁?你是个刚刚迈入大学校园的新生,而我……我甚至才刚结束一段婚姻。” “我清楚,我比谁都清楚。”廖以辰低声嗫嚅,突然上前一步扶住许琛的肩膀,“我知道你现在并不那么容易接受,也许还会怀疑我的用心。” “但你并不讨厌我。”他说这话时垂眸凝视许琛的眼睛,似乎是想从中找到一些佐证。很快,许琛确定自己什么都没做,对方却像是已经得到答案,嘴角勾起笑意,再次笃定道:“你不讨厌我。” 许琛能感觉到握着他肩头的手一点点收紧力道,像是小孩子对待自己心爱的娃娃那样,下一刻他便被廖以辰控制不住欣喜地揽进了怀里。 “所以,至少要给我一个追你的机会。” 许琛想说这前后之间并无因果关系,就算成立,也没有人在获得追求机会的下一秒,就这样抱人的。 但箍住他脊背的手臂结实有力,胸膛紧贴,让他有些难以喘息。 直到脚踝微动传出一道锐痛,才让他不受控制地倒吸了口凉气。 “嘶——” 廖以辰闻声便松开了人,目光落在许琛脸上,注意到他忍痛时额角微微凸显的青筋。 “你受伤了!”许琛视线下移,当即就要蹲身下去查看许琛的脚踝。 许琛骤然向后一缩,“不严重。” “你总是这样,什么都喜欢藏着。”廖以辰没再坚持,语气也不算太强硬,但许琛却隐隐听出点生气的味道。 扭到之后一直被刻意忽视的脚踝,此刻却因为得到了关注,恃宠而骄般一下接一下地翻起疼痛,到最后竟然连挪动一下都变得不可忍受起来。 廖以辰却不再多话,直接抬臂绕过他单薄的背,掌心搭在肩头,不容拒绝道,“车钥匙给我,我送你回去。” 暧昧紧张的气氛此刻已灰飞烟灭,许琛没再拒绝,依靠着廖以辰搀扶的力道,垫步下了台阶。 一路被搀进车里,廖以辰忽然在副驾门外半蹲下身。 这附近虽然没人,但毕竟还是在学校里,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许琛下意识地一躲,却被对方抬头凝来的一个眼神,无端地止住了动作。 见他没再躲,廖以辰才继续掀起许琛的裤管,抬手握住了被薄袜包裹的一截脚踝。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在清醒状态下最亲密的接触。 许琛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 “疼?” “还好。”许琛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起来,开口道,“你别看了,我回去自己检查。” 廖以辰充耳不闻,褪下袜沿,借着路边灯光的照射,仔细检查那明显已经红肿起来的皮肉,显然是要以伤情的严重程度,来判断需不需要当场将他打包送往医院处理。 还好检查结果让许琛松了一口气,半分钟后,廖以辰将他完全扶进车里,“应该只是扭到了,没伤到骨头。” “嗯。” 许琛微微颔首,将借力的手从对方肩头撤了下来,心中难免自嘲地想,还真是年纪大了,这样都能扭到。 好不容易等车开上路,许琛才缓缓开了窗,从夏夜流动的晚风中得到了一丝喘息。脚踝上,刚刚被廖以辰握住的位置,像是被烙铁滚了一圈,烫得他浑身都起了一层热汗。 半个钟头后,suv抵达同盛,熟练地开进小区。许琛突然想到,这已经是廖以辰第二次开车送他回来了。 驶近楼栋前,许琛开始动手解安全带,“我自己上去,你一会儿可以把车开走,反正明天就放假……” “老师要是再说我不喜欢的话,”廖以辰偏过头,“我可能会换种方式让你开不了口。” 第13章 已经不记得这是今天第几次被对方的话给惊到,那一晚醉酒后的记忆,好像随着认出廖以辰之后缓慢地回归。 一道语气和内容都毫无二致的话音适时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别说了,你能说出来的名字,我都不想听。” 在那之前和之后呼吸交缠的亲密接触,被许琛拼紧急叫停,但此刻也不难理解,廖以辰诉说的“换种方式”是指“哪种方式”。 许琛在惊诧里保持了两秒沉默,抬手指了指挡风玻璃外的车位,有些认怂地说,“靠右边停。” 话音刚落,驾驶位上的人低低笑了一声,绷着的表情似乎有点溃散。 车子倒车入库,精准地停稳。 “你别动,等着我。” 廖以辰说完,动作利落地下了车,从车头绕过,打开副驾驶的门,将许琛扶下来。像之前从学校礼堂走到停车场那样,廖以辰动作自然地将许琛半揽在怀中,脚步配合地朝单元门走去。 “要背你吗?”踏上第一级台阶时,廖以辰带着笑问。 许琛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也惊讶于对方变化莫测的情绪,停顿一秒道,“没那么严重。” 廖以辰这回笑出了声,揽住他肩膀的手顺势向下,自然地扶住了他的腰。 就在这时,迎面传来了一道细微的声音。 “阿琛?” 廖以辰和许琛同时顿住了脚步,朝前望去。在看清来人的一秒,廖以辰浓密的长睫下立刻凝起一片冰霜寒意。 对方明显注意到了他们,眼神在廖以辰身上逡巡一圈,又把目光凝向许琛,苍白的脸上显出些委屈难过的神色来,“阿琛,他是谁?” - 许琛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场景下和肖详礼再见。 很显然对方并没有把他上次说过的话当真,依旧毫无预兆地出现。这一回再见,肖祥礼的状态更差,整个人瘦得可怕,身上挂了件空荡荡的t恤,嘴角冒了一圈青茬,眼眶深陷,眼睛里血丝满布。 这样的肖祥礼,他只在两年前那场事故发生时见过。 许琛一惊,心底不受控地漫起惶恐和不安。 “出什么事了?”许琛不带感情地问,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强装镇定的语气背后藏着怎样的恐慌。 廖以辰扶在他手臂上的力道突然紧了紧。 然而肖详礼的偏执任性是即使他已经是一个三十岁的大人了,仍旧没学会成人世界相处必备的成熟和理智,从看见许琛和一个陌生英俊的男人出现的一秒,他就再也想不起别的事。 “我问你他是谁?!”爆发只在一瞬之间,肖详礼突然赤红着眼冲上来,一把抓住了许琛的手臂。 廖以辰反应过来,眉心紧蹙,下一秒就动手把人推开。 许琛十分头疼地看肖详礼踉跄两步后站稳,并没有跌倒,便知道廖以辰动手有分寸。他清楚肖详礼对他的控制欲,这么多年在许多莫须有的“第三者”上,发过不止一次疯。 “你说话啊!你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他是谁?!” “你现在情绪很不对,我们换个时间再聊。”许琛用商量的语气,试图平复对方的心情。 “不行!”肖详礼显然接受不了在许琛这里得到‘换个时间’‘下次再聊’的待遇,说着又要上来拽人。 这回廖以辰反应更快,肖详礼的手还没碰到许琛的衣角,手腕就被狠狠攥住。 “这位…男士。”廖以辰气场骤变,完全不复对待许琛时绅士体贴的模样,十分不客气地甩开那截手腕,又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似地捻了捻手指,声调冷得像是沁了冰碴,“没猜错的话你就是许教那位前任吧,说话还请注意分寸,别搞得像是从夼西路跑出来的一样。” 许琛闻声,有些担忧地扯了下廖以辰的衣袖。 新城夼西路坐落着一座远近闻名的精神病院,久而久之夼西路就有了某些特殊的寓意。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廖以辰这话简直正中肖详礼眉心。 肖详礼的生母当年就因为接受不了突然没落的生活而精神失常,如今正住在夼西路的那座精神病院里。 果不其然,肖详礼听完之后,浑身都气得发起抖来,瞪着含泪的眸子把两人左右打量了一番,突然挤出抹笑来,“许琛,我还真不知道你现在好上这一口了。”他表情瞬息又变得狰狞,“怪不得你这次这么决绝,无论我怎么求你你都不回头,原来早就找好下家了!你对得起我吗?!” 那颗眼泪终究是没绷住,话音刚落就破眶而出,肖详礼憔悴的脸,携上一对泪眼,看上去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位大叔,收收吧,真不嫌丢人吗?”廖以辰显然不吃他这一套。 “你!”肖详礼气得嘴唇发抖。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自己做了些什么恶心事闭口不提,上下嘴唇一碰毫无证据地污蔑人倒是厉害。” 许琛闻声微怔,肖详礼出轨的事,他并未对廖以辰说过,可对方好像知道。 “不管我们是什么关系,你现在都没有身份也没有资格,来找他要所谓的解释。”廖以辰往前迈了半步,像一条毒蛇般直盯肖详礼的眼睛,压低声道:“要我提醒你么,他现在,不要你了。” 肖详礼被最后一句话刺激得原地怔住,表情僵在脸上,骤然攥紧了手指。 空气是宣泄之后的静默,廖以辰抬手扶住许琛有些僵硬的身体,“走。” 像是在迷茫无措的境地里突然得到一个可靠的指令,许琛不自觉地跟着对方的力道向前迈步。 在擦身而过的一刻,歇斯底里的哭吼如一枚重磅炸弹般,再次炸破空气里的尘埃。 “那女孩死了,阿琛!你真的不管我了吗!” 许琛呼吸一窒,身体僵在了原地。 第12章 “那女孩死了……三个月前跳楼自杀,当场身亡。” “她家里有个人突然联系我,勒索我!是因为这个我才做了傻事的,要不是这样,我怎么会去和别人开房,你知道那男人碰我的时候我有多恶心吗?除了你我从没爱过别人,我只爱你啊阿琛…” 肖详礼话里含着泣音,磕磕绊绊传到许琛耳朵里,宛如一个遥远的诅咒。 “闭嘴!” 廖以辰回过头狠狠地剜了一眼身后跪坐在地上的人,厉声道:“不想死就趁早滚。” 话音落下,廖以辰微微俯身,一个打横将僵立在身旁的人抱了起来。 “我们走。” 将所有让人生厌的东西都抛之于后,廖以辰抱着人大步流星跨进了单元门。 肖详礼的哭声被缓缓关上的电梯门隔绝在外,电梯上行的数字一个个跳动。 “别看,别听,别理会。”廖以辰说,“不关你事。” 许琛目光空洞地看着少年流畅漂亮的下颌,突然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刚告白就遇见告白对象如此难缠的前任,吓也该吓跑了吧。 所以这小孩怎么还不走呢? 真是奇怪。 “放我下来吧。”许琛木木出声。 这句话直到电梯门打开也无人理会,廖以辰完全没有放他下来的意思,只问他往哪边走,得到回答,又一路将他抱到家门前。 “密码?” “放我下来输吧。”许琛说。 “密码。”廖以辰又重复了一遍。 “0-2-2-0-1-3…” 许琛没再反抗,一个个吐出数字。 精神上的疲惫让他觉得,就这样躺在一个安稳温暖的怀抱里也很好,他贪恋这一刻廖以辰带给他的依靠。 “滴滴滴”的按键音响过之后,门锁发出一声机械的电子长音,门打开了。 脚步踏进黑暗的房间里,许琛才恍然回过神,在廖以辰怀中直起身,匆匆提醒道:“小心!” 可这提示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在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有什么的情况下,廖以辰的鞋尖已经踢到玄关处的一个纸箱,猝然止步,身体重心不稳地踉跄一下,惹得许琛下意识抬手抓住了他的衣襟。 两道目光在相距不过半尺的距离里相会,沉默蔓延。彼此的心跳和呼吸经历了这一晚上的混乱,终于在这个一片狼藉的房间里,再次同频交融。 在许琛的指示下,房间的灯被打开。 “抱歉,有点乱,搬过来之后很多东西都没收拾。”许琛不好意思地解释。 可这房子已经不是“有点乱”能概括得了的。 廖以辰抱着他走过了几乎没有下脚之处的玄关,来到客厅,将他放到了其中一个没堆东西的双人沙发上,起身寻找药箱。 “可能是在厨房。”许琛回忆着指路,“上次切菜不小心弄到手,把药箱拿过去找了消毒的东西。” 廖以辰应声往厨房方向走,许琛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有些焦急地站起身想要制止。 厨房水池里还放着他早上匆匆煮完早餐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筷。 可惜明显也已经制止不及。 第42章 “那我是你遇见的第几号?” 问出口的一瞬间,许琛自己都愣了一下。 熄了火的车灯一暗,只剩下暗淡光影透过挡风玻璃照亮彼此之间的距离。 他不知道自己是受了樊卉卉在饭店门口那几句话的影响,还是被那两杯萦着桂花香的暖酒冲昏了头脑。总之说出口的话烫着舌头,又被廖以辰扭身看来的目光燎着面颊,引得浑身都开始发燥。 “你的朋友和我说,我对你不够有信心。”他主动开口,借着黑暗隐藏自己的心跳。 廖以辰的脸擦过光影挨到近前,一双眼眸盛着夜色也挡不住的光彩,抬手覆住许琛一侧的脸颊。 “樊卉卉说的?” “嗯。” “所以呢?” “所以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时间可能真的会让人变得怯懦。” 廖以辰等待着,没有出声。 “可我想…要是因为失败过一次,就错过摆在我眼前的,我很想要的人,以后想起来会不会很后悔。” 廖以辰低头笑了几声,又重新望进许琛眼里。 “我是你想要的人吗?” 许琛眉目温和带笑,很真诚地点了点头。 廖以辰心头震荡,凑过来把眼前的人吻住。 不激烈的气息勾缠,缱绻温柔,结束时勾带出银丝。 许琛有些喘,微伏在廖以辰肩上,被他的头发扎的发痒,他抚顺那一綹闹人的发丝,醉意升腾,声音有些低,“所以你是答应我的告白了吗?” 这样的许琛廖以辰鲜少得见,有成年人的自矜,也带着少年人的风流。 他满心怜爱,又起逗弄人的坏心思,“老师哪句话是告白了?” 许琛不和他计较,暗自笑了两声,直起来重新道,“我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曾长时间地生活在一种畸形的情感关系里,所以面对一段全新的感情时,可能会因为错误的经验而绊住手脚。但我会学着做一个合格的恋人,我们在外人看起来可能不太合适,但我会慢慢把你介绍给我的家人,也会和你一起面对身边的质疑。” “所以,同意和我在一起吗?” 最后一句,许琛像是勇气突然被用光似的,又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起来。 廖以辰的沉默结束得很彻底,他眼中的光积攒到一定程度,顷刻间溢出来,把人拥了个满怀。 许琛被抱得有些发痛,耳后传来廖以辰发颤的声音,“许老师,这种话可不是告白时说的。” “什么?”许琛有些懵,“……那该什么时候说?” “也许,求婚的时候。” 第37章 十一月。 秋意渐浓,红消翠减。 天气倒是一连晴了几日,天高气爽,泽锐集团创办二十周年庆典活动的现场,蓝色标旗在风里飞扬了一整日。 报告厅里,坐满了受而来的各个领域的头部精英们,泽锐掌权人廖泽仁上台致辞发言,掌声连片。 各家媒体已经扛着摄影机进入了工作状态,实际上,从廖泽仁回国落地新城机场开始,就有不少媒体追到一线跟拍,昨晚已经上了财经新闻。 毕竟,泽锐作为龙头企业,举办二十周年庆典,各路大神齐聚,还安排了不少一线明星和网红来走台表演,话题度想不高都不行。 摄像头里记录着的男人正值壮年,一身笔挺的西服,身姿挺拔、目光锐利。哪怕是面带微笑地在台上致辞,依旧威势迫人。 廖以辰坐在前排边缘的位置,听了一会儿,突然感觉肩头被人拍了拍。 他回头,先是看见姜家大姐姜怀希,朝对方礼貌地点头打了个招呼,才把目光转向了旁边一脸便秘的姜怀荣。 姜怀荣神经兮兮地朝他眨了几下眼睛,示意他出去。 廖以辰又坐了半分钟,整理了桌上的资料,才起身离开。 姜怀荣正站在报告厅外的大堂里,一见他出来就迎了过来。 “我靠,可憋死我了。” 廖以辰看他那模样,有些好笑,嘲他一句:“出息”。 “不是,小半年不见,廖伯又上哪闭关了,他那眼神往我这边一扫,我小腿肚都打颤。” 姜怀荣从小就是“廖樊姜”三人小团体里面最没正行的一个,是家长们批评教育的头号对象。但他嘴甜会哄又爱耍赖,几家的家长都拿他没办法,唯独廖泽仁不吃他那套,犯了错就是罚,小时候在廖家打碎一个花瓶,被罚面壁一下午,从此应激。 这会儿缓过来了,姜怀荣凑近廖以辰低声问,“晚会已经布置好了吧。” 廖以辰点了点头,活动举办的场地是泽锐旗下的豪华酒店,前厅布置了红毯区、秀台和签名墙,两个小时后请的那些个明星网红就要入场了,有几个还是姜怀荣直播平台的。 “你叫我出来有没有正事儿?” “怎么没有了。”姜怀荣拽着他往酒店的电梯口去,“我宝贝现在就在楼上化妆呢,陪我去看看呗。” “这么快就给她安排资源了?” 姜怀荣讪讪一笑,“她学模特的,还是科班出身,得罪了人在模特圈干不下去了才来直播跳舞,我在医院那段时间她尽心尽力照顾我,现在跟着我,我总得想办法帮帮她。” 电梯门合上,倒映出廖以辰眉目不展的模样。 姜怀荣“啧”了一声,“你们家许老师这才出去几天啊,就把你憋成这样?” 许琛最近又因公出差,确定关系还没多久,廖以辰见不到人本就心烦,不愿意讨论这个话题。 姜怀荣看他表情,撇撇嘴继续道:“怎么着,跟我去看美女总比对着一帮老头子强吧。” 廖以辰不置可否,只评价道:“你这回挺认真啊。” “你说这话,小爷哪回不认真啊。” 抵达楼层,一个早就等在电梯门外的年轻姑娘惊讶地发现姜怀荣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愣了愣,没敢上前。 “带路呐。”姜怀荣出声道,“这是我兄弟,自己人。” “哦哦,”年轻姑娘有些愣愣的,赶紧把两人往房间带。 姜怀荣给现下正打得火热的小女友开的是一间顶级套房,客厅宽敞无人,廖以辰往沙发上一坐,没有进一步去房间欣赏美女的意思。 姜怀荣也不管他,兀自卿卿我我去了。 “那个…要茶吗,还是…咖啡?” 廖以辰听见声音抬头,发现刚才那个年轻姑娘,应该是姜怀荣给女友配的小助理,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客厅里。 “不用了。”廖以辰道,“你去忙吧。” 那小助理跟得了大赦似的立刻溜走了。 廖以辰无聊至极,在手机上刷了会儿关于泽锐二十周年庆典的新闻,又开始关注起许琛明天返程的航班。 许琛这趟出差的行程也很匆忙,大多数时候消息回得都很慢,聊天框里,最近的一条消息是他说明天下午飞机落地之后过去接机,许琛回了个好,附赠一个笑脸。 看了会儿,廖以辰嘴角微勾,露出一抹笑。 “呀!”客厅另一头传来声轻巧的惊呼。 廖以辰收敛神色抬眸看去。 入目是一个娇美俏丽的女生,巴掌大的一张脸,此刻已经画好了精致的妆容,个高腿长,身形曼妙,符合姜怀荣一贯的喜好。 只是这长相透着股挥之不去的网红感,清冷挂的妆容也盖不住眼里的媚态。 姜怀荣说她是模特出身,廖以辰这么一看,这气质在模特圈子里实属于混不到头的那一类。 两人隔空对视几秒,廖以辰先一步撤开了目光。 女生拿了个东西又返回了房间,廖以辰听到了房间里隐隐传来的询问声。 “宝贝,客厅里怎么坐着个人啊?” 姜怀荣的声音顿了顿传出来,“哦,我兄弟啊,怎么样,帅吧?” “什么呀!”女生撒娇道,“哪有你帅,在我眼里你最帅。” “你不认识他啊?”姜怀荣道。 “不认识,谁啊?” “你今晚来参加他家的活动你居然不认识他?”姜怀荣没心没肺显摆,“他可是泽锐集团廖董的独子,泽锐未来的接班人,也是我发小。” 廖以辰叹了口气,起身朝屋里扔下句“我先走了”,独自离开。 再次见到姜怀荣时,活动已经开始了一多半。 廖以辰坐在观众席,灯光打在秀台上,衬的场下有些暗。 身边的椅子被拉开,姜怀荣身上添了股别的香水味,急匆匆地坐下来,“施黎出场了没?” 施黎是现下当红的一名女影星,也是姜怀荣的荧幕女神。 廖以辰指了指不远处的签名墙,回道:“十分钟之前。” “啧,”姜怀荣大失所望,“怪凝凝缠着我不让我过来。” 前排的姜怀希换了一身黑色礼服,干净利落,听见动静回头看过来,眼刀子朝姜怀荣刮过来,吓得姜怀荣立刻噤声赔笑。 第43章 现场飘着动感的旋律,光线从前排划过,廖以辰的目光从姜怀希旁边座位的背影上划过,微眯了眯眼。 “你那新女友不是个单纯的。”他出声提醒身旁好友。 姜怀荣喝了口苏打水,“在她们那个圈子里摸爬滚打几年,有点心机不是坏事,只要她对我好就行。” 廖以辰微摇了摇头,有时候他也分不清楚姜怀荣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从来一副花花公子的做派,但要说他游戏人间不以真心待人,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从小三人里数他最多情,见花则喜、感物生悲,认定了就无保留,奉得出真心,豁得出真爱——是个天生的风流情种。 “不是,那人谁啊?和我姐凑那么近说话!”姜怀荣突然语气不爽。 廖以辰回神,见前排姜怀希正侧头和身边的男人碰杯交谈,侧脸在光影下露着难得和煦的笑意。 一旁姜怀荣已经把拳头捏得咔咔响,“什么魔鬼怪都来近我老姐的身,想给小爷当姐夫,老子去看看够不够格。” 廖以辰一把扯住了他。 “几个意思?” “他叫徐志良,”廖以辰道,“我爸前不久挖回来的精英,这个月刚提了洛森科技的cfo。” 姜怀荣悻悻坐了回来。 洛森是泽锐旗下最大的互联网上市公司,能担任洛森的cfo,至少在事业上倒还能配得上他姐。 “不过我总觉得那老小子笑得不怀好意。”姜怀荣道。 廖以辰轻笑一声,不知该不该说他直觉挺准。用那样的眼神看过许琛,他不觉得徐志良会对女人感兴趣。 “有个词你还真说对了。”廖以辰道。 “什么词?” 魔鬼怪。 廖以辰没说出口,仅是交谈,还不到他多嘴提醒的程度。 转眼间,入场活动已近尾声。 “小姜总,小姜总……” 一道细细弱弱的声音在近处响起。 姜怀荣回头,发现身边俯身半蹲着一个人,正式自己派给女友的那名小助理。 “我去,你什么时候摸过来的,吓我一跳。” 小助理一脸打工人的苦闷,外带社恐人士位于人群中央的不适,擦了擦额角的汗,递过来一个手机。 “玉凝姐说,马上到她上场了,让你给她录视频,然后…”她又摸出来另一个手机,继续道:“然后让我把你拍她时的样子拍下来。” 廖以辰在一边听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心说真会玩。 姜怀荣估计也听得头大,接过手机,按指挥行事。 正手忙脚乱着,一道身着宝蓝色高定礼服的高挑身影缓缓入场,一身限量首饰珠光宝气。 屏幕上打出了入场人的名字——姚玉凝。 压轴之前,一般排在这个位置的人咖位都不高,身边的人有问这女的是谁的,也有惊讶对方能拿到当季新款高定和限量级珠宝的,更有暗暗讨论背景资源的。 总之,算是出了一番风头。 “这行了吧?”旁边姜怀荣把手机交还给那小助理。 廖以辰无所事事地倚靠在座位上,耐心告罄。 蓦地,音乐切换了。 目光瞥过,屏幕上已缓缓打出下一个名字。 一个,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的名字。 廖以辰瞬间凛神,眉头颦蹙,直身看向了红毯尽头。 入场处,一道身影走来。 前排的闪光灯噼里啪啦亮了一阵,廖以辰恍惚觉得周遭的人声大了许多。 “听说了没,影帝今晚的行程出了点意外,临时通知过不来了。” “那便宜这人了,白捡一压轴。” “这是谁啊?有认识的吗?” “好像是个网红,搞游戏直播的。” “……” 红毯上,身穿纯白色流苏西服的肖祥礼信步走过,在定点处朝摄影机微笑。 廖以辰浑身气息凝滞,死死盯着台上的人。 光线划过的暗处,前排位置上的某人不动声色地回头,视线精准地朝这方向睨了一眼。 第38章 “砰——” 肖详礼在台上拍照,原本准备给压轴嘉宾的烟火在此刻点燃绽放,会场一片璀璨辉煌。 闪光灯又是一阵混闪,记录下精彩一幕。 “这不是我们公司那个小主播吗?” 姜怀荣视线从台上回转,看向了身旁的好友。 廖以辰脸色沉郁,一语不发。 姜怀荣自然知道廖以辰和台上的人有过节,可那件事结束之后,他就没再管过这小主播的死活,至于对方为何会出现在廖家的活动现场,他更是一头雾水。 “不是,他怎么会在这儿。”姜怀荣兀自惊讶,回头抓身边的那个小助理,“我们公司来的人我不都看过吗?里面有他?” 小助理被突然点到,紧张得结巴,“小…小姜总,我们公司这次一共来了三个人,确实没有他。不过…” “我靠,谁他妈背着我加的人?”姜怀荣偷瞟廖以辰的神色,试探着问道:“以辰,之前我都没问过你,你和他到底结的什么怨啊?” 廖以辰没应声,红毯上的白色人影已经离开,活动暂告段落。 众人起身转场,嘈杂声四起。 廖以辰思绪万千,他直觉这件事不会简单,定有后手。但任凭他此刻如何猜,也猜不到那背后的暗手会伸向何处。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许琛。 想他如果看见关于这场活动的报道,又从中发现肖详礼的身影。这个本不该再出现在他们生活里的名字,突然和在廖家的活动挂上关联。 许琛会不会误会什么? 廖以辰不愿再想下去,他扭头同姜怀荣交待,立刻关停活动现场的直播,不要发酵探讨相关的话题。 姜怀荣立刻应声安排。 又掏出手机给某个人打去电话,“通知今晚的来访媒体,撤掉今晚秀场的宣传性报道。” “我爸那边我会去解释,总之我不想看见任何一张关于最后那个人的照片。” “……” 挂断电话,廖以辰起身准备离开。 尽管如此安排,但他心里也知道,如果背后作乱的人要动手,现在再如何防守大概率也已经无济于事。 姜怀荣那边也刚刚交代完毕,网上的直播戛然而止。 廖以辰走之前和姜怀荣解释道:“那人是许琛的前任,是个人渣。” 姜怀荣思忖片刻,脑子突然清明,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他都多久没见廖以辰发这么大的火了? 之前姜怀荣多少觉得,和那个许老师在一起,廖以辰估计也就是一时兴起。毕竟以廖家独子的身份,即便在同性婚姻已经合法化的今天,找一个比自己大那么多的同性恋人,估计也很难过廖泽仁和谭雪锐那一关。 可看他那表现,分明是动真格的。 “小姜总,我们不走吗?” 身边传来一道细小的声音,姜怀荣回神,才发现周围已经没几个人了。 助理小琴看着他,继续道:“玉凝姐说她在宴会厅那边等你。” “知道了。”姜怀荣有些心不在焉,起身往宴会厅的方向走,忽地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向小琴,问道:“对了,你刚刚想说‘不过’什么?” 小助理撇嘴想了想,“哦,小姜总,我是想说,那主播前不久已经和我们平台解约了。” 姜怀荣闻声眉目一凛,“你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小琴:“应该…应该是两周前的事,因为之前我负责过他直播间的管理,所以解约时我也走了流程。当时,您好像还在医院,不过解约文件上您应该也是签了字的。” 当时他正在医院和姚玉凝打得火热,公司送过来的文件,不是特别重要的他都没分出神认真看。尤其像解约协议这样的,一般不是大主播,只要按规定付了违约金,公司的人事总监就不会特别说明。 他帮廖以辰处理lili,从头到尾没多问过原因,更没有告知过公司的人,所以自然不会有人对其特殊处理。 只是还有一点,以lili的情况,并没有能力支付解约的违约金。这也是他后续没有过问,可以放心冷处理的原因,可现在,对方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解约了。 姜怀荣十分不解,“不是,到底是谁帮他付的违约金?” “不…不知道啊。”小琴被吓得顿住脚步。 姜怀荣越想越不爽,这种不爽一直持续到晚宴时,有人告诉他,刚才的活动直播已经冲上了热搜。 姜怀荣一个头两个大,当即就放开了身旁姚玉凝挽着他手臂的手。 “你今晚到底怎么了?”姚玉凝不满地跺了跺脚,一对美目翻起恼意,“说好了要介绍人给我认识的,结果一直在想别的事。” “好了宝贝,我现在有点事要处理,你自己逛一会儿啊。”姜怀荣拍了拍她的手,独自往宴会厅的另一角走去,没一会儿就在人群中看见了廖以辰。 第44章 廖以辰跟在廖泽仁的身边,自如地和周围的人觥筹畅谈,在遍地锦衣华服的人群中间依旧显得十分突出。 姜怀荣做好了心理建设,正欲上前把情况告知廖以辰,却见一道身影先他一步朝廖家父子走去。 他顿住脚步,遥遥看见廖以辰朝他做了个手势。 “廖董。”徐志良脸上带着恭敬的笑意,从头发到服饰都装扮得一丝不苟,一副沉稳干练的精英模样。 廖以辰在他靠近时眼里就闪过一丝寒芒。 “嗯,”廖泽仁朝他点了点头视作招呼,“今天的活动办得不错,听说是你举荐的策划人。” 廖以辰眸色一沉,转瞬即逝。 “是,廖总满意就好。”徐志良默默把目光投向廖泽仁身旁的少年,“不过我听说这次活动廖公子也亲力亲为,提的建议十分到位,见解独到。听闻廖公子现在在新大就读,假以时日必定有大作为。” 廖泽仁对自己儿子一向满意,也乐得听别人的夸赞,欣慰地拍了拍廖以辰的背,“他年纪还小,经验不足,不过胜在还算聪慧好学,以后还需要你们多多指教。” “廖董言重了。” 话题接近尾声,廖泽仁正欲带着儿子赴下一处,一直没说话的廖以辰却笑着上前一步。 “徐总太谦虚了,我的确有很多要向你请教的地方。”廖以辰手里的酒杯朝徐志良微微一敬,“我听说徐总当年也是新大经管系毕业的,这样算起来我们还是同门师兄弟,正好,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师兄。” 廖泽仁闻声,脸上闪过一秒的狐疑,不过很快就调整了神色,又嘱咐了廖以辰两句,方才离开。 见廖泽仁走远,廖以辰脸上的笑意立刻就撤了下来。 他一对黑沉的眸子睨着徐志良,倏忽间又转开,在会场中逡巡一圈。 “不知道廖少把我留下来,是有什么问题要请教。”徐志良道。 廖以辰冷笑一声,“徐总真是明知故问,你把肖详礼安排进活动里,是想干什么?” “哦,廖少还真是聪明。”徐志良从经过的服务员那儿换了一杯酒,“不过你要说我居心叵测那可就冤枉我了,那人不过是一个我的故交,现在过得不太如意,上门求个露脸的机会,我看并没有什么不合规的地方,所以就顺手帮了他这个忙。” “怎么,难道那人和廖少有过节?”他故作惊讶,“这我就不清楚了,这样吧,有得罪的地方,我替他给你赔个罪。” 廖以辰面色如冰,厌极了同他周旋,“徐志良,你可以什么都不认,但我会想办法揭了你这张皮。不管你想搞什么鬼,我奉陪到底。” 两人目光相斥,一个笑里藏刀,一个冷若冰霜,顷刻间就撞出电光石火。 忽地,徐志良敛了脸上神情,抬着酒杯转身看向整个宴会厅。 可目光四下里搜寻,早已不见那道白色流苏西服的身影。 徐志良这才反应过来,似乎后知后觉地理解了方才廖以辰话里的意思。 有意拖延时间,那边直接把人带走,如此兵贵神速,手段果决强硬,还真是有廖泽仁在商界一贯雷厉风行的风采。 目的达成,廖以辰不想再与眼前人废话,放下酒杯,准备离开。 “廖少,刚才廖董想让你见的人,你可是还没见呢。”徐志良的声音从身后缓缓追来,“他在叫你。” 廖以辰脚步微滞,一回头,廖泽仁身边已经站了两个人,朝他招手。 廖以辰无奈迎了过去。 这两人他都认识,一位是同他父亲交好的一位集团老总,另一位则是姜怀荣心心念念没有见到的女明星,施黎。 “何叔。”廖以辰先向长者问了好,又转向施黎,“施小姐。” 何总笑着拍拍他的肩,“许久不见,愈发帅气了!还是像你啊,廖董。” 廖泽仁同何总寒暄了几句,朝廖以辰介绍施黎,“这是你何叔叔的女儿,想必你也认识,应该还看过她的电影,你们年龄相仿,今后可以多接触一下。” 廖以辰垂在身侧的左手紧了紧,算是彻底明白了父亲的用意。 施黎年纪不大,没记错的话只比他年长个一两岁,但很小就在影视剧中出镜,童星出身,演技过关,一直以来资源都很好,除了有个编剧出身的母亲,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似是看出他的想法,施黎开口解释道,“我随母亲姓。” 廖以辰只礼貌地点了点头,没有开口聊天的打算。 “刚刚吃的有点少,能陪我去那边取一点餐吗?”施黎主动道。 廖以辰心里担忧着另一件事,闻言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但还是应承下来。却没想到陪施黎来到餐台前,对方淡笑道,“刚才是有什么急事要赶着去处理吗?” 廖以辰一怔。 “有事的话就去吧。”施黎大方得体地从自己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张名片,“不过有空的时候可以加一下我的微信,免得之后家长问起来,我们不好交差。” 廖以辰接过名片,诚恳地道了声“谢谢。” “不客气。”施黎狡黠地笑了笑,“互相帮助,算你欠我一次。” 廖以辰匆匆离开宴会厅,脚步往外,才刚走过一个花园,姜怀荣就从暗处迎了出来。 “怎么才来?” “人在哪?”廖以辰开门见山地问。 “在b栋的一个包房,有人看着呢。”姜怀荣一边跟上脚步,一边匆匆道,“你让人撤报道,可是根本压不住,现在秀场直播都冲上热搜了,肖详礼还有两个单独的词条,一堆水军发帖热议,好几个大v都下场了,这是特意要把人往浪尖儿上捧啊,早提前策划好了的。” 廖以辰走进电梯,也打开手机看了一眼,眉心发紧。 姜怀荣急急摁下楼层,又猛摁了几下关门键,“不过我真搞不懂他们这是什么路子。” 电梯上行,廖以辰看着那一个个跳动的数字,心里忽然焦躁起来。 他看向姜怀荣发问:“你留了几个人看着?” “就小琴一个,那个小助理。”姜怀荣答道,“这种事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我把人叫过来,费了点功夫把他锁在房里,那房间就一道门没别的出口,小姑娘总不至于连个门都看不好吧。” 最后一个字落下,姜怀荣自己也意识到不好,即刻噤声。 “叮——”一声,电梯门在此刻打开。 两人急忙跨出轿厢,果然,不远处包房里传来的打砸声响已冲入耳中! 第39章 去往新城机场的路上,靠近航站楼,车速限制在80码内。 最后一个路口的绿灯亮起,廖以辰听见后面催促的喇叭声,幡然回神,松开了刹车。 许琛穿了件卡其色的风衣,站在人最少的一个出口。看见他的车子,脸上挂起温和熟悉的笑意。 他看起来像是没被任何新闻影响心情的样子。 日常里他并没有关注娱乐新闻的习惯,也许因为工作,根本没有时间了解到昨天活动的任何报道。 廖以辰近乎逃避地想。 调整了一下情绪,把车缓缓开了过去。 车门打开带来一股属于深秋的寒意,廖以辰下意识去握许琛的手,宽大的掌心很轻易地将手背圈住,是意料之中的凉。 他皱了皱眉,“等了多久?” “没有很久。”许琛避重就轻,“我想出口不让长时间停车。” 廖以辰无奈,只好问:“累吗?” “有一点。”许琛语气放轻了一些。 廖以辰闻言调高了空调温度,“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好。”许琛应了一声,轻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驶出航站楼,车子迎着日落的方向一路向前。 只可惜秋天的黄昏愈发短暂,回到同盛时,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许琛口中的“有一点”是经不起验证的谎言,他一路上睡得很熟,车停了好一会,也完全没有要醒的迹象。 眼镜被廖以辰半途中取走,此刻车内暖黄色的灯光柔柔地在他的眼睫上铺了一层,头发散着,让他看上去没有一点年龄带来的距离感,似乎仍只是初见时,那个摸他头温和安抚的少年。 廖以辰激荡了一夜一天的情绪,在此刻变得平静。 尽管这种平静下面掩藏着一种不可忽视的焦躁。 但就像是战争电影里枪栓拉动的前一秒,他贪婪地眷恋着这难能可贵的一刻。 车窗外,斑驳的树影在暗蓝色的光线里随风摆动。 大约二十个小时前,脚步匆匆地奔向那个混乱源头的包房时,整条走廊的实物也在视线里这样摇晃。 惊叫和痛呼夹杂在一处,从那个大敞的包房里传出来。 那个叫作小琴的助理被推了出来,脸色苍白惶恐,远远地见他们出现,如同看见救星。 廖以辰心里升起极度不好的预感,果然,在他们走到那门口之前,两道高大魁梧的身影匆忙出来,驾着已经昏迷的肖详礼沿消防通道的方向速速离开。 第45章 “操!”姜怀荣大骂一声,和廖以辰一同追了过去。 消防门大敞着,脚步一路向下延伸,渐次远去。 向前追了两层,廖以辰伸手拽住了还想继续的姜怀荣。 淡淡的灰尘味混着喘息,在楼梯间里回旋,廖以辰抬头看仿佛无尽的阶梯,耳边嗡鸣阵阵。 从他被中途打断,到施黎找机会放他离开,前后耽搁的时间不会超过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留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只有十五分钟。 