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古代边塞搞基建》 第1章 《穿到古代边塞搞基建》作者:又逐飞花【完结】 简介: 林书阁是一名古代文学硕士,正在一手抓毕业论文,一手抓考公,谁知道一觉醒来到了不知名的朝代。 看着一贫如洗的家,面黄肌瘦的弟妹,林书阁只能捡起书本,继续考公之路,成为了边境小县的小吏。好吧,起码这工作朝九晚五,还有国家编制。 县衙办公还用的简牍,那就改良造纸术,发明印刷术,引得领导同事连声称赞;边境苦寒,粮食不丰,那就兴修水利,改良土壤,引进良种,使得边境小城成为塞上粮仓;外族侵扰,那就修城墙,研发新武器,守护边境安危,不料竟从边境小吏一路升到郡守。 从一介小吏到一郡之长,林书阁感觉一切都很顺利。只有一件让他意外的事 ,他捡了一只受伤的小崽子。 小崽子养好伤后又乖又能干,总爱跟着他后面,他说什么都不会违背,长大后更是屡战屡胜,所向披靡,甚至一路势如破竹,击退犯边的外族。 林书阁欣慰,这么乖巧优秀的弟弟,没有白捡。 直到有一次林书阁撞见他杀人,一刀毙命,眼神冰冷又阴鸷,“我碰都不敢碰的人,你怎敢肖想?” 被杀那人形容猥琐,刚好冒犯过林书阁。 顾谌出身显赫,祖父位列三公,父兄皆身居高位,不料被污谋反,破家灭族,只剩他一人隐姓埋名逃亡西北,被林书阁所救。 顾谌看着他从一介小吏到封疆大吏,所作所为皆为百姓。 对他而言,林书阁像是月亮,没有太阳那么热烈,却温柔而强大,而他胆大妄为,想独享这片月光。 林书阁太好了,好得自己总是想去试探他的底线,结果试探着试探着……被一脚踹下了床。 林书阁:谢谌,你给我适可而止! 顾谌委屈:可是哥哥,今晚是我们洞房花烛夜。 林书阁:那你也不能如此不知……下次不许这样。 谢谌:我错了哥哥。(下次还敢) 第二日,林书阁揉着酸疼的腰,唉,谁叫自己太过心软呢。 温柔坚韧美人受x绿茶醋精年下狼崽攻 食用指南 1.本文背景参考汉代,私设很多,考据党勿究(鞠躬)。 2.年下,攻比受小三岁,介意勿扰。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爽文 成长 基建 主角:林书阁(淮亭) 谢谌(仲宣) 一句话简介:老攻是捡到的 立意:改善民生,造福百姓 第1章 寒风萧瑟,今年甘州的冬月比往年更要冷肃,才十一月便已经天寒地冻了。寒风呼啸而过,卷起砂石,拍打在门窗上,发出呜呜声,如泣如诉。 一声凄厉的哭喊惊破整个寒冬。 “放开阿萱,你们不能抓走阿萱。”林清远一身麻衣,此时正值寒冬却衣衫单薄,眼中带着泪,死死抓住妹妹的手。 旁边的妇人身强力壮,拉着林萱的手,一脸凶狠,“这次你们家还不上钱,就只能拿你妹妹抵债了,下次要是再还不上,就拿你抵钱。” 又朝身旁两个小厮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一把揪住林清远使劲一拉,男孩便被甩在地上。 林萱被妇人拖得踉跄,声音哽咽:“阿远,照顾好大兄,回去。” 林清远不管不顾,这是他妹妹,要是被带走,不知道会被卖到什么地方去。 他冲过去抱住那妇人的大腿不放,两小厮立马冲他拳打脚踢,林萱看兄长受难,一把抓住妇人的手咬了下去,妇人吃痛,手一松,被林萱逃脱。 “看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妇人冷笑。两个小厮狞笑着走向兄妹二人。 “住手。”林书阁喝住众人。 他本来是一名21世纪古代文学专业的研究生,正在一手抓毕业论文,一手抓考公,谁知道熬夜刷题,一睁眼就来到这里。 作为一名5g冲浪的网瘾少年,林书阁明白这是穿越了,他掀开被子,本准备起身下床查看究竟,一阵天旋地转,脑中的记忆流水般涌入。 原身和自己同名同姓,从小天资聪颖,熟读经书,家中还算富裕。不料母亲病重,父亲为了给妻子治病,只得变卖家产田地,谁知母亲还是没能熬过去。母亲去世后,林父拼命干活,积劳成疾,一年后也去世了,只剩原身和一对十二岁的双胞胎。 父母去世后,家中再无进项,只得坐吃山空,原身一场风寒更是雪上加霜,家里能变卖的都已经变卖了,整个家现在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而眼前的场景正是因为林父为了药钱借遍了亲戚,最终只能去借子钱,子钱就是高利贷,因为这种借钱方式可以产生高额利息,犹如母生子,所以被称为子钱。而这些放贷的商户被称为子钱家。 现在林父去世,家里还不上钱,借高利贷的子钱家找上门来,要拿林萱抵债。 久病身体发虚,林书阁缓了一会,接着说:“住手,买卖人口犯法,你等可知?” 那妇人嘲笑:“犯法,不知这位郎君说的是什么法?我等小民只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根据原主的记忆,这个时代虽然没有出现在中华上下五千年里,但文化风俗大差不差,生产力水平也不高,大致是林书阁时空的汉代。 林书阁曾经在组会上跟同门讨论过历朝历代买卖人口之事,虽说各个朝代均有贩卖人口之事,但是朝廷明面是明令禁止的,而且一旦抓住处极为严厉。 “我朝成武帝仁慈,制下律法,凡有贩卖人口的行为,处以磔刑,知情收买之人同罪,你可知?” 磔刑就是处死后再肢解尸体。 那妇人一向仗势欺人,蛮横惯了,见多了去要债哭天喊地,跪地求饶的,哪里遇到过这种场景,一时没缓过神来。 林书阁朝双胞胎使了个眼色,二人立马冲开小厮,朝他跑了过来。林书阁将弟妹护在身后,“据我所知,朝廷对你们这些私放子钱的,一直不容姑息,前朝陵乡侯可是被除爵的。” “你……你胡说八道,你家欠了钱不还,就算告到县令大人跟前,我们也是有理的。” 妇人色厉内荏,尽管被林书阁吓到,依然想占个上风。 林书阁见她神情,“不巧,明日在下正准备去见县令大人,不知县令大人听闻此事,是认为我朝律法严明还是觉得你所谓的欠债还钱为真?” 妇人本来心生狐疑,又见他谈吐文雅,对律法如数家珍,不敢轻举妄动,两个小厮也面面相觑。 “我见这位夫人也不是知法犯法之人,这其中是否有误会,若放了在下的妹妹,不出三日,我兄妹定还你家主人子钱。” 那妇人看今日无法交差,只能恨恨道:“若是三日未还,我家主人可不会放过你们,我们走。” 待三人离去,林书阁看着一脸呆滞的双胞胎,“走吧,回屋去。” 林书阁穿来的甘州县隶属定远郡,地处西北边陲,是燕朝与周边西域小国的交界地带,作为连接中原和西域的门户,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自从燕朝开国皇帝收复西域之后,与外界的贸易畅通无阻,这座小城也越发繁荣。 不过这个朝代还没有发展出科举制,朝廷取仕靠的是察举制,通过举荐孝廉谋得一官半职。原身本想举孝廉谋得一官半职,奈何父母离去,家中也没人脉,只能蹉跎岁月。 在这个时代想要养活自己和弟妹,士农工商,士为第一,还是得想办法从政。既然都是考公,那就好好努力在古代考公上岸吧 林书阁看了一眼屋中的摆设,只剩一张脱漆的桌子和原身躺的床板,他醒来时被子盖着几层,应该是把一家人的被子都给他盖上了。 得先养好病,挣钱养活弟妹,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填饱肚子。 林书阁转身去厨房,米缸里只剩下一点粟米。看着兄妹二人寒冬腊月穿着一身单衣,显得瘦骨嶙峋,“别担心,大兄有法子让咱们都吃饱饭。” “真的吗大兄?”林清远一双眼睛睁得极大,眸中带着激动,“我想吃满满一碗粟饭。” “没出息,一碗粟饭算什么。” 旁边的林萱面露狐疑,大兄病了一场,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林书阁看见林萱的神态,暗叹小姑娘不好糊弄,原主虽然胸有锦绣,但目下无尘,平日只知读书,不事生产,兄妹三人甚少这样相处,再加上今日林书阁的表现估计是觉得性格有变。 “大兄经这场变故,也看开了,功名富贵固然重要,但比起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家人才是最珍贵的。”林书阁看着兄妹二人,轻声说道。 林清远哭着扑到林书阁怀里,力气大得让林书阁这个久病之人差点没喘过气来。 “阿远,大兄还在生病,你这是做什么。”林萱一脸气愤,林清远看了看大哥神色,不觉低下头来。 “没事,大兄身强体壮,这一下算什么。”林书阁笑道,还举起右臂展示了一下肌肉。 第2章 这一举动逗得兄妹二人大笑,林书阁看着两人,默默思索他的计划。 连日休养,加上年轻人底子好,林书阁身体已无大碍。 这日天高云淡,林书阁穿上家中唯一一件还算得体的长裾,端正冠容,越发显得面如冠玉,斯文俊秀,长身玉立,一派潇洒少年郎之貌。 甘州县衙一派肃穆,林书阁望着县衙大门,下定决心走上前去,门口士卒拦下他,厉声喝道:“县衙重地,何人擅闯?” 林书阁抱拳行礼,“小子清溪镇人士林书阁,有计献于县令大人,关乎大人政绩,望求见县令大人,还望差爷通传。” “好小子,口气不小,我若是不通传,岂不是要连累大人政绩。”差役怒目而视,上下打量,看眼前之人风姿卓然,不似闹事之人,又问道:“你有何事要禀明大人?” 林书阁知道宰相门前七品官,不透露一二,今日恐怕进不了县衙大门,“差爷可曾察觉今年冬天比往年要冷得多,按照往年,寒冬腊月都要冻死不少人,今年要是人数增多,于大人政绩岂不是不好。” 差役面露难色。 林书阁趁机说道:“小子有一计,可令老弱孤寡挨过冬日,但要亲自面呈县令大人。” 差役思索片刻,顿了顿,留下一句“你稍等片刻”,便进门通禀去了。 冬日的太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林书阁活动了一下久战发僵的双腿,耐心等着。 一刻钟后,那差役走了出来,“大人有请,跟我进去吧”。 “有劳差爷。” 林书阁跟着差役过了甬道,进了仪门,经过县衙各项办公场所,进入了大堂。 只见一人端坐堂上,穿着深色官服,面容严厉,眉间一片愁苦色,正是甘州县令李毅,“堂下何人要见本官?” 林书将左手置于右手之上,向县令行礼,“小子林书阁,清溪镇人士,因见今年冬月苦寒,恐百姓受灾,冬日难过,特将取暖宝器献于大人。”林书阁将一块木简呈给李县令。 李县令抬头看了林书阁片刻,见他神色清明,举止从容,这才准备查看木简。 只见木简上画着奇怪的床,似床而又非床,上面是横版,下面用砖砌出几处烟口,图纸旁边详细说明了这“炕”应该怎么建造,用作什么燃料,烟口应该怎样使用。 没错,正是后世东北和西北冬天使用的炕,林书阁小时候曾经去外婆家玩,见过炕是怎样烧制的,冬日寒冷,一家人窝在炕上十分暖和。 而且即使没有煤,烧柴烧树叶也可以烧炕,只要人勤奋,多打一些柴,冬日总能过得去。 “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知县问道,声音已不似刚才严厉。 “小子不敢居功,是从一本古籍中看到的,小子家境贫寒,冬日酷寒难耐,料想还有无数饱受饥寒之人,所以才想着献给大人,望大人推及全县。” 李县令抚须称是:“看你谈吐,似是读书人?” 林书阁回道:“父母在时,只读过五经,些许,知些大意。” “读过五经,治哪一经?可通律法?” “回大人,小子专研左氏春秋,粗通律法。”林书阁不由背部出汗,有一种考试被提问的感觉。 “左氏春秋,世人皆专攻公羊春秋,你倒不走寻常路。” 中央朝廷设立五经博士,皆置于官学,五经中的《春秋》有左氏、公羊、谷梁三传,其时公羊春秋大盛,朝中大儒皆是公羊派中流砥柱,士人也转学公羊春秋。 林书阁早已打听过此地县令与众不同,是个实打实的左氏春秋忠实粉丝,甚至隐隐对公羊派有排斥之感,这正是投其所好。 果然,知县顿时大喜,“不错不错,”起身走到林书阁面前,“你先回去,等本官派人试行,若成了自有奖赏,”又见他虽衣着干净,但已洗得发白,便明白他苦处。 “来人,赏林书阁二千钱,米五斛,叫王集进来”林知县吩咐道。 五斛米差不多有三百斤,足够兄妹三人生活大半年。 林书阁心中一喜,忙行礼:“多谢大人”。 出了县衙大门,金乌西落,落日融金,大片大片的晚霞铺在天空,林书阁擦了擦额角的汗,顿感神清气爽。 “小郎君果真非同凡响。”旁边传来声音。 林书阁回身一看,是刚才的差役,“托差爷的福,差爷这是要去何处?” 王集推着独轮车,车上是麻袋装的米粮,他朗声笑道:“县令大人命我护送小郎君回去。” 林书阁明白这是要帮忙运米钱回去,向他告谢。 “小郎君客气,叫我王集就好。”林小郎君这等本事,将来前途无量,怎可拿乔平白得罪人。 “那叫王兄吧。”林书阁改了称呼。 近几日天气晴朗,街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一股香味扑鼻,有人大声叫卖烧鸡,林书阁摸摸灌了几天粟汤的肚子,想到家中弟妹,掏钱买了半只,花了十五钱。 远处有屠户卖猪肉,林书阁上前询问:“小哥,肉价几何?” 屠户放下手中的劈骨刀,看了眼林书阁身后的王集,“猪肉六钱,羊肉十钱”。 “各来两斤”林书阁想着羊肉汤和猪肉饺子,又看旁边堆着排骨,“这些排骨多钱?” 屠户看他爽快,“给五钱你全部拿走”。 林书阁笑着道谢,拎上肉和排骨,往家的方向走去。 王集推着独轮车在远处等他。 “王兄久等了,我们走吧。”林书阁出来一天了,家中弟妹还不知道他出来做什么,这么晚了,肯定等着急了。 第2章 太阳西垂,最后一丝光亮被黑夜吞没,远处似有人影幢幢,林书阁看着远处两道身影,远远向他们招手,喊道:“阿远,阿萱我回来了。” 二人听到林书阁的声音,朝这边狂奔而来,林清远急切道:“大兄你去哪里了,这么远才回来,我跟阿萱快担心死了。” “大兄,下次出门要早点回来。”林萱虽然没像林清远那般激动,但也是一脸忧虑。 林书阁看着一脸担忧的兄妹二人,笑道:“大兄答应你们,以后肯定早归家,有事肯定托人跟你们说一声。” 旁边有人嗤笑一声:“你们兄妹感情真好,不过也该让我早归家吧。” 林书阁连忙拉着二人向王集见礼,帮忙把独轮车上的米粮卸下,“王兄进屋用饭吧,寒舍简陋,慢待兄。” 王集笑道:“我也该归家了,不然太迟我家娘子得着急了。”说完笑看着兄妹三人。 林清远顿时羞得躲到林萱身后,林萱倒是置若罔闻。 林书阁见他去意已决,拿荷包装了铜钱与他,“王兄,累你跑了一路,一点小钱拿去喝酒。”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这就告辞了。” “告辞。”说完便林书阁带着林清远和林萱进屋。 “阿远阿萱,大兄有钱了,买了肉和排骨,今天尝尝大兄的手艺。” 林书阁进厨房准备简单做个猪肉炒冬苋菜和萝卜炖猪肉,冬日里蔬菜太少,家中储存的只有冬苋菜、萝卜和菘菜。好在家中调料充足,可见原主病前家中还是富足。 林萱指挥林书阁在旁边用泥炉煮饭,米粮充足,不必像以前兄妹三人分食一碗粟饭。 萝卜、猪肉切丁,将猪肉焯水,油热下锅翻炒,加胡椒米酒去腥,茱萸汁调味,肉炒熟之际放盐,一道猪肉炒苋菜就好了。林书阁又做了萝卜炖猪肉,大冷天吃着正好。 月凉如水,冬月冷寂,屋外天气冷肃,屋内却一片温暖,林书阁将炒好的菜端到屋内,招呼兄妹二人吃饭。 桌上摆着猪肉炒苋菜、萝卜炖猪肉,一盘烧鸡三碗米饭以及林萱做的炒苋菜和三碗粟粥,米饭清甜软糯,猪肉肥而不腻,配冬日的苋菜,更觉醇香可口。 林书阁笑着说道:“吃饭吧,都饿了。” 三人早已饿得肚皮发紧,也不做推辞,夹菜的夹菜,吃饭的吃饭,一顿饭吃得尽兴。 饭后一起收拾完,林书阁将今日之事告诉二人,林萱问道:“大兄是想走仕途?” “是,阿爹阿母过世,咱们也没人脉,要想举孝廉先让人注意到我,崭露头角以后让知县大人举荐。”林书阁想着今日李知县的反应,轻声说道。 “我估计过几日知县大人试行有效的话会召见我,那时就是我的机会。” 林清远看着大哥神情肃穆,道:“大兄定会如愿,我还从来没有经历这么暖和的冬天,知县大人看到如此效果,定会往上呈告,有此政绩,说不定知县大人也会再上一层。” “希望如此”。 “大兄做的暖炕,真是不错,今年冬天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冻死了,大兄也算是造福百姓。”近几年冬天越来越冷,有好多老人小孩挨不住寒冷,林清远自然见过。 林书阁笑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大哥自认非圣贤,只是小人物,求得独善其身,养活你们两个就够了。” 第3章 林清远欲言又止,似乎想要说什么,被林萱制止。 林书阁看着二人动作,笑着将兄妹二人赶回屋里,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才是正事。 远处炊烟升起,不知谁家传来几声鸡鸣,吃完早餐后林书阁收拾好厨房,便抓紧时间温习本地律令,原主父亲也是读书人,留下整整一箱子书简,就算变卖了田产,书简依然留着,其中不乏有律令相关的简牍。 能读写文字,精通算术、律令是官吏任命的最低标准。 这个时代虽然纸已经被发明了,但生产工艺还比较落后,用的是桑树皮制成的桑皮纸,纸张粗糙,有时写起来还会晕墨,因而官府重要公文还是用的竹简。 林书阁一边看一边想着,有机会可以改良一下造纸术,起码自己用着方便。 门外传来声响,林书阁放下手中的竹简,起来朝屋外走去,“阿远,怎么了?” “小郎君,三日期限已到,不知道欠我家主人的钱可凑齐了。”那日的妇人高声问道,旁边还跟着一人,模样像是管事。不等林书阁开口,那妇人得意道:“这是程管事。” 果然是上次吃了亏找来的帮手。 “在下说话算话,俱已凑齐。”林书阁回屋拿来钱袋。 程管事接过钱袋,数了数,面露满意,“不错,够数,算你识相,不然我家主人可会让你全家在这甘州城待不下去。” “让谁待不下去啊?”门外传来声音,是王集。 “哟,这不是王大人吗?什么风把您吹这里来了。”程管事一脸谄媚,丝毫不见先前的骄横。 王集看着程管事手中的钱袋,又看了看一脸不平的双胞胎,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冷哼一声,没再理他。 “小郎君,知县大人有请,”王集一脸兴奋,“你上次进献的暖炕奏效了,知县大人已经将图纸并工匠报给张郡守大人,郡守大喜,不仅奖赏了知县大人,你肯定也是大大有赏,县衙里都传开了,这不,知县大人命我传召你过去,肯定有你的好处。” 林书阁心中一喜,“辛苦王兄走一趟,我这就跟你去县衙。” “阿远阿萱,你俩看好家,我办完事就归家。”林书阁又叮嘱弟妹道。 “知道了大兄。”兄妹二人也是一脸惊喜。 一听林书阁真要去见县令大人,听王集的意思似乎还对林书阁赞赏有加,程管事当机立断,“小郎君误会误会,这点钱怎么好意思跟小郎君要呢,先前得罪了小郎君和令妹,是手底下的人办事不当,这点意思,小郎君收着。”说着掏出一袋银钱,比刚刚林书阁拿给他的重了许多。 看到他这副嘴脸,林书阁冷淡道:“程管事言重,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一旁的妇人脸色发白,正欲说什么,王集一把挥开二人,和林书阁走出了院。 和上次一样的县衙大堂,李知县见到林书阁,抚须笑道:“找你何事,你应该已经知晓,除了此事,本官还向郡守大人举荐于你,郡守大人的意思是若你通过考核,便可破格录用你为本县官吏。” “小子多谢大人举荐。”林书阁俯身行了个躬礼。 “好说好说,考校一刻钟后开始,可有异议?”知县问道。 “但凭大人做主。”林书阁回道。 李知县看他一脸淡然,似是成竹在胸,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先暂行休整,王集稍后带你去吏舍应考,考校本官会亲临。”李县令看着他说道。 到了吏舍,里面有一人正在低头办公,看见林书阁,问道:“你是那个做出暖炕的林……林什么来着?” “林书阁。”林书阁无奈笑道。 “对对对,林书阁,你知道你已经闻名全县了,我家也用了那个暖炕,我阿母天天念叨着暖和,都说是你的功劳,对了,你来这里是?” “来应考。”林书阁回道。 “噢噢,那是说咱们说不定以后就是是同僚了。我叫周度,本县人士,家中排行第二,叫我二郎就是。”周度一脸激动道。 “林书阁,字淮亭,清溪镇人士,家中排行老大。”林书阁回道。 “咳咳”突然传来一声咳嗽声,李知县就站在门外皱眉看着二人。 “县官大人。”二人急忙行礼。 “今日县衙无事,周二郎颇为清闲。”李知县皮笑肉不笑。 周度急得抓耳挠腮,额头都快冒汗了,果然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上班摸鱼被领导抓到都是一件惨事。 “好了,林书阁跟我进来。”李知县说道。 “是。”林书阁回道,抬头就看到周度在跟他挤眉弄眼。 林书阁失笑。 林书阁进到里舍,屋内摆着几张桌椅,李知县坐在上首,递给他一册空白竹简,“今日进行策问。”李知县说道。 策问是察举制的主要形式,由皇帝问策,即在竹简上写好问题,考生根据问题作答,类似后世的策论,不过不同于中央问策的高屋建瓴,基层官吏考校就简单得多。 果然,第一支竹简问的是“郑伯克段于鄢”何解? 这是考验林书阁是否具有书写能力,对经书是否熟悉,顺便看看有没有意识形态问题。朝廷以孝治国,又尊儒学为官方正统,自然要以儒家仁、义、礼、智、信为官方意识形态。 至于为何出这一段,应该是县令的私心。 郑庄公此人作为春秋时期第一个脱颖而出的春秋小霸,可谓是打响了不宗周礼第一枪,不论是以捧杀的方式除掉亲弟弟,还是后来明目张胆取温之麦、成周之禾,同周天子互换质子,甚至在“繻葛之战”中使周天子威信扫地,颜面尽失,都可以说是一代霸主。 对于他后世的评价则是褒贬不一,有人认为他雄才大略,有人则认为其阴险狡诈。 “郑伯克段于鄢”就发生在隐公元年,庄公母亲生庄公时难产,因而不喜欢郑庄公,想立小儿子继位,一再为其讨要封地,庄公一再纵容,臣子都忍无可忍了,庄公却依旧淡定。 果然,弟弟共叔段看哥哥这样,最后直接谋反想杀掉哥哥,母亲姜氏甚至还给小儿子做内应。 其实这些早就在庄公的掌握之中,一看时机成熟,也不装了,一举打败了弟弟,玩得一手好捧杀。 对这段历史的评价,《左传》和《公羊传》给出了不一样的评价,林书阁忖度李知县的喜好,抬笔写到“尊亲有道,母慈子孝,昆弟有亲,此人伦之大义也……” 先点名官方意识形态,这是儒家所尊奉的人伦之礼,再写《左传》对这一历史事件的评价,称郑庄公为郑伯是讥讽他对弟弟的失教之责,对姜氏的态度则是认为她为母不慈,共叔段也不是一个做弟弟的样子。 笔锋再转,不同于《公羊传》认为庄公此举是“大恶”,林书阁又从庄公在政治、经济、外交等方面的贡献一一列举,肯定他作为春秋小霸的功绩。 一言以蔽之,克段于鄢确实不符合兄友弟恭的儒家文化,但其功绩不可磨灭。 林书阁将竹简交给李县令,县令看完之后点了点头,又递给他第二份“考卷”,林书阁定睛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甲某为城邑守卒,匈奴蛮夷来攻,弃城而亡入外蛮夷,按律作何处置?” 这是考验对律令的熟悉程度,林书阁暗暗想道。 “据《燕律令》:亡入匈奴蛮夷,不坚守而降之,其人腰斩,妻子连坐,罚为隶臣妾。” 甘州县包括定远郡辖下五县,均处于整个国家抵御外敌的前线,对于逃兵甚至投降蛮族的处置十分严厉,不仅当事人腰斩,妻儿都得受牵连,罚为隶臣妾,为的是防止有人不战而降,军队战斗力就会大大降低。 林书阁埋头答题,不觉李县令已经走到他旁边看着他答题,见他答完,也不再拘泥策问方式,又问了一个有关算数的问题。这项考校是为了检验林书阁的简单算术能力。 作为一个经历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文科生,数学虽然不如理工科生,但简单的加减乘除还是完全可以搞定。 “好了,不错不错,文辞流畅,律法算术也算精通,本县正好缺一名令史,明日你稍作休整,后日便来上值吧。”李县令抬手拍了拍林书阁肩膀,“出去跟周二郎领你的官服和玺印吧。” 令史是县令的属吏,职掌文书,算是县令的书记官,职责是要参与户籍管理,登记户籍信息并负责上呈户籍文书,还有登记贸易往来,参与校雠传达律令等。 月俸有九百钱,算是整个燕朝行政系统里面最后一级公务员,不过这也算有个国家编制。 林书阁面上不显,不卑不亢道:“谢大人抬举,小子定不负大人举荐抬举之恩。小子还有一事,小子发现县内有子前家私自放钱,利息颇高,令无数人家倾家荡产,还望大人严正法纪。” “这群贼子,胆大妄为,私放子息钱鱼肉百姓,待本官查明定不轻饶。” 第4章 “大人英明。” 如此,那些子息家定不会好过,也少了无数人家妻离子散。 第3章 翌日,旭日东升,清晨的一缕阳光刺透云层,为整个甘州县城增添一丝温度。 林书阁拉着板车,带着林清远和林萱前往甘州县城。不同于上次为大兄请大夫的凄苦,林清远满脸写着开心,就连林萱面上也带着笑意。 大兄不仅病好了,和他们也愈发亲近,现在还成功当上了令史,越想越觉得大兄好生厉害。 “阿萱,除了大兄昨晚说的东西,你再想想有什么需要买的?阿远也是。” “没有了大兄,已经很齐全了。”林萱回道。 林清远也摇头说没有。 林书阁看着二人,唔,十二岁的小孩子应该干什么?读书啊,得买些笔墨,阿萱女孩子买点绢花什么的,阿远买根木簪。 以前看小说,小孩子一般都会要冰糖葫芦,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没有的话自己买材料做也行,就这么办。 林书阁在现代亲缘单薄,一朝穿越,看着两个小萝卜头为自己忙前忙后,上次晚归,二人的担忧着急更是让他一个成年男性心中滚烫。 自觉忽略了这副身体才十七岁。 打定主意,林书阁推着板车来到了县城。城门口有人会做生意,专门干的活就是帮人看车辆马匹,花了一钱将车留在城门口,买东西也方便。 进入腊月,整个甘州县城热闹非凡,街道上人来人往,有和林书阁一般拖家带口出来采购的,也有拿着吃食叫卖的。 林书阁看到了粮油店,叫住兴冲冲往前冲的林清远,走进了店里。 “老板,打两斤豆油,各色调料这些来半斤。”林书阁冲坐在账台前的老板说道。 “五十钱。”老板停下拨算盘的手,打好豆油,装好调料后说道。 林书阁爽快付钱。 老板看他这么爽快,喜道:“您走好,下次再来”。 林书阁买完油和调味品之后,直奔成衣店,冬日寒冷,御寒的衣服是最不能缺的。 成衣店老板是位女子,约摸三十岁上下,声音带着西北边地的爽朗:“这位郎君要什么衣服,我这里棉袍裘衣都有”。 “我兄妹三人需要过冬的棉袍,敢问娘子价格如何?”林书阁开口问道。 “小郎君生得这般隽秀,芝兰玉树般的人物,正好穿我家新置的这款成衣。”老板拿出一件藏青色绵袍,看得出来做工精细,针脚细密。 “这件棉袍卖得极好,价格也公道,一百五十钱,”老板积极推销,“至于小郎君和小娘子看看这两件,尤其这件襦裙,京城传过来的样式,据说京城小娘子都穿这样的,时下最流行。” “小郎君的话试试这件。”老板又指着一件鸦青色棉袍说道。 “阿萱阿远可喜欢?”林书阁询问二人。 “喜欢,就是……贵吗?”林清远声似若蚊蚋,林萱也欲言又止。 林书阁知晓二人是怕价格太贵,并非不喜欢。 老板人精似的,最会察言观色,忙道:“不贵,不贵,小郎君这件八十钱,小娘子的一百钱。” “老板,三件我都要了,三百钱如何。”林书阁讨价还价。 老板面色骤然变得难看,看三人穿着寒酸,“若是银钱不够,出门左拐去陈记成衣店,我们这里招待不周。” 林书阁正欲开口,身旁林清远和林萱也是满脸气愤。 “淮亭兄,好生巧,你也来买过冬成衣。”忽然听到旁边传来声音,原来是周度。 周度还没迈进门就激动说道:“你那日走得太急,还未恭喜你考上令史,我们以后就是同僚了。” “我初来乍到,还望周令史多多提点提点。” “好说好说。”周度爽朗一笑,脸上一派骄矜。 “这是你阿弟阿妹?你们这是买好了?” “舍弟林清远,舍妹林萱,阿远阿萱快见过周令史。” “不用不用。”周度摆手道。 老板趁机说道:“买好了买好了,三件三百钱,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竟没认出是林令史,慢待林令史,”然后又拿出一批绢,“这是给大人的赔礼,还望林令史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小人一般见识,” 林书阁笑道:“老板客气,只是老板要知道进门都是客,岂能因身份高低区别对待。”说着只拿走了买的三件冬衣,至于那批绢,林书阁没看一眼。 老板汗流浃背,满脸惶恐,低头称是。 拿好衣服,林书阁跟周度和老板告别,出了成衣店。 “淮亭兄,等等我,刚刚是不是老板难为你们了?”周度追出来问道。 “无事,只是讲价不通,想赶客。”林书阁一派淡然,完全没因为刚刚的插曲气愤不平。 “我知道,事人皆是拜高踩低,今日因你不是满身绫罗而看不起,谁知来日会不会又因你堆金积玉而拱手跪拜。” 周度性格爽直,替林书阁打抱不平。 “二郎不必气愤,如二郎这般不就是无论富贵贫贱皆可交吗?” 在现代买东西也会碰到这样的卖家,林书阁见得多了自然不放心上,而且衣服也已经便宜买到了,不值得为此置气。 周度闻言一乐,“淮亭兄,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下次一定去我家,我俩好好喝一杯。明日上值见。对了,千万不能迟到,顶头上司可不好惹。” 一提到领导,周度也和现代人一样,全是吐槽。 “好,多谢二郎提醒,明日见。” 街上热闹依旧,羊汤店羊汤店生意红火,老板来回招呼着客人。已近晌午,多数人会选择吃一碗羊汤,一口下去,冬日的寒冷都被驱尽了。林书阁决定吃一碗羊汤,回去就不用开火了。 “大兄,老板怎么突然改变主意肯卖给我们了,那会我看脸色并不情愿。”林清远坐在桌前,眼中带着询问。 “真呆,还不是因为老板知道大兄身份了,令史的职责可是有平衡物价,管理商户的,要是你,你能不卖个好。”林萱一脸嫌弃。 学而优则仕,无数读书人追求的不就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吗? 不过林萱小小年纪倒是见识不凡。 见林书阁面有诧异,林萱解释道:“家里那些书册,我看过一些,就是有些不太懂。” 古代小孩就是早熟,不过也有例外,林书阁看向另一个傻白甜。 傻白甜本人倒是没有察觉到什么,还用一双崇拜的眼睛看着林萱。 “阿萱说得对,等大兄忙完就教你们读书。”林书阁摇了摇头,率先走在前面,“前面就是医馆了,我去还大夫药钱,你们在这里等我。” …… 冬天太阳下山早,林书阁怕走夜路危险,买好东西之后,就准备带着林清远和林萱回家了。 从家到县城约摸需要一炷香时间,其他季节还好,冬日太冷,去上值路上冻得够呛。 林书阁心中计算着俸禄,在县城买房子目前不太现实,年后还是找牙行问问价格,实在不行先租一间房试试。 突然感到鼻尖一阵冰凉,抬头一看,天空飘起了雪花,西北天气多变,中午还是阳光明媚,这会却黑云翻墨,簌簌落雪。 “阿远阿萱我们抓紧赶路,看这天色,似乎要下大雪。” 林书阁推着板车,林清远和林萱一左一右帮着推车,三人急忙向家走去。 风声渐紧,大风卷着雪花飞舞,一截枯枝骤然落地,惊起林中飞鸟。雪越来越大,路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风雪遮住了眼睛,几乎看不清眼前,冷风钻进衣领,一行人不觉拢起衣袖。一阵稀碎声音从旁边传来,像是有人在咳嗽,一阵风吹过,不觉毛骨悚然。 三人不自觉停住脚步。 天色已晚,此处人烟稀少,只有一片树林,如今草木枯落,只剩光秃秃的枝干。 “救……救我。”耳边传来一声呼救,声音由远及近,似乎就在附近。 林书阁抬脚向声源处走去。 林清远急忙喊道:“大哥别去,谁知道是人是鬼。”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惊恐。 “别怕,大哥去去就来。” 林书阁慢慢靠近,只见一人躺在树下,头发上满是落雪,呼吸急促,脸上满是汗珠。 “醒醒,能听到我说话吗?”林书阁问道,想看看这人是否还有意识。 那人哼闷一声,并未回话。 林书阁扶着那人的胳膊,只觉满手黏腻,定睛一看,竟是满手的鲜血。林书阁看向他的背部,一道伤痕清晰可见,外层的衣服都已被刺破,应是刀剑所致,因穿着黑衣,夜色又暗,林书阁没有看到。 “阿远快过来帮忙,有人受伤了”林书阁喊道。 林清远一听是有人受伤,急忙赶了过来。 “阿远,帮我扶他起来,我背他过去,阿萱把板车腾些地方。” 兄妹三人合力将人放到板车上,急忙往家中跑去。 第5章 屋外寒风彻骨,屋里烧了炕,倒是显得温暖如春。“阿远去烧热水,阿萱把那包药粉拿来。”林书阁将人扶着躺下。 幸好今天去医馆还钱的时候,想着得给家里备点常用药,老大夫阴着脸给了林书阁一包药,里面就有治外伤的。 “等等,先去厨房拿点蒜,捣成蒜汁。” 在磺胺、青霉素等抗生素被发明之前,古代经常会被大蒜汁水消毒,防止伤口感染。 屋内光线昏暗,借着一烛光,林书阁将那人衣服脱下,背部里衣已经和伤口黏在一起了,只能用剪刀剪开伤口旁边的衣物,伤口部位的林书阁一点点用手撕开。 那人因疼痛额头直出冷汗,手上青筋暴起,脸上尽是痛苦之后。林书阁这才注意到,这人虽然身形不似小孩,但年纪应该不大。 “大兄,蒜汁好了。” 林书阁用蒜汁处理好伤口,然后将药粉敷在伤口处,伤口过长,只能用绷带绕过胸口缠住。 处理好伤口,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他今夜应该会发热,等熬过去就没事了。” “大兄去休息,明日还要上值,我和阿萱今晚守着他。”林清远一脸体贴。 “我们轮流守着吧。”林书阁摸了摸林清远的脑袋。要是晚上突发状况,两个小孩肯定应付不来。 风雪渐止,林书阁从梦中惊醒,恍惚听到有人在梦呓,旁边林清远已经熟睡。 “阿父阿母,你们等等我,大兄大兄,别走……” 林书阁赶忙去查看他的情况,额头滚烫,果然发热了。他去打了水,用毛巾浸湿,一点点擦拭额头和身体。 现在的条件,只能物理降温,古代生产力低下,一个小小的风寒都能要命,更何况受这么重的伤。 见他呼吸放缓,额头温度也降了下去,林书阁才合衣睡下。 第4章 凉风习习,池边柳绿,已经月上中天,夏日的夜晚格外寂静,谢谌跑马归来,小厮悄悄打开后门,然后溜了进来。 “夫人睡下了?” “今日季司寇家中娘子及笄,夫人去了司寇大人家赴宴,回来后便早早休息了。”小厮回道。 谢谌挑眉一笑,那说明阿母今日肯定顾不上管自己。 谢府家风森严,年纪小的郎君娘子晚上必须早归。谢谌今日约了一群好友去跑马,玩得太过尽兴,一时之间忘了时辰。 不过既然阿母已经睡下,那今日应该没事。谢谌一边想着一边快步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二郎好早。”一声温柔却严厉的女声响起,是谢夫人卫氏。 谢谌一阵头皮发麻,母亲对他管教最严,他平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母亲,毕竟阿母生起气来,就算是阿父都只能暂避锋芒。 “阿母,我错了。”谢谌这几年跟母亲斗智斗勇,不管闯什么祸,总之先认错就是。 “不知二郎犯了什么错。”谢夫人坐在首座,不紧不慢地问道。 谢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跪下,向身后小厮使眼色,赶紧去搬救兵。小厮会意,撒腿往外跑。 “我看谁敢去。”谢夫人一拍桌子,吓得谢谌一激灵,身边仆从大气不敢出,小厮更是一动都不敢动。 “谢二郎你出息了,将近子时才归,平日里是胡闹也就罢了,近日宫内外动静频繁,不是跟你说谨言慎行,谨言慎行,你倒好,带着一帮子人出去跑马,”说着又看了一眼周边跪了一地的仆从,“二郎今夜去给我跪祠堂,谁都不许求情。”说完便拂袖而去。 丑时已过,谢谌又困又饿,揉了揉酸疼的腿,想着母亲什么时候消气。 “二郎。” 谢谌回头,身后站着两人,一人长身玉立,气质温润,一人明媚娇妍,仙姿玉色。正是谢府大公子谢羿和少夫人虞氏。 “阿兄阿嫂,快,我要饿死了。” “今日太晚,只有羊羹和云片糕了。”谢羿温声说道。 “阿兄阿嫂,幸亏有你们。”谢谌一边吃着糕点一边说道。 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一男子身穿黑色深衣,面容刚毅,大步走进了祠堂,后面跟着谢夫人。 “阿父阿母。” 谢偃看了三人一眼,转身和谢夫人求情,“夫人,二郎跪也跪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就让他起来吧。” 谢夫人不好当面下丈夫面子,蹙眉道:“二郎,以后做事须得沉稳,三思而后行,你知道吗?不然我跟你阿父,你大父,还有你兄嫂要是都不在了,你该怎么办。” 谢谌不以为然,“阿母你这是杞人忧天。” “可是二郎,现在不就剩你一个人了吗?”谢夫人眼中尽是哀伤。 谢谌满脸震惊,惶恐道:“不,阿母,你说谎,你说过我们一家人会安康永乐,你们会看我建功立业。” “二郎,好好活着。”谢夫人的声音随风而逝,几人身影也跟着消散,只剩下谢谌凄厉的哭声。 “阿母,阿母……”谢谌惊醒,梦中场景历历在目,只剩满目酸涩。 看到谢谌醒来,林清远大声喊道:“大兄,他醒了。” 片刻后,林书阁端着药走了进来,“感觉怎么样,先把药喝了,一会给你伤口换药。” 谢谌他面容柔和,温和隽秀,唇边带着一丝笑意,声音似金石丝竹,温润清亮看着不像是坏人。 他打量一番四周,又看了一眼林书阁,眼中带着询问:“这是哪里?你们是什么人?” 林书阁笑道:“这里是定远郡甘州县,你受伤被我兄妹三人所救,你忘了不成。”林书阁将一勺药放到他嘴边,“我叫林书阁,是这县中小吏,他们是我弟妹,林清远和林萱。” “不用,我自己来。” “还是我喂你吧,伤口裂了可不好。” 林书阁喂完药,随口问道:“你呢,看你年纪不大,怎么会受那么重伤?”若不是他们兄妹路过,西北冬日这样的天,不是先死于伤重,而是先被冻死。 谢谌艰涩道:“我祖籍陇西,十四岁,叫卫……卫仲宣,早年被羌人所掳,趁他们不备逃了出来,不料被发现,被刺中一刀,才逃至此处。” 谢谌隐瞒身世,一是因为家族被污谋反,与家中有旧之人纷纷避而不见,唯恐牵连己身,自己若是报出家族姓名,会牵连救命恩人。 二来,林书阁还是县中官吏,他也怕被举报官府,毕竟这样的事情早已经发生过。 林书阁看了他片刻,笑道:“仲宣,你家中排行第二。” 时人沿用先秦时期排行顺序,以伯、仲、叔、季定次序。 “你这几天现在家中休养,养好伤后我带你去登记户籍。” “多谢。” 太阳西垂,林书阁换完药之后来到厨房,林萱正在里面生火,见林书阁进来,问道:“大兄,他怎么说?” “说是从羌人部落逃出来的,前几年确实有这样的事,当时羌人势大,掳走了大量百姓。” 这几年也有从外族逃回来的流民,只要查明身份,也会登记户籍,让他们在这里定居。 “大兄,可是他一人出现在这里,还是被刀剑所伤,我担心他身份不简单。”林萱苦恼道。 林书阁安慰道:“别担心,他一个小孩子,跟你们差不多大,就算有什么身份,在这里也发挥不出来。” 林书阁在换药时注意过他的胸口,没有羌人特意印的黑狼图腾,应该不是羌人细作。至于其他身份,还得细细打算。若真心怀不轨,林书阁也不会轻饶。 看林萱一脸沉思,林书阁好笑道:“有大兄在呢,怕什么。” “今晚我们吃清炖羊肉怎么样?给仲宣炖了鸡汤。” 林萱看着大兄,只能起身去拿羊肉。 林书阁将羊骨剁成小段,羊肉切块,加入葱姜蒜去膻焯水之后,把羊肉羊骨放入热水中,放入胡椒和盐焖煮一炷香时间,清炖羊肉便做好了。 林书阁盛出几人的量,在汤中下了面条。 “阿远,炕烧好了吗?吃饭了。”林书阁端着羊肉冲林清远说道。 “好了好了,马上来。” 林书阁盛了一碗清炖羊肉,“仲宣,先吃一小碗,等会再喝碗鸡汤,伤重还是得补一补。”说着拿起筷子,准备喂他。 谢谌忙道:“我自己来吧。” 见他坚持,林书阁便把碗递给他,“小心烫,若有不便就跟我说。” 谢谌点头,顾忌着伤,他小心夹起一块羊肉放入嘴里,羊肉鲜嫩,不带一丝膻味,唇齿留香。汤里面放了面,谢谌连肉带汤吃得一干二净。 林书阁看了看空碗,知道他应该还没吃饱,“一会还有鸡汤,吃多了积食。”谢谌一张俊脸上腾得出现薄红。 林书阁看他这反应,知道是不好意思了,也不打趣他,只让他躺着休息,自去吃饭了。 翌日,林书阁辰时起来准备上值,林清远和林萱也跟着起来读书,昨晚准备了摊饼卷菜,五斛米粮中有一斛是麦粉,正适合做摊饼,再炒个猪肉菘菜,卷进摊饼里,咬下去香溢满口。 第6章 林书阁将摊饼加热之后,吩咐林清远记得换药,便出发去上值了。 临近年关,衙门事情不少,林书阁因是新人,昨日被安排跟着其他令史学习,今日则开始正式工作。甘州县有五个乡,他则被安排整理登记南乡户籍人口及税收。 年前政绩考核,人口税收都是考核重点。 “林令史,县令大人说你才干出众,这点小事肯定不在话下吧。”语气中带着几分刻薄。 林书阁脸上带笑,恭谨道:“崔令史办事大家有目共睹,说才干出众,何人能出崔令史其右。” “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讽刺我,等着瞧,做不完别怪我没提醒你。”崔严眼中带着警告,一张脸显得格外狰狞。 林书阁一脸淡然,完全没将他放在眼里。 此人是个关系户,仗着是本县主簿的侄子,眼高于顶,看不惯林书阁一介草民竟然一跃成了令史,定要为难他一番。 其实这人外强中干,欺软怕硬,以为林书阁初来乍到,又无背景,肯定任由他搓扁揉圆,结果竟然是个硬茬。 一时怒从心起,但又不能拿林书阁怎样,只能放几句硬话,拂袖而去。 带他走后,旁边的周度慢慢踱步过来,“你真不怕他去找崔主簿,给你下绊子。”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周度一脸敬佩,“那他指派的活呢?要知道他敢这么明目张胆让你做,肯定是崔主簿的意思。” “山人自有妙计。” 周度惊讶道:“一个乡的户籍人口和税收,本县两千四百户,南乡五百户,你若是做不完,我可以帮你。” 林书阁一边整理简牍,一边说道:“多谢二郎的好意,暂时先不用。” “好吧,你有需要一定要说。” 林书阁嗯了一声,以里为单位进行归纳,前任令史年龄大了,做事并不认真负责,许多简册都没有归类,林书阁抓紧时间归好十个里的简册。 然后找了十块一尺见方的木牍,一边记,一边在旁边画表格,用表格来记数据,其实古人也会用到表格,但都是国家高级官员使用,对于这个时代的边远小城,会用的人凤毛麟角。 林书阁埋头工作,不觉已过午时。“淮亭兄,午时了,去用午食吧。” “好,等我忙完这些。” 周度看了一眼他的桌案,“你这是什么方法?”周度脸上写着震惊。 “表格归纳法,这样是不是很醒目。” “当然了,哈哈哈崔严肯定气死。”周度一想到崔严的脸色,不由得大笑起来。 林书阁却想着纸的便捷好用,竹简写的时候错了只能用刀刮掉,导致他们这些人只能随身带着刀和毛笔。 得赶紧把造纸术提上日程。 第5章 天空一碧千里,阳光柔和,从窗外照进来,晒得林书阁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今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林书阁正准备享受一会冬日的午后,一声尖锐的声音打破此时的宁静。 “林令史,好生悠闲,不知给你安排的工作可完成了?”崔严带着得意问道,后面还跟着崔主簿。 众人一见崔主簿,纷纷起身行礼。 崔主簿脸上带着笑意,“行了,不用行礼,我今日过来是想慰问一下大家的工作,尤其林令史今日首次上值,可有什么不习惯,工作可能胜任?” 一旁的崔令史附和道:“林令史可是受到县令大人赏识的,小小令史的活计自是小菜一碟。” 二人一唱一和,成功将林书阁架了起来。若他没有完成,必然会受到冷嘲热讽,说不定再到处传播林书阁是个徒有虚名之徒,传到李县令耳边,怕是要再做考量。 想清楚之后,林书阁说道:“在下才疏学浅,比不得各位同僚和前辈,不过崔令史所指派的任务,今日已然做完。” 崔严一脸不可置信,“小心说大话闪了舌头,你若是乖乖承认自己不行,大家都是同僚,说不得要帮你一把,若你再冥顽不灵,小心职位不保。” “阿严,不得无礼。”崔主簿坐在主座上,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林令史既然这样说,那就先呈上来吧。” “崔主簿,请看,就在这桌上。”林书阁回道。 众人只见桌上整整齐齐放着一摞用布袋装好的竹简,每一个细心做了标签,分着写着通泽里 、西道里、广都里、关都里、安平里等等。 林书阁从里面抽出一份打开,“禀崔主簿,这是十个里户籍人口及税收文书,下官在木牍上用表格一一列了出来,横排是家庭人口、收税人口以及收税数目,纵行是各个里的排列次序。” 众人一看果然条目对应清晰,怪不得敢直接和崔严对着干,果然是有真本事。 崔主簿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林令史果然不同凡响,不愧是县令大人看上的人才,不过还是得改改性子,戒骄戒躁才好。” 周度闻言朝林书阁撇了撇嘴,这人真够要脸的,干得好还是要言语打压一番。林书阁看到周度的小动作,安抚似地朝他一笑。 “自然还是要多谢崔主簿和崔令史的栽培,不然我也不会想出这样的法子来缩短任务量。” 崔严被他这样冷嘲热讽,简直要气炸了,口不择言道:“你,你大言不惭,别以为有县令大人给你撑腰你就……” “何事如此吵闹。”声音中带着严厉。 “县令大人。”众人行礼道。 崔主簿连忙趁机道:“回大人,只是在和林令史商讨南乡户籍人口登记。崔令史声音大了些,和林令史有些口角。” 话里话外在说林书阁一个新上任的,竟然敢和前辈呛声。 “是吗?林令史你说。” “回大人,下官在完成崔令史指派的任务时有感而发,觉得文书登记工作可以更为简便快速。” 林书阁懒得跟他们扯皮。 “哦,有何法子?”李县令语气中带着一丝兴致。 “大人请看。”林书阁将他整理好的简册和木牍拿给李县令看,并一一说明功效。 “好,好,不错。”李县令看着林书阁,眼中满是赞赏,“难为你想出这样的办法,本官立即全县推行。” “不过,一整个乡的户籍税收登记确实难为你了。”李县令眉头紧皱,看了一眼崔主簿,又看了看崔严,盯得二人冷汗直流。 “崔主簿,为官之道可不是一味打压后辈就能让你平步青云的。”李县令一脸严厉,看着崔主簿,眼中又是气愤又是可惜。 崔主簿惶恐不安,惊慌失措道:“大人,下官知错,下官只是一时被迷了心窍才……” “行了,崔主簿罚俸半年,回家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回来。至于崔令史,你也回家好好修身养性吧,改改你那张狂的性子。” 崔主簿倒还好,罚俸半年还可以回来继续当他的主簿,可崔严李知县没说什么时候回来,相当于是停职了。 二人还想求情,一看李县令的脸色,只得作罢 ,碍于众人都在场,崔严只能拿一双三角眼狠狠地瞪着林书阁。 处理完二人,李县令看着众人,“各位都是同僚,一起共事也不容易,不可再生嫉妒之心,应该同舟共济,相互扶持才是。” 众人拱手称是。 “林令史,跟我过来一下。”李县令临走之前说了一声。 这是要留堂,不过正好可以提一提改良纸的事。 林书阁跟着县令来到大堂,“不必拘礼,今日之事不过是崔主簿二人故意为难于你,大家心里也都清楚。” “谢大人明察秋毫。”林书阁回道。 李县令盯着林书阁看了片刻,见他脸上并无骄矜怨恨之色,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林书阁斟酌了一下言辞,才道:“大人,下官有一事要禀明。” “是不满意本官对崔主簿和崔令史的处置?”李县令听到这话,以为林书阁有所不满。 林书阁愣了一下,知道他这是误会了,“大人误会了,下官并无不满,只是看到县内公文依旧用的简牍,整理使用十分不便,想着能不能改良一下造纸的办法,让各位同僚以及百姓能用纸办公,岂不是节省了时间,提高了效率。” “你说改进造纸术?你真有办法能改进造纸术?”李县令声音一下子拔高,带着浓浓的不可思议。 “我这里确实有办法,不过得大人派人去实际操作。”林书阁从袖中掏出一块木牍,上面详细写着白棉纸和麻纸的制作方法。 这个时代虽然有了造纸术,但是原料和制作手法还比较粗糙,做出来的纸自然比不上后世。 其实林书阁本来是想自己试验一下,若能做出来,那利润可就大了,但转念一想,若是自己做商用,普通老百姓也用不上,甚至被告一状与民争利,还不如给上官做个人情,让他好好推广。 “不过大人,下官有个条件。” 第7章 “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若是大人成功了,能否全县推广,大家也看了纸张造价本就便宜,若大人收为官办,可否压低价格,让本县百姓也能使用。” “我立马派人去做,林令史,你却有大才,小小甘州县怎么困住你。”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你先回去,待本官好好想一想。”若能造出新纸,这功劳,李县令想得满脸发红,但一想郡守大人的威严,一颗激动的心又慢慢冷静了下来。 已近酉时,金乌西沉,林书阁去吏舍收拾完东西,准备下班回家了。 周度追上来问县令大人有没有为难,林书阁好笑道:“大人公正严明,为难我做什么?” “那就好,那就好,还以为你被县令大人留堂了。”周度从前读书贪玩,被夫子留堂是常有的事。 “对了二郎,你长居县内,有没有法子可以贴补家用,除了经商。”令史一个月俸禄只有九百钱,虽有李县令赏的两千钱,但这段时间用来家用和给仲宣治伤,已经花了大半,春日还想着在县城内租房,估计银钱是大问题。 “你要经商?确实,令史这点俸禄都不够我去几趟醉仙楼的,你还要养弟妹,不过朝廷规定官员不得经商,你还是不要动这个念头。”周度说道。 “知道,所以才问你除了经商之外的法子?”林书阁无奈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除非你升官了。” 林书阁叹了口气,向周度告辞回家去了。 残阳似火,印着锦缎一般的晚霞,照得整个天空都是亮的。 林书阁回到家中,林萱和林清远已经做好了晚饭,是林书阁教他们做的红烧肉和萝卜炖排骨,他之前跟二人说过做法,不想做得挺好。 林书阁挨个摸了摸头,回房去看病号,谢谌早听到林书阁回来了,无奈不能下床迎接,“你回来了。” 谢谌本想再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半天憋出一句话来。往日虽说话少,但也不至于这样口拙。 林书阁关心道:“今日可有难受,伤口痒吗?” 谢谌赶紧说道:“不难受,伤口确实痒。”说完一双星目直直看着林书阁。 “那说明伤口在愈合。” 谢谌本想再说些什么,只见林清远走了进来,“大兄,今日帮二郎换了药,伤口长得不错,过几日就能下地了。” 已经叫二郎了,看来处得不错,不过阿远这傻白甜估计跟所有人都能处得不错,“阿远真厉害。”林书阁一点也不吝啬对弟弟的夸奖。 “大兄快出来吃饭,二郎哥的我给他端进来。” “好。”林书阁应道。 屋外,林萱正在帮林书阁布菜,“阿萱不忙,我自己来,阿萱你俩做饭也辛苦了。” 林书阁拿过碗,夹了几筷子菜,便吃了起来。 “大兄才是辛苦,今日上值怎么样?” 林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故而兄妹二人在饭桌上就聊了起来。 “挺好的,一点小问题已经解决了。” 林书阁低头吃饭,没看到林萱欲言又止。 第6章 冬天太阳落山早,林书阁吃完饭准备帮忙换药,一进门就看到谢谌脱了衣服,正准备自己动手。 谢谌一见是林书阁,情急之下手忙脚乱穿上衣服。 “仲宣,我来吧。”林书阁拿走他手上的绷带,“你那几日昏迷,都是我换的药,怎么现在害羞了。” 谢谌绷着一张俊脸,“没有,我想自己来。” 林书阁看他一脸紧张,轻笑一声,“好啊,你自己来。” 少年看着他,满脸的不知所措。 “好了,不逗你了,”林书阁帮他脱下衣服,少年肌肉紧实匀称,结实流畅,只一道伤痕破坏了美感。 林书阁轻轻将药敷到伤口上,“恢复得不错,过几日结痂后便能走动了,这几天闷着挺难受吧,过几日带你出去转转。” “对了,委屈你跟我和阿远一起住了,等开春暖和了我再想法子改善居住条件。” “不委屈,这样很好。” “好什么好,你睡相还行,阿远那臭小子睡觉恨不得在炕上翻个跟头。” “我让阿远烧了水,一会帮你擦一下。”林书阁一边绑绷带一边说道,全然不知谢谌心中翻起的惊涛骇浪。 谢谌虽出身显贵,但谢夫人教导严厉,他自己也自立惯了,不喜人近身伺候。现在要让人帮他擦身体,如此私密之事,他肯定不习惯,更何况这人还是林书阁。 他知道自己的处境,理应处处小心防备,可碰到林书阁,他的小心谨慎似乎都被眼前这人化于无形,可能是林书阁气质太像大兄了吧。 想得出神,不觉林书阁已经端了木盆毛巾走了过来。 “过来,先擦上半身,”林书阁拧好毛巾开始擦拭,谢谌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拿着毛巾一点点掠过肩膀,胳膊,一路来到胸膛。 “仲宣,转过身来。” 谢谌默默转过身去,却察觉耳边的温热的呼吸声,呼吸之间仿佛带着淡淡的草木香,他轻轻动了一下鼻翼,又猛然间惊醒,这举动太过孟浪,自觉太过失态,忙尴尬得转过头去。 “好了,脱裤子吧。”林书阁擦完上半身之后,很自然地说道。 “什……什么?” “怎么又害羞,那日你重伤发热,我可是帮你擦过好几次高热才降下去的。” 谢谌一脸呆滞,连林书阁伸手帮他脱掉裤子都浑然不觉,直到林书阁手已经伸到他腰带处,才反应过来,一把握住身边人的手,“我自己来,你先去忙吧。” 林书阁手腕被握住,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往外挣了一下,谢谌忙松开手,“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太习惯,有没有捏疼你。” 他自幼习武,手劲大,刚刚又没注意,只看到林书阁白皙的手腕出现一圈红印,吓得忙拉过来,想揉又觉得不合适,一时手足无措,拿一双充满愧疚的眼睛看着林书阁。 林书阁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只能叹道:“紧张什么,你又没使劲,好了好了,你自己擦吧,小心伤口。” 谢谌闷声说好。 林书阁关好门走了出来,洗漱完之后看到林萱屋里还亮着灯光,便走过去敲了敲门,结果开门的确是林清远。 “阿远,你怎么在阿萱屋里。” “大兄,我和阿萱有事在商量。” “什么事,怎么不和大兄商量。”难道是孩子大了,有了青春期的烦恼。 林书阁走进屋子,疑惑地看着兄妹二人。屋内燃着油灯,灯火昏黄。 林萱迎着他的目光,“大兄,我们这几天思来想去觉得我们也应该找个事做,大兄虽说做了令史每月有俸禄,可是我们家又没有良田,吃穿都要用钱,现在还有二郎哥伤重要花钱,每日都是坐吃山空,大兄病好之后天天忙碌一刻都不得闲,我们看在眼里,实在是太辛苦了,”她顿了顿,又道:“我俩准备过几天去县里看看,我俩都认字,总会有人要我们的。” 一旁的林清远附和道:“是啊大兄,我们都长大了,也想帮你分担分担,就让我们去试试……” “不许去。”林书阁打断林清远的话。 林清远被吓了一跳,大兄自从病好了之后一直温柔斯文,对他们两个从来都是和颜悦色,从未见过他如此厉声呵斥,声音中带着几分委屈,“大兄。” 林萱也一脸惴惴不安。 察觉二人被自己吓到了,林书阁连忙换了语气,“阿萱阿远,家中用度自有大兄,你们无需担心,好好读书就是。” 双胞胎才十二岁,在现代还是上小学的年纪,哪能让他们出去做工挣钱。 “大兄,书我们会读的,只是当今世道以察举制取才,我们家中不是士族显贵,要想举荐谈何容易,大兄不也是先引起县令大人注意才被举荐当了令史,阿远想走同样的路难如登天,何况我还是女子,哪里来的仕途之路。”林萱看着林书阁,眼中愤愤不平。 其实科举制之前,察举制无疑十分有效,在实行之初,通过举孝廉为王朝招揽无数人才,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世家大族垄断了举荐,他们认为谁孝就是谁孝,谁廉就是谁廉。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世道就是如此。 林书阁看着二人如此坚定,想必已经是深思熟虑之后的想法,“我今日向县令大人献了改良造纸术的法子,若他推行有效,我会向他讨要好处,钱财方面你们不必担心,我这几天问问周二郎,有没有合适的学堂,等仲宣伤好不需要人照看了,你们还是先去上学吧。” “大兄,你说的是真的?但是我们……” 听到林书阁可以改良造纸术,二人又是惊讶又是高兴,连林书阁不许二人出去做活的不平都淡了几分。 “没有但是,读书不能荒废。读书明理,无论以后做什么,你们这个年纪读书总是没错。” 第8章 “不是,我是说造纸。大兄真是太厉害。”林清远一脸崇拜地看着林书阁。 造纸啊,要是成了得是多大的功绩,大兄岂不是要扬名立万,名垂青史了。 不同于林清远的激动万分,林萱冷静后问道:“大兄为何不自己造纸?” 灯芯燃尽,屋内变得愈发昏暗,发出哔啵声,林书阁拿剪刀挑了挑灯芯,烛光摇曳,照在他的脸上,侧脸温润如玉,眉目如画。 “阿萱,你可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以我现今的身份地位,贸然拿出造好的纸,只会引来杀身之祸,在我无法保全自身和你们之前,献出去才能博得生机,况且此地父母官皆是正直之人,若依照此法得朝廷嘉赏,自然不会忘了我。” 见林萱若有所思,他又道:“暂且先等待时机,若李县令成功造出新纸,肯定会呈报郡守,那时说不定机会就来了。” “我懂了大兄。” “好了,早点休息,睡太晚长不高。” 林清远一脸不服气,“才不会,我肯定长得高,比二郎还高。” 林书阁捏了捏他的脸,“走吧,跟大兄回去睡。” “大兄先去睡吧,我们还要再聊一聊。” “不许聊太晚。” “知道了,大兄快去睡。” 林书阁摇摇头,帮二人关好门,又看了看两间房子的火炕都烧得正旺,不必添柴,就往正屋走去。 屋内谢谌擦完讲木盆毛巾放好,整理好心情,正端坐着等林书阁和林清远,见林书阁一人进来,不见林清远。 “阿远呢?” “说是要跟阿萱聊一会,小屁孩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想到今晚双胞胎的话,林书阁不觉想找个人倾诉。 “仲宣,你跟他们一样大的时候,不对,你也就比他俩大一点。” 真是糊涂了。 “我还是虚长两岁的,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唉,说是想为我分担,出去找活挣钱,也不想想才多大。”林书阁脱下外袍,掀开被子坐上炕,一脸弟妹太懂事的苦恼。 谢谌帮他掖了掖被子,“阿书,十二岁很多家族就已经要求担起家族责任了,他们这样想很正常。” 林书阁从被子里钻出来,冷风飕飕,又忙披上被子坐了起来,“哪里正常了,我们家又不需要他俩挑大梁,不还有我吗?等等,你叫我什么?” “阿书,不成吗?”谢谌也坐了起来。 “阿书什么阿书,我长你三岁,不得叫我哥哥。” “哥哥,是这边的称呼吗?”谢谌皱眉问道。 忘了哥哥这个称呼到后世才有,现在还没有。林书阁只能解释:“哥哥就是兄长的意思,不叫哥哥你也得叫我兄长。”林书阁坚持。 “阿远阿萱也叫你哥哥吗?”谢谌披着被子,靠他近了一点。 “没有,他俩叫我大兄。” “那……哥哥。”谢谌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亮,十分好听。 林书阁被苏了一耳朵,终于知道为何当年师门好些师姐师妹是声控了。爱叫什么叫什么吧,反正不能直呼其名,被他一打岔,双胞胎的事倒是忘了。 “哥哥。”谢谌看着林书阁灯下更加好看的眉眼,不觉又叫了一声。 “不许叫了,睡觉。”林书阁拉着他躺下。 明天还要去上班,过几天要冬祭,各种流程不容闪失,都得盯着,得早点睡。 听着耳边渐渐平稳的呼吸声,谢谌轻轻念了几声哥哥,也慢慢睡了。 第7章 腊月十二是朝廷选好的腊祭吉日,整个燕国百姓今日都早起准备打扫卫生,准备祭祀,祈祷来年风调雨顺,腊祭完就可以准备年货了。 林书阁一大早就被叫去巡查祭祀工作,一些祭神需要用的物品得格外小心,务必保证干净整洁。 “淮亭兄,听说都尉府今日要进行猎祭,城郊那块密林猎物多,等休沐的时候,我带你去打猎玩玩。” 定远郡不同于其他郡县,因此地地处边境,时常要与异族作战,有一套平行于郡守行政体系之外的军事班底,最高军事长官被称作都尉。 整个定远郡有都尉府屯边,镇守西北,因此老百姓过得还算安宁。 “当真,那我静候佳音。”林书阁一面跟差役安排祭日流程,一面回道。 “那当然了,我还能骗你不成,我认识都尉府属官,去年就是跟他一起去的,猎了一头狐,狐皮被我拿来做了衣裳,改日给你看看。” “二郎,都尉府你打过交道吗?” “挺多的,虽然他们不归咱们郡守管,但是他们屯边种田用的农具、种子都要跟咱们买,一些士卒,”他又朝东边比划了一下,“朝廷有犯事的人流放西北去屯田,咱们县衙也会帮忙登记人口。” “那都尉大人呢?” “都尉大人本人倒没见过,只听说姓赵,战功赫赫,朝廷十分倚重,”周度见四周无人,悄悄跑到林书阁耳边说,“不过我听说这位都尉大人跟咱们郡守有嫌隙。” “这话什么意思?” 周度准备开口,突然跑进来一名差役,“周令史、林令史,关市有人闹事,县令大人命二位先去查看。” 关市是朝廷在边境设置的与周边各族贸易的互市市场。 李县令这会应该在主持祭祀仪式,腊祭需要县令带领县丞及各乡乡老祭典社神,这会估计脱不开身。 “我俩即刻就去,你前面带路。”林书阁和周度交换了个眼神,今日腊祭,却有人闹事,保不准要出事。 甘州县城城东是设置关市的地方,市场行人往来匆忙,不时有高鼻深目的异族与当地民众交谈,说着蹩脚的官话。他们来往西域与定远城之间,贩卖西域的香料珠宝,更多的是买下这里精美的丝绸和瓷器,将他们售给西域各国贵族。 一声暴喝似要冲破云霄,“这是我先看上的,你敢和我抢。” 正在交易货物的百姓和商人纷纷停下手上的动作,驻足静听,有的还朝声源围了过去。 刚刚发出怒吼的商人头发微卷,眼睛碧绿,像是回纥人,此刻正死死盯着另外一名异族商人,那胡商衣着华贵,气定神闲,转了转手上的扳指,“你说你先看上的,便是你的不成。” 二人争夺之物乃是一精美的蜀锦,纹饰优美,色彩艳丽,阳光一照,似有流光溢彩之感。 那回纥人本来是想用这匹蜀锦讨好回纥阏氏,以便拿到与燕朝往来贸易的官方凭证,便已经联系好了阏氏身边的侍女。今日关市贸易看到有人出售蜀锦,眼疾手快地抢先一步,想向此地商人买下,谁知遇到竞争者,一言不合还想动手。 两人争执不下,卖蜀锦的商人一看有利可图,立马说二人价高者得,那衣着华贵的胡商每次都在他叫价后多加一钱,简直是欺负人。 回纥商人一气之下动了手,等林书阁二人赶到这里,看到的便是他被军卒拿下,按倒在地的情形。 “大人,是他欺人太甚,我才动手的。”回纥商人自述叫达布,此时满脸尘土,绿色的眼睛看着胡商似要喷火。 “关市闹事,按律当驱逐出边境,”林书阁扫了一眼二人,却见那胡商眼神飘忽,似有往后躲的嫌疑。 “等等,你叫什么?哪里人?可有入关市的关传?” 关传是边境往来贸易的凭证。 那人吞吞吐吐,“我是乌孙人,叫星靡,这里是关传,大人请看。” 林书阁给周度一个眼神,接过凭证,眼神犀利地上下看了星靡一眼,只看得他两股战战,满头大汗。 这人不对劲。 周度会意,立马让人驱散百姓,又叫身边的差役去请县尉,让他带人过来,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县尉主管整个县城治安,怕真有什么事,他俩二人恐怕兜不住。 林书阁看了看星靡给的关传,上面写着可入关士贸易人的姓名,国籍贩卖货物以及开此凭证之人的印章,正是崔令史崔严。 林书阁看向周度:“乌孙人一月有多少关传?” “乌孙与我大燕向来友好,数目较其他国家部落多,一般来说一月也不过双十之数,对了,乌孙关传是崔令史批的,他应该清楚,不过他现在还在闭门反省,这……” 林书阁看着星靡,“你是乌孙人,要来我大燕贩卖皮毛,贩卖几何?交了多少税?货物又卖给了哪些人?” “回大人,我卖的皮毛不是上等货,只卖了十金,对,十金,税……税交了……交了……” 人说谎时眼神不会直视对方,声音会大声提高,这是心虚的表现。 “我朝关税征收是十税一,你是交了一金的税钱,我说的可对?”林书阁眼中带着冷意,嘴角却含着笑。 他朝旁边的军卒说道:“去请征收官来。” 这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一听到要叫征收官,星靡腿一软,摔在了地上。“大人,大人,小人知错,小人一时糊涂……” 第9章 旁边的达布却乐出了声,“大人,我交了税,我今日贩卖宝石波斯毯,总共得了二十金,交了二金税钱。” 星靡目眦欲裂。 征收官片刻之后就到了,林书阁笑着说:“劳驾走了一趟,这乌孙来的商人,说是今日已交了一金的税钱,可有此事?” 征收官看了看星靡,“回林令史,不曾见过此人来交关税,”又看了看旁边的达布,“倒是见过他,交了二金的税钱。” “你可还有话说?你到底是何人?受何人指使来我大燕?你的同党在哪里?” 星靡突然一声不吭。 周度气道:“他难道是奸细不成?同伙,竟然还有同伙。” “今日在互市闹出这么大动静,保不齐是声东击西,有更大的阴谋。”甘州县位置敏感,不得不小心。 “你若老实交代,说不准能留你个全尸,若是冥顽不灵,不知你可否听过一种刑罚,叫做贴加官。” 林书阁将他扶了起来,旁边周度拉着他的胳膊,林书阁朝他安抚一笑,才道:“选用柔韧的桑皮纸,贴在犯人脸上,在纸上浇水,纸张会变得柔软而湿润,人就会变得呼吸困难。” 他看着星靡因惊恐猛然睁大的眼睛,“你是不是以为这样犯人就解脱了,哪能这么便宜,当然是一层一层加桑皮纸,直到犯人窒息而死,你知道一般人会坚持到第几张纸吗?” 星靡面如土色,看着林书阁如画的面容,不,这不是人,这是玉面修罗。 这几天连着是阴天,今天倒是难得的大晴天,正午已过,林书阁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想必腊祭仪式已经结束了,转身轻轻说道:“五张,从没有人能撑过五张,虽说纸张昂贵,不过用在你身上,你应该感到庆幸才是。” “我说,我说,我是乌苏人,因我精通汉话,前些日子有人许以重利,给了我关传,说是可以带我进入甘州县内,只需要我在关市弄出动静来,我贪财所以才答应他。” “除了这些,你自己呢?你自己的目的呢?”这人跟他说话玩真假参半呢。 星靡如芒刺在背,抖如筛糠,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我……小人却有私心,关市严禁马匹兵器售卖,我来此是想打探消息……” 一改温和之气,林书阁厉声问道:“想走私兵器,回去售卖,是与不是?” 异族剽悍,觊觎中原之心不死,纵观历史,历朝历代都严令禁止边境武器走私。朝廷花了大力气屯田戍边,花费了无数兵力财力,才建此边防重镇,护一方百姓安乐,无数战士血染沙场。 若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将兵器走私给异族,拿来杀害自己的百姓,他们这些人就算再捶胸顿足,痛心疾首也挽不回局面。 “林令史,县尉大人到了。”差役来报,打断了林书阁的沉思。 “见过县尉大人。” 县尉身材高大,带着武人的气势,“不必多礼,林令史,周令史,你叫人说这里抓了奸细,可是真的?” “是真,此人名叫星靡,乌孙人士,据他招供此人联合同党里应外合,欲走私贩卖兵器,而那同党目的更大,怕是要刺探消息,图谋不轨,请大人即刻封锁城门,捉拿同伙。” 县尉一惊,今日腊祭闹事事情了也就罢了,若真有奸细来刺探军情,县令大人定会治他个失职之罪。最好的办法就是抓住奸细,戴罪立功。 “有劳二位,我即刻封锁城门,将他带下去,严加审问。” 立即便有士卒上前绑好星靡双手,将他带了下去,一行人迅速离去,一时之间只剩林书阁,周度和达布三人。 周度和达布大眼瞪小眼。 “大人,我愿交罚金,今日之事确实有我的过错,我愿交罚金抵罪。” 这个朝代一些罪罚可通过交罚金抵消,看来达布对燕朝律令颇有研究。 “罚金交于我便是,今日你应该出不了城了,找地方歇息去吧。” 第8章 这个朝代一些罪罚可通过交罚金抵消,看来达布对燕朝律令颇有研究。 “罚金交于我便是,今日你应该出不了城了,找地方歇息去吧。” 达布行了个回纥礼,“谢谢大人,今日多亏了大人明察秋毫,大人简直是乌然山的神灵,才会庇佑我,还我清白。实在不知怎么感谢大人才好,我这次售卖东西所赚的钱,愿送给大人表达我的感谢。” 乌然山是塞外神山,据说山上有神灵,这些西域之人十分信奉。 “行了,别拍马屁了,你若真有意,可以帮我找一找一些种子,你们觉得奇怪的作物,比如有一种植物叫辣椒,结的果子是线条状,没熟之前是绿色,成熟后是红色,味道辛辣刺激,还有一种,算了,只要是你觉得看着奇怪的种子都帮我带一些。” 辣椒啊,来这个朝代这么久了,虽然平时吃饭会用花椒、茱萸增味,但要想吃火锅烧烤麻辣烫水煮鱼怎么比得上用辣椒的爽感呢。 不知道这个朝代物种发展怎么样,说不定有到后世才传过来的棉花、土豆、玉米呢。有了棉花能很好地抵御西北的寒冬,玉米和土豆更是后世重要的粮食作物,在生产力不发达的古代,多一种粮食,老百姓就多一条活路。 后世西北种植的辣椒、土豆以及棉花品质极好,不都销往全国各处吗?简直因地制宜,正适合在此地播种。 达布这些西域商人走南闯北,行经各处又熟悉西域各国,说不定会碰到这些,这个朝代不也是通西域之后引进了大量物种,比如胡瓜、葡萄。 达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人,你真的是要一些看着奇怪的种子?”难道不是要西域各国珠宝香粉吗? “没错。”林书阁斩钉截铁。 看他说得确实如此,达布只好点头应是,“大人,现在寒冬腊月,塞外一片荒凉,等明年春,我要去更西边贩皮子,到时帮你留意。”他用手指指了指西边,“不过大人,羌人的地方我可去不了。” 羌人势大,与燕朝常有边境摩擦,甚至多年前入侵燕朝,两国处于不友好的关系,林书阁也没想让他去。 林书阁点头,让他自行找客栈休息去了。 看达布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 ,周度赶忙说:“刚那回纥人在我不好问,你找这些东西做什么?有什么大用吗?” 他知道林书阁的性子,绝不是为了猎奇大动干戈之人。 看着周度白净的脸上一脸困惑,林书阁这才想起来周度其实比这副身体还小一岁,正是什么都好奇的年纪,刚刚忍着没说估计憋久了。 不过林书阁打算卖个关子,毕竟这些东西能找到只能看运气,“好看啊,带回来要是种出来送给贵人,我岂不是大有好处。” “你就跟我打马虎眼,我还不知道你。好了,不想说我也不逼你,反正种出来了你肯定给我留一份吧。” “那是自然。” 周度激动道:“不枉我把你当好兄弟。” “走了好兄弟,我们得回去了,今日腊祭结束了,可刚刚的事还没结束呢。今日若结束得早,请你吃牛肉面。” “牛肉,哪来的牛肉,你忘了耕牛不能杀了?”周度警惕道。 “是你忘了今日祭祀社神,三牲里面可是有牛的,厚着脸皮跟县令大人讨要不就行了。” 燕朝祭祀沿自先秦,一般选大三牲来祭祀,大三牲即猪、羊、牛,耕牛因为要用来耕地,各朝都禁食耕牛,不过这祭祀完的牛怎么处理就看当地官员了。 二人并肩向县衙走去。 腊祭结束,已近申时,李县令大发慈悲让县衙全体人员早早下班,林书阁坐在周度家的马车上,一脸郁闷。 虽然早知道周度家境富裕,但今日一见才知究竟。 我们之中出了一个叛徒,背叛了无产阶级,可恨。 “别闷着呢,我可带了醉春风家的碧光,从我阿父酒窖中偷拿的,我阿父珍藏多年,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行啊,不醉不归。” 看我不灌你。 林书阁在现代酒量一流,号称千杯不醉,每次师门聚餐从头喝到尾,面色不改,头脑清晰,还能送喝醉的师兄回宿舍。 “对了二郎,我前些日子救了一人,明日我带他去县衙,得麻烦你帮他登记户籍。” 他们家不属于南乡,户籍纳税这些信息登记正好归周度管。 “没问题,”周度朗声一笑,但突然想到今日之事,嘴角笑意淡了一些,“你所救之人没问题吗?” 林书阁想了想谢谌平时言行举止,“他自述是早年被羌人所掳,自己从羌人部落逃出来的,但他举止言谈文雅大方,不像平民,但我看过他没有羌人贵族的印记。” 他顿了顿,又道:“我试探过他,问了一些羌人部落的事,他都对答如流,没有丝毫问题。” “或者是那边过来的?”周度努了努嘴,意思很清楚,他在说京都。 第10章 甘州城环境艰苦,经常会到一些流放之人,这些人要么自己犯了事,要么被家人所累,流放此地,有些会被派去干像修城墙这种体力活有的会被派去屯边,补充兵力,这些人一般为了脱罪,杀敌十分勇猛。 “应该不是,这段时间一直没有流放此地之人,流人户籍我昨天刚整理过。” 而且谢谌目光清正,落落大方,不像奸邪小人。 “反正我已经认他做弟弟了,就算有问题我担着。”林书阁拍了拍胸膛。 “知道了,不过明日若要帮他登记,我可是照例会询问的。”周度怕他以为自己要难为人。 林书阁好笑道:“例行公事,我怎会怪你。” 马车跑得飞快,不一会就到家了。 二人从马车上下来,周度对驾车的仆从说道:“你先回去吧,晚上再来接我。” 仆从应是,驾起马车走了,踏起一路尘土。 林书阁正准备推开院门,却听到后边响起来林清远的声音。 “大兄,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这位是……周令史?” 林书阁回头,看到双胞胎和谢谌三人每个人都背着背篓,背篓里放着干柴和树叶,干柴用来烧火,干树叶用来烧炕。 “今日腊祭结束就下值了,”林书阁想上手帮三人,“仲宣,你伤还没好全怎么跑去干活了?” 谢谌躲开他的手,“我没事了哥哥,这点柴又不费力气,”穿着他以前的旧衣,洗得有些发白,一身布衣,却身姿挺拔,俊逸非凡。 一直躺着倒没注意,仲宣才十四,这身高都快赶上他了,林书阁现代有一米八,穿到这边,原身应该有一米七五的样子,不过原身才十七岁,还有再长的余地。 “大兄,二郎可厉害了,力气又大,还会射兔子,”他把背篓拿下来,“这是二郎用打的野鸡,用石子打的。” 小孩子大都慕强,尤其是这样武力值高的兄长更是让他感到又是激动又是骄傲。 林书阁心想早就猜到仲宣会武,毕竟从羌人部落逃出来,智力和武力都不能拖后腿,而且少年肌肉坚实有力,走路姿势也是武人风格,没想到竟这么厉害。 今日没想到的事情还真多,他默默自嘲。 “好了好了,你们都厉害,不过我们现在是不是得先进去,这天冻死个人。”站在旁边的周度硬生生被忽略,只能自己给自己发声。 “忘了介绍了,仲宣,这位是我常说的周令史。”林书阁指向周度,又向周度介绍:“这是卫仲宣。” “哟,你还常提起我啊,怎么说的,是不是说我特别扶危济困,乐于助人,特别适合当朋友。”周度一边推着林书阁走了进去,一边笑着说道。 林书阁背着林萱的背篓, “是的,说你英明神武,最适合当朋友了。” 林萱摇了摇头,跟着走了进去。 “二郎,走了,你怎么了?不开心了吗?” “没有,走吧。”说完便抬脚进去了。 只留林清远一人不得其意。 林书阁洗手进到厨房,准备先将牛肉切块煮上,冬日天冷,光回家这一路牛肉已经冻得梆硬,正适合切块。 刚拿出来,就看到谢谌进来了,“兔子是不是要处理?” “嗯,处理一下,做个麻辣兔丁吃。” “好,我出去处理一下,”说完便拎着兔子出去了。 “等等。” “怎么了?” 林书阁从怀里拿出一块芝麻糖,“今天路过珍食记买了一包芝麻糖,刚让阿萱拿进去分,你怎么跟着我进来了。这是剩下的,来,张嘴。” 谢谌愣愣地看着他,半天也没动作,直到林书阁把糖递到他嘴边,才慢慢张开嘴,像是意识到什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糖叼进嘴里,轻抿着糖,嘴角不由得带了笑意。 “就知道你喜欢,好了,去处理兔子吧。” “好,我就去。” 他心花怒放,此刻不说处理兔子,让他再打十个八个兔子都不在话下。 看着谢谌出去的身影,林书阁心道:小孩子果然还是得哄。 他不再多想,将牛腩肉切成大块,加葱姜蒜焯水,捞出洗去表层的浮沫。八角香叶等调料用纱布包成料包,放入已经牛肉中炖煮。 处理好牛肉,林书阁开始发面,面粉里加了蓬灰,会让面条更筋道。 他手脚麻利,不一会就做好了准备工作,只剩牛肉炖好下面了。 第9章 谢谌在院外处理兔子,兔子皮毛剥得很干净,心想硝好之后可以哥哥做个围脖。跟西北冬天的冷相比,京都冬日都能称得上暖和了。 谢谌自苏醒一直睡的暖炕,这东西他在京都都没见过,听阿远说是林书阁献给县令大人的,虽然睡觉暖和,但白天哥哥要去上值,路远又冻,当年自己出去打猎猎到过上好狐皮,做成狐裘之后送给阿母,得了好一阵夸奖,说是好看又暖和。 要是出去打猎说不定可以打到好东西,哥哥还有阿远阿萱一人一件。 他受伤一直承蒙林书阁兄妹三人照料,家中其实并不富裕,林书阁每日奔波,又添他这个伤号,花销自然极大,他看在眼里,伤好后自然得帮忙挣钱养家。 他出身富贵,从未因银钱发愁,遭逢大难至此,也不会自怨自艾。 谢谌站起身朝东望去,那是京都的方向。 炊烟袅袅,院内传来声音,是几人在帮林书阁打下手,时不时传来几声笑闹,是久违的烟火气。 “仲宣,兔子处理好了吗?站着发什么呆?” 林书阁等了半天不见处理好的兔子,还以为谢谌出了什么事,只能自己出来看看。 谢谌回头,林书阁一袭青色绵袍,眼中带着询问,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却十分温柔。 他嘴角带着笑意,“哥哥,已经好了,”说着邀功似的将剥好的皮毛拿起来,“这个硝好之后给哥哥做个围脖。” “你还会硝兽皮?” “嗯,以前学过。” 像是想起什么,林书阁道:“对了,明日你跟我一起去县衙,让周令史帮你登记户籍。他问你一些问题你照实回答就行。” 谢谌嗯了一声,跟着林书阁去了厨房。 厨房内周度正坐在小板凳上和林清远闲聊,林萱在旁边清洗干菌子,这些菌子是林萱早些时候采的,林书阁让拿出来做个菌菇汤。 “你们怎么都进来了?”林书阁好笑道。 “闲着无事,看看林令史如何大展厨艺。”周度伸手将篮子里的菌子丢了出去,惹来林萱一记白眼。 林书阁失笑,“好了,厨房都快站不下了,你们都去正屋暖着吧,这里有我就行。阿萱阿远,这些就够了,不用洗了。” 几人闻言去了正屋,只谢谌留了下来。 “你怎么又不去?” “我不会说话,还是留在这里帮你。” 林书阁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自己不会说话,料想可能是少年话少怕融不进去话题。 “那好,你帮我把兔子剁了吧。” 金乌西垂,厨房传来阵阵香味,几人早就饿了,一闻到饭香,周度立马冲进厨房,急道:“是不是好了,怎么这么香?” 林书阁把最后一筷子面条捞出来放进分好的碗里,冲他一笑:“好了,可以开饭了。” 几人将饭菜端到正屋,香味扑鼻。牛肉汤炖了许久,汤汁浓郁,面条筋道顺滑,汤底醇厚又不会喧宾夺主,和面条的麦香相得益彰,加了茱萸汁,辣油裹着面条和牛肉入口,香辣爽口。 周度率先感叹:“淮亭兄,这也太好吃了,真人不露相,你要是开馆子,保证赚得盆满钵满。” 林书阁给他盛了一碗汤,“行啊,以后我干不下去了就去开馆子,你来给我捧场,多吃点菜,”又给谢谌添了一筷子菜,“仲宣,尝尝你打的兔子做的麻辣兔丁。” 兔子因是刚打的,肉质新鲜滑嫩,外皮炸得酥脆香辣,咬开里面是肉汁细腻,鲜美无比。 “唔,好吃,今天算是来对了。” “那当然,我大兄做的饭最好吃了。”林清远骄傲道。 谢谌和林萱话少,但看二人夹菜的速度料想应该是极为满意的。 周度吃得十分尽兴,打开碧光,给他和林书阁一人倒了一杯,“来,淮亭兄,这杯敬你,多谢今日的款待。” 林书阁一饮而尽,“也多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 这些日子,他一直受周度帮忙,可以说,除了家人,周度是他在这个异世第一个朋友。 “好了好了,谢来谢去的,对了,你托我打听的私塾,我打听好了,正好你弟妹也在,阿远是话有两个选择。” 周度笑着看了一眼双胞胎,颇有种自己不上学了看别人上学的爽感,“一个是碧桐书院,一个是凤栖书院。碧桐书院在甘州县城,好处是历史悠久,书院名气大,夫子学问好,院长是我们西北有名的大儒,不过就是入院要考核。凤栖书院的话不需要考核,自然不如碧桐书院名气高,优点是离你们这边近一些。” 第11章 林书阁认真想了想,作为家长肯定是希望孩子去更好的学校的,这是千百年来广大家长普遍的愿望,不过他自认为还算开明,得问问孩子自己的意见。 “阿远,你想去哪家书院?” 林清远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大兄,我想去碧桐书院,但是上学会不会麻烦。” “这个不用担心,大哥一直没跟你们说,我准备开春了去县城租个房子,毕竟我每天上值不方便,留你们几个在家我心不安。” 林清远眼中亮晶晶,那就是说可以住在县城去上学了。 “不过,入院考核你可得自己努力。”林书阁道。 “考核很难吗?”林清远脸上带着一丝忐忑。 周度一脸轻松,“不难,你们的年纪入学肯定不考《训纂篇》,也不会让你们作诗作赋,最多考考《诗》《书》的一些篇章。” 《训纂篇》是孩童蒙学认字的,林父林母一直重视孩子教育,兄妹三人虽说不是学富五车,但也饱读诗书。 林清远舒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林书阁又问:“那阿萱呢?” 旁边的林萱突然被叫到,惊地掉了手上的筷子。 她不可思议地盯着林书阁,大兄的意思是她也能去上学? “女子书院难找,不过我神通广大还真打听到一个,叫杜衡书馆,都是女子在那读书,馆主也是闻名的才女,就是脾气有些古怪,学生都是自己亲自挑的,阿萱得自己去拜见。” “这不难,依阿萱的品性才智,谁能不喜欢呢?”林书阁笑语盈盈。 “大兄,我……我定不会让大兄失望。”小姑娘眼眶微红。 林书阁揉了揉她的发髻。 “酒足饭饱,我也就告辞了,”周度起身朝众人道。 “天色已晚,要不留在这住一晚上吧。”林书阁劝道。 “这可不敢,家父定了规矩,族中男女成年前晚上不许外宿,我要不回来,家父能打断我的腿。估摸着我家仆从要来接我了。” 果然,门口传来马的嘶鸣声,周度立马窜了出去,边跑边说:“你们别出来了。” 林书阁跟了出来,盯着周度半晌,直看得周度浑身不自在,“问吧,不是憋了一天吗?” 周度不好意思道:“你都知道啊。只是你当时形容得太可怕了,我不免有些吓到。” “嗯,那项刑罚我只是听说过,未曾见过,吓他而已,不曾想吓到了你。” 周度挠了挠头,“也还好,当时听着可怕,后面只是好奇了,又不好问你,我现在知道了,今晚睡觉就不用翻来覆去想了。” 周度表面看着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其实心思细腻。 “明天上值见,记得带上你家小孩。”说完就钻进马车,朝林书阁挥了挥手,仆从驾起马车,向县城驶去。 林书阁远远地朝他挥了挥手。 “走了?”跟上来的谢谌问道。 “走了。我们回去吧。” “好。” 夜色吞没最后一抹光线,整个天空被黑暗掩盖。二人将桌碗收拾好就去休息了。 …… 立马要到年关了,县衙值班的差役也心不在焉起来,只想赶紧休沐回家过年,不过昨日发生了大事,今日二人也不敢太过放肆。 一人拢了拢袖子,用手肘捣了一下旁边的差役说:“听说昨的事了吗?县尉大人封锁城门之后,终于抓住了那个奸细。” 旁边的差役瞌睡瞬间清醒:“奸细,什么奸细,昨日我不当值,还真不知道。” 那人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昨日不是腊祭吗?有人在关市闹事,结果这人也是混进来的细作,被林令史和周令史当场拿住,交给了县尉大人。” 他故意停了一会,等旁边的差役一脸焦急才道:“那奸细倒是招得快,根据他的描述,县尉大人很快锁定嫌犯,把他给抓住了。” “不过嘛?你知道那人为何招供如此简单吗?”他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问道。 “为何?快说快说。” “是林令史,我听监牢的兄弟说林令史威胁他要用贴什么的大刑对付他,直吓得他立马招供了。” 另一人深吸一口气,“什么刑罚如此可怕?林令史平时看着温文尔雅,没想到还有这一面。” “就是说,不然人家才十七就已经是令史了,又得县令大人看重,不像那个崔令史,昨晚县令大人亲审才知道,他竟然收受贿赂,用关传换钱,那奸细用的关传就是经他之手办的。” “当真可恨,要不是林令史抓到奸细,万一被人刺探情报,蛮人犯边不知要死多少人。” 差役父亲就是跟外族打仗时战死的,他平时最恨投敌叛国之人,一听崔严干的好事,就气得牙关紧咬。 “哎,林令史,今日怎么这么早?” 第10章 林书阁带着谢谌刚进县衙,就听过差役在讨论昨天的事。他和周度下值早,没想到县令大人竟然夜审奸细。 昨天当着许多人,他没有再提关传的事,虽然料到此事跟崔严脱不了干系,没想到此贼竟如此胆大,关传此等重要之物,竟成了他敛财的工具。 西北军事重镇,若有一丝一毫的闪失,让蛮族突破边境,蛮族铁骑之下踏碎的可是整个王朝和万万百姓。 林书阁每次在现代读史书时,看到战乱中百姓命如草芥,尸露荒野,气得要死。崔严此人,当真可恨!为了一己私欲,连累的可是无辜的百姓。 念及此处,他收敛心神,“今日有事,二位值班辛苦。” 二人连忙道:“不辛苦,林令史客气。” 林书阁朝他们点头,朝谢谌,“仲宣,我们去这边。” 谢谌快步跟着他进了吏舍。 后面的差役一脸后怕,“你说,林令史听到了吗?” 另一人安慰道:“应该没有吧,有的话早就问崔令史的事了。” 差役拍了拍胸口,“那就好。” 吏舍里周度已经到了,正坐着桌前醒盹,一听到声响,喜道:“就知道是你们?还想再眯会呢,看来我的工作已经来了。” 林书阁笑道:“那就麻烦周令史了。仲宣,你去登记吧。” 周度拉着谢谌过去,林书阁晕开笔墨,开始今日的工作,马上要过年了,各乡里人口、税收都报了上来,得一一统计核算。 一忙起来就觉得时间飞快,等林书阁忙完手头的活时,一抬头看到谢谌正以手托腮,盯着自己看。他好笑道:“已经登记完了?” 谢谌如梦初醒,其实很早就登记完了,无外乎问些祖籍、如何被掳去羌人部落、如何逃出来的等一些问题,答案早已经在心里默默想好了。 登记完户籍,自己这逃亡之路总算落到了实处,剩下的便只有徐徐图之了。想起家人的惨死,心中涌出无限恨意,忙回头寻找林书阁。 林书阁今日穿的令史官服,鸦青色的官服显得他温润如玉,头上簪着一支笔,这笔既可以用来束发,工作时也可以拿来写字。 林书阁手上写了一会,又用旁边的刀将字刮掉,又重新誊上去。 这也算是竹简写字的缺点,错了只能用刀刮掉,所以上古文人史官常常随身携带刀笔,谓之刀笔吏。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所有尸山血海仿佛顷刻间化为乌有,只觉得分外好看,像极了大兄在书房写字的样子。不过二人虽然相似,但却又完全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谢谌还没想明白。 “仲宣。” 看他少有了露出迷茫的表情,林书阁心中好笑,“想什么这么入神?还是在看我?” 谢谌吓得惊坐起来,“没有,一时入了神而已。” 林书阁笑出了声:“逗你的,走吧,带你去吃饭,县衙饭可不好吃。” 二人走出吏舍,却撞见崔严被差役押着往外走,一看到林书阁,崔严脸红筋胀,目眦尽裂,“林书阁,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搞的鬼,上次就是你害我被罚归家反省,这次又是你,你……” 后面尽是些污言秽语,林书阁微微皱眉,“崔令史自作自受,何来旁人害你,你嫉贤妒能,现又竟敢拿关传满足你的贪欲,关传是何物,你岂不知?枉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是不是都读到狗肚子去了?” 崔严一听,怒不可遏,竟然挣脱差役,直冲林书阁而来,还未碰到林书阁,只听砰的一声,崔严竟被一脚踢出老远。 众人一惊,只看道谢谌还未收回的脚,“哥哥,你没事吧?他有没有伤到你?” “我没事,倒是你,脚有没有受伤?” 众人:“……” 躺在地上的崔严:“……” 想骂身体却疼得骂不出来,只能恨恨地用眼刀杀人。 两名差役一人扶起崔严上好枷锁,本想着县衙重地没人敢造次,不想发生这样的事,还是锁上比较好。 第12章 一人忙跑过来向林书阁赔罪,“林令史,实在对不住,怪我们没看好犯人。” 林书阁摆摆手,“无事,你们这是要押去哪里?” “县令大人让暂时收监,还要提审崔主簿,等审完之后再做处决。”差役回道。 看来李县令是怀疑崔主簿也牵涉其中。 “嗯,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二人押起崔严,崔严此刻还不死心,“林书阁,我死也不会……” 谢谌凉凉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崔严只觉得那眼神中饱含着杀意,他刚受一脚的疼痛源源不断往心口涌,只看得他立刻噤声。 谢谌回头,“哥哥,我们走吧。” “好。”林书阁嘴角噙笑:“我等着你来报仇。” 崔严挣扎要说什么,被差役堵住嘴拖了下去。 太阳慢慢西沉,林书阁跟周度道完别,就和谢谌走出了县衙,“仲宣,时间还早,我们去成衣店给你买身衣服,再去书铺给阿远阿萱挑些书吧。” “给我买衣服?” “是啊,总不能让你一直穿我的旧衣吧。” 谢谌身上的衣服因染了血早就拿去丢了,现在身上穿的是林书阁的旧衣,但谢谌身高体壮,不是很合身。 二人来到成衣店,上次的那家已经被食馆取代,林书阁进了一家衣服看着质量不错的店,一进门,就有人问:“客官要点什么?哎哟,这不是林令史嘛,您是给自己买还是给这位郎君?” “给他的,劳烦帮他挑一件。” 店主去了片刻,拿出一件靛青色棉袍,“这位郎君眉目英俊,身量又高,试试这件,不合适了我再给您换。” 谢谌拿了衣服进隔间去换了。 林书阁笑着和店主闲话:“店家哪里人,生意怎么样?” 店主笑得合不拢嘴:“我是京都人士,家中遭难,来这边做生意。不料生意还真挺好,这地段住的人非富即贵,不知怎么竟没有成衣馆,这不,就我一家也没人跟我抢生意,所以生意格外兴隆。” “不过,我听说先前是有一家,好像是得罪了人,就那丰盛巷的钱家,他家小郎君被家里老夫人惯得无法无天,据说啊,钱小郎君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假扮乞丐去各家店里转,看看人家的反应。” 店家吞了口水,小心翼翼地说:“不知发生了什么,那店主将钱小郎君直接丢了出来,钱小郎君气不过,叫人砸了她家铺子,不过人家小郎君说了,不白砸,赔了店主钱,人只是去出气的,出的是店主嫌贫爱富,狗眼看人低的气。” 钱家是这甘州县巨富。 林书阁了然,那店主经历上次之事,竟然一点没改,这是碰上了硬茬。 店家拿鸡毛掸子扫了扫灰,才说:“街坊邻居都知道她得罪了钱家,纷纷不敢来往,她也怕得罪了钱小郎君日子不好过,就把店卖了,自己投奔亲戚去了。” “不过倒是便宜了我。”他嘿嘿一笑。 隔间的门发出响声,谢谌换了新衣走了出来,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平日本就俊朗的人一换新衫,显得光彩照人,像是京都街上打马而过的贵公子,意气风发,英气勃勃。 林书阁还未出声,店家便惊呼:“小郎君真是仪表不凡,这衣服穿小郎君身上才合适。” “哥哥觉得怎样?” “不错,很好看。” “这位郎君穿这身,比得上那京都谢小郎君,谢小郎君就是被称为‘谢家玉郎’的那位,文武双全,长得极好,出去一趟引得京都女子成群结队去观看,长大肯定是无数闺秀的春闺梦里人。可惜谢公一家,唉,天妒英才……” 老板说得尽兴,旁边谢谌眸中微动,手上青筋暴起,片刻又恢复平静。 “店家,那谢小郎君如何了?” 店家朝天上指了一下,做了个割脖子的动作。 这意思是皇上? 林书阁微怔,不知谢家犯了什么事? “哥哥,我好了,咱们走吧。”谢谌催促道。 “好,店家衣服多少钱?” “哎哟,你看我这记性,一说话就忘事,总共160钱。林令史我跟紧投缘才说这么说,要是有什么不合适的您多担待。” 价格公道,林书阁直接付了钱。 “林令史,您慢走,下次再来。”身后传来店家的声音。 书铺在另一条街上,得穿过巷子才到,一路上谢谌都未说话,林书阁心中疑惑,“仲宣,你这是怎么了?衣服不喜欢吗?” “那店家话多,你不必放心上,在我看啊,仲宣潇洒美少年,将来啊,肯定不必那位‘谢家檀郎’差。” 谢谌胸中一酸,“哥哥,你觉得他怎么样?” “我没见过,不过我觉得如此惊才绝艳之人确实可惜,至于皇权之下的事我不好做评价。” 谢谌急道:“若是谢家有冤,被人所害呢?” “那就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这一句仿佛振聋发聩,谢家出事以来的种种令他日日不得安宁,他最怕眼睛一闭,谢氏先祖问他:“你怎敢一人独活?”他想说,“留此残命,只是为了为谢家复仇,还谢氏一族清白。” 可每次他要一开口,总是被噩梦惊醒,仿佛冥冥之中已经注定报不了仇。可今日哥哥这话,却让他坚定信念,谢谌此生,报仇雪恨便是他一生的夙愿。 “不过你为何问这个?” “我就是,有些好奇。” “好奇谢小郎君,仲宣,你不会是变着法让我夸你吧?”林书阁戳了戳他肩膀,笑着朝书铺走去。 “才不是呢。”谢谌小声说道。 街边叫卖声不绝于耳,掩盖了他的声音。 第11章 浩然斋是甘州城最大的书斋,大儒经义、文人诗赋、军事谋略、市井闲谈甚至闺阁柔情应有尽有。店主不知是何来头,在这繁华热闹之地经办起一间书册齐全的书斋,而且生意十分兴隆。 林书阁进了书斋,入目的是摆得整整齐齐的简牍,各种书籍分门别类,甚至有用纸装订的书册,店里来来往往穿梭的是穿着各式文人长袍,或拿着简牍读得如痴如醉,或眉头紧锁,正在思索文意。 他往里走了几步,里面的人头都不抬,丝毫不受影响。 林书阁以前就了解过这个地方虽然地处偏远,但文风斐然,出过好几代大儒,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这位客官,需要什么书?”伙计压低声音询问。 “有没有刚入学小孩读的书?我弟妹都是十二岁。” 不过这个时代十二岁可不算小孩了,八到十五岁可都是成童了,朝廷规定小学读《孝经》《论语》,入太学再读五经。林清远和林萱现在入学,应该需要继续研读《孝经》《论语》。林家当年也算诗书传家,家中到现在还留有书简,二人从小便读了《论语》。 所以只需先买《孝经》便可以。 果然,伙计伸手示意,“客官可以来这边,这边是大儒郑经作注的《孝经》,郑经是我朝当时名家,五经博士,他做的注解几乎是我朝文人必读。” “这边是我定远郡大儒王玄作的注本,相比较刚才的通俗易懂,适合孩童,不知客官选哪一类呢?”伙计侃侃而谈,似乎读过书,对各种名家注解如数家珍。 名儒作注肯定会引经据典,对小孩来说晦涩难懂,林清远和林萱虽然有基础,但步子迈得高了还是不行,得一步一步来。 “先拿第二类我……” “哥哥,拿郑经的注。”谢谌一直没开口,突然抢先一步说道。 “为何?” 谢谌看了一眼伙计,伙计识趣立刻说道:“客官先看,有问题再叫我。” “哥哥,郑公是朝廷亲封五经博士之一,其注解乃是我朝文人通读,必定符合上意。私家注书会有个人注解掺杂,不适合阿远和阿萱。” “哥哥若是担心他们难读懂,我可以帮忙解读。” 林书阁微微一愣,他不是说他被羌人掳去,何时学得这些。 像是知道林书阁所想,谢谌眉目低垂,带着一丝怀念,“我小的时候,我大父亲自带我读的《孝经》,后来……” 他脸色微变,目光流露出忧伤。 林书阁一看他神情,忙道:“仲宣莫非是神童,小小年纪便熟读大儒经书。” 谢谌张嘴预备说什么,神思又转,道:“我也不算什么神童,就是学得早了些。” 古人果然恐怖如斯,不愧是从小研读经史,他这个古代文学硕士只能算是半路出家,比不上古人对经典的熟悉。 “少来,谦虚什么,那就听你的,我们买郑经注本。” “好。” 林书阁拿好书去找伙计,“我们选好了,就要这一种,要两册。” 简册沉重,伙计用书袋一一装好,还细心贴好了标签,又在木牍上写上今日时辰,注明已买两册《孝经》。 林书阁看得新奇,这似乎是自己当给李县令的法子。 第13章 “这是县衙装书籍文书的法子,我家主人也是学来的。”伙计一脸骄傲。 林书阁轻笑,微微道:“很有新意,不过木牍难保存,用纸会更好。” “谁说不是呢?可是纸张昂贵还不好用,我们升斗小民,不如用竹简木牍。” 李县令拿到改良造纸术的方法,定会找人试着制作纸张,“应该快了……” “什么快了?”伙计疑惑道。 林书阁笑道:“没什么,伙计,两册多少钱?” “总共五百钱。” 古代买书是真贵,穷人家的孩子吃饱饭都是问题,哪里的闲钱供孩子读书,光买书就能花光几口之家好几个月的口粮。 买完书,当时李县令赏的两千钱也就花得七七八八了。 养家真是愁人,不过家里粮食充足,自己还有工资,家里没有用大钱的地方的话,应该勉强够用。 “仲宣,我们回家吧。今晚想吃什么?” “哥哥做得我都喜欢。” “昨晚菌汤还剩一些,热一热往汤里下点面,再拌个素菜如何?” “好,肯定很好吃。” …… 甘州城郊,一排废弃的房舍,只剩断壁残垣院外枯草遮蔽,院内却热火朝天,淋晒、锤洗、打浆,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工作。 这是在造纸。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问旁边的工匠,“快了吗?我记得今日可以出第一批?” 工匠回道:可以了,我带您去看看。 二人来到最后的晾晒区,工人正在剥下晒过的纸,一层层叠起来,用裁纸刀裁成同等大小的纸。 “真成了,拿笔墨来。” 旁边的工匠眼疾手快地递给管事笔墨,管事激动地拿起毛笔写下一笔,只见墨迹清晰,一点也不晕墨,高兴地拍手,“等我拿去给县令大人瞧瞧,大家都有赏。” 工匠个个喜笑颜开,这段时间一直连轴转,总算是做成了。 晨光熹微,李县令正在看卷宗,阳光打在甘州县衙屋舍,稍微有点刺眼,他挪了挪位置,继续看起来卷宗。 “大人,大人,成了,真造成了。”差役激动得面红耳赤。 “大惊小怪的,成何体统,什么成了?” “大人,纸啊,下面的人来报,已经造出来了,人就在外面候着呢。” 李县令一惊,继而狂喜,“快,快让他进来。” 管事手捧着一个盒子进来,正准备拜见李县令。 “不用多礼,纸呢?” “回大人,就在里面。”管事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放着一叠切割整齐的纸,色如白绢,李县令拿起来一摸,触手细腻,无粗糙质感。 他拿起桌案上的笔墨,写了两个大字,字迹依旧清晰,边缘没有晕墨,也没有渗透痕迹。 “好,好,好。”激动地连说三个好字。 “快去请林令史。” 差役“哎”了一声,飞快地跑了出去。 李县令激动地来回踱步,这真是大功一件啊,今年考核有暖炕的功效,再加上这洁白无瑕的纸,岂不是真要再进一步,该怎么献给郡守大人呢?还得再想想。 林书阁,带上林书阁,此子果真不凡,看来得重赏,对了,那些工匠也得赏。 “大人,林令史到了。” 李县令看了一眼跟在差役后面的林书阁,越看越满意,同样的官服,怎么人家林令史穿上就这么好看,真是风姿俊逸,不像那个崔严,恨,死不足惜。 “参见大人,不知大人唤下官来是有何事?” 林书阁本来在忙着做年前各基层官吏最后的考核,突然被兴冲冲地差役传唤,说是县令大人找他有急事,来了之后,这李县令怎么也是一脸激动,难道是? “林令史,你看看这是什么?” 林书阁顺着李县令的视线一看,纸?真造出来了? “林令史真是本官的福星,你一来,整个甘州县城甚至定远郡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真是大功一件,不,大功好几件。” 林书阁一眼黑线,李县令平时不苟言笑,今日这情景,可见真是十分激动。 “大人谬赞了,是大人信任下官,爱护百姓,有大人在此,才是整个甘州县老百姓的福运。” 李知县抚须欣慰地点了点头,这才是好下属,又会办事又会说话,升官加薪,必须升官加薪。 “书阁啊,刘县丞年老已经退了,没有合适的人选,县丞之位一直空着,你就暂任这县丞的位置吧。” 林书阁推辞道:“大人,下官资历不够,不比其他前辈,大人还是再择人选吧。” 李县令笑道:“你博学多才,近日识破奸细,免我甘州县兵灾,献的改良纸张的法子更是大功一件,这县丞之位非你莫属。” “至于你说的资历,那崔主簿资历倒是够,可偏听偏信,任人唯亲,落得个什么下场。” 林书阁面露疑惑,难道奸细之事和崔主簿也有关系。 看到他的神情,李县令解释道:“崔严私放关传,已经判了斩立决,崔主簿昏昧不清,不知检醒,已经发去充军服役了。最可恨的是那奸细也是个小角色,没吐出什么东西来。” 看来是崔严一人认了罪,崔主簿到底参没参与,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既然将关传这种东西私放出去,那罚去边境劳役,正好过一过边境士卒的生活。充军服役十分艰苦,养尊处优的崔主簿估计有得受。 “所以,这县丞之位你是做与不做呢?” 林书阁正色道:“下官多谢大人提拔。” “这样才对嘛。”李知县欣慰道。 他将纸小心叠好,放回箱子中,“明日你跟我去郡守府面见魏使君,你说的压低价格,收为官用在全郡推广,还得亲自跟使君好好说清楚。” “下官遵命。” “好了,你下去吧。正好让周令史来见我。” 林书阁走后,一旁的差役问道:“大人也要提拔周令史?” 李县令望着窗外,他不是西北人,因政绩不突出,朝中也无人,才被发配到西北苦寒之地,本以为这辈子也就待这了,没想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奸细之事是他二人办的,不能只奖赏一人,他资历久,除了性子急躁,当个主簿也够了。” “至于林书阁,他的成就远不止一个小小县丞。”明明年少有为,却不骄不躁,性格沉稳,又亲善爱民,有他在,自己也就可以放心外调了,毕竟这甘州自己也不能待一辈子。 “大人英明。” “对了,林书阁家中是否还有一对弟妹要养,估计那点俸禄也不够,让课吏出个条子,就说林书阁捉拿奸细有功,赏五千钱。” “是,大人。” 第12章 林书阁干完手上的活,默默在心中计算升职之后的工资,这次直接连升两级,令史一个月只有九百钱,勉强温饱,花得多的话甚至得倒贴上班。 县丞作为一个县城的二把手,食禄两百石,这两百石不会全发粮食,本朝的做法是一部分发银钱,一部分发麦、粟等粮食,要是全换成银钱每月差不多有三千钱。 林书阁满意一笑,这是从温饱及格线跃到小康了。不过要去郡守府,家中还得再安顿一下。 “淮亭兄,高兴傻了?哦不,现在要称县丞大人。”周度抬手作揖。 林书阁想得出神,直到听到周度在喊他才回过神来,“别闹,我在想我要是去郡守府,家中无人照应,仲宣虽武艺高强,但到底是个孩子。” 或许可以早日搬家,正好手中有现钱,可以在县城租一个宅子,正好上下班也方便。 “二郎,你可有认识的牙人,实在一点的,我想在县城租个宅子。” “租什么呀,直接在县城买个宅子啊。李县令不是赏了你五千钱吗?”周度脱口而出,一点都没有贫苦大众的烦恼。 林书阁一脸黑线,县城一座宅子价格从两千钱到几万钱不等,这点钱能买到什么房子。二郎这人,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看林书阁一脸无语,周度有点反应过来,“好吧,下值之后我陪你去瞧瞧。” 丰盛巷是甘州县城最为繁华的地带,此刻人头攒动,人来人往,叫卖声不断。 “二位大人这边请,这座宅子毗邻丰盛巷,左邻右舍要么是富贵人家,要么也是吃公粮的官爷,而且宅子阔达敞亮,价格也公道,一月两百钱。”牙人带着林书阁和周度来到一座宅子。 林书阁看了一眼,宅子位于新源里,分为两进,院墙厚实,主屋宽敞,东西厢房各两间,院内有井正好打水方便,院间一棵梨树,这宅子地理位置也方便,环境也好,确实不错。 “不错,就这儿了。”林书阁对牙人说道。 周度点点头,“确实不错,离县衙也近,你就不用冷天赶路了。” 牙人笑道:“这宅子主人也厚道,押金只收一百钱,这边是契书,大人这边签字画押。” 第14章 林书阁签字画押之后,又掏出一袋钱递给牙人,“劳烦帮我找些人将宅子内外清扫一遍,剩下的就当辛苦钱。” “哎哟,这可使不得,人我帮大人找,这钱可使不得。” “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 牙人眉开眼笑,将钱收进怀里。 …… 近几日天寒,又下起了雪,吃完饭一家人围坐在炕边,林清远和林萱在温书,谢谌不时在他们有疑惑的时候指点一下。 林书阁将炒好的板栗拿过来,一人分了几颗。这板栗是谢谌三人在山上捡的,炒好后软糯香甜。 “我有事要跟你们说一下。明日我们搬家吧,我已经在县城租了一座宅子。”林书阁说完之后三人齐刷刷抬头看他。 “大兄为何突然要租宅子搬家?”林清远疑惑出声。 “一来,今日李县令让我暂代县丞之职,县丞事务繁多,住在县城方便。”冬日寒冷,夏日炎热,往来单程半个小时的路程确实辛苦。而且县丞职责比令史更重,若是县衙有事,自己身在这边,岂不是要误事。 “大兄升职了?”林清远激动出声,谢谌和林萱也很高兴,两双眼睛看着林书阁,眼中都是兴奋。 林书阁好笑道:“听我说完,二来我过几日要跟李县令去郡守府面见魏使君,往来需要好几日,留你们独自在家我不放心,所以我在县城租了一间宅子,明日我们一起收拾东西搬过去吧。” 三人一听,瞬间将兴奋转为不舍,“大兄你要去几日?”林清远嘴角一瘪。 “还不清楚,得看县令大人的安排,”看到林清远眼睛里包着热泪,顿了一下,“大兄保证,最多五日,五日后,大兄一定回来。” “大兄,那说好了,不许骗人。” “好,不骗人。”林书阁捏了捏他通红的鼻尖,“好了,时间不早了,都去睡吧,明日早起收拾东西,我借了周度家的马车帮我们搬东西。” 林书阁洗漱完之后,看到林清远和谢谌已经睡着了,突然听到开门的声音,心中疑惑,料想应该是林萱,“大兄,你能出来一下吗?” 他披好衣服,从暖炕上下来,走出去一看果然是林萱,小姑娘一脸严肃,拉着他,“大兄来我房间,我有事要跟你说。” 林书阁看她就披了件单衣出来,忙将身上的衣服给她披上,“怎么出来不穿件厚衣服,快进去说。” 林萱却拉他进了自己的屋子,“大兄,我想知道你为何要去郡守府?”阿远光知道哭,都不知道问问大兄为何要去郡守府,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阿萱还记得我跟你们提过的机会吗?” “大兄,你是说纸……纸真的造出来了?”林萱素来沉稳,这次着实激动,大兄向来不说大话,可纸真造出来,她还是不敢相信。 又看了看林书阁,见他脸上带着笃定,“所以大兄是要去郡守府说这件事?” “差不多,纸虽然造出来了,但如何扩大规模,推广全郡还需要亲自面见郡守大人细细商榷。” 而且有些事李县令出面范围只在甘州县内,若换作是郡守府,推广起来速度更快,范围更大,这也是他同意去郡守府的主要原因。 “所以阿萱,我走的这段时间你和仲宣好好看家,等我办完事咱们好好吃一顿,住进了新房子,也算是乔迁之喜。”林书阁笑道。 林萱也笑了起来,却转瞬面露难色。 “怎么了?” “大兄,我有一事压在心底,不吐不快,你不觉得二郎他很奇怪吗?他明明……” “他明明文武双全,谈吐不凡,甚至连经书注解典故都信手拈来,却到了西北之地,窝在咱们家,你怀疑他来历不凡,可能有难言之隐。”林书阁抢先一步说道。 “大兄你都知道啊,我就是觉得他说自己是从羌人部落逃出来的,可是那般见识又怎会只是一介逃奴,说不定……”林萱忧心忡忡。 林书阁问道:“那你觉得他是坏人吗?”林萱摇摇头,二郎虽然性子冷不爱说话,但对他和林清远很好,出去干活一直照顾他俩,重活累活都是他干,更不要说最近一直在指点他们读书,论起来,谢谌对他们有半师之情。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清楚他来历有问题,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相信他必有苦衷。” 想到少年护着自己的模样,他又道,“而且他以诚待人,若他真想掩盖自己,为何要展露出自己文采武艺,这对自己无益,又有暴露自己的危险。所以阿萱我不会去揭露他,他如果自己想说,肯定会说的。” “我明白了大兄。”林萱低头说道。 “不过阿萱你也没错,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小小年纪能有如此见解,真了不起。” “大兄你说笑了。”林萱脸上微红。 “你早点睡吧,我也去睡觉了。”林书阁说完,帮她关好了门。 “大兄好梦。” “好梦阿萱。” 夜间温度比白日更低,林书阁出去一趟,身上已有了寒意,他脱下外袍,刚准备钻进被窝,身边突然响起声音。 “哥哥。” 林书阁一惊,看了一眼熟睡的林清远,“仲宣,你吓死我了。” “哥哥,你何时动身去郡守府?”谢谌眼中带着不舍,坐起来问道。 “应该不出两日。怎么?一个个地,都舍不得我啊?”林书阁调笑道。 “嗯,舍不得。”谢谌一脸真诚,却说得林书阁老脸一红。 “不许胡说,早点睡觉。”林书阁一脸封建大家长的神态。 谢谌委屈道:“哥哥刚刚出去是交代阿萱什么事吗?” “嗯,也要交代你,家中剩下的钱我放在那边箱子最底层了,阿萱也知道,家中需要什么就去买,想吃什么也去买,不用替我省钱。你年长又武艺高强,我将他们托付给你,替我照看好他们。” 谢谌感觉到他语气中的信任,心中感动,“哥哥,我一定会照顾好阿远阿萱的。” “好了,睡觉,明日还要搬家。”林书阁率先躺下,闭上眼睛,不一会就睡了。 谢谌却默默想着心事,久久不能入眠。 次日清晨,阳光刺破云层洒满整个甘州县城,一辆马车在路上疾驰,林清远拉开帘子,新奇地望着窗外,“马车速度真快,我们已经过了清溪镇了。” “你都看了半天了,小心冷风吹进来着凉。”林书阁阻止弟弟让全车人陪着受冻的行为,又朝外面问道:“仲宣,进来歇会,我来驾车。” 车外传来声音,“哥哥,我不冷,你别出来。” 林书阁无奈,摇摇头,只能亲自出去抓人,刚才就推辞不让,总得进来暖和一下。 他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强压着人进去车内,自己动手驾车,马车飞驰而过,很快就进来甘州县城。 第13章 寒风冷肃,万物冻结,乌云密布,像一团黑布遮蔽着太阳,天低云暗,似乎酝酿着一场风雪。 丰盛巷后街的宅子,谢谌正在帮林书阁搬行李,这几日购置用具,洒扫布置,整个宅子焕然一新,只见房屋整洁,布置温馨。 因屋舍较多,林书阁终于不用和林清远谢谌三人挤在一起了,不过因冬日不生火的屋子跟冰窖一样,白日里大家一般会在正屋,只等晚上各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林书阁的房间十分宽敞,甚至还放着他特制的书架,桌上堆着几卷竹简,一口陶罐上斜插着一枝红梅,清逸幽香,傲雪凌霜地开着。这是谢谌不知道跑哪里摘的,在搬进来的那天变戏法般从身后拿了出来。 他心中十分激动,西北的冬天空旷而荒凉,这一抹红色似是在荒芜中盛开的春色。林书阁现代见过各式各样的梅花,都没有这一枝好看。 他看得出神,没有听到谢谌进来的脚步声。 谢谌帮他把行李搬上马车之后,想进来看看还有没有需要带的东西,虽说就去几天,但是各种用品还是要带齐全。 不料进来却看到这样一幅场景,林书阁今日没穿官服,一身淡色深衣,袖口绣着几叶青竹,眉目温润,嘴角带着浅笑,目光明净,看着桌上的梅花,这情景几可入画。 炎日非明,皓璧非净。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想靠近又怕惊扰云间月,镜中花,只停下脚步,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二人。 “大兄,大兄,县衙来人催了,你收拾好了吗?”林清远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看着眼前的一幕,奇怪道:“二郎你怎么不进去?大兄呢?” 谢谌面无表情,“哥哥,县衙来人了。” 林书阁回头,看到林清远脸上带着焦急和疑惑,谢谌倒是正常,甚至眼中还有笑意。 “已经来催了?我收拾好了,这就出发吧。”林书阁将好几块木牍包好,准备拿到车上去。 谢谌伸手接过,“哥哥拿这个做什么?” “我记点东西,这个很方便。” 第15章 好不容易去一趟郡守府,沿途所见所闻都要记一下,方便以后行事。 谢谌点头,“那我帮哥哥拿过去。” “好。” 林清远在二人后面,有一种莫名插不上话的感觉。他不服气地跺了跺脚跟了上去。 院外,林萱站在门口,旁边是已经候在马车旁的王集,看见林书阁出来,行了个礼,亲切道:“林县丞,马车已经备好了,我奉县令大人之命来接你。” 一见是王集,林书阁惊喜道:“王兄,竟然是你,多日不见,你这是……要跟我们一同去?” “多日不见,我果然没看错,这才多久,你已经是县丞了。” 王集当时见他献计得到县令大人青睐,不多久便成了令史,就觉得此子非凡夫俗子可比。这段时间他一直不在甘州县,一回来便听说那位林令史已经是林县丞了。当真是少年才俊,比不得比不得。 林书阁笑着谦虚了几句。 王集收敛神色,“林县丞,该上车了,今日天气不好,县令大人估计想早点出发。” “劳烦稍等,我再叮嘱弟妹几句话。” 他转身看着神色各异的三人,“大兄去去就归,你们三人白日在家中读书,我们刚搬过来,邻里还不是很熟悉,尽量少出门。有什么事去找周二郎。” “大兄。”林清远再也憋不住,哭得眼睛通红,林萱也眼角带泪,看见林书阁朝她看了过来,连忙擦了擦泪水。 只有谢谌一改往日的黏人,正色道:“哥哥尽管放心,家中有我在定不会有事。” 林书阁拍了拍他的肩膀,“仲宣,要是碰到什么事,尽管去做,出什么事有我呢。” “知道了,哥哥,保重。” 林书阁朝他们挥了挥手,“保重,”便上了马车。 自穿越以来,一直跟弟妹共同生活,冷不丁要出趟远门,着实有些不适应,林书阁压下心中的离愁别绪。 王集驱动马车行走,马蹄声渐远,三人望着马车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清。 谢谌望着远处,神色莫名,忽觉鼻尖一凉,抬头一看,空中已经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他对双胞胎说道:“阿远阿萱,下雪了,我们回去吧。” 雪花飞舞,不一会就在地上积起了厚厚的一层,三人踩着积雪,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家。 空中乌云渐渐散开,初雪乍晴,空中还带着雪花的湿润,马匹嘶鸣,差役将行李一一搬上马车。 昨日走了一段路程,不想雪越下越大,积雪难进,一行人只能加快速度,在最近的驿站歇了一晚。 眼见天气转晴,李县令便下令即刻动身,林书阁进了马车,李县令已经在车内了,正翻着一册书,见林书阁进来,“过来坐,路程快的话,今日应该可以到郡守府。” “谢大人。” “到郡守府我们先去驿馆休整一下,第二日再去拜见魏使君。” 李县令说完便低头继续翻书简了,“你不问问我魏使君的喜好吗?” 林书阁淡淡一笑,道:“大人既然没有提前跟我说魏使君的爱好忌讳,想必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 “你倒聪明。魏使君镇守边境十几年,名声在外,朝廷十分倚重,爱好贤才,想必你会投他眼缘。” “大人谬赞。” 走了许久,林书阁掀开帘子朝外看去,入眼的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草木寥落,一片苍茫孤寂之感。 马车摇晃,李县令合上书卷,“到时你有什么想法跟他说就行。” “是,大人。” 越走越远,走过戈壁,一排排树木映入眼帘,冬季枝叶已落,但可以看出此地其他季节不是塞外荒凉之地。 那是因为雪山融水流经此地,滋养了万物,也使得此地虽地处西北,但水源充沛,植被丰富,可以称得上一句塞上江南。 林书阁远远望见一座城池,依稀可以看到城门巍峨,立在远处,似是守卫边塞的一把利刃,直插腹地。 一行人驾车进了定远城,守卫拦下车马,王集从林书阁手中接过传验递给守卫,“原来是李县令到了,下官失礼,来人,带李县令去驿馆。” 定远城是西北最大的城邑,此刻正值黄昏,太阳西垂,映得大地一片橘红,城内有的商家已经点起灯,灯火如织,一派祥和安宁之感。 “大人,到驿馆了。” 林书阁跟着李县令下了马车,驿管官吏已经安排好了房间,李县令嘱咐林书阁今夜好好休息,明日去郡守府,便跟着小吏走了。 “林大人,这边请。”负责林书阁的小吏说道。 “有劳。” 到了驿舍,房屋虽小,但也烧了暖炕,看来这炕在定远城已十分普及。 小吏送来饭菜,一道口水鸡,一道莼菜炒肉,一碗粟饭,还挺丰盛,林书阁心想。 “大人慢用,过会再给大人送水供大人洗漱。”说完便关门出去了。 林书阁快速吃完饭,又出去洗漱完毕,天已经黑了,一轮明月挂在天空,月夜寂静,不时传来几声鸟鸣。 他关好房门,便准备睡了,连日舟车劳顿,着实辛苦疲惫,不知仲宣他们怎么样?想着想着,不觉已沉沉睡去。 定远城早上十分热闹,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谈论声不绝。林书阁是被叫卖声吵醒的,他坐起来清醒了一会,便准备起床了。 其他人还没起来,他自己去厨房打了水洗漱完之后,就去找吵醒他的罪魁祸首去了,毕竟那老板叫的“酥油饼,又香又脆的酥油饼,”听着便十分好吃。 他来到街上,酥油饼摊上已经围了好多人,等了好久才买到几个,正准备付钱,“小郎君眼生,不是本地人吧。”声音轻浮油腻,周围买酥油饼的百姓纷纷避开。 林书阁回头看了一眼,“你有何事?” 那人身穿绫罗,腰配白玉,大冷天扇着折扇,一副浪荡纨绔样,“小郎君生得这样好看,在下一见如故,想请小郎君回府一叙。” 他眼神似蛇一般又湿又腻,上上下下打量着林书阁,最后停留在林书阁脸上,一双三角眼里面尽是贪婪。 看他恶心的眼神,林书阁明了,这是碰到流氓了,还是垂涎男子的短袖。 “劳驾让开,我还有事。”林书阁冷冷地道。 “小郎君别走啊,在下真是想跟小郎君交个朋友。”那人抬手拦住林书阁。 围观群众窃窃私语,“唉,又有人要遭这恶霸王的毒手了,可惜了这么好看的小公子。” 另一人回道:“谁说不是呢?这恶霸王欺男霸女,遇到颜色好的年轻男女,必要软硬兼施得到手,真是可恨。” “谁叫人家是郡守府功曹最受宠的小儿子呢。” 功曹是郡守府属官,掌管郡守府财务,算是郡守的心腹之一。 那恶霸王得意洋洋地听着周边百姓的议论,丝毫不觉生气,甚至觉得让这小郎君听到自己的身份,岂不是立马跟了他。 “小郎君听到了?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还不跟了我,保你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他看了一眼林书阁的衣着,满脸鄙夷。 第14章 太阳渐渐升了起来,驱散了清晨的寒意,沿街叫卖声逐渐平息,周围的小摊贩看似干着手中的活实则人人竖着耳朵听着,有的甚至用余光偷瞄。 “这位郎君,我若是不从呢?” 那恶霸收起折扇,变了脸色,恶狠狠道:“不从?这从了有从了的玩法,不从有不从的玩法,”他目光看向林书阁被腰封束起的一截细腰,垂涎之色几要从眼睛里流出来,“你若是闹得凶,我也权当情趣。” 这恶霸王平日里欺男霸女,横行霸道,无法无天惯了,又看到林书阁穿着简朴,自认不过过路的外乡人,而自己作为郡守府功曹之子,不过一介平民,玩就玩了,又不会出事。 林书阁心底一阵恶心,“光天化日之下,不知定远郡王法何在?” 那恶霸王果然说出了小说反派永远会说的那句话,“王法,你说王法,整个定远郡,我就是王法。” 林书阁笑道:“我听闻魏使君治下清明,整个定远郡不曾听闻仗势欺人之人,不知你是仗的功曹大人的势,还是说功曹大人仗魏使君的势。” 林书阁出来有一段时间了,李县令不见他人定会派人来找,倒时自然脱困,现在正好陪他玩玩。 一听林书阁提到魏使君,恶霸王心中害怕,但这么多人围着,仍色厉内荏道:别以为你扯出魏使君我就怕了,你以为魏使君会为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出头,处置我这个功曹之子。 林书阁冷笑道:“看来你仗的是功曹大人的势了,至于魏使君跟前,但愿你能做那仗势欺人的畜生。” 这是明面上骂他狗仗人势。 恶霸王一听,顿时怒上心头,脸上横肉狰狞,冲上来要给林书阁好看,抬手要打,不料被林书阁一把抓住手臂,重重一拧,立马痛苦哀嚎起来,林书阁乘他不备,将他的手臂反拧在后,“现在还要跟我玩吗?” 第16章 围观群众纷纷叫好。 林书阁在现代简单学过一点防身之术,跟谢谌那种自小习武之人自然比不上,但整治这种被掏空身子的纨绔子弟还不是手到擒来。 恶霸王疼得龇牙咧嘴,怒骂道:“你们是死了吗?还不来帮忙。”身后的小厮一看,抄起棍棒立马跑过来帮忙,林书阁手脚灵活地拉着他的手臂不断躲棍棒的袭击。 “你们要是再过来,你们公子的这只手可不保。” 几个小厮面面相觑,不敢动手。不料有一小厮窜到他背后,正准备从他背后偷袭,电光石火之间,有人喊道:“住手。”林书阁反应过来,趁机将身后的小厮踹倒。 只见李县令大步朝这边走来,身后跟着驿馆的小吏,旁边却是生面孔,衣着光鲜,长相贵气,看着年纪不大却十分有气势。 恶霸王一见,立马哭求道:“公子,公子救我。” 那年轻人看着他哭得眼泪鼻涕直流的样子,眼中闪过嫌弃,“孙贤,你胆大妄为,这次可不会再饶你。” 原来这恶霸王叫孙贤。 “林县丞,让你受惊了。” 李县令朝林书阁使了个眼色,林书阁心里暗自忖度,这恶霸王叫他公子,言谈举止十分恭敬,且他言谈中透露出一副定远城主人的样子,难道是郡守的什么人? 思及此,林书阁放开孙贤的手,孙贤却不识好歹,张牙舞爪地还要还手,却被喝住,“孙贤,这位是甘州县的林县丞,还敢无礼。” 孙贤刚刚手痛眼痛心里又气,没听到那年轻人称呼林书阁的名号,这当街调戏了美人,竟然是一县县丞。 他顿时心惊,平日里调戏欺辱平民百姓,他的功曹父亲帮他摆平,今日这是碰到硬茬,恐怕不好解决。 正想找补,却听到林书阁说:“这位公子认识这恶霸王,听说他在定远郡欺男霸女,还吵着说自己就是定远郡的王法,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狐假虎威,借的是魏使君的威。此等行为,恐怕有碍魏使君的清白名声。” 年轻人果然脸色有变,给左右递了个眼神,左右会意,上前将孙贤拿住,孙贤大叫:“公子,公子,我没有,你这奸人,满口胡言,竟敢攀扯魏使君。” 左右听得刺耳,抬手抓了旁边卖汤饼铺子家的抹布,将他嘴堵住之后,拉了下去。 “林县丞,此事会给你个交代。” 李县令趁机上去介绍,“林县丞,这位是魏使君的公子,今日是来接我们去郡守府的。” 果然是魏使君亲子。林书阁抬手行礼,“见过魏公子 。” 魏焕爽朗一笑:“不必多礼,走吧,去郡守府。” 郡守府在定远城北,气势恢宏,屋脊上瑞兽威严,林书阁跟着李县令穿过回廊,来到郡守府会客堂。 一人负手而立,身着黑衣,头戴进贤冠,配青绶。此时的官员还未像后世一样文武泾渭分明,郡守虽为文官,却身材高大,一身威猛之气。 “见过魏使君。”李县令和林书阁行礼。 魏玄回过头,“起来吧。”他已年过四十,面容刚毅,轮廓分明。 “你就是林书阁?”魏玄一双鹰目盯着林书阁,目光如电。 林书阁顿时汗毛直竖,“回使君,下官正是林书阁。” “听说今日你当街收拾了孙贤,说那孙贤仗势欺人,问他是否仗本官的势,还说不处置孙贤,于本官名声有碍。”魏玄厉声问道。 林书阁汗流浃背,穿越一遭,还没遇到过气势如此强的人,不愧是封疆大吏,一郡之长。 但他还是朗声说道:“回使君,那孙贤既然敢当街欺辱下官,可见平日嚣张无比,仗的便是那孙功曹的势,而孙功曹背后,确是大人您。旁人若论起来孙贤那厮,第一先想到的是孙功曹,第二……” “第二什么?”魏玄冷哼一声。 林书阁大着胆子说道:“第二便是您,如此说来,他欺男霸女,污的便是您的名声。” “大胆,你可知你在说什么?”魏玄拍案而起。 林书阁顺势跪下,“下官所言非虚,还请使君明鉴。” “抬起头来,你再说一次。” 林书阁抬起头,直视魏玄的目光,他目光凌厉,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看着林书阁如同芒刺在背。 他顶着压力,挺直背脊,咬牙道:“请使君明鉴。” 空气仿佛被冻结,一时之间呼吸可闻。 “哈哈哈哈,好小子,果然不错,起来吧。”魏使君突然大笑起来,身边的李县令和魏焕也跟着笑了起来。 林书阁这才注意到李县令明明就在他旁边却一句话也没说,甚至都没给他一个眼神。果然,一切都是试探。 “书阁,快起来。”李县令走过来将林书阁扶了起来。见林书阁一脸怔怔,“还没缓过神来,刚刚使君跟你开玩笑呢。” “李毅啊,你信中说他胆大心细,才华过人,如今一看果然如此,那造纸之事你无须费心,交给他就行了。”魏玄笑道。 李县令回道:“这小子当日一介白丁,敢独闯县衙,还大言不惭说他所献之计有关政绩考核,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林书阁回想当行为,当时也是怕的,但是不孤注一掷博得出路,他兄妹三人早就化作白骨了。 又听到造纸,他正色道:“使君已经知道改良的纸造出来了?” “知道。李县令连同造好的纸寄到了郡守府,我们都已经见过了。”魏焕踱步过来,慢悠悠地说。 这群人,一起耍人玩呢? 顶头上司和顶头上司的上司不能惹,但是你嘛,林书阁淡笑道:“不知公子可有良策,纸虽已经造了出来,如何使纸张广泛传播,造福于民。” “这……”魏焕没有对策,一时无言。 “那不知林县丞有何良计?”魏焕听出他的意思,这是不敢朝阿父出气,却来找他了。 魏使君和林县令也看着他,目光灼灼。 “下官想将造纸的方子放出去?” “什么?放出去?”李县令率先出声,魏使君和魏焕虽未说话,但也目中带着疑惑。 “有条件的,在整个定远郡找声誉不错的商户,让他们以商股的形式加入,且约法三章,方子可以给他们,但不可私自售卖出去,也不可肆意抬高价格,更不可奴役压迫工匠。” “商股?”魏使君问道。 “是的,商股,要想大量造纸,前期需要不少银钱,光靠各县衙和郡守府肯定不够,若让商人参股,便可无虞。” “但是商人重利,为避免出现私人囤积居奇,高价出售的情况,必须由官府出面让他们签字画押。” 魏使君拊掌而笑,“可行,这样本官今日一直烦恼的筹钱问题便可迎刃而解。还有呢?你继续说。” “商人自己建造纸的作坊,除了本地百姓,必定还需要人手,定远郡又多流民,可以收纳流民进来,严加筛选,便可让其在定远郡做工安家。” 这样一来,流民纷扰的问题也能解决,林书阁来定远城的路上,看到不少流民,这些人居无定所,长期以来,会对当地治安造成不小的麻烦。 “好,就照你说的办,阿焕,你都听到了吧,定远城你全权负责。”魏使君对魏焕说道。 “是,阿父,我即刻去办。” “等等,不急,李县令和林县丞远道而来,怎么也得先为他们接风洗尘,你先去安排。” 第15章 已过晌午,林书阁悄悄从宴席溜了出来,他找了个借口,准备出来醒醒酒。一场接风宴吃得主客尽欢,欢宴之后,却有些意兴阑珊。 郡守府太大,林书阁不敢走远,只穿过回廊,倚在栏杆处,远处屋顶上还残留着未化的雪,一排松柏在寒风中依旧苍绿挺拔,风吹动衣摆,散去了脸上的热意。 造纸之事已经和魏使君说明,若无意外,这两日便可返程回甘州县了。已经出来几日,不知家中怎样?来到这异世,林书阁刚开始其实一直没有归属感,觉得自己并非这个时代的人,甚至会以局外人的角度看待这个世界。 这种游离带来的孤独感,正是被亲人和朋友冲散的,阿远、阿萱、仲宣以及周度,不知不觉已经发生了好多事。 可能是醉意上头,突然开始伤春怀秋起来了,林书阁摇摇头,甩掉突如其来的多愁善感。 “林县丞这是不胜酒力还是出来躲懒?” 是魏焕。 “公子呢?是不胜酒力还是出来找我这个躲懒之人?” “牙尖嘴利,一点也不吃亏。”魏焕无奈道。 林书阁淡笑道:“公子谬赞。” “孙贤已经按律处置了。但孙功曹是朝廷所封,就算是阿父追究,也顶多治他管教不严。” “多谢公子。”林书阁谢道。 “应该的,在定远城发生这样的事确实是我们疏忽了。阿父公务繁忙,孙贤竟然在眼皮子底下犯事,也是灯下黑。” 第17章 这话魏焕说的,林书阁却不敢说,只笑笑没说话。 “看着天色,似要下雪。” 林书阁抬头望天,乌云翻滚,色如浓墨,像是酝酿着一场暴雪。 “公子,天色不早,下官去跟使君辞行。” 好不容易出趟远门,林书阁还想临走之前给弟妹和谢谌买些礼物。 魏焕摆摆手,“去吧。对了,我刚一直未说,我出来是因为阿父在找你。” 什么?这人是在报复当时自己朝他出气,林书阁气得吐血,只能强压住怒气。 “多谢公子特意相告,告辞。”特意两个字带着重音,嘴角却扬起清浅的笑意。 林书阁转身离去。 魏焕在后面笑出声,好看,确实好看,美人一怒就更好看了。 林书阁凭着记忆原路返回,宴席已经结束,只剩魏玄和李县令两人对饮。 “下官不胜酒力,出去醒了醒酒,实在失礼。”林书阁赶紧告罪。 “不碍事,本官只是想起来还未封赏于你,林县丞改良造纸术,造福于民,于情于理,是该大赏。那就赏林县丞五十两金,十匹绢。” 魏玄刚和李县令闲聊,说起林书阁家中清贫,带着弟妹租着宅子住,赏赐金银再合适不过。 林书阁心中乐开了花,面上仍不喜于色,“多谢使君。” “好了,今日也不便留你们了。”魏使君喝多了酒,醉意上涌,准备打发了他们去休息了。 李县令和林书阁一起行礼,“恭送大人。”二人从郡守府出来,林书阁准备去逛逛集市再回,便独自一人去了。 这会儿的集市没有早上那般热闹,天色有变,路上的行人都急匆匆地办完事准备返家,林书阁也加快了行程。 雪花簌簌下了起来,颗粒般落到发间、衣上,狂风大作,空中白雪和黄沙蒙住,似雾非雾,只觉看不清眼前。 谢谌正在处理今天打的皮子,今天猎到一只狐狸,冬日的狐狸毛皮厚实,摸着便十分暖和,可惜他随手买的弓箭不趁手,跑了一只红狐,不然可以得两张皮子。 阿萱不太会女红,他准备去成衣店让店家制作,等哥哥回来,就可以穿上他亲手打的狐裘了。 雪越下越大,天色将晚,谢谌起身收拾好狐皮,准备和双胞胎一起做晚饭,林书阁不在,做饭一般是三人一起做。不过自从林萱尝了一口他做的饭之后,就坚决不让做了,无奈只能打下手。 他走出房门,看了一眼厨房,林萱不在。 他按下心中的疑惑,朝正屋喊了几声,也不见林清远,他顿时一急,忙往这几天他们最常去的店铺跑去,说不定是去买东西了。 刚出院门,便看到林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带着哭腔,“二郎,阿远不见了。我……我刚去了……” 林萱此刻心神大乱,前言不搭后语,谢谌连忙稳住她,“你别急,阿远出什么事了?” “我没找到他,他刚出去打醋,说一会儿就回来,我等了许久,一直不见他踪影,这才出去找他,但是……” 林萱抽噎一声,“但是我找遍了,根本就没见他。” 谢谌稳住心神,粮油铺子离家不远,周围都是住户和商铺,林清远这几日也是去惯了的,应该不会自己迷路。而且林清远性格和软,从不调皮捣蛋,肯定不会出去玩忘记时间。 一定出事了。 “阿萱,听着,你去丰盛巷第二家找周度,让他派人找,我先过去看看。” “好,好,我马上去。”林萱擦干眼泪,立马跑了出去,“二郎,你也小心。” “好。” 天色暗了下来,谢谌去了林萱说的粮油铺,铺前路上积了薄薄一层雪,谢谌仔细询问店家,店家记忆十分好,说记得酉时左右有一男孩来买油,不一会就出去了,也没听到有呼救声。 谢谌出了店,现在距离酉时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而且店家没听到呼救声,那就说明要么是熟人要么是早就策划好的。 雪花飞舞,谢谌看向路边,飞雪掩盖了一些痕迹,但是还能看到一些印记,比如脚印,比如车辙。 谢谌顺着车辙追踪而去。 风越来越大,林清远感觉头疼欲裂,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他手脚被捆住,被人扛着,胃被顶得恶心,想发声却发现嘴被堵住了。 他又惊又怕,却听到门响了一声,应该是到了一间房子,他被丢了地上,差点痛呼出声,又立马忍住,那人还未走,他只能假装昏迷。 门又咯吱响了一声,进来一个人,急急问道,“到手了?钱家那小子呢?” “这儿,那小子脾气倒硬,对我又踢又打,我怕引起注意,将他打晕了。” “嗯,怎么有两个?不是叫你绑姓钱的吗?等他老子给了钱,我好离开这鬼地方。” 进来那人应该是主谋,是要绑架勒索要钱,林清远慢慢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另外一个看到我绑姓钱那小子了,怕他声张 ,顺手绑了过来。怕什么?闲碍事一刀砍了就是。” 林清远一听这话,心跳如擂鼓,这等亡命之徒,今日看来走不掉了,阿萱和二郎还在家中等着他呢,大兄去了定远城,只怕回来只能看到他的尸首了。 “等等,这个我看着眼熟。”那主谋突然出声。 “你认识?” “哈哈哈,真是冤家路窄,想我程金博落得个绑人换钱的地步,就是拜那林书阁所赐,”他慢慢走了过去,踢了踢林清远,“真是巧,你绑来的是林书阁的弟弟。” 程金博,林清远在脑中过了一遍这个名字。 程金博……程,是程管事,放子钱的程管事。 当日要抓阿萱抵钱,被大兄拦下,大兄见到李县令之后,向县令大人建议惩治这些害得无数人家家破人亡的子钱家。 “林书阁啊林书阁,你害得我亡命天涯,今日你弟弟落在我手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李县令当日下令抓了程管事的主家入狱,反倒跑了程管事。但县衙通缉,他无处可去,只能到处躲藏。最近风声没那么紧,他才出来和当日主家手下得力干将联手,想绑了钱家小郎君要钱,然后准备远走高飞。 钱家小郎君就是甘州县大富钱家的郎君,他家爱子如命,定不敢报官,只会拿钱赎人。 程管事思及此处,恨恨看了一眼林清远,“一会处理了他。” 外面传来声响,一只乌鹊飞起,树上积雪倏然而下。“先不急,你跟我出去。” 待二人走后,林清远慢慢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间破旧的屋子,旁边躺着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男孩,手脚也被绑着,此时正昏迷不醒。 他手脚并用,一点一点爬了过去,“喂,你醒醒。”他尽量压低声音,不能让门外二人听到。 见他还没醒来,林清远使足劲用脑袋朝他撞了过去,只听哼闷一声,钱英慢慢睁开了眼睛,“你是谁?我这是在哪?” “我叫林清远,你被人绑了,你忘记了吗?嘘,先别说话,我转过去,你试试看能不能解开我手上的绳子。” 钱英恍然想起来自己本来在街上逛,让小厮帮他去买东西,谁料被人捂了嘴塞进了马车,他看了看周围,都不知道被带到了哪里。 他一边动一边问,“他们绑我做什么?” “我听他们说要找你家要钱。”林清远将偷听到的告诉了他。 钱英使劲往外挣了挣手,发现两根手指可以松开,“那你呢?也是找你家要钱?” “不是,我是看到了你被绑,也被绑来了,而且我大兄与他们有仇,能解开吗?” “稍等,我……” 门猛然间被推开,程管事一脸阴沉,后面跟着一身穿黑衣手上提着刀的男子,“你果然醒着,”又看了一眼林清远二人的动作,抬手扇了林清远一巴掌,“倒是聪明,既然这样,那就留你不得。”说完便示意黑衣男子动手。 屋外又传来声响,程管事担心是钱家人来了,嘴上骂着“又是声东击西,你解决他。”还是跑了出去。 林清远咽了咽口水,闭上眼睛,大兄、阿萱、二郎,一定替我报仇。 不想,刀却没落下,一颗石子力度极大,将刀掷落在地。 林清远看着掉在地上的刀和石子,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呜呜呜呜二郎救我。 第16章 谢谌沿着车辙一路追了过来,但是雪越下越大,渐渐掩盖了车辙。追到城郊之后,前路未明,风雪迷了眼睛,目光所及尽是白茫茫一片。 寒风凛凛,惊风乱飐,枯枝上的积雪纷纷扰扰落了下来,惊起林中飞鸟,紧接着一群鸟嘎嘎乱叫,从林子里飞起来。 有情况。 谢谌身体紧绷,敏捷地靠近林子,林间树木遮掩,隐约可见一间破旧的小屋,他慢慢靠近,直到看到从屋里跑出来一个人。 那人看着十分紧张,一边打量着周围,一边试探着往前走。 第18章 谢谌猫着腰小心绕开他,沿路绕到了破屋的后方,透过摇摇欲坠的窗户,小心翼翼朝内打探,却看到一黑衣人举起刀要砍林清远。 弹指之间,不及细想,他掷出一颗石子将刀打落在地的同时,迅速跳进了窗户。他趁黑衣人怔愣之时,一脚将其踹远。 林清远看见他,又惊又喜之下,眼泪直流。他从未遇到如此凶险之事,刚刚急中生智已经耗费了他所有勇气,现在看到亲人,还是一看就很可靠的二郎,心中只觉得害怕又委屈,要不是谢谌一脸生人勿近,早就扑上去哭了。 谢谌拿起地上的刀帮林清远割开了绑在手上的绳子,旁边的钱英忙叫道:“你是林清远的兄长吗?还有我,帮我也解开吧。” 谢谌示意林清远帮他,转身看向那黑衣男子。那男子被谢谌一脚踹倒,顿时气血上涌,向着谢谌直扑而来,谢谌身形如电,侧身闪到他身后,然后挥手而出,拳风迅猛,那人招架不住,逐步往后退去。 “哇,好,真厉害。”钱英眼中带着激动,一脸兴奋,丝毫不顾及现在什么情况。 林清远瞪了钱英一眼,趁机将刀拿给谢谌,谢谌挥刀砍去,那人矮身抬腿横扫,谢谌预料了他的动作,飞身一躲,将刀架在他脖子上。 “刀剑无情,怕死就老实交代,为何绑人? 黑衣男人一眼平静,闭上眼睛,“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二郎,他是放子钱的程管事的同伙,当时要抓阿萱抵债卖钱,被大兄告给县令大人,李县令下令要抓他们,程管事却逃了,他想抓钱英勒索钱家要钱,”林清远指了指旁边的钱英,“我不小心看到了,所以也被绑了。” 那刚刚在屋外的就是程管事了。 谢谌架起黑衣男子,拿刀抵着,带着林清远和钱英往屋外走。 程管事在外听到了打斗声,料想是有人来救钱英了,但他不会武功,怕进去是累赘,只在外边偷看,想着一有情况就赶紧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躲着树后,看着谢谌绑了黑三出来。原来黑衣男子叫黑三,除了他的主人,无人知道黑三是真名还是绰号。 他见势不妙,往后退准备先逃了再说,不料谢谌耳聪目明,听到声响,足尖踢起一截树枝,带着十足的力道,砰一声打在程管事背后,只打得他踉跄一步,摔个狗吃屎。 程管事心如死灰,料想今日逃脱不了。忽听到身后传来声音,“你们管事的何在?钱我拿来了,即刻放我家郎君归家。”来人手里拿着沉甸甸的包袱,里面装了不少金饼。 先前程管事传信,赎金只要金饼,金饼小巧易拿,正适合拿钱远走高飞。 “冯叔,我在这里。”钱英激动万分,朝自家管家喊道,却见程管事面露凶光,“冯叔小心。” 程管事瞅准机会,摸出怀中的匕首,抢先一步将匕首抵在冯管家脖颈上,拿过包袱,他哈哈大笑,“小子,想他活命就放下刀,让我先走。” 谢谌想上前,程管事大喊,“站住,我知道你武艺高强,但是在你动手之前我立马把手捅进去,这位冯管家小命不保,可要算在你头上。” “小郎君,别管我。” 程管事冷道:“今天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我看谁敢过来。” 谢谌眸中泛着冷色,必须速战速决了,“好,我答应你,”他将手中的刀扔在地上,黑三离了刀在咽喉之处的威胁,趁谢谌不注意,将刀踢出几米远。 “你……二郎,现在怎么办?” 谢谌高声道:“刀已放下,放了冯管家,不过你的同伙却走不得。” 死道友不死贫道,程管事已经顾不上这许多了,“等我走出这片林子,就放了他。”他胁迫冯管家往林子外面退去。 谢谌眼疾手快,一粒石子过去,将他手中的匕首打落在地,冯管家一看他手中没有匕首,带着生死时速往这边跑来。 程管事目眦欲裂,气急败坏地拿起匕首,不管不顾地向冯管家捅去。众人此刻心跳加快,眼睁睁看着匕首一寸寸靠近冯管家。 却看到长刀飞起,仿佛带着万钧之力,直直插入程管事胸口,程管事举着匕首,口吐鲜血,怀中包袱掉在地上,里面金饼滚了出来,程管事神手想要去抓,瞪着双眼毙了命。 冯管家在阎罗殿前走了一遭,顿时软了手脚,又震惊地看向远处的年轻郎君。 众人无不瞠目结舌,只谢谌将黑三提起往前面走去,雪落在他鬓发上,俊美非凡,像是执掌死亡的神灵。 一阵脚步声传来,众人纷纷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醒来,看到周度和林萱带着县衙差役赶了过来。 “阿远,二郎,你们没事吧?”林萱率先跑了过来。 “呀,这是绑匪?已经就地处决了?”周度看着一圈人,问道。 林清远怕周度误会谢谌,抢先说道,“他挟持了冯管事,还要拿刀杀人,被二郎击中了。” 周度刚要开口,表示自己知道了,耳边传来嘈杂声,“阿英啊,我的儿,你没事吗?” 钱家人到了。 只见一群人朝这边奔来,为首的一身富贵,后面还跟着一位贵妇人,是钱家家主钱万才和夫人徐氏。二人上下摸了摸儿子,抱在怀里心肝肉地叫。 “阿父阿母,我没事,是这位郎君救了我,他可厉害了,几招就把绑匪打败了。” 钱家人立马要朝这边跑来,谢谌看向周度,“黑三是同伙,已经束手就擒了,死了的是主谋,其他情况你问他们吧,我带阿远阿萱先回去了。” “好,我一会送你们回去吧,答应你们大兄要好好照顾你们的,这真的是……”周度期期艾艾,到底是有些心虚,毕竟林书阁走之前将弟妹托付给了他,结果出了这样的生死大事。 “不用,我们回去了。” “多谢周主簿,我没事,我们跟二郎回家了。” 周度看着兄妹三人越走越远,直到在风雪中没了踪影。他暗叹一口气,招呼差役把程管事的尸首抬走,再将黑三收监。 夜幕降临,冬天天黑得早,雪也渐渐停了,谢谌带着林萱和林清远走出了林子,三人一路谁也没有说话。 谢谌回头看了一眼双胞胎,突然蹲在林清远面前,“上来吧。” “二郎,我不用,我又没事。”林清远赶忙说道。 谢谌没理他,只瞥了一眼他的脚,刚刚打斗,众人心神都放在谢谌和程管事身上,没人看到林清远不小心崴了脚。 林萱顺着他的视线一看,“阿远,你脚怎么回事?” “没事,就是崴了一下,不要紧,”林萱面露狐疑,谢谌也定定地看着他,他只好爬上了谢谌的背,看着谢谌的身影,只觉宽阔而强大。 嗯,其实二郎也很温柔。 谢谌背着林清远,一步一步踩在雪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林萱大步跑了上去,紧跟上他的步伐。 三人回到家中,谢谌将林清远放在炕上,林萱从药箱拿来了跌打药,让谢谌先帮他抹点药,不然明天肯定肿得更厉害。 又看到林清远脸上的伤,林萱心疼地帮他用布巾敷了敷脸,“那毛贼真是可恶,连小孩子也不放过。” “阿萱,是程管事。” “你说是谁?程管事?”林萱显然也记得他。 “嗯,他想绑钱英,捎带上了我,后面又认出我了。” 林萱气狠狠道:“上次让他跑了,等大兄回来,定不饶他。” “阿萱,我饿了,还有饭吗?”怕林萱还要问,林清远赶忙岔开了话题。 “都忘了你们没吃饭,我去热一下,下午那会饭就做好了。”她转身去了厨房。 见林萱出去,林清远偷看了一眼还在给他上药的谢谌,欲言又止,又看了一眼,直到谢谌不耐烦,“二郎,今日多亏了你,不然我这条小命肯定保不住。” “不用客气,我答应了哥哥要照顾你们。” 林清远却十分心细,听出他的嘴硬,“嗯,多亏了大兄让你照顾我和阿萱。” 谢谌眸子微动,却没再说话。 “阿远、二郎,快来吃饭了。”林萱端着饭菜进来,三人身心俱疲,谁也没说话,默默吃了起来。 吃完饭,林清远说要先睡了,便自己回房间了。 谢谌看着他出去,“今晚我和他一起睡,他今日受了惊吓,撑着一口气没松懈,晚上可能会烧起来。” 林萱眼中划过担忧,又转而笑了起来,引得谢谌带着疑惑看他,“当日我们救你的时候,大兄也是这么说的,本来说好他第二天要上值,我们三人轮流守着你,谁知我和阿远根本就没醒来,大兄也没叫我们,守了你一夜。” 谢谌听得胸中微热,“哥哥守了我一夜吗?” “那还有假不成……” 谢谌心跳加快,林萱再说什么也没听进去。 “不知大兄什么时候回来,已经好几日了。”林萱叹了口气。 第19章 谢谌望着皎皎云中月,思绪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第17章 下了一晚上的雪,林书阁今日起得十分早,他昨夜梦中惊醒,一阵心慌意乱,总有一种预感,仿佛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今天早上又早早醒来,不知道家中怎么样?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昨天赶了一天的路,林书阁默默算了一下行程,约莫今天傍晚就能回到甘州县。 他走出房门,驿站的仆从将干道上的积雪清扫干净,防止走路摔倒,又给马蹄都绑上布条,路上有积雪,马走路也会打滑。 李县令一边打哈欠一边走了出来,“书阁,起这么早,怎么不多睡会。” “昨夜做了个噩梦,没怎么睡好,就早早起来了,不瞒大人,总觉得家中有事。” 李县令促狭一笑,“你年纪轻轻就如此恋家,以后成家了可怎么办?” 见林书阁似要反驳,他又道:“行了,今日早点赶路,让你早早归家。” 林书阁喜不自胜,“多谢大人。” 李县令见他眉眼都带着笑意,啧啧称奇,平日见他成熟稳重,今日倒头一回见他如此喜形于色。他轻笑一声,到底年轻,便哼着不知名的曲子洗漱去了。 行云悠悠,西北的天空似乎显得更加高一些,大地铺着厚厚的积雪,显得更加辽阔无垠,马车一路行走,终于看到了甘州城门。 随从纷纷惊呼出声,终于回来了。林书阁听到外边的声音,掀开马车的帘子,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城墙、熟悉的街道,果然一出远门,才觉得家中千般万般好。 “让王集送你归家。”李县令本来在闭目养神,察觉到林书阁的动作,便开口道。 “多谢大人。” 穿过纷纷扰扰的街道,到了自家院子门口,林书阁谢过王集,看着他也急急往回家赶,露出一个笑容,看来也是归家心切。 他拍了拍院门,没听到声响,便自行推开门,拎着包袱走了进去,刚进院门便看到林萱走了出来,“大兄,你回来了?阿远、二郎,大兄回来了。” 紧接着,谢谌几乎是立刻便从屋里跑了出来,眼中满是激动,“哥哥。”还不等他下一步动作,林清远已经蹿了上去,直直扑到林书阁怀里。 “呜呜呜大兄你终于回来了。” 林书阁好笑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是不是想我了,不哭了,大兄这不是回来了吗?” “走,我们先进去,”三人这才反应过来,谢谌接过他手中沉甸甸的包袱走在前面,林清远和林萱一左一右,紧紧跟着林书阁。 林书阁笑着点了点二人的鼻子,却看到林清远的走路姿势,嘴角笑意淡去,“阿远,你脚怎么了?” “崴了一下,已经上过药了,没事的,”林清远仰起脸说道。 不对,脸上也有伤。林书阁看了他一眼,径直走进了正屋,屋内谢谌背脊挺直,站在原地,脸上神色带着些不自然,“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大兄,事情是这样的,我……” 林清远还未说完,谢谌打断她的话,“我来说吧。”他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明,说道程管事已死的时候,略微顿了一下。 林清远连忙接上,“要不是二郎,冯管家肯定要被刺中,二郎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紧张什么,我怎么会怪二郎。”就算是有连带责任,也应该怪他,林书阁眼中带着冷意,想他当日李县令捉拿这些人,竟有漏网之鱼,不想连累家人。 林书阁胸中怒气翻滚,“阿远,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了,大兄保证。” 林萱在旁边插话,“大兄一路舟车劳顿,想必累了,你先休息一会,我们一会吃饭。” “好。” 林萱点头,带着林清远出去了。 谢谌等他们出去,才道,“哥哥,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阿远。” “怎么能怪你,要不是有你在,阿远……”阿远会怎么样,他根本不敢想。 林书阁轻柔地拂过他的鬓发,“仲宣,我们是家人,永远不会将矛头利刃指向家人,而且多亏了你,阿远才能安然无恙。不过仲宣,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绝不能一个人独自犯险,你虽然武艺高强,但若是对方人多或者善使手段,不只是阿远,你也会很危险。” 听出他话中的关系,谢谌眼中闪过笑意,“知道了哥哥。” “对了,我给你们买了礼物,一会吃完饭拿给你们看,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 “喜欢。”谢谌立刻道。 “还没看就说喜欢。”林书阁无奈道。 “哥哥送的什么我都喜欢。” “就会说好话讨我高兴,好了,我先休息一下。” 谢谌闻言立马说,“哥哥好好休息,我去看看饭做得怎么样了。”然后转身轻轻地关了房门。 林书阁在炕上躺了一会,可能是身体太过疲累反倒睡不着。已近戌时,料想林萱他们可能以为自己还在休息,一直没叫他吃饭。 这会肚子确实饿了,他起身出门,进了正屋,林萱一见他进来了,立马说:“大兄,你起来了,我们吃饭吧。” “好。” 几人去厨房将饭菜端了出来,因是庆祝林书阁归家,做得格外丰盛,一碗木耳炒蛋,一道葵菜炒肉,一道红烧排骨,还有林书阁最喜欢的干菌菇汤。鸡蛋鲜嫩、葵菜清爽,再加上排骨的紧实肉感,配上满满一碗粟饭,一路的辛苦仿佛尽数化解。 “阿萱做饭越来越好吃了。”林书阁夸奖道。 “大兄喜欢就多吃点,虽然比不上大兄的手艺,但比二郎强。”自从谢谌以身犯险救出林清远后,林萱对他态度大变,现在竟然开起来玩笑。 “二郎也会做饭?”林书阁奇怪道,仲宣不像是会庖厨之道。 “哈哈哈大兄,二郎做的韭菜炒蛋,韭菜是生的,鸡蛋都炒焦了。”林清远揭短,脸上满是幸灾乐祸。 谢谌面色发冷,瞪了林清远一眼,细看会发现他耳后一片通红。 林书阁看他这样,心中了然,帮他解了围,“第一次做饭大家都一样,我第一次做的时候差点炸了厨房。” 果然,林清远开始追问他当时怎么炸厨房了,林书阁朝谢谌眨了眨眼,看吧,还不是得靠我。 谢谌微微偏头,不敢再看他。 吃饱喝足,几人分工明确,洗了碗收拾了屋子,林书阁拿出包袱,“我给你们带了礼物,都过来看看。” 他从包袱里拿出一方砚台,上边刻着几片可页,雕工细致,清圆可爱。 “这是给阿远的,希望阿远顺利通过书院考试。” 林清远接过砚台,高兴道:“多谢大兄,我肯定能考过的。” “阿萱的是一册书,我帮你打听过女馆主的喜好,她十分喜爱卫大家临的碑帖,可惜甘州县一直没见过,不过嘛,定远城的书铺中有,我就买了,阿萱可以每天临摹几页,定会得她亲眼。” 林萱爱不释手,大兄说她可以去书馆读书,她实际上十分忐忑,怕辜负大兄的期望,怕馆主看不上眼,没想到大兄一直记着。 “还有仲宣的,”包袱里只剩一件东西撑得包袱极大,“这张弓我一看见就觉得十分适合你。” 只见他拿出一张通身乌黑的弓,好似一轮弯月,弓身虽然古朴,但异常坚硬,看着就觉得气势十足,林书阁都能想象仲宣拉弓射箭的样子,射石饮羽,百步穿杨。 谢谌轻轻摸了一下弓,眼中带着怀念,冲林书阁笑道,“谢谢哥哥。”他以前也有一张弓,是阿父送他的生辰礼物,他珍爱异常,后面弓毁在了那场惊变中,不承想在这里,他又收到了一张弓。 林书阁看他们仨都挺喜欢,心中喜悦,“你们喜欢就好,时间不早了,都去休息吧。” “好,大兄你也早点休息。”林清远嘱咐道。 林书阁看着又一次落在后面的谢谌,料想是跟他有话说,“仲宣还有事吗?” “哥哥你等一会。”说完就跑出去了。 还没等林书阁反应,他又大步流星跑了过来,“哥哥,这是送你的。” 他手中拿着一件狐裘,通体雪白,灯光下似乎泛着银光,皮毛柔软,林书阁伸手摸了一把,只觉温暖柔和。 “这是你打的?” “嗯,打了几次猎,卖了几只猎物,这只白狐皮是最好的,就留了下来,我让人做成狐裘。”林书阁每日要早起上值,冬天的早晨十分寒冷,虽然有棉衣,但西北的冷风一吹,早就冻得全身僵硬了,谢谌都看在眼里。 “谢谢仲宣,我很喜欢。”林书阁心中感动,眉眼间都带着笑意,就这样清凌凌地看着谢谌。 谢谌回道:“哥哥喜欢就好。哥哥早点休息,我回屋去了。” 说完十分迅速地跑了出去,林书阁怎么看都觉得他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仲宣等等,明日你跟我一同去县衙。”程管事虽然已经伏诛,但黑三还在,伤了林清远,林书阁心中十分气愤,得好好审问盘查。 第20章 且程管事毕竟死于仲宣之手,李县令那边还得亲自前去说明。 “知道了哥哥。”谢谌停下回了一句。 林书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笑着摇了摇头,跑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第18章 太阳越过地平线,刺破了清晨的浓雾,天刚擦亮,县衙办公人员陆陆续续开始来上值了。林书阁带着谢谌来到监牢,监牢潮湿阴暗,他刚一进来,一股破旧阴湿的味道扑面而来,差役一看是林书阁,立马点头哈腰,“林县丞,您怎么来了?是不是因为那个黑三啊?” 县衙都传开了,黑三绑了钱万才家的小郎君,顺带把林县丞的弟弟也绑了,不过不说人家林县丞好本事呢,另一个弟弟也是有本事之人,竟然单枪匹马救回了钱小郎君和弟弟,还手刃了元凶程管事。 “嗯,审出什么了吗?”林书阁问道。 “嗨,还以为是什么硬骨头呢,一套大刑下去了立马就招了。当时县令大人下令捉拿那些子钱家,难免有漏网之鱼,这不,正好抓了那黑三,一审都出来了,张县尉奉县令大人之命 ,已经去抓了。” “林县丞是想……?”差役有些迟疑。 “我有些话要问黑三,你前边带路吧。” “行,您这边请。” 差役在前边带路,监牢里关的犯人一见有人进来,纷纷兴奋起来,朝林书阁几人喊叫,“大人,我冤枉啊”“大人,我家有人来看我吗?”“放我出去。” 差役拿起哨棒狠狠在牢门上拍打了几下,“都安静,林县丞这边。” 牢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是犯人们一个个目光都死盯着林书阁。一路走到深处,林书阁看到一个人影,静静卧在地上,差役瞧了瞧牢房,“黑三,大人要问你话。” 黑三回过头来,林书阁以为这等亡命之徒,长相定然无比凶恶,谁知道黑三竟然长着一副老实面相,是放在人堆里也不会注意到的那种长相。 也是,干绑人勒索的,肯定平日在路上走着也不会引人注意。 “黑三,你为何与那程管事合谋?只是为了钱?” 黑三眯了眯眼睛,看到林书阁的长相,“你是?哦,你是我绑那小子的兄长吧?你俩长得有点像。” “当然是为了钱啊,我家主人自从被你们抓了之后,我就再也接不到生意了,程管事找上门来说有一笔大买卖问我做不做,他给的我无法拒绝的数目。” 原来黑三以前也是专门干要账的活的,不同于当时林书阁刚来这个世界碰到的妇人和程管事,黑三一般干的都是极难要到账的脏活黑活,所以手段狠辣,这也是程管事找到他的原因。 又看到了谢谌,他冷哼一下,没说话。 “是我,你家主人被抓也是我向县令大人提议的。”林书阁回道。 黑三突然站了起来,眼神凶狠地看着林书阁,不顾伤重,往林书阁这边而来,谢谌一看他的动作,立马护在林书阁面前。 林书阁拍了拍他的肩膀,“仲宣,没事。”他受了刑,腿上有伤,行动不便,谢谌不是不知道,只是关心则乱。 “看来你对你家主人感情颇深。” 黑三可能是死到临头,突然有了倾诉欲,“我家主人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一介乞儿,若不是主人给我口饭吃,哪能活到现在。可惜我没本事,不能报答主人的恩情。” 这个年代还保留着先秦游侠那种“士为知己者死”的观念,只不过,再怎么忠义情深,也不能助纣为虐,这黑三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怎么想的只有自己清楚,毕竟他和程管事合谋的时候眼中也只有钱。 “放心,你很快就可以跟你主人团聚了,哦,还有程管事。”林书阁冷笑道。 黑三终于一改从容淡定的态度,他忌惮地看了一眼谢谌,让程管事毙命那一招让他心惊胆寒,“若不是因为有他,你弟弟早就做了我刀下亡魂,那时候你还能在我面前如此大言不惭。” 林书阁还未说什么,谢谌一听他对林书阁无礼,怒上心头,正要出手,“仲宣,秋后的蚂蚱就让他得意一会儿。” “黑三,你放心,有我在,甘州县内不会再有你们这些子钱家,你就等着早日下去跟你主人团聚吧。” “对了,还你一件东西,既然程管事已经不在了,你就代为承受吧。”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扇了黑三两巴掌。 “这是欠我家阿远的,双倍奉还,仲宣,我们走。”说完便大步往外走了,谢谌愣了片刻,急忙跟了上去,黑三摸着发疼的脸,狠狠捶了牢门一下嘴里开始辱骂,被差役喝止。 “哥哥,等等我,你刚才……这种事让我来就行,哥哥仔细手疼。”谢谌举起他右手一看,果然有些红肿。 “不妨事,不想到阿远受的罪,我恨不得将两人千刀万剐。” “千刀万剐,这是一种刑罚?”谢谌问道。 又忘了这个朝代没有,是后世才出现的刑罚了。 “嗯,书上看过。仲宣,一会我去找李县令,你先去吏舍等我。” “好。” 可是我怎么没在书上看到过,果然哥哥还是博览群书。 林书阁到县衙大堂的时候,李县令正在看造纸作坊图纸,一看是林书阁,“来得正好,刚想和你商量一下这件事。” “大人,我有事要向您说明。” 李县令看他脸上十分严肃,“什么事啊,这么严肃?” “大人,舍弟救人心切,才失手杀了绑匪,望大人念他救人有功,从轻发落。” 谢谌毕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程管事,虽说事出有因,林书阁必然得在李县令面前说明。 “哦,这件事啊,我也听说了,你这弟弟英勇不凡,周度已经跟我说明了,若不是他出手快,冯管家就死于绑匪之手了。不用担心,有我在,你弟弟有事,不过我倒想亲眼见见这位少年英雄。” 原来是周度,怪不得县衙没人传唤仲宣和阿远,又欠他一个人情。 “仲宣他就在吏舍,一会让他拜见大人。” “好啊,不过你的事情说完了吧?感觉来看看这张图纸。” “造纸作坊选在城东地界上,那地方是荒地,种不出粮食,人烟稀少,正适合建作坊,水道已经开挖了,过几日就能修好。” 造纸需要漂洗浸泡,水道是必不可少的。 林书阁看了一眼图纸,地方确实不错,“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召见那些商户?” “我今日放出消息了,估计听到消息都蠢蠢欲动,明日见他们吧,要是知道能让他们入股,肯定争抢这次机会。到时候再好好筛选一下,让咱们的工匠好好教导一番,他们也就能自己做了。” “不过,那些核心的手艺不能全传给他们。” 商人逐利,一有风吹草动就能捕捉商机,更何况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事。而且要是利润十分可观,保不齐有人会有坏心思。 “那行,你下去吧,我安排人去通知各大商户。对了,叫你那弟弟来见我。”李县令摆摆手,吩咐道。 “是,大人。” 林书阁回到吏舍,谢谌正一个人无聊地玩林书阁的笔,旁边周度在埋头苦干,“仲宣,县令大人要见你。” “哥哥,我去了。” 怕他害怕,林书阁又补充道:“别怕,县令大人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必隐瞒。” “好,我不怕。”谢谌笑道。 等谢谌离开,周度脸上带着贱贱地笑,“别怕 ,”他故意夹起声音,又喊了一声“哥哥,”冲林书阁肆意笑着,明显在笑他和谢谌的相处方式。 “你这样不怕把他惯坏了。谁家做兄弟的想你俩这么腻歪,不打架就不错了。” “仲宣他年少失怙,独自一人逃到这里,喜欢撒娇黏人也是常事,我长他几岁,偏宠点怎么了?大惊小怪。” 周度无语道:“那小崽子一看就是性格坚毅之人,还需要你宠着,小心哪一天上你头。” “你多虑了。”仲宣和双胞胎一样,都是又乖又听话,现代十几岁正处于青春期的叛逆小孩,哪个不是家里娇宠的。 “对了,这个给你。” “什么啊?” 林书阁自然也给周度带了礼物,是几支毛笔,他们做文职工作的,笔永远是最费的,因为很多时候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哎,竟然是严氏笔,多谢。” 严氏笔是西北有名的制毛笔作坊,主人十分神秘,一天只售三个时辰就关门,但因做的毛笔质量上乘,总是供不应求,林书阁也是等了许久才买到的。 “谢什么,我还没谢你帮仲宣他们呢。” “那不是应该的吗?你那弟弟救了人,又不是故意杀人,而且你家还算受害者呢。” 二人说笑着,谢谌走了进来,“哥哥,你们说什么这么高兴?” “没什么,问完了吗?”林书阁眸中还带着未融化的笑意,眉眼带笑,十分动人。 第21章 谢谌狐疑地看了一眼周度,周度朝他挑衅一笑,走过来把手搭在林书阁肩膀上,“我们在聊你哥哥送我的礼物。”他还加重了礼物二字的音。 谢谌眸子微动,眼神很淡地飘过周度他在林书阁肩膀的手上,“哥哥,县令大人问好了,我们回家吧,我饿了。” “饿了?怪我忘了时辰,已经过了饭点了,走,我们回家吃饭,今天做你喜欢吃的羊汤面。”林书阁甩开周度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关切问道。 谢谌嘴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好。”在林书阁看不到的地方瞪了周度一眼。 周度挑衅未果,默默摸了摸嘴角,这小子果然会装。 第19章 甘州县衙今天十分热闹,整个县城有名的富户齐聚县衙,现在谁人不知县衙造出了改良的纸,听说色如白绢,十分细腻,本来以为这等破天富贵只能干看着,毕竟谁也不敢和官府抢生意。 可谁知李县令竟然放出了消息,说是有意让本地商户参与进来,顿时整个县城的大户沸腾了,要真掌握这等技术,做出的纸整个大燕都是独一份,不是躺在金窝里挣钱,有的在幻想自己日进斗金,有的行动力强,已经开始变卖手中产业,准备全副身心投入造纸产业了。 不过更多的是在观望,把技术放出来共享,官服葫芦里卖是什么药。 这不,天刚擦亮,刘福便已收整仪容,来到了县衙门口,没想到县衙还没开始办公,门口却人头攒动,一个个往前挤,恨不得里面拍醒差役放行。 刘福慢慢往进挤了挤,瞧见一个熟人,”哎,万老板,好早。” 万卢回头一看是刘福,“刘老板,你也早。” 二人皮不笑肉笑地互相寒暄了一下,便直奔主题了,“你说,县衙传出来的消息可是真的,不会是诓我们吧?”刘福问道。 “谁知道呢?不过过来看看总不是坏事,说不定是真的。” “那你有想法吗?” “你呢?” 旁边的人听不下去他俩在那打机锋,半句有用的也没有,直截了当地说:“是真的,我大姨的外甥的女儿的侄子在县衙当差,跟我透露消息,说只要入股就成。” 围观的商人纷纷停下往前挤的动作,一个个竖起耳朵听,“入股?投钱?”刘福惊道。 “对,相当于你前期投点钱,县衙会派人教你怎么造纸,造出来的纸赚的钱交完商税就是你的了。” 一听这话,众人纷纷在心思各异,有的认为投点钱而已,后面很快就赚回来了,有的却认为还要先给钱再挣钱不划算,官府说不定是缺钱了找他们这些人开涮呢。 前者听出其中的关窍,默默等待县令大人上值,后者满脸气愤,恨恨不平地离开了。 突然,县衙大门发出厚重的咔嚓声,有差役从里面打开了大门,“各位,县令大人有请。” 刚刚给众人解惑的人也趁乱溜了进去,他看着对县衙很是熟悉,一溜烟抢先跑进了大堂。 大堂里,李县令和林书阁已经到了,“启禀大人,事已办妥。” “辛苦了,你先下去。”林书阁道。 原来刚刚给众人解惑的人是林书阁派出去的。 “还是你有办法,这样就能筛出去第一批。” 若连一点小钱都不想拿,想着空手套白狼,这种人就算是进来一起干估计也是浑水摸鱼,早早淘汰的好。 林书阁笑了笑,朝李县令点了点头。 片刻后,商户们纷纷走了进来,“小人参见县令大人,县丞大人。” “都免礼,坐吧。今日叫你们来所为何事相信大家已经清楚。造纸一事事关重大,造得好了,我们大家都有好处,到时候我们甘州县造的纸一路销往京都,各位岂不是人人脸上有光。” “而且此事关系到国计民生,上到朝廷,下到市井百姓,若是人人都用上我甘州造的纸,闻名整个大燕,这可是名留青史的事,咱们子孙后代都跟着沾光。” 李县令一开口就把造纸之事上升到国家民族,子孙后代上了,不愧是当县令的人,思想觉悟就是高。 林书阁佩服地想着,果然下坐的商户一个个红光满面,有的已经做起了名垂青史的美梦了。 “林县丞,一些入股的事宜你跟他们说一下。”李县令道。 “是,大人。” “各位老板都是甘州县有名的富户,大家都想分一杯这造纸的羹,那我就说条件了。大家都以商股的形式加入,商股有限,投得越多,建的作坊也越多,自然挣得也多。” 众人互相看了看对方。 “县衙会给大家造纸的技术,怎样造都教给大家,但要约法三章,注意不能偷工减料,不能私自将方子出售,不能奴役工匠,大家可有异议?” 各商户议论纷纷,不能将方子出售大家都理解,毕竟方子被知道了,大家还赚什么钱。不能偷工减料,一些有良心的商户也不在意。至于不能压迫工匠,众人心中颇有疑义。 毕竟这年头人命最不值钱,给工人口饭吃都已经算是大善人了。有人提出疑问,“大人,奴役工匠怎么说?” “工匠一天干满四个时辰就可以休息,超过的时间要给额外的工钱。” 林书阁一说完,便有人站了起来,“大人,给他们工钱让他们养活自己就已经不错了,去哪找我们这样的良善之人,他们就该心存感恩了,再额外给工钱岂不是……” “阁下可是不愿?”林书阁打断他的话。 那人清醒了,面前可不是给他干活的工人,那是林县丞,“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小人只是一时没想清楚。” “没想清楚?来人,送这位出去好好想想。” 立马有差役上来将他拖了下去。 “大人,大人,小人知错了,小人不敢了……大人。” 看着被拖出去的商户,众人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林书阁看着他们的神情,“其他人都想清楚了吧?” “想清楚了,想清楚了。”没有人再敢不清楚。 一招杀鸡儆猴结束后,林书阁又道,“我为什么制定这一规定,既是为百姓考虑,大家也都是读书人,自然应该先天下之忧而忧,我将纸的方子放给大家,也是怕有人拿着方子奇货可居,垄断价格,那时别说百姓,我们这些人也用不上改良的纸。” “再也是为大家考虑,人人都说商人重利,可我们甘州县的商人才不是为一点蝇头小利就丧尽天良之人,大家对工匠好,工匠自然会尽心干活报答你们,哪有光让马儿跑,不让马儿吃草的道理。我们县制造的纸以后肯定名声在外,下一步名声在外就是你们这些善待商户、善待百姓之人。” “我看到时候谁再敢说商人重利。” 林书阁一说完,立马就有人带头叫好,“大人说得是,是我等想岔了,大人的决定我们肯定支持。” “是啊,大人都把方子给我们了,怎么会在意那点钱,明明是为了我们着想。” 有人带头,众人纷纷吹起来彩虹屁,林书阁心中好笑,这些人他要是不敲警钟,一看造纸的利润,肯定压榨工人干活,那他为百姓压低纸价,造福于民的心血岂不白费。 李县令趁机出来做了总结,“看来大家都没有异议,有想法想入股的去周主簿那边登记,没有想法的可以走了。” “大人,稍等一下,我还有一事要说。” 商户们脸上的笑僵住了,不会又有什么约定吧? “大家可以让手下的工匠,哦,包括你们集思广益,好好想想除了改良的纸张,能不能造出其他的纸,比如厚度、硬度更高的纸,或者是带有花纹的纸,能造出来的不止有赏钱,本县还会给他一项荣誉。” 众人好奇道:“什么荣誉?” “甘州县发明科技奖,到时候会由县令大人亲自颁发奖励。” 众人炸开了锅,他们不在乎钱不钱的,但他们可在乎名声,县令大人亲自给的奖励,而且还是独一份的,这才珍贵,都各自想自己手下有没有能工巧匠。 李县令一脸懵逼,瞪了林书阁一眼,还是说:“对,没错,到时候本县亲自颁发。” 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有的商户去登记了,有的商户在讨论着什么,还有的跑过来跟林书阁套近乎,想从他口中再打听点什么出来。 众人算是看清楚了,这事,明显林县丞说了算。 林书阁笑着将他们糊弄过去了。等众人都走了,他和李县令纷纷瘫在椅子上,“跟这些人精打交道真是累。” “谁说不是呢,不过,终于结束了,今日多亏了大人的配合,才能进行得如此顺利。”林书阁回道。 “少拍马屁,拿我给那些商户做筏子,算了,不跟你计较。”反正也就颁个奖,说不定林书阁这一招,能让甘州县再出几件大事,造出什么东西来呢。 “好了,今日辛苦了,放你半天假,回去休息吧。” 第22章 “谢大人。”林书阁笑道。 等他走出大堂,准备去吏舍和周度打声招呼,他要提前下班了,却看到一人在回廊站着,正是带头响应他的那人。 看他过来之后,立马行礼,“林县丞,小人有事想和林县丞单独说说。” 这人一副富态相,穿金戴银,一看就十分有钱。 看林书阁面有疑惑,“小人钱万才,前些日子大人家小郎君救的正是犬子。” 原来是他,钱家是这甘州县赫赫有名的富户,救得他儿子,那不就是成衣店店家说的喜欢扮乞丐试探人的钱小郎君。 自己回来一直在忙,一直没来得及问清楚绑架的另一位受害者,不想,他家先找上门来了。 钱家大富,今日的商股属他家买得最多。 思及此处,林书阁跟他来到了旁边的假山一侧。 第20章 甘州县地广人稀,县衙规划的时候占地还算大,前任县令来自南方,喜欢假山奇石,便在县衙内造了一座假山。 林书阁跟着钱万才到此处,“阁下有何事需要单独与我商谈?” 钱万才从袖中掏出一份拜帖,“小郎君救了犬子一命,小人一直没来得及登门感谢。” “钱老板不必客气,仲宣他本也是救舍弟之时,顺手救了你家小郎君。”林书阁没有接拜帖,淡淡回道。 “大人,阿英几代单传,当日听闻被绑架,家中老太太直接撅过去了,小人和拙荆也是恨不得以身相替,如若不是有大人家小郎君相救,阿英他还不知道能不能安全归家。” “大人就当全了我家老太太的心意,她老人家还在等我的消息呢。”钱万才恳求道。 林书阁叹了一口气,接过他手中的拜帖,“好吧,不过你们心意到了就好,不必送什么东西。” 这个节骨眼,若被人看到钱家送了什么东西给他,说不准要惹出是非。 钱万才倒是聪明,知道他的顾忌,“大人放心,小的绝不会给大人惹麻烦。” “行,你先下去吧。” “大人,”钱万才说完又掏出一份拜帖,他脸上带着为难,却还是道:“犬子顽劣,非要亲自感谢林清远小郎君。” 林书阁哭笑不得,“那让他也一起来吧,阿远估摸着会挺开心。” 看钱小郎君那性子,说不定和阿远合得来,小孩子交朋友不是坏事,林书阁作为兄长,自然不会横加干涉。 “大人,小的先告退了。” “去吧。” 林书阁看着他圆润的身子快速离去,仿佛迟了自己会反悔一样,不由轻笑出声。 …… 正值数九寒天,泼水成冰的季节,甘州县却异常火热,买了商股的商户纷纷发出招工的布告,壮劳力每日十钱,还管一顿饭,整个甘州县的农户都惊动了。 农忙时期家中有粮食,有些富户会招工收粟收麦,勤快点一家也够吃了,这还是风调雨顺,蛮族没有扰边的情况下。 但农闲时期地里长不出粮食,一家子吃饭都得靠打的粮食,官府收完税,人多地少的人家就得全家勒紧裤腰带生活,好多百姓甚至会冻死饿死。 他们也想找个活计补贴家用,可是县中招工要么得识字,要么得有手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听闻招人的商户不止一家,各家都要人,只要是壮劳力都要,一些妇人大着胆子问能不能收下她,管事的看她性格直爽,说是只要干活好,妇人也要。一时,消息传得全县皆知。 这是林书阁给他们提的要求,人员不够,一些妇人也可以收,毕竟造纸过程中像是洗浆、晾晒这些程序,细心的妇人也能做,甚至做得更好。 通泽里的一家农户,男主人王柱子正在看着妻子收拾东西,她今日早起烙了饼,用的是家中所剩不多的麦粉。 “元娘,装一个就够了,听大李哥说,那边管一顿饭的,剩下的你留着和阿宝吃。” 元娘没听他的话,又给他装了两个进去,“我还是不放心,若是那边骗人过去,你瞅准时机跑回来,我和阿宝还等你归家呢。”元娘眼中带着浓浓的担忧。 王柱子笑着说:“好,若是他们骗人,我就跑回来。” “若是真的,我都想过去干活呢。”一天十钱,都可以买半斤肉了,阿宝这孩子命苦,投成了他俩的孩子,长这么大,都没吃过几次肉。 “阿宝还太小,我先去干着,我听说刚开始都是干苦工,若是真干得好,会被提拔去干其他活,工钱会翻好几倍。”王柱子安慰妻子道。 “若真是那样,你就不用那么辛苦操劳了。”他摸了摸妻子满是冻疮的手。 “柱子,柱子你好了没,赶紧走,迟了人家不要了怎么办?”大李在外面大喊。 “来了,元娘我走了,你好好照顾阿宝。”说着趁妻子不注意,将两个麦饼偷偷放了回去。 二人一路奔波来到甘州县城,管事看他两人都是年轻力壮之人,问了两人的名字,点头让他们留下了。 他俩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不然白出来一趟。 “你们几个,还有你们两个,都跟我走。”管事随手指了指刚刚登记的人。 一行人跟着管事来到一片荒地,“你们今天的活是把这片荒地清出来,一天十钱,管中午一顿饭,都听清楚了吗?” 众人纷纷表示听清楚了,清理荒地对于他们这些从小就与黄土地打交道的人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众人立马拿起农具开始清理,这片地皮荒芜,长满了杂草,衰草丛生,有的长得比人还高,走路都困难。 王柱子先拿镰刀割掉杂草,再用锄头一一锄掉根部,锄不掉就动手拔掉,不然明年会再长出来。 其实可以用火烧,但林县丞严令禁止,说是怕不小心点燃整座山。 这也算不得已而为之,冬日干燥,草木又是一点就燃,稍不注意,都会引起火灾。 几人干活十分麻利,也不见有丝毫偷懒的行为,毕竟他们知道,这份活来之不易,若是偷懒耍滑被主家辞退,就得不偿失了。 管事满意地看着几人不一会就清出来一片空地,便在他们的名字下方打了一个勾,只见上面写着干活态度、心细程度、聪明伶俐、识字与否、人品等多个条目。 集齐所有的勾边便可去造纸作坊,这也算林县丞制定的叫什么来着,对,标准。 管事喟叹一声,真不愧是小小年纪就成了县丞的人,怎么人家就能想出来这法子呢。 几人一直干到正午,管事带着几个伙计搬了几个大桶过来,“都停下吧,吃饭了。” 王柱子听到声音,放下手中的锄头,“大李哥,吃饭了。” 大李闻言也放下了镰刀,“走吧,过去看看吃什么饭。”希望不要是稀粥,一碗下去根本不顶饱,干的是体力活根本撑不住,不过他和柱子带了干粮,还可以顶一顶饿。 “都排好队,一个个来,不要挤,大家都有。”管事敲了敲饭桶,大声喊道。 王柱子跟着大伙排起了队,有人心急,踮起脚想看是什么吃的。王柱子倒不急,左右不过一碗粟粥,幸亏元娘烙了饼,就着粥吃饼也够了。 等到轮到他的时候,伙计面无表情地给他捞了一大碗面,又加了一大勺肉汤,王柱子顿时愣在原地,伙计见他端着碗出神,“打好了就走,不要耽误后面的。” 他才连忙道谢,蹲到一边吃饭去了,他端着一碗汤面,汤是羊骨熬的,汤头浓郁,面条金黄,还冒着热气。 他有些不相信自己所见到的,竟然是肉汤面,这比自家过年都吃得好。西北喜吃面食,冬日里没有比一碗热汤面更暖和有滋味了。 “柱子,咱这是来对了,竟然还有肉,”他用筷子夹起肉让柱子看,“我得把肉带回去给我家元宝吃。” 农家人一年吃口肉都不容易,大李看到肉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家中孩子好久没吃过肉了。 王柱子经他提醒,忙打开包袱,将碗中的肉片夹进他带的饼里,晚上可以给阿宝吃。 “赶紧吃吧,这是主家心善,吃完好好干活,我们这些人哪里见过这样的事,竟然会有这么好的伙食。”大李说完立马埋头吃了起来,天冷,再耽误饭都要凉了。 “好,吃完我们好好干活。” 他们都是老实的庄稼汉子,不知道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只知道人家对他们好,他们就应该好好干活回报人家。 周围一起干活的也是同样的想法,一时人人都鼓足干劲,恨不得一天把地清出来。 时间过得飞快,这块地本来也不算大,众人齐心协力,一天就清了出来。 管事过来一看,只见早上还是杂草丛生,乱石堆积的荒地,已经十分平整,工人们把杂草还细心地捆成堆。 “不错,都干得不错,你们明天继续来这,干得好的话可以留下继续干,要是躲懒不好好干就走人,多的是人抢着来干。” 第23章 众人心中大喜,每天有工钱拿,还有这么好的伙食,谁还敢偷懒,不能让别人顶了自己的位置。 于是纷纷表示肯定好好干。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都过来领工钱,领完你们可以回家了,明天还是来这里干活,不能迟到。” 王柱子摸着沉甸甸的铜钱,心中高兴,家中粮食不多了,大人每天省着点吃还能忍,小孩子可不行,阿宝有时候饿了吵着要吃饭,自己心中真不是滋味。 像现在这样,每天都有工钱,一天的工钱可以买两三斤粮食了,攒起来也能过个好年,等开春了日子就好过了。 他一边想着,一和=边大李往回家赶去,得赶紧回去告诉元娘,让她也高兴高兴,自己没本事,累得元娘在姐妹中间抬不起头。现在好了,只要天天有活干,就不怕没钱拿,他有一把子力气,最不怕吃苦。 他在心中默默乞求主家的活可以让他多干一些日子,能多攒些钱,元娘和阿宝也能过上几天好日子。 第21章 甘州县城郊。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打在身上暖洋洋的,前些日子清了荒地,现在已经开始建作坊了。工人们有的两人一起抬着木头,有的在晒土砖,干得热火朝天。 林书阁看着木匠用墨斗打出直线,一旁的工人立马递过去锯子,几下就锯出了适合的梁柱。 赶过来的管事急匆匆道:“大人,您过来怎么不打声招呼,招待不周,还望大人恕罪。” 他又瞪了一眼身旁的伙计,“还不给县丞大人拿把椅子过来。” “不妨事,我就是过来看看进度,你们不必在意。”林书阁阻止道。 “回大人,这批招的工人干活都很勤快,没有一个偷奸耍滑的,还一直念着咱们的好,说是要好好干活报答我家主人呢。”管事喜滋滋道。 “也是你们心善,善待他们才有此回报。” “是啊,我以前帮人做活,也没见过这么好的伙食。大人若问进度,我估摸着过段时间这边就建好了,他们若是一直这么勤快,这边造纸的活也可以叫他们干。” “嗯,你去忙你的,我过去转转。”林书阁道。 “是,大人,您有事再吩咐我。”管事赔笑道。 “好。” 太阳在空中缓慢移动,快要接近头顶了。王柱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和大李一起拉着锯子锯木头。 突然感觉到头顶一片阴影,抬头看到一位十分年轻的郎君,长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一袭青衣,像是小时候见过的画像里的小神仙。 他愣愣地看着小神仙,手上动作都停了下来。 直到小神仙开口说话,“你是哪里人士?在这做活可觉得习惯。” 他才反应过来,又看他穿着不似平头百姓,应该是主家的小郎君吧。 “我家住通泽里,你是主家的小郎君吗?” 林书阁笑而不语。 看他亲切面善,王柱子一边干活一边说道:“当然习惯啊,这边干一天活有十钱的工钱,还管一顿饭,我第一天看到是肉汤面眼睛都直了,这几天要么是稻饭、粟米配菜,要么是馒头配菜,几乎顿顿有荤腥,比我家过年都吃得好。” 旁边大李接起话茬,“可不是,挣这些天,今年都能多买几斤肉过个好年,我家元宝还吵着要吃糖,臭小子这才挣了几天钱就要吃糖了。”他脸上带着笑意和宠溺。 “就是不知道这边活干完了主家还要人吗?”王柱子忧愁道。要是在明年春耕前多干一段时间,手头也宽松。 “放心吧,会有活的。”林书阁安慰道。 “您说的可是真的?”王柱子惊喜道。 林书阁刚要开口,便听到有人说道,“大人,您怎么在这?小人来迟,手底下人怠慢了您?” 来人脸庞圆圆,面皮白净,看着就富态,正是那钱万才。刚刚管事来报说是林县丞来了,吓得他紧赶慢赶才赶到这里。 林书阁失笑,“我就转一会,你们何必大惊小怪。” “走吧,去作坊看看。”本来还想问问工人们一些事的,看着情景估计也问不了了。 林书阁向王柱子和大李告辞,便让钱万才带路去了造纸作坊。 原来已经有一批纸在造了,用的是技术娴熟的工匠,因地方不够,才开辟了城郊荒地。 看着钱万才对刚刚的小郎君一脸恭敬,王柱子结结巴巴道:“大李哥,我刚刚没说错话吧?”看主家的对待刚刚那人态度,不会是什么大人物吧。 “笨蛋,没听到主家都喊大人了。”大李骂道,“不过咱们也没说什么。” 旁边一直没出声的管事冷哼道:“那是县丞大人,都别说话了,好好干活。” 看着王柱子和大李四眼呆滞,管事悠哉游哉地溜达着走了。 老天,这是碰到真佛了,那可是县丞大人,怎么这么年轻。 王柱子和大李互相看了眼对方,将心事默默藏在心里。 林书阁跟着钱万才到了造纸作坊,这次他吸取教训,没让钱万才跟着。 进去之后,看到一群人在洗浆,这是造纸的一个步骤,切好后的原料要进行浆洗才能清除杂质纤维。 冬天的水冰冷刺骨,几个妇人手冻得通红,却还是十分麻利地搓洗着纸浆。 林书阁看了许久,要是有橡胶手套就好了,可是天然橡胶大多产自东南亚,这个时空还不知道有没有,比较难办啊。 洗浆的妇人倒是注意到了他,毕竟这么好看的小郎君瞎子才看不到,要是在春天,年轻娘子早就将手中鲜花帕子扔过去了。 几位妇人自诩见过大风大浪,主动搭话,“小郎君可是找人?”看小郎君这气质穿着,总不会是来做工的吧? “各位娘子,我找你们管事,听说你们主家已经造好了一批纸,我是来和他们做生意的。” 说完林书阁自己都觉得好笑,果然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管事的今天有事没来,你可白跑一趟。”一位妇人热心道。 “这样啊,怪我没打听到管事的行程,看来今日做不成生意了。”林书阁可惜道。 他一脸无辜,配上那语气,只听得几位妇人心下不忍,“不妨跟我们说说,等管事回来我们告知于他。” “那多谢各位娘子了。”林书阁朝他们一笑,似春蕊新绽,惹得几位妇人红了脸。 林书阁假托自己是从外地来的,听说甘州出了新纸,准备购买一批去家乡贩卖。一来二去,聊得也算投机。 妇人们也说起了心事,“我们能来干活听说多亏了县丞大人,是他发话让主家招我们进来的,不然我们怎么能挣这些钱。” “在造纸坊,一天能挣二十钱,虽然受冻,但我们在家,哪个不是大冬天给家里人洗衣服,一样受冻,还不如出来挣钱。” 几个妇人纷纷诉苦。 “就是说嘛,而且我们现在能挣钱了,在婆家也能挺直腰杆了。” ”咱们算好了,我们村子里好多手脚比我麻利的娘子,因为上有老下有小,根本腾不开干手来干活。 妇人们七嘴八舌,诉说着女子的不易。 林书阁听着,心里思量,有什么适合女子在家干的活呢? 有妇人说:“我隔壁的李娘子,手那叫个巧,针线活她谁第一,村子里没人敢说第二,她织布都比别人快,换的钱也多,可怜还要受她婆婆的气,嫌她生不出孩子。” 几位妇人听闻此言,齐齐叹了一口气。 织布? 林书阁暗自握拳,这里可是西北,什么最多?当然是羊了,他穿越一遭吃的羊肉比猪肉还多。 有羊就有羊绒,后世兰州就盛产羊绒,全国闻名,名曰兰绒,柔软细腻的可以制成绒褐,或者捻毛成线可以织成各种衣物。林书阁所在的时代,谁没穿戴过妈妈手织的毛衣和围巾,虽然他母亲织的高领毛衣很扎脖子,但确实暖和。手套也可以织,虽然比不上橡胶手套,但也可以保暖。 小时候他还见过母亲去地毯厂工作。对啊,质量不好毛毡可以做成地毯,好一点的做成绒衣不就行了。 真是灯下黑。 林书阁想得出了神,没有察觉几个妇人已经将话题转到了自己,一个妇人大着胆子问道:“小郎君可曾婚配?” 林书阁一面懵逼,怎么话题突然到这了。 他在现代都是母胎单身到硕士快毕业了,只能张口胡说:“我还未成亲,只是家中早就给我订了未婚妻,长得倒是极好,就是喜欢黏着我,特别爱吃醋。” 一个妇人笑道:“那是她欢喜你,不然才懒得搭理你,小郎君好福气。” 林书阁嘴角抽了抽,看来瞎话要少说。 “各位娘子,有项生意不知道你们可有意愿?” “什么生意?” “各位娘子干活利索,我说的这项生意你们肯定做得来,不过你们须得教给其他邻里妇人。” 第24章 妇人互相对视,却都没问为什么。 林书阁将方法教给她们,起身走过去吩咐一直探头探脑的钱万才,让他取丝线和粗针来。 钱万才听完十分疑惑,让底下人去取了过来。 拿到后,林书阁给妇人演示了织法,“过写日子会通知你们过来领绒线,织完之后按件给你们工钱。” 有聪慧的妇人立马就学会了针法,这可真是不错,不用大老远出来做工,坐在家里闲话间就能做。 有妇人明白了林书阁的意思,激动道:“你是想让那些没办法出来做工的女子在家也能挣钱?” “是。”林书阁也不隐瞒。 “妾身黎氏多谢大人。”刚看到主家钱万才一直偷摸往这瞧,还一直不敢过来,她就知道这位年轻郎君并非他口中所说的外地商人,再结合这位郎君的年纪气质,很有可能就是那位传说中的林县丞。 黎婉定定地看着他,“不知我等还能为大人做什么?” “尽量去散布消息,知道的人越多越好。”林书阁见她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但又聪明地没有说。 “好,我知道了。” “今日叨扰诸位,在下告辞。” 其余妇人都被他和黎婉的动作吓到,一时不敢说话,等林书阁转身离去,才纷纷问黎婉,“婉娘,你刚刚叫他大人?他是……?” 黎婉看着林书阁走出院门,在外面等着的钱万才立马跟了上去,却恭恭敬敬不敢走在他前面。 “县丞大人,他是林县丞。” 妇人惊呼出声,竟然是林县丞。哎呀,今天还跟林县丞谈了这许久的话,几人又是激动又是紧张,还厚着面皮想给人家做媒来着,毕竟那样好看的小郎君。 几位妇人的想法林书阁不知道,他现在只想去找周度,周家好像是做绸缎生意的,想必对这个很感兴趣。 第22章 “你说什么?羊绒?”周度“嗖”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窜到林书阁身边。 “对,我记得你家中是做绸缎生意的,羊绒生意应该也能做吧。” 他家中南来北往贩卖丝绸布匹,甚至还会与西域诸国贸易,而羊绒本来就受他们喜爱。 近代西方贵族更是喜爱羊绒制品,使得毛纺织产业迅速发展,因实在是暴利,还导致了圈地运动,造成无数平民无立锥之地,只能沦为城市流民,为后来的工业革命添砖加瓦。 所以还是得考虑到工业挤占耕地的问题,不能出现西方这种情况,否则在没有工业基础的情况下对平民就是灭顶之灾。 可惜自己是个文科生,要是理科或者工科都可以搞搞发明创造了。 周度看他出神,喊了林书阁一声,“回神,今日下值你跟我去我家吧,这事我可做不了主。” “好,多谢。” “谢什么,咱俩谁跟谁啊,你又不会害我。”周度朝他挤眉弄眼。 “我去找县令大人说说这事。”林书阁跟他说了一声,急急走了。 李县令最近日子过得极为悠闲,从郡守府回来之后除了见了一次商户,造纸一干事宜都有林县丞一手操办,临近年关,县中也没出什么大事,因此,他这几日过得极为舒坦。 果然手底下的人本事好领导就是轻松,有林县丞在,自己这县令的日子过得轻松又愉快。 他哼着小调看着林书阁汇报给他的进度表,看来这些商户是真上心,这才多少天,好几批纸已经造出来了,新的作坊已经在建了。 林县丞,真是本县的好帮手。 好帮手本人立马出现在他面前。 “哟,林县丞,大忙人怎么今日到我这儿了?” 林书阁嘴角抽了抽,他还记得第一次见李县令的时候明明不苟言笑,十分严肃,看到周度上班开小差还会怒目而视,跟个教导主任一样,怎么现在这么……跳脱? “大人,我有一事要禀。”林书阁正色道。 “嗯?什么事?”看林书阁神情严肃,不会是造纸出了什么问题吧? “大人,我近日突然想到,西北产羊,不止可以出售羊肉,羊绒也可以,这边连通西域,不止不用担心货源,还不用担心售卖的问题。” “你说羊绒?”李县令震惊道,他立马就能想到羊绒产业的暴利,“可是会不会出现百姓不去种地都来争利的情况?” “会。”林书阁直截了当地说道。李县令果然是做县令的人,一下子就能直击问题关键点。 “会你还跟我提?”李县令一下子拔高了声音。 “所以需要官府调配,不允许出现过度圈地养羊,侵占土地的情况。”林书阁回道。 李县令一边抚须一边问道:“那会不会产的羊绒不够,只能限于甘州境内?” “可以跟外族购买,外族极擅养羊,只要放出消息,他们必然闻风而动。” “看来你都想清楚了才来找我的,说吧,你的计划。”李县令木然倒。 “大人,我想请一商户牵头,这个商户最好是做这方面生意的,由他先行售卖,便可吸引小商户加入。” “我今日去造纸作坊,听到一些妇人说她们好些同乡苦于家中需要干活,无法出来做工,而这些妇人恰好织工针法相当好,所以想让商户分两种路子售卖。” 李县令今天已经不知道第几次震惊了,“你还去了造纸作坊?”而且还问到了这些,李县令狐疑地审视了他一眼,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林书阁当作没看到李县令的眼神,继续道:“一种可以制作织机将羊绒纺织成丝线,制成绒褐,另一种可以纺成线妇人手工织成衣物,怎么织我已经教给她们,让她们往外传了。” 李县令:“……” 李县令心服口服,现在就算是林书阁告诉他,其实他是天上的神仙来凡间经历劫难的他也信。 你竟然还会这个?你为什么会这个?李县令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林书阁闭了闭眼睛,误会就误会吧,“大人,您意下如何?” 李县令当然是:“不错,就这么办吧,不过,带头的商户你要找谁?” “周家。” “周度他家?”也是,周家绸缎生意起家,确实没有比他家更适合的了。 “好,你去办吧。”李县令拍了拍他肩膀,“不过,书阁,你所求为何?”甘州县读书做官的人这么多,哪个像你一样天天奔波,大多都是自扫门前雪,求的是有功无过,年底考评的时候得个中等以上就够了。 林书阁回头,嘴边还带着一丝笑意,“可能求一个问心无愧吧。” 古代百姓终年积劳,日日辛苦劳作,可惜一家人甚至不能吃饱饭,他看在眼里,既然当了官,就不得不为百姓做点什么。 看着林书阁的背影,李县令重重叹了一口气,“但愿你能永远保持这颗赤子之心。” 酉时已过,林书阁跟着周度来到了周宅,他上次来过,但因只是路过,草草来见长辈,会显得很是失礼,所以没有进门。 今日倒是头一次上门,“都说不用买东西,跟我家客气什么?”周度站在门口生闷气。 “我是晚辈,第一次上门,总得带些东西。”林书阁解释道。 “晚辈?” “对啊,我和你是朋友,见你父母不就是晚辈吗?”林书阁笑着说道。 “那好吧,不过你今天见的是我阿兄。”周度一听他这样说,立马开心了。 “你阿兄?” “对啊,你忘了商人之子不能做官的?”周度一脸嫌弃。 “那你?”那你怎么做官了?难道是…… “对啊,我家生意其实是我阿兄白手起家才做成的,他长我许多岁,家中生意都是他负责的。” 原来如此。 两人进来周宅,周度带着他穿过几层回廊,终于到了内堂,周家人一听林县丞到了,集体震惊,虽然林县丞跟二郎走得近,但毕竟民不与官斗,何况这位已经是甘州县二把手了。 林书阁刚踏进内堂,就看到周家人严阵以待,见到他齐齐行礼,“参见县丞大人。” 林书阁连忙扶起周度父母,“伯父、伯母,这可使不得,”向周度使了个眼色。 周度笑着说:“我就说淮亭兄不在乎这么繁文缛节,你们还不信。” 周母狠狠瞪了一眼周度,臭小子乱说什么。 “晚辈上次来得匆忙,没有拜见伯父伯母,实在失礼,今日得空便跟着二郎一同拜见。” 周父哈哈一笑:“林县丞客气了,您能来对我们来说简直是蓬荜生辉啊。” 一顿寒暄之后,林书阁表明来意,周父周母自觉留着不合适,便起身出去了,只留下长子和次子陪着林书阁。 他将羊绒制作、市场前景、货源销路都说一遍。 周家长子周远长得不怒自威,他开口道:“林县丞是想我家先做羊绒生意?” “是的,周家本来就有绸缎布匹方面的经验,做起来自然得心应手。” 第25章 “好,我同意了。”周远爽快道。 林书阁一阵错愕,他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竟然这么简单就答应了。 周远笑道:“林县丞既然都说这生意尽是好处,我还犹豫什么,说来还得感谢林县丞第一时间想到我家。” “多谢周老板的信任。” “你俩就别客气,谈成了就行了呗。”周度看着他俩你来我往的客套,实在看不过眼。 林淮亭这人什么都好,就爱跟人客气,阿兄生意做得多了,一开口就是客套话。 “那在下就告辞了。”林书阁朝两人告辞。 “急什么?一起吃饭。”周度拉着林书阁说道。 林书阁推辞,“我这几日一直早出晚归的,家中弟妹估计都要有意见了,今日得早些回去。” “行行行,就知道你要回去陪阿远阿萱了,哦还有仲宣。” 不知道林书阁小小年纪,哪来这么顾家的习惯,不应该跟他一样天天喜欢跑出去玩吗?可能是长兄如父吧。 “过几日休沐,你不是说要一起去打猎吗?到时候一起好好玩,放松一下。” “我竟然把这事忘了,那可说好了。”周度幼稚地要和他击掌。 林书阁只得和他玩击掌游戏。 “周老板,二郎,告辞,我归家去了。” “告辞。” 想着家中弟妹,林书阁在街上还买了糕点和烧鸡,今晚可以一起吃顿好饭,自从回来之后就一直忙于造纸之事,现在又是羊绒。 林书阁最近几乎一直晚归,刚开始三人都还等着他回来。林书阁一看一个个睡眼惺忪,便直接让他们不要等自己,早点睡了。 不过今日可以早归,大家好好聚一聚,林书阁一扫连日的疲惫,高高兴兴地拎着东西回家了。 天刚擦黑,林书阁进了家门,却没听到一点声响,心下奇怪,“仲宣,阿远,阿萱,我回来了。” 还是没有声音,难道都出去了? 他挨个推开房门,不见任何人影,厨房是开着的,灶间火也没熄,不会是出事了吧? 林书阁扔下东西,急忙往出跑去。 第23章 傍晚时分,街上还零星有行人路过,林书阁一颗心直跳,有种要跳出嗓子眼的感觉。上次阿远出事,他不在甘州,根本无法想象阿远小小年纪经历那样凶险的事心中有多害怕。 这次三人之中若再有人出事,林书阁此刻其实有些脑子发懵,只能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敲响了邻居家的大门。 搬到这边许久,因他实在太忙,还从未与邻居打过交道。 一人穿着粗布衣服,看着像是仆从,“请问您找谁?我家主人不在,会客去了。” “在下住在隔壁,请问小兄弟有没有看到在下家中弟妹出去?” “你是住在隔壁的林县丞啊,”仆从恍然大悟,“你家卫小郎君还帮过我家主人搬书呢。” “我一个时辰前听到前边武县尉家好像出了什么事,一群人吵吵闹闹的,可能去了那边吧,我要不是主人交代要赶天黑前把晒好的书收进去也要过去看呢。” “多谢小兄弟。” “也可能是今天有西域来的玩杂耍的,小郎君小娘子……哎,我还没说完呢,林县丞怎么走这么急。” 仆从看着林书阁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街道,他心急如焚,往前街赶去,刚转过街尾,和林萱撞了个面。 林书阁一把抱住林萱,“阿萱,你吓死我了,你去哪里了?仲宣和阿远呢?” “大兄,武县尉家的小郎君不见了,他家娘子到处找都没找到,我们听到声音后就想去帮忙,又想到你回家可能会着急,所以我先过来跟你说一声。” 林萱因上次林清远被绑,听到别家小郎君小娘子受难十分不忍,三人一合计才准备分头帮忙寻找,后面又怕大兄今日回来得早,所以她才赶忙回来。 看着林书阁泛红的眼角,林萱不好意思道:“大兄,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你们平安就好,下次必须让我知道你们去哪了,知道吗?” 林书阁就算再强大的心脏,也禁不住三番两次的惊吓。 “仲宣和阿远还在帮忙找吗?” “嗯,他们让我先回来。” “你先回去,我去看看。”林书阁摸了摸她的头发,两臭小子,等找到看我不教训你们。 夜渐渐深了,谢谌举着火把往林子深处走去,林清远跟在他身后,夜晚的林子静悄悄的,掩盖了黑暗中的危险。 “二郎,你确定武小郎君会进林子里?”林清远打了个冷颤,冬天的夜晚冻得人瑟瑟发抖,他其实快撑不住了。 “刚才你本可以回去的。”谢谌声音微冷。 “那不是担心你嘛。”林清远眼神无辜。 谢谌叹了口气,解释道:“有人见过他今天去看了杂耍,还跟着杂耍班子走了一路,咱们一路打听过来,他在附近失去了踪影。” “天还亮的时候,我看到路边的落叶上有人走过的痕迹,树上也有标记,他应该迷路了一直在来回走。” 看来这小郎君还挺聪明,就是人小胆大,竟然跟着杂耍班子一路到了这里。 可是天色已晚,就怕林子里有野兽出没。 “二郎你真细心,我怎么就没注意到呢。”林清远懊恼道。 “不过二郎,咱们两个这么晚跑到这里,大兄知道会不会生气,不过他大兄对我们那般好,应该不会跟我们计较。” 谢谌身体微微一僵,想到林书阁温润如玉的面容,应该不会吧? “算了,有阿萱回去报信,我们抓紧找人才是。”林清远说道,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谢谌听。 寒风渐起,传来呜呜的哭声,林清远吓得抓住了谢谌的袖子,“二郎,不会有鬼吧?” 谢谌静静听了一会,立刻大跨步往前走去。 “哎,二郎,等等我。”林清远在后面大喊。 夜晚的林间隐蔽,武元光眼中蓄着泪,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袖子,他藏在一个树洞里,怕引来野兽,想哭也只能低声啜泣。 阿父,阿母,阿姐,你们在哪里啊?快来救救元光。 他听到了有脚步声朝这边走来,更加不敢出声,天太黑了,要是野兽就死定了。 “有人吗?”谢谌问道。 “有有有,我在这里。”武元光一边哭一边喊。 谢谌听到回应,和林清远走了过来,“二郎,还真被你说对了。” “我们是林县丞的弟弟,林县丞和你阿父是同僚,你阿母托付我们来找你。”怕他不相信自己,林清远解释道。 “阿母吗?”武元光哇哇大哭,“我想阿母了。” 林清远笑着走过去,想伸手拉他出来。 “都别说话。”谢谌冷声道,他将火把递给林清远,将背上的弓箭取下来,拈弓搭箭,对准了林中一处。 林清远顺着视线看去,顿时脸色煞白,汗毛都竖了起来,只见林子一双碧绿色的眼睛发着幽光,借着火把的光,林清远看到那是一只狼,瘦骨嶙峋,仿佛皮包着骨头,一直看着他们,嘴边涎水直流。 “二……二郎。”林清远惊恐出声。 “都到我身后。” 可能是人到生死关头总能突破自我,林清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吓傻了的武元光拉到谢谌身后。 与此同时,饿狼利剑般直冲而来,他饿极了,眼前的人类足够让它饱餐一顿。 几乎是瞬间,谢谌拉满弓弦,箭矢如流星般飞了出去,泛着森森寒光,直中野狼心脏。 野狼被箭射中,鲜血直流,嗷嗷直叫,挣扎着要扑过来,谢谌迅速又补了一箭,看野狼没了气息。 谢谌背起武元光,拉着林清远,“快走,血腥味会引来其他野兽。” “好,我们快走。” 三人往林子外冲去,谢谌呼吸渐重,林清远更不好受,嗓子里一股血腥味,是急速奔跑的后果。 跑了一段时间,林清远渐渐跟不上谢谌的步伐,“二郎,我……我跑不动了。” 谢谌见他实在累得够呛,便停下脚步,“先歇一会。” “好,应该不会有东西追来了吧。”林清远被刚刚一幕吓到了,都不敢说出那个字。 谢谌没说话,目光看着远处,密林深处传来一群鸟飞了起来,发出嘎嘎的声音,阴森恐怖。 “阿远,带着他先走。” “二郎,是……追来了吗?”林清远颤声问道。 “走。”谢谌冷声道。 “我……可是二郎。”你怎么办?林清远没问出声。 “我没事,走。” “告诉哥哥,他不能忘了我。”谢谌望着头顶一轮弯月,艰涩道。 林清远泪如雨下,他擦了一把眼泪,“我去找人,你一定要撑到我回来。”说完拉着一直哭的武元光跑了。 他还有七支箭,不知道来了多少狼,只能搏一把了,谢谌隐在暗处,狼群极为狡猾,刚刚放出来的那只又老又瘦,估计只是派出来诱敌打探消息的。 第26章 谢谌仔细数了一下,总共六头狼,但他只有七支箭,只有一次失误的机会。 前面三头狼眼神凶狠,悄悄逼近这边,谢谌一直注意着最后一头,它一直静静观察着四周,看着不如前面几头强壮善斗,但眼神凶光毕露,它是头狼。 谢谌躲在树后,轻轻拉动弓弦,“嗖”的一声,鲜血直溅,头狼被射中了眼睛。 其他几头狼见头狼被射中,立马警惕了起来,朝头狼身边聚集,谢谌瞅准时机,一箭穿心,射死一头。 狼群开始骚动,有狼不顾头狼警告的声音,直冲谢谌而来。 谢谌心道:来得正好。 他活动了一下紧绷的手臂,伸手拉弓,又是一头。 狼群见同伴接连惨死,头狼又负伤,接连发出嚎叫。 谢谌跳上树,将箭瞄准头狼,刚刚他的举措已经让狼群乱了阵脚,只要再命中头狼,说不定…… 谢谌不敢再想,人总是要赌一把的,他射出了箭,看着它刺破空气,带着寒气射到了头狼身上。 中了。 谢谌微微呼出一口气,解决掉头狼,剩下的就好办了。 头狼被射死,剩下三头狼群龙无首只能一窝蜂向谢谌扑来,谢谌躲在树上,狼不会爬树,在底下呜呜直叫。但是夜晚温度越来越低,选择跟狼打持久战,若林清远没带来人,很有可能最先冻死的是他。 可是若来的是林清远和哥哥,他不能让他们陷入危险之中。 只能速战速决了。 有狼想趁谢谌不备,试探着爬树偷袭,谢谌侧身躲过,一脚将它踢了下去,电光石火间抽出背后的箭,将来不及站起来的这头狼射死。 还剩两支,可箭也只剩最后两支了。 谢谌舔了舔嘴角,准备乘胜追击,一支箭凌空而去,那只狼却吸取同伴的危险,躲了过去,但它躲了这一次,没躲过谢谌接连射出的最后一箭,被射中心脏,缓缓倒了下去。 谢谌伸手从背后拿箭,可箭囊空空,刚刚已经是最后一支了。 他将手收了回来,闭了闭酸涩的眼睛,现在只有搏命了。 他靠着树恢复体力,最后一头狼目睹了所有同伴的惨死,又见他没了武器,不管不顾地想冲上来,但奈何没有猫科动物的爪子,不断滑了下去。 谢谌看着手上的弓,他摸了摸弓上的花纹,或许还能再赌一次。 第24章 那头狼眼见到嘴的肥肉落空,急得在地上来回磨爪子。这棵树并不高,它准备一次次借着奔跑的助力往上跳。 夜晚的寒风凛冽,谢谌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将弓弦绷紧,冷眼看着狼一次次跳到半空又落下去。 乌云遮蔽了月亮,一切都黯淡无光,狼瞅准时机又试了一次,终于,他咬到了谢谌的脚尖,谢谌忍痛将弓弦勒在它脖子上,离狼太近,谢谌都能闻到它口中的腥臭味。 他绷紧弓弦,狼被勒得喘不过气,四肢开始抽动,谢谌只能用力将弓弦一点点收紧,他牙关紧咬,手上青筋暴起。 可他今夜消耗太大了,年纪又小,终究抵不过狼的力气,渐渐被那头狼占了上风。 狼绷开弓弦,张嘴就要咬到谢谌,千钧一发之际,有飞箭破空而来,将狼钉在树上,狼发出痛苦的哀嚎,谢谌当机立断拔出箭刺中它的心脏。 他跳下树,看见远处火光冲天,人声嚷嚷,终于来了吗? 谢谌终于卸下力气,他远远看到林书阁向他冲了过来,脸上一片焦急紧张之色,开口叫了一声哥哥,便脱力倒了下去,不省人事了。 第二日清晨,窗外飞鸟啼叫,发出啾啾声,谢谌被吵醒,慢慢睁开了眼睛,只觉浑身酸痛,尤其是手臂,几乎抬不起来,看来是昨夜用力过猛,有些拉伤了。 房门被推开,林清远眼睛通红走了进来,一见谢谌醒了,嗷的一声扑了过来,谢谌抬起左手拉起他。 “二郎,你醒了,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林清远看着他,眼中带着愧疚,“昨晚是我来晚了,你……不过你真的太勇猛了,整个县城哦不我估计整个定远郡都要传遍了,一人斗狼群,竟然连杀七头恶狼。” “昨夜我带着大兄、武县尉、县衙差役还有县内有名的猎户上的山,大家都看到的野狼的尸体,全都交口称赞,赞你勇猛过人呢。” “都传遍了吗?那就好……”谢谌低声道。 “你说什么?”林清远没听到他说的话。 “没什么,哥哥呢?”怎么一直不见哥哥过来,谢谌往屋外望了一眼。 林清远有些为难,“大兄他……好像生气了,我昨夜回来之后,他就没理过我,我求了好久的情才跟我说话的。” 谢谌手上的动作微顿,身体仿佛滞住了,哥哥生气了? “我去找他。”谢谌翻身从炕上下来,双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哎……二郎,等等我。”林清远在后面喊他。 林书阁在厨房熬药,他今日请了假没去县衙,造纸和羊绒有李县令和周远,暂时不需要他亲力亲为跟着。 “哥哥。”谢谌小心翼翼叫了一声。 林书阁心中有气,只当没听到,泥炉烧得正旺,将砂锅的盖子顶得吱吱作响。 他用布巾垫着砂锅把将药汁倒进碗里,谢谌在一旁想帮忙被他躲开,却不小心将药汁溅到手上。 谢谌立马握着他的手伸进冷水里,又想去问林萱要烫伤药。 “不用,没什么大碍,”说完便将药递给他,转身走了。 徒留谢谌一人端着药,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满满的酸涩与委屈。 哥哥从未这样对待他。 他放下药,急急跟了过去,跟着林书阁一路回了房间。 林书阁听到他一直跟着自己,准备直接回房,昨夜一番惊心动魄,他一夜没睡,看谢谌现在活蹦乱跳的,便想回房补觉。 他走快了几步,刚想关上房门,却见一只手伸了进来,他连忙收回动作,那只手却还是被门板夹了一下。 手指立马红肿起来,林书阁一把抓住细细瞧了一下,还好他及时收了动作,不是很严重。 “哥哥。”谢谌眸子微动,语气里带着千分万分的委屈。 林书阁一想到他的胆大妄为,将他受伤的手放了下去,毫不留情:“我要休息了,你出去吧。” 他让出位置,示意谢谌出去。却被谢谌拉着了袖子,“哥哥,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不该不听你的话,只身犯险……” “你知道还去?”林书阁压着火气道。 “哥哥,我知道错了,你要打要罚都可以,别不理我。”他这段时间被林书阁养得极好,一张俊委屈巴巴,看着让人觉得十分不忍。 “其实昨夜我真的很怕,我怕我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见林书阁表情微微动容,他继续道:“我父母兄嫂皆亡,若非哥哥所救,早已化作白骨,现在我只剩下你了,哥哥,你别不理我。” 林书阁眼尾泛红,“仲宣,你说你怕,你知道我有多怕。我一路找过去,就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看到阿远和武小郎君平安归来,我本以为你也会平安,结果呢?” 他眼中含泪,身体微微颤抖,闭了闭眼睛,才哑声说道:“你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谢谌只记得自己当时心中一片恐慌,他想着自己可能回不去了,唯一的心愿便是哥哥这辈子都要记得他,不能忘记他。 可现在看到林书阁的反应,才明白如此诛心之言无疑在林书阁心上划下重重一刀。 他无比后悔,“哥哥,我错了,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你错了?仲宣我问你,你到底为何如此拼命去救人?你性子冷,但对我们真心实意,你告诉,是什么原因让你拿命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谢谌眼中闪过一丝慌张,哑口无言,只能双眼通红地看着林书阁,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 “别说是因为阿远,阿远已经告诉我了,你们帮忙找了一个多时辰,以我和武县尉的同僚之情,已经够了。” 林书阁看着他的反应,冷笑一声,“仲宣,我不管你是何缘由,我只希望你保全自身。” 他深深看了谢谌一眼,眼中并无责怪,只剩对他的担忧和伤心,他抬手扯开谢谌拉着他的手,“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说完准备转身离去。 还未出房门,却被一股大力拉住,紧接着后背贴上来一副滚烫的身体,腰腹被两只手紧紧抱住,少年人火气旺,他只觉得被一团火笼住了。 背后传来声音,“哥哥,”谢谌声音中带着哭腔,“我不想骗你,可是……”,像是下定什么决心,“我承认我确实有私心,我想让武县尉欠我人情……” 林书阁听到这里,心脏传来阵阵微痛,他心想何苦呢?既然已经平安回来了,明知道他有苦衷,何苦逼他。 “别说了,仲宣,我不问了,君子论迹不论心,你以后想说了再说吧。”他微微挣了一下,想让谢谌放开他。 第27章 谢谌却抱得更紧了,“哥哥若是想知道我会说的,只是哥哥,你能不能别不要我。” 谢家之事,人人谈之色变,避之不及。他什么都不怕,就怕林书阁知道后不要他。 林书阁轻轻拍了他扣着自己腰腹的手,刚准备说话,抬头却看到林萱和林清远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 谢谌刚刚进来的时候没关门。 “大兄,二郎,你们这是在干嘛?”林清远表情逐渐呆滞,这是发生了什么? 林书阁有些头疼,不知道怎么解释,谢谌迅速放开抱着林书阁的手,转身擦了擦眼睛。 林清远恍然大悟,“二郎你我们面前镇定自若,其实很害怕是不是?”害怕得都抱着大兄哭了。 谢谌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一直没说话。在林清远看来他这是害羞了,他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觉得自己真是太细心了。 他兴致勃勃地看着谢谌,二郎平时一副八风不动,泰山崩于面前面不改色的样子,原来在大兄跟前是这样啊。 “有什么事吗?”林书阁岔开话题问道。 “哦对了,武县尉一家人来了,说是来感谢二郎和阿远对武小郎君救命之恩的。”林萱道。 刚刚一幕太过震惊,连林萱都忘记了她要来做什么,不像林清远那么单纯好骗,她总觉得大兄和二郎有事瞒着她。 “走吧,别让人家久等了。” 武县尉一见到林书阁和谢谌出来,带着张娘子和一双儿女就要跪下,吓得林书阁招呼谢谌和双胞胎连忙将他们扶了起来。 “林县丞,我今日前来是要感谢卫小郎君和林小郎君对犬子的救命之恩,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张娘子接着说道:“我家也拿不出好东西,一点心意请务必收下。”说着便将手中大包小包的东西塞给了林书阁。 林书阁刚想推辞,张娘子却道:“林县丞,就当安我这个做母亲的心,若不是有两位小郎君,元光他肯定要……葬身狼腹了。”说着便拿帕子拭了拭泪。 林清远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耳朵,“我其实没做什么,二郎才是功臣。” “对,卫小郎君真是少年英才,小小年纪如此英武不凡,自然是前途无量。”张娘子夸道。 谢谌回道:“张娘子谬赞。” 林书阁看众人干站着,招呼武县尉夫妇进来坐,却被二人推辞,“我们就不打扰了,元光大父还吵着要见他呢,昨日都吓坏了,非要亲眼看看才安心。”张娘子道。 武县尉却对谢谌说道:“卫小郎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谌没回话,看了一眼林书阁,林书阁朝他点了点头,“去吧。” 第25章 武县尉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眉目俊朗,明明看着像是哪家小公子,小小年纪却武力惊人,又是自家救命恩人。 他斟酌了一下,开口道:“卫小郎君武艺过人,可有想法去都尉府,我听说都尉府最近在招募属官,不知你可有意愿?” 在他看来,卫小郎君如此英武,自当投军挣一份功业,不能平白浪费一身本事。 他看着谢谌一副思索的样子,又道:“我正好认识都尉府的一名校尉,若你有意愿,我可以帮忙举荐。” “多谢,我考虑一下。”谢谌回道。 武县尉以为他有所顾虑,“属官可是直属于都尉大人的,你这般本事,不怕出不了头。” “我与家兄商议之后再给你答复。” “好吧,确实得告知林县丞,你们商议好给我个回信。” 谢谌“嗯”了一声。 他看着武县尉离开,在门外踌躇良久,才回到了正屋。 正屋里,林书阁正在整理武县尉夫妇拿来的礼品,双胞胎在旁边帮忙。 林书阁听到脚步声,头也没抬就问道:”回来了? “哥哥不问我他找我什么事吗?” 林书阁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谢谌手指无意识地搓了一下衣角,“他想举荐我去都尉府。” “都尉府,你要从军?二郎这么勇猛,去从军肯定能当大将军。”林清远兴奋道。 “你要去吗?”林书阁声音平淡,看着谢谌的眼睛问道。 “哥哥希望我去吗?”谢谌轻声反问。 林书阁却笑了笑没说话。 二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连林清远都感觉出来了。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朝林萱使了个眼色,林萱叹了口气,拉着林清远准备出去。 刚一抬脚准备出去,却听到有人在敲院门。 林清远喜道:“我去看看。” 他立刻跑出这是非之地,打开门一看,竟然是钱万才和钱英。 “林小郎君在啊,叨扰了,今日我携阿英来答谢当日救命之恩。” 林清远有些不好意思。 旁边的钱英立马跳了出来,“阿远,是我啊,你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毕竟印象十分深刻。 说话间,林书阁走了出来,后面跟着谢谌和林萱。 “小人见过林县丞,当日下了拜帖,一直未来拜谢两位小郎君,今日听闻县丞大人在家,特携犬子登门。”钱万才行礼道。 “在我家中,钱老板不必如此多礼,都进来吧。” 钱英高高兴兴地跟着林清远进去了,看着谢谌,立马乖巧状:“那日多谢卫郎君搭救之恩。” 钱万才也立马跟上,把谢谌夸了个天上有地上无,又转到双胞胎身上,一通滔滔不绝。 林书阁笑道:“钱老板果然是做生意的,真会说话。” 一行人进了正屋,钱英立马翻出自己准备的礼物,拉着找林清远去玩了,林萱见他们有事要说,也跟着出来了。 “说吧,还有什么事?”林书阁开门见山道。 钱万才讪笑道:“大人明察秋毫,一切都瞒不过大人,我特来向大人汇报,纸已经造出好几批了,想问大人该如何流入市井之中?” “钱老板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他生意做得如此好,怎么会不知道,无非是想借势。 看他脸上带着慌张,“行了,我已经跟浩然斋和甘州一些书院说好了,浩然斋会立马找人誊抄五经和现在流传的一些书籍,书院也会使用装订好的书册。” “已经办好了?”钱万才震惊道。他还在愁纸已经制好该怎么投入使用,林县丞已经办好了。 古代一些新的东西出来其实并不好推行,但若是官府出头,再加上本地最大的书店和书院参与,便可高效快速地推出去。 尤其这两个地方又是本地学子必定会踏足之地,纸相比竹简木牍,无论是书写还是携带,都更为方便。 这些学子见识到用纸写字和用纸装订的书籍的好处,必然会一传十,十传百,这样不就流传开来了吗? 钱万才拍了拍胸口,放心了,果然跟着林县丞干不会有错。 林书阁好笑地看着他的反应,“中午留下吃顿便饭吧。” 钱万才却推辞道:“大人相邀,小人自不敢推辞,可实在是造纸之事还需小人亲自跟着,这会工夫,管事的估计要找我了。” “好吧,那下次吧。” 钱万才便带着与林清远玩得十分投缘的钱英走了。临走前,钱英还恋恋不舍地与林清远约了下次见面的时间。 “今日怎么这么多人上门,还都是来谢二郎和阿远的。”林萱看着钱家人离去的背影,默默吐槽。 林书阁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他其实也想问啊,就待在家中一天,已经来了两拨人了。 今日难道是什么宜会客日不成? 正想着,又听到有人在门口喊道:“淮亭兄,你在家吗?” 是周度。 林萱偷偷翻了个白眼,却被林书阁看个正着,她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摆正了神态。 “我在,二郎怎么来了?” 周度一进来就看到林家人全体出动,站在门口,“哟,这是知道我要来专门迎接啊?” 林书阁笑道:“是啊,专门出来迎接二郎,今日怎么下值这么早?” “这不是听说我们卫小郎君一人大战狼群还全身而退的英雄事迹吗?过来瞧瞧。”周度抬手在谢谌肩上拍了两下,笑眯眯看着谢谌。 谢谌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站在了林书阁旁边。 “好了,别开玩笑了,有什么事吗?”林书阁看到了谢谌的小动作,接话道。 “还记得我当时说过我认识都尉府的属官吗?他明日休沐要来甘州,约你一块出去打猎啊,”又朝谢谌挑眉,“还有这位卫小郎君。” 林书阁心想:这可真是巧,人人都要见仲宣。 “行啊,阿远和阿萱也一块去。” 周度笑道:“那当然,阿远和阿萱也要一起去。” 林清远和林萱自然十分开心。 “走吧,进去说。” 周度拉着林书阁继续说着外面百姓的传闻,卫小郎君现在的形象格外高大威猛。 第28章 卫小郎君本人却看着林书阁的背影,怅然若失。 “对了,我阿兄让我跟你说一声,羊绒他已经让人收了许多,清洗理顺后开始织造了,他让我多谢你送过去的织机图纸。”房间只有周度和林书阁两人,周度一进门就说道。 林书阁曾经看过后世的织机,只能仿照记忆中的样子画个简单的图案,具体怎么制作还得看工匠。 周远既然这么说,应该是工匠已经做出来了。 林书阁顿时放心了,一切都步入正轨了。不过有些事还是问清楚的好。 “那位都尉府属官你十分熟悉?”林书阁倒了一杯水推给他,坐下问道。 “他啊,我俩小时候关系可好了,后来不知怎么的突然和我生分了,长大后关系又渐渐好了起来。但是都尉府事忙,我俩又隔得远,所以也就休沐的时候会一起聚一聚。”周度说着,眼神中却带着怀念。 “那岂不是有些不适合?” “有什么不合适?” “他好不容易休沐想回来跟你一聚,我拖家带口跟着去,岂不是大大的不合适。”林书阁眼中带着狡黠,漫不经心说道。 “有什么不合适的,悄悄告诉你,你家卫小郎君可是人家亲口说让同去的,估计是你家仲宣这次名扬整个定远,他想亲自见见呢。” 原来是这样。 林书阁摸了摸袖子上的云纹,像是不经意间问道:“都尉府处在抵挡异族的前线,干系甚大,不容马虎,这位属官想必也是有本事之人。” “那当然了,从小到大他就压我一头,什么都比我强,我阿父阿母老让我学着他点,怎么着他也比我大几岁,强点不是很正常吗?”周度一口喝干杯中的水,又“砰”一声放到桌上,不服道。 “我也说完了,记得明日早上城郊见。”周度告辞道。 “你也不留下吃饭吗?” “你们家昨夜兵荒马乱的,肯定都没休息好,我也就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咱们明天好好玩 。” “好,明日见。” 周度同林清远和林萱告别,临走前还挑衅地看了谢谌一眼,之后便大步流星回家去了。 “今日太累了,阿远和阿萱在家等着,我和仲宣出去买现成的,东街有一家馆子菜做得不错。”林书阁问道。 林清远和林萱自是没有异议,谢谌默不作声跟了上去。 林书阁一路都没说话,转过街角,路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来来往往的人像是电影中的一幕幕剪影,林书阁突然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两人站在巷道口,见四下无人。 “哥哥,你还生气吗?”谢谌拉着他的手问道。他长得极好,长睫下眸子深邃,垂目看着他的时候还带着稚气,却偏偏身材高大,似乎已经十分可靠。 “没有,仲宣,你可是想去都尉府?”他直直看向谢谌,不带一丝犹豫。 谢谌明显愣住了片刻,他被林书阁盯得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道:“哥哥怎么知道的?” 第26章 林书阁看着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 脑子里突然想起当日救下他的画面,“仲宣,你救武县尉家小郎君, 不正是想让他欠下人情,他无以为报又见你武艺非凡, 起了惜才之心定会举荐于你, 而都尉府是最好的选择。” “哥哥怎么确定他会举荐我去都尉府?” “他武人出身, 甘州县平时本来就与都尉府打交道比较多,他定会认识都尉府那边的武官。而且那夜你的壮举那么多人看到也会大肆宣扬, 就算他不举荐,都尉府也会听说这件事。” 到时自有人过来打听。 谢谌有些认命般说道:“一切都瞒不过哥哥。” “仲宣,明日都尉府属官会和我们一起去打猎,你把握机会。”说完不再看他, 转身朝东街走去。 “哥哥, 我有必须做的事情,但我不想骗你。” “所以必须要去投军?”林书阁轻声问道。 “是,从军攒功劳是最快的, 我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往上爬。”谢谌眼神坚韧,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 “我明白了。但是仲宣,你还有我呢。”林书阁看着谢谌,他总有感觉, 谢谌此举似有孤注一掷的决绝。 “哥哥,我其实还是舍不得你。”他声音低沉,像是溺水之人紧紧抓住救命稻草般一把抱住林书阁, 两人现在差不多一样高,林书阁被抱住只能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背。 谢家惊变,他一路颠沛流离, 遇到林书阁之后才可以停下喘口气,可谢氏一族荣辱皆系于他一身,他日日不得安宁。 “仲宣,既然下定决心了,就去做吧,但切记再不可以命作赌。”林书阁温柔地摸了摸他的鬓角,惹得谢谌轻轻用脸蹭了蹭他的手。 他的动作像一只大猫,林书阁看着他,不由得眼角染上笑意。 “哥哥不生气了?”谢谌抓住他的手,笑着问道。 “走吧,阿远和阿萱还等着吃饭呢。”他想把手从谢谌手中挣脱出来,谢谌却幼稚地勾住他的小拇指晃了晃。 夕阳西下,晚霞布满半片天空,整个街道都被照得金灿灿的,细碎的光影落在林书阁眉眼上,显得格外好看。 谢谌站在他背后,只觉得他恍若神明。 次日清晨,林书阁起了个大早,昨夜休息得不错,今日要出去自然得早点起来准备东西。 而且出去打猎,自然要野餐烧烤。 他想摊点煎饼带上,刚洗漱完走进厨房,就听到有人跟了进来。 “仲宣,怎么不多睡会。” “哥哥怎么知道是我。”谢谌好奇道。 “你们脚步声不一样,起了就过来帮忙。”他将一把青菜递给谢谌。 谢谌笑着接过,乖乖择起来,“哪里不一样?” 林书阁倒了一碗水,“阿远走路很急,有时候会咚咚作响,阿萱走得慢声音小一些,你嘛,走路十分沉稳但步子迈得大,声音重一些。” “哥哥好生厉害。”他朝林书阁眨了眨眼,托腮笑道。 林书阁却没理他的夸奖,“菜择好了吗?” 谢谌只好低头择菜。 旭日东升,林书阁将做好的煎饼和调料一一装进食盒,林清远和林萱已经洗漱好等着了。 谢谌接过食盒放到马上,回头却看到林书阁回屋穿上了一件白狐裘,眉目如画,如月光般轻柔,似玉树生于阶前。 林书阁看着他一脸发呆的模样,“看什么?这不是你送的狐裘吗?” “哥哥怎么今日穿了这件?” “今日出去跑马,狐裘挡风。”林书阁道。其实是平时上班要么官服要么随意套件棉服,今日要出门,不得穿件好的。 “哥哥真好看。”谢谌不吝夸奖。 林书阁却有些不好意思,他咳嗽一声,准备叫林清远和林萱出来,要出发了。 “等等,哥哥,”谢谌突然靠近,双手拂过林书阁胸前,将他没系好的带子重新系好,“这样就好了。” 他唇角勾着一丝笑意,眸如星光,一动不动地看着林书阁。 看他一副求夸奖的样子,林书阁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抚,却没看到谢谌瞬间失落的样子。 “大兄,我们好了,可以出发了。”双胞胎今日也穿得光鲜,林清远还戴了谢谌送的兔绒帽。 “大兄快看我的帽子,好不好看,二郎送我的。”林清远一出门就向林书阁炫耀。 林书阁帮他把戴偏的帽子扶正,点了点他的鼻尖,“好看,走了,林小郎君。” “大兄今日也好看,大兄的狐裘怎么没看你穿过,是新衣服吗?” 林书阁还没回答,林清远就被林萱拉走了。笨蛋,看不出来是二郎送的吗? “走吧,仲宣。”林书阁对谢谌说道,阳光正好,照在他脸上,似是要融化的冰雪。 谢谌跟了上去,将林书阁手上的食盒放在马上。 马是昨日二人出去租借的,因林清远和林萱不太会骑马,专门挑的性格温顺的。 谢谌关好院门后,谢谌和林书阁牵着马,出了县城后向着城郊飞驰而去。 林书阁带着林萱,感受风驰电掣般的感觉,空气清新,视野开阔,身心都感觉到放松了,就是有些冷。 “阿萱,冷吗?” 前面的林萱摇了摇头,大兄用狐裘裹着两人,自己不冷。 “那就好,我要加快速度了,仲宣和阿远已经超过我们了。”林书阁抽动马鞭,□□马嘶鸣一声,向前边疾驰。 到了城郊,周度已经到了,远远地看到他们,边喊边招手。旁边站着一人,身形高大,不苟言笑,应该是那位竹马。 林书阁下了马,“二郎,你们到得好早。” 周度朗声一笑,“对了,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都尉府校尉袁回。” 林书阁向他见礼,袁回点头回应,看着确实生人勿近,和周度所说一致。 又指着林书阁道:“这是我好友兼顶头上司,林书阁林县丞,旁边是他弟妹。” 第29章 “至于这位嘛,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斗恶狼的勇士卫仲宣了。” 袁回问道:“你可是在兵营待过?看你的身形步法似乎是军中的路子。” 谢谌回道:“不曾,以前跟人学过几招。” 袁回似乎对谢谌很感兴趣,想接着问,却被周度打断,“你干什么呢,说好了出来玩,我们这些人可不是你手下的兵卒,还要你一一盘问。” 袁回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却也不再说话了。 “好了,我们开始吧,卫小郎君,要不要先和我比一比马术?淮亭兄马术一般般就让他做裁判,我虽然比不过我身边这位,但马术也是响当当的。” “淮亭兄,我今日可帮你带了两匹好马,你可不能偏袒于他。” “当然。” 谢谌不置可否,足尖一点上了马,给了周度一个眼神。周度接收到信息,二人一先一后跑了出去。 晨光熹微,阳光穿过林子照在地方,是一片片斑驳的树影。林书阁半眯着眼睛看着周度和谢谌在前方幼稚地跑马。 只见周度骑着马在前面飞奔,疾风迅雷般飞驰而去,谢谌倒是有些慢悠悠地在后面跟着。周度激动地朝这边大喊大叫,吵得林书阁耳朵疼。 与其看两个幼稚鬼,还不如教弟妹骑马呢。 “阿远,阿萱,你们先上去,”林书阁扶着弟妹上马。这个时代还没有马鞍和马镫,上马都有些困难。 “我来吧。”旁边坐在马上有人伸出手,将林清远和林萱一把拉了上去。 “多谢袁校尉。” 林书阁带着双胞胎慢悠悠地骑着马,袁回看着远处已经领先周度的谢谌,突然问道:“林县丞和卫郎君并非亲生兄弟吧。” “仲宣他父母双亡,流落异乡被我所救,我见他年少孤苦,又人品一流,便认他做了弟弟。” “看来你们感情十分好。” 林书阁抬头看着已经赢了比赛,意气风发的谢谌,“自然。” “你们聊什么呢?”袁回这么冷的性格你竟然能和他聊得下去? 林书阁秒懂周度的意思,好笑道:“随便聊聊,你们比完了?” “比完了,算他厉害。”周度嘟囔道。 谢谌骑马蹭了过来,“哥哥,我赢了。”他额间带着汗珠,一双眸子极亮。 “一会奖励你,我带了调料,咱们一会吃烤肉吧,不过猎物可得自己打。” “烤肉,这主意不错,那不然比比谁打的猎物多。”刚刚输了比赛,周度还想扳回一局。 看着林书阁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那就我和袁回一组,你和小卫郎君一组,如何?”周度笑道。 “可以。” “那就说好了,两个时辰后这里会合。”周度率先骑马而去,袁回看了谢谌一眼,也跟着过去了。 “哥哥,不怕我输吗?”谢谌问道。 “我相信你,不过输了也没事,尽力就好。” “大兄,我和阿远在这边等你们吧,我们马术不好,就不过去了。”林萱道。 “也好,你们不要往林子里去,注意安全,仲宣我们走。”林书阁扬起马鞭,骏马奔驰,鬃毛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 二人骑着马来到林子深处,一只灰兔正旁若无人地觅食,冬日这些小家伙毛发都厚了一层,林书阁刚想拉弓试试,却不想后边传来利箭刺破空气的声音,兔子被射中。 “淮亭兄,承让。”周度发出嚣张跋扈的声音,说完竟然还拍马走人了,后面跟着的袁回捡起猎物向他们抱拳示意。 “哥哥,我们去那边。” “好。” 第27章 林间静谧, 只能听到野雀的啾啾声。突然一只野鹿出现在二人视线里,这是一只已经成年的公鹿。 林书阁向谢谌示意,他不由得屏住呼吸, 生怕惊跑了它。 谢谌早他一步看到了鹿,已经搭起弓箭准备良机。公鹿没注意到二人, 正低头觅食, 只见谢谌一手扶箭, 一手拉弓,箭矢带着寒光而去, 公鹿应声倒地。 “射中了。”林书阁激动道。 “哥哥,我们去看看。” 谢谌从马上下来查看,公鹿已经毙命,不过鹿角完好, 可以拿来给哥哥装饰房间, 他将公鹿绑在马上。 “哥哥,下次你来。” “好。” 说话间看到一只野鸡在远处闲庭信步,几根尾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哥哥。”谢谌提醒道。 林书阁搭起箭, 拉弓射了出去,箭却直直落在了脚边。 空气突然有些寂静。 “哥哥,你不会射箭?” “不会啊。”林书阁理所当然道,反正是出来玩, 有谢谌在,又不担心没东西用来烧烤。 “那我教哥哥。”他身形一动,便跃到林书阁马上。 林书阁只觉身体被揽住, 他身体微动,“哥哥,别动, 手要这样放,”他扶着林书阁的手搭在弓上,另一只手用力,箭便飞了出去,射中了那只野鸡。 林书阁激动地从马上下来,跑去捡起那只鸡,回头却看到谢谌脸色有些奇怪。 “仲宣,又中了,怎么了?”他奇怪道。 “没什么,这只野鸡算哥哥的。” “好啊,那我可就收下了。”他开开心心地将野鸡挂到马上,催促谢谌继续往前走。 谢谌看着他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搓了搓,叹了口气。 那边周度和袁回却运气不太好,除了那只野兔,还没其他收获。 “咱们得抓紧,不然要输给他们了。” 袁回慢吞吞点头,看他雷打不动的表情,周度气急,正要开口。 “嘘,不要出声。”袁回做了一个手势。 只见远处草木零落,堆积出半人高的树叶,里面有东西在动。 周度一急,拉箭射了出去,没想到惊扰了那东西,它抖落身上的树叶,露出粗壮肥大的身躯,是一头熊。 “阿回,冬天熊怎么会出来?”周度问道。 “可能是饿急了出来觅食。”袁回说话间已经拿起弓箭射了出去,黑熊虽然身体粗笨,速度却快,咬合力和爪力更是惊人。 黑熊被射中胸口,竟朝这边冲了过来,周度赶紧驱马躲开,袁回目光沉静,手指却有些抖,继续拉弓射箭,却被黑熊灵活一躲,射在黑熊脚上。 眼见黑熊已经直冲过来,他从腰间抽出长刀准备近身搏斗,他驱马朝黑熊冲了过来,黑熊一掌拍了过来,他拿剑格挡,连人带剑却被黑熊震落在地。 眼见黑熊又要落下一掌,周度心急如焚,急急射出一箭,却射偏在地。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箭射中了黑熊的眼睛,黑熊发出痛苦的哀嚎,紧接着又是一箭,正中黑熊心脏,黑熊被射中要害,“轰隆”一声倒了下去。 周度喘着粗气,跑过来扶起袁回,“阿回,你没事吧?” 袁回起身,看向射死黑熊的谢谌,“好箭法。” 林书阁急忙下马查看二人,“你们有没有事,刚才太惊险了,怎么会有熊出没?” 周度抬头擦了擦汗,他其实有些腿软,“淮亭兄,扶我一把。” 林书阁连忙伸手扶住他,“我们先回去。”发生这样的事,几人也没了打猎的兴致,纷纷点头。 周度缓了一会,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你这弟弟没白捡,箭术了得,他今年也才十四,不到十五,等再过几年,不知和养由基相比如何?”他心服口服道。 养由基是春秋时神射手,“百步穿杨”这个典故就是说的他。 林书阁回头看了一眼落后他二人一段路的谢谌和袁回,笑道:“你不是整天跟他斗气,怎么现在突然开始夸赞他了。” 还是拿第一神射手相比。 “还不是看他整天摆着个一副冷脸,跟他开玩笑呢。” “仲宣性格冷淡,你别跟他计较,况且我看他平日十分乖巧……” 林书阁还没说完,就被周度大声打断,惹来后面两人奇怪地一瞥,“乖巧,也就你看他乖巧,好了,不说他了,我都饿了,快快快,我们去烤肉。” 他驱马跑在前面,招呼后面三人快些。 林书阁摇摇头跟上了。 几人带着猎物回来,林清远和林萱已经将柴火烤具都准备好了。 林清远提着野鸡过来,对谢谌说道:“仲宣,野鸡和兔子一起处理了吧,鹿的话切几块好肉用来烤。” 谢谌乖乖点头,提着兔子和野鸡去溪边处理去了,袁回也拎着周度打的野兔跟了过去。 “大兄,你们还打了鹿。”林清远好奇宝宝,围着鹿转了一圈,还伸手摸了摸鹿角。 “二郎打的,我们还碰到了熊。” 看林清远和林萱兴致勃勃,林书阁挑了一些绒草生火,周度在一边挑重点跟他们说了一遍。 看双胞胎很感兴趣,周度夸大其词地跟他们说情况有多危急,谢谌那支箭多么及时,听得林清远连连惊呼。 第30章 绒草很快被点燃,林书阁趁机将木柴放了上去,看着木柴燃烧起来,起身把包袱中的东西拿了出来。 里面放着两把刀具,还有一些瓶瓶罐罐的调料以及定制好的长短相同的签子。 “你准备得可真齐全。”周度从精彩绝伦的故事中分出神来。 “那当然,我可是好早之前就准备好了。”本来是想着过年来一次家庭版烧烤,不过户外烧烤也不错。 耳边传来脚步声,谢谌和袁回拿着处理好的猎物回来了。 林书阁接过谢谌手中的猎物,“你们先去烤烤火。”冬日的溪水寒冷渗骨,还是烤烤火暖一下比较好。 “哥哥,我不冷,这些我来吧。”谢谌拿起刀,十分熟练地分条切块,林书阁在旁边给兔子撒上各种调料,又指挥他将兔子整个插入签子上,野鸡切成块穿好,加上鸡蛋调料腌好。 一切准备就绪,才放到火上开烤。 兔子肥硕,不一会便烤得汁水直流,香气四溢。 周度首先忍不住,“淮亭兄,你放了什么料,怎么会这么香?” “就普通的料啊,可能是我手艺好吧。”林书阁无辜道。 周度推了他一把,“少来,骗谁呢。”他出身富贵,什么好吃的没见过,还没闻过这么浓郁的香味。 其实是加了孜然,这个时代孜然还没传入中原,林书阁也是偶然从西域商人手中高价买到的。 那商人说是贵重熏香,在现代吃惯烧烤的林书阁一闻就知道是孜然,好说歹说那商人才卖给他一些。 “等我回去送你一包,我专门配的。”林书阁一边转动兔子一边说道。 “这才对嘛。” 没过多久,兔子吱吱冒油,香味扑鼻,看得人垂涎欲滴。林书阁将烤好的兔子用刀分好,让他们自己拿。 周度和林清远眼疾手快,一人抢了一条腿,林萱和袁回各自拿起一块肉吃了起来。 “别急,不还有一只兔子吗?不够了再烤。”林书阁好笑道。 他让林萱帮忙看着火,拿起一只兔腿走到谢谌跟前。 “仲宣,尝尝我烤的兔子。”林书阁笑意盈盈。 谢谌接过兔子咬了一口,外皮酥脆可口,孜然的香味在口中绽放,与肉香味相得益彰。兔子柔嫩多汁,咬一口汁水在口腔中浓厚鲜香。 谢谌眼睛亮了亮,不由得多吃了几口。 林书阁看着他露出少有的少年人神态,“不够了那边还有。” 谢谌点点头,不再说话。 “跟袁校尉说好了?”耳边传来周度连连夸赞的声音,他望着西北苍茫大地,轻轻问道。 谢谌其实有时候并不希望他如此聪明,如此洞察人心。 他咬了一口兔肉,点了点头。 “那何时出发?” 谢谌声音艰涩,不敢看林书阁,“袁校尉让我这几日就去都尉府,我想后日出发。” 林书阁愣了一下,后日?这么快吗? “马上过年了,那岂不是过年也回不来?” “袁校尉说这段时间匈奴蠢蠢欲动,只怕年关之际也不会太平,到时候只怕回不来。”谢谌吃完最后一口兔肉,“哥哥,一会我来烤吧。” 林书阁看他刚刚动作熟练,点头答应。 谢谌起身,声音轻快,“哥哥试试我的手艺,我少时常常跑出去和朋友打猎,烤肉也是常做的事。” “好。”林书阁眸子微阖,淡淡说道。 金乌西垂,傍晚的阳光温度不高,一行人趁着天亮准备早点回去。 林书阁和谢谌骑马并行走在后面,“明日我早点下值,你跟我去街上买些东西吧,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一些常用的衣物药品都得备上。” “都听哥哥的。” “魏使君当日赐了我几块金饼,你走时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我不……” “仲宣,听话,我会担心。” “好。” “去了之后千万小心,你虽武艺高强,但匈奴人生性残忍好杀,切忌麻痹大意。若遇到同僚排挤打压,你刚去人微言轻,可暂且忍下来,徐徐图之。” 谢谌眼圈发红,回道:“好。” “记得常来书信。”林书阁抬头望天。 “哥哥,我今晚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林书阁轻声道:“好。” 第28章 天刚擦亮, 浩然斋门前就已经站了好些人,细看其实泾渭分明分成两派,一份身穿粗布衣衫, 看着像是仆从;一派身着长袍,看着像是读书人, 但衣着简朴, 有的甚至打着好些补丁。 西北温差极大, 冬日的早晨冻得人直打颤,众人只好一边搓手一边跺脚来驱散一丝寒意。 太阳渐渐升起, 街道的商铺也一个个开门了,有勤快的小贩挑着担子沿街吆喝,浩然斋的伙计也打开了书斋大门。 一时之间,所有人开始往进挤。 “让我先进, 我先来的。” “我家郎君要郑本《尚书》。” “我先来的, 我要一整套五经。” 伙计只好大声喊:“都别挤,买书的排左边,应聘抄写的排右边。” 另一名伙计赶紧上前招呼众人开始排队。过了半晌, 终于让一众人等排好队,才开始有条不紊地售卖起书籍。 伙计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自从县内各家商户造出纸后,自家书斋作为县城最大的书店, 自然被林县丞选中售卖。主人听从林县丞建议,搞了一个什么“促销活动,”又在各个书馆宣扬书斋售卖纸质书籍, 数量有限,早到早买,自家书斋便每天从早到晚生意火爆。 因为县衙已经带头使用更为方便携带的纸来办公, 书馆夫子们教书也用的纸质书籍,那些书生们一看官府和老师都在用,也都跟着开始使用纸质书籍,自然而然都来浩然斋买书了。 但买的人太多了,每天只能限制数量,这也是那位林县丞出的主意,说是“饥饿销售。” 刚开始售卖的书籍大部分都是由一些书生抄写完成的,这也就催生了一个行业——抄书郎。 一些家境贫寒的读书人囊中羞涩,买不起纸质书,林县丞便建议书斋主人招聘能书写且有一定文化的书生抄写,按照书册付给他们银钱。 也有书生实在贫困,买笔墨都是问题,只能先赊给他们笔墨,抄完之后从工钱里扣,这也成了多数贫家子弟挣钱的途径。 故而每日也有好些人过来应聘。 伙计招呼人进去,心想道:得,不愧是林县丞,花样真多。 “要应聘的先登记姓名籍贯,都不要挤。”伙计大喊。 林书阁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一名书生打扮的人站在浩然斋外张望,他神情拘谨,冬日天寒地冻,身上却穿着单衣。 他主动询问,“为何不进去?” 书生有些怯懦,小声道:“我听说这里招人抄书,过来看看。”说着将露出半截手腕的袖口往下拉了拉。 林书阁温声说道:“里面是在招人,你进去只需要写几个字,再向伙计展示一下你对经书的理解便可,不必害怕。” 书生点点头,跟着他走了进去。 伙计一见是林书阁,立马要过来行礼打招呼,林书阁对他摇了摇头,伙计便知道他不想声张,识趣地没再说话。 林书阁带着书生走到伙计面前,“这位郎君是来应聘的,劳烦带他登记一下。” 书生面色窘迫,手忙脚乱朝伙计行了一礼,伙计连忙阻止,“这可不敢当,这位郎君姓甚名谁,哪里人士,可读过什么书?” 书生一一回答,伙计拿着纸笔让他写几个字,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纸,然后提笔写了几个大字,字迹工整,笔锋俊逸秀美,伙计赞叹了几句,他便脸皮通红。 “行了,这位郎君在这契书上签字画押就好,这是定金,等你抄好小店检查完之后便给你整本书的工钱。” 书生喜不自胜,连忙道谢,伙计这几日见多了这种情况,叹了一口气,嘱咐他几句,让他回去好好抄写,不可涂抹错漏太多,更不可逾期。 书生连连点头,珍惜地拿好纸笔,转头想找刚刚带他进来的人,却发现早已不见踪影。 林书阁进了内堂,里面坐着一人,面容清秀却长着一双桃花眼,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正在悠闲地品茶。 “许老板倒是惬意。”林书阁笑道。 这人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浩然斋老板,林书阁没想到将这偌大书斋经营得风生水起的人竟然这么年轻。 “哟美人,哦不林县丞,小人这厢有礼了。”许郁起身朝林书阁行了一个礼。 林书阁嘴角抽了抽,“许老板,不必如此多礼。” 林书阁更没想到他竟然是这种画风。 “托林县丞的福,我这书斋可以再进一步了。” 林县丞想起门口偶遇的书生,“许老板宅心仁厚……” “停,别给我戴高帽子,你上次这么说就是为了拉我入伙,这次又有何事?”许郁给他倒了一杯茶,打断他的话。 第31章 林书阁将杯子放在桌上,“好事,我看到许多贫寒子弟来你这边抄书挣钱,这些书生已经读书多年也算学有所成,但我想仍有许多家中贫寒买不起书的贫家子弟。” “我想着书斋可以将书租借出去,收取租金,既可赚一份钱,对于这些贫家子而言也算一份功德。” 这也算是有图书馆性质,但书斋属于许老板,不然强行让人家免费借书,可以适当收一些钱也不算亏本。 许郁低头思索。 “可与借书者约法三章,规定借书条件,损坏丢失双倍赔偿,县衙帮你追究。” 许郁神思微动。 “造纸坊前些日子造出一批有花纹的纸,可以做成书签卡片售卖,我可以跟造纸坊说一声,让书斋先行售卖。” “林县丞真是太客气了,这点小事又怎会让林县丞为难,我答应了。”许郁眉间带着笑意,一双桃花眼眨呀眨,朝林书阁抛了个媚眼。 可惜林书阁完全没意会到,“那此事就说定了。” 他来便是想看看新书籍的售卖情况,虽有小插曲,但也已经解决了,县衙还有事要处理,便起身道:“县衙事忙,我也不便叨扰,告辞了。” 许郁朝他行礼:“送林县丞。” 林书阁刚回县衙,周远就派人请他过去,他跟着仆从来到周家的庄子。 庄子房屋众多,里面摆放着好几张织机,织工正在将羊绒织成布,有些织工心灵手巧,竟然能织出斜纹提花和平纹提花。 这些羊绒取的是羊身上最柔软的毛发,因而相比羊毛,更加珍贵,制成的布料也是细腻柔软,十分保暖。 周远陪着林书阁参观 “林县丞,这批羊绒质量不错,”他示意林书阁上手摸一下,“可惜一只羊产不了多少羊绒。” 羊绒取自山羊最柔软的细绒,织成之后也是价比黄金,这些只能走高端奢侈品,自然不是面向普通百姓售卖的,毕竟被称为“软黄金”。 林书阁摸着柔软的羊绒,“周老板可以弄点新花样,比如将羊绒制成毛领坎肩,或者披风领子、棉衣袖口都可以加上羊绒,既保暖又美观。” 羊绒披肩当时可是风靡整个欧洲的,林书阁所在的时代都能看到一些欧洲贵族王室穿戴羊绒披肩的照片,法国皇帝拿破仑就是羊绒披肩的忠实粉丝,他将一条披肩送给妻子后,直接成为贵妇圈子的时尚奢侈品。 周远听得心潮澎湃,“这样好,我立马让人去办。” 林书阁看着稳重的周大郎略显活泼的身影,忍不住勾唇一笑。 “林县丞?” 林书阁回头,是上次在造纸坊遇到的妇人。 “果真是林县丞,妾身黎氏拜见林县丞,我远远瞧着像是您,没想到还真是。”黎婉行礼道。 “黎娘子不必多礼,多日不见,黎娘子风采照人。”上次见黎婉她还是一身布衣,穿戴打扮也是普通妇人的样式,今日却神采奕奕,打扮得光彩照人。 黎婉扬唇一笑,“那日听了林县丞的话,妾身便领了一批毛线回家织造衣物,因妾身还算手快,织得几件得了主家的赏钱。主家又见妾身手巧,便让妾身来这边当织工了。” 没想到这边挣得更多,她和姐妹们合力织出一匹挣的钱都够全家几个月吃喝了。 “大人之恩,妾身铭记于心。”她当日领回毛线后,尽数将针法教授给同村人品良善的娘子们。 这些娘子在闲暇时织造毛衣换来了钱,改善了家中生活,一些有脾气的娘子既不用再受家里的气,家中因为她能挣钱还会将她供起来,再也不敢责骂。 至于那些性子和软的娘子也因挣了不少银钱免受打骂。 她有些不好意思,“妾身无以为报,这双护手是姐妹们一起织的,内里选的是好羊绒,还望大人收下。” 护手做完后,她其实一直带着,只盼林县丞会来这边,果不其然,他来了。 林书阁看着绣工精致的护手,没想到这些妇人心灵手巧,手套都已经织好了,还在内里放的羊绒,真是心思灵巧。 “黎娘子不必客气,这些是我应该做的,这护手我却不能收,不过黎娘子,你们既然有这手艺,等攒够本钱,不如合起来开店售卖,也省了一番操劳辛苦。”林书阁劝道。 “妾身怕……”黎婉看着林书阁,目光中带着些期望,又有些忐忑。 “怕什么?黎娘子如此手艺,还怕织的东西卖不出去?”林书阁笑着安慰道。 “那妾身听大人的。” 林书阁朝她安抚一笑,他眸光清正,带着些赞许,“那就祝黎娘子生意兴隆,心想事成。” 他朝黎婉告辞。 黎婉手中握着柔软的护手,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第29章 寒风阵阵, 窗外飘着细碎的雪,冷得人瑟瑟发抖,狂风卷着细雪掀起了厚厚的门帘, 雪花被吹进来屋子里却瞬间融化。屋内烧着暖炕,又供着炉子, 和室外相比, 竟有些温暖如春。 万欣招呼丫鬟进来, 她今日设了宴,准备邀请交好的小娘子聚一聚, 顺便展示一下自己新买的衣服。 “春果,快将前日阿父送的新衣拿过来,我今日要穿,再帮我梳个好看的发髻。” 万欣父亲是甘州富户万卢, 家中也算是小富之家, 自从父亲慧眼独具,干起了造纸的买卖,家中可真是日进斗金。这不, 县城最时兴的“月绒”她都要穿上身了。 这月绒是用绢制成的直裾,袖口和衣领上却加了一层羊绒,摸着细腻柔软,穿起来更是显得贵气逼人。 再套上羊绒制成的披肩, 衬托柔和的背部曲线和纤细的腰际,显得袅娜多姿。 这衣服因色白柔软似月色溶溶,又是羊绒制成, 因而名为“月绒。” 丫鬟服侍她穿好衣物,又梳好发髻,点染曲眉, 万娘子看着镜子里明眸皓齿的小娘子,不由得抿嘴一笑。 “春果,今日发髻梳得真好。” 丫鬟笑着说:“是娘子生得好,今日娘子这一身,刘娘子和付娘子肯定得羡慕娘子得了这套新衣。” 这话一说完,万娘子心中十分得意,连忙让仆从去催两位娘子,等不及要向她俩炫耀了。 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声音,“春果,出去看看。” 春果掀开门帘一看,果然是两位娘子,“娘子,刘娘子和付娘子到了。” 万娘子嫣然一笑,“快请。” 刘薇和付悦一进院子,便看到万欣临窗而立,窗外飘着雪,她一身月绒服俏生生立着,显得轻灵可爱。 “这是谁家小娘子啊,可真是风姿绰约。”刘薇一进门就打趣道。 “你们可算是来了,快看我的新衣服,好不好看?”万欣起身转了一圈,裙裾翻飞,婉约柔美,十分好看。 “这可是最近时兴的月绒?”付悦问道。 万欣骄矜道:“正是,我阿父排了好久的队都没买到,后面还是借着跟周家有亲才提前订好的。” 刘薇伸手摸了摸,果然触手细腻柔软,“是那家新开的周记成衣吧?这批月绒都卖脱销了,可惜我去晚了没赶上。” “你们说这周家何等巧思,往常县里成衣店制成的冬装都显臃肿,穿着不显身形,你这件却衬得身形更加好看呢。”付悦接着道。 “我脱了你们试试这披风,阿薇配你今天穿的裙子肯定好看。”万欣大方道。 刘薇笑道:“这可是新衣服,不怕我弄坏了?” 万欣气得打了她一下,“咱们什么关系,再好的衣服还能比得过我们的情谊。” “好好好,是我的错,我这厢多谢万娘子的美意了。” “就你贫。”万欣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 三人轮流试了衣服,又互相梳了发髻,其乐融融,一片欢声笑语。 “我听说这衣服的样式是林县丞想出来的。”万欣喝了一口蜜水,有些不经意说道。 “林县丞?”刘薇惊诧出声。 “是啊,那位林县丞。”万欣轻念了一声,不觉红了脸。 付悦将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打趣道:“我们万娘子这是有了心上人啊。” 万欣羞红了脸,“不许胡说,林县丞何等人物,平白无故坏了人家名声……”说着捂住了脸。 刘薇却道:“我其实远远地看过林县丞一眼。” “你见过林县丞?”万欣和付悦齐声道。 “你没见过?”这次换刘薇和付悦惊奇。 “哎呀,我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听说他长得芝兰玉树,为人也十分温和有礼,年纪轻轻已经是县丞了。” 少女怀春,知慕少艾而已。 “阿欣你别打岔,让阿薇继续说。” “我记得那天下着雪,我和阿父阿母去舅家探亲,偶遇林县丞和卫小郎君……” “还有卫小郎君……”付悦惊呼,卫小郎君一人单杀狼群的事迹没人不知道。 刘薇瞪了付悦一眼,吓得付悦举手求饶,“你继续说。” 第32章 “阿父因受林县丞提携才参与的造纸生意,为此阿父一直对他心怀尊敬感激,所以看到林县丞,便上前行礼。” “我远远看着,他和阿父聊了几句,帮卫小郎君拂开肩上的雪,动作温柔,我只觉得似春风拂面,卫小郎君朝他展颜一笑,又似冰雪消融。两人都长得好看,我竟一时不知看哪个的好。” 付悦扑哧一笑,“果然还是看见好看的郎君阿薇才会露出这副表情,唉,不知道二人以后便宜了谁。” “不说他们了,听说周记成衣店过几天要出新年时装,这次我肯定要抢到。”万欣道。 三人相视一笑,又闲聊起来。 而被他们念叨的林书阁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一想二骂三感冒,难不成有人想我不成? 他今日下值早,准备回家做顿简易的火锅和弟妹一起吃,下雪天最适合吃一顿热腾腾的火锅了,再次感叹没有辣椒的火锅没有灵魂。 他去肉铺买了肉,肉铺老板和他相熟,帮他将羊肉切成了薄片。 有妇人也来买肉,肉铺老板笑着问:“娘子又来买肉?” 那妇人喜道:“我家三郎在书铺做活每日能赚一些银钱,我这几日织了几件毛衣也换了不少钱,大家都劳累许久,这不买点肉补一补。” 林书阁听着二人的交谈,微微一笑,转身和老板告辞。 昨晚已经交代了阿远和阿萱,把吃火锅需要的菜洗好,他回来再炖个汤调个蘸料就可以吃了。 他推开院门,院子里积了一层雪,林清远和林萱正拿着笤帚扫雪。 雪天路滑,不扫的话第二天结冰踩上去很容易摔倒。 “阿远,阿萱,我回来了,你们冷不冷?剩下的我扫吧。” “大兄,不用你,我俩马上扫完了。”林清远躲开他要抢扫帚的手,林书阁摸了摸二人的手,还算暖和,就让他们扫去了。 他进了厨房,灶间还蓄着火,得抓紧炖个火锅汤底,天冷的话就炖个猪骨汤底吧。 他将猪棒骨和葱姜放入冷水中焯好水,待捞出来之后洗干净后,再放入干净的水和猪棒骨,加入葱姜蒜和花椒大料,接着熬半个时辰之后撒上一把盐就好了,熬好的汤底又白又浓,闻着清香无比。 他倒出半盆汤底进炉间的小锅里,直接把炉子搬到了堂屋,一家人围着炉子吃火锅才有感觉。 林清远和林萱把准备好的蔬菜和切好的肉端了过来。 “阿远,阿萱快来吃饭,我想这顿火锅好久了。”他率先下了一盘羊肉片,煮了一会边招呼二人赶紧夹着吃,不然要煮老了。 林萱夹了一块羊肉片,蘸了一下蘸料,羊肉裹着满满的酱汁被送进嘴里,只觉得鲜香麻辣,令人食指大动。 “试试这个蘸料,我特意买的芝麻磨成的芝麻酱。” 林清远往碗中加了几勺,捞了一筷子鹿肉,入口醇香,和茱萸的辣油相辅相成,惊叹道:“大兄,你怎么做的,太好吃了。” 旁边的林萱埋头苦吃,嘴里塞着东西,只能狂点头来表达自己的激动。 “好吃吧?冬天最适合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火锅了。”他笑道,不期然间想起了谢谌。 红彤彤的肉片和绿油油的蔬菜在锅中翻滚,煮得热气腾腾,林书阁的眉眼也在一片氤氲中有些模糊不清。 “唔,要是二郎在就好了,他最喜欢吃辣口了。”二郎打的鹿肉他自己都没吃呢。林清远放下筷子,一脸苦恼,却被林萱踩了一脚。 “大兄,你别担心,这几年整个定远郡一直太平,二郎定不会有事的,说不定能过年回来跟我们团聚呢。”林萱安慰道。 家中突然少了一个人,大家都不习惯,总觉得空荡荡的,林萱甚至觉得说不定二郎过几天就回来了,会在大兄跟前撒娇,会冷着脸帮她和阿远复习功课。 “嗯,但愿吧。”林书阁温声道。 其实谢谌不在,最不习惯的要数林书阁了,以前一回来就有个小尾巴跟着他,乖巧懂事地帮他干活。 他有时候还会下意识地叫仲宣,可面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没人回应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仲宣已经走了几日了。 忙起来还好,这一闲下来就开始担心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臭小子长本事了,一封信也没来,我们吃我们的,不管他。” 谢谌离开几日,本来说好的一到都尉府便会来信报平安,林书阁这几日一直在等,可惜没等到来信。 仲宣一向守信,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林萱瞅了一眼林书阁的脸色,忙道:“大兄,二郎可能被什么事绊住了,他刚去很多事情都不熟悉,得花功夫熟悉公务,和同僚部下相处,一时没工夫写信也未可知。” 林书阁夹起一筷子菌菇,“但愿吧,来阿萱,吃这个。” “好,大兄。” 林书阁望着窗外的雪,微微叹了一口气,他这兄长当的。 雪越下越大,隔绝了林书阁的视野,他回过神来,继续和双胞胎吃起了火锅。 第30章 北风卷地, 平沙莽莽,将天空染成一片赭白色。终古燧是定远郡抵抗匈奴的最前线,刚经历了一次小规模的冲突, 几名戍卒抽出随身带的木杖,将昨日作战弄得乱七八糟的“天田”恢复原样。 天田是边境防御的基础工程, 由戍卒用细沙或细土在地面上披上平整的一层, 一旦有人或马经过就会留下痕迹。 戍卒通过查看天田上的痕迹, 便可知道是否有匈奴探子到过此地。另外,边境十分艰苦, 一些士卒耐不住西北苦寒,可能会越境逃亡,通过“天田”便可检验是否有戍卒逃走。 观望烽燧,巡查天田, 几乎是每个戍卒的日常任务。 一名戍卒掏出随身带的“日迹簿”, 将今日的巡查情况一一记了下来。 “日迹簿”是戍卒每天巡视天田的记录,相当于每天的工作记录,要交给上峰检查的, 如若完不成任务,就会受到惩处。 戍卒仔细记下这块天田的情况,对画天田的戍卒说道:“走了,今日已经巡视完了第五隧和第六隧, 回去休息,今晚还要轮流守烽燧呢。” 另一名戍卒收起了木杖,“走吧, 昨日那场仗打得真过瘾,今天都风平浪静了不少。” “那还不是我们这位新上任的隧长有本事,要我说还得跟对人, 就北峰隧那次大战,我有堂兄弟就差点死在那场战役里。” 他又压低声音道:“那隧长看到匈奴前锋,竟然冲动冒进,连队伍被匈奴打散了,结果他自己呢,竟然在战场上贪生怕死,要不是部下得力,打退了匈奴主力,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要说还是咱们这位隧长勇猛,小小年纪临危不惧,还带头冲锋陷阵,听说啊他曾一个人打死好几头狼呢。” “这么厉害,我昨日远远望了一眼,看着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不过气势慑人,眼神有杀气。” “你就吹吧,还眼神有杀气,走走走,不知道今日伙食怎么样。” “我可没胡说,真有杀气。” “行,有杀气,快走,不然早就被那群饿死鬼投胎的抢光了。” 二人勾肩搭背,加快速度回营了。 营地里,士卒虽然来来走动,但纪律严明,井然有序。到了饭点,众士卒开始排队打饭,边境苦寒,伙食多为粟粥配胡饼。但因前几日打了胜仗,这几天伙食着实不错。 士卒一看今日竟然有肉汤,虽然看着寡淡如水,但对这些守边的戍卒来说已是美味。他满意地端上自己的饭菜,和同僚坐在一起吃去了。 正中心的一座帐篷里,军医小心给谢谌抹上药,又拿绷带仔细绑好,叮嘱道:“隧长这几日注意不要沾水,也不要做剧烈的动作,过几日伤口结痂便好了。” 谢谌穿上衣服,“多谢,你先下去吧。” 他来这终古隧已多日,当日被举荐到都尉府,自然免不了要试探一下他的实力。 在他接连打败了几位属官之后,赵都尉直言他更适合去真正的战场,于是便被派到了终古隧,这里是最靠近敌人的地方,也是最能积攒军功的地方。 不巧刚来便遇到敌袭,来了一小股匈奴队伍侵扰。幸好巡查的戍卒机警,及时示警,他立马组织士卒应战。 匈奴马上民族,极擅骑兵作战,他率领一小队士卒冲破了敌人的阵形,将其首领斩下马来,其余匈奴士兵一看首领被杀,乱了阵脚,被谢谌手下士卒击溃。 此战虽取得胜利,但谢谌却在和首领对战的时候胸口挨了一刀,幸亏他反应快,不然估计伤重难治。 夜幕星河,在空阔的塞外显得更加廖远。帐外箫声呜咽,吹得是一首古诗,写的是征人思妇抒的是思乡之情。 他怔怔听了一会,风了吹进来,桌上烛火燃烧发出“呲”的一声,他挑了一下灯芯,灯火葳蕤。 离开多日,本来答应哥哥一到就写信报平安的,可惜在这里,书信往来不易,只能先写完,待有机会再送出去。 第33章 谢谌浸染笔墨,铺开纸张,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大人,晚饭好了。”有士卒在外面说道。 “进来吧。”他放下毛笔,回道。 士卒将晚饭放在桌子上,俯身向他行了个礼,便退出了帐外。 戍卒劳苦,他虽大小也是个军官,但伙食也差不多,他也不过一碗粟粥,一碗肉汤。不过他素来对吃食没有太高的要求,因而这戍边的生活也算习惯。 不知道哥哥他们怎么样?有没有想我? 谢谌望着帐外一轮弯月,素华如练,在广袤的天空中显得更加皎洁,眼前浮现的却是他和林书阁以及林清远、林萱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吃饭的情景。 原来思念就是辗转反侧间想的是他,明月当空想的也是他。 …… 林书阁今日却有些忙,西域有个小国要与大燕交好,特派了使者过来送了国书,说是年后他们国家皇子要出使大燕。 这两国互派使者人数、来往礼节、出行准备自有燕都那些朝廷肱骨操心。 可是使者既然来到大燕,作为连接西域咽喉的甘州县,自然得负责来使及其随从的衣食住行。 林书阁从早上开始便一直陪同使者在甘州城游玩。那使者贵族出身,身上珠宝闪得林书阁眼睛疼,人也算品性纯良,就是有些单纯爱玩,要不是他看着,一不小心就被“老实”的商贩连蒙带骗地将东西全买了。 林书阁一边拦着兴致勃勃要花大价钱买一看就不值钱的瓶瓶罐罐的使者大人,一边还要示意身边差役注意他的安全问题,直忙得精疲力尽。 好不容易哄得他开开心心回驿站了,他才稍微喘口气休息一下。 众商贩倒是一见冤大头走了没钱可赚,便一哄而散。 众人吵吵嚷嚷,林书阁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还是穿着当日的长衫,有些短的袖口上还带着几个补丁,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支着一个摊子。 林书阁走近一看,原来他在帮人写信,不过据林书阁观察,已经半天了,也没见一个人光顾他生意。 书生感觉到头顶的阴影,抬头一看,惊喜道:“怎么是你?上次的事还没谢你呢。”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不过你这是?” 书生搔了搔头,不好意思道:“养家糊口而已。” 林书阁了然,估计就算是有了抄书的活,估计钱还是不够用。 见林书阁没有说话,他自顾自说道:“家母病重,大夫说要用药养着,她供我读书日久,积劳成疾,我没什么本事只能支个小摊给人写家书挣钱,可惜没什么生意。” 古代医疗不发达,现代人看来的小病也会成为无法医治的大病,而且对普通百姓来说,日日吃药再厚的家底也撑不住。 “我看你字写得不错,不如帮我写一份,如何?” “当然可以啊,你要写什么?是写给谁的?”书生问道。 “你稍等一下,我去去就来。”林书阁丢下一句话,转身跑向了旁边的浩然斋。 书生等了许久,还以为要被放鸽子了,抬头却见林书阁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两张红纸。 “你便在这纸上写,写什么呢?让我想一想。” “就写新年纳馀庆,佳节号长春。”这是古代后蜀皇帝孟昶让人写的,据说是最早的对联。 这个时代目前春节人们会贴“神荼”和“郁垒”的桃符画像来驱邪避鬼,还没有出现后世过年家家户户会贴的红彤彤的春联。 书生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说什么,按照他说的提笔写了起来。 他将写好的字小心翼翼提了起来,看着红字黑字相印,竟然喜庆又好看,“我写完了,你看一下怎么样?” “笔酣墨饱,行云流水,写得不错。”林书阁夸赞道。 “哎,老板,你这写得卖不卖?”有路人看着新奇,出口问道。 书生急急道:“这个不卖,已经是这位客人的了。” “那你给我再写一份。”来人固执道。 林书阁笑道:“这叫做对联,是这位郎君写给我春节时用的,将它贴在门上,看着也喜气洋洋,红红火火,保你财源广进,紫气东来。” 路人闻言立马要求书生也帮他写一份,旁边行人听到这边的声音,纷纷围了过来,一听说是春节贴在门上可以除祟纳福,看着也喜气,纷纷拿了银钱要买。 书生目瞪口呆地看着林书阁,林书阁朝他眨眨眼,他会意,对众人说:“诸位稍等,在下去买些红纸来。” 他急忙去浩然斋买了一批裁好的红纸,有客人等得急了脸上还有怒气,他急中生智说可以免费送他几个字,客人这才作罢,老老实实等着他的对联。 他在纸上挥毫落墨,笔走龙蛇间一副字便写好了,客人十分满意,高兴地付了钱。 书生写得手酸,终于写完了所有顾客要的对联,转身想和林书阁道谢,却发现人早已经走了,只留下银钱压在纸下。 他拿着银钱,心中万分感激。猛然想起,他又忘了问恩公名字,不知道下次还能再见到吗? 第31章 林书阁拿着对联回家, 迎面就碰到林清远从家中出来,“阿远你去哪里?” “家中油不多了,阿萱让我出去打一斤, 大兄今日回来得好早,”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林书阁手上的红纸, “大兄, 你拿的什么?” “这个嘛, 等过年你们就知道了。”林书阁托着下巴,卖了个关子。 林清远小声逼逼:“不说就不说嘛。” “阿远, 你说什么?”林书阁语气冷酷,面带威胁。 “没什么,大兄,我出去了, 你赶紧回去吧。”说完便一溜烟跑了。 林书阁摇摇头, 不跟他计较,抬脚往家走去。 刚进院门,便听到林萱喊道:“阿远, 你走了吗?再买一斤盐。” 她手上还拿着勺子,出来却看到是林书阁回来了,“大兄你回来了,有没有看到阿远出去?” “看到了, 没盐了是吧?我去买。”他将对联放回房间,顶着林萱疑惑的眼神,“你过年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林萱心中狐疑。 林书阁出了家门, 这会儿街上正热闹,快要过年了,家家户户无论贫穷还是富贵, 都要买些年货过个好年,好多都是一家人齐齐出动。 林书阁看到街口一家三口停在糖人摊子前面,父亲抱着孩子,母亲将做好的糖人拿给小孩,小孩身上穿上现在甘州许多百姓都会穿的毛衣,戴着一顶针织的帽子,应该是出自母亲之手,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林书阁看得认真,和一家三口对上了视线。 抱着孩子的父亲却变了脸色,朝他大步走来,他走近了,林书阁才认出来竟是当时他去城东查看造纸工坊进度时和他聊天的王柱子。 王柱子朝林书阁行礼,被林书阁制止,“出门在外,不必多礼。 ” 他激动道:“大人,今日真是巧,怎么在这里碰见您了?” 说完又向林书阁介绍了妻子元娘和儿子阿宝,又对妻儿说道:“这位大人便是我跟你们说的林县丞。” 元娘一听是林县丞,就要行礼,林书阁想要拉住她却因她是女子,只能跟王柱子眼神示意。 “大人,多亏了大人,妾身家中才能渡过难关,柱子他去了造纸坊干活,妾身也能织造衣物挣钱,妾身听婉娘说这一切都有赖大人,我们这些人还会有余钱出来买年货,一家人过个好年。” 她眼中带着感激,家中本来都快没有余粮了,要是家中再没进项,一家子就得喝西北风了,这天寒地冻的,山上也没有野菜可以充饥,她都不敢想要是没有林大人他们一家子会怎么样。 他们夫妻二人挣得不少银钱,不仅还了欠的钱,今年过年还买了好些年货,肉更是割了好几斤,以前哪里有过这样的日子。 “所以大人,请受妾身一拜。” 林书阁叹道:“我作为此地父母官,为民众生计考虑是我的职责所在,你们不必如此。” “大人这样想,我们却是不能,大人有所不知,往前我们村子里每到冬天都会有老人小孩冻死饿死,好一些的也不过是一家人数着粮食过日子。”王柱子接着说道。 他叹了口气:“就算是我和元娘,若不是今年因大人的缘故,说不定今年都熬不过去。有大人在,我们的日子肯定会过得更好。” 林书阁道:“那也是因为你们勤快肯吃苦的缘故,我只不过是给你们一个机会而已。” 他看阿宝一个劲地看着旁边的酥油饼摊子,便掏钱买了几个,将其中一个递给阿宝,阿宝高兴地伸手要接,被元娘轻轻打了一下,“怎么能让大人破费,我们……” 林书阁笑着将酥油饼塞到阿宝手里,捏了捏他的脸,“几个酥油饼我还是买得起的。” 元娘连忙道:“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第34章 “大兄。” 话还没说完就被愤怒的喊声打断,几人回头,看到林清远怒目而视,猛盯着这边看。 不好,忘了出来是为了买盐。 林书阁不好意思道:“阿远,对不住,是大兄忘了。” 又对王柱子夫妇介绍道:“那是我弟弟,刚出来买盐结果给忘了,看吧,怒气冲冲的,我得赶紧去哄哄了,你们早点归家吧。” “送大人,阿宝跟大人道谢,谢谢大人买的饼。”王柱子拉着儿子的手朝林书阁挥手。 天上突然飘起了雪,夫妻二人急忙带着孩子往家赶,元娘边走边回头,看到林书阁走到弟弟身旁,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二人相伴顺着街道,身影渐渐消失了。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已经腊月二十八了,这几日县衙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等年末考核结算一过,便可以休沐过年了。 因此人人都专心忙着自己的事。 李县令将最近发生的案子一一翻看了一遍,卷宗写得详细,苦主也没有异议,他合上卷宗,走到林书阁旁边。 林书阁正在核算今年的征课赋税,几个乡的令史报上的数目,林书阁还要一一检阅一番。 “今年税收数目怎么如此多?”李县令突然出声,吓得林书阁一个激灵。 “大人怎么突然出现在下官办公处?”林书阁微微不满,这一声吓得他手中的笔差点掉下来,要是掉到刚写的公文上,岂不是一早上的心血都毁了。 李县令反而开怀大笑,“这数目比往年多了许多啊,就算是扣除要报给燕都的也有不少盈余。” “今年商户纳税是大头,无论是造纸还是羊绒他们都赚得盆满钵满,交的税自然也比往年多一些。” 而且民众因今年日子好过,自然少了许多拖家带口跑到深山躲避苛捐杂税的人家,税收数目自然也就上去了。 “大人,下官有一事要向您请示。” 李县令抚着胡须道:“说吧,我们林县丞这是又有巧思了。” 林书阁无语地看着李县令,“大人,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今年税收有结余,不妨明年由您主办几所学堂,让民众可以免费送孩子上学。” “你说办学堂?”李县令走到桌前坐下,沉思片刻,“你这是想让上不起学堂的孩子也能读得起书?” “正是,县中书馆学堂并不多,好多百姓连温饱都不能满足,就算今年多了进项手中有钱,但也负担不起孩子上学的花销。” 更何况大多数家庭都是多一个孩子多一个劳动力,孩子长大了还指望着干活呢。 不过勒紧裤腰带想让孩子上学但苦于家中贫苦的更是不少,毕竟读书是这个民族刻在骨子里的传统,林书阁还是想给这些人一个读书的机会。 “所以我想着由大人出面,办几个学堂,办学堂的花销、先生夫子的俸禄县衙可以发,也可以找那些商户,到时候学堂建成立碑,可将出钱出力的商户名字刻在上面,也是一份荣耀。” 商户们有钱,缺的可是一份好名声,要是这些学堂的学生长大后有了出息,能不记得他们的好处,而且县衙主办的学堂,又刻碑纪念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看李县令似有所动,林书阁继续道:“朝廷举孝廉多是陇西郡、魏郡人士,我定远郡每年人数并不多,兴办学堂,这也算有益教化的事。” 李县令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他缓缓道:“这件事得从长计议,一些事宜得年后细细打算。” “书阁,今日也不早了,手头的事处理完早点下值吧。” “是,大人。” 林书阁目送李县令出去,叹了一口气,重新坐下将刚刚被打断的公务整理完毕,正准备下班,便听到周度的声音。 “淮亭兄,你怎么还没下值,都要休沐了,快走快走,我一刻都不想留了。” 他拉着林书阁出了县衙,两人走在街上,“终于要休沐了,这几天都没心思办公,淮亭兄,你过年有什么打算吗?” “我嘛,可能和阿远、阿萱一起吃个年夜饭,喝一杯屠苏酒,再好好睡一觉吧。” 周度一脸嫌弃,“没意思,”他用手肘捣了林书阁一下,“哎,我家庄子有温泉,要不要一起去泡,带上阿远和阿萱呀,到时候还可以打猎,吃烤肉,上次你烤的兔肉我到现在还念着呢。” 林书阁看他口水都要流出来的样子,“你就是想吃烤肉了吧?我给你那包料都用完了?”还找借口出去泡温泉、打猎。 周度把手搭到林书阁肩上,“用完了,上次我在家中也烤了一次,跟你说,我阿兄嘴上说着不吃,实际上就他吃得多。” “是吗?” 周远看着一本正经,没想到也是个贪嘴的。 “不过说起烤肉,你家卫郎君过年不回来吗?”周度想起打猎时谢谌的英姿,漫不经心地问道。 林书阁沉默了片刻,才道:“二郎,你能联系到袁校尉吗?仲宣去了许久,一直没有回信,我担心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或者说受伤了? “没有,近日他也没有来信,可能年关那些蛮子又找事吧。”周度想起屡次犯边的匈奴,气愤道。 “再等等吧,说不定过几天就有消息了,哎,淮亭兄,等等我。” 第32章 黎明的曙光刺破黑夜, 东方泛白,不知谁家的报晓鸡一直叫个不停,林书阁本来还想睡个懒觉, 却在放假第一天就早早醒来了。 远处鸡鸣不停,他干脆起床去做早饭, 明天除夕, 已经算是过年了, 今日和阿远阿萱出去买年货。 一家人吃完早饭后便出门了,他们算是来得晚的, 有住得远的农户早早就来了县城,或是挑着担子推着车卖些土特产,大多数还是一大家子出来买年货。 街头巷尾弥漫着浓浓的年味,好些商铺挂起了红灯笼, 有的还贴着红彤彤的对联, 看来书生的生意不错。 林书阁拿出昨晚写好的清单,一一对比。 他每月俸禄有一部分是米粮,因而家中粮食充足, 但是油盐酱醋这些都缺,得采购一些。 林书阁来得不巧,粮油店人挤人,根本没处下脚, 兄妹三人只能拐去隔壁街,路上碰到猎户推着猎物售卖,肉质看着很是新鲜。 林书阁野鸡和兔子各买了一只, 冬天冷,猎物都被冻得硬邦邦的,拎在手里也不怕血流得到处都是。 他又去肉铺买了五斤肉和五斤排骨, 猪肉可以炒成肉臊子,不管是夹在饼里还是和菜一起炒吃起来都很香。 再炖一锅排骨,一家人坐在一起边聊天边啃排骨,除夕守岁也不会无聊。 说到守岁,坚果这些肯定不能少,林书阁又去干果店里买了一些栗子、核桃、葡萄干和杏仁,正好可以摆一盘。 老板极力推荐他家的果脯,说都是用新鲜水果晒成的,林书阁一听,也各样都买了些。 西北产杏子和柿子,林书阁给弟妹一人塞了一个,自己也尝了一块杏脯,果真酸甜好吃,忍不住又买了一些。 老板看他出手大方,主动让了价,一时大家都很满意。 从干果店出来,抬头一看,黑云翻墨,像是要下大雪,早上还是艳阳天的,这才过了多久,就变了天。 林书阁让双胞胎拎着东西先回去,剩下的他去买。 忙活了许久,他才赶在下雪前买完东西回到家。正屋里烧着热烘烘的炕,还烧了火炉,林书阁安排弟妹炒干果,生的瓜子炒完吃才香。 他自去厨房准备各种过年要吃的东西,前几日他做了醪糟,大米加上酒曲密封几日便成了香甜可口的醪糟,冲水喝清甜可口,加鸡蛋银耳做银耳醪糟汤也是美味健康。 他打开罐子,已经能闻到粮食发酵好的甜味了,他用筷子蘸了一口尝了一下,酸甜可口,第一次做竟然做成了。 他朝门外喊了一声林清远,林清远不一会便伋着鞋跑了进来,“大兄,怎么了?” 林书阁看他没穿外袍,训斥道:“出来怎么不穿外袍,小心着凉过年可吃不了东西。” 林清远吐了吐舌头,“我底下穿了羊绒衣,一点都不冷,大兄快说,你叫我干什么?” 林书阁深深感叹,孩子大了不听话,以前明明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他转身冲了两碗醪糟,“刚做好的,你和阿萱先尝尝味道。” “终于好了吗?我前几天就想掀开看看,大兄你偏不让。” 林书阁赏他一个暴栗,“跟你说了不能随便掀开看,老是掀开就会变酸的。” “才没有,我就看过一次,”他捂着额头说道,又怕林书阁说他,抢先道:“大兄,我端走了 ” 说完便端着醪糟跑了。 林书阁无奈笑笑,心想:活泼开朗点也挺好。 他围上围裙,开始炸油饼果子。 他将麦粉倒水搅拌成团状,用擀面杖一个个擀成圆饼,中间掏出一个空出来透气,最后再放进油锅里炸。 第35章 油饼刚进油锅里面变成金黄色,炸了一会儿就变成了焦黄色,便可以出锅了。 林书阁估计了一下几人的饭量,炸了二十多个油饼,过年这几天都够了。 炸完油饼开始炸果子,将面和好,用手搓成长条状,将多个长条摆在一起,用筷子夹出花的形状便成功了。 接下来便是和炸油饼一样的流程,片刻后,盆里便摞起来一盆的油饼和果子。 林书阁没忍住掰了一小块放嘴里。嗯,刚炸出来的果然好吃,外皮酥脆,内里是金黄色,他特意加了茴香,吃起来醇香可口。 将炸好的油饼果子放在一边,突然从背后伸出一只手,林书阁装作生气的样子,轻轻将这只做贼的手拍掉,凶道:“不许偷吃。” 林清远委屈道:“大兄,你做了什么?我在屋里都闻到了,好香啊。” “炸的油饼和果子。瓜子炒好了?”林书阁问道。 “炒好了,我闻到香味过来看看你做了什么。”他吸着鼻子,像林书阁在现代时老在宿舍楼下溜达的斑点狗。 林书阁把油饼和各色果子挑了几样给他,“去吧,和阿萱分着吃,对了,你俩没事把核桃剥好我要用。” 林清远等不及掰了一块放嘴里,“嗯?真好吃,知道了,我和阿萱一会儿就做完了。” 林书阁看着他猴急的样子摇摇头,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都怪阿远,被他一打岔,都忘了。 哦对,得先把排骨炖上,晚上就可以一起啃排骨了。 他将剁好的排骨放进锅里加葱姜蒜焯水,等焯水后洗净浮沫,再放进锅里加料继续炖。料是他早就用纱布包好的,里面加了花椒桂皮等各色香料,最能去腥调味。 林家的厨房一直是两口锅,他搬过来也叫工匠做成原先样式。 一口锅炖的排骨,另外一口锅林书阁要用来炒菜。 正屋暖和,他先前往花盆里放了几头蒜,没想到生出来十几厘米的蒜苗,正好剪了炒菜吃。 可以做一道蒜苗炒鸡蛋,再做一道蒜苗回锅肉。 等林萱拿着核桃进来的时候,他已经炒好了两道菜。 “大兄,核桃剥好了。” “嗯,放案板上就行。” “大兄,有什么我能干的吗?”林萱问道。 林书阁柔声道:“大兄来就行,小孩子过年玩就可以了。” “大兄,我不是小孩子。”林萱正色道。 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林书阁不再说笑,“那阿萱帮忙把菜端过去。” 林萱点了点头,“大兄,今日好丰盛。”她仰起头,一双杏眼微睁,清澈如水,像是一只幼兽。 还说不是小孩子。 林书阁趁机揉了揉她的头发,“明日会更丰盛,走吧,吃饭。” 进了堂屋,林清远正在给炖着的排骨添火,看到两人进来,放下火钳笑道:“饭好了吗?” 林书阁把菜饭放到桌子上,“阿远,过来吃饭,我看看排骨炖好了没。” 他打开看了一下,有些已经炖的骨肉分离了,用筷子戳了一下,肉质软烂,正好熟了,今晚一人啃几根,剩下来留着明晚啃,冬天温度低也不会坏。 他夹了几根出来,对双胞胎道:“先吃个排骨,多长肉。” 林清远率先拿了一根啃了起来,眼睛瞬间就亮了,他嘴里吃着东西不好说话,只能焦急地指着排骨让兄长和妹妹赶紧吃。 呜呜,太好吃了。 林萱瞪了一眼,大兄还没吃呢。 林书阁赶紧在林萱碗里放了一根,“锅里还有好多呢,不够了再捞。” 他笑着给自己拿了一根,直接上手拿着啃,骨头和肉都散发着香味,入口便是肉质的醇香,轻轻一咬,肉立马从骨头上分离,肉质软烂,香料的味道既不会喧宾夺主,反而让肉的味道更加浓郁。再咬一口,肉汁瞬间流进嘴里,肉美汁鲜,口感真不错。 看来这次排骨煮得很成功。 林清远一连啃了好几根,还眼巴巴瞅着,林书阁好笑道:“还有菜和今天炸的油饼没吃呢,留点肚子,晚上吃多了积食。” 林清远这才放下蠢蠢欲动的手,夹起一块回锅肉,嗯?这个也好吃。 林书阁给他掰了半个油饼,“吃半个油饼垫垫,”又把另外半个递给一直埋头吃没说话的林萱。 林萱伸手接过,“谢谢大兄,明日再吃一顿排骨吧。” 她性子比双胞胎哥哥沉稳懂事,少有地提了要求,看来确实是很喜欢吃。林书阁又岂能不答应。 “好啊,明晚年夜饭让你们吃个够。” 林萱还没出声,倒是林清远立马欢呼雀跃,果然还是吃肉带来的幸福感强。 林书阁眼角一扬,眼中荡出极为清浅的笑。 “大兄你还笑,要不是今年你当了令史又成了县丞,我们哪能天天吃肉。”不说几乎天天吃肉,去年过年他们兄妹三个还在为欠债愁心,哪里会有如此舒心的日子。 林书阁也想到了刚穿过来时的生活,就是在温饱线上挣扎,终于熬到当了令史才好过些。 他摇摇头,此刻想起来恍如隔世。 “想那么多干嘛,吃完了都过来帮我洗碗。”今天厨房用具几乎都被用到了,一个人收拾还真有些费劲。 三人一边说笑一边收拾,等收拾完出来,天已经黑透了。 林书阁把弟妹赶去睡觉,自己也洗漱好去睡了,忙碌了一天,此刻躺在温暖的炕上才是幸福。 明天就是除夕了,不知道仲宣会不会来信。 第33章 林书阁今日起得很早, 出门一看,昨夜雪下了一夜,院子里已经堆了厚厚的一层, 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没有喊其他人起来,自己拿着扫帚扫了起来, 院中的梨树上落满了雪, 像是落在树枝上的一朵朵白花, 他轻轻将雪拍打了下来,不然树枝要被压断了。 不想轻轻一拍, 树上的雪簌簌落了他一身,他今日穿了一件淡青色的深衣,长发只用木簪挽着,远远望去, 似是梨花成了精。 “好一场落雪美景。”有人出声。 林书阁回头一看, 竟然是许郁。 许郁正踩着梯子站在墙头,遥遥望着这边笑,桃花眼潋滟, 无论何时都在散发着自己的魅力。 “许老板?你怎会在这里?”林书阁奇道。 “当然是因为我就住在这里。”他从梯子上下来,趴在墙头回道。 住在这里?原来是邻居,上次林书阁找弟妹时曾问候过邻居,看来那仆从口中的主人就是他了。 “不止如此, 林县丞住的宅子不巧也在我名下。” 要跟这些资本家拼了,在你还兢兢业业工作租房子的时候,人家已经坐拥好几套房产了, 哦不,还有一间这里最大的书店。 他努力挤出个笑容,“那得多谢许老板当日予我方便。” “好说好说, 咱们这也算邻居了,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们不得好好相处,林县丞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我虽说不好管闲事,但林县丞的事对我来说不算闲事。” 林书阁冷冰冰地看着他,“许老板要是不会说话可以不说,再这么多嘴小心我不客气。” 这人平日就喜欢口花花,他往常没放在心上,今日却有些过了。 看他真生气了,许郁连忙致歉,“是我的不是,林县丞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 林书阁冷哼一声,不再理他,继续扫雪了。 雪被堆了一地,林书阁突发奇想,不如推个雪人,阿远和阿萱醒了一看肯定开心。 他回屋取了手套出来,这手套内里一层羊绒,外面是用毛线织的,戴上十分暖和。 他堆得认真,没注意许郁竟没走,一直看着他堆雪人的整个过程。 看着憨态可掬的雪人,林书阁拍了拍手套上的雪,又拿树枝给雪人做了两只胳膊。 “想不到林县丞竟有如此巧手。”许郁冷不丁出声。 “你怎么还在?”林书阁惊讶道。 “我一直没走啊。”许郁无辜脸。 看来你很闲啊,林书阁索性不理他,爱看便看吧。 直到隔壁突然传来声音,“郎君,江小郎君回来了。” 许郁听到江小郎君四个字,明显脸色大变,差点从墙头跌下来,抬头看到林书阁眼中的笑意,倔强道:“他回来就回来,和我说什么。” 嘴上这么说,脸上却带着焦急和喜悦,匆匆和林书阁说了一句告辞,便忙不迭跑了。 林书阁和雪人大眼瞪小眼,看来这江小郎君是某人的克星啊。 “大兄,你起得真早,哇,这是什么?”旁边传来林清远激动的声音。 “早起无事堆的雪人。”林书阁倚着扫帚道。 “它好可爱。”林清远跑过来,摸了摸雪人圆圆的脸蛋。 “我去喊阿萱过来看。”林清远兴致勃勃地跑远了。 突然,门外传来马匹嘶鸣声,接着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敲响了院门。 第36章 林书阁立马放下扫帚,跑去开门。 难道仲宣回来了? 他带着期待打开了门,门外却站着一名士卒,“参见林县丞,这是卫隧长的信。” 卫隧长?一定是仲宣。 林书阁接了过来,“多谢,仲宣他不回来吗?” 士卒答道:“近日边关多有风吹草动,卫隧长他托我跟您说一声,他可能过年回不了家了,望您保重身体,勿要挂念。” 看士卒一路骑马而来,脸冻得发青,他连忙招呼他进屋暖和一下,不料士卒却道:“不必了大人,您要是有回信或者有要带给卫隧长的东西我可以转交。” 一听这话,林书阁立马冲回房间收拾了起来,羊绒制成的衣服,内衫外衣他给全家都准备了,谢谌的他一直备着,现在正好一起给他捎过去。 至于信,只能匆匆几笔聊表挂念了。 他将东西包好,拿给士卒,又塞给他一袋银钱,“一路辛苦了。” 士卒收下后,转身上马离开了,林书阁一人望着雪地里马蹄踏过的痕迹发呆。 直到林萱喊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大兄,刚有人来过吗?”林萱看着他脸上怅然若失的表情,奇怪道。 难道是二郎不成? “有士卒带来了仲宣的口信,说过年回不来了。走吧,我们今天包饺子吃。” 不回来了吗?林萱叹了一口气跟着林书阁进了屋子,还想着二郎要是回来,大家过年热闹热闹呢。 林书阁回到房间,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信件。不料里面却先掉出一根玉簪,上面精雕细琢了一只兔子,看着圆润可爱。 他将玉簪收好,随即打开了信。 哥哥,见信如晤。自别后日久,得赵都尉举荐我已至终古隧,此地战事良久,恐不得脱身归家。 原来仲宣去了终古隧当了隧长,所以才这么长时间没有音信。 按照都尉府的官制,自上而下分别是都尉、侯、侯长,隧长,其下又分设各级属官,是边塞最前沿的管理官僚。 仲宣一去就是隧长,已经是中层军官了。 他继续往下看。 前日匈奴惊扰,我带兵将其击溃,然蛮人似水边藤蔓,春日野草,驱之不尽,唯长驱直入,直捣黄龙,才能斩草除根。 看到匈奴惊扰几字,林书阁不觉攥紧了信纸,仲宣他没受伤吧? 往日与哥哥相处总觉一切皆是平常,自分别后始觉聚散离合,竟是多般滋味。 那日观烽火望月,不觉想起哥哥,便雕了一只玉兔,愿我如它,常伴哥哥左右。 边塞夜凉如水,星垂平野,帐外箫声悠长,林书阁想象着谢谌一本正经雕兔子的样子,轻笑了一声。 望哥哥保重身体,待一切事平,我与哥哥再无分离。 哥哥,帮我问阿远、阿萱好。 弟仲宣字。 林书阁收好信,将发上木簪取了下来,将这支玉兔簪子戴在头上,便出了门。 他一出屋子,就被双胞胎截住,“大兄,二郎有没有来信?他在信中说了什么?” 林书阁想起那封信,“说他到了和匈奴交战的前线终古隧,已经是隧长了,战事停歇就回来,还让我和你们问好。” 林清远高兴道:“还算他记着我们,不过在前线会不会有危险?那岂不是天天要和匈奴作战。” 林书阁想起历朝历代外族的凶狠残忍,安慰道:“仲宣武艺高强,又机灵善变,定不会有事的。” 他嘴上这样说,眼里却是浓浓的担忧。 古来征战几人回,战场上刀枪无眼,仲宣毕竟年纪还小,放现代都没上高中,他又怎么不担心。 林萱忙道:“大兄,你不是说要包饺子吗?我突然想吃饺子了。” 林书阁收了心事,问双胞胎:“你们要吃什么馅的?猪肉大葱的还是韭菜鸡蛋的?或者韭菜核桃的?” “我可以都吃吗?”林清远小心问道。 “当然可以,大兄都包给你们吃。”林书阁被他逗笑,摸着他越发圆润的脸蛋说道。 三人来到厨房,林书阁和面剁馅,林萱和林清远择菜,忙得热火朝天,不多久便将馅料都拌好了。 “走,我们去正屋包。” 正屋暖和,三人坐在炕上,围着小茶几包饺子。 林书阁几下就擀了一个圆圆的饺子皮,放上馅料,两手一捏,一只饺子便成型了。 林清远看得新奇,也跟着包了一个,谁知包得奇形怪状不说,还漏了底。 “大兄。”他可怜兮兮地叫了兄长一声。 “没事,再包几个就会了。” 林萱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拿起饺子皮包了起来,不料包的饺子和林清远半斤八两,一时脸色发红。 林清远偏头看了一眼她包的饺子,哈哈大笑起来,“阿萱你还嘲笑我,你包的和我半差不差。” 林萱恼羞成怒,狠狠踩了他一脚。 “好了,我来教你们包。”林清远温声道。 他拿起饺子皮放慢动作又示范了一次,双胞胎学得有模有样,果然,多包几次就会了。 包到后面,林书阁干脆只擀皮,让双胞胎动手包,三种馅料的饺子很快就包完了。 夜幕逐渐吞没最后一丝光线,林书阁将煮好的饺子端了出来,他没忘双胞胎昨天吵着要吃排骨,也热了一小盆。 三人坐在一起吃饭,林书阁三种饺子各夹了一个,大葱猪肉馅的饺子肉香浓郁,鲜美可口,韭菜鸡蛋的皮薄馅嫩,唇齿留香,韭菜核桃的吃起来还有核桃的清香,别有一番风味。 今夜要守岁,吃完饭林书阁又把买的瓜子果脯拿出来,一家人一边聊天一边等着新年的到来。 可惜还没到子时,双胞胎就已经困得东倒西歪了,林书阁无奈,只能将二人送回房间。 又猛然想起什么,回房拿好后,再悄悄放到双胞胎的枕边才回去睡觉。 月光皎洁,照亮了林清远的屋子,他枕边放着一包红封,是兄长给他的压岁钱。 而同一片月色下的谢谌,看着林书阁给他的回信,却迟迟没睡。 第34章 下了许久的雪渐渐停了, 天穹乌云散去,月亮在浮云浅处露出一丝光亮。 终古隧此刻十分热闹,因今夜是除夕, 谢谌特意让伙夫做得丰盛些,再加上都尉府也有人过来巡查慰问送了好些肉, 因此今晚士卒虽然没有回家团聚, 却仍然十分开心。 谢谌和他们一起吃完饭, 说了一番辛苦激励的话便让他们自己乐去了。 他回到帐内,正准备洗漱休息, 却有人在帐轻声问道:“隧长,可歇下了?” 谢谌猛得站了起来,难道是哥哥的回信到了? 他压下心中的激动,“没有, 何事?” 士卒拿着一包东西进来, 看到谢谌,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隧长, 这是林县丞的回信和转交的东西。” 谢谌眸子微动,“放下吧,今日辛苦了。” 还不待士卒行礼告退,他就急不可耐地拿过了信。 心中怀着激动与忐忑, 哥哥会在信中说些什么呢? 吾弟仲宣,见信如面。 他看到吾弟仲宣四字,指腹微动, 几乎能想到林书阁写信时的模样,眉宇间透着温柔,神情认真。 今日信至, 方得心安。吾弟离家多日,兄长无时无刻不担心挂念。吾弟年幼,我虽不忍你多番辛苦,深入险境,但又知你心中必有无法言说之事。 读到这里,谢谌不免想起当日林书阁问他到底为何执意要去都尉府的情景,其实当日不被人打断,他肯定与哥哥和盘托出。 但哥哥却知道他必有难言之隐,不再追问于他,只希望他能保重自身。 他想着林书阁当时的眼神,温柔中带着一丝心疼,只恨不得立刻飞身回去与哥哥团聚。 他静了静心,继续往下读。 林书阁信中却话锋突转,说起来趣事。 今日晨起无事,见院中积雪,兴之所至,偶得一雪人,憨态可掬,阿远阿萱见之甚喜。我细细观其神情,颇似初见你之模样。 谢谌心道:堆出来的雪人,定然十分可爱有趣,不过哥哥心中我是此番模样? 他摇了摇头,后面是林书阁捡着一些趣事和他分享,他看得十分心暖。 不过信的后面写着。 匈奴外敌生性残忍好杀,吾弟与之交战切不可轻敌大意。愚兄早年曾识得一物,乃骑兵作战之利器,附信于你,望助你驱除外敌。 谢谌带着疑惑往后翻了翻,果然信的后面附了一张纸,上面画着一样半椭圆形的东西,由镫柄和镫环构成,旁边写着“马镫。” 谢谌一看就知道这东西有多重要,哥哥竟然直接给了他。 大燕与匈奴对战,多为骑兵对骑兵,可是培养一名骑兵并不是多么简单的事,首先士卒得会骑马而且马术高超,不然两兵对战冲锋,还要用武器对砍,一不小心就会从马上滚下去。 第37章 而普通士兵学骑马,上马下马都是个问题。就算学会骑马,士兵骑马作战,双腿横跨于马鞍两侧,没有东西支撑,着实辛苦。 这要是有的马镫,岂不是于骑马作战十分有益。 不过这东西制造过程绝不能外传,不然若是叫匈奴得了去,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此事得亲自禀告赵都尉。 谢谌又想了想,匈奴所在没有铁矿而且蛮夷粗鄙,不事生产,就算有也无法自行冶炼,他按下心思,继续看信。 边塞苦寒,愚兄为你准备了衣物药品,转托士卒带与你,万望保重身体,以期再会。 值此佳节,愿吾弟岁岁平安。 兄淮亭字。 谢谌慢慢合上信,将其放到枕边,又打开了包袱。 只见里面叠放着几层衣物,连内衫都有,他轻轻摸了一下,十分轻柔暖和,却没有棉袍那边臃肿厚实,应该是哥哥新想出的法子吧。 谢谌将衣物拿起来,脱下外袍穿在身上,果然暖和,西北冬天的风刮起来像是刀子,此刻穿在身上竟然感觉暖融融的。 他试完立马将衣服收好,连日征战,他还未清洗,不能脏了新衣服。 他小心将衣服叠好放进包袱里,不料却带出一包东西,看着红彤彤的。 他拿起一看,纸皮上写着岁岁平安,打开确实几串钱币。 谢谌勾起唇角,眉眼间的冷硬瞬间融化,原来是哥哥给的压岁钱。 他珍惜地将压岁钱和信一起放在枕边,带着哥哥的新年祝福,洗漱完准备躺下睡了。 刚闭上眼睛,猛地想起来哥哥心中好像没有提到他送的玉兔簪子,哥哥是不喜欢吗? 他越想越睡不着,只能坐起来拿起枕边的信又看了起来。 甘州县。 今天是大年初一,林书阁难得睡了个懒觉,一觉起来只觉得神清气爽,昨夜熬得太晚,林清远和林萱还没起来,他洗漱完穿好衣服准备出去走走。 外面吵吵嚷嚷的,看来过年大家都起得挺早,好些人家已经起来打扫卫生做饭了。 林家租的院子住的人家颇多,家家户户挨在一起,一眼望过去看着红红火火的,还真有过年的氛围。 昨日包完饺子,林清远突然想起那副红字他还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吵着要林书阁给个解答。 林书阁顺势将买的桃符对联一起拿了出来,“走吧,我们去贴对联。” “这叫做对联?”林清远眼巴巴瞅着,好奇道。 林书阁看着弟弟一双眼睛整得溜圆,“没错,对联跟桃符一样都是贴在门上的,有祈福祝愿的作用,他又道:“来阿远帮我拿着,我去和浆糊。” 兄妹三人齐心将桃符对联贴在了门上,看着十分喜庆。 “大兄,对联跟火焰一样。” 林书阁俯身笑道:“那就祝我们以后的生活红红火火吧。” “大兄,可以燃爆竹了。”林萱提醒道。 这个时代火药还没被发明出来,人们过年是用燃放竹子,让其发出爆裂声,来祛邪避凶的。 林书阁看着燃放过的爆竹,拿起扫帚打扫干净。 忽然,门开了,林清远从房中走了出来,“大兄我起晚了,咱们吃完饭赶紧走吧,昨晚说好要去祭拜阿父阿母的。” 林书阁穿来日久,一直没来得及去,正好过年休沐,林萱和林清远还没去上学,兄妹三人可以一同去祭拜。 吃完饭,三人拿着香烛祭品便出发了。 过年大多数商铺都没开门,没有办法租借马车,林书阁只好带着弟妹步行。 林父林母的坟在老宅清溪镇,因而三人得走好长一段路程。 回老宅的路林书阁走过多次,还算熟悉,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清溪镇。 林清远和林萱看着从小生活的地方,近乡情怯,站在路边不动了。 林书阁奇道:“怎么突然不走了?” “大兄,我们以后还会回来的吧?” “当然,等夏天天热的时候带你们回来住几天。” 林书阁知道双胞胎的心思,这里毕竟是他们生活了多年的家,肯定难以割舍。 “走吧,我们先去山上。” 林父林母的坟就在村子后面的山上,村民会上山砍柴耙树叶,因而山上并不是杂草丛生,难以行走的状态。 林书阁想起刷到的回乡祭祖却找不到祖坟的新闻,幸好路好走加上有原身的记忆,不然还真可能找不到。 沿着小路一直往上走,路边还残留着没有化的雪,一不小心踩着落了雪的干草还会滑倒。 终于,视线中出现了两座矮矮的坟茔,是林父林母的坟。 林书阁上前,将坟上横出的杂草一一除干净,林清远和林萱也过来帮忙。 清完杂草之后,林书阁将带来的香烛祭品一一放好,点燃烛火,带着弟妹磕了三个头。 “阿父阿母,我带阿远和阿萱来看你们了。你们放心,我们现在过得很好,我当了官升了职,有了俸禄,足够养活一家人。” 他顿了片刻,又道:“等开春后,我就送阿远和阿萱去上学,你们在下面也不必太过担心。” 对不起,占了你们儿子的身体,但我保证,一定把阿远和阿萱当亲生弟妹对待,绝不会让他们受任何苦。 “阿远,阿萱,你们有什么话要说的话可以说,我去那边看看。” 林书阁拿出剩下的祭品和香烛,面朝西祭拜。 他在祭拜原身,他来时原身确实已经去世,他的灵魂来到此处,不知原身灵魂去了何处。 他默默看着烛火燃尽,朝西边拜了一下,无论你在哪个世界,愿你安好。 “大兄,我们好了。”林清远声音沙哑。 林书阁回身看了一眼,双胞胎眼睛通红,明显刚刚哭过,他一一揉了揉脑袋,“走吧,我们回去了。” “好。” 兄妹三人原路返回,来时带着忐忑与期待,回去的路上却气氛沉闷。 “周二郎约我们去泡温泉,你们想去吗?”林书阁主动打破气氛,换了个高兴的话题问道。 “温泉?”双胞胎齐声问道。 “是啊,泡温泉对身体有好处,而且二郎还说泡完温泉一起吃烤肉。” “去去去,我要去。”林清远一改刚刚的沉默寡言,兴冲冲道。 “阿萱呢?”林书阁问道。 “大兄和阿远都去,我自然也去,我还没泡过温泉呢。”林萱矜持道。 “那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日早起就去。”林书阁一锤定音。 饺子还剩些,明天可以煎一下带上垫垫肚子。 打定主意,兄妹三人终于换了心情,一起回家了。 第35章 转眼间, 已经过完年了,林书阁最近过得十分舒坦,每天和弟妹一起吃饭, 吃完饭要么写写字看看书,要么抽空和周度去泡泡温泉, 让温暖的水流带走一身的疲惫。 悠闲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距离上班还剩几天了, 和惬意悠闲的休沐时光相比,林书阁心中颇有些不想上班。 不过, 上班前得先把阿远和阿萱送去上学。 年前已经和碧桐书院和杜衡书院的馆主打过招呼了,但是入学还需要考校一番。 林书阁带着林萱送林清远去书院,林清远一路十分忐忑,生怕入学考核不过进不了碧桐书院, 林萱安慰了他一路。 书院离他们现在租的院子不算太远, 但走路也得好一会。 到了书院门口,今日来送孩童上学的家长还挺多,碧桐书院既招像林清远这么大的成童, 也招幼童。 因而,刚到书院门口就听到哭声震天,过年玩得太过尽兴了,大人都不想去上班, 更何况让孩子去上学。 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都是一个样。 有斋夫在外面迎接新入学的学生,看到林书阁一行,小跑过来道:“参加林县丞。” “不必多礼, 今日我送阿远来入学,今后阿远的课业有赖书院费心了。” 斋夫点了点头,对林清远道:“走吧, 林小郎君,负责考校的夫子在等着呢。” 林清远眼巴巴看着林书阁,他这是第一次离开家人,面对陌生环境和陌生人,难免有些不安,更何况刚去就是考试。 “别担心,大兄相信阿远一定会通过吧。”林书阁温声安慰道。 林清远深呼一口气,坚定道:“我走了。”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斋夫进来书院。 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林书阁道:“阿萱,走吧,带你去杜衡书院。” 林萱沉稳,闻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林书阁还是看出来她应该也是紧张的。 “大兄从前上学的时候总是担心考核,就怕考核落后,所以每次都苛责自己,结果越是这样越考不好,后来我就转变了思想,知识是学给自己的,不是学给其他人看的,考差了也没关系,一次考核也算不得什么,阿萱你明白吗?” “那大兄我要是考核不过呢?”林萱手指无意识地搓了几下袖口。 第38章 “考核不过大兄再帮你找一个,保证比这个更好,书院不要我们阿萱是它的损失。” “嗯,不要我是它的损失,大兄我知道了。” 看她神情,已经没有刚才的紧张忐忑了,林书阁放下心来,带着她去了杜衡书院。 不同于碧桐书院的阔气,杜衡书院因只面向女子且招的学生少,因而书院占地面积不大,林书阁估摸着只有几间民居的空间。 今日开馆,书院的门大开着,有一女子在外等着,看到林书阁带着林萱走了过来,就行礼道,“请问是林县丞吗?” 她神情冷肃,不苟言笑。 “阁下可是郑夫子?” “是我,山长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林县丞和林娘子这边请。” 林书阁跟着她进了书院,林萱紧紧跟在后面。 书院外面看着虽小,进来却觉得布置十分精巧,不止有上课的课室,还有插花品茗、射箭打靶的活动场所。 书馆内有女学生或者读书,或者练习打靶,有些心神不定的看到他们进来眼神飘忽,一直往这边看,然后就被教习先生教训了。 林书阁倒没注意到这些人的动作,只看到书馆一应布局,看来这女馆主眼界高远,不止教授诗书,君子六艺也一同传授。 他不由得放了心。 一直穿过回廊走到了一间课室,一女子身穿藏青色直裾,梳着发髻,气质高华。 “林县丞,久仰大名。”她俯身行了礼。 “乐山长,今日叨扰了,阿萱,快拜见山长。” “学生林萱拜见山长。”林萱执弟子礼道。 乐云看了一眼林萱,气度沉稳,不急不躁,满意地点了点头,“林娘子随郑夫子进去考校吧。” 郑夫子行了个礼,带着林萱走了出去。 临走前,林书阁给了林萱一个鼓励的眼神,林萱冲他点点头。 “林县丞和令妹关系颇好。”乐云笑道。 “我与弟妹相依为命,阿萱懂事有礼,我们感情自然不比常人。” 林书阁刚穿来的时候,久病身子虚,那段时间家中的活几乎都是弟妹干的。 后来他当了令史,有时公务繁忙,常常回家晚,家中一应事宜林萱和林清远多有承担,二人小小年纪,却从没有抱怨过。 还会体谅他上班辛苦,感念因为他家中才越来越好。 他又怎能不知。 乐云又道:“我听闻县中造纸作坊和羊绒作坊的女子是大人让那些富户招进去的?” “县中百姓贫苦,冬日又无收成,她们去干活也可以补贴家用。” 乐云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她又问道:“大人如何看待我办这书院,专招女子入学。” “山长义举,教化一方百姓,实乃大功一件。”林书阁真心实意道。 “林县丞不觉得这是牝鸡司晨,有违伦常之事?” 乐云办这所书院之艰辛,常人无法想象,光那群儒生的嘴就已经让她常常走在风口浪尖上。 骂她牝鸡司晨,有违三纲五常已经算是嘴下留情了。 不然以她之才,为何在县中的名声不佳,甚至好些人都说她性格古怪,离经叛道。 林书阁知道她的顾忌,“我要是有如此想法,何必送舍妹来此求学。” 况且前朝邓太后掌权之时,直接让男女同校一起读书,可惜也只是昙花一现。 乐云喜道:“我办这书院,目的就是想让世人知道女子未必不如男子,君子六艺,我们也能学。” 她声音掷地有声,带着对这个时代不公的不满。 “山长此举令人佩服。”林书阁赞赏道。 “林县丞过奖了,跟您相比,我只能算是小打小闹,不瞒林县丞,书院办学以来,确实陆陆续续收了好些学生,可是学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接回去嫁人了。” “就连我也是,若不是母亲的嫁妆全留给了我,我也立了女户,也免不了回家成亲,相夫教子。” 她娓娓道来,声音中带着一丝心酸。 “那山长有没有想过为何她们都会跟随父母回家,而你却还能办书院?”林书阁看着远处拿着书本嬉笑的娘子们,轻声问道。 “当然是因为这世道,不许女子读书做官。” “这也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你刚刚也说过。”林书阁循循善诱。 “我说过?”乐云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又细想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我有母亲的嫁妆……林县丞,你是说……钱?”她激动道。 林书阁笑而不语。 “所以您才让女子进工坊挣钱,一来可以补贴家用,二来自己有了钱也可在家中说得上话,不必依附丈夫。”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才是林书阁为何让那些女子进工坊的重要原因。 “可是这只能解决一时燃眉之急,终究不能……” 林书阁及时打断她的话,“山长慎言。” 乐云朝四周看了一眼,讪讪一笑。 林书阁叹了口气,“不知山长可曾听说过一句话?” 乐云问道:“什么话?”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林书阁面带微笑,声音清朗。 却听得乐云振聋发聩,她喃喃:“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似山长这般教授女子读书是星星之火,我让女子进工坊干活也是。山长何必强求,改变可以一点一点来,我辈改变不了,还有后来人。” 林书阁自认没有敢叫日月换新天的本事,他只能尽他自己最大的能力,能让女子处境改变一点也是好的。 乐云十分震动,她面上带着坚定,朝林书阁行了大礼,“林县丞今日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多谢林县丞。” 这个时代还没有像后来一样动不动行跪拜大礼,看到乐云这样,林书阁被吓了一跳。 她连忙将她扶起来,“山长怎可行如此大礼。” 乐云却不肯起来,“古人曾有一字之师,林县丞今日教诲,足以担得起我这一礼。” 林书阁见她执意如此,叹了一口气,将她扶了起来,“山长,我也只是信口胡说,拾人牙慧,山长往日义举,我早有耳闻,你品性纯正,耿介无私,才是我辈楷模。” 乐云他一夸,倒有些不好意思,她少年老成,气质有如林下之风,刚刚一番震动,确是少有。 正在这时,林萱走了出来,奇怪地看了一眼乐云和林书阁。 “大兄,我考校完了。” 林书阁赶紧走过去,像后世万千送孩子高考的家长一样,“累不累?大兄回去给炖排骨吃,你最喜欢的。” 林萱被他一通关心,无语道:“大兄,我就进去一个时辰。” 那也考了两个小时呢,林书阁心道。 郑夫子也跟着走了出来,“山长,林娘子已考校完毕。”她朝乐云点了点头。 乐云会意:“阿萱明日记得按时来上学,杜衡书院可不喜欢迟到的学生。” 林萱没反应过来,朝林书阁看了过来。 林书阁好笑道:“阿萱,你通过了,高兴傻了吗?还不谢过山长和郑夫子。” 林萱如梦初醒,眉开眼笑道:“多谢山长,多谢郑夫子。” “大兄,我通过了。”她颇有些喜形于色,高兴道。 “走,阿萱,我们去看看阿远的结果。”林书阁想到还有一位考生,肯定还在奋笔疾书,便向乐云和郑夫子告辞,带着林萱去看林清远了。 第36章 林书阁今日起得很早, 昨日李县令遣人告知他,过几日西夜国王子要出使大燕,县衙得做好安置使团的工作。 甘州县是西夜国与燕都的必经之地, 使团要到燕都拜见大燕天子,肯定得经过甘州县, 一行人的吃穿用度、接待礼节都得早做准备。 林书阁麻木地洗了脸, 捡昨晚包的包子热了两个咬了几口。 林清远和林萱都不在, 他也懒得大费周章做早餐了。 当日从杜衡书院出来,他和林萱去了碧桐书院, 林清远已经考完在门口等待多时了。 听闻林萱已经考校通过,林清远围着林萱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地夸了好久才扭扭捏捏说自己也过了。 林书阁当时十分高兴,大手一挥, 直接带弟妹下馆子去了。 三人吃得尽兴之后, 双胞胎才告诉他,书院为了锻炼学生自理能力以及方便管理,所有学生都要住在书院, 每月休沐才能回家。 林书阁听到后如遭雷劈,整个人都没反应过来,所以以后阿远和阿萱都要住校,仲宣也不在, 只剩他一个人在家。 林清远和林萱连忙安慰,他们平日虽不在,但每月休沐的时候都会回家的。 休沐又如何, 一个月也就两日,林书阁默默安慰自己,孩子大了总要离家的。 他吃完包子, 锁上院门,一个人上班去了。 刚进吏舍,就看到县衙官吏忙得热火朝天,见到他纷纷行礼,行完礼后又开始忙活了。 第39章 他也来到自己的位置开始忙活,核对使团人数车马,一些通关文书、朝贡礼品还要派人核验。 使团在这里歇脚之后,要去燕都拜见天子,朝廷也会派人前来接应,两方会面人数多了,事情也会更多,光一大批人的吃饭都是问题。 林书阁一时忙得焦头烂额。 不过上次那位使者性格跳脱,不知这位西夜国小王子性格如何? 西夜国算是西域诸国中的一个小国,常年夹在一些国家中间左右逢源,这次来估计是想找个大靠山,再受欺负了可以找靠山帮他出气。 毕竟大燕的强大周边国家都有目共睹,和这样的庞然大物做邻居,要么小心翼翼地与之臣服交好,要么就头铁一直挨揍,直到被大燕灭掉。 不过就算是小国,人家派了皇子过来与你结好,自然不能怠慢,否则有违□□礼仪之邦的名号。 林书阁正在核算报上来的人数,就听到周度说道:“淮亭兄,我听说这位西夜国小王子十分受宠,西夜盛产宝石,老皇帝直接把几座矿山封给了他,甚至还想传位于他呢。” “是吗?皇帝也是人,宠爱幼子也是有的。”林书阁随口回道。 周度却兴致勃勃,“这可不正常,普通人家虽然也会宠爱幼子,但对长子却是严格教养,寄予厚望的。” 他见林书阁忙着写写画画,没听他说话,“淮亭兄,我说的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林书阁随口敷衍。 周度怒道:“林淮亭,那你说说我刚才说什么了?” 看来不听他讲完不会善罢甘休了,林书阁只好搁下笔,无奈道:“听到你说长子应该寄予厚望。” 周度这才展颜一笑,“所以我说这西夜国恐有祸端,老皇帝年纪大了又偏爱幼子,长子不受宠肯定心存不满。” “这次又派幼子过来充当正使,明摆着想让幼子立功好回国继位嘛。” 林书阁听到他说的,心下沉思,废长立幼,古往今来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但皇帝要是在壮年还能压制住底下的儿子们,不至于让整个朝堂陷入动荡。但若是皇帝年老,长子已经足够独当一面,那就麻烦了。 不过,他们也操不了这些闲心,还是先干活吧。 他拉着还在喋喋不休的周度,给他塞了一份公文,才让他忘了从废长立幼,国将不国的言论。 一直处理到深夜,林书阁合上最后一份公文,打发走了来汇报公务的令史,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腰。 “走吧,周主簿,下值了。”林书阁冲还坐在桌前的周度说道。 结果周度一直没说话,他走过去敲了敲他的桌子,周度被吓得从椅子上站起来。 “什么?什么事?” 林书阁看着他的反应,好笑道:“你这样都能睡着?” 他指了指周度胳膊底下一堆公文,周度连忙一一整理好。 “赶紧吃饭,我都快饿死了。”他理了一下睡着压出印子的衣服,突然想起来,“对了,阿远和阿萱不是不在家吗?你回家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不如咱俩去新开的那家馆子吃怎么样?今天累死我了。” 林书阁一想回家也是冰锅冷灶的,点了点头,二人便出了县衙。 一连几日加班加点地工作,终于等到了西夜国使团的到来。 这日阳光明媚,晴空万里,整个甘州县衙上上下下严阵以待,迎接使团众人。 林书阁跟着李县令站在城门口,太阳有些刺眼,等得人昏昏欲睡。 突然,围观百姓开始出现喧哗声,林书阁远远望去,看到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而来,前面有骑兵开路,后面一驾马车奢华绮靡,料想是正使西夜国小王子。 车队渐渐近了,走在前面的骑兵首领下了马。 后面的马车也有了动静,从车上率先跳下来一名年轻男子,林书阁定睛一看,这不就是上次那位来探路的使者吗? 不等林书阁细想,他扶着一名男子下了马车,那名男子身着翻领窄袖,脚踏长靴,一身珠光宝气,看着就十分富贵,长相却同他的穿着不同,看着竟然十分清秀。 前面的骑兵首领大步走了过来,“西夜国左都尉乌祢奉我王之命来到大燕,愿与大燕永缔友好。” 那男子也就是西夜国王子也朝这边颔首行礼。 “正使和左都尉一路辛苦,来人,送西夜国使者先去驿站歇息。”李县令道。 差役听命,带着车队向驿站行去。 因燕都派来的迎接使者还在路上,两国还没有交接国书的流程,一应事宜还得等大燕正使来到甘州才能进行。 这几日林书阁他们的工作便是保证使团的安全问题以及吃喝撒拉问题。 一日,林书阁正在吏舍准备即将到来的春耕事宜,忽然有差役向他禀告,说是县衙外有人指明要见他,差役有些犹豫,吞吞吐吐告诉他好像是西域来的使者。 林书阁有些惊愕,难不成又是那位?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跟着差役出了吏舍,到了县衙门口一看,果然是他,不过后面还跟着一位。 林书阁心想:不会是我想的那位吧? “林县丞,我们又见面了。你还记得我吧?上次忘记告诉你名字了,我叫……你叫我阿勒就行。”他脸上十分激动,冲林书阁打招呼。 林书阁却一直看着他旁边那位,阿勒顺着他的视线,顿时明白过来,“这位是我王最宠爱的王子塔兰,你……” 没等他说完,林书阁立马上前,“殿下出来左都尉可知晓?” 这位祖宗不会就和阿勒出来了吧,身边也没有带些护卫。 塔兰看了他一眼,朝阿勒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王子说你不用担心,父王派了人保护他。” 阿勒又道:“王子他不是很精通汉话,你和我说吧,我可以充当翻译。” 林书阁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不知二位找在下所为何事?” 阿勒拿手指搔了搔脸颊,有些不好意思,“我上次回去告诉王子大燕好玩的好吃的可多了,都是你带我去的,所以……” “所以这次你又来找我了?”还带来一尊大佛。 “我也是没办法,我在这里只认识你。”阿勒眼神无辜,带着一丝恳求。 林书阁看他这副样子,叹气道:“走吧,你们想去哪里?” 他朝差役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告诉李县令,不然出了什么事谁都担不了责任。 差役点头去找李县令了。 阿勒和塔兰叽叽咕咕半天,“王子说他十分喜欢上次我买的羊绒披肩,他说想去看看。” 林书阁点头,“行,走吧。” 阿勒乐颠颠地跟着林书阁后面,和塔兰又是一通聊,边聊还边指着林书阁说话。 看得林书阁脑仁疼,这两人不会欺负他不懂西夜话在偷偷骂他吧。 沿着街道走了一会,街上来来往往地全是人,林书阁小心看护着,生怕有百姓冲撞到他们。 看到了一家店进进出出的,十分忙碌,吵着要去那家店瞧瞧,林书阁一看,那不是浩然斋嘛。 “阿勒,那里是书店,卖书的不是卖披肩的。” “书店?那不正好,王子他十分喜爱中原文化,正好进去看看。” 他又朝塔兰说了一通,塔兰听完果然眼睛都亮了,二人齐齐看着林书阁。 林书阁只好带他们去浩然斋,希望许老板这次正经一下,不要出什么幺蛾子。 一进浩然斋,里面果真一如既往地热闹,买书的看书的,还有在一旁抄书的,塔兰看着十分新奇。 他指着一名书生拿的书,用不太流利的汉话问道:“这是什么材质的纸?怎么如此细腻?” 西域诸国甚至竹简都用得少,纸他也见过,可没见过这么洁白如雪的。 第37章 林书阁诧异地看着王子, 塔兰猛地捂住嘴,脸上泛起一丝红色。 阿勒连忙解释,“王子他汉话说得不好, 怕你们笑话,所以才一直不说的。” 所以刚刚是惊喜到汉话都秃噜出来了? 见王子面上有些不好意思, 林书阁如后世每个听到外国人讲汉语的国人一般, 善解人意道:“殿下的汉话说得真好。” 阿勒惊得嘴都张大了, 中原人果然巧言令色,巧舌如簧。 塔兰却激动得脸红, “你……你说我汉话说得好?” 林书阁点点头。 得到他肯定的回应,王子矜持道:“阿勒,我们不需要你当翻译了。”他夸我汉话说得好呢。 阿勒:“……” 阿勒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这边吵吵嚷嚷, 许郁听到伙计来报, 说是林县丞和两名外族人来了,他赶忙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拜见林县丞,不知这两位是?”许郁行礼道。 “这两位是西夜国正使的随从, 过来帮正使办点事。”林书阁抢在阿勒开口前说道。 第40章 阿勒奇怪地看了一眼林书阁,却也没再开口。 这里人多眼杂,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西夜国小王子在这里,恐怕会出乱子。 “原来是友邦来客, 客人想要看些什么?小店别的不说,中原各类书籍应有尽有。” 林书阁暗道:这许老板还算有眼力见,今日没再出言不逊。 王子这会确有些孤傲, 他在阿勒耳边说了一番,阿勒转身说道:“有没有《诗》,要燕朝大儒毛公的注本。” 许郁心中奇道:这西域来使还喜欢《诗经》?难不成看得懂? 不过他脸上倒是没有表现出来, 立马道:“有,毛公的传可是我朝读书人必看的,小店前日进了一批纸用来装订五经,客人正好赶上了,这批五经可是正经精装本。” 王子兴趣盎然,这些用纸写的书已经让他大开眼界了,竟然还有更好的。 他用眼神示意阿勒,阿勒明白王子这是十分感兴趣。 “那就拿出来我们看看吧。” 许郁吩咐伙计去取了,瞅了瞅两位奇怪的西域来使,用眼神询问林书阁怎么回事? 林书阁转身翻着书架上的书,当没看到他的眼神。 伙计抱来了书,许郁接过去递给王子,阿勒却抢先一步拿了过去,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一会有事再来。” 许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和伙计退了出去。 “王子,快来看看你最喜欢的《诗》。”阿勒抽出一册递给塔兰。 塔兰眼睛闪烁着光芒,拿书之前甚至还在袖口蹭了蹭手。 然后拿起书,如痴如醉地看着。 “殿下喜欢读《诗》?”林书阁问道。 “喜欢啊,不过读不太懂,以前来过一位中原的儒生,曾教过王子读过一些,他从那以后就十分喜欢了。” 阿勒悄悄看了一眼王子,看他沉浸在书里无法自拔,偷偷和林书阁咬耳朵,“他其实喜欢读里面的情诗。” “阿勒,我听到了。”王子拿着书,气愤道。 “《诗》中的爱情诗写得古朴而纯真,我也喜欢。”林书阁道。 王子这个年纪,喜欢读情诗很正常。 “你也喜欢?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林县丞,你有喜欢的女子吗?” 林书阁摇摇头。 王子还要追问,被阿勒打断,“王子,这书要买不买?” 不买的话咱们赶紧走,还要看羊绒披肩呢。他可对这些诗啊文啊的不感兴趣。 看王子点头,他麻利地付钱拿书。林书阁跟伙计交代了两句,让他直接送到驿站。 三人这才从书店走了出来,王子脸上还带着激动,“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林书阁道:“去周记成衣店。” 阿勒眉开眼笑,“我要去买披肩,买羊绒衫。” 他在前面和王子绘声绘色地说着他去年第一次买到时的惊喜,王子听得频频点头。 林书阁跟在后面不知道叹了多少气。 终于来到了成衣店,刚一踏进门,阿勒就看到了一件衣服,是一件的青色深衣,袖口和领口镶嵌着一圈羊绒,内里也加了羊绒,尺寸剪裁十分精细,看着就觉得雍容华贵,大方得体。 “王子,你看这件。”他极力向塔兰推荐这件衣服。 塔兰点头,确实不错,两人跃跃欲试。 林书阁和伙计说了一声,伙计带塔兰进去试衣服了。 “林县丞要来怎么不说一声。” 林书阁回头,是周远。 “带朋友过来转转,周老板生意兴隆。” 周远微微一笑,“托林县丞的福,生意确实不错。” 自从被林县丞拉来做羊绒生意,周家生意可谓是更上一层楼,县中富户最近看到他明面上将他夸得仿佛陶朱公转世,背地里嫉恨得眼睛发红。 只是这甘州县毕竟还是太小,燕都又不是他能染指的,还是得想想怎么把生意开拓出去。 说话间,塔兰试好衣服走了出来,阿勒看到他激动得不行,夸道:“王……你这一身穿上就像《诗》中描写的高雅的君子。” 有外人在,阿勒及时止住了脱口而出的称呼。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塔兰明显心情大好,伙计报了个价格,他眼睛都没眨掏了钱,还随手扔给伙计一小块宝石。 伙计拿着宝石愣了,看向周远,周远拿过宝石,“贵客只需付这件衣服的钱便是。” 阿勒一脸骄傲,“给你们了就拿着,我家郎君不差这点东西。” “这……”周远看出来两位客人出身不一般,不好拿主意。 林书阁出来打圆场,“周老板,既然给了就拿着吧。” 塔兰又和阿勒避着众人说了几句,阿勒惊吓地看了他一眼,对周远道:“老板,你这羊绒质地轻柔细腻,我家郎君很是喜欢,不知你可有想法与我西夜国通商贸易?” 周度当然愿意,他早年与西域小国一些贵族打过交道,知晓这些人的喜好,羊绒既能做衣裳,差一些的还能做地毯,正是这些贵族心头好。 甘州县互市虽然可以和外商贸易,但到底数量有限,若是能跟某些小国直接贸易,那利润不可想象。 只是这两国贸易往来还得看官府的意思。 他压下心中的激动,期待地看着林书阁。 林书阁勾唇一笑,“两国贸易是大事,还需从长计议。” 西夜国使者此行还未与燕都正使相见,须得正式互通文书之后再进行贸易往来,而且一些贸易的官方凭证又不是一时就能变出来的。 “时间不早了,二位该回驿站了。” 阿勒撇撇嘴,“这才逛了多久就要回去,待在驿站除了吃就是睡,我都快憋疯了。” 塔兰虽然没说话,但跟着点头。 林书阁冷面无情,将二人送回驿站。 阿勒恋恋不舍道:“林县丞,听说你饭做得极佳,尤其是烤肉更是一绝。” 他明里暗里想跟林书阁回去吃饭,但林书阁怎么敢让这两尊大佛去他家中,要是出什么意外,只怕小命不保。 不过,阿勒怎么知道他会做饭。 也许是看到林书阁眼中的疑惑,“你们那个周主簿说的啊,我让他推荐一下本地好吃的饭菜,他说都不如你做的烤肉好吃。” 这个周二郎,朋友就是这样卖的吗? 阿勒吵着要吃烤肉,塔兰也带着期待的眼神看着林书阁,林书阁只能口头敷衍,下次一定。 下次一定带你们去吃。 似乎是看出了林书阁的敷衍,阿勒闹着要跟他击掌,林书阁脑壳疼,只能勉为其难和他击掌,哄得二人终于同意回驿站。 走之前,阿勒突然出声。 “林县丞,与我国通商你们真的没想法吗?” 要知道西夜国盛产宝石,有的是钱,国中贵族更是喜爱华服绮衣,大燕原先生产的丝绸便深受他们喜爱,若是羊绒制成的衣裳传到他们国家,估计又要掀起一阵热潮。 对了,还有纸,甘州纸洁白如雪,质量上乘,若是贩卖到西域各国,不只是挣到钱,还有其他意想不到的好处。 林书阁笑道:“须得殿下见了我国正使之后再做商榷,我人微言轻,此等大事,由不得我做主。” “那林县丞不如去我们西夜,保你做大官,你在甘州整天累死累活的,你们皇帝才给你多少钱。”阿勒口出狂言。 吓得林书阁赶紧捂住他的嘴,“祖宗,这话传出去我小命不保。” 阿勒被捂住嘴只能朝他眨眼睛,林书阁放开他。 他有些委屈地说,“我拿你当朋友才说的。” “可是阿勒,我是大燕人,这辈子都不会改变。”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塔兰突然开口,“走吧阿勒,林县丞早点回去,下次我们再去拜访。”说完拖着一脸不舍的阿勒回了驿站。 看着快黑的天空,林书阁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家走去。 家中只有他一人,今日又太累,他随便炒了一个菜,拿出昨日剩的米饭炒了一下,简易做了个炒饭,囫囵吃了。 刚吃完饭准备收拾碗筷,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心下奇怪,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不会是阿勒吧? 他连忙放下碗跑去开门,驿站的差役脸上带着惊慌,“大人,小王子不见了。” 什么? 第38章 终古隧。 月上中天, 戍卒揉了揉冻得发僵的脸,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烽燧,夜幕低沉, 烽燧仍然如战士一般屹立在远处。 看来今夜平安无事了。 戍卒打了个哈欠,感觉困意上涌, 他强打起精神站好。 突然, 远处的烽燧燃起阵阵浓烟, 不好,敌袭。 他立马点燃烽燧口的苣草, 苣草迅速燃起来,浓烟滚滚升入空中。 苣草产于西北,是由西北常见的芨芨草扎成,长约一丈, 十分易燃, 且点燃的火焰极为明亮,因而多用于晚上点燃烽燧。 第41章 远处的烽燧一看这边有敌袭,立马也燃起了苣草, 一时烽火连天。 营地士卒看到冲天的烟气,立马示警。 “敌袭。” 谢谌听到声响后立马从帐中冲了出来,这几天了探子来报匈奴那边蠢蠢欲动,整个营地的士卒皆是枕戈待旦, 不敢马虎。 谢谌连日来都是合衣睡下的,反应迅速。 “什么情况?” “禀隧长,第五烽那边点燃了烽火, 应是匈奴有异动。” 第五烽?岂不是距离此处不足百里? “传我命令,所有人整装待发,若情况紧急, 随我一同应敌。” “是。” 谢谌站在高处眺望,远处尘土扬起,看来这次来得挺多。 他一挥手,士卒检查好“虎落”,然后推到后方。 虎落是建在天田附近的防御工事,形同现代的铁丝网,用来阻拦疾驰的骑兵。 匈奴骑兵渐渐近了,前方骑兵骑着马,被几层虎落绊倒,连人带马摔进早先设的陷阱之中。 大燕士卒纷纷拿起弓箭,一时箭如雨下,匈奴士兵哀嚎一片,死伤无数。 为首的将领见进攻受挫,挥手暂缓冲锋。 匈奴人凶狠异常,受挫只是一时,果然立马重整队伍,朝这边厮杀过来。 谢谌带领士兵冲锋在前,他骑着马提着长枪与匈奴兵短兵相接,带着万钧之力,直刺向一名匈奴兵,匈奴兵被刺中摔下马来,众人被他神勇惊住。 战场上杀声震天,匈奴兵狞笑着冲过来,有士卒身上被玄甲被匈奴兵一刀砍落,鲜血喷溅,倒落在地,有人看到身边战友的死状,目眦欲裂,眼神中带着恨意同匈奴士兵厮杀起来。 整个战场上尽是刀光剑影,旌旗招展,血色与漫天黄土交相辉映,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 谢谌长枪下去就是一颗首级,身边战士一个个倒下,他依旧挥舞着长枪,不知疲惫地刺向匈奴骑兵。 终于,匈奴在大燕士卒的强势攻击下骑兵气势减弱,逐渐落于下风,谢谌当机立断,带着剩下的士卒乘胜追击,消灭了残余的匈奴兵。 谢谌脸上带着血痕,抵着长枪微微喘气,周围尸横遍野,鲜血淋漓间全是匈奴兵与大燕士兵的尸首,此战只能说是惨胜。 匈奴骑兵来得太急,未能早做好准备。 谢谌安排剩下的士卒打扫战场,他得向都尉府禀明今日的战况,顺便问问马镫的进展。 匈奴此次小规模进攻大燕失利,定会卷土重来。 …… 甘州县城。 林书阁跟着差役来到驿站,李县令已经在了,他急得来回走动,一见林书阁,立马问道:“你今日何时送小王子回来的?” 林书阁想了想,“大概酉时一刻。大人,驿站官吏何时发现小王子不见了的?” “戌时,武县尉和西夜国左都尉已经带人分头去找了,可千万不能出事啊。”李县令双手合十,祈求上天。 “驿站官吏怎么说的?阿勒呢?阿勒也不见了?” “有差役说小王子一回来就在房间,吃饭也是送进去的,后面听到声响,也没看到小王子出来。是有差役敲门问小王子需不需要水,没听到里面有声响才起了疑。” “至于这位阿勒是和小王子一起不见了的。” “伺候小王子的侍卫呢?” 李县令握拳道:“刚刚审问了,有一个侍卫也不见了,其余侍卫小王子让他们没什么事都去休息了,所以他们也不知道小王子去哪里了,这会都急得团团转。” 带着侍卫,难道是要去见什么人? “大人,武都尉派人来报,发现了小王子的踪迹?”有差役来报。 李县令连忙问道:“在何处?” “就在城西十里处。” 城西十里,那里多是戈壁,小王子怎么会去那里? 不及细想,李县令立马带着众人往那边赶,林书阁只好一起跟上。 黑夜隐藏着杀机,阿勒拉着塔兰拼命往甘州县城跑。刚刚塔兰的侍卫来报,说是王上病重,大王子谋反软禁了王上,王上派人拼死带了信物给小王子,必须塔兰亲去。 但是甘州县守卫森严,不能贸然进来,只能在城外相见。 阿勒一听觉得太过蹊跷,明明他们来大燕的时候王上生龙活虎,看样子还能再活好几十,怎会突然病重。 再说信物,为何不是传话的人拿着信物亲自来驿站见小王子,怎会让小王子深夜前去。 但是塔兰与西夜王父子情深,一听父王病重,已经吓得脸色发白,脑子发蒙,哪里听得进去他的话,不管不顾偏要去。 阿勒没办法只能跟着一起去。 侍从扔出一块石子,引得门口的差役前去查看,阿勒带着塔兰避开差役离开了驿站。 一路躲开巡查士卒,来到了城外,不料迎接他们的却是刺杀。 果然,中计了。 信物是假,要他们命才是真,恐怕那名侍卫早就被人收买了。 他来不及多想是何人如此大费周章,竟然想让死在大燕境内。 阿勒拉着塔兰一路狂奔,喉间涌上来一股铁锈味,耳边只能听到刺耳的风声。 西夜国派来保护塔兰的死士和这群杀手厮杀许久才给了他们逃跑的时间,可看这情况那群死士估计也凶多吉少了。 杀手如影随形,一支长箭射了过来,生生擦过阿勒的脸颊,阿勒根本不敢回头看,只能拼命往前跑。 二人来到一棵榆树下,塔兰喘着气,“阿勒,我不行了,你先走,去找人来救我。” 阿勒怎么可能丢下他,咬牙道:我去引开追兵,你先待在这,看准时机就跑。 “不,不行……”塔兰拼命摇头。 “王子,我可以死,但你一定要活着。”他一改往日的没心没肺,声音中带着决绝。 他脱下外袍和塔兰交换,深深看了一眼塔兰,吸了一口气,直接朝和塔兰相反的方向跑了。 乌云蔽日,杀手看不清人,只依稀看有人影闪过,便追了过去。 塔兰屏息听着杀手的脚步声渐渐远离这里,擦干眼泪,马不停蹄地朝甘州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他的双脚像灌了铅一样,每抬一下脚像是有千斤重,呼吸越来越急促,像是破了的风箱。 终于,他看到一群人骑着马,执着火把,朝这边而来,走得近了,他看到这些人身上穿着大燕的衣服,才放下心。 他提着的气终于放下,双腿一软摔倒在地,只能哑着嗓子喊道:“快,快去……” 林书阁从马上下来,朝众人喊道:“是小王子,快传大夫,送小王子回驿站。” 身下突然一重,塔兰死死抓住他的衣角,“去救阿勒,快去……救阿勒。” 阿勒? 林书阁这才意识到阿勒没有回来,难道? “阿勒替我引开追兵我才逃出来,林县丞……求求你救救他。”塔兰泣不成声。 “我这就去。” 他又对留下的差役说道:“派人送王子回去,顺便告知李县令和武县尉,其他人跟我走。” 差役扶起塔兰应是。 林书阁二话不说带领一队人朝塔兰指的方向而去。 阿勒隐藏在树后,刚刚没躲过杀手的一箭,被射中了胳膊,林子传来一声鸮声,他苦笑一声,看来今日是逃不过了,不知道王子逃出去没有。 幸亏跑进了一片林子,不然要是在茫茫戈壁滩上,十条命都躲不过。 林子此时突然鸦雀无声,但阿勒知道看似静谧无声,实则杀机暗伏。 他实在跑不动了,颇有些自暴自弃,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但他又想到远在故土的母亲还等着他回去呢,母亲舞女出身,不受家主宠爱,幸亏他得了王子亲眼,他母子二人才不必在暗无天日间苟延残喘。 这次救了王子,就算是自己不幸死在异乡,王子看着他的面上,定能善待母亲。 可一想到母亲含着眼泪的眼睛,他又有些不甘。 拼了,反正也就这条命了。 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冲了出去,林子间传来脚踏破树叶的声音,杀手果然在不远处静候,这明显是在吊着他玩,不是等他出来便一击毙命。 阿勒只能跑前跑,利箭带着呼啸声擦肩而过,“叮”一声直插进树干,一支箭破空而来,阿勒这次没那么幸运,被箭射穿小腿,直扑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阿勒眼前发黑,喉头隐隐涌上一股血气。 他趴着地上往前移动,杀手狞笑一声,又是一箭,射向他另一条腿。 果然,杀手根本就没想一次要他性命,到底是何人与王子有如此深仇大恨。 杀手走到他旁边,他身着黑衣,阿勒却看到他低头间不小心露出一块玉石,那是产自西夜国的月鸣玉,在黑暗中散发着莹莹光辉。 “你是……西夜人?” 杀手一愣,随即眼神一变,不似刚才带着逗猫是戏谑,变得冷酷残忍。 第42章 “王子,该上路了。” 他举起手中的刀,刀锋一闪,能照见脸上带着血痕的阿勒,阿勒闭上眼睛。 忽然,林间传来一阵破空声,阿勒猛地睁开眼,想象中的死亡没有来临,却见杀手“砰”一声倒在他面前。 第39章 林间传来一阵马蹄的声音, 有人举着火把,越来越近,照亮了阿勒眼睛。 阿勒泪眼婆娑, 看着林书阁从马上下来,急忙跑了过来。 “阿勒, 阿勒你撑住, 大夫马上就来了。” “林县丞, 我好冷……我要睡了。”阿勒失血过多,实在撑不住, 慢慢闭上了眼睛。 意识模糊间,还听到林书阁在喊,“阿勒,你醒醒, 我还答应带你吃烤肉呢, 撑住。” 好啊,你还欠我一顿烤肉呢。 他想着,失去了意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 阿勒被光线刺到,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身体微动,便感觉全身痛,痛得他龇牙咧嘴, 两条腿再加一条胳膊都绑着厚厚的绷带,他想坐起来,还没动呢, 只觉一阵头晕眼花。 “哎,别动,伤成这样了还动。” 林书阁端着药走了进来, 看到阿勒四肢被绑了三肢还想着动弹,连忙阻止。 “我还活着。”阿勒突然开始傻笑,一笑便牵动伤口,疼得吱哇乱叫。 “是是是,你还活着。”林书阁没好气地回道,吹了吹药,拿勺子喂到他嘴边。 阿勒张嘴喝了下去,突然想起来,“王子呢?王子回来了吗?” 林书阁笑道:“回来了,昨晚看你伤成那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守了你一晚上,刚刚才被我劝回去休息了。” “不过阿勒真是忠诚勇敢,我听王子说是你替他引开追兵的。” 林书阁昨晚看到阿勒的惨状,着实心惊,没想到平日里看着没心没肺,单纯爱玩的公子哥竟然在生死存亡之际能爆发出这样的潜能。 “他其实是想慢慢折磨我的,想让我在惊惧中死去,所以我才能撑那么久。”阿勒低头说道。 “慢慢折磨你?何人如此心狠手辣?”林书阁带着惊讶问道。 阿勒摇了摇头,“不知道,他从头到尾没说过话,我只能确定他是西夜人。” “西夜人?” “对,他身上有一块玉石,是我西夜国特产,当时情况危急,但我保证我没看错。” “那幕后之人呢?你可有头绪?”林书阁问道。 阿勒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但还是摇了摇头。 看他这个样子,林书阁也不好多问,只喂他喝完了剩下的药。 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塔兰一进门看到阿勒醒了,还没说话眼泪就下来了。 “阿勒,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塔兰扑倒床边,看着他满身狼狈,声泪俱下。 “王子平安无事就好,我这不没事吗?多亏了林县丞我才能捡了一条命回来。” “好了,感谢的话也不必说了,殿下,我们先出去吧,让阿勒好好休息。”林书阁劝道。 塔兰看着阿勒满上带着疲惫,擦了擦眼泪,点点头,跟着林书阁出去了。 “等等,林县丞,我恍惚间听到你说要等我好了请我吃烤肉的。”阿勒在身后喊道。 林书阁满头黑线,这小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 不过他这样,倒也说明身体没什么大问题。 “行,你好了就带你好殿下一起去,我们先打猎,再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那可说定了啊,不许反悔。” “不反悔。” “噗嗤。”塔兰却被逗笑了。 林书阁看了一眼阿勒,明白他其实是怕塔兰担心才这样说的。 他嘱咐阿勒好好休息,便带着塔兰出来。 “殿下,是何人要加害于你,你心中可有答案?” 塔兰看着故国的方向,沉默良久。 “看来,殿下心中已经有答案了。”林书阁说道。 塔兰轻抚着脸上被蹭到的伤口,眼神中带着一丝悲凉,“是我兄长,大王子阿伏那。” 大王子?林书阁想起周度曾经说过西夜王宠爱小王子,不喜大王子之事,便明白无外乎王室争权夺利。 看到林书阁的眼神,塔兰道:“你想得没错,我和兄长并非一母同胞,我母亲出身西夜大族,被我父王立为王后。兄长的母亲……” 涉及到王室辛秘,塔兰犹豫了良久,才道:“她母亲也是大家出身,可是她却……与人私通。” 私通? “我父王念她大父有功于社稷,没有赐死她,只幽禁宫中,连累兄长也不被父王待见。可能是长期幽禁的原因,她精神一直不太好,兄长小时候一直跟着她长大,她有时候疯起来会拿兄长出气,等父王发现的时候……” “可能是从小跟着母亲,兄长被接出来之后性情残暴弑杀,无缘无故便会虐待宫人,父王便更不喜他了,直到有一次……” 他眼中带着挣扎,似乎是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中。 “殿下。”林书阁担忧地喊了一声。 “我没事,他因嫉恨我,趁我不备,将我推进湖里,我拼命呼喊,才被路过的侍卫所救,父王那次罚他罚得特别狠,从那以后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狠厉,对我也十分照顾有礼,没想到一切都是他的伪装。” 昨晚给他通信的侍卫,应该早就被他收买了。若是昨晚他死在大燕,不止会少一个争夺王位之人,而且还可以嫁祸给大燕,破坏两国交好。 而能如此了解他,知道他与父王感情深厚,一听他病重定然会慌了神,让他们有可乘之机的人除了兄长没有其他人了。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林县丞,中原也会有兄弟相残之事吗?”塔兰声音中带着悲怆,转身问道。 “兄弟相残,父子相争,权利面前向来如此,殿下不必太过忧虑。” 塔兰眨了眨眼睛,“我已经修书父王,向他说明情况,林县丞放心吧,这件事会有个交代的。” 林书阁点点头,目送他离去。 这件事没那么简单,真想要小王子的命,出了西夜国哪里都可以刺杀,若担心有左都尉带兵守卫,可以故技重施让侍卫越塔兰出来。 在大燕动手只能是想嫁祸于人,难道想挑起大燕与西夜的战事。 不对,西夜只是小国,就算兵力合起来都不够大燕打的,难道另有图谋? 看来还是得从西夜国入手。 林书阁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准备去县衙眯一会再上值,发生了这样的事,县衙估计一团糟。 年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都不好办啊。 除了那名侍卫被左都尉抓到了之外,使团被刺之后一连几日无事发生。 只是连夜审问,却没得到什么有用信息,那名侍卫因从前受过大王子母家的恩惠,所以被大王子收买了,他得到的任务便是将塔兰引到目的地,其余的一概不知。 林书阁这几日一直为此事奔波,忙得焦头烂额。 “大人,魏公子到了,县令大人让您过去一趟。”有差役来报。 魏焕?肯定是为了塔兰被刺一事。 “知道了,我随你一同去。” 二人来到县衙,魏焕已经到了许久,抬头看到林书阁,嘴角带着笑意,“许久不见,林县丞风采依旧啊。” “见过公子,公子来甘州是为了西夜国小王子被刺一事?” 魏焕收起调笑的态度,“是,郡守府得到消息后阿父便派我过来查看,事关两国邦交,不得不慎重。” 林书阁缓缓道:“此事可能涉及都西夜国王室内斗。” “什么?” 此话一出,李县令首先坐不住了。 “这么大的事为何现在才说。”李县令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大人,只是猜测,我不敢外传。”林书阁将那日塔兰所说的隐去了宫廷辛秘说了一遍。 “你是说大王子杀小王子是真,背后可能另有所图?”李县令手指轻轻扣着桌子,慢慢说道。 “你们说对了。”魏焕站起来走到林书阁面前,“赵都尉传来消息,前段时间匈奴突然大举侵扰边境,幸亏有卫隧长骁勇善战,带兵一次次击退了匈奴的进攻。” “你说仲宣,匈奴大举入侵,仲宣他有没有事?”林书阁心中一紧,急切道。 “卫隧长是你何人?”怎么如此关心。 “仲宣遭难为我所救,我当他弟弟一般,舍弟年幼,还请公子告知。” 魏焕观他神情,眼中满是担忧,嗤笑一声,“你们还真是兄弟情深,放心,卫隧长一箭射瞎匈奴千长的眼睛,已经被那群兵油子奉为神明了。” 林书阁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仲宣无事便好。 “好了,言归正传,据卫隧长俘虏的匈奴百长所言,有西夜人曾出入他们谷蠡王的帐下,他走后不久,匈奴便发兵了,谁知遇到了卫隧长这个硬茬,不止没讨到好,还被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第43章 魏焕拍了一下桌子,高兴道。 边关守将,人人恨匈奴入骨,匈奴人在边关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听到谢谌此次功劳,无人不拍手称快。 “看来西夜人与匈奴勾结为真,不管是不是大王子,都可以向西夜王问责。” 不知道塔兰有没有收到西夜王的回信,此事还得看西夜王的态度。 突然,差役急匆匆来报:“林县丞,小王子有请,说是有紧急之事要见您。” 三人对视一眼,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若林书阁猜得没错的话,看来应该是有回信了。 第40章 林书阁来到驿站, 塔兰正拿着一封信怔怔望着远处,见到他后说道:“林县丞,我父王来信了, 那日侍卫说他病重果然是假,父王他已经证实, 确实是兄长要置我于死地。” 他展开信件, 信纸洁白, 正是甘州纸。 他又道:“不止如此,兄长他……他还有勾结匈奴的嫌疑, 想联合匈奴兵变登上王位,对外宣称父王已死,如若我死在大燕境内,他便有理由联合匈奴出兵大燕。” 林书阁听了这话, 顿时感到不寒而栗。 不止如此, 结合魏焕带来的消息,匈奴是想从甘州和终古隧两面袭击大燕,西夜国大王子的目标应该是甘州, 而匈奴则派兵侵扰大燕边境。 另外,西夜虽说是小国,但国中富贵,与西夜联合, 军备资金便可源源不断地供应匈奴。 塔兰斟酌了一下语气,“林县丞,我父王已经下令捉拿我兄长, 一切罪责都交由大燕处置,还请大燕看着我父王一片赤忱,亡羊补牢, 为时不晚的份上……” “殿下,此事我做不了主,你须得和郡守府和大燕正使说明,由他们禀告给我朝皇帝陛下,才能再做打算。” 塔兰脸色发白,西夜一介小国,怎么敢跟大燕硬碰硬,此行本来就是为了交好而来,结果出了这样的事,还是联合大燕的心腹大患图谋不轨,燕朝皇帝听了肯定震怒。 林书阁看他满脸惊恐不定,安慰道:“殿下,事发突然,贵国已经及时处理了大王子,没有酿成祸端,你不必担心,郡守公子就在甘州,一切事宜得你和魏公子亲自面谈。” “好,多谢林县丞。” 林书阁看着他神情恍惚,在差役的陪同下去了县衙,心中不忍。 塔兰单纯善良,一夜之间遭受如此打击,必然难以承受,只是大王子若无意外必死无疑,塔兰便是继位的不二之选。 一国之君要承担的责任可比当一个快乐的小王子沉重得多,希望他经历此事有所长进。 不过若是塔兰继位,按照他的性格肯定会长期与大燕交好,这对大燕也不算坏事。 林书阁看了一眼街道,有百姓和商贩讨价还价,和他刚来时相比,街道上繁华了不少,希望战事永远不会牵连到大燕百姓。 …… 使团被刺一案已了,林书阁又投入到忙碌的春耕上,等春分时节,李县令需要带着县衙官僚举行祭祀,祭拜社神,祈求神灵保佑收成。 各工坊工人估计大多得回家耕种,毕竟在古代粮食才是存活的根本。 或许可以考虑招收一批流民,不然工坊人手不够。 这日,林书阁正在审批报上来的公文,周度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淮亭兄,正使马上就到,县令大人让我等即刻去城门迎接。” 林书阁一惊,怎么来得如此之快。 “快走。” 二人立马往城门赶去,边走边整理仪表,这次负责迎接西夜国的正使曾驻守边境,驻地便在定远郡,击败各西域小国,战功赫赫,卸任后被封为靖远候。 此次作为天子使者迎接西夜使团归京,本来说途中有事耽搁,怎么今日突然就到了? 难道听说了西夜国和匈奴勾结之事? 来不及多想,林书阁只能站在李县令身后等待官方使者的到来。 不同于上次,此次大燕天使驾临,只见绣着“燕”的旌旗招展,车马辚辚,主将骑着高头大马,手持符节,气宇轩昂,威风赫赫。 众人一见,马上下跪行礼,天使代表着天子驾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林书阁还是第一次直观感受到这句话的含义。 “臣李毅恭请圣安。” 靖远侯神情冷肃,宣读了圣旨,林书阁和甘州县众官吏跟着听旨谢恩。 接完旨后,李县令安排使团随行官吏去驿站休息,自己和林书阁跟在靖远侯身后听候吩咐。 果然,靖远侯没去驿站,和他们一起来到了县衙,开门见山地问道:“西夜国之事处理得如何了?” 李县令十分谨慎小心,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一汇报给靖远侯听。 靖远侯冷哼一声,尸山血海走出来的人气势慑人,吓得李县令差点腿一软跪了下去,林书阁也是背后直冒冷汗。 “弹丸小国,也敢勾结匈奴冒犯我大燕,真是胆大包天。” 李县令连忙解释西夜国主实不知情,已经绑了大王子正准备交付大燕,任凭大燕处置。 靖远侯盯着李县令片刻,吓得他汗如雨下,“还算识相,乌涂糜年轻时还算个人才,越老越不像话了,儿子在眼皮子底下勾结匈奴,自己竟然做了睁眼的瞎子。” 乌涂糜便是西夜国王大名。 见他直呼其名,李县令和林书阁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说话。 “好了,此事我已禀告陛下,陛下圣裁,看在乌涂糜及时处理了大王子忠心可鉴的份上,不会影响两国邦交。你们当机立断救出小王子,解决两国争端,做得不错。” 听到这话,林书阁从刚开始怦怦跳个不停的心脏终于缓了下来。 这是过关了? 他刚想松口气,不料上首的靖远侯问道:“你是林县丞?” 