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 敖丙不想被哪吒抽龙筋》 第1章 [bl同人] 《(封神同人)[封神]敖丙不想被哪吒抽龙筋》作者:荒无言【完结】 简介: 敖丙重生了,回到和哪吒初遇的那一刻。 他想活,不想被抽龙筋。 七岁的小煞神脾气爆,说翻脸就翻脸,但也挺好骗的,夸夸就得意,给糖就顺毛。 敖丙哄得不错,哪吒不想杀他了,可也不想放开他,整天和他黏在一起,去哪儿都要带上他。 拒绝也没用,哪吒力气大,抗着他就走。 逃跑也没用,哪吒法器多,混天绫绑乾坤圈套,每次都能逮他回来。 敖丙:…… 他是不是,哄过头了? *阅读指南* 1、1v1 双c he 2、哪吒重塑肉身成年后才开始谈恋爱,敖丙后期会生龙蛋! 3、会有敖丙诈死,哪吒发疯找龙的剧情 4、不是啥正经文,偶尔也会正经,写着玩儿,改编多,考究党就不要考究啦~ * * *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重生 成长 封神 天选之子 主角视角:敖丙 哪吒 一句话简介:哪吒x敖丙封神演义版 立意:好好生活。 第1章 重生 今日是敖丙千岁诞辰,但他一点都不开心。 自哪吒不请自来后,满堂宾客瞧着眼色,纷纷以各种借口告辞。 如今星君殿只剩他们二人,一个强颜欢笑,一个擅自将礼物拆得稀巴烂。 “玉如意?仙丹?长寿桃?都是些什么破烂玩意儿?”哪吒边拆边扔。 “礼不分轻重,这都是仙友们的心意。”敖丙捏着酒杯,很想泼他一脸。 没动手的原因很简单。 敖丙打不过哪吒。 哪吒七岁那年,敖丙被这煞神抽去龙筋,一命呜呼。 后来,武王伐纣成功,封神榜大开,死掉的敖丙也被算在其中,得号“华盖星君”,在天庭领了个差。 成神也没用,他对哪吒的畏惧是刻在灵魂里的。 七岁他都打不过,后来哪吒肉身成圣,当上“三坛海会大神”,他就更打不过了。 死过一次,敖丙老实许多。 前几百年,他的日子循规蹈矩,直到哪吒在凡间游历归来,忽然记起还有他这号龙。 敖丙的噩梦就此开始。 “哼,乱七八糟!”哪吒对满地狼藉拍拍手,从腰后掏出个包裹丢给他,“看看小爷的,包你大吃一惊!” 敖丙眼皮直跳,不想接。 哪吒送过他两次礼。 第一件是当年那条龙筋,哪吒也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的,把它一圈一圈缠在敖丙身上,笑着说这就叫“物归原主”。 敖丙冷颤连连,数日惊梦,不得安眠。 第二件是“吐真剂”,哪吒深夜擅闯他寝宫,把那玩应儿掺在琼浆玉液里,想骗他喝下。 敖丙闻出吐真剂的气味,坚决拒绝。 发现被识破,哪吒演都不演了,直接把他压到榻上,捏住鼻子硬灌。 “让小爷听听,你背地里都骂过我什么?” 晕过去之前,敖丙想,自己这第二辈子又要完了。 神仙身殒,那就是真死,魂魄不入轮回,就此在三界湮灭。 哪吒是出了名的煞神,只杀不渡,地位尊贵,犯再大错,也就是被关几百年禁闭的事儿。 敖丙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活着睁开眼。 他不知道喝完药后说过什么,但哪吒从那之后竟消停下来,没揍他,也不再侵扰。 敖丙不敢放松,总觉得对方憋了个大的。 果然,今日他生辰宴,哪吒这就来了。 “怎么?小爷来给你庆生,不高兴?”哪吒屈食指刮了下敖丙的龙角,眉眼张扬。 敖丙悄悄歪头躲,那手指烫得厉害,每次被摸都不舒服。 龙族的龙角常年冰凉,受不得热。 “……高兴。”敖丙很违心。 “高兴就打开!”哪吒扬扬下巴,黑色长发冲天飘扬,形如火焰,一身金莲花纹束腰红袍,将那张帅到妖异的脸衬得愈发嚣张。 莲花塑身后,哪吒的身形也从梳双丸子头七岁孩童变为成年模样,薄肌长腿,俊美无俦,个头比敖丙还高。 敖丙不敢推拒,依言照做。 包裹打开,九色玄光顷刻间光芒大作。 敖丙望着那盏九宝琉璃灯,震惊不已。 “哈哈,没想到吧?这可是上古神器,能实现世间所有愿望,每万年才能被点燃一次!”哪吒很满意敖丙的反应,“小爷特地找来的,厉不厉害?” 敖丙口中称是,心里却认定那是赝品。 上古神器珍贵异常,哪吒怎会送给他? “是真是假,试试不就知道了?”哪吒挑指,勾起敖丙腰间的月白飘带把玩。 眼见躲不过,敖丙无奈,只好点燃灯,配合地闭上双眼。 说起来,敖丙的确有一心愿。 曾几何时,飞升成神便是龙族最大的祈愿,如今他却觉得,还是回东海好。 当一条逍遥自在的小妖龙,也强过受天庭拘束,做个枯燥乏味的华盖星君。 可叹年少轻狂,一步错,步步错。 要是哪吒没抽过他龙筋就好了。 荒谬归荒谬,他想改改命。 趁一切都还来得及。 * * * “喂——” “你怎么不动了?喂——” 哪吒举着敖丙的两把云涛锤,在他眼前撞得山响。 这厮忒奇怪,方才自九湾河中分水而来,手持双锤,气势汹汹,怎么看都来者不善。 结果刚朝他喝个“呔”字,就呆在那里了。 这是只傻妖,打起来也怪没劲的。 哪吒想把他踹回河里,刚活动两下腿,却见那妖眨眨眼,眸光灵动,竟是又活了。 “你、你是哪吒!好小!这里是……九湾河?!”敖丙捧起云涛锤,对着光滑如镜的海蓝色锤面照了照自己。 哪吒还没撒手,整个人被连锤拎起,小短腿在空中蹬晃:“喂。” “我也好小!龙角都是短的!才三百岁!”敖丙兴奋,对着大圆锤找各种角度照。 “我说……”哪吒被甩来甩去。 “哈哈!真的! 是真的!哪吒,你没骗我!”敖丙扔掉锤子,一把抱住飞身挥拳的小哪吒。 好歹活过一千岁,这点身法敖丙岂能躲不过。 “你、你这妖咋奇奇怪怪的?抱我干啥?放开!你快放开我!”哪吒浑身僵住,像被人施了定身术。 敖丙抱住他猛转几个圈,原地放下,弯腰拍拍他的头,笑眯眯道:“再见。” 说罢,哼着曲儿就走。 刚走两步,被从身后追来的混天绫捆个结实,砰然倒在湿漉漉的沙滩上。 敖丙:…… 痴长一千岁,混天绫的动向,他还是看不破。 一双赤着的小脚不紧不慢走到他眼前,脚踝处的金环熠熠生辉,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敖丙慢慢抬眼,向上望去,只见那孩子身穿件鲜艳的红肚兜,四肢白嫩如藕,一手拎乾坤圈,一手虚扶腰间,站姿随意,却带着股不容冒犯的威严。 他脸庞圆润,头上扎着两个俏皮的丸子头,五官精致,漂亮得像个像瓷娃娃。 双眸黑而明亮,本该显得天真可爱,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和审视的目光,却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气。 夕阳悄然躲在哪吒背后,在被这小煞神逆光俯视的刹那间,敖丙心猛地一沉。 潜藏在灵魂深处的记忆复苏,那一刻,他清晰地记起了曾经被哪吒支配的恐惧。 糟糕,他刚刚,得意忘形了。 “耍完人就想走?说,你怎么会叫出我的名字?你认识我?”哪吒蹲下,用乾坤圈敲敲他的脑袋。 敖丙脸白如纸。 这发展和前世太像了。 他不敌哪吒想要逃跑,先是被混天绫缠拉住,紧接着便被乾坤圈敲碎头骨,一命呜呼。 好不容易重生,难道这次,他又要重蹈覆辙? 不行,不可以! 他得想办法逃离这片沙滩! “我……昨晚梦到你了,你说会来九湾河玩,让我来见你。”敖丙艰难抬头,朝哪吒挤出一丝笑。 “梦?”哪吒将乾坤圈挂在他的龙角上,随手拨转着玩儿,“平白无故的,你怎么会梦到我?” 这妖龙长得怪好看,一头蓝色长发不扎也不束,滑得像飘在海里的绸缎。 龙角的色泽稍浅,像是靛蓝里掺了点奶白,摸上去没有想象中硬,冰冰凉凉的。 不知是否和水族的出身有关,那对深蓝色的眸子很水润,转动时隐约还透着灵气。 哪吒歪头,觉得这条妖龙越打量越耐看。 “……咳,我自幼长在海中,鲜少上岸,七年前就听闻陈塘关总兵李靖家中出了件稀罕事,其夫人怀胎三年零六个月,诞下一仙胎,一出生就能言能行,神通非凡,当日便被太乙真人收为弟子,赐名哪吒。” 第2章 “海中妖族经常传颂你的事迹,说你力大无穷,聪慧过人,心胸宽广,还爱行侠仗义。” “我对您仰慕已久,一直想窥见真颜,昨夜忽然梦到,以为是天赐机缘,这才赶来相见。” 哪吒呆住。 他站起身,挠挠头,不知敖丙的这番话该不该信。 “真的?你没骗我?”哪吒摘下乾坤圈,套回到自己脖子上,“我刚刚打死个夜叉,你不是来给他报仇的?” “哈哈,我和他不熟……”敖丙嘴上这样说,暗自捏了一把汗。 其实,还真是。 这九湾河连接东海的入海口,方才哪吒在此处洗澡,顺便洗濯了下混天绫,直搅得东海翻覆,毁了他的生辰宴。 父王震怒,派巡海夜叉李艮前来探查,后被哪吒当做邪祟打死,将尸身抛回海中。 彼时敖丙饮了两杯酒,血气方刚,在父王面前夸下海口,主动请缨,誓要捉回闹事者替夜叉报仇。 结果,这一报,就搭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敖丙自认对那夜叉仁至义尽,为他死一世不够,难道还要再来一世么? 算了吧。 “咳,若他与您起过争执,也定是那厮唐突,冲撞到了三太子。”敖丙别过脸,昧着良心说胡话。 哪吒扬手,将混天绫收回。 他觉得这妖龙说话还挺中听。 妖龙坐在沙滩上,揉了揉被绑过的地方,看起来很虚弱。 “你想见我,怎么不来陈塘关?这俩地儿离得又不远!”哪吒双手背后,低头用脚踢沙子玩,绕着他走来走去。 “人妖有别,我怕你……讨厌我。”敖丙随口敷衍,用目光规划逃跑路线。 “哈!这有啥好怕的!”哪吒恼怒,勃然道,“你这家伙真磨叽!” 敖丙:…… 好端端的,怎么还生气了? “行了行了,起来吧!”哪吒朝他伸出手,皱着张小脸,怒气未消。 敖丙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借他的力,站了起来。 哪吒应该是不想杀他了。 死劫虽破,这是非之地也不可久留。 他想开溜。 “呃,那个,三太子啊,你看,天色已晚,你也该回去吃饭了,不如我们……”敖丙试探道。 “怎么,你肚子饿?行吧!”哪吒穿好扔在沙滩上的衣服,顺便捡起那两只云涛锤,递还给他,“走,我带你回家。” 第2章 陈塘关 敖丙:?? 他听见了什么? 哪吒,要带他回家?! 敖丙:“咳,多谢三太子,我家中有饭,就不劳烦……” “嗨呀,别啰嗦!叫你来就来!放心,有我在,没人敢笑你是妖!”哪吒拍拍胸脯,表示会罩着他。 敖丙岂能放心。 哪吒这厮阴晴不定,无论七岁还是七百岁都难以琢磨,万一哪句话惹他生气,后果不堪设想。 “这,实在是家里管的严,父王未准,我不敢离海太远。”危机关头,敖丙索性把自家爹爹拉出来做挡箭牌。 其实龙王敖广很宠他,平日里百依百顺,但凡想要什么,就没有不依的。 也正是被娇惯得久了,前世敖丙才养成骄纵狂妄的性子,跳上岸后看不出哪吒深浅,只一味和对方打嘴仗。 哪吒骂他是小泥鳅,敖丙就骂对方矮乌龟。 两边的脾气都挺爆,骂完就动手,谁也不服谁。 结果很悲催,半个时辰不到,他就挂了。 他死后,哪吒对他的龙身很感兴趣,把玩半天,直接把他的龙筋抽走,嚷嚷着“这玩意儿倒结实,拿回去,给爹系盔甲”。 敖丙揉揉后颈,总觉得自己的筋在痛。 他不要去陈塘关,更不想和哪吒这煞神一起吃饭。 九湾河就在身后,他想回龙宫,他想见爹爹。 “啧,你爹怎么也管东管西的?那成,把他也叫上,一起去陈塘关。”哪吒把混天绫缠在腰间,耐心告罄,“推三阻四,你刚才说想跟我玩儿,难道都是骗人的?” 敖丙呆住。 不成! 前世敖广丧子后悲痛万分,打算去天庭告御状,未曾想叫哪吒半路截住,一顿好打,连龙鳞都揪掉上百片,看得他那叫一个心疼。 这回无论生死,都不能把父王搭上! “我的话都是肺腑之言,怎会骗你呢?也罢,待我给家父传个口信,再与你同去。”眼见哪吒起了疑心,敖丙不敢硬拒,只得暂时相从。 他掐诀念咒,从水里唤来只小鱼,对它道:“帮我带信给父王:事已解决,我去朋友家赴宴,晚些回去。” 小鱼困在水泡中,飘浮于空,朝敖丙摆摆鱼鳍,表示领命。 “咦?这倒有趣!”哪吒看得稀奇,用手去戳。 水泡凝而不散,接纳了哪吒的手。 小鱼受惊,避着那手游来游去,很是焦急。 敖丙面露不忍,挥手施法,将小鱼重投入水。 有那水泡在,小鱼海河无阻,传完命自会回归原位。 “嘿嘿,好玩好玩!你还会这把戏?给我也弄一只!”哪吒欢喜,刚积起的怒气一扫而空。 敖丙默了默,召出只绿油油的小乌龟给他。 个头矮矮的,胆子小小的,还没有人类的手掌大。 一碰就缩头,连头带爪全都缩回壳子里,连小尾巴藏得很努力。 “哇啊!给我的?”哪吒双手托着那水泡,满脸惊喜。 “初次见面,送你个礼物。”敖丙颔首,笑得人畜无害。 哼,矮乌龟矮乌龟矮乌龟! 就送你这个! “谢谢你啊,敖丙!”哪吒仰头,朝他露出一口灿烂的小白牙。 敖丙一震:“你、你怎知我名姓?” “你那锤柄上磕着呐!一边是‘东海三太子’,一边是‘敖丙’!哈,对了,你也行三,咱们俩还真有缘分!” 哪吒捧着小乌龟走走跳跳。 敖丙:…… 要命。 原本还想编个假身份糊弄过去,没想到从一开始就暴露了! 都怪自己手欠,又不是一两百岁的小龙了,怎么总爱在随身物品上刻名字啊! 哪吒:“敖丙!” 敖丙:“嗯?” 哪吒:“谢啦!” 敖丙捡起一对云涛锤,将其缩小,收入袖中。 夕阳的余晖洒在哪吒脸上,映得他小脸红扑扑的,呈现出由衷的欢喜。 敖丙垂眸,躲过了那过分赤诚的视线。 一只小乌龟而已,有必要高兴成这样吗? 还真是,稚子心性。 * * * 哪吒是个起名鬼才。 他姓李,这乌龟自然也要跟他姓李,因着是敖丙送的,合该有两人的痕迹。 既然他们都行三,结合来看,他觉得“李三丙”就不错。 绿壳小乌龟从此有了名字。 刚离开九湾河,哪吒肚饿,越叫这名字越想吃饼,灵机一动,干脆又改“丙”为“饼”,帮它换了个名。 于是,小乌龟又变成了“李三饼”。 “三饼?嘻嘻,三饼!”哪吒叫得欢,边叫边冲敖丙笑。 敖丙一时分不清对方到底在叫小乌龟,还是在叫他。 救命,好难听。 万一哪吒叫顺口了怎么办? 他不想当三饼。 郊外的土地松软而温暖,风里有湿润的草气,混合着远处田里的稻香,沁人心脾。 栖息在树叶间的蝉鸣声此起彼伏,雁群排成“人”字从头顶飞过,悠闲振翅,是世间独有的安宁。 敖丙焦躁的情绪逐渐消散,他脚步轻缓,落在哪吒身后,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 再回神时,二人已到陈塘关。 敖丙生前没进过城,准确地说,他的确没离开过东海。 海洋辽阔,奇珍无数,遨游三百年也不会觉得疲厌。 和哪吒相遇,还是他第一次上岸。 虽无经验,却也听父王提起过人间的种种规则。 敖丙知道,自己这样定会惹人注目,索性就在城外变成了人类的姿态。 一道水流忽自脚底出现,呈漩涡状环绕自身。 哪吒吓一跳,蹦到旁边:“作甚?” 漩涡越转越急,须臾间倏然消散,露出敖丙的新样貌来。 蓝发染默束起,龙角藏去,连眸色也跟着变黑。 眨眼间的功夫,他就扮成了凡间的公子。 哪吒叹为观止,拉过他的手左瞧瞧又瞧瞧,惊喜道:“哇!真有趣!你这模样也不错!” “三太子过誉。”敖丙不着痕迹地把手缩回。 “总叫什么三太子啊,听着怪别扭的!你以后就喊我哪吒!”哪吒再次拉住他,在城卫恭敬的问候声中将他带进城。 “那你可不可以也叫我敖丙?”敖丙被拽得稍显狼狈,失了风度。 他想趁机定下,省得哪吒喊他“三饼”。 第3章 “那是自然!”哪吒扬首而应。 敖丙嗅觉很灵敏,一入陈塘关,便被各种复杂的气味弄晕了。 挑担从眼前晃过,口里吆喝烧饼,那东西热气腾腾的,被粗麻布盖着,烤过的面香和芝麻香混在一起,很是奇妙。 “那是……”敖丙刚要仔细看,又有人扛着红彤彤的糖葫芦挤到身边,甜腻腻的,糖皮还反着光,像他的云涛锤那般好看。 “黍米糕嘞~刚出屉的黍米糕~” 笼屉掀开,一股白雾般的蒸汽腾空而起,黄色的软糕被荷叶盛着,表面还点缀了几颗红枣。 “瓜子啊!先尝后买!刚炒出来的喷儿香啊!哎呦,这位小公子长得可真俊!瞧着面生啊,打外地来的?您先来一把尝尝,不香不要钱!” 敖丙没机会伸手,哪吒走得太快,就那样拉着他错过去了。 “烤鱼!刚钓上来的小河鱼,保证新鲜!” 敖丙口内生津,只觉得那放在炭火上滋滋冒油的鱼香得厉害,真想尝尝是什么味。 他自幼吃的都是生食,死后成神,口味也一如既往地寡淡,还从没试过此等烤制的吃食。 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好巧不巧,正被哪吒听见。 “你真馋!再忍忍吧,马上就到啦!”哪吒脚下生风,跑得更快了。 敖丙被拽得原地起飞,耳边风声呼啸,险之又险地从各种从身边擦过。 戴草帽的老汉用蒲扇护住甜瓜、提花篮的姑娘裙摆飞扬、背竹篓的少年原地转了几个圈,差点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敖丙稍张张口就嘴巴灌风,就这么像风筝一样被哪吒带回李府。 李府颇为气派,坐落在陈塘关城东,朱门嵌铜钉,门楣高悬鎏金匾额,上书“李府”二字,气势恢宏。 两尊石狮坐守门前,栩栩如生,威风凛凛。 “三少爷,您总算回来了!这位是……”管家不等敲门,听见这跑马般的动静就主动迎了出来。 “开饭没?我朋友饿了,快给他多做点好吃的!敖丙,你想吃啥?”哪吒没松手,绕过假山流水,一路将他带回自己的卧房。 “……都行。”敖丙被粗暴地丢在榻上,头晕目眩,整条胳膊都没了知觉。 尤其是被哪吒拉过的手,又红又胀,看着跟那老汉的蒲扇也差不多了。 “那哪儿成?你好歹点几样!”哪吒翻箱倒柜,不知从哪儿掏出个空罐子,将小乌龟放在里面。 法术凝结的水泡失去功效,散在罐底,小乌龟扑棱着腿试图往出爬,被哪吒戳着头又按了回去。 敖丙吃痛,哪里还想吃小鱼,心里全都是对哪吒的怒。 偏偏敢怒不敢言,越想越气,思绪流转,忽地憋出个坏主意。 “我爱吃藕。”敖丙甩甩手腕,一本正经道。 “藕?”哪吒抱着罐子跳上榻,晃得小乌龟在里面邦邦作响。 “只要是藕,怎么做都行,煎炒烹炸,我都爱!”敖丙同情地看了那乌龟一眼,琢磨着等他逃走时,要不要带上这可怜的小家伙。 “好说好说!我这就让他们弄!”哪吒抱着罐子,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敖丙呈大字形往后一躺,悄悄吐出一口气。 半关的门被“哐”地撞开,哪吒探头,朝摆烂的敖丙露出坏笑:“嘿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敖丙:?? “乖乖在这等着啊,不许乱跑!” 抛下句匪夷所思的话,哪吒“唰”地一下又没影了。 敖丙僵硬起身,手脚规矩放好,坐在床榻的边边,一动不敢动。 哪吒方才什么意思? 难道太乙真人还传授过那厮读心术? 他该不会已经暴露了吧! 重生的那些事,哪吒……全知道了? 第3章 李靖 敖丙如坐针毡,逃跑的冲动愈发强烈。 龙飞得快,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回到东海。 不过,哪吒的御空术也相当娴熟,哪怕还未得到风火轮,抓住他的可能性也很大。 最重要的是,哪吒知道他家在东海,他不能把这煞神引回龙宫! 敖丙握紧拳,不敢轻举妄动。 相识多年,他深知哪吒受不得激,好聚好散方可避祸。 对方目前尚未取他性命,就算真知道他是重生,定然也有所图谋,没准这会儿正去告知太乙真人,请师父帮忙定夺。 若真那般,事情就复杂了。 敖丙的确知晓武王伐纣的过程和结果,但泄露天机,不知是否会遭到天谴。 万一太乙真人强行逼问怎么办? 敖丙垂头丧气,胡思乱想间,忽听外头脚步声杂乱。 管家敲门而入,指挥众仆搬桌传菜。 藕片炒肉、炸藕盒、藕炖排骨、藕粉蒸肉、藕丝炒蛋、藕饼、藕汤、藕糖、藕酿…… 敖丙瞪大眼,被这满桌子的藕给镇住了。 “三少爷特地嘱咐的,说您就爱吃藕,让咱们翻着花做,定要让您满意。”管家搓搓手,观察敖丙的神色。 “我只是随口一说……哪吒呢?”敖丙走到桌前,迟疑地问。 “这儿呐!”一道猛劲的罡风吹过,只见哪吒突兀出现,搂着乌龟罐,将刚买回来的东西通通丢到桌子上。 “打开瞧瞧?”哪吒刚催促一声,又急得不耐烦,把乌龟罐塞给敖丙,亲自动手:“哎呀,算了,我来!看,芝麻烧饼!糖葫芦!黍米糕!炒瓜子儿!还有烤鱼!你最馋这个吧?我把烤好的都买回来了,还热乎呐!” 小乌龟慢慢露出头,用爪子扒拉两下光滑的罐壁,试探着在水中游动。 水波晃荡,发出轻轻的声响。 敖丙双手抱罐,望着那堆东西,迟疑道:“你出去,就为买这些?” “是啊,今天出门没带钱嘛。”哪吒用手蹭蹭鼻子,骄傲道,“开心吧?我就知道!你刚刚在街上眼都直了!” “我哪有……咳,谢、谢谢你。”敖丙整理好表情,礼貌道谢。 原来哪吒全都注意到了,怪不得当时走得那样急,赶情是手里没银子。 还好还好,这家伙不会读心术,是他误会了。 “嘿嘿,吃吧。”哪吒接过罐子,小乌龟捞出来,放到饭桌上,边吃边玩。 敖丙拘束坐下,见管家带人全都撤到屋外,一副不敢打扰的样子。 屋子就两人,哪吒却吃得极为热闹,杯碟碗筷稀里哗啦的,愣是搞出七八个人的阵仗。 敖丙小口咬着烤河鱼,见对方满嘴都是藕片,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憋住笑。 哈,自己吃自己! 哪吒鼓着腮帮子,活像只小仓鼠,脸蛋油光光的,见敖丙总往这边看,干脆站凳子上给他夹菜。 七岁小童,胳膊短,不站够不着。 敖丙捧碗接过,连连摆手:“够吃,够吃,” “你这妖还真奇怪,说爱吃藕,怎么都没动过这些菜,光吃那堆东西了。”哪吒纳闷。 敖丙咬下一颗糖山楂,细细品味:“你特地为我买回来的,自然要多尝一点。” 哪吒很爱听敖丙说话,两个丸子头晃来晃去,非常满意:“以后我出门多带点钱,你还想吃什么,跟我说就行!” 敖丙把刚吃一口的糖葫芦放下,心情复杂。 他没想过和哪吒有什么“以后”。 眼前这个小哪吒似乎把他当成朋友了,热情招待,和记忆中打死他的小煞神简直判若两人。 看上去,还挺纯良无害的。 “喂!我在和你说话,怎么又走神!”一张发火的小脸豁然出现在眼前。 敖丙一惊,差点摔掉凳! 他刚才真是痴心疯了,居然会觉得哪吒无害? 这厮的火爆脾气三界皆知,说翻脸就翻脸,就算他再小心,也总有得罪哪吒的风险。 生前被杀,死后被抽龙筋,封神上天还成日被捉弄,所有的这些,怎么能忘了呢? “三少爷,老爷和夫人回来了!”管家进来通传。 哪吒怒气消散,眉间透出喜色,冲到门口相迎:“爹、娘!” “吒儿啊,听说你带朋友回来了?这可真是稀奇,快让娘看看。”殷十娘走在前头,掏出手帕,弯下腰帮儿子擦嘴。 李靖步伐稍缓,面色严肃,目光越过哪吒,仔细审视陌生的敖丙。 夫妇俩刚扫平贼寇归来,这会儿尚未卸甲,殷十娘和蔼温和,倒还好说,反观李靖杀伐之气甚重,令人生畏。 幸好,敖丙是龙不是人,比起总兵,更惧怕才及成人腰际的小哪吒。 “他叫敖丙,是我从河边带回来的。”哪吒兴冲冲道。 敖丙整理好衣衫,浅施一礼:“在下东海龙王敖广之子敖丙,贸然来访,多有不便,还请见谅。” 李靖面露诧异,很快又镇定下来。 他也是修行之人,惯会观相,早就看出敖丙气质不凡,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散仙,没想到竟是龙族。 第4章 “这可真是失礼,吾儿莽撞,多有冒犯,还望上仙宽恕。”李靖对敖丙拱手还礼,言语敬重。 “上仙?龙不是妖么?”哪吒疑惑。 “住口,休得胡说!数百年来,龙族奉天庭之命行云布雨,保佑我陈塘关五谷丰登,功德无量,竖子安敢出言冒犯!还不快向上仙赔罪。”李靖凌厉地瞪儿子一眼,恨铁不成钢。 哪吒平白被父亲训斥,又是当着朋友的面,多少有些下不来台,冷哼一声,别过身去。 “你……”李靖愤怒,作势要打,被殷十娘极有眼色地拦住,“有话好好说,客人还在,怎的还要动手?” 敖丙对李家的事没兴趣,机会难得,他想走。 “李伯父,我同哪吒关系亲近,不碍事的。咳,天色已晚,敖丙暂且告辞,来日再登门拜访。” 哪吒忽地转身,不满道:“谁允许你走了?以后你就留在陈塘关,天天陪我玩!” 敖丙眼前一黑,只觉天塌地陷。 哪吒根本就没把他当朋友。 在这家伙眼里,自己和那小乌龟无甚区别,都是他在河边捡到的玩物。 “吒儿,不许胡闹。”殷十娘摸摸哪吒的头,将儿子劝住。 敖丙大喜,还没等动身,却听李靖又开口道:“路途遥远,上仙也不必急着一时,不如就在寒舍休整一晚,明日再走如何?” 敖丙僵在原地。 哪吒就算了,为何连李靖也? 这父子俩,干嘛总想扣住他! * * * 李靖出言挽留,殷十娘便没再反对。 敖丙孤立无援,又怕激怒哪吒,只得应下。 留宿归留宿,李靖却无意让敖丙和哪吒挤在一处,命管家收拾出间宽敞的厢房给他住。 这倒是个好消息。 不过,当他被李靖带走的时候,哪吒脸臭得吓人,被殷十娘抱在怀里,脑袋一直跟着他转。 敖丙毛骨悚然,目光刚一对上就慌张避开,连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方才席间的笑语竟已那般遥远,氛围简直天差地别。 揣着颗不安的心,敖丙来到西厢房。 李靖卸下戎装,去而复返,叫人端来香茗陪坐敖丙,兜了会儿圈子,终于切入真题。 陈塘关连月来雨水不足,他想请敖丙帮忙引荐,会见龙王。 原来是为公事。 敖丙思忖再三,婉言拒绝。 凡间的降雨量向来由天庭定夺,龙族也只是听命办事。 若有差池,还要打表上书,繁复得很,敖丙不想给父王找麻烦。 前世他死得太惨,父王求告无门,扬言水淹陈塘关时,也是抱了玉石俱焚的决心。 彼时敖丙的魂魄在封神台观战,既感动又心疼。 凡是在封神大战中战死的人、仙、魔,魂魄都会汇聚到封神台,等待日后封神榜大开。 这是大计的一部分。 李靖约见不成,难掩失望。 但他并未就此放弃,以儿子哪吒为由头,邀请敖丙常来常往,希望两家结好,成为善缘。 敖丙蹙眉,开始烦躁。 以后以后,哪儿来的什么以后。 龙族和李府只有孽缘,纠缠不休,定没好事。 察觉到敖丙神色不虞,李靖捶手而叹,暗猜这其中定有哪吒的缘故。 好好的一桩事,硬是被那混账给搅了! “我这个小儿子,忒不成器,平日里不服管教,顽劣任性,和他两个哥哥比差远了。哦,上仙可曾听过我另外两个孩子?” “长子金吒,师从文殊广法天尊,次子木吒,师从普贤真人,他二人目前都在师父身边修炼,昼夜精进,很是勤勉。” “唯独这第三子哪吒,尚在腹中就折腾生母,即便被太乙真人收下,心思也从不在正途,整日的在外头惹是生非,累父母操劳,真是孽障!” “或许他不知何处得罪了上仙,李某管教无方,在此向您赔个不是。” 李靖试图扭转下自家的形象。 前面两个儿子都是有出息的,讲出来,多少能让龙族高看一眼。 敖丙不喜欢哪吒,还可以跟金吒木吒接触嘛。 情越交越浓,哪怕只是书信来往,日子久了,也总会建立起友谊。 等到时再求见龙王,或许就能成事。 敖丙没猜到李靖的心思,只觉得这家伙的话越听越刺耳。 说实话,他对李靖的印象很差。 前世父王来陈塘关以百姓相要挟,逼得哪吒剔骨还父,削肉还母,看得敖丙着实解气。 当时他刚死不久,怨念极重,恨不得整个陈塘关都能为自己陪葬。 可后来,哪吒身死,他的怨气也就跟着散了,没事儿总回想哪吒活剐自己的那一幕。 平心而论,他觉得做到这个份上,哪吒也算条汉子。 一命偿一命,这可比抽他龙筋疼多了。 那时凡间正战乱,朝歌和西岐都有不少热闹瞧,封神台的魂魄们都在看其他乐子,唯有他,一直在等哪吒。 他以为哪吒也能上来,琢磨着在封神台再跟他好好打一场。 谁知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殷十娘居然在太乙真人的授意下,为哪吒建庙收集香火,待三年后让其复生。 这很不公平。 敖丙在封神台气得睡不着,每天都盯着那哪吒庙,祈祷雷大雨急,能将那庙毁坏,盼望信徒寥寥,香火冷清。 哪吒时常显圣,帮信徒们找狗抓猪,修屋搭棚,每天都忙得像陀螺,看着怪累,也怪好玩儿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敖丙就不咒哪吒庙塌了。 他想让哪吒再忙点,再累点,最好香火永不间断。 哪怕这样哪吒会提前复活,敖丙也觉得没什么。 那是种很奇妙的心态,他围观哪吒辛苦三载,对方忙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像是目睹一朵花从破土到发芽的全过程,眼看花骨朵即将绽放,他也跟着长舒一口气。 哪曾想,就在哪吒即将复活之际,李靖居然带人把庙给砸了。 敖丙在封神台气得不轻。 无论好歹,那可都是李靖的亲儿子!死那么惨,当爹的咋还追着打呢? 这李靖,忒没人性了。 第4章 过夜 龙王敖广极宠敖丙,百般呵护地将他养大,敖丙还以为天下父子都是如此相处的,冷不丁瞧见李靖这等做派,着实费解。 在他眼中,哪吒殒命前还是很崇拜李靖的,连抽他龙筋,都是为了回去给他爹系盔甲。 惹出祸事后自我了断,也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于情于理,都不该被生父厌恶至此。 敖丙看不懂李靖这个人。 李靖哪里知晓敖丙的心思,一数落起哪吒就没完,郁结在心中的恶气长久不得舒,压得他浑身难受。 哪吒不是李家人,跟金吒木吒儿子的秉性更是天差地别,只不过是借腹诞在他家而已。 他至今都记得,夫人费劲辛苦生出的肉球是何等怪异,周身都散发着不详之气,吓得他当场拔剑,恨不得快快将其劈碎。 冥冥之中,他总觉得这会是个祸及家人累及亲族的孽障,即便太乙真人献身阻拦,也未能打消他的顾虑。 随着此子慢慢长大,李靖更笃定自己并非杞人忧天。 哪吒性格乖戾,脾气暴躁,虽有神通却不加以控制,常因怪力闯祸,无论如何教训,都是副混不吝的模样,半点道理听不进。 太乙真人未发话,这块烫手山芋就只能继续养,弄得家宅不安,人心惶惶,连仆从都被折腾走了数十批。 夜深人静时,他常暗自伤神,猜想原本该在夫人肚子里的第三子会是什么样。 如今见敖丙温润如玉,举止端庄,李靖难免感慨,心里话也就随之冒了出来:“若哪吒似上仙这般稳重,该有多好。” 敖丙再听不下去。 “李总兵,恕我直言,父子之情贵在相互体谅。我观哪吒颇有担当,虽顽皮,但心中未必没有对您的敬重,何苦一味责备……” 敖丙的话豁然中断,他看见窗外有绸带影在飘动。 那是混天绫,而且正处于预备攻击的状态。 糟糕,哪吒居然就在屋外! 这煞神怎的还会隐藏气息?他竟丝毫没察觉到! 哪吒几时来的?方才那些话,究竟听去多少? 该不会是听见李靖把他们一起比较,吃醋了吧?! 要命,这个话题太危险,不能再继续! “咳,上仙说的是,李某待子太过苛责,让您见笑了。”李靖拱手,只当敖丙是在客套。 茶渐凉,李靖也并未多坐,闲聊数语后起身告辞。 敖丙将门插好,吹了灯,翻身上榻,祈祷外头的哪吒也能速速离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他屏气凝神,连守夜家丁的哈欠都能听见,自然也听到了那极其轻微的呼吸声。 哪吒移动了位置,此刻,又站在他榻边的窗外。 第5章 敖丙强忍住把窗户也栓上的冲动,只当没发现对方的存在。 戒备得太明显,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最好让哪吒以为他睡下了,打消进来的念头。 一刻钟后,窗户被慢慢推开条缝。 敖丙背对着床躺着,将被子裹得严实,差点吓得打冷颤。 救命,哪吒想干什么? 方才开骂的是李靖,他可一句坏话都没说,这家伙是不是找错人了! 窗户缝越推越大,最后完全打开。 院内枝叶扶疏,夜露微凉,湿润的气息随风灌入屋里,弄得敖丙鼻尖发痒。 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似乎是哪吒坐上了窗台。 哎,到底还是进来了。 敖丙自暴自弃,等着哪吒先开口。 他原以为哪吒火一样的性格,有话定会直说,谁知等来等去,身后竟是一片静。 哪吒似乎没有叫醒他的打算,只是默默坐在那里看他。 敖丙浑身不自在。 薄薄的一层被子难以抵挡小煞神探究的目光,敖丙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躺着,连翻身都不敢,越躺越累,最后还真生出几分困意。 他不知道哪吒在想什么。 就这般僵持到子时,敖丙实在熬不住了,准备睡去。 忽然,他身上一凉,被子被粗鲁掀开,再接着,天旋地转。 哪吒把他扛在肩上,就那么从窗口跳走了。 “哪、哪吒?你做什么?”敖丙被劲风吹得睁不开眼,挣扎着想下去。 周围的景物在飞速倒退,哪吒身法很快,顷刻间便将他扛回自己的卧房。 “你是我带回来的,该在这儿睡!”哪吒丢给他个枕头,仰身躺下。 敖丙:…… 大半夜的,发什么癫。 这小煞神盯了他半宿,只是想把他带回来? 敖丙揉揉额头,疲惫叹气。 床榻上的空间并不大,再躲也躲不到哪去。 他环视一圈,认命地在哪吒身边摆好枕头,刚躺下,又见半边被子飞来,盖住了他。 哪吒仍闭着眼,没过多久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还在梦里咂了咂嘴。 这厮,睡得倒快。 * * * 敖丙以为自己会夜不能寐,宿在前世的仇人身侧,怎么着都该打起十二分精神才对。 谁知迷迷糊糊的,还没戒备多久就放松了警惕。 等再睁开眼,已是第二天早上。 哪吒的枕头变成了敖丙的胳膊,手里还攥着他的一缕蓝发。 敖丙愣住,稍慢些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变身术已然失效。 龙族寿命很长,三百岁尚处于发育阶段,各项法术也维持不住太久。 只要他失去意识,无论是晕倒还是熟睡,所施之法皆会消散。 敖丙定定神,小心翼翼将发丝从哪吒手中拽出,又抽出胳膊,拿自己的枕头给哪吒垫上。 在此期间,他始终提防哪吒会突然醒来,好在这小家伙睡得沉,肚皮一鼓一鼓的,很是香甜。 敖丙甩甩发麻的胳膊,刚想下榻,手不期然摸到个滑溜溜的东西,吓得他险些惊呼出声。 仔细一看,却是那小乌龟的壳。 绿油油的小龟胆子大了许多,象征性地缩缩头,很快又欢快地到处乱爬。 敖丙这才发现,哪吒没再用罐子困乌龟,而是开始散养了。 那家伙,还真喜欢它啊。 敖丙犹豫片刻,默默打消把它带走的念头。 他站在榻前,整理好衣衫,盯着哪吒发呆,明明该立刻逃走的,身子却有些懒散。 或许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敖丙思维散漫,竟还有心思打量哪吒的卧房。 地上很乱,都是些木剑、泥人之类的玩具,昨儿买的零食都留下了,吃得半剩不剩,堆放在桌,墙面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鬼画符,有的是用刀刻,有的是拿笔画。 敖丙眯起眼仔细辨认,发现那画的似乎都是提着剑的将军,某些特征和李靖很像。 果然,这个年岁的孩童,心里还是崇拜父亲的。 想起昨晚李靖脸上的嫌弃之色,敖丙蹙眉,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罢了,他操心这些做什么? 哪吒命数已定,又有太乙真人庇护,怎么算都轮不到他去管。 小孩子忘性大,总会被更新鲜的事物吸引,再过几天,就能把他彻底抛到脑后。 既是孽缘,就该断。 敖丙推门欲走,想了想,终究还是不忍,在小桌上留张字条给哪吒。 【多谢款待后会有期】 留个信再走,哪吒醒来,应该就不会伤心了吧。 * * * 敖丙是化为龙身,隐在云里飞回东海的。 龙宫还是印象中金碧辉煌的模样,虾兵虾将远远的瞧见他,忙不迭地进去通传。 还没等进宫,龙王敖广已然迎了出来:“儿啊,你怎么这会儿才回家?还宿在外面!真让为父担心……你、你怎么哭了?” “父王!”敖丙一股脑扑进敖广怀中,和父亲紧紧抱在一起。 敖广银发赤瞳,身材魁梧,平日里不怒自威,凡水中妖族见了,都要退避三舍,唯独面对小儿敖丙时温和慈爱,半点架子都没有。 “儿啊,这到底……你是不是被谁欺负了!究竟发生什么事?说出来,父王给你做主!”敖广心疼至极,不断地拍敖丙的背。 敖丙摇摇头,直到被敖广抱到龙椅上,才勉强止住泪。 他羞臊地用袖子擦擦脸,暗怪自己太过失控。 哎,前世他死后,直到被封为华盖星君才得以和敖广重聚。 天庭规矩森严,他不能擅离职守,每百年才能下凡和家人团聚一次。 一想到从今以后不必再孤苦伶仃,敖丙情难自抑,真想永远留在东海,再也不上岸。 他离开父王的怀抱,在旁边规矩站好,只说昨夜在陈塘关看了凡间的折子戏,正巧讲到一对父子在沙场离散。 自己触景生情,这才伤感。 敖广听了这话大为感动,忍不住也滚下两滴热泪,感叹儿子的孝顺。 圆完这个谎,还得接着圆另一个,敖丙将夜叉的死归咎于一场意外,又说搅扰东海是哪吒无意之举,不必挂在心上。 “儿啊,你昨日结交的那个朋友,该不会就是哪吒吧?”敖广提起这个名字,表情变得复杂。 “怎么,您听说过他?”敖丙诧异。 “昨日深夜,一位叫申公豹的道人突然来访,与为父攀谈许久……他想劝龙族加入截教,助他夺取封神榜。” “申道长许诺,待将来事成,龙族全员都可榜上有名,飞升成神,彻底摆脱妖族的身份。” “不过,想要加入截教,得先纳个投名状才行,申道长想要为父取一人性命……就是你口中的那个哪吒。” 第5章 避祸 敖丙万没想到,申公豹居然会来东海! “父王,那道人心术不正,满口狂言,万不可信!还是找个借口回绝为妙。”敖丙拉住敖广的衣袖,满脸焦急。 “这……丙儿啊,我看那申公豹挺面善的,不像恶人,对龙族的境况也很了解,还有他说的那个什么封神榜,那可是能改变命运的东西啊,就这样拒绝,是不是太草率了?” 敖广拍拍儿子的手,对申公豹开出的条件颇为动心。 敖丙叹气,不知该如何对父王解释。 如今这个时节,天庭神职稀缺,根本就难以维持三界秩序。 天帝本想招揽元始天尊门下的十二金仙,不料却遭到拒绝。 无奈之下,他只能请三教教主鸿钧道人出谋划策。 鸿钧道人是元始天尊、太上老君和通天教主的师父,他命阐教、截教和人道三教共立封神榜,并让三教弟子在商周之战中通过杀劫了结红尘之厄,死后成神,充实天庭。 最重要的是,封神榜名单未定,完全随机,总结起来就一句话:谁死谁上榜。 敖丙当过华盖星君,知道这里面的猫腻,上榜者虽能获得神职,却也失去了自由。 在海里还能当龙,上了天,那就是供玉帝驱使的牛马,终日被困,哪里还能逍遥。 截教的通天教主看破这一点,曾警示过众弟子,不要轻易卷入商周大战。 反倒是元始天尊表现得很主动。 阐教与截教相争已久,元始天尊觉得,这是个难得机会,意图让弟子们趁机削弱截教的力量。 毕竟只要能“肉身成圣”,就可避免上榜,似哪吒、杨戬等阐教的核心弟子,都是以此法避难。 在这场大战里,截教弟子被阐教屡屡挑衅,最终还是卷入其中,几乎全军覆灭,是妥妥的输家。 申公豹出身阐教,因嫉妒姜子牙被授封神榜,叛到了朝歌,与截教搅在一起。 龙族若被其诏安,那便是自寻死路,将来定会被送到战场当炮灰,何苦来哉。 哪怕是阐教来请,亦不能轻允。 第6章 此战过后,周武王虽胜,阐教和人道却也损失惨重,大不如从前。 三教勾心斗角,互相倾轧,落得个被削弱的下场,结局并不算好。 反观天庭,经由此役选拔出365位正神和8万4千群星恶煞,实力大增,也使得天帝自此成为了三界真正的主宰。 敖丙冷眼旁观,觉得这就是一团乱麻,与其瞎掺和,还不如在乱世中固守不出,安享太平。 只是他父王对神职一直都很向往,总想摆脱东海,去云端上过日子。 敖丙很头疼。 敖广的观念根深蒂固,一时间恐怕难以改变。 该想什么办法,才能让父王打消这个主意呢? * * * 哪吒盯着那字条,翻来覆去的看。 他早上一起,身边就空了。 敖丙走时连声招呼都没打,这让哪吒很生气。 但,好歹留了张字条。 “后会有期?”哪吒琢磨着这四个字,不知道所谓的“期”到底是什么时候。 “三饼,你说他是回家去了吗?”哪吒抓过小乌龟,把他拎到眼前逼问。 小乌龟眨眨绿豆般的眼睛,伸长脖子看他。 “啧,没劲。”哪吒把他放下,托腮在屋里闷坐。 早膳没胃口,木剑泥人也早就玩腻了,昨儿这小乌龟还挺有趣,一吓就缩壳,如今胆子变大,也不再怕他。 哪吒躺倒在榻,翘着二郎腿,眼前浮现的全都是和敖丙相关的画面。 那家伙的武器挺有趣的,两个大锤子,圆滚滚的,蓝晶晶,锤面反光,里面还有海浪涌动。 说到蓝,他还从没见过蓝得那么漂亮的妖。 先前他打死的夜叉也挺蓝的,蓝脸红发,丑得要命,畜牲一样的东西,竟也开口说人话。 哪吒不喜,没讲几句就将夜叉一圈砸死。 敖丙可比那丑夜叉强多了,还会法术,会捉鱼、会变身,长得也好看!龙角摸起来滑滑的,冰冰凉凉,真有趣! 眼光好,知道崇拜他,说话中听,昨夜父亲背后斥骂,敖丙还当面反驳,维护他。 珍惜他买的零食,吃得很仔细,哈哈,是个嘴馋的。 那堆东西还没吃完的,怎么就走了? 也是,隔夜的零食不好吃,早该扔的。 是因为这个才走的么? 李府不好玩? 都怪爹!好端端的非把敖丙带走,念经一样讲那些无聊的事,把妖都给讲跑了! 哪吒猛地坐起身,怒火中烧。 爹平时就看不上他,觉得他做什么都是错,总拿他跟两个哥哥比。 哪吒没见过哥哥们,脑子里没概念,起初还拽着娘问东问西,慢慢的就烦了。 现在想想,大概是爹每次提起他们后,看向他的目光总带着嫌弃。 哪吒不喜欢那种感觉。 以前他带玩伴回来,爹都要寻机斥责一顿,把人撵走。 久而久之,陈塘关里的孩子们都不敢来李府,连带着对他也疏远。 爹说,要和得体的人交朋友,别总和泥猴子混在一起,不成样子。 哪吒被念得头疼,慢慢的也就不往家里带人了。 这次是个例外,他觉得敖丙很好。 哪怕是爹那么挑剔的人,应该也会喜欢。 他猜得不错,爹是挺中意的,可他没想到,爹居然会把敖丙抢走。 哪吒决定,以后不再让爹看见敖丙。 他想找个长久的去处,把敖丙养在那里,像养李三饼一样。 师父的乾元山是个好地方,山里洞多,就藏在洞里头,应该不会再被爹发现。 他也可以住在洞里,就说要跟师父修炼,偶尔回趟家看看娘就成。 哪吒一个跟斗翻起身,兴奋地打了个倒立。 “走,三饼!找他去!”哪吒将小乌龟揣进怀里,直奔东海而去。 他猜,敖丙应该是回自己家了。 * * * “……儿啊,你说的那位华盖星君,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呀?”敖广握着酒樽,满腹疑虑。 “近年来天上变动大,您消息不通!他带过我去星君府,很气派!还带我远远的望见玉帝一面,这总不能是假的吧?”敖丙端起酒壶,给父王又添少许。 适方才,敖丙说自己昨日在陈塘关碰见华盖星君显圣,带他去天庭遨游,还要收他为徒。 只要潜心修炼,将来必可飞升成神,还能惠及全体龙族。 不过,华盖星君要求龙族务必恪守本分,不许和三教有过多来往,免得惹祸上身。 敖广曾去过天庭述职,知道那里是何等景色,如今敖丙竟能清楚转述,着实令他惊骇。 要知道,昨日可是这孩子第一次上岸。 况且,自家孩儿秉性纯良,从不说谎,这么大的事,更没理由骗他。 思虑再三,敖广到底信了。 申公豹说得再天花乱坠,也只是个叛出师门的道人,怎比得过正神华盖星君? 敖广认为,还是让儿子跟那位师父潜心修炼,走正道为妙。 慢是慢点,可这条路踏实啊。 终于说通了父王,敖丙仰头,把壶里的酒一干而净。 真不容易啊。 事态紧急,他编的这个瞎话撑不了多久,但应该能把申公豹打发走。 以后的事可以慢慢思量,先将眼前的关过掉再说。 “儿啊,你还小,别喝那么快。”敖广夺下酒壶,震惊儿子的酒量突飞猛进。 敖丙扶额,恍惚间,另想到一件棘手的事。 他觉得,哪吒的死劫,应该近在眼前。 商周之战中,几位重要弟子的天命都是定好的,太乙真人对哪吒百般护持,唯有死劫没法帮他避掉。 昨日敖丙改了自己的命,水淹陈塘关的劫难本该消失,可申公豹居然突然找来,冥冥中,又在把哪吒的命推回正轨。 照这种情形看,申公豹被父王拒绝后多半不会死心,没准还会从别处引出更大的祸端。 哎,活剐自己可不是好受的。 “报——启禀大王,昨日闹海的那个哪吒又来了,对着东海大喊三太子的名字,让他出去相见!”一虾兵忽然跑进宫内报信。 敖广看看儿子,想起昨日这两人已结为友,心中也就不再计较闹海那档子事。 他以为敖丙会出去相见,没想到儿子沉默须臾,竟挥袖回绝。 “罢了,不必理会。” * * * “敖——丙——” “敖敖敖丙丙丙——” 哪吒双手放在嘴边扩音,喊了半个时辰,直喊得头晕眼花,嗓子发哑。 “这笨蛋,耳力也忒差了。”哪吒在沙滩上走来走去,搞不懂敖丙为何还没出来。 苦想半天,哪吒得出结论:东海太大,敖丙听不见也正常。 对了,那家伙昨天怎么给家里传信的来着? 哪吒脱掉衣服,只穿件肚兜,跑到浅滩摸鱼。 他动作灵活,顷刻间便抓住一条。 “喂,你去龙宫,告诉敖丙哪吒来了,让他出来见我。” 说完,朝海里用力一丢。 那鱼翻着白眼横拍在海面上,鱼鳍颤了颤,死了。 哪吒“啧”一声,又抓住只螃蟹。 “帮我找到敖丙,告诉他,哪吒来了。”这次,他控住好力道,将螃蟹轻轻放入海水中。 小螃蟹受惊,扒拉着腿直往沙子底下钻。 哪吒火起,抬起脚,“啪”地一下将那螃蟹踩得粉碎。 “可恶!” 第6章 闹海 还不到半天的功夫,哪吒就杀了上千水族。 只要靠近海边,各种鱼虾蟹都未能幸免。 敖广震怒,若非敖丙在旁一直劝阻,几乎要亲自将其就地正法。 “父王,您忘了华盖星君的嘱咐了吗?要远离阐教中人,免惹是非。”敖丙抱住敖广的胳膊,将他拉住。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那恶童屠戮东海!丙儿,他究竟为何要找你?”敖广被儿子拖在原地,迈不开步。 “他没恶意,只是想找我玩……哎,由他去吧,七岁孩童,心思总是变来变去,没准过一会儿就走了……” 整个龙宫东倒西歪,仿佛附近喷发了一座海底火山。 龙案上的文件倒得稀里哗啦,虾兵蟹将们定力不足,各个摔得头破血流。 敖丙和敖广抱在一起,运气凝神,勉强稳住身形。 糟糕,哪吒这是把混天绫荡进海里了! “小!畜!生!”敖广狠咬后槽牙,银发狂舞,人形的脑袋几乎要气成龙头。 “父王!!息怒!!!” * * * “老泥鳅!快把敖丙放出来!!”哪吒两眼喷火,祭出混天绫狠狠劈砸海面。 折腾半天,敖丙还是不见踪影,哪吒暗猜,那老龙王定是把儿子关了禁闭了! 往常他闯祸,李靖就是用这法子责罚他的,昨夜敖丙临时宿在李府,那老龙王可能在生气。 第7章 亏他还想学敖丙那样,叫老泥鳅一声“伯父”。 给脸不要,不识抬举! “三太子!三太子慢动手!吾乃龙王座下的龟丞相,特来向您传敖丙口信!”海面上,一只穿臣服的乌龟伸长脖子,朝哪吒喊话。 “什么?敖丙叫你来的?”哪吒收回混天绫,赤脚踏沙,猛地御空飞到近前,踩在他的龟壳上。 龟丞相被哪吒的身法吓到,哆嗦着回头看他,只见那小童生得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圆润的脸蛋此刻因怒气绯如朝霞,嘴角下压,带着几分充满稚气的倔强。 分明可爱如小兽,不知怎么,却又有股不容冒犯的威严。 金脚环、乾坤圈,身披仙帛一般的赤色混天绫,英姿飒爽,贵气逼人。 龟丞相没见过这等人物,联想到敖丙的态度,更不敢怠慢,忙道:“我家三太子让我转告您,他身体抱恙,此刻正在休养,实在没法赶来相见,请您见谅。” “什么?他病了?”哪吒瞪大眼,蹲下身,用手指戳它的头,“怎么回事?” “得的是风寒,不算重,龙王已经喂他喝过药,估摸着再养几天就能痊愈了。”龟丞相将头半缩进壳里,很想就此钻回海。 “原来是这样,早说啊,”哪吒敛去怒容,叹道,“嗐,我错怪敖伯父了,你记得替小爷陪个不是。” “一定一定。”龟丞相疯狂点头,补充道,“另外,您那法器威力甚大,搅得龙宫不宁,已经害他受伤了。” “啊。”哪吒挠挠头,“我不是故意的。” “我家三太子并未怪您。”龟丞相记得敖丙的吩咐。 哪吒把混天绫系回腰间,心里不舒服。 “咳,若没其他事,小的这就告退。”龟丞相看着眼色,试探道。 哪吒随口应了,等脚下晃动,那巨大的龟壳倏然入海,他才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没问。 “喂!那敖丙要养几天才能好?两天?三天?没法传信,我该怎么找他啊!” 龟丞相的身影飞速隐去,哪吒再看不见,只能瞧见海面上不断卷涌的波涛。 “也罢,病了就好好休息,养好了再玩!”哪吒收回视线,御空飞回岸边。 小乌龟欢快地朝他爬来,在他脚边绕来绕去。 哪吒捡起扔在沙滩上的衣服,默默穿上。 看来今天是见不到面了,不如回陈塘关。 哪吒弯腰,捡起小乌龟,将它揣进怀里。 虽然胡闹了一气,远处的沙滩上,还是能看出他来时的脚印。 只有一排,孤零零的。 哪吒本以为,自己能和敖丙一起离开。 低头走了两步,哪吒顿住,思索片刻,决定留下。 万一呢? 万一敖丙喝完药,觉得精神稍好,想出来找他呢? 那家伙病殃殃的,应该不适合走太远。 算了,反应他也没什么事,还是在这等着吧。 哪吒原地躺倒,枕靠双手,望着起伏的海面发呆。 他觉得,就这么静静地看海,好像也挺有趣儿的。 * * * 敖丙躲在浪花之下,第三次浮上来看哪吒。 闹是不闹了,怎么还不走啊? 一直赖在这儿,他怎么能放心得下? 敖广在龙宫里气得不轻,徒手捏碎好几个杯子。 海里传讯快,哪吒骂的那几声“老泥鳅”,父王全都听到了。 唉。 奇怪,哪吒怎么在生火? 现在正是夏季,海边也不算冷。 啊,他在烤海鲜! 天呐,气味这么快就飘过来了,闻起来好香。 上次哪吒给他买的烤河鱼真好吃,他一口气吃下十条,若不是李靖突然回来,还能再吃…… 不好,口水流出来了。 敖丙觉得自己这样好丢龙,还是回海底的好。 “三少爷~天太晚了,夫人喊您回家吃饭~”管家的声音远远传来,边嚷边往岸边跑。 “诶,知道知道!”哪吒丢开手,最后看一眼海,纵身飞跳到管家身边。 看上去对烤好的东西没什么留恋,弄这些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 敖丙目睹哪吒的身影随管家一同消失,犹豫再三,终究没抵住诱惑,悄悄登上岸。 烤鱿鱼、烤扇贝、烤生蚝,还有烤虾! 敖丙尴尬地咳了两声,挽起袖子,把那些食物取下,决定浅尝一口。 谁知这一尝,口内生津,竟无法停住。 天呐,好香! 哪吒这家伙,手艺真不错啊。 次日,天刚亮,哪吒又跑了过来。 这次他抱着满怀的药,一股脑地全扔进海里。 “喂——我娘说这些药治风寒最有效——敖丙——你全吃了——就好啦——” 哪吒拍拍手,走向自己昨日扎的小营地。 他遇到了怪事。 火具还在,烤好的海鲜却都消失不见,连壳都没留下。 是被涨潮的海水卷走了嘛? 咦?这是……脚印! 从海里来的!脚的尺寸,好像是敖丙! 哈哈,他猜的果然没错,敖丙真出来找他了! 可惜可惜,怎么就没碰上? 他昨天该晚点回去的。 哪吒叉腰,哈哈大笑,冲着东 海高兴喊道:“敖丙——我烤海鲜——好吃嘛——” 浮在浪涛里的敖丙满脸通红,抱着那几袋草药,倏地一下钻回龙宫。 救命,他昨天光想着收拾壳,怎么就忘了脚印! 要死要死要死,哪吒这下更不会走了! 明天就是申公豹来找父王的日子,这若是碰上可如何是好? 不行,得想个法子,把他撵回陈塘关! 半个时辰后,海面波涛骤起,涨潮了。 巨浪愈来愈凶,以排山倒海之势拍扑上岸,逐渐逼近哪吒的所在处。 哪吒抓起四处溜达的小乌龟不断后退,直退出二百米远,仍被溅了一身的水。 火具和刚烤好的海鲜全都被卷入海中,整个沿海沙滩都被彻底吞没。 “搞什么啊。”哪吒整个人湿哒哒的,很难受。 他讨厌衣服黏在身上的感觉。 人一不舒服,火气就跟着往上冒。 哪吒祭出混天绫,恨不得把这抽风的海猛砸一顿。 正要动手,他忽然想起龟丞相的恳求。 不能冲动。 敖丙本就生病,昨儿还因这个受过伤。 哪吒板起小脸,暂时离开海岸。 他要回家换身衣服。 化身成龙形的敖丙停止搅弄风浪,躺在海面上翻肚皮。 太累了。 父王余怒未消,这活就只能他来做。 三百岁的小龙修炼不到位,法力低微,光是淹个海岸就搞得他精疲力尽。 还是父王厉害,一怒就能将水位逼至陈塘关。 敖丙晒着暖洋洋的日头,希望自己能变成一条不用做事的咸鱼。 可惜,这种悠闲的时光并未持续多久。 换好衣服的哪吒,又双叒叕来了。 敖丙留下两道宽面条般的泪,钻回海里,继续弄潮。 好辛苦。 现在的他,怎么比在天庭当牛马还累啊! 这一天,哪吒往返东海海岸数十趟,折腾得敖丙气若游丝,回到宫里倒头就睡。 再熬下去,他可真的要生病了。 原以为累成这样能睡踏实点,谁知这一晚,敖丙竟做了个噩梦。 梦里,他和哪吒在陈塘关游玩,满街都是好吃的。 他喜欢什么,哪吒就买什么,全都堆到他怀里,拉着他在风里跑。 跑着跑着,啪嗒一声,哪吒的手掉了。 敖丙受惊,怀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跑在前头的哪吒慢慢转身,身上的血肉扑簌簌地往下掉。 “剔骨还父,削肉还母。” “一人做事一人扛。” “欠你的这条命,我还给你。” “敖丙,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哪吒朝他伸出白骨森森的手,不是想索命,只是想再一次牵住他。 敖丙挣扎惊醒,浑身是汗。 守在寝殿外的侍从慌忙进来,问他是否安好。 “什么时辰?”敖丙虚弱地问。 “卯时三刻。”侍从答道。 天亮了。 今日申公豹会来找父王要答复。 哪吒,应该不会再出现了吧。 第7章 风暴 哪吒没来。 敖丙提心吊胆,不断派虾兵蟹将监视海岸。 幸好,大抵是昨日被连续驱逐十几次的缘故,哪吒可能累了倦了,没再出现。 敖广在龙宫里来回踱步,犯愁待会儿该如何拒绝申公豹。 最要紧的是不能得罪对方,若因此被其记恨,那便是祸事了。 敖丙陪在父王身边开解,心里却在想昨晚的那个梦。 哪吒的死劫,当真避无可避吗? 第8章 说到底,这事连太乙真人都没办法,他又能怎样? 若哪吒非死不可……倒不如让那家伙……轻松一点? 无论是淹死还是摔死,都比活剐强百倍。 敖丙设想了下哪吒的各种死法,只觉胃里闹腾得厉害,连忙捂住嘴,差点吐出来。 “儿啊,这里不用你操心,快去歇息吧。”敖广担忧,把敖丙劝走。 昨日敖丙做的那些,他全都看在眼里,总觉得那孩子对哪吒的感情不太一般。 比起不想沾染,更像是在担心对方。 敖广暗猜,或许儿子竭力反对他和申公豹接触,也是想保哪吒一命。 三百年来初次上岸,交到个朋友,自是珍惜的。 倒是他这个当爹的思虑不周,怎能当着儿子的面,说出要取他朋友性命的话。 敖广摇摇头,自责不已。 他对哪吒是没什么好感,却也知道,那小皮猴三番两次来东海,是因为对敖丙的牵挂。 况且,龟丞相转达过那孩子的歉意,他一个活了几千岁的长辈,实不该太过计较。 只是…… “父王,我没事的,不过是昨日吃多了……我要陪你见申公豹!”敖丙捂着胃,不愿离开。 “你这孩子,别逞强了!父王答应,等那申公豹来就派人去叫你,如何?”敖广摸摸儿子惨白的小脸,越看越心疼。 “这……好吧。”敖丙迟疑着应下。 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敖广握掌成拳,叹出一口气。 他是不会对哪吒动手,可若那孩子命不好,真叫申公豹给撞上,他亦不会出手搭救。 正如华盖星君警告过的那样,三教之间的恩怨,他们龙族还是远远避开为妙。 就算哪吒真出了什么意外…… 岁月总会抹平一切。 龙族的寿命很长,儿子即便再难过,也会有想通的那一天。 “尔等听令,无论外面发生何事,都不许告诉敖丙。待会儿给他送碗安神汤,让他睡上三天,好好休息。没我的命令,不许放他出寝宫。” * * * 晌午时分,哪吒举了张偌大木筏,兴冲冲来到海边。 今日海面风平浪静,日头高升,是个顶好的天气。 哪吒猛跑两步,用力把木筏扔进海里,随后纵身一跃,稳当当地踩了上去。 木筏上放着个大到夸张的包袱,还有桨。 哪吒动作麻利地把包拆开,将里面的食物挨样摆出来。 “敖丙,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烤鱼!足足50条!那老板烤了一上午,现在还冒热气儿呐!” “昨天浪大,没让你吃成,今儿个我可准备好啦,涨潮也不怕!” “还有这些,都是我娘亲手做的菜,味道顶呱呱!看,还有炸藕盒呐!” “这两个面人儿……嘿嘿,是我亲手捏的,是咱俩的样子,你看像不像?” 哪吒对着海面自言自语,每拿出一样都煞有其事地介绍一下。 他总觉得,敖丙就在海里。 只要他说话,对方就能听到。 敖丙身体不好,可能没法离海太久,哪吒觉得这也没关系,他到海上找敖丙玩就行了。 哪吒举起两个十分抽象的小面人,自豪地对着海水晃。 他在厨房里鼓捣一上午,报废了好几锅面,终于捏出“完美无瑕”的作品。 鼻子是鼻子,眼是眼,连娘都夸他做得好,一个劲儿地鼓掌呢! 虽然他没尝过,但哪吒有信心,味道肯定也没的说。 不过,他捏得这么好看,敖丙很有可能舍不得吃。 嘿嘿!等敖丙欣赏够了,干脆直接塞进那家伙嘴里吧。 面人不禁放,裂开就不好看了! 哪吒忙活半天,把食物摆满木筏,用力划两下木浆,打算去到更深处。 这是他第一次出海,还怪有意思的。 哪吒没跟师父学过“避水”,无法潜海,现在想想真有点可惜。 他天生火相,不太喜欢长时间泡在水里,总觉得浑身不舒服。 但昨日被海浪泼过几回,哪吒倒是咂摸出几分趣味。 眼下无风也无浪,光这样漂着,多少有点没劲。 唉,敖丙什么时候才会浮上来? 哪吒趴在木筏边,用手拨弄着海水,在视野所及之处努力寻找敖丙的身影。 已经是第三天了。 今日,总该能见到面吧。 * * * 申公豹稍稍降低祥云,眯起眼,仔细打量木筏上的小童。 他没见过哪吒,却认识太乙真人的乾坤圈和混天绫。 申公豹眸光锐利,又黑又尖的长指甲危险勾动,杀心顿起。 这就是灵珠子转世。 没想到居然会亲自碰上,真是天赐良机。 此刻不除,更待何时? 若放任灵珠子投奔到姜子牙身边,将来定是后患无穷! 不过…… 申公豹皱眉,削瘦的脸上闪过一丝难色。 灵珠子法力极强,且有那两件法器护身,正面动手,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安全起见,还是谨慎点好。 申公豹环顾四周,阴险一笑,掐诀念咒,掀起道温和的清风,将那木筏慢慢推离海岸。 此子属火厌水,偏偏不知死活,敢独自来到海上。 正好,那他就来一个顺水推舟! * * * 哪吒四仰八叉躺在木筏上,挠挠肚皮,打了个大哈欠。 日头太暖,他有点困。 反正敖丙还没出来,他决定先睡一会儿。 这一觉足有半个时辰,等再睁眼,哪吒望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呆住了。 怎么漂这么远?连海岸都看不到。 哪吒站起身,御空飞起,打算先辨别一下方向。 谁知刚腾空数米,忽然间狂风大作,吹得他身形不稳,只得再次落回到木筏上。 方才还是万里晴空,刹那间竟乌云密闭,整片海域阴沉如黑夜,浪也越卷越大。 哪吒在木筏上摇摇晃晃,努力用桨保持平衡。 几道闪电破空炸响,轰隆隆滚雷之后,天便开始降雨。 起初那雨滴还小,一刻钟后,却如豆子般大,砸在身上又疼又狠,最后竟成瓢泼之势。 哪吒祭出混天绫,想要盖住那些食物,谁知几个浪打过来,木筏倾斜,摆好的吃食一个个滑入海中,根本护不住。 眼见连木筏都要翻,哪吒情急之下只将那两个小面人揣进怀里,和小乌龟放在一起。 巨浪排山般朝他砸来,海与天经由密布的暴雨连成一片,不分边界,更看不清东南西北。 哪吒腾空而起,以矫健的身法躲过巨浪,用混天绫围成球形结界,躲在其中。 浪泼不进,雨透不得,连猛烈的暴风都无法吹入结界。 哪吒盘腿坐在小小的避风港里,感叹天气无常。 那些食物本来就是带给敖丙的,被卷进海里也没什么。 不过有一点,他很惋惜。 “烤鱼还是干着吃好,沾了水,那叫什么味儿啊。”哪吒用手杵着腮帮子,无奈摇头。 “这小崽子!死到临头还挺悠闲!”躲在阴云里的申公豹怒火中烧,可偏偏又奈何哪吒不得。 召唤出这场风暴,几乎耗费掉他八成法力,而且难以维持,顶多还能撑一炷香的时间。 再淹不死哪吒,他连腾云的气力都会耗尽。 申公豹咬紧牙关,忽然掐诀将雨势稍减,自己投身入海,伪装成溺水之人朝哪吒呼救。 “救命——救命——” “那小孩儿,快救救我!” “该死!是真听不见还是装的?灵珠子还能对凡人见死不救吗?!” 申公豹气得不轻,恼怒地将雨势又降低一成,正念咒间,忽然有浪打来,呛得他海水进肺,痛苦挣扎起来。 “救……咳咳……救……” 申公豹咳个不停,脸憋得通红。 不好,玩儿砸了,他得赶紧走! 申公豹被浪打得晕头转向,再坚持不住,正想遁走,忽见眼前一道红光闪过,再睁眼,自己已然被哪吒纳入到混天绫的结界之中! “老伯,你怎么会在这儿?船翻了?”哪吒咚咚咚帮申公豹敲背,帮他把海水咳出来。 申公豹刚缓过口气,被这两下差点捶得骨断。 可恶!若非他法力消耗太多,岂能被这小童欺辱! “咳,多谢少侠救命之恩。”申公豹勉强克制住杀气,朝哪吒颤颤巍巍拱手。 “你是独自出海的?可有其他同伴落水?”哪吒将混天绫挥开条缝,朝外张望海面情况。 申公豹大喜,趁其不备,伸掌朝哪吒拍去! “呔!”哪吒忽然察觉到杀气,勃然大喝,抓起乾坤圈,反身一击! “呃啊啊啊!”申公豹被砸得五指断裂,血流如注。 混天绫结界打开,哪吒飞起一脚将他踢进海里,灵眸转动,猜出几分实情:“这鬼天气是你弄的?哈,想杀小爷,就凭你?” 第9章 申公豹眼中寒光尽现,他二话不说,一边贴海飞行,一边用完好的那只手暗自掐诀。 “还想跑?!”哪吒愤怒,朝那道狼狈的身影祭出混天绫! 第8章 银蓝色的龙 申公豹逃跑的功夫比哪吒想象得要好。 只见那留山羊胡的灰袍道人屡屡在混天绫缠捆之际化做黑烟,飘散到更远的水面重新凝成人形逃窜。 哪吒屡次扑空,大为光火,不断丢出乾坤圈砸那黑烟,攻势爆裂,竟让那烟聚拢的时间越来越缓。 终于,申公豹再没力气遁逃,大头朝下,以人身漂浮于海面。 “死了?哼!让我再砸一圈!”哪吒挥手,再次掷出乾坤圈。 “小兔崽子!!”装死的申公豹诈尸跳起,紧要关头,左手复杂的法诀终于施展完毕。 自哪吒身后,海面骤然腾起高如山岳的巨浪,带着无尽威压,瞬息间他吞没! 那是凭空掀起的浪,没有任何征兆,速度之快,便是哪吒反应过来,也召不回两件法器护体。 哪吒被巨力拍压入海,四周的水如同铁壁般挤压而来,耳边只剩下隔绝了世间声音的轰鸣。 乾坤圈与混天绫稍慢些回归本体,想拽他出海,却屡次被恐怖的海流卷到更深处。 在水中翻了几个跟斗,哪吒再度迷失方向。 这此别说西北,连上下都辨不清,前后左右全是一般黑,他甚至不知该从哪个方向突破。 混天绫的红光与乾坤圈的金色逐渐暗淡,裹缠着氧气逐渐耗尽的小哪吒,坠入更深的深渊。 哪吒痛苦地卡住喉咙,肺里像快要炸掉一样难受。 他不知道那灰袍道人与自己有什么仇,他只知,自己可能是要死了。 果然,他还是讨厌水。 敖丙居然生活在如此痛苦的地方吗? 衣襟散乱,怀里似有东西漂浮而出,慢慢远离。 哪吒放开捂着脖子的双手,下意识地去抓那两个小面人。 意识弥留之际,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 他这般执着地来找敖丙,真的有意义吗? 潜藏在心底最不愿承认的念头,如逃走的面人般冒出,无法掌控。 或许,敖丙并没有生病,只是在故意躲着他。 那条漂亮的妖龙大概是不喜欢他了,才会在那天清晨悄悄溜走。 父亲鄙夷的斥责和邻家孩童们躲避的神情,交替出现在眼前。 娘是喜欢他的,师父也是,可除此之外,再没有了。 他真的,如此惹人厌吗…… 怀里鼓包涌动,慢慢的,钻出只绿油油的小乌龟。 小乌龟回头看看哪吒,又看看那两个面人儿,挥动四只小爪,努力朝它们游去。 它张开口,试图咬住面人儿,拖回到哪吒身边,可它只有一张嘴,咬完这个咬那个,忙活半天,竟是原地踏步。 忽然间,黑暗中现出两只黄色的灯笼,由远及近,以惊人的速度迫来。 海水仿佛在传播某种心跳般震动,待小乌龟终于用身体把面人儿们圈住,它看清了灯笼的全貌。 那是一条如噩梦般恐怖的大鱼。 它皮肤表层长满了凹凸不平的瘤状物,背脊弯隆,两侧的鳍,像经历过百年风雨的破碎船帆。 那对灯笼就是它的巨眼,浑浊无神,透着股冰冷的死寂。 小乌龟吓个半死,连逃跑都忘记了,原地缩壳,假装不存在。 怪鱼张开巨口,露出无数根黄黑交错的尖牙,猛然朝哪吒咬去! 忽然间,海流剧变,一道蓝光闪过,刹那间血肉横飞,将这片海域污染得一片混沌! * * * “呵呵呵……咳!无知小儿,敢跟我咳、作对?这咳咳,这就你的下咳、场!”申公豹抱着块木头漂浮,咳出一口又一口的血。 方才的浪耗尽了他所有法力,眼下别说遁走,连避水和御空都做不到。 那是孤注一掷的杀招,淹不掉哪吒,他就会被乾坤圈砸得脑浆迸裂。 万幸,老天还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乌云散尽,日头也跟着露了出来,申公豹丢掉半条命,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这脏活本该交给龙族干的,他怎的一时心急,亲自动手了。 哎,修行者贵在修心,在这方面,倒是那个姜子牙更能沉住气。 想起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申公豹吐出口血沫,只觉得恶心。 元始天尊识人不清,放着他这等优秀弟子不用,竟将封神榜给了连仙都未修成的姜子牙,何等不公! 呸!好端端的竟想起那厮来,真是晦气! 哼哼,一个两个的都看不起他,行,他申公豹非要做出点成就,让那些有眼无珠之辈后悔! 毁掉灵珠子只是第一步,他还要进入朝歌,掌控纣王! 申公豹咬紧牙,自鼓起一番雄心壮志。 用手划回去太远,他抱着木头调息,打算先积蓄点法力,再做打算。 正凝神间,申公豹眉头一皱,倒吸了口冷气。 他举起完好的那只手默默推算,越算脸越黑。 怎么回事? 哪吒那小混账,居然没死成! 不应该啊,他方才暗中观察良久,确定哪吒还没学会避水。 区区凡人之躯,坠海这么长时间,怎还透出起死回生的迹象? “可恶,难道是龙族在暗中相助?”申公豹拧眉,对海大喊,“敖广出来!” 海浪骤然翻滚,险些将那木头击碎。 申公豹急忙用身体将其护住,一把抹去脸上的水,狼狈不堪。 龙王敖广身披战甲,手持巨刃,于漩涡之中现身,傲然而立。 “敖广,你这是何意!”申公豹看出对方来者不善,面色愈发阴沉。 “我倒要问问申道长,敢私自在东海降雨掀浪,究竟要置我这个龙王于何地?”敖广反问。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跟我装蒜?我方才与哪吒缠斗,你不帮忙也就算了,怎还私下救他?你、你这是打定主意要和我过不去?”申公豹怎么也想不到,龙王的态度怎么会转得这么快。 三日前他来游说,敖广对他还礼遇有加,一副动心的样子,如今不说合作,居然还跟他唱对台戏! “本王只说考虑,又没答应过你,你擅自在东海捣乱,还敢向本王问罪?”敖广横刀身前,劈出道水柱,将申公豹裹卷其中。 “哼,杀一小童,还用此等卑鄙手段,似你这等无赖,本王羞于为伍!今后莫要踏足东海,更不许再侵扰龙族!” 敖广抬刀,用力一甩,将那水柱远远甩开,连同里面的申公豹一起丢到千里之外。 申公豹似乎骂了什么,风太大,敖广权当听不见。 “大王,有道是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您这日这般,恐怕那申公豹……”龟丞相从海里钻出,忧心忡忡。 “我龙族安分做事,就守在海里,不参战也不惹纠纷,他又能怎样?难不成还要打进东海!”敖广冷声收起刀刃。 龟丞相摇摇头,知道这般得罪申公豹,并非龙王本意。 实在是三太子敖丙那样……为救哪吒,硬是打翻一众虾兵蟹将,将寝殿砸个窟窿冲了出去。 唉,神志不清,非要和哪吒搅在一起。 照那情形看,与申公豹为敌,也只是早晚的事。 龙王护子心切,知道拦不住,索性便跳出来激怒申公豹,让对方把仇记在自己身上。 “我已经失去了两个孩子,绝不能再失去第三个。”敖广望着展翅飞过的海鸟,喃喃自语。 * * * 哪吒从混沌中挣脱,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悬浮在一个宽敞的透明气泡中。 痛苦的窒息感消失不见,他又能自由呼吸了。 海水被隔绝在外,静谧而安宁,在那气泡之外,还有一条银蓝色的龙,以保护的姿态环绕在他身边。 那龙的身躯修长,在水中游动的姿态宛如流动的星河,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龙鳞细腻如雪,每一片都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蓝色的鬃毛和尾毛异常柔软,随着水流飘逸波动,龙角如冰晶般剔透,散发着浅蓝幽光。 最漂亮的,还要属它的眼睛。 那是哪吒见过最纯净的蓝色,比得过浩瀚的大海和无际的天空。 察觉到他的苏醒,银蓝色的龙即刻凑过来看他,目光既温柔又充满担忧。 “敖丙?”哪吒伸出手,想摸摸它,却被气泡挡住。 是敖丙没错。 对方虽未开口,哪吒却能笃定。 “你……还好吗?”银蓝色的龙口吐人言,正是敖丙的声音。 哪吒慢慢站起身,确认混天绫和乾坤圈都在,又抓住在气泡里爬来爬去的小乌龟,揣回怀中。 最后,他小心翼翼地捡起了那对面人儿。 方才诸多险境,它们居然还能保存下来,当真是个奇迹。 “我没事儿!”哪吒仰头,朝敖丙露出灿烂的笑。 第10章 “你刚才……”敖丙迟疑。 “嗐!一时不慎,遭了个坏老头的道!等小爷出去,定要将他扒皮拆骨!”哪吒提起这茬就生气,刚要发飙,忽觉手感不对,这才想起自己还攥着那面人呐。 他忙松开手,把扁掉的面人重新塑形,恢复成原样。 “那老道已经跑了……我看他身受重伤,定活不了多久……你还是别费心找他了。”敖丙劝道。 哪吒烦躁地挠挠头,似乎不想就此作罢。 敖丙为难地游来游去,正苦恼该如何是好,忽听哪吒闷声道:“好吧好吧,听你的!对了,敖丙,你的病可有见好?” 第9章 龙生子 “好、好多了。”敖丙有点心虚。 原来还找过这个借口,他险些忘了。 哪吒仔细打量着他,忽然深吸一口气,撕破气泡,游向敖丙,伸手去摸他的鳞片。 敖丙惊诧,摆动身体,躲开了。 即便在水里,哪吒的手也让他觉得烫热,被其触碰总是不太舒服。 哪吒似乎觉得敖丙的反应很有趣儿,划动着追上。 敖丙躲闪了会儿,见哪吒逐渐慢下来,氧气即将耗尽,终究不忍,朝他吐出一口龙息。 哪吒浑身被那冰凉之气激得打个冷颤,发现自己竟能在水中呼吸自如,开口说话了! “哈哈!好玩!”哪吒在水中手舞足蹈,忽然踩水猛地一蹿,结结实实抱住他,“你刚才救我一命,谢了!” 敖丙瞪大眼,张嘴吐出几个小气泡。 疼疼疼疼疼。 哪吒这小混蛋,力气太大了! 令龙窒息的拥抱持续很久才结束。 敖丙漂在原处,没精神再躲闪,被哪吒沿着他的身躯从头到尾摸了个遍。 救命,这比前世那个大哪吒摸得还过分。 当哪吒的手滑到龙尾处,敖丙再受不住,直接化成人形。 前世小哪吒打死他之后,就是从那里抽出他的龙筋的。 深入灵魂的恐惧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褪去,敖丙脸色难看,打心里抗拒对方的亲近。 “咦?”哪吒很喜欢坠在龙尾的蓝色尾毛,正待细细把玩,忽然抓了个空。 龙身不在,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他熟悉的俊美身影。 哪吒眨眨眼,开心地笑了。 他觉得,无论是哪种形态的敖丙,都挺好看的。 “馋猫,你是不是偷吃我留在岸上烤海鲜了?”哪吒游过去,捏敖丙的脸玩。 他忽然觉得漂在海里很方便,能随随便便和敖丙处于同一高度。 “唔,我没有……”敖丙被捏成包子脸,红着耳朵否认。 “真没有?哈,分明就是你吃的,还敢抵赖!”哪吒松开他的脸,活动十指,开始抓痒痒逼供。 方才哪吒就发现敖丙怕痒,轻轻碰一下就要躲开,眼下正可以用这招捉弄他! 敖丙哪里经过这个,被抓得笑个不停,本能的就要反击。 哪吒冷不丁中招,居然也是怕痒的,两人笑着滚做一团,闹了好半天才停下。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敖丙拉住哪吒的手,以温和的速度带他朝东方游去。 被劈开的水流自身边拂过,哪吒望着敖丙的背影,发现对方在水中会更自在些。 像这样主动牵着他,还是第一次。 * * * 敖丙带他来到一片宁静的海底沙滩停歇,许多虾兵蟹将围聚而来,将先前落水的食物全都一一摆上。 哪吒惊喜得“哇”了一声又一声,他没想到自己带来的食物居然能失而复得。 虽然经过水流冲刷有些许残缺,但拼凑过后,好歹也像个样子。 敖丙拿起条烤鱼,斯文地咬一小口,露出满意的表情:“谢谢,很好吃!” “啊,都被水泡过了,还能吃?”哪吒将信将疑,决定亲自尝尝,谁知刚放进嘴里就恶心得吐了出来,“呸呸呸!一股怪味,难吃死了!” “我觉得还好啊。”敖丙不以为然,“海里的食物都是这个味。” “怪不得你上岸后那么馋,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哪吒眼皮抽搐,只觉得眼前这条龙好可怜。 敖丙笑笑,打开其他食盒,动作优雅地品尝其他食物。 当看到那盘炸藕盒,他愣了愣,独独将它跳过。 “欸,不喜欢吗?上次我还说爱吃藕来着。”哪吒挠挠头。 敖丙:…… 敖丙:“上次一口气吃太多,腻了……咳,我听说这东西对身体不大好,你以后也不要吃了。” “是吗?”哪吒对食补没兴趣,敖丙说不好,那就是不好喽。 “对了,这些可都是我娘的手艺,怎么样,棒吧?”提起殷十娘,哪吒很自豪。 “你娘真厉害!菜很香,回头替我谢谢伯母。”敖丙边吃边感叹。 “哈哈,我娘当然厉害啦,整个陈塘关,就属娘做的菜最好吃!对了,你娘喜欢烧菜吗?”哪吒随口问道。 “呃……”敖丙将嘴里的菜咽下,“我没有娘。” 哪吒愣住:“你、你娘她,去世了?” “不是,我真的没有娘,”敖丙摇头,纠结着该怎么和他解释,“其实,我和我的两个哥哥,都是父王生出来的。” 哪吒:…… 哪吒:“什么?!!” 敖丙堵住耳朵,险些被这一声狮子吼震聋。 “你父、你父王不是公的吗?公龙也能生小孩儿?你们龙族龙龙都能生?”哪吒捧住脸,脑子里好像有十万个为什么。 敖丙再次摇头:“我也打听过,好像只有我父王才这样的,他老人家可能……比较特殊?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对于这件事,敖广每次都支支吾吾的,回避得很明显。 敖丙不愿难为父王,猜测其中大概是有某种隐情,也就没再追问。 “那……”哪吒凑到敖丙面前,不可思议道,“你也能生小龙吗?” “我不知。”敖丙叹气。 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前世他死得太早,成神后又一直在天庭按部就班地当差,并未结识过什么道侣,也不太懂这方面的事。 不过,既然父王体质特殊,那继承了父王血脉的他,应该也行吧? 第10章 赌气 “那你什么时候能生小龙?快点快点,我想和他玩儿!”哪吒摸摸敖丙平坦的小腹,满眼期待。 敖丙摇摇头,感叹道:“真是小儿心性。” 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连自己刚渡过一场死劫都不知道,还在想着玩。 “啥?我小?我才不小呢!”哪吒很不满,“我已经是大人了。” 敖丙没忍住,噗笑出声:“看你这小胳膊儿小腿儿的,还没有桌子高,怎么不小?” “我、我……”哪吒瞪着双手,反驳道,“你和我也差不多,凭啥说我?” “哈,我今年都已经一千……咳,都三百岁了,怎么和你一样?”敖丙昂首,忽然在哪吒面前找到做长辈的满足感。 细究起来,他做哪吒祖宗都绰绰有余呢! 敖丙没敢说得太过分,却真想趁此机会讨个便宜。 哪吒瞪大眼,只觉得敖丙在骗他。 这家伙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怎会有300岁? 不过师父的确和他说过,妖族的寿命都很长…… 可恶! 哪吒因为在年龄上输掉一头愤愤不平。 他岁数小又怎样?神通大不就行了? 敖丙这家伙,居然敢看不起他! “小哪吒,从今以后,你就叫我哥哥如何?”敖丙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此般情形,他前世连做梦都不敢想。 嘿嘿,他要收这个煞神当小弟! “……凭啥?我不叫!”哪吒插起胳膊,把头扭到一边。 敖丙方才还笑话对方“小儿心性”,这会儿自己也不逞多让。 他知道哪吒生气了,脸颊鼓鼓的,嘴角也倔强地往下压,可他就是想逗他。 曾几何时,敖丙很怕惹哪吒动怒,只要对方一扬眉,他的心就跟着抖,现在竟丝毫没有那种感觉了。 “嗳,我比你大那么多岁,叫声哥哥也不吃亏啊!只要你叫我哥哥,我以后就护着你,像今天这样,如何?” 敖丙觉得自己给出的条件很诱人。 哪知才两句话的功夫,哪吒的脸色就变了。 “谁需要你保护?我今天遭那老道暗算,只是个意外!你、你就这般瞧不起我!”哪吒动怒,双眼几欲喷火。 娘和师父这么多年来一直教导他,身为强者,一定要保护弱小。 他是强者,一点也不弱,敖丙怎么就把他摆在“弱小”那边去了? 就因为他险些溺水,没打死那老道? 可恶。 可恶可恶可恶! 该死的牛鼻子老道!! “哼!”哪吒怒气冲天,迈步就走。 第11章 刚走出两步,他又冒着火折回,从怀里掏出两个小面人儿扔给敖丙。 “哼!!”哪吒一步跨出一米,随便找了个方向,在海底沙滩愤怒前行。 他要把那老道的头拧下来,扔给敖丙看! “欸,哪吒,别走啊,怎么真生气了?哪吒?”敖丙手忙脚乱接住那两个面人,依稀从抽象的五官中看出脸的痕迹。 好像捏的是他们俩。 这手法、呃,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如此强劲,不像是殷十娘的手艺。 难道是哪吒自己捏的? 敖丙摸摸面人儿敖丙的龙角,又捏捏面人儿哪吒的肚子,心里一片柔软。 哪吒他,好像真的很珍惜这段友情。 “唔……”走在前面的哪吒忽然握着脖子,跪倒在地。 糟糕,是氧气用光了! 敖丙慌忙赶到他身边,再次对他吐出一口龙息。 这法子并不长久,一次只能维持一个时辰。 “你还好吗?”敖丙把哪吒搀起。 哪吒甩甩头,摆脱因缺氧而带来的眩晕感,推开他,继续往前走。 这下更没面子了。 敖丙被他粗鲁的动作也弄出了脾气,当即停住,不再追赶。 臭脾气丸子头! 心情阴晴不定的,说翻脸就翻脸! 正好!走就走吧,最好离他远远的,再也别来东海! 敖丙抬手,很想把这东西砸到哪吒脑袋上。 他维持着偷袭的姿势,手指紧了又紧,不知为何,到底没扔出去。 敖丙觉得,自己应该要理智点,没必要再招惹这小煞神。 万一哪吒被激怒,又要抽他龙筋呢? 好像……不太可能吧…… 敖丙垂下手,自嘲地笑了下。 为什么不可能? 若是他前世认识的那个哪吒,肯定会再杀他一次吧。 可…… 敖丙皱眉,发现自己似乎没办法把眼前的哪吒和前世的那个人相重叠。 嗯?哪吒迈步的幅度好像缩小了。 怎么还偷偷回头看呢? 这、莫非是在等他? 啊,知道被发现了,脸好像有点红,走得更快了。 看这气势,如果是走在岸上,肯定会踩出“咚咚”声吧。 敖丙哭笑不得。 身体比思绪快一步先动起来,等他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拦在了哪吒面前。 “干嘛?我要回家!不跟你好了。”哪吒原地转向。 敖丙又绕到他面前,将人拦住。 哪吒停下来,却也不看他,只低头踢沙子。 敖丙有些为难,想去牵哪吒的手,却怕被甩开。 无奈下,只能小心翼翼地拉拉他的胳膊:“真要走啊……再陪我玩一会儿吧。” 哪吒半抬头,瞄了他一眼。 敖丙把快到嘴边的“真麻烦”咽回去,决定给他个台阶下。 “这些天我生病,一直盼着能再见到你,我、我很孤单的。” 啊,他尽力了。 再敢臭脾气,他就再也不哄了! “哼,就知道你自己待着没意思。”哪吒扬起小脸,露出个大度的笑,“好吧,小爷就再多陪你一会儿!” 敖丙控制着手指的力度,险些把面人攥到变形。 可恶啊,好像给了他多大面子一样! “哎,没办法,小孩子就是贪玩儿~啧啧,幸好我今天时间多。”哪吒头微微后仰,得意地枕着双手。 “哈,哈,哈。”敖丙笑得很难看。 真是,一掌把他拍出东海算了! * * * 海底世界比哪吒想象得还要有趣。 敖丙拉着他的手,带他找到一片珊瑚礁区。 珊瑚枝丫交错,形成无数条密道,简直就是天然迷宫。 哪吒兴奋极了,不停地在珊瑚间穿梭,追逐惊慌躲闪的小丑鱼。 阳光透过水面,折射出斑斓光影,每次他回头,都能看见敖丙一脸温柔地跟在身后。 见他玩儿够了,敖丙又唤来只海马让他骑,带他去看由鱼群形成的巨大漩涡。 那是群色彩斑斓的热带鱼,在敖丙的法术指引下开出道口子,放哪吒进入漩涡中心。 哪吒骑着海马,跟随那美妙的圆环转来转去,直转得眼冒金星,才被敖丙笑着拉出来。 最后,敖丙还带他去海底沉船里探险。 “听说这里还有宝藏。”敖丙这般告诉他。 哪吒立刻来了精神,钻进覆满厚厚海藻的船舱,在一堆陶罐残卷里翻来翻去。 他找到些铜钱,还有锈迹斑斑的武器,每当他兴奋地拿给敖丙看,敖丙都会钦佩地拍拍手。 “哈,这罐子这么大,里面肯定有宝物……唔!唔唔!”哪吒猝不及防,被藏在里面的章鱼糊了一脸。 章鱼的爪有吸盘,不太好搞,哪吒和它缠斗片刻,终于把那东西摘下。 “哈哈!看,我厉害吧!”哪吒把章鱼拎到敖丙眼前,神采奕奕。 敖丙扶着他的肩,再次渡给他一口龙息,眉眼柔和:“很棒。” 哪吒放开那章鱼,挠挠后脑勺,暗怪为何氧气充足,脑袋还是晕乎乎的。 看来他的确不适合在海里待太久。 “咦?那是……李府的管家。”敖丙侧耳倾听,忽然说道,“他来找你了。” 哪吒瞬间垮脸,烦闷道:“哎呀,不管他!” 海底不辨时辰,没想到这会儿已经是傍晚了。 敖丙:“你、你要不要……” 哪吒:“再玩会儿!我还没找到宝藏!” 敖丙:“我是说,你要不要留下来过夜?” 哪吒的小脸宛如一朵慢慢盛开的莲花,所有的烦闷都被无法抑制的欣喜代替。 敖丙亲眼目睹他变脸的全过程,叹为观止。 哪吒:“要要要!我要留下!” 敖丙:“好好好,我派虾兵去传信。” 望着手舞足蹈的哪吒,敖丙捂着嘴笑,将忧虑藏在心底。 他仔细算过,前世的今天,就是哪吒被逼自尽的日子。 如今父王虽未水淹陈塘关,哪吒亦被申公豹逼到绝境,如此巧合,让敖丙觉得这似乎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或许过了今夜,哪吒的死劫才能和他的一样,彻底破解吧。 敖丙不想冒险。 他要亲自守在哪吒身边。 * * * 东海深处,岩石群内,敖广对突然出现的高大男人横刀劈砍,虽使出十足的力,却扔被对方赤手挡下。 他想拔刀,可对方手如铁钳,短暂僵持后,竟将刀身彻底捏碎! “凌均!”敖广咬牙吐出两个字,满腔恨意。 几千年来,他从未战胜过这个男人,恐怕这次也不例外,但他就是要战! “纳命来!” 敖广爆喝出爪,眼看就要击中,忽见那人身影一闪,再看清时,已近在眼前。 那人单手锁住他的喉咙,将敖广狠压向一处岩石。 “够了,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天帝额头青筋跳动,危险地眯起眼。 第11章 拉勾 天帝身形高挑,比健硕的敖广还要高出半个头。 深蓝色的发丝在海水中散发着一股冷意,同色的蓝眸深邃,仿佛能穿透过去与未来,君临在世间所有规则之上。 敖广被掐得慢慢失去力气,双目涣散,几乎快要晕厥。 