在此期间,徐志良一直没有离开过会场中心,以廖以辰对他的观察,他没办法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找到肖祥礼,并且找人把他带走。 一定还漏了什么。 一定还有什么没注意到的。 廖以辰强迫自己冷静,脑海里,一道有些怯懦的身影倏然闪过。 ——“就小琴一个,那个小助理。” 他立刻转身往上,飞快地跨上阶梯,推开沉重的消防门。 身后,姜怀荣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站定在他旁侧,似乎也是一愣。 目之所及的狭长走廊里,早已空无一人。 - 浴室水声停止,许琛跨出淋浴间,从架子上拿过浴袍披上,听见浴室门被拉开的声音。 很快地,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贴近。 廖以辰的呼吸落在他颈间,双手从他腰侧伸上前来,指尖灵活地接替了他系腰带的动作。 “不是说不累吗?”廖以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睡了一路。” 许琛的视线落在镜中,缓缓吐息,“按原定计划是比较轻松的,但临时加了几个课题。” “就压榨你一个。” 身体在环抱中回转,变作面对面的姿态,廖以辰垂眸同他对视,很自然地凑近,做见面时就想做的事。 不是很深的吻,但耗时很久,诉说着缱绻思念。 结束后也没有很快松开,许琛下巴抵在廖以辰肩头,嗅到对方身上很淡的柑橘香气。 很久之前他就想问这香味的来源,闻起来不似香水,廖以辰在他家住的时候没有,回自己家待上几天又恢复,所以更像是某种洗沐用品。 有些莫名的熟悉,许琛把头偏向廖以辰颈侧闻了几口,却想不起来任何与之有关的信息。 许琛抬手抚抚廖以辰的发尾,问出刚见面就想问的话,“我才走了两天,发生什么了?为什么情绪不好?” 咫尺距离的身体不受控地僵了僵,许琛直起身,在不甚清晰的视线里找到廖以辰的眼睛。 他其实很不习惯离开眼镜时与人对视,但面对廖以辰时则不同。 他们能拥有常人不能有的近距离,有许多这种模糊视线下的适用场景。 许琛感受着他的情绪变化,开口问:“是因为昨天的活动?” “你…看见了?”廖以辰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慌乱。 许琛点了点头,“活动办得很出彩,我看了网上的直播片段。” 廖以辰有些着急地解释:“那个人会参加活动的事,我事先并不知情。” 看他的表情,许琛笑了笑,“你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发愁?” “我…” 太过亲密的关系,能轻易地感受到对方的情绪变动,所以从见面起,许琛就觉察到廖以辰的不对劲。 “你想多了,我和他已经彻底结束了,至于他现在和什么人交往,做什么事,事业有成还是销声匿迹,我不会刻意抗拒,更不会在意。相比之下,我更在意你心情不好的原因。” 廖以辰微愣,好一会儿才淡声道:“对不起…” “又在道什么歉?”许琛惩罚式捏了捏眼前人的耳垂。 廖以辰抬臂,再次把人揽进自己怀里,“我不想你误会。” “我误会什么了…”许琛不甚在意地问着,很快又先一步掀过这个话题,“这两天复健有好一些吗?” 廖以辰把人拥得很紧。 在他暂时失去射箭比赛资格的这个年末,某些事情似乎也在一点点脱离掌握。 不安似潮水般涌来,源头是他返回宴会时,远远瞥见的徐志良脸上的笑;是廖泽仁投来的责问他为何在聚会中突然消失的眼神;也是下属向他报告的至今仍未找到肖祥礼的信息…… 他做惯了射手,头一次尝到做箭靶的灼心。 四面八方的黑暗里,不知道箭矢会先从哪一面射来。 答案很快有了倾向。 网络上,关于肖详礼的这个人的讨论度还在持续地攀升,换句话说,他在以一种不符合市场惯例的奇异姿态走红,粉丝量翻了好几倍。更令人惊讶的,一部讨论度很高的待拍剧,突然官宣了演员名单,其中就有肖详礼的名字。 虽然不是主角,但人物人设很讨喜。 网上评论不一,有人质疑他不是科班出身,来路不明,能出演是因为有后台。也有人评价说他外形很符合人物人设,支持他出演。还有一部分自称lili直播时期老粉的,纷纷下场应援。 因为有明显的干预和带动,话题热度冲得很高,甚至一度超过了主演。 短短几天的时间,肖详礼从姜怀荣旗下一名已经半雪藏的小主播,摇身一变成为签约在洛尧传媒旗下的艺人。 姜怀荣那个管理不善的小公司最近被整顿一番,很多没搞清楚的东西,还在调查中。 廖以辰持续关注着网络舆论的发酵,察觉到已经有好事者开始挖掘肖详礼的过往经历和个人生活,担心会对许琛造成影响。 相比之下,许琛则要自如得多。 他工作之余,开始履行之前同谭雪锐做下的承诺,在廖以辰没办法进行训练从而有了充沛时间的日子里,重拾了对其专业课的考察。 结果发现事实是—— “不及格。” 本着家属优先的特权,廖以辰先于工管班其他同学,得到了许老师今天批阅的第一个b。 听到评价,廖以辰凑到许琛的笔记本电脑前,认真虚心地请教。 五分钟后,许琛推开了那颗越凑越近的脑袋,“……你大题都没问题,怎么总在这些基础知识点上犯错。” 廖以辰扶正自己的黑框眼镜,有些心不在焉,“懒得背。” 许琛起身准备去接水,闻声有些无奈地笑了,“我电脑e盘里的思维导图,你可以拷贝一份,期末之前背熟。” 廖以辰手臂圈过他的腰,仰头道,“许老师,到时候就不能给我透透题吗?” 他戴眼镜看起来格外居家日常,鼻尖上的褐色小痣又显得俏皮。 许琛觉得自己下了很大的决心来避免犯错,捏了捏那颗蛊惑人心的痣,说:“不要惑乱君心。” 计谋未成,廖以辰乖乖打开了电脑e盘,找到了许琛说的那个文件夹。 显示屏下面的信息栏跳了下,弹出收到一封新邮件的提示。 那邮件的主题有些奇怪,廖以辰视线一晃,鬼使神差地点开了许琛的邮箱。 房间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背景里许琛往陶瓷杯里倒水的声响,一点一点退远。 廖以辰看着邮件里一张张加载出来的照片,全是他和许琛近期在一起的照片。 机场、学校、小区、商场…… 巨大的不安和恐惧将廖以辰包裹在其中,拨动滚轮,一段文字出现在文档末尾。 ——【你们干了什么我都知道,伤害一个那么爱你的人,你良心不会不安吗?】 第40章 脚步声折返,廖以辰飞快地删除邮件,把那个发件人拖进黑名单,匆匆切回电脑主屏界面。 “怎么了?”许琛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脸色怎么突然变这么差。” 廖以辰收回手指,拔掉自己的u盘,扯了扯嘴角,“我没想到居然有那么多,有得背了。” 许琛安慰道:“有一部分内容是下学期的,其实没你想得那么多。” “嗯…”廖以辰摩挲着手里的u盘,低低应了声。 “最近怎么老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许琛坐下来,指腹温和干燥,触到廖以辰的额头,轻巧地抚了抚,“不要总是皱眉头了。” 廖以辰轻轻阖上眼,“好”。 关于那个发件人的邮箱信息,很快就会有人把调查结果发给他。 其实他心里清楚,能这样堂而皇之地发威胁邮件,对方一定不会留下太过明显的马脚。 许琛的工作邮箱是公开的,只要对方想,甚至可以换无数个账号给他发去邮件,纸包不住火,这事情迟早都有泄露的一天。 可是哪怕晚一天也好,最好在许琛还来不及发现的时候,就能把这见不得人的东西处理干净。 月亮就该挂在澄静的夜空里,不染埃尘。 姜怀荣的消息是两天后来的。 很简短地通知他,之前消失的那个助理小琴找到了。 廖以辰赶到约定的地点,姜怀荣出来接他,一边走一边说,“我大概问过了,怎么都不承认。她说以为那两个人是我派过去的,就给他们开了门,后面吓坏了才先一步离开。” 第46章 “肖详礼那边呢?” “不在新城,那晚之后就被人安排走了。”姜怀荣嗤笑一声,“说出来你估计都不信,你知道肖详礼现在签约在何氏集团洛尧传媒旗下,是谁搭的线吗?” 廖以辰脚步稍缓,询问的目光看向姜怀荣。 “丁奇文。”姜怀荣吐出一个名字,“牛吧,洛尧传媒现在的主事人是何董和他前妻的女儿,何茗。打死我都想不到这两人之间能扯上关系,不过这何茗是出了名的疯,这两人凑一块也算是绝配了。你上次和我说施黎是何董的女儿,我还不信。这样想来,有何超琦这样一个跋扈的大女儿,施黎随母姓倒也真有可能是被逼无奈。” “丁奇文和徐志良之间没有关联?”廖以辰抓住了其中的漏洞。 那天的情况,徐志良显然是知情的,事后廖以辰查过肖详礼的那套房子,背后的买主确实是徐志良。可事情查到现在,似乎又和徐志良扯不上任何的关系。 姜怀荣摇了摇头,“没有,暂时没发现他们有什么往来。” 小琴被带到此处,并没有受什么伤,但显然还是被吓到了。 她见有人进来,又把之前和姜怀荣说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 廖以辰抱臂倚在桌沿,一声不吭地盯着对面座位上的人,无形中的压迫让女生有些瑟缩,怯怯发声,已经带上了哭腔,“我说的都是真的。” “那天晚上,你拍了什么?”廖以辰突然发问。 “什么?”小琴抬眸看来,一脸不知情的模样。 “这桌上的手机是你的吧?”廖以辰问。 “是……是。” “你有几部手机?” 小琴有些懵,“就,就这一个。” 廖以辰偏头看了眼姜怀荣,“你那天晚上拿着两部手机来活动现场找他拍照,一部是姚玉凝的,一部是你使用的。可那两部手机,都不是你现在的这个。” “嗯?”姜怀荣被说得一愣,抬手拿起桌上的手机观察,但发现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我之前那个那天摔坏了。”小琴狡辩。 廖以辰安静了几秒,用一种带着无形压迫的口吻一字一句道:“那些片段很可能在不久之后被制作成歪曲事实真相的视频,在网络上流传,掀起很大的舆论风潮。” “你知道我是谁,要是你跑远一点,或者行事再聪明一点,没被发现倒还好,但很可惜,你藏得不够好。以你现在的处境,我想要对付你,你觉得他们那帮已经拿到东西的人,会不会善心大发,反过来拉你一把。” 小琴肉眼可见地发起抖来,“我…我说。” “你!”姜怀荣恨恨地指了指对面的人,“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视频是李副总让我拍的。” “李副总…”廖以辰眯起眼。 “啧,”姜怀荣以为他忘了,低声提醒道:“就是当初潜规则肖详礼那个,在公司搞了一堆破事,走完司法程序之后我就让他滚蛋了。” “我之前是李副总手下的,他被辞退后,去了洛尧传媒。视频是他让我拍的,但我真不是为了钱。”小琴低低啜泣起来,“我一开始来公司时就被安排做他的助理,他手里…有我的一些照片。他威胁我,不帮忙的话,就把那些照片公布出来,我怕…我真的怕……” 房间里,女生的哭声一点点蔓延开来。 “艹!”姜怀荣叉腰走了两步,踹翻了一个垃圾桶,骂道:“这狗日的!” 事情脉络已经清晰,没有再问的必要。 过了几分钟,姜怀荣叫了个女人来把小琴带走,离开房间之前,小琴哑声道:“小姜总,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对不起,辜负了你的信任。” 姜怀荣挥了挥手,“行了,你去休息吧。” 小琴又看向廖以辰,“廖少,还有一件事,在做lili直播管理员的时候,他曾在自己的粉丝群里说自己感情不顺、遭人背叛,事后可能是清醒了,又否认了。不过他当时有几个死忠粉,说过很激进的话。总之,你们要小心。” 廖以辰颔首,“我知道了。还有你的那些照片,不用担心。” 小琴努力勾起一抹笑,“谢谢。” 房间安静下来,姜怀荣脸色很臭地坐进窗前的沙发里,“丁奇文真是把路走窄了,你说丁家知不知道他干的这些事?” “他想报复的人是我,所以才从我最在乎的人下手。”廖以辰冷笑,“但他恐怕也是被人当枪使。” “你是说…背后还有人。”姜怀荣思忖道,“难不成是何家?!” 廖以辰没有明言,转身朝姜怀荣道,“姜二,你让合堂再查查,那天聚会丁奇文从出现到离开的一举一动。” 姜怀荣站直了身,“行,实在不行我盯着他。” 廖以辰顿了顿,道:“多谢。” “话真多,你的事和我的事有什么区别?”姜怀荣走近拍了拍廖以辰的肩,“再说,小爷我最近有的是时间。” “不用陪人?”廖以辰意有所指。 姜怀荣长叹一口气,“又黄了呗,又双叒叕恢复单身。” 廖以辰勉强笑了笑,“这次又是为什么?” “我给她推了个顶好的资源,她高兴坏了,说做什么能让我也高兴。我就说我想带她去见我爸,她吓坏了,然后笑着反过来问我,说‘不会吧宝贝,你是玩真的啊’…”姜怀荣语气轻松诙谐,又带着点难以掩饰的苦涩,末了耸耸肩,摊手道:“…就吹了呗,管他妈真的假的,小爷都不奉陪了。” 在姜怀荣谈过的形形色色恋爱里,这一个分手的理由绝对算不上离奇。但它就像一个未卜先知的预示,在廖以辰恰恰最混乱无序的时刻,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临近月末的某日,新城大学出了一则消息,迅速引起广泛讨论。 泽锐集团的董事长廖泽仁,决定在集团成立二十周年之际,以个人名义对新城大学进行捐赠,包括现金捐赠、一个大型射箭馆和坐落在经管学院的教研大楼,同时设立“泽锐奖学金”,总价值超过二十亿。 这是新大有史以来收到的最大一笔个人捐赠。 在这之前,廖以辰的身份虽然没有被刻意隐瞒,但也没有过度宣传。但这样指向性明显的捐赠方案,一下子就让嗅觉灵敏的行业媒体挖到了热点,抓着“商业大亨之子就读名校获捐20亿”“泽锐集团话权人为独子大手笔豪捐”的词条发了好几篇报道。 很快,廖泽仁即将出席新大捐赠仪式的消息以紧急会议的形式,传达到许琛耳中。 经管学院作为此次捐赠的重点,负责捐赠仪式的流程策划。会后,院长单独留下许琛,商量了参观的事。 “嗯,稿子我会抓紧弄。”许琛应下交到自己这里的任务,还是多嘴问了一句,“不过院长,参观介绍这一块的工作一向是刘教授负责,应该比我更合适,是她有别的事吗?” 院长笑着朝许琛道,“小许啊,你就别谦虚了,是廖董点名要你全程陪同。” 许琛微怔,“是吗?” “你也别多想,能结识这样的业界精英,这也是一种能力。”院长道,“我听说谭总是你曾经的导师,你现在也是廖以辰的专业课老师,想必就是因为这一层关系,廖董才提的你。” 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院领导说不准,许琛也猜不透。 从会议室离开,还没走出行政楼,一阵来电铃声就打断了混乱的思绪。许琛掏出手机,看见上面跳动着廖以辰的名字。 意料之中。时间掐准得令许琛惊讶。 他接起来,廖以辰似乎在走动,带着略显急促的喘息,“你接到通知了?” “嗯。”许琛几乎能想见对方此刻的表情,一烦起来就皱眉头,从发梢到下巴都写着不爽。 这样的神情,最近这些日子实在常见。 “我现在在去我爸办公室的路上。” 听筒里传来电梯关门的声音,没等许琛开口说话,廖以辰继续道:“捐款的事从头到尾他都没和我提过,让你负责全程陪同不知道是谁的主意,现在我去见他问清楚。” 许琛顿住了脚步,站到走廊边,朝对面叫了一声廖以辰的名字。 楼下的花园,落叶纷飞,一派深秋景象。 听筒里静了几秒,许琛放缓声音说:“你会不会是太紧张了,你最近的情绪一直不对。”对面似乎镇定下来,许琛继续道,“这也许就只是廖董随意的一次指派,于我而言也只是一项工作。所以你不要着急,不要自乱阵脚。” “……” “我并不畏惧见你的家人,只是现下还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我比你年长,不是需要你事事保护的对象。”一片金色的叶子随风飘落到肩头,许琛抬手拿了下来,温和笑道:“晚上回家吧,想喝你做的汤了。” 第41章 捐赠仪式定于周一上午九点举行。 许琛提前一个小时抵达了举办签约仪式的会议厅,检查会场布置一应完善后,随院长到行政楼大门口等待。 第47章 捐赠人来得很准时,距离九点还有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三辆低调的商务车在秋风中抵达大楼前,阵仗不大,显得很低调。 最中间的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气场很强的中年男人。得体的西服外着一件中长款大衣,卓然的身高在多人簇拥下走来,带着不可忽视的威压。 许琛想起那些时常在财经新闻上出现的报道,廖董虽然已年过不惑,但凭借着过硬的商业手腕、难以想象的财富,以及出众的气质,即便在年轻人的话题圈子里也拥有高人气。 一行人往阶梯上走来,许琛随院长等人上前迎接,视线注意到跟随在廖泽仁身侧的一抹身影。 徐志良显然也注意到了他,遥遥对视,报以微笑。 “廖董,欢迎。” 两方人在大楼前握手寒暄,院长向廖泽仁介绍了几个人,转向许琛时,廖泽仁先一步开了口,“这位就是许副教授吧。” 许琛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近距离看起来才发觉,廖泽仁和廖以辰长得确实很像,廖泽仁脸上多了时光冶炼的风霜,气质也更加沉稳,深邃的眼睛里藏锋敛锷,身份和地位的悬殊在近距离的接触里,很容易让人不自觉地生出畏惧。 “你好,廖总。”许琛不卑不亢,从容地伸手。 廖泽仁脸上挂出一抹笑,礼节性地与他交握,“我听雪锐提过你,她说你是她最得意的学生。” 许琛笑了笑,“是老师抬爱了。” 短暂的交流过去,一行人浩荡往行政楼会议室而去。签约仪式进行得很快,半个小时左右就结束。 接下来的时间,许琛按计划带领廖泽仁一行人参观了新大校园,重点介绍了经管学院,以及未来将要利用捐赠资金建造的科教楼预计的落地位置。 “这地方不错。”廖泽仁评价道,微微侧身朝向许琛,“多谢许副教授精彩的讲解。说起来,还是徐总向我推荐的你。” 许琛微怔,很快调整好表情,向徐志良笑了笑,“那还要多谢徐总的赏识。” “阿琛太客气了。”徐志良用词亲近,仿佛他们之间仍是十分要好的师兄弟,转向廖泽仁:“廖董,我没说错吧,论谈吐论学识,我这学弟都要比我强不少。” 廖泽仁一碗水端得很平,顺势伸出橄榄枝,“你们都是青年才俊,不知道徐副教授有没有兴趣,来我们泽锐兼份职。” 许琛客气推辞,“多谢廖董的赏识,但我实在能力有限,完成教学任务之外,已没有多余的精力兼顾其他。” 说话间,一个校方的负责人上前提示,可以移步到学院食堂用餐。 “再等一会吧,我叫了个人。”廖泽仁回应。 许琛心头一滞,刚意识到廖泽仁说要等的人很可能是谁,就莫名地和徐志良对上了视线。 果然,几分钟后,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在视野里。 高大的少年径直朝人群走来,在场不少人才迟缓地反应过来。 许琛今天还没有和廖以辰见过面,他最近几天好像很忙,经常说不出理由地消失无踪,昨晚也没有回同盛。 视线在越来越近的距离里短暂交汇,廖以辰先一步移开了目光。 午餐吃得有些沉默,至少在许琛这里是沉默的。 他这一上午说了太多话,其实不算很辛苦的工作,可坐到餐桌上的时候,才觉出疲惫。接待人员端上饮品,是鲜榨的黑米露,一杯杯送上桌,许琛刚好是圆桌的最后一位。 廖以辰就在隔壁,不动声色地将放到自己餐垫上杯子移到了许琛面前。 “不用…”许琛低声拒绝的话音在触及廖以辰目光的一瞬压了回去,顿了顿,还是抬起热饮喝了一口。 饭桌上又聊了建馆和检验楼的兴建问题,很快,话题从这个明显围绕着廖以辰的捐赠项目,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廖以辰本人身上。 廖泽仁对廖以辰的关心重视程度比众人想象的还要更多,并且毫不避讳。 “确实是很优秀,”一名女教授活跃气氛,“听今年的新生评选,小辰人气非常高啊。” 桌上笑了一阵,廖泽仁接话:“学生还是要以学业为重,不要过度专营别的,把本质给耽误了。”说完看向了许琛,“在场可有不少专业老师,听说许副教授这学期也教授小辰的一门专业课,怎么样,这孩子平日里没耽误课业吧。” 许琛和所有应付学生家长的老师一样,又有些不一样。忽然感受到今天和廖泽仁见面以来一直没出现过的紧张情绪,开口说话的语调也夹杂着一些心虚,“他…排除训练的时间都会按时来上课,小组作业也完成得不错。” 廖泽仁听罢笑了笑。 不知道是不是许琛的心理作用,总觉得那笑容里夹杂着一些别样的深意。 “廖董要求还是太严格了,”一名院领导开玩笑,“大学校园不像初高中阶段,除了学业,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这个年纪的孩子,开发开发兴趣、谈谈恋爱那也是很正常的。” 在座的人由此引申出一些话题,许琛瞥见廖以辰一瞬微蹙的眉心。一般他露出类似表情的时候,都在忍耐某种烦躁不耐的情绪,此刻这种情绪大概会因为许琛的在场,而更剧烈一些。 聊天停顿的空当,一直没开口说过话的徐志良忽然见缝插针地说道,“这么受欢迎,那可能要令很多人失望了,在这件事情上,廖公子恐怕已经有意中人了。” 许琛动作微顿,抬眼看向徐志良,只见对面的男人笑容如常,也淡淡看了他一眼。 虽然知道徐志良大概率不会在这种场合说出什么,但许琛仍像是被拿住把柄,心跳高悬。 与他不同,廖以辰几乎是毫不掩饰地朝徐志良话音即落的方向瞪视过去。 徐志良没什么攻击性地回视,不慌不忙地揭晓:“上次活动接触之后,听说和施小姐相处得很好。”看见廖泽仁探究的目光,又解释:“哦,我无意间在洛尧传媒的商厦撞见一次,可谓是…郎才女貌。” “这施小姐是?”座上有人细声询问。 廖泽仁主动开口:“是施黎,我一位旧友的女儿。” 许琛的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一松又一紧,他手里拿着的筷子茫然没有落点,最后被轻轻地搁置在碗碟边。廖以辰注意到他的动作,脸上的表情变得很不好看,正要开口说话时,忽然感到腿侧被一只手轻轻地碰了碰。 他话音稍顿,放下手,快而准地握住了对方的指尖。 桌面下的动作无人察觉,他握的大胆,用力,且执拗。 许琛被吓到,拼命想回缩,指尖被攥得发麻、发疼,纠缠了十多秒才得以挣脱。 廖以辰的声音在下一秒就响起,面上含笑,语气却带着十足的火药味,直指徐志良:“是吗?我竟不知道洛森现在的业务范围这么广,徐总这么忙还有空往洛尧传媒的办公楼跑。” 廖泽仁面色一沉,警告性地看向了廖以辰,后者视若不见,仍定定盯着对面的人。 徐志良眸光微闪,但笑意不减,依旧没什么攻击性地回道:“廖公子可能不太清楚,洛森下个项目和何氏集团有合作倾向,去何氏总部,自然绕不开洛尧传媒。” 桌上一时静默无声,众人俱不明白短短两分钟内,这两个人怎么就好像要呛起来了。更不知道一直表现得礼貌温和的廖以辰,怎么就忽然对这位公司高管咄咄逼人。 只能归结于年轻人大概不喜欢自己的私事被探究,少爷也终究是有少爷脾气的,不可轻易招惹。 “行了。”最后是廖泽仁出言制止,轻叱了廖以辰两句,不客气地教训道:“你这么想了解公司的各项事务,假期就可以开始过来实习。” 话是这么说,但廖以辰还要筹备明年的比赛,这提议是决计不可能实现的。 但廖泽仁警告的意味很重,廖以辰朝徐志良冷笑一声,终究没有再开口说话。 好在饭局已至尾声,这尴尬的气氛得以终结。结束时校方将廖泽仁一行送到南门,又在新大标志性的校训石前合了影,折腾一上午的仪式才算是正式完毕。 车辆驶近,廖以辰站在许琛身后偏左的位置,静静注视着许琛的背影。 他们几乎没有单独对话的机会。 四下里无人注意的时刻,他很想上前对许琛说句什么。是解释,是澄清,或者是别的什么,什么都好。可就在他开口的前一秒,廖泽仁回过身,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你今天下午请个假,跟我回去一趟。” “爸…”廖以辰急迫开口。 廖泽仁一语不发,眼神逐渐变得严厉。 “是,廖董。”廖以辰微微低下了头。 院领导都在场,请假自然是现场审批获准。商务车门被司机打开,许琛看着少年随父亲坐进后座,墨黑色的车窗隔绝视线,倏然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人群自行散去。 许琛感到那种久未造访的胃部的疼痛感缓慢地来临,持续、上涌,蔓延到喉口,留下一片涩意。 第48章 第42章 一整个下午廖以辰都没有再出现,没有讯息,也没有电话。 许琛的情绪如同浸泡在一种未臻全熟便被采摘酿制的葡萄酒里,不止一次地想起廖董事长离开时那个严厉的眼神。于是那酸涩的心情里又掺进担忧,对毫无音讯的廖以辰,也对未知事态的发展。 他在学校耽搁到很晚才下班,焦虑盖过疲惫,合上笔记本的一瞬邮箱弹窗跳动闪烁,没被注意到。 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夜色浓郁,过道里亮着的灯似乎也比往日里要暗一些。 门锁屏幕亮起,在输入密码的前一刻,许琛听见房里传来急切靠近的脚步。 心头一跳,下一秒,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少年过于出挑的个头遮住来自玄关处的灯光,许琛仰头,看见廖以辰一脸焦急的神色,悬浮了一天的心悠悠落进某种绵软温和的物质里。 “你怎么…”怎么会回来。他想问。 可廖以辰的动作永远先他一步,他被扯进屋里,整个人落入一个凉而坚硬的怀抱里。 “为什么不接电话?”廖以辰抱得他很紧,好像很不安,也很紧张。询问的声音有点哑,急切到似乎来开门并不是因为知道他回来,而是准备立刻出门去找人。 许琛从那个触感并不是很好的皮衣质地的怀抱里脱身出来,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查看,发现是没电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关机的。”他回答完,摸了摸廖以辰带着寒气的身体,重新抬头看对方的眼睛,“你从哪里回来?你爸爸…” 眼前的人忽然靠近一步,俯下身,攫住了他的唇。 许琛蓦地睁大双眼,呼吸顿住。 廖以辰的手很凉,像是刚从外面回到家不久,手掌贴在他两边颈侧,拇指扣住下颌的线条,把他弄得有些疼。 “你不接电话,我很担心你…”廖以辰在唇齿短暂的分隔间挤压出声音,他的不安简直要溢出来,似乎十分需要这样亲密无间的行为来获取某种证明。 他们转移到客厅的沙发,廖以辰用一种不可拒绝的强势压制着许琛,夺取他的呼吸和语言。 那双温度很低的手也很快地转移到衣物遮盖之下的皮肤,许琛瑟缩了一下,一种难言的情绪,好像是不解,又好像是难过,盖过一切焦虑、担忧和酸楚。 他开始推拒,得不到回应,双手便抵住廖以辰的肩膀,一点不心软地把人推到一旁。 实在有些狼狈,无论是他,还是廖以辰。 许琛衣服和头发都显得凌乱,脸色是缺氧的红,可表情却是冷的。 廖以辰已经很久没见许琛露出这样的神情,他猛然从欲念中清醒,直起身朝许琛靠近,迟来地解释着:“我和施黎什么都没有,你相信我。” 这简单的一句话,没有前因也没有后果,实在缺乏说服力。更何况,徐志良说在洛尧传媒看见他和施黎在一起并非捏造,他现在确实和施黎达成共识,在合作一些事情,可这些事他不想让许琛提前知晓。 沉默蔓延,在廖以辰心底激荡出起伏忐忑的涟漪,他抬手握住了许琛的肩,被对方眼睛里的情绪刺痛,喃喃道:“对不起…” 许琛阖上眼睛又睁开,很轻地叹了口气,“你在害怕些什么?能告诉我吗?” 廖以辰一愣,没有回答。 “从我出差回来到现在,你一直不对劲。那场活动的后续、徐志良的话,还有你父亲的态度,我都可以不在意。但是你在想什么做什么,你故意瞒着我的事,我没法不在意。”许琛语气冷静而克制,“我和你说过的,我不是需要你保护的对象,既然选择在一起,就表示我做好了和你面对一切的准备。所以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告诉我的?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让我和你一起解决的?” 廖以辰手上的动作发紧,眼神想要躲闪,可又不舍得从许琛身上挪开。过了很久,还是说道:“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很快就会处理好的。” 许琛等待的结果坠入更深的深处,像是奋力搬石头的人发现石头后面还是死路,一种别无他法的失落急速蔓延。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被廖以辰拉住了手腕。 这么长的时间,对方手的温度依旧没有变得高一些,廖以辰忽然起身,将他打横抱起来。 从客厅到卧室的距离从没那么短过,被压倒在床上时,许琛的心情从失落变成愤怒,他的脸在发热、心跳和呼吸都在加速、四肢和身体却在发凉。 “许琛,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廖以辰一边亲他,一边很委屈地说话,“你说过你爱我的,不要放弃我,也不要对我感到失望。” “我现在很想要你……”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一个犯了错也执意要得到奖赏的耍赖的小孩,顽固、执拗、不知悔改。 许琛剧烈地挣扎起来,不计代价,哪怕伤害对方的同时也伤害自己。 四肢被压制,他就奋力啮咬对方的嘴唇,在廖以辰吃痛退缩的一秒,屈起膝盖抵住对方的小腹。被捏的发痛的手腕从钳制中挣脱出来,狠狠地甩在月光下少年线条利落的侧脸。 所有的动作都在一瞬间静止。 许琛凌乱地躺在床褥上,夜色勾勒出的模糊剪影中,他看见廖以辰半跪在床沿边,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你今晚先走吧。”许琛用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偏过了头。 他封闭自己的视觉,不愿意再看到对方任何的动作、表情,一直到家门被打开又被关上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整间屋子恢复到一种骇人的安静。 脚步声杂沓匆忙,从单元楼门口的灌木旁仓促踏过。 高挑的少年外套披散,隐入夜色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 廖以辰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能去哪,寒风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挡。 上午捐赠活动结束后廖泽仁将他带走,一路上沉默,无人发一言。到了公司,廖泽仁直接扔给他一叠资料。 悬了一路的心还是落了下来,砸进一片淤泥里。 那些报告清楚明细,文字、照片,从许琛和肖详礼,到两年前的事件,再到那个自杀去世的女孩,以及女孩的哥哥…… 一张张一幕幕,刺得他眼眶发疼。 “有什么想解释的吗?”廖泽仁威势逼人,脸上是从未在面对廖以辰时出现的怒意,“我是真没想到,为了那样一个男人,你居然使得出这种手段。” 廖以辰呆呆站了几秒,忽然惊醒一般走到桌边,双手撑住了桌沿,“爸,这些都是我做的,是我缠着他的,你别对付他。” 廖泽仁像是听了极大的笑话一般,“你以为我会做什么?利用他的家人,还是他的工作来威胁他?只有你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会玩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你真是让我失望!”动手点了点桌上的那些资料,“你以为还需要我做什么吗?以那样一个人的脾性,他要是知道了你做的这些事,还会愿意和你保持现在的关系吗?” “我不会让他知道的。”廖以辰眸光颤动,语气笃定,“爸,我爱他,如果他幸福也就算了,可我知道他过得不好,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他在那样一个人身边空耗,所以我不后悔,哪怕再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选择这样做。” 廖泽仁愤怒至极,抓起桌上的材料向他甩了过来。 廖以辰闭了闭眼睛,可丝毫未动,任凭廖泽仁发泄完怒火,依旧一步不挪地固执地站在原地。 这一系列的表现让廖泽仁感到吃惊,他像是从来不认识自己这个引以为傲的儿子似的,在桌前盘步两次,又继续问道:“你和丁家那个小子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何源升的大女儿?” 廖以辰一开始的难堪和惊诧此刻反而落了下来,平静回道:“丁奇文因为华兰地产的项目心生怨恨,联合何茗给我使绊子,不过爸你不用管,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 “…”廖泽仁语塞,怒极反笑,过了几秒,低头用办公室的座机打了通电话。 廖以辰听着那通话的内容,表情一点点变得焦急起来。 “爸…” 廖泽仁挂断了电话,毫不留情地对廖以辰道:“我让曹庶来接你,你给我回傍山别墅,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学校那边我会给你办休学,另外我会请最好的康复训练师到家里帮你训练,从现在开始,你只用专心准备手术,备战明年的比赛。” “爸!”廖以辰有些畏惧地后退一步,可任何言语都已动摇不了廖泽仁的决心。他被关在办公室一个小时,随后被赶来的曹庶带走。 回到傍山别墅时已经是下午时分。 他对这幢别墅始终没有好的记忆,它太大也太空旷。深秋,乌桕落光了叶子,枝丫虬曲地伸向天空。 小时候他常常恐惧在深夜里看见那些树枝的影子。 退却了白日里缤纷鲜艳的色彩,夜色里的枝干光怪可怖,让总是一个人睡的孩子难以入眠。 第49章 所以后来谭雪锐带他离开,他在母亲众多的房产里选择了一套市区的公寓。 然后在那套公寓附近的公园里,他得以和年少入梦的人重逢。 第43章 恍惚地在夜色里走,不知不觉间已经离开了小区。 路灯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寒风中,廖以辰察觉到口袋里手机的振动。 他掏出来看,是姜怀荣打来的电话。 接通的一瞬间对面的声音就蹦了出来,夹杂在一片音乐声里,有些难以分辨。 “干什么呢这么久不接电话?” 廖以辰精神疲惫地揉了揉睛明穴,“出什么事了。” 姜怀荣换到了一个安静些的地方,郑重道:“我现在跟丁奇文在同一个酒吧待着呢,我就说这神经病跑这附近来干嘛,你猜我在这看见谁了?” “谁?”廖以辰警觉。 “就那一点就炸那个…你未来小舅子,许珏。”姜怀荣道。 廖以辰脑子里像是突然亮起一道闪电,有些急切地朝对面说:“替我看好他,地址发我,我现在过来。” 果然,丁奇文还是把手段使到了许珏这里来,他现在十分后悔那天晚上带许珏去参加那场同学聚会,如果因为他的原因让许珏受到伤害,他不敢想许琛会怎么样。 另一边,姜怀荣挂断电话,视线从舞池二楼的栏杆边往楼下某个卡座看去。 唇红齿白的少年被学生模样的一群男男女女挤在卡座靠里的角落,表情有一些勉强拘谨,看得出对现下的场景不是很适应,一副被花花世界吓到的小白兔模样。 姜怀荣“啧”了声,想到这人炮仗式的脾气,顿时又感一阵蛋疼,挪开视线睨了眼楼下自丁奇文进去就没再打开过的包厢门。 “javari…”身后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女音,很快,一条漫着香气的玉白色手臂勾上了他的肩膀,“怎么出来这么久都不回去,在看什么呢。” 姜怀荣偏过头,看见自己拉来的女伴,脑袋下意识往后缩了下。 这姑娘据说是中泰混血,具体混了哪儿从脸上倒看不太出来,今晚戴了一副琥珀色美瞳,在灯光下挺漂亮,可这么近的距离乍一看还真有点吓人。 “你干什么呢?”姑娘看见他的动作,娇嗔地朝他肩上拍了一下,“我们什么时候走啊,这里好无聊的。”又凑近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姜怀荣听罢挥手敷衍她:“不是和你说了吗,前不久受伤,医生说不宜操劳。” 说来可能多数人不信,他虽然爱玩,但在那档子事上还真算不上热衷。一则是家里不可能放任他乱搞,二则是完全不讲情感的身体关系,他也不太感兴趣。加之最近刚和姚玉凝分手,他更没那心思了。 