林书阁手心捏了一把汗,“正是下官。” “燕都现在文人墨客争相使用甘州纸,闺阁妇人也人人追捧甘州月绒,我听说这些都是出自你的手笔。” 靖远侯声音听不出喜恶,林书阁只能自己揣摩,“确实下官的想法,只是下官不敢居功,乃是李县令慧眼,县中百姓支持,下官这才有胆子仗着甘州此地产羊绒牛刀小试。” 听他说完,靖远侯一直没说话。 李县令连忙帮腔,“林县丞品性耿介,绝无私心,他也是为了……” 靖远侯却突地笑了一声,“你有大功,何必紧张,陛下前些日子收到西夜王的信件,说西夜国有意和我们互通贸易,据说甘州产的月绒十分受西域贵族喜爱,陛下已经同意两国贸易之事了。” 他看林书阁脸上还带着茫然,接着道:“羊绒确实不错,此次前来,家中妻女还耳提面命让我归家时多买几件。” 这是没事了? 李县令喜道:“甘州别的不说,羊绒多得是,下官立马派人……” 林书阁没这么乐观,靖远侯的意思是甘州纸和羊绒制的衣物已经传到了燕都,燕都勋贵无数,若知道甘州有利可图,难保不会打主意。 若真被某些唯利是图的人收为自己所有,强权之下,无论是自己还是李县令都如同蚍蜉撼树。 且那些王公贵族看到羊绒一本万利,才不会管百姓死活,岂不是要圈地养羊,层层盘剥。 靖远侯见林书阁听出了他言外之意,问道:“林县丞似乎有话要说?” “侯爷,下官想知道燕都可有贵人想入股?” 要是真的防不住,还不如拉这位入伙,若真无意,靖远侯也不会说出来。 “哦?入股?怎么个意思?”靖远侯虎目微睁,眼神凌厉。 “县中商户也是以入股的形式参与的,官府提供方子,商户出钱入股,按照参与多少来投钱。” “你以为本侯想分一杯羹?” 林书阁不解地望着他。 “林书阁啊林书阁,并非人人都是贪图享乐,不顾国家社稷之人,我只是提醒你小心应对,有些人惹不得。” 比如如今把持朝政的丁家,不过这点小利丁家还看不上,但难免会有不长眼的想从中获利。 李县令听着二人对话瞠目结舌,难道朝中有贵人看上了甘州这点东西? “侯爷,还请指条明路。”林书阁谦恭道。 “本侯问你一句话,你是怕有人来分一杯羹抢夺方子还是怕有人为一己之私夺了百姓谋生的活计?” 靖远侯起身,虎目盯着林书阁,在这样的目光下,任何阴私伪善都无所遁形。 林书阁向他拱手行礼,“回侯爷,只要所做之事不会损害百姓,下官愿将方子奉上,下官只怕有人见获利良多,直接收为己用,倒是百姓只会成为他谋利的踏脚石。” “下官还怕有人会因这点小利侵占百姓土地,让良田荒废,成为产羊绒之地。” 靖远侯抚须笑道:“有你这句话,一切本侯替你担着。” 林书阁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第44章 “怎么?不相信?本侯驰骋沙场多年,这定远郡足足待了十几年,今日看到此地百姓安居乐业,我岂有不高兴之理?” 见他如此光明磊落,林书阁真心拜谢。 “行了,准备与西夜国正使交接吧。”靖远侯笑着拍了林书阁一下,然后大步流星走出了县衙。 武将手劲极大,拍得林书阁后退了好几步,他心中狂喜,若有靖远侯在燕都帮他,就不用怕惹人觊觎了。 “高兴傻了,这靖远侯不愧是为国征战无数的忠臣义士。”李县令说道。 想当年靖远侯戍守边疆,灭了好几个犯边的西域小国,多年来,西域听到他的名号闻风丧胆。 “还不快走,两国交接国书,此等大事容不得一点闪失。”李县令背着手,哼着小曲走了。 林书阁只能快步跟了上去。 第41章 西北的春天还是冷, 塞外旷野的风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靖远侯神情肃穆,手持符节,宣布大燕天子圣旨, 众人叩拜,西夜国使团则屏息听着旨意。 在听到“两国建立邦交, 互通友好, 赐金印紫绶于西夜王乌涂糜、王子塔兰……”时整个使团纷纷眼中放光。 本来以为大燕天子会问责于他们, 没想到竟然会赐他们金印紫绶,有了这些, 相当于他们也算名义上的大燕官员,此行目的完成了。 林书阁心道:这也算是“以夷治夷”的方式,对归附者授予印绶,这些人既是西域地区的统治者, 又可以作为大燕官吏帮助大燕友睦四方。 塔兰作为西夜国正使, 又向众人宣告西夜国进贡给大燕宝石、马匹、小麦、粟的数量,大燕泽赐予他们绮绣珍品,其中多是丝绸, 这也算通过“以物易物”的方式达成两国邦交,展示大燕国威。 靖远侯又补充了大燕天子关于月绒贸易的一些事宜,塔兰一听有些心潮澎湃,透过人群看向林书阁, 林书阁赶紧垂眸盯着脚尖。 过了不知多久,林书阁跪得膝盖发酸,终于仪式结束了, 两国使团各自回了驿站,接下来还得去燕都朝见大燕天子。 塔兰激动地跑了过来,“林县丞, 燕朝天子没有怪罪我们,还同意了两国贸易,多谢你从中斡旋。” 林书阁有些不好意思,“殿下,还是有赖我朝陛下仁慈,不过事关大王子,你得尽快修书西夜王早日交付给我朝使者。” 塔兰亮晶晶的眼睛垂了下来,“父王来信说兄长明日便能押送到甘州,兄弟一场,没想到他竟然落得个如此下场。” 林书阁作为大燕人,有些话不能说,他只能转变话题,“阿勒恢复得怎么样,这几日太忙都没去看他。” “好得差不多了,应该可以跟着使团去燕都,对了,他还吵着要见你呢。”塔兰果然忘了大王子之事,脸上带着狡黠地笑。 林书阁一看他这个表情,就知道阿勒肯定要出幺蛾子。 “说吧,让我干什么?” “他说你还欠他一顿烤肉,再不兑现我们就得去燕都了。” 好吧,跟失踪刺杀相比,烤肉算什么,小事一桩。 “明日吧,明日我们去城郊。”一个冬天过去了,猎物都应该出来活动了吧。 不过看塔兰和阿勒这样子,也不像是打猎的人,他要不明日直接买现成的肉?。 “那好,说定了,我去告诉阿勒这个好消息。” 塔兰兴高采烈地跑了。 林书阁摇摇头,转身去找周度,这种事情怎么能没有他作陪。 “什么?明日去打猎烤肉,去去去,我肯定要去。”周度一听要去吃喝玩乐,嗓门贼大,惹着路过的官吏都驻足看他。 他连忙小声道:“不过我有事还没处理,你看看不知道哪个差役,竟然马匹数目都能数错,还有这个,马病了不知道找大夫,报给我干嘛?” 这些马匹可是西夜国进贡给大燕的,经过他们甘州,若是损失惨重,岂不是他们都得被问责。 周度气得捶桌子,“快帮我处理这摞公文,处理完就跟你去。” 林书阁接过来,坐下帮他一起批阅处理。 看着林书阁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周度好奇道:“你公务都做完了?” 林书阁摊手,“完了,春耕的事情还不急。” “快告诉我你怎么做到的,大家都是一起上值,怎么你到处跑,公务还能做完。”周度忙得手忙脚乱,抽空问他。 “哦,可能是因为我把某些人摸鱼的时间都拿来干活了。” “摸鱼?什么叫摸鱼?” “你现在就在摸鱼。” “你是说处理公务的时候说闲话?”周度摸着下巴说道。 “可以这么说。” “这个词不错,快,我马上干完咱们去摸鱼。” 他倒是好,活学活用。 林书阁一边在批阅公文,一边回道:“好。” …… 翌日。 今日天气不错,阳光明媚,早上的空气格外清新,岸边流水潺潺,溪水已经完全解冻。 林书阁在坐在靠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远处不时传来周度三人的吵闹声,他听着也不觉吵闹,只觉格外舒坦。 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 他们来的依旧是周度家的庄子,离庄子不远有一片树林,周度三人今日负责打猎,林书阁则负责专门做个厨子,给辛苦打猎的三位烤肉。 可惜半天过去了,还不见三人拿着猎物过来。 他只能无所事事地躺着晒太阳。 不知过了多久,等得林书阁都快睡觉了,才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走得稀稀拉拉的,一听就没有好消息。 他脸上还盖着随手拿的书,随口问道:“打到了?” 顿时一片寂静。 周度抢先说道:“都怪阿勒,本来那只兔子要被射中了,他大声叫嚷才让兔子跑了。” 阿勒不服气,“怎么能怪我,是你箭术不好没射中。” 塔兰求助般看向林书阁,“那怎么办,打不到今日岂不白来一场。” 林书阁将盖在脸上的书拿了下来,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们,只看得三人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走吧,跟我去马车上取东西。”他摆摆手,率先走在前面。 留下三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众人跟着他,将东西搬下来,周度一看,震惊道:“你都准备好了还叫我们去打猎。” 林书阁嗤了一声,“这是以备不时之需。” 阿勒和塔兰才不管那么多,一早上过去了什么都没吃快饿死了,连忙催促林书阁快开始。 林书阁让他们切肉串菜,因是送别塔兰和阿勒,他准备得很丰盛,准备火锅烤肉一起安排。 庄子里设备齐全,锅碗瓢盆都有,林书阁生火准备熬锅底,猪筒骨得熬半个时辰。 还可以挑出一些筒骨做猪酱骨,保证让几人吃完这次还想着下次。 阿勒一边切肉一边伸长脖子往这边看。塔兰根本不会切,阿勒怕他切到手,安排在旁边串肉,两人同步手下在忙活,眼睛却一直盯着林书阁这边。 “别盯了,小心手。”林书阁一边调蘸料一边叮嘱道。 二人又同步缓慢转头,低头忙活。 周度在一旁洗菜,他干活干得有些口渴,正抬头喝水,一看他俩的动作,水差点从嘴里喷出来。 林书阁手脚麻利,很快调好酱汁,他调了几种蘸料,到时候看个人喜好。 看三人已经串得差不多了,他便开始烤,切成块的肉在火上烤得滋滋作响,林书阁撒上调料和孜然,顿时整个庄子都是烤肉的香味。 几个饿了一早上的馋鬼立马口水直流,等林书阁刚说完“好了”之后,一人一根立马往嘴里塞。 塔兰王室出身,还能保持贵族仪态,轻咬了一口,还被烫到了,等再咬一口之时,眸子发亮,连连点头。 阿勒就只剩狼吞虎咽,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几下吃完还没尝出味,只能虎视眈眈地盯着周度还没吃的一串,刚刚周度手快抢了两串。 周度警惕地护好自己的烤肉,阿勒只能蹲在林书阁旁边,一双小狗眼睛里带着催促。 “马上就好。”林书阁双手快速翻着烤肉,跟他说道。 阿勒见他有些忙不过来,伸手帮他翻着边上的烤肉,随口问道:“烤肉我们在西夜也吃,怎么你烤都这么香?我刚刚看到了,是不是香料的问题?” “是,我找西域商人买的孜然。”西域好多国家盛产香料,说不定西夜国也有。 “就是这个,还可以用它做孜然羊肉,口味也不错。”林书阁空出一只手,将一小包孜然递给他。 “这个我好像没见过,等我出去了好好找找。”阿勒翻看了一下孜然,努力回想所见过的各种植物。 “烤好了,这些拿过去吃,不要吃太多,一会还有火锅。” 阿勒端过盘子,抢先给自己拿了两串,“火锅?” 第45章 “一会儿就知道了。”林书阁捡起一串牛肉咬了一口才道。 几人换着烤了好几轮才作罢,林书阁便拿出特制的锅子开始煮火锅。 鲜白的底汤倒进各个小锅里,鲜香浓郁,众人纷纷围了过来。 “有辣锅、菌汤锅和红枣锅你们自己选。”他让几人把各种食材端了过来。 “这就是火锅啊,我见你们中原人有过这种吃法,不过还是第一次见吃得这么讲究的。” 他围着几个锅底转了一圈,还拿不定主意要哪个。 周度见他一脸纠结样,眼疾手快地选了辣锅,阿勒连忙选了红枣的。 嗯?阿勒竟然是个甜口。 塔兰倒是选了辣锅,林书阁一个无辣不欢的人自然也是辣锅。 可惜当时做模具的时候没有做九宫格的,为了省事只打了几个小锅,有机会一定让工匠打个九宫格模具,这样就不需要纠结吃哪个了。 塔兰学着林书阁选好锅子,给自己的炉子加了炭,开始往里面下肉,肉是提前腌制过的,早已经入了味,下到滚烫的锅里煮一会,捞起来蘸上蘸料。 “唔”塔兰刚吃了一口就被惊艳到。 “怎么样怎么样?”阿勒急地问道。 “好吃,又鲜又嫩,中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唇齿留香。” 第42章 “是吗?我倒要尝尝看。”周度迅速捞起一块羊肉放进嘴里, 眼睛微微一动,没再说话伸出筷子一口接一口吃个不停。 阿勒一看两人的反应,学着林书阁的样子捞出一块肉蘸了麻酱的蘸料, 再放进嘴里,先尝到的是调料的鲜香, 接着肉质鲜嫩润滑蹦入口中, 丰富的层次和肉质的口感结合得完美, 又不觉突兀。 周度一边涮羊肉一边叨叨,“淮亭兄你真不够意思, 上次咱们泡温泉的时候怎么没有火锅?” 这次有外邦人在还搞这么丰盛。 林书阁用公筷给他夹了一筷子肉,微笑道:“二郎,多吃点。”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塔兰才不管他们打什么机锋,一直在埋头苦吃, 并暗暗把这些记到来大燕必吃清单里。 林书阁拿出准备好的杏皮茶, 一人倒了一杯,火锅吃得燥热,续上一杯清凉解渴的杏皮茶, 再继续接着吃,这才是享受。 一顿饭吃得热火朝天,众人酒足饭饱之后,塔兰和阿勒向他们告辞, 他们得回去休整,然后去燕都。 阿勒和周度在前面偷偷摸摸不知道在说什么,塔兰脸上带着些不好意思, 他犹豫片刻,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石。 “林县丞,这段时间多谢你的照顾, 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早已经把你当朋友了,这块玉送你,以后有什么我能做的,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办到,定然助你一臂之力。” 林书阁视线扫过玉石,玉质剔透,看着流光溢彩,料想定然是贵重之物。 “殿下,此物贵重,我着实不能收。”他推辞道。 塔兰有些着急,“它并非有多名贵,只是我幼时出去游玩捡到的,只是一块普通的玉石,父王命工匠细细打磨之后我便一直带着。” 他顿了一下,又道:“只是朋友之间相赠,就当感谢你今日的款待。” 林书阁见他坚持,无奈只能接过玉石,“多谢殿下。” 塔兰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朝林书阁挥挥手,便和阿勒一同告辞了。 林书阁含笑望着他们的背影,山水有相逢,还会再见的。 周度用胳膊肘捣了一下林书阁,“小王子跟你说了什么?” 那个阿勒一直拉着他说些有的没的,他不想听还不行。 “没什么,只是感谢我而已,走吧,我们回去了。”林书阁转身回道。 “哎,你等等我,到底说了什么,你们聊了那么久,我着实好奇。” “那你就好奇着吧。” “好你个林淮亭,你给我等着。” 春分时刻,万物复苏,西北的春天却要来得更晚一些,不过春祭可是大事。 李县令带领林书阁等人亲自前往田间耕种,以示劝课农桑,这也算本朝建国以来历代帝王垂范示民的大事,所谓“天子亲耕,粢盛秬鬯以事上帝。” 农业是古代社会的立国之本,无论是天子还是地方官员,都十分重视。 到了地方,地方行政长官也会带领当地官僚亲自前往田间耕种,然后向社稷之神祭祀三牲,祈祷今年谷物丰收。 这个时代铁犁牛耕已经十分普遍,且历代官吏十分重视水利设施的修建,针对西北干旱少雨的特点,兴修了大量水渠来灌溉农田。 林书阁捏碎一块泥土,看着农户拉着犁耕地,种田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春种秋收,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到头也收不了多少粮食。 若是风调雨顺,朝廷没有太多苛捐杂税,百姓一年到头还能有个温饱。 若是遇上天灾,地里颗粒不收,那对百姓就是灭顶之灾。 耕完地,林书阁拿过三角耧,这是这个时代出现的播种机,能同时播种三垄,可以同时完成开沟、下种、覆土三项任务。 三角耧林书阁在现代也见过,一些农村在现代也在使用,因而他看了一眼知道是怎么用的。 他在前方牵引,周度帮忙在后面扶着,不一会儿,就播好了三垄的种子。 今日太阳有些烈,他和周度干完去旁边喝水,李县令已经站在旁边休息了。 周度以手扇风,“每年这个时候就会庆幸我家中还算小富,不用干农活。” 林书阁看着还在耕地的农户,“二郎,一亩地一年能收多少粟?” 周度擦了擦汗,回道:“三石左右吧。” 三石,不到两百斤。 “走吧,帮忙灌溉。”林书阁合上竹筒,起身说道。 “哎,这才歇了多久,你等等我。”周度连忙起身追上。 灌溉南方多用翻车,但是并未传到西北,这里还用的引水灌溉,通常是挖出一道水渠,将溪水引过来灌溉农田。 林书阁现代时曾经在西北城市兰州参观过大型水车,是明代修建的。修建者参考了南方所见的翻车,引黄河水进行灌溉。 林书阁一边帮忙挖渠,一边想着,可以工匠试着做一个试试。 视线扫过远处犁地的农户,工业社会的大型耕种机器他一个文科生造不出来,但是唐代出现的曲辕犁总能造出来吧。 “走吧,别看了,大人让我们一会便回去。”周度看着一脸沉思的林书阁,提醒道。 “好,马上。”林书阁还沉浸在曲辕犁该怎么造的问题里,没听到他说什么,随口应道。 周度见他嘴上说着走,结果根本就没动,微微提高了声音。 “林淮亭。” 林书阁被吓一跳,瞪了周度一眼,“怎么了?” 周度无语,“你还说怎么了,你在想什么?叫你都没反应。” “我还有事。”他将手中的锄头丢给周度,自己往李县令在的地方跑了过去。 周度:“……” 李县令人到中年,干活不比年轻人,早早就已经停下歇息了。 其实往年大家都是做做样子,给民众起个示范作用就行,今年不知怎么的,县衙官吏干得热火朝天的,搞得他都不好意思偷懒。 他抬头看了看刚到头顶的太阳,正感叹民生多艰,却见到今日干得最投入的人跑了过来。 嗯?这是终于干不动了? 他刚想开口调笑两句,年轻人还是得多动动。 不想,林书阁见到就开口说道:“大人,我想造几样东西出来。” 哦,他又有想法了。 李县令面不改色问道:“你要造什么东西?” “一种是用来犁地的工具,一种是用来灌溉的,犁地的……” “什么?你要造农具?”李县令震惊地看着他,胡须都要被吹起来了。 “是,下官见农户犁地虽然已经用上了铁犁,但是用的是直犁,我说的这种叫曲辕犁,在原来的辕头上安装犁评,可以转弯和调头,使用更加方便,可以先用木制的,前面的犁铲用旧的就行。” 李县令抑制住激动之情,面无表情道:“铁制犁器等我报给魏使君,木制的倒是可以一试。还有,你不是说还有灌溉利器吗?” “嗯,下官在书中看过,南方多水,灌溉多用筒车,我们可以试着改造一下,一种是木桶筒车,一种是……”林书阁仔细回忆以前见过的照片和实物,尽力描述。 “等等,我们先回去,我即刻召集工匠,你先把图纸画出来,慢慢想不着急。”李县令差点蹦起来,竟然有两种? 看来我们甘州又要扬名了。 他急忙让县衙官吏去召集本县有名的工匠,自己和林书阁边走边聊怎么建造农具。 等周度慢慢干完活过来找人时,已经不见一丝人影了。 周度:“……” 还能不能做朋友了。 第46章 林书阁回去之后,在纸上画出了曲辕犁和筒车的图纸,他其实只能记个大概,接下来还是得靠工匠的发挥了。 几个工匠接过图纸仔细看了看,又互相看了看对方,却集体没说话。 “怎么了?诸位能否造出来?”林书阁问道。 其中一个工匠面庞黝黑,他咽了咽口水,“大人所画图纸可以一试,但是小人不能保证造出一样的。” 林书阁笑道:“不碍事,你们尽管试试,只要能造出来,县令大人重重有赏。” 李县令坐在旁边品茶,闻言差点喷出来。 林书阁,你又拿本官扯大旗。 工匠倒是没注意到李县令的表情,闻言脸上都带着喜色,那名面庞黝黑的工匠谨慎道:“大人需要我等多长时间造出来?” “越快越好。” 现在正是耕种的时节,冬小麦虽然已经种上了,但今年播种的时候也能用上。 还有其他农作物,百姓耕种时也可省下不少时间和力气来县城作坊打打工,也可补贴家用。 “小人知道了。”那名工匠回道。 林书阁观察工匠们的神情动作,好像隐隐以这名工匠为首,不过他也没在意,只要能把农具造出来就行。 等工匠都走了,李县令才出声,“你再画一份图纸,我叫人送去郡守府,此事须得知会魏使君一声。” 这个时代一般是郡守府给各县发放农具的,百姓想要农具还是跟官府买的,毕竟铁的提炼技术是官方掌握,普通老百姓哪里懂得这些。 “多谢大人。”林书阁真心道。 李县令对他提出的各项建议一直是支持采纳态度,明明各项建议都是可以用来牟利的手段,他却任由他做主。 要不是顶头上司是李县令,换那些鱼肉乡里,自私自利的县官,他那些东西肯定不会拿出来。 “行了,知道你想做什么,本县没什么大本事,但起码读了多年圣贤书,为民造福还是知道的。” “有大人是此地百姓之福。”林书阁笑道。 “少拍马屁,赶紧去干活。” 林县令摇摇头,哼,自己才不吃这一套。 第43章 一大早, 林书阁急匆匆地在路边摊子上买了一块酥油饼,边走边吃,路上碰到一脸萎靡的周度。 “你这是怎么了?”林书阁用纸擦完手。 这些纸是万家新造出的一批草纸, 质地比较柔软,虽然比不上现代的卫生纸, 但已经让林书阁幸福感爆棚了。 毕竟在古代上厕所, 谁上谁知道。 周度咬了一口饼, 一脸生无可恋,“家中要给我说亲事, 昨晚轮番上阵搞得我就睡了两个时辰。” “你才多大?怎么就要说亲了?”林书阁话一说出口,才突然想起来古人成亲早。 “也不早了,我朝男子成亲大都是我这个年龄,我阿母的意思是今年先帮我相看, 等有合适了便成亲。” “那你呢?你怎么想?”林书阁问道。 “我?我能有什么想法,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只求那女子聪慧温婉, 最好嘛,长得好看。”周度脸上带着痴笑。 林书阁一脸嫌弃,“你还是少祸害人家小娘子了。” “还说我,你长我一岁, 到现在还不是独身一人,你就不急吗?” 林书阁老神在在,“不急。” 他一个现代人, 还是个单身到研究生快毕业的现代人,自然不急。 “也是,也没人敢催你, 不过李县令就没跟你提过。”周度想着林书阁父母双亡,自己又是家中长子,平时也没听说他有族中长辈,自然没人帮他操心这些事。 林书阁捏着纸低声道:“说过,但我拒绝了。” 周度起了兴趣,问道:“说说,你怎么拒绝的?” “我说啊……”林书阁故意拖长语气。 “说什么?你倒是快说。”周度生气道。 “我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说完不管周度的反应,径直溜进了县衙。 周度口中重复,“匈奴未灭,何以……林淮亭,你竟然拿前朝冠军侯的话来搪塞我,你……你等等我。” 周度追了上去,看到林书阁停了下来,直直地看着几样东西,眼睛发光,神情带着激动。 “你看什么呢?这是什么?” 林书阁看的是已经造出来的曲辕犁和木桶筒车。 工匠做得极为精巧,完美还原了林书阁记忆中的实物。 那名脸色黝黑的工匠站在旁边,低声道:“大人,小人已经按照您说的造了出来,只是一些问题可能得去田间试试才能知道。” 林书阁激动万分,“你做得很好,等我派人去实验,若是成功了,即刻请县令大人赏赐你们。” 工匠俯身行礼,“多谢大人。” 林书阁向门口值守的差役招了招手,“去请县令大人过来。” 差役领命去请了。 李县令一听农具已经做出来了,兴奋地一路小跑过来,林书阁远远地就听到李县令的呼喊声。 “真做出来了?” 他一进来就看到县衙院中立着的曲辕犁和筒车,“做得真精巧,来人,搬去田间试一试。” 林县令激动地直搓手,“书阁,这要是真成了功德无量啊。” “走走走,咱们一起去看看。” 田间垄头,林书阁和李县令眼巴巴看着农户在使用曲辕犁耕地。 这几个农户是找的当地干活的好手,不然要是把曲辕犁弄坏了谁也赔不起。 只见农户扶着犁,转动犁盘,很轻松地操作犁架,不一会便犁了一垄地,然后灵活地掉头转弯继续耕地。 “这还能转弯呢?”李县令震惊道。 林书阁看着曲辕犁犁完之后平整的土地,果然要比原先省事省力不少。 成了。 “我们再去试试筒车。”李县令高兴极了,打算乘胜追击,再试试灌溉的利器。 筒车使用得有水,差役带着林书阁等人找到了一块旁边有溪水的田,工匠配合农户安置完毕,只见溪水的水流转动车轮,轮上的水桶依次接满水,使装在车轮上的水桶自动戽水,水流均匀地撒在了田里。 田里新播了种子,水撒到田间,立刻渗到水里,滋润了田地。 众人纷纷欢呼,李县令抓着林书阁的手激动万分,“书阁,真的成功了。” 林书阁心潮澎湃,他笑着道:“大人,这样农户用水灌溉便方便许多。” 他看了一眼旁边侯立的工匠,“大人,不要忘了工匠的赏赐。” 李县令高兴,大手一挥,“赏,重重有赏。” 林书阁提议道:“大人,工匠手艺着实厉害,不如将他们收进县衙,以后再有什么还得用他们。” 尤其是那个面上黝黑的那个工匠,必须得收归官用。 李县令思考了片刻,反正县衙因商户交税有钱,这些人造出了曲辕犁和筒车,此乃大功一件,用他们也花不了多少钱。 而且县中田地多,一架筒车可不够,曲辕犁就更不够了,这群工匠还有大用,说不定魏使君一见甘州县已经造出来了,还要找甘州借工匠呢。 他想通之后便道:“就让他们担任你的僚属吧。”反正其他人也用不着。 林书阁拱手答谢,这样一来,若是有其他想法便可以直接吩咐他们做了。 对了,还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呢? 工匠们此刻正高兴着呢,他们做出来了新兴的农具,县令大人还说要大大嘉奖他们。 士农工商,他们地位仅仅高于商人,但又没商人能挣钱,日子过得颇为辛苦,无论县令大人奖励什么,对他们来说都是意外收获,毕竟图纸是县丞大人给的,他们只是按照图纸做出来而已。 只有那个面色黝黑的工匠看着筒车灌溉农田出身,林书阁走过去,问道:“你看着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工匠恭敬道:“只是感叹大人心思。” 林书阁直接道:“县令大人已经答应让你们在县衙中做个小吏,以后算是我的僚属。” “多谢大人。”他神情不变,拱手谢道。 其他工匠听到林书阁的话,窃窃私语。 “竟有这样的好事,我这也算是吃上公家饭了。” “那就是说咱们每个月也有俸禄可以养家了?” “我一会赶紧回去告诉娘子,我……” 林书阁听着其他工匠的声音,看着眼前面色如常的某人。 “你姓甚名谁,是哪里人?” 工匠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在下相里谷,南乡人士。” “相里?”林书阁惊讶出声,引得李县令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祖上可是秦墨?”他试探着询问道。 相里氏,是墨家的一支,“自墨子之死也,有相里氏之墨,有相夫氏之墨,有邓陵氏之墨。” 先秦时期,儒家和墨家都是当世显学,但是在创始人去世之后,两家学派都发生了分裂,儒家分为八派。 第47章 而墨家巨子墨子去世之后,墨家直接分为三派,邓陵氏之墨即楚墨,楚墨多是一些游侠儿,继承墨家非攻的理念,不喜战争,喜欢行侠仗义。相夫氏之墨即齐墨,齐墨长于辩论,不过齐国有稷下学宫也就不难理解了。 而秦墨是墨家分家之后到达秦地的一支,是墨家学派中最为务实的一派,擅长科技发明,曾经帮助秦国守城,制造了很多攻城器械。 但是墨家三派随着历史的进程逐渐销声匿迹,林书阁大喜,竟然在这里碰到秦墨后人。 果然,相里谷沉默了一会,答道:“小人祖上确是相里氏,不过战乱之后,后人流散,小人这一支也是辗转到了西北才定下来。” 他脸上带着些许愧意,“小人惭愧,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到我这一代已经没剩多少了,当时看到大人画的图纸,惊诧万分,小人斗胆请问大人师承何处?” 林书阁有些不好意思,在专业人士面前班门弄斧,“我曾经做梦梦见一位异士,他传我一本……” 时人多崇尚阴阳五行、神怪灵异之事,林书阁只能往上面瞎编。 相里谷立刻俯身下拜,“大人,小人知晓了,小人以后愿追随大人,唯命是从。” 林书阁笑道:“不必如此,我也不过是知道些皮毛而已,以后再有什么想法还是得仰仗你们。” 相里谷心中惊讶,大人的意思是以后还会有这种神仙奇器? 他按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只拱手称是。 “行了,我们再找几个地方试试,若都可以使用,你们就有得忙了。” “大人,若真可行,此等利民之事我等愿效犬马之劳。” 墨家多出身贫苦,创始人理念便是非攻、兼爱,为百姓谋利是他们的信念。 林书阁朝他点头微笑,这可是你说的。 他带着相里谷去见李县令,李县令正高兴地让工匠和农户又一次运行筒车,看着地里撒的水,李县令开心得合不拢嘴。 “大人,我想再试试其他地方。”毕竟西北地势复杂,多试一些地方说不定还能因地制宜,有意外惊喜。 李县令喜道:“好啊,一切照你说的办。” 林书阁便带着相里谷和其他工匠又试了几个地方,发现筒车运行日常,那就说明完全可以投入使用了。 他大手一挥,给工匠加工资,让他们加班加点多造一些出来,曲辕犁制造简单,筒车却毕竟复杂耗费时间颇多,不过甘州县今年春耕可有得看了。 第44章 甘州县南乡。 冬去春来, 天亮得更早了,这日天才微微亮,农户们已经出门要下地了。 农户们都是靠天吃饭, 各家各户都早早起来开始忙活春耕,往年一家子埋在黄土地里, 从早到晚的忙活, 全家人累得直不起腰来, 今年可有大不同。 听说县衙造出来一批东西,免费发放给农户使用, 据用过的人说,犁地轻快多了。 不过因为刚造出来,数量有限,不能家家户户都有。 相里谷一大早就带着几个工匠来到了南乡, 因他是南乡人, 所以被林县丞派到了这里。 他让里正将今日要耕地的村民召集起来,这块地属于安平里,村民大多姓张。 张里正见到相里谷, 他早就听说县衙造出新农具了,只是还没见到,他试探地问道:“相里啊,咱们里能分到多少?” 相里谷面不改色, “全县五个乡,咱们乡总共分到10个曲辕犁,一架筒车。” “才10个, 你看这么多人,不够分啊。” 相里谷斜了他一眼,“里正, 咱们南乡人最少,县衙本来只想给8个的,是林县丞看我是南乡的才多给了两个。” 而且时间太短了,能造出来这么多已经是他们一群人熬了几个通宵做出来的,刚休息了一天就被林县丞派到这里了。 他现在终于明白林县丞那个笑意是什么意思了?今天早上见到他,竟然还笑他像熊猫。 他追问什么是熊猫,林县丞笑而不语,指了指他的眼睛,其他工匠笑着给他拿了一面镜子,他才看到眼底一片黑。 所以,这么短时间内造出来这么多,竟然还敢嫌少? 张里正见他态度坚决,无奈摇摇头,让村里的农户抬着曲辕犁下地了。 西北土质多为黄土,一名村民推着曲辕犁耕地,前面有耕牛拉着,犁铲锋利,下去便带起来大块泥土。 村民惊讶地看着小了一圈却更轻便好用的曲辕犁,远处传来其他人的喊声,“大生,快耕啊耕完我们家还要用呢。” 张大生立马又开始耕了起来,一行很快耕完,以前的犁地的时候需要两人合力抬起来换方向,张大生却发现这个犁他一转犁评便能自己掉头换方向,他心中更为惊讶了。 犁了好一会,但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耕的地,好像比以前更多了也宽了,往常这时候他早就累得直不起腰了,必须得休息一会再干,今日却没感觉到疲惫,难道是自己力气变大了? 他看着手上的曲辕犁,如果不是错觉,那就是这个犁的作用。 其实是曲辕犁更符合人体的构造,可以减少犁地时农户的疲惫,犁头也更为宽大,一次性耕的面积更宽更广。 他耕完自家的地,另一名村民立马喜滋滋地接过来,他早看到这犁的好处了,可惜抽签让张大生占了头筹,不然今天自己家的地也能耕完大半。 张大生擦完头上的汗,跑到里正跟前,激动道:“里正,果然好用,耕得又快还不累人。”可惜自己的地还有好大一块不在这里,不然还能再耕一些。 他挠了挠头,看向相里谷,“相里,县衙还能再造一些出来吗?我想给自家买一个。”这样就不用跟其他人抢了。 相里谷冷哼一声,“现在还造不出来,等过些时日,林县丞说可以让农户购买,用粮食换也行,没钱没粮的可以先赊着,等今年粮食产出来再还。” 这下子不止张大生,周围竖着耳朵听的张里正和村民都欣喜若狂,眼中全是欣喜和激动。 农户一年到头全靠地里种的粮食养活全家,他们南乡不像其他几个乡,离县城近,还能去那些工坊做工补贴家用,他们只能靠地里多种些粮食出来养家糊口呢。 相里谷看着村民的反应,心中欣慰,他对张里正说:“叫几个人,咱们去地头那里,装上筒车试试。” 张立正连连应是,他早就想见识见识筒车了据说不需要人可以直接灌溉庄稼。 旁边的村民已经见识到曲辕犁的效果了,一听还有新奇的农具,纷纷自告奋勇,表示自己力气大,可以试试。 张里正挑了几个力气大又干活好心细的,一群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地头走去。 地头不远处就是一条河,春天一到,河水解冻,发出叮咚叮咚的声音,这也是相里谷选此地的原因。 此地虽地处西北,但有冰雪融水,因而并没有其他地方那么干旱。 相里谷指挥农户将筒车安好,溪水冲击车轮使筒车发生转动,水进入水槽之后进入田间,刚播完种子的地瞬间湿润,顺着挖好的渠道,不一会了,便灌溉了大片地。 除了相里谷和工匠,其他人纷纷倒吸一口气。 这倒底是什么神物,竟然不需要人就能灌溉庄稼。 相里谷拿着炭笔和本子在旁边唰唰写了一通,这是林县丞交代让他们记的,每个筒车的运行操作有什么问题都要记下来。 张里正激动地搓了搓一双粗糙的大手,“这神……不,筒车一个乡只能有一个吗?” 这样的好东西,要是多来几个该多好。 相里谷面无表情地写完最后一笔,“就这五架每块木头都是我们这些工匠亲手打磨组装了好些天才凑出来的,你说得轻巧。” 张里正也觉得理亏,他眼睛都不敢眨地盯着筒车,喜滋滋想着整片农田丰收的样子,喜不自胜。 有村民盯着看了一会,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被他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摸,摸什么摸,摸坏了怎么办? 他对村民严肃道:“每家出一个人轮流看着,要是有什么人不安好心过来给咱们弄坏了可不好。” 村民点点头,这么好的东西,他们肯定不敢动,但保不准有什么坏心思的眼馋他们的筒车来搞破坏。 相里谷收好纸笔,对张里正道:“我得回县衙和林县丞汇报了,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 张里正点头,看看人家相里,还得会一门手艺,你看这不被林县丞看中,说话都一板一眼的,还要跟林县丞汇报。 他默默想着,回头看到自己聚在筒车旁边看热闹的儿子,一巴掌就过去了,看什么看,得回去想想看乡里有没有会手艺的,要不把儿子送过去学几天? 其余村民刚刚也看到了这一幕,心思各异,心中纷纷冒出这个想法。 县衙中,林书阁正在看各乡报过来的公文,曲辕犁和筒车都已经发放下去使用了,各乡都反映使用方便但是太少了,看来还是得让工匠多造出一些来。 第48章 听到脚步声,他抬头一看是相里谷,“来得正好,工匠这段时间辛苦了,我会禀告县令大人给你们多发一个月酬劳。” 一听要多发一个月酬劳,相里谷黝黑的面庞显出一丝喜色,不过肤色太黑其他人也看不出来。 “多谢大人。” “不过最近你们还得再辛苦一下,我让差役去各地征集了一批工匠,你们到时候可以休息了。” 相里谷依旧是那副表情,“多谢大人。” 林书阁放下公文站了起来,“你不怕他们后来居上?” 他定定盯着相里谷的脸,想从中找出一丝表情。 相里谷严肃道:“为民造福,就算是后来居上也无妨,况且这批农具本来就是大人的主意,我们只不过是根据大人的图纸做出来而已,不值一提。” 林书阁心道:不愧是墨家后人。 两人正说着,周度从外面走了进来,相里谷朝他行礼。 周度摆摆手,对林书阁说:“我刚刚向县令大人禀报前些日子的一些案件,听县令大人说郡守府和其他几个县要派人过来。” 他卖了个关子,看了一眼相里谷,对林书阁笑道:“你猜他们要来干什么?” 定远郡下辖五个县,甘州县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郡守府和其他县都要来,往常造纸和羊绒之事也没见他们这么着急忙慌地要来,那就只能是农耕了。 “要来学习制作曲辕犁和筒车?” 周度切了一声,“县令大人和你说了?真没意思。” “没有,我猜的。” 要是这么多人来,县里又得忙活,加上还是郡守府来人还得小心伺候。 不过要学习制作曲辕犁和筒车,林书阁看向相里谷。 相里谷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凉,抬头看到林书阁的眼神,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周度还在旁边问:“你猜的?猜这么准。” 林书阁没理他,走到相里谷面前,“相里啊,刚听到了吧,郡守府和其他县要来人跟我们学,这可是给甘州长脸的事,你便带着其他工匠好好教导他们,务必要让他们学会怎么制作怎么使用。” 相里谷眼皮抽了抽,无语道:“小人知道了,定不会让大人失望。” 林书阁终于如愿在他脸上看到了想要的表情,笑道:“我真没看错人,相里果然能堪大用。” 周度看着林书阁嘴角的笑意,默默穿上了外袍,怎么春天了感觉还是有些冷,他默默捂紧自己的外袍,办起公来。 第45章 相里谷任劳任怨, 带着其余四县来的工匠和官吏在田间参观曲辕犁和筒车的使用。 广都县的一名官吏惊叹道:“我刚刚注意到曲辕犁似乎要比普通的犁耕地快。” 另一名官吏看着农户耕地到头,操作曲辕犁转了方向继续耕下一垄,“不止, 还比往常耕地要宽,刚刚你们有没有注意到, 这种新犁还能掉头转弯。” 其他官吏纷纷点头, “确实是, 这样就不用人抬着掉头了。” 相里谷轻咳一声,“各位大人应该看到了, 这便是曲辕犁,犁身更小,耕地面积更宽,农户犁评可以随意掉头转弯, 比原来的犁要更好用。” 耕牛在前面哞哞叫, 众人看着远处的农户一人操作曲辕犁,身后是已经翻好的田地,露出浅红色的泥土。 新丰县的小吏走到田里, 捏了一块碎土,发现耕的地也平整归齐,土壤绵密湿润,并不会因为犁身小而挖土浅, 影响播种。 众人又围着相里谷问了好些问题,相里谷一一作答,这些官吏才满意, 又催促着相里谷带他们去瞧瞧筒车。 相里谷将手中的纸笔塞进袖子里,看着兴致勃勃的各县官吏,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带着官吏们来到南乡, 上次播种耕种的田地里已经长满了绿油油的粟苗,叶子青绿,植株健壮,一看就种得很好。 田间还有一些农户在锄草,听到这边的动静,纷纷放下锄头朝这边看过来。 官吏们看了看田间的粟苗,纷纷点头,他们来时,自家县的粟刚刚播种出苗,确实没有甘州的长得快,长得旺盛。 更想看看筒车是怎样的了。 相里谷看到他们眼睛里的催促,便带他们来到了地头,众人只见一个巨大的水车矗立在水间,河水潺潺,水车转动,通过筒车上的木桶将水源源不断地运送到田里。 旁边有农户一直瞅着这边,眼睛中带着警惕直到看到相里谷才放松下来。 “相里,你怎么来了,这些人是?” 相里谷回头一看,竟然是张大生。 他介绍道:“这些是定远郡其他县的官吏,来咱们甘州学习的。” 张大生被吓道,老天,这么多人,还都是官。他连忙俯身要拜,被其中一个官吏拉住,“小兄弟莫要声张,我们穿着私服,便是不想惊扰百姓。” 张大生擦了擦汗,连连点头。 他斜眼看了一眼相里谷,看他一脸平静,心中佩服,怪不得人家能在县衙做事。 那个官吏问道:“小兄弟,你们用这筒车可觉得方便有用?” 来了这一趟,亲眼看了许多也问了许多,还没听听农户的想法呢。 “当然方便了,粟虽然不喜雨水太多,可也得浇水灌溉,咱们这边又下雨少,开春要是不下雨就得引水灌溉,不然一家人都得喝西北风了。” 他舔了舔唇,又道:“各位大人看到这筒车了吗?又不需要人费力,人家自己就能把水放进田里,我们也好省出力干其他活。” 有一个县的官吏急道:“那你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张大生脱口而出,“有啊。” 那官吏闻言喜道:“有什么?” 张大生看了一眼相里谷,大声道:“当然是筒车太少了,一个乡以前就一个,现在好像多了几个,但还是不够用啊相里。” 相里谷黑了脸,虽然众人没从他黝黑的面庞上看出什么,但闻言纷纷笑起来。 相里谷正色道:“各位大人若是看完了,我们便回去了。” 一个官吏道:“好,回去看看曲辕犁和筒车是怎么修的,我们县令大人只给我看了一眼图纸,我又不通此道,看不出来怎么制作的啊。” 另一个官吏回道:“巧了,我也是,赶紧去瞧瞧,哎你说这甘州县是不是要发达了,往常明明都不如我们的。” “谁说不是呢?往常税收人口教化哪里比得上我们县,现在倒好,我们反过来还得来这里参观学习。” 相里谷听着他们的对话,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此刻的甘州县衙。 林书阁看着坐在首位优雅品茶的魏焕,嘴角抽了抽,这位郡守公子看来真的很闲。 魏焕抬眼看了看林书阁的表情,“林县丞这副模样,似乎不太欢迎我。” 林书阁嘴角浮出一个相当完美的弧度,“公子大驾光临令甘州县蓬荜生辉。” 魏焕轻抿嘴角,戏谑道:“看来是真不欢迎我,我可是帮某人带来了卫隧长的消息呢。” 他整了整衣袖,装作不看林书阁的样子。 仲宣? “公子,仲宣他……” 魏焕看他脸上带着明显的焦急,将手中的茶杯放下,“上次来甘州太过匆忙,没来得及看看甘州的风土人情,不知道林县丞可有空陪我走走。” 林书阁看他一眼欠揍样,咬牙道:“公子客气,下官愿尽地主之谊。” 魏焕从椅子上起身,掸了掸外袍,脸上从容,“走吧,前面带路。” 林书阁额角微抽,只能快步跟上。 春日暖阳,路边的柳树新芽嫩绿,一排桃树正开得热闹。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林书阁盯着闲庭信步的魏焕,问道:“公子可有想去的地方?”我可以直接带你去。 这个魏焕一路闲逛,仿佛对什么都感兴趣,路边的小摊都不放过。 此刻他站在路边一个小摊旁边,手里拿着一件毛线织的帽子,看着林书阁眼中的嫌弃,笑道:“让我想想,唔,买衣服吧,听说西夜国现在人人都喜爱甘州生产的衣物,定远城虽说也有商贩售卖,但既然来了甘州,怎么能不去看看。” 他掏钱买下手中的小玩意,看来甘州与往前大不相同了。 “大人,这边请,我带你去周记成衣看看。” 林书阁走在前面帮他带路,不过这会去,周记应该爆满,毕竟自从与西夜国开始通商,周家生意如日中天,似有成为这县中商户领头羊的趋势。 “周记?不去,人太多了吵得慌。”魏焕当然已经听说这周记成衣的名号,他随手指了指,“就那家店吧。” 林书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家名叫“彩云阁”的成衣铺,既然他想去,那就去吧。 他跟着魏焕进了店铺,有一妇人过来招呼他们,“客人需要什么?本店有成衣,若客人不喜欢还可以定做。” 第49章 林书阁指着魏焕对妇人说:“帮这位郎君选一套衣服,只要郎君满意,价格好说。” 魏焕唇角微勾,还是这么不吃亏。 妇人点头,“这位郎君身材高大,贵气逼人,店中有一件衣服他肯定适合,我也说句夸口的话,这件衣服可是我家娘子耗尽心力做的,从设计到成衣花了整整一个月。” 林书阁看了一眼魏焕,见他嘴边似笑非笑,看来是没什么异议,“那就这件吧。” “我这就拿出来,哎,娘子,你今日怎么到店里来了?” 林书阁回头一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女子的惊呼。 “林县丞,您怎么在这?” “黎娘子?” 林书阁这次认出来竟然是黎婉。 黎婉眼睛放大,嘴唇微张,明显是一副惊讶的神情,转瞬又变为欣喜。 “林县丞,多日未见,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 “这是黎娘子的店铺?”林书阁见她今日穿着不同当时在周家庄子时所见的荆钗布衣,明显是时兴的月绒,头上珠光宝气。 黎婉微微扶了一下鬓边的金钗,有些不好意思,“当日大人让我自己攒攒钱开家店,我本来怕自己没本事,后来周家生意越来越好,我因表现出色得了许多赏钱,便和交好的娘子一起开了这家店,不想生意竟然不错。” 看着她面色红润,眸子清明,林书阁料想她应该过得不错。 “娘子是有本事的人。”他真心实意赞叹。 魏焕见二人一来一往,全然忘了还有他这个大活人在,微微咳嗽了一声。 林书阁这才想起来他此行的目的,“黎娘子,刚刚那位娘子说有适合这位郎君的衣服,劳烦帮他看看。” “林县丞客气,这位郎君确实适合,郎君先试试,若是尺寸不对,小店立马帮您改改。” 魏焕换了衣服出现,这是一件玄色的直裾,袖口用金线绣着云纹,里层是细细的羊绒,春季穿着越暖和。 魏焕十分满意,从袖口掏出钱递了出去,“不用找了。” 黎娘子却没收,“既是林县丞的朋友,这钱郎君收回去吧。” 林书阁却拿过钱袋塞给她,“不用替他省钱,你看他像缺钱的人吗?” 黎婉其实从刚进门时便注意到这位郎君了,定不上普通人,只是这钱…… 见她面色带着为难,魏焕道:“对,我可不差这点小钱。”他顺势摆出一副十足的纨绔样。 黎婉这才把钱收了起来。 二人从店里出来,魏焕看着黎婉还朝这边看,嗤笑一声,“林县丞可真招人喜欢,这位娘子看你的眼神温柔地……” “公子慎言,女子闺誉怎么拿来说笑,这话传出去对我倒无妨,对黎娘子不好。”林书阁脸上带着慎重,不喜道。 “行行行,你可真是怜香惜玉,不知便宜了哪家的娘子。” 林书阁见他衣服已经买好了,“公子,你要的衣服已经买好了,仲宣的消息麻烦公子告知。” 魏焕叹了口气,“我开个玩笑,你瞧瞧你这一本正经的,”他伸手想摘掉林书阁发上的桃花,应该是刚刚出来的时候掉上去的。 林书阁却误以为他又要开什么玩笑,躲过魏焕伸出的手。 魏焕微微僵住,他放下手,“林县丞,恭喜你,卫隧长只怕不日要回来与你团聚了。” “你说什么?” 林书阁瞬间满面春风,眼中带着明晃晃的喜悦,却忽然听到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哥哥。” 第46章 林书阁缓慢回头, 他好像听到了仲宣的声音,该不会是幻听吧? 直到又是一声“哥哥”,他才反应过来, 呆愣愣地看着谢谌牵着一匹马向他走来,面容英俊, 气势带着些凌厉。 谢谌走近之后, 轻轻问道:“哥哥今日怎么不在县衙?我去县衙问了差役才知道哥哥出来了。” 他看向旁边的魏焕, 眼神中带着审视,魏焕被这样的眼神盯着, 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 “这位便是卫隧长?” 林书阁忙道:“仲宣,这位是魏使君公子。” 谢谌向他行礼,“终古隧卫仲宣见过公子。” 魏焕看他一副乖巧行礼的样子,仿佛刚刚的眼神是他的幻觉, “刚刚还和你兄长说你的消息, 没想到卫隧长动作如此之快。” “哥哥已经知道我要回来的消息了吗?”谢谌眸子微动,不经意问道。 “刚刚知道的,”他看向魏焕, “公子恕罪,舍弟旅途劳顿,下官得回家准备一番让他好好休息,恐怕不能再陪公子逛了。” 魏焕倒是很好说话, “嗯,去吧,不过你这次算是爽我约了, 下次可要补上。” 林书阁此时心中高兴,温声同意后便拉着谢谌回家去了。 魏焕穿着新衣服,站在街口, 看着二人并行,路边桃红柳绿,桃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谢谌伸手将林书阁发上沾的桃花取了下来,林书阁非但没生气,勾了勾唇,眉眼间透出几分柔软,摸了摸对方的鬓发。 他顿时感觉胸口一阵气闷,转身回去了。 这边谢谌倒是十分开心,碍眼的家伙走了,哥哥又一心扑在他身上,昼夜疾驰归家的疲惫都感觉消失了。 他拉住要去厨房的林书阁,“哥哥,我不饿,就是有些累。” “累吗?要不要去休息?你的房间我一直都在收拾的。”就怕谢谌突然回来,他的房间林书阁经常会去打扫,只不过长时间不住人,暖炕可能会有些潮,得去去湿气。 “哥哥陪我说说话吧,好些时日没见了。”他眼中带着浓浓的想念。 林书阁看着他脸上的一抹伤痕,抬手轻抚,“战场刀剑无眼,若非你执意要去,我……” “哥哥,这点小伤,不碍事。”他轻轻蹭了蹭林书阁的手。 看着他一如既往的动作,林书阁轻笑,看着长高了不少,还是喜欢撒娇。 “对了哥哥,阿远和阿萱呢?怎么不见他们?”他其实先回的家,本来以为林清远和林萱肯定在家的,谁知院门紧锁,不见一人。 “他们去上学了,书院规定每月只能休沐回家,嗯?你回来得正巧,明日便是休沐。”正好一家团聚。 他又想起什么,问道:“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谢谌本来正在收拾行礼,闻言动作一滞,“军中战事繁忙,我可能待不了多长时间,此行是赵都尉听说甘州县出了新农具,想派人过来看看,又知我是甘州人,见我年幼一直未曾归家便派我来了。” 新农具不作他想,定是哥哥的手笔。 林书阁心想都尉府虽然是平行于郡守府的军事单位,但一直有屯田的习惯,听说这边有了新农具,可能是先向郡守府打听,怪不得魏焕能知道仲宣的消息。 不过,也就待几日? 林书阁在心中叹气,嘴上却说:“那这几日回来便好生休息。” 谢谌从包袱中掏出一件东西,看了看林书阁,又有些不好意思,“哥哥。” 林书阁回过头来,“怎么了?” 他见谢谌递过来一样东西,嘴角轻抿,眼神有些飘忽,“这个给你。” 什么呀?怎么这副表情?不会是要吓我吧? 他带着疑惑打开盒子,却见里面躺着一块羊脂玉,细腻光泽,质地柔和,触手生温,上面雕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兔子。 怎么又是兔子?他取下发间的簪子,也是一只兔子,看雕工明显出自一人之手。 谢谌耳后一片通红,耐心等着林书阁的反应,却看到他拿着玉佩和簪子比对。 谢谌其实见到林书阁时,就注意到他发间的玉簪了,心中涌出一股暖流,“哥哥,你在做什么?” “仲宣,你还有这手艺。”这要是在现代开个账号,凭仲宣这长相这手艺,肯定收获一大批粉丝。 谢谌没等到想要的反应,主动问道:“哥哥,那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你送的我都喜欢。”他本想挂在腰间的,但又怕被碰坏,从衣箱里翻出一根红绳穿好,将玉佩挂在了脖子上,欣赏了一番,想了想又收进衣服里。 谢谌看到他的动作,眼神有些不自然,他连忙借口自己一身尘土,要出去洗洗跑了出去。 “等等,你先休息,我帮你烧水。”他在后面提醒道。 “不用了,我自己来。” 这孩子,跑什么?林书阁见他头都不回跑了出去,摇摇头,跟着去了厨房,往日自己一个人吃饭都是随便对付,今日仲宣回来得做得丰盛些。 谢谌躺在浴桶里,表情微微放松,他看了看房间的摆设,和以前相比多了不少东西。 这是哥哥的房间,刚刚本来要去自己房间洗的,可哥哥说自己这么长时间没回来,没烧暖炕房间冷得像冰窖一样,还是在他房间洗吧。 谢谌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一宿都没睡往家中赶,这会到了熟悉的环境,泡在温热的水中有些昏昏欲睡。 第50章 门外的林书阁见他一直没动静,想问问他要不要添水,“仲宣,要不要添水?” 等了许久,也不见谢谌说话,他怕出什么事,便推开了虚掩的门。 西北的冬天还是冷的,因而屋内加了炭,林书阁一进来还能感觉到暖意。 屋内的谢谌却歪着头靠着浴桶睡着了,林书阁知道他确实是累的,伸手摸了一下浴桶的水,已经有了凉意,怕他着凉,林书阁赶紧推了推他。 “仲宣,醒醒。” 谢谌微微睁开眼睛,一看是林书阁,意识逐渐回笼,遽然间从桶里站了起来,又想起自己没穿衣服,手忙脚乱间缩了回去。 动静太大,还溅了两人一身水。 “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林书阁没说话,他只看到了谢谌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有些已经变淡了,只剩下粉丝的印记,有些明显没有愈合好。 前胸还有一道深色的疤痕,明显是被利器所伤,如同一条深深的沟壑,林书阁手指有些微微颤抖,伸手想要触摸这道伤疤。 谢谌立马反应过来,他背过身去,“哥哥,你先出去好不好,我要换衣服了。” 林书阁眸子间渗出一抹水色,他声音有些抖,“我都看到了,还不让我看吗?” 谢谌听出他声音不对,来不及多想,转过身来,“哥哥,我没事的,打仗身上怎么会不带伤,其实……” 等他眼神触及林书阁,看到林书阁脸上浓郁得话都化不开的心疼时,再也说不出话来。 林书阁伸手摸了摸那条蜿蜒的伤痕,他都能想到当时的触目惊心,抬头小心翼翼地问道:“还疼吗?” 谢谌怕他担心,不在意道:“早就不疼了,哥哥送来的药很管用。” 林书阁心想:那当时一定很疼。 谢谌转移话题道:“当时情况危急,我只能跟那蛮子硬碰硬互拼,不过哥哥,他不是我对手,我虽然被他砍了一刀,但他还是死于我的长枪之下。” “对了哥哥,你寄的图纸……做出来了,效果显著,就算是刚入伍的小兵也能很快熟悉上马作战。” 林书阁见他眼神闪避,一副不想提及的样子,气得死命揉了揉他微湿的头发,“洗好了就出来吃饭。” “仲宣,答应我以后别让自己伤成这样。” 说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留下谢谌心中惴惴不安,哥哥这还是生气? 等他到堂屋的时候,林书阁已经脸色平缓了许多,桌上摆着饭,两个人竟然摆出了一大家子吃饭的阵势。 “闻着好香,哥哥辛苦了。”谢谌嘴甜道。 林书阁眼皮抬了一下,心中喟叹,跟他生什么气。 他看了看谢谌有些瘦削的脸庞,“吃吧,回来好好补补,你瘦了许多。” 谢谌一路都没吃什么东西,现在饿得不行,闻言欣喜地点了点头,坐下端起碗吃了起来,一顿饭吃得风卷残云。 林书阁看着他的动作,心疼不已,将盘中的排骨全倒进他碗里,“多吃点,不够了锅里还有。” 谢谌一连吃了好几碗饭,林书阁又怕他吃多了积食,“留着点肚子晚上再吃,吃多了今晚睡觉撑得慌。” 谢谌点点头,“哥哥,不用了,我饱了。” 他见林书阁在收拾,也帮着将碗筷送进了厨房,林书阁一边系围裙,一边推他出去,“吃好了去休息,我来就行。” 谢谌纹丝不动,“我来帮你,正好消消食。” 想到他刚刚的饭量,林书阁只能说:“好吧。” 二人一起干活,很快洗了碗收拾了厨房,林书阁关上了厨房的门,对谢谌道:“今晚睡我房间,你的房间长时间没住人,潮气重。” 谢谌讷讷称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进了房间。屋内十分暖和,林书阁看着傻站着的谢谌,“怎么了?不习惯和我睡了?” 第47章 谢谌忙道:“没有, 我只是……” 林书阁正在脱衣服,“只是什么?你现在长大了不想跟哥哥这么亲近了,”他语气有些低沉, 一副被谢谌伤到的样子。 不想跟哥哥亲近。 这几个字重重砸在谢谌心底,吓得他风驰电掣般换了衣服躺了下来, 动作一气呵成, 丝毫没有停顿, 以示他绝没有这个想法。 林书阁被他这一连串动作惊呆了,呆呆地看着他。 谢谌以为他还在生气, 轻声道:“我……我怎么会不想和哥哥亲近,只是……” 他这边纠结得要死,却见林书阁低着头,身体微微抖动, 他猛地坐起来, 哥哥不会在哭吧? “哥哥,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你别生气……”他小心翼翼地掰动林书阁, 却见到他嘴角扬起的弧度,林书阁明明是笑得直打颤。 “哥哥。”谢谌加重了语气。 林书阁哈哈大笑,“好了,不逗你了, 快睡吧。” 谢谌背过身躺下,“哥哥,你跟魏公子很熟吗?” 怎么话题转变这么快? 他也没在意, 只当少年人心思难猜,一会一个想法,以前恨不得他走到哪里就黏到哪里, 现在不也是不好意思了吗? “还好。”毕竟是魏使君的儿子,不能得罪。 那哥哥今日看着和他十分亲密的样子。 谢谌心中想着,正在纠结要不要问出来,却听到后边传来林书阁均匀的呼吸声。 谢谌转过身来,看到林书阁已经闭上了眼睛,心中郁悴。 但看到他眼底的青黑,想必哥哥这段时间不比自己轻松多少,他手指微动,又慢慢松开,悄悄往林书阁那边躺了一下。 房间烧着暖炕,温暖舒适,旁边是林书阁清浅的呼吸声,谢谌慢慢闭上了眼睛,仿佛那些刀光剑影都远去了。 翌日天微微擦亮,谢谌便醒了,长久习惯早起,他一睁眼,还以为自己身在终古隧,直到没有听到号角声才转过神来。 结果一翻身便与朝这边睡的林书阁壮了个对眼,如此近的距离,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有种脸红心跳的感觉。 他维持着这个动作一直没动,直到林书阁眼皮动了一下,似乎是要醒来,他才猛地翻过身去,假装自己还睡着。 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林书阁见谢谌没醒,害怕影响他休息,也没叫他起来,自己悄无声息地穿上衣服准备出去了。 门发出咯吱一声,林书阁出了门,躺着的谢谌微微侧身平躺,暗道自己没出息,为何面对林书阁总是想亲近又怕他反感,现在太过亲近自己反倒不好意思了。 他恨恨地锤了一下枕头,鲤鱼打挺般起来,大好时光,怎能在暖炕上虚度。 林书阁这边已经洗漱完准备早餐了,他今日不上班,林清远和林萱也休沐,正好吃完早餐和仲宣一起去接双胞胎。 听到门口的脚步声,知道是谢谌,“起来了,不多睡会?” 头顶传来声音,“睡饱了,哥哥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今日吃包子。”林书阁一边和面一边道。 包子是什么?谢谌心中虽有疑惑,但出于对林书阁的信任也没问,反正哥哥做的东西没有不好的。 谢谌忙着帮林书阁择菜剁馅包包子,他做饭没什么天赋,包包子却一学就会,动作娴熟,一捏一个褶子,包得圆润饱满。两人一个擀皮一个上手包,不一会便放了一案板。 包子包好后放到屉笼去蒸,林书阁道:“一会吃完饭跟我去接阿远和阿萱。” 谢谌乖乖点头。 碧桐书院门口停了许多马车,都是今日接来接休沐的学子的。 太阳有些晒人,林书阁和谢谌站在书院门口一棵柳树下等着林清远出来。 人群吵吵嚷嚷,林书阁眯着眼睛看着闹腾的学生和家长,半天了没见林清远出来。 等到门口只剩三三两两的人,林书阁有些着急,怎么还没出来? “出来了。”谢谌望着远处说的。 “哪里?” 只见林清远背着林书阁准备的书包,一路小跑往外冲,后面还坠着两条小尾巴。 “阿远,我在这里。”林书阁朝林清远挥手道。 “大兄,嗯?二郎,二郎你何时回来的?”林清远一激动差点撞到林书阁,被谢谌单手控制住,“昨日刚回来。” “二郎你去了好久,这次回来还去吗?” 谢谌点头,“我回来待几日便走。” 林清远一双眼睛微微转动,正准备说什么,后边传来两道气喘吁吁的声音,“阿远,你等等我们。” 林书阁一看,竟然是钱英和武元光,两人看到曾经的救命恩人,本想上前,又被谢谌的气势镇住,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 林清远倒是一脸绝情,“我大兄来接我了,我先回家了。” 钱英瘪瘪嘴,“那我明日来找你玩。” 武元光点点头,刚准备附和一声,林清远道:“我另一个兄长回来了,我们一家人要一起团聚,恐怕不是很方便。” 第51章 林书阁看到钱元光的表情,都要哭出来了,连忙安抚,“明日你们想来便来吧,阿远和你们开玩笑呢。” “大兄。” 钱英立马顺杆子爬了上来,“那说好了,我们明日见。” 说完不等林清远拒绝,拉着钱元光跑了。 “大兄你干嘛答应他们,他们在书馆就喜欢缠着我。”林清远抱怨道。 “缠着你?” 忘了除了谢谌,那两小孩的救命恩人还有阿远了,谢谌长他们几岁,又不喜欢亲近人,林清远就不同了,年纪相仿,看着就很好相处,二人自然便想和林清远一起玩了。 “那阿远不喜欢他们吗?”林书阁问道。 “也没有不喜欢,就是他们有时候有些烦人。”钱英太闹,武元光又爱哭。 “那不就行了,小孩子还是要多交朋友,走吧,我们去接阿萱。” 林清远果然不去想这些,双胞胎自出生以来一直在一起,这还是第一次分开这么久。 到了杜衡书馆,林萱已经在门口等候了,旁边还站着乐云。 林萱明显也看到了他们,脸上带着笑意,准备和乐云请辞,不料乐云却道:“林县丞多日不见。” 乐云看到林书阁带着两位年纪不大的小郎君,一位和林萱长得有七八分像,料想必定是林萱所说的双胞胎兄长,另一位长得不像,小小年纪,看着气势十足。 “乐山长,好久不见,阿萱劳烦你照顾了。” 乐云笑道:“照顾谈不上,阿萱聪明好学,我有这样的学生高兴还来不及,”她看了一眼一直没说话的谢谌,“这两位是?” “舍弟卫仲宣,昨日刚归家。仲宣,这是乐山长。”林书阁介绍道。 卫仲宣?是那位卫小郎君? 谢谌向她颔首。 乐云抢先道:“卫郎君不必客气,郎君在外征战的英勇事迹我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山长谬赞,应尽之责,不足挂齿。” 见他虽然性子冷淡,但行为举止彬彬有礼,不觉多了几分好感,心中感叹这一家子兄长年纪轻轻有那样的见识和作为,弟弟又武艺高强,战功赫赫。 众人寒暄几句,林书阁便带着弟妹告辞。 “林县丞,当日所言令我受益匪浅,这段时间我思量许多,深感林县丞用心良苦……” “山长,我只是说了一些想法,如何想如何做,还是得看山长自己。” 乐云静默片刻,“我明白了,送林县丞。” 回去的路上,林萱长长舒了一口气,乐云虽然风韵高迈,看着和蔼,但对学生十分严厉,她其实还是有些怕这位山长的。 憋了许久的话脱口而出,“二郎,你也休沐吗?”怎么也没说一声便回来了。 “嗯,许久未归家,这次休沐便回来了。” “哎呀,有话回去说,我都快饿死了,二郎,回去要好好跟我们说说你打仗的事,书院都有人传你和匈奴蛮子的那一战呢。”林清远见他们一路闲聊,有些不满道。 他刚说完,就被林萱用手指戳了戳脑门,“饿死鬼投胎了。” 林清远摸着额头朝她做鬼脸,一溜烟朝街口跑了过去,林萱气不过追着他也跑了。 林书阁含笑看着二人打打闹闹,这才对嘛,这么长时间不见,看看,感情多好。 “哥哥,那位山长所说是何意?”谢谌闷闷出声。 “没什么,送阿萱去书院的时候聊了几句,她有些疑问,我也是提点一二。” “哦。” 林书阁看了看他的表情,“怎么这副表情,不开心吗?” 谢谌摇摇头,没说话。 林书阁看着他脸上明晃晃的郁闷,还说没有,难道是吃醋了?吃谁的醋?难道是乐山长?什么呀,乐云年纪都可以当他母亲了。 想不通,仲宣这次回来似乎心思越来越难猜了,以前还能看出来是喜欢黏着他,有时候别人一靠近他便会生气,就像那种类似玩伴被别人抢走的感觉,他一律当小孩子闹脾气,现在怎么越来越喜欢生气了。 青春期的孩子真难办,实在不行找仲宣谈谈心?这个年龄阶段对什么都敏感,得想想怎么措辞。 第48章 林书阁没说话, 一路思考青春期孩子的成长问题,一路走回家,看到林清远和林萱站在门口不动。 “怎么不进去?” “二郎, 这是你的马吗?”林清远看着眼前棕色大马,毛色光滑, 四肢矫健, 极具力量感和美感。 “嗯, 赵都尉送的?”谢谌回道。 当日射杀匈奴小首领,赵都尉感念少年英才, 送他一匹好马,据说是和西域良种马培育出来的,身形高大,耐力十足, 可日行千里。 林清远想伸手摸了摸鬃毛, 上次虽然一同去打猎也骑了马,但终归是租借的,没玩尽兴, 这次看到自己院子的马,怎么不想上去一试。 “我能骑一下它吗?” 谢谌抬手将他扶上马背,林清远脚底一踩,嗯?比上次好骑多了, 往脚下一看,才发现多了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他疑惑道。 “是马镫。”谢谌答道,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看了一眼林书阁。 “马镫?”林清远有些疑问, 但坐上高头大马心中激动,早就将其抛之脑后。 谢谌看林萱也有些意动,将视线投向她, 林萱默契点头,谢谌也将她带上马背。双胞胎坐在马上,晃动着脚尖,欣喜万分。 自己牵着缰绳,这匹马性子并不好,自己得看着,不然要是闹脾气伤了两人可不好。 林书阁见他们相处融洽,玩得也开心,便自去厨房了,早上的包子热一热可以先垫垫肚子,晚上再一起吃顿丰盛的。 他拨开早上蓄火的草木灰,放麦草进去生起了火,火势挺旺,他又在锅中加了水放上笼屉热包子。 外面是林清远叽叽喳喳的声音,他坐在板凳上盯着灶间的火发呆,想得出神,直到锅中发出滋滋的声音,他才回神。 “不好,锅要炸。”他连忙取下锅盖加了水,正准备将包子拿出来,后方传来一声,“哥哥,怎么了?” 他今日有些神思不属,冷不丁听到声音,手里的东西立马要掉下去,谢谌出手迅速,赶在锅盖掉在地上之前一把抓住。 林书阁手指被锅中的热水烫到,立马变得通红,谢谌迅速抓住他的手伸进冷水里。 “我没事,就是不小心被烫到了。”浸了一会,他示意谢谌松手,谢谌却态度强硬,“再泡一会,我去拿烫伤药。” “回来,是我不小心,不怪你。” 谢谌耷拉着脑袋,看着垂头丧气的,林书阁好笑道:“一路没见你有个笑脸,怎么现在还哭丧着脸,笑一个我看看。” 谢谌分辩道:“我没有,我只是……对不起哥哥,我只是气自己。” “气你自己?” “嗯,是我一心要去都尉府,可是我发现我不在,哥哥身边多了好些人,我知道哥哥也有自己的生活和交际,但我还是……” 他低着头,脑袋抵着林书阁肩膀,说话声音嗡嗡的。 果然是小孩子闹脾气,林书阁料想他家中亲人早去,自己一人在西北,被自己所救便产生雏鸟情结,怪不得喜欢黏着自己,在外人面前明明性格冷淡,十分高冷。 他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多大人了还撒娇,知道了,快起来,阿远和阿萱要饿坏了。” “哥哥不生气吗?” “我何时真与你生过气。”林书阁用手指抵着他的脑袋,“再不起来阿远要进来笑话你了。” 谢谌这才抬头与他对视,“哥哥,等到事情了结,我再也不会走了。” “哪有你这么黏人的,以后娶妻生子的还要跟我住一起?”林书阁捡了几个包子放在盘子里,没注意到谢谌变了脸,面上黑沉沉的,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他将盘子塞给谢谌,“拿出去你们先吃。” 见谢谌身体僵硬,一直没动静,“怎么了?” “没事,我先出去了。”谢谌面色如常,端着包子走了。 林书阁有些奇怪,但听到门外传来林清远的欢呼声,谢谌还做了回应,不作他想,手下很快地拌了几道菜,就着包子吃正好。 晚间,一家人齐齐动手做了一大桌子饭菜,众人吃得十分满足,林清远吃太多了一直打嗝,抱着肚子在外边消食。 林书阁抱着被褥出来,“阿远,阿萱你们今晚盖这些。”他知道双胞胎的休沐日,早早就将房间暖炕烧了几天除湿,倒是谢谌突然回来,只能和他一起睡。 林清远和林萱接过被褥,暖和柔软,带着阳光的味道,一看便是刚刚晒洗过,两人低声道谢,各自拿回房间准备休息了。 林书阁看着谢谌,仲宣的房间今晚应该可以睡了,他想着谢谌昨晚的反应,青春期的孩子还是多给他留些空间的好。 “仲宣的被褥来我这拿。” 第52章 谢谌如五雷轰顶,哥哥这是不和他一起睡了?他面色有些难看,难以置信地看着林书阁的背影。 直到林书阁等不到他,抱着被褥走了出来,“仲宣,快搭把手。” 谢谌不情不愿地接过来,“哥哥,”他叫了一声林书阁。 “怎么了?” 他看着谢谌带着委屈的眼神,后悔了吧,谁让你昨晚一脸不情愿呢。 林书阁看着谢谌紧抿着嘴唇,眉头紧蹙,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他这会铁石心肠,“乖,赶紧去睡。” 谢谌只好抱着被褥一步三回头地回房间了。 等林书阁洗漱完准备躺下时,听到了一阵敲门声,他走过来打开门,门外是抱着被褥的谢谌。 “哥哥,我感觉还是有些潮,我今晚能不能在你房间睡?” 还是潮?可能确实时间太长了没烧炕,他暼了一眼一脸无辜的谢谌,“进来吧。” 谢谌跟着他进来,将被褥放下,“我还是昨晚的位置?” 林书阁点头,不然你还想要什么位置? 他刚躺进暖暖的被窝,就听到耳边谢谌的声音,“哥哥,我还不想睡,咱们聊一聊吧。” 聊天?果然他猜得没错,什么潮不潮的,是想找他谈心吧。 谢谌开门见山,“哥哥以后会成亲吗?” 林书阁直接坐了起来,怎么刚开始就聊这些? 他本着知心大哥哥的角色,“怎么突然问这个?” 谢谌偏头看向别处,“没什么,只是想着哥哥也到了该成家生子的年纪了。” “你不会有心仪的娘子了吧?”所以才拐弯抹角问自己这个问题。 林书阁戳了戳他光洁的额头,他想到现代早恋的青少年们,缓了语气道:“你现在的年纪应该好好……” 不对,仲宣又没上学。 “哥哥想到哪里去了。”他看林书阁一副欲言又止又不忍责备他的样子,叹道。 “真的没有?”林书阁靠近他,仔细看着他的眼睛道。 “没有。”谢谌斩钉截铁。 谢谌表情不似作伪,林书阁躺下翻了个身,将被子压在手下,想着自己二十几年如同白纸的情感经历。 以前一直顾着求学和谋生,哪来那么多时间想这些,后来他自己搞副业干兼职手里虽然宽松了,但有学业和求职压着,根本就没心情考虑这方面的问题。 谢谌没听到他说话,主动问道:“哥哥呢?哥哥这么好,定有人心仪哥哥吧?” 谢谌盯着林书阁灯下隽秀的眉眼,如清风明月般想让人靠近又恐唐突了他。 林书阁有些害臊,以前读书时确实不少女生和他表白,但他自认自己家境不好,没钱没本事,直接拒绝了。 “看哥哥这表情是有吧。”谢谌嘴角含笑,却不带一丝温度。 林书阁没注意他的脸色,带着些怀念道:“好久以前了吧,应该是师妹,不过我拒绝了她。” 穿到这个时代已经这么久了吧,以前的一切都感觉恍如隔世,现代的生活也确实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谢谌眼眸微动,轻轻换了个方向,和他面对面躺着。 他死死看着林书阁的表情,见他像是陷入回忆出不来,“哥哥,后来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林书阁惊讶道。 “哥哥和师妹呀。”谢谌的笑意更深了。 林书阁这才反应过来,“你说这个,哪有什么后来,拒绝了之后就当正常的师兄妹。”毕竟是一个师门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当没事发生,师妹见到他也不会尴尬。 “那哥哥现在呢?”谢谌追问道。 “现在啊,现在只想好好当一县县丞,其他不作他想。” 他起身将烛火熄灭,“一切顺其自然,仲宣你也是,如果有喜欢的人把握机会,”他又想到谢谌身在战场,哪来的女生,“不对,你还是每天注意安全,不要让我担心。” “好了,睡觉,天好晚了。”他打了个哈欠,感觉有些冷,将手收进被子里睡了。 谢谌这边却没有一丝睡意,他在想自己对林书阁的态度有些不对,阿兄生前对他也很好,几乎是予取予求,但他对阿兄从没有过如此强的占有欲。 谢谌借着月色打量林书阁的睡颜,难道是自己亲族皆遇难,自己将感情全都寄托于哥哥身上? 为什么认为哥哥的生活自己没有参与就觉得气闷?为什么听到哥哥说结婚生子自己会有一些不能说的想法?难道自己有什么毛病不成? 第49章 谢谌晚上没睡好, 大一早便醒了,天已经亮了,他把林书阁踢掉的被子帮忙盖好, 默默盯着他看了许久,直盯得林书阁眼皮动了几下, 谢谌以为他要醒过来, 连忙翻身下来, 悄咪咪出了房门,去厨房烧水洗漱。 结果刚到院子, 便听到林萱房门响了,紧接着林萱走了出来,“二郎,早。” “早。” 林萱和他打完招呼准备去洗漱, 嗯?二郎怎么是从大兄房间出来的? 她疑惑地盯着谢谌回房, 一路看着他好像拿了什么东西又朝自己走了过来,“给你的,昨晚忘了。” 什么啊? 林萱打开一看, 是一对耳坠,造型精美,光泽亮丽。这是送她的礼物? “谢谢二郎。”林萱真心道。 谢谌摆摆手,直接去了厨房, 等林书阁出来洗漱的时候,就看到双胞胎神神秘秘的,眼神一直往厨房飘。 这是怎么了?厨房里有什么? 一见他出来, 双胞胎立马把他拉到一边,脸上红扑扑的,一看就有好事, “大兄,二郎今天送了我们礼物。”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大老远回来给你们带东西还不好?” 林书阁打了个哈欠,“快去洗漱,一会吃早饭。” 林清远和林萱对视了一眼,大兄到底记不记得今天是二郎的生辰啊,哪有过生辰给弟妹送礼物的? “或者提醒一下大兄?”林清远眼神示意。 “你去还是我去?”林萱回道。 林清远咬牙道:“我去。” 那边林书阁在厨房找到了一大早就不见人影的谢谌,“怎么起这么早,回家也不多睡会。” 谢谌用木柴挑了一下灶火,“习惯了。” 林书阁嘴角挂了一抹浅笑,“你给阿远和阿萱送东西了?” “嗯,路上顺手买的。”谢谌将火钳放进灶间,随口答道。 没听到林书阁说话,他抬起头,正好撞进了林书阁含笑的眉眼,他眼神有些闪躲,压下心中的蠢蠢欲动,“他们跟你说了?” 谢谌从前送礼都是捡贵重的送,管他合不合心意,再说就算不合心意,谁敢说谢家二郎的闲话。 这次要送林萱和林清远东西,还是听店主唠叨了一通才选好的,也不知道他们喜不喜欢。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他们很喜欢,刚刚还偷摸跟我炫耀呢。”林书阁轻笑了一声道。 “别坐着呢,我今天要请周度来做客,一会你帮我去问问他有没有空,顺便回来的时候帮我买点东西。” 谢谌心中奇怪,林书阁做事一向十分有条理,怎么请客这种事情这会儿才去请,不过他一向是林书阁说什么是什么,只当林书阁忙忘了,也没说话,随口应下了。 等他出门之后,林书阁将门口偷偷摸摸的两人召唤进来,“别藏了,今天是仲宣的生辰,我打发他出去了,一会需要你们帮忙。” 林清远松了一口气,“原来大兄你知道啊。”还以为你忘了呢。 “你都记得我怎么可能会忘。”他轻轻弹了一下林清远的脑门。 “大兄,需要我们做什么?”林萱问道。 林书阁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给二人分别安排了任务,双胞胎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见二人分头行动了,开始准备食材,仲宣过生日,肯定要准备得丰盛一些,还要有花样。 正在切菜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声音,好像是有人在敲门,他洗了洗手,跑出去开门。 门外是周度,他手里拎着两坛酒,“我够意思吧,你家卫郎君刚刚去我家,说是你要请客,幸好你跟我提过,不然我就要说漏嘴了。” “你是不知道,那气势,果然是上过战场的人,要不是认识他那张脸,我还以为来找我寻仇的呢。” 他自来熟地挤进来,把酒放下,挽起袖子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林书阁将一小盆递给他,“使劲搅拌,搅到出现白色泡沫状为止,手酸了换我来。” 周用筷子搅了两下,“这是什么做法?” “一会你就知道了。” 两人轮流搅拌鸡蛋清,没有打蛋器,只能人工搅拌。 “大兄,我拿回来了。”林萱抱着一个罐子进来,将手中的罐子递给了林书阁。 看到周度边搅拌东西边甩手,主动接过来自己干。 “乖阿萱,我实在不行了。”周度瘫在椅子上,这一通下来,灵魂都要出窍了。 第53章 不过他坐不住,看林书阁往盆里加东西,他好奇地站到林书阁旁边围观,见他在蛋黄中加入了牛奶自己在那搅拌,看得啧啧称奇。 终于,林书阁将打发后的蛋白糊和蛋黄按比例加在一起,倒进了磨具,可以开烤了。 他让新做简易版烤箱亮相,引得周度惊叹连连,这其实算是烤窑,他上次画了图纸吩咐相里谷试试看能不能做出来,相里谷当时没说话,但后面还是在家中帮他做了一个,不过还没试过效果。 林书阁烧好火之后将蛋糕坯放了进去,周度一直跟在他后面看,一会一个问题,问得林书阁烦不胜烦,塞给他一把蒜,让他去剥蒜才消停。 这边进行得如火如荼,谢谌那边却有些不太顺利,他按照林书阁说的给周家带了口信,可是哥哥说的一品斋却一直没有找到。 他沿路问了几户人家,都说没有听过,正准备往城外方向走,迎头撞上了赶来的林清远。 林清远告诉他是林书阁记错了名字,不是一品斋,其实是叫素味斋,所以让他赶来跟他说一声,防止他白跑一趟。 谢谌点头,跟着林清远往素味斋方向走过去,“阿远,哥哥他这会在做什么?” 林清远表情自然,忽悠道:“大兄他说有些累,在休息,嗯,在休息。” 哥哥在休息?今日不是要宴客吗? 谢谌疑惑地看着林清远,林清远没反应过来,心虚之下还在滔滔不绝地补充。 两人去素味斋买好林书阁交代的点心,林清远却说要去找万英和武元光,今日兄长也邀请了他们。 谢谌耐着性子跟着他去了钱家和武家,三人回合聚在一起不知道要谋划什么,他看着三人窃窃私语,武元光还偷偷看了他几眼,谢谌淡淡地回看过去,吓得武元光立马回头,再也不敢乱看。 等三人终于说完,钱英一拍胸脯,说要去店里买东西,登门做客怎么能空手去,于是三人斗志昂扬地朝里巷奔去。 谢谌在后面慢悠悠跟着。 钱英悄悄道:“他没察觉吧?” 武元光怯怯道:“应该……应该没有吧,我都不敢看他。” 林清远一锤定音,“不管了,反正大兄交代的任务是拖住二郎,不让他酉时之前回去就行。” 三人互相看了看对方,钱英只好拿出他当年大闹甘州店铺的本事,进店就找茬,有店家认出他是钱家人,没跟他一般见识,有店家火气大,脾气暴,直接要动手打人,谢谌伸手拦着,钱英赶紧掏钱店家才息事宁人。 三人跑了好几家店,眼见谢谌脸色越来越黑,武元光瑟瑟发抖,“卫郎君不会打人吧?” 几人都见过谢谌的身手,钱英咽了咽口水,看着林清远,“阿远,卫郎君要是动手,你可要帮我拦着点。” 林清远倒是不怕,他颇有些骄傲道:“不会的,你们放心,二郎看着性子冷,其实人很好,在家中老是喜欢和我大兄撒娇。” 谁?卫郎君?撒娇? 钱英和武元光齐齐转身看了一眼浑身冒着冷气的谢谌,实在是无法将这个词和他联系起来。 谢谌冷眼看着三人的小动作,刚开始他只是怀疑林清远在拖时间,现在几乎百分百确定了,若是再出幺蛾子,他可不管了。 不过以林清远的性格不大会戏弄于他,难道是哥哥交代他的?哥哥今天是想做什么? “二郎,东西买好了,我们走吧。”林清远出声道。 谢谌看向另外两个人,钱英和武元光小心翼翼地说:“卫郎君,今日麻烦你了。” “无事,走吧。”谢谌率先走在前面,他大步流星,三人在后面紧跟着。 谢谌边走边思考,若是哥哥的主意,那说明哥哥有什么事情单独瞒着他,所以今日专门将他支开,他回头看了气喘吁吁的三人。 眼神飘忽,神情不自然,尤其是武元光,他看过去之后立马往林清远背后藏。 可哥哥为什么要瞒着他,还吩咐林清远找了另外两人跟他兜圈子。 宴客,哥哥今日要宴客,难道说哥哥要宴请别人,但这些人里面没有自己,思及此处,他一颗心发酸,脑中不知为何浮现出魏焕?所以是哥哥怕自己介意,所以让林清远支开他,自己单独宴请魏公子。 他回想起回来时看到魏焕和林书阁举止亲密,那个魏焕还想伸手帮哥哥去掉头上的落花,他心中五味杂陈,又气又妒,此刻怒火中烧,理智全失。 他神情狼狈,仿佛被抛弃的幼犬,丢下一句“我先回去,你们跟着”便往家里冲去。 “二郎,二郎,你等等我。”林清远在后面跟着喊道。 完了,离酉时还要大半个时辰呢。 谢谌一路神行,终于到了家,站在门口却听到里面一阵吵闹,还夹杂着陌生男子的调笑声,他狠狠推开院门。 一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停下来手里的动作,林书阁惊愕道:“仲宣,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第50章 谢谌听到林书阁的话, 一张俊脸简直要委屈死,“哥哥不想让我这么早回来吗?”他目光巡视了周围的人,除了周度, 还有两个他不认识的男子。 不过没有魏焕。 周度赶紧和林书阁挤眼睛,林书阁笑道:“怎么会, 既然你回来了, 那二郎, 生辰快乐。” 生辰? 谢谌脑子一蒙,恍恍惚惚间才想起来今日是自己生辰, 所以哥哥把他支走,都是为了给他准备生辰,他此刻心中又是惊喜又是愧疚,种种情绪涌上心头, 眸间情绪翻动, 似乎要将人吞没。 周度和其中一名男子一起起哄,“你兄长也真是,一大早就把我叫过去干苦力, 干了整整一天连口饭也不给,还说要等你回来一起吃。” 男子也就是许郁桃花眼在林书阁和谢谌身上打转,嘴角勾起一个暧昧的微笑,“不过我们卫小郎君好像有什么误会。” 林书阁瞪了两人一眼, 拉着傻愣愣站着的谢谌回了堂屋,临走前丢了周度一个眼神,周度接收到, 朝他点点头。 一直进到堂屋,谢谌还没反应过来,刚想张嘴, 林书阁打断他,让他先等着,他去厨房下了一碗面,递到他手里,“这是给寿星的长寿面,吃了定会健康长寿。” 谢谌眨了眨眼,低头看着手中的面,碗底温热,他听到自己在说:“哥哥特意把我支出去是为了我的生辰?” 林书阁还是第一次准备惊喜,没想到这么快被识破了,“肯定是阿远暴露了。” 谢谌没回答这个问题,“哥哥怎么知道我的生辰是今天?” 他自己都忘了,以前家中倒是给他过了几次,自从出事后便再也没有过了。 “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林书阁轻笑道。 他小吏出身,县中人口户籍都从他手中经过,怎么会不清楚谢谌的生辰。 “快吃,长寿面不能咬断,要一口吃下去。”他催促道。 谢谌低声说:“好。” 林书阁含笑看着他吃完面,“走吧,我还准备了好些菜。” 谢谌伸手拉住他,在林书阁怔愣的眼神下抱住了他,他将头埋在林书阁脖颈间,闷闷出声,“哥哥,谢谢。” 林书阁伸手拂了拂他的背,“这是高兴坏了还是被吓到了? 谢谌摇了摇头,没说话。 过了许久,才缓缓道:“我很高兴。” “高兴便好……”林书阁想到谢谌回来时的眼神,“不对,你不会以为我故意把你支走是想干什么坏事吧?” 谢谌双手紧了紧,岔开话题,“哥哥,家中另外两位是何人,我怎么没见过?” 林书阁用力把他推开,“出去帮你介绍,走吧。” 谢谌跟着他走了出去,外面林清远三人已经回来了,许郁正在逗他们玩。 见到林书阁出来,许郁立刻丢开气得脸红脖子粗的钱英,跑过来跟个流氓似的问道:“哟,这是哄好了?” 林书阁微笑道:“不好好说话就出门左转归家去。” 今日许郁听到他们的动静,从院墙那边看到之后不请自来,还顺手捎上了那位江小郎君江故。 一听说是谢谌的生辰宴,立刻双手表示自己和林书阁这交情,他的弟弟过生辰怎能不来。林书阁无奈,只得让他加入进来。 谢谌对外人可没那么客气,眼中仿佛带了刀光剑影,这个人的眼神他很不喜欢,像是看透了什么又故作高深,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肆意嘲笑他。 江故不着痕迹地站在许郁面前,许郁摸了摸胸口,这种眼神,也就林书阁相信他弟弟是良善之辈,言语间形容的仿佛什么乖巧可爱的小猫咪,有这种气势的猫吗? “介绍一下,仲宣,这是住在我们隔壁的许郁许老板,这是江故。”林书阁刚刚在安慰没完成任务一脸沮丧的林清远,没注意到几人的交锋。 他又向许郁和江故道:“舍弟卫仲宣。” 谢谌做乖巧状点头,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许郁皮不笑肉笑地见礼,“见过卫隧长,久闻大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第54章 “互相认识了赶紧开饭,我都快饿晕了。”周度愤愤不平道。 钱英自来熟地坐了下来,看到林清远和林萱在帮忙上菜,又跑去从林清远手中拿过一盘韭菜炒蛋,放到了餐桌上。 林书阁闻言赶紧招呼一大帮子人吃饭,众人围着圆桌,这桌子还是许郁从家中拿的,不然这么多人还真坐不开。 “哇,好丰盛。”钱英感叹道。 桌上摆了一桌子饭菜,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看得人垂涎欲滴,粉蒸肉看着金黄软糯,排骨诱人,香气扑鼻,辣子鸡鲜香麻辣,红彤彤一片十分喜人,素菜鲜嫩,荤菜醇厚, 周度给众人倒了酒,“先别急着吃,今日是我们卫郎君的生辰,来,一起祝卫郎君生辰快乐。” 钱英和许郁率先响应,站起来说了一大通祝酒词,谢谌无论是祝福还是喝酒照单全收。 林书阁怕他空腹喝多了胃不舒服,急忙让众人开吃,少些流程。 周度率先拿着筷子夹了一块丸子,幸福得眯起来眼睛,这丸子是下午林书阁手搓的,猪肉和鸡蛋混合调料捏成丸子再下锅油炸,他下午偷偷吃了不少,这会淋了一圈酱汁,更美味了。 其他见他动作如此之快,也不客气了,纷纷下筷开吃。 鸡肉紧实,鱼肉鲜嫩,排骨醇香,再喝一口菌汤,一时之间,饭桌上再没人说话,只剩下吃饭和咀嚼声和碗筷碰撞的声音。 林书阁捧着一碗鸡蛋醪糟汤小口喝着,周度一边往嘴里扒米饭,一边将剩下的汤汁倒进碗里,搅拌搅拌放进嘴里,顿时好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几个小的一边吃一边偷偷和林清远打听,钱英咬了一口莼菜炒肉,和林清远咬耳朵,问他能不能把自己厨子派过来和林书阁学一学,他可以出钱,气得林清远直翻白眼。 酒足饭饱之后,许郁道:“林县丞真人不露相,怪道我每次回来饭点的时候都能闻到一阵香味,惹得我到处看,竟然是从你家传过来的?世人都道君子远庖厨,可见世人皆是妄言。” 周度放在筷子道:“治大国若烹小鲜,淮亭兄可是既能治大国也能烹小鲜。” 林书阁笑道:“一点微末计量,担不起圣人这句话,不过你们若真喜欢,我有空抄一份菜谱与你们,回去自己厨子也能做,不过是一些酱料比较麻烦而已。” 许郁高兴道:“这可是你说的,我若是拿去开酒楼呢?” “如果能让我每次免费吃的话可以考虑。”林书阁开玩笑道。 “一定一定,”许郁看了一眼一直没说话的江故,江故会意,拿出了一件东西递过来,对林书阁道:“今日不请自来算是失礼,不过就算是冲着这顿美食我也要厚着脸皮来,这是给卫小郎君的生辰礼,我们也就不叨扰了。” “等等,拿上这个。”是一袋子烤的饼干和点心。 林书阁刚说话,他便伸手拿过,今日看林书阁捣鼓半天,他也馋了半天,早就想尝尝了,掏出一块塞进嘴里,挥了挥手,携江故回家去了。 钱英和武元光见状,有些不好意思地偷偷看了一眼谢谌,“卫郎君,今日实在抱歉,叨扰了。” 林书阁将饼干和点心分给二人,笑着摸了摸两人的脑袋,“抱歉什么,今日多谢二位鼎力相助,是吧阿远。” 林清远点点头,“今天谢谢你们,明日给你们带街边那家馅饼。” 钱英欢呼一声,武元光怯怯道:“林县丞,我下次可以来蹭饭吗?我可以干活的。” “我也是我也是,我可会干活了,什么都能干。”钱英也说道。 “你们……”林清远有些气愤。 “可以啊,你们想来就来,让阿远带着你们。”林书阁拉着林清远道。 二人欢呼雀跃,向林家人和谢谌告辞,周度则说两人年纪小,天色已晚,他顺路送两人回去,借口遁了。 “怎么都走了?”林清远问林萱。 林萱在收拾东西,悄悄和林清远耳语一番,林清远嘴角挤出一丝笑意,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谢谌。 谢谌正在搬桌子,察觉到他的视线,朝他看了过来,林清远立刻收回视线,假装无事发生。 等一切收拾完毕,几人累得够呛,但都不想回去休息,便坐在屋子里闲话,一阵风袭来,吹灭了烛火。林清远趁机说他去找灯油,便抹黑走了出去。 谢谌和双胞胎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 林清远没话找话,“二郎,你今日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谢谌“嗯”了一声。 “你可别怪我,是大兄的主意,说是要给你一个惊喜。”林清远将他兄长卖个干净。 “不怪你,我很高兴。”夜色寂静,谢谌的声显得有些低沉。 门响了一声,像是被风吹开了,谢谌起身去看看,却看到林书阁端着什么东西,上面燃着几簇烛火,像是今夜被乌云中遮住的月亮,发出微微亮光。 “仲宣,生辰快乐,这是迟来的惊喜。” 第51章 烛火明晃晃照着, 谢谌终于看清了林书阁手中是什么,圆圆的外形看着十分饱满,上面一层白色, 印着一些图案,光线太暗有些看不太清。 谢谌看着林书阁面带微笑, 朝他后面看了一眼, 林清远伸手扯了扯林萱, 二人有些难为情,开口唱道:“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曲调欢快,不知道是哪里的曲子,听着倒是十分悦耳。 “仲宣,先许个愿, 再吹蜡烛, 今天你是寿星,许的愿望都会实现的。”林书阁道。 什么愿望都会实现吗?谢谌看了看林书阁带着期待的眼神,又看了一眼兴致勃勃的林清远和还在因唱歌难为情的林萱。 他闭上眼睛许了愿, 在林书阁的鼓励下吹灭了蜡烛。 “终于能说了,今天一天憋死我了,二郎,大兄可过分了, 为了你的生辰,还让我和阿萱学唱歌,说是送你的礼物。” “谢谢阿远, 我很喜欢,还有阿萱。”和白日相比,谢谌此刻明显情绪轻快一些。 林清远傲娇道:“那我过生辰的时候你给我唱。” 林萱伸出手拍了他一巴掌。 “好了, 都来吃蛋糕。” 原来它叫蛋糕,谢谌心道。 林书阁切了一大块,“寿星先吃,”又切了两块给了林清远和林萱,“二位今日辛苦,快来尝尝。” 谢谌看着这块蛋糕,上面一层绵软不知道是何物,他尝了一小口,清甜绵密,入口即化,像是吃了一嘴的雪花,化在嘴里是淡淡的甜味和清香,他忍不住咬了一大块,这次多了一层,吃到嘴里蓬松柔软,还带着一点酸酸甜甜的果酱。 他心中喜欢,不一会便将整块蛋糕都吃完了。 旁边林清远更是激动,“大兄,这就是你说的蛋糕吗?我生辰时也要吃,我还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 林书阁咽下一口奶油,“好,你想什么时候吃都可以。” 林萱小口小口地吃完,“大兄,过几日是上巳节,山长说带我们去里原,我可以带点这个吗?” 林书阁自然是满足她的要求,几人吃完蛋糕,林清远和林萱今日有些劳累,不一会便开始眼皮子打架了,两人说了一声,便自去洗漱休息了。 林书阁见两人出去,看向一直没说话的谢谌,不料谢谌此时有些奇怪,眼神涣散,微微闭着眼睛,林书阁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仲宣,困了吗?” 谢谌一把抓住他的手蹭了蹭,眉眼间全是笑意。 林书阁想将他扶起来,不想谢谌却像是站不稳一样差点摔在他身上,他看了看谢谌此时的状态,“你喝醉了?” 他回想今日谢谌吃饭时喝的酒,好像也就几杯,他揪了揪谢谌的耳朵,酒量这么差的吗? 那怎么会刚刚没有反应,难道是吹了风酒劲上来了。 “我扶你去休息。”林书阁扶着谢谌往房间走。 谢谌倒是乖巧,他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到了房间,他扶着谢谌躺下,准备打点水帮他擦擦脸,不料他一动谢谌便跟着动。 他只好出声安抚,“我去去就回,你乖乖躺着。” 谢谌此刻可不听话,一听他要走,非闹着跟上不可,林书阁只好拖着大号狗皮膏药打了水来洗漱。 一通忙活,终于将两人收拾完毕。 等他要躺下的时候,却看到谢谌一双星眸睁得极亮,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哥哥,我好欢喜。” 欢喜便好,他忙了一天也值了。 “哥哥,你转过来听我说话。”谢谌絮絮叨叨说了一通。 嗯?平日里不见你多话,一喝醉这么多话,这是原形毕露了? “哥哥,上次我生辰的时候,也是这般情景,有阿父阿母,还有阿兄阿嫂,大父虽然不在,但派人给我送了东西,是我最喜欢的弓。” 林书阁见他明明嘴角带笑,眼中却带着化不掉的悲伤,“你家人定待你极好。” 第55章 谢谌笑道:“我少时极为调皮,经常弄坏阿父的字画,每次阿母要教训我,阿父便和她求情,阿母便没办法罚我,所以养得我越发不知天高地厚。” 林书阁听着他声音平缓诉说着往事,没有作声,只耐心听着他带着笑意说他的父母兄长。 “阿兄年少成名,美姿仪,性子温和又待人有礼,当时喜欢他的娘子能排到渭水河岸,偏偏对阿嫂一见倾心,可阿嫂却没看上他。” 林书阁奇道:“为何没看上?”按理说郎才女貌该是一段佳话。 “因为阿嫂喜欢伟岸君子,嫌弃阿兄太过文弱。” 这倒是奇了,时下审美更偏向俊美,粗犷健壮倒不是主流,林书阁视线看向谢谌,仲宣倒是符合现在的审美。 “阿兄见完阿嫂后回来,竟然要吵着和大父从军,可他根本就不善此道,被大父从军营里赶了出来。” 林书阁想象了一下情景,笑出了声,“后来呢?” 谢谌声音里带着怀念,“后来啊,在阿兄的死缠烂打之下,阿嫂便答应了,后二人琴瑟和鸣十分登对,成婚一年后阿嫂怀了孩子却没保住,之后身体一直不好。” “大夫说阿嫂本来就体弱,若是再怀胎可能母子皆有危险,阿嫂便想为我阿兄纳妾,却被阿兄严辞拒绝,他说宁愿此生不要孩子也不愿阿嫂受委屈。” 林书阁听到此处,暗叹一声,世间男子多薄情,却没想到竟然有此男子。 “阿兄长我许多岁,二人歇了心思后,便将一腔热情全投在我身上,我只要干了错事,阿母要罚我,有时找阿父都没用,但阿兄阿嫂出马,总能让我逃过一劫。” 林书阁心中升起好奇,“为什么?”听谢谌所言,他的母亲应当极为严厉,连他父亲都礼让几分,为何兄长阿嫂出马,却能说得他免掉惩罚。 谢谌眼睛中带着些迷茫,“我也不知道每次阿兄阿嫂说了什么,我有一次和人打架,回来被阿母罚跪祠堂,偷听到阿兄在劝阿母说我年纪小玩闹些也是常事,阿嫂在旁边哭诉说看到我就觉得欢喜,看我受罚她心中不忍。二人闹得阿母实在没办法,便只能放了我。” 他说到此处,声音中带了些欢愉。 林书阁却问道:“你阿兄可是名唤伯宣?” 谢谌浑身一震,“嗯”了一声。 林书阁没看到他的神情,继续问道:“他二人定是失了孩子,见你年幼可爱,便既当弟弟又当孩子养,当真的长兄如父,长嫂如母。” “之后呢,还发生了什么事?”林书阁从未听他说过往事,一时入了迷,追问道。 谢谌却半天没了动静,过了许久,久到林书阁以为他睡着了,谢谌才开口,“后来家中出事,便……”他声音干涩,带着涩意道:“便只剩我一人了。” “仲宣,斯人已逝……”林书阁欲言又止。 “哥哥,没事的,我现在也很好,只是今日太过高兴了。”他又喝了酒,醉意上头,忍不住说了许多。 林书阁拍拍他,没再说话。 “哥哥。”谢谌喊道。 “嗯?怎么了?” 谢谌却不说话了,等林书阁去看他的时候,发现呼吸平稳,已经睡着了。 林书阁躺下,被他一搅,睡意都没了,脑子里不自觉地回想谢谌说过的话,结合谢谌平日的反应,应当是把自己当作他已经故去的兄长了。 失而复得总是觉得如同镜中月,水中花,所以才会没有安全感,只同自己亲近,在外人面前和在自己面前完全就是两个人。 他翻了个身,在心中默默下定决心,得对仲宣再好一点。 浮光破晓,林书阁从梦中醒来,做了一晚上噩梦,精神不太好,但今日他得去上班,林清远和林萱得去上学,一家子只有谢谌是个闲人。 游手好闲的某人对上他的视线,直接清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上衣服,丢下一句“我去烧水”便跑了。 林书阁还没醒盹,起来去洗漱的时候,谢谌已经恢复正常,二人送双胞胎去书院后,便去了县衙。 林清远其实一大早就愁眉苦脸,脸上写着不想上学几个大字,被林书阁无情镇压,亲自送到了碧桐书院,林萱倒是面色如常,比她同胞兄长强上不少。 二人默契地没提昨晚的事。 “今日带你来看看工匠如何制作农具的。”林书阁一边走一边说道。 他正在让谢谌看曲辕犁和筒车的图纸和制作流程,工匠熟能生巧,对于图纸和制作早已烂熟于心,几人合作,很快便能造出一架曲辕犁出来。 “若是怕出问题,你走时我派几名工匠同你一起去,”又想到什么似的,林书阁又补充道:“不过,用完人得保证还回来。” 这些工匠手艺精湛嘴还严,林书阁用得十分顺手,他可不想借出去之后还不回来。 谢谌笑道:“哥哥放心,我自会派人将他们原原本本地还回来。” “这是要还什么?”人未至声音已至,魏焕走了进来,“我怎么记得有人答应我要还我什么来着,瞧我这记性,好像是要陪我到处逛逛的,是不是啊林县丞。” 林书阁嘴角抽了抽,无语道:“魏公子来得真是巧,我正好要带仲宣去田里,不然一起去吧?” 反正魏焕来甘州的目的便是为了这批新农具,今日让他瞧完了事,希望这位公子哥早日回去。 第52章 魏焕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兴趣, 他摸着下巴,状似不经意间道:“我自然同意,不知道卫隧长意下如何?” 谢谌不置可否, 林书阁才不管他耍什么花腔,叫上相里谷, 一起去了田间。 几人来到一处田地, 魏焕望着田里, 粟苗绿油油的,农人在地里锄草, 筒车翻动,将河边的水运送到地里。 有的农户正在翻地,林书阁问了一嘴,那农户说是准备翻一块地种菜, 春粟已经种下去了, 现在有筒车灌溉,也不必他们大老远去挑水。 魏焕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农户手中的曲辕犁,“果然眼见为实, 图纸我和阿父两人研究了许久也没研究出个结果来,看来甘州确有能人啊。” 他将目光转向相里谷,“听说这些农具皆是出自你之手,”他意思其实很明显了。 相里谷不卑不亢道:“回公子, 下官微末伎俩,不值一提,乃是林县丞和众工匠的功劳。” 林书阁装瞎当看不到, 仲宣我都只是借几个工匠,你还想要相里谷,想得美。 见林书阁不接话茬, 魏焕道:“我来之时,阿父说若农户得此利器,便是利民之事,曲辕犁好是好,只是这曲辕犁的犁铲……” 这是想拿炼铁来威胁他了,这个时代盐铁官营,郡守府掌握着制铁的权力和技术,由专门的铁官负责生产,普通人私下搞这些就是嫌命长。 林书阁忍下胸口的闷气,咬牙切齿,“县中还有几个工匠技艺精湛,可随公子同行。” 反正相里谷不能走。 魏焕怕把他真惹毛了,“那可说定了。”说完得意洋洋地让相里谷给他讲解筒车的原理去了。 “哥哥不气。”谢谌立马道。 “好,不跟他一般见识,我带你去看一下筒车,仲宣,到时候选址的时候也要注意……” 谢谌静静听着他说话,只觉得不同于在家中,工作时的哥哥仿佛身上有光,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靠他近一点。 林书阁站在田埂上,脚下的泥土湿润,风吹动粟苗,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仲宣,刚刚我说的都记下了吗?”林书阁看他出神,提醒道。 “记下了。” “我也记下了。”魏焕插嘴道。 林书阁没理他,见那边相里谷好似遇到什么事,“仲宣,我去去便回。”说完便走了。 “卫隧长何日启程?终古隧战事繁忙,怕是半点也离开卫隧长。”魏焕嘴角勾起一丝微笑道。 “卫某离家日多,都尉大人特许我归家探亲,不知公子此话何意?”谢谌冷淡道。 “只是怕匈奴扰我边境百姓安宁罢了。”魏焕深明大义道。 谢谌抬了抬眼皮,“保卫边境自有都尉府,有都尉府在一日,定不会让蛮夷破我边境,伤我百姓,公子多虑了。” 这是明晃晃说他多管闲事了,魏焕眯了眯眼睛,看了一眼远处的林书阁,“卫隧长与林县丞似乎关系甚好。” “这是我与哥哥的私事,不便与外人细说。”谢谌眸子闪过一丝冷意,不带表情道。 魏焕眉头紧皱,被他噎的无话可说,可人家是兄弟,他确实是外人。 他冷笑一声,这便是林书阁口中年幼乖巧的弟弟。正欲发作,却看到林书阁走了过来。 “仲宣,怎么了?”林书阁见魏焕脸色黑沉,似乎是在发火。 谢谌微微摇头,细密的睫毛低垂,没有说话。 林书阁了然,对魏焕道:“公子,舍弟年幼,有什么事尽可以和我谈,若是舍弟有什么地方得罪公子,我替他向你赔罪。” 第56章 魏焕被气个倒仰,生平第一次有种有苦说不出的感觉,听林书阁这意思,仿佛是他欺负了他弟弟似的。 余光看到谢谌脸上的无辜,仿佛纯良的白兔,他暗道这是什么白兔,分明是披着羊皮的狼。 他张嘴欲说什么,就听林书阁说道:“下官还有事,不便陪公子,告辞。” 说完拉着谢谌一阵风似的走了。 魏焕胸中的无名火却烧得正旺,气得拂袖而去。 林书阁这边,一见魏焕没了踪影,忙问道:“他刚刚是不是欺负你了?” 若真是,管他什么郡守府公子,定要出口恶气。 见林书阁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谢谌心中微暖,“没什么,只是我不太会说话,可能犯了魏公子忌讳。” 只是拌嘴,那怎么魏焕看着怒气冲冲的样子,魏焕大家出身,又是郡守府公子,平日里说话众人都是小心赔笑的,估计仲宣性子单纯不懂这一套才惹恼了他。 “别怕,以后离他远一些,他有大病。”王子病也是病。 谢谌眸中情绪翻滚,“哥哥也是。” 林书阁想自己平日守着甘州这一亩三分地,和郡守府一年里也打不了几次交道,点了点头。 谢谌此刻心情愉悦,“今日下值我们去跑马怎么样?” 谢谌带回来的那匹马,看着神骏非凡,闻言自是同意。 二人在郊外骑着马跑了一阵,旷野的风吹得人神清气爽,路边柳树抽出的嫩绿的新芽,打马走过,自有一番情调。 谢谌今日不知怎的,兴致极高,驰于骏马之上,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像是携着一团火朝林书阁而来。 “哥哥,你试试我这匹马。”他声音清朗,带着笑意道。 林书阁点头,和他换了马,骏马嘶鸣一声朝前飞驰而去,果然神驹,速度快还跑得稳,“果然好马。” 林书阁轻轻拍了一下马头,没想到竟然十分通人性地朝这边蹭了蹭,林书阁想起谢谌的动作,果然物似主人形。 “哥哥,它喜欢你。”谢谌出声道,这匹马其实脾气很烈,踹了好多人,所以上次林清远和林萱要骑,他还得跟着旁边看着。 “它叫什么名字?”林书阁从马上下来,牵着缰绳问道。 谢谌也下马,“名叫越影。” 林书阁想想它刚刚驰骋的速度,确实衬它。 二人牵着马并肩走着,春日的阳光柔和而温和 ,远处农田绿油油的,空气中是路边不知名的花香。 “仲宣,你准备何时动手去终古隧?” 谢谌沉默片刻,“过了上巳节便走。” 林书阁在心中算日子,那就还有两日。 一想到不日谢谌便要返回终古隧,林书阁按下心头涌起的离愁别绪,“阿萱想在上巳节吃蛋糕,正好你在,这次你可得帮我忙,上次我和阿萱还有周度轮番上阵,蛋液才能打发。” 谢谌脸上带着疑惑,闻言仍是点点头。 二人一路步行走到甘州县城,林书阁将马还给租马的商户,“今日做饭太晚了,家中就我们两个,不如出去吃饭?” 谢谌自然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来到一家店,点了两碗肉羹,又买了胡饼,肉汤浓郁,胡饼上有一层芝麻,咬一口外面的酥皮都会掉下来。 两人吃饭,林书阁又拉着谢谌在街上逛了逛,太阳快要落山了,天边的晚霞映得半边天空都是橘红色,衬着远处的戈壁,格外壮阔。 林书阁正沉浸美景中,旁边传来小心翼翼的试探,“林县丞?” 林书阁回头一看,竟然是上次卖对联那个书生。 “在下两次承蒙林林县丞帮助才能渡过难关,”他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在下眼拙,一直未能认出大人,还望大人海涵。” “无事,”林书阁见他穿着朴素,但也较初见时好了很多,问了一句,“你现在可有营生?” 书生之前在浩然斋做过抄书郎,卖过对联,春节已经过去,不知道有没有新的营生,光靠抄书要给生病的母亲看病恐怕不够。 “托大人的福,在下当初卖对联时认识了一户人家,说家中小郎君缺一位教习先生,问我有没有意愿,我便答应了,可是好景不长,那户人家家中出事,要举家搬走,我便又赋闲下来。” 他缓缓道来,语气中尽是酸涩。 林书阁思量片刻,慢慢道:“县中要办学堂,届时可能会招教书先生,你若有意,我可向县令大人举荐,不过考校总是免不了的。” 年前林书阁向李县令说了办学堂的想法,李县令当时说好好思量,今日春耕已完,已经着手招工修缮学堂了。 林书阁自然将这消息传给了商户们,有光宗耀祖的名誉加持,再加上那些商户大多受过林书阁恩惠,自然愿意掏钱,反正办个学堂也花不了多少钱。 书生一张白净的面皮上尽是喜悦,“大人,我实在不知要如何感谢大人,何延此生,结草衔环报答大人恩情。” 他激动地想要上前,被谢谌伸手拦住,这才意识到旁边竟然还有一位郎君,长得倒是不错,就是看着很不好惹。 何延有些怕他,往后缩了缩,“大人,天色已晚,不如去在下家中……” 林书阁瞪了谢谌一眼,“不用了,我家离此地不远,便不叨扰了。” 何延诺诺称是。 两人踏着月色回家,谢谌一路都没说话,林书阁在想建学堂的事,也没发觉他此刻的情绪。 谢谌实在忍不住,“哥哥,你刚刚因为外人凶我。” 他语气十足十地幽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第53章 月色微凉, 照在二人身上,像是笼上一层微光,林书阁看着谢谌月色下睫毛微颤, 似乎是在忍受什么委屈。 “我何时凶你了?”林书阁一脸懵。 “那书生想借机拉扯哥哥,我帮哥哥拦住了你便凶我。”谢谌肯定道。 借机?拉扯?胡说什么。 林书阁拍了他一巴掌, “胡说八道什么, 他只不过是太过高兴而已, 哪里来的拉扯?” 被拍了一巴掌,谢谌脸上有一瞬的空白, 不可置信地看着林书阁,“哥哥,你凶完我还要打我?” 林书阁简直要被气死,从前他见谢谌乖巧懂事, 心中十分怜爱, 臭小子现在是什么话都敢说了。 他气得揉了揉他的脸,“再胡闹就让你尝尝家法。” 谢谌一张俊脸被他揉得变形,嘴里还在叭叭不停, “都快晚上了,他还想邀请你去他家中,可见不是好人。” 林书阁被他的表情逗笑,“好, 天底下就你是好人。” 谢谌点头,“是的。” 还敢点头,林书阁无奈, “走吧,大好人,该回家了。” 他拉着谢谌, 不料被谢谌勾住了手,林书阁侧头看了一眼,见他眉间带着窃喜,见他望过来,眼神看天看地,就是不往这边看。 树影婆娑,院子里的梨树已经长满了一树梨花,似冬日白雪,和朦胧的月色融为一体,如梦似幻,美不胜收。 …… 甘州河畔今日热闹非凡,三三两两的车辆载着各家小娘子,一时之间掎裳联袂,衣香鬓影,整个河岸上都是欢声笑语。 今日是上巳节,这个起源于先秦的古老节日,原先本来是为了祭祀祓禊,消灾祈福,这个时代还多了一层娱乐性质。 有歌女声音高昂,唱的曲调轻快婉转,旁边有人敛衽起舞,广袖轻举,舞姿翩跹,跳的是优美动人的郑舞,引得另一边的男子高声欢呼。 林书阁骑着马,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谢谌闲谈,被对岸的声音吸引,土包子似的看了许久。 上巳节在现代哪有这般热闹,甚至好多人都不知道有这个节日,今日出来见到这么多的年轻男女,果然大饱眼福。 正看得起兴,突然一簇桃花飞来,砸在他的身上,他被砸得一头雾水,总不能有人拿花当暗器害他吧。 他朝那边望去,罪魁祸首们你推我让,脸上一片红云,其中一个胆子大,高声喊道:“郎君好颜色。” 林书阁还没开口,便兜头而来好几束花,谢谌看到他这边的情况,立马驱马赶来,不料女郎们更兴奋了。 手中的花和帕子不要钱地往这边扔,谢谌一边替林书阁挡飞过来的钗环,一边还得自己躲避,一时之间手忙脚乱。 岸边有娘子看到这边的盛况,呼朋唤友赶来,二人见状,只想立马开溜,林书阁手里还捏着刚刚不知道哪家娘子的金钗,看着有些贵重。 他喊道:“这是哪位娘子的金钗?” 喧闹戛然而止,一名身着湖绿直裾的娘子走了出来,这是周记新出的春装,在一片春色下显得格外娇艳。 “烦请娘子保管好,这物可是会伤人的。” 那娘子面上一片羞涩,谢谌伸手从林书阁手中拿过,递给了她。 林书阁趁机给谢谌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走。谢谌脸色铁青,拉着他驰马迅速离去。 第57章 留下一群女郎捶胸顿足,有娘子恨铁不成钢地说,“刚刚怎么不跟他多说几句话。”毕竟这可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真是温柔体贴,谦谦君子。 另一位娘子道:“卫郎君在,我都不敢上前说话。” 确实,卫郎君看着年纪小,生气起来可真是吓人,还是那位温和有礼。 这边林书阁好不容易逃出来,感叹道:“这群娘子也太热情了,花和帕子也就算了,金钗也能说丢便丢吗?”要不是他手快,随便扎哪里都要命。 谢谌生气道:“哥哥下次不必这么温柔。” “都是小娘子,已经跟她们说了,必定不会了。” 见谢谌还要说什么,林书阁赶紧道:“快去找找阿萱在何处,今日杜衡书院夫子学生好像去了里原。” 谢谌无奈,只能拉住路人问路,二人顺着指的方向一路到了目的地。 里原是一处庄园,地方隐蔽,园内种了许多树,正值春季,花朵争奇斗艳,开得正热闹。 林书阁下马敲门,有仆人出来了门,林书阁道:“烦请通报一声,就说门外有人找林萱,我是她兄长。” 仆人见他衣着举止不似普通人,不敢怠慢,立马跑去通禀,不一会儿,便听到了林萱的声音。 “是我大兄吗?” 林书阁笑道:“是我。” 林萱今日穿了簇新的衣裙,梳了发髻,光彩照人。 “阿萱今日真好看。”林书阁夸赞道。 林萱脸上微红,“大兄才是,一身花香,怕不是被娘子们围住了,”她看向谢谌,“二郎也是。” 林书阁拉起袖子闻了闻,果然有花香和脂粉香想着回家再洗洗 。 将马上包的严严实实的东西拿了下来,怕蛋糕过来会颠坏,他专门花钱叫人送了过来,估计一会儿就到了。 “里面有新做的小吃,蛋糕一会便送到,玩得愉快。” “谢谢大兄。” 送完吃食,林书阁刚想和谢谌准备离开,门又从里面打开,乐云和郑夫子一同出来,后面还跟着一群女学生,今日皆着新衣,同夫子一起出来游玩踏青。 林萱将东西拿了进去,一众女学生纷纷围了过来,小声说话,“这是林县丞?” 另一名道:“那一位好像是卫郎君。” “是林县丞,他上次来的时候我偷偷瞧过。” 众人窃窃私语,乐云轻咳了一声,瞬间鸦雀无声。 “林县丞和卫郎君既然到此,何不进来坐坐?”乐云道。 林书阁视线看向谢谌,谢谌朝他点点头,他笑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乐云一个眼神过去,学生纷纷让开路,“林县丞,卫隧长,这边请。” 林书阁跟着乐云,里园从外面看被层层树木掩盖,只能看到高大的围墙,里面却建筑精致,从蜿蜒小径经过,两旁绿树成荫,花团锦簇,落花如雨,远处是一片湖,旁边围着几座假山,岸边柳绿花红,十分好看。 乐云一路将他带到一处亭子,里面闲坐着几名女子,见到他们之后纷纷起身行礼,乐云向林书阁介绍这是书院其他夫子。 林书阁看见其中还有身着劲装窄袖的,应当是骑射先生。 众女学生在湖边嬉戏,林萱心思巧妙,见林书阁随乐云去了亭子,便将林书阁准备的吃食挨个挑出一份端了过来。 乐云笑道:“这次看来还是借了阿萱的光,不然我等怎么能尝到林县丞的手艺。” “山长说笑了。”林萱送完东西便退下了。 桌上放着一盘糕点、一盘猪肉脯、一盘牛肉干,还有各色干果几块蛋糕。 皆是林书阁今日拉着谢谌辛苦做的。 乐云首先拿了一块蛋糕,用叉子叉了一小块,轻咬了一口,细细品味,没有说话。 旁边一位夫子急道:“山长,味道怎么样?你倒是说啊。” “口感细腻绵软,甜味适中,十分美味。”乐云道。 “这么高的评价,我可要尝尝。” 那夫子尝了一口,果然如乐云所言,三下五除二便将一块蛋糕吃完了,惹得其他夫子侧目,遂动手一人一块尝了起来。 乐云见这糕点如此受欢迎,心中微动,示意林书阁到另一边。 谢谌看到两人的动作,本想跟上去,却被一名夫子拉住,问了许多问题,一时没脱开身。 这边乐云打好腹稿,“林县丞,当日你所说之事我虽有所感悟,但我不如你这般能干,实在想不出有何门道可以让女子也能赚钱,今日我见林县丞带来的吃□□巧可爱,口味极佳。” 她斟酌了片刻语气,“我想买这方子,不知林县丞可否割爱?” 开蛋糕店吗?可是现在技术不是很发达,相里谷造的烤窑性能并不很完美,有时还会烤糊,今日的糕点就有烤糊的,只能重做。 “山长,方子是小,若山长真有意愿,我可双手奉上,只是这糕点制作需要烤窑,此物乃我县中小吏所做,并非能每次做出完美的糕点。” 乐云见他竟然要将方子送给她,她即刻推辞道:“林县丞助我良多,怎可再欠你人情。至于林县丞说的烤窑,你多虑了,一次不成功便再试第二次,总会成功的,你说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她面上一派坚定之色,林书阁只好道:“回去写好方子我便派人送与你,至于烤窑,你可去县衙找一个叫相里谷的人。” 二人又细细商量了一些问题,等回到亭子,就看到谢谌被几位夫子围在一起,脸色发黑,但还是保持着风度,没有起身走人。 谢谌一见他过来,唰一声站了起来,乳燕投林般扑了过来,“哥哥,你们谈完了?” 林书阁好笑地摸了摸他的发,“嗯,谈完了。” “你们和卫隧长谈的何事如此高兴?”乐云走到亭子里,坐下问道。 郑夫子一张严肃脸,此刻也有了一丝笑意,“自然是与匈奴的战事。” 有夫子埋怨道:“可惜好些事卫隧长说是军事机密不能说。” “事关边塞安危,不得不慎重,还望见谅。”林书阁冷声道。 那名夫子面色赤红,连连道歉,林书阁顿觉没意思,安抚她几句,便和乐云告辞,带着谢谌走了。 第54章 来时的甘州河畔依旧十分热闹, 一棵柳树下,几男几女在弹琴对歌,琴声悠扬, 似霁月清风,怪道孔夫子听了齐地的《韶乐》, 太过好听以至于过了好几个月还在回味, 都不知道吃肉的味道。 林书阁驻足聆听, 久久都没动静,谢谌叫了他一声, 林书阁才反应过来。 “哥哥,你若想听,我可以弹给你听。” 林书阁回头,“你会弹琴?”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哥哥想听吗?我琴技可是阿母亲授。”谢谌轻声道。 谢夫人年轻时琴技名动燕都, 谢谌少时好动, 学琴总是静不下心,没少受罚。 林书阁心道:我倒是想,可是手边没有琴啊。 心中着实好奇, 便拉着不情不愿的谢谌往那边走了过去。 几人见有生人过来,有一名绿衣少年心神不定,朝这边看了一眼,手下一动, 弹错了一个音,惹得另外一名男子回头看了一眼。 林书阁看了这场景,轻笑一声, 这不就是“曲有误,周郎顾。” 一曲罢,绿衣少年凶巴巴道:“你刚来为何发笑?” “刚刚听到小郎君琴声, 沉浸其中,还望勿怪。” “明明是因我弹错了音你才笑的。”少年冷哼一声。 另一名男子呵斥道:“青元,不得无礼。”他看向林书阁,“舍弟无礼,还请郎君勿怪。” “我们是碧桐书院的学生,今日来此游玩,阁下可是懂乐理? 林书阁笑道:“怪我惊扰了你们,不过碧桐书院今日好似并未休沐?”看来是逃课出来玩的。 那男子有些尴尬地摸了摸琴,手指碰到琴弦,发出“铮”的一声。 绿衣少年却不服气,“你刚刚没回答我兄长的问题,你到底懂不懂乐理?懂的话不如弹一曲我听听。”看你会不会出错,不会是门外汉吧,还跑过来打扰他们弹琴。 林书阁还未说话,谢谌冷淡道:“我兄长今日不便弹奏,我不如由我代兄长弹奏一曲如何?” 众人这才注意到林书阁身后的谢谌,见他面容冷肃,看着不好惹,绿衣少年色厉内荏,“那你便来弹,弹错我也要笑你。” “哥哥,一会可要好好听听。”谢谌叮嘱道。 林书阁笑笑没说话,静静等着谢谌弹琴。 只见他端坐于琴前,轻抚琴弦试了试音,然后拨动琴弦,琴音如流水般倾泻而下,初闻浩浩汤汤,似高山巍峨,又似冬夜冷肃,朗月入怀,宫商泠泠,徵音低诉,实是“弦以园客之丝,徽以钟山之玉。” 一曲终了,众人皆如梦初醒,少年有些难为情地道:“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他神情尴尬,各种情绪在脸上交错出现,最后脸上还带着别扭道:“你收徒吗?” 第58章 “不收,”谢谌起身,走到林书阁旁边,“哥哥,我弹得好不好?” 林书阁今日被谢谌惊艳了一把,高兴道:“当然好,简直是伯牙、嵇康在世。” 谢谌有些疑惑,伯牙的典故众所周知,不过嵇康是何人? 他还没问出声,一声暴喝从不远处响起,“贺青燃,贺青元,还有你们几个,好啊,不上课竟然跑到这里玩闹。” 来人穿着碧桐书院特有的衣衫,美髯飘逸,面上却带着十足的怒意。 少年也就是贺青元战战兢兢,似猫见了老鼠,行礼道:“李夫子。” 贺青燃和另外几名男女也立刻行礼,一个个像是被鹰抓住的小鸡,各个低着头不敢说话。 李夫子看向一群人中唯二没有动作的人,一看不要紧,这不是林县丞吗? 他连忙上前行礼,“见过县丞大人。”又看向从琴边起身的谢谌,看二人举止亲密,想必是那卫隧长,“见过卫隧长。” 几名学生被抓住逃课本来就胆战心惊,如今一听林书阁二人身份,皆吓得面如土色,尤其是贺青元,直接求救般看向自己兄长。 李夫人看到众人神情,开口道:““在下今日上课发现少了许多学生才亲自来抓,他们若有不当之处,县丞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他们计较。” 林书阁道:“何谈不当之处,我们只是在比试琴技而已,这几位小郎君琴技当真不错,我也是路过此处听入迷,才想结识一二。” 李夫子拱手称是,朝几名学生使了个眼色,学生们连忙朝林书阁二人行了礼,跟着李夫子后面溜了。 林书阁见没了人影,对谢谌道:“走吧,没热闹看了。” 谢谌却有些耿耿于怀,“哥哥,嵇康是谁?” 林书阁心中暗恼,说顺嘴了,只能搪塞,“书上看到的一个奇人,琴技十分高超,性情阔达。” “哥哥从什么书中看到的?我也算熟读经典,为何从未看到此人。”谢谌以前就感到疑惑,林书阁口中似乎有许多他从未听说过的人或物,诸如一些刑罚,这次的农具,还有没听过的人。 “是……一本神怪志异,说的都是神人异士,说不定是其他世界的人呢。”能是什么书,当然是《晋书》,不过这个时代又没有晋朝,又不能一一说明,只能随口往神异之事扯。 谢谌见林书阁不自觉地摩挲手指,这是他很细微的小动作,代表他在说谎。 他情绪微动,哥哥对他有所隐瞒,他又看了一眼林书阁,没事,总有一天哥哥会告诉自己的。 “仲宣,我好饿,你饿不饿?” 谢谌顺势回道:“我也饿了,哥哥,我们回去吧。” “好。” …… 春风送暖,处处是飞絮飞花,林书阁出门的时候沾到了柳絮,打了一个喷嚏,谢谌正在收拾行装,走过来一手放到林书阁额头,一手放在自己额头,问道:“哥哥着凉了吗?” 林书阁侧身躲过,“没有,柳絮而已。” 他将手中的东西打开给他看,“这包是一些伤药,各种用法我都贴在上面了,”他又拿着一件用红布包的东西,“这支人参你拿上,关键时刻能救命。” 谢谌推辞不要,林书阁道:“以防万一,我宁愿你永远用不上。” 他又打开另一包东西,“这些糕点和零嘴带着路上吃,从这里到终古隧也没个歇脚的地方。” 谢谌笑着接过,乖乖道:“好。” 两人将所有东西装好,林书阁送他到门口,路边杨柳依依,落日余晖洒在地上,金灿灿一片。 他殷殷叮嘱,“刀剑无眼,注意安全,凡事不要强求,两名工匠我已经让人告诉他们在城外等你,到时你们同去。” 谢谌静静看着他,目光中全是浓浓的不舍与依恋,相聚日短,还未真正分别,思念已如路边柳絮,纷飞而至。 “我知道的,哥哥。” 他将所有东西放到马上,回头看林书阁一眼,实在是忍不住,上前紧紧抱住他,“哥哥,我要走了。” 林书阁伸手摸了摸他,“嗯,记得给我写信。” 谢谌松开手,点了点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身上马,“哥哥,保重。”然后策马奔腾而去。 林书阁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慢慢回去。 谢谌一走,家中只剩他一人,看着空荡荡的家,林书阁心中郁郁,只能起来找事干。 将几个房间里里外外打扫完,又做了饭天才黑下来。他一个人默默吃完饭,又默默收拾完,心情稍微好了点。 躺在床上,忍不住思绪万千,一会想谢谌面对穷凶极恶的匈奴人太危险,一会想谢谌若是战场受伤自己根本赶不过去。 想太多的后果便是睡着后做了一晚上噩梦,虽然早上起来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是两军对战,大燕却处于劣势。 战场上一片血色,鸦声阵阵,白骨露于荒野。 他摇摇头,将所有杂念都甩出去,嘴里念叨着:梦都是反的,梦都是反的。 晚上没睡好,一天精神都不太好,连李县令叫他去商量学堂之事,他都有些提不起精神。 “书阁,报上来的商户名单我看了,还是你有办法,只限定了几个名额,果真物以稀为贵,商户们都抢破了头。” 毕竟要将商户的名字刻在学堂碑前,当世之人可见,后世之人也可见,虽说商人无法建功立业考取功名,实现人人称颂的“三不朽。”但是起码碑刻埋在门前,风吹雨打也不会早早朽去。 林书阁打了个哈欠,“大人,学堂修建得怎么样了?” “快完工了,你说的那个相里谷是个人才,怎么没早点挖出他呢?”李县令扼腕道。 林书阁又打了个哈欠,“大人,既然没什么事,我先告退了。”还有一大堆公务没干呢。 李县令乐颠颠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要节制点,晚上好好休息,不要出去鬼混。” 林书阁无语至极,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大人,若您太闲,我这边有些公务需要您看看。” 李县令一听这话,立马拿起桌上的公文,假模假样看了起来。 “大人,下官告退。”他走过去将李县令拿倒的公文转过来,转身走出了正堂。 还没到吏舍,就有差役来报,说是有外邦商贩要见他。 林书阁心中诧异,哪里的外邦商贩? 第55章 林书阁走出县衙, 看到一个异族打扮的人正候在外面,听到他的脚步声,便转过身来。 “大人, 是我啊,好久不见, 不知大人可还记得我?” 竟然是达布, 当时在关市闹事还牵扯出奸细的达布。 林书阁笑道:“自然记得。” 看他身上穿着丝绸制的衣服, 手上戴着宝石,看来富贵发达了不少。 “上次承蒙大人相助, 我得了阏氏青眼,往来贩卖东西,挣了不少钱。”他一双碧绿的眼睛神采奕奕。 达布说完又从布袋中掏出一些种子,“这是大人让我找的种子。” 林书阁仔细查看了一番, 有杏、胡椒、桃的种子, 还有各种类型的谷物,没有林书阁记忆中后世出现的辣椒和粮食作物。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看来这个时代没有大航海还是到不了美洲, 带不来玉米和土豆,不然这两种作物耐寒耐旱,很适合在西北种植,产量也高。 达布见他兴致不高, 赶紧从另一个布兜里掏出一棵植株。 那是一株大约半尺的绿植,叶片长椭圆形,垂着几条细长的果实, 有些是青绿色,有些已经开始变红了。 达布介绍道:“这是我从大秦商人手中买下的,据说那边的贵族很喜欢赏玩……” 林书阁惊喜地看着这盆辣椒, 简直有些老泪纵横,本来都没抱什么希望了,结果真的找到了。 辣椒在林书阁的时代一直到明末才被广泛种植,刚开始传进来时也是被当作观赏的,毕竟看着果实鲜亮,吃着又有同感,谁知道后面竟然成为饭桌上必不可少的调味品。 达布见他半天没动静,以为又不喜欢,正想开口。 林书阁直接道:“种子都留下吧,尤其这个,先给我吧。” 他小心翼翼从达布手中接过辣椒,抱在怀中。 达布见他喜欢这个,心道总算没白来,抓了抓头发,直把一头卷发抓得乱糟糟的,“我听乌孙的商人说甘州出了一些新样式,有精美的羊绒,还有像天上的雪一样洁白的纸,不知大人可有门道?” 他一副我在这里只能靠你的样子,林书阁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看得达布心中忐忑,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会给你个条子,你直接去周记成衣和钱家和两家亲自谈就行。” 周家和钱家?如今西域商人哪里不知道这两家,他消息没有其他人灵通,但也听过两家大名。 “多谢大人。”达布激动得转圈,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恨不得此刻拉着林书阁跳舞。 第59章 “若想感谢,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林书阁朝他含笑道。 达布自然懂,朝林书阁行了个西域礼节。 林书阁兴高采烈地抱着辣椒回来,边走边想应该怎么种它,突然听到一声猫叫。 好像是猫。 他回过头看着达布,达布打开布兜,布兜里是一只小奶猫,通身雪白,声音细细的,精神不太好。 林书阁看着他如同哆啦a梦异次元口袋似的布袋,有些无语。 达布解释道:“路上碰到大秦商人,进贡给西域一个国家一只狸,谁知竟然下了好几只崽子,有一只太弱,大狸不愿养,我便捡来了。” 他顿了顿,“可我要往来贩货,实在不便养它,这几日喂它一些粥,但好像快不行了。” 又见林书阁眼中带着不忍,手已经轻轻摸上了,试探道:“大人若是喜欢,我可送给大人,就当救它了。” 林书阁作为一个资深猫奴,自然喜欢,他将辣椒放在地上,伸手接过幼猫,抱在怀里,幼猫好像感觉到有些冷,直往林书阁怀里钻。 林书阁简直稀罕得不行,让达布抱着辣椒,两人走进了县衙。 吏舍里,周度正在摸鱼,听到有人进来立马端正姿势开始办公,装了半天,抬头一看,林书阁带着一个面熟的外邦人进来了,两人怀中都抱着东西。 “什么啊,这是?”周度探头道。 “帮我抱着它,我出去一趟。”林书阁将幼猫放到周度怀里,匆匆跑了出去,周度手忙脚乱地抱着。 达布放下辣椒,跟周度行了礼,也走了出去。 等林书阁进来,就看到周度已经把猫放在桌子上逗它玩了,可惜小猫没什么精神,只张嘴叫了几声。 没有针管,林书阁只能把树叶稍微卷了卷,盛上一点羊奶,一点一点往幼猫嘴里送。 “哪里来的猫?”周度撑着手问道。 “达布送的。”幼猫不太会吞咽,林书阁一边帮它抬头顺羊奶,一边回道。 “达布,刚刚的西域人?看着有些眼熟。” “嗯,那次抓奸细……” 周度拍手道:“是他啊,不过他倒是发达了,还能送你猫。”毕竟这小东西他也只是见过而已,一般都是贵族会养。 “没有,捡别人不要的,帮我搭把手,把它抱起来。” 周度看他一心扑在猫身上的样子,撇撇嘴,还是按照他说地把幼猫抱了起来,两人齐心合力,终于喂了进去。 “多谢。”林书阁脱下外袍,将猫放了进去,幼猫吃饱了羊奶,叫了几声,枕着他的袖子,渐渐睡了。 周度笑道:“衣衫不整,这可不是君子之风啊林县丞。” 林书阁斜了他一眼,将辣椒放在办公桌上,心情愉悦地处理起了公文。 终于等到了下值的时候,周度帮他把猫和辣椒运回来家,一进家门,他先给饿得喵喵直叫的幼猫喂了羊奶,又帮它排泄之后,才将辣椒种在了院子里。 看着一串红红绿绿的辣椒,林书阁在心中祈求一定要长得枝繁叶茂,硕果累累,以后就有口福了。 其他种子他也没浪费,全部埋在了花园里,等种出来说不定有意外之喜。 猫太小,还不会吃饭,林书阁这几天上班只能一直带在身边,仿佛妻子出门求学,独自带崽的老父亲。 好在猫精神状态都不错,现在已经可以在给它做的窝里乱爬了。 他给猫喂完羊奶,托还在办公的其他同僚帮忙看着,那位同僚觊觎幼猫已久,每天都会偷偷跑过来看,听说让他帮忙照看一会,欣然同意。 林书阁交代了一下注意的地方,然后便和周度一起出去了。今日要举行学堂建成仪式,他和周度得去参加。 学堂建在城东,此处环境不错,十分安静。他到的时候,李县令已经和众商户相谈甚欢了。 听着商户一口一个“为国为民”“有利教化”“百姓之福”,李县令刚开始还谦虚几句,后面直接乐开了花。 抬头一见林书阁到了,直接将话茬引到他那边,商户见了林书阁自是更加亲切,一个个围上来滔滔不绝,吵得他耳朵疼。 终于,相里谷过来禀报说是时辰到了,李县令一改乐呵呵的表情,神情严肃,先代表县衙众人和商户们祭祀了各方神灵,又宣读了建造学堂的价值和意义,着重表彰了各大商户对学堂的贡献。 李县令兴致勃勃地发言,林书阁看向商户们,一个个喜气洋洋,激动不已。 花点钱算什么,再说建个学堂也花不了多少钱,重要的是什么?名声啊,以后这座学堂出了哪些人才,不由得想起建学堂的他们。 他们围着立在学堂前的碑刻前,上面刻着学堂建立的时间以及众投资人的名字事迹。 商户们围成几层一个个找自己的名字,有的挤不进去急得额头冒汗,竟然还有带着孩子的,一边指着自己的名字,一边告诉儿女阿父我有多么多么厉害。 终于,仪式结束了,林书阁进去参观,因是免费入学,一些民众本来在观望,但看到确实是官府主办,好些人家都把孩子送了过来。 林书阁一瞧,竟然还看到了王柱子一家,王柱子显然也看到了他,小跑过来,行礼道:“大人,好久不见。” 见林书阁疑惑地望着他,主动解释道:“我今日是来看热闹的,大李哥家孩子今年正好到了入学的年纪,听说县衙办了免费学堂,所以把孩子送来上学。” “我家阿宝明年也送过来,我们虽然做了睁眼的瞎子,但还是想让孩子读书识字的,考功名我们也不敢想,起码多认几个字。” 林书阁点点头,又关心了几句他们的生活,一听这个,王柱子激动道:“不瞒大人,我干活还算好,主家欣喜已经提拔我当造纸坊的小管事了,元娘她也是,手巧,干活心细,我们夫妻二人一月能挣不少钱,为了方便,现在住在县中,农忙时才回家。” 林书阁夸了他几句,直把王柱子夸得直挠头。 “但也别误了地里庄稼。”林书阁叮嘱道。 “哪能了,庄稼可是我们的根,大人你放心,今年还发了新农具,省时又省力,比往年快不少,忙完春耕之后我和元娘才敢忙活其他的。” “那便好。” 林书阁和他结束交谈,他兴高采烈地跑去和妻子嘀嘀咕咕半天。 “大人。”旁边传来声音。 林书阁回头一看,是穿着夫子服饰的何延。 其实何延已经等候多时了,见林书阁一直和人交谈,没敢出声打扰。 “大人,您上次说的拼音是什么意思?” 第56章 学堂的建造林书阁是仿照现代教室建的, 东侧一派教室是幼童,也就是低年级教室,西侧是成童教室, 还另外修建了操场,以便学生早上跑步和平时射靶。 没错, 作为当了十几年学生的现代知识分子, 林书阁表示怎么能不跑操呢, 尤其成童,必须跑起来。 林书阁看向远处一排低矮的房子, 何延道:“那是给夫子住的。” 因学堂并非营利性质的,所以给夫子发的俸禄没有碧桐书院高,只能额外补偿夫子们一间宿舍。 他和何延边走边聊,里面传来夫子领读的声音, 林书阁从窗外望去, 里面坐着几排学生,正在跟着夫子朗读《论语》。 林书阁朝里面看了一眼,夫子看着极为年轻, 却气度沉稳,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又通俗易懂,他不由得听了好一会。 在何延期待的眼神下, 林书阁只好和他来到一间空教室,教室前镶嵌着一大块黑板。 这是林书阁描述,相里谷想出来的办法, 用几块平整的黑色石板拼接而成的,石板不够便用墨将木板染黑也能使用。 粉笔是用石膏石磨成粉和水倒入模具制成的。 林书阁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26个拼音字母,一一念出它的音, 然后写了几个简单的字,用拼音表示它们的读音。 古代注音要么是直音法,就是用一个字的读音来表示另外一个字,但是这种方法有一个很大的缺点,即对于刚开始认字的人来说,用来表示读音那个字很可能不认识。 所以后面又有反切法,用两个汉字来注音,反切上字来表示被注音字的声母,反切下字表示被注音字的韵母和声调,比如孤,古胡切,用古的声母和胡的韵母与声调来拼出孤的音。 但是缺点依旧很明显,两个反切字很可能也不认识,而且语音是随着时代不断变化的,同一个字在不同时代会发生流变,切出来的音也会不准确。 所以林书阁直接用现代简单的拼音来进行幼童的教学,起码先学识字,再读经典。 何延学得十分认真,这个时代还未形成后世系统的音韵学,他这是第一次听到如此新奇的注音方式,能够很快地帮生字注音,十分适合幼童。 他记忆不错,很快便学会了字母的读音,林书阁见他埋头学得认真,没打扰他,自行从教室里出来了。 第60章 外面相里谷和周度正跟着李县令参观,后面是一大帮商户,李县令童心未泯,一会问这个,一会问那个,这会手里拿着一支弩箭把玩。 林书阁提议在学堂设置手工课,相里谷有空的时候会过来代课,毕竟不是所有学生适合仕途经济学问,说不定能找到几个好苗子。 李县令看到了林书阁,“书阁,听说你给学堂弄了些新奇玩意,县中一些书院的人这会正在门外等着我呢,不如你去打发他们吧。” “是,大人。” 林书阁装作没看到相里谷的眼神,朝周度眨了眨眼睛,周度冲他一笑,趁李县令不注意,悄悄溜了出来。 “终于跑出来了,陪着县令大人参观真没意思,走走走,去看看那些夫子们,当时想让他们出几个人都不愿意,这会竟然有脸找上门。”周度刚出来就吐槽道。 学堂外今日十分热闹,送家长孩子上学的民众,商户的亲戚们,还有围着看热闹的人,挤得里三层外三层的。 林书阁出来后一眼便看到了几名书院夫子,正焦急地来回走动,一见林书阁出来,急忙跑了过来。 “拜见林县丞,周主簿。” 林书阁理了理袖子,“听说各位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周度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瞧着。 一名身穿蓝色深衣的男子道:“我等听说大人主办的学堂出了一种叫黑板的东西,可写可擦,能够无限使用,还不用浪费墨水和纸,夫子教学时很是方便。” 旁边的人拉了拉他,示意让他说重点。 他顿了顿,又道:“我等想和大人买个方子,还望大人……” 他还没说完,周度义愤填膺道:“当时学堂缺人,想问你们借几个人来用用,我怎么记得你们好似不是这个态度。” 官府办的学堂让学生免费读书,自然是于他们没有任何好处,还会让他们流失大量学生,这些书院早就做好看笑话的准备了。 没想到今日过来一瞧竟然有这么多人,他们偷偷听了一耳朵,便听说了黑板之事,想着能从官府这边买过方子,毕竟林书阁的大方,全县有目共睹。 “这方子却由不得我,乃是县令大人和县衙官吏共同想出来的,我一人做不了主,各位请回吧。” 说完,便和周度拂袖而去。 留下几人手足无措,不是说林县丞很大方吗?怎么这次如此小气,又不是白跟他拿,再说了,这也算是造福一方教化之事,他作为县丞,难道不应该帮一把吗? 旁边有人听到他们的交谈,笑话道:“还想占官府的便宜,听说当时找他们帮忙,都一个个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现在倒是有求于人了。” “哎,我怎么听说林县丞经常是白送方子的,只要这些人造出来的东西于百姓有益就行。” “就是,林县丞多好的人,温柔有礼,竟然连他都惹怒了。” 几人被挤兑得脸色发青,又不敢在这里和人争吵,毕竟李县令还在学堂里呢,若是再次触怒李县令,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只能暗暗想着怎么弥补,下次再来,一个个灰溜溜地跑了。 仪式结束,林书阁回到吏舍,从同僚那里抱过幼猫,它刚刚吃饱,这会正睡得香甜,一副天真懵懂的样子。 怪道现代人人都是猫奴,看到它,一切的烦恼不开心都荡然无存了。 周度摸了摸它软乎乎的肚皮,“这小祖宗睡得真香。” 幼猫在睡梦中咂了咂嘴,用两只前爪抱住了脑袋继续呼呼大睡。 一连套的动作惹得吏舍几位同僚心中痒痒,有人伸头过来,问道:“大人从哪里得了这小东西?” “外邦商人送的。”林书阁把猫放进窝里回道。 几人心思各异,暗道以后关市见到外邦商人得问问有没有猫。 一天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到了下值的时候,林书阁拎着猫往家中走去,幼猫路上就已经醒了,却也没叫没闹,不愧是跨越了几个国界的猫,见过世面,区区路上的两脚兽而已,惊扰不到它。 下午的街道十分热闹,林书阁看着街上越来越多的小贩,想着得和李县令商量商量,扩建一下街道,反正西北地广人稀,不怕没地。 街上有人吆喝着卖小葱,比葱小,但味道浓郁,林书阁掏钱买了一把,拌面吃做葱油面都好。 买好之后林书阁又看到有小贩挑着一篮子苜蓿在叫卖,他伸手拦住。 小贩放下担子,见林书阁身着官服,胆战心惊道:“大人,我就是来县中卖菜,没犯事。” 林书阁好笑道:“我只是想买你挑的苜蓿。” 小贩这才放下心,抓起一兜子苜蓿,“大人,这些送你了,我和娘子去地里掐的。” 西北多养马,苜蓿传入这里后,一般被种来喂马,不止可以作为马的口粮,而且这东西肥地。 不过最早的一茬新鲜嫩绿,焯完水凉拌十分爽口。 林书阁没理他,让他帮忙称了一斤,付了钱,拎着菜和猫乐悠悠地走了。 旁边有人见他走了,才道:“那位可是林县丞,哪会占咱们这些平头百姓便宜。” 小贩惊道:“林县丞?” 那人又絮絮叨叨一通:“要说还是咱们甘州好,有这样的好官,看这街上,是不是比往年多了好多人,我听说清泉县又是闹匪盗又是饿死人,当官的才不管老百姓死活。” 小贩点点头,“要知道是林县丞,哪能收他钱,我家地今年就用官府发放的犁,种得又快又好,我娘子织的绒衣也挣了不少,听说也是林县丞想的主意。” “可不是,还有这几天县中人人知道的事。” 小贩问道:“什么事?” “学堂啊,因是第一次开办,只收了一批学生,我听说啊,官府的意思,不止办这一个?”那人小声说道。 小贩急道:“不止办一个,那我家阿毛以后说不定也能上学当个读书人。” “那是自然。” 两人同时感叹:“希望林县丞一直在县中,四方神灵保佑。” 这边林书阁不知道他们这番感叹,他回到家中,给已经饿醒了的幼猫喂了羊奶,烧好暖炕,将它塞进窝里,看着它吃饱了在窝里乱爬的样子,轻笑一声,起身去给自己做饭。 家中没人,老觉得空荡荡的,现在多了一只幼猫,孤独感都少了。 他在院中打了一桶水,倒进木盆里洗菜 一边洗一边想着得给猫起个名字,总不能一直叫猫吧。 这猫通身雪白,达布说是出自大秦,不知道什么品种,看着有些像狮子猫,那便叫小白吧。 贱名好养活。 林书阁目测小白最多十几天,这个时代也没有宠物医院,还是得小心养护。 洗好菜之后,他又和面做了一碗拉面,拌了一碟子苜蓿,配上买的小葱,味道十分不错。 吃完饭正准备收拾碗筷,却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声音。 林书阁很快收拾好碗筷,洗了锅,正想包一笼包子明早起来吃,却听到声音越来越大,好像直接进到巷道里了。 不一会有人开始敲门,林书阁只得去开门,不想门外竟然是达布。 “大人,终于找到您家了。”他一路问一路打听,才找到了这里。 林书阁让开位置,让他进来,“你找我何事?” 达布有些不好意思,“承蒙大人照顾,我已经和周家还有钱家谈好了生意,明日便启程回去,今日特意来感谢大人,您简直比乌然山的神灵还要……” “停停停,我可不吃这一套。”林书阁递给他一杯茶。 达布嘿嘿一笑,摸了摸微卷的头发,“大人从前让我找种子,我这笨脑子竟然光想着种子了,上次见大人喜欢那种植株,突然想起有一种会结红色的果实,果实鲜艳,大秦商人说是狐狸的果实。” 他以为林书阁喜欢这种具有观赏性的植物,想在临走前问问,下次带过来免不了好处。 狐狸的果实?红色?难道是西红柿?西红柿一直到明朝才传入林书阁那个时代,和辣椒一样,因为颜色鲜艳,同样免不了作为观赏的存在,一直到晚清才开始食用。 “它是不是会结黄色的花?果实旁边茎叶带有小刺?” “大人如何知道?”达布一双碧玉色的眼睛带着疑惑道。 “别管我如何知道,你还有没有见过比较怪的植株,比如吃了会中毒的? 达布垂直脑袋想了想,握拳道:“我突然想起来曾经见过有从更西边来的商贩贩卖过一种根茎,但有人吃了中毒了。 “它是不是圆形,外皮褐色里面黄色?”林书阁激动地起身。 达布再次震惊,“大人怎么知道?” 土豆啊,这个时代就已经出现了吗?对,达布说的大秦不就是罗马吗?后世许多物种的传播路线本来就有从地中海经过丝绸之路穿到中国的,说不定现在只是提早出现? 不过这些都是从美洲传过来的,难道这个时代地球版图不一样? 第61章 不管了,他都能穿越过来,奇怪的事多就多吧,这可是土豆啊,说不定下次就是玉米了,后世西北可是盛产土豆的,定西产的宽粉便是土豆做成的。 他清了清嗓子,将一颗因激动跳个不停的心脏安抚住,“达布,这两种麻烦务必帮我带回来,种子可以,最好是植株,我必有重谢。” 他起身回屋,从箱子里掏出一袋宝石,这是谢谌带回来的,说是缴获的战利品,林书阁选了一块看着不太起眼地走了出来。 “这个你拿着,就当是辛苦你一番的费用,若是看到长着宽大的枝叶,果实外皮包裹着绿色,里面是排列整齐的黄色颗粒,还长着褐色的茎须的植株也要带回来。”他把宝石递给达布。 西域出身的达布果然喜欢,爽快地收下了,并承诺一定将林书阁所说的全部带回来。 他欲言又止,偷偷看了一眼林书阁,问道:“大人,那只狸怎么样了?” 林书阁神色一冷,这西域人,感谢是假,想借机看我猫是真吧?他狐疑地看了一眼达布,这厮不会看着猫养好了想要回去吧? 察觉到林书阁的神情,达布连忙解释,“大人,我只是想看看,没有别的意思。” 他在心中擦了擦汗,果然送狸才是投了这位大人的好,一听他要见猫,浑身的毛都要竖起来了。 林书阁这才让他进屋将猫抱了出来,小白今日睡得多,吃饱后一直在咬着窝里垫的毯子玩。 达布伸手摸了摸它的头顶,小白已经忘了他,张嘴就咬,可惜达布皮糙肉厚,小白几粒小米牙压根本咬不动。 “小没良心的,大人照顾得真好。”看到猫生龙活虎还长胖不少,达布真心感叹道。 看完猫,达布说自己明日出发离开甘州,他还得回去规整货物,便向林书阁告辞了。 看着达布的背影,林书阁戳着小白圆鼓鼓的肚皮,“看来你还是喜欢这样。”毕竟跟着达布风餐露宿的,跟着他可是大鱼大肉都有。 不过要是真找到土豆,这东西耐旱产量又高,生长周期也短,若遇到灾荒,可真是救命之物。 次日,林书阁起来热了两个包子,包子是地软萝卜馅的,他前几日在街上从一老妇人摊上买的,春天山上尽是地软,勤劳的百姓会上山捡上一篮子,清洗后自己吃或是拿出去卖。 他麻木地嚼着包子,昨晚小白闹了一晚上不睡,他一会起来喂羊奶,一会起来帮忙排便,几乎没怎么睡,看着包里正在呼呼大睡的猫,林书阁气得戳了戳它的脑门。 小白被戳醒,张开小嘴打了个哈欠,一双眼睛还带着睡意,雾蒙蒙地看着林书阁,顿时,他什么气都没有了。 来到县衙,把小白放到老位置,喂好奶便开始上班了。 周度刚来便跑去逗猫,看了好一会才感叹道:“你家猫以后便养在县衙如何,我每天也能和它玩。” 林书阁正在看公文,最近出了一件事,两名小吏打了一架,闹得还挺大,林书阁焦头烂额地看着两人的供词,没搭理周度。 周度确有些忧心忡忡,“今年这天有些不对劲,开春以来就没怎么下雨,虽然咱们这边雨水少吧,但今年也太少了些。” 林书阁搁下笔,看着周度。 周度快步走了过来,“你没发现吗?往年雨要多一些的,咱们县还好,有筒车灌溉粮食,影响不到咱们,隔壁的魏郡和陇西郡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千万可别闹灾啊。”周度叹了一声。 林书阁一个现代人,早就不知道靠天吃饭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所以他确实不曾关注到今年的天气。 若真像周度说的,下雨过少引发旱灾在古代简直就是悲剧,林书阁想起看史书时看到的那些触目惊心的词,颇有些担心。 看到林书阁的表情,周度道:“不过说不定我是杞人忧天,过几天就下雨呢,咱们担心也没用。” 他摇摇头,坐下办起公来。 林书阁看着外面的天空,艳阳高照,越来越热了,希望别有旱灾。 太阳西垂,林书阁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腰,又给小白喂了奶,小家伙倒是乖巧,饿了也没叫,躺在窝里啃脚玩。 周度一看他要给猫喂奶,立马丢下手里的公务,“我来我来,这次我来喂。” 林书阁只好让开让他来。 “长得可真快,再过段时间就能跑能跳了。”周度喂完奶,摸着它圆圆的肚子道。 “对了,我前几日在街上看到一家点心铺子,里面卖的糕点都是没见过的,是不是你的手笔?”周度抱着小白问道。 他可是在林书阁家中打过下手的,这些糕点看着很眼熟,很像他当时干了半天苦力还没吃上的蛋糕。 林书阁看着他一手摸着他的猫,一边拿控诉的眼神看着自己,好笑道:“后面不是给你补了一个吗?” 上巳节那日给林萱送蛋糕,林书阁还专门让人给周度送了一个小的。 “你还说这个呢,你送的那个太小了,我根本就没捞到多少,家中老太太喜欢,我阿嫂喜欢,侄女更喜欢,我总不能和她们抢吧,我家老太太做主,就给我留了一小块,都不够塞牙缝。”他捏着两根手指做对比。 “快告诉我,是不是你?”小白吃饱之后闹着要动,周度只好将它放进窝里。 “我就给了方子。”林书阁摊手。 周度一拍桌子,“我就知道是你,快告诉我,这家店老板是谁?我看看认不认识,”他皱眉想了想,“不会是许郁吧?” “是乐山长。”林书阁低头写了几个字,回道。 “乐山长?她一个书院山长,怎么想到卖糕点?”周度坏笑得走到林书阁跟前,“果然跟你走得近了,一个个都跟钻钱眼里似的,我阿兄现在整天为这些阿堵物忙得不见人影,小侄女老问我她阿父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回来?” 林书阁放下手中的毛笔,眯着眼睛看周度一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没心没肺的样子。 “没钱用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周度摸摸下巴,“这倒也是,李县令明日去各书院巡查,你去不去?” 事关一县的教化,李县令每年都会去本地的一些书院,了解一下书院的教书情况和学生的学习情况,跟后世领导视察一样,林书阁自然也要跟着去的。 “去,大人吩咐让你我一起去。”林书阁回道。 “我也要去?”周度哀号道,“你不知道一些书院喜欢建在山上,爬一次就要我半条命,不知道这些人为何将书院建那么高?幸好碧桐书院就在县里,我当年上学的时候才免了爬山之苦。” “读书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山上人烟稀少,自是适合建书院。” 两人正说着,忽然有差役来报,说是去终古隧的工匠回来了。 林书阁眸子带着欣喜,立马从座位上站起来,周度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跑出了吏舍。 林书阁到的时候,几名工匠正兴奋地和相里谷他们说话,两名护送的士卒在旁边静静站着。 众人一见林书阁到了,纷纷行礼。 “不必多礼,可还顺利?”林书阁问道。 工匠行礼道:“一切顺利,我等到了都尉府后,赵都尉亲自接见,让都尉府工匠跟着我们学习如何做新农具,等工匠学会之后,去田里逐一试完之后,卫隧长便派亲卫送我们回来了。” 两人喜笑颜开,赵都尉十分欣喜,见新农具犁地灌水效果十分好,赏了他们不少钱,再加上卫隧长那一份,他们这一趟收获颇丰。 本来大老远去都尉府他们心中其实并不情愿,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下次还去。 林书阁安抚他们几句,问了一下曲辕犁和筒车在那边使用的情况,便让他们休息去了。 两名士卒一直在旁候着,看着年纪也不大,林书阁想起谢谌,爱屋及乌之下,便邀请他们回家吃饭。 二人倒是有些腼腆,林书阁邀请的时候,红着脸推辞,见实在推辞不过,便只能跟着林书阁回到家中。 看着走在前面抱着猫的林书阁,两人皆知这是隧长的兄长,果真温柔体贴,又长得好看,难怪隧长每次一听他的消息,平常不动如山的表情总会有一丝触动。 到了家中,林书阁让两人坐下喝茶,又端来点心猪肉脯先垫垫肚子,随后去了厨房,不一会儿便做了好些菜。 两人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看到色香味俱全的饭菜,筷子使得极快,吃得头不抬不起来。 唔,这排骨肉质鲜嫩,丸子肉汁浓郁,莼菜青绿,手中的包子也好吃。 他们已经知道手里这种有馅的麦食叫作包子。包子馅是地软萝卜的,这种春季山上常见的野菜林书阁在街上见到时买了好多,回来洗净之后和着萝卜包了包子,吃着十分不错。 两人没说话,只发出满足的“嗯嗯”声,不一会儿将桌上的饭菜扫荡得一干二净,还打了个饱嗝。 第62章 抬头看见林书阁含笑的眉眼,颇有些不好意思,他们竟然让顶头上司的兄长给他们做饭,还跟没吃过饭一样,吃得一干二净。 不过这位林县丞看着文弱,怎么做的饭这么好吃,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 “饱了吗?不够包子还有?”林书阁关切道。 “够……够了,多谢大人。”其中一名士卒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 另外一个抢着要把碗收拾了,还主动要求洗碗,被林书阁劝住了。 两人一路忐忑地跟着林书阁来到家中,又被美食吸引,等吃完饭才想起正事,连忙跑出去从马上取下一个笼子。 “大人,这是隧长交代给您的。” 另一人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家书。” 林书阁一一接过,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鸽子,林书阁眼睛上染上笑意,有了鸽子,他和谢谌往来书信便会便利许多。 他微笑着谢了两位士卒,塞给他们一袋钱币,托两人帮谢谌带了点东西,才将二人送了出去。 谢谌在信中向他报了平安,还说军中有擅养鸽子的老兵,老兵嘴馋他带的吃食,他用一小包猪肉脯换了这只鸽子,以后可以通过鸽子往来传信,语气轻快,林书阁透过文字,很能察觉他的高兴。 信中还含蓄委婉地表达了几句思念,明显是当日离别时未说出口的话,看得林书阁有些脸红,这样直白的表达,不太像谢谌的性子,料想应是思念正浓时写的,笔迹有些潦草,估计自己也不好意思。 林书阁将信收了起来,给鸽子喂了水,便自去收拾洗漱了。 翌日,林书阁跟着李县令去各个书院巡视,山路蜿蜒曲折,晨起的露珠滴落,溅在他的袍子上,微微湿润。他轻轻拢了拢衣服,跟上了李县令的步伐。 长青书院建在山上,远处云雾缭绕,层峦青翠,山峰若隐若现,宛若仙境。林书阁呼吸了一口山间的空气,神清气爽,举目看了看远处。 “景致不错,若今日不是有正事,春水煎一壶茶,看看景色倒是一大乐事。”周度见他神情轻松,惬意道。 林书阁“嗯”了一声,“长青书院的山长想来应是寄情山水,性情放达之人。” 周度摇摇头,笑道:“他纯属没钱在县中买地才选的这里,”说完又思量了一下,“不过你要说他喜山水避世俗,也有几分道理。” 林书阁停下看他。 “他这人才华出众,师从当世大儒,偏偏离经叛道,所行所言皆与师长相悖,为师长所不喜,但他又对诗书经典极为擅长,一篇《恶鸟赋》骂遍奸邪小人,却因写得极好,人人传颂。”周度解释道。 林书阁心道:此人更像是魏晋名士,寄情于山林,恃才傲物,放诞任性。 “因而他名声极大,好些人慕名而来,其中不乏冲着他名头来的,这些人往往被他一眼识破,赶出门去,他说他收弟子要合眼缘,似这种一概不收。” 林书阁越发好奇,问道:“此人姓甚名谁?” 周度随手揪了一片圆圆的叶子,“他叫叶祁,”他悄悄看了一眼李县令,“跟你说,此人嫌弃咱们县令大人太过古板,两人常常闹不开心。” 这倒是奇了,李县令看着严肃,实际上脾气相当好,和他闹矛盾,可见这叶祁确实古怪。 “到了。”李县令轻咳一声。 入目的是几株稀稀拉拉的竹子,叶片发黄,长得跟营养不良似的,书院十分简陋,茅草的屋顶,几间房舍,远没有碧桐书院来得气派。 门前立着几人,为首的一人广袖博带,微微笼着袖子,长相十分英朗,眉眼间却带着戏谑的笑,后面跟着几名弟子,皆是一样的打扮。 “县令大人此次好早。”叶祁嘴角上扬道。 “他这是在说县令大人去年忘了这里来迟了的事。”周度偷偷和林书阁咬耳朵。 林书阁看着他和李县令你来我往,往后退了退,继续听八卦。 两人进行亲切友好的寒暄之后,终于,叶祁道:“县令大人远道而来,我这书院也没什么招待的,诸位随意。” 他打完招呼便施施然离开了,一名弟子站了出来行礼,“诸位大人这边请。” 那弟子引着众人来到一间房舍,让人上好了茶和点心,陪着李县令说话,言谈举止十分得体。 林书阁捧着茶喝了一口,这茶入口清淡,有一丝淡淡的苦意,回味醇厚,十分好喝,他忍不住喝了好几口。 那弟子注意到林书阁的动作,默默往这边添了好几次茶,介绍道:“此茶是先生亲自采摘炒好的,林县丞若是喜欢,可送给县丞几包。” 林书阁见他一副仿佛主人般处置自己东西的样子,不由得看了他好几眼。 “学生见素。”他自我介绍道。 见素抱朴,看来这叶祁并非崇尚孔子,应该崇尚老庄。 “多谢,既是山长之物,我也不喜横刀夺爱。”林书阁拒绝道。 见素却道:“几包茶叶而已,先生向来不在意这些,况且先生喜爱林县丞人品,自然是十分乐意的。” 旁边的周度有些幸灾乐祸,“林县丞便收下吧,叶山长可不是谁都看在眼里的。” 林书阁只好向见素道谢。 见素见众人休息得差不多,便带着他们去参观书院,一阵笛声传来,轻快有趣,吹得不知是哪里的调子。 众人纷纷朝那边看去,见素却跟没听见一样,带着林书阁他们朝另一边去了。 走了好几步,林书阁没见到读书的学生,正感到奇怪,从林间传来争论不休的声音。 众人走到跟前,才听清楚是几名学生在争论经中的几句话,吵得面红脖子粗,听到这边的声音,收敛神色,见到穿着官服的众人,才行礼道:“见过诸位大人,见素师兄。” 李县令摆摆手,“都起来吧,不必拘礼。” 一名学生面上带着稚气,对见素道:“师兄,今日先生布置的题目,我们见解不一,实在无法……” 见素含笑道:“刚刚林中的曲子是《春叠》”。 那名弟子一听,顿时喜笑颜开,朝林书阁等人见礼,脚步欢快地跑了。 林书阁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笑出了声,周度问道:“你知道这是何意?往年来的时候可没唱这一出。” “往年是怎样的情景?”林书阁反问道。 “往年自然是叶山长和县令大人寒暄一通,四处转转就结束了,毕竟还有其他书院。”周度说完,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刚刚吹笛的人你觉得是谁?”林书阁好整以暇道。 “吹笛的人……你说是叶山长?” 见素摇摇头,向众人说道:“先生任性惯了,心情好便自己帮学生答疑解惑,心情不好便任学生抓耳挠腮不得其解,也不为所动,只让我们相互辩驳,看谁能说服谁。” “那怎样判断他是否心情好?难道是刚刚的笛声?”周度恍然大悟道。 见素点了点头,“今日先生的笛音轻快率性,想来心情不错。” 周度无语望天,偷偷吐槽,“没见过这样的师长,那不是教学与否看自己心情。” 林书阁道:“长青书院人少,弟子却个个拔尖,想来与叶山长的方式有关,孔夫子曾经说过:不愤不启,不悱不发,想来纵情恣意是假,启发学生是真,至于吹笛,应该真的随自己心意。” 见素笑而不语,带着众人往回走,林子里不时传来鸟雀的声音,阳光透过树枝,斑驳的光影落在地上,一时只剩下踩着树叶的声音。 突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我说县令大人,今日你瞧也瞧了,看也看了,我这书院就这些人,你赶快将我家抱朴还来,光一个见素管不了这群猴子,一个个又来找我了。” 叶祁披着一件外衫,迎风而立,山风盈袖,飘飘似仙,后面跟着刚刚跑去的小弟子。 抱朴?林书阁陡然想起当时学堂见到的年轻人,林书阁看了一眼李县令,看来两人关系不错嘛。 李县令抬头望天,老神在在道:“抱朴学识渊博,性子沉稳,再借我几日,学堂新开,暂时还离不得他。” 叶祁眼睛转了转,转到了林书阁身上,“听说林县丞为新学堂造了一批新东西出来,不过我这书院也不适应。”他眼神中带着遗憾,嘴上却挂着一抹狐狸笑。 林书阁笑道:“山长若有意,我可以让人做一批随身携带的。”似叶祁这样哪里都能教课的人,给他做个随身携带的小黑板再好不过了。 叶祁慢慢走了过来,懒洋洋地行了礼,“那便多谢县丞大人了。” “山长客气。” 叶祁拖着长长的袖子伸了个懒腰,“天色不早了,我也不留诸位用饭了,”说完还向见素眨眼。 见素没理他,“各位大人这边请,”他手中拿着几包东西,“书院简陋,不便留诸位用饭,刚刚碧桐书院传来消息,已经在食舍为各位大人准备了午食,韩山长也在候着诸位。” 第63章 他又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来,“这是先生每年为县令大人准备的,安神效果极佳。” “这是为林县丞和周主簿准备的。”他说话不疾不徐,听着十分舒服,送的东西也极为妥帖,既不会显得贵重,也不会失了心意。 “多谢。”林书阁接过手中的茶叶。 第57章 “你说这师傅和弟子的性子竟然完全不一样, 师傅随性而为,弟子却恭敬收礼。”周度手里攥着东西,一边下山一边说道。 “我倒觉得二人皆是随性而为。”林书阁想着见素对待叶祁的态度。 周度心中惊叹, 看向今日格外话少的李县令。 李县令却将手中的东西交给随从,“走吧, 去碧桐书院。” 周度悄悄道:“县令大人今日莫不是怕被叶山长挤兑才不说话的吧?” 林书阁摇摇头没说话。 碧桐书院此刻人人都严阵以待, 仆从往来频繁, 学生和夫子也都纷纷整理仪表,静静等待着县衙众人的来临。 林书阁等人到的时候, 就见韩山长带着一众夫子和学生,早早地在门口等候了。 韩山长面色红润,气度不凡,和李县令交谈之间不卑不亢, 一派名儒大师之风。 “今日只是例行巡视, 韩山长带我们四处转转便是,不必劳师动众。”李县令道。 “自是如此。”韩山长引着众人进来,他身边跟着一名弟子, 口齿伶俐,李县令考校了几句,满意地抚须点头。 碧桐书院不愧是此地最为豪华的书院,外面看着气派, 里面也修得极为雅致。 中间矗立着孔子的雕像,李县令带领众人祭拜了孔子之后,便跟着韩山长的指引, 先来到了修文堂。 修文堂分了好几间屋舍,里面是正在上课的学生,林书阁放缓脚步, 听着夫子在给学生讲解经义。 讲的是《春秋》中的一段,某年某地发生了日食的灾异现象,夫子认为此为上天示警,意在警示君主应该修正德行,修睦德政,显然,延续的是公羊派的灾异说。 这个时代流行天人感应说,太阳是君主的象征,太阳发生异象,便是上天警示君主德行有失,必须采取必要的措施才能补救。 其中古代生产力水平不高,对于一些天地异象往往会扯上神异之事,自古有之,但让此说大行其道确实是公羊派的功劳。 林书阁回头看了看李县令,果然见他面色有些不虞,但并未说什么,只是指了另外一个方向,让人带路。 周度一头雾水,“怎么走了?不再听听然后再说几句?” 林书阁看着傻白甜,不走难道说一些悖逆之言吗?周度跟着李县令这么久,还不清楚他不喜公羊之说吗? 他叹了口气,“走吧,去前面瞧瞧,看着像是在训练骑射。” 林书阁远远看着,场地很大,一群学生身着劲装,正站着箭靶远处拉弓射靶。 有一名学生接连射中,赢得满堂喝彩,李县令带头叫了声好,围着的众人也纷纷欢呼。 平时练习还好,在林书阁等人的强势围观下,不少学生一紧张便会犯错,旁边的骑射夫子纠正了一些学生的动作,学生顶着脑门上的汗,鼓足劲才射中箭靶,才微微呼出口气。 “韩山长教导有方,我看这书院的学生皆是文武双全,栋梁之材。”李县令夸奖道。 “大人谬赞。”韩山长谦虚道,“大人,这边请。”李县令朗声一笑,迈着步子跟了过去。 书院栽种了不少树,林书阁远远看到一片树木,风吹过发出飒飒的声音,配着响起的乐调,心旷神怡。 看来这处的学生在修习乐理。 礼、乐、射、御、书、数为君子六艺,是从周代传下来的贵族学生掌握的学习技能,到了这个时代,虽然简化了许多,但仍存周代遗风。看来书院还是比较讲究学生的全面发展的。 乐声阵阵,琴声箫声一唱一和,曲调清新明快,听着便觉着万物复苏的季节到了。 众人都没说话,一直等到一曲结束,李县令才赞叹道:“不错,这曲《春调》正符合此情此景。” 弹琴的学生放下琴,起身行礼道:“多谢大人夸奖,微末小道而已,不及卫隧长一曲惊为天人。” 林书阁听到“卫隧长”三个字,定睛看了看,才认出是上次那几名学生,好像叫什么来着?贺青元? 李县令一听便很感兴趣,“果真如此?”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林书阁。 “仲宣确实琴技不错,不过这位贺小郎君确有些夸大其词。”林书阁回道。 贺青元自从上次听过谢谌的琴音之后,一直耿耿于怀,本想亲自上门拜见的,却听说卫隧长已经回了终古隧,归期未定。 他本想说话,却被一人打断,“大人,舍弟实在是仰慕卫隧长才出此言,上次听了卫隧长一曲一直念念不忘,并非有意冒犯。” 是贺青燃。 他这话一出,众人心中都有些惊讶,这小学生本就琴艺过人,能让他如此念念不忘的琴音,该是怎样的仙曲妙音。 周度心中跟被猫抓了似的,他悄悄用手戳了戳林书阁,“哎,你家仲宣回来后让他给我露一手,谁想到他如此深藏不露,看着也不像会弹琴之人。”反倒像是会拿起琴抡人的样子。 林书阁撇了撇嘴,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对李县令道:“大人,时辰差不多了,还得去其他书院。” 李县令心中也好奇,但看到林书阁的表情,默默咽下了嘴边的话,点了点头。 韩山长见林书阁并不想多提,立马出来打了个圆场,“大人,饭食已经备好,请各位移步膳堂。” “走了一路,确实腹中饥饿,走吧。” 众人都乐颠颠地跟着过去准备吃饭了,终于巡视完了,绷着一根弦迎接领导检查,着实辛苦。 周度还在不依不饶地询问林书阁谢谌之事,林书阁只能口头答应,才避免被魔音贯耳。 两人并肩走着,身后传来一声“大人。” 贺青燃脸上带着难为情,“大人,青元他爱琴如痴,只是崇拜卫隧长琴技,一直心心念念想拜卫隧长为师,今日是见到您想起卫隧长才如此……” 他一张白净的脸上尽是红色,拉着贺青元,朝林书阁行礼,“还望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无事,只是仲宣他不喜张扬,以后还是莫要如此声张为好。”林书阁叮嘱道。 “谢大人。”贺青燃喜道。 贺青元有些扭捏道:“大人,卫隧长他可有意愿收徒,我不怕吃苦的,只要能拜卫隧长为师,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林书阁上下打量一番,笑道:“仲宣性子冷,我可做不了他的主。” “怎会?”贺青元惊道,明明他对你言听计从,无事不依的。 “等他回来,你自己和他说,不过提醒你一句,他确实不喜张扬。”林书阁摆摆手,拉着看好戏的周度走了。 听到林书阁的话,贺青元急道:“兄长,林县丞他……” “青元,你今日着实无礼,至于拜师一事,从长计议吧。”贺青燃无奈道。 林书阁这边还没到膳堂,就听到一声“大兄”,简直振聋发聩。 紧接着林清远便扑了过来,“我就知道今日大兄你要来。” 林书阁笑着帮弟弟衣服上弄出印子的整好,“阿远读书辛苦了,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什么什么?”林清远十分激动,他这些日子时日一直在书院,早就想念家中的饭了,要是大兄做的零嘴就更好了。 看着他小狗一样湿漉漉的表情,“一会让人给你,现在先和我去吃饭。” 他揽着林清远,像是想起什么,“对了,钱英和武元光呢?我还准备了他们的。” 林清远努了努嘴,“马上就来了,不过大兄,我可不跟你一起吃饭。” 林书阁微笑着看着他。 林清远立马解释,“大兄,你想啊,跟你坐一起的肯定是县令大人,山长还有夫子们,我怕我坐下战战兢兢吃不下去。” 林书阁想起当年读研期间,和导师坐一起同样吃不下去,便让他自己去用饭了,又嘱咐他一会记得来找自己。 林清远和他挥挥手,和刚赶来的钱英、武元光一同去了。 这时,周度出来找他,“淮亭兄,快点,就等你了。” 林书阁点点头,跟着周度进了膳堂,膳堂很大,学生闹哄哄地吃着饭,一边吃一边畅聊今日所学的内容。 见到他俩路过,有些学生驻足行礼,林书阁朝他们微微点头。 周度带他往里走,进了一间食舍,里面传来李县令的笑声,看来吃得不错。 林书阁刚进去,李县令就道:“书阁快来,韩山长刚刚说有事要求你呢。” 他微微一怔,摆手示意不需要布菜,笑道:“山长有事尽管说便是。” 韩山长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此事有些难以启齿,我听说新修的学堂大人命人造了一些新用具,我想为书院订一批,条件大人可以随意提。” 第64章 “我当是什么事呢,韩山长不说我今日也会提,此乃有益教化之事,我是不会藏私的。”林书阁含笑道。 韩山长喜道:“大人善行有目共睹,是我小人之心了。”他带着些歉意道,在众人都没注意的地方,冷冷地看了旁边一位夫子一眼。 那名夫子即刻冷汗连连,他猪油蒙了心,被其他书院的人一煽动,在山长跟前说林县丞想藏私自用,书院要想拿到方子,必得狠狠出一把血才行。 此刻听到林县丞竟然就这么答应了,心中恨得牙痒痒,定是那书院的人得罪了林县丞,如今倒连累了他。 “大人慷慨,我却不能白白占了便宜,若大人有用的到碧桐书院的地方,必定鼎力相助。”韩山长目光灼灼,真心道。 林书阁摸着下巴,这可是你说的啊。 第58章 林书阁微微抬眉, 暼了一眼李县令,见他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就知道靠不住。 他叹了口气,“韩山长有所不知, 县衙建新学堂并非与各书院争利, 只是见县中仍有不少百姓家中并不富足, 孩子也上不起学,所以我才建议县令大人建一所免费的学堂, 县中富户也纷纷出力,也是本县教化之事。” “只是学堂初建,虽说招募了一批夫子,但是自然不如碧桐书院人才济济, 夫子都是德才兼备。” 韩山长立刻懂了他的意思, 有些肉痛道:“不知书院还缺哪些夫子?” 林书阁嘴角噙着一抹笑,“自然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什么?”韩山长虽然震惊但没说话, 旁边的李夫子直接站了起来,众人都看向他,他才讪讪地坐了下来。 李县令朝林书阁猛眨眼,过了啊, 不是说好的,只借一两名夫子的吗?你这倒好,感情要让人家书院办不下去啊。 韩山长忧愁道:“大人说笑了, 碧桐书院众学子还等着夫子上课呢。” “韩山长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是借贵书院的夫子去新学堂而已,保证有借有还。”林书阁当没看到李县令的表情, 继续道。 韩山长没说话,他自然知道林县丞借了长青书院的抱朴,到现在还没还给叶祁那狐狸,也不知道林县丞怎么说服叶祁的,竟让那吝啬鬼将爱徒派了出去。 他开口道:“大人,着实是书院学生众多,众夫子皆身兼教诲学生的责任……” “韩山长,我说的借是让碧桐书院的夫子有空的时候可以去新学堂任教,或者学生也可到碧桐书院请教夫子问题,县衙会额外发放一份俸禄给借调的夫子们。” 就和现代大学的客座教授一样,名义上带着学生,其实行政关系并不归这个学校。 “同样,学堂的先生也可到碧桐书院授课,两所书院互通往来便是。” 林书阁刚说完,旁边坐的李夫子又拍案而起,“这样好,这样好,我……” 见众人齐刷刷看向他,李夫子老脸一红,又慢慢坐了下来。 周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韩山长缓缓道:“此事甚好,不知林县丞看上哪些夫子?” “唔,今日的骑射夫子认真负责,箭术精湛,乐理夫子气度不凡,”他转向李夫子,“李夫子也是,性格直率,才干突出。” “不过,这些都不急,聘请夫子乃是大事,自然得认真对待,聘书这些还未准备好。”林书阁缓缓道。 韩山长点点头,“我听说新学堂还请了相里先生,不知碧桐书院可否聘请他?” “相里他乃是县衙官吏,此事山长得问县令大人的意见。”林书阁将问题抛给李县令。 李县令正在一边品味饭菜一边欣赏得意手下三言两语间便办好了事,谁料到火竟引到了他这边。 他只好咽下口中的菜,抚了抚胡须,“相里事务繁忙,既要在县衙做事,还要去学堂教课,只怕……”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惹得韩山长和李夫子忐忑地看着他,“不过嘛,多给他一份俸禄自然也是行的。” 最近县中没什么大事,相里谷正优哉游哉地偷闲,突然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暗道不好,不会林县丞又有什么新奇的点子了吧? 这边韩山长如愿之后,满意地招呼众人吃起菜来。 李夫子有些欲言又止,看了看林书阁,又埋头吃饭,又抬头看了一眼林书阁。 林书阁被他一通动作搞得莫名其妙,“李夫子有话不妨直说。” 李夫子放下手中的筷子,踌躇道:“我听说学堂有一种能够让幼童快速识字的法子,比直接学字书要快好多,”他又暗暗瞄了一眼林书阁,“据说是林县丞传给学堂夫子的。” “当真?”韩山长惊道。 比学习《训纂篇》这类字书要快,那岂不是幼童识字的难度要减上不少,这才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啊,他瞪了李夫子一眼,为何不早说,早说的话刚刚便一块提了。 他现在看出来了,只要你所作所为皆是为了百姓,林县丞自是慷慨大方,但人家也并不是让你一味占便宜的。 他轻咳了一声,做好下血本的准备,“林县丞,此事……” 不料林书阁和他同时说道:“你说拼音啊,李夫子到时候去找何延,让他教你便是。” 他转向韩山长,“山长也有话要说?” 韩山长张着嘴,默默将还未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无事,无事,只是太惊讶了。” 他这边惊诧十足,李夫子倒是欢天喜地,眉开眼笑地站起来,搓了搓手道:“这不知如何感谢大人,我实在是没想到大人竟然倾囊相授,我还以为要……” 韩山长打断他后面的话,“李夫子看来是太开心了,是吧,李夫子?” “哦,是,是,我太激动了,大人此法都可开宗立派了,竟然直接传给我们,嘿嘿。” 韩山长实在看不得他的样子,太丢人了。 林书阁笑道:“这也不是我想出来的,至于是谁,我也不便多说。” 众人张口结舌,互相看了看,暗道林县丞年纪轻轻便这般不慕名利,有此大功劳竟然推辞不受,前途无量啊。 吃完饭,李县令带着众人和韩山长道别,林书阁将带的吃食交给林清远后,也跟着离开了碧桐书院。后面,又去了几个书院巡视,直忙得一行人话也说不出来。 回到吏舍之后,林书阁从那位同僚那里接过小白,递给他一袋子东西,“多谢你帮我照顾小白。” 同僚笑着接过,“早就馋大人做的东西了,周主簿不止一次在我们面前夸过,这次有口福了。” 他伸手摸了一把小白毛茸茸的肚皮,抱着东西高高兴兴地走了。 小白这段时间吃得好,长得极快,已经学会走了,只是还小,走得不稳。林书阁点了点他湿漉漉的鼻尖,放进窝里,准备回家吃饭了。 刚准备出去,周度人还没进来,声音就已经传来过来,“累死个人,终于结束了。” 他看到林书阁怀里的小白,冲过来道:“快让我摸两下,”他伸手撸了撸小白脑门上的毛毛,直撸的猫脑门上乱糟糟的,小白气得张嘴要咬,周度迅速躲开,贱贱地道:“哎,咬不着,等你长大再咬吧。” 林书阁抬手将小白头顶的毛毛理顺,对周度道:“你不是好奇我让达布找的东西吗?”他顺路摸了摸小白的下巴,小白舒服地眯上了眼睛,“要不要去我家中看看。” “走走走,够兄弟。”周度手下快速收拾好东西,“下值下值,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你当时还不告诉我。” 他立马推着林书阁出了县衙,“淮亭兄,我记得你让那个外邦商人找的是种子,你这是种出来了?” 还没等林书阁回话,他又问道:“是什么种子,能吃的还是药用的?” 他托着下巴想了想,“依你的性格,定是于民有利的东西,不会是找到了好的粮种吧?” 林书阁摇摇头,“不是粮种,一种可以做菜可以当调味品的东西。” “调味品?”周度眼睛猛然睁大,“是不是像上次你给我的孜然一样?” 林书阁在他肩膀上拍了几下,“等下你就知道了。” 两人来到林家,林书阁先去喂了鸽子,才带着周度去看辣椒。 达布带过来的一株辣椒,林书阁将辣椒籽进行培种,等长出辣椒苗之后又一株株移植到了花园里。 他家花园没有花,长了好几排辣椒苗,旁边还有一丛不知名的植物,是上次达布带过来的种子,林书阁一股脑种下了,如今好多长出来小苗,就是不知道是什么。 这批辣椒苗林书阁每天悉心照料,为了让他们长得壮实,还买了牛粪当肥料,想起捂着鼻子施肥的场景,实在不堪回首。 不过,这批幼苗不负所望,长得格外壮实,叶片肥大,绿油油的,一看就营养不错。 林书阁伸手将辣椒苗底部长出的分叶掐掉,捏了一把土壤,昨天刚浇过,应该不缺水。 第65章 “这就是你让我看的东西?”周度蹲在花园旁边,伸手挑起一片叶子,“虽然我没见过,但看着很普通啊。” “它吃起来是什么味道?”周度揪着片叶子,跃跃欲试。 林书阁赶紧道:“叶子不能吃,得吃果实。” “那你现在让我来看,看叶子啊。”周度站起来道。 “急什么,一会等着吃饭。”林书阁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对了,你帮我喂一下小白。” 周度闻言喜笑颜开,乐道:“看来我今日可以大饱口福了,我先去喂猫,小白我来了,嘿嘿。” 林书阁听见他略显猥琐的笑,一头黑线,在院子里洗了手,准备进厨房做饭了。 夕阳西下,傍晚的阳光照进巷道里,金灿灿的。周度拿着一根小木棍边逗鸽子边哼小调,这鸽子肥嘟嘟的,羽毛舒展,笼子里放着干净的水和食物,一看就是被精心照顾的。 