方才还喊打喊杀的东海龙王此刻已变得“柔顺”,天帝露出满意的目光,虎口上移,捏住他的下颌,逼迫敖广把嘴张开。 突如其来的吻让龙王更加窒息,他想咬断在嘴里胡乱掠.夺的舌头,却被捏得无法动弹。 坚硬的铠甲如薄纸般被轻易撕开,漂荡在水中。 “混蛋,你这混蛋!”敖广艰难找到喘.息的机会,化手为爪,试图将天帝毫无遮挡的胸膛抓出血痕。 咔嚓,正欲偷袭的手腕豁然被掰折。 敖广发出声闷哼,冷汗直冒。 “再敢放肆,连你的腿也一并折断。”天帝双眼染上层欲的薄雾,扯开敖广最后的屏障。 敖广知道,这不是头口上的威胁。 他和凌均的这段孽缘,起源于两千年前。 当时他刚满千岁,正式步入成年期,意气风发,一次出海游玩邂逅凌均,因些琐事发生争执,没讲两句就动手,势要和对方比个高低。 那次比试的结果,是他稍落下风。 敖广不服,约凌均次日再战,他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一人一龙打来打去,仇怨化解,倒是结为了意趣相投的挚友。 一次酒后,凌均忽然提出,想带他领略巫山云雨。 敖广欣然答应,未曾想对方说的竟是那档事。 他对情感之事一窍不通,行到途中才察觉到奇怪。 再想停,却是不能了。 敖广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和凌均混在一起,每天玩玩乐乐,日子逍遥,倒也没想太多。 第12章 凌均从未提及过自己的身世、籍贯,敖广便当对方是个浪荡散修。 就这么胡闹三年,某日凌均忽然不辞而别,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走就是五百年。 在此期间,敖广惊觉自己腹中有孕,没过多久便诞下双胞胎,成为了龙族的异类。 那时他才发觉,凌均的来历恐怕非同小可,其精.元居然能使公龙受孕,简直匪夷所思。 他离开东海,走访过很多地方,试图找到凌均,告诉对方两个孩子的存在。 可惜无论多努力,终究还是一无所获。 后来,敖广逐渐将凌均这号人淡忘,只专心抚养敖甲和敖乙两子。 没想到一千年前,凌均忽然出现,竟强行带走了他两个孩儿,理由是要带他们潜心修炼。 敖广拼命阻拦,却被凌均轻易制服。 直到那时,他才知晓两人的实力究竟是何等悬殊。 原来当年的比武只是凌均接近他的借口,这厮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等到玩腻了,也就走了。 敖广彻底恨上了这个人。 从那之后,凌均每年都会来东海找他,奇珍异宝带来无数。 龙族由此变得富足,没过多久便受天庭诏安,开始掌管各地的行云布雨之职。 近五百年的时间,凌均对敖广百般讨好,万事皆顺,只有一点,却是怎样都不肯依。 凌均不让敖广看那两个孩子。 敖广从未原谅过凌均,对其想要亲近的意图更是嗤之以鼻。 凌均耐心告罄,终于露出本性,开始不顾敖广的意愿强行和他欢好,以至于三百年前,敖广又诞下了第三子敖丙。 为缓和两人的关系,凌均承诺不会再带走敖丙,可敖广不信。 每次碰面,他对凌均都如仇人见面般眼红,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心情好时,凌均会陪敖广多过两招,若如今日般心情不好,那便要直奔主题。 敖广经常反抗激烈,被折断手脚简直是家常便饭。 此番,又是足过两个时辰才停歇。 天帝退出去,用手掌覆盖住敖广的伤处,眼底尽是餍足之色。 瞬息间,折断的手腕便恢复如初。 他挥袖施法,为敖广披上副全新的蓝色战甲。 甲胄线条流畅,极度贴合他的身形,轻盈又不失霸气。 肩甲上翘似龙鳞,胸甲中央镶嵌着枚璀璨宝石,光华流转。 甲片随着敖广的举手投足轻响,仿佛海浪低吟,美妙至极。 敖广对凌均怒目而视,只觉得被迫穿上了套枷锁,无比糟心。 这混蛋最好能死在外面,永远别再踏足东海! “你我似这般分别不会太久,终有一日,会长相守的。”凌均朝他温和一笑,暖言宽慰。 “滚!!!”敖广拔起身后岩石,朝天帝愤然砸去。 * * * 夜幕低垂,海面平静如镜, 敖丙和哪吒并肩躺在一只巨大的紫色水母上赏月,随着海浪惬意起伏。 水母的身躯为半透明,触须在水面下如绸缎般轻柔摇曳,曼妙舒展。 海风带来咸湿的气息,月低垂,在那海天相接之处,仿佛触手可及。 四周过于静谧,两人偶尔说话,也只是低语。 “敖丙,你上次为什么不辞而别啊?”哪吒枕着双手,忽然问。 “呃,看你睡得太熟,就没好意思喊你。”敖丙支支吾吾。 哪吒方才半晌没开口,他还以为这小家伙睡着了呢。 “睡着有什么打紧?你下次别这样,”哪吒坐起身,认真道,“我还以为你讨厌我呢。” 虽然可能性很小很小,但哪吒的确这样想过。 “怎么会?”敖丙尴尬道。 “那你保证。”哪吒伸出尾指,要和他拉勾。 敖丙被这孩子气的做法弄得没奈何,只得依言照做。 “好吧,我保证。”敖丙和哪吒尾指相勾。 “话要说全,你得保证以后不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偷摸摸走,就算是起夜,也要叫醒我。”哪吒皱眉,脸颊鼓成包子。 “啊?起夜也……”敖丙无言以对。 “快点!按照我的话重复一遍!”哪吒催促道。 “……好吧。”敖丙怕对方再挑刺,把保证词说得一字不漏。 哪吒慢慢松开眉头,勾着他的手煞有其事地念起童谣:“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敖丙忍不住偷笑。 人族寿命短,许的愿也一点都不长久。 百年光阴对龙族而言只是弹指一挥间,看来这誓言的功效也没有多远。 若想得到保证的是他,怎么都得说“万万年不许变”。 嗐,他怎么又跟小孩子一样,计较起这些东西来了。 “敖丙,我的手和你的比起来,真的很小啊。”哪吒将他的手拉到眼前。 敖丙刚想说“是”,忽然意识到这是道陷阱题。 哪吒不愿别人说他“小”,真随口应了,没准这小混蛋还要翻脸。 “怎么会?这也……没差多少嘛。”敖丙含糊道。 “你就知道安慰我。”哪吒松开敖丙的手,忽然有些忧郁地叹了口气,“要是我能长快些就好了。” 敖丙眨眨眼,只觉得这家伙的好胜心简直离谱。 “你现在这样就很不错啊,干嘛要着急呢?”敖丙从怀里掏出那两个面人儿,举给他看,“小小的,像这样,不是很可爱吗?” “哪个男子汉想被人夸可爱啊!我想高大、威猛、帅气!”哪吒摆出几个身段,踩得水母头都晃了晃。 “就像你爹那样?”想起哪吒墙上的那些画,敖丙下意识道。 “对!等我长大,也要做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哪吒气势很足,连嗓门也跟着变大。 那雄心壮志被海浪传递得很远很远,最后和风声模糊成一片。 “放心,你会的。”敖丙摸摸他的头,很是笃定。 未来的哪吒很厉害,是中坛元帅、三坛海会大神、威灵显赫大将军。 在天庭地位尊贵,在人间亦是香火鼎盛。 除去恶劣的性格不论,哪吒真的是很棒、很棒的一位神。 “哈,你就这么相信我啊。”哪吒挠挠后脑勺,明明刚夸完海口,这会儿却有些脸红。 “我当然相信啦,你本来就很厉害嘛。”敖丙说的是实话。 哪吒点点头,深以为然。 “话说,这面人儿你怎么还不吃啊?都留一天了。” “很漂亮,我舍不得。” “嘿嘿,就知道你能这样!吃吧,面人儿不禁放,很容易坏的。” “没事,我给它们施过法术,可以保存很久。” “真的?有多久啊?” “大概是……万万年那么久吧。” “你净骗我!哪有那么夸张?” “哈哈,真的有!” …… 哪吒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同上回一样,手里还攥着敖丙的一缕发丝。 “就这么喜欢啊。”敖丙悄悄把头发抽回,感慨人族发色单一,的确没有妖族好看。 听着旁边均匀的呼吸声,敖丙转了个身,毫无睡意。 子时已过,哪吒的死劫,应该是成功躲开了。 敖丙觉得,自己帮对方到这个份上,也算是仁至义尽。 他决定先在东海逗留一阵,再去广阔的天地间遨游,好好体验一把自由的滋味。 就说要随华盖星君去修炼,对父王有交代,哪吒那里也能唬得过去。 剩下的路,就让哪吒自己走吧。 他还是想过自己的龙生。 盘算好今后的方向,敖丙思绪放空,眼皮也跟着发重。 正当他想要进入梦乡时,忽然发现,面前的虚空竟站着一个人。 那是……天帝! 第12章 假死符 敖丙前世在天庭当差,自然见过天帝,他万没想到这位三界的主宰会出现在这里! 天帝冷眸微敛,静默地打量他半晌,忽然抬手,将他和自己拉入一片虚幻空间。 此处不是东海,没有天和地,水母和身边的哪吒通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只有缓慢浮动的淡蓝色云雾。 敖丙万分警惕。 这一世的他还没见过天帝,无法道出对方身份。 他想不通,好端端的,天帝怎么亲临东海? 天帝蹙眉,勾指将敖丙拽到身前。 那是种抗拒不得的力,敖丙想逃,却发现四肢沉如泥沙。 瞬息之间,他和那双深不可测的蓝眸对上。 前世的记忆无视敖丙的意愿,以极快的速度在眼前过了一遍。 敖丙双眼射出白光,与天帝的视觉紧密相连。 这过程很短,才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可敖丙却觉得仿佛有千年之久。 天帝挥手,将儿子从眼前甩开。 “原来是重生,怪不得能暂避死劫。”天帝睥睨虚弱的敖丙,不咸不淡道。 第13章 他今日寻敖广,本是算好了时辰的。 天帝对父子之情向来寡淡,可敖广不同。 自诞下这第三子,敖广对其视若珍宝,百般呵护,肯分给天帝的感情更加稀少。 哪怕是憎恨,都比从前单薄了些许。 天帝开始后悔用孩子讨敖广欢心。 封神大战在即,他算出敖丙有一场死劫,便想在其死后的第三天来探望敖广。 彼时哪吒被逼死,敖广虽大仇得报,却也定然会感到空虚。 再没有比这更恰当的时机,天帝想借此机会暖言安慰,重新在敖广心里获得一席之地。 谁知敖丙未死,敖广依旧横眉冷对。 要知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哪怕他日日下凡,在敖广眼中,再碰面也是一年之后的事。 天帝不悦,这才过来亲自察看。 没想到竟会遇上此等蹊跷之事,也算有趣。 天帝法力无边,能借由敖丙前世的记忆窥测到世界的全貌。 封神之战后,天庭战力充盈,他也成为了三界真正的霸主。 天帝对此很满意,连带看自家儿子也顺眼许多。 敖丙刚遭受过激烈的精神操控,双眼发直,短时间内竟连思维都无法运转。 “真没想到,你的红线居然会和他连在一起,呵呵。”天帝摸摸下颌。 “红线?”敖丙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天帝自言自语,没有回答敖丙的打算。 这一节,前世的他也看出来了,所以才对那两人放任不理,只不过从这世看,进度大概要提前个几百年。 提起红线,天帝难免有些惆怅。 他能知晓他人命数,却堪不破自己的。 在敖丙经历过的那一世,他将敖广强行带上天庭,囚于宫中,当成禁.脔。 敖甲和敖乙偶尔会被他叫去,但那二子已被他抹去关于东海的所有记忆,早记不得敖广了。 敖广形神萎靡,恳求他莫要让成为华盖星君的敖丙知晓此事,全其作为父亲的最后颜面。 天帝准许,放敖广每百年回东海与敖丙相见,暂享天伦之乐。 那样的敖广锦衣玉食,却活得如同行尸走肉,没半点生气。 日夜相守又如何?貌合神离,实非天帝所愿。 如今,他盯着眼前的儿子,思考到底该怎样才能和敖广重修旧好。 强取行不通,或许该试试另一个法子。 天帝决定转变策略,先优待敖丙,再利用此子让敖广对他慢慢改观。 还是先把这孩子的死劫解开吧。 “敖丙,你已知晓你的底细,要知道天机不可泄露,你千万牢记,否则必将引发更大的劫难。”天帝声若洪钟,发出警告。 敖丙回神,颤抖着跪拜天帝:“小神、小神明白。” “现如今,你和哪吒身上的死劫仍在,切不可掉以轻心。”天帝又道。 “什么?”敖丙震惊。 “你二人宿命相连,一旦相聚,死劫必将降临,唯有分开才能破此劫难。”天帝的话如雷贯耳,震得敖丙阵阵发晕。 “要分开……”敖丙脸色惨白如纸,默念着这三个字。 天帝叹息,在虚空处以指画符,待符成,将其打入敖丙体内。 “此符在紧要关头可助你以金蝉脱壳之法逃离劫难,是福是祸,全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 * * 哪吒的小手在身边抓了抓,没碰到任何东西。 他睫毛颤动,于梦中醒来,见身边空无一物,怔愣良久。 “敖丙?”哪吒睡意全无,站起身,迷茫地环顾空荡荡的海面。 大海未给出任何回应。 “喂,敖丙去哪儿了?”哪吒俯下身,拍拍大水母的头。 水母沉默不语。 哪吒皱眉,又从怀里掏出小乌龟,将它晃醒:“三饼!敖丙哪儿去了?你看到了吗?” 小乌龟眼冒金星,满脸迷茫。 “该死,一个两个的都这样!”哪吒把小乌龟揣好,御空离开水母,开始到处喊敖丙的名字。 喊了半天,回答他的还是只有风声和海浪。 哪吒逐渐失去耐心。 又是这样。 这该死的海太宽太阔,只要敖丙不主动露面,无论他怎么找都寻不见对方的身影。 似这般场景,他已经历过整整三天。 敖丙又去哪儿了? 睡前还和他拉勾发过誓,约好绝对不会再偷偷跑走的。 这里就是东海,是敖丙的家啊。 怎么……又把他抛下了。 哪吒攥紧拳头,只觉自己遭到了背叛。 敖丙根本不重视对他的承诺。 还以为是个可信的家伙,没想到竟这般耍戏人。 若真讨厌他,大不了直接说明,他走就是了。 偏偏还拉着他留下过夜,对他捏的面人儿那般珍视。 说什么要保留万万年,难不成,连那也是骗他的? 混天绫悄然升于空中,在哪吒周围危险盘旋。 谎话精。 背信弃义。 骗子。 敖丙这厮,莫不是只把他当小孩,才总是这般轻视? 可恶的家伙。 甜言蜜语哄他开心,到头来全都是假的。 可恶。 可恶可恶可恶!! 哪吒扬起混天绫,恨不得劈开这大海,手刚举起,偏又想起那日龟丞相的话,只得愤然放下。 若敖丙真藏在海里,他祭出混天绫很有可能会伤到那家伙。 “敖丙!敖丙!!” 哪吒面对大海,将所有怒气吼了出来。 就算是想和他开玩笑,现在也应该停止了! “敖丙!我给你三个数的时间,再不出来,我真的生气了!!!” 哪吒咬住后槽牙,狠狠地从一开始。 “一!” 若敖丙立刻现身,哪吒觉得,他应该会试着原谅对方。 “二?” 都这会儿了,就算出来,他也不要善罢甘休。 敖丙必须道歉,一直道到他满意为止! “三!” 哪吒双目喷火,所有理智都燃烧殆尽。 他讨厌敖丙。 非常讨厌。 * * * 敖丙刚从天帝的虚幻空间出来,立刻被混天绫绑了个正着。 这次缠得比在沙滩上那回还要紧,从头到脚,严严实实,甚至连眼睛都遮住了,只露出鼻子留给他喘气。 “唔!唔唔!!”敖丙受惊不轻,拼命挣扎,想要开口说话。 糟糕,哪吒居然醒了? 坏了坏了,那小家伙定是在恼他。 可这回真不是他开溜,他也是身不由己啊! 起码给他个解释的机会!怎么连嘴都堵住了!! 哪吒冷哼一声,直接将他扛在肩上,飞离东海。 敖丙:…… 绑架? 他这是被绑架了对吧! 哪吒到底要带他去哪儿?难道是回陈塘关? 笨蛋!好歹让他给父王传个口信啊! 海里到处都是耳目,就这么被绑走,他父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想起天帝的忠告,敖丙猛地升起种不祥的预感。 他和哪吒的死劫仍未解开,就这样聚在一处,定然要招致祸端! 要命,事情兜兜转转的,怎么又回到了原点? 他还是得想个办法,尽快从哪吒身边溜走才行! 一路上,敖丙的心思百转千回,思忖着等哪吒气消后到底该如何行事。 哪吒异常沉默,这样的态度,更加剧了他心里的不安。 御空时间太长,足有一个时辰,敖丙觉得,这可能不是去陈塘关的路。 莫非…… 天旋地转,敖丙忽然摔在了地上。 混天绫稍稍松动,却也只是放开他面部的遮挡,身体仍旧捆得死死的。 敖丙发现,此处是个山洞。 说到山……这里莫不是太乙真人所在的乾元山吧! 哪吒站在洞口处,背着月光,面容隐在阴影处。 “哪吒!你听我解释,我刚才不是有意要走的。”敖丙侧倒在地,难受地动了动。 “你去见了谁?”哪吒寒声问道。 他嗅到敖丙身上有浓烈的生人气息。 强大,神秘,难以琢磨。 即便尚未碰面,哪吒也能感知到自己跟对方实力悬殊。 不知为何,这让他愤怒之余,还很焦躁。 敖丙张了张口,实在无法出说“天帝”二字,只能硬着头皮道:“是父王忽然叫我过去的,随便聊了些话。” “撒谎!”哪吒怒喝,混天绫亦随之缩紧,痛得敖丙呼出声。 “疼疼疼!哪吒,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为何这般待我?”敖丙瞪着对方,也来了脾气。 “我和你这种撒谎精,没有话好说!”哪吒大喊,骤然离去。 就在哪吒转身的瞬间,敖丙终于瞧清了对方的脸。 第14章 他看到,哪吒在哭泣。 第13章 长大 将乾坤圈留下封锁住银光洞洞口,哪吒用力抹掉泪,跑向师父所居住的金光洞。 夜已深,太乙真人正在蒲团上打坐。 他身披素色道袍,面容清癯,坐姿端正,神态安详,周身隐有光华流转,好一派道骨仙风。 哪吒跑过来时很急,真到洞口,却又安分下来。 他对着太乙真人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轻唤声“师父”,见对方未应,便维持着施礼的姿势抬头偷看。 哪吒拿不准师父是在冥想,还是睡着了。 “师父?师父~”哪吒直起身,歪头又唤两声。 太乙真人稳如泰山,并未理睬。 哪吒悄悄走到师父近前,抓住师父飘逸的白须,口中嘟囔:“正好,给你编成麻花辫。” “咳!”太乙真人睁眼,挥袍将哪吒轰退,“劣徒,放肆!” “哦?醒了?”哪吒站好,朝他再度施礼,“弟子哪吒,给师父问好。” 太乙真人捻捻胡须,确保自己的宝贝长须未被碰乱:“三更半夜的,这倒稀奇。” “师父,您有没有能让我快点长大的法子?”哪吒像只小青蛙一样蹲坐在地上,抬头看他。 太乙真人目光流露出几分慈爱,暗叹他这乖徒当真可爱。 “为何突然起这念想?”太乙真人问道。 哪吒顽皮,对自己的孩童身体也向来满意,似这般突然来求,定有缘故。 “这手脚太过短小,很碍事。”哪吒瞪着四肢,不满道,“我新认识了一个朋友,他好像因我是个小孩儿,不愿与我多来往。” “哦?他多大?”太乙真人饶有兴致。 哪吒伸手比出个三。 太乙真人:“三岁?三十岁?” 哪吒:“三百岁。” 太乙真人:“咳咳、咳咳咳!” 原来是忘年交!怪不得哪吒会在意年龄的问题。 太乙真人调整坐姿,重新盘好腿:“那,你想长多大?” 哪吒捧着脸,认真思索:“怎么着,都得比三百岁大吧!” 个子高,胳膊腿长,年龄也要大。 他要全方位比过敖丙。 他想当那家伙的哥哥。 敖丙半夜幽会的对象,明显是个比他大得多的人。 不止是年龄,神通也“略胜”于他。 哪吒想着,若是把这两样提上去,敖丙是不是就肯留在他身边,不去找别人了。 太乙真人:“你想老成我这样?” 哪吒:“不!!!” 太乙真人背过身去,捂嘴偷笑。 “师父!”哪吒急了。 “欸,莫气莫气,为师知道你的意图,是想像东海三太子那般大吧?”太乙真人娴熟拿捏道。 “对!就是他那样的!师父,您也认识敖丙?”哪吒好奇。 太乙真人笑道:“从前不认识,你把那龙绑到银光洞,不就认识了。” 哪吒挠挠头,不再吭声。 太乙真人打量哪吒,见他乾坤圈和混天绫皆不在身边,想来是都用去围困敖丙,不由叹气。 他拿出身后拂尘,在哪吒额间轻点。 一道金光闪过,海量般的记忆从哪吒脑中涌现。 他恢复了前世当灵珠子时的记忆。 灵珠子曾是瑶池边的一块仙石,在吸收三千年日月精华后,被元始天尊带走,当做阐教的镇教之宝。 彼时的灵珠子并无人的情感,亦没有悲喜,自投胎到李家,成为哪吒,才首次拥有七情六欲。 太乙真人静待徒弟消化完这一切,才将灵珠子的使命细细告知于他。 封神大战、助周伐商,哪吒是阐教的核心弟子,任务艰巨,将来注定会大有作为。 “记住,不管是人还是妖,都有各自的命数在,你若打杀了谁,那便是他的命,无需自责。”太乙真人将不能外泄的私话传给哪吒,维护之意明显。 他的宝贝徒弟脾气火爆,且有“一千七百杀劫”在身,注定要搅弄不少风雨。 既是天命之人,就该放手去做,未来也不必瞻前顾后。 哪吒双拳紧握,眸中迸发出兴奋之色。 “哈哈!三千岁!我居然有三千岁!比敖丙整整大了两千七百岁!” “怪不得之前不想叫他哥哥,原来我才是真的哥哥!” “封神大战!师父,这战几时开打?我要上战场,我要立功当大将军!” 太乙真人眼皮抽搐,发现自家乖徒最在意的居然还是年龄。 这敖丙对哪吒的影响当真不浅。 太乙真人面沉似水,但见哪吒在洞内激动乱窜,每走一步,身形都有些许变化。 等绕过三圈,他已然从七岁孩童,成长为十二三岁的身量。 竟如此迅速。 太乙真人心中惊骇。 灵珠子记忆一旦开启,肉.体的生长便会遵循内心的欲.望。 哪吒现在不想当小孩,照此情景看,不出三日,他变会长到成人模样。 只是…… 太乙真人挥动拂尘,将哪吒身上崩裂成布条的衣服化去,帮他变了身符合尺寸的新衣。 鲜艳如火,依旧是哪吒喜欢的颜色。 “莫要多问,你自去吧。”太乙真人耷拉眼皮,下了逐令。 “好嘞!谢师父!!”哪吒还沉浸在亢奋之中,尚未发现自身变化,鞠个躬后,身影一溜烟消失不见。 听着那逐渐远去的跑步声,太乙真人神情肃穆,蹙眉沉吟。 哪吒的命数不对。 按照他先前的推演,今日就该是哪吒的死劫,眼下却推迟到明日了。 更让他困惑的是哪吒和那东海三太子的关系。 红鸾星动,怎么就动到那条龙身上了? 还是条公龙。 “怪事。”太乙真人百思不得其解,待他推演出那两人还有子孙福,惊得长须乱颤。 太乙真人难以接受,不信邪地拿出占卜用具,又算了三遍。 卦卦都一样,这下再不想信,也得信了。 “哎,孽缘啊。” 太乙真人捻须,对着洞外明月长叹。 没想到哪吒的死劫和情劫,都会和敖丙有关。 自家乖徒这命……哎。 * * * 敖丙被乾坤圈晃得眼晕。 自哪吒离开,那圈就变得和洞口一般大,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翻转着,隔绝一切人或兽能入.侵这洞的可能。 当然,也彻底封死了敖丙往外逃的希望。 听着耳边极具威胁性的猎猎风声,敖丙老实躺平,没敢轻举妄动。 混天绫绑得很紧,起初不适应,现在倒也习惯。 哪吒真的很生气,非但用两件法宝关押他,甚至还落了泪。 回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一幕,敖丙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家伙脾气是古怪,可对他的珍视也是真的。 敖丙翻了个身,觉得今晚自己的确有不对的地方。 无论有何种理由,都是他毁约再先,面对哪吒的追问还随口扯谎。 哪吒真正气的,应该是他的欺骗吧。 威风凛凛的乾坤圈忽然静止,眨眼间缩回平常大小,稳稳落入一个人的手上。 敖丙眯起眼,起初还在惊讶乾坤圈怎会被外人操控,等细细打量一番,才看出那站在洞口的少年是谁。 哪吒长大了。 眼前的哪吒约莫有十二三岁,面容褪去了孩童的圆润,轮廓渐渐分明,比从前多出几分凌厉。 身披红袍,束黄绫,腰线纤细却有力。 稚气尚存,却可依稀看出少年战神的模样。 敖丙好半天说不出话。 他前世只见过哪吒孩童和成年两种形态,似现在这般少年身材,还是头一次见。 哪吒赤着脚,大步朝他走来。 混天绫飘动,裹缠敖丙,让他被迫站起身。 哪吒正欲开口,忽然发现自己看对方的视觉有点不太一样。 他以敖丙为参照物用手在头顶比划,意识到原本只到对方腰部的个头,现在竟长到了胸口。 “哈!我变高了!”哪吒仰起桀骜的脸,神采飞扬,“再过两天,我定然长得比你还高!” 敖丙不太适应这样的哪吒,迟疑了会儿,才和他搭话:“你……” “师父说我是灵珠子转世,上辈子在瑶池边足修炼了三千年!”哪吒伸手,对他比个“三”,满脸神气,“小龙,以后要管我叫哥哥,知道吗?” 敖丙:…… 什么?哥哥? 开玩笑,灵珠子转世又怎样。 他才不会叫这家伙“哥哥”。 “叫吧,我比你大那么多,叫声哥哥也不吃亏!”哪吒捏捏敖丙的下颌,心情大好。 往常需要御空才能够到的高度,如今伸伸手就行。 哪吒觉得,自己似乎离敖丙更近了。 “我叫你哥哥,你就能放开我?”敖丙摆头,晃掉哪吒的手。 第15章 糟糕,少年哪吒比那个小不点更有压迫感,光是这样面对面站着,他都会心跳加快。 敖丙浑身僵硬,下意识劝解自己做龙目光要长远。 他可不是怂,绝对不是。 这叫“从心”。 哪吒笑容顿失,冷下脸来:“放开做什么?你想走?” 敖丙以为自己早该习惯哪吒的变脸速度,没想到事到如今,还是会被那家伙阴测测的表情吓到。 可恶,方才那个神采奕奕的少年跑到哪里去了? 不要用这种恐怖的目光瞪着他啊! “没想跑,就是被绑的时间太久,很痛。”敖丙别过脸,尽量让语气听上去很可怜。 “又没勒进皮.肉里,怎么会痛?” “唔,就是很痛啊。” “……” “真的,你看,我手腕都红了,不骗你。” “……” “求你了……哥哥?” 第14章 抱着睡 敖丙很想咬住自己的舌头。 他现在为了能脱困,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还在这洞里只有他们两个,不会被第三个人听见。 哪吒挠挠头,脸颊微红,对敖丙那声“哥哥”很是受用。 “好吧,那就给你松开一点。”他抬抬手指,让混天绫卸了力道。 混天绫似这般松松垮垮,冷不丁一瞧,还挺像随意披在敖丙身上的红纱。 敖丙揉着胳膊坐起身,那混天绫便随之垂落,似挂不挂的,看上去很奇怪。 怪好看的。 哪吒挠挠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他用混天绫绑过很多东西,连人带妖的,还有山林里的野兽。 可能被绑得这样好看的,就只有敖丙一个。 敖丙观察着对方的神色,慢慢把混天绫摘掉。 他觉得哪吒应该是被哄好了的,谁知越是摘那法器,那家伙的脸色就越难看。 敖丙衡量着分寸,摘到最后,主动把混天绫在手腕上缠了几道:“哪吒,我不会跑的,这样,你看行嘛?” 哪吒脸黑黑的,没发火,却也谈不上满意。 “哎,那这样的?你牵着我的手睡,这总行了吧?”敖丙主动拉住哪吒,再让一步。 “你困了?”哪吒歪头。 “是啊,毕竟折腾了一天。你也知道我风寒刚好,身体还弱。”敖丙说着说着,装模做样地咳两下。 这话半真半假,他的体力和精神力已经都快耗尽了。 敖丙决定先哄哪吒睡下,等夜再深一点再看看时机。 能跑自然是最好,若跑不了,那明天就找个借口和哪吒分开。 天帝的警告音犹在耳,为性命着想,他们俩都不能凑在一起。 “你身体是挺弱的,龙族都这样嘛?”哪吒嘟囔着,在敖丙身边躺下。 “不是,我父王就很厉害。”敖丙小声反驳。 在他心中,父王敖广一直是威风凛凛的东海霸主,能将偌大的水域治理得井井有条,这么多年来从未出过纰漏。 就像哪吒崇拜李靖那样,他也很崇拜敖广。 “是吗?那你今日怎么没带我去见伯父?还有龙宫也没见着,你不是住在那里吗?”哪吒攥攥他的手。 “呃……我父王很忙的,实在是没空相见,龙宫最近乱糟糟的,都没打扫过,怕你去了不开心。”敖丙硬着头皮扯谎。 “切,再乱,还能有我房间乱?”哪吒不以为然。 敖丙:那倒是。 “我爹也挺忙的,有时候连个半个月都不回家,偶尔见个面,不是骂我就是训我。”哪吒松开敖丙的手,背过身侧躺着。 混天绫亦松开,彻底飘回哪吒身边。 敖丙活动下被攥热的右手,本想就此睡去,可看着哪吒落寞的背影,终究还是不忍心。 “其实,你爹也挺喜欢你的,只是不善表达吧,天底下哪有爹会讨厌儿子呢?”敖丙说了个善意的谎言。 哪怕只是空话,他也想安慰安慰哪吒。 “哼!他就是讨厌我,也从没把我当成他儿子!”哪吒豁然盘腿坐起,手撑膝盖,满腹牢骚,“正好!我也不稀罕当他儿子!反正我是灵珠子,从来都没有爹!” “哪吒……就算你爹不好,殷伯母也是好的呀,你想想你娘,还有你师父……还有我!我们都很喜欢你啊!”敖丙也躺不住了,坐起来拍拍他的肩。 哪吒吸吸鼻子,不做声。 这是,又哭了? “哎……”敖丙再顾不得其他,跪在哪吒身后,伸手把他抱进怀里,“别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你是哪吒,天底下最厉害的大英雄,是天资聪颖的灵珠子,将来也是最帅气的大将军。” “好哪吒,你现在长大啦,这么高,手脚也这么大,肯定能独挡一面的,你已经是大人了,对不对?” “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也是最有担当的人,你值得很多很多人喜欢,真的!” “就是脾气爆了点……哈哈,没关系,我觉得这样的性格很可爱啊!” “像个小炮竹似的,一点就炸。” “哪吒,你真的很可爱。” 哪吒的背起初是坚硬的,过了一会儿,慢慢放松下来,逐渐在他怀里软成一团。 敖丙抱着他晃了晃,觉得自己颇有哄小孩子的天赋。 虽然他没抱过小龙或小孩儿,但也能无师自通。 哪吒长得太快了,身体骤然改变,心理一时跟不上,会敏.感不安也很正常。 第一次踩高跷的人,难免会被离远的地面吓到。 他认识的那个哪吒很坚强,大概用不了多久就能调整好心态。 哪吒靠在他怀里,扬头看敖丙。 明明知道哪吒稍微长大了点,冷不丁瞧见这张垂泪的少年面孔,敖丙还是有点愣。 “敖丙,你真的这么喜欢我吗?” “嗯!很喜欢!非常喜欢!” 敖丙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这是种哄小孩的氛围,无条件地肯定对方说的话,只要能让其情绪平静下来就好。 真的特别喜欢吗? 敖丙面带微笑,稍稍思忖了下,得出的答案竟然是:不知道。 哪吒很混账,一言不合就把他绑来扛去的,前世还杀过他,这等关系,怎么看都谈不上喜欢。 可一想到他不知疲倦地来东海找自己,请他回家做客,记得他爱吃藕片和烤鱼,还送给他药,送亲手捏的小面人儿,“讨厌”也就谈不上了。 甚至每次看到哪吒落泪,他还都会抑制不住地心疼。 敖丙自己也很矛盾,但他决定别去想太多。 他和哪吒明天必须得分开,喜欢也好,讨厌也罢,以后大概都不能再碰面了吧。 “真的?”哪吒注视着敖丙,认真追问。 “嗯,真的。”敖丙低头看他。 哪吒没再说话,只是望着敖丙发呆。 “我们先睡吧,怎么样?再熬下去,明天该变成熊猫眼了。”敖丙摸摸哪吒的头。 “……嗯。”哪吒闷声同意。 银光洞内没什么寝具,只有些稻草能勉强当床。 敖丙把稻草铺铺好,在身边拍拍,让哪吒过去睡。 方才两人胡乱躺下,睡的是硬地,硌得敖丙很不舒服。 他有点怀念东海的软床。 这次躺下,哪吒安静许多。 最值得庆幸的是,他没再用混天绫捆敖丙。 敖丙很是困倦,正酝酿睡意,忽然察觉到衣角被轻轻拽了拽。 “怎么了?”敖丙半睁开眼。 哪吒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敖丙觉得这很奇怪。 哪吒向来是有话就说的性格,怎会如此扭扭捏捏? 到底什么事? 敖丙耐着性子,等对方开口。 “你、你能不能像刚才那样,抱着我?”哪吒支吾半天,终于说出来了。 敖丙眨眨眼,朝他张开双臂:“来吧。” 原来是想抱着睡啊。 也是,刚哭过的小孩子,应该会比较粘人。 哪吒似乎没想到敖丙能这么自然的答应,生怕对方反悔般钻进了他怀里。 敖丙拍拍哪吒的背,难免感慨。 他没见过两个哥哥,从小是被父王抱在怀里哄大的。 似这般以保护的姿态将谁抱在怀里睡,还是头一遭。 方才涌上的睡意消散了点,一想到两人即将分别,敖丙忽然觉得很难受。 “哪吒,对不起,我对你说谎了,”敖丙喃喃开口,试图把两人之间的疙瘩解开,“其实我刚刚在东海,是去见了我师父。” “你师父?”哪吒的声音听起来很精神,也不像有困意的样,“是谁?” “华盖星君。”敖丙搬出了很好用的前世身份,“他老人家突然来东海寻我,说我仙缘将近,要带我去修炼,还让我莫要泄露他的行踪……没能告诉你实话,对不起。” 第16章 “什么啊,原来是去见师父了。”哪吒松出口气,“既然是这样,那也情有可原。” 敖丙只是听师父的话而已,不是故意要离开他。 想到这,哪吒心里也就变得畅快了。 那么厉害的人,原来是敖丙的师父啊。 嘿嘿,他的师父也很厉害的。 明天就带敖丙去见师父,让他老人家看看敖丙是多好的一条龙。 “那,你原谅我了?”敖丙问。 “嗯,原谅了。”哪吒痛快道,彻底把毁约的事从心里抹掉。 他觉得,敖丙是顶顶好的龙。 天底下最好最好了。 哪吒呼吸平缓,满足睡去。 敖丙张张嘴,终究没能提醒对方刚才那番话的另一个重点。 他马上就要随“华盖星君”修行去了。 也罢,明天再说吧。 敖丙逃避地闭上眼。 他希望这样宁静的夜晚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 * * “李靖出来!!” 深夜,陈塘关李府上空忽然传来一身爆喝。 李靖正在书房读兵书,问讯立即持剑奔到院内。 对方语气凶恶,恐怕来者不善。 狂风呼啸,乌云翻滚,一声愤怒的龙吟震得大地颤动。 李靖抬头望天,只见敖广以庞大的龙身盘在空中,两眼如炬,锐利的龙爪仿佛随时会将天地撕裂。 “上仙深夜驾临寒舍,不知有何指教?”李靖冷汗直冒,持剑行礼,尽量表现出恭顺之态。 虽未见过面,他也能猜出,眼前这位应该是龙王。 只是不知掌管哪片海域。 “废话休言!交出吾儿敖丙!” 第15章 灭灵箭 “这,敢问上仙可是东海龙王?”李靖这才知晓敖广身份,“上仙此言何意?三太子并未在李某府中啊!” “那在何处?!半个时辰前,你儿哪吒将敖丙强行从东海绑走,海中鱼虾皆可作证,难不成还想抵赖!”敖广越说越气,怒喝一声,引得天雷震动。 “什么?哪吒?”一提起自家儿子,李靖心登时一沉,暗道不妙。 哪吒自幼惹是生非,究竟有没有做这等混账事,他还真说不好。 敖广倏然从空中降落,化为人形,粗鲁推开迎上前的李靖,以迅雷之势将李府翻了个底朝天。 “上仙,上仙许是误会了,犬子与令郎乃是好友,关系亲密,小孩子间打打闹闹也是常事,或许没有绑架那么严重……” “丙儿!丙儿!!” “前阵子,令郎的确在寒舍留宿过,当时李某也是殷勤招待,未敢有丝毫怠慢……” “儿啊!父王在此!!你可听到?儿啊!!” “今儿傍晚,我家管家从东海捎回口信,说是哪吒被三太子留下来,至今未归啊,您看,我家儿子也不见了,会不会是两个孩子一起出了什么事?” 李靖见府里被翻得鸡飞狗跳,心里不是滋味,忍不住把矛头往敖丙身上引。 说到底,哪吒可是被敖丙扣下的,这龙王也忒不讲理,怎的反倒来李府要人! 敖广猛地回神,伸手锁住李靖咽喉,将其提得双脚离地。 李靖脸憋得通红,想挣开龙爪,却无法以凡人之力相抗衡。 “听好!吾不管这其中有何缘由,现令你在三日之内交出吾儿敖丙!如若不然,定叫你这陈塘关鸡犬不留!” “夫君!”殷十娘步伐稍迟,刚跟到正院,看到这一幕,立即拔剑朝敖广砍去。 敖广瞥了她一眼,松开手,避开攻击。 李靖痛苦咳嗽着,被殷十娘接在怀中。 “哼!”敖广挥袍,化为龙身腾空而去。 “夫君,你有剑,为何不刺?”殷十娘帮李靖拍背顺气,满眼担忧。 李靖跌坐在地,握剑的手攥得发白。 “那、那是东海妖龙,法力无边,我便是挥剑相抗,又能撑到几时?白白激怒他罢了。” “况且,若他杀我一人便能泄愤,不祸害陈塘关的百姓,我这条命,拿去就拿去吧。” 李靖摇头苦叹。 殷十娘蹙眉,对这番话很不赞同。 “都怪那个孽障!平白惹出祸来!现在可好,殃及家门不说,连整个陈塘关都被牵连进来!哎!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狠狠心,一剑劈了他!” 李靖缓过一口气,含恨捶地。 “夫君!现在事情尚未调查清楚,仅凭那龙海龙王一面之词,你怎能这样说吒儿?”殷十娘把李靖推开,不再扶他。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为那小畜生说话!真是慈母多败儿!就算他没绑敖丙,也不该和那妖龙勾连!现在可倒好,麻烦缠身!” “夫君!当初那敖丙上门,你不也甚是欣喜,还想通过他拜见龙王……” “我那是被妖龙蒙蔽,误以为龙族能福泽百姓!当时我就看出那敖丙不对劲,和我聊天避正事不谈,话里话外的斥我教子无方,如今看来果真不是个东西,居然惹他父王来咱家撒野!” “李靖!!” 殷十娘越听越气,用力踹李靖小腿。 李靖刚站起身,没防备,险些被这一脚踢倒:“欸!你你你……你去哪儿?” 殷十娘唤管家牵马,将府内家丁尽数带走:“你不疼吒儿,我疼!我去找吒儿回来!” “娘子?娘子!哎!”李靖跺脚,长吁短叹,“这火爆脾气,难怪把哪吒教成那样。” 府内刹那间变得安静,只剩几名丫鬟战战兢兢收拾狼藉。 李靖把剑收回腰间,担忧夜色过深殷十娘在外会有闪失,琢磨着是否要去军营调兵增援。 以公谋私,并非他李靖的做派,但事情紧急,为保百姓安危,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如此了。 “孽障,孽障。”李靖咬牙,恨哪吒让他清誉不保。 “李总兵此言差矣!哪吒虽顽劣,此番却是受到了邪魔蛊惑,身不由己,并未犯错。” 一道笃定的声音自高处传来,李靖四方盼顾,再回首,却见面前竟站了位灰袍道人。 “贫道乃昆仑山申公豹,见过李总兵。”灰袍道人客气道。 兵荒马乱一晚,总算见到了位心平气和的,李靖还礼,悄悄打量申公豹。 昆仑山可是修仙圣地,看这老道气度不凡,没准正是前来解救李家的仙人! “仙长方才所言提及犬子哪吒,这其中究竟有何缘故,还望赐教。”李靖恭敬道。 “不知李总兵可曾听过‘魅灵’?”申公豹问。 “这,略有耳闻,相传魅灵善于附身,喜好在人间挑起纷争和混乱。”李靖道。 “不错!如今正有一只魅灵附在东海三太子敖丙身上,他将令郎哪吒哄走,又设计让龙王敖广来李府闹事,为的就是激起李总兵与龙王的矛盾,搅得东海和陈塘关生灵涂炭。”申公豹以左手捻胡须,忧心忡忡道。 “什么?竟有此事!”李靖大惊。 “现如今,龙王已被迷了心窍,听不进半句忠言,连哪吒也弄神魂颠倒,丧失理智,再这样下去,恐怕连亲生爹娘都认不得了。”申公豹连连摇头。 “啊?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啊!”李靖负手,急得在院内来回转。 他忽然停住脚步,殷切问道:“仙长神通广大,不知可有消灭那魅灵的法子?” 申公豹佯装苦恼,迟疑道:“有倒是有,不过需要李总兵配合。” “仙长但说无妨,李某定当全力以赴!”李靖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 申公豹张开左手,凭空唤出一张弓和一支箭:“李总兵,此乃灭灵箭,只要将其射入敖丙体内,便可将其消灭。” “哦?”李靖大喜,刚要接,忽然有些迟疑,“若当真射中,那敖丙……” “放心,此箭专杀魅灵,不会对人或妖有任何伤害,”申公豹将弓箭塞进李靖怀里,循循善诱,“只要魅灵一死,曾被其蛊惑者便会恢复如常,届时龙王、敖丙和哪吒皆可无恙,仇恨即除,没准你和龙王还能因此结为善缘。” 李靖疑虑渐消,举起那套弓箭,在月光下看了看。 “不过,想要此箭增加威力,还需借李总兵的血一用。”申公豹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发出冷笑,“嗬嗬嗬,以李总兵的阳刚之血为祭,定叫那邪魔外道灰飞烟灭!” “好!仙长想用多少,请取!”李靖拔剑,递给申公豹。 申公豹眼中闪过道寒光,拿过剑,强压下斩断李靖整条右臂的冲动,只在他手背取了些许,淋在那弓箭上。 随后,他盘腿而坐,单手掐诀,画出法阵,给灭灵箭施加两个时辰的咒。 李静不敢打扰,只在旁边巡视护法,未见申公豹在道袍遮掩下,将几根黑发偷扔进法阵。 那黑发是他趁方才混乱溜进哪吒卧房里,在床榻上捡到的。 灭灵箭并非法器,而是毁灭亲缘的咒物。 第17章 施咒者以血为祭,用被咒者的毛发锁定目标,唯有两者血脉相连,才能发挥这箭的功效。 只要李靖在一定范围内拉弓,无论瞄准的是谁,那支箭最终都会射到哪吒身上。 一想到即将复仇成功,申公豹连眼都兴奋得血红。 他那被乾坤圈砸过的右手已经保不住了,只能截去。 此处不共戴天,哪怕不去朝歌,也非报不可! “仙长,不知那敖丙现在何处?”李靖见施法完毕,赶忙凑过来问。 “别急,等我消息,”申公豹忍住残肢的痛,正色道,“那魅灵狡诈多端,待时机成熟,我要你集结手下所有兵马,与我前去剿灭!” 李靖行礼:“李靖谨遵仙长吩咐。” “嗬嗬嗬嗬嗬。”申公豹难藏喜色。 断手之仇,光死个哪吒怎么够? 他要趁机将敖丙一并除去,祸水东引,让那跟他作对的敖广痛不欲生,血洗陈塘关! * * * 鸟儿啼鸣,与晨曦一同穿透山洞的宁静。 山中的空气格外清新,蕴养得人精神饱满,体轻气爽。 敖丙这一觉睡得很舒服,正想伸个懒腰,却发现动弹不得。 他眨眨眼,只见怀里有颗脑袋在撒娇般的拱来拱去,这才想起昨晚是抱着哪吒睡的。 不过……哪吒几时这般紧密地回抱住了他? 这小家伙的四肢缠得就像八爪鱼结实,推都推不开。 嗯?等等。 哪吒的胳膊和腿,有这么长么? 仔细看看,连头发都变长不少,发带散落,原本扎好的两个丸子头消失不见,连身上的衣服也有被撑开的痕迹。 这不是十二三岁少年的身形。 怎的一夜过去,哪吒又长大了? “哪吒?醒醒。”敖丙小声叫他。 “唔,别吵,再睡会儿。”哪吒抱紧他,嘟囔着翻了个身。 “欸!别睡啦!你要睡也先松开我呀。”敖丙被抱得更牢,恍惚间,觉得这样和被混天绫捆着也没两样。 不对,还是有区别的。 哪吒的身体,很烫。 第16章 偏心 龙族常居深海,体温偏低,不太能受热。 敖丙被抱得发虚,像脱了水的鱼,幸亏有山中清气滋养,否则连力都使不出。 他又央求两声,哪吒置若罔闻,看上去似乎也醒了,但还在赖床。 敖丙用下颌蹭蹭哪吒的头发,想让对方理理自己。 “哪吒?哪~吒~” 那发丝有些粗.硬,和孩童时期的细软大不相同。 敖丙琢磨着,若哪吒也是一条龙,将来龙鬃大概会像父王一样威武。 哪吒在他怀里闷笑,被蹭得发痒。 “好啊,你敢戏弄我!”哪吒豁然翻身,把敖丙压在身下,活动十指在他身上挠来挠去,“哈!尝尝这个!看你还敢不敢了?” “哈哈哈,不行,别、别挠了,快停下!”敖丙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想要爬开,身体却被哪吒的腿牢牢定在原地,只能用双手勉强支挡。 哪吒的动作比他要快,故意往他肋下腰间抓,越听他求饶越来劲儿,不玩尽兴不罢休。 敖丙起先只是双颊有绯色,后来让哪吒闹得连耳朵和脖颈都染上了红,像云彩被点染了霞光,煞是好看。 哪吒在某一刻停下,将敖丙的双手压在耳侧,笑着打量他这副模样。 敖丙气喘吁吁,亦含笑瞪他。 四目相对,敖丙脸上的笑慢慢凝固,竟带上了一丝慌乱。 如今的哪吒已变成十五六岁,相貌和前世的三坛海会大神简直如出一辙。 那个张扬不羁,在天庭里对他百般捉弄的成年版哪吒,就是用这副戏谑的神情,把龙筋一圈圈缠在他身上的。 “知道这叫什么吗,华盖星君?”前世的哪吒拍拍他的肩,在敖丙惊恐的目光中不断逼近,“物~归~原~主!哈哈哈哈……” 敖丙心猛地一沉,豁然间爆出法力,将哪吒掀飞! “哇啊!”哪吒没防备,被深蓝色的法浪掀到洞顶,狠狠撞了下头又摔到地上。 “你、你怎么还急了?”哪吒爬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土,满脸委屈。 敖丙愣住。 这种撒娇般的表情安在那张不可一世的脸上,怎么看怎么违和。 “你没事吧?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敖丙拽拽凌乱的衣衫,跑到哪吒身边,“撞哪儿了?让我看看!” “这里!很痛!”哪吒指指脑袋。 敖丙拨弄哪吒的发丝,检查是否撞肿了,可查来查去,并未找见受伤的迹象。 硬邦邦的,是颗好头。 哪吒一只眼眯,一只眼抬,悄悄看他。 装的,这绝对是装的吧。 敖丙沉重的心情一扫而空,对着那颗硬头象征性地吹了吹。 哪吒缩着脖子,身体忽然抖一下。 “怎么了?”敖丙纳闷。 “你吹的气太凉,钻我衣服里了。”哪吒揉揉后脖颈,好像有些不自在。 敖丙打量着他,忽然冒出坏心思,继续朝他身上吹气,报刚才被抓痒的一箭之仇。 哪吒天生火相,喜热畏寒,用这招正好! “喂,别闹了,好奇怪啊!喂!”哪吒被敖丙压住,左躲右闪。 敖丙难得占上风,罕见地体会到欺负哪吒的乐趣。 尤其是对着这张脸,像连前世的哪吒也一并收拾了似的,当真爽到极点! 敖丙玩得痛快,笑容也再次回归到脸上。 哪吒大抵是真怕冷,明明力大无穷,却老老实实地被敖丙压住,光顾着嘴上喊“停”,都没法当真推开他。 敖丙心满意足,暗道果然自己才是“哥哥”。 可惜哪吒这家伙不认账,一提就恼。 罢了,就让他口头上讨讨便宜吧。 * * * 再次长大的哪吒如今只比敖丙矮一头,身上的衣服也撑得破碎。 经常方才的胡闹,现在更变得破破糟糟了。 “走,我带你去见师父!”哪吒浑然未察,兴致勃勃道。 “就这样去?太失礼了。”敖丙望着他那身“装扮”,不住摇头。 “这有啥?我还在师父面前还光过屁股呢!”哪吒说的是刚出生那阵。 太乙真人并非严师,对他向来宽容,哪吒在其面前很是自由,比和亲爹相处更放松。 “你现在长大了,怎能和从前一样?”敖丙叹气,“把衣裤脱下来,我帮你补补。” “这么麻烦?你不是会法术吗?给我变一套呗?”哪吒蹲坐在他近前,心里还想着敖丙展示过的神通。 “我变出的衣服寒凉,你穿上会不舒服的。”敖丙朝他伸出手,“快点。” 哪吒“哦”了一声,不再啰嗦,从上到下脱个精光。 “诶诶,亵裤不用脱!” “哦!” “天呐,破得真厉害……你光着身子上哪儿去?” “给你找吃的!等着!” 哪吒只穿亵裤,带上混天绫和乾坤圈风风火火离开。 敖丙无言,庆幸乾元山人迹罕至,他那副光景应该不会被谁碰到。 拿起衣裤打量片刻,敖丙拔下一根蓝发,将其化成长长的线,又将线的一段硬化成针,在晨曦中帮哪吒缝补。 他的头发也有寒气,但只是少许,不会给哪吒带来不适。 待哪吒扛着一大堆东西归来,赤色短袍和褐裤皆已绣缝上漂亮的蓝纹。 “哇啊!”哪吒噼里啪啦扔下手里的柴和食物,捧起衣裤,激动得在洞里边走边看,“好帅啊!敖丙,你可真厉害!” 敖丙笑笑,心里的愧疚感稍稍缓解。 天已亮,他也该和哪吒告别了。 “我以后就穿这套!这辈子就穿它了!”哪吒穿好后兴奋未减,神气活现,“我得天天上街晃,让更多的人看!” “咳,哪吒,我……”敖丙正犹豫该如何开口,话刚说道一半,肚子就咕噜咕噜响了。 啊,真丢龙。 敖丙望着柴火堆上面那只洗剥好的野山鸡,不断默念“我不饿。” “哈,贪吃鬼!就知道你饿了!等着,我这就给你烤!”哪吒小心地把短袍掖好,袖子和裤腿挽高,随即麻利地架起柴火堆。 “谁说我饿了?我不饿。”敖丙揉着肚子,磨蹭过去想帮忙。 “给,你先吃点果子垫垫。”哪吒把野果扔进他怀里,挥手将他赶走,“站远点,待会儿烟升起来很呛!” 敖丙咬了下果子,只觉酸酸甜甜口内生津,竟变得更加开胃。 他捧着果子吃得咔嚓咔嚓,好奇地围观哪吒生火。 小乌龟不知何时从哪吒怀里爬出来,四处嗅嗅,欢腾地爬到敖丙脚边。 比起山鸡,它更喜欢野果的清香。 “想吃?”敖丙看出它的意图,掰下小小的一块,放到地上。 小乌龟伸长脖子,没犹豫,咬两口直接吞下。 第18章 “胃口真好。”敖丙来了兴致,又掰下一块来,这次蹲下身,用手拿着亲自喂。 小乌龟乖巧张口,吃得津津有味。 火升起,野山鸡也架起来烤了,哪吒忙得热火朝天,不断给柴堆扇风。 “嘿嘿,烤东西我最拿手了!整个陈塘关都没人能比得上!” “别看师父嘴上说辟谷,前几次我烤完送去,他可都吃了呢!” “看,这么会儿功夫皮就变黄了!嘿嘿,一般人烤可没我这么快!要掌握火候可不容易,尤其是烟……” 哪吒自卖自夸半晌,没得到附和。 他心里不是滋味,边回头边扇风。 敖丙怎么没夸他呢? 那家伙刚才还挺馋的,这会儿又不感兴趣了? 不会是真吃那果子饱了吧! 烟都不大了,躲那么远做什么…… 嗯?等等,他蹲在那里忙活啥呢? 喂李三饼! 哪吒腾地站起来,双手攥拳,运了一阵气,又倏地蹲回到柴堆前。 扇风的力度越来越大,可怜的烧鸡在木架上疯狂转圈。 真不公平! 李三饼又没帮忙烤野鸡,不会搬柴,不会摘果子。 那么闲的一只龟,敖丙干嘛喂它?还笑眯.眯的! 他可是在这儿忙活半天了! 敖丙怎么就不喂他呢? 他这么大个人,居然还比不上绿壳小乌龟! 哪吒赌气半天,见敖丙还没发觉,故意大声冷哼。 真偏心。 喂完李三饼也不过来,就知道和它玩儿。 敖丙真不够意思。 怎么就把他撇在一边了呢? “哇~好香的味道,这是快烤好了吗?”敖丙托着小乌龟过来,坐在哪吒身边。 哪吒抿起嘴巴,不吭声。 “三饼,你喜欢吃烤鸡吗?待会儿要不要也尝一点?”敖丙用手指戳戳小乌龟的壳。 哪吒的脸顿时如吹气般鼓成包子,敖丙不经意间转头,吓了一跳。 天呐,又不是孩童,十五六岁的俊朗少年脸鼓成这样还真不容易! 敖丙放下小乌龟,探过身去,左右手各伸出一指,忽然戳在哪吒的脸颊上。 “噗!”气儿顺着嘴巴泄露,包子脸没了。 “喂!!”哪吒羞恼。 敖丙笑得浑身发颤。 哪吒:“烦人!不跟你好了!” 敖丙:“哈哈,又不跟我好?” 哪吒:“这烤鸡待会儿我要自己吃!” 敖丙:“那可不行,鸡腿和鸡翅膀要归我。” 哪吒:“哼,真会挑,这两块最香了。” 敖丙:“鸡脖子也要。” 哪吒:“喂!给我留点啊,我吃什么?” 敖丙:“脑袋给你?” 哪吒:“只有脑袋啊,那,爪子我也要。” 敖丙:“噗,逗你的,一人一半啦。” 哪吒:“谁、谁稀罕你逗了。” 敖丙:“那你干嘛笑呀?欸,别走别走,这还剩两颗果子,给你。” 哪吒:“……你吃吧,我忙着呐。” 敖丙:“嗯,手是挺脏的。张嘴吧,我喂你好了。” 哪吒喜上眉梢,心满意足地张开嘴:“啊——” 第17章 求饶 不多时,野山鸡终于被烤好,外皮金黄酥脆,微微渗出的油脂光泽诱人,看得敖丙食指大动。 哪吒把烤鸡从木架上摘下来,呼呼吹气,倒着手将鸡撕成两半。 他撕得不太平均,一半大一半小。 “给,趁热趁热!”哪吒把大的那边塞给敖丙,自己也急吼吼地咬了一口。 “我吃不了这么多,再给你点。”敖丙想撕下来点匀给他。 “得了吧!你那胃口我可知道,别说半只,再来三只都吃得下!”哪吒咧嘴一笑,“这东西就当打牙祭,待会儿去陈塘关,我再买别的给你吃!” “你要回陈塘关?”敖丙浅咬一口,发现这山鸡肉质紧实又嫩滑,调料只有盐,却咸香得恰到好处。 仔细品尝,还能吃出淡淡的烟熏感。 是他从未尝过的山野风味。 敖丙吃相斯文,速度却极快,眨眼间便剔出半副骨架。 哪吒惊叹,顺手又掰下一个鸡腿递给他:“其实在山里玩儿也行,不过我想回去试试轩辕弓。” 听到这三个字,敖丙不由晃神。 轩辕弓乃上古神器,相传黄帝轩辕氏曾用此弓射杀了蚩尤,现被供奉在陈塘关的城楼上,当做镇关之宝。 常人无法拉动,李靖亦是如此。 昨夜哪吒刚得知自己将要“助周伐商”的使命,想来是雀跃难耐,打算拉那把弓试试手。 敖丙忽然没了胃口,手里的鸡腿好像也不香了。 前世,哪吒可因为这事儿惹过祸。 他拉弓射出的震天箭飞越千里,射死了骷髅山上一名采药的童子。 那童子名唤碧云,乃是侍奉石矶娘娘的人。 石矶娘娘本体是一块顽石,吸收了数万年的日月精华修成人形,后被通天教主收入截教门下。 眼下,她已修炼到“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至高境界,手中还有“太阿剑”和“八卦云光帕”两件法宝,实力强劲,远非现在的哪吒所能敌。 碧云死后,石矶娘娘寻仇而至,与哪吒一言不和斗起狠来,十分棘手。 幸有太乙真人出面相助,以“九龙神火罩”将石矶娘娘困住,把她炼回原形,这才解了风波。 如今哪吒又要去拉轩辕弓,定会重蹈覆辙。 不过,这也是哪吒人生历练的一部分,且有太乙真人庇佑,也未吃亏。 既然没牵扯到“死劫”,那他还用出手干预吗? “喂,你怎么还不吃啊,鸡腿要凉了。”哪吒在旁提醒。 他吃完自己那份,正在收拾柴堆。 敖丙依言咬了几口,食不知味。 “要不,你还是直接回家去吧,乱动神器,小心你爹生气。”敖丙试着劝道。 “嗐,没事儿!若我真能拉动,我爹高兴还来不及呢!”哪吒似乎打定了主意,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看起来很难说服。 敖丙觉得,若自己一路相随,没准能在到陈塘关之前劝哪吒改主意。 可天帝的警告音犹在耳,他不敢不听。 罢了,只要不是死劫就好。 敖丙摇摇头,迅速解决完鸡腿,刚要去帮忙收拾,忽然察觉到洞外有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谁?谁在那儿!”敖丙大喝一声,朝气息的来源处推掌攻击。 一道水浪打去,却没有击中实物的触感,只打散了团不详的黑烟。 敖丙追出洞外,盯着那黑烟乘风而去,面沉似水。 “怎么了?”哪吒闻讯赶来,手握乾坤圈,与他并肩而立。 “……大概是我看错了吧。”敖丙缓慢解除戒备状态。 “这山里飞禽走兽多,不用一惊一乍的!别怕!”哪吒拉过他的手,对他粲然一笑,“走,我带你去见师父!” * * * 申公豹脚下不停,一口气逃出乾元山。 “真他娘的晦气!”黑烟凝聚,倏然间幻化成人形。 申公豹浑身冷汗,冲着山问候敖丙和哪吒的祖宗十八代。 好悬,差点被发现。 还好他多智机敏,遁得够快。 乾元山的山门有太乙真人设下的禁忌,想在不惊动山主的情况下潜入并不容易。 申公豹昨儿夜里就在破禁,直至天明才得偿所愿。 山里多洞,想找到哪吒的踪迹并不容易,申公豹受尽蚊虫困扰,又被虎狼阻挠,历经千般辛苦才顺着那烤鸡香气找到位置。 天杀的两个崽子,在洞内吃得忒香,可怜他风餐露宿,连口水都没喝上。 申公豹寻到仇人,却不敢贸然行事。 不知为何,那哪吒一夜之间竟长得如此之大,且又与敖丙亲密无间,比先前更难对付了。 申公豹没敢轻举妄动。 好在这趟辛苦没白费,他打探到了重要情报。 哪吒要回陈塘关。 “嗬嗬,黄口小儿自寻死路,本道爷这就叫你有去无回!”申公豹左手捻须,刚得意没多久,又被右手的断伤疼得直咧嘴。 痛楚令人清醒,申公豹不敢大意,知道到了动手的时候。 他掏出张传音符,命李靖率军在必经之路埋伏,等他号令。 符纸无火自燃,瞬息间就会传到李靖耳边。 申公豹昨夜随李靖亲自去军营看过,掏出百张傀儡符,谎称那是能强身健体的仙咒,投入汤锅内,令全体兵将喝下。 届时,只须他掐诀念咒,八千傀儡兵便会脱离李靖的掌控,全凭他调遣。 一想到需要凝聚法力,花费数月才能制得一张的傀儡符就这样白白糟蹋,申公豹紧捂胸口,心疼的厉害。 这次也算是把家底都给搭进去了,不成功便成仁,他一定要让哪吒血债血偿! 第19章 不过,八千傀儡军数量虽多,终究是凡人之躯,在哪吒面前微如蝼蚁,很难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世事无常,万一李靖射出的灭灵箭没杀死哪吒,事情可就难办了。 申公豹沉吟片刻,觉得自己得再找个帮手。 他掐指一算,想起在那骷髅山白骨洞中,还有位石矶娘娘。 此人道法高深,且又是截教中人,若能得其相助,必能成事。 可叹他和石矶娘娘并无交情,平白无故的,如何能请得动呢? 申公豹眼珠转动,瘦寡的脸上忽然闪过丝阴险。 他挥袍转身,再站定时,已化形成哪吒的模样。 “请不动就引!待本道爷去骷髅山杀几个短命鬼,看那石矶还坐不坐得住!嗬嗬嗬嗬!” * * * 敖丙没能见到太乙真人。 金光洞的洞口在一夜之间被疯长的藤蔓遮挡,还有法力相护,哪吒扯都扯不开。 “奇怪,怎么会这样?师父~你在里面吗?”哪吒勉强扒出条缝隙,朝洞内大喊。 “算啦,你师父大概是在闭关,还是不要搅扰的好。”敖丙拦住哪吒。 “真是怪事。”哪吒挠挠头,总觉得师父这样很反常。 敖丙推着哪吒离开金光洞,表情黯淡,暗猜太乙真人大概是在躲自己。 他现在是个“异数”,未能死在哪吒的手下,也间接改变了哪吒的命运。 这不会是太乙真人想要的结果。 两人顺着弯弯曲曲的幽径而下,拨枝打草,尽是哪吒在前头开路。 敖丙的视线随着那头张扬的黑发而动,颠晃跳跃,没过多久,眼眶就开始发酸。 等两人快出乾元山时,他终于有勇气叫住哪吒。 敖丙:“昨儿我师父特来东海寻我,你还记得吗?” 哪吒:“记得啊!叫什么来着?华盖星君,对吧!你师父他老人家身体可好?” 被称为“老人家”的敖丙莫名长出一把胡子:“尚可……师父说,他要带我去修炼,今日就要动身了。” 哪吒忽然停住。 敖丙没防备,直接撞上他的后背。 “今日?你要走?”哪吒侧首,用余光看他。 “嗯,现在算算,也到时辰了。”敖丙声音变弱,有点心虚。 哪吒仰头,深吸一口气:“今天走,你现在才告诉我?” “……抱歉。”敖丙把手藏进袖袍里,似乎这样就能抵消一部分不安。 “真行啊,早知道要走,现在才跟我说。”哪吒没回头,继续向前。 他不耐烦地挥开从各方探来的树枝,狠踢两脚半腰高的杂草,忽然挥拳,将路边的百年老树砸倒。 敖丙心惊胆战。 哪吒的破坏力越来越大,没用法器,单凭拳脚把目之所及处毁个稀巴烂。 气成这样,偏又一句话不和他说,甚至连眼神交汇都没有。 敖丙心里难受,开口唤他:“哪吒……” “别叫我!”哪吒豁然转身,眼圈通红,“你这混账!根本就没把我当朋友!” “不是的,我……”敖丙伸出手,想拍拍哪吒的肩,却被对方晃身躲过。 “这么大的事,你总该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啊!刚才还好好的,忽然就说要走……你有想过我是什么感受吗?!”哪吒眉峰紧蹙,黑眸深处火焰喷薄,周身灵力不稳定地波动着,连混天绫都受到感召,如赤蛇般在空中危险盘旋。 “哪吒,你听说我……”敖丙哽咽,伸出的手无助地瑟缩着,忽然掉出一滴泪。 哪吒一怔,仿佛被那滴泪烫到,竟再指责不出半句。 “你、你……你怎么哭了?”哪吒上前两步,手足无措。 听到这话,敖丙的泪瞬间连成串,不断滚下。 “哎呀,别哭了……敖丙!我不许你哭……行了行了,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大声……我错了还不行吗?哎呦,饶了我吧……” 混天绫颓丧地掉回腰间,一动不动, 第18章 亲亲 敖丙的泪不重,却砸得哪吒生疼,心里头翻江倒海,没了主意。 他试着用手帮敖丙擦泪,可那泪珠却越擦越多,丝毫没有止住的趋势。 哪吒急了,一把抱住敖丙:“是我不好!你生气就打我呗,别一个劲儿哭啊……还不如给我两锤呢!你那锤子不是挺大嘛?掏出来掏出来,小爷头低下让你砸?” 敖丙抽噎:“我、我不砸你……” “那你怎么着才能开心?嗯?”哪吒两只手不断搓揉他的背,声音不自觉放轻。 他没哄过人,更没哄过龙,但他喜欢讨敖丙欢心。 尤其是这样紧紧地抱在一起,感觉就更好了。 “我没生你气,我、我也不想离开你……”敖丙攀着他的肩,泣不成声。 又不是一两百岁的小龙,怎么还能哭成这样。 太丢龙了。 “嗐,瞧你这话说的,不就是去修行么,又不是不回来了。”哪吒佯装大度,说出的话既劝对方,也劝自己。 敖丙一怔,哭得更凶。 哪吒蹙眉,逐渐咂摸出不对劲来:“你师父该不会是想永远把你带走吧?” 敖丙伤心成这样,实在太反常。 趴在肩膀上的龙摇摇头,让哪吒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 “那要走多久?一个月?两个月?”哪吒亲亲他的侧脸。 “师父没说,不过我猜,最少也要三年。”敖丙吸吸鼻子,勉强止住泪。 哪吒的吻是比拥抱更好的安抚,很轻柔,一点也不粗.鲁。 好像在呵护他,还很珍视他。 敖丙脸颊发痒,想再被哪吒亲一亲,可他觉得那样做很没出息,仿佛是吵着要糖吃的小孩。 “啥?三年!”哪吒豁然提高音量,显然无法接受。 敖丙眨眨眼,学着对方的样子,也亲了哪吒一下。 哪吒比他稍矮,吻正好能落在额心。 敖丙捧着他的脑袋,将唇静静贴了一会儿,帮哪吒平复情绪。 这招果然好用。 当他推开哪吒时,那家伙双眼转金星,嘴巴微张,四肢也变得像面条一样软,以一种奇怪的姿态站着,似乎随时都能栽倒。 敖丙心中阴霾顿扫,以袖掩唇,偷偷笑了。 “走吧。”他牵着哪吒,以太阳为依照,慢慢带其离开乾元山。 哪吒一路沉默,没再发牢骚,只紧紧攥住他的手,光是这样还嫌不够,不知何时,又变成了十指紧扣。 待彻底离开太乙真人庇佑的地界,敖丙知道,他该和哪吒分开了。 “你师父在哪儿等?我送你去。”哪吒手指用力,不肯松开敖丙。 “师父他老人家不愿暴露行踪,我得自去寻他。”敖丙狠下心,率先将手缩回。 多和哪吒相处一会儿就多一分危险。 他不能再犹豫了。 “你师父真……”哪吒堪堪将冒犯的话咽回。 “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好好的,收敛点脾气,别惹事。”敖丙深吸一口气,对他道别,“再见。” 说罢,他转身朝东海的方向走去。 身后静默片刻,忽有脚步跟上。 见敖丙回头,哪吒别开脸,佯装看风景。 敖丙:“都说了不要送。” 哪吒:“干嘛,顺路不行啊。” 敖丙:“你不是要去陈塘关?方向错了,在那边。” 哪吒:“你管我去哪儿呢!小爷就爱往这走!” 敖丙站定,满脸认真:“和我说再见。” “再什么见!我就不说。”哪吒踢走脚边的一块石头,双手插兜,“随便你们师徒上哪儿修炼,管天管地,管不着小爷的两条腿。” “哪吒!”敖丙表情严肃。 哪吒“啧”了一声,没胆子再耍赖。 “你三年后真能回来?”哪吒问。 “差不多。”敖丙也说不好。 前世的哪吒是在三年后复生的,只要熬过这个节点,想必死劫也就能破了吧。 但事无绝对,做不到的,他不想胡乱保证。 “连个准信儿都没有。”哪吒小声嘀咕,抬眼偷瞄敖丙,“就知道虎着张脸凶人。” 敖丙心软成一滩水,再撑不住,朝哪吒展开双臂。 不过眨眼间,哪吒便狠狠撞进他怀里,力道之大,直接将敖丙压倒在地。 “真要走?”哪吒和敖丙额头相抵,嗓音沙哑。 “嗯。”敖丙闷声回答。 “那你要想我,”哪吒挑起敖丙的一缕发丝,用指腹细细揉捻,“每天都要想,每个时辰都要想。” “好。”敖丙摸摸他的头,神态温柔得连自己都想象不到。 “修炼结束后第一时间来找我!不,给我个信儿,不管多远我都去迎你,这样咱们半路上就能碰见!” “好。” “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回来之后,就不许再走了!” 第20章 “……好,我答应你。” 敖丙用拇指蹭了蹭哪吒的脸,做出承诺。 哪吒舒.服得眯起眼,贪恋地将脑袋搁在敖丙掌心。 承诺得到了,抱抱也得到了,可哪吒还是觉得不够多。 思来想去,他觉得只有得到那个,自己才能真正满足。 “敖丙,你能再亲亲我吗?” 敖丙没有拒绝,拉过哪吒的手,在他的指尖上亲了亲。 哪吒满脸绯红,欲言又止,好像满意,又好像不满意。 这一次,他总算肯放开他了。 “三年后见。”哪吒乖乖留在原地,目送敖丙走远。 敖丙每走两步就回回头,确认哪吒是否会跟过来。 走走停停,磨磨蹭蹭,直到那个双手插兜的红袍少年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敖丙叹气,加快步伐,既庆幸又有点说不出的失望。 分是分开了,接下来该如何呢? 离开东海?遨游世界? 这原本是敖丙重生后最盼望的事,如今却没什么心情。 三年啊。 说起来,也没人逼他非得离开东海。 留下来,他可以和父王共享天伦之乐,能舒舒服服睡在自己的软榻上,还能溜进陈塘关去吃美味的小摊。 若他再闲一点,也可以乔装打扮,偷偷去看哪吒嘛。 至于遨游世界,等封神大战结束,他邀哪吒一起去就好了。 两个人结伴而行,肯定会更有意思。 只要熬过这三年。 三年而已,肯定很快就过去了。 嗐,他刚才做什么那样难舍难分? 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 真是的。 敖丙不断劝解自己,步伐逐渐轻快,忽然想起昨晚彻夜未归,定是害父王担心了。 “糟糕糟糕,得赶紧回去报平安!”敖丙准备化龙腾云,刚要动身,忽见天际一道红光闪过,定睛一看,竟是“哪吒”! 只见“哪吒”行色匆匆,正仓皇躲避一团黑云的追赶。 “那是……石矶娘娘?”敖丙凝神观看,很快认出后面那黑云是谁驾驭的。 奇怪,他离开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哪吒怎么就招惹上石矶娘娘了? 那二人像是从骷髅山的方向而来,好像还结了仇。 石矶娘娘气得不轻,鬓发蓬乱,比前世发的火还要大。 两人速度很快,如流星般刹那划过,只在云端留下两道风痕。 敖丙驻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方才那哪吒赤手空拳,并未携带混天绫和乾坤圈。 该不会是什么人冒充的吧? 不行,他得跟去看看! * * * 哪吒呆坐在原地,没心思回陈塘关,更没兴趣去拉劳什子的轩辕弓。 他捡起手边能够得到的小石头,漫无目的地扔向敖丙离开的那条路,总期望着那家伙能忽然回来。 可恶啊,修炼就修炼呗,做什么非得带敖丙走? 最好那个华盖星君能吃坏肚子,一时半会儿都走不了。 敖丙可真绝情啊,还真撇开他了。 光回头有什么用?倒是停下啊。 或者说一句“我不走了”,管那什么星君月君,他拼死都要把他留下! 尊个屁的师!重个屁的道! 干脆让敖丙把那个野路子星君踹掉,拜在他师父门下得了。 到时他就是师兄,正好罩他! 哪吒空想一番,忍不住嘿嘿笑起来,笑过之后,又发出声沉沉的幽叹。 敖丙大概不会同意的。 可恶,那家伙明明打不过他,他干嘛要这么听话? 不想敖丙走,直接绑回洞里就是了,看哪个有胆子敢来要龙! 管他星君还是龙王,来一个他打一个…… “哪吒!纳命来!”一声怒吼从天而降,剑气如虹,直逼哪吒面门! 哪吒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起,躲过剑锋,乾坤圈金光一晃,迅猛迎战。 两件法宝在空中激烈相撞,发出震耳轰鸣。 “呔!哪里来的老妖婆!竟敢伤人!”哪吒正愁浑身的邪火无处发,遇着个主动送上门的,怎会有好脸色。 “你、你敢骂我‘老妖婆’?!”石矶娘娘满头长发如狂蛇般乱舞,青蓝色的悄脸扭曲龟裂,竟被气出道道裂痕。 “好啊,原来你不是人!”哪吒活动臂膀,转得骨头咔咔作响,“先把你砸烂,再看看你是什么变的!” “好好好,好小子!先杀我童儿,再辱我容貌,今天就是大罗金仙亲临,也救不了你的狗命!” 石矶娘娘仰天狂啸,挥袖展出八卦云光帕! 那帕子整体呈方,似丝非丝,似绸非绸,柔滑如流水,帕面以玄色为底,上绣八卦图,图中央嵌着颗宝珠,珠内似有云雾流转,端的是件宝物! 哪吒看出那帕子不妙,立刻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不再轻敌。 第19章 他的龙 石矶娘娘掐诀念咒,但见八卦云光帕散发出淡淡玄光,连周围空气都被其牵引。 震颤片刻,那帕子忽然展开,仿佛天幕垂落,以遮天蔽日之势朝哪吒盖来! 哪吒挥臂,祭出混天绫与其缠斗,一绫一帕金红交织,激烈翻腾。 混天绫赤如火蛇,灵动而炽烈,绫身仿佛烧着不灭的火焰,所过之处万物皆燃,攻击迅猛而凌厉。 与其相比,八卦云光帕则如一张包罗万象的巨网,试图将混天绫吞入其中。 两件法宝每一次碰撞,都能激起灵力波动,令人窒息。 眼见这边难分胜负,哪吒手持乾坤圈,率先攻向云端上的石矶娘娘:“老妖婆休走!” “小畜生受死!”石矶娘娘挥舞太阿剑,与哪吒近距离斗在一处。 石矶娘娘使的是正统剑法,招式严谨,一板一眼,反观哪吒的动作大开大合,毫无章法可言。 哪吒的招虽然杂乱,却因神力无穷而威力惊人,乾坤圈在他手中仿佛一轮金乌,霸道强劲,仿佛要将天地砸碎。 加之哪吒身手矫健,时而高跃时而俯冲,直打得石矶娘娘束手束脚,剑势难以连贯。 眼见趋势不妙,石矶娘娘闪身后退,和哪吒重新拉开身位。 “怎么,想跑?”哪吒嚣张扬眉,烈如业火。 “呸!跑你大爷!好猢狲,看姑奶奶这招!” 石矶娘娘冷笑一声,将八卦云光帕收回手中,挥出四道金光来。 那些金光眨眼间化作四名黄巾力士,高约两丈,体型巨大,肌肉虬结。 他们头戴黄巾,身披黄甲,手持巨斧铁锤,武器上缠绕着雷电火焰。 双目如电,肃杀威严。 “打死他!”石矶娘娘再腾不得云,落到地面,拄着太阿剑喘气。 她这帕子其实有残缺,名为“八卦”,实际只包含“坎、离、震、兑”四卦,每次最多就能放出四个力士,且对她的法力损耗极大。 若非哪吒太棘手,她也不至于把压箱底的本事都使出来。 “臭小子,想活命就过来跪下,给姑奶奶我磕头道歉!”石矶娘娘撑腰嘲讽,故意激怒哪吒。 哪吒尚有余力,若此时逃跑,她未必能追得上。 “呸!哪个要逃?有本事再多放几个烂泥巴,看小爷我怕不怕!”哪吒怒火中烧,彻底断了闪人的心思。 师父的乾元山就在附近,要找援军很方便,但哪吒今日心情不佳,只想战个痛快! * * * “李总兵!时机已到,速令全军出击!”申公豹遁至李靖的埋伏之地,亢奋至极。 李靖远远的也看到哪吒在和他人斗法,正迟疑要不要过去相助。 哪吒再混账也是他儿子,跟在身后叫了他七年“爹”。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如今看到申公豹,他也算松了口气。 “仙长,敢问那和哪吒争斗的是谁?龙三太子呢?怎么不见踪影?”李靖忙不迭地问。 他的灭灵箭可是要射敖丙的,如今目标不在,难道是申公豹的情报出现了偏差? 申公豹:鬼知道那龙崽子跑哪儿去了! 计划没有变化快,本来弄死敖丙就是顺带,机不可失,他得先把哪吒的命拿下! 灭灵箭威力巨大,使用起来条件也极为严苛,施咒者必须真心实意下咒,不可受其他外力操控。 傀儡符能控制八千将士,却对李靖没用。 申公豹控制住表情,竭力维护自己处事不惊的高人形象。 “哪吒现如今已彻底被魅灵迷住心智,杀性大起,是非不分,适方才在魅灵的怂恿下无端杀戮,屠了石矶娘娘的洞府,如今苦主来寻仇,你还在犹豫什么?”申公豹寒声道。 李靖震惊,连声哀叹:“祸事,祸事啊!” “李总兵放心,那魅灵最喜纷争,此刻就藏在附近,要不了多久就会现身!请李总兵速令将士先擒住哪吒,省得他再造杀业!” 第21章 申公豹表情严肃,说出的话再不容李靖拒绝。 “好,好!全军听令,速速生擒哪吒和敖丙,不得有误!”李靖不疑有他,痛快下令。 申公豹阴险一笑,掐诀念咒,传音入耳,对八千军士下达真正的指令。 【杀死哪吒!杀!!】 * * * 敖丙躲在树后,不知自己这是第几次遥望乾元山了。 如此大的动静,连千里之外都能听到,太乙真人为何还不来救? 哪吒也真是的,快跑呀! 他现在还没有三头六臂的本事呢!法器也只有两件,硬要斗四个黄巾力士,外加见缝插针劈几剑的石矶娘娘,哪里还能讨到便宜? 眼见哪吒被困,敖丙屡次想过去帮忙,可他怕自己一现身,争斗就会变成哪吒真正的死劫。 或许他就不该回来,走远些,也省得在这白白担心。 哪吒打过的架数不胜数,就算石矶娘娘难对付,也不会造成性命之忧。 他还是……别去添乱了。 敖丙攥紧拳,用尽浑身力气克制住自己。 或许,或许他可以亲自去乾元山求援! 太乙真人向来护短,就算讨厌他,也没道理不帮哪吒! 敖丙忧心忡忡,最后看哪吒一眼,刚要走,忽听东南方向传来马蹄声和愤怒的嘶吼。 不多时,只见“李”“商”战旗在路的尽头飘扬,那浩浩荡荡赶来的,竟是陈塘关的守关军! 敖丙心头一喜,暗道哪吒可真是好运气,竟能碰上李靖的兵! 也不知附近是否有演武活动,来的人可真多啊,粗略看看,都快近万了! 有道是寡不敌众,鏖战这么久,石矶娘娘本就乏累,看到此等阵仗,定会撤退! 哪吒也发现了援军,用混天绫暂且将四名黄巾力士逼退,落回地面。 他迎向马前锋,有些惊讶:“马叔!你们怎么来了?我爹呢?他也在附近?” 军营里纪律森严,哪吒曾去那边玩过,在一群兵将面前舞枪弄棒,得到不少喝彩。 后来李靖知道这事儿,把哪吒狠训一顿,还罚他禁足三个月。 哪吒憋得发闷,此后只好去别处耍闹,没再逛过军营。 那些兵他认不全,却也有几个熟面孔,尤其对这位和善的马前锋记忆深刻。 当初他在校场上耍累了,马前锋还给他倒过茶呢! “杀!!”马前锋双眼充血,举起长枪狠狠朝哪吒刺去! 这招式凌厉,放在哪吒眼中却不足为惧。 他轻松闪过,抬腿将枪头踩到地面,无奈道:“马叔,我是哪吒!是不是我长得太快,你认不出了?看看这混天绫,还有乾坤圈,我真是……” “杀!杀哪吒!!”马前锋怒吼,拽不动枪,干脆把武器撇下,举拳就揍。 “什么?”哪吒一惊,怀疑自己听错了。 “杀啊!杀哪吒!!杀!!!” 八千铁甲如怒潮奔涌,雷霆般的复诵碾碎云霄。 “你们……你们……” 哪吒身形摇晃,不可置信,就连正欲偷袭的石矶娘娘也是一脸懵。 “臭小子,你到底结过多少仇家?居然有这么多人想杀你?” 哪吒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陈塘关的兵只听爹一人调遣,好端端的,怎会集体围剿他? 难不成这些人想造反? 爹在哪儿? 爹还好吗? 哪吒无心再跟石矶娘娘恋战,击退第一波攻击后,随后从地上拎起个人问:“我爹呢?李靖在哪儿?” “李将军有令:杀哪吒!杀!!”那士兵奋力挣扎,还要再战。 “我不信!爹怎么可能要杀我!你这混蛋撒谎!”哪吒甩手,将那人扔到百米之外。 他躲过无数刀剑,逼问了不知几次,可不管怎么努力,得到的回答都大同小异。 下令的是李靖。 李靖命大军集结,埋伏哪吒。 李将军有令。 是李将军。 李靖…… 哪吒没下杀手,这些都是保卫陈塘关的将士,和爹一起击退过流匪妖魔,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也是英雄。 他小心收敛力道,只打不杀,希望那些人能知难而退,可没想到那群兵越挫越勇,但凡有一口气在,都会努力从地上爬起,继续朝他杀来。 哪吒起先不解,接着是迷茫,战到最后,只剩下了吞噬掉所有情绪的愤怒。 可恶。 可恶! 可恶!! 这些人凭什么这样恨他? 去他的只打不杀!他偏要杀!杀到这地界血流成河,看谁还敢要他的命!! 抓住乾坤圈的手青筋暴起,混天绫也焕出红光,激发成杀戮形态。 哪吒龇出犬牙,面目狰狞,刚要动手,忽见一道海浪从身后打来,将举剑欲砍的数十人打退数丈远。 那只是个开始,随之而来的阵阵海浪比哪吒先前的攻击更凶残,更无情,直打得将士们头吐白沫,彻底晕厥。 龙吟震耳,哪吒慢慢回头,看到一条银蓝色的龙挡在他身后,发了疯般喷吐海水,用嘴咬,用利爪撕扯,将胆敢靠近的兵将通通掀翻! “敖丙?”哪吒颤声唤了一句。 他认识这条漂亮的龙。 那是他的龙。 如海般的蓝眸瞬间没了杀气,朝哪吒看去。 敖丙敛去怒态,用龙身将哪吒紧密护住,银鳞泽光,成为他肉身最结实的铠甲。 “好哪吒,别怕!”敖丙一字一句道,“我在!” 第20章 保护 敖丙不明白李靖为何要下如此狠毒的命令。 哪吒昨夜一直和他在一起,并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就算李靖平日嫌弃这个儿子,也不至于调动大军全力围剿。 这其中必有缘故,可他现在来不及细想。 先护住哪吒再说! 以多欺少,真是太过分了! “敖丙……敖丙!”哪吒忽然熊抱住敖丙,力气惊人! 敖丙两眼一翻,险些晕厥。 为什么……要抱……脖子…… 松开……快松开…… 出龙命了……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一条龙刹那间瘫软下来,在哪吒怀里垂成了宽面条。 “敖丙!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找我的!以后你哪儿都不许去了!你不许去修炼也不许回东海!我不许你走!!” 哪吒抱住敖丙一顿晃,完全不给对方反驳的余地。 石矶娘娘停在半空,眼皮抽搐。 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这个泼皮耍无赖的混小子,真是刚刚那个和他斗得你死我活的小魔头吗? 石矶娘娘忽然觉得拼尽全力的自己有点丢脸。 她会不会是近来日子过得懒散,法力退步了? 不对,她刚才和哪吒正面交战过,持剑的手虎口还在发麻,整条胳膊都酸痛不已。 这小子还真是蛮力惊人。 可那条龙究竟是什么来头? 好像快被……勒死了…… 哪吒自顾自说了一大通,还没等把所有“不许”讲完,忽见水雾弥漫,“嘭”的一声,怀里的龙又变回了人类模样。 敖丙两眼像漩涡一样转,嘴巴冒出一阵青烟。 哪吒吓了一跳,忙松开他:“敖丙!你怎么了!” “你、你以后抱我轻一点!”敖丙喘过气来,双手颤抖着掐住哪吒的脸。 “对唔曲(对不起)。”哪吒的脸颊被扯得像抻面一样,说不清话。 暂时被击退的将士们很快又卷土重来,不知疼痛,也不知疲倦。 “走,回乾元山,找你师父!”敖丙无意恋战,拉着哪吒飞向空中。 这些守关兵还未学会御空术,只要不掉到地面,应该就能摆脱开。 哪吒蹙眉,拖着混天绫被拽走,像坠了条不情不愿的尾巴。 他还是很生气。 那些家伙忒可恨,没有就这么放过的道理。 “这就想跑?哼!姑奶奶的这笔账还没算干净呢!”石矶娘娘横剑,在空中将两人拦住。 她方才消耗不少,作壁上观也是为了恢复元气。 哪吒若死在守关军手里,倒能替她省下番力气,如今想走可不成。 彩云碧云两个童子无辜被杀,尸身凄惨,她作为一山之主,岂能不为部下讨回公道? 哪吒脸色瞬间变黑,牵住敖丙的手也因控制力道而微微发颤。 敖丙皮.肉太嫩,他得留神。 “请问阁下可是石矶娘娘?不知您为何要对哪吒发难?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敖丙试图和对方沟通。 “老妖婆!识相点就快闪开!再敢啰嗦,休怪小爷无情!” 哪吒怒喝,没半点耐心。 石矶娘娘散乱的长发再度狂舞,眼冒精光,银牙咬碎,四名金光力士亦高举武器,朝两人攻来! 沟通失败。 “来的好!看圈!!”哪吒化为红光,嗖的一下迎战而上。 第22章 “你这……唉!”敖丙无奈,从袖中掏出云涛锤,加入战局。 一个两个的,都是爆脾气! * * * “全军止步!谁传的杀令?!本将命令‘生擒’,尔等都在乱喊些什么?” “住手!放下武器!都给我住手!” “你们都聋了是不是!” 李靖策马在军中来回奔腾,想要拦截这群杀意冲天的守关军。 申公豹方才在跟他讲石矶娘娘的法器和神通,提点他待会儿注意,李靖边行边记,落在队伍的中后段,直至这会儿才发现不对劲。 前头已经和哪吒打了起来,战况不明,全军复诵的军令却令他心惊胆战。 更蹊跷的是,守关军们仿佛被什么东西迷了心窍,双眼发红,神志不清,连他这个总兵都不放在眼里,只是一味的冲杀。 李靖急得团团转,电光火石之间,想起昨夜申公豹命众人喝下的符水。 难道是那符有问题? 糟糕!莫非申公豹是个心怀不轨的妖道,刻意接近他,是想使手段剿杀哪吒! 李靖冷汗直冒。 不好,哪吒纵有神通,也难敌这八千铁甲! 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他可如何像夫人交代? 他得想办法把那孩子救走! 李靖不再费神发号军令,全力提速朝哪吒赶去。 他扬鞭飞驰,避开铁甲狂奔数百米,终于看清了儿子的身影。 “吁——”李靖豁然勒紧缰绳,瞳孔骤缩。 眼前被枪戟围困的人并非他记忆中的七岁顽童,而是位十五六岁的少年。 那少年身姿挺拔,眉目凌厉,下颌线条已见锋芒,桀骜不驯的神态依稀有儿子的旧影,却陌生得让他不敢认。 但有乾坤圈和混天绫两件法器在身,又证实了对方的身份。 李靖面色铁青,一时犹豫不前。 “李总兵,时机已到,速速射箭!”申公豹倏然出现在他身边,急声催促。 “你这妖道,还敢现身!”李靖一把揪住申公豹的衣襟,怒不可遏,“我问你!守关军这样,是不是你搞的鬼?!” 申公豹一怔,阴沉着脸,很快又镇定下来。 他挥开李靖的手,坦然道:“是又如何?你没看到哪吒变成了何等模样!魅灵迷心,已然入魔,连身形容貌都大有改变!我不用符激发将士们的潜能,如何能降得住他!” 李靖结舌:“那、那也不可下杀令啊!刀剑无眼,若真有个好歹……” 申公豹瞪眼:“不下杀令,怎能激起将士们的凶气?你睁眼看看,现在哪吒可曾被伤了一分一毫?没有符水支撑,你这八千军弱如草芥,哪能有半点用处!” 李靖:“可这……” 申公豹:“本道爷把家底都舍出来了,就为平你家这破事儿!你倒好,唧唧歪歪推三阻四!休要再拖!速速搭弓射箭!” 李靖被申公豹这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唬住,迟疑着将背上的弓卸下:“可、可敖丙不在,仙长让我如何开弓?” 申公豹简直烦躁到了极点,正琢磨着该找什么借口,忽见一条银蓝色的龙蹿出,将哪吒团团围住。 “看到了吧!我说什么来着?魅灵最喜祸端,定然藏在附近!快!快射!”申公豹以拳砸掌,喜不自胜。 “好!我这就……等下,不行!敖丙离哪吒太近,我怕会误伤!”李靖刚搭上弓,瞄了一会儿又放下。 “什么?!”申公豹气得要变形。 “仙长稍安勿躁,再等等,只要他二人分开,我定要那魅灵好看!”李靖语气坚定,用眼神示意申公豹“放心”。 申公豹紧握胸口,心脏微微绞痛。 好好好。 等杀完哪吒,他再亲手杀李靖。 这父子俩,一个都别想活! “既如此,贫道这就去助上一道!李总兵,你可千万要把握时机啊。” * * * 事情和敖丙料想得不太一样。 战场变为空中后,地面的守关军并未就此放弃。 排在队伍后方的弓箭部赶至前线,开始朝哪吒射箭。 大面积的箭矢如雨般密集而至,敖丙在助阵哪吒之余,还要分心用水浪将箭雨挡住。 云涛锤的锤内连接东海,能源源不断召唤海浪作战,敖丙一边挥浪,一边守在哪吒身后,帮他抵挡夹击而来的黄巾力士。 哪吒侧目,将混天绫甩至敖丙身前,为他护身。 应付困难的敖丙得以喘息,分出更多精神遮挡新一轮的箭雨。 “你先走,去乾元山找师父,我随后就到!”哪吒咬牙,有点后悔方才的冲动。 “刚还说不许我离开你,这么一会儿就要变卦?”敖丙挥动双锤,毫无退意。 哪吒哑然。 他天性好战,骨子里总烧着燃不尽的火,可如今敖丙在身边,那团火竟像是栽进海里,“嗤”地一声就灭了。 以往让他热血沸腾的厮斗突然变得没劲,比起敌人那些绚烂的招式,他更想看那头在风中飘动的蓝发。 想抱抱敖丙,把他护在怀里,带他去安静点的地方,最好只有他们两个。 可眼前的敌人太多,哪吒分身乏术,用双臂架住石矶娘娘和黄巾力士的攻击后,就再没其他余地了。 人为什么只有两只手呢? 哪吒打着打着,冒出股奇怪的念头。 如果可以,他想多长几只出来,能在杀敌的同时也确保敖丙的安全。 一双眼睛也不够,他看不见身后,不知道敖丙御敌时是什么样子。 说起来,他还没和敖丙打过呢。 哪怕单纯地过过招也好,他想看敖丙使用那双锤时是何等模样,又是何等神态。 眼下只能偶然一瞥,敖丙战斗的身姿总是转瞬即逝,他看不够,也看不全。 哪吒觉得,其实敖丙很厉害,偌大的双锤能舞得毫不费力,召唤出的海浪可攻可守,身手矫健,闪躲也很灵活。 他以前怎么会认为敖丙弱呢? 真是失礼的想法,该向敖丙道歉才对。 可为何,他还是想要保护敖丙? 第21章 死劫 越是牵挂敖丙,哪吒就越对眼前的局势感到厌倦。 他想带敖丙走,他想和他两个人待在一起。 该死,为什么就不能如愿! 当石矶娘娘再次举剑刺来,哪吒心里的烦躁刹那间攀升到顶点。 “滚!!!” 无名业火自丹田炸开。 哪吒胸腔剧颤,磅礴的灵力豁然自七窍喷出,灼不可挡,瞬息间将周围的云海蒸成了白雾! 石矶娘娘和四名黄巾力士齐齐被那股气浪掀翻,敖丙亦受惊,急忙架起云涛锤防御。 