姑娘听完却状似害羞地眨了眨眼睛,来拉他的手,“我看你就是哄我,走嘛,保不准我今晚就给你治好了。” “啧,”姜怀荣皱了下眉,随口招呼道:“别闹,我这有正事呢,嫌无聊你先回去吧。” 姑娘被他这副样子给气到了,她是听说这花心大少分手了才瞅准机会搭到近前来的,谁知这人就跟个小屁孩似的,爱玩归爱玩,可也就是带着她转场到处跑,实质性的进展一点也没有,搞得她想提要求都没个好时机。不禁让人怀疑,这少爷身上那些桃色新闻是不是都瞎编的。 “你到底能不能行了,你耍我啊?!” 姜怀荣的视线从楼下收回来,不明所以地看着突然沉了脸的女伴。 女生换了一副“姐不装了”的表情,双臂环胸,直截了当道:“你给我买个包吧。” “不是,我连你嘴都没亲过。”被对方变脸的速度吓到,姜怀荣罕见地掰扯了一句。 “你当姐这时间不要钱的啊!”女生像是突然换了一副嗓子,琥珀色的眼珠倒映着姜怀荣匪夷所思的脸,“一天天的不是这个迪厅就是那个酒吧,把你当小皇帝哄着,你当姐学幼师的啊?” “哈…”姜怀荣被气笑了,歇了两秒,掏出手机道,“把你收款码给我。” 女生一点不扭捏地打开了收款码,看着到账的数额,脸上才重新挂出了笑。 “谢啦~”她声音恢复先前的娇软甜腻,临走时朝姜怀荣飞了一吻,“弯了就直说嘛,你们这些gay还真是…算了,继续看你的小帅哥吧。” “不是……”姜怀荣瞪大眼睛,视线在楼下和女生背影上转环了好几遍,百口莫辩,目光交转的某一刻,卡座上出现的异常吸引了他的注意。 酒保端着一盘调制好的鸡尾酒,绕过昏暗喧闹的人群,朝许珏所在的卡座走来。 他今晚是被社团活动的几个学姐学长一起带来的,可来了才知道是这种场合。之前在同学聚会上的坏经历还没彻底消散,他其实早就想走了,苦于找不到理由,只能期盼快点结束。 五颜六色的鸡尾酒被一杯杯搁到桌上,坐在许珏旁边的学长抢先将其中一杯蓝色的放到他面前,“你尝尝,这个度数不高。” 许珏礼貌道谢,乖乖抬起酒杯喝了一口,未曾料想这是噩梦的开端。 他没想到自己的酒量会那么差,很快,周围的声音飘忽不定,灯光和人影也天旋地转,摇摇欲坠。他全身都开始发热,口干舌燥,迷迷糊糊地又抓起桌上不知是什么液体喝了几口,可丝毫不管用,在理智尽失之前,担心自己会闹出什么洋相,他起身想往卫生间去。 “许珏好像是醉了,我扶他去吧。” 有人靠近,扶住了他的身体,许珏回了声“谢谢”,脚步随着对方的指引,往辨别不了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音乐声渐渐小了,许珏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哪里,听见几个人的交谈声。 “人交给你们了,我可以走了吧。丁少…要对他做什么?” “不该问的别问。” 许珏在一片混沌中迟来地察觉到不对劲,可身体已经完全没有了反抗的能力。他被另一个陌生的人接管,难以抵御的热从小腹处一阵阵往上蹿,四肢使不上一点力气。 危急时刻,他凭借最后一丝理智朝自己的下唇狠狠咬了一口,意识一瞬间痛得清明,趁机甩开了对方的钳制。 视野里呈现一条亮着蓝光的过道,而拐角就在不远处,只要走过去,就能重新回到有人的地方。 许珏手撑在墙壁上跌跌撞撞往前,可明明三两步的距离,此刻却显得无比艰难,在终于抵达时,身后的人已经追了上来。 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在许珏心头蔓延,是谁设计了这一切,后面会发生什么,他完全不敢想。 当那只要把他拖向黑暗的手扣住他肩膀的一瞬,一股劲风猛然迎面而来,紧接着,拳头到肉的声音在咫尺处响起。 许珏脚下一软,彻底软倒在了眼前毫无征兆出现的人影身上。 “卧槽,你没事吧?” “救我…”许珏意识不清地求救。 “不是,你别往我身上贴啊。”姜怀荣手忙脚乱地扶住一摊热泥似的人儿,瞥见不远处的包房里又冲出两道身影,暗道不好。 他揽腰将许珏整个人架起来,半拖半抱往外走。 “我和你说,这次本少爷可是不计前嫌舍命救你,你别醒了又翻脸不认人。” 许珏已经彻底失去了辨别能力,听不清完整的句子,只知道自己浑身烧得难受,连呼出来的气都滚烫灼人,唯一的念头就是想找点温度更低的东西来贴一贴。 他下意识地用脸颊在周围寻找,终于,寻到了一片温暖的皮肤,立即难以自制地凑了上去。 “你…”姜怀荣脖颈处被烫了一下,垂目看见许珏浑身泛着异常的红,话音倏然止住,只能加快脚步冲出酒吧,搜寻自己的座驾。 “姜小少爷?”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姜怀荣循声探去,看见那刚收了他转款的女生此刻还站在路边等车,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们。 “你们…这是?”女生朝他指了指。 “别问了,婉婉是吧…过来开车!”姜怀荣挪出手把车钥匙掏出来扔给她,一边架着人往路对面走。 酒吧门口一阵骚动,是丁奇文的人追出来了。 女生也迅速反应过来,拿着车钥匙一边快步跟上去,一边翻了个白眼,咬牙道:“我叫娜娜!” 姜怀荣把人塞进车里,自己也跟着爬进了后座,却见前面的娜娜手忙脚乱地系好安全带,无措问道:“这怎么点火啊这?” “踩刹车!”姜怀荣倾身朝前,按下点火器,引擎轰鸣,下一秒,性能良好的跑车冲了出去。 没几分钟,车开上了大路,紧张的气氛才松懈下来。 “咱去哪啊?”娜娜瞥了一眼后视镜,看见后排座位上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匆匆挪开了视线。 姜怀荣不知道丁奇文给许珏下的是什么药,但这一看就是个小处男的人显然受不住这么厉害的药效,难受得直往他身上贴。 “去医院。”姜怀荣语气焦灼,顺手打开了车窗,让夜风灌进来。 第50章 娜娜听见风声,回头看了一眼,“你这样吹他不到医院就得一命呜呼。”抬手点了下导航,无奈道:“最近的医院离这儿有20多公里呢。” 姜怀荣烦得搓了把脑袋,怀里,许珏滚烫的身体紧贴着他,像发情的小狗似的,手绵软地往他脖颈间勾,微微打着颤,不得章法地磨蹭。明明是纯男性的气息,却也扰得他燥热不已。 他只得又把窗子关起来,动手解开几颗扣子,“就近找个酒店。” …… 第44章 “他…他没事,现在已经安全了。” 廖以辰听着手机对面传来的姜怀荣的声音,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对方的语气有些奇怪。 不过他没有多想,环顾四周,朝对面道:“我到的时候酒吧这边都清理干净了,丁奇文和他的人已经消失,估计不会留下什么证据。” 话音结束,姜怀荣那边空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应。 廖以辰皱了皱眉,“你怎么了?” “没怎么啊,”姜怀荣这次回得倒很快,欲盖弥彰道:“我能有什么事。” 又对称了一些信息,廖以辰挂断电话,十分疲惫地在就近的吧台边坐下。 这一天过得实在漫长,从学校,到傍山别墅,再到许琛的公寓,他被一百种突发情况拽着走,以至于现在这个喧闹混乱的环境,反而让他感到安定。 “这位客人,你想要喝点什么?”吧台里,从刚刚就一直在注意廖以辰的调酒师偏过来询问。 廖以辰躬身坐在椅子里,浑身散发着颓唐的气息,听到问话才微抬起头,视线落在后面的酒柜上,挑了一瓶百加得。 不久前,他在寻宴看许琛一个人喝了大半瓶的那种。 调酒师为他开了酒,询问他是否需要调制莫吉托或自由古巴。廖以辰说不用,要了杯子和冰块,像许琛那天晚上那样喝。 没有调制的基酒口感又烈又刺激,他其实不擅长喝酒,那种陌生的灼烧感从口腔一路蔓延到胃里,有种坠底的呛辣的痛楚,可很快又把人托起来,让人停不下来。 “客人…”吧台里的调酒师似乎是犹豫了许久,递出来一包湿巾。 廖以辰抬酒杯的动作一顿,顺着对方的视线垂眸看了看自己的左肩,皮衣被划破了,沾染了一片不太显眼的灰尘。 他想起别墅那些枝丫虬曲的乌桕,想起围墙和窗户,以及他从那高墙上一跃而下时过耳的风声。 廖泽仁大概不会想到,从前那些能轻易禁锢他的东西,如今早就已经困不住他了。 夜店彻夜喧闹,廖以辰不知道自己是哪一刻醉倒的,被叫醒时,他还趴在吧台的长桌上,宿醉的痛苦在此刻才缓慢地显现出来。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模糊乱象,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叫苦,胃里翻江倒海般震荡。 廖以辰起身,喉咙干涩地问了句时间。 已经是清晨六点了。 走出店,深秋的城市笼罩在一片浓雾之中,建筑和树木全都潜伏其中,静默无声。 冷水拍在脸上,凉得刺骨。 许琛低着头,看水珠一滴滴滑进白瓷色的盥洗盆,被引力带向下水孔。 他今天起得很早,或者可以说是一夜未眠。 窗外的景物被大雾遮掩,其实不是一个提前出门的好时候。 或许该等雾散开一些的,跨进电梯的时候,许琛这样想。可是他一遍遍想起廖以辰离开时沉默颓丧的身影,于是这套保留了很多生活习惯和生活痕迹的房子在这样一个寒冷静默的早晨突然变得难以忍受起来,让他不愿意多待。 其实是可以有更好的处理方式的,他不该让他在那样的情绪下离开。 走出单元楼,一道身影恰好从石阶前面走过。 许琛抬头看了一眼,那是一个几乎把整张脸埋在灰黑色防寒面罩里的男人,身上的夹克略显单薄,佝偻着身体,在看见他的一瞬间,脚步微顿。 许琛反应了一秒,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对方,于是迈步经过。 suv停在单元楼不远处的车位上,开锁后,车灯在雾气里模糊地亮了一下,许琛走过去,在打开车门之前,看见了挡风玻璃上夹着的一张纸。 那是一张材质略硬的纸,a5大小,能看出不是那种随意乱塞的广告小卡片,对折了一道,静静夹在雨刷器后面。 许琛上车的动作顿住,伸手拿了起来。 纸张还算干燥,并没有被清晨的水雾打湿,证明才放下不久。他翻开查看,纯白色的纸张上面,印着一行鲜红色的字迹。 许琛大脑“嗡”地震了一下。 电光之间,身后忽然传来快速靠近的脚步声。他还没来得及从震惊的情绪里抽身,匆匆回过头,看见刚刚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已经赤红着双眼,面目狰狞地朝他扑了过来。 他手里握着一把裁纸刀,带着锈迹的薄刀片闪着危险的冷光,顷刻间逼至眼前,许琛下意识地后退躲避,被逼进狭窄的车位空隙之间,再往后就是杂乱的灌木垛。 “是你!就是你!”男人的情绪很不稳定,精神状态也不正常,眼见许琛已经避无可避,高举手中的工具刀再度往前冲。 许琛听到自己心脏重重地跳了几下,那是一种面对突发危机下意识的恐惧反应。 在危险逼至的前一秒,一道高大的身影忽然破开雾气,猛然攥住男人的手臂,顿时就将那失控的人扯离许琛两米远。 “啊!”痛苦的哀嚎响起,下一刻,男人奋起反抗,两道黑色的身影在白雾间扭打成一片。 “以辰…”意识到是什么状况,许琛的恐惧几乎比前一秒自己独自面临危险时还要剧烈,一瞬间无数念头从他脑中闪过,最醒目的,是廖以辰不久之后还要参加的比赛,以及他还在进行康复训练的右手。 许琛朝那两道影子跑过去,伴随着令人心惊的搏斗声,和几声比之先前更加惨烈的痛叫,战况迅速结束。廖以辰脸上透着狠厉,膝盖抵在对方的后背,将男人整个人压在了地上。 男人的侧脸被挤压在混着湿气的方格草地砖上,依旧奋力抬眼看着许琛,状貌癫狂。 廖以辰手上的动作又紧了一分,男人痛苦地嚎叫起来,许琛皱着眉,心有余悸地问廖以辰:“你怎么样?” 少年抬头朝他笑了下,满目疲惫,淡淡说道:“去叫人。” 许琛反应过来,快步离开,不一会领着小区的安保人员走了回来。袭击者被带走,许琛靠近廖以辰,闻到很明显的酒味。 但这一刻他拒绝去思考廖以辰这么早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不想问他昨晚去了哪里。廖以辰的脸色很苍白,一呼一吸的动作都在牵动他的心。 很快,他就发现了那种苍白的原因。 阴沉的天气里,在冷冽的土木气息和酒气之间,掺杂进一道若隐若现的血腥味。 许琛瞳孔一缩,看见廖以辰垂在身侧的手五指蜷曲着,赤红的鲜血顺着裸露在外的一小截手腕悠悠流淌下来,汇聚在五指之间,滴滴下坠,不断冲刷着许琛的神经。 他上前一步,彻底终结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抬手扶住廖以辰的双臂,在冰凉的皮衣上慌乱无措地轻触着,试图找到那血流的源头。 “哪里受伤了?在哪里?”许琛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终于,在廖以辰蹙起的眉心里,猝然止住了动作。 “没事,”廖以辰的声音很低,带着安抚的意味,“就小臂被划了一下,而且是左手,没事的。” 可他的话音落地即歇,尾音短促地消失在空气里。因为许琛突然抬头看向他,眼镜后面的瞳仁黑而湿,透着浓烈的难过。 去医院的路上许琛的车开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急,好在清晨道路上人流稀疏,他们很快就得以抵达。 检查的结果自然不如廖以辰轻描淡写说的那样乐观。 血染湿了棉质t桖的大半条袖管,许琛在医院全程表情都很严肃,且拒绝和廖以辰有超过一秒的对视。 但在医生为廖以辰清创缝合伤口时,还是不忍地挪开了视线。 “好在没有伤到肌肉组织,但伤口有点深,很可能会出现感染,疼痛也会比较剧烈,还是建议住院观察几天。” 许琛听完了医生的话,有些急切地追问道:“医生,他是射箭运动员,这次受伤会不会对他的训练和比赛造成影响。” 医生听罢,神色认真地回看许琛,“以目前的程度看是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的。” 许琛松下一口气,把住院手续办好,往病房去的时候,许琛接到一个电话,是警局打来的。 警方告诉他,那名袭击者已经被拘留,要求他抽空过去配合做笔录。 廖以辰并没有提前去病房等待,而是一直默默跟在许琛身后,此刻找准许琛挂断电话的空隙,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手。 用的是受伤的左手,许琛愣了一秒,意料之中的没有甩开。 第51章 廖以辰勾了勾嘴角,从昨天到现在,第一次觉得发紧的心脏缓缓松懈下来。他走到了许琛身旁,脚步渐渐与对方的频率调整到一致。 “对不起。”廖以辰尝试着开口,“好像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惹你生气。” 许琛被轻握着的指尖动了动,没有应答。 廖以辰继续道:“大概是一周以前,我在你的邮箱里看见了一封匿名的威胁信,根据我得到的消息,应该是和肖详礼有关。” 许琛微怔,他想起昨天下班前闪动的邮箱来件弹窗,想起近期被他无意忽略掉的关于肖详礼的讨论,迟来地意识到了什么。 可这次廖以辰没再让他猜,住院部的走廊里,许久不见的阳光冲散了白雾,从远处尽头的玻璃窗里斜斜透进来,把两道顿足的身影拉得很长。 “因为一些原因,现在有人在利用他对付我,我觉得我能在你发现之前解决,可事情没我想得那么简单,是我太自负了。”廖以辰侧过身,面对面看着许琛的眼睛,“我一会儿让人把近期拦截的信息都发给你,下午你去警局,可以把东西都提交给警方。” 第45章 下午六点,已经没什么热度的太阳悠悠落入西山,在天际拉扯出一片粉紫色的霞光。 许琛提着保温食盒走进病房,见廖以辰安静地躺在床上。 “睡一下午了。”来检查的护士抬眼看见许琛,低声朝他说道。 许琛向她微微点头,目光落在床上的人脸上。 没休息好又受了伤,让这张一向精力充沛、神采奕奕的脸血色尽失,苍白憔悴。 护士离开,许琛垂手摸了摸廖以辰的脸。 下午到警局做笔录时,相关的办案警员告诉他,那个持刀伤人的嫌犯已经经过一轮讯问。现在了解到,对方自称是肖详礼的粉丝,因为在粉丝群里了解到肖详礼的一些生活遭遇,所以才跟踪找到许琛的住所,试图实施报复。 许琛把那张印着红色威胁文字的纸,以及廖以辰让人发来的近期拦截的信息和邮件一并提交给警方。 “我们目前还了解到一件事,这名嫌犯疑似患有间歇性精神病。” 许琛在询问笔录上签字的手一顿,抬头看向了身前的警员。 “具体情况还要等待司法鉴定,但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 指尖无意识地擦过廖以辰干燥温热的唇,下一刻,突然被温度更高的手握住。 病床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转醒,视线一上一下在空白里交汇,廖以辰脸上勾起笑意,没受伤的手从被子里抬起,握着许琛还停留在他脸颊的指尖,十分自然地送到唇角,用牙齿咬了咬柔软的指腹。 许琛任由他动作,很轻很细的疼痛,但更多的是湿热的触感。 廖以辰很快松开,只把他的指尖握在手里摩挲,柔声问:“带了什么?好香。” 许琛请了两天假,从警局离开后,开车到一家喜欢的餐厅打包了几个清淡的小菜。 廖以辰的食欲空前高涨,似乎已经很久没好好吃饭一般,把几个菜风卷残云地解决完,唯独对那补气血的五红汤不是很满意。 “没有你煲的汤好喝。”搁下手里的汤匙,廖以辰由衷地说。 许琛被他的语气逗笑,“这个最快,所以让餐厅做的这个。你想喝别的,我明天给你煲。” 他们之间没有再谈论早上的事件,也没有提起许琛去警局的后续。 许琛知道廖以辰没有对他说出全部的实话,也知道所有的事情在他踏出警局的一刻起,廖以辰这边也一定能同步收到消息。 于是像掀过一页不讨人喜欢的书,用一种拙劣的忽视手法,心照不宣地掠过那之上的剧情。 许琛在医院陪了两天床,每天都煲了不同的汤带来。 第三天下班前却接到了张婕的电话,说在小区附近的超市买了菜,问他什么时候到家。 许琛握着手机坐在驾驶位上,一时没了声音。 电话那头张婕又说了句话,似乎是问他还缺不缺什么。 许琛这才反应过来,说什么都不缺,又问,“您现在在哪里?” 他担心张婕不知道自己和肖详礼分开的事,跑到之前两人同住的小区去。但没想到张婕自然地说了个新大附近超市的名字,让他顺道过去接她。 许琛到的时候,张婕已经提了两大袋东西站在超市门口等他。 袋子里大多都是吃的用的,许琛把东西都装进后备箱,才回到驾驶位。 以往张婕和许家承一起过来,也会带些吃的,一声不响地送到他家里去,但因为许家承和肖详礼的关系一向差劲,所以许家承一般连家门都不进,两人也经常在他回家之前就匆匆离开。 “爸…他没来吗?”许琛启动车子往回开,一边思索着该如何向张婕解释,一边开口问道。 “他今天和那帮老朋友钓鱼去了,”张婕笑着说,“阿姨上周也正式退休了,现在是两张老脸在家里转悠,都转悠烦了。” 许琛有些惭愧,要不是张婕提起,他还真不知道这件事情。 “抱歉啊阿姨,”许琛说,“要不你们什么时候上来,我订个餐厅,一家人聚一聚。” “我们都知道你忙。”张婕体贴道,“不过也确实该聚一聚了,小珏那孩子最近几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电话都很少给我打。” “可能是谈恋爱了吧,吃饭的时候问一问他。”许琛笑道。 “那你呢小琛。”张婕话锋一转,“打算什么时候把现在的身边人带来给我们见见?” 同盛小区公寓。 张婕跨进门,打开鞋柜换鞋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两双款式相同的男性尺码的拖鞋。 诸如此类,这房子里两人生活的气息随处可见,许琛有些迟来的尴尬,把东西提进厨房。 张婕挂好了包,穿上围裙,很快也走进厨房忙活。 牛腩切块、焯水,并葱姜翻炒,最后加水,烧至沸腾,又放了白萝卜。不一会儿,公寓里便飘起一股鲜咸的香气。 许琛站在水池边,看着锅里汩汩冒泡的汤,有些失神。 “你只把事情告诉小珏,可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性子,是能藏得住事的吗?”张婕往勺子里加了几味调料,伸进汤锅里搅了搅,继续道:“他不敢和你爸爸说,就把事情一股脑倒给我。” 许琛苦笑着摇了下头,也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思虑欠妥。 “你这两天总发消息问我鸡汤怎么煲好、排骨汤怎么煲好,我还能不清楚吗?”张婕盖上汤锅的盖子,回头半嗔怪半疼惜地看了许琛一眼,猜测道:“是怎么回事,人是生病了吗?” 许琛点了点头,“出了点意外,受了点伤。” “不严重吧?” “不严重。” 张婕得到答案,放下心来,于是开始好奇起更多的信息,“是个什么样的人?做什么工作的?” 许琛一时语塞,好半天才答道:“他…还在上学。” “这…”张婕刚刚观察了这家里一些明显不属于许琛的东西,也猜到对方可能比许琛要小,但属实没想到小这么多,于是尝试着问,“研究生?” 许琛有些冒汗,“本科。” 如果说和许珏一样年纪,才更是令人震惊。好在徐婕没再往下问,用毛巾擦了手,十分慈爱地看着许琛,“你爸爸那边,我知道你不好开口,找机会我和他说。” 许琛在原地愣了愣,心口流过一股暖流。 他年幼失孤,父亲也因为他执意与肖详礼结婚同他有了隔阂,但张婕自从来到这个家,给他的关怀和爱护从不比许珏少,还一直在其间调和。 “谢谢。”许琛由衷说道。 张婕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傻孩子,谢什么,我和你爸都只想你过得好。” 私立医院单人病房里,廖以辰看着床边被大衣、围巾、墨镜、口罩包裹得严严实实,几乎要看不出性别的人,挑了挑眉。 “你是闲得没事干了,跑这里来?” 女人抬手从脸上摘下墨镜和口罩,露出一张没有化妆,但走出门估计能把整条走廊的人都吸引过来的家喻户晓的脸。 “本来十二月初要进组拍的一部戏,被何茗突然叫停了。”施黎摆弄着墨镜的镜腿,倒也看不出焦急和惋惜,淡淡道:“她应该是有所察觉了,临时换人,是给我的警告。” 廖以辰冷笑一声,“那她这反应未免也太慢了。” 施黎走至窗边,动手拉了拉窗帘往外看,“她现在还限制了我的行动,24小时找人盯着我,今天要不是借口陪我母亲过来复查,还真见不着你。” “她限制不了你多久的,”廖以辰开口道,“丁家的项目一崩盘,何茗挪用公司资金私自给丁奇文投资的事情就要曝光,到时候牵扯出她利用你拟阴阳合同,偷避税款的事,够她吃一壶的。” “我知道,到那时何源升还想包庇她,也是不可能的了。”施黎转回身轻靠在窗边,面有忧色,“可时间拖久了,我怕会有变故。” 第52章 “不行。”廖以辰声音严肃起来,“在没抓住那人之前,不能动手。” 何茗挪用资金的事过了法定时限,已经达到定罪标准,可丁奇文手里还捏着肖详礼这颗定时炸弹,所以廖以辰一直不松口。 施黎有些焦灼地朝床边走了两步,低声道:“我听说,因为这次袭击事件,警方那边怀疑肖详礼对嫌犯进行了教唆犯罪,已经实施传唤,让他回新城配合调查。” “我知道,在盯着。”廖以辰面上闪过寒光,“他一旦出现,不会让他再有机会离开。” “你打算怎么对他?”施黎心底升起些担忧。 廖以辰闻声,抬头和她对上视线,“那不是你该操心的。” “……”施黎调整了表情,苦笑道:“你看起来一副冷心薄情的样子,没想到竟会为喜欢的人做这些事。” “好了。”廖以辰换了声线,看了眼时间,“他马上要来了,你先走吧。” 施黎心下了然,无奈地笑了笑,动手往脸上戴口罩和墨镜。 走出病房,正是晚饭时间,电梯使用的高峰期,施黎动手提了提围巾,脚步微转,往走廊尽头方向的独立电梯间走。 一道高挑的身影逆光而行,施黎的目光藏在黑色墨镜后面,偷偷打量着迎面走来的人。 修长身影单薄清瘦,深灰色大衣的腰带勾出漂亮优越的比例,脖颈往上,是俊逸温和的一张脸。 难怪会让廖以辰那种人念念不忘多年。施黎想着,微低下头,与对方擦身而过。 安静的走廊里,脚步声在某一刻忽然停止。 许琛回过头,声音平静地问道:“是施小姐吧?” 第46章 握力器在手心里不停地捏合、松张。许琛收拾好小餐桌,回头拿走了那钳子一般的小玩意儿,往廖以辰手心里塞了一杯水。 “别总是盯着了,喝点水。” 廖以辰的视线如有实质,每次都是自他进门起就黏在他身上,如影随形。 说是说不听的,许琛洗完手从洗手间出来,果然,那视线又立即恢复。黑曜石般的一对眸子,专注明亮,总让许琛想到一些容易犯错但忠诚十足的小狗。 许琛一边擦手一边走到床前,在陪护床上坐下。廖以辰的目光一点点从仰视变作平视,和他面面相对。 有时候他们之间的相处,常有一种连许琛都想不明白的默契。就像此刻,他有话想说,廖以辰就能适时地察觉到,并用一种单一明了的姿态表示等待。 水杯被放到一边,许琛摸了摸他手臂上的纱布。 “今天换过,”廖以辰解释道,“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了,可以照常拆线,也不会留太明显的疤。” “嗯,”许琛点点头,看了眼柜子上的保温盒,意有所指地问道,“这几天送来的汤,哪天的最好喝?” “你做得都好喝。”廖以辰先是给了个泛式的答案,握住许琛有些凉的指尖,又认真想了想,“一定要选的话,最喜欢今晚的萝卜牛腩。” 许琛没什么意外地笑了下。 张婕老家在南方一个沿海城市,那里的人最喜煲汤,几十年的手艺,自然不是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攒出来的那点烹饪技巧能比的。 廖以辰见他笑,先是一愣,随即很快也反应过来,伸手过来作势要挠人痒痒。 “哦,原来今天是偷懒了,假他人之手来糊弄我,快说是谁?” 廖以辰一边问一边动手,许琛慌乱躲避,可他身上的每一寸敏感地带廖以辰都了若指掌,此刻又要防着不碰到对方伤口,没半分钟就喘着气被人搂在了膝头。 笑声戛然,许琛才察觉出此刻姿势的尴尬。 距离拉得很近,呼吸交缠,两人对视着,都不约而同地有些喘。 “快放开。”毕竟是公共场所,许琛脸霎时发热,压低声音对身下的人说了一句。 结果自然是半天得不到回复,他挣了挣,想起身离开。 后腰被两条手臂更紧更牢地箍住,意识到廖以辰的呼吸越发重,许琛有些心惊地回头看病房门。 “关上了。” 在他视线抵达的前一秒,廖以辰先发出了声音。 许琛讶然,他明明清楚记得,他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房门还是开着的。 下一秒,他反应了过来。 廖以辰注意到他的眼神,缓慢地将脸贴到他锁骨处,闷闷道:“周围确实有人在看护,有我的人,也有一部分是我父亲派来的。” 许琛的身体僵了一秒,“那会不会……” “不会。”廖以辰回应得十分快速果决,抬头道:“这些人只负责保护我的安全,除此之外不会多说一个字。” 廖以辰见许琛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一些,缓和气氛地又提起前话,“所以今晚的汤到底是谁给我做的?” 许琛垂眸良久,微勾起唇角,“是张姨。” “怎么…怎么会是阿姨?”廖以辰肉眼可见地也如同许琛先前那样紧张起来,顿了顿才问:“她是不是知道了?” “嗯。”许琛轻声作答,“等你出院之后,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正式见一下我的家人。” 廖以辰掌心贴住许琛的背,把人抱得更紧了些,激动道:“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许琛看着他溢于言表的喜悦,也跟着开心起来。 那些被岁月消磨过的勇气和激情,好像能传递似的,从对方年轻的身体里,一点点输送进他的身体。 十二月在一个并不晴朗的阴雨天气里到来。 伴随而来的,是丁家股市崩盘的消息。与此同时,洛尧传媒总裁何茗偷逃税款、涉嫌经济犯罪的消息也一并爆出,人已经被相关执法部门带走调查。 一时间,业内谣言纷纷。 但廖以辰知道,何茗的事证据确凿,完全没有翻盘的可能。施黎攒了那么多年的东西,足够把人按死。 丁何两家都算是彻底乱翻了天,廖以辰期间只收到了施黎的一次消息,其余时间大概都在忙。 廖以辰出院那天正好是周五。 许琛下午在学校还有一节课,同廖以辰约好下班后过来接他。 “不用,你别来回跑了。”廖以辰把许琛这几天大大小小带过来的东西都塞进包里,拉上拉链,换了只手拿电话,语气轻快,“我现在就去超市买东西,买完先回家,你一会儿回来我们就能吃上火锅。” 对面顿了顿,“那你别买太多,火锅底料也不许买太辣的。” “知道。”廖以辰眉眼染笑,大步走出病房门。 “打车回来,今天很冷。”许琛又说。 “嗯。”廖以辰嘴上答应着,却已经从电梯口站着的人手里拿过早就准备好的车钥匙,“嘱咐完了吗?进电梯了。” 挂断电话,电梯一路下行。 在医院憋了这么久,终于能回到和许琛在一起的房子里,心情是阴天也遮蔽不住的雀跃。上一次离开的经历犹在眼前,但如今担忧的问题已解决了大半,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叮——” 电梯门在眼前打开,廖以辰正欲往外走,笑容僵在了脸上。 愣了许久, 才讷讷出声:“曹叔。” 曹庶微微弯了下腰,恭敬道:“廖先生让我接你去见他。” 廖以辰抓着包带的手在腿侧紧了紧,“能不能缓一天?” 曹庶不为所动,态度依旧恭谦,但没有任何能松动的可能。 廖以辰面色沉滞,“那走吧。” 廖泽仁这次没让人把他带回傍山别墅,车子转进了城区的瑶湖生态园,在临湖某一栋地理位置绝佳的豪宅前停下。 这套房子其实还在廖以辰名下,算是他名下房产里使用时间最长的地方,但考上新大后就很少来了。 廖以辰在路上就给许琛发了短信,对面一直没有回复,大概还在上课。 进了房子,偌大的客厅里只坐着一个人。 廖以辰深吸了几口气,走到廖泽仁面前,喊了一声爸。 廖泽仁抬起眼扫了他一眼,把手里的资料扔到了茶几上,“这就是你瞒着我干的事?” 空气静止,廖以辰甚至都没去看那些东西,从他开始计划做这些事的时候,就没想着能瞒过廖泽仁。 “我知道瞒不过您。” 廖泽仁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你以为这些事情,何源升会查不出来吗?他现在因为何茗的事一时抽不开身,等他反应过来,会放过你?” 廖泽仁皱了皱眉,“爸,gc智能医疗这个项目,政府公开招标,我们做足了准备,加上何氏集团在ai药物研发方面的经验,明明有着最大的赢面,可还是巧妙地败给了丁家,这其中的问题,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那也轮不到你来插手!”廖泽仁暴怒呵斥,良久,从身侧的沙发垫上抓起一个东西,扔在了桌面上。 廖以辰这回垂目看了过去,那是一个黑色的屏显移动硬盘。 第53章 他知道这里面是什么,身体有些僵硬,扑过去蹲下身,把硬盘插进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里,抬头求助地看了廖泽仁一眼。 廖泽仁睨着他,说了几个数字。 廖以辰快速地在硬盘自带的屏幕上输入了数字,鼠标点击,里面的东西显示在了电脑里。 视频、图片、录音…… 有姜怀荣在泽锐周年活动现场带走肖详礼的录像,也有肖详礼颠倒黑白诉说自己被家暴、遭受背叛的音频,甚至还有不知真假的伤情鉴定报告。 这些东西加在一起,是可以摧毁许琛事业、生活,以及连带泽锐和他陷入丑闻的关键证据。 廖以辰颤抖着手一个个关闭胡乱点开的东西,心有余悸。 何茗被逮捕之后,没过多久就供出了丁奇文,可丁奇文已经逃到了国外。现在不只是警方,就连何源升都在想办法找他。 廖以辰知道丁奇文一定提前留了东西在手里,但肖详礼已经得到了控制,所以便只是一直派人暗中寻找。 没想到东西居然会在廖泽仁这里。 可是廖泽仁为什么能先一步拿到这些东西?除非,他事先就知道自己的一切计划和行动,实时掌握着所有的动态,控制着事情的发展和走向。 顶级的谋略家,洞悉所有,利用能利用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儿子。 廖以辰觉得自己浑身都有些发凉,视线缓缓转回廖泽仁身上,只见他脸上已没了任何的情绪,没有愤怒也没有失望,就像是幕前人完成表演后迅速引入烟雾中,什么都看不透。 “爸…”廖以辰低声喊了一句。 廖泽仁放下交叠的腿,缓缓站起身来。 “好好在这里休息,这个月十号,按计划去国外做术前检查。” 廖泽仁的背影高大而冷肃,廖以辰无端向前跨了一步,又颓然顿住。 有人从门外进来,手脚麻利地卸下硬盘,连同电脑一起带走。 廖泽仁在即将离开房子时,停住了脚步,低沉有力的声音穿过整个客厅,“东西我带走,何源升也动不了我廖泽仁的儿子。至于你,不该见的人,就别见了吧。” 落地窗外的生态湖在寒风天里,散发出晦暗昏沉的绿光,雨水敲击出的漩涡倒映在天花板上,淅淅沥沥、摇摇晃晃。 廖以辰看向桌上原本放硬盘的位置,无声地攥紧了拳。 第47章 廖以辰在瑶湖的房子里待了一周。 每天都有人按时来给他做饭,专业的医疗和康复团队上门服务,廖泽仁倒也没有限制他出门,只是一旦出门都车接车送,曹庶也恪尽职守,不会让他在自己的视线里消失超过十分钟。 十号的前一天,曹庶带人来整理行李。偌大的一个房子里,搜寻不到廖以辰的身影。 曹庶打开了廖以辰卧室的门,回头朝带来的两个人说,“你们先收拾吧。”说完独自上了三楼,迈步往走廊尽头的书房走去。 房间的门没锁,空荡荡的一间屋子,巨大的落地窗占据了一整面墙,窗外是冬日里的生态湖和大片大片的绿植草地,全都被压在厚重的云层下面。 曹庶丝毫不费力地在临窗摆放的黑皮沙发后面看见了抱着画本的廖以辰。 他又在画画了。 廖以辰画画是和樊卉卉一起学的,只是后来樊卉卉越走越专业,廖以辰则停留在某个阶段。他只喜欢简练明快的速写,而作画的对象,永远只是那一个固定的人。 廖以辰一直没有回头,却在曹庶快要走到沙发边时,开了口。 “什么时候走?” 曹庶微微垂下头,“订了明晚10点的航班,明天下午,廖先生让我接你去用晚餐。” “在哪里?” “还没有通知。”曹庶回答。 房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铅笔在纸面滑动的簌簌声响。 曹庶没有离开,坐在沙发背后的少年隔了许久,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他这两天,还有再联系我吗?” 廖泽仁不想让他联系一个人,必然有一百种方法,同样的,想让一个人联系不上他,也有一百种方法。 在原本约好了一起回家的日子突然消失,被收走身上的电子设备后,廖以辰听见曹庶给那个有着专属来电铃的人回复,说他正在接受术前康复锻炼,已经办理了休学,暂时不会再回学校。 那个铃声在他消失的头三天里来得很频繁,后来不知道是曹庶做了什么,还是对方彻底放弃了能从这里得到消息的念头,他再也没听到过。 “没有联系。”曹庶如实回答。 房间里暗且冷,曹庶离开前调整了空调的温度,打开了灯。廖以辰看着画纸上熟悉的人物图像,拇指轻轻在那眉角处抚了抚。 十号下午,廖以辰在曹庶的安排下去往指定的餐厅。 那是位于市中的一家中餐厅,古色古香的酒楼式建筑,老字号,也很有特色,但餐厅的风格怎么都不像是廖泽仁会挑的那种。 抱着一丝疑惑,车驶进停车场。廖以辰的视线从车窗外一辆颇有些熟悉的suv上匆匆扫过,还没等看清车牌,那车子便消失在拐角处。 进了餐厅一路抵达顶层包厢,服务生为他打开门,廖以辰这才看清了包厢里的人。 宽大的餐桌上仅坐着寥寥几个人,意料之中的是廖泽仁、何源升、施黎,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是谭雪锐。 “妈!”廖以辰有些惊讶地将目光定格在谭雪锐脸上,对方看过来,对他笑了下。 同一时间,楼下某包房。 六七人围坐的餐桌上,最后一道菜上齐,张婕和许家承招呼桌上的几位好友动筷。 今晚的聚餐是许琛之前答应张婕的,叫上家人好友为她庆贺退休。 有人偏头朝许琛右手边的空位看了眼,问道:“那位置是给小珏留的吧?要不再等一等。” 许家承面上的表情顿时沉了下来,张婕在桌下拍了拍许家承的膝盖,示意他不要摆脸色,随后又将视线转向许琛。 许琛微笑着朝她摇了摇头。 “小珏他们学院今天有个活动,来不了了。”张婕解释道。 “那这位置是?”对方仍坚持问道。 “是给我爱人留的。”许琛不让张婕为难,接过话来,“他有点事,可能会来得比较晚。” 桌面上不明情况的几个人轻松笑起来,对晚辈的事情都比较关心,“哎,我们都一直没见过呢,是叫什么来着我还记得张姐以前提过,是不是姓肖?” 另一人接道:“肖详礼吧,前不久我孙女还给我看过网上的新闻呢。” “不是他。”