据说是那位卫郎君眼巴巴送过来的,只为了和兄长方便联系,周度在心中连啧好几声,暗道这两人一个当兄长的百般关心,万般爱护,当弟弟的也是,对别人什么态度,对淮亭兄又是什么态度。 他心中觉得两人奇怪,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只道是两人兄弟情深,可能自己和阿兄年纪相差太多了? “开饭了。”林书阁喊了一声招猫逗鸟的周度。 第59章 周度的沉思被打断, 他甩甩脑袋,忘掉这些有的没的。一阵香味传来,他轻轻嗅了几下, 闻到一股很是刺鼻的香味,很刺激但是好香。 他惊叹道:“淮亭兄, 你做的什么?怎么这么香?” 林书阁刚想说现在知道香了吧。 突然, 传来一声, “我也觉得好香,林县丞, 你这是又做了什么?” 林书阁抬头一看,就看到许郁又是先前的动作,站在墙头望着这边,跟个偷窥狂似的。 “许老板再搞这些, 小心我在墙上放暗器。”林书阁抱胸说道。 许郁才不管这些, “林县丞,我今日本来是想给你送分红的,谁知道你今日下值这么晚, 要不是我闻到你家饭香,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他三两下从梯子上跳了下来,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之后,果然,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林书阁无奈,只得给他开了门,许郁跟着他后面进来, 嬉皮笑脸道:“我可来得真巧,每次都赶上你家做出新花样。” 他鼻子灵敏,早就闻到今日林书阁做的东西不是平常之物, 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林书阁去厨房拿了一副碗筷递给他,许郁怕他反悔似的接过,“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林书阁本来以为就他和周度两个人,只做了两碗牛肉面,一碟子辣椒炒蛋,还有一碟子辣子鸡,没想到加了许郁,面是没了,只能塞给他两个包子。 许郁丝毫不介意,和周度两个人在饭桌上差点打起来,最后在周度凶狠的眼神之下,才委委屈屈地放下那筷子辣子鸡,转而夹了一筷子辣椒酱,配着包子一口下去,惊艳地睁大了眼。 他嘴里塞着食物不好说话,只能呜呜表示太好吃了,周度笑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手上却迅速夹了一筷子,刚放进嘴里,入口是香辣味,越嚼越香,他又配了一口面下去,没再说话,又接连夹了好几筷子。 和许郁眼神一对视,眼神冒火,两人筷子使得飞起。 林书阁吃完最后一口面,这次加了辣椒才有牛肉面的灵魂,他手艺没有后世兰州那些师傅好,但做家常饭足够了。 “停停停,走的时候一人送你们一小罐。”辣椒他收得也不多,晒了之后炒了辣椒酱,可以留着吃,拌面夹馍都好吃。 不过看两人这么喜欢,可以给他们分点,等这批苗长成了,可以多做点辣椒酱,剩下的捣成辣椒面,再做些油泼辣子。 两人听到他的话,纷纷停下筷子。 “淮亭兄,你果然没骗我,真是好东西,它叫什么来着?”周度一抹嘴,问道。 “辣椒。” “辣椒?这东西太好吃了,既能调味也能炒菜,若是我的酒楼里有辣椒……”许郁眯着眼睛想着财源滚滚的场景,不觉乐出了声。 林书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现在还没有那么多。” “现在没有就是以后有,林县丞,我今日可是给你送分红的,上次要了你的方子,我那酒楼生意兴隆,让我家产业更上一层楼。” 时人做饭方式多炖煮,炒菜要在后世才会出现,林书阁给他的食谱多是炒菜,自然是不同风味。 他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这是你住的这间院子的房契,这个月赚的钱早就超过这座房子的价格了,房契送你,另外分红我改日让伙计给你带过来,太重了我拿不动。” “原来新开那家酒楼是你的啊,我说怎么菜式新奇。”周度说道,有些他都没吃过。 林书阁刚要开口,就被许郁打断,“这可是你应得的,知道你拿我当朋友,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利润分你二成,不过辣椒你可得算我一份。” “辣椒我也要我也要。”可不能便宜了他一个人,周度在心中愤愤想道。 “早呢,等种出来,我先得找一批人试种来增加产量,到时候再看吧。”林书阁道。 辣椒不是粮食种子,可以先种出来试试水,许郁的酒楼确实可以先试行,看看大众的反应,然后再推行,种子可以向民众售卖,想种的自愿种就行。 “不急,反正你记着就行。”许郁道,周度也跟着点了点头。 许郁今日有些良心发现,帮着他收拾了碗筷,还要动手洗碗,林书阁瞅着他笑,“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周度嘲讽道:“某人怕是想现在讨好你,等以后多得辣椒吧?” “周主簿说笑了,我只是看林县丞劳累半天还得收拾厨房搭把手而已,不像有些人……” 林书阁一个头两个大,“再吵就都出去。” 两人互瞪一眼,各自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三人收拾完厨房,实际上是林书阁收拾,周度还算有眼力见,抬手递个盘子什么的,许郁就纯属捣乱了。 一阵兵荒马乱,林书阁简直后悔死,就应该将二人赶出去,尽帮倒忙。他关上厨房门,一转身,见二人站在身后没动。 周度理直气壮,“我再看会小白再走,这位邻居可以回家了。” “我自会走,不过小白是谁?”许郁问道。 林书阁在心里叹了口气,带二人进堂屋看小白。 小白吃饱喝足正在咬着毯子练习捕猎,动作十分凶狠,在人类看来简直要萌出血。 “呀,林县丞,你竟然养了一只猫。”许郁伸出爪子要摸,被周度一把拍下去,“我们小白只让认识的人摸。” 许郁偏不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摸了一把,得意地看着周度。 周度气不过,咬牙切齿道:“洗手了吗你……” 林书阁微笑道:“二位今晚到底要做什么?是要留在寒舍陪我睡觉?要真是这样,去吧,洗好之后等我翻牌子。” 两人虽然不知道翻牌子是什么,但大概能猜出是什么意思。 许郁洒脱一笑,“和美人一起睡觉自然是我的福气,只是若被某人知道了,我怕某天被人摸进来灭口。” “谁灭你口,恶不恶心。”周度甩掉一身鸡皮疙瘩道。 林书阁面无表情,“到底想干什么?” 周度和许郁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又转过头去,接着又转过来,异口同声道:“你不许在我走之后答应他辣椒……” 林书阁:“……” 林书阁无话可说,转身出去拿了两罐子辣椒酱,“我得休息了,二位也早点回去吧。” 他将二人送出来,“天色晚了,路上小心。” 周度点点头,看到许郁的眼神,冷哼一声,转身出了巷道。 许郁拿着辣椒酱,准备回去和某个人一起吃点夜宵,让他也尝尝,他看了看林家的院子,莫名笑了一声,推开自家的门走了进去。 这边林书阁送走两人,被两人一打岔都忘了今日走了一天,得烧水好好洗洗,等他洗完擦着头发出来时,天色已经黑透了,一钩弯月挂在树梢上,发出莹莹亮光。 他放下手中的布巾,不知仲宣最近怎样了?前些日子寄信报了平安,但仲宣一向报喜不报忧,林书阁想起他一身的伤,进屋端起烛火,坐在桌前,提笔写信。 静谧的夜晚,烛火摇曳,林书阁的身影在微弱的烛光下越显朦胧,他披着半湿的长发,眉间带着一抹愁意,侧脸如梦似幻,几可入画。 一封信很快写完,他吹干墨迹,将信压在花瓶下,等明日再让鸽子带过去。 微风习习,带着一丝凉意,月明星稀,显得戈壁更加空旷无垠。 谢谌喝了一口酒,今夜是他守夜,夜晚的终古隧格外壮阔,月光下的沙地像是披了一层银纱,这是不同于燕都的另一道风景,美丽但危险。 第66章 酒是林书阁托两名亲卫带来的,小小一壶,他一直舍不得喝,今夜有些想念哥哥,借着守夜的由头,拿出来喝了小半壶。 酒是用梨花酿造的,清冽中带着甘甜,度数并不高,料想是哥哥知道自己的酒量特意为他酿的。 谢谌想起亲卫带来的东西,除了衣服和药,还有一袋子吃食,哥哥总怕他在外受苦,有什么东西,恨不得全带过来。 只是终古隧事务诸多,上次与匈奴一战虽然胜了,但不知道匈奴何时会卷土重来,到时候恐怕又是一场恶战。 除非斩草除根,将这穷凶极恶的敌人赶出去,边界才会有安宁。 他看着远处的星河,靠着城墙放下酒壶,从衣服里摸出一件东西,那是一块玉佩,若林书阁在这里,肯定能认出来和他的几乎一模一样,雕刻手法也出自一人,只是雕刻的图案不同。 他的是一只兔子,而谢谌的却是一轮弯月。 谢谌伸手摸了摸玉佩上的月亮,恨不得自己化身嫦娥,追随月亮而去。 管他什么后羿,他只想将月亮占为己有。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迅速将玉佩收进去,冷声道:“何事?” “禀隧长,都尉府传来消息,匈奴似有异动,都尉大人命各处小心提防。”士卒回道。 “知道了,通知几个隧口,今夜小心守着,不可玩忽职守,若出了事,小心军法。” 士卒低声回道:“是。”便退了下去。 谢谌看了看几处烽燧,在夜色下显得十分静穆,远处起了风,卷起一阵风沙,打破了此刻的平静。 第60章 终古隧营前, 马蹄飞驰而过,踏起一阵尘土。 士卒骑马上阵,手持环首刀两两对战, 一名士卒拉着缰绳,马匹人立而起, 发出嘶鸣, 疾驰奔向对手, 他瞅准时机,用力挥动环首刀, 两把刀剑相抵,发出刺耳的鸣声。 对手用力格挡,却被士卒大力破开,刀尖擦过空气, 从对手耳边而过。 周围还未上阵的士卒顿时欢呼叫好, 士卒收起环首刀,道了一声“承让,”便下马直奔谢谌这边而来。 今日训练的是士卒马上作战的技能, 谢谌负手站着旁边,旁边的小吏记下取得胜利的士卒的名字,边塞训练也会有奖惩制度,目的是激励士卒作战的积极性。 “隧长, 我又赢了。”来人脸上带着汗水,笑出一口大白牙道。 这名士卒是谢谌的亲卫,十分机敏, 打仗也有几分本事,被谢谌挑出来成了他的亲卫。 谢谌嗯了一声,空气突然安静。 亲卫也就是何歆立刻不高兴了, “隧长,可是你说的,我若是连赢五场,林县丞让我带过来的肉脯要分我半斤的。” 何歆自从尝过林书阁的手艺之后,至今念念不忘,临走时林书阁托他和另一名亲卫给谢谌带了东西,也顺带给了他们一份,但自然不能和谢谌的分量相比。 他能力突出,就一个缺点,嘴馋,为了能再蹭一点零嘴,已经在军营训练了好几天的士卒了。 军营规矩,赢了比试便有奖励,他主动向谢谌提出不要其他奖励,点名只要林县丞做的肉脯。 谢谌本来是不会同意的,终于在何昕每日吹嘘隧长兄长做的吃食有多么多么好吃下,加上几名手下轮番上阵,才让他同意拿出一部分给营中士卒当作彩头。 谢谌闻言眼刀刮了他一眼,凉凉道:“自己去拿。” 何歆哎了一声,屁颠屁颠跟着谢谌身后,“隧长,我也不多拿,保证给你留一些,我那些兄弟还在等着救济粮解馋呢。” 西北虽然多牛羊,但士卒生活贫乏,平日也没什么零嘴解馋,何歆当日从林书阁那里拿回来的吃食,分了一些给底下的弟兄们,不料各个吵着要吃。 不过这次嘛,一人分一点得了,他可是累死累活才赢来的。 谢谌从帐中出来,随手丢给他一包东西,何歆反手接住,抢先打开嗅了嗅,确实是这个味,拿出一块咬在嘴里,含糊不清道:“谢隧长。” 谢谌脸上臭得要死,今日训练已经结束,正想回帐休息,不想传来一声“咕咕咕。” “哎哟,这不是送给林县丞的鸽子吗?”何歆叫道。 谢谌伸手,鸽子稳稳停在他手臂上,“你还有事?” “没事了没事了,这就告退。”何歆抱着肉脯道。 谢谌心情正好,带着鸽子进了帐里,将它放在桌案上,取下鸽子腿上绑的信。 确是哥哥的信,上面写着他最近养了一只猫,还种了辣椒,等辣椒长成之后会托人带给谢谌尝尝。 多是生活琐事,后面殷殷切切,嘱咐他小心谨慎,不可大意,字里行间全是担忧和关心。 谢谌拿起信纸轻轻嗅了嗅,似乎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他腾得有些脸红,没忍住又闻了几下,颇觉此种行为有违君子之风,连忙将信远。 过了一会,又红着一张俊脸拿了过来,反复看了好几遍,才抬笔回了一封信。 帐外传来一阵阵欢呼,远处一对大雁在空中比翼飞过,映着廖远的戈壁,仿佛一幅亘古不变的画卷。 林书阁这边却忙得飞起,李县令今日派人告诉他,一些商户来汇报情况,说是造纸利润下滑,远远不及前几个月,猜想是不是有人偷偷将方子卖了出去。 “大人,可查明是何原因?”林书阁一进来便问道。 “今日钱万才跟我说,北礼县的几家书铺一直从他那边购买纸张,最近态度一直不对,应是有了其他货源,价格比我们这边更低一些,那些商铺自然有了异心。”李县令说道。 林书阁沉思片刻,“许是其他地方也造出了纸,毕竟造纸方子并不难。”只是改良而已,一些行家说不定一瞧就能看出端倪。 而且若论造纸技术,他所在的时代南方才是造纸大户,后世一些名纸多出自南方。 正在这时,周度急匆匆跑了进来,“大人,我兄长前些时日去了一趟燕都,他说看到燕都出现了新的纸,不同于甘州纸,制作精致,甚至印有色彩,名为彩云笺,燕都人人争先购买,咱们的甘州纸倒是无人问津了。” 果然是造出了新纸。 李县令瘫坐在椅子上,“这该如何是好,若是少了甘州纸的收入,那么多工坊必定撑不了多久。” 不止如此,工坊生意好,利润高,才能请得起工人干活,甘州民众农闲时多是在造纸坊和羊绒作坊挣钱,若是少了造纸坊的一份收入,估计好些人不好过。 城外那片造纸坊已经俨然是一小块轻工业区,连带生出好些产业,许多民众甚至拖家带口在那边安了家,县中的小贩也因那边工人多,人流量大,多去那边售卖货物。 若是生意缩减了,大的作坊倒还能撑住,就怕小作坊小本买卖,根本撑不住,由此引发的蝴蝶效应,怕是难办。 李县令愁眉苦脸,周度也是忧心忡忡,两人齐齐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林书阁。 正在这时,外面一阵喧闹传来进来,林书阁出去一看,是当时和县衙签了协议的商户们。 “我们找县令大人和县丞大人有事,劳烦帮我们通报一声。” “这可怎么办,我家造纸坊还压着一批纸没卖出去呢。” “听说是南郡那边新出了纸,薄如蝉翼,色如彩云,比咱们甘州纸好得多。” “你说林县丞会有法子吗?” 此话一出,众人不敢说话,谁也不知道林县丞会不会有新的法子,可是作坊中堆着那么多纸,一直卖不出去也是事啊。 林书阁一出来,众人立刻一拥而上,七嘴八舌道:“林县丞,你都听说了吧?” “不知县丞大人可有良计?” 有心急的一时冲动,“大人可不能不管我们的死活,不然我们……。” 林书阁淡淡看了他一眼,那人悻悻然往后退了几步,再没说话。 众人一见这情景,纷纷安静下来,钱万才道:“大人,万卢也是一时心急,还望大人勿怪。” 林书阁叹了口气,缓缓道:“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我和县令大人正在想法子帮助大家渡过难关,造纸一事大家本该同舟共济,我不希望一出事便有人心生异心。” 林书阁眼神扫过众人,人群中几名商户互相看了一眼,又低下头。 “不过诸位心急我也理解,干系到各家生计之事,大家当时也是信任我才将全副身家压在造纸坊里。” 他缓和了一下语气,又道:“不过大家少安毋躁,回去让工坊继续生产纸便是,法子我已经想了出来。五日后,大家来县衙找我便是。” 刘贵壮着胆子道:“大人所言当真?” “我从不说假话。”林书阁目光挚诚,看着他说道。 几名商户又问:“大人可否透露一二,不是我们不相信大人,只是心中着实不安。” 林书阁轻笑了一声,“暂时还不便透露,只是大家放心,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第67章 商户们纷纷看向钱万才,期待他能站出来说话,众人皆知钱家与林县丞关系不匪,他家小郎君还是卫郎君救回来的,和那林小郎君更是有同窗之谊。 钱万才心知众人的想法,只能硬着头皮道:“大人既然如此说,我们自是相信大人。” 他看向众商户,大声说道:“各位当日也是信任大人才有今日,怎的出了些小事便怀疑大人说话为人。” 一番话说得一些商户无地自容,拱手行礼道:“今日失礼,望大人海涵,五日后静候大人消息。”说完便离开了。 还有一些心中依旧怀疑,在同伴的提醒下才跟着拱手告退。 钱万才等众人走后才道:“大人若有难处,可说出来,小人愿帮大人分忧。” 林书阁笑道:“今日多谢,”他思量片刻,“确实需要向你借一些人用用。” 钱万才见他从容不迫,没有一丝为难之处,才道:“借人算什么大事,大人说一声便是,我说的是……” “钱老板不必担忧,我确实有一法子,你跟我来。”林书阁说完便率先走在前面。 钱万才带着心中的疑惑跟着他进了县衙。 大堂里,李县令正急得走来走去,看到林书阁进来,忙问道:“那些商户都打发了?” 本想再询问几句,看到钱万才便闭嘴没再说话。 “大人,我有一个法子可以一试,不过不是再行造纸之术。”林书阁建议道。 彩色的纸甘州也能做,但要是携着整个甘州商户打价格战,恐怕不足以对抗南郡那些巨富。毕竟要想跟这些人争技术,林书阁自认自己也就懂得一点皮毛,完全比不上那些真正的天才,不过可以试试别出心裁嘛,从其他地方也可以另辟蹊径。 “哦?”李县令心中急切,有外人在,仍摆出一副沉稳样,“说来听听。” 林书阁便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得和他描述了一般,听得李县令先是震惊,又是心潮澎湃,恨不得抱着林书阁让她赶紧试试,自己要看成果。 “便依你所言,”他吩咐门口的差役道,“去传相里谷。” 第61章 县衙此刻鸦雀无声, 李县令几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相里谷。 相里谷被几道视线盯着,一张黑脸越发黑了。 自从上了林县丞这条贼船,他是兢兢业业, 勤勤恳恳,一直不得闲。春耕一过, 终于不用天天指点工匠制作农具了, 才刚刚清闲了几日, 便开始马不停蹄地带学生,去学堂上课。就在不久前就林县丞又帮他找了个好活, 但看在俸禄上他也欣然接受了。 刚刚被差役十万火急地叫过来之时,他便猜到清闲的日子没法过了,林县丞又有新点子了。 看着林县丞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又想想先祖的理念主张, 他默然无语, 只点了点头。 “这么说是可以做出来是吧?”李县令急道。 “可行。”相里谷肯定道。 李县令抚摸着嘴边的胡须,哈哈一笑:“那便即刻开始,我等你的好消息。” 他转向林书阁, “书阁啊,真有你的,本县有你我才能安枕无忧啊。”说完又是一阵笑声。 “行了,这几日你便专门协商此事, 未成之前先不要声张。”李县令看向钱万才。 钱万才心知林县丞让他听此等机密是想他在商户间安抚斡旋,但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他自己也懂这个道理。 他立刻表明态度:“大人放心,此事关系甚大,小人知道该如何做。” 李县令欣慰地点了点头, 让众人退下了。 林书阁跟着相里谷来到吏舍,为了方便相里谷工作,县衙单独给他辟了一间屋舍,可以当作是简易的工作室。 相里谷按照林书阁所说,找了一块坚硬的梨木,林书阁则找县衙中字迹最为工整的令史写了一篇《春秋》经原文。 等相里谷打磨好木板之后,将书稿有字的一面贴到木板上。他找了一把合适的刻刀,顺着贴在木板上的字迹开始刻阳文。 相里谷秦墨出身,这点刻工自然不在话下,只见他指尖微动,刻刀顺着墨迹滑动,一个字迹便刻了出来,字体微微凸出来,这便是雕版印刷术的阳文。 没错,造纸术比不过南郡那些人,林书阁只能让印刷术提早面世。 木刻雕版是最为简单的,工匠只要手巧,很快便可刻出一版出来。 相里谷雕刻得很细致,半个时辰之后,一版木刻已经刻好了,相里谷轻轻吹掉木板上的木屑,见一些木屑仍残留不掉,便放进水里清洗了一番。 “大人,刻好了。”相里谷出声道。 林书阁接过刻板,赞叹道:“刻得真精致,我们先印一稿试试。” 相里谷闻言从架上抽出一把刷子,这是他用猪鬃毛制成的,做木活时使得很顺手。 林书阁将墨汁推给他,相里谷用刷子蘸了墨汁,轻轻将墨汁均匀地涂到刻板凸起的字迹上,再在刻板上覆上一层白纸,用刷子仔细在纸上涂刷,墨迹便清晰地印在了纸上。 二人屏息凝视,相里谷半天不动,林书阁只好自己动手将纸揭下来,字迹清晰,墨迹也浓厚均匀,没有污迹。 他乐道:“成了。” 林书阁爱不释手地拿着这页书稿,“相里,记你一功,你即刻让工匠印一本《书》经出来,我看看装订好的成本,人手不过,我让钱万才去问问有没有擅长此道的工匠。”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浩然斋那边我去和许郁说一声,他那边多是字体工整的书生,让他分出一批来这边协助你。” 若是印刷术出来,自然会小小冲击一下抄书的书生们,虽说学堂建成之时招募了一批有才学地进了学堂当老师,但还有不少仍然靠抄书维持生计,让他们来这边,起码还能再有一份收入。 相里谷面上不显,其实手上微微发抖,他这可是又一次见证了神迹,不由的眼中透露出一丝崇拜。 林书阁笑道:“为何这样看着我?” 似想起什么,他补充道:“不是我想出来的,还记得我跟你说的仙人吗?” 相里谷低头没说话,林县丞此话不知别人信不信,反正他不信。 林书阁急着要去和李县令禀报,没工夫搭理他的小心思,只交代了他几项注意的事,便兴冲冲地拿着那张书稿去见李县令了。 “这么快就做出来了?”李县令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让我看看。” 林书阁还没说话,手上的书稿已经被他一把抢了过去,看着手上空空如也,林书阁心中吐槽:能不能沉稳点啊县令大人。 李县令眸子发亮,像是对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激动地走来走去。 “书阁啊,这可真是千秋功业。”颇有些老泪纵横。转身看向林书阁,恨不得把他供起来。 “大人,我已让相里谷安排工匠开始制造刻板,不过还得麻烦钱老板和许老板从中配合。” “你放开手去做,有什么麻烦我会帮你善后,郡守府那边我去信和魏使君说一声便可。”李县令从激动中抽离出来,缓缓道。 “谢大人。”林书阁道。 …… 县衙吏舍,钱万才和许郁跟着林书阁震惊得看着眼前的一幕。 相里谷带着一批工匠正在刻字,木屑纷飞,但一个个阳文在刻工的手下悄然诞生,旁边一批书生正在奋笔疾书,细致地瞄着经书的书稿。 有工匠用刷子轻轻刷着刻板,一张张书稿被按序晾晒。 “这……这简直……”许郁下巴都要被惊掉,眼中透出一丝欣喜若狂。 他是开书斋的,一看便知掌握这种工艺,自己的书斋岂不是要日进斗金。 以前找一批书生抄书,最快也得几天才能抄好一册书,这还是抄书郎细心手快的情况下。 若真刻好一部经书的刻板,工匠只需刷印便可,一个工匠一天能印出多少册,他都不敢想象。 钱万才更是激动地话都说不出来,若是自家有这些的工坊,岂不是既可以造纸,自家的纸还可以越过书铺自己印书售卖,不必和书铺斤斤计较。 相里谷见到林书阁,抬手蹭掉脸上的木屑,“见过林县丞,”他又拿过一册装订好的书册,“大人,这是印好的。” 林书阁伸手拿了过来,还没开始翻,旁边立马凑过来两个脑袋。 林书阁好笑地看着二人,翻开书册,这本是《诗》的第一册,因时间比较匆忙,只有《诗》的原文,一些经义还没有加进去。 但是纸质极好,一列列字迹十分工整,林书阁往后翻,有工匠心思巧妙,竟然还配了几幅插图。 林书阁惊喜地摸着书册上画的植物,问相里谷,“这是何人想出的?” 相里谷回道:“是匠人黎子高。” “传他过来。”林书阁感兴趣道。 相里谷应声,不一会便见一名年轻男子小跑着过来。 “大人,黎子高到了。”相里谷道。 第68章 “见过林县丞。”声音细弱蚊蝇,有些不敢说话。 “不要怕,这图是你描出来的?”林书阁眼睛里带着鼓励,温声问道。 “是……我,图和刻板都是我做出来的。”他声音有些抖,似乎不太习惯在众人面前说话。 “做得很好,你一会去周主簿那边领赏。”林书阁朗声说道。 此言一出,黎子高激动万分,话说得更不利索了,“谢……谢大人。” 其他工匠更是停下手中的活,纷纷朝这边望了过来。 “诸位若有这样的巧思,也可以跟相里提,相里采纳后自会知会我,我也会嘉奖于他。”林书阁看着众工匠,说道。 工匠们纷纷点头应是,心中暗暗想:自己怎么就没这么好的脑子。 林书阁又在吏舍转了一会,不再打扰他们干活,叫了一声拿着书册交头接耳的钱万才和许郁。 “许老板,钱老板,看好了吗?看好了现在可以离开了。” “好了好了。”许郁小心合上书册,眼中带着不舍,将册子还给林书阁。 三人走出吏舍,林书阁问道:“如何?二位可还满意?” 钱万才连声道:“满意,自是满意。” 他这几日内心一直惴惴不安,虽说当时听了林县丞的法子,但谁也没亲眼见过,他因答应了李县令和林县丞的委任,早就在各大商户跟前夸出海口,为的是能安抚住他们。 可是话虽然吹出去了,心中还是有些担忧,今日一见,任何担心都随风而去。果然,跟着林县丞不会有错的。 他在心中再次庆幸自己每次都能走对路。 “那就有劳钱老板和商户们说一声,若是有意,咱们还是按造纸的法子来,若是无意……”林书阁扬唇笑道。 “自是同意的。”钱万才恭敬道,心中暗暗想着当时那些人无礼,必须得敲打一番。 林书阁嗯了一声,“那便让有意的商户派工匠过来和相里谷学习,记住,你们是做生意的,有些忌讳不能犯,若要出一些本子,必得几番查验之后送到县衙检查之后才可刻印。” “小人知道。”钱万才行礼道。 林书阁点点头,让他退下了。 只剩一直没说话的许郁含笑看着他,开玩笑道:“林县丞冷着脸的样子也是极为好看的。” 林书阁这会心情不错,不跟他计较,“许老板,此次印刷术的出现,可能会对你的书斋有影响。” 毕竟各商户自己能印刷的话,便少了和书铺合作这一项,书铺的生意自然会有所下滑。 许郁一双眼睛转了转,“那林县丞打算如何补偿我?” 林书阁笑道:“不知许老板可想再走一条路子出来?” 第62章 甘州城郊造纸坊。 工人们此刻正忙得热火朝天, 几名工人将新造好的纸一批批运到另一处屋舍。 屋舍内,一群书生正坐在书桌前抄写着五经。 一名书生用毛笔蘸了蘸墨汁,在雪白的纸上写了几个大字, 这是经书正文,又换了笔法, 在后面写下两行小字, 这是对经书正文做的注。此次抄录的是官方的《五经正义》, 不同于当时给林书阁的样本,这次加了大儒注解。 抄好后的书稿晾晒之后送去隔壁, 那边是正在刻字的工匠。工匠拿着刻刀耐心地描刻着,有工匠匠心独具,提议可以将刻板染色,做出更为精致的本子。 林书阁听说之后立马嘉奖了他, 果然奖励之下会有好点子出来, 精装本的概念都有了。 钱万才带着一众商户在外面观看,他脸上尽是骄矜,指着印好后的样本道:“诸位觉得这个本子如何?” 商户们早就被刚刚所看到的一切惊得瞠目结舌, 一个名商户咽了咽口水道:“这便是林县丞的法子?” 钱万才斜眼暼了他一下,抬手理了理袖口,“自然,诸位可还有话说?” 刘富道:“瞧钱老板说的, 林县丞哪次骗过我们,我们自是林县丞说一便是一,林县丞让我们往东我们……” 有商户打断他的马屁, “老刘你闭嘴吧,我想问问钱老板,林县丞是个什么想法?” 钱万才老神在在, 沉吟片刻,直看着众商户一个个面带忐忑才道:“林县丞自然是想着大家的生意的,不然也不会又把此等秘法拿了出来,诸位说对不对?” 商户们讷讷称是。 “所以林县丞的意思是,还是按照造纸的法子来,诸位若是有意,可在此处加个名字,若是无意……” “有意有意,此等法子,谁还能无意呢,钱老板说笑了。”有商户急道。 “那诸位便过来加个名字,写完的可以派自家工匠过来学习。”钱万才敲着桌上的契约书道。 商户们即刻挤着签名,有些商户站得远,私底下咬耳朵,“真是喜事,我原先是有一间书铺的,后来经营不善便直接用来卖纸了,现在有了这个叫什么来着,印刷,我便可以重新再开一间书铺了。” 而且自家造纸自家印刷自家经营,少了多少麻烦。 另一名商户道:“我和你不一样,我家造的纸是卖到外郡的,本来这次受到的打击最大,若是纸全砸手里,我就只能带着一家老小喝西北风了,还是现成的。” 他舔了舔嘴唇,又嘻嘻笑了起来,“啧啧,谁承想,我现在既能卖纸,还能卖书了,我倒要看看哪个郡的书有咱们印得快。” 商户压低了声音道:“咱们这位林县丞天纵英才,不知道李县令任期到了,他会不会直接升上去?” 另一名商户道:“我觉得八九不离十,听说魏使君也对林县丞交口称赞,由他任命林县丞当县令,顺理成章的事。” 钱万才见前面的商户已经签完字,喜滋滋地回去选工匠去了,轻轻咳嗽了一声,二人这才结束话题,跑过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等钱万才拿着签好的纸来找林书阁的时候,他已经下值回家正和小白玩耍。 小白长得飞快,已经会跑了,皮毛顺滑,肉垫软乎乎的,林书阁正抱着它埋小肚皮,小白不愿意,拿爪子抓了一下他脑袋,将他的发髻抓得乱糟糟的。 听到敲门声,他戳了戳小白的脑门,整了整头发,才起身去开门。 钱万才一进来便看到平日里衣冠整洁的林县丞头发有些散乱,看着倒是更加平易近人了。 “大人,事已办妥,商户们都已经签字了。”钱万才将契约书交给林书阁。 林书阁接过之后,仔细查看了一番,见没什么大问题后道:“辛苦钱老板,此番签了协议的你让他们各家工匠去你那边先学,入股红利这些等明日让他们去趟县衙再行商议。” “是,大人。”钱万才回道。 又见天色已晚,便道了声告退离开了。 林书阁目送他离开,心中想着和许郁商量的事,想得出神,不想一声抑扬顿挫的猫叫声传来。 小白本来还在等着林书阁和它玩,半天等不到人,迈着小短腿喵喵叫着跑了出来。 林书阁将猫抱了起来,摸了摸它的肚子,料想它估计是饿了,给它用羊奶拌了些鸡肉放在了盘子里。 看着小白狼吞虎咽的模样,林书阁笑道:“慢点吃,我又不跟你抢。” 小白听不懂他的话,自顾自吃着。 林书阁便不再管它,自己给自己简单做了一餐。 翌日,林书阁一大早便去了浩然斋。 浩然斋依旧忙碌,一名伙计在招呼工人将新印好的书搬进去,见到林书阁之后,立刻喜笑颜开,“林县丞,我家主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林书阁跟着他来到了内室,许郁正随手拿着一本书翻看。 “林县丞来得正好,你看看这本册子。”他将书递给林书阁。 还没等林书阁翻开书页,他便滔滔不绝道:“这位是个人才,文辞虽说并不庄重典雅,但胜在用词有趣,故事新颖,写得确实不错。” 林书阁点头,一目三行地看了几眼,写的是神仙故事,虚构了一批人物,又结合了传世的神话记载,写得通俗有趣,耳目一新。 见林书阁看得入迷,许郁狡黠一笑道:“你猜猜他是什么人?” 林书阁合上书页,见他笑得跟偷了鸡的狐狸似的,老实道:“这我便不得而知了。” “哟,这天下还有你林县丞不知道的事呢?” 见林书阁面色不善地看着他,许郁悄声说道:“是隔壁县的一名书生,不过他已经年过半百了。” 年过半百?林书阁看文词颇为俏皮,还以为是位年轻人。 “我可是放出话去了,高价求稿,这些书生平日里生活拮据,我们县的还好,能去学堂教书,也能当当抄书郎,生活还过得去。其他县的可不好过,这不,年过半百,书读得倒是不少,可惜一直没个一官半职的。” 林书阁好奇道:“你是如何说服他们的?” 许郁比了个手势,“我给了他们无法拒绝的价格,而且向他们保证不会传出去他们任何信息。况且,写的是正经故事,又不是什么有伤风化的东西,没见这几年民间盛行神仙灵异故事吗?” 第69章 许郁倒是说得不错,这个时代流行神仙故事,民众更是信奉西王母等神仙人物,有些民众是见她是单身女神,还给西王母配了一个配偶神——东王公,之后便流传开来,民间祭祀常常是两位神灵一起祭拜。 一些大户贵族去世后墓葬中的画像石和画像砖都刻画着生动的神仙人物和想象中的神仙世界,盼望死后能够到神仙世界中去。 所以林书阁才会让许郁先拿神仙故事试试水。 “你看完之后让县衙官吏再核对一次,我便让工匠去印了。” “好。”林书阁拿着书册正准备告辞,又被许郁拦住。 “对了,你说的排戏我还在找人,本子也在找人写了,到时候请你看第一场。” 没错,林书阁不止让许郁找了一批写小说故事的,还准备让他排戏,准备彻底丰富甘州百姓的文化生活。 民众大多都是忙于生计,因而这个时代还没有发展出来戏剧样式,只有一些祭祀的傩舞,林书阁准备先让甘州百姓早早感受一下精神享受。 “那可说好了。”林书阁回头笑道。 等林书阁走后,许郁从内室出来,招呼了伙计一声,“打发人去再找找,务必找到机灵合适的。” 伙计应了一声,便急忙跑出去了。 许郁自己在书铺里转,自从听了林书阁的建议后,他在书铺开辟了一小块读书的地方,一名伙计正在帮客人登记借书情况,周围是安静读书的学子们。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转身出来。今日进的一批书,装订十分精致,内里配了插图,许郁随手从书架抽了一本出来。 这是造纸坊新印出来的,许郁摸着上用线条细致勾勒的《圣人传书图》,上面画着圣人及众弟子,神态各异,画得极好。 这些商户手底下能人挺多的。 “主人,有人找您。”一名伙计走过来小声说道。 许郁示意他将人带进内室,伙计应了一声,便去引人进来了。 等许郁到的时候,便看到一位年轻的男子负手而立,听到动静后,转身过来。 “听说许老板想要找能写传奇故事之人?”那人开口问道。 许郁含笑打量了他几眼,见他一身书生打扮,目光清正,像是饱读诗书之人。 “正是。” “不知在下可否入许老板的眼?”他带着些书生意气道。 许郁顿时有了些兴趣,他给书生倒了一杯茶后,道:“你有何本事,说来听听。” “我是陆樾川。”书生端起茶道。 陆樾川? “你是陆樾川?”许郁惊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 魏郡陆氏啊,谁人不知魏郡陆氏可谓整个郡第一大族,陆氏绵延数代,祖上可推到先秦时期,底蕴十分深厚。 陆家如今的家主陆鹤年是当世大儒,门下弟子无数。而这陆樾川作为陆氏嫡系子孙,更是当世奇才,笔下诗赋被争相传颂,不过据说不爱名利,喜爱游山玩水。 怎么会来这里? 陆樾川欣赏了一番他的表情,才道:“我来找人,听说你们甘州出了不少没见过的东西,顺便过来瞧瞧。” 找人?找谁?怎么找到我这里了? 第63章 许郁一双狐狸眼疑惑地看着这位号称魏郡陆氏子弟的人, 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陆樾川还未回答,外面响起一阵声音,伙计在外说道:“主人, 长青书院有人过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见素走了进来, “许老板, 多有打扰。” 又向陆樾川道:“拜见陆师叔, 先生得知师叔已到甘州,特派我前来接应。” 陆师叔? 陆樾川竟然和叶山长是同门师兄弟?怪道那位叶山长放诞不羁, 肆意妄为也无人敢说,竟然是陆大儒的弟子。 “许老板,师侄都找上门来了,我们改日再聊。不过, 许老板确实可以考虑考虑我, 我还挺会写文章的。”陆樾川道。 见素立在旁边,一脸恭敬,耐心候着。 陆樾川抬手摸了摸他头上的发髻, “小见素还是这么一本正经,走吧,前面带路。” 留下被一次次惊到的许郁一人和伙计大眼瞪小眼。 许郁心道:不行,此事还得跟林县丞说一声。 伙计却说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人, 让他过去看看,许郁只能先去筛选人,想着等忙完的时候再与林书阁说一声。 不料, 再次见到林书阁的时候,多了两个人。 许郁看着正在逗小白玩的叶祁和旁边坐着吃东西的陆樾川,有些无语地忘了一眼给他开门的林书阁。 林书阁见他难得露出这副呆样, 打趣道:“许老板这是被谁惊住了?” 后面的陆樾川主动道:“许老板,多日未见,不知你考虑得如何了?我刚刚可是和林县丞说了,无论是神话传奇还是市井闲谈我都可以写。” 叶祁在旁边搭腔,“若是老头子知道你要干这个,不得气得将胡子揪下来。” 说完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画面,笑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见素帮他添了一杯水,默默立在旁边。 林书阁招呼许郁坐下,“我看了这位陆郎君的书稿,文采斐然,非常人所能比。” 前几日,林书阁在家中时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见竟然是见素,后面跟着叶祁和一名不认识的男子。 经叶祁介绍才知是他同门师兄弟,只是这位师弟性子洒脱,不喜策论,不求官场,一心想着到处游学。 来到甘州听到此地有人要招会写传奇故事的人,立刻起了兴致,本来找了许郁,但还未商议出结果,就被叶祁拖到这里。 据陆樾川转述叶祁所言,县中有奇事找其他人可能管用,也可能不管用,但找林县丞一定管用。 所以二人相携到了林家说明来意,林书阁自然是举双手欢迎,还给他提了几个点子,二人一拍即合。 陆樾川回去便写了几章书稿,今日拿过来给林书阁看,还捎上了闲着没事干的叶祁和伺候的见素。 林书阁将书稿拿给许郁,许郁一看,果然写得令人拍案叫绝,写的是一名小仙如何在面临重重困境之下,破天灾,斩妖魔,救济民间疾苦之事。 里面神怪妖魔、仙人故事,再加上灵怪志异,主角既有上天入地之能,也有扶危济困之心。 许郁一会儿便看完了,正看得兴起,往后一翻空空如也,不由得看向陆樾川,“后面如何了?” 陆樾川爽朗一笑,“后面还没想到,前面这些还是林县丞给了我几个点子,我才文思泉涌,一气呵成写了出来。” 林书阁淡然一笑。 在座的几人没体会过网络时代信息爆炸的感受,林书阁穿越前没少看各类小说,什么炮灰逆袭,扮猪吃老虎之类的,再加上这个时代流传下来的神话故事,适当合理改编一下,情节便出来了。 更何况这位陆樾川才比子建,自己稍微提两嘴,便能写得妙趣横生。 “我写得如何?可能入你眼?”陆樾川道。 “自然是可以。”许郁佩服道。 但还是不懂这位出身名门的许氏郎君为何会到此处? 叶祁朗声一笑,解释道:“我这位师弟准备在外游学,恰巧我在甘州,他便来投奔我,路上听一书生说你这书铺要招会写传奇故事的,便主动上门毛遂自荐了。” 陆樾川点头表示赞同。 林书阁打断许郁的沉思,问道:“许老板今日来可是有了新的进展?” “是,已经找了合适的人在排了,本子也写得差不多了,今日来正想邀你去瞧一瞧。”顺便说说陆樾川的事,结果你们竟然直接聊上了。 林书阁看着许郁一头雾水的样子有些好笑,陆樾川不拘小节,怪道和叶祁合得来,那位陆大儒似乎也并非常人想的那样,不然门下也不会有这样性格的两人。 至于陆樾川到底要干什么,目前还看不清楚,不过写本子他确实擅长,可以先用用他,至于他有什么目的,若是没有坏心,便可不必在意。 许郁顺便和陆樾川谈好了书稿的价格,陆樾川看着倒是十分满意,叶祁眼睛微眯,“师弟何时将这点钱看在眼里?” 许郁顿时气结。 陆樾川却道:“我这趟出来可没带多少银钱,一应花销可不敢劳烦师兄。” 叶祁打量了他几眼,闭上嘴不再说话。 林书阁赶紧出来打了个圆场,终于送走了二人和见素,便跟着许郁去看排戏情况了。 许郁舒了一口气,“我还怕那位不着调的叶山长吵着要先看呢。” 林书阁笑道:“许老板多虑了。” 那对师兄弟打什么官腔他不知道,但叶祁明显是跟着陆樾川来凑热闹的,热闹凑完了便也没了其他心思。 二人来到县中一片空地,有工人正在搭建台子,三三两两搬运着木头。 “这边太乱,我们去那边看看。”许郁道。 第70章 林书阁点头,跟着他朝里走了一会,来到一处偏僻的小院子,里面几名优人穿着彩衣,正在排练。 林书阁见一名女子头戴莲花冠,发髻高挽,走起路来步步生莲,正是西王母的扮相。 旁边有两名童子,一名手持画着太阳的图像,一名手持画着月亮的图像,正是日月配神。 “这扮相不错吧?”许郁语气中带着得意。 “确实不错,不过其他人呢?怎么只有第三场的西王母。”林书阁左右看了一圈道。 “别急嘛,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这次可是花了大价格从魏郡和陇郡请的名优过来的。”许郁肉疼道。 有一位口技惊人,会用双唇发出各种声音,无论是人的声音,还是各种动物的声音,都能模仿地惟妙惟肖,因而要价颇高。 “好吧,我到时候等着看好戏。” “你就等着看吧。” …… 甘州县城今日的街上冷清了许多,卖菜的小贩拉住一位行色匆匆的路人问道:“这位兄弟,今日街上怎么如此冷清?” 往日人来人往,他挑着一担子菜一早上就卖光了,怎么今天没见多少人过来。 “哎呀,你不知道吗?今日县中请了优人前来演百戏,今日要开场,不要钱随便看,不过早到早得,大家伙都跑去看了,我听说这几日不要钱,不知道什么时候可就要钱了。” 路人说完便着急忙慌地走了,小贩心中好奇,也跟在他后面准备去看看。 林书阁今日同李县令一起过来的,许郁给他们留了好位置。 李县令望着激动的百姓,“让县中差役注意一下,不要发生意外。” 林书阁回道:“已经吩咐过了。” 李县令今日一身常服,手中还拿着一把折扇,正遮挡着头顶的太阳,“天越来越热了,书阁,你知道今日要演什么吗?是人虎相斗还是要吞刀吐火?” 李县令从前在燕都见过百戏表演,大多是一些杂技表演,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他看了一眼远处的高台,搭得还挺高,还遮了幕布。 “大人一会儿就知道了。”林书阁用袖口遮了遮太阳,回道。 这次的场所比较简陋,露天不能遮风避雨,不过好处是能容纳好些人。 百姓们今日兴奋异常,一个个指着台子窃窃私语。 “你说这是要演个什么?”一名皮肤黝黑的汉子问道。 旁边有人回道:“我一个同族亲戚在燕都见过角抵戏,据说可以吞火,厉害着呢。” 汉子道:“嚯,吞火,不会是神仙吧?” 那人一脸见多识广,“那就不知道了,不过今日我猜也会表演这个。” 周围偷听的人都点了点头。 一阵悠扬的琴声响起,有人悄悄拉开了幕布,出现了一对青年男女,看着是一对夫妻,二人表演的是日常生活的场景,琴瑟和鸣,十分恩爱。 扮演者长相佳扮相也佳,男俊女美,看着便十分养眼,此时曲调柔和舒缓,二人动作亲密,有歌声伴着乐声响起,唱的是郑歌中的爱情诗。 民众纷纷被眼前景象吸引,没人再大声说话,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 然后,乐声逐渐变得急躁起来,幕布被人工拉上,却见那女子躺在床上,形容憔悴,不见往日光鲜,男子陪在床边,忧愁万分。 见他唱起了一支求仙曲,想求得仙人降临,挽回妻子的性命。 看戏的百姓也都满脸忧愁。 突然,一身惊雷,一男子带着戴胜,广袖飘带,为他指点明津。 仙人朝西指了一下,轻轻敲打了男子的头,便悄然不见了。 此时,却见有人出来谢幕道:“今日便到这些,诸位明日再来。” 百姓正看得兴起,一个个群情激奋,怎么说没就没了。 第64章 众人看了一场戏, 恋恋不舍,都不愿意离去,人群中的几个人直接喊让刚刚的优人再出来演一次, 一群人跟着喊,现场十分混乱。 刚刚出来说谢幕词的男子只好再出来一次, 让大家稍安毋躁, 第二场就在明日, 位置有限,让大家先到先得, 众人才逐渐安静下来。 有百姓却有些好奇地道:“刚刚出现的仙人是谁啊?” 有人抱胸站着,斜了他一眼,“还能是谁?仙人王子乔。” 王子乔又叫王子晋,是周灵王的儿子, 自幼十分聪慧但早逝, 传说他死后登白鹤成仙,他的故事在民间流传很广,后世许多神仙故事都有王子乔的典故。 果然, 一说王子乔,大家都知道是谁,纷纷感叹刚刚出现的王子乔仙气飘飘,看着就像神仙人物。 “我倒是觉得无期和子慕演得真好, 长得也好,今天算是来对了。”有人感叹道。 无期和子慕是这部戏的男女主角。 大家都一个劲地点头。 “不过下次什么时候才能看?无期能救得了子慕吗?” “下次得要钱吧?”有人问道。 “不会,我听说这部戏不要钱免费看, 以后会收费。” 此言一出,周围的民众心中乐开了花,可以不花一分钱看这么精彩的百戏, 谁不乐意啊。 免费看了一场戏的卖菜的小贩见已经结束了,喜滋滋地挑上担子准备回街上卖菜,却被人叫住。 “哎,等等,那个卖菜的,你的菜咋卖?”一妇人叫住了他。 众人见他卖的菜十分新鲜,围上来你一把我一把挑光了,给他留了两个空篮子。 小贩起了心思,若是这段时间一直有戏可看,岂不是可以来这边卖菜,心中暗暗下决心明日带家中妻儿过来,看看戏,也高兴高兴。 林书阁笑看着这一幕,给旁边的差役使了个眼色,让他带人组织百姓退出去。 已经有好些百姓一直不走,闹哄哄留着台下,等着刚刚几名优人出来,跟后世演唱会谢幕之后的粉丝一样。 林书阁怕出什么事,早早安排几名优人回去了。 差役抱拳称是,转身招呼了几人安排百姓退出去了。 一些百姓还不愿意走,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回头看到凶神恶煞的差役,才一个个走了。 李县令乐呵呵看着,“书阁,你这场戏办得不错,”他见四周无人,悄悄问道:“后面怎么样了?王子乔让无期找的哪位神仙?” 林书阁无奈笑笑,“大人,这可不能说。” 李县令虎着脸再问:“我也不能说?” 林书阁继续道:“不能。” 李县令哼了一声,甩甩袖子走人了。 林书阁一脸黑线,却见他突然转身过来,“那告诉最后两人圆满了吗?” 没想到李县令竟然是个喜欢剧透的,还想知道是be了还是he,林书阁只能点点头。 李县令这才哼着刚刚演出时的曲子带人走了。 等他走后,林书阁准备去后台找许郁,演出效果很好,他这会心情着实不错,有些闲情信步地走着。 突然看到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地往这边看了一眼,见他望了过去,像是受惊一般十分迅速地跑没影了。 但林书阁眼神好,且溜掉的身影他十分熟悉。 他嘴角上扬,喊了一声,声音温和清朗,“林清远,你再跑一步试试。” 远处的身影明显一滞,踉跄一下,差点摔倒在地。旁边有人拉着他准备继续跑,林清远却默默停了下来。 他清楚自己兄长的性格,看着温润有礼,那是在你没犯错的时候。若是真犯错,比如从前他和谢谌两人不顾自己安危跑出去找人,林书阁就生了好大的气。 连二郎都心有余悸,保证不敢再犯,他更是答应兄长做个乖宝宝。 今日逃课出来看戏被兄长抓住本来就有错,若是犯错潜逃就是错上加错,没他好果子吃。 他想明白后便不敢再跑了,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往这边挪了过来。 “大兄,我错了。”林清远立马认错。 “我们阿远怎么在这里?我依稀记得今日好像不是休沐。”林书阁眼神不带一丝笑意道。 “大兄,我真的错了,是我贪玩,听说今日县中有百戏演出,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呢,所以才趁先生不注意……”后面的话没声了,林清远小声解释道。 旁边跟着的两人也被吓到了,钱英倒是够义气,“林县丞,是我撺掇阿远出来的,阿远本来不想来的,也是我硬拉出来的。” 武元光虽然不敢说话,但是在一旁猛点头。 “阿英和元光既然也出来了,那便跟我一同回去吧,我会派人通知书院,再让你们父母来接你们。”林书阁微笑道。 话音刚落,两人立马一副要哭的表情。 “大兄……”林清远泫然欲泣,拉着他的袖子叫了一声。 “做错事就得接受惩罚。”林书阁冷漠道。 “林县丞,等你等了好久不见你过来,这是怎么了?”在后台忙完出来的许郁奇道。 第71章 他见林书阁面有怒色,三个小的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个个耷拉着脑袋,问也不敢答话。 他脑中转了一下就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逃课出来玩啊?”许郁幸灾乐祸道,逃课出来玩还能被抓住,不比自己当年的本事,想当年他无数次从夫子眼皮子底下逃出来,哪一次被抓住了。 钱英瞪了他一眼,许郁摸了摸下巴,用胳膊捣了林书阁一下,以德报怨道:“哎呀,学生逃课嘛多正常,他们这样子看着应该是第一次,初犯就稍微罚一罚,下次就不敢了。” 武元光感激地看着他,钱英却听出他明着在劝实际上暗地里拱火。 果然,林书阁一听便道:“先跟我回去。” 林清远委委屈屈地跟着他后面,钱英和武元光你看看我看看你,跺了跺脚,也跟了上去。 一路上三人谁都不敢说话,到了家门口,林书阁推开门。 家里的小白听到门外的声音,喵喵叫着跑了过来。 小白长大后十分聪明,林书阁去上班时会给它留吃的和水,它自己饿了就去吃饭,渴了也会喝水,连上厕所都不用林书阁操心,自己处理得干干净净。 林清远看到小白,连兄长在生气都忘了,跑过来惊喜地问道:“大兄,这是什么?” 钱英和武元光也没见过,都跑过来围着小白看。 “猫,它叫小白。”林书阁道。 “它好可爱。”林清远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小白倒是亲人,还将脑袋凑过去让他摸。 围观的钱英眼巴巴瞅着,看向林书阁:“林县丞,我能摸它吗?” 武元光不好意思开口,但眼神中带着灼热,手已经蠢蠢欲动了。 林书阁点了点头,给小白添了奶和肉糜,便让三人一猫去玩了。 这边三个小的一边幸福地撸猫,一边忧心忡忡。 “阿远,你大兄这是在生气还是不生气了?”钱英问林清远。 “在生气,不过肯定要等我好好吃完饭再和我算账。”林清远摸着小白软乎乎的肚子道。 “林县丞好温柔,我阿父可不管我吃没吃饭了,犯了错就罚,”他嘿嘿一笑,“不过嘛,我大母会拦着他。” “元光你呢?”钱英问道。 武元光笑道:“我很少犯错,除了上次走丢被狠狠教训了一顿,再没挨过罚。” 三人看着一脸天真无邪朝他们露出毛肚皮的小白,同时叹了口气。 这时,门外传来声响,三个脑袋齐刷刷往外面看去。 林清远站起来道:“我去开门。” 钱英咽了咽口水,“阿远,门外要是我阿父,你就给我使个眼色,我立马往屋里跑。” 林清远暗道都这会了跑有什么用,他打开门一看,门外是面带怒气的钱万才和武县尉。 “林小郎君,我来接阿英回去。”钱万才道。 “我也来接元光。” 后面的两人听到熟悉的声音,纷纷不敢动了。 林书阁将二人迎了进来。 钱万才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钱英,“阿英,还不快过来。” 他看到听到声音出来的林书阁,“林县丞,多谢您派人告知,阿英我先带回去了。” 林书阁却道:“小孩子难免犯错,钱老板小惩大诫便可。” 钱万才笑了一声,“怎么会,多谢林县丞。”说完便拉着一脸求救的钱英走了。 武县尉却是一脸和气,只和林书阁寒暄几句,便带着武元光也告辞了。 林清远看着被带走的两个小伙伴的身影,僵着身子转了过来,“大兄,我保证绝对没有下次。” 林书阁冷哼一声,抱着小白进屋了,林清远亦步亦趋地跟着。 “大兄,实在是书院太无聊了,该学的我也没落下,不信你考校我试试。” 见林书阁仍然不为所动,“大兄,我真的错了。” 林书阁将饭端了出来,“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林清远委屈巴巴地嗯了一声,低头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饭都不香了。 他战战兢兢地看着林书阁吃完饭准备收拾,立刻很有眼力见地跑过来将林书阁推了出来,自己抢着洗碗。 林书阁抱胸看着他,果断没管,让他在厨房干活。 等林清远出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他一步一步移到林书阁屋子,自觉罚站。 林书阁借着烛光看书,见他自己站在那里不动,好笑道:“今天的戏就这么好看?” 林清远见他还理自己,开心道:“好看啊,曲子好听,优人演得也好,那个无期一举一动十分优雅,子慕也是……” 他偷偷看了一眼林书阁的表情,见他没有反感,继续道:“今日那么热闹,书院好些师兄也都跑了出来,我……”也不光我们几个,后面的话不敢说。 林书阁沉思片刻,“若我跟你们山长说一声,去书院演一场如何?” 第65章 “真的嘛大兄?要是书院也能看, 我们何苦辛苦跑出来。”林清远见他脸色平和,不像在生气,立刻得寸进尺, 跑过来拉着他道。 林书阁看着他笑了笑,林清远立刻放下手, 叫了一声大兄。 “本来过段时间是你和阿萱的生辰, 我想着接你和阿萱出来好好过过, 不过你……”他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林清远。 吓得林清远赶紧表示,“大兄, 我真的只这一次,以后绝不再犯,每天在书院好好读书,尊敬夫子, 友爱同窗, 大兄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 林书阁合上书,静静地看着他,突然起身拿来了纸笔, “知道自己错了?” 林清远不知道兄长要干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回答:“知道,我真的错了。” 林书阁将笔递给他,“那便写吧, 说说自己哪里错了,写完给我看。” 他说完坐在旁边一动不动看着林清远,大有林清远写不完他也陪着不走的架势。 “大兄, 我能不写吗?换个其他的吧。”林清远小声商量。 换来了林书阁的一声冷笑,吓得他赶紧坐下,抓耳挠腮地写了起来。 烛火摇曳, 林清远趴着桌子上一笔一画地写着,丝毫不敢懈怠,因为林书阁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以前也不知道大兄还有这一面。 他心中后悔得要死,早知道就不逃课跑出来了,现在好了,被大兄抓到,还得写这个。 他偷偷看了一眼兄长,见他这会用手支着头,闭着眼睛在养神,眉间带有倦色,一看最近都没休息好。 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抬笔继续写了起来。 月移疏影,渐渐露出了一层浅浅的微光,灯火摇曳不定,林清远打了个哈欠。 “困了?”林书阁问道。 “没有,我马上写完了。”林清远立马坐端正,笔下动得飞快。 林书阁嗯了一声,看着他收尾。 “大兄,我写完了。” 林书阁伸手拿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写完早点休息,明早送你去书院。” 嗯?大兄不看吗?林清远带着一脑袋的问号走了出去。 林书阁将他写的检讨压在书下,出去洗漱完,便抱着已经睡得软乎乎的小白躺下了。 等第二日林书阁送林清远回碧桐书院的时候,就看了横眉冷对的韩山长。 林书阁率先道:“阿远昨日逃课跑出来玩,山长怎么罚都可以。” 林清远低着脑袋,向山长行礼道:“山长,学生愿受任何惩罚。” 韩山长朝后面的斋夫使了个眼色,斋夫会意,将林清远带了出去。 “大兄。”林清远忐忑不安地叫了一声。 “没事,去吧。”林书阁安慰道。 林清远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斋夫领罚去了。 “林县丞,各课夫子来报,昨日有不少学生跑去看热闹去了。”韩山长脸上还带着怒意。 林书阁理亏,确实是他搞出的花样,引得书院学生跑了出去,当然,包括林清远。 他斟酌了一下语气,“确实是县里考虑不周,不过韩山长注意一下书院的管理问题。” 韩山长面色凝重,想到不止一次被学生逃了出去,这次更是逃出去不少,点了点头。 “山长,这次的戏还有好几场,只怕学生好多都是身在课堂,心早就飞出去了。” 林书阁看着韩山长面色越发难看,补充道:“不如等这场戏演完了,我让这些优人来书院演一场。” 就当文艺汇演了。 韩山长怒道:“书院清静之地,哪里容得下这种……” 林书阁凉凉看了他一眼,听这位韩山长的意思,应该也是去看了的。 “不是表演爱情戏,可以让优人排演圣人授课,夫子劝学这类戏。”林书阁含笑道。 韩山长面色缓和下来,他抚着胡须心想若是这类戏既可以满足学生的好奇心,也可以让学生感受一下圣人的熏陶,可谓一举两得。 “多谢林县丞,我考虑一下。”韩山长道。 第72章 林书阁看他神情,应该是同意的,便告辞回县衙去了。 刚走到吏舍门口,就听到里面大小官吏在讨论昨日的演出。 一名小吏脸上带着痴笑,“子慕演得真好,一颦一笑就像是世家小姐,不知道能不能救活她。” 另一名小吏回道:“肯定能,不过我倒是觉得王子乔像是真仙人,不知王子晋本人到底是何派头。” “呸呸呸,仙人王子乔你也敢乱说,小心他今晚来找你。” 林书阁笑了一声,走了进去。 众人吓得纷纷收敛神色,低头行礼。 林书阁向他们点点头,进了吏舍。 等他走了,几人才长舒一口气,上值闲聊被顶头上司撞个正着是什么感觉,刚刚就体会到了。 一名小吏笑道:“敲你们吓得,林县丞性格温和,是不会说什么的。” 另一名小吏道:“那是你没见过他审案子的时候,冷酷无情,三下五除二就把犯人吓得什么都招了。” “真的假的?林县丞还有这一面?”小吏好奇道。 “那当然了,不说这些,继续继续,我听说这次的百戏是林县丞的主意。” 小吏惊呼一声,引得路过的官吏朝这边看了一眼,小吏手忙脚乱,连忙装作办公的样子。 林书阁没听到他们这番话。走进吏舍,周度正在奋笔疾书,听到脚步声,头都没抬便道:“今日没带小白吗?我已经好多天没见它了。” “没带。” 小白现在会自己吃喝上厕所,林书阁可以安心出来上班了。 周度将公文整好,抬头道:“那我下次去你家看它,我给它带了好东西。” “还有我今日办完公咱们一起去看百戏,我现在心里跟被小白挠了似的,根本就坐不住。”周度苦恼道。 他昨日公务在身,没能去看百戏,走在路上听到街上的人在聊,回到家中家人也在聊,自己错过了一场好戏,气得不行。 今日准备早早完成工作,然后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去看了。 “对了,昨日那场戏叫什么名字?” 林书阁抬笔写了几个字,回道:“《寻仙记》”。 其实故事很俗套,就是一对夫妻恩爱有加,不料妻子重病,丈夫上天入地为妻子寻求良药,终于救回妻子的故事。 但男女主角演技好,唱词佳,场景布置,音乐伴奏都融合得很好,加之古代娱乐活动实在太少,贵族平日还会看看歌舞表演,底层百姓哪里见过这些,因而一场下来才有这样的反响。 周度眼睛转了转,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你知道后面会怎么发展吗?” 林书阁抬头看着他,“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诉你。 “不讲义气,连我也不能说?”周度抱胸问道。 “不能。”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一会自己去看。”周度认输,继续埋头苦干。 两人没再说话,都低头忙着手里的活。 窗外的阳光洒了进来,映着竹帘上找出斑驳陆离的影子,熠熠生辉。天越来越热了,春衫已经有些穿不住,林书阁起身拉好竹帘。 周度写下最后一笔,将毛笔搁下,站起来道:“我干完了,走走走,去晚了没有好位置了。” 林书阁倒是气定神闲,慢悠悠地收拾好,才道:“走吧。” 周度理了理袖口办公时被压出的印子,回头奇怪道:“你不会早有安排吧?”看着一点也不急。 林书阁随口答道:“有啊,许郁给我留了位子,”他欣赏了一下周度气急败坏的表情,又道:“也有你的。” 周度压下心中的火气,颇有君子之腹,“不和你计较了,快走。” 二人来到戏场,远远望去全是头,乌泱泱地人挤着人。昨日看了一场的百姓回去各种宣传,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场地都快满了。 林书阁看了看四周,昨日他让差役单独辟了一块地方出来,果然今日就有好些机灵的商贩摆起了摊子。 各种吃食果饮应有尽有,看着倒是琳琅满目。 远处传来几声喧哗,看着像是有人因为占位问题打了起来。林书阁对赶过来的差役耳语一番,差役点头,跑去将闹事的几人都丢了出去,一时之间,周围的百姓大气都不敢出,唯恐自己被差役丢出去。 他又按照林书阁吩咐的摆摊条款向围着的百姓一一说明,一不准因抢摊位而吵架生事,摊位开放每日先到先得。二不准随意涨价扰乱市场价格。三不准在划定的范围外摆摊。 差役又和摆摊的商贩强调了一番在这里要想做生意,便得遵守这里的规矩,若是再有打架闹事之事发生,谁也别想摆了。 几名商贩连连称是,差役敲打过之后才回来向林书阁复命,林书阁从袖口掏了一袋银钱,让他给今日来这边值班的差役分一分,就当辛苦钱。 那名差役顿时喜笑颜开,其实大家伙都想来这里,虽然辛苦,但可以抽空看看百戏嘛,没想到还有意外之财。 林书阁打发了他,和兴致勃勃围观的周度进了场。 李县令早就到了,见到他俩之后朝这边招了招手,“今日这位置好,不用在太阳下晒着。” 林书阁却道:“听说大人今日也要上台?” “什么什么,大人要上台?”周度一听,差点惊掉下巴,他看了看李县令的形象,在脑中想了一下他上台的样子,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 县令大人上台演谁?总不能演仙人门前洒扫吧? 林书阁看着周度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手中扇子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大人是要上去讲话。” 就跟演出开始前的领导讲话一样。 第66章 “好吧。”周度摸了摸胸口, 幸好不是上台演戏,不然一县之长,像什么样子。 李县令狠狠瞪了一眼这位不着调的下属, “周主簿莫不是也想上去?” 周度脑袋都快摇出残影了,“不去不去, 这种事大人您去就是了。” 李县令甩甩袖子, 施施然走了过去, 被眼尖的许郁迎到了后台。 “你是怎么说服县令大人上去的?”周度看着台上正带着如沐春风笑意,朝台下百姓打招呼的李县令。 耳边是李县令的慷慨陈词和百姓的欢呼, 林书阁拿扇子轻轻扇风,“许郁说这部戏收费场的票钱给县衙三分。” “这么大方?”周度惊道。 太阳越来越晒,林书阁嗯了一声,听着李县令越讲越开心, 许郁焦急地朝这边看, 起身问周度:“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去买。” 周度说了许久确实有些口干,“我看那边有卖蜜饮的, 帮我带一罐。” 林书阁应了一声,跑去刚刚摊贩售卖东西的地方,买了一堆吃食。 好些百姓也围在这边买东西,生意十分好, 摆摊的商贩手脚麻利,一边收钱一边在脑子里记着顾客的要求。 旁边闹哄哄的,倒也十分热闹。 可惜没有烧烤, 从前林书阁逛庙会的时候在戏场子里看戏,烧烤都是必点的。 他递给许郁一罐子蜜饮,自顾自拆开两个粽子淋上蜂蜜咬了一口, 清香软糯,十分好吃。 李县令终于讲完了,报幕的男子擦着汗走了出来,宣布今日的戏开始。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欢呼。 无期走了出来,乐调响起,他面前是拦路的大山,无期历经坎坷终于爬了上去,遇见了为他指路的仙人。 就在台下百姓已经要找到仙人之时,仙人却告诉他这才是磨炼的第一关。 无期心中失望却燃起了斗志,台下百姓倒是气得要死。 “不是仙人吗?无期都已经找到这里了,还要刁难他一番。” 有人回道:“那可是仙药,必得是诚心之人才能求得,仙人这是要看他是否有一颗诚心。” 周围百姓觉得他说得有理,纷纷点头继续看。 周度关注点不一样,“那座山是什么做的,看着还挺逼真。” 林书阁咬了一口杏脯,“相里谷用木头做的,十分灵活,可以拆卸移动,上面的草木画上去的。” 周度看他吃得格外香,忍不住道:“你怎么买这么多,竟然有粽子,这得让我尝尝。” 林书阁将剩下的两个塞给他,让他自己淋蜜水,“一会将碗还给老板。” 周度已经拆开粽叶开吃了,冲他唔唔两声,表示知道了。 这时,林县令满头大汗地走了过来,“书阁,快,喝的给我一罐。” 林书阁把最后的汤饮给了他,不知道是什么果子的汁水,酸酸甜甜的,十分好喝。 李县令喝了一大口才缓过来道:“今天太热了,我又说了这么多话,终于缓过来了。” 周度一边吃粽子一边回道:“大人应该少说点就不口渴了。” 李县令气得将他手里的粽子夺了过来,林书阁适时递上一双筷子,周度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喝蜜水看戏。 第73章 台上已经到了高潮,无期终于在王子乔的帮助下拿到了西王母坐下神兽喜爱的无忧果,还顺手救了一只小兽。 然后顺着指示来到了昆仑山,见到西王母。 西王母一出场,气质高华,身着彩衣飘带,旁边陪同两个代表日月配神的童子。 台下先是静了一瞬,猛然间沸腾起来。 周度放下手里的罐子,站起来道:“怎么了?怎么了?” “西王母出来了。”林书阁回道。 “什么?”这次震惊的是李县令。 二人脖子抻得老长,站起来朝台上看去。 这位昆仑山神女掌管着不死神药,一举一动飘逸出尘,又显得高贵优雅。 此时仙乐缥缈,只见她朱唇皓齿,指尖轻点,问无期为何要来见他。 无期唱起了一段悲歌,唱词凄艳婉转,透露着浓重的悲伤,诉说着对病重妻子的关爱。 台下有些百姓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西王母给他指出最后一关,昆仑山有一株仙草叫灵心草,如果他能取回来便能救他的妻子。不过那里有一只妖兽名叫岩光从天地诞生时就守着灵心草,此妖兽凶狠异常,喜爱吃人。 无期没说什么,叩别西王母,踏上了最后的征程。 李县令忧心忡忡道:“你不是说两人最后是圆满的吗?无期一介凡夫俗子,这吃人的妖兽怎么打得赢?” 周度冷不丁被剧透,无语道:“大人,我还没看完呢?”就不能让我自己看结局吗? “无期是主角,有主角光环,是不会死的。”林书阁笑道。 “什么是主角光环?”周度抢先问道。 “主角光环就是主角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会战胜它且绝地逢生,永远不会死。”林书阁说道。 二人点点头,继续往下看。 无期来到一座仙山,台上响起一阵古调悠长的琴声,此处空灵寂静,却暗伏杀机,琴音陡然变得极快。 突然,出现一只凶兽,面目狰狞,发出桀桀怪笑,“哪里的凡人胆敢来我这里?” 无期说明来意,不料被凶兽一把抓住,台下的观众紧张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里了。 千钧一发之际,无期怀中跳出一只小兽,幕布一闪,变成一个仙童。 只见仙童手捏法诀,两下便制服了妖兽,就在众人以为一切要终得圆满的时候。 无期向妖兽询问灵心草的踪迹,妖兽却笑道他知道灵心草在哪里,但若想取得灵心草,须得以命相换。 台下瞬时响起阵阵骂声,有百姓气得要离场,但没看到大结局,终究还是忍着坐了下来。 无期凄然一笑,表示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得灵草,并托仙童将仙草交于王子乔,救回自己的妻子。 台下有女子赞叹道:“这样的男子才值得托付。” 此时,天空响起一阵惊雷,众人一看,云雾缭绕,西王母和王子乔面上带着笑意出现。 无期身边的仙童也变作西王母麾下的日神。 原来这一切都是仙人的历练,让他费尽千辛万苦找寻草药是试探他的意志和诚心,最后一关则是试探他的真心。 最终,无期救回了妻子,夫妻二人跟着仙人王子乔寻仙问道去了。 戏结束了,众人都沉浸在故事中没反应过来。 直到有一名观众率先鼓起掌,台下紧跟着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百姓高声叫着无期和子慕的名字,一众演员也走了出来,向大家鞠躬致谢。 “结束了,该散场了。”林书阁提醒道。 周度脸上带着愤怒和不甘,“要知道这么精彩,我昨天办什么公,白白错过一场。” 李县令气得敲了他的脑门一下,就不能等他走了再说,哪有当着上司说不干活的。 他搓了搓手,转向林书阁,“书阁啊,这本子是谁写的,这些优人从哪里找来的?还有……” “大人,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来。”林书阁沉吟片刻,又道:“我提供的故事,文辞本子则是陆樾川操刀写的。” 其实林书阁提供的故事在被无数网文短视频轰炸的现代网友看着并不出新,简单又俗套,但加了这个时代流行的求仙求长生的特色,便会符合民众审美,加之陆才子化腐朽为神奇的笔墨,才会有如此轰动的一场戏。 “这些优人来自外郡,是许郁找来的。” “陆樾川?他何时来的甘州?”李县令和周度同时问道。 “前些日子,说是出来游学。”林书阁回道。 李县令还想问些什么,但被群情振奋的百姓打断了。 戏已经结束了,但百姓依旧不愿意散场,聚在一起兴高采烈地讨论着,有些太过激动已经往后台涌去了。 林书阁赶紧让差役们组织民众退出去,不然今日那些优人就出不去了,还可能会发生危险。 报幕的男子一见如此场景,也出来安抚民众让他们有序退场,下次再来。 终于,人潮逐渐退去,虽说还有一直等在台下的民众,但起码不会发生踩踏事件。 李县令长舒了一口气,“书阁,看来得派人跟着这几名优人。” “我与许老板说过了,他自会安排。” 李县令点点头,又问:“对了,下部戏在什么时候?” 毕竟只看了这一部戏,大家都有些意犹未尽。 林书阁笑道:“哪有那么快,第二部的本子还在写呢,不过这部《寻仙记》还会再演几次。” “还会再演,那感情好,我可以把第一场补上了。”周度激动道。 县衙还有事情要处理,李县令先带人回去了,林书阁和周度则继续留在了这边。 二人去了后台,许郁正慢悠悠地品着茶,这场戏赢得一片掌声,许郁作为幕后老板,自然高兴。 优人们已经卸完了妆造,准备等百姓离场后再回去休息。一见他和周度,众人纷纷上前行礼,林书阁摆手让他们自便。 许郁给他俩让出位置,添了茶,得意道:“怎么样?我选的人不错吧?” 林书阁心情不错,捧了他几句。 “不过第二部的剧本还没出来呢。”许郁瞄了一眼林书阁。 林书阁不为所动,“那你得好好催催那位陆郎君。” 许郁急道:“他说他要先写传奇故事的本子,戏本子想不出来。” 许郁急得像是现代追连载时在评论区求大大更新的读者一样,可惜那位大大是个大鸽子,现在写完一本了,只想咕咕。 第67章 “林县丞, 我知道你有法子,快帮我劝劝他。”上次就因为林书阁说了戏目的情节,陆樾川便灵感爆发, 几天就写完了《寻仙记》的本子。 若是林县丞再想出几个点子,陆樾川说不定又能几天再写出一本, 许扒皮如是想着。 周度乐呵呵地看着许郁抓耳挠腮的样子, “这位陆樾川我还没见过呢, 他一世家子弟,怎么跑这里写什么本子?” “据说志不在仕途。”林书阁回道。 他扫了后台一眼, 几名优人换好衣服之后,由许郁派出的人护送出去了。 林书阁放下茶杯,“等有空我跟他提一下,不过我和碧桐书院的韩山长说好了, 你得多加一场戏了。” “只要你说服他早早把下一本写出来, 借你几场都行。”许郁双手合十道。 后面几日因是收费场,没有这几日现场火爆,但因为《寻仙记》大获成功, 整个甘州县一段时间内民众茶余饭后谈论的都是这部戏。 几名优人身价暴涨,一些外县的富商想邀请他们去家中表演都排不上,听说郡守府那边也想邀请他们去演一场,但因排期太忙, 只能暂时先答应魏使君,之后再给他们安排。 有神通广大的民众甚至打听到他们住在何处,闲得没事干的一些人每日在门前守着, 就为了见他们一面。 许郁只得另外给他们安排了住处。 有外乡人来此做生意,听到甘州百姓的谈话,好奇道:“百戏我倒是看过, 不就是一些杂耍而已……” 话还没说完就被甘州百姓喷得体无完肤,“你懂什么,《寻仙记》可不是你说的杂耍能比的。” “无期和子慕的感情感天动地才赢得仙人帮助,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剧情粉的发言。 这句有情人终成眷属是林书阁不小心脱口而出的,陆樾川一听便要加进唱词了,林书阁没办法,只能默默道歉,汤大师,我不是有意剽窃的。 果然,这句流传千古的唱词无论何时都能引起人们的共鸣,现在已经是甘州百姓谈论《寻仙记》时必说的词了。 “还有王子乔和西王母,岂是凡夫俗子可以扮演的。” “对,知道昆仑山的仙鸟、路边的凶兽的声音怎么发出来的吗?告诉你吧,那是名优于泉用嘴发出来的,模仿得惟妙惟肖。”这是演员粉的发言。 外乡人被说得一愣一愣的,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态,掏钱去看了一场,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寻仙记》只要演出,他场场必去,甚至还加入了甘州百姓的行列,一起讨论情节和扮演者,鄙视后来的外乡人没见识。 第74章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等林书阁知道后,许郁直接找上门来了。 “林县丞,陆郎君他倒是写出来没有?”许郁刚进门就开口道,“好些富商百姓已经找上我了,说什么《寻仙记》的唱词他们都会背了,无期经历的劫难他们都能一字不差地说下来了,再不上新戏他们就上去自己演了。” 林书阁不为所动,陆樾川最近一直沉迷传奇故事无法自拔,没心思写戏,他也没办法。 “少安毋躁,过段时间就到了庄稼作物收获的时候了,到时百姓有事干热情也会散下去。”林书阁安慰道。 “你说得轻巧,那得到什么时候,现在找上门的我也搪塞不过去,况且又不是所有人都种地。”许郁怒气冲冲,拿过桌上的一杯水喝了一口。 而且经由外乡商人的交口传颂,定远郡各县都听到了甘州出了百戏剧目,新颖还好看,最近县里来了好些外地人,一些客栈酒楼都住不下了。 还有一些商人看到商机,跑来和许郁取经,想在自己的地盘也搞这么一出,许郁倒是大方,跟他们能说的都说了,但剧本创作什么的还是得看创作者的水平。 一时之间,周围一些郡县出了好多仿照《寻仙记》的剧目,虽说参差不齐,但也让本地民众好好欣赏了一把。 一些追求高的观众听说原版在甘州,不远千里万里跑来观看,为甘州县的文艺事业添砖加瓦。 “嗯?你这水不错,可以拿去场子里卖。”许郁盯着水杯道。 “我煮的酸梅汤,一会把配方抄给你。”林书阁大方道。 “哦,多谢,我分你利钱。”许郁又喝了一口,“不对,别打岔,到底什么时候能写出来?给我一个最后的期限。” 林书阁默默道:“陆樾川的传奇本子要写完了,要不你让人先印这个试试?” 许郁见实在没办法,只能道:“你帮我再催催他,到时候给他稿费翻倍都行。” 他放下水杯,“不对,我怎么记得当时的大部分情节是你想的,不会是因为你没想出来剧情吧?”许郁狐疑地盯着他。 林书阁干咳一声,陆樾川非要耍赖让他帮忙构思情节,可他最近实在忙得没时间,哪里来的工夫搞这个。 陆樾川便说没情节他便不会写,林书阁才不信他的鬼话,陆大才子不会写谁还会写? 两人就这么僵着不动,反正甘州百姓目前依旧对《寻仙记》津津乐道,一时半会不会让它热度降低。 反倒是传奇故事林书阁看了陆樾川的手稿,写得确实不错,若是印发一部分试试水肯定效果很好。 “你……林淮……”许郁口不择言。 “嗯?”林书阁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林县丞,这事可是你拉我干的,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被甘州百姓唾沫淹死对你能有什么好处?”许郁气急败坏。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县衙事太多顾不过来吗?你先安排传奇本子,等我有空立刻想情节。”林书阁拍拍他道。 “是吗?我怎么感觉你这语气跟哄小白时一模一样。” “……” 林书阁一时无言。 在许郁要暴走之前,他立刻保证和陆樾川一起想情节故事,一定尽快让第二部戏的本子面世。 跟现代赌咒发誓的渣男一样,终于哄走了许郁。 本想稍微休息一下,不料又来了一位债主。 韩山长态度很恭敬,还向他行了礼,但脸色一点都不好看,比后面跟的李夫子的黑脸还要黑上一个度。 没等林书阁说话,韩山长开门见山道:“不知林县丞答应的戏目怎么样了?剧本已经写好了吧?还是戏目已经排好了?何时能去碧桐书院演上一场?” 林书阁无语望天,只能推脱这段时间排了太多场戏了,还没排上碧桐书院。 李夫子急道:“还没排上?山长话都放出去了,学生们已经翘首以盼等着戏上演了。” 这段时间大家都憋着一股劲等着呢,要不是有这个好处吊着,早不知跑出来多少学生了。 韩山长当时可是答应学生们只要大家互相监督不再有人偷跑出去,便请优人来书院演一场完全不一样的,保准外面都没看过。 学生果然激动万分,甚至自发成立了监察组,每日都有人在校舍外巡视,就怕有人按捺不住偷跑出去,整个书院都没得看了。 韩山长看到此等情景,十分欣慰之余,便一天天盼着林县丞带着优人班子来书院演上一演,结果他左等右等,杳无音信。 只能上门要个说法了。 林书阁心中有些许愧意,答应他本子已经写好了,但是优人们太忙了,还没排演好,等排演好立刻马上就去碧桐书院,保证给全体师生一场视觉盛宴。 有一便有二,有了刚刚忽悠许郁的经验,林书阁这会说起瞎话来一套一套的,直把韩山长和李夫子说得心潮彭拜,仿佛已经看到孔夫子教导学生的现场演出了。 终于打发了韩山长和李夫子,林书阁顿感心累,幸亏这个时代还没有将孔子神化,否则亵渎先贤便是重罪,何谈在书院表演孔子相关的戏目呢。 他关上院门,给饿得喵喵叫的猫主子添了肉糜和羊奶,小白被他忽视了许久,一边大口大口吃着东西,一边一个劲地蹭他。 林书阁被萌出血,摸着它毛茸茸的猫脑袋,一边思考本子应该怎么排演才能不失庄重又不会说教味十足,让天然不喜说教的学生反感。 实在不行让陆樾川这几日辛苦一下,早早把本子磨出来。 小白吃完之后一个劲地撒娇,他将小白抱起来从头到尾巴尖撸了几把,丢给它一只毛线团,让它自己玩去了。 刚想进厨房给自己炒个菜,便听到咕咕几声。林书阁抬头一看,就看到一只鸽子从空中俯冲而下,看到他之后,落在了窗边。 林书阁赶紧给它添了粟粒和清水,从它腿上取下谢谌的来信,回房去看了。 谢谌这次的来信寥寥几句,只说了最近他的情况,大多时候在训练士卒,偶尔出去守夜,又说边塞夜晚寂静荒凉,月悬天宇,景色极好,有机会想和林书阁一起看看。 林书阁几下便看完了,提笔回信,将近日甘州发生的事挑有趣的和他分享了一下,包括林清远逃课出来看戏被自己抓到罚他写检讨的事,也与谢谌说了一遍。 写完信后,他匆匆吃了饭,便去找陆樾川商量本子去了,县里的可以先放一放,碧桐书院的确实不能再拖了。 第68章 今日的碧桐书院寂静中带着一丝躁动, 如同后代每个假期前的最后半天一样,学生时不时朝窗外张望,夫子也默默在心里算着时间。 一名学生趁上课的夫子不注意, 偏头悄悄看着外面,外面一些斋夫指挥仆从来来往往搬着东西。 书院的演武场上各种器械已经被全部搬离, 空出一大片地方, 以供学生出来看戏。 演武场的一块台子也被临时征用做戏台, 搭了一层幕布,后台优人在做妆造, 许郁急得额头都是汗,催促他们手下快点。 又从后台出来走到了台下,看见林书阁正和陆樾川优哉游哉地品茶,气不打一处来。 这人明明答应了自己会尽快出本子, 结果呢, 转头就把碧桐书院的先写出来了,要不是陆樾川及时将第二部戏的稿子给了他,他许郁肯定要跟姓林的拼命, 让他知道什么叫匹夫之怒。 好不容易排好了碧桐书院的这场,他忙得脚不沾地,出来一看,人家倒是清闲。 许郁心里默念民不与官斗, 才将胸中的怒气压了下去,“二位好雅兴。” “不能跟许老板你这位大忙人相比,现在整个定远, 哦不,整个西北谁不知道你许老板的名头。”陆樾川笑道。 许郁听他夸大其词,不怒反笑, “我一介商贾而已,要论名头,整个西北谁人不知你陆樾川。” 自从许郁催稿不成之后,两人见面便会互相挤对,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林书阁赶紧出来打圆场。 “里面可准备好了,一会县令大人和韩山长就要到了,书院的学生可是早都坐不住了。” 许郁抱胸回道:“差不多了,肯定能准时开演。” 他坐了下来,自顾自倒了一杯水灌了一口,“我过来时路过教舍,一个个都心不在焉的,还不如今日直接给他们放个假,又学不进去。” 背后传来一声冷哼,几人回头一看,是韩山长和李夫子。 二人和林书阁行完礼后,目光灼灼地瞪着许郁。许郁脸皮厚,话已经说出来了,就当没看到韩山长要吃人的表情。 一阵喧闹声传来过来,众人朝那边看去,一大群学生朝这边奔了过来,看来是下课了。 “学生放堂了,戏也要开始了吧?”李夫子问许郁道。 许郁点点头,起身去了后台。 学生熙熙攘攘往这边涌了过来,管纪律的夫子脸上威严十足,只听他一声暴喝,人群立马寂静下来。 第75章 学生开始有序地按照班序就座,没有位置的也乖乖站在旁边或者两人挤一个位置。 等众人都安置好之后,还是上次那名男子出来报幕,紧接着一声锣响,这场戏终于开始了。 只见出来一名小童在跟着外父学习周礼,小童聪明伶俐,十分好学。 众人明白这是幼年孔子。 韩山长看向林书阁,心中疑惑竟然是从孔老夫子幼年开始演吗? 没等韩山长问出来,台上传来一阵哀乐,台上已经到了下一场,幼年孔子逐渐长大,而他的母亲却离开了人世,孔子合葬了父母,穿着丧服去参加鲁国大夫季孙氏的家宴,却被季氏家臣阳虎驱逐。 后面并没有按照时间顺序来记述孔子的事迹,而是挑选了几件大事,创办私学时与弟子相处时的温馨,当然也有同子路宰我斗嘴时的无语和愤怒。音乐欢快愉悦,台下学生都笑出了声。 再后面是他带着弟子周游列国时的艰辛,被人说“累累若丧家之犬”时的豁达,思想观念不被诸国执政者采纳的无奈,优人表演得十分具有感染力,加上舒缓的乐调,仿佛让台下诸人穿越回那个时代,见证了这一幕。 徵音突起,乐调开始突转急下,此时已经是孔子晚年,他回到鲁国后,爱子孔鲤去世,紧接着是被孔子视为衣钵传人的颜回去世,孔子悲痛欲绝,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大哭“天丧予,天丧予,”老天这是要我的命啊。 一些学生已经跟着哭出了声,众人还未从悲痛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乐调变得舒缓中透露着一丝哀痛。 音乐古朴悲凉,孔子理想未能实现,感叹天下无道已经很久了,但是自己的理想仍然未能实现,最后孔子走完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葬于泗上,诸弟子皆来守墓,子贡更是为孔子守孝六年。 就在众人以为已经要结束的时候,最后一幕落在了这个时代,有夫子在教授学生《论语》,学生在念着:“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外面鸟语花香,春意盎然。 李夫子悄悄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林县丞,这……”直接呜呜哭了出来。 不远处的也有不少学生在偷偷擦眼泪,等所有优人出来谢幕时,学生们霎时欢呼雀跃,一个个叫好,夫子们压都压不住。 李夫子面上还带着感动,一看这情景,刚想去教训一下带头站起来振臂高呼的学生,被韩山长阻止,“就让他们高兴会吧。” “林县丞,陆郎君,多谢二位,多年来,世间读书人皆赞颂圣人品德和思想,虽然对他的事迹了然于心,但我从未……” 韩山长的话戛然而止,但林书阁知道他要说什么,读书人所见的孔子是万世师表,是儒家学派创始人,是圣人,形象光辉而高大,仿佛天生就是为拯救世人而来。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这部《孔子》没有说教式地向学生灌输儒家观念和孔子的伟光正,更多的是对孔子人性方面的展现,幼年的艰辛,与弟子的相处时的情景,不被重用的无奈以及弟子离世和理想破灭时的悲痛。 远处的学生更是兴奋,一个个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夫子们只好安排他们退场回去。 这次没有俊男靓女,神仙人物,所以学生和一些夫子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戏目展现的情节。 有学生还沉浸在悲痛中,“孔鲤去世时我没哭,颜回去世时我也忍住没哭,可是圣人去世时念着‘天下无道久矣’我直接没忍住。” 同窗回道:“我其实在孔鲤去世时已经哭得不行了,后面更是……”说着又要哭起来。 “我们知道的孔圣人好似是远在天边,今日一见又像近在眼前。”一名学生说的。 “你这个比喻不错,悄悄跟你们说,我家中有人看过《寻仙记》,说是讲男女情爱和神仙故事的,我以为咱们也会演这一出,你们知道出来的是幼年孔圣人时我有……”他偷偷看了看远处的夫子们,又道:“我其实都不想看了,结果竟然演得这么好。”同窗道。 “谁说不是呢,本来上课就学了那么多圣人之道,我还以为好不容易看场戏,也要听圣人之道了,那不让我们白等了吗?”另一名学生说道。 周围偷听的学生齐齐点头。 “你们几个?聚在一起干什么呢?”不远处传来夫子的怒喝。 几人连忙嬉笑着作鸟兽散状。 这边林书阁看到了准备跑回去的林清远,揪住他的衣服,“跑什么?没看到我吗?” “大兄,快放开我,我赶着去吃饭呢。”林清远看着大家都往食舍那边过去了,去晚了就抢不上饭了。 “不急,你们韩山长说了,下午让你们休沐半天,我帮你请假,今晚回去吃饭。”林书阁笑道。 林清远立刻不动了,“真的?那我不去了。”反正书院的饭也一般,还不如回去好好吃一顿。 片刻后,林清远生无可恋地和林书阁坐在一起,对面是李县令和韩山长。 听着李县令和韩山长高谈阔论,从圣人思想谈到先秦诸子又谈到前朝政治。 等他想动筷子吃饭的时候,又转回到今天的戏目了,他低着头在心里后悔,早知道就不答应兄长了,饭都吃不好。 突然,碗里多了一筷子菜,抬头便看到大兄朝自己眨了眨眼,示意他快吃。 “今日的戏真是好,像是亲眼见证了圣人的一生,我听学生说最感动的莫过于圣人和学生的相处,看着就和平日里的我们一样,这群臭小子,总算说了句人话。”韩山长感慨良多。 李县令笑道:“师生相处日久,自有真情在,君不见圣人平日里和仲由的相处方式,但去哪里还不是都带着他,到后来仲由卷入卫国内乱而死,圣人不也是悲痛欲绝。” 李夫子插嘴道:“也是,学生中确有一些不服管教却也聪颖伶俐的,比如说上次当着林县丞的面口出狂言的贺青燃,说句心里话,他确实天资高,就是年纪小不够稳重。” “李夫子不必为小事耿耿于怀,书阁他又不会跟小孩子计较。”李县令听出他这是想为上次贺青燃的无礼之举开脱,安慰他道。 林书阁笑着点头,众人话题又转向了他。 又说他心思灵巧,能将戏目编得如此精妙绝伦,又说他年轻有为,直夸得林书阁有些脸热,赶紧招呼众人吃饭,不然阿远都快饿死了。 李县令和韩山长吃得十分尽兴,林书阁早已习惯这样的场合,也就无所谓了。 只有林清远从刚进食舍开始便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刚开始在一群大佬中间瑟瑟发抖,后面面无表情,到最后心如死灰,吃了些什么他都不记得了,那道不知道是鸡还是鸭的菜不错,怎么他们学生吃的食舍就没有,可恶! 等他和林书阁回家之后,林书阁安慰道:“今日辛苦了,晚上想吃什么,大兄都给你做。” 林清远霎时满血复活,刚想开口说话,被门外的声音打断了。 林书阁摸了摸他的头,过去开门,门外是一脸喜气洋洋,意气风发的许郁。 第69章 “林县丞, 猜猜我找你何事?”许郁喜形于色,卖了个关子。 林书阁将他迎了进来,“传奇本子印出来了?” 许郁脸色稍变, 不满道:“你怎么知道的?和你说话真没意思。” “你这么兴冲冲地来找我,总不能是《寻仙记》又大热了一场吧?今日的《孔子》又只是一场附赠的演出, 并不会影响你的生意, 想来想去, 只有传奇本子了。” 他一把抓住跑到桌子上的小白,摸了摸它的脑袋, 小白在他怀里翻了个身,露出毛肚皮来,“说吧,第一卷反响怎么样?” “那肯定是相当好, 我听了你的建议, 本子出版时多加了一些符号来句读,你那些符号用着着实方便,文辞也让陆樾川写得通俗易懂, 果然受欢迎,这些时间手抄的印的都已经卖空了。”许郁伸手摸了一把小白的肚皮,笑着说道。 “你是没见那场面,刚开始我还以为要卖不出来, 毕竟最近浩然斋多卖经典书册,结果第一轮售出之后,一传十, 十传百,直接搬空了书铺所有存货。” “就连我手下工匠加班加点赶出来的一批都抢光了,据说这一批好些是外地托人过来买的, 鹿鸣先生的名号现在算是彻底打出去了,现在谁人不知鹿鸣先生的《玄冥记》呢。” 鹿鸣先生是陆樾川给自己起的笔名。 许郁今日滔滔不绝说个没完,可见确实狠赚了一笔。 林书阁让林清远带小白去吃饭,问许郁道:“那你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炫耀啊,我高兴不行?跟你说,你明日去浩然斋门口看看,那队恨不得排到甘州河畔。”许郁叉腰道。 林书阁淡淡地望着他。 许郁卸下气来,“好吧,实际上是我听说今年李县令任期将满,想来探探口风,下一任县令……” 林书阁收敛笑意,“许郁,这些话我今日就当没听到。” 第76章 “哎,你急什么,甘州人人都心里门清的,下一任不是你还能是谁?咱们这地方,又偏又远,还靠近匈奴,说不定随时还有上战场的需要,我就不信燕都和南郡那些公子哥会来这里。”许郁解释道。 林书阁清楚许郁是怕下任县令若是别有用心之人,怎么可能会让利给他们这些商户和百姓,看着甘州现在的发展,就怕被人惦记上,卸磨杀驴,杀鸡取卵而已,他们只是商户,谁敢真正与官斗。 见林书阁脸色不好,许郁又问道:“自从你任职以来,咱们甘州又是造纸印书,又是农具百戏,样样都能赚钱,你就不怕有人看上这里的好处……” 林书阁沉默片刻道:“许郁,这些事我怎么可能没想过,甘州远离燕都,这里又是边塞重地,不像燕都那般世家豪强林立,加之李县令和魏使君皆是为国为民之人,我才会让各种利民之法现世。” 他看了看头顶阴沉沉的天,“当日靖远侯曾答应我,会帮我在燕都周旋,可是我也不知道他能帮我顶多久。若是被一些不怀好心之人看到这里有利可图,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知道你是关心则乱,但这些话现在说不合适。至于你所说的,我并不知道,但我保证我会竭尽所能护住这里。”林书阁背过身道。 许郁叹了一口气,“抱歉,我今日太心急了,忘了最不愿发生这些的人是你了,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定远郡向来都有郡守直接任命所辖县县令的先例,你与魏使君关系不错,他定会属意你的。” 林书阁摇摇头,没再说话,一切事情皆有变数,谁也不能预判以后的事,哪能事事尽如人意。更何况自己只是一介小小县丞,在甘州县还够看,在燕都勋贵眼里,既没有出身门第,又不会阿谀逢迎,伸出一根手指都能按死他。 林清远在屋里听着他们声音不对,好似吵了起来,抱着小白走了出来。 “大兄,你们……” “没事,聊了几句而已,一会再做饭。” 许郁也道:“我和你大兄聊点事。” 林清远半信半疑,抱着小白进厨房去了,大兄看来一时半会说不完,他还是先去厨房看看有什么能做的吧。 许郁见林清远走远了才道:“忘了跟你说了,我其实今日来的最大目的还是催稿,《玄冥记》第二卷陆樾川是不是已经写好了?” 林书阁见他岔开话题,心照不宣道:“你先印其他先生的书稿吧,就上次你说年过半百那位,陆樾川估计得休息几天了。” 生产队的驴都不是这么干的。 许郁点点头,“好吧,不过也不能一直休息,我可没法跟那些人交代。” “若是实在催得不行,你可以这样试试。”林书阁教了他一招。 许郁点点头,有些期期艾艾地望着他,林书阁笑道:“怎么?还想留在我家吃饭?” 许郁见他如此豁达,也笑道:“今日不必了,书斋一大堆事还等着我呢,下次定要再尝尝你的手艺。” “那我可恭候大驾了。” 许郁点头,挥手和他告辞了。 他走后,林书阁站在院中望着远处黑云翻滚,山雨欲来,默默站立良久才进了厨房。 林清远在厨房烧火,看到林书阁进来,问道:“大兄,你们聊完了?” “嗯,聊完了。”林书阁取出一把韭菜道。 林书阁看着林清远,问道:“阿远,若有一些事你无法预料后果,你会怎么做?” 林清远疑惑地看了兄长一眼,印象中大兄虽然看着温文尔雅,但做事却十分果断,今日怎么会有所迟疑。 他回道:“大兄,不是你教我们的吗?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有什么后果,只要自己心中认为是对的,只管做便是。” 林清远想起今日他和许郁在院里的情况,顿了顿,“大兄,你要做的事是不是很难?” 林书阁点了点头。 林清远脸上带着天真,语气却很坚定,“那我也会一直站在大兄这边的,哦对,还有阿萱和二郎,二郎那么厉害,他肯定也会站在你这边。” “阿远,谢谢你。”林书阁真心道。 他从刚刚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给两人和小白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林清远吃得一脸享受。 “阿远,我今晚做一样吃食,明日我顺路送你去书院的时候给阿萱带一份。”林书阁见他吃得开心,摸了摸他不再肉乎乎的脸颊。 “大兄你要做什么?”林清远好奇道。 “你等会儿就知道了。”林书阁一边说一边收拾东西。 林清远看到后,忙道:“大兄我来,我来,你去做吧。” 屋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林书阁听着雨声,双手使劲揉搓着面团,等面团醒好之后,往里面加了清水,开始一遍遍地揉搓洗面。 林清远脸上带着惊讶,又忍住没问。 等揉搓得差不多之后,林书阁将洗好的面筋单独拿了出来,用水冲洗干净,再放到锅里去蒸。 洗下来的面糊过滤后需要沉淀,林书阁关上厨房门,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云销雨霁,空气格外清新,他和林清远在院子里坐着闲聊。 小白今天十分激动,晃着尾巴在二人脚边扫来扫去,林书阁故意没搭理它,气得小白喵呜一声跳上了桌子。 毛脑袋抵着林书阁的手蹭,林书阁这才伸手摸了摸它。 林清远伸手将它抱在怀里,“大兄,过段时间要放田假了,我和阿萱可以在家待好长一段时间,”他和小白玩着猫爪在上的游戏,“阿萱还没见过小白呢。” 田假又叫作农忙假,每年五月农忙之际学堂会给学生放差不多一个月的假期,让大部分学生可以回家帮家里收麦子。更人性化的是,离学堂比较远的学生,来往不方便,路上花费的时间不算在假期里面,学生可以向书院申请延长假期。 林书阁在心中算着日子,确实快了,到时候休沐可以带双胞胎回清溪镇住几天。 “对了大兄,二郎有来信吗?”林清远许久未见谢谌,眼中带着关心道。 “来了,他送来一只鸽子,说是联系方便,上次来信说一切都好,就是事务繁忙,还得时时关注匈奴动向,有些辛苦。” 其实谢谌来信向来只挑让他高兴的说,这些都是林书阁通过信件推断出来的。 林清远点点头,他关注点在另一方面,“鸽子呢?”站起来往院中瞧了几眼。 “送信去了啊。”林书阁理所当然道。 你们通信还挺频繁的,林清远在心中默默想着。 他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便开始猜兄长今日到底做了什么。 林书阁笑着进了厨房,“凉皮,正适合天热了吃,一会你尝尝。” 盆里的淀粉已经沉淀好了,林书阁将上层的水倒掉,放盐后将面浆搅匀,再在蒸盘上刷了一层油,舀了一勺面浆倒了上去,均匀地铺开,然后再放在水开的锅里蒸。 片刻后,一张凉皮便整好了。 他切了一张凉皮和一小块面筋,加入黄瓜丝、豆芽、香菜以及各种调料,搅拌好之后推给了在后面眼巴巴看了半天的林清远。 凉皮晶莹剔透,上面是翠绿的黄瓜和鲜红的辣椒油,看着色彩斑斓,十分好看。 “尝尝。” 林清远用筷子夹起一根放进嘴里,裹着各种麻酱的凉皮入口鲜香麻辣,筋道十足,再配上鲜嫩清爽的黄瓜和豆芽,简直回味无穷,林清远一吃便爱上了。 “大兄,太好吃了,我明日去书院的时候想带一些过去。” 林书阁知道他是想带给钱英和武元光。 “可以啊,正好多做点,我明日给周度他们也带一些。”林书阁将面浆放进蒸盘中。 看看周度什么反应。 第70章 翌日林书阁大一早将林清远送去了书院, 还顺路给林萱带了一份,这才拎着给周度的凉皮往县衙走去。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民众也都早起干活, 街上人来人往,一路都是吆喝声。 路过许郁开的酒楼时, 外面围着一圈人, 有路人经过好奇地看了一眼, 询问道:“还没到饭点呢,这香满楼今日怎么这么多人围着?” 在外面挤着进不去的百姓道:“昨日香满楼请了人来说书, 说的正是县里卖的脱货的《玄冥记》,昨日我正好来这边吃饭听了一场,精彩绝伦。” 同样挤不进去的人也说:“是啊,那说书先生说得极好, 将故事娓娓道来, 还会加各种声调,抑扬顿挫,十分生动。” “我怎么觉得他像是名优于泉。”有人提出疑惑。 “我也觉得不太像, 《寻仙记》我场场必看,于泉的声音一出来我就知道是他,这位说书先生也没露出真容,不好判断。” 其他人惊诧道:“你见过于泉?” “没有啊。” “没有你说个什么?” 身后的酒楼终于开了, 众人一哄而上,伙计连忙上前招呼,将人一个个引着坐了下来。 第77章 有人心急, 连声高呼道:“伙计让你家说书先生出来,昨日正说到关键处就停下了,害得我昨晚都没睡好, 今天一大早就赶过来了。” 有人随声附和,“谁说不是,我昨晚抓心挠肝的想知道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今天一大早过来竟然没开门,我说伙计,你们酒楼也开门太晚了吧。” “你们都没看传奇本子吗?浩然斋卖的《玄冥记》就是你们说的情景的底本,何不早早一睹为快,为何要苦苦等着说书先生?” “传奇本子当然看过,但这样大家一起听剧情岂不是更有乐趣。” 众人纷纷点头,也有不知道《玄冥记》的,暗暗记下了名字,准备听完今日份的,便去书铺买上瞧瞧。 伙计给众人上好菜,香满楼自从开张以来便生意火爆,主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食谱,做出的菜肴真是香得人直流口水。 现在又多了说书先生这一出,每天人都挤不下,有些挤不上的,他们只能帮忙添个小凳,不料这些人竟然很乐意,乐呵呵地坐着听。 这时,只听一声清脆的“砰砰”,是醒木的声音,昨日听过的人已经知道是今日的说书要开始了,纷纷噤声,其他吃饭的人也跟着不再说话。 隔着屏风,众人看不到里面的场景,只能听到声音平和清润,“上回说到叶落秋一剑寒霜,将那妖兽斩杀,不承想空中惊雷乍起,黑云翻墨间金光一闪走出一名男子,原来那妖兽竟然是有主的……”屏风内传出风声呼啸,野兽哀鸣的声音。 有人注意到风声、雨声,兽鸣声皆是他一人发出,不由得惊叹连连。 “叶落秋长剑霎时幻化成万千金光,直直刺向那名男子……” 一时之间,酒楼落针可闻,不少食客手中的筷子都放了下来,早就忘记了吃饭。 许郁站在二楼,伙计悄无声息走了过来,在他耳边耳语一番。 许郁点头,摆摆手让他下去了。 自从听了林书阁的法子,他行动力极快地将于泉请了过来,此人擅长模拟世间万物的声音,用来说书最适合不过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第一场便有意外收获,不止酒楼生意兴隆,《玄冥记》的名头更是再上一层楼。 不少跑到浩然斋催稿的百姓已经是这里的常客,他们坐在一起畅聊情节,甚至相互引以为知己。 许郁暗道果然是林县丞有法子,心中为昨日的莽撞后悔。 这时,屏风内又响起醒木的声音,于泉已经说到了下一个重要情节,却偏偏吊足了听众的胃口,卡在最关键的地方停了下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听众纷纷拍案叫绝,酒楼里声音嘈杂,有人抱怨又停在了这么重要的地方,有人叉着腰给旁边的人剧透,被对方严词拒绝。 更多的是脸上带着激动,和同伴大声讨论今日免费听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故事。 许郁见酒楼没什么大事,悄悄退了出去。 县衙内,周度悄悄将头露了出来,朝林书阁使眼色,可林书阁这会忙得晕头转向,根本就没看到他的表情。 许郁啧了一声,还是没反应,只能喊道:“林淮亭。” 林书阁这才抬起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到饭点了,走不走,我快饿死了。” 林书阁看了看窗外的太阳,已经正午了,早上太过专注反而没感觉到饿。 不过周度今日这么悄无声息地干嘛?平日就属他嗓门大。 像是猜到他要说什么,“还不是上次摸鱼被县令大人抓住了,你没发现他今日装作无意路过两次了吗?” “没注意。” 林书阁确实没看到李县令,没想到他还有当教导主任的癖好。 “不说这个了,吃饭吃饭。”周度叫道。 “稍等,我带了。”林书阁将桌上的公文挪开,拿出食盒摆在桌上。 “你带了什么?那我可得尝尝。”周度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直接撩开袍子坐了下来,等着开饭。 林书阁将凉皮和酱汁拿了出来,递给周度一份,“自己拌好。” 周度接过来,嘴上问着:“这是什么?新花样?”手下动作却快,几下拌好,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淮亭兄,这叫作什么?正适合夏日吃。”周度吃完一口道。 “凉皮。” “怎么做的?我大母苦夏,一到夏日便吃不好饭,这个香辣可口,她肯定喜欢。”周度突然想起夏日不好受的长辈,追问道。 西北夏日炎炎确实不好受。 “难为你孝心一片,一会抄方子给你,做法很简单,对了,需要用到辣椒,改天你跟我回去给你拿一小罐。”林书阁吃了一口凉皮道。 只能一小罐,他也没剩多少了。 “淮亭兄,你是我一辈子的……” “什么东西要拿一罐啊?” 两人回头,周围吏舍的同僚皆去解决午食去了,只有李县令不知何时站在吏舍外,一张脸跟黑包公似的。 周度条件反射扔下筷子站了起来,顶着一张油嘴开口行礼,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会正是午食时间,吃饭不算摸鱼。 李县令大步走了进来,还未开口,林书阁手脚麻利地拌好一碗凉皮,恭敬道:“我从家中带了午食过来,大人要尝尝?” 幸好他今日怕有同僚看到想吃,多带了些。 李县令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碗令人食指大动的不知名食物,“听说林县丞极擅庖厨之道,西夜国小王子和贵使临走之际还在我跟前念叨。” 林书阁直呼完蛋,请了那么多人吃饭,竟然忘了顶头上司。 他顶着李县令仿佛要将他盯出一个洞的目光道:“只是一些家常小菜而已,登不上大雅之堂,阿勒有些夸大其词了,不过我前段时间确实得了新东西,此物名唤辣椒,辛辣异常,十分适合调味。” 尽量转移话题。 不出林书阁所料,李县令一听果然不再耿耿于怀,转而问起了辣椒,林书阁一一向他说明,不过他种的一批还未成熟,到时再请李县令观看。 李县令沉吟片刻,接过林书阁手中的凉皮,坐下来问道:“此物可适合在西北种植?产量如何?” 林书阁见他接了凉皮,便知道此关已过,回道:“需要灌溉,不过现在有筒车且若是农户自家种植,挖渠或者挑水浇灌都是可行的。” 林书阁一听便知道李县令想试试推广到整个县。 问完之后,李县令朗声一笑,“好了,都坐下吃吧。” 周度嘻嘻一笑,“大人快尝尝,此物唤作凉皮,看着晶莹剔透的,咬起来更是筋道十足,还有刚刚说的辣椒,就是上面红色的东西,虽说吃着辣,但越吃越过瘾……” 李县令瞪了他一眼,自顾自吃了起来,嗯了一声之后,三下五除二吃完了整碗。 “书阁,这个凉皮适合天热的时候吃,清凉爽口,辣椒更是不错,又辣又提味。”李县令吃完后赞不绝口。 林书阁客气了几句,三人将他带来的凉皮吃得一干二净。 “快到农忙季节了,我前些日子去了南乡,地里庄稼长势不错,粒大饱满,今年应该是个丰收年。”李县令吃完便开始说起公务。 林书阁点了点头。 “到时你们带人去各乡去看看,前几日郡守府传来诏令,说是今年陛下亲政要减免赋税,可真是功德一件啊。”李县令又补充道。 “陛下亲政?这可是喜事,那丁氏一族终于舍得让陛下亲政了。”周度拍手道。 李县令拍了他一巴掌,有这么口无遮拦的吗?小皇帝年纪尚小时,朝政暂由丁氏一族把持,如今小皇帝即将成年,碍于悠悠之口,丁氏不得不让皇帝亲政。 几人互相看了几眼,没将心里话说出来。 “大人,我这段时间吩咐相里谷多做了一些扇车,到时可以分给各乡,百姓扬场时也可便利些。”林书阁转到农事上。 扇车是利用自然风来脱糠的,能够将糠秕、杂物和谷物分离,在用耞、臼等工具将谷物脱粒之后,再用扇车脱糠会更方便。 李县令赞赏地看着得力手下,看看人家,一声不吭就将事情办得多好。 回头看了一眼嬉皮笑脸的周度,真是没眼看。 “行,到时候派些人过去。”李县令蹭了一顿饭,溜溜达达地走了。 周度这才悄咪咪过来,“我看陛下不是任人宰割之人,他若是亲政,恐怕朝堂之上又是一番血雨腥风,不过嘛,咱们这边境小城也波及不到,我还是好好想想我这些公文何时处理完吧,怎么多了这么多来甘州贸易的商人?” 林书阁听着周度的话,朝燕都的方向看了一眼,良久没说话。 第71章 烈日炎炎, 正值农忙时节,农户顶着烈日在地里割麦子。最近天气好,一直没下雨, 甘州县的农户大都要赶在雨前将麦子割完晒干收好,秋日里再收一波粟, 今年粮食也差不多够一家人吃了。 第78章 有农户弯着腰在用镰刀割麦子, 手里的镰刀挥舞的飞快, 转眼间田头便堆了一摞麦子。 前段时间县衙给各乡传来消息,说是今年陛下亲政, 免税一年,农户听到后纷纷喜不自胜。虽说本朝天子仁德,赋税相比前朝少了不少,但对普通老百姓来说依旧是负担, 少了这笔支出, 粮食可以多留些,也可以过得舒坦些。 这段时间家家户户在县中干活也挣了不少,好些百姓还会花钱去县里听戏, 家中孩子还能送到学堂去上学,眼见生活越来越好了。 地里干活是累了点,但收到家中的粮食越多心越安,农户默默想着, 埋头继续割麦子了。 远处传来声音,他放下镰刀站起身看过去,一群人吵吵闹闹地过来了, 手里好像还抬着什么东西。 相里谷带着工匠抬着扇车过来,里正在前面指路。 “再走一段时间,前面就是打谷场。”里正说道。 农户走过来喊了一声里正, 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县衙送来几架扇车,你们扬场的时候正好可以用。”里正指着扇车道。 “那感情好,我家麦子这几日就能收好,到时候扬场的时候正好就能用上了,县里大人们真是仁德。”农户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 里正也跟着夸了几句,相里谷不耐烦地催了几声,天气这么热,赶紧先把扇车放好才是,就不能等会儿再聊。 里正自己也热,后面跟着的工匠更是不停地换手擦汗,连忙带着人去了打谷场。 农户看着一行人渐行渐远,嘿嘿笑了一声,有了扇车,等自己扬场的时候也能松快点,早点收完麦子,自己还能去县里多干点活。 相里谷一行人来到打谷场,已经有农户将麦子铺在谷场,农户驱使牛拉动石磨使得麦穗脱粒。南乡大多数村子都是采用抽签制,抽到谁家便优先碾场,村子里的其他人回来帮忙,男子帮忙碾场收拾麦草,女子帮忙做饭筛麦子,这都是算作人情,之后要一家家还回去。 古代靠天吃饭,抢收粮食是最重要的,因此各家相互帮忙都是常有的。 相里谷让人将扇车装好,里正喊来今日碾场的农户,让他叫人过来试试。 农户们用簸箕将脱好粒的麦种装进加料斗中,通过手摇曲柄让风扇转动,此时风扇会产生一阵风,将比较轻的糠秕、谷壳、灰尘等杂物吹走,重的麦种则会落到箩筐上,几个人相互配合便可以使用。 相里谷捏了一把箩筐里干净没有杂质的麦种,让几名农户装了起来,还需要一道晾晒的工序麦子才能储存起来。 里正喜道:“我从前见过这种扇车,但我们南乡却少有使用,相里啊,这次又分给我们多少?” 不会跟上次一样就几架吧?里正皱着脸想道。 “这次林县丞早早就安排我们做了,每个乡都够,不用担心。”相里谷摇了摇扇车的手柄,见结实耐用,回了一句。 “那就好,那就好,粮食还是早收完早放心。”里正憨笑道,旁边的农户也跟着点头。 相里谷今日没事,索性帮着农户将他家的麦子全部碾了,正忙得起劲的时候,看到远处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急忙放下手中的木锹,迎了上去。 “大人,你怎么来了?” 林书阁笑道:“今日县衙无事,我过来转转。” 里正认出了林书阁的身份,带着众人跑了过来,一双粗糙的手不安地搓了搓,“见过县丞大人。”众农户一个个也都紧张不已。 林书阁急忙说道:“诸位不必多礼,我今日穿着常服而来,你们就当我是来帮忙的乡亲,少不了还要给你们讨一碗饭吃。” 里正连连摆手,回道:“不敢不敢,林县丞到此,怎么能让你干活。” 林书阁没说话,直接动手帮忙,里正急得要上手,被相里谷拦了下来,众人看林书阁干活麻利,也不怕脏不怕苦,遂不再相劝,自顾自干活去了。 扇车发出呼呼的声音,远处农户们将碾出来的麦草用木叉挑出来层层堆叠,摞成草垛。这些麦草既可以用来喂牲口,还可以用来烧火烧炕。 今日来的农户大多数是乡亲邻里,大家彼此相互熟悉,没有偷奸耍滑之辈,大家一边干活一边聊天,丰收的季节,就算辛苦心里也是开心的。 有农户看了一眼旁边帮忙收麦子的林书阁,轻声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林县丞,长得和我上次去县城看戏时台上的神仙似的,也不摆官架子。” 旁边的农户将麦草挑上草垛压实后才道:“是啊,还这么年轻,对待我们这些泥腿子都温和有礼。” “听说他有个弟弟,武艺高强,一个人就能杀狼。”有人好奇道。 “那是卫隧长,上次跟着林县丞来过,我远远看了一眼,小小年纪,威风凛凛,跟个将军一样。”有农户悄悄说道。 里正过来怒目而视,“天都要黑了,还不赶紧收麦子。” “我说里正,你老就是睁眼说瞎话,日头正好,哪来的天黑了。”农户笑道。 里正佯装踹他一脚,骂骂嘞嘞地走了,几名农户哈哈大笑,惹得林书阁朝那边看了一眼。 里正走到林书阁旁边,给相里谷使眼色,还不赶紧帮着点。 相里谷才没理他,若是能劝动他早就劝了。 里正只好道:“大人,李娘子带了水过来,正好过去喝口水,休息一下。” 相里谷也道:“干了许久,正好我也口渴了,大人一起歇歇吧。” 林书阁擦了擦额头的汗,点了点头。 他跟着里正来到一棵柳树下,几名妇人带来的是粟粥,熬得浓稠,正分给刚刚干活的农户。 有人眼尖看到林书阁,心急之下将自己手里的递了过来,“大……大人,你先喝。” 分粥的妇人眼疾手快,连忙将舀好的粥端了过来,“大人,快喝一碗歇一歇。” 林书阁朝二人道了谢,伸手端了过来,有小童跟着母亲过来的,一直好奇地盯着林书阁看。 林书阁从怀中掏出几颗糖给他,摸了摸他的额头,“热不热?” 小童点了点头。 “大人,这怎么使得……”小童的母亲紧张道。 “几颗糖而已,不必在意。”林书阁温声道。 林书阁和他们坐在树下,他喝了几口粥,问了几句他们今年的收成? 几名胆子大的农户立马打开了话匣子,“今年庄稼收成好,平日农闲的时候我还可以出去做工,我娘子也能冬日里织羊绒也能挣钱,比往年好上许多。朝廷今年还免税一年,我和娘子商量,明年手头宽松些,也送我家孩子去读书。” 林书阁点点头,又问了几句新农具的使用情况。 另一名农户道:“自然好用,今年县衙发的曲辕犁不多,我家中还买了一件准备自用呢。” 看到林书阁平易近人,几名农户七嘴八舌地和他说家中的琐事,有人说家中长子年纪大了要说亲,有人说自己女儿出嫁了得准备嫁妆,还不约而同邀请林书阁参加婚礼。 里正看着不到弱冠之年的县丞大人深陷婚姻琐事,又不得不出声安慰他们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由得好笑。 林县丞自己都没成亲,还帮人解决这些事。 “不过这天感觉不对,我们西北本来就少雨,但今年好像格外雨少。”话题又转到农事上去了。 几名农户点了点头,“我们今年有筒车,庄稼灌溉得还不错,加上西北干旱少雨,我们没什么感觉,其他郡可不好说,我好久前还听说魏郡那边一直没下雨,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 林书阁闻言心中一惊,周度从前便提过一嘴,但他见甘州庄稼长势良好,一直以为没什么大事。若真有旱情,对百姓来说便是灭顶之灾。 围坐众人皆是忧心忡忡,靠天吃饭的年代,好些人都是经历过旱灾,地里颗粒无收,饿死无数人的事又不是没听说过。 “给你。”刚刚的小童不知何时摸了过来,抓着林书阁的袖子道。 林书阁低头看着小童双手抱着一颗青绿色的果子,伸手接了过来。 “谢谢。”林书阁笑了一声,捏了捏他肉乎乎的脸蛋。 小童母亲有些脸红,“大人别嫌弃,这叫龙果,小鱼他喜欢你才会主动给你,平日里谁要也不给。”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被这个小插曲打断,都忘了刚刚说的事,休息好之后又开始忙活了。 林书阁拿着果子不知道怎么打开,相里谷道:“大人,我来帮你。” 他十分顺手地将龙果打开,“大人,现在可以吃了。” 林书阁看着他,好笑道:“相里,你可是吃惯了?” “大人忘了我是南乡人了,每年收麦子的时候,路边都会有这种果子,小孩子没什么零嘴,都是摘这个吃。”相里语气中带着一丝怀念道。 “大人,我知大人心系黎民百姓,魏郡之事只是道听途说,大人不必太过忧心。 第79章 “是我杞人忧天了。”林书阁道。 相里谷却摇摇头,看着远处忙碌的农户们,“有大人在甘州,是百姓之福。” “相里,你何时跟钱万才学的拍马屁的功夫?” 相里谷黝黑面皮上泛出一丝不好意思,“我说的是实话。” “行,实话,赶紧干活了。”林书阁有些耳热,几步走了过去。 相里谷望着头顶的太阳,心中叹道:希望天佑黎民。 第72章 天气越来越热了, 正好书院也放了田假,林书阁下值后顺路去接双胞胎回家,田假要放将近一个多月, 林清远高兴坏了,加之许久未见林萱, 路上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阿萱, 你是不是还没看过《寻仙记》?我也就看了一场, 正好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跟你说, 我看的那场正好到王子乔出场,后面是什么情节都没看到就被……” “嗯?”林书阁眼里带着冷光。 林清远即刻噤声。 林萱左右观察了一下两位兄长的表情,了然地看着林清远,“阿远, 你莫不是逃课出去的?” 林清远小幅度点头, 和林萱咬耳朵。本想讨几声安慰,却被林萱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 他噘着嘴,小声说道:“阿萱, 大兄都比你温柔,他都没骂我。” 林萱气得要拧他耳朵,“林清远,你多大人了。” 林清远吓得一溜烟跑了。 “大兄, 你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看着消瘦了不少。”林萱没理不着调的林清远,转而看着林书阁道。 “没事,天太热了, 有些苦夏。”林书阁不在意道。 他一到夏天就食欲不太好,早就习惯了。 二人走到院门前,林书阁道:“明日戏场还会演《寻仙记》, 让阿远带你去转转,辛苦几个月了,去看看戏放松一下。” 林萱轻笑了一声,点了点头。 刚走进院子,嗖一声蹿过来一只小白,林萱惊讶地看着它,小白也仰着脑袋打量着她。 “我刚想抓住它给你瞧呢,结果这小东西听到大兄的声音就跑了,”林清远在后面说道,“阿萱,这是大兄养的猫,叫小白。” “猫?”林萱蹲下,伸出手摸了摸它,小白夹着嗓子喵喵叫了几声,十分惹人喜欢。 林萱果然被萌到,将它抱进怀里,“大兄,是二郎送的吗?” 林书阁还没说话,林清远就插嘴道:“小白可不是二郎送的,是外邦商人送给大兄的,二郎送大兄的是一只鸽子。” 林书阁见他们能就猫和鸽子聊上许久,也没打扰他们,转身去洗手,顺便给花园里的菜浇浇水。 辣椒被他养得最精细,已经长得枝繁叶茂了,好些开了白色的小花,林书阁拿着水瓢每一垄浇好水,摸了摸辣椒青绿的叶子,可得好好长啊,以后要想吃辣就得靠你们了。 今日双胞胎放假回家,可得做顿好的。见他往厨房走,林萱丢下正在吃饭的小白跟了过来,“大兄,我来帮你。” “不用,你去好好休息。”林书阁拒绝道。 林萱却已经径直进了厨房,拿了一把篮子的菜问道,“大兄今日要做什么?” “我也来,我也来。”林清远的大嗓门也响了起来。 林书阁只好让二人打下手,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饭后兄妹三人在院子里乘凉,林书阁洗了一小盆水果端了出来,这是他帮农户干完活之后,几名妇人硬塞给他的。 凉风习习,月光细碎地洒在院子的梨树上,树影婆娑,屋外远远地能听到蝉鸣。 林书阁拿了一颗杏子放在嘴里,果肉酸甜可口,忍不住又吃了几个。 “大兄,二郎何时回来?”林清远嘴里咬着山莓,想着今日家中也算团聚,但偏偏少了谢谌,含糊道。 林书阁摇了摇头,“仲宣信中没说,大概是没时间回来。他信中只说都尉府近日也在农忙,终古隧倒是一直在练兵。” “练兵?可是又有战事?”林萱问道。 “不清楚。”林书阁回了一句,不过历来少数民族入侵大多是在秋季,可能是为了防止秋季匈奴南下,早早练兵抵抗。 “何时将蛮夷全部赶出去就好了。”林萱捶了一下桌子,脸上带着凶意道。 “不说这些了,房间我都收拾过了,你们早点休息,明日不是要去看戏?”林书阁从林清远手中拿过杏子道。 桃饱杏伤,吃多了可不好,一个没看住,林清远已经吃了好些了。 “好吧,大兄,明日给你带戏场里的吃的,我听钱英说来了一家卖粔籹的。”林清远一边洗手一边说道。 粔籹是一种甜食,用糯米和蜂蜜做成环形,再用猪油炸制而成,吃起来香甜可口,十分受欢迎。 “那我可等着了。”听着兄妹二人洗漱完回房睡了,林书阁这才吹灭了烛火,明日休沐,可以好好补个觉。 翌日,天光大亮,林书阁才从梦中醒来,起来去院中转了一圈也没见双胞胎的身影,料想可能是已经出去了。 他准备去厨房给自己做个早餐,却看到门虚掩着,里面还有食物的香味,看来是两人给自己留的早餐。 林书阁享受完弟妹的爱心早餐,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在房间看书,一直忙个不停,突然闲下来倒有些不适应。 晨光熹微,太阳渐渐升了起来,阳光照得他有些昏昏欲睡,正想去躺一会时,门外传来猛烈的拍门声。 他马上惊醒过来,急忙跑过去开门,今日休沐,门外却是一名县衙差役。 只听差役语气带着焦急,“大人,有灾民朝甘州这边来了,县令大人让您即刻回县衙。” 林书阁倒吸一口凉气,灾民?难道魏郡真有灾荒? 来不及多问,他一刻也不敢停,连忙朝县衙赶去。 刚出巷口,碰到了回来的林清远和林萱,手里还拿着包东西。 “阿远,阿萱,这几日待在家中,尽量不要出门,有什么事找许郁。”林书阁吩咐了几句,没等双胞胎回话,便急匆匆走了。 “大兄这是怎么了?”林清远问道。 林萱却注意到兄长神色慌张,还带着浓浓的担忧,心中不安,摇了摇头。 林书阁气喘吁吁地跑到县衙,“大人,我听说魏郡出事了。” “魏郡今年一直没下多少雨,久旱伤卖,秋种未下,地里庄稼都旱死了,刚开始还能靠着旧粮还能撑,有官员还冒着丢官下狱的风险开仓放粮,设了粥棚救济。但灾民实在太多,后面就顶不住了,山上都被饥民挖空了,据说有的地方饿殍遍野,民乱四起。” 李县令顿了顿,又道:“百姓开始四处逃难,已经有一批快到甘州了。” 林书阁急道:“大人,燕都那边可有消息?” 李县令摇了摇头,“还没消息。” 林书阁想了想,“大人,若真到了甘州,也不能置之不理,但也不能不顾甘州百姓的安危。” 发生饥荒后,一般都会伴随各种疫病,若是直接接纳流民,甘州百姓也危险。 “最好在城外划一块地方,先施粥救济,让县中大夫备着药以防万一,等这段时间一过,若他们想回去,可以给予钱粮遣返,若是不想回去,便让他们就地开荒,县中的造纸坊和印纸坊也缺人。” 若是流民太多,聚众闹事,□□烧,对甘州县治安都会有问题。 李县令点了点头,立刻传来武县尉带县衙差役去各处巡逻,林书阁也准备去召集县中商户。 …… 商户们坐在县衙大堂。 几名商户颇有些不安,今日县衙气氛颇有些不对劲,众人纷纷看向许郁和钱万才。 “看我做什么?”许郁摊手道。 “许老板不知道林县丞召唤我等过来何事?”有商户忍不住问道。 “自然不知。” 钱万才也摇了摇头,众人皆带着疑惑,不安地等待着。 “诸位久等了。”林书阁走了进来。 商户们起身行礼。 “今日让诸位来县衙是有一桩大事,诸位皆是我甘州富甲一方的人,还望能够鼎力相助。” 有人客气了几句,有人却觉察到恐怕出了大事。 “那我便开门见山了,今日县中得到消息,魏郡发生饥荒,百姓流离失所,已经有一批快到甘州了。” 此言一说,商户们又惊又怕,有聪明的商户已经意识到林书阁今日所为何事了。 “大人,可需要我们做什么?”一名商户试探着问道。 “出钱出力呗,还能是什么?”许郁出声道。 “大人,县中商户多承大人恩情,如今大人有需要,我等自然责无旁贷。”许郁站起来道。 “许老板仗义。”林书阁真心道,他目光巡视了一圈,有人眼中带着纠结,有人一脸难为情,还有人恨不得钻到地缝里。 “大人,我也愿意,若灾民得不到救济涌入周边村落,对甘州来说也是一场灾难,更何况我们这些商人生意也难做,况且灾民都是走投无路之人,帮一把也是善举。”钱万才也出声说道。 第80章 其余商户听到许郁和钱万才的话,不管是心中乐不乐意,也开口说自己愿意捐钱。 “各位义举,我代灾民多谢诸位,各位量力而行便可,到时我禀告县令大人,让他为诸位立碑纪念。”林书阁真心道。 “大人客气了,在座的众人生意兴隆,哪个不是受大人恩惠,怎么到了报答的时候便往后缩呢。”许郁笑道。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了几声。 林书阁朝许郁投过去一个感谢的眼神,许郁悄悄朝他挤了挤眼。 等众商户告退之后,林书阁即刻派人去问去粮店筹粮,若是消息传出去,有人想借机提高粮价,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他想了想,大步往家走去,得和阿远阿萱说一声,这段时间自己估计回不了家几次,让他们小心防护,家中还有仲宣带回来的宝石和这段时间许郁给的分红,得拿过来防止钱粮不够,还能顶上。 想到谢谌送他宝石时的表情,林书阁咬咬牙,只能日后和仲宣道个歉,日后再补给他。 第73章 金乌炽热地烤着大地, 路上的土块都被晒得滚烫,凌雪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拢了拢身上的破布, 扶着母亲往前走,她长得瘦小, 为了自己和母亲的安全, 只能假作男子打扮, 不敢跟其他灾民走太近。 “砰”一声,有人倒在地上, 周围的人都充耳不闻,这一路上这样的事情不知发生了多少,能活到现在的已经是老天保佑,命也够硬。 “阿母, 阿母, 你醒醒啊。”一男孩瘦骨嶙峋,哭得撕心裂肺,死命推着倒下的母亲。 旁边一名男子浑浊的眼睛一亮, 看着男孩露出了精光,他走前去一把抓住男孩,狞笑一声。 众人皆知他要强行带走男孩,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卖掉也能换点钱, 若是卖不掉大不了充作口粮,一路从魏郡到了这里,他们早就见惯了。 男孩拼死反抗, 那男子一个巴掌重重扇了过去,男孩骨瘦如柴,顿时一阵耳鸣, 被扇倒在地,重重喘着粗气。 周围的饥民噤若寒蝉,带着孩子的也用手紧紧抓住孩子的手,有人趁着众人不注意,急急忙忙远离此地。 凌雪一双眼睛充斥着恨意,拳头紧紧攥着,恨不得生食其肉。她本来有个妹妹,逃难时被流民冲散,等她找回去之时,已经不见了踪影,有好心人告知她,他曾见一女童被人拉走卖了,早已不知死活了。 她痛不欲生,今日又见此情此景,只想冲上去,手上被轻轻拍了两下,母亲枯瘦的面庞出现在她眼前,朝她摇了摇头。 那男子看着瘦,但身形高大,哪里是她能对付得了的。凌雪望着远处的戈壁,据说定远郡有些地方戈壁纵横,不知他们现在到了何处。 男子用脚踢了踢男孩的小腿,“还活着没?” 男孩的腿抽动了几下,那男子一把将其拎起来,凶狠道:“活着就跟老子走,不然扇死你。” 男孩木着脸没动,又被踹了一脚,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前挪动,后面传来男子骂骂咧咧的声音,他朝后看了一眼母亲的尸首,心中哀默,眼睛里一片空洞。 走过看不到尽头的戈壁,凌雪猫着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罐子,悄悄塞给母亲,这是她唯一剩下的水了,母女两人避开人群偷偷喝了一口水,只剩下罐底一层,凌雪还是珍惜地藏在身上。 夜幕降临,凌雪扶着母亲继续往前走,她直觉快到有人的地方了,有人便好,乞讨也好,卖身也罢,起码她和母亲还能活下去。 远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声,是那个男孩。 那随之而来的是凶恶男子的怒喝,“你再哭个试试?还不快走。” 凌雪将母亲安置好,咬了咬牙,想着被卖掉的妹妹,趁着夜色,从身上的布料中摸出一把锥子,这是她好几次从恶徒手中逃脱出来的利器。 她看着弱小好欺,每每趁机麻痹敌人,然后趁着恶人大意之时一击即中。刚开始吓得浑身直哆嗦,后面经历得多了,早已经麻木了。 那边男子还在对着小孩拳打脚踢,男孩发出闷哼一声,凌雪悄悄逼近,趁他不注意,狠狠刺向男子的脖颈。 男子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凌雪顺势拉起男孩往前跑,夜色漆黑,她只能拼命往前跑,不料“砰”的一声,男孩重重摔在地上。 凌雪跑回去扶起他,来不及说一句话,她立刻拉着她继续狂奔,却被一脚绊倒地上。 “跑啊,继续跑啊,我李大有手里的货就没见过跑出去的,”他用手按着脖子上的伤,将锥子扔在凌雪眼前,“臭小子还挺有本事,幸亏老子躲得快,不过就这小玩意还想伤到我,正好,你们两个,老子一起卖了还能多挣一笔。” “不过,你敢伤我,老子得给你点教训。” 凌雪脑中思索着怎么逃脱,却被一把抓了起来,脸上瞬时一阵疼意,还没等她缓过来,肚子便被踹了一脚,她倒在地上,手上捏着一块刚刚摸到的石子,等着李大有的靠近。 不料却迟迟没等到,她揉着发懵的眼睛一看,才发现刚刚的男孩死死抱着李大有的腿,一直在和她说“跑,快跑。” 凌雪强撑着站起来,捡起地上的锤子,死命朝他冲过去,李大有却将男孩摔在地上,回头看到了凌雪,将她的手反拧在后,挥拳打了过来,凌雪望着母亲的方向闭上了眼睛。 一阵喧哗传来,凌雪睁开眼睛,却看到一片火海极快地朝这边而来。 “你们是何人?”林书阁问道。 他今夜和武县尉轮流巡夜,差役来报说县郊有灾民踪迹,他这才带人过来查看。 “救命,”凌雪看到众人身上的官服,一把推开李大有,跪伏在地,声声泣血,“大人,我们是魏郡临河县人士,家中遭了饥荒才一路逃难至此,不料遇到歹人,想将我与弟弟发卖,我听他说若是卖不了还想拿我们做口粮。” 差役听到此言,纷纷怒目而视,李大有却道:“大人休听他扯谎,我是他族中兄长,受他父母之托,一路带他逃难至此,不想他竟然想偷我东西拿去换钱,如此狼心狗肺之人,我忍不住出手教训了一下,至于那小子,是我心善,见他母亲饿死捡了他,给他一条活路。” 凌雪眼中含泪,“大人,他在说谎……” 李大有却大声打断她的话,“大人,这小子大言不惭,还出手伤人,我脖子上还有他用凶器留下的痕迹。” 几名差役上前查看,果然见他脖子上有伤口,众差役纷纷看向林书阁。 这时,刚刚被踢倒在地的男孩发出呻吟,有差役过去查看,“大人,这小孩受了伤,似是被人拳打脚踢所致。” 怕与灾民接触传染疾病,林书阁等人皆蒙了面巾,戴着手套。 林书阁冷笑一声,差役上前将李大有擒住。 “大人,冤枉啊。” 差役厉声道:“死到临头还敢喊冤。” 林书阁让人将男孩抬走去找大夫,他看向凌雪,“城外设了粥棚,一会你去那边,暂时先落脚,你弟弟我让人带去治伤,你明日来找我便是。” 林书阁又丢给她一袋东西,“里面有药可以治外伤。” 凌雪朝他行了一礼,“多谢大人。” 她看着火光渐渐远去,打开袋子,里面除了药,还放着几个面饼和一袋水。 凌雪珍惜地收好,拎着东西往回跑,母亲被她安置在远处,不知道怎么样了。 次日,凌雪扶着母亲往那位大人说的地方走,昨晚太晚了,她怕出去再遇上危险,反正有吃的和喝的,天亮再过去。 昨晚夜色太暗,看不清东西,今日走了许久,才远远看到一座巍峨的城门,上书“甘州县”几个字。 原来到了甘州。 看昨晚那位大人的样子,她和母亲应该不会被驱赶,她按照林书阁指的方向来到了施粥的地方。 和她想象的哭天喊地,为了一块面饼争得头破血流不同,眼前一切都是井然有序。 灾民们排着长队在等着施粥,领完自己的粥后便去旁边的窝棚里坐着喝。 她看了看旁边凶神恶煞的差役和他们手上闪着寒光的长刀,心中了然。 “阿雪,我们去排队。” “好。” 凌雪朝四处看了看,没看到昨晚那位大人。 她随着队伍往前走,一会儿便轮到自己和母亲,施粥的差役脸上看着凶,用眼神刮了她一眼,框框两下给她舀了两碗粟粥,粟粥浓稠,本以为是清汤寡水,没想到竟然给他们这么好的吃食。凌雪向他弯腰道谢,和母亲端着粥往窝棚走去。 窝棚那边聚了好些人,但有许多差役守着,见他过来,有官吏招手叫她过去,问了她的姓名籍贯,便让差役带她去一间空的窝棚那边去了。 “你和你阿母暂时先住这里,等这段时间一过,县里会招工,到时可以去试试能不能选上。”差役见她行为有礼,还一直护着母亲才开口道。 “多谢差爷。” 第81章 差役向他摆摆手。 “差爷等等,昨夜有大人救了我弟弟,他让我今日在此寻他,不知他何时会来此处?”凌雪扶着母亲坐下,小心问道。 “昨夜?你说的是林县丞,县丞大人今早在安排大夫配药,午时会过来。”差役回道。 凌雪点点头,“多谢差爷。” 差役走后,她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剩下的半块面饼,“阿母,快吃。” 母亲接过面饼,将其撕成两块,“阿雪,你也吃。” 凌雪点点头,和母亲就着粥分食了半块饼,旁边有饥民看到她们的动作,眼里闪过贪婪的光,但到底顾忌周围的差役没动。 久违的食物香味让胃里一阵暖意,凌雪捧着剩下的粥,眼里涌上一股热意。 看着母亲狼吞虎咽的样子,凌雪在心里琢磨着刚刚差役说的话,看来自己还是得先做男装打扮,起码能挣点钱让她们母女安顿下来。 “阿母,吃完休息一会,我先看着。”窝棚虽然简陋,但也铺了麦草,幸好现在是夏天,不至于冻死人。 凌雪回想着这一路碰到的人,心中感叹甘州县好人多,但也不敢掉以轻心,母女二人准备轮流休息,到中午看看那位大人会不会来。 母亲一直强撑着,终于到了个安心的地方,不一会便睡了过去,凌雪整了整母亲蓬乱的头发,静静坐着。 突然,城内传来马匹嘶鸣的声音,城门打开后又很快关闭,凌雪朝那边望去,看到了一位身着官服,戴着面巾的年轻男子,有人过去行礼,他吩咐了几句,看着十分温柔。 是他,凌雪心道。 第74章 林书阁今日一大早就召集全县的大夫抓药熬药, 直熏得他一身药味。 药多是些防疫病的,不止发放给城外灾民,就连城内也让县中官吏设了几个发放点, 并监督百姓近些时日不要喝生水,注意通风。 县中百姓刚开始听说有灾民涌入的时候心中慌乱, 颇有些六神无主, 有些心中有鬼的还想浑水摸鱼, 趁乱抢劫,被林书阁抓住一批杀鸡儆猴, 狠狠处置了。 然后他又召集各乡里正说明情况,告诉百姓灾民皆会被控制在城外,各村落让大家自行组织巡逻,一旦发现行迹鬼祟之人, 立刻抓住报官, 才让百姓逐渐安定下来。 故而虽然街上没有往日的人声鼎沸,但还是有零星开门做生意的。 林书阁骑着马带人在街上转了一圈,今日还算平静, 没发现有趁机闹事的人。他从马上下来,后面跟着的差役也纷纷下马,前边街道有许多百姓在排队领药,林书阁将马丢给身后差役, 上前去查看。 有妇人蒙着面在给民众施药,药味苦涩,一男子捏着鼻子灌了下去, 苦得舌头发麻,“这药可苦死我了,你说县衙这也真是的, 天天叫人过来喝药,还这么苦。” 后面排队的人怒道:“不喝就赶紧走,县衙各位大人好心为了我们免费发药你还牢骚多得不行,有本事去外面看看,魏郡受灾百姓都快吃土了……” 众人七嘴八舌,那人脸上臊得通红,趁人不注意,灰溜溜地跑了。 后面排队的男子“呸”了一声,看到施药的黎娘子,立刻笑出一朵花出来,黎婉接过他的碗,给他盛了药。 “多谢黎娘子。”他端过来一饮而尽,含笑道。 周围人哈哈大笑。 林书阁也轻轻一笑,这边和往常一样,他准备和差役去城外。 不想响起一阵女声,“林县丞留步。”黎娘子将手里的东西交给旁边一起施药的娘子,出声喊道。 林书阁停下看着她。 “大人连日来辛苦了。”黎娘子走进后说道。 林书阁笑了笑,“多谢娘子这些日子相助。” “大人说哪里的话,和大人相比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何谈辛苦。对了大人,小店今日也赶制出来一批手套,大人有空派人过去拿便是,就当作我的一点心意。” 林书阁点了点头,“多谢娘子。” 黎婉看着他骑马离去的身影,朝他远远地行了一礼,回去继续给排队的百姓分药。 林书阁一路出了城门,下马之后,立刻吩咐城外的差役将今日的汤药分发给灾民。 差役过来向他汇报了这几日来甘州的灾民人数以及各种情况,林书阁边听边朝窝棚那边看了看。 窝棚应该不够了,正好让已经修整几日的灾民干活,再发给他们工钱,既能让他们挣钱,也可以让他们有事做。 不经意间和一人对上了视线。 凌雪小跑着过来,“大人,你还记得我吗?昨晚大人救了我和弟弟,大人让我今日来找你。” “自然记得。”林书阁回道。 除了这处设了施粥的点,算是一个临时安置点,还有一批伤重和生病都安置在城外一个庄子上,林书阁昨夜命人将受伤的男孩送往了那处。 “你弟弟我昨夜派人送去治伤了,你若是担心,我今日忙完正好要去那边,可以带你去。” 他语气温和,由于戴着面巾,只能看到一双眼睛,灿若星辰。 凌雪看向母亲,摇了摇头,“大人,我阿母身子弱,我还得留下照看她,既然知道弟弟没事,我便不担心了。” 林书阁将一碗药给她,“那等过几日他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和你团聚。” 凌雪手里端着药,有些难为情道:“大人,我听说县中招人干活,你别看我瘦,我干活很好的,能不能招我进去?” 她举起胳膊,想让林书阁看看自己的力气,身后都差役纷纷大笑起来。 “行,不过你刚来这甘州,先养养身体,之后会有人找你们干活的。” 林书阁又示意差役端来另一碗药,“这是防疫病的,你和你阿母每日记得喝。” 凌雪看着他,突然眼圈发红,“谢大人。” 林书阁笑笑没说话,和差役将药分发给灾民,又询问了一些安全事宜,交代他们让灾民不要喝生水。 又马不停蹄地带着一众差役往西而去,纵马疾驰而过,林书阁想着刚刚的男孩,不对,是名聪明的小娘子。 年纪不大却胆大心细,又心存善良,是个好苗子。 他和差役来到一处荒地,远处有一群人在垦荒,这些人是头一批到这里的灾民,西北地广人稀,县衙安排他们来此地开垦荒地,每日提供他们食物,开垦出来的地算是他们的。 见他过来,周度大步流星迎了过来,“你可算来了。” “今日情况如何?”林书阁问道。 “就那样呗,不过让他们开垦荒地这主意不错,我问过这些灾民的情况,好些都是家中亲人只剩逃到甘州的了,也不想着回去,准备在这里安个家。” “不过,还有一些在等着朝廷赈灾,然后再返回家乡。我和他们说过了,到时候会给他们一笔回乡的钱,唉,你不知道,我还没说完,所有人都跪下了,叫我青天大老爷,我为官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场面,第一反应竟然是惊吓。” 旁边的灾民用手将荒地的石块一个个搬走,又拿着锄头仔细除草翻地,一刻也不曾停歇。 这批灾民到达甘州的时候,大多衣不蔽体,瘦得皮包骨,拿到第一口食物时狼吞虎咽,之后一个个跪地不起,纵然有穷凶极恶之徒,但普通百姓想要的只是吃饱肚子而已。 见林书阁怔怔地望着灾民,一直没吭声。 周度又道:“淮亭兄,最近来这边的灾民少了许多,你说是不是燕都那边派人赈灾了?” “不清楚。” “县令大人没得到消息?”周度奇道。 林书阁摇摇头。 古代交通不方便,信息传递又慢,说不定他们这边没有任何消息,魏郡那边灾情便已经缓解了。 “我将今日的药留下,虽说这批灾民已经没有疫病隐患了,但以防万一,药还是给他们留一份。”林书阁道。 “对了你也记得喝,平日里面巾手套不要摘。” “知道了,知道了,还要常洗手,不喝生水,你都说八百次了。”周度摇头晃脑道。 林书阁见这边无事,又带着差役去了一处庄子。 和前面不同,这边气氛沉闷,戴着面巾的大夫、药童忙得脚不沾地,时不时传来病人的呻吟声。 林书阁敲了敲门,门被一名药童从内打开,“师傅,是林县丞。” 一名戴着面巾的男子走了过来,他看着年龄不大,气质却十分稳重,是当日林书阁说明情况后,第一个毛遂自荐的。 “林县丞怎么又来,都说了这边病人多,你们尽量少来。” 就是脾气不太好。 “我是来送药的,县中大夫研制出来的新方子熬成的。”林书阁解释道。 吴大夫让药童接过水囊,“知道了,下次直接把方子给我,对了,你昨日让人送来的孩子没事,恢复得不错。” “辛苦吴大夫。”林书阁站在门口道。 第82章 吴大夫点点头,摆手让他们回去。 林书阁无奈笑笑,和众差役骑马回县衙,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一直住在县衙里,他拖许郁传了口信,也不知道家中弟妹怎么样。 近日逃难到甘州的灾民已经安置得差不多了,等过段时间让他们开完荒,再去各作坊干零工挣钱,应该就能安定下来。 他也正好回家休息几天。 就是不知燕都那边为何迟迟没有动静,林书阁心中叹道。 魏郡。 灾民衣衫褴褛,排着队领赈灾粮,拿到粮食的百姓欣喜若狂,抱着一袋粮食直流眼泪,嘴里喃喃:“若是早有这袋子粮食就好了,阿父也不会饿死。” 旁边百姓纷纷垂泪,看着上面被绑的官吏恨得直咬牙。 远处一名男子身穿黑色官服,皱眉看着这边,有小吏上来请命,战战兢兢道:“大人,临泽县赈灾粮已经发放……” “嗯?”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一切都是县令大人的主意,我只是奉命行事。”小吏一边磕头一边求饶。 “哟,我说阮大人,好大的官威啊。”来人直直坐在阮青昀对面的位置上,“陛下派你我二人过来赈灾,你一路收拾了多少人,又抄了多少家,可这粮食还是不够啊。” “丁大人此言不妥,本官做事依仗的是本朝律法,此等中饱私囊,敲骨吸髓,竟然生生贪了朝廷赈灾银款,不顾百姓生死的贪官污吏,不杀他不足以平民愤,丁大人莫不是想为这等人说话不成?”阮青昀脸上一片凛然,硬声道。 丁文泓眉间带着戾气,“姓阮的,你不过是仗着陛下的宠爱才敢如此嚣张,还差着不少粮,这魏郡处处受灾,我看你怎么筹粮。” 说完,带着仆从拂袖而去。 阮青昀示意差役将犯事的官吏下押去,旁边站出来一人道:“大人,那丁文泓人虽草包,但刚刚说的话确实不错,我们一路来,买的粮食皆已用尽,不知大人可有法子?” “魏郡处处受灾,可别的地方并未受灾,离这边最近的定远郡不就有粮食。” “大人想去定远郡买粮,可定远郡地处西北,来历不是产粮大郡,每年能自给自足便不错了,哪来的粮食卖给我们?”心腹问道。 “你知之甚少,定远郡这两年变数颇多,说不定便有转机。”阮青昀想着传到燕都的纸和羊绒,以及最近燕都出现的印刷之术和不少来自定远郡的传奇本子,目光幽深。 第75章 甘州县衙。 林书阁正在吏舍整理灾民的籍贯信息, 忽然听到有人来传,“大人,县令大人让您过去, 说是有急事找您相商。” 林书阁心下奇怪,灾民皆已安置妥当, 不少去了造纸坊, 还有一批皆已经送回原地, 怎的又有急事? 他一边想一边往大堂走,就见李县令来回踱步, 见到他之后,大步走过来,“书阁,郡守府来信, 说是天使驾临, 命甘州先行接待。” “天使?莫非是燕都派去魏郡赈灾的使者?为何会来这里?”林书阁想着当日靖远侯的承诺,不安道。 “魏使君没有明说,但我猜是来买粮的, 此次赈灾燕都派出的是光禄大夫阮大人,据说他为官清廉,极得陛下看重。”李县令沉重道。 光禄大夫掌诏对,是天子近臣, 看来陛下十分看重他亲政第一年便发生的灾荒,竟然派出了这位大人。 “可是甘州刚刚接纳了不少灾民,现在粮食怕是不够。” “没有甘州, 还有其他县,今年定远收成不错,就连都尉府屯田也收了不少粮食, 这边又离魏郡最近,自然会想到这里。”李县令琢磨道。 二人各自沉思。 “大人,城外传来消息,天使已离甘州不到二十里。” 林书阁和李县令互相看了一眼,立刻召集县中官吏前去迎接。 甘州城外,阮青昀看着跪伏在地的甘州官吏,个个精神十足,眉间一派清朗之气,和他亲手捉拿的那边贪官污吏有天壤之别。 尤其是那位自称本地县丞的,长得极为出色,言谈举止更是没有丝毫差错。 他跟着甘州众官吏进城,城内热闹非凡,他一路过来,见惯了衣不蔽体的百姓,头一次见这样的情况。 县中街道干净,行人往来频繁,男女老少虽说穿着并不贵重,但也干净得体。街边小摊摆得整整齐齐,卖的东西也是琳琅满目,燕都难得一见的传奇本子,这里小摊上竟然就有摆着的卖的。 再往里走,竟然越加繁华,街边商铺生意火爆,有家酒楼竟然挤都挤不进去,只能听到里面说书的声音。 这甘州果然不同。 到了县衙,阮青昀直接说明来意,李县令道:“大人不知,甘州来了不少逃难的灾民,县中为了救济这些百姓,耗费不少粮食,大人要的数实在是凑不齐。” “也有灾民来此?他们现在在何处?”阮青昀问道。 “是的大人,县中将一批灾民安置在城西,他们平日里在本县作坊做工,已经暂时安住在甘州了,另一批县中送予了他们钱粮,返乡去了。” 阮青昀心中着实震惊。 “你们是如何安置灾民的?细细说与我听。” 林书阁看了一眼李县令,李县令向他点头,他这才将如何筹粮为灾民施粥,如何安抚百姓,又如何提前防范饥荒后的疫病以及灾民安置好如何让他们以工代赈,挣到钱之后安定下来详细说明。 顾青昀越听越心惊,“你是说及时防范可防止疫病?” 林书阁沉吟片刻道:“只能是防范,来到甘州的灾民县衙会让他们分批隔离,尽量减少接触,日常用水也是喝煮沸的水。此外,平日县衙会发放预防疫病的药,县里各地尤其是灾民待的地方每天都会熏艾草,如此,虽然不能保证彻底防住疫病,但总归是有效果的。” 阮青昀眼神凛然,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林书阁。 他从魏郡而来,饥荒之后的疫病让人闻风丧胆,他当时雷霆手段才遏制住疫病的蔓延,不知燕都那群贵人又会如何说自己? 心狠手辣还是草菅人命? 阮青昀自嘲地笑了笑,选了这条路,也只能走下去了,不过眼前这位林县丞不容小觑,此等良才,不该屈居在一个边塞小县。 他又问道:“何谓以工代赈?” “流民逃难往往无财无居,聚集在一起甚至会闹事,但百姓求的也不过是吃饱肚子,县衙便让他们干活开荒,再给他们工钱,手里有钱有地,许多灾民甚至选择留在甘州,此法便是以工代赈,其实一些朝代救济灾民皆会用此法。” 阮青昀点了点头,《管子》篇中也有此类说法,不过是让民众去修宫室楼台,甘州一边境小县,又不是燕都重地,何来这样的“工”? 李县令适时道:“甘州有一些工坊,县衙便让商户招募他们进去做工。” 阮青昀了然。 “二位如此贤才,实乃我朝之幸。”短短一段时间就将灾民安置得井井有条,甘州也未受影响,他今日从甘州县城所见所闻,皆不同于其他郡县。 阮青昀目光投向林书阁,或许此人可以帮陛下完成宏愿。 …… 甘州县驿站。 顾青昀正在吃晚餐,咯吱一声,门响了一声,有人进来了。 “秦简,先过来吃饭,尝尝甘州这边的菜,着实不错。”顾青昀开口道。 “是,大人。”秦简坐下尝了一口,夸了几句后埋头苦吃,“大人,驿站的厨子手艺这么好?” 顾青昀笑笑,“是那位林县丞送来的。” 秦简思忖片刻,也没多想,开始向顾青昀汇报,“大人,甘州确实不同,我今日四处转了转,街上繁华,百姓过得也不错,还有闲钱去看戏听说书的,那戏唱的真不错,说书说得也好……” “你还听了一场不是?”顾青昀笑道。 秦简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 “我还去了他们说的作坊,造纸的作坊、印刷的作坊以及制羊绒的作坊都看了看,工匠手艺精湛,聘用的皆是甘州百姓,我私下问了问工匠,一个月工钱可不少,她家娘子还会织羊绒,两人挣得也够一家子开销了。” “对了,我还听到有从魏郡来的灾民也在里面做工,他们前段时间还自己开了荒地,又有工坊的进项,现在一门心思要留在甘州。” 顾青昀临窗而立,“看来他二人并非夸大其词,可见是有真才实学。” 窗外街道上,一名商贩正在叫卖,有行人拦着他要买东西,二人一番讨价还价,看着极为熟练的样子。 顾青昀又道:“给秦奕传信,让他买到粮后即刻运往魏郡,我得在甘州再待几日。” “是,大人,不过大人不担心那姓丁的坏事?” “丁文泓志大才疏,秦奕应付得了。对了,陛下临行前让我巡视一番边塞,你去安排一下,告知赵都尉一声。”顾青昀低下头,看着手上的戒指道。 第83章 “所以大人才来定远郡?”秦简问出了心中所想,半天没见自家大人说话,抬头却见他神思不属,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 “大人。” 阮青昀被惊醒,“无事,你先去办吧。” 秦简脸上带着疑惑,却也没敢问什么。 林书阁这几日一直在陪着那位燕都来使四处逛,不过这位大人性格温和又见多识广,一路聊下来让他受益匪浅,两人相谈甚欢。 等阮青昀终于尽了兴去了都尉府巡视,林书阁才闲下来,处理这段时间积压的公文,等到休沐时再带着弟妹回了一趟清溪镇。 林清远和林萱自是十分开心,二人前段时间一直担心兄长安危,如今见他平安无事一家人还能回家住几天,自然欣喜异常。 林书阁一早便出钱请人收拾了一下房屋和院子,因而兄妹三人只是简单做了洒扫便可以住进去了。 林清远回到熟悉的地方,兴致盎然,一会去拉着林萱回忆少年时,一会又野出去踩了一篮子野菜回来,说是要今晚做来吃。 林书阁拿他没办法,只能让他撒开欢好好玩,毕竟这也相当于放暑假嘛。 他挽起袖子正在擦桌子,林萱惊呼一声,他放下抹布回头望去,见林萱拿着一张小弓,不过年久未修,有些朽坏,林萱刚刚收拾的时候,不小心撞到地上,弓身摔出一段裂痕。 “哎呀,这好像是二郎的弓,他自己打了猎物之后买的,不过后面没怎么用了,怎么搬家的时候没带过去?”林萱拿着弓可惜道。 “哦对,后来他常用的弓是大兄你送的,他带去了终古隧,这张倒留在了这里,可惜刚刚被我撞坏了。” “无事,我拿去修一下,说不定还能用。”林书阁将弓从她手上接过来,用帕子擦了擦,收了起来。 三人收拾完屋子,围坐在一起吃饭,林清远今日兴致过高,嘴里话说个不停,惹得林萱夹了一堆菜给他,让他多吃饭少说话。 林清远说着说着突然想起,“大兄,前段时间魏郡灾民涌入甘州时,二郎来信问平安了,信我放到你房间书桌上了,你看到没有?” “终于想起来了是吧?”林萱斜了他一眼,笨死了,大兄怎么可能没看到。 “看到了,已经给他回信了。” “那便好。”林清远说完事便埋头吃饭,没看到林书阁眼神带着担忧。 而他们口中的二郎此刻却一头雾水,他今日忙了一天,终古隧新来一批士卒,要训练他们的骑术和射术,有些士卒天赋不够,训练起来一下忘了时间,一直到傍晚才让他们去休息。 他刚练完兵洗漱完毕准备去巡营,士卒来报赵都尉让他接待贵客。 他心中纳闷何人来要此?赵都尉还亲自派人来说明,一边考虑人选一边朝着营帐走去。 却见营帐外空无一人,往常值守的士卒不见踪影,帐内却燃着烛火。 他心下一紧,轻轻撩起帘子,悄无声息摸了进去。 一人背对着他负手而立,见他半天没动静才转过身来。 谢谌浑身一震。 只听那人道:“经年未见,公子长大了。” 第76章 谢谌至今都能想起阿母惊惧的表情, 燕都谁人不知谢夫人气度高华,一举一动皆是世家贵女典范。 可谢谌却看到母亲眼中满是悲痛和不舍,“二郎, 去你外父家,有人会带你出去。” “不, 阿母, 我哪里也不去。”今日风声鹤唳, 谢谌虽然不是朝堂之人,但通过家中父兄的神情推断定是出了大事。 现在又见向来无论发生什么事, 都会教导自己沉下心不可自乱阵脚的母亲神情如此,自然不肯离去。 “阿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一起解决好吗?实在不行还有大父呢。”谢谌眼中含泪,哀求道。 “二郎, 家中出了大事, 你必须走。”谢夫人语气凄然,留恋般摸了摸谢谌的脸,然后将他一把推了出去。 “阿母, 我不走,我不走。”谢谌声嘶力竭,拉住她的胳膊,一声声喊道。 身后一人现身, 谢夫人用力扯开谢谌的手,平静:“带他去卫家,若是卫家出尔反尔, 送他去找阮青昀,他自有安排。” 那人跪伏在地,回了一声:“是。” “谢谌, 你逃出去谢氏一族说不定还有转机,”他看着哭得泪流满面的谢谌,厉声道:“不许回来听到吗?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许回来,你要是敢回头,九泉之下别怪我不认你。” “阿母,不要……你们不能这样。” 谢谌拼命摇头,声音哽咽,泣不成声。 他挣扎着伸手去够谢夫人的衣角,身后男子力气极大都拉他不住,只能挥手打晕他,然后向谢夫人躬身行礼,扶着谢谌迅速离去。 谢夫人抬手擦干泪水,昂首挺胸,她仍然是燕都人人交口称赞的谢氏夫人卫嘉言,她回头最后一次看了一眼小儿子离去的方向,大步走进了谢府,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去闯闯。 谢谌从思绪中清醒了过来,他眸间微动,看向阮青昀,倏尔撩起袍子跪了下来。 “当日情况危急,未能答谢大人,今日重逢,谢谌在此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公子快起。”阮青昀几步走过来,将他扶了起来。 “公子何出此言,当年若无谢公相救之恩,何来阮青昀今日,况且我也不过做了我应该做的,那丁岩何倒行逆施,残害忠良,定会遭天谴的。”阮青昀想到当日情节,愤然道。 谢谌眸间闪过恨意,又转瞬即逝,问了一句:“姑母她还好吗?” “二娘她还好,那柳家也不敢对她如何,左右不过一些闲言而已,二娘不会放在心上。”阮青昀笑道。 当时谢家出事,谢二娘联合所有出嫁的谢氏女子上书,连问当时的元庆帝谢氏一族历来忠君报国,父亲谢公素问为燕朝出生入死,老来还镇守一方,兄长更是克己复礼朝廷肱骨何罪之有?字字沥血,燕都忠义之士人人敬佩。 可是当时的元庆帝大权旁落,朝中大权早已落入丁氏一族手中,丁氏把持朝政,清除异己,人人自危,谁又敢帮谢家说一句话,不落井下石便已经不错了。 其中便有怕得罪丁家,休弃了谢氏女的人,被谢二娘找上门去,以七出三不去之礼将那人骂得狗血淋头,还帮她讨回了嫁妆,用车载回家去。 自此,谢二娘一战成名,再无人敢因谢氏族没而欺辱谢氏女。 谢谌静静地听他讲着谢二娘的事迹,轻笑一声,起身从箱子里拿出一件东西,“大人,劳烦您将这个转交给姑母,其中一份让她给阿盈姐。” 谢盈便是那位被休弃的谢氏女。 顾青昀接过来,只觉得有些重,料想是谢谌给二娘的心意,便收了起来。 “大人怎么会到定远?”谢谌问道。 “魏郡饥荒,陛下得知后便派我和丁……丁文泓赈灾,不想粮食不够便到定远买粮,顺便见见公子。我想公子到西北后定会和谢公一样去投军,便让人打听了一下,说是有一名小将英勇非凡,数次击退匈奴的进攻,又姓卫名唤仲宣,便知道是公子了。” 谢谌想起自己当日被林书阁问起名字,情急之下才扯出这个名字。 卫是取了母姓,仲宣则是因兄长谢弈字伯宣,他便跟着给自己取了字,仲宣。 “大人可是从甘州而来,不置可否见到甘州县丞,他可还好?” “确是从甘州而来,你说的可是林县丞?自然是见到了,风姿绰约,德才兼备,我想着回燕都便禀告陛下,此人一等贤才,不可屈居在名不见经传之地。” 阮青昀想着燕都的陛下刚刚亲政,自是用人之际,林书阁才能非凡又心系百姓,若能为陛下所用,定能如虎添翼。 “他是我兄长,我从羌人部落逃出来之后身受重伤,便是哥……他救了我。” 谢谌看着寂寂夜色,那夜也是这样的夜晚,不过要冷上许多,他躺在西北萧肃的冷风中,谢家众人的脸在他脑海里此起彼伏地出现,一会是大父见他天赋极好,笑着将他抛起来,大笑着说谢家将帅之门要有传人了,大父如此说皆因父亲和兄长皆是文官,未能继承谢家武人之风。 一会又是父亲闻言劝他谨言慎行,不可调皮捣蛋,惹你母亲生气,一会又是兄长和阿嫂联合帮自己求情,一幕幕画面如走马灯般接踵而至。 最后定格在谢夫人将自己推出谢家的一幕,他流着泪,想说二郎可能只能到这里了,对不起,是二郎无能,未能让谢氏一族沉冤昭雪。 他渐渐闭上了眼睛,等着西北的风雪将他吞没,却不想听到一声天籁之音。 有人经过,他不知是敌是友,只能赌一把向来人呼救,不想遇到了哥哥。 被他背在背上,他只道在西北这样的风霜下,他竟然感觉到一阵暖意。 “竟然是林县丞救了公子?这可真是,怪道我见他眉目清朗,惶惶君子之风……” 第84章 谢谌听他连夸一串好词,也道:“哥哥确实如此,但我想哥哥并不愿意去燕都。” 燕都如此局面,新帝只不过是被丁家扶上帝位的傀儡,如同元庆帝一般,若新帝真想夺丁氏权力,必定少不了血雨腥风,哥哥此时前去燕都,不免参与其中,哥哥一无根基,二无党派,拿什么去和丁家抗衡,靠新帝吗?谢谌心中自嘲。 况且哥哥性子纯正,他也不想让他去蹚这浑水。 阮青昀奇怪得看了一眼谢谌,小公子看来和林县丞关系不错。不过,现在的燕都世家盘根错节,又有丁家手握重权,林书阁要想出头,必得投靠一家,但以他的人品性格,必然不愿意,那便只有当纯臣一条路,但这条路确实危险,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小公子这么想也没错。 他叹了口气,和他讲起燕都的现状,新帝刚刚亲政魏郡便发生饥荒,丁家利用天象灾异来攻击上书支持新帝亲政的大臣,朝堂之上相互攻讦,你来我往。丁家又势大,帝党节节败退,为了安抚人心,新帝亲下罪己诏,才平复了这次闹剧。 只是丁党一看新帝示弱,在朝堂上肆意清除异己,打得帝党一退再退,所以新帝才会派出他来赈灾,安抚民心。 而丁党怕他赈灾有功,得了民心,便派了丁文泓一个纨绔子弟过来分功,一路上他捉拿斩杀了不少贪官污吏,这些人大多数都是丁党。 也有官员体恤民情,冒着触犯国法的危险私自开仓放粮,他也酌情处理,认为其事出有因皆是为了百姓,特地禀告新帝赦免了他的罪责。 “大人此行凶险,回去之后恐有一场恶战。”谢谌听他分析朝堂局势,感叹道。 “公子所言甚是,只是我为官数载,当年初出茅庐之际第一次受挫便是年轻气盛得罪了上锋,若不是谢公查清事由,还我清白,只怕我早已是黄土枯骨了。” “但有些事情总是需要人做的,譬如当日的谢公,也譬如今日的我和以后的公子。”阮青昀意有所指,轻声道。 谢谌眸子幽深似海,仿佛要将人溺毙一般,他抬头直直看向阮青昀,笑道:“既然如此,大人不妨找几个人,他们既不是丁党也不是帝党,却是内心热忱,一心向公之人。” “公子如何得知他们?”阮青昀震惊道。 谢谌没说话,只在桌上用手指蘸了蘸水写了几个名字。 阮青昀默默记下这几个人名,抬头重新看了看谢谌,印象中这位小公子还是在燕都出了名的“谢家玉郎”,人人只夸赞他的样貌,对于他的才能似乎谢家从未传出一丝一毫,他也只是听说这位小公子不像他父兄一般擅弄笔墨,似有承继谢公之志,至于其他不得而知。 看来经历家族巨变之后成长了不少,再也不是当年被谢夫人送来后神情恍惚,满心只有杀了仇人泄愤的小公子了。 又或者他本来就是如今看到的这个样子,只是谢家不想他木秀于林? 阮青昀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不由得盯着谢谌出神。 谢谌却仿佛没察觉到他的视线一般,转而问起了甘州事宜,阮青昀也顺势转向了他在甘州所见所闻。 “大人想在燕都也将这些技术传出去?”谢谌为他斟了一杯茶后问道。 “确有这个想法。”阮青昀回道。他在甘州亲眼见到百姓各种谋生手段,而这些皆是由那位林县丞想出的技术实现的,若是燕都也有此番幸事,不知会有多少百姓受益。 “那大人可能保证此番技术不会被世家把持,继而盘剥百姓,成为其攫取巨大利润之道?”谢谌反问。 阮青昀沉默许久道:“不能,也罢,姑且再等等。”等新帝掌握大权之后。 第77章 “你说什么?二郎还活着?当日火烧谢府, 分明有二郎尸体的,还是说阿父和兄嫂他们搞了一出偷梁换柱?”谢凝脸上带着欣喜,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阮青昀朝她点了点头。 谢凝眸中含泪, 急切地问道:“那他在何处?现在好不好?” “西北。” “西北?”谢凝疑惑地问出了声,“二郎一定受了许多苦。” 她来回走了几步, 缓了缓心神, “西北虽然偏远还有外敌威胁, 但总比这里安全,去得好去得好, 老天保佑,我谢氏一族后继有人。” 谢凝一时被惊喜冲昏了头脑,“对了,他如今多大来着, 应该快一十有六了, 阿昀,你见到他了是不是?他长大了是不是?是不是长得像极了阿兄阿嫂?” 阮青昀笑道:“小公子少时便生得极好,现在自然风采依旧, 隐隐有谢公之风。” “那是自然,他幼时便是阿父带大的,后来阿父要镇守陇西,才让他丢给阿兄阿嫂, 想当年调皮捣蛋没少挨罚。”谢凝眼里带着些暖意,像是陷在回忆中。 良久才道:“阿昀,此事切不可让你我之外的任何人知道。” 阮青昀无奈得轻笑出声。 谢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傻话, “怪我,太高兴了一时昏头了。” “这是公子让我交给你的,还说将一份转交给谢三姑娘。”阮青昀从袖中掏出一件东西道。 “二郎给我和阿盈的?”谢凝惊喜道。 她将袋子打开, 里面放着几张纸,是几处田宅的地契,谢凝在脑中想了想,这些并不是谢家以前的田产,二郎手中怎么会有这些? “公子听了你和谢三姑娘的事后,想是要帮你们一把。”毕竟母家尽没的出嫁女并不好过,谢盈一被休弃的女子就算有其他谢氏女照顾也不好过。 听到此言,谢凝横眉冷对,颇有乃父之风,“谢家子出类拔萃,谢氏女自然不遑多让,他在西北举目无亲,艰难度日,何须挂念我们这些锦绣堆里的,自从我从前和那忘恩负义之徒对峙之后,燕都谁敢再辱我谢氏女?” “就算是阿盈,离了那腌臜货,手中有钱还有田宅,不比守着那薄情寡义之人快活?” “二娘。”阮青昀有些无奈。 “行了行了,知道你要说什么,好吧,就当二郎的孝心了,难为他远在西北还惦记着我们。” “我还想问你,二郎当年到底是怎么到西北的?”谢凝将袋子收下,脸上皆是关心和挂念。 阮青昀知道她的性格,不弄清楚誓不罢休,只能将他当年秘密将谢谌送出燕都,不料谢谌却误打误撞遇上了羌人出来抢劫,被掳去了羌人部落,历经千辛万苦才逃到了西北,为人所救之事一一细说,听得谢凝一边垂泪一边大骂丁氏。 “阿昀,以后二郎有任何消息定要派人告知我,不行,你让人给我递个信,我亲自过来。”谢凝严肃道。 阮青昀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二娘可是与柳兄……” “不提他。” 外面有仆人进来禀告,“大人,柳大人在外面,说是来接……夫人的。” “知道了,下去吧。”阮青昀吩咐道。 “二娘,有些事可能有误会。”阮青昀见谢凝眉间一片冷然,语重心长道。 “我知道你与他也算有同窗之谊,却也不必替他说话。” 阮青昀叹了口气,和她一起走出去。 门外一名男子正站在堂中盯着一幅画发呆,听到二人脚步声,回身道:“阮兄叨扰了,我来接二娘归家。” “阿昀,你可记得我说的话。”谢凝对阮青昀道,继而转身大步向外走去,眼神都没给丈夫一个。 柳然向阮青昀颔首,立刻追了上去。 阮青昀看着这对爱侣硬生生成了怨偶,叹了口气。 甘州县。 林书阁正坐在院中树下乘凉,夏日快过去了,但日头依旧很烈,梨树下却一片凉意。 他前段时间将双胞胎送去了书院,家中又剩他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正好今日休沐,他准备今晚随意拌个凉面吃,这会一点都不想动,只想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几个月又是农忙又是灾民,还得抽空帮许郁想戏剧情节。陆樾川自从听说魏郡发生饥荒之后,便和叶祁两人不顾他们阻拦直奔魏郡,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也不知有没有遇上麻烦,戏目和传奇本子自然没人写了。 许郁只得让其他先生的本子先顶上,可反响确实不如陆大才子的好,他便只能天天过来磨林书阁了,闹得林书阁不得安宁。 前几日刚磨走几段情节,许郁拿去让手下先生润色去了,今日便没来烦他,林书阁乐得清闲,手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小白的脑袋,一人一猫昏昏欲睡。 直到几下敲门声将他从昏昏欲睡中惊醒,小白也被他的动作惊得睁开了眼睛。 不会又是许郁吧? 他抱着小白,脸上带着被吵醒的烦躁去开门。 “我说你也不必天天来吧?”林书阁边开门边道。 只见一束丁香出现在眼前,来人本来是想给他个惊喜,却不想听到这话,出声道:“有人天天来烦哥哥吗?” “仲宣?”林书阁惊呼出声。 第85章 却没有人应。 林书阁一把将花移开,谢谌放大的俊脸出现在面前。 “仲宣,你何时回来的?军中不忙吗?这次回来能住几天?” 林书阁看了看他身后,拉着他往院中走,怀里的小白被他单手抱着不舒服,瞄了一声。 谢谌要回的话瞬间咽了下去,“哥哥何时养了一只猫?” 林书阁将小白抱了起来,抓着它的爪子和谢谌打招呼,“外邦商人养的,我见它又小又弱还要跟着舟车劳顿,便收养了它。来小白,快打招呼,这是你另外一个兄长。” 小白抑扬顿挫地瞄了几声,谢谌冷着脸不说话。 “仲宣,小白和你打招呼呢,快回一句。” “哥哥?”谢谌拔高了声音。 “逗你呢,这次回来能住多久?”林书阁将小白放在地上让它自己去玩。 谢谌摇了摇头,“我随上峰过来采购冬衣的。” 林书阁点头,甘州这边的毛衣确实要便宜,到了秋冬,士卒也得换厚衣。 他接过谢谌手中的花,左右看了一眼,去房间取了一个花瓶,灌了水后将一束丁香插了进去。 “嗯,不错,你从何处得的?”甘州没看到有丁香。 “来的路上见一处山头尽是丁香,我便采了来讨哥哥欢心。”谢谌说完才颇有些不好意思,却仍然拿一双眸子看着林书阁。 “何时学的这般好话?”林书阁笑道。 谢谌站起来盯着他没说话。 “仲宣,你是不是又长高了,上次见你不过比我高出一点,怎么现在高了这么多?”军中伙食这么好的吗? 谢谌“嗯”来一声。 林书阁这才放下花,有些奇怪地看向他,“怎么了?” 谢谌眸中似有万千星辰,轻声说道:“哥哥,对不起,你遇到麻烦我却不能及时赶过来。” “你是说前段时间灾民的事?仲宣,我若是连这点事都解决不了,何谈以后呢?况且你远在终古隧鞭长莫及。” “以后不管何事,我想与哥哥一起担着。”谢谌靠近他道。 “你这次回来怎么说话如此……” “如此什么?” “如此……”让人难以招架,不像以前的风格了,说的话跟情话似的,莫不是有了喜欢的娘子,拿他练手呢。 “没什么。”林书阁回道。 正好小白久不见他出来,自己找了过来,一个弹跳,直接跳到了桌子上,林书阁怕它打碎花瓶,伸手要抱它。 却低估了猫的速度,小白看到桌子上的东西,一爪子便将其扫落在地。 “小白。”林书阁气得喊了他一声。 小白才不管这些,优雅地站在桌子上舔爪子。 林书阁急忙蹲下身去捡,被谢谌拦住了,“哥哥小心手。” 林书阁将花一枝枝捡了起来,“幸好没摔坏,等会我再找个花瓶插起来。” 然后回头戳了戳小白的脑门,“再这样搞破坏就扣你的小零食。” 谢谌拿过扫帚将碎渣扫了起来,漫不经心地道:“哥哥未免也太惯着它了。” “它还小呢,平常很乖的,今日可能是不太习惯。”林书阁随口道。 “哥哥,你说什么?”谢谌脸色微变,不可置信地问道。 林书阁自觉说错了话,赶忙安抚了几句,谢谌这次倒好脾气地没计较,只是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哥哥,你看着脸色不好。” “是吗?可能是这段时间太累了一直没休息好,又有些苦夏。”林书阁不在意道。 “那哥哥这几天好好休息,我去帮你和衙门说一声。”说完便要动身出去。 “哎,别去,又没病告什么假?”林书阁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谢谌狐疑地看着他,见他态度坚定,只能说道:“好吧。” “对了仲宣,你上次给我的东西我用了大半,抱歉,等我以后补给你。” “那些宝石吗?我给了哥哥便是任由哥哥处理,何来的抱歉之说,哥哥这么说可是拿我当外人?” “没有,怎么会……”林书阁解释了几句,又觉得他今日格外难缠,不比以前一逗便脸红,看来真是长大了。 谢谌看他面色有些苍白,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顿时觉得一阵温热,急忙拉着他躺了下来,“哥哥,你受寒了,自己没有感觉吗?” 林书阁自己摸了额头一把,“是吗?” “你先休息,我去请大夫。” “我没事,不用这么麻烦,休息一下就好了。” 谢谌却没管他的话,起身给他盖好被子,关了房门便直奔医馆去了。 第78章 林书阁躺在暖炕上, 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进来,紧接着便响起说话声,“这位小郎君, 你慢点,慢点, 我可不比你身强体壮的, 再拽要散架了。” 林书阁连忙起身, 就见谢谌带着一位大夫走了进来。 “吴大夫,怎么是你?” 吴大夫看了谢谌一眼, 又转而看向林书阁,“林县丞,病人是你啊?” 他走近示意林书阁伸出胳膊给他把脉,然后道:“近日思虑过重加之休息不足风邪入体, 我开几副药待会去药房抓药, 这位小郎君急成这样,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 “舍弟关心则乱,吴大夫莫怪。”林书阁笑道。 谢谌依旧冷着脸, 林书阁给了他一个眼神,谢谌这才挤出一个笑脸,“是我心急,大夫莫怪。” 吴大夫冷哼一声, 又叮嘱林书阁注意休息,少操点心,别看现在年轻, 等以后老了都是病。 林书阁前段时间和他共事过,知道他的性子,含笑听着, 等他一一嘱托完,才让谢谌送他出去。 谢谌看着他躺下,给他掖好被子之后才去药房抓药。 林书阁确实有些累,刚闭上眼睛就听到一声猫叫,他点了点小白湿漉漉的鼻头,搂着它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才被谢谌从梦中叫醒,他伸手摸了摸被窝,却不见小白踪影。 “仲宣,小白呢?” 谢谌刚熬好药,将一勺药吹了吹伸到他嘴边,“哥哥来喝药。” 林书阁刚醒,意识还不太清楚,张嘴喝完之后才想起来自己又不是不能自理,“我自己来吧。” 谢谌端着药不动。 “仲宣,快给我,我又不是不能动。”林书阁坚持。 “好吧。”谢谌无奈道,仿佛失去什么乐趣似的。 “小白呢?”林书阁边喝药边问道。 “它饿了,刚刚我带它去吃饭了。”谢谌毫不在意道。 “喂的是厨房里的肉糜吗?它被我养得娇气,好些东西都不吃的。”林书阁仿佛现代溺爱孩子的家长。 “哥哥,猫不能这么养,猫得凶一点,你太惯着它了,今日打碎花瓶你都舍不得说一声,得让它知道有些行为是不对的。”谢谌讲得头头是道。 “好好好,我下次注意,不过你等会抱它进来,它晚上都是和我睡的。”林书阁把碗还给他,温声说道。 谢谌却似被雷劈了一样,木木地转过来,“那哥哥,今夜我睡何处?” “你的屋子估计不能住人,自然和我睡。”林书阁一脸自然。 “怎么了?”林书阁见他一脸呆滞,有些不解,“你我再加上一只猫,又不是睡不下。” 谢谌早不是去年那个摸不清自己情绪,只知道生闷气的毛头小子了,但又拉不下脸和一只猫计较,只能默默走了出去。 林书阁见他话都没说便出去了,喊了两声,只见他单手抱着小白又进来,丢下句“我去端饭”便走了。 林书阁摸着小白,若有所思。 “哥哥,起来吃饭吧。”谢谌进来时已经收拾好了心情,此刻一双眼睛带着笑意,眉眼灼灼,他又生得俊朗,含笑看着林书阁,让林书阁颇有些难以招架。 他将睡得正熟的小白放下,起身出去洗了手坐在桌前一看,“仲宣,手艺不错。” “跟着哥哥总能学几招。”谢谌将米饭盛好递给他,其实是自己在军营中练的,毕竟以前炒菜炒煳了还被林清远拿在林书阁面前说笑。 林书阁夹起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夸道:“果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这话说得有理,哥哥明日我得跟着上峰去买冬衣,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帮你告假,你得好好休养几天。”谢谌严肃道。 “好吧,就当放假了。不过这次来的上峰是哪位?” “孟侯长,他平日对我照顾颇多,所以这次才选我过来。” 林书阁点点头,“你们去周家便可,或者黎娘子的成衣店都行。” “好。” 二人吃完饭,谢谌将欲动手洗碗的林书阁强行按在暖炕边,给他一本手记让他看,自去洗碗收拾去了。 等他洗碗进来,林书阁正看得兴起,没听到他的脚步声,他走近了才反应过来,“仲宣,这是何人的手记?”写得趣味横生,看来此人见多识广,一生经历也颇为丰富。 第86章 “军中一士卒所记,他嘛……”谢谌顿了一下,惹得林书阁抬头看他,“他见识确实丰富……” “怎么不往下说了?还有你怎么将人家的手记拿了过来?” “他强行塞给我的,用手记换我的肉脯,我想着哥哥应该会喜欢这些,就一并拿回来了。”谢谌想着当时老张嬉皮笑脸的嘴脸,脸色发黑。 “你和他关系不错?”林书阁一眼便能看出来谢谌定不是真生气,若真生气怎么会是这副样子。 谢谌不知想起什么,脸色由黑变红,最后竟然还有一丝恼意。 “不说他,哥哥,小白让它睡我这边,省得将它挤到了。” 林书阁看着还剩好大一块地方的暖炕,又看了看十分正经的谢谌,只能将小白挪了个位置,看着谢谌洗漱完后躺在了自己身边。 “哥哥,我锅里温了热水,你洗的时候别用凉水。”谢谌脸上是暖洋洋的笑意,林书阁只能受用他这番好意。 等他回来,谢谌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有些热,今晚我注意些免得烧起来。” 林书阁一直以来都是照顾弟妹的,现在却被谢谌照顾得密不透风,有些不自在得往后挣了挣,“小伤寒而已,用不着……” “哥哥。”谢谌拔高了声音。 “好好好,听你的便是。”林书阁只能道。 林书阁躺下后很快便睡着了,谢谌单手撑着脸,仔细打量着他,忍不住将手伸了过去,指尖触到一片滑腻,他猛地收了回来,却忍不住摩挲了几下。 哥哥若知道自己对他是什么心思,还会如此毫不设防地安心躺在他身边吗? 谢谌思绪飘远。 塞外天穹如盖,微风拂面冲散了热意,谢谌抱着枪守夜,身后传来惹人厌烦的声音,“隧长不会还在因几块肉脯生气吧?” 谢谌望着天上星河,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说隧长啊,你这副样子怎么好似害了相思病,那肉脯不会是你心上人做的吧?” 谢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老张却谄笑着道:“那我吃了许多岂不是罪过罪过。” 谢谌看着一声不吭,心中却方寸大乱。 一时两人都没说话。 良久,谢谌声音艰涩,“你为何这样说?” 紧接着耳边便传来一阵哈哈大笑,老张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拍了拍谢谌的肩膀。 嗯?这次竟然没挨打,老张偷偷看了顶头上司一眼,看来是来真的。 他指了指天上的星星,“隧长,你觉得天上的星星离你我远还是近?” 还没等谢谌开口,老张便道:“有些人便如同这繁星,看着触手可及,可实际上却遥不可及。” 谢谌顺着他的手看了过去,繁星旁边是一钩弯月,月亮不也是? “隧长,我真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让你露出这副模样?” “什么模样?” “失魂落魄的,跟丢了魂一样。”