炙热的强风自他脸侧吹过,敖丙眯起眼,浑身紧绷,等了会儿却发现自己并未受到什么伤害,难免惊讶。 修行者爆灵时大多精神亢奋,发出的气浪也都是无差别攻击。 这种情况下,哪吒竟能顾及到他? “着!!”哪吒一声怒喝,乾坤圈神光暴涨,在空中划出炽烈火痕,“铛铛”两声击穿了两名黄巾力士! 黄甲应声碎裂。 “去!!”哪吒狠扯混天绫,绫身疯长数十丈,如惊雷疾射而出,缠住另两名黄金战士的脖颈。 “咔嚓”两声,力士头颅应声而断。 顷刻间,四名黄巾力士化为齑粉消散,八卦云光帕撕裂,彻底烂成了一块破布。 原本焦灼的战局顷刻间分出胜负,敖丙惊呼一声“小心”,替哪吒挡下石矶娘娘的偷袭。 哪吒刚爆完灵,两眼发虚,连身形都开始摇晃。 他咬了下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跌撞着冲到敖丙身边,接住石矶娘娘的剑。 又一轮箭雨来袭,这次还有飞掷上天的长矛和剑戟,攻击力更强,需要更汹涌的海浪才能挡住。 敖丙挥锤御水,忽见一道人破浪而来,不是旁人,正是申公豹! “孽龙!休要张狂!”申公豹手持拂尘,甩出数十米长,灵活缠住了敖丙的双锤! 敖丙用力拉扯,申公豹单手僵持,也使出浑身力气,一时间竟难分伯仲。 “是你!早上在银光洞外偷看,假扮哪吒招惹石矶娘娘的,都是你!”敖丙原本入坠迷雾,如今看到申公豹,这才将疑点全都看破。 “嗬嗬嗬,空口白牙,你有甚凭证?”申公豹压声狞笑,“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 “牛鼻子老道!”哪吒冷不丁瞧见申公豹,登时气得咬牙切齿,刚要冲过去算账,忽然肩膀一痛,回头看,竟被石矶娘娘趁机抓住! 为藏杀气,石矶娘娘冒险弃剑不用,如今得手,立刻十指用力。 哪吒双肩石化,灰白色的纹路转眼间就顺着臂膀扩散到了肘部! “你……偷袭……”哪吒顿时无力,更运不动两件法器。 “呸!这叫智取!臭小子,你杀我童子,还毁我宝帕,真是死不足惜!今儿姑奶奶就让你变成石头,摔个粉碎!” 第23章 哪吒额头青筋暴起,再度爆出灵气,企图内火反噬。 石矶娘娘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哪肯轻易放弃,纵然被烫得两手冒烟,也咬牙坚持。 两拨人在相隔不远的区域彼此牵制,申公豹忽然大吼:“李靖!你还在等什么!!” 敖丙和哪吒同时一愣,下意识朝地面看去。 斗大的“李”字旗在黑压压的守关军中飘动,旗边那位威风凛凛的将军高踞战马之上搭箭,眯起右眼,以抱月之势将弓弦缓慢拉动。 李靖瞄准的,是空中。 “爹?”哪吒怔愣。 敖丙看出箭矢的方向冲着自己,亦察觉到那箭蕴藏的不详气息。 李靖要杀他? 敖丙错愕,正思量着该如何闪躲,忽见那箭在离弦的那一刻,改变了方向。 不对劲! 那箭射的不是他!! 敖丙丢下那对夺不回的云涛锤,双掌结印控水,护在哪吒身侧。 他速度够快,挡得也够快,那可箭矢同寻常的箭不同,轻松穿透了水障。 箭矢入肉,那声轻微的闷响很快便被战场上喧嚣淹没。 敖丙的胸口裂出了一道花。 箭仍未停下,还在不断钻钉。 敖丙死死抓住那支箭,阻止它将自己贯穿。 这箭想杀的不是他,是他身后的哪吒。 “敖、敖丙?”哪吒仍处于石化状态,转不了头,只能用余光看身侧。 他看不清敖丙怎么样了。 “你没事吧?敖丙?”哪吒的脖颈仿佛在痉挛,发出石块崩裂般的咔擦声。 敖丙想回他一句没事,勉强张口,却只能咳出股蓝色的血。 这箭带给他的不止疼痛,还有魂灵即将湮灭的恐惧。 敖丙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变成了沙漏,所有的灵力和生命力,都如流沙般无可挽回地在淌出体外。 才眨了几次眼,视线就变得不清晰。 世界变成糊在一起的斑斓色块,耳边听到的呼喊也很遥远,好像隔了整泓东海。 敖丙不是在咳血,而是在喷,一口接一口,无法抑制。 这并非敖丙首次直面死亡,前世要更痛快些,头骨被砸碎只在一瞬间。 现在这样,好疼。 敖丙其实不太懂自己。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怎么就为了上辈子的死敌变成了这副模样。 当初他对着那盏九彩琉璃灯许愿,大概怎么都想不到会有此等结局吧。 这是哪吒的死劫,和他有什么相干呢? 明明该冷眼旁观的,可敖丙就是做不到。 当哪吒沉入海底,因窒息而痛苦挣扎时,他做不到。 目睹哪吒被八千守关军围困,孤立无援时,他也做不到。 眼下,瞧见这箭直奔哪吒而来,敖丙更是想都没想就冲了过去,等箭入身了才有点后悔。 他这是……做什么呢? 哪吒对他而言,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敖丙不知道。 大概是和哪吒手牵着手在风里奔跑的感觉很好吧。 也可能是那家伙给过他太多好吃的。 或许,跟哪吒躺在水母上看月亮的时光很美好。 亦或者,是他太喜欢在干燥的山洞中,和那家伙相拥而眠。 对了,还有烧鸡。 哪吒这笨蛋,明明自己也很饿,偏要撕分给他肉更多的那一半,吃到最后,还要多塞给他一个鸡腿。 这么一想,那家伙似乎也挺好的。 敖丙虚弱地牵牵唇角,心里的那点点委屈和不甘,就这么散了。 灭灵箭失去咒力,慢慢平静了下来。 敖丙如释重负。 话本里的英雄在阵亡之前,总会说些荡气回肠的话。 敖丙也想留两句。 要潇洒一点的,最好能有种看透生死的淡然,装得像条世外高龙。 他嘴唇蠕动,耗尽全力说出的话,却好像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快……跑……】 搞什么,他最后的遗言居然是“快跑”。 太没出息了,一点也不帅气。 最后的最后,他怎么还是放不下那个小煞神。 哪……吒…… 敖丙身体一歪,自空中坠落。 * * * 哪吒的红袍破掉了。 精美的蓝色绣纹在某一刻崩裂,变回发丝,随风飘散。 哪吒呆住,停止了思考。 下一个瞬间,先天灵火冲破表体,哪吒变成了一团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焰。 空中方圆百丈内的事物全部化为乌有,离哪吒最近的石矶娘娘率先爆体而亡,紧接着便是想要遁逃的申公豹。 他故技重施,化为了黑烟,可眨眼间,那奔逃的烟气又被灼成肉.体,碎碎糟糟,尸骨无存。 哪吒如流星般坠落,伸手去接敖丙,眼看就要够到,那条漂亮的龙却化为一滩水,没入地面。 只留下两个丑丑的、可爱的小面人儿。 一个穿红色,头顶有两个揪揪,一个穿蓝色,头顶有两只角。 面人儿很快在疯狂的刨挖中变成了泥,哪吒跪在地上,不断用手掘找敖丙消失的地方。 那滩水不是敖丙。 他要他的龙。 申公豹已死,符水失效,八千守关军们逐渐恢复神智,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自己又为何在这里。 但不管有多懵,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对那团人火退避三舍。 火焰烧灼,似乎具象化了某种痛苦的形状。 李靖不安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后知后觉申公豹还是骗了自己。 那箭想杀哪吒,敖丙却为救哪吒死了。 从头到尾,哪有半点魅灵的踪迹。 是他杀了东海三太子。 陈塘关要完了。 “儿啊,你冷静些……”李靖下马,迟疑着靠近哪吒。 天无绝人之路,想起自家还有这般神通广大的儿子,李靖心里又踏实不少。 若东海龙王真前来寻仇,有哪吒在,没准还能守住陈塘关。 李靖轻舒一口气,想让哪吒从癫狂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孩子,人死不能复生,龙也一样,这都是那妖道的诡计,你现如今杀了申公豹,也算是为龙三太子报仇了。” “这做人呐,就得朝前看,别太伤心,敖丙泉下有知,也不会想见到你这样的。” “等回去,爹就去找人做法,超度敖丙的亡魂,让他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好一点……” “哪吒,你听见爹的话了吗?” 哪吒跪在深坑里,双臂低垂,十指摊开,仰颈朝天,两眼不见瞳仁。 表体的火焰由金转白,黑发卷曲褪色,连周围的空气都开始变形。 哪吒的肉.体承受不住这样的真火,已经从内部开始瓦解。 “李——靖——”哪吒飘身而起,发出令人颤栗的枯朽般的哑声,“我——要——你——的——命——” 第22章 苦寻 李靖震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哪吒要杀他? 他的儿子,想要他的命? 原本想要依靠的孩子豁然间变成索命的恶鬼,李靖踉跄后退,冷汗浸透中衣。 “混帐!你头脑发昏,怎敢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我是你爹!我是你老子!” “哪吒!你是不是疯了?!” 哪吒慢慢走出深坑,朝李靖而去,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燃烧着的脚印。 将士们下意识抄起兵器戒备,可面对这样的哪吒竟无一人敢上前,八千铁甲硬是被逼得一退再退。 李靖拔出佩剑,指节用力到变白,手却依然抖得厉害。 “孩子啊,误伤敖丙非我本意,那全是申公豹设的奸计!为父也是被蒙在鼓里,你、你就不能体谅体谅?” “为父知道你被围困心急如焚,一门心思就想着要救你!这些难道你都不感念吗?” “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的生身父亲!对你有养育天恩!哪怕是禽兽都不会弑父!你、你当真要犯这猪狗不如的恶行!” “孽障!孽障!” “你们都愣着做什么?难道要坐视这个魔头杀父!全军听令,哪吒已然入魔!不必留情,就地正法!” “拦住他!” “杀了他!!” 军令如山,将士们咬紧牙关,拼死一搏。 刀枪剑戟带着无尽的恐惧劈砍而下,每一击都用了十足的力气,却都在碰触到那团白火的瞬间融化。 一些将士靠得太近,也被那无情的火光波及,还没等发出惨叫就变成焦黑的枯骨,碎散风中。 李靖失神地望着眼前的人间炼狱,逃生的想法一闪而过。 这是场实力悬殊的较量,早在哪吒将他视为死敌之时,便分出了胜负。 李靖知道,自己打不赢的。 哪怕是把全体守关军的命都填进去,结果也不会改变。 第24章 瑟缩的双腿逐渐站定,不再避退。 李靖咬紧牙关,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没人会敬重一个被儿子追杀得抱头鼠窜的将军。 与其将来失去人心,饱受讥讽,他宁愿保全名节,和这小畜生同归于尽! 李靖大喝一声,举剑冲向哪吒:“孽障!受死!!” 他自幼习武,苦心钻研剑术多年,寒冬酷暑从未懈怠,如今拼尽全力,只希望在临死前能重创这个祸害。 哪吒终于有了反应。 白火打开一道缺口,独独包容了李靖的剑。 当剑刺中他胸膛时,哪吒单手卡住李靖咽喉,将其掐在半空。 滋滋声响起,李靖的脖.颈被哪吒的手烫得皮开肉绽。 李靖忍住苦痛,趁还有一口气,将剑在哪吒体内翻转,划向心脏。 哪吒唇角溢出一丝血。 他面无表情,手指根根缩紧,剥夺李靖挣扎着获取到的全部空气。 “逆、逆子……”剑脱手,李靖不顾灼烫,两手亦掐住哪吒,爆血的眼珠充满恨意,“你……不是……我儿子……从……一开始……我就该……杀你……” 哪吒张嘴,口内似有岩浆翻滚。 到最后,他没说话,只是露出个微不可察的笑。 这般明显的事实,他居然现在才认清。 他们两个,从来都不是父子。 “吒儿!”一声凄惨从远方传来。 哪吒眉头微动,感受到了殷十娘的气息。 狠掐李靖的手豁然卸力,哪吒一掌将其拍飞,插着剑,瞳仁重现,望向策马赶来的殷十娘。 “娘,对不起。” 敖丙在等他。 他得赶快过去。 哪吒的身躯突然绷紧如满弦,伴随着一阵脆响,皮.肉像窑变时碎裂的瓷釉般裂出金纹。 “嘭!” 一圈骇人的焦痕赫然出现在地面。 混天绫和乾坤圈交缠掉落,金红色的血雨淋溅在李靖的身上。 “孩子啊!!”殷十娘撕心裂肺,滚坠下马。 李靖跌倒在地。 * * * 涨潮了。 敖丙躺在礁石与沙岸的交界处,双目紧闭。 他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对海浪的每一次浸漫都毫无反应。 深蓝色的长发随浪沫起伏,几缕海藻挂在指尖,轻轻摆动。 假死符起了作用,在敖丙濒死之际将他送回东海。 灭灵箭太过凶险,被咒者不是敖丙,却仍旧能重伤他的魂灵。 敖丙的确没死,可现在的状态,也很难称之为活着。 东方的云层后传来几声雷动,当潮水没过他腰际时,一双大手忽然将敖丙抱起。 天帝审视怀里的敖丙,不免叹息。 伤势比他预想中要重,那孩子执意将灭灵箭留在体内,连元神都受到损毁。 “蝼蚁尚且偷生,你怎的这般……” 天帝摇摇头,给敖丙传了些灵力,待其气息稳定,才带他入海回龙宫。 敖广因敖丙失踪彻夜未眠,这会儿刚坐在龙椅上小憩,忽然间心痛难忍。 他猛起身,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难道是敖丙出了什么事? 不行,他得去接着找! 龟丞相等近臣见状,急忙躬身阻拦。 “大王,龙体为重啊!三太子福大命大,不会出事的。” “您已经去过陈塘关给李靖定下了时限,且先安心静等,会有消息的。” “况且依臣看,三太子与那哪吒交情深厚,说是绑走,其实也只是玩闹罢了,没准今天就能回宫!” “是啊大王!” “您不要过于忧虑啊,大王!” 敖广被这些聒噪的老臣吵得耳朵疼,正要将他们推开,忽听虾兵激动通传:三太子回来了! “丙儿!”敖广悬着的心刚要放下,迎面撞见天帝抱着儿子,顿时又一惊,“这是、这是怎么了?!” 天帝面沉似水,瞥了敖广一眼,径直将敖丙抱回寝宫。 敖广急得不行,在旁连连追问,恨不得揪住天帝的衣襟让他说句话。 可他看出天帝一直在给儿子输灵力,猜到事态严重,不敢当真打搅,只能忿然跟在身后。 天帝做事有条不紊,先将敖丙安顿好,又仔细检查过他元神的损毁程度,这才简单将经过告诉敖广。 哪吒与敖丙宿命纠缠,早晚要在一起,为免生出更多事端,天帝只说偷袭敖丙者乃是申公豹,现已被哪吒杀死,报了血仇。 不过这一节,天帝草草带过,着重叙述了他用假死符帮敖丙避难的重要性。 敖广坐在榻边,连连垂泪,想摸摸儿子的脸,却被天帝拦住。 “丙儿元神不稳,莫要惊动。”天帝顺势拉过敖广的手,将其放在膝上,轻轻拍了拍,“凡事有我,我会陪在你身边。” 敖广注意力都放在儿子身上,心疼不已,哪里还理会天帝有什么小动作。 “那申公豹死得太早!我真该亲手把他千刀万剐!丙儿……我可怜的孩子……你说,他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这……”天帝望着忽视他的敖广,故意给出个漫长的期限,“恐怕要三百年。” “什么?!”敖广豁然回头,反抓住天帝的手,哀声肯求,“怎么会这么久?你一定还有法子,对不对?” 天帝眉眼舒展,心情大好。 几百年了,敖广和他说话总算不是抓着衣襟,而是抓着手了。 看来关心敖丙这招还真不错,他该早点用的。 天帝趁机用拇指摩挲敖广的手背,安抚道:“放心,我舍出这身修为帮他就是,拼尽全力,大概三个月就能将他唤醒。” “真的?”敖广被这意外之喜砸晕,终于止住了泪。 凌均这王八蛋,居然像个人了。 “你一人施法太辛苦,我也同你一起。”敖广对天帝的语气难得柔和。 “不必。”天帝果断拒绝,义正言辞,“三百年来,我忙于公事,从未陪伴过丙儿,这次便让我弥补一下吧。” 敖广动容,失神片刻,才注意到和天帝举止亲密。 他不自在地抽回手,干巴巴道:“有劳。” 天帝:…… 这就完了? 他大费周章演慈父,居然只摸到了手,连个吻都得不到? 天帝愠怒,强忍着没挥袖离去。 他的真身仍在天庭处理公务,因记挂着敖丙的死劫,才用供奉他的人间香火凝成分.身,在此逗留。 天帝从未这般谋算着讨谁的欢心。 想要就取,厌倦就丢,他做事向来只凭自身喜好,不会顾及他人情绪。 直到在敖广身上三番五次的栽跟头,他才放下身段,做起哄龙的勾当。 真是丢脸。 天帝深吸几口气,露出温和的笑,继续为敖丙输送灵力。 罢了,能得敖广几句心平气和的话也是好的。 左右凝聚分.身也不费力。 他就暂且留下吧。 * * * 敖丙听见有人在叫他。 他意识不清,浑浑噩噩地听着,不知过去几天几夜才记起,那是哪吒的声音。 “敖丙?敖丙!” “敖丙……你在哪儿……我怎么找不到你……” “敖丙!!我说过不许你离开我的!你怎么不听话?!” “敖丙!你再不出来,我就、我就……我还是要和你天下第一好……” “出来吧敖丙,我给你烤海鲜?我给你烤野山鸡?” “我答应你,再也不乱发脾气了。” “我好难受啊。” “呜呜……敖丙……” “别丢下我……求你……不要丢下我……呜呜呜……” 第23章 哪吒行宫 敖丙急得不行,想回应,喉咙却像堵了石头,想起身,躯体却像灌了铅。 【哪吒……我在这……】 敖丙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 【哪吒!】 【不要哭……】 【哪吒!!】 混沌中的哪吒没听到敖丙的回答,仍旧茫然无助地寻找着。 敖丙被困在无尽的黑暗里,比起害怕,更觉得焦急。 哪吒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像是喉咙喊破后还在继续。 敖丙心疼得不行。 他也很想哪吒,可比起相聚,他更希望哪吒能好好的。 【呜呜呜……别喊了……别再找了……】 敖丙听到自己在哭。 * * * 李靖半跪在地,把殷十娘抱在怀里,用手掐她的人中,不断呼喊爱妻的名字。 夫人亲眼目睹哪吒自曝而亡,难以承受这样的刺.激,坠马晕了过去。 “将军,还是先带夫人回去吧。” “您这一身的伤也很重,先看巫医要紧呐!” “将军!您还好吗?” 周围的将士们对李靖无比关切,方才哪吒走火入魔,李总兵临危不惧大义灭亲的英姿,他们都看在眼里。 第25章 能够追随这般神勇的将军,真是三生有幸! 李靖刚刚才死里逃生,心力交瘁,此刻被属下们暖言相劝,又听见周遭都在赞叹,原本佝偻的腰杆一点点挺了起来。 他没有做错。 哪吒这孽障,就是死不足惜! 若非殷十娘突然赶到让哪吒分了神,李靖敢肯定,那逆子绝对会活活掐死他! 可笑他李靖把那畜牲当儿子一样养育七年,劳心劳力的教导,竟教出这么个白眼狼! 死了好,死了干净。 他有金吒木吒这两个儿子就够了! 对了,还有夫人。 这些才是他真正的家人。 怀里的殷十娘动了动,含泪醒转:“夫君,吒儿他……” 李靖沉着脸,不愿回答。 他喉咙被灼伤,如今连咽唾液都如吞刀片,哪里还讲得出话。 旁边的副官很有眼色,忙道:“三公子邪魔入体,妄图弑父,还滥杀阻止他的将士们!幸亏将军出手才将其制服!夫人,这事儿可不能怪将军呐!” 殷十娘捂住嘴,不敢相信:“吒儿他怎么会……” “您还是先跟将军回府吧,剩下的事,下官会负责料理。”副官指的是帮哪吒敛尸。 虽说爆体而亡没有具整尸,好歹也能拾出些零碎骨肉。 届时进棺入土,哪吒也算有个归处。 “不许收尸!”李靖豁然开口,嗓音枯叶在地面刮擦,“此子大逆不道,活该被野狗分食!” “夫君!副官不是说吒儿被邪魔入体了么?那孩子身不由己,哪里有错?你何苦要这般绝情?”殷十娘震惊,她不解李靖的恨意从何而来。 李靖的脸变颜变色,不想承认错杀敖丙才是真正缘由,只厌恶道:“弑父就是弑父!你还在替他狡辩!那孽障定是平日就对我心怀不敬,入魔后才会起杀心!” “夫君怎能这般揣测?吒儿一直都很崇拜你,他屋里墙上的那些画,画的可都是你啊!”殷十娘听不下去。 李靖拧眉,一把将夫人推开:“那孽障整日胡言乱语鬼话连篇,说出的话也就你会信!慈母多败儿!你真是不可救药!” 殷十娘扑跌在地,心里头惊涛骇涛。 成亲这么多年,李靖从未对她动过粗,哪怕偶有龃龉也都会让她。 可如今,当着八千守关军的面,李靖居然说翻脸就翻脸,诋毁哪吒,还怨她教子无方,半点情分都不讲! 这、这就是她的好夫君! 殷十娘拒绝副官的搀扶,独自站起身,满腔悲愤:“哪吒是我儿子,你不要他,我要他!哪怕是下辈子,我也愿意给他当娘!” “好好好,好啊!咳、咳咳……”李靖捂住胸口,急火攻心,登时呕出几口血。 将士们见状,忙聚拢到李靖身边,架住了他的身体。 殷十娘眼角发酸,强忍住跟过去的冲动。 哪吒已死,她这个当娘的,好歹要给孩子安置个归处。 这件事,她绝对不能让! 李靖咳了半天也没见殷十娘关怀,夫妻之情更凉几分。 他摆摆手,在副管的帮助下艰难上马,未再看夫人一眼,扬鞭而去。 八千将士随之离开,无一人敢留下帮忙。 殷十娘深吸一口气,用衣袖将脸擦干,脱下外袍做兜,试图捡拾哪吒的残骸。 “殷夫人。”一道苍老的声音自空中而来,叫住了她。 殷十娘抬头望去,只见太乙真人正高坐云端,神色平静。 “仙长!”殷十娘即刻跪倒,双手合十,虔诚道:“求仙长指点迷津,帮帮我可怜的孩子!” “尘缘如露,聚散无常,此乃哪吒的天数,”太乙真人捋了捋雪白的胡须,叹道,“走这一遭,也未见得是件坏事。” “仙长,吒儿他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不该背负‘弑父’的骂名啊。”殷十娘悲从中来。 哪吒看起来大大咧咧,实则对她和李靖颇为挂心。 会在她疲惫时给她捏肩捶背,还记着她的生辰,从河里捉锦鲤为她庆生。 这些哪吒也曾尝试为李靖做过,可李靖总嫌他碍手碍脚,斥他胡闹添乱。 哪吒是个听夸不听骂的孩子,长此以往,岂能和李靖不生分。 殷十娘总盼着等哪吒长大,两父子的关系也会有所好转,谁知眼下竟结成死仇! 事到如今,她也顾不得那个夫君了。 只要能帮到哪吒,她宁愿跟李靖一刀两断! 太乙真人半眯起眼,沉吟片刻,缓缓道:“哪吒身体被毁,元神尚在,烦请夫人为他在翠屏山上修建行宫,让他受人间香火,造福百姓。等三年后善名远播,功德圆满,便可重塑肉.身。” “重塑……难道,我还能再见到吒儿?”殷十娘哽咽,眼里露出希冀的光。 “有缘,自会相聚。” * * * 夜半三更,残月如钩,一只九尾白狐俯身嗅闻道路上的血气,寻探半晌,终于找到了申公豹的死地。 “申道长,别来无恙啊。”九尾狐长嘴轻启,口吐人言,九条尾巴泛着银光,如活物般在夜风里妖异摆动。 忽然间,其中一条尾巴剧烈抖动起来,蓬松的毛发里居然现出了张脸! 那脸只有模糊的轮廓,窒息般不断张着嘴,想说什么,却有口难言。 眼见申公豹的残魂附着成功,九尾狐甩甩身上的毛,于月色下轻盈跳跃。 她前番受女娲娘娘吩咐,正要去朝歌搅弄风云,半路偶遇怀才不遇的申公豹。 两人聊得颇为投缘,感叹世道艰难,若想创出一番事业也不容易。 九尾狐没去过朝歌,也不太了解人类社会,想要迷惑纣王,一时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前两日,她听闻冀州候苏护即将贡献女儿苏妲己进宫,坊间对此议论纷纷,各个都在讨论此女的美貌。 九尾狐听得心痒难耐,觉得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她可以先附在那苏妲己身上,学习人类的言行举止,等到时机成熟,再彻底夺取其身,诱哄纣王。 这事儿最好在苏妲己入宫前办成,免生是非。 算算日子,九尾狐现在就该动身了。 她原本和申公豹说好,要在路上结个伴,将来在纣王身边互相照应,也算有个帮衬。 却不想申公豹在陈塘关这里绊住了脚,偏要找那哪吒的麻烦,先是断只手,现在又把命给搭进去了。 真是糊涂。 九尾狐始终都在作壁上观,庆幸自己足够理智,没有卷进去。 只是这样一来,她又要形单影只了。 九尾狐无奈,琢磨着等她在朝歌站稳脚跟,再用人祭的法子帮申公豹复生。 百命换一命,正道人士不屑做,她可没那么多顾及。 按理说她和申公豹也没太深交情,犯不着做到这份儿上,可九尾狐听闻,复生之人会认救命者为主,从此百依百顺,为奴为仆。 申公豹的神通她见识过,若真能得到这么个好用的奴隶,她可不亏。 九尾狐轻笑两声,直奔朝歌。 * * * 一晃三月过去,敖广每日都来寝宫看儿子,期望他能醒转。 凌均说到做到,一直在为敖丙输送灵力,未曾有半句怨言。 那般尽心,让敖广着实感动,连那积累了千百年之久的仇恨也消减些许。 “丙儿情况如何?”敖广坐到榻边,给凌均带来饭食。 天帝清清嗓子,示意要先吃饭。 其实他这分.身本就是一股清气,并不会饿困,但因他双手输灵,姿势不便,敖广每次都会亲手喂他。 这份待遇可不容错过。 天帝有点后悔三个月就将敖丙治好。 早知如此,他该把时限拉得更长。 敖广蹙眉,打开食盒,抓起条新鲜的活鱼塞进天帝嘴里。 这鱼是他特地准备过的,大小正适合一口吞,吃着方便。 连吃五条,天帝终于露出满足的神色。 敖广如今对他很有耐心,这是种不错的转变。 “他的元神已彻底修复,且想要苏醒的愿望强烈,应该就在这两天了。”天帝淡淡道。 昏迷期间,敖丙始终都不踏实,呓语连连,说的都是些痴话。 不过也难怪他这样,哪吒的魂魄徘徊在东海海岸,对敖丙的召唤昼夜不休,听得天帝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幸好三天前,翠屏山上的行宫修建完毕,太乙真人出手将哪吒的魂魄封入金身神像,天帝这才得以清静。 不过,敖丙梦魇的情况却更加严重了。 听不见哪吒的声音,敖丙的元神变得很不稳定,哪怕天帝用成倍的灵力安抚都无济于事。 执念如此之深,啧啧。 天帝看看敖丙,又看看敖广,心里不是滋味。 明明是父子,差距还真大。 他大概从未被敖广这般魂牵梦绕过。 嗯?等等,这是…… 第26章 天帝忽然收手,凝神望向敖丙。 “怎么了?丙、丙儿!”察觉到儿子呼吸变快,敖广拍拍敖丙的脸,急切道,“父王在此!孩子,醒醒,快醒醒!” 敖丙眼睫颤动,缓缓睁开眼,露出那双澄澈至极的蓝眸。 昏迷三个月,敖丙终于苏醒了。 第24章 相见 刚刚醒转的敖丙立刻被敖广熊抱在怀, 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对上了天帝冷飕飕的眼神。 敖丙浑身一颤。 天帝? 他这是在哪儿? 寝宫、父王……看样子是回到东海了。 可天帝为何会出现在他家?! 敖丙下意识躲进父王的臂弯里,总有种安全地带被侵.犯的不安感。 察觉到儿子在害怕, 敖广猛地回头, 朝罪魁祸首瞪眼:“出去!” “什么?”天帝眼皮抽搐。 “丙儿怕生,你吓到他了!先出去!”敖广用手蒙住敖丙的眼睛,像是怕他看到危害健康的东西。 天帝:…… 当牛做马三个月,这对父子居然敢这么对他! 天帝拂袖, 怒哼一声,大步出了寝宫。 敖丙眨眨眼,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他方才看到了什么? 父王竟然对天帝下逐客令!还那么直接! 这、这真的没关系吗? “父王,你知不知道他是谁?”敖丙趴着敖广的胳膊, 抬起头问。 “咳,那人叫凌均, 是父王的……旧友。你渡过死劫后,元神受损,幸得他出手相助, 以灵力滋养了你三个月……他……不算坏人。”敖广纠结着对凌均做出评价。 敖丙哑然,默默整理听到的信息。 天帝的本名并非凌均,而是昊天, 从父王方才的态度来看,应该是不知道天帝的真实身份。 毕竟父王很向往天庭, 对天神也十分敬重,总想着有朝一日能让全体龙族都入神籍。 如此看来, 天帝应是杜撰了个假名在和父王交往。 旧友…… 他前世怎么不知道这档子事儿。 对了,假死符。 敖丙这会儿才想起还有此符护身,难怪能捡回一条命。 当时他神慌意乱, 倒把这茬忘了。 “孩儿此番能渡劫成功,多亏凌伯父相助,孩儿不孝,让父王担忧了!”敖丙离开敖广的怀抱,在床上恭敬坐好。 “傻孩子,”敖广摸摸他的头,眼中尽是慈爱,“只要你平安无事,父王就知足了。” 敖丙抿抿唇,心里藏着事,难以向父王开口。 瞧见儿子欲言又止,敖广叹气,主动告诉他哪吒那边的情况。 杀死申公豹、自爆而亡、殷十娘在翠屏山修建哪吒行宫…… 虽然凌均曾算出哪吒会复生,但敖广并未轻信,也不愿带给儿子无望的念想。 这段日子,敖丙在昏迷中频繁念叨哪吒的名字,显然是对那李家小子感情深厚。 敖广本以为儿子会难以接受,没想到听完他的话,敖丙竟出乎意料的平静。 “父王,我想去找哪吒,”敖丙目光坚定,不似意气用事,反倒像经过了深思熟虑,“我要和他在一起。” 敖广被儿子这认真模样吓到:“儿啊,哪吒已死,你这又是何苦呢?” “他是灵珠子转世,肉.体被毁,元神仍在,早晚会复生的。”敖丙笃定。 这话倒是和凌均说得一模一样。 莫非哪吒真能重回世间?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跟别人跑了! 敖广:“丙儿啊,你才三百岁,谈这些还太早……” 敖丙:“我去找哪吒,和年岁有什么相干?” 敖广:“父王是怕你涉世未深,受歹人蒙骗。” 敖丙:“哪吒不是歹人,他很好,对我也很好,我喜欢他。” 敖广:“儿啊,知人知面不知心,有的混账很会伪装,道貌岸然、劣如禽兽……” 徘徊在门外的天帝重咳两声,吓敖丙一跳。 敖广神色复杂,想起当年那澎湃如潮的情意,深知龙族一旦情动,很快便会进入成熟期。 儿大不由爹,自有番广阔天地要去闯,总不能让敖丙一辈子陪他困守龙宫。 罢了罢了,随他去吧。 敖广洒泪,准了敖丙的请求:“唉,出门在外记得照顾好自己!凡事硬气些,若那臭小子敢负你,记得回东海,父王给你做主!” 敖丙:“父王,哪吒很好,不会欺负我的。” 敖广:“男人的话不能信!人类和龙族不一样,阴险狡诈,寡义薄情,你可千万擦亮眼!” 敖丙:“父王莫动气,您、您是不是被哪个男人骗过啊?” “咳咳咳!咳咳!” 天帝扶着门,咳得山响。 * * * 翠屏山是一座孤峰,远远望去仿佛一块青玉斜倚天际。 山势不险,层林叠翠,清泉蜿蜒,山顶终年云雾缭绕,灵气充沛。 如今正值夏秋过渡之际,秋老虎很是厉害,敖丙化为人类模样,头顶斗笠避日,直行到山脚下才感受到一丝凉意。 山间的青石板阶苔痕斑驳,杂草却有踩踏过的痕迹。 敖丙撩起衣袍,三步并作两步走,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 山风卷携着草棍,惊起栖鸟,行至半山腰,敖丙听见有铜铃摇晃,湿漉漉的空气里也充满了檀香与烛火的气息。 再抬头望,哪吒的行宫已近在眼前。 此处是平缓的台地,背靠峭壁,青石垒砌的殿宇虽不华丽,却有股肃穆之气。 敖丙跑得衣衫凌乱,这会儿才想起整理仪容。 他用法术洗走汗水,鼓风吹干后,又重新换了套衣物。 戴正斗笠,敖丙浑身清爽,走进宫院。 院中央立了一座青铜三足鼎香炉,炉内积着香灰,里面还有新插的几支香,青烟缭绕。 墙角有棵很大的野桃树,枝桠上系着红绸和铜铃,似是给香客们许愿用的。 正殿前有五级石阶,朱漆殿门大敞,檐下悬挂“灵珠显圣”的牌匾,左侧有一座稍显矮小的“祈福阁”,里面有案桌绸墨,似乎还坐着什么人,右侧则是处休息用的凉亭。 敖丙深吸一口气,迈过高高的门槛,走入正殿。 他看到了哪吒。 那是尊两丈高的神像,似是用整块檀木雕成的,几乎顶到了殿梁。 神像逆光而立,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姿是那般栩栩如生,右手持乾坤圈,左臂缠混天绫,战衣飞扬,眉眼传神,带着股不怕天地的桀骜。 敖丙腿脚发软,险些站不稳。 这是他的哪吒,却不是活生生的哪吒。 亲眼看见朝思夜想的人变成了这般模样,敖丙头脑晕眩,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扶着殿门,拼命压制住情绪。 殿内还有其他香客在,如今正跪在蒲团上,虔诚祈祷。 敖丙默默排在最后,望着供桌上的供果发呆。 他是见到了哪吒,可却感知不到对方的存在。 前世,他死后以魂魄形态留在封神台窥视人间,是能看到哪吒元神的。 可现在,好像不行了。 敖丙咬唇,心里像油煎似的难受。 难道要等到三年后,他才能看见真正哪吒? 怎会这样? 敖丙想抱住哪吒,想听他说话,还想和他一起吃好吃的东西…… 他想和哪吒做的事,真的太多太多了。 哪吒知道他来了吗? 还是已经在周围现身,只是他看不到? 敖丙凝神,左顾右盼,能瞧见的全都是漂浮在半空的尘埃。 前面的一家三口祈愿完毕,轮到的是一位书生。 祈愿啊。 哪吒的功德要靠应愿信徒来积攒。 若他也祈愿的话,会不会得到哪吒的回应呢? * * * 殷十娘揉着肩膀,从“祈福阁”里走出。 小厮来福迎了过来,询问她开设粥棚的相关事宜。 殷十娘打起精神,吩咐要在山脚下施粥一个月,将哪吒行宫的声名传播得更远一点。 李靖虽与殷十娘不再往来,却也没将事做绝,他压下了哪吒“试图弑父”的秘密,陈塘关百姓只知其因除魔身亡,即便有闲言碎语也是寥寥。 可为哪吒立庙是殷十娘瞒着李靖做的,怕有变故,她没敢在陈塘关宣扬,这就导致赶来翠屏山的香客很少。 殷十娘有点着急。 太乙真人说的“三年”乃是虚数,哪吒何时复生,全看功德积攒快慢。 殷十娘怕就这样干耗着,儿子的大事就要被耽搁了。 院里静得很,能清楚听见正殿内香客的祈愿。 “愿三太子显灵,保佑家里人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求求三太子,保佑我来年高中,不负十年寒窗!” 殷十娘朝殿内望了一眼,看见一对夫妇拉着小女儿正往外走,那名书生也已起身。 第27章 余下的,就是那位戴斗笠的公子了。 他穿了件深蓝色的衣袍,琼枝玉树般的身姿,苇编的斗笠压低,瞧不见真容,只露出白玉似的后颈。 殷十娘向出去的两拨香客行礼道别,等送完人回来,却见那公子还是如松石般望着神像。 “这背影,好像有点眼熟。”殷十娘喃喃道,刚犹豫要不要过去问候,那公子忽然动了。 他跪倒在蒲团上,似乎在哭泣。 “在、在下敖丙,自东海而来,愿……愿哪吒三太子显灵,现身相见……哪吒,我来看你了……哪吒……” 忽然间,狂风骤起。 殷十娘下意识用胳膊挡住脸,险些被青铜鼎的香气迷住眼。 飞沙走石,树摇铃颤,在一片令人惊惧的混乱中,她看见那名公子掉了斗笠,猛地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拽向神像! “嘭!”沉重的朱漆大门紧闭,彻底掩住了殿内的一切! 第25章 贴贴(二更) 敖丙以为自己会狠狠撞向那神像, 甚至闭上眼做好猛磕一下的准备。 未曾想临到近前,那股力量竟将他停住。 哪吒神像仍旧静止,看不出有活过来的迹象, 可强大的牵引感却着实存在, 慢慢的、小心翼翼地让他贴近自己。 敖丙伸臂,勾住神像的脖颈,攀着哪吒放声恸哭。 “笨蛋!你、你是睡懒觉了吗?我来这么久,你怎么才出现!” “当初让你跑为什么不跑啊?好端端的, 自爆做什么!我还活着呢!你怎么这么冲动啊!” “呜呜呜,哪吒,我好想你……” “我知道你来找过我,可我晕过去了, 回应不了……我听见你的声音了,我都知道……” “哪吒……” 敖丙知道这很丢龙, 但他就是控制不住。 神像周身冒出点点红光,如萤火般微亮。 敖丙忽然觉得怀里冷冰冰的哪吒变得温热起来,像是团逐渐复燃的火。 他挂着满脸泪, 稍稍起身,刚想打量下哪吒,又被那股力量蛮横地贴了回去。 这次是真的撞到脸了。 敖丙呻.吟一声, 不再乱动,结结实实地抱住哪吒。 “哪吒, 你变得好大啊,这下子比我还高了。” “你……不能说话吗?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看来是不行啊。” 敖丙发现自己很不知足。 刚才他方寸大乱, 想着只要能感知到哪吒的存在就好,如今心愿达成,却想要更多。 哪吒好像是在神像里, 那他这样抱他,会有感觉吗? 敖丙试着摸摸神像的背,缓慢的、温柔地抚摸。 哪吒以前很喜欢他这样做,会舒服地眯起眼睛。 神像静悄悄的,没出现什么反应,不过那股力量对他的控制似乎减弱了点,好像在期待他做更多。 敖丙仰头贴着哪吒胸口,抓抓他的肋下,观察他有没有回应。 神像的温度豁然提高,暖暖的,热烘烘的。 虽然什么都听不见,可敖丙就是觉得,哪吒在笑。 “你能感应到啊,”敖丙放松下来,欣慰地亲了亲神像的胸膛,那里是心脏的位置。 他记得哪吒很喜欢亲亲。 他希望哪吒开心。 神像开始变得过烫,甚至还冒出了丝丝白烟。 敖丙被吓住,不敢再乱动。 这神像可是檀木做的,万一温度过高自燃了怎么办? 敖丙左右为难。 他怕再这样下去会损毁神像,却又舍不得离开哪吒。 “笨蛋,你冷静点啊。”敖丙轻抚哪吒英俊的眉眼,盯着盯着,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的又亲了一口。 这次是亲在鼻尖上。 “啊!好烫!”敖丙再抱不住神像。 那股力量急忙将他稍稍拉远了点,却也没把他放下,等像蒸汽一样冒出的白烟有所平息后,立刻将他拉回。 敖丙轻笑,觉得这样也挺好玩的。 无论变成什么样,哪吒就是哪吒。 哪怕是呆呆的神像,他也喜欢。 “善人,您还好吗?”一阵不安的敲门声传来,是殷十娘在外喊话。 敖丙脸一红,这才发现自己多不成样子。 啊,真是昏了头了。 “我、我没事!”敖丙急急应道,试图落回地面,谁知那股力量仍束缚着他,纹丝未动。 “哪吒,你娘在外面,别让她担心……我不走,不会离开你的……我发誓!” 敖丙的话起了作用,那股力量放开的速度很慢,磨磨蹭蹭,不情不愿。 铜墙铁壁般的殿门忽然能推动了,殷十娘忧心忡忡进来,望见那公子的真容,不禁一愣。 “龙三太子?”殷十娘惊讶。 她见过敖丙,哪吒曾带他回家做客。 “殷伯母,”敖丙欠身行礼,像犯错的小孩子被逮到,尴尬道,“我是来寻哪吒的。” “你刚才……”殷十娘忘不掉殿门关闭前瞥见的那一幕。 “我和哪吒许久未见,有些激动!伯母放心,神像并未损坏,我们很小心的!”敖丙低头,怕被殷十娘训斥。 “你们?敖丙,你能看见哪吒?”殷十娘抓住敖丙的肩,急切问道。 敖丙落寞,正打算摇头,忽见一团红光脱离神像而出,落在他眼前,凝聚成模糊人形。 “哪吒!”敖丙惊呼。 “什么?吒儿在这儿?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殷十娘胡乱摸了摸,目无焦点。 敖丙拉住殷十娘的手,带她去碰哪吒。 两人的手并未感受到任何实物,齐齐穿过那团淡红色的人形火。 若说有何不同,也只是手部的温度有所升高。 像是照见了太阳。 殷十娘收回手,掩面流泪。 火团哪吒五官只能看到潦草的轮廓,像是粗心的画师起草时用丹砂墨随意勾勒了几笔。 敖丙看见,哪吒做出抹泪的动作,对殷十娘跪下叩首。 殷十娘茫然盯着方才摸过的方位,不知哪吒的举动。 敖丙撩袍,模仿哪吒的样子对殷十娘跪拜。 “你这是……”殷十娘不解。 “哪吒很内疚惹您伤心,希望您能原谅。”敖丙歉然叩首。 哪吒静静盯着并肩而跪的敖丙,勾勒成身体边缘的火苗轻晃。 “多谢你,”殷十娘搀起敖丙,又顺着他的视线,虚扶了一下旁边,“傻孩子,娘不怪你……你受苦了。” 哪吒展臂抱住母亲。 在那片温暖的红光中,殷十娘的情绪逐渐平复,笑骂道:“臭小子!就知道惹祸!” 哪吒挠挠头,飘回敖丙身边。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界,待会儿可能还会有香客来访,龙……敖丙,你跟我来。”殷十娘招招手,将客气的“龙三公子”咽回。 敖丙依言跟上。 哪吒从后面抱住敖丙,赖皮地贴着他移动。 敖丙:…… 好热。 不过,他喜欢这种温暖。 * * * 殷十娘带敖丙去凉亭小坐,吩咐小厮送茶来。 敖丙端起香茶,用盖子撇去浮沫,送到哪吒面前晃了晃。 哪吒做出个嗅闻的动作,脑袋重新黏回他的颈间,小狗一样乱蹭。 看样子对茶没什么兴趣。 殷十娘将敖丙的举动尽收眼底,感慨自家这儿子还真是喜欢他。 加之敖丙方才跪拜的举动,让她对敖丙也亲近不少。 虽没和他聊过几句话,却已将其视作自己人看待。 两人谈起三月前的那场变故,皆是唏嘘。 殷十娘并未全信李靖,事后找到几位诚实的守关军,根据他们的话拼凑出事情的全貌。 她虽与李靖断了夫妻情分,可面对敖丙,还是忍不住代其道歉。 敖丙摆摆头,表示并不在意。 哪吒的火苗恹恹的,似乎又回想起了过去。 敖丙连忙转移话题,表示自己愿留在翠屏山,帮哪吒积攒功德,重塑肉身。 殷十娘很是感激,连声道谢。 她的确需要帮手。 如今里里外外大小事情都等着她拿主意,身边的仆从忠诚勤快,却没法真正替她分忧。 有敖丙在,她身上的担子总算能轻一些了。 殷十娘叹口气,疲惫地转动两下肩膀。 这是她的老毛病,只要过度劳累就会犯。 想起过去哪吒常替她捏捶,殷十娘面带苦色。 哪吒抬起头看了看,松开敖丙,飘身至母亲身边,做出按摩的动作。 敖丙放下茶,刚准备过去帮忙,忽然想到一件事。 哪吒之所以能在他面前现身,会不会和刚才的“祈愿”有关? 想到此处,他双手合十,对着哪吒在心里默念:希望哪吒能帮殷伯母捶肩解乏。 殷十娘眨眨眼,回头看肩,忽然觉得那里松快不少。 第28章 起效了! 敖丙兴奋,连忙将方法告诉殷十娘。 片刻后,殷十娘总算同敖丙一样,见到了火团哪吒。 母子俩都很激动,殷十娘不住地打量儿子,诉说家常,敖丙则在旁边进行更多的尝试。 一个时辰过去,他终于摸清了规律。 哪吒灵力尚在,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对事物进行牵引和攻击。 不过每次动灵都会消耗元气,需要回到神像内休养。 若是回应信徒的祈愿,便不会有所消耗,能精力充沛地做很多事,还可以移动实物。 但祈愿也不是万能的,无论敖丙如何祈祷,哪吒都没法开口说话,更不能让自身凝聚成实体,被敖丙触碰。 就算他和哪吒重叠在一起,也只是觉得被一股暖意包裹全身。 尝试半天,殷十娘看着活蹦乱跳的哪吒,悲愁稍减,权当儿子还活着,只是换了种形式。 天色渐晚,不再有香客拜访。 殷十娘带敖丙穿过月亮拱门,到后院的客房歇息。 院内有一口井,井水清澈,很是干净,厢房共有七间,殷十娘睡一间,十位小厮睡通铺共占两间,其余的留给想要留宿的香客。 问得敖丙喜静,殷十娘让他住进最西边的客房,房间不大,桌椅床榻却是全的,屋内还有澡盆铜盆,洗漱方便。 敖丙谢过殷十娘,困乏上涌,打算休息。 殷十娘站在门口叫哪吒:“吒儿,别闹人家了,快回殿里去。” 哪吒用力摇头,紧紧抱住敖丙。 “没关系,就让他留下吧,我们许久未见,正好说说话。”敖丙歪头,和哪吒的脑袋蹭到一起。 “这……好吧。”殷十娘独自离去,在月下胡乱琢磨。 她觉得哪吒和敖丙,似乎有点太过亲近。 第26章 在梦中(三更) 送走殷十娘, 敖丙毫无形象地呈大字形躺在榻上,舒服地抻了个懒腰。 哪吒学着他的样子,也张开双臂, 叠趴在他身上。 少年的身材已经和敖丙差不多, 加上摇曳的火苗,看上去比敖丙还高还壮。 敖丙望着哪吒模糊的脸,喃喃道:“哪吒,你能进我梦里吗?” 哪吒歪头, 似乎也拿不准。 “也许在梦里我们就能说话了。”敖丙记得前世的哪吒可以给信徒托梦,没道理现在行不通。 敖丙闭上眼,虔诚许愿,希望能在梦里和哪吒见面。 他今天很累, 按理说很快就该睡着,可不知怎的翻来覆去, 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睁开眼,哪吒就蹲在他枕边,似乎正琢磨该如何钻进他脑袋里。 敖丙把被子抱在怀中, 继续尝试。 半个时辰后,敖丙坐起身,和哪吒面面相觑。 真没想到阻挡他们相见的最大障碍, 居然是失眠! 他为什么睡不着? 如今见到哪吒,也安心了, 究竟差在哪里? 敖丙捧着脸,思忖半晌, 终于想到问题所在。 他翻身下榻,推门而出,悄悄来到正殿, 化身成龙的形态,盘缠住哪吒的神像。 火团哪吒一直跟在他身边,见状连忙回归像内。 怀里热乎乎的,总算舒服了。 敖丙龙身缠动,开心地绕着神像游盘几圈,等找到最舒服的姿势才停下。 神像的颈窝处正适合放他的脑袋,脚踝抬翘,恰好能把尾巴挂在上面。 敖丙困乏地打个哈欠,在莹莹红光中入眠。 这次,他终于睡着了。 梦境中,浪潮拍打着海岸,他和哪吒并肩坐在沙滩上。 哪吒不再是虚浮的一团人形火,音容相貌和生前并无二般。 “敖丙。”哪吒开口,轻唤出他的名字。 敖丙瞳孔慢慢放大,耳边不断回荡那两个字。 那声音不似七岁顽童般稚嫩,也没有成年人低沉,是清朗的少年音。 敖丙抱着双腿,将脑袋埋在膝盖里,默默流泪。 昏迷的时候,那种沙哑到喉咙撕裂的召唤和这声“敖丙”截然不同。 他不敢想象,哪吒找他的那三个月到底有多痛苦。 “敖丙,你别哭啊。”哪吒半跪在他身边,手足无措。 即便是在梦中,哪吒也触碰不到敖丙。 “敖丙,你抬起头看看我?” “别哭啦,眼睛会变肿的。” “你来找我,我不知道有多高兴!三天前师父把我封进神像里,我太过烦闷就睡了过去,没想到会突然听见你的声音!” “一睁眼就看到你,我好惊喜啊!” “敖丙~你别把脸藏起来,多看看我呀。” “敖丙?” 敖丙抬起脸,还挂着两道宽面条般的泪。 哪吒收起笑脸,攥紧拳,眼泛泪光。 “敖丙,别再离开我。”哪吒哽咽。 “我、我不会……不离开……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敖丙说得抽抽嗒嗒,连鼻尖都哭得通红。 “真的?”哪吒嘴角下撇,留下两行清泪。 敖丙:“真、真的。” 哪吒:“不许骗我。” 敖丙:“骗你是……小乌龟……” 哪吒:“那,如果我将来没办法复生,你也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这是种不会发生的假设,敖丙知道哪吒的未来,却还是认真地想了想。 “会。”敖丙点点头。 哪吒的脸藏在阴影里,双眸漆黑,无半点光。 “你知道自己在答应什么吗?”少年音忽然变得沙哑,那字里渗着血,是足足纠缠过敖丙三个月的梦魇。 敖丙慢慢打开蜷缩的身姿,闭上眼,轻吻哪吒的喉结。 无法触碰,却还是能感受到哪吒的温度。 那里很暖,很温柔。 是他喜欢的哪吒。 “我愿意。”敖丙的声音很轻,却没有半分迟疑。 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 无论是哪个世界,他都会陪在哪吒身边。 哪吒抿唇,黑眸悄然变成荷包蛋,哭得比刚才的敖丙还要厉害。 这次轮到敖丙傻眼,慌慌张张地围在旁边哄。 好在,这种情况并未持续太久,两个哭包紧挨着腻在一处,在某一刻忽然不约而同地笑了。 敖丙:“你哭的样子可真丑。” 哪吒:“你才丑呢!” 敖丙:“你丑!” 哪吒:“你丑!” 咸湿的海风混合着阳光的气息,卷起被晒暖的沙子,吹拂过两人的发丝。 梦里的敖丙变回了妖族形态,蓝发蓝眸,是哪吒最喜欢的模样。 “哪吒,”敖丙眉眼弯弯,露出恬静的笑,“我很喜欢你。” “嗯!我也是!”哪吒露出一口小白牙,仰起头,热烈而张扬,“超级无敌,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你!” * * * 清晨,殷十娘勤快起身,准备去前院练拳脚。 她经过正殿,瞧见殿门紧闭,不由奇怪。 太乙真人说过,翠屏山的灵气很适合滋养哪吒的元神,故而正殿的门窗一直是昼夜敞开。 难道是昨夜风大刮上的? 殷十娘打算推开殿门,刚推了条缝,忽然愣住。 她看见一条银蓝色的龙盘旋在神像上,睡得正香。 点点红光在神像周围悠然飘荡,将那条漂亮的龙笼罩其中,明灭迎合着龙呼吸的频率,和谐自然。 那里,好像是只属于他们的静谧空间。 殷十娘愣了半晌,没有打扰,悄然将门推上。 小厮们陆续醒来,想去殿内打扫,也被她一一挡回去。 敖丙平时就有睡懒觉的习惯,直睡到巳时才醒。 肚子咕噜噜的响,他饿了。 他习惯性地磨磨爪子,舒展筋骨,冷不丁想起睡的是哪吒神像,忙化成人身,察看像身有无抓痕。 救命,他睡得也太舒坦了! 敖丙心虚地推开殿门,溜回自己的客房。 他行踪还算隐秘,只是背上黏了明晃晃的一个哪吒,火光飘摇,殷十娘想不发现都难。 “敖丙~吃饭啦~”她叉着腰大喊,和在李府时叫哪吒的语气一样。 养儿子嘛,她有经验。 都养过三个了!再多一个有什么打紧? * * * 殷十娘开设粥棚的法子不错,哪吒行宫声名远播,越来越多的香客赶来翠屏山祈愿。 哪吒干劲满满,每天都和敖丙奔波应愿。 “李桂芳家的屋顶漏了,需要修缮;王有财家的猪丢了……这两个地方隔得有点远啊,往返很耽搁时间的。”敖丙估摸着两地的距离,和哪吒商量,“不然我们分头行动?” 哪吒头摇得像拨浪鼓,带起一阵风。 “好吧,那就一起!”敖丙挥挥手,指定方针,“先修屋顶再抓猪!两个时辰内搞定!” 路过的行人窃窃私语,他们认得那俊俏公子是哪吒行宫的修士,人挺热心,干活也利索,就是精神不太好,总是自言自语。 第29章 可惜了。 若是正常些,十里八乡的媒婆都得挤上翠屏山。 敖丙不知道香客们对他的议论,他觉得那些人很好,只要他过去帮忙就管饭。 吃完东家吃西家,敖丙每次回山肚子都饱饱的,很是满足。 可惜哪吒吃不到,连供桌上的鲜果也只能干看着。 敖丙逐渐养成介绍食物的习惯,努力向哪吒描述自己的感受。 “这烤鸭可香了~酱甜甜的,配饭吃正好!” “烤黄鱼!香香咸咸的,还有鱼子,越嚼越香!” “好糯的团子啊!吃起来很有嚼劲!里面还有豆馅,你看!” 敖丙将咬过一口的团子递到虚空处,笑意盈盈。 供饭的香客是对中年夫妇,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摇头惋惜。 好好的一个小伙子,哎呦喂。 但愿三太子显灵,能把他治好。 忙活一天,处理完二十三件祈愿,敖丙在黄昏时分返回翠屏山。 这是他和哪吒约好的时辰,白天积功德,晚上要留给梦中相会。 尽管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两人也总有说不完的话。 如果敖丙睡得晚,哪吒就会在梦里闹别扭,醒太早了也不成。 哼哼唧唧的,煞是可爱。 敖丙脚步轻快,眼看马上要到半山腰,忽然在山泉旁止住脚。 比起狭窄的浴盆,他还是更喜欢宽阔一点的水。 见四处无人,敖丙脱下衣物,钻进泉水里,舒服地发出声喟叹。 哪吒蹲在岸边,盯着敖丙,不知在想些什么。 敖丙游到他近前,笑眯.眯道:“怎么我每次洗澡你都这样?不无聊吗?” 哪吒朝后仰了仰,扭开头,没过多久又转回来继续看。 敖丙屈指,弹出几滴水花,故意弄到哪吒身上。 哪吒摇晃着轻松躲避,火苗欢快,对这种捉弄很受用。 他喜欢敖丙逗自己玩。 “唉,这山可真高啊!怎么干爬不到头?真是望山跑死马!不行了,我得歇歇!”一名商人打扮的香客喘着粗气停下。 他约莫二十出头,看着年轻,体力却不太行,听见附近有水声,准备过去洗把脸,歇歇再赶路。 未曾想走到近前,居然看见一位仙子般标致的人儿泡在泉里洗澡! 香客傻张着嘴,不由看呆,脑子里净是牛郎织女的典故。 这好事莫不是让他也碰上了? 嘿嘿,衣物就堆在那边,不然他也偷走试试? 那香客奸笑一声,揣着颗贼心悄悄摸过去。 第27章 求子? 那香客名为徐开, 做酒水生意的,平日里为牟利常在酒里掺水,逐渐坏了祖辈传下来的口碑。 他非但贪财, 还很好色, 家里有一妻两妾还不够,总爱调戏前来买酒的大姑娘小媳妇儿。 此番上山,是想祈愿财运亨通的,不曾想瞧见美人沐浴, 老毛病又犯了。 敖丙半身浸在山泉里,湿漉漉的长发顺着颈线蜿蜒,水珠儿挂着精致的锁骨悬而未坠,看得人心颤。 徐开猫着腰, 鬼祟挪动脚步,越是靠近越觉得那浴水的美人不似凡间物。 妙哉, 妙哉啊。 嘿嘿嘿。 天色已晚,这个时间应该不会有其他香客上山,与其偷衣服, 还不如直接跟这位美人来个鸳鸯浴…… 一阵狂风忽然平地而起,将徐开掀得王八翻盖,顺斜坡轱辘轱辘滚了几百圈! 徐开头晕眼花, 鼻青脸肿,好不容易停下, 就见眼前一黑,一棵连根拔起的百年老树直贯而来! “呃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惊起枝头鸟, 扑棱着翅膀乌泱泱在半空盘旋。 敖丙吓了一跳,忙从山泉里出来,穿好衣服, 歪头看那老树砸去的方向。 “怎么回事?”他用法术吹干身体,疑惑哪吒为何突然发飙。 拔起那么粗的树要耗费不少灵力,哪吒的火团身体这会儿已经从红色淡成了浅粉色,很是虚弱。 哪吒朝山下挥拳,气得不轻。 这事儿闹出的动静不小,连殷十娘都听见了,等他二人回行宫,一个劲儿追问缘由。 “……是歹人,哪吒把他赶走了。”敖丙如此说道。 他也不太清楚,但既然那香客惹哪吒生气,就肯定是歹人。 哪吒双臂交叉,用力点头。 半夜入梦,两人聊起这档子事儿,敖丙怎么也没想到,原因竟是那香客偷看他洗澡! “这,我是公龙,有什么打紧?”敖丙不解。 他知道人类的一些习俗,比如男女之间“非礼勿视”,所以他洗澡前会观察四周,免得唐突到哪位姑娘。 可方才的香客是男子,他也一样,就算偷看,哪吒也不用生那么大的气呀。 哪吒被问住,憋了半天答不上来,绞尽脑汁,想起另一桩罪:“对了,他还想偷你衣服!” “啊?那可真是个坏蛋!”敖丙抓住衣襟,心有余悸。 “而且……我不高兴他用那种眼神看你……”哪吒盘腿坐在沙滩上,两手撑着膝盖,还在纠结刚才的问题。 “什么眼神?”敖丙没看清那人的长相,只来得及瞧见到那人如车轮般滚出的残影。 “就,很丑!很恶心!这样,眯着眼,超级奇怪,嘴角还流口水!”哪吒用手按住眼尾,试图模仿。 敖丙“噗”地一声笑了:“这很可爱啊。” “真的很丑!”哪吒不忿,将眼睛拉得更长,怕敖丙觉得不丑,还用尾指把嘴角勾起,努力做出鬼脸,“像这~样~” 敖丙趴倒在他身边,笑得更加开心。 哪吒愣了愣,故意把脸凑过去,又拱出个猪鼻子,顺便亮起虎牙:“这样~” “哈哈哈哈!” “这样~” “不行,我笑得肚子痛!” “这~样~” “哈哈哈哈哈!救命!!” 正殿内,银蓝色的龙发出哧哧气音,柔软的身躯盘着神像轻轻缠动,龙爪亦在不自觉地抓划。 如星河般密集的红光围绕着龙身游.走,穿过蓝色的龙鬃,绕过龙角,附着片片银白龙鳞,慢慢将其点染成赤色。 敖丙咂咂嘴,脑袋在神像的颈窝处蹭来蹭去。 好暖。 好舒.服。 呼……呼…… * * * 奸商徐开侥幸没被树干击中,却也吓得魂飞魄散,勉强捡回条命,回到家后四处嚷嚷翠屏山闹鬼,劝大家不要再去。 街坊们都知他品行卑劣,见他上一趟山瘸胳膊瘸腿地回来,不禁感叹哪吒三太子圣明,慧眼如炬。 此事一传,前去上香的信徒反而增加了。 那徐开死里逃生,本就如惊弓之鸟,听外头嚼舌他是因心术不正遭的天谴,逐渐信以为真,慢慢的规束起言行。 旁人见了,对哪吒的神迹更加赞服,一些奸恶之辈也心里打鼓,即便过路也要绕远避开翠屏山。 时间一长,那周围便成了块福地,往来皆是善男信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连鸟雀啼鸣都变得格外安宁。 季节交替,天气转凉,入秋后,山中逐渐冷起来,等到初冬,行宫里的小厮们更是裹紧棉衣,牙齿打颤。 龙族耐寒,敖丙没觉得不适,还穿着秋袍到处晃。 殷十娘将他逮住,给他套上亲手做的棉服棉帽,蓝底银纹,很是好看。 敖丙头一次穿这么多,好像雪人插树枝,眨眨眼,僵着胳膊不敢动。 “习惯就好啦!去吧!”殷十娘朝敖丙后背拍一掌,推得他艰难迈步。 哪吒火苗乱颤,捧着肚子,笑了足足两个时辰。 敖丙眉眼弯弯,也跟着笑。 下初雪那天,敖丙刚醒就兴冲冲地跑到院子里接雪玩儿,哪吒跟在身后,火苗不似平常那样欢腾,有气无力的。 敖丙看出哪吒反常,想了想,从库房里找出把伞撑在他头上。 火苗刹那间蹿高,哪吒活动脖颈,恢复了精神。 “雪对你有影响,恐怕雨也一样,以后遇到雨雪天,我都替你撑伞。”敖丙保证道。 哪吒静静看着他,火苗轻晃。 无论季节如何变换,敖丙的梦境一直都是哪吒喜欢的夏天,可那天晚上,哪吒说,他觉得冬天也不错。 从那之后,敖丙的梦里有了四季。 严冬时节,雪积到小腿那么高,敖丙忙里空闲时,总喜欢在凉亭旁堆雪人。 那些雪人鼻子是鼻子,眼是眼,抽象得和哪吒捏出的面人儿一样。 殷十娘早已习惯这种审美,可怜小厮们每次经过都被吓得一愣。 前来祈愿的香客更误认为这是某种晦涩的神谕,从正殿出来,都要再去凉亭那边拜拜。 许愿树系挂的红绸越来越多,虽被冰霜冻了层雪壳,却依旧艳烈如火。 积雪压低桃枝,偶尔会簌簌落下一捧,晃起两三声铃音,叮叮铛铛,飘出院墙,在寂静的山腰回荡。 第30章 * * * 冬去春来,哪吒和敖丙对应愿之事愈发熟练,功德也积攒得很快。 哪吒自身有所感应,觉得照这样下去,只需一年半就可复生,比师父预估得要快一倍! 两人劺足劲奔忙,连夜晚梦中相会的时间都缩短了些。 处理完一堆驾轻就熟的祈愿后,哪吒望着剩余的红绸发起呆。 “求子?”敖丙念出红绸上的愿望,也有点犯愁。 前世哪吒就没回应过这种愿,显然是不知道该怎样处理。 “我们还是把这个难题解决吧,你看这树上,百十来条都是求子呢!”敖丙捏着红绸,决定迎难而上。 万事开头难,只要知道该怎么帮忙,依照他们俩的速度,不出七日就能把积攒的祈愿处理完。 敖丙和哪吒隔空击掌,斗志高昂。 不过,生子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帮呢? 两人站着想,走着想,琢磨一整天,最后蹲在墙角,变成了两朵忧郁的蘑菇。 说起来,到底怎样才能生小孩? 敖丙曾经问过敖广该如何生龙蛋,敖广语焉不详,东拉西扯的,总是弄得他云里雾里。 不过,一些基础的知识他还是知道的。 无论生子还是生蛋,都要两个人才能成事。 “依我看,干脆把他们关在一起!从早关到晚,或许孩子就能生出来了!”哪吒在梦境里制定计划。 敖丙点头,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次日,他们赶往许愿生子的刘家,简单说明情况后,把刘青山和赵春桃这对小夫妻锁进卧房。 “敢、敢问愿使大人,真的要……一整天?”刘青山扒着门缝,脸臊得通红,“大白天的,小的没试过……” “先试试吧,”敖丙在门外温柔道,“三太子会保佑你们的。” 刘青山擦擦额头上的汗,不再多言。 敖丙没在刘家耽搁太久,转头去忙别的祈愿,等次日清晨才和哪吒折返回来。 他打开锁头,敲敲门,和哪吒翘首以盼。 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刘青山出来得很慢,黑眼圈厚厚的,弯腰驼背,两腿发.软,扶着门框才能站住。 “怎么样?有孩子了吗?”敖丙期待道。 刘青山一脸茫然,摇摇头:“小的……不知……” 敖丙难掩失望之色,哪吒的火苗亦蔫了下去。 “不然,再试一天?”敖丙不想放弃。 刘青山扑通一声跪倒,缓缓摇头,神色艰难:“俺不中了。” 哪吒火苗蹿出三尺高,很是生气。 一阵风猛地将刘青松吹回屋内,连带着买好的饭食也都丢了进去。 门再度关闭,哪吒举臂握拳,表示做人要坚持。 “愿使大人呐,不中了,真的不中了,求您发发慈悲,放了我们吧!” 刘青山在屋内哀嚎。 敖丙有些不忍,想要去开门,被哪吒挡住,拽去了下一家。 “这样做,真的能成吗?”敖丙边走边回头,难得对哪吒的计划产生动摇。 第28章 春宫图 两人应愿很讲究效率, 如法炮制一连关了六对求子的夫妻。 半个月后,叫苦的香客投诉到殷十娘面前,总算终止了这场闹剧。 殷十娘叉腰, 把两个糊涂蛋拎到后院一顿训。 哪吒从小到大没少挨训, 早就习以为常,脸皮厚,被骂还能耸着肩膀笑嘻嘻。 反观敖丙,鲜少因闯祸被敖广念, 这会儿臊得面红耳赤,抬不起头。 哪吒收起笑脸,挡在敖丙身前,比划半天, 努力表达这事儿都是自己的主意,和敖丙无关。 “臭小子!我就知道是你!”殷十娘斜眼一瞪。 “不不, 制定计划的时候我也同意了,我也有错!”敖丙在旁慌慌张张,手足无措。 见他俩护来护去, 一副共患难的模样,殷十娘叹口气,无奈道:“算了, 你们也是好心办坏事,下次做事前要思虑周全, 不可再这般鲁莽!” 敖丙乖巧点头,哪吒摊摊手, 还是很欠揍。 “对了,殷伯母,敢问生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敖丙忽然想起殷十娘很有经验。 殷十娘僵住, 支支吾吾:“啊?这……肚子里有宝宝,怀到差不多十个月的时候,就能生出来了呗……” “那,宝宝是怎么进到肚子里的?我们怎么才能帮到他们?”敖丙抓住问题的关键。 殷十娘汗如泉涌,面对同时凑过来的两张脸,双眼发虚,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个嘛,它得阴阳调和,行夫妻之道,就,呃……欸,来福!过来过来!”殷十娘忽然叫住抱柴路过的小厮来福,用力拍拍他的肩,把教导之事转了过去。 “正好,来福年长几岁,就让他给你们讲讲!哎呀,前院又来一批香客,我得回祈愿阁登记!” 殷十娘如释重负,小跑离开。 来福抱着柴,一脸迷茫。 让他讲? 讲什么啊? * * * 来福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中等个头,脸颊有晒斑,干活勤快性子好,平日里和敖丙混得很熟。 听明白事情缘由后,来福了悟,忽然贼笑起来。 “嘿嘿,原来如此……好说好说,等着!” 来福麻利地把柴放好,一溜烟跑回住处,片刻后捂着怀又跑回来,左右看看,招呼敖丙去院角。 非常神秘。 敖丙见来福如此郑重其事,不由得也跟着紧张。 当来福从怀里掏出一本翻卷边的小册子时,他更是惊呼了一下。 “哇!” 气氛使然,敖丙觉得这东西很珍贵。 “怀子之道就在其中,看!”来福翻开封皮,露出里面的内容。 册子上没有文字,只有图形,每幅都是男女抱在一起。 姿势奇怪,表情也奇怪。 敖丙看得认真,接过来从头翻到尾,每一页都细细揣摩。 这功法,很不一般。 等看完最后一页,敖丙对怀子之事心生敬畏,双手将小册子还给来福。 “如何?可懂了?”来福将册子揣好,贼笑着问道。 敖丙侧头看哪吒,想和他讨论一下,但哪吒好像在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说实话,敖丙对这套功法一头雾水。 想要真正熟知,恐怕还是要亲身试过才行。 “看上去不轻松,似乎很累。”敖丙给出结论。 “那当然了!寻常夫妻好像一周就来一两回,不过我听闻也有那身体强健的,能一夜七次,但那都是谣传,谁知道呢!”来福吐吐舌。 来福还没娶亲,知识有限,对这种事也只是纸上谈兵。 敖丙砸拳,这才理解刘青山怎会那般疲惫。 怀子功如此之难,寻常人还真没办法从早练到晚。 “练这套功很痛苦吧。”敖丙有点同情想要怀子的香客。 来福摆摆手,没留意“练功”,重点抓在“痛苦”二字上:“不会不会,听说那档子事儿很舒.服的,沾过就忘不掉。” 舒.服? 那对男女的表情竟然是舒.服! 敖丙想起他们紧皱的眉头和眼角的泪水,感慨这画师技术可真差劲。 既然舒.服,那就该笑才对。 “总之,做这种事儿讲究个你情我愿,得跟喜欢的人做才行,可不能强来!知道吧?”来福知道敖丙不是登徒子,象征性地嘱咐两句,就去烧柴了。 敖丙沉吟片刻,摸着点头绪:“既如此,就送香客们一些强身健体的药吧!提高体力才能多练功!殷伯母说过,后山有不少药草,咱们先去摘些回来,看看能不能用得上!” 哪吒没有反应,似乎还在出神。 敖丙去库房里翻出个药篓背上,习惯性地自言自语,等走到月亮拱门才发现哪吒并未跟上。 这可真蹊跷。 往常无论他做什么,哪吒都紧紧相随,这会儿竟还留在原地。 “哪吒!”敖丙喊道。 哪吒抬头,惊慌于自己和敖丙之间的距离,迅速飘回他身旁。 “怎么发起愣来啦?在想什么?”敖丙好奇。 哪吒挠挠头,模糊的五官显不出微妙的情绪。 “先去采药吧!”敖丙颠颠药篓,“有话晚上说!” 哪吒拍拍脸,紧随敖丙而去。 * * * 梦中,哪吒和敖丙躺在巨大的水母上,漂浮于海面。 敖丙的梦境能重现经历过的真实画面,沙滩、海面、山林甚至是陈塘关,都可以根据心情出现。 今晚,他想和哪吒一起看星星。 “敖丙,你也喜欢小孩子吗?”哪吒没有仰望夜空。 他枕臂侧躺,盯着敖丙的脸已经有一会儿了。 敖丙早就习惯了哪吒的注视。 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只要哪吒得闲,就会静静地盯着他看。 那是哪吒特有的一种放空状态。 第31章 “喜欢呀。”敖丙答道。 许多香客进山都会带上自家的孩子,求哪吒赐福。 敖丙遇见那些憨态可掬的小童,很爱过去逗玩。 璀璨的星河忽然被挡住,哪吒撑臂俯在他身上,不悦道:“那,你也要和姑娘家做小册子上的事?” 敖丙一愣,还真没想过。 说实话,刘青山那副疲惫又痛苦的模样让他印象深刻,就算来福说很舒.服,敖丙也难以相信。 况且,他还没遇到过想一起练那套功法的姑娘。 来福强调,这种事要和喜欢的人做。 他喜欢的是哪吒。 不过他们两个都是男儿身,没法阴阳调和。 都是男子,就不可以么? 敖丙凝望哪吒漆黑的眼眸,在那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果然,还是这样最好。 他喜欢和哪吒在一处,不想要什么姑娘。 “干、干嘛不说话?”哪吒被敖丙看得脸微微发红,连舌头都结巴起来,“别想着混过去!” 敖丙弯起眉眼,笑了。 “说什么?”尽管知道碰不到,他还是抬起手,虚抚上哪吒的脸颊。 “说……说……”哪吒僵着脖子,黑曜石般的眼眸追随敖丙的手,“说你不想……” “嗯?”敖丙的心思没放在谈话上。 他发现哪吒的脸变得更红了,好看得像天边的云霞。 只要是他虚碰过的地方,都会染上那种霞光。 敖丙神思飘渺,迷醉于这种游戏。 他捏捏哪吒的耳垂,待那里豁然烧红后,掌心又一路下划,贴上哪吒的颈线。 这里是敖丙最喜欢的地方,每晚睡觉都要枕着,闻到的尽是神像的檀香气。 如今,那里也开出了灿烂的桃花,浅嫩绯色在他指.尖不断弥漫,蓬勃着去往更.深的方向。 “不……不……” 哪吒呼吸急促,胸膛的起伏如同海面,澎湃到连敖丙都能看那猛烈的心跳。 咚咚、咚咚。 咚。 原来灵魂也有心跳。 敖丙微微抬起身,正想贴过去听个仔细,忽见缕缕白烟从哪吒身上冒出,活像刚打开蒸笼般,热气翻腾。 “哪、哪吒,你怎么了?啊!”敖丙豁然被烫醒,脱离了梦境。 他由龙化为人形,震惊地看着哪吒神像被大量白色烟雾包围。 檀香木散发出烧灼的香气,细微的噼啪声如炮竹般响起,木屑簌簌掉落,木纹间迸出细碎金光,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欲从神像内挣破而出! “咔!咔咔!咔!”几声令人不安的脆响过后,神像的肩膀舒展变宽,腰线拉长,身量竟是在慢慢生长! 当最后一缕白烟散去时,敖丙捂住嘴,看见了前世的故人。 那是彻底成年的哪吒,俊美得近乎妖魅,威严的神性里掺杂着几分难以琢磨的邪气。 哪怕只是淡淡一瞥,都能给对视者带去窒息般的压迫感。 敖丙落荒而逃。 他知道哪吒不会伤害他,和前世那个煞神截然不同,可他没法再抱着那具神像入睡,甚至连留在殿里都做不到! 不敢直视,不敢靠近,更不敢再抱抱亲亲! 敖丙风一样跑到从未睡过的客房里,打开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包住,裹得紧紧的,变成一粒大汤圆。 暂时获得的安全感很快消散。 一股强大的力量把敖丙拉出被子,顺着他逃跑的路线,蛮横地拽回神殿。 “哇啊!”敖丙吓到了,用胳膊挡住脸,感觉到自己正悬在哪吒的神像面前! 那股力量并没有就此停下,慢慢将他的双臂掰开,随后,继续将他拉近。 轻轻的,敖丙贴上了神像的唇。 第29章 情缠 神像不似方才那般灼.热, 只留下一缕余温,檀木雕成的唇虽坚硬,却因这丝暖意, 让敖丙的触感产生混乱。 仿佛他吻上的不是神像, 而是真正的哪吒。 轻轻一触,那股力量便松开些,让他有机会攀着神像的肩,稍稍喘口气。 敖丙呆望神像背后的墙壁, 心跳得厉害。 他还是第一次亲哪吒那里。 不知为何,感觉和亲脸颊、额头、指尖都不一样。 好端端的,他怎么就软掉了半边身子? 敖丙用手摸摸自己的唇,想把那种陌生的酥.麻感抹掉。 为什么会这样? 恐惧被强烈的好奇所代替, 敖丙平复了一会儿,悄悄抬起头, 去看那神像。 或许是光线和角度的缘故,眼前的哪吒不再有那么强的压迫感,只俊美得让人失神。 敖丙细细打量哪吒的五官, 当视线落到刚吻过的唇瓣时,不知怎的,竟羞得看不下去。 他双手搂住神像的脖子, 把脸埋在最喜欢的颈窝处,深闻檀木的香气, 企图获得安定。 这招还算有效,混乱的思绪逐渐被理清。 敖丙觉得, 自己不可以因为神像的变化躲避哪吒。 他喜欢哪吒,就该接受对方的每一种样子。 就像哪吒喜欢他,无论是龙还是人那样。 敖丙暗自给自己打气。 害怕也好, 害羞也好,都要努力克服才行。 这么想着,敖丙攥紧拳头,再度看向神像的脸。 他尽力坚持,等心脏受不住才躲开,反复偷瞄。 神像周身散发出一圈红晕,往日漂浮的点点红光密集汇聚,凝结成一道道红绫,如同杂乱无章的蛛丝般搭挂殿内。 敖丙是稍慢些才注意到这些红绫的存在。 他惊讶地看向四周,赫然发现自己身上竟裹缠得更多。 半掌宽的红绫不遗余力地缠绕他每个部位,连头顶没忘记蒙盖。 敖丙眨眨眼,觉得自己像是披了件长长的红纱衣,很轻薄,没有任何憋闷感。 虽然怪怪的,但…… 红绫们连着神像,全都有哪吒的气息。 似这般,就像是被哪吒温柔地抱在怀里一样。 敖丙笑笑,很快就接受了。 他喜欢红色,每次看到朝阳和晚霞,都忍不住驻足。 还喜欢烂漫的桃花,是比红浅一点的颜色,但也能让他想起那个只能在梦中见到的人。 如今这样,他很欢喜。 “你怎么突然就长大了呢?”敖丙望着哪吒,喃喃自语。 红绫舒缓移动,撩起敖丙的发丝,倏然间拉动他的两条腿,让腿圈上神像。 这种八爪鱼一样的抱法是哪吒最喜欢的,过去两人在山洞里睡时,敖丙就被这样抱过。 如今亲自来,他有点不太习惯。 总觉得……很不斯文? 红绫束着他的腰臀,将敖丙拉得更近,严丝合缝。 敖丙轻呼一声,品味着和哪吒身心贴合的感觉。 他记得,来福的小册子里也有相同的姿势。 敖丙用脑袋蹭蹭哪吒的侧颈,又亲了两下,庆幸这样做的对象是哪吒。 不过,他们这般,还是别让其他人看见的好。 总归有点……难为情啊。 * * * 次日清晨,敖丙从神像身上滑落,只觉两.腿发酸,腰也不太舒.服,暗叹以后还是化成龙更好一点。 殷十娘和小厮们进殿,皆被神像的变化震惊,几个胆小的更是直接叩拜,嚷嚷三太子显灵。 “这,昨晚发生了何事?”殷十娘惊讶问道。 敖丙低垂着头,很是内疚。 归根究底,是他在梦里乱逗哪吒才变成这样的。 “哪吒他,可能是被我摸坏了。”敖丙坦白认错。 殷十娘瞠目结舌,大脑空白半晌,才想起敖丙有盘绕着哪吒睡的习惯。 他们俩都快那样睡一年了,总不至于现在才出问题。 况且,神像除外貌变化外,并无哪里破损。 “再看看吧。”殷十娘摸摸敖丙的头,安慰道,“别自责,不管出什么事,那臭小子都不会怪你的!” 敖丙松了口气,感激殷十娘的宽容。 红绫飘拂,在他掌心划过。 * * * 经过昨日的变故,哪吒没再出现在敖丙梦里,甚至连火团的人形也消失不见。 但连接着神像的红绸每天都有数十道飞出神殿外,来来回回,不分昼夜。 敖丙顺着红绸轨迹下山,发现其去往的地方都是祈愿过的人家。 等他赶到,那些愿望皆已被实现。 一念化千,万方应现。 哪吒的灵力,变强了。 殷夫人听完敖丙的叙述,仔细分析,认为这代表哪吒的元神与神像更加契合,是件好事。 没准用不了几个月,哪吒就能复生! 敖丙万分激动,开心之余,想起前世李靖曾在关键时刻捣过乱,不免担忧。 李靖两年后才会路过翠屏山,眼下哪吒复生速度变快,按理说应该能躲开那场劫难。 但事无绝对,敖丙还是不敢放松警惕。 第32章 他决定不再下山,就留在行宫里保护哪吒的神像,提防变故。 等到事情结束,他想和哪吒一起回东海看望父王,告别后再同去寻姜子牙。 行宫内杂事也不少,敖丙帮忙接引香客,经常听到外界的信息。 大部分都和朝歌相关。 苏护之女苏妲己入宫后迷惑纣王,祸乱朝纲,犯下许多骇人听闻的罪行。 司天监杜元铣因揭露宫中有妖气而被处死,上大夫梅伯进谏纣王不应荒废朝政、宠信妲己,被处亦“炮烙”酷刑。 连姜王后都被苏妲己陷害,惨遭剜目而死。 桩桩件件,骇人听闻,连翠屏山这等偏远之处都有人议论。 外头风云变幻,商朝正在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败,再过不久,姜子牙就要被委以重任,修建鹿台了。 算算时间,等哪吒复生,姜子牙估计已经逃离朝歌,他们多半要直接赶往西岐。 敖丙觉得这样也好,不必去朝歌那种是非之地。 在所有的传闻中,最令敖丙不安的,是申公豹当上国师的消息。 哪吒的确杀死了申公豹,挫骨扬灰,没道理又出现在朝堂。 敖丙发现,凡是重要的节点,走向几乎都会让前世一样。 封神大战定好的天数很难改变。 既如此,那哪吒的复生是否也…… 敖丙尽量控制自己不胡思乱想。 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要护住哪吒! * * * 七夕将至,行宫内关于姻缘的祈愿突然增多。 先前“求子”的香客们吃过后山的草药后,陆陆续续都传回了好消息,这让求缘的香客们也信心倍增,连外地的信徒都闻讯赶来,想在翠屏山烧一炷好香,讨个吉利。 进山的信徒很多都是正值妙龄的姑娘,不少年轻小伙子也跟着凑热闹。 人一多,总有合眼缘的,若是门当户对,媒婆一登门,事儿也就成了。 哪吒倒还真没掺和过,佳偶天成,都是命定的缘分。 不过,敖丙近期有些苦恼。 或许是香客太多的缘故,总有人掉落帕子、香囊之类的东西。 他挨个将人叫住归还,嘱咐大家要小心,这种事却还是频频发生。 到最后,敖丙无奈,亲手做了个“留意随身物,切勿遗落”的牌子立在前后院,把殷十娘逗得直笑。 “殷伯母为什么笑?”敖丙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很是纳闷。 来福杵着扫帚,叹道:“愿使大人呐,您没发现能捡到东西的,就只有您一个人吗?” 这阵子,总有姑娘和小厮们打听关于敖丙的情况,殷夫人曾交代过不许他们乱说。 估摸着那些人是实在没法子,才会以物寄情吧。 来福说的,敖丙还真没注意过。 他觉得大概是自己眼力好。 敖丙立的牌子还挺有用,从那之后,物品掉落的情况当真有所改善。 但除此外,还发生过一件蹊跷事。 那天敖丙折了几支桃花,想供在哪吒案前,忽听来福站在祈愿树下“哎呀”一声。 走过去一看,竟是有条祈愿的红绸忽然破裂,掉到了地上。 敖丙不解,捡起布条,纳闷这红绸向来结实,怎会破得这样零碎。 他简单拼凑了下,依稀瞧见那上面写了“愿使”两个字。 嗯?居然是和他有关的? 敖丙来了兴趣,正打算把碎布拼全,忽然一阵风刮过,将碎布连同掉落的桃花瓣通通卷到了墙外。 缠绕在敖丙身上的红绫骤然拉紧,猛地将他拽入殿内。 来福见怪不怪,拿起扫帚继续干活。 敖丙身上的红绫一直都在,可旁人都看不见,连殷夫人也一样。 像方才那样忽然被拉走,更是时有发生。 无人知晓其中原因,不过有一点,任谁都能看懂。 三太子殿下,真的很喜欢这位愿使。 * * * 翠屏山虽不险,夜间也很难行,香客们大多都赶在黄昏前进山,有心诚的信徒想要久留,则会被安排在客房住。 这一日亥时,院门忽然被敲响,守门的小厮刚躺下,打着哈欠坐起来,还以为是风晃的。 外头静了静,再次传来叩门声,听着还是位姑娘。 “请问,有人吗?” 那声音娇滴滴的,好不可怜:“奴家前来给三太子进香,祈愿父母身体康健,奈何山路不好走,崴了脚,这会子才到,听闻三太子最是慈悲,可否请里面的仙童开开门,让奴家有个过夜的地方?” 第30章 邪祟 小厮犹豫着应了一声, 点上盏灯走到院门前,透过门缝往外看。 “姑娘,就你一个人吗?请你站远些。”小厮警惕道。 平日没事时, 殷十娘常给大家普及安全知识, 例如深夜叫门不要轻易开云云。 就像戏文里唱的那样,有些妖怪会化身成美貌女子引诱男子相会,就为吸食阳精、增进修为。 还有匪徒会故意派弱不禁风的小娘子去借宿,等主人家开了门再一拥而上, 将财产洗劫一空。 总之,这种情况危险度极高,必须要万分警惕。 门外的姑娘是农家女打扮,手里拎着个坛子, 身上脸上都是泥土草叶,很狼狈, 像是摔过跤。 听见小厮的命令,那农家女也不恼,乖乖站远几步, 软声答道:“就奴家一人。” 小厮:“你是哪里来的?” 农家女:“奴家姓柳,住在杏花村,家里是酿米酒的!您瞧?” 说罢, 她把酒坛拎近,递给小厮看。 “杏花村……哦, 我记得,是有一户卖酒的人家, 你爹叫柳老栓对吧?”小厮长了个心眼,故意说错。 “您记岔了,我爹叫柳老实, 他酿酒三十多年,在附近还挺有名的。”柳姑娘纠正。 “诶呦,对对,瞧我这记性!”小厮不再怀疑,打开门栓,放她进来。 柳姑娘朝他歉然一笑,很是腼腆,衣着朴素,一看就不是那蛊惑人心的妖女。 小厮将门重新关好,接过酒坛,引她往后院走,连声责备她行事莽撞:“现在这世道多乱呐,你一个弱女子,怎的这般胆大!” “有道是‘心诚则灵’,三太子神威,定会保佑奴家安全。”柳姑娘一瘸一拐的,双手合十,虔诚道。 “你这……咳,倒也是!不是我夸口,自打三太子行宫建起来后,这附近都太平得很!哈哈,不怕姑娘你笑话,才刚我还以为是邪祟打门呢!后来一想,谁敢呐!那些腌臜东西敢来这,岂非自寻死路?!” 小厮满脸得意。 柳琵琶神色尴尬,浅笑附和。 该死!这厮说话专往她心窝里戳! 要不是家里姐姐逼得紧,她才不来这要命的地界! 欠嘴的东西! 等料理完正事,姑奶奶立刻嚼碎你脑袋! 近来香客多,恰好剩下最后一间客房。 小厮安排她住下,问过她的脚伤,表示明早会请殷夫人过来看一看。 临走时,他又特地嘱咐她夜间不可在行宫内随意走动,尤其不能靠近主殿。 “咱这位三太子脾气大,最不喜人夜间搅扰,你规矩些,可千万别惹事啊。”小厮提起这茬,脸上变颜变色。 柳琵琶心里一惊,想将人叫住再多问些,忽然想起姐姐提醒过“切勿操之过急”,又硬生生忍下了。 等小厮离开,柳琵琶在屋里也没做甚奇怪举动,简单洗漱后,还像模像样地对着虚空祈祷一番。 “求三太子显圣,保佑奴家父母康健,等明天早起,奴家再去给您烧头一炷香。” 她法力不算高,看不见行宫内的红绫,但她能感觉到灵力波动。 自打夜幕降临,就有股灵力徘徊在她周围。 柳琵琶不敢大意,老老实实爬山,为有借口多留宿几日,还狠狠摔了一跤,尽职尽责地扮演农家女的身份。 哪怕是现在,那股灵力仍未消散。 不止如此,屋外似乎还有人在监视。 柳琵琶闭眼躺下,心中叫苦不迭。 这行宫内的防备也忒森严了,姐姐就是偏心,此等难事非要推给她干! 怎的就不叫那雉鸡精来呢? 迷惑纣王她也会啊!凭什么不让她进后宫!她到底哪里比九头鸡差! 柳琵琶撇撇嘴,委屈入睡。 * * * 盘桓在屋内的红绫倏然撤走,敖丙又耐着性子等了会儿,见那女子不再有动静,才收起云涛锤。 不怪他提防至此,实在是这姑娘来得太诡异了。 殷十娘开的安全小讲堂他也听过,越琢磨越觉得能对上。 可那姑娘身上实在探不出妖气,难道真是来进香的善人? 敖丙去前院叫住看门小厮,拿过柳琵琶给的米酒,仔细检查。 他善识毒,前世哪吒往他酒里下药都能一眼看破,这会儿反复品验,也看不出端倪。 第33章 “愿使大人,您就放心吧,我爹爱喝酒,偶尔会去杏花村那边买,和柳老实打过照面,他家的确有个姑娘。” 看门小厮帮柳琵琶说话。 敖丙点点头,回到主殿内,却也没有睡的心思,只在蒲团盘腿打坐,守护哪吒的神像。 红绫绵绵地搭过来,发出几次邀请,都被敖丙柔声拒绝了。 “好哪吒,你自去休息吧,我不困。” 红绫泄气般地搭在他膝上,绫端撩动他垂下的发丝。 敖丙努力入定,却始终都静不下心。 他听到消息,李靖最近带军在郊外演练,从路线上看,估计没几天就要靠近翠屏山了。 真希望那家伙能快点打道回府。 敖丙很想把李靖引走,又怕神像这边会出其他变故,这段时日很是焦虑。 今晚又闹这么一出,哪里还能睡下。 前世的记忆又不能说出来,敖丙只能独自消化这份困苦,并让哪吒近期提高警惕,小心歹人进山。 但愿他是杞人忧天吧。 敖丙打起精神,守至天明。 * * * 次日,殷十娘看过柳琵琶的伤势,亲自给她上药包扎。 “姑娘,你扭伤不轻,怎么也得养半个月才能下山,”殷十娘帮她盖好被,安慰道,“我会托人去杏花村带口信的,你且住下,好好养着吧。” 柳琵琶垂泪谢过,却不肯静躺,说什么都要去给三太子上香。 殷十娘无奈,只得让来福去找根粗树枝给她当拐,让她撑着走动。 柳琵琶按照流程进香,强忍住那香刺鼻的气味,浑身不舒.服。 为了隐藏妖气,她是附在真正的柳姑娘身上进来的,这招乃她的姐姐九尾狐传授,颇为好用。 不过,一些驱邪的物件也不可靠太近,容易把她逼出肉.身。 柳琵琶没在青铜鼎前停留太久,被殷十娘搀扶着迈步进入正殿。 殿内灯烛摇曳,供桌摆着面食鲜果,还有数枝灼灼桃花。 桌后是两丈高的神像,不抬头只能看见膝盖以下,桌前放有方便香客叩拜的蒲团,旁边则站了位如玉般的公子。 他穿着一袭蓝袍,身姿挺拔如修竹,眉眼温润,眸中仿佛含着泓秋水,看向她时亲切却不热络,得体中带了丝恰到好处的疏离。 敖丙掌心向上,示意她近前跪拜。 柳琵琶点头靠近,俯身跪下时,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他的手。 那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连腕骨的转动都透着优雅,皮肤白如海珠,实在是让她赏心悦目。 柳琵琶勉强收回视线,暗叹天下的俊男子还真是各有千秋。 她偷溜进后宫找九尾狐和雉鸡精玩时,远远的瞧到纣王,曾一见倾心。 纣王是个魁梧阳刚的男子,五官凌厉,鹰目如炬,有股带着血腥气的锋芒。 柳琵琶看得神醉,总以为再见不到比纣王更好的了,今日方知,还有这种清泉流雪般的俊逸。 敖丙侧目,发现殿内红绫飘动得似乎有点不悦。 他看向柳琵琶,见对方正在祈求父母康健,并没有什么异常。 或许,哪吒是在气昨夜的搅扰吧。 敖丙将手负在身后,指节轻轻刮蹭绫身,隐秘安抚。 哪吒脾气是大了点,但对姑娘家还是很宽容的。 马上就拜完啦,不气不气。 * * * 出了正殿,柳琵琶跟着殷十娘去祈愿阁写红绸,忍不住打听方才那位公子是何人。 “他是行宫里的愿使,跟哪吒很亲近,晚间都要宿在正殿。”殷十娘将蘸好墨的笔递给柳琵琶。 柳琵琶蹙眉,这可麻烦了。 姐姐前阵子用百人祭的法子成功复活申公豹,还成了他的主人,心中很是欢喜,总想用这手段再养个神通广大的奴隶。 申公豹对哪吒怨恨颇深,反复劝姐姐派人去陈塘关拘魂,絮絮叨叨的,念得姐姐逐渐心动。 只是哪吒身死已有一段时间,魂魄未免太难找。 姐姐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命人去打听,得知哪吒竟在翠屏山立庙,即刻便叫她带上招魂幡过来了。 破神像,拘元神,这便是玉石琵琶精此行的目的。 九尾狐狸精和玉石琵琶精、九头雉鸡精原是在轩辕坟里共同修炼的三姐妹,但琵琶精向来和雉鸡精不对付,整日的拌嘴。 姐姐九尾狐每次都拉偏架,只向着雉鸡精说话。 前阵子奉女娲娘娘的旨意去朝歌也是,就因为雉鸡精言语挑唆,姐姐就怕她法力低微被人认出,不准她入宫当妃子。 不过这次姐姐亲口答应,只要她能把事办成,就让她嫁也给纣王。 届时姐妹三个共同享乐,一起把持朝歌,祸乱成汤! 