许琛淡淡道,“我之前离婚了,现在交往的对象不是他。” 桌上说话声顿时一歇,几人面面相觑,许家承的脸色愈发不好看起来。 许琛默默抬腕,低头看了眼时间。 楼上,饭局过半,气氛怪异。 廖以辰和谭雪锐已经一个多月未见,而谭雪锐会这样和廖泽仁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场面,更是多年未见。 另一边,廖以辰不知道廖泽仁和何源升之间又达成了什么合作,总之饭桌上对洛尧传媒和何茗的话题只是匆匆带过,连廖以辰预想着自己需要同何源升道歉的流程都没有提。反而在不知不觉中,话题暗暗转向了他和施黎的婚事。 “小黎以后肯定会慢慢转向幕后的,这个廖董你可以放心。”何源升笑着说。 廖以辰默默抬头和对面的施黎交换了一个眼神,对方有些心虚地撇开了眼睛,看样子是提前就知道这件事。 “这个不急,他们都还年轻,年轻人有目标肯努力不是坏事。以辰这个月也才刚满二十岁,接下来的几年还有比赛。”廖泽仁端着手里的酒杯,看了廖以辰一眼,“先把婚事定下来,至于结婚,可以等大学毕业之后。” 何源升忙端起酒杯附和,“是是,还是廖董思虑周全。” 酒杯隔空相敬,正当时,桌面上响起一声轻蔑的冷笑。 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了顿,目光一齐转向从晚饭开始就没怎么说话也没怎么动筷的谭雪锐身上。 她一身黑色的高领毛衣,衬得肤色冷白,短发干练简洁,面容是岁月洗礼过后仍不败的美,又带着气定神闲的微笑。 “我看还是再缓缓吧。”谭雪锐放下了筷子,指尖在桌前轻轻交握,转目看向廖泽仁,“还是让他们充分了解后再下决定,别走了我们之前的老路。你说是不是?” 何源升的酒杯尴尬地收回,讪讪道:“谭总……” “像我们也没什么不好吧。”廖泽仁淡然开口,“互相成就,不好吗?” “没什么不好,彼此选择,你情我愿。”谭雪锐从容应对,“但我当年既然把我的孩子带走,就是为了今天让他不用违背心意做选择。” 廖泽仁一向没什么破绽的脸上像是出现了一道裂痕。 这话里话外的针锋,已经是不可为外人道的程度。何源升知道自己不合适再待下去,在两人之间环顾了好几眼,敬了最后一杯酒,带着施黎先一步离开。 第54章 “一定要在这种时候提这些吗?”房门重新阖上,廖泽仁的语气冷了下来。 “不然需要在什么时候说?你一贯自以为是、擅作主张。我养大的孩子,你想关起来就关起来,想送出去就送出去,现在就连婚姻大事也能避过我去谈了?” 如果说一物降一物,那谭雪锐就是天底下最能拿住廖泽仁七寸的人。 这样剑拔弩张的场面廖以辰太过熟悉,就算是多年未见,也还是第一时刻就能勾起他深远的记忆。 “谁避过你了?谁避过你了?!”廖泽仁拍了下桌面,“你现在不就坐在这里。” 两个最了解彼此的人一旦碰上,所有伪装在人前的妥当体面全都撕破了脸,谭雪锐丝毫不留情面,“要不是有人提醒,我今天恐怕还要蒙在鼓里!” 两相静默,廖以辰坐在旁边听着他们争吵,仿佛被抽走力气一般。 谭雪锐冷言冷语:“廖泽仁,你这个人最会做面上功夫,把别人当傀儡、当傻子。你不同意我的教育观念,说我控制欲太强,其实你才是那个真正的操控手,你永远用期待、失望,来达到你精神控制的目的,当初让他去学习射箭就是这样,你从来只要你想要的。” 她话音暂歇,重新拾筷,甚至给廖以辰夹了菜,“小辰不会一直在国外待着,他这个月生日过后,我会把我手上20%的股份转给他,无论是在事业上还是在婚姻上,他都不会受你摆布。” “妈…” 谭雪锐投给廖以辰一个安抚性的笑,语气放缓了一些,“你不是答应了别人要去赴约,这么多天不见,该好好去道个歉。” 廖以辰神情茫然了片刻,谭雪锐紧接着对他说了个房间号码。 脑中似有白光闪过,廖以辰想起那辆在停车场匆匆一瞥的车,想起更早时候,许琛在医院问他想不想见自己的家人。 他登时站起身,动作太快,撞得椅子在地毯上摇晃了两下。 “我出去一下。” 拉开包间门的时候,廖泽仁带着怒意的声音在身后叫了他的名字,廖以辰没有迟疑,茶水间里的曹庶也并没有出来阻拦,他一路绕过顶楼大厅,奔向楼梯间,急切地向下而去。 酒楼楼层高,楼梯也有些陡,脚步一路从顶层蔓延至二楼,转出来的一瞬,廖以辰和一道身影撞在了一处。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味道。 视线还没来得及辨清,心脏抢先一步认出他朝思暮想的人。 廖以辰手臂一紧,将眼前的人拥进怀中,贪婪地呼吸着对方的气味。 “许琛、许琛……”廖以辰喉头有些干哑。 许琛也有些鼻酸,他回抱住廖以辰的背,喃喃道:“我很想你。” 第48章 拥抱是爱人心脏同频的养分。 分开时,廖以辰觉得自己汲取的还不够多,因为在许琛带着他走进那间包间的时候,心脏里慌乱的成分还是占比过大。 比顶层房间小了不少,但氛围却温情得多。他们一进去,桌上的人瞬间消音,目光都投了过来,看许琛出去一趟便带了一个高高大大俊逸非常的男孩子回来,都十分惊讶。 廖以辰直到此刻才察觉出自己双手空空的尴尬,但许琛很坚定地领着他走进去,朝众人介绍他说,“廖以辰,我男朋友。” 说完,又从许家承和张捷开始,给他一一介绍了桌上的人。 廖以辰直愣愣地在桌前站了十几秒,随着许琛的介绍乖巧叫人,最后还朝着许家承和张婕的方向浅浅鞠了一躬,“阿姨,谢谢您之前给我煲的汤,我这次来得匆忙没能给您准备礼物,抱歉。” 许琛被他的笨拙的坦诚逗乐,张婕喜笑颜开,起身忙把他们拉回座位上,“你来就好了,不需要准备什么礼物。”转身给他夹了好些菜。 桌上一时间热闹起来,大家都被这个新来的年轻人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从最基础的“多大了啊”、“做什么的”、“两人怎么认识的”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纷纷朝廖以辰砸了过来。 廖以辰有些窘迫,在桌底偷偷扯了下许琛袖子。许琛这才收敛了笑容,开口给他解围。 “还在念书,是学生,也是个射箭运动员,今天晚些时候要出国去做检查,准备东西,所以来晚了一些。” 许家承自两人进来就没开口说过话,此刻有些意外地朝给廖以辰作解释的许琛看了一眼。 许琛的一句话把大家关于年龄、工作的疑问掀了过去,开始关注起这个有些小众的体育项目。 “射箭,那很厉害呀。我记得奥运会我们有一个射箭的奥运冠军叫什么来着…”说话的人想了一阵,说出个名字。 另一人拍了他一下,笑道:“那是射击,这都没分清还瞎显摆呢。” 几个人在桌子上比画一阵,相谈甚欢,朝廖以辰问了不少问题。廖以辰吃得少说得多,一副懂事健谈的阳光青年模样,把几个中年妇女哄得尤其开心。一直到饭局散场,几个人还热情地对着张婕和许家承把人夸了一通又一通。 饭店门口只剩下四人,张婕得知廖以辰今晚还要连夜飞往国外是为了做术前检查,有些担忧地问了下他伤病的情况。 廖以辰一边回答,一边偷瞄许家承不苟言笑的脸,又有些拘谨起来。 这场见面实在是太仓促,太紧迫,显得不够正式,也缺乏重视。廖以辰不知道许琛是怎么向两位长辈解释情况的,但猜也能猜到,从许琛独自一人同家里坦白,到联系谭雪锐说明情况,再到今天在不知道廖以辰究竟能不能赴约的宴会上安排一个空座位,光是想想其中的波折,都知道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黄昏时分,太阳过早地离开,只余霞光在天际流连。 风起的瞬间,廖以辰突然牵起许琛的手。 少年的承诺既诚挚又郑重,裹挟在十二月的一阵风中,带向未知方向。 许琛的指节被攥得很紧,结束时才被放开。他将自己的车钥匙递给张婕,“您和我爸开我的车回去吧,我送他去机场。” 两人走后,张婕把自己被风吹乱的发丝捋到耳后,亲近地挽上了许家承的手臂,“怎么样?这孩子不错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小琛这孩子脸上露出那种笑。所有人都喜欢,就你,一直绷着你那张脸。” 许家承不置可否,仍固执评价:“太年轻。” “哼。”张婕知道这个陪了自己半辈子的人一贯嘴硬,斜睨了他一眼。 那两道和谐般配的背影渐渐走远,许家承移开视线,终于还是松了口,低声道:“比之前那个好。” 张婕笑起来,抬手戳了戳许家承的肩膀,“你呀…” 曹庶的车从停车场开出来,两人坐进后排的一瞬间,廖以辰就不管不顾地吻了上来。 许琛反应不及,一开始还分心顾忌着驾驶位上的人,但从后视镜里观察到曹庶毫不关心的态度,最终还是松懈下来,抬手勾了下廖以辰的肩。 廖以辰的气息汹涌又热烈,像涨潮的海,轻而易举地将他淹没。 过了一个红绿灯,车厢里的喘息才缓缓平复下来。 廖以辰眼睛很亮地注视着许琛的脸,看他绯红的面颊和耳朵、因亲吻而变得湿润发肿的嘴唇,以及随着呼吸一下下起雾的眼镜。后视镜里的人依旧目不斜视地开着车,许琛却被迟来的羞耻笼罩,他偏头看窗外,同时抬手轻轻推开廖以辰凑得很近的一张脸,声音低哑,“别看了。” 廖以辰并不听话,他下一刻便垂下脑袋,把自己的脸埋在了廖以辰有些敞开的针织衫的领口处。 “我没想到你会去找我妈妈,更没想到她会同意我们在一起,还帮我们见面。”廖以辰的语气难掩开心。 “她说不支持,也不反对,她只是捍卫你在感情里绝对自由的权利。”许琛靠在座位里,左手环过廖以辰的后颈,最后说,“她很爱你。” 安静片刻,许琛感受到自己锁骨处不断被呼吸氤出的麻痒,他指腹摩挲廖以辰后脑的发丝,笑问:“在闻什么?像小狗一样。” “你身上有烟味。”廖以辰深深地吸了一口,呼吸因此而变得很慢。 他匆匆从楼梯间里奔出来的时候,许琛刚在洗手间外抽完一支烟。 那味道此刻已经变得淡薄,混着衣料上的皂液香,若有似无。 “你当时在想什么?”廖以辰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他这几天睡得都很少,尽管见面时的欣喜掩盖了一些细节,但许琛还是能看出他的疲惫。 指尖的抚摸越发缓慢,许琛说,“担心你不来。” “不会不来……”廖以辰意识开始模糊,有些孩子气地问:“不来的话,你会不会来救我?” “嗯,不来的话,我想办法上去把你带走。”许琛顺他心意地哄着,把那颗越来越沉的脑袋轻轻挪到了自己腿上,一低头就能看见廖以辰衣领下露出的英文刺青。 “睡一会儿吧。”许琛说。 第55章 廖以辰闭着眼睛,但仍执拗和困意抗争,含糊道:“不想睡着…不想出国……” “还会再见的。” 不会消失,不会离开,即使分别也一定会再重逢,永远都有还会再见的时刻。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廖以辰睡了一路。 这让他在被叫醒后,发现自己浪费了和许琛在一起的许多清醒时间而变得情绪欠佳。许琛陪他办好行李托运才离开,回程仍旧是曹庶开车,许琛坐在后排,车子开出航站楼,隐入暗夜里的宽阔道路。 黑暗的空间让许琛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一些,他暗暗从后视镜看了眼表情淡漠的司机,出乎意料地,这次对方竟不像先前那npc一般脱离事外的状态,而是微微抬眼,和他在镜中短暂地对视了一眼。 许琛眉心一跳,一秒后,双方移开了视线。 许琛看着窗外倏然远去的灯光通明的航站楼,路灯一盏盏后退,暗蓝色的夜空中悬着一轮莹白,是饱满明亮的满月。 许琛兀自看了一会儿,手机忽然震动亮起。低头查看,是廖以辰最新发来的一张照片。 照片是从航站楼候机厅角度拍摄的,被金属铬条分割成无数矩形的巨大玻璃之外,数架飞机停泊等候,在那之上的天空巨幕中,是同他车窗外一样皎洁的月色。 不约而同地,他们在观看同一轮月亮。 “您没怎么变化。” 车厢前排忽然响起的声音,唤回了许琛的注意。他带笑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转移,又一次和后视镜里的那双眼睛撞在了一起。 对对方的话进行了思索,许琛开口问道:“你以前认识我吗?” 曹庶摇了下头,“不算认识。”停顿片刻又说,“但和想象中的并没太大区别。” 许琛不太能听懂对方的意思,但没再追问,沉默片刻,一部手机突然从前排驾驶位处递了过来。 “廖先生说,在离开机场之后,您如果愿意的话,请给他回一个电话。”曹庶道。 许琛看着那已经调整至联系人界面的手机,迟疑片刻,接了过来。 拨通那个号码,只响了几声便被接了起来。 许琛率先朝对面称呼了一句“廖董。” 廖泽仁的声音紧接着在听筒里响起,听不出喜怒:“许老师,之前见面我就说你是难得一见的聪明人,果真如此。” 他绝口不提廖以辰的事,许琛也沉默着没有应声。 “你托雪锐带给我的东西,我已经看见了,不知道许老师是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只是从几个旧友那里得到的一些信息,想提醒廖董注意一下手下的人,以免用人不察,造成不必要的损失。”许琛声音从容。 廖泽仁那边传来纸张翻动的声响,他轻笑了笑,态度轻松地对许琛说:“多谢。” “……” 许琛还不知道怎么接话,对面廖泽仁忽地又说:“既然许老师这样用心,倒不如再帮我一个忙吧。” 许琛握着手机的手攥紧了一些,过了好几秒才回道:“廖董请讲。” “下周六在齐镇举行的行业峰会,还请许老师赏脸一叙。” 第49章 49. 约定的日子很快到来,第九届世界互联网峰会开幕式如期在齐镇举行。 许琛提前一天便已抵达,会场外,他打开手机翻出自己昨天刚收到的准入函,报告厅门口的工作人员给他兑换了全周期的活动通行牌。 挂上那蓝色挂牌的瞬间,许琛看见了从另一道门里走过的徐志良。 他行色匆忙,不似往常所见那样对任何场合都游刃有余的模样,面目凝重,显得心事重重。 这次大会是国内规模最大的互联网行业峰会,请了全球知名的专家学者和企业家参加,拟定的合作签约项目不胜枚举。而洛森是泽锐旗下发展前景最好的互联网公司,背靠顶尖企业,让它在短短几年内就跻身全国前列,徐志良身为洛森的cfo,出现在这里似乎也不奇怪。 可根据之前了解到的情况,和徐志良今天的状态来看,许琛直觉这件事并不如表面看起来的那样风平浪静。 这种直觉在他一整天下来都没收到廖泽仁的到场消息,以及对徐志良的进一步观察之下愈发确定。 先前他递交给廖泽仁的材料,是徐志良在北美skylink公司任职期间发生的事,那公司在他离职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被披露财务舞弊,徐志良之前的顶头上司已经入狱。 这件事目前都被压得很死,许琛也是无意间从当年留学期间认识的一些圈内旧友那里得知的消息,辗转查了查,确定和徐志良有一些关系。 而他能如此准确地在事情爆发之前借泽锐集团脱身,很难说和skylink的事件没有关系。 像泽锐这样的企业,不可能继续把这样一个有涉案嫌疑的人放在旗下重要公司的高层位置上。 看廖泽仁那日的态度,必然也已经查到了一些问题,让许琛来参加这个峰会,自然是想借他的手替自己弄清某些事情。 睡在高级酒店的大床上想明白了这一层,许琛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廖泽仁这样的人,还真是能最快速地权衡清楚身边的需求关系,利用能利用的一切来解决问题。 翻过身,许琛点开了微信,看见廖以辰在刚才的一分钟之内,给自己发过来的十几张图片。 有款式精简的宝石项链、玻璃瓶香水、一堆写满了英文名的保健品、哈利·波特周边…最后是一条英伦风的宽格子羊绒围巾。 许琛一张张翻过,最后停留在围巾上,下一刻,手机振动起来。 屏幕上的名字只跳动了一秒便被接了起来,对面像是没反应过来他会接这么快,静静呆了一会儿,听筒里只有贴得很近的呼吸声,和背景里时隐时现的圣诞乐曲。 “不说话啊?”许琛裹在被子里,先问出了口。 “国内现在十点半了吧,你一直在等我电话?”廖以辰终于反应过来。 许琛没否认,只问:“发那么多图片做什么?一个人去逛街了?” “嗯,都是给你还有叔叔阿姨们买的礼物。” 许琛想了想刚才自己翻过的那堆图片,原来都不是发来征询他的意见,而是已经尽数拿下了。 12月的英国寒冷刺骨,尽管那边此刻应该是一天中最悠闲的下午茶时间,但他还是想开口劝廖以辰不要逛太久,还想说他买的那些东西,自己曾在lse留学的那几年也陆陆续续给家里人买过。尽管那时候他和许家承已经闹得很僵,但还是偷偷联系张婕和许珏把东西寄回去。 可许琛最后还是没对手机对面的人说什么,因为廖以辰的语气和脚步听起来都兴奋异常,他踩在似乎已经有积雪的地上,呼吸像是打在许琛的耳廓。 “下雪了吗?”许琛问。 “昨晚下过。”廖以辰回答完,脚步急切地走了一段路,背景里很快传来十分熟悉的风铃声,许琛微微一怔。 “猜得到我在哪里吗?”廖以辰喘着气说。 许琛说不出话来,明明只是四五年前的事情,却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记忆。 他想起自己和肖详礼一起待在伦敦的那几年,每天刷牡蛎卡乘半个多小时公交从市中心回到几个街区以外的公寓、无数次在争吵过后侧倚在座位上出神地看着车窗外掠过的泰晤士河和伦敦塔桥、每周到门前拴着歌式风铃的中餐馆兼职时走过的黑暗潮湿的街道。 喝醉了酒的流浪汉、一不小心就会被缠上的街头卖艺者,还有胡乱散着花的吉普赛女人。 混乱的、散发着酒味和垃圾腐臭味的浓黑小巷里,他靠在墙角,在好不容易偷来的工作间隙里,看见因账户里按时打进钱而发来的消息提醒,有些颓废地、不思进取地点燃了一支烟。 电话不知何时被挂断,骤然回神,是手机以比之先前更剧烈的姿态在手心里震动起来。 许琛凝视着上面跳出来的视频通话弹窗,恍惚地点了同意。 下一刻,圣诞季陌生又熟悉的街道,并着乍白的天光,以及少年笑容灿烂的脸一同涌入视线。 “圣诞快乐!” 冬时令,隔着八小时时差和一万公里的距离,手机那头传来声音。 无数温暖的、强烈的、难以形容的情绪,在那烟草缭绕的寒夜过去的许多年后,于一个普通的夜晚,从一方小小的屏幕渗透心房,又沿着时空间隙,照亮那个第一次点燃烟,显得生疏笨拙又孤立无援的许琛。 他不知道廖以辰是怎么从那座偌大的城市里准确地定位到这片区域的。 他们之间鲜少提及那些旧事,那是连许琛自己都不乐意回忆的一个时期。于是他猛然回忆起秋日某个傍晚,樊卉卉与他在餐厅门口说的那句“可能比你想的还要久”。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廖以辰又问。 “还没到圣诞节吧。”许琛回应。 “提前祝你圣诞快乐。”少年匆匆跨过街道,下垂的视线瞥过屏幕里许琛藏在黑暗里的只被屏幕荧光照亮一部分的脸,仍敏锐地察觉出不是同盛的公寓,于是皱眉问了句:“你在哪里?” 第56章 许琛往被子里缩了缩,“在外面执行任务。” 廖以辰观察了许琛的状态,以为又是学校安排的出差。镜头自下而上地摇晃而过,能看见少年有些不满意地撇撇嘴,说这么冷的天气怎么还总是占用周末安排人出去工作。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搭着话,相伴走过一条许琛从前天天要走的路,然后在廖以辰赶到地铁口的时候,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原本该应出席峰会的廖泽仁依旧没有出现。 另一边徐志良却已经脱离了洛森其他工作人员的行动计划,独自和北美那边的人有了接触。 许琛默默把徐志良的这些动作观察在眼里,在上午的活动结束之前,代表泽锐集团进行演讲的项目经理人在下台后坐到了他身旁的位置,弯腰为他捡起了一支原本不属于他的笔。 两方视线一经汇合,许琛突然想到昨晚和廖以辰说的那句“在外面执行任务”。 当时只是顺口一说,却没想到廖泽仁把事情安排得真像是特殊时期的特务接头那样。许琛朝对方淡淡笑了下,抬手接下了那支笔。 徐志良在北美就职的skylink公司最开始是在做跨境进出口服务的,最近几年开始开设跨境进出口电商平台。许琛在会展区顺手拿了一份skylink这次准备的主题宣传单,找机会跟随那个和徐志良有接触的白人经理走向了洗手间。 不知道是不是接近用餐时间,还是这位置过于偏僻的原因,洗手间里空无一人。许琛默默走进了一个隔间,那个白人经理没过一会儿就开始用英文讲电话,语气烦躁。 许琛默默听了一会儿,话题里没有涉及机密的主题,但大致的意思是,交易人要提价。 这个“交易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许琛默默打开了那支笔隐蔽的录音功能,谈话告一段落,隔间外一时安静下来,静得甚至能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 是一个略显低沉的男人嗓音,话快要结束的时候,许琛还是捕捉到了“jerrick那样劣迹斑斑的商业间谍”几个词。 许琛一时间呼吸不畅,jerrick是徐志良的英文名,他忽然想起那些年与徐志良共同成立的那个小型私募公司,当时公司命名还一同采用了他和徐志良英文名的首字母,所以他记忆深刻。当年公司在一些项目的推进过程中,徐志良就经常展露出超越规则的想法,甚至在某些时候,是已经付诸了行动才告知作为合作伙伴的许琛。 尽管那些不可见光的手段在某种程度上给他们投案的成功带来了很大助力,但许琛并不赞成那样的做法,多次制止,两人也因此产生了不小的分歧,以至最后分道扬镳。 如果今天是别人听到这样的话,可能还会怀疑是对洛森这位高层人员的诽谤,但以他旧日对徐志良的了解,这很有可能才是事实真相。也就是说徐志良不仅仅是和skylink财务舞弊案有联系那么简单,而可能根本就是事件背后的主推手。 至于他通过廖泽仁成功转回国内还顺利入职洛森,是为了躲避先前skylink的内部纠纷,还是有进一步的行动计划,此刻还不得而知。 隔间外,那个人结束了通话,脚步缓缓离开。 许琛收好了笔,跨出隔间,来到洗手台前。热水从水龙头里流出,顷刻间覆盖五指。 静谧的空间里,又一道隔间推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许琛抬眸,心头倏然一跳。 被灯带包围着的光洁镜面上,倒映着徐志良缓缓走近的、包装得体但难掩颓唐的身影。 第50章 50. 空气凝结,红外感应的水流随着直起身的动作停止,视线交接的空间里死寂蔓延。 许琛面无表情,死死盯着徐志良靠近的动作,心头涌起恐慌。 外衣口袋里的笔显出别样的重量,许琛一瞬间猜测这会不会是徐志良和刚才那人合伙引他现身的戏码,于是立刻扭头向洗手间出口处看去。 “放心,就我一个,没有陷阱。”徐志良突然开口,语调带起一点回音。 许琛观他态度,暗暗松下一口气,回身和他对视,“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昨天入场的时候。”徐志良一动不动地盯着许琛的脸,抬手扯了一张擦手的纸递给许琛,扯了扯嘴角,“你好像不知道,你在人群里一向很显眼。” 许琛避开他的动作,自己从挂壁纸盒里抽了一张纸擦手。眼下的情况难以捉摸,但徐志良既然选择直接现身,即便目的不明,有些东西也必然是要撕破了。 徐志良看了看自己手里被拒绝的纸巾,指尖一转,把它捏进掌心,揉成一团投进了垃圾篓。 他移开视线,语气平静:“其实我早就猜到这些事会曝光,只是我没想到,背后把那些关键性材料递到廖董那里的人会是你,怎么总是你?” 平缓的语调最后携着一抹自嘲的苦笑,许琛敏锐地察觉到徐志良压抑着的激烈情绪,整个人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知道洛森现在把我经手的项目全都暂停了吗?廖泽仁真不愧是廖泽仁,反应迅速、手段强硬,一点余地也不留。其实他已经把事情都查得差不多了,但他还是让你过来,你也真的过来了。”徐志良眼底充斥着血丝,“看来你和廖家那小少爷是玩真的。” “你在说什么?”许琛皱眉,又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那年明明我们的公司只差最后一轮融资就能顺利上市,可无论我如何挽留,你都还是选择离开。后来我加入skylink,skylink的股权架构之上是一个家族企业,内部纠纷不断,skylink已经是空有其表。去年九月,泽锐集团对skylink表达出收购意向,但谁都不知道,skylink去年前三季度通过虚构销售,虚增利润已经占当期披露利润总额的60%,中期报告更是虚假记载。” 许琛暗暗心惊,北美证券交易委员会对财务造假的处罚力度很大,参考当年的安然事件,如此顶风作案,不得不说skylink的做法实在大胆。 徐志良继续道:“我在事情暴露之前清空手里的占股提前跳船,但我没想到,事情会被揭露得那么快,快到我还没处理干净身后的尾巴,手里的东西又不足以脱身。” 许琛思忖片刻,已经大体梳理清楚事情的脉络。skylink的财务舞弊背后必然牵扯那个家族企业的内部纠纷,徐志良深陷其中,必定是和家族内部的某一势力有紧密的利益往来。如今skylink的案件还在诉讼期,但巨额罚款和公司破产已经是板上钉钉。 如此大的利益损失,对方怎么可能会放任徐志良逍遥事外,必定是要榨干他最后的价值。结合之前听闻的gc智能医疗项目内情——原本中标概率最大的何氏集团,在泽锐的支持下落败,反而被在智能研发方面经验空白的丁家捡了便宜,而丁家提交的项目保障方案里,主要合作方就是北美的公司。 千丝万缕之间,徐志良在其中运作了什么,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简直是疯了。”许琛大受震撼,他现在才深刻明白那句“劣迹斑斑的商业间谍”的评价。 “你也不遑多让。”徐志良朝许琛逼近了一步,眼底的情绪已经难以掩饰,“你知道廖泽仁是什么样的人吗?你居然敢和他的独子牵扯在一起。你以为他让你来是干什么的,他是在试探你,他查到我们之前有过合作,怀疑你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我这里没有陷阱,他倒是给你布满了陷阱。” 许琛心念电转,也想清楚了其中关窍。他相信徐志良说的廖泽仁有意试探是事实,但要说这其中有什么陷阱……他不过是个毫无干系的大学老师,廖泽仁犯不着为了他花费这种心思。极有可能是徐志良当下处境不佳的恐吓。 “阿琛,念在旧日情分上,你最后帮我一把吧。”徐志良观他神色,忽地缓下了语气。 “我没有能力帮你。”许琛果断地摇了摇头,劝道,“你去自首吧,和廖董斗,你赢不了的。” 徐志良笑了起来,姿态有些狼狈,“你总是拒绝我,先前为了肖详礼拒绝和我继续合作,现在又为了另一个人拒绝我的请求,一丁点情分也不留。” 最后两个字咬在牙关,落地的瞬间,徐志良上前一步钳住了许琛的手腕。 冰凉的指节像一副手铐般禁锢在腕间,许琛即刻反应过来,藏在口袋里的左手下意识地攥住手心里的笔。 “阿琛,你现在帮我就是救我,如今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许琛眉心颦蹙,“你想多了,我在廖董那里没你想得那么重要,我救不了你。” “你可以的。”徐志良整个人带着一种神经质的紧张和急迫,“廖以辰为了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当然也能想办法放我一条活路。” 人在极端情绪下迸发出的强硬力道让许琛难以抵抗,他试着挣了下手腕,发现没办法挣脱,于是皱眉凝向眼前的人,语气带了些怒意:“放手。” 徐志良像是被他那样憎恶的眼神给刺了一下,神情一怔,退后半步,放开了人。 第57章 两人之间的距离恢复到一种勉强维持的体面,许琛梳理了下自己,发现刚刚被桎梏着的腕间已经染上一圈醒目的红。他没再和徐志良周旋,迈步离开。 “阿琛。”身后突然又发出声音。 许琛止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因此远看不见徐志良低头隐在阴影处的神色。 “和廖家的人牵扯在一起,你会后悔的。” 许琛有些厌烦地阖了下眼睛,复又睁开,一言未发地径直离开。 脚步转出会展大厅,在一条通往酒店的僻静走廊上,一道熟悉的身影像是等待许久,在看见许琛出现的瞬间站直了些。 是那名将笔交给他的泽锐的项目经理。 许琛走上前去,对方朝他礼貌地笑了笑,“许先生,廖董说,多谢你的配合。如果没什么事,你今晚就可以回新城了。” 许琛没有应声,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支笔,“这不是录音设备吧,是监听器?” 对面的男人很礼貌地对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许琛心下了然,他将东西递还回去,“也请你帮我给廖董带句话,就说,我这样的小人物,不值得他这么花心思试探。” 对方没有动作也没有回话,许琛把笔搁在一旁的廊台上,错身行过。 说没有生气是假话,尽管能理解廖泽仁在那个位置上的手段和考量,但也难免有一种被上位者操控的身不由己的愤然。 更何况廖泽仁的恐怖之处还不仅仅于此。 徐志良当局者迷,可能还没反应过来。但许琛作为此刻脉络清晰的旁观者,很容易就能想到,skylink的财务舞弊之所以这么快被揭露,肯定是背后遭人举报,而这极有可能出自廖泽仁的手笔。这也就能解释,为何提前掌握了消息,gc智能医疗的项目泽锐还是放任丁家抢拿先机,因为廖泽仁知道丁家终究无法履约,项目迟早还要补充招标。 如此这般,不仅能捞到一笔丰厚的举报奖金,还顺势击垮了竞争对手,同时项目依旧能坐收囊中。 步步不走空,无论怎么样都有实质性的收益,这样的思虑着实让人觉得恐惧。 夜间航班,许琛在飞机上睡着,又在一阵下降的颠簸里醒来,身上的毯子滑落下去,让人感到寒冷。 飞机舷窗外,岁末寒夜的新城闪烁着点点灯火。 在回到新城的第二天,廖以辰那边终于有了要回国的消息。 检查的结果勉强达标,可以按计划在明年二月进行手术。许琛一边和对面的人进行跨国通话,一边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痕迹。 两天下来,那一圈指印非但没有消失的迹象,反而在因冬天而愈显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更加突兀,怪断电话,许琛把一向习惯戴在左手的手表摘下来,提前欲盖弥彰地戴在了右手上。 刚扣好表带,手机又在桌面上震动起来。 许琛没注意来电显示上的陌生号码,接了起来。 对面是一道热情洋溢的女声,很是自来熟地打招呼道:“下午好啊,许老师,还记得我吗?” 许琛笑了一下,很自然地将这声音和一张风姿飒爽的脸对应起来,回问道:“是樊小姐吗?” “不是说叫我名字就好嘛,”樊卉卉语调洒脱,背景是哧哧风声,似乎是在户外行走,“我和我女朋友今天回国,不知道你有没有空,咱们聚一聚。” 许琛合上了桌上的书本,如实回道:“以辰近期不在国内。” 手机那边有另外一个温和的女声说了句“注意脚下的路”,樊卉卉顿了顿才继续说:“我知道,这不是趁他不在,我们先商量一下他的生日宴嘛,到时候给他个惊喜。” 第51章 51. 作为豪门世家出身的孩子,其实廖以辰他们一行人从小到大的生日宴都不仅仅是一个生日宴那么简单。 所以每年樊卉卉、姜怀荣、廖以辰他们三人,在家里举办的生日宴之外,都会喊上最亲近的几个人,自己补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生日。 许琛没料到樊卉卉会先联系自己,几人第二天约在一个咖啡店见面,樊卉卉依旧是一副在人群里最显眼突出的装扮风格,尽管有乐莹在身边,看得出已经收敛了很多。 “两个月不见,十分想念啊许老师。”她的发型已经修整成一个酷酷的狼尾,配上那一串耳钉,显得十分朋克。身边的乐莹则是一袭白衣、乌发披肩,脸上表情克制淡漠。两人同坐一处,像两幅风格迥异的画。 “好久不见。”许琛匆匆扫了眼手里的饮品单,点了杯新品特调,将本子合上还给了服务员,才将目光转向对面的两位女生,“学校放假了吗?” “是啊。”樊卉卉往前倾了倾身,“圣诞连带着跨年,放了整整十三天。” 许琛观她表情,像极了自己班里那些对假期充满期待的学生。只是国内的高校目前都还处于痛苦的期末,学生们一个个为复习考试愁得满脸泛苦。 几个人在咖啡馆里坐了半个多小时,最后敲定,把樊卉卉名下的一个小型庄园简单布置一下,用作生日会的场地。计划等廖以辰回国当天,就把人直接骗过去。 “接人这事儿哪里要许老师你出马,我们去。”樊卉卉兴奋道,“你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等我们回来就行,保准把那小子看愣。” 许琛听她说的话,只觉得对方把自己当成了某种童话故事里的女主角,不由觉得好笑。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让人大跌眼镜的事还在后面——樊卉卉说的让他“打扮”的话并不是虚言,廖以辰回国当天,她真的找来个化妆师团队。在许琛结束当日课程时,一辆豪车直接把他从学校接到指定位置,几个造型时尚、手法专业的化妆师即刻围了上来。 许琛眼睁睁看着那些自己头三十年人生里都没怎么见过的瓶瓶罐罐和刷子往自己脸上招呼,几次试图阻挠都被驳回,最后只得作罢。 另一边,飞机才刚落地就开机联系许琛的廖以辰却始终没有收到回复。一直到走出航站楼,聊天框里依旧毫无动静。 廖以辰感到有些奇怪,给对面打去了电话,机场外车来车往人聚人散的繁杂环境里,听筒里无人接听之后的忙音显得尤其刺耳。 电话自动挂断的下一秒,手机在手里震动起来。 廖以辰急忙低头去看,屏幕上却跳动着樊卉卉的名字。 电话接通,没等他询问,樊卉卉的声音一改平日里的轻松随意,显得有些紧张,言简意赅道:“地下停车场b217,速来。” 廖以辰疑窦丛生,随即就想到了许琛那天与自己视频时的陌生酒店,又想到最近两天对方和自己聊天时的种种不自然,心中有了猜测,当下便提着行李箱往地下停车场走去。 樊卉卉开了一辆低调的黑色奔驰,廖以辰在指定的停车位找到了车,前排位置上坐着樊卉卉和乐莹,两人的表情都十分严肃,气氛有些低沉。 “发生什么事了?”廖以辰打开后排位置坐了进去,还没坐稳,车子就发动开了出去。 黑色奔驰没几分钟便投进了冬日午后的乍白天光中,廖以辰问了见面后的第二句话,“许琛呢?” 他抬头,与后视镜里的乐莹对上了视线,气质冷清的女生眼神一如既往地平淡,让人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廖以辰心下一寒,把目光投向了驾驶位,朝樊卉卉问道:“出什么事了?他怎么了?” 樊卉卉专心开车,过了好一半天才委婉道:“许老师…遇上点麻烦,你先别问了,我送你过去。” 接下来的行程一路无话,车子下了绕城高速一路往城郊赶,廖以辰什么都没问,但看得出情绪不佳。 中途樊卉卉接了一个电话,做贼心虚地瞥了眼后视镜,才摁了下蓝牙耳机。结果没两秒钟就皱起眉头,压低声音说道:“你别又带你那些不正经的人过来…行了,知道了。” 挂断电话,车厢里安静下来,樊卉卉又看了眼后视镜,发现廖以辰面色不虞,丝毫没有注意她这边的动静的意思,但樊卉卉还是欲盖弥彰地解释了一句:“姜二卷打来的。” 后排的廖以辰凝眸看着车窗外,此刻已经瞧不出情绪,樊卉卉偏头和乐莹对视了一眼,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奔驰拐进通往庄园的幽僻小径,感应到车辆靠近的雕花铁艺大门自动朝两边缓缓开启。 樊卉卉开车绕过庭院里的圆台喷泉,朝最中心的一栋英式建筑驶去。 下了车,廖以辰脸上才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 刚才过来的一路上他没有多余观察,心里想过是廖泽仁又对许琛做了什么,并把一些事情把可能发生的事情做了最坏的估计。 可现下气氛安静祥和,四周环境也莫名温馨。甚至,不远处的人造草坪上还缓缓飘出了一个没藏住的粉色气球。 紧绷着的心情顿时泄了底,廖以辰低下头,颇感无奈地笑了下。 “哎呀!”樊卉卉见状很是懊恼地抓了把头发,指着那越飞越高的气球,“全毁了!我就说别搞气球,败笔败笔!” 第58章 廖以辰把目光转向了露出些温和笑意的乐莹,乐莹同他对视,解释道,“别看我,我一开始就说她的这个计划太粗糙。” 樊卉卉“啧”了一声表示不满,随即抬手搂住了乐莹的肩膀。两人一起朝廖以辰看过来,并指了指眼前的门示意他推开。 廖以辰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他抬手,深黑色的入户门随着动作缓缓开启,门两旁隐藏的礼花筒应声而响,无数细小的彩带在眼前飞舞开来。 