老张眼睛微微睁大,笑着说道。 谢谌不知道自己失魂落魄是什么样子,但看老张一副赶紧说出来让我高兴一下的样子默默闭上了嘴。 老张见他如此,自顾自道:“隧长这次归家是见到她了吧?” 谢谌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有心上人是什么感觉?”他突然问道。 这次轮到老张惊讶,他平日看着谢谌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没想到自己都没搞清楚。 “还能是什么感觉,见不到便想,见到了便觉得欢喜,恨不得她身边只有自己,再无别人。”老张怅然道。 谢谌闭了闭眼,又问:“如何知道是依赖还是真的……” “真的对她有意?隧长,大家都是男人,我就不必再说得如此清楚了吧?还是说隧长你连想都不敢想?”老张坏笑道。 见谢谌不吭声,“不会吧?你这样憋着对自己身体不好,以后她怎么受……” 老张只看到红色缨带飘过,枪尖透着寒气直插他面门而来,“隧长,消消气,消消气,我错了,是我口无遮拦。” 谢谌收回枪,舒了口气,试图让自己不受脑中画面影响。 老张见他收了枪,心中奇怪这次怎么收得如此慢,自家隧长的枪法他可是见识过的,怎么感觉刚刚动作颇有些滞后,难道心神不稳? 自觉真相了的老张在心里偷笑,面上却带着关心的表情看着谢谌。 谢谌见他贼眉鼠眼地望过来,心神微动,不经意间又问:“若是那人只拿我当弟弟该怎么办?” 感情隧长喜欢比自己大的,而且还是单相思。 “那得徐徐图之,慢慢试探清楚她的心意再做打算。若是对你有意,自然水到渠成,若是无意,那便舍下面皮,死缠烂打,软磨硬泡……” 谢谌有些难堪地想着自己死缠烂打的模样,他就不该问。 他拿起枪准备走人,却被老张拦住,“隧长,别走嘛,再说说,不说我怎么帮你出谋划策。” 谢谌大步流星往前走,老张在后面边追边问:“她性子怎么样?做什么的?平日里可有爱慕之人?” 谢谌停下脚步,“爱慕之人如何?” “有爱慕之人啊,那你可得在她跟前装大度,让她知道你跟那些争风吃醋的都不一样。” 谢谌眸中微动,有些难堪地想着自己从前争风吃醋的样子。 “还有啊,平日里多关心体贴,不要跟个棒槌一样只知道让人家照顾。” 跟个棒槌一样的谢谌点了点头。 第79章 林书阁睡得正香, 脸上传来一阵暖意,他睁开眼睛便看到小白坐在他胸口上,一见他醒来, 便喵喵叫个不停。 怪不得感觉有些胸闷,幸好小白不重, 若是像后世养的小猪咪一样, 岂不是要被一屁股坐死。 见他还没动, 小白拿爪子在他脸上拍了一下,林书阁这下知道刚刚脸上的暖意是什么了, 平日里这会自己早就起了,不会饿着这小祖宗,今日有些晚了,怪不得自己过来喊了。 他动了动, 却感觉腰间一紧, 一只手牢牢箍着他的腰不动,他挣了挣,反倒又伸过来一只手, 将他抱了个满怀。 “仲宣,快醒醒。” 谢谌听到林书阁的声音,还以为在梦中,“乖, 别动。” “卫仲宣,给我起来。”林书阁揪了揪他的耳朵,怒道。 谢谌被惊醒, 一睁眼便看到两人的姿势,吓得猛一下放开林书阁,往后蹿出好大一段距离。 “哥哥, 我……” “把我当成何人了?”林书阁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却没看到谢谌神情难堪,脸上一片红色。 “没,没有谁?我还没睡醒,去自己房间睡会。”说完便跑没影了。 徒留林书阁和饿着肚子的小白大眼瞪小眼。 “你哥他怎么了你知道吗?”林书阁问小白。 小白喵喵两声。 “你也不知道?好吧,先给你做饭。”他抱起小白朝厨房走去。 吴大夫的药果然不错,他吃完睡了一觉顿感神清气爽,哼着歌给小白做猫饭。 不想却见谢谌鬼鬼祟祟进了房间,他走到门口,“仲宣,你做什么?等会儿过来吃饭。” 谢谌浑身僵住,“哥哥,你不用管我,我一会便出去。”说完便拎着什么东西进了自己房间。 “奇奇怪怪的,小白,你哥现在越来越逆反了。” 等林书阁喂完小白端着早饭出来,看到谢谌门前挂着湿漉漉的衣服和裤子这才明白,脸上霎时有些热意。 青春期的小孩嘛,正常正常,怪不得今早躲着自己呢,刚刚说了一声自己有事先走了便出门了,早饭也没吃。 考虑到青春期小孩都脸皮薄,他就当自己瞎了没看见,林书阁善解人意地想着。 他端着饭走进房间,却看到桌上放着一碗药,还冒着热气,看来是仲宣出门前在院中熬的,怪不得大早上一股药味。 吃过早饭又喝了药,林书阁便窝在暖炕上继续看昨日没看完的手记。 手记上这一段记的是塞外景色,驼铃阵阵,沙漠在太阳的照耀下呈现出金色,天边彩云似锦,与漫漫黄沙交织成一片瑰丽的景色。 其实这段是他自己想的,手记上只记了寥寥几句。 林书阁看着一会便睡了过去,小白在他旁边咬着已经伤痕累累的毛线团玩。 谢谌回来时便看到这样一幅画面,他稳了稳心神,将林书阁手边滑落的手记收了起来,又将他蹬掉的被子重新盖好。 袖子突然一重,低头看到小白已经丢了毛线团,正专心致志咬着自己的袖子,这衣服是新换的,不比劲装方便,袖口宽阔,还绣了几片云纹。 眼看要被勾丝了,谢谌伸手将小白拎了起来,小白骤然悬空,喵喵叫了起来。 谢谌暗道不好,下一刻林书阁便睁开了眼睛,“仲宣你回来了,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谢谌讪讪地将小白放下来,避开他的眼睛,“没什么。” 第87章 “嗯?它又调皮了吗?”林书阁了一眼还在偷摸用爪子勾谢谌袖子的小白,顿时明了。 “小白,不许再勾了。” 谢谌咳嗽了一声,林书阁努力凶一点,“再勾今天不许吃饭……不行,它可一顿都少不了,”他转过身来,看着谢谌,“要不罚它给你表演一下小猫作揖。” “它会?” “不会。” 谢谌被气笑了,抬头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不发热了,我去做饭,哥哥你和它玩吧。” “哎,仲宣,你生气了吗?”林书阁极力按住还要跟着谢谌去的小白。 “没有。”我可不是那些争风吃醋的。 林书阁摸了摸小白的下巴将它安抚下来,皱眉沉思,按照仲宣从前的性格,竟然没跟自己闹,难道是不想和猫计较,或者是长大了,不再像以前那般没有安全感了? 这还真有些不适应。 他顿时有些坐不住,今天睡得有点多这会也不想躺着,将小白放下,起身往厨房走去。 谢谌正坐在厨房门口熬药,一边扇着扇子一边想着早上的事,在心里猜林书阁的心思。 从认识哥哥以来,他便一直对自己好得有些过分,现在想想自己从前因为那些靠近哥哥的人吃醋闹脾气,哥哥从不生气还要耐心哄着自己,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或者还是拿自己当小孩看? 谢谌心中郁卒,手下扇得更快了。 “仲宣,水要溢出来了。”林书阁其实来了半天了,见他一直发呆觉得无奈,少年心事可真难猜。 谢谌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还准备用手掀盖子。 “别动。”林书阁一把拉开他的手,自己用布巾垫取下了盖子,又仔仔细细地看着谢谌的右手,见被热气呵得有些红,轻轻吹了吹。 谢谌愣愣地看着他垂着眸子吹气的样子,鬼使神差问了一句,“哥哥,你喜不喜欢我?” 话一出口便后悔了,“不是,我是说……我的意思是你觉得我……”他急得手足无措,拼命找补,却发现自己竟然还有笨嘴拙舌的一天。 “喜欢啊,怎么这么紧张?”林书阁不在意道。 “哥哥,你说什么?”谢谌反手抓住他的手,眸子亮星星的,像是失而复得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这有什么?不止喜欢你,还有阿远和阿萱……” 谢谌眸中闪过颓色,果然如此。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谢谌退了几步,将药倒在碗里,用布巾垫上后递给他,“哥哥小心烫,我去做饭了。” 林书阁端着药,满脑袋问号,看着不像生气的样子,他猛地想起早上的事,不会真有喜欢的人了吧,不知道怎么办想和自己取经? 仲宣的也到了这个时代该娶亲的年纪了,虽说在他看来还是未成年,不过可以先帮他解决一下情感问题嘛。 自觉要承担兄长职责的林书阁端着药跟着他进厨房。 谢谌头都没回,“哥哥这会厨房太乱,你先出去。” 林书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见他眼神躲闪,了然一笑,问道:“你可是有了喜欢的人?” 谢谌手上的铲子应声落地。 林书阁一看,看来是真的了,他露出一丝慈祥的笑意,“来,说说看。” “说……说什么?” “自然是她是什么样的人,家世如何,不过八字没一撇,这些后面再谈,你俩现在是什么阶段?不会已经谈婚论嫁了吧?” 谢谌看他兴致勃勃,想从他脸上找寻一丝他想要的情绪,却发现根本没有,自暴自弃道:“他不喜欢我。” “不喜欢?怎么可能?我家仲宣要人品有人品,要相貌有相貌,谁会不喜欢你呢?”林书阁打抱不平道。 “是吗?但他觉得我年纪太小了。”谢谌垂头丧气道。 “怎么会?年下也有年下的好,像你这般既会照顾人还会说话懂情趣的,怎么能不选你?” 年下?谢谌仔细琢磨了一下这个词,没听过不过能理解。 他进一步道:“如果是哥哥也会选我吗?” 林书阁心中奇怪,怕他没自信还是哄道:“当然了。” “哥哥今日所言,以后可不要忘。”谢谌直直看向他,目光灼热,眼中情绪翻滚。 林书阁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本来是帮忙解决情感问题的,怎么绕到自己身上了。 他只好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谢谌看着他颇有些落荒而逃的身影,若有所思,露出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林书阁走到院子里才想起来手里还端着药,一打岔都快凉了,他眉头紧皱一口闷完,苦得舌头发麻。 身后伸出一只手,变魔术般递给他几颗糖,“今日出去的时候买了,忘了给你了。” 还没等林书阁反应过来,谢谌已经捏着糖衣喂到他嘴边,“哥哥,张嘴。” 林书阁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我……我自己来。” 谢谌却道:“哥哥可是不好意思了?以前哥哥不也喂过我吗?” 那是你受伤了,而且也没这么夸张吧? 在谢谌炽热又带着期待的眼神下,林书阁只能张嘴咬下了那块糖,速度极快,“好了,你快去做饭,我摘几根辣椒。” 谢谌被他推着往前走了几步,侧头看到他耳尖红了一片,知道不能再逗了,便顺势将话头引到其他地方,“哥哥信中说的辣椒我还没见过呢。” 林书阁心思单纯,果然如同往常一样,拉着他去看自己种的辣椒了。 “仲宣,你过来看,这几排便是辣椒,我让外邦商人找到的,今日你尝尝定会喜欢,你走时带些种子过去,都尉府有屯田,种上几排也好吃。” 谢谌点了点头。 “还有,都尉府离西域更近,你平日里也时常注意着外邦商贩,看有没有人见过一种褐色的根茎是卵状的作物,这东西抗旱好种,产量很高。” 达布一直没有消息,他只能广撒网,让谢谌也帮忙找找。 “哥哥如何知道这种作物的?听哥哥描述似乎是见过?哥哥似乎知道好些我从未听说过的东西。”谢谌目光如炬,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以前见过,啊不是,是听人说过。” “好吧,那我帮哥哥找。”谢谌捏着一片辣椒的叶子道。 林书阁在心中暗道:臭小子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第80章 饭后二人坐在院中乘凉, 今夜无风,月亮挂在院中梨树上头,晚夜静谧。 林书阁抬头看了看硕果累累的梨树, 枝繁叶茂,“走之前帮我将这树梨打下来。” 院中这棵梨树是西北特有的巴梨, 成熟之后颜色金黄, 咬一口软糯绵密, 汁水横流,带着冰激凌的口感, 他等了半年终于要成熟了。 “那不行,我不会爬树。”谢谌故意道。 “你不会爬树?”林书阁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明明长着一副很会爬树的样子,骗鬼呢。 “是啊, 爬墙攀树, 不是君子之风,且这番辛苦之事,有些人都没说有什么奖励。”谢谌笑着带着一丝坏。 奖励是吧, 很好。 “仲宣,”林书阁声音温柔似水,“靠我近些。” 谢谌看着他骤然放大的脸,浓密的睫毛下一双眸子清亮, 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冷,他喉咙发紧,愣愣地看着眼前人。 脸上传来一丝疼痛, 他忽地清醒过来。 林书阁捏着他的脸,“会吗?不帮的话我可去找周度了,或者许郁或者陆……” “会会会, 我会。”谢谌急忙,“找他们没用,谁也没有我会爬树。” 谢谌起身,走到树下,轻轻一跃便上了梨树,斑驳月影影影绰绰,从缝隙中投下影子,谢谌坐在树上挑了几颗梨子兜在衣襟上,看向林书阁。 “哥哥,过来接一下。”谢谌笑容灿烂,目若明星,后背倚着树枝,轻轻拂开枝叶,嘴角露出不羁的笑。 林书阁走到树下,举起双手,无奈道:“给我吧。” 谢谌将衣襟上的梨子一一递给他,却道:“哥哥我下不来了。” 林书阁将一兜梨放到桌上,看都没看一眼,回道:“不许装,也不许撒娇。” “真的哥哥,刚刚上去的时候只觉简单,这会站在高处着实有些怕。”谢谌声音中带着一丝紧张。 林书阁急忙走过去,朝他伸出一只手,“拉着我借点力试试。” “好。” 谢谌半站在树上,朝他伸出手,不料呲溜一声脚底打滑,直直往下坠。林书阁心跳加速,想伸出双手接一下他,却被从上边坠下的谢谌连累,眼看两人齐齐要摔在地上,谢谌手腕用力,搂住了他的腰,一阵天旋地转,他微微闭了闭眼,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林书阁睁开眼睛,耳边是一声闷哼声,身下传来一阵强有力的心跳声,林书阁用手撑着谢谌的胸膛起来,“快起来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第88章 “我没事,哥哥有没有受伤?”谢谌扶着他的腰仔细打量一番,林书阁有些不自在,背身回道:“你刚刚护着我怎么可能有事。” 谢谌转到他面前,“哥哥,都是我不好,刚刚没站稳还连累了你。” 林书阁见他微微垂着眸子,还是以前那副样子,将心中隐隐的不安压下去了,拉起他手看了看,果然有擦伤。 林书阁只能进去拿药,帮他清理掉伤口上的碎石,又抹了药,见他一声不吭,抬头问道:“不疼吗?” 谢谌一秒露出疼痛难忍的表情,软着声音说道:“可疼。” 林书阁一把挥开他的手,“我明天找许郁借个梯子,顺便让他过来帮忙。” “不用的,我和哥哥两人便可,不用他。”谢谌保证道。 林书阁主意已定,任他磨破嘴皮也不为所动。 谢谌若是有耳朵,早就耷拉下来了,他看着郎心似铁的林书阁,心中微微叹气。 二人坐在院中,林书阁拿篮子装了梨去洗,分了他一个。 “哥哥,你想不想去燕都?”玩闹过后,谢谌想起一些事来。 “燕都?确实想去见识见识。”他自从穿越过来,一直待在西北,燕都作为一国都城,自然想去看看。 “若是做官呢?” “做官?京官吗?不想去。”现今燕都局势复杂,听说丁家权倾朝野,但年轻的皇帝已经亲政,权臣少主,不用想都知道会发生什么。他无权无势,贸贸然跑去燕都,无论站哪一边都不行,说不定哪天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还是待在西北为百姓做点事便好,若是日后朝野清明,再……日后再说吧,还得看当权者。 不过仲宣为何会这样问? 谢谌看着林书阁一双眼睛里全是疑惑,笑道:“只是想知道哥哥以后的打算。” 林书阁:“知道如何?若我想去你便要跟着一起去不成?” “是啊,哥哥去何处,我便去何处。” “嗯,我去哪里都带着你。”林书阁笑声中带着无奈。 月影横斜,谢谌见天色不早了,便催着林书阁赶快去休息。 “你今晚回自己屋里睡?”林书阁见他朝另一个方向走。 谢谌“嗯”了一声,“我今日将屋子收拾好了。” 林书阁抱胸笑道:“哦是吗?那我可和小白睡了。” 谢谌身形一顿,“哥哥早点睡,好梦。” 林书阁看着他的背影,猜测可能是青春期的男孩子比较尴尬,像今天早上的事也确实不好意思,便让他去了。 谢谌睡得正沉,窗子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他立刻惊醒,“谁?” 有黑影从窗户轻轻跃下,俯身跪下,“公子,燕都传来消息,丁家似对甘州起了意。” 谢谌披着衣服坐了起来,“丁文泓?” “是,阮大人上次来甘州之后,丁文泓听说甘州有粮有钱,派人打听了一番,丁文泓便想分一杯羹,回去之后告知了丁家人。甘州县令任期将满,此刻估计已经下了任令。” 谢谌站在窗前,“想办法将消息传给靖远侯,让阮大人也从中斡旋。” 定远郡近几年多是由郡守直接任命县令,这次丁家横插一手,怕是难办。 更糟的是丁文泓不过一纨绔,仗着是丁家旁支,此人胸中无沟壑,却将燕都纨绔之恶行学得精通,若是让他当甘州县令,哥哥此前功夫岂不是要白费。 “公子,还有一事,丁家已经注意到了林大人。” “你说什么?”谢谌心中一惊。 “林大人在甘州弄出不少动静,刚开始燕都那边只当小打小闹,但一次次传入燕都不少消息,加之此次丁文泓早已将这边调查清楚,丁家似有意将林大人调入燕都,收入麾下。” 谢谌拳头紧握,若是哥哥去了燕都,自然会被当作丁党,朝堂两派相互攻讦,哥哥初来乍到,纵然无辜,但也会被打上丁党的烙印。若不是,他也舍不得让哥哥卧薪尝胆。 得想办法让哥哥留着这边。 “给潜明和夏翊传信,将雍州原州两地郡守私收贿赂,欺君罔上之事报上去。” “是,公子。”黑影回道,随即便翻身跳出窗户。 他此刻已经没了睡意,只能在脑中思虑当前局势。 雍州原州两地郡守皆是丁党,近日有人检举二人收取当地富商巨贾巨额银钱,卖给他们举荐名额,但此事被丁家压下,帝党还未知,若此时爆出来,说不定可以拖延一二。 事关林书阁,他不得不慎重考虑,可恨自己手上也没多少人可用。 “仲宣,睡不着吗?”屋外传来林书阁的声音。 谢谌打开门,见到林书阁披着衣服,手里拿着一盏油灯,帮他拢了拢衣服,“哥哥,你怎么这么晚还出来?” “我刚刚起夜,听到你这边有动静,便过来看看,你这是不太习惯睡这边?” 谢谌没说话。 林书阁以为他不好意思回答,“走吧,跟我过去。” 理智告诉谢谌不应该去,但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伸了出去,“好。” 林书阁拉着他出来,“我们这番颇有秉烛夜游的情调。”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谢谌笑道。 “小郎君,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去不去?”林书阁眉间染上一丝笑意,深夜寂寂,只有他这边燃着一丝光亮,他一边侧脸隐在暗处,半明半暗间似梦似幻,像是要引人入梦。 谢谌配合他道:“郎君要带我去何处?”他嘴角上扬,目光紧紧跟随着他,像是迫不及待要追随而去的书生。 “带你啊……带你去照看一只凶兽。”林书阁推开门,小白在屋里到处跑酷。 “我就是被它吵醒的,它今日不知怎么回事,一直乱跑,我觉得还需要你镇压一番。” 林书阁顺手捞起想蹿到桌上的小白,一本正经道。 “哦。” “嗯?”怎么感觉仲宣兴致缺缺,完全不似刚刚配合自己的模样。 谢谌将小白抱过来,小白格外兴奋,在谢谌手上张牙舞爪的,谢谌默默和他对视,小白敏感地意识到危险,渐渐安静下来,朝林书阁喵喵两声。 林书阁给它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脱下外袍,对谢谌道:“果然还得你来,快过来睡。” 小白委委屈屈窝在谢谌怀里,谢谌摸了摸它,道了声好。 可能是跑累了,小白躺在谢谌枕头边,不一会便睡了。 谢谌吹灭灯,转身躺下。 林书阁看着离自己八米远的谢谌,奇道:“离我这么远干嘛?我是洪水猛兽不成?” 谢谌心道:离你太近我怕压制不住心中的洪水猛兽,嘴上却说:“我睡相不好,怕压到你。” “是吗?”林书阁盯着他的后脑勺,心中怀疑,昨晚还恨不得和自己挤一起睡,今天便躲这么远,一天一个样,我看你明晚什么情况。 被林书阁盯着,谢谌犹感芒刺在背,只能转移注意力,脑中却不受控制地想着今日林书阁落入他怀中的情景,他好像握住了哥哥的腰,腰身劲瘦,似乎一只手便能握住,哥哥好像还坐在了他身上。 轰然一声,脑中似有弦断,身后是林书阁清浅的呼吸声,谢谌迅速起身,悄无声息地去了外边。 第81章 那人微微一动, 回头看向他,晨光在此时破开迷雾,一束光线打在他的脸上, 一双眼眸清亮无比,显出少年人的清爽来。 “哥哥。” “仲宣, 你起这么早做什么?”林书阁摸了摸他的手, 只觉得一片冰凉。 “哥哥, 你看那边。”谢谌伸手指向一个方向。 林书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边放着几个大竹筐, 竹筐里满满都是梨子,害怕竹筐戳到梨,谢谌还贴心地每个筐底下垫了一层树叶。 不知道是夸他体贴又细心呢,还是夸他大晚上不睡觉跑来摘了一树梨?这是个问题。 念他辛苦了许久, 林书阁用心夸了几句, 便拉着他回去补觉了。 谢谌倒是十分精神,一点也看不出疲惫。 “哥哥,我很小声地, 不会吵到别人。” “是是是,赶紧去睡会,哪有人半夜不睡干这个的,我也不是让你一天帮我干完。”林书阁抱起已经在他脚边蹭来蹭去的小白, 给谢谌腾开位置。 小白却从他手上挣扎着要下来,林书阁只好将他放到地下,不料人家一个跃身, 蹭到谢谌旁边躺下睡了。 林书阁:“……” 好吧,睡吧二位。 他在院中将梨子分好,又摘了一筐辣椒, 天已经大亮了。 巷子外面传来叫卖声,他出去买了几块酥油饼当早餐。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只好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去开门。 门还未打开,外边便响起了周度的声音,“淮亭兄快开门,我可是来探病的。” 林书阁将他放了进去,靠墙抱胸站着问他,“今日怎么没去上值?” 第89章 周度一笑:“今日休沐,你这病养得,怎么越养越严重,”他仔细看了看林书阁,“不过你气色不错,比先前好多了。” 他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林书阁。 “这是什么?” “我阿兄带回来的鹿肉,正好给你补补,”周度边走边道。 走进院子之后,才看到院中的情况,“你何时将梨子全打下来了?我馋你家梨好久了,嗯?还有辣椒。” 林书阁刚想答话,房门咯吱一声,谢谌睡眼惺忪,眼神迷离地走了出来。 周度震惊道:“你家仲宣什么时候回来的?不对,他怎么堂而皇之地从你房间出来了?” 林书阁笑着一一解释清楚。 周度满脑袋问号,越发觉得看不懂这位卫小郎君了。 “你从前不是说要辣椒吗?正好今日来了,将你的份带回去,可以用来炒菜也可以晒干碾碎之后做油泼辣子,随你喜欢,摘的时候小心,不要扯断根茎。” 周度自然同意,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摘辣椒去了,“许郁的还没摘吧?” “没有。” “就知道我比较重要。”周度手中捏着一根细长的辣椒道。 “你送我的那罐辣椒酱我拿回去不到几天就被抢光了,别看我兄长平日里不苟言笑,老实稳重,数他最坏,三言两语那罐辣椒就被他分完了,给我是最少的,美其名曰我和你关系好,肯定能蹭到不少,还问我好意思和侄女抢吃食吗?”周度眼中带着控诉,委屈道。 “今年记得留籽,等明年多种出一些便好。”林书阁宽慰道。 突然肩膀上一重,谢谌直接将脑袋抵在了他的肩上,“怎么了?还没睡醒?” 谢谌“嗯”了一声,又摇了摇头。 “先去洗把脸,桌上有吃的等会儿过来吃,吃完再去睡。” 谢谌点头,醒了醒盹,去洗漱去了。 周度在旁边连啧好几声,林书阁奇怪地看着他。 “我兄长要是像你这样就好了,事事都让着我。不过你们自己不觉得腻歪吗?我还在旁边呢?”周度见谢谌走远后才问林书阁。 “胡说什么,我和仲宣可是兄友弟恭,你可是羡慕?”林书阁不甚在意道。 周度呵呵一笑,刚想说我羡慕个鬼,我是想提醒你,便看到谢谌朝这边过来了,逆着光,身形修长,周度硬生生看出一丝威压出来,于是闭嘴没说话。 “洗好了?快过来吃早餐,我今早去街边买的,刚刚吃了几个,味道很不错。”林书阁将桌上的酥油饼给他。 谢谌道了一声谢,几下吃完,蹲下来和他一起将辣椒串成一串。 周度在旁边嘴抽抽,得,看这样子,果真兄友弟恭,他眼不见心不烦,抬头却见一抹白影蹿了出来。 “小白,快让我摸摸。”周度兴奋地跑了过去。 小白蹲下来,朝他喵喵叫了几声,周度立刻被它俘虏,抱起来道:“它饿了,有没有吃的?” “厨房有,我来吧。” “不用不用,你说怎么弄,好久没见小白,得让它认认我,不然忘了我怎么办。” 林书阁只好一一吩咐清楚,让他去和小白玩去了。 “你明日便可上值了吧?”周度随口问道。 林书阁“嗯”了一声。 “县令大人这两天一直念叨你,应该找你有事,不过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明日去了再看。” 林书阁沉思片刻,最近县中都准备忙秋收,县衙上下官吏最重要之事应是收税,也没发生什么恶性斗殴、邻里失窃之事,难道是郡守府? 谢谌见状,提醒道:“大夫说了让哥哥放宽心,万事不可过分忧虑,好不容易养了几天,哥哥此刻便不要多想了。” 确实,多想无益,明日上值便知道是什么事了,他冲谢谌笑了笑。 “多思忧虑,我看你就是想太多了,不过也难怪,前段时间光灾民问题就够你操心的了。”周度摸着吃饭的小白说道。 “想什么?不会是想我吧?”有人在墙头喊道。 林书阁闭着眼睛也能知道是谁。 “你们竟然背着我分辣椒,你……你可是答应过要给我的,我的酒楼还等着做新菜式呢,你竟然先给他了?”许郁痛心疾首,捂着胸口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 门虚掩着,不一会便有人推门而入,许郁气呼呼地冲进来,周度摸了摸给了他一个挑衅的表情。 “凡事讲究先来后到,你说是吧?”周度抱胸说道。 许郁冷笑一声,“林县丞,我……” “停,就这些,你俩平分,回去自己种。”林书阁可不想听他俩吵,指使两人摘完之后,一人分了一半,将两人打发了。 “哥哥,剩下的我来,你去休息。”谢谌将几串颜色鲜艳的辣椒挂了起来,又将剩下的梨子存储起来,这些梨还太硬,捂一捂更好吃。 他几下将活干完,“哥哥要不要出去走走?我来时见月鸣山景致不错。” 林书阁想着这段时间确实一直憋在家中,仲宣也在,正好出去散散心。 二人牵着马走出城外,谢谌翻身上马,笑着朝林书阁伸出手,“哥哥,我拉你上来。” “这次不会摔下来吧?” 谢谌摇头,“自然不会,摔我也不会摔着哥哥。” 他环着林书阁的腰,扬鞭策马,如离弦之箭向前飞驰而去。 林书阁只能感觉到耳边呼呼的风声和谢谌微微震动的胸膛,“笑什么?” 耳边传来谢谌笑得更加爽朗的声音,“自然是开心。” “开心什么?”风渐起,吹起二人长发,发丝相互缠绕,林书阁伸手拂了拂。 谢谌没说话,一手挽着缰绳,一手搂紧了他的腰,“哥哥抓紧了,我可要加快速度了。” 话音刚落,马匹嘶鸣一声,扬起马蹄飞速前进,林书阁被颠了一下,吓得往后紧紧靠着谢谌。 “仲宣,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刚刚是不是故意的?”林书阁偏过头瞪他,眸间带着一丝水色。 马匹速度慢了下来,谢谌将他被风乱的发轻轻理了一下,扬唇笑道:“哥哥如何会这样想?” 林书阁狐疑地盯着他,见他脸上尽是无辜,盯地久了,竟然多了一丝委屈,搞得他自己反思了一下是不是小人之心了? “哥哥,到了。” 林书阁回头一看,远处是一片草场,近处却绿意盎然,叶与叶层层叠影,山与山交相辉映,果真好景色。 谢谌率先下马,伸手要扶他,林书阁拂开他的手,“我自己来。” 谢谌自觉理亏,紧紧跟着他身后鞍前马后伺候着。 “哥哥你饿不饿?” “不饿。” “那哥哥,你渴不渴?” “不渴。” “哥哥你……”林书阁朝他抬出手,谢谌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嘴。 远处能听到流水声,林书阁循声望去,远处天高云淡,四野苍茫,一条小溪穿过草地,流水潺潺,林书阁席地而坐,冲谢谌道:“仲宣,快过来。” 谢谌晃晃悠悠走过来,和他并排坐着,两人都没说话。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谢谌立刻站起来将林书阁护在身后。 马蹄声越来越近,马上之人也越来越清楚,是陆樾川和叶祁,后面跟着见素和一名小弟子。 见林书阁态度平和,谢谌将藏在袖子的匕首收了起来。 那边几人从马上下来,叶祁看着倒是神情依旧,只是陆樾川明显精神萎靡,像是遭受了什么打击。 “林县丞怎的在此处?”叶祁问道,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戒备的谢谌,笑道:“可是出来游玩?这个季节出来玩正正好,下次记得叫我一起啊。” 林书阁和他寒暄几句,又问道:“诸位可是从魏郡归来?不知现下魏郡如何?” 叶祁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 第82章 脚下青草纤长, 林书阁静静地听着叶祁讲述魏郡之行,手上无意识揪着一堆青草,谢谌拿着帕子将他手上绿色的草汁擦干。 “我们这次差点回不来, 要不是碰见阮大人一行,说不定你每年清明之时都要遥遥祭拜我了。”叶祁拿起林书阁带的肉干咬了一口笑道。 见素在旁边将水递给他。 “你说我若是死得其所也罢, 让见素和抱朴找个清幽之地埋了便行, 可死于流民之手, 甚至连个囫囵身体都保不住也太惨了,还不如死后一把火烧了我, 小见素,听到了吗?若是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先生我宁愿随风而去。”叶祁想着当时的场景,心有余悸。 见素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倒是旁边的抱朴道:“先生可别这样说, 当日被流民围困之时,明明先生跑得最快。” “逆徒,有这么和先生说话的吗?等我明日便将你逐出师门。”叶祁怒道。 一天被逐出师门八百回的抱朴毫不在意, “那我便转投陆师叔门下,称呼先生为师叔,也不算辱没师门。” 第90章 叶祁直接暴起,被见素压下, 好好安抚了几句,才坐下继续说当日之事。 林书阁看着不远处压低声音和抱朴说话的见素,这师徒三人倒真有意思, 本以为叶祁性子跳脱,两名得意弟子都是沉稳靠谱的,没想到今日见到的抱朴竟是这样的性子, 这是什么?对抗路师徒?怎么颇有种孔夫子和子路的感觉。 林书阁忍住笑意,接过谢谌拿给他的一块点心咬了一口,继续听叶祁讲。 “当日我们从甘州离开,一路疾驰往魏郡赶,路上遇到太多饥民了,实在是人间惨事,刚开始我和陆师弟还会给灾民留点东西,到后面再也不敢将食物拿出来了。” “先生和师叔心善,见路边一妇人饿死,旁边小儿啼哭,不忍他饿得骨瘦如柴,将身上面饼给了一块,不想钻出来好些饥民,各个跪下乞食,我们无法,只好将身上的吃食都给了他们。”见素补充道。 人在饿急了的情况下会做出什么,谁也不想去猜测。仓廪足而知礼节,吃饱饭的情况下才知道礼义廉耻,叶祁他们在这种情况下露出有钱有粮的样子,会发生什么,在坐的都清楚。 果然,叶祁愤愤道:“我们本来将吃食给他们之后便要离开了,谁料被一群灾民拦住,刚开始软语求情,向我们讨要食物和银钱,我们已经预料到这群人不是善茬,只说再无食物和银钱,谁知他们一听便要动手,拦着不让我们走。” “我们看着他们手中拿着的兵器才知道这群流民应是纠结在一起,专门洗劫过往商客,那死去的妇人和小童不过是引人上钩的诱饵而已。”叶祁眼神带着悲痛。 “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几人根本逃不出去,抱朴会些拳脚功夫,可双拳难敌四手,根本拦他们不住。不到片刻,我们就被他们擒住,身上带的东西也被抢走了,抱朴为了护着我胳膊上还挨了一刀。” 林书阁听得心惊,“那些人果然并未想过要放你们离开。” 叶祁点了点头,“魏郡饥荒,好些流民占山为盗,他们自然怕我们出去报官,除了我们才干净,若不是阮大人一行赈灾正好经过,我们早就死于非命了。” 林书阁叹了口气,“魏郡现在如何?” 叶祁道:“我们归来途中,见官府已经收拢好些饥民,各县设了粥棚,每人还发放粮食让他们渡过这个难关,有灾民家中实在难过,官府还给了钱安葬家人。” 林书阁叹道:“那便好。” “要说还是得遇上好官,听说阮大人一路杀了不少中饱私囊,贪赃枉法之人,有官员私自开仓放粮本应受罚,阮大人念他救民心切,上书请求陛下赦免了他的罪责,陛下还嘉奖了他善举。” 众人纷纷称是。 “我们得回去休整几天了,林县丞,这便告辞,多谢你的款待。”叶祁大咧咧拍了拍手上的草豪放道。 其余几人也向他们告辞。 马蹄声铮铮,踏得野草飞扬,林书阁望着四人越来越远的身影,对谢谌道:“你说,陆樾川到底遇到何事?” 若只是遇到流民惊扰一事,以陆樾川的性子,不至于消沉至此,且魏郡事刚刚了结,他也不必如此急着赶回来。 谢谌迎风而立,回道:“应是与陆家家主有关。” 林书阁也觉得如此,有了这段插曲,二人也没了游玩的兴致,将东西收拾好便骑马回家去了。 翌日。 林书阁刚进县衙,还没来得及处理这几日请假落下的公文,便被李县令叫了过去。 到了大堂,李县令开门见山道:“你这几日告假不在,有一事要同你说一声,我今年任期将满,甘州县令之职我已向魏使君举荐了你,我想过几日调令应该会下来,正好你这段时间便跟着我熟悉一下县令的政事吧。” 林书阁自是愿意,甘州如今的情况有了新的县令,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按照他的路子走,若是来的新县令墨守成规,不喜革新之法,那便有些不妙。 而且要想大刀阔斧地搞建设,他这县丞之位确实有些不够,若是一县之长,一些事情顾虑也少些。 “多谢大人,书阁定不会有负大人期望。”林书阁恭敬地向他行了一礼。 李县令乐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以你之才,早就可以任这一县之长了,不过书阁,你性子太过纯正,有些事情若是不如人意,不便过于强求。” 林书阁含笑道:“谢大人提点。” “不过多亏你这个得意手下,今年官吏考核我估摸着总会得个上等吧。” 观甘州今年人口税收,还有协助魏郡收拢流民之事,他李毅总能领个好缺吧。 “大人清正耿介,有大人在甘州,是我和甘州县民之福。” “行了,刚还说你性子纯正,何时学得这般嘴上功夫,这几日堆了不少事,你先退下好好处理吧。”李县令心中受用,嘴上一副刚正不阿的样子说道。 林书阁向他行了一礼,转身出来。 到了吏舍,周度今日起迟了,紧赶慢赶来来到县衙,这会正轻手轻脚地准备溜进去。 “咳。” 周度身体一顿,缓缓回头,却看到林书阁朝他挑眉一笑,“林淮亭,你再这么吓我,可是要出人命的。” 林书阁朝他一笑,走到自己的位置前,将杂乱的公文整好,再从中挑出一份,说道:“北乡的案子不是批下去了,怎么又送到我这里了?” 周度瞬间愁眉苦脸,“县中审了好几次,嫌犯也供认不讳,但不知怎么的,前段时间突然翻供,说自己是定远郡清泉县人,是被人花钱收买顶罪的,所以只能重新审理。” “清泉县?” “是的,清泉县靠近边境,常年要与匈奴作战,每次匈奴南下,清泉县总是第一个受到波及。且清泉县是小县,人口又少,百姓生活困顿,犯人出了高价,自然有活不下去的人想给家人一条出路。”周度神情中带着悲悯。 又道:“嫌犯因杀了人被判处死刑,人皆怕死,估摸着是临死之前心生惧意,便反悔将事件缘由和盘托出。” 林书阁沉吟片刻,“他指认之人可已抓到?” 周度点点头,“武县尉已经抓了,那人也对所做之事供认不讳,只等县衙处决了。” 林书阁又翻看了一遍公文,见两名嫌犯皆已认罪,他提笔在公文上写了几个字。 “对了,你是不是从李县令那边过来的,他找你何事?快和我说说。”周度将刚才之事抛之脑后,好奇地说道,他这几日抓心挠肝的,偏偏李县令老在他面前晃,但就不告诉他是什么事。 “任令之事,但事情还未尘埃落定,我现在也不好说。”林书阁回道。 “那我可知道是什么事了,你若是升上去,也是众望所归,怕什么,大家心里都门清。”周度笑嘻嘻道。 “不行不行,升官发财也是人生一大乐事,你不得带我去庆祝一下,就你说的有了辣椒更好吃的火锅吧,正好你家卫小郎君也在,一起热闹热闹。” 林书阁将批好的公文放到一边,抬头看他,“没看出来啊,你和仲宣何时关系这么好了?” “我那是不和他一般见识,我可不是挑拨离间,我觉得他对你不同寻常。”周度想着昨日见谢谌时,看到他盯着林书阁的眼神,也就林书阁自己觉得是兄友弟恭,在他看来绝对有猫腻。 “又胡说,仲宣只是常闹小孩子脾气,这次回来早已不同往日,我感觉他倒是长大了。”林书阁继续低头干活,完全没把他说的当回事。 “你看你,我说的你还不信,好好好,不说这个,你应不应我?”周度见他油盐不进,只能闭口不提这个,转而说起火锅来。 “自然是应的,你想何时便定在何时。” “那可说定了,这几天不行,等过几日吧,到时候我们再合计一下。”周度思忖片刻道。 林书阁自然没有意见,周度也喜滋滋地低头办公了。 等林书阁处理了大半公务之后,一名差役突然来报,说是县令大人有请,让他即刻去见他。 他一头雾水,不是方才刚见过吗?怎么又见? 他和周度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一脸迷茫,难道事情有变不成? 林书阁挥手让差役退下,自去找李县令了。 第83章 林书阁再次走进大堂, 直接问道:“大人,究竟发生了何事?怎么又让我过来一趟?” 李县令表情为难,他叹了口气, “魏使君来信说,燕都那边发来诏令, 让你去清泉县担任县令一职, 甘州县令之职另有人选, 是……是丁家。” 丁家? 林书阁心中猛地一沉,丁家果真要插手甘州? “魏使君是如何说的?” “我父亲本来是准备直接任命你为甘州县令, 谁知燕都诏令提早发到了郡守府,让你即刻上任,不得延误。” 林书阁转身望去,原来是魏焕。 他上前见礼, 魏焕摆手让他随意。 第91章 “李大人任期将至, 我父亲知你才能,又有李大人从中举荐,本来是板上钉钉之事, 不料半路杀出个丁家。 李县令急道:“丁家怎会注意到小小甘州?” “那丁文泓不知从何处得知甘州的情况,竟也想来分一杯羹,我与阿父猜测应是他随阮大人来魏郡赈灾时打听到的。” “阿父还听说丁家人向陛下上书,言你才华出众, 欲调你去燕都做官。”魏焕看着林书阁说道。 林书阁心神一震,双手微微颤抖,丁家此举岂不是想让他为丁氏所用, 不行,绝不能去。 魏焕见他脸色发白,心中不忍, 连忙道:“不过你不必忧虑,御史台那边检举两州郡守竟然收受贿赂,私下里将各州县举荐名单卖给当地富户,一时之间群情激愤,丁家被打得措手不及,又有阮大人和靖远侯从中帮忙,陛下也不想你入丁氏门下,遂折中任命你为清泉县县令。” “可甘州这边岂不是……”林书阁压下心中的不忿,出声问道。 “林县丞,有些事情你也不必一人担着,丁文泓再胆大妄为,甘州县也属定远郡管辖,他也须受父亲管理,一些事能不能做也得掂量掂量。”魏焕眉间带着冷肃,出声提醒道。 “我知道了,多谢公子。” 李县令知道他出身甘州,长在甘州,甘州能有如今的造化,他付出了比旁人多百倍的心血,此刻却仿佛被踢出门外一般,他看着都觉得心中难受。 “书阁啊,你……” “大人不必担心,我没事,左右不过为百姓做点事,在哪里不是做呢。”林书阁淡然一笑。 “大人,既然如此,诏令已下,容我几日收整行装,这便回去准备一二了。”他朗声向二人告辞。 出了大堂,外面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他身上,他才回过神来,先回了吏舍。 还没进去,就听到周度的大嗓门,“淮亭兄,刚刚又是何事?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二郎,我可能得去清泉县了。”林书阁苦笑道。 “你说什么?”周度唰一下从椅子上坐起来。 “刚刚魏公子带来消息,丁家子要来甘州。” “所以丁家是看甘州有利可图,才来甘州,你一番心血就这么被人抢了。”周度气得咬牙切齿,来回走动。 “你可有办法?”他停下脚步道。 林书阁摇了摇头,“丁家势大,魏使君都没法子,且调令已下,无可更改。二郎,我走后若是丁家人手下无人估摸着还得用你,务必小心。”林书阁拍了拍他,“我先回去了,阿远和阿萱若是都跟我去清泉的话,还得去书院一趟,我得早做打算。” “哎,淮亭兄,等等我,我和你一块去。” 林书阁走得极快,周度半天都没追上,临近傍晚,街上十分热闹,有商贩认出他,还笑着给他塞了一把菜,林书阁木愣愣地拿着菜,看着往来叫卖的商贩和百姓,不行,就算要走,也不能让丁文泓白白占便宜。 边走边想,一路到了家中,推开门却见谢谌坐在院子里,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听到他的声音,连忙收了起来,“哥哥,你回来了?” 林书阁点了点头,“军中之事可已办妥?” “哥哥,你没事吧?”谢谌担心道。 “仲宣,你知道清泉县吗?今日调令已下,我要去那处当县令。”林书阁拳头紧紧攥起又放下。 “知道,清泉离终古隧极近,常年被匈奴所扰,民风彪悍,我听说还闹匪盗,哥哥若去,得先解决匪盗隐患。”谢谌轻轻拉过他,温声道。 “你是说去了先用此事立威?”林书阁问道。 他想着谢谌的话,事已至此,不如先解决问题。 “而且哥哥去了也是一县之长,我也能跟着哥哥过好日子。”谢谌笑道。 林书阁笑出声,“也是,离你近也挺好。” 谢谌见他终于笑了,才缓下心思来,在心中默默给丁家记上一笔。 “仲宣,枉我自诩心性平和,原来遇到事情也不过如此。” “哥哥此言差矣,人非草木,哪能无动于衷,况且哥哥已经做得很好了,若是我,定要哭他几天。”谢谌眉间带笑,安慰道。 “是我着相了,但我担心丁家子弟看到甘州有利,进而杀鸡取卵,盘剥百姓,百姓何辜啊。”林书阁看着县中的方向,眸中带着深深的忧虑。 造纸、羊绒、印刷,甘州因这些而起,怕也因这些引发祸端。 “不知这丁文泓人品如何?”林书阁思考片刻道。 “不过膏梁纨绔之才,此子为丁家旁支,仗着丁家权势滔天,这件事估计是他想来讨好丁家的,为丁家谋利。”谢谌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一说与林书阁听。 “话说如此,但纨绔祸害起人来却也令人头疼,不过也可以借力打力,甘州如今也只剩印刷之术尚未传出去,那我便让此术晓喻定远。商户们也要提前传个信,让他们虚与委蛇便可。”林书阁敲了敲桌面,慢慢说道。 “不过也可以试试商户们的心思,若是有人想良禽择木而栖,趁早让周度注意着点。” “哥哥不必担心,丁党如今和帝党斗得厉害,他一个丁文泓还不值得让丁家大费周章,若真鱼肉乡里,不如直接除了他也……”谢谌沉声道。 “仲宣,不许做这么危险的事,我可记得你当时搏命之事怎么答应我的,切勿让自己置身危险,你又忘了不成?”林书阁紧紧看着他道。 谢谌见他面带薄怒,但眸中是对自己的关心,不由得一笑,“我就说说而已,哥哥便饶了我这次。” 林书阁敲了敲他的额头,和谢谌这一聊,顿觉也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走吧,跟我去接阿远和阿萱,我去清泉县他们也得跟着去。”林书阁忧心道。 谢谌朗声应是。 二人往外走时,正好碰到了要敲门的陆樾川。 见林书阁和谢谌一副要出去的样子,陆樾川问道:“你们这是要去何处?” 林书阁笑道:“去接弟妹回来,你这是有事找我?” 陆樾川却一扫当日林书阁见时的精神不振,“我就说一件事,说完便走,绝不打扰你们去接人。” 林书阁和谢谌对视一眼,只能让陆樾川进来先说。 “到底何事如此要紧?” “林县丞,我听说你要去清泉县任职?”他看着林书阁震惊的眼神,“别管我如何知晓的,不知林县丞可愿让我当个县衙小吏。” 林书阁惊讶道:“你怎么想到会跟我去清泉?” 陆樾川叹了口气,“从前我不想入官场,因我见官场污浊不堪,但这次魏郡之事,我眼见无数百姓饿死荒野却无能为力,我阿父大燕名儒又如何,在强权之下还不是任人宰割。” “你若是担心调令之事,我自会解决。”他又补充道。 林书阁听他这样说,自然答应,毕竟清泉县自己人生地不熟的,若带陆樾川过去,也是一份助力。 “若你坚持要去,我自然同意。” “那便说定了,告辞。” 谢谌却脸色微变,问道:“哥哥真要与他同去?” “陆樾川见识不凡,又文采斐然,跟着我去清泉是屈才了,不过他既然因魏郡之事有所感又有所悟,我帮他一把也不过举手之劳,而且他去清泉于我也有利。”林书阁解释道。 谢谌第一次见他如此夸奖外人,心下微酸,又知此时不是吃醋闹脾气的时候,只好将心中酸意压下,和他同去碧桐书院和杜衡书院。 路上碰到了赶来的周度,“淮亭兄,你走那么快干什么?”他在追赶林书阁的路上被人拦住耽搁了一会,这会儿才赶过来。 “抱歉,刚刚有些失态。”林书阁道歉道。 “道什么歉,我和你什么关系,我刚刚怎么看到陆樾川从你家巷子出去了,他来找你吗?” 林书阁点头,“他要跟我一同去清泉县。” “什么?他不是一向志在山野吗?如何会有这念头?” “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我要去接阿远和阿萱,你去不去?”林书阁笑道。 “去啊,我来这里不就是担心你……不过现在看你神色,我也没什么担心的了。说句实话,若非我父母兄长皆在甘州,我都想跟着你去清泉县,来的是丁家人,谁知道是怎样的人,肯定不如你来当我上司来的好。”周度脸上带着不舍,真诚道。 “瞎说什么,哪有这样的,你去我也去,小孩子玩过家家呢?”林书阁笑骂道。 不说周度家在甘州,他现在已经是主簿,若是丁家人不来,铁定要升一步,一县长官,哪能随便跟着他去清泉县。 “你便待在甘州吧,有什么事写信告知与我便可。” 周度没像从前那样与他说笑玩闹,沉默着点了点头。 第84章 天边露出一抹晨曦, 林家人已经起来收拾东西了。 林书阁将要带走的书一一整好,谢谌抱着一个包袱进来,连同桌上的书一起放进木箱子里。 第92章 “仲宣, 你怎么只收拾了这些东西?”林书阁走过来问道。 “我不常在家中,东西少。”谢谌没让他看, 顺手合上了箱子, “哥哥, 还需要收拾什么?我来帮你。” “花园里的辣椒得收了,咱们带走一些, 剩下的都留给周度和许郁。”林书阁看着外面的花园道。 谢谌点头,转身去摘辣椒。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林书阁喊道。 屋外林清远抱着小白坐在院子里愁眉苦脸的,林萱将自己的东西一一整好, 看到他这副样子, 怒道:“阿远,快去整自己的行李,大兄说了时间紧迫, 你还坐着干什么?” “阿萱,我……我有些难受。”林清远垂头丧气,低声说道。 林书阁正要冲出去安慰,被谢谌拦住。 只听林萱道:“阿远, 我知道你不舍得离开甘州,我也不想,大兄和二郎都不想, 可是如今大兄必须得去清泉,你我一直生活在大兄庇护之下,也该懂事让大兄少操点心了。” “况且我们一家人在哪里, 家就在哪里,大兄还说清泉离二郎那边极近,到时候还能长聚,不也算是好事吗?”林萱语重心长道。 道理林清远都懂,只是他一个自小都未曾离家的少年,现在让他背井离乡去陌生环境,虽然有家人陪伴,但心中依旧忐忑。 “我陪你去收拾东西好吗?别让大兄担心,他要操心的事太多了。”林萱温声道。 林清远点了点头,将小白放在地上,和林萱进屋收拾东西去了。 见二人进去,看林书阁眉间带着懊恼,谢谌才道:“他们也长大了,有些事需得自己学着接受,我知哥哥心意,但是雏鹰得学着自己飞,而且有阿萱在,没事的。” 小白被放在地下,正一脸懵逼,听到这边的东西,乐颠颠地跑了过来。 林书阁一把抱起它,对谢谌道:“走吧,摘辣椒。” 辣椒已经摘过一茬,剩下的也不多,二人直接把能摘的都摘了,不能摘的留下让许郁摘,反正这间院子都得托许郁照看。 林书阁摘了一把正往篮子里放时,看了一眼他随手种的植物,一个夏天过去了,好些已经衰败了,他想伸手将没用的枝干拔掉之时,竟然看到一根植株的花苞极像棉花。 越看越像,他以前只见过棉花花苞,一直没认出来,他连忙走近一看,外面的叶片拢在一起,外面是一层细细的绒毛,果真是棉花。 “仲宣,这竟然是棉花,我真是灯下黑,等了这么久,它竟然就长在自家花园中。”林书阁激动万分,拽着谢谌的袖子道。 谢谌见他这么开心,想必定然是好东西,“哥哥,棉花是什么?” “棉花啊,用它可以做冬衣,十分保暖,成本比羊绒低多了,若是我早发现,今年说不定就能种上许多,可惜只有一株,不知达布从何处弄过来的,这半年也没见个人影。”林书阁摸着叶子,遗憾道。 “那我帮哥哥找,样子我记下了,等下画出图纸来慢慢找。” 林书阁被提醒,“多画几张,我交给周度,若达布回来找我,发现我不在甘州,他认识周度,定会去找周度问问,到时候也能让周度安排他去找。”林书阁喜道。 到时甘州百姓也可以试着种种。 谢谌回道:“好,我现在就画。” “我去拿纸笔,终于有个好消息了。”林书阁嘴角勾起,笑道。 清晨的阳光透过院子里的梨树照在桌子上,谢谌下笔很快,几下便描出来棉花植株的样子,林书阁见他画的认真,看了几眼便不再打扰他,蹲下收辣椒去了。 等他收得差不多了,走过来看成品,却看到谢谌唰一下将画收了起来。 “仲宣,你收起来干嘛?”林书阁奇道。 “没有,这幅没画好而已,我拿回房间了,剩下的哥哥你自己拿。”说完便拿着画跑回房间了。 林书阁奇怪地看着他的身影,在心里吐槽谢谌越来越神秘了,手上拿起画一看,确实画得不错,剩下的就是将画交给周度了。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他刚准备去开门,林清远跑了出来,“大兄,你忙你的,我来我来。” 他跑去打开门一看,是许郁和钱万才,后面竟还跟着周远。 “大兄,是找你的。”林清远说完之后便进屋了。 许郁率先进来,见他在收拾辣椒,开口道:“你真要走不成?” 林书阁笑道:“燕都诏令,不能不从。” “真没有转圜之地?”许郁不甘心道。 林书阁叹了口气,对三人道:“都进来坐吧。” 谢谌听到院中的声音,从屋子里倒了几杯茶端了出来。 “本来要找诸位的,既然诸位主动来找我,也省了些麻烦事,你们应该听说了我即将离开甘州的事,接任甘州县令的是丁家子丁文泓。”林书阁说道。 “丁家人?丁家人不好好地待在燕都享受帝都繁华,跑来我甘州苦寒之地,难不成这边有什么宝贝不成?”许郁冷嘲热讽道。 “大人的意思是丁家可能有所图谋?”周度道。 “不然呢,甘州现今估计是被人盯上了。”许郁抢着道。 林书阁看了看三人,皆是愁眉不展,许郁更是目中喷火。 “我想将印刷之术放出来,反正造纸一术如今大燕各地遍地开花,只印刷术还未传开。”林书阁提议道。 “大人是想让甘州特殊之物变得不特殊?”钱万才道。 “对,就和造纸一样,各郡县皆会,便不会太过惹眼。且丁文泓志大才疏,又有丁家撑腰,你们切勿与之对上,平日里示弱便可,”他看向许郁,“至于其他事,若他倒是真向你们讨要,尽量往我身上推,便说核心手段皆是我一人掌握,你们只不过是照办而已,正好相里谷要跟我一同去清泉,左右也怪不得你们头上。” 他看向周远,“他若插手羊绒,你尽管与西夜国说明,西夜国小王子与我私交甚好,我会去信与他说好,到时关系到两国邦交,燕都那边也不会坐视不理。” 羊绒虽是周家主导,但因与西夜国有贸易往来,算是两国间的贸易,丁家若是插手得掂量掂量。 “不可,怎能万事让大人操心,若那丁文泓纨绔一个,若真与民争利,我们合起来告到郡守府便可,魏使君为人正派,定不会姑息养奸。”钱万才语气坚硬,带着丝不容拒绝。 “无事,我与他平级,就算告给丁家,这点小事也做不了文章。” “不行,怎能如此?”许郁反驳道。 林书阁道:“我起码也算是官,况且听魏公子的意思丁家好似还有用我之意,你们不必担心。” 许郁听完思量片刻,笑道:“不说这些了,我们其实是来送别的。” “这些时日,甘州承蒙你劳心劳力,我们也多亏了你才有今日的成就,既然你要走已然是定局,我们自然得为你送行。”许郁眼中带着不舍,正经道。 钱万才打开一直拿着的包袱,“这是甘州所有商户的心意,大人独自去清泉,又无多少银两傍身,大人拿着这些,去了要做什么也方便。” 林书阁看都没看,“不必如此,我去了自有办法。”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见他一脸坚持,只能做罢,钱万才和周远没什么事便告辞了,只留下许郁一人。 “正好你在,我这间院子也不打算卖,劳你帮我照看了,还要院中的辣椒应该可以再收几茬,到时候你记得过来收。”林书阁看着面带落寞的许郁,拍了拍他安慰道。 “我还想着等你养好身子之后再一同与陆樾川商议下一场戏目呢,怎么就要走了?” 林书阁突然想起他还不知陆樾川也要走的消息,问道:“你知道陆樾川也要同我一起去吗?” 许郁一副你杀了我吧的表情,“什么?他也要去,我的戏怎么办?我的传奇本子怎么办?” “无事无事,我到时监督他,让他写好之后给你寄过来,或者你派人来取也行。” 谁知许郁冷笑道:“你俩每次都是我亲自盯着每日催着才肯交稿,这一去清泉,岂不是乐得自在,哪管我的死活。” “不会不会,你放心,我保证。” 许郁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你若骗我,”他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谢谌,“我就亲自来找你。” 林书阁自然同意,好说歹说才把许郁劝走。 “走吧,仲宣,继续忙,还有好些东西要收拾。”颇有些身心俱疲。 “对了,你事已办完,何时回终古隧?” 谢谌和他一同将辣椒串好装起来,回道:“我和上峰多请了几天假,送你去清泉县我再回去,不看着哥哥安全到达清泉县,我也放心不下。” 林书阁想着他说的清泉匪盗情况,点了点头,自己要带着阿远和阿萱,陆樾川和相里谷皆不是会武之人,仲宣武艺高强,确实多一层安全保障。 第93章 第85章 微雨细密, 整个天空都雾蒙蒙的,谢谌抱着一个箱子往外面走,林书阁几步赶上帮他撑着伞, 谢谌嘴角带笑,“这点雨而已。” 林书阁瞪了他一眼, 透过伞幕看了看天空, “怎么今日要走, 偏生就下雨了,雨天赶路也不方便。” 谢谌将箱子放上马车, 和他一同望天,“哥哥不用怕,这雨估计也就下一会,不会下成大雨的。” 林书阁抬头帮他擦了擦刚刚淋到雨的头发, “走吧, 先进屋去。” 谢谌顺手接过伞撑过二人头顶,“好,我来撑吧, 哥哥靠我近些。” 二人沿着屋檐走了回去,屋内林萱正在检查有没有落下东西,听到二人进屋的声音,问道:“雨下大了吗?今日还能走吗?” 林书阁将伞立在门前, 拿起布巾示意谢谌低头,“能走,仲宣说一会便晴了。” 谢谌乖乖低头, 任他摆布。 林清远抱着一堆东西出来,“等等我,我这些东西都要带走。” “你怎么又找出来一堆东西, 不是说了马车放不下太多东西吗?”林萱无语道。 “可这些是阿英和元光他们给我的礼物,不能不带。”林清远有些委屈。 “带上吧,也占不了多大地方,阿萱要是有同窗师长送的东西,也可以一同带上。”林书阁出声温柔,摸了摸二人的头发。 谢谌将林清远怀中的东西拿了过来,等兄妹三人出去后,关上了门。 “走吧,终会回来的。”林书阁抱着小白,站在门口说道。 小白仰着脖子,朝他不安地叫了几声,林书阁轻轻揉了揉它的脑袋。 雨滴滴在伞布上,发出咚咚的声音,四人在雨幕中最后看了一眼家,便先后上了马车。 林书阁上车后,怀中的小白有些不安分,在几人腿上踩来踩去,林清远将它抱在怀中,捏着爪子和它玩了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谢谌赶着马车往外走,今日下雨,街上冷清清的,谢谌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过街巷,林书阁在马车内道:“一会在城外等等陆樾川与相里谷,我们一同去。” 却半天没等来谢谌回话,他掀开帘子,被眼前一幕惊到。 只见李县令和周度站在最前面,后面是许郁、钱家人还有甘州各商户,身后是甘州县民众,雨遮挡了视线,只能看到密密匝匝的伞和蓑衣。 林书阁从车上下来,谢谌紧跟着他,给他撑着伞。 他几步走到众人面前,“大人,你们……”几乎是瞬间,他的眼尾洇出一抹红色。 “书阁啊,你今日要走,我们来送送你,你这一走,我估摸着也得调任去陇西郡了,这一别,还不知何时能再见。” “大人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周度在旁边撇撇嘴,“淮亭兄,咱们说好的,你那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要有我一份。” 林书阁轻轻“嗯”了一声。 许郁插嘴道:“还有还有,别忘了我的稿子。” 刚说完便被周度瞪了一眼,许郁回瞪他,五十步笑百步,瞪谁呢。 林书阁笑了笑,目光看向人群,人群中有人喊了几声“大人。” 有女声在他旁边响起,“大人,这些吃食我今日刚做的,路上也可垫垫肚子,一路保重。” 是黎婉。 “多谢娘子。” “我和黎娘子想一块去了,这是糕点铺子新出的样式,大人可得收下。”乐云在一旁笑道。 林书阁还没说话,后面百姓手中拿着各种吃食便要往他怀中塞,嗓门最大的是王柱子,“大人,大人,这是我娘子做的……你们别挤我。” 有人被挤到前面,那人有些不好意思,见林书阁看向他,“大人帮我多次,我却一直未报此恩,”他从背后拿出一件东西,塞到林书阁怀中,向他行了一礼,几步退了下去。 谢谌眼神不悦,认出是当日的书生何延,将东西从林书阁怀中拿了出来。 林书阁只拿了几样吃食,“心意我领了,大家都回去吧。” 人群中,黎娘子擦了擦眼泪,旁边有小娘子掩面哭泣,若林书阁细看的话,便会发现是当日救的凌雪,她已换回了女装,在黎娘子店中干活,今日听闻他要离开,特来相送。 林书阁眼角微红,“大人,让大家都回去吧,不必送了,你们也保重。” 李县令也抹了一把眼泪,和哭得停不下来的周度一同目送他离开,后面是百姓声声入耳的“大人保重。” 林书阁转身,和谢谌走进雨中,直到上了马车,还能听到“大人保重”的声音。 林书阁哑声道:“走吧。” 谢谌驾驶马车走出甘州县城,见陆樾川和相里谷还未到,他停下马车,掀开帘子钻了进来。 见马车气氛沉闷,林书阁眼眶通红,林清远哭得停不下来,连林萱都时不时抹下眼泪。 “哥哥,他们还没来。” 林书阁摸了摸他的衣袖,见有些湿了,拿帕子帮他擦了擦,“一会换我驾车,你歇一会。” 谢谌却将何延刚刚送的东西给他,“哥哥看看这个吧,不知道那书生送了什么给哥哥。” 林书阁戳了戳他的额头,还说长大了,又来。 他打开包着的布一看,里面是一封信,应是何延怕雨沾湿了信才包起来,他笑着拆开信,不想掉出来几片柳叶。 还未打开信,便听到谢谌有些阴阳怪气道:“柳者,留也,这可真是好一番心思,哥哥,我看这书生一厢不舍情意皆在此信中,哥哥不给人家回一封吗?” 林书阁快速扫了一眼,就是一封寻常的感谢信,他将信纸叠好,抬手给了谢谌一巴掌,“再胡说就把你丢出去。” “好啊,哥哥上次便因他打我,这次又……” 谢谌故意抱着头道。 “噗嗤”一声,双胞胎破涕为笑,林清远甚至笑得直打嗝,惹得小白拿一双圆眼睛看他。 见三人终于不再沉湎于悲伤,谢谌又上前委委屈屈地讨了几声安慰才罢休。 外面传来几声马的嘶鸣声,谢谌率先出来,“哥哥,他们到了。” 林书阁跟着出来,见二人一身蓑衣坐在马上。 “林大人,久等了,现在出发吧。”陆樾川道。 林书阁回了句“好,”将还要驾车的谢谌赶进马车,拉起缰绳,看了一眼甘州县几个字,驾起马车朝清泉而去。 一路前行,云销雨霁,阳光透过云层洒落下来,照地林书阁眯起了眼睛。 陆樾川驱马过来,“大人,要不稍微休息一下,也吃点东西。” “好。”林书阁收紧缰绳,停下马车,朝里面喊道:“仲宣,叫阿远和阿萱出来透透气,我们休息一会。” “好的,哥哥。”谢谌的声音从马车内传了出来。 林书阁下了马车,顺手扯了一把草喂给马匹,谢谌从车上跳了下来,“哥哥,吃点东西。” 他将手中的面饼给了他,林书阁接过咬了一口,和众人一同坐下。 “大人,刚刚忘了和你说了,叶师兄说他今日有事不便前来送,让我带句话给你,他说山高路远,忘你珍重,若是以后有机会,他要举家投奔你。” 林书阁将试图从陆樾川手上夺食的小白抱了过来,笑道:“那我可扫榻以待。” “赶了半天的路,大家好好歇一会,这一路过来没见到人烟,今晚估摸着得在野外度过了。”林书阁看了看天色道。 “哥哥,今晚便轮流守夜吧,阿远和阿萱早些去睡。”谢谌提议道。 众人点头,林清远和林萱本来想说他们也可以,但见几人两三下便分好了次序,遂不再说话,等几人撑不住他们后半夜帮忙守夜就行。 休息完几人又行了半天路程,谢谌眼尖,看到远处似有一处破屋,他扬声道:“哥哥,我看到前面有几间废弃的屋子,今晚或许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了。” 林书阁出来和他并坐一排,往他说的方向看去,果真有。 他让谢谌停下马车,陆樾川和相里谷见前面的马车停下,骑着马过来道:“大人,怎么停下了?” “仲宣刚刚看到几间废弃的屋子,天色已晚,剩下的路程也不多了,今晚我们便在那边歇息吧。” 陆樾川自然乐得同意。 破屋远远看着似是被荒废已久,走近一看竟然还不错,能住人。 林书阁让众人将东西都搬进来,选了一间最为敞阔的屋子简单收拾了几下,“今夜便都在这个屋子吧,一会煮点热乎的,吃完都好好休息。” 众人自然同意。 林书阁去马车上取东西,却看到谢谌站在院子里四处张望,“仲宣,快过来帮忙,看什么呢?” “哥哥,我觉得不太对劲,这屋子破旧,我本以为应该被长久荒废,院中也应该生了不少杂草,但我看这院子像是被收拾过,不像长期没住人。”谢谌眉头紧皱,轻声说道。 “也许是不久前被弃的荒宅,所以还留有人生活过的痕迹。”谢谌从马车上取下一口小锅,“别傻站着了,帮我捡点柴过来。” 第94章 谢谌只好去远处捡柴。 天渐渐黑了,屋子里却一片光亮,林书阁用带着的小锅炒了几道菜,就着面饼,一行人吃得心满意足,陆樾川更是恨不得以后天天让他做饭。 吃饱喝足,众人赶了一天路早就累了,于是纷纷找了位置去休息。林清远和林萱抱着小白挤在一起,林书阁将毯子给他们盖好。 入了夜,温度有些凉,他走过来给柴堆加了火,看向谢谌,“累了就休息,不必陪我。” 谢谌将毯子抖开,围在二人身上,压低声音道:“我不累,哥哥困了便靠着我睡吧。” 林书阁笑道:“那便你一个时辰,我一个时辰,一会便换人。” 谢谌点头,盯着林书阁的睡颜看了一会,望着燃烧的火苗发呆。 第86章 夜空被黑暗笼罩着, 遮蔽了月亮,远处传来几声鸮声,像是受到惊吓似的扇动翅膀飞向高处, 只落下几片尾羽。 “三当家,人齐了, 可以动手了。”一人长得尖嘴猴腮, 手上拿着一把弯刀, 跃跃欲试。 今日来的人,他们远远地看了, 穿戴富贵,骑的马匹都是膘肥体壮的,一看便是肥羊,比清泉县那群穷光蛋强多了。 “王二, 你小子急什么急?三当家说了, 得再等等,夜深了才好动手,上次就是因为急躁冒进才放跑了人, 不然回去又得让二当家笑话。”旁边的人扇了王二一巴掌,讨好地朝前面一直没说话的男人笑道。 那男人长得壮硕,脸上一道刀疤,让整张脸看起来更加凶恶, 他面目狰狞,抽出腰间的刀,“都闭嘴, 怎么里面的火灭了?” “都睡熟了吧,正好动手,让他们在梦中去见阎王。”王二挥着刀道。 三当家孟虎做了个手势, 率先冲了出去,身后跟着的人如鬼影般蹿了出去,直奔破屋。 “砰”的一声,孟虎踹开门,大喊道:“都不许动,将身上的钱粮给我拿出来。” 身后跟着的喽啰举着火把进来,却见屋内空无一人,只有一堆燃灭的柴火。 “不好,中计了。”孟虎一脚踢飞了堆着的柴火,气急败坏道,“人肯定没跑远,给我追。” 话音刚落,几支箭“嗖”的一声射了进来,带着千钧之力,射到了屋内的柱子上,孟虎看着这支箭,大喊道:“都躲开。” 紧接着又是几支箭,带着惊雷之势射中了两名喽啰,喽啰吐出一口鲜血,扑倒在地。 这群匪盗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腿软,王二战战兢兢地道:“三当家,怎么办,这群人不像过往商人。”商人哪来的这身手。 孟虎紧绷着脸,吼道:“跑什么,都给老子上,我就不信他还有多少箭。” 云层渐渐散开,露出隐在后面的一轮弯月,淡月疏云,将谢谌的侧脸照得格外冷峻。 “仲宣,多亏你提醒,不然还真进贼窝了,”林书阁手中拿着一架弩,这是他早早便让相里谷准备好的,早就听说清泉县闹匪盗,正好派上用场。 这小弩和军中用的相比更加轻巧,冲力却十足,以林书阁的臂力也能轻松将箭射出去。 “哥哥,他们出来了。”谢谌将箭搭在矢道上,箭尖冒着寒光,瞄着孟虎的脑袋。 此人应该这伙匪盗的首领,擒贼先擒王,谢谌最是知道这一点。 “哥哥,你退后。”谢谌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远处。 那边孟虎踹了几名喽啰兵,让他们走在前面,自己则拿着刀四处看着,不想一支飞箭刺破空气,从他耳边擦过,脸上瞬间出现一道血痕。紧接着第二箭直冲面闷而来,眼看就要射中自己之际,他伸手将一名喽啰拉在身前,只听噗一声,是箭矢射入身体的声音,喽啰被射中,死死盯着孟虎,一双眼睛瞪得极大。 孟虎一把甩开他的尸体,这箭术,绝不是普通人,今日怕是不好离开。 他喝令王二带着喽啰们往前冲,自己则慢慢往后退,退了几步准备撒腿就跑时,腿上传来刺骨的痛意。他不得不跪倒在地,看着腿上扎着的箭,他忍着剧痛站了起来,不料又是一箭射中了他的另外一条腿。 “三当家,三当家你没事吧?”王二跑过来扶着他,孟虎闭了闭眼,见旁边倒了一堆尸体,便知今日载了,“你快跑,告诉大哥,让他替我报仇。” “我看你们还是安心待着吧,待我抓了你们大当家也好团聚。”声音清润,像是晨间清风,听在孟虎和王二耳中,却如同催命符一般。 月白风清,林书阁几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孟虎和王二这才看清几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林书阁笑道:“自然是好人。” 谢谌在他身后紧紧护着,孟虎一眼就明白这是刚刚射中他的人,小小年纪,心狠手辣,射中他双腿的箭矢又快又狠,明显是要留活口却不让自己好过。 “你们……你们最好放了我们,不然我们大当家知道,你们小心小命不保。”王二手上战颤巍巍握着一把刀,色厉内荏道。 突然一颗石子弹了过来,将他手中的刀弹飞出去,王二看着空空如也的手,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饶命,我……” “大人,陆先生带着小郎君和小娘子在前面官道等着我们,这二人该如何处置?”相里谷拿下手中的弩,看着二人问道。 “给他简单处理一下伤口再带去清泉县,我们先过去与他们会合。”林书阁道。 这二人留着还有用,毕竟听刚刚的话,这伙匪盗像是纪律严明,上下有序,还得留着他们好好盘问清楚。 孟虎听相里谷叫的“大人,”心中便知道今日看走眼,惹上了官府的人,清泉县衙大小官吏他们都门清,这位从没见过,应该是新来的清泉县令。 谢谌上前将王二提起来,“背好他,若有想逃的心思,你可以试试是你的腿跑得快还是我的箭更快?”谢谌冷冷地看着他。 王二简直要将脑袋甩出残影,他今日见识过谢谌的箭术,又亲眼看着往日威风八面的三当家败在此人箭下,哪敢生出逃跑的心思。 “哥哥,你们先走,我在后面盯着他们。”谢谌嗓音带着一丝柔意,却听得孟虎和王二心中一凛。 林书阁轻轻“嗯”了一声,“我们赶快过去,阿远和阿萱估计要担心了。” 这边陆樾川带着双胞胎和小白焦急地等待着,林清远急得团团转,“陆先生,你说大兄他们怎么还没过来?” 林萱虽未说话,但抱着小白的手却微微用力,小白叫了一声,她才如梦初醒般摸了摸它以示安抚。 陆樾川笑道:“别担心,他们手中有弩箭,只是一伙匪盗而已,况且不是还有你们另外一位兄长吗?我听说他武艺超群,一般的匪盗哪里是他的对手。” 话虽这么说,陆樾川还是甩开缰绳,从马车上下来,默默望着来时的方向。 此刻天已经微微亮,依稀能看到路边的树影,只听马蹄声阵阵,陆樾川即刻警醒起来。 来人向这边喊了一声“陆先生。” 是相里谷。 他这才放下心来,朝远处挥了挥手。 林书阁等人从马上下来,林清远和林萱即刻跑了过来,“大兄,二郎,你们没事吧?” “没事,有二郎在呢。”林书阁笑道。 “我们直接赶路去清泉县,二郎,有劳你和相里谷骑马带着他们了。”林书阁指着孟虎和王二道。 “好。” 林清远还在好奇地看着两名被抓的匪盗,就被林萱拉上马车了。 陆樾川驾着马车,一甩缰绳,“坐稳了,出发。” 林书阁捏了捏有些发酸的胳膊,闭目养神,还未到清泉县便来了这一出,看来这小小的清泉县卧虎藏龙啊。 小白从林萱怀中跳出来,几下跳到林书阁腿上,踩了几下,又朝他喵喵叫。 “它怎么了?”林萱问道。 “小祖宗饿了。”林书阁一边从包袱里取出吃的一边回道,“委屈你先吃点今日剩下的肉糜了,等到了再给你做好的,”他摸着小白毛脑袋笑道。 这一夜惊心动魄,别说人了,猫也累。幸亏小白自小就见惯了人又养在院子中,胆子也大,不然出来这一趟,还怕它会应激。 林书阁看着它埋头吃得狼吞虎咽的样子,看来没事。 清晨的太阳照进马车里,外面传来几声鸟鸣,林书阁睁开眼,林清远和林萱正靠在一起睡着,小白在他怀中睡得四仰八叉。 他慢慢将小白抱下来,又悄无声息地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大人,快到了。”陆樾川听到动静后说道。 “换我来,你进去歇会。” 陆樾川也不矫情,停下马车,和他换了位置,然后钻进马车准备眯一会。 林书阁扬起马鞭,骏马奔驰,掠过路边的枯木,一路向前,直至看到一座城。 终于到了。 谢谌和相里谷骑马,已经先他们一步到了。 第95章 林书阁停下马车,朝众人道:“我们先进城。” 众人自然无异议,一行人到了城门口,守卫的士卒拦下他们。 “何人到此?通关文书拿来。”一名士卒道。 林书阁从怀中掏出官印文书给他们,差役慌忙下拜,“参见林县令,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县令大人勿怪。” “无妨,先带我们去县衙。”林书阁道。 一名差役连忙打开城门,放众人进城,另一名士卒骑马在前边带路。 天刚亮,城中商铺只零星地开了几个,路上行人也不多,有早起出来买菜地挑着担子走在街道上,见到他们立刻回避。 顺着路一直往西终于到了县衙,林书阁停下马车走了下来。 只见一人一边跑一边穿衣服,着急忙慌地跑了出来,“下官清泉县县丞徐正才参见林县令,因下官这段时间暂代清泉县令一职,一直住在县衙,今日不知县令大人行踪,还望大人莫要与下官计较。” 谢谌和相里谷跟在他后面,陆樾川抱胸看着眼前的一幕。 “哦?你的意思是说我来得不是时候?”林书阁好整以暇地问道。 “下官不敢。” 林书阁含笑看着他,从他进城到现在已经过了快半个时辰,他那会明明瞧见有人快马加鞭回来禀告,竟然这会了才从床上下来,分明就是故意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不急,徐县丞慢慢整理仪容,”他看向一名差役,“去,将县中大小官吏都叫过来。” 差役看向徐正才,徐正才低头和他使了个眼色,他才向林书阁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林书阁冷眼瞧着,“仲宣,我们先进去。” 徐正才急忙跟在后面,不想后面飞来一石子,他踉跄一下,踩在袍子上摔倒在地。 陆樾川在旁边笑了起来,“徐县丞多礼了,这非年非节的,不必朝大人行叩拜大礼。” 徐正才咬牙道:“是我疏忽,是我疏忽。” 谢谌冷哼一声,大步流星赶了上去,“哥哥,等等我。” 第87章 “哦对了, 我来的路上遇到一批匪盗,顺手解决了,还抓了两个小头目, 不知徐县丞可认识?”林书阁看着眼前破败的县衙大堂说道。 相里谷将二人押了上来,徐正才看了孟虎一眼, 神色有些异常, 却恭敬道:“下官不曾见过此二人。” 王二有些激动, 被孟虎狠瞪了一眼,这才老老实实跪好。 “徐县丞当真不认识?这为首的头目名唤孟虎, 据他招供是这虎崖山匪盗的三当家,竟然敢劫杀朝廷命官,可见平日是没少干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之事。”林书阁负手而立, 站在大堂牌匾下道。 徐正才闭了闭眼, 回道:“下官确实未曾见过。” 林书阁勾唇一笑,问旁边的差役道:“县尉可到了?” 差役抱拳道:“杨县尉已在门外候着。” “县尉倒是来得够快,请他进来。” 徐正才在旁边擦了擦额头的汗。 片刻后, 差役便带着一名武人打扮的男子走了进来,他长着一双虎目,看着威风凛凛。 “县尉李超见过林县令。”他抱拳行礼道。 “李县尉不必多礼,本官初来乍到, 不知清泉县诸多事宜,只是李县尉掌一县治安,不知可认识堂下之人?” “识得, 此人乃虎崖山三当家孟虎,乃是我清泉县通缉的要犯。”李超正色道。 林书阁坐在上首,指尖敲了敲桌面, “这样啊,怪道徐县丞说不认识,怕是徐县丞事多忙乱,一时记茬了。” 徐正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人,确是下官近日事多,头脑发昏,一时没认出来。” “那徐县丞这几日便先在家中歇着吧,过段时间再来认人。”林书阁笑道。 “大人……我……” 林书阁看向李超,“李县尉,此人乃是虎崖山三号人物,还望你好好审问于他,对了,我这弟弟乃是我从甘州带来地问供高手,便让他协助你一同审吧。” 谢谌配合道:“哥哥,可是要用上次的刑罚?”他轻蔑地看了一眼孟虎和王二,“这二人怕是受不住吧,那名奸细可是没挨几刀便招了。” “哦,你们可能没听过这个,说来有些血腥,此刑法名叫千刀万剐,便是一刀一刀割去……”他朝王二比了一下,“直到割上千刀万刀为止,不过这两人应该挨不到千刀。” 王二直接瘫软在地,霎时众人都闻到一股腥臭味。 孟虎眼中带着血丝,狠狠地看着林书阁。 徐正才更是脸色发白,惊恐地看着上首坐着的年轻人,明明看着年轻文弱,竟是如同恶鬼转世,和他相比,虎崖山的匪盗算个什么。 林书阁看向被吓傻了的差役,“带他俩下去。” 差役一个激灵,连忙低头押着二人出来,李超也跟着后面,林书阁和谢谌对视了一眼,谢谌心领神会,跟着出去了。 堂下只剩面如土色的徐正才和旁边老神在在的陆樾川了。 林书阁懒得和他再打机锋,交代他找几个差役过来,便挥手让徐正才下去了。 “大人,刚刚你说的刑罚可是真的?”陆樾川有些害怕地问道。 林书阁见他面上带着惧意,可眼中明明全是兴味,“是真的,不过我也是听来的,吓吓他们而已。” “我就说在如此奇刑在甘州我怎么没听说过?”陆樾川拍拍胸口道。 “不过,这清泉县衙问题可真多,县丞不像县丞,倒像是虎崖山的卒子。”陆樾川凝神道。 林书阁蹙眉,“先去将县衙好好收拾一般,昨夜都没休息,休整好了再办。” “好,大人。” 林书阁看着几名差役来回搬东西 ,神色凛然。 县衙后堂辟有知县后宅,相里谷正带着林萱等人收拾东西,马车上的东西都得一一搬下来。 林萱将东西规整好之后,想出去逛逛,从甘州带来的东西不多,得买些日常用品,被相里谷拦住,“我和你一同去吧。” 林萱点了点头,她人生地不熟的,带上相里谷同去放心些。 等林书阁进来时,几间内宅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接过林萱抱着的被褥,轻声道:“我来吧,你们收拾好了便去休息。” 几人确实累得够呛,闻言都各回房间休息去了,林书阁给了几名帮忙的差役赏钱,便让他们退下了。 陆樾川和相里谷这几日就住在县衙中,等看好宅子再去租买。 知县的房间自然是几间房里最好最宽敞的,林书阁顺手将被褥放下,将带来的书都规整好,便听到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仲宣,问出什么了?” 谢谌将一张纸放到他面前,“都在这里了。”说完拿起桌上的杯子,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林书阁给他又续了一杯,然后才坐下拿起供纸仔细看,“你问出了虎崖山的地形图?” 谢谌“嗯”了一声,“这群匪盗不一般,选的寨子易守难攻,想要一举拿下有些不易。” “孟虎不过是三个头目中最弱的一个,听他吐出来的情报,虎崖山行二的名叫杨炎,此人出身不明,但身手不错,据孟虎所说的曾杀过官差。” 林书阁沉思片刻,问道:“那为首的呢?” “为首的名叫姚大江,原是清泉县百姓,犯事后逃到虎崖山占山为匪,因手段狠辣,常洗劫百姓和过往商户,手下聚集了一批穷凶极恶之徒。” “不过哥哥,你应该也发现了,这个虎崖山似乎有恃无恐,而他们最大的依仗便是……” “嘘……”林书阁突然捂住他的嘴,朝门外道:“何人?” “大人,是我。” “是陆樾川,”林书阁道,说完才发现还捂着谢谌,赶忙放开。 “进来吧。”林书阁朝外喊道。 陆樾川进来才看到谢谌也在,二人见礼后才道:“大人,看今日这情形不先解决虎崖山匪盗,恐怕这县衙待着也不安全。” 三人皆知陆樾川说的什么意思。 林书阁看向谢谌,从包袱中掏出一件东西交给他,“仲宣,有事需要拜托你走一趟。” 谢谌点头,眸子微变,说道:“哥哥一定小心,我很快就回来。”说完便起身往外走。 “等等,昨日便没休息,休息一下再去。”林书阁拉住他。 “哥哥放心,我身体好不累,等我回来。”他脸上染上一层笑意,看着他道。 陆樾川笑看着二人的互动没说话,等谢谌走后才出声,“大人连卫郎君也准备瞒着?” 林书阁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仲宣他知道定会拦着我。” “那大人需要我做什么?” “先陪我演上一场戏。”林书阁说道。 临近正午,县衙四处都十分安静。 只听“砰”一声,几个茶杯应声而碎,“都说了这地方便是如此,你何必与我闹,刚刚都把仲宣气走了。” 第96章 院中有洒扫的仆从收起扫帚,静静听着。 里面又传来温柔似水的声音,“我知你出身富贵,为了我才来这穷乡僻壤,仲宣他本意便是送我过来就走,你看你一闹,他直接和我翻脸,现在更是直接走人了。” 里面又传来几声争吵,随之而来的又是细声安慰。 仆从放下扫帚,悄悄退了出去。 “走了吧?”陆樾川摸着鸡皮疙瘩问道。 “应该是。”林书阁笑道。 “我说林大人,你这编传奇本子的本事可真不错,不过他们真的会信?”陆樾川刚刚演得有些累,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道。 “仲宣给我的供词上说,那位大当家好龙阳,他信就行,只要让他们相信仲宣已经离开且不是搬救兵,这场戏便成了。”林书阁将供词给他。 若非看到姚大江有这癖好,他也想不来这一出。 “卫郎君可真有本事,怎么连这些都问出来了?嗯?二当家极其厌恶龙阳之好?” 这山寨还能好吗?都什么毛病? “不过大人,卫郎君回来你得帮我解释,这可是你的主意,我是被迫的,十分清白。”陆樾川想着谢谌的身手,心有余悸地说道。 林书阁奇怪地看着他,“解释什么?” 陆樾川恨铁不成钢,“大人,你在别的地方如此聪慧,怎么偏在这方面……”他又想到有些事还是需要两人自己来点破,他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什么?”林书阁听得一头雾水。 “没什么,只是想让大人在卫郎君回来之后说明此事,不然怕他有误会。”陆樾川无奈道。 见陆樾川坚持,林书阁以为他怕让谢谌误会自己有什么癖好,遂答应定会帮他解释。 陆樾川看着他一副不开窍的样子,心中为谢谌点蜡,任重道远啊。 “大人,阿大来了。” 徐正才正在房间走来走去,闻言道:“让他进来。” 仆从将刚刚听到的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徐正才嘴角抽了抽,一脸不可置信。 一旁的心腹挥手让他退出去,徐正才木着脸道:“你说这可信吗?” 心腹思考了片刻,“那姓卫的身手极好,有他在林书阁身边,还真不好动手,现在二人决裂,姓卫的负气出走,时机正好,走的好,走的好。” “可我总觉得这也太离奇了。”徐正才抱着脑袋道。 “大人,你看那三人长成那模样,哪个小娘子和他们成亲,每日见着自己夫君比自己还好看,岂不是……唉!还有啊,大人忘了姚大当家的喜好了?这世间事或许就这么巧。” “况且我还听说林书阁带的可是陆樾川,魏郡陆氏的陆。”心腹悄声说道。 徐正才心中惊讶,陆氏子弟来这穷乡僻壤干嘛?难道真是为了林书阁? “大人你想想,能让陆樾川那等人物来此,不是为了林书阁还能是谁?难不成冲着清泉县来的?”心腹劝道。 “行,就依你说的办,把消息传给虎崖山,让他们见机行事。” 第88章 林书阁在睡梦中被惊醒, 睁眼间便看到月夜下寒光一闪,一把长刀抵在他脖颈,他只能借着夜色看清楚眼前之人身材高大, 自己绝不是对手。 “阁下深夜闯进县衙,所为何事?”林书阁用手指了指眼前的刀, “这刀看着锋利无比, 怕是会伤到人。” “林县令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我这刀削铁如泥,是真的会伤人。”他轻轻一挥, 林书阁鬓边长发霎时被削断一缕,掉在地上。 林书阁有些可惜地看着地方掉落的头发,“阁下若是找我有事相商尽管说便是,何必如此?” 那人轻笑一声, “若是我想请大人走一趟呢?” 林书阁朝他眨了眨眼, 他面容俊秀,眸色清润,此刻长发散乱, 在朦胧月色下竟然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那人想起他听到的传闻,眸间闪过一丝厌恶,将手中长刀直直向前抵了几分,若非林书阁下意识闪躲, 必要擦出一道血痕。 “阁下这是请人之道?还是说这是虎崖山的请人之道?”林书阁眸光尖锐,直直刺向他。 “林县令既然知道我是虎崖山的人,奉劝一句, 还是乖乖跟我走一趟吧?” “我若是不愿意呢?”林书阁问道。 “林县令不愿意,院中还有两位小郎君和小娘子,想必他们定会愿意, 少不得要请他们去虎崖山坐坐。” 林书阁忍住心中怒气,目光如利剑般在他脸上巡视了一番。 杨炎微微避开他的眼神,“走吧,县令大人。” 林书阁带笑道:“只是请我去趟虎崖山而已,何必如此劳师动众,是吧二当家?” 杨炎惊道:“你如何得知?” “走吧。”林书阁走在前面,“对了,你右手边架子上的外袍劳烦帮我拿一下,夜深了着凉可就不好了。” 林书阁如愿看到他咬牙切齿的一幕,心情颇好地往外走。 一路从内宅穿过吏舍和大堂,一直走过仪门也未见有人出来,看来这县衙被渗透得跟筛子一样。 月光洒在地上,像是铺了一层银霜,整个清泉县似乎都被笼在其中。 出了县衙,林书阁便看到隐蔽处停着一辆马车,有人急忙从车上下来,朝这边而来。 “二当家,”来人抱拳道,又看到林书阁,“这是成了?” 杨炎“嗯”了一声,对林书阁道:“林县令,上车吧。” 林书阁抬了抬手,杨炎咬着牙将外袍塞给他,见林书阁施施然穿上外袍上了马车后,才对手下道:“驾车,天亮前务必赶到山寨。” 手下被刚刚的一幕震惊道,这是被绑之人的态度吗?就算不痛哭流涕,面如丧妣,也应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吧,哪有这样大摇大摆的,二当家还给他拿衣服。 他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杨炎回头看了一眼,才扶好下巴,驾起了马车。 杨炎上车后,看着闭目养神的林书阁道:“林县令似乎不奇怪我们会找上你?” 林书阁微微睁开眼,“好奇又如何?我若此刻问你会说吗?” 杨炎沉默片刻,“不会。” 林书阁白了他一眼,继续闭目养神。 空气突然沉默,杨炎又道:“我听说你在甘州政绩卓越,甘州百姓人人都可饱饭?” 林书阁冲他促狭一笑:“你瞧我今年才多大?哪来那样的本事,不过是甘州县令大人有手段罢了。” 杨炎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唇间依稀吐出几个字,又默默看向外面。 林书阁装作没听见。半晌之后,他问道:“掳我去虎崖山不是你的主意吧?” 杨炎神色莫名,“何出此言?” 林书阁但笑不语,一双眼睛清明,直直看着杨炎,似是要看穿他的内心。 杨炎一瞬间有一种被他看穿的窘迫感,出声道:“大人若是听我一句劝,上了山寨最好不要表现得如此聪明。” “那便多谢二当家提醒了。”林书阁敛了笑意,回道。 马车从一座山上驶了上去,此刻已远离县城,道路逼仄,驾车之人倒是技艺高超,林书阁看着十分危险的路段,他一甩马鞭,顺利驾过。 天微微亮了,马车停了下来。 “大人,可以下车了,剩下的路马车上不去。” 林书阁跟着他下来,只见是一处长长的台阶,台阶四处草木丛生,他抬头往上看,只能看到上面似有人影活动。 “倒是隐蔽。” 杨炎没说话,和他一同沿着长阶上去。 刚一上来,林书阁便看到一群人手持着刀剑,凶神恶煞的,为首的一人一张方脸,看着和普通的农家子没什么不同,唯独眼神凶狠,看到林书阁后眼中多了一丝痴迷。 杨炎上前道:“大当家,人已带到,这位便是林县令。” 姚大江愣了神,杨炎又催促了一声,他才从迷蒙中清醒,正了正神色,“请林县令进去。” 身后一帮手下眼神中带着厉色,林书阁暼了他们一眼,脸上恰到好处地显出一丝怯懦来,有小头目看到了,顿时大笑起来。 看到林书阁强撑着不露痕迹,几人心照不宣地笑了几声,不过如此。 林书阁跟着杨炎走进山寨,与从前他在电视中看到的土匪窝不同,这里倒建得比县衙气派多了,像是从前在甘州一些富户的宅子,想那姚大江贫民出身,倒是会享受。 林书阁站在大堂,看着大马金刀坐在上首的姚大江,又看了看分立两侧的大汉们,一个个怒目圆睁,一只手按着刀,像是他若说出让他们不称意的话,便要让他人头落地。 他突然有种好似在县衙大堂被审问的荒诞感,这些人下马威演得很足。 “给林县令安排位置。”姚大江开口道。 立刻便有小喽啰拿了椅子过来,躬身向姚大江行礼,却被姚大江一脚踹倒在地上,“林县令何等人物?这座椅怎能放到那样的位置?还不摆好。” 第97章 喽啰从地上爬起来,点头哈腰地行礼,“林县令请上座。” 林书阁心中冷笑一声,大步向前坐到姚大江下首。 “今日请林县令过来是有大事相商。”姚大江近距离看着林书阁,眼中淫邪之色一闪而过。 “我倒不知大当家有何要事要用这样的方式请我过来?”他脸上适时露出怒意,将请字压得极重。 姚大江看着他白皙的面容上一抹染上一丝怒意,竟如冬雪绽梅一般,心下微痒,看向一圈手下,“林县令可是贵客,你们请的时候可是有所怠慢?” 看来这姚大江当了匪盗之后还读了不少书,咬文嚼字学倒是学了个精。 “大当家有话直说,我初来乍到,可是坏了清泉县规矩?”林书阁面上带着诚恳,仿佛姚大江只要说出来,他便答应任何事。 “哼,你抓了我们三当家不说,还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还敢说坏了规矩?” “大当家,既然抓了他上来,让他先给兄弟们偿命。” “对,偿命。” “都住嘴。”姚大江拍了一下桌子,桌面应声而裂,立即有喽啰上来将裂开的桌子撤了下去,搬来了新的。 “林县令勿怪,只因大人抓了我这山寨的三当家孟虎,而这孟虎在山寨又得兄弟们敬重,便少不得要请林县令来山寨坐一坐了。 ” 林书阁神色肃穆,眼神却泄露了一丝慌张,“我初来此地便遇到一伙人劫杀,手下人手快了些,不知是寨内兄弟,还望大当家见谅。” 姚大江看着他低眉间睫毛轻颤,便知他这是瞧着胆子大,实际上心里怕得很,恐吓已经到位,也该是谈谈其他事了。 “既是他们不长眼要伤林大人,也罢,只要林县令放了孟虎,我便既往不咎,甚至还要与林县令说些好事。”姚大江像是怕吓到他,语气带了些柔情,听得林书阁直犯恶心。 “大当家。”一直立在旁边没说话的心腹出声提醒道,大当家别是老 毛病犯了,见了这等美人,魂都快丢了。 他又挑剔地看了看林书阁,心中骂道:“你一当官的,长成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山寨抢了谁家美人上来似的。” 林书阁眼睛微微睁大,“不知大当家要与我谈何事?” 姚大江怜惜地看着林书阁简单朴素的穿着,人家当官的都是遍身罗绮,你看看你何苦来哉。 “林县令刚来,自然不知这清泉县的苦,不说我们,就算是从前的张县令也过得艰难,幸而与山寨合作,才有他一身富贵。” 林书阁心中暗骂,官匪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竟然还敢说是合作。 面上却不显,眼神无辜道:“不知是什么合作?不瞒大当家,我也是微贱出身,家中还有弟妹要养,若不是得罪了人,也不会来到此处。” 杨炎目瞪口呆地看着嘴一张就是一套瞎话,又看了一眼面露深情的姚大江,闭了闭眼,眼不见心不烦。 “你……哎呀,你这话早说啊,我……”姚大江见他面露难色,直接站了起来,若不是旁边的心腹猛咳嗽,早就过来安慰了。 “林县令,山寨中多是活不下去才投到此处之人,兄弟们要过活,免不了要讨要些钱花花,只是这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还得林县令帮忙。”心腹直接道。 “那我应如何帮忙?”林书阁唇角勾起,看向他。 心腹有些奇怪,不知他是装傻还是真傻,“自然是需要大人在我们办事之时帮忙遮掩,事成之后少不了大人的好处。” “可这是杀头的事,你们能给我多少好处?” 姚大江道:“从前那张县令我们予他两成,林县令嘛,便予你三成吧。” “大当家。”心腹不赞同道。 “这三成也有些少吧。” “你……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心腹怒道。 “哎,别吓着林县令,林县令你说,你要多少?”姚大江此刻面上带着一丝笑意,眼神却有些冰冷。 果然,这人能干出与勾结官府劫掠百姓之事,怎么可能只是一个色令智昏之人。 第89章 “诸位可曾听过甘州的纸和羊绒?不瞒大家说, 我从甘州而来,造纸和羊绒的工法还是知道的。诸位所行之事虽说来钱快,但总归有几分危险, 大当家何不考虑一下让手下兄弟干干这个呢?”林书阁说道。 下首的杨炎眸间迸出一丝喜意,眼带期待地看着林书阁和姚大江。其他小头目有的若有所思, 有人一脸不以为然, 有的甚至面带怒意。 “大当家, 我看此人巧言令色,明明就是不想与我们合作, 还搞出什么造纸羊绒的托词出来。” “就是,若真能挣钱,还能轮得到我们这些人。” “我看他就是想拖着让我们放了他,大当家, 不能上他的当。” “我们做匪盗的, 上山是求大口喝酒吃肉的,何苦去干苦活,那我还不如下山继续卖我的柴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顿时整个大堂一片嘈杂。 “都闭嘴。”姚大江大声道。 “林县令这是何意?不会打着招安我们的主意吧?” “大当家误会了,只是见寨中兄弟众多,大当家要养一寨子人也不容易,况且清泉县百姓贫苦, 一时也供不起整个寨子。”林书阁朗声道。 他来的路上,见道路荒凉,民众白日都是早早关门, 街道上商铺都没多少,恐怕早被这群强贼吓破胆不敢出门了。 县城都是如此,可以想到其他村镇是什么样的情况。 他忍了忍胸中的怒火, 带着笑意看着姚大江,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大当家今日对我十分照顾,可见平日也是友善弟兄们,还望大当家好好为了弟兄们的以后,好好考虑一下。”林书阁神色柔软,语气中一副十足为他着想的样子。 姚大江面色沉重,“你说得有理,但事关整个山寨,我还得与弟兄们商量一番,林县令这几日便在山寨小住一二,”他朝杨炎使了个眼色,“带林县令去休息。” 杨炎站起来,做了个手势,“林县令,这边请。” “大当家告辞。” 林书阁在一众视线下走了出来,轻轻吐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你不怕呢?”杨炎在后面说道。 林书阁斜眼打量着他,似笑非笑道:“二当家为何会到这里?” 杨炎一惊,没有回答。 林书阁没有刨根问底,示意他继续带路。 “你说的造纸和羊绒真的可行?”杨炎又问道。 林书阁但笑不语,“走吧,现在说还太早。” 一路穿过几条走道,道边不时走过几个拿着武器巡逻的喽啰,见到他们之后,向杨炎行礼问好。林书阁看着他们手中拿的刀,目光幽深。 “你可别想着要逃,这里护卫森严,你一个人不可能逃得出去。”杨炎出声提醒道。 “那若是有人会帮我呢?”林书阁盯着他,缓缓说道。 杨炎躲过他的眼神,“不要痴心妄想了,这里的人大多对大当家忠心耿耿,怎么会来助你。” “那可不一定,有些人说不定身在曹营心在汉,哦对,你可能没听过这句话,大概意思是有的人可能身在贼窝,却心向光明。”林书阁眸中带着深意道。 杨炎看着他半天都没说话,眼中情绪翻动,最后又归于沉寂。 “你这几天就住这里,有什么事吩咐他们去做,我跟他们打过招呼,不会为难你,但是你也别想着随意走动。”杨炎说完便转身走了。 林书阁真心道:“多谢二当家。” 杨炎再次回到大堂,本以为会吵个不停,不想此刻却静悄悄的,里面只剩姚大江和几名山寨高层,他坐下后,姚大江问道:“你觉得他说的是真是假?” 杨炎平静道:“应该是真的,我曾听过甘州一些事,据说那边百姓日子过得着实不错。” 姚大江背着走过来几圈,“阿岚,你觉得呢?” 心腹也就是阿岚笑道:“我倒觉得未必,我们这强梁的,哪会造什么纸,我说尽早让他同意,山寨这么多嘴,每天光张口就要多少钱粮,上次干的一票都不够吃喝半月,我估摸着这次得干票大的。” 有人随声附和,“说不定这是姓林的缓兵之计,他瞧着可不像从前马有亮那个怂包,一见金银跟见了女人一样。” 说到这里,有些人开始不干不净地说些荤话。 “你也不看他长什么样,自己就跟个娘儿们一样,若非他是男的,老子早就抢了他,那滋味肯定……” “行了,一切还要大当家拿主意,没用的话都少说点。”杨炎眸色微冷,出声道。 众人纷纷看向姚大江,姚大江紧绷着眉头,一言不发。 “大当家,我看直接让他与我们合作,可不能让上次的事情重演。” “是啊大当家,上次走漏了风声折了那么多弟兄,还让姓马的丢了官导致朝廷又派了这姓林的过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第98章 “大当家,莫非你这是看上了他不成?好说啊,若真看上他,宝刀威胁之下,我就不信他不同意?” 众人哄堂大笑。 姚大江摆手道:“晚上必要他答应与我们合作。” “也答应与大当家的好事?”有人调笑道。 姚大江咂咂嘴,眼中透出一丝兴味,众人顿时知道了他的意图,笑骂着出去了。 只有杨炎留了下来,姚大江问道:“你还有话要与我说?” “大当家,林书阁不好此道,强逼之下恐怕玉石俱焚。” “知道,知道,他好好的,不跟他来硬的,他又不是绑上来那些人,我可舍不得让美人受苦。” 姚大江一副怜香惜玉的表情,看得杨炎直犯恶心,抱拳告辞了。 夜幕降临,山林中鸟兽鸣叫不断,远处传来山匪们吵闹的声音,林书阁望着门外,这会正是饭点,不出所料,值守的人会换班。 他起身推开门,门口喽啰立即道:“大当家有令,无事不得外出。” “我去方便。” 喽啰有些迟疑,林书阁道:“你们二当家可是交代你们不与我为难,你难道想抗命不成?” 喽啰咬咬牙,让他出来,但还是远远地跟着。林书阁瞧着走过来一名喽啰,两人正要交接之际,快速闪身,吹了一声口哨,不及片刻,一只鸽子飞了过来,林书阁将东西绑在鸽子腿上,将它放走。 “谁?” 夜色中走出一人,是杨炎,“你就这般传递消息?” 林书阁警惕地看着他,缓了缓神道:“二当家来这里有何事?” “只是来提醒你小心行事。” “看来他们要来硬的?”林书阁笑道。 杨炎点点头,“你准备怎么做?” “那要看二当家会不会助我一臂之力了。” “你真有能力将这里一网打尽?”杨炎眼中带着怀疑。 林书阁定定地看着他,没说话。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有男子的怒骂声还有女子的哭声。林书阁疾步过去,只见一名女子拼命朝这边跑了过来,后面几名喽啰一边追一边骂。 女子衣衫不整,看到林书阁后,见他气质不像匪盗,孤注一掷般直直跑到他旁边,跪下道:“求求你救救我。” 林书阁扶她起来,脱下外跑罩在她身上,将她护在身后。 “你是何人,给我让开,”又对身边喽啰道:“去,把那贱人给我抓过来。” 喽啰上前,被林书阁侧身躲过。 “都住手,孟庆,让他们退下。”杨炎急忙赶过来道。 “我当是谁,原来是二当家,你这是又来坏我好事,”孟庆恨恨道:“都当强盗了还充什么正人君子。” 杨炎面色有些难看,“今日有客,你不要丢人现眼。” “有客?什么客?”孟庆盯着林书阁道,旁边有喽啰和他低语几句。 “好啊,原来是你,抓了我兄长孟虎,如今又落在我虎崖山手中,你们还客气什么?”孟庆提着刀便要冲上来,林书阁摸着绑在手腕上的小弩。 “孟庆,休得无礼。” 孟庆猛地停下,一见是阿岚,知他是姚大江心腹,不敢怠慢,“我兄长如今还被关在县衙,这罪魁祸首既然已经抓到……” “孟庆,给我滚回去。”阿岚扇了他一巴掌,“林县令,受惊了,大当家在大堂等着你呢。” 孟庆在旁边咬牙切齿,有碍于阿岚的命令,带着手下喽啰气冲冲地走了。 林书阁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走过去对杨炎道:“帮我照看好她。”杨炎和他对上眼神,“放心,我会按你说的办。” 林书阁跟着阿岚来到大堂,室内灯火通明,他一进去就感觉到无数虎视眈眈的眼神直往他身上刮。 看来这是场鸿门宴了。 “不知大当家找我何事?”林书阁直接问道。 姚大江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林县令,兄弟们商量了一番,还是觉得与你合作来得好。正好,今日孟庆也回来了,山寨也缺钱粮,听说县中还有一家富户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我们不得请这位娘子上来坐坐,至于其他事,还得林县令助上一助。” 林书阁冷笑道:“我若是不愿意呢?” 姚大江走到他面前,看他脸上好似染了一层寒霜,在他耳边轻轻嗅了嗅,“林县令还是答应得好,不然我可保不住你。” 林书阁压下心中涌出的恶心,“你待如何?” 姚大江刚要说话,有喽啰进来报:“大当家,山寨内东侧突然多出一批人马,兄弟们快顶不住了。” 紧接着又有人来报:“山寨内西边来了一批人马,为首的十分凶悍,已经要杀过来了。” “什么?” 趁姚大江愣神之际,林书阁迅速将袖中箭抵在他脖颈上,“都不准动,谁敢上前,我让他即刻命丧于此。” 第90章 “林县令, 放开大当家,否则别怪我不客气。”阿岚抽出刀,大喊道。 “是吗?要比比你的刀快还是我的箭快吗?”林书阁将箭尖伸长几寸, 箭镞十分锋利,立马划破了姚大江颈上皮肤, 鲜血霎时流了下来。 “都别动, 听他的。” “大当家还是惜命, ”林书阁看着姚大江露出惊恐的表情,“所有人, 都往后退。” 林书阁挟持着姚大江慢慢往前走,阿岚目眦尽裂,狠狠瞪着他,又碍于姚大江性命, 只能带着手下往屋外退。 “头领, 真要听他的?”有喽啰上前问道。 阿岚咬牙道:“先听他的,一会见机行事。让后边兄弟去支援西边,都给我顶住, 哪里来的人马,山寨戒备森严,他们是从何处来的?” “不清楚啊,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时双方已经短兵相接了。”喽啰回道。 阿岚心中恨极, 看了看四周,问道:“二当家呢?二当家在何处?” 有喽啰回道:“二当家带人去了东边。” 东边?山寨易守难攻,要想突破过来, 里应外合是最好的法子。东边地势平坦,最是容易上来,难道杨炎会是那个内奸? 还未来得及深思, 便见杨炎带着一批手下赶了过来,难道是他想多了? “这是怎么回事?”杨炎一过来便看到林书阁挟持姚大江的一幕,问阿岚道。 “林书阁扮猪吃老虎,想里应外合攻下山寨。”阿岚说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杨炎的表情。 杨炎面上闪过一丝震惊,问道:“难道说山寨有奸细?” 阿岚似笑非笑,“这就不知道了。”他转而看向林书阁,“林县令,只要你放开我们大当家,条件任你提。” 林书阁听着远处的厮杀声,知道谢谌他们已经杀上来了,得和他们快点会合,防止他们突围出去。 他挟着姚大江往声源处走,阿岚继续道:“林县令,你放了大当家,寨中财物你可自取。” 林书阁没理他,阿岚使了个眼色,有喽啰悄无声息地往后摸,林书阁冷道:“别耍什么小动作,我手中箭可不长眼。” “小心。”杨炎突然吼道。 林书阁立刻回身躲过了一名小头目的偷袭,倏忽间,面门处一阵风声,他急急往后退了几步躲过一拳,手一松,姚大江立刻脱身。 杨炎一见,立即带着手下往林书阁那边杀过去。 阿岚看着杨炎,眼底一片冰冷,“果然是你,大当家待你不薄啊。” 这边林书阁拿着小弩,一次次逼退冲上来的喽啰,姚大江拨开身前的一名小头目,“都让开,让我来。” 想他英名一世,今日竟然载在林书阁身上,不找回场子以后还怎么服众? “大当家,擒住他我们好突围。”阿岚便站边朝这边喊。 林书阁捏着最后一支箭,心跳剧烈,手臂微微颤抖,他看着走来的姚大江,拿起弩抱着最后一击的念头将箭射了出去。 不想兜头一把长刀直直朝他劈过来,他翻身一躲,刀尖削掉他一片衣襟,紧接着又来一刀,来不及闪躲。 “林县令,小心。” 突然“嗖”的一声,有箭带着破风之力,朝姚大江而来。 林书阁坐在地上,只能看到谢谌手持长枪,仿佛有万夫不当之勇,长枪一刺,将眼前山匪击倒。 杨炎趁姚大江中箭,急急带人跑过来将他扶起来。 那边杀声震天,谢谌带的人皆是与匈奴作战的士卒,身经百战,杀一窝匪盗如砍瓜切菜般。 阿岚惊恐地看着谢谌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气势,扶着姚大江,对着手下道:“走,往东边杀过去。” 他带着姚大江和一群匪盗,且战且退,朝东边而去。 谢谌解决完最后一名喽啰,带着人冲到林书阁面前,脸上犹带着血痕,一把将他抱进怀里,林书阁能感觉到他在轻微发抖,“没事的,我不是没事吗?” 谢谌一双眼睛发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对面面相觑不敢说话的士卒道:“跟我去追。” 第99章 林书阁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他看向面带惊讶的杨炎,“多谢了。”若不是刚刚有杨炎护着,自己就是最好的靶子。 杨炎摇摇头,又忍不住道:“刚刚便是抓了孟虎之人?” 如此勇武,当日若是此人在,他去劫持林县令,肯定讨不了半点好。不过,当日他为何离开?哦对,为了林县令。嗯?怪不得,看来一切都是身边这位林县令的计谋。 他看着林书阁,却见他神情有些恍惚,“大人,你怎么了?” “没事,跟我去看看。” 杨炎点头,刚想和他一起过去,忽然听到有人声传来。 “大人,你没事吧?”是陆樾川,他还带着刚刚林书阁救的那名女子。 “我没事,仲宣去追姚大江了,正好,这位便是杨炎,郡守府得到的消息便是他传出来的。阿川,他对此地熟悉,你和他一同去查查山寨。”林书阁安排道。 “大人,我和你一同去吧。”杨炎道。 “不用,我带几名士卒过去,这边靠你们了。”林书阁坚持道。 谢谌带着一批士卒循着痕迹骑马追了过去,姚大江等人穷途末路,一直往东边逃窜。 “隧长,刚刚有百姓来报是看到一伙人朝林子逃过去了。”有士卒报告。 “百姓?” “对啊,百姓,隧长你忘了林县令不是让陆大人走什么群众路线,将附近的村民安插起来监视山寨吗?”士卒挠挠头道。 谢谌狠瞪了他一眼,带头骑马进了林子。 老张拎着枪过来,“傻小子,这个节骨眼提这些。” 士卒皱着眉毛,听不懂,到底什么意思? 谢谌驱马而来,远远便看到前边是那伙山匪,他从马鞍上抽出弩箭,瞄准一名头目的心脏,“砰”一声,头目登时毙命。 姚大江带着阿岚和几名小头目急速逃窜。 “大当家,后面那是什么人?今日难道要天亡我等?”阿岚面如死灰,看着身边一一倒下的弟兄,扶着姚大江道。 “定是那姓卫的。” 话刚说完,一支箭擦着他的耳朵而过,姚大江心脏吓得骤停,只听马蹄声阵阵,眨眼间一人骑马提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在夜色下如同锁人灵魂的鬼神。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二人穷途末路,只能跪地求饶。阿岚趁谢谌不注意,捞起刀向他砍去,却被谢谌使枪一挑,长刀便飞了出去。 谢谌下了马,长□□向他面门,姚大江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好汉,你何必为那林书阁卖命,你看他有了新欢,便弃了你这个旧爱。来到我这山寨,还对我处处献媚,一个靠美色的婊子,你何必……” “啊……”一股鲜血喷洒而出,姚大江抱着断臂哀号。 阿岚看着谢谌沾了几滴鲜血的面容,软倒在地,撑着身体往后逃,谢谌长枪一闪,阿岚重重倒在地上。 姚大江死到临头,忍着剧痛道:“你为他出生入死,可你知不知道他差点上了我的床,你要是再来晚一步,他便是我的人了。” 谢谌却笑道:“出生入死算什么,他要我的命都可以,我碰都不敢碰的人,你怎敢肖想?” 姚大江震惊地看着他,眼中寒光一闪,他只看到谢谌恨得要死的眼神和站在远处的林书阁,然后毙了命。 夜风吹起林间树叶哗哗作响,空气中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黏稠而又窒息。 谢谌转过身来,看到了月色下一脸不可置信的林书阁。 “哥哥,你来多久了?”谢谌笑道。 林书阁看着他,张了张嘴,不是的,这肯定不是仲宣,仲宣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谢谌手上长枪还滴着血,缓步向他走来,林书阁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 “哥哥想躲我?”谢谌一步步逼近,林书阁只能后退,直到后背碰到树,就在他以为脑袋也要撞到树上之时,一只手垫在了他脑后。 谢谌单手撑在树上,一双眼睛里有太多林书阁读不懂的情绪,他不敢想代表了什么,第一次避开了他的眼神。 却被谢谌捏着下巴看向自己,林书阁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他比自己高了不少,头顶传来谢谌的声音,“哥哥为何不敢看我?” “仲宣,你先放开我,我们好好谈谈。” “放了哥哥?然后哥哥再骗我一次,自己跑来这山寨孤身涉险?”谢谌嘴角带笑,眼神却全是冷意。 林书阁一听到这些,立马下意识地要哄,又想到此刻谢谌的想法更危险,遂闭嘴没说话。 “哥哥为何不说话?从前我有半分不开心,哥哥便要哄着我开心,如今呢?有了新欢就不管我这个旧爱了?” “胡说八道,哪来的新欢,缓兵之计而已,你先放开我。”林书阁面上染了一抹红,恼怒道。 “那哥哥承认我是旧爱了?”谢谌挑起他鬓边一截断发。 “卫仲宣,你再满口胡言乱语,小心我……我……”他张了张嘴,发现根本就说不出狠话吓他。 都怪平时太过宠他,都生出这番心思了,竟然连骂他都舍不得,林书阁闭了闭眼。 谢谌轻笑一声,“哥哥要将我如何?杀了我吗?还是说要赶我走?”他拉起林书阁的手,将手中长枪塞给他,指着自己胸口道:“哥哥尽管动手。” 林书阁气得手抖,一把将枪扔了出去,转身要走,不想背后一股大力将他抱在怀中,“哥哥,是我不好,可我……。” 远处传来一阵猛咳,谢谌微怔,林书阁趁机挣脱他,自己一人朝山寨走去。 “将这里处理干净。”谢谌丢下一句话追了上去。 老张拖着目瞪口呆的士卒干活,得,劳碌命,扰了隧长好事,不得好好干活。 第91章 林书阁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本来是担心谢谌才跟着过来的,那时谢谌临走之时看他的眼神确实让他不安,只想着道歉也罢, 哄也罢,终归是他瞒了谢谌。 谁想刚来便听到了谢谌的话, 他在心中开脱是仲宣对自己占有欲强而已, 但后面他步步紧逼, 便知他果然对自己起了别样的心思。 他试图回想两人的相处,暗道自己没有把握好分寸, 才让谢谌错把亲情当□□情,对,一定是这样,仲宣放现代还是未成年, 哪里懂这些? 想得出神, 没注意脚下一块石子,身体一歪就要摔倒在地,身后立刻伸出一双手, 牢牢扶着他没动。 “你先放开我,让我好好想想好吗?”林书阁将扶着他腰的手扯下道。 身后一直没出声,林书阁回头,见谢谌眼睛通红, 仿佛他再说一句便要立马哭出来。 林书阁在心中重重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又没骂你打你, 你哭什么?”该哭的明明应该是自己吧,好好养大的弟弟竟然对自己生了这样的想法。 谢谌泫然欲泣,“那哥哥瞒我的事呢?” “我还不了解你, 若是知道我要冒险,你怎么会让我一个人来。”刚说完,林书阁便在心中暗道,现在看来不了解的还挺多。 甘州之时,他便请魏焕向魏使君求了手书,才有谢谌去都尉府借兵之事,当日情况,只有谢谌是都尉府部下,由他去最合适。 但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准备将计就计,引蛇出洞,肯定不肯让他以身试险。 “那哥哥也不能瞒我,陆樾川都知道,人人都知道,偏我不知道,县衙人还说你们是……是那种关系。”谢谌越想越气,一双俊脸气得扭曲。 “是我不对,我保证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再不瞒你,还有啊你别胡说,都说是骗那群匪盗的,谁让那姚大江是……” 突然想过来谢谌也是,不不不,仲宣跟那起子好色之徒不一样。 谢谌哼了一声。 林书阁猛地反应过来,被这臭小子带偏了,明明应该让他好好冷静冷静,怎么能对兄长有其他感情,现在倒好,反倒是他向自己质问,自己又是哄又是保证的。 他听到远处山寨的声音,此刻陆樾川应该还在处理剩下的事,“仲宣,你还小,有些感情可能自己也分不清,你当时危在旦夕,因我救了你才会对我生出依赖之情,等你以后遇到真正喜欢的,便知这感情不过是少年人一时未分辨明了而已。” 谢谌收敛表情,冷静道:“哥哥真以为我分不清吗?我虽然比你小,但我也是男人,哥哥想知道我夜不能寐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吗?”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林书阁不料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又气又急,原来他心中单纯善良的弟弟,每日想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转身就走,此刻他心神大乱,根本不知道如何与他相处,先晾晾他,正事要紧。 终于到了山寨,看到陆樾川正指挥士卒清理山寨,他没忍住回头看看,只见谢谌面色苍白,失魂落魄地跟着他,像只被抛弃的小狼。 他忍了又忍,才狠下心来没管他。 第100章 “大人,抓住姚大江了吗?”陆樾川一边叫人登记造册,一边问道。 抬头却见林书阁神色难看,仿佛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一般,惊道:“大人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姚大江难不成跑了?” “没有,他死了。” “哦,死了啊,没事,尸体在就行,还能给百姓一个交代。”陆樾川回道,不过死了一个姚大江而已,有必要跟天塌了一样吗? 他心中带着疑惑,看到谢谌过来,刚想夸几句少年英雄给林书阁听,不成想林书阁却说自己要过去看看其他地方,直接走了。 看着谢谌紧紧追着林书阁的身影,陆樾川眯了眯眼,看来有人终于忍不住了。 幸好卫隧长回来光顾着担心林县令了,没工夫搭理自己,不然林县令搞的那一出,他可不想吃卫隧长的冷刀子。 这伙匪盗危害地方多年,竟然积攒出不少财物,光姚林书阁和陆樾川一同清点出几箱子财物。怪道当时阿岚说他放了姚大江,寨中财物自取呢。他还以为是为了扰乱他心神编的,没想到是真的。 “大人,除了财物,还清点出好些武器,刀剑都有,难不成他们还有得兵器的法子?”陆樾川奇道。 “审一下剩下的活口,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大人你的意思是……” 林书阁朝他点点头。盐铁官营,这群匪盗打造兵器的门路是什么,都得查清楚。 陆樾川心中大惊,碍于这里人多眼杂,便没再纠结,“寨中还有一些人,是被掳上来干活的,还有几名女子,都被折磨地不成样子了。” “匪盗先关进牢里,无辜百姓带回去给一笔钱让他们返乡,那几名女子问问她们家中还有没有人,想回家的也给钱送回去,回不了的先带回县衙吧。”林书阁揉了揉额头,说道。 “好。” “走吧,回县衙。”林书阁下令道。 林书阁精神紧绷了几日,等回了县衙才放松下来。 陆樾川在旁边笑道:“大人今晚可以放心安寝了,县衙上上下下,我与卫隧长逐一筛查了一遍,关了不少人,只等大人回来再行处置。” “辛苦你……们了。” 陆樾川坐在他旁边,脸上带着好奇,“大人,你和卫隧长这是挑明了?” 林书阁手中的水立马泼出来一大半,“你如何得知的?” 陆樾川笑得理所当然,“大人,也就你看不出来,卫隧长看你的眼神可不清白。”哪有弟弟看兄长是那种表情,恨不得将对方拆吃入腹的。 林书阁心中发苦,“我也不知他何时对我上了心,他明明还小,我只当他是弟弟,他怎么能……” 陆樾川见惯了他温文尔雅,胸有成竹的样子,从未见过他因什么事什么人如此煞费心思,还不舍得苛责与他,便知二人从前感情定是真心相待。 “那大人呢?大人是什么感情?” “自然拿他当弟弟。”林书阁脱口而出。 他又不是禽兽,哪有对未成年弟弟有想法的? 陆樾川还要再问,此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哥哥,是我,我有话要与你说。” “大人,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陆樾川说完便溜之大吉了。 谢谌走了进来,一直没开口,林书阁看他跟个柱子一样杵在那里不动,主动问道:“这么晚了还有事吗?” 谢谌听着他客气疏离的话,心中发酸,“哥哥已经拿我当外人了是不是?”明明刚刚还同陆樾川聊得开心,一听是自己,连语气都变了。 “你有话要说便说吧。” 谢谌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我来只是想说哥哥若真不信我,我自会证明给哥哥看,一年,十年,一辈子也行。我从第一次见你就喜欢,后面一次次吃醋也是喜欢,一次次想念也是喜欢,我这辈子,只会喜欢哥哥一个人。” 他说完,没敢看林书阁的反应,落荒而逃。 徒留林书阁一人愣在原处,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酸是苦,是愁是悲。 翌日。 天刚刚亮,林书阁一夜都没怎么睡,听到外面有动静便起床了。 “大兄,你回来了,我都快担心死了,”林萱看到是他,立马跑了过来,“那日早上不见你,我们去你房间也不见你踪影,只看到一缕头发,才知道你被抓去了虎崖山。”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大兄,阿远哭了好久,二郎更是,得知你有危险,都快急疯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林萱连声念道。 林书阁笑容有些苦涩,“是我不好,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帮我安慰安慰阿远,你有没有见到仲宣?” 林萱摇摇头。 林书阁在谢谌房门前站了许久也没见他出来,上前敲了敲门,也没人答应,他心中一急,重重推开门一看,里面空无一人,床铺整齐,没有一丝睡觉的痕迹。 他急急往外走,路上碰到陆樾川。 “大人,你要的辞赋已经写好了,哎,大人,你去何处?” 林书阁停下,“你有没有见到仲宣?” “卫隧长昨夜一直在犒劳他带来的士卒,忙到深夜才回来,还给了我一份供状,说是拷问山匪得的,让我转交给你。”陆樾川回道。 “那他人呢?” “他说完就走了,不在房间吗?” 林书阁没有说话,往县衙外走,因处置了一批人,已经到上值的时辰,县衙内仍然空荡荡的。 他走到县衙外,本想去终古隧士卒驻扎的地方找谢谌,却见他手上拎着东西过来了。 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哥哥,你是来找我的吗?”他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见林书阁看着他不说话,他上前道:“我刚刚看到路边有卖蒸饼的,哥哥是不是刚起来?要不要先吃一些?” 林书阁伸手接过,“仲宣,昨夜我没想让你伤心……总之,我们好好谈谈吧。” 他性格吃软不吃硬,平日就爱冲宠着谢谌,几乎予取予求,昨晚见谢谌神色哀戚,心中甚是悔恨,今天又见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大动。 谢谌眼中透出一丝难过,轻轻“嗯”了一声,跟着他进了县衙。 第92章 清晨, 清泉县城街道突然响起一阵敲锣声,有人悄悄开了窗户朝外边看,只见穿着官服的差役一边敲一边走, 他立刻关上窗户。 “怎么了?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有女子问道。 “不知道,官府的人又出来了, 不知这次又出了什么事?”男子回道。 “那赶紧关窗, 别看了。”女子连忙过来, 拉紧了窗户,“等等, 今日有些不对劲。” “新上任的林县令已于昨日抓了虎崖山匪盗,明日要公开审问,大家有冤屈的尽可以来县衙申冤,林县令定会为大家做主。”差役敲完锣后大声道。 屋内的两人听完之后互相看了一眼, “他说的可是真的?那伙强盗真的被抓了?苍天有眼啊。” “先等等, 这两日去县衙看看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的便好,也能报阿元的仇。” “若是假的呢?” “那便说明这位新来的县令和那姓马的一样都是狗官, 咱们只能自求多福了。” 街道上,无数百姓探头出来听着动静,有胆子大得出来问道:“差爷,你说的可是真的?” 差役想着林书阁的指令, 要对百姓有亲和力,于是努力挤出一丝笑意道:“那还有假?你若不信,尽管来县衙找我, 我名叫曹勇。” 周围听到的人议论了几句,都打定主意这两日要到县衙看看,有识字的已经在心中打起了腹稿, 就等去县衙投诉状了。 曹勇见众人脸上有了一丝信服,继续往下一个街道转去了。 这新来的县令可真有本事,这么快便将整个山寨的匪盗一网打尽了,还将县衙中那群与山匪狼狈为奸的一起抓了。 他本来已经被排挤地要干不下去,往日那些看他笑话的如今就在县衙等着县令大人处置呢,而他竟然还得了重用。 嘿嘿,这可是真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啊。 清泉县衙。 林书阁拿着卷宗一页页往后看,陆樾川在旁边提笔清算各乡报上来的人口税收,用的是林书阁教的表格归纳法。 “这群枉法之徒,真是可恨。”林书阁气道。 “大人莫气,这几日卫隧长已经叫他们吃够苦头了,等明天审理完,便让他们与那姚大江早日见面。”陆樾川合上公文道。 “不过大人,这群人从县衙清了出去,县衙人手可不够了,你可不能让我一个人顶几个人啊。” “放心,等审完这件案子,我向魏使君说明情况后,再行招募。”林书阁轻笑道。 “那便说定了。” 说话间,谢谌走了进来。 “仲宣,你来得正好,昨日天色太晚了没来得及交代与你,此次剿灭匪盗,你带来的五百士卒居功至伟,我准备些好酒好菜好好犒赏一顿,有功者再赏些银钱。”林书阁交代道。 第101章 “昨日我已经犒赏过了。” “那不一样,公对公,私对私,总得尽份心。”林书阁笑道。 昨晚清点赃物,那姚大江藏了不少银钱,正好拿出一部分来犒赏三军,总不能让人家白来一趟。 谢谌嘴角透着一丝坏,见陆樾川眼观鼻鼻观心,悄声问道:“那我呢?我可有奖赏?” 林书阁面无表情,“没有,你就是干苦力的。” “我听说只有卖给别人家才会又干苦力又没工钱,哥哥这是买我到林家了吗?”谢谌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 “卫仲宣,出去干活。”林书阁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好嘞,我走了哥哥,记得中午给我留饭。”谢谌心情愉悦,立刻闪人。 林书阁斜眼看到憋笑憋得不行的陆樾川,“要笑就笑吧。” “大人,我什么都没听到。”陆樾川一手拿公文一手捏着笔道。 林书阁奇怪地看着他,惹来陆樾川一个眼神,“大人,为何这么看着我?” “你不觉得有悖人伦,离经叛道吗?” “这有什么?我自己不就是离经叛道之人,何况龙阳断袖,古已有之,何必大惊小怪?卫隧长少年英才,又不做伤天害理之事,我一外人,何必置喙?”陆樾川理所当然道。 林书阁不知是感叹古人接受良好还是感叹陆樾川果真性格洒脱豁达,深深叹了口气,继续看卷宗。 “不过大人,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陆樾川实在上耐不住好奇心,刚刚见两人相处好似爱侣又看着不像,实在是抓心挠肝。 林书阁眯着眼睛看着他,“多干活,少操心这些事。” “大人你这就不对了,有些事需要周围人提点一二,我看你也不像是经历过情爱之人,自然少了那份经验才会不知如何处理,说出来说不定我能帮你参详参详。” 参详参详?林书阁心中微动。 “我自是拿他当弟弟,可是又见他跟丢了魂一样,于心不忍。”他有些为难道。 “这样是说,你与他没说清楚?” 林书阁摇摇头,昨晚谢谌说完就跑了,今天本想与他谈一谈,不想被县中之事打断,根本没来得及说清楚。 “大人我问你,你对他当真没有一丝念头?只有兄弟之情?” 林书阁向后靠了靠,脑子闪过的皆是与谢谌的相处情景,他拉着手冲他撒娇的样子,兜着一衣襟梨和他笑的样子,最后定格在谢谌昨晚目光坚定说一辈子喜欢自己的样子,心神大震,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从前确实当谢谌是弟弟,昨夜彻夜未眠,他一直思考自己对他是什么感情,可自己未经情爱,思来想去,一团乱麻。 “大人,若你真的不愿与他走那条路,有些事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不然越陷越深,苦的就不是一个人了。”陆樾川语重心长道。 林书阁点点头,尽力不去想这些,埋头看卷宗。 翌日。 清泉县衙一片肃穆,县衙大堂外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些百姓,有人面带怒意,有人眉头紧皱,有人与旁边百姓窃窃私语。 林书阁身穿官服,端坐正中央,“各位,今日本官主审虎崖山匪盗祸害乡里,杀人劫财一案,带人犯上来。” 差役将一众人犯带了上来,厉声喝道:“跪下。” 孟虎被一番审问拷打,早就没什么抵抗之意,闻言立刻跪倒在地。 “堂下之人孟虎,为虎崖山三当家,曾带人抢劫过往商客,劫掠县中百姓,犯下数起大案,你可知罪?” 孟虎面如死灰,低声道:“我知罪。” 围观百姓中爆出一声怒喝,“你知罪?你还我阿父命来。” “肃静。”林书阁说完同差役使了个眼色,差役拱了拱手,将刚刚大喊之人带上了公堂。 “你所说可是真事?” “大人,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小人名叫薛平,本是县中一名商户,家中做些往来贩卖货物的生意,一次与阿父前往郡守府途中,被他,就是他,带人拦住,我们本以为他们只要钱财,便将身上所得财物尽数给了他们,谁知他们杀人越货,根本不留人命,我和阿父拼死抵抗。” 他眸中尽是血色,缓了缓心神才道,“阿父命丧他手,我被砍了一刀丢下山坡重伤昏迷,幸有人搭救才活了下来。可是等我找回去之时,只看到阿父的尸首曝尸荒野。我来到县衙状告他们,县衙却说县令事多让我再等等,我再来之时他们却说我扰乱公堂将我轰了出来,后来我才知道,那狗官早就与那群贼人勾结在一起了,可怜我阿父命丧匪盗之手,我却报不了仇。” 他声声泣血,围观百姓有些咬牙切齿,有些感同身受,恨不得生啖其肉。 “带徐正才上来。”林书阁听完他的诉辞之后,朗声道。 差役押着徐正才上来,周围百姓义愤填膺,大骂狗官,薛平眼中犹带恨意,若不是旁边站着不少膀大腰圆的军汉,早就冲上来了。 “堂下之人乃本县县丞徐正才,经本县查证,徐正才包庇匪盗,与虎崖山重匪狼狈为奸,为害一方,罪不容诛。” “大人,我冤枉啊,是那姚大江和马有亮串通一气干的,我只不过是听命行事而已,所行之事皆是被胁迫的啊。”徐正才高声喊道。 场外百姓纷纷开始怒骂他恬不知耻,不要面皮。 “肃静,你说你是被胁迫的?可本官这里有一十二张虎崖山匪盗的证词,皆言你为其遮掩所犯之事,这张写的是三月初二,姚大江带人洗劫武功乡平台村,劫掠三十五口,所得钱粮分了马有亮二成。这里是你心腹的证词,说你分的银钱两千,你还敢不认?”林书阁将证词扔到他身上,厉声喝道。 “大人,那只不过是马有亮为了让我闭嘴给的封口费,我充其量只不过是迫于淫威之下的从犯而已……” “你还敢狡辩,来人,带胡克。”死到临头还巧言令色,死不悔改,当真死不足惜。 胡克便是徐正才的心腹,他一上公堂,便跪下求饶,“大人,我要招的已经全招了。” “本官叫你来有一事,徐县丞喊冤叫屈,称他干的事皆是受人胁迫,事实如何,你当着本官还有清泉县百姓的面详细说来。” 胡克斜觑了徐正才一眼,咬牙道:“与虎崖山那群强梁同谋,是徐县丞出的主意,马县令与山匪沆瀣一气,也是徐县丞牵线搭桥。” “你……我待你不薄,你敢满口胡言攀扯于我?”徐正才怒目圆睁,大骂道。 “大人,我说的句句属实,当日徐县丞被孟虎掳到山寨,为求保下性命便答应说服马县令与之合谋,之后姚大江等人犯事之后如何遮掩,如何欺上瞒下,皆是他出的主意。”胡克如同倒豆子般将徐正才如何威逼利诱受害百姓之事说了个一干二净。 徐正才面上一片死寂,只狠恨地看着胡克,言明其中不少事包括掳了林书阁都是他这心腹出的主意,二人即刻你一言我一语在堂上吵了起来。 林书阁冷脸看着二人狗咬狗,二人罪状他早已清楚,只不过今日公审要还清泉百姓一个公道而已。 “你二人身为清泉县官僚勾结匪盗残害百姓,为祸乡里,上对不起皇皇上天和陛下以及魏使君的厚望,下对不起无辜百姓,你们枉读多年圣贤书,知法犯法,本官判处你二人斩刑,以儆效尤。” “虎崖山众匪罪大恶极,首恶姚大□□,其余犯罪者判处枭首示众,其余从犯皆罚为城旦,以平民怨。” 堂下三人面如土色,默默听着周围百姓的欢呼声和怒骂声,木着身体由差役押了下去。 第93章 “谢大人为小人主持公道, 苍天有眼,让这群恶贼得了报应。”薛平跪下磕头道。 周围百姓也纷纷跪下,“多谢大人替我们做主。” “这位林大人看着年轻, 比那姓马的狗官强多了。” “呸,别提那姓马的了, 我听说是有人跟郡守大人通了信才将那姓马的处置了, 换得林大人到咱们县来当县令, 不然还得受这群恶贼的欺压。” “哼,不知何时斩杀这群恶贼, 我要亲眼见着他们得到报应,以慰我兄长一大家子在天之灵。” “我怎么听说报信那人好似是虎崖山什么当家,混进虎崖山与林大人里应外合才将这群匪盗擒住的。” “嚯,那此人应是忠肝义胆之辈。” “不过啊, 除了这群匪盗, 咱们清泉县总算安宁了。” 百姓今日看了这场审理,一时心潮彭拜,围着县衙不肯走, 被差役劝诫几句之后才渐渐散开。 “阿川,你的那篇侠义赋可以出场了。”林书阁回到吏舍道。 陆樾川自信道:“知道了大人,杨炎是有功之人,不能让世人误会, 平平抹掉他的功绩,接下来就瞧我的吧。” “他人呢?”林书阁问道。 “虎崖山被连窝端了,他身份有些敏感, 这几日一直低调行事,大人不是让他训练县衙差役吗?估摸着这会在外面训练差役呢?” 第102章 陆樾川世家子弟,没想到竟然与杨炎相处颇好, 林书阁笑道:“那便让他训练吧,后面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对了,此事差不多已了,今晚同我去西城那边。” 西城?终古隧士卒驻扎的地方。 “都尉府毕竟和咱们不同,他们也不便久留,我听仲宣说明日就得回去,正好今晚和我一同去慰劳一二。”林书阁道。 陆樾川点了点头,“不过,卫隧长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匪盗已除,他也不便再留。”林书阁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仿佛二人之间没发生任何事一般。 陆樾川一颗八卦之心蠢蠢欲动,又碍于今日已经问过一次不好再问,遂按下不提,转而与他说起公务。 好不容易到傍晚,二人同杨炎一起来到了西城。 营地闹哄哄的,林书阁看到谢谌正坐在上首,和一人说话,应该说是旁边的人一直说,谢谌偶尔回两句。 看那人有些眼熟,林书阁猛然想起是那日撞见自己和谢谌……的人,顿时有些赧然。 谢谌这边百无聊赖地看着底下那群士卒互相比试摔跤,耳边是老张逼逼赖赖的声音,实在听着有些心烦,准备起身出来走走,回首间见林书阁等人立在远处。 他几乎是瞬间起身朝这边跑了过来。 “隧长,哎,隧长,我刚刚说的你听到了吗?你去哪里?” 老张见他跟离弦之箭一样直奔一个方向,也跟着往那边走,这才看到原来是隧长那位兄长,他走过去就看到自己隧长一副不值钱的样子,围着兄长关怀备至,恨不得黏在人家身上。 他行礼道:“见过林县令。” 林书阁:“早就听仲宣说起过你,今日才得相见,这次剿灭匪盗,有赖各位兄弟了。” 老张在心中啧啧几声,又斜眼看了看自己上司,怪道念念不忘,瞧瞧人家这相貌,这言谈举止,听说一人独闯匪窝临危不乱,君子之风,不外如是。 “大人客气了,应尽职责而已,不过还是我们隧长领导有方,我们隧长人品武功,长相文才皆是一流,实在是良配啊。” 林书阁尴尬地笑了一下没说话,谢谌怒瞪着他,老张嘿嘿一笑,隧长我可是帮你啊,你这兄长一看必须挑明逼急了才会给你一个回复,你这样前瞻后顾,何时才能抱得美人归? “哥哥,你别理他,他平日里就喜欢满口乱说话,老兵油子一个。” “我今日带了些酒肉,你正好分与兄弟们。”林书阁笑了笑,指着后面差役搬过来的东西道。 “那感情好,弟兄们刚比完一场正好饿了,隧长,我让人带下去给弟兄们分了。”老张咧嘴笑道。 谢谌点点头,和林书阁说了一声,便与他一同过去,不知交代了什么,营地里爆发出阵阵欢呼,热热闹闹地开始吃肉喝酒了。 陆樾川用胳膊捣了一旁半天没说话的杨炎,“大人,我们过去看看,顺便结交结交朋友。”说完便扯着一脸不情愿的杨炎走了,几名差役也跟了上去。 林书阁还没反应过来,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他刚想一同过去,便看到谢谌拎着一个食盒和一壶酒走了过来。 “哥哥,要不要喝几杯?”谢谌眉眼带着爽朗的笑意,意气风发,眉眼间俱是风流。 林书阁被他眼中的笑意晃了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等他清醒过来时,已经同谢谌到了一片草地。 月白风清,天穹笼罩着大地,夜空星稠,抬头仰望间尽是景色。 “哥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情景吗?”谢谌望着满天星河,眼中带着一丝怀念,轻声问道。 “自然记得。” “我也记得,那时我从噩梦中惊醒,第一面见到的其实是阿远,哥哥反倒是我见到的第二个人,但不知为何我当时眼中只有你,后面养伤之际,哥哥每日回来同我说句话我便高兴。” “仲宣。”林书阁出声打断。 “我还记得有日哥哥回来光顾着和周度说话没理我,便黯然神伤了好久,后来哥哥注意到我之后我才……那时我才知道我竟然会因一个人患得患失,看不得任何人靠近你。”谢谌仰头将杯中酒喝尽。 林书阁见他神色哀伤,不由得道:“仲宣,少年心事而已,你此刻年轻,会为这些事……”眼前伸出一只手,“哥哥,来一杯。” 林书阁接过,轻轻一嗅,是梨花酿,他从甘州带过来的一壶,本来就是留给谢谌的,看来他果然知道。 见他连灌几杯下肚,他一把将谢谌的酒杯抢了过来,“哪有这样喝的,先吃点东西垫垫。” 他怎么记得谢谌从前一杯倒,今日喝了这么多,难不成偷偷练了? “哥哥,你总是这样,若你当真对我无意,就不要对我这般温柔,不然我会痴心妄想,妄想你是不是同我一样……”谢谌拿过酒壶,给他倒了一杯。 “仲宣,人的感情有多种,有兄弟之情,师长之谊……” “哥哥不要同我说这些,你知道的,我分得清。”谢谌慢慢靠近他,“哥哥分得清吗?” 林书阁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伸手推了他一下,谢谌抓住他的手,眸中一片火热,酒醉般道:“哥哥当真分得清?” 此刻二人坐在一边,谢谌几乎挨着他,离他极近,林书阁推他不动,只能道:“仲宣,我长你几岁,你分得清我怎么分不清。” 谢谌离他越来越近,“可我总觉得是哥哥并不清楚,”他看着林书阁颤抖的睫毛,“哥哥总是说年纪,难不成是因为这个?你嫌弃我小是不是?” 林书阁用足力气将他推开,侧身道:“我是你兄长,你心中还有没有孝悌之礼?” “哥哥所知难道与我不同,男子十六岁便可娶妻生子,哥哥难道不知?”谢谌回想着林书阁口中各种他从未见过的人和物,心中暗自思量片刻,试探道:“在哥哥心中,多大可当作成人看待?” “自然是十八岁。”林书阁脱口而出,转瞬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补救道:“自然是二十及冠才可当作成人。” 谢谌心中了然,笑道:“哥哥不也未到及冠之年?” 林书阁现代都快研究生毕业了,又穿到这个时代这么长时间,自觉早已成年不知多少年了,没理他的话。 谢谌心中升起一阵欢喜,“我帮哥哥试一试可好?”谢谌声音中带着蛊惑。 试什么?自己的性取向?难不成我活了这么多年不知道自己的性向? 嗯?但自己母胎单身多年一直忙于生计和学业,好像没对什么人动过心,男的女的都没有。 谢谌笑看着林书阁一脸纠结,起身靠近他的耳边,轻笑道:“哥哥觉得怎么样?” 林书阁耳边被一阵暖意烘着,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你干什么?” “帮你啊。”谢谌理所当然道,伸手抚上他面颊,自眉间滑落,到鼻尖再到嘴唇,林书阁偏头往后躲,面带怒意。 谢谌见他面上染上红意,在白皙的皮肤下似冬日枝头红梅,竟然带了几分艳色。 谢谌呼吸急促,拇指擦过他的唇,林书阁仿佛受不了似的往后退,被他擒住,“哥哥,怎么样?恶心吗?” 林书阁微微喘着气,根本说不出话来,只想离开这里,“仲宣,放开我,你过界了。” “哥哥告诉我,被我碰恶不恶心?”谢谌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仿佛他没得到答案,就等到海枯石烂才肯罢休。 林书阁被步步紧逼,努力要挣脱他,却被谢谌揽住了腰,“哥哥,这样呢?别的人对你这样你会怎么做?” 怎么做?砍了他的手,他脑中渐渐清明,震惊地看着谢谌。 谢谌看着他的反映,心中狂喜,“哥哥,没有男子被另一名男子这样,”他顺着腰线往下,“会不恶心,”他唇角扬起,心中涌起阵阵喜悦,仿佛说情话般,不知道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眼前动弹不得的兄长:“哥哥,你喜欢我。” 不会,怎么可能,定是平日里太亲密导致的。 “不是,你放开我,仲宣,放开我。”林书阁心神大乱,胡乱推他,可谢谌身高体壮,根本就推不动。 谢谌见他极力回避,“那我帮哥哥再试一次,”他一手抓住林书阁抵抗的手,一手摩挲着林书阁的嘴唇,直到唇瓣一片嫣红,轻笑一声,吻了上去。 月华溶溶,似流水般洒落大地,美丽而温柔。 第94章 林书阁只觉唇上一热, 带着一丝梨花香,是谢谌刚刚喝的酒的味道。来不及想其他,便感觉到唇上被小心翼翼地碰着, 像是克制中带着占有欲,他脑子轰然如雷鸣, 眸子睁大, 努力想挣脱被谢谌攥紧的手, 不想谢谌察觉到他的意图,动作骤然变得凶狠起来。 林书阁发出“唔唔”两声, 被谢谌得了空,撬开牙关伸了进去,似暴风骤雨般,吻得他喘不过气来, 只能感觉到谢谌的手一直拖着他的腰, 此刻还在往下伸。 第103章 他铆足了力气,趁他忘情之际,重重将他推开, 抬手扇了他一巴掌,骂道:“你……你不知廉耻。” 谢谌眸中带着精光,轻轻舔了舔舌尖的血腥气,看着他眼中含泪, 眼尾染着春色,身体微微颤抖,一副被自己亲得气喘吁吁的样子, 心中那点坏立刻涌了出来,哪管那许多,打便打吧, 让他亲一次怎么打都成。 林书阁打完,看到谢谌脸上的红印便有些悔意,抬头间却见他死死盯着自己,眼中欲色正浓,气不打一处来,“我是你兄长。”说完拂袖而去。 谢谌却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心疼,眸间笑意更甚,哥哥,我都对你这样了你竟然还心疼我,又叫我如何放手,你果然喜欢我。 他几步追上,林书阁此时跟炸毛的猫一样,立刻惊道:“你不许跟过来。” 谢谌站在他几步之外,“哥哥,你这副模样出去,别人会误会的。” 林书阁立即低头看了看衣着,见衣领已经歪的不成样了,不知道是两人刚刚蹭开的还是被人扯开的,袖间也染上了大片草汁,应该刚刚在草地上蹭到的,他伸手理了半天也没理好,气得面色发红。 谢谌刚伸出手,便被恼羞成怒的林书阁一巴掌拍开,委屈道:“哥哥,我是想帮你。” “不需要。”他两三下将外袍脱下来,转身走了。 谢谌远远地看着他与陆樾川等人会合,走过去将食盒收拾好,溜溜达达地往营帐走去。 营帐这边,众士卒已经酒足饭饱,除了轮值的帐子,其余已尽数熄灭。他刚走过来,就看到老张神神秘秘地冲他笑。 谢谌此刻心情正好,将食盒交给他,抱着酒往自己帐中走。 “隧长,别走啊,怎么样了?看你神色,莫非成了?”老张一拍大腿,“我就说你得下猛料,林县令看着进退有度,做事果断,其实在这方面就得逼得他说实话,他什么反应,隧长,你倒是说句话啊。” 谢谌走到营帐前,“说完了没有,我要休息了,你退下吧。” 老张脸上兴味索然,“隧长,你这就没意思了。” 回复他的是关闭的门帐和瞬间熄灭的烛火,老张急得抓耳挠腮,又奈何不得,只能恨恨地回去睡觉了。 谢谌躺下后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脑子全是今日那个吻,他将哥哥压在草地上肆意亲吻,哥哥所有的惊呼和难耐皆被他吞入口中,仿佛二人生来就如此亲密。 越想越睡不着,越想也越精神,干脆起来忙活了一阵,然后直奔县衙而去。 这边林书阁同样辗转反侧,不知道该哀叹初吻没了还是哀叹兄弟之情怎么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难道我这么多年竟不知道自己是弯的? 不然从何解释都被谢谌那样了也不觉得恶心,内心只有惶恐和不知所措以及背德的羞耻感,他将谢谌的脸换成别人,不行不行,生理不适,难道只有仲宣可以? 天啦,他躺在床上哀嚎,一朝穿越,竟然走上了祸害祖国花朵的路。 不不不,肯定是那臭小子太会蛊惑人心,自己一时被迷了心窍而已,他在心中挑剔着谢谌的长相,仿佛被狐妖迷了心却极力找补的书生。 他转了个身,却听到窗外一声咔嚓声,紧接着便有人从窗外跳了进来。 林书阁面部表情地坐起来,静静看着他。 谢谌被吓了一跳,“哥哥,你干嘛吓我?” 就是要吓死你这个半夜不睡觉跑来翻别人窗户的小贼。 “哥哥,还生气吗?不然再打我出出气?”谢谌一步步走过来,林书阁立即拿被子堵在床边,“你不许过来。” 谢谌顿了一下,随即几步走了过来,借着月光打量着他,见他脸上尽是戒备,不经意间道:“哥哥,我明日便要离开了。” 趁林书阁片刻迟疑间,他快速走过来,坐在林书阁旁边,“哥哥你别怕,我现在不动你。” 林书阁胸中涌出一股怒气,谢谌敏感的感觉到了,立刻站起来道:“哥哥,我心中好欢喜,”他双手撑在林书阁面前,“哥哥果真喜欢我。” 林书阁被他的厚颜无耻惊道,“你,给我出去。” “我说完就走,我现在知道哥哥顾忌什么了,若我过几年长大了依旧如今日般喜欢哥哥,哥哥到时会同意吗?” “不是这个……” 林书阁心想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种思想,总想着成年之前就得学习干正事,谈什么恋爱,他看着如此恋爱脑的谢谌,都想把他掰回正道上去。 “哦,那是什么,总不能又因为我不是女子吧?哥哥这时候扯这个谎,没用。”谢谌轻最后两个字压得极重,眼睛盯着林书阁的嘴唇。 林书阁被他的目光烫到,所幸耍赖到底,侧身躺下,“我困了,你说完赶紧走。” “哥哥当真不看我,我可要走了。” 林书阁听到脚步声,翻身过来,黑暗中身影微动,唇间便是一热,这次却是蜻蜓点水般触之即离,“哥哥,等我回来。” 林书阁呆若木鸡,看着谢谌轻轻一跃便跳出了窗户,半晌才回过神来,他伸手摸着自己的嘴唇,羞愤欲死。 次日清晨,林书阁顶着好大的黑眼圈愤愤地从床上起来,心中悒郁,几下穿好衣服准备出去,却看到桌上好似多了什么东西,他走过去拿了起来,一张字条映入眼帘,字迹铁画银钩,一看就知道是谁的字迹。 先是几句歉意,诉说自己要回军营,不能陪林书阁过生辰,但生辰礼希望他喜欢,后面腻腻歪歪几句情话,林书阁又羞又气,一把将字条推远,眼不见心不烦。 坐了好一会,耐不住好奇,拿起字条下的东西,看着像是书本,他翻开一看,里面竟然画着他和谢谌一路相遇的种种事迹。 第一幅是初见时他们兄妹三人在雪天救了谢谌,应该是谢谌根据他描述的自己想象的,寥寥几笔描出画中人的轮廓,极为传神,旁边提着几个字,写着某某年某某日被他所救,后面是几句随笔感悟。 他逐页往后翻,有谢谌醒来时的画面,有第一次分离时的画面,到后面大部分是他在终古隧的所见所闻所感,有苍茫云海和广袤戈壁,也有满天繁星和皎洁月轮。 看来他应该准备了很久,林书阁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往后翻了一页,眼睛霎时睁大,耳根处一片薄红,这无耻之徒,不要脸,竟然将昨晚之事画了上去,旁边还提上了几句赋词,虽然画得很朦胧意象,但他一眼就能认出来。 仿佛烫手山芋一般,他心烦意乱间将画稿撞了出去,却不想掉出来一页笺纸,这次倒好,写的话十分暖心,像是从前的仲宣,一点不像现在这般没皮没脸。 他算是看出来了,从前只当他性格单纯,只是有些黏人爱吃醋,现在才知道臭小子心中藏着坏,偏生就自己蒙在鼓里,遥想当年周度就提醒过他好几次,他都当耳旁风了,悔不当初。 他绷着脸将东西收拾好,偷偷压在房间最深的箱子底处,若是不小心被阿远或者阿萱看到了,还活不活了。 屋外传来声响,林书阁推开门准备洗漱,干正事要紧,干正事要紧。 “大兄,你这是才起来吗?脸怎么这么红?我刚听陆先生说二郎已经带着终古隧士卒走了,他怎么都没跟我们打个招呼。”林清远刚洗漱完,手里拿一本书,正准备去找陆樾川请教,看到兄长脸色不对,才问道。 刚来清泉县,还未找到合适的书院,双胞胎的课业暂时由陆樾川清闲的时候提点一二。 林书阁现在听不得谢谌,冷哼一声道:“他爱走就走。” 惊得林清远转身回去敲林萱的门,不好了,大兄和二郎闹了大矛盾。 林书阁生着闷气走进县丞衙,陆樾川正在忙,抬头看见是他,问道:“大人今日怎么没去送卫隧长?” 林书阁:“……” 怎么人人都问? “我有事。”林书阁回道。 陆樾川好笑道:“大人平日里温文尔雅,待人有礼,看着十分稳重,今日一见才知大人还会与人闹别扭。” “没有的事,《侠义赋》印出去了吗?” “已经印完发出去了,相里谷这几日一直干这个,一刷一印就是一张,已经发出去几千份了,保证让全清泉县识字的都知道杨炎勇上虎崖山配合县衙将一众强梁一网打尽之事。”陆樾川抽出一张给他看。 林书阁接过来看了一眼,果真写得文采飞扬,不愧是陆大才子。 “哦,还有戏目也安排上,简陋一点也无妨,得让不识字的人也知道。”林书阁吩咐道。 林书阁准备先出两场勇战虎崖山匪盗的戏,一来为杨炎立名,二来也将早已经被败坏的县衙威望打出去,三来,清泉县街道冷清清的,还能拉动点消费。 陆樾川抱胸看着他,林书阁看了他一眼道:“不会让你一个人写的,县衙缺人,先找一批人手。” 陆樾川这才放下了心来继续干活。 第104章 第95章 苏程远在平乡听闻县衙处置了为害一方的虎崖山匪盗, 心中着实震惊,正好要去县城办事,顺便听听是怎么回事。新上任的县令好生厉害, 他在心中感叹道。 刚刚来到县城,便发现往日冷清的街道十分热闹, 有人看到他好奇的目光, 主动道:“这位郎君是想要租个摊位?” “什么摊位?” “你不知道啊?近日县中有戏目表演, 演的是杨义士与官府合力擒拿虎崖山那群匪盗的故事,精彩绝伦, 场场爆满,好些商贩瞅准时机售卖吃食,因而摊位都抢不到,你若是有意愿, 我给你折个价。” 苏程觉得新奇, 笑道:“不用了,我来县城有事。” “什么事?我可是百事通,县中有什么大事我都知道。”那人热情道。 “我听说县中准备招一批小吏……”苏程小心问道。 “嗨, 我还当什么事呢,你去那边,那边贴了布告,跟你说还贴了陆县丞写的《侠义赋》呢, 写的妙笔生花,人人称颂,不止县中读书人效仿, 定远城还有人看完之后要拜陆县丞为师呢。” 苏程越发好奇,和他道了谢,顺着指的方向朝那边走去, 本以为会挤不进去,没想到到了之后才看到竟然有差役旁边把守,周围百姓十分有秩序,他向前走了几步。 “差爷,敢问招募小吏可是在此处?”苏程拱手问道。 差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指着桌上的纸墨道:“写下姓名籍贯,便可去县衙应考。” 苏程猜想这应该是第一关,能写出这些代表起码识字,防止有人浑水摸鱼,他点了点头,提笔在纸上写好,交给了差役。 差役拿着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才道,“拿着这个去县衙,自会有人带你进去。” 苏程接过一看,是印着清泉二字的条子,他小心收好,向县衙走去。 此刻县衙中,林书阁正和陆樾川一起批阅试卷,这批来应试的人参差不齐,好些都只是粗通笔墨,一些文化典故一通乱答,就不要说一些数算策论的题目了。 陆樾川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卷子拿给林书阁,“这份答得不错,文辞典故皆通,律令也颇为熟悉。” 林书阁伸头看了一眼,字体端正,言之有理,点了点头。 “不过也是大人你出的题太难了,有些还是什么选择,判断,简答,这都是什么题?”陆樾川抱怨道。 “万变不离其宗,灵活应用而已,又没有脱离五经律法,只是题型变了,况且策论占了大头,这些只是小题。”林书阁给手中的一张卷子写了个“优”道。 “这几张挑出来的很是优秀,一会我亲自考校一番,剩下的在里面选几名基层小吏,重点看看他们的为人处世。”林书阁吩咐道。 “基层小吏?”陆樾川放下笔问道。 “对,咱们平日里少与百姓打交道,不足以倾听民声,选一批小吏放到基层,偏远乡的百姓有什么事咱们也好早日解决,这批小吏不需要懂得太多诗书,略微识字便可,每旬让他们回来县衙述职汇报各乡的情况。” “大人,此道可行,上次虎崖山群匪被剿灭不也是有当地百姓相帮吗?这群小吏得品行端正,但不能太过古板,他们与百姓离得近,自然可以充当县衙与民间百姓的桥梁。” 林书阁听陆樾川刚刚提起虎崖山帮忙的百姓,这几日忙乱,一直还未赏赐于他们,“过几日让他们来县衙一趟,他们有功,必得赏赐一番。” “大人放心,早就赏过了,有几个我瞧着不错,想着让杨炎调教一下,说不定还能为县中所用。” 当时陆樾川听从林书阁的建议,根据孟虎的供词,从虎崖山附近的村落找了一些胆大心细的百姓让他们随时盯着虎崖山的动向,因此才敢搞里应外合,姚大江出逃之时也有人在各个出口盯梢。 当地百姓饱受匪盗欺压,有些人甚至与他们有血海深仇,一听官府要剿灭匪盗,起初不信,陆樾川也是费了好大劲才让他们相信的。没想到有意外之喜,陆樾川后来听了他们的战绩,也着实佩服,有些人胆子确实大,差点通过给山匪提供菜蔬混进去,他现在想想确实是好苗子。 “哦?那正好,县中差役上次清理了不少人,正好可以补些空缺,不过也得考校,而且得教他们识识字,曹勇呢?让曹勇和杨炎一起,看他们能不能录用。”林书阁思量片刻道。 门口的差役听到林书阁的声音,立马小跑着去将曹勇叫了过来。 曹勇这几日春风得意,他因差事办得好,得了林书阁青眼,走路都带风。 “大人。”曹勇行礼道。 “有一批人你和杨炎一同考核一下,看看他们的身手反应如何。” 曹勇乐呵呵地应了,他虽然已经见过杨炎,只知道他是除掉虎崖山匪盗的内应,如今已经被大人收编,但慕名看完县中大戏之后,便对杨炎心生仰慕,当然更是敬佩卫隧长,只是卫隧长看着太冷他有点怕。 陆樾川看着他一溜烟出去的身影,对林书阁道:“大人,你说咱们写杨炎忍辱负重,卧薪尝胆最终亲手斩杀仇人之事是不是有些夸张了?” “我问过他了,他自己同意的,况且戏剧本来就有虚构夸张的成分,没有冲突也不好看嘛。”林书阁回道,不然为何现代狗血剧情虽然都在骂但看的人依旧很多。 “不说这些了,刚刚我说的几人让他们去吏舍,做最后的考校。” 陆樾川点头,出去同差役吩咐了几句,便与林书阁去吏舍等着了。 片刻后,便见到一中年男子领着几人进来了,“大人,人已带到。” “燕主簿辛苦。” 燕洪业从前是县中小吏,虎崖山一案,县中县丞主簿皆已伏法,林书阁只能先从县中剩下的小吏中挑选,没想到真有能吏,读书律法,公务收税,燕洪业都比较精通,只是从前不愿同流合污,因而同曹勇一样,被挤到坐冷板凳,这样的人才林书阁自然不会放过,便提拔他做了县中主簿。 “堂下几人先自报家门吧?”林书阁声音严肃,对着几人道。 有人顿时有些紧张,说话结结巴巴,林书阁笑道:“本官也不是那虎崖山的姚大江,怕什么,不急,你重新说。” 那人擦了擦汗,缓了片刻,这才倒是流利,等几人说完之后,林书阁拿出每个人的卷子,问道:“本官刚来这清泉县,便知县中贫苦,不知诸位可有法子改变此现状?” 立刻就有人回道可以效仿甘州,制纸制羊绒,不日便可使县中富起来,林书阁看了看他,将他的名字记下来没说话,又看向第二人。 第二人性格谨慎,思考了一会才道:“县中产粮太少,百姓吃饱饭都是问题,当务之急应该是让百姓先吃饱饭再谈其他问题。”林书阁见他衣袖上好些补丁,点了点头。 第三人拱手行礼,“大人,前边两位所言皆有道理,可我清泉县不比甘州之处便在于强敌环绕,这几年与匈奴未发生大战,因而虽有盗贼侵扰,但日子还算过得去,若是匈奴蠢蠢欲动的话,清泉县首当其冲便是……” 他顿了一下,又道:“每次匈奴南下,皆是收获之季节,百姓种的粮食变成了匈奴的囊中之物。匈奴穷凶极恶,虽有都尉府驻守边界,但若匈奴大举入侵,再加上西边的羌人趁火打劫,清泉县便危如累卵。” 林书阁欣慰道:“那你当如何?” “大人,小人虽是一介书生,但也愿效仿班定远投笔从戎,击退匈奴,”他又挠了挠头道:“可惜我实在不善武道,只能做个文吏了,但是县中也可学习都尉府,平日农闲之际训练县衙差役和百姓,对上强敌也有还手之力。” 班定远就是班超,投笔从戎的故事说的就是他。 林书阁眼中带着笑意,“你叫苏程?平乡人士。” 平乡是清泉县几个乡中比较偏远的地带。 “大人好记性,平乡虽然穷,但乡亲们亲和友善,当时闹匪盗之时,平乡损失最少,皆是因为有人将各村镇的壮年男子组在一起,每日晚上都派人出去巡逻,一有动静,便家家户户齐出动。” “这是何人?”林书阁从椅子上站起来道。 苏程回道:“是小人挚友,名叫向泽,他从前与一老兵学过些手脚功夫,因而身手不错。” 林书阁和陆樾川对视了一眼,笑道:“不错,各位今日所言皆不错,领好官服和印章之后,后日便来上值吧,”他看向苏程道:“到时带上你那位挚友,本官要见他。” 几人大喜过望,纷纷谢过林书阁后出去了,林书阁又想起刚刚那人困窘之态,交待燕洪业几句,便让他也出去了。 苏程却留下没走,林书阁奇怪地看着他,他有些难为情道:“大人,我那挚友性子有些桀骜不驯,我怕他冲撞了大人。” 林书阁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再桀骜不驯还能有仲宣……没事,你同他一起过来就行,其他事都好说。” 第105章 苏程松了一口气,又朝他道谢之后才退了出去。 终于忙完了,林书阁站好伸了个懒腰,刚想回头与陆樾川说话,便看到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眼睛里全是戏谑,林书阁轻咳一声,“走吧,去膳堂吃饭。” 刚说完便有差役来报,“大人,县衙外有几名女子求见,好像是当日从虎崖山救出来的。” 虎崖山救出来的,不是大多都归家了吗? 第96章 林书阁刚到大堂, 几名女子一见到他便跪了下来,“怎么回事?你们可是有什么难处?” 一名女子眼神凄婉,哭道:“承蒙大人相救我们才能逃离魔窟, 大人虽然给了我们银钱让我们归家去,可是归家以后我才知道, 父母死于强盗之手, 家中兄长便想将我卖给邻县富户做妾, 我打听了一下,那富户性格残暴, 从前的娘子便因他动辄打骂才郁郁而终,我实在不想……求大人指条活路。” 旁边一人也道:“我是被姑母接回去的,可姑丈是衣冠禽兽,总是对我手脚不干净, 因我沦落山匪处, 骂我是残花败柳,为何动不得,姑母在家中本就过得不好, 又因护我更是被婆母和姑丈责骂,我实在是不忍心姑母难做,所以向大人求助,有什么活我都能干的。” 其余几名女子也纷纷诉说自己的难处, 她们能求到林书阁这里,皆因当时被救之际,县衙差役曾问过她们若无归处, 县衙暂时可以收留她们,其中一些因家中还有人在,便选择了归家, 没想到回家之后并不如意,实在没办法,她们几人便商量着向县衙求助。 当然也有归家之后家人因女儿受苦更加疼宠的,幸而这个时代并没有什么贞操观念,这群女子也不必在风言风语中饱受苦难折磨。 林书阁听完她们的话之后叹道:“若你们真无处可去,却有一处可让你们暂时落脚,但是……” “大人,我们不怕辛苦,只要能活下去,什么苦都能吃。” 林书阁道:“走吧,我带你们去,阿川,文娘子那边今日可还开张?” 一直没说话的陆樾川道:“她们勤快,每日都开张的。” 文娘子?几名女子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文娘子不是当日要留在县衙,态度最为坚决那位吗?她们心中皆有疑问,但没说话。 月牙巷深处的一间院子里,一名女子正在过滤残渣,旁边是一个小石磨,用来磨浆的。她用纱布将磨好的豆浆过滤出来,去除豆渣,便得到了一小盆豆浆。 她将豆浆端进去,正好碰见另外一名女子出来,“阿真,快帮我搭把手,好重。” 二人合力将豆浆搬进了厨房,阿真面上还稍显稚嫩,笑道:“陈姐姐,这几日的豆浆卖得不错,文姐姐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 陈遥笑道:“那正好,中午做点好吃的,最近大家都辛苦了。” 阿真年纪还小,有些贪嘴,高兴地拉着陈遥说个不停。 突然门外响起一阵声音,二人面色有些发白,虽说已经从虎崖山逃了出来,但一些事总会造成心理阴影,比如外面传来声音,她们会下意识地紧张。 陈遥拍了拍阿真的手,“别怕,应该是阿文她们回来了。” 她抚了抚胸口,走出厨房站在院中道:“是谁?” 另外几名女子激动道:“是陈姐姐,陈姐姐,是我们啊。” 陈遥听出来几人的声音,急忙将门打开,“快进来,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几人朝后边看了一眼,陈遥这才看到了站在远处的林书阁和陆樾川,“大人,你们这是?” 又见他们站在远处,心中顿时明白是林书阁二人是怕自己男子,引起她们的不安,陈遥心中暗叹一声林书阁等人的细心,又道:“大人,你们快进来,没事的。” 林书阁看了陆樾川一眼,二人跟着进去了,当日林书阁见县中不少人种了黄豆,便想起了后世各种豆制品,其实豆腐这个时代已有,就是制作花样少些,不知道为何清泉县却未推及过来。 正好县衙的这群女子孤苦无依,无处可去,林书阁便教了她们做豆腐的法子,她们几人性格坚韧,用县衙给的钱合力租了间院子,每日摆摊卖豆腐豆浆,虽然辛苦,但总能养活自己。 进了门还未说话,便见文娘子和一名女子推着小车进来了,“大人,你们怎么来了,两位大人先坐,阿遥,快奉茶。” 林书阁上前帮她,文鸢急道:“怎么能让大人动手,我来,我来。” 林书阁笑了笑,和她一同将东西都卸下来,这才说明来意。 文鸢笑道:“我当是什么事,我们这些人全靠大人才能活下来,阿红她们本来以为回家能有个好章程,谁料还是走投无路,那便来吧,反正从前也是我们一起相依为命才苟且活着,现在有了一门手艺,每天还能挣钱,都不知多好。不过我可先说定了,因这间院子是我们几人合买的,阿红你们估计现在身上也没钱,你们便先干半个月的活充当食宿费,带半月后我们再算分红。” 阿红等人点点头道:“理当如此,文姐姐不说我们还要提呢,哪能白吃白住。” 林书阁却知道文鸢是想看看这几人能否受得了辛苦,况且她们从家中出来,尽管那些家人有和没有一样,但若是闹起事来总归不好解决,得先观察半月情况,再见分晓。 他见几人眸中带光,全然不似当时一片枯槁的样子,心中有了少许安慰,世道让她们饱尝苦辛,但她们依旧坚韧,总会想办法活下去。 跟着来的几名女子激动道:“谢谢文姐姐,谢谢大人。” 林书阁见她们已经被拉着介绍怎么做豆腐了,便对文鸢道:“有空来县衙,我那边有一种种子,你们试着种一种,种出的东西可以做调味品,如今人多了,以后可以盘个店挣钱。” “大人,我……我真不知该如何答谢,若无大人,我们早就……”文鸢眼中满是感激,语无伦次道。 当日若不是林书阁从孟庆手中救了她,可能她早就被打死了。 林书阁道:“应尽之责而已。” 他起身和众人告辞,不料身前窜出来一个人,是阿真,她还有些胆怯,手上颤颤巍巍的,“大人,这是给你们的,谢谢你们……”说完塞进林书阁怀中就跑了。 林书阁和陆樾川看着怀中包得严严实实的豆腐哭笑不得。 文鸢带头哈哈大笑,阿真年纪小,又经历了那样的事,因而对男子十分惧怕,看她刚刚的行为,总算走出来一些。 林书阁走在巷子里,手中拎着豆腐,“阿川,今晚要不要来我那边,给你露一手。” 陆樾川本来十分心动,但一想今晚还有事,只能道:“大人,下次吧,我这几日刚找好宅子,准备今日搬进去,各种杂事还等着我呢。” “嗯?何时搬的?怎么不叫我帮忙?” “大人事多,我怎么好打扰。正好杨炎也没住处,我和他一起找的,现在还是邻居,搬家什么的他一个顶俩,大人有空过来坐坐。”陆樾川道。 哦,这样啊,你们关系还挺好。 “大人怎么这种眼神,不是所有人都同你与卫隧长一样。”陆樾川哭笑不得道。 林书阁凉凉看着他,不苟言笑,不发一言。 “大人我错了。”陆樾川立刻滑跪,不过大人你这别扭什么时候才能好,不然都不敢提卫隧长,卫隧长到底做了什么,连大人这种爱弟如命之人都生气了? 他偷偷看了看林书阁,没敢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二人在路口分道扬镳,林书阁拎着豆腐往县衙走,脑子猛然想起谢谌送的生辰礼物,确实要到生日了啊,这几日事少,可以好好过一次。 他看了看手中的豆腐,今日可以做几道好菜,来清泉这段时间每日都忙,都没闲下来和阿远阿萱好好吃顿饭。 林书阁回到县衙内宅,刚进门就看到林清远鬼鬼祟祟的,后面还跟着一只悠闲的小白。 “阿远,你在做什么?”林书阁站在门口问道。 小白听见他的声音,屁颠屁颠跑了过来,林书阁将豆腐放下,抱起了小白,小白久未与他亲近,又舔又蹭的,还喵喵叫着要东西吃。 “待会就喂你。”林书阁将小白放下,它已经是一只大猫了,抱久了胳膊酸。 林清远见他心情还不错,蹭过来先发制人道:“大兄,你和二郎吵架了吗?他惹你生气了是不是?” “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打听。”林书阁将豆腐拿去厨房,准备做道麻婆豆腐,县衙其实有膳堂,不过今日林书阁准备自己做,毕竟新得了豆腐。 等林萱回来的时候,林书阁已经开始摆饭了,“阿萱,洗完手过来吃饭。” “大兄,今日怎么这么丰盛?”林萱笑道。 “大兄今日得了新东西,都尝尝。”林书阁招呼双胞胎坐下,“阿萱今日出去了?” 林萱点点头,“我出去转了转,”她夹起一块麻婆豆腐放进嘴里,汤汁浓郁鲜香,豆腐更是滑嫩无比,“大兄,这个真好吃。” 第106章 林清远猛吃了好几口,大声夸赞了几句,然后咳了几声,林萱会意道:“可惜二郎不在,大兄你不知道,当时你被抓去虎崖山,二郎都快急疯了,要不是陆先生他们拦着,二郎早就直奔你而去了。后面是陆先生他们说你是将计就计,二郎怕影响你计划,便一直在山下守着,谁劝也没用。” 林清远接着道:“对啊,我当时见他茶饭不思,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我觉得要是大兄你不回来他就饿死自己。” 林萱瞪了他一眼,哪有这么夸张? 林清远眼神回道:不说夸张点大兄怎么原谅二郎? 林书阁轻笑一声,“饭不好吃吗?” 二人立刻低头扒饭,眼神对视间表达心中的想法:完蛋,二郎,我们尽力了,你自求多福吧。 林书阁看着二人偷偷摸摸的动作,继续吃饭,这么好吃的饭不吃,想那谁干嘛? 他吃了几口,望着桌上的饭菜有些出神。 那谁在冷风中打了个喷嚏,摸了摸鼻子,不会是哥哥在想我吧? 第97章 微风不燥, 秋天气候宜人,没有夏日的酷热微风袭来,带来丝丝凉意。 谢谌前几日奉命来到都尉府来参加一年一度的秋射比赛, 大燕以武立国,自然重视修治军备, 训练军士, 对于军官的考核也颇为严格。 秋射比赛便要求侯官以下的所有武官都得参加, 有奖有罚,比试成绩优秀则“赐劳”。所谓“劳”, 是指累积的时间,比如说赐劳十五日,时间累积到一定的量便可以论“功”,“功”是以后升迁的重要依据。若是比试未通过, 就得“夺劳, ”因此秋射比赛整个西北军镇都十分重视。 比试还未开始,几名都尉府的士卒正在检查比试用的弩箭,如果有损坏的弩箭都得登记标名, 及时更换,防止影响比试。 谢谌今日打扮得十分爽利,箭袖骑装,头发高高竖起, 绑了一条青色的发带,更衬得他面如冠玉,英姿飒爽。 他刚走出来, 便有人朝他抱拳,他回了一礼。 那人道:“往年未见过你,你是终古隧的吧?我是乌侯长手下的尉史, 名叫王显。” 谢谌点点头,“终古隧卫仲宣。” “卫仲宣?久仰大名,早就听说你箭术了得,还射瞎过匈奴头目的眼睛,赢得一场大胜。今日的比试你肯定不用担心了,只要中六矢就算通过,我箭术不好,就怕过不了还得受罚。”王显看着远处摆放的箭靶,苦恼道。 秋射比赛一般用弩箭发射矢十二次,以射中六矢为审核标准,射中六矢赐劳,射不中则要夺劳。 常显没等到他的安慰,料想他果然话不多,自顾自指着刚从都尉府出来的几人道:“看到那几人了吗?” 谢谌看了过去,只见几人神色桀骜,相携而出。 “那几人是年轻军官中最负盛名的,走在最前面那位,看到了没?头上束带那个,他可是赵都尉的外甥,去年就是他拔得头筹,今年我看啊,估计还是他。”王显声音中带着明显的羡慕,念念有词道。 还没到等谢谌开口,常显接着道:“看看人家,出身好还本事好,哦还长得好,听说燕都都有贵人相中他做女婿呢,怪道看不上我们这些人呢。” 谢谌没理他的酸话,检查了一下护腕,准备往场地那边走,却被常显拉住,“急什么?还没到我们呢,要我说卫兄不必他差,不如卫兄今年努力一把,赢过那世家子?” 谢谌看了他一眼,“王兄高看了,我先过去。” 王显鼻间发出哼的一声,神气什么?还不知谁输谁赢呢? 谢谌刚走过去,便有差役过来登记他的信息,顺带检查了一下他的箭囊,这也是防止有人作弊或者装备有损影响比赛的正常进行。 他老老实实让差役检查,场地里响起一阵战鼓声,声音似雷,鼓点激昂,听得人心潮彭拜。 声音渐渐停止,赵都尉一身盔甲,腰间别着一把环首刀,他一手按着刀,声音如虹,简单交代了几句比试的规则,便宣布比试开始了。 谢谌进入场地,因还没轮到他,便站在场外候着,鼓声又起,谢谌看到进来一行人,其中竟然有刚刚常显指的那位赵都尉的外甥韩诀。 他一上场,立刻响起了欢呼声,韩诀自信一笑,颇有少年将军之感。 几人入场站定之后,裁判宣布比试开始,这次的裁判是赵都尉手下得力干将张侯长,他秉性公正耿介,又无私心,因此很受将士尊敬。 几人站在离箭靶百步远处,拿起了放在旁边的六石弩,校准位置后,裁判一声令下,十几支弩箭齐刷刷射向百步外的箭靶。 霎时欢呼声震天,原来是有人命中靶心,谢谌看了过去,果然是韩诀。 没有命中的武官手心冒汗,默默祈祷下一箭能够射中,一支支箭被射了出去,场外欢呼一声高过一声,正中间比试的几位高兴者有之,惶惶不安者有之。 只剩最后一箭了,所有人都耐心看着,韩诀刚刚已经射中十一箭了,只要再中一次,便可成为今日第一位射中全靶的人。 只见韩诀瞄准百步外的箭靶,扳动悬刀,箭矢便射了出去,不想却偏离了目标,箭矢钉在了红心之外。 围观的人纷纷“唉”了一声,韩诀面色发青,理都没理旁边的人,随手丢下弩箭便退场了。 后面又比试了几场,皆未出现高过韩诀计分的。 谢谌一言未发,摸了摸护腕,活动了几下手臂,上了场。 已经比了多场,围观的武官士卒早就没了新奇感,一些士卒都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场上的比赛。 谢谌抬手将发带束紧,他神情冷峻,脊背挺直,慢条斯理地装好箭,用望山瞄准远处,裁判一声令下,箭矢如惊雷般破空而出,直直插到靶心。 他这一轮武官实力强劲,第一箭都命中了箭靶。谢谌装好第二支箭,青色的发带被风带起来,他扬起手臂,继续扳动悬刀,第二支箭被射了出去,不出所料,依旧命中了靶心。 一直到第六支箭,谢谌微微松了口气,和他一同比试的也如临大敌,这一箭过了就代表起码通过了考核,不用被“夺劳。” 他喉结微动,眸子晶亮,射出了第六支箭,第七支箭,直到第十一支箭,又中了。 参加比试的纷纷侧目,围观的武官们也打起精神,看着他最后一支箭的结果。 谢谌越战越勇,此刻微微兴奋,若是拔得头筹他便可以向赵都尉求个恩典,哥哥生辰总得回去陪着吃顿饭,当日去当日回来也不算耽误军务。 他勾唇一笑,稍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手臂,填好最后一支箭,一手扶着弩机,一手扳动悬刀,“嗖”一声,箭矢如流星般射出,带着寒光,重重钉在靶心。 十二支全中。 场内霎时爆发出震耳欲聋般的欢呼,高台上的赵都尉也站起来看着远处的年轻人。 “这是终古隧的卫仲宣?”赵都尉声音严肃,面上却带着欣喜,“当日见他身手不凡,不想箭术也这么好。” 旁边的属官笑道:“少年英雄,当时大人不也是看上他本事,想让他去历练历练吗?” 赵都尉抚须点了点头。 “舅舅,刚刚有人来报我那场弩机有问题,我申请重新比试。”韩诀瞪着场上被人围起来的谢谌,不甘道。 赵都尉看了他一眼,“阿诀,有时候好胜心不必如此强。行军打仗都避免不了失败,何况一场比试。” “舅舅,我没有,若是不信,你叫人去查。”韩诀脸上带着倔强。 赵都尉脸上闪过不快,但秋射早有惯例,若是有人不服比分或者认为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都必须严肃查明,重新比试。 属官早在刚刚韩诀说话间便吩咐人去查了,回来后在赵都尉耳边道:“大人,确有此事。” 韩诀骄矜地看了赵都尉一眼,“舅舅,让我再试一次吧,这次肯定能中十二矢。” 赵都尉沉声道:“去将负责的人带回来问清楚,若真有此事,将事情一一说明,免得有人以为我徇私,坏了公正。” 属官抱拳称是,下去将负责检查弩箭的士卒带了过来,赵都尉眼中带着寒光,看向了韩诀,韩诀全然不觉,恨恨地看着谢谌。 谢谌这边倒是十分热闹,好些不认识的军官过来同他寒暄祝贺,他随意应付了几句,便走出了场地。 场外何歆和老张二人席地而坐,面前摆着肉干和酒,边吃边聊,一点都没为顶头上司担心的意思。 何歆咬着肉干,突然道:“你就不担心隧长过不了秋射?” 老张拿着酒杯和他干了一下,“怎么可能?隧长那箭术,若是过不了肯定是……” “肯定什么?” “肯定是有人要害咱们隧长或者他自己不想比。”老张喝完酒道。 “说的在理,你说隧长也该升一升了吧,从前的军功再加上这次秋射若是拔得头筹,也该上一层了。”何歆悄声道。 第107章 老张跟着点头,抬头间看到谢谌长身玉立,站在远处看着他们,他鲤鱼打挺般站了起来。 “隧长,比完了?怎么样?是不是全中?”他眼神好,在何歆还傻乎乎咬着肉干的时候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隧长这身打扮真气派,好看,好看,去清泉也这样打扮,保准林县令一见便不让走了。 谢谌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嗯”了一声,和他们一同席地而坐,嫌弃地拿开老张刚刚丢下的肉干。 何歆狗腿地给他递上了一块干净的,谢谌擦了擦手,才拿起来。 “呀,我就说隧长肯定能全中,前面人呢?是不是没有全中的?”老张坐下捡起自己刚刚没吃完的肉干问道。 “没有,后面不清楚。”谢谌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 “隧长肯定能拔得头筹。”何歆拍手道,“不过我看这比试一时半会也结束不了,隧长,不如我们去都尉府逛逛,我都没来过呢。” “是啊是啊,隧长不是说要给林县令过生辰吗?怎么能没有礼物呢?”老张附和道。 谢谌没说话,在心中思考,虽说送了画册,但哥哥生辰怎能只送一件,心中有了几分意动。 老张见他神色,知道他八成会同意,便将都尉府哪里哪里有好玩好吃的一一说来。 这时,突然有士卒朝这边而来,三人立刻站了起来。 “卫隧长,都尉大人让您过去再比试一次。” “什么?不是比过了吗?难道怀疑我们隧长作弊不成?”老张脾气火爆,率先问道。 何歆看向谢谌:“隧长,你怎么看?” “无事,我过去看看,”他看向老张,与他吩咐了几句,便跟着士卒走了。 第98章 谢谌跟着士卒过去, 场地两侧旌旗招展,比试还在进行,他随着士卒上了一座高台。 “见过赵都尉, 张侯长。”谢谌行礼道。 “卫隧长今日连中十二矢,真是后生可畏啊。”赵都尉上前拍了拍他肩膀, 称赞道。 “只是今日比试有一轮出了问题, 方才重新进行了比试, 再加上你,今日总共三人全中箭靶, 为了选出魁首,我决定让你们三个再比一次。”赵都尉坐下,看着一周的人道。 “都尉大人准备怎样比?”张侯长问道。 “我们边塞守军最擅骑射,那便比比马上射箭的功夫。” “这个好, 正好比了一天了, 想必大家也都看累了,就比这个。”周围的属官也都赞同道。 谢谌点了点头,向他们行了一礼便去了比试场地。 他先到马场将自己的马牵了过来, 有士卒过来帮他,他摆摆手自己喂了一把草,摸了摸它的鬃毛,笑道:“一会看你的了。” “卫隧长, 比试要开始了,都尉大人让你即刻过去。”一名士卒急匆匆跑过来道。 “知道了。” 谢谌牵着马过去,场地上已经站了两名军官, 一名是他早上见过的韩诀。另一名气势很足,一看便是练家子。 韩诀不是中了十一矢吗?怎的在这里?他猜了几个答案,但没说话。 倒是韩诀主动道:“早上我那场弩机有问题, 所以重试了一次,不想这次发挥还不错,才能和二位再试一次。” 谢谌还未说话,另一人脸色确有些不好看,但明显知道韩诀的身份,忌惮着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韩诀看到了他的反应,眼睛中闪过一丝不满,“刘隧长似乎有话要说?” “不敢。”刘古道。 韩诀眼神扫视着一言不发的谢谌和敢怒不敢言的刘古,在心中恨恨道:“走着瞧。” 一阵锣响之后,整个赛场安静了下来,张侯长向围观的军官说明了情况,然后便宣布加试开始。 伴随着紧密的鼓点,谢谌飞速上马,扬鞭策马,身体随着马匹的动作而动,他纵马跑到离靶百步外,举起弩机,眼睛瞄准了红色的靶心,利箭随之射了出去,众人目光紧紧追随着这支箭,只听到如同断弦的声音,箭矢重重插上了靶子,命中。 “好。”有人大声道,旁边的僚史也在纸上记了一分。 