柳琵琶如今倒是成功潜入哪吒行宫了,可她发现想要靠近神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强大的灵力四处波动,正殿更是有愿使彻夜看守。 这、这可怎么下手? 不如…… 她诱惑一下那位俊逸的愿使试试? 第31章 舔舐 柳琵琶眼波流转, 一边写愿文,一边和殷十娘打听那位愿使的更多信息。 “他名叫敖丙,家住东海……是个潜心修道的, 不解风情。”殷十娘怕柳琵琶看上敖丙, 干脆早早点出,免得耽误人家。 这段时间,似这等拐弯抹角的询问她应对过不知多少,可叹敖丙郎心似铁, 没动过半点情。 再说,他和哪吒…… 殷十娘抿嘴偷笑,思量着总要替那臭小子挡挡才是。 这么多桃花,就她儿子那性子, 私下里指不定生过多少气呢。 柳琵琶笔锋一顿,歪了字。 敖丙? 她记得申公豹说过, 此人乃东海三太子,当初为救哪吒,已经死在李靖的灭灵箭下, 怎的这会儿还活着? 柳琵琶秀眉紧蹙,愈发觉得此事难办。 姐姐说的没错,看来她得多打探些情报再动手。 思及此处, 柳琵琶扯开话题,佯装对敖丙无意, 只和殷十娘闲聊拉关系。 殷十娘膝下有三子,独缺个女儿, 见柳琵琶这般温柔乖巧,又受了伤,难免怜爱, 很快就同她亲近起来。 “奴家体弱多病,今后想进殿帮忙,多沾沾福气……不知那位愿使大人,能否答应?”柳琵琶扯着殷十娘的衣袖,怯生生地问。 殷十娘没多想,同意得很干脆:“这有什么的?来,伯母带你去说!” 她觉得,这位柳姑娘拎得清,心又虔诚,应该不会趁机纠缠敖丙。 行宫里女眷太少,如今总算来了个能作伴的。 殷十娘很想多留她几天。 * * * 柳琵琶做事认真,行为也规矩,即便和敖丙共事也都守着分寸。 敖丙对这位虔诚的女子印象不错,除公事之外,闲暇时也会听她讲杏花村的趣闻。 柳琵琶附身后能探知这柳姑娘的记忆,讲起来绘声绘色,偶尔还能逗笑敖丙。 可每到这时,那股灵力都会把敖丙拉回殿内。 柳琵琶试过几次,慢慢察觉到哪吒对敖丙的占有欲很不一般。 想到敖丙整夜宿在正殿,又不近女色,再结合殷夫人的态度和申公豹提供过的情报,柳琵琶断定,这两人应有私情。 朝歌风流韵事多,街上除青楼之外还开了不少男风馆子,权贵之流也以蓄养俊秀小倌为风尚。 既如此,诱惑之事怕是行不通。 但就这样放开手,她又实在不甘心。 可叹那招魂幡只能容纳一个魂魄,没法将哪吒和敖丙都带走。 也罢,等办完正事,她先尝尝鲜,若是滋味平平,她玩过就杀,饱餐一顿再上路。 若是不错…… 嘿嘿,她就辛苦些,把人打晕再绑回朝歌,让姐姐和那雉鸡精也共同享用。 主意既定,当晚收拾供品时,柳琵琶故意垂泪,和敖丙哭诉自己被同村的心上人辜负。 她装出一副痴情模样,试图激起敖丙的怜悯,获得更多信任,顺便也好消除哪吒的醋意。 “呜呜呜,吴郎分明说过要娶奴家过门的,海誓山盟音犹在耳,怎的转脸又对旁人说了同样的话?” “不过,奴家想着,吴郎他可能也有苦衷。” “反正奴家这辈子就认准他一个,哪怕要和别人共侍一夫,也心甘情愿!” 柳琵琶双手捂住脸,哭得哀切。 敖丙有点懵,他还从没开解过旁人的感情问题。 不过,父王倒和他说过要留神负心汉,柳姑娘莫不是也遇到了那种人? “姑娘,既如此伤心,不如就……离了他?”敖丙干巴巴道。 柳琵琶咬唇,含泪摇头:“奴家此生只爱他一人,绝不会再对其他男子动心!呜呜呜……” 敖丙有些尴尬。 他没有随身携带帕子的习惯,摸摸袖兜,也未找到能帮她拭泪的东西。 干看着姑娘哭也不是办法,敖丙犹豫,刚想把自己的袖子递过去,忽觉腰间一紧,半掌宽的红绫扯得他硬是退了两步。 第34章 又在闹别扭。 自从柳姑娘留下后,红绫对他的束缚愈发严重,不知何时就要发作一次。 他知道哪吒不喜欢她,可殷十娘对这姑娘颇为疼爱,执意要她进殿帮忙。 哪吒是个孝顺的,没违背母亲的意思,只常常躁动不安。 敖丙叹气,歉疚地对柳琵琶下逐客令:“夜深露重,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莫要哭坏身子。” 柳琵琶:“呜呜呜……啊?” 敖丙:“时辰不早,在下该歇息了。” 柳琵琶:“可……奴家……” 敖丙:“还请您多保重。” 柳琵琶被敖丙举臂相拦,客气地“请”出殿门。 酝酿好的一肚子话刚开个头就被截住,柳琵琶由悲转怒,有种心血被糟蹋的感觉。 这故事她编了整天,有头有尾,连那吴郎如何偷腥,她是如何撞破的细节都有。 结果呢?就这? 敖丙居然连听都不肯听! 还有刚才那个后撤步是什么意思!哪吒又拉他了是吧! 这对狗男男真是油盐不进!她都演到这份儿上了,怎么还能吃飞醋! 柳琵琶上半身维持端庄,下半身把脚跺得山响。 忍不了了!反正殷十娘和其他小厮她已拿下,不必再拖,明天她就要动手! * * * 吹灭灯烛,敖丙站在黑暗里发呆,过了会儿才化为龙形,盘缠到神像身上。 不知为何,他总忍不住琢磨柳琵琶的话。 遇到负心人还不相离,究竟是对还是错? 负心负心,辜负真心。 敖丙望着神像的侧脸,忍不住瞎想,哪吒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天? 不再喜欢他,不和他天下第一好,也不想永远和他在一起。 若到那时候,他该怎么办呢? 离开哪吒,独自回东海? 敖丙怔怔想着那种可能,忽然心里一痛,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捏了一下。 他调整呼吸,想要缓解那种没着没落的滋味,却怎么都好不了。 龙爪不自觉用力,抓得神像“咯咯”直响。 敖丙牙尖发痒,莫名哼出一声,张口咬在了神像的肩膀上! 满殿红绫瞬间僵住,如同被谁施了定法,一动不敢动。 这一口咬得不重,连牙印都没留下,牙齿刚磕上像身,敖丙就后悔了。 唉,他不该把莫名其妙的想象安给哪吒。 哪吒待他这么好,绝不会惹他伤心。 若真有奇怪举动,肯定也是被什么东西蒙住了心神,到时他用海水狠冲,把哪吒唤醒就好。 刚才咬的那下,疼不疼啊? 敖丙伸出舌头,小心翼翼舔舐咬过的部位。 龙族的唾液有疗伤之效,舔伤口也是他自幼的习惯。 僵住的红绫再度动起来,满殿飘扬,混乱不堪,有些互相打结,就那么傻呆呆地缠在一起。 就那样乱飘一气后,红绫们终于找到归宿,层层叠叠,全部搭上了那条龙。 比以往还要过分,将曼妙的龙身直接裹成厚粽子。 敖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困意翻涌。 临睡前,他又忍不住想,若是自己有一天性情大变,不再喜欢哪吒了怎么办? 哈哈,那肯定也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 依哪吒的火爆脾气,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必然会更快将他唤醒。 柳姑娘的烦恼,应该不会出现在他们身上。 敖丙枕着神像的肩,在温暖的红绫堆中沉沉睡去。 一夜好梦。 * * * 次日,柳琵琶说自己脚伤已好,主动向殷夫人辞行,答应回村看过父母后,再来行宫帮忙。 殷夫人不舍,特送了些盘缠给她,叮嘱路上千万小心。 敖丙未出正殿,只站在门口为她送行。 柳琵琶紧咬牙根,勉强扯出笑意,等远离翠屏山才面露狰狞。 行宫内部情况她已知悉,还问出几条隐秘的上山路,连李靖和哪吒的隐秘过往,也从殷十娘那里探了出来。 想要打破行宫的铁壁防守,必得借势李靖。 柳琵琶四处问询李靖练兵的踪迹,又随便抓两个路人啖其血肉。 行宫里的饭食寡淡,荤腥甚少,吃多少都嫌不饱,直到这会儿她才满足。 算准李靖的行进路线,柳琵琶在其必经之路上寻到家茶摊,觉得此处甚好。 她杀掉店家,扮做茶摊的老板娘,又用清茶漱口,消去嘴里的腥味儿。 约莫着李靖快要率军路过,她便扯开嗓子吆喝,声音又甜又勾人,成功引起探路斥候的注意。 半炷香过后,三千守关军停在附近,李靖在副官的陪同下进入茶摊歇息。 柳琵琶佯装不知李靖身份,按吩咐上茶,状若无意道:“瞧客官们面生,难道也是外地的,专为去翠屏山而来?” 副官脸色一变,瞄了眼李靖,试图岔话:“不是不是!哎呦,你这茶不错,是今年的新茶叶?” “那是自然,我这茶喝过的多说好,连殷夫人都夸过呢!”柳琵琶斜倚着撑棚杆,朝副官盈盈一笑。 “殷夫人?”李靖抬头,打量柳琵琶。 自哪吒死后,殷十娘就再没回过李府,两人虽未合离,却也早已分心。 李靖赌气,从未派人寻过她,每日在空荡荡的府邸里闷坐自斟,还不如外出练兵来得痛快。 如今冷不丁听到个“殷”字,难免在意。 “就是那位修建哪吒行宫的殷十娘殷夫人啊!怎么,您二位不是去翠屏山给三太子进香的?” 第32章 毒计 副官一口茶呛在喉间, 咳嗽连连。 要了命了。 自从得知哪吒行宫的消息,副官一直严令属下在李靖面前提及此事,没想到日防夜防, 居然会被这老板娘突然揭出! “你、你说什么?!”李靖慢慢抬眉, 惊讶于听到的内容。 “怎么,您不知道?”柳琵琶无视副官递来的眼色,顺势坐到李靖身边,“哪吒三太子啊, 陈塘关李总兵家的儿子!听说前不久因除魔身故,死后成为善神,守护翠屏山附近的百姓,可灵验了!” 李靖越听越觉得不像话, 脸色阴沉,忍不住将茶碗狠狠一撂:“善神?就那孽障?哼, 他也配!” “诶呦喂,可不敢乱说,三太子殿下听到该发怒了!”柳琵琶双手合十, 朝四周慌张地拜了拜,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惹得李靖怒火更盛。 “他死后也是孤魂野鬼, 哪里来的神通能辖制你们?”李靖瞪视柳琵琶。 “这位爷,您有所不知……”柳琵琶故意凑近李靖, 压低声音,“前阵子也有那不信邪的, 悄悄说过三太子的坏话,结果不是摔断腿就是意外丧命,都遭了报应……您可得慎言, 莫要引祸上身!” “荒唐!那孽障生前就嚣张跋扈,专爱惹是生非,死后不知收敛还敢变本加厉,残害百姓!”李靖拍桌而起,吓得副官在旁不停的劝,生怕将军要去翠屏山找麻烦。 “你这娘子,话也忒多!去去去,别在这里胡言!”副官拉住李靖,对柳琵琶急声呵斥。 “您瞧瞧,这不是话赶话聊到这儿了嘛!最近生意清淡,奴家好不容易见着人,想热闹热闹嘛。” 柳琵琶显出媚态,对副官暗送秋波。 副官是个单身汉,还未娶亲,哪里顶得住这招,登时酥了骨头,不再驱赶。 李靖运半天气才坐下,一口气喝光三碗茶,恨不得叫老板娘找酒来。 “说说,你还知道些什么?”李靖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丢在桌上,同时乜斜副官,“你不许插话!” 柳琵琶贪财般地将银子拿在嘴里咬了咬,屁股顿时挪得离李靖更近:“成啊,爷您如此敞亮,那奴家就再多几句嘴!这事儿我也是听来的,据说……三太子并非死于魔物,而是被他老子李靖杀掉的!” “三太子对此怨念颇深,曾发愿若有朝一日受足香火,得以复生,定要去找李靖报血海深仇!” “对了对了,行宫里还有位愿使大人,名唤敖丙,好像和李靖也有过节,整日引着去进香的信徒们斥骂李靖。” “传言骂得越狠,这三太子也就越灵验,金山银山全都给,有好几个破落户都凭着这个富了呢!” “哎呀,传得这么玄,你说谁能不动心呢?老实讲,奴家也去过翠屏山,想骂骂李靖,让这茶摊的生意好点,但试了几次,硬是张不开嘴呦!” “奴家总觉得李总兵是个好人,在位多年尽职尽责,成天的除妖剿匪,守护陈塘关一方安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就算再想赚钱,也不该私下败坏人家的名声。” “您别看奴家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道理还是懂的,这做人呐,得讲良心,就算当老子的有再大的不是,做儿子的也不能忤逆不孝啊!” “哎呀!瞧我这张嘴!呸呸呸!三太子殿下见怪莫怪,奴家不懂事,胡言乱语,您可千万别生气啊……” 第35章 柳琵琶见好就收,一边打嘴一边跑到茶炉那边去了。 李靖推开副官,失魂落魄地离开茶摊,站在烈日下,久久无言。 “将军呐,那妇人见钱眼开,有的没的胡说一气,您可千万不能信啊!”副官急得单膝跪地,抱拳恳劝。 如今的李靖可谓是妻离子散,日子过得有多苦,副官都看在眼里。 且不论那老板娘的话是虚是实,若李靖冲动上山,必定要跟殷十娘再起冲突。 到时闹得恩断义绝,这二人的夫妻情分,可就彻底断了啊。 殷十娘也是武将,在军中很受敬爱,常常照拂营里的兄弟们,副官也得过其恩惠。 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事态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李靖颤着手摆了摆,示意副官休要多言,酝酿半天,刚要开口,竟控制不住喷出口血! “将军!!”副官脸染血沫,嘶声搀住李靖。 “我、我不能让那孽障,祸乱世间……”李靖闭目,将剩余的血咽回,挣扎道,“传我命令,全军进发……翠屏山!” 最后三个字,李靖握拳,低吼而出。 副官被这凄惨模样镇住,眼含热泪,不敢再劝。 “什么?您,您该不会就是李靖李大人吧?!”柳琵琶捂嘴惊呼,慌慌张张跑到李靖跟前跪下,不住地磕头。 李靖哪里有功夫怪罪她。 若非这女子多舌,他还不知有此等险恶之事。 柳琵琶不住地怨骂自己,以袖掩面,探问李靖可是要去找哪吒算账。 见李靖沉默,她忽地叩头恳求,请对方不要冲动。 “哪吒受了一年多的香火,神通不小,若正面上山,恐怕将军难以成事……奴家知道后山有几条隐秘的小路,将军何不绕道而行?”柳琵琶润眸似水,柔声劝道。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甚?莫要在将军面前摆弄聪明!”副官再不吃柳琵琶这套,只恨她多事。 “这位军爷可别小瞧人,奴家虽未读过兵书,却也听戏文里唱过何谓‘调虎离山’!若将军能在山前造势,引殷十娘下山,哪吒必调用大部分灵力保护其母,届时没了警惕,将军再从后山攻之,岂不省力?” 柳琵琶讲完计划,又做出副胆怯模样,连声“冒犯”,重新将头叩在地面。 “你、你究竟是何人!”副官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他觉得这女子根本是在装疯卖傻,实则精明得很,没准是故意等在这里,诱李靖上山! “军爷,奴家姓柳,家住杏花村,前两年村里闹匪,多亏李将军派兵搭救,家里人才捡回一条命!只要能报答将军的恩情,出出主意算什么?哪怕是舍出这个摊子,奴家也甘愿呐!” “说起来,奴家和那位殷夫人有过几面之缘,不如我随你们同去,哄她下山,留在院内策应将军?” 柳琵琶擦擦眼泪,仰望李靖。 那种充满崇拜和爱慕的目光,李靖已经许多未得到过了。 “也罢,你对翠屏山甚为了解,或许能帮上点忙。”李靖深吸一口气,点头应允。 副官:“将军!” 李靖:“牵我的马来!这遭,我定要叫那孽障魂飞魄散!” * * * 柳琵琶跑回来那会儿,殷十娘正要给敖丙送饭。 敖丙在吃食上从不挑拣,只饭量大了些,且用膳时也不出正殿,就躲在神像背后吃。 午间来拜访的香客少,柳琵琶一路哭喊“殷伯母”而来,引得院内小厮全都聚到前院,殷十娘更是放下菜饭,快步迎了过去。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殷十娘用手帮柳琵琶擦泪,“乖乖,你慢点说,出了什么事?” “奴家、奴家半路走得累,就坐到树荫下歇脚,恰好看到李总兵率军而来,满面怒容,口中连骂‘竖子’‘孽障’,奴家好奇,就多听了几耳朵,哪曾想他们竟是奔着翠屏山的,说、说要烧砸行宫,捣毁三太子的神像!” 殷十娘脸色惨白,脚步踉跄,站在殿门口的敖丙更是心中一惊,暗恼命定的祸事还是躲不掉。 怪不得他最近这般焦躁,还真让他猜中了。 哪吒想要渡劫,必得再过李靖这一关! “殷伯母,现在可这么办呀!奴家腿脚慢,拼命跑来也没比李总兵快多少,说着话他们可就要上山了!呜呜呜,殷伯母,你和李总兵是夫妻,不如下去劝劝吧!” “若他还记挂着以前的情分,没准能听您的话,就此收兵呢!” 柳琵琶抓住殷十娘的胳膊,急声催促道。 “好孩子,别怕!我倒要看看,这冤家敢不敢从我身上踏过去!”殷十娘立即返回住处取剑,吩咐小厮们守好院门,只身冲出行宫。 “你们都愣着干嘛?还不跟去帮忙啊!”柳琵琶指着小厮们跺脚,“那些官兵各个都是豺狼,难道要殷伯母一人应对吧?快,带上家伙,哪怕站在她身后壮壮声势也好……这会子往后缩,难不成殷伯母平日里都白疼你们了!” 小厮们都是直肠的汉子,没那么多弯弯绕,向来听命行事,如今被柳琵琶臊到脸上,哪里还待得住,立刻抄起柴刀、扫帚等物件,喊着号子追随殷十娘而去。 柳琵琶在行宫里借宿半月有余,几乎可称得上是自己人,如今大敌当前,谁都没怀疑戒备。 “呜呜呜,求三太子显灵,护一护殷伯母吧,让她平平安安,莫要受伤……欸,愿使大人,您怎么还在这儿啊!” “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这里苦守?求您也去帮帮殷伯母吧,只有能把李总兵撵走,三太子这里才能安全!” “求您发慈悲,救三太子一救吧!” 第33章 镇守(二更) 柳琵琶竭力制造紧张气氛, 可敖丙刚才还流露出慌张之态,这会儿却神色严肃,只不做声地打量她。 并未像小厮们那样言听计从。 行宫内的灵力涌动明显减弱, 显然哪吒在分神庇佑殷十娘。 只要能将敖丙劝走, 连李靖这支正从后山绕道的伏兵都不用,柳琵琶单凭自己就能打碎神像! “愿使大人?”她装出哀切之情,努力着又挤出几滴眼泪。 对视半晌,敖丙的态度终于松动。 他关紧正殿的门, 认真嘱咐柳琵琶:“你且替我守在此处,若有香客来访,便请他们改日再来。切记,不许放任何人进正殿……你也不能进。” 见他竟这般生分, 柳琵琶心里恨得不行,暗骂敖丙是个石头做的, 脸上却乖顺至极:“您放心,奴家懂规矩,绝对不会冒犯到三太子殿下。” 敖丙点点头, 留恋地摸了摸殿门,疾步离开行宫。 总算是走了! 柳琵琶差点笑出声。 她努力维持住哀伤的表情,现是把前后院门紧锁, 确认敖丙等人已不在附近,才嘟囔着“饭菜还留在殿里, 天热容易闷坏”,低头推开殿门。 “三太子殿下明鉴, 奴家是怕饭菜馊掉,熏到您才进来收拾的,绝不是有意要违背愿使大人的话!请您多担待, 奴家马上就走!” 殿内灵气很稀薄,并未加以阻拦。 柳琵琶蹲跪在地上,磨蹭着朝神像靠近。 眼看距离只剩一臂之遥,柳琵琶豁然暴起,五爪成勾,猛地朝像身抓去! 成了! 得手了! 嘭—— 柳琵琶脑浆迸裂,眨眼间被轰飞出正殿。 肉.体瓦解的最后一刻,她看见敖丙手持两把硕大的蓝色圆锤站在殿内,目露凶光。 那张仙子般俊逸的脸上,首次浮现出野兽般的狰狞。 柳琵琶两眼翻白,坠落在地。 是了,她怎么忘了。 龙族,也是妖。 她穿了件肉.身,敖丙又何尝不是套了件假皮。 模仿人类的举动,佯装良善,混在世间,一旦被触怒,就会立刻露出真实嘴脸。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柳姑娘的尸体抽搐两下,豁然爆开,一把玉石琵琶沾挂着血.肉和黑发,诡异悬空。 琵琶颤晃,形态迅速发生改变。 只见那弦丝如活蛇般游动,一半化做发丝,一半纠缠着凝成纤纤十指。 琴轸在令人倒牙的“咔咔”声中变为各个关节,琴颈弓起,转成脊骨节节推高,而那浑圆的琴腹,竟从中间裂开,分扭成少女的苗条曲线。 玉光流动,为这副骨相覆上肌.肤般的质感,琵琶精显出妖娆本相,十指成铮铮利刃,尖啸着攻向敖丙! 敖丙认出她的身份,心中惊骇。 玉石琵琶精? 她该在朝歌才对,怎会来翠屏山害哪吒? 莫非是受了申公豹的指使,前来报仇! 敖丙举锤应战,怀疑李靖的事只是这琵琶精的谎言。 从头到尾,她都在调虎离山! “该死的东西!敢拿锤子砸姑奶奶!今天就算破不了神像,我也要你的命!” 琵琶精亢奋激战,十指的攻势快如拨弦,每与云涛锤相撞,都能发出落玉般的清响! 第36章 最初她还气势汹汹,恨不得将敖丙大卸八块,没想到挥出的所有招都能被对方精准防住。 不仅如此,那双锤还能召唤海浪,躲避起来甚是麻烦,一不留神就容易被淹卷其中。 琵琶精斗狠全靠激劲儿,耐力不足,若没在短时间内占据上风,很快就会露出败相。 【你呀,就是个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雉鸡精昔日的嘲讽回荡在耳边,气得琵琶精怒火攻心,硬是将法力又提高两成! 拼了! 不蒸馒头争口气! 敖丙她要杀,哪吒她也要带走! 这次事再办砸,那雉鸡精恐怕又得笑话她几百年,往后还怎么抬头做妖! 更何况,这次她可是留了后手。 哼哼,只要能缠住敖丙,剩下的就交给李靖。 她不信,那个总兵能废物至此,连尊灵力外散的木神像都毁不掉! * * * 李靖随行只带二十人,按照柳琵琶给的路线从后山绕行。 山前有副官逼进,李靖令他做出佯攻之态,缠住殷十娘即可,不必动真,但戏要做足,让哪吒以为母亲有难,分神相助。 尽管不想承认,但李靖心中对哪吒的神通还是有所畏惧。 冠冕堂皇的话说了一大堆,真正让他动杀意的,只有一件事。 他怕如柳琵琶所言,哪吒复生后会找他算账。 殷十娘哪里弄什么玄术,立庙之事多半是太乙真人给的主意,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毕竟敖丙的死可是他亲眼所见,现如今竟能再次出现,足以证明那复生的诡术有多厉害。 怪不得他一年前去东海岸边找龙王谢罪,对方并未理睬。 感情是那敖丙还活着! 一个孽障已经够让他头疼的了,现如今再加上个同样对他恨之入骨的畜牲,凑在一起,岂能有好! 李靖越想越心急,不由加快行进速度。 不多时,他终于望见建立在半山腰的行宫。 “将军,到了之后,该当如何?”随行官问道。 “你们几个去堆柴点火,烧毁行宫,你们几个,随我去砸神像!”李靖把人分成两组,沉声吩咐道。 “那,要是遇上负隅抵抗者,该当如何?”放火小队的队长有点拿不准分寸。 “杀。”李靖绷紧下颌,寒声道。 两组人对视一眼,心中默默祈祷那行宫最好空着。 院墙不高,稍有身手就可翻进。 李靖落地后立刻拔出佩剑,提防敖丙会突然出现。 不想刚走两步就听见附近有激烈的打斗声,定睛一看,是敖丙在和某个妖物战成一团,地上还有不少污浊血迹。 李靖没认出琵琶精,更无暇过去掺合。 他按照柳琵琶透露过的布局,很快认出主殿的位置,带领属下悄然潜入。 行兵作战讲究的是兵法诡计,李靖从不是非要正面碰撞的莽夫。 只要能达成目的,用点手段无可厚非。 李靖想从今以后睡个踏实觉。 等确保哪吒没法复生,彻底成为孤魂野鬼,他才能高枕无忧! * * * 敖丙觉得不太对劲。 在得知琵琶精作乱后,哪吒派出去的红绫也没收回多少,显然是在山下被什么事绊住了。 莫非这琵琶精没撒谎,李靖真的想来攻山? 如今琵琶精已显出疲态,落败是早晚的事,可这家伙只用语言辱骂,不像真的焦急。 目光还飘忽不定,像是在等待什么。 难道有援军! 敖丙后退两步,凝神探察周遭气息,须臾间冒出冷汗。 不好!行宫已经被入侵了! 来者没有妖气,大概是人类。 该不会是这琵琶精和李靖里应外合,趁机要来砸神像! 敖丙打出道猛浪,刚要回护神殿,琵琶精却破浪钻出,锲而不舍地再度挥起刀刃。 “臭小子,你发现又如何?姑奶奶这计叫你们分身乏术,滋味可好啊?哈哈哈哈!”琵琶精亦察觉到李靖的踪迹,嚣张地露出底牌,“你拦得住李靖拦不住我,小子,看你要挡哪一头!” * * * 哪吒的灵力虽然稀薄,却也存在。 李靖很快遇到看不见的攻击,他凭借多年战斗经验横剑格挡,身后的属下却没那么好的运气。 不到两个会合,就有人被那隐形的红绫击倒昏厥。 尽管行进艰难,由十人组成的进攻队力量还是不容小觑。 李靖被属下们掩护着,迅速靠近正殿。 顺着损毁的殿门,他终于看见了哪吒的神像。 李靖知道情况紧急,刻不容缓,可望着那完全陌生的成年面孔,他还是在一瞬间失了神。 记忆中那个顽劣不堪,会追着他叫“爹爹”的孩童,模样已是那般遥远。 哪怕是哪吒死的这一年多,午夜梦回,李靖想的都是那个扎着两个丸子头的小哪吒。 可现在,他眼前立的是谁的像? 这个俊美到近乎妖异,气势迫人的男子,会是他的三儿子? 李靖嘴唇颤抖,忽然从心底里涌现出股恐惧。 “妖孽……妖孽……” 他反复嘟囔着这两个字,艰难靠近神像。 “我没做错……你这妖孽本就不是我的儿子……杀你是为民除害,我李靖!问心无愧!” 李靖大喝,拔剑朝神像劈去! 倏然间,一条银龙色的龙砸破殿顶,从天而降,将李靖连人带剑一齐震退! 他浑身尽是被利刃割出的血痕,口里叼着脑袋弯折的玉石琵琶精。 琵琶精四肢无力垂.软,两眼发直,再无声息。 “呸”的一声,敖丙将尸体吐掉,唇角涎血,两只后爪倒蹬神像,前爪伏压供案,以攻击之势,镇挡在哪吒面前。 “你……速速闪开!这是我们父子之间的事,轮不到你个妖龙插手!” 李靖拄着剑从地上爬起,对敖丙恨声斥骂。 敖丙龇出獠牙,运起最后一丝残力,对李靖吼出有生以来最愤怒的一次龙息。 果然,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对李靖这种人,他想说的就只有一个字。 “滚!!!!” 气浪滔天,将李靖轱辘着掀出殿外。 第34章 复生 供桌再承受不住敖丙的重量, 轰然坍塌。 敖丙失去平衡,龙尾无力地勾了下神像的掌心,摔倒在地。 他受伤很重, 琵琶精濒死前背水一战, 释放出的妖力惊人,将十把利刃幻化成百把。 敖丙变成龙身,硬是抗着那痛苦的割剐,把琵琶精的喉咙活生生咬断。 龙鳞在防御时会变得坚硬, 可也不能消除所有伤害。 撑到现在,全凭敖丙的意志力。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并未注意到自己的蓝色血液方才大面积蹭抹到了像身。 轻微的震颤自足底攀升,整座哪吒神像都在悄然摇晃。 像是里面的东西再忍不住, 拼了命也要挣开那该死的束缚。 敖丙没回头看,从龙身恢复成人形, 咬紧牙关,再度站起。 他现在还不能倒下。 杀了李靖。 哪吒复生还需几日,他不要再这般胆战心惊地活着。 敖丙要斩草除根, 以绝后患!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唤出云涛锤,纵身跳到院内! “咔!”神像的右臂寸寸崩裂, 檀木雕成的假肢,竟如活人般猛地朝敖丙伸去。 可惜, 他能动的范围太小,够不到敖丙, 也追不到。 神像的双足,仍旧死死定在原地。 “咔、咔咔、咔……” 木片崩裂的声音越来越密集,殿内温度陡然提高, 应和着某人积攒到极致的怒气。 蓝色的血液眨眼间被高温烘成血痂,烙印在神像身上,让遍布碎痕的哪吒像显得更凶狠妖异。 原本散放在山下的红绫伴随着狂风飞速回涌,万千归一! 敖丙正和李靖对峙,刚要动手,忽被那铺天盖地的红绫吓到。 罡风太烈,吹得连眼都睁不开,等缓过神,只见殷十娘和一众小厮已冲入行宫,似乎是跑得急,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李靖!”殷十娘双目喷火,不待敖丙动手,直奔夫君而去,气势汹汹,迫得李靖不自觉后退,“你这王八蛋,到底还有没有心!” 敖丙一怔,同样被吼住了。 他拎着双锤,眼睁睁看着殷十娘挥剑痛打李靖,不知所措。 小厮们擦着汗围到敖丙身边,累得连说话都费劲,无不钦佩殷十娘旺盛的精力。 来福最先喘匀气,简单告诉他山下发生的事。 率军攻山的是位副官,与殷十娘没聊几句,就命士兵将他们通通逮住。 小厮们哪里敌得过连年操练的正规军,很快便被大得七零八落。 殷十娘努力护着他们,分身乏术,正焦灼间,攻山军忽然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冲散,逆转了形式。 第37章 “大家都知道,那是三太子殿下显灵了!” 来福双手合十,对着正殿拜了拜。 那股力量很强大,可击退三千名攻山军也需要时间,直到这会儿,他们才得以脱身,返回行宫。 在上山的路上,殷十娘琢磨出不对劲,说怕是中了李靖的计,命众人改走为跑,回来救援。 没想到,殷十娘猜得正对! “够了!”一直被压制,不忍反击的李靖弹开殷十娘的剑,双目充血,“难道你真要坐视那孽子复生,取我这个老子的性命!十娘!你我夫妻恩爱十三载,当真连半点情意都没有了吗?!” “你这是哪来的话?”殷十娘瞪着李靖,仿佛对方吃错药了,“谁说吒儿要杀你?” “呃,殷伯母,”敖丙难为情地摇摇大圆锤,“我是真的想杀他。” 殷十娘:…… 殷十娘:??? 李靖宛如被掐住脖子,发出声怪异的叫。 不会有什么事比噩梦成真更恐怖,茶摊老板娘的话,居然真的在敖丙口中应验! “这,丙儿啊,等等……”殷十娘收住剑势,下意识挡在李靖身前。 她从来都不相信父子之间真能有死结,哪怕是现在,她也没想过会为了其中一个而杀掉另一个。 手心手背都是肉,殷十娘只当是家里人吵得凶了点,等哪吒复生,早晚也有解开心结的那一天。 从相识到成亲,这么多年来,李靖始终都待她好,方才她气成那样,挥剑亦未出杀招。 无论是丈夫还是儿子,她总想着,谁错了就骂一顿,再不济就狠狠的打。 她不理解李靖对哪吒从骨子里生出的恐惧,更没想到敖丙会云淡风轻地说出这种话! “抱歉,殷伯母,”敖丙朝殷十娘躬身,客气道,“若您不忍看,还请进到殿内,等我处理完他的尸体,您再出来。” “丙儿啊……”殷十娘脸色苍白。 “孽龙!你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本将军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李靖推开殷十娘,气血翻涌,再顾不得对东海龙族的忌惮。 “在下今年正好三百岁,年纪不小,可当你祖辈。”敖丙架起双锤,如离弦之箭冲向李靖。 云涛锤怒砸,没留半点情。 敖丙知道哪吒的劫数不好破,贸然插手可能会遭到天道惩罚。 这一点,从他上次被李靖射死就察觉到了。 但他就是忍不住。 如果可以,他甘愿再接受一次天罚,只要能护住哪吒便好。 哪怕太乙真人还有办法让哪吒复生,他也不愿意让现在的哪吒受到丝毫伤害。 不行,不可以。 敖丙眸若寒霜,不计代价地透支自己的灵力。 他要铲除掉这个障碍。 肉.身已毁,尘缘了断,如今的李靖早就不是哪吒的父亲了。 就算是又如何? 敖丙面无表情,挥出丈高的海浪,狠狠击飞李靖手中剑。 那声暴击太过震耳,完全掩盖了正殿里突然响起的破裂声。 “不、不要……敖丙!别!”殷十娘再看不下去。 她咬住唇,刚要阻拦,肩膀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 力不大,却压得她动弹不得。 殷十娘回头,在看见那人的瞬间,扩大了瞳孔。 像是在做梦一般,她看见昼夜思念的人,此刻就站在眼前! 嘭! 一记闷响将殷十娘从无法言喻的喜悦中拉回。 她看见敖丙手中的云涛锤在不断滴血。 李靖双膝跪地,两臂无力地耷拉着。 脑袋,不翼而飞。 敖丙头重脚轻,侧身栽倒。 他以为自己会撞上坚硬的砖地,但好像,有什么人及时接住,把他抱在了怀里。 那怀抱很温暖,有种他熟悉的檀香。 眼皮似有千斤重,难以睁开。 彻底晕过去之前,他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敖丙!】 那声音,他前世听过。 敖丙想,自己应该是笑着晕厥的。 这一世的哪吒没有被砸碎神像。 他守住了他喜欢的那个人。 * * * 李靖死后,随行而来的两队士兵全都放弃抵抗,被小厮们用扫帚之类的东西驱赶下山。 殷十娘呆坐在院子里,盯着李靖的尸体久久无言。 外头忙得一团乱,无人注意到一黄衣女子看准机会,悄然顺着敖丙砸出的天窟窿溜进正殿。 九头雉鸡精在一堆碎砖烂瓦中焦急翻找,寻了半晌,终于找见自己的姐妹。 “你这……”雉鸡精含泪,“蠢货”二字就到嘴边,却再说不出口。 打从琵琶精离开朝歌后,她就心神不宁,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儿。 琵琶精是她们三姐妹中法力最弱的,脾气拗,还爱钻牛角尖,有点小聪明却难当一面。 陈塘关离朝歌太远,雉鸡精等来等去也不见琵琶精传回什么消息,隐约猜到对方是遇见了难处。 琵琶精好面子,总想在姐姐面前压她一头,这次办差也是鼓足了劲儿要让她们刮目相看,没准会因为逞强好胜而错估形势。 雉鸡精平日里总贬损琵琶精,真遇上事儿,却也是最急的那个。 见她实在等不住,九尾狐便松口让她前去接应。 雉鸡精紧赶慢赶,生怕自己来得迟。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等她抵达哪吒行宫,琵琶精已被敖丙咬死。 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方才哪吒复生,周身喷发三味真火,琵琶精本体挨得太近,被烧的焦黑,丝毫不见玉色。 雉鸡精凝神探查,发现连魂魄也受到重创,估摸着再过一刻钟,就要彻底消散了。 她念出法咒,唤出琵琶精随身携带的招魂幡,发现连此法器也遭到破损。 幡身残缺一角,无法带走完整的魂魄,算是半废了。 雉鸡精不敢放声痛哭,生怕惊动外面的煞神。 她默默垂泪,俯下身,给琵琶精渡了一口气,吊出其仅剩的残魂。 “傻妹妹,你可有遗言?我、我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帮你如愿!” 雉鸡精将耳朵凑近琵琶精的嘴边,屏气聆听。 琵琶精双目翻白,唇瓣痉.挛片刻,终于带着无尽的恨意,吐出一句话。 “敖丙……哪吒……杀……杀……” 气断,魂散,玉石琵琶彻底变成一堆黑炭,碎在瓦砾之中。 雉鸡精痛不欲生,拢起一捧碎渣,放进嘴里,吞咽入腹。 “好妹妹,今后你我便是一体,你的仇,我来报!我的富贵,你也同享!” “等回到朝歌,咱们三姐妹相守,再也不分离!” 雉鸡精狠狠擦掉泪,收起残破的招魂幡,退出正殿。 哪吒已经复生,凭她的力量不可正面与之抗衡。 若想报仇,她得琢磨出个法子,把他引去朝歌! 第35章 触碰 李靖突然身首异处, 来福等小厮哪里反应得过来,正在愣神,忽见一道红影闪过, 稳稳接住了脱力的敖丙。 空气中弥留着淡淡檀香, 来福吸吸鼻子,瞥见殷十娘身形不稳,忙过去搀扶。 “哎呦夫人,您可小心着点!这人是……”来福来回打量。 那人将敖丙打横抱起, 背影陌生,可仔细瞧瞧,却又觉得眼熟。 他不似武将那般魁梧,宽肩窄腰, 肌.肉的线条流畅似豹,正是副十八九岁的劲瘦身量。 一袭红袍无风自动, 那料子仿佛没有重量似的,飘逸如轻纱,又如流动的火焰般灼目。 绯为底, 金为纹,绣着蜿蜒烟痕,像是人间供奉的香火在浮动。 腰系束带, 脚踝套金环,赤足踏地却不染凡尘, 一头黑发不束不羁,嚣张冲扬, 既有凛然神性,又透着股说不出的危险邪戾。 来福越观察越惊慌,他紧握住殷十娘的胳膊, 结巴道:“那、那那、那是……三太子殿下?” 虽未见到正面,但每日叩拜,来福对那尊哪吒神像还是很熟悉的。 无论是身材还是气质,都与面前这人极其相像。 加上那人对敖丙关切的态度,让来福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敢在行宫里把敖丙抱在怀中的,只可能是真正的三太子殿下。 “吒儿……”殷十娘上前两步,轻轻唤了他一声。 红袍人闻声转身,赫然露出张俊美近妖的面容。 眼尾上挑,斜眉入鬓,肤白而唇红,却不带丝毫娇媚,更像是刚从战场上饮血而归般,煞气逼人。 “娘。”哪吒开口,抱着敖丙,朝殷十娘叩跪,“多谢您重塑之恩,孩儿,没齿难忘。” 殷十娘望着他们,又看看李靖的尸体,泪如雨下。 * * * 敖丙伤势过重,凡间的药草疗愈太缓,哪吒决定将其带回乾元山,请师父太乙真人医治。 第38章 殷十娘知道哪吒是灵珠子转世,此番复生自有使命,这一去,短期内怕是不会回来了。 殷十娘用力抱了抱这个完全长大的三儿子。 金吒和木吒早已离家在外修行,现在,也轮到哪吒了。 李靖身死,陈塘关还有一堆烂摊子急需处理,殷十娘没法撂开手。 至于敖丙…… 那孩子对哪吒有多上心,殷十娘全都看在眼里,这么长时间以来,也一直把他当成自家儿子对待。 无论如何,殷十娘都希望他能好好的。 “娘,您多保重。”哪吒喃喃道。 “臭小子,”殷十娘强忍住泪,用力拍了他一下,“你娘结实得很,还年轻着呢!别瞎操心了……去吧!” 哪吒深深看了母亲一样,抱着敖丙,御空离去。 居留一年多的行宫和翠屏山在身后迅速缩小,最后远远的变成一个点,将那段宁静的岁月永远封存。 哪吒时不时的低头看敖丙,将下颌贴在其额间,确认温度。 过去他失去肉.身,仅剩元神,每每触碰敖丙都像是在碰水中月,摸镜中花。 无论在梦里相逢多少次,红绫缠得多紧,那种不可得的痛苦都没法消退,时时刻刻地折磨他。 哪怕是敖丙用龙身缠盘着神像,两人之间也隔着层越不过的屏障。 如今,他有了血.肉之躯,终于能切切实实地摸到敖丙,哪吒却总觉得这也是场梦。 没准下一个瞬间,他就会被晨间鸟鸣惊醒,发现自己仍被束缚在神像内,四肢僵硬,口不能言。 “敖丙,这不是梦,对吧?你告诉我,这不是梦……” 哪吒双臂紧了紧,却记着敖丙怕疼,不敢用力。 敖丙气息微弱,在他怀里瘫软着,不管他说什么都毫无反应。 哪吒恨意滔天,若非顾及敖丙的伤,他定要把琵琶精和李靖的尸体再砸烂一百遍! 他灵力全开,飞速赶路,眨眼间便看到了雾气环绕的乾元山。 想起上次带敖丙来此处是何等光景,哪吒心如油煎,风一般闯进金光洞。 这次,洞口不再有藤蔓遮挡,哪吒终于见到了太乙真人。 “师父!”哪吒急声道,“敖丙伤得太重,求您救他一救!” 太乙真人面沉似水,从蒲团上下来,伸手帮敖丙搭脉。 哪吒密切关注着师父的表情,想知道敖丙情况如何,又不敢贸然打扰。 片刻后,太乙真人叹出口气。 “师父!!”哪吒喊出声。 “哎呀,催什么?”太乙真人被这嗓子吓一跳,瞪着眼道,“不过是些皮外伤!外加灵力透支过度,暂时晕过去而已,休养几日就好了!” “真的!”哪吒面露喜色,变脸比翻书还快,“那您刚才叹什么?” “他没事儿,有问题的是你!”太乙真人愠怒,“你愿力未满,怎可强行破像而出?看看,日子提前半个月不说,还敢强催灵力,带着他御空?你、你这肉.身根本不稳,哪儿经得住这么折腾?不出半个时辰,就要碎了!” “什么?!”哪吒震怒。 太乙真人揉揉耳朵,怀疑自己快要失聪。 “这身子也忒没用,真不禁使!难不成我还要重新建庙?不成!我不干!”哪吒拧眉,断然拒绝。 太乙真人摇头,拿这个徒弟一点办法都没有。 居然还敢讨价还价,唉。 他这徒弟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冲了些。 太乙真人捋捋胡须,倒认真琢磨起来。 万事皆有缘法,其实哪吒复生所需的功德也没差多少,或许此次提前,也是命中所定。 “也罢,那就让为师用火莲帮你煅烧三日,巩固肉.身。”太乙真人缓声道。 “三日?”哪吒扬眉,“这么久?” 太乙真人从背后抽出拂尘,敲在他脑壳上:“短?再磨蹭下去,若你肉身破碎,那就得煅七七四十九日了!要长要短,你自己选!” 哪吒歪歪头,不再挑拣:“三日就三日,师父,还请您先救敖丙。” 见徒弟一脸郑重,太乙真人无奈,甩甩袖子,妥协道:“好吧,随我来。” * * * 李靖死后第七日,殷十娘结束守灵,命人将他的棺椁葬入李氏祖坟。 总兵一死,陈塘关群龙无首,副官曾多次来向殷十娘讨主意,商量今后事宜。 攻山那日,副官不敢违背李靖的军令,只得假做声势,殷十娘也看出他曾手下留情,故而两人的关系尚有缓和余地。 在操办李靖后事的这些时日,副官逐渐与她将往事说开,表明自己也是被逼无奈。 下葬那天,殷十娘独自跪在李靖坟前,遣退他人,心中百感交集。 “你说你,好端端的,非要来砸吒儿的像。” “若不是你逼人太甚,敖丙又怎会……” “细说起来,你还曾射过他一箭,如今死在人家手里,也算是你的命了。” “想我当初嫁给你时,实指望能与你白头偕老……如今这才几年,竟然阴阳相隔……” “夫君呐,你……” 殷十娘撒下一把纸钱,颤声道:“阎王好说,小鬼难缠,你多揣盘缠上路,遇到拦路的鬼就给些,也好少遭点罪……” 这些日子,殷十娘以为自己的泪早就流干了,谁知说着说着,竟又哽咽起来。 幸好此处无人,她卸下心防,痛哭不止。 李靖是有诸多不是,可对她,一直都是体贴照顾的。 “冤家,冤家,你做什么非要和自己儿子过不去,吒儿,他是你儿子呀……呜呜呜……” 殷十娘正哭得伤心,忽听身后有踏草声靠近,回头一看,只见一位紫衣老道骑着头梅花鹿而来。 燃灯道人审视着李靖的墓碑,沉默片刻,将视线转向殷十娘。 “这位仙长,您是?”殷十娘不愿让外人见到自身狼狈,忙擦干泪,站起身朝对方行礼。 她看出对方道骨仙风,气质不凡,显然不是偶然来此。 “贫道燃灯,见夫人悲恸,特来结一段因果。”燃灯道人下鹿还礼。 他乃阐教副教主,与太乙真人素日交好。 前不久,太乙真人特来找他商议,只说座下弟子哪吒即将复生,恐对其父李靖心怀怨恨,想让他帮忙化解这段孽缘。 无论如何,弑父之名传扬出去终究不好,燃灯道人多番思量后,决定将自己的一件法器赠予李靖,保下他一命。 谁知七日前,劫数突变,李靖竟死于敖丙之手。 燃灯道人犹豫再三,没有出手相助。 此劫和哪吒无关,又并非弑父,实乃寻常仇怨。 不过,他这法宝既已决定送出,就算与李家有缘。 燃灯道人旁观多日,发现其夫人殷十娘颇受百姓爱戴,在陈塘关乃至翠屏山都声望极高。 不如就将此宝转送给她,也好了全此事。 “殷夫人,你宅心仁厚,悲天悯人,实属难得。贫道有一宝,名曰‘七宝玲珑塔’,现赠与夫人,可助你将来除魔卫道,匡扶正义。” 说着,燃灯道人右掌上托,于虚空处唤出一座七层宝塔,交到殷十娘手上。 殷十娘愣住,捧着那塔,不知所措。 燃灯道人笑笑,俯身上前,向她传授驭塔之术。 黄白纸钱贴地而行,绕在殷十娘脚下打转须臾,被风吹散。 第36章 招魂 七宝玲珑塔的塔身是由黄金打造, 共分七层,依次镶嵌着金、银、琉璃、玻璃、砗磲、赤珠和玛瑙,象征着坚固、清净、智慧、无碍、纯洁、慈悲和调和万法, 可净化邪物。 塔顶乃是颗舍利子, 还能增强宝塔对魂体鬼怪的克制。 若遇险情,宝塔便会放出万道金光形成屏障,自动护主。 若想攻击,可将宝塔祭于敌人头顶, 将其吸入塔内,或囚或烧,也可将宝塔变得巨大,以山岳之威将对方砸碎。 平时无事时, 这塔又能缩至掌中,轻巧异常, 便于携带。 殷十娘神情专注,听得惊叹连连,对燃灯道人千恩万谢。 “十娘, 纣王残暴无道,商汤气数将尽,贫道夜观天象, 已发现紫微东移,假以时日, 圣主必现,能救百姓于水火。”燃灯道人缓声道。 殷十娘被这话吓得不轻, 急忙四处寻视,生怕被谁听了去。 难怪会有这般机缘,原来是要她做掉脑袋的勾当! 这、这是想劝她谋反?! 手中的宝塔刹那间变成了烫手山芋, 殷十娘几乎想推还回去。 “莫急,这世间草木枯荣,皆有其时,十娘不妨静观,等时机到,再做抉择不迟。” 燃灯道人坐回梅花鹿背上,翩然离去。 殷十娘凝视着手中的宝塔,许久未言。 * * * 乾元山后有一处仙潭,乃是太乙真人修行之地。 此处灵力充沛,用来滋养龙族精魄、调养肉.身最妙。 第39章 太乙真人挥动拂尘,掐诀施法,先是在潭底铺了层昆仑玉砂,用以固定敖丙的身躯,又移栽来数朵药莲,帮敖丙调息蕴气,疗愈伤势。 哪吒站在潭边,见敖丙全身浸在水中,被莲叶遮挡住大半,不自觉握紧双拳。 敖丙伤成这样,他怎能离开?! “师父,您能否在此处为我煅身?”哪吒眉间尽是愁色。 “不可,”太乙真人摇头,“火莲太烈,会冲散这仙潭的灵气,更会让药莲枯萎,尽失药性……为师知道你放心不下,且看!” 说着,太乙真人单掌成印,九根石柱豁然破土而出,锁链相连,将整个仙潭围住,结成法阵。 “此阵一开,任何妖魔都无法靠近,可保敖丙疗伤期间安全无虞。”太乙真人捋须,气定神闲。 哪吒蹙眉,谨慎道:“那歹人呢?” 太乙真人:“好人歹人,都近不得。” 哪吒:“野兽呢?” 太乙真人:“一样。” 哪吒:“神仙呢?” 太乙真人:“……” 哪吒:“敖丙若中途醒来怎么办?他看不见我,定会慌乱……若他肚子饿可如何是好?您这潭里可有鱼虾?那药莲能吃吗?夜间寒凉,潭水会不会过冷?我该留个字条,告诉他此为何处,该去哪里寻我……不好不好,不如您将这阵再缩紧些,免得敖丙醒来后四处乱跑……” 太乙真人挥动拂尘,将哪吒卷绑住,拉离禁地。 哪吒不敢弄坏师父的法器,边走边回头:“师父,您这法柱用多少年了?怎么瞧着有裂痕?会不会年久失修?” “我这不急,不如您再多布几道阵,将整座山都围住,免得有邪祟潜进来,花言巧语骗敖丙出去!” “敖丙是个聪明的,可对方若幻成我的模样可怎么办?或是幻成他爹的样子!” “师父……” 拂尘卷动,将哪吒的嘴紧紧封住。 * * * 翠屏山外,野林之中,九头雉鸡精盘坐在树下,身姿仍是曼妙少女,颈部之上却昂着九颗原形妖首。 她凝神驱使飞禽们搜索哪吒和敖丙的身影,九双眼睛各观一方,如鹰似雀,视觉共享。 在寻踪方面,九头雉鸡精是三姐妹中能力最强的。 哪吒离开翠屏山时飞得太快,雉鸡精追不上,也不敢贸然跟踪。 她行事向来谨慎,调查半日,终于将范围锁定在乾元山。 山有屏障,寻常飞禽入山后会受到灵气洗涤,附着其身的妖气难以维持,看不见更多景象。 九颗脑袋如风吹树枝般摇颤,眨眼间便化成一颗美人头。 看来得亲自去才行。 山中形势不明,雉鸡精不得不以身犯险。 为了琵琶精的仇,她只能豁出去。 乾元山的屏障不好解,雉鸡精没有申公豹的手段,闯进去时浑身如遭斧凿,疼得她瘫倒抽搐,缓了两个时辰才勉强起身。 雉鸡精紧捂腹部,感受到琵琶精的遗骸,咬住牙关,凭借恨意支撑,努力搜山。 一连折腾两日,雉鸡精风餐露宿,受尽苦楚,不仅探知太乙真人在为哪吒煅身,还找到了在后山养伤的敖丙! 雉鸡精盯着那九柱法阵,仔细观察其运行状态,很快就得出结论。 即便是搭上自己这条命,她也破不了阵。 雉鸡精原打算趁敖丙重伤将其杀掉,再以此仇引哪吒来朝歌,布下天罗地网守株待兔。 如今这样,得改一改计划了。 她琢磨半晌,退而求其次,念咒唤出招魂幡。 无论是人还是妖,皆有三魂七魄,主魂乃生命之本,夺则身死;觉魂主掌智力、记忆与逻辑;生魂控制着本能欲.望。 至于七魄,便是喜、怒、哀、惧、爱、恶、欲这七种情绪。 招魂幡完好时,能招走一个生灵完整的三魂七魄,如今破损一角,尽管能用,效果却折损得厉害。 她冷眼观瞧,发现敖丙的伤已快要彻底愈合,灵肉稳固,想将其招走更是难上加难。 “也罢,能招多少是多少,留下个残魂,看那哪吒急不急!” 雉鸡精打定主意,扬起招魂幡,在阵法外不断召唤。 “敖丙敖丙,听吾号令!魂魄离壳,入吾幡灵!” 阵法四周阴风起,连接九柱的锁链叮当摇晃,察觉到了妖气,却无法防御非实质性的攻击。 可无论她怎么念,潭中的敖丙都躺得安然,毫无动静。 “该死!”雉鸡精怒骂了声,咬破舌尖,以血精再唤。 血咒涌向喉间,增强法力的同时,也给她带去反噬。 雉鸡精每念出一个字都如吞刀片,才念两遍,就五脏皆燃。 她半跪在地,痛得不行,手里却仍攥着招魂幡。 “小琵琶,你可害苦我了。” 雉鸡精狠狠心,用尽全身力气,做出最后一次尝试。 这是她的极限,再不行,就要另想法子了。 原本平静的潭水,忽然泛起阵阵涟漪。 躺在玉砂上的敖丙发出声无意识的呻.吟,手指颤.动。 他左右摆头,神色痛苦,似乎在睡梦中挣扎。 忽然间,一道虚影从他身上剥离,飘飘摇摇,飞入那残缺的招魂幡中。 雉鸡精大喜过望,抱着幡仔细打量,发现招过来的是“觉魂”! 敖丙的智力、记忆与逻辑,都在这里! 没了这一魂,那条龙即便苏醒也会忘掉一切,变成呆呆傻傻,只剩本能。 “咯咯,咯咯咯咯咯……” 雉鸡精发出阵虚弱的笑,以爪为刀裁下片裙布,给哪吒留下封用石块压好的血书。 “哪吒!敖丙!血债,血偿!” 雉鸡精收起招魂幡,飞身向朝歌而去。 * * * 护法中的太乙真人忽然睁开双眼,朝洞外看。 九柱法阵感应到了妖气,却没受到攻击。 敖丙仍在仙潭内。 太乙真人面沉似水,将注意力再度集中到哪吒身上。 推演命数需耗费大量灵力,如今哪吒煅身正在紧要关头,他不能分心。 毕竟法阵未破,敖丙应是安全的。 洞内,由三昧真火形成的莲花苞正将哪吒的肉.身包裹其中,只要再过一天,就可大功告成。 在这煅身的过程,太乙真人还传给哪吒不少神通。 战斗时可变为三头六臂之身,若到关键处,还可增至八臂,加强威力。 五行遁术,能借金、木、水、火、土五元素遁行千里;隐身术,便于侦查或突袭。 还有法天象地,施展时能变成万丈巨人进行攻击,除此外,还能喷吐可焚烧一切的三昧真火。 最要紧的是,待火莲煅完肉.体,哪吒便能免于瘟疫、毒术等影响,甚至抵抗魂魄攻击。 太乙真人越想越满意,思忖着还能给他的宝贝徒弟什么好东西。 对了,还有法器! 太乙真人拿出百宝囊,把想送给哪吒用的摆了一地。 哪吒爆体而亡时,他曾将混天绫和乾坤圈收回,如今正可物归原主。 他乖徒胳膊多,战场杀敌总不好空着手,合该把这些都拿上。 火尖枪、金砖、九龙神火罩、阴阳双剑……诶,对了,还有这对风火轮! 乖徒不爱穿鞋,总是赤脚跑,踩着这轮子赶路正好! 太乙真人安排得心花怒放,自认已经把哪吒武装到了牙齿。 瞧瞧他这徒弟,将来上战场定能名扬天下,威震四方! 轰!! 花苞的焰流忽然迅速朝苞内蜂拥,原本用作煅身的火莲,竟被哪吒霸道地反向吸收! “这、这脾气……”太乙真人惊叹不止,暗道自家徒弟的性子也忒急了些,连最后一日都等不得。 如此看来,他这朵火莲,恐怕也要保不住喽。 须臾间,莲消,火焰散,在满洞耀眼的霞光中,哪吒终于彻底复生。 第37章 炸毛 太乙真人捋顺被气浪吹乱的雪白长须, 维持住师父形象。 三头六臂的哪吒悬立于空,正首低垂,左首微仰, 右首敛目, 额间皆有红金色的莲苞纹印,六臂舒展如莲瓣,流霞垂焰。 “好,好啊。”太乙真人望着自家乖徒, 发出声喟叹。 哪吒收起法相,肃然落地,跪谢师父授法。 太乙真人无比满意,拉过哪吒, 给他介绍那些新赠的法器。 哪吒挨样试了试,十分欢喜, 又得师父赠百宝囊,把这些收入其中。 “师父,敖丙呢?”哪吒将囊系在腰间, 边问边往洞外走。 太乙真人说他只煅了两日,哪吒却觉得如两年般漫长。 “他……”太乙真人迟疑,不知法阵异动是何缘故。 “我去看看!”哪吒赤足点地, 倏然腾空,脚踏风火轮而去。 太乙真人按住胡须, 伸出手,掐指算了算。 “坏了!”他脸色一沉, 紧随哪吒赶往后山! 第40章 * * * 风火轮比往日御空的速度要快十倍,哪吒眨眼间便能看到仙潭。 他记着师父说过的话,早早收掉火势, 压云降落,避免影响到药莲。 九柱法阵认主,识得是哪吒的气息,自动将屏障打开道口子,容纳其进入。 哪吒冲到潭边,亲眼瞧见敖丙还安然躺在玉砂上,提着的心这才放下。 他跳入仙潭,朝敖丙游去。 如今他已学会五行之术,在水中亦变得自如,不似从前那般,需要频频换气。 水再也成为不了他们之间的障碍,哪吒每一次推浪,都能离敖丙更近。 朵朵莹白色的药莲随着下面的波动漂摇,仿佛一副静止的画儿忽然被注入生命,变得活色生香。 或许是失去意识的缘故,敖丙已从人类的黑发形态变回妖族的蓝发,连龙角都露了出来。 哪吒双臂撑着潭底的昆仑玉砂,浮在敖丙身前。 敖丙的睡颜很恬静,长发如海藻般铺散开来,深蓝之中却又泛着珍珠般微光。 额前的那对龙角莹润可爱,是掺了乳白的靛蓝色,仿佛初长成的小珊瑚,让他觉得脆弱又珍贵,须得小心呵护。 睫毛纤长,在眼睑下投出片淡淡的阴影,被水波推动得微微颤动。 哪吒用目光仔细描绘敖丙,越看心越静,血液里的躁动也被悄然安抚。 仙潭里的水很温柔,连时光都不忍惊扰。 哪吒轻抚敖丙的每一寸肌.肤,确认那些伤已彻底愈合。 他知道敖丙有多累,庇佑了他这么久,昼夜不得清闲,总是提防着,警惕着,护他周全。 眼睁睁看着敖丙受伤,是哪吒此生经历过的最痛苦的事。 无论是当时替他挡箭,还是在行宫里的浴血奋战。 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都是为了他。 “敖丙……” 哪吒并不是要唤醒他,只是想叫叫他的名字。 好像光是念出这两个字,心里空荡荡的部分就会被填满。 他将敖丙的侧脸搁在掌心,拇指悄悄蹭压上了柔软的唇。 那里明明没受过伤,可不知怎的,哪吒的视线就是无法移开。 撑在敖丙耳边的手抓起一把玉砂,缓缓攥紧。 仿佛着了魔般,哪吒含泪,朝敖丙低下头。 “唔。”睡梦中的敖丙忽然发出一声呓语,朝旁边侧了侧脑袋。 哪吒的吻偏落在耳垂。 “敖丙?你……醒了?” * * * 痒。 敖丙蹙眉,发出声不满的呜咽。 脸颊痒痒的,耳朵也是,好像有哪里来的小鱼不停在身上蹭来蹭去。 敖丙伸出手,胡乱挥了挥,想把那条鱼赶走。 好困,他还想再睡会儿。 “敖丙?” 有谁抓住他的手,贴上了个热乎乎的地方。 “呃……”敖丙困倦地睁开眼,瞧见一张陌生的脸近在咫尺。 有个从未见过的男子,正伏在他身上! 睡意逐渐消退,敖丙眨眨眼,见那男子正将他的手按贴着自己的胸膛,方才感受到的热度,就是对方的体温。 咚、咚咚、咚…… 那人的心脏,在他掌心跳动。 敖丙不适地推了推,想要将那男子推开。 “敖丙!”对方丝毫没察觉到他的意图,反倒凑得更近,捧着他的脸,激动道,“你终于醒了!” “唔!”敖丙摆头,不想和这家伙靠得太近。 “敖丙?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那人显然没料到他会抗拒,表现得有些慌乱。 敖丙在他怀中翻身,爬抓着滑溜溜的玉砂,试图逃走。 他不认识这个男人,方才那种举动在他眼里很像是被捕食。 哪里来的怪人? 难不成想吃掉他! 敖丙害怕地游动着,六神无主。 他本以为能摆脱那个家伙,谁知才游出不到半米,就被对方轻松抓住了脚踝! “敖丙!你去哪儿?为什么躲我?”那人满脸不解,眉宇间尽是急色。 “唔!唔哇!”敖丙这回是真的吓到了。 他拼命划拉水,两脚乱蹬,灵力波动紊乱,想要变成更易逃走的龙身,却因太过焦急出了岔子,只变成功一半! 下半身是龙,上半身居然还是人! 救命救命救命! 敖丙拼命摆动龙尾,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甩开。 他不知此为何处,不知道自己是谁,更不知身后那可怕的人为何追他。 呜呜呜,快游啊! 他不想被吃掉! * * * 太乙真人稍慢些才赶到,瞧见哪吒正把挣扎的敖丙按在岸边,顿时两眼一黑。 两人浑身都湿漉漉,敖丙的龙尾被哪吒的腿压住,只能小范围扭动,双手也被其扣在头顶,蓝发缠乱,惊怒到了极点! “哈~”敖丙张大嘴,对哪吒哈气威胁。 过去他发出的龙息能将人掀翻,可现在,从声音到威力都弱得可怜。 按理说,这威慑毫无杀伤力,跟一只炸毛的幼兽差不多,谁知哪吒被“哈”过之后,竟硬生生红了眼圈。 “敖丙,你、你凶我。”哪吒委屈得仿佛天塌了。 敖丙一愣,像是被对方的反应弄得有点懵。 可他很快想起自己的处境,怒气翻涌,再次发出警告:“哈~~” 哪吒脸色惨白,仿佛被万箭穿心:“敖丙,我是哪吒,你怎么不认得我了?” 敖丙:“哈~” 哪吒:“你、你是不是被撞昏头了?” 敖丙:“哈~” 哪吒:“敖丙!别这样!你最喜欢我了,不可以凶我!” 敖丙:“哈咳咳、咳!” 敖丙被空气呛到,咳嗽不止。 控制住他手腕的力道立刻松开了,敖丙被哪吒抱在怀里,不断地拍背顺气。 敖丙累得不行,两条胳膊软趴趴地搭在哪吒肩上,脸颊发酸,难受得直咂嘴。 凶人也是个力气活,他好累。 哪吒拍背的力道很轻柔,敖丙随着他的力道颠来颠去,没过多久,竟开始困倦地打哈欠。 他觉得,这样还挺舒.服的。 温暖的怀抱起到一定程度的安定作用,敖丙搂住哪吒的脖子,将下颌放在对方肩上,眼睛半睁不睁。 “唔。”敖丙终于变得安静。 太乙真人拿着拂尘,瞠目结舌。 等敖丙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对上了自家乖徒哀怨的视线。 “怎么回事?!”哪吒用轻微的气流音问师父,不敢高声,怕让敖丙再度受惊。 太乙真人摇头,环顾四周,忽然发现在法阵旁的一块石头下,压着个布条。 拿起来一看,脸色愈发沉重。 “敖丙,我现在要抱你起来了,你别害怕?嗯?”哪吒在敖丙耳边低语。 敖丙侧首,把听过悄悄话的耳朵在哪吒肩上蹭了蹭。 好痒。 耳朵怎么酥酥麻麻的。 见敖丙不再挣扎,哪吒托起他的龙尾,抱着他朝师父走去。 蓝纱一样的尾巴尖儿垂在哪吒的小腿附近,轻微地扫来扫去。 哪吒喉咙滚动,总忍不往下看。 他怀里的龙真的很漂亮,哪怕是现在这种半龙半人的形态,都让他异常喜欢。 太乙真人正打算和哪吒说正事儿,察觉到他靠近,刚一抬头,就瞧见徒弟一副心猿意马的模样。 “唉。”太乙真人简直没眼看。 他这徒弟原本对情.欲一窍不通,没想到红鸾星一动,居然会变成这般模样。 真是…… 太乙真人将血书展开,举给哪吒。 “唔?”敖丙发现抱着自己的手臂忽然缩紧,连肌.肉都鼓了起来。 “没事,”他听到哪吒在喃喃低语,“没事的,没事……” 真的没事? 敖丙与他肌.肤相贴,能感受到这个人的心脏跳得有多快。 很杂,很乱。 好像在奋力嘶吼,随时都会撞破胸膛。 “天意呀,”太乙真人用法力将血书扯碎,长叹一口气,“看来朝歌那地界,你是非去不可了。” 哪吒整张脸隐在阴影里,堪堪将煞气压回。 敖丙龙尾摇晃,倏然间又变回人类的两条腿。 他从哪吒的臂弯里跳下地,站在旁边,好奇地打量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太乙真人那雪白的胡须上。 敖丙伸手,一把揪住那飘逸的胡须。 “为师方才算过,敖丙的觉魂乃是被九头雉鸡精所夺,她如今是纣王之妃,与被九尾狐附身的苏妲己沆瀣一气,权势通天,你此番前去务必谨慎,不可妄为。” 太乙真人语重心长,顺便从袖子里掏出块饴糖递给敖丙,换回自己的宝贝胡须。 哎呦,都给他揪乱了。 第38章 丙丙 敖丙盯着手里那块四四方方的小东西, 低头嗅了嗅,闻到一丝甜味。 第41章 正琢磨着,哪吒替他将外面那层油纸剥开, 露出里面淡黄色的糖块。 霎那间, 香甜的气息变得更浓。 敖丙舔舔唇,允许哪吒将糖喂给自己。 刚一入口,敖丙就瞪大了眼,脑袋周围仿佛有小鱼在欢快游转。 好甜!好黏! 敖丙吧唧吧唧嚼得起劲儿, 脸蛋幸福得快要融化。 哪吒心里五味杂陈,悄悄揽过敖丙的腰,把暂时安分的小龙圈入怀中。 觉魂被夺,敖丙对任何事物的兴趣都能超过他。 哪吒很久没被这般忽视过了。 “……总之, 抵达朝歌后,先去找姜尚姜子牙汇合, 与他共议救敖丙的事宜。”太乙真人殷切嘱咐。 “师父,何必找他人相助?我自入宫去,杀了那雉鸡精!”哪吒不想耽搁。 “雉鸡精既留血书引你前去, 定会早早准备,你贸然入宫岂非自投罗网?更可况,你身边还带着敖丙, 他现在这样……还是谨慎为妙。”太乙真人知道哪吒性子急,又道, “况且为师方才算过,敖丙这一遭有惊无险, 你要戒骄戒躁,万事小心。” 敖丙吃完糖觉得无聊,推开哪吒的胳膊, 跑到仙潭边趴下,用手划水去够那药莲。 吭哧吭哧,很起劲。 太乙真人两手一摊:你看? 哪吒满脸黑线。 敖丙忙活了满脸水,终于成功够到一朵。 那药莲香气浓郁,或许比方才那糖块还好吃。 敖丙张开嘴,“啊呜”一声咬住莲瓣,大口咀嚼。 嚼了两下,他眼中期待的光芒瞬间黯淡。 哕,苦的。 敖丙吐出舌头,丢开药莲,满脸失望。 “欸,不能乱吃东西!”哪吒忧心忡忡,捧起一汪潭水让他漱口。 看着埋在掌中的小脑袋,哪吒清楚地意识到师父说得有道理。 拿回觉魂重要,保护好呆呆的敖丙也很重要。 只是……怎样才能让敖丙听他的话呢? 敖丙漱完口,再次对哪吒失去兴趣,想去追从眼前飞过的花蝴蝶。 “敖丙啊,敖丙?丙丙~看这里!”哪吒盘腿坐在地上,朝敖丙拍拍手。 敖丙慢腾腾回头,有所反应。 他觉得哪吒叫“丙丙”这两个字时,声音很好听。 哪吒:“丙丙,我是哪吒,你过去很喜欢我的。” 敖丙:盯~ 哪吒:“我也最最喜欢你,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保护你的,所以,不要怕我,好吗?” 敖丙:…… 哪吒:“我现在要带你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那里有坏人,你不能离开我身边,要乖乖的听话,知道吗?” 敖丙歪歪头,拨弄哪吒腰间的百宝囊玩儿。 哪吒欣喜,小心翼翼抱住敖丙,对太乙真人激动道:“师父,他听懂了!” 太乙真人:…… 算了,先这么着吧。 他家乖徒聪慧得很,总会找到办法的。 * * * 看过地图后,哪吒知晓朝歌的地理位置,决定用土遁之术移动到那里。 临行前,太乙真人让两人穿上兜帽披衣,一套黑一套蓝,方便隐藏身份。 敖丙晃晃脑袋,不太适应戴兜帽的感觉。 “丙丙,你现在没法变成人身,龙角不能被发现,”哪吒拉住他的手,捏了捏,“先忍着点,等到了朝歌,哥哥给你买好吃的。” 敖丙盯着两人相牵的手,若有所思。 “去吧。”太乙真人捻须轻叹。 “师父,徒儿去了!”哪吒猛一踏地,借土元素带敖丙遁地而行! 在五行遁法中,土遁最适合远距离移动,也足够隐秘。 敖丙吓一跳,只见眼前飞沙走石杂乱不堪,所有景象都扭曲着倒退,怪异非常。 “唔唔!”他畏惧地闭紧眼,用力攥住哪吒的手,生怕对方会松开自己! “没事,我们到了。 ”片刻后,哪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敖丙不信,仍瑟缩着身子。 “真的,丙丙,相信我?”哪吒轻轻拍抚他的背。 “唔。”敖丙攀着哪吒肌肉紧致的胳膊,钻进对方的黑色披衣里。 哪吒无奈,就这样抱着他慢慢挪步,从暗巷里走到街面上,瞧见有人扛着糖葫芦草靶子路过,立刻招手买下一串。 太乙真人临别时给他带足了盘缠,方便两人花销。 不得不说,师父用过的招就是好使,闻到糖味儿,敖丙先是戒备地睁开一只眼,待瞧见那红彤彤的山楂串,终于放松下来。 哪吒笑笑,将敖丙脸侧的发丝撩开,别在耳后,免得沾到糖渣。 此时正值申时,天近黄昏,须先找个地方落脚。 哪吒带敖丙走进家客栈,要了间宽敞的天字号房,并吩咐店小二送吃食过来。 敖丙把还剩一颗山楂的木杆儿塞给哪吒,欢快地扑到床榻上,来回打滚儿。 这是……特地留给他的? 哪吒咬下那颗山楂,心里暖烘烘的。 敖丙就是敖丙,无论变成什么样,潜意识里都在想着他。 饭菜很快上齐,满满的摆了一大桌子。 店小二是见过世面的,知道有些客人出门爱摆阔,心里头琢磨待会儿撤菜,大部分定会原样端出来。 嘿嘿,他今晚能跟着改善伙食喽! 屋门紧闭,落上门阀,哪吒帮敖丙把兜帽掀开透气。 敖丙摇摇莹润的小龙角,自在地拿起碗筷。 哪吒肚子不饿,起身走到窗前,将窗子推开一条缝.隙,俯视街面上的光景。 朝歌比陈塘关要热闹得多,汇集着五湖四海的人士,挤挤挨挨,更不乏相貌奇异者。 近三米高的壮汉、红皮肤的刀客、浑身长毛的手艺人…… 哪吒凝神去探,并未在那些人身上察觉出妖气,暗叹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连人类也有长成如此模样的。 朝歌的百姓们对此早就习以为常,擦肩路过时顶多看上两眼,不会特意驻足围观。 哪吒思忖着,待会儿出去打探下姜子牙的行踪,没准今晚就能和对方相见。 不过,这朝歌的戒备也太松懈了,他方才入住时并未受到过多盘问,街上也不见有官兵搜寻。 雉鸡精知道他早晚会来,怎么会全无动静? 再次确认入住的这间房并未被监视,哪吒将窗压好,回头看,却见敖丙正拿着筷子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饭菜不合口?”哪吒坐到他旁边,发现就这么会儿功夫已经空了三个盘子。 他隐约记得那几道是烤鱼炸虾之类的菜,看来敖丙还是最爱吃海鲜类的。 但剩下的菜为何不动? 敖丙向来能吃,现在这样,应该才刚刚开胃而已。 “丙丙?”哪吒见他盯的是一盘炒藕片,以为他喜欢,直接帮他挪到近前,“想尝尝这个吗?” 哪吒记得,当初敖丙来李府做客,点的就是藕,可惜后来好像吃腻了,只说那东西多食对身体不好。 这一桌都是店小二看着弄的招牌菜,哪吒也没太注意。 偶尔吃一次,应该也不打紧……吧? “你、你怎么哭了?”哪吒手慌脚乱。 不知是何缘故,敖丙竟盯着碗里的藕片吧嗒吧嗒掉眼泪。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你讨厌吃这个,我不该夹给你的!这样,我把它拿走?拿的远远的……欸,我把这盘藕都丢掉好不好?” 哪吒端着盘子,刚要往外扔,忽然腰间一暖,只见敖丙泪眼婆娑地抱住他。 这下可难办了。 哪吒腾出一只手摸摸敖丙的头,心疼得要命。 “不扔?”哪吒试探着问。 敖丙点点头。 “那,你吃……”哪吒又问。 敖丙拼命摇头。 哪吒把藕片放回桌,将敖丙拉到自己腿上坐着,用手帮他擦泪:“好,不扔也不吃,我们就放在这里看着,嗯?” 敖丙吸吸鼻子,一脸委屈。 哪吒没奈何,抱着他低声细语哄半天,总算止住了敖丙的泪。 原本就水润的蓝眸如今蒙上一层雾气,可怜之余却也变得更加动人。 哪吒的话不知何时停下,只呆望着敖丙出神。 “咕噜噜~” 啊,是肚子在叫。 敖丙重新拿起碗筷,埋头干饭。 痛快哭过之后,他的情绪变得平静很多,每吃两口饭就要看角落里的藕片一眼。 忽然间,敖丙觉得肩膀有点湿,侧头一看,瞧见哪吒正将头埋在那里。 “敖丙,”哪吒不知是在和他说话,还是在喃喃自语,“我好想你。” 敖丙眨眨眼,吃饭的速度慢下来。 肩膀的湿痕越来越大,哪吒抱着他的双臂微微发抖,似乎在竭力克制什么。 敖丙想了想,拍拍哪吒的头,在对方湿漉漉的脸上亲了一口。 【亲亲】 第42章 有个声音在脑海里回响。 【他喜欢亲亲】 见哪吒怔住,敖丙学着对方刚才的样子,用手帮哪吒擦泪。 这次睡醒,敖丙有很多事不明白,脑子里模糊一片,总是浑浑噩噩的。 但他知道,这个自称是“哥哥”的人对他很好。 他喜欢对方开心,如果能多笑笑,那就更好了。 这样想着,敖丙夹起一片炙鹿肉,递到哪吒唇边。 “啊~”敖丙示意。 哪吒下意识张开了嘴。 敖丙在喂他吃饭。 肉片太滑,倏然间就咽了下去,好像没尝出滋味。 哪吒草草把泪擦干,将下颌搁在敖丙肩上,等待下一次投喂。 这一回,他嘴角扬起的弧度,敖丙很喜欢。 第39章 聆恩 雉鸡精这遭受伤不轻, 一路上连杀十人才补足气血。 她行的慢,费力回到后宫时,哪吒恰好也是同一日带着敖丙抵达朝歌。 九尾狐彼时刚服侍纣王歇下, 察觉到妹妹的妖气就在殿外, 忙披衣而出。 贴身太监聆恩紧随其后,扶着苏妲己往胡喜媚胡贵妃宫中去。 胡喜媚乃雉鸡精伪装成人类时的化名,宫殿与苏妲己相邻,方便姐妹日常议事。 殿内黑漆漆, 守门宫女见苏皇后忽然来访,虽惊忙却也不敢多嘴。 在胡贵妃手下做事,能活到现在的都极有眼色。 “妹妹,你回来了?”苏妲己径直走向寝宫, 太监聆恩小跑过去,未等里面应声就推开了门。 “姐姐……”胡喜媚躺在榻上, 虚弱至极。 闻讯而来的宫人无不诧异,不知前阵子号称要归乡探亲的贵妃,怎的忽然回到宫中。 聆恩扔给宫人们一记狠厉的眼神, 关上门,亲自守在门外。 自苏妲己入宫后,这位长相阴柔的小太监就被其收到身边, 当做耳目。 聆恩做事利落,对苏妲己忠心耿耿, 且心狠手辣。 当初姜皇后遭剜目酷刑,宫中无人敢实施, 便是这位聆恩亲自动的手。 宫人们见状,哪敢搅扰,只候在院外, 随时等着主子吩咐。 寝宫内,胡喜媚声声泣血,将事情的经过仔细说与苏妲己听。 待讲到琵琶精惨死,姐妹俩皆双双落泪。 想当年,她们三妖同在轩辕坟修炼,朝夕相处,感情自是深厚。 两妖平日里虽颇嫌琵琶精愚笨,却也不容他人将妹妹欺负致死。 “姐姐,如今敖丙的觉魂就在这招魂幡里,我已留下血书引哪吒来朝歌,您一定要想办法,让他有来无回啊!” 胡喜媚潸然泪下。 苏妲己拭去眼角的泪,尽管悲痛,却能很快控制住情绪。 她拿过那残破的招魂幡,思忖片刻,素手一挥,将敖丙的觉魂放出。 一道蓝光倏然落地,敖丙抬眼打量二妖,而后又环顾四周,心中对目前处境有了估计。 他是敖丙记忆、逻辑与智力的集合体,并无七情六欲。 哪怕身处险境也不会感到恐惧,甚至没有对哪吒的情感依恋。 觉魂敖丙很快给自己定下如今的首要目标:保命。 他要活下去。 “敖丙,你……”苏妲己刚要开口,却见敖丙上前一步,对她鞠躬行礼,“但求留在下一命,愿凭娘娘调遣。” “妄想!”胡喜媚攥拳捶榻,含恨道,“敖丙,我要把你折磨的魂飞魄碎,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敖丙瞥了她一眼,未做声,双眼仍盯着苏妲己。 他有前世记忆,知道苏妲己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 苏妲己伸手安抚住妹妹,看向敖丙的目光多了几分玩味。 “倒是个聪明的,”苏妲己冷笑,声音软而勾魂,却透着股染血的杀意,“说说,你能为本宫做什么?” 觉魂敖丙初离体时的确很混乱,但在招魂幡里待了那么长时间,很快就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想明白了。 “娘娘若想要哪吒的命,在下可从中相助。”敖丙平静道。 胡喜媚微张着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花、花言巧语!这定是他的脱身之计!姐姐,你可莫要被他蒙骗了啊!”胡喜媚拉住苏妲己的手,满脸焦急。 “娘娘神通广大,定然知晓控魂之术。”敖丙淡淡道。 苏妲己缓慢起身,松开妹妹的手,绕着敖丙踱步。 九尾狐擅长控魂,当初申公豹的魂魄就是附着在她的尾巴上带回来的。 蛊惑人心,诱人卖命是九尾狐潜心钻研之道,可她接触过的从来都是完整的魂魄,像这般的残魂,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觉魂是纯粹的理智,会审时度势,如此听话,还真让她心动。 “聆恩,进来。”苏妲己勾唇,忽然对门外唤道。 聆恩依令来到苏妲己眼前,垂首问道:“娘娘?” 他肉眼凡胎,看不见屋内敖丙的魂。 苏妲己玉手抬起聆恩的下颌,欣赏了会儿这张俊美的脸,忽然五指用力,将他的脖子扭断。 聆恩两眼一翻,软倒在地。 九条洁白蓬松的尾巴赫然在苏妲己身后浮现,妖娆摆动,其中一条将聆恩的魂魄从尸体里拎出,令一条则缠住敖丙的脖颈,将其按入尸体内。 “娘娘……”聆恩的魂魄惊惧万分,未等多言,被那狐尾一扫,彻底消散。 苏妲己收回狐尾,用指甲将食指的指腹划破,以血为墨,在聆恩额间划下道符。 “从今以后,你必听我调遣,若有违背,立即魂散!” 血咒画成后闪了闪,悄然没入聆恩的肌.肤里。 “醒!”苏妲己挥袖,娇声喝斥。 话音刚落,聆恩豁然睁开眼,扭断的脖颈自行复位,躬身立在苏妲己面前。 “聆恩”的容貌与先前并无二般,唯独双眸变成诡异的蓝色,连神情也清冷许多。 胡喜媚慢慢从榻上起身,提防着得到肉.身的敖丙。 “姐姐,你能如此轻易的将人复活,先前为何还要用人祭的法子帮那申公豹?”胡喜媚不解。 苏妲己叹气:“这不叫活,是‘附尸’,七日后就会腐烂,且附尸者用不了以前的神通,只是个能动能言的肉块。” 唯有似她这般附在半死的人身上,才能得以长久。 真正的苏妲己魂魄仍在,不过是被九尾狐硬关在躯壳的一角罢了。 雉鸡精和琵琶精的附身全都是照葫芦画瓢,不通内理。 况且,九尾狐的血印威力不足,无法奴役完整魂魄。 想辖制住申公豹那种灵力强大者,必须要费些周折。 “既如此,姐姐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胡喜媚试探苏妲己的口风,生怕她会轻易放过敖丙。 “且把申公豹叫来,咱们好好商议。” * * * 姜子牙仰头望天,但见乌云遮月,不由得发出声喟叹。 劳工们佝偻着腰,挥汗如雨,正不分昼夜地建造鹿台。 铁钎凿石的叮叮当当混合着监工的鞭啸,在深夜里听得人心惊。 一部分人将粗麻绳勒进肩胛里,努力拖动巨木,哪怕再累也不敢倒下。 宫里没闲余处理劳工们的尸体,无论是何原因,只要干不动活,就会被监工拖走,直接填基槽。 姜子牙携封神榜来朝歌,本是想辅助纣王殷寿,成就一番大业。 谁知殷寿残暴成性,荒淫无度,亲小人远贤臣,实非明君。 他在朝歌捉过几只妖,得罪了同为妖族的九尾狐,纣王念他捉妖有功,封给他下大夫的官职,苏妲己存心报复,连夜想出造鹿台这等劳民伤财的计划,专让他来督造,还限时严苛,为的就是借机将他除掉。 前番弹劾苏妲己的忠臣全都被以各种酷刑处死,姜子牙未重蹈覆辙,表面顺从,实则早已萌生出退意。 他想离开朝歌,另寻明主。 不过,他一人走容易,可苦了这些被强行征召来的劳工了。 有他在,监工们的鞭子只是往地上抽,一旦他离开,受罪的就是那些人的皮.肉。 监工全都是苏妲己派来的人,对他整日阳奉阴违,刻意刁难,劳工们则感激他心善仁慈,一得空就围凑到他身边,求他搭救。 姜子牙于心不忍,这才绊住脚。 只是,除苏妲己外,同门师兄申公豹也混入朝歌,还当上了国师。 早在昆仑山修道时,申公豹就看他不顺眼,如今更是频频与他作对。 姜子牙的处境,也就变得愈发艰难了。 夜过子时,豺狼般的监工们生出困意,不再扬威,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去别处贪睡。 几名劳工见状,放下斧凿,含泪来找姜子牙说话。 “姜大夫啊,您说要带我们走,究竟何时才能动身?” “这日子,我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老李身体弱,没能熬住,今儿下午咳出血来,被活生生的拖走了。” 第43章 “姜大夫,您行行好,救一救我么吧!” 姜子牙灰发灰须,面容愁苦:“再等等,我自会想出办法。” 他能带着人逃,纣王肯定就会派兵追,届时刚动身就被赶上,岂非害了这些人的性命? “依我看,大家还是别为难姜大夫了!咱们踏踏实实把鹿台建完,领赏回家才是正经。” “哎呦喂,你真傻呀!等到建完,咱们才是真正没命了!” “这话怎么说的?” “嘘~我跟你讲,这宫里有吃人的妖精,前阵子就说要修缮宫殿,四处张罗了近百人进宫,结果怎么着?一个都没回来!” “啊?真的?!” “可不是么!这事儿被秘密压下了,对外只说宫内有瘟疫,不许人议论,逮着就以造谣生事论处,直接杀头!” “我估摸着,这宫里的妖怪还没吃饱,不然怎么巧立名目,又征来这么多人?” “等鹿台竣工,没准咱们也就变成白骨喽!” 姜子牙震惊,他来朝歌不久,还不知先前竟发生过这种惨案。 他拉住那名劳工,正想细问,忽听负责放风的重重咳嗽了声。 有人来了。 劳工们登时作鸟兽散,回到各自的岗位上。 姜子牙眯起眼,远远的,只见是苏妲己的仪仗正在往这边来,旁边还有申公豹随行。 嗐,来者不善。 第40章 六臂 除此外, 聆恩那个忠奴也跟在后面。 姜子牙一见到这几人就头疼,却也不敢对皇后失礼,只能佯装客气, 对苏妲己问安。 “更深露重, 皇后怎会亲来此处?”姜子牙躬身道。 “夜色正好,闲来散心,顺便来看看鹿台进度如何。”苏妲己冷笑,“都这么久了还是这般模样, 姜尚啊姜尚,你可是玩忽职守,未曾将大王的吩咐放在心上?” “微臣不敢。”姜子牙嘴上恭敬,态度却是不卑不亢。 “姜大夫莫非在敷衍皇后娘娘?大王限你三月内完工, 如今已过去一个月,照你这进度看, 恐怕十年都完不成!”申公豹幸灾乐祸。 “姜某尚未老眼昏花,会数时日,若三月后还未完工, 自会向大王献上人头,就不劳国师操心了。”姜子牙斜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 “好好好, 姜大夫可记着自己说过的话,别到时候脚底抹油, 直接遁走了。”申公豹邪笑。 姜子牙冷哼一声,没再和他拌嘴。 督造鹿台这事儿本就是申公豹撺掇的, 一山不容二虎,他知道姜子牙难杀,原就是想将其远远的赶走, 免得妨碍他做事。 谁知姜子牙竟这般能忍,硬是熬到现在。 那两人并未就此离去,夹枪带棒的将姜子牙好一顿损,似乎专为来找他不自在。 姜子牙道心坚定,不为所动,权当那两人是在吐凉风。 不过,倒有一点引起了他的注意。 苏妲己身边的那个太监聆恩,怎的眼睛变了颜色? 姜子牙觉得蹊跷,不由多看两眼,没想到竟直接跟对方的眼神对上。 聆恩是苏妲己的走狗,过去对姜子牙从未有过好颜色,今日却是不同。 不知为何,那目光居然带了丝希冀和恳求。 聆恩似乎在忌讳苏妲己,用视线悄悄示意姜子牙往下看。 只见他伸出食指,在自己的腿上虚画起横来。 两短,一长,两短, 结合来看,像是个坎卦。 姜子牙面沉似水。 “哼,真是对牛弹琴!姜大夫可要好自为之,莫辜负大王和皇后娘娘对你的期待!”申公豹数落尽兴,暂时放过他。 一行人就此离去,唯独落在最后的聆恩悄悄回头,偷看姜子牙。 姜子牙在自己掌心也画了个坎卦,盯着琢磨起来。 此卦代表水和险境,聆恩方才,究竟想向他传达什么? 姜子牙凝神,掐指推算。 沉吟半晌,他豁然睁眼,心中激起惊涛骇浪。 * * * “哇啊~”敖丙望着繁华的街道,哒哒哒欢跑起来。 朝歌原有宵禁制度,不过殷寿登基之后安于享乐,厌烦条条框框,没过多久就将此法废除了。 从那之后,朝歌一入夜便满城华灯,尤其是赌坊、青楼之类的买卖更是当街拉人,好一番纸醉金迷的景象。 “小心,别被人撞到。”哪吒跟在他身后,一边打听情报,一边分心留意敖丙的动向。 方才吃过饭,敖丙的眼皮原本在打架,可一听哪吒说要上街,立刻又不困了,非要跟着。 这样也好。 哪吒不放心把敖丙留在客栈。 姜子牙在朝歌颇有名气,问到的商贩都对其竖大拇指,说他善心爱民,除妖扶弱,是个难得的好官。 不过自打接任督造鹿台的差事,姜子牙便忙了起来,鲜少归家,这会儿多半还留在宫中。 哪吒对姜子牙的初步印象不错,可他没耐心一直等下去。 无人知晓姜子牙到底何时出宫,不如他直接入宫去探? 心念刚动,太乙真人的嘱咐就冒了出来。 戒骄戒躁,戒骄戒躁。 哪吒深呼吸,心中默念这四字真言,刚平复好情绪,却见一白面小倌拦住敖丙,拉拉扯扯,眉目传情。 “公子,逛累了不如来清风馆歇歇脚吧?” “方才瞧您对那蝶香阁不感兴趣,想来或是同道中人?” “您放心,这里面的相公多才多艺,下棋吃酒都能耍起来,价格公道,绝不欺生,您要不要进来看看?” “诶诶,别走啊,新客还送免费点心呐!” 敖丙耳朵微动,被“点心”二字勾住了。 他刚才是吃过晚膳,很饱很饱,不过点心可以装在别的肚子里。 敖丙觉得,他还能吃。 揽客的小倌见事情有门,登时喜上眉梢,刚要搀着这位郎君往里走,忽然肩膀一沉,没等回头,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清风馆的门被轰然砸烂。 里面的伙计见状,忙把那小倌从门板里扣出来,只见他两眼翻白,掐人中扒眼皮都不醒转。 再往街上看,行人如织,除去几个瞧热闹的,也不见寻衅者。 “这、这是怎么了啊?!” 清风馆内乱作一团。 十几米开外,敖丙双臂平展,被哪吒疯狂拍打看不见的灰尘。 力道不重,还挺好玩儿。 敖丙被拍到痒痒肉,笑个不停。 哪吒怒容渐褪,抱住敖丙,轻轻叹了口气。 “差点就被坏人骗走了……不是说好要跟在哥哥身边吗?”哪吒的话比起责备,更像是委屈。 敖丙扬起小脸,乖乖地看着他。 哪吒:…… 可爱,但是不能信。 刚刚就是信了这副模样,他才放松警惕的! 哪吒伸手,隔着帽兜捏捏他的龙角,顺手帮他把帽兜往下拉,盖住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眸:“再逛一会儿就回去吧……欸!丙丙!” 敖丙推开他,哒哒哒地朝一堆围成圈的人群跑去。 围观的看客挤得很密实,敖丙在最外层努力垫起脚,伸长了脖子,可惜还是看不到。 “哎呦喂!” “谁这么大劲儿?” “呵!挤死我啦!” 眼前的障碍忽然被一双有力的胳膊推分开,敖丙被哪吒圈在怀里,顺顺当当挤到了最里面。 当看清站在中间的是杂耍艺人时,敖丙顿时兴奋得两眼冒光。 艺人气运丹田,来了招胸口碎大石。 敖丙:“哇哦~” 艺人大喝一声,赤膊滚钉板。 敖丙:“嘶~” 艺人挽起袖子,空手变飞鸟。 敖丙:“哇!哇!” 由于敖丙给出的反应实在是太好了,艺人们信心倍增,有什么花招都故意冲着他那边使,相当卖力。 当表演到钻火圈时,敖丙更是瞪大眼往前站了两步,想要看得更仔细。 那些火焰在黑夜里是如此绚丽,温暖,焰身摇曳的轨迹鬼魅多端,完全无法预判。 敖丙看痴了。 他着迷般朝那焰光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份灼.热。 明明应该很烫的,可不知为何,敖丙就是觉得,那是种温暖的东西。 温柔,包容,永远、永远都不会伤害到他。 钻了几次圈后,艺人见观众们的热情上来,干脆提升难度,以口喷油,让火势变得更大。 霎那间,正个表演场亮如白昼,站得最近的那一圈观众纷纷后退,被那股热浪吓得不轻。 有位流鼻涕小童胆子较大,家里爹爹是铁匠,常和火器打交道,知道那种浮焰不伤人,非但不怕,反而看得津津有味。 不过,对面那位穿蓝色披衣的公子未免站得太近了些! 小童正这么想着,忽见那人身后黑衣飞扬,电光火石间,竟有六条胳膊同时伸出,将蓝衣公子拉了回去! 第44章 他没看错,整整六条! 那些胳膊看上去很结实,覆着薄薄的肌肉线条,在火光的照映着,甚至还能看见皮肤下有筋络在随着动作起伏。 一只手虚环着那蓝衣公子的脖颈,两只手抓住他的双臂,一只手挡护胸膛,一只手缠上腰腹,还有一只手,遮住了他的眼。 六只手如蛛网收拢般,蓝衣公子霎那间就被拖入到那黑色披衣之中。 比起保护,倒更像是囚.禁! 黑衣重新合拢,将那诡异的光景彻底掩盖。 小童看得心脏骤停。 他大张着嘴,左看看右看看,发现除自己外无人见到那场景,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那黑衣人是妖吧! 蓝衣公子被抓走了!! 小童急得不行,刚想跟爹娘求助,却见那蓝衣公子仰起头,朝身后之人笑了。 帽兜遮住了公子的上半张脸,身后的黑衣人低着头,更是将样貌全部隐入阴影。 那抹笑意,是小童唯一能窥见的东西。 小童傻站在原地,目睹他们身影晃动,在下一次喷火的瞬间,消失在人群里。 他挠挠头,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打消了告诉大人的念头。 那两位看起来关系不错。 是人是妖,好像也没什么要紧吧! * * * 敖丙被哪吒裹在衣服里打包带走了。 其实他还想玩,可哪吒却没有放开他的打算。 “回去吧,好吗?”哪吒用下颌蹭着敖丙的头顶,和他商量,“哥哥给你讲睡前故事?好不好?” 敖丙歪头想了一会儿,觉得这样也不错。 他喜欢哥哥的声音。 不过光听故事不够,他还想被拍拍。 但这应该不成问题,毕竟哥哥的手现在就在衣服里拍他。 敖丙被抚慰得老实起来,轻轻点了点头。 哥哥身上暖烘烘的,是种很熟悉的感觉。 方才他打算触碰火焰,似乎就是想寻找这个…… “二位,请留步!敢问你们可是从陈塘关而来?” 一道声音忽然从后面将两人叫住。 第41章 小龙 客栈内, 天字号房里,哪吒坐在榻边,把腿垫给敖丙当枕头。 敖丙转过身去, 抱着哪吒的腰, 陷入沉睡。 姜子牙自拉了把椅子到榻前,和哪吒低声商议。 适方才,姜子牙离宫后按照推算出的客缘方向在街上寻找,正好碰见了哪吒与敖丙二人。 哪吒现如今已脱去凡胎, 灵气极盛,姜子牙一眼看出此人非凡,试探过口风后率先自报姓名,两方这才得以相认。 姜子牙是太乙真人的师弟, 过去在昆仑山交情匪浅,对镇教之宝灵珠子转世一事也有所耳闻。 如今见到真颜, 不禁感叹神威,对其啧啧称赞。 哪吒向来听夸不听骂,立刻对姜子牙好感倍增, 加之方才打探到其爱民如子,心中叹服,很快便与他亲近起来。 