许琛从二楼楼梯上走下来,一身米白色的礼服式西装,发型是精心设计过的精致,全身上下都是廖以辰从没见过的样子。 手捧鲜花的男人缓步走到廖以辰面前,用熟悉的嗓音对他说“生日快乐。” 说完,许琛把手里鲜红的玫瑰递给眼前的人,脸色有些迟来的羞涩,似乎也不太适应这样盛装打扮的自己。 廖以辰呆愣在原地,久久没有言语。 许琛见他的样子,越发局促起来,“我也不太习惯这样,但她们说……” 话音未尽,廖以辰上前一步把人搂进了怀里,陌生的香水味之下是熟悉的温度和气息,廖以辰俯下头,把那弥漫在两人之间的玫瑰香气也深深吸入肺腑,这才低声道,“很好看。”顿了顿直起身,把落在许琛发梢的彩带拿下来,又说,“我很喜欢。” 许琛紧绷的神色缓下来,眉梢眼角都扬起温和的笑意。 廖以辰又呆了一瞬,被摸着鼻子走上来的樊卉卉用肩膀撞了一下,低声道:“把花接过来啊,发什么愣呢?”说完朝许琛眨了眨眼睛,颇有种“我兄弟丢人了,望许老师见谅”的意思。 廖以辰闻声把花接了过来,这才发现里面花束中央还搁着一个小盒子,盒子被闪烁的小灯环绕着。廖以辰正欲动作,已经被乐莹拽着往屋里走的樊卉卉又偏身过来,特没眼色地补充道:“你俩结婚我坐主桌啊。” 许琛露出些尴尬的神情。 樊卉卉还想再动嘴皮子,瞥眼瞅见乐莹沉下来的脸色,立刻老老实实挽上老婆大人的手离开,一边走一遍念叨姜怀荣“这都能迟到”“实在不靠谱”等等罪名。 两人脚步声彻底消失在玄关处,廖以辰才抱着花朝许琛靠近了一步,距离近到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你学坏了,哥哥。”廖以辰低头看着许琛的眼睛,眼神里有极强的侵略性,“伙同别人骗我,害我着急。” 许久没听到这样的称呼,让许琛有些莫名的耳热。他避开视线,抬手想把眼前高大的男生推开一些,“我没有,我只是…听她们的在这里等你。” 无论是动作还是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尤其是在此刻还打扮成平日里从没尝试过的陌生模样的时候。 廖以辰的眼神紧紧环绕着身前的人,心脏像是被一根羽毛不停地瘙弄着,发出难以抵抗的痒。 可是这样的时刻不允许他过度放任自己的欲望,于是转移注意力将目光挪回怀中花束间的方形礼盒上。 “这是什么?”廖以辰问。 许琛闻声,手臂微扬,把那礼盒拿了起来,“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他抬眼和廖以辰对视,笑着说,“打开看看。” 廖以辰胸腔鼓动着,应声打开了盒子。 里面静静躺着一条金色项链,简单大气的样式,吊坠部分是一轮金黄的满月。 “你总说我像你的月亮,其实你也是我的月亮。在我最迷茫无助的黑夜里出现,重新照亮我。”许琛娓娓道来,取出了项链,从廖以辰颈间摘下那枚从戴上之后就没取下的此刻被体温氲得细腻温暖的黄铜色小铭牌,替换上新的礼物。 “祝我的小月亮,朝朝如愿,岁岁长安,往后事事都圆满。” 温柔的祝福语在耳边经久不去,廖以辰再也忍不住,单手握住鲜花,揽过许琛的后背,低头亲吻那早已垂涎的嘴唇。 伴着花香的吻在时间里跳跃辗转,呼吸弥漫,在逐渐急促的交换里,许琛也抬手勾住了眼前人的肩,从对方高大可靠的身体上找寻依靠,以弥补自己不断丧失的气力。 这方投入,以至于谁都没有注意到那缓缓驶近的红色跑车。 台阶下脚步渐近,两人的交谈声在某一刻戛然而止,许琛被放开些许,缺氧的大脑在下一秒瞬间清醒。 只听许珏带着惊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哥?” 第52章 52. 路特斯evija驶进庄园大门的时候,许珏还在因为今天晚上某个烦人精硬要带自己来参加什么生日会而臭脸。 复古英式庄园随着黑色锻铁大门的开启在眼前缓缓呈现——华丽的庭院、喷泉花池、精心修剪过的草坪……无一不在昭示着庄园主人的奢侈生活。而这样的生活,也正是旁边这个姓姜的人所习以为常的。 车子停稳,许珏有些气闷地下了车。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姜怀荣保持这样不远不近尴尬难言的关系的。 大概是一个多月前,那个差点被丁奇文暗算的夜晚,他丧失记忆的前一秒看见的是姜怀荣这张脸,他一身狼狈地从陌生的酒店大床上恢复意识后,看见的也是这个人的脸。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 “行了,别板着一张脸了。”姜怀荣从车里提下来一个包装精致的蛋糕,快走几步跟上他,“带你出来玩还不开心,说了都是熟人。而且一会儿有蛋糕吃,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些甜不拉几的东西了。” 许珏一听他说话就无名火起,回身愤愤道,“你当我是猪啊,就知道吃。” 姜怀荣脸上笑意不减,还贱兮兮地抬手搭住了许珏的肩膀,“猪哪有你好看啊,走走走。”他一头乱中有序的卷发直擦到许珏侧颊,“再说我这不是想你了嘛,咱俩都多少天没见了,我就不信你不想我。” 搭着他肩的咸猪手暗示意味十足地下滑到腰上,这样的触碰太过亲密敏感,勾起许珏一些不愿多想的记忆…… 是情况紧急时无奈应急之举,也是后来不经意遇到半推半就的就范,两个打开新世界大门的人,明明什么都还没理清,就在某件事情上有了超前的食髓知味的配合。 “不是吧你,怎么这么容易脸红啊?”姜怀荣直身停步,十分诧异地看着许珏通红的脸,有想抬手戳一戳的冲动。 许珏反应了过来,顿时恼羞成怒地在拍开了姜怀荣的手,大步跨上台阶,丝毫不顾身后人夸张的呼痛声。 可让许珏没想到的是,下一刻落入视野的画面,更令他大惊失色——他看见自己的哥哥被一个肩宽腿长的男生搂在怀里亲吻,两人动作幅度不大,但仍能看得出是很激烈的吻。男生的背影有些熟悉,许琛则微合着眼,露出的半张脸沉迷而动情,是许珏从未见过的模样。 加上那颜色艳丽的玫瑰和满地的礼花筒彩带,画面堪比求婚现场。 许珏彻底怔在了原地,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身后的姜怀荣这时也赶了上来,见状先是小呼了一句“卧槽”,随后意味深长地咳嗽两声。 那吻在一起的两人缓下动作,许珏这下才算是彻底认出了那背影的主人。 眼看着许琛轻轻睁开眼,许珏惊讶未消地喊了声“哥”。 “小珏…”许琛看清不远处的人,也愣怔住,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的事情都被弟弟尽收眼底,不由得脸颊发热,他正了正身,声音发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场面陷入静止,廖以辰回过身同许琛并排而立,四个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看了几十秒,两道折返的脚步声响起。 一直没等到人的樊卉卉和乐莹重新回到玄关处,许珏的视线从正对面许琛和廖以辰的身上,转移到白衣乌发的女生那儿,目光再一次泛出惊讶。 - “我真没想到你还不知道,我以为你哥老早就告诉你了。” 气氛怪异的餐桌上,姜怀荣一手握着叉子,整个人却偏到许珏的位置上来,凑近了许珏的耳朵说话。 “你刚刚盯着乐莹看那么久干嘛?你不会还惦记她吧?我告诉你,她对象现在就坐她旁边呢。” “坐好。”许珏不堪其扰,偷偷瞥着餐桌对面坐得很近的两个女生,很快又看见廖以辰把切好的羊排放到许琛的餐盘中。许琛察觉到他的目光,缓缓抬眼同他对视,许珏心里仍有些全世界都知道了,唯独自己被蒙在鼓里的不痛快,立刻负气地垂下视线,把自己盘子里的一朵西兰花切得稀碎。 他回想起上次自己突然造访,在哥哥家撞见廖以辰的事,也就是他,愚蠢到真的相信是哥哥受老师之托照顾廖以辰。 明明这么大一只,亲人还亲得那么凶,到底哪里需要人照顾了! “你这刀法也太凶残了吧。”身边传来为可怜的西蓝花发声的姜怀荣的话音。 “闭嘴。”许珏冷冷道。 因为这段突发的小插曲,晚餐吃得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好。 第59章 于是饭后,樊卉卉立刻召集大家进行下一个项目,用餐期间已经有人把草坪派对的场地布置好了,此刻灯光一打,音乐一起,摄影也就位,大家一起切了蛋糕,也拍了不少照片,惯有程序结束,樊卉卉立即又张罗着玩游戏。 户外暖灯把一方草坪照得通亮,众人聚集在一早就放置的圆形转盘前。转盘上有着分割大小不一的八块区域,每一块都有不同的颜色和任务,其中面积两块最小的,分别写着pawn和king。 樊卉卉给每人都发了几枚小飞镖,介绍着游戏规则:“转盘旋转,轮流投掷,板上的内容投到什么就要做什么,如果射中pawn或者脱靶,就由本轮射中king的人现场安排任务,没有就继续。怎么样?刺激吧。”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这里还有专业选手?”姜怀荣歪在一旁的木桌前摘葡萄吃,用下巴指了指廖以辰,“对咱们廖帅有没有点基本的尊重?” “哎~”樊卉卉似是早有准备,从裤兜里扯出一条黑色的布带,“专业选手蒙眼挑战。” 游戏开始,廖以辰十分遵守规则地蒙上了黑布条,不知道是真的影响了发挥还是运气不佳,第一次投中了喝酒,第二次还因为姜怀荣故意使坏瞎指挥而直接脱了靶。 廖以辰抬手摘下布条,刚喝了酒的眼睛盈着一汪水光,鼻子也被冷风吹得有些发红,看了眼几米开外空空如也的圆靶,无奈地朝许琛道,“许老师,拜托你手下留情了。” 刚射中king的许琛动作微顿,在樊卉卉和姜怀荣“再亲一个”的起哄声里,有些局促地看了眼一旁闷闷不乐的许珏,最后只说,“那抱一下吧。” 话音刚落,廖以辰颇具行动力地走了过来,俯身把自己送到许琛怀里,脑袋也十分乖巧地搁在许琛肩头。 “不是说抱吗?”廖以辰提醒道。 许琛有些迟缓地抬手搂了下怀中人的背,越过对方的肩膀,看见刚挨过惩罚的许珏又抬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 第三轮乐莹投中了king,紧接着轮到樊卉卉,这人装都懒得装,直接上演了一个肌无力。 飞镖落在草地里,樊卉卉一脸期待地看着乐莹,露出亟待宠幸的精表情。这次没人起哄,乐莹捏着手里仅剩的一枚飞镖朝她走近,把她敞开的衣领扣好,又抬手扶低了她的脖颈,认认真真地赐了吻。 十几秒的时间,姜怀荣直道没眼看,许琛和廖以辰相视而笑,回神却看见许珏又把一杯蓝色的鸡尾酒喝得见了底,鼓着腮帮子好一会才咽下去。 樊卉卉得偿所愿后十分飘飘然,几个人很快把准备的酒都喝得差不多,最后几轮,还一次都没投中过king的姜怀荣卯足了劲飞飞镖,挨了好几轮罚,终于在最后一轮晕晕乎乎的酒劲中一举得中。 “芜湖~”胜利者高举双臂绕场一周,最后摇摇晃晃地停在了许珏面前,口齿不清道:“我要…我要你……” 许珏脑子清明了一些,站直身体推开面前的大舌头。 “你有病啊?我还没投呢。” 姜怀荣反应过来了,让开半步,“那你去,你去。” 许珏也已经眼前发花,经过许琛时还踉跄了一下,被许琛眼疾手快地扶住。 “没事,哥。”许珏说着,从许琛手里接过一枚飞镖,眯了眯眼,抬手朝已经看不清内容的转盘上投去。 “噔”的一声,木盘上发出了一道闷响。许珏扬了扬眉梢,回头对姜怀荣道:“我投中了,这轮你的king没用。” 谁知安静一秒,樊卉卉的声音响了起来,“是pawn…” 许珏不可置信地回身看去,一晚上没被飞镖造访过的写着“pawn”的蓝色区域,就这样水灵灵地被他投中了。 运气怎么能这么差?! 剧情反转,姜怀荣乐开了花,立刻理直气壮地对着许珏发号施令,实行他作为king的权利,“我要你跟我……” “你不许说!”充满反叛精神的pawn朝他横眉,威胁道:“你敢说出来试试!” “啧,有没有点游戏精神!”姜怀荣不满地回怼,但最终还是在许珏怒火中烧的视线下醒了醒神,换了套说法:“你要你跟我,把那天说的事做了…” 许珏双手握拳。 “啥事你知道…” 许珏奋力憋火。 姜怀荣有些泛怂,最后又弱弱地伸出一根手指,补充道:“就一次。” 许珏没憋住,冲上去朝着姜怀荣的脚猛踩下去! 只听一声痛呼,几道悲鸣,树林里已经歇息的鸟被惊起来不少,扑棱棱朝着夜色里飞去。 许珏收拾完没眼色的king,愤然离场,蒙头朝后花园走去。许琛见状急忙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和其余三人打了声招呼,追了过去。 第53章 两道身影先后在后花园的栅栏处消失,草坪上徒留四人。 姜怀荣的吱哇乱叫停了下来,四下诡异地安静着。姜怀荣抬眼扫了一圈,发现其余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他身上,所有的眼神里都透着满满的审视。 像是被冷风吹了一激灵,姜怀荣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酒劲儿醒了不少。 “说说吧,怎么回事?”樊卉卉双臂环胸,率先发动审讯。 姜怀荣避开她的目光,一转眼,又被乐莹锁定,再次逃开,又落入了廖以辰的狩猎范围。这些个从穿开裆裤就和他一同长大的好友自然是瞒不过的,也怪自己喝多了就开始管不住嘴,这会儿心理防线彻底崩溃,脱口就开始招供。 “行了,差不多就是你们想的那样。” 话音一落,樊卉卉扑过来掐他脖子。 “你还是不是人啊姜二卷,你平时和手底下那帮小网红乱来也就算了,好歹是你情我愿。现在怎么连好人家孩子也不放过,你缺不缺德啊你!况且许珏还……” “行了。”乐莹见姜怀荣被前后摇晃,脸憋得泛红,过来制住了明显也有些酒醉的樊卉卉。 “咳…咳咳……”姜怀荣呛得咳了好一会儿。 樊卉卉站稳了身,把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况且许珏还是许老师的弟弟,你完了你。” 姜怀荣眼圈咳得发红,一屁股坐到了身后的椅子上。 “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你情我愿了?”他反驳樊卉卉先前的话,随后对上廖以辰的视线,“就那晚,丁奇文搞事情我通知你来酒吧那晚,后来我把他带走,原本是要送医院的,但是情况紧急,我没办法才把他带到酒店。不过我真没强迫他,说到底我还是为了救他,真把我当什么淫魔了你们。” “小珏…小珏……” 许琛在栽种着丽格海棠的花圃前追上了许珏的脚步,两人面面而对站定,许珏低垂着头,有意避开许琛的视线。 “你和姜怀荣,发生什么事了?”许琛试探着问,“是他强迫…” “不是。”许珏猛地抬起头,随后发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又微偏过身,“他就是个傻逼。” 许珏一般不会当着哥哥的面说这种话,这会儿克制不住地脱口而出,可见姜怀荣真是把他惹到了。 不过许琛看他这反应,心里倒是略略松了口气,又问:“那你们是在谈恋爱?” “不是,怎么可能?!”许珏再一次炸毛,“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那样的人。” 他说完又意识到刚刚姜怀荣在草地上的胡言乱语,已经等同于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这会儿他否认他们不是情侣关系,那么只可能是更不堪的…… 他面颊发热,又羞又恼地扭开脸。所有的情绪此刻全憋在胸口,有委屈、有难堪,还有近期乱七八糟不敢倾诉的一切,通通堵得他鼻头发酸。 许琛看出他的不对劲,上前一步,拉住了许珏的手。 泛凉的手指怄气地挣扎了两秒,被许琛稳稳包进手心。 “哥哥先和你道歉,我和以辰的事不该瞒着你,不生哥哥的气了好不好?” 幼稚的执拗瞬间破功,许珏转回视线,两行憋了许久的泪从水盈盈的大眼睛里滚出来。 许琛嘴角扬起笑意,在那水光还没来得及流到嘴角时,便抬手像许珏小时候那样替他揩去。 “哭什么?都快和我一样高了,怎么还这么爱哭。” “你现在问我的事,但你的事呢?为什么谁都知道了,就我不知道。”许珏自己抬腕抹去眼角的残存湿意,话里的鼻音很重。 许琛抬头揉了下许珏的头,揽过他的肩,开始带着他绕花圃走起来,“没有刻意瞒着你,我离婚的事,不是第一个告诉你的吗?” “那当时我在你家里撞见你们在一块,你还骗我。” “因为那时候我还不确定。”许琛顿了顿,“不确定我是不是还有勇气重新开始一段感情,不确定能不能和一个小我那么多、看起来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走下去。” 许珏脚步微顿,目光落在许琛带着淡淡笑意的被灯光照亮的侧脸上。 “那你现在确定了吗?” 第60章 许琛侧头对上他的视线,“我很确定。” “确定即使有很多的困难,有很多的不适配和不理解,我也还是想和他在一起。而勇气,勇气是信念坚定之后随之而来的加成。” 许珏心头微颤。 他见过许琛为一个人付出的样子,在最好的年纪里,他曾为了肖祥礼执拗地与家人反目、与亲友失联。他始终是勇敢而坚定的,但那些坚定里裹挟着不安、焦虑和恐惧,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不安全感。可此刻再谈及感情,许琛的坚定里多了一份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自信和松弛。 只有在感情里获得充足回馈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状态。 这一次,那条“有很多的困难、不适配和不理解”的路上,他似乎不再是一个人走。 许珏转而想起廖以辰,亏他以前还以为他是个热心校友,没想到也是个披着狼皮的大尾巴狼,不知道是用什么手段,这么快就把他哥骗到手了。 他噘噘嘴,果然能和姜怀荣那头卷毛猪玩到一起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两人围着花圃开始绕第二圈,许珏突然想起什么,语调紧迫道:“那你们要结婚吗?爸妈那边哥你想怎么说?” 许琛一时语塞,缓缓道:“暂时…暂时还不考虑吧,爸和张姨那里,其实已经和他们见过面了……” “什么?我又不知道!”许珏惊掉了下巴,嘴闭不上好一会儿,最后扭开视线,负气往前快走几步。 许琛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边追边解释,“不是有意避开你,还记得上个月十号叫你吃饭那次吗,就是那天带他和家里人见面的,你恰好学校有活动没来参加。” 许珏听完,也有些理亏。尤其想起来那天自己错过饭局去参加活动,后续发生的事,心中更是气闷。 “这不能怪哥哥吧。”许琛脚步紧跟在许珏身后,“你最近怎么了,想想都多久没回家里了?” 话音出口,化作一团白雾消散在冷空气里,许琛整个人被忽然转身的许珏抱住。 许珏把头搁在他颈侧,过了许久才闷闷道,“我不是不想回去。” 许琛心头微动,意识到许珏瞒着自己的事不小,于是拉着他在花圃旁的木椅上坐下,摆出要听解释的姿态。 许珏知道自己逃不掉,面色凝滞,从那天自己在酒吧被姜怀荣施救的事情开始说起,讲到对方帮自己解困时,三言两语带过,可还是臊得连脸都不敢抬起来,更不敢看许琛的眼神。 许琛全程皱眉,听完一段讲述,冷声问:“那个给你递酒的学生是谁?后来怎么处理的?” “已经没事了。”许珏立刻回应,“姜怀荣虽然脑子不正常,但还算有用。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反正等我返校的时候,就听说那人已经从新大退学了。” 许琛苍白的指节暴露在空气里,有些不自然地蜷了蜷。 许珏注意到,伸手过去握住,安慰道:“已经没事了哥,你别担心。” 许琛手心翻覆,反握住他,“那后来呢?既然已经解决了,你怎么又和他牵扯在一起。” 许珏闻声,头又低了下去,讷讷道:“那次之后,我也以为和他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可是他后来又替我解了一次围,上次聚餐我没去,确实是因为学院有一个活动,那次活动上有一个男生,因为平日里和我有些矛盾,在饭桌上故意想让我出丑,结果就那么巧,又让姜怀荣撞了个正着……” 至于后面发生了些什么,两人关系又是怎样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的,不言而喻。 话音暂歇,许琛垂眸看着许珏泛红的耳廓,微叹了口气,“可你之前喜欢的一直是女生不是吗?” 照许珏的个性,要不是自己愿意,绝不会和对方纠缠不休。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即烦他…又…莫名其妙地答应和他出去。” “我记得你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女孩子,那个人是乐莹吗?”许琛问。 许珏双目微怔,惊讶地朝许琛看了眼,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心底的那点小秘密早就暴露得一干二净。 “其实我早就放弃了,我知道樊卉卉和乐莹在一起,也看得出来她们很相爱。”许珏撇了撇嘴,“我只是没想到今晚会在这里看见她,有些意外。” 他情绪平稳地说完前面的话,扭头看向许琛,语调一下子激动起来,“你是不知道姜怀荣有多话痨,烦人得要死,临时说来参加朋友的生日宴,叽叽歪歪说一堆都说不到重点,烦得我半路上和他吵了一架,压根没听明白到底是谁过生日……” 后续时间彻底发展为吐槽大会,许珏像是一肚子话憋久了没处发泄,一连说了十来分钟才有结束的迹象。许琛最后淡笑着打断了他继续的势头,气温骤降,两人起身往回走。 暖色灯光照射着花园小径,道路延伸的尽头,一道高大的身影倚在木栅栏旁,臂弯里搭着一条柔软的毯子。 许珏现在看廖以辰已经完全是另一种视角,有种说不出来的拧巴。 两人一起走到栅栏边,许珏看着廖以辰把毯子披到许琛肩上,又柔声朝许琛发问:“怎么去了这么久?手都凉了。” 画面活像在演什么爱情片,演员有表演过度的嫌疑。 许琛看他这幅不避讳,甚至还有些刻意的动作,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一旁的许珏果然不自在起来,皱着一张小脸吐槽:“也不知道给我带一块,我不是人啊?” 廖以辰低眸朝他看了一眼,偏身向后指了指,“你的轮不到我带吧。” 许珏顺着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姜怀荣把一大块毯子裹在身上,站在避风处缩着手脚。 剧情一下子从爱情片转移到喜剧片。 注意到着这边的视线,喜剧片主角朝许珏看了过来,讪讪笑道:“你气消了吧祖宗?” 一股无形的火霎时从胸口漫了上来,许珏收回眼神冷了脸,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 “哎!”姜怀荣猝不及防,立刻迈腿追了过去,走到与许珏并排的位置,拉扯着自己身上的毯子往对方肩头披。 两人渐渐走远,期间姜怀荣被推开好几次,最后还是凭借着自己堪比城墙的脸皮,终于和许珏挤在了同一条毯子下,别别扭扭地往前。 第54章 许琛的手被握得有些暖了,他的视线从远处的背影上收了回来,语气柔和道:“小珏的脾气是倔了一些,你别逗他。” 廖以辰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和许琛一起往外走,“你们说什么了?” 夜色寂静,许琛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轻声道:“说了一些,你不愿意和我说的事。” 廖以辰脸上的表情微动,弧度向上的嘴角也垂了下来,“是吗……” 许琛拢了拢肩上的毯子,语气不见起伏,“小珏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不该瞒着我的。” “我只是一直没想好怎么跟你说。”廖以辰低声道:“我想把一切都解决好的。”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们之间因为这样的事而意见不一。许琛有些心累地止住了脚步,掩在镜片后面的眼睛看起来也不再那么柔和,“你不能总是这样,总是我往前逼一步、问一次才说一点。这种不坦诚,会让我觉得你不够信任我。” “没有,我怎么会不信任你。”廖以辰极力否认,有些急切地握住了许琛的手,微微俯身看着许琛的眼睛。 空气静止一瞬,不远处草坪上的餐桌和道具都还没有收拾,亮着灯的房子里传来隐约的笑声,可刚刚温馨欢乐的宴会场面却消失于无形。 廖以辰感受到手心里的指节在一点点挣脱,心乱如麻,藏在心里的话也脱口而出。 “那你呢?你就没有什么瞒着我的事吗?” 许琛眼睛微眯,有些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人。 “上次视频时你待的酒店,真的是公务出差吗?”廖以辰顿了顿,“我爸找过你,你答应了他什么,又去替他做了什么事情?这些我不问,你会告诉我吗?” 许琛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受控地诧异,半天才憋出来一个问题:“你调查我?” 这样的反应让廖以辰迟来地有些慌乱,他下意识地又想去抓许琛的手,可这次却扑了个空。 “我可以告诉你,原本也没打算瞒着你。”许琛微微偏过了身,“你爸让我去参加齐镇的峰会,目的是试探我和徐志良做的事有没有牵连。他应该是查到我之前和徐志良有过合作,所以担心我接近你,和你的关系也是有别有用心。” 廖以辰皱着眉摇了摇头,“不是…” “其实他这样我能够理解,他有理由怀疑我,也有理由去验证自己的怀疑。即便验证的方式让我感到不被尊重,但也伤害不了我很多。”许琛回眸看向廖以辰,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是你不一样,你到现在都还不愿意真正和我敞开心扉,甚至出了事情第一个想到的不是问我,而是找人去调查,这让我觉得很挫败,以辰。” 第61章 廖以辰心急如焚,那个许琛让他离开的糟糕的夜晚所发生的事又再次重演,他上前一步,扶住许琛肩膀的手微微发着抖,“不是的,我不是没想过问你,我只是担心。她们从机场把我接到这里来的路上,我担心是我爸对你做了什么事情,所以才让人调查了我不在这段时间你的行踪。”他摇了摇头继续道,“我心太乱了,我只要一想到你会出事,我就做什么都不对。” 他说到后面,声音都有些变调,许琛也明显得察觉到了不对,缓了声线,叫了声他的名字。 “做什么都不对…”廖以辰独自喃喃,听见许琛的声音,才缓缓抬起头来,触及许琛讶然的目光,很审时度势地把人搂进了怀中。 动作很霸道,说出的话却在示弱,“别和我生气了好不好,至少别在今天和我生气。今天是我的生日……” 如果要是许珏在这里看到这一幕,大概又会再一次惊掉下巴,并给廖以辰这人划上一个“霍乱人心”的孽称号。 但结果是这些招数又一次把许琛拿捏得恰到好处,他敏锐地察觉到廖以辰大概存在的一些心理问题,所以即使清醒地知道问题并没有解决,也知道心软会让对方再一次蒙混过关,可是手还是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抚上了少年后脑处的发丝。 “你的生日可不是今天。” 今天本就是提前庆祝,廖以辰真正的生日在圣诞节后一天,是个拧巴、敏感又容易缺乏安全感的典型摩羯座。 “就是今天,”廖以辰低声道,“我是在今天收到了你给我的礼物。” 那枚金色的小月亮挂坠还坠在廖以辰胸前,此刻夹在两人的拥抱里,隔着体温渐渐相合的肌骨,共同聆听两人的心跳。 “那天也来吧。”廖以辰说。 “什么?” “我真正生日的那天,你也来吧。我爸那边我会去说,他不会拒绝的。” 廖以辰真正生日到来那天,廖泽仁在泽锐新落地的大厦里为他办了一个规模很大的宴会。 名人巨贾络绎往来,廖以辰跟在廖泽仁和谭雪锐身边。明明已经是一个分崩离析的家庭,可还是要为各种难以划分的利益而强颜欢笑地捆绑在一起。 许琛跟着樊卉卉入了场,被安置在聚会并不引人注目的一角。 樊卉卉今天穿得算比较正式,一套悠闲的暗赭色西服,领口开得有些大,配了很吸睛的金属项链。 “许老师你先在这里待一会儿啊,加上内场宣布股权转让的事,以辰那边估计再有半个小时就能结束了。”她说着,指了指宴会厅的某个方向,示意许琛去看。 许琛顺势看去,对上了廖以辰的目光。 人堆里鹤立鸡群的少年,一套合身得体的黑色礼服,黑眸隔着喧闹人群与他对视,霎时间人声仿若退散,四下里只剩下他们。 许琛回以微笑,廖以辰身边的谭雪锐在交谈中察觉到了什么,也顺着廖以辰的视线看来,脸上的笑容沉静下来,朝许琛微微点了点头。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樊卉卉看了眼腕表,对许琛眨了眨眼睛,“我该去接我老婆入场了。” 许琛了然一笑,点了点头。 樊卉卉走后,身边有几个人都围过来朝许琛寒暄了两句。外场活动的人很复杂,也个个都是人精,虽然不认识他,但对樊家的大小姐还是有所耳闻的,见他由樊卉卉亲自带入场,都不免多些打量。 四下里的声音太多,许琛找了个僻静角落,又从身边走过的侍应生手里接了一杯薄荷水,听近在身旁的两个人讨论萦绕在今日主角身边的一名名配角。 “哎,刚过去和廖董打招呼的那个人你认识吗?怎么感觉和廖公子还挺熟的?” “他你不认识啊?早些年火过一阵的一个日化公司,宝宁,听过没有?” “哦,听过听过,不是早倒闭了吗?这里面还有什么说法?” “啧,你不知道,这陈宝宁是做洗护用品起家的,几年前宝宁日化经营不善濒临破产,关键时刻泽锐居然下场,买下了他一整套的生产线。” “这…这什么意思,莫非宝宁那生产线里还另有乾坤?” “能有什么乾坤啊,再说以宝宁那点体量,也不是廖董能看得上的。” “那是为什么?” “据说后来廖董在一次朋友间的聚会上透露过,是因为当时廖小少爷喜欢他们家做的一款产品,所以廖董就答应把它买下来送给自己儿子。你说说,当时廖小少爷也就十一二岁吧,一句喜欢,就把人一整个公司给救活了。” “怪不得我刚看陈宝宁那么殷勤呢,原来是见贵人。” “这贵人还真没说错,宝宁虽然卖了,但人家因为一款产品得了廖公子青眼,这么多年在泽锐的海外子公司混得风生水起,见了面你我还得称呼人家一句陈总。” “哈哈,真是运气。” 许琛听他们说完,目光搜寻到人群中笑容满面,穿一身宝蓝色西服的矮胖男人。 宝宁这个品牌他知道,自己很多年前还经常用他们家的东西,可后来一段时间这个牌子的东西却突然在市场上消失不见,原来背后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思绪畅游的片刻,会场灯光暗了下来,众人的目光聚集到前方,一束光打在布置得当的舞台之上,一架施坦威钢琴立在中央。 台侧,许琛看见樊卉卉十分绅士地牵着一袭香槟色礼裙的乐莹走了上来。 顶级云杉木的大提琴通过撑杆斜立在地上,乐莹端坐台中,一手握着琴弓,另一手轻搭琴弦。樊卉卉为她整理好裙摆,也在钢琴前坐下。两人背对背相倚,画面极度的和谐养眼,原本嘈杂的会场顿时鸦雀无声。 四下的光又暗了一些,显得台上的那一束白光尤其的鲜明。 钢琴优先响了起来,琴音自由而灵活,一个节拍过后,大提琴适时地和入,丰满悠扬的琴音犹如磅礴而浪漫的大海,顷刻间席卷众人的听觉。 乐莹的演奏水准高很多,可和樊卉卉配合起来也并不突兀,钢琴的音符像是跳跃在海面波涛上的点点光斑,轻盈、翩然,是最完美的点缀。 两人的二重奏描绘出一幅夕阳晚照于海面的唯美图景,让其实并不那么懂音乐的许琛也深受感染。 “樊乐两家这一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双赢啊。” “哪有那么容易,樊家这大小姐也是吃尽了苦头的。乐家保守传统,一开始并不同意。樊大小姐苦苦追了这么多年,才有了今天的结果。为她俩这事,樊老爷子差点没被他这宝贝孙女给气死。” “哈,张兄这豪门八卦可是没少听。不过今天廖少爷生日,这两位小姐搞得这么高调,不太好吧。” “你怎么知道廖公子没情况,喏,看见没?廖董安排了自家的媒体,一会儿的内场可大有内容呢。只可惜,你我这样的是没机会现场观摩了。” “不是说谭总要宣布股权转让的事吗,难道还有别的事?” “你看那边……” 许琛手里的玻璃杯微微一紧,视线朝讨论的方向看去,只见何源升带着自己的夫人,正满面春光地同周围人寒暄。那位一直未公开正名,但圈内人早已心知肚明的小女儿施黎也伴在左右,面上挂着勉强的微笑。 人群攘攘,台上的演奏落入尾声,紧接着会场主持宣布,今天的宴会活动暂告段落,接下来的时间请持有内场请函的受人转换场地。 话音暂落,一袭粉色礼服的施黎忽然有感应一般,偏头和许琛对上了视线。 某种不可言说、带着抱歉意味的神情在那张漂亮精致的脸上稍纵即逝,对方随即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似有预告地,许琛的心脏突兀地急跳了一下。 第55章 “先生……先生。” 周围一片杂乱的声响里,一道近在咫尺的呼唤把许琛的注意拉回。 他侧头一看,一名穿着会场服务生衣服的年轻男生将一份请函双手递了过来,“许先生,有人让我把这份请函送给你,请你一起参与内场的活动。” 话音落下,四下不少目光聚焦过来,晚会请函是一周之前就送到受人手上了,此番现场补发,实在是闻所未闻,一时间几道熙熙的议论声起来,都在暗自猜测许琛的身份。 许琛心中也是茫然不解,来之前廖以辰只是说让他等待活动结束一起离开,刚才樊卉卉也没有提及让他参加内场活动的事,此刻多出来的请函,似乎在暗暗印证他刚才的想法。 “是谁让你送来的?”许琛尝试着朝那服务生问。 不出所料,对方只是淡淡微笑着,摇了摇头。 许琛朝远处望去,一些熟悉的人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周围探究的目光里,他最后还是接过了那份请函,在服务生的指引和带领下,进入了内场。 那是一个类似于小型会议厅的空间,矮阶梯式的排布,把生日宴搞得像是在开什么发布会。 第62章 许琛环视一圈,前排座位的人已经落座,廖泽仁、谭雪锐和廖以辰站在最前方,廖董脸上挂着笑容在做开场白,对在座的人拨冗来参加自己儿子的生日宴会表示感谢。 许琛的请函上并没有座次,于是默默在最后一排寻了个位置坐下,目光再落回到台上时,突然和廖以辰寻来的视线相撞。 台上台下,一明一暗,隔着整个空间的最远距离,许琛看见廖以辰脸上的表情从淡漠变得生动,接着又浮现出不解和担忧。 不是他安排的,许琛当即确定。 压下心中惶惶升起的不祥预感,许琛在光线昏暗的座位里,给台上的人投去同往日一般无二的温和安抚的微笑。可聚光灯下的主角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短暂的眼神交会的时间里,前排的摄影师有些疑惑地从正监看着的摄像机屏幕上挪开了视线,回头看向许琛。 大概是因为看到一个男人,对方脸上的表情更加疑惑,在许琛的回视下匆匆回过头去。 台上,廖泽仁的发言已经结束,紧接着谭雪锐接过了话筒,正式宣布了名下股权和部分产业转让的事宜。 说话间,许琛却注意到台侧的廖泽仁给助理递了话,那名助理弯腰点了点头,朝着台下某个位置走去,身影很快便没入暗处。 许琛眼神追随片刻,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正是何源升所在的方向。 谭总要进行股权转让的事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在今天正式签订转让书,也不过是走个仪式,一切都按部就班顺理成章。掌声和闪光灯四起,许琛抬眼从前一排四方的摄影屏幕里看着廖以辰俯身和谭雪锐轻拥,少年和母亲面颊相贴,唇角翕动,似乎是说了句感谢的话。 正当大多数人都以为事情结束的时候,廖泽仁与河源升一起上了台,跟随在两人身后的,还有一抹粉色身影。 就像是一直以来高悬于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骤然落下,许琛心头沉沉一坠,与此同时,手机在口袋里发出消息提示的振动。 屏幕光线亮起,陌生号码发来的文字,许琛却一眼就看出了背后的人。 -【好戏开场】 是徐志良。 “借今天这个机会,我还要宣布一个好消息。”