谢谌接连扳动悬刀,又射中了三箭,他端坐于马匹之上,青色发带随风而荡,越发显得恣意潇洒。 远处的韩诀也射中了一箭,传来几声欢呼,军中向来是以实力论高低,谢谌连中三箭,围观之人自然将目光放到他处。 谢谌双腿夹住马匹,拉动缰绳,侧身又是一箭,箭矢风驰电掣般向靶心而去,不想后面却有一箭追随而来,两支箭几乎是同时射中了靶心。 “射得好。” “好箭术。”周围响起了热烈的叫好声。 谢谌微微缓了口气,再来。 他拉动缰绳,□□马匹嘶鸣一声,踏起一阵尘土,又是两箭命中。 场上鼓声愈加激烈,韩诀见谢谌已经连中数支,心急之下,手上不稳,竟然让箭矢落地,他咬了咬牙,骑马向谢谌这边而来。 这边谢谌已经连中十矢,他此刻倒是有些兴奋,享受着策马奔驰的感觉,还剩两箭了。 马匹嘶鸣一声,他嘴角微扬,从箭囊中抽出箭矢,搭好后射了出去,箭矢划过长空,直直向箭靶而去。 还剩最后一支。 他正准备搭箭,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便是韩诀的声音,“卫兄小心,马受惊了。” 谢谌反应极快,用力拉动缰绳,马匹人立而起,红色的缨带几乎要打到谢谌的眼睛,尘土四起,谢谌双手用力稳住胯下骏马。 突然,韩诀被马甩了下来,马又朝谢谌撞来,千钧一发之间,谢谌拍了拍马,骏马极通人性地叫了一声,竟然带着谢谌从韩诀头顶跨了过去。 谢谌顺势翻身下马,只见寒光一闪,谢谌心中一凛,单手接住刺过来的箭矢,他看着手中不属于自己的箭,嘴角一勾,在手臂上轻轻一划,反手刺了回去。 他越到韩诀的马上,双手用力拉着缰绳,马匹发出痛苦的鸣叫,他臂力极好,马被谢谌治住,渐渐没了动静。 踏起的尘土遮挡了视线,场外众人只知道韩诀骑马冲谢谌那边而去,料想应是马受惊了,纷纷朝二人跑去。 但见一支箭矢从黄色的尘土中破空而出,铮的一声,射中了远处的箭靶,箭矢上的羽毛还在微微震动,计分的士卒目瞪口呆,连忙又加上这一分。 十二矢全中了。 尘土散去,众人只见谢谌从马上下来,臂上还在流血,又看了看躺在地上抱着手臂但手上还拿着箭的韩诀,都不敢说话。 这场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韩诀马受惊了连累人家卫隧长,至于卫隧长手臂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定与韩诀脱不开干系。 参加比试的军官每人只有十二支箭,谢谌箭囊空空如也,所有箭都插在了箭靶上,这箭伤怎么来的,大家都心照不宣,总不能是卫隧长自己射自己吧。 “怎么回事?”赵都尉赶过来道。 众人纷纷俯身行礼。 韩诀一双眼睛带着恨意,“舅舅,这人心狠手辣,我的胳膊,你要替我……” “闭嘴,带他下去。”赵都尉喝道。 “卫隧长,今日受惊了,此事我会给你个交代,”他看向众人,“今日比试终古隧卫仲宣为魁首,”举起谢谌未受伤的一只手道。 刘古那边中了十矢,军官们大声叫好,少年英雄,被人陷害也不卑不亢,生子当如此啊。 何歆和老张赶来的时候,谢谌正在给自己包扎伤口。 “隧长,我来我来,我们都听说了,那姓韩的真不是个东西,自己没本事还嫉贤妒能,有这功夫不如去练箭呢。”老张帮他绑好绷带道。 何歆看了看谢谌的脸色,“隧长,这事还得赵都尉给咱们个说法。” 谢谌挑了挑眉,“已经给了,走吧,我们回终古隧。” “哎,隧长,隧长你的伤能骑马吗?”老张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看见谢谌上马比他还利索,便咂咂嘴不说话了。 何歆落后二人,听到有士卒说话的声音。 “听说,都尉大人狠狠罚了韩隧长,打了五十军棍,还免了他的职,让他从小兵做起。” “我看罚的是,听说他在比试场上还想暗箭伤人,谁想自食恶果,人家卫隧长连中十二矢,他呢?不止摔下马,还伤了条手臂。” “我怎么听说他是箭伤。” “那就是自己技艺不精,被箭矢所伤,他不是还将箭掉地上了吗?” “啧啧啧,得亏他是赵都尉的外甥,不然就这水平,能比得上人家卫隧长万分之一?” “小点声,你不要命了。” 何歆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心神微动,在心中默念:千万不要得罪隧长,然后急忙跟上了谢谌和老张。 …… 甘州县衙。 林书阁刚刚见完苏程,自然也见到苏程口中桀骜不驯的挚友褚绪,确实是个好苗子,处变不惊,性格沉稳,颇有些像从前的仲宣,好好培养一番说不定以后有大用。 第108章 他又吩咐人将内宅两间屋子收拾了出来,因苏程二人身在平乡,距离县城太远,二人又家境贫寒买不起县中的房子。 林书阁想起当时每日早起上班的自己,便让他们暂时先住在县衙,等之后找到租住的地方再行打算。 二人自然好一通感谢,他听完吹捧,施施然回内宅休息吃饭,今日是他的生辰,他自己倒无所谓,阿远和阿萱早就等急了。 回到内宅一看,可真齐全,双胞胎还有陆樾川、杨炎,除了刚刚说要买东西的苏程和褚续,大家都在。 一见他进来,都围过来向他祝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才散去。 晚风微凉,送走了陆樾川和杨炎,林书阁坐在院中,见林清远和林萱有些扭捏地走了过来,他故作不知道:“怎么了?今天没吃饱还是找我有事?” 林清远将一个东西丢给他,“大兄,生辰快乐,我还有事先走了。” 林萱恨铁不成钢,规规矩矩地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给了林书阁,好声好气地与他说了几句话 ,听得林书阁颇为感动,暗道没白疼他们。 他想起远在终古隧的另一个,叹了口气,其实到现在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谢谌,打不得骂不得,但二人却实实在在地越了矩,跨过了那道红线,不同往日啊。 月上柳梢,他起身将东西拿到房间,忽然听到敲门声,他心中一紧,急急打开了门,门外是苏程和褚绪。 “大人,承蒙大人照料,一点心意,还望大人收下。”苏程道。 林书阁见是一包点心,便接了过来,“客气了,你们这是?要不然进来坐坐。” 苏程却道:“大人,我没事,是褚续有事找你,我便不打扰大人了。”说完将褚续推进了房间,然后一溜烟不见人影了。 褚续摸了摸耳朵,“大人,我想听一下你说的马鞍是怎么制作的?” 褚续对兵法之道极感兴趣,今日与林书阁闲谈,听到了马鞍一事,但又不好多问,心中一直耿耿于怀,苏程见他心神不属,知道后便让他来找林书阁问个清楚了。 林书阁笑道:“这个啊,进来坐吧,我画下来你就知道了。” 林书阁拿出纸笔,细细画出马鞍的形状,和他讲解应该怎么使用。褚续脑子好,立刻就明白了马鞍的好处,又向他问了几个小问题,林书阁也都耐心作答。 二人谈得认真,没注意到月上中天了,门外又有声响,林书阁以为是苏程,他笑了一声“都没注意时间,看来是苏程来催了。” 灯火葳蕤,他粲然一笑,褚续抬头不经意间便脸红了,林书阁倒没注意他的反应,起身去开门。 “这是来找……” “大人怎么了?”褚续揉了揉发红的耳朵,没听到林书阁后面的话,好奇地问道。 “仲宣,你怎么来了?”林书阁惊讶道。 门外是风尘仆仆的谢谌。 他本来以为谢谌早送了生辰礼不会来了,没想到竟然真赶了过来。 褚续走了过来,一见不是苏程,问道:“大人,这位是?” 林书阁刚要介绍,便听到谢谌冷笑一声,“哥哥,这位是谁,为何半夜在你屋里?”他面沉如水,声音中却带着一丝甜意。 “或者说是我来的不是时候?”谢谌偏头问道,眸间一丝戾气闪过。 第99章 “胡说什么, 赶紧进来,你直接赶过来的?是不是累坏了?”林书阁将谢谌拉了进来,见他精神头十足, 毫无萎靡困顿之态,才放下心来。 “这位是县衙刚招的差役, 名叫褚续, ”林书阁对谢谌道, 又向褚续介绍,“舍弟卫仲宣。” 褚续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 心中虽然奇怪,但还是道:“大人,今日多谢大人教诲,既然大人有事, 我明日再向大人讨教, 这便告辞了。” 林书阁温声和他说了几句,便让他回去休息了。 回头便见谢谌抱胸立在屋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眼睛里像是要喷火。 林书阁莫名有些心虚,走过去问道:“这么晚赶过来可吃了?” 谢谌坐下道:“没吃,气饱了。” 林书阁哭笑不得,“厨房还有菜要不要给你热一热?”他说完就要出去, “我让人烧点水,你一会洗一下。” 刚说完便感觉背后一重,谢谌从背后抱着他, 两只有力的手臂箍得他腰疼。 “哥哥不生气了吧?” 林书阁这才想起二人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问题,刚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 都没想起这些,心中那点别扭也早就烟消云散了。 没听到林书阁说话,谢谌猛然间将他转了个身,林书阁觉得脸上触到一片柔软,还带着一丝夜间的凉意,像是无意间擦过他的脸颊。他愣在原地,在谢谌低头前双手用力抵住了他,他这个角度还能看到谢谌闭着眼睛,细密的睫毛微微颤动。 林书阁脑中警铃大作,握着他的胳膊,将他一把推开,却看到谢谌抱着胳膊,面上露出痛苦之色。 “你可别装,我的力气还能伤到你?”他恼怒道,只见谢谌面上神情十分逼真,立马上前道:“仲宣,胳膊受伤了?” “我没事,被人暗算了而已。”谢谌脸上还带着一丝委屈,林书阁果然将刚刚的尴尬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仔仔细细看了他的伤口,还要去拿药给他重新包扎。 谢谌将秋射当日的情景与他说清楚,隐去了伤口怎么来的,听得林书阁一片恼火,又软语安慰了他几句,谢谌听得舒心,刚刚的不悦霎时消失,不过嘴上还是道:“我还以为哥哥再不理我了呢。” 见林书阁没理他,自顾自又道:“原来是哥哥认识了别的人,怪我没有人家得哥哥的心,三更半夜还要陪哥哥秉烛夜谈。” 林书阁无奈地给他倒了一杯茶,“口渴了吧?喝杯茶再说话。” 谢谌斜眼看了一眼桌上的两只杯子和马鞍的图纸,“也不过半月而已,待遇竟已经不如刚认识的人,想当初哥哥也不过给了我图纸,比不得现在还要开小灶,与人一一讲解。” “仲宣。”林书阁叫了他一声,从前只是吃醋,现在竟然升级了,还会茶言茶语了。 “我去厨房热菜你去不去?”他起身问道。 谢谌哼了一声,跟在了他身后。 “这几日新得了豆腐,我做了几道新菜,等会儿尝尝看。”林书阁拉着他道,却发现手被一只大手抓住,那只手蹭着他的手掌伸到指缝处,与他十指交握。 林书阁感念他舟车劳顿,辛苦半日才赶回来,便没躲开,谢谌察觉到他的纵容,手指蹭着另一只手摩挲了几下,握得更紧了,还拉着林书阁的手晃了几下。 二人合力将菜端回房里,谢谌看着没人动过,明显是单独留给他的菜,“哥哥知道我会回来?” “不知道,但又怕你回来,总不能没饭吃。”林书阁给他夹了几筷子菜道。 谢谌看着他,半天没说话,他想问若我不回来呢?他没问出来,只因知道林书阁还是会这么做。 “看什么?趁热吃。” 谢谌低头吃饭,又抬头看他,“哥哥,一起吃。” 林书阁拿起筷子,他今晚吃得多,这会不饿,随意夹了几口,倒不如看谢谌吃得香,虽然保持着礼仪,但看他吃饭的速度,应该是真饿了。 一顿饭吃完,林书阁问道:“你何时回去?” 谢谌放下筷子,一双星眸印着烛火,“天亮就走,我回来……哥哥等我一下。”他起身将碗筷收拾好,林书阁以为他要去洗碗,“这么赶吗?放着吧,一会我收拾就行。” 他看了看窗外的月亮,算着时间,也没几个时辰了。 谢谌片刻后便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明晃晃的笑意,眼睛灿若星辰,轻声道:“哥哥,生辰快乐。”说着拉起林书阁的手,林书阁只觉腕间一凉,有什么东西戴在了他手腕上。 他抬起手来看,竟然一串赤玉手串,色泽莹润鲜亮,纹路细腻,在烛光下红得像是傍晚的彩云,绚丽而又流光溢彩。 “这太贵重了,你从何处得的?”林书阁惊讶道。 “凭它再贵重配哥哥也使得。”谢谌见他腕间赤红衬着白皙的皮肤,温润滑腻,他伸出手摸了摸,“果然适合哥哥。” 他说完又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袱来,里面有从西域商人手中得来的小瓶香料,刻了他名字的印章,刻着玉兔的玉簪,甚至还有带钩和各种小玩意,像是要拿去摆摊似的,林书阁在心中轻笑。 却看到谢谌目光灼灼,“这些东西我每碰见一件便觉得适合哥哥,不知不觉攒了许多,但都不如哥哥手上的贵重。” “仲宣。” 谢谌回头看他,见他眼神不对,心中一紧,提声道:“哥哥若是要说我不爱听的,便不要说话,倒还不如回应一句我上次临走前问你的话呢。” “怎么会这么想?你一番心意赶来送与我,我又怎能辜负?”他低垂着眸子,“只是仲宣,我现在还不知如何回应你……” 第109章 “那便按照你的心意来,但哥哥不能过分拒绝我,也不能在我不在的时候与人相处亲密,更不能让他人越过我去。”谢谌见他为难,知道不能逼得太紧,起码已经有进展了不是? 林书阁见他还在为刚才之事耿耿于怀,无奈道:“我只是见着他不错,像你从前的认真劲,便提点了几句,怎么还在吃醋?” 他回得随意,本意是想说对褚续多几分照料一是因为他确实是个好苗子,二是想说也有看在谢谌的面上之意。却没想到人皆要求个独一无二,谢谌本就因二人关系未定有些惶惶,如今又冒出来这样一个人,心中腾地窜起一把火,直烧上来。 “像我?哥哥觉得他像我?”谢谌放下手中的东西,逼近林书阁。 他身材高大又背着光,林书阁眼前光线被他遮着,只能感觉到他声音中带着的怒气,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直觉应该是说错了话,连忙道:“怎么会,你是你,物有相似,但你却是独一无二的。” “哦,这样啊,哥哥刚才不是说他像我从前,”他单手抚上林书阁的面颊,轻轻摩挲,感受着指尖的细腻和温热,林书阁抬手要拂开他,却被他一把扣住,“哥哥,现在还像吗?” 林书阁面上通红,偏头避开他,“仲宣,是我说错了,先放开我,你这是……”在我面前一点都不装了吗?从前的乖巧听话呢?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谢谌松开了他,“哥哥,你说过生辰的时候可以许一个愿望,可惜今日没有蛋糕,不过哥哥也可以许个愿,我帮哥哥达成。” 林书阁在心中愕然道:怎么话题转变这么快? 谢谌仿佛看出他的疑惑,“我不想逼你,只是心中有些不安而已。”他直直看向林书阁,眼中带着一丝委屈,他实在长得好,在夜色下看得林书阁心中一软。 他想着谢谌每次买礼物的心情,想着刚刚他开门时谢谌见到他时眼中的欣喜,想着他披星戴月只为了给自己过生辰。 明明比他大,明明知道自己动了心,却还是缩起来要他主动。 “仲宣,你过来,离我近些。”他听到自己这样说道。 谢谌有些疑惑又有些激动,慢慢走向了他,在他面前看着他。 林书阁心一横,抬手捏着他的衣领,谢谌顺着他低头,然后便感觉嘴角一热,他愣愣地摸了摸嘴角,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林书阁。 林书阁简直手脚不知往哪里放,前后两辈子第一次干这样的事,还是自己悉心爱护的弟弟,明明想着只是弟弟而已,哪知道他们现在竟然发展成了这样的关系。 可是他实在不忍心回想谢谌说自己不安时的表情,但做是做了,这会却不知如何自处,他飞速从谢谌怀里出来,装作要去收拾桌子的样子。 身后一股大力袭来,他被重重压在桌边,大腿被桌角磕得生疼,谢谌将他笼在身下,猛地覆了上来,吻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凶猛而又激烈,林书阁被亲得有些站不住,不自觉往下滑。 谢谌伸手扶住他的腰,将他往上带了带,“哥哥,张嘴。” 林书阁心跳如擂,羞得简直要冒烟,还是顺从地听了他的话,谢谌长驱直入,吻带着热意袭来,这次倒亲的温柔缠绵,不知过了多久才放开他。 林书阁大口大口喘着气,谢谌一边啄着他的唇一边顺着腰线往里探。 “不……不许再过分。” “这次可是哥哥主动的,我只不过是顺着哥哥而已。”谢谌眸子极亮,声音带着明显的愉悦。 “哥哥,我可以将刚才画下来吗?” 林书阁从他怀中猛地抬起头,虽然面带春色,一秒变得冷酷无情,“这不可能,你若是敢画,我跟你没完。” 竟然忘了那件物事,想起谢谌上次画的他就觉得脸热,这次岂能让他再画。 第100章 “不能画吗?”谢谌搂着他轻轻晃着, 林书阁被他温热的呼吸弄得脖颈微痒,轻轻动了动,又被他追着搂了过去。 “上次的都没与你算账, 你怎能将这些画出来?”林书阁伸手拧了拧他腰间。 “好狠的心啊哥哥,”他揉了揉腰, “我画技挺好的, 虽说没有描出哥哥万分之一风姿, 但神韵还是有的。”他含情脉脉,低头注视着林书阁。 “我有说你画得不好吗?”被比自己小的弟弟隐晦夸赞容貌, 林书阁摸着发烫的耳根,“反正不许再画。”他说完推开了谢谌,“时间不早了,你去洗一洗, 早点休息。”天亮就要赶路, 虽然现在年轻精力旺盛,但身体怎么吃得消。 谢谌此刻兴奋得要命,根本就不想休息, 但还是听话得出去洗漱。本以为以林书阁的性子,他的爱恋之路道阻且长,他想着慢慢磨,总能让他承认自己的心意。不想他今日竟然会主动, 这还睡什么睡,他恨不得昭告天下。 林书阁见他出去,又重新洗了把脸, 捂着通红的脸发呆。 谢谌回来之后见林书阁依旧坐在桌前没动,“哥哥不休息吗?” 林书阁侧着身子,“你去吧, 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我……”话还没说完,便发出一声惊呼。 谢谌将他打横抱起,骤然悬空,他只能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快放我下来,成何体统。” 谢谌却抱着他颠了几下,“哥哥太轻了,得好好养养。”然后抱着他朝床边走去。 林书阁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男人公主抱。 谢谌将他放到床上,林书阁顺势滚进了靠墙的一侧,脑袋埋进了被褥间,但依旧能感觉到谢谌的气息,他上来躺在了他身侧。 “哥哥,不脱衣服吗?”他离得极近,林书阁听着衣物的窸窣声实在受不了,“我睡里面,你睡外面,不可做奇怪的动作,也不可未经我的允许离我太近。”说完还拎着一条毯子在两人中间隔了一条楚河汉界。 干柴烈火的,离远一些,对二人都好。 谢谌哭笑不得却也照做,反正哥哥都主动亲他了,其他不过是或早或晚的事,他不急。 他只穿着里衣躺下,看着背对他躺着的林书阁,“哥哥,做什么背对着我。” 林书阁坐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除了外衣,只穿着雪白的里衣躺下,谢谌目光似箭,林书阁与他对视一眼,用手捂住他的眼睛,“别看了,睡觉。” 谢谌精力十足,就没想着睡,拉下他的手,将他的手团在双手中把玩,林书阁被揉捏得心乱不已,急急抽了出来。 “再乱动我就踹你下去。” “不动了不动了,哥哥你还没许愿呢。”谢谌眼神柔软,望着他道。 林书阁闭着眼睛在脑中想了一个,“许完了。” “许的什么?说来听听。”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那哥哥不要说,写给我看。”谢谌将手伸过去,示意林书阁写在他手中。 还能这样?他用手指在谢谌手心写了两个字,谢谌仔细感受着,认真回他道:“好。” 他写的是平安二字。 我们都会平安的,等我做完必须做的事便回来陪着哥哥,哥哥想做什么我都陪着,谢谌在心里说道。 见谢谌半天没说话,林书阁还以为谢谌不敢保证自己的安全,急道:“你身在战场,瞬息万变,我们都无法保证永远会平安无事,但你绝对不能冒险行事。” 谢谌料想从前确实吓到了他,不然也不会次次说他冒险搏命,可是哥哥不遑多让,我们其实都一样。 但今晚气氛太好了,他舍不得说让林书阁不高兴的事,随即点了点头。 不想林书阁却道:“对了,我有事要与你说,虎崖山那群匪盗胆大包天,我当时见到就连小喽啰都手持利器,心中便有怀疑。阿川去问了杨炎,杨炎只道山寨武器来源皆由姚大江和阿岚掌控,他每次只负责将武器从山下运送到山寨而已。” “不过根据他提供的信息和拷问众匪盗,我们发现他们可能与羌人密谋私造兵器,甚至有可能私采铁矿。”林书阁表情严肃道。 “铁矿?”谢谌一惊。 林书阁嗯了一声,“此事干系甚大,我已报给魏使君,估摸着应该会有消息了。” “那他们如何炼铁的?”谢谌问道,要采矿炼铁必得需要专门的工匠和苦力,虎崖山众匪确实会掳人上山,但当时解救的百姓并无采矿打铁的。 “清泉平乡那边毗邻羌人。”林书阁将心中的猜想说了出来。 谢谌突然坐了起来,“哥哥,羌人从前便与大燕时有摩擦,这几年大燕虽说内部是有争斗,但国力强健,羌人不比匈奴,不敢与大燕硬碰硬,但不是善茬。” 林书阁猛地想起来谢谌说过自己是从羌人部落逃出来的,“仲宣,你当时是怎么逃出来的?” 谢谌闭了闭眼,“我当时挑动羌人内乱,趁乱才逃出来的。” 林书阁听他说得简单,但也知道必定凶险万分。 第110章 “哥哥,若真与羌人有关,都尉府少不得要动,万一羌人有动静,你千万要告知我。”谢谌嘱咐道。 林书阁见他脸上尽是紧张之色,揉了揉他的头发,“自然。” 谢谌躺下,脑袋直接蹭到他怀里,“哥哥,有些事我以后会告诉你。” 林书阁被他蹭乱了里衣,脖颈下面露出大片白色,见他眼神不对,连忙拉好,指着旁边的毯子道:“你过界了。” 谢谌没管,鼻尖蹭着他修长的脖子,一路往下,在他锁骨处咬了一口。 “对不起哥哥,我实在忍不住,我……我能亲你吗?” “不能。”林书阁指尖抵着他的脑袋,转过身去摸了摸锁骨,还好没破皮,属狗的不成。 后边传来谢谌委委屈屈的声音,林书阁捂着耳朵,听不到,他什么都听不到。 谢谌哼唧半天也不见身旁之人有动静,只能盯着他的背发呆,倒是林书阁不见动静转了过来,被谢谌逮个正着。 一阵天旋地转,林书阁被压在被褥间,谢谌在他上方,捏着他的下巴就亲了下来,他费力挣扎谢谌却纹丝不动,只能呜呜叫着试图反抗,谢谌过了许久才放开他。 林书阁此刻眼睛潋滟,唇上一层水色,谢谌看得喉间发紧,俯身想继续,被林书阁一脚踹到旁边,“你再敢动?”别以为我没发现你的反应。 谢谌缓了缓,“我不动了,哥哥好好睡吧,我过一个时辰再走。”他将林书阁紧紧抱进怀里,二人严丝合缝地挤在一起。 林书阁本来想挣扎,但听到谢谌说还有一个时辰就要走,便不再动了。唉,抱就抱吧,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林书阁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谢谌听着他清浅的呼吸声,心猿意马,摸了摸他带着手串的右手,俯身在他发间亲了亲,又难受又甜蜜,睁着眼睛等待时间的到来。 林书阁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他摸了摸床铺,一片凉意,看来仲宣已经走了。 他下床穿好衣服,拿起桌上的纸条一看。 “哥哥,我们这也算是定了吧?等我回来,我可要个名分。” 嘴角浮起一抹笑意,他将纸条放进一个匣子中,准备出去洗漱吃早餐。今日休沐,县中也没其他大事,索性无所事事躺一天。 “大人,昨日同大人说过的事,南乡早上有人来报,说是有些眉目。”褚续见他出来,急急来报。 “好,稍等,我们一同过去。”林书阁脸色微变,看来铁矿之事与羌人确实有关。 他简单洗漱完,便和褚续往外走,路上碰到陆樾川和杨炎。 “大人,我们找你有事。” “监牢差役又审了一遍,今日有匪盗实在撑不过吐了一些消息出来,他们交易的地点就在平乡边界,那里山高林深,十分隐蔽。”陆樾川面色凝重,向林书阁道。 “正好,你们都随我走一趟。”林书阁出声道。 一行人来到平乡。 “大人,这里便是青川,有村民在这里撞见过羌人打扮的人出没,但当时县衙是姓马的那狗官,村民怕惹事,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没来报官。”褚续道。 “在何处碰到的?当时羌人在干什么?”林书阁问道。 “我仔细问了,是在那边的山坳里,村民当时是误入这里,青川平时多有野兽出没,少有人去。当时那名羌人是同几名匪盗在一起,村民曾经见过其中一名匪盗,好似叫阿岚。”褚续回道。 阿岚? 林书阁和陆樾川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慎重,果然,这群匪盗不止劫掠百姓,还与羌人合谋,当真该死。 “大人除了那群匪盗之后,我估摸着羌人应该是没等到他们的消息才有异动,今日有村民来找我,说是又在此处见到了羌人。” 林书阁看向杨炎,杨炎只能道:“大人,这些我确实不知,我当时误入虎崖山,只能同他们虚与委蛇,因一次出手救了姚大江,他见我有几分能力,才提拔我做二当家的,至于铁矿之事应该是我到山寨之前便已经有的。” “我不是怀疑你,你有没有印象姚大江或者阿岚每月或者多长时间总有固定时间会出来一趟,而且是避着人出来。”林书阁看着远处的山坳道。 固定时间?杨炎在脑中想了想,“有,从今年六月开始,每月二十他会带阿岚下山一趟,说是祭奠从前的二当家。” 每月二十,那不就是今日?众人在心中惊道。 第101章 青川山坳处有几人来来回回走动。 林书阁等人站在远处, 远远看着几名羌人打扮的男子在交谈,但离得太远,听不清在说什么。不过他们几个也不懂羌人的语言, 就算听到了也听不懂。 “大人,是羌人, 要不要抓住问问?”褚续问道。 林书阁眉间紧蹙, “先等等, 你们有没有懂羌人话的?” 褚续几人纷纷摇头,林书阁自己也不会, 暗暗叹气,虽说那边看着只有几人,但怕就怕打草惊蛇。 倒是一直没说话的陆樾川道:“大人,我倒是会一些, 但不精通。” 林书阁眸子一亮, “会便可以,你们听着,咱们这样……” 林间静谧, 只能听到鸟鸣声。 几名羌人等得有些不耐烦,其中一名向一个头目抱怨了一通,头目比较镇静,摆摆手让他们先等着。 咔嚓一声, 是人踩到树枝的声音。 几人纷纷拔出了刀。 “别动刀,我们是虎崖山的人,这几日有一笔大买卖, 大当家和阿岚正好带人出去了,便派二当家带我们过来和大人对接。”陆樾川脸上堆着笑容,递给他一枚玉佩, 用羌人语说道。 玉佩是姚大江贴身带着的,林书阁这次出来为了以防万一便拿上了。 头目看着信物,一双鹰眼来来回回将几人扫了好几次,旁边一名长得高大的羌人倒是脾气急,一开口就是抱怨,“前几日我们放出消息怎么都没回应,说好的每月二十早上巳时,怎么今日晚了这么长时间?” 陆樾川笑得谄媚,连忙从袖中掏出一袋银钱,塞到头目手里,“误会误会,这几日事忙大当家顾及不了,这不,立马让我们几个过来了。今日只因大当家走得急给我们留了大概位置,我们几人不认路,因而绕了许久才到。” 头目颠了颠分量,“那便过来吧,不过你和后面那个看着不像山寨的人。”头目指着陆樾川和林书阁道。 陆樾川眼中立马带上一抹柔意,“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可都是跟着大当家的。” 头目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像是听不懂陆樾川在说什么,旁边的羌人了然,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在头目耳边说了几句。 林书阁自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几名羌人本来眼神凶恶地盯着他们,这会眼中确有些迷茫,在他和陆樾川身上来回打转,有的看着他们甚至流露出一丝嫌恶。 到底说了什么?碍于有羌人在,他满脑袋问号。 “行了,知道了,货就在那边,一手给钱一手给货。”头目似是不想知道这么多,急急催道。 身后几名羌人从山洞抬出一筐东西,里面放着几把兵器,制作粗率,但皆已开刃。兵器重重地放到地上,发出碰撞的声音,林书阁的心脏也跟着一震。 这群人哪里来的这么多兵器,大燕承接上代,盐铁官营,民间私铸铁器都是杀头的大罪,看来铁矿是真的了。 陆樾川蹲下检查兵器之时,偷偷看了林书阁一眼,林书阁点了点头,他这才起身道:“大人,数目对得上,只是最近官府风声有些紧,我们出来没有携带太多银钱,这是从西域贩卖过来的玉石,足以抵这些兵器了。” 见头目神色中闪过一丝怀疑,陆樾川又道:“大人不知吗?这清泉又换了一位县令,和我们大当家不对付,我们大当家这次吩咐我们出来一定要小心行事,另外还要与大人再做笔买卖,不然山寨不保啊。” 陆樾川将玉石递给他们,旁边的羌人面露喜色,和头目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头目伸手拿过来道:“行了,货里面拿走,若有这种东西,下次给你们多弄些。” 陆樾川自是一喜,吹捧了他们几句,又道:“大人,我们大当家可能这次要干票大的,新来的县令有对付我们的意图,货还得再增上一些,若是大人做不了主,下次来的时候可以换更高级别的大人过来。”他说完又给头目塞了几块玉石。 头目眼神凶狠地看着他,“不是说好的每次都这个数吗?太多造不出来。” 陆樾川提议道:“大人,我们这次若是成了,可以帮贵部提供更好的工匠,大人有所不知,新来的县令手底下有一名工匠十分厉害,炼铁而已,根本不在话下。” 头目眉头紧皱,一旁有个羌人目光在玉石上停留片刻,将头目拉到一边说了许久。 “我同意了,不过下次你们不可再这么晚过来,而且价格再上一分。”头目道。 第111章 陆樾川自是同意。 几名羌人收好东西要走,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等等,那群燕人不好用,你们下次再送些过来,最好年轻力壮的。” 陆樾川道:“自然,知道了大人。” 等几名羌人走后,陆樾川将刚刚那名头目说的话翻译给众人听。 所有人都看向林书阁,林书阁面上带着怒意,“我即刻与魏使君通信,让他告知都尉府,铁矿绝不能让羌人占了,也绝不能让他们炼出兵器来杀我大燕百姓。” 杨炎说是从六月开始,羌人应该才开始挖矿炼铁,且炼铁技术不纯熟,林书阁拎起一把刀查看,刀身比较脆,应是提纯技术不行。 幸好幸好,不然若是让这些人掌握了炼铁技术,对大燕而言便是灾祸。 “我们先回去。”林书阁对众人道。 杨炎和褚续二人抬着筐子跟着林书阁后面,按照来时路原路返回。 林书阁回到县衙后,立刻拿出纸笔给谢谌去了一封信,若真要与羌人打,必须得都尉府先动, 县中也要操练起来。 “杨炎。”林书阁朝外喊了一声。 “大人。”杨炎立刻跑进来道。 “你这几日召集县衙所有差役,对了,叫上褚续,去平乡那边村镇,将离羌人近的村子青壮都组织起来,让他们每日注意羌人动向,我这几日让相里谷带工匠做些弩箭,让他们平日练练手。”林书阁道。 “上次帮我们做眼线的几名百姓也一起去,他们有经验。” “是,大人。”杨炎行礼后回道。 “等等,带上这些,告诉他们若是有羌人的消息,我重重有赏,你每日训练的时候也给些彩头。还有,百姓中若有好苗子挑出来一些,县衙缺人,都尉府还不知道什么情况,若真与羌人打,咱们也好有些准备。”林书阁从箱子中取出来一袋子银钱,交给杨炎道。 杨炎走后,林书阁又急忙将这边的情况发急信给郡守府,关系甚大,必须得让整个定远郡的最高行政长官和军事长官全然知晓,再做下一步部署。 至于刚才羌人所说的百姓之事,恐怕另有阴谋。 “大人,甘州来信。”陆樾川走进来道。 甘州的信?他看了一眼陆樾川,见他捻着鼻子有些心虚。 糟了,答应许郁的稿子,不会是写信来催稿的吧? 他接过来打开一看,果然是许郁的信。 “大人,许老板的信?”陆樾川脖子伸得老长,目光炯炯道。 “找你要稿子的。”陆樾川将信给他看。 怪他来清泉之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早把这事丢到爪哇国去了,许郁在信中质问书稿何在?他良心何在? 他抬头看向陆樾川:“咳,过几日要么把稿子写了?” “大人,羌人的事未了,我总静不下心来写。”陆樾川随口找理由道。 “阿川啊,羌人之事不急在这一时,你再看看许郁信中说了什么?”陆樾川才不管他扯的借口,陆大才子兴之所至,一个晚上就能出稿。就像某句名言说的,时间像海绵里的水,只要肯挤,总还是有的。 “大人,上次的传奇本子许老板说远销燕都和南郡,利润甚厚,要将咱俩的分成送来,那这次羌人之事,真是天助我也。”陆樾川俊朗的脸上全是笑意。 他们二人皆知若真要与羌人真刀真枪地干,必定要许多银钱,都尉府确实可以调兵过来,但是清泉县还得自己硬起来,一旦在都尉府调兵过来之前打起来就得靠自己了,什么都是钱。 况且都尉府镇守边境,为了防止匈奴南侵,大部队肯定不能动,要来哪支队伍还未可知。 二人刚刚一直没说话,皆是为这些担心。 许郁信中还提到酒楼这几个月的分红也会一并送到,有了这笔钱,起码他可以手上先动一动,若后面不够,再做打算。 “大人如何想?” “今年干旱,大燕百姓不好过,羌人同样也是。” “大人是说他们可能会……”陆樾川担忧道。 林书阁摇了摇头,一切都是猜想。 二人都沉默下来。 “大人,甘州情况如何?”陆樾川转移话题道。 “还好,丁文泓没讨到多少便宜。” 许郁在信中说丁文泓脾气甚大,竟然要求许郁手下的优人单给自己演戏,不过许郁心黑,哄着丁文泓出了好些钱。至于造纸印刷这些,因林书阁走之前早就将技术公之于众了,丁家也占不了多少先机之利。 而且魏使君前段时间刚刚严正法纪,定远官员不得以权谋私,不得与民争利,丁文泓初来乍到,还没掀起多大风浪,故而甘州百姓生活倒还是同往常一样。 “我准备派褚续带人去接应,这笔钱不能有闪失。”清泉不比甘州,等这些不稳定因素一一排除之后,再想其他。 不过,快到冬天了,甘州的火炕总得给这边安排上吧。 他这些时日观察,火炕技术虽然传了过来,但是要用砖,许多百姓吃喝都是问题,哪来的钱买砖,或许可以在县中多烧几个砖窑? 第102章 清泉县平乡。 秋高气爽, 农忙之后好些村民又补了菜种,想着赶冬天来临之前多种些过冬的口粮。 一名妇人提着篮子从菜地里回来,正好撞到小儿子不知从何处而来满头大汗的, “阿满,你去哪里了?地里草快长得和人一样高了, 还到处乱跑。” “阿母, 褚续哥奉县令大人之命, 让将附近的青壮召集在一处练习射箭呢,射得好的还有奖励, 看,我今日表现好,还得了十钱。”他从怀中掏出一小袋银钱,递给了母亲。 妇人接过袋子, 打开一看, 还真是。 “你跟我说句实话,怎么突然要操练这些?” 阿满想起褚续跟他们叮嘱的,绝对不能外传消息以防止引起恐慌, 便只说是县衙缺人,要从他们中选人。 妇人兴高采烈道:“那你可得好好干,说不定我儿还能吃上公家饭呢。” 阿满笑着点点头,“阿母, 我这会还得过去,回来是跟你说一声,你可千万不要外传啊。” “知道了, 赶紧去吧。” 阿满小跑着来到一块开阔的场地,只见场地上垒了不少稻草靶子,还有人在拿着弩箭朝着靶子练习射箭。 另一处是稻草桩子, 专门用来练习拼杀的,杨炎和褚续正在给他们做示范。杨炎手中握着刀和褚续进行对砍,刀尖相撞,发出刺耳的鸣声,杨炎横刀一劈,褚续连退几步,拔刀格挡。 杨炎气势汹汹,褚续顺势侧身一躲,从旁边刺过去,转瞬间二人过了十几招,周围的村民看得眼睛发亮,摩拳擦掌,恨不得上前拿起刀与众人拼一拼。 只听哐当一声,是刀落地的声音,众人便见褚续的刀被挑落在地,他脖颈前横着一把长刀,胜负已分。 阿满跟着村民叫好,杨炎道:“刚刚我二人已经给大家演示过了,你们平日先用木剑操练,两两一队,赢的一方便去那边登记,赢十次便有奖赏。” 这些村民皆是血气方刚之人,本来就被刚刚二人的对战搞得心潮澎湃,再加上杨炎说赢了还有奖赏,他们今日已经见了射箭射得好的得了银钱,又岂能不心动。 杨炎说完便让他们开始操练,褚续走了过来,“你下手可狠,我到现在手都是麻的。”刚刚被杨炎长刀振的。 “大人交代要真刀实枪地练,我怎么不使全力。今日练完,明天给他们加上体能训练,大人说让每人负重50斤跑五里,后面再往上加。”杨炎说道。 “大人这是要练出什么出来?和魏武卒一样?”褚续惊道。 “都尉府还没消息,大人只能先做好准备,有备无患总比被打得措手不及得好。对了,大人让我二人操练完去见他。”杨炎说完,走到射箭场地,将阿满的手腕抬高了些。 阿满红着脸与杨炎道谢,杨炎摆了摆手,拿起弩箭射了一箭出去,“姿势不对,你天赋不错,多加练习。” 阿满连忙点头,调整了一下姿势,扳动悬刀射了出去,正中靶心。 “不错,就这样练。”杨炎说完又去了旁边指导。 阿满兴奋得满脸通红,旁边有人立刻上来道:“阿满,快教教我,我怎么总是射不中。” 阿满上前一一指出错误,周围人都围过来找他指导,毕竟阿满跟他们一同长大,他们虽然敬佩杨大人,但要是单独被杨大人指导总是紧张的。 杨炎二人回到县衙时,林书阁正在同相里谷谈话,边上坐着脸上带着笑意的陆樾川,县中要烧砖窑,得同相里谷好好商量。 “大人,已经按照你说的操练百姓了。”杨炎进了大堂后说道。 “好,辛苦你们了。”林书阁道。 他又看向相里谷,“明日起便发出布告,征集百姓前来做工,每日给足工钱,再让工匠都来县衙学习一下盘炕技术。” 第112章 虽说当时甘州县令将献给了魏使君,这门技术也已传到整个定远郡,但林书阁见清泉并不流行。 相里谷:“是,大人。” “魏使君已经知晓清泉之事,都尉府不日便会派兵过来,但来之前,咱们最好先摸清楚这支羌人的来历。”林书阁对几人道。 羌人部落不比匈奴已经有了完整的上下行政关系,他们虽然也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但内部松散,往往是一支部落独自生活,各支部落之间同样会有斗争和残杀。 但这支羌族部落竟然会与汉人合谋,看来不可小觑。 “大人,下次去的时候看他们能否带大鱼过来,若真能捞到大鱼,于我们便有利多了。”陆樾川将手中茶杯放下说道。 林书阁沉默片刻,“到时候在那边好好布置一番。” 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总要掏出些话来。 翌日。 林书阁带着陆樾川等人去看砖窑的烧制情况。 县中准备先建两座砖窑,一座建在城西,那里住的百姓少,正好合适。 林书阁到的时候,相里谷正带着工匠封窑顶,旁边几名百姓正拿着木质的模具制作泥坯,一眼望去周围全是阴干的泥土砖。 看到林书阁后,相里谷急忙跑了过来,“大人,封完顶造好烟囱就可以试试了,等我先烧一批试试成色。” 林书阁看着众人造好烟囱,将阴干的泥土砖放进了砖窑里面,填好柴之后,又封了出火口,期间需要有人一直看着火,这也是一项辛苦活,有时候火势太小还得往里吹风。 相里谷顶着一张花脸过来的时候,陆樾川直接笑出了声,林书阁却沉思了片刻。 “相里,我们在甘州收麦子的时候不是做过飏车吗?或许你可以试试手摇鼓风机。”林书阁将原理和构造简单说了一下,相里谷自然理解了他的意思。 “大人,稍等一会,我去试试看。”他说完叫上两名工匠,拎着斧头砍树去了。 林书阁站着无事,便帮工人制作泥坯,用水和泥而已,谁都能做。 用水将泥和好,然后放入模具中,一块泥土砖便做好了,林书阁倒还好,陆樾川和褚续忙得不亦乐乎,做得又快又好。 等相里谷拿着手动鼓风机过来的时候,看着一众县衙管理玩泥巴的样子,无语了好一会。 “大人,做好了。”相里谷出声道。 林书阁一看,这是一个完全用木头竹片制成的鼓风机,只要用手一摇把手,便会呜呜吹出风来。 相里谷将鼓风机出风口对准出火口,只见砖窑内火势变大,烟囱也飘出滚滚浓烟。 “还真制成了。”林书阁喜道。 旁边的工人都有些难以置信,悄悄问相里谷能不能教他们这项技术,他们可以出钱买。 相里谷目光看向林书阁,林书阁笑道:“你自己做出来的,看我做甚。” 相里谷明白林书阁这是让他随意处理了,他简单将制作方法说了一遍,见几名工人还是一头雾水,便上手又做了一个。 工人和周边做泥坯的百姓心中微动,这个鼓风机不止可以用来烧窑,家中做饭也可以使用,而且刚刚看相里谷做,也不用花大功夫大价钱,很快就能做一个,学会了不止可以家用甚至可以拿出去卖钱。 工人们真心和相里谷表示感谢,喜滋滋地在心中反复记忆刚刚的工序,甚至有人默默看着一旁的树木,都想着直接上手做一个试试了。 反正砖已经在烧了,暂时不需要相里谷出力,他索性砍了一批木头,做了好几个鼓风机,林书阁等人一人分了一个,工匠们也上手学了制作方法。 第二日早上,林书阁饭都没吃,便被相里谷拉着来看烧好的砖了。 相里谷激动地脸色通红,指着垒成一摞的青砖道:“大人,真的烧成了。” 林书阁笑着称赞了几句,多建几个砖窑,不止可以让百姓冬天好过一些,县中城墙有好些都残损了,也应该重新修缮一下。 他拍了拍相里谷肩膀,准备吩咐杨炎将这批砖运回去先试试,结果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头,差点被石头绊倒。 “大人,大人小心,你没事吧。”相里谷立马伸手扶住他,陆樾川等人也急急过来。 “我没事,被石头绊了一下而已。”林书阁笑着看着脚下的石头道。 石头? 众人见林书阁盯着石头发呆,还以为他刚刚受了伤,陆樾川直接道:“大人,脚没事吧?要是受伤了我扶你回去,或者让杨炎背你。” 林书阁却突然笑起来,他俯身捡起石头,将它递给相里谷,“相里,你今天试着烧一烧石头。” 众人一头雾水,相里谷更是满脑袋问号,大人这是摔傻了不成? “我好着呢,让人多搬些石头放进窑洞烧制,烧好之后磨成粉末,我有妙用。”林书阁见他们脸上全是疑惑的表情,卖了个关子道。 石灰石烧制后磨成粉,和黏土按照三比一的比例混合加水,可以得到简易的水泥,虽说比不上后世的工业水泥,但总比现在建墙建房用的黏土和麦草的好。 后世还有加糯米制成的三合土,但是制造昂贵,以清泉县的财政情况就不要想了,可以先试试简易水泥嘛。 有了砖又有了水泥,便可以多修一些防御工事,起码可以用来防一防匈奴和羌人。 陆樾川等人虽然仍有疑惑,但知道林书阁但凡说出来的东西必是好东西,也不再多问,想着等造出来之后便也知道成效了。 只相里谷思虑了一会,向林书阁问了些问题,林书阁自然将要做什么告知了他,相里谷惊叹不已,直说这是好东西。 二人在那打哑谜,陆樾川摇了摇头,和其他人去看烧制出来的青砖去了。 第103章 甘州县衙此刻闹哄哄的, 县中工匠都被召了过来,本来以为林县令叫他们过来是有什么大事,结果竟然让他们免费学习盘炕。 工匠们看着相里谷带人用水和了什么东西, 然后和青砖配合,一块砖上抹好青灰色的东西, 再将另一块砖砌上去, 很快将做好了炕间墙。 相里谷一边让工匠砌好回字形烟道, 一边给众人讲解出火口和烟道应该怎么留。 众工匠自然听过这甘州火炕,有的工匠甚至还懂怎么制作, 前者细心听着,时不时拿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后者则注意到的是相里谷刚刚和的是什么东西?不像是泥土,但是看着黏合性要更好。 有人胆子大,出口问道:“相里大人, 敢问这是什么东西?” 相里谷随口道:“林县令让我们做出来的水泥, 用这个比光用黏泥土建的墙壁更牢固。” 有工匠胆子大:“那这是怎么做成的?” 此言一出,有人心思萌动,有人却大骂哪有这样的好事, 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得了这好东西。 一时之间,吵闹声更大了。 “都别吵,今日林县令叫大人过来就是为了让大家来学习盘炕的技术,至于水泥, 此物其实没那么难做,关键是得会烧窑,此事大人自有定夺, 不会少了诸位的好处。”相里谷黑着脸大声道。 霎时间吵闹声渐无,工匠们都安静下来,看着周围的差役才暗道竟然在县衙如此放肆, 得亏林县令和各位大人都性子和善,不与他们计较。 “只是,大人今日让大家都来学习是想造福于民的,因而若是本县百姓有意盘炕,你们切记,价格不能过高,否则被县衙发现有人借机牟利,便让他吃不了兜着走。”相里谷虎着脸,本来就黑的脸此刻看起来气势汹汹,工匠们纷纷点头称是。 “水泥之事,你们暂且先等几日,大人此刻在与县中商户商议此事,到时你们便知道了。” 众工匠这才喜笑颜开,继续看盘炕。 “那要是既能盘炕,还会烧砖造水泥,我岂不是要发了?”有工匠喜滋滋说道。 “你有那么多本钱吗?我看县中也就陈家才能都揽下这些活计,咱们能会一样就不错了,足够养活一家老小。” “这林县令名不虚传啊,我听说大人在甘州县当县丞时,便造福于民,弄出来不少好东西,走了那姓马的狗官,来了林县令,我们有福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 “这还有假?甘州的纸和羊绒,现在还有大戏和传奇,哪一样我们这边有?还不是人家甘州有好官,我们碰到是姓马那狗官,呸,贪生怕死竟与匪盗勾结在一起,我还听说甘州饭馆子里的饭都比其他地方好吃。” 工匠们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而被他们讨论的林书阁重重打了一个喷嚏。 堂下座的商户都不敢吭声,只有陆樾川笑道:“大人还是得保重身体,不然着凉了可不好,”说完还朝林书阁眨了眨眼。 林书阁懒得理他,对众人道:“今日让大家过来是为何事想必大家已经知道了,诸位皆是县中大户,自然听说过甘州商户与县衙通力合作之事,这笔买卖对大家来说想必不亏。” 第113章 有商户道:“大人是想与我等合作?我听说甘州县商户是入股?” 林书阁笑道:“自然,这次同样也是入股,只不过此次产出的是青砖和水泥,这两物用来造房建屋皆是好物,诸位若是想见识一下,等商议完可去县衙后宅看看。” 有人看了看一名长得健壮的商户,示意他给个主意。 那名商户也就是陈宽道:“大人此法,可有销路?” 林书阁道:“此物既可卖给都尉府修筑防御工事和城墙,也可售往外地,起码甘州各商户与本官私交尚可。” “诸位,一些话我还是要说在前头,若真行此事,必定要雇佣百姓和工匠,熟悉我的人自然知道,本官最恨奴役百姓之人,甘州商户皆是听从本官的规定行事的,自然好处也多。” 秋收已过,到了冬季,百姓也无什么谋生之道,若是交完税家中粮食不够,好一点还能全家勒紧裤腰带度日,坏一点便只能冻死饿死了。 众商户忙俯首称是。 商户们有些松动,提出要亲自去看看烧制现场和成品。 林书阁挥了挥手,杨炎和褚续出列,带着他们去了砖窑场,这几日又加紧造出来几座砖窑,才能既产出青砖,又产出石灰。 众人跟着杨炎出去,有商户倒是对盘炕感兴趣,想在县城这项生意,当初虽然从甘州传来了这项手艺,可清泉县百姓贫苦,只有一些富户自己找人造了,大多数百姓哪里造得起。 听大人的意思,砖和水泥造价都不会太高,若是自己把握住整个流程环节,虽然定价不高,可受众广啊。 林书阁听几人说完,便让曹勇带他们去了后宅。 一时之间,大堂只剩下林书阁、陆樾川和陈宽三人。 “陈老板还有事?”林书阁问道。 “大人,我有一事要向大人禀明,”他说着竟然直直跪了下来。 “陈老板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与大人好好说明便是。”陆樾川出声道。 陈宽却没有起来,“大人容禀,我曾有一幼子,因他不足月便出生,身娇体偌,家中娘子和老太太甚为宠爱,好不容易等他长到七八岁,却不想被那虎崖山姚大江知晓了,他派人绑了小儿,向我勒索财物。” 林书阁一惊,拷问匪盗时确实有供词道姚大江犯了几起绑架县中富户家人的事,不想竟有陈家。 陈宽似是陷入悲痛中,过了许久才道:“家中娘子和阿母得知后又惊又悲,让我拿出钱财,只求那姚大江放了我儿,就算是倾家荡产也不足为意。我一边筹钱一边报了官……” 陆樾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和林书阁对视了一眼,当然的清泉县衙和虎崖山狼狈为奸,怕是不好。 果然,陈宽道:“我本以为交钱之际官府会保证小儿安危,不想那狗官将消息传给了虎崖山,虎崖山众匪早就知道我报了官,说我没有听他们的,我当时惊恐万分,只求他们饶了我儿性命,但姚大江却道我坏了规矩,必要拿我家来警醒世人,便……杀了我儿。” 他接着道:“本来那三当家孟虎提议也要斩杀于我,幸亏杨大人当日说放我回去才能让清泉百姓知道戏弄虎崖山的后果,姚大江这才放了我,若不是杨大人当日所言,我早已命丧黄泉,可怜我儿小小年纪死于恶匪之手。家中得知消息后,我阿母惊厥之下一命呜呼,娘子到现在都郁郁寡欢。” “幸而有大人到了清泉除了恶匪,才为我们报了仇,大人……”他语带哽咽,叩头道:“大人要做什么事指使小人便是,小人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林书阁听完他的话,气那姚大江草菅人命害了多少无辜百姓,更气那马有亮助纣为虐,惨海白虾,真是可恶至极。他缓了缓神,将陈宽扶了起来,“应尽职责而已,陈老板也不要过分悲伤,那姚大江和马有亮罪大恶极,本官就算脱了这身官袍也不会放过他们。” 他看着陈宽道:“不过,的确有一事非陈老板不可,县中既已经造出不少青砖和水泥,我想县中一些建筑也可以换一换了,另外清泉周边强敌环绕,我想着可以建些防御工事来,不知陈老板可有意愿?” “大人是想让我来招募工人来修?”陈宽收敛情绪后问道。 “没错,算是承包给你,相里谷我也会派给你,一些建筑工事的图纸自有他提供,你只负责招人修建便是。”林书阁回道。 陈宽在脑中思考了一会道:“大人这是信任我才将此事交于我,况且这本就是好事,其他人想干还轮不上呢,”他笑了一声,“定不会辜负大人厚望。” “嗯,尽快着手干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招募的都是清泉百姓,你可不许亏待他们。”林书阁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道。 “自然是,小人必定按照大人在甘州定下的规矩行事,每日干活时长和工钱都有数。”陈宽连忙道。 “那便好,你一会去找燕主簿,他那边有各项条款说明和合议书,你细细看完再签。” “是,大人。”陈宽行了礼便退出去了。 “大人用心良苦,这是想让清泉百姓挣些钱日子好过一些。”陆樾川道。 “虽说修墙建屋着实辛苦,但起码能挣些,清泉卷宗你看了没有?每年税收委实不如甘州一半啊,还有好些百姓根本交不上,幸而今年陛下亲政免税一年,不然清泉百姓难活啊。”林书阁面上带着不忍道。 “我让达布找的种子也不知怎么样了,对了,我从甘州移过来一株棉花,一会带你见一见,若是达布能多带种子过来,清泉百姓便有另一项生计了。”林书阁看着陆樾川道。 清泉气候更为干旱,土壤也多为沙质,更适合种棉花,后世新疆的棉花质量十分上乘,有了棉花,不管是做面布还是棉衣,都能拿来换钱。 “棉花是何物?”陆樾川问道。 “等会儿带你去看看。” 第104章 工匠们已经走了, 县衙内宅安静了下来,陆樾川盯着花园里的一株棉花,植株叶片已经出现黄色, 在秋风里显得有些萧瑟,一团洁白的棉花立在枝头, 形状饱满, 白云般柔软而洁净。 “大人, 这便是棉花?”陆樾川不知道自己此时什么心情,若真能在清泉县耕种起来, 不止百姓冬日好过,清泉县税收财政肯定能起来。 “是棉花,既能做棉衣,纺成布之后也可制作其他衣物, ”林书阁捏着根茎, “根茎也可入药。” 他微微叹了口气,“就是太少了,今年只得了一颗, 还是达布当时给我的一批种子里混进去的,若不是我后来认出是棉花,或许早就当杂草除了个干净。” “大人不必气馁,既然已经发现了棉花种子, 便说明有能传到大燕的路径,说不定下次那西域商贩便可带来大量种子,到时让县中百姓种上一些, 既能自用防寒,也可以用来织布换钱,就跟甘州的羊绒一样, 甚至比羊绒成本要低,产出却要高得多。”陆樾川宽慰道。 “但愿达布能早日找到。” “大人,你今日说的修缮防御工事……” “平乡那边离羌人太近,不能总是在羌人劫掠再做抵抗,我想修建城墙和瞭望台,以便敌人袭击时早做准备,若不是时间太急,都想让平乡建坞堡了。”林书阁将陆樾川领到屋里,给他倒了一杯水道。 坞堡是古代人们为了防御外敌建立起来的集生产种植、防御敌寇、储蓄屯粮、军事训练为一体的防御性工事,一般用在防范周边都是强敌侵扰的情况,民众平时在坞堡内种地、练习骑射,顺便还可以在角楼处观察敌情,若是有人进攻,民众既可以在楼上将其射杀,或者出去与敌人作战,打完便可以退回坞堡。 陆樾川笑道:“那岂不是整个乡都会被纳进去,形成天然的……”他说着猛然间闭上了嘴。 “事皆有利弊,目前而言,抵抗羌人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会不会形成一方势力,都是后话,我们目前先修筑一些工事罢了,而且这些都是掌握中县衙手中的。”林书阁望着平乡处道。 “是,大人,这段时间杨炎负责训练村民,褚续得派遣出去接应,这事便暂由我负责吧。”陆樾川善解人意道。 “那自然好,不过许郁的稿子也得快写出来,不然他可真要自己来取了。”林书阁笑道。 上次许郁的信中说,若是再见不到第二册的书稿,他便亲自来清泉县朝他二人要。 陆樾川一听这个便要跑,林书阁道:“情节我可与你说了,撰稿对于陆大才子而言小事一桩吧。” 陆樾川摇着头晃晃悠悠地走了。 …… 平乡。 陈宽和相里谷带着工匠在测量距离。相里谷看着远处道:“这边修筑围墙,”他伸手比画了一下,“那个角建一个瞭望台。” 陈宽拿着纸笔边记边点头。 “走,我们去看看西北的城墙建得怎么样了?”相里谷让剩余工匠继续干活,他和陈宽则去了西北处。 第114章 西北处动工比这边早一些,现在估摸着已经初具规模。 “相里大人,这几日我陆陆续续招了不少百姓,健壮妇人也招了不少,这些都是做工的,还招了一批做午食的妇人,我前些日子去瞧了,墙体已经建起来了。”陈宽连忙道。 相里谷知道他是多心了,一张黑脸看不出表情,“陈老板多心了,你我做好该做的便是,林县令心中有数,并不为难人。” 陈宽讷讷称是,和相里谷一起来到了目的地。 平乡西郊此时一片热火朝天,砌墙的工人一手拿着刮刀抹水泥,一手拿着青砖往水泥上铺,时而用刮刀在砖上敲几下,脚边一块青砖上坠着墨绳,防止砌的墙不齐整。工人速度很快,一不会便砌了三尺高的墙头。 一边是用推车往这边运青砖和水泥的工人,推车不够还能看到有百姓直接挑着两篮子水泥往这边走。他们将砖和水泥运到之后,几名妇人将青砖一块块摞好,这几名妇人力气不输男子,她们又将水泥和水、砂石搅拌和好之后堆在旁边,方便砌墙的工人使用。 不远处有妇人担着木桶过来,有管事大喊一声“开饭了。” 工人们轻车熟路间自发排起了长队,等待今日的午食。 相里谷和陈宽叶饶有兴致地排在了后面,刚站好便有一名身穿短褐的男子问道:“你们看着眼生啊,刚来到吧?” 相里谷没说话,陈宽倒是点头,和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你是砌墙工吗?”陈宽不经意间问道。 男子笑呵呵道:“是啊,悄悄跟你们说,看你细皮嫩肉的,是读书人吧,这两日也有读书的过来干活,毕竟读书费钱得贴补家用,我和他说了,不妨与你们也说一通,这活啊真得有门手艺,砌墙这份活比其他活要轻松,还工钱高,你看着干不了重活,”他指了指陈宽。 又抬眼看了一眼相里谷,“你倒是看着皮糙肉厚的,应该啥活都能干。” 长得黑且皮糙肉厚的相里谷呵呵两声,陈宽在旁憋笑,差点笑出声来。 “哎你这人,说句实话你还不爱听了,真的,若是你们想学我也不藏私,可以教你们,不过也得来个拜师礼,我家中还有一大家子要养呢。” “你可别再吹了,这几日你见人就显摆,什么你一天干砌墙的活能挣二十多钱,什么自己儿子跟着杨大人得了奖赏也得了不少钱,美死你,去年你家可不是这样的。”旁边一人听到男子的话戳穿他道。 “你就是心中嫉妒于我,去年谁家不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今年朝廷免了税,县中又有活干,你不也挣了不少,虽说你家挣得不如我家。” 两人吵吵闹闹没完没了。 相里谷被吵得脑仁疼,幸好队排到了二人跟前,打好饭后,男子还朝这边道:“好好考虑一下啊,过期不候。” 相里谷和陈宽端着饭哭笑不得。 不过,也挺好。 两人找了个阴凉地坐着吃饭,不想旁边响起了一声,“相里,陈老板,你俩这是参与其中了。” 二人连忙站了起来,手里还端着饭,“大人,你们怎么过来了?” “别忙,我和阿川来看看,你们吃你们的,在外面便少些礼数。”林书阁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 陆樾川见百姓都已经打完了饭,跑去跟打饭的妇人要了两碗,将一碗给林书阁,“大人,忙了一早上了,尝尝这边的饭。” “大人,怎么能让你吃这些。”陈宽连忙道。 “这饭看着不错啊,有饭有菜还有油水,陈老板果然仁厚。”林书阁当没听到他的话,温声夸赞道。 “你是没见过,大人从前在甘州像是农忙时百姓的粟粥,建工坊时的面食都去吃过,怎么会嫌弃这些。”相里谷搭腔道。 陈宽明白林书阁次次去除了看进度,还是为了看给工人百姓的伙食如何,他在心中叹了口气,果然跟着林大人干,得老实厚道,不能耍心眼苛待百姓。 几人边聊边吃饭,其间管事注意到这里,还跑过来问需不需要给他们加餐。 管事本来看到工人都打完饭了,想派人去问问自己主人怎么还没过来,说好的今日要来这边的,谁料派出去的人回来说主人早就到了。 他只能四处看看,一看吓一跳,一棵树下围坐着好几人,不止有自家主人,竟然还有林县令、陆县丞几位大人。 他在脑子想了想自己刚刚好像骂了几句打饭硬往前挤的人,听说林县令最恨苛责百姓之人,不会是来监工的吧? 林书阁见管事一脸紧张,安慰道:“我们这边无事,你自去忙吧,不会管我们。” 管事偷偷看着陈宽,陈宽见他吓得够呛,安抚似的摆摆手让他下去,管事这才如蒙大赦般逃走了。 “你这管事活干得不错,就是胆子有些小。”陆樾川吃完饭道。 陈宽只能笑笑不说话。 “大人,这边加快进度的话,再过几日应该就可以建成了,到时便能围成一堵长长的城墙,两边的瞭望台也在建了。”陈宽向林书阁汇报道。 “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等此事一了,定会给大家论功行赏。”林书阁笑着道。 陈宽喜道:“多谢大人。” 众人正说这话,远处响起一阵女声,只见陈宽脸色微变,向林书阁请辞了几句,便急急跑了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陆樾川有些好奇道。 “哦,那是陈老板家中长女,自幼不服管,不过我看倒有些巾帼不让须眉。”相里谷解释道,他这段时间和陈宽相处颇多,也听陈宽念叨过,说女儿被自己惯坏了,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最近甚至想跟着去训练射箭拼杀。 那边陈宽急忙跑过去,将兴冲冲要来见林书阁的女儿拉住,“阿容,你跑这里来做什么?” “阿父,你快让开,我要去见林大人。”陈元容手里拿着鞭子,急道。 “阿容,你要学舞刀弄枪,我都同意了,你还想做什么?我可就你一个女儿了,还等着以后给我立门户呢。”陈宽一张脸气得通红。 “阿父,我不擅长行商贾之事,斩杀敌寇之事才是我应走之道。”陈元容一双明眸里全是认真。 “不行,我不会同意的,你母亲更不会同意,你忍心让她为你担惊受怕吗?” “我自有办法说动阿母,你就让我去见见林县令吧。” 陈宽思量了一会,心中想着林县令手下都是有本事之人,挫挫阿容的锐气也好,最好让她直接回来跟着自己做生意。 “好,你跟我来,林县令和陆县丞皆在此处,你要做什么便做罢,不过可说好了,若是林县令不同意你去,你就给回来老老实实经手城中那间铺子。” “知道了阿父。”陈元容脸上尽是意气风发,丝毫不觉得自己会被拒绝。 第105章 林书阁看着眼前明眸皓齿, 眉间带着英气的女子,笑道:“你当真要跟着杨炎训练,然后与我们一同抵抗羌人?” “没错大人。”陈元容正色道。 林书阁饶有兴趣道:“不知你有何本事?” “大人且看。”她说着将鞭子甩了出去, 只听劈吧一声,长鞭一勾, 一截树枝被她卷了过来, 树枝粗壮, 枝干上还坠着几截小枝,看来力气不错。 “陈娘子力气倒是不错, 可惜杨炎不在,不然你们倒是可以比试比试。”林书阁赞叹了一声,在陈宽哀求的眼神下可惜道。 “那有何难,大人稍等片刻, ”她说完便风风火火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领着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过来。 林书阁见他步伐稳健,应该是练家子。 “这是我的护卫,我现在和他比试一番, 大人你且瞧着吧。”陈元容用手上的鞭子指着护卫道。 “阿容,休得放肆,这里不是你玩闹的地方。”陈宽见她竟然当了真,还要在几位大人面前胡闹, 出声训斥道。 “陈老板,暂且看看陈娘子的武艺。”林书阁劝道。 陈元容朝父亲傲娇地哼了一声,碍于周边都是得罪不起的人, 陈宽只好黑着脸和众人一起给她腾出地方来。 二人相对而立,只听“啪”的一声,陈元容拎着鞭子率先出手, 长鞭灵巧,直冲护卫面门而去,护卫反应迅速,虚虚躲开,趁机与陈元容拉近距离。 他掌风迅猛,走的是刚猛一路,拳拳出击之下,陈元容竟有些躲不开,陈宽在旁边纠结万分,又希望女儿输了比试好好回家继承家业,但又怕在众人女儿输了面子。 陈元容挥动长鞭一扫,护卫只好急急往后躲,没想到陈元容正等着他这一招,只见陈元容将鞭子狠狠甩了出去,鞭子如同灵蛇般牢牢缚住他的脖颈,她这一招用的力气极大,林书阁站在远处都能听到鞭子震动空气的声音。护卫被捆住脖子,要命的部位被陈元容控制,只好抱拳认输。 二人停了下来,林书阁带头鼓掌道:“陈娘子果真好本事。” 第115章 陈元容脸上带着骄矜,一双眼睛直直看着陈宽,等着他的答复。 陈宽见她主意已定,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与为父约定一年,若一年你真能闯出名堂来,我便依你,以后家业我自会找人打理,若你一年之后仍然籍籍无名便回来替我好好守住这份家业。” “大人,我便抛开老脸了,我这女儿骄纵惯了,大人若是觉得用得顺手便用她,若是她不成器便让她尽早归家。”陈宽语气中尽是一腔爱意。 林书阁走到陈元容面前,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你可知道你若是想往上爬,可是要付出比男子多的心血,若是一次落后,留给你的便是无数的嘲讽和奚落。” 陈元容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本朝建立以来,虽然承继前朝民风开放,从前边境受到侵扰之际,民众可是男女老少一同拿刀起来拼的,但也未见女子斩获军功的。 她本来是想让父亲看到自己的决心今日才莽撞行事,本来对林县令会答应自己不抱太大希望,不想他竟然没有世俗观念,同意了。 “大人放心,我知道要做什么?”陈元容神情认真道。 “好,你即日起便跟着杨炎和平乡百姓一同训练。”林书阁笑道。 “谢大人。”她脸上尽是喜意,陈宽在心中叹气,和她一同谢过林书阁后便告退了。 看着父女二人的背影,陆樾川走过来道:“大人,走吧,到下值的点了。” 林书阁笑着看他,“阿川,你也就这事上积极。”下班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 …… 平乡这段日子一直在修筑防御工事,只见一道城墙蜿蜒而过,转角处修筑了两处瞭望台,台上选的是训练时眼力好射箭好的民众,见远处没有情况,他手中挥着两面旗子打出旗语,这是在向另一处守着的民众传递消息。 远处,林书阁正领着人往上次的山坳处走,他一边走一边思量,“今日虽说是约好的日子,我们也做了准备,但我总觉得心中有些慌。” “大人多虑了,不是说卫隧……哦不,卫侯长马上就带领兵马过来吗?我们手上最近也练了兵,就那几名羌人而已,岂不是手到擒来。”陆樾川见他面露担忧,安慰道。 谢谌前些日子来了信,说是都尉府将会派他来解决羌人之事,今日便能到,本来应该等谢谌到来之后再行事的,但不巧今日就是和羌人约好的时间,他们几人只能先来稳住羌人。 “可能是我多心了。” “再说了,杨炎不是跟着咱们吗?若是有危险,便让他顶着。”陆樾川指着一直顾着开路没说话的杨炎道。 杨炎鼻子发出一声哼,“到时大人有我保护,陆大人便自求多福吧。” “好你个忘恩负义之徒,你忘了你的那什么来着,对,洗白稿子是谁写的了?你家徒四壁是谁帮你一一打理好的……”洗白是陆樾川从林书阁口中听到的,陆樾川觉得十分符合,便拿来用了。 “二位感情不错啊。”林书阁被他俩一番插科打诨,心中的不安倒是淡了不少,浓浓的八卦之心起来了。 “谁跟他感情不错……” “好了好了,赶紧赶路吧,不要让人等久了。”林书阁目光悠远,看着远处道。 另外二人也正色起来,几人不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 他们到的时候,上次那名头目已经带着人等着了。 “这次倒是守时,这位是我们忽原大人,上次你们带的宝石大人很是喜欢,这次亲自过来与你们谈。”头目道。 “大人喜欢便好,看大人气势非凡,不知大人属于羌人哪个部落?”陆樾川恭敬道。 头目将话翻译给忽原,忽原眼珠极黑,警惕地看着陆樾川,“不该打听的少打听,还有,不是让你们送人过来吗?为何不送?” “大人不知,最近县中监管太严,我们不敢动手。”陆樾川一副窝窝囊囊的样子。 “哼,燕人果然软弱,占了这么好的地方,等我们……”他的话戛然而止,陆樾川心中猛跳,怕引起他们的警觉,只能装作没听到的样子。 “大人,这次我们来是想将武器的数目提上一半,价格自然会让大人满意。” “大人说了,看你们诚意足,可以再给你们一批武器,但是上次给的宝石我们要翻倍。”头目脸上带着狠意道。 他上次回去将宝石献给羌人上层,果然得了他们喜爱,他也得了不少好处。 “这倒是可以好好谈,此物我们也是从过往西域商贩身上得来的,我们既然是做交易,不然我将宝石的来历说与你们听如何?” 来历?忽原一听心中顿时高兴起来,他在部落中不受宠,不然此次也不会派他过来,若真能掌握这个,看良当怎么和他争。 “大人,此事不便声张,大人这边来,我说与大人听罢。”陆樾川严肃道。 头目眼神变得警惕,“大人,换我去吧。” 忽原怀疑地看着他,冷哼一声,自己走了过去。 头目知道自己属于良当大人的部下,看来忽原大人不信任自己,以为自己想要拿去领功。 陆樾川悄悄给林书阁和杨炎使了个眼色,和忽原走到了另一边。 “大人,这些宝石其实来自……”陆樾川手中抽出一把匕首抵在他脖颈边,忽原一见立马反手要夺,另一只手准备抽出腰间弯刀,不想一条软鞭十分灵活,卷走了他的刀。 旁边霎时出现一群人,手中皆是弩箭,齐齐对着忽原,陈元容带着一批民众出现,将没了兵器还被弩箭威胁的忽原擒住。 那边头目反应极快,一边大骂道:“你们果然有诈,”一边朝林书阁这边出手,他十分敏锐,上次便觉得此人身份不一般。 林书阁早有准备,刚刚说话间便悄悄往后退了,杨炎也一直注意着头目,就怕他出手伤者林书阁,在他出手前边抽出刀与他缠斗起来。 后边的羌人见状上前,林书阁拿出腕间小弩,射中了其中一个,其余民众也过来帮忙,将几名羌人射杀在地。 随着一声刀剑入骨的声音,头目被杨炎一刀砍中胸口,他拄着刀道:“燕人果然奸诈,不过,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 “不要再负隅顽抗了,你们这位大人已经落在我们手上了,趁早束手就擒,我们可以给你留个全尸,或者你若是识时务,会有你的好处。”陆樾川见忽原已经被五花大绑,走到林书阁跟前对着头目喊道。 头目却闭着眼睛不说话了。 忽原大笑起来,“你们还是放了我,不然就你们这些人……” 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话,但观其神情有恃无恐林书阁心中越发不安。 “大人,难不成他们留有后手?”陆樾川也担忧道,卫侯长怎么还不来,若真有羌人大批来攻,清泉这些人也顶不了多长时间啊。 只听远处传来一阵惊雷般的马蹄声,忽原大叫道:“快来救我。” 林书阁给众人使了个眼色,众人会意,急忙带着忽原和头目往后撤。 第106章 一行人快速往林子外面跑, 远处传来羌人的呼喊声,林书阁听不懂但知道一定是在威胁和恐吓,声音很大, 来的人应该不少。 “大家往平乡西郊跑。”林书阁因为急速奔跑,他忍着嗓子里的血腥味冲众人喊道。 “大人, 都是骑兵, 我们跑不掉的, 阿容,带几人护好林大人和陆大人, 其余人随我断后。”杨炎见羌人骑兵越来越近,冷静道。 陈元容应声道:“是,大人。” “阿炎,你……”陆樾川声音有些颤抖道。 “大人, 你们快走。”杨炎神情肃穆, 背对着他,手中长刀横握,似乎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阿川, 我们先去西郊,然后再带人回来援助。”林书阁当机立断道。 “好,走。”陆樾川咬牙,“阿炎, 你们撑住,我们很快回来救你们。” 风声呜咽,不知道跑了多久了, 林书阁强撑着继续往前跑,脑子有些缺氧,唯一的信念便是绝对要回来救杨炎他们。 “大人, 还能坚持吗?马上就要到了。”陆樾川睁大眼睛看着远处巍峨的城墙。 “我没事,快给瞭望台的人打信号。”林书阁对后面拎着忽原和头目的几人道。 几人还在愣神,闻言间立刻朝瞭望台做了几个手势,林书阁怕离太远看不到,直接点燃杂草,风势正好,枯黄的杂草燃起滚滚浓烟,终于引起了瞭望台的注意。 旗帜翻飞下,很快便跑出来一队人马,朝这边而来。 “大人,我怎么听到了相反方向的马蹄声,好像还夹杂着羌人语言。”陆樾川面带惊恐,“难道杨炎他们……” “不好,快跑。”林书阁话音刚落,后边尘土飞扬,急促的马蹄声如疾风骤雨般侵袭而来,顾不得其他,众人只能拼命往前奔去。 羌人骑着马发出“呦呦”的吼叫声,林书阁若此刻回头看一眼,还能看到为首之人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像是猫捉老鼠一般戏耍他们。 第116章 旁边的陈元容拿鞭子卷起了几支箭,“陈娘子,不可恋战,先保命再说。” 陈元容一边护着林书阁,手上还拎着忽原,还要留心自己,顾此失彼,一时之间焦头烂额。 有羌人拉动缰绳立于马上,两腿随着马的颠簸而动,看着林书阁等人的逃跑方向,取出一支铁箭,直直瞄准了林书阁,“嗖”的一声,正朝林书阁而来。 千钧一发之间,林书阁鬼使神差般卧倒才没被射中,顾不上摔得青紫的双腿,他和脱力的陆樾川尽量分开逃命,他重重喘着气,死亡的威胁下他只能继续逃,若是落到羌人手里,只会生不如死。 谁知腿上一阵剧痛袭来,他重重摔在地上,一支箭射穿了他的小腿,林书阁只觉得眼前一黑,忍着巨大的痛意,他将箭矢折断,大声道:“阿川,他们的目标是我,带着其他人跑……快跑。” “大人,我留下保护你,陆大人你们带着这两个羌人先走。”陈元容道。 “阿川,他们人多,我们不是他们对手,带陈娘子走,我的命令也不听了吗?” 羌人对他一直围而不杀,明显另有所图,他留下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若是其他人性命难保。 “大人……”陆樾川本来要过来扶他,听到话之后忍着泪水,和其他几人往城内撤退。 有忽原和头目在手,说不定还能把大人他们换回来。 这群羌人似乎并不急着要他们的命,林书阁抽着气一瘸一拐地往前挪动,突然间一支箭急急擦过他的脸颊,他身体往后躲,不小心摔倒在地。 腿上剧痛让他脸色发白,他坐在地上,心中暗恨自己今日轻敌了。 为首的羌人长刀一闪,林书阁闭上了眼睛,突然他听到长箭的破空声,他猛地睁开眼,是平乡乡民,他们手中拿着弩箭,朝这边而来。 前排是骑兵,骑着马匹和羌人战了起来,这些乡民虽然训练来了段时间,骑术箭术都不错,但和自小就和马匹为伍擅长马上作战的羌人一比,还是落了下风,渐渐露出破绽。 为首的羌人挥了一下手势,羌人部下立刻同平乡乡民厮杀起来,比刚刚凶狠了很多。 有乡民朝林书阁伸出手,不想被一名羌人看到,与他缠斗起来。林书阁撑着身体往后退,不想被那名首领看到,他鹰眼一眯,朝这边而来,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林书阁大致猜测应该在说让他们投降,他们部落只想抓他。 他看了一眼被羌人长刀刺中的乡民,和羌人首领点了点头,大声道:“都住手。” 羌人首领也打了个手势,双方停了下来。 “大人,我们还能撑住,你先撤。”阿满脸上还染着血,大声道。 “多谢诸位今日相救。”他又看向那名羌人首领,“你的目标是我,放了他们。” 旁边有人驱马到首领跟前,和他耳语了一会,那首领点了点头。 “林大人,我们首领想请你去做客。”那名男子围着兜帽,看不清面容,但是他汉话说得这么好只怕是燕人。 “我答应你们,但刚刚阻拦你们的燕人和这些百姓你们得放了他们。” “大人莫不是说笑,刚刚那是虎崖山二当家吧,他可杀了我们不少兄弟,还有你说的大燕百姓,”他目光在眼中带着凶意的乡民身上片刻,“这些人骑射本事不错,虽说比不得羌人勇士,但也绝对不是你口中的大燕百姓。” 腿上痛意源源不断地传来,林书阁轻轻吸了一口气,“阁下可是燕人?” “大人若跟我们走便告诉你。” 首领有些不耐烦,这里是大燕地界,保不准会有援兵,刚刚跟这群燕人交战,损失不少,若真来大批官兵,恐怕走不了。 他大声呵斥了几句,那名男子下马走到林书阁跟前,“大人,得罪了。”他朝林书阁伸出手,林书阁看着眼前的局势,要活命恐怕只能这样了。 骤然间传来像是闷雷般的声响,震耳欲聋,是马蹄踏动地面的声音,扬起了滚滚尘土。 终于到了。 羌人首领反应极快,大喊了几声,那名燕人男子立即抽出腰间弯刀,将林书阁挟持在身边。 “不好,”他呼喊出声,一缕寒光向他袭来,利箭带着千钧之力直直刺向他持刀的手,他连忙手忙脚乱地往旁边躲,只听“铮”的一声,他手中的弯刀被箭矢打落在地。 他右手微微颤抖,心中纳闷这是何方猛将,竟有如此力气,如此箭术? 林书阁趁机拖着受伤的腿往旁边躲,羌人头领注意到他,策马过来要将他擒上马去,离得太近了,林书阁甚至能闻到马身上的血腥味。 就是现在,林书阁用手腕上的小弩射出一箭,头领侧身一闪,他又射了一箭,不想头领手上弯刀一挡,箭与刀相碰,火花四溅,竟然被他挑落在地。 就在头领伸手要擒他之际,箭矢又朝他而来,他翻身用弯刀将箭击落,不想却还是被一支利箭射中右手,他眼睛都不眨地折断它,抬头看了过去。 迎接他的是一柄带着寒芒的长枪,如一道利刃,朝他面门刺了过去,他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脸,嘴里冒出一串羌人的语言。 谢谌手下微顿,长枪舞得极快,头领连连格挡,有些支撑不住,他旁边的羌人见首领招架不住,骑马过来支援,不想何歆和老张喊道:“侯长,交给我们。” 不待他们说话,谢谌从马上俯下身去,单手执着缰绳,朝林书阁伸出手,“哥哥,抓紧我。” 林书阁伸出手,被谢谌一把拉了上去,坐在他前边,谢谌看着刚刚他脚边蜿蜒的血迹,“哥哥,对不起,我来迟了。” “仲宣,救杨炎他们……在林子那边……” 他将林书阁搂在身前,让一批士卒去了林子,自己抽出箭囊中的箭,眼中带着强烈的怒意,一箭射了出去,直中头领的右腿,头领惨叫一声,跌下马去。 一名羌人将他拉上马,准备往后边突围过去,大燕骑兵将剩下的几名羌人团团围住,不想头领濒死之际异常勇猛,强撑着往外突围,不少士卒眼见到手的军功就在眼前,有些心急,和他拼杀之际,被一刀砍在身上,包围圈也被撕破一个口子,头领边战边退,竟然要逃出去。 “侯长,不好,他要逃了。”老张叫道。 谢谌解决完最后一名羌人,眸光极冷地看着头领,众人只见他将手中长枪掷了出去,头领被刺中胸口,应声倒地。 “抓住他,他还有用,等我回来审他,军医和一小队人马跟我回县城,其余人马全部驻守在平乡。”谢谌说完就策马朝县衙而去。 “是,侯长。”何歆应道。 谢谌火急火燎地朝县衙而去,后边的士卒骑马追都不追不上。 “哥哥,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他低头蹭了蹭林书阁,“哥哥,你应我一声。” “仲宣……我睡一会儿……”林书阁感受着谢谌的气息,叫了他一声,随后便昏死过去。 “哥哥……别睡,”谢谌声音颤抖,“你别吓我……”他握着缰绳的手微微发力,手上青筋暴起。 马跑得极快,不一会便到了县衙,他将林书阁从马上抱了下来,大步流星往内宅走去。 后面的士卒终于赶上了他,一群人拖着军医跟着他身后。 “二郎,你怎么回来了……大兄,大兄这是怎么了?”林萱看到谢谌面上还带着血迹,怀中抱着面色苍白,不省人事的林书阁,声音发抖。 第107章 “阿萱, 让人烧点热水。”谢谌道。 “好,好,我马上去。”林萱说完就往回跑, 神情恍惚之下摔在地上,顾不得疼抹了一把眼泪又跑了。 这边谢谌将林书阁抱进房间放到床上, 将他伤口旁边的布料撕开, 利箭穿透了小腿, 血迹早已经浸湿布料,将雪白的衣服染成了深红色, “军医怎么还没来?” “来了来了。”士卒拉着发冠已经松了的军医跑了进来。 军医气都没喘匀,就被谢谌拉到床边。 “军医,快过来看看,我兄长他的伤……”谢谌脸上尽是焦急, 拉着军医的手都有些抖。 军医看着林书阁的伤口, “得先拔箭,”他从士卒那里接过药箱,取出拔箭钳和特制的小刀, “侯长,你扶好林大人,这个让他咬好,防止他一会因疼痛咬伤舌头, ”说着将软木塞拿给谢谌。 谢谌接过,擦了擦林书阁额头的汗,在林书阁耳边轻轻道:“哥哥, 张嘴,”林书阁却因疼痛牙关紧闭,无论他怎么说都没反应。 谢谌只好捏住他下颌, 将软木塞硬生生塞了进去。 军医用小刀将箭镞周围的伤口微微划开,林书阁因疼痛微微发抖,嘴里咬着木塞发出呜呜的声音,谢谌扶着他,握着他的手,在他耳边细细安抚。 林书阁发出一声急促的痛呼,是军医用拔箭钳将射进皮肉里的箭矢拔了出来,军医眼疾手快地敷好药,又绑了绷带。 第117章 “侯长,箭镞已经拔出来了,林大人失血过多,要好生注意休养,这几日得好好注意,若是发热及时告诉我,老夫告退。” “多谢。” 谢谌看着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的林书阁,蹲在床边,握着他的手一动一动。 “二郎,大兄怎么样了?”林清远拉着林萱跑了进来,刚刚因在治伤,二人被拦在了外面,一直在屋外焦急地等待,看到军医出来,他们才跑了进来。 “哥哥没事,好好休养就没事了。”谢谌还维持着刚刚的动作,轻声说道,不知道是说给双胞胎听的还是说给自己的。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林清远和他一同蹲在床边,林萱见二人一个动作,重重叹了口气,“我去厨房熬药顺便煮点粥,若是大兄醒来了得吃点东西再喝药。” 不知过了多久,等林萱端着药进来的时候,二人还是那个动作,静静地看着林书阁,仿佛他不醒来,他们也不起来。 “你们别在那边了,二郎,你将大兄扶起来,先喂他喝药。”林萱道。 “好。” 林萱见林清远偷偷擦了擦眼泪,谢谌倒是没哭,只是绷着一张脸,眼睛通红。 谢谌将林书阁像是什么易碎物一般轻轻扶起来,林萱将勺子递过来,“大兄不张嘴喝不进去。” 谢谌只能再次捏着他的下颌,两人合力才将药灌了进去。 “你们今日受惊了,先去休息吧,今晚我来守着。” “不行,我来,你累了一天了……”林清远红着眼睛道,却被林萱拉了出去。 “阿萱,你做什么拉我出来?”林清远抱怨道。 “今晚先让二郎守住大兄,若是有什么情况,他也好及时反应。”林萱解释道。 “我也能照顾好大兄的。”林清远委屈着噘着嘴。 “唉,走吧,早点睡,明天过来替二郎。”林萱叹道。 谢谌这边给林书阁喂完药之后,又给他掖了掖被子,然后才坐在床边一直看着他。 “哥哥。”他轻轻叫了一声,“你什么时候醒来啊,”他双手握着林书阁的手,在林书阁微凉的唇上蹭了蹭,只尝到药的苦涩,心情也如药一般苦得要命。 等到半夜,林书阁闷哼一声,很难受似地喘着气,谢谌摸了摸他的脸颊和额头,一片滚烫,谢谌急得去拍军医的房门,把还穿着中衣的军医硬生生从床上拽了下来。 “侯长,你先别慌,等老夫拿上东西。”军医刚给乡民和士卒治完伤躺下不久,硬生生又被吵醒。 谢谌哪里等得及,直接拉着他和药箱过来。 军医看着呼吸急促,面色潮红的林书阁,“林大人这是发热了,侯长,得尽快给他降温。” 他将酒倒出来,用火点燃,吹灭后用布巾浸上酒液,在林书阁脸上,额头上,手心和脖颈处擦了擦。 “就这样用酒在发热处擦一擦,可以降温,降下去就没事了。” “我来吧,你去休息吧,今晚有劳了。”谢谌拿过布巾道。 见他坚持,军医今日确实有些劳累,“侯长,老夫告退。” 谢谌“嗯”了一声,将林书阁衣衫褪下,拿着布巾在他胸口、腰间等地方擦拭,林书阁梦中感觉到凉意,寻着源头动了动。 “哥哥别动,小心伤口。”他脱下靴子上床将林书阁搂在身前紧紧禁锢住,才重新浸了酒继续擦。 等擦完之后,他顶着一张红脸又给林书阁换了药,摸了摸额头,感觉他热意逐渐退了下去,才从床上下来。 “哥哥,梦到什么了还不愿意醒过来?”他见林书阁这会平静下来了,嘴角带着恬静的笑,俯身摸了摸他的脸。 林书阁倒是真做了个美梦,本来在梦中被人追杀吓得要死,一转眼却回到了现代,正坐在教室里听着教授讲课,他仔细记着笔记,回头却看到旁边坐着谢谌。 “仲宣,你怎么在这里?”林书阁隐约感觉他不是这里的人。 “师兄,你怎么了?今天是我们两个年级一起上课啊。”谢谌还是那个谢谌,只是穿着一身现代装,白t恤搭配牛仔裤,一副男大学生的打扮。 “没……没什么……”他将心中的疑惑压下,又偷偷看了他几眼,不想被教授抓到,“书阁,别看你师弟了,起来回答一下你认为汉画像中的日月元素反映了汉代哪些社会思想?” 两个年级的学生纷纷笑了起来,林书阁闹了个大红脸,老老实实回答了教授的问题。 教授也是个爱玩闹的,“好了,回答得不错,下次上课注意听讲,不要因为师弟长得太帅就老偷看人家。” 林书阁在全班哄堂大笑中坐了下来,却不想刚坐下就被人扯住了手,“师兄,晚上去看电影怎么样?” 林书阁趁教授没注意,慌忙点了点头。 晚上两人在路上压马路,林书阁一边给同门回消息,一边应付着谢谌。 “师兄,我刚刚说了什么?”谢谌见他一直看着手机,声音中带着愠怒。 “你说了什么?”林书阁一脸懵逼,谢谌冷冷地哼了一声,说了一句“我去买东西,师兄在这等我。” 他站在街头,不知道为何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慌,叫了一声仲宣,却见一支利箭朝自己射了过来,慌乱之间,只能听到谢谌在喊自己,他却张不开嘴,意识仿佛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下一秒,林书阁从床上惊坐起来,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腿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意,看了看腿上的绷带,这才看到在床边趴着的谢谌。 “仲宣,醒醒。”他抬手摸了摸谢谌的脸。 谢谌轻轻动了一下,睡眼朦胧中抬起头来,“哥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睡了多久?”林书阁看着谢谌不修边幅的样子笑道,仲宣平日里可是将自己收拾得十分英俊的,这倒是第一次见他头发微乱,衣服皱巴巴的样子,哦,脸上还有一圈胡茬。 “两天了哥哥,你睡了两天。” “这么久了吗?杨炎他们怎么样了?那群羌人问出什么了吗?”林书阁问道。 谢谌脸色不好,却还是道:“杨县尉伤得也重,但他比哥哥体质好多了,昨日已经醒了,羌人还关在牢里,陆县丞这两日正在审问。” “那便好,还有,平乡那边的防御工事你和相里谷再看看,再建一些军用的,这段时间要严加防御,我怕羌人随时会来。受伤的将士和乡民让他们好好养伤,多送点补药过去,阵亡的将士和乡民多安慰安慰家人,抚恤金多给一倍,等我能起来了再亲自去……” “哥哥,你知不知道你伤得很重,大夫说了要静养,你本来就体质虚,从前大夫便让你保重身体,不可劳碌多思,你才刚醒,是想……”他忍了又忍,才将话咽下去。 他侧着身,一副不想理林书阁的样子,突然感觉到衣袖被人拉了拉,“仲宣,我有些饿了。” 谢谌闭了闭眼,将他拉入怀中,“你总有办法治我。” 感觉到谢谌手得越来越紧的手臂,林书阁拍了拍他的肩膀,“仲宣,我这不是没事吗?别怕。” “哥哥,对不起,是我来得太迟了才让你们涉险,你还受了伤。”他埋在林书阁肩头,声音低落,带着浓浓的愧意。 “没有,你来得刚刚好,若不是相信你定会赶过来,我也不会……”林书阁柔声说道。 谢谌抬起头,打断他道:“哥哥,别相信我,我没有资格让你信任,这次都是我的错……”他将过错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声音慌乱,像是要把这两日所有的不安、担忧和愧疚全都宣泄出来。 “仲宣,你看着我,我知道的,虽然你比我小几岁,但我一直都知道你一直可靠又强大,我当时被羌人围住也没怕的原因便是知道你定会赶来,就算是被抓了,你也会来救我的是不是?仲宣,就算是天下所有人都不相信你,我也会相信的。” 谢谌上前搂着他,林书阁感觉到他肩上传来的湿意,摸了摸他的头发,“没事了,没事了,”回应他的是将他仿佛融入骨血的拥抱。 门外传来几声响动,紧接着林萱便端着东西走了进来,“二郎,大兄还没醒吗?你先吃点……” 屋内二人瞬间分开,林萱没注意到他们的动作,“大兄,你终于醒了。” 明显是哭腔。 第108章 林萱一向沉稳, 她知道大兄是干大事的人,就算上次被匪盗所擒她也相信大兄和二郎。 但这次与往常不一样,她看着二郎抱着昏迷不醒的大兄进来时便已经心惊肉跳, 后面大兄又直接昏迷了整整两天,根本没有醒的迹象, 她既要哄着已经哭得崩溃的林清远, 还要看着不吃不喝的二郎, 自觉要担起一家子的责任,时时绷着一根弦。 此刻看到林书阁醒来, 所有的担忧和不安喷涌而出,直直扑过来抱着林书阁大哭起来,还将站在一旁的谢谌撞了出去。 林书阁看着抱着自己痛哭的林萱,安慰道:“不哭了不哭了, 我这不是醒来了吗?” 第118章 小姑娘向来内敛坚强, 哪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林书阁一边哄一边给谢谌使眼色,谢谌抱胸站在旁边一动不动。 这时, 听到声音的林清远边跑边问:“大兄醒来了吗?” 一进门见到林书阁,嘴一瘪号啕大哭,两人抱着林书阁哭得肝肠寸断,林书阁只能一个一个安抚。 “哥哥, 先吃点东西吧。”谢谌端起桌上的碗道。 双胞胎这次放开林书阁,一边抹眼泪一边看着他吃东西。 谢谌端着碗偏要喂他,另外两个也跃跃欲试。 林书阁叹了口气, “我是伤了腿,又不是伤了手,我自己来, 你们都回去给我好好补觉,尤其仲宣,熬得眼睛都红了。” “我不……”林清远这会黏他黏得紧,林萱好说歹说才把他劝出去,谢谌杵在那里一点也不听话。 “你好歹洗完脸收拾一下,年轻人注意点形象。”林书阁笑道。 谢谌听他这样说,拿起铜镜照了一下,又狐疑地看了一眼林书阁。 “等等,我想先洗漱一下。” 谢谌只好先打水让他简单清洗一下,然后才走出去收拾自己。 等所有人出去林书阁轻轻发出一声痛呼,实在太痛了,这个时代没有麻药,这种皮肉之苦得硬生生扛下来。 他将粥喝完,顺手放到床前的桌子上,慢慢躺了下去,寄希望于睡着便感受不到疼痛。 等谢谌收拾完进来,看他躺着一动不动,“哥哥,还痛不痛?” “你看出来了啊,”林书阁说着给他让出来一片位置,“上来躺一会。” “不用了,我睡觉不老实,会蹭到伤口。”谢谌拉着椅子坐到床边,将他的腿从被窝里挪了出来,一点点扯开绷带,给他换了药和绷带之后还吹了吹。 “哈哈哈哈你别吹了有些痒。” 谢谌瞪了一眼不解风情的某人,“要不要再休息会儿?我估摸着陆县丞应该要到了。” “睡太多这会倒睡不着了,阿川要来岂不是正好,我还要问问他一些事呢?对了,褚续回来了没?” “回来了,昨日回来的,一回来便嚷着要见你,被我拦在外面了。”谢谌理直气壮道。 “别闹,他可是带着银钱回来,这可不容有一丝一豪的闪失。”林书阁用手蹭了蹭他额前的一道水痕。 谢谌拉着他的手到嘴边亲了一口,林书阁脸唰一下红个彻底。 其他更亲密的事也不是没做过,刚刚谢谌的小动作却让他有些坐立难安。 “哥哥缺钱怎么不同我说,我虽不济,但银钱还是有些的。”他说着站起来从旁边取来一个包袱,“这是我这些年的俸禄和几次军功的奖赏,哥哥……” “不行,我不能要,上次用了你的玉石本来说好要补给你的,你在战场上拿命博来的军功和奖励,我怎会随意……” “哥哥,你当我是什么人?我们这样的关系还分什么你我,还是说哥哥只是哄着我玩从来没想着给我个名分?”谢谌目光湛湛,眼中满是怒意,细看其实全是委屈。 “不是,仲宣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我怎会和你玩一玩,你是真心,我自然也是真心,只是钱是用到县里,这本不该用你的,”他还没说完,便看到谢谌的眼风刮了过来,急忙道:“不过,这些可以用作家用,这样好不好?” 谢谌这才缓了脸色,突然脱了靴子爬了上来,伸手抱着他道:“哥哥,我眯一会。” 林书阁“嗯”了一声,也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了,抬手压了压他眼下的青黑,道:“睡吧。” 也许是药的缘故,也许是谢谌的怀抱太温暖,林书阁躺下后不久便睡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时身边早就没了谢谌的身影。 “仲宣,”他哑着嗓子喊了一声,依旧不见谢谌的回应,倒是林萱走了进来,“大兄你找二郎吗?他那会便出去了,让我跟你说一声,他去了平乡。” 林书阁点了点头,确实,一众士卒还在那边,仲宣作为主将得去守着。 “对了,陆先生刚刚来找你,见你没醒便走了。” “阿川?”林书阁估摸着他找自己要说羌人的事,刚想说让他这会来吧,门外就响起了陆樾川的声音。 “阿远,大人醒了没有?”陆樾川问门外的林清远道。 林萱出去和他说了一声,林书阁就看到了陆樾川的身影。 “大人……”他平日里虽有些放荡不羁,但一向以君子端方示人,这会见到林书阁不知为何有些委屈巴巴。 “你可别抱着我哭,我今天已经哄了三个了,瞧瞧我这刚换下的衣服,估计都能拧下水。” “大人,我……下次别再这样了,哪有你这样的,让我们先逃出去,你留下来断后。”他走过来仔细看着林书阁的脸色道。 “那群羌人对我围而不杀,明显是要活捉我,我要是落到他们手里,说不定还能活下来,你们可不行,对了,杨炎怎么样了?” “他伤得挺重,人倒是清醒了,但与你一样,还下不来床,幸而卫侯长来得快,不然你和他都不知道……”他欲言又止,像是害怕说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让他好好养着吧,平乡的守卫暂时有仲宣,我还有事要问你,仲宣说你这几日在审问羌人,问出来什么东西吗?”林书阁转入正题,这群羌人作战力很强,应该是众羌中的大部族。 “我来找大人便是想说这些,追杀我们的那名头领嘴硬,严刑拷打什么都不肯说,不过那忽原一番刑罚下来立刻便招了。”陆樾川笑道。 “原来他们是少凉部的羌人,忽原竟然是部落酋豪之子,不过并不受宠。今年魏郡大旱,羌人部落都受到影响,趁魏郡内乱之际掳走不少魏郡百姓,其中不乏有识文断字,粗通笔墨的,像我们捉拿的那名燕人,便是当时被掳之后顺势投靠了少凉部,得到了重用。”陆樾川将问道的信息一一说来。 “是他怂恿少凉部酋豪蒙芒与虎崖山合作,因为他们在与大燕边界处发现了铁矿,但因缺少工匠,就让虎崖山匪盗掳了一批工匠送予他们,这些工匠虽然手艺不错,但并不会采矿造器,他们又听说大人在甘州造出不少新东西,手下能工巧匠更是不少,便利用这次将计就计,想掳了大人前去,他们自然多了助力。” 林书阁怒道:“他们这是图谋更大的东西了,羌人历来是逐水草而居,少凉部莫不是想占了铁矿练好兵器之后来杀我大燕百姓,抢我大燕土地不成?” 陆樾川点了点头,“没错,羌人未经开化,不要说什么铁器,有些用的还是青铜兵器和骨器,怎么发现的铁矿,我想还是与投靠羌人的大燕人有关。” “是吗?既然是在我大燕边境发现的铁矿,自然应该归大燕管理,何时轮得上他们。”林书阁冷淡道。 “大人说得有理,不过我们还问到羌人内部其实争斗甚多,少凉部现因得了不少兵器,将周围的两个较弱的部落灭了个干净,或许我们可以利用这些将他们一一击破。”陆樾川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一丝凉凉的笑意。 林书阁“嗯”了一声,边拉边打嘛,这道理前朝大将已经告诉过后人了。 “仲宣带领一众士卒守在平乡,他虽然没同我说,但我估摸着他这次决计不是光防守而已,我一会画个图纸你拿去给相里谷,让他和工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做出来。”林书阁示意他将桌上的笔墨拿过来。 “大人要做什么?”陆樾川拿给他笔墨后道。 “多事之秋,我这段时间行动不便但也不能拖你们后腿,让相里谷帮我做个轮椅,你来看看,”他一边说一边用笔唰唰画出轮椅的轮廓来。 “此物甚好,若是推广开来,对一些老人和行动不便的人有大用,大人……”他眼睛亮晶晶的,抬头看向林书阁,不想林书阁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阿川你现在倒与往日不同。”从前的陆樾川虽然并不会恃才傲物,但还是带着些世家子的骄矜,现在却如同一心为民的父母官,有什么好东西想的便是如何让百姓获利。 “这不是跟着大人学的吗?”陆樾川回了他同样的笑容。 “好了,别互相吹捧了,赶紧去吧。” “那大人先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他说完便准备起身出去,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又停了下来,“大人,那名头领指名要见卫侯长,说是有话要与他谈……你……反正我话带到了。”他似乎是有些纠结,但事关重大,又不得不说。 “嗯,知道了,仲宣回来我便告诉他,阿川,仲宣绝对不会有问题。”他声音异常坚定,带着绝对的信任道。 “我知道,定是那羌人恶贼的反间计。”陆樾川丢下这一句便离开了。 林书阁靠着床闭目思量了一会,还是等仲宣回来问他。 第109章 谢谌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拎着食盒, “哥哥,今日尝尝军营的饭,特意让伙夫做得清淡一些。”他将食盒放到桌上, 见林书阁脸色有些不好,立马上去摸了摸他的额头, “怎么了?又发热了?” 第119章 “仲宣, 我想去方便一下。”林书阁耳后一片红意, 面带羞色道。 谢谌站在旁边笑了好一阵才道:“我去给你拿……” “不行,你扶我出去。”林书阁朝他伸出一只手, “快,你快点啊。” 谢谌又是轻笑一声,给他穿好鞋,扶着他的手让他下来, 就在林书阁以为要将他扶过去时, 谢谌直接将他抱了起来。 林书阁恼羞成怒,狠狠拍了他几下,“放我下来, 大白天的,让阿萱和阿远看到成何体统。” 谢谌朗声笑道:“我刚刚看到他们两个带着小白出去了,不会看到的,况且怕什么, 哥哥伤了腿我抱你出去有何问题?” 林书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真是好有道理啊,我可真信了。 谢谌将他抱到茅房, 林书阁说什么都要下来,对谢谌充满热情的自我推荐充耳不闻,身坚志残地解决了生理问题。 “腿没事吧?”谢谌不放心地跟着后面念叨。 “没事, 快,抱我进去。”老觉得有人要进来了。 “刚刚哥哥不是不让抱吗?”谢谌站在旁边道。 “仲宣,我腿有些疼。”林书阁朝他伸出手,谢谌脑袋一懵,晕晕乎乎地将他抱了起来,“快回去,我……” “大兄,你怎么出来了?”林萱的声音传了过来,林书阁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捏了谢谌一把,“我出来方……方便一下。” “赶紧进去,二郎也真是的,明知道你……哎呀,还让你出来,快进去。”说着将两个不懂事的兄长赶进了房间。 林书阁自觉失了作为兄长的面子,将脸埋在谢谌胸口不出来。 “哥哥,我就说阿萱不会说什么吧。”他将林书阁抱回床上,双手撑在他旁边,“就那个,能不能再对我做一下?” “什么?”我刚刚做什么了? 谢谌微微偏了偏头,咳嗽了一声道:“朝我撒娇。” 林书阁:“……” “我何时向你撒娇了?”林书阁仿佛被雷劈了一样,“你肯定感觉错了,我……快饿死了,你不是说让我尝尝军营的伙食吗?吃完我还有事要与你说。”他说着将谢谌往外推。 谢谌见他一副炸毛的样子,摸了摸脑袋,将菜一一给他挑好端了过去。 一顿饭吃得风卷残云,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一样。 谢谌将碗筷都收拾好,“哥哥要同我说什么?” 林书阁正色道:“阿川今日来和我说,那名羌人头领指名要见你。” 话音刚落,林书阁便看到谢谌脸色一变,有些僵硬道:“他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阿川说他嘴很硬,怎么拷问都不说,只是指名要见你。” “哥哥,我确实认识他,我也知道他认出了我,还记得我从前说过我曾经流落羌人部落吗?”谢谌面色有些难看,像是不愿意回想一样。 “难道是少凉部?” “是少凉部,我当时年岁小一些,不小心误入了这个部落,起初同所有燕人一般被当作奴隶对待,白日里放羊,晚上便同羊挤在一起取暖,一不小心便是死。” 那时谢谌年纪还小,加上羌人多勇士,他本来想半路逃跑,但因碰见许多逃跑之后要么被抓住打死,要么在草原里迷了路冻死途中,要么遇上野兽尸骨无存的情况之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只能见机行事,徐徐图之。 林书阁只听他说过只言片语,虽然知道各种辛苦,却不想竟是如此。 谢谌看着他一双清凌凌的眼睛里尽是心疼,笑道:“其实也没受多少苦,刚开始听不懂羌话倒是过得辛苦些,后来渐渐听得懂了,便打听到不少事。当时少凉部老酋豪年纪大了,想立最喜爱的女人的儿子为下一任酋豪,可偏偏是最小的儿子,年长的儿子们自然不会愿意。” “你利用他们之间的嫌隙和争斗……”林书阁猜测道。 废长立幼,不起争斗才怪,一同往日的中原王朝和西夜国。 “哥哥好生聪明,”谢谌调笑道,“冬季食物短缺,羌人内部多是互相争夺牛羊和奴隶,有一次滇息羌进攻,我因表现出色得了酋豪长子青睐,他将我从羊奴中提拔了出来,后来我又给他献了几条计谋,让他联合其余兄弟除掉了酋豪小儿子,因此,我成了他最得意的谋士。” 谢谌说着,仔细看着林书阁的眼神,见他听得认真,并无对自己的反感,又道:“我又借机与酋豪传递他杀害兄弟的消息,使得本来就对他有疑心的酋豪起了杀心。”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下起了第一场雪,我看着整个部落火光冲天,他们父子相残,兄弟阋墙,我趁乱逃了出来,”他唇角带着一丝笑意,“不想还是被人察觉,长子弑父杀弟之后发现我不见了,便派人一路追杀,我早早算好了逃跑的路线,却因追杀拼死才逃到了甘州地界。” 他眉目含情,看着林书阁道:“本来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不想老天果然帮我,被哥哥救起来时,我便知道自己命不该绝。” 林书阁摸着他的脸,“仲宣,你受苦了。” 他那时才多大,就一个人几经生死,林书阁想着他在穷凶极恶的敌人周围如履薄冰,便是一阵心疼。 “哥哥,长子便是现在少凉部的酋豪野利,那日伤你的人便是他的护卫之一,他当时对我说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林书阁沉默了许久才道:“自然要活着,如今是他沦为阶下囚,他急着见你便晾他几天,到时我同你一起去见他。” “哥哥,我这次迟了是因为都尉府一直在因派谁过来争论不休,匈奴是强敌,羌人现在只不过是小部落,军功自然比不上与匈奴对战,我便主动请缨前来。”他将头靠在林书阁肩上,和他说明当日的缘由。 “嗯,正好我也在这边,你们带的粮草军队也并不是想着只击退羌人一次吧?” 谢谌在他脖颈处嗅了嗅,含糊地应了一声,又叫了一声哥哥,叫完低头咬了他一口。 林书阁今晚对他十分疼惜,硬生生忍着他咬完,“我这几天躺着都没洗,别咬了。” “我帮你擦过,嗯,全身。”谢谌在他脖子间蹭着,觉察到林书阁逐渐僵硬的身体,笑道:“哥哥不也帮我擦过吗?当时还嘲笑我来着。” “那能一样吗?当时我只当你是我好心救的弟弟,现在……”他的话戛然而止。 谢谌追上来问道:“现在呢?现在我们是什么关系?” 他一张俊脸冲击力极强,林书阁在灯下被晃了神,“现在自然是情……现在没关系,给我规矩点。” “哥哥好狠的心,用完我之后便弃之敝屣,我可是好人家的男子,怎么能不清不楚地跟着你?”他嘴上尽是委屈,手上却一点也不老实。 “你若是再往下,便让你一直不清不楚,转不了正也见不了光。”林书阁见他手已经顺着单薄的里衣往里探了。 “是吗?那我可得同哥哥讨点利息,”谢谌说着翻身而上,双手并用占了不少便宜,林书阁想着他小小年纪在异族部落九死一生,半推半就地从了。 “哥哥今晚好乖,早知道你会同意我就干点更过分的了。”某人得了便宜还卖乖,脸上带着兴味道。 林书阁气喘吁吁地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将还在不依不饶的谢谌推了下去,又将里衣拢好,才道:“再得寸进尺就给我回自己房间去。” 谢谌伸手将他搂在怀里,“哥哥才不想让我去,对了哥哥,你当日昏迷梦到什么了,怎么一直在喊我的名字?”他故意提起此事,就是想在情浓时听些好的。 “你听到了啊,我梦到你和我在另外一个世界。”林书阁声音中带了些笑意。 “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样的世界?”谢谌指尖缠绕着他的长发,漫不经心道。 “是一个没有战争,人人都能吃饱的世界,我梦到与你是师兄弟,不过并不在一位老师门下。”林书阁被他弄得有些痒,往后躲了一下。 谢谌纠缠着追了过去,“是吗?好可惜,不能与哥哥受教于同一门下,我还想着见见哥哥从前的样子呢。”他十分配合,像是二人确实相识于那个世界一般。 “哥哥,还有那位师妹呢?她是不是也在?”谢谌坐起来看了看他的伤腿后道。 “什么师妹?我没感觉到痛意,怎么了?”林书阁拉着他继续躺下闲聊。 “没有,怕哥哥难受,”他将被子摊开重新盖在二人身上,“不就是喜欢哥哥的师妹吗?” “哦,你说那个师妹啊,嗯?好一瓶老陈醋,你这醋也酿得太久了吧?”他有些好笑地捏了捏谢谌的耳垂。 “是啊,我就是吃醋,吃所有人的醋。” 林书阁看着某人现在理直气壮地说着自己就爱吃醋的样子,笑道:“嗯,明日的饭食让厨房给你多加些,免得还得自己找醋吃。” 谢谌闷闷地没说话,林书阁道:“仲宣,哪有什么师妹,我梦中只有你,上课时还因看你被老师抓到了……” 第120章 “哥哥,我们会一直相伴到老对不对?”谢谌眼中闪过一丝慌张,像是急急寻求一个保证似的。 “嗯,会的。”林书阁仰头亲上他的唇。 谢谌呼吸微乱,抱着他加深了这个吻。 第110章 县衙牢房年久未修理, 里面潮湿阴暗,带着一股腐烂味,谢谌推着林书阁进来时微微一嗅, “哥哥,你伤还没好全, 这种地方不应该来。” 林书阁安抚似的拍了拍谢谌扶着轮椅的手, “没事的, 我就待一会。” 谢谌无法,只能继续推着他往前走, 里面值班的差役见到他们后,立刻上来道:“牢房腌臜,大人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带我们去见上次抓的羌人。” 差役“哎”了一声,拿着棍棒在前边开路, 对着牢房里叫喊的犯人怒骂了几句, 又回头道:“大人这边请,那几名羌人都关在里面。” 差役朝里边指了一下,林书阁看到几名明显是异族打扮的人瘫坐在地上, 头发蓬乱,与当日雄赳赳,气昂昂的姿势完全不同。 有人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嘴角扯了一丝笑意, 说了一串羌话。 林书阁没听懂,偏头看向谢谌,谢谌却只是冷笑了一声, 回了他几句,不想原本瘫坐在那的人神情大变,怒气冲冲地大骂起来。 林书阁虽然不知他在说什么, 但看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定是在骂人。 “仲宣,问他铁矿在何处?少凉部到底有何图谋?” 谢谌点头,冲头领说了几句羌话,头领嗤笑一声,回了谢谌几句。 “他说就算他死也不会出卖部族。”谢谌道。 “是吗?问他知不知道虎崖山那群匪盗是怎么招的?若他不说,便去问忽原。”林书阁淡淡地道。 “若他有意投靠大燕,让他想想前朝跟着霍骠骑的匈奴人最后的好处。” “知道了哥哥。”谢谌说完又对着头领道:“木托,野利残暴,你在他手下恐怕过得不怎么样吧,林大人建议你想想当年的高不识和赵破奴。” 木托阴狠道:“这是想威胁我不成就想着利诱了,你当年受酋豪提拔的恩情,却恩将仇报,你可不想让你身边这位大人知道你为了获得酋豪信任所做的事吧?” 谢谌轻蔑一笑:“那又如何?求生之举而已,就算是卑鄙了些又如何?” “你当真就不怕我说出去?”木托威胁道。 “放心,若是你今日不同意我们的条件,以后也没有机会说出去,对了,你不说,忽原想必很乐意说吧?”谢谌唇角带着笑意,“虽说他不过是野利一个不受宠的儿子,但是用得好了还是有用处的,我们特意将忽原留着,就看你如何抉择了。” 木托咬牙切齿,“当年我见你小小年纪便如此心狠手辣,劝酋豪早早将你除掉,你这种人怎么可能屈居在你们所谓的蛮夷手下,酋豪却说你有才能,将你提拔在身边,”他拖着受刑的身体直往这边冲,却被脚链拉住,目眦尽裂道:“若不是你当年那把火,少凉部怎么衰落至此,可恨当年竟然没能杀了你……” “仲宣……” “哥哥别怕,”谢谌说道,“我只不过是略施小计而已,你们常说中原人最喜欢争权夺利,自相残杀,我便让你们证明一下,你们所谓的父子之情,兄弟之谊不过尔尔。还有,我可是燕人,当年若非我自身难保,早想将你们全都灭掉,你们可别忘了当年在陇西犯下的罪行。” “陇西……你到底是谁?”木托一双眼睛中闪过惊惧,他细细看着谢谌的长相,突然想起一个人,一个让整个少凉部闻风丧胆之人。 “你与谢素问是何关系?” 谢谌突然上前,木托伸出手要抓他,被谢谌一招制住,“自然是要灭掉你少凉部的人,至于其他,你不必知道。” “哥哥,他不愿意配合。”谢谌回身对林书阁道。 “没事,你刚刚没受伤吧?他既然不配合,留他也没用了,给他留个全尸吧。”林书阁见他刚刚竟想出手伤谢谌,淡淡吩咐道。 “走吧,让人审问忽原。” 木托在二人身后将牢门拍得直响,嘴里叽里咕噜全是羌话。 “他是不是又在骂人?” 谢谌道:“是在骂人,骂吧,让他临死前先高兴高兴。”他一边推着林书阁往出走,一边朝后看了一下木托,嘴角是凉薄的笑意。 走出牢房后,林书阁慢慢吐出一口浊气,“这地方真不是人待的,仲宣,你们是不是要动手了?” 这段时间谢谌虽然会回来住,但是每日他醒来之际便已经不见了他的人影,晚上回来也是倒头就睡,平乡那边更是紧锣密鼓地进行训练和布局。 谢谌轻轻“嗯”了一声,“哥哥,我刚刚……” “你是不是想说我为何不问你与那头领说了什么?”林书阁与向他打招呼的小吏点了点头,转头对谢谌道。 谢谌没说话,林书阁笑着打发了跑来慰问他的苏程和褚续,微笑道:“有些事你想说了自然会说的,况且你总不会害我。” “怎么会?就算是真有什么事,我宁愿自己死也不会害你。”谢谌看着他对着褚续温柔一笑,又说了句辛苦,从刚刚就臭着的脸此刻更是黑如锅底。 林书阁把手搭在他推轮椅的手上,“别胡说,先回去,我有东西要给你。” 两人到了屋内,谢谌迫不及待地问:“什么东西?” “这是阿川这段时间问出来的东西,我根据他说的画了一个简单的地形图,虽然你是从少凉部逃出来的,但总归是有用的。”他说着从书架夹层拿出一页纸道。 谢谌拿过来一看,不止少凉部,还有滇息部、火图部等少凉部周围的部族的活动点都标了出来,除此之外,竟然还有一些河流、山脉的地形分布,谢谌拿着地形图,心中震惊。 这个朝代其实已经有了基本的制图工具和仪器,但羌人所在地燕人尚未涉足,哪来有这么详细的地图。 “哥哥,你自己制的图?” “也不是,我让相里谷做了更精确的尺度和比例。”后世有著名的“制图六体”,可以精确画出经纬坐标,林书阁地理学得还可以,但是再专业就不行了,只能在简单绘制的基础上让相里谷再进行精确。 “还有,前些日子有百姓来报,他们发现了一种浇不灭的火油,这几日你们训练的时候试一试,可以当作火箭用。” 所谓浇不灭的火油其实就是裸露在表层的石油,战国时期便有人拿来做火箭了,以现在的生产水平和林书阁文科生的能力,只能拿它点燃布条拿箭射出去。 “另外,还有一种更好的武器,自从知道要和羌人打的时候,我便让相里谷和几名可靠的工匠尝试了,但是还没成功,可惜了,不然……”林书阁有些遗憾道。 “哥哥,谢谢你,这些够了。”谢谌站在身后抱着他道。 “此行凶险万分,羌人来去自由又十分凶狠,无论男女老少皆可骑马作战,千万要小心,还有谨记前朝经验,有些可以打,有些要拉,注意分而治之,有些羌人也是可以用的,今日同头领说过的他不愿意,总有人会愿意。”林书阁神情认真,同他一一道来。 “我知道哥哥,我知道的。”谢谌将脑袋埋在他肩膀上,“这次不知道要去多久,你要注意身体,大夫说你体质太差,天马上要冷了,可别再着凉了。” “嗯,衣物干粮我再让人给你备一些,可惜今年没种上棉花,不然可以让将士们穿上棉衣了,仲宣,速战速决,我等你凯旋。”林书阁轻声道。 “好。”谢谌转过来看着他眼睛里化不开的情意,吻在了他眼睛上。 …… 清泉县平乡。 谢谌穿着厚重的铠甲,负手而立,站在城墙上看着底下训练的士兵,老张走了过来,“侯长,一应辎重口粮都已经备好,斥候来报,落雁山附近发现羌人的踪迹。” “好,你们先随我来。”谢谌说完,率先朝下走去,到了演练场,他拿起一支箭,将布巾牢牢绑在箭头上,又浸了火油,将其点燃之后,朝一处草垛射了出去。 侯长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要向他展示箭术?老张瞪大眼睛看着,草垛在箭矢射过去之后,立刻就被点燃,他懒洋洋地站在旁边,不懂侯长为何让他看这个,不就是火箭吗? 过了一会儿,老张眼睛越瞪越大,“侯长,这火怎么……怎么一直熄灭不了?” 谢谌走向草垛,稻草早已被火苗吞噬殆尽,只剩下黑色印记留在地上,而火苗却仿佛春风吹不尽般随风摇摆,一直没有熄灭的意思。 谢谌拿起旁边一篮子土倒在上面,那火才渐渐偃旗息鼓,化为一缕浓烟散去。 “这是火油,配给前锋将士,必要时可以好好用它。”谢谌吩咐道。 “妈呀,羌人部落的毡房可都是皮毛做的,一点燃,岂不是有好看的了。”老张笑嘻嘻道。 “先找到他们再说。”谢谌看他一副好似军功已经尽在手中的样子,没忍住泼了一盆冷水。 第121章 “不说林县令给的地形图,还有手底下俘虏的羌人,我就不信找不到他们的踪迹。”老张想起从前确实有大将出征外族,却因迷路没找到敌人而无功而返的事,一时之间骂骂咧咧几句,又神神叨叨双手合十,念叨着一定要找到少凉部,忍了这些时日手都痒了。 “好了,通知全军,前锋部队与我一同出发,其余人驻守平乡。”谢谌下令道。 “是,侯长。”老张端正态度,抱拳行礼道。 谢谌看着远处风沙渐起,几只飞鸟在空中飞过,目光凛然。 第111章 清晨, 陆樾川正忙着处理公文,与羌人作战,虽说卫侯长来时带了粮草, 但打仗这事,谁也不知道会打多久, 县中还得时时配合。 他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就听过了轮具滚过地面的声音, “大人,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林书阁笑道:“今日起得早, 便让阿远推我过来了。” 身后的林清远本来正在尽力缩小自己的身影,一听这话,立刻向陆樾川行礼问好。 林书阁一见他这样就清楚是怎么回事,含笑看着他。 “阿远啊, 正好你来了, 这段时间我与你兄长都忙着,忘了问你的功课了,等会我忙完之后再考校你, 过一个时辰来见我吧。”陆樾川朝林清远看了一眼后道。 林清远一脸痛苦,“陆先生,我这几日也跟着一块忙,功课就……能不能通融几日?” “是吗?怎么阿萱的功课已经交给我了。” “我……”林清远求救般地看向林书阁, 希望兄长赶紧救命。 “好了阿川,别吓他了,他这些时日确实也担惊受怕的, 就宽限他几日吧。”林书阁在弟弟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下,到底还是求情道。 “行吧,过几日再交给我。”陆樾川也没难为他, 说了几句勤勉鼓励的话,便让他下去了。 林清远如蒙大赦,向陆樾川行礼一礼后赶紧溜了。他走后,陆樾川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打量了林书阁半天,看得林书阁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总算知道卫侯长为何这么短时间就成了,就大人你这心软劲,他扮扮可怜撒撒娇,你不得缴械投降让他为所欲为。”陆樾川一副看透他的样子,将手中毛笔放下,单手托腮,眼神似笑非笑。 林书阁被他的笑得有毛骨悚然,重重咳嗽了一声,用手指搔了搔额头,才道:“你看出来了啊?” 陆樾川恨铁不成钢,“你们有掩饰过吗?就卫侯长看你的眼神,谁看不出来你俩早成了。” 林书阁被他说得有些不自在,双手抓住轮椅的扶手,侧头往后靠了靠,“那什么,我先批会公文。” “大人,你伤势未好,得注意休息。”陆樾川仿佛老妈子附体,上前几步看着他眼底的青□□。 “这几日没睡好而已,不碍事。”林书阁不在意地回他。 “果然又是在担心卫侯长吧?”陆樾川看热闹不嫌事大。 不想林书阁竟然承认了,他点点头道:“自从仲宣走后我这几日一直心神不定,往常在甘州时一来离得远,二来那边的战事多是防守,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出征,还是面对穷凶极恶的羌人,我心中怕……” “大人要相信卫侯长,像他这样的将帅之才,这一战只不过是他扬名的第一战而已。”陆樾川知道他关心则乱,打断她的杞人忧天道。 二人正说着,门外差役来报,说有一名方士在县中展示法力,引得百姓都前去观看。 林书阁听完道:“无事,看着不要引起骚动就行,还有,盯着他,不要让他欺骗百姓。” 士卒回道:“是,大人。” “大人不信这些神仙方士吗?从前几位皇帝可是十分信任这些人的,说不定真有什么厉害之处,比如什么采集仙药制成仙丹,能让人成仙之类的。”陆樾川见士卒走后说道。 “你不也是不信吗?什么成仙之道,骗人而已,”林书阁给一份公文盖好自己的印章,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立刻抬头回他,“等等,让他来见我。”他突然朝门外喊道。 “怎么了大人?” “我竟然忘了他们的好处了。”林书阁拍手道,无数穿越前辈的经验啊,要做火药怎么能错过这些人,据说火药的发明就是这群道士炼丹炸炉时弄出来的,不过得看看来的这位方士有没有真本事,能炼丹最好了。 陆樾川奇怪地看着他仿佛天降横财一般,不想刚刚的差役去而复返,向他二人禀告道:“禀大人,刚刚那名方士说要见您,现已经在县衙门外等候了。” “让他进来吧。”林书阁对差役道,“阿川,他可有大用。” “贫道方垣见过林县令,陆县丞。” 林书阁见他身着道袍,面上一把美髯,还真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道长从何处来?可擅长炼丹之术?” “贫道自燕都而来,一路见众生辛苦,炼制了不少长生丹药,可这丹药易得,炼药的仙草并不易得,我观大人眉目清朗,似有成仙之兆,只需服用我这仙丹,便可永登极乐,长乐未央。” 方垣语气温和,态度疏离又不谄媚,眼中仿佛若有光,光看外表,确实像是得道高人,林书阁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来这人是个骗子。 林书阁淡笑不语,“长生之术我可不敢染指,君不见寻求此道的皆是帝王和有福之人,我想请道长帮我练炼普通丹药,最好是能炸炉的。” “普通丹药?能炸炉的?”方垣差点没维持住自己仙风道骨的形象。 就连旁边的陆樾川越发看不懂了,方士炼丹哪个不是吹得天花乱坠的,不是能就地飞升就是能得道升仙,怎么大人偏让人家干炸炉子的事。 “我这人呢比较奇怪,练不练得成丹药无所谓,我就喜欢看炸炉子,道长若是能帮我,我定有重谢。”林书阁笑得越发高深莫测。 方垣和陆樾川跟看什么怪胎一样看着他,林书阁循循善诱道:“道长炼丹喜欢放硝石、硫黄等物是不是?” 方垣终于变了脸色,“大人怎知?” “不用管我如何知道,我需要你现在用硝石、硫黄再加上木炭,这三种按比例炼,炸得越响越好。” 一硫二硝三木炭,这是林书阁从前看小说时几乎每个穿越者都会背的口诀,但光凭他很难做出来火药,不过现在不是有专业炸炉子的吗?再加上相里谷,他就不信搞不出来。至于木炭,砖窑现在已经既能烧砖烧石灰石,还能烧木炭了。 方垣心中大震,抖着声音道:“大人,你究竟要做什么?这弄不好可是会死人的。” “所以我让人给你提供宽敞的场地,要炸的时候试着投出去。” “大人,我……这我可做不来,我这就告辞……大人另请高明吧。”方垣此刻世外高人的架子早就没了,甚至有些惶恐不安,钱财富贵哪有命重要,还是走为上计。 “若你炼出来,我便向魏使君举荐与你。”林书阁慢悠悠地说,“你肯定打听过我,那你就应该知道我与魏使君关系颇好,由我引荐,他很大可能会答应。” “大人,这也是你说的,不能骗我。”已经伸出一条腿准备跑路的方垣又退回来道。 “自然,我从不撒谎。” “那便说定了,不过大人,我刚来此地,还无处落脚……”方垣试探道。 “放心,既然让你做事,我自然不会亏待于你,一会便让人带你去住处。” “那便多谢大人了。”方垣一改刚刚的作态,笑嘻嘻道。 等差役将他带走之后,陆樾川实在忍不住道:“大人明知他是骗子,留他到底何用?还有为何需要他炼……炸炉子的丹药,我听说只有法术不行的方士才会炸炉。”哪有专门请炼丹师来炸炉子的,又不是想成仙想疯了或者钱多烧得慌。 “阿川,那些炸炉子的方士好些人都认为这是坏事,可是从另一种力角度来想,若是我们能将这种能炸掉炉子的威力制成武器,不管是攻城略地还是两军对战,那威力一定很好看。” “大人,你是说……造成武器,不是刀枪剑戟,而是炸炉子?”陆樾川此刻的震惊不亚于林书阁其实说的是他还是想成仙,“那……那可真有好看的了。” 他猛地从椅子上坐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不知多少回,喜道:“得让方垣和相里谷抓紧做出来,”他拍了拍手,“若是再有这种炸炉子的方士就好了,可惜不在燕都,燕都骗子多,傻子也多。” 林书阁简直哭笑不得,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骗子多傻子也多,这不是骂那些追求长生之道的贵人们吗? “还有大人,此事无论成与不成都得秘密进行,除了相里谷,一应工匠本人连同家人全部都得做好登记,这些人非必要皆不可出清泉。”激动过后,陆樾川逐渐清醒过来,想到这些绝对不能走漏风声。 “嗯,此事你来安排。其实我早就让相里谷开始试了,但是制出来的火药一直不稳定,正好来了方垣,真是上天助我,可惜没能制好一批让仲宣带上。”他语气中满满都是可惜。 第122章 “大人啊,你这是恨不得卫侯长有如神兵天降,半点危险也无啊,也难怪他如此放不下,被宠成这个样子没人能放得下。”陆樾川笑着打趣道。 “别胡说,此物不止现在有用,说不定以后还能用在其他地方呢?”林书阁指了指另一个方向,那边还有更强大的敌人。 陆樾川知道他的意思,笑意收敛,“卫侯长这次兵贵神速,我想着很快就应该有消息了吧?平乡训练的一群乡民也跟着去了?” “去了,仲宣见有些耐力箭法确实不错,他们也主动要求与羌人作战,仲宣便将他们编成小队了。”他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又道“但愿如你所说,不过仲宣神勇,手下士卒也善战,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而谢谌这边却遇到了小麻烦。 第112章 西风渐起, 已至深秋,草原上草木枯黄,月光照射上, 像是结了一层白霜。 谢谌率三千骑趁着夜色出发,全军速度极快, 声如惊雷, 他吩咐老张让全军稍加整顿, 又派了斥候前去打探消息。 谢谌下马从马鞍处的布袋中取出干粮,这是林书阁给他备的, 巴掌大的烤饼,口味醇香,现在不宜生火开灶,烤饼正好用来充饥, 他又打开水囊, 就着水将烤饼吃完。 老张绕过来眼巴巴地看着,谢谌见不得他一副没吃过东西的样子,从布袋中掏出来一个丢给他, 老张嬉皮笑脸地道:“哎哟,谢侯长,我就知道林大人肯定会给你备着好的。”虽说他们也有,但终归比不上侯长的口粮。 谢谌懒得理他, 又喝了一口水道:“前方就是落雁山,一会到了让兄弟们小心靠近。” 老张咬着饼使劲点头,远处声音传来, 斥候见到谢谌翻身下马,“侯长,前面发现羌人部落, 似是一个大部落,扎了不少帐篷,看着应该是火图部。” 火图部也算是个大部落,羌人供词有说火图部与少凉部好似是盟友,这次图谋,也有它的份。 谢谌思考了一会,见众将士已经简单整顿好,上马道:“所有人,随我出发。” 骑兵军容整齐,齐齐上马,随谢谌往落雁山进发,苍茫旷野,马蹄踏起枯黄的草叶,秋雁扇动翅膀,发出阵阵鸣叫。 谢谌居高临下看着底下的部落,他身后一排将士已经搭好了弓弦,黑暗中只能看到寒光慑人,照亮了谢谌的侧脸。 此刻整个部落倒是热闹,几名健壮的男子穿着厚重的袍子,看着面前赤裸着上身比试摔跤,周围有男有女纷纷在叫好。 谢谌的角度还能看到有人佝偻着身躯,在给明显有身份的羌人倒酒,不过好像是倒在了外边,顿时便是一顿拳打脚踢,倒酒之人被打得倒地不起,又被人拖了下去。 谢谌瞳孔微缩,抬起右手做了个手势,冷声道:“放箭。” 几乎是一瞬间,数千支利箭如同疾风骤雨般齐刷刷射向羌人部落,好些甚至还带着火苗。 有些箭矢射中毡房,立刻就燃了起来,整个部落火光冲天,惊叫声连连,有人反应过来,大声喊道:“敌袭,都别慌,随我杀出去。” 她刚抓住一个四处躲避的羌人,不想一支利箭飞来,直中羌人胸膛,他看着四周,到处都是被箭射中或者烧伤的羌人。 他脱下衣服用力抽打着已经着了的帐篷,却发现这火好像根本就灭不掉。他抽出刀,急急跑向酋豪,“酋豪,怎么办?像是强敌进攻,这些火,根本灭不了。” 酋豪大声喝道:“勇士们,都给我上马冲出去。”他的话一出,乱作一团的羌人渐渐聚拢在他身边。 可谁知,帐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听着声音便知道来了不少人,酋豪脸色发白,这些人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 来不及细想,他召集一批羌人上马迎了上去,其余羌人带着老人小孩和大批牛羊往后撤。 “侯长,他们要逃。”老张大声道。 “逃不掉,你带人绕后去拦截,其余人随我杀 。” “是,侯长。” 杀声震天,谢谌一马当先,胯下骏马速度极快,顷刻间便与羌人交锋起来。 他从背后取出一支箭,眯着眼睛瞄准冲过来的羌人骑兵,塞外风大,谢谌这支箭力气极大,在月光下如同流星射了过去,只听羌人大喊着什么,又发疯一样朝这边而来。 谢谌举起弓,后排的将士即刻用刚学的羌活齐声大喊道:“酋豪被射死了,酋豪被射死了。” 羌人处霎时一阵骚乱,马的嘶鸣声,人的怒吼声响了起来,有人大喊:“酋豪还活着,都给我稳住,”不想,带着火苗的利箭如同流星坠地,射向了身边,不少羌人士兵身中火箭,发出一声痛呼,拍打着自己掉下了马。 刚刚大喊的人神情悲戚地看着这一幕,目光中满是恨意,带着剩余人往前冲,突然一杆长枪直直刺了过来,他拿刀抵住,长枪竟然又刺进了几分,他可是部落出名的勇士,竟然抵不住这人一枪之力。 他咬牙睁大眼睛看着来人,月光下谢谌冷面寒霜,神色冷峻,竟然是燕人。 一晃神之间,火花飞溅,长枪擦着他耳边而过,他立即举刀就劈,却又被返回来的枪生生压住。 这到底是何人? 谢谌握着枪一挑,将身边的羌人捅下马去,而后又与刚刚的羌人战了起来,只见红光一闪,长枪冲破弯刀,扎向那名羌人的喉间,只余寸间,便可刺破他的喉咙。 不料,旁边与大燕将士激战的羌人竟生生冲了过来,谢谌反应迅速,长枪一扫,将二人手中兵器挑了下去,那名羌人得了喘息之地,又与谢谌缠斗起来。 战场上杀声直冲云霄,但因大燕将士占了先机,刚刚一出“酋豪死了”又让他们乱了阵脚,因而此时明显是大燕将士占了上风,不一会儿,便将这群羌人杀倒一片。 谢谌这边倒像是处于下风,他平静地看了那名羌人一眼,竟有骑马向后撤的意思,那名羌人眼见周边将士越来越少,只想杀死燕人主帅好脱身,径直往前追了过去,谁知谢谌长枪一转,掉转枪头,回身刺了过去,那名羌人被刺中胸口,口吐鲜血掉下马去,燕人士兵齐齐拿枪对准了他。 “好一记回马枪。”有将士大声笑道。 谢谌收回长枪,骑着马过来,“留几人打扫战场,其余人随我追。” “是。”将士们回道。 谢谌带着将士朝刚刚其他羌人逃跑的方向追去,行了不久,便见老张率领士卒朝这边而来,后面跟着一群羌人俘虏。 “侯长,侯长……”还未看清人,就已经能听到老张的大嗓门了。 老张这次立了功,策马过来道:“侯长,刚刚逃跑的羌人已尽数捉拿,抵抗激烈的也已斩杀。” 谢谌“嗯”了一声,目光冷冷地看着蹲在地上的俘虏,冷声道:“你们若想活命,派个人出来与我说话。”他脸上还有血迹,手上长枪冒着寒光,脸上一片冷肃,眼神中杀意未褪,仿佛一座杀神。 “将军……”俘虏中有人站起来道。 “你是燕人?”谢谌问道。 突然间,站起来不少人,“将军,我们都是燕人,是被羌人掳来的,”有一名女子衣衫褴褛,神情憔悴,但眼睛中透着恨意。 她恨恨地看着几名羌人,“将军,我们中有的是魏郡人,有的是定远郡人,甚至还有一些陇西人,都是被他们抓来的奴隶,刚来时人数很多,可现在,已经死得只剩下我们这些人了。” “将军,今日幸而有将军灭了这群蛮人,我们这才幸免于死,求将军救我们回去。”她俯身下去,其余几名燕人也跟着跪了下来。 “带他们出来,先给他们食物。”谢谌吩咐道。 “将军,那是酋豪的儿子呼卓,你若是想知道什么可以问他。”女子指着穿着厚厚的羊绒的一名高大男子道。 呼卓本来低着头没说话,听到她的指认,立刻跪下求饶。 “你们是火图部?”谢谌用羌话说道。 “是,我们是火图部。”呼卓见大势已去,要活命只能看眼前这位年轻将军的心情,心中决定只要能活命,问什么他都说。 刚刚的几名燕人本来想上去给谢谌翻译,却被老张拦着。 “火图部为何要与少凉部狼狈为奸,图谋不轨,今大燕朝廷派我过来,便是要问你们可是真要反不成?”谢谌将手中长□□向他。 呼卓连忙道:“是少凉部威胁我们的,少凉部派人告诉我们,他们已经与匈奴联系上了,要与我们合作共击大燕,若是我们不同意,便要我们好看。” “他们不知从哪里得来了不少兵器,战力也提升了不少,我们打不过他们,这才同他们合作,只是没料到你们便先来了,”他见周围的大燕将士将怒发冲冠,急急道:“将军,我们是被逼的。” 匈奴?谢谌神色微变,看了一眼老张,和他耳语几句,老张大惊,急忙退了下去。 “除了你们,还有其余部落也受到少凉部威胁?”谢谌问道。 第123章 “有有有,还有花屠部。” 谢谌收了枪,抱臂立在旁边,“念你有意归降,我可让你戴罪立功,剩余族人的性命可都掌握在你的手里。” “我愿意,我愿意,只要能活命,我什么都能干。”呼卓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谢谌招来刚刚的女子,向她询问了几句,点点头让她退下,“我要你去晓谕各部,此次叛变皆是少凉部之过,其余部落我大燕已经知道他们是被胁迫的,若是有愿意归降的,大燕可以既往不咎,若是冥顽不灵,你们火图部便是他们的下场。” 呼卓被他最后一句惊道,立刻道:“是,我立刻就办。” “还有,此次若是能灭得了少凉部,你们不止可以活命,甚至有功……” “将军,我愿随你一同剿灭少凉部。”呼卓咬牙道。 “很好,你很识相。”谢谌说完,便让士卒带他们下去,全军休整。 林书阁这边本来在看方垣炸炉子,突然有士卒兴冲冲来报:“大人,喜报,刚刚来报,卫侯长斩杀羌人一千余人,俘虏四百余人,缴获牛羊五万多。” “真的?仲宣传来的消息?”林书阁喜笑颜开,急忙问道。 “是,士卒就在外面。” “快让他进来见我。”林书阁赶紧道。 第113章 林书阁本来还坐在轮椅上, 这会竟然激动得有些想站起来,陆樾川好笑道:“大人,我仿佛看到了自己孩子在学堂考了第一的父母。” “你别打趣我了, 听到这捷报,难道你不高兴?” “那自然是高兴的, 我就说卫侯长定会旗开得胜的。”陆樾川道。 “大人, 人已经带到。”差役带着两名士卒过来, 其中一位好似是谢谌的属官,林书阁从前见过。 “见过林县令, 侯长命我前来传信。”何歆拱手行礼道,后面跟着的士卒也跟着行礼。 “不用多礼,快说说你们遇到的是哪一部?可是少凉部?我军伤亡如何?”林书阁急急地问道。 “回大人,是火图部。”何歆回道, “我们可是差点灭了火图部, 因侯长此次带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奇袭他们部落,且侯长并众将士神勇,因而这次伤亡和火图部相比不值一提。” 林书阁心中念叨:“那便好。”然后又问道;“火图部?是与少凉部有勾结那个火图部?”林书阁笑容收敛, 眉间蹙起。 “是,侯长他们突袭大胜后,拷问了俘虏才知道,火图部与花屠部皆是被少凉部胁迫的, 而且他们还与匈奴有所勾结。”何歆将谢谌传回来的消息一一说给林书阁听。 “匈奴?竟与匈奴有关,他们这是想做什么?” “侯长传的消息只是有所图谋,并未细说, 不过大人别担心,我们已经传信给了赵都尉,相信他那边也会有所防范, 定不会让他们的阴谋得逞。”何歆一脸正气,坚定道。 林书阁和陆樾川对视一眼,彼此都没有说话。 片刻后,林书阁才道:“仲宣现在前往何处了?” “侯长已经让人晓谕各位,不追究被胁迫的羌人部落的罪责,现如今应该在追击少凉部,对了,侯长这次所获颇丰,那几万头羊不知大人想如何处理?”何歆想着士卒带回来的五万头羊,弟兄们也吃不完啊,侯长不在,正好可以让林县令想想办法。 林书阁轻笑一声,“仲宣带出去的将士皆是有功之人,这些自然得算作他们的奖赏,不过你们确实不好处理,若真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们卖出去,得的银钱便让仲宣回来再行赏赐。” 正中何歆下怀,他可是早就听说过甘州羊绒的,于是他道:“怎会信不过大人,全凭大人处置。” “那好,你们若是不嫌弃,可以将羊绒卖给县中百姓或者卖给县中的富户,若是县中富户吃不下,甘州那边正好是用羊绒的大户,我正好认识周记的老板,可以卖给他们。”林书阁想着砖窑修墙这些活计可以让百姓挣些零用,但寒冬快要来了,多一项制羊绒的活百姓也好在寒冬多一分保障。 陆樾川也听到了羊绒之事,想到甘州百姓因羊绒过得不错,他站起来道:“一举两得,清泉百姓也可从中获利。” “此法甚好,多谢大人为我们筹谋。”何歆脸上满是笑意,他们虽说驻军在此处,但确实不好插手此地商务,有林大人出手,自然要方便得多。况且这可是他们侯长的兄长,两人关系又那般好,都不分彼此了,让林大人帮忙也是情理之中。 “你们不必如此客气,对了,仲宣他如何?”林书阁问完公务后,想到谢谌报喜不报忧的性子,怕他受伤了还瞒着自己,便向一直没说话的士卒问道。 士卒有些腼腆,他呆呆地看着林书阁没说话,何歆用力踩了他一脚才如梦初醒,见众人都望着他,一张脸顿时红得和猴屁股一样。 “大人勿怪。”何歆一脸嫌弃,真是没出息,幸好侯长不在此处,不然你小子还能在这好端端地盯着人家兄长猛瞧。 “没事,小兄弟,你们侯长他可有受伤?”林书阁又问道。 士卒顶着一张红脸兴奋道:“侯长他毫发无损,我们侯长十分神勇,哪一次不是他带头冲锋的,那个最厉害的羌人便是死在侯长的回马枪下。”他一双眼睛十分亮,充满对谢谌的仰慕和敬佩。 林书阁终于放下心,“那便好,辛苦你们了,我一会让人做些吃食你们吃了再走,在这里不必客气。” 士卒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正准备拒绝,就听到何歆在旁边大声道:“多谢大人。” 士卒有些奇怪地看着上峰,何歆皮不笑肉笑地瞪了他一眼,死小子真没见识,林县令这边的饭食那叫一个好吃,他吃过一次后就一直惦记着,哪能错过这次机会。 林书阁抿着嘴笑道:“对了,我这里有些调料,你们走的时候拿过去,很适合用来烤羊肉,今晚可以和剩下的弟兄们高兴高兴,毕竟打了胜仗。” “谢大人。” 二人高高兴兴地退下了,那名士卒退出来还在奇怪,“何大人,你怎么还要在县衙吃饭?” “你这没见识了,林大人手艺一绝,有一次侯长设置比赛的彩头是吃食你忘了吗?” “啊,我记得,是肉干,特别好吃,还是别人分给我的。”士卒舔了舔唇,有些回味道。 “傻小子,那可是林县令做给咱们侯长的,仅此一家,今日你就等着大饱口福吧。”何歆伸手拍在他肩上。 “真的吗?怎么有人长这么好看手艺还这么好,真不知道以后什么样的仙女会嫁给林大人。”士卒红着脸感叹道。 何歆警告他道:“这话千万别让侯长听到,不然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为什么啊?侯长难不成不希望林大人找一个如花美眷?怎么可能,大人你就别骗我了,我就希望我阿兄早日找到阿嫂。” 何歆一脸古怪地笑了一下,希望个鬼,侯长他恨不得自己穿上嫁衣和林大人喜结良缘呢。 被他们念叨的林书阁这会喜不自胜,刚吩咐完膳堂做几道拿手的菜,还让林萱拿了一些平日做的零嘴出来,才喜滋滋道:“阿川,都听到了吗?若是仲宣能一举灭了少凉部,招降其他部族,应该就快回来了。” “听到了大人,我就说没问题吧。”陆樾川见他一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的样子,有些无奈道。 “我即刻召集本地商户,看能不能吃下这些羊 ,洗羊绒用的石灰水和皮硝正好让他们早些备好。”林书阁和他说着,一边招呼门外的士卒让他们去请商户们过来。 刚说完这话,相里谷便顶着一张黑黢黢的脸急急忙忙进来了,他本来就长得黑,这次不知道抹了什么,脸和手都是黑的。 “相里,莫不是方垣的炉子炸到你了?”陆樾川看着一身黑的相里谷,忍俊不禁道。 相里谷先朝二人行了个礼,激动道:“大人,那名方士果真会炸炉子,这段时间,我们配合他不断地试原料、试分量甚至一点点试纯度,还用了大人教的法子,用鸡蛋清将粉末滚成球状,终于掌握了怎么能够好好炸炉子了。” “当真?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相里,你说的若是真的,我一会便奖赏你们一人几头羊,其余赏赐另算。”喜讯一个接着一个,林书阁喜不自胜,难不成真是天助? “多谢大人,”相里谷回道,不过怎么突然奖励羊了,他性格内敛,只在心中想了想,没有问出来,不想林书阁立刻将谢谌大胜之事与他说了,相里谷看着眉眼带笑的上司,难怪大人这么开心了。 “大人这会随我去看吧。” “自然好,阿川,这会让你见识一下炸炉子的威力。”林书阁笑道,“让人和陈宽说一声,他知道怎么同众商户说,若是有问题,让他来找我,我再给甘州那边去信。” 陆樾川点头,推着他和相里谷去了试炼场。 试炼场上此刻只有方垣和几名工匠在,方垣头发焦黑,一身道袍上还零星可见火烧着的洞,脸上确实一片亢奋,虽然林县令不求长生,只喜欢炼丹炸炉子,可这威力一出来谁看了不激动。 第124章 “参加二位大人,大人快来看看,这是刚刚炸出来的效果。”方垣指着一个深坑道,“我这段时间根据大人说的,和这位相里大人一起将原料又精细了一番,发现真的能炸炉子,我从前还以为是我法力不够,不够虔诚才会炸炉,不想竟然是只要用到那几样用相同的量就会炸,这可比成仙炼丹……” 他太过激动,将心里话一骨碌全说出来了。 林书阁含笑看着他,看吧,搞修仙的一个两个都是搞化学的苗子,这才多久,都想把老本行丢了,他也没拆穿他,说道:“可否再来一次,我与陆大人想见识一下。” “那当然了,大人稍等,马上就好。”他说完风风火火忙活去了,丝毫没有初见时的仙风道骨,活像个化学疯子。 陆樾川早就在刚刚方垣指着深坑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这会儿才从惊讶中醒过来,破天荒有些结巴,“大……大人,这真是那种武器炸出来的?这可真是……” “自然是啊,大人从前与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大人要疯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不想还真做出来了,大人,你到底……”相里谷也是高兴傻了,口无遮拦道。 林书阁:“嗯?” 相里谷猛然间反应过来,怎么将心里话讲了出来,往后退了几步不再说话。 陆樾川哈哈大笑几声,“相里啊,你赶紧去和方垣准备去吧,我和大人在这等你们。” 相里谷感激地朝他看了一眼,溜之大吉,林书阁似笑非笑地盯着陆樾川,“我又没生气。” 陆樾川道:“大人,我们赶紧看吧,他们要备好了。” 林书阁哼了一声,不与他们计较。 第114章 试炼场十分空旷, 远离人群,周围都是荒地戈壁,陆樾川推着林书阁往后退了好些距离, 不远处的相里谷依旧喊着:“大人,再往后退, 再往后退一些。” 二人只好再往后退, “大人, 都这么远了应该可以了吧?怎么还让往后?” 林书阁笑道:“还是往后吧,你等会就知道威力有多大了。” 他们一直往后退了几十步, 那边的相里谷才不作声了。 林书阁看着二人在那边捣鼓半天,似是将东西埋进了土里,然后二人站得远远地,相里谷点燃了火药引线, 引线顺着路径燃了起来, 林书阁赶紧和陆樾川说道:“阿川,一会捂好耳朵。” “什么?”陆樾川正看得起兴,根本就没听到他说什么。 “我说你赶快捂耳朵, ”林书阁已经捂好了自己的耳朵,朝陆樾川大声道。 “哦,好。”陆樾川刚抬起手准备捂耳朵,谁知“砰”的一声震天响, 仿佛是万马奔腾带来的声响,惊天动地,脚下的大地甚至也有响动。 林书阁坐着的轮椅都有些摇晃, 他看着相里谷那边被震得黄土飞扬,顷刻间便出现一个大洞,“阿川, 我们快去看看。” 陆樾川一直没声音,林书阁以为他被吓傻了,转头又叫了一声,“阿川,你怎么了?” “大人,我好像有些听不到了。”陆樾川表情惊恐,声音发抖,眼睛一直看着远处。 “你刚刚是不是没有捂耳朵,还好咱们离得远,你要不休息一下,等耳朵恢复了再……” 林书阁还没说完,就被陆樾川打断。 “大人,走走走,我们先去看看。”他此刻的表情已经从惊恐转为兴奋,推着他极快地往那边奔去,林书阁感觉轮椅都要被他推得冒烟了。 二人刚过去,就听到方垣在放声狂笑,林书阁还能看到他头发上、脸上尽是沙土,相里谷也没好到哪里去,二人一看到他们,即刻过来道:“大人,有没有看到刚刚的动静?” “看到了,确实威力很大,但是现在只能埋在地下炸,能不能用东西把火药投出去?”林书阁慢慢引导他们,毕竟科技的进步不是一蹴而就的。 “投出去?”相里谷用手撑着下巴念了一句,“不如用投石机投出去?” “这个办法好啊,不愧是擅长守城的墨家后人。”方垣和相里谷相处不错,对他的才能也由衷佩服。 用投石机?果然大家刚开始都是这么干的,林书阁在心中感叹道。 “刚刚火药爆炸后冲力十足,或许可以利用冲力将火药送出去,比如竹管什么的,我知道这种方法比较难,不过若是真成功了……”林书阁提议道,他见两人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又加把劲道:“实在不行可以将火药放进竹筒里制成火枪,比用冲力简单一些。” “大人,你这法子好,但是可能一时半会弄不出来。”相里谷眉头紧皱,为难道。 “没事,这段时间你们辛苦了,最近便让工匠多制一些火药吧,今日便去吃烤肉休息休息。”林书阁知道现在能做出会炸的火药已经不错了,其他的慢慢来吧。 “好,多谢大人。”相里谷说完,拉着还在沉思的方垣准备走。 “对了,我得再强调一次,此事是机密,切记不能走漏消息。”林书阁严肃道,一双眼睛紧紧看着他们。 “大人放心,我们自然清楚,几名工匠也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的。”相里谷和林书阁保证道。 “嗯,你们下去吧。”林书阁看着旁边炸出来的深坑。 “大人,我们也走吧。”陆樾川的声音从后边传来。 林书阁道:“阿川,你好了?” 陆樾川笑着说:“刚刚有些听不到,现在好多了,大人,这真是神迹啊,若是这东西用在敌人身上,我都能想到他们会有什么反应。”他还是在林书阁地说过几次的情况下见到的,都震惊万分,若是让从没见过的人,比如让那些羌人和匈奴人试试,估计会很好看。 他有些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若是留着甘州或者魏郡,估计不过是一个富贵闲人,哪有跟着林大人见识得多。 “嗯,所以我想给仲宣送些过去。”林书阁示意他帮自己推轮椅,“就算现在不能做到我刚刚说的,但点燃投出去的威力也不容小觑,那群羌人见到之后定会始料不及,仲宣也好立威。” 陆樾川啧啧几声,“大人啊,卫侯长这辈子不得栽你身上。” “阿川,你……我可是你的上司。”哪有这样拿上司开玩笑的。 “知道了大人,我们回去吧。”陆樾川朝他笑笑,又推着轮椅道。 “嗯,一会跟军营那边买些肥羊,选好的送给相里谷和方垣,给咱们留一只,今晚你尝尝我烤肉的手艺。”这可是羌人养的羊,不得先尝一尝。 “说定了大人,我可叫上阿炎还有褚续、苏程一块来了。” “来吧,好久都没热闹过了。”林书阁笑道。 傍晚,县衙内院。 林书阁本以为人多会非常热闹,不承想此刻所有人都静静看着自己烤肉,一个人也没说话。 “我说诸位,都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林书阁将一把羊肉递给陆樾川,“阿川,给他们都分一下。” “大人,虽说我在甘州就知道你手艺非凡,但你也太娴熟了吧,等咱们以后致仕了,我随你一同开店吧。”陆樾川将肉串先分给了何歆和那名报信的士卒。 二人本来吃完饭要走的,但听说林书阁要亲自烤羊肉,便被留下了。何歆看到还在吱吱冒油的羊肉也没客气,直接往嘴里塞,一放进嘴里,眼睛直接亮了起来,赶紧招呼众人吃。 “好啊阿川,到时候你和仲宣给我打下手。”林书阁随口道。 “那可说定了,不过我怕卫侯长不让我进门。”陆樾川便说话便往嘴里塞肉,“唔,好吃。” 外皮酥脆,内里肉质又鲜又嫩,每一口都是油脂和调料的完美融合。 几人吃得又急又快,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盯着林书阁的手下,“你们这也太快了吧,可惜来清泉的时候好些工具没带,不然可以几个人一同烤了。” “大人你累不累?换我来吧。”褚续在旁边道。 “没事,你们这段时间跟着我也是辛苦,今晚便好好享受享受。”林书阁声音中带着笑意,两只手快速地翻转着肉串。 褚续没办法,只能坐在一边给他递东西,何歆眯着眼睛吃完几串,走了过来,“这位小兄弟,这边我来吧,我们走前侯长可是交代我们了,有什么活我们来就行,是吧林大人。” 林书阁一听是谢谌的交代,抬头看了他几眼,便点头让他过来帮忙了,褚续有些奇怪道:“大人,他们说的侯长可是我上次见的那位大人?” “嗯,是他。”林书阁随口答了一句。 何歆却在旁边道:“我们侯长那可是少年英雄,刚去便解了终古隧的围,后来还一箭射中匈奴一首领的眼睛,更不说现在直接带兵追击羌人,差点灭了火图部,可真的是堪称良配。” 众人纷纷称赞起谢谌来,林书阁却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属。 林书阁转头笑眯眯地看着他,直看得何歆全身发毛,才道:“多谢,仲宣承蒙你们平日多担待了。” 第125章 “林大人客气了,大人和我们隧长什么关系,有什么事尽管交代我们就是。”何歆拍着胸口道。 “嗯,拿去吃吧。”他将烤好的羊肉串给他,何歆接过后分给了褚续等人,悄悄道:“大人,我来吧,你在旁边看着也行,你伤势才好,我们隧长要是知道让你这么劳累给我们烤肉,肯定扒我一层皮。”他眼中带着恳求道。 “行吧。”林书阁给他让开位置,在旁边指导他,林萱走过来准备帮他擦手上的油汁,被林书阁塞了几串羊肉劝了回去,他自己拿着布巾擦了。 “大人,我也不是吹嘘我们侯长,他虽说年少有为,但为人也是一等一的好,洁身自好,女娘都是看都不看一眼的,哦,男子也是,一心只有他那……” “仲宣让你这么说的?”林书阁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没有没有,这都是我自己的心里话。”何歆抬头见褚续低头没说话,“大人,是我话多,我一会自罚。” 林书阁哼了一声,在心中将账记给谢谌。 褚续在旁边道:“大人,上次你同我说的训练之法我还有些问题想问你。” “练兵训练吗?问我啊,我虽然不才,但也从军多年,有什么疑问尽管问。”何歆竖着耳朵听到后,立马插嘴道。 褚续眸中带着怒意,“不麻烦这位大人了,林大人自会帮我解答。” 林书阁扶额,看向远处兴致勃勃看戏的陆樾川,“阿川,你来替我一会。”快来把我从这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氛围中解救出来。 正在此时,有士卒突然来报,“何尉史,斥候来报,有大批羌人朝这边而来。” “你说什么?”林书阁惊道。 此言一出,所有人脸上带着震惊,纷纷站了起来。 “林大人,我们先告辞了。”何歆直接和士卒迅速离开了。 “都别慌,阿川,你召集县中差役让他们严加排查,一旦发现有任何可疑之人,先抓住投进大牢,另外召集平乡百姓,若来的羌人太多,平乡百姓必须得动起来。”林书阁面上一片冷肃。 驻扎的精锐被仲宣带走了,留下的士卒不多,这可难办啊。 第115章 “大人, 你怎么来了?”何歆正指挥驻守士卒架起弩箭,回头便看到了林书阁和褚续的身影,连忙迎了上去, “大人,你的腿没事吧?” 林书阁回道:“没什么大碍, 过几日便能走了, 情况如何了?” 他朝城墙外看了一眼, 一队士卒正在检查虎落,这是重要的防御工事, 边军会用它来阻拦敌人的进攻。 “侯长走之前便交代我们不可小心大意,因而一应备战事宜都是准备好的,大人不必担心。”何歆道。 “羌人呢?来了多少?斥候可有查探清楚?”林书阁见他神色凝重,担忧道。 何歆有些为难道:“斥候来报, 最少来了五千人。” 林书阁一听五千, 心中一惊,又问道:“城中守将有多少?” “城中士卒有五千人,但是侯长不在, 城中士卒人数也并不占优势,只怕此战艰难。”何歆现在也瞒不住林书阁,只能据实以告。 “来的是羌人中的哪一部?”林书阁又问。 何歆停顿了一下才道:“少凉部。” “少凉部?仲宣不是去追击少凉部了吗?难不成他有……”林书阁脸色苍白,目中闪过一丝惊慌。 不, 不会的,说不定只是未与少凉部碰上,或者是另有缘由。他压下心中的慌意, “何尉史,我让工匠制好了一种新武器,已经让人运过来了, 正好可以先拿羌人试试,这种武器威力比较大,用的时候让将士们小心一些。” “是什么武器?刀枪这些营中足够。”何歆问道。 林书阁道:“一种能炸的武器,你们看着便好,到时羌人乱了阵脚,便是你们的优势了。” “多谢大人,我即刻让人去布置,”他招了招手,立马便有士卒上前听命,“你带人去找刚刚林大人说过的工匠,按照他们的吩咐行事。” “等等,投石机有多少运多少出来。”林书阁又叫住士卒道。 何歆点头,“听大人的。”士卒行礼后退了下去。 旷野风大,林书阁目光投向远处的烟尘,后边传来一阵声音,紧接着有人说道:“大人,平乡百姓已经得知羌人之事,好些自发过来帮忙了,他们说势必要与大人共同守住这里,不过也有好多百姓听到消息后准备连夜逃出城。” 是陆樾川。 “我们去看看。”林书阁对褚续和陆樾川道,然后又看向何歆,“何尉史,打仗的事我不懂,但是其他事尽管吩咐我们。” “是,大人。”何歆向他拱手行了一礼。 林书阁和陆樾川等人来到城墙内,夜色下,林书阁看不清百姓的面容,走近了才见平乡百姓手中有拿着锄头木棍的,也有拉着车推着粮食的,见他过来之后有人道:“大人,我们听说羌人来犯,都来帮忙守城了。” “是啊大人,虽然我不会打仗,但做饭是把好手,起码还可以给军爷做饭。” “就是,大人是好官,守城的将士也是好将士,怎么只能让大人们守城,我们也是平乡人,理应有我们一份。” “说的是,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城破了,大家都得死,还不如过来,说不定死前还能拉羌人垫背。” 林书阁目光一一巡视过他们,“多谢你们,大家一会听我们的安排,一些事确实需要大家的帮忙,羌人虽然来势汹汹,但我们也不怕,有我和何尉史及众将士在,绝不会让羌人踏入平乡半步。” “况且卫侯长若知晓这边的情况,定会及时回来援助的,大家放心吧。” “好,我们听大人的。”有人大喊一声,有百姓也随之附和。 林书阁让褚续将轮椅推到一边后对陆樾川道:“安排百姓做一些押送物资的事,相里谷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陆樾川道:“知道了大人,相里谷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好,成败在此一举了。”林书阁眼神坚毅,摸了摸腕间的手串。 突然,有士卒来报,“林县令,羌人……来了。” “什么?这么快,”他看向陆樾川,“让士卒和相里谷快撤回来,我去上面看看。” 陆樾川急急道:“好,大人。” 褚续扶着林书阁上了城楼处,何歆见到他立马道:“大人,斥候来报,羌人距离平乡不足十里。” 林书阁望着远处尘土滚滚,不一会便看到黑压压一片,羌人骑着马,手上拿着弯刀,林书阁站在这里还能听到他们嘴里传出来的兴奋的叫声。 他咬了咬牙道:“先不要应战,让他们走近再说。” 骏马速度极快,不一会儿羌人部队就到了城楼下,一名头目驱马走了出去,大声说了几句羌话,平乡驻守的士卒有从前与羌人打过交道的,听完羌人的话之后立马变了脸色。 “他说什么?”林书阁看向陆樾川。 陆樾川惊恐地看向他,声音艰涩,“他说,他说卫侯长及所率士卒已经被他们尽数杀了,让我们快快投降,否则……卫侯长他们便是我们的下场。” “不……不可能,肯定不会,何尉史,这是动摇军心之事,告诉将士们,莫要中了羌人的计谋,派人与他们喊话,我们不会中计,他们敢向前一步,便让他们有来无回,怎么激怒他们怎么来。”林书阁指甲深深扣进手里,死死压在心中的惊惶失措,吩咐何歆道。 何歆眼中尽是血色,“对,侯长怎么可能……我去去就来。” 陆樾川担忧道:“大人……” “没事,仲宣说过他会回来,这肯定是羌人的围魏救赵之计。”他面上又恢复波澜不惊,实则心乱如麻。 “大人是说……” 林书阁闭了闭眼睛,点点头没再说话。 耳边是两军在互相对骂,羌人明显有些急躁,看燕兵拒不出城,准备要硬攻了。 “来了,先让他们尝尝火药的滋味。”林书阁将手狠狠砸向城墙,血立刻流了出来,陆樾川惊呼一声“大人。” “没事,我只是想保持清醒。”他没管手上的伤,看向远处。 羌人马蹄声如雷,他们抽出手中的长刀,向这边冲了过来,人的喊叫声和马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燕兵谨记命令,眼神肃杀,手中弩箭皆已备好,只等一声令下便动手。 羌人见这边无人出来应战,皆以为城中守备空虚,在首领的带领下想开始进攻。 “快到了。”林书阁声音中带着冷意道。 只听“砰”的一声,响彻云霄,林书阁的位置先看到的是滚滚尘土,然后是乱作一团的羌人骑兵,他们脸上尽是惊恐,离爆炸声最近的地方尸横遍野,马匹又受到惊吓开始不受控制。 “林大人,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何歆被惊掉了下巴,“大人你不会能召唤天罚吧?”旁边的士卒也是惊诧不已,有些甚至手上的弓箭都没拿稳,掉到了地上。 第126章 “不是,一种武器而已,快,趁他们混乱之际,让投石车上。”林书阁眼中带着一丝残忍,面无表情道。 “好……好,我立刻下令。”何歆惊恐的表情中带着一丝崇拜,忙不迭跑了下去。 羌人那边首领捂着生疼的耳边,慌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好些羌人竟然对着上天顶礼膜拜,他们或是被火药震下来或是被受惊的马甩下来,耳边是大燕士卒用羌话在喊“这是天罚,是羌人叛乱的天罚。” “他们胡说,”首领大声喝道,“都给我起来,”他双手拉着缰绳,冷冷地看着远处的城墙,不料大燕士兵竟然打开了城门,出来了一队推着投石机的士卒。 还未反应过来,夜幕中如同流星坠地一般的火药朝这边而来,“不好,快撤,都给我撤。” 可是火药速度更快,燃着巨大的火星落在身边,一声声爆炸响起,首领眼中一阵绝望,看着周围的尸体,他策马向后逃去,不想又是一颗大火星在他身边炸开。 紧接着,便是何歆率领身着盔甲的大燕士兵朝这边杀来,将士们今日见识了火药将羌人炸得七横八竖,士气大振,随着冲锋的号令一出,立刻骑马杀了出来。 这边羌人士兵早已经被火药吓破了胆,又见无数大燕士兵朝他们而来,霎时逃的逃,投降的投降,只剩下满地的尸体。 “大人,我们胜了,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仗。”何歆跑上来时激动地嘴都有些不利索了,“这东西到底叫什么?” “火药,刚炼出来的,这些羌人来得真是巧,不过这次也是打了羌人一个措手不及而已。”林书阁如释重负,总算露出一个笑容,“俘虏抓住好好审问一下,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是,大人。”何歆眼睛里全是敬佩,看着他,恍若神明,又问道:“大人,这种火药还有吗?” 他有些不太好意思,毕竟林大人虽然是他们侯长的兄长,但毕竟不属于他们都尉府管辖,这种神物贸然讨要,说难听些,有些仗着关系的意思。 “没了,羌人来得太急,我让相里谷将做出来的全运过来了,刚刚炸的已经是所有存货了,不过不用担心,有工匠有原料,让他们辛苦些再制一批便是,”林书阁回道,他转头看到本来十分兴奋的何歆此刻面露失望。 他笑道:“等仲宣回来,让相里谷和你们一起试一试,说不定能制出更厉害的呢,不过此项技法是机密,必须严防死守,以防被不安好心的人知晓。” 何歆立刻眉开眼笑,“多谢大人,有了火药我看谁敢再犯。” 林书阁“嗯”了一声,冲他笑了笑。 就在这时,有士卒带着一名俘虏,“禀林县令,何尉史,羌人俘虏指认,此人乃是少凉部酋豪的子侄。” 林书阁让褚续将陆樾川请过来,要审问俘虏,还得会羌话的人来。 第116章 陆樾川人还没到, 声音就已经响了起来,“大人,今天可真是让我长见识了, 光听那声音还以为天塌了呢。”他激动得满脸通红,虽说已经见识过火药的厉害, 但刚刚几次投石机齐发的情形是个人看了都震撼。 “阿川, 我们要审问于他, 需要你的帮助。”林书阁急忙拦住要和他探讨火药之事的陆樾川。 “好吧,大人, 他看着像是个羌人部落上层,”陆樾川摸着下巴道。 眼前的羌人头脸皆是血,一双鹰目中还带着惊恐,像是还未从刚刚的战事中缓过来。 “问他的身份, 再问他说的仲宣之事到底是什么情况?” 陆樾川点头, 用羌话同他说了一遍,那名羌人叽里咕噜说了好几句,陆樾川朝林书阁道:“大人, 他问刚刚是不是我们召唤的天罚。” “告诉他,是天罚,天命在我大燕,若他识相, 最好老实交代。” 陆樾川坏笑着看了看顶头上司,又看了看被火药吓蒙的羌人,胡乱编了几句生而有命在天之类的话, 羌人摸了摸脚下的大地,长呼一声,朝林书阁虔诚一拜, 和陆樾川两人你来我往说了许久。 “大人,他说他叫峰莽,是少凉部酋豪野利的侄子,卫侯长灭了火图部之后,又晓谕各部只要和少凉部断绝往来,向大燕投降便既往不咎,因而许多羌人部落见卫侯长神勇便带人来投,其中不乏想戴罪立功的,便带着卫侯长找到了少凉部的驻扎地。” “陆大人,你是说侯长他找到了少凉部的老巢,为何这帮人又来攻打我们?”何歆惊讶道。 “听我说嘛,不出大人所料,少凉部听说此事之后,便想围魏救赵,声东击西,想通过攻打平乡让卫侯长回援,一来解了他们之围,二来卫侯长他们出征日久,说不定可截断这边运输的粮草,让卫侯长他们无功而返,少凉部便可保住。” “这么说侯长他们没事,哼,这群羌人竟然与我们玩心机。”何歆冷笑,恨不得踹眼前的羌人一脚。 “大人……”陆樾川说完之后,见林书阁迟迟没有说话,又喊了他一声。 不远处是将士们的欢呼声,声声断断续续传过来,明显是今日这场仗打得太过兴奋,将士们还在高声议论。 林书阁这才从思绪中出来,揉了揉额头道:“何尉史,你们还有其他要问的便问吧,刚经历一场大战,让将士们也不要放松警惕,火药若是制成,我会再派相里谷过来。” “大人,我送你回去。”何歆和陆樾川同时道。 “无事,让褚续推我回去就行,他顺路。”林书阁摆手道。 “走吧,阿川你也早些休息,对了,过来帮忙的百姓让他们先回去吧。” “知道了大人。”陆樾川倒是神采奕奕,看着他离去,旁边的何歆让他将俘虏带了下去,问道:“大人是不是太累了?” “一个晚上神经紧绷又经历大悲大喜,我们听到卫侯长同将士们出事都悲痛不已,更何况大人,大人不止得将心中的担心压下,还得让大家相信这是羌人的计谋,好在卫侯长没事。”陆樾川念叨了几句,便也下去处理事务了。 天穹透出几缕光亮,看样子天要亮了。 “大人,火药可真厉害,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武器,不像刀枪剑戟要与人拼杀,火药只需点燃便可取人性命,杀伤力却更大,使敌人闻风丧胆。”褚续一边推着他一边找话题道。 “这次是占了先机,下次羌人若是知道火药,便没这么容易了。”林书阁道。 褚续低头看了他一眼,“大人是在担心卫侯长吗?” 林书阁沉默了片刻,“嗯”了一声。 “大人,你们感情真好,卫侯长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褚续犹豫了一会问道。 林书阁听着他语气中的羡慕,嘴角终于扬起了笑意,“今晚何尉史不是说了吗?英勇无畏,洁身自好。”他将何歆说的话一一重复出来,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仲宣他啊,是个很勇敢的人,比我勇敢,而且他认定一件事是一定要做到的。”林书阁想着谢谌从前无论是猎杀狼群还是孤注一掷向他表白,都是认死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二人谁都没说话,林书阁问道:“怎么了?当日你见他之时,是不是觉得又像个小孩子一样,他在我跟前综述这样,不过他也确实年纪还小,唔,好像比你还小一些。” 褚续见他眉眼间俱是温柔,蓦地想起当日见二人并立,一瞬间仿佛谁也插不进二人中间,心中的猜想顿时有了结果。 “大人,卫侯长一定会平安归来的。”褚续朗声说道。 “嗯,我相信他。” “大人,到了,”他将林书阁送回房间后道,“大人好好休息,我先告退了。” “好。” 林书阁目送他离开,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想着今晚的大战和谢谌的消息,慢慢扶着桌子潦草地洗了一下便准备睡了。 不想一时疏忽,脚不小心碰到了椅子,屋外立刻传来一阵开门声,林萱走了过来出声道:“大兄,是你回来了吗?” “是我,阿萱你怎么还没睡?” 林萱抱着小白进来,见他腿不方便,连忙放下小白把他扶到床上去。 小白喵喵叫了两声,自从来到清泉,林书阁公务缠身,一直都是双胞胎照顾的它,这会见到林书阁倒有些陌生,轻轻嗅了他几下,这才跳上床滚进他怀里。 “大兄,它太重了,小心腿。”林萱说着就要将它抱下来。 “别怕,已经无大碍了,阿萱今晚是不是一直没睡?”林书阁见她睡眼惺忪的样子。 “嗯,这样的大事又怎么睡得着,阿远刚刚才睡下,大兄,二郎有消息吗?”今晚本来在开开心心吃烤肉,谁料羌人进犯,所有人都去了平乡,只留下林萱和林清远在县衙,二人惶惶不安一个晚上,到现在见到林书阁才算将心放到肚子里。 但林萱平日就聪慧,一想到谢谌出发讨伐羌人,但今日又有羌人进犯,不免担心谢谌安危。 第127章 “他没事,羌人传的假消息而已,为了扰乱我军军心。” “假消息?是不是说二郎出事了?”林萱声音猛地拔高,怪不得大兄脸色这么难看。 林书阁点了点头,“快去睡吧,熬了一个晚上了。” “好,大兄,你也别太担心,二郎那么厉害,哪次不是转危为安的。” 林书阁笑了笑,看着她将已经睡着的小白抱走之后才躺下,天已经要亮了,他也就眯了几个时辰便醒来了。 一去县衙,相里谷便来同他说火药之事,“大人,昨天投出去的火药还不是很稳定,有投出去未炸开的,还有时辰有误的,这几日我和方垣再试着看能不能精准一些。” “好,辛苦了,还有我说的火枪也麻烦二位了,羌人此次进犯虽然被打退,但难不保还有下次,我们这次让他们措手不及,若是羌人有了防范,这项先机便大打折扣了。”林书阁面带鼓励地看着他说道。 相里谷面色为难,但知道此事确实关系到全城安危,还是道:“我知道了大人,我会尽力试试。” 林书阁想着昨日自己不在县衙,一切事由皆是由杨炎负责便朝外喊了一声,“请杨县尉过来,”不一会儿杨炎便走了进来,“大人。” 林书阁见他身强体壮,确实比自己恢复得快,关心了几句身体,才问道:“昨日县中可有情况?” “回大人,昨日百姓听到羌人要进犯的消息,都急忙收整行李准备出逃,一些贼子趁乱生事,被我带人抓住投入了大牢,至于要逃走的百姓,我也按照大人说的尽力安抚,不过好的是不久便传来我们大胜的消息,百姓见围困已解也都归家了。”杨炎回道。 林书阁见他处事不惊,一切安置妥当,夸了他几句,让他这段时间继续注意县中是否有可疑之人,便让他退下了。 林书阁等人都出去之后,坐在椅子上凝神思考,直到陆樾川走了进来,“大人,我刚碰到阿炎了,你找他有事吗?” “没什么事,问了一下昨晚县中的情况。” “我看百姓也都习惯了,昨日人心惶惶,今日我一路过来,街边的店铺都已经开门做生意了,毕竟日子还是要过的。”陆樾川嘴角含笑道,说完又朝林书阁走了过来,“大人,你腿好了?” “嗯,好得差不多了。” “大人你是不知道,昨日你回去之后,我和何尉史两人被那群士卒拉着东问西问,势必要问出来战场上炸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有那么大威力,听说那群士卒守着炸出来的深坑久久不能平静,嘴里还念叨着是不是天神降临呢。”陆樾川边笑边说道。 林书阁笑了笑没说话,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两人同时回头去看,却是何歆。 “林大人,昨天那场仗多亏了大人才能得胜,我……那个……” 见他脸色有些难看,林书阁心霎时提起来,“何尉史有话不妨直说。” “是有关侯长的,这几日一直未收到侯长的消息,派出去的探子也没回来,侯长出去日久,我们想与大人借一些火药,派人前去支援。” 林书阁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可能是情况紧急不便传递消息,我即刻让相里谷过来,”他在心中下了决心,“若是要支援,我同你们一起去。” 第117章 边塞的风吹得人脸疼, 远处的传来几声鹰鸣,转瞬之间,又在空中打了几个转, 然后稳稳落在了谢谌肩头。 “侯长,不愧是羌人选出来的良种鹰, 猛禽就是猛禽, 真是威风。”老张看着站在谢谌肩头的鹰, 一双锐利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吓得老张赶紧将蠢蠢欲动的手收了回去。 “不过这少凉部怎么跟兔子一样跑这么快, 刚到这儿又不见踪迹了。”老张蹲下揪起一根草,暗骂了几声,“林大人给的图上怎么说?” 谢谌摇了摇头,林书阁给的地图上确实标了少凉部的居住地, 但因除了火图部走漏了风声, 等他们赶到之时已经不见踪影了。 “叫呼卓和花圩过来。”谢谌说道。 “哎,好嘞。”老张将嘴里的草吐出来,急急忙忙去找二人去了。 呼卓见识了大燕的厉害, 一路上尽心为谢谌效力,不仅带他们找到了少凉部的一个部落驻扎点,还在大燕和花屠部之间斡旋,使得花屠部上千人尽数归降。 “侯长, 他们来了。”老张道。 呼卓和花圩向谢谌行了一个羌人礼,谢谌问道:“这处谷地可是少凉部从前居所?” 呼卓回道:“是的,这处谷地从前本有汉人居住, 后来少凉部见这里水草丰美,土地肥沃,便将汉人驱赶出去, 自己占了,引得当时大将来伐才会收回去。” “不过因王朝衰落,这里便又被少凉部夺了回去。”花圩又道。 他们说的是前朝之事,前朝与少凉部纠葛甚久,有大将功劳甚重,将其招降,不想王朝末年国力空虚,无力在此屯田驻守,少凉部便又占了此处,此间百姓也被杀戮殆尽。 谢谌握紧了手中长枪,目光眺望远处,“都注意,有情况。” 众人纷纷噤声,跟着他的目光往远处看去,只见一支羌人小队策马而来,似是未注意到他们,一路疾行。 谢谌看向呼卓和花圩,用眼神问他们是否知道是哪个部落的。 呼卓朝他比了个手势,是少凉部。 “侯长,不劳你出手了,我带几个兄弟将他们斩于马下。”老张朝他龇牙咧嘴,谢谌点头首肯,他便点了两队士卒朝那边而去,呼卓和花圩也跟了上去。 谢谌隐在草间,见老张拿起弩箭,带那队羌人经过之际,齐刷刷射了出去,羌人一个个落马,被老张等人包围了起来。 “侯长,我就说不用你出手吧,这就抓住了。”老张速度极快,将抓住的俘虏扔在了谢谌面前。 羌人俘虏眼神带着恨意,狠狠看着呼卓和花圩,大骂了几声。 “侯长,他们骂什么呢?”老张十分好奇。 “在骂他们背叛了少凉部。” 老张乐呵呵拢起袖子,肯定骂得可脏,不然呼卓怎么一脸气愤。 “你们此行匆匆,所为何事,少凉部其他人在何处?”谢谌用羌话问道。 那名羌人刚刚还在破口大骂,一听谢谌的话立刻闭口不言,花圩上前和他说了几句,他才道:“我们是去传消息的,封莽大人率铁骑五千直冲平乡去了。” 谢谌脑子嗡了一声,不受控制地上前将他一把揪起来,“你说的话可属实?” 那名羌人被他眼神吓到,死命点头,谢谌眉头深深皱起,一把将他放下,羌人重重喘着气,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勾起嘴角。 “侯长,你怎么了?他说什么了?”老张见谢谌表情十分难看,连忙问道。 “他说少凉部五千骑兵去了平乡。”谢谌咬牙,在脑子中作着抉择。 “什么?五千?”老张嗓门贼大,来来回回踱步,“平乡内也就五千人,还都不是骑兵,这可怎么办?若是和羌人硬碰硬,肯定占不了好,这群蛮夷,从哪跑过去的。”老张急得团团转,急切地看着谢谌,希望他拿个主意。 现在若是回去支援,这边已经将少凉部追得快要穷途末路了,若是放弃岂不是前功尽弃,但若是不回去支援,平乡恐怕守不住,他们这一趟出来也就没了意义,更何况平乡受困,林大人也,唉,这都什么事啊。 他能想到的谢谌自然也能想到,他微眯着眼睛看了看那名羌人,“你可还有要说的?” 老张脸上尽是惊诧,见谢谌又问羌人俘虏,难不成还有隐情? 那名羌人挺起胸膛,“能说的我已经说了,要杀便杀吧。” 谢谌见他有恃无恐,心中疑窦丛生,他神情冷肃,声音像是掺杂了冰碴子一般,“我猜得没错的话,你们是被派出来给我们放消息的吧?” 羌人俘虏依旧不语,谢谌拿手中箭矢抵上他的脖子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知道忽原怎么死的吗?” 羌人脸色一变,不顾脖颈处的箭矢,向谢谌扑过来,“我要你偿命。” 谢谌一脚将他踹了出去,老张趁机问道:“侯长,怎么了?莫非有诈?” 谢谌冷眼看着倒在地上还在咒骂的羌人,“解决他,我估计羌人确实派了骑兵去平乡,但目的不纯,想是要引我们回去。” 老张闻言有些犹豫,“那侯长我们是否回援?” “我带一部分士卒回去,你带着剩下的人继续追,少凉部已经是丧家之犬,我很快回来。”谢谌翻身上马道。 “是,侯长。” 夜风微凉,谢谌带着人策马全速驰骋,马蹄踏得草木飞溅,一只鹰在空中盘旋,忽上忽下,突然间朝前方直直飞去。 谢谌拉紧缰绳,抬手示意身后的士卒停下来,这是有情况? “侯长,可是有情况?”有士卒驱马上前道。 谢谌“嗯”了一声,派斥候前去查看,不一会儿,鹰便飞了回来,脚下抓的却是一片青色的布料。 第128章 谢谌想将东西从它脚上取下来,不想鹰却紧紧抓住布料不放,谢谌低声喝了它一声,它这才放开布料,还拿两只爪子在他肩上蹭了蹭。 谢谌拿起布料一看,应该是鹰刚刚拽下来的,料子倒是不错,上面还有一层云纹,嗯?这不是哥哥的衣服吗? 谢谌心中猛跳,他绝不会认错林书阁的衣服,可是哥哥怎么会在这里? “啪”的一声,他甩开马鞭,立刻往鹰刚刚飞去的方向跑,心中又惊又喜,难不成哥哥真的来了? 旷野广袤无垠,夜色泠泠,将大地染成一片白色,林书阁拉了拉被鹰撕破的袖口,暗叹一声哪来的鹰啊,幸亏只抓了衣服,不然那利爪之下,必定见血。 何歆刚刚没拦住那只黑鹰,颇有些愧意道:“幸好大人没有受伤,不过这鹰怎么感觉好似通人性,不会是人养的吧?” 林书阁心中警惕,又摇了摇头道:“来的路上既未碰到仲宣,也未碰到羌人,我们先行赶路,早点与仲宣他们会合。”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马蹄声,众人心中一紧,林书阁连忙道:“注意戒严。”他目光凛然,将手中弩箭架好姿势,却见月色下远处的旗帜写着大大的“燕”字。 “是仲宣。”林书阁激动道。 来人果然是谢谌,只见他一马当先,身上一身戎装飒爽,身姿卓然,一手拉着缰绳一手甩了一下马鞭,剑眉星目,英气逼人,看到林书阁后明显眉宇间尽是笑意,将战场上的杀伐之气冲淡了许多。 林书阁被他晃了神,片刻间谢谌已经挟着一阵风到了他跟前,声音清朗,“哥哥,”林书阁刚要开口,便被他一把拉到了他的马上,林书阁被吓了一跳,惊呼一声,“仲宣,你干什么?”回应他的是头顶传来的笑声。 何歆等人一见这幅情景,立刻往后退了几步。 “仲宣,你们没事吧?” “哥哥,你们没事吧?” 二人同时出口,谢谌轻笑一声,“我得到消息,少凉部派兵进攻平乡,准备回去支援。” 林书阁也笑道:“平乡之围已解,但是军中一直没有收到你的消息,我们以为你们遇到了什么危急之事,也是过来支援。” 谢谌刚要开口,何歆见他们举止正常,又听到二人在聊正事,立刻道:“侯长,我们带来了火药,平乡一战大获全胜全靠火药,还有啊侯长,一听你没消息,林大人便立马要跟着过来。” 林书阁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对谢谌道:“战况如何?少凉部可追击到了?” “因平乡之事,我们便兵分两路,老张带人去追了,我们现在正好回去。”谢谌单手搂住他,驱马向前奔驰而去,后边何歆带着士卒也追了上来。 马蹄飒沓,耳边传来阵阵风声,鹰突然从天空直直俯冲而下,再次落在了谢谌肩头,还站在谢谌肩头歪着脑袋看着林书阁,“呀,是它啊,刚刚抓破了我的袖子。” “花屠部送的,我少时跟大父学过驯鹰,它灵性十足,十分聪明,不过哥哥,我们这算不算又断了一次袖?”谢谌调笑道。 林书阁瞪了他一眼,“你的鹰抓破的,你作为主人回去给我补好。” “这我不会,不过哥哥,我回去赔你十件八件衣服怎么样?”谢谌诱哄道。 “连这个都不会,小心以后别人嫌弃你。”晚风微凉,林书阁声音轻柔,夹杂在风中,若不是谢谌离他极近,几乎要听不清。 谢谌将他搂得更紧,“没事,哥哥不会嫌弃我不会补衣服。” “我可嫌弃,衣服都不会补,饭也不会做,你说我要你干什么?” “自然是因为我的好处,”他回头见众人离得远,俯身抬起林书阁的下巴,吻了上去。 第118章 一吻毕, 林书阁脑子还有些懵,突然想起后面还跟着一群人,于是狠狠捶了他几下, “还有人在,你还要不要脸?” “天黑着而且离得远, 他们看不到。”谢谌眼神无辜, 鹰在他肩头动了一下, 谢谌将他放开,“去找老张。” 林书阁看着它振翅高飞, 直击长空,巨大的影子掠过枯黄的草地,朝河谷而去,问谢谌道:“它叫什么名字?” 谢谌:“小黑。” 林书阁:“……” 林书阁嘴角抽了抽, 你跟我说这么帅的猛禽叫小黑? 见林书阁无语地望着他, 谢谌理直气壮,“家中那只白猫叫小白,它自然跟着叫小黑。” 行吧, 小黑就小黑吧,就是不知那只迅猛的黑鹰听到这名字乐不乐意。 “可得喂饱它,不然要是它哪天不开心把你送我的那只鸽子当点心吃了怎么办?”林书阁想着鸽子那小身板,都不够额……小黑一餐吃的。 “不会的哥哥。”