街上不是说话的去处, 三人就近回客栈落脚,可惜敖丙已然困倦, 又不肯自己睡,无奈之下, 哪吒与姜子牙只能以这副模样谈事。 哪吒先行讲了在陈塘关与申公豹、琵琶精和雉鸡精的过节,以及敖丙觉魂被夺的困境。 姜子牙认真打量酣睡中的敖丙,喃喃道:“原来如此。” “眼下不知敖丙的觉魂究竟被藏在何处, 师叔可有头绪?”哪吒摩挲着敖丙的蓝发,轻声问。 姜子牙:“我见到了。” 哪吒:“什么?!” “唔……”敖丙蜷了蜷身子,眉头轻蹙。 哪吒捂住嘴,用气音小声震惊:“什么!在哪里?可是在宫中?” 姜子牙上身前探,悄声道:“老夫算过,他现被封进太监聆恩体内,此等控魂之术,估计是那九尾狐的手笔。” 哪吒额头青.筋暴起,寒声道:“我这就进宫救他,顺便杀了那些妖魔!” 姜子牙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我知道你有神通,可此事颇为蹊跷,今日深夜,苏妲己等人特地来寻我的麻烦,倒像是故意要把聆恩带给我看。” 况且,苏妲己对聆恩并未严密提防,以至于连求救信息的传递都无比容易。 姜子牙觉得,这可能是申公豹设下的毒计,故意引他上钩。 对方若知晓哪吒会来朝歌,多半也能猜到他将与哪吒汇合。 申公豹在推演命数方面虽然不及他,却也略通一二,没准正是知道此节,才故意设下圈套,以他之口引哪吒入宫。 如此说来,觉魂敖丙多半是被控制住的,无法自主行事。 姜子牙将推测一一道来,哪吒听得心如油煎:“便是圈套我也要去!敖丙这样岂不危险?!” 敖丙在梦里咂咂嘴,呼吸绵长。 屋内一时寂静,烛光摇曳,晃得相对而坐的两人阴影变幻。 “事在人为,是福是祸,难下定论。或许,对方率先出招,也是咱们的机会。”姜子牙目光如炬,年至古稀却精神矍铄,全无衰垂之态。 这话正对哪吒的脾气! 他抬掌欲拍膝,手落到一半才想起敖丙来,堪堪止住。 呼,好险。 这要是拍醒了,不知要怎么哄才能得饶…… * * * 敖丙一夜安稳,次日醒来,舒服地抻了个大大的懒腰。 他睁开眼,发现哪吒就坐在旁边,目光复杂,不似睡过的样子。 敖丙慢腾腾起身,被盯得有点发毛。 “丙丙啊,哥哥待会儿要去办一件重要的事,你……”哪吒欲言又止。 敖丙一把揪住他的衣角,抿紧嘴。 “你得跟我一起去,”哪吒的手覆过来,将他攥起的拳头包拢,“可你这个样子,多少有点不方便,能不能……变化得小一点?” 敖丙眨眨眼,努力理解哪吒的话。 此事是姜子牙昨夜提议的,他判断敖丙的神通应还在,不过是难以发挥罢了。 龙族擅长变化大小,若敖丙能更“便于携带”,哪吒营救觉魂敖丙也可省些力气。 即便真打起来,亦能方便照顾。 “就是,小一点!”哪吒用手比划,由长缩成短,又由高压成矮。 敖丙若有所思,抱膝低头,把自己团成一颗球。 哪吒捂住脸,用手压住嘴角。 “不是这样的,是变化,要运用你的灵力!丙丙啊,想象一下你在水里是什么样的?”哪吒双臂合拢,摆出个游动的姿势。 敖丙呆了呆,忽然“哦”一声,两眼发光。 他趴在榻上,四肢抻长,吭哧吭哧使劲。 “嘭!” 一阵蓝雾过后,一条长长的、银蓝色的龙像面条似的从榻瘫到地。 目测,大约有十七八米。 敖丙开始扑腾。 旱地游泳,四爪乱动,跟哪吒刚才摆出的动作一样。 “等等等等!”哪吒七手八脚把他柔软的龙身抱住,又爱又心疼,“丙丙啊,是这样没错,不过要再小一点,缩成能盘在我身上的长度,可以吗?” 敖丙幽幽叹出口气,漂亮的蓝眸里满是控诉。 好麻烦呐。 这次再不行,他就变成超大只把哥哥压扁,然后去觅食! “嘭!” 蓝雾散去,哪吒望着缠在左臂上如蛇般细小的龙,惊喜万分。 “对!就是这个!敖丙,你真是我见过最最聪明的一条龙!” 敖丙闻言顿时气消,得意昂首,蓝纱般的龙尾欢快地晃了晃。 那是! 他当然最最、最聪明啦~ * * * 依照昨夜的计划,姜子牙去工场悄悄集结一部分劳工,让大家不要离彼此太远,等他一声令下就和身边的人肩臂相搭,如此就可以用土遁将人带走。 起先姜子牙力微,无论如何推算都只能带走千余人,如今算上哪吒的战力,他大着胆子,将数量提升至三千。 其实修建鹿台的劳工远不止这些,足有八万之多,姜子牙救下他们也只是杯水车薪。 但做人勿以善小而不为,凡事皆讲缘法,那三千人能随他逃离朝歌,也算是造化了。 此事实施起来不易,尤其要避开监工们的耳目。 姜子牙叫来几名心腹,教他们口耳相传,隐秘行事,切勿走漏风声。 昨夜与哪吒定下计划,他便连夜回宫忙碌,片刻未得闲。 不知是劳工们做得出色,还是那些监工故意装聋作哑,姜子牙始终未遇阻挠。 可越是顺利,他心中就越不安。 姜子牙屡屡推算,却发现命数时刻都在变。 如此,便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姜子牙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大意。 他要等哪吒救出敖丙觉魂后来此汇合,再和大家一起逃离朝歌! 宫墙外,哪吒使出隐身术,顺利潜入后宫。 缠在他身上的敖丙一并受到此法影响,没有被守卫看见。 第45章 殿宇千重,骑马一日也不能遍览,哪吒走在里面如坠迷宫,幸有姜子牙昨夜画给他的草图,并推演出敖丙觉魂被关押的大概方向。 哪吒轻松跃上宫墙顶,如蜻蜓点水般迅速在偌大的王宫内穿行。 就这般寻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原本在惬意吹风的敖丙忽然凝神,朝西南方向看去。 “莫非……在那里!”哪吒一喜,顺着敖丙的视线找。 敖丙自左臂攀上哪吒的肩,一路向上,最后抵达了他的头顶。 有隐身术在,哪吒未戴帽兜,黑焰般的头发飞扬,煞是好看。 敖丙下半身环住哪吒的脖颈,上半身趴在他脑袋上,两只前爪牢牢抓住黑发,身姿稳固,占据了视野开阔的最高处。 哪吒很懂敖丙的意思,龙爪往左边揪发就是往左转,右边同理,催促似的摇晃就是想加速。 一人一龙,配合默契。 当敖丙忽然用力扯住他的头发时,哪吒立刻收住势头,原地停下。 到了!就是这里! 哪吒盯着墙内的那座“望月阁”,心跳越来越快,最后彻底乱成一团麻。 他终于、终于找到敖丙的觉魂了! 小龙敖丙不似方才那般欢腾,反倒慢慢安静下来。 他紧盯着那望月阁,歪歪头,露出困惑的神色。 哪吒激动万分,刚想进去,倏然想起姜子牙的忠告:小心有诈! 他竭力控制住自己,收敛心神,未破隐身,绕着那望月阁谨慎观察,果然在阁楼后面和附近的甬道内都发现了伏兵。 “哼!”哪吒冷笑一声,刚要动手,忽见阁楼四周隐有不正常的反光处。 那是……阵法! 昨夜姜子牙临别前,特地将申公豹擅使的诡计详细告知,隐秘布阵正是其常用的手段之一。 同门修炼,这两人都很清楚彼此的根底。 申公豹的卑劣,没谁比姜子牙更清楚。 “原来伏兵只是诱饵,想让小爷掉以轻心!”哪吒暗骂好毒的计。 他稍做思量,先从墙头跳落,快速解决掉甬道里的伏兵,再冲入院内,用火尖枪将阵法挑破。 阁后伏兵仍旧未动,似乎是想等他入阁后发难。 哪吒掷出乾坤圈,眨眼间将那群砸碎的脑袋全都砸了个稀巴烂。 敖丙用爪子虚捂住眼,小脑袋藏进哪吒的头发里,透过发丝间的缝.隙悄咪.咪地看。 那种红色不漂亮,和火焰相去甚远。 他可不喜欢。 哪吒一脚踹开阁门,解除隐身,急吼吼大喊:“敖丙!你在哪儿?敖丙!” 阁内静悄悄的,无人应声。 哪吒动作极快,身体晃出残影,瞬间便将一楼翻了个底朝天。 “难道在楼上?敖丙!!”哪吒蹿身,跳步跃过木梯,终于看到有人站在那里。 那人相貌阴柔,是副从未见过的陌生长相。 可那双眼,哪吒却认得。 那是深印在他脑海里,永远都不会忘记的蓝色眼眸! 第42章 血壤锢仙阵 “敖、敖丙?”哪吒缓步靠近, 所有的急躁和不安都在霎那间被平息。 头顶的小龙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聆恩,似乎在思考什么。 “哪吒,”聆恩表情平静, 朝他扬起一抹画皮般的笑, “你可是来救我的?” 哪吒在距聆恩两臂远处停住。 依着他的性子,这会儿本该冲过去用力抱住对方才对。 可敖丙觉魂表现出的疏离感,却让他也跟着冷静下来。 哪吒蹙眉,谨慎环顾观景用的二楼, 释放出灵力探查此处是否还有陷阱。 “唔。”小龙敖丙嘟囔了一声,从哪吒的头顶爬下,顺着领口缩躲进他的衣袍里,蜷成一团。 注意到小龙的反常, 哪吒顿时更为警惕。 “你……还好吗?申公豹和雉鸡精可曾伤过你……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再提防,再慎重, 哪吒终究还是按耐不住对敖丙的关切。 他慢慢靠近敖丙觉魂,像对惊慌失措的小龙敖丙那样,竭力表现出自己的无害:“被塞进这副肉.身是不是很难受?别担心, 我现在就带你走,定能找到办法让你恢复如初……” “我信你。”聆恩淡淡道,唇角弧度不变。 哪吒眼眶泛红。 他知道觉魂没有七情六欲, 所以不会像他一样情绪波动,可那简短的三个字, 却仿佛是在做最为确认的叙述。 就像在说日出东升,月落西沉般的事实一样。 敖丙信他, 这是仅用理智就能得出的判断。 眼见哪吒动容,想要来抱他,聆恩作势相迎, 口中却话锋突转:“难为你这么远来寻我,殷伯母的头疾可曾好了?” 头疾? 殷十娘劳累时只会肩背酸痛,哪里来的头疾? 迟疑间,两人已抱在一起,忽听耳边厉风刮过,聆恩右手竟攥着一枚牙锥朝哪吒脑袋刺来! 哪吒反手一挡,稳稳抓住对方手腕! 那牙锥似乎是某妖的獠牙所变,腥煞不堪,牙尖还沾着明黄色的毒液! 哪吒蹙眉,用力卸掉聆恩的凶器,将那牙远远踢飞。 聆恩纵身还击,凭借着人类的有限力量做出反抗。 那一招一式全都是敖丙的功夫,用聆恩的身体打出来却成了花架子,毫无杀伤力。 哪吒单手和他过了几招,招招留情,生怕伤到肉.体,痛感也会传给敖丙的觉魂。 打到第十招,哪吒将他的双手反剪到身后,彻底限制住对方的行动。 聆恩试着挣扎,发现收效甚微,干脆地放弃反抗,安分被控。 整套过程循规蹈矩,明显是在听令行事。 哪吒抿紧唇,就这样从背后抱住敖丙的觉魂,可哪怕贴得再进,他都感知不到对方的体温。 他所能碰到的只是聆恩的尸体,触感冰冷,毫无敖丙那水雾般清新的体香。 不过,他知道,敖丙就在里面。 哪怕被妖魔控制,也会苦心用暗语提醒他注意防范。 是他的敖丙啊。 “别怕,”哪吒对敖丙觉魂柔声道,“我在。” 言罢,他抬脚踹塌整面墙,踩上风火轮,带敖丙朝鹿台方向飞去。 望着脚下不断掠过的红墙碧瓦,聆恩蓝眸颖动,面色平和。 敖丙觉魂当然不会怕。 他知道,哪吒总会找到他。 * * * 姜子牙不知哪吒何时才会赶来,总是悬着颗心。 他曾以为申公豹会突然现身阻挠,一直在暗中思忖对敌之策。 可直到天边现出哪吒踏火而来的身影,鹿台附近仍未见到敌情。 当真能如此顺利? 姜子牙面色凝重,愈发觉得蹊跷。 申公豹此人睚眦必报,雉鸡精和九尾狐更是顾念同族之谊,那三头祸害定然对哪吒和敖丙恨之入骨,怎会轻易放过? 莫非哪吒救敖丙时已经和对面遇上,交过手了? “姜大夫!来了!”负责放哨的劳工彭大见状,兴奋不已,“咱是不是得让大家伙准备起来,立刻就走啊!” 彭大是姜子牙的心腹,年过四十,在劳工中份量颇重,能说得上话。 昨夜得知要远遁西岐的计划后,彭大一直忙得脚不沾地,尽量让那些被强征来的庄稼汉听命行事。 姜子牙沉吟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号召大家集合!按吩咐过的那样和身边的人肩臂相搭!” “好!”彭大狠拍一把脸,给临近的几个弟兄打手势:开始行动! 三千人忽然放下手中差事聚集到一处,动静不小,监工们看出事情不对,忙挥着鞭子阻拦:“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呐!不许妄动!大王有令,擅自离岗者格杀勿论!” 监工各个恶如豺狼,可在拼命求生的人面前,那声势却如同纸糊的老虎,半点不起作用。 造反? 可不就是反了! 狗日的殷寿噬骨啖肉,定下如此严苛的工期,何曾把他们当人看? 还有那苏妲己妖言惑众残害忠良,摆明了就是妖魔所化,偏殷寿识人不清,甘愿沉迷在温柔乡里。 似这等昏聩之君掌管天下,酷刑暴政,寻常百姓哪里还有活路! 反就反了! 他们没胆子推翻整个王朝,只想逃去个能容人喘息的地方。 难道天不睁眼,连这份薄愿都不能应允吗?! 劳工们纷纷拿起凿子、石锤反击监工,更有力大的壮汉抱着沉重的木夯挥舞,将那些恶兵连连逼退! “速度快!大家抓紧,千万莫错失良机啊!!”彭大嘶声呐喊,险些将嗓子扯破。 人群如蚂蚁般爬出基坑,往姜子牙的方向移动,未参与逃跑计划的劳工们面面相觑,不明白究竟发生何事。 “这些人都疯了吧?怎么突然就暴动了?” “冲上又能怎样?难不成他们想逃出王宫吗?” 第46章 “唉,干活干傻了吧。” “别说了,都是可怜人。咱们继续做吧,待会儿戍卫打过来,别把咱们也算进去。” “是啊,就当没看见吧!你们几个小伙子可别拎不清跟着跑啊!” 原定的三千人中有临时退缩反悔的,亦有计划之外热血冲头跟来的。 一加一减,数量和先前预估的也大差不差。 姜子牙掐算的时间比较准,当劳工们汇集成功,哪吒也恰好带着敖丙落到地面。 “成功了?”姜子牙急问。 “先带回来了,不过觉魂还未归位!”哪吒松松手上的力道,避免觉魂敖丙胳膊痛。 “好好好,此事不难,先离开朝歌!事不宜迟,快走!”姜子牙催促道。 他从地上抓起一把土,口中念念有词,立刻施展土遁术。 哪吒见状,迅速和附近的劳工们搭上肩,静待身形转移。 聆恩被哪吒抓住手腕,扫视闭目念咒的姜子牙。 忽然间,姜子牙脸色一变,闻了闻手里的土,惊道:“这、这土不对!” 尽管味道极淡,但的的确确有混入黑狗血的痕迹! “嗬嗬嗬嗬嗬!你知道也晚了!姜尚!本道爷今天就要将你们一网打尽!” 申公豹忽然自基坑内跳出,双手结印,怒目大喝:“阵!起!!” 眨眼间,所有臂膀相接的劳工们全都如脚下生根般定在原处,血黑色的符文自每一个人脚下蜿蜒而出,如溪流汇海,首尾相接,以圆环之态将所有人围困! “该死!”哪吒趁那半圆球形的血色屏障在空中合拢之际,试图将混天绫掷到阵外,阻挡阵法完成。 没想到,还是稍慢一步。 混天绫撞上固若金汤的屏障,退了回去。 自阵法运行,众人脚下的束缚才消失不见,三千多人惊慌失措,一起用工具砸、拳脚打,试图将结界砸碎。 可无论如何努力,都于事无补。 “老匹夫!”哪吒双眼冒火,祭出更多法器破阵,谁知无论是乾坤圈还是火尖枪,都变为凡间武器,连风火轮都御不得空了! 非但如此,哪吒发现连三头六臂的法相也施展不出。 这阵,着实诡异! “唔?”小龙敖丙从哪吒的衣襟里探出头,朝聆恩眨了眨蓝豆般的眼睛。 他身子不再蜷缩,反倒伸展开来,重新攀至哪吒的脖侧。 姜子牙规整好官服上的褶皱,对站在法阵外的申公豹冷眼相对。 这么会儿功夫,苏妲己和胡喜媚亦率领虎贲军而来,步态婀娜,脸上尽是得意。 “怎么着啊师弟,没想到吧?这三千多人可都是因着你的土遁才留下来的!”申公豹颧骨升高,奸笑不止。 “师兄,作孽太多,当心反噬。”姜子牙拂袖怒道,“你这又弄的什么阴邪阵法!” “嗬嗬嗬,既然师弟如此好学,为兄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此乃‘血壤锢仙阵’,先将施过密咒的黑狗血掺入土中,若有人妄图以此土施遁,反倒会画地为牢,困入阵中,待一炷香过后,尔等通通都将化为脓血!” “姜大夫,这可全都是你的功劳,若无你从中撺掇,这些人好端端的留基坑内劳作,怎会命丧于此呢?”苏妲己捂嘴轻笑,对姜子牙摇头叹息。 “臭小子!别白费力气了!只要入了此阵,法术法器皆无用!哈哈哈,今天我就要用你和敖丙的血,来祭我妹妹的在天之灵!”胡喜媚仰天大笑,满口牙齿森白,唯独右边缺了颗虎牙。 聆恩刺杀失败也在他们意料之中,可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她都要拼尽全力。 “是么?”聆恩活动着僵硬的肩膀,淡淡道。 苏妲己一愣,只见她画在聆恩额头上的血印再次浮现,可蕴含着法力的妖血却凝固干裂,簌簌掉落。 施加在聆恩身上的血咒,解除了。 第43章 赌 申公豹见状亦是一惊, 暗道不好。 这阵法是他苦心钻研出来的,只想着该如何限制住神威盖世的哪吒和擅长遁逃的姜子牙。 制定计划的时间颇紧,他虽殚精竭虑却也难免有思虑不周之处。 早知如此, 该想办法把聆恩隔在阵法外才对。 敖丙觉魂自被苏妲己控制住后, 一直表现得规矩听话,如泥塑木雕般,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存在,更未提防。 连商讨那阵法细节的时候, 也没特意避开过他。 万没想到,那家伙竟然还存了反水的心思! “敖丙!你可清楚自己是何处境!若真帮他们,小心你性命难保!”苏妲己厉声威胁,脸上全无方才的悠哉神色, “没有七情六欲干扰,难道你还要意气用事吗?!” “就、就是!此阵可是扣住了三千多人, 重新复活你并非难事!你若听话,此后咱们便是一派,共享荣华!要是敢反抗, 将来我有的是办法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胡喜媚恨毒了敖丙,却也知道孰轻孰重, 眼下必得先安抚住对方,日后再慢慢计较。 敖丙视线挨个扫过方寸大乱的三头货, 最后将目光落在哪吒身上。 “敖丙?你摆脱他们的控制了!”哪吒喜出望外,比起凶险的处境, 他更在意这个! “暂时是这样,不过正如他们所说,若阵法破不掉, 将来怕是要……” 敖丙的话被堵回喉间。 他和哪吒有过很多次拥抱,几乎每一次,哪吒都会用尽全力。 可自从他喊过疼后,那力道便学会收敛了。 只会在他能承受的范围内无比珍惜、像是怕碰坏易碎品那样,慎之又慎地拥抱。 克制到全身都在轻颤。 理智告诉敖丙,这样做是在浪费时间。 外面的妖魔如狼似虎,多拖一分就多一分危险。 他该推开哪吒,谈回正事的。 小龙被贴贴的两人挤到,变成一张扁扁的龙饼。 安静地任哪吒抱了一会儿,敖丙滞涩地抬起双臂,做出回应。 阵法外的三头货和同样懵的姜子牙大眼瞪小眼,仿佛被施了定身法。 搞什么呢? 生死关头啊! 这俩人尊重他们么? 礼貌吗? “咳,老夫知道你们兄弟情深,可是敖丙啊,这阵法究竟该如何破除,你是否有头绪?”姜子牙忍不住开口。 敖丙轻轻把黏在身上的哪吒推开,似乎有个由头才忍心这样做。 小龙叹出口气,恢复原状。 “此阵太过凶残,布阵者为防天道反噬,需得留下一道生门。”敖丙面向姜子牙,客气道,“在下便是。” 姜子牙脸上神色变幻,欣喜之色很快被担忧替代。 “什么?他拿你当生门?”哪吒以拳击掌,兴奋道,“哈哈,这可真是白捡的便宜!咱们都能出去了!” 阵外申公豹眼角抽搐,二妖更是绷紧了脸。 姜子牙表情凝重,看着敖丙欲言又止。 “生门只能开启一次,闭合后再无生机,除非破阵。”敖丙双手结印,“请二位务必在一炷香之内救我出阵。” “等等!救你?”哪吒抓住他的肩,急道,“你不跟我们一起出去?” “唉,他被定为生门,便已成为这阵法的一部分了。”姜子牙面露不忍。 那申公豹果然歹毒,觉魂的本能应是求生,他居然让敖丙求而不得,只能死在阵里。 若非敖丙突然脱控,这招棋,恐怕真就要他们的命了。 “不错!敖丙,你当真要赌他们能在这一炷香之内救你?皇后娘娘的人祭复生之法已炉火纯青,对灵魂的控制世间再无法可解……你看看我现在这样,还不清楚吗?!” 申公豹越说越气,下意识把心里话带了出来。 他天生傲骨,怎甘愿认区区一狐妖为主? 自复生后,申公豹私底下将能用的办法全都试过了,可就是解不开苏妲己的控制。 活到现在,骄傲全无,凡事都要看苏妲己的眼色行事。 哪怕对方现在就让他用剑自刎,他也只能照做。 与其冒险得罪即将成为主人的苏妲己,还不如乖顺些,用哪吒和姜子牙两条命去讨她的欢心! 都说觉魂掌控理智和逻辑,这敖丙怎的连这等浅显的事都想不通! “苏妲己或许能放我一马,但胡喜媚断然不会。”敖丙完全不受申公豹影响,冷静道,“她与琵琶精关系过密,迟早有一天要与我算账,信你们的话,才是自寻死路。” 况且前世的记忆也留在敖丙的觉魂里。 他相信三坛海会大神的实力。 不过…… “请二位将手搭于我肩。”敖丙对哪吒和姜子牙示意。 “疯了!疯了!”申公豹咬紧牙关,后退两步,转身想跑。 他被哪吒杀过一次,知道那煞星下手有多重。 同样的经历,他可不想再来一回! “站住!不许逃!”苏妲己呵斥,“他们出来又如何?咱们三个还有虎贲军助阵,难道还他怕不成?” 第47章 “就是!出来得好!小琵琶的仇,我要亲手跟他们讨回来!”胡喜媚字字含恨,牙洞更是隐隐作痛。 “你们……哎呀!”申公豹跺脚,硬是被主人的命令留在原地。 该死的蠢妖,现在跑都不一定能来得及,还在那口出狂言! 祸事,祸事啊! “全体虎贲军听令!敢出此阵者,就地正法!”苏妲己发号,做好迎战准备。 她原本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施展法术,可情况紧急,容不得她再遮掩。 哼,就算暴露了又如何? 反正那殷寿对她痴迷至极,无论她编出什么理由,对方都会听信! “可、可……”哪吒望着敖丙,难掩不安。 “哪吒,”敖丙结出的印放出蓝光,将面前的两人笼罩,“杀了他们。” “只要把妖杀光,你就能出来?!”哪吒身影变虚,急急道。 “此阵虽由申公豹研发,但布阵时苏妲己和胡喜媚也曾相助,只有将这三人通通杀死……才能……破阵……” 敖丙说完最后一句话,垂下了变僵的双臂。 苏妲己的法术失效,聆恩尸体的腐烂速度也会提前。 他的觉魂,快要附不住了。 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敖丙跌坐在地,漏出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微笑。 冠冕堂皇的话说了一大堆,其实他还是在赌。 前世的苏妲己、胡喜媚和申公豹皆存活到封神大战的最后。 从申公豹的复活便能看出,此为天命,恐怕难以更改。 哪吒是很厉害,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真的能逆天而为吗? 敖丙没有把握。 比起冒这种险,还不如百般讨好苏妲己来得安全。 可是,他就是想赌一把。 哪怕变成这样,他的理智,也永远都偏向哪吒。 敖丙躺倒在地,看不见蔚蓝的天,只能瞧见那遮挡住所有生机的血色屏障。 “义士啊,您能不能想个办法,把我们也放出去?”彭大凑到敖丙身边,双手合十,哀切恳求。 其余人被方才的阵势喝住,不敢妄言,见状这才反应过来,跟着彭大说好话。 “救苦救难的菩萨呀,求您也帮帮我们吧!” “不是说生门只能开一次吗?” “这、凡事都有缓,没准这位义士还有别的办法呢?” “要我说还是算了吧,没听到王后刚才的话吗?凡出阵者就地正法!你觉得咱们能打过虎贲军?” “人多力量大!咱就算捡石头也能砸死几个吧!您说呢义士?” “义士?!!” 肉眼凡胎看不见觉魂的形状。 敖丙彻底脱离聆恩的肉.体,留下乱成一团的劳工们。 一炷香的时间已然过半。 他在等。 等那个烈火缠身的家伙,回来接他。 * * * “我去取土!”一出血壤锢仙阵,姜子牙即刻利用风遁消失不见。 “嘿你个老滑头!你……”申公豹刚骂两句,忽然噤声。 狂风忽起,飞沙漫天,一股霸道的狂暴灵气陡然高涨,将大地震颤。 炽火烈烈,席卷住哪吒全身,在令人窒息的恐怖高温中,另有两头四臂幻化而出! 三头齐动,怒火冲天,六臂同挥,各持法器相鸣。 那股要将万物化为灰烬的杀伐之气如此凶猛,骇得申公豹两股战战,连原本狂妄的二妖都被吓出了逃跑本能。 那是蚂蚁在意识到巨象的存在时生出的恐惧,无力、无助,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那股无敌的力量碾得粉碎! 死!!! 哪吒口冒白焰,倏然间冲向三人! “呃啊,啊啊啊啊!”申公豹用吼声强迫麻木的身体移动,他道行最深,率先从哪吒的杀气中挣脱出来,挥袖疯狂放出七十二根丧钉! “还、还愣着做什么!给本宫顶住!!”苏妲己亦被那生撕咽喉的叫喊震回神,立刻对虎贲军下令! 哪吒冲势不减,乾坤圈飞速画圆成漩涡,将丧钉尽数打落,风火轮忽然分裂成十八道火环,把碍事的虎贲军掀得人仰马翻! 申公豹见势不妙,忙化作黑烟想跑,岂料一记金砖砸过,竟将他砸出原身,拍倒在地。 他口吐黑血,正欲挣扎,忽见火尖枪逼至面前,狠狠刺穿了他的左眼! “啊啊啊啊啊!!” 申公豹头骨开裂,硬生生被削去半张脸。 第44章 西岐!! 眼见申公豹被袭, 胡喜媚趁机化出九头真身,朝哪吒齐齐喷射明黄色的毒液! 此乃机会,她的毒沾皮即烂, 瞬息间便能化骨, 普通人哪怕是嗅到毒气也会身体不适,五脏缓慢溃烂。 任凭哪吒神通再强,也拿她的毒没办法! 哪吒右首瞥到身后的偷袭,登时祭出延伸成几丈长的混天绫将毒液挡住。 腐蚀性极强的明黄色液体喷溅绫身, 竟是透不得也化不得,如同水遇石板,只能被弹回滴落。 哪吒重生后虽对瘟毒免疫,却也不想沾上这些脏东西! 撇下有出气没进气的申公豹, 哪吒高举阴阳双剑,斩向雉鸡精。 对方反攻的速度太快, 雉鸡精慌忙间只能用双翅抵挡。 那翅膀聚拢起来能起到一定的防护作用,本以为怎么着都能做下缓冲,谁知“唰唰”两声, 黄血飙飞,单单两剑,那翅膀便被整个砍下! 雉鸡精发出声痛苦的喊叫, 高声道:“姐姐!救我!” 原本站在军前的苏妲己不见踪影,她身后, 空无一人。 雉鸡精愣住,还未等回神, 九颗脑袋便被一一斩下。 哪吒砍得血肉横飞,最后一剑刺穿了她的心脏。 这一切发生得快到惊人,阵内的劳工们刚接受聆恩变成尸体的事实, 就发现外面已然风云骤变。 风火轮转动,将苟延残缺的虎贲军们焚烧成灰。 两人已除,还剩最后一个。 “逃?!” 九龙神火罩豁然打开,九条金龙如活过来一般追寻妖气,豁然跑将几里外的九尾狐缠锁住! 龙纹扣合,重新归为巴掌大小的罩子,自动回到哪吒手上。 缩成老鼠般个头的九尾狐抓着纹栏,试图冲破这牢笼:“混账!放我出去!!” 哪吒口中念决,霎那间罩内火起,将九尾狐烧得鬼哭狼嚎,翻腾不休。 九尾狐只擅控魂,对战薄弱,甚至还不如两个妹妹,前番嘴硬也只是做惯了王后,习惯掌握生杀大权的滋味,一时不甘就那样露怯。 直到哪吒显出三头六臂的法相,她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眼见申公豹和雉鸡精相继折戟,九尾狐哪里还看不出双方的实力有多悬殊。 救什么救? 跑吧! 她以为自己跑得够快,谁知还是被逮回来了! “啊!小哥哥饶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求您饶了我吧!”九尾狐痛得不行,九条尾巴顷刻间便被炼去一条。 三味真火烧体也烧魂,再这样下去,她可真要魂飞魄散了! “呔!哪个是你哥哥!”哪吒推掌,将火力催强一倍。 “啊啊啊!爷爷,求爷爷饶命!”九尾狐慌忙改口。 “打开法阵!”哪吒怒道。 “申、申公豹!本宫命你打开法阵!快点……快……呃啊!!” 说这话的功夫,又有两条尾巴被炼化。 九尾狐见申公豹仍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心顿时凉了半截。 她刚才催动法令,身为奴隶的申公豹不敢不从,如今那样,莫不是死了? 真是天要亡她。 血壤锢仙阵的起消之法只有申公豹一人知晓,她和雉鸡精不过协助了一二。 若申公豹已死,再想消阵,就必得要她的命! 不行,她苦修多年,好不容易承蒙女娲娘娘青睐,得了这份将来大有造化的差事,绝不能折在此处! 九尾狐忽然瘫倒不动,装出副已经死透的模样,强忍住新增的断尾之痛。 紧要关头,她让原本被囚.禁在躯体一隅的苏妲己灵魂重新掌控了身体! 苏妲己是在进宫的路上被九尾狐附身的,这些年对方如何作恶她一直看在眼里,可惜力量薄弱,没法抗衡。 如今重见天地,她不禁泪如雨下:“英雄……英雄,奴家是苏妲己,不是那妖孽,求你……放我出来吧……” 哪吒挑眉,虽不信对方的话,却也看出这女子的神态、语气与九尾狐截然不同。 关于附身之事,他也听姜子牙说过,可他不知真正的苏妲己竟还活着。 “英雄……求您……发慈悲……爹,娘,女儿不孝,没法给你们送终了……” 苏妲己缓缓倒下,不再动弹。 最后这一声太过凄惨,真情实意,不似作假。 哪吒收掌止住火势,犹疑不定。 莫非九尾狐已经被烧死,剩下的,只是无辜的苏妲己? 第48章 不远处,刚刚从昏厥中苏醒的申公豹艰难掐诀,拼尽全力,打开了血壤锢仙阵。 主人的话不可违背,这副肉.身本就是重塑的,只要灵魂不灭,他就能拖着残缺的肉块,继续存活。 “消失了!那血糊糊的东西消失了!” “太好啦!咱们自由啦!” “神仙老爷显灵,救我们出苦海啦!!” 劳工们铺天盖地的欢呼引得哪吒回头。 法阵,破了! “敖丙!”哪吒冲回人群,随手将一息尚存的苏妲己放掉,激动不已。 “敖丙在哪儿?敖丙!你们谁看见敖丙了?就是在阵里和我说过话的那个人!你没看见?你呢?敖丙!法阵解除了!敖丙!” 哪吒收起法相法器,在人群里横冲直撞,吓得原本想过来感谢的劳工们纷纷让出一条路。 “神仙老爷呀,您要找的敖丙,可是聆恩?”彭大搀起聆恩的尸体,奓着胆子向哪吒搭话。 “对!就是他……怎么死了?可恶!不是这臭皮!”看出敖丙觉魂不在,哪吒飞起一脚,将聆恩踹出百米远。 彭大和旁边的吴老二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天呐,这神仙老爷不仅杀妖猛,平时发火也不得了啊。 小龙敖丙从哪吒的怀里探出头,摇头甩掉鬃毛上沾染的黑灰。 方才哪吒变得又烫又怒,浑身冒火,他直接盘躲在哪吒的心口处来着,除了晃荡点,倒也没受伤。 不过,那股熟悉的气息怎么不见了? 小龙重新爬到哪吒头顶,四处张望。 哪吒:“敖丙?” 小龙:“嗷~” 哪吒:“敖丙!” 小龙:“嗷!” 哪吒:“敖丙!!” 小龙:“嗷呜~~!” 这叫声配合得太过默契,搞得哪吒又气又无奈。 他伸手翻百宝囊,思量着找出块糖哄小龙安静些,未察一抹蓝色的魂灵从后接近,飘然附回到小龙身上。 小龙仰头,大张着嘴,呆了好一会儿,双眼逐渐从两颗蓝豆变得水润灵动。 “喏,给你吃,哥哥现在很忙,你要安静……”哪吒刚把糖块往头顶递,忽然听见耳边传来“嘭”的一声。 蓝雾散去,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从小龙变回了人身。 温柔的触感,水雾般清新的体香。 蓝发飘动,在灼目的日光下闪出海底贝珠般的微光。 身后那人用力抱住哪吒,发出声依恋的叹息。 “哪吒,”敖丙将头埋进他的颈窝,轻轻蹭动,“我在。” 哪吒浑身一颤。 他叫他,哪吒。 他叫了他的名字。 他说,他在。 是敖丙。 不是呆呆的小龙,也不是冷静的觉魂。 是完完整整的,他想要亲眼见到、亲手触摸的敖丙。 哪吒觉得,久别重逢,他应该表现得更帅气一点。 这是自他复生之后,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 他长大了,变高了,也有本事了。 他想当敖丙心中最帅最帅,独一无二的那个人。 明明是这样打算的,谁知一回头,哪吒展现出的,却是挂满泪痕的哭泣模样。 嘴巴抿紧,鼻梁也皱巴巴,原本嚣张到不可一世的目光,更是委屈到仿佛变了一个人。 “敖丙……你怎么……才来呜呜呜……”哪吒想控制住那丢人的声音,可每次开口,抽噎都压不住地往外冒。 “你、你冲得太快……我……跟不上呜呜呜……”敖丙抬头,漂亮的眼眸亦是哭成了荷包蛋。 觉魂移动的速度不慢,可自法阵破开后,哪吒就在人群里暴走,没有一刻身形稳定。 觉魂多次瞄准小龙的身体想要回去,全都扑了个空。 幸亏哪吒停下掏糖,才让觉魂抓住时机。 真不容易啊。 敖丙边哭边笑。 他喜欢的人,性子怎么这样急啊。 彭大和吴老二慢慢放开彼此,互相掐脸,确认眼前的这一幕不是幻觉。 这人谁? 哭得惨兮兮的,说话时还带着撒娇的鼻音。 是刚才那位大杀四方,凶暴至极的神仙老爷吗? 三千多劳工集体陷入诡异的沉默,无人发现苏妲己身体轻颤,一缕微弱的妖气从其身上脱离。 九尾狐八尾全断,只剩一尾,法力还不如修行百年的小妖。 方才那法子是招险棋,如今哪吒似乎想把苏妲己也带走,她断不能再留那女人体内。 “美人!”远方忽然传来马蹄阵阵,是纣王殷寿亲率戍卫军而来。 九尾狐一喜,首次从那个男人身上得到安全感。 是纣王!! 劳工们顿时慌了神,躲站在哪吒身后,不知该如何是好。 “哼!”哪吒抹去泪痕,瞬间变脸,拧眉道,“无道昏君,今日小爷就摘了你的狗头……” “哎呀快走快走,摘不掉!”姜子牙倏然自风中现身,手里抓着把未被污染过的土,“大家速速像先前那般肩臂相搭,快!” 哪吒盯着殷寿,杀意翻涌。 “走吧。”敖丙转过他的身子,不让他再朝那边瞪眼。 商汤气数未尽,纣王身上有凝聚着整个王朝的天子之气护体,的确杀不掉。 与其在此缠斗,还不如早早离去。 时候未到啊。 哪吒嘴角下压,握紧敖丙的手。 “贼人休走!放箭!!”殷寿得到的消息是皇后已被烧死,怒至癫狂,眼见姜子牙要施展遁术,即刻让弓箭手阻拦。 然而,终究是晚了一步。 印已成。 漫天箭雨黑压压落下,射中的,却只有空荡荡的地砖。 那一日,下大夫姜子牙携三千两百二十三名劳工,从铜墙铁壁般的王宫中,消失不见。 * * * 土遁的过程很不舒服,飞沙走石,混沌不堪,劳工们皆依照姜子牙的吩咐紧紧闭着眼,不敢乱看。 不知过去多久,耳边的轰鸣消失不见,连吹在脸上的风都变得轻柔凉爽。 “大家伙,睁开眼睛吧,西岐,到了!”姜子牙激动的声音,传至每个人的耳朵里。 劳工们纷纷睁眼,先是呆滞,震惊,紧接着又变得无比喜悦。 最后的最后,每个人都对着西岐蔚蓝的天空,洒出劫后余生的热泪。 彼时正是晌午,天气正好,他们落在一处山上,恰能瞧见山脚下炊烟袅袅。 前方就是西岐。 他们,终于到了!! 姜子牙和彭大等心腹拍肩相庆,乐了半晌,忽想起这次多亏哪吒相助。 他抬头在人群中寻找哪吒的身影,终于找见对方,见其正和敖丙站在一处,相拥而望。 “贤侄啊……”姜子牙笑着走过去,刚开个头,却见混天绫自百宝囊中飘出,将他双目蒙住。 哪吒低头,在嘈杂的欢呼中,在飞鸟悠闲的鸣叫中,吻上敖丙的唇。 第45章 特殊 敖丙揪着哪吒的衣襟, 紧张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 这是个极其自然的吻,等回过神,两人便已亲在一起了。 先前他亲神像时就软掉了半边身子, 这会儿更是连站都站不稳, 整个人都如同被轻微的雷电激过一般,麻得不行。 敖丙害羞地闭上眼,不敢看咫尺间的哪吒,欢喜又忐忑。 这是种从未有过的奇妙体验, 脑子乱成了软趴趴的一团浆糊,连心尖儿都在跟着颤。 敖丙的手徘徊无措,他觉得自己好像要承受不住了,想推开哪吒缓一缓, 可一想到要分开,却又渴望这个时刻能够延续。 哪吒的唇真软。 他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那般温柔,近乎灼.烫。 敖丙不知这个吻持续了多久,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待着, 在某一时刻,才默契地拉开了些许距离。 哪吒垂眸,眼底蕴藏着极浓的情愫。 不是朋友, 也不是哥哥。 敖丙陷在那样的眼眸里,不知不觉懂得了一些。 特殊。 他们之间的喜欢, 很特殊。 和父王不同,也和殷伯母也不同。 是独属于对方的, 再不会分给他人。 敖丙知道自己肯定是脸红了,双颊升温的感觉,让他很想把头埋进海水里静一静。 可惜此处没有海水, 想要收回的手又被哪吒温柔攥住。 竟是连个遮挡的法子都没有。 不知为何,他有点不好意思让哪吒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敖丙用脑袋顶住哪吒的胸,躲开对方的视线。 令人痴迷的景色忽然消失,哪吒难耐地抱住敖丙,想再瞧一瞧那漂亮的绯红。 “贤侄?哎哟,现在的后生就是爱闹!”姜子牙动手解混天绫,谁知越解绫越长,缠缠绕绕的,忙活半天也没摘下。 敖丙听到那边在呼叫,好奇一看,顿时笑出声。 第49章 “噗……快解开!”敖丙绕到哪吒身后,把他推向姜子牙。 山顶的风真清爽,携着小野花和青草的芳香,沁人心脾。 哪吒挠着头和姜子牙赔不是,眼神飘忽,总是往回瞧。 敖丙前世没来过西岐,只在封神台上远远地望见过,如今竟萌生出想要生活在这里的想法。 真奇怪,这里分明不临海,和他喜欢的居住环境相去甚远的。 可他就是觉得,这里很好很好。 * * * 苏皇后被杀。 苏皇后被姜子牙掳走。 苏皇后和胡贵妃是妖。 国师死了,国师没死,国师拖着被削掉一半的脑袋到处走。 鹿台停工,殷寿铩羽而归后钻回寝宫,扔下一堆烂摊子,不接受任何臣子的觐见。 整个王宫,不,是整个朝歌都乱成一锅粥了。 将外界的纷纷扰扰全部隔绝开,殷寿面容憔悴,盯着榻上口吐人言的白狐愣神。 这只狐是从鹿台基坑附近钻出来的,不畏刀剑,忽然跳入他怀中,对他悄声说了句:“大王。” 那声音,分明就是他的美人苏妲己! 当时殷寿正在为皇后失踪而悲痛,突遇此事万分震惊。 他不可置信地打量那只白狐,越看越觉得其神态和自己的美人相像。 莫非…… 殷寿用宽袖遮住白狐的身影,径直将其带了回来。 眼下,屋内只剩一人一狐,听得那狐又口唤“大王”,殷寿再不可置信,也唯有接受这个现实。 他的美人,的确是只妖。 “大王,臣妾如今身受重伤,法力微弱,暂时还幻不得人身,求大王莫要嫌弃。”狐妖匍匐到殷寿腿边,用鼻子拱了拱他的手。 那般无助,那般可怜。 殷寿不忍,迟疑着伸手抚摸白狐柔顺的毛发。 白狐虚弱至极,顺势蜷在殷寿膝上,“嘤嘤”哭泣。 这眼泪半真半假,过去白狐只当殷寿是棋子,从未赋予过真心,可今日他率兵而来,的确给她创造了逃生的机会。 失去八尾,她如今再冠不得“九尾”的名头,只是普通的狐妖。 几千年的修为就这样毁于一旦,白狐焉能不痛。 “……美人,到底发生何事?你若愿意,不妨与孤细细说来。”殷寿被她哭得心疼。 无论何时,他都见不得苏妲己落泪。 白狐知道这番追问躲不过,眼珠转了转,编出套粉饰过的来历。 她谎称殷寿是千年难遇的明君,女娲娘娘特地派她和妹妹前来辅佐,保佑他江山永固。 “臣妾和妹妹原身虽为兽类,却是经过女娲娘娘点化,飞升过的仙子,可恨那姜子牙和哪吒居心不良,借督造鹿台之极暗中收买贪财劳工,企图伙同他们谋反,刺杀大王。” “臣妾与妹妹本就是为庇佑大王而来,得知此消息后,便率虎贲军前去阻拦,没想到那哪吒心狠手辣,妹妹殒命,连臣妾也着了道,落得这般下场。” “臣妾自入宫以来,一直尽心侍奉大王,时常用仙气滋补您的身体,希望您能长生不老,这些,大王可有体会?” 殷寿善武,过去经常勤勉苦练,可自从遇到苏妲己后夜夜笙歌不早朝,那身功夫也荒废许久。 不过,虽未练体,他也觉得精气神要比过去好上许多。 “难怪,孤最近身轻体健,原来是美人在暗中相助!” 殷寿惊喜,下意识信了白狐的话。 他哪里知晓九尾狐最擅蛊惑人心,沉迷于美色自然会神识飘飘。 再过几年,损害就会慢慢显露。 疑惑已解,殷寿抱起白狐,满目柔情,此后更是将她的意见当成上天的旨意。 “美人放心,孤这就下令缉拿姜子牙和哪吒,哪怕他们跑到天边,也要将恶徒抓回,交与你处置!”殷寿保证。 “大王,此事先不急!”白狐一惊,急忙劝阻。 她现在算是被哪吒吓破了胆,巴不得那煞星能走得远远的,最好永远也别踏入朝歌。 哪怕是现在,雉鸡精九颗脑袋溅血横飞的画面仍在脑海里盘旋不去。 她怕了。 现在最要紧的是休养生息,她得赶快恢复法力,再仔细琢磨复仇之策! “哦?那美人意欲如何?”殷寿低头问询。 “大王,实不相瞒,国师伤而未死也因其是神使下凡,请您准许他和臣妾见面,共商良策。” 白狐眼下身边无人,必须要捞申公豹一把。 脑袋被劈算什么?只要殷寿允许,戴个帽子照样能当国师。 “好,孤答应!”纣王望着白狐,深情款款,“美人想要的,无论是什么,孤都要为你办到!” 白狐耳朵微晃,疲惫地趴进殷寿的臂弯里。 纣王是无道昏君。 却也是个对她顶好的人。 * * * 西伯侯姬昌向来以“仁政”治理西岐,也是位命运多舛的善人。 八年前,他曾因收留伯夷、叔齐,引发了殷寿的不满,后又在奸臣的引诱下,透露殷商气数已尽,被殷寿视为谋逆,关在羑里整整七年。 直到一年前,他才依靠装疯卖傻获赦,被殷寿放回故土。 自此,姬昌广纳贤士,亦对从各地投奔西岐而来的流民采取怀柔政策。 纳入户籍、分配土地,努力让被殷寿残害的百姓们能有个安宁的去处。 姜子牙带劳工们入境西岐后,说明来由,很快就得到安置。 不过,他们人数众多,一时间难以分到足数的房屋,只能在当地村民家中借住。 或睡柴房,或打地铺,以臂为枕,胡乱在身上盖点稻草,总能挨过夏夜。 劳工们对此没有半点抱怨,一个个乐得脸上开花,等晚上还有司救给大家分粥喝。 和在鹿台没日没夜地干苦差相比,这简直就是神仙般的生活! 眼见劳工们有了着落,姜子牙心中大石放下,带哪吒和敖丙另寻住处,将有限的民房让给其他人。 敖丙和哪吒手牵手,晃晃荡荡跟在姜子牙身后,半点不愁。 “唉,睡哪儿呢?”姜子牙默默掐算,想随便凑合一宿,又觉得事不该拖,还是干脆寻个心仪的住处为妙。 不过,这附近风水好的地方可不止一两处,姜子牙算来算去,总是犹豫。 哪吒:“刚才的粥喝饱了么?” 敖丙:“嗯!” 哪吒:“骗人!你才喝了一小碗儿,肯定不够吃!” 敖丙:“我是妖,便是饿上十天半个月的也不妨事。” 此话不假,但敖丙喜食,每次嘴馋的时候肚子都会咕噜噜叫。 “馋猫,待会儿我再给你弄点野味!靠山猎肉,靠水捉鱼,保证能让你吃饱!”哪吒嘿嘿一笑,信誓旦旦。 啊,糟糕,不提还好,一提就…… “咕噜噜~” 敖丙捂着肚子,无奈道:“你先别提这个。” “哈,馋啦?”哪吒就爱看他馋嘴的样,故意逗道,“我随便说说嘛,你可还记得那烤鸡?表皮黄灿灿的,一咬,那叫一个嫩,满口都是肉汁~啧啧,哎呦,那叫一个香~” “哪吒!”敖丙扑过去捂他的嘴:“不许提不许提!” “咕噜噜~” 姜子牙背过身去,老脸一红。 他可不馋。 不过方才那粥他就喝半碗,剩下的全都让给彭大了。 本来挺挺还能过去,方才听哪吒那么一念叨,一下子被勾起馋虫,还真觉着饿。 “哈!又是一个嘴馋的!”哪吒仰头躲掉敖丙的手,得意万分。 敖丙眨眨眼,忽然对姜子牙生出几分亲切。 这是,知音呐。 第46章 摸索 “既然大家都饿, 那就先吃饭吧!”哪吒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步态散漫,在敖丙面前倒着走, “想吃烤鸡还是烤鱼?” 敖丙刚想答烤鸡, 忽然又想起烤鱼也很久没吃过了。 “不能两样都吃么?”敖丙犯难。 “那怎么行!馋嘴小龙会吃胖的。”哪吒忍笑。 “胖点才厉害啊!变成大龙攻击力可强了!”敖丙握拳,满脸向往。 他现在的龙身还是太过细长,都没有父王那样威武。 姜子牙在旁点头:“是啊,你们这些小辈正在长身体, 还是多吃点好。” 敖丙无比认同。 他前世和姜子牙并不熟,在天庭偶尔碰到也只是客气地打声招呼,真没想到竟能和对方如此投缘。 “嗯,倒是有几分道理, ”哪吒做出副被说服的样子,“那我就辛苦一点喽?” “辛苦辛苦……我同你一起去!”敖丙紧跑两步, 不想离开哪吒。 哪吒:“啧啧,打猎可是很累的,你若是累瘦了, 还怎么长成威武的大龙呢?” 敖丙:“那、那我也要去。” “哈!真拿你没办法,上来吧!”哪吒背过身,双臂做出托的姿势。 第50章 敖丙心领神会, 开心地跳到哪吒背上。 这样就既不累也能在一起啦。 敖丙觉得,哪吒还真是个天才。 “你们莫跑太远。”姜子牙知道这两个小辈贪玩。 “师叔放心, 您继续寻地吧,等我们回来定能找到您!”哪吒脚踏风火轮, 眨眼间背着敖丙只剩余音。 姜子牙笑着摇摇头,继续掐算。 算来算去,他觉得还是住在水边比较好。 毕竟水有七善: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 此物乃万物之源, 亦蕴含着无限的生机与灵气。 况且敖丙那孩子,定然也喜欢水。 姜子牙对这条从东海来的小龙印象不错,更感激他在血壤锢仙阵里冒险救下他们。 临危不乱,是个好苗子。 * * * “哇啊~”敖丙紧搂住哪吒的脖颈,兴奋大叫。 哪吒方才说要玩点有趣儿的,背着他在空中连翻了十多个跟斗,刚刚才冲破云霄,一眨眼又速降到贴地而行。 敖丙自己变龙飞的时候也没玩过这么些花样,更没体验过如此快的速度! “哈哈!刺激吧!”哪吒撒完欢儿后摆正身形,带着敖丙在云海中漫行。 “嗯!”敖丙双脚踢晃,悠哉悠哉,只觉得连日来的压闷全部都一扫而空。 小龙和觉魂的记忆他全都有,如今合二为一,被苏妲己控制的那段时光,俨然变成了遥远的噩梦。 虽未伤害到他,却也让他心有余悸。 死劫已避,他的命运和前世大不相同,在世间多活的每一天,都很珍贵。 同样的,若是哪天劫难突然降临,他也只是认为好运到头了而已。 这些心事没法对旁人讲,唯有独自压在心里,但现在哪吒已复生,还和姜子牙成功汇合,仿佛一切都运行在正规上。 他也会和哪吒一样,加入周武王的阵营。 或许,他将来亦能肉身成圣,变得比前世更厉害。 不用当妖龙,也不再当华盖星君。 等封神大战结束之时,他会变成什么样呢? 敖丙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用手指在哪吒的肩膀上打拍子。 反正无论如何,他都会和哪吒在一起。 敖丙对难测的未来充满期待。 “看,是大雁!”哪吒降到云层下,慢悠悠地追着雁群,“想吃吗?” “嗯!”敖丙拍拍哪吒的肩,手指前方,“冲哇!” “冲~”哪吒喊着号子,给晚霞留下道绚丽的焰痕。 半个时辰后,两人在渭水河畔找到了坐于树荫下歇息的姜子牙。 猎物如雨般从空中丢落,大雁、野兔、山鸡、一头鹿,还有几只活蹦乱跳的鱼。 姜子牙挥袖散去被砸起的尘土,望着那些东西发呆。 他觉得这堆小山像年货。 晚膳而已,用得着这么夸张? “等着,我去堆火!”哪吒收起风火轮,放下敖丙,一拳砸倒棵柳树,抡起火尖枪咔嚓咔嚓削起来。 一时间木屑横飞,姜子牙再坐不住,刚用手抹去沾在须发上的浮沫,又见敖丙唤出道水浪冲刷猎物。 姜子牙躲闪不及,直接湿了半边身。 “抱歉,我这就帮您吹干!”敖丙愧疚地鼓起风,原本是好意,谁知哪吒恰巧抱着一堆木枝过来,屑沫乱飞,糊沾了姜子牙一脸。 姜子牙:…… 敖丙:…… 哪吒:“诶?师叔,您也没动弹,怎的如此狼狈?” 姜子牙叹气,默默将裤腿袖口挽起,扎紧腰带,将蓬乱的头发重新束好。 “来吧,我帮你们一起弄。”他拎起只湿漉漉的兔子,目光坚定。 姜子牙过去受过不少磨难,在朝歌卖笊篱生意惨淡,开饭馆门可罗雀,成亲被妻子弃厌,当下大夫之后更是一直被苏妲己和申公豹刁难。 如今这小小困难又算甚? 他姜尚姜子牙,不屈不挠百折不回,一定能适应和晚辈们共同生活! 坚固的树枝两两一组插.入河畔湿润的土地中,每根粗壮的主枝再搭三四根较细的辅枝稳定,两段间距按猎物的大小留好。 打回来的猎物剥皮放血,去掉内脏后洗干净,腹中塞满增香的野草,再用削好的木棍穿起。 每个木架下面,都堆着锥形的细枝和干草,点了火再把串好的猎物横在架上,一个个小烤架就完成了。 三人一起动手,忙得不亦乐乎,没过多久那油脂就滴落在焰上,“滋滋”作响。 肉香和闷烘野草的清香交织,笼罩了整个河畔。 因着是在水边的缘故,火再多也不觉得燥,风一吹便能将清爽的水汽带过来,真是再舒服不过。 哪吒腿脚够快,拿着先好烤好的几条鱼去附近的村庄换来些盐和花椒,撒上之后,咸香辛麻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馋得三人直咽口水。 天色渐晚,河边却篝火通明,火架连成一排,热热闹闹的,像是住了十几口子。 其他的小猎物熟的快,先拿来果腹,唯独鹿肉难烤,不过这也不妨事,等外皮烤好就先削下一层,边削边吃,肉质更鲜。 姜子牙食量小,只吃条兔腿就饱了,拿几根枝叶茂密的树枝当扇子,帮忙看火。 敖丙和哪吒可没这么消停,在火架之间跑来跑去,举着肉串吹散热气互相喂,趁对方不注意,还抓黑灰往对方的脸颊上蹭。 “噗,小花猫!”哪吒给他画出六道胡子,又把他的鼻尖上点黑,怎么看怎么满意。 “哈哈!”敖丙对着河水照了照,舍不得擦,张着十根黑乎乎的手指,非要给哪吒也画一个。 哪吒:“想画我?嘿嘿,不给画!” 敖丙:“快来快来!” 哪吒:“你要画什么?” 敖丙:“别动,头再低一点。” 哪吒:“好了没?” 敖丙:“快啦!” 哪吒像念经似的不断重复“好了没”,换成太乙真人定是要拿拂尘缠他的嘴。 敖丙嘻嘻笑着,声声有回应,两人就这么对着念,仿佛成了夏夜里的悠闲虫鸣。 不必有意义,只要存在就好。 夜过子时,连排的火架熄灭,唯独靠树熟睡的姜子牙身前重新拢了个火堆。 小花猫敖丙走出一段距离,脱下脏兮兮的衣袍,跳进水里洗澡。 还没等他从水面冒出,眉毛连在一起、满脸络腮胡的哪吒也跟了下来。 此为上游,河水干净,两人如游鱼般追逐数圈,再浮头时,皆已恢复本来面貌。 月光柔和,水波粼粼,玩了一晚,撒够欢,两人这会儿才变得安静。 哪吒从身后抱住敖丙,垂眸望着怀里的龙,忽然将唇贴在他的颈侧,落下细密的吻。 敖丙起初觉得痒痒,歪着头轻笑,可笑着笑着,那声音就变了调。 那种感觉,他白天在山顶曾体验过。 敖丙满脸羞红,发现哪吒不单是在亲亲,手还喜欢揉来捏去的。 吃烤肉时,哪吒总爱摸他的肚子,好奇那么多肉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可现在,敖丙却虚按住那只手,想让它老实一点。 哪吒试探了下,发现敖丙不是真的讨厌,悄然将力道加重。 吻从肩侧蔓延到后颈,弄得他发根酥.麻,忍不住往前游去,试图离开哪吒的怀抱。 他躲开了,可没过多久,那烫烫的气息便又喷在相同的位置。 敖丙再次被圈回那熟悉的怀中。 哪吒很擅长采摘,过去在乾元山就给他摘过鲜甜脆涩的野果,这次也是如此。 不过那两颗樱桃尚且青嫩,经不得碰,哪怕是吹拂过的风稍猛烈些,也会瑟缩发抖。 敖丙再承受不住,主动转过身,让哪吒能碰到的地方变成了背。 没想到这样一来,他竟然沉溺得更快。 哪吒的眸底不见半点玩闹的影子,认真,迷恋,还有他从未见过的渴求。 敖丙忘记再去管背后的手划向何方,晕乎乎地醉在那种温柔里。 望着望着,他攀住哪吒的臂膀,吻了上去。 并未像在山顶时那般仅是相贴,哪吒含.住他的唇,像是喜爱到极点那般,忍不住轻咬。 敖丙被他弄笑,“哎呀”一声,捉弄地咬了回去。 轻咬对方是龙族在嬉闹时表达喜欢的方式,敖丙在这片陌生的领域中总算找到自己的舒适区,边吻边咬,兴致愈发的高。 耳边传来哪吒低低的笑声,敖丙心跳乱了几拍,刚一愣神,舌尖忽然和对方碰到一起。 敖丙推开哪吒,被那种微妙的触感弄得不知所措。 刚刚那样,是不是不太好? 敖丙迷茫,企图从哪吒的脸上得到答案,谁知哪吒竟也红了脸,视线慌乱。 两个人都像做错什么似的,逃避对方的目光,可即便如此,仍旧是缠抱在一起,舍不得分开。 第51章 片刻后,敖丙的下颌被哪吒慢慢抬起。 “再、再试一次?”哪吒喉咙滚动,心底的愿望就那样无声地传了出来。 答应吧。 答应吧,答应吧,答应吧。 那催促越来越急,让敖丙无法拒绝,只能肯许地微张开唇。 哪吒没有给他反悔的机会,急吼吼地吻了过来。 两人生涩地在这条未知的路上摸.索着,辨不得东西,却兴致昂然。 月如轻纱,唇舌交.缠,敖丙明明擅长闭气,这会儿却觉得喘不过来。 “唔,唔。” 哪吒听懂他的暗示,暂时放开他。 这份休息并未持续太久,敖丙的心跳躁如擂鼓,哪吒亦气息紊乱。 水波晃动,一切都还没恢复平静。 敖丙觉得自己好像着了魔,视线被哪吒的眼眸牢牢吸引,居然连瞬息都无法移开。 那是黑曜石般迷人的双眼,蒙着层淡淡的红晕,瑰丽,灼.热。 敖丙在那样的眼眸中,寻见了自己。 再一次。 那心声又传来了。 敖丙在它变得急迫前,乖巧顺从。 不过这回,他隐约察觉到了真相。 或许那心声并非只来自哪吒。 急迫的,渴望的,不满足的,好像也有他。 第47章 不能碰! 姜子牙年过古稀, 向来觉少,纵然连日来劳心劳力,也没贪睡多久, 卯时刚过便已醒来。 这一晚虽没有片瓦遮身, 却睡得踏实。 见到身前有新拢的火堆,姜子牙感慨两个晚辈心细。 他安静起身,发现哪吒和敖丙就睡在不远处,两人抱在一起, 浑身清爽,显然是昨晚沐浴过。 姜子牙目露慈爱,以河水净过面后,独自溜达至附近的村, 关心从朝歌带来的百姓们情况如何。 三千余人数目不小,共分散在七个村庄里借住, 姜子牙每村都安排了一名“屯守”统筹流民事务;另选出八名“巡村”,每名分管五十余人,负责片区治安、物资调配等;四十名“护户”, 每人专管十余人,安排庶务操持。 这三种执事遇到小问题就自行解决,若难处太大就层层汇报。 姜子牙健步而行, 七个村依次去了一边,与屯守们交流, 再带他们去找各个区域的“里正”做沟通。 负责这七个村庄的里正共三名,知道姜子牙乃流民的总领, 感慨其拯救百姓的壮举,对他敬重有加,但有所求, 都会尽力帮衬。 许是初来西岐,水土不服的缘故,不少流民都出现腹泻、呕吐等现象,纷纷病倒了。 里正紧急批分给他们一些草药,看是否能缓解症状。 除此外,苏妲己的情况也很严重,她的身子被九尾狐霸占许久,精神和肉.体都受到妖气损伤,至今仍在昏睡。 姜子牙甚为担忧,亲自为她把过脉,诊出的结果并无大碍,只悉心调养即可。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姜子牙对这位可怜的女子喃喃自语,自掏腰包开出几味补体的药,令护户煎好后灌喂下去。 处理完相关事宜,姜子牙受一位里正邀请吃了顿早饭,又借笔墨纸砚画出两张房屋搭建的草图。 他已决定要住在渭水河畔,昨天那个去处就挺好,环境也适宜。 准备妥当后,他带着图纸告别里正,又在村里买了三屉包子,带回去给两个晚辈吃。 “呦,买这么多呀,”包子铺老板笑呵呵道,“咱家的包子个大,两个后生吃不完!” 姜子牙想起清晨看见的那只剩骨架的鹿,摇摇头,再次掏出荷包,“唉,再来两屉。” * * * 敖丙比哪吒醒的要早一点点。 他舒服地在对方怀里蹭了蹭,等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被抱住了。 昨晚的回忆慢慢浮现,敖丙逐渐僵成一块龙饼,动都不敢动。 察觉到哪吒也有苏醒的迹象,敖丙立刻闭上眼,装出副还在睡的样子。 和哪吒相处这么久,他第一次尝到尴尬的滋味。 不是因为昨晚那缠绵的亲亲,而是亲到一半,哪吒的手忽然划到他的尾骨处,还在桃瓣上捏了捏。 敖丙受惊,猛地推开哪吒,宛如认出钓钩的鱼般打水而去。 他跑得慌张,一路逃回岸上。 那里、那里不能碰! 敖丙胡乱变出套干净的衣袍穿好,揪着衣襟,不知所措。 前世的哪吒,就是从那里把他的龙筋抽出去的。 他在封神台上,看见自己的龙身一寸寸抽缩,随着最后一点龙筋被抽走,豁然变成软趴趴的一滩,翻倒在沙滩上。 那景象实在太过恐怖,就算很久远,敖丙也实难忘记。 虽然现在情况不同,哪吒也绝对绝对不会伤害他,可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不适,还是没法根除。 敖丙摸摸自己的屁屁,自我安抚。 没事的,没事。 哪吒没有恶意,那样做也只是太喜欢他了而已。 敖丙努力自我开解。 方才那样逃开很不好,肯定会让哪吒觉得莫名其妙,还可能误以为是被讨厌了。 该回去解释清楚才对。 可,要找什么借口? 敖丙脑子一团乱,惊慌的脸上还残留着羞红的余韵。 哪吒追来的速度比他想象得要慢,看起来局促不安,低着头,一个劲儿的抓头发。 “对不起啊,我……”哪吒搭住岸边,并未直接上来,好像犯了错的人不敢再冒犯。 说一句“没关系”吧。 敖丙在心中小声催促自己。 告诉哪吒别在意,他没有因为那件事生气。 敖丙张了张嘴,努力半天,没能挤出一个字。 他说不出违心的话。 不是“没关系”,他喜欢亲亲,也喜欢贴贴,喜欢和哪吒做任何事情。 唯独屁.股,他是真的不希望再被哪吒碰到了! 敖丙捂着脸,怂怂地逃走,徒留哪吒在岸边无助地伸出挽留手。 身后有出水的响动,随即便是穿衣服的窸窸窣窣声。 敖丙越跑越心急,生怕会被哪吒追上。 呜呜,他还没想好借口,万一编出的理由太生硬,惹哪吒伤心了怎么办? 敖丙一路跑回连排火架旁,随便寻了个位置,倒头躺下,企图用“瞬间入睡”蒙混过关。 没过多久,他听见哪吒的脚步在慢慢靠近。 当对方并未追问什么,只是安静躺在他身边时,敖丙由衷松了口气。 他起先背对哪吒,片刻后,又慢慢躺平。 哪吒睡了么? 敖丙不知道,他没勇气偷偷抬眼看,怕万一对方醒着,会被逮个正着。 不过,像这样紧闭双眼,敖丙的胆子就会大一点点。 他手指慢慢移动,像小螃蟹那样,悄悄朝哪吒靠近。 很快,他摸到了一个热乎乎的东西。 敖丙用指尖小心确认,探知那是手的轮廓。 没反应啊,难道,真睡着了? 敖丙抿唇,忽然觉得这个夜晚就这样过去很可惜。 这是他们来西岐的第一天,经历了重重磨难,好不容易才到达的安乐乡。 敖丙认为来这里之后的一切都很完美。 帮忙安置流民、打猎、烧烤,还有在水中…… 想起方才发生过的事,敖丙脚尖动了动,害羞地碰在一起,脑海中尽是和哪吒唇齿交.缠的画面。 除了那里,其他被哪吒碰过的地方,都会传来奇妙的感觉,让他觉得紧张又刺.激。 比在天上翻跟斗时,心跳得更快。 这是个美妙的夜晚,他体验到了许多从前未曾领略过的东西。 敖丙悄悄伸出尾指,勾住哪吒的手。 几个心跳过后,哪吒的手指根根分挤进来,和他十指相扣。 “晚安。”哪吒低声道。 “嗯。”敖丙嘴角弯弯,终于满足了。 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他莫名地感到踏实,没过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谁知一觉醒来,两人竟是抱在一起的模样。 敖丙睡得精神饱满,哪里还躺得住,没过多久就偷偷睁开一只眼,没想到正对上了同样眯起一只眼偷看的哪吒。 两只独眼对个正着,皆是一愣,随后又各自佯装镇定,绷了一会儿,忽然在某个时刻齐齐噗笑。 哪吒:“哈,哈哈,独眼龙~” 敖丙:“独眼吒!独眼吒!” “哎呦,终于醒了啊!洗把脸来吃包子!”姜子牙晃晃手中沉甸甸的食物,在百米开外招呼道。 “包子?”敖丙用脑袋顶开哪吒搭在身上的胳膊,利落地爬起来。 哪吒眨眨眼,感觉自己好像输给了包子。 两人简单洗漱一番,边吃包子边看姜子牙展开的图纸。 姜子牙一共设计了两间小木屋,自己一间,两个晚辈住一间。 他耐心给二人讲解建屋时的细节和要领,讲到一半却发现他们理解得很快,似乎颇有经验。 第52章 “当初帮哪吒积功德时,偶尔也会碰到房屋建造的活。”敖丙吃相斯文,速度却极快,眨眼间已消灭一屉。 “就是,各种修缮的差事我们也拿手,您就放心吧!”哪吒舔舔手指,信誓旦旦。 “嚯,人才啊!”姜子牙觉得自己好像捡到了宝,对这俩后生愈发满意。 有些武将只知道练功,对寻常的生活技能简直一窍不通,哪像这二人,家里外面都能拿得稳,真是一把好手。 用过早膳,啊不对是午膳,两人先将昨夜的连排火架和猎物残渣收拾干净,随即和姜子牙一起敲定木屋的位置。 姜子牙原本想住到水位较浅的溪边,那样也方便日常洗洗涮涮,不过昨夜在这里休息的不错,风景怡人,加之敖丙更喜欢水深的地方,短暂商量后,便定在了此处。 接下来,便是两间木屋要挨多远的问题了。 姜子牙打算弄个连排,大家住在一起。 敖丙对此没什么异议,刚要答应,却听哪吒道:“还是分开吧,我们平时玩闹惯了,怕打扰您休息。” 姜子牙点点头,觉得此言有理:“那就间隔……三丈远如何?” “咳,还是五丈吧!”哪吒挠挠头,“五丈也不远,有事儿您出门招呼一声,我就能听见!” 敖丙望着哪吒,觉得对方有点奇怪。 挠头这个动作,只有哪吒难为情的时候才会做。 不过是讨论下距离的长短,有什么可难为情的呢? 敖丙刚产生疑惑,不知怎么,脑子里忽然浮现出昨夜的事儿来。 当时哪吒不太老实,他似乎,发出过一些很丢龙的声音。 敖丙低下头,耳根通红。 “五丈啊,好像也不错。敖丙,你觉得呢?”姜子牙审视图纸,不抬头地问道。 “就、就五丈吧。”敖丙干咳两声,盯着地面,“我们平时……是挺吵的。” 第48章 草帽 姜子牙没察觉到两个后生有哪里不对劲儿, 他捡起根水枝,大致在河畔圈出地方来。 三人商量好位置,便一同去村里借盖房用的工具, 等回来时, 哪吒的六只手全都用上,连敖丙也化出龙身,卷了一大堆。 阳光正好,敖丙和哪吒撂下工具, 先去林里伐了几棵碗口粗的树,觉得不累,直接又用木楔在决定建房的地面上,钉出矩形的轮廓。 基槽约莫有半尺深, 两人又飞到较远的地方寻找竹林,砍回来几根, 破成长条形的竹篾,将其编成方格网状,埋进基槽, 再从河边捡来碎石块,把基槽填实。 接下来,还要沿着河边向阳处寻找草地, 割来些茅草,将其和黏土混在一起, 简单搅拌过后,两人挽起裤腿站上去, 踩踩踏踏,直到将泥浆踩成“蜃灰”,才将其铺抹到石层上面。 最后, 就要用硬器夯打了。 敖丙唤出云涛锤,分给哪吒一个,两人就这样一人一锤抡起来打,直揍得地面慢慢泛出青黑色的光泽,才算成功。 姜子牙年事已高,被两人请到旁观席,偶尔会迈着悠闲的步子过来指点两句,不过绝大多数的时间,他都会躲在树荫下纳凉,盘腿打坐。 “姜伯伯心真静,听见这么大的响动,也能入定。”敖丙擦擦飞溅到脸上的泥,很是钦佩。 “不是睡着了么?”哪吒手搭凉棚往树荫下看,不知不觉中给脑门蹭了道黑线。 忙活建屋的第一天,两人全都变成了小泥猴子。 等到第二日,就要动手搭房梁了。 先简单活动了下筋骨,两人便将昨日砍回来的树全都截成规整的木料。 哪吒拿起凿子,给立柱的上方开卯眼,敖丙则拿墨斗在梁枋弹直线。 弄完这些,两人一起抬横梁,让榫头嵌入卯眼。 姜子牙设计的屋顶是抬梁式,细木椽要以半寸长的间距排列,再用从林子里找来的藤条,牢牢地绑在檩条上。 哪吒做事时精力很集中,讲究一个速战速决,遇到复杂的工序不会拖沓,反倒六只手全开,解决完自己那边后再来帮敖丙。 “你去歇着吧,剩下的我来弄!”哪吒边做边把藤条从敖丙手中夺下来,不让他再碰。 那东西摸起来又粗又剌手,敖丙细皮嫩肉的,万一被磨得起水泡怎么办? “没事,我不累。”敖丙弯腰去拿新的藤条。 哪吒拦腰一抱,直接把他抗下梁:“你不累我累,你行行好,替我歇一会儿!” “这个还能替?”敖丙被他放在一块木墩上坐着,反手拉住他,“那你也歇歇。” “成,等我弄完这点的!”哪吒嘿嘿一笑,脚一蹬地,飞身回梁。 敖丙揉揉发红的掌心,感叹什么都瞒不住哪吒。 龙鳞坚硬,不易受伤,可龙爪的爪心却没防护,只有肉垫而已。 若是上了年岁,那肉垫也能磨出茧子来,但他现在才三百岁,手还是软的。 那藤条需得用力系才能牢固,越扯就越磨手,原本两人干还能轻松些,如今哪吒全抗,敖丙怎能安稳。 他坐不住,干脆跑去翻工具堆,想看看有没有东西能保护手。 找了半天,敖丙眼前一亮,拽出几块旧布飞到哪吒身边,把他的手拉过来,仔仔细细包好,等缠到手腕处,再用法力黏住。 “这是……”哪吒看着两手喜庆的红底碎花布,动了动十根手指,发现敖丙缠裹得很细致,一点都不碍事。 “保护手的!怎么样,聪明吧?”敖丙把剩下的布塞给他,两手一伸,“快,给我也缠一副!” “哈哈,真聪明!”哪吒照猫画虎,努力给他缠好,“这么棒的点子,也就只有你想得出来!” 敖丙:“你也很聪明啊,看一遍就学会啦!” 哪吒:“那~是!小爷我手可巧了!” 敖丙:“真棒!” 哪吒:“嘿嘿嘿,你才棒!你最厉害!” “都下来喝点麦茶吧!”姜子牙推着小板车,朝两人走来。 后生们干得热火朝天,他也不好像昨天那样一直休息,除去三餐外,还给他们准备了解暑解乏的东西,希望能帮上点忙。 “诶!弄完就来!”哪吒和敖丙同时开口,极有默契,干劲十足地继续系藤。 姜子牙摘下草帽扇风,感慨这俩兄弟关系真好。 累的时候互相加油打气,平日里嬉闹玩笑,连口角都未曾有过。 彼此关照,体贴入微,即便是亲兄弟。都鲜少能友爱到这个份儿上。 “甚好,甚好啊。”姜子牙舒心不已。 等系完藤,两人才一起来树荫下小憩。 敖丙捧起一碗甜滋滋的麦茶,小口小口细细品味,幸福得五官都像花儿一样绽开了。 哪吒仰头一碗,再仰头又是一碗,最后嫌倒着费事,确认敖丙和姜子牙都不再喝,索性直接拎起壶对着嘴灌。 敖丙小声鼓掌,觉得哪吒这样好帅。 尤其是当茶水从唇角溢出,划过线条分明的下颌,自扬起的脖颈滚落时,很潇洒。 还有胸口随着咽水而大幅度起.伏的样子。 还有哪吒用手背草草擦嘴的样子。 每一个动作,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敖丙正呆呆地欣赏,忽然头顶被扣了个遮阳草帽。 “白天干活日头太毒,戴上吧,好歹凉快些。”姜子牙扬手,给哪吒也递去一顶。 哪吒试了试,不感兴趣地摘掉。 他没觉得天儿晒,倒是这东西戴上后很挡眼,视野都不开阔了。 不过敖丙很喜欢,把着帽檐调整角度,顿时觉得阴凉不少:“真好。” 哪吒弯腰,探身去看敖丙藏在帽子下的脸。 “……可爱。”哪吒的心里话不自觉冒出来。 休息够了,两人决定去割茅草。 哪吒拿起镰刀,递给敖丙一把,顺势又探到他身前,从下往上看了一眼。 “真可爱。”哪吒再度感慨。 河畔无人,敖丙一直的妖的形态,蓝色长发柔顺地垂在腰间,扣上麦色的大草帽,珊瑚般的一对龙角还会支起来,把帽子顶歪。 帽绳规规矩矩系在颈间,蓝眸水润,阴影下的脸颊有晒过的余痕,白里透红,煞是好看。 “昨儿就该让你戴帽子的,”哪吒挠挠头,“都怪我,没想起来。” 敖丙是水族,不抗晒。 “昨天云多,也不热嘛。”敖丙正正再次被顶歪的帽子,抬头朝他笑。 哪吒呆住,忽然戒备四周,生怕那样美的笑容会被旁人偷看了去。 遐想中的可恶蟊贼没出现,姜子牙正弯腰收拾茶具,也没往这边瞧。 哪吒顿时安心,跟着笑起来。 “走吧,割草去。”敖丙打算复工。 “诶,等等。”哪吒见那帽子总动,干脆将敖丙拉住,用镰刀帮他挖开两个窟窿,把龙角放出来。 这下终于能固定住了,可他觉得敖丙的龙角也很脆嫩,同样需要防晒。 第53章 哪吒三下五除二拆掉另一顶草帽,用料子捣鼓半晌,给敖丙的帽子两边又加上两根圆柱。 嗯,很完美。 敖丙得到了一顶无比配适的小龙草帽。 * * * 铺屋顶的茅草需要的量很多,两人把割好的草捆成两尺宽的草束,觉得差不多了再一起抱回去。 铺草也是个精细活,需要踩着木梯慢慢来,哪吒负责铺,敖丙就站在下面递。 等茅草层层叠叠压铺完毕,屋顶部分这才宣告结束。 最后一道工序是墙体,两人用竹篾编成网格,先围立起来,随后在敷掺拌了稻草的黏土。 等到泥变得半干,就给泥墙表面刮平整,再在墙根儿上涂抹厚厚的蜃灰,作防水之用。 门一道,窗户阴阳面各留一扇,窗棂用竹条编成,糊上油纸后,立刻就将房子变成私密空间。 两间简单的小木屋,可算是大功告成了! 哪吒和敖丙击掌而庆,抱在一起围着姜子牙转圈圈。 姜子牙对两人的行动力叹为观止。 要知道像这种木屋,哪怕是两名娴熟的工匠,单是一间都要花费至少半个月的功夫才能完成。 可哪吒和敖丙居然在短短两天内就做到了。 简直是奇迹。 姜子牙看向二人的目光充满敬佩:“果然,英雄出少年啊。” 哪吒:“哈哈,哪有哪有,不过是很厉害啦。” 敖丙:“英雄……嘿嘿……” 精力旺盛的奇迹二人组对这番夸赞很受用。 相较于建屋而言,房子里的内设基本都是小活。 首先,进门处要有火塘,平时可以烧水煮饭,等到天亮也能取暖。 其次还需要木桌、木椅、木床,这些精致点的东西做起来稍稍费了点时间,等忙活完,天已经彻底变黑。 三人凑在一起吃姜子牙带回来的晚膳,商量着铺盖、枕头之类的用品得明天去镇上买。 过日子需要的东西很多,好在姜子牙在里长家里借纸笔列过清单,只要按样购买即可。 “咱们这下真算是在西岐安家了,实属不易啊。谁能想到三天前,大家还在朝歌和那些妖孽斗生斗死。”姜子牙望月感叹,忽然想喝点酒。 敖丙和哪吒靠在一起,难得这般安静,只盯着噼啪作响的篝火发呆。 姜子牙以水代酒,回忆了番在朝歌的辛苦,细数这一路的不容易。 感慨片刻,话锋转到他们二人身上,对其神勇夸赞半晌,最后又聊起小木屋的内设来。 “对了,我看你们那屋怎么只打了一张床?两人睡在一处,不会挤吗?” 第49章 酒醉 “不会, ”敖丙摇摇头,“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睡的。” “是啊,那张床打得很大, 完全够用。”哪吒亦觉得这事很正常。 他和敖丙每晚都要抱在一起, 怎么能分开呢? 哪吒已经习惯把脸埋在敖丙柔顺的蓝色长发里,嗅着发香入睡了,四肢也要互相缠抱才舒.服。 怀里空荡荡的,他可睡不着。 不过, 自从上次敖丙从水里逃走后,哪吒的手就老实了很多,不敢再随便乱摸。 他最害怕敖丙生气不理他了。 眼睁睁看着敖丙逃走那会儿,哪吒如遭雷击, 难受得缓了半天才想起来去追。 哪吒忽然深吸两口气,单是想起那种感觉, 都觉得呼吸不顺。 “好啊,你们兄弟俩这般亲近,真是再好不过了。”姜子牙对两人的和谐氛围很满意。 “兄弟……”敖丙默念这两个字, 总觉得和他们的关系不太符。 的确,哪吒爱听他叫自己哥哥,但他们…… “我、我很喜欢他。”敖丙抱住哪吒的胳膊, 试探传达两人是比“兄弟”更亲近的关系。 “哦?是嘛?”姜子牙的目光充满慈爱。 “嗯,我也喜欢你!”哪吒探身, 亲吻敖丙的侧脸。 “哈哈哈,少年心性, 真是赤诚啊。”姜子牙捋须感慨。 敖丙眨眨眼,也跟着笑。 他认为姜伯伯向来聪明,这下应该是懂了。 他们俩的喜欢, 很特殊。 * * * 哪吒和敖丙前两日干得太欢,为建好房卯足了劲,如今雏形已具,只剩内设,也就悠闲下来,直睡到日晒三竿才醒。 姜子牙正在做钓竿打发时间,忽然远远的听见彭大等人的招呼声:“恩公!” 来者一共七人,都是各个村的屯守,其中有姜子牙挑选出的心腹,也有自告奋勇担任的,都很尽责。 只见他们连背带抗的,还推来两辆小板车,装的皆是些日常用具,一看就是来给他们做添置。 敖丙听见外头有动静,睡眼蒙眬地坐起,腰上还挂着哪吒的手臂。 难得有屋子,他们昨夜便睡了进来,虽是硬板床,却也比睡地面要好。 “哪吒兄弟!敖丙兄弟!”吴老二推着车,扯开嗓子喊,“我们来啦!” 起先他们感激哪吒的救命之恩,加之惧服其神威,都喊他“神仙老爷”,哪吒起初还挺受用,听多了也觉得别扭,就让大家改了口。 哪吒对邪魔凶残,对自己人却没架子,日常相处只要顺着他来,那还是很好说话的。 流民们哪里敢违他的令,更没有不敬重的,一来二去,关系也变得更加亲近。 他们早听说这三人在河畔建屋,曾要过来帮忙,却被哪吒拒绝了。 “小活而已,不用!”哪吒去借工具时回得很干脆,“你们甭操心,管好村子就成!” 小恩公放过话,流民们也不敢违背,可心里总归过意不去。 救命之恩大如天,他们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必须得表示表示啊。 几个屯守凑在一起商议,决定先斩后奏,把过日子的物件帮恩公们置办全了。 恰好里正见过姜子牙写的采买单,愿意帮他们再默一份。 彭大得了单子,昨儿就拿着流民们自愿集交的钱,带人去镇上把物件买全了。 他们怕影响恩公们休息,可也不好拖得太晚,于是便定下晌午过来,顺便再带上美酒美食,庆贺新屋落成。 姜子牙望着那些东西,既感动又心疼。 流民们逃亡时能随身的钱财有限,都是保命用的。 没想到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竟还挂念着他们。 不多时,敖丙和哪吒睡眼惺忪地从屋里出来,看见大家正在卸货。 铺褥、枕头、被子和炊具、陶罐等东西应有尽有,甚至还有笔墨。 两间单调的小木屋,眨眼间变得生活气十足。 众人对建屋的速度连连赞叹,更敬服于做工的细致,直呼此乃神迹,寒暄过后,更是搭手帮忙把篱笆给搭了出来。 这是河畔最热闹的一天,闹闹哄哄的,没一刻有话掉到地上。 其中有位叫梁生的小伙子年纪最轻,才二十刚出头,算是屯守里最有眼力的,和哪吒也混得熟。 当初哪吒去村里借工具,就是他忙前忙后地张罗着,在极短的速度内帮他凑齐所需用具。 “彭大哥,咱待的也够久了,要不还是回吧,省得打扰恩公们休息。”梁生故意朝彭大讨主意,抬他在屯守之中的领头地位,说话的声音,却恰好能让所有人听见。 “别急,留下一起用饭吧。”姜子牙闻言立刻叫住大家,主动开口。 “就是,这么多吃的呢!”哪吒和敖丙把屋里的两张桌子抬出来,拼成一张长的,将大家带来的饭食全都摆上。 屯守们临时捡来几个木墩当椅子,围桌而坐,梁生捧起酒坛,依次给大家倒酒。 “两位小兄弟可喝过酒?”彭大嘿嘿笑道。 敖丙点头。 他对这东西兴趣平平,前世唯有在和仙友们小聚时,才会浅饮几杯。 哪吒倒是没喝过,但他不想承认,免得被人当小孩子笑。 “那当然!小爷要是来了兴致,一口气都能喝百八十坛!”哪吒面不改色心不跳。 敖丙:…… 敖丙:??? 这一世他一直和哪吒在一起,眼看着他从七岁长到现在。 哪里来的百八十坛? 他怎么都没见过? “哎呦,您海量啊!不愧是能灭妖魔的主儿,连酒量都不同凡响!” “今儿个可得让我们见识见识!大家伙也算开了眼了!” “唉,早知道少侠如此善饮,该多带几坛来的!” “咱先喝这五坛,就当是给恩公们打牙祭!我家里是酿米酒的,祖传的手艺,一个月就能成,到时候给您多多的送,保证管够!” 屯守们兴奋,七嘴八舌地起哄。 哪吒佯装镇定,端起碗,闻了下酒的气味。 “啊、阿嚏!”哪吒侧身,狠狠打出个喷嚏。 呃,好刺鼻! 吵闹的席间瞬间安静。 众人面面相觑,表情微妙。 敖丙扶额,彻底确认这家伙是在吹。 第54章 酒量都是一点点练出来的,哪能一蹴而就。 前世的哪吒也是由浅入深,在各种宴席上慢慢学会的。 好端端的,要什么面子呀。 梁生眼珠转动,起身将话题岔开,先向姜子牙敬酒,感激他带领大家逃出火坑。 众人立刻顺势而行,努力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赞美姜子牙至仁至善,将气氛重新炒热。 敖丙趁机覆掌盖住哪吒的酒碗,将里面八成的酒替换成水。 他动作极快,连哪吒都没发觉,等到敬酒环节轮到他们这边,哪吒一鼓作气,仰头猛干,撩下碗后竟是脸不红气不喘,居然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哈!就这?再来再来!”哪吒信心大增,朝捧坛的梁生连连招手。 众人:…… 嚯!看走眼了! 原来还真是位高手! 敖丙偷笑,在梁生倒完酒后替哪吒接了一下,故技重施,再次帮他换掉。 如此接连十碗下肚,哪吒双手抱拳,成功赢得一圈人的掌声。 “嗝~”哪吒坐回椅子,眼前发花,身子刚要晃,被敖丙不动声色地扶住。 他在桌下拉住哪吒的手,悄悄用掌心渡过去些凉气,帮其解酒。 哪吒转头盯着敖丙,忽然低笑起来。 好多敖丙啊。 一个两个三个。 只要眨眨眼,身旁的敖丙就会变多。 原来酒还有这种妙用。 哪吒对占满视线的敖丙笑个不停。 敖丙也和他一样有三头六臂啦! 哈哈!真可爱! 敖丙为何什么样子都可爱呢? 这样的敖丙可不能让别人抢走。 骗走也不成! 哪吒展臂抱住敖丙,把头埋进敖丙怀里,不停地蹭啊蹭。 “你要留在我身边哦。” “不许乱跑。” “有很多也不行,都是我的,不能分给别人。” “这个是我的,这个也是,还有这个……” 哪吒醉眼朦胧,开始在敖丙周围乱抓。 姜子牙眼皮抽搐。 醉了啊。 众屯守:绝对醉了吧。 百八十坛果然是夸张,虽然能连喝十碗也很厉害,但这醉得真的很明显啊。 敖丙捉住哪吒乱挥的两只手,把它们按回自己身上。 噗,他只给他留了一点点酒而已,怎么还能醉成这个样子? 原来哪吒也有不擅长的事。 救命,好可爱。 这样的哪吒,真的好可爱啊。 彭大对梁生使了个眼色,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梁生做事考虑得周到,又懂得给他留老大的面子,彭大对他很是满意,不知不觉的也开始依赖起对方。 其实,他们这次来不止为庆祝房屋落成,还想和姜子牙商讨一下流民们的病情。 虽然里正给大家发了药,可病患们上吐下泻的情况并未得到好转,短短两天内,染病者的数量竟还增加不少,甚至连几户本地村民都沾上了。 但那病说重也不重,患者体温尚可,瞧着并未危及到性命。 彭大一直想和姜子牙说这事儿,却被梁生给劝住了。 “恩公们救大家出来不易,如今正忙着建房,再去叨扰多有不免,好歹等房屋建成,咱们带着礼去,也算有个由头。” “彭大哥,不是小弟多嘴,恩公们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总得让人家歇歇吧?” “万一烦得紧了,惹恩公们不快,觉得咱是累赘,从此撂开手不再管可如何是好?” “人家是神仙,没的负担,可不是说走就走?咱们不成啊,后半辈子也就待在这儿了,还能总黏着人家?” “总之一句话:千万不能把恩公们得罪喽。” 梁生说得头头是道,彭大觉得有理,就擅自做主,将病情压到现在。 可眼下哪吒醉成这样,也不好谈事,若是硬开口,会不会扫兴? 梁生悄悄朝彭大摇头,示意他先别提,直接回去。 彭大心里压着事儿,又怕姜子牙看出来,只能强颜欢笑,说村里不能离开人太久,该带着大家伙走了。 “彭大,平日里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就是,尔等也勿再这般花销,踏实过好日子才是正经。” 临别时,姜子牙叫住彭大,殷切嘱咐。 “……您放心!我彭大最是藏不住话的,有什么事儿,保准跟您说!”彭大接着酒劲儿打哈哈,装得还挺像。 “那就好,去吧。”姜子牙方才也喝了不少,他最近的确有些馋酒,今日饮个痛快,天又近黄昏,难免生出困意。 一行人客气告辞,等走得足够远才露出难色,唉声叹气。 “依我看,诸位也不必犯愁,不过是再拖一日罢了。今儿个恩公们喝得开怀,正在兴头上,实难开口,就让他们再歇一歇吧。” “等明儿个恩公来巡村,我等再如实相告也不迟。” “届时哪怕是冲这几坛酒,恩公也会管我们的。” 梁生席间只帮忙倒酒,看似一直在参与,实则喝得很少,这会儿头脑也最清醒,开解得有条不紊。 屯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脑子都不太转个儿,迷迷糊糊的,也就跟着梁生的话走了。 “好,那就等明日!”彭大勾住梁生的肩,口齿不清,“可不能再拖了……都是命……兄弟们……都不容易……” 梁生连连称是,扶住彭大:“都听您的,您怎么说,咱就怎么办!” 这话彭大爱听。 可他总觉得,来西岐后的日子过的别扭,自己想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会遇到阻碍,总不能称心。 还好有梁生在旁帮衬的。 这个后生,真是解决他不少苦恼啊。 * * * 哪吒酒醒得很慢,一直抱着敖丙说胡话。 好在今日也没其他事,连姜子牙也早早的回屋躺下。 热闹的餐桌转眼间就剩他们俩人,敖丙便这样陪着哪吒,慢慢给他渡凉气,省得宿醉头疼。 “早知道会这样,连一成酒都不该留的,”敖丙摸摸哪吒的黑发,笑道,“还真容易醉。” “唔,唔唔……”哪吒把他的手抓回来,牢牢攥住才算踏实,“别走。” “你怎么总担心我走呀?都到西岐了,我还能上哪儿去?”敖丙哭笑不得。 “你总是走……总不在我身边……以后都不许那样了……不能离开我……”哪吒说得断断续续,靠着敖丙稀里糊涂的,想睡,却又舍不得睡。 他要守住怀里的人。 虽是这般期望着,可没过多久,哪吒还是没能抵过酒劲儿。 发现哪吒呼吸变得绵长,敖丙叹了口气,慢慢将他挪到背上,把哪吒背回屋。 垫好枕头,又盖了被子,敖丙轻轻拍着哪吒,终于哄得对方松开自己。 安抚好小酒鬼,敖丙呆坐在床边,心里想的全都是哪吒刚才的话。 过去经历的那些生离死别,好像在哪吒的脑子里扎了根,总是患得患失的,怕会在将来的某一天重蹈覆辙。 那种担忧,无论敖丙如何开解都消除不掉。 起码短期内是如此。 “我们现在已经离危险很远啦,哪吒,不要担心,好不好?”敖丙躺到哪吒身边,悄声安慰。 他希望自己的声音能进入哪吒梦里,给哪吒带去安全感。 哪吒睡得很沉,面容舒展,不再紧皱着眉。 看样子是听进去了。 哪吒在梦里都做些什么呢?有没有梦到他? 敖丙笑笑,开始想念在翠屏山的时光。 不能在梦中相会还真是可惜,但敖丙并未觉得遗憾。 他更喜欢像这样,真真切切地和哪吒在一起。 夜幕低垂,屋内没点灯,唯有纸窗能透进层朦胧月光。 敖丙想,哪吒大概会这样一觉睡到天亮。 他慢慢坐起身,打算去河里洗个澡,谁知屁股刚离开床,手腕就被床上的人一把抓住。 “去哪儿?”哪吒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不像睡够的样子。 似乎是突然惊醒的。 第50章 抬头 敖丙将身子没入水中, 只留下双眼睛,无奈地望向岸边的哪吒。 结果还是跟来了。 哪吒这家伙,明明困得不行, 还非说在哪儿睡都一样, 硬是要来陪他。 也罢,由他去吧。 敖丙在水底下吹出几个泡泡,刚要浮上来,却见哪吒猛然睁开眼, 狂放杀气,惊得方圆十里之内鸟兽奔走,连和里的鱼虾都慌忙逃窜。 一道异常的波浪悄然推远,藏在水下的那抹绿色身影瑟瑟发抖, 却还是舍不得离开。 “怎么了?”敖丙吃惊。 “该死,又是这种感觉!”哪吒站起身, 双眼喷火,“哪里来的狗贼!” 自从三人决定搬到河畔住,哪吒每天都觉得在被窥视。 起初还以为是误会, 直到刚刚,那狗贼似乎以为他睡着了,一时大意, 投过来的视线分外明显,这才让哪吒笃定确有其事。 第55章 最可恶的是, 他能感觉到,那视线关注的是敖丙。 恶心, 粘稠,像湿哒哒的海带一样甩搭而来,气得他冒鬼火。 “狗畜牲, 莫非是水里面的?”哪吒唤出混天绫跳入水,打算把整条河翻个底朝天。 那绿影一惊,再不敢留,眨眼间便逃得没影。 “欸,干嘛这么大的火气?”敖丙四处看了看也不见“狗贼”踪影,以为哪吒是在耍酒疯,忙将他拦住。 “有东西在偷看你!鬼鬼祟祟,居心不良!”哪吒祭出混天绫疯狂抽打水面,直砸得水浪四起,波涛太甚,险些殃及到他们的小木屋。 “小声些,姜伯伯还在睡!”敖丙拉住他的胳膊,疑惑道,“你看清对方的模样了么?” “没,大概是吓跑了!”哪吒怒道,“算他逃得快,让我逮住,非把他剥皮抽筋不可……” 哪吒回头,看着一口咬在他肩上的敖丙,犹豫着叫出声“啊”。 被咬了。 敖丙之前也咬过他,当时他的元神还被封在神像里,有天晚上莫名其妙地就挨了一口,到现在都不知道原因。 这次又为什么? 难道是……不喜欢听他骂那妖怪? 哪吒抿抿嘴,有点委屈。 他不讨厌被敖丙咬,但他不希望敖丙为别人咬他。 哪吒抬手收回混天绫,嘴角大幅度下压,梗着脖子不说话。 哼。 他生气了。 说是咬,但敖丙也只在一开始的时候用过点力,之后不过是静静地叼着。 感觉到敖丙软软的舌抵住皮.肤舔.动,哪吒的气不自觉消了大半,肩膀僵硬,连动都不敢动。 他希望敖丙能多咬一会儿。 等咬够了,再像上次那样舔舔他,紧紧地抱住他。 能哄哄他最好。 不哄也没关系,反正他也没多气…… “哼。”敖丙松开口,撇下哪吒,打浪游上岸。 哪吒:…… 走了? 居然就这么走了?! 刚压下的火再度蹭蹭往上冒,哪吒拨划开水,正要追上去,身子却突然被定在原地。 这是…… 哪吒低头,隔着晃动的水面,看见了小吒儿。 刚刚被敖丙咬时,他就感觉有一团火在顺着经脉乱蹿,横冲直撞的,最后全都汇集到了丹田。 不过方才他心里想的全是敖丙,这会儿才察觉到奇怪。 