廖泽仁的声音洋溢着喜悦,在整个会场里蔓延,“泽锐在上周,正式敲定了同何氏在gc智能医疗项目上的合作,我相信,凭借我们双方的共同努力和资源整合,一定能实现双赢。” 话音一顿,廖泽仁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中间的廖以辰和施黎,“当然,在未来,我们也希望开拓更多的合作方式,强强联合,携手共进……” 说话间,相机快门响彻一片。 廖以辰和谭雪锐的脸都在一点点变得僵硬而难看,廖泽仁身边站着河源升,而施黎则被特意安排到廖以辰身旁,一张放在大荧幕上也毫不逊色的脸,从出现开始就吸引了场下众人的注意。 俊男美女,一对璧人。 这样的安排,加上廖泽仁话里不多不少的暗示,一切都已心照不宣。活动都不用结束,关于泽锐同何氏联姻的新闻稿便会挂上头版头条。 台上众人各怀心思,摄影机把画面拉得很近,把这尴尬又奇怪的一幕记录下来。 廖以辰此刻像是被架在炉上,一想到许琛还在台下,更是心如火焚。此刻正是发言结束的采访时间,记者按照预设的问题进行提问,无数人声掠过耳畔,变成无意义的杂音。视线投入台下,在座位里搜寻,但不知是不是光线太暗,还是被遮挡的缘故,刚刚还清楚看到的身影,此时此刻却彻底隐没于台下。 越是期盼和急切,就越是找不到,他有些不受控地上前挪动了脚步,刚一动作,手腕处便被人扯了一下。 止住步伐,廖以辰回首看去,是施黎既无奈又带着恳求的一张脸。 “在问你…”她松开了拉着他衣袖的手,压低声音说。 廖以辰骤然回了神,这才将目光看向了台下提问的记者。 对方见状,把刚刚问的话又说了一遍,“廖公子今天签订了股权转让书,请问接下来是要接手泽锐旗下的哪部分业务呢?” 廖以辰有些心不在焉,官方地回复道:“暂时没有相关计划。” 原以为问题就此结束,没想到对方仍不依不饶,进一步问道:“刚刚廖董说到未来将与何氏开展更多形式的合作,请问这合作廖公子会参与吗?” “……” 周围骚动起来,议论四起,大脑像是浸在水里,耳边嗡嗡作响,目光扩散开去,想继续那未完成的寻找任务。 “是什么样的合作呢?” “……” 世界拉出一条接续的忙音,视线越过一片片混沌的面孔,却都不是那张想看的脸。 “据消息称,廖何两家将会在明年进行商业联姻,请问是真的吗?” “嘣”的一声,犹如断弦之音。视线定格在黑暗中一道颀长的身影之上——许琛不知何时出现在最后靠墙的角落,另一侧便是安全出口,似乎再晚一秒,他就会这样不为人知地默默离开。 心莫名其妙的安定下来,廖以辰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在此刻显得不合时宜的笑。 “能回答一下问题吗?请问联姻是不是真的?” 场面失控,原本应该点到为止的暗示,此刻被彻底地剖开,放到了台面上。 廖以辰正欲开口,视野里,被墙体阴影遮挡了大半的人,却不动声色地朝他摇了摇头。 细微之处的信息传递,不为人知。 廖以辰眉头轻蹙,止住了动作。 这接二连三、咄咄逼人的问题早就已经让台上的所有人都变了神色,谭雪锐上前一步,语气冷肃道:“你是哪家的记者?你提的这些问题不在今天的设定范畴之内。” 那记者心理素质极其强大,并没有被吓退,似乎是一定要达成什么目的般,立刻转身将手中的话筒递向了廖泽仁所在的方向,“廖董,请问您刚刚的发言,是预示着廖何两家即将联姻的意思吗?” 在提问的同一时刻,信息流淌交汇,会场霎时间人声沸沸,无数双眼睛在手机屏幕和台前人之间循环张望,无数张嘴巴掀起议论的浪潮。 商人的嗅觉是十分敏锐的,廖泽仁率先反应过来不对劲,朝助手使了个眼色。几秒钟后,那名不知出处的记者便被人控制着“请”出会场。 众目睽睽之下,被拖拽着的青年记者挣扎了几下,像是突然发疯似的,大声吼问起来:“廖公子,你为了得到同性恋人,故意设计拆婚,还将其原配逼至精神病院的事情是真的吗?对现下同城热搜榜揭露的事,你有什么想要解释的?” 藏了许久,左支右绌自以为还算捂严实了的事,在这样的场合从一个完全没想到的人嘴里轻而易举地讲出来,廖以辰被炸得在了原地。 更糟糕的是,那个人还在场。 他又下意识去找许琛,他胸腔里迸发出和一分钟前完全相反的想法。他希望许琛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离开,看不见这糟糕透顶的一幕,也听不到那些他希望他永远不用知道的事。 可事实往往与期待背道而驰。 那片阴影里,熟悉的身影仍有些僵硬地立在那里。 好死不死的,那青年记者被带离的方向还要经过许琛所在的位置。 “大家看,就是他!” 人声忽地拔高,那记者一副将任务执行到底的癫狂模样,双臂被钳制着仍奋力地指向立在安全通道旁的男人。 许琛被那张近在咫尺的,因激动而涨得通红的脸吓到,镜片后面的一双眼睛显得空洞而迷惘。 下一秒钟,那个在先前还特意回头看他的前排摄影师忽然调转机器,将镜头对准了他,动作流畅地似乎早已 “就是他!许琛,网红lili的前任,知名高校的副教授!” 与话音同时集中而来的,是前排的闪光灯,是人群中默默举起的镜头。 无数的注视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许琛双腿如灌铅一般,沉重得拔不起来。 混乱之外还是混乱,大脑却像是缺氧,拖曳出一整片空白。 他莫名地想起自己接到肖详礼电话的那个冬日,独自一人乘夜班飞机赶赴千里之外的城市,在陌生病房里面对一张张责怪、憎恨、绝望的脸。他想起几个月前歇斯底里在家门口走廊里对他说“那女孩死了”的肖详礼的脸。最后又想到几分钟前,有些急迫的、笨拙地寻到他,然后露出笑容的廖以辰的脸。 很多很多的,让他感到空白的时刻。 那些杂乱不知持续了多久,腕骨上忽然传来一股紧攥的带着温度的力道,把他从那时刻里扯醒。 最后想起的脸不知何时已近在眼前,带着看不清的表情,和少年人执拗的孤注一掷,显得台前廖泽仁那句“你敢走”的威胁都苍白无力。 安全通道的门被指节分明的手推开,熟悉的柑橘香气被风荡起,一起飘来的是廖以辰强制冷静的嗓音。 第63章 “跟我走。” 第56章 “大家好,我叫肖详礼,网名lili,是泛荣直播平台的一名游戏主播。在今年七月,泽锐集团廖泽仁之子廖以辰与其好友——泛荣总裁姜怀荣,设计指使平台副总对我实施强奸,后续又多次对我进行人身威胁,导致我婚姻家庭离散……一个月前,在回新城配合相关工作时,我遭遇绑架,随后被带到夼西精神病院,限制人身自由,期间还遭遇了多次暴力侵害……” 同城热搜,一篇洋洋洒洒的实名举报大篇幅连带“泽锐”“廖氏”等字眼,此刻已顺着信息网络,在这座城市四散疯传。 一切都恰到好处。恰好是廖以辰接手股权的日子,恰好廖泽仁暗示廖何两家联姻,还恰好行内人都集聚一堂。 报告厅的门被沉沉推开,宴会厅未散的人群和璀璨的灯光一瞬间将两道身影包围。 许琛的脚步随着身前人移动,依旧处于一种反应未及的迷茫之中。视线匆匆掠过一张张陌生惊讶的脸,和廖以辰紧握住他手的苍白指节。 廖以辰此行此举,当场否认了廖何两家的联姻,也等同于变相承认了那些曝光的真实性——他真的有一个从别人婚姻里强取豪夺来的同性恋人。 匆匆离开宴会厅,耳边才算是安静了一些。 许琛在颠簸模糊的视野里匆匆看见廖以辰掏出了手机,拨通一个备注着“夼西路”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廖以辰没等对面说话,第一时间就质问道:“那人在哪?” 空间变得昏暗而静谧,声音通过电流沙沙传来,一字不落地落进许琛耳中。 “廖少,今天下午401房的病人突然出现了肾功能衰竭的现象,肖先生作为亲属一起到医护部进行陪护,但就在一个小时前,突然不知所踪,我们这边怎么都联系不上您……” 话语间,许琛瞳孔微缩,缓缓抽出自己的手,浑身泛起一股迟来的麻木和讶异。 如果说前面他还能有抵死相信廖以辰的勇气,那这短短几十秒亲眼看见亲耳听到的东西,无疑把那些无比坚定的信念都毁于一旦。 当年是他陪肖详礼去给肖母办的入院手续,没有人比他清楚新城夼西精神病院401号房的病人。 那个雨夜,恰好出现在他醉酒回家的途中,将他带到酒店的人… 再往前一些,那个给他发肖详礼出轨信息,精准到把房间号都发给他的陌生号码…… 先前他还推测是另一方调查出轨事件的人顺带给了他提示,却没想过,这一开始就是为他设的局。更没想到,设局的人步步为营早已近在眼前,自己却蠢到丝毫不曾察觉。 电话不知何时被挂断,廖以辰冰凉的指尖再一次来抓他的手,许琛恍然回神般后退避开了对方的碰触。 廖以辰这才像是反应过来不对,脚步一僵,面带焦虑的脸转过来,看见一对满含恐惧和陌生的眸子。 他被那双眼睛里的神色吓到,整个人都愣在原地,嘴唇翕张,却说不出一个解释的字。 “这才是你一直瞒着我的事。” 几番流转间,许琛突然扯动嘴角笑了一下,与之相反的是眼底凝结的寒芒。 廖以辰瞬间慌了神,他见过许琛生气的样子,但没有一次让他觉得如此的陌生。许琛的表情让他害怕,那感觉像是用尽全力攥一捧沙,尽管把手心都攥出血来,也阻止不了它从指缝间流逝。 “我会和你解释。”廖以辰语气弱弱道。 可许琛却表情失望地摇了下头,重复了那句一直以来如魔咒般在他心头盘旋的话—— “以辰,我好像和你说过,我最厌恶的,就是别人在我不知情也不认可的情况下,肆意摆布我的生活。” 廖以辰喉头泛起一股撕裂的铁锈味,兀自往前动了动脚步,是用尽了力气对最后一粒沙的哀求挽留:“我没有想摆布你,如果你过得好,我会比任何人都开心。可是你不幸福,我亲眼看见过,你过得不好。我不想你继续和那样的人待在一起……” “那你也没有资格那样做!”许琛几乎是情绪崩溃的嘶吼出声,廖以辰瞬间就止住了所有的动作,断线风筝般,同时失去了所有赖以支撑的气力。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看见我的满头乱序、一地鸡毛,觉得我很可怜?谢谢你,真是谢谢你,想尽办法把我从水深火热里救出来。” 风过叶落,年末的冬日,冷得刺骨。 许琛眼中的情绪晶莹而激烈,最后随着转身的动作尽数消失。 花园灯柱下,同许琛的背影一起在廖以辰神经上落下帷幕的,是一句冷淡缥缈的:“不过以后就不用了,我们分开吧。” 很长一段时间后,廖以辰都在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听到许琛说那句话。 他不敢去确认,不敢去打扰,不敢去证实任何可能。 廖泽仁亲自坐镇,连撤了十余个热搜,网上舆论被强硬压下。另一边,相关部门公开发布声明,许诺在五个工作日内查明事情原委。尽管如此,泽锐的股价还是在一天之内狂跌了十多个点,大量股票被抛售,市值蒸发近300亿美金。 与此同时,北美skylink突然官宣发布新型ai模型,特别针对智能医疗方向,剑指泽锐。 神仙打架,波及甚广,国内股市在一片哀鸿遍野的惨淡中迎来新年。 瑶湖生态园,巨大焰火在低空绽放,照亮夜色里的湖面。 重型机车驶过前一小时刚落了雪的砖石路面,在地下车库熄了火,廖以辰摘下头盔,露出一双因为接连多日睡眠不足而严重充血的眼睛。 电梯直升入户,廖以辰一边脱身上冰冷潮湿的皮衣,一边往客厅走。 脚边的感应灯条在他踏下阶梯的一瞬间点亮,忽地,一个闪着异常光泽的物体伴着罡风迎面而来。廖以辰后背冷汗一刺,堪堪闪身避过,紧接着身后就传来玻璃器皿砸碎的声响。 没猜错的话,是那个价格不菲的水晶果盘。 客厅的灯光紧接着亮起,一道熟悉的身影坐在宽阔的皮质沙发上,正满脸怒气地向他投来视线。 廖以辰心脏一松又一紧,手上的动作顿住,低下头,唤了声“爸”。 “你还知道回来?”廖泽仁声音沙哑地质问,这段时间他也被折腾得够呛,匆匆几天像老了数岁。好不容易稳住了局面,半个小时前,却接到了廖以辰私自离开监管范围,孤身一人去旧城区捉人的消息。 “徐志良现在已经穷途末路了,肖详礼是榨干了利用价值的弃子,他不会带人走,更不会花精力看顾。我找到人的时候,他喝得烂醉躲在一个小宾馆里。”廖以辰安静立在客厅玄关处,看上去并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 廖泽仁瞋目切齿,气得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你谈个恋爱是不是把脑子谈没了?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妈她该怎么办?” 骑行服上的雪水融化滴落,在地上晕开一片水迹,廖以辰低头沉默了半晌,终于软了语气,“对不起。” “对不起?你要是真知道错,就该听我的,在明天的记者会上老老实实宣布与何家的联姻。” 廖以辰猛地抬起了头,反对道:“爸,你别逼我…” “行了!”廖泽仁摆了摆手,不愿再多讨论这件事,“人找到了就好,从现在到明天上午的记者会,不要再出任何差错。” 扔下这近乎警告的一句话,廖泽仁动身离开。 脚步渐近,在即将擦身而过的一秒,一直没动作的廖以辰又开口喊了声“爸”。 廖泽仁止住脚步,回头看向已经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儿子。 视线交汇,廖以辰缓缓问道:“明天的发布会,你会按我们约定的做吧。” 廖泽仁似是没想到事到如今他关心的还是这个,脸色愈沉,冷冷从鼻腔里哼出口气,大步离开。 玄关的门关上,所有声响归于静止,廖以辰又在原地站了许久,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把东西准备好吧。”一接通,他便语气平静地朝对面说。 对面叹了口气,“真的要这样做?要不还是再和伯父商量一下,这次记者会和生日会不一样,这是要现场对外直播的。” “我了解我父亲,他决定的事情我改变不了。但我不能让许琛来承担后果,他什么错都没有。”廖以辰顿了顿,“我不能毫无准备,让他再受到伤害。” 空气沉静一瞬,沙沙电流音中,对面妥协应声,“行吧。” 期限将至,新年伊始,新城警方第一时间公布了事件的调查结果。 通报明确表示,近期网络流传甚广的肖某对泽锐集团廖某及泛荣公司姜某的有关指控不属实。其一,肖某与泛荣公司前副总李某因工作关系相互结识,两人之间属自愿行为。其二,肖某在新城夼西精神病院无限制人身自由情形,因拖欠医护费用,肖某根据医院相关规定对其直系亲属进行陪护工作,期间未受到人身侵害及胁迫。 第64章 通告附带了大量的视频、图像佐证,可谓证据充足,链条完备,算是给一连几日深受关注的豪门风云画上了一个相对体面的句号。 “这通告你们信吗?”新大教室里,前后排的两个几个学生凑在一处,一边看手机里的信息一边讨论道,“对于廖家和姜家来说,这些证据造假再简单不过了。” “果然,一般人哪能斗得过资本。” “不管是不是真的,我觉得这网红的原配才是真的惨。莫名其妙被戴了绿帽子,最后还和设计自己戴绿帽子的人在一块了。” “谁知道是不是乐在其中呢。”说话的女生捂嘴笑了笑,低声道,“也不知道这人是谁,闹成这样都没被曝出来。” “据说是被廖家压住了,你们看这都多少天了,廖以辰生日会那天发生的事,一点都没露出来。也不知道是究竟谁,魅力这么大呢。” “难不成还能是真爱?” “行了行了别说了,许教授来了。” 教室门口,许琛握着试卷的手骨节发紧,短短几步走到讲台,崭新的卷面上已经留下了清晰的指印。 四下安静下来,窗外,阴沉厚重的云压在天际,只透出乌白的光。 许琛收回视线,扫过熟悉的空位,淡淡道,“准备考试。” 同一时间,城市的另一角—— 白炽灯照得通明的会议厅,无数镜头对准的记者会现场,廖以辰坐在正中间,按亮了身前的话筒。 第57章 记者会现场,无数双眼睛向上聚集。摄影镜头、多家媒体的记者,纷纷严阵以待。 直播开始,线上人数骤然飙升。 泽锐集团法务部经理主持会议,首先对今天记者会的意义、要求都作出说明,又将刚发布不久的警方调查结果在会议上进行了通报。 事件涉及关键人物依次按议程进行发言,一向没个正形的姜怀荣,也规规矩矩地坐在末位念了稿子。 常规流程结束,终于到了采访环节,新城日报的记者率先朝廖以辰提问,直击重点:“当事人肖详礼曾透露,自己前不久因一则自杀事件受到自杀者家人的勒索威胁,请问你对此是否知情呢?” 廖以辰按下话筒:“首先,即使我对这件事有所了解,也并不能代表我就在其中做了什么,动机不纯地引导舆论,等同于诽谤。其次,比起我是否利用此事来达成了什么目的,大众或许更乐意知道肖详礼为什么会受到死者家属的怨恨和威胁。我想稍微对事情有一些调查的人都该清楚,成年人为自己愚蠢的行为买单,是天经地义的事。” 记者沉寂片刻,转变话锋:“据了解,肖详礼在两年前经历了一场雪场意外,事故中因为他的错误操作,导致自杀者致残,后期与其家属协商进行了经济赔偿,当时这笔费用绝大部分是由肖详礼前夫支付的。那有没有可能,他们婚姻的破裂是由于死者家属的再次索赔呢?” 提问结束,会场忽然安静下来。 这提问乍一听没什么毛病,似乎还站在了廖以辰一方,有种替他开脱的意味。但不动声色地,却将导火索引到了“肖详礼前夫”的身上。 廖以辰没有急着作答,视线从那名记者身上,一点点移动到与他相隔两个座位的廖泽仁桌前的水牌上。 他果然没有猜错。 要挽回作为泽锐重要股东的他的形象,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公众的目光和舆论的炮火,集中到另一个人身上。 话筒再次点亮,廖以辰向前倾身,“这种无端猜测不在今天讨论的范围之内。” 隔壁的隔壁,廖泽仁似乎调整了坐姿,指尖在桌面上起伏点动着。 另一媒体的记者紧接着提问,一开口却依旧没有绕开前话,“泽锐这次的舆论风波在网上热度很高,但在整个事件中,肖详礼的前夫作为事件重要主人公之一,却一直处于隐身状态,难道不是有什么不可示人的原因吗?” 廖以辰被“不可示人”几个字激得皱了皱眉头,冷声回应:“我不认为一个完全的受害人和不知情人,有被曝光攻击的必要。” 远处又有新的人握着话筒站起来,“真的是完全的受害人和不知情人吗?他与事件牵连很深,是怎样做到的全然不知情?” 后排又传来声音:“据了解,此人是新城某高校的在职教授,此前还担任过您一段时间的家庭教师,以其正常收入情况,无法承担受害人家属的高额索赔。请问您是迫于人情关系,才对其提供帮助的吗?” “不是!”廖以辰否认。 “据了解,你和许某在新城大学属直系师生关系,他有没有借用职务之便,对你提出过不正当要求呢?” “没有!” 言语如锋,从工作到身份,现场不知何时已将许琛的身份一步步公之于众,开始一边倒地对其大张挞伐。 可攻击者仍层出不穷地向无辜者竖矛。 “我们多家报社此前都已收到相关图片、影像资料,请问你与他确实是情侣关系吗?” “作为年龄、身份相差极大的师生,你与他的关系,是被迫还是自愿?” “……” “闭嘴!” 问题越发离谱荒唐,廖以辰拍桌起身,面色冷到了极致。 现场安静下来,廖以辰偏头朝那个暗暗控制着言语风向的人看去,不远的距离里,廖泽仁察觉到他停顿的目光,也悠然抬眼朝他看了过来。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只是眼神交会的几秒,廖泽仁的目光就沉了下来。 廖以辰忽然勾唇笑了笑,这一次,无声的博弈里,以己为饵,他终于略胜一筹。 - 考试结束的铃声在宽阔的阶梯教室里回响。 许琛从一阵虚无空白的思绪中回过神,光线被窗外的秃枝割裂,分成几块落到手中的书上。阅读进度还停留在一开始页码,他在戛然而止的铃声中叹了口气,从座椅上起身,指挥前排的学生收试卷。 原本安静的教室嘈杂起来,学生们抱怨题目太难,有的抽出笔记翻看,有的嫌麻烦,干脆打开手机搜索求证。 许琛把收上来的一沓试卷放到讲桌上整理,忽然,耳边杂乱的人声愈来愈大,似乎渐渐脱离试题本身,朝着一些未知的方向偏移。 “是我们教授?” “真的是许教授……” 许琛有些茫然地顿住了手里的动作,缓缓抬头,透过镜片看向了台下。 那些眼睛也在不约而同地注视他。 惊讶的、好奇的、鄙夷的、不可置信的…… 犹如无数根细小微茫的刺,一瞬间就穿透了他的身体和灵魂。 最后一沓试卷被一个平日里内向少言的女生送了上来,她有些犹豫地看了许琛一眼,凑近了善意地低声提醒:“许教授,你看一下手机。” 像一个被赋予指令的机器,许琛拿起了一直搁在讲桌上的手机,一打开,海量的信息涌入视野,应接不暇。 新闻热搜的弹窗一个接一个。 ——“泽锐集团舆论又现风波,幕后‘真凶’直指新城某高校教授。” ——“泽锐继承人官宣同性恋人,背后真相有待探究…” ——“教育系统再曝丑闻…” ——“新城大学经管系许教授师德失范……” 除却新闻,微信、短信里还挂着多条家人朋友的询问,通话记录里还躺着数不清的陌生号码来电。 许琛大脑一片空白,浑身泛起一种被剥光了放在众目睽睽之下展览的刺痛,止不住地发冷发颤。 几秒后,教室门外传来一道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门被推开,出现一张面色焦急的脸,是他的助教。 助教应该是一路跑来的,气喘吁吁地走进来,也顾不上满教室还未散去的学生,平复呼吸朝许琛道:“许教授,刘副让我来通知你,学校上午不知怎地混进来一批记者,现在全部聚集在经管院教学楼下面,嚷着要采访你,应该是和现在网上的报道有关。” 许琛面色苍白,对现下的情况反应不及。 助教也看出了他的无所适从,低声道:“他们来者不善,您实在不宜现在此时出现,一会儿从b栋那边的出口走吧。”说着,把许琛手里的试卷接了过去,“工作上的事就先交给我。” 千万种想法如一团乱麻般在颅内膨胀,理不出一点头绪,也找不出比这提议更好的办法,许琛最后点了点头,应声说“好。” 他寥落又狼狈地收拾了自己的书和水杯,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离开。在跨出教室门的一刻,那个内向的收试卷的女生忽然上前一步,冲他喊道:“许教授,不管怎么样,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不是那些无良媒体说的那样。” 有了这一举动的带动,身后又接连响起了几道声音。 “我也相信你,许教授。” “我也是。” 许琛苍白的脸上勾起一丝苦涩笑意,他终于有勇气回身,朝那几道身影说了句“谢谢。” 第65章 过道上,许琛匆匆行过,目光下垂,能看到楼下乌泱泱地站了一群人。 有挂着工作牌的记者,扛着长枪短炮的摄影师,似乎是在直播。要不是有院方的人在阻挡和维持秩序,这群人大概早就冲进教学楼里来了。 事已至此,他现在只有尽快离开。 许琛一路未停,快速朝b栋走去,转进楼梯间,嘈杂声渐远。 b栋的出口有些偏僻,刚好可以绕过人群聚集的区域。 许琛低头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忽然,零散几道身影忽然从一棵行道树下窜了出来。 像是饿狼看见了猎物,对方朝他奔过来,小型录像镜头和话筒立刻凑到跟前。 “你好,请问你就是经管学院的许琛教授吗?” “你和泽锐集团的廖以辰是什么关系?” “请回答一下我们的问题。” 许琛下意识地抬手挡住脸,想转身离开,对方已经经验丰富地提前一步挡住他的去路。围堵间,许琛听见有人在打电话通风报信。 不足一分钟的时间,乌泱泱的人群如闻见肉香的野兽,从四面八方赶来。 “在这边,许琛在这边!” 场面彻底失去了控制,校方发动的安保人员反应迟了一步,许琛已被团团围住。 人群推搡,机器磕碰,活动空间越来越小,许琛步步后撤,被逼至路边的花坛。 终于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冬日里泛着潮湿冷气的青瓷砖抵住腿弯,重心一偏,整个人眼见着就要向后倒去。 忽地,身体被一道熟悉的支撑环绕。 耳边蔓过热流,略带沙哑的嗓音低声道:“别怕,我来了。” 许琛的心脏兀地一紧,下一秒,一件还带着暖意的黑色大衣从身后覆上来,将他整张脸都遮挡住。 来人一手揽过他的肩,一手推开了伸到眼前的话筒和相机,怒叱道:“都滚开!” 第58章 “退后退后。” 几道训练有素的黑色身影将混乱的人潮冲散,形成一道坚固的人墙,将所有的记者、带着探究目光的围观人群全都被隔绝在外。 许琛的视线被掩盖在厚重衣物的后面,生出一种鸵鸟式的躲避心理。 尽管知道这只是一时的安定,事情并没有被解决,但此刻不用面对这些带着恶意的狂轰滥炸的遮蔽,还是给了他一种无需担忧的错觉。 他在对方的带领之下亦步离开,几分钟后,所有杂乱的声响都消失,一辆商务车在面前打开,紧接着他便被一只手拉上了车。 车内温暖的气流瞬间将身体包裹,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熟悉的拥抱。 “哥!”是许珏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担忧。 随着身后的人上车落座,车门关上,车子缓缓行驶起来。 挡住视线的大衣滑落至肩头,许琛得以看清眼前的景象。 都是熟悉的人,最前排开车的姜怀荣,副驾驶座上坐着的樊卉卉。自己和许珏被安置在空间充沛的后排,中间的位置坐着永远安静优雅的乐莹,然后是最后上车的廖以辰。 此刻,视线落点的人正回过头来,与他对上视线。 越过许珏环抱在脖颈间的手臂,许琛看见车厢里廖以辰暗暗发红的眼睛。 一连几日只能从新闻上看到他的消息,接受警方的传唤和询问,接受媒体的采访…… 从生动的,能触摸、拥抱、亲吻的恋人,变成一方小小屏幕之上的影像,再到此刻摇晃在车厢光影里的憔悴真实的人,仅仅过去不到一个星期。 翻天覆地的转变,物是人非的现实。 许琛率先移开了视线,抬手拍了拍一直搂住自己不愿意松开的许珏,一开口才发现喉头有些发涩,“好了,起来吧,我不是好好的吗?” 许珏一抬头,眼睛里已经湿润发亮,盈盈看着他,委屈道:“哥,你别看那些人说的东西,他们都是为了博关注,为了流量,赚黑心钱。” 许琛摸了摸他的头发,“我什么都没看见。” “那正好,什么都别看,脏了你的眼睛。” 说话间,许琛一直能察觉到来自前排的廖以辰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他刻意不去回视,只继续问许珏,“你怎么会来?爸和阿姨都给我打过电话,我还没回复。他们是不是都知道了?有没有人去打扰他们?” “嗯。”许珏点了点头,“不过你不用担心,来接你之前我已经和他们说过了,找到他们那边去的人不多,廖……”许珏说到人名,话音一顿,似又怨气地朝廖以辰那边瞥了一眼,才继续道:“姜怀荣和廖以辰他们都已经解决了,不会影响到爸妈。现在麻烦的是你在同盛的住址,那里已经完全暴露了,暂时回不去。” “你不用担心。”前排,廖以辰的声音适时地插了进来,等待已久终于瞄准时机似的,把话说得很快,“我给你准备了去处,那里很安全,我保证,没人能打扰到你。” 许琛皱了皱眉,视线终于避无可避地和廖以辰对上,可对方实在是太过了解他,拒绝的话才刚到嘴边,就被再次响起的话音打断。 “别拒绝我。”廖以辰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我不是要掌控你,也不是要限制你,我只是希望你安全。” 光影流动的车厢里,安静得连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视线前后碰撞的几秒钟内,许琛听见自己胸腔里传出沉闷的响动。 无数欢乐的景象在眼前一一晃过,清晰又模糊,倏忽间竟恍如隔日。 “就三天。”廖以辰见他不回应,又有些急迫地开口:“给我三天的时间,我会把一切都解决好。” 许琛最终没能再把那句拒绝的话说出口,驾驶位上,姜怀荣微微抬眼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后面,不动声色地变道,将车子驶向了高速入口的方向。 一个多小时过后,车子驶入了一片空旷静谧的住宅区。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目的地是要住人的,许琛会觉得自己现在正在去往一片环境优美的野外露营地。建筑很零散,彼此之间保持着最大的边界感,又过了十来分钟,才在一栋简洁的白色小楼前停了下来。 房子表里如一,装修简洁大气,干净得没有人住过的痕迹。刚入户就能看见外厅摆放着一架价格不菲的钢琴,再往内还有不同大小的玻璃柜,里面保存着各类乐器,其中最多的就是提琴。 许琛反应过来这是谁的住所,果然,下一刻,落在后面的樊卉卉朝他走了过来。 “这房子是早些年我买来存放东西的,很少有人知道。”樊卉卉抬手揽了乐莹的背,“再过两天我们就要回澳洲那边了,这里生活用品都已经提前准备好,许老师你就放心住。” 许琛知道廖以辰要让媒体找不到他其实很简单,既然要做到如此地步,只可能是和廖董事长有关。 他朝樊卉卉和乐莹点头道谢,又说,“打扰了。” 三天的时间。 一个廖以辰向他许诺的期限,一个他允许自己逃避一切的期限。 许琛在被安置的房间里歇下,站在垂坠到地面的白色纱帘后往外看。 楼下,一行人陆续上了车。廖以辰动作落在最后,上车的前一秒又在车边驻足,忽然抬头回望。 许琛不由地后退了半步,随即意识到对方不可能看见自己,心头莫名地有些发闷。 众人即来即走,车子渐行渐远,徒留他与这陌生的空间和满屋静置的乐器为伴。 这半日宛如一场荒诞无稽的梦,许琛望着窗外灰暗低沉的云层,像是他情绪的显影。 不知不觉在窗边驻足了十多分钟,屋子里忽然响起了清脆的门铃声。许琛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以为是一行人去而复返,可楼下并没有商务车的痕迹。又想是不是廖以辰他们算错了那帮记者的能耐,这地方终究还是被查了出来。 思绪混乱间,那铃声已经消失,楼下,一道身穿暗蓝色外衣的中年妇女的身影出现,沿着户外小径缓缓离开。 应该是樊卉卉解释过的,来送餐的阿姨。 许琛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后退几步,坐到了床沿上。 他一把抓下来脸上的眼镜,掌骨抵住眉心,颓丧又狼狈。 那些在人前伪装着的冷静和自持,终于在这一刻粉碎了个彻底。 ——真是没用…… 他听见大脑里另一个自己不断朝自己鞭策的声音。 ——你真是没用透了,许琛。 “现在要怎么办,照计划走吗?” 回程的商务车上,姜怀荣坐到了最后排,问独自坐在中间的廖以辰。 廖以辰没有及时回应,车子开出住宅区才开了口,却不是回答前一个问题。 “送餐的人什么时候到?”他问。 车内安静了几秒,正在开车的樊卉卉反应了几秒,意识到这是在问自己,抬腕看了眼手表,回道:“刚到,一分钟前。” 得到答案,廖以辰靠在椅背上,眼神放空地看着窗前景象,“一个小时后,把之前准备的那些东西,还有记者会后半段的内容,都交给他们吧。” 第66章 “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新城日报那边不是你爸的人吗?”姜怀荣仍有些不放心。 “不全是,横竖都是廖家,他们现在在乎的是谁手里的东西更有价值。”廖以辰闭目说道。 “那股份的事……” “按计划来,不变。”廖以辰果决地打断。 后排,许珏的目光在廖以辰和姜怀荣身上逡巡许久,眉头紧蹙,无数的问题在喉口徘徊,最后还是没能问出口。 他提前一天就接到了姜怀荣的电话,说今天上午的记者会可能会有不利于许琛的信息被公布。他从一开始的情绪失控破口大骂,到莫名其妙被劝说着加入了廖以辰的计划,一直都没过多地寻根究底。 从肖详礼到廖以辰,他觉得对于许琛来说,都实属不是良配。 但他却相信,至少廖以辰不会做背叛许琛的事。 许琛再度清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 他花了半分钟的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面前的矮茶几上摆放着几乎没怎么动筷的午餐,它们之所以出现在客厅,是因为单人份的餐食摆放在过于宽大的餐桌上显得格外冷清和可怜。 于是许琛把饭菜拿到客厅,可还没怎么动筷,他居然就这样倚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 其实这整栋房子,除了缺少人气,可谓是舒适宜人的避风港。环境干净整洁、衣食用具一应俱全、二十四小时供暖,让如此睡过了一整个下午的他,也没感到丝毫的寒冷和不适。 已经是晚上接近八点的时间,不出所料的话,送餐的阿姨已经又来过一次,不同菜色的晚餐此刻还放置在门外保温箱里。 许琛坐在米白色的毛绒地毯上,手脚被压得发麻,一时间很难起身。 感应式的落地灯在察觉到他动作的一刻就已经亮了起来,灯光照亮的这一小片区域,看上去像是樊卉卉在乐莹崇尚的装修里私心塞下的自己的风格。 倒是容易和记忆里的某些画面产生联结。 空间缩小许多的普通小区房里,高大的少年穿着和自己同一款式不同型号的家居服,端着刚煮好的泡面,硬要和自己挤在沙发前,一起边看电视边凑头在同一口小锅里吃面。 回忆似流水,逆着时间的引力无声倾泻。 等许琛回过神来,他已经拿起茶几上的电视遥控器,指尖摁下了启动。 影像忽现,突如其来的人声在空间里响起,同记忆画面切割出毫不相符的裂痕。 尽管许珏让他不要关注网上的信息,可屏蔽了来电,切断了短信,这个已经占据头条多日的热点新闻,终究还是以避无可避的方式侵入了许琛认知。 面前那几乎占据了半面墙的巨大屏幕里,此刻正在播放着今日新城最受关注的事件。 ——“作为年龄、身份相差极大的师生,你与他的关系,是被迫还是自愿?” ——“闭嘴!” ——“是被迫。” 记者会的直播画面在廖以辰拍案而起说出第一句话的瞬间突然切断,紧接着跳转到新城大学,无数人围绕着一道被保护着匆匆离开的身影,混乱的现场以第三人称视角在眼前复现。 许琛的大脑里回荡着那起伏无波的三个字,像是一滴汞落进水里,平静坠底。 新闻主持人的播报声还在继续:“今日上午九点,我市重点企业泽锐集团就近期舆论风波召开记者会,九点四十三分,记者会线上直播被切断,会后舆论风向直指新城大学教授。”“根据最新曝光视频及资料,相关报道信息严重不实,此谣言编造及传播涉及数十家媒体,将依法追究相关责任……” 屏幕中画面切换,那原本被打断未全程公布的记者会,以另一个拍摄视角重现。 镜头里,廖以辰拍桌起身,沉寂片刻,笃定而从容的语气说道:“是被迫。” “我和新城大学经管学院副教授许琛,的确不是自愿的情侣关系。不过不是他强迫我,是我强迫的他。” 第59章 ——“我利用一些非常规手段,获取了对方的一些私密视频,以此威胁他配合……” “砰!” 昂贵的珍品茶杯被砸碎在办公室的墙壁上,廖泽仁怒不可遏地指着电视屏幕里,还在继续播放的记者会后半段的采访画面。 “这就是你说的没问题?”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变得嘶哑可怖,长期站在权力顶端而形成的威压,逼得此刻正立于角落的公关部经理脸色苍白、额角生汗。 “董事长…”经理组织了语音,颤颤开口,“我们公关部连日以来都严格按照你的决策执行工作,但是今天记者会上,廖公子的发言确实是十分突然,让我们措手不及。而且这录像,真的不是我们内部流出的。现在突然反水进行报道的这几家媒体,原本和我们进行联系的联络人如今全都被替换了。” 话音落下,空间安静下来。电视画面中,廖以辰的声音平静低沉,没有措手不及的慌乱,面对现场记者刁钻犀利的提问,显然是早有准备。 ——“如何确保这些话的真实性?我能保证我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当然也能提供相关的证明。” 廖泽仁表情十分难看地揉了揉额角,最后朝身后的人摆了摆手,“行了,去做能做的事。” 已经彻底把自己变作一只鹌鹑的经理如获大赦,即刻溜走。 廖泽仁回身,独自看着屏幕中依旧在播放的画面。 ——“为什么选择现在公布?当然是因为我玩够了,而且我知道,在座的已经有人掌握了一手的信息,这种事与其最后交给各位爆料,倒不如我自己来说。” 廖泽仁无声思索着,眼前,记者会的画面已渐至尾声,镜头扫过坐在席位上自己。彼时,因为已经得知线上直播中止,他所以并未出声制止针对廖以辰的采访。 如今看来,他的亲儿子,还真的给他演了一出好戏。 廖泽仁绕到自己的办公椅后,拿起了墙上的一把弓,举弓勾弦,微眯起一只眼睛。 眼尾的皱纹在他脸上铺出岁月流逝的弧度,在商海沉浮数十载,他从不信任一切“亲密”关系。 与他一起干事创业的好友,中途反目,再见成敌。陪他一手打拼创立公司的妻子说他冷漠偏执,离他而去。如今,那个因他一句期待便听话地拿起弓箭,说不会让他失望的儿子,也渐渐长出了反叛的逆鳞。 