谢谌蓦地发出一声轻笑, “哥哥抓稳了,”谢谌抽动马鞭,胯下骏马长嘶一声, 甩开蹄子向远处奔去。 到了一处水草丰茂之地,只见一条河流穿过,两岸草木葳蕤, 谢谌率先从马上下来,朝林书阁伸出手。 林书阁自己翻身而下,对谢谌道:“这里倒适合种地。”可惜被羌人占了,只一味地放牧养羊,真是浪费。 谢谌走过去和他并立,“那便将这里夺回来让哥哥种地。” 他这话说得十分狂妄,但却又令人信服,林书阁听到莫名地想笑,只怪现代网络害人,不知却想起了那个“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的梗。 见他一脸憋笑的表情,谢谌有些不爽,“哥哥这是不信我说的?” “没有,信的,只是想起一件事来。”林书阁笑出了声。 “什么事这么好笑?” 林书阁刚要说话,便听到了何歆断断续续的声音,紧接着便看到了他带着士卒朝这边而来。 “侯长,林大人,你们也太快了吧?”他翻身下马道,又看了看谢谌的马,跑了这么久依旧步履平稳,暗道果然神骏。 空中传来一声鹰鸣,小黑从远处穿梭过云层而来,俯冲而下,谢谌高声道:“有情况,都随我出发。” “是,侯长。” 林书阁翻身上了自己的马,谢谌转过身来,林书阁向他点了点头,一行人跟着鹰往前疾驰而去。 河谷地带的风带着湿润的气息,但现在已经是深秋,难免有些冰冷刺骨,林书阁拢了拢披风,稍微加快速度和谢谌并行。 “仲宣,你们与少凉部交战过,你觉得他们战力怎么样?”林书阁问道。 “比火图部强,所以不能任由其发展壮大,若是真让少凉部将羌族部落统一,会和匈奴一样麻烦。”谢谌放缓速度回道。 “林大人别担心,那少凉部号称万人敌的勇士不也是我们侯长的手下败将,若不是当时滇西部插了一脚,侯长早就将他们收拾了。”后边有士卒听到两人的对话道。 “滇西部怎么会相助少凉部?” 谢谌摇了摇头,“我猜大概是同盟……” 他说着停了下来,目光陡然变得尖锐,林书阁看向他目光所及之处,只见两队人马在厮杀,旌旗在空中飞舞。 “哥哥,一会跟紧我。”谢谌道。 林书阁道:“好。”他伸手将马鞍处挂着的一件东西拿上来,这是相里谷做的突火枪,只有两把,前面是竹管里面放有火药,后面是手持的木棍,只要点燃火药,竹管口便可以喷出火,本来后世的突火枪是可以喷出火药制成的子弹的,但时间太急,只能先做成这样。 “仲宣,等等,接着。”林书阁将其中一把抛给谢谌,自己拿起一把将火药口点燃朝远处射了一发出去,只见竹管口立马喷出熊熊烈火,持续不灭。 谢谌和后面跟着的士卒看得头皮发麻,眼睛瞪得极大地看着林书阁。 何歆哈哈大笑,“侯长,你们还是见得少了,我们可见过这样的东西怎么炸死羌人的,那群羌人跪地不起,还以为是林大人请的天罚呢。” 谢谌目光灼热,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火枪,“走,正好试试。” 士卒们见识了火枪,看着手中的弩箭,眼馋得要命,但也只能跟着谢谌往前冲。 老张一刀砍死一名羌人士兵,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转头间见到高高飘扬的“燕”字旗,大笑一声,“兄弟们,撑住了,侯长来了。” “老张,带兄弟们往后撤。”谢谌喊了一声。 “好,兄弟们,撤。” 士卒听到指令,纷纷朝后方撤去,羌人士兵看到大燕援兵众多,本就心生怯意,一名首领样子的男子恨恨道:“燕兵太多,都随我撤。” 话还未说完,突然,一支箭朝这边射了过来,羌人首领驱马急急避过,不想箭矢却在旁边“砰”的一声爆炸开来,周围的羌人士卒纷纷倒在地上哀嚎,死伤无数。 “这是什么东西?快逃。”羌人首领大声喊叫着,身后却传来“嗖嗖”的声音,如同死亡催命一般的爆炸声在旁边响起,羌人士卒面如死灰,一个个拼命往前跑,一直跑到了河边。 第129章 “乖乖,这……这是什么?怎么比火油还厉害?”老张抹了一把脸上染的血迹,带着万分的震惊道。 “没见识过吧,这叫火药,林大人让人制出来的,就是它帮我们灭了来攻打平乡的羌人,这不林大人又带着火药来支援侯长了,可惜没制出来多少,得省着点用。”何歆拍着老张的肩膀道。 “都随我追。”谢谌挥手道。 “是。” 士卒铁骑士气如虹,随着谢谌一起朝逃跑的羌人而去,羌人见强敌凶悍如斯,又有神兵利器,一个个想渡河而逃,却因水流湍急,又不识水性,淹死无数,其余羌人见河中飘起的尸体,无奈只能投降了。 “赢了,我们赢了。”燕兵欢呼道。 谢谌下马看着投降的羌人,“你们是少凉部?野利何在?” 那名首领道:“我们是少凉部,我是酋豪的儿子良当。” 良当?谢谌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确实是良当,从前他被掳到少凉部之时,曾经见过野利这个儿子,因他聪慧勇猛,是野利最为器重的儿子。 “仲宣,他怎么说?”林书阁走到谢谌身边问道。 “哥哥,他是野利的儿子良当。” 林书阁还未说话,老张在旁边喜道:“那这次抓了一条大鱼啊,侯长,赶紧问问少凉部老巢搬到哪里去了?” 谢谌转身看了他一眼,老张摸着脑袋朝他龇牙一笑,谢谌冷声对良当道:“说出野利的下落,你身后这群羌人便可不死。” 良当沉默不语,他身后的羌人今日被吓破了胆,赶忙道:“良当大人,我们部落皆是由你统领,酋豪野心勃勃想吞并其他部族壮大自己,但燕人强大,又有那样的神兵利器,我们没有胜算的,不如早投了燕人还能活下来。” 谢谌将他说的话悄悄翻译给林书阁,林书阁点头,羌族内部也是由各个小部落组成,看来这支队伍奉野利的儿子良当为首领。 良当面色发白,俯身道:“只要你能宽恕我们,我愿说出父亲的下落。” “我一向言而有信,说吧,野利在哪里?” 良当闭目道:“就在前方日月山脚下。” 谢谌重复了一遍:“日月山?” 日月山,那岂不是走完这段河谷就到了,林书阁朝谢谌一笑,“仲宣,让将士们休整一下,咱们即刻出发。” “好。” 何歆听到之后,大喊一声让将士们休整,他派人将这次带来的干粮分食给众人,还丢给了羌人俘虏一些,羌人本来警惕地看着何歆丢过来的东西一直不敢动,良当却拿了起来给族人分了,“吃吧。” 林书阁看了一眼那边,从马上取下来一个包袱,拿出几张饼出来,“仲宣,给你。” 这是林书阁此刻出发备的,烤饼里还放了各种馅料,谢谌咬开的是猪肉馅,醇香鲜嫩,这几日风餐露宿,总算吃了顿好的。 “哥哥,靠我这边坐。”谢谌咬着饼道。 “怎么了?”林书阁心中有疑问但还是听话地坐了过去,一坐下来,他才明白谢谌的意思,“原来是想替我挡风啊。” 谢谌拿起林书阁手边的水囊喝了一口,“还没问哥哥的伤,已经全好了吗?” “早就好了,你看,活动自如。”林书阁走了几步道,又被谢谌拉着坐在他旁边,“好了也少吹风,”他将林书阁的披风拢好。 小黑长鸣一声,在天空中盘桓许久,又朝下方巡视了一圈然后才落在了谢谌肩上,谢谌给它喂了一块生肉,转眼便见林书阁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它。 “哥哥要摸一摸它吗?”谢谌笑道。 “可以摸吗?”林书阁指着自己被抓破的袖子道。 “其实它很喜欢你。” “是吗?”林书阁边说着将手伸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拿指尖碰了碰小黑的翅膀,见它歪着脑袋的样子简直不要太萌,又结结实实地摸了好几把,看得旁边吃干粮的何歆垂涎三尺,但顾忌着二人许久未见,不好上前打扰。 林书阁又把谢谌手中的肉抢过来给喂给它,一边喂着它吃东西一边还说:“等回去了给你弄更好的。” 谢谌在旁边道:“哥哥,有没有看到你旁边还有个人?” 林书阁故意道:“哪呢?我怎么没看到还有人?” “哥哥。”谢谌拔高声音。 “好了好了,和它吃什么醋,你又不需要我喂。”林书阁将肉还给他,让他自己喂小黑。 “哥哥,天还没亮,我们出发。”谢谌起身将林书阁拉起来。 “好,乘胜追击。”林书阁轻声道。 第119章 夜间的风顺着河谷吹了上来, 冻得人手脚发麻,谢谌将林书阁的手捞进怀里,“哥哥先暖一会。” “不用, 仲宣,我们何时进攻?” 他们此刻正隐在远处, 目之所及是少凉部的大本营, 只见许多毡房林立, 因是夜晚,只有少数微弱的光亮和柴火即将熄灭发出的哔啵声, 周围有一圈羌人士兵在巡逻,眼神警惕,手中弯刀森然。 “哥哥,一会让火箭先射出去, 等他们慌乱之际再进行总攻, 少当呢?”谢谌朝后面问道。 老张将少当带了过来,谢谌又道:“野利平常住在何处?” 少当神情悲痛,看了一眼后面被绑着的族人, 朝一处伸出了手,谢谌淡淡看了他一眼,“你可别有其他心思。” 少当脸色立马一变,屈辱般点点头。 谢谌示意将他带下去, 然后指挥士卒悄悄往前摸,林书阁跟在他身后,“仲宣。” 谢谌点头, 向后退了一步,招手让弓弩手上前,就在这时, 身后突然一声骚动,竟然是少当突然大声喊叫起来,少凉部巡逻的羌人听到声音后已经开始示警。 “放箭。”谢谌当机立断道。 无数箭矢如同流星般朝少凉部射去,已经惊醒的少凉部羌人从帐中出来拿起武器开始抵挡,不想箭矢落下时却“砰砰”爆炸,将部族勇士炸得血肉模糊,有人大喊“不要碰这些箭。” 谢谌斜眼看了一眼少当,对老张道:“留他一条命,其余人随我冲。” “哥哥,你留着这里。”他转身不放心般地道。 林书阁自知肯定不是那群强悍的羌人的对手,轻声道:“小心。” 谢谌“嗯”了一声,便拎着长枪冲了过去。 前方箭矢暴风疾雨般落下,火药的爆炸声让大地也抖了抖,四周皆是喊杀声和哭嚎,长枪与刀尖相互碰撞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老张带人解决完少当和剩余羌人,对林书阁道:“大人,我去帮侯长。” 林书阁回道:“好,这里交给我。” 老张纵马杀了过去,环首刀使得虎虎生风,将一名围上来的羌人士兵斩于马下,抬头见谢谌勇猛十足,长枪劈、砍、刺间便有羌人倒下。 谢谌将眼前的羌人杀死,取出了林书阁给他的火枪,点燃火线,竹管口便如同一只火龙般喷涌而出滚滚烈火,面前羌人士卒连同毡房皆染上大火,火势强猛,周边厮杀的羌人士卒面露恐惧,惊愕不已。 趁着此势,大燕士卒挥舞着长刀朝羌人杀了过去,谢谌也拿起长枪朝一人而去。 那人十分英勇,围攻的燕人士卒根本上不得前,谢谌纵马而上,长枪使出,硬生生在众人之间打出一条通道,和那人狭路相逢。 “野利,我们又见面了。” 野利闻言一愣,定定地看着面前年轻英武的大燕小将,黑暗中的火光将谢谌的面容照得有些凌厉,但野利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竟然是你?”野利目眦欲裂,“当初就应该杀了你,你这忘恩负义之徒。” 他说着抄着刀朝谢谌杀来,谢谌握紧手中长枪,“当日未能杀死我,今日便是取你命之时,”长枪尽杆而握,挥枪一刺,枪头尖锐,如银蛇一般直劈过去,野利力气十足,弯刀竟然将枪头抵着,兵刃发出刺耳的鸣叫声,谢谌手中一收,枪尖蹭着野利耳边而过。 野利驱马躲过,看着周围倒下痛苦哀号的羌人士卒,“我当年待你不薄,你今日为何带人灭我部族?” “野利,你痴心妄想谋图大燕便是罪无可恕,更何况当日我如何到你少凉部的,你难不成忘了?”谢谌冷笑道,继而凌厉的长枪划破天空,直插向野利胸口,野利回身要躲,谢谌早就料到他会如此,长枪灵巧如蛇,朝他面门而去。 就在此时,一支箭朝这边而来,谢谌眸光一闪,纵身用枪与之相抵,箭尖与枪尖相撞,火光四溅,谢谌咬牙,手臂肌肉紧绷,长枪一握将箭矢打飞出去,箭矢力道极大,穿刺而过,射中了一名羌人。 他微微喘气,野利抓住机会,与他缠斗起来,老张远远看到,但苦于周边羌人太多,离谢谌又远,只能一边拼杀一边往谢谌那边去。 谢谌身边羌人士兵越围越多,老张和何歆带着燕人士卒与敌人厮杀,火药已经用尽了只能刀剑相拼。 谢谌长枪横扫,面前羌人扫了一片,野利大喊:“勇士们,都过来给我围住他。” 第130章 谢谌脸上尽是血污,他蹭了蹭打滑的枪身,朝野利而去,围着他的羌人齐齐攻了上来。 “侯长小心,”老张大声喊道,与其他燕人士兵终于杀尽眼前的羌人,急忙朝谢谌那边援助。 谢谌听到老张的喊声,用枪将身后的羌人士卒挑翻在地,野利却趁机使出刀朝他劈来,危急之时,一颗石子带着破空之势,如同雷霆万钧般击中了野利的胸口。 “仲宣,上来。”林书阁骑马朝谢谌喊道。 野利被射翻在地,谢谌挥□□死旁边的羌人,纵身一跃便坐上了林书阁的马,一吹口哨,天空中倏然一只雄鹰俯冲而下,一双利爪朝野利而去。 “仲宣,你没事吧?”林书阁担忧道。 “我没事,多亏了哥哥。”谢谌微微喘气,“哥哥,刚刚是?” “火枪啊,我刚刚试了一下,用火药的冲力将石子打了出去,没想到成功了。” 谢谌一枪挑翻朝这边而来的羌人,老张看到他们,带领燕兵杀掉眼前的羌人,与他们会合。 战火弥天,四周尸横遍野,整个营地都是浓重的血腥气,谢谌目光微沉,所有人视线都聚拢在剩下还在负隅顽抗的少凉部族人身上。 “哥哥,火枪借我一下,”谢谌远处被羌人士卒保护起来的野利,他自己的火药已经用完了。 “给你。”林书阁将火枪递给他。 谢谌拿起来火枪,眼神狠厉,瞄准了刚刚已经重伤的野利,只听“砰”的一声,野利被击中眼睛,大声嚎叫着。 “放箭。”谢谌一声令下,箭矢带着风刺破空气,羌人拿刀抵挡,却依旧拦不住燕人的进攻。 “哥哥,我去了。”谢谌说完,跨上自己的马,手中长枪横握,“将士们,随我杀敌。” 喊杀声响遏行云,如潮水般向剩下的羌人涌去。 林书阁看着战场上肉沫横飞,双方将士尽是满身血污,一双双杀红的双眼里刀光剑影,双方殊死一战。 终于,一个个羌人士卒倒下,谢谌长□□在野利脖颈下,“你输了。” 野利捂着流血的眼睛,大骂道:“我今日是输了,可恨那火图部和花屠部做了燕人的狗,若是我们联合,怎么会败在你的手上。” 谢谌冷眼看着他,野利道:“没想到当日你献给我的计谋现如今会用在我的身上,我当时就应该听木托的,早早除掉你,不然怎么会有今日之祸。” “多亏你当时的追杀,不然也不会有今日的我。”谢谌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今日?你当时如丧家之犬的样子我还记着,你……” 谢谌走近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们少凉部从前在陇道如丧家之犬的样子我也记得。” 野利只剩一只眼睛的脸上满是愕然,“你到底是谁?”他睁大眼睛看着谢谌,“你姓谢?” 他陡然狂大笑起来,林书阁听到声音后走了过来,便听到他大声道:“谢素问那老匹夫杀了我部那么多人,还不是落得个全族尽灭的下场,不想竟有漏网之鱼,你竟然还为燕人卖命?” 谢谌脸上冷然,手上青筋暴起,老张见他二人对峙半天不知在说什么,叫了谢谌一声。 “当日大父未能杀掉巫干让你们西逃到此,不过算起来巫干也是死在我手中,你也去吧,放心,路上还有忽原和少当作伴。” 巫干便是少凉部上一任酋豪。 谢谌说完,众人只见寒光一闪,霎时野利便重重扑在地上,毙了命。 战场上“燕”字旗高高飘起,士卒欢呼雀跃,林书阁走到谢谌身边,拉过还在怔愣的谢谌,“仲宣,你怎么了?” 谢谌回神,“我没事哥哥,和他了结了一下过去的恩怨。” 老张和何歆不用谢谌专门提醒,已经带着大燕士卒去打扫战场了。 就在此时,远远一大群人朝这边而来,谢谌拉过林书阁,警惕地看向那边。 “拜见将军,我是野利的妻子,特携幼子来投,我愿奉上部族所有牛羊和铁矿的下落,只求将军饶了剩下的族人。”她俯身跪在地上,后面跟着的羌人也齐齐跪了下来。 “侯长,少当降而又叛,可见少凉部多是心思狡诈之人,接纳他们只怕留有后患。”何歆对谢谌道。 谢谌思量片刻,“杀俘不祥,将他们归于花屠部,交由让花圩管教。” 林书阁一听便知道他想做什么,“仲宣说得有道理,何况尽是些老弱妇孺,何必平添杀戮。” 何歆见状也点点头,谢谌高声道:“休整一下,我们回平乡。”大燕将士自然喜笑颜开。 谢谌上了马,对站在旁边的林书阁,向他伸出手道:“哥哥,我们回家。” 东方既白,林书阁仰头看着马上的谢谌,星眸剑眉,身形挺拔,脸上犹带血痕,本应该气质凌厉,侧目看向他时眼睛中却带着疑似一丝温柔。 林书阁朝他伸出手,恍惚之间已经被捞到了身前,耳边是谢谌清朗的笑声,终于要回去了。 第120章 骏马疾驰, 终于到了平乡。 陆樾川和杨炎站在城墙上远远便看到随风飘扬的“燕”字旗,立刻让士卒打开了城门,二人也出门迎接凯旋之师。 林书阁从马上下来, “阿川,我们回来了, 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 “我们有什么辛苦的, 一早就收到大人的消息了, 恭贺大人和卫侯长及众将士凯旋。”陆樾川朗声道。 “走吧,今晚让仲宣庆功, 我们不醉不归。”林书阁笑道。 他与众人相携入城,城内是夹道欢迎的百姓,百姓欢呼声不断,林书阁骑着马和谢谌并行, 周围声音嘈杂, 有百姓太过激动,高声喊着什么。 忽然间,不知道什么东西朝林书阁兜头而来, 谢谌出手迅猛,抓住一看才看清是一束不知名的花,也不知道都这个季节了什么花还开得如此绚烂。 林书阁从谢谌手中接过,朝抛花的方向看去, 只能看到人头攒动,他举着花朝那边道:“多谢了,”人群间瞬间骚动, 又砸过来好几束。 “这是第二次被丢花了吧?”林书阁眉眼间俱是笑意。 谢谌没说话,倒是后边跟着的何歆道:“这是沾二位大人的光了,我们也享受了一把……”话还没说完, 一个明显不是花的东西朝他砸过来,何歆闪避不过,正中眼睛,竟然是一只梨。 老张笑着将梨拿过来咬了一口,“多谢多谢。” 林书阁见砸过来的东西越来越离谱了,赶紧让杨炎带着差役将围着他们的百姓驱散,一行人这才顺利穿过街道回到县衙。 “大兄,二郎,你们终于回来了。”刚进县衙,就听到林清远的声音,双胞胎已经等了他们许久,小白也窜出来在林书阁脚边蹭来蹭去。 “回来了,累你们担心了。”林书阁摸了摸林清远和林萱的脑袋,谢谌朝他们点了点头。 “大兄,我和阿远准备了吃食,你们一路风餐露宿的,先吃点东西再好好休息。”林萱贴心道。 林书阁本来跟着双胞胎往里走,见谢谌在与何歆说话,便停下脚步等着他。 谢谌说完才看到他,大步流星走过来,“哥哥在等我吗?” “嗯,事情安排完了?” “完了,几件小事而已,走吧哥哥。”谢谌轻声道。 浴桶里热水蒸腾,林书阁舒服地靠在桶边,门外传来敲门声,“阿远,水放门口就行,”他微微闭着眼睛,不想传来“咯吱”一声,门被打开了,屋内霎时响起一阵脚步声。 有人慢慢靠近屏风,林书阁目光凛然,出手极快,却还是被人一把抓住了手,“仲宣,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谢谌笑得有些放肆,大手顺着林书阁的手臂将他锁住,“我可不是君子,哥哥怕不怕?” 林书阁挣了几下没挣开,“怕,我可怕死了,这位英雄,不妨放了我。” “我见郎君颜色甚好,不然从了我如何?”谢谌神色如常,声音却带着调笑。 水汽氤氲中,林书阁的面容显得有些似梦似幻,水珠顺着他的手臂沾到了谢谌手上,他稍微动了一下,这次轻轻一挣却挣开了谢谌的桎梏。 他转了个身,伸出双臂拢在谢谌脖间,谢谌顺从地被他微微往下拉,越来越近,目光所及,是林书阁颈边缓缓往下流滑动的水痕,他喉结快速滑动了几下,眼睛不敢往下再看,胸口剧烈起伏间快速撇开了眼睛。 “这位英雄是不敢看我?”林书阁见他这会儿露出了从前的模样,一逗就脸红,稍微起身,在他耳边道。 谢谌只能感觉到耳边传来温热的气息,潮湿而又旖旎。 “哥哥。”他无奈喊了一声,声音不稳,语气明显不自然。 林书阁轻笑道:“不与你玩闹了,仲宣啊,先转过去,我要穿衣服。” 谢谌像是在年长情人面前丢了面子,杵在那里一动不动,林书阁伸手要拿衣服,却被谢谌捷足先登,谢谌眼神飘忽,然后继续杵在那里不动了。 第131章 “卫仲宣,转过去。”林书阁拿过衣服提高声音道。 谢谌见他面带薄怒,缓缓向他走近,在林书阁动怒前一只手蒙在他眼睛上,然后亲了上去,一触即离,“哥哥,别生气,我出去了。” 等林书阁睁开眼睛,谢谌已经闪身出去了,他拿起手中的衣服套上身,从屏风后走出来。 却看到谢谌正坐在桌前写着什么东西,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了过去,谢谌仿佛已经从刚才的窘迫中出来了,见他走近,拿过他手中的布巾,“哥哥,我帮你擦。” “不用,你忙你的。” “不急这一时,”谢谌拉着他坐下,一边帮他擦头发一边道:“给赵都尉的上书而已。” “哦?那你如何写的?”他像是想起什么,“仲宣,若是想收服羌人,不如以夷制夷,选其中降燕的一部为首领,授予其官职,让其去管理其他部族,如此他们之间的矛盾让他们自己解决,这样一来也可以防止他们再形成同盟。” “至于其余羌人,可以将其迁到燕人居住的地方,再教授他们汉人文化,如此几代之后,便可泯然汉人矣,此法谓之同化。” 谢谌眼睛死死盯着林书阁,手下动作都停了下来,“哥哥,”他叫了一声。 林书阁:“你觉得怎么样?” 谢谌又叫了他一声,“我觉得哥哥简直大才,”他将布巾放下,双手抱着林书阁,脑袋也放在他肩膀上,“哥哥是不是仙人?怎么落在了我怀里?” “现在不害羞了?”林书阁轻笑一声,“拾人牙慧而已,况且你当日放过少凉部剩下的人,不也是存了这个心思。不过你说我是仙人,那我自然是仙人,大胆狂徒,还不放开本仙人。” 谢谌起身,将他拦腰抱了起来,“这样啊,我现在要亵渎仙人,仙人让还是不让?” 林书阁双腿微微弹动,叫道:“快把刚刚的仲宣还给我,你这……”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声响,林书阁赶紧将压在自己身上的谢谌推开,“何事?” “大兄,二郎在不在?何尉史要见二郎,我找了一圈都不见他。”林萱在外面道。 “他在,我们马上出来。”林书阁急忙说道,看着谢谌还气定神闲地斜倚在床边,“怎么还愣着不动,没听到阿萱说何歆在找你吗?” 谢谌脸上的意犹未尽简直不要太明显,林书阁笑着摸了摸他的脸,帮他理了理衣襟,“快去吧。” 谢谌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惹得林书阁笑骂了他一句,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出去。 一出来何歆便迎了上来,顶着顶头上司要吃人的眼神道:“侯长,都尉府来人了。” 谢谌脸色微变,转身与林萱说了几句,便同何歆急匆匆走了。 林书阁出来的时候,林萱正抱着小白晒太阳,见他出来,神色有些怪,但还是道:“大兄,二郎说他有事去了军营,让我同你说一声,你饿不饿?厨房的菜一直热着。” 去了军营?这会应该没什么事才是,怎么这么急着走了? 林书阁心中疑惑,对林萱道:“确实有些饿,我自己去端吧,你别动了。”他将要起来的林萱按到椅子上,自己去了厨房。 等谢谌回来的时候已经傍晚了,林书阁处理了一下午堆积的公务,正要回去休息,和谢谌正面撞上。 “我听阿萱说你有急事去了军营,什么事如此着急?” “都尉府来人了,哥哥,我明日得去一趟都尉府。”谢谌回道。 “这……有什么事吗?” 见他面带忧色,谢谌笑道:“没什么事,正好我带呼卓还有花圩前去,一些事也得向赵都尉禀报。” “那便好。”林书阁见他神态如常,淡声道。 “哥哥,我回来是要带你去军营的,弟兄们都等着你呢。”谢谌拉着他便要往外走。 “庆功宴吗?你们好好庆祝便是,等我做什么?” “那伙人可说了,哥哥是大功臣,必须得露面才行。”谢谌站在马前,又一次向他伸出手,却见林书阁翻身上了自己的马,颇为遗憾地将手收了回去。 “那我便凑个趣,走吧。” 二人到的时候,营地里热闹非凡,远远便听到老张的大嗓门,听着好像在吹嘘火药的厉害,谢谌带着他们如何将少凉部追得跟兔子一样乱窜,陆樾川和杨炎倒是与他们混得不错,已经打成一片一起喝酒了。 他正说得起兴,不觉周围已经安静下来,他这才慢慢转过身,看到了谢谌和林书阁二人。 “侯长,林大人,兄弟们等你们半天了。”老张搓了搓手,连忙道。 谢谌走上前去,同众人打了赵华,这才端起一杯酒对众人道:“诸位将士,此行能击败羌族部落,多赖将士们同心同德,奋勇杀敌,这第一杯酒我敬阵亡的将士们。” 他说完,将杯中酒倾倒在地上,众将士神情肃穆,也将手中的酒倒在地上,没人再说话。 “第二杯酒,敬诸位将士,此行论功行赏,只要杀敌有数者皆有奖赏。” 军营中霎时欢呼声,呐喊声此起彼伏。 “这第三杯酒……”谢谌接过何歆端过来的酒,就被人打断,老张嗓门贼大,站在下面喊道:“第三杯酒理应敬林大人,大伙说是不是啊?” 底下的士卒纷纷大喊“敬林大人”。 万众瞩目下,谢谌转身看向林书阁,“哥哥,请。” 何歆眼疾手快给林书阁倒了一杯,林书阁接过,一饮而尽,“多谢诸位厚爱,我受之有愧。” 将士们纷纷叫好,还有人趁机喊着什么,谢谌给老张和何歆使了个眼色,让他们继续带着士卒们吃喝去了。 营地里飘起阵阵肉香和酒香,林书阁对谢谌道:“上次得的牛羊已经卖出去了,银钱今日正好赏赐给将士们。” 谢谌笑道:“还得多谢哥哥筹谋,当兵拿响,有功者自当奖励。” 二人正说着,营地里热闹非凡,有士卒喝到兴起,竟然脱了上衣比试起来,还有人过来同他们敬酒,林书阁看着有趣,嘴角含笑,目不转睛地看着。 一场庆功宴直到丑时方歇,谢谌交代何歆一些军中事宜,便同林书阁回县衙去了。 第121章 许是路上吹了风, 谢谌有些酒劲上头,刚进房门,就将林书阁压在门上不动了。 “醉了吗?”林书阁推了一把没推动, 又借着月色细细打量他,只能看到谢谌一双眸子清亮, “看着也不像喝醉的样子啊。”林书阁喃喃。 下一刻, 谢谌便低头在他脖间轻嗅, 像是要找好下口的地方,林书阁猛地想起被他咬了好几次, 连忙将谢谌的脑袋往外推,一边推还一边说道:“不许胡闹,不是说明日还要去都尉府吗?” 谢谌“嗯”了一声,不依不饶地越凑越近, “哥哥, 你是真的吗?我有时会想,所有这一切莫不是我在做梦,哥哥会不会有一天便消失不见了, 然后告诉我其实……” 话还没说完,便被林书阁兜头一巴掌,“胡思乱想,现在真实了吗?” 谢谌被打得一懵, 委委屈屈道:“哥哥,你打得我好疼。” “装,我就没用力。”林书阁虽是这么说, 却还是抬手帮他揉了揉,“很晚了,快休息吧, 这段时间恐怕没睡过几夜好觉。” “行军打仗,我都……”他说着又转了话头,“确实好辛苦,哥哥快补偿我一下,况且今日庆功,我是不是也该有奖赏?”他眸色愈深,手指暗示性地从林书阁背上往下滑。 夜凉如水,月影西斜,一丝光亮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林书阁看到他半边脸隐在黑暗中,半明半暗间所有情绪只能露出一点端倪。 谢谌越靠越近,林书阁抬手摸过他深邃而冷峻的眉骨,高挺的鼻梁,最后是温热的嘴唇。 谢谌呼吸越来越紧促,感受着他指尖的动作,急急追着他的手,声音难耐,叫了一声“哥哥,别这样。” 林书阁轻笑了一声,声音中带着些蛊惑,如同白日时双手搂在他脖子上,在谢谌期待的目光中仰头亲了上去。 起初温柔缱绻,林书阁慢慢放松了身体,谢谌一下下蹭着他的唇,林书阁抚着谢谌的背要说些什么,却被他转了个身压在了门上,“仲宣,你……” 未说出的话被谢谌吞入口中,谢谌单手抚着他的脖颈,另一只手强势地压着他的脑袋与自己亲吻,吻得又重又狠。 不知过了多久,林书阁控制不住地往下滑,被谢谌握着臀部往上颠了颠,耳边是谢谌的笑声,“哥哥反应这么大啊。” 林书阁瞪了他一眼,谢谌被他含着水色的眼睛看得心痒难耐,“哥哥,我帮你好不好?” “不好,你离我远一些……就自己好了。” 林书阁将他推开,自己往床边走,边走边说,“我好累了,我要休息,你自己解决吧。” 还没走几步,就被人抱了起来,“哥哥真的如此狠心?”谢谌将他放到床上,好笑地看着他躲着自己,又一溜烟躺到了床里边,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132章 “好吧,那哥哥休息吧。”谢谌想着林书阁这几日伤势刚好便随着自己东奔西跑的,又不比自己身强体壮,确实得休息。 林书阁听到他开门出去的声音,躺在床上没动,胸口的躁意已经降了下去也没见谢谌进来,料想他可能回自己房间睡了,便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却感觉了一阵凉意,他迷迷糊糊伸手摸了一把,瞬间被冰醒,“你……” “哥哥,是我,吵醒你了吗?”谢谌正准备铺开另一床被子,林书阁连忙起身在他身上摸了摸,只觉一片冰凉,“你干什么去了?” “洗了个澡而已,哥哥快睡吧,”他语气轻柔,伸手要拉林书阁一同躺下,却不想林书阁直接将自己的被子盖在他身上,自己也往过来挤。 “哥哥,我身上凉,你别过来……”还没说完,林书阁已经挤在他怀里了,“哥哥,沾了湿气会着凉的。” 怀中温香软玉,谢谌气息上涌,有些无奈地气自己的身体,在心中认命道:况且你这样我也睡不着啊。 被子里窸窸窣窣一阵声音,谢谌猛地发出一声闷哼,“哥哥,你别,”继而粗声喘着气,闭着眼睛忍了又忍,伸出一只手紧紧搂着林书阁,力道之大恨不得将掌中腰际勒断。 屋外月移星动,像是起了风,屋内却是潮湿而又闷热,谢谌用帕子帮林书阁擦着手,唇边笑意明显,还将拿上来的另一床被子踢了下去。 林书阁离他极近,侧目看着他,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唇角的笑意里透着得意和一股子坏,遂将被子全部拉了来包在自己身上,躺了下去。 谢谌无奈地看着卷成蚕蛹的人,轻声哄道:“哥哥,我没被子了。” “刚刚你踢下去的是什么?”被子里传来的声音不甚清晰。 “那床被子不暖和,我有些冷,”说着还打了一个喷嚏,被子里的人动了动,谢谌轻笑一声,立马扯开被子,将人捞出来搂在怀里,“哥哥的被子果然好暖和。” 林书阁哼了一声,刚闭上了眼睛,就感觉谢谌在他唇角亲了亲,嗓音里全是笑意,“哥哥,睡吧。” 林书阁无声骂了他一句,闭着眼睛进入了梦乡。 早上醒来时谢谌已经不见了,林书阁心想应该是一大早就出发去都尉府了。 刚进县衙,陆樾川便道:“大人,燕都刚来的诏令,有一批犯人要被流放到定远郡,清泉这边也有一批,本来应该要去终古隧那边的,正好咱们收服了羌人,就放到我们这边了。” 林书阁想着当然见的那片河谷,确实适合开荒垦地,犯人流放多是干一些诸如修筑长城、开荒垦地之类的苦力活,若有战乱,还得拿着刀上战场。 “何时会到?” “应该就这几日了。”陆樾川回道。 “让杨炎和褚续带着县中差役将人安排好,刚来先让他们落脚,等仲宣回来再分派到平乡去修筑防御工事。”林书阁安排道。 “不过既然是燕都的命令,这次又是哪家犯了事?” 陆樾川将公文给他,林书阁看了一眼,惊讶道:“竟然是廷尉府?” “大人有所不知,陛下亲政之后,与那丁家几次交锋,听说前段时间以收受贿赂之由除了好几名丁党,这不,这次便是丁党的回敬,廷尉大人章寻估计便是那丁岩何翦除的帝党之一,不止自己身死族灭,还牵连了好些人。”陆樾川眼中带着厌恶,压低声音道。 “阿川,你消息倒是灵通。”林书阁想着朝中波谲云诡的争斗,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今日见你高朋满座大宴宾客,谁知明日却落得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看来还不如在这边境小城做些利于百姓之事。 “虽说陆氏式微,但这种消息还是知道的。”陆樾川脸上带着笑意,有些不以为然道。 “可惜燕都高门大户,落得个流放西北的下场,这一路而来,能活下来就不错了,更何况还要在这边干苦力。”陆樾川倒是有些物伤其类,感叹了几句。 “起码还活着,只要活着便有希望。”林书阁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会儿让杨炎来一趟。” “知道了,大人。” 西北的秋天有时特别短,这几日似乎有些即将入冬的感觉,林书阁刚写完给郡守府的公文,便听到外面吵吵嚷嚷,他站了起来,朝门外道:“出了何事?” 有差役回道:“大人,今日流放的犯人到了,杨县尉带人去接收安排,好似与人有冲突,差役们都往那边赶呢。” 与人冲突?杨炎做事稳重,怎么会与人随意发生冲突? “带我去看看。” “是,大人。” 到了城门口,便见几名差役趾高气扬地对着一名衣衫褴褛的少年打骂,鞭子狠狠地甩在少年身上,旁边一名男子面带怒意,被差役死死拉着,其余犯人皆是噤若寒蝉。 清泉县的差役怒目而视,杨炎则伸手拦住了拿着鞭子的差役的手,那差役气焰嚣张,大声骂杨炎多管闲事。 “都住手。”林书阁喝道。 “大人。”杨炎等人看到林书阁后立刻行礼。 “发生了什么事?”林书阁问道。 “禀大人,我等奉大人的命令与这位大人交接犯人,不想他对犯人肆意辱骂殴打,下手极重,似是冲要这名犯人的命去的。”杨炎怒道。 “林县令,你可不要偏听偏信,是这罪奴桀骜不驯,我这可是略微施以惩罚而已。”那名差役将鞭子收了起来,眼中满是不屑道。 “这些犯人既然已经到了我清泉地界,自然归我县管理,还轮不到你来管教,况且看他伤成这个样子,估计也活不成了,对了杨炎,燕都的公文上写着清泉县来了多少流放的犯人?” 杨炎配合道:“回大人,总共一百有五人。” “哦,是吗?我看这些人也不过五六十,再加上这名犯人是本官亲眼所见被你虐打致死,我想其余犯人不会都是死于你之手吧?本官即刻上书,便说这押送犯人的差役,你叫什么名字?” 杨炎道:“王七。” “押送犯人的差役王七于途中对犯人肆意虐待,造成流放犯人折损……”林书阁冷眼看着他,一字一顿道。 王七咬牙道:“大人,小人可从未对其他犯人如此,是这犯人屡屡挑衅……” “哦?也就是说你这是专门针对他?” “小人……小人没有……”王七脸上冷汗直流,低眉顺眼道。 “既是没有,还不快退下,这是我清泉地界,还容不得你放肆。”林书阁厉声道。 “是……是,”王七带着手下差役灰溜溜去了驿站。 “杨炎,找大夫给他们看看吧,其他人先带去平乡。” “是,大人。” 林书阁见事已结束,转身要走,却被一人叫住。 “穆远舟多谢大人对我和幼弟的相救之恩。”他朝林书阁跪下道。 林书阁见他举止有礼,料想应是受到牵连的官宦之家,“不用了,本官也没做什么。”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林书阁见有人打马而来,头发高高束起,猩红的披风随风而动,面容英俊,姿态潇洒,正是谢谌。 林书阁见他下马朝自己走来,笑道:“回来了?此行可还辛苦?” “不辛苦,刚回来见哥哥不在县衙,问了人才知道哥哥来了这里。”谢谌一边说话,一边将身上披风脱了下来,披在了林书阁身上。 二人并肩而立,皆是同样的风姿卓然,本应是极为养眼的一幕,众人更是看得目不转睛,谁都没看到穆远舟在看到谢谌的时候,眸子震动,眼中带着不可置信。 第122章 “仲宣, 这趟出去赵都尉有何指令?”林书阁和谢谌走在街上,今日有市集,街上叫卖声不断, 十分热闹。 谢谌笑道:“指令倒是谈不上,不过有好消息, 哥哥要不要听?” “什么好消息?”林书阁问道。 “好消息便是赵都尉让我带兵在此屯田, 防止羌人再生异心, 故而我可以与哥哥……”谢谌声音中满是愉悦,林书阁却有些奇怪, 刚想问他为何不是回去防范匈奴,就听到有人喊他。 “林大人,好些时日不见了。” 林书阁转身一看,竟是文鸢。 “文娘子, 好久不见。”林书阁见她衣着虽然简朴, 但神采奕奕,看来从虎崖山的噩梦中逃脱出来,已经获得新生。 打招呼间便有行人过来买豆腐, 文鸢立马招呼起客人来,朝林书阁露出歉意的笑,林书阁朝她点头让她招呼生意,便和谢谌走了。 “刚刚说到哪里了?”林书阁看向谢谌。 谢谌脸色古怪, “每次同哥哥出来,总是能碰到哥哥认识的人,在甘州便是如此, 没想到在清泉也是如此,从前的书生,现在又是文娘子。” 林书阁含笑看着他, 半晌后才道:“仲宣,你可真是……” “真是什么?” 林书阁:“小孩子脾气。” 第133章 还以为这段时间长进了,不再乱吃飞醋,没想到故态复萌,醋坛子又打翻了,无论男女,该吃就吃。 “我可不是小孩子,哥哥难不成不知道?”谢谌还牵着马,他手中挽着缰绳,微微侧身道。 林书阁飞快地看了一眼四周,蓦地想起谢谌走时二人做的事,顿时脸红心跳,拉着他急忙往县衙走,光天化日的,说的什么话。 谢谌被他拉着,心里美滋滋,嘴上却道:“哥哥想的什么,脸这样红?” “大人,大人,等等我。” 林书阁回头一看,竟是文娘子追了过来。 “大人,刚刚怠慢大人,我们姐妹受大人恩惠实在不知如何报答,正好阿遥做了一些新样式,大人也尝尝。”她说着将手中的东西小心翼翼推了过来。 林书阁接了过来,“那便多谢文娘子和陈娘子了,祝娘子生意兴隆,我们还有事,便告辞了。” 林书阁将手中的东西拿给谢谌,文鸢朝他行了一礼,目送二人离去。 “哥哥为何……” “为何如此干脆地收下她送的东西?”林书阁抢先说道。 谢谌“嗯”了一声,林书阁解释道:“她们几人心性坚韧,又是知恩必报之人,我若不收她心中总念着这份恩情,收下还能让她安心一些,等有空去关照几次生意就行了。” “哥哥总是如此善解人意,温柔妥帖,怪不得被你救的人总是放不下也忘不了,譬如我。”他语气理直气壮。 “你不一样。”林书阁无奈地拉起他的手,衣袖掩盖下,二人十指交握,谢谌嘴角偷偷勾起。 “我想起来了,快说为何赵都尉让你留在平乡,依你的军功,理应该去防守匈奴,再进一步。”刚刚被打岔,林书阁总算想起了正事。 谢谌将马匹交给县衙差役,和林书阁并行往内宅方向走,“哥哥,难道我留在清泉陪你不好吗?” 林书阁笑意收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仲宣,到底怎么回事?” 谢谌推开房门,从林书阁手上接过披风,叹了一口气才道:“哥哥,朝廷已经封我为护羌校尉,命我在此驻守,总归是屯田步兵,驱逐异族,在哪里都一样。” “况且羌人刚刚归附,与大燕总归不是一条心,哥哥说的同化之道,不也得留我在此慢慢施行。” 林书阁听他说得确实有理,又想羌人已经降燕,有谢谌在此镇守,也可以让那些心中还存有妄想之人幻想破灭。 “好了哥哥,此行封赏甚多,我选了最好的一批给哥哥,剩下的准备全部犒赏给军中将士们,阵亡的将士朝廷也有抚恤金,我想着再添一笔,若是家中有儿女,资质好一些的便挑到军中做我亲卫。”谢谌抱出一堆东西来,还拿起一匹丝绸往林书阁身上比,那丝绸流光溢彩,看着就不是凡品。 “果然没选错,我一眼看到就觉得适合哥哥。” 林书阁在心中笑得要死,仲宣这模样,可真贤惠,他嘴上念了他几句,眼睛里却满是骄傲和欣慰。 “对了,阿远和阿萱也有,一会让他们过来自己挑。” 林书阁拉住还在将一块玉佩往自己身上挂的谢谌,“仲宣,不管发生了什么,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我也会支持你的。” 谢谌将手中玉佩放下,俯身抱住他,“好。” …… 平乡军营。 谢谌看着正在搭建卫所的士卒,此时无战事,但若是在此长期屯田,西北的冬日难过,还得搭建房屋用来居住。不过幸好清泉有砖窑,用砖和水泥搭建,速度要快得多。 “大人,前些日子来的犯人已经全部过来了,正好这几日让他们修筑卫所。”何歆过来禀告道,“只有一名犯人伤势颇重,还不能行走,他兄长自愿代其……” “不用了,让他好好养伤吧,看着些,伙食不要太过苛刻。”谢谌想起当日看到的情景,不由得右手紧握。 “是,大人。” “哎,你等等……站住……”老张的嗓门从后面传来。 谢谌回身去看,看到一名年轻男子朝这边而来,看着衣衫破旧,面色苍白,但步子稳健,举止有礼。 “大人,这名犯人说是要见你,”老张告状道,“我拦都拦不住,哦,还想见林大人。” 谢谌上下打量了一下穆远舟,印象中应该没见过此人,又见他神情中带着哀求,像是与自己有话说,想了想这些人的身世,摆手让老张和何歆下去,便带着他进了军帐。 “你有何事要见我?”谢谌负手而立,淡淡问道。 穆远舟朝他行了个大礼,“敢问大人可是谢小公子?” 谢谌神色一凛,“你认错人了,我姓卫。” 穆远舟又道:“公子不必急着否认,我父亲是廷尉丞穆阳,因丁党诬陷廷尉大人才被牵连,我和幼弟也被流放此处。” 谢谌上一片冷意,看着他未置一词。 “公子可能不记得我,但我却记得公子,当时丁党气焰嚣张,一次宴席,我因得罪丁家旁系,不得不忍受屈辱,公子正好经过,三言两语便让那丁文琪遁走,我才免受屈辱,一直未能报得此恩,谢公便……” 谢谌目光锐利,如同利箭般直直射向他,穆远舟脊背发凉,不由得止住声音。 穆远舟撑着心中的惧意道:“我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劳以报当日恩情。” 谢谌冷笑一声,一把掐住他脖子,力气收紧“当日谢家有难你为何不报,怎么今日你流放到此便找上我了?” 穆远舟流放路上吃足了苦头,身体孱弱,根本抵不住他如此力气,见他面色发青,要喘不过气,谢谌这才放开他。 “收起你的心思,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你也别想着有人会相信你说的,若你胆敢泄露一丝一毫,不止你的命在我手上,你弟弟的命也在我手上。” 穆远舟剧烈咳嗽着,一双眼睛中带着惊恐,像是未曾想到从前那般光风霁月的谢氏玉郎竟然有如此狠厉的一面。 “公子……公子误会了,我承认我心思不纯,想让公子帮我幼弟一把,他受伤太重,若是再干苦力,一定活不过这个冬天。” “只要公子救我幼弟一命,我愿做公子手上最锋利的刀。”他俯身叩拜道。 谢谌看了他许久,直看得他背上尽是汗意,才道:“若我想灭了丁氏呢?” 穆远舟抬起头看着他,激动道:“任凭公子驱使。” “你也知道,我刚平定了羌人,现在需要一名在羌人部落的钉子来分化他们,顺便将大燕的……” 谢谌还未说完,他便抢先道:“我愿意去。” “很好,有机会我带你去见我兄长,到时你便知道如何做了。”谢谌说道。 兄长?穆远舟脑中霎时想起救了他幼弟的林县令,又见谢谌定定地看着他,遂不敢再多言。 就在此时,账外传来何歆的声音,“校尉大人,林大人来了。” 穆远舟眼生生看着谢谌唇角扬起笑意,如寒冰消融一般,再看人已经冲了出去,他这才瘫软在地,重重呼出一口浊气,暗道自己今日太过鲁莽,能在丁党手中逃脱,又在西北建立功勋之人怎么可能会是心慈手软之人,可弟弟重伤,他也不得不出此下策。 帐外,谢谌急急迎了上去,“哥哥怎么来了?” “我听闻军营正在建造卫所,便过来看看。”林书阁刚说完,便看到穆远舟走了出来,远远地朝自己行了一礼。 见林书阁朝那边看去,谢谌心中不满,“哥哥。” “仲宣,他找你有事吗?”林书阁见他是从谢谌帐中走出来,问道。 “哦,他弟弟伤重,想让我通融一下让他弟弟先养好伤,顺便照顾一二。” 林书阁点了点头,便和他谈论起卫所修建之事。 “哥哥不好奇我会不会帮忙吗?”谢谌问道。 林书阁道:“有什么好奇的,就算他不来求你,你也不会让一个受了重伤的孩子干苦力。” “哥哥果然懂我。”谢谌神色莫名,嘴角却带着笑意。 “对了仲宣,郡守府派了铁官过来,这几日你得派人跟着铁官去查看铁矿。”林书阁说道。 盐铁官营,铁器的炼制一般由官方管理,一般会设置铁官来管理,林书阁将铁矿一事报了上去,郡守府自然会派铁官来。 第123章 天气渐冷, 整个平乡正在紧锣密鼓地修筑卫所和防御工事,除了士卒和流放的犯人,好些百姓也被征调过来, 因而进度很快,不过半月, 便已经修筑起来高大的城墙和房屋。 林书阁来的时候, 谢谌正和花圩说话, 自从羌族各个部族降燕之后,各个投降的羌人酋豪得了封赏和头衔, 因花屠部实力较强且在灭少凉部时有功,隐隐有头部之势,因而与羌族交往,谢谌多传唤他过来。 今日召他过来, 便是想在平乡处设置关市, 以便两地百姓相互贸易,此事已经由赵都尉上书燕都,燕都众人为了更好地收服羌人, 经过一通扯皮终于同意了此项建议。 第134章 谢谌见到走进卫所的林书阁,即刻站了起来道:“哥哥,天这么冷,你怎么来了?” 花圩也起身同林书阁见礼, 用蹩脚的燕话和他打招呼,林书阁回了他一礼。 “设立关市,此等大事我怎能不来?”林书阁拂开给他暖手的谢谌, 坐在谢谌下首道。 “我已经将哥哥的想法说与花圩听了。”谢谌邀功道。 “哦?不知酋豪意下如何?”林书阁看向花圩,见他因封了燕官,这些时日也多与燕人接触, 因而行动处不自觉带了些燕人的礼节。 “林大人,各部族自然同意,冬日天冷又粮食少,若是可以用牛羊或者皮毛换砖石来盖房子或者换粮食,皆是于我族有大恩。”花圩道。 “嗯,除此之外,我想我汉人文化讲究知书达理,识得汉字才能学得更多东西,不如将各部族酋豪子侄送到清泉学习汉家文化如何?”林书阁缓慢道。 花圩神色莫名,这段时间不知为何在羌人部族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是羌人与大燕本是同根,早在上古时期便是一个族群,不应该自相残杀,羌人应该早早归入大燕。 虽说羌人世代过得逐水草而居的生活,但此次战争,让羌人认识到大燕的强大与繁华,羌人百姓和大燕百姓的生活也是千差万别。 别都不说,就说花圩亲眼所见,如今冬天快要到了,大燕百姓人人有造好的房屋住,据说清泉百姓花几个钱盘个炕,冬日里边可不受冻,刚刚花圩进来时便觉得温暖如春,定是卫校尉这间屋子盘了炕的原因,而羌人一到冬天就不知要冻死多少人和牲畜了。 花圩内心几经变化,也知道就算此举有为质之嫌,但不妨让族中聪明些的孩子来学习也未尝不可,最好是能学会造屋盘炕。 “大人,我自然同意,不过得回去同各部族商量送哪些孩子过来。” “嗯,不急,不过每个部族最多送两人过来,学成之后可以再换。”林书阁接过谢谌端过来的茶,喝了一口道。 花圩在脑中想了想,这样可以让两边都放心,他在心中琢磨着要将哪个儿子送来,或者是最成器的儿子封古? “哥哥所言极是,花圩,你部既然为羌族之首,我便再给你个便利,你部可多派两名子弟过来。”谢谌又补充道。 花圩心中一喜,站起来道:“多谢二位大人。” 他走后,林书阁笑着看谢谌,“不患寡而患不均,仲宣这是想让他们内部有嫌隙?” “虽然哥哥让人到处宣扬羌汉本是同源的传言,但毕竟大家来看还是非我族类,目前还不能让他们团结起来,今日花屠部强盛便多给他们好处,若是明日是火图部,自然是火图部为首。”谢谌站起来,伸手将林书阁的披风系好,“哥哥这件狐裘披风不错。” 林书阁无奈道:“这是想让我夸你不是?”明明就是他当日送的。 “关市每日让人盯着,铁器这些绝对不许贩卖,粮食也不能过量,还有,若是有行为鬼祟之人,即刻拿了再说。”林书阁突然想起在甘州时的奸细之事,提醒道。 “知道了哥哥,不过哥哥说的让羌族子弟来清泉读书之事准备何时开始?” “明年开春吧,当时在甘州县衙建了学堂,我准备明年效仿甘州建一座,倒是可以派专门的学生去教,儒家伦理,尊卑有序,总得让他们学一学,不过可以让他们早些过来适应一二。”林书阁唇上染了一丝笑意,谢谌越看越觉得心中喜欢,俯身亲了他一下。 林书阁瞪了他一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谢谌挑眉,我的地盘,我想亲就亲。 “对了,仲宣,明年我想派人去陇西和南郡寻一些良种,清泉土地贫瘠,施肥之术也得再改进,正好你在此驻军屯田,应该也有用。” 林书阁想着明年的春耕,清泉百姓今年靠着卖砖做工倒是挣了些银钱,但是百姓看得最重要的还是地里的庄稼,有粮食才不会饿肚子,这是千百年来所有贫苦百姓皆知晓的道理。 谢谌点了点头,这段时间的粮草皆是由从前屯田和都尉府供应,若如哥哥所说既有良种又有肥料,与屯田而言,自是好事一桩,他怎会不同意。 “天色已晚,你今日是同我回去还是住在卫所?”林书阁问道,谢谌这段时间一般是两处跑,军中事务繁忙便留着平乡,若是无事便会回县衙。 谢谌:“自然是跟着哥哥回去,好几日不见,哥哥不想我吗?” 林书阁冷酷无情:“不想,看到你就烦。” 谢谌自知是上次不知节制惹恼了他,连忙哄道:“郎心似铁啊哥哥,你不想我,我却无时无刻想着哥哥。” “哼,嘴上说得好听。”林书阁边说边往外走,谢谌背着手跟着他出来,“哥哥,你知道的,我可不说假话。” 二人刚走出来,林书阁便觉得鼻尖一阵凉意,抬头望去,铅灰色的天空簌簌落雪,不一会儿,地上便铺了薄薄一层。 “下雪了。”林书阁伸出手接住一瓣雪花。 谢谌抬头给他戴好兜帽,“哥哥,小心着凉,好不容易养了这些时日,大夫说你可不能受凉。” “仲宣,今日吃火锅怎么样?你好像都没怎么吃过呢,正好买些羊肉回去,不过羊肉你来切。” 这天气吃火锅正好。 “好啊哥哥。”谢谌将落在他肩头的雪抚去,轻声说道。 …… 封古骑着马跟着父亲从花屠部出发,他性子类其父,一路只是默默看着不同于羌人部族的风光,一直没说话,倒是身边的堂弟先罕十分激动,一路上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待到了平乡地界,花圩看着闷不作声的儿子道:“马上就要到了,我与你们说的话一定要记好,到了清泉县切勿惹是生非,胡作非为,林县令待人温和,有什么事便去找他,想必不会为难你们。但是卫校尉冷酷无情,若你们犯了大错,他可不会担待你们。” 他看着封古和先罕不约而同露出害怕的表情,又道:“你二人是我族中最为勇敢聪明的小勇士,怎可露出这样的表情,都打起精神来,燕人富庶,切勿被富贵迷了眼,忘了自己的身份。” 先罕心直口快,“不是说我们和燕人出自一个祖先吗?后来我们迁到这边才与他们断绝了往来,几代之后大家都不认识了,这才被人挑唆打了起来。” 花圩冷冷地看了先罕一眼,这种说法最近在羌人各部族流传,不知是谁传出来的,竟然说得有理有据,连羌人先祖如何到这里的都传得一清二楚,一时之间,好些羌人竟也信了这个说法,毕竟羌人也慕强,大燕富庶,羌人看着那样的生活也眼馋。 “这种话听听就行了,你们记住,去了多听多学,燕人博学巧思,一些技艺于我族有益……”花圩说着止了声,原来已经到了。 “哇,好多东西啊。”先罕看着关市上摆出来的东西,大声道。 他回头看了一眼花圩,等花圩点头后才和封古下马直奔关市。关市位于平乡地界,林书阁和谢谌商议,画了好大一块场地用来两族贸易,因而花圩等人一眼就能看到一边是大燕的丝绸、羊绒和药材等,一边则是羌人的皮毛、马匹和西域的香料玉石。 关市人来人往,吆喝声不断,但花圩看到的则是市场井然有序,有条不紊,繁忙但不杂乱。商贩们尤其是羌人商贩得有大燕官方的凭证才能进入关市贸易,他站在这里还能看到好几张熟悉的面孔,皆是求到他这里才从林县令手中拿到的关传。 “酋豪,你怎么来了?”一名羌人见到花圩后喊道。 花圩下马,同旁边守着的士卒检验了关传后才进来,封古和先罕兴致勃勃地到处转着,花圩见四周有不少士卒,便没管二人让他们自己转去了。 “生意不错,应该换了不少东西吧?”花圩看着他眼前放着的羊绒。 “酋豪,以前只知道大燕富庶,现在亲眼看到才知道……唉,不说这些,我用皮毛换了些羊绒,酋豪你摸摸,不知道燕人怎么制成的,这次出来便是家中妻子听说燕人有十分保暖的羊绒才让我过来换一些回去,反正家中皮毛多,我还换了好些能用的东西。”他长得十分粗壮,花圩看着他脸上露出滑稽的笑,却也没说什么,只拍了拍他的肩膀。 转头便看到封古和先罕手里拿着不少东西,二人皆是一脸求救的表情,他走过去用腰间的一块玉石同一名燕人商贩以物易物,那商贩识货,又给他们添了不少东西,花圩摆手不用,商贩却道这是林大人和魏都尉定的规矩,不能占他们便宜。 花圩听到此言,默默坚定了心中想法,收下了商贩添的东西,然后带着乐开花的儿子和侄子往军营走去。 第124章 刚进军营, 三人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先罕用鼻子嗅了好几下,向见多识广的伯父道:“酋豪, 这是什么吃食?好香啊。” 花圩摇了摇头,燕人光吃的东西不知有多少花样, 他哪里清楚, 只能向营前守着的士卒道:“劳烦通报一声, 就说花屠部花圩携子到了,要见校尉大人。” 第135章 士卒从前见过花圩, 因而没有大声呵斥,只是应了一声,便去通传了。不一会儿,何歆便跟着士卒走了出来。 “酋豪许久未见, 这两位想必是酋豪说过的两位小郎君吧, 今日县衙几位大人都在,都尉大人让我请酋豪进来。”何歆落落大方,不见轻蔑也不见谄媚, 无疑让初来乍到的封古心生好感,从前都听说燕人向来看不起他们这些蛮夷,但眼前这位大人倒是好人。 几人跟着何歆往里走,越走香味越浓, 早上起来就没怎么吃东西的先罕肚子立刻就叫了起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捂着肚子,偷偷看了一眼何歆, 见他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直到进了一间屋子,只见里面围坐着不少人, 中间竟然放着几口锅,锅子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旁边是各色肉品和菜品,竟是在吃东西。花圩神色自若,朝中间二人见礼,林书阁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你们也没吃饭吧,来人,添个锅让酋豪和两位小郎君尝尝。” 花圩虽然不像两个小的一般狂咽口水,但一路闻过来早就馋了,听到林书阁让他们加入,自然也没有推脱,转身同封古和先罕说了一声,立马便看到二人兴奋不已的表情。 “酋豪尝尝,此物名唤火锅,是林大人独门手艺,与其他锅子可不同。”陆樾川说道,又见封古和先罕有些惴惴不安,便用羌话与他们闲聊了几句,还教他们如何煮肉蘸料。 封古学着陆樾川的样子夹起一片羊肉放进面前的锅里,煮好后又蘸了料再往嘴里送,刚进嘴的那一刻还被烫了一下,但入口的香味却是他从没尝过的,因而舍不得吐出来,吸着气嚼了几下才咽下去,兴奋地和先罕说了一大串羌话。 众人之中有能听懂羌话的比如谢谌,他附在在林书阁耳边同他翻译了一下,林书阁瞪了他一眼,让他收敛些,又让人给封古上了几罐子酸梅汤,示意他喝一杯。 封古虽听不大懂汉话,但也知道是给他喝的,立马端起一杯灌了一口,只觉清甜无比,比从前喝过的蜂蜜水还好喝,连忙灌了好几口。 三人知道吃法之后,不及众人说,埋头吃了起来,肉上了一盘又一盘,看得一众燕人目瞪口呆,连自诩能吃八盘肉的老张也自愧不如。 花圩抬头看到他们的表情,这才停下筷子道:“实在是太过美味,失礼了。” 林书阁笑道:“酋豪和小郎君喜欢就好,冬日寒冷,吃这个暖身。” 花圩在心中想着回到部族也可以和族人尝尝这种吃法。封古和先罕自是满足,这趟算来对了,在部落里冬天即使围着厚厚的皮毛也觉得寒冷无比,但燕人这里不知道这么建的房子,竟然十分温暖,他们越吃越热,已经将外面穿的衣服脱了,想必今年冬天要比父亲他们好过许多。 世人皆爱享受,一来到这既有温暖房屋又有美食相伴的地方,谁还想去过那茹毛饮血,整日里全是腥膻的日子,何况两人皆是孩童,心性不如大人,一时之间心中只有激动和庆幸,将来时的忐忑和不舍早就丢掉了。 封古偷偷看了一眼父亲说的林大人和校尉大人,林大人确实如父亲所说的十分温柔可亲,还长得好看。他们从前听说过校尉大人的战绩,本来有些战战兢兢,但现在看着校尉大人虽说面上冷淡,除了对着林大人以外,皆是一副冷脸,但也就是一位英勇好看的小将军,直到被谢谌凉凉地瞥了一眼,才顿感可怕,怪不得父亲要提醒他们。 他的偷看自然躲不过在座众人的眼睛,吃饱喝足之后,大人们也开始聊起正事,陆樾川主动带他们出去了。 刚出屋子,封古和先罕便感觉到有些冷,连忙将刚刚披着的羊皮衣服重新穿好。先罕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不过此刻还是对刚刚吃的东西更为好奇。 “这位大人,燕人平日里都是吃这些吗?”他舔了舔唇,似有些意犹未尽。 陆樾川从怀中掏出几块糖分给他们,笑道:“自然不是,大燕物产丰富,光是吃食说都说不完,马上要过年了,有各色果子,各种肉类,你们到时可以尝尝,有没有注意到那位长得特别好看的大人,他的手艺最好,人人称赞。” 封古拿起手中的糖舔了一口,眼睛一亮,连忙让先罕也试一试。 陆樾川看着二人的模样,状似无意间说道:“两位小郎君可得好好学习,我大燕不止吃食多,诗书文化更是灿烂,等你们学成之后便可让族中其他子弟过来了。” 封古和先罕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谁都没说话,但二人都知道对方的想法,若是一直学不成是不是可以一直留在这里? 屋内已经将一应食具撤了下去,林书阁声音温润,夸奖了封古和先罕几句,花圩虽说已经是羌人中文化素养比较高的了,但还是在林书阁的声声夸赞中迷失了自我,点头说自己的儿子确实优秀,一定会学得大燕文化的。 谢谌轻笑一声,几人商议完事之后便让花圩离开了。 “哥哥准备他们安排在何处?”谢谌问道。 “先住驿站吧,上次选拔小吏时有几名书生虽然落选,但教他们绰绰有余,等我将其中利害关系说清楚,他们自然知道要怎么做,若是不开窍,不还有阿川吗?他懂羌话又是那等文才,用不着我们费心。”林书阁想着刚刚的两个小孩的样子,漫不经心道。 “我也懂羌话,我文采也还不错,甚至还武艺不凡,哥哥怎么不找我帮忙?” 二人来到谢谌的住处,里面烧了炕,一应生活用品皆有,倒像是长住的地方。 林书阁被他拉着坐下,抬头看着他一双星眸,笑道:“我可请不动校尉大人,大人平日里手下要过多少事,怎能拿这些小事劳烦大人。” 刚说完就被谢谌扑倒在炕上,他这些年不止长了个子,身体也越发强壮,压得林书阁胸闷,骂道:“你,给我起来,哪天压死我你便得意了。” 谢谌起身单手撑在他身上,一只手在林书阁面上描摹,“哥哥说的什么话,不吉利我也不爱听。” 林书阁拍开他的手,顺势滚出了他的桎梏,将刚刚扯歪的领口拉了一下,“我一会便带两个小的认认门,顺便叮嘱他们一些事,免得他们犯了忌讳,我可救不了。” 说着便起身准备往外走,被谢谌掐腰抱到了怀里,林书阁感受着臀部传来的热意,竟是直接坐在了谢谌大腿上。 “哥哥跑什么?”谢谌眼神灼热地看着他被青色交领包裹着的脖颈,白皙修长,抬头间又凑近了些,气息灼热,林书阁像是被烫到一般,将他往外推了推。 谢谌纹丝不动,修长的手指蹭到了衣领上,正准备动作,外面却传来声音,林书阁立刻惊醒,连忙从他怀中起来,抚了一把发烫的脸颊,这才走了出来。 外面的几人正抬头望天,见林书阁出来,都不好意思往他脸上看,直到谢谌黑着脸咳了一声,众人这才看过来,见二人衣着如常,神情自若,除了谢谌有些臭着脸外没什么反常的地方。 几人纷纷瞪了老张一眼,都怪他信口胡说,还以为林大人和卫大人在做什么事呢。 老张老神在在,一群没见识的,就自家大人这欲求不满的模样,一个个竟然都没看出来,打扰了大人好事还不自知。 “有什么事吗?”林书阁见几人脸上表情十分丰富,有些好笑道。 “林大人,花圩已经离开,两位小郎君正在军营等候大人安排。”何歆见众人没一个说话的,于是开口道。 “嗯,我知道了,”见几人还是未动,林书阁奇道:“还有什么事吗?” 何歆挠挠头,“就是那个……那个,今日好些将士们吃完火锅后都意犹未尽,我们想着总不能一直麻烦林大人,就想问问火锅的方子能不能……” “这是没什么事做了是吧,都给我去负重跑二十里。”谢谌冷声道。 所有人齐刷刷朝林书阁看去,面带恳求,林书阁笑了笑,“没问题啊,方子我交给仲宣吧,不过其中要用到一味辣椒,今年余量不多了,等明年送你们一些种子,等收获了便可以想吃就吃了。” 何歆等人自然千恩万谢,看着林书阁同封古和先罕说了什么,又带着二人走出了军营,勾肩搭背正准备回去,却听到旁边的谢谌道:“刚刚我说了什么还记得吗?” 众人互相对视,林大人竟然没为我们求情?老张笑嘻嘻,废话,林大人自然向着校尉大人。 几人叹了口气,自去跑步挨罚了。 谢谌看着垂头丧气的几人,冷哼了一声。 第125章 平乡几百里外的一座山脚下, 有工人用推车往来运着东西,沿着山路一直到了一处开阔地,工人将推车里的东西倒了出来, 只能看到是像石块一样的东西。 远处是修建的高炉,里面燃着熊熊大火, 有工匠将地上的铁矿石和木炭分次放入高炉中, 这是在准备高温下锻造出铁来。 林书阁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这一幕, “仲宣,幸亏夺得了这矿山, 有了这个铁矿,你手下士卒的兵器和铠甲都能换些新的了。”林书阁对身后的谢谌道。 第136章 谢谌点了点头,看向一名身着官服的男子,那名男子明显也注意到了他们, 走过来见礼道:“见过卫大人, 林大人。” 林书阁朝他拱了拱手,“桑大人。” 来人是郡守府派过来的铁官,是专管铁器制作和售卖的官员。 桑行道:“二位大人公务繁忙, 怎么到了这里?” 林书阁笑道:“只是过来转转,毕竟我们当时注意到少凉部,还是因为铁器啊,总得过来看看好不容易夺回来的矿山如今是个怎样的情形。” 桑行点了点头, 带他们到了炼铁的场地,工人们正在往高炉中加入了石灰石,见林书阁面上带着疑惑, 桑行解释是为了让铁矿石更好地溶成铁水。 林书阁看得新奇,几人又来到了铁水池,只见熔化的铁水从高炉内部流出来, 有工人在铁水池中加入铁粉用木棒快速搅拌,便得到了熟铁,有时候比例控制得当的话,还能炒出钢来。 林书阁心道:这便是大名鼎鼎的炒钢法,这个时代已经掌握了领先世界的炼铁技术,因而无论是兵器还是农具或者日常用品,都大量用到了铁器。 工匠使劲捶打着炒钢,这是为了使其变得坚韧,正所谓百炼成钢,说的便是此法。 “果真神奇。”林书阁感叹道,作为一名文科生,他从前许多技法其实赖于相里谷手艺高超,自己多是纸上谈兵之道,像这样大炼钢铁的技术两辈子加起来都是第一次见。 桑行祖辈皆是铁官,因而对炼铁十分熟悉,他声音和缓,同林书阁细心介绍着炼铁的各项流程。 林书阁边听他说着,转头间看到了一名工匠正手动推拉着一件东西,外形椭圆,像是用皮囊制成,一推一拉间高炉火势渐大,应该是鼓风机。 “这是橐,用此物比光烧柴效用大一些,前朝还有人造出来了用水力驱动的水排风机,这里没有河流,用橐更好一些。”桑行见他盯着看,主动解释道。 谢谌在旁边拿起已经淬完火的一块刀具把玩,还未开刃,但质地柔韧,既不太脆也不太软,十分适合用来做武器。 林书阁想到了当时烧砖窑相里谷造出来的鼓风机,可以手动加大火势,但是刚刚看到一推一拉的橐,灵光乍现,后世有活塞风箱啊,不也是一推一拉吗? 见林书阁有些神思不属,谢谌上前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哥哥,你怎么了?” 林书阁却轻笑一声,“仲宣,我真是糊涂,竟然忘了这个东西,”他又看向桑行,“桑大人,我有个主意,可以代替这个橐来鼓风。” 桑行有些不相信地看着他,林书阁连忙对旁边的士卒招了招手,“去找相里谷过来。” 士卒行礼称是,不一会儿便将相里谷带了过来。 “大人,火药已经按你的吩咐在制作了,火枪也做了好几把,就是你说的用火药将东西射出去还不是……”相里谷一来便向林书阁汇报火药的进度。 “不是,火药之事你们慢慢制造便是,我不是在催你们,今日找你来是想让你们做一件东西,有没有看到那边用来鼓风的橐?”林书阁指着工匠手中的东西道。 “这东西我倒是可以做出来。”相里谷围着橐转了几圈道。 林书阁:“也不是让你做这个,我想做的东西叫活塞风箱,同样可以通过一推一拉进行鼓风。” 相里谷看了他一眼,十分熟练地从怀里掏出纸笔来,林书阁接过唰唰几下画了出来。 “你看,风箱是用木板拼接而成,这里是拉杆,有两个进风口和一个出风口,这里是进风口的两个活动挡板,可以让风进来,中间的隔板可以贴上鸡毛用来使风更加密合,最后再穿入拉杆,一个风箱便成了。”林书阁指着纸上的风箱道。 幸好当年在现代时喜欢在某站看各种复原古代工艺的视频,林书阁在心中叹道。 相里谷早就习惯了他时不时冒出的点子,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大人,等我今日回去试试,应当能做出来。” 倒是桑行被惊到,这位林县令貌似是文官吧,何时通这些手艺了,他想到在郡守府听过的一些传闻,难道造纸羊绒真是这位大人自己想出来的? “等着吧桑大人,相里不说大话,他只要说能做出来,便当真可以做出来。” 到时,不止可以将风箱用来炼铁,百姓家中烧火做饭也更是便利了。 “走吧仲宣,今日长了见识,竟然还有意外收获,等相里谷做出来,我便召集全县工匠过来学,不过这次得让他们给相里谷一些报酬,周度和许郁那边我去信一封,让甘州百姓也能用上,哦对,还有郡守府。”林书阁心中着实激动,和谢谌边走边说。 谢谌笑得有些无奈,哥哥每次说起这些利民之事总是滔滔不绝,他含笑应下,目光中不自觉带着宠溺。 桑行看着二人离开久久未动,他来之前听说过林书阁的名声,只知道此人虽是定远几县中最为年轻的县令,但声望很高,前些日子见到时,只觉得是一位温文隽秀的年轻人,今日一见才知他为何声望如此高了。 他回头看了看,工人还在推拉着橐,火势渐起,铁水源源不断地流向池中,桑行心道:说不定这位林大人说的风箱效用真能更好。 …… 转眼间到了腊祭之时,清泉百姓家家户户开始准备祭祀,宗室官宦或者富家子弟此时会出行打猎,用猎物来祭祀祖先,平民百姓家中富裕的买些肉回来腊祭,就连家境贫寒也会咬牙买上一些,毕竟肉是用来祭祀祖先的,一年到头的,总得让祖先看看自己过得还算可以。 因是腊祭,家中只有母亲操劳,阿满便向县衙请了一天假回来,他自从被县衙招募后每月都有俸禄,因这些钱,家中也比往日好过些了。 他提着两斤肉回来,闻到家中飘出的香味,喊了一声阿母,有妇人从厨房出来。 “阿满,你今日怎么回来了?” 阿满将手中的肉递给母亲,“今日要腊祭,我向县中请了假。” “正好,快过来尝尝我做的腊祭饭。”妇人将肉拿到厨房,转眼间便端了一碗浓稠的饭食出来。 今年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种做法,用大米、各色果子和肉臊子一起熬煮,熬出来的米饭味道醇香,既有米的清香也有肉的酱香四溢。 “阿母你也做了啊?县衙膳堂也做的这个,大牛哥还朝我炫耀,我急着回来才没去吃。”阿满将饭端了过来,吃了一口,果然好吃。 “是吗?我听说好像确实是从县衙传出来的,大家伙说县令大人都爱吃,那肯定不差。”妇人说道,又看了一眼呼噜噜埋头吃饭的儿子,“阿满,等年关过了我让人帮你相看相看。” 阿满闻言有些脸红,抬头道:“阿母,我还小呢,不急。”刚说完脑袋上便挨了一巴掌。 “还说小呢,跟你说,今年大家伙又是卖砖又是做工的,手里都有些钱,尤其是那些会手艺的,隔壁家阿福就是因为有个盘炕的手艺,挣得可真不少,我听说他家明年准备给阿福相看好女子,都要重新盖砖瓦房了。”妇人一脸恨铁不成钢。 “还有啊,我听说县衙又弄出什么风箱和铁锅,风箱用来烧火做饭,铁锅用来炒菜,咱们乡一些富裕的人家已经用上了,我前几日去瞅了一眼,真是开了眼,那个风箱一推一拉,火就燃得极旺。铁锅也是,据说炒的菜比炖煮的要好吃,这不,县中又多了好些木匠和铁匠,家中有女娘的已经盯着了,都想结个好姻缘,你再……”妇人絮絮叨叨半天。 “阿母,这事急不得,不过你说的风箱和铁锅我也见着了,等年前发了俸禄我给家中也添置一批,保准家中今年也能用上。” 阿满在心中盘算着俸禄,林大人体恤下属,据说过年还有额外一份奖赏,风箱倒还好,铁锅确实要花些银钱。 妇人惊喜道:“我儿可真有本事,要我说啊,我儿可是在县衙做事,总比他们盘炕做风箱的……” 阿满打断道:“阿母你又来了。”他两下吃完饭,将碗筷收到厨房,手下极快地将肉切好炖煮,要准备祭祀了。 林书阁这边忙碌了整整一天,百姓家中只需要祭祀祖先,县衙可是要祭祀各方神灵的,一应事宜都得由他过目,等忙完天都快黑了。 他拖着饥肠辘辘的身体往内宅走,抬头见谢谌骑马而来,见到他后,从马上下来,手里还拎着东西往这边来了。 “哥哥,饿不饿,今日军中出去打猎,得了好些猎物,我让伙夫按照你说的法子做了菜,赶紧尝尝。”谢谌看着他一脸疲倦,抬头摸了摸他白皙的面颊,有些心疼道。 “正好,我快饿死了,对了,县衙膳堂有腊八粥,你也尝一碗。”林书阁和他并肩往房间走去。 “腊八粥?今日县中飘了整整一天的饭香,便是这腊八粥吧?”谢谌将一溜烟跑过来扒拉林书阁小腿的小白抱了起来。 “是啊,我前些日子将方子给了县中一些酒楼,让他们今日做出来吸引食客,有人问做法他们也倾囊相授,做法简单又美味,加上有节日效应,自然而然便推出去了。”林书阁见小白在用爪子挠谢谌手上的食盒,将它抱了过来,抱到怀里才觉得可真重啊,抱着沉甸甸的。 第137章 谢谌倒是注意到他说了几个没听过的词,眸间微动,又不动声色地与他谈起风箱之事来。 第126章 又下了一场雪, 外面刮着风,陆樾川进来的那一刻,风卷着雪花拍了进来, 他使劲搓了搓手,又将肩上的雪花抖了干净, 连忙跑到火炉前烤起火来。 这火炉是林书阁让桑行帮忙制作的, 形似后世的火炉, 只是更小一些。 “天越发冷了,不知这场雪要下到什么时候。”陆樾川一边换手烤着火, 一边担忧道。 “我已经派杨炎带着差役同那些基层小吏联络,各乡里正也传了消息,让他们平日里注意些,若是有百姓家中被雪压倒了房屋, 趁早帮忙修整一下。”林书阁回道。 “帮忙?差役人手不够吧?”陆樾川烤了会火, 顿时觉得全身都暖和了,他将披风脱了下来,开始处理年关前的要务。 “确实不够, 我同仲宣说了,若人手不够,便让他派些士卒过去帮忙。”林书阁看着县中官吏的考核表,抬头回了一句。 陆樾川奇怪地看了林书阁一眼, “我还从未听说过打仗的士卒与百姓之间的相处之道是这样的。” 林书阁笑道:“驻守边疆,保家卫国是将士们的应尽职责,而驻守边疆不就是为了保证百姓安全吗?帮百姓修缮房屋不也是为了百姓安全, 事无大小,做便是了。” 陆樾川却听懂了他的未尽之意,“大人, 这便是你从前说的群众路线?” “对啊,当日能过来帮我们守城的百姓就能说明这个道理,若是以后真有什么战事,百姓自然与我们同仇敌忾,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现在我只帮百姓度过这个冬天而已。”林书阁淡淡地道。 陆樾川眼神中带了些敬意,“所以大人修建的济善堂也是如此?” 修建防御工事之时,林书阁特意让工人在县中修建了几间济善堂,形同后世的孤儿院和养老院,修建时还向商户放出了消息,若是捐钱捐物,不止济善堂前的碑铭青史可鉴,魏使君还会给他们一个恩典。 此言一出,县中商户自然乐意,纷纷表示不就是花些钱吗?林大人给他们的砖窑房子和水泥方子早就能挣回来了。 “我听说魏使君看了你的信之后,还将这事上书给了朝廷,那些大人物一见如此,可不想让你专美于前,在燕都也建了好些济善堂,一时之间,整个大燕的官员都效仿起来了。”陆樾川想到家中来的信,老爷子在信中对着林书阁各种称赞,他也总算沾了光,得了一句还不错的夸奖。 “是吗?这是好事啊,魏使君还未来信告诉我,不过他可是答应我要给那几名商户奖励的,再不来信我便要催他了。”林书阁笑意清浅,虽说这里面的门道很多,可能会有人利用此事揽财,但做得多了,总归会有利于百姓的。 外面狂风肆虐,林书阁连忙起身查看窗户,看了看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颇有些忧心忡忡。 就在此时,门外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有士卒在外面走了进来:“大人,南垣乡雪势太大,已经压塌数座房屋,十几户百姓受灾困在其中,杨县尉正在带着兄弟们抢救……” 林书阁心中一紧,拿起旁边挂着的披风,边走边道:“派人去平乡告知卫校尉一声,阿川,叫上县中大夫,我们即刻过去。” 陆樾川急急回应了一声,也披好衣服跟着去了。 风雪交加,一行人顶着风雪历经千辛万苦才到了南垣乡,林书阁和陆樾川两人搀扶着到了李家村,村子只有几十户人,但一眼望过去好几间屋子已经被积雪压塌了。 杨炎正带着一些差役和村民将困在倒塌的房子里的百姓救出来,褚续则指挥剩下的差役将救出来的百姓搬到安全的屋子里,屋里旁边生着火,火堆上还悬挂着一个小锅,里面是冒着热气的粥饭,有百姓裹着被子正在喝粥。 “大人,雪天路滑,你怎么来了?”杨炎看到林书阁,连忙走过来问道。 “我来看看情况怎么样。”林书阁看着差役在搬动倒下的木头,上前帮了一把,差役吓得看向杨炎,林书阁摆手制止他,“没事,我和你一起搬过去。” “我请了大夫过来,有受伤的百姓先给他们医治一番。”林书阁让大夫跟着褚续过去看看受伤的百姓。 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林书阁巡目望去,马匹嘶鸣,马蹄溅起雪粒,满目的白色中只有一抹红色越来越近,谢谌拉动缰绳,从马上下来。 “都去帮忙。”谢谌道。 老张还没来得及同林书阁行礼,便被何歆拉着去帮忙了。 “哥哥,我们来了。”谢谌走过来道。 林书阁点了点头,招呼谢谌一起帮忙,人一多果然干活快些,差役和士卒一起,将倒塌的房屋清理出来,受伤的百姓也逐一被挪到了安全的屋子。 天越来越冷,林书阁朝掌心呼了一口气,冻僵的手才有了些暖意,下一刻手便被一只大手抓住。谢谌将他的手放进怀里暖了一会,“哥哥,你和陆县丞去屋里照看伤员,这边人足够了。” 在林书阁说话之前又道:“哥哥听话,天太冷了。” 林书阁看了一眼周围,见差役、士卒和此地的百姓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救援,便和陆樾川进屋里照看受伤的百姓去了。 一进屋里就能听到有哀号的声音,有百姓被房梁砸伤了腿,大夫正在给他包扎伤口,旁边有几名妇人正在煮东西,见林书阁进来,小心翼翼道:“两位大人,先喝点姜汤暖暖身子。” 林书阁和陆樾川接过,道了声谢,先用碗边暖了暖手,这才慢慢吹凉了喝了一口,一碗姜汤下去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林书阁立马帮助大夫给伤患包扎伤口,陆樾川也帮着给他们上药,有妇人走过来道:“这位大人,我曾经学过些医术,我来吧。” 旁边忙着处理伤口的大夫道:“这娘子倒是好手艺,让她帮忙处理吧。大人,我开几副药,需要大人派人去抓药来熬。” 林书阁忙朝外喊了一声,进来的竟然是谢谌,“哥哥,怎么了?” “刘大夫说要人去抓药,你怎么进来了?” 谢谌却没吭声,摸了摸他的手,感觉他的手不再发凉便转身出去了。 寒风凛冽,雪渐渐停了,林书阁听着外面的喧闹声走了出去,外面倒塌的房屋已经被清理完毕,有士卒还顺手给补好了瓦片。里正在旁边同谢谌说话,谢谌面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还是应了几声。 “林大人,多谢各位大人,乡亲们无以为报,各位大人就收下吧。”里正话一出来,周围的百姓便将手中的东西往这边已经干完活的士卒和差役手中塞。 林书阁没反应过来也被塞了一篮子饼,摸着竟然是热的,定是刚烙好的饼,林书阁哭笑不得地将饼还给里正。 “房屋已经修好的乡亲们可以先搬进去,若是房屋实在破损得严重,可以报给基层小吏,有吏官和里正检验确实不能住人之后,县衙会再拨一批银钱用来给受灾的百姓修缮房屋,天快黑了,大家都回去吧。”林书阁对围着的百姓道。 “里正,这几日让乡亲们都注意一些,若是再发生雪灾,即刻派人过来告知我。”林书阁又对里正吩咐道。 “是,大人。”里正回道。 林书阁朝众人挥了挥手,便同谢谌一起上马准备回去了,西北的风跟刀子似的,刮得人脸疼,他将脸埋在谢谌怀里,谢谌唇角挂着笑意,用披风将他裹得更加严实。 旁边的老张和陆樾川聊得开心,“我这还是第一次收到百姓送的东西,虽说确实又冷又累吧,不过怎么这么高兴呢。” 陆樾川道:“那是自然,大人平日里对百姓好,百姓也会投桃报李,今日你们帮了百姓大忙,他们当然过意不去,看看你手上的烙饼,我估摸着已经是他们家中最好的吃食了。” 老张半天没说话,过了片刻才道:“我就拿了一个,你这样一说,早知道就一个也不拿了。” 何歆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回军营。” 旷野渐渐没了声音,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留下的一串串脚印。 谢谌一路护着林书阁到了县衙,“哥哥,我们到了。”他将林书阁扶了下来,见他冻得瑟瑟发抖,急忙拉着他往屋里走。 “仲宣,我没事。” 谢谌没理他,进了屋子后,帮他脱了披风和外袍,将人塞进被窝里。 “哥哥,你先暖着,我去厨房看看。” 林书阁抱着被子点了点头,被窝实在暖和,他躺了一会就觉得睡意蒙眬,闭上眼睛渐渐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听到谢谌的声音,好像要给他灌药,他还有些迷迷瞪瞪,叫了谢谌一声。 “哥哥醒了,快起来喝药,预防风寒的。”谢谌端着药走了过来,林书阁慢慢坐了起来,刚要说话就感觉嗓子有些痒意,看来吹了风确实有些着凉,便从谢谌手中接过药喝了起来。 第138章 见他喝完,谢谌塞给他一颗糖,“若是下次有这样的事,哥哥派人告知我便是,不必亲自前去。” 林书阁咬着糖,见谢谌脸色有些黑,笑道:“好好好,只这一次,必没有下次了。” 谢谌无奈地看着他,“哥哥,我说真的。” “知道了,这几日县衙一些事处理结束后便要休假了,仲宣,今年我们可以一起过年了。”林书阁眉眼带笑,看得谢谌心中一片柔软,俯身亲了亲他的唇角。 外面寒风刺骨,屋内却灯火葳蕤,满室皆是暖意。 第127章 临近除夕, 街上年味愈浓,大街上满时吆喝声,各色年货摆满了街头, 往来行人时不时驻足停留,就连劳累的一年的贫苦百姓也一家齐出动出来买年货好回去过年。 县衙已经放假, 林书阁拿着几张红纸进了屋子, 屋内三人正在抬笔描画着什么东西, 小白躺在暖乎乎的被窝里咬着被子玩,时不时蹬蹬腿, 自己玩得挺开心。 “写好了吗?”林书阁将纸放下,绕着桌子看了看。 谢谌三人正在完成林书阁交代的任务,那便是写对联,本来是准备让谢谌写的, 谁知双胞胎自觉字练得不错, 自告奋勇也想试试,林书阁自然是乐得自在,大手一挥, 将这事交给了他们三个。 “写完了,哥哥来看。”谢谌自信满满,吹了吹墨迹,将手中的笔搁下, 拿起对联给林书阁看。 “嗯,笔力强劲却又雄健洒脱,写得不错, 仲宣,你写的这幅适合贴在正屋。”林书阁夸赞道,谢谌的字一看就是从小跟着名家练的, 出去摆摊都可以赚不少钱。 林书阁从前在甘州推出来对联后反响很好,已经在定远各县开始流行了,清泉县这几日街上多了好些写对联的书生。 “大兄,大兄,看我写的。”林清远急着放下笔,拿起自己写的对联让兄长评价。 林书阁看了一眼林清远写的,又看了看林萱写的,“阿远和阿萱写得行云流水,流畅自然,今年功课做得不错嘛。” “大兄,我和阿远去贴对联,桃符还没画好,你和二郎便画桃符吧。”林萱得了不错的评价,心中高兴,和林清远兴冲冲出去贴对联去了。 “哥哥不写吗?”谢谌提笔在纸上画着,一勾一画间,已经能看到大致轮廓,林书阁见识过他的画技,知道他画得极好,探身望去,便看到他笔下的郁垒已经初具模样。 林书阁:“你们写吧,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他见谢谌手下极快,耍赖般将画神荼的活也推给了他,自己坐在旁边盯着他看。 谢谌抬眸一笑,英气逼人,林书阁反应过来时已经在谢谌怀里,谢谌已经从身后拥着他,手里也被塞进来一支笔。 “哥哥,我们一起画。”说话间便已经笔走龙蛇画了起来,林书阁强忍着背后灼热的身体传来的烫意,将意识集中在眼前的画上。 谢谌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画描着,“哥哥别走神,专心学,这里得这样动笔才好。”他言辞凿凿,十分正经,仿佛真是一名认真负责的老师在教学生画画,要不是他揽着林书阁的另一只手没有在人家腰上摩挲的话。 “仲宣,画完了吗?”林书阁问道,声音中颇带着些咬牙切齿。 “我教哥哥画画,哥哥不高兴吗?”谢谌气定神闲,说话间的气息直往林书阁脖子里钻,林书阁朝外面看了一眼,“玩够了就放手,阿远和阿萱要进来了。” 谢谌头都没抬,继续画着,“哥哥骗我呢,既然哥哥不好好学,那便罚哥哥陪我……” 林书阁腰有些软,脸颊泛红,瞪了他一眼,“红袖添香这种事我可不陪你玩……” “大兄,你们画完了吗?”林清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眼看脚步声逼近,门咯吱一声轻响,林书阁连忙推开从他怀中退了出来。 谢谌将两幅画拿给林清远,“画完了。” “哇,画得真好,没想到二郎画工也如此了得,大兄你……大兄你脸怎么这么红,屋里太热了吗?”林清远说着,还走过来伸出手在要在林书阁额头间试温度。 “没有,可能有些热吧,阿远,你先去贴桃符吧,我和仲宣随后就来。”林书阁连忙退后几步,急道。 林清远狐疑地看了他几眼,又拿目光询问谢谌,谢谌道:“阿远,阿萱在叫你。” 林清远侧耳一听,果然听到了林萱的声音,遂不再纠缠,拿着桃符出去了。 “卫仲宣。”耳边传来林书阁阴恻恻的一声,谢谌回身,抱着他道:“哥哥,我下次不敢了,大过年的,你可不能罚我。” 林书阁被他抱得死紧,听着他在耳边说着什么,他想着屋外的双胞胎,或许应该告诉阿远和阿萱了。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年夜饭,因是头次一起过年,这顿饭极为丰盛,林清远早在下午帮忙的时候就已经期待今晚的年夜饭了,这会十分高兴,桌上的饭菜看得他眼花缭乱,一个劲地往碗里夹,小白也在旁边吃得正欢。 林书阁拿出酒给几人倒了一杯酒,举杯道:“愿新年,胜旧年。” “哥哥这句词说得真好。”谢谌夸道,他也拿起来杯子,几人一同举杯,“愿新年胜旧年。” 外面传来阵阵爆竹的声音,屋内是林清远大声说着最近的趣事,谢谌酒量一如既往的不好,吃到一半眼神有些迷离,后面竟是一直盯着林书阁笑。 林书阁将谢谌几次三番伸过来的手给他塞回来,又去厨房倒了几碗备好的醒酒汤过来,“阿远阿萱,你们一会也喝一碗,不然明天起来难受,”他将谢谌扶好,“仲宣,乖乖喝完。” “二郎酒量还不如我,阿萱,你看二郎,又朝大兄撒娇。”林清远嘲笑道,却没注意到林萱眼神微沉,定定地看着两位兄长,不发一言。 好不容易将谢谌扶到床上躺好,林书阁回来时双胞胎已经收拾好残局了。 “阿远阿萱,给你们的压岁钱,还有,一会先别睡啊。”林书阁将两个红封递给他们。 “谢谢大兄。”林清远接过后大声道。 林书阁摸了摸快到他肩膀的脑袋,笑着看向林萱,“阿萱你……”却见林萱好似并不开心,他将林清远打发回房间,拉着妹妹坐下。 “阿萱,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自从来到清泉县,他便一直忙于公务,不大顾得上双胞胎,难道阿萱有什么心事不成? 林萱像是十分为难,看着他欲言又止,又长长叹了口气。 林书阁却被吓到,林萱向来不需要他操心,什么事能让她难以启齿,刚想张口,便听到林萱说:“大兄,你和二郎可是真要如此……” 林书阁心中一震,脸上发烫,不敢揣测林萱什么意思,但见她脸上划过一丝难为情,“你知道了?本来想找一个适当的时候与你们说的。” 林萱却急道:“大兄,你可知此道艰难,世人一张嘴便可让你们万劫不复,我不想让你和二郎如此辛苦去经历这些。” 林书阁却有些欣慰:“你的意思是你并不反对?” “我有什么反对的,你二人之间的感情我看在眼里,二郎他对你处处小心,时时挂念,大兄从前不也总是对他牵肠挂肚,可是大兄,虽说断袖龙阳古已有之,可从来没有人……” “阿萱,”林书阁打断道,“世人如何说,我其实并不在意,我只在乎你、阿远和他的想法。他意志坚定,我也不能当胆小鬼让他整日惶惶不定,他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他其实一直患得患失,我不知道他在怕什么,但就算是再难,我也会陪他走下去。” 林萱抬头看着兄长,点了点头,“大兄,我知道了。”她眼中带着笑意,目光坚定,“以后若是有人敢在你面前胡言乱语,不用二郎动手,我定让他们……” “大兄,你和阿萱在说什么?”林清远见气氛有些沉闷,还以为二人吵架了。 “我们在聊等会给你们看的东西。”林书阁见林萱小幅度地朝他摇头,顿了一下才道。 “什么?什么东西?”林清远果然被这个话题吸引,不再纠结刚刚发生了什么。 “再等等,还没到点呢,先回屋里去,我去看看仲宣酒醒了没。” 林书阁回到屋里,见谢谌还在呼呼大睡,有些生气地戳了戳他的脸颊,猝不及防出了个柜,还是朝着年纪小的妹妹,饶是林书阁平日里再沉稳,也有些赧然。 沉思间手指被人捉住,谢谌刚睡醒,声音有些低沉,“哥哥,”他喊了一声,见林书阁看着他的眼睛中含着埋怨,立刻坐起来道:“哥哥怎么了?” “阿萱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林书阁有些无语地看着他,谢谌猛地反应过来,挠了挠头,紧张道:“我明日便和她说明,她是不是……” 毕竟拐了人家兄长,林萱没进来大骂她一顿已经涵养十足了。 没想到林书阁却摇了摇头,“阿萱很好,没有反对,只是怕我们为世俗流言所累。” 第139章 谢谌突然起身从箱子里拿出了什么,林书阁奇道:“你找什么东西?” “给阿远和阿萱的压岁钱,本来备好的,结果刚刚喝醉了。”谢谌神色不自然,捏着红色纸封的手指有些泛白,顿了片刻后,抬脚走了出去。 过了许久,谢谌才回来,林书阁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脸上接触到一丝凉意,睁眼间便看到谢谌还未收回去的手,“你这是要还回来不成?” 谢谌没回答他这个问题,“我刚刚和阿萱聊了几句。” 林书阁嗯了一声,谢谌追问道:“哥哥不问我们聊了什么吗?” “不问。”林书阁含笑道。 有什么可问的,看谢谌的表情就知道两人说了什么。 “哥哥我好高兴。”谢谌将脑袋埋在林书阁怀里轻轻蹭着。 “我也很高兴,仲宣,起来,看外面。”林书阁轻声道。 谢谌回首,和他一同看向外面,黑色的夜幕中只能看到几粒星子,今夜天公不作美,是个阴天。谢谌本想说黑夜有什么好看的,忽然间整个夜幕被点亮,无数绚丽的烟花在空中绽放,绚丽夺目,震撼人心。 “哥哥,这是什么?”谢谌的声音在外面的喧闹声中显得不甚清晰。 “烟花。”林书阁的眼睛里映着璀璨的烟花,谢谌甚至觉得这双眼睛比烟花更好看,他倏地笑出了声,和他并肩望着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幕。 第128章 林书阁笑意盈盈, “可还好看?” “好看。”谢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从未见过如此美景。” 不知道说的是烟花还是人。 “大兄,二郎, 快出来看啊。”林清远的声音激动又热烈,林书阁无奈, 只好拉着谢谌出去。 外面夜明如昼, 几簇烟花在天空中如花般绽放, 明明灭灭间似火树银花,美不胜收。 “大兄, 这是你让人准备的吗?”林萱仰头看着,目光澄澈,眼含期待。 外面传来百姓的惊呼声,好似男女老少都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仰头看着天空。 “对啊, 所以让你们不要早睡,别看这一会儿的烟花,相里谷可是准备了好长时间的。” “原来叫烟花啊, 大兄,这烟花明晚还有吗?”林清远问道。 “没了,不过上元节倒是可以再来一场,那天没有宵禁, 我让商贩多摆些灯出来。”林书阁想着后世元宵节的热闹,摸着下巴道。 话一说完就听到了林清远的欢呼声,还吵着要在那时拉着林萱做灯, 等上元节出去玩。 “行啊,到时给你们多做几盏灯,不过现在嘛, 可以去睡觉了。”林书阁毫不留情,将恋恋不舍的二人赶回房间。 转头看着谢谌一直看着他,“怎么,你也想要灯?” 谢谌冲他一笑,和他十指紧握往房间走,“哥哥舍得不给我?” “你这样说,可就没你的份了。”林书阁关上门,从袖中掏出一个东西,“早就想给你了,新年快乐,岁岁无虞,长乐未央。” 谢谌靠近他,从他手中接过来,又掏出一个纸封出来,“哥哥也是,岁岁平安,长乐未央。” “也给我准备了压岁钱啊,多谢。”林书阁收下,“我今日还派人去给封古和先罕送了压岁钱和年夜饭,务必让他们宾至如归,好好感受一番我大燕的传统习俗。” “不过刚刚说的上元节确实可以好好办一场,舞龙舞狮也可以安排上,打铁花技艺不成熟,不过也可以试试,还有汤圆,仲宣,你可以尝尝看,我从前不大喜欢吃太甜的,汤圆最多吃四个就不行了。”林书阁回忆着后世一些元宵节的节目,好不容易晚上能出来随意晃的日子,必须得多安排些活动。 “等县衙上值时我再与我阿川商量一二,他出身大家,说不定见过这边没有的花样,至于花灯嘛,多搞些灯谜也可以……” “哥哥,你从前何时吃的汤圆?”谢谌将下巴放在他肩上,状似不经意道。 “呃,我……小的时候吃过一次,你问这个干什么?快帮我出出主意,不许打岔。”他声音猛然提高,凶神恶煞地回头看他。 谢谌像是看清了他的外强中干,不再问他。“我让人来跳舞吧。”谢谌双手紧紧抱着他,闭着眼睛道。 “真的假的?什么舞?”林书阁眼睛睁得极大,有些难以置信,“仲宣,不会你要跳吧?” “舞剑,或者来场蹴鞠赛?”谢谌随口道。 蹴鞠?宋代元宵节就有蹴鞠表演,或许真的可以组几队热热场。 见林书阁兴头十足,仿佛今晚要与他秉烛夜谈公事了,谢谌委屈道:“哥哥,现在可是过年了,不许说公事。” “好,不说了,不过到时候你可得帮我,既要出人也要出力。”林书阁准备往床边走,谢谌跟个狗皮膏药似的贴在他身上不动。 “仲宣,起身,我得去洗漱。”林书阁朝身后的人道。 “起不来,我喝醉了。”谢谌声音含糊,仿佛真的喝醉了一般。 某人光明正大耍无赖,林书阁眼神微变,“我数到三,一,二……” 谢谌瞬间起身,“突然酒醒了,我去帮哥哥打水,我们一起洗。” 林书阁哼了一声,看着他速度极快地走了出去,自己坐在桌前默默想着林萱说的话。 “哥哥,想什么呢?”谢谌端着水进来,看着灯下发呆的人,他放下水,坐下看着他,烛火忽明忽暗,林书阁侧脸温润如玉,像是镀了一层淡淡的光,谢谌喉结迅速滚了滚。 “想着如何给你个名分。”林书阁见他目光痴迷,与他玩笑道,“有些人从前不是一直想要吗?” 谢谌却垂眸不语,半晌后才道:“哥哥等我几年,等……等一些事情了结,我们便成亲。” 以我真正的身份与你成亲,谢谌在心中暗道。 林书阁定定地看着他,本来是看着氛围正好,想与他调笑一二,不想这人怎么语气凝重,像是与他求婚一般。 不过听他方才之言,好似瞒了他天大的事一样,又想起从前问他时他的犹豫与为难,心中微动,拉着他去洗漱了。 谢谌等了半天都不见他的回话,有些泄气道:“对不起哥哥,是我话说太早了。” 林书阁用还带着水珠的手摸了摸他的脸,“胡思乱想什么,既然你都向我求婚了,那我可得好好考虑考虑。” 他以肘撑脸,好整以暇地看着谢谌,见他面皮发红,好笑道:“卫大人青年才俊,又生得如此模样,再过几年,不知有多少娘子暗中思慕你,说来,还是我捡了便宜。” “哥哥,莫要取笑我。”谢谌离他越来越近,林书阁只觉唇上微痛,竟是被他咬了一口,惊怒之下却看到谢谌眼神飘忽,有些不自然。 嗯?这是有情况? 他试探道:“可是有人与你说了心意,”他观察着谢谌的表情,“或是有人要与你结亲?” 谢谌反应极大地站了起来。 还真是啊?就这么诈出来了? 林书阁忽略心中的不舒服,在脑中思索片刻,“是赵都尉要与你结亲?” “哥哥怎么知道的?”谢谌又惊又怕,一双眼睛死命盯着他的脸,唯恐他生气。 “哥哥别气,此事已经解决了,赵都尉只是提了一嘴家中有娘子与我适龄,我说我已有未婚……未婚妻,赵都尉自然不会拆人姻缘,我……你别生气。”谢谌语无伦次,磕磕绊绊说了一通。 “嗯,知道了,睡觉吧。”他站起来准备脱外袍,谢谌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小心翼翼不敢说话。 “我又没生气,这么小心做什么?”林书阁声音微冷,还未转身便被人抱了个满怀,耳边是谢谌的声音。 “哥哥,你是吃醋了吗?” “怎么可能,我好困啊要睡觉了,你别打扰我休息。”林书阁打了个哈欠,将他强行推开,自己爬上床不动了。 他闭眼躺在床上,半天没听到谢谌有什么动静,转过身一看,就见谢谌垂头丧气,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 虽然理智告诉他这小子八成是装的,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心中不忍,真是上辈子欠他的。 “仲宣,过来睡觉,还是你要回自己房间去睡。”林书阁抬眸看他。 谢谌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将脑袋埋在谢谌肩窝,“哥哥,你不信我吗?还是说真吃醋了?” “没有。” 那就是吃醋了。谢谌心中暗喜,嘴上却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好高兴,原来哥哥也会为我吃醋,这说明哥哥心中有我,况且为喜欢的人吃醋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我从前天天吃醋,也证明我心中有哥哥,在乎哥哥。” 林书阁嘴角抽抽,你还挺得意啊。 “好了,别胡闹了,你这几日不在家里,我想起一件事未与你说,我在甘州的时候曾经接待过西夜国小王子,前日突然收到他的信,说是他年前率使者来大燕觐见陛下,归家时顺道要来见我。”林书阁说道。 第140章 “西夜国?”谢谌收起玩闹的姿态,认真回道。 “是的,你当时不在甘州县,西夜国发生叛乱,大王子勾结匈奴谋反,幸而提早察觉才避免了祸事,我也算帮了小王子塔兰一把,因而与他私交尚可。” 谢谌垂下眸子,那时正好匈奴异动频频,“哥哥怀疑他有事找你?” 林书阁摇摇头,“我已身在清泉县,若他顺路过来拜访的话也说得过去,但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哥哥是不是担心与匈奴有关?” 林书阁惊讶地看着他,“仲宣,依你看来,大燕与匈奴……” 谢谌冷静道:“必有一战。” 这几年大燕内部不平稳,权臣当道,天子大权旁落,虽然没有发生伤筋动骨的动荡,但对匈奴采取的政策还是以安抚为主,幸好匈奴内部也是争斗不断,这才相安无事。 “仲宣,依你看,我朝可有胜算?” “若举全国之力定能取胜,可朝中党派林立,小皇帝尚未大权在握,若想对匈奴用兵,困难重重,除非他能……除掉丁氏一党,到时便可携雷霆之威,扫清寰宇,威震匈奴。”谢谌脸上尽是冷热,与刚刚之态全然不同。 “可若是匈奴趁大燕内斗之时整合全部族,恐怕这一战便难了。” 二人皆沉默了下来,定远郡可是在抵御匈奴的前线,若真有战事,后果不堪设想。 “哥哥不必过于担忧,赵都尉战功赫赫,虽说有些小毛病,但有他在,定远暂且无虞。”谢谌见他脸色难看,连忙安慰道,“哥哥,不是说好不谈公事吗?我们继续来说说你吃醋的事。” 他一边说话一边靠近,见林书阁怒目而视,笑着堵上他的嘴,床帐间传来几声笑语,继而悄然无声。 第129章 清晨的空气有些雾蒙蒙的, 昨日睡得太晚,林书阁听到外面传来的声响才缓缓睁开眼睛,腰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箍着, 他往外挣了挣,非但没挣动反而被搂得更紧了。 谢谌在他耳边道:“还早呢, 乖, 再睡一会儿, 今天又不用上值。” “仲宣,快起来, 今天是初一,阿远和阿萱已经起来了。”林书阁艰难起身,又被谢谌闭着眼睛拉了回去,动作幅度太大, 林书阁直接撞到他怀里, 刹时间不敢动了。 大清早的,这么生龙活虎吗? 谢谌明显也感觉到了,哑声道:“哥哥别动了, 让它冷静一下。” “那你放开我。”林书阁又羞又气,耳根染上了一层绯色,外面还有人呢。 谢谌在他耳边轻轻喘着气,有些难耐道:“哥哥帮我, 一直下不去。” “你自己解决。”林书阁脸红心跳,抬眸见他眼睛晦暗不明,染上了深深的欲色, 像是强忍着什么。 林书阁只能认命般帮他的忙,不知过了多久,林萱已经在屋外来回绕了几次了, 才见二人衣冠楚楚地走了出来。 “大兄,陆先生派人传来口信,说是西夜国小王子马上就要到了,让你赶紧过去。”林萱终于等到二人,着急忙慌道。 “好,我们马上过去。” 谢谌十分有眼力见地去牵马了,林书阁赶紧上马直奔城外而去。 城外冷风直往脖子里灌,谢谌上前帮林书阁戴上兜帽,又将披风整好,还站在风口替他挡着风。 旁边的陆樾川看得牙酸,杨炎也默默背过身去。 “可真冷啊,大人应当不冷吧?”陆樾川像是羡慕般说道。 “确实不冷,阿川你要站过来吗?”林书阁唇角上扬,笑眯眯看着他。 陆樾川猝不及防被秀了一脸,转过身去不同他说话,片刻后才问道:“西夜国小王子大人可知道他的脾性如何?为何要来清泉?” “从前在甘州与他是旧识,他性子单纯可爱,与人为善,来清泉说是顺路来拜访。” 但毕竟塔兰的身份不同,就算说是旧友拜访,也不能慢待。 忽然,远处传来阵阵驼铃声,声音清脆悦耳,一支车队出现在众人眼前,还未等林书阁看清,便看到有人连蹦带跳朝林书阁招手。 是阿勒,林书阁扶额。 “这西夜国民可真热情。”陆樾川感叹道。 “林大人,好久不见,你长得更加好看了。”阿勒从马上下来,后面跟着塔兰,二人皆是低调的异族商人服饰,只是后面跟着的士卒一看便知这伙人非富即贵。 “殿下,阿勒,别来无恙。”林书阁率领众人朝塔兰见礼。 “林大人快请起,我们如此交情,何必如此多礼。”塔兰扶起林书阁,又看向身后几人。 “殿下,这位是舍弟卫仲宣,也是驻守此地的护羌校尉,这是县丞陆樾川,县尉杨炎。”林书阁指着几人一一向塔兰介绍。 “你弟弟?我从前也见过阿远,这位好像在甘州没见过。”阿勒盯着谢谌猛瞧,见他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忙不迭收回视线。 “仲宣从前在终古隧,因而你们未曾见到。” 终古隧,又姓卫,塔兰猛地想起了这是哪位来,赶忙道:“阿勒,不得无礼,这是卫大人。” 阿勒也想起来当时与匈奴之事,好像就是这位卫大人一箭射瞎匈奴头目的眼睛,朝谢谌那边拜了拜,站在一边不敢说话了。 “殿下,我们先进城吧。”林书阁温声道。 “好,对了林大人,我在甘州见到了周大人,他可一直记挂着你,还托我向你问好,说是你寄过去的方子很好,念叨这不知何时与你再见呢。”塔兰和他走在街道上,看了一眼四周,正值新年,路边的商铺零星开着几家,各色桃符对联琳琅满目,远远望去喜气洋洋。 林书阁想起周度在信中的控诉,轻笑一声,“这么长时间没见到他,确实有些想念。” “我也想念你啊,吃过你做的烤肉我们没有一个不念念不忘的,我还给你带了礼物,等会给你看。” 阿勒还是一如既往的直率,林书阁向他道谢,转头便看到谢谌脸色不好,轻咳了一声,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在他手心挠了一下。 谢谌心中仿佛被猫抓了般,几步走过去和他并行。 将西夜使团送到驿站,林书阁等人向他们告辞,忽然跑出来一个人,竟是封古。 因冬日天寒地冻不好动工,封古二人暂时先住在驿站。 “林大人,谢谢你送的东西,好吃。”他学汉话的时间太短,只能简单说几个词,后面还缀了一长串的羌话。 “哥哥,封古问他们是谁?”谢谌翻译道。 “他们啊,是西夜国的使者。” 阿勒低头看他,“这小孩是不是羌人啊,怎么在你的地界?” “我们邀他来嘛,做客的,”林书阁笑道,“舟车劳顿,你们先休息一下。” “我午后便来找你玩啊,听说你们这边新年好玩的可多了。”阿勒喊道。 “好啊,等过几日让你好好玩。”林书阁喊完便和一众人离开了。 来时路上冷冷情侣,回去时却热闹起来,街上行人往来拜年,有百姓认出二人身份,还要向他们送年礼,林书阁收了一罐子屠苏酒,对谢谌道:“今日无事,回去喝一杯?” “我的酒量,恐怕不足以陪哥哥喝酒,不如让那位思念哥哥的阿勒陪哥哥喝,如何?”谢谌抱臂而立,语气含酸。 “嗯?我拿的好像是酒吧,你闻闻,怎么有一股酸味,莫不是他给错了,其实给了我一罐醋,不然我们仲宣怎么像是喝醋了一般。”林书阁眸中含笑,仿佛一汪春水。 “好了,醋有什么好吃的,回去给你做好的,饺子吃不吃?正好可以蘸醋吃,我们今日不用买醋了。” “哥哥。”谢谌恼羞成怒,单手搂过他,林书阁挣扎不动,左右看了几眼,见无人经过才道:“大庭广众之下,快放开我,一会有人路过怎么办?” 谢谌这才放开他,“哥哥从前在信中只提过只言片语,你们关系看来不错……” “那可相当不错了,我们和林大人可是有过命的交情,当日我被人追杀,林大人从天而降,救我于危难之际,还帮了西夜国大忙,”阿勒神出鬼没,突然出现,“我当时快死了,林大人还说他欠我一顿烤肉让我别死呢,此番情谊,自然难以割舍,后面临别前还……” “是吗?看来哥哥与他感情真的很好呢。”谢谌声音平淡,淡淡道。 “那当然了,不然我与王子怎么会千里迢迢来见他,当时回到西夜,我们可是一直念着林大人,就想着下次什么时候能再见,这次本来应该直接从甘州县返回西夜的,但听说林大人被调到清泉,无奈只能折返往清泉而来,不过终于见到了林大人。” “阿勒,你别胡说,仲宣,没有他说得那么夸张,皆是因为西夜国内乱,我只是尽了应尽之责而已。”林书阁一个头两个大,谢谌从前吃醋闹脾气其实一直是在同他玩闹,今日能感觉倒是真生气了。 “哥哥,我还有事,中午会回来吃饭。”谢谌掉头就走。 第141章 “林大人,你们关系不一般吧?” “阿勒,你到底有什么事尽管说,何必如此?”林书阁面上染上一层薄怒。 “试探一下嘛,我来是给你送东西,你当时说的孜然和各色调料,我给你带了好多,已经派人送……” “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啊,只是想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况且我说的是事实啊。”阿勒面带无辜道。 “我们的关系还轮不到外人来操心,阿勒,虽说你是西夜国贵客,但在我大燕境内随意行走并不妥当,我还没告诉你,仲宣他脾气并不好。” 阿勒看着林书阁离开的身影,突然道:“王子,听到了吧,他们是何关系?” 塔兰从隐蔽处走了出去,神色莫名,“走吧阿勒,我们回去。” 林书阁追着谢谌离开的方向而去,走了半天也不见谢谌踪影,此处是一片田野,冬日草木枯黄,更显萧瑟。 “仲宣。”林书阁喊了几声,前段时间刚下的雪,路面有些打滑,他走得急差点摔了一跤,见实在不见谢谌人影,料想他应该去了军营,既然说过中午会回来,他叹了口气,准备先回去了。 阿勒也不知道犯的什么病,怎么突然跑来挑衅仲宣,他低头在心中思量着阿勒到底有何动机,忽然撞上了一具坚硬的身体。 “仲宣,你没去军营?”林书阁惊喜道。 谢谌面上一派冷肃,冷硬道:“没有,只是见你们旧友重逢要叙旧,我有些多余,给你们腾地方而已。” “说的什么话,你若是真想听,我将事情说与你便是。”林书阁便将当时西夜国大王子刺杀之事的前因后果仔细说了一遍。 “就这样而已,哪有阿勒说得那般离谱。”林书阁解释道。 “怎么了?还生气?” “哥哥,我只是害怕,我与他一样,同样是被你所救,同样是由此对你产生情愫,但我认识你更早,若是在我之前有人……” “仲宣,你与他们都不一样,不说没有这样的假设,就算有,我也只会喜欢你,难不成我救一个便喜欢上一个,哪有这样的道理,若非真的喜欢你,我怎么会让你……咳,我们回去吧,不是说要包饺子吗?”林书阁有些脸热,他一向不是会将喜欢挂在嘴边的人,今日这般剖析,实属见谢谌为此纠结的无奈之举。 谢谌上前握着他的手,“对不起哥哥。” 林书阁摸了摸他的脸,“心里有事便说给我听,不许胡思乱想,不过我觉得阿勒有问题,他应该是故意为之。” “哥哥是说……” “不管他,你也不要管知道吗?”林书阁知道谢谌在这方面很小心眼,怕他找阿勒的麻烦。 正好想将潜在的情敌扼杀在摇篮里的谢谌只能点头,保证自己不会如此。 第130章 傍晚时分, 整个清泉县街道挂起来各色的彩灯,今夜没有宵禁,清泉百姓家家户户准备出来观灯, 庆祝上元节。 林清远自是吵着要赶紧出去,林书阁端来几碗汤圆道:“都忙活了一下午了, 不来尝尝你做的汤圆?” 林清远这才坐下, 端起一碗汤圆开吃, 林书阁也招呼看好戏的谢谌和林萱赶紧尝尝,尝完要出去看灯了。 下午一家人合力做了两种馅的汤圆, 一种是黑芝麻馅的,和入了芝麻蜂蜜,碾成了流沙状,再加入软化的猪油做馅料, 一口下去香甜四溢, 馅料流入口中,甜而不腻,又有芝麻的清香、猪油的醇厚和糯米的软糯, 令人回味无穷。 还有一种是枣泥馅的,枣泥打得十分细腻,口味绵软香甜,与糯米的滑腻相得益彰。 吃完汤圆, 林书阁大手一挥,宣布可以出去了,林清远和林萱早就在等这句话了, 闻言拿着灯一溜烟往外跑,林书阁只能大声提醒二人必须注意安全。 谢谌还在给自己续第二碗,“哥哥不用担心, 今晚那么多差役和士卒一一排查,不会出事的。” 林书阁见他吃得开心,心道还是仲宣捧场,不枉自己累的手酸才做出来的。 “仲宣,吃完我们便走吧。”林书阁用手撑着脸看着他,嘴边突然出现一只盛着汤圆的勺子,“哥哥,再吃一个。” 林书阁红着脸吃了下去,谢谌轻笑一声,“哥哥总是害羞,只有我们两个而已,又没人看到。” 话音刚落,被气急败坏的林书阁教育了一通,从他不知收敛差点被林萱撞见到上次被阿勒看到,谢谌一边吃一边听着数落,本来面带笑意,听到阿勒时明显带了一丝愠怒。 林书阁自觉说错了话,停下来看他,谢谌倒是没什么大反应,只是低声说要快点吃完好去看灯。 上次闹了那样的事,事后林书阁本来对阿勒有些生气,不想阿勒后来见他时插科打诨,又是道歉又是赔礼,只说是同他玩闹,让他和谢谌不要与他计较,林书阁也不好再说什么。 “哥哥,天色已晚,我们走吧。”谢谌起身将碗筷收进厨房,又从房间拿出来一件东西藏在身后,等林书阁出来时放在他面前。 此时太阳的余晖已经被黑夜吞噬,圆月已经升起,淡淡的光辉洒满了大地,谢谌手上的灯在黑夜里显得璀璨梦幻,竟然是一只兔子形状的灯,林书阁想起从前谢谌送他的东西,好些都有兔子的身影,他到底是有多喜欢兔子。 “这是送我的吗?”林书阁眸光潋滟,看着谢谌道。 谢谌低头亲了他一下才说道:“有人送了灯给我,这是我回赠心上人的。” 也许是黑夜刺激了林书阁的胆量,他猛地扑上去抱住谢谌,谢谌手上拿着灯,只能用一只手扶着他,“心上人这是要投怀送抱?” “那你要还是不要?” “已经在我怀里了,哪能不要?”谢谌低头欲吻,外面喧嚣四起,有人在喊“校尉大人”。 二人红着脸分开彼此,林书阁从他手上接过灯,看着谢谌也拿上了自己送的瑞鹤灯,一同走了出去。 “二位大人的灯煞是好看。”何歆一见他们便道,兔子灯玲珑可爱,瑞鹤灯姿态优美,他一看便知道应是二人相互送的。 谢谌看着众人,拍了拍何歆和老张的肩膀,“今晚好好表现。” “我们今日下午那场蹴鞠赛反响特别好,今晚只不过是白打比试而已,表现得好了林大人可有奖赏?”老张大声喊道。 “好啊,只要今晚表演得好,大家都有。”林书阁笑道。 “哥哥别听他们乱说。” “大人,这就不对了,林大人在这,我们当然是听林大人的,大家说对不对?”士卒纷纷笑着喊“对”。 谢谌打发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张,让他带着士卒先行过,自己和林书阁提着灯走出了县衙。 街上挂着不同类型的花灯,蟠螭灯,蝙蝠灯,花草灯等各种颜色和形态的灯挂满了整条街。人流如织,行人手上也拿着各种花灯,将整个街道照得亮如白昼。 林书阁停在一只蟠螭灯前,蟠螭灯后世也叫走马灯,纸轮辐转,物随景动,烛火明灭间显现出好几幅画影,画影相互追逐着,似梦似幻。 “哥哥喜欢这个灯?”谢谌问道。 “从前听说过,这也是我第一次见,看着新奇罢了,走吧,我们赶紧过去。”林书阁催促道。 谢谌看了一眼那盏花灯,没再说话。 走到一处,只见人头攒动,百姓自发围着一处地方,林书阁对谢谌道:“要开始了。” 说着便有人出来道:“正逢佳节,我们清泉县呢有两支蹴鞠队伍今日下午还未决出胜负,大人们想着今日热闹,便将两支队伍请了来举行一场白打比试,与大家欣赏,与民同乐。” 白打比试相当于后世的花样足球,由两队人数相等的队伍组成,队员们轮流表演,用除了手以外的身体部位顶鞠,鞠先落地者输。 说着两边便有人出来,一边是老张,后面还跟着四人,手里都拿着一只圆圆的鞠。另一边是何歆,和老张同样的配置,后面也跟着拿着鞠的四人。 场外的百姓异常兴奋,自发分成两派,一看便是看过下午比赛的人。 随着一声锣响,只见老张抛起鞠,那只圆鞠便顺着一只手臂传向另外一只,接着他肩头一抖,又传向胸口,他用胸口连顶好几下也没落地,看表演的百姓立马发出欢呼声。 “没看出来,老张蹴鞠技术这么好?”林书阁道。 “哥哥不知道,军中每次蹴鞠比试,他都要参加,比了那么多次,再不像样点我都替他丢人。”谢谌道。 旁边又是一阵欢呼声,原来是何歆,他不同于老张,起步式从脚开始,一连颠了几十下,丝毫不见费力,刚开始比试就这么精彩,百姓自然看得开心。 “怎么何歆也如此厉害?你手下不会个个都是高手吧,那仲宣,你的技术如何我倒是未曾见过。”林书阁好奇地看着谢谌。 “以后让哥哥见识一下。”谢谌神色莫名,低声说道。 第142章 林书阁想了一会道:“仲宣,你们可以在军中试着这样比试,将士卒分成两队人马,两边设置风流眼,然后两队比试射球,以两队人马进球次数多者为胜,这种比赛形式更能考验队员协调能力。”就如同后世的筑球比赛。 “好主意,倒是比军中之戏好玩一些,等开春之后,我来组织一场,哥哥可要来观赛。” 二人说着,台上的比试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看情势,何歆带的队配合默契,技术也更为高超,像是要赢。 “哥哥,你猜哪队会赢?”谢谌笑问道。 “看样子是何歆这一队占了上风。” 旁边有人道:“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是红队能赢呢。”红队说的是老张一队。 立马有人反驳道:“明明是黄队领先,肯定是黄队。” 顷刻间,周边百姓互不相让,各自给支持的队伍打气呐喊,声音传得很远,远处的百姓听到这边的热闹,也都开始往这边挤来。 “哥哥,人越来越多了,我们往那边去吧。”谢谌一手护着林书阁一边说道。 “好。” 刚走出路口,就听到后边爆发雷鸣般的掌声,原来是比试已经决出胜负,林书阁回头看去,裁判高高举起了老张的手,老张一队竟然反败为胜。 “老张擅藏拙,军中每次蹴鞠他都会留后手,前期优势不显,到后期越战越勇,军中士卒每次蹴鞠都不喜欢和他对上。”谢谌主动解释道。 林书阁感叹道:“怪道刚才不显,原来是这样。” “哥哥,看那边。”谢谌指向一处,只见光华流转,铁树银花,似万千星辰簌簌而落,璀璨夺目,原来东风夜放花千树是这般情景,周围有许多年轻娘子,看到此景都露出震惊的表情。 “我本来以为达不到如此效果呢。”林书阁笑道,他也只是在现代看过一次,只能根据见过的情景与工匠描述,幸而工匠悟性好,手艺好,才能让人一饱眼福。 谢谌看到林书阁脸上是怀念的表情,不禁道:“哥哥从前可是见过?” 林书阁看向他,眸子微动,点了点头。 突然街边一阵喧闹声,二人回身望去,竟是百姓在舞龙舞狮,敲锣打鼓,好生热闹,人群涌来,谢谌拉着林书阁大步往前走去。 灯火阑珊,二人借着衣袖十指交握,“哥哥,等我一下。” 谢谌说完闪身而过,林书阁喊了好几声都没喊住,只能站在远处等待。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清脆铃声响起,他循声望去,月凉如水,谢谌长身而立,手上握着一个走马灯,他越走越近,林书阁只能看到夜色掩映下,他的身影同灯上的图案越来越清晰。 “你去买灯了?”林书阁问道。 “刚刚听到摊主说猜灯谜便能赢得这盏灯,便赢来送给哥哥。”谢谌声音柔和,笑着说道。 林书阁抬头看着他,“两盏我都喜欢,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谢谌唇角笑意明显,俯身亲在他唇上,唇间辗转,林书阁眼神逐渐迷离,没注意到谢谌看着远处,眼中满满都是挑衅。 而二人对面,有人怔愣地看着这一画面,继而失魂落魄地离去了。 是塔兰和阿勒。 谢谌看着阿勒追着塔兰而去,眼神微冷,视线转到林书阁时,又恢复暖意。 第131章 唇上一痛, 林书阁如梦初醒,连忙轻掐了谢谌一把,谢谌放开他。 “哥哥, 怎么了?”谢谌见他气喘吁吁,眼含春水, 故意问道。 林书阁喘匀了气, 左右看了一眼, 见此处偏僻,这会也没人过来, 这才横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我们快走吧。”林书阁面皮发烫,幸好没有人过来,不然要是被人看到, 自己这脸还往哪里搁, 刚刚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某人迷了心窍,竟然在大街上如此……唉,还是快走吧。 “哥哥急什么?我们又不是偷情, 不过如此良辰美景,偷情也挺有情调。”谢谌将手上的灯微微提了起来,月色溶溶,远处人头攒动, 阵阵欢呼声随风而来,这边却好似被人遗忘的角落。 “你好像心情很好?”林书阁狐疑地看着他从刚才便挂在嘴角的笑意。 “和哥哥出来玩自然开心,哥哥不开心吗?” “开心, 我们去那边看看,找找阿远和阿萱,时间不早了, 得逮着他们两个回家。”林书阁看了一眼月亮,一手提着两盏灯,抿了抿唇,一手与谢谌十指紧握,朝来的方向走去。 和来时的街道一样,路上行人熙熙攘攘,人潮拥挤,丝毫没有少多少人,仿佛今夜要彻夜不眠一般。 “大家这是今晚不睡了?”林书阁惊讶道,古人夜间娱乐太少,一般早早就睡下了,自己刚来这边的时候因生病体弱也早早入眠,后来也渐渐习惯了这里的作息。 可今日这般情景,果然有好玩的谁还会回去早睡呢。 “一年也就这个点没有宵禁,不得好好玩一场。”谢谌回道,“从前上元节我与朋友总会彻夜不归,到第二日才归家,阿母也不会责罚我。” “彻夜不归?”林书阁身形一顿,回头看着他,目光如炬,“说,去了何处?” 谢谌连忙补充道:“每次都是到处转,然后去各个朋友家,绝对没有出去鬼混,阿母管我极严,我若干出什么混帐事,早就被她打断腿了,况且在遇到哥哥之前,我那方面一直很……”话还未说完,就被林书阁捂住嘴。 大街上呢,说什么虎狼之词。 “暂且信你。”林书阁松开手,朝人群望去,只见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有人一直看着自己,被人撞到了也丝毫不在意。 谢谌一只手握住他的手,在耳边向他保证自己永远不会做对不起自己的事,林书阁朝那边挥了挥头,谢谌有些奇怪地与他一同看了过去,一见是塔兰,神色一凛,继而将衣袖掩映间交握的另一只手握得更紧。 塔兰朝这边走来,停在二人面前,似是有些为难,“林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谌一声不吭,深邃的眉眼上笼上一层寒意,死死盯着塔兰,塔兰被他如有实质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但还是固执地看向林书阁。 林书阁不知二人的小动作,只感觉到怎么空气突然有些剑拔弩张,他安抚似的对谢谌道:“仲宣,我有些饿,你去帮我买些吃食吧。” 谢谌看了他一眼,眉梢一挑,默然不语,像是要同塔兰较劲一般,林书阁只得将他拉到一边,低声哄了好几句,谢谌这才放开他,大步流星向不远处的吃食摊走去。 塔兰看着二人的,眼中带着莫名的情绪,“林大人,我……” 林书阁叹了口气,与他并行至一棵柳树下,还未到春天,枝干光秃秃的,只有地上的影子看着颇有几分意境。 “殿下,今日玩得可好?”林书阁率先问道。 塔兰点了点头,低声道:“林大人,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林书阁心中一惊,不会是他与谢谌刚刚亲吻被看到了吧?天啦,怎么这段时间每次亲密都会这么凑巧。 “林大人,你与卫大人……我……我只是……” 林书阁在心中奇道:怎么小王子今晚如此奇怪?还有了结巴的毛病。 正要出声安慰,谁料塔兰憋红了脸,仿佛挣扎了许久一般脱口而出,“林大人,我心中对你与卫大人一般,我知道是我晚了一步,但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大燕了,若是不说便永远没有机会了。” 林书阁此时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你在与我开玩笑是不是?和阿勒一样……” “不是,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阿勒他也是帮我试探你们,对不住。”塔兰低下头,轻声说道。 林书阁重重叹了一口气,这都是什么事啊,怎么大家都集体断袖了。他在心中庆幸幸好仲宣没听到,不然可不好哄。 “自从上次被你所救,我回到西夜后一直惦记着你,后来我听人说这便是喜欢,我这次来找你便是想同你表明心迹,可是你已经有了卫大人。” 林书阁笑了一声,一步步走近他,塔兰被他吓了一跳,全身硬地仿佛前段时间柳行让人打出来的刀身。 林书阁又近了一步,在他耳边轻轻说道:“这样还喜欢吗?”说完又伸手将他微乱的鬓发抚到耳后。 塔兰刹时间跳了起来,面色涨红,一双眼睛中全是不可思议,吞吞吐吐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见林书阁又往前走了一步,吓得直接蹿出了几米。 “殿下怎么刚刚还说喜欢我,现在看我好似洪水猛兽?”林书阁笑语盈盈,抱臂看着他,“好了,不与你玩笑了,殿下,你也看到了,这根本就不是喜欢,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抗拒他的靠近?” “我……我只是还没习惯,你……” “殿下,那要我再来一次吗?”林书阁作势要动作,塔兰吓得赶紧说道:“林大人,你先让我缓一缓。” 第143章 林书阁目光澄净,看着塔兰,“殿下,我从前听人说,在危急时刻遇到一个人,会将这时因情况紧急产生的心跳加速误以为是喜欢上了这个人,但是后来会发现这只不过是自己会错意了。殿下便是如此,因我在你孤立无援之际伸出援手,你便将这种情绪误解为对我有意。” “真的是这样吗?”塔兰半信半疑。 “不然如何解释你刚刚的行为?” “你与卫大人……”塔兰说完才反应过来问了什么蠢问题,他都撞见二人亲吻了,可见平日私下会有多亲密。 “殿下,你会遇到不让你抗拒之人的,仲宣估计等急了,我得去找他了。”林书阁提起谢谌,脸上总是带着一丝温柔。 塔兰自是没错过他这一瞬的表情变化,“对不起,给你们带来了不少麻烦,阿勒也是,我们会向你和卫大人表明歉意的。” 林书阁摇了摇头,转身看到一直在街边坐着的谢谌突然没了身影,丢下一句,“殿下,不必在意,我去找他了。” 塔兰看着他急匆匆的身影,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容,抬起手摸着心脏的位置,朝后面喊了一声“阿勒”,同他一起回去了。 林书阁一路小跑到了刚刚谢谌去的摊子,眼见只有坐着吃东西的食客,唯独不见谢谌。 “这不是林大人吗?大人,要不要来一碗面?”老板看到林书阁,上前殷勤道。 “不用了,老板,刚刚可曾见到卫校尉?” 有食客道:“可是那位看着好生威风的大人,刚刚还在这里,引得好些娘子过来吃面呢,怎么一眨眼不见了?” 另一名食客道:“我看到他朝那边去了。” 林书阁:“多谢诸位。”说完便朝着食客指的方向奔了过去。 “林大人怎么这么急,我还没跟他说上几句话就走了,还想请他吃碗面呢,多亏了林大人,我全家今年日子过得不错。”指路的食客扼腕叹息。 有食客也道:“我已经悄悄让老板去下面了,结果走这样快,林大人跟卫大人感情可真好。”瞧瞧,这才一会不见,就急成这样。 林书阁一路走到一条巷道,正急得四处张望,突然身后一股大力朝他袭来,林书阁心中骇然,黑灯瞎火,他看不清这恶贼的脸,只觉得身形高大,他用尽全力想挣脱束缚,不料双手被人抓到头顶,他张嘴欲说话,就觉得那人用力捏着他的下巴,唇上霎时传来一阵濡湿。 林书阁被迫仰头承受着如同暴风骤雨的亲吻,都快要喘不过气,只能发出可怜的呜呜声,可那恶徒却无丝毫怜惜,甚至还用力吮着他唇肉,舌尖慢慢往里探。 林书阁趁他忘情之际,拼尽全力将手挣出来,却被反手压制,林书阁气得咬了他一口,那人吃痛,终于稍稍松开他。 “卫仲宣。”林书阁咬牙切齿。 谢谌一声不吭,黑夜里只能看到模糊不清的轮廓,像一尊雕塑似的,一动不动,仿佛刚刚抱着人啃的不是他一样。 林书阁见他不出声,又叫了一声,发现谢谌还是不说话也不动,只有圈在他腰间的手灼热得烫人。 行,不说话是吧,那咱们就耗着。 月上中天,远处喧闹声渐止,林书阁终于忍不住,将腰间的手掰开,抬脚要走,袖子被人拉住,月影风斜,清冷的月光舍得将光华照在此处,林书阁看到谢谌眼睛通红,见他望去,羞耻般将头转了过去。 “唉,我被你吓得半死都没哭,你哭什么?” 谢谌极力掩去心中的偏执和疯狂,嗓音低沉,“刚刚,我看到了。” 第132章 “你看到什么了?”林书阁奇道, 转而又想到刚刚他为了帮塔兰的动作,谢谌那个角度可能会觉得有些暧昧,这是被仲宣看了个正着? “仲宣, 你听我解释,我刚刚其实是为了帮助塔兰确定心意, 也就靠近了一下, 他就受不了了, 所以……”林书阁急忙解释。 谢谌打断他,“你为何要帮他确定心意, 他喜欢你是不是?”他突然伸出手指,大拇指揉着他柔软的唇。 “仲宣,”林书阁偏头躲过,“他只不过是会错了意, 有一种心理现象便是被人所救, 在心跳加速的情况下会认为喜欢上对方,他就是这种情况。” 谢谌眸间晦涩难明,问他, “那哥哥觉得我是什么情况?” 他的言外之意便是自己也是被林书阁救的,若塔兰是这种情况,自己又是哪种情况? 林书阁听着他的话,在心中叹气, 抬头看着谢谌神情委屈,仿佛眼前的自己是什么负心薄幸之人,认命般亲了他一下, “你和所有人都不同,你是这种情况。” 本来好好出来玩的,结果一件事接着一件事, 还是好好回去睡觉吧。 他被眼前还盯着自己的人吓得半死,到这会都有些惊魂未定,不由得狠瞪他一眼,又气不过,捶了他几下,这才拉着半天不说话的谢谌回去。 谢谌心中的嫉妒被喜悦所掩盖,呆愣愣地被他拉着走。 “对了,灯呢?”林书阁问道,刚才分开的时候谢谌手里明明有灯的 ,现在手上光秃秃什么都没有。 “那会碰到阿远和阿萱,便让他们捎回去了。”谢谌见他这会还惦记着灯,可见是真喜欢,心意被眼前人好好保存的感觉,让他心中雀跃不已。 “都怪你,本来要和你一起去找阿远和阿萱的,结果你还躲着搞偷袭……”林书阁嘴上抱怨,可握着谢谌的手却无意识晃动了几下。 谢谌乖巧点头,是他的错。 林书阁见他此刻表情无辜,仿佛刚刚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之人是他的另一人格一样,干脆别过脸,眼不见心不烦。 回来的路上冷清了不少,街上行人还剩零星几个,有差役和士卒还在巡逻,林书阁嘱咐了他们几句,让他们巡完也早早回家,明日还不上值,今日辛苦负责城内安全的都会额外给一笔奖金,算作辛苦费。 “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林书阁见林清远和林萱的屋子早灭了灯,只有他和谢谌,简单做点吃的垫一垫,那会儿本来要去摊上吃东西的,谁知道平白多出一段插曲。 谢谌这会儿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闻言已经大步往厨房走去,林书阁跟在他身后,“下碗面怎么样?” “好。” 谢谌在烧火,林书阁手下极快地和好面,等面醒发之后又扯成长条,面捞出来再浇上各种浇头,有肉臊子的,还有木耳鸡蛋的,用筷子拌好,浇上两勺辣椒油,两个人这会腹中饥饿,都没说话,埋头将面吃完。 吃完后,谢谌忙着烧水,林书阁看着他忙碌的身影轻声道:“仲宣,我们得聊聊。” “聊什么?”谢谌看向他。 “仲宣,是不是我让你没有安全感?”林书阁真心道。 谢谌走近他,蹲着他旁边,“是我的问题,我总觉得若非我当然逼你,你不会选我。” 林书阁心道果然如此,“你只是让我认清了内心而已,我若是不愿,没有人能强迫我,”他拉着谢谌的手放在心口,“听到了吗?它在为你跳动。” 谢谌眸子微动,像是孤注一掷般定定地看着他,“哥哥,要一起洗吗?” 窗外的月光照了进来,映着谢谌的面容,五官俊美出众,一双眼睛灿若星辰,林书阁这会儿竟然注意到他睫毛很长。 林书阁没说话,谢谌便一直等着。 终于,林书阁轻轻点了点头,一瞬间,谢谌将他打横抱了起来,他能感觉到谢谌心脏跳得极快,步履虽然稳健,但抱着他的手臂有些轻微颤抖。 房间里已经放好了浴桶,谢谌将林书阁放下,他喉间滚动几次,“哥哥,我去打水。” 林书阁攥着衣袖有些紧张地站在地上,可是已经答应了仲宣,不管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两人在一起这么长时间,该发生的总得发生。 热气蒸腾,整个房间笼罩着一层热意,林书阁坐在谢谌怀里,被谢谌从背后深深吻住,谢谌这次亲得温柔而缠绵,他有些难耐,轻哼了一声,似在催促谢谌快点。 谢谌松开他,“哥哥别急,我们还有一整晚的时间。”说完起身将他从浴桶里抱了出来,二人肌肤相亲,林书阁清晰感受到谢谌腰腹间的灼热。 被人放到床上,林书阁连忙伸手将床边的亵衣拢在身上,就这么坦诚相见,还真是不好意思。又忍不住偷瞄了一眼谢谌,平日里穿衣不显,往日二人亲密时林书阁也不好看他身材怎么样,今日谢谌大大方方让他看,只见身材健硕,肌肉线条清晰而有力,在灯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谢谌双手撑在床边,敞露的上半身有水珠顺着胸膛蜿蜒而下,“哥哥要摸吗?” 林书阁看着他戏谑的眼神,伸出手摸了一把,装作不在意道:“嗯,身材不错。” 谢谌看着他红透了的耳根,轻笑一声,垂首亲了上去。 林书阁只觉得热,意乱情迷间,谢谌突然起身下了床,片刻后拿着一盒药膏过来了,他声音低沉,“大夫说用这个不会受伤。” 第144章 林书阁倏然清醒,还未骂他果然蓄谋已久,就被带到一轮又一轮的情热中去。 …… 翌日清晨,林书阁费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谢谌在含笑看着自己,明显心情十分愉悦,看到自己醒来,轻声问道:“哥哥可有不适?” 林书阁费力地推开他不老实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昨晚不知道被他折腾了多久,现在感觉全身跟被碾过一样,尤其是某些不可明说的地方,真是,就不应该答应他,林书阁回头看他一眼,一定是昨晚月色太过惑人,自己鬼迷心窍了。 “哥哥饿不饿,我去给哥哥端粥。” 林书阁“嗯”了一声,像是想起什么一样,“什么时辰了?”他问道。 “巳时已过,阿远来找过你,被我打发了。”谢谌回了一声,穿上外袍往外走。 林书阁又顺势躺下,腰实在太酸,他掀起眼皮看了一下屋内,昨晚被二人弄得一团糟,看来已经被谢谌收拾干净了,想着想着,慢慢闭上了眼睛又睡了过去。 直到谢谌再次进来才被吵醒,“哥哥,起来吃点再睡。” 林书阁躺着不动,谢谌上前将他从被窝里挖出来,温声细语哄了好久才喝完一碗粥,还被恼羞成怒的林书阁捶了一顿。 谢谌将碗放下,躺在他旁边,将林书阁捞进怀里,“哥哥,今天无事,正好休息一下,昨晚辛苦了。” “你,你还好意思说,是谁说的最后一次,结果一直到我……还不结束。”林书阁气愤道。 “是我的错,哥哥别生气。”谢谌一边给他轻轻揉着腰一边道。 见他认错态度良好,林书阁懒得跟他计较,闭上眼睛享受着谢谌的殷勤,被窝里十分暖和,又没有公务,林书阁正昏昏欲睡之际,突然察觉到某人的不安好心。 “卫仲宣,把你的手拿开。”林书阁警惕道。 “哥哥放心,我又不是那等禽兽之人,就是有些忍不住。”他说得可怜,林书阁可不会再上他的当,闭着眼睛拖着酸疼的下半身往里面移了移。 谢谌不依不饶地蹭着他过来,“好了,哥哥好好休息,我不动了。” 林书阁轻哼了一声,在他怀里翻了个身,闭着眼睛又睡了过去。 直到屋外林清远敲门说小王子找他有事,林书阁才惊醒过来,连忙起身,谢谌帮他整好衣衫,林书阁拉着他一同出去。 县衙大堂内,塔兰和阿勒已经在等着了,林书阁和谢谌先后走进大堂。 “殿下,阿勒,久等了。” “林大人,我们是来辞行的,林大人身体不适吗?怎么看着脸色不好。”看到林书阁身后的谢谌,塔兰后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林书阁猛咳了一下,心虚道:“谢殿下关心,昨晚有些着凉了而已。” 阿勒去狐疑地看了一眼他,“林大人,我们王子有些话要与你单独说,”他说完又补充,“是正事。” “仲宣他不是外人。” 塔兰见他坚持,只能道:“林大人,有些事我想了想还是得让你们知道,但是其他人我不放心,思来想去也只有你值得信任。” 见他如此严肃,林书阁道:“殿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是匈奴。”塔兰看着他道。 林书阁心中一跳,看向谢谌,谢谌朝他安抚一笑。 见到二人仿佛谁也插不进去一般,塔兰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有苦涩也有释怀,“我国探子注意到匈奴内部频频变动,其中一支的单于杀死老单于上位,接连吞并好几个部落,大有一统之势,若让匈奴如同从前般统一所有部落,燕朝和匈奴恐有一战,你们得早做打算。” 林书阁自然知道前朝时统一的匈奴有多强,若真是如此,定远郡几个边城就有危险了。 “多谢殿下告知,我们定会严防死守,绝不让匈奴毁我家园,伤我百姓。”林书阁起身,朝他行礼道。 “林大人不必客气,我们就算……”他走近将林书阁扶起来,随着林书阁低头间看到他交领掩映下的脖颈处有一块青紫,语气一滞,“我们总是朋友,若是有用得上我的,上次已经给了你信物,让人拿着它来找我便是。” 第133章 林书阁送走了二人, 转身与谢谌道:“仲宣,我即刻去信一封与魏使君,你那边呢?赵都尉要不要也与他提醒一二。” 谢谌思量片刻, 点了点头。 “仲宣,上次你去献俘,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林书阁见他神情有些不对。 谢谌斟酌片刻才道:“平羌乱之事让赵都尉有些介怀, 他可能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就将羌人降服, 若是再让我积攒军功,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赵都尉镇守边关多年, 声名远扬,无论是对匈奴作战还是守卫边境,都厥功至伟,没想到还是难逃人性的弱点。 “不过他也是一时有些不平而已, 从前他外甥还因我连降几级, 当时他处事公允,赏罚得当,只是喜欢揽权而已,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匈奴之事关系边境安全,他也自当重视。” 林书阁上前拍了拍他,安慰道:“我家仲宣少年英雄, 引人忌惮也正常,不过照我看来,你以后的成就定在他之上。” 谢谌伸手抱住他, “哥哥,谢谢你,”低头却看到他脖子上的青紫, 连忙将他衣领拉了拉。 “怎么了?”林书阁见他脸上有些不自然,顺着他的视线摸了摸脖子,“我脖子怎么了?” 谢谌避开了他的视线,往后退了一步,林书阁突然想起刚才塔兰的表情,这会子岂能不知是什么? 果然,下一刻林书阁又羞又怒,低声骂道:“都跟你说了不要弄出痕迹来你还弄,这下丢人丢大了。” 谢谌也低声讨饶,“我没忍住,哥哥我陪你去换件衣服。” “你走开,我现在看到你就生气。”林书阁大步朝内宅走去,谢谌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一路跟进了房间。 两人没注意到屋外有人看了他们良久,然后忧心忡忡地进了另一间房间。 林萱听到敲门声后起身开门,一见是林清远,便侧身让他进来。 “怎么了?心事都写脸上了。”林萱开口问道。 “阿萱,我有件事要同你说,你千万别告诉别人。”林清远纠结万分,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 “什么事?”林萱问道。 “我……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年纪还小又是女孩子,应该不懂这些。”林清远一脸为林萱着想的样子,纠结得脸都皱起来了。 “到底什么事快说,我还忙着呢。” “你忙什么呢?陆先生交代的功课吗?完了完了,我过年一直在玩,一个字还没动呢?你说我找大兄帮忙求情,陆先生会不会不罚我。” 林萱见他这么不着调,在心中忍了又忍,才道:“到底找我什么事?” 林清远这才压低声音道:“我觉得大兄和二郎有些不对劲,”他说完还看了一眼窗外,唯恐别人听见,回头见林萱一派沉稳,又道:“你不相信吗?我起初也以为是他们感情好,二郎黏人些,后来一想,哪有人天天住在一起的,从前家中贫苦,二郎与大兄挤一挤也是小事,我与大兄也挤过一间屋子,可现在两人都住一起。” 林萱还是没说话,林清远急道:“我前几日还撞见大兄和二郎举止亲密,倒像是书上说的断袖龙阳。” “你怎么这么平静?事关大兄和二郎的声誉,你千万别说出去,这县衙的仆从好些还是从前的县令招募的,虽说大兄重新筛查了一遍,但难保有人会说出去,到时候大兄和二郎总会被议论。” 林萱听他一心为那二人着想,轻声道:“或许是你看错了,二郎与大兄从前就关系好,举止亲密些也没什么。” 林清远声音骤然拔高,“怎么可能,哪有兄弟会那样?哎呀,我都不好意思跟你说。”他脸上红意一直蔓延到脖子。 林萱见实在瞒不住,只能道:“那我们便当什么都不知道,大兄和二郎要想告诉我们,自然会说的,我们去挑明倒是让他们尴尬。”林萱想起当日她去找林书阁时兄长脸上闪过的尴尬与难为情。 林清远:“好,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啊,就当是我们的秘密,不过二郎和大兄也太不小心了,都让我撞见了,若是让其他人撞见怎么办?不行,我得提醒他们一下。” 林萱急忙拉住他,“你做什么去?” “哎呀,我也不会这会去找他们,等到时机到了,我自会提醒。”林清远说完便出去了。 林萱拿起书,看了半天也看不进去,不知道是愁那两位不着调的兄长,还是愁这位傻乎乎的兄长,真是为一家子操碎了心。 晚上吃饭时,林书阁刚拿起筷子,碗里便多了一筷子菜,林书阁冲谢谌一笑,准备给谢谌夹菜,就听到林清远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 他连忙放下筷子,“阿远怎么了?是不是呛住了?快喝杯水。” 林清远憋得脸有些酸,“没有,我只是……” 第145章 话还未说完,林书阁已经起身过来,手在他额间试了一下,“没发烧啊。” “大兄你别管他,他可能是功课没做完有些发愁。”林萱扶额,有气无力道。 是吗?林书阁满腹疑窦,看了看二人眼神间的互动,孩子大了,都有秘密了。 林书阁夹起菜吃了一口,旁边的谢谌正好将打好的汤递到他手上,林清远霎时又是一阵猛咳。 “到底怎么回事?饭菜有问题?”林书阁问道。 林萱深深叹了一口气,“大兄,你和二郎先吃,我找阿远有些事要说。”说完便将还在表演的林清远提溜起来拉了出去,留下林书阁和谢谌面面相觑。 “仲宣,你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在想什么?”林书阁有些郁闷道。 “在想哥哥。”谢谌随口答道。 “好好说话。” 谢谌挑眉一笑,无辜道:“我说的可是实话。” 林书阁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小小年纪不学好。” 谢谌:“我学得好不好哥哥不清楚吗?” 林书阁:“……” 今晚这顿饭看来是吃不成了。 “我开玩笑,阿远那点心思还需要猜吗?”谢谌将碗筷收拾好,对还在担心的林书阁道。 “你知道了?快说来听听。” “哥哥,你想想他今晚十分激动时你我正在做什么?”谢谌提示了一句。 在做什么?夹菜送汤啊还能做什么?不对,阿远这孩子不会知道了什么吧? 林书阁看向谢谌,谢谌朝他点头,林书阁闭了闭眼睛,“我去找他谈谈。” “哥哥,我去吧。”谢谌主动道,他也有话要与林清远说,见林书阁一双眼睛清凌凌地直望着他,谢谌心中有些痒,亲了亲他的眼睛,“哥哥别怕,阿萱和阿远都是好孩子,不会有事的。” 林书阁闻言抱着他,半天不语。 “好了哥哥,乖乖等我回来。”谢谌在他耳边柔声道。 谢谌出去好一会,林书阁有些坐立难安,实在等不及准备亲自去看看,一开门就看到谢谌在外边。 “说完了?我想了想还是得去找阿远,你先回房去,我很快就回来。”林书阁刚说完便往林清远房间走。 “哥哥,你别去了。”谢谌拦住他,“哥哥别急,阿远他没事,只是想让我们稍微注意一下,外人看到不好,会影响我们的声誉。” 林书阁听到后心中柔软,阿远和阿萱果然是好孩子,不过嘛,他看向某个从不注意的人。 “哎,哥哥轻点,我错了。” 林书阁放开他的耳朵,“仲宣,我可真是,竟然让他们小小年纪就操心我的事。” “哥哥多心了,阿远和阿萱与你的感情我从初遇你们便已知晓,他们不会因你我惊世骇俗便心生厌恶与不容,只会因为此事会影响你我二人名声而心生担忧,况且亲人之间,互相为对方担忧本来就是常事。”谢谌从后面拥着他,慢慢说道。 林书阁心中有些感慨,转身过来将脸埋在他胸口,“你说得对。” “我说得自然对,有奖励吗?比如今晚让我……”谢谌得寸进尺。 林书阁立马推开他,“没有,你不是我家的长工吗?不干活就知道奖励。” 谢谌跟在他身后,“原来哥哥说的给我个名分是让我做长工啊,那大人需不需要小人伺候,保证让大人……” 林书阁捂住他越发放肆的嘴,“再乱说话今晚就给我睡地板。” 谢谌使劲摇头,睡地板哪里比得上温香软玉在怀。 “仲宣,匈奴之事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除了通知郡守府和都尉府,让他们多加防范之外,我们也得多做些准备。”林书阁放开他,又想起塔兰的话。 谢谌神色凝重,打仗不止要靠士卒奋勇厮杀,后勤粮食这些更是缺一不可,这些可都是钱啊。 “想什么呢?”林书阁没听到他回话,转身看向他。 “哥哥,开春屯田必得要向你讨教了。”谢谌想着林书阁在甘州时推出来的各式农具。 “好说,有什么好处,说来听听。”林书阁几步走到桌前坐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好处便是让我当长工啊,不止今晚,每天都好好伺候哥哥。”他说着直接将还坐在椅子上的林书阁抱起来往床边走去。 “你放开我,救命啊,以下犯上了。”林书阁小声呼救。 “阿远和阿萱都睡了,这下可没人救得了大人了,不过我会很小心的,大人好好享受便是。”谢谌半蹲在床边,唇角笑意明显。 林书阁看着他,鬼使神差般伸手抚向他的唇,一路往下,谢谌乖乖不动任他动作,林书阁的动作愈加放肆,谢谌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受不了似的,一把抓住林书阁作乱的手,放下床帐,“哥哥,这可是你勾我的。” 林书阁笑了一声,声音中带着明晃晃的蛊惑,“是吗?勾到你了吗?” 谢谌咬了咬牙,再也忍受不住,俯身亲了上去。 第134章 年假后县衙开始上值, 林书阁到得晚了些,陆樾川已经在办公了,见到他进来后, 打了声招呼,继续埋头办公了。 “阿川, 朝廷调令, 要将原郡千户百姓迁到羌人原先占有的漠水谷地。”林书阁说道。 “原郡距离此地甚远, 怎么会迁原郡百姓过来?”陆樾川将手上文件放下,奇怪道。 迁移一事, 涉及面甚广,这片土地生活的百姓除非逼不得已,没人愿意背井离乡,大老远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林书阁摇了摇头, “不过朝廷给这些百姓发放了路费和安家的银钱, 许诺免税三年,并且百姓耕种的种子和农具一应由我们这边提供,郡守府会拨银钱下来。” “这倒还行, 不然百姓被强行征调到这里,旁边又多是羌人,心中必有怨言,唉, 大人,可有说什么时候到?”陆樾川这几年常与百姓打交道,见多了民生艰苦, 不由得感叹了几句。 “快了,必得赶在春耕前,不能误了春耕啊。”林书阁在心中盘算着漠水谷地的利用情况, 那群羌人用来放牧简直暴殄天物,那么好的地就应该用来种粮食。 “少凉部已灭,漠水谷地现在有仲宣手下驻守,等人到了再安排过去,住房这些需要大量的水泥和青砖,我通知陈宽他们这段时间加紧生产,给别地的单子先停一停。”林书阁缓缓说道。 “说起陈宽,好似许久不见陈娘子了。” 林书阁笑道:“陈宽说陈娘子因那次未能从羌人手上保护我,还让我受了伤,心中颇感惭愧,总想着戴罪立功,自请去了漠水谷地守卫边地去了。” “陈宽倒是心大,竟然舍得让陈娘子去羌人老窝。” “他爱女心切,怕陈娘子遇到什么危险,早就求到我这边了,我特意让那边的吏官注意着些,谁知吏官传来的信说陈娘子为人大方爽朗,早已同当地羌人打成一片,颇受羌人爱戴。”林书阁想起吏官的来信,不由得笑出声。 “吏官可是穆远舟?”陆樾川看着林书阁道。 林书阁点了点头,“穆远舟有才,咱们这里正是缺人之际,用用也无妨,去年流放来的一批,我从里面挑了几个,先让做做杂事,若德才兼备可以留用,若是不行,便仍干苦力。” “大人心善。”陆樾川叹了一口气说道。 林书阁摇摇头,没再说话。 “春耕之事还有得忙,对了,我去年让人选了一批良种,今年可以试着推广让百姓种一种,堆肥技术也可以再改进一步。”林书阁这几日脑子里全是匈奴之事,若匈奴真的南下,提高军队战斗力十分重要,准备充足的粮食也是同等重要。 二人又谈论了几件正事,林书阁坐下同他一起处理公务,因放了好些天假,公务不多,一个早上就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 陆樾川一闲心思就往出来冒,看着略显疲惫的上司,一副十足十关心的模样,“大人还是得注意休息,春寒料峭的,一不小心就着凉了。” 林书阁眼皮一撩看了他一眼,“林县丞可是很闲?我听说相里谷他们新练出一批武器,杨县尉正在帮忙训练差役,你要不要去帮忙看看?”反正看起来闲着没事做。 陆樾川早就摸准了他的脾性,知道他根本就没生气,“大人,我前几日在街上碰到卫校尉买东西,看着心情不错,可是有好事发生?” 买东西?林书阁想起好像是当时自己想吃街上刘记卖的烧饼,谢谌便出去帮他买了。不过,林书阁才不想与他说这些,打了个哈哈遮掩过去了。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动静,二人抬头一看,谢谌从外面走了进来。 “哥哥,还未下值吗?” “怎么了?”林书阁起身迎上去道。 “军中要举行蹴鞠赛,想邀请哥哥前去观赛。”谢谌说道。 “蹴鞠赛?是上元节那两支队伍吗?我也去,让我去看看,当时我因有事没赶上,后来听县中差役说精彩十足。”陆樾川连忙说道。 第146章 “走吧,一起去,仲宣,你要参加吗?”林书阁边走边问道。 谢谌点了点头,“答应兄弟们今日要参加的,哥哥一会可得支持我的队,我还邀请了羌族中的勇士让他们组成一队一起参赛。” “那是自然。”林书阁笑道,谢谌邀了羌人,正好与他们联络感情,也能让他们见识一下大燕军队士卒的训练有素。 平乡训练场。 初春的天气还有些冷,寒风吹来,林书阁将披风轻轻拢好,一只手伸过来,将他的兜帽戴好,还顺手塞给他一小包栗子和核桃。 “哥哥,天气还未变暖,小心切勿着凉。” 林书阁回头一看,谢谌身穿利落的骑装,更显英俊潇洒,头上绑着代表红队的发带,随风飘扬,这副模样倒像是燕都街道打马而过的小公子。 “哥哥,我去了。”谢谌说道。 林书阁点了点头,目送他大步走到场地中央,几名大燕士卒走过来将他拉入队伍,老张大声说了句什么,其余士卒都大笑起来,谢谌脸上也带着明晃晃的笑意。 陆樾川慢悠悠走过来,拿了一颗栗子掰开,“卫大人这风姿,比那燕都世家子弟强上不少。” “你还去过燕都?”林书阁看着远处,随口问道。 “少时随阿父去过一次,当时燕都最负盛名的便是谢家两位郎君,谢家大公子温润如玉,是世家子弟的典范,燕都不知多少贵女想要与他喜结良缘,小公子小小年纪便已显露祸水之态,无数女郎为看他一眼成群结队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林书阁静静听他说着,谢小公子这个人自他来到这个时代便早有耳闻,可惜天妒英才。 “可惜啊,谢家满门皆没,谁都不知道谢小公子长大是何等模样,不过刚刚看到卫大人,我想谢小公子若还活着,倒是可以与之媲美。”陆樾川边吃边感叹。 “阿川,你倒是对谢家颇为感慨。”林书阁看向他。 “我阿父对谢公十分推崇,说他耿介为民,军功卓绝,若非被奸人陷害,怎会一朝族灭。大人有所不知,谢家家风严格,是以谢家子弟多良才,皆为人所称道。谢家遭难后,族中男子皆死,唯独出嫁女得以幸免,当时谢公之女联合所有谢家出嫁女一起上书先帝,声声质问,字字泣血,燕都有志之士皆称颂。”陆樾川声音中满是钦佩。 林书阁听后,久久没有说话,良久后才道:“果真是满门贤良。” 陆樾川还要说什么,忽然传来一声锣响,比试要开始了,二人将目光放回场上。 大燕士卒组成的队伍发上皆束着红色发带,队长是谢谌,身后跟着十一名士卒,何歆和老张赫然在列。 羌人的队伍由花圩带队,束着蓝色发带,身后的羌人士卒高大威猛,一看便是从部落精挑细选出来的勇士。 两队人马相互对峙,虎视眈眈,裁判站在中间,同众人讲说规则,这次的蹴鞠赛不同往日,林书阁让谢谌加入了现代足球的一些玩法,两队若是将脚下的蹴鞠射入对方防守的风流眼中便得一分,规定的时间内得分高者获胜。 林书阁见那边还在宣读规则,抬手招呼跟着的差役将封古和先罕带过来,差役领命。 陆樾川含笑看着他,“开春了,学堂也要陆续上学了,大人要将这二人放到哪个书院?” “清泉不比甘州,书院也就零星一两个,我想着将甘州那一套再搬过来建个新学堂,先生再招一批,学生嘛男女都招,封古和先罕先插进去学着看看,我让阿远和阿萱带着他们。”林书阁思量了片刻,轻声说道。 陆樾川明显也赞同,“封古和先罕我带的这段时间,倒是觉得二人可以好好教导一番,来日或许有大用。正好我觉得阿远和阿萱学得不错,尤其是阿萱,天资颇高,你与她说明利害关系,她自然知道要怎么做。” “我以为你会说我招女学生之事。” 陆樾川不以为然,“大人在甘州招工就不论男女,至于当时未招女学生,我想一是因为大人当时乃是在县丞的位置,不好施展,二是怕给李大人惹麻烦。到了这里,不论是除匪盗还是打击羌人,大人在此处的声望,只要是利民的好事,百姓总会支持的。” “阿川啊阿川,你留在我这里屈才了。”林书阁笑道。 “若是不留着这边,我可能这会还在浑浑噩噩不知去路……” 又是一声哨响,裁判大声宣布比试开始,二人停下了话题,开始观看比试。 裁判将蹴鞠高高抛起来,这是要看哪队先夺过去,只见两队人马纷纷跃起来争夺蹴鞠,谁也不让谁,老张一马当先,用头部将蹴鞠顶到了红队这边,何歆立刻接住了蹴鞠,使劲往前一踢,谢谌动作极快,带着蹴鞠往蓝队的风流眼而去。 花圩带着羌人士卒拼命拦截,甚至几人合攻谢谌一人,花圩一个扫堂腿,谢谌灵巧闪过,足下蹴鞠仿佛活的一般被控在他脚下。 老张见谢谌被纠缠,立刻带着人过来解围,谢谌给了他一个眼神,老张会意,立刻与花圩纠缠在一起,谢谌带着蹴鞠直奔风流眼,其余羌人士卒见状,立马跟了上去。 可是谢谌速度更快,一脚踢起数丈高,直直射向风流眼,守门的羌人士卒手忙脚乱地防守,只见蹴鞠似流星一般,重重撞进了风流眼,裁判举起红色牌子,宣布红队得分。 场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大燕士卒高声叫喊着,谢谌嘴角带笑看向林书阁,红色发带高高荡起,在空气中划过,说不尽的年少轻狂,意气风发。 林书阁看着这一幕,心中满是激动和骄傲。 第135章 “卫大人好生厉害。”陆樾川看着场上的谢谌, 称赞道。 “我也不知道他蹴鞠这般厉害,上元节时是老张和何歆分别带队比试的,仲宣倒是没上场。”林书阁朝谢谌挥了挥手, 谢谌冲他一笑,面容隽秀, 剑眉星目, 嘴角的笑容自信却不张扬, 等林书阁再看时,谢谌已经被老张拉走继续比赛去了。 林书阁唇角也带着笑意, 继续看场上的比试,第二轮比试已经开始,但由于一名士卒防守失误,让花圩带着队伍突破了大燕士卒的层层阻拦, 谢谌带人立刻围追堵截, 他身手好速度快,几次将蹴鞠从花圩手上抢了过来,红色发带在场上来回翻转, 十分醒目。 “大人,两位小郎君带到。”差役向林书阁行礼道。 “快来,今日有蹴鞠赛,我特意让人请你们过来看看。”林书阁立马将二人叫到跟前, 将手中的东西分发给他们,招呼他们坐着边吃边观赛。 “谢林大人。”封古来清泉日久,已经基本掌握了简单的燕话, 他说完便看到熟悉的身影,又站起来朝场上喊了几句羌话。 场上的花圩自然听到了儿子的声音,可能是想在儿子面前树立一个好形象, 突然间羌人队变得异常凶猛,在谢谌将蹴鞠传给一名士卒后,竟硬生生地被花圩抢了过去,然后一击即中,射进了风流眼。 场内也响起了欢呼声,封古和先罕不懂规则,但看到父亲和其他长辈手舞足蹈地欢呼,自然知道是他们赢了一局,立刻坐不住了,站起来又喊又叫,吵得林书阁耳朵疼。 两人喊完见周围的士卒和差役都盯着他们看,有些不知所措,林书阁笑着宽慰了几句,又给二人塞了好些吃食,让他们尽管喊,封古这才露出笑意,带着一丝不好意思挤在林书阁旁边。 场上第三局已经开始,红队士卒表情明显较之前凝重,若是这局再输了,后面要追就麻烦了。 谢谌这次同样率先出手,将裁判抛起的蹴鞠一脚踢给老张,老张如同泥鳅一般在场上带着蹴鞠飞奔,后面两队人一起追着他跑。 何歆紧紧跟在他身后,趁羌人士卒不察,老张将蹴鞠传给了他,何歆最擅白打,只见他竟然将此技术用到了这场比试,蹴鞠在他手上耍出了不同花样,有羌人士卒过来争抢,正准备抬脚就踢,不料何歆转瞬间便将蹴鞠从脚上转移到肩头,直顶了好几下,羌人士卒又来抢夺。何歆嗤笑一声,蹴鞠又转移到他胸口,羌人士卒气得直咬牙,本想与他一战到底,结果蹴鞠嗖一声飞了出去,滚到了谢谌脚下。 此时已经距离蓝队风流眼极近,谢谌唇角微勾,轻轻松松将蹴鞠踢了进去。 “好。”场上欢呼声一片。 “这配合得默契十足啊,不愧是卫大人的得力手下 。”陆樾川击掌赞道。 林书阁也称赞了几句,场上响起一阵喧哗,谢谌被人簇拥着朝这边而来。 “这次中场休息?”林书阁喃喃出声,起身去拿了水过来,刚出来就见到谢谌朝他望过来,林书阁将手中的水递给他,谢谌接过喝了一口,温度适中,一看便知道是早就准备好的。 见林书阁手中还拿着布巾,谢谌笑着朝他低头,周围传来嘻嘻哈哈的声音,谢谌回头巡视了一圈,立马没了声音。 他又俯身示意林书阁帮他擦汗,林书阁抬眸间见周围士卒都斜着眼睛偷看,老张倒是明目张胆,还学着谢谌的模样,想让何歆帮他,何歆回他一个白眼,还将布巾摔在他脸上。 第147章 林书阁无奈笑了笑,无视周围的眼神和陆樾川越来越放肆的目光,拿起布巾给谢谌擦汗。 “哥哥我表现得怎么样?”谢谌收起布巾,坐在他旁边,一旁本来坐在林书阁旁边的封古怨念地看着谢谌,见他不为所动,只能去找花圩去了。 “表现不错,我还竟不知你蹴鞠也这般好。”林书阁一双眸子中满是欣赏,谢谌心中微动,又碍于周围全是人,只能道:“下次我教哥哥。” “教什么?也教教我如何?”陆樾川看热闹不嫌事大。 后面的老张也大声喊:“不如也教教我。” 顿时场上都是欢笑声,谢谌站起身,“开始比试,一会要是输了全体加训十里,”他停了一下,又补充道:“负重。” 哀号声四起,谢谌又和林书阁说了几句,便继续比试去了。 第四局战况十分激烈,蓝队像是吸取了前几局的教训,与红队一直胶着着,那只蹴鞠一会在红队队员脚下,下一刻就落在了蓝队士卒胸口。 老张暗骂道:“这群羌人,可真是狡猾。”他刚刚不小心让一名羌人士卒从他手上夺走了蹴鞠。 谢谌微微喘着气,看着花圩脚下运着蹴鞠,立马朝他而去,他先是一个侧铲,花圩看到他之后便运着球往一边躲,谢谌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花圩脚下颠着的蹴鞠一脚踢了几丈高。 众人都死死看着那只蹴鞠,谢谌动作迅猛,如猎豹般等着蹴鞠降落,就在蹴鞠直直落下的那一刻,谢谌飞身一个旋踢,蹴鞠朝何歆的方向而去。 何歆如离弦之箭运着球奔向风流眼,花圩等人见势不妙,立马开始对他围追堵截,谢谌和老张跟了上去,但被羌人士卒拦住了,何歆被堵得干着急,一咬牙,准备拼一把,运足了力气往风流眼踢过去。 两方队伍都看向蹴鞠落地的方向,老张伸出手祷告:“快进去,进去啊。” 可惜蹴鞠撞在风流眼栏上,落在了外面,羌人士卒心跳骤然一松,所有人都朝落地的蹴鞠而去。 场外林书阁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我,他猛地站了起来,急急地看向蓝队的风流眼。 “大人,这局比赛双方都尽力了,只能看最后谁离得近了。”陆樾川倒是镇定,还在一边分析战局。 这时,裁判哨声响起,场上红队士卒直接蹦了起来,场外观战的士卒和差役也高声欢呼,大叫着红队的名字。 “赢了?”林书阁问道。 “赢了,大人你看那边。” 远处红队已经将谢谌高高抛起来了,完全不顾谢谌平日里的威严,这会兴致上来,就算是要罚等以后再说吧。 原来刚才所有人争夺蹴鞠之时,本来大家都以为是蓝队守门的士卒和何歆离得最近,没想到竟是谢谌在电光石火间快过了所有人,侧身将蹴鞠踢进了风流眼。 谢谌被士卒放下来,冷着脸看着众人,到底没说什么,径直走到花圩面前,“酋豪还有弟兄们今日踢得很好,这次是我们占了先机,下次便不一定了。” 花圩回道:“那下次与大人和众将士再约一场。” 谢谌看向所有人,“今日大家辛苦,这场比试本着促进两族友好设立,兄弟之间不论输赢,林大人和其他弟兄准备了好酒好菜,大家吃好喝好,我们下次再比。” “好,谢大人。”老张率先道,其余士卒也跟着大喊。 谢谌和花圩并立而来,林书阁起身迎了过去,“各位辛苦了,好生精彩的比试。” 花圩道:“多谢林大人。” 顷刻间,众人便闻到一阵阵香味,接着便有好几队士卒将一应食材和用具搬了上来。 “我准备了火锅和烤肉,酋豪和众将士尽管享用。”林书阁笑道。 花圩尝过火锅的滋味,现在想起来都咽口水,低声与羌人士卒说着火锅应该如何吃,味道有多好,听得士卒们恨不得立马吃到腹中。 等谢谌宣布开始后,营地里喧闹声四起,羌人士卒与大燕士卒围在一起吃着火锅烤着肉,有人喝得兴起,甚至起身跳起舞来,陆樾川带着封古和先罕与羌人士卒一起吃喝,他两族语言皆通,哪边都能说上话,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林书阁看得心中激动,谢谌在旁边烫肉,“哥哥快吃,肉要老了。” “仲宣,我见过没有纷争,各族百姓都是一家人,大家和平安宁地共处一个国家的情景,不知我们这一代能不能看到。”林书阁回过神和谢谌说道。 谢谌看着他半天没说话,“哥哥,会的。” 林书阁在心中叹了口气,除非同化或者斩草除根,否则周边的异族便会趁中原王朝虚弱之际亮出獠牙,他也不知道现在这样做对不对,但这已经是他和谢谌尽最大努力了。 谢谌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勾起了他的手指,林书阁回神,何必想这么多,他嘴角噙着笑意看向谢谌。 谢谌抬头将头上发带取下来,看了林书阁一瞬,又将它系在林书阁发上,果然眼前一亮。 林书阁伸手摸了摸,笑道:“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觉得哥哥好看。”谢谌满心满眼都是他,林书阁今日穿的青色的袍子,衬得肤白如玉,红色发带点缀得恰到好处,尽管初春时万物枯黄,而他心中的春天却已经鲜活起来。 林书阁抬头见其他人都在埋头吃肉,没人注意到他和谢谌,这次舒了一口气,“快吃,今日的蘸料挑的你最喜欢的麻酱口味。” 有人过来朝二人敬酒,竟是老张和何歆,二人脸上带着两坨红意,何歆大着舌头道:“祝大人与林大人百年好合。” 老张在后面补了一句:“早生贵子。” “啪”一声,林书阁手上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幸好周围人少,林书阁红着脸将筷子捡起来,看着谢谌命人将两个已经喝得不知天高地厚的扶了下去。 第136章 “愣着做什么, 花圩要过来了。”林书阁对谢谌道。 谢谌还像是有些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他。 林书阁好笑道:“怎么?你还想生不成?你能生还是我能生?” 谢谌抬手摸了摸后脑勺,语气有些怪异, “不生,哥哥有我就行了。” “打住, 花圩来了, 这个话题不许说了。”林书阁小声道。 “二位大人, 多谢二位的款待。”花圩带着两名羌人士卒过来道。 “酋豪客气了。”林书阁笑着将他引到位置上坐下。 “还未谢大燕派过去的几位大人,穆大人医术极好, 救了我们好些老人和孩子,就连牲畜生病穆大人竟然也会治。”花圩坐下后首先说道。 林书阁同他客气了几句,冬季各种疾病频发,羌人部落多是巫医, 自然没有已经传承多年的燕人会治病, 况且古代文人医书同样会看,会简单的医术自然不足为奇。 他又问起今年设立关市之事,花圩听到后十分激动, 说往年部落缺衣少食,牛羊再多也换不了东西,今年因为有关市的原因,族人不只用牛羊换了粮食, 还换了从前没吃过的蔬菜。 他们说的蔬菜其实就是发的豆芽,冬日天寒地冻,大燕百姓会挖地窖储存蔬菜, 羌人又不种地,哪里来的蔬菜,因而关市内像是豆芽这样冬日不易得的蔬菜要价甚高, 可以换得不少羊肉,两边百姓都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有羌人士卒听懂了他们说的话,争先恐后地用不熟练的羌话同林书阁和谢谌大声说他们今年吃到了各种蔬菜,有人还说他用半只羊换得了一些萝卜,煮汤很好喝。 林书阁含笑听着他们说话,羌人是游牧民族,平日里吃食多为肉食,不吃蔬菜会减少维生素的摄入,轻则免疫力下降,重则会得坏血病。 看来相处得不错,等原郡百姓到了会少些纷争,林书阁在心中暗道。 几人吃着烤肉,林书阁听着火燃烧木柴发出的哔啵声,耳边是花圩和谢谌谈论说刚刚蹴鞠赛的声音,林书阁静静听着二人在那里复盘每局的得失,喝了一口羌人士卒敬的酒,温声询问了他几句,士卒嘴里蹦出几个词,林书阁大致猜了一下,他应该是说今年大雪压塌了毡帐,穆远舟和花圩带着他们救灾,幸好挺过来了。 “哥哥,我们回去吧。”林书阁回头,见谢谌已经和花圩聊完了,花圩带着士卒同他们辞别,林书阁回了一礼,目送他们远去。 …… 寒冬已过,虽然到了春天,但春寒料峭,天气依旧有些冷。离甘州十里之外,有士卒在前方开路,后面跟着许多拖家带口的百姓,有些甚至拉着板车,车上放着财物,旁边坐着老人和孩子。 “都快点,马上就到了。”押送官大喊道。 “哎哟大人,这话你说了好几次了。”有百姓胆子大,大声和押送官呛声。 押送官单手扶着腰间的刀,那名百姓见状立马往后缩了缩,不敢再说话了。这一路着实辛苦,百姓不愿远离家乡长途跋涉,半路逃跑的不知道有多少,他只能采取强硬的手段,不过已经到了这里了,他也懒得与他们计较。 第148章 有百姓面色难看,“你看这一路过来光秃秃的,不知道地里能不能种出庄稼来,要是种不出来,我们一家老小岂不是要饿死。” 有人低声回道:“种地都是小事,我听说这边周围都是匈奴和羌人,活不活得了命都不知道。” “不是说有将军将羌人收服了,抢回来一块地才让我们迁过来的吗?”又有人问道。 “那群蛮夷非我方教化之人,今日慑于我朝武力臣服,谁知道明日会怎样呢。” 说话这人明显是个读书人,其他人纷纷点头,心中全是对前路未知的担忧。 “不过我倒是听说定远这几年与从前不同,我们用的纸,看的话本据说都是从定远传出来的,甘州纸大家总听说过吧?”那人见众人神色郁郁,又补充道。 其他人倒是听过甘州纸,只能在心中默默祈求老天眷顾,日子好过些。 不知过了多久,走过一片林子,众人远远便看到一座城,城墙巍峨,古朴而又高大,像是守卫边塞的将士,矗立在远处。 “前面就是清泉县了。”押送官语气中带着兴奋,闻言百姓也沸腾起来,终于到了。 林书阁早就带人在此等候了,押送官率先上前与他见礼,并从怀中掏出调令公文。 “诸位此行辛苦了,请随我来,漠水谷地距离此地甚远,诸位暂且歇一歇再过去。”林书阁对押送官道。 “谢县令大人。”押送官向他见礼道。 众人跟着林书阁进了城,陆樾川退了几步去与随行士卒问话,杨炎则带着差役巡视着周围。 刚进城,众人便惊呼一声,只见城内修得十分整洁,丝毫不见破败的城墙与房屋,街道十分宽敞,不知用了什么材料,路面平整而又坚硬。 街道两侧是各种各样的商铺和摊贩,清泉百姓大声叫卖着东西,看到他们还热心地向他们兜售食物,有人闻到一股浓香,闻着拦都拦不住要过去,林书阁一看是卖豆腐脑的。 自从林书阁教给文鸢等人豆腐的方子之后,一时风靡整个县城,因制法简单,文鸢等人也未藏私,将方子贡献了出来,因此甘州县城最不缺的便是卖各种豆制品的摊子。 “大家安家还需要银钱,管住嘴以后再吃。”押送官看到后提醒道,那人只能咽了咽口水,悻悻回了队伍。 林书阁没说话,带众人到了驿馆。因人数太多,大部分人只能窝在驿馆外面,好在林书阁早早让人烧了粥,一碗热粥下去,一路风餐露宿的辛苦仿佛也淡下去不少。 “这位大人倒真实诚,看这粥一点都不掺假。”有百姓喝着粥和周围的人嘀咕。 “我刚刚同这边的差爷说了几句,这位林县令特别受爱戴,刚来就除了为害一方的匪盗,还弄出各种东西让百姓挣钱,我们……”他咽下粥,“我们说不定来对了。” “真的假的?林大人看着像是原郡那些公子哥,真能为我们这些人着想?”有人惊异道。 “喝完再休息一下我们就出发。”押送官对着众人道。 林书阁念百姓皆是举家搬迁,随身带的东西颇多,便将县中大部分差役派了出来,又通知谢谌让他调一队士卒过来一起护送。 林书阁骑着马打头,迎面碰到谢谌策马而来,后面跟着何歆和一队士卒,何歆目光和林书阁对视,立马轻咳一声,闷声退了几步,不敢再说话。 “哥哥,我来了。”谢谌看了一眼后面跟着的百姓,对林书阁道。 “你来得正好,今日要将这些百姓安顿下来,那边的房屋修得怎么样了?”郡守府拨的银钱已经到了清泉,林书阁征调了一批百姓过去建屋,百姓能挣钱自然愿意干,不说还有烧砖烧水泥这样的活,对百姓而言也是一笔收入。 “还在建,若是来不及,可以让百姓先挤一挤,到时候用哥哥从前的法子,让他们干活来抵房子,之后每年交一部分租赁钱,三年后便可不用再交,房屋自然是他们的。”谢谌回道。 郡守府发放的银钱要留一部分做百姓的安家费的,一应生活用品的采购都得用钱,但若是让百姓知道房屋是给他们建的,自然干活也利索,不过县衙出钱建的房子也只能算作是先租给百姓,毕竟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若是直接白送,难保有人得寸进尺。 林书阁点点头,与他一同策马,率先到达了漠水谷地。 穆远舟和陈元容正在与差役查验建成的房屋,有人大声喊道“来了好多人”。 二人这才回身望去,只见骏马奔驰而来,马上两人一人着青衣,一人着玄衣,同样的风姿不凡,他们立刻上前相迎。 “大人。”穆远舟和陈元容行礼道。 林书阁翻身下马,谢谌也下马与他一起巡查房屋,放眼望去,好些房屋已经建成了,青砖与水泥搭配,速度要快上不少,好些百姓正忙着砌墙。除了青砖的屋子外,还有好些木头搭建的房屋和泥土青砖砌成的房屋。 林书阁点了点头,进度已经很快了,他继续往前走,竟然看到不少羌人百姓也在干活,穆远舟在旁边忙道:“他们苦苦哀求于我,我也算是与他们相处了不少时间,大人我向你保证他们就是普通百姓,没有坏心思的,只想挣点钱回去养家。” “你紧张什么,我又没有要赶他们走,不过该小心的还是得小心。”林书阁轻声道。 穆远舟抬头看了看林书阁,又看向谢谌,陈元容大声道:“我就说你多虑了,林大人怎么会不让他们在这里做工。” “行了,迁移的百姓安顿下来后,届时我会再派些人手过来,户籍登记,房屋赁居,人员安排你们多费些心。” “是,大人。”穆远舟应道。 等原郡百姓到达后,看着一排排青砖房直接愣住了。 “乖乖,这是要给我们住的房子吗?我还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有百姓震惊道。 “我就说刚刚在县衙看到好些这样的房子,原来清泉普通百姓都能住上。” “这要不少钱吧?”有人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林书阁听着百姓议论的声音,朗声道:“大家一路过来辛苦了,大家也都看到了,这些房子是建给大家住的,不过时间太急并不能完全供应所有人,所以需要大家同心协力一起建房。若是大家手中富裕,可以向县衙一次性付完一间房屋的银钱,若是手中缺钱,可以向县衙租赁房屋,三年内还清即可。” 百姓们都在心中算了一笔,都觉得比他们预想的要好得多,毕竟他们以为到了这边建屋都得靠自己来。 “若是家中实在贫困,可以做工抵债,县衙官吏会给做工的百姓做好每日记账,一日八钱,挣的钱可以用来租赁房屋,但不可偷奸耍滑。”林书阁继续道。 好些百姓兴奋起来,这个时代的百姓大多都是贫苦出身,从原郡过来在此安家,手上的钱还要留着购买日常用品,若真能干活挣钱,大家伙都有一把子力气,谁会不愿意呢。 “大人,我们愿意。”有人率先喊道,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喊声。 押送官奇怪地看了林书阁好几眼,穆远舟走过来与他交接一应事宜,后面跟着的士卒也组织百姓排队登记户籍。 “这样便能让他们先站稳脚跟,过段时间就要开始春耕了,叶行那边的农具不知道打得怎么样了?”林书阁对谢谌道。 谢谌笑道:“哥哥不必事事操心,叶行自己清楚的,必是准备好了。” 第137章 春日暖阳, 漠水谷地的百姓正在开垦荒地,这里处于河谷地区,土壤肥沃, 但土地要种植粮食仍需要驯化开垦。 穆远舟带着县衙差役和一些士卒在给百姓分发农具,曲辕犁和锄头已经可以大量生产, 工匠演示一遍后, 百姓接连发出惊叹声, 上手一试,竟然十分好用。 陈元容则带着小吏在远处丈量土地, 然后再根据户籍人口,将土地分给百姓,这也是算是迁移的好处,分发土地和农具, 百姓自己将地开垦出来, 种出的庄稼这三年都归自己。 吕复是个读书人,家境还算殷实,因而官府迁移令一出, 他们一家仿佛晴天霹雳,毕竟一家子祖祖辈辈在原郡生活得不错,谁想大老远跑这鬼地方来开荒。 不过他来后的所见倒有些改变自己的看法,不说县中建好的房屋, 就说他现在手中握着的曲辕犁,从前哪里见过。 “阿复,你家中有钱, 怎么不雇人过来开荒?”有人正好在一旁翻地,看到吕复开口道。 “再有钱租完房子也没了,不得留些让我一家老小吃喝, 不过这曲辕犁倒是老用,锄头也是,老刘你从前常做活,是不是更锋利一些?”吕复问道。 “那是自然,这曲辕犁好使多了,犁地又快又好,你看这一片地我一早上就犁好了,要我说啊,咱们这县令大人着实不错。”老刘低声道。 吕复看了看远处帮百姓搬曲辕犁的官吏,从前见多了仗势欺人的小吏,这清泉县上下倒都是好官。 第149章 “我这几日和此地百姓套近乎,据他们说林大人人虽然年轻,但处事老到,外人不知,看到那些羌人没有,收服这些羌人的功劳也有林大人一份,听说羌人凶残,但我看那些做活的也跟我们一样,都长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我还以为真长什么恶鬼相呢。”老刘边干活边和吕复交谈,可见他这些时间与清泉百姓相处颇多,了解了不少消息。 “我还打听到林县令与这里驻扎的校尉大人是兄弟,感情极好,上次我们见到的那位小将就是,虽然看着像世家公子,不过那可是屠了两个羌人部落的人。”说完后又啧啧几声。 吕复听完后倒是半天没说话,他沉吟片刻,“好好干活吧。” 老刘同他说了半天没得到回应,啐了一口,骂道:“装什么清高,”转身同别人说话去了。 吕复认真耕完一亩地,累得半死,坐在田埂上休息,他是家中唯一男丁,母亲和妹妹干不来这些活,只能靠自己,不想却听到妹妹喊自己的声音,回头一看竟然是母亲和妹妹找来了。 “阿兄,先来吃点东西,我来干活。”吕姝将手中的罐子放下后道。 “不行,我还在呢,你干什么活,等阿兄忙完春耕就出去找活干,哪能让你干这活。”吕复脸上带着薄怒。 “隔壁春燕说她也在帮家中开荒,她力气还没我大呢,她能干我自然也能干。”吕姝人小但脾气倔,话都没说完就已经上手干了,吕复拦都拦不住。 “阿兄我们不比从前了,家中余钱不多也请不起人来帮忙,我这几日听到消息,林大人说县中办学堂会招募先生,阿兄你到时可以试试,”她斟酌了片刻又道:“我听说学堂还招女夫子,我也想……” 吕复腾地一声站起来,“阿姝,从前的事你忘了吗?” “阿兄,我打听过了,林大人他不一样,我想试试。”她目光炯炯,语气坚定。 “母亲,你不管管她吗?”吕复气得要死,又拿妹妹没办法,只能求助一边不说话的母亲。 吕母笑道:“便让她试试也无妨,我上次远远看到了林大人,目光清明,举止大方,是个好人。我来这边之前以为天都要塌了,结果呢我们住的房子从前可见过?还有这开荒的农具从前可见过?我虽见识浅薄,但也读过几年书,林大人他所图不小啊。” 吕复憋得脸都红了,闷声吃完饭,从吕姝手中夺过曲辕犁,埋头干活去了。 吕母笑着对小女儿道:“安心吧,你兄长他同意了。” 吕姝轻笑一声,将碗筷收好,跑过去帮兄长扶着曲辕犁耕地去了。 …… 林书阁这边正忙着核对户籍人数,毕竟田地要按照户口人数划分,县衙文吏直忙得焦头烂额,林书阁也不遑多让。 “大人,学堂之事已经放出风声了,陈宽带头要捐钱,其余商户自然不想让他专美于前,这几日漠水谷地房屋盖得差不多了,我调了人过来正好把学堂建了。”陆樾川盯着两圈青□□。 林书阁一抬头正好看到他的黑眼圈,笑了一声,“阿川,今日早些回去休息吧,再熬就可以当熊猫了。” “熊猫?” “哦,就是罴。”林书阁随口道。 “大人还去过蜀地?”陆樾川显然知道熊猫是什么,奇怪地看着林书阁。 “没有,书上见过。”林书阁连忙解释。 陆樾川“”哦了一声,便低头继续干活了。 “大人,城外有外族商人自称叫达布,说是与大人熟识,要面见大人。”有差役进来禀告。 “什么?”林书阁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快,快让他进来。” “因是外族商人,城门守卫不敢放行……”差役回道。 “让人带他过来。”林书阁心中激动,达布这小子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但愿这次能带来些好东西。 “大人这是?” “阿川,你还记得我让你看的棉花吗?种子便是我托达布找来的,我还让他多留意其他种子,能带来多少就带了多少,若是这次多带棉花种子过来,我们便可以安排县中百姓种植了,第一年分量少些没事,过几年县中百姓家中都种上几亩,又是一份进项。”林书阁声音中难掩激动,不止是棉花,若是能找到土豆,便可多一分生机。 片刻后,差役带着达布走了进来。 “大人,请原谅我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实在是有些种子不好找,我让我族商人四处寻找才找到大人说的种子。”达布一进来便张开双手,一副要拥抱的样子。 林书阁不为所动,眼里只有他说的种子,“种子在哪里,快让我看看。” “大人,我还没说完,本来我去了甘州找你,但周大人说你被调到了清泉县,我只能一路艰辛地来到这里,不想还被拦到城外。” 林书阁好笑地听着他告状,“清泉不比甘州,那边设置了与西域各国贸易的关市,你们有关传便可进入,这里可不行。” “那可真是可惜。” “废话少说,你说的种子在哪里?”林书阁实在不想和他打机锋,只想看种子。 “好吧,大人跟我来。”达布昂首挺胸走在前面,林书阁笑叹了口气,和陆樾川跟着他后面。 县衙外停着几车货物,达布指着其中一车道:“大人,这些都是种子。” 林书阁心中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差役上前打开几个布袋,林书阁探身看去,一眼便看到了土豆,除了有些小,和后世的长得几乎一样。 他拿起一颗土豆激动道:“阿川,这个产量很高,要是多种一些,百姓也能填饱肚子。” 陆樾川也拿起一个,左瞧瞧右瞧瞧,只能看出是一种植物的根茎,但见林书阁如此激动,点了点头。 “还有大人说的棉花种子,这类种子找得最多,这几大袋全是,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我也按大人的吩咐都找来了。”达布骄傲道。 “达布,辛苦了,多谢。”林书阁让人将种子都卸下来,真心道。 “大人客气了,若大人真要感谢,还不如给我安排好住处,让我们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再吃一顿。”他朝林书阁挤眉弄眼,暗示道。 林书阁立刻让人带达布一行去驿站,并让县衙的厨子随行,这名厨子跟着林书阁学了不少手艺,正好派上用场。 等达布走后,一直忍着没说话的陆樾川这才问起林书阁,林书阁心情很好,和他一一说了土豆的好处,听得陆樾川心潮澎湃,恨不得立刻能种到土里长出来看看。 “阿川你拿几个回家种着试试,记得等发芽之后将它切成小块,每一块保证要有一个发芽点,种的时候提前用水泡四个时辰,然后晒干后再种,土壤也要……” 林书阁滔滔不绝讲了一大堆,陆樾川笑道:“不如大人写个条子我好按照大人说的试种。” “好啊,到时候你就知道我为何如此高兴了。”他脑海里全是种出来后土豆的各种做法,可惜就这么些,当种子都不够,还不能奢侈地拿来吃。 “棉花和土豆大人准备如何试种?”二人回到县衙,陆樾川看向林书阁,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平乡那边仲宣同样在让人屯田耕种,我准备在平乡和漠水谷地两处找土壤肥沃之地试种,聘请经验丰富的老农和县中官吏管理,每隔几日给我报告生长情况。”林书阁这会恢复了平静,在脑中思量片刻回道。 “大人不准备在县中试试?” “阿川,百姓已经习惯了种麦种粟,要他们舍掉几亩种粮食的地来种这些咱们都不知道会如何的作物,很难行得通,平乡和漠水谷地都是第一次开荒,反倒更容易推行,况且种子也不多,等他们今年看到这些的好处了我再放出消息,届时他们自然会愿意。”林书阁语重心长道。 后世棉花的普及也是由王朝的最高统治者强行推行的,古代粮食不易,百姓对于新粮的接受程度实在不高。 陆樾川点了点头,转而看着手上的土豆发呆,这东西真的能亩产两三百斤?真想看看啊。 第138章 晨光熹微, 林书阁从睡梦中睁开眼睛,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今日要去查看土豆的种植情况, 得早点过去才行。 可腰间的手臂实在是存在感太强,林书阁只好用力将谢谌的手臂掰开, 又隔着谢谌伸手够衣服, 可惜拿了半天实在拿不到, 只能起身下床。 “哥哥去哪里?”谢谌嗓音里睡意蒙眬,哑着声音道。 “今日要去平乡你忘了?快起来。”林书阁边穿衣服边催促道, 腰间一紧,谢谌双手搂着他,将下巴搭在他肩膀上,“还早呢, 再睡会儿。” “不早了, 都怪你,昨晚偏要胡闹。”林书阁穿好内衫,想将腰间的大手扯掉, 不料那双炽热的手隔着布料轻轻抚摸,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服传递到皮肤上,林书阁一瞬间想起昨晚那场欢愉,脸上带着赧然。 谢谌轻吻着他的脖颈, “这段时间哥哥好忙,都没时间理我。” 第150章 林书阁被他亲得有些痒,偏了偏脑袋, “你不也忙吗?等忙完春耕,我们去打猎如何?” 谢谌闭着眼睛点头,又讨了好些甜头才放过林书阁, 二人洗漱完毕直接骑马朝平乡而去。 平乡这几个月也忙得热火朝天,士卒分工明确,有开荒耕地的,有搬运杂物的,还有沤肥的,林书阁二人到的时候率先就闻到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 粟种已经种下,唯独土豆是个精贵物,士卒实在不敢拿主意,一直等等林书阁过来。 平乡选的种土豆的一块地此时已经开垦地十分平整,土壤干燥绵密,士卒早一个月前就已经铺上了草木灰,后来林书阁又让士卒将沤好的肥料撒到了地里,现在正好适合用来种土豆。 林书阁一看,地里已经起好了垄,他蹲下捏了一把土,西北的土壤正好适合种植土豆,他拿起一块生了芽的土豆,种到了半尺多的坑里,然后盖好土,一颗也就种好了。林书阁又交代让士卒注意一下苗与苗之间的间距,便让士卒一起干活了。 谢谌在旁边看得新奇,问道:“为什么要设有一尺半的间距?” 林书阁直接吩咐士卒做了同等长度的木尺,士卒用木尺量好种植深度和植株间距,速度明显快了很多。 “因为种得太密植株会争土里的营养,太稀疏就会浪费,”林书阁和他一起走在田垄间,见周围的人都忙着种地,戳了戳谢谌的胸口,笑骂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哥哥可错怪我了,我一天还不够勤快吗?五谷我也是分得,只是没种过地而已。” “那可不好,若是以后致仕了,你都没种过地,我们不得饿死。”林书阁想着和谢谌一起变老的样子不觉笑出声。 “饿不死,大不了我去给人家当长工,总能养活你我。”谢谌见他眉眼俱是笑意,也跟着说道。 “你不是卖给我们家了吗?怎么还要去别人家?” “哦,那正好,以后有哥哥养我,我卖力伺候哥哥就行……” 林书阁赶紧打断他的浑话,周围这么多人呢,信口胡说什么,他急忙拉着谢谌往漠水乡而去。 原郡百姓户籍已经登记完毕,因居住地在漠水谷地,所以将此地命名为漠水乡。 这里地势平坦,属于河谷地区,林书阁二人到的时候,百姓们正在忙着春耕,多是家中几人配合,一人用曲辕犁犁完地之后,另一人在后面用耧车播种。 耧车和曲辕犁配合使用,一会儿便种好了一垄地,虽然辛苦,但百姓脸上都是笑意。 林书阁刚走过来,远处的穆远舟便急急跑了过来,“见过二位大人。” “不必多礼,春耕情况如何?”林书阁向他询问道。 “一切顺利,大人让工匠送来的犁和耧车十分好用,百姓用得顺手,早就不像刚开始那般抱怨了。”穆远舟晒得脸上发红,林书阁看着他虽然黑了不少,但精神头比刚来清泉时好多了。 “大人,有百姓还跟羌人买了牛羊,说是这边水草丰美,想学着放牧。羌人也想学着大燕百姓种地,我也不敢将曲辕犁借给他们用,不过锄头之类的便让他们自己学着做了,木锄石锄总能用。”穆远舟有些小心翼翼。 林书阁看向他,没鼓励也没责怪,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了一声“你用心了。” 羌人刚刚收服,还不知以后会如何,想等这几年稍微同化以后,再传授他们这些东西,不然铁器传过去会很麻烦,林书阁想到羌人在前朝叛了降,降了叛一百多年的历史,任重道远啊。 穆远舟反应了半天,知道林书阁这是同意的意思,心中顿时涌上喜意,正准备与林书阁说些什么,转身看到谢谌的眼神,立马冷静下来。 “大人说的土豆和棉花已经在种了,陈娘子正在那边,我带大人去看看。”穆远舟恭敬道。 穆远舟选的地看着不错,棉花种植要引水灌溉,因而周围得有水源,漠水乡正适合不过。 因这边不少百姓穆远舟虽然与他们说过这种粮食产量要更高,棉花种出来也能做衣卖钱,但绝大多数百姓还是不敢拿口粮冒险,只有极少数人从穆远舟这边购买种子,准备回去试一试,因而这块地被林书阁称作试验田。 田里多是雇佣的经验老道的老农,加上几个官吏,便组成了整个试验田的基层组织。 “大人,我们已经种得差不多了,请大人检验。”陈元容走过来行了个礼,声音清脆,笑靥如花。 “陈娘子在这边倒是如鱼得水,你父亲托我告诉你一句,母亲生辰,希望你不要忘记。”林书阁调笑道。 “哎呀,阿父他总是这样,阿母的生辰我怎么可能忘了。” 林书阁笑笑没说话,和谢谌走在田间,土地有些湿润,应是刚浇了水的缘故。 “大人,原郡有一百姓名叫吕复,他向我买了些种子,我将大人说的种植方法传授于他,他听说这边试验田需要小吏每日记录作物生长情况,向我毛遂自荐,我见他谈吐文雅,做事细心,想向大人举荐。”穆远舟踌躇半天,才对林书阁道。 “叫他过来,若真如你所说,倒是可以一用。” “是,大人。” 穆远舟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撩起袍子朝一边跑去。 “哥哥真要见?”谢谌问道。 “反正这会没什么事,见一见也无妨,若是沽名钓誉之徒也就罢了,但若真有见识,正好用来帮我种地。”林书阁道。 等穆远舟带人过来时,林书阁正蹲在田埂上用手埋土,谢谌在一旁帮他。 “大人,吕复带到了。”穆远舟见到两人的动作后微微一顿。 “你是吕复?你有何才能让我任命你为县中官吏?”林书阁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我观大人这段时间劝课农桑,所行之事皆有利于民,农事又为国家之本,我虽不如多年种地之人精通农事,但从大人种植新粮种特意告知百姓的事宜推断出来一些事。” “哦,是何事?”林书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吕复咽了咽口水,斟酌片刻后道:“大人告知百姓种植新粮的各种事宜,我从中看出来几点,其一,大人得到的粮种应该极为难得,但百姓心中求稳,不敢冒险一试。其二,这些粮种应该是首次在此地种植,大人需要新粮种种植后的各种情况,所以才会招募老农和识字的官吏。其三,我虽然不知新粮种习性如何,该如何种植,但据我观察,此物喜干喜阳光,不宜温度过高或者土壤过湿。” 林书阁被这个时代的能人惊到,“前两点你能想到不足为奇,第三点你是如何想到的?” “大人命人选址时我发现这里的土壤要比其他地方干燥一些,而且这里太阳每日照到的时间要长一些。”吕复冷静道。 林书阁眼神锐利,上下打量着他,忽然笑出了声,“很好,你很不错,你便留在此地替我好好种新粮吧,对了,新粮的生长情况每日做好记录隔几日派人告知我,若是今年丰收,我重重有赏。” “谢大人。”吕复拜服在地。 “行了,起来吧。”林书阁将他扶起来,“此物关系到百姓温饱,一定要小心,不可大意。”他忍不住又叮嘱了几句。 “仲宣,我们再去看看棉花种得如何了?还有辣椒,今年定要多种些。” 吕复看着二人相携而去,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都跟你说过,林大人爱才,若你有真本事,他自会用你。”穆远舟见他刚才明明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这会倒是知道怕了。 “多谢大人举荐,大家都说林大人性情温和,但我等升斗小民,见到官吏总会紧张的,不过大人,我刚刚表现如何?”吕复问道。 “自然是不错,不卑不亢,对答如流,我都有些佩服你,好了,既然大人留你在此,赶紧干活去吧。”穆远舟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大人。” 穆远舟送走他,看见土豆已经种得差不多了,便回到了他平日里临时办公的屋子,一推门,有人惊喜道:“阿兄,你忙完了吗?” 穆远舟摸了摸他的脑袋,“忙完了,今日的课业可有不懂的地方?县中近日出现了一种新鲜吃食,等我忙完这一阵,便带你去吃。” 第139章 微风不燥, 初春的寒意已经消退,人们已经换了厚重的袍子,换上了轻薄的春衫。 漠水谷地满目青绿, 流水潺潺,春意盎然。吕复走在田垄上, 土豆已经长出了一寸多的植株, 他拿着墨笔, 仔细在纸上记下今日植株生长的情况,若有发现坏苗的及时进行补苗。 “子兴, 今日所记如何?”穆远舟从棉花地里晃过来,看到吕复正低头看着一根土豆苗。 “长势不错,不知林大人从哪里找到的粮种,比麦苗粟苗好伺候, 有些没出苗的后来补上后长得比其他慢一些, 但也长得很快。”吕复神色认真,汇报般道。 穆远舟笑出声,“从前还以为你想去县中干个文职小吏, 谁知你还真做了这漠水农夫。”而且看这架势竟是极好此道。 第151章 “若做小吏我又没有陆县丞那样的大才,估摸着只会泯然众人,但农耕之事虽说另辟新道,但我看林大人极为重视, 说不定是一条坦途。不过这段时间以来,我也觉得种种地,让土豆长苗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吕复在纸本上唰唰记了几笔, 轻声道。 “你看,这根土豆苗还是一块粮种时我笔下便记录了它,到现在它已经长到一寸多高, 我这里记录着它所有的痕迹,等到它成熟丰收,我便能记下它长了多少果实,这不是很有趣吗?” “行行行,有趣有趣。”穆远舟理解不来他的乐趣,敷衍了几句。 “穆大人来我这里可是有事?” “林大人传来消息,县衙学堂快要建成了,让我通知漠水的百姓,家中有子女的可以将子女送到学堂了,令妹不是想去学堂当夫子吗?我便来通知你一声。”穆远舟声音沉稳,想起谢谌从前的话,心中有些感慨。 他存了私心去找谢谌,不料被他识破,本以为要做谢谌手中的刀,没想到被派到林书阁手下,在这里他接触的是两族百姓,从刚开始的困顿沉沦到现在的安然自在,他也如吕复一样,眼中只是让百姓过得好一些。 从前的富贵生活好像是在梦中一般,若不是还有血海深仇,他倒宁愿在这里,远离权力场的波谲云诡,也乐得逍遥。 “多谢大人,我马上去跟阿姝说,她准备好久了。”吕复将纸本收进怀中,朝他行了一礼之后一溜烟跑了。 穆远舟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吕复和吕姝来到学堂之时,因还未开始上学,学堂里只有陆樾川带着几名夫子在四处转。 他跟着差役一路走了进来,只见学堂修得十分齐整,道路两旁房屋林立,分别设置了好几个区,除了正常上课的教区以外,为习骑射的校场、为夫子提供的住宿区等等,都已经规划好了。 吕复注意到了一间奇特的屋子,应该是一间普通的教室,里面摆放着一排排桌椅板凳,最前面是一大块似石非石的板子,他敢保证在原郡前从未见过。果然,这位林大人总有奇思妙想,不知这个板子又是做什么的。 “见过陆县丞。”吕复向陆樾川行礼道。 陆樾川奇道:“林大人不是让你在漠水乡看着土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听闻学堂欲招女夫子,舍妹吕姝虽说不是学富五车,但也粗通经义,想试一试学堂夫子一职。”吕复行礼道。 吕姝也上前道:“见过陆县丞,各位夫子。” “吕娘子若想来学堂,还需考核一番。”陆樾川道。 “这是自然,敢问大人何时考核?”吕姝问道。 “难为你们来这里一次,择日不如撞日,那便今日吧,吕娘子随我过来,我有一女学生文才不错,让她负责你的考校。”陆樾川旁边守着的差役招了招手,让他去县衙找林萱过来。 差役领命,大步走了出去。 “多谢陆县丞,我同这位大人一起去吧,土豆的近日生长情况还需向林大人禀告。”吕复躬身行礼。 陆樾川点了点头,挥手让他退下了。 吕复到达县衙内堂时,林书阁正在与燕主簿核对入学人数,见吕复进来,“今日怎么来了,你让人带给我汇报表我看过了,做得不错,亲自到鲜艳难不成有什么事发生?” “回大人,没什么大事,我这段时间比对了一下给土豆浇水和施肥的量,得出了一个量会更适合……”吕复将手中的册子拿给林书阁。 林书阁接过来,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每日浇水施肥的量,每根植株都单独列了出来,这可真是细心啊,他不禁感叹没用错人。 “就按你说的办,其实土豆十分适合在西北种植,但因从前没有传到大燕,还没有进行驯服,所以需要我们做第一个种土豆吃土豆的人。”林书阁说完顿了一下,“你确实有才,想要什么奖赏,若我能办到自会满足你。” 林书阁见他神色带着些郁郁,像是在为什么事发愁。 “多谢大人,我家中有一幼妹,今日来县中想应招学堂夫子,她被我和母亲惯坏了,若是有离经叛道的行为还望大人多担待。”吕复躬身行礼。 “原来你今日找我是为了这个?”林书阁笑道,“吕子兴,你觉得学堂招收女学生够不够离经叛道?” 吕复抬头看了他半晌,“我明白了大人。” “明白了就好,好好做事,替我种好田就行,有我在,你妹妹不会有什么麻烦事,让她安心教书,不过她得过了考校才行。” “这是自然。”吕复回道。 等他再次回到学堂时,听到了一阵笑声,他急忙走了进去,只见吕姝同一娘子相谈甚欢,陆樾川在旁边指着二人大笑。 “这么快就办完事了?”陆樾川听到声音后回头,“恭喜,吕夫子已经顺利通过考核,让她过几日来学堂便是。” 吕复惊喜地看着妹妹,吕姝朝他一笑,又点了点头。 “我们阿萱说了,吕夫子博学多才,气质高雅,来学堂当夫子真是屈才了。”陆樾川朗声说道。 “陆县丞说笑了,阿萱才是我等楷模,我这点才学在陆县丞和阿萱这里都不够看的。”吕姝连忙道。 “还有几位女夫子等过几日你就能见到,希望你们能够细心教导学生,一应奖惩制度到时会告知你们,有些事需得知晓。”陆樾川没说得太明白,学堂开学之时,会有羌人学生来上学,怎么教他们,应该教他们什么还得说清楚。 “是,大人。”吕姝心中虽有疑惑,但还是回道。 等学堂的事情办完之后,吕复和吕姝准备先回去收拾东西,县城距离漠水乡太远,平日来回跑也不是很方便,虽说学堂为夫子们提供了住处,但吕复还是担心世人一张嘴,因而想着在县中先租一间房让妹妹住着。 吕姝听到他说租房子,便知道兄长是为她着想,便也点头答应了,每月赁钱也不多,她有俸禄也够了。 “阿兄,我觉得这里很好。”吕姝抱着从街上买的纸笔。 吕复点了点头,“阿姝,我总觉得林大人很奇怪,他好像知道很多事,不过以他之才,怎么会在一个边境小城?” “我倒是觉得林大人待着这里挺好,你看,这里百姓安居乐业,虽说还有强敌环伺,但不是还有卫大人在此屯田驻守吗?阿母这几日还找人买了些羊绒,说是可以制成毛线做衣服。兄长,棉花我们家种了一小块地,你说真能做冬衣吗?” 吕姝这段时间不止和吕母种了常见的粟和菽,土豆和棉花都种了好些,每日忙个不停,幸好现在已经出苗了。兄长在县衙做事,她要去学堂,剩下的活吕母不可能一个人干完,只能花钱请人干了。 “自是可以的,我负责种植土豆,据我这些时日的查看,这个粮种要好存活,不过林大人说过,虽然它产量高,但只能作为补充粮种。咱们今年种了粟和土豆,等到秋日再种一季麦,又有我们每月的俸禄,吃喝肯定不用愁了。”吕复想着粮食丰收的日子,脸上染上了一层笑意。 刚来这边时,好些原郡百姓包括他心中都担忧温饱问题,虽说朝廷免税三年,但若地里种不出粮食,官府又不管你的死活,苦的只有他们这些百姓,幸好遇到的是林大人。 吕姝闻言也笑起来,其实最高兴的是她,她空有一腔才情,但因是女子,身在闺阁,不能像男子一般建功立业,扬名后世。但现在她可以去教书,让这里的女子也能读书认字。 …… 学堂已经开学几日了,林书阁这几日太忙,一直没顾得上去,正好今日手上的公务都没什么紧要的了,便同忙完春耕无所事事的谢谌来到学堂参观。 学堂里面书声琅琅,二人来到一间教室外,竟是吕姝在教羌人学生识字,林书阁早就将拼音教给了学堂的夫子们,正好可以用来启蒙认字。 羌族孩童大多不懂汉话,吕姝倒是语言天赋不错,跟着封古和先罕学了些常用的,可以和这些孩童简单交流。 林书阁在外面听着拼音儿歌,轻笑一声,谢谌从前不在甘州,没听过这些,觉得有趣,听了许久才开口,“哥哥,这个法子倒是比字书识字快一些。” 那是当然,后世儿童学习汉字都是从拼音入手,利用这一手,解决了多少文盲不识字的问题。 不一会儿,有铃声响起,孩童蜂蛹般跑了出来,原来是下课了。 吕姝从教室出来后一眼就看到了二人,连忙走了过来,“林大人,卫大人。” “不必声张,我们过来看看。”林书阁朝她摇了摇头,他走向一群还在练习拼音的羌人小孩,他们见到林书阁有些羞怯,有小孩看到了远处的谢谌,吓得脸色发白,林书阁只好让谢谌站在一边,谢谌冷哼一声没走过来。 林书阁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问了几句羌族小孩还能不能适应,学得怎么样。谁知几个孩子仿佛在冷宫等待多年的妃子,七嘴八舌地跟林书阁说汉字太难学了,拼音他们倒是学得可以。 第152章 羌话没有文字,林书阁听着很像表音文字,学习拼音应该会更好接受。有孩子现场跟林书阁展示了一下拼音和羌话一些音的不同。 林书阁听着他们一边说着羌话一边拼着拼音,突然想起来他曾经听过谢谌对少凉部首领说过几个音,当时双方脸色都不好看,他后来也不好多问,这会听着羌族小孩一直在耳边闹,鬼使神差般问了出来。 有孩子用别扭的汉话回他,“好像是斜苏温这几个音。” 斜苏温?什么东西? 正巧这时谢谌在远处叫了他一声,林书阁只好与他们告别,让他们有什么事尽管与夫子说,不必太过小心。 第140章 时间过得飞快, 春耕后除了处理县中的一些公务之外,林书阁还去视察了一番火器的情况,火枪的制作已经很成熟了, 林书阁将制成的一批火枪交给了谢谌,让他挑选军中射术优秀的士卒组建了火枪营, 日日训练, 已经初具成效。 他本来想试试后世的火铳的, 但因现在的技术不行,很容易炸膛, 相里谷和方垣每日试炼各种金属,想尽力控制火药燃烧后炸膛的危险, 因此,还得再努力尝试。 不过他现在最关注的还是土豆, 棉花生长周期太长, 这会还是绿色的植株,而土豆只需要三四个月的生长期便能成熟,因而这段时间, 林书阁几乎是一闲下来就往漠水谷地跑。 进入夏季,太阳已经十分强烈,清泉县其他百姓正在准备收麦子,漠水乡的百姓因未赶上上一季冬小麦的种植, 故而多去县中收麦挣钱。 林书阁到漠水乡的时候,穆远舟和吕复已经等待多时了。 土豆成熟之时,枝叶会开始发黄, 原来蓬勃生长,枝繁叶茂的绿植现在好些都趴伏在地上,吕复蹲在田头用手拿起一片叶子, 脸上带着些心疼,毕竟这些根苗是他一日日照看长大的,这会却仿佛生命走向终点一般成了残枝落叶。 “怎么露出这种表情?来,给我一个锄头,挖出来看看长得怎么样了?”林书阁好笑地看着吕复仿佛自家孩子受到摧残一般的表情。 穆远舟倒是开开心心地递给林书阁锄头,还问道:“大人,怎么不见卫大人?” 林书阁回了一声:“仲宣今日有事。”然后便抡起锄头挖了一小块地,虽说当时种的时候根茎之间留有间隙,但土豆的苗越长越茂盛,这会因到了成熟期,藤叶相互缠绕,分不清是哪一株。 他连挖了几锄头,深红色的土壤被翻了出来,里面包裹着几颗淡黄色的土豆,长得比当时达布带来的种子要大一圈。林书阁将锄头丢下,用手刨开土壤,将藏在土里的土豆一一挑出来。 穆远舟和吕复都蹲下帮忙,一连挑出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土豆,二人脸上俱是惊诧的表情,他们听林书阁说过土豆产量高周期短,但是亲眼见到,还是会感到震惊,这要是整个大燕的土地都种上,一年收上一两茬,得少饿死多少人。 “长得真好,多亏二位了,将其他人召过来吧,这几日将这一地土豆都收起来,不过这东西虽然产量高,但会伤到土地,这地留着再种一茬其他粮种养养,之后才能继续种土豆。”林书阁嘴角带笑,手里捏着一颗最大的土豆,虽然不能和后世的产量相比,但今年吕复等人精心伺候,用水和肥料都控制得比较好,比他想得产量好多了。 见两人一直没说话,林书阁又道:“这批头茬你们也尝尝,土豆可以煮着吃,炒着吃,烧着吃,炸着吃,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大人,就这么几苗能长出来这么多,这片地得有多少?”穆远舟久久不能回神。 “到时候就知道了,这块地这次能留好多种子,今年若是有百姓想种,还能再种一茬,不过人太多种子得限量。”林书阁想着后世亩产两千多斤的盛况,心中感叹不已,可惜他是个文科生,造不出来后世的化肥。 穆远舟站起来看着一地的土豆,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吕复则是激动地拿出来怀中的本子,将刚刚所见一一记录了下来。 “不过这东西也不能当作主食,但百姓家中有麦有粟,再添上土豆,起码也多一种粮食,家中有粮才能让百姓安心。” “大人,我马上找人过来收。”穆远舟听了他的话,将神思收了回来。 林书阁点头,将刚刚挖出来的土豆用藤叶绑好,准备回去炒几道菜吃一吃。 他刚走,穆远舟便将平日里的干活的几名老农找了过来,又托他们找了一批乡里勤快的年轻人来收土豆,等百姓用锄头挖出来,看着满地黄澄澄的土豆之时,所有百姓都惊到了。 他们回去之后一传十,十传百,整个漠水乡都沸腾了,连带清泉县其他各乡也都听说了土豆的产量,老百姓谁会嫌地里长出来的粮食少呢,一时之间,百姓都找上了穆远舟和吕复,想要收些种子来种,二人不堪其扰,只能告诉他们县衙限定每户只有五斤的种子,而且要掏钱购买粮种,这股全县2上下抢着种土豆的热潮才渐渐冷下来。 林书阁这边因新得了土豆,因而家中这一餐几乎都是土豆,林清远看着桌子上形态各异的土豆,看向兄长,“大兄,这都是些什么啊?” “炒土豆丝,干煸土豆片,青椒炒土豆,土豆丸子,等我闲下来再给你们做顿番邦的炸薯条。”林书阁一一介绍。 谢谌轻笑一声,率先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果然不错,不枉哥哥忙活了这么长时间。” “是吗?那我倒要尝尝。”林清远也夹起一块土豆片,外层是一股椒香,里面的土豆绵密柔软,还有一种细微的颗粒感,林清远一吃就爱上了,“大兄果然没骗我。” “快吃快吃,这可是第一茬,别人都吃不到呢。”林书阁连加了好几片,久违的味道涌上味蕾,他从前便喜欢吃各种土豆,在这个时代吃上一口,这滋味其他人可能不懂,但他却有些百感交集。 “下次吃烤肉和火锅的时候你们再尝尝,与今日的吃法又不一样,还有一种土豆饼,用来烧烤再适合不过了。” “土豆这么多吃法吗?”谢谌笑看着他。 “那当然了。”林书阁骄傲道。 “对了仲宣,平乡的土豆你们还没收吧,缺人的话我把穆远舟调过去帮忙。”林书阁想着近日军营训练紧密,好些军官都忙着训练士卒,可能会缺人。 谢谌轻声道:“好啊,让他过来吧。” …… 夏日炎炎,西北的夏天热得人有些心烦,林书阁坐在大堂看着各乡报上来的粮税,桌子上还堆着燕主簿刚才拿过来的卷宗。他越看越烦,干脆起身往外走。 谢谌近日都是早出晚归,每日回来的时候他都睡下了,早上醒来时谢谌早已经出门了,直忙得面都见不上,林书阁准备去平乡看看,再忙也得注意休息啊。 “大人,你去哪里?”陆樾川抱着一堆东西过来。 林书阁看着他手里的书册脑仁疼,“阿川,又有什么事?小事你处理了就行,不必事事来找我。” “大人,不必在意这些,我都已经处理好了,大人看完盖个印就行,我过来是与你说一件事。”陆樾川将手上的书册放下,擦了擦额角的汗,又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我就说大人这里有好东西,这酸梅汤又冰又凉,加了冰吧?” “制冰方法不是与你说了吗?不说这个,找我何事?” “我懒得动手嘛,我找大人也没什么事,只是我收到了朝中的消息,丁家这次吃了大亏,帝党不知受了哪方高人指点,将丁家长子丁文博从出行到衣着一应僭越行为当庭告发,又联合了从前被丁家迫害的诸家残余势力,告丁氏一族嫉贤妒能,残害忠良。陛下将丁文博下狱,正在等候审理。”陆樾川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是吗?但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对待这种权臣必得一击毙命,丁家家主还在,丁家权势便在,恐怕伤不了丁文博分毫。”林书阁思忖良久才道。 “大人的意思是这是损招,唉,打草惊蛇了,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恐怕以后再难找机会将丁文博下狱了。”陆樾川重重叹了一口气。 林书阁也跟着他叹气,没再说话。 “不过我觉得要解决丁氏一族,还得手里有兵,可惜南郡雍郡二郡郡守皆是丁党,若是能控制这两个地方,兵锋所指,便可入燕都勤王。唉,最可惜的还是谢家,若是当日先帝保住谢公,丁氏也不会如今日般如日中天。” “阿川,你每每提到谢家语气中尽是惋惜和怅然,谢公究竟是怎样的人?” “谢公他年少成名,十三岁与羌人作战,孤军深入羌人部落,杀敌三千,一战成名。后扫平边患,守卫陇西,灭犯边小国,官至太尉。为人礼贤下士,朝中多有受其恩惠者,因而谢公遇难之后,朝中正直人士皆愤懑不平……”陆樾川语气中带着钦佩。 “我也未曾见过谢公,皆是听阿父常在嘴边念叨,不过谢公以军功起家,其长子长孙却都从文,只有小公子类其大父,但谢家遭难时小公子年纪太小,若是谢家没有出事,不知谢小公子会有何等成就。” 第153章 林书阁不知为何对谢小公子有种莫名的感觉,从前听了不少有关谢家的事,他在心中感叹,若是谢小公子还活着,应该如仲宣一般是个少年英雄。 林书阁陪他感叹了几句,两人又说起土豆之事,陆樾川自从吃过一次之后,就对这种新奇的粮食十分喜爱,从林书阁这里讨了不少菜谱回去。 “我要去平乡,你若是无事,要不要同我一起去?”林书阁问道。 “我就不去了,还有公务要处理,大人去平乡做什么?” “这几日天太热了,我让人送点冰过去。” “大人是怕热坏了卫大人吧?”陆樾川喝完最后一口酸梅汤,笑道。 “满口胡说。”林书阁才不理他说的什么,起身叫上差役往平乡而去。 第141章 阳光炽热, 天空万里无云,远处传来几声蝉鸣,空气中多了几分燥意。 谢谌目光如炬, 看着前方训练的士卒,这会儿训练的是骑射能力。 士卒纵马而来, 一手拉动缰绳, 马匹嘶鸣一声, 士卒从身后取出一支箭,搭在弓上, “嗖”一声,射向远处的箭靶,其余士卒发出一片叫好声。接着,另一名士卒接上, 一支支箭射向箭靶, 何歆将多次射中的士卒名字记录下来,待会进行嘉奖。至于未射中箭靶的士卒也得记下来,训练完要再进行加训。 “大人, 桑大人派人送来的铁工匠们制了一批盔甲,是按照林大人说的炼制方法炼制的。”有士卒来报。 这个时代铠甲已经用上了铁制铠甲,是用薄薄的铁片缝制而成,内里使用皮毛或者布帛, 作战时十分轻便。林书阁又按照记忆中后世在胸口等重要位置加了铁片,目的便是增加士卒作战的防护作用。 谢谌点了点头,让士卒将盔甲先拿下去, 交代何歆让士卒继续训练,他则去了另一处。 不同于骑射训练不时传来阵阵欢呼,这里训练的士卒十分沉默, 手里握着火枪,随着一声令下,“砰”的一声,丸状火药迅猛如雷发射出去,远处的靶子瞬间被炸毁。 士卒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手臂被火药炸出的冲力震得发麻,枪口还弥漫着一股硝烟味,士卒吞了吞口水,继续往火枪里面添东西。 “大人,这批神射手可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训练得不错吧。”老张看到谢谌,大步流星走过来,还未等谢谌开口便自夸道。 谢谌没说话,从士卒手中拿过一支火枪,瞄准了远处的一棵枯木,众人都放下枪,齐齐看着他。 只听“砰”的一声,远处枯木上的一只雀鸟被打落在地,众人只知道谢谌箭法堪称百步穿杨,没想到枪法竟也如此精湛。 “继续练,这几日天气热都辛苦了,练完后有奖赏。”谢谌大声说道。 士卒眼中是明晃晃的高兴,但因谢谌平日虽然身先士卒,体恤下属,但性子有些冷,士卒也不敢与他开玩笑。 老张才不管那些,他知道自家上司的性子,立马问了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大人,这次赏什么?” 谢谌看了看他,“等会你们就知道了。”新炼制的盔甲便是给他们的。 “大人你这可就不好玩了,每次都让我们猜。”老张小声抱怨道。 谢谌可没工夫搭理他,正好士卒来报林书阁来了,他立马丢下缠着问他的老张,去找林书阁了。 林书阁坐在谢谌平日办公的屋子里,屋子里十分闷热,他以手当扇轻轻扇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冰镇酸梅汤,胸中一股热气这才被压下。 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听到了谢谌的声音,“哥哥,这么热的天,你怎么来这里了?” 林书阁吩咐差役将带来的冰和酸梅汤交给军营伙夫,让他们再做一批分给士卒,这么热的天,得好好消消暑。 “我再不来,恐怕我们卫大人早就忘记我是谁了?”林书阁脸上带着怨念,看着谢谌道。 谢谌就着他手上的酸梅汤喝了一口,“哥哥果然还是想着我的。”这冰恐怕是刚刚制出来的。 “谁想着你,我是看这炎炎夏日,士卒训练着实辛苦,这才让人带了冰过来,与你何干?”林书阁将越靠越近的谢谌推开,“热死了,离我远一些。” “哥哥都不心疼我忙得脚不沾地。”谢谌一双眼睛可怜又无辜,林书阁端详他片刻,从袖中掏出帕子,擦了擦他额角的细汗,又给他倒了一杯酸梅汤。 “今日还忙吗?”林书阁问道。 “训练完还有事,哥哥今晚不必等我,早些睡吧。”谢谌享受着林书阁的殷勤,温声说道。 “我还准备了其他冰饮,本来想带过来的,但天热太容易化,先尝尝这个。”林书阁从食盒里拿出一盘东西。 “这是什么?”谢谌嘴上问了一句,手上却立马端起来吃了一口。 “我刚刚让人将冰块砸碎,又加了樱桃和梨汁进去,味道怎么样?”林书阁问道。 “又好吃又解暑。”谢谌回道,又喂给林书阁一口,二人分食了一大碗冰饮,身上都舒服了不少。 “我不是将制冰法子给你了吗?这几日让人弄些冰来消消暑,这么热的天还要训练,伤暑了怎么办?” 谢谌想了想,回道:“好,我立马让人去弄。” 他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了一把扇子,坐在一边给林书阁扇风,“哥哥等天气凉些了再回去,这会太阳正毒。” “好,我等会再回去,你去忙吧。” “不急,”谢谌看着他,一只手蹭了蹭林书阁的唇角,接着又伸出手指碾了碾他柔软的唇。 “做什么?别闹。”林书阁将他的手拂开,离他远了些,“这么热的天,不许胡来。” 谢谌将手中的扇子丢开,起身将他拢在身下,“不做什么,哥哥给我点甜头,真的好累啊,好久没与哥哥亲……” 林书阁抬头亲在他唇上,将他还未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唇齿相依,伴随着热意与心跳,林书阁仿佛夏日里渴水的鱼,要溺毙在他汹涌的爱意之中。 他重重喘着气,谢谌笑着轻轻拍着他,“哥哥怎么老学不会,还得多练练。” 林书阁横了他一眼,将欲求不满的谢谌推开,“够了,你不热我还嫌热呢?”大夏天的,本来就够热了,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早就热出了一身汗。 “哥哥嫌弃我是不是?”谢谌不依不饶缠着他,林书阁冷酷无情,“当然了,冬日里抱着你睡还暖和,夏天最好离我远点。” 谢谌闻言哭诉着他的冷酷,又讨了一个吻才肯出去。 林书阁坐在屋内又闷又热,听着外面训练的号角声,起身出去准备四处看看。 他坐在树荫下,看着士卒拿着刀两两对练,一名士卒脚下极稳,刀法也不差,很快赢得了第一场,然后又与第一场的赢家继续对练。士卒挥汗如雨,汗水打湿了衣衫,手上的环首刀依旧使得十分勇猛。 林书阁看得兴起,头顶飘来一片阴影,上方传来声音,“树下阴凉,不宜多待,大人小心着凉。” 是何歆。 “我看看你们训练的情况。” “多谢大人送过来的冰,这可是稀罕物,我从军这么多年都没享用过这物,今日托我们大人的福,整个军营的将士们都能尝尝。”他话中带着打趣,但又不会太过。 “何尉史客气了。”林书阁含笑道。 “卫大人看着面冷,却十足十地体恤将士,上次将赏赐都分给了将士们,其实大家都知道。从前当兵的时候碰到过不少事,大到主将妒能害贤,打压手下之人,小到克扣军饷,大家也或多或少遇到过。但在卫大人手上,从来没有这样的事。”何歆和林书阁并排坐着,看着远处训练的士卒,斟酌了许久才道。 “我每次与卫大人并肩作战,都会被他的勇猛惊到,以至于总是忘记他年纪其实比我还小。大人,上次我与老张虽然酒后失言,但大家都希望你们好好的,卫大人从未与我们说过身世,但我能感觉到,他应该背负着什么东西。”何歆与语重心长,仿佛此刻谢谌不是他顶头上司,只是看重的小辈。 林书阁侧头看着他,“多谢,我知道的,仲宣幸有你们体谅。” 话已经说完,何歆没再纠结此事,转而与林书阁说起今日送的冰来。 太阳西斜,下午的天竟然愈发热了起来,谢谌纠正完士卒训练时的失误,四处看了看,不见林书阁的身影,刚想问跟着的士卒何歆去了何处,抬头却见穆远舟朝这边走了过去。 “公子,我……”穆远舟吞吞吐吐半天,谢谌掀起眼皮凉凉地看了他一眼,率先走在前面,穆远舟见状跟在他身后。 一路走到刚刚的屋子,谢谌让左右退下,问穆远舟道:“找我什么事?” 穆远舟撩起袍子跪了下来,“公子,燕都传来消息,丁文博已经出狱,阮大人受此事连累,被逼归家反省。” “我从前便提醒过你们暂勿轻举妄动,你看我一直不动,是认为我早在这边塞蛮荒之地蹉跎了志向,还是觉得我已有了军功,忘了谢家满门皆灭的仇?”谢谌声音如往常一样,并未带着丝毫怒气,仿佛早已料到此事一般。 第154章 “公子,我从未如此想过啊,公子对我有大恩,我怎么会对公子存小人之心。” “我知道不是你,但总有人沉不住气,这次便让他们长个教训,以丁家如今的权势,光靠他们无异于螳臂当车,蚍蜉撼树。”谢谌冷声道。 见穆远舟面带忧愁,谢谌摆手道:“行了,知道你想问什么,阮大人不会有事,小皇帝虽然年纪小,手段比先帝高明多了,他定会保住阮大人,不然帝党岂不是要个个寒心。” 谢谌不欲与他在此谈论这些,便随口问起他在漠水乡之事。 “那便好,公子让我留在漠水谷地,我平日里管理漠水乡各项事宜,与羌人各部落多有往来,林大人同化之计甚好,今年春耕许多羌人见大燕百姓在林大人的帮扶下安居乐业,主动找到我要求加入春耕,林大人带来的工具我不敢教给他们,只教了他们简单的农事,他们不但没有怨言,甚至感恩戴德。又有羌人孩童日日来清泉上学,回去之后也大肆宣扬大燕百姓的富足。我想长此以往,羌人孩童也会宛若汉家少年。”穆远舟说起这事来目光清明,滔滔不绝,和刚刚的萎靡之态判若两人。 谢谌点了点头,见他确实对此事上了心,夸奖了他几句,又道:“你继续做好自己的事,其余事情少问少做,若有需要,丁家之事自会告知于你。谢家的仇我自会报,不需要别人打着为我谢家复仇的幌子,满足自己的私欲。另外,我还活着之事,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听明白了吗?” 穆远舟悻悻应下,不敢再发一言,朝谢谌行了一礼,转身而去。 “林大人,你怎么在此处?” 谢谌一惊,连忙走了出来。 “仲宣,我找了你好久,你们这是在谈公务?”林书阁脸上是清浅的笑意,温柔而又恬静。 谢谌见他如往常一般,这才放下心来,与林书阁缓声解释了刚才之事,又安排人送他回了县衙。 第142章 林书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心中一团乱麻,他强撑着回到县衙,有些事需要亲自验证一下。抬头间杨炎正好出来, 见到他道:“大人回来了?” 林书阁点了点头,直直往吏舍走去, 从前县衙未经修缮, 林书阁与陆樾川都在一起办公, 后来林书阁让工匠将县衙重新修整了一番,二人办公地这才分开。这会还未下值, 陆樾川应该是在吏舍。 杨炎见他神色慌张,脸色发白,跟上来问道:“大人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我扶你去休息?” “阿炎,不必担心, 我没事, 我只是想问阿川一件事。”林书阁轻声道。 杨炎欲言又止,他曾见过林书阁刀被抵在脖颈下都镇定自若的样子,今日这副样子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看着确实让人担心是不是匈奴打过来了。 林书阁快步走到吏舍,干完活准备摸会鱼便下值的陆樾川往外一瞧,便看到了脸色难看的上司,连忙道:“大人, 公务我已经处理完了。” “阿川,我问你一件事,谢公他是何名讳?”林书阁神色是罕见的认真, 陆樾川莫名被吓到。 “大人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先告诉我。”林书阁坚持道。 “好,”陆樾川满脑袋问号,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对谢公名讳感兴趣, “谢公他名讳素问。” 斜苏温,谢素问,原来是这样。 “谢公子呢?”林书阁闭了闭眼睛,又问道。 “大人问的哪个?谢大公子名谢羿,字伯宣。”陆樾川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大人,你怎么了?” 林书阁想起从前问过谢谌兄长名讳是否为伯宣,谢谌没有否认,他定了定心神,一张嘴,声音有些沙哑,“谢小公子呢?” “谢小公子单名谌字,大人究竟发生了什么?”陆樾川见他脸上不知为何带了几分悲戚,心中不忍,上前问道。 “没什么,今日我问你的话不要告诉任何人。”林书阁拂开陆樾川欲来扶他的手,缓了缓才道。 夕阳西下,林书阁出门时看到天边印着一片大片的晚霞,色彩绚丽,美得动人心魄,就像某些人一样,催人心肝。 他默默叹了口气,一切有章可循,林书阁蓦地想起初遇时谢谌曾经问起他对谢小公子有何看法,后来他展示出来的文思和武艺,若不是世家大族精心培养,怎会那么小的年纪便能有此见识和武艺? 他不知自己这会是什么心情,是该生气谢谌就这么瞒着自己,难不曾想一辈子不告诉自己吗? 还是该心疼他小小年纪便经历了这些事,他闭着眼睛想着谢谌在亲族尽灭之后好不容易逃了出来,结果又落入羌人之手,九死一生才到了西北,又不得不隐姓埋名活下来。 所以他当日才会以命相搏,谢家以军功起家,他才会想到从军,用满身伤痕来博个出路。 林书阁心中尽是苦涩,他终于知道面对自己的逼问,他为何难以开口。 死小子,为什么不早说,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他将自己关在房中许久,林萱久不见他出来,急忙来到林书阁房间门口,敲了敲门后道:“大兄,吃饭了,膳堂今日做了你爱吃的菜。” “阿萱,我不饿,你们不用管我。”林书阁回了一声, 林萱听他这么说,在门外急得团团转,跑去将林清远叫来。 “阿远,一定出了什么事,大兄是不是和二郎吵架了,我今日见他去了平乡。”林萱分析道。 “不会吧,二郎怎么可能跟大兄吵,我去找二郎。”林清远想着这些日子谢谌早出晚归的,他跟林萱都碰不上面,别是真吵架了。 “哎,等等,我觉得你先别去,我再去探探大兄的口风,若真是吵架了,我们再去。”林萱慢慢道。 等她又一次敲响林书阁的门时,却看到林书阁神色如常地走了出来,“大兄,你这是……” “走吧,吃饭,阿远别躲了,出来吧。”林书阁看向躲在远处的林清远。 “大兄,你没事吧?”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有人会不会有事就不得而知了。 林清远惊恐地看着兄长脸上略显凶狠的表情,拍了拍胸口,和林萱对视一眼,幸好不是自己惹了大兄。 夜晚十分静谧,林书阁吃完饭后坐在院子里看着天空,星河浩瀚,夜风拂过,带来丝丝凉意。 林书阁穿着清凉的夏衫,喝了一口手边的梨花白,酒香入喉,他轻轻阖上眼睛,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有人将他打横抱了起来,他才惊醒,“仲宣?” “哥哥怎么睡在这里,夜晚风大,会着凉的。”谢谌抱着他走进房间,又拿起外袍披在他身上,“怎么还没睡?在等我吗?怎么喝了这么多?” 见林书阁不说话,只拿一双眼睛看着他,谢谌又道:“哥哥生气了?”他亲了亲林书阁的眼睛,“哥哥别气,这段时间是我不好,再过几日就忙完了,到时陪哥哥做什么都好。” 不想林书阁还是看着他,谢谌被看得心里发毛,“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你怎会做错,要错也是我的错。”林书阁终于出声,不想却是呛了谢谌一句。 谢谌急忙上前,双手搂着他,“哥哥,我好累啊,今天都忙得没吃饭。” 林书阁冷笑一声,就知道让自己心疼他。 谢谌心中有些慌乱,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两人相对无言,谢谌越来越慌张,手忙脚乱地跟他说军营里的趣事。 “哥哥说的盔甲我已经让人制好了,今日让分发给了火枪营,他们穿戴着新制的盔甲,得意洋洋地去找其他人炫耀,差点被人打,老张更是穿上后来我面前显摆个不停,我才不稀罕他的,哥哥不是说要亲手给我画图纸做一副吗?”谢谌一边观察他的表情一边说。 林书阁不咸不淡地回了他几句,便推说要休息了,谢谌只好闭嘴,见他要洗漱,连忙跑去帮忙打水递布巾,却被林书阁躲开。 “哥哥,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哦对了,今日我想一个人睡,你回自己房间去吧。” 谢谌一副天塌了的表情,一把抓住林书阁的手,又上前从林书阁身后紧紧抱着他,仿佛谁也不能将他从林书阁身边分开。 林书阁在心中哼了一声,不是喜欢瞒着别人吗?让你也尝尝这滋味。 “这是做什么?” “哥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要吓我好不好?”谢谌抱着他的手收得更紧了,林书阁有些难受,轻轻动了一下,谢谌这才稍微松了一下,但还是抱着他不放。 “仲宣,你有没有事瞒着我?” 谢谌心头猛跳,过了许久才“嗯”了一声。 “是从前我问你的事吗?” 谢谌没有回答,反问道:“哥哥今日听到了什么?” 林书阁拉开他的手,转身面向他,“你觉得呢?谢公子。”最后三个字他念得极重。 谢谌一双眼睛陡然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林书阁,嘴巴张了张,像是要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 第155章 “还是说你不是谢公子?我依稀记得你好似说过你姓卫名仲宣,”林书阁步步紧逼,谢谌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林书阁又道:“而不是姓谢名谌。” “哥哥。”谢谌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伤心,“哥哥,是我不对,是我当初瞒了你……” “那后来呢,为何不告诉我?是怕连累我,还是不相信我?”林书阁脸上尽是失意与落寞,想极力寻求一个答案。 谢谌心中如同翻起惊涛骇浪,他木然地看着林书阁,眼中含泪,“我怎会不相信哥哥,只是我当日朝不保夕,谢家族灭后人人自危,阿母将我送出来后,就连外父家中也怕受到牵连,直接与谢府划清干系,燕都中竟无一人敢与谢府扯上关系,后来又因一些事我不敢暴露身份,直到遇到哥哥。我自是知道哥哥为人清正,与那些人不同,但我怕哥哥受到牵连,便……” “那后来呢?后来你都敢与我……为何不告诉我?”林书阁眼眶渐渐红了,语气中带着哽咽。 “每次想与哥哥说清楚,但话到嘴边,就不知道怎么说了,谢家的事一不小心就是万丈深渊,我不想让哥哥也深陷其中。”谢谌心如刀绞,伸出的手又默默放下。 “是吗?你先出去,自己好好想想,若我遇到同样的事,你会如何?”林书阁将他往屋外推。 “我会将所有危险都清除,不会让哥哥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谢谌不为所动,反而勾唇一笑,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 林书阁心中越发苦涩,“所以这就是你不愿告诉我的原因?” “哥哥,我只有你了。”谢谌抬手擦掉他眼角的泪水,“这条路太危险了,我不知道我会有什么结果,但我希望哥哥长命百岁。我有时会想,若我只是卫仲宣就好了,就这么与哥哥过一辈子,但我不是,我身负血海深仇,这条路我必须走。” 林书阁躲开他,“那现在呢?现在我已经知晓,你当如何?” 谢谌将他按在椅子上,“哥哥有自己要做的事,谢家事我自会……” “所以我们现在的关系还要分你我是不是?你担着所有的事,我不闻不问装作不知道,那我们何必在一起?谢公子,请你出去,我要休息了。”林书阁气得不行,侧身不看他。 谢谌半跪在他面前,握着他的手,“哥哥……” “别叫我,谢公子是何等身份,我担不起谢公子叫我一声哥哥。” “哥哥,你别这么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说,但此事我定不会让你牵涉其中,你只不过是好心救了一个人而已,他叫作卫仲宣,与谢谌没有丝毫关系。”谢谌声线不稳,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拉着林书阁的衣袖。 林书阁被气笑了,好啊,竟然连这些都想好了,不会牵连我是吧,很好。 “出去吧,我累了,不想与你再争辩什么。”林书阁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门外,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哥哥……”谢谌声音中带着恐慌。 “我让你出去,听到了吗?”林书阁语气激烈,直接打断他未说出口的话,接着眼泪倏然流了下来,他从未如此失态。有风透过开着的窗户吹了进来,谢谌起身看了他半晌,走过去将窗户关上,“哥哥好好休息。” 林书阁抹了一把眼泪,静静坐在床边。 第143章 天光乍现, 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到了林书阁脸上,他慢慢睁开酸涩的眼睛,昨晚坐着坐着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他感觉有些腰酸背痛, 起身活动了几下,又换了一身衣服, 脑子有些发懵, 这是晚上没睡好的症状, 他揉了揉太阳穴,推开了房门。 门口坐着一个人, 正依着墙壁睡得香甜,树影斑驳,印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整个人显得有些脆弱。 林书阁伸手想要摇醒他, 但一想到这人昨晚的话, 又将手放了下来,退回去从房间拿了一件衣服披到他身上,然后转身离开了。 就在他离开的一瞬间, 谢谌立马就睁开了眼睛,眼睛里一片清明,丝毫不像是刚醒来的样子。 林书阁刚进县衙,便有差役来报各乡里正求见, 想是为了土豆之事而来,林书阁没睡好的脑袋越发疼了,摆手让差役请各乡里正进来。 “见过县令大人。”几名里正进来后行礼道。 “起来吧, 找我何事?” “大人,我们这几日去了漠水乡,见到了大人所说的新粮种, 产量高还好伺候,好些乡亲们都找到我们家中想今年种一茬土豆,我们庄稼人都是种地为生,百姓多一种粮食也多一条后路,我们几人商量了一下,想问问大人粮种的事。”一名里正约莫不惑之年,他一张口其余里正也跟着点头,林书阁从前见过他,知道他为人厚道,颇受百姓爱戴。 “穆远舟应该说过,今年得的土豆太少,粮种也不多,所以每人只有五斤,先到先得,若是没有抢到的只能等明年了,还有棉花种子,大家到时记得早去。”林书阁今日心烦意乱,不想多说,早就通知过其他乡土豆之事,但因各乡没听过这个东西,心有顾虑不敢种,现在估摸着是看到种了土豆的百姓得了不错的产量,想得了粮种自己种。 “可是大人,各乡人多,粮种根本就不够啊,我是想着已经买了粮种的五斤太多了,能不能分出一些来。”王里正小心道。 “不必,这东西今年还能再种一次,到时百姓间互相买就是,而且土豆伤地,一块地种过一次后得换其他作物养一养才能继续种,你们回去好好安抚百姓,没事就先回去吧。” 众人见林书阁态度坚决,看了看王里正,只好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朝林书阁行了一礼后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之后,林书阁揉了揉酸痛的眼角,开始处理堆了一天的公文。除了漠水乡免税三年,其余各乡报上来的粮税现在官吏已经核查过了,林书阁需要再次审查一次。 日影移动,他忙碌了一个早上,将所有愁绪抛到脑后,抬头看了看窗外,忽然间看到一抹熟悉的影子。 林书阁起身将窗户关好,让门外的差役送一份饭过来,准备今日将堆积的公务全部处理完毕。 他手下飞快地处理着公务,差役悄悄走了进来,将饭盒放到桌上,林书阁走过去将饭盒拿了过来,打开一看,眸子微动,他冷哼一声,将菜摆好。 几道菜都是他喜欢的,林书阁拿起筷子吃了几口,越吃越不是滋味,草草吃了几口便丢开继续干活了。 外面的谢谌听着屋内的动静,眉间愁意越深,有些不知所措地盯着窗户,又转身离开了。 忙起来便不知道时间,林书阁将所有公文盖好章子,分门别类地放好,要报给郡守府的也让差役发给邮人,由他们带到郡守府去。 “大人,各乡里正找你何事?若是有关土豆,你不必理他们,早就跟他们说清楚了,偏不死心,还要来找你。”陆樾川从吏舍溜溜达达过来,见林书阁忙得头都不抬,本来想说的话立马变成了公务。 林书阁“嗯”了一声,从繁忙的公务中分给他一个眼神,意思是他知道了,然后又低头干活。 陆樾川奇怪地看了他半天,不对劲,这可真不对劲,于是他试探道:“我刚刚看到卫大人出去了。” 林书阁头都没抬,墨笔在纸上画了一团墨迹,随口道:“你还有事?” 陆樾川在心里道:吵架了啊,看来吵得还挺凶的。 他不敢冒着捋虎须的风险问到底怎么回事,只能旁敲侧击道:“我没什么事,就是看到卫大人急匆匆地出去了,看着像是有什么急事。” 林书阁停下笔,“我知道了,你没什么事退下吧。”说完又拿起笔批阅公文了。 要在往日,林书阁早主动询问谢谌去哪里了,今日却一反常态,陆樾川再看热闹不嫌事大也知道出事了,犹豫了半天,才退了出去。 林书阁拿着笔却怎么也写不下去了,他将手中的笔搁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心想还是出去走走,反正也看不下去。 傍晚的温度降了许多,微风拂来,驱散了心头的闷热,街道上的人也多了起来,林书阁无目的地四处转着。 有人认出了他,塞给他几只巴梨,林书阁刚想还回去,那人就已经跑得没有踪影了,林书阁只能抱着梨子在街上晃悠。 文鸢刚好在收摊,抬头就看到了林书阁,连忙叫了一声“大人。” “文娘子,许久不见,生意兴隆。” “大人,许久不见。”文鸢将一个小炉子放到车上,和林书阁寒暄完之后见他神情恍惚,明显心不在焉。 她与林书阁说起了自己的生意,因将豆腐方子放了出去,她们的生意跟从前相比差了一些,但还是攒下了一些钱,准备租个铺子,总比在街上摆摊得好。 林书阁灵机一动,突然想到了什么,“文娘子,我给你些种子,一种是今年县中种的土豆,一种名叫辣椒,土豆种出来之后可以做粉,辣椒可以用来提味,你们试着做一做这种新品,名叫酸辣粉,除了这个之外,还可以将煮完的肉品和菜品加各种调料和辣椒,做麻辣烫。” 第156章 文鸢激动得有些词不达意,“谢谢大人,我们一定好好干,不会辜负大人的心意的。” “还有,豆制品你们也可以试着做出其他花样。”林书阁想着后世五花八门的豆制品,又提醒了一句,文鸢她们的现状是豆腐已经不是新品,应该再出些新品来维持竞争力。 “好,我知道了。” 林书阁说完便与她告辞,文鸢急道:“大人,不管遇到什么事,总会解决的,我相信没有什么事会难倒大人。” 林书阁听着她的话,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轻声道:“好。” 天快黑了,路上的行人也纷纷往家里赶,商铺也关了好些,林书阁将几颗梨子揣进怀里,往县衙走去。 有人风风火火地冲过来,差点将他撞倒,丢下一句“对不住”就跑了。 一只手伸了过来,林书阁不用看都知道是谁,甩开他的手,将怀里的梨子扔给他,自己大步往前走去。 后面跟着的人没说话,林书阁也懒得理他,一路疾行回到了县衙,刚进内宅,林萱便出来道:“大兄,二郎,你们这是出去了?我刚从学堂回来都不见你们。” “阿萱,你忙自己的,不用管我,我有些累,想直接休息了。”林书阁笑得如沐春风,和对身后某人的态度判若两人。 林萱张了张嘴,看向后面的谢谌,谢谌将手上的梨子给她,又朝他摇摇头,两步并作一步,赶在林书阁关门之前伸进去了一只手。 林书阁关门迅速,差点夹到他的手,气愤道:“你做什么?” “我去厨房给哥哥拿点东西吧,中午就吃了几口。”谢谌没回答他的问题,眉眼低垂,英俊的面容带了些恳求。 “不必,放手,我要关门了。”林书阁微微侧目,没看他的表情。 “哥哥,我们谈一谈,”谢谌微微用力,林书阁见他要强闯进来,下意识用力关门,谢谌“嘶”了一声,像是手被夹到了。 林书阁几乎是瞬间放手,“怎么了?夹到手了吗?”话说完又察觉到不对,准备推他出去。 谢谌却一把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推开门,侧着身子挤了进来,林书阁被他一连串的动作惊到,气得半晌没说话。 缓了缓后,林书阁怒道:“谢公子不必花心思陪我玩什么苦肉计,你不是忙着复仇大计吗?” “哥哥,别这样叫我。”谢谌闷声说道。 “哦,那应该怎么叫?”林书阁冷笑一声,抬眸看着他,瞥见他眸中的情绪,愧疚中夹杂着难过,“你要说什么直接说吧。” “哥哥真要与我一同面对风雪?可是哥哥,我真的不想让你承担不属于自己的责任,这条路我一路走来,有多苦我自己知道,哥哥只做你想做的事情不好吗?”谢谌不顾他的挣扎伸手抱着他,在心中喟叹一声,他实在受不了林书阁对他不理不睬。 林书阁挣扎不过,看了他许久,叹了口气,“仲宣,西北的雪虐风饕我都经历过,还会怕燕都的烟雨蒙蒙?” 谢谌笑了一声,“哥哥,那可不是烟雨蒙蒙。” “那是什么?倾盆大雨,大雨滂沱……”说着说着自己笑出了声,这是做什么?成语接龙吗? “哥哥不生气了?”谢谌靠近他道,几乎与他耳鬓厮磨。 林书阁收敛笑容,往后退了几大步,板着脸道:“走开,你瞒着我的事还未与你算账。” “那哥哥罚我吧,要打要骂,悉听尊便。”谢谌又向前一步。 林书阁大惊道:“不准过来,你这些年做了什么给我一五一十说出来,还有,我们之间缺乏基本的信任,这些解决之前不许在我眼前晃。” 谢谌苦笑,但凡罚点别的呢,不过,他挑眉道:“哥哥不让我在你眼前晃,我怎么与你说呢?” 林书阁走到书架前拿起笔墨,远远地递给他,“那就写吧。” 又是“砰”的一声,谢谌抱着笔墨,有些无奈地看着紧紧闭着的房门,回头便与假装干活其实偷偷摸摸往这猛瞧的双胞胎撞了个对眼。 第144章 三人都有些尴尬, 林清远清了清嗓子,刚准备问谢谌发生了什么事,林萱就主动道:“二郎, 大兄怎么说?” “没事,别担心。”谢谌宽慰道。 林萱叹了口气, 从厨房端出饭菜来, 对谢谌使了个眼色, 谢谌会意,端着饭菜去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林书阁的声音,“什么事?” “哥哥,晚饭好了,我……”谢谌手上还维持着敲门的动作, 不想林书阁直接开了门, 将他手上的饭菜端了过去,然后那扇门在他眼前又“砰”的一声关上了。 林清远没忍住“噗”一声笑出声来,谢谌无奈地转过身来, 林萱倒是没有笑,只是道:“二郎,你的饭菜还在厨房。” 谢谌跟着她进了厨房,果然, 林萱抬头看了看他,“二郎,你和大兄这次……” “是我的问题。”谢谌没等她说完, 便低声道。 林萱将饭食盛到碗里,走过来道:“二郎,大兄他看着温柔, 但其实性格执拗,若是认准了一件事,不管多难都会去做,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但我希望无论遇到什么,你们会一起想办法解决。” 她顿了一下,抿了抿唇,“大兄向来不喜欢说这些,你刚去终古隧那些时日,大兄日日为你担心,后来又久等不到你的来信,我有时半夜醒来,经常会碰到大兄枯坐发呆,问他怎么不睡,他只是说有些睡不着。大兄怕你在战场上受伤,但又知道以你之才怎会屈居于此,只能同意让你上战场,你第一次回来的时候,他是真的很开心,那次你过生辰,他其实偷偷准备了好久,每一份心意都是精心准备的。” 谢谌眼睛倏地红了,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林书阁说。 夜色渐深,黑暗笼罩着大地,淡月微云,浅浅清辉洒在了地上,林萱起身道:“二郎你文采过人,又武力超群,连我都怀疑过你的来历,可大兄说你对我和阿远倾囊相授,对他更是以诚相待,如果你真有苦衷不想说,他不会让你为难。” 谢谌身体微微颤抖,双拳紧握,涩然道:“阿萱,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自然是刚救了你之时,大兄这个人,若真的要对一个人好,自然是全心全意,掏心掏肺,对我和阿远如此,对你自然也如此。后来,我不知道你二人感情何时越了界,但我知道,他肯定是真心喜爱你才会做出此等离经叛道之事。” “其实我有感觉,大兄有时候其实很孤独,我有时甚至觉得他并非这个尘世中人。所以二郎,若真的遇到什么事,我希望你与大兄能够一起面对。”林萱语重心长,真挚道。 “若是这些事会给他带来危险呢?” “二郎,你觉得大兄会怕这些吗?若用爱之名擅自将所爱之人放在自以为安全的地方,你觉得要是你会是什么感觉?况且在你看来是让他远离了危险,但让他看来呢?况且如果真的这么危险,说句不好听的,若是你出了什么事,要让他如何自处?”林萱向来早慧,但这些话毕竟不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能说出来的,这会有些脸热。 “二郎,这些道理你们并非不懂,只是身在其中不得其解,又加之牵涉彼此投鼠忌器,可是在我看来,事情就算再危险,怎么能打着为了他好的名义擅自为他做主。” 林萱说的他,二人自然知道说的是谁。 谢谌浑身一震,一双手松开握住好几次,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一样,“阿萱,我知道了,多谢。” 说完之后便立刻冲了出去,林萱呼了一口气,今日这话要不是见那二人都是为了对方考虑当局者迷,她是不会说的。虽然他知道两位兄长性子稳重,不会因事大吵特吵,可是吵架毕竟伤感情,真是操碎了心啊。 林萱又叹了口气,自己年纪轻轻的,怎么最近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谢谌在林书阁门前吐出一口气,然后敲了敲门,轻声道:“哥哥,你那里有没有药?” 林书阁一听这话,立刻将门打开,盯着他的手问道:“手刚刚伤到了是不是?” 谢谌看着他眼中浓浓的关心,腾地笑了出来,“我没事,对不起哥哥,是我的错,是我瞒你至此,是我固执己见,是我将自以为对你的好强加给你,却忽略了你的想法,以后再也不会了。” 林书阁愣愣地看着他,怎么才一会不见,这人仿佛吃了灵丹妙药一般,突然就开窍了。 “进来吧。”林书阁见他眼神执拗地看着自己,仿佛要是自己不点头,他就在门口站到地老天荒。 林书阁找出药箱,拉起他的手看了看,有些红肿,应该没什么大碍。 他拿出药轻轻擦在谢谌手上,“这是写完了?” 谢谌反手握住他的手,“不需要写,哥哥想听什么我现在就说给哥哥听,哥哥若是真要与我一起共担风雪,那就一起淋上一场,管他是风雪还是烟雨,我与哥哥一起承担。” 第157章 林书阁心中诧异,愣了许久才道:“想通了?” 谢谌低头抱着他,将脑袋埋在他肩头,声音有些瓮声瓮气,“是我想岔了,对不起,让你伤心了。” “别以为你想通了我就消气了,你瞒我的事我还记着呢。”林书阁捧着他的脸道。 “我说过了,哥哥只管罚。”谢谌靠过去与他额头相抵。 “这可是你说的。”林书阁伸出一根手指,将伸过来的脑袋戳到一边。 “嗯,我说的。”谢谌乖乖道。 “那好,明日我便吩咐厨房做萝卜宴,你都给我吃掉,一口也不许剩。” 谢谌并不挑食,唯独不喜欢吃各种萝卜,每次吃饭要是碰到,从来不往那里伸筷子,林书阁注意到很久了。 “好,哥哥说什么我便做什么。” 嗯?罚轻了。 林书阁又道:“还有,这段时间你回自己房间睡去,正好夏天热,等天冷了再搬回去。” 谢谌十分粘人又年轻体壮,自从开荤后,林书阁深感可持续发展的道理,正好趁现在让他休息一阵,不然可真吃不消。 谢谌脑子一空,昨晚一夜他就受不了,怎么可能忍到天凉了,那得到什么时候,不行。 “哥哥其实并没有生气我瞒你之事是不是?”谢谌回想了一下林书阁知道他真实身份后的反应,加之又有林萱一番话,他便知晓其实林书阁大概能猜到他出身不凡,只是没想到竟然是谢家。 他真正生气的是自己要一人担着所有事,将他排除在外。 “怎么会?我自然生气,我是这么没脾气的人吗?谢公子骗我骗得好苦。”林书阁矢口否认。 谢谌见他这样,也不戳穿,跟他求情道:“哥哥,你怎么忍心让我一人独守空房。” “忍心,我一个人乐得清净。” 话音刚落,一阵声音响了起来,谢谌俊脸微红,捂住了肚子。 “饿了?阿萱应该给你留饭了吧,快去吃,吃完好好睡一觉,还有,可别在我门口睡,我可没那么多衣服给你盖。”林书阁轻轻推着他,把他往屋外推。 谢谌顺着他的力道往后退,直至快到门口才停下,目光柔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哥哥我一天没吃饭了,你就可怜可怜我吧,陪我吃顿饭就行。” 林书阁怀疑地看着他,见他脸上带着委屈,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林书阁最受不了他这种眼神,每次都会投降。 这次也不例外,“走吧,跟我去厨房看看。” 谢谌眼睛中闪过一瞬的欣喜,又乖乖点头,老老实实跟着林书阁。 厨房里已经不见林萱身影,谢谌想着刚刚林萱说的话,心头一片柔软,他早就知道林书阁的好,却没想到这般好。 谢谌前半生见山见水,也见过无数风流人物,笔一提繁辞丽赋便能夸得他心服口服,原也是不带一丝感情,没想到真正动了感情之后,他只能在心中一遍遍重复“好”字。 林书阁在他旁边念叨着:“菜凉了,要不下碗面?” 谢谌又是:“好。” 林书阁看了他一眼,拿出了一根白胖的萝卜,谢谌脸色微变,从他手里拿过来,“我去洗吧。” 林书阁抱胸看了好一会,指挥谢谌去和面擀面,他手下极快地调了一大碗汤,准备做酸汤面。 “行了,骗你的,今日先放过你,我懒得炒菜,萝卜也用不着。”反正有腌萝卜。 “哥哥。”谢谌跟着他身后。 “做什么?吃饭。”林书阁指了指桌上的面和腌萝卜,示意他赶紧吃,然后便走出了厨房。 刚走到房门口,后面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谢谌端着饭跟着后面,见他回头,“我突然想起来我房间还没打扫,等我吃完饭就去打扫。” 林书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谢谌又道:“面快坨了,哥哥快让我进去。”说着便端着饭往里面挤,林书阁无语望天。 屋里,林书阁拿着一卷书在看,谢谌胡噜吃着面,面条筋道,汤头浓郁,饿了一天的胃终于舒服了。他又夹起一块腌萝卜,硬着头皮吃,不想却酸辣可口,和面十分相配。 林书阁合上书卷,探头看他,“这是都吃完了?” 谢谌点头,打了个饱嗝,两三下将碗筷收拾在一起,然后道:“哥哥我去洗碗,先别关门,我还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先说吧。” 谢谌支支吾吾半天,然后终于道:“我还跟哥哥说谢家的事呢。” 林书阁站起来,帮他整了整微乱的发,“回去休息吧,明天再说。” 谢谌见他不为所动,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第145章 次日, 林书阁终于从忙碌了许久的公务中摆脱出来,将一应公文处理完毕,准备出去看看棉花长得怎么样了, 就看到有门口人影闪过。 他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果然, 身后的声音传来过来, “哥哥你忙完了?” 林书阁老神在在, “没有,怎么了?” “你要出去吗?那我跟你一块去。”谢谌跟着他后面道。 “军中不忙了?”林书阁转身问他。 “我刚从军营回来, 没什么大事,左右不过训练而已,有何歆看着呢。明日就要休沐,哥哥要不要同我出去, 穆远舟说漠水谷地不远处有一处山麓, 那里很适合避暑,要不要带上阿远和阿萱,我们一起去?”谢谌侃侃而谈, 林书阁听这语气像是后世搞推销似的。 “不去,我这几日要去看看棉花长得怎么样,穆远舟不去教漠水百姓种土豆,还有心情找什么避暑胜地, 看来还是太闲了。”林书阁拒绝了他的推销,又想起穆远舟,“你和穆远舟可是达成了什么交易?” 那时要不是听到谢谌和穆远舟的对话, 他估计还被蒙在鼓里。 林书阁从差役手上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朝漠水乡而去, “对了,平乡的棉花长势如何?有没有虫害?” 谢谌也上马,追上他,“哥哥等等我,棉花长得不错,按照哥哥说的用桃叶和石灰除虫,效果很好。” 古代没有农药,林书阁从前不知在哪里看到过,先在清水中放入桃叶和石灰石浸泡后,将桃叶取出来榨干去渣便成了除害虫的原液,原液再兑水将其喷到棉花叶子上边可除棉花蚜虫。 策马而过带起一阵风,林书阁骑在马上,看着漠水河谷绿草环绕,河谷一岸种了整整齐齐的粟苗和土豆等各种粮食,河谷远处随处可见低头吃草的牛羊。 林书阁下马,牵着马走了过来,有百姓正在地里除草,见到林书阁后笑道:“这位大人倒是眼生。” 穆远舟和众县吏直接住在漠水乡,与此地百姓十分熟悉,他以为林书阁是新来的小吏。 林书阁也顺势道:“我刚来,你可能没见过。” “猜大人也是刚来的,这边几位大人我都认识,穆大人性子好能力强,今年收成这么好,多亏了穆大人。不过要我说还是县中那位大人心善,不然我们这些背井离乡的都不好过。” 林书阁笑笑没说话,准备去棉花地查看。 “哎这位大人,你知道土豆种子今年还有吗?我第一茬没种上,第二茬只跟邻里买了两斤,也种了一小块地,家中娘子见过邻居家种出来的,说是又大又好,可惜种得太少了。” 林书阁笑道:“只能等明年了。” “大人,这么热的天,你怎么来了?”穆远舟听到有差役来报说是林书阁来了,连忙出来迎接,不想他竟然在此处。 “我来看看棉花,跟老乡聊几句。”林书阁起身,见刚刚的百姓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天太热了,小心暑热。” “哎,好,好。”那名百姓连应几声。 “走吧,随我去看看棉花。”林书阁对穆远舟道,“这几日可有什么情况?” “大人放心,按大人所说,吕复日日看着,已经打了顶,也施了肥,大人让工匠做的筒车十分好用,用它给棉花灌溉省了好些力气。”穆远舟一边走一边道。 二人来到棉花地里,只见棉花长出了大片大片的叶子,枝枝掩映,有些还开出了淡黄色的小花,再过一段时间,应该要结出雪白的棉花了。 吕复正在和几名百姓交代着什么,一见到林书阁里面小跑着过来,“大人来看棉花吗?” 林书阁笑着应了一声,“种了这么长时间,你觉得如何?” “比土豆难伺候,又要防止虫害,又要精心施肥和灌溉,前段时间有几株叶子变黄的,差点要吓死我们,我后面观察了一段时间,应该是那处水浇多了。”吕复心有余悸,想着当日死了几株棉花,众人每日愁得吃不下饭的情景。 “不用怕,这边也是第一次种棉花,只要不是全死了我不会找你们麻烦的。”林书阁拍了拍吕复的肩膀。 “大人,土豆我知道是粮种,可以让百姓多收一种粮食,棉花我听穆大人说是可以用来制衣,到底是如何用来制衣呢?” 第158章 林书阁捏着一个棉花花苞道:“这里以后会结絮,去籽后可以充到衣物里保暖,或者纺织成布用来制作衣物,比麻布要暖和,比羊绒狐裘成本要低。你刚来西北,没感受过西北的严寒,到时若是有一件棉衣,你便知道有多舒坦了。” 穆远舟是切实经受过寒冬的,立马知道棉花了好处,“子兴,到了冬天你就知道了。” “今年给你们多分些棉花,到时候给家中添置一批棉衣棉被。”林书阁见穆远舟对西北的寒冬有些后怕,连忙说道。 二人心中一喜,他们二人年轻力壮的倒还好,家中亲人却不好过,若这棉花真有林大人说得这么好,倒是可以让家人在冬天好过一些。 林书阁朝西又走了许久,风吹棉花叶发出轻微的哗啦声,林书阁听到穆远舟叫了一声“卫大人。” 他回头,见谢谌立在一片青绿之间,见他看过来,嘴角扬起笑意,一派俊逸潇洒。 “哥哥,我来晚了,刚刚有事耽搁了。”谢谌走到他跟前,解释了一声。 林书阁看了一眼朝这边偷看的穆远舟,对谢谌道:“你没什么要和穆远舟交待的吗?” “哥哥别打趣我了,他当日求到我跟前说是认出我是谁了,求我救他弟弟一命,我只是将他放到这里让他看着羌人而已,其余再没有了。” 林书阁没说话,背身看着漠水对岸,那边也住了不少百姓,开春之时林书阁命县中工房搭建桥梁,这会能看到一座贯通两岸的桥梁横在河道。 “哥哥你信我,我怎么可能会在你身边安插人,穆远舟虽说有私心,但为人正派,上次你……撞到的,其实是一群乌合之众,打着为谢家平反的旗帜想扳倒丁岩何,谁知被反将一军,穆远舟虽然身在西北,但与那些人还有联系,我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而已。”谢谌将当日情景和盘托出。 原来如此,怪道阿川得到的消息说是丁家要倒霉了,实则不过是打草惊蛇而已,伤不了丁家分毫。 “那你呢?和燕都还有联系吗?”林书阁望了望四周,穆远舟知道二人要说话,和吕复自觉离得远远的,远处也只有此地百姓在地里忙活的身影。 谢谌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哥哥还记得以前来过的阮大人吗?” “你与他是旧识?”林书阁震惊道,怪不得当时阮青昀还去了都尉府,不会与谢谌见了一面吧? 谢谌看着林书阁的表情就知道他想问什么,随之又点了点头,“阮大人于我有救命之恩,他从前与谢家颇有渊源,姑母与他也熟识多年,故而我托他送了东西给姑母。” 姑母,对,陆樾川曾经说过谢家二娘的英勇事迹,这样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倒真想见一见。 “姑母以前最喜欢我了,等以后……我带哥哥去见她。”谢谌伸手抚了一下他鬓边发丝,声音压得有些低沉。 林书阁心道:那可不一定,自己年长谢谌几岁,旁人一看便是拐带了你,谢娘子不将他赶出来就不错了。 谢谌像是知道他心中的话,“不会的哥哥,哥哥这么好,我喜欢的人姑母自然喜欢,她可不会囿于世俗之见。”他说得不紧不慢,仿佛誓言一般。 林书阁没有回应他的话,转而问道:“你说的避暑之地在哪里?” 谢谌看了看他,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走吧,我们去看看。” 两人上了马,穿过桥梁,河岸一边草木葳蕤,有羌人百姓见到二人,连忙将家中小儿唤进了家中,这里羌汉羌聚居,林书阁注意到从前的毡房旁边立了好些木制的房屋。 有羌族妇人小心观察了一会,拿了一个罐子出来,朝这边喊了几声。 “仲宣,她这是说的什么?”林书阁问道。 “要请咱们吃东西。”谢谌率先下马,看了看周围毡房上的图腾,然后朝林书阁伸手要扶他下来。 林书阁表示拒绝,自己从马上下来,走向那名羌族妇人,谢谌急忙跟上,与羌族妇人交谈了几句,妇人朝他行了一礼,谢谌接过她手中的碗,走到林书阁旁边。 “哥哥,是花屠部人,这是牛乳浆,你尝尝。” 林书阁接过来尝了一口,奶味很足,不过是咸口的,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几名羌人孩童本来躲着毡房后面偷看,这会子悄无声息走了过来,一双双清澈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林书阁。 林书阁朝他们招了招手,小孩朝刚刚的妇人看去,得到首肯之后才靠近,林书阁从袖中掏出了几块糖果,一人分了一颗。 几名孩童用舌头舔了舔糖衣,顿时惊喜不已,其中一名年纪稍大的小姑娘拿着糖跑去跟妇人说了一大通。 林书阁看到这一幕,又摸了摸袖中,出门太急,带的糖不多。 “哥哥,我们再往西走一段路就到了。”谢谌看着林书阁的动作,轻笑一声。 忽然,周围的羌人都站了起来,林书阁朝一处看过去,原来是花圩。 “卫大人,林大人。”花圩朝二人见礼。 林书阁颔首回礼,“酋豪,好些不日不见了。” 花圩让刚才的妇人将几名孩童带了下去,又道:“小儿顽劣,惊扰大人了。” 竟然是花圩的孩子? 第146章 临近傍晚, 漠水对岸传来阵阵饭香,花屠部的羌人也开始垒灶做饭,林书阁二人被邀在部落作客。 凉风习习, 岸边柳绿,篝火燃起了橘红色的火焰, 林书阁和谢谌并肩而坐, 听着花圩讲着部落里的传说。 “花屠部的祖先是从一名女子繁衍到现在的, 她的名字就叫花屠,据说她的母亲在风雪中生下她, 因而她长得十分强壮。”花圩喝了一口酒,朗声道。 羌人世代生活在严寒之地,无论男女皆能忍受寒冷和艰苦,妇人生孩子不躲避风雪也是常事, 因而这些部族向来凶狠, 崇尚武力,若不是这次谢谌以雷霆之威连灭两部,引得其他部族忌惮, 恐怕难以收服。 林书阁微微一笑,引得谢谌看着他,他拿起一根木柴放进火里,没有理谢谌。 谢谌心中不快, 又朝他那边挪动了一下,林书阁瞪他一眼,在人家地盘, 就不能老实点。 这时,几名羌族妇人端着东西出来,花圩道:“两位大人请用。” 林书阁跟他道谢, 一看是各种烤肉和奶制品,谢谌用刀将大块的肉切成小块,又起身从马鞍处的布兜里掏出几包调料,蘸好料之后递给了林书阁。 什么时候带了这些?林书阁心中纳闷。 “以前见哥哥出行会带这些,我也随身带了一些,以备不时之需。”谢谌一见能搭上话,立马邀功道。 “哦。” “哥哥吃一口试试,这边的肉你可能吃不惯。”谢谌小声和他咬耳朵。 二人的动静被一直偷看他们的那几名羌人小孩注意到,他们闻见了浓郁的香料味,纷纷跑到林书阁面前,脸上出一副想吃的表情。 林书阁忍俊不禁,将一盘肉推给他们,几人激动地分食了,还不忘朝父母叽里咕噜说一通。 谢谌立马帮林书阁翻译,“他们说这个很好吃。” 花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大人,木鲁问你加了什么东西,很好吃。” “一些大料而已,去腥增味的。” “上次吃的火锅和烤肉也是加了这些东西?燕人一向擅长烹饪,吃得精细,今日的饭食大人见笑了。”花圩示意几名妇人将还在觊觎林书阁桌前饭食的孩童带了下去。 “酋豪也可以让部族百姓试试燕人生活,我看这次通商贸易你们也改变了许多。”林书阁声音温柔,带着些循循善诱。 花圩自然知道他是何意,但部族中仍有老人不愿意改变从前的生活习性,觉得像燕人一般种地为生,有违羌人先祖的教导,甚至对在各部落流传的汉羌本是同源的传闻嗤之以鼻,认为是燕人的阴谋。 花屠自然知道这些传闻来的蹊跷,若是燕朝国弱,还可以与之相争,但面前这二人天纵英才,谁还敢有什么想法。少凉部倒想与燕朝争一争,到现在落得个什么下场,当初威名赫赫的大部族,如今只剩下老弱妇孺,已经归了他们几部了。还是老老实实跟着二人干吧,毕竟从去年到现在,部落的族人眼看比以往过得更好了。 “大人说得有理,部落今年跟着大燕百姓种地,也得了一些粮食,还用牛马换了好多东西,家中妻儿都很高兴。”花圩顺着林书阁道。 林书阁和谢谌对视一眼,双方都知道对方的意思,林书阁又道:“我在学堂遇见了封古和先罕,二人聪明好学,已经学了好些字,果然虎父无犬子。” 提起最喜欢的儿子,花圩眼睛亮了亮,还未说话,身边的一名妇人突然道:“封古他过得好不好?” 花圩瞪了她一眼,“大人勿怪,这是封古的母亲,几月未见封古了,心中着实有些想念。” “若是阏氏想见封古,以后有机会可以亲去看看。”林书阁笑道。 第159章 妇人听不懂燕话,从前封古曾经教过她自己的名字汉话应该怎么说,刚刚也是听到了封古的名字才如此激动的。 花圩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妇人眼中带着泪意,她见识过谢谌带的大燕将士的勇猛,怕儿子去了大燕会受欺负,一直不满意丈夫的决定,这次听到能见到儿子,哪有不激动的道理。 一时之间,林书阁面前又多了好些吃食,这是将好东西都拿出来了?他拿起一块奶酪有些无奈地想道。 看来这名妇人在族中地位不低,林书阁清楚羌人的习俗,刚刚出来的几名妇人应该都是花屠的妻妾,封古的母亲应该是花圩的正妻。 林书阁只是朝那边看了一眼,花屠却起了心思,眼前二人就算以他们羌人的眼光来看都是一表人材,而且年少有为,他又与二人接触颇多,也不见身边有什么人。 若是部中有女子能嫁于他们,不论为妻为妾,于他们而言都是好事。 他朝身边的士卒招了招手,低声吩咐了几句,士卒应声去办了。 林书阁吃了一口烤肉,谢谌见他盘中肉已经渐空,在他耳边道:“哥哥若是爱吃,我以后让人多买些牛羊回去烤。” 林书阁看了他一眼,将最后一块烤肉塞进他嘴里,谢谌一点都不嫌弃,一晚上了终于等到林书阁给了他好脸色,得寸进尺地往林书阁身边凑。 突然,营地里响起一阵欢笑声,几名年轻的羌人女子走了出来。 花圩道:“光吃饭喝酒没什么意思,两位大人欣赏一下我们羌人的歌舞。” 林书阁捧场般鼓掌,谢谌对歌舞不感兴趣,喝了一口酒,对林书阁道:“哥哥尝尝这酒,味道还行但有些烈。” 林书阁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点了点头,谢谌却眉眼都舒展开了,冲着林书阁笑道:“哥哥今年酿的酒我还没喝到呢。” 忽然,一阵激烈的拍子响起,有羌人女子高昂热情的歌声传来,接着几名女子围着篝火翩翩起舞,步子虽然轻盈,但很有激情和活力。 林书阁看着有趣,随口敷衍谢谌,“没你的份。” 谢谌见他一直看着歌舞,朝那边跳舞的女子看了过去,羌人少女随着歌声跳舞,谢谌心中警铃大作。 可恶,这会哥哥还在生自己的气,他心中醋意翻涌但不敢发作,只能闷声喝了几大口酒。 歌声渐息,几名羌族少女朝林书阁和谢谌俯身行了一礼,林书阁赶紧鼓掌道:“果然好歌舞。” 他的眼中只是欣赏和赞叹,全无淫邪之态,几名少女见惯了男人欣赏完歌舞后的各色眼神,一见林书阁眼神清正,又偷偷看了几眼他的长相,心中窃喜,若是能做这位大人的妻妾,倒真是有福气。 “大人觉得这几名女子如何?”花圩问道。 “几位娘子的歌舞十分出色。”林书阁眉头一皱,觉得花圩话中有话。 谢谌脸色发青,将手下的酒杯重重落在桌上。 花圩以为自己慢待了谢谌,连忙补救,“卫大人觉得这几名女子如何?若是喜欢,我愿将她们献给大人。” 林书阁似笑非笑般看向谢谌,谢谌慌得不行,“哥哥,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怎么会喜欢……”平日里能说会道,这会倒是完全不会说话了,只能转身狠狠地瞪了花圩一眼。 花圩被他的眼神吓到,立刻起身向他赔罪道:“不知何处怠慢了大人?” 林书阁叹了口气,“几位娘子的歌舞应该留给能够欣赏她们的人看,我们二人都是粗人,哪里懂这些,今日叨扰了,这就告辞了。” 说完便起来准备离开了,谢谌迅速跟上,只留花屠部众人有些尴尬地坐着,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走了? 阏氏倒是看了出来,走过来对花圩说了一通,花圩被耳边传来的信息震得头皮发麻,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有人不喜欢姑娘喜欢男人?男人有什么好喜欢的? 看了看二人离席的位置,他将一头乱发抓得更乱了。 月影倒映在漠水河间,将周围照得一片明亮,周围飞着几只星星点点的萤火虫,林书阁牵着马从桥上走过,谢谌也牵马跟在他身后。 “哥哥,花圩真是自作主张。” 林书阁转身看他,月色朦胧,谢谌平日里有些硬朗的面容这会倒是有些温柔,长睫轻颤,唇角微动,模糊了几个字眼。 “想说什么?” “哥哥刚刚看得真起劲。”谢谌语气别扭,想生气又不敢。 “那是当然,从前还没见过羌族舞蹈,今日一见,倒真是别有一番风味。”林书阁故意道。 果然,谢谌脸色一变,双手紧紧握拳,“哥哥喜欢她们?”他这副模样,仿佛林书阁要是点头,他不知要做出什么事。 林书阁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看着谢谌,“我喜欢谁你不知道吗?” 谢谌心中一松,“哥哥不要吓我了,我承受不住。”说话间上前拉住了林书阁的手。 “放手,我喜欢的人叫卫仲宣,你是吗?”河边传来几声虫鸣,像是情人间的低语。 这对情人间却静了几瞬,“哥哥,卫仲宣和谢谌你要哪一个?” “这话怎么说?” “哥哥若是只要卫仲宣,那我便做卫仲宣,若是能要谢谌,那便做一做谢谌。”谢谌声音有些发抖,仍紧紧拉着林书阁的手。 “傻不傻,都是你,回家吧。”林书阁握住他的手,单手抚着谢谌的脸,柔声说道。 谢谌低头看着他,眼睛深邃,里面印着林书阁的身影,突然间伸手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林书阁张嘴欲说什么,就被堵住了嘴,唇齿交缠间说不尽的旖旎情思。 第147章 夜晚十分寂静, 只有流水潺潺的声音,两匹骏马无所事事,低头啃着鲜嫩的水草。远处传来几声鸟鸣, 林书阁如梦初醒,拍了还亲个不停的谢谌一把。 谢谌反手抓住他, 亲得更凶了, 林书阁气息不稳, 谢谌舌尖抵开他的唇缝,神情柔软, 亲得温柔和缱绻,林书阁脑子一片空白,只能随着他的节奏,任他所为。 “哥哥。”谢谌终于放开了他。 林书阁趴在他肩头, 缓缓平复着呼吸, 夜风从河岸吹过来,林书阁只穿着单薄的夏衫,登时打了个冷战, 谢谌将他搂进怀里,“冷吗?” 林书阁没说话,默默往他怀里缩了缩。 谢谌吹了一声口哨,旁边的骏马嘶鸣一声, 朝远处奔去了。 见林书阁眼中带着疑惑,谢谌笑道:“它自己会回去。”说着将林书阁扶上另一匹马,自己也翻身上马。 “我们回家。”谢谌拉动缰绳, 骏马飞驰而过,速度极快地出了平乡,二人一马趁着月色, 风驰电掣般回到了县衙。 天已经黑透,县衙门口的守卫打着盹,林书阁本想叫醒他,不想谢谌将马牵到马厩之后,拉着他要翻墙。 林书阁宁死不从,若是让人看到了,他的脸往哪里放。 “哥哥别怕,我抱你过去。”谢谌跃跃欲试,朝他伸出了手。 “我走正门,哪有不走正门偏要翻墙的道理。”林书阁作势要去叫门口的差役。 “哥哥,都这么晚了,一会要将县衙所有人吵醒了。”谢谌叫住他,一把将他拉进怀里,纵身一跃,便跳了进去。 “谁?什么人?”差役抽出手中的刀大喝一声。 林书阁被吓了一大跳,屏住呼吸不敢再动,见谢谌要说什么,连忙捂住他的嘴,用眼神提醒他别说话。 墙外的差役嘟囔道:“奇怪了,明明听到有声音的,难道听错了?”说完又回到门口值守去了。 林书阁这才长舒一口气,手心传来一阵湿意,他连忙放开了谢谌,白了他一眼,转身往内宅走去。 “哥哥等等我。”谢谌在身后大声喊道,林书阁简直怕了他了,退回去警告了他几句,怕他又搞事情,直接拉着一起走。 谢谌黏黏糊糊的贴着他走,一双手还不老实地乱动,林书阁停下看着他,谢谌眼神肆意而又露骨,他撇了撇嘴,“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谢谌又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哥哥,罚我点别的吧。” 林书阁抬眸,月色溶溶间谢谌眉目低垂,一瞬不瞬地看他,他微微踮起脚,双手搂住了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谢谌猛地将他扛起来,林书阁腹部顶在他肩膀上有些难受,“卫……谢谌,你先放开。” 谢谌将他扔到床上,沉声道:“哥哥叫我什么?” 林书阁被他丢到床上,顿时有些气,哪有这样摔人的,幸好被子厚实垫了一下,“你管我叫什么。” 谢谌轻声哄道:“哥哥再叫一声。”他这几年隐姓埋名,真正的名字被掩盖在过往中,前几日被林书阁连名带姓地叫过,但当时林书阁怒气冲冲,他急着要解释,完全没有这会的氛围。 谢谌自觉忽略刚刚林书阁的小脾气,带着点矜持和局促,“哥哥再叫一声,好不好。” 第160章 “不好。”林书阁态度坚决。 谢谌眼睛深邃,定定地看着他,“好久没听到有人唤我谢谌了,哥哥你说,若是我有什么不测,除了你,是不是没人知道我是谢谌?” “怎么会,等谢家平复,你收服羌人的功绩会和谢谌这个名字一起青史留名。”林书阁双手捧着他的脸。 “况且阮大人,谢二娘还有我都知道你是谢谌,是谢家玉郎。” 听到这个名号,谢谌有些赧然,“当时燕都的人乱叫的,哥哥莫要听这些。” “我可听闻你当时出行,无数燕都少女为了一睹你的风采,将整个街道围得水泄不通,”林书阁一副调戏良家子的纨绔样,轻轻抬起谢谌的下巴,“嗯,这副皮相倒真能掷果盈车。” 谢谌顺着他的力道倒进他怀里,“这又是什么故事?” “是说有位美男子出去打猎,许多娘子听说过他的俊美,带着篮子在路边等候,一见果真俊美非凡,不由自主地将篮子里的果子投向他的车里,果子竟然将车都填满了。” “那果子不会砸到他吗?”谢谌听完倒是问了这个问题。 林书阁哈哈一笑,他以前看这个典故的时候也想过这个问题,老实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以你现在的风姿,若是出现在燕都街头,说不定也会满载果子而归,仲宣,如此一来,你天天出去一趟,我日日都有新的果子吃了。” 谢谌无奈地看着他,“哥哥就不怕我被人抢了去。” “抢你去有什么好处,吃得又多还惯会吃醋闹脾气,谁家娘子忍得了你,不过要是光看脸,说不定会有娘子愿意将就一下。”林书阁端详着他的脸,一脸沉思的样子。 “那哥哥愿意忍我吗?”谢谌皱眉道。 “这还由得了我吗?”林书阁低头看着已经伸进他腰间的手,他腰上十分敏感,谢谌一动他便觉得有些痒,只能往床内退了退。 谢谌跟着他上了床,“哥哥,我还是有好处的,比如会让你……”他在林书阁耳边说着,声音低沉而又诱惑,“很舒服。” 林书阁顶着通红的脸,骂他不知羞,却被谢谌几句话堵得又羞又气,简直没法跟他说话。 谢谌又是扮可怜又是装乖,将美男计使得炉火纯青,林书阁只能就范。 月上中天,床帐内传来几声低沉的男音,谢谌一步步诱哄他叫着好听的,陷入情热的林书阁只能在他耳边又是“哥哥”,又是“谢郎”地唤着。 谢谌听完眸色愈深,动作越发凶狠,直至天亮,帐内才没了动静。 清晨空气十分清新,谢谌披着外袍在屋檐下喂小黑,凶猛的鸟儿此时十分乖觉,用嘴叼起一块肉快速吃掉,又看向谢谌。 谢谌将一盘肉放下让它自己吃,旁边笼子里的鸽子惊恐地咕咕叫着,谢谌上前给它加了清水和谷粒,脚下还有一只小白在他腿间蹭来蹭去。 他脸上有些倦意,将一众祖宗伺候好之后才进屋。门咯吱一声,林书阁从梦中惊醒,看了一眼,只见谢谌中衣衣襟半开,露出里面健壮的身躯,腹肌若隐若现,林书阁昨晚亲手摸过,自然知道是什么感觉。男色当前,他此刻却没什么兴趣,又翻身继续睡。 “哥哥,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再睡?”谢谌钻进被子,摸着手下滑腻的触感,又起了心思,“哥哥理我一理。” 林书阁直接将脑袋埋进被子里,明显是拒绝回答的样子。 谢谌只好一边帮他揉着腰,一边说道:“刚刚小黑差点和小白打起来。” 林书阁唰一下坐了起来,滑落的被子下是不着寸缕的身体,上面青青紫紫好不凄惨。 他披上中衣,便感觉到腰间一阵酸痛,某个不可说的部位更是难受,凉凉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又道:“小白没事吧?” “没事,小黑和它玩呢。”谢谌帮他揉完腰,枕在他膝上。 “还有那只鸽子,小黑每次回来,它都吓得要死,长此以往,不得吓出病来,这可真是凄惨。”林书阁意有所指。 “那我让小黑乖一些,不过哥哥也要让鸽子练练胆量,毕竟要一起生活一辈子的,总得适应。”谢谌转身抱着他的腰道。 林书阁见说不成,只能道:“你以后能不能悠着点,好歹让我能睡个觉,我这副身板可经不住你几次折腾,总得让我修养修养。” “我教哥哥练武如何?可以强身健体。”谢谌好笑地听着他的抱怨,随口提议道。 林书阁气哼哼,“不练,我每日事情够多了,哪来的功夫练武,不练不练。”他说完将谢谌推了下去,自己抱着被子闭上了眼睛。 谢谌被推开也不气恼,从身后抱着他,“那哥哥好好休息,我陪哥哥再睡一会儿,反正今日休沐。” 林书阁转身狐疑地看着他,仿佛重新认识他一般,“你会这么好心?那你保证不会动手动脚,让我好好睡。” 谢谌那点隐秘的心思被戳穿,依旧厚脸皮道:“哥哥你要知道,我在你这,可没什么定力可言。” 林书阁被他的厚颜无耻惊到,张嘴想骂他又见他一脸无辜,气不打一处来,起身修理了他一顿,然后又躺下重新入睡。 谢谌被打依旧笑得甜蜜,双手将林书阁搂进怀里,这是一个带着十足占有欲的动作,林书阁昨夜几乎没怎么睡,闻着熟悉的气息,又往他怀里蹭了过来,“仲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谢谌半晌没说话,和他贴得更近了些才道:“大父突然被急召入宫,但是一直未归家也没传出消息,接着谢家便被围了,阿母趁乱将我送了出来,有人带我出来去找外父,可外父一家已经得到谢家谋反被诛灭的消息,决定置身事外。这种关头,我本也不怪他们,但是我亲耳听到舅舅背着外父说若是阿母要将我送来,便要抓我去邀功,以免卫家受到牵连。” 谢谌还记得自己和护卫躲在外面听着舅舅说母亲极爱护自己,必然不舍得让最小的儿子丧命,定会将自己送到卫家,届时只要将自己擒住交给丁家,便能免了不少祸端。 他当时仿佛晴天霹雳,全身如烈日间被泼了一身凉水,往日舅舅和外父对自己的疼爱历历在目,不想到了危难之际,会这样对待自己。 谢谌低垂着眸子,眼里一抹伤心闪过,林书阁半撑着身体,抬头摸了摸他的眉眼,谢谌转眸看着他轻笑一声,“不过阿母早有预料,便让护卫带我去找了阮大人。” 第148章 林书阁心想:患难见真情, 谁能想到从前的亲人会成为刺向你的利刃尖刀。 谢谌又道:“阮大人假借急事出城才护送我出城,他与当时护卫燕都的中尉交情不错,且家中那段时间应该是有所察觉, 阿母也早就为我安排好了路线,所以我才从燕都逃了出来。刚逃出燕都之际, 我便听说丁家传了先帝旨意, 谢家意图谋反, 家主在宫中伏诛,谢家其余人拒不受捕, 已全数诛杀。” 他语气沉重,眼中是浓郁的悲痛和恨意,“我回头望去,谢家的方向已经升起来浓浓的黑烟, 阿父阿母, 阿兄阿嫂,所有人都……我连为他们收尸都做不到。”谢谌一拳狠狠砸了下来。 “仲宣,”林书阁握着他的手, “逝者已矣,我们也终归会回去的。” 谢谌很喜欢他说我们,因为这代表着这条路再也不是自己一个人踽踽独行,有一个人会陪着他, 和他一起面对。 谢谌缓了缓心神,“那名护卫十分机敏,带着我一路往西逃, 陇西郡从前是大父经营之地,大父的旧部也多在那边,我便想去那里。可谁知大父出事, 部下忠心的大多被处置,留下来的也都被排挤在外,至于其他人我不敢再赌。” “直到有一次,因家中惊变我本也没带什么银钱,护卫带的银钱一路而来早已花光,我只能和他去街上做苦力,不想当地官员路过,见我眼熟,问我是不是姓谢,我自然矢口否认,用假话搪塞了过去。见有人起了怀疑,我和护卫便立即出了城,只能前往西北,却阴差阳错被羌人所掳。”谢谌似是陷入回忆中,说完良久都不出声了。 那名官吏应该是认出了谢谌,但却并没有捅出来,谢谌这才能安然出城。 “仲宣,你受苦了。”林书阁叹了一声,初遇时见他受了重伤躺在雪地里,只说是从羌人那里逃出来的,年纪又那般小,他便感念他一路艰难,谁知他这一路竟然经历了如此风波。 “不苦,后来不是遇到了哥哥吗?肯定是我大父他们在天之灵保佑我,不然,我怎么会几次死里逃生,他们还将我送到了哥哥身边。”谢谌低头亲了亲他。 “那名护卫呢?他没事吧?”林书阁问道。 “没事,他当时为了救我受了重伤,伤好后一路循着我留的记号找到了我,正是在他的帮助下我才能从羌人部落逃出来,不过当时我们分开行事,他再次与我联系时,我已经在终古隧了。”谢谌一边说一边看林书阁的脸色,唯恐他有什么误会。 第161章 怪道谢谌当时明明有生命危险却不见护卫,若不是当时他与双胞胎经过那里,他自己求生意志强烈及时呼叫,不然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仲宣,你准备以后怎么做?”林书阁倚靠在他怀里,抬头看向他。 谢谌也低头看向他,“燕都争权夺利越发激烈,帝党和丁党你来我往皆有折损,若要彻底铲除丁氏一族,必得扶持帝党,让新帝夺取大权,重整朝纲,为谢家平反。”他看向外面的天空,眼神晦涩。 “那必得朝新帝投诚,仲宣,新帝可知道你还活着?” 谢谌摇了摇头,“事情没有明了之前,我不能随意暴露自己,不过阮大人现在已经是新帝心腹,有他在,必要时刻我会与他取得联系,届时全力帮助新帝铲除丁岩何。” 林书阁听他这样说,便知道朝中必然有他的人。 他默默片刻,在他怀里转了个身,伸手抱着他的脖子,“我会帮你积攒军功重回朝堂。” 谢谌唇角扬起,垂首蹭了蹭他的额角,“哥哥,等我报完谢家的仇,便随你回来,哥哥在哪里我便在哪里。”他轻吻着林书阁的眼睛,一路往下,将林书阁的回答也吞入腹中。 …… 秋风送爽,整个清泉县上下都在忙着秋收,黄澄澄的粟结得饱满,清泉百姓忙着将粟米收回去晾晒,旁边则是一大片棉花地,许多百姓拿着布袋摘棉花,百姓避着花苞上的小刺,用手将棉花摘了下来。 洁白的棉花仿佛天上的云朵,清泉百姓都是第一次见到,拿在手里都有些不知所措,轻轻捏了捏,柔软又暖和。 “怪道林大人当时让大家一起种呢,竟然是这种好东西,比芦花紧实柔软多了,要是拿棉花做棉衣棉被,不知道得多暖和,可惜我胆子小不敢种。”有百姓拿起一团棉花让旁边人看。 “谁说不是呢,我家开荒得的地全用来种粮食了,等明年一定要种上几亩,给家里人做衣裳。”旁边的人附和道。 周围听到二人说话的百姓也起了心思,以前没见过不敢种,现在都捏在手里了,这般好物,定要多种几亩。 有百姓在给装棉花的布袋打结,穆远舟指挥他们将装好的布袋运到几间屋子里。 这几间屋是临时搭建的厂房,屋内放着几架棉花脱籽机,几名女子从旁边开着口的布袋中拿出一把棉花,放在两个转动的滚轴之间。细看之下,一根滚轴上方安放着另一根木轴,只见女子们右手转动曲柄,与曲柄相连的滚轴便随之转动了,女子左手将籽棉填入滚轴间,籽棉便会一分为二,棉花被带了出来,而又硬又大的棉籽则被留了下来。如此一来,棉花和棉籽便轻而易举地分开了。 这些女子都是穆远舟从附近挑出来的,一见他进来,几名女子手下依旧没停下来,只朝他颔首示意,穆远舟也没打扰她们,让人将刚摘好的籽棉放下来,又将去完籽的棉花运往另一处。 等他出去之后,几名女子这才开始说话,“穆大人看着和气,但我还是有些怕他。” “怕什么?你又不是张娘子那种人,竟然敢行偷盗之事,私下将棉花昧下带回家中去,还敢做成棉鞋让家中小儿传出来炫耀,这不明摆着让人抓她吗?” 说话的娘子性格泼辣,颇有些嫉恶如仇,其他人也知道只因那张娘子是她带来一起干活的,谁知道竟然是这种人,让她也脸上无光。 “那张娘子被穆大人察觉后自然被赶了出去,还受了不轻的惩罚,要不是她苦苦哀求,说不定要治她一个偷盗之罪呢。”有娘子插话道。 “听说棉地里摘棉花的也有被抓的,竟然偷了整整一布袋,被陈大人当场擒住送到县衙了。林大人早就说过了,今年收下的棉籽会低价出售给整个清泉县,到时咱们家家种上一些,也不怕这西北的冬日了,谁知那人见了好东西就想收归己有。”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手下的动作也快了不少,她们在这里做活,一日便能挣得十钱,于农家子来说是笔不小的收入,隔壁的织工听说挣得更多,不过谁让人家有手艺在身呢。 秋天的风有些大,林书阁起身关上窗户,听着陆樾川在耳边叨叨了半天自己新得的棉被有多好。 陆樾川见他不为所动,又道:“我送了一些到魏郡,家中老父收到后这次给我的回信语气都好了不少,大人,大人,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听到了,阿川,你也待在清泉够久了,没想过要回去吗?我听说魏郡新任郡守为官清廉,文武双全,治下极严,魏郡早就不同当日了。”林书阁随口问道。 “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大人有新得眼的人才了?想让我挪位置不成?”陆樾川在脑中将几名嫌疑人过了一遍。 哼,不就是穆远舟吗?或者是吕复、褚续还是苏程? 林书阁失笑,“阿川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只是见你说起家中父亲便问上一问,况且以你之才……” “以我之才,屈居在此不合适是吧?大人说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在我看来以大人之才岂不更叫屈居此地。”陆樾川将一件东西递给他。 林书阁接过,无奈笑笑,“这是什么?” “郡守府的公文附带一封魏使君的亲笔信,刚刚差役要交给大人的,说是郡守府的邮人一路送来的,但大人不在,便交到我手上了,让我立即转交给大人。” “刚才怎么不给我?”林书阁问道。 “无非又是跟大人讨要棉花和土豆的,还喜欢狮子大开口,大人听着不烦我都要烦了。”陆樾川撇撇嘴,十分没有风度地翻了个白眼。 棉花长成后,林书阁自然给郡守府送了一份,还在信中细细说明棉花的妙用,果不其然,魏使君看到自然想要更多,林书阁只能在信中推脱今年种子太少收的也不多,魏使君可不管这些,官大一级压死人,一封封信件往这边飞。 “阿川,出事了。”林书阁将信交给陆樾川。 “什么?”陆樾川连忙接过信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匈奴内部有变,木邪单于一统匈奴一众部落,似有窥探我大燕边境之意,魏使君已经向燕都发了加急公文,都尉府已经在边境陈兵了。”林书阁面色有些发白,沉声说道。 “魏使君此信是想向各县筹备粮草了,都尉府虽说一直有屯田,但要真的是一场大战,粮草肯定不够,不过若是燕都发了诏令,此等关系到国家危亡的大事,有大司农统筹,粮草自然管够,就是朝中一些大将应该也要动了。”陆樾川分析道。 “若是真的要打,我们自己也得多做准备,这些时日,叶行那边一直在制造武器盔甲,相里谷那边火药一直在改进,虽说大头去了都尉府,但仲宣手下一应装备早已齐全,阿川,我立刻派人去请仲宣过来。” 谢谌驻守此处,多是怕归义的羌人再起兵祸,要是与匈奴再战,谢谌说不定要被调往前线了。 第149章 “哥哥, 怎么这么急着找我过来?”谢谌一路风风火火奔过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仲宣,郡守府传来消息, 匈奴有异动,塔兰走时提醒过我们, 没想到竟然这么快。”林书阁急急地说道。 “哥哥别担心, 赵都尉与匈奴作战多年, 经验丰富,况且木邪单于弑父上位地位不稳, 不会立即有所行动。”谢谌倒是一点都不急,还有心情从桌子上拿起书信又看了一遍。 “魏使君派魏焕过来做什么?”谢谌眼中带着不满,将信件重重搁在桌上。 “火药兹事体大,必得魏公子亲临才是。”陆樾川探头回了一句。 “火药之事郡守府不是已经知晓了吗?怎么又派人过来?”谢谌看向林书阁。 “自然是眼见为实啊, 我在信中向魏使君说明火药的威力, 但若是没见过谁敢当真呢,这个紧要关头,必得派能信任的人过来。而且这几日可是你可是送了不少火药去都尉府, 若是被魏使君知道我得了新东西没送给他却送到都尉去了,岂不是我的过错。”林书阁笑道,“而且真要与匈奴作战,自然是火药越多越好, 郡守府人才济济,自然不比我这小小清泉县,说不定还能让火枪更进一步呢。” 谢谌听他说完, 自是知道他说得有理,闭嘴不说话了。 等下值后回到房间,林书阁才问出了今日一直想问的话, “仲宣,你可有收到调令?” 谢谌摇了摇头,“此事牵涉过多,匈奴从前朝以来一直是中原的心腹大患,对于燕都各方势力而言,我初出茅庐自然不足以亲率大军与匈奴作战。况且在我看来,打与不打,主动出击还是被动防御都是问题。” “仲宣,你的意思是燕都那边不一定会派大军出征?”林书阁眉间划过一丝忧愁。 “哥哥,这几年朝堂之上争权夺利,各方势力一一登场,早就没了当日吞狼驱虎之势,且对匈奴作战,前朝以举国之力主动出击匈奴,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差点让整个王朝分崩离析,这其中厉害,当权者自然得好好考虑。小皇帝倒是雄心勃勃,可他连丁家都没解决,在手握重权之前,他也难以整合全部力量,看着吧哥哥,要战还是要和都得吵上好几通。” 第162章 丁家权倾朝野,新帝定然不想让丁党再有战功,若真有战胜匈奴之功,以此功之利,说不得得学那些权臣,直接让大燕改名换姓。 “所以就算要战,用谁都是大问题。”林书阁闷闷不乐地坐下来。 “明君良将相得,这才是大战取胜的关键,二者缺一不可,还有,这位明君需得有绝对的话语权,不然一切都是白费力气。” 谢谌看着林书阁面上有气,“不过哥哥也不必太过担心,大燕以武立国,贤臣良将皆以军功晋升,与匈奴作战是名垂青史之事,不论是新帝还是丁家,起码都会想要这不世之功。” “打铁必须自身硬,仲宣,你那边训练如何?”林书阁沉默良久又问道。 谢谌点了点头,“日日训练,不敢有丝毫懈怠,将士们都装备了新的盔甲,又有火枪营,自是不同往日。” 他走过来将手搁在林书阁肩上,含笑道:“木邪单于是聪明人,时机未稳不会轻易动手的,赵都尉在边境也时时关注着匈奴的动向,若是有风吹草动,以赵都尉的能力,不用燕都那边发话也能解决,除非是匈奴大兵压境才会有你我担心的情况发生。哥哥,我们现在只需要做好自己想做的就行。” 林书阁偏头握住他的手,“仲宣,我担心你……” “哥哥忘了我要做什么吗?”谢谌结实的双臂搂着他的脖子,侧头亲了亲他的脖颈,笑声清朗而又蛊惑。 林书阁被苏了一耳朵,看着他道:“照你这么说,岂不是什么都做不了,还不如该吃吃,该喝喝。” “能做的事情哥哥不是正在做吗?增加粮种,修缮城池,研制新武器,一步步提高士卒作战能力。”谢谌干脆将他抱起来,自己坐到椅子上。 林书阁被迫坐在他腿上,这是个面对面的姿势,腿下的温度一点点传了上来,他的脸上仿佛也被染上了热意,“说正事呢,不许胡来。” “谁胡来了?哥哥莫不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东西,还要诬陷我。”谢谌脸上神色无辜,单手搂着林书阁的腰。 林书阁坐立难安,有人却不知羞耻,嘴上说着自己清白无辜,手下却行“龌龊”之事,一只手顺着他的腰线探了进去细细摩挲,掌心温热,林书阁被摸得有些难耐,仰起了修长的脖颈。 谢谌在他耳侧吐息温热,双手揽着他两条修长的腿将他抱了起来,还将他整个人往上颠了颠,两瓣软润的臀部紧紧贴着他的手,林书阁整个人都要冒烟了。 “你……我明天还有事呢。”林书阁愤愤然道。 “不耽误哥哥忙正事,让我尝尝滋味就行。”谢谌大言不惭,笑得温良。 林书阁被他的笑吓得一激灵,软语哄他,“好仲宣,被你折腾一遍我明日站都站不起来,还怎么做事,魏公子就要来清泉了,一应事宜我都得去安排。” 谢谌本来听着他前面的话心中喜滋滋的,谁知道还有后面一句,心中冷哼一声,他爱来不来,最好不要来。 林书阁见他神色一变,猛地想起来谢谌好似和魏焕有些不对付,忙道:“接待魏公子之事,阿川也可以做,但火药之事我得亲去。” 见谢谌脸色如旧,林书阁又在他耳边哄道:“你明天有没有事,得空的话要不要与我同去?” 谢谌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将他放到床上,林书阁前几日被他在床上折腾个半死,这会一接触到床就有些应激,忙道:“仲宣,军中地里的棉花收好了吗?你摸摸这床棉被,是不是很舒服?” 谢谌好笑地看着他找话题,“收完了,很舒服,我明天跟你一起去。”说完便似笑非笑地盯着林书阁看。 林书阁说起棉花却有些激动,“穆远舟送来了一匹棉布正好用来制秋衣,我让人帮你我还有阿萱每人做了几件,穿着轻便又暖和,等到了冬天,你再试试棉衣和棉靴,不比狐裘差。” 谢谌十分喜欢看他因得到好物而高兴的样子,“哥哥若是缺棉籽,我那边收了好多,尽管让人来取。” “这可是你说的啊。”林书阁喜道。 现在百姓好多想买棉籽明年试种,手上收下的这批并不够用,谢谌此举可是解了燃眉之急。 “自然,军中将士为了屯田所开垦的土地本就不多,今年种了棉花和土豆,又种了各色粮种,再多也没地方种了,不过明年军中采购棉花,哥哥可要让我优先。”谢谌伸手戳了戳林书阁的脸颊。 “那当然了,不过我答应周度有了新东西都要给他留一份,许郁那边要是知道了肯定也要写信来吵,还是种得太少了。”他坐在床边托腮感叹道。 “让哥哥忧心的人可真多呀。”谢谌假模假样地也感叹了一声。 林书阁一听就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就喜欢拈酸吃醋,干脆叫你小醋坛子算了。” “还不是因为哥哥,又是什么书生,什么王子,还有那什么公子的,一个个不消停,总有人觊觎哥哥。”谢谌上床,将他拉进怀里,双手抱着他道。 林书阁听他一一细数,“公子?什么公子?我好像只招惹了谢公子一人吧?就这一个我都吃不消,还敢招惹别人吗?” “哼,这不是某位公子就要来了,到时哥哥的心思可别让某位公子占了去。”谢谌想着当时在甘州吃过的干醋,那时没名没分,只占了个弟弟的名头,只能凭着感觉让他失掉先机,但他总觉得魏焕此人居心不良。 “原来如此,我就说你为何与魏公子不睦,谢小公子,心机深沉啊。”林书阁戳着他的胸口道。 谢谌:“他先挑衅我的,而且他举止轻浮,一看就不是好人。” 林书阁转身和他面对面,“整日乱想,魏公子前年就定了亲,本来已经看好了日子要成婚的,谁知那位定亲的娘子突然生了重病不治而亡了,魏公子对外说因思念亡妻,这几年都不行婚配了。我出身寒微又是男子,人家放着高门贵女不娶,还看得上我,你吃的哪门子醋?” 谢谌明显不信,但又不想点破此事,“哥哥比得上任何人,出身门第又算什么?” 林书阁闻言轻笑一声,“谢公子,若我们在燕都相遇,你说会如何?” “定然是我看上哥哥,然后不顾哥哥意愿直接抢了去。”谢谌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林书阁捧腹大笑,“那我肯定宁死不屈,大骂你这个登徒子,然后让你放了我。” 谢谌委屈:“为什么不是哥哥见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一时忘了情就,从了我?” 林书阁笑得后仰,“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谢公子,你这般纨绔行径不挨打都算好的了,谁会从你?” “哥哥总是会的,对不对?无论我是什么身份。” “谢公子不一定,但谢郎会。”林书阁仰头亲了亲他的嘴角,在他耳边又柔声唤道:“是不是,谢郎?” 谢谌喉间一紧,双眸骤然一深,反客为主亲向他,“这可是哥哥先招惹我的,不能怪我。”他动作强势,将林书阁欲说出口的反抗堵了回去。 月色朦胧,烛光摇曳,窗前一枝玉兰开得正好,室内一派旖旎春色。 第150章 天朗气清, 湛蓝的天空一片澄澈,马的嘶鸣声从远处传来,踏起路边飘落的树叶, 林中飞鸟被惊起,发出一声声鸣叫。 魏焕勒住缰绳, “吁”的一声, 骏马停下了疾驰的步伐, 他看向了眼前的城门。 “公子,清泉县到了。”护卫也停下马, 朝魏焕说了一声,便下马向城门的士卒走去。 魏焕依旧坐在马上,等待护卫与士卒交涉。 片刻后,护卫与士卒一同过来, “公子, 这边请,林县令已经等候多时了。” “哦?他怎么不来见我?”魏焕好整以暇地摆弄着手上的马鞭,侧目问道。 “这……林县令……”士卒没想到他有此问, 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就在这时,一行人急匆匆地朝这边而来,为首的陆樾川行礼道:“见过公子,公子一路辛苦了, 下官已经为公子安排好了食宿,公子先歇息片刻再……” “陆家子果然百闻不如一见,不过林县令看来果真事忙, 都这会了也不见人影,我与他的交情,也不来见吗?” 陆樾川不知道他与林书阁从前关系如何, 但见这架势,只能道:“公子,大人去了试炼场,正待公子过去呢。” “是吗?那就去试炼场吧,他信中说的东西我可要见见了。”说完抬了抬下巴,示意陆樾川前方带路。 陆樾川摸不准二人是什么情况,心中腹诽了几句顶头上司不地道,竟然不早跟自己说。他只能应声称是,翻身上马带着一行人朝试炼场去了。 试炼场这边则严阵以待,林书阁正看着众人准备一应火药。 “哥哥,我那边准备好了。”谢谌悠闲的声调响起。 林书阁回头,“正好,相里谷那边也好了,魏公子应该快到了,我让阿川带人去迎接,也不知到了没有。” 第163章 “说不定在刁难陆县丞。”谢谌悄声道。 “你啊,魏公子性子随和,不是这样的人。”林书阁捏了捏他的脸,无奈道。 谢谌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大人,陆县丞派人传话,魏公子往试炼场来了。”有士卒跑来禀告道。 “知道了。”林书阁虽有疑惑,但没说什么,以为是魏焕一行急着要见火药。 试炼场地,相里谷和方垣二人仿佛在争执着什么,林书阁听到便召二人过来,“有什么事吗二位?” 相里谷没说话,方垣有些扭扭捏捏,“大人以前答应过我,要将我举荐给魏使君,正好这次魏公子来,大人正好可以……” 相里谷张嘴就要打断他,林书阁摆手示意,“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做到,火药之事我向魏使君禀报之时,便已经说明了你和相里谷的功劳,不过你要是想亲自与魏公子畅谈一二,我也可以给你机会。” “多谢大人。”方垣喜不自胜,朝林书阁行了一礼后乐颠颠地去看埋的火药了。 林书阁看着好笑,方垣是个方士,这个时代的方士大多追求长生不老,得道成仙,这段时间让他天天炸炉子估计心里不舒服,还是得让他干干老本行。 不过魏公子本人可对成仙之事不感兴趣,方垣估计得铩羽而归了。 正想着,耳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林书阁回身望去,就看到魏焕策马而来,后面跟着陆樾川等人。 他朝谢谌看了一眼,谢谌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他忙上前去迎接。 “见过公子。”林书阁行礼道。 魏焕下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林县令可真让人好找,原以为以你我的关系,林县令必得亲自来迎我,谁知……唉,是我自以为是了。” 秋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林书阁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看向演得正好的魏焕,“公子说笑了。” 魏焕绷着脸,看到了林书阁旁边的谢谌,“卫校尉也在啊,几年不见,卫校尉越发风姿俊逸了。” “公子谬赞。”谢谌回道。 林书阁不知他唱的哪一出,带着疑惑的眼神朝陆樾川看去,陆樾川回他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他只好道:“公子,我等已经准备好火药了,公子现在要看吗?” “自然,那就有劳林县令了。”魏焕大步走在前面,林书阁与相里谷等人吩咐了几句,也跟了上去。 魏焕负手而立,看着远处几名士卒将一件东西放到了投石机上,那东西看着圆滚滚的,像是用铁制成的。 “那便是火药?”魏焕问道。 “里面是火药,外面是一层生铁,我们叫它震天雷。”林书阁解释道。 “震天雷?”魏焕挑起唇角,“那我倒要见识见识,怎么个震天法?” 相里谷朝那边的士卒打了个手势,士卒便点燃引线,将震天雷用投石机投了出去,只听声如雷动,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要穿透耳朵,脚下的大地也随之一震,而远处震天雷落地之处,更是扬起厚厚的尘土,几可蔽目。 空气中霎时弥漫着一股硝烟味,魏焕被震得耳朵发麻,手却激动得有些颤抖,他出身名门,从前也随父亲上过战场,知道这东西要是用到战场上会有什么效果,他可真想看看敌人闻风丧胆的样子。 “好,好,果然是震天雷。”他走到震天雷炸的大坑前面,鼓掌笑道,“林县令,眼见为实,我虽然信你信中所言,但总归没有亲眼见到来得震撼,你瞒得好深啊。” “公子误会了,我当时让人制的火药性能并不稳定,不敢将此危险之物献给魏使君,当时用来退敌也是侥幸之举,待一步步试炼之后,这才将此物告知魏使君和公子。”林书阁心中一凛,连忙朝他躬身行礼。 “你怕什么?我又没有怪罪你。”魏焕将他扶了起来,轻声道。 “公子,可要看看火枪?我手下士卒已经等不及要让公子看看了。”谢谌站在林书阁一边,出声道。 魏焕冷淡道:“卫都尉这是准备了什么好东西,莫非比震天雷还要强?” “谈不上强不强,是火药的另一种使用方法,哥哥当初便是用它将我强敌手中救下的。”谢谌随口道。 “原来如此,那我必得一观了,”魏焕嘴角的笑容越深,“不过听闻卫校尉英勇善战,怎么还需要兄长在战场相救?” “公子,刚刚的震天雷其实是将火药包裹其内,点燃引线让其爆炸的,这次的火枪则是用火药爆炸后的冲力将弹丸送出去,因而和弩箭一样,很适合远程作战。”林书阁按住蠢蠢欲动的谢谌,将不知所云的话题引向正道。 魏焕一听他的话,笑道:“哦?此等神器,卫校尉便让人使来看看吧。” 谢谌冷声道:“公子待会定要好好看看。” “拭目以待。” 林书阁满头黑线,陆樾川幸灾乐祸地看戏,顾忌着魏焕还在,不然早向林书阁打听这位魏公子与他们的渊源了。 何歆带着几名士卒等了半天不见消息,终于,谢谌派人过来告知他们可以开始了,何歆这才带人上马,手持火枪而出。 “这是?”魏焕见出来一队人马,问林书阁道。 “公子等会儿就知道了。”谢谌抢先道。 魏焕张了张嘴,气得说不出来话,林书阁瞪了谢谌一眼,谢谌倒是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了,给何歆比了个手势,何歆便带人朝着一众靶子而去。 这些靶子不同于平时用的箭靶,是用石头制成的石板,只见几名士卒手持着火枪,何歆一声令下,几声剧烈的冲击声应声而起,火药爆炸后产生的烟气弥漫,弹丸如流星一般射向远处的石板,速度快得魏焕目瞪口呆。 “砰砰”几声,石板被弹丸穿透,几个明显的洞出现在众人面前,石板也被震碎。 “这便是火枪?”魏焕震惊万分,“林县令,此物确实要比弓箭强得多。” “不过公子也能看到,火枪安装弹丸需要时间,若是敌人有弓弩手,便可趁士卒安装弹丸时射箭扰乱,这也是火枪的缺点之一,除了这点之外,因火药用量和浓度还在一步步试验中,虽说已经改变了火枪的材质,将竹筒换作了铜制和铁制,士卒使用时还是会炸膛。”林书阁将火枪的缺点一一说了出来。 “因此,我想着郡守府能人辈出,说不定能在此基础上再做改进,不过现在匈奴之事危急,只能多做这样的火枪和震天雷,战场上也能获得先机。匈奴与羌人一样,可没见过这样的武器,先吓他们一吓,让他们不敢贸然犯边。”林书阁娓娓道来,火药的发展并非一蹴而就,不过他已经让这个时代出现了后世的火枪和震天雷,再过精细的改变就交给后人了。 “林县令说的是,有这些东西在,想必匈奴人会先头疼。”魏焕上前,从何歆手上拿过一支火枪,“这是便是装火药的地方?” 林书阁回道:“是的,公子,火药在此燃烧便可将枪中的弹丸打出去,射程可达一百五十步。” 魏焕拿着枪跃跃欲试,林书阁见状只能道:“公子舟车劳顿先去休整一下吧,我为公子准备了更好的礼物,明日再呈给公子。” 魏焕笑容越发深了,在心中深明大义地将林书阁未曾亲自迎接他的事抛之脑后,朝谢谌挑衅一笑,然后转身带着人回驿站去了。 谢谌不屑地回了一个微笑,完全是一脸大度的模样,林书阁看着二人的表情,嘴角抽了抽,“仲宣,你这是……” “有些人得了哥哥一件好东西便要翘尾巴,没见识。”谢谌昂起头颅,不以为然。 林书阁无语望天,交代了相里谷几人几句,又将谢谌拉了回去,防止他再口出惊人,没看到后面还有一个明目张胆吃瓜的陆樾川吗。 第151章 “这便是你要送我的东西?”魏焕从林书阁手中接过一支火枪, 仔细打量了一番,与昨日见到的火枪不同,他手上这把是用铜制成的, 整体呈管状,前段是枪膛, 中部凸起的部分是药室, 用来放火药的。 “是的, 此物是用铜制成的,因为制作比较困难, 是相里谷和几名工匠手工磨制的,因而只得了几把,我将它献给公子,公子回去后可以召集工匠, 让其按照这个思路继续研制, 说不定能造出来连发弹丸的火枪。”林书阁缓缓说道。 魏焕看着他良久才道:“林县令有心了,我先试试它。”说着便拿着火枪朝外走去,林书阁急忙跟上, 与他说明火枪应该怎么使用,若是这位郡守公子突发奇想乱用受了伤,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这么担心我受伤啊,放宽心, 我知道分寸。”见他脸上带着担心,魏焕调笑道。 我那是担心你老人家乱动出事,林书阁默默吐槽, 嘴上却说:“此物若不是正确使用会很危险,前段时间还有士卒因火枪炸膛伤了手,公子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好好好, 我知道了。”魏焕笑道,招手让护卫帮他准备好靶子,又观察了几眼火枪,然后将火药点燃,枪中弹丸瞬间被射飞出去,石靶被打碎在地。 第164章 魏焕手臂霎时颤抖起来,火枪发射的后坐力极大,整个铜膛也热得发烫,他心道这东西威力是大,但像林书阁所说,缺点也显而易见,不过昨天投出去的震天雷倒是可以多制一些用来守城。 林书阁放下捂着的耳朵,见魏焕表情有些难看,跑过来道:“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不过林县令,我刚刚听你说制了几把,这把你送给我了,我要是回到郡守府,我阿父若是看到火枪,说不准还得跟你讨要。”魏焕拿起护卫递过来的热布巾擦了擦手,慢条斯理道。 林书阁无语,顶头上司了不起啊,有好东西恨不得都搜刮过去。 “魏使君的那把,公子办完事回去的时候我定会派人送过来。”林书阁咽下心中的不平,含笑说道。 “我便替阿父谢过林县令了,不过我来时阿父还让我提醒林县令,土豆种子他已经收到了,棉花种子怎么……” 林书阁打断他,“公子,棉花种子今年实在收得不多,我已经答应了县里百姓低价卖给他们,等明年收成上来,定会派人送往郡守府。” 土豆作为粮种为了与匈奴对战,林书阁咬牙给了魏使君一批,但棉籽确实不多,若再拿给魏使君,明年春耕,他可要发愁了。 林书阁脸上尽是纠结,魏焕笑出了声,“知道了,我回去帮你找阿父那里说和一下,看你愁成什么样子,别担心,阿父也就是随口提一提,你拿不出来他也没办法,并不能把你怎么样。” “多谢公子。”林书阁朝他道谢,在心里想回到县衙后得送了一批棉花制成的被褥和衣物给魏焕,没有棉籽,棉织品总得拿来送人情。 “公子,还未问你匈奴之事如何了?”林书阁坐在魏焕下首道。 “阿父的探子来报,木邪以雷霆之势横扫几大部落,大有一统之势,若真让其再发展下去,说不定前朝之事会再次发生。阿父急报传去燕都,朝堂上简直吵翻了天,到现在都没个结果,只传令让阿父和赵都尉严阵以待强敌。”魏焕坐下后叹了口气道,他表情凝重,完全没有刚才的调笑之态。 果然被仲宣说对了,林书阁暗道。 “丁岩何从前还有几分英勇,现在一身英雄胆气早就在朝堂争斗中耗尽了,心中只有丁氏一族的荣华,哪里管我们在这里的艰难。” 魏焕看样子也是对丁家不满,林书阁道:“丁家可是不想打?” “若是打赢了匈奴,这功劳我就不信他不想要,但若是别人得了这份功劳,丁家肯定不愿意。” 魏焕此言说得隐晦,林书阁却知道他的言外之意,魏使君为人正派,忠君爱国从不站队,他多次拉拢都无果,若定远郡是他丁家的势力范围,他必要全力支持。 唉,不知道朝堂之上什么时候才能少些争斗,强敌在前,就不能全力对付敌人吗? 两人沉默片刻,魏焕又道:“不过我估摸着快了,来之前我听到消息,赵都尉已经上书要趁木邪还未站稳脚跟之际先行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赵都尉军功彪炳,又不是匈奴大兵压境,不会有问题的。” 不是说赵都尉与魏使君有嫌隙吗? “看你表情就知道你在想什么,我阿父确实不喜赵都尉揽着军功不放手,不过大是大非面前,这点小事不值一提了。”魏焕起身,给他添了一杯茶。 林书阁急忙站起来,魏焕却道:“你慌什么?我给你添个水而已,朋友间连这个也不能做?还是说这几年未见与我生分了?” 他越靠越近,林书阁只能往后退,“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你可听说了我的事情?”魏焕看着他脸上的为难,轻叹一声,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林书阁不知道他又玩哪一出,他若是如从前那般与他玩笑,他还能义正词严地斥责他,林书阁抬头看向他,不知他怎么又摆出一副鳏夫的落寞样子。 林书阁轻咳一声,斟酌了一下言辞,“公子说的哪件事?” “我的亲事闹得人尽皆知,你还能不知道?”魏焕一副你就装吧的表情。 “原来公子说的是这件事啊,倒是听说过。”林书阁脸上不带一丝表演痕迹,把谢谌日常无辜脸学了个十足。 魏焕气得胸闷,见他这副模样,也不好再说此事。 “公子出身高贵,又一表人才,定会寻到良缘的。”林书阁不好再糊弄,真心祝福道。 “良缘?你觉得会在哪里?”魏焕嘴角带着一丝玩味地笑,“林县令可是找到了?你这个年纪也不成亲,莫不是同我一样?” “此事不可强求,相信魏使君会帮公子再寻名门贵女,至于其他,公子不必太过忧心。” “在你这里就没句实话。”魏焕不满他的敷衍。 林书阁刚要开口,魏焕身边的护卫便进来道:“林大人,县中差役来寻你,说是县衙有事要你去看看。” “多谢告知,公子,县中有事,我便告辞了。”林书阁起身行礼道。 魏焕点头,见他一身轻松地走了出去,心中郁闷不平,也跟着他出去了。 他倒要看看有什么事需要林书阁这一县之长亲自处理,陆樾川干什么吃的?魏郡陆氏子弟连一件小事也处理不了吗? 林书阁走出驿馆一看,差役旁边竟然还站着谢谌,他快步走过去道:“仲宣,你怎么来了?” “哥哥久不归家,我便一路找了来,路上碰到他便一起过来了。” 林书阁看向差役,差役忙禀告道:“甘州县来人了,陆县丞让我请大人回去。” “甘州?”林书阁看向谢谌,“莫不是周度和许郁?” 谢谌点点头,“正是,故友来访,哥哥还不随我回去。” “快走,快走,莫让他们等急了。”林书阁难掩心中的激动,拉着谢谌朝县衙奔去。 清泉县衙,周度和许郁正端坐在大堂,陆樾川陪着二人说话。 “你说淮亭兄还给我们送了棉花和土豆过去?”周度咋咋呼呼道,“我就知道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我,可惜我二人当时在路上,正好错过了。” “不过林大人说好的书稿可是拖了又拖。”许郁在旁边一副愤懑的表情,还时不时看向陆樾川。 陆樾川拖稿拖习惯了,才不管他的眼神威胁,“你们不知,我和大人刚到这清泉县便遇匪盗,大人甚至深入虎穴才灭了这群鱼肉百姓的盗贼,之后又是平乡之战,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大人又忙起了农事,加上县中大小事,哪来的时间去写稿子,你手上那些已经是我与大人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写出来的。” 许郁脸上写着我信你个鬼,“别人说这话我信,陆大人你说这话我可不信。” “信什么?”林书阁刚进门就听他们说信与不信的话题。 “淮亭兄。”周度跳起来,两眼放光地喊道,“你终于回来了,我这么长时间不见有没有想我啊?哎,你家仲宣越长越英武了。”他刚冲上来搂住林书阁,转眼间看到了后面跟着的谢谌。 谢谌朝他点了点头。 “二郎,好久不见,自然是想的,”他又看向许郁,“真是巧,你们怎么与魏公子同时来清泉了?” “他过来不会也是因为棉花吧?”许郁急道。 “不是,魏公子有公事在身,不说这些了,快跟我说说你们怎么样?甘州县如何?”林书阁问道。 “我们还行吧,甘州有丁家人当县令也大差不差,丁文泓虽说仗着丁家权势目中无人,平日里也不干正事,县中公务还得我与县中官吏负责。但这种人你只要顺着他就行,许郁比较惨,他手下的生意每月要供奉给丁家一大笔钱财。”周度说到丁文泓一脸不屑,但也因他是丁家人有些无可奈何。 “没办法,我一介商贾也无法与之对抗,花钱保命而已,大人啊,若是以后我在甘州混不下去了,我便举家来投奔你,万望你收留我。”许郁神情凄惨,望着林书阁道。 “就是啊,要不是我父母兄长都在甘州,我也来投奔你,看陆大人这副逍遥样子,在你手下干活乐得自在。”周度也附和道。 “谁都别想抢我的位置,你们不知道大人手下能干之人有多少,个个虎视眈眈,我哪敢逍遥自在,说不准大人哪天看我不顺眼与魏使君一说就将我换下去。”陆樾川听着二人的话,故意说道。 林书阁含笑听着几人争吵,谢谌坐下也没说话,一副早就习惯的样子。 “二郎,我还未问你们到清泉是为了什么事?” 第152章 “丁文泓听说了棉花和土豆之事, 让我们过来与你套近乎,打听一下新粮种之事,若是真的, 让我们寻找嘉禾,他想献给丁家家主, 以示祥瑞之兆。”周度唉了一声, 颇有些一言难尽。 “这倒有些不巧, 我已经将土豆和棉花献给了魏使君,他总不至于越过魏使君进献嘉禾吧?”林书阁看着他们道, 他好不容易让达布找到的种子,又辛辛苦苦种出来,可不是为了他人作嫁衣当政治资本的,什么祥瑞, 通通没有。 第165章 “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愿意, 那丁家子不就是想着我们与你关系近才让我们过来,这不,还有他派的狗腿子跟着呢, 这会应该在驿馆待着,没事,你随便给我几个,我拿去糊弄他。”周度见他面上带着怒意, 连忙补充道。 “我一会带你们去看看,土豆不像粟稻……” “说什么呢,怎么看着还生气了?”魏焕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众人起身道:“见过公子。” “我还以为县中出了什么大事让林县令丢下我就跑了, 原来是要来见故友,不过故友重逢本应是一件高兴的事,你们怎么一个个都一脸丧气?”他看向林书阁, “林县令怎么一脸怒容?” “回公子,是有关丁县令之事。”林书阁回道。 “丁文泓又出什么幺蛾子了?你尽管说,自有阿父与你做主。”魏焕听到丁文泓脸色蓦地一沉。 “丁县令听闻清泉有嘉禾,又知周县丞与我有旧,便让他们过来寻找嘉禾,准备进献祥瑞。”林书阁三言两语将事情说清楚。 魏焕啪一声拍在桌子上,“凭他丁文泓也想越过郡守府去,此事你们不必再管,待我禀告阿父,再与丁文泓算账。” “多谢公子。”周度首先跳出来感谢道,他来清泉倒是挺高兴能见到林书阁,但要是抱着这个目的来真让人膈应,魏焕要是帮忙解决了,正中他下怀。 “魏公子此举帮了我们大忙,哥哥已经将土豆和棉花献给了魏使君,那丁文泓又来抢功劳着实不该,幸而他只是听说了新粮种……”谢谌半天没说话,突然插话道。 魏焕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粮种倒是好说,进献嘉禾只不过是吹嘘功德而已,这个节骨眼,重要的是火药。 魏焕看了林书阁一眼,火药之事事关重大,他得回去与父亲商议,“事已办成,我也不便久留,明日便回郡守府。” 林书阁会意,“在此谢过公子。” “谢什么,你送我的东西我还没谢你呢。” 他这话说得有些暧昧,在座的人心中疑惑,但都不敢问。 “公子说笑了,不过是些小玩意,送给魏使君和公子把玩而已。”林书阁连忙撇清,还看了谢谌一眼,果然生气了。 “什么好东西?我也要我也要。”周度喊道。 “一些保暖和防身之物,哪能少得了你的。”林书阁感激地朝他看了一眼。 “原来是哥哥给大家都准备了礼物啊,魏公子这话说得还以为哥哥只送了你呢。”谢谌挑了挑眉,慢条斯理道。 魏焕气结,冷哼一声,凉凉地看着林书阁,林书阁只好出来道:“仲宣惯喜欢胡说,公子别与他计较,因东西都是今年新得的,只能委屈各位了,等明年有了更好的再送与大家。” 仿佛惹了无数桃花债出来安慰的渣男。 “不说这些了,昨日太忙匆忙,今日为公子准备了接风宴,不想二郎和许老板也来到了清泉,可谓无巧不成书,我今日设宴,诸位可莫要推辞不来。”林书阁连忙转移话题。 “那是自然,不过公子明日就要走,这接风宴也算是送别宴了。”陆樾川道。 林书阁也又说了几句感激之言,其他人也热热闹闹地说起了从前之事,总算将刚刚的尴尬气氛揭过了。 林书阁送走了魏焕,让人带了周度和许郁去住的地方,自己坐下来喝了口水缓了缓,然后看向惹了事反倒跟没事人一样的谢谌,“这位公子是怕我命长是不是?” “他挑衅我,哥哥都不帮我。”谢谌见碍眼的人终于走了,嘴角上扬,单手撑着下巴道。 “明知道送他的东西是我必要献给上司的,你还信口胡说,不过这魏公子总是语焉不详,逗人为乐,你也没说错。” 没有外人在,林书阁偏心偏得明目张胆。 谢谌十分受用,“我有办法让他……” “不许胡闹,他这次帮了我大忙,况且他总归是魏使君之子。”林书阁语气中带着一丝严厉。 谢谌唇角荡出一抹笑意,“知道了,哥哥。” “还有,仲宣,我与他聊了匈奴之事,你可知都尉府要行动了?” 谢谌摇了摇头,林书阁道:“魏公子说赵都尉准备上书拆听,要趁木邪稳定地位前抢占先机,我想应该是你送过的一批武器的缘故。” 火药威力强大,赵都尉得了如此利器,不用在匈奴身上那跟烧火棍有何区别? “那岂不是正好,哥哥终于不用日日担心了。” 林书阁见谢谌反应不大,“仲宣,此事与你……” “哥哥多虑了,赵都尉与匈奴对战是守卫边塞,利国利民之事,我虽有私欲,但在此事面前,任何私欲都得让步。”谢谌走过来,蹲着他面前道。 林书阁抚上他的眉心,谢家门风清正才能养出谢谌这般人,就算身负血海深仇,也不会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做出违背道义之事。 “不过哥哥,其他方面的私欲我可不会放手。”他揉捏着林书阁的手,眼中闪过势在必得的精光,明显意有所指。 林书阁只当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起身道:“跟我去看看饭食准备得如何了。” 谢谌没有得到想听的话,抿着嘴不吭声,林书阁走了几步没听到他的动静,朝他伸出手,“我也不会放手。” 谢谌终于心满意足,站起来与他并肩而行,一只手偷偷摸摸牵上了林书阁手。 晚上的接风宴因众人皆是熟识,因此吃得十分尽兴,虽说有魏焕在场,但酒过三巡之后也都不再顾及身份了。 周度拉着林书阁先是大肆夸奖了一番土豆有多好吃,接着开始哭诉他在甘州过得有多惨,自从林书阁走后,他既没有志趣相投的朋友,还要被丁文泓压榨,简直苦不堪言,吐完苦水之后又问林书阁土豆还有没有,他要带回去给家中大母。 林书阁哭笑不得,宽慰了他几句,又道土豆已经是他留下的最后一批了,其余都被留作了粮种,周度听完虎躯一震,酒都醒了几分,急忙跑过去和许郁争起了最后一盘拔丝土豆。 林书阁自己喝得也多,但他酒量好,还有心看顾着谢谌,毕竟谢谌那酒量,不知从前如何与朋友交际。 他四处看了看,不见谢谌的身影,又起身往屋外走,突然听见一阵动静,他急忙跑过去一看,谢谌竟与魏焕在一处。 不会打起来了吧? “仲宣,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黑暗中,谢谌眸子清亮,声音似清泉般悦耳,“哥哥怎么过来了?我出来醒酒,碰到了魏公子,随意聊聊。” 林书阁看着地上摔碎的酒杯,这是随意聊聊? “哦,这是我不小心摔了的。”谢谌又道。 林书阁疑惑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见确实不像吵架,才道:“天凉了吹风容易着凉,公子赶紧进屋暖暖吧。” 魏焕嘴角挂着笑,“林县令怎么这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卫都尉年少英才,我与他谈论了一会边境战事而已,让他好好驻守此处,依我看后面有用到他的时候。” “那便多谢公子了。”林书阁心中一喜,真心诚意地朝他道谢。 “你今日谢了我多少次了,你我之间何须如此,何况要谢也应该是卫都尉自己来谢,你是你,他是他。”魏焕抱臂而立,老神在在道。 “自然要谢,不过我与仲宣不分彼此,我谢也一样。” 此话一出,另外二人都震惊万分。 谢谌又惊又喜,惊的是林书阁素来内敛,竟然直接说出来了,喜的自然也是他会当着魏焕说出来。 而魏焕却是又疑又惊,疑惑的是他知道林书阁与谢谌二人从前就关系亲密,但他直觉谢谌对林书阁有些图谋不轨,但林书阁似乎只是兄长之谊,怎么今日竟真起了情意。 而他惊讶的则是二人明明有大好前程,此事虽说不常见但也没有大张旗鼓自毁前程的,以二人之才,将来前途自然一片坦途,择一高门贵女才是正道,怎么这架势像是要只守着对方过日子一般。 “林县令,我应该没有会错意吧?”魏焕表情惊诧,忍了又忍才道。 “没有。” “为何告诉我?” “公子知道,也希望公子以后与我相处注意分寸,我不想他再受委屈。”林书阁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魏焕脸上也带着怒容,“我们单独聊一聊。” “公子要说什么尽管说吧,仲宣他没什么不能听的。”林书阁直直看着他,谢谌喜不自胜,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好,好,你……你们好得很。”魏焕气得来回踱步,本想抬脚一走了之,但到底心有不甘,“你们便准备一直这样?” “自然,我与哥哥情投意合,我们之间容不下任何人。” 魏焕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拂袖而去。 “夜深了,我让人送公子回去。”林书阁道。 魏焕顿了一下,“不必了。” 第166章 待他走完,谢谌含笑道:“哥哥怎么突然与他说了?” 林书阁抬眸看他,“别装了,我说了你不高兴吗?我只是觉得他举止有些过分,趁早表明态度也让他正常些。” 魏焕这次来他自然感受到魏焕言语间好似对自己有什么想法,但也仅仅是想法而已,刚刚趁机说清楚他与谢谌的关系,也让他打消这个念头,毕竟魏公子也不可能真正有与男子携手终老的念头。 身处这个时代,不是人人对待这份惊世骇俗的感情如谢谌般真诚可贵。 第153章 “我看他才是心机叵测, 明明对外一副为亡妻守贞的模样,却还对哥哥心存念想,贪心不足蛇吞象。”谢谌终于忍不住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所以这便是你与他不对付的原因?”外面风大, 林书阁与他相携往屋里走去。 宅子里高大的松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谢谌忙上前几步帮他挡着风。 林书阁停下看着他, 淡淡地笑了一下, 谢谌这些小心思不知道该说他隐瞒得好还是不好。 “仲宣, 前朝无数贵族蓄养男宠,却不耽误娶妻生子, 世人大多是此想法……” 林书阁还未说完,谢谌便道:“管他们什么想法,我与哥哥不是便好。” 所以他年少时会因魏焕而惶恐,现在却并不会, 只不过是看不惯他在林书阁面前的样子罢了。 林书阁听他这样说, 便也知道谢谌是知晓自己心意和想法的,抬手握住了他,“走吧, 我们出来好一会了,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 二人沿着石阶路返回,还未进门就听到周度的大嗓门,正扯着嗓子大喊着什么。 林书阁一进来, 他就噔噔噔跑过来,控诉他半天不见人影,林书阁左右看看其他人, 都已经醉得东倒西歪了,连忙叫人将几人一一送了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林书阁早起去送魏焕, 他虽然千杯不倒,但喝完酒第二日总有些后遗症,会头疼难受。 他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见谢谌睡得正香,便自己起身出去了。 驿馆外,魏焕已经整装待发了,陆樾川等人也垂手在旁候着。 “林县令来送我吗?就你一人,怎么不见旁人?”魏焕问道,旁边的护卫已经将马牵到了他身旁。 “也送来魏使君要的东西。”林书阁没理他的夹枪带棒,让人将东西呈上,魏焕抬手便有人收了下去。 魏焕深深地看了他几眼,欲言又止,一行人将魏焕送至城外,临行前,魏焕与林书阁二人走在前面,他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与他皆是男子,难不成不娶妻生子了?” “公子,有些事并不是必须做的,况且娶妻生子之事,不止对不起他,更对不起那名无辜的女子,正如仲宣所言,我们之间不会再有其他人。”此事他与谢谌心照不宣。 “所以这便是你选他的原因?”魏焕有些郁闷道。 “公子,你还是不懂。” “我不懂什么?你要是真想这样,我也可以……” “公子这话还是不要说得好,这又不是什么可比较的东西,公子扪心自问你对我真的是那种感情吗?只不过被激起了好胜心而已,况且有魏使君在,他自会为公子铺好一条路,而不是让公子误入歧途。”林书阁坦然道。 魏焕脸色变了又变,半天不发一言。 “你这是觉得我是个胆小怕事之徒,只会躲在父亲的庇护之下,一点也不会反抗?”魏焕不知是被林书阁的淡然气到了还是想着证明自己。 “那么公子,你会因为一个男人被世人指指点点,为家族蒙羞,更甚者让魏使君一世英名因你而被人所指摘。”林书阁继续说道。 “你……我……”魏焕被他几句话说得哑口无言,只能吐出几个词。 空气沉寂了许久,一切都在不言中。 “公子,魏使君一向是我敬佩之人,公子以后的成就也不会输于乃父,今日你我二人所言,万望公子忘记,好好做你的郡守公子,与魏使君一同担负起自己的使命。” 魏焕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确实不能,阿父年纪大了,不能因为我遭受指点,魏家也需要我扛起来,是我一厢情愿却无力承担,我不如他。” “林淮亭,今日你说的我会好好想想,山高路远,不必再送了,告辞。”魏焕上马朝他道。 “公子一路平安。”林书阁等人也道。 马蹄踏破城外的寂静,一行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林书阁缓缓吐了口气,终于不用再与这位难缠的公子说这些了。 他虽然面上平静,可心里可谓惊涛骇浪,怎么穿越一遭,来了这么些桃花,还都是男桃花,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难不成自己在古代成了招桃花体质? 陆樾川看着他的动作,奇怪道:“大人,你做什么呢?魏公子已经走了,我们赶紧回去吧,今天这天感觉不妙。” 林书阁抬头看了一眼阴云密布的天空,笑道:“走吧。” 几人刚回到县衙,便碰到了正在等候的周度,“你们回来了?抱歉,昨晚喝太晚,今天实在起不来,魏公子走了吗?” 林书阁笑看着萎靡不振的周度,“走了,二郎你这酒量昨晚还与人拼酒。” “我酒量还好吧,你们家卫仲宣才差呢,是不是到现在都没爬起来?这都要中午了。”周度昨天与谢谌也喝了几杯,发现他酒量根本不如自己。 哦对,仲宣怎么还没醒? 林书阁急忙往内宅走去,周度怎么会错过这种热闹,也吵着要跟他一起去。 陆樾川赶紧上前将他拦住,林大人还未告诉周度他和卫大人的事,这要是去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岂不是不好? 林书阁回了他一个感谢的表情,回到宅子里找谢谌去了。 谢谌其实早就醒了,只是昨晚喝多了又吹了风有些腹胀恶心,这会正倚着门看着仆从帮他熬药。 林书阁踏进宅子就闻到了一股药味,心头一震,回房间却不见谢谌,又喊了谢谌几声,厨房里这才传来动静。 谢谌端着药走了过来,“哥哥,刚刚是你在叫我?” “你怎么了?生病了吗?”林书阁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摸着不烫啊。 “早上起来有些难受,便让大夫开了点药。”谢谌平日里总是精力充沛,这会看着却有些蔫。 “是哪里难受?昨晚酒喝得不合适吗?还是吹了风,大夫怎么说?”林书阁说着话又顺手将谢谌手上的药接过来。 “可能是喝完酒吹了会风的缘故,没什么大事。”谢谌张嘴喝药,声音有些沙哑。 “怪我早上起来没留神,今日好好休息,军营中没什么重要的事吧?”林书阁将他推到床边坐下。 谢谌喝完药顺势枕在他腿上,“哥哥又不是大夫,我自己都没留意,”他又打了个哈欠,“军中没什么事,秋收已经结束了,照常训练就行。” “乖乖休息,我一会让人送点东西过来。”林书阁将他移到枕头上,准备起身出去,却被谢谌拦腰抱住,“哥哥不和我一起休息吗?” “我与周度有话要说。”林书阁道。 这时,周度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林书阁摸了摸他的脸颊,又嘱咐他几声,才走出房门。 “淮亭兄,陆樾川什么毛病,非要拉着我去吃什么麻辣烫,说是这边的特色,我说晌午去都不行,好不容易才摆脱他,以前怎么不见他这么热情,怪怪的。”周度说完朝他身后看了一眼,“你家仲宣人呢?真没起来?” 林书阁当没听到他的抱怨,只回了一句“他有些不舒服。” “严重吗?要不我去看看他,昨晚他还敬了他好几杯呢。”周度说着便要抬脚往里走。 “没事,让他休息一会儿就行。”林书阁说道,“走吧,二郎,我们先出去。” 周度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刚刚看到林书阁从主屋出来,这会儿拦着他进去的方向怎么也是主屋? “二郎,阿川说的麻辣烫味道一绝,文娘子手艺可比我好,里面有几道菜品在用土豆制成的,不过今年可能吃不到了,你可以尝尝其他的,我保证你肯定喜欢。” 周度回身看着他,“这定又是你弄出来的新花样?” 林书阁没否认,“二郎,有些东西我今日派人送到你的住处,届时我会让仲宣派人过去教你使用。”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二人走到大堂后坐下,周度见林书阁屏退众人后道。 “上次与你说的防身之物,二郎,匈奴之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吧,虽说有郡守府和都尉府坐镇边境,但我送你的东西说不定关键时候有大用。” 定远郡几个县离匈奴所占之地都不远,若真开战,不管哪个县都有被匈奴兵锋所指的危险,丁文泓又不是能堪大用之人,他得为甘州县留些东西,也为好友留些东西。 周度看着林书阁,“你是觉得匈奴此次不比往常,怕都尉府出兵不利?” 第167章 “未雨绸缪而已,你就当我杞人忧天吧。” 周度拍了林书阁一巴掌,“好兄弟,果然还是你对我好,这是担心我的安危吧?不过你们清泉倒是不用怕,有你家仲宣在此,我在甘州都听说他收服羌人的事了。” “不过,我怎么感觉那小子越黏你了,这么大人了,你还天天惯着他,刚刚一听到他有事跑得比什么都快。”周度漫不经心道。 林书阁看了他一眼,在心中忖度了一下言辞,“二郎,我与仲宣之事确实得告诉你,我们……” 周度本来就有意试探,这次来清泉见林谢二人相处他就有所察觉,刚刚又见到二人同住一间屋子,这会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一双眼睛中情绪分明,林书阁还未说完,他便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先别说,让我缓一缓,”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回踱步,“我就说,我早就有感觉,是不是他先逼你的?我就说你太惯着他了,让他一步步摸准你的命门……” “二郎,他没逼我。”林书阁忍不住为谢谌说话。 周度恨铁不成钢,仿佛儿子被拐跑的老父亲,眼神都沧桑了不少,“你敢说那一步是你先迈出去的?你敢说他当时没逼着你同意?” 周度根本不相信以林书阁的性格,会拉着比自己小的弟弟走这条路。 林书阁解释道:“是我没看清自己的心,这不能怪仲宣。” 见他仿佛被迷了心窍一般,周度气得头脑发昏,“臭小子以后欺负你别来找我。” 林书阁笑道:“二郎,仲宣不是这样的人,我也是考虑了很久才决定的,告诉你是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周度背对着他,听着他后面那句话心中窃喜,又想着好友以后的生活,连忙将嘴角的笑意压下去,“你们以后就这么守着对方过日子?” 也对,二人父母都不在世,根本没人管他们。 “行了,行了,你让我缓几天,我过几日再来找你。”说完一溜烟跑了,仿佛后面有鬼追一般,看得林书阁目瞪口呆。 他坐在那里没动,这几日连环出柜真是身心俱疲,揉了揉酸痛的额角,起身去看谢谌了。 第154章 “淮亭兄, 淮亭兄,哈哈哈我今日试了你给我的……”周度的笑声中带着震惊和癫狂,还未进门就吓了林书阁一跳。 屋内林书阁和许郁正在对账, 许郁来这边不只是为了粮种,酒楼和话本子的分成他也带了过来, 又听到了土豆和棉花的消息, 便也想将其引入甘州县。 “你们说什么呢?”周度风风火火跑进来, “淮亭兄,这样的武器我……我得藏好了。” “什么武器?”许郁奇道。 “杀伤性武器, 你昨日不是见到了吗?”林书阁回了许郁一句,又看向周度,“二郎你可是缓过神了?” 周度挠了挠头,“反正你们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刨开卫仲宣那臭小子是男子之外, 他也没什么缺点,武功又好还前途无量,若是哪家娘子, 与你正好相配。反正已经这样了,我便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他这个嫂……唉不对,反正就这么着吧。” 他一张脸上的表情好不精彩,许郁笑得不行, “周大人你可真是……” “是什么?姓许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周度阴恻恻地看着他,怪不得从前就感觉他每次见林谢二人时老是笑得意味深长。 “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商人,你们这些大人物的事我可不敢掺和。”许郁一边记着账一边不以为意地说道。 “好你个许郁……” “停停停,都少说两句, 二郎,那武器如何?可能防身?”林书阁一听二人又要掐起来,连忙将话题引过来。 “那可太能了,哎,不过这武器一般人也不好使用,我也就试了一下,震得我手臂发麻,还是得好好练习枪法,你家卫仲宣手下的士卒我能不能雇他一段时间,让他再教我些时日。”周度前几日刚骂完谢谌,这会又要用人家的人,有些赧然。 “自然,我跟他说一声。”林书阁说完便感觉周度一直盯着他看,“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没什么,只是觉得人生可真是奇妙,哦对了,我兄长托我向你买棉花种子,不过既然你说已经没了,我回去让他明年亲自来找你,反正他这几年走南闯北的,也就这边没来了。” 周远这几年羊绒生意做得极大,听说了棉花之事,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生财之路。 “二郎,这两年的种子可能不够,我答应了百姓得优先供应清泉县,等过两年种子充足了再往外县引进,而且棉花种植不比土豆,难伺候又易生病,等这两年植株稳定之后再引入甘州。我刚刚还与许郁说了这事,就等这一两年,一两年后让你兄长过来,我亲自帮他收种子。” 周度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土豆关系百姓口粮且产量高,种子也多,因此其他地方种植也没什么困难,但棉花却不好种,说不准要糟蹋种子。 “而且这边产出的棉花也可以卖到甘州,清泉纺织厂没有甘州多,技巧也不够成熟,到时候种得多了我来牵线,周老板和许老板到时接收棉花就行。” 甘州县有林书阁从前拉起来的底子,纺织工业比这边好上不少,种植棉花初期可以承接棉纺织业。 “好,我回去与我阿兄说一声。” “等等,林大人,既然棉花生意做不成,我想试试你说的麻辣烫,我昨日去尝了,味道不错,辣椒我那边多的是,我看做法也简单,将各式菜品涮煮即可。”许郁偏头想了想道。 “随你。”林书阁打了个哈欠,又与二人闲聊了几句,门外一阵声音传来。 “哥哥,今日好累啊,快让我……”谢谌直接敲门进来了,与屋内三人对上了眼,表情倏然为之一变。 “校尉大人这是下值了?”许郁笑嘻嘻道。 谢谌眸光凛然,冲他和周度点了点头算作见礼,对上林书阁时眼神瞬间一软,“哥哥今日怎么下值这么早?我刚刚去县衙没见到你。” 他大步走了过来,林书阁回道:“今日与许老板约好了来此对账,便早早下值了,你可吃了晚饭?” 谢谌点头,“在军营吃过了,哥哥是不是还没吃?我刚刚让膳堂做了几道菜,一会便送过来。” 周度眼看着二人之间的氛围仿佛再也融不进去其他人,搓了搓胳膊的鸡皮疙瘩,一脸嫌弃,“我说二位,旁边还坐着两个大活人呢,能不能顾及一下我们的感受。” 许郁歪头看着周度:“周大人你这就不懂了。” 周度心道难不成你懂?他起来道:“淮亭兄,我们先告辞了。” “不一起吃饭了吗?”林书阁道。 “不了,不了。”周度和上次一样跑得飞快,许郁却慢条斯理地与二人行礼,然后才退了出去。 林书阁失笑,摇了摇头,周度这性子还和从前一样,许郁也是,跟个笑面狐狸一样。 “哥哥,都尉府已经动了。”谢谌突然道。 林书阁惊讶地看着他,“怎么这么快?” “赵都尉得了火药和火枪,便拿匈奴一脉开刀,对上的是匈奴左谷蠡王的部下,双方于乌兰山遇上,燕兵首战就用上了火枪,打得匈奴士卒落荒而逃,俘虏千人,其中还有一名千长。”谢谌说道。 “真的?那便好,那便好。” “所以哥哥不用担心,用良好的作战武器和防卫盔甲,加上都尉府训练从未懈怠,士卒战斗力自然提升。”谢谌轻笑道。 “仲宣,这位匈奴谷蠡王你知道多少?”林书阁问道。 “左谷蠡王是上任单于的弟弟,木邪单于的叔叔,也是看到木邪单于有一统几部之势后,第一个向他称臣的四角之一。不过木邪单于杀死老单于上位,后又灭了右谷蠡王和右贤王,左谷蠡王的选择也算是良禽择木而栖。”谢谌眉目有些严肃。 匈奴王庭之外,还设置了左贤王、右贤王、左谷蠡王与右谷蠡王,四者合称“四角”,四角都有各自的领地和臣民。同时,这四角皆是单于子弟,身份尊贵。 “左谷蠡王能战善战,心性残忍好杀。木邪单于能压制他,确实有些本事。”谢谌又道。 “那此次是与左谷蠡王哪个部下作战?”林书阁有问道,四角之下又有许多大部族,被称为“二十四长”。这二十四长均有能出动一万骑的能力,平日里出征打仗,算是四角的大臣。 “左大当户呼衍律,我未曾与之打过交道,当日侵扰终古隧的匈奴部落是大贵族兰氏手下。” 谢谌叹了口气,又道:“赵都尉选择左谷蠡王下手,一是他是最早投向木邪单于的匈奴上层,可以起到威慑作用,二是左谷蠡王封地离定远郡最近,出兵最快。” “匈奴虽强悍,但我大燕士卒也勇猛十足,与之作战不怕面对面对打,就怕茫茫草原不见其踪迹。仲宣,羌人部落与匈奴交往如何?”林书阁忽然想起什么一般道。 第168章 “有接触,少凉部从前还想与匈奴密谋,哥哥的意思是,想让羌人帮忙?” 羌人各部族除了被谢谌灭掉的两个部族之外,大部分如花圩部投了大燕,还有一部分小部落不愿投降,继续往西迁移到高原地区。 “是,匈奴与羌人一样逐水草而居,前朝名将与之作战时不也用了好些匈奴之人,确定其部落位置之后一举将其攻破。”林书阁慢慢说道。 谢谌也点了点头,思量了许久含笑道:“好了哥哥,这些事先让赵都尉发愁吧,咱们先用饭。” 林书阁心道:确实多想无益,还不如吃饭,“说了这么久的话确实有些饿了,你也再吃点。” 他开门出去将饭食拿了进来,“今日有你喜欢的苜蓿炒肉、凉拌胡瓜和红烧丸子,还有一碗醪糟汤。” “这个时节还有苜蓿?”林书阁夹了一筷子翠绿的苜蓿道。 “想着哥哥喜欢,我便让人在暖房里种了一块,今日见长得不错便拿来让厨子做了。”谢谌语调温柔体贴,看着他笑道。 “暖房?倒是个生财之道。” “我就知道哥哥要这么说,不过是在屋里生了几盆炭火而已,平日里长个韭菜葱姜的,军营里的厨子鼓动老张弄的。”谢谌无奈地笑道。 “冬日里多弄几个长些绿菜来卖不就可以挣钱,可惜柴火也要钱,普通百姓也负担不起。”林书阁吃了一口叹道。 后世的蔬菜大棚保证了民众在冬日也能吃到新鲜菜蔬,可惜现在的技术别说塑料了,玻璃制造技术造出来的玻璃,也只是当作宝石一样的饰品,像是制造大片玻璃的技术林书阁还没见到过。 “县中的那几家砖窑商户应该可以供得上柴火,普通百姓可以和去年一样发豆芽。”谢谌见他愁眉不展,主动说道。 “现在正好是秋日,山上草木凋零,我看到好多百姓上山耙树叶柴火烧炕,炕烧起来屋里也暖和,再加上几个炭盆也够了。”林书阁眼睛一亮,“我即刻让县中商户试试。” “哥哥急什么,天都黑了,明日再说。”谢谌好笑地看着他。 林书阁听他这么说,往窗外一看才发现天已经黑透了,“秋冬白天短,竟然已经天黑了。” 谢谌用手撑着下巴,“哥哥将我们之事告诉了周县丞?” “对啊,二郎是我好友,我不想瞒他。”林书阁说道,又回头看了看谢谌,发现他表情有些晦涩难明。 “你这是什么表情?高兴还是不高兴?”林书阁捧着他的脸道。 “自然是高兴啊。”谢谌扬起唇角,双手揽着他的腰,意味十足地朝他暗示。 “不行,明日我有事,你自己玩吧。” “哥哥好生无情,说是让我有名分,现在有名分了却是有名无实,名不正言不顺……” 林书阁听着他的歪理,“闭嘴,不许亵渎圣人之言。”说着堵上了他的喋喋不休,谢谌心满意足地反客为主。 第155章 寒风刺骨, 院子里的柳树枝丫上零星挂着几片枯黄的树叶,在肆虐的寒风中摇摇欲坠,又是一阵风袭来, 几片仅剩的枯叶似蝶舞,悠悠然落到了地上。 “天越来越冷了, 大人, 今日集市上竟然有好些菜蔬, 韭菜蒜苗这些都有,不过价格有些贵。”陆樾川抱着一只手炉道。 “我让陈宽他们试着弄的暖房, 种点好侍弄的菜,冬日也可以多见些菜蔬。”林书阁拿着一本书册翻看,林书阁办公的地方里烧了个火炉,冬日里十分暖和, 故而陆樾川死皮赖脸地要待在这里和他一起办公。 “果然还是卫校尉贴心, 大人喊了一句冷,又是火炉又是手炉的,全部给大人办齐全了。” 林书阁抬头看了一眼裹着棉袍的陆樾川, “阿川,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陆樾川做了个投降的手势,“不过大人,棉花确实是好物, 除了穿着有些臃肿,不过对百姓而言保暖最重要,管它穿上好不好看呢。我想过了这个冬日, 明年种棉花的百姓应该会多一些。” 这段时间,街上陆陆续续出现了穿着棉衣的百姓,刚开始还有人笑他们穿得像熊, 后面见他们顶着寒风在外面干活也没冻得瑟瑟发抖,便再也不笑了。一打听原来这就是县令大人让种的棉花,普通老百姓不会纺织,直接将棉籽去掉,打理好之后与麻布缝在一起便成了棉衣。 路边的成衣店还推出了各式各样的棉织品,有用棉布制成的棉衣和外袍,也有棉靴、棉帽、护手等日常衣物,因暖和好用很快就卖脱销了。 县中百姓不管出于什么心理从林书阁这边买了种子的都乐疯了,家中有钱的将收的棉花都给家人制成了衣物,没有钱的将棉花卖出去也得了不少银钱,一家人咬咬牙坚持一下,毕竟以前的冬天也是这样过来,反正家中还留有种子,明年可以继续种,到时候再给家人置办棉衣。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甚至百姓出行也以穿了棉衣为荣,家中小儿穿着棉衣也多去同伴跟前炫耀,同伴回家闹着也要穿暖和的棉衣,闹得家中大人没办法,但也只能干急眼,暗道明年一定要买些种子种上几亩,不说卖钱了,起码家人也有的穿。 陆樾川事无巨细地将近日县中之事说给林书阁听,还笑着道:“各乡里正被民众扰得烦不胜烦,一个个吵着要先登记户名,好明年早些领种子,派出去的那些基层书吏这几日回来述职也在说这些事。” 林书阁这几日去了郡守府一趟,年关将至,一年的政绩如何还得郡守府说了算,税收人口教化这些都要核对,不过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清泉县的税收人口以前在定远郡几个县中一直垫底,因而当时听到林书阁要被调到这里时,好些人都替他扼腕不已,怎么来了这穷乡僻壤,又加之匪盗横行,整个县的财政教化根本比不上其他几个县。 自从林书阁来这里后,又是剪除匪盗,又是兴办了一些诸如羊绒厂,砖窑厂,水泥厂这些厂子,让民众在农闲时做工挣钱,又是种出了新粮种和棉花,虽然今年产量不多,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又是一项政绩。 更不要说还兴办了学堂,这次定远郡举孝廉的名额有限,清泉县居然占了一名,要知道这么多年燕都下定让各郡举孝廉,定远郡中几乎没有见过清泉县的学子,这次猛然出了一个,竟然不少人惊诧不已。 各项政绩让林书阁在此次考核中得了上等,人口税收清泉县也力压好几个县,仅次于甘州县。 二人说完棉花之事后,陆樾川果然与林书阁说起这次郡守府之行,因为县中大小事务还需要陆樾川主持,所以林书阁这次带了燕主簿和褚续、苏程过去。 “大人,咱们县那名学子这次恐怕不想被人注意都难。”陆樾川想着其他县官吏的表情,有些幸灾乐祸地笑道。 “吴颂文学识为学堂众先生翘楚,你和他辩经不也差点没辩过吗?清泉县从前那群尸位素餐的连此等人才都能埋没,真是可恨。”林书阁想着那群已经不在人间的贪官污吏,又想着在郡守府对答如流,孝悌忠义的吴颂文,顿时气得不行。 “那群狗官别说举孝廉了,整个县的政务搞得乱七八糟,光想着捞钱了。”陆樾川也骂道。 林书阁当初整顿县衙官吏时,一应政务陆樾川大多都经过手,自然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将整个县衙搞得乌烟瘴气的,阿谀奉承,溜须拍马者竟然会先晋升,真正做事的要么早早被清除,要么被挤到边缘位置。 “不说他们,我这次倒是见到了丁文泓,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是丁家子。”林书阁道。 “哦?怎么说?” “从前只知丁家子跋扈,不想竟然眼高于顶,连魏使君都不看在眼里,气焰嚣张到如此地步,无非是仗着丁家的势。燕都传来消息,陛下又加封丁家家主为太傅,丁家子若个个如此岂不知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道理?” 历朝历代的权臣少有安享晚年、寿终正寝的,要么一条路走到黑,背上弑君的骂名直接反了,要么便是死于朝堂争斗,一家子老小全部覆灭。 “那甘州县文明教化、人口税收还不是有赖大人的功劳,若不是大人来了清泉县,哪能便宜他丁文泓。”陆樾川叹了口气又道,“可惜甘州县现在还有大人从前留下的底子,但按照丁文泓的治法,可真替甘州百姓捏一把汗。” 周度和许郁临走时忧心忡忡,二人一直认为丁文泓没憋什么好,他已经在县中大肆培养人手,将一些小的商户收到手下了,那群商户在县中肆意提价,欺压百姓,从前被林书阁办了一批,还有因摄于林书阁对商户的提醒而压下心中欲念的,现如今在丁文泓的鼓动下,早已经蠢蠢欲动了,其余商户纷纷受到打压,更有甚者差点被安上罪名,家产充公的。 “周家我倒是不担心,羊绒生意还牵涉与西夜国的贸易,倒是许郁……” 周度和许郁二人来清泉并未说明这些事,但时不时欲言又止,林书阁又岂能猜不到,几番询问之下才跟他说了些事,要不是有魏使君压着,甘州县上下早就被他搅得鸡犬不宁了。 第169章 “许老板在甘州底子颇厚,大人倒也不必这么担心他,若真扛不住,让他舍弃一些家产来这边便是,他在甘州商户中屹立不倒这么多年,可不是吃素的。”陆樾川倒是有些不以为然。 “至于丁文泓,得看丁家是否还能得势了,不过大人那句形容丁家的话说得极好,月满则亏,我等着看丁家的下场。” 二人默然不语,直到谢谌从门外走了进来,“哥哥。” 他今日穿了一件红色的外袍,袍子有些类似直裾,外罩一件披风,长发高高竖起,颇有些风流之感,林书阁在心中感叹道,可惜谢谌偶像包袱十足,打死都不穿他让人制的棉衣,说是影响他的容貌,若是他丑了自己肯定会嫌弃他。 林书阁只能让人制了羊绒加棉布的袍子,免得这位风流公子冻死。 “阿萱和阿远安排了暖锅,让我过来叫哥哥一起去吃,陆县丞若是有空也一同去吧。” 陆樾川羡慕地看了一眼谢谌的袍子道:“我还有事,就不去了,”他看向林书阁,“大人,卫大人的袍子是在哪家成衣店制的?” 林书阁瞥了一眼这位魏郡世家子弟,“城东那家刘记成衣店。” 那家店主在给谢谌做完衣物后,还问林书阁能否将成衣款式卖给他,林书阁直接让他拿去用了,店主自然感恩戴德,制了一批后果然很受欢迎,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像谢谌这般想法的不在少数。 眼前另一位爱美之人也笑道:“多谢大人,我现在就去看看。” 林书阁看着他快步走出去的身影,对谢谌道:“军中棉衣可还够?” 平乡军营种的棉花多,也没有卖出去的,因此收了好大一批,平乡百姓中有脑子灵活的,联系上了陈元容,让她与军中大人们商量一下,能不能让平乡百姓帮军中制衣,冬日也能赚点钱。 陈元容两边联系,谢谌知道后便让何歆派人过去查看,谁知平乡一名女子竟已经将乡里针线活好的妇人召在了一起做活,趁着棉花种成的东风,已经承接了不少生意,其中有将棉花纺织成棉布的,还有制棉衣棉靴的,竟然已经自发形成了一个小型作坊。 谢谌将此事告诉了林书阁,林书阁亲自去见了这位娘子,还将在甘州就已经成熟的织机传给了她们。 “加上羊裘是够的。” 这个时代士卒的衣物,官府冬夏两季会分发给他们一到两件衣物,有些家中富足的士卒其家人也会寄给他们衣物,西北冬季多穿羊裘和袍,今年多了棉花,衣物也会更充足。 “走吧,回家吃饭,阿萱我不担心,这段时间我没顾得上阿远,不知道这小子功课怎么样,想来二人年岁也大了,我得问问他们的想法,无论是继续读书还是入仕,也得早做准备。” “哥哥放心,阿远心性纯净,只是有些爱玩闹而已,不是什么大事。”谢谌见他皱着眉的样子笑道。 林书阁边走边道:“那行,今晚吃完饭后我好好考校他一番,若是没有长进,必得好好管教。” 谢谌轻笑一声,“好。” 正在满心欢喜等待兄长回来吃饭的林清远背后一寒,重重打了个喷嚏。 第156章 雪花簌簌飘落, 不一会儿地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一名身着棉衣的女子掀起帘子走了进来,风雪霎时灌进屋里, 里面有人嗔怒道:“阿梨,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进门时动静小点, 这冷风灌进来, 生多少炉子都没用。” 屋内烧着炭火,十分暖和, 但冷风一进来,冻得坐在门边的娘子一个激灵。 阿梨吐了吐舌头,将手中的茶水搁下,“陈娘子让我与众位娘子说一声, 雪天路滑, 今日可以早点归家。” “哟,那谢谢陈娘子了。” “我看这雪一直不停,明日还不知道能不能过来。” “幸好我家离得近, 不然还得好些精力在路上。”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好了,大家快干活吧,别误了工期。”阿梨提醒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这丫头, 我们几人何时误过工期啊。”一名年长的妇人说道,她手下极快地弹打着棉花,棉花经过此道工序可以去除杂质, 让棉花更加柔软蓬松。旁边几名妇人正在将弹好的棉花搓成棉条,以便更好地将其纺成棉线。 这些妇人干活麻利人也爽利,阿梨看了一会后便道:“茶水我放在那边了, 小心棉絮进去。”说完便走了出去。 待阿梨走后,有妇人才道:“陈娘子虽说大方可忒严厉,一点错误都不能犯。” “你就知足吧,往年一到冬日一家子都没个进项,今年平乡这么多人都能出来做活,一日十钱,做得越久工钱越多,我现在回家腰杆子都硬了不少,家中婆母从前对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现在知道我能挣钱,对我态度好了不少,等我这个月工钱下来,我定要带我家阿颜来县城好好逛逛,他们母子爱说什么说去吧。” 一名穿着朴素的女子说道,她眉间总带着一丝忧愁,皆因在婆家过得艰辛,自从被陈娘子招进这里后日子才好过了些,故而她虽然平日里寡言少语,但见不得人说陈娘子的坏话。 那名妇人悻悻道:“苏娘子说得是。” 有人搭话道:“严厉些也好,我们这些衣物可是要交给-平乡军营那里的军爷手上的,要是出了纰漏,谁也担不起,我家夫君前年被招募到军中,说校尉大人治军极严,陈娘子这次也是求到了她同族,就是那位陈大人那里,才能与校尉大人说上话,不然这样的好事人家陈大人家中难道不能做吗?” “竟是这样的事,那陈娘子竟与陈大人是同族,那怎么陈娘子她从前……”有妇人说着顿了一下,众人也默不作声了。 这陈娘子名唤陈锦,早年嫁到平乡,婚后却遭夫家苛待,陈娘子娘家也算得力,因而在娘家的支持下毅然与夫家合离,可能是自己受过此难,因此对于同受其苦的女子十分同情。 一起做工的女子中不乏被夫家苛待之人,苏娘子便是其中之一。陈娘子不仅将她们招进这里,平日里对她们也多有照顾,像苏娘子这种能自己立起来的她会帮扶一把,像是性格懦弱,就算挣了银钱也被夫家抢走的,陈娘子也想办法帮其转圜。 风声渐大,将屋里的说话声也被掩盖住了。 陈锦这边倒是一片欢声笑语,机器的吱呀声也一起响着,这边的妇人多是会织布的,妇人们手上快速转着,将棉絮转成棉线,又用木棍收集成小线圈,接着进行拐线,将小线圈拐成妇人肩宽长度的线圈,以便更好地纺纱。 不时有人进出,将染好色的纱线送进来。 陈娘子看了一眼送线的小姑娘,从桌子上拿起一把干果塞给她,又让阿梨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天寒烤会火再出去,让你阿母一会也进来暖暖。” 小姑娘两只红肿的手抱着热茶,扯了扯干裂的嘴角,朝陈锦道了一声谢。 她与母亲手艺不好,好在陈娘子心善,留他们母女二人在纺织厂里干活,像是洗线这样的粗活她们也能干,冬日里的水冰冷刺骨,浸在里面仿佛手指都要冻断,但往常在家中也要洗一家人的衣服,还要被挑错挨打,还不如在这边干活,起码有钱拿。 她与母亲挣的钱都被阿父抢了去,但陈娘子想办法帮她们在这里存了一部分钱,阿父来这边闹却被县中的差役吓了一通再不敢来了,她偷偷看了一眼陈娘子,等她攒够了钱,一定要让阿母和阿父合离。 陈锦看着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幸好林大人听了这边的事,派了县中差役来转了一圈,不然纺织厂里全是女子,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她们挣了不少钱,早就打起了主意。那小姑娘的死鬼阿父便是被撺掇的一个,竟跑来这里闹事,这些人被差役一个个敲打之后才渐渐歇了心思。 小姑娘喝完水,朝陈锦行了礼,又抱着一篮子纱线出去了。 这些纱线是用来织布的,这间屋子里放着几架织机,旁边的妇人操控着纺织机,经线与纬线相互交错,梭子在交错的线中转动,上针和下针共同发挥作用,织机上完整的布料已经清晰可见。 不一会儿,妇人用剪刀剪下一匹布料,这块布料蓝白相间,似夏日天空中的蓝天白云交相辉映,美得清新自然。用手一摸,细腻而又柔软,虽然比不得丝绸料子,但比粗糙的麻布好得多。 “好了,今日完工后都早点回去吧,太晚了路上不安全,记得叫上相邻的娘子一起回家。”陈锦跟妇人们嘱咐了几声,又叫人备好一匹织好的布,安排了几句,往县衙走去。 铅云沉沉,眼看天空酝酿着一场大雪,林书阁浇灭炉火,准备下值回去。 “大人,有两名妇人在外等候,说是要见大人。”有差役来报。 妇人?这么冷的天会是谁? “让她进来吧。”林书阁心有疑问但还是说道。 片刻后,他便看到了陈锦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位年纪较小的娘子,手上还抱着一匹棉布,正是阿梨。 第170章 “陈娘子这是……”林书阁见二人后问道。 “见过林大人,承蒙林大人关照我那纺织厂才能办得下来,手下人正好做了一匹布,特来献于大人,还望大人收下,”她说完又怕林书阁不收补充道,“是普通的棉布,不值钱的,就当大人帮我的谢礼。” “陈娘子拿回去吧,庇护百姓我的职责,无须道谢。”林书阁温声道。 “大人……”陈锦急声道。 林书阁摆手道:“若碰到什么事来县衙找我便是,天色晚了,陈娘子的心意我领了,早些回去吧,来人,送陈娘子回去。” 差役伸手道:“陈娘子,请。” 陈锦没办法,只能带着阿梨转身离去,雪花飞飞扬扬地飘落了一地,她回头看了一眼,漫天飞雪遮挡着视线,只能看到一抹青色的身影驻足而立,“阿梨,我们走吧。” “好,娘子。”阿梨抱着棉布,小跑跟了上去。 林书阁目送二人离去,耳边传来一阵声音,是脚踩着雪发出的咯吱声,林书阁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哥哥在看什么?”说话间一件披风落在了林书阁肩上。 “没什么,陈娘子过来了一趟,说是要送织的棉布,我拒绝了。”林书阁垂眸看着他帮自己系着披风带子。 “她也不易,这世道,她自己能立起来,还能拉起那么多女子,已经很了不起了。仲宣,平乡那边你平日里也让人看顾些。”林书阁说道。 谢谌点了点头,何歆与她们打交道多,回来时也提过几