小吒儿变了,平时不是这样的,一直安安静静地待着,如今却精神十足地抬起头,好像在跟他打招呼。 嗨~ 哪吒像挥翅一样张着手臂,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悟性较高,当初看来福的宝贝小册子时,已经看出那是怎么回事,可亲身有这种反应,还是头一遭。 大概是酒的作用,亦或者是敖丙咬得太过缱.绻。 他、他…… 唉! 哪吒的有限知识全都来源于那本小册子,里面都是双人的,可没讲独自一人时该怎么办。 小吒儿饶有兴趣,丝毫没能体会到主人的苦恼,让他越来越难受。 “喂,回去!”哪吒恼怒,“你这样我怎么出水?” 小吒儿被水推动得轻轻摇了摇,悠然自得。 嗨~嗨~~ 哪吒捂住脸,一头扎进水里。 这真是,要了命了。 * * * 敖丙在床上翻来覆去,把被子折腾得够呛。 又提这个又提这个! 哪吒总惦记抽人家筋做什么? 当真讨厌哪只妖,打死也就是了,干嘛要做到那个份上! 抽人家筋是很好玩的事情吗? 可恶可恶可恶! 敖丙抱起枕头甩来甩去,泄愤半天,心情才稍稍平复。 他已经回来很久了,粗略算算,差不多能有半个时辰。 哪吒怎么还没回? 奇怪,平时有事没事都会黏着他的。 难道是被他咬了一声,心生委屈? 敖丙呆住,脑海里豁然浮现出四个大字:离家出走。 不会吧。 敖丙慌慌张张穿上鞋,一时间妄念纷飞,从哪吒赌气在外头闲逛一直猜到哪吒踩风火轮跑回陈塘关。 他咬得很重吗? 哪吒该不会真的走了吧! 敖丙边披衣边发愁该去哪里找才好,刚跑到门口,远远的瞧见哪吒正往这边来,又瞬间脱掉外袍躺了回去。 哼,原来没走。 敖丙把头蒙进被子里,假装睡着。 门被轻轻推动,哪吒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慢腾腾地靠近。 敖丙在被子里缩紧脚趾,莫名的有点紧张。 赌气时越是想忽视对方,就会变得越在意。 这会儿,他甚至在捕捉哪吒的呼吸声。 彭大等人送给他们两套被,如今都堆在床.上。 哪吒掀开另一套被,安静躺下。 敖丙悄悄揭起被子的一角,发现哪吒居然背对着他! 太过分了! 敖丙将自己的被踢走,打开哪吒的被子,硬是挤了进去。 哪吒身子一僵,感受着背后敖丙的呼吸,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小吒儿豁然清醒。 救命! 他已经在水里泡了那么久,回来的路上都好好的,怎么又变成这样! 哪吒抱紧被子,不敢让敖丙发现,生怕对方会因这个讨厌自己。 上次在水中那种程度的亲密已经把敖丙吓走了,如今这样,敖丙肯定更接受不了! 不行,他得藏住! 哪吒闭目,默念太乙真人传授过的净心神咒,企图压灭掉欲,谁知刚默两句,敖丙的腿就搭了过来。 不是别处,还正好搭在腰间! 哪吒呼吸一滞,只觉得自己像是口烧到极致的锅,马上就要爆炸了! “坏哪吒,你怎么不理我啊。”敖丙腿脚勾缠,双臂绕到哪吒胸前,整个人缓缓贴抱住他,“生气了?” “没……没……”哪吒声音变调,被敖丙蹭得煎熬到极点。 现在……不能抱啊…… 别靠得这样近。 别这样温柔地对他说话啊。 求求了,他一点都不生气,真的不气。 有什么话,能不能明天再说啊。 狂风在哪吒血液里呼啸,将那无法灭除的火吹遍所有角落,烧得他肌.肉紧绷,额头甚至爆出了青.筋。 理智的弦不断绷紧,拉抻到极致危险的边缘。 哪吒很怕会伤到敖丙,更怕惹他讨厌。 可再这样下去,他好像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刚才只是觉得你的话太凶,一时激动才……我是不是咬疼你了呀?对不起嘛,我以后不乱咬你了,你也别再说那么残忍的话,好不好?” “哪吒,你怎么都不说话呀。” “哪吒?哪吒?” “咦?”敖丙的腿忽然碰到一个东西,奇怪道,“这是什么?你揣了石头回来?” 轰—— 哪吒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尽是理智崩塌的声音。 他的意识好像脱离了身体,漂浮在半空,看见自己忽然翻身,把敖丙狠狠压.住。 急切的吻如骤雨般落下,敖丙被哪吒突兀的举动弄懵,下意识想将他推开。 “别动,”哪吒将敖丙的手腕按住,声音发颤,“不要动。” 敖丙:“哪、哪吒?” 哪吒:“我不会伤害你。” 敖丙:“你想做什么?” 哪吒:“相信我。” 敖丙:“……” 哪吒:“求你……” 敖丙当然知道哪吒不会伤害自己,他只是觉得突然这样有点奇怪。 不过,哪吒听起来很痛苦,好像一直在压抑着某种情愫。 只要他乖乖不动,就能帮到哪吒吗? 敖丙不再挣扎,刚应声“嗯”,唇就被吻住了。 单纯的相贴显然没法满足哪吒,有过上次的经验,两人的舌很快便到一处。 亲吻的声音听得敖丙脸红心跳,他竭力忍住,不用喉咙里跑出奇怪的动静。 住在旁边的姜伯伯会听到么? 哪吒进来的时候好像关了门,那窗子呢? 糟糕,好像还敞开着。 得、得关上才行啊…… 敖丙闭眼,揽住哪吒的脖颈,在对方的节奏里忘情地摇晃着头。 吻着吻着,他再次蹭到哪吒藏在兜里的那块石头。 石头挡在他的腹.部,硌硌的,很不舒.服。 敖丙想劝哪吒把石头扔出去,可他的唇舌被牢牢占.据,根本吐不出字。 能发出的,就只有意义不明的音节。 慢慢的,他发现哪吒在把石头往他身上贴。 起初是试探性地蹭,后来似乎得了什么趣味,磨得愈发起劲儿。 或许是哪吒天生火象的缘故,连石头这种身外之物揣久了,都会发热。 而且打磨的地方还在逐渐移动,让敖丙的心彻底乱掉。 第56章 为、为什么这样? 敖丙睁开眼,望向咫尺间的哪吒,蓝眸晕上层水雾。 “讨厌吗?”哪吒在黑暗中紧盯着他,观察他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敖丙忽然咬住唇,发出闷哼。 他惊讶地看向石头的方向,豁然瞧见自己的小小龙,居然抬起了头! 第51章 晾衣服 小吒儿很热情, 邀请小小龙一起去玩推磨。 这游戏非常简单,只要不停地推动磨杆,就能研磨出美味的豆浆。 小小龙害羞, 呆站在小吒儿身边, 好奇又陌生地打量对方。 他们认识的时间不短,却从未这般玩耍过。 小吒儿是个急性的,被日头晒得浑身发热,再待不住, 率先握住磨杆,企图磨出浆汁来解渴。 磨盘随着他的推动缓缓转了两圈,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有种独特的律动。 小小龙不安地看了会子, 慢慢靠近小吒儿,红着脸和对方一起推。 他常年生活在海底, 凉爽惯了,头次觉得如此闷热,难受程度和小吒儿不相上下。 磨出浆水, 便是能摆脱掉这种困境的方法吗? 小小龙在好奇心和躁动的驱使下,尝试模仿小吒儿的动作。 沉重的磨盘移动,仿佛车轮碾过岁月在向前走, 带着成长后的他们去往远方,领略全然不同的美妙景色。 起初的不娴熟很快就被本能所代替, 两人的步伐从无章变为有序,交错着, 一前一后,由慢至快,推动磨盘不停旋转。 小小龙陷入混沌, 耳边能听到凉风晃动树叶,也能听见鱼儿在河中甩尾,但那些声音只是划过,进不去心里。 偌大的河边,仿佛就剩下他们两个。 哪吒、哪吒、哪吒…… 敖丙紧攀住哪吒,呼出了声。 磨盘在某一刻突然停下,足量的豆浆迸发而出,淋在小吒儿和小小龙身上。 一切归于平静,唯有浆汁静谧相汇,融在一处。 无论是在此之前,亦或是从此之后,都是那样的不分彼此。 * * * 次日,姜子牙早起出屋抻筋骨,难得见两个后生都醒了,十分体勤地在河边洗衣裳。 “不错不错,有道是素衣无尘,心亦无垢,净一襟尘埃,便已胜过万千虚妄。”姜子牙面带微笑。 敖丙和哪吒对视一眼,脸和耳根顿时烫如火烧,被夸得更没脸了。 “欸,这怎么还晾着两套?”姜子牙走近些才发现小木屋旁的晾衣杆上,正挂着他俩昨日的衣裳。 眼下洗的,似乎还没穿过。 敖丙深底着头,用双臂挡住脸,恨不得钻进水里。 原本洗一套是够的。 昨夜他们换过衣裳才睡,谁知清早醒来,回想起那般光景,两人都心驰神往,就默契地又磨了次豆浆。 这下可好,想消灭痕迹,居然被姜伯伯逮个正着! “咳,这衣服放得久了,怕落灰……正好有空,就顺手洗了……师叔啊,您有要洗的衣服没?来来来,我帮您!”哪吒大声嗓子,脸红得像煮过的螃蟹。 姜子牙摆手,谢绝师侄的好意:“难得今天清闲,我去村子里转转。” “哦。”哪吒蹲回敖丙身边。 “我、我们也去!”敖丙忽然站起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姜子牙笑着答应:“哈哈,好啊。” 哪吒:!! 【干嘛要跟去?】 哪吒用眼神寻问敖丙。 他喜欢和敖丙独处,姜师叔不在,岂非正好? 【出去走走嘛。】 敖丙用眼神回答,害羞地将真实想法藏了起来。 他、他现在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万一等姜伯伯回来,他们把衣服晾得到处都是怎么办? 姜伯伯那么聪明,肯定会察觉到不对劲儿的! 事到如今,敖丙才逐渐意识到来福小册子里的那些功法,和之前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原来快乐也会露出近似于痛苦的表情。 冷不丁想起哪吒那时的模样,敖丙“啊”了一声,羞恼地拍拍自己的脸,抱着衣服跑过去晾。 他不想让别人看见那样的哪吒,也不太想让别人知道昨夜的事。 虽未经过正经教诲,可敖丙就是觉得,那是种很私密的行为。 还是……藏着点好。 “好嘛好嘛,”哪吒三两下拧干衣裳,跟在敖丙身后,“去就去呗。” “你想留下吗?”敖丙回头,小声寻问哪吒的意见。 “嘿嘿,我听你的。”哪吒把自己衣服随便一搭,接过敖丙的那件,仔细抻平,“怎么着都成!” “……你真好。”敖丙轻声道。 “那是!”哪吒得意仰头。 敖丙忍笑,绕过去帮忙抻哪吒的衣服:“你自己的怎么不弄平一点?” 哪吒挠头低笑,不说话。 因为他知道,敖丙会来帮他。 他的敖丙,一直都是这样好。 * * * 用过早饭,三人一起溜达着来到陈家村。 这里的屯守是吴老二,离渭水河畔也最近。 三人的心情很是悠哉,姜子牙打算巡完七个村后,就去镇上看看。 他们如今在西岐稳定下来,该寻个谋生的法子才是。 姜子牙的盘缠不多,在朝歌做生意屡屡失败,当官被九尾狐和申公豹各种刁难,也没拿到过月例。 娶妻花掉一些,合离又送掉一些,外加舍出去帮衬流民们的,如今愈发捉襟见肘。 与他相比,敖丙和哪吒手头倒是宽裕很多。 敖丙的云涛锤能召唤出东海的海浪,卷携而来的海底珍珠成色不错,可换许多银两。 至于哪吒,他的百宝囊里有太乙真人赠的家私,亦是足够他阔绰地生活数十载。 两人曾安慰过姜子牙,请他不必为钱财的事烦忧,可姜子牙总归是过意不去。 他身为长辈,合该庇护他们才对,怎可贪图享乐,不思进取。 七十多岁,正是拼搏的年纪! 姜子牙决定不硬.着头皮搞买卖了,就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摆摊算卦! 此事靠谱,没有不成的道理。 他要努力,将日子好好地过起来! 这一路上三人都在商量卦摊事宜,未料刚一进村,就见不少人都用布巾围着口鼻,眉头紧锁,行色匆匆。 有位本地人是认识姜子牙的,对他印象也不错,往常见了,定是要站住聊上两句,可这次居然直接走过,甚至还瞪他们一眼。 好像是在生气。 “嘿?那汉子,你站住!”哪吒哪里肯受这个,立刻叫住他,“平白无故的,为什么瞪人?” 陈耕田是个皮肤黝黑的庄稼汉,性子直来直往,说话也不会拐弯:“你们这些朝歌来的,可把村里霍霍惨了!” 哪吒冒火,闪身到陈耕田近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拎到半空:“你敢胡扯?” 陈耕田个高体壮,足有一百八十多斤,哪里尝过被拎起来的滋味,两脚在空中乱晃,够不到地,顿时惊慌起来。 他听朝歌的流民说过哪吒的本事,却只当是在胡吹,从未真信。 眼下亲自感受到力量的悬殊,又苦挣不脱,这才知道害怕。 “欸,有话好好说,先把人放下。”姜子牙连连摆手。 哪吒手一松,将人甩丢在地:“村里到底发生什么了?速速招来!” “咳,咳咳……那帮流民身上有病,自己互相传不算,还感染我们,现在村里过半的人都病倒了,就剩我们几个体壮的还能撑。” “不只是我们村,凡事收留了流民的村子全都遭殃,没一个逃过去的。” “前两天还好一点,喝过药勉强能控制得住,可昨天夜里,那病突然就发开了,来得那叫一个凶!” “我家老娘婆娘现在全躺在炕上,上吐下泻,还发高烧,眼看着就要不中了!” “你说,这可不是你们这帮人祸害的!” 敖丙蹙眉,认真回忆前世西岐在这个阶段是否爆发过棘手的疾病。 没有印象。 此病如此凶猛,照这个传染速度发展,估摸着很快就会传得更远,搞不好会让整个西岐陷入险境。 真奇怪,剧情发展怎么和前世不一样? 难道因为他的介入,无形之中改变了什么? 陈耕田一打开话匣子,肚子里的苦水都憋不住地往外倒,越说越委屈,提到家人的病,还用手抹了抹泪。 姜子牙面沉似水,哪吒亦担忧起村民们的境况,不再计较陈耕田方才的无礼。 几人正说着,忽见远处浩浩荡荡地来了一群人,瞧模样都是陈家村里的本地户,手持耕耙、锄头等农具,群情激奋地往这边赶。 “太欺负人了!这是要骑在我们脖子上拉屎啊!” “耕田那么本分的一个人都能被打,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次就算说破大天也不好使,你们这些外乡人,通通给老子滚出去!” 第57章 一群人吵吵囔囔,明显是冲着这边来的,几个拖鼻涕小童跟在旁边不住起哄,讲述刚才看到的事。 “就是那个黑头发的哥哥!他把耕田叔揍倒了!” “我亲眼瞧见的!牙都打飞了!” “对,门牙掉都没了,还有那姓姜的老头也跟着打人!” “那个蓝头发的妖怪也上了,用犄角顶人呢!” “肯定是要把耕田叔抓去吃!” “还想过来抓我呢!” 小童们方才见陈耕田被哪吒拎住,急忙跑去找大人报信,一个抢着一个说,越说越邪乎,都想把故事形容得更夸张点。 大人们好生气啊,都抄家伙了! 还夸他们做得对,一个劲儿的追问更多细节! 小童们鲜少受到这种程度的关注,嘴里更加没把门的。 柴一架,这火就呼呼地烧起来了。 第52章 摩擦 姜子牙想拉住哪吒,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一阵罡风刮过,那气势汹汹的讨伐小队通通被掀翻在地,多嘴的小童们更是轱辘了好几圈, 吓得哇哇大哭, 鼻涕流满嘴。 “这……”姜子牙失色,刚想制止,却见敖丙摇了摇头。 “哪吒有分寸的。”敖丙悄声道。 方才陈耕田讲出缘由时,他能看出来, 哪吒已动恻隐之心,即便生气,也会手下留情。 那些村民们如今对他们有偏见,两边又起了矛盾, 单用言语很难沟通,争执起来只会浪费时间。 倒不如先行震慑, 让他们安静。 敖丙猜的不错,哪吒的确没动杀心,只用混天绫将这群人捆在一起。 单是这一下, 胆子小的就老实了,光剩几个刺头还在嘴硬。 哪吒举起拳,像打地鼠那样挨个在他们脑袋上敲包, 看得陈耕田直咧嘴,自己的脑袋也跟着疼。 自古以来都是“凶的怕横的”, 哪吒又凶又横,连杀气都没放, 就震住了这帮村民,连小童们都吓得咬紧嘴唇,不敢再哭。 姜子牙叹为观止, 感慨此法粗鲁,却实在有效。 “你们这些笨蛋,得了病想法子治就是,把气撒在流民身上做什么?” “哪个愿意生病?都是天灾,难不成是他们故意感染你们的?!” “还有!话都不问清楚就开口骂,听几个小童胡诌就当真?该打!” 混天绫霎时间又缩紧几寸,疼得村民们嗷嗷叫。 屯守吴老二稍慢些才得到消息,着急忙慌地和村长往这边跑,瞧见这场面,立刻跪倒在地,求姜子牙等人莫要见怪。 病情肆意,各个村都忙得焦头烂额,人的脾气也跟着涨,类似的摩擦越来越多,流民们的处境愈发艰难,对西岐本地人也开始仇视。 原本还算融洽的两方人,现在闹得脸红脖子粗。 再这样下去,估计就要暴动了。 “我和哪吒去镇压其他村的闹事者,姜伯伯,您先调查病情。”敖丙蹙眉,决定从速处理。 “也好,尔等切勿伤人。”姜子牙应允。 哪吒和敖丙对视一眼,身影瞬间消失,只在空中留下两道云痕。 * * * 李耕田家中,姜子牙坐在榻边搭脉,为其病倒的母亲和妻子诊治。 前几日病患尚未发烧,脉象也符合水土不服的症状,可这会子发作起来,非但浑身高温,翻开眼皮,连瞳孔都开始泛黄。 隐隐约约的,竟还透出丝妖气。 姜子牙未轻下定论,连走几家,发现症状几乎一模一样。 “恩公,且不说药材紧凑,现如今倒下的那些人,已经连药汤都灌不进了……唉!早知一夜之间能严重成这样,昨天说什么也得向您讨个主意……” 吴老二懊恼不已,眼角皱眉横堆,背也更佝偻了。 村长也在旁摇头苦叹,没个主意。 经过方才那通闹,村民们不敢造次,全都垂丧着脸躲回家中,总算是没来捣乱。 如今家家户户都紧锁门扉,走在村里,不见人影,只能隔墙听见些若有若无的哭声。 萧瑟至此,真是和死村没什么两样了。 姜子牙沉吟半晌,命人取来病患排出的秽物放入罐中,又用艾草沾取患者的汗液,点火在罐顶焚烧。 待艾草燃到一半,姜子牙从袖袋里掏出龟甲,凝神占卜。 片刻后,卦出:离火居于乾位,坤土尽染金芒。 离火,乃是对应病患瞳孔泛出的黄色毒焰;乾为天、乃朝歌方位。 这毒,恐怕是来自于王城。 坤土代表大地和百姓,金芒覆盖,那就是妖毒侵蚀众生。 不妙,不妙啊。 听闻此病最开始是自流民中而起,就更应了这卦象。 原以为逃离朝歌就能远离是非,没想到,竟还有祸端。 姜子牙念念有词,继续推演,看是否能有破解之法。 一炷香后,哪吒和敖丙陆续回来,汇报其他村的情况。 流民与本地住户的摩擦不小,已经发生过几起打架斗殴事件,一些村民甚至把寄住的染病流民抬扔到街上,拒不再留,态度强硬。 最为严重的,要数苏妲己的处境。 她虽未染病,却被不少人视为招惹灾难的祸水,认为九尾狐还残附在她体内,还流传出她就是九尾狐的说法。 九尾狐在朝歌犯下的恶行早已传遍大江南北,弄得人人都对“苏妲己”三个字心有余悸,哪怕告知众人真相,许多百姓也无法将这两者分而视之。 自众人逃来西岐后,有关于苏妲己的流言就未停过,眼下怪病横行,那些缺医少药的、心有偏见的,立刻就将原因扣到苏妲己头上。 哪怕苏妲己仍在昏迷,也说她是妖女害民,嚷嚷着只有将其烧死,才能铲除祸根。 敖丙赶到时,村民们正在和梁生率领的护户和巡村们对峙,非要将苏妲己绑到村头架柴堆不可。 梁生是那个村的屯守,挡在最前面,还被丢过来的石头砸破了头,狼狈至极,见敖丙如见救星,委屈得差点眼泪。 敖丙化为龙身吓走暴民,暂解危机。 如今苏妲己那边派了加倍的人手看护,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若想彻底平息这场纷乱,必得先治好感染者的病才行。 “师叔,到底什么药能治,可有方子?钱的事不用担心,我们自去弄!”哪吒观姜子牙尚且沉着,猜他定有办法。 姜子牙长叹一声,将妖毒的猜测告知二人,并根据卦象得出结论,这毒很可能来源于九头雉鸡精。 “她不是死了吗?”哪吒拧眉,以为那妖还没死透。 “我观不到那雉鸡精的生机,想来是身死毒存,一部分人不小心沾到,就带了过来。”姜子牙苦涩道。 哪吒仔细回忆,想起雉鸡精的确擅长用毒,在鹿台附近还喷毒液攻击过他。 当时哪吒并未在意,只是嫌脏,用混天绫弹挡开了。 莫非就是那时毒气存留,在血壤锢仙阵破掉后蔓延到劳工们身上的? 姜子牙听完哪吒的分析,觉得极有可能。 毒气比毒液威力要小,加之被风散得稀薄,才只是让被感染者出现上吐下泻的症状。 不过姜子牙还是想不通,此毒为何会忽然爆发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雉鸡精本体已死,按理说毒气的威力,不该这般厉害才对。 “还是先救人要紧,其中缘由,等护住大家性命后再细究不迟。”敖丙抓住重点。 世间的毒大多都有解方,只要知其底细,便可寻出破解之法。 “我仔细观察过,那雉鸡精的毒偏火性,需得用极寒之物入药调和,才可抵消……我记得离西岐三百里处有一座霜戟峰,峰顶有味“寒星草”,叶和根茎最是能清热降火,或许能缓解这妖毒的症状。” “敖丙,此事就交由你去办吧,记着,寒星草的花小而繁多,是淡紫色的;叶子对生,乃是卵形,根茎也比较细。” “听说那霜戟峰周遭气候异常,整座山峰都终年积雪,山内风大,气流强烈,御不得空,只能从山脚往上爬。” “更具体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你最稳重,遇到困难记得灵活多变,务必要小心。” 姜子牙将早已准备好的药篓递给敖丙,殷切嘱咐。 敖丙挨样记下,正欲动身,忽见哪吒拿走药篓:“我和你同去。” “哪吒,那寒星草畏热,太过娇嫩,你天生火象,靠得太近可能会对其造成影响,还是留下吧。”姜子牙摇头劝阻。 “啊?这……”哪吒语塞,忽然想起师父也曾这般嘱咐过,叫他不要靠近疗愈敖丙的药莲。 啧!怎么天底下的草药都这么难伺候! “不过是采药而已,我去去就回,”敖丙拍拍哪吒的手,示意他放开药篓,“你就留下帮姜伯伯的忙吧,好吗?” 哪吒松开手指,闷声道:“我送你,我的风火轮快。” 敖丙:“不用,我自化龙去,不慢的!” 第58章 嘭,蓝雾飘散,银蓝色的龙将药篓叼在口中,朝姜子牙和哪吒点头示意后,摆动着优美的身躯,御空远去。 哪吒握紧拳,目送那龙的身影逐渐消失,心好像被活生生挖走一块。 难受得很。 “放心,敖丙靠得住,会平安无事的。”姜子牙缓声安抚,很快又将心思放过妖毒事件中的疑点上。 “吴老二,我问你,这怪病最开始是在哪个村子里发出来的?”姜子牙问道。 “就……梁生那个村吧!对,是他们村先病倒五个,当时就有人怀疑是苏妲己搞的鬼!”吴老二压低声,悄悄嘀咕,“您说,是不是真和那女人有关?没准,她就是九尾狐派来祸害我们的奸细呢?” 姜子牙没答复,沉默片刻,背着手道:“走,先过去看看。” * * * 救人事大,敖丙不敢耽搁,拼命摆动身躯,连四只龙爪都在努力爬云。 他顺着姜子牙指的方向一路疾行,直到遇着一股极强的寒流,吹得他睁不开眼。 敖丙驻足细看,但见不远处确有一座陡峭的雪峰矗立,心中暗猜应是到了,即刻降云落地,恢复人形。 他抖擞精神,背上药篓朝霜戟峰进发,丝毫未察几百米处,一条青绿色的龙也随之落了下来。 “终、终于分开了。”青龙甩开湿哒哒的、海草般挡在眼睛上的毛发,露出抹害羞的笑,“敖……丙……敖丙?嘻嘻嘻……” 第53章 登峰 青龙暗喜, 刚要过去搭话,忽见敖丙回头,吓得他立刻藏到附近的石山后, 躲了起来。 天呐, 怎么一下子看过来了? 他、他还没准备好! 青龙心乱如麻,躲得战战兢兢,生怕敖丙会找过来。 可等了半天也不见对方来寻,独自慌张的青龙又有点小失落。 他扒着石壁, 悄悄探头,瞧见敖丙仍在继续前进,才这么一会儿功夫,身影就远成手指大小了。 看来刚刚是没瞧见他。 呼~ 青龙深深叹出一口气, 离开石山,隐匿身形继续跟踪。 虽然他这些天一直都想和敖丙搭话, 但临到关头他却觉得,还是这样暗中观察最舒服。 真、真的要在敖丙面前现身么? 会不会太突然了啊。 他很久没跟同族说过话,万一敖丙也觉得他是条怪龙, 不喜欢他怎么办? 【恶心】 【阴暗的家伙】 【别跟我说话】 【脑袋有病】 【有你这种哥哥丢脸死了,在外面别说认识我!】 想起弟弟们过去对他的讥讽,青龙越跟步伐越缓, 心也随之沉重下来。 忽然,他双手拍击自己的脸, 把那些不好的回忆通通打散。 “都已经下定决心要做出改变了,这次会不同的。” “敖丙是条温柔的龙, 就算不喜欢我,也不会说那些过分的话。” “大不了再躲回河里嘛,万一他能接受我呢?” “啊, 又走远了!不行,我要鼓起勇气!失败也没关系,只是过去打声招呼而已,我能行,我可以的!” 青龙握紧拳,不断给自己加油打气。 他挺起胸膛,拽拽衣襟,又抻抻袖子,一边拨弄着湿漉漉的绿卷发,一边朝敖丙大步追赶。 这次就算忽然对上视线也不要再藏起来了!会被当成是奇怪的龙! 大方一点,扬起手,笑一个就好! “你好呀,敖丙,我叫敖元,是渭水的河神。” “嗨,邻居,好巧啊!” “哈哈,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啊,对了,我叫敖元,家在渭水,和你住得还挺近的,平时总能看到你呢!” “你嗨、不,你、你好!我是敖元,和你都是龙族,哈哈,可以交个朋友嘛?喏,这颗珍珠送给你,就当是见面礼吧!” 敖元从袖子里掏出个贝壳,冲着敖丙的背影打开,露出鸽子蛋般大的紫珍珠。 爹娘去世,弟弟们前几年也弃他远行,独留他一条龙住在渭水。 黄河的水神很凶,不喜与他来往,别处的龙又住得太远,难以结交。 敖元已经孤单很久了,长时间不与同类交流,连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 他不要再过这样的日子。 敖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一条龙,敖元偷听过他们谈话,得知对方还是从广阔的东海过来的。 真好。 有见识,性格又温柔,笑起来还那么好看。 敖元经常偷看敖丙,但每次都要提防那个警惕的哪吒,但凡靠得近些,都会被对方发现。 上次,敖丙独自在河里洗澡,他以为哪吒已然熟睡,刚想凑近,就被那家伙释放出来的杀气吓退了。 回忆起当时被震慑的恐惧,敖元心有余悸。 他害怕那个凶凶的哪吒,一点都不喜欢,更讨厌那家伙总缠在敖丙身边。 如果可以,他想邀请敖丙到河底共同居住,成为新的一家龙。 但他觉得,哪吒那家伙恐怕会是个障碍。 要是能除掉就好了。 敖元幽绿色的眼眸忽然变得阴测测的,整条龙都被低沉的气场所笼罩。 他沉浸在阴暗的幻想里,发了会儿呆,等再抬头,发现自己竟跟丢了敖丙! 糟糕,想东想西的,他怎么又犯老毛病! 敖元无措徘徊,努力捕捉敖丙的气息,刚寻到一丝踪迹,却见天边飞来一道火光。 不好!那是…… 看清来者,敖元脸色苍白,倏然化成一滩水淋洒在雪地里,遁回渭水。 贝壳掉落,紫珍珠骨碌碌滚出老远,弹进雪堆。 风一吹,便被掩得不见了。 * * * 霜戟峰不好爬,陡峭易滑,且常有寒风呼啸,刮得人进一步退两步。 常人若想爬此峰,搞不好会搭进性命,敖丙以臂挡面,硬.顶着风艰难前行。 村民们都等着这药救命,他耽搁不得。 为抓地更牢,敖丙脱掉鞋,将双足化为龙爪,每走一步都将长甲勾进冰滑的雪面。 如此一来,速度是提升不少,可脚底也冻得厉害。 龙族耐低温,爪掌的肉球却有些脆,长时间踩着冰冰凉凉的雪,还是会觉得不适。 敖丙每走十几步就抬起脚,缩缩龙爪,刚爬到半山腰,忽听后面有熟悉的声音在喊自己。 还没等回头,整条龙就被抗在了肩上! “哪吒?你怎么来了?”敖丙诧异。 “病倒的人多,你带的药篓太小,得多采点回去。”哪吒一手扛龙,一手拎捡到的鞋,又幻化出两只手帮敖丙穿好,“干嘛光着脚!” 蓝色的龙爪晃晃,变回脚的模样,被哪吒拍掉雪,重新塞进暖和的鞋子里。 “地太滑嘛,”敖丙喃喃道,“姜伯伯不是说你和那草药相克……” “哈!看我穿的什么?棉袄!”哪吒炫耀道,“这东西隔寒也隔热,我穿得厚,伤不到那寒星草!” 敖丙这会儿才发现哪吒足裹了五六层棉衣,圆得像熊一样,憨态可掬。 就是行动有点不便,没以前那般灵活了。 “我自己走,这样太慢!”敖丙拍拍哪吒的肩。 “哦,那我快点!”哪吒攒足劲,提速小跑。 敖丙:“哪吒!” 哪吒:“别动啦,你脚都冻伤了,还走什么?” 敖丙:“这样太危险,山路难爬,一个不小心咱们都会摔下去的!” 哪吒:“不会,小爷稳得很!” 敖丙:“你……” 倏然间,一块半人高的石头滚落,沾裹着冰雪砸向两人。 哪吒闪身,刚躲过,又见三块迎面而来。 那石块一路滚雪,越滚越圆,等近到眼前时已大了一倍。 哪吒怕颠动得厉害,迅速对敖丙改扛为抱,带着他跳空避开。 谁知刚一落地,压顶而来的竟连数都数不清,瞧那架势,仿佛快要山崩! “可恶,怎么忽然这么多?”哪吒躲得不耐烦,懒得再避,用乾坤圈将砸在眼前的通通击碎。 刹那间碎石崩飞,雪沫四溅,可落石的数量非但未减,反而越来越多,似乎峰顶有什么人正急着丢掷,恨不得把他们砸下去。 敖丙蹙眉,隐约看见山顶有黑影晃动,顿时更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对方手段如此恶毒,显然是想要他们的命。 可恶! “你只管往前冲就是,落石我来击碎!”敖丙在哪吒怀中转换身形,让哪吒托抱住他的双膝,自己则架起云涛锤正面迎敌。 “好!”哪吒不再分心,抱住敖丙迈开步子往前冲,赤脚生火,踩得冰雪尽融,半点不打滑。 双方配合,速度更快,山顶那道黑影明显着急,忙得更加起劲儿。 当两人即将冲到峰顶时,那黑影忽然爆发出一阵愤怒的嚎叫,试图以此来引发雪崩。 第59章 “嗷呜呜呜呜!” 那叫声明显掺杂了灵力,威力不凡,峰顶的雪当真有松动迹象,开始大片大片往下落。 “住口!”敖丙暗道不妙,数次唤出海浪朝上打,却通通被猛烈的山风吹了回来。 眼见那黑影越叫越凶,敖丙卯足了劲儿,一锤脱手,猛地朝那畜牲砸去。 “嗷呜呜呜~嗷?!嘤嘤、嘤……”那黑影叫得正欢,未曾防备,被云涛锤砸个结实,连咆哮声都变了调。 敖丙:…… 嘤? 他刚才,是不是听到了狗叫? 碍事的家伙总算消停下来,哪吒趁机破风而行,三步并作两步跳到峰顶。 敖丙扶着他的肩落地,但见一只圆滚滚的黑狗正用两只前爪捂着鼻子哽咽,眼眶湿润,显然被砸得不轻。 “哪里来的畜牲!”哪吒怒喝一声,抬脚要踹。 胖黑犬挣扎着翻身滚远,甩甩脑袋,顶着肿成拳头大小的黑鼻子,冲两人龇牙威胁。 明明怕得四肢发抖,却仍摆出副防御的架势,似乎是想守护什么。 敖丙收回云涛锤,挥臂拦住哪吒:“等等!” 这狗,他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 不对,虽然毛色很像,但那人的狗身躯细长,应该不会胖成这样。 “这狗性恶伤人,还是打死的好,留在世间也是祸害。”哪吒气道,“方才登峰的若是旁人,早就被它害死了!” 胖黑犬呜呜直叫,似乎对这话很不满。 敖丙身为龙族,多少能读懂其他兽类的意思。 这犬有灵性,传达给他的信息就更明显了。 【坏人!】 【爬上来的全都是坏人!】 【有我在,别想欺负我主人!】 “峰顶有人,可能遇到了什么难处。”敖丙隐约解出这犬阻挡他们的缘由,“先把它绑起来,过去看看!” 话音刚落,胖黑犬便被混天绫捆成了球。 “呜呜~呜!”嘴筒子被绫头绑成蝴蝶结,胖黑犬倍感屈辱,拼命挣扎,可再怎么反抗,都拦不住那两个人绕过它,朝身后走去。 第54章 结识 寒风凛冽, 刮得人透骨寒凉,仿佛穿再多的保暖衣物都无济于事。 敖丙注意到峰顶的脚印很杂乱,从痕迹上看, 应是发生过打斗。 数丈开外, 有名男子背对着他们盘膝坐在雪地里,似乎在对某种通体雪白的兽运功,周围却是倒着数具血淋淋的尸体。 那些尸体喉咙断裂,血已凝固冻结, 从伤口来看,应是遭遇了野兽攻击。 敖丙蹙眉,想起方才那胖黑犬朝他们龇牙时,齿间还残留着血痕。 莫非是它做的? 好凶狠的狗。 运功的男人显然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 却只是微微侧首,用余光看了一下。 未起身, 亦未出言,大抵是施法期间动弹不得。 难怪那胖黑犬要替主人护法。 敖丙捏捏哪吒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拉着他慢慢靠近。 那被施法的白兽生有六足,头似角鹿,正蜷缩着躺在地上, 腹部有五只巴掌大的幼崽在拱食母乳。 月份太小,连眼都没睁开。 母兽看上去很虚弱, 却对替它施法的人极其信任,温顺地伏在原地, 任由那银色光芒笼罩全身。 “寒星草?”哪吒惊诧,只见那母兽的背部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淡紫色小花,形状正如姜子牙描述的一模一样! 这是幅令人倍感不适的画面, 每一株寒星草细丝般的根部,都深深扎在皮肉之中,汲取着兽体血液做养分。 “……寄生?”敖丙喃喃道。 施法男子沉默着看了敖丙一眼。 他裹着件厚重的黑毛大氅,兽皮遮面,只露出双沉静的眼眸。 察觉到对方的视线,敖丙草草打量了下那男人,目光落向他两手结出的复杂法印。 看上去,很像是解咒的某种变形。 “这些寒星草似乎与那母兽经脉相连,摘除时很容易伤及兽体,他应该……是在帮它。” 敖丙隐约搞懂了目前的状况。 要想解除掉那细发般的根须并非易事,需得全神贯注,可照那男子目前的进度来看,最少也得鏖战个三天三夜。 瞧见那母兽蜷身护崽的姿态,哪吒不由心软,想起了殷十娘。 被绑成球的胖黑犬在地上艰难拱蹭,发出哀求般的呜咽声。 【别伤害我的主人】 哪吒侧首,打消掉杀兽取药的想法。 “先帮忙。”哪吒抬手欲解那药根,他悟性极高,那男人的解法看一眼就会,可手刚结印,忽然想起自己的灵气和那药草相冲,一时踌躇。 “我来吧……哪吒,你把灵力输入我体内,帮帮我可好?”敖丙发现哪吒有些失落,悄悄勾了勾他的手指。 他知道,哪吒表面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其实对很多事都很在意,尤其讨厌束手无策的感觉。 哪吒灵气太劲霸,在敖丙体内用水性转过一道,便可消除火燥。 “好!”一听能帮上忙,哪吒立刻恢复了精神。 为防止冲到敖丙,哪吒未敢在初起输送太多,而是小心观察着对方的状态。 只要敖丙眉头微皱,或是面色稍显痛苦,他就马上停下,等敖丙平息后再继续。 水火不相容,敖丙要转换哪吒的灵气也需耗费神力。 不过事有利弊,得益于哪吒的加持,敖丙剥离根须的速度逐渐加快,等两人配合得熟稔之后,更是成倍缩短了所需时间。 淡紫色的寒星草簌簌掉落,逐渐露出母兽的背部。 由于被寄生太久,哪怕草药已去,皮肉还是会留下坑洼,看得人心疼。 母兽显然能感受到疼痛,时不时发出呜咽声,却并未做出反击或逃蹿的举动,只是辛苦地喘着粗气。 怀里的幼崽们也注意到异常,停止吃乳,用小脑袋不停地拱蹭,安慰受伤的母亲。 敖丙见状,难免怯手,拿不准是否该暂停,让母兽稍事休息,恢复体力。 留意到他在迟疑,那男人目光坚定地摇摇头,示意敖丙继续。 那眼神很是沉稳,敖丙虽未和其有过片语交流,却被其笃定的态度抚慰得安心。 从剥离后的情况来看,寒星草寄生时对母兽的危害更大,若再耽搁,恐怕其性命难保。 长痛不如短痛,还是剜肉去腐为妙。 见敖丙点头示意,哪吒再次输灵,量也比先前增加不少。 经过数次磨合,敖丙适应良好,已然能轻松接受。 时间缓慢流动,寒风凛冽,却摧不动道心稳固的三个人。 原本需要三天三夜才能完成的剥离工作,在哪吒和敖丙的介入下,只用了短短半个时辰就顺利结束。 当最后一株寒星草被取下,母兽发出声解脱般的长鸣,四肢伸直后倏然瘫软,虚弱地伸出舌头喘气。 男人活动下僵硬的身体,缓慢站起身,拍落身上的积雪。 他已经维持同一个姿势很久了,双眼却不见疲色,郑重抱拳:“多谢二位出手相助。” “好说。”哪吒摆摆手,上前一步,让敖丙靠在怀里恢复体力。 敖丙的确有些累,无论是精神还是体力都消耗不少。 但当着外人的面,他还是能撑住的。 “装药吧。”敖丙半跪在地上捡拾寒星草,哪吒一口气从百宝囊中掏出五六个药篓,看样子是打算把这些都带回去。 男人望着两人的动作,欲言又止。 “对了,这头鹿是怎么回事?背上怎会长药草?”哪吒抬头,朝母兽的方向瞥了一眼。 “此乃雪瑞兽,最喜生活在极寒之地,冰骨玉髓,是耐毒长寿的灵兽。” “雪瑞兽浑身都是宝,可一旦遭遇猎杀,身体各个部位蕴藏着的灵气便就在刹那间消散,变成普通肉块。” “一些猎户见杀不得,又难舍这神兽,索性就将药籽洒在其背部,用这兽的血肉滋养药草。” “如此培育,寒星草自是能变为更珍贵的灵药,可据我观察,雪瑞兽的精血也会被消耗殆尽,在极度的痛苦中死去。” “这种兽本就稀少,被猎户们用这种法子磋磨,如今更是没剩几头。” “我撞见此事后,与那些猎户理论,叫他们莫要做此恶行,损耗阴德。奈何那些人一门心思想挣这黑钱,半点不听劝,被我赶走又去而复返,趁我解救这母兽时试图偷袭。” “幸好我家‘天天’神勇,一直在旁护卫,咬死了那群恶人。” “欸?奇怪,天天呢?” “天天?” 那男子四处张望,冷不丁瞧见自家的胖黑犬被捆成球,双眸首次失了颜色。 哪吒与敖丙面面相觑,忽然觉得有点对不住那只狗。 原来不是恶犬,是条好狗啊。 哪吒挠挠头,将混天绫收回腰间,还那胖狗自由。 胖黑犬终于摆脱桎梏,抖抖毛,张开四爪,一头扑进主人怀里,“嘤嘤嘤”委屈成胖球。 第60章 男人满眼心疼:“天天,你受苦了!” 胖黑犬夹着嗓子嘤两声后彻底放飞,惨兮兮地嚎出驴叫。 狗子哭成这样,本以为主人多少会生气,没想到那男人在和黑犬沟通片刻后,竟抱着胖狗,主动来找两人赔罪:“抱歉,是我家天天识人不清,险些误伤了二位。” 敖丙见那男人竟这般有礼,忙尴尬地朝他摆手。 哪吒打量片刻,对这家伙印象不错。 礼貌得体,还有副慈悲心肠,是位值得尊重的汉子。 三人浅聊几句,颇为投缘,在收集寒星草的过程中,哪吒便将村民中毒一事告诉了他。 男人面色凝重,连声问是否需要帮忙,愿助一臂之力。 正说着,那母兽又发出声凄惨的哀嚎,背上的伤还在不断流血。 见男人左右为难,敖丙率先开口,谢绝了他的好意。 “不过这霜戟峰险峻,好端端的,你怎么会跑到这来?”哪吒对这人有点好奇。 “我欲拜一位高人为师,修习仙术,来此处摘一株寒星草,便是他对我设下的考验。”男人苦笑道。 “原来如此……那你为何愁眉不展?喏,带回去吧。”哪吒说着,扔给他一株。 “不行,人命为重。我修习仙术不为长生得道,只愿能用这身本事护佑苍生。考验不成,我另寻门路便是,万不可因一己之私耽误正事。你们把这些都装走吧,多带回一株,便有机会多救一人。” 男人这番话说得正气浩然,令人振聋发聩。 哪吒与敖丙对其肃然起敬,不约而同地萌生出想要结识的念头,齐齐对其抱拳拱手。 敖丙:“在下东海敖丙。” 哪吒:“在下陈塘关哪吒,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那男子闻言,亦是端正身形,抬手解开围在脑袋上的兽皮。 山风忽烈,倏然显出那白玉雕就的英俊面容来。 剑眉斜飞入鬓,额间银芒乍破,一道竖痕勾勒出神圣的天眼轮廓。 敖丙怔愣,万没想到前世遥遥见过的显圣二郎真君,竟会在此处遇到! “在下灌江口杨戬,幸会,幸会。” “这是我的爱犬哮天,其实它真身并非如此……圆润,只因前些日子偷吃那位高人的晚膳,才被施法惩戒,变成了这般模样。” 杨戬摸摸自家灵犬的头,无比怜爱。 敖丙:…… 怪不得刚才看着眼熟。 胖成这样,他真的认不出来啊! 第55章 奸细 哪吒没听过杨戬的名号, 只在心中默默记下,一转头,却见敖丙盯着对方的脸发呆, 神色奇怪。 不过, 那怔愣持续的时间很短暂,眨眼的功夫就又恢复了正常。 “杨、杨大哥,”敖丙选出个较为合适的称呼,将一株寒星草的花折下来, 递给他,“姜伯伯说过,这草的叶和根茎可入药,想来花儿应是无用的, 您带着它回去,也好向那位高人交差。” 杨戬闻言面露喜色, 不再推诿,伸手接过。 几片飘荡的冰晶落入哪吒眼中,凉得他眨了眨眼。 哪吒想, 这是个好法子。 两全其美,挺好的。 雪瑞兽伤势严重,杨戬决定将其带回高人的住处医治, 顺便收养那五只未断乳的幼崽。 见杨戬和哮天犬皆被冻得身体僵硬,哪吒主动凝出两朵掌心焰交给他们。 他善于控火, 能随意调节火焰的温度,杨戬将其揣进怀里, 顿时浑身转暖,连哮天犬也顶一朵在头上,尾巴欢摇, 乐成了斗鸡眼。 “再会!” “再会!” 三人就此别过,临行前,敖丙背着药篓,最后看了杨戬一眼。 “笑什么?”哪吒忽然用身体挡住他的视线。 敖丙没注意到自己的表情。 前世哪吒和杨戬是好兄弟,两人经常并肩作战,封神大战结束后,还共同在凡间游历修行过。 如今亲眼瞧见他们二人会面,敖丙仿佛在看话本,隐隐的还有点小激动。 “嘻嘻。”敖丙笑容神秘。 “什么嘛。”哪吒唇角下压,不太痛快,却又被敖丙笑得没脾气。 “快回去吧。” “……哦。” 哪吒闷闷不乐。 杨戬是个好人,他很欣赏,按理说,敖丙会喜欢也很正常。 他不该计较这个。 哪吒失落,黑焰般张扬的长发悄然蔫了几分。 他不该在意的,对吧。 * * * 两人往返得很快,当他们把六个装满的药篓全部带回去时,姜子牙刚完成对所有村子的情报搜集。 性命垂危者共有三百余人,其余症状稍缓者数量加在一起已然过千。 尽管现在各村都很注意防范,努力将患者们隔离,但传染的情况仍未被彻底遏制。 情形严峻,已然惊动了掌管民政事物的司徒前来查看。 司徒对姜子牙此人颇有耳闻,听其汇报过妖毒之事,又见敖丙和哪吒带回来的寒星草品性不错,犹豫再三,准许他们先熬出一部分药来,给几名重症者试服。 兹事体大,马虎不得,唯有确认此药起效,才能广泛推使。 陈耕田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态度,申请让家人当第一批试药者。 为确保药性,姜子牙拿起蒲扇亲自煎药,细心掌控火候。 待药煎得,众人眼看着陈耕田把那黑乎乎的苦汤给妻子和母亲灌下,心都被揪了起来。 原以为加入寒星草的药会立竿见影,谁知才灌半碗,陈母忽然面色痛苦,将腹中的药全都吐了出去! 围观的人群即刻骚动起来,司徒脸色阴沉,屯守吴老二和村长更是发慌,唯独姜子牙岿然不动,低头检查陈母吐出的污物。 在黑色的药汤之中混合着不少明黄色的液体,稍稍靠近,还能嗅到腥臭的妖气。 陈耕田端着药碗,不知该如何是好。 “继续喂。”姜子牙沉稳示意。 “啊?都吐成这样了,明显是药不行,怎么还能接着灌?” “耕田啊,你娘今年都多大岁数了,哪经得起这样折腾啊!” “别听这个江湖郎中的,让你娘缓缓吧!再吐两回,命都要没了!” 围观的村民们不忍再看,觉得这是在瞎胡闹。 但有司徒在此坐镇,又畏惧着哪咤和敖丙的神通,那些人也没敢上前阻拦,只是在屋外唉声叹气。 陈耕田被那些闲言碎语戳脊梁骨,急得浑身冒汗,一时不知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 “耕田啊,拿、拿药来。”陈母哑着嗓子,虚弱道,“我这把岁数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两腿一蹬去找你爹……” “你别说,刚才吐完,胃里好像舒服点了……” “再试试……药死也比病死强!” 陈母的坚强也感染了旁边的儿媳妇,两个人的手握在一处,都决定挺下去。 陈耕田双目发红,不再犹豫,咬着牙给母亲硬灌,姜子牙亦拿起药碗帮忙。 等两碗药下肚,屋内早就已经不成样子,连司徒都待不下去,被熏得站在外头。 哪吒和敖丙上过战场,习惯了各种刺鼻的气息,一直留在里面帮忙。 半炷香过后,陈家终于传出好消息。 原本生命垂危的婆媳二人脸上再度浮现出血色,体内的妖毒已被尽数拔除! “好,好啊!”司徒长舒一口气,庆幸总算是保住了乌纱帽。 他允许姜子牙对病患私自用药可是担了风险的。 万一真出什么岔子,陈耕田翻脸不认人怎么办? 西伯侯姬昌向来注重民声,一旦闹将起来,他肯定要被上面追责。 幸好,事成了! 原本对姜子牙这个外乡人抱有偏见、质疑药性的村民们亲眼看见成效,态度立刻发生动摇。 除去些爱看热闹的混子之外,来这里眼巴巴蹲守结果的,家中几乎都有人患病。 管他什么本地还是外乡,只要能治病救人,那就是降世的活菩萨! 司徒即刻安排人手,将寒星草发放到各个村里,按照姜子牙给出的方法煎熬。 村民们踊跃相帮,凡是有煎药经验的全都围了过来,多少都想出一份力。 姜子牙擦去额头上的汗,叹服村民们的凝聚力。 百姓的生活状态,也侧面反映出了管理者的本事。 村民们亲如一家,村长里正尽职尽责,连司徒都来得及时,协调上下,处理妥当。 哪怕有些排外也无可厚非,警惕性足,也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方法。 回忆起朝歌城那乱成一锅粥的混沌模样,姜子牙连连摇头,只觉这两地的差距愈发分明。 良禽择木而栖,看来他这次的选择实乃明智之举。 “姜伯伯,大家感染到的妖毒可能彻底根除?霜戟峰上的寒星草都在这里,若再复发,恐怕……”敖丙担忧。 “老夫算过,此劫难并非天灾而是人祸,”姜子牙捋须,目光锐利如刀,“接下来,才是正事。” 第61章 * * * “各位,苏妲己那边又有人暴动了,劳烦过去帮个忙,好歹护住那位姑娘!” 梁生气喘吁吁跑来,朝正在扇火煎药的流民们双手合十,满脸恳切。 这是村尾一块露天的空地,一口气摆了十几个药炉,自打司徒派人分下寒星草后,还能动的流民们就火速开工,生怕耽搁。 “咋又闹起来了?真是没个消停!” “这种时候怎么还窝里斗?那苏姑娘睡得好好的,招他们惹他们了?” “唉,梁生啊,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这正煎着药呢,离不开人呐!” “要我说还是过去看一眼吧,别真闹出什么事儿!姜恩公亲口吩咐过要咱保住那女人,可不能言而无信!” “那药咋办?人家发药的时候都说了,寒星草数量有限,用时要加倍小心,不能浪费!” 梁生听流民们议论到这会儿,马上插话道:“那我就留下来看药吧!我前阵子脑袋被那些村民用石头砸过,晕得厉害,听不得吵。” 流民们记得他头破血流的样子,很快心软了下来,再加上梁生这个屯守平日里好说话得很,对大家颇为照顾,无论谁去找他,基本上都是有求必应。 如今见他这般恳切,哪有不肯的道理。 一番商量后,众人只留下两人和梁生一起看炉子,其余的全都撸胳膊挽袖子,往苏妲己的住处赶。 梁生接过扇子看炉,目送流民们走远,心里跳个不停。 剩余的两人皆身体瘦小,性格也木讷听话,更不会对他防备。 梁生咽咽唾沫,从袖兜里掏出一小撮草木灰,悄悄撒进药炉里。 哪吒和敖丙去采寒星草后,姜子牙挨个村巡视,将此事告知大家以作安抚。 梁生不敢延误,忙悄悄去村头的土地庙处焚香,将消息通传给远在朝歌的申公豹。 早在修建鹿台那会儿,他便是申公豹安插在姜子牙身边的眼线,负责随时通报其动向。 申公豹之所以能得知姜子牙和哪吒的计划,提前布好破坏土遁的法阵,便是得利于此。 梁生的生辰八字被申公豹捏在手里,若不听话,随时都会命丧黄泉。 他是个卑微小民,即便知道孰善孰恶也没得选。 哪怕苟延残喘也好,梁生只想活下去。 原以为血壤锢仙阵一成,就算是熬到头了,没想到峰回路转,他竟会跟着姜子牙来到西岐。 流民们初来乍到,数量太多,正是最缺管理者的时候。 梁生抓住机会毛遂自荐,成功当上七位屯守之一,拿到了方便行事的职权。 他不敢怠慢,刚安定下来便四处找香,与申公豹重新取得联系。 此法是申公豹传授与他的,只要焚香时念其三声法号,便能实现千里传音。 申公豹掌握西岐这边的情况后,很快给他下达了重要指令。 传播妖毒,挑拨流民与村民之间的关系,瓦解姜子牙在众人心中的地位。 最好能害得姜子牙声名狼藉,无颜留在西岐! 第56章 刑讯 流民中的确有人沾染了雉鸡精的妖毒, 但那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在中毒初期用调理肠胃的药医治,便可痊愈。 为让疾病扩散严重, 梁生依照申公豹的嘱咐, 利用屯守之便在领取药物时,特地偷走了几味药。 药方比例失调,原本能相互平衡的草药反倒变成了毒害。 其中有一味药材名为“附子”,性大热, 且本身带毒,若使用得当,原是可增强人体内阳气。 可如今和同属火性的妖毒相结合,那便是烈火烹油, 越吃越加剧症状。 梁生卖力在各村之间奔走,表面上看热心助人, 实则是想找各种机会下手。 眼见这病反复无常,不见起色,流民头领彭大屡次想找姜子牙相商, 却都被梁生花言巧语地给劝住了。 于是,病患就这样越传越多,直到事态逐渐无法控制。 姜子牙新屋落成那日, 是梁生能拖压的极限,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再阻拦下去,他就会有暴露的风险。 梁生无奈, 只能连夜将感染者的秽物悄悄投入各个村的井中,让更多的人染上此症。 灾成,流民和村民之间的矛盾没用他怎么挑唆, 就自发地形成了。 早上听说陈家村那边有村民和姜子牙等人起冲突时,梁生悲喜交加,既庆幸任务完成,又替为虎作伥的自己感到悲哀。 没想到姜子牙见多识广,居然会派敖丙去采寒星草。 此局若是被破,申公豹定要治他办事不力之罪。 梁生害怕小命不保,只得趁兵荒马乱之际,悄悄焚香报信。 这次,他得到的任务是往药炉里掺“草木灰”,据说如此便可抵消掉寒星草的药性。 棘手的是,因为司徒大人的介入,村里现在多了不少官兵巡守,药也看得严实。 他刚才硬着头皮扯谎才寻到点空隙,可再怎么折腾,也只能扰乱这一个村。 届时排查起来,他这个屯守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露馅。 这处境,真是愈发艰难…… 嗯? 梁生正忙活着,忽见一片阴影盖了过来。 抬头一看,只见哪吒和敖丙竟一左一右站在身边,同时凑身往那药炉里望! 梁生大张着嘴,喉咙仿佛卡了鱼刺。 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怎么一点声音都没听见! 不好!这是圈套! 他中计了!! 梁生二话不说,转头就想跑。 他见识过那两人的神通,知道在劫难逃,但这是求生的本能反应,哪怕是苟延残喘,他也想再挣扎一下。 啪! 哪吒一脚踩住他左小腿,直接将其踏碎。 “啊啊啊啊啊!”梁生痛得钻心,扑通一声倒下,摔了满脸泥灰。 敖丙拿起勺子,试图把刚刚的草木灰捞出来,发现已然散开,不觉蹙眉。 “哼!”哪吒抬脚,将其大腿骨也踩碎。 梁生刹那间失声,两眼翻白,痛得浑身抽搐。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亏我还觉得你是个好的,真是看走了眼!”哪吒脚下用力,不断碾踩,“敢祸害小爷的药?哈,你长了几颗脑袋!” 梁生十指狠狠扣抓地面,如同被慢刀子割肉,再度发出的惨叫声中满是承受不了的绝望。 余下的两个看炉子的流民吓得不轻,若非瞧见稍慢些走过来的姜子牙摆手安抚,差点撇开扇子逃跑。 敖丙接手熬药的差事,放心地把刑讯工作交给哪吒。 梁生是个有脑筋的,惯会耍嘴皮子,好言相问定会能骗就骗,少不得要浪费时间。 一次打痛,接下来也就省力了。 * * * 半个时辰后,药煎得,被支走的流民们嘀嘀咕咕地回来,冷不丁瞧见地上有个血葫芦,差点以为见了鬼。 “来分药吧。”敖丙招招手,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哪吒是杀神,向来只杀不渡,如今又在气头上,依着他的性子,合该将梁生活活打死。 奈何姜子牙不忍,好歹将其拦下,给梁生留了口气。 “我这个师兄,鬼点子还真多。”姜子牙提起申公豹就头疼,“梁生,我且问你,似你这般的细作还有多少?” 梁生疼痛难忍,却不敢不答,只能艰难地摇摇头。 其实,他省去了很多话。 申公豹自从当上国师之后,一直在培养自己的势力,给各地安插眼线。 他只是个混进流民之中的小卒而已,整个西岐内究竟有多少同党,他就不知了。 但姜子牙不问,他也就没答。 梁生不敢扯谎,只是奓着胆子留下点底。 这场病来得奇怪,姜子牙早晚要调查的,如今单揪出他一个,算他倒霉。 好歹,是把苏妲己给保住了。 梁生闭眼躺在地上,气若游丝。 苏妲己被九尾狐附身太久,如今虽与其分离,在意识薄弱之际,还是会受到对方的操控。 每当深夜,昏迷的苏妲己就在村子里四处走动。 梁生心惊胆战地跟在后面,一旦有村民靠近就主动现身,为她打掩护。 说实话,他也不清楚苏妲己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只知道九尾狐能操控这具身体的时间越来越长,似乎已经适应了这种远距离控制。 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偶有村民远远地瞧见过苏妲己夜行,结合最近怪病四起,那妖女的谣言也就风一般吹起了。 现如今,苏妲己身边看护增多,再沉睡下去也并无益处。 他估摸着,九尾狐应该很快就会让苏妲己醒来。 眼下他是折了进去,但能咬死保住这个秘密,也算有功。 申公豹,应该不会对他斩尽杀绝吧…… “唉,老夫知道,那恶道必是用邪法胁迫于你,你虽有错,却也是身不由己。”姜子牙幽然叹气。 第62章 梁生闻言一怔,虚弱地抬起眼皮。 “幸好没闹出人命,你今日遭的这通打,便算赎罪,往后切记要诚实做事,改过自新……至于申公豹那边,我定会想办法还你自由。” 姜子牙对血人般的梁生语重心长,眼中的慈悲看得对方眼圈一红,骨折筋断也没流出的泪,就这么淌了满脸。 梁生嘴唇颤动,不知这话到底该不该信。 姜子牙究竟是真想救他,还是在打温情旗哄他说出更多秘密? 在申公豹手下战战兢兢活了这么久,梁生不敢轻信任何好意。 但,万一呢? 梁生咬住嘴唇,低下头,痛哭流涕。 感动过后,理智又重新占据上风。 梁生没本钱冲动,他要等一等。 若姜子牙真能还他自由,那他……或许还有机会,重新做个人。 * * * 新熬制成的药效果极好,虽排毒时颇为痛苦,但有过陈耕田那家的先例,众人都能安心忍下。 “哎呦,咬咬牙,再灌它一碗!我可是亲眼瞧见了,这是神药,耕田他娘病成那样都救出来了,你咋个不行?” “喝!看看你吐出来的,都是毒!对这猛病就得下猛药!” “你们别当这药是白来的,我听说那霜戟峰险得嘞!敖丙兄弟和哪吒兄弟费老大劲才弄出来的,冒着险呢!” “这回可多亏恩公们,没他们,再过两天,咱们都得死绝了!” “老王,现在你知道叫恩公了?当初被哪吒兄弟那红绸绸绑住,就数你骂得最凶!” “我骂甚了!再说,我不也挨揍了么!哎呦你可不知道,哪吒兄弟那拳头硬得嘞……” 病一好,村民们的心气儿就跟着顺,白天还和流民们吵得要死要活,这会儿也不提要撵他们出去了。 对姜子牙等人更是当菩萨一样敬重,只当他是神医在世,连司徒都对其礼遇有加,说要将此事上报,申一笔赏银奖给他。 此外,还会有牌匾相送,全县巡街,宣扬他的美德。 姜子牙不喜这般张扬,婉言谢绝,司徒见状,更赞他是高风亮节,特地知会三名里正,叫他们遇到难事都可找姜子牙商议。 虽是口头上的吩咐,态度却很明显。 这七个村的管辖权,算是半放给姜子牙了。 三人忙活半天,直至黄昏才得清闲。 彭大在姜子牙面前打了自己无数个耳光,只悔识人不清,差点耽误大事。 “此事也算是个警醒,今后小心便是,不过流民们一直寄住在村民家也不是办法,还是该早早搬出,寻个正经住处。” 姜子牙并未苛责,却也认真提点了彭大。 彭大擦擦泪,没有不依的,从此更对姜子牙马首是瞻,有事直接通传,再不敢擅作主张。 趁时机正好,姜子牙用此番功勋向司徒讨了笔经费。 他不要个人封赏,只愿司徒能另划出块地,助流民们建盖三个新村,安稳度日。 这事不简单,司徒没法立刻答应,却也表示会尽力争取。 送走司徒后,姜子牙三人亦告别村民们,返回河畔木屋休息。 回去的路上三人才想起来,今日原是打算去镇上寻个摆摊算卦的好位置来着,没想到竟耽搁到现在。 幸好事情顺利解决,也算积德行善。 三人随口闲聊,敖丙问姜子牙是如何怀疑到梁生头上的。 “我猜到村里或许有人估计搅浑水,便悄悄打听是否有人频繁往返于各个村,当时就将范围缩小到十余人。” “而后,正好遇上彭大来找我认罪,讲起被梁生拦过的事,我才着重调查他。” “待得知他跟村长打听过何处有香,又经常去拜土地庙,事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以香传讯是阐教弟子惯用的手段,能跟我有这般仇怨,想操纵民意逼走我的,也就只有那位好师兄了。” 敖丙听得出神,感慨姜子牙果然神机妙算,不愧是未来周武王最信赖的丞相。 两人聊得兴起,唯独哪吒低着头闷闷走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察觉到他的异常,敖丙稍落后两步,和他并肩而行:“累了吗?” 哪吒摇摇头。 “饿了?我回去烤鱼给你吃?”敖丙又问。 哪吒忽然止住脚步,停在了原地:“咳,你先跟师叔走吧,我有事,待会儿就回。” “什么事?我和你同去。”敖丙拉住他的手。 哪吒默了默,慢慢把手抽出:“不用……你歇着吧。” 说罢,不等敖丙再问,踩上风火轮径自离开。 敖丙眨眨眼,呆住了。 什么情况? 哪吒居然,想和他分开?! 第57章 送花 姜子牙连唤两声才喊得敖丙回神。 敖丙含糊应着, 跟姜子牙继续走。 刚刚还挺有谈兴的,可这会儿,他却没了心情。 哪吒这家伙, 干嘛神神秘秘的。 有什么事非要背着他不可? 姜子牙看出敖丙情绪低落, 耐心开解:“我知道你们兄弟俩感情深厚,但任谁都会有秘密,此乃人之常情啊。” 敖丙脚步沉重。 他知道这话有道理,连自己也隐藏了前世的回忆。 哪吒的秘密, 又会是什么? 从相遇到现在,哪吒的一切在他面前都如水晶般透明,无论是情绪还是心思,全部坦诚得很。 敖丙没想过, 这样的哪吒有一天也会对他竖起小小的围墙。 他下意识地想探究那墙背后的东西,却又很快甩甩头, 遏制了这种想法。 不行。 他要尊重哪吒。 既然哪吒有事想瞒着他,那他就装作不知道吧。 嗯,他得接受各种样子的哪吒才行, 就像适应对方逐渐从七岁孩童长大成人那样。 谁让他喜欢哪吒呢? 整理好思绪,敖丙脚步再度变得轻盈,和姜子牙谈起在霜戟峰偶遇杨戬一事。 姜子牙听得连连赞叹, 心中对其留下个不错的印象。 此子并非池中物,或许将来能有和他共成大业的机缘。 转眼间小木屋就在前头, 敖丙忽然瞧见有东西在自家门前闪。 他快步走近,只见那是堆紫色的珍珠, 粗略数数约莫有二三十颗,各个圆润华贵,用巴掌大的贝壳盛放着, 璀璨生辉。 “这……”敖丙莫名其妙,拿起贝壳端详片刻,又发现旁边的地面上用树枝划留了字。 【送给你丙】 谁放在这儿的?难道是村民想感激他的采药之恩? 不对,这珍珠成色太佳,寻常村民哪里有这般大的手笔。 那到底…… 敖丙抬头看看四周,并未见谁徘徊逗留。 他犹豫片刻,将装满珍珠的贝壳放到屋外角,免得进出时踩到它。 这礼物来历不明,他不能收。 不过,他很好奇。 【你是谁】 敖丙捡根树枝,学着对方的样子,在贝壳旁留下讯息。 “敖丙~” 一声从远处传来的呼唤让敖丙抬头,看向天际。 那是哪吒的声音,也是那家伙的习惯。 无论相隔多远,只要看见一点点敖丙的身影,哪吒就会大喊他的名字。 炙热,炽烈,宛如一团燃烧着的火。 眼下,那抹绚丽的红色正自天边的晚霞坠落,脚踏风火轮,黑发张扬,满怀鲜花多到六只手臂都抱不住,溢散在风里,于空中留下一路□□。 敖丙缓慢起身,怔怔地看着哪吒降到眼前。 花瓣轻摇,黑发逸动,六只手臂齐齐伸直,将那数不清的鲜花举向他。 “送你的!”哪吒仰头,露出抹得意的笑,“嘿嘿,好看吧?” 殷红的芍药、素白的木槿、浅紫色的忍冬缠绕藤蔓,绯艳的石榴花、层层叠叠的棣棠,鸢尾、茉莉、月季、凌霄,甚至有绣球花作点缀。 而在这一大捧沉甸甸的、馥郁芬芳的花束中,最多最多,莫过于粉白色的桃花。 正如翠屏山上,敖丙每日供在神像案前的一样。 敖丙晕头晕脑地接过,却根本抱不住,一个不小心被花埋没,险些跌倒。 “欸!”哪吒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他,挤开那堆锦簇,将敖丙结结实实抱在怀里。 糟糕,他毛手毛脚的,砸到敖丙了! 哪吒另外四只手臂无措地摆动着,觉得自己有点弄巧成拙。 他光想着要给敖丙最好的,采来采去都觉得不够,是不是贪多了? 敖丙从未说过喜欢花,哪吒也没想过要送他这个。 可霜戟峰上,看见敖丙采寒星草的花给杨戬时,哪吒才想起来这茬。 真可惜,他不是第一个被敖丙送花的人。 幸好,他能第一个送给他花。 “哪吒。”敖丙闷在他怀里轻声道。 哪吒:“嗯?” 第63章 敖丙:“抱抱。” 哪吒:“不是已经……” 敖丙在他怀里蹭了蹭,喃喃道:“抱抱。” 听到这句重复的话,其余四只手臂在脑袋反应过来前率先动起。 感受到被六只手紧密缠抱,敖丙这才舒心,发出声满足的喟叹。 哪吒嘴角慢慢上扬,笑容藏也藏不住。 敖丙好黏他啊。 真是没办法。 哪吒知道自己挺招人喜欢的。 嘿嘿。 嘻嘻嘻嘻嘻。 哪吒稍稍用力,抱得敖丙双脚离地,带着他开心地晃来荡去。 敖丙怎么这么喜欢他呀~ 哈哈哈! 他该早点给他送花的,真是,居然现在才想起来。 哪吒低头,在敖丙脸上“啵啵啵”亲了好几口,稀罕得不行。 他家小龙真可爱! “哎呦,采这么多花儿,是要做什么?”姜子牙方才回屋子小憩,听到响动推开窗,正看到那边的鲜花堆了满地。 姜子牙:“想做鲜花饼?” 哪吒:“不是,给敖丙玩儿的。” 姜子牙:“看着不错啊,给我两朵?” 哪吒:“啊?这……这……” 姜子牙:“臭小子,还舍不得了?” 哪吒:“咳,明天我再给您摘。” “哈哈,算啦!”姜子牙逗够了,笑呵呵地关上窗。 哪吒难为情地挠挠头,忽然衣襟一紧,整个人被拉低。 啵~ 敖丙松开哪吒的唇,面如火烧。 哪吒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嘭! 房门被一脚踹开,而后又重重关上。 门外空无人影,只剩下缤纷花海。 * * * 给出讯号的是敖丙,但当哪吒急吼吼地扑过来时,他还是有点害怕。 哪吒这次很急,不似先前那样温柔,连衣物都是被撕开的。 敖丙起先还能坐着,越吻胳膊越使不上劲儿,最后连简单的支撑都做不到,直接瘫倒了下去。 哪吒好像很饿,不满足于亲吻,连啃带咬的,比他这个龙族还像野兽。 尤其是吃到樱桃的时候,更是津津有味,不管敖丙如何推他的脑袋,都如着了魔般停不下来。 敖丙害怕发出奇怪的声音,胡乱把枕头拉过来咬着。 他知道哪吒不会吃掉他。 可、可,哪吒怎么还不停啊。 敖丙不自觉地屈起膝盖,想要把哪吒隔开,谁知忙乱之中,小小龙竟也跟着凑热闹,娴熟地和对方打招呼。 察觉到有更美味的食物,哪吒忽然松开樱桃,扶住了他的膝盖。 敖丙豁然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哪吒抬眼,在敖丙的注视中,慢慢移动脑袋。 东海有许多美食,其中最为珍贵的,还要属海盐棒棒糖。 哪吒似乎知道它太脆弱,吃的时候并没有用牙咬,而是小心翼翼地吮。 海糖原本不易化,起码上次是这样的。 可大概是因为哪吒嘴巴温度过高的缘故,没过多久,棒棒糖就化出了奶油夹心。 哪吒舔舔唇,将其吞噬殆尽。 再抬头时,敖丙眼眶红红的,双目涣散,短暂地失去意识。 若是在以前,哪吒可能会担心他是否讨厌,但有过上次的经验,他知道,敖丙应该是欢喜到了极点。 哪吒笑笑,俯身爬过去,安抚着感受余.韵的爱人。 等敖丙回过神,眼前便是哪吒那副饶有兴趣的模样。 “你、你从哪里学来的?”敖丙戳戳他的脑门,又羞又恼。 “来福的小册子啊,”哪吒拉过他的手,带他去找小吒儿,“你不是也看过嘛?” 敖丙慢吞吞地思索片刻,还真在脑海里找到了相关画面。 原来那招式是这个意思。 小吒儿热得不行,它刚才就馋那海盐棒棒糖,可惜哪吒只顾自己吃着开心,都不理它。 现在,总算是顾及到了。 小小龙困倦,独自回去休息,只剩下敖丙陪着小吒儿磨豆浆。 听着哪吒在耳边愈发沉.重的呼吸声,敖丙的心也随之加快。 小册子在回忆里完全打开,哗啦啦地翻页,重复着他们做过的事。 原本不开窍的脑袋豁然醒悟,从结尾翻到开头,敖丙忽然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在一起。 他们现在做的这些,终究是差了点。 想要怀上宝宝,真真切切地融为一体,还需要最为关键的步骤。 先前在河里洗澡时,哪吒大抵是想那样做的,可他当初太害怕,逃开了。 敖丙根据哪吒的气息调整节奏,下意识加快。 他想和哪吒坦诚相待,比现在更亲密,彻彻底底地好成一个人。 前世的事终究只是过往,他真的要因为那段回忆,永远拒绝哪吒? 敖丙闭紧双眼,试图描绘接纳哪吒的场景。 “敖、敖丙……” 哪吒抚上他的小臂,额头青.筋暴起。 下一刻,小吒儿仰天长叹,终于喝到了心心念念的豆浆。 敖丙豁然睁开眼,背后渗出一层冷汗。 单是想象他就已这般紧张,恐怕,还是不行。 敖丙发出声沮丧的呜咽,搂住哪吒,和他额头相抵。 四肢缠抱,紧密无间,敖丙在安详的静谧之中,感知到了对方的心跳。 强壮,有力,如此蓬勃,让他听得入迷。 敖丙本该就此睡去的,奔波一日,他也的确有些累了。 重生后的哪吒体香很特殊,混合着檀木和莲花香,煞是好闻。 嗅着嗅着,敖丙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 小小龙他、他怎么又醒了?! 第58章 发.情期 敖丙尴尬地在哪吒怀里转了个身, 避免对方察觉到小小龙的情况。 “唔。”哪吒困倦地嘀咕两声,往敖丙那边凑了凑,再度将他抱牢。 敖丙攥着被子, 不知该如何是好。 天呐, 他好像变得贪了。 要再来一次嘛? 可、可哪吒已经要睡了啊。 敖丙动动腿,下意识在被子上摩.擦。 他还从来没体验过独自忍.耐的感觉,没想到会这样难受。 而且这种姿势,他的桃子正好和小吒儿碰到一起, 弄得他既紧张又害怕。 或许他应该转回去的,但那样,小小龙的处境肯定会暴露。 敖丙左右为难,腿在被子里轻蹭, 又不敢太过分。 哪吒真的睡了么? 他闭上眼,试图在这种状态下入睡。 可哪吒灼.热的气息就在身后, 似有若无地喷洒在他的后.颈处,弄得他心猿意马,哪里还有半分睡意。 敖丙硬.着头皮苦忍, 越躺越燥,约莫过去半炷香,他终于无可奈何地对小小龙投降了。 想象哪吒方才吃糖的模样, 敖丙伸出手,首次和小小龙一起玩。 得到照顾, 小小龙果然给了他些甜头,让他长舒一口气。 敖丙尽量克制自己, 不想发出一丁点响动,连动作的幅度都是小小的。 他觉得这样很隐秘,哪怕是从被子外面看, 都瞧不出任何端倪。 原本小小龙是不需要陪很久的,起码哪吒在的时候是如此。 大抵是敖丙和它太熟了,就算很努力,也没有和哪吒玩时那样开心。 敖丙额头沁出一层汗,手臂也有点发酸,被小小龙闹得没办法。 到底还要陪它玩多久啊。 好累。 怎么还看不到路的尽头呢? 正沮丧间,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极低的笑。 敖丙瞬间愣住。 他是不是……听错了? 哪吒应该睡着了才对,怎么…… 敖丙羞愤地闭上眼,祈祷方才的笑声是幻觉。 可当哪吒的手伸过来,接管了小小龙时,一切自欺欺人的想法都破灭了。 “你、你装睡!”敖丙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动。 “是想睡来着,”哪吒带着那并不坚决的抗拒,慢慢照料小小龙,“你把我弄醒了。” “我才没……” 敖丙咬住唇,说不出话。 “干嘛一个人乱来?它喜欢我啊。” “你看,是不是和刚才完全不一样?” “真是受了好大的委屈啊。” “敖丙?” “丙丙……” 小小龙找到了最契合的玩伴,热情洋溢,主动着和对方一起跑到终点。 敖丙贴靠哪吒的胸.膛,后知后觉地发现,小吒儿在默默地采摘桃子。 似乎是刚跑完的关系,往日里那种恐惧变成了遥远的虚影,只剩下一点点痕迹。 和方才的强.烈的冲击相比,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敖丙抱着被,晕乎乎地闭上眼。 哪吒没有让他再陪小吒儿玩,闷声自己解决掉了。 不过最后,热热的豆浆全部淋在了敖丙的桃子上。 第64章 “唔。”敖丙发出声呓语,惬意地进入梦乡。 是因为太困了么? 他觉得这种方式,好像也不错。 * * * 次日,敖丙早早的就去河里冲澡,把脑袋整个没进水里,咕噜咕噜地冒泡。 他的身体好像怪怪的,对哪吒的靠近很敏.感,脑袋里也时常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最要命的是,小小龙越来越不受自己控制了。 晚间也罢,白天可如何是好? 他不想让姜伯伯发现,但总待在屋子里也不是个事儿啊。 敖丙努力让大脑放空,摒除掉一切和哪吒相关的讯息。 “敖丙~来吃饭啦!”哪吒在岸上盛出刚煮好的菜,对他摆摆手。 “哦,你先吃吧,我不饿。”敖丙只露出颗脑袋在水面,磨蹭着浮到岸边。 哪吒瞧瞧碗里的杂菜炖肉:“不爱吃这个?等着,我去给你抓鱼!” 这道菜是姜子牙点的,里面有胡萝卜和芋头等菜,听说是对身体有好处。 姜子牙很注重养生,烤肉之类的东西偶尔尝一次还行,顿顿吃哪能受得了。 他时常劝两个后生也改改口,好歹荤素搭配,这样也不会腻。 哪吒只会烤肉,不擅长炖菜,本来就对今天的早饭很没信心。 见敖丙不吃,顿时急了。 果然,小龙就该吃肉,没听说哪条龙吃完鱼还咬两口海草。 敖丙一直都很健康,若是因为饭菜不合口,饿瘦了可怎么办? 他要把敖丙养得白白胖胖的,掉一点肉都不行! “欸欸,你别下来!”敖丙急忙拦住他,游浮上来一些,双臂趴在岸边,“把碗给我吧。” “就在这儿吃?”哪吒蹲下身,捏捏他的鼻子,“真贪玩!” 敖丙苦着张脸,脑袋枕着双臂不说话。 “好嘛好嘛,”哪吒改蹲为坐,用筷子夹起一块肉,喂给敖丙,“我不念了还不行嘛!来,啊~” 敖丙张开嘴,咬住筷子上软烂的炖肉,食之无味地嚼了嚼,两眼只盯着哪吒看。 “真乖!再来一口胡萝卜?算了,先吃肉吧!”哪吒喂饭也夹着私心,总舍不得给敖丙吃不好的。 他抬头瞥了一眼,趁姜子牙不注意,自己悄悄将蔬菜吃光,只留下香喷喷的肉给敖丙。 嘿嘿,敖丙吃得真香! 哪吒乐悠悠地摇晃着身子,被敖丙盯得浑身舒坦。 他喜欢敖丙这样安静地看他,视线随着他的身形移动。 最好能永远都这样,眼里再没有旁的人。 他今天的存在感可是胜过食物了!真难得! “你们两个,待会儿我要去镇上,要不要……”姜子牙戴好草帽,站在屋旁扯着嗓子问。 “我去!”敖丙忽然灵活地游到一边,绕开哪吒,看向姜子牙,“等等我!” 哪吒拿着空碗:“喂……” “我去换衣服!”敖丙翻身上岸,湿哒哒地跑回屋内。 姜子牙正在数兜里还剩多少银子,冷不丁撞到哪吒阴郁的视线,吓了一跳。 嚯,好重的怨念呐! 这小子……不想跟着去么? * * * 云岫镇坐落在渭水支流蜿蜒处,不同于朝歌城的金瓦朱甍,这里的热闹质朴而鲜活。 夯土矮墙,青瓦木梁,房屋错落有致,有的住户门前还晾着黍米、挂晒了辣椒串。 镇中心的十字街最是繁盛,有竹棚支起来的酒肆,坐着的都是些樵夫渔民,就着油炸河虾和腌菜,大白天的就来两盅,碰得酒碗叮当响。 卖山菌的货郎、兜售兽皮的猎户与牵着骆驼驮运彩绸、海盐的商队擦肩而过;麦饼烘烤的焦香和新酿米酒的醇香飘散空中,混合着小镇特有的水雾湿气,形成种只属于云轴镇的独特风味。 姜子牙扛着清早自制的三角形布幡,沿着街巷信步闲逛。 这幡上画有太极图,还写了“算命神算”四个大字,是姜子牙的得意之作。 敖丙跟在后面,出门前特地加一件薄如蝉翼的天蓝色披衣,在暑天不显沉闷,却也能掩盖身形。 哪吒和他并肩而行,手也不闲着,没事儿就扯他的披衣玩。 “好端端的,怎么想起穿这玩应儿了?” “料子摸起来怪凉的,真滑!” “敖丙,你这样好像一朵蓝蘑菇哦,不对,像水母?哈哈!” 哪吒比起欣赏沿途的风景,更喜欢逗他,拽着那衣角不撒手,扯扯晃晃的。 再拉下去,披衣都要坏了。 敖丙无奈,从袖子里伸出手,牵住哪吒。 他本来想尽可能避免和哪吒的肢体接触,谁知这家伙一刻不得闲,非要闹到他妥协才罢休。 这下哪吒可满意了,嘴角上扬,毫不客气地和敖丙十指紧扣,开始哼不知名的悠哉小曲儿。 敖丙抿唇,尽量忽视那股顺着手掌蔓延到半个身子的热.意。 天呐,他的情况真是越来越严重了。 幸好有这披衣挡着。 敖丙愁眉不解,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出了大问题。 他很想问问父王,讨个主意。 奈何父王远在千里之外,根本给不了他相关经验。 再这样下去,他连寻常出门恐怕都做不到。 “哼!”敖丙豁然抽回手,快走两步,将哪吒甩在身后。 笨蛋哪吒,一点都不知道他的处境,还笑得那么好看。 不许再对他笑了! 哪吒一愣,这才察觉到不对劲,赶忙跟上,小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肚子饿?” 敖丙抿唇。 他是很饿,但他想要的不是食物。 呜,好难受啊,要不要对哪吒说实话? 可是,一想起哪吒昨夜在身后揶揄的笑,敖丙又实在难为情。 救命! 他不想再被哪吒笑了!! 低沉的轻笑倏突然在耳边回荡,连带着夜间那氤氲的气氛也悄然再现。 敖丙的思绪彻底不受控制,策马奔腾,所有的意志力在生.理现象面前,都薄弱得像张纸一样。 他羞愧地捂住脸,定在原地。 想要。 他好想要哪吒。 不是那种只停留于表面的玩闹,他想要真正的融合,更深、更紧密地在一起。 敖丙觉得,自己好像快疯了。 “敖、敖丙,你哪儿不舒服?是……肚子痛吗?我看看!”哪吒有些发慌,想帮他揉一揉。 敖丙握紧双拳,在理智彻底崩线的前一刻,猛地推开哪吒。 第59章 算卦 敖丙的眼睫如同受惊般轻颤, 蓝眸蒙上层水雾,眼尾泛红,看着既委屈又羞怯。 哪吒被推得猝不及防, 稍稍后退两步, 心神却被那目光勾住,连胸口都是滚烫的一片。 “你、你别在外面碰我……”敖丙这句警告说得有气无力,尾音软绵绵的,半点威慑都没有。 哪吒下意识揉了揉胸口, 大脑充.血,连喉咙都干渴起来。 “我……”哪吒觉得自己该解释些什么,可他这会儿脑子不转弯,心里眼里全都是敖丙的一举一动。 连对方转身时飘动的衣角, 都拂得他痒痒。 敖丙调整呼吸,快步跑到姜子牙身边, 接过他的三角幡扛着,隔开眨眼间就跟过来的哪吒。 “哦?这里不错。”姜子牙一路掐算,行至鹿桥, 觉得此处可做为摆摊的地点。 桥下是渭水的分支小河,河道蜿蜒,有不少渔夫撑竹筏小舟往来, 两岸皆有不少生意家,行人也多。 向相邻的摊主打听了番情况, 姜子牙就此敲定,去杂货铺买来一张木桌、两把木椅, 摆到桥下。 西岐民风淳朴,鲜少有盗窃案发生,许多买卖家晚上也不将摊收回家, 只在上头蒙层防水的油布,再用石块压着了事。 姜子牙也是这般打算,这套桌椅,今后就撂放在这里。 将三角幡插好,他又解下背上的包袱,将占卜用具一一摆到桌面。 首先是笔墨纸砚,用来测字、写生辰八字的。 再者便是龟甲、兽骨、小凿小刀,还有硬木和艾草等火具。 朱砂、蓍草、石子也可用做辅助,再加上一面铜镜,就算齐全了。 向隔壁摊买来一壶茶,边赏河边美景边等客,姜子牙的悠哉算卦生活正式开启。 哪吒好奇,将他摆好的占卜用具从头到尾拨弄一遍,硬是将井然有序的摆件弄得一团糟。 哪吒:“这王八盖儿是干嘛用的?” 姜子牙:“钻孔后放进火里烧,可通过裂纹解读吉凶。” 哪吒:“那这镜子呢?” 姜子牙:“此乃与神灵沟通的媒介。” 哪吒:“哈,镜子里头有神?在哪儿呢?我怎么照不出来?” 姜子牙:“……” 姜子牙:“敖丙啊,这附近吃食不少,要不你带着哪吒去逛逛?来来,给你们一两银子,自去玩吧,不用在这儿陪我。” 第65章 敖丙接过零花钱,扯着哪吒的腰带,听话地带把人带走了。 “五钱一命嘞,前三卦免费!”姜子牙以茶润喉,冷不丁朝过路人吆喝一嗓子。 路人:…… 这老头,调门儿还真足! * * * 敖丙独自在前头走着,尽量和哪吒拉开距离。 但不管他的步伐有多快,哪吒总是能不紧不慢地跟上。 两人难得陷入诡异的沉默,也不聊天,就这样漫无目的地逛。 直至拐入一条寂静无人的小巷,敖丙忽然被哪吒绕到身前,挡住了。 “做什么躲着我?”哪吒虚张双臂,牢记敖丙“不许碰”的警告,保持住一段微妙的距离。 他不想惹敖丙生气。 “没躲。”敖丙低着头,回避开他的视线。 分明是在撒谎。 哪吒本该生气的,可看着敖丙低眉的模样,硬.是半点都气不起来。 “我哪里不好,你就说嘛……干嘛不理我。”哪吒试探着去拉他的衣角。 是衣服,又不是身.体,敖丙应该不会怪他吧。 小小的测试结果很好,敖丙没再推开他,只是有些难为情:“你没有不好……是我……” “你怎么啦?”哪吒凑到他耳边,悄声问。 他觉得敖丙应该是有难言之隐,不宜被旁人听去。 敖丙缩肩,四下看了看,见的确无人,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 真的要说么? 敖丙双颊绯红,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除了父王,哪吒就是他最信任、最亲密的人。 反正也瞒不了多久,不如把烦恼晾出来,和哪吒一起想办法。 当然,这样做有个前提。 “那你不许笑我。”敖丙抬起头,迟疑道。 哪吒无辜地眨眨眼:“我什么时候笑过你?” 敖丙抿唇,轻轻踢了他一下。 “咳,我发四,不管你说什么,都绝对不会笑!”哪吒举起四根手指,一本正经。 “是发‘誓’!”敖丙把他的手指掰成三根,认真纠正。 哪吒嘴角抽动,有点绷不住。 “哪吒!” “好嘛好嘛,我发誓~说不笑就不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敖丙双手弯成弧形,将极轻的声音挡在掌中的方寸之地,悄然送入哪吒耳朵里。 “我想要……你……” 哪吒原本站得很稳,直到踉跄了一步,才察觉到两.腿有点发.软。 膝盖莫名其妙地打弯儿,脚下轻飘飘的,好像踩在云彩里。 哪吒两眼发直,呆呆地盯着虚空处,维持着抱臂的姿势,鼻腔忽然涌现股热.意。 紧接着,便有凉凉的东西流淌出来。 “哪吒!你、你流鼻血了!”敖丙捧起哪吒的头,大惊失色。 * * * 有便宜谁都想占,姜子牙的吆喝还真引来不少人围观。 五钱银子,那就是五百文铜钱,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花出去的数目。 但前三卦免费,这倒不能错过。 管他灵不灵呢,先算上再说,反正不吃亏! 小卦摊前很快就排起了队,除去免费算的那三位,其余的都是看客,丝毫没有要掏钱的意思。 排在第一位的是一名渔妇,前两天藏在枕头下的五两银子忽然不翼而飞了,想问问到底是哪里的贼人偷了去。 “我且问你,你家相公可曾沾赌?”姜子牙烧完龟壳后,满脸严肃。 “这,他倒是爱跟船上的朋友耍两个小钱,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他早就戒了,这两年都没犯过!”渔妇信誓旦旦。 想当初,让相公改邪归正可花了她不少功夫,一有空就去船上抓人,还哭天抢地闹过好几回。 那男人叫她治得服服帖帖的,从那之后再没欠过赌债,一门心思的捕鱼挣钱,没事儿还给她买胭脂水粉,非常顾家。 “唉,你家相公在骗你,这些年他从未断过这嗜好,不过是赌运尚可,未出过大纰漏罢了。” “前阵子,他赌得昏头,押下把大注,将私房钱输了个精光,便是和周围的人借钱也周转不上,这才动了歪心。” “你那积蓄,是被他偷走填窟窿去了。” “什么?!”渔妇腾地从椅子上站起,不可置信,“老伯,你可别信口胡诌啊……真是我家那口子干的?” “我刚才算过,他眼下就在船上赌呢,这会儿已经赌红了眼,再输两把,就要把你家的渔船赔进去了。你现在赶快去,还能免掉这场祸事。”姜子牙收拾掉用过的龟壳,整理桌面。 “哎呀!这个挨千刀的!还反了他了……那什么,我先过去瞧瞧,要是真准,我肯定回来谢您!” 渔妇提起裙子,慌慌张张跑开了。 排在第二位的是个年轻的长工,双手抄在袖子里,乐呵呵的,问他和相好有没有修成正果的一天。 姜子牙这次烧的是兽骨,越看那骨的裂纹眉越皱,最后一掌拍在桌上,对那长工怒目而视。 “你可真是色胆包天!觊觎有夫之妇,人家不依,还打算用强!” “我劝你早早断了这邪心,否则最迟明晚,定有血光之灾!” 那长工被骂得变颜变色,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掩住头脸,气道:“哪儿来的疯老头!真是信口胡诌!什么玩意儿啊!不准不准!呸!” “我看挺准的,那小子我认识,在我们那片出了名的好色,挣点钱就逛花楼,都没人愿意把姑娘嫁给他!” “说是有血光之灾,该不会是调戏小媳妇的时候,被人家男人撞见挨打吧!” “嘿嘿,真有那热闹,我可高低得瞧瞧去!” “你说这老伯算的到底准不准啊?说得倒挺玄乎的。” “再看看呗!要真灵,其实五钱银子也挺值……” 围观的人群开始变得嘈杂,排在第三位的男子见状不敢上前,大抵是也做亏心事,贼眉鼠眼地遛走了。 如此,顺序便落到后面的老婆婆身上。 老婆婆年事已高,眼神也不太好使,口齿不清地问姜子牙,外出经商的大儿子到底几时能回来。 路遥车马慢,她已经半年没得到大儿子的消息了。 姜子牙这次用的占卜手段是批字,他先问过大儿子的生辰八字,之后又让老婆婆随便给出一个字来。 “那就批个‘回’字吧,让我的大儿子早点回家。”老婆婆叹息道。 姜子牙把“回”字写在纸上,审视半晌,连连摇头。 回字大小两个口,大口代表外面的世界,小口则是人。 如今这两个口互相嵌套,摆明了是被困住的意象。 其子恐怕是在外经商遇到险境,难以挣脱,困顿其中。 从字形上看,亦似陷阱坟墓,小小的人被深埋,大概已遭不幸,命丧黄泉了。 姜子牙尽量将占卜结果委婉说出,可那老婆婆还是承受不住,哭嚎两声,晕了过去。 前三卦免费算,本是想讨个吉利,也好趁机赚个口碑,没想到算出来的结果一卦比一卦凶,眼看着这又要搭进去条人命。 围观群众直嘬牙花子,在姜子牙忙着给老婆婆掐人中时各自散去。 出来算命,谁不想得到个好消息呢? 甭管准不准,这摊他们都不想再来了。 如此邪门,谁还愿意触霉头! 姜子牙焦急地把老婆婆身体放平,掐人中不管用,又拿袖子帮她扇风,祈祷这位老人家能快快醒转。 嗨呀,出门前他还特地看过黄历,怎就如此倒霉。 难不成他这辈子都没有来财命,永远都做不成生意吗? 姜子牙苦着张脸,正犯愁该如何是好,忽见眼前伸出双素白的手,端着茶碗,送到老婆婆嘴边。 “先灌点茶试试,或许缓过气来!”那声音柔而不魅,带着股悲天悯人的慈悲。 姜子牙抬头一看,不觉惊讶。 苏妲己? 她居然醒了! 第60章 羞羞(二合一) 苏妲己一心担忧老婆婆的情况, 来不及和姜子牙说话。 她半跪在地,把老婆婆的脑袋放在自己腿上,一点点将茶从唇缝中灌进去。 就这样小心翼翼喂了小半碗, 老婆婆忽然猛咳两声, 眼皮掀动,苏醒过来。 “咳咳,儿啊,我的儿, 呜呜呜……”想起晕倒前听过的批卦,老婆婆悲从中来,扣拳捶胸,流泪不止。 苏妲己不知事情经过, 见其这般伤心,却也被感染得鼻子发酸。 她抱住老婆婆, 边拍边哄,耐心十足,直等到对方喘匀了气, 才和姜子牙将其慢慢扶起。 “道长,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老婆婆抓住姜子牙的手, 哆嗦着和他求主意。 姜子牙叹气:“您家中可还有儿女?” 老婆婆:“还有个小儿子。” 姜子牙:“叫他去走一趟吧,好歹把兄长的尸首带回来, 就到其常做生意之地去找,多寻人打听, 想找到不难。” 第66章 老婆婆:“唉,唉。” 苏妲己见她走路不稳,索性搀着她, 要将其送回家中。 老婆婆凄惨拭泪,对苏妲己不住道谢:“好闺女,真是麻烦你了。” 姜子牙目送一老一少离去的背影,心中感慨。 经此一劫,那老人家深受打击,寿路恐怕也会缩短。 算命算命,提前知晓未来的命运,有时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乱忙一通,姜子牙重回卦桌后坐好,不再扯着嗓子吆喝。 围观人群消失,路人络绎不绝,却鲜少有驻足停留者。 小小的卦摊,就这样清冷下来。 