数十载,鲜有败绩,即使背后空无一人,他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他想告诉廖以辰,那些难以割舍的,看似重若千钧的东西,都是脆弱虚幻的蝉翼,是弱点、短板和缺陷。只有重创它、折断它、捏碎它又掷弃它,才能然后拿来重塑自己。 而对方现在做的,却是削平自己的优势和天赋,来适配和维护那块过短的木板。 忽地,弓弦空放,发出崩裂似的一声巨响。 “真是,愚蠢至极。” 在承诺的三日期限的第一天,廖以辰让网上的舆论风向彻底发生了逆转。 公布的一系列视频里,许琛看见许多个时段的自己。亲眼目睹肖详礼出轨后从柏琏酒店1603离开的自己,领到离婚证那天,从在寻宴酒吧独自买醉到被廖以辰带走的全过程…… 原本还抱有怀疑的公众,在看到了各种各样的“证据”之后,话风一致都转变为对富家公子任性荒唐的私生活的批判。 与此同时,泽锐集团的形象再度恶化,但在廖泽仁的铁血手腕下,股价没再出现大范围的下跌趋势。 泽锐联合几家巨头的联合施压,使得北美市场陷入动荡,skylink更是面临撤资和责任纠纷,已自顾不暇。 三日期限的第二天,许琛突然接到新大院领导的电话。 对方告诉他,虽然事件已经澄清,但毕竟还是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作为青年骨干教师,申请参与下学期新大的出国研修项目。 许琛思索良久,出声问道:“这是校方决定的吗?” “不是,你别误会许老师。”对方话里带着劝说的意味,“我们现在也是在征求你的意见,这个研学项目新大已经进行第三年了,每年都只有极少数的优秀青年教师或实验室骨干,能成功收到留学单位的正式请函。你无论是年龄、学历、专业基础还是工作经历,都完全符合条件。” “可是我的学生……” 许琛话音未落,对方接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如果你愿意去,那么你带的班级还有研究生,学院都会协调解决。” “去哪里?多久?”许琛问道。 “欧洲,两年。”对面沉默片刻,继续道:“申请书晚一点会发到你的邮箱。许老师,我希望你认真地考虑一下,这不仅仅是一次提升的机会,也是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三日期限的第三天,廖以辰再度发表声明,称因个人事件造成的影响过大,决定自动放弃泽锐的继承股东资格,目前手上的股份,也将经由董事会再度变更转让。 第67章 此信一出,再度引发轩然讨论。 “咣当”一声,手中的餐具掉落桌面,浆红色的果酱溅到手背上,留下刺目的痕迹。 许琛呆呆愣了几秒,开始满屋子地找手机。 四十多个小时,他像是在过一种与世人完全不同的时间,晨昏不定,日月不分。 有时候刚从卧室醒来,绕一圈,又在客厅睡着。有时则在深夜时分醒来,盯着那些回放无数次的新闻、网上日新月异的评论和邮箱里的申请书,放空半夜。 最后在沙发的缝隙里找到了已经电量告罄黑屏关机的手机,许琛有些泄劲地在沙发上坐下,看着电视屏幕中倒映的自己。 担忧、无措、焦虑……乱作一团的心仿佛在告诉自己,那些自以为是的仿佛能重新开始的决心和勇气,原来都是自欺欺人。 情绪涌动的时刻,门外传来了电子锁启动的声响。许琛瞬间回神,起身向外迎去。 来的是这房子的主人——樊卉卉穿了一身黑色的翻毛外套,风尘仆仆的模样。 许琛止住了脚步,适时地停在了正常的社交距离之内,开口问:“你一个人来的?” “他在公司。”樊卉卉直接跳过许琛的问题,回答了他真正想问的。语毕,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再次开口道:“现在这个时间,总部的董事会应该已经开始了。” 许琛闻言皱了皱眉,低声道:“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放弃的又是什么。” 樊卉卉笑了笑,“他大概比谁都清楚。” “我怕他后悔……”许琛双目微阖,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三日期限未满,许琛离开了这栋安全屋一样的白色房子。 樊卉卉在他上车系好安全带后,十分贴心地递来了充电线头,许琛接过来道了谢。 车窗外,道路两旁的行道树在瑟瑟寒风中摇晃,新城的冬日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漫长过。 许琛还记得樊卉卉假期即将结束,和两天前说的今日便要返回澳洲,给手机充上电,他扭头道:“如果要耽搁你太久时间的话,把我放在能打到车的地方就好。” “是今晚的夜班飞机。”樊卉卉偏头看了他一眼,“许老师,在送你回去之前,能不能请你和我去一个地方。” 这请求来得突兀,许琛一时没有应声,只有些讶然地看着她。 樊卉卉感受到许琛的目光,勾唇笑了笑,“以辰他不让我告诉你,也不想你去见那个人。但我想,你有知道的权利。” 许琛沉默片刻,视线透过挡风玻璃,看向不远处即将抵达的分叉路口。 “是肖详礼吗?” “是的。”樊卉卉应道,“他母亲在前天凌晨,抢救无效死亡。” 岔路口,黄色跑车拐向右侧,沿着非原定计划的路线,疾驰而去。 新城·夼西精神病院—— 重症管护区,许琛看着被护士安抚着坐到轮椅上的瘦弱男子,眉心凝结。 樊卉卉双臂环胸,目光也落在了远处的那道身影上,缓缓开口,“你应该知道,肖详礼和他母亲一样,都带有遗传性的精神疾病基因,其实在上次你们遭受袭击后,以辰找到他把他带到这里,他就已经在接受治疗了。那时候他是能保持清醒的,情绪状况也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还主动申请作为他母亲的陪护亲属,随床照顾。但这次回来,情况就大不如从前乐观了。” “他母亲…”许琛话音一顿,“阿姨,是怎么走的?” 樊卉卉忽然站直了身体,面朝许琛,“是急性肾衰竭。” 许琛看着她脸上的神色,只觉得这件事并不如表面的这么简单,口中将“肾衰竭”几个字又喃喃重复了一遍。 果然,下一秒,樊卉卉补充道,“是药物导致的肾衰竭,但医院对患者的用药是严格管控的,当天值班的医护人员,也仔细核对过用药。” “……”许琛意识到什么,等待着真相,凝神看着说话的人。 “后来经过调查才确定,当天是肖详礼,他为了和徐志良安排的人接应离开,故意逃避看管、制造混乱,亲手在他母亲的用药里注射了过量的喹诺酮类药物。” 许琛呼吸一凛,双目微微放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樊卉卉看他神情,停顿半晌,继续道:“他现在涉嫌过失杀人,但在精神不稳定的情况下,暂时没办法配合警方。许老师,带你来,是因为他上一回精神失控的时候,发疯一样地嚷着要见你,我想你来见他,可能对案件进展会有帮助。” 第60章 夼西院的治疗室和病房不是沉闷的灰或白,而是运用了在色彩疗愈里象征着平静的蓝。一种普适的方式,用环境的暗示,来配合达到治疗的目的。 许琛并不是很了解这样做的用处有多大,但至少他如约走进那个蓝色房间的时候,肖详礼看上去情绪还算稳定。 护士见他进来,上前来对他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随后离开,把房间彻底交给他们。 “你来了。” 肖详礼坐在病房窗边的轮椅上,腿上搭着一条灰色毛毯,整个人已瘦得脱相,眼睛都深深地凹了下去。 他侧过头来看他,脸上浮现出一种僵硬的笑意,像是突然对自己使用三十年的身体感到陌生,嘴角机械地上摆,瞳仁却飘忽没有落点。 许琛走到病床前,在木椅子上坐下,和眼前人对视的一瞬,无数旧事过往从眼前划过。数不尽的怨与愤,辨不清的对与错,都已如同前生事一般。 没有缘分的人,终究是各有渡口,各有归舟。 “听说你找我。”许琛淡淡开口。 “是啊,”肖详礼像是没力气,微偏着头说,“我妈死了,你知道了吗?” 许琛看着他,停顿片刻,点了点头。 “她到死都还在咒着那个男人,那个让她空欢喜做了一世白日梦的男人。她这辈子活得,真像个笑话。”肖详礼有气无力地说完,突然笑了起来,可终究还是力不从心,笑了没几声就停下,抬头看向天花板。 “不过我也没比她好到哪去…现在只要我从这牢笼里出去,就会有人把送我进另一个牢笼。” “……” “许琛,其实我真是恨透了你。”肖详礼视线忽然又重新落回许琛身上,眼眶通红,脸上的表情也逐渐狰狞起来,“我恨你,恨你明明也和我一样,从小没有完整的家庭,但你总是能遇到一个又一个前赴后继、死心塌地爱着你的人。就算有我这样的人把你拖进泥里,还是有人殚尽竭力、不计后果地来救你。” 许琛静静盯着他,看他失控、失态,像个真正的疯子那样。 “那个叫廖以辰的男生,也真是个变态。他居然喜欢了你那么久,那时候他才多大?”肖详礼整个人瘫在轮椅上,表情却在用力,似乎是极度地不理解。 许琛一直面无表情置身事外的状态却被他这句话打破了,他隐在镜片后面的眼睛渐生波澜,指节也无意识地攥紧。 “后来我才记起,早在英国的时候我就见过他。”肖详礼回忆着诉说,“一个半大孩子,不知怎么找到我们租的公寓来,敲开门就说要给我一笔钱……” “所以我好恨!我好恨你!凭什么,凭什么你被人捞起来捧在手心,我却被放弃!” 肖详礼的声音到最后,已经是嘶吼。 掌心传来刺痛,是指甲陷进肉里的感觉,许琛胸腔随着那话音一点点鼓动,呼吸不受控制般,一阵阵猛烈冲击心脏。 ——“他可是喜欢你很久了。” ——“可能比你想得还要久。”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the moon is owned by collin…” ——“我爱你,许琛。” …… 一时间,无数的话音,拼凑出一页被他忽略的、错过的旧篇章。 十六岁,眉眼青涩的少年,放弃毕业旅行,选择独自奔赴他所在的异域国度。 去他求学的校园,走过他每日走的路,在他打工的餐厅停留, 围观他的失意与狼狈。 擦肩而过时的兀自回首,同一节车厢偏转凝视的眼神。在偌大的城市中,凭着几张照片、一个手写地址,扣响偏僻街区老旧公寓的门。 那时候他们的生活没有任何交叉的可能,他踏着他的脚步,紧随其后把无数条陌生的街区走到熟悉,却没试图上前过哪怕一次,以至于他此刻回忆都要靠想象。 原来那句“我亲眼见过你过得不好”是这个意思。 原来,他曾以为的偶然相遇,已经是另一个人跋山涉水的终点。 在那之前呢? 在他不曾注意的年月里,还有哪些时刻,他是这样无知无觉被注视着的? 病房里,这场已经与原有目的愈行愈远的交谈,最后以肖详礼的情绪失控而告罄。 随着能检测病患身体情况的手环上发出刺耳的响动,病房门被打开,护士和医生冲进来,切断了他们彼此凝视的视线。 第68章 许琛缓缓起身,独自离开。 水无定,花有尽。 从今往后,不复相逢。 - 泽锐集团总部,会议室的门打开,桌椅响动,一道道身影起散离去。 偌大的会议室中,廖以辰坐在原位,看着那道走在最前面的属于廖泽仁的背影,直至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一场并无更改余地的会议,既定的结果,没有赢家。 来到廖泽仁办公室门口,没闭紧的门里传来助理汇报的声音。 廖以辰顿住脚步,忽然有些胆怯。 那些对抗的勇气,在今天看到对方彻底失望的眼神时,迟来地泄了气力。 他不后悔自己做的每一个决定,不愧对自己的心,但在这场无声的对战里,他唯独对此刻一墙之隔的人有愧。 静静站了几分钟,助理抱着文件夹走了出来,看见他站在门口,微微发怔,打过招呼过后离开。 廖以辰深吸了几口气,抬手推开了眼前的门。 廖泽仁侧身站在办公桌后,听到门口的动静,目光沉沉瞥过来,见到是他,又移开。 廖以辰迈步走到近前,像曾经无数次犯了错那样,沉默地站在桌前。 眼前的人没再分来任何眼神,廖以辰看对方从墙上拿下一把弓,那是自己第一次赢下一场正式的青少年组别比赛时所使用的弓。 获奖之后,这把弓就被廖泽仁摆在了这间办公室里,亲自擦拭保养,十年如一日。 可此刻,弓箭上的弦不知何时已经崩断,长短不一地坠在上下弓片上。 廖以辰视线垂落,心中蔓延出空荡荡的茫然。下一秒,廖泽仁骤然回身,空气中一震嗡鸣,是那被握在手中的弓随之挥了过来! 廖以辰凛然皱眉,长弓挥至身前,却在离他手臂几厘米的地方忽然止住。 廖泽仁静静看着他,几秒后,忽地抬臂一掷,顷刻间,那把曾被视作荣耀的弓便如敝屣般飞落到远处的地面上。 “蠢事做尽,你知不知道你放弃的是什么?” 廖以辰抬眸,看着隐忍怒火的父亲,“这些东西都不是我真正想要的,你想让我要的,以及我想要的,今后我会自己去拿。” “孩子话…”廖泽仁鼻腔里哼出一句冷笑,淡淡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我丝毫不怀疑你的能力,没有那些东西,以你现在所拥有的知识、见识,早晚也会有属于你的成就。我看重的是驱动你做出这些事的原因,那才是真正可怕的东西。” 廖以辰闭了闭眼睛,沉声开口,“爸,可是这么多年,我就只在你这里争取过这一件事。” “可惜……”廖泽仁退后一步,坐回了椅子里。 廖以辰观他动作,从那两个字眼里听出了端倪,心底隐隐冒出慌乱的情绪。 廖泽仁抬眼看着他,继续道:“可惜你在这里努力争取,有没有想过,那个人愿不愿意呢?” “什么意思。”廖以辰急切道。 廖泽仁从抽屉里抽出了一张印着密密麻麻英文的纸,扔到了桌面上。 “新大今年的外出研修项目,欧洲最好的金融大学,他递交了申请书。你在这里向我说争取的时候,你费尽心力追逐的爱人,早就已经放弃你了。” 廖以辰双目不可置信地放大,视线飞快扫过那白纸的内容,最后落在“申请人”三个字后面坠着的名字上。 “什么…时候的事。”词语断续地从喉咙里溢出。 廖泽仁没有回应,他像个执掌命运的神,静静欣赏着眼前的杰作。 可这作品存续的时间实在太短,最后的结局也和他所预料的大相径庭。 “我不会让他走的。” 几乎是下一刻,廖以辰抓起那张复印纸,决然回身而去。 廖泽仁眉心紧蹙,从座位里起身,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少年挺拔的身影已消失在门边。 血脉上冲至颅顶,带来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廖泽仁颓唐地坐回椅子上,抬手按揉额角。 安静得只听得见钟表跳动声的空间里,一道脚步踏着光洁的地砖,缓缓迈至中央。 脚步声停止,几秒后,一只骨肉匀称、戴着红宝石戒指的手捡起那已经损坏的弓。 冬日光线从云层后面透出来,穿过几十层高楼之上的玻璃窗,落在谭雪锐脚下。 “你还是输了。”她微微侧头,看向不远处座椅里的人,公正地宣布了结果。 “答应我不再插手的事,希望你这次能做到。” 第61章 明黄色的靓丽跑车驶进熟悉的小区道路,在单元楼前停住。 车门打开,许琛独自一人下了车,绕过车头,向驾驶位上的樊卉卉道了谢。 “别客气,许老师。”樊卉卉手肘撑在敞开的车窗上,风吹得她的发梢胡乱飞舞。 许琛想问的话卡在喉间,一路上把有关泽锐集团今日董事会的消息刷了无数遍,荒芜的心像是扎入了纵生的根,愁思无限,只待什么破土而出。 “近期还真是没一件好事,希望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过得开心。”樊卉卉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作别。 许琛心口一滞,眼见着对方要走,憋了一路的话,终于脱口而出,“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 “十年。”樊卉卉嘴角挂着一如既往的笑,似乎早就已经做好了作答的准备,继续道:“从我发现他那本画满了你的画本开始,一直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六年了。不过据我所知,他第一次见你是在十年前,那时候你在新大的一场篮球赛上,和肖详礼求了婚。” 有什么画面在许琛脑海里一闪而过,可就如流星般转眼逝去,抓握不住。他有些震惊于这个意料之外的数字,喃喃道:“那时候他才多大…” “是吧,挺变态吧?”樊卉卉耸了耸肩, 没有一点为自己好友开脱的打算,还大有自己往泥潭里跳的姿态,“所以肖详礼的话也没错,就连我这么变态的人,第一次发现那画本上的人是你时,也觉得自愧不如。” 许琛沉默未语,与樊卉卉交汇的眼神中,流露出复杂难言的情绪。 “其实你有怪他的权利,没有规定说,一个人就要为另一个人的私念和欲望奉献自我。”跑车里眉目张扬的女生拍了拍手上的方向盘,“但我想,或许最开始,那个觊觎月光的小孩,原本也仅仅只是想仰头看看月亮。但是有一天,他眼睁睁看着月亮跌下来了,这种情况我想无论是谁,都会忍不住想把月亮据为己有的吧。” 她说这些话的语气像在讲述一个不太美好的童话故事,但又感同身受情绪饱满,就好像自己也有着相似的经历,说到最后,她朝许琛看过来,“所以,如果月亮也并非全然无意,能不能放下一些既定的禁令,给自己,也给那个不太懂事的小孩一个机会呢?” 言至于此,许琛并非听不懂。 樊卉卉抚了抚自己凌乱的发丝,朝许琛挥了挥手,“期待下次再见,许老师。” 电梯层层上行,数字在显示面板上一个个缓慢跳动。 樊卉卉的话音仿佛还在耳畔回旋,许琛静静看着电梯门反射出自己模糊的身形,一些不成形的冲动,渐渐在胸腔里聚积。 与此同时,刚开出小区大门的黄色跑车内,节奏感十足的乐曲被一阵来电提示打断。 驾驶位上的人垂眸瞥见中控屏上的来电显示,颇无奈地摇了摇头,接通了电话。 “放心,使命必达。”一接通,樊卉卉率先开了口,“ 董事会那边一切顺利吧。” 对面安静一瞬,就在樊卉卉以为是信号不好正欲检查时,车厢里忽然响起一道低沉阴翳的声线,“你带他去见了肖详礼?” 樊卉卉一时语塞,他没想到廖以辰查得那么快,没等她跑到澳洲,就前来兴师问罪。 事已至此,也只好硬着头皮解释,“我只是觉得,有些事说开了比较好。” “他现在在哪?” 让樊卉卉惊讶的是,廖以辰没有深入追究,而是转而问起了另外的问题。可是对面的声音听起来太过平静,又有一种暴风雨前短暂的安宁,听得她有些心惊。 “刚送回同盛。”樊卉卉驾驶着车子稳稳驶上城市高架,回答完听不见对面的应声,于是又正色问道,“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刚刚接到通知,我的所有出国证件都被冻结了。”廖以辰道。 樊卉卉一惊,“怎么回事,你这个月不是还出去手术?” “是我爸,”廖以辰说,“专业的治疗团队和器械,会在手术前三天送到国内。” “怎么会这样…”樊卉卉不解。 车厢里,廖以辰的声音再次响起,终于带上了难以压抑的情绪,“许琛,他递交了去欧洲的研学申请,已经通过了。” 说话间,樊卉卉的视线忽然落到车窗外反向下高架的路上,一辆熟悉的库里南正踏着超速违规的极限,疾驰而下。 第69章 一闪而过的牌照,让她瞬间就认出了那是谁的车。 樊卉卉看了眼还未挂断的电话,仍抱着一丝希望不确定地问:“你在哪?” 对面沉默了几秒,回答道:“我去找他。” “去找他干什么?”樊卉卉彻底死了心,不住地往后视镜里看,可渐行渐远的方向,对方的车早已经消失在视野里。她平静心情,语气尽量安抚道:“你别冲动,申请通过了也不一定就是要去的意思,你别再犯傻,把人越逼越远。” 车厢里,廖以辰回复的声音顿时压抑不住地放大了一些,“我要是什么都不做,才会和他越走越远,我做不到看着他再离开一次。你放心和乐莹去机场吧,别管了。” “你想做什么?” “我只是要他留在我身边……留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说完最后一句,没等樊卉卉再开口,电话倏然挂断。 数字跳至既定的楼层,电梯门在眼前缓缓打开。 许琛看着门外熟悉的走廊,明明只离开了几日,却好像发生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大变化。在电梯门即将关闭前走出去,光线充足的走廊里空无一人。 回到居住已久的房子里,从玄关到客厅,全都透着一种异样的安静。 许琛恍惚一瞬,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好像转来转去,处处都有廖以辰的身影。在属于自己的房子里踱步,不知不觉间转到客卧,他在床边坐下,沉顿须臾,偏身在床铺上卧下。 被褥间还残留着熟悉的柑橘香气,是独属于廖以辰的气味。 许琛蜷起身体,阖眸把自己的脸埋进那还带着浅浅香气的枕巾里,深深呼吸着。 像是养料,开启记忆的闸门。 倏忽间,他发觉自己脑海里存储着有关这香味的另一段记忆,那记忆比之与廖以辰相遇,要更久远、更平常。 他努力回想,像是对某一朦胧事件有了乍现的灵光。越是想不起来,就越是要去想。 终于,某一刻,普鲁斯特效应挑开时光的帷帘,气味的钥匙开启了记忆。 夏日艳阳、球场高窗、沸腾的人声和热浪,场边个头小小的男孩,触感柔软的乌黑发丝…… 混着汗水的柑橘味皂香,一阵阵随呼吸灌入肺腑。 那原本从他身上散发的味道! 许琛睁开眼,坐起身来。 就像是拼拼图一样,一通百通,所有零碎的信息全都争相涌现,自行拼凑在一处。 陈宝宁、宝宁日化——在那个晚会上听到的名字,那家因为廖以辰一句“喜欢”而救活的公司。 原来追根溯源,竟还是因为他。 像是压到骆驼的最后一根草,想见到那个人的欲望,在一时一刻肆虐发散,把理智的堤坝冲垮。 董事会的结果怎么样? 他现在在哪? 外界的声音、可以预见的阻拦…… 所有的问题都没有答案,太多的困难仍然无法解决,可许琛还是急切地起身,匆匆走出房间,从玄关的柜子上抓起车钥匙,便没有任何计划地离开这个自己刚回来不久的房子,朝电梯的方向快步而去。 眼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从底层一点点上跳,许琛心脏如擂鼓般在胸腔里跳动着,声音大到他都快要听见回响的程度。 他好笑自己活到这个年纪还如此冲动,又无奈这般不顾后果的冲动源源不断地制造着让他按捺不住的喜悦。 终于,数字静止,电梯门再次缓缓开启。 越来越大的缝隙中,一张此刻盘旋在心头的脸,一点点在视线里变得完整。 许琛鼓动的心跳因惊讶而静止,时间也仿佛停止了流动。 轿厢里,廖以辰身形高挑地立在中央,他身上穿着的应该是为会议而穿的还未来得及脱下的正装,可此刻外套不知所踪,上身只有一件单薄的衬衫,领带松垮垮系在颈间,整个人都落着股颓丧的冷气。 许琛皱了皱眉,脸上的表情还未来得及从惊讶化作担忧,轿厢里的人忽然一个跨步迈了出来,那双和黑曜石一般无二的眼眸如同蒙了一层寒凉的雾,轻轻下瞥,落在许琛手里握着的车钥匙上。 气氛泛起怪异的端倪,许琛意识到对方似乎是误会了什么,正欲解释,可几乎是下一秒,廖以辰突然抬手扯下了他鼻梁上的眼镜。许琛眼前的世界瞬间一片模糊,紧接着,那条前一刻还挂在廖以辰脖颈间的深蓝色暗纹领带便被扯下来,三两下牢牢地将他手腕捆住。 “以辰?”许琛微眯着眼睛,震惊地发问,“你要做什么?” 话音刚落下,廖以辰不知道又从哪里掏出一条布条,从他双唇之间勒过。 紧接着天地旋转,腹上一紧,双腿离地。 直到整个身体被人扛在肩头,走进轿厢的时候,许琛才真正感受到自己和廖以辰之间的力量悬殊。 模糊晃荡的视线低垂向下,许琛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最初的挣扎,也因为意识到自己身下的位置是廖以辰的右肩而停止。 摇晃着转移的视线,牵动起一些带着酒气的回忆。 高悬在震惊、不解、忧虑之上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许琛咬了咬自己嘴里的布料,闭上眼,让视野彻底归于黑暗。 第62章 单元楼外,库里南纯黑色的漆面影印着越来越近的身影。 许琛被放下来,塞进了车子空间宽阔的后排。半躺在座椅上,他艰难地用被绑缚着的手把自己的身体往上撑了撑,看着站立在门边的高大身影。 在模糊的视野里大致判断出对方视线的落点,许琛眯着眼睛,无数言语漫上喉头,可嘴里只能发出些含糊不清的呜咽。 “我不会伤害你。”廖以辰的声音低沉沙哑,透着很好辨认的疲惫和伤心。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 许琛安静下来,和眼前的人对视着,于心里无声作答。 也许是察觉许琛并没有太剧烈的挣扎和反抗,廖以辰终于放心地把车门关上,绕过车前,回到驾驶位上,启动了车子。 街景从车窗外簌簌而过,廖以辰以一种极高的频率不停从后视镜里回望,每一次从那方小小的镜面里确认后座上人的存在,皱着的眉头都能微微展开一些,似乎这是汲取安全感的唯一途径。 车子一路畅通,沿二环快速上了高速公路,向着许琛未知的方向而去。车厢里安静一片,暖气让空间保持着适宜的温度,干燥的气息里,一股若有若无的柑橘香弥漫着。 时间缓缓流逝,在廖以辰不知道第几次看向后视镜的时候,他发现许琛侧倚在座位上,已经闭上了眼睛。 车子驶进收费站口,车速放慢,他得以把视线在后座睡着的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被捆缚的缘故,让他被迫处于一种别扭难受的姿势,可即便这样依旧睡得很熟,被领带捆住的苍白手腕已经有了一圈泛红的痕迹,嘴里的布条也被濡湿了一块,让他整个人都披上了一种引人施虐的诡异光环。 etc识别的声音“滴滴”响起,廖以辰匆匆别开眼,松开刹车驶离。 许琛醒来时,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宽大而陌生的房间。 太久没有休息好,这一觉意外睡得很足。柑橘香气从睡前蔓延到梦中,一直到苏醒的此刻,那熟悉温暖的味道仍包裹着他。 他缓缓坐起身,发现这香气是从自己盖在身上的被褥上发出的。 这是廖以辰的房间,廖以辰的床。 这个意识比记忆更快地进入了许琛尚未完全清明的大脑,紧接着,在电梯口撞见廖以辰,被强行带走的事才在脑海里归位。 许琛下意识地抬手,曲指交握,腕上那被桎梏的感觉似乎还在。然后是嘴角,大概是被布勒破了,舌尖舔过时有轻轻的刺痛感。 时间未知,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床头一盏小夜灯照亮暖黄色的一小片空间。 许琛掀开被子缓缓下了床,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原本衣服不知何时已不翼而飞,被人换上了一套灰白条纹的德绒睡衣,偏大的尺码,套在他身上有些宽松。 许琛在床头柜上找到了自己的眼镜,戴上后视野才恢复了清明。 这房间大得出奇,并不是他曾随廖以辰去过他那套位于新大附近的公寓,房间一体落地的窗外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灯火,不像是普通的楼房,再凑近一些,才发现那是围绕着巨大生态湖泊和园林的户外景观灯。 人工打造的顶级住宅,在夜色里都美得出奇,很难想象白天里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他身处的房间应该位于三层,楼下有晃动着蓝色光波的泳池,庭院外便是湖泊,甚至还停泊着一艘小型游艇。远处,错落的造型独特的别墅一栋栋漂浮在湖上林间,宛如海洋中的岛屿。 而此时此地,似乎也是一座隔绝的孤岛。 一种莫名的孤独感席卷了许琛的心头,他退后一步,迫不及待地离开这只有他一个人的房间。他想见到廖以辰,把想对他说的话说完。 第70章 可他还是低估了这栋别墅的复杂程度。 从房间里出来,穿过走廊,路过一道道紧闭的房门,其间误闯了书房和活动室,又绕错了方向,终于找到通向楼下的环形楼梯,一阶阶往下,二楼一半都打造成了一个宽敞的室内训练场,摆放了很多弓箭设备和健身器材。再往下,来到了一楼的空间。 许琛也终于从客厅的挂钟里看清了现在的时间。 距离零点已经只有十几分钟了。 他竟然从中午一觉睡到了现在,十几个小时,怪不得腹中有一种饥肠辘辘的灼烧感。 正思索着,安静的空间里传来了一道巨大的破碎声响。 许琛被吓了一跳,他回身看去,与客厅相连的一条走廊后面显然是另一个空间,而声响正是从那边传出来的,许琛随即迈步朝那方走去。 他去往的地方是别墅的用餐区域,足以供二十余人使用的餐桌上空无一物,许琛脚步转过隔断后的光亮来源处,几秒钟后,一个星空穹顶映入眼帘。 这俨然是个豪气十足的家庭酒吧,酒柜上的酒很多都是有价无市的藏品,可此刻已经被一道醉醺醺的身影打碎了一片。 暗蓝色的光线照射下,那些颜色各异的液体混着碎片淌了一地,而罪魁祸首则踉跄着身体站在其间,全然不顾这一地泥泞,仍不死心地去拿柜上新的酒。 浓郁的酒香几乎要把忽然闯入的许琛醺醉,他瞥了一眼旁边沙发茶几边的空酒瓶,眉心颦蹙。 终于,在廖以辰摇晃着取下一瓶新的酒时,许琛上前扳过了那道明显比自己高出许多的身影。 “别再喝了!”许琛声音里有难忍的怒意,但更多的是担忧。 突如其来的外力,让廖以辰的身体大幅度地晃动了一下,紧接着手里那瓶刚取下来的酒被抽走。他醉意已甚,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辨了许久,被酒精熏红的一张脸上才缓缓绽出笑意。 “许…琛…”喝醉的人嘴里念着名字,身体已经不受控地往前倾,直到一整个挂到了许琛的身上。 接近一米九的大高个压上来,许琛往后退了半步才堪堪将人扶住。这样原地僵持了片刻,许琛把人从自己身上扶起来,打算换个姿势把对方带离这片酒水玻璃混了一片的区域,可刚一动作,眼前的人忽地面色一改,反手紧紧桎住他的手臂。 喝醉的人力气丝毫没有控制,许琛吃痛地皱起了眉。 “你要去哪?”廖以辰问道。 许琛下意识挣扎,又担心对方摔倒,克制着开口道:“我不走,你先松手。” 却换来廖以辰更紧更牢的钳制。 “…骗我,你要走…你走,我又找不到你。” 少年一句话说得低沉而零碎,仿佛盛满了无尽的无助和伤心。 许琛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刺了一下,尖锐的痛觉过去之后,余痛还在朝四肢百骸蔓延。他抬起另一只手覆上廖以辰侧脸,安抚性地低声解释:“我不走,也不会让你找不到,我只是带你回房间,你需要休息。” 这句话像是捋顺了廖以辰的逆鳞,他手上的力气一点点松懈下来,任由许琛搀扶着,将他带向客厅。但即便廖以辰不抗拒,把人扶到楼梯前,许琛后背也已经覆了一层汗。 廖以辰几乎把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到了他身上,呼吸间的热气打在他颈侧,酒香四溢。 许琛无奈在原地观望了许久,终于找到了这别墅一定不会缺的电梯,这才将人安安稳稳带上了三楼,回到那个他一开始醒来的房间。 房里的夜灯还亮着,kingsize的大床上被褥还保持着他离开后掀起一角的模样。 许琛把人扶到床边,看廖以辰安稳地坐到床沿,脱手起身,正想伸展下身体,出乎意料地,一只肌肉结实的小臂从他身后探上来,瞬间圈住了他的腰。 来不及回头,一阵天旋地转,他整个人被一股力拽着翻了个身,面朝下倒进柔软的床褥里。 视线瞬间暗了下来,许琛想爬起来,一具滚烫的身体却从身后压了上来,紧接着床头发出一道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廖以辰在胡乱地翻找着什么。 很快许琛就知道了。 熟悉的绸面触感覆上腕骨,是那条该死的领带! 许琛迟来地感到紧张,用劲扭头去看,可廖以辰直起身,动作粗暴地屈膝压住他的尾骨,领带在他右腕上打了一个结,拉紧。 做完这一切,身上的压制才随之撤去。 许琛迅速爬起身,可还来不及有多余的动作,领带另一端在廖以辰手心里绕了两圈,稍一用力,手臂连带着身体不受控地朝牵制着自己的方向靠近。 一番折腾,许琛身上本就不合身的睡衣被弄得更加凌乱,扣子解了几粒,露出一片泛红的皮肤。他喘着气看眼前的人,不知道廖以辰现在究竟是要做什么。 房间这一片被灯光照亮的方寸之地,像是个引线即将燃到尽头的爆竹,一切只静待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 视线上下相接,廖以辰的醉意不像是假的,眼底里难以克制的疯也不像是假的。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里响起低哑的剖白,“你说得没错,是我不择手段,是我蓄谋已久。” “砰——” 空气里压抑着的呼吸和心跳彻底炸开了花,许琛一使力,反扯过纠缠在腕上的领带,拽着那个还在和残存的理智天人斗争的醉鬼,堕入了混乱的深渊。 惦念太久的吻和爱抚宛若旷日甘霖,历久弥新。 就算要疯也陪他一起疯就好了。 那些不可打破的规则,不可逾越的底线,不可破除的禁制,也为他融化消逝一次好了。 被旧爱连累过半生,可哪怕前路未知,哪怕倾尽所有,他也想再试试这蜜运。 第63章 身体陷入被褥里,许琛很快就不得不交出主动权。 少年带着浓郁酒气的呼吸把周围的空气都点燃,他俯下身,动作粗鲁地从许琛的肋骨一路揉按到腰腹,力气大得许琛想要呼痛,可声音又被愈发激烈的亲吻快速吞没。 唇齿开合的交换急促而短暂,很快大脑就开始缺氧,像吞食了某种药力不小的致幻剂。 廖以辰直起身的时候,顺手摘走了许琛的眼镜。 他整个人凌乱地瘫软在bed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一条濒死的鱼。 他开始分不清,喝了酒的到底是廖以辰,还是自己。 模糊的视线里,少年跪在bed边,抬臂脱下了身上的衣服,上半身漂亮的肌肉暴露在空气里,许琛知道这具身体里蕴含着怎样的力量,他偏过头,闻到了被褥里的柑橘香,体内的燥热在快速攀升。 廖以辰把衣服随意地甩到床尾,捋了把头发,很快又俯身下来。 …… 廖以辰最后是掐着他的腰出来的,他没有戴,最后时刻嘴里发出低吼。 “你还走吗?许琛。” 许琛无意识地摇着头,“不……” “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廖以辰声色喑哑道。 许琛睁着迷蒙的双眼,视线一片模糊,“我永远…不离开你。”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再有意识的时候,是对方抱着他的身体在浴缸里给他清洗,柑橘味的沐浴液涂抹在身上,温柔的抚摸、打圈。 那之后他被擦拭干净,抱进了干爽的床褥里。 意识彻底丧失,时间和空间也都摇晃着远离。 不知昏睡了多久,他开始做梦。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艘纸折的小船,陷在了一片难以逃离的热海里。滚烫的海水很快就浸湿了整个船体,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彻底沉落溺死的时候,一只手把他捞了起来,清凉的液体落入他干涩滚烫的身体里。 正午时分,别墅外已天光大亮,可房间里的窗帘仍严严实实地拉着。 换了一套干净家居服的廖以辰在床边坐下,满脸的懊悔和憔悴。 他俯身探了探床上人的额,还在烧。 他也是日上三竿了才头痛欲裂地醒来的,被酒精放大了的冲动与欲望在察觉到身旁滚烫的身体时,全都偃旗息鼓,尤其是发现怎么都叫不醒许琛时,胸腔里升起剧烈的恐慌。 他给他喂了食物和水,又叫人送了药过来,可现在都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了,烧还是没能退下去。 昏睡中的许琛显得疲惫而可怜,他整个身体上都覆着痕迹,红肿的唇、手腕脚踝处的青紫、腰间的qia痕,甚至连喉结上都覆满了齿印。 无数疯狂的画面从脑海里闪过,廖以辰直起身,有些欲盖弥彰地移开了视线。 不能想。 记忆只要冒一点头,他就按捺不住地想发疯。 想把这个人就这样藏起来,一遍又一遍地做昨晚的那些事。 可理智在酒精退却后,还是占据了上风。原地站了几分钟,廖以辰走到窗边,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对面很快有人接了起来,姜怀荣的声音冲出听筒,“卧槽,你他妈终于开机了。” 第71章 话音落下,背景里一个和许琛有些像的声音就急切愤怒地叫嚷起来:“是不是廖以辰?他把我哥带哪里去了?把电话给我!” 是许珏。 廖以辰眉心微蹙,抬手按了按,听对面姜怀荣安抚了几句,似乎换了个地方,然后继续道:“怎么回事?你现在在哪啊兄弟?樊卉卉昨天来电话说你把许老师带走了,让我赶紧想办法联系你,结果你电话一直没人接。” 廖以辰吸了口气,“在瑶湖这边,你给我找个医生过来吧,嘴要严实。” 