一盏茶过后,面前重新有客坐下,不是旁人,正是去而复返的苏妲己。 “恩公,我是特来寻您的,听闻奴家昏迷之时,是您为我诊脉开药,还派人守在屋外,护我周全,”苏妲欠身施礼,感激道,“多谢恩公。” 姜子牙端详苏妲己的面色,见其气血红润,身体康健,这才放心。 不得不说,苏妲己和九尾狐可谓天壤之别,明明都是同一张脸,给人的感觉却大不相同。 九尾狐在朝歌搅弄风云,戕害忠良,行动坐卧都带着股惑人的妖媚,神色亦是绵里藏针,恶毒至极。 反观面前的苏妲己,真是慈眉善目,菩萨心肠。 若纣王收入宫中的当真是这一位,没准还能劝诫其勤勉持政,宽容臣下。 商汤的气数,或许还能延绵一二。 姜子牙知道她受了不少苦楚,自然温言安慰。 想起屈居于九尾狐淫.威的那段日子,苏妲己止不住地哭泣。 起初刚入宫时,她还能保持自己的神志,可随着纣王宠爱愈深,九尾狐强.占身体的情况变得愈发严重。 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却连个可商量的人都没有,到最后完全被九尾狐侵霸,灵魂被囚于一隅,整日目睹对方作孽行恶,有心想制止却又无能为力。 直到现在,她才重新做回真正的自己。 “恩公,那九尾狐已经不在我身上了,对吧?”苏妲己急切地想得到个准确的答案。 昏睡过去的那段时光,她耳边总是还能听见九尾狐的声音,不过言语模糊,辨不清对方的意图。 醒后,村里还总有人叫她妖女,嫌弃鄙夷,叫她好不伤心。 这是片陌生的土地,苏妲己无亲无故,哪里还能待得住,打听到姜子牙曾善待于她,便问了行踪寻找而来。 如今,她最能依靠的人,就是面前这位恩公了。 “此乃照妖镜,你若心存疑虑,是人是妖,一看便知。”姜子牙将那面铜镜递给她。 苏妲己鼓起勇气,对镜自照,生怕瞧见镜子里有九尾狐的踪影。 万幸,镜子里很是太平,除了她惊慌的面容外,并无异物。 苏妲己热泪盈眶,总算在一片阴霾中瞧见了曙光。 “你可还想回到故土?若有此心,老夫便送你一程。”姜子牙打算将其送回冀州侯苏护身边。 苏妲己怔愣片刻,摇头道:“万一纣王和九尾狐还在寻找我的下落怎么办?届时知道我躲回冀州,岂非给家人惹祸……西岐偏远,朝歌鞭长莫及,小女子今后,就留在这里了。” 姜子牙感叹这女子心性坚韧,能做出这番决定,绝非常人。 “既如此,我另替你安排个住处吧。从朝歌来的流民们都是男子,便是建起新村,你住在里头也多有不便……干脆就住在这云轴镇吧,将来找个营生,也可安稳度日。” “谢恩公!”苏妲己站起身,再施一礼。 “对了,姑娘可要算命?老夫别无所长,这点还是略通一二的。”姜子牙摆手,叫她无需客气。 苏妲己面露喜色,刚要应,忽然想起方才那老婆婆的凄惨模样,不由摇了摇头:“多谢恩公好意,只是这命越算越薄,我自脚踏实地,努力把日子过好就是了。” 姜子牙捻须,对苏妲己更加欣赏。 这女子,见识不浅呐。 * * * 敖丙撕开披衣下摆,用布条帮哪吒堵住鼻子,又慌里慌张地帮他把血擦干。 “快仰着头!哎呀,你怎么流血了?”敖丙忙个不停,心疼得要命。 前世哪吒鲜少受伤,他记得封神大战中有一回是被余化的血刀砍伤肩膀,疼得他跌下风火轮,只是发颤,却不做声。 那种隐忍的模样,直到现在敖丙还记忆犹新,每每想起,都觉得自己的肩膀也跟着疼。 哪吒是脾气爆,但也向来能忍,剔骨还父、削肉还母时是如此,负伤流血时亦是如此。 前世积怨颇深,他尚且不忍视,如今心意相通,又经历过多番生死与共,敖丙就更见不得他流血了。 难道就为着他方才的那句话? 敖丙愧疚不已,心想以后还是莫要再提的好。 谁知念头刚转,哪吒忽然扯掉布条,乱七八糟地吻了上来。 “唔,唔唔。”敖丙没防备,被吻得一路后退,直至退撞到墙,再避不得。 哪吒虽意乱情.迷,却仍本能地护着敖丙,在撞上去的瞬间,迅速用手垫在他脑后,舍不得他有半点磕碰。 敖丙本就躁得厉害,哪里经得起这样撩.拨,登时软.成一团。 他小声提醒哪吒“有人”,身体却在和理智作对,明知道该推开,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和哪吒缠在一起。 这可是在外面,四周没遮没挡,就算这条巷子再偏僻,也可能有人经过。 若是被撞见,那、那…… 敖丙分开膝盖,纵容哪吒的腿抵进来。 这样不好。 不对,不应该。 可是,可是。 小小龙主动和小吒儿贴靠在一起,热情地诉说这一天的相思之苦。 虽然昨晚还亲密过,可单是分开的这小半天,也很苦。 小小龙愈发受不得委屈了。 他想要,立刻就要得到,不想忍耐,更不想克制。 原本还以为只有自己才这样,可感受到小吒儿也朝气蓬勃时,敖丙悄悄松出口气。 哼哼,这下可不能笑话他了。 小吒儿很热,和哪吒一样,永远那么温暖,每次靠近都舒适得难以言喻。 敖丙勾着哪吒的脖子,闭上眼,在他耳边愉悦轻笑。 哪吒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快疯了。 “哪吒,哪吒。”敖丙不住地呢喃他的名字,每动一下就唤一声,很是尽兴,全然忘记如今身在何处。 仿佛刚刚还在提醒哪吒在外面的,是旁人一样。 哪吒大脑一片轰鸣,在意识即将崩溃之际,用最后的理智念出隐身咒。 此咒非但能隐身,还能隐声,只要不被别人触碰,就不会被察觉到存在。 蝉翼般的披衣解开前襟,半挂不挂地搭在臂间。 哪吒又变得像小狗一样,在他脖颈间乱啃乱亲了。 敖丙用手指帮哪吒梳理飞扬的黑发,不知是在理顺,还是想要揉乱。 樱桃已然到了成熟的季节,正适合被采摘食用。 哪吒吃着左边那颗,也没有厚此薄彼,右边也记得摘碰,贪心地想要填饱永远都处于饥饿中的肚子。 敖丙仰起头,任由明媚的阳光洒在脸上,惬意到了极点。 这次终点到的很快,小小龙和小吒儿依偎在一起,彼此都气喘吁吁的。 但跑过一次,也不意味着两人想要结束这段旅程。 前面还有更美好的风景在等候,若是在此止步不前,未免可惜。 敖丙转过身去,咬唇瞥了哪吒一眼,主动将桃子喂给小吒儿。 这颗桃子生得极好,饱满圆润,汁水丰富,单是碰一碰,就能知道里面的果肉有多鲜美。 哪吒以前也曾试过采摘这颗桃,可当时敖丙很不高兴,直接丢下他走掉了。 弄得他对此心有余悸,之后无论再如何亲近,都不敢再犯。 没想到今日,敖丙居然会主动。 哪吒喉咙滚动,着了魔般慢慢把桃子的外皮剥掉。 小吒儿头一次接触到如此新鲜的水果,兴奋得立刻贴上去,用脸颊不断地磨蹭。 敖丙呼吸变长,身体也在抑制不住地发抖。 前世痛苦的回忆和如今的本能反应混成一片,让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害怕,还是期待。 唯一能搞懂的是,这次敖丙不想躲。 他想招待小吒儿进庭院,好好享用这颗桃子。 他想和哪吒真正地在一起。 “敖丙,”哪吒声音哑得厉害,“可以吗?” 小吒儿在庭院外面探头探脑,跃跃欲试。 想要进去必须要得到主人的准许,哪吒怕自己会错了意。 敖丙把脑袋埋在臂弯里,哼哼唧唧。 他也不知道。 好像可以,又好像怕怕的。 小吒儿不小,庭院的门也不大。 真的能进来吗? 要是太勉强,把门弄坏了怎么办? 第67章 可就这样一直在外面划来划去的,又弄得他心痒痒。 敖丙纠结半晌,把烦恼丢给哪吒。 毕竟,哪吒永远都不会伤害他。 得到许肯,哪吒血直冲大脑,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去敲门。 门很脆弱,经不住太大的敲击,只能慢慢来。 这不太容易,但哪吒发现,若是能讨好小小龙的话,事情似乎就能变得轻松一点。 敖丙时而蹙眉,时而又舒展开,感觉到哪吒在努力,忍不住回头偷看。 啊,不行,他还是别看的好。 怪、怪羞龙的。 敖丙红着脸,忍不住又瞄一眼。 哪吒的手长得真好看,骨节分明,腕骨的弧线有种利落的干练,像他平日里做事的风格一样,从来都不拖泥带水。 可偏偏这会儿,哪吒慎之又慎,宁可忍得额头冒汗,连小吒儿都十分辛苦。 敖丙痴痴地望着哪吒英俊的眉眼,尽量放松自己。 坦白烦恼的感觉真好。 他以后什么事都不要瞒着哪吒,只要两个人一起,好像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小小龙被照料得无比妥帖,门也敲开了一点点。 正当哪吒想加快进程时,忽然有两个人从转角走了过来。 “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啊,天也越来越热。” “就是啊,听说赵掌柜举办的‘抢彩赛’明天就开,去报名的可多了。” “今年奖品是什么?” “我记得,好像是‘鸳鸯连梦枕’吧。” “啥?枕头?赵掌柜向来财大气粗,今年咋弄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你有所不知,那枕头是一对,只要两个人躺上去,就能在梦里相会,可神奇了!” “哎呦喂,这可是个宝贝!你说要不我也报名试试?万一能得头筹呢?那枕头就算倒手卖掉,也能赚不少银子。” “那报名不得一男一女啊,你个光棍,有相好的嘛?” “是没有……要不咱哥俩试试?反正赵掌柜也没说不准男男参赛嘛。” “我可去你的吧!” 两人边说笑边那胳膊肘互相怼,刚走两步,忽然感觉到前方有罡风吹过,飞沙走石,弄得人睁不开眼。 不仅是风硬,一股渗人的杀气不知从何而来,吓得两人腿脚发.软,好像再留在此处,马上就要人头落地。 “妈耶……快走快走……” 两个倒霉蛋用胳膊护住脑袋,低着头跑开了。 哪吒双眼发红,被敖丙慌忙抱住。 他方才心思全在敖丙身上,对周遭失了戒心,等那两人走近才猛然察觉。 真该死。 虽然现在施了隐身术,但哪吒还是无法容忍他人侵.入这片空间。 “是我们不好,不该在这里……”敖丙闷声拦住哪吒,小小龙被那两人吓到,也没了兴致。 不过…… 小吒儿也忒坚强,都这个样子了,居然还神色如常。 哪吒强按下杀意,回抱住敖丙,低头向他讨亲亲。 “是他们不好。”哪吒不想讲理。 敖丙被他这撒娇般的语气逗笑,用舌尖勾着他,帮忙疏解戾气。 得到安抚,哪吒心思复起,想继续刚才的事。 可惜天公不作美,此后又陆续来了几波人,似乎都是要去瞧那抢彩赛的热闹。 实在没法安生。 哪吒不想让敖丙在这种环境□□验第一次,索性悄声问他:“等回去,好不好?” 敖丙含.住他的喉结,轻轻啃咬。 回去也成。 但小小龙和小吒儿的豆浆,还是要再喝一次的~ * * * 整理好衣衫,破除隐身,哪吒和敖丙手牵着手,走出小巷子。 敖丙方才讲过,自己的身体变得很奇怪,总是无缘无故的想要。 哪吒听罢愣了愣,很快就面红耳赤地承认:他也一样。 于是,两人约定好暗号。 只要想要,就捏一捏对方的手,谁都不许笑,也不许羞羞脸。 如果条件允许,就像刚刚那样隐身解决,不然就直接飞回河畔的小木屋。 反正哪吒的风火轮很快,再远的距离,也能眨眼就到。 如此一来,敖丙彻底放宽心,总算有兴趣好好逛逛这云轴镇。 不约而同的,两人全都对那鸳鸯连梦枕产生好奇。 哪吒经常回味翠屏山上那段能共梦的时光,他想时时刻刻都和敖丙在一处。 不光是身体,连精神世界也要如此。 两人边走边打听,很快得知赵掌柜是镇上最大的茶庄“听泉庄”的老板,每年都会举办抢彩会。 报名者不拘籍贯,只要是一对有情人即可,比赛共分三场,采用淘汰制,内容虽年年都变,却也是大同小异。 最终的彩头,就是奖品,得胜者非但能抱奖回家,还能在听泉庄免费喝一年的茶叶。 奖品丰厚,掌柜的也大气,这报名的人也就蜂拥而至。 别看云轴镇偏僻,每年单是冲这个抢彩会,就有不少外地游客闻风而至。 茶庄光凭这额外的利润就能实现盈利,且赵掌柜也开客栈,在七夕节抬抬住宿费,什么成本都赚回来了。 报名地点就在听泉庄店门口,有位小厮正坐在桌子后面负责登记。 想要参赛,每人都得交两钱银子。 正所谓买的没有卖的精,报名成功小厮还赠一小包茶叶送人情,把自家茶叶的味道宣传出去。 万一喝得上头,客源也就随之扩大了。 哪吒痛快交钱,把小茶包拿在手里把玩。 甭管什么比赛,他都赢定了! 小厮瞧瞧敖丙,又瞧瞧哪吒,面露难色。 这位穿蓝色披衣的客人虽然面容俊秀,可怎么看都是位公子啊。 两个男子参赛? 听泉庄没开过例。 不过,瞧哪吒的面相,感觉不像好惹的…… 小厮犯难,话转了又转,终究还是将其委婉拒绝。 小厮:“其他报名的客人都有姑娘,若放您二位进来,这比赛也不公平啊。” 哪吒:“那你说,怎么着才算公平?” 小厮:“这……我就是个伙计,说了不算,掌柜的定下的规矩,小的也不好更改。” 哪吒:“哦,好说,你家掌柜的在哪儿?” 小厮:“……说到底,这比赛是为有情人准备的,您二位难不成也是一对?哈哈,我知道那枕头珍贵,可也不能胡闹呀!” 哪吒一掌拍在桌上,留下深深掌印。 欺人太甚! 有规矩说规矩,竟敢质疑他们的情意! “你这小子废话一箩筐,分明讨打!再不把小爷的名字记上,看我这拳头……” 敖丙用手包住哪吒的拳,将其按下去:“还是算了吧,参不了赛,看个热闹也挺好。或许那掌柜的还有存货,咱们能用钱再买一套呢?” “呃,恐怕不行,”小厮摸摸那掌印,心有余悸道,“那枕头很是难得,乃友人相赠,掌柜的就只有一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是在消遣小爷?!”哪吒火冒三丈,彻底失去耐心。 哪吒是个倔脾气,想做的事非要如愿不可。 敖丙正在犯愁,忽听身旁有阵温温柔柔的声音劝解道:“这位小哥有所不知,天下有情者乃是缘分牵引,男子女子都是一样的,你一句‘胡闹’否了人家的姻缘,他岂有不怒之理?” 哪吒听得舒心,刚要称是,转头瞧见来人,差点掏火尖枪! 九尾狐! 不,这是苏妲己。 哪吒很快反应过来,消除敌意。 上次他见到这张脸还是在朝歌,来西岐后苏妲己一直昏迷,他也未去瞧过。 村民暴动之时,她那个村子又恰好是敖丙负责巡视。 如今见她好端端站在眼前,难免觉得突兀。 “苏姑娘?你身体可大好了?”敖丙奇道。 “多谢恩公挂心,奴家现已痊愈,不妨事了。”苏妲己对两人施礼,悄悄站到敖丙身边。 说实话,她很害怕哪吒。 在九龙神火罩里被灼烧的情形历历在目,她多少对这张脸有些阴影。 但怕归怕,该说的话她还是要说。 苏妲己稳定心神,对那小厮继续道:“再者,若你觉得比赛不公平,可对他们二位加以限制,再不济,也应把此事禀告给掌柜,请他定夺,怎可擅自做主,将有情人拒之门外呢?” 哪吒叉着腰,大力点头。 对啊,他就是这个意思。 这苏妲己还真会说话,不动拳脚,就让那小厮哑口无言了! 敖丙忍俊不禁,感觉哪吒好像得了位善辩的姐姐,很是能替他出气。 不少看热闹的人围聚而来,听苏妲己说得有理,都开始帮着讲情。 “你们开门做生意的,哪有挑客的道理?” “两个男子咋的了?年年都是男女,正好大家能看个新鲜嘛!” 第68章 “就是,人家又不少给你们钱!” “买卖家,和气一点嘛!” 茶庄二楼,有俩人靠窗而坐,正将这幕收入眼底。 一人穿着袭月白直裰,坐姿挺拔,面容清朗,素净中自显贵气,另一人蓝面红发,双目爆突,獠牙横于嘴外,背部肋下生出对风雷双翅,明明是二丈高的身材,此时却缩成寻常人的高度。 “嘿,刚来就有乐子瞧!二哥,这云轴镇也挺好玩儿的!”雷震子晃晃大脑袋,对姬发笑道。 第61章 捏捏手(二合一) 小厮愁得一颗头比两颗大, 逐渐动摇。 他原本不想因为小事去讨扰掌柜的,免得落下个办事不力的印象,可眼见这架势, 再想糊弄, 没准都能影响到听泉庄的口碑。 唉,这银子,收着真烫手啊! 正纠结着,门内忽然走出一中年人。 他穿了身深绛色的长衫, 绸缎料子,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腰间系黑带,挂玉佩, 面白如敷粉,眉眼间透着股子精明。 “掌柜的!”小厮仿佛瞧见救星, 即刻跑到东家身边,附耳通报。 赵掌柜方才在二楼陪姬发等人用茶,早已知晓内情, 此番下来,也是为博贵客一笑。 他与姬发是外出云游时相识的,彼此颇为投缘, 那鸳鸯连梦枕,便是得其相赠。 抢彩赛年年开, 也无甚新意,这次加入变数, 倒能填些趣味。 “两位公子,参赛好说,只是为公平起见, 届时会对你二人采取些限制,不知意下如何?”赵掌柜和善道。 哪吒不在乎这些,他看向敖丙,见对方点头,立刻同意:“随你安排。” “好,那赵某在这里就预祝二位旗开得胜,拔得头筹了。”赵掌柜亲手送上小茶包,客客气气,顿时消解掉紧张气氛。 见方才的话能帮上忙,苏妲己秀眉舒展,悄悄松出一口气。 她如今孤身在异地,无依无靠,又身无分文,暂时还需借靠他人帮衬才能度日。 若是可以,她想和这两位恩公拉近点关系。 此二人颇有神通,再加上声望极高的姜子牙,只要跟住他们,她的处境就不会太艰难。 果然,这招很有成效。 报名成功后,敖丙关心起她如今的住处,得知她想留在云轴镇,当下决定要和哪吒帮她找房子。 苏妲己连声道谢,路上聊起与姜子牙见过面一事,顺便讲了讲卦摊那边的情况。 因着报名时的相助,再加上哪吒带她来西岐的情分,两人对这位被九尾狐附过身的可怜女子印象不错。 待寻到合适的房屋,交过租金,敖丙还特地留下些银两,让她在找到营生前可以度日。 寻常花销,足够撑半年之久。 苏妲己接过银子,心里头热热的,对这两人好感倍增,原本是战战兢兢地讨好,这会儿倒也多了几分真心。 她没问过这两人的年岁,从外貌上看,应比她要小。 慢慢的,竟把他们当成弟弟看待。 敖丙让她莫要客气,她便不再口称“恩公”,叫起了两人的名字。 “有事去渭水河畔找我们,或是派人捎个口信。”临别时,敖丙细心嘱咐。 苏妲己热泪盈眶,轻轻点头。 遇上这么多好心人,当真是她的造化。 住处已定,得赶快找个生计才行。 这银子,她要争取早点还上! * * * 姜子牙今日摆摊,颗粒无收不说,还烧掉一块龟甲、一块兽骨,用掉笔墨纸张若干。 桌椅费、摊位费、再加上茶钱点心…… 忙活一天,他的荷包可是愈发的瘪了。 “或许我真不适合做生意,不如就在河边钓钓鱼算了,能有口吃食度日,也饿不死。” 姜子牙回去的路上忍不住碎碎念。 他向来百折不挠,唯独对挣钱束手无策。 唉,莫非是天意? 人类的悲喜总是无法相通,哪吒和敖丙倒玩得开心,一直在猜丁壳,输的要背着赢家走十步。 两人胜负差不多,只是哪吒总赖皮,背上敖丙就不想放下来,口中念的一二三四漫长无比,数一下都能跨两步。 到最后愈发过分,居然还悄悄往回数。 “放我下来,该重新猜了!”敖丙晃荡双腿,拍拍他的肩。 “好,到家就放!”哪吒轻松把他往背上颠了颠,干脆迈开步子小跑。 敖丙:“哈!你耍赖!” 哪吒:“耍赖就耍赖喽~你咬我啊?” 敖丙啊呜一口,含咬住他的肩。 “呃啊~”哪吒很给面子,摇摇晃晃走出麻花步,“好痛啊~好厉害的牙~不亏是龙族,骨头要碎啦~” 姜子牙默然,独自在风中凌乱。 年轻真好啊。 唉。 哪吒在那边演得起劲儿,忽见自家门前坐了坨东西。 绿油油的,湿淋淋的,不知在那里枯等多久,周围已经积起小水洼。 哪吒蹙眉,越看那东西越不顺眼。 “那是……”敖丙想起先前莫名出现在门外的那些珍珠,喃喃自语,“难道是他送的?” “啥?你认识他?”哪吒诧异。 敖丙跳离哪吒的背,丢下句“我去看看”,好奇地跑开了。 “喂!喂!”哪吒朝敖丙的背影伸手,和方才的姜子牙一样在风中凌乱。 玩得好好的,敖丙怎么能为着别人丢下他?! 乾元见敖丙朝自己而来,慌忙站起身,整理衣衫。 啊,终于到这一刻了。 天知道他发现敖丙留在地上的讯息时有多开心! 敖丙对他感兴趣了! 敖丙想见他! 在心里演练过千百次的话,终于迎来了当面说出口的一天! 敖元鼓足勇气,撩开挡在眼前的海带般扭曲的发丝,朝敖丙露出羞怯的笑:“你好啊,我叫敖元,是渭水河神……和、和你一样,也是龙族。” 成功了! 敖元悄悄握拳,在心里泪流满面。 居然只小小地结巴了一下,简直完美! 这就是爱的力量吗?! 敖丙满脸惊讶,放慢脚步,欣喜地走到他跟前:“你也是龙族!真巧啊!” 父王,他远在异乡,竟然碰到同族了! 许久未见到龙族,敖丙对他生起股天然好感,刚要再相叙,眼前忽然晃过一道红光。 哪吒闪身站在两人中间,对敖元挑眉而视,面色不善。 “我记得你的气息!这段日子,就是你一直在暗处鬼鬼祟祟偷窥!”哪吒字字带火星,一把掐住乾元咽喉。 孽龙,竟敢现身。 不如掐死了事。 “哪吒,别这样,是不是有误会?”敖丙没想到哪吒会动手,忙抱住他的胳膊。 哪吒拧眉,将脸色惨白的敖元用力丢开,顺势把敖丙圈护在怀里。 “这家伙没安好心!莫不如除了他,让你当河神?”哪吒低头看敖丙,盼着他能答应。 乾元干咳不止,趴在地上,虚弱又胆小,仿佛连只蚂蚁都会怕。 敖丙哪里忍心,一个劲儿摇头:“他只是想和我交朋友而已,同族本就不好遇,你何苦这样?” “是啊,再者说,是我们擅自搬过来住在渭水河畔的,按理来讲应该先去拜会他才对,如今人家主动登门,合该款待,怎好不分轻重就动手。” 姜子牙稍慢些赶过来,亦帮忙劝哪吒。 哪吒嘴角下压,不高兴了。 一个两个的都帮着外人说话,哼。 “你没事吧?”见哪吒罢手,敖丙忙去搀扶敖元,谁知刚到近前,哪吒抢先将其从地上拽起,待其站稳,又不耐烦地把他推开。 敖元畏畏缩缩,委屈道:“我家住渭水,和你们这般近,的确会偶尔碰到,并非有意偷窥的……” “撒谎!”哪吒怒斥,“不是有意,你躲什么?” 这话说的是上次的事,当时敖丙在水中洗澡,这家伙趁哪吒醉酒偷偷在旁窥视来着。 “你释放出的杀气那么恐怖,我害怕……”敖元这句说的是实话。 他确实害怕哪吒。 若非敖丙留下的讯息让他太过欢喜,恐怕敖元还会静待时机,等哪天敖丙落单再过去搭话。 可现在,他忍不了了。 敖丙不在,屋内残留的气息却是那般美妙,散发着阵阵特殊的幽香。 和平时不同,敖丙身上的气息变了。 敖元虽没经验,却也听父母提到过,龙族在进入发.情期后,体香会变得特别迷人。 尤其是对其有好感者,闻之难以自控。 敖元咽咽口水,既害怕哪吒又觉得兴奋。 方才敖丙靠过来,气息浓郁,让他更加确认了那份猜想。 敖丙的发.情期到了!若是找不到龙交.配,会很难受的。 这可真是天赐的良缘! 眼前除他之外,哪里还有其他龙选? 第69章 只要他大胆一点,敖丙定然会接纳他的。 届时,他再趁机邀请敖丙和他同住龙宫,等日子过得久些,就可以劝他永远留在这里! 敖元被脑内构想的幸福生活迷住,盯着敖丙,呵呵笑起来。 真好,他不再是孤单一条龙了。 敖丙被这奇怪的笑弄得浑身发毛,忍不住搓搓胳膊。 这位邻居,好像是有些不对劲啊。 嘭! 哪吒一拳揍过去,打得敖元龙脸歪斜。 “好畜牲,看我不把你眼睛挖出来踩……”哪吒杀心骤起,再听不得劝,掏出火尖枪,猛地刺向敖元。 “啊!”敖元这才回神,电光火石之间倏然化为一滩水,消失不见。 珰!火尖枪.刺到空地,足足扎出五尺深的坑。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哪吒收枪,拿出混天绫跳入河里,将渭水搅了个天翻地覆。 “滚出来!” “绿皮龙!还不受死!” “等小爷找到你老巢,定将你串成串烤!!” 敖丙想象了下一条龙翻着白眼被架在火上的场景,愈发瘆得慌,再次搓起胳膊。 要命,这水位越涨越高,再折腾下去,恐怕连他们的小木屋都要被淹掉了。 “姜伯伯,您先回屋,我去劝他!”敖丙见姜子牙已被溅湿衣裳,忙将其送进门去。 “哎呦,好好,让他悠着点。”姜子牙拧拧胡子上的水,摇头叹气。 他这黄历莫不是买到了赝品?以后留着烧火用吧! 敖丙飞身跳入水中,刚想让哪吒冷静,却发现对方双眼赤红,显然是怒火攻心,犟脾气又上来了。 就算那敖元态度奇怪,哪吒也不该气成这样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 敖丙不知,龙族一旦处于发.情期,其配偶便会变得易躁易怒,对所有可能产生威胁的敌人发动攻击。 方才在小巷子里,哪吒就对那些路人很是不爽,心里一直压着股火。 如今碰到个找死的乾元,敢当着他的面对敖丙流口水,哪吒怎能忍得住,这才爆发出来。 敖元想得没错,龙和同族交.配才是最为合适的,天性相吸,这也是哪吒潜意识里会极度不安的原因。 打了半天还不见那青龙死翻上来,哪吒换持乾坤圈,决定潜入水中,将整条河的每一片水域都翻个遍。 他已学会五行之术,就算在河底遇到那家伙,也能将其砸得脑袋开花。 哪吒越想头脑越发热,甚至思索起这附近是否还有其他龙族存在。 他要一口气找出来,一条一条除掉。 敖丙是他的龙,最亲近、最喜欢的也是他。 不能有任何存在破坏他和敖丙的关系。 即便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不行! 哪吒周身灵气翻涌,激得河水如煮开般沸腾,无数鱼虾受不得热,宁可拼命跳到岸上,也好过被这恐怖的灵气烫死。 目标已定,哪吒打算顺着渭水一直杀到黄河,刚要动身,忽然发现手被人给拉住了。 回头一看,竟是敖丙。 “放开我。”哪吒低声道。 敖丙不放,也不作声,就那样直直地盯着他看。 “放开。”哪吒又重复一遍,威胁地龇起牙。 这招是他和敖丙学来的。 当初在翠屏山上,敖丙就是用这副模样震慑意图打碎神像的敌人。 那副身姿深深印在哪吒脑海里,帅得他一有空就会回想。 敖丙真帅。 是为保护他才那么帅的。 他流了好多血,身上、衣服上到处都是,伤口,哪里都是伤口,蓝色的血蹭在他的神像上,看得他睚眦欲裂。 可他动不了。 明明离得那样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受伤…… 愤怒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为心痛,哪吒忽然滚下泪来,用力抱住敖丙。 “对不起。”哪吒觉得自己好像是疯了。 他怎么会那样对敖丙。 “你凶我。”敖丙用额头抵着他的胸膛,闷声道。 “我、我没有……对不起,是我不好……”哪吒肩膀发抖,明明是发脾气的人,眼泪倒流个不停。 “你对我龇牙。”敖丙没打算这样放过他。 “我错了……”哪吒抓住敖丙的手,“你打我吧。” 敖丙手指蜷缩,不肯碰他的脸:“坏哪吒。” 哪吒瞳孔放大,被骂这一句,仿佛天塌地陷。 敖丙讨厌他。 敖丙不喜欢他了。 浑身的力气就这样被一点地抽走,明明连站都站不稳,哪吒却不知从何处涌来一股狠意,硬是将敖丙又抱紧几分。 他不能放开怀里这条龙。 “你真知道错了么?”察觉到哪吒精神恍惚,敖丙抬起脑袋,悄悄瞄着他。 哪吒点头,猜不到敖丙的下一句话是原谅,还是更让他万箭穿心。 “我现在要惩罚你,不许躲,知道么?”敖丙一板一眼道。 “惩罚……罚过之后,你就会原谅我么?”哪吒眼神重新闪出丝光亮,好像寻到了一线生机。 敖丙也不知道,他现在还没消气。 总之,先罚上试试看。 敖丙拽着哪吒的衣襟上浮,一口咬住他的咽喉。 那里是人类最脆弱的地方,只需稍稍用力,就能取其性命。 敖丙咬住还觉得不过瘾,忿忿地用牙齿轻磨。 哼,看哪吒怕不怕。 他生气气来超凶的。 再敢乱发脾气,他就把他的喉咙咬断。 小小的喉结咕咚咽一下,片刻后,又抑制不住地动了动。 喉骨悄然贴上敖丙的舌,被那温润的触感包.裹着,颤.抖,慌乱。 敖丙润舌舔.动,舌尖不自觉地追逐那块会移动的小骨头。 他很喜欢哪吒的喉结,亲近的时候总喜欢含.吮着,不厌其烦。 哪吒有好好反省么? 敖丙咬得下颌发酸,不知还要生气多久。 他有点累了,想和哪吒抱在一起,躺回温暖的床上。 要不要就这样原谅哪吒呢? 哼。 这样似乎有点太快了,可他实在没法对哪吒气太久。 已经够了吧。 他的惩罚,好像持续很长很长时间了。 不过…… 他是在惩罚对吧,可小吒儿是怎么回事? 贴得那么近,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小吒儿醒过来了。 敖丙慢慢放开哪吒,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泛红。 糟糕,又是那种感觉!今天已经是第几次了? 小巷子里才去过两次,现在又…… 小小龙完全体会不到他的烦恼,轻车熟路地和小吒儿碰了下头。 嗨~ 嗨~~ 两人一起闭眼,不忍直视。 在或许很漫长,或许只有一瞬的沉默中,哪吒率先拉过敖丙的手,厚着脸皮捏了捏。 这是他们刚刚定好的暗号。 “对不起。”哪吒诚恳道歉,恨不得把心刨开给敖丙看。 “哦。”敖丙悄然睁开眼,也捏了捏他的手,“那我原谅你吧。” “真的?!”哪吒立刻打起精神。 敖丙拉着他的手晃了晃,在对方期许的目光中点头。 “那、那我们……” “嗯。” 敖丙刚给出明确回应,眨眼间便被哪吒打横抱起,急吼吼地飞回小木屋。 听到响动,另一间房的窗户忽然推开,换过衣衫的姜子牙见渭水恢复平静,不由惊叹。 居然能拦住暴走状态的哪吒,还是敖丙有办法啊。 * * * 哪吒很急,但因为方才犯过错,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再惹敖丙不开心。 可太过谨慎,反倒弄得敖丙难受。 他已经习惯哪吒平时的模样了,如今这样简直是隔靴搔痒,气得他翻身反把哪吒压住。 这是敖丙第一次尝试在游戏中掌握节奏,不得不说,感觉还不错。 哪吒万分惊喜,差点以为是在做梦。 不,哪怕是在梦中相会,敖丙也没这般对过他。 现实居然比梦境还美妙,哪吒理智的弦慢慢崩断,再顾及不了那么多。 等回过神来时,敖丙和他的位置已然调换,两人的衣物也在刹那间成为可怜的碎片。 这次哪吒第二次探访敖丙的庭院。 一回生二回熟,哪吒为了方便探望,特地从小小龙那里借来了豆浆。 庭院的主人不喜欢干燥,遇润则欢,往返数次,终于将门稍微打开一点。 “还、还不行吗?”敖丙咬着被子,觉得这简直煎熬至极。 他宁可哪吒能痛快些,也好过现在这样不上不下。 敖丙喜欢哪吒不顾一切的冲劲儿,无论何时都能一往无前。 这会儿,怎的犹犹豫豫,反复无常。 哪吒额头青.筋暴起,在发出预告后,试着将脑袋伸进门里。 第70章 那是小吒儿从未看过的新世界,景色奇妙,诱着他进点,再进点。 敖丙双目豁然睁大,屏住了呼吸。 这和他想得不一样。 怪不得哪吒会犹豫那么久,原来他能看到差距有多明显。 敖丙攥紧拳,努力放松,以为小吒儿已经推开门进来了。 未料随着哪吒的动作,他才知道原来还有那么远。 先是头,再是半个身子,行到此处,敖丙呜咽出声,叫哪吒先缓缓。 哪吒不断做着深呼吸,控制住小吒儿不要乱跑,耐着性子,温柔地亲吻敖丙的背。 说停就停,这让敖丙踏实许多,连带着那股陌生的不安感,都在慢慢消退。 平复片刻,敖丙抬起小腿,踢了踢哪吒。 这是无言的暗示,允许他继续尝试。 敖丙本以为接下来的进展也很缓慢,谁知小吒儿竟突然闯入,全身进到了庭院内。 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敖丙将脸埋在枕头里,大脑一片空白。 小小龙从未见过这种玩法儿,欢喜地交出突然磨好的豆浆。 之后,一切都乱了套了。 小吒儿玩起来精力旺盛,不知疲倦,在庭院里不停奔跑,掀起阵阵风浪。 跑着跑着,忽然间,他发现了个奇妙的小匣子。 那匣子似乎是庭院内的密宝,只要触碰,就能引发地动。 小吒儿新奇得很,不住地敲打那匣子,想将其弄开,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宝贝。 地动不住,树晃云摇,整个庭院都被小吒儿弄得天翻地覆。 最后的最后,匣子终于被气喘吁吁的小吒儿打开,释放出美丽的七彩霞光。 那是哪吒从未见过的仙境,敖丙更是迷醉在瑶池中,神魂颠倒。 他醉得很厉害,昏昏沉沉,想就此睡去。 七彩霞光太过珍贵,短时间内看一次就足以,起码敖丙是这样想的。 可惜,顽皮的小吒儿再度拿起匣子,咚咚咚地敲击起来。 敖丙的话,这回可不管用了。 第62章 情敌(二合一) 敖丙摸摸自己的小腹, 里面热乎乎的,都是刚吃过的豆浆。 没过多久,哪吒的手也覆了上来, 抚摸那微微隆起的肚子。 “敖丙, 我们这样,你是不是就能怀小宝宝了?”哪吒支起身子看他,觉得那肚子的形状可爱至极,忍不住凑过去轻轻亲了亲。 敖丙也不知道。 方才哪吒想帮他把残余的豆浆清理干净来着, 可动手时才发现,那些东西全都被敖丙的身体吸收掉了。 小吒儿研磨出的豆浆很多,烫烫的,喝得敖丙浑身舒坦, 惬意得想变回龙身。 “但是来福说过,不太容易一次就成。”敖丙想起当初讨论过的内容, 觉得应该是没有宝宝。 他并未感觉到任何新生命的律动。 “那我们多试几次?”哪吒兴致勃勃,似乎很着急和小宝宝见面。 敖丙翻过身趴着,龙尾巴不自觉冒了出来, 悠闲地甩来甩去。 “哇!”哪吒小声惊叹,两眼发光:“我、我能摸摸嘛?” 如此近的距离,那细腻的银蓝色龙尾忽然出现, 冲击力过大,就像一簇茂盛的花突然开在面前! 敖丙变成人类形态时, 鲜少将尾巴也放出来,仔细想想, 好像只有觉魂被夺,灵力混乱时才这样过。 当初哪吒担忧他的状况,没法沉下心好好欣赏, 这会儿可算能看个过瘾。 “唔?嗯。”敖丙懒洋洋地将尾巴甩进他手里,全然忘记先前是如何不让对方碰的。 哪吒把玩着那蓝纱般漂亮的鳍膜,越看越心动,想要俯身去亲,那鳍膜却像有感应般故意晃开,只在他脸上轻轻拂过。 那是阵水雾般的冰凉,匆匆袭来,又倏然消散。 哪吒趴得更近,享受着龙尾扇起的凉风,咯咯笑个不停。 敖丙没瞧见他在做什么,却也跟着牵动唇角。 坏哪吒。 让他停下也不听,嘴里倒是一个劲儿地哄,真搞不懂他到底是温柔还是粗.暴。 不过,哪吒好像向来都是这样。 而且…… 敖丙悄悄回忆,发现自己似乎也不是真的想停,只是愉.悦到极点时,下意识想推开对方罢了。 总觉得再那样下去,脑子会坏掉,身体也是。 哪吒的固执,把他一次次推向失控的边缘,最终彻底越过了那条线。 敖丙抬起脚踝晃了晃,尾巴也摇得稍稍变快。 嘿嘿,结果他现在哪里都没坏,还是好端端的。 哪吒果然不会伤害他。 真好。 他也想怀上哪吒的小宝宝。 如果他肚子里真有龙蛋,到底会像他们两个谁更多一点呢? 隆起的小腹慢慢恢复平坦,似乎是将小吒儿留下的东西彻底吸收掉了。 哪吒爬上来,悄悄拿走敖丙的枕头,让他枕靠自己的胳膊。 敖丙配合地抬起脑袋,钻进哪吒的怀里。 哪吒又在偷笑了。 每次一有小动作得逞,哪吒都要窃喜很久。 敖丙喜欢纵容他的小心思。 就像他喜欢哪吒一样。 * * * 敖元从倾倒的殿柱下爬出,环顾变成废墟的龙宫。 父母去世后,两位弟弟因受不了相邻的黄河河神敖覇也相继离去。 偌大的龙宫从那时起便只剩下他一条龙,连虾兵蟹将也觉得前途无望,不再依附于他,游去其他水域讨生路。 河神这个位置,更像是一大家子丢给他的烂摊子。 敖元对治理水域没兴趣,自接位后一直放任不理,只宅在宫里打瞌睡。 龙族可自行进入休眠状态,只要睡前吃得饱饱的,再用灵力护身,哪怕睡上百年都不成问题。 在他休眠期间,龙宫变得更加破败,随便什么鱼虾都能进来乱窜,各殿水草横生,仿佛变成了河底沉船。 敖元是因为感应到敖丙的气息才醒来的。 刚睁眼时,寝宫到处爬满贻贝,还有黄颡鱼用它盘踞着的身体做窝。 敖元是条懒散的龙,胡乱吃了两口填肚子,就跑出去看敖丙了。 他觉得睡哪儿都一样,家里乱点也没什么。 如今龙宫塌成乱石堆,他可再没法凑合了。 不为自己,而是为敖丙。 敖丙从东海而来,家中想必富丽堂皇,十分阔气。 先前敖元还很有自信,认为自家龙宫怎么着都比河畔那间寒酸的小木屋强,定能讨得敖丙欢心。 可现在不中了,这垃圾场,还不如那破房子呢。 想起哪吒那混世魔王般的模样,敖元海带似的头发如水蛇般扭曲,连那令他窒息的恐惧,也刹那间全部都转为愤恨。 可,再恨又有什么用? 凭他的微末法力,根本打不过哪吒,不过白白送命罢了,除非…… 敖元心思一动,想起黄河里的那一位。 渭水是黄河的最大支流,这里被搅得天翻地覆,想必那边也会有影响。 呵呵…… 敖元发出阵阴沉怪笑,化成龙身,转头朝黄河游去。 * * * 河水波动异常,连连拍岸,似乎远处有闷雷翻滚,震得渭水也随之抖颤。 姜子牙推门而出,面带愁色。 昨日哪吒在河里闹过一番,虽没出什么大乱子,但也是种搅扰。 夜间还算太平,反倒是清早这会儿风云突变,惹得他心神不安。 姜子牙屈指掐算,越算眉越低,刚推演到一半,忽见一道奇异波纹由远及近游向岸边。 有东西过来了。 姜子牙后退两步,对忽然爬上岸的敖元充满警惕。 昨天那样,已然结怨,这渭水河神突然来此,莫不是要寻仇? “不、不好了,祸事!”变回人类形态的敖元神色慌张,结结巴巴道,“你们快点逃走,有、有麻烦了!” 另一间小木屋的门忽然被推开,哪吒满脸写着“你找死”,关门的动作却极其轻柔,生怕吵醒里面还在睡的敖丙。 昨夜他们回屋得早,却是后半夜才睡。 敖丙很累,按照往常的习惯,起码也要睡到晌午。 这孽龙竟敢来搅扰,真是狗胆包天! “我、我是来报信的!”敖元被他吓得嗖地一下躲到姜子牙身后,急切道,“你昨天乱来,弄得水族不宁,激怒了黄河河神!他已放言要捉了你剥皮下酒,你、你还不快走!” 哪吒挑眉,面色不虞地瞪了眼水面,又回头看看身后的小木屋。 比起被不知根底的敌人找上门,他更担心敖丙会不会被吵醒。 “姜伯伯,麻烦您帮我看着此妖,让他莫要靠近敖丙。”哪吒活动肩膀,从百宝囊中掏出各样法器。 “贤侄啊……”姜子牙见那水面愈发沸腾,不免担忧。 “你,给我老实点!”哪吒抬起火尖枪,枪尖越过姜子牙,直指缩起脑袋的敖元。 第71章 这般欺辱,气得敖元胃直痛,面上却不敢反抗半分,甚至露出近乎谄媚的笑:“明白,明白!” 哪吒冷哼一声,并不信这青龙。 等腾出空,他定要好好料理这混账。 原本清澈的渭水忽然变得浑浊,无数泥沙将河水搅成了黄汤,让人视不清水下。 哪吒举起火尖枪,敛息凝神,双眼紧盯河面,瞧那架势,很像渔夫正准备下鱼叉。 姜子牙也跟着紧张起来,悄然掏出打神鞭。 此鞭是他奉命下山时,元始天尊命南极仙翁取来赠予他的。 鞭身长为三尺六寸五分,共有二十一节,每节都有四道符印,是他傍身用的神器。 不过这鞭只能打神,打不得仙、人、妖,换言之,凡是封神榜上无名者,他都伤不到。 多少有点鸡肋,比如现在,摆明了就用不上。 但拿在手里起码能壮壮胆,增加点威势也是好的。 “老伯,躲远些吧!你同我藏到房后如何?” 敖元看出姜子牙有一战的气势,故意说道。 “不必管我,你自去躲吧……躲这边,别靠近那里!”姜子牙记着哪吒的嘱托,不许敖元乱蹿。 敖元连声应着,装出副乖巧样来,打消姜子牙的警惕。 嘭! 沸腾到极点的河水忽然掀起盘旋水柱,一位身皮黄甲、手持双环刀的魁梧男子转身而上。 这是能震慑宵小之辈的霸气登场,龙族正式出水时都爱这么干,包括敖丙第一次找哪吒算账,也是提着云涛锤这般从海里出来的。 转一圈不少,两圈不嫌多,若转够三圈,那可真是霸气外漏、威风凛凛! 昨晚敖覇那边的确被混天绫波及到了,恰巧他外出找友人吃酒,醉得黎明方归。 刚回来,就听虾兵蟹将七嘴八舌地禀告,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他头疼,偏又没谁能说清个缘由。 敖覇看着歪斜的龙宫,哪里还有好气,刚要发飙,正赶上敖元来报信,告知他始作俑者就在渭水河畔。 “那厮名叫哪吒,凶神恶煞,蛮不讲理,对龙族颇有成见,张口就喊我孽龙,还要把我剥皮下酒!” “我这性子您也知道,哪有胆子惹祸,不过是住得近,不巧被他撞见罢了!” “那煞神颇有些手段,我敌不过,只能逃走,原本想着息事宁人,谁知那家伙却还在岸上叫骂,口出狂言,要一路杀到黄河,屠尽龙族!” “伯父,那人来势汹汹,不好惹啊!不如您随我出去躲一阵,等他耍够了威风,自觉没趣,或许也就走掉了!” “伯父,您别生气啊伯父!您冷静些,千万别去找他算账啊伯父!您打不过他,会送命的啊伯父!” 敖覇飞起一脚将这晦气东西踹回渭水,略醒醒酒后,立刻提刀寻了过来。 哪里来的黄口小儿,竟敢这般夸口! 自他成为黄河河神以来,还从没受过这等侮辱! 敖覇要让这个哪吒的人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 他满面怒容,腹中备好一系列骂词,刚开口喊了声“呔”,忽见一莲花状的枪尖喷火而来,以劈海之力,径直将他扎回河内。 咕咚咕咚咕咚,不过弹指间,血色翻滚,紧接着便有破烂的铠甲漂浮。 最后,河水卷出片片黄色龙鳞,在阳光的照耀下粼粼生辉。 姜子牙:…… 他这打神鞭掏的,是不是有点多余了。 敖元:…… 这就是欺辱他家多年的敖覇真正的实力吗? 就这?就这! 该死!他还打算趁机遛过去找敖丙呢!废物敖覇,居然连半炷香的时间都撑不住! 呃,也幸亏他机智,没和哪吒硬碰硬。 果然,实力悬殊啊。 一人一龙正屋前屋后的咂舌看戏,木门推动,却是敖丙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 “唔,哪吒?”敖丙拽拽散乱的衣衫,茫然四顾。 哪吒怎么不在他身边? 外面似乎有什么响动,他半梦半醒的,双手寻不到人,只能够到余温尚存的被褥。 敖丙再睡不着了。 昨夜他们才真正在一起,敖丙正处于特别依恋哪吒的阶段,骤然分开,登时如断臂般难受。 哪吒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他了? 到底何事这般重要…… 哗~ 一条土黄色的龙张着大嘴被火尖枪挑出水面,鳞片斑驳,两眼翻白,长长的舌头伸出嘴,在空中化出到完美弧线后,重新落入水中。 水珠溅落,喷出一道小彩虹。 敖丙:…… 他是不是,睡傻了? * * * 敖覇比哪吒预估得还要难杀。 这老龙生命力极其旺盛,火尖枪在他身上连开几个窟窿,都能以惊人的速度愈合伤势。 本事不大,抗伤倒是挺牛的。 但此强项并未改变战况,敖覇嘴挺硬,有些傲气在身上,干挨揍也不求饶,却也不敢再骂了。 最后索性将身子蜷成球摆烂,只用最坚硬的鳞片护住要紧的心肺,其余部位随哪吒去戳。 没了战意,哪吒顿时索然无味。 他收起枪,望着那团龙球发呆,脑子里慕然浮现出敖丙的身影。 虽然面前这团一点都不可爱,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还真和敖丙挺像的。 龙族啊。 哪吒烦躁地挠挠头,有点下不去手。 现如今,他对敖丙的喜欢已经大过了那莫名其妙的醋意,甚至对身形类似的龙族,还有点爱屋及乌的趋势。 要不,饶他一命? “喂,还敢不敢骂小爷了?”哪吒用脚踢了踢他。 敖覇把脑袋插.进身子里,气得不说话。 真没见过像他这样倒打一耙的混账! “想活命就滚远点,少在小爷面前晃!从今以后,不许你再踏足渭水半步!对了,带着那条青龙一起滚,甭在这儿碍眼!” 敖覇很想怒哼一声,但是他不敢。 好不容易捡回条命,没必要为着点面子再挨几枪。 敖覇身体力行,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以球的形态静默滚远。 他没输。 这只是战略性撤退。 哪吒在水里搓搓脸,洗去身上的血腥味儿,又整理下发型,这才跳出水面。 他感知到敖丙的气息就在附近。 敖丙醒了。 “早啊!”哪吒露出小白牙,对敖丙扬起灿烂的笑,将顺手抓来的肥鱼递给他看,“我弄早餐去了!怎么样?喜不喜欢?” 敖丙看看浑浊不堪的河水,又瞧瞧眼前这个佯装无事的哪吒,沉默片刻,朝他露出温柔的笑。 敖丙:“喜欢!好肥的鱼啊,再多抓两条吧,我肚子饿,这些不够吃~” 哪吒:“好~要多少有多少~小龙虾要吗?” 敖丙:“要~” 哪吒:“再给你抓几只螃蟹!待会儿吃烤鱼加海鲜汤怎么样?” 敖丙:“加点蔬菜吧,姜伯伯说我吃肉太多,不健康。” 哪吒压声:“唉,师叔也真是的!没事儿,你不爱吃菜挑给我就成!” 敖丙亦压声:“好~” 姜子牙:…… 他是老了,不是聋了。 以后吃饭他可得盯着点,这两人碗里都得有菜,不许挑也不许换! 敖元怔愣,不是震惊于敖丙问也不问的宽容态度,而是看出,敖丙已经和昨日不同了。 不仅仅是气息的改变,敖丙面容柔和,眉梢眼角,竟如同经历过风月般勾人动魂。 同为龙族,敖元又对其心生爱慕,自是清楚这种转变意味着什么。 他最担忧的事已然发生。 哪吒这天杀的,趁虚而入了。 敖元深低下头,大脑一片轰鸣,双拳紧握,指甲亦狠狠地刺进皮.肉里。 归根究底,还是他太没用,连保护敖丙的能力都没有,才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意识迷乱之际做了糊涂事。 放着他这个同族不要,居然会被区区一个人类迷住心窍。 敖元独自愤恨,独自哀叹,独自懊恼,百般纠结后,又独自原谅了敖丙。 敖丙是将他从沉睡中唤醒的龙,和他是天定的缘分,岂能说断就断。 只要敖丙还住在渭水河畔,他就还有机会。 水滴石穿,他相信总有一天,敖丙会清醒过来回头看他的。 当然,他会拼尽全力,加速这一进程。 敖丙…… 若他们俩在一起,敖丙也会对他露出那般温柔的眼神吗? 敖元在脑中重构方才看到的画面,将哪吒挖掉,换成自己,于臆想中美美地享受了一番。 嘿嘿,嘿嘿嘿…… 这么漂亮的龙,不知道亲手喂他是何滋味。 他可以留下来蹭饭吗? 哪怕不坐在一起,只在近处看看敖丙用膳的模样也是好的。 敖元悄悄挪步,挨到姜子牙身边,满眼期待。 第72章 “哦,方才多谢您出言提醒,真是有劳了,”姜子牙拱手施礼,客气道,“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昨日定是有什么误会!河神大人可愿留下用膳,老夫也好为您和哪吒调解一二?” 敖元眨眨眼,忽然被姜子牙的称呼弄得脸红。 河神大人! 居然有人对他这般尊敬! 天呐,这位老先生,还真是个有眼光的大好人! * * * 哪吒捧着碗,吭哧一口把筷子咬断。 前言收回,他永远也没法爱屋及乌到这条青龙身上! 师叔怎么就把他留下来了呢?合该一脚踹回河里才对。 他不过一眼没看到,这家伙就和师叔混熟了,仗着刚才报信的功劳,又没法当着敖丙的面揪掉这厮的脑袋。 真是晦气! 连饭都变得不好吃了! “噗,你的牙还真厉害,”敖丙笑着将自己的筷子换给他,“吃吧,这次别咬断啦。” 哪吒变脸比翻书还快,瞬间转阴为晴,开心地猛扒几口菜:“那你怎么吃啊?我喂你吧!” “啊~”敖丙捧着脸,朝哪吒探身,似乎等的就是这个。 咔! 低着头发丝挡眼的敖元咬断筷子,动作呆板地往嘴里塞空气。 这成吨的精神攻击是怎么回事。 他现在离敖丙很近,跟对方共餐的心愿也达到了,胸口为何还堵得喘不过气? 待在这里的每一刻都如一年般煎熬,敖元深刻体会到何为如坐针毡。 敖丙偶尔会和他搭话,就像狂风暴雨中突然泻出的一道天光,让他浑身都沐浴在幸福之中。 但每次不超过两句,哪吒必定会弄出点响动,抢走敖丙的注意力。 “哇!这小龙虾的皮还真难扒!敖丙,你看,我这只肉都碎了。” “啊!蟹钳好.硬啊!敖丙敖丙,他扎到我的手了!” “咳咳!汤好热,烫到我舌头了!敖丙,你看,是不是烫伤了?” 敖元捧着碗,浑身抖鸡皮疙瘩,恨不得把一锅汤全掀在哪吒脸上。 这说的都是人话吗? 他一个走路都带火星子的煞神会怕烫? 啊?啊? 敖丙居然还真信了! 不要一脸关心地凑过去啊! 帮忙吹吹是怎么回事!那小子一直在暗爽,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啊! 敖元把求救的视线投向姜子牙,企图能和这位有眼光的老先生共鸣。 【他们都这样了!您就不管管吗?】 【光天化日啊!有伤风化啊!】 埋头干饭的姜子牙见敖元挤眉弄眼,疑惑片刻后,豁然开朗。 “哈哈,这兄弟俩感情深厚,向来都是彼此照料的,哟,你这筷子是怎么回事?正好我吃完了,把我这副洗洗换给你?” 敖元撂下碗筷,纵身一跃,投进渭水河。 * * * 哪吒心情好得不得了,尤其是在敖元自动消失后,连刷碗都摇头晃脑的。 敖丙帮忙收拾饭桌,眼神总忍不住往哪吒那边瞟,觉得他才适合长尾巴。 嘻嘻,如果哪吒也是条龙,不知该有多帅气呢。 正出神间,只见姜子牙穿戴整齐,扛着三角幡,又是副准备出发的模样。 百折不挠,再接再厉。 他就不信,今天还是连一文钱都挣不到! “等等,一起走吧,”敖丙戴上哪吒做给他的小龙草帽,悠哉道,“我们也要去参加听泉庄的抢彩赛了!” 第63章 参赛(二合一) 姜子牙不知道有抢彩赛, 听敖丙简单介绍了下,只当那是茶庄为招揽生意弄出的噱头。 有奖品,报名费也不贵, 去玩玩也好。 “不过, 你怎么又戴起这顶帽子了?”姜子牙好奇。 “这是很重要的场合,当然要盛装出席啦。”敖丙按着帽檐,似乎想弄出神秘侠客的氛围。 但这帽子上的两只“龙角”太过呆萌,怎么看都…… 算了, 他喜欢就好。 姜子牙摇摇头,扛着三角幡上路。 到达云岫镇后,哪吒、敖丙与姜子牙就此分开,各忙各的事。 “悠着点, 莫伤人!”姜子牙冲哪吒喊了一嗓子。 “欸!”哪吒心情不错,大抵是打那敖覇泄掉不少火, 通身畅快,步伐也轻得很,在敖丙周围身影飘忽, 好像…… 迎着阳光的向日葵。 姜子牙笑笑,刚要去隔壁摊位买茶水,记起这营生还在亏本, 硬生生地忍住了。 不成,他得守住自己的钱袋。 今日, 一定得扭亏为盈! * * * 抢彩赛在中午召开,正好是饭点儿, 围观群众能在露天临时搭起的小吃棚里用饭。 主办方是听泉客栈,既能遮荫还可近距离围观比赛,消暑的凉茶更是准备得足足的。 姬发和雷震子选到第三排的座位, 不至于被主办方的锣鼓声吵到,又能瞧得真切。 “看,昨儿那两人还真来了!瞧那帽子,可真够奇怪的!”雷震子边嗑瓜子边笑,丝毫未察觉到旁人看他的目光更是诧异。 好大的一对翅膀啊! 他身后那桌被挡了个严实,伸长脖子都看不到前方。 姬发浅抿一口凉茶,忽见赛场闯入位拎着花蓝的美丽姑娘,挨个向参赛者兜售合欢花。 “此花寓意佳偶天成,是极好的意头,公子,不如买一枝送给姑娘,添个彩头吧。” “不贵的,一枝只要一文钱,都是我清早起来现摘的,看,开得多艳。” 那卖花的姑娘昨日帮那两位要参赛的男子出过头,此时头戴发巾,腰间系围裙,明明是副寻常打扮,也未涂胭脂,却难掩倾国倾色之貌。 姬发目光多停留片刻,视线又极有分寸地转到别处。 他并非贪恋美色之人,不过是对这位仗义执言的姑娘,略有些好感罢了。 本次共有五十三对有情人参赛,苏妲己转过一圈,花篮就空了大半。 她拎着篮子去找两位恩公,笑着送出两朵最鲜艳的红合欢:“祝二位旗开得胜!” 敖丙拿在手中,好奇打量,只见那花仿佛是被揉皱了的绡纱,花瓣尖端卷着金线,层层叠叠,攒成个毛茸茸的绣球,煞是好看。 “谢啦!”哪吒欣喜,拿着花想给敖丙插,但他戴着帽子,不太方便。 摘下也不好,夏日阳光太晒,灼.伤了敖丙的皮.肉可不成。 恰好这草帽编得有缝,哪吒嘻嘻笑着,将花插.在一支“龙角”旁。 麦色的草帽忽然添了朵嫣红欲滴的合欢,娇憨可人,看得哪吒合不拢嘴,直想把另一枝也给他插.上。 “这枝给你,”敖丙忍笑,将其别在哪吒左耳,给那张扬的黑发带去抹属于他的昳丽。 “嘿嘿,好看嘛?”哪吒歪歪头,美得不行。 他瞧不见自己,但他知道,敖丙喜欢。 这便够了。 敖丙:“好看!” 哪吒:“你更好看!” 敖丙:“哈,你更更更……” 小厮:“咳咳!请未参赛者尽快离场,咱这边马上就要开始了嘿!” 苏妲己提着篮子走开,片刻后又换了篮石榴花,进入小吃棚兜售。 “客官,石榴花果实多籽,可要买一枝回去?多子多福,财多运旺,此乃顶好的意头……” 小厮:…… 这姑娘到底哪儿来的!挣钱手段简直和他家掌柜的有一拼! 人才啊,不招来听泉庄真是可惜了。 抢彩赛的主持者是赵掌柜的亲信司茶令,他先是讲几句热闹的开场白,着重吹捧自家掌柜举办此赛的善心,又强调那奖品多么珍贵,顺带宣扬了一把茶庄和客栈。 哪吒听在耳中,只觉是蚊虫的嗡嗡声,无聊至极,忍不住张口打哈欠。 敖丙看准时机,把食指塞了进去。 牙齿轻轻磕到软玉,哪吒瞬间精神,故意歪探着头,假装想再咬一口。 敖丙立刻收走,两手交叠握住,轻笑着不给他咬。 哪吒被逗得满心欢喜,若非想要那枕头,真恨不得马上带敖丙回去。 在安安静静的河畔,哪怕什么都不做,就那样依偎着看天发呆也很好。 大多是时候,敖丙都会把腿搭在他的腿上晃来晃去,或者赤足踩踩他的脚。 哪吒则喜欢拿敖丙的腿当枕头,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蔚蓝的天和被风吹动的云。 还有他的漂亮小龙。 那蓝色长发的发梢正好垂落在他脸颊附近,吹一口气就轻轻荡开,随后,又会乖乖落回他眼前。 当然,如果彼此都有意,那…… 哪吒想着想着,忽然耳根发红。 真是要命。 【听说那档子事儿很舒.服的,沾过就忘不掉】 来福贼兮兮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一语成谶,真的忘不掉了。 哪吒发现,自己每次一想到敖丙,兜兜转转的,都会落到对那件事的渴望上,细细回忆当时敖丙的神情和吟哼。 第73章 唉,他这个样子,是不是不太好啊。 “要开始啦!我们在第五组!”敖丙捏捏哪吒的手,提醒他回神。 哪吒一怔,心跳顿时加快。 这是暗号! 难道敖丙想要?现在? 哎呀,这、这……那破枕头,好像也没那么要紧……嗯?敖丙怎么不看他?干嘛盯着那司茶令? 怎么还跟别人搭话啊。 两人三足?第五组? 不是暗号?只是情绪激动下随便捏的嘛?! 哪吒张着嘴,深受打击。 “二位,介于你们都是男子,体力占优势,可否在这轮比赛中选一人蒙住双眼,消除一下和其他参赛者的差距?”司茶令特地走到两人面前,拿起块红布提议道。 掌柜的交代过,本次大赛那两名男子颇为新奇,是个看点,可多多与其互动,增加趣味。 “可以。”敖丙点头同意,刚要接过红布,却被哪吒先拿在手里,“给我蒙!小爷方向感无敌棒!” 赛前有一盏茶的时间供参赛者练习,哪吒蒙上眼,把直线跑出了山路十八弯。 一众看客拍桌大笑,连正经的第一组比赛都没怎么看。 哪吒不信邪地又试几次,可这东西还真邪门儿,总是不自觉地朝一边歪,跑得越快越严重。 “让我试试吧。”敖丙拍拍哪吒的背,接过红布。 吸取经验,他慢慢地试了几次,虽然没哪吒那么离谱,但也同样不行。 两颗沮丧的脑袋凑到一起,商量着可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找到获胜的法门。 他们那组排在最后,共有十三对参赛者,只有前六对才能晋级。 得尽快想法子,最次也得把速度提到中排。 同组的参赛者们先前还怕这两人优势太大,如今亲眼瞧见这难度,也都没有异议了。 等终于轮到第五组登场时,选择蒙眼的到底还是敖丙。 赛道共有六十丈长,参赛者按照男左女右站好,男方的右腿要和女方的左腿绑在一起。 敖丙蒙眼,自然也是站在了右边。 西岐民风较为开放,有情的姑娘小伙没那么多避讳,能一起唱歌跳舞,玩这种游戏时亲近些也是常事。 司茶令原本想安排他们跑中间的,但两人却挑了靠边的位置。 还怪谦让的。 司茶令又重复了遍比赛规则,口中大声倒数了三个数。 待“跑”字出口,各组参赛者同心协力,以比走稍稍快些的速度踉跄前进。 唯独边上那组…… 敖丙右腿悬空,左手搭住哪吒的肩,哪吒则用力环住敖丙的腰,把他半架在空,完全带着另一个人的力量朝前奔跑。 唰~ 哪吒火力全开,带着敖丙快成一道红蓝影。 这就是两人研究半天想出的绝招,失去方向感的敖丙只要完全相信哪吒,被强行带过去就可以了。 p开跑,a提速,o抵达。 司茶令余音未落,哪吒和敖丙已然现身在六十丈开外。 他们,晋级了。 沿途观赛的看客们呆愣片刻,豁然爆发出不可置信的惊呼。 天呐!这是什么速度! 没想到小小的云岫镇藏龙卧虎,竟还有这等神人啊!! 雷震子眼本就凸爆,此刻一瞪,更像是要掉出来般吓人:“二哥!你看清他们的动作了吗?!” 姬发亦起身,新奇地眺望那二人的身影。 “我这两位兄弟厉害吧?”苏妲己提着花篮走来,笑吟吟道。 姬发垂眸,见她那篮子里的花只剩下十来枝,显然生意不错。 “姑娘,天气炎热,可愿坐下喝杯茶?”姬发客气地朝旁边的座位抬了下手。 苏妲己迟疑片刻,没有拒绝:“多谢公子。” 她看出姬发衣着不凡,且又对那二人有兴趣,显然是想跟她打听情报。 或许浅聊几句,就能将剩余的花都卖给他呢? 苏妲己今日收获不小,暗怪自己准备的花还是太少了。 她决定待会儿数数赚来的银子,匀出两成还给敖丙和帮她垫过汤药费的姜子牙,其余的留下备用。 欠了债想要还钱,就得行动起来,积少成多,总会有一身轻的那天。 届时,她才能安心做点感兴趣的事。 “嘿,姑娘,你不怕我啊?”雷震子故意把脑袋往前伸了伸,观察她的反应。 苏妲己不动如山。 经历过那么多糟心事儿,她早就……麻木了。 * * * 第一轮两人三足赛完,场上共剩下二十一组。 接下来的比赛,有情人要暂时分开,女方被集体带走,留男方等在场上。 “啥?你要带敖丙走?”哪吒瞬间炸毛,一头黑发竖直冲天,场面相当壮观。 “哪吒,是比赛啊,只分开一下下而已,没事的,”敖丙越说声越弱,不确定地看向司茶令,“到底要走多久?” 他也不想离开哪吒。 “哎呦喂,您放心,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回来,稍安勿躁啊。”司茶令吓得浑身冒汗,刚想拉敖丙,瞧见哪吒那杀人般的目光射来,硬是临时改成了“请”的手势。 天呐,今年这主持难度也太大了吧。 这位活爹,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放进来的! 远处,临时有贵客要招待的赵掌柜狠狠打了个喷嚏。 咳,谁在骂他? 哪吒想目送敖丙离去,谁知场上的小厮却让他们背过身等,不许偷看。 “真麻烦。”哪吒席地而坐,以手撑膝,火气噌噌往上冒。 站在他身旁的参赛者下意识躲开了些,却还是觉得周围温度变高了。 好、好热啊。 谁把炭盆搬过来了么? 司茶令没有食言,一盏茶过后,哪吒便听见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好!我宣布,第二个环节‘闻香识人’正式开始!各位参赛者,请转身~” 哪吒这才露出点笑意,豁然起身,转过去时,却和其他人一起愣住了。 站在他们身后的,是二十一位头戴娃娃脸面具、身着宽松披衣的人。 那娃娃头比人的肩膀还要大,圆滚滚,胖嘟嘟,脸颊还有喜庆的腮红,看着可爱之余还有点微妙的渗人。 披衣过于宽松,穿上像戏服一样,把手脚都盖住了,肩膀也有垫肩,从头到尾,真是一点原本的身形都看不出来。 更要命的是,哪吒闻到一股浓郁的茶香。 原本每个“大头娃娃”身上都挂了十个茶包,将参赛者的体香完全掩盖。 男方的站位顿时乱套,每个人都疑惑地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却没人能看出这些“娃娃”有任何分别。 起码从外貌上看是这样的。 “各位,请在一炷香之内找出你们的有情人,香燃尽后不可更改,届时成功认出者将晋级最终的‘抢彩’环节。” “在认人期间,娃娃们不许发生任何声音,更不许擅动,违规者将直接被淘汰出局。” “若无异议,咱们这就开始了哈!诸位有情人,请认!” 司茶令用力敲一声锣,同时点燃台上的一炷香。 哪吒挠着脑袋来回看了几遍,不由感慨这听泉庄还真是费了心思。 敖丙的个头要比那些姑娘们高,身形也能看出明显诧异。 这么一变装,还真是半点区别都没有。 夏日风大,略吹一吹,那香燃烧的速度就更快了。 哪吒抱着双臂,站在第六位娃娃面前,嘿嘿直笑。 寻常人大抵只能从外形和气息认人,定会被这安排难住。 他可不同。 哪吒能感应到敖丙的气息。 如此鲜明,简直像白捡的便宜一样。 这般浓郁的水雾湿气,定然是他的小龙无疑了。 哈哈,听泉庄的人说到底也是肉眼凡胎,定然想不到这层…… “芸娘,是你吗?”一浓眉男子忽然也站了过来,对第六位深情喊道。 娃娃很听话,规规矩矩站着,没给出半点反应。 “唉,走开走开,你认错人了,这是我的。”哪吒挥挥手。 浓眉男迟疑着迈开两步,忽然下定决心,再次站回到哪吒身边:“错不了,这就是芸娘!你才认错了呢!” 司茶令没有禁止一人多选的情况,似这种两人争一位娃娃的现象时有发生。 “哈,随便喽。”哪吒耸耸肩,任这笨蛋掉进死胡同。 浓眉男害羞站好,对娃娃深情道:“芸娘,我一眼就看出是你了,虽然茶香味浓,但你身上的香气实在太特别,我可认错不了。” “你常年在河边盥衣,这氤氲水气,可是别的姑娘都没有的。” “芸、芸娘,说实话,你能来陪我参加这次比赛,我真的特别开心,没想到,你对我也有意。” “等这次回去,无论得不得胜,我都要去你家提亲!” 第74章 “芸娘,我真想看见你身披嫁衣的样子啊。” “你一定是这世上最美的新娘!” 这浓眉男大抵是个内向的性格,平日里对着本人说不出的话,如今全都朝大头娃娃倒了出来。 哪吒起初只是看戏,可听着听着,心里总觉得别扭。 这笨蛋,干嘛要对他家小龙说这种话。 他还没求亲呢,倒让这厮说了个痛快! 可恶。 真希望敖丙能把这段话忘掉,将来他诉的衷肠,一定比这段更动听! 不过,真要求亲,他到底该说什么? 哪吒规整站姿,一下愣住了。 敖丙,我喜欢你,可不可以嫁给我? 不不,敖丙也是男子,不能用“嫁”。 那……敖丙,你能不能“娶”我? 嘶~好像也不太对啊,他也不是姑娘家。 哎呀! 哪吒忽然抓狂,把一头黑发揉成了鸡窝。 香尽,时辰到。 娃娃头摘下,在浓眉哥期盼的目光中,露出了敖丙俊逸的脸。 浓眉哥两眼发直,僵成块木雕。 敖丙往旁边看,亦是一惊。 好狂野的发型。 是哪吒为了见他特地准备的吗? 也、也、也不错啦。 敖丙纠结须臾,完美接受。 嗯,还是一样帅! 他家的小哪吒,怎么这样好看呀~ 本轮淘汰的人可不少,最后只剩下六对有情人。 司茶令情绪高涨,简单安慰几句落选者后,立刻扬起调门,恭喜众人晋级最后一关。 “各位有情人,咱们梅花桩请~” 远处,小吃棚内,姬发已然从苏妲己那里得知了哪吒和敖丙的姓名,还有他们从朝歌救出劳工们的壮举。 雷震子和姬发悄悄交换眼色,心想这人还真问对了。 三千流民突然出现在西岐不是件小事,姬发自被西伯侯姬昌立为世子后,一直专心政务,体察民情。 此番说是出来游玩,其实也是想借机过来看看,了解具体情况。 关于流民们的来历,上报文书中也未能尽述详情。 且关于此事的流言蜚语甚多,还有传闻皇后苏妲己也被带来了此地,真是传得越来越离谱了。 姬发刚到云岫镇不久,正赶上流民们的妖毒被治好。 听过司徒的汇报,姬发对哪吒、敖丙和姜子牙这三人很是看重,想着若有机会,定要结识一番,最好能将其带回去,引荐给父亲。 没想到今日就能得见其中二位真颜,哪怕未聊一语,亦能看出那位叫哪吒的身手不凡。 姬发很是高兴,听苏妲己推销其那篮子花,哪里还会犹豫,直接拿出一两银子,全部买下。 苏妲己难得局促,她找不开。 “没事,剩余的就当感谢姑娘的直言相告。”姬发聊了半天,才是想起问她的名姓。 这位姑娘就像是他的吉星,可帮他省去不少麻烦。 苏妲己张张口,终究还是瞒下自身的来历,只报出个“苏”的姓氏。 其实,若想在此处长久地生活下去,还是该另其个名字才好。 抛去过去的身份,重新开始。 只是,这名是父母所赐,一想到要丢弃,苏妲己就心如刀绞。 “苏姑娘?抱歉,是在下唐突了。”姬发看出苏妲己神色不对,连忙拱手道。 苏妲己摇摇头,露出抹柔和的笑,提着空篮子走开。 见姬发望着苏妲己的背影久未回神,雷震子嘿嘿笑着,拿石榴花在他眼前晃:“二哥,人家喝酒方能醉,你可倒好,饮个茶,头脑也不清了?” 姬发瞥他一眼,将花拿走,原本是要丢回桌上的,可不知为何,却留在手中,转动欣赏起来。 那鲜艳的石榴花格外显眼,似乎比方才远远瞧见的合欢花还要好看。 苏姑娘。 苏…… 难不成,外面谣传的皇后苏妲己,就是误认了这位姑娘不成? 姬发低头,轻嗅花香。 谣言,果然不可信。 * * * 桥尾,等了半天都不见有缘人的姜子牙叹出第十八口气,犹豫着是否要早早收摊,去看抢彩会的热闹。 不行,做事贵在坚持,怎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 姜子牙闲得发慌,索性随手来了一卦。 他算不出自己的命数,占卜的乃是哪吒和敖丙的比赛结果。 按理说,凭那二人的本领,想拔得头筹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算了会子,姜子牙忽然神色一变,站了起来。 不好,祸事。 前番的仇怨还未了断,这次,恐怕要牵连整个云岫镇了! 第64章 议亲? 寻常梅花桩只能容纳人单脚站立, 介于参赛者大部分都没有习武经验,听泉庄设立的木桩要更大一点。 只要小心些,普通人站稳是没有问题的。 几十根木桩杂乱排列, 齐胸的高度, 下面铺垫着松散的沙土,摔下去也不会受伤,最中心立着根三丈高的桩,红绸系成的大花就挂在那上面。 剩余的六对参赛者皆派男子出赛, 从六个不同的位置同时踩桩出发,谁能第一个够到红绸花并亲手送给女方,就算获得本次抢彩赛的胜利。 在这过程中,参赛者可以互相推搡、争斗, 但不许携带武器、攻击眼、心脏及雀雀,违规者会立即失去比赛资格。 若有轻微的受伤行为, 皆回去自行治疗,不许记恨寻仇,否则将不能参加以后由听泉庄举办的任何活动。 因着哪吒在第一次比赛中展现出的能力太惊人, 为平衡各方实力,司茶令讪笑着过去和他打商量,问他能不能别赢得太快, 好歹给其他人留点希望。 “但凡长了眼的都知道,这红绸花非你莫属, 只是咱这比赛办一次也不容易,一年才一会, 总不好草草收场,您看……”司茶令笑得眼角堆出皱纹。 哪吒双手插进裤带里,两眼望天。 “这样, 只要您稍微配合下,压点速度,就让您免费来听泉庄喝一个月的茶,如何?”司茶令仗着胆子加码。 比赛中各种事都有可能发生,赵掌柜也给他放了点权,这种程度的优惠他还是能做得主的。 “仨月,不然免谈。”哪吒抬着下颌看他。 好处太少他不干,还不如早点结束带敖丙回去呢。 “成!仨月就仨月!”司茶令一咬牙应了,腰杆也硬气不少,详细地跟他商量比赛节奏。 哪吒对喝茶没兴趣,这便宜是要送给姜子牙的。 正好师叔在镇上摆摊,去那边闲坐也方便。 敖丙和其他五位姑娘站成一排,不可越过司茶令在地上划出的线,但能留在原地给意中人加油打气。 待六位参赛者齐齐站上梅花桩,姑娘们即刻挥起手帕,煞是醒目。 敖丙没有带帕子的习惯,左摸摸右摸摸,只找到袖兜里的一对云涛锤。 他拿锤在手,变幻成正常大小,“嘭”地撞在一起,气势威武。 “加油~加油~”嘭! 敖丙颇有节奏地在头顶晃了晃,再猛撞一下,霎时间盖过了所有欢呼。 姑娘们:…… 看客:…… 哪吒扬起小白牙,朝敖丙灿烂挥手:“等着我的大红花!” 他喜欢敖丙专注而热烈地望着他。 司茶令清亮的声音因上火而变成公鸭嗓,破锣般喊出“开始”后,便躲到一边喝茶去了。 和哪吒讨价还价,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敖丙以为这是场轻而易举就能分出胜负的比赛,谁知哪吒竟单腿跳得摇摇晃晃,双臂乱挥,好像身形不稳,马上要摔倒似的。 “哈哈,你家小郎君平衡感不太好啊。”旁边的姑娘捂嘴偷笑。 “是哦。”敖丙云涛锤一滞,很快又挥舞起来。 哪吒演得很明显,踩桩东倒西歪,甚至还背身倒着跑,可不管怎么晃,落脚点都是稳稳当当的。 这难度比正常跑还厉害,况且哪吒一直用余光瞄第一名的位置,只落后那人一个身位,卡得很紧。 联想到司茶令方才那鬼祟行踪,不难猜出他嘱咐过哪吒什么。 既然是表演赛,敖丙也就不扯着嗓子喊加油了,只当个气氛组,在哪吒看过来时报以期待的笑。 “哪位是你的小郎君?”敖丙得闲,索性和旁边的姑娘搭话。 “哈,他落在后面啦,倒数第二个就是!”姑娘心态很好,不急也不恼,“亏他还为这比赛一直锻炼身体呢,不过,是比去年强了点!” “你们年年都参加嘛?”敖丙好奇。 “玩过三届,我当时逗他,说只要他抢到一次彩就答应嫁给他,这呆子就当真了,也不知道派人来我家提亲,一门心思扑在这上面。”姑娘忍俊不禁。 “那,若是他总也抢不到怎么办?”敖丙随她的目光望过去,多少有点替那男子担忧。 第75章 “其实我不在意什么彩不彩的,要紧的是他这份心。能这般重视我的话就好,虽然呆了点,但人却是实的……悄悄告诉你,待会儿散了会,我就要答应他啦!嘿嘿,给这呆子一个惊喜~” 姑娘甩着手帕,小脸迎着光,明媚灿烂。 “那真是恭喜了,祝你们百年好合!”敖丙很替他们开心。 “对了,你和那位……将来也要成亲吗?”姑娘忽然问道。 两名男子结亲这事儿,她倒是也听说过,但在云岫镇这小地方还挺少见的。 前一阵好像有这样的一对办酒,简单请几桌亲朋,关上门办得静悄悄的,很不想惹人瞩目。 终究还是少数,会在意旁人的目光,怕被嚼舌根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她觉得今日遇见的这两位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爱得坦荡,毫无避讳,连来参赛时都大大方方地牵着手,走在阳光里。 姑娘觉得若是他们办酒,肯定会是轰轰烈烈的。 如果有机会,她也想去凑个热闹,没准能接到喜糖呢! 敖丙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仔细想了想,愕然发现脑内竟一片空白。 “若要成亲,都该准备些什么呀?”他收起双锤,满脸迷茫。 敖丙活了两辈子,一场婚宴都没参加过,更不知具体流程是什么样的。 “议婚、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整个流程下来,怎么着都得耗上几个月吧!对了,看你们这样子,像是从外地来的,爹娘可在身边?若要成亲,长辈不在场可不行……” 姑娘讲起这事儿来滔滔不绝,听得敖丙愈发紧张,忙用心记下。 好繁琐!成亲是这么累的事吗? 还要请长辈!父王和殷伯母都不在西岐,难道他们要回陈塘关不成? 不然,直接把他们请来西岐? 敖丙有些犹豫。 父王掌管整个东海,政务繁忙恐怕难以脱身,李靖死后,陈塘关的担子大概也落在了殷伯母身上。 他们真的能腾出空吗? 况且,他和哪吒现在应该已被通缉,安上了谋逆的罪名,父王倒还说好,殷伯母要过来,肯定会被视为同党。 同理,在姬发成功讨伐纣王之前,他们也没法再回去,免得连累那里的百姓。 敖丙越想越失落,幽然叹气。 梅花桩上,哪吒第七次向敖丙投去目光,甚至还故意划动双臂佯装要坠落,却还是没得到半分关注。 敖丙不理他了。 或许是觉得这场比赛太无聊,敖丙连加油也变得敷衍起来,只顾着跟旁边的姑娘说话。 聊什么呢?那样认真。 方才还好好的,这会儿神情却有些低落了。 哪吒盯着敖丙,像赶苍蝇一样挥手拂开来偷袭的参赛者。 那人见他发愣,还以为是个好机会,没想到再一眨眼,自己已经掉到地上,狠狠摔了个屁股墩。 “哎呀!那呆子掉下来了!”敖丙旁边的姑娘有点担心,见其无事后,又独自笑得直不起腰。 哪吒没了兴致,三下五除二朝过第一名,登上那最高桩将红绸花摘下。 管什么饮茶优惠,他就不该离开敖丙这么长时间。 场外立刻为哪吒矫健的身姿欢呼起来,大喊“好身手”,反倒是司茶令在旁看得直拍大腿。 早了,早了呀。 除小吃棚外,赵掌柜还提供了押注业务,哪吒优势明显,赌他赢的人太多,所以司茶令临时改规,让众人押的是时间长短。 眼下结束,按照赔率来看,听泉庄可是要吃亏的,损失远比送他三个月饮茶大多了。 亲娘啊,此事办不成,他在赵掌柜跟前再难被重用啊。 不成! 哪怕是用些场外因素,他也得把时辰抻到位! 司茶令咬牙,命巡场小厮拿来根打枣杆,决定再给哪吒增加点难度。 反正什么规则都是他说了算!最终解释权都归听泉庄! “哎呦!可不好了!别比了别比了,咱们这儿要发大水了!” 一渔妇忽然扯嗓子从远处跑来,着急忙慌的,身边还有一大堆渔夫跟随,逮到人就劝他们快跑。 “李嫂?你干嘛?”司茶令心里一阵烦躁,不懂那疯婆娘为何要带着人来砸场。 莫非是云岫镇有其他茶庄要开业,特地请李嫂这个泼辣的渔妇过来闹? 奇怪,他怎么没听过相关消息呢? “哎呦,这话不是我说的,是鹿桥底下那位老神仙刚才告诉我的!就是摆摊算卦的那个!” “昨天他刚开张,不是给大家免费算吗?我就去问了问,天呐,算得真准,我真从船上把我家那口子逮着了!真在那赌呢!” “各种细节都对上了,他偷拿我的钱去填窟窿,还打算把家里的船给押上!” “我昨天跟他大闹一通,抡他好几个嘴巴,今儿才腾开空去谢恩,谁知那老神仙拉着张脸,告诉我们水患马上就要来了!” “你们屁股咋这么沉?还不动呢?快跑啊!往高坡上跑!再晚点就真来不及了!” 第65章 水淹云岫镇 哪吒脚踏木桩, 未做片刻停留,飞身落到敖丙面前,将如火的红绸花送给他。 那花来的突然, 从远处疾速迫近, 像是个模糊的花苞顷刻间绽放。 莲花与檀木的香气在风中肆意,为这朵绸花带来独属于哪吒的气息。 哪吒英俊的眉眼飞扬,眸中尽是得意,并非为获得这场简单比赛的胜利, 而是欢喜再次赢得心上人的关注。 敖丙看着他呆住啦~ 嘿嘿,真好!这样才对嘛。 哪吒托起敖丙的双臂,将红绸花送入他怀里:“给你的,拿着。” “哪吒……”敖丙捧着花, 眼前尽是前世在封神台上偶然看见的,世间新郎骑马迎亲的模样。 他们的胸前也戴这个, 随着马步颠晃,绸花的花瓣也一颤一颤的。 那般喜庆,惹眼。 当时敖丙在封神台百无聊赖, 正四肢朝天翻着肚皮躺,双目也跟着那花颤颤悠悠,酣睡了过去。 人生如梦, 仿佛再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举花而来的哪吒。 为着他而来, 明亮的黑曜石般的眸子中,全都是他。 种种顾虑在顷刻间皆化为不足道的小小烦恼, 小新郎,新嫁娘,火红的衣裳, 美美的妆。 敖丙想给自己披上哪吒的颜色。 繁文缛节通通抛开,只要他们想,他们愿意,那便够了。 “哪吒,”敖丙素白的手摸摸红花,双颊染霞,抬眼看他,“我们成亲吧。” 旁边的姑娘们惊讶地捂住嘴巴,互相攥住彼此的手,紧张而又激动地目睹这一幕。 天呐,是求亲! 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哪吒先是懵住,近而着急起来。 哎呀!他想先说的! 他词都快编好了,虽然只憋出“丙丙啊”三个字,但好的开头就是成功的一半啊! 怎么、怎么…… 哪吒嘴角上扬,再上扬,直到和太阳肩并肩。 “好!”哪吒认真抱住敖丙,将两人的身体紧密、虔诚地贴在一起:“我们成亲!” 敖丙侧头,轻轻吻在他颈间。 答应了啊。 敖丙贴在他怀里,眉眼弯弯。 他的小郎君,马上就要变成夫君啦。 “不好啦!要发大水啦!!”渔妇李嫂一声狮子吼瞬间让两人同时回头看。 就云岫镇内的这蜿蜒小河也能涨洪? 真的假的啊。 * * * 真的。 李嫂的预警才过去一刻钟,赛场旁的小河道明显变得异常,仿佛有人拽着河岸晃荡,将里面的水左右摇晃着泼洒。 司茶令对李嫂的话将信将疑,但比赛既已结束,好歹得把颁奖语讲完。 可惜这会儿现场让李嫂闹得人心惶惶,在问清这话是从姜子牙那里传出来的之后,连抢彩赛的那两名得胜者都开始帮着撵人。 敖丙:“请勿在此地逗留,安全要紧,大家快去地势高处避一避!” 哪吒:“没听见嚷嚷发水么?快走快走!再不动弹,小心小爷的火尖枪!” 看客们被连劝带吓的慢慢挪窝,急得司茶令直跺脚,忙叫人去拦。 真要命,按照往年惯例,哪怕比赛结束,看客也会在小吃棚逗留至黄昏,兴致盎然地闲聊讨论,营销额也能跟着再往上蹿一蹿。 现在倒好,押注的生意赔本不说,连饭食茶水钱收益也要减半。 这次赛后,他可真要被赵掌柜扫地出门了! “小兄弟,那鸳鸯连梦枕你不想要了么?再闹下去,小心我取消你比赛资格……诶诶!把老子放下!干嘛?你干嘛?” 混天绫一卷,将司茶令和几个捣乱的小厮一起扬到数丈开外。 正忙着,忽见人群中也有两人帮着疏散人群,一位背生翅膀,蓝面红发,一位剑眉星目,气度不凡。 第76章 仔细一看,苏妲己也和他们在一处,不断劝周围的人离场。 敖丙眯起眼,瞬间认出那是姬昌的养子雷震子,还有姬发,未来的周武王! 姬发居然会出现在云岫镇! 难不成,姜子牙被姬昌请出山的时间可能会提前! 乱哄哄的人群中,姬发的视线亦望了过来,和敖丙与哪吒短暂对视后,露出善意的笑。 哗~ 河内水流奔涌而出,彻底摆脱河岸的桎梏。 云岫镇内蜿蜒了五六条河,如今齐齐发难,不止是此处,其他地方也跟着遭殃,眼看着水才及脚踝,眨眼间就没到腰深了! “我想办法把水控制,你去救人!”敖丙运起双锤,尝试调节水的流势将其退回。 龙族弄潮简单,想要退潮却有些难,何况此为河水,与东海不同,不归敖丙一脉管辖。 水亦有灵气,懂得认主,不肯轻易屈居于外来者,除非灵力能压倒性战胜其原本的主人,才可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其降服。 书到用时方恨少,敖丙是临场上阵才感慨平时该多修炼才是。 要是父王在这里,肯定不会这般艰难。 等回去后,他是不是也该修炼一下了…… “啊!”敖丙腹中忽然一痛,身形不稳,险些栽入水中! 怎么回事? 只是稍微动一下下而已,身体居然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难不成真是他平日贪嘴,吃坏东西了? 不应该啊,姜伯伯一直调配着他的饮食,很健康的,荤素搭配…… 想起被哪吒悄悄夹走的那些蔬菜,敖丙莫名心虚。 见哪吒运送完一波落水的人,正在往回赶,敖丙连忙重新架好锤,平复神色,免得他担心。 水越涨越高,眼看都齐胸了,加之水流湍急,原本没被淹没的人也被冲倒,呛咳着开始挣扎。 精心搭建的比赛场地和小吃棚被冲成一片废墟,方才还是笑语连连,这会儿全都被水声和惊呼叫喊所替代。 前世父王想做的,就是这种事吗? 敖丙甩甩头,将那些遥远的回忆赶出脑外。 他在哪吒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划破掌心,将蓝色的血抹在云涛锤上。 法器有主人精血加持,效果会成倍增加,只不过这样会大大损耗他的气力罢了。 敖丙凝神御水,并未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损失点精血也没什么打紧,把肚子吃得饱饱的也就养回来了。 哪吒飞来飞去地忙救人,六只胳膊都用上,乾坤圈和混天绫也套住不少。 他照看的是整座小镇,总有听不到消息还困在屋子里的人,尤其是年纪大的老者和小童,呛过几口水,连求救声都不甚分明了,需得提灵探寻他们的生命迹象。 奔波往返中,雷震子亦挥动双翅来回寻找落难者。 两人起初还各救各的,没过多久就在半空碰头,简短划分了下彼此的搜查区域,尽量提高效率。 就这么忙乱了一炷香的功夫,哪吒忽然“咦”了一声:“这水位,好像在降!” “真的!看那房子,原本都没顶了,现在露出不少来,上面还挂着水草呢!”雷震子亦惊呼出声。 “是敖丙!他做到了!哈哈!我家小龙就是牛!快看,水在往河内倒灌!”哪吒兴奋得踩着风火轮连翻几个跟斗,险些把雷震子的翅膀燎着。 “烤鸟啊!小心点!!”雷震子抓狂,手忙脚乱地拍羽毛。 这场水灾造成的危害不小,虽没淹死人,却也造成了数十人受伤,其中被淹的房屋、损失财产更是不计其数。 谁也不知道好好的河怎的突然汹涌起来,自打云岫镇建立到现在,还从未发生过这样的怪事。 司茶令和小厮们跌坐在众人聚集的高坡上,两股战战,一想起自己方才的愚蠢行为就后怕。 其他被救者或坐或站,也都垂泪连连。 人群过度聚集,很容易造成恐慌情绪,姜子牙和姬发不约而同地管理地受灾的群众。 正如哪吒和雷震子在空中相遇那样,他们也在某一刻看见了彼此。 姜子牙瞧出此人有些来头,单手负于身后悄悄掐算。 【明主】 姜子牙一怔,生怕自己推演错了,又反复掐算两遍才稳住心神。 他面色如常,未露半点异象,心里却感慨万千。 兜兜转转,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遇见明主。 人生,无常啊。 * * * 灾后事宜料理起来颇为棘手,但只要人在,一切问题就都能扛过去。 哪吒将疲惫的敖丙背在身后,耳中听不进百姓们的感激之言,亦对“神仙降世”之类的美誉提不起兴趣。 他的小龙,这次可真是累狠了。 “你真厉害,”哪吒由衷赞叹,“多亏你,水才退得这么快!” “那当然,我可是龙啊。”敖丙趴在他背后,嘻嘻笑了起来。 “身子怎么样?待会儿让师叔帮你把把脉!”哪吒笑着笑着,不免担忧。 敖丙的脸色好像过于苍白,看起来都没有血色了。 “不妨事的……回家吧。”敖丙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哪吒热乎乎的背更能贴合自己的小腹。 刚才还一阵一阵的刺痛,这会儿又平息了。 大概是灵力波动强烈引起的。 他觉得有点困,好想就这样舒服地睡过去。 听着背后传来的均匀呼吸声,哪吒难得没依敖丙的话,直接把他背到姜子牙面前。 以李嫂和司茶令为首的百姓们现在都对姜子牙敬重不已,把他当成了这里的主心骨,有问题都向他讨主意。 哪吒在旁边耐心等着,见终于得空,才请姜子牙相帮:“师叔,您看敖丙究竟要不要紧?” 姜子牙先是瞧了眼敖丙的气色,接着为其搭脉。 忽然间,他竟像尊泥像似的僵住,睁大双眼。 难道是他累昏头了不成? 这这这、喜脉? 敖丙怎么……有喜了?! 第66章 怀龙蛋 敖丙做了一个梦。 梦里, 他化为龙的姿态在东海深处悠闲游逛,忽然有两只漂亮的水母飘过来,半透明的身子一只稍显红, 另一只看上去则有点蓝。 煞是好看。 敖丙欣赏了会儿, 摆动爪爪想要离开,可那两只水母却还是如影随形地跟过来。 一左一右,甩都甩不掉。 敖丙没有养水母当宠物的习惯,闲暇无事时, 倒是会把它们当零食吃。 碰巧这会儿他不饿,打算放这两个小家伙一马。 “快走吧,再晚点,小心我把你们通通吃光哦~”敖丙威胁地张开嘴, 故意吓唬它们。 这招原本该管用的,龙族是海中霸主, 从没有哪种水中生物能对一条发怒的龙熟视无睹。 可惜,他遇到了意外。 两只水母被他释放出的小龙吟稍稍震退些,但很快又悠哉悠哉地飘过来, 彼此触手相牵,就这样相携着钻进了他的肚子里。 没错,像是会穿墙术那样, 直接透过他坚硬的龙鳞,钻进去了。 敖丙僵住, 划拉着爪爪转游两圈,生怕自己看错。 当感受到腹中传来奇妙的律动时, 敖丙倏然醒来。 熟悉的房梁,还是探过来的两张熟悉的脸。 这是他和哪吒的小木屋。 他从云岫镇回来了。 “敖丙!你……”哪吒面色焦急,一下子没控制住嗓子, 收到姜子牙警告的视线,才后知后觉地压了声,“你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还可以,”敖丙也随之压声,好像在做贼一样,“我们为什么要说悄悄话?” “孕妇、咳,孕夫应该很怕吵,我们小点声,省得你心慌耳痛。”姜子牙亦发出哄睡般的气音。 原来如此。 敖丙点点头。 嗯?等等,不对。 孕……夫? 他他他,他,怀孕了?!! 敖丙豁然坐起身,差点和俯身探头的两人撞个脑闷儿。 “哎呦,你现在不是一条龙了,动作得小心点。”姜子牙稍往后坐坐,哪吒则贴心地把枕头竖靠在他身后。 敖丙掀开被子,摸摸仍旧平坦的小腹:“这里真的有小宝宝?” “那当然!师叔怕自己误诊,又连着帮忙找三位医师帮忙看,都诊出了喜脉!而且,我们不是……” 哪吒脸羞红,将手覆在敖丙的手上,和他一起感受新生命的迹象。 刚得知敖丙怀孕那会儿,他发了好大的疯,踩着风火轮上天入地乱蹿,差点把镇上的几排屋顶掀翻。 如今倒是稳当下来了,比起那还未见面的小宝宝,他更关心敖丙的状况。 因灵力透支而昏睡,真是越想越后怕。 哪吒暗责自己不够细心,没能及时发现敖丙的异样。 他从不怕打仗,遇敌杀敌,胆敢有触他霉头的,径直打死也就是了,可他不会御水。 第77章 面对这种自然灾害,他能做的唯有尽量去救人。 若是当初在乾元山能跟师父学学御水之术就好了。 哪吒正出神,忽然发现手被轻轻捏了捏。 敖丙眉眼温柔,望着自家的小郎君,喃喃道:“我们要当爹爹了。” 姜子牙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受惊程度不亚于五雷轰顶。 