对面一顿,“不是,你把人怎么了?” 廖以辰没说话,两方静默几秒,姜怀荣反应了过来,压低声音道:“我草,你强迫人家了?” “……”廖以辰再次沉默,烦躁地按着发痛的太阳穴,“我喝多了…我不记得了。” 第64章 许琛在迷蒙的意识里,听到忽近忽远的脚步,听见熟悉的人声在叫他的名字,催促他醒来。 那声音在他耳边长时间地说话,但却不吵闹,令他很快又重入梦乡。 等他真正恢复意识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空无一人,四下里安静无声。 他四肢无力,浑身酸痛。前后试了好几次,才勉强从床上坐起来,够到了床头盛着半杯水的玻璃杯。清凉的水下肚,意识才再度清明起来,他回想起之前的事情,隐隐后怕。 太疯狂了,即使在最精力充沛的时候,他也没有过如此可怕的bed事。 是现在回想起来,都担心会猝死在床上的程度。 许琛缓了缓,放下杯子的时候,发现自己手背上泛着淡淡青色的一块皮肤,淡青色的中间,是一个细小的针眼。 竟然做到叫医生来吊水。 意识到这一点,许琛不由得回想起一些限制级的画面,脸上泛起热度。 但廖以辰呢?他去了哪里? 许琛掀开被子下床,这画面太熟悉了,上一次自己也是这样醒来,然后在别墅里发现喝醉了的廖以辰。 要不是自己身上还遍布未消的痕迹,他都快要怀疑时间又重来了一次。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能证明时间没有重来的证据不止一项——房间的门上了锁。 许琛有些诧异地看着握在手里的门把,又使劲拧了拧,依旧是纹丝不动。 他迟来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被锁在了这个房间里。 而这是廖以辰的房子,能把他锁在这里的人,除了房子的主人,还能是谁? 许琛后退一步,眼前一阵发黑,是身体还处于虚弱状态而发出的警告。 缓过一阵晕眩,许琛又慢慢走回床边,试图找到自己的手机,同外界联系。可什么都没有,干净的已经清换过的床单被褥,连一件多余的衣服都没有。柜子上、抽屉里,都是些廖以辰也不经常使用的日用品,然后就是熟悉的,前一天夜里拿来用在他身上的k-y油和套子。 许琛有种ptsd的感受,下意识“啪”一声用力关上了抽屉。 “这个混蛋……” 他心里有些焦虑,也有些冒火,视线落到窗边,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帘,外面的天空是暗蓝色的,看起来像是晚上七八点的样子。 坐了一会,许琛再次起身,观察起房间里的陈设。 说实话,这房间和他昨日在别墅里的误打误撞打开的任意一间都无甚区别,宽大、整齐、干净得像是一间高端的样板间,没有什么能体现主人亲疏远近的照片或是兴趣爱好的摆件。 但许琛知道,其实廖以辰是个很爱在自己生活的空间里添置东西的人。 在同盛那间他们曾一起居住的小公寓里,有许多他们一起购置的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具,小到拖鞋、睡衣、牙刷,大到唱片机、游戏机、自装书柜。 廖以辰非常关注这些细碎日子里的点滴,收集、整理,就好像它们才是生活的本质。 所以,就算是真的要把他就这样关起来,廖以辰怎么会选择把他放置在这样一栋了无生趣的房子里呢? 许琛一步步走着,指尖沿着墙面木架的横隔,一寸寸划过。 木架呈大大小小不规则的方格,里面陈列的都是一些耳熟能详的名著,要不就是精致昂贵的摆件。 许琛走到中间,脚步顿了顿。 他的目光落在第三层的流苏小台灯上,很复古的样式,垂吊着的流苏末尾有一个个精巧的水晶吊坠,仔细看就发现,流苏间隙分明,一共三十根,而每根下面的吊坠,是月亮从盈到缺又从缺到盈的变化形态。 “好精巧。” 许琛不由在心中感叹,抬手摸了摸那一枚枚“小月亮”,又轻轻旋转底座,想把那些阴晴圆缺的变换看完整。 “啪——” 一道细小的开锁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尤其明显。 许琛手上的动作一顿,循声看去,只见原本连贯一体的墙面,忽然“裂”开了一道两米高的缝。许琛暗暗心惊,可还是按捺不住好奇,缓步走了过去,抬手把眼前凭空出现的门推开。 感应灯带随着推门的动作自动亮起,映入眼帘的一切,让许琛怔在原地。 画,各种各样的画,在一个约莫五十平米的空间内,贴满了一整面墙。 而画的主角,全是他。 是球场上穿着球服的他,是异国街头孤独抽烟的他,是站在新大教室讲台上的他……时间跨度很大,画里的人容貌和神情巧妙地发生着改变,画者的笔调也从生涩到成熟。 许琛的目光从那些黑白线条勾勒的人像上一遍遍扫过,许久后才走近,试探着抬手摸了摸。 这个隐藏的空间简直就像一个大型的宝箱,而箱子的主人,就像是某种有着囤积癖的小动物,把所有视若珍宝的东西储存其中。 除了那一整墙的画,房间还立着一个大型储物柜,上面还有许多合着的画本、相册、笔记,在最显眼的位置,许琛还发现了那枚由自己亲手送出的小狗铭牌,放置在一个透明的防尘盒里,灯光照射下似乎还发着光。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零零碎碎的小玩意,某些眼熟,某些许琛都没了印象,但可以肯定的是,每一样都与他有关。 许琛从架子上面随意扯过一本相册,在柜子下也是房间里唯一一个懒人沙发上坐下,翻看起来。 映入眼帘的第一张,就是他身处新城机场的照片。拍摄者离得很远,天气阴沉的冬天,采光不足,把画面也压得很暗。许琛想起来,是两年前,他接到肖详礼电话,匆匆买机票赶去雪城的那一天。 许琛有些吃惊地往后翻阅,只见这一本相册,都是各种场景、各种状态下的他。 居然是这样的…… 在他毫不知情的时候,他以为他们没有任何交集的时候,自己居然被这样严丝合缝地注视着。 “我知道了,我会征求他意见的。” 暮色四合,一道身影从别墅花园的小径上走过。他一手提着印有私厨标志的食盒,一手挂断了电话,在门前输入指纹入户。 电梯直达三楼,一步步迈向房间的时候,廖以辰看了眼腕上的表。 已经整整一天了,许琛醒了吗? 某一刻,他其实希望对方还没有醒来,依旧在那张床上安安静静地躺着。那样的话,他就不用去想对方可能出现的抗拒、厌恶和一定要离开的决心。 钥匙插进锁孔,门锁转动。 下一刻,一个廖以辰根本没想到的结果敞开在眼前——许琛不见了。 整个房间里空空如也,床上的被褥还保持着掀开的模样,水杯挪动过,床边的拖鞋也不见了。 廖以辰只觉得整个大脑都在发出阵阵嗡鸣,空间扭曲着忽远忽近,指尖放松,手里的食盒“当啷”落到了地上。 “许琛…” 他喃喃唤了一句,从心底蹿上来的恐惧逐渐麻痹了四肢,他快步走到床边,把被褥从头到尾掀了一遍,又在四下里无助环视,最后脱力坐到了床沿边。 他走了? 他还是走了。 恍惚间,视线穿过卧室里的种种布置,飘忽落在了对面的摆架上,随后一路平移,廖以辰发现了那道微阖的门缝。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登时站起身,三两步走过去,推开了那道门。 动作在看清屋里的人时,全都消失静止。 在这原本只有他一人光临过的小房间里,此刻多了一个人——许琛身体蜷缩在房间一角的淡黄色懒人沙发上,怀里还抱着一本相册,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温和的光线笼罩下来,把他的皮肤映衬得十分苍白,那些前一夜留下的痕迹,在衣领下若隐若现,诱人上前。 廖以辰停下的脚步没能坚持多久,胸腔里那颗备受煎熬的心脏在看见那道身影的一刻,瞬间安静消停下来,沉沉落入一片柔软的云里。 他放轻了脚步,一点点靠近,踏上地毯,在许琛身边蹲下。 他的视线没能安静窥视多久,睡梦中的人似乎察觉到,睫羽轻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72章 廖以辰刚镇定不久的情绪再一次紧张起来,还没调整好表情,视线已经和眼前愈发清醒的人相对。 “……” “你回来了?”许琛的声音带着疲惫和刚睡醒的迷蒙,问出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廖以辰有些不安地看着眼前的人,许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许琛看出了他的不安,坐直了身体,皱着眉揉了揉自己被压麻了的胳膊腿。 “…是不是还在难受,我抱你出去休息。”廖以辰说着,伸手过来想抱他。 许琛抬手抵住了对方的胸膛,遭到抗拒的廖以辰第一时间止住了动作,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眼神里透着股委屈,让许琛第一时间就避开了眼神。 “好了,”许琛瞥了眼那满墙的画,又把怀里的相册摊开在廖以辰面前,压低声音道:“你先解释解释,这些都是什么?” 第65章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新大的篮球馆。” 在收藏着所有心事的秘密空间里,藏宝者坐在纯白地毯上,向他的宝藏诉说长达十年的往事。 从那个遥远记忆里柑橘味的怀抱,说到逃课后在公园重遇,那段怀背紧贴的夜路。从家长会隔着教室玻璃窗的匆匆一瞥,讲到教师办公室里那个十分难得的见面。 “等一下…”许琛眼波一转,看向身侧的少年,“小珏初二那年被叫家长,难道是你……” “怎么会是我。”廖以辰当即否认,眼神无辜,“徐珏是因为和姜怀荣闹矛盾才请的家长,你忘了吗?” “你没在中间出过什么坏主意?”许琛眯眼。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廖以辰一脸真挚,最后在许琛怀疑的目光中凑近了些,“我顶多是拿一本没什么难度的练习题,在办公室里待了一会而已。你还记得那时候我站在哪里吗?我可是记得很清楚,连你那天穿什么衣服来都记得一清二楚。” 许琛用掌心把已经凑到安全距离以内的脸推开,正色道:“别说不相干的,继续,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拍这些的?” 廖以辰退开些许,目光落在那本相册上面,声音沉下来,“其实那次之后,我连续两年都没再见过你。” 许琛闻声,目光微滞。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之后他就出国了。 “我从我妈那里听说,你硕士毕业就申请了英国的学校。初中的后两年,我再没有收到你的任何消息。所以那时候画的很多画,其实都是我想象里的你。” 话音中,墙面上张贴的画,仿佛一幅幅贴近眼前。 “直到中考结束后的那个假期,我独自一人去了你在的国度。” 许琛看着廖以辰陷入回忆的神情,心头隐隐发闷。关于那个假期的往事,他虽全然错过,可如今也已拼拼凑凑了解了大概。 “那年七月,我在伦敦再次见到你的那天,是个很闷热的雨天。你应该是刚下课,背着lse学校logo的红色布包,穿了件卡其色的针织衫,急匆匆地往地铁站赶。”廖以辰笑着回忆,“我隔着一条街想去追你,怎么也追不上,最后还是在地铁站跟丢了。” “记得这么清楚吗…”许琛喃喃。 “当然,很清楚。”廖以辰没有否认,继续道:“我在伦敦待了一周的时间,见你的每一面,我都清楚地记得。也是在那时候,我意识到,你可能过得并不开心。” “所以你趁我不在公寓的时候,去见过……肖详礼?” 廖以辰闻言一怔,言辞艰难道:“你知道了,他告诉你的?” “嗯。” “要离开英国那天,我去过你租住的那间公寓。”廖以辰顿了顿,并不打算细说,粗略地跳至结果:“不过那笔钱没给出去,他当时可能以为我是骗子,很快就把门关上了。” 说到这里,廖以辰抬头看了许琛一眼,“后来我用那笔钱,雇人帮我拍这些。” 许琛顺着他的视线,落到桌上的相册上。 原以为是回国之后,没想到比他猜测得还要更早。 “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我没办法控制自己。许琛,听不到也看不到的日子真的很难熬。我一开始以为,能时不时看见你的照片,了解你的近况就会满足,可我看着你回国,看着你失意痛苦,看着你为一个完全不值得的人付出,我就慢慢变得更贪心了。” 话音停顿,原本坐在地上的少年,仰头看向同样低头注视着他的“月亮”,无意识地抬起手。 脸颊被温热的手掌拂上,许琛才回过神来,任由对方的指尖在自己仍红肿发痛的唇上按了按。 “现在也一样,我从来都是这样贪心不足的人,所以无论你要怨我还是恨我,都不会放你离开。” 许琛微微皱眉,目光交错中,突然毫无征兆地启齿,将那恰好摩挲到自己唇间的拇指纳入其间,狠狠咬下。 “嘶!”廖以辰痛得倒吸一口气,缩回手,有些委屈地看着沙发上的人。 “偏执、胡思乱想、小孩子脾气、想一出是一出……”许琛一桩桩一件件细数罪行,听得廖以辰面色愈来愈冷。 “……还有,不知节制。” 话音停下,许琛挪开了视线,脸颊微微泛红,“这些坏毛病,统统要改。” “?!”廖以辰眉梢上扬,反应了许久,一股巨大的欣喜从胸腔蔓延至脸上,露出许琛很久熟悉的粲然神情。他直起身,抓住了许琛的手腕,“什么意思?许琛,你是什么意思?” 许琛垂落眼眸,“你说呢?” 对视几秒,廖以辰一把将人揽进怀中,“你不走了。” 许琛心头隐隐泛酸,他阖眸,也抬手回抱对方瘦削不少的肩背,补全了这个久违的心意相通的拥抱,“是,我不走了。” 他说自己是他的月亮,可又怎知他不是自己的太阳呢。 是从恍然模糊的迷恋,到根深蒂固的情愫。 是有心人。 是原本其实不会发光的石头,在恒星十年如一日的照耀下,终于在最深的夜色里发起光。 那场拥抱最终演变成亲吻。 高大的少年一点点从地上起身,双手从沙发边沿一点点侵入,最后抵达许琛仍酸痛难忍的后腰,钻入衣摆落到皮肤上,留下滚烫清晰的触觉。 沉浸在亲吻里的男人瞬间回过神,急匆匆脱身。 “刚刚说的…最后一条。”许琛抹去唇角的水渍,有些羞恼。 “什么?”廖以辰目光仍迷恋地盯着眼前人,装傻充愣。 许琛凝眸看过去,才举手讨饶,“我错了,从现在开始就改。” 空气缓缓沉下,廖以辰坐进沙发里,两人一起翻了会桌上的相册,又看了几本画本,在许琛要抬手拿最后一本黄色封皮的画本时,廖以辰忽然抬手制止。 “怎么了?”许琛问。 “别看了。”廖以辰不动声色地将画本收拾齐整,“不饿吗?” 许琛不疑有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肚子,好像还真有些饿了。 “你把我身上的东西都藏哪里去了?我连现在几点了都不知道。” 廖以辰爬起来,伸手拉许琛起来,温和笑道:“一会儿拿给你。” 许琛借力站起来,眼前还有一些发晕。 廖以辰扶稳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懊恼道:“我打包了你喜欢的那间私厨的菜,刚刚扔在外面房间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吃。” 两人一同走出小房间,看见那几个食盒还安静地躺在地上,好在包装完整,里面的东西完好无损。 别墅一楼的宽大厨房里,微波炉响起加热完成的声响。 廖以辰把重新散发出温热香气的四道小菜一一摆上桌子,和许琛吃了顿更像是宵夜的晚餐。 最近半个月,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过着一种日月颠倒的日子。 吃饱喝足,精力严重透支的许琛已经有了一种昏昏欲睡的疲惫感。在客厅待了一会,再次清醒的时候,许琛意识到自己正被人抱着往电梯走。 “怎么了?”许琛睁开眼,胡乱抓了下眼前人的衣领。 “你又在沙发上睡着了,我抱你回房间。” “嗯。” “对不起啊。” 许琛昏昏沉沉,“又在道什么歉?” “昨天晚上,我喝太多了,是我强迫你的吗?” “说什么傻话呢。”空间转进明亮的电梯,许琛避光地把脸往廖以辰怀里躲了躲,低低道:“是我先亲的你。” 耳畔仅隔着皮肉和骨骼的心跳声好像愈发急促,额头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那之后意识彻底陷入不明晰的梦中。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在别墅度过了不错的时光。 许琛先前猜测得不错,这别墅的确位于新城最称得上寸土寸金的瑶湖生态区,远近一栋栋造型不一的别墅把湖居美学发挥到了极致,即便足不出户,也能享受到顶级的度假体验。 除此之外,瑶湖还有独立的对外商业区,美食岛、小岛动物庄园……已经打造成远近闻名的休闲娱乐景区。 第73章 闲适的午后时光,高大俊朗的少年从咖啡店前台接过两杯热拿铁,走出店门。 “走吧。” 等候在店外的男人戴着一条咖色围巾,闻声回头,和已经走至近前的少年对视一笑,接过了咖啡杯。 浓香的咖啡在空气里蔓延,空闲的手自然交握,脚步在人影寥寥的公园步道上漫行。 “等过段时间,春天的时候,来这一片露营的人就很多了。”廖以辰看着不远处的一片空地,朝许琛说道。 “花开起来应该很美。” “嗯。”廖以辰回首,“到时候我们再一起来看。” 有男女情侣从动物农场的方向走过来,牵着一只体型巨大的阿拉斯加犬,廖以辰揽过许琛的肩让行,身体挨近,许琛视线落在自己肩头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上,微微走神。 再度并肩而行时,许琛思索着开口询问:“手术安排得怎么样了?” 廖以辰闻声,视线从远处的景物上收回来,沉顿片刻才出声回道:“先前我爸为了阻止我去找你,把我所有出国证件都冻结了。临时沟通,打算安排治疗团队和器械在国内进行手术。” 许琛蹙眉,他知道为了进行这场手术,无论是廖以辰还是医疗团队,都已经准备不短的时间,这时候临时更改方案,无疑会增加无形的风险。 正欲开口,廖以辰捏了捏他的手指,笑道,“别担心,他现在松口了,还是照原先的方案,大概下个周,就可以准备出国了。” “廖董怎么会…”许琛有些惊讶,以他对廖泽仁的了解,他并不是个容易松口的人。 “因为你啊。”廖以辰笑道。 “因为我?” “嗯,因为你留下了。你愿意留下来,他原本计划的事,自然就没有意义了。”冬天的阳光不刺眼地铺陈在草地上,少年眉眼舒展,侧目朝身旁清俊儒雅的男人投去目光,“许琛,你愿意陪我去见我妈妈一面吗?” 第66章 “终于见面了,小许。” 一道温和却不失气场的声音在宽敞大气的私人会客厅里响起,许琛在米白色的沙发上坐下,朝四下里环视一圈。整个空间设计简洁,白墙和浅灰色瓷砖相呼应,浅色木制家具雕刻精细,沉稳却不乏温暖。 选在这样一个地方见面,可见如廖以辰所言,这个在泽锐商业帝国里占据半壁江山的传奇女士并不打算为难他们。 指尖传来轻轻的揉捏,许琛侧目和身旁的人对视一眼,这才把目光落在对面的谭雪锐身上,开口礼貌称呼:“老师。” 两人之间那点私密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谭雪锐的眼睛,她轻勾唇角,给许琛倒了杯茶,“不用紧张,我不是廖泽仁那样的老顽固。”话音稍顿,瞥了眼紧贴在许琛身边的廖以辰,“我自己的儿子我清楚,现在的他想要什么东西,并不是我们做家长的说要阻拦就能阻拦的。想养一只能翱翔天际的鹰,又想把鹰关在听之任之的牢笼里,那是蠢事。” “更何况,这孩子成长过程里,我多有亏欠,如果让你们在一起能弥补他几分,我很乐意成全。”谭雪锐垂眸,片刻后又抬眼扫过两人,“所以你们的事,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阻止。” “妈…”廖以辰神色动容。 “我很久之前就知道这孩子心里有个念念不忘的人,只是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你。”谭雪锐含笑道,“小许,说起来,我们还真是有些缘分。” 气氛缓和,许琛却哂然不语,一想到自己之前还是谭雪锐的学生,如今却拐跑了昔日老师的年轻儿子,面上就有些难以消散的热度。 谭雪锐眼力极佳,看出他的窘迫,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安抚道:“不用有心理负担,倒是我,要为廖泽仁做的那些事情和你道歉。虽然我和他早就已经分道扬镳,但他始终是小辰的父亲,这一点不可否认。他是个自大且自负的人,总是坚信自己的道理,即使认识到错误也很难低头承认,所以这声抱歉,就由我来说,希望你能原谅他对你做的那些事。” 许琛握了握手里的茶杯,轻叹了口气,应道:“廖董有他的考量和立场,他做的事,我能理解。”他侧目看了眼身边的人,“而且不管怎样,我们现在都还在一起。既然决定在一起,就做好了面对一切阻力的打算。” 谭雪锐眼角微扬,“不用担心,我虽然做不到让他亲自来向你道歉,但却可以保证,让他不再犯蠢来做阻碍你们的事。” 闻声,廖以辰和许琛相视一望,无言的情绪在彼此眼中流转。 谭雪锐翻开了从刚才开始就摆放在桌上的黑色文件夹,里面是几份证件和出国签证,她看向许琛,缓声道:“你工作的事情也不必担心,假期结束后,你可以照常回去任教,学校那边不会有任何问题。小辰手术在即,将如期到北欧进行,后天就可以出发。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陪他一起。” 廖以辰闻言十分激动,猝然握紧了许琛的手。 许琛眸光闪动,却克制着心中的喜悦,朝谭雪锐道:“谢谢老师,我会陪他去,也一定会照顾好他。” “谢谢妈!”廖以辰脸上写满了欣喜。 谭雪锐看着两人,眼含笑意,侧身从沙发侧面的矮柜上取过了一个金属小箱,放到了茶几上。 廖以辰见状,心中微动。 许琛却是不解,他疑惑地看着那个小巧的密码箱,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 谭雪锐拍了拍箱子,“这里面的东西,是我一早就给小辰准备的。如今你们既然已经认定了对方,这东西,也该交给你了。” 心中的猜测被验证,许琛看着眼前被打开的金属小箱,心头顿时有些重。 小箱里的东西,是一本产权证,和一把银行网点的保险箱密钥。 “这……这太贵重了。”许琛喃喃。 谭雪锐闻言,和廖以辰交换了一个眼神。 直到被廖以辰牵着走过花园小径,抵达华丽高大的铝艺大门时,许琛仍处在一种发蒙的状态。 “许琛…许琛。” 许琛回神看向唤他的人,少年站在背景是被飘零小雪和温和霞光覆盖了的冬日里,一张隽俊逼人的脸,盈满了笑意,透过立着的深灰色衣领,向下注视着他。 “还在想那些东西的事?” 许琛眉心轻聚,“实在…太多了。” 位于南半球寸土寸金小国的庄园,一把即使不去求证,也定然存储着更加价值不菲东西的保险箱钥匙。这种阶级跨越式的赠予,让许琛有些惶恐。 廖以辰把许琛的手塞进自己的衣领,“别想那么多,就当作是我的聘礼好了。” 许琛笑着摇了摇头,“怎么就是聘礼了?这么多东西,你求娶的是哪国的公主吗?” 廖以辰听他语气稍缓,话风也变了,哄道:“老师不想要聘礼,那就当是嫁妆吧,就当我是公主,心甘情愿带着厚礼跟你私奔。你要不要我?” 车子碾过覆雪的地砖,从不远处缓缓驶近,发出“沙沙”声响。而不知名的清洌花香,也漫过这漫长的冬天,丝丝缕缕地在爱人相视的目光中汇聚。 “朝思暮想,梦寐以求。” 随风翩飞的漫天雪粒中,眉眼粲然的少年被男人抬手轻覆后颈,于是便甘之如饴地低下头。 唇齿相触,缱绻相和。 出国的前一天,带着厚礼私奔的“公主”,随私奔对象一起回了家。 见家长这种事,换了对象,紧张的人就不一样了。 廖以辰直到进门前一秒,都还在担心自己的衣着打扮是否得体,带的礼物是否合乎礼数。 “又不是没见过。”许琛抬手关上了车门。 廖以辰两手都提着刚从后备厢里提出的东西,讷讷道:“上一次那是意外,什么都没准备好。” 许琛在夜色里勾了勾唇角,最后还是回过身,打算替廖以辰分担一些东西,好腾出手来牵他,也算是一种无声的鼓励和安抚。 “咳咳……” 一道不怎么客气的声响传来,打断了他们的动作。 两人目光不约而同地朝声音的来源处望去,只见不远处独栋小公寓的门边,许珏正在一脸不耐地环抱双臂斜倚着,见他们终于发现自己,睨着廖以辰冷声冷气道:“到都到了还磨蹭什么,还不快进来。”说完转身先一步进了屋。 廖以辰收回视线,和许琛对视一眼。 许琛扬唇轻笑,“走吧。” 许家承和张婕也是在下午时分才接到许琛的电话,说要带那个曾见过一面的孩子,正式来见见他们。 虽然嘱咐过不用准备什么,但真正踏进屋,迎接许琛和廖以辰的还是一桌子丰盛至极的饭菜。 廖以辰虽然年纪不大,但在讨人喜欢这件事上却称得上天赋斐然。顶着一张人见人爱的脸,再加上从小优秀到大的成绩,和出自富贵人家的举止教养,饭桌上没几句话,就把两位退休老教师哄得眉开眼笑。 第74章 连一向在家里充当团宠位置的许珏都遭了冷落,刚下了饭桌,就一个人上了楼。 许琛帮着张婕切了水果,回到客厅,沙发上却已经没了人。视线一转,才发现许家承不知何时已经和廖以辰走到楼梯那边,讨论起不久前刚购置的新渔具。 “你爸爸好久没这么高兴了。”张婕目光同他落至一处,淡笑着说。 许琛摇了摇头,“喝得有点多了。” “没事。”张婕拍了拍他的手,“我最近都看着他呢,就今晚破个例。” 许琛回头看向张婕,真情流露道:“这么多年,谢谢你,阿姨。” 张婕回望向他,一向温和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别样的意味,许久后才开口:“一家人,哪有什么谢不谢的。小琛,你能找到一个真正珍惜你、爱你的人,我和你爸爸,都替你感到开心。” 白日里下过雪的夜空,是深邃的暗蓝色。 空气里仍飘荡着细细碎碎的小雪粒,在灯光的映照下,宛如舞动的精灵,闪耀着晶莹的光芒。 许珏听见楼梯间里隐隐传来的脚步声,再回头时,房间的门已被轻轻推开。 “怎么在阳台?”许琛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牛奶,缓步走近。 握到手心里的牛奶杯散发出熨帖的温度,扑鼻的燕麦香气漫入肺腑。 “燕麦奶,你的最爱。”许琛端着自己的被子,小臂支在阳台的栏杆上,微俯出身去。 许珏默默喝了口,压着情绪低声道:“才不是…” “嗯?”许琛笑着逗他,“这不是一月吗,怎么听到有只小蚊子在嗡嗡叫?” 许珏面露愠色,忽地抬起杯子“咕嘟咕嘟”一口气把杯子里的燕麦奶喝得见了底,放下杯,朝阳台外放声道:“才不是!” 他最爱的,是从小到大,永远温柔看着他、无条件包容他,永远做他后盾、给他勇气,永远第一个察觉他情绪,会记得给他热燕麦牛奶的哥哥。 声音消逝在冬日空气冷冽的夜色里,许琛猝不及防地被不知不觉间已窜得同他一样高的许珏揽住了脖颈。 “哥,你一定要过得好。”许珏的声音带着热气,洒在耳边,“要很好、最好。” 话音落下,房间安静许久,阳台外雪花飞舞。 许琛握了握手里有着热意的玻璃杯,视线不经意间落在楼下院落中,那摆放着一排耐寒盆栽的花圃边,此刻正倒映着窗里晃动的光影。 他勾起唇角,空闲的手抚上了许珏的背,应声道:“好。” 第67章 a380国际航班,头等位空中套房的门缓缓合上。 廖以辰把空姐送来的餐食放在矮桌上,抬眼看向被褥间凸起的身影。 看了十几秒,最终也难逃那温暖缱绻一隅的引诱,拉开被角,重新钻了进去。 许琛困意仍浓,恍惚间被一道凉气贴近,若有似无的抚摸顺着衣摆滑上侧腰,他被搂着腰翻了个身,终于落入熟悉的怀抱里。 就这样安分了没几秒,湿湿热热的吻又在额前眉间流连起来。 许琛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呢喃道:“别闹……” 可这种程度的抗拒并没什么用,一分钟后,他被彻底弄醒,视线恢复,一张近在咫尺的俊脸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被闹醒的气恼瞬间消失了大半,许琛无奈地笑起来。 要不都说找对象要找好看的呢,对着这样一张脸,想发火都发不出来。 两人在温暖的被褥间亲昵了许久,翻身的时候,许琛感到后腰被咯了一下。 “什么啊?”他睁眼看着半伏在他上方的人,出声问道。 廖以辰静静看着他,没回答。 许琛心里疑惑更深,反手够向身后,握着廖以辰那道咯人的手腕,带到眼前来。 在光线不甚充足的空间,只见近在眼前的骨节清晰的手腕上,一只纯金的手镯反射着贵金属特有的光泽。 手镯克重很足,极简的设计,一半光板一半环扭,细看来有勾勒的线条花纹,戴在少年虽然白,却丝毫不失力量感的腕上,倒也不显女气。 廖以辰却有些不好意思,没让许琛多看几秒,收回了手,“怎么了?是阿姨给我的,她说这是以前就给儿媳妇准备好的。” 许琛看他别开的脑袋,低低笑了起来。 “有人想要还没有呢…”廖以辰辩道。 许琛仍是笑,廖以辰忍了几秒,没忍住,恼羞成怒地伸手下去挠他的痒处,两个人在不怎么宽敞的床上闹了一阵,停下的时候,廖以辰掏出手机,抬起手,给自己的“媳妇儿礼”拍了张照片。 飞机落地瑞典的第一时间,这张照片翻山越海,第一时间发送到了远隔万里的姜怀荣那里。 抵达斯京的第三天,那场前期就准备良久的手术,如期进行。 动用了全球最先进的医疗设备,由该领域最权威的医生主刀的手术,一切顺利,并没有发生多余的意外。 可真正在手术室外等待的时候,许琛还是感到紧张。 他想起在江城大学唯一一次观看过的那场射箭比赛,阳光下的赛场,起射线上弯弓拉弦意气风发的少年。 意识深处迟来的心动,宛如那根破风而去的箭,穿过记忆的沟沟壑壑,以绝对的准度和力度,把他钉死在命定的箭靶上。 二月初的北欧,阳光珍贵如金,洒在被白雪覆盖得完整而光洁的建筑上,远处的雪山似乎与天际相连,看不出分界。 某一刻,手术提示灯熄灭,门开的响动在空旷安静的等候厅里异常清晰,许琛起身迎上去,从医生的英语交流中机械性地理解出含义,动手在几页纸张上签字。 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少年很快被转移到看护室,从麻醉中醒过来的第一时间,是开玩笑哄他:“阿姨说得没错,戴了媳妇手镯果然是有福气的。” 手术确实比预期的好,术后恢复的半个月也过得很快。 廖以辰的康复训练从艰难到轻松,还没完成目标任务,就已经开始计划着要去什么地方玩,恨不得一小时内提出八百个方案,像个期待春游的小孩。 “想去追极光吗?从赫尔辛基出发,大概一周的行程。” “……奥勒那个滑雪小镇也很不错的,之前樊卉卉和乐莹去过,发了很多照片,就是我现在还没办法滑雪。” “或许你想回英国去看看吗?还记得吗,我上次做完术前检查也去了一趟。” 许琛听着这层出不穷的畅想,忽然想起这两天在网上刷到的,之所以欧洲这边骨科医疗技术遥遥领先,就是因为有滑雪胜地的加持。 思及此,他把热水和药放到廖以辰手心,点了点对方仰头看向他时含笑的眉心:“消停会儿吧。” 转眼便是出院的日子,在许琛理性的制止下,他们最后放弃了那些太需要精力的冒险行程,只是简单地在这座北欧国家的首府逛了逛。 斯京年年落雪,雪落年年。 冬日的斯京是一座清冷、内敛,却又处处不乏色彩的城市。 他们一起牵手走过老城的街道,在皇宫观看换岗仪式和军乐表演,在运河的观光船上看被雪花覆盖的五颜六色的房子。 他们走过一整个短暂又珍贵的白天,又在傍晚一点点进入蓝调时刻的天空下,于湖畔的座椅前交换一个温热的吻。 冬天结束,春日如约而至。 许琛回归课堂,谭雪锐给他的承诺真实有效,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那些舆论和负面消息像是从未存在一般,烟消云散。 相比之下,廖以辰就要忙碌得多。手术恢复良好,已经缺席了一个季度的训练恢复,并一日日上强度,从一开始的还能勉强兼顾课程,到夏季训练时期已完全成了个失踪人士。 由此大大降低了在经管学院出现的频率,让许琛原有的心理负担也一点点松懈。最初坚持两人必须分开到校、分开回家的原则,最后也因为担心廖以辰训练后骑车不安全而打破,于是那辆不起眼的suv从此成了体院停车区的常客。 许琛坐在驾驶位里,挡风玻璃外,有时是雨后的七色彩虹,有时则是被夕阳染红半天晚霞。 由夏入秋,由暑转寒,四季更替轮转,唯一不变的是那个提着弓箱大步朝他走来的少年。 生活被无数这样平淡又幸福的日子串联成线,转眼又是一年冬天。 距离世锦赛越来越近,海选赛、选拔赛以及无数场冬训对抗赛结束后,为期三个月的集训便来到了眼前。 这是自他们在一起之后,时间最长的一次分别。 出发的前一天,许琛把给廖以辰收拾的东西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合上箱子的一刻,情绪却不受控地低沉下去。那个前一分钟还在安抚缠在自己身上耍赖的少年的“成熟大人”,在此刻也变成了一个没办法控制自己情绪的“不成熟的人”。 好像在这段感情里,自己并没有因为汲取过经验而如愿成长多少,反而离天真任性的过去更近了。 第75章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从衣柜前站起来,身体却即刻落入一个宽大温热的怀抱里。 不知何时回到房间的人,站在身后,环臂拥着他,微俯身将下巴垫在他肩头,吐息道:“是不是也舍不得我?” 许琛合上眼眸,突然希望这一刻无限期地延长,终于承认道:“有一点。” “只是有一点吗?”廖以辰并不满意这个答案,语气和指尖,都步步紧逼。 许琛在那只不怀好意的大手从他的侧腰滑向更靠下的位置时,及时制止,扣住了那截戴着手镯的腕骨,进一步松口:“有很多。” 一人回首,一人低头,是情深意至的熟悉配合,房间吊灯的光线被遮挡,唇瓣自然地贴合,交换潮湿又不舍的吻。 分开时许琛的衣领有些凌乱地落在颈间,他眼睛里很湿润,仍有些恍惚。廖以辰抬手轻抚他的脸,许琛这才注意到对方手里那根莹黄色的鞋带一样的绳,视线顿时清明起来。 许琛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抬手扯住了绳子的另一端,“拿这个干什么?” 廖以辰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将绳子抢回,放进了口袋,“我的护弓绳啊,我要带去比赛的。” 一些画面在许琛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闪,他伸手打算把那东西抢回来,一边说:“不许带这个,换一个。” “不要!”廖以辰不顺他意,躲避着,最后干脆带着许琛倒在了床上。 视线上下交汇,廖以辰仰躺在床上,紧紧箍住许琛的腰,眼波里闪着狡黠的光,“为什么不让带?那上面可是有过老师的唔嗯……” 话音戛然而止,许琛抽不出手,竟是低头咬住了廖以辰的唇,松开时狠狠警告道:“不许说。” 这场较量最后还是廖以辰技高一筹,第二天,如愿把那根携着某些“不许说”的秘密的护弓绳带走了。 这一带,便从集训带到了赛场。 一直到全国冠军赛,决定世锦赛名额的关键赛事,亲友都到场观赛。 许琛坐在台下,一眼就看到了握着弓的少年,以及那缠绕在指尖让人脸红心跳的该死的莹黄色护弓绳。 “许老师,很热吗?脸怎么这么红,别是中暑了。”坐在一旁的樊卉卉摇晃着手里的小旗,好心地凑过来关心道。 许琛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没事。” 比赛很快就开始了,今日能站在赛场上的,无一不是全国最顶尖的专业运动员。 视线汇聚之处的他的恋人,正是那些耀眼群星中一员。 一轮轮一场场,终于到了关键的最后一比。 提示音响,赛场上的少年身姿如松,搭箭、扣弦、拉弓,动作干净漂亮一气呵成。 箭去如流星,微风荡过草地,拂落少年发梢的汗滴,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在阳光下闪耀。 全场寂静,许琛听见自己重如槌鼓的心跳。 收弓,腕骨轻响,箭在靶上荡出残影。 沉静的一秒被无限地拉长,紧接而来的报靶声和剧烈欢呼声,如潮水掀起巨浪一般,漫过耳畔,将许琛彻底吞没。 “廖帅,你是最帅的!” “牛逼,你真的做到了!” “we are the champions~~” 许琛被人从椅子上拉起来,反应迟钝地加入这场狂欢,眼神却穿过无数舞动跳跃的海洋,和众星捧月的中心汇聚。 许多年前,那个人声鼎沸的球场,恍惚间与这一刻重叠。 时间易逝,多年辗转。 只是场上场下位置交换,那个在人群里仰望月亮的人,如今在万众瞩目的簇拥中回望,发现自己也被月亮看着。 梦中月,已是眼前人。 经年朝思暮想,终揽明月入怀。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