他呆了很久,才一边回忆着这两人平日的相处细节,一边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 仔细想来,从头到尾哪吒和敖丙都没有刻意隐瞒过他们的关系。 同住一屋,同出同进,不管去哪儿都像黏在一起似的,分都分不开。 连吃饭也互相喂来喂去的,蜜里调油,好得就像一个人儿。 哪里有兄弟是这般相处的,那分明是眷侣。 姜子牙本以为活到这把岁数已能做到洞察世事,不料还是会被新鲜事物震惊到。 咳,是他孤陋寡闻了。 不过,哪吒和敖丙都是好孩子,仔细想想,似乎再没有比他们更适合彼此的人。 姜子牙从震惊到接受花得时间长,但接受过后,心态已经变得非常泰然。 他甚至开始考虑该给未来的小宝宝起什么名字。 “爹爹。”哪吒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忍不住吭哧吭哧笑。 他要当爹了。 他就要当爹了! “姜伯伯,我还要这样躺多久啊?”敖丙想下地走走。 该不会从现在一直到生出龙蛋,他都要躺在床上吧? 姜子牙再度为他诊脉:“胎气倒是变稳了,不过你今日太过疲累,还是先休养一天,若明日无甚异常,便可随便走动。” 妖族的胎和人类很不一样,按照哪吒给出的信息,只一晚就能在腹中成型,着实令人惊奇。 至于何时才能生出来…… 姜子牙没有过相关经验,还真没法保证。 不过他会根据人类孕妇的肚子大小来判断。 如今敖丙尚未显怀,显然还差不少日子呢。 等到腹部高高隆起,或许…… 届时,又该从哪儿生呢? 姜子牙仿佛变成一问三不知的学徒,心里没半点把握。 “敖丙啊,你族中谁有相关经验?可否请他过来陪你待产?”姜子牙决定从东海叫个帮手。 这可是三太子啊! 如此大的事,合该通知家里一声! 敖丙和哪吒面面相觑,多少都有点难为情。 他们虽然没参加过婚宴,却也知道大概的流程。 怀宝宝这事儿,怎么着都该在成亲后才对吧。 哎呀,不管啦。 他们就快了亿丢丢嘛。 两人不约而同地偷笑起来,心里都在想敖广和殷十娘接到信后会有什么反应。 笑着笑着,忽然间,哪吒目光凌厉地朝窗外瞪一眼。 “我去准备晚饭,师叔,您替我多陪陪他。”哪吒声音有些低,可再看向敖丙时,锐气已然褪去,转化为藏不住的担忧和关切。 无论他要出去做什么,去多久,都明晃晃地把“不放心”三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早点回来。”敖丙恋恋不舍地勾住哪吒的尾指,不太想放他走。 那股阴湿的气息他也察觉到了,亦清楚哪吒要去做什么。 只是比起教训那个家伙,他更想和哪吒在一起。 哪吒被那根小小的尾指勾住心神,虽站起身,却是一步都迈不动,整个人像被钉在原地似的,看看外面又看看敖丙,心里干着急。 “去吧。”姜子牙清清嗓子,切断两人藕断丝连的视线,“记得荤素搭配,不要太腻。” “欸!”哪吒飞速眨眨眼,不敢再看床上的小龙,硬逼着自己往外走。 速去速回。 速去速回! 目送哪吒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敖丙将被子往身上拉,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被子里有哪吒的气息。 “姜伯伯,镇上的情况怎么样?”敖丙昏过去得太突兀,难免挂心。 姜子牙倒了碗温水给他,娓娓讲述灾后的情况。 许都房屋被水淹泡过难以居住,所以今夜会在临时搭建的避难棚里凑合。 但好在那些屋子并未被彻底冲毁,只要晾晒收拾一番,就能重新住回去。 听泉庄的赵掌柜在镇上最为富有,虽是个商人,心却善良,主动掏腰包让伙计们施粥,好让大家伙能吃顿饱饭。 说到这一节,姜子牙顿了顿,提起姬发和雷震子来。 那二位也是侠义心肠,几乎把随身的携带的钱财全部捐出,连腰间悬挂的玉佩也未曾留下。 当初李嫂带着渔民们预警时,苏妲己在附近卖花,立即也跟着劝。 姬发似乎和她有些交情,当真信了那些话,主动和雷震子帮忙疏散。 敖丙昏倒,哪吒是先行带他回来的,姜子牙留下处理其余后事,也和姬发正式相识了。 姜子牙未将两人的谈话内容全部复述,但敖丙隐约能猜到,姬发应是想引荐其入仕。 此乃良缘,不过姜子牙并未就此答应,而是婉言谢绝。 根据前世的发展来看,姜子牙应该是想考验下对方的诚意。 姬发很知理,没做过多纠缠,估摸着很快就会离开云岫镇。 敖丙知道,再过不久,西伯侯姬昌就会亲自到此,来请姜子牙出山。 姜伯伯颠沛流离至此,终于是要熬出头啦。 “那您还要接着去摆摊算卦嘛?”敖丙问。 姜子牙摇摇头:“缘已来,我姑且等在这河畔便是,闲日里垂钓消遣,也算是桩乐趣。” 噗,这是要开启世外高人模式了。 敖丙捧着温热的水碗,内心感慨。 这一世姜子牙遇文王的时间要提前不少,估摸着伐纣的进度也会加快。 不知他腹中的宝宝们,会在哪个节点降生呢? * * * 敖元潜藏在水里,徘徊于小木屋附近,蠢蠢欲动。 敖丙好像受了伤,是被哪吒一路抱回来的。 无论伤得重不重,对他来讲都是个机会。 趁哪吒和姜子牙不备,直接带走病弱的敖丙,和他远走高飞。 龙宫已塌,要重新修建太耗精力,这渭水已经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敖元计划着和敖丙去其他水域生活,趁着对方还在发.情期,赶紧把关系定下。 哪怕敖丙不依,天长日久地相处,也总有动容的一天。 最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现在能强行带走受伤的敖丙。 良缘本就是要靠争取得来的,这是敖元一贯的做派。 只是周围的龙都不理解他,总说他骚扰其他龙族,阴暗古怪,连弟弟们都嫌弃他。 敖元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爱情就是爱情,他只是爱得狂热了点而已。 第67章 保护 起先敖元引得水淹云岫镇, 只是单纯地看不惯哪吒和敖丙在赛场上卿卿我我而已。 龙族能变化大小,那场比赛敖元化为水蛇模样藏在河里,从头到尾看得咬牙切齿。 眼见那两人含情脉脉, 眼中再无旁人, 敖元哪里还有理智,只想冲毁掉这一切。 虽然父母在时经常教导他们要善待人类,不可随意发怒,引得民不聊生, 但敖元从未将这套说辞放在心上。 远的不提,单看那位爆脾气的黄河河神敖覇,还不是整日都由着性子来,说淹就淹。 妖族的能力本就能凌驾于人类, 或喜或怒,都犯不着顾虑那些蝼蚁。 当然, 他私下里的这套理论未能得到两位弟弟的认可,反倒惹得他们更加远离他。 回忆起糟心的往事,敖元默默叹口气。 起码敖丙不会那样。 自从敖丙搬到这河畔, 敖元还从未见过他板着脸发过脾气呢。 也不会说尖酸刻薄的话。 敖丙是不同的,哪怕他把他强行掠走,即便不开心, 多半也只会生闷气吧。 想象了下敖丙愁眉不展、整日央求他的样子,敖元脸上浮现出痴痴的笑。 他太过投入, 丝毫没注意到小木屋的门打开。 嗖! 敖元嘴角笑容凝固。 他缓慢低头,发现胸口的位置赫然扎了一把火尖枪。 那枪的枪头缠燃着三昧真火, 破他的护心鳞宛如捅纸,再加上投掷而来时带了十足的怒气,想要结果他, 更是轻而易举。 “不、不是我……”敖元嘴唇蠕动,试图对站在岸边的哪吒辩解,“是……敖覇……” “还敢嘴硬?敖覇身带泥沙,上次现身河水变得污浊不堪,可这回淹云岫镇的水,却是清澈得很。”哪吒蹲在岸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不……不……”敖元还想狡辩,却疼得说不出话。 那三味真火遇水不熄,凶狠霸道地灼烧着他,位置又是在胸口。 敖元宛如风晾多年的龙干,就那样被火尖枪定住,动不得也逃不脱。 第78章 他还有很多话想说。 想求饶,想喊敖丙的名字,想求他救自己,想在临死前再见他一遍。 弟弟们经常嫌恶地说他的爱浅薄,只是见过一面,就对其他龙爱得要死要活的,求而不得还死缠烂打,一点都不正常。 可敖元觉得,喜欢就是喜欢。 他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去喜欢一条龙,有错么? 哪吒伸手抓过枪把,又催了一把火。 敖元痛苦地大张着嘴,在意识泯灭之际,倏然划过一个念头。 也许敖丙并不值得他这样喜欢。 他不该招惹哪吒。 察觉到龙族的气息在屋外消散,敖丙望着水碗里自己的倒影,幽然叹气。 若无姜子牙提前占卜出水灾,若无哪吒等人尽力救助,今日还不知要淹死多少人。 他不知敖元为何这样做,但他的的确确从那洪水中探到了敖元的龙气。 危害百姓,又怎能做掌控风雨河神。 哪怕敖元与敖覇的神位,都只是百姓为祈祷风调雨顺而叫出来的。 还好,父王没有因他铸成大错。 渭水河内,敖元被烤焦的尸身顺流漂进黄河,被大惊失色的虾兵蟹将拖到敖覇面前。 虽然他们家大王向来都瞧不上这个阴森森的敖元,可好歹也是同族。 死得这么惨,绝对是件大事! 敖覇先前被哪吒狠狠收拾了一顿,曾动用所有灵气护体疗伤,这会儿虚弱得脸颊凹陷,哪里还有霸气的样子。 龙宫里有不少敖覇在为外结交的妖族,此刻正义愤填膺,商量着该如何复仇,给敖覇出一口气。 那些话听着就解恨,敖覇边喝药酒边跟他们一同畅想大仇得报后的痛快。 众妖聊得更过瘾,冷不丁瞧见敖元的尸身,一时间全都哑火,沉默了。 看上去像一招毙命,敖元好歹是渭水之主,竟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敖覇越看越心惊,忽然捂住被哪吒捅伤过的地方,哪怕那里已然愈合,也开始幻痛起来。 看来,哪吒上次揍他还是留了点情。 也不知这敖元究竟犯什么蠢,竟把对方激怒成这样。 自他回宫后,渭水河畔发生过的事,都经由那边的鱼虾传了过来。 哪吒并未无故骂他,都是这个敖元从中挑唆的。 敖元懒得管理水域,竟连这等机密都能被泄露出来,当真是又蠢又坏。 敖覇本想养好伤之后新仇旧恨一起算,可如今敖元惨死,他的恨意,也被那恐怖的焚烧痕迹吓退了。 存留下的,只有深深的畏惧。 众妖互相看着脸色,不敢说话。 敖覇的确是他们这里的老大哥,平日有事也是一呼百应。 不过,摆明了要送死的事他们可不干。 真要惹那煞神,他们宁可称病推辞、兄弟决裂,也不能跟着蹚这趟躺浑水。 敖覇跌靠龙椅,朝虾兵们摆摆手,让其将敖元的尸体埋在河底。 罢了,罢了。 还报什么仇? 只要对方不打杀过来,肯饶他一命,那就算烧高香了。 * * * 哪吒是沐浴后才回来的。 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丝毫血腥气,手里还拿着十多支用树枝穿成的烤串。 他记得姜子牙的要求,荤素搭配,所以在肉中间夹了些蔬菜。 可他更记得敖丙的喜好。 各品种的河鱼、山鸡、还有大雁,口味丰富,都是敖丙爱吃的。 姜子牙望着烤串发呆,刚想说什么却口内生津,咕咚一声咽了口水。 该说不说,哪吒这手艺真是愈发精进,简直快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而且烤得肉嫩,不见半点焦痕,看上去……似乎也不错? 姜子牙回头,瞧见敖丙发光的双眼,顿时妥协。 其实各种养生之道,都没孕夫的心情更重要。 开开心心的,肚子里的宝宝才会茁壮成长。 哪吒想喂敖丙在床上吃,敖丙却说什么都不同意,一定要把香香的烤串拿到外面。 被褥都是干净的,弄脏可不好。 他们洗得非常、非常勤,再洗就没得换了! 虽然姜子牙一直想让他静养,但敖丙反倒觉得下地行走精神要更足一点。 哪吒没拦着他满地溜达,却始终在旁小心翼翼地护着,一手揽着敖丙的腰,一手轻抚他的小腹,剩下四只手帮他拿烤串,生怕他会跌磕到。 姜子牙:…… 倒也不必如此。 这法相开的,忒夸张了。 吃过饭,两人稍微合计了一下,认为事不宜迟,还是早点给家里寄信比较好。 姜子牙屋里有笔墨纸砚,二人各自写好信,除提及即将成亲之事外,还告知了敖丙有孕。 因着两人如今在外是通缉犯的身份,寻常的送信手段都有风险。 姜子牙沉思片刻,烧符唤出五鬼。 这五鬼曾在朝歌城外作乱,后被他收服,一直很听差遣。 领到送信的命令后,小小的五只鬼信誓旦旦,保证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任务。 目睹五鬼的身影倏然消失,敖丙靠在哪吒怀里,有种投出去块石头,却迟迟听不到落地声的不安感。 真想早点见到他们啊。 出来这么久,也不知道家乡那边一切可好。 姜子牙收拾桌面上的笔墨,随口问他们准备何时办婚宴。 敖丙和哪吒对视一眼,虽然心里都想早点达成所愿,却又觉得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 云岫镇刚刚经历过一场浩劫,流民们的病也才好不久,到处都是事,总觉得静不下心。 不如等一等,待各方的困难都平息了,再踏踏实实办起来。 最重要的是,哪吒和敖丙都希望敖广和殷十娘能赶上这场婚宴。 三人商议了番,最终决定等五鬼带着回信归来再做打算。 夜间,敖丙侧身躺着,和哪吒抱在一处,腰腹相贴。 他总觉得怀里的宝宝们很喜欢哪吒温暖的体温。 每次贴靠,都会传给他舒适的回应。 “这样没关系吗?会不会挤到宝宝?”哪吒不敢乱动,用极轻的力道慢慢搂住敖丙。 哪吒知道敖丙皮.肉嫩,如今肚子里还有蛋,就更经不得碰了。 平日这般亲密的距离,小吒儿早就跃跃欲试,开始激动。 实话讲,现在它也没安分到哪里去,仍旧不知羞地兴致盎然,但哪吒并不睬它,只独自忍下。 真是个坏东西,半点不听话。 哪吒有点气,却又对它很没辙。 几乎是同时,敖丙也察觉到了这边的状况。 见哪吒明明难耐却又强装没事,敖丙伸手,想帮一帮他。 哪吒半路将他截住,拉过敖丙的手,在他掌心落下一吻。 “睡吧,”哪吒用脸颊蹭蹭他的手,幸福道,“我这样,就已经很满足了。” 敖丙深深凝望着他,探过身去,细腻地吻住他的唇。 哪怕在一起这么久了,他还是会在某个时刻,突然间对哪吒心动。 “我悄悄告诉你哦,”敖丙压低声音,在只有两个人住的小木屋里对哪吒耳朵,“你去弄晚饭的时候,我问过姜伯伯啦。” “问什么?”哪吒学着他的样子,也放轻声。 “姜伯伯说,等再过几日,胎体彻底稳固,我们就可以适当的……” “真的?!” “嘘~小声点儿~” 少儿不宜,可不能被小宝宝们听见啦。 第68章 鸳鸯连梦枕 打消去镇上摆摊的念头后, 姜子牙闲来无事,又去各个村子里转了一圈儿。 流民和村民们身体的恢复程度比他想象中要好,虽然还有些体虚, 但好歹不用喝药, 只需静养即可。 梁生因奸细的身份被特殊关押在狱里,虽未受刑,依旧弄得蓬头垢面。 哪吒给他留下的伤比较严重,如今身上还缠着不少绷带, 每天夜里都会疼得哎呦直叫,被守夜的狱卒怒声呵斥才能消停。 这些天,姜子牙始终没来狱中看望过他,梁生还以为自己已然被抛弃, 当初对方说过的那些要帮他摆脱申公豹控制的话都不再做数。 当狱门被打开,姜子牙撩袍进来时, 梁生宛如失明已久的人再次碰到阳光,不可置信地直揉眼。 “先前提到过的事,我这些天一直在思索, 如今总算有了眉目。”姜子牙坐在狱卒搬来的椅子上对他平静说道。 梁生紧张地吞咽口水,“当、当真?” “我仔细算过,今天是与你八字五行互补的良辰吉日, 正是帮你改运的最佳时期。”说着,姜子牙从怀中掏出张提前写好的符纸, 命梁生当场吞下。 申公豹既利用梁生的生辰八字操控他,最好的解救方法, 便是对其原本的八字做掩盖,巧满天机,为其替换一个新的八字。 如此, 申公豹那边再想使什么邪法,都如同水中捞月,再伤害不到远在西岐的梁生。 第79章 梁生爬到姜子牙脚下,强忍伤痛,颤抖着伸手接过那符纸,心中犹豫。 他不知道姜子牙究竟是真的想帮他,还是巧言欺骗,用新的邪法再度控制他。 但,眼下沦落到这个份上,哪怕是陷阱也得咬牙跳了。 若不听话,他可能真就要死在这狱中,再见不到天日。 梁生狠狠心,将符纸塞进嘴里,随便嚼了两口,囫囵吞下。 符纸划过喉咙的滋味并不好受,进到胃里更是让食不下咽的梁生觉得想吐。 他用手捂住嘴,蜷缩着躺在地上,努力不去想身体可能会出现什么糟糕的变化。 姜子牙双手结印,对准梁生低声念咒。 慢慢的,梁生周身被从内逼出一团不详的黑气,盘桓半晌,似乎是在跟姜子牙的力量做抵抗。 约莫过去一盏茶的时间,那黑气才逐渐力竭,倏然散去。 紧接着,一层柔和的白光自半空凝结,附着在梁生身上。 梁生不由自主地做了个深呼吸,好像一下子卸掉什么枷锁,身心都轻快起来。 “好,成了。”姜子牙收势,用袖子擦去额头上的汗。 不愧是申公豹,每次给他出的难题都如此刁钻,还真是费他一番功夫。 梁生缓缓睁开眼,等待听姜子牙的吩咐。 可姜子牙并未让他做任何事,只命狱卒收走椅子,看样子似乎要直接离开。 “恩、恩公!”梁生喉咙干裂,本能地叫住他。 姜子牙步伐稍顿,回头看他:“在里面好好悔过,等到刑满,再出来从新做人……当然,如果你能交代更多有价值的情报,也会酌情减少你的刑期。” 梁生张张嘴,想要说出苏妲己的诡异之处,最终却还是保持了沉默。 他要再品一品,万一姜子牙的解控数不灵,自己仍会受制于申公豹怎么办? 梁生决定再等七天。 若在此期间,他还没感受到申公豹的任何召唤,那他就老实坦白一切,不再隐瞒! 姜子牙看出梁生神色复杂,耐着性子等了等,见对方还心存顾虑,也没再劝,径自离开。 想要获得什么样的生活,全靠自己的选择。 他仁至义尽,就看梁生的造化了。 * * * 姜子牙上次提出让流民们建立新村的事已经被司徒呈报,原本批文不会下来的太快,但姬发临走时曾问过,其许可的态度加进了这一流程。 相关区域很快划分下来,不过建房的经费还要等上段时间。 一些带够盘缠的流民已经自掏腰包开始修建了,其余的或借或去镇上打零工,也逐渐行动起来。 前阵子因着怪病肆虐,本地村民们的确跟流民关系紧张,但眼下危机解除,一些平日里处得比较好的便也跟着过去帮忙。 有的收点打过折的工钱,有的干脆白干,只嚷嚷着待屋子落成后,请客吃顿好的就成。 友谊如润过春雨的树木般缓慢生长,在经过岁月的沉淀后,终究会变得牢固,亲如一家。 眼下,便是初起的阶段。 另一方面,云岫镇的房屋经过三日的晾晒后,大部分人都重新住了进去。 财产毁损的情况较为严重,街上到处都是被埋进淤泥里的东西,每天失误认领处都挤满了人,好在街坊邻里的关系都不错,冒领错领的事件只有零星几起,并未造成较大的混乱。 听泉庄的赵掌柜在本次事件中捐款的善举感动了许多镇民,更加巩固听泉庄在镇上的地位。 从长远看,未来的生意定会蒸蒸日上,不出两个月就能填补所有的损失。 赵掌柜并非眼界狭窄之人,算得明白也看得开,面对感谢他的镇民们,他不敢居功,直说多亏了姜子牙、哪吒、敖丙和雷震子、姬发等义士。 他号召有意向的镇民们共同凑钱,买些猪头羊首之类的东西,一起去渭水河畔感谢姜子牙等人。 趁此时机,他也要将抢彩赛的奖品“鸳鸯连梦枕”送给夺魁的哪吒与敖丙。 做生意,最要紧的是讲诚信。 姬发临行前,特地嘱咐过赵掌柜要关照苏妲己一二,赵掌柜是个聪明人,纵然看出些什么也没多问,只客气地请苏妲己来听泉庄做工,并将司茶令的差事交付与她。 至于原先的那位,愚蠢短视,竟敢在李嫂等渔民们预警水灾时仍派遣小厮们留客,自是卷铺盖走人了。 苏妲己办事能力很强,听从赵掌柜的吩咐,组织镇民们采购谢礼的事也能安排得有条不紊,性格好,又知书达理,让他很是叹服。 再加上姬发这层关系,赵掌柜便逐渐将其当成自己人看待,甚至在私下闲聊时,还将那珍贵的鸳鸯连梦枕拿给她瞧。 赵掌柜滔滔不绝地向她介绍这对枕头的神奇之处,苏妲己看着看着,忽然间变得恍惚。 千里之外,朝歌城内王宫里的九尾狐眼望虚空处,双目泛起精明的光。 好个鸳鸯连梦枕。 哼哼,这倒是个难得的机会! * * * “一二一,一二一!” 敖丙努力伸展四肢,跟姜子牙一起做保健操。 这套操是姜子牙自己琢磨出来的,运动适当,对孕妇的身体大有好处。 哪吒盘腿坐在对面地上,双手杵腮欣赏敖丙的身姿。 敖丙认真做事的神情真好看,每次转头,珊瑚般的小龙角也跟着晃来晃去,可爱至极。 正看得入迷,远处忽然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在这静谧的河边甚是突兀。 三人齐齐回头,只见百姓们浩浩荡荡朝这边而来,有抬礼物的,有捧吃食的,还有高举竹竿舞龙的。 哪吒记得姜子牙的话,立刻闪身到敖丙身旁,用手堵住他的耳朵。 孕夫怕吵,这些人太大声了! 相较于紧张的哪吒,敖丙倒是不甚在意。 他新奇地瞧着那支舞龙小队,身体下意识随之摇晃。 齐咚恰!齐咚恰! 人类居然知道龙族开心时的什么样子的,别说,舞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赵掌柜身着锦衣走在最前头,笑盈盈地对三人拱手,代百姓表达对他们的感激。 幽静的河畔一下子热闹起来,哪吒知道这些人是好意,倒也不恼,只把敖丙护在臂弯里,提防他被别人挤到。 各色礼物在屋外被堆成小山,猪头羊肉等颇为隆重的美食则在三人面前依次排开,轮流请他们过目。 敖丙打量着那些百姓,隐约觉得大家好像把他们当成神仙祭拜,每个和他们搭话的人都双手合十,恭敬得很。 甚至还有许多人直接称敖丙为“龙王大人”。 敖丙悄悄偷笑,觉得听起来颇为顺耳。 龙王大人,哈哈,好霸气啊。 他喜欢! 一片欢腾之际,赵掌柜侧身,让出手捧鸳鸯连梦枕的苏妲己来。 这对枕头以半月形相扣,彼此契合,每一只枕头的枕面都是赤底的,上头用青丝线分别绣着对栩栩如生的鸳鸯,枕边处还有祥云纹样。 “鸳入鸯梦,要枕哪个,可由你们自己定。”苏妲己说上这么说,交递之时,却故意把“鸳”的那只给了哪吒。 “嘿,好玩好玩,既如此,我们就每晚换着枕!”哪吒掂量着手里的枕头,很是满意。 “好啊!”敖丙欣然应允。 苏妲己脸色一变,不知为何,就是想让哪吒睡“鸳”那只。 似乎一直有声音在她耳边低语,不断蛊惑着她这样做。 “以后换也无妨,不过最近这段时间,还是哪吒睡这个比较好,”苏妲己笑笑,凑近两人,用赵掌柜听不见的声音低声道,“我听说入梦者要耗些精神,敖丙现在身子不方便……” 哪吒一听这话,不疑有他,干脆地同意了。 小事儿而已。 他愿意入敖丙的梦。 第69章 往事如梦 百姓们的谢宴一直进行到傍晚, 当日有其他医师为敖丙诊脉,因此他怀孕的消息也不是秘密。 若寻常男子如此定要引来非议,但敖丙是龙族, 又刚救过云岫镇, 众人哪里还会有闲言碎语,只把其当成是奇妙的神迹,连抬来的礼品中也有不少是个小儿准备的。 虎头鞋、虎头帽,甭管是男娃还是女娃, 穿着都正好。 敖元被灭,渭水彻底成了无主之河,无灾无难,倒也安详。 起码在敖丙沐浴时, 哪吒再不用警惕地四周了。 折腾一天,哪吒以为敖丙会觉得疲累, 直接把刚擦干身子的敖丙一路抱回屋,舍不得让他沾地。 “你也太夸张了!”敖丙捏捏哪吒的鼻子。 哪吒嬉笑,没躲, 反倒把脸往前伸:“我喜欢抱着你。” “不沉嘛?”敖丙手指划动,戳点他下颌的轮廓。 “哈!像你这种小龙,我一只手扛十条都不费劲!”哪吒低头, 轻吻他的指尖。 敖丙想象了下那画面,不由得失笑。 第80章 谁要叠成罗汉摞给他扛啊。 被褥很松软, 都是在阳光下晒过整天后拍打好的。 敖丙惬意地在被子里蹭,忽觉身侧一陷, 是哪吒也躺了上来。 “今晚我们就很在梦中相会啦!真好!”哪吒摩挲着那两个枕头,生怕睡错了,还在月光下仔细确认过鸳鸯。 见哪吒有些迫不及待, 敖丙唇微启,欲言又止。 虽然现在发.情期已过,但他还是有点想要。 不是有点,是非常、非常的想。 可哪吒怎么已经闭上眼睛了呢? 他们很多天都没亲近,难不成只有他自己才…… 姜伯伯今早帮他复诊过,如今胎体已稳,不妨事的。 敖丙抿抿唇,拉住哪吒的手,悄悄捏了捏。 正酝酿睡意的哪吒睁开眼,瞪着房梁,心跳骤然加速。 不会又是他会错意了吧。 敖丙真的在给他传递讯号么? 啊,他误会过很多次,每回小吒儿都难受得很。 但现在想那些,好像已经晚了。 感受到召唤的小吒儿兴致勃勃地抬起头,期待能和久未相见的小小龙再度重逢。 明明离得那样近,却没法在一起,真是让人想得厉害。 被子掀开,黑暗中传来衣衫窸窸窣窣滑落的响动。 敖丙像骑马儿一般坐在他身上,迷人的蓝色眼眸颖动着光。 哪吒喉咙滚动,还从未见过这般姿态的敖丙。 他是龙,虽未骑过马,身姿却完美得无可挑剔。 起初,敖丙驾驭得不甚熟练,跟着马儿摇摇晃晃的,还差点滑了出去。 直至哪吒贴心地扶住他的腰,情况才有所好转。 这段路最开始还算平坦,马儿慢悠悠地走着,敖丙和哪吒十指相扣,逐渐稳当起来。 经过那片悠闲的乡间小路,敖丙又觉得他们有点太慢了。 或许,可以试着抽.动马鞭,稍微提点速。 往常哪吒操控缰绳的时候,总能带他体验风驰电掣的感觉,这次轮到敖丙,他也想掌握那绝妙的速度。 桃子在马鞍上蹭来蹭去,于炎热的夏季,逐渐渗出香甜的果汁。 敖丙咬.住唇,攥紧缰绳,主动催促马儿纵蹄狂奔。 广袤无垠的草原传来马蹄哒哒哒的踏草声,在空荡的天际回响,声音大得惊人。 鹰隼高啸,展翅在两人的头顶盘旋。 哪吒双臂用力一撑,坐起身,和敖丙紧紧地抱在一起。 敖丙闭上眼,被那突如其来的吻弄得愈发的酥,哼哼唧唧的,却不想让马儿停步。 快点,再快点。 他想要一直向前跑,越过所有山坡,抵达最终的幸福。 哒哒哒,哒哒哒。 小小龙推磨着磨盘,喝到了甜美的豆浆。 看着小小龙气喘吁吁的模样,小吒儿耐心地静待片刻,待其恢复些力气后,再次推动磨盘。 哒哒哒,哒哒哒。 马儿彻底撒开了欢儿,再不顾缰绳的束缚。 敖丙意识模糊,只觉理智好像和那鹰隼一样飞出体外,离自己很远很远。 他好像在极.致的快乐中说出了平时绝对不会说的话。 羞羞的,连听一听都会面红耳赤。 他知道这样很不好,但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哪吒,哪吒,哪吒。 他的全部身心,都在疯狂地渴.望哪吒。 即将抵达终点之际,敖丙听见哪吒发出声野.兽般的低吼。 很凶,很恐怖,是种哪吒从未在他面前展露过的狂乱姿态。 敖丙低头,吻住了那头属于自己的野兽。 这是他的小郎君。 他最最最、最喜欢的人。 * * * 哪吒是在一片幸福的眩晕中入睡的。 鸳入鸯梦,他要去敖丙的梦里找他。 敖丙喜欢海,当察觉到进入梦境,哪吒还以为自己会出现在东海海岸。 没想到,竟是回到了翠屏山。 他站在山脚下,不少面熟的香客正虔诚地往山上赶,互相谈论着哪吒三太子有多么灵验。 “是为救陈塘关牺牲的大英雄啊。” “我们现在能风调雨顺,真是多亏了三太子。” 哪吒迷茫地四处寻找敖丙的踪迹,随便听几耳朵,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救陈塘关?他? 什么时候的事? 正出神间,忽有几名路人直挺挺穿过他的身体。 哪吒吓了一跳,低头看才发现自己竟又变得透明。 该死。 哪吒不耐烦地挠挠头,盘算着等出去后得找赵掌柜算账。 劳什子的连梦枕,一点不中用! 他最讨厌变成这副魂灵形态,哪怕看见敖丙也触摸不到,只能在旁干着急。 不好玩儿,还是醒了算了! 哪吒屏息凝神,想摆脱这无聊的梦境,可他多番尝试,却发现自己还是老样子。 真可恶! 哪吒额头青.筋暴起,火气蹭蹭往上蹿。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甲胄碰撞,还有武器擦磕,叮当乱响。 哪吒皱眉回身,待瞧见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将军时,不由怔住。 那是……李靖。 短暂的错愕很快被强烈的厌恶所代替,哪吒直呼“晦气”,搞不懂好端端的敖丙怎么会梦见他。 李靖勒马,瞧着香客往来颇感稀奇,随便叫住人问了两句,待得知哪吒的行宫就在山上,立刻神色大变,满脸怒气:“他有什么德行?也配受百姓跪拜!真是不知所谓!” “啥?”哪吒满肚子火正愁没处发,怒道,“姓李的,阴魂不散!再敢多嘴,小爷就在梦里杀你一遍!” 李靖翻身下马,面沉似水,亲自率领军队上山,径自从哪吒身边掠过。 哪吒后知后觉,自己在威胁一个幻影。 一个早就死了的人。 沉默片刻,哪吒迈步,抢在李靖之前朝山上跑去。 殷十娘并未在山脚相拦,这和他的记忆很不一样。 那敖丙呢? 他此刻,还会在行宫里么? 哪吒奔跑的速度比风还快,顺着熟悉的路径,轻而易举地找到那山腰上的行宫。 负责洒扫的小厮们面容依旧,殷十娘在祈愿阁招待香客们,曾经给他看过秘密小册子的来福杵着扫帚打哈欠,昏昏欲睡。 哪吒迅速扫视一眼周遭后,跑进正殿。 他记得这个期间敖丙很敏.感,吃住都陪着他的神像,片刻不相离。 随时都在提防着、戒备着。 连晚间都不安睡,要打坐为他守夜。 敖丙应该在这里才对。 哪吒仔仔细细翻找每一个角落,又绕到神像后面看敖丙是否躲在此处吃饭。 没有。 到处都不见敖丙的踪迹。 哪吒步伐迟缓,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朝神像看去。 那是尊七岁孩童的神像,是他初见敖丙时的样貌。 不同。 一切都不同了。 外头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是李靖带兵闯入行宫。 殷十娘惊慌失措,试图阻拦,被副官等手下尴尬地挡住,其余兵士面无表情地涌入正殿。 哪吒脚步发飘,穿过那些守关军的身体,逆着李靖进来的步伐走出殿。 “敖丙……”他喃喃叫着这个名字,越过那颗挂满铜铃和红绸的祈愿树,走过凉亭,从月亮门进入后院。 水井依旧,客房、柴房……再往前走,便是殷十娘分给敖丙的那间屋子。 虽然敖丙压根就没在里面住过,但此刻,那里却成为哪吒的最后一点指望。 他期盼能找到敖丙存在过的痕迹。 穿门而入,哪吒透过阳光下漂浮的尘埃,扫视屋内的摆设。 床上躺着位年迈的老者,似乎腿脚不便,墙边还放了副拐。 前院豁然传来什么东西砸碎的声音,殷十娘放声哭喊,悲痛欲绝。 “儿啊——” 哪吒捂住头,缓缓蹲下。 哗啦~ 一阵水浪拍至他脚边,坚硬的地面倏然变为松软的沙滩。 哪吒昏昏沉沉抬起头,发现自己竟来到了九湾河的河边。 一位小小的,光着屁.股,只穿件赤红色肚兜的娃儿骄傲站在眼前。 梳两个丸子头,颈挂乾坤圈,双臂将混天绫如披帛般缠着,好不神气。 那小娃儿背对他,黑曜石般的眸子紧盯翻涌的河水,秀眉紧皱,全无惧色。 哪吒踉跄后退,首次从旁人的角度观察自己。 那是过去的他,刚在河里洗完澡的小哪吒。 豁然间,水柱翻涌,一道矫健的蓝色身影手持双锤,在水中转身而现。 敖丙居高临下,一板一眼道:“呔!无知小儿!你搅扰龙宫不说,还敢打死巡海夜叉,真是无法无天!吾乃东海三太子敖丙,特奉父命,前来拿你问罪!” 第81章 “哈,拿我?还想问罪?”七岁的小哪吒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嚣张扬首,“就凭你么,小泥鳅?” 第70章 魇 “什么?”敖丙没绷住, 他从小养尊处优,被父王宠爱着长大,何曾被如此羞辱过。 居然形容一条威武的龙是泥鳅, 骂得真难听! 敖丙不甘示弱, 攥着云涛锤回击:“你、你这只有眼无珠的矮乌龟!” 小哪吒松开叉腰的双臂,缓缓裂开。 他最讨厌别人说他矮了。 那些嘴欠的街坊平日闲着没事儿总逗小孩儿,矮凳子矮豚豚叫个没完。 哪吒气不过,撸起袖子把他们揍了一顿, 结果转头又被告到李靖面前,害得他挨训。 现在可倒好,出来洗个澡还要被骂“矮乌龟”! 真真的欺人太甚! 小哪吒攥拳,满面怒容, 有心想打杀这条龙,却有些下不去手。 他喜欢漂亮的东西。 这家伙比方才那个丑夜叉好看多了, 还有头飘逸的蓝发,看着还算顺眼。 小哪吒冷哼一声,决定给这厮一个逃命的机会:“懒得跟你计较!快滚快滚!再敢啰嗦, 小爷我先宰了你再砸龙宫,连你爹那条老泥鳅也一起揍!” 哪吒起先以为这两人只是单纯的斗嘴,谁知越吵越离谱。 当他听见小哪吒竟然骂到龙王头上时, 浑身一抖,不敢相信自己在敖丙心中会是这般形象。 方才在翠屏山上, 哪吒的确云里雾里,可现在他有点反应过来了。 这片梦境, 或许是敖丙最为担忧、也最害怕发生的。 方才,敖丙怕自己没出现在翠屏山,拦下想砸他神像的李靖, 如今,敖丙大抵又怕他们的初次相遇不尽如人意。 直到现在,哪吒还记得当时敖丙说过说过的话。 敖丙怯生生地告诉他,他很崇拜他,前一天夜里还梦到过他。 那是他们缘分起始之地。 哪吒揉揉头,哭笑不得。 他真不知道敖丙的小脑袋里究竟在琢磨些什么。 另一边,敖丙已然被自己的梦狠狠气到,挥舞双锤,率先攻了过来。 虽然知道敖丙要打的是小哪吒,哪吒却也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哇啊,好凶。 他还从没见敖丙对自己这么凶过。 唉,看来要挨上几锤了。 哪吒做好“欣赏”小哪吒挨揍的准备,却不想刚过两招,小哪吒便用乾坤圈打飞一只云涛锤,震得敖丙虎口流血。 “喂!”哪吒急了,“随便过两招嘛,你使那么大劲儿干嘛!” 敖丙吃痛,倒吸一口冷气,明知敌我差距悬殊,却仗着那股酒劲儿不想逃。 【该死,我今年足足三百岁了,还是首次领命出战,岂能让一个光屁.股小娃娃打回水里!】 【传扬出去,我这三太子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哪吒忽然听见敖丙的心声。 这是敖丙的梦,梦境主人的所思所想,亦会传递给哪吒这位入梦者。 【哼,今天可是我的生日!】 【输龙不输阵!我好歹撑住,起码要跟他战个平手!】 哪吒双眸睁大。 敖丙的生日,原来是这一天。 在翠屏山上,敖丙和殷十娘帮他庆过生。 那天他过得很开心,当晚也在梦里问敖丙的生日,可敖丙支支吾吾的不肯说,没过多久就找别的话题岔开了。 哪吒的注意力很容易被敖丙的话牵着走,等他反应过来时,又试着问过几次,但结果也没多大改变。 后来,他看出敖丙不想提,就把这茬揭了过去。 现在想想还真奇怪,这一天也是他们相遇的日子,有何不好吗? 从方才听到的心声看,敖丙还挺重视生辰的。 那为何…… 一丝不详的预感忽然自哪吒心头涌现。 那是种他极力想要忽视掉的怪异,是能撕碎他的认知,把曾经拥有过的幸福生活通通刺破的尖锐棘刺。 一声痛苦的闷声传来,敖丙第二只锤脱手,嘴角渗出血来。 “不,别打了,别打他了!”哪吒看得心颤,下意识用手拽住小哪吒的胳膊。 他抓了个空,拦不得也阻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哪吒发出声冷笑,祭出混天绫。 敖丙此刻才真正知道害怕,哪里还有闲暇顾及什么面子,即刻化为龙身,想逃回水里。 可惜,已然晚了。 哪吒是战神,一旦开打便起杀意,见他想逃更是越战越勇。 混天绫灵活而无情地捆住敖丙的龙身,硬是扯得他入不得水。 敖丙发出声惊恐的龙吟,见水路不通,又试图往天上飞,挣扎着想要摆脱身上的束缚。 小哪吒御空紧随,翻身骑在他身上,任那银蓝色的小龙翻飞,兴奋地露出顽劣的笑。 哪吒看得睚眦欲裂,哪怕碰不到小哪吒也飞身相拦,试图运用灵气影响到这该死的梦境,把小哪吒直接推下去。 “哈哈!怎么不骂我矮乌龟了?坏泥鳅烂泥鳅,砸烂你的头,看你还当不当骂人的小泥鳅!”小哪吒高举乾坤圈,对准敖丙的脑袋,狠狠敲了下去。 “不!!”哪吒失声,本能用身体垫护在敖丙头上。 他脆弱的小龙,受不得力,皮肉娇.嫩的小龙,为他挡过箭,受过无数道伤的可怜小龙,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自空中坠落。 【啊!!】 敖丙看不见哪吒的痛苦,两眼一翻,软趴趴地倒在了沙滩上。 哪吒跌跪在他面前,身体定格成保护的姿态,眨也不眨地望着敖丙毫无声息的脸,亲眼瞧见他喜欢的人是如何褪去血色,失去了灵魂。 他的龙死了。 被七岁的自己,亲手杀死。 “这不是真的……这是梦,这不是真的……”哪吒神情恍惚,嘴里喃喃念叨着,仿佛魔怔了般不断去抱敖丙的尸体。 无论多么努力,尝试多少次,他能拥紧怀的,都只有空气。 “嘿,这龙还真怪漂亮的,”小哪吒将乾坤圈重新套在颈间,双手伸在里面挂着,绕着敖丙悠哉悠哉地踱步。 他踢踢敖丙的脑袋,又踢踢他面条般柔.软的身体,看那鳞片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最后,又用脚背卷起过分漂亮的蓝色尾巴,饶有兴致地打量。 小哪吒初次近距离地观察一条龙,逗留许久,舍不得离去。 他看不见成年后的自己是如何神情颓废地虚抱住那龙的空壳,心如死灰。 “对了,听说龙都有龙筋,韧性好,结实不易断!”小哪吒终于想到个点子,能把这龙的一部分带走,当成战利品。 “哼哼,干脆把你的筋抽出来,回去给爹爹系盔甲!” 小哪吒抓住敖丙的尾巴,伸手探去。 哪吒豁然起身,凭空唤出火尖枪,一把刺进自己的腹部。 抱歉,敖丙,他受不住了。 死在梦里也好,死在现实也罢,他只能用这种方法,让“哪吒”消失。 哪吒不明白敖丙为何会有如此恐怖的梦境,梦里的一切,又为何隐隐会和现实相关联。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敖丙不肯让他碰尾巴,甚至在水中忽然逃走的理由,似乎都有了答案。 相识那天,敖丙曾说,他做过一个梦,梦里小哪吒想找他玩,告诉他要在九湾河相见。 虽无任何证据,但哪吒觉得,或许眼前的这一幕,才是敖丙那晚真正的梦。 敖丙从一开始就想逃走的,想和他分开,想回东海,在清晨悄悄逃离李府,躲在海中久不回应他的召唤。 是他一直纠缠,硬要把敖丙留在身边。 是他。 风雨突变,电闪雷鸣,四条巨龙在空中盘旋,发出震耳龙吟。 “李靖出来!” “陈塘关李靖!纵子行凶!杀害东海三太子敖丙!” “交出哪吒!” “一命偿一命!” “再敢拖延,吾等就让这陈塘关的所有百姓为吾儿陪葬!” “哪吒受死!” “哪吒!我要你血债血偿!!” 瘫软着的小龙在哪吒怀里化为一滩水,漫天大雨,将天与地融成一片。 哪吒跪在李府院内,插.在腹部的火尖枪也豁然消失。 他并没受伤,还好端端的,完整、绝望地留在梦中。 “孽障!看看你做的好事!”李靖拔剑,怒指昂首而立的小哪吒。 “哼!来得好!看我不将你们这些妖龙剥皮抽筋……”小哪吒摩拳擦掌,刚要动手,忽被李靖的剑指住咽喉。 “爹?”小哪吒错愕。 他以为大敌当前,李靖纵然生气,也会和他同仇敌忾。 万没想到,他的父亲,竟会和那些龙站在一起。 “夫君!”殷十娘急忙抱住李靖的胳膊,不让他刺,“吒儿是我们的孩子啊!” “唉!”李靖仰天长叹,听着远处百姓的哀嚎,潸然泪下,“我宁可从来没有过这个孩子!家门不幸啊!陈塘关,就要毁在我李家手里了!!” 第82章 小哪吒身形晃动,望着满脸绝望的父母,失了声。 李靖手指无力,佩剑骤然滑落,“珰”的一声极轻,隐没在电闪雷鸣之中。 小哪吒慢慢走到爹娘身边,抿紧唇,忽然捡起那把剑。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哪吒不逃也不避,欠你们的,通通还给你们!” 小哪吒立于风雨中,咬住一缕发,敞开衣襟,划开皮.肉后,又将肋骨根根砍下。 殷十娘彻底崩溃,哭喊着要拦住儿子,却被石像般的李靖反手抱住,死死留在原地。 哪吒麻木抬起头,和剔骨还父、削肉还母的小哪吒茫然对视。 七岁神像。 拯救陈塘关。 一切的一切,全部都对上了。 第71章 呼唤 血肉横飞, 混合着刷洗李府的暴雨,生成一股独特的腥气。 倏然间,那气息又扭曲成幽幽清香, 宫殿起, 玉砖铺地,李靖、殷十娘和四海龙王通通隐在巍峨气派的殿柱后。 这是进行到一半就被迫中止的残席,地上滚落着许多拆开的礼盒,主人席位坐着两人, 面前还点着盏九宝琉璃灯。 华彩流转,将整座殿宇笼罩在如梦似幻的神光中。 哪吒猛地站起身,看向趴在席桌上的敖丙。 敖丙似乎受那宝灯的影响,陷入昏迷之中, 而旁边坐着的,也是“哪吒”。 同样是成年后的样貌, 不过看向敖丙得眸光全无爱意,只剩打量和玩味。 哪吒冲向敖丙,双手撑住案桌, 小心翼翼确认他的状态。 万幸,敖丙气息均匀,显然还活着。 哪吒跪伏席前, 双手无力地落在敖丙的手上,以透明的形态和他叠握在一起。 谢天谢地, 敖丙的噩梦总算结束了。 哪吒不在乎这里是哪,只要敖丙安全就好。 这一次, 他在梦里和敖丙的关系总算没有那般奇怪。 “唔……”敖丙发出声呓语,轻蹙着眉,缓缓自梦中苏醒。 刚睁眼的那一刻, 他对上了哪吒殷切的视线,可敖丙的目光并未因此停留,眨了眨后,立刻看向旁边的人。 “哦,醒了?” “哪吒”似笑非笑地审视敖丙:“你可是做了个好梦啊,华盖星君。” 华盖星君? 哪吒滞涩的大脑艰难地运转着,想起这似乎是敖丙师父的名号。 可为何,“哪吒”要以此名唤敖丙? 想到敖丙提起自己师父时略微闪躲的神色,哪吒如同僵硬的礁石,再次被海浪冲刷全身。 敖丙漂亮的蓝色眼眸缓慢转动,似乎过去几百年之久,才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哪吒在敖丙脸上见过很多种情绪,快乐、悲伤、愤怒、害羞…… 但如今,他能看到的却是从未展露在他面前的深深绝望。 蓝眸刹那间失去光彩,仿佛有一层迷蒙的灰雾罩在那上面。 敖丙摸摸自己的脸,又伸手去碰那九宝琉璃灯,似乎想确认什么。 “哈!” “哪吒”发出声嘲讽的笑,大咧咧地伸个懒腰,起身欲走。 “等等!”敖丙忽然回身,一把拉住他。 “怎么,华盖星君睡了一觉,胆子也变大不少?”“哪吒”对他冒犯的举动挑眉。 敖丙抿唇,倔强地盯着他。 那场梦太过真实,他和哪吒经历过的那些岁月,难道都不做数么? “放手。”“哪吒”慢慢阴沉下脸,浑身散发出迫人的气势。 梦境与现实逐渐割裂,泾渭分明,那个和他同住在渭水河畔,对他温柔至极的哪吒,绝不会像这般待他。 敖丙知道,一切都是九宝琉璃灯制造出来的幻象。 面前的“哪吒”没跟他共患难过,更没经历过那么多生离死别。 他们之间共同的回忆,只有几百年前的那场斗而已。 这样的“哪吒”不会喜欢他,正如从前的敖丙,也对其生不出半分情愫。 敖丙懂得所有道理,更知道所谓的“重活一次”,不过是“哪吒”捉弄他的又一个谎言罢了。 但不知为何,敖丙就是不想放手。 他要和哪吒在一起。 他应该和哪吒在一起的。 不能分开,不可以分开。 敖丙鼓起勇气,用尽浑身的力气抱住哪吒。 正如他在梦境中和小哪吒初次见面时那样。 “哪吒,我喜欢你。”敖丙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他不该如此突兀地跟对方表面,这简直莫名其妙,对方只会把他当成疯子。 即便想开始那段感情,他也该循序渐进才对。 可敖丙等不了。 他无法忍受被哪吒如此陌生地看待。 哪怕被当成是条怪龙,他也要…… 敖丙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湿哒哒、阴森森的形象。 那是敖元。 哪吒杀掉他之后曾经告诉他过,敖元对他心生觊觎,一直都在暗中窥视,讨厌得很。 敖丙莫名地感到慌张。 现在哪吒眼中的他,还是那条漂亮的银蓝色的小龙吗? 亦或者,他对于哪吒而言,只不过是另一个“敖元”呢? 敖丙无法抑制地恐惧起来。 他开始为自己的冒失懊恼,无比后悔现在这不理智的行为。 “……真是疯了。” “哪吒”一把推开他,像甩掉什么麻烦的东西,满脸不耐烦。 “啧,心情真不爽。” “别再说喜欢我的,以后不许靠近我,更不许随便跟我搭讪。” “自重啊,华盖星君。” “如果你还有点自尊的话。” 三坛海会大神毫无留恋地转身,大步流星离开星君殿。 敖丙双目涣散,视线定格在“哪吒”身影消失的虚空处,心如死灰。 是啊,是他在痴心妄想。 哪吒一直都很讨厌他。 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不会有所改变。 他所做的,是他一个人的梦啊。 【敖丙】 冥冥之中,好像有人在九重天外叫他。 那声音是如此飘渺,随时都会散在风里。 可星君殿内没有风,除去敖丙的抽泣外一片安静。 因此,那微弱的声音,便显得格外真切。 敖丙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茫然四顾。 是谁? 谁在叫他? 【敖丙!】 【我在这儿!】 那声音是如此熟悉,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敖丙的心忽然被谁狠狠地捏了一下,那种想寻却寻不见的滋味,让他焦躁不已。 【我喜欢你!】 那声音喊得声嘶力竭。 【不要哭】 那声音在哭。 【求你了】 那声音痛苦到发颤,宛如一阵猛烈的罡风,以不可挡之势,在他血液里肆意奔腾。 【敖丙!!!】 敖丙豁然睁大眼,彻底止住了泪。 哪吒。 是哪吒! 他的哪吒,在呼唤他! * * * 夜半三更,苏妲己手持匕首,悄悄潜伏至渭水河畔。 她意识混沌,昨日曾听从耳边那声音的诱导,写下能恶化梦境的符纸塞入枕中,交与哪吒和敖丙二人。 那声音告诉她,梦分主导者和闯入者,若想梦碎,需得主导者清楚地意识到身处梦境中,并有强烈的意愿想要醒过来才行。 而闯入者只能被动困在梦里,任凭其有再大的本事,都难以挣脱。 哪吒意志坚定,且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若由他做主导,很可能会在无意识中催动元神,直接烧了这鸳鸯连梦枕。 因此,必得把“鸯”枕交给敖丙来睡,方可确保能同时困住他们。 眼下夜深,时机正好,哪怕是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也能用一把匕首除掉那二人! 苏妲己的心怦怦跳,握匕首的手心里全都是汗。 她悄然来到小木屋外,将门轻轻推开一点,顺着缝.隙观察躺在里面的敖丙和哪吒。 那二人此刻表情痛苦,四肢不住地轻颤着,似乎正在梦境中拼命挣扎。 动手吧! 再犹豫下去,万一等他们破梦醒来,可就要错失良机了! 苏妲己深吸一口气,刚要推门进屋,抬起的脚却又慢慢落回到地面。 她……为什么要杀自己的恩公? 苏妲己混沌的眸光有一瞬间恢复清明,她迷糊地看看四周,搞不清楚大半夜的,干嘛要来到此地。 匕首? 她握着这骇人的东西做什么? 苏妲己惊慌,刚想扔掉它,耳边却再次传来那催促的声音。 【动手!】 苏妲己双手紧握着匕首,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想走,却又很想把它插.进哪吒和敖丙的胸膛,再狠狠割断那二人的喉咙。 似乎只有这样做,她今后才能夜夜安眠,不用被那蛊惑人心的声音所困扰。 第83章 【动手吧,妲己】 【你不是向来都听我的话吗?】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杀了他们,回到朝歌,回到我身边】 【你喜欢的男人,荣华富贵,都在这里】 【爹娘送你入宫,不就盼着你能讨大王欢心,给家族带去荣耀吗?】 【别让他们失望】 【动手吧,听话】 【你说个听话的姑娘,不是么?】 苏妲己双眸在那蛊惑的声音中再度变得浑浊,所有警惕和惊慌,都被包裹住全身的舒适淹没。 她点点头,露出乖巧的微笑,素手将门完全推开,提起匕首,一步一步朝床边走去。 先杀哪吒,再杀敖丙,她记得顺序。 要确保他们死得彻底,等处理完这两人,即刻就走,不要耽搁。 记得避开姜子牙。 苏妲己不断默念着注意事项,瞄准哪吒的胸膛,高举匕首。 忽然间,隔壁的小木屋传来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 苏妲己吓得不轻,手一抖,匕首就此摔落,掉在地上,发出“当啷”的响动。 糟糕!要被发现了! 这可是杀头的罪过! 她忘恩负义,居然要杀自己的恩公! 不行,她做不到,做不到! “嗯?”打着哈欠起夜的姜子牙往旁边瞅了瞅,忽见一道黑影钻出,踉跄着跑开。 “谁?”姜子牙顿时清醒,伸手唤出打神鞭,刚要去追,想了想,还是闯进敖丙和哪吒那屋里看一眼。 瞧见那两人还在睡,姜子牙稍稍放下心,刚想退出门去,不料却踩到个绊脚的东西。 这是……匕首? 姜子牙蹙眉,捡起它来,心中愈发不安。 “嗐,先别睡了,醒醒!” “哪吒?敖丙?” 第72章 风起云涌 姜子牙先试图将两人推醒, 又拍拍他们的脸,最后还掐过人中。 可不管用什么方法,敖丙和哪吒都面色痛苦, 长睡不醒。 姜子牙大惊失色, 给那两人依次把过脉,探得灵力异常混乱。 他面沉似水,保持住冷静,屈指掐算半晌, 豁然将那对枕头从二人头下抽.出。 原来凶在此物! 他用那匕首将两只枕头划破,找到里面的“恶化符”,审视片刻,径直将其撕碎。 本以为这样哪吒和敖丙就会醒来, 谁知那两人仍在梦中眉头紧锁,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姜子牙坐在床边, 忍不住叹气。 麻烦了。 梦境已成,有枕没枕都一样,瞧这情形若是强行用外力将他们唤醒, 很可能会对他二人的神志造成损伤。 或许从此变得浑浑噩噩,再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姜子牙没想到,身处西岐竟还能碰上如此棘手的麻烦。 敖元已死, 莫非是和哪吒结过仇的敖覇做的? 不对,敖覇是个莽夫脾气, 若要报复,定会提刀来战, 不太可能做出此等阴损手段。 姜子牙将碎符纸捡起,点亮灯烛,越看那符的走势越眼熟。 笔迹不同, 他怎会在其中看出申公豹的痕迹呢? 三百里外,玉泉山上金霞洞内,盘膝而坐的玉鼎真人忽然睁开双眼。 他撩袍下榻,快步踱到洞外,望着漫天星辰飞速掐算。 怎的时候提前了? 也罢,杨戬闭关修炼的洞内有时间阵法,洞外一日,洞中已过一年。 杨戬本就天资聪慧,悟性极高,修为正以恐怖的增涨。 也该出师了。 哮天犬懒洋洋地打个哈欠,慢悠悠跑过来,叼住玉鼎真人的衣角,拽他回去休息。 杨戬闭关,养狗的职责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他身上。 玉鼎真人起初气这只狗贪嘴,竟敢偷吃他的膳食,谁知养着养着,还真有了感情。 唉,就要分开了。 玉鼎真人摸摸它的狗头,目露慈爱。 “你主人即将出山去往西岐建功立业,成就一番大事,也应和了他的心愿,以那一身的本领拯救苍生。日后你切莫顽皮,收收那野性子,要忠心陪在主人身边,知道吗?” 玉鼎真人语重心长。 哮天犬松开他的衣角,把长长的嘴筒子凑过去,舔了舔他的掌心。 它自然是忠心的,不过说到玩儿…… 嘿嘿,它不会耽误正事儿哒! * * * 梁生在地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他如今伤虽没好全,却也不痛了,身体一渐强,这狭窄的牢房就开始待不住。 梁生总琢磨着姜子牙提到过的“减刑”。 这么多天过去,他的确没再感受到申公豹那边的召唤。 那妖道对他的控制,应该是彻底解除了。 梁生坐起身,挤死几只咬人的跳蚤,坐卧不安。 申公豹既然安排了苏妲己这颗棋子,早晚都会用到。 若他在这边瞻前顾后的,错过揭发的最佳时机,到时苏妲己已然成祸,可就连减刑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成,他得见姜子牙一面! 梁生双手扶撑着地站起身,勉强挤出副笑脸,跟值班的狱卒搭话。 “什么,想见姜公?这个时辰?”狱卒投过来的目光好像在看疯子。 “确有要紧的事儿,烦劳您通报一声。”梁生不安,生怕消息递不出去。 “这几天云岫镇遭了水灾,姜公忙得很,估摸没空。”狱卒挥挥手,打发梁生躺回去。 虽如此说,他却用余光观察梁生的反应,见对方神色焦急,不由暗笑。 其实他这般推诿是姜子牙特地嘱咐过的,梁生心眼多,即便打算吐情报,恐怕也要磨上许久,非得讨价还价拿够好处才罢休。 姜子牙可没功夫跟他打太极。 对付这种人,硬逼也没用,就得让他自个儿想通了,才能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吐个利落。 眼见姜子牙这边已然对自己不上心,连狱卒也甚是敷衍,梁生急得满头是汗,纠结半晌,终究是憋不住了。 “苏妲己有问题……烦请您代为转达这句话!此事至关重要,我敢保证,姜子牙听后即刻就会来见我!求求您了!” 狱卒面露诧异,思忖片刻,向典狱长汇报情况后,于夜色下赶往渭水河畔。 有姬发大人的命令在,姜子牙的吩咐无人敢不从。 天黑又如何?可不能耽搁了正事! * * * “没用的东西!” 朝歌城内,九尾狐气血翻涌,将手边的茶盏摔了个粉碎。 申公豹不着痕迹地挪动几步,免得沾湿袍角。 最近纣王宠爱了几位新妃,九尾狐的脾气也跟着变差,动辄就发火。 不知是因为失去八条尾巴后灵力不稳,还是吃醋纣王的花心。 单剩一条尾巴的妖狐难以维持人形,纣王先前还能对白狐悉心照料,可这种两情缱.绻的情况并未持续太久。 很快,纣王便开始宿在其他嫔妃的宫中了。 九尾狐见势不好,暗中采补不少人血人肉,只为能增强修为,让一切尽快复原。 申公豹硬.着头皮为她寻找新鲜血.肉,虽尽量做得隐秘,却也止不住王宫里的腥风吹到朝堂上。 外界对九尾狐这位皇后是妖物的揣测愈发盛行,无论纣王再怎么下令禁止都收效甚微。 申公豹眼见势头不好,平日里也没少劝诫,可九尾狐一意孤行,非但没有半分收敛,还蛊动纣王挖出了比干的七窍玲珑心给她吃。 这场祸惹得可不小,听说消息已经传到在外征战的闻太师耳中,老将震怒,不日即将班师回朝。 届时清算起来,哪里还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怕什么?等本宫恢复人身就能重获大王宠爱!只要抓住帝王心,即便那闻太师再强横,也伤不了本宫分毫!” 九尾狐的打算原本没错,可惜天不遂妖愿,她折腾来折腾去,变换出的人身仅能模仿出苏妲己的七分。 完全复刻不了那倾国倾城的容貌。 纣王先前还颇为期待,见此情况后难免兴致阑珊,虽仍将九尾狐视为国母,宠爱却是消减不少。 九尾狐的那些勾人手段首次失效,日夜蹉跎间,对苏妲己身体的渴.望亦逐渐浓烈。 苏妲己远在西岐,是麻烦了些,九尾狐没法完全操控对方,只能用千里传音之术隐秘地蛊惑苏妲己。 她曾附过苏妲己的身,日子久了,灵肉相契,即便相隔得远也能产生些许联系。 难得苏妲己能获得哪吒等人的信任,九尾狐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她打算先除掉那三个仇敌,再将苏妲己抓回朝歌,没想到苏妲己竟如此的不中用,连失去意识的哪吒和敖丙都杀不掉。 更令她烦躁的是,苏妲己隐约发现自身的不对劲,正试图反抗她的蛊惑。 长此以往下去,恐怕她这千里传音术,也终有失效的一天。 第84章 不能再拖了。 九尾狐决定带上申公豹,用遁地之术亲自去一趟西岐。 西岐附近想来也会有妖物盘踞,她要用魅惑之术将它们拉拢为自己的助力,趁此良机,一口气除掉那三人。 哪吒和敖丙失去战斗力,剩下个老态龙钟的姜子牙,还能抵挡得住他们不成? 九尾狐目露凶光,狞笑不止。 申公豹伸手扶正头巾,剩下的半个脑袋隐隐作痛。 如果可以,他是真不想再和哪吒打交道了。 行尸走肉也好,他只想好好活着。 可九尾狐是他的主人,自己又不能违背…… 申公豹摇头,在九尾狐威胁的目光中施展土遁。 世上没有十拿九稳的事,似这种“稳赢”的局面,他不知经历过多少次。 机关算尽由如何?“无常”二字,又岂是那么容易勘破的。 有时候,他是真佩服妖族的盲目乐观。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 * * “恩公~姜恩公?奴家今早跟邻家婶娘学艺,亲手做了包子,特送来给恩公们尝尝~” 苏妲己手挎食篮,笑盈盈地在小木屋外喊道。 如今天刚擦亮,她来探访也不算失礼。 相较于昨夜的慌乱,苏妲己这会儿变得很是沉稳。 九尾狐的魅惑功效面对面释放,可比千里传音要有用得多。 苏妲己一想起那些对她循循善诱的话,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不舒.服的。 真奇怪,她过去怎么会害怕九尾狐呢? 明明是那般漂亮的灵兽啊。 她和九尾狐本就该是一体的,只不过因哪吒手段狠辣才被迫分开。 抛开顾虑,苏妲己脑子里再放不下其他事,一心只想着九尾狐的吩咐。 这次,她可不能再失误了。 木门吱呀一声自里面推开,姜子牙衣衫整齐,精神矍铄,明明整夜未眠,却看不出丝毫倦意。 苏妲己心底闪过一丝不安,面上仍挂着笑:“姜恩公,这是刚出笼的包子,您可要尝尝?” “劳你费心了,”姜子牙侧站着,将身子让开,“外头露重,苏姑娘不妨进来说话。” 苏妲己原本担忧对方会认出昨夜行刺的人是自己,见姜子牙面色无恙,不觉放松了警惕。 居然这般轻易地让她进去,真是太顺当了! 苏妲己忍不住回首,朝树林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会儿九尾狐和申公豹正带领一众妖魔躲在那里,伺机而动。 她这次,可是要立功了。 第73章 胎动 九尾狐眼见苏妲己进去小木屋, 等了半晌却不见动静,难免心急。 “那笨妮子,怎的这般磨蹭?”九尾狐十支弯钩, 锐利的长甲不断抓磨树干。 旁边的小妖们被那渗人的磨爪声弄得掉鸡皮疙瘩, 却不敢多言,只能悄悄捂耳朵。 他们是被临时找来撑场面的,粗略算算共有三百多只,修为也参差不齐。 有一部分等级低的受到九尾狐蛊惑, 甘愿来替她卖命,还有一些则是迫于那半个脑袋的妖道淫.威,不敢不从。 况且九尾狐许给他们荣华富贵的承诺,说一旦事成, 就把大家通通带到朝歌去,入宫当她的护卫。 这些荒野小妖早就对朝歌心生向往, 奈何洞穴偏远无法轻易去,骤然听见这块大饼,只觉得像白捡便宜一样。 不过, 妖的性子都很急躁,本就等得不耐烦,让九尾狐的磨爪声一催, 就更闹心了。 “咱们还等什么呢?那哪吒和敖丙不是晕过去了嘛?直接上啊!” “就是!咱这么多妖还怕他个老头子不成?一股脑冲上去,咬也咬死他了!” “光派个女子进去干嘛?又没用……” 申公豹面不改色, 仍旧眼睛不错珠地盯着小木屋。 他了解这位师弟,狡猾得很, 昨夜已知有人行刺,怎会毫无准备? 派苏妲己去探探风是正确的,她是人类, 即便被抓,姜子牙也不会草芥人命。 若能得手,好歹刺那老不死的一刀,也能让他们更便宜行事。 只是这九尾狐…… “事不宜迟,直接攻过去了事!”九尾狐再无耐性,直接发号施令。 申公豹被打掉的半个脑袋再度幻痛。 “娘娘,不如先派一百小妖去打头阵如何?您身子贵重,还是留下的好。”申公豹脸颊肌肉抽搐,将语气放尊重。 九尾狐斜了申公豹一眼,勉强答应。 派去打头阵的一百只小妖法力最低微,性子也最躁。 眼见他们分成三组,从左、右、后三方同时攻向小木屋,九尾狐眼里燃起复仇的火。 害死雉鸡精和琵琶精两条妖命,又烧掉她八条尾巴,让她在王宫内举步维艰,这一桩桩一件件,终于到清算的时候了! 姜子牙、哪吒,敖丙,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跑在最前方的是只野猪精,此时拱起獠牙,正露出嗜血的笑。 嘿嘿嘿,九尾狐说过,杀进去之后除苏妲己外,其他三人随便他们吞噬。 听说那哪吒法力不小,敖丙又是龙族,吃上一口,修为肯定大有长进。 眼下他们都在沉睡,可真是天降横财! 这便宜,他老猪要先占了! 野猪精刚要破门,忽听耳边一阵“哗啦啦”的响,低头一看,只见脚下的土地冒着金光,数道铁链破土而出,刹那间将他死死缠住! 不好,中计了! 这是提前布下的杀阵! 野猪精被捆得嗷嗷直叫,左顾右盼,企图寻得同伴们的解决,却不想这杀阵范围极大,竟是将他们这批先锋全部囊括在内! 铁链越缩越紧,越缠越痛,在一片痛苦的哀嚎声中,硬是活生生地将小妖们勒成了肉块,零散一地! “嗬嗬!我说什么来着?姜子牙老奸巨猾,果然有埋伏!”申公豹发出声怪笑,满脸兴奋。 陷阱已探出,从阵法的规模上看,这也就是姜子牙彻夜准备的极限了! 硬是熬到第一个冲过去的野猪精近到门口才催阵,更能看出这是种孤掷一注的打法。 他料定姜子牙再无后手! 申公豹最擅长解阵,似这等草草准备的阵法不消一刻就能摆平。 “嗬嗬,姜子牙,我看你这次还有什么能耐!” 申公豹拂尘怒甩,一马当先冲了过去。 “上!”九尾狐挥爪,率领剩余的两百妖紧随其后。 哼哼,不枉费她当初大费周章地把这申公豹炼成奴隶。 此狗样貌丑陋,不过还是有点用的。 今日,她就要报仇雪恨! * * * 姜子牙站在窗后,掀开竹帘,悄悄观察外面的情形。 寻常小妖倒也罢了,当他看见申公豹和九尾狐的身影,当即心下一沉。 昨天夜里,他接到牢中狱卒的口信,这才想起那对鸳鸯连梦枕是苏妲己抱来的。 他在苏妲己身上感觉不到妖气,几番推测,猜出她大抵是被九尾狐用什么法子给蛊惑了。 姜子牙知道此事定与朝歌那边脱不了干系,但他万没想到,那两个祸害也会亲自到此。 如今,苏妲己已被他打昏靠坐墙角,床上的哪吒和敖丙也未醒来,眼见那锁妖杀阵正在被申公豹慢慢破解,姜子牙提起笔墨,又抓紧时间多画了几张除妖符。 打神鞭打不伤这些妖物,眼下这些符,便是他最后的保命手段。 姜子牙边画边叹,暗责昨夜就该带哪吒和敖丙二人用土遁转移才对,不该这般掉以轻心。 只是他用兽骨卜卦,算得这场劫难有惊无险,会得贵人相助,这才选择留下的。 没想到,援军未等来,敌军倒是比想象中还棘手。 也罢,他索性放手一搏,尽人事听天命吧! 眼见外头妖气越来越重,姜子牙收拾好全部符纸,正准备开门应战,忽听遥远的天际传来阵凶狠的犬吠。 妖群刹那间骚乱起来,注意力似乎也那来者所被吸引。 这是…… 姜子牙身形一顿,想起昨夜的卦象,精神为之一振。 莫非是,救星到?! * * * 敖丙努力追寻着那声音,最终确定哪吒就在身边,只是自己看不见也摸不到。 【这里是梦,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快醒醒!】 【我们已经有宝宝了,再过不久就要成亲,我们不是还给陈塘关和东海写过信吗?!】 【敖丙,别信那个假哪吒说的话,我才是真的!】 【不要伤心,快醒来!】 耳边那声音催得很急,忧心忡忡,敖丙起初还很惊喜,可听着听着,神色却逐渐萎靡。 “不是的,”敖丙慢慢滑坐在地,靠着凌乱的案桌,抱住自己的双膝,将身子蜷缩起来,“我知道,这里才是现实,之前的一切才是场梦。” 【敖丙!】 第85章 “你也是我幻想出来的,这声音,大概只存在于我的脑子里。” 【不是的!我真的在!我在抱着你,你能感受到吗?】 敖丙低下头,将自己缩得更紧。 星君殿的一切是这般真实,空气中甚至还有仙界独有的清冷雾气。 他前世活了千年,记忆堆叠,每一天都留有切实的痕迹,那样的真实度,并非重生后的短暂光阴可比。 人在睡醒之后,会清楚地知道方才做了梦,可在梦中,却往往会以为身处的环境就是现实。 如今,敖丙就如同醒后那样理智。 因着他的怀疑,那原本近在咫尺的呼唤也逐渐变远变轻,无论对方怎样声嘶力竭,都像是隔在几百年的时光后,模糊不清。 敖丙想就这样把自己保护起来,最好能陷入永无止境的沉睡。 哪吒…… 哪吒还会出现在他的梦里吗…… 忽然间,小腹传来阵异动。 敖丙回神,用手摸了摸那里,不知是怎么了。 平平坦坦的,也没受外伤,看上去无甚异常。 是他的错觉么? 像是要回应他的念头,小腹再次鼓动了一下,好似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不轻不重地伸了个懒腰。 这是…… 敖丙虽有些吃惊,却不怕那肚子里的东西。 他将手覆在小腹,静静感受着里面传来的律动。 一个,两个。 有两个小生命,正睡在他的肚子里。 【我们已经有宝宝了】 方才听过的话悄然在耳边回响。 宝宝…… 是啊,他怀孕了,是姜伯伯亲手诊出的脉,前后又有三名医师复诊过,断不会出错。 【再过不久就要成亲】 没错,在抢彩赛的赛场,他亲口问过哪吒的,当时哪吒手捧红绸花飞落至他面前,曾亲口应过。 他们就要成亲了。 【我们不是还给陈塘关和东海写过信吗?!】 还要把成亲和怀孕的消息告诉父王、殷伯母,写信时,他们俩在姜伯伯屋里各占了半张桌。 哪吒写得抓耳挠腮,偷偷看过他信的格式,想照着抄两句。 他还故意用胳膊挡过,捂住信纸逗哪吒。 最后,他们把两张信放在一起,从头到尾念了一遍又一遍,费掉好几张纸,总算誊写出工工整整的最终版本,还心疼得姜伯伯悄悄捂胸口。 漫长的乏味岁月被那一幕幕鲜活的片段所击破,犹如石入死潭,惊起一阵又一阵的浪花,泼洒在敖丙身上。 敖丙慢慢抱住自己,在不可抑制的颤抖中,倏然看见了个模糊的红色人形出现在面前。 那人影他曾在翠屏山上看到过,触不得,摸不得,却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因为哪吒靠近的时候,他会觉得很温暖。 踏实,舒适。 如今,那团燃烧着的火正将他抱在怀里,坠溅的火苗,宛如一滴滴掉落的泪。 “哪吒。”敖丙喃喃低语着这两个字,疲惫的四肢逐渐涌起股支撑他重新站起的力。 是了,这里不是现实,是梦。 他要振作起来,带着哪吒和宝宝们,脱离这场梦! 第74章 尘埃落定 “哪里来的妖孽, 竟敢白日现身,为祸人间!”杨戬携哮天犬自云端降落,挥起三尖两刃刀, 朝为首的九尾狐和申公豹劈去! 哮天犬亢奋地竖直尾巴, 吠如雷震,龇起的獠牙涎水滴落,在妖群中横冲直撞,将意图围攻主人的群妖撞散。 九尾狐受惊不小, 万没料到姜子牙竟会请来如此骁勇的帮手,忙缩身成狐,两只后爪狡猾地将申公豹蹬成肉盾。 申公豹暗骂一声“草他**的”,念咒甩起拂尘, 硬生生接下杨戬这一击。 法器相撞产生的巨大气浪震得周边小妖仰身摔倒,申公豹后撤几步, 瞪着被砍成秃木棍的拂尘,心里又将九尾狐骂了百遍。 都说过多少次了,他是智囊, 不是武将!怎么一打仗就非逼着他上! 杨戬冷嗤一声,箭步逼近,刀刃直砍申公豹颈间。 他神眼如炬, 早看出申公豹头巾之下脑袋不全,似这般重伤还能如常行走, 哪里还会是人。 行尸走肉,不必留情! 千钧一发之际, 九尾狐忽然发出一阵刺耳尖啸,震得哮天犬后滚两圈,连杨戬都动作稍滞。 申公豹抓住机会, 双手结印,豁然自口内喷出浓呛黑烟,将整个渭水河畔都笼罩在内。 哮天犬懊恼地甩着脑袋,在视野即将消失之前退回主人身边。 这烟又呛又辣眼,它灵敏的嗅觉派不上用场,鼻子都要被熏麻了。 杨戬摸摸它的头,稳住心神,双手熟稔地将三尖两刃刀舞成银白光轮,既能吹散黑雾,又可防御四周的偷袭。 “给我上!”九尾狐一声令下,二百小妖们立刻行动,吱哇怪叫着涌向杨戬。 杨戬自是不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丝毫没将那些妖魔放在眼里。 可战着战着,他忽然察觉到不太对劲。 这些妖虽然不强,却也不傻,鲜少有真扑过来白白送命的,大多数都是围而不攻,虚张声势,形骚扰之态。 他原本是守在那小木屋旁的,不知不觉中,似乎被小妖们引诱着偏离了那里。 杨戬额间神目怒睁,认真扫视了一圈儿,赫然看见九尾狐和申公豹已置身战圈之外,悄无声息地潜伏到小木屋门前。 糟糕! 他中计了! * * * 申公豹刚一进门就被除妖符纸糊一脸,紧接着打神鞭就杵了上来。 除妖符对人没用,打神鞭亦是,申公豹受伤为零,遭受到的侮辱却极大。 “好啊,我打不过那个三只眼的还打不过你?老不死的,纳命来!”申公豹怒不可遏,掏出没有毛的拂尘应战。 姜子牙冷哼一声,把袍子系在腰间,撸起袖子边抽边打。 眼看那俩老头斗在一处,九尾狐身形晃动,径直朝榻上扑去。 活人难缠,那晕死过去的可好料理得多。 哼哼,哪吒!敖丙!今天就送你们这对野鸳鸯上路! 九尾狐飞跃半空,朝哪吒亮出利爪。 忽然间,屋内红光大作,混天绫钻出百宝囊维护住哪吒,将九尾狐击退。 神器有灵,这混天绫最是护主,哪怕是在哪吒昏睡期间,也能自主发动攻击。 九尾狐被那法器灼伤,瞬间回忆起了曾被哪吒吊打的恐惧。 该死,她有亿点害怕。 九尾狐踌躇片刻,决定还是先对敖丙下手。 哪怕此次杀掉其中一个,也算是给两位姐妹报仇了! 哼哼,能让哪吒痛失所爱,活得生不如死,亦能出口恶气! 九尾狐抖抖毛发,重整旗鼓,在姜子牙和申公豹你给我一杵我给你一鞭的缠斗声中,对敖丙亮出利爪。 九尾狐腾空了!九尾狐避开盘桓着的混天绫了!九尾狐和豁然睁眼的敖丙对视上了! 嘭! 水火两重攻击以螺旋之势缠绕,合二为一,迅雷般将九尾狐的胸膛贯穿。 九尾狐本就脆弱的本体被连门一起轰出屋外,一路撞飞数十只小妖,最后被跃起的哮天犬张口一叼,稳稳咬住。 祸国殃民、残害苍生的九尾狐身子软成一滩,四肢与脑袋皆无力垂。 最后一尾连体连命,再无脱身之法。 她终于,死了。 哮天犬甩甩脑袋,将那九尾狐的尸体吐开,吓得群妖面面相觑,再不敢妄动。 许给他们荣华富贵的“皇后娘娘”已死,他们就算打赢了杨戬,还有什么好处呢? 小木屋内,昏睡在角落里的苏妲己忽然无意识轻颤,似终于摆脱掉某种无形的束缚,连半个脑袋的申公豹也突然呆住。 他能明显地感觉到,九尾狐对他的控制失效了。 自由…… 申公豹宛如溺在沼泽中多年,终于能挣扎着探出头来般喘.息着。 可还未等他好好品味这自由的滋味,只见周围九道金光闪晃,再回神时,自己已然被困在九龙神火罩之内。 哪吒原本生得面如莹玉,这次被气得不轻,脸黑得像锅底,一头黑长发冲天倒竖,整个人都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你、找、死!” 哪吒咬着牙一字一顿,手掌隔空攥紧,捏得指节咯吱作响。 九龙神火罩内,九颗龙头齐齐喷射三昧真火,以最大的火力焚烧申公豹,摧毁他的肉|体和元神! 申公豹此生死过两次,一次是被哪吒爆灵烧灼而死,一次被其削去了半个脑袋。 这回,是第三次。 出发前的不详预兆在这一刻彻底被印证,申公豹被烧得肉|体扭曲成黑炭,连骨骼都开始变得酥脆。 申公豹知道,自己这回是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起先,他想着输人不输阵,宁死也别叫这群狗崽子看轻自己,便是咬断舌头,也不能吭一声。 第86章 可元神被焚之苦并非他能用意志忍受的,无论再怎么闭嘴,那饱受折磨的哀嚎还是会溢出来。 痛到最后,申公豹神志崩溃,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面子,扑通一声朝姜子牙跪下。 不求生,但求速死。 他知道哪吒心狠,断然是求不动的,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悲天悯人的姜子牙身上。 姜子牙面露难色。 他们到底是同门师兄弟,当初在昆仑山虽关系不好,却也有点头之交。 没事拌两句嘴,互相挤兑已成习惯,哪怕下山后成了仇敌,姜子牙也未想过当真要申公豹的命。 但他知道,若是真有机会,申公豹对他,定不会手软。 “唉,自作孽,不可活……”姜子牙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申公豹助纣为孽,跟九尾狐一起残害忠良,更是三番两次对哪吒和敖丙下手,害得他们生离死别。 如今落得这番田地,到底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申师兄,一路好走。 跪倒的焦黑人影在某一个瞬间如烧空的香灰般崩塌,感受不到任何生命迹象,九龙神火罩收住火势。 哪吒嫌恶地操控九龙神火罩,将那堆灰烬远远的倒在外头。 扰人清净的蚊虫,总算是解决干净了。 哪吒与敖丙目光相对,纵有千言万语,此刻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唯有十指紧扣。 梦境里的心结他们可以慢慢打开,只要能在一起就好。 两人皆是如此想道。 他们现在能切实地触碰到彼此,感受到对方的体温、气息、脉搏,甚至还有心跳。 世上再没什么是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哦,不对,还有。 敖丙带着哪吒的手,覆上自己的小腹,跟在里面抻懒腰的小家伙们问了声好。 他们幸福的时刻,简直数不胜数。 姜子牙捶着闪到的腰,扶着桌沿慢慢坐下。 屋外,哮天犬欢快地摇着尾巴,咆哮驱赶步伐稍慢的小妖们。 快滚快滚!再敢磨蹭就咬你屁.股! 当初霜戟峰匆匆一别,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相见。 哪吒和敖丙关心过姜子牙的腰后携手而出,万分感谢杨戬这场及时雨。 哦,对了,还有哮天犬! 哮天犬伸出粉红色的舌头喘着气,神气蹲坐,胸膛骄傲挺高。 如今它身材纤细,已然变成了敖丙前世见过的模样。 “我是奉师下山特来相助的,殷商气数将尽,此乃天命所归,杨戬愿效犬马之劳,同各位一起伐纣,还天下太平!” 杨戬对两个人拱手,哮天犬亦配合地“汪”了一声。 小木屋内的姜子牙听得心花怒放,感慨自己昨夜那一卦算的还真准。 原本有哪吒和敖丙在身边护佑已是极好,如今又来了位杨戬,这可真是如虎添翼。 九尾狐和申公豹已除,未来在西岐境内,他们终于能享受段太平时光了。 哪吒和敖丙闻言亦喜,正站在屋外和杨戬说话,忽见渭水河面翻涌,似有什么东西要破水而出。 三人见状立刻进入戒备状态,连姜子牙也扶着腰走出屋来。 敖丙唤出云涛锤,虽然警惕,却没有丝毫畏惧。 他知道,他们不会输给任何邪祟! 哼,甭管是什么妖魔,只要一露头,就得先吃他一锤…… “儿啊!”水遁而来的东海龙王敖广自水柱中现身,未等潇洒地转够三圈就眼含热泪奔向敖丙。 “吒儿!”殷十娘托着宝塔撕开气泡,万般思念地跟哪吒来了个熊抱。 杨戬呆呆地拎着三尖两刃刀,和哮天犬、姜子牙一起变成黑豆眼。 这是……哪吒和敖丙的爹娘? 从水里出来的? 第75章 大结局 敖丙原本还很错愕, 听见父王哽咽的声音,立刻也红了眼圈。 他真的离开家太久了。 殷十娘抱过哪吒后,又泪眼婆娑地来抱敖丙。 敖广见状, 得体地退后两步, 暂时放开自己的小儿子。 “咳,真是感人至深呐。”天帝稍慢些来到岸边,摆出副温和嘴脸。 敖广的水遁只带了殷十娘和五鬼,不让他蹭。 天帝是自己腿着来的。 “娘, 我们都很好。”哪吒帮殷十娘擦干泪,对敖广露出小白牙,潇洒地打了声招呼:“敖伯父!” 敖广双手负在身后,认认真真审视哪吒。 上次他在海里远远见到的哪吒还是七岁的模样, 骤然听闻敖丙居然怀了哪吒的孩子,那可真是把他吓得不轻, 连忙去陈塘关找殷十娘寻问,听得哪吒复生后已长大成人,这才稍稍宽心。 模样嘛, 到还不错,身手似乎也不凡。 就是……就是…… 这也太快了点! 他家丙儿今年刚三百岁,才出去几天就怀上龙蛋了! 想起自己当年也是这般武断, 遇人不淑,敖广心里就不是滋味。 偏偏凌均这厮还硬要跟来, 甩都甩不掉。 啧。 敖广越想越气,对天帝怒目而视。 天帝:…… 天帝:??? 五鬼任务圆满完成, 前去找姜子牙诉职,众人在哪吒和敖丙的介绍下相识,浅聊几句, 都觉得颇为投缘。 殷十娘新奇地摸摸敖丙的肚子,难以置信里面居然会怀有小生命。 “丙儿,你觉得如何?可曾感觉到不适?”殷十娘有些担忧。 “唔,里面偶尔会动。”敖丙实话道。 “只是轻微异动还无妨,龙胎成型初期蛋壳较软,等再过几个月变会安稳许多。”敖广长叹一声,宽慰道。 殷十娘没想到,龙族怀蛋竟是跟人类女子反着来的,她怀金吒木吒的时候,总是月份更大里面的小家伙越不安分。 至于哪吒…… 这个皮猴子,当初倒是安分得很,除月份足些外,还是很让她省心的。 哪吒对敖广的打量坦然接受,甚至故意亮相展示了下身段。 嘿嘿,敖丙喜欢他,敖丙他爹肯定也喜欢。 就像他娘很喜欢敖丙一样! 敖广观察半晌,心情复杂。 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 毕竟是他家丙儿喜欢的…… 嗯,就当家里又多了个小儿子吧! 他只盼着敖丙能幸福。 * * * 东海业务虽忙,参加个婚宴的功夫还是有的,一切都安排妥当后交给龟丞相打理,撑个几天不费事。 倒是殷十娘,情况要复杂一些。 自哪吒和敖丙走后,纣王残暴行径愈甚,全国征召劳工修建鹿台,害得大家妻离子散,还传出用这些百姓滋养后宫妖孽的骇人听闻。 忠臣被害,连比干也惨遭剜心而死,桩桩件件摆在眼前,连陈塘关都人心惶惶。 哪吒在王宫大闹一场,纣王迟早都会找陈塘关算账,殷十娘反复思量后,决定依照燃灯道人当初的话,带着守关军另投明主。 如今遇到姜子牙,听众人说起伐纣之事,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帮志同道合的人。 殷十娘和众人商议后,决定参加完婚宴先回陈塘关,安抚百姓的同时,开始着手另投明君之事。 有了亲家这层关系,敖广也表明东海方面将策应殷十娘,随机应变。 天帝听着众人的安排,沉默不语。 眼下九尾狐和申公豹已死,陈塘关的势力又归到殷十娘手上,今后的伐纣想来会更加畅通。 也好,“命运”二字本就玄之又玄,敖丙此番转世,引起的变化可真不小,连他都…… 婚宴啊。 由于没被邀请,天帝站在小木屋外,远远地听着他们计划哪吒和敖丙的婚事,凝视波光粼粼的河面。 近来他这个由人间香火凝结的身体一直留在东海陪伴敖广,想修复两人的关系,可敖广一直都他冷若冰霜,没了敖丙在身边,对他更是百般不待见。 一切似乎又恢复成原样。 神族和龙族的岁月都很漫长,从前天帝信心满满,如今却真不知他和敖广,是否还会有举行天婚的那一天。 这可真是……自作自受。 * * * 寻常民间举办一场亲事总要耗费数月,但哪吒和敖丙不想再等,殷十娘现阶段也无法在西岐久留。 一番商议后,两人决定择日不如撞日,就把婚期定在明天。 众人一直热闹到傍晚,苏醒过来的苏妲己羞愧不已,垂泪感激大家的救命之恩,主动引着杨戬、殷十娘和敖广去听泉客栈落脚。 送走亲朋,姜子牙也早早歇下,敖丙和哪吒回到屋内,望着那对被划烂的鸳鸯连梦枕,摇头苦笑。 差一点,两人就被这东西害得再也回不来了。 屋内寂静,哪吒有满肚子的话想问,却耐着性子,只抱住敖丙坐在床边,让对方靠倚在自己怀里。 哪吒是个脾气急躁的人,但对敖丙,他总是永远都有耐心。 第87章 敖丙把玩着他的手指,慢慢的,轻声给他讲了个故事。 从“敖丙”这个主人公的角度来看,前世的遭遇很是凄惨,他和“哪吒”也是解不开怨结的死对头。 哪吒听得认真,尽管敖丙讲到当年的遭遇会刻意淡化伤痛,梦里见过的经历,却还是能清晰浮现在哪吒眼前。 果然,那一切都是真的。 他的小龙,是转世而来。 哪吒很想保持平静,可他的手还是会抑制不住地颤抖,脸色也愈发惨白。 在他不曾有过的记忆中,他狠狠伤害过敖丙。 哪吒逐渐变得呼吸困难,宛如被钝刀割肉,疼得比这一世所有遭受过的伤都更甚。 在讲述的过程中,敖丙亦在发抖,可他始终都紧紧地攥着哪吒的手,一刻都未放开过。 听到最后,哪吒额头抵住敖丙的肩,哭得不能自抑。 “对不起。” 很抱歉,我曾经那般伤害过你。 “谢谢你。” 谢谢你,能给我机会喜欢上你。 “敖丙,我……” 敖丙侧过头,含泪深吻住哪吒,将那句“爱你”淹没在唇舌之间。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这世上,再没有比哪吒对他的心意,更热烈而坦率的了。 前世的过往是敖丙的心结,也是他始终没法对哪吒吐露的秘密。 如今,一切的一切都已摊开,敖丙痛快流过泪,反而觉得前所未有地轻松。 往事如梦,他要和哪吒一起,活在当下。 明日他们就要成亲了,新婚前夕,怎么能哭鼻子呢? 两个哭包边亲边为对方擦泪,哭着哭着,在某一刻又一起破涕为笑。 嗐,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向来如此。 可真是永远都改不了的怪毛病~ * * * 或许是在梦里睡过太久的缘故,亦或者是想到要成亲就心痒难耐。 两人明明打算尽快休息的,却睁眼到天明。 待听得窗外有鸟儿鸣叫,哪吒和敖丙齐齐坐起身,精神十足。 要成亲了。 他们就要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了! 姜子牙上年纪后觉少,习惯醒来在河畔推掌锻炼身体。 刚练过两套,忽见远处乌泱泱走来一帮人,为首的正是殷十娘和敖广,旁边还有苏妲己、赵掌柜和李嫂等云岫镇上的百姓。 不止是他们,连彭大、吴老二等流民代表也赶了过来,手上拿的、肩上扛的,全都是一箱一箱的贺礼。 谁都没想到哪吒和敖丙的婚事会办得这样急,昨晚睡不着的可不止他们俩。 赵掌柜出资,特地给两位新郎买了两套成衣,连胸前戴的大红花也一应齐全。 苏妲己则担任起帮忙梳妆的任务,和李嫂一边一个,将两人分推进两间小木屋里,不许他们在行礼前相见。 哪吒急了,紧紧拉住敖丙的手,说什么都不肯松开。 “这傻小子!”殷十娘又好气又好笑,拍拍他的手,把他给打开,”这么会子都忍不住!” 哪吒看了母亲一眼,暂时松手,敖丙捂嘴偷笑,随苏妲己转身进屋。 眼看对方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门口,哪吒忽然不管不顾地冲过去,硬是宝贝似的用双臂将敖丙圈住。 周围人一愣,瞬间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敖丙满脸羞红,瞧瞧父王,又看看殷十娘,虽然难为情,却没推开哪吒,反倒温柔地摸摸他的背。 哪吒向来都有很严重的离别焦虑,大喜的日子,他想让哪吒开心。 “咳,罢了罢了,就让他们在一处吧。”敖广负手而立,纵容地摇摇头,“我龙族向来自由,不拘小节。” 众人见状也不再勉强,任由那两人进了一间屋子,七手八脚地帮忙换衣。 赵掌柜果然有心,采购的新郎装布料极佳,连绣纹都有种冥冥之中的巧合。 哪吒的那套以金线绣绘着莲花锦鲤,敖丙的这套则是祥龙踏云。 红花戴胸前,红绸牵两端,半个时辰后,两人一起出屋,看得外头的百姓们瞠目结舌,连连喝彩。 敖丙的蓝色长发本就飘逸动人,这会儿经过苏妲己的巧手,点缀上敖广从东海带过来的珍珠,又编系了小巧银铃做点缀,真真美得如谪仙降世,让人移不开目光。 哪吒如火焰般张扬的黑发则戴上金冠流苏,混天绫束腰,更显腰身劲瘦,喜服猎猎无风自动,妖冶俊美的脸上尽是得意,连桀骜的眉眼都比平日更显嚣张。 两人并肩而立,任谁瞧见,皆要发自内心地感叹一句,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喜庆的鞭炮豁然连串炸开,孩童们举着糖葫芦到处跑,老者们慢捻长须,直叹“好姻缘”,数不清的男男女女更是嬉笑着围聚而来,带给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祝福。 杨戬努力维持秩序,让前来观礼的百姓们不要挤成一团,哮天犬乐滋滋地到处钻,得到不少香喷喷的肉骨头。 姜子牙早已习惯类似的闹腾场景,自请敖广和殷十娘坐到露天临时摆放的高堂椅上,顺带疑惑那同来的凌均为何只站在人群外,目不转睛地望着敖广。 哪吒和敖丙害羞地侧过头,在大家的笑闹声中小心翼翼地去咬那颗被线吊着的、熟透了的红李子。 今日喜结良缘,余生顺顺利利! 河畔的芦苇丛中惊起几只白鹭,振翅高飞,远远的掠过正在往此处赶来的姬昌车马仪仗。 一切苦难都已落幕,更加美好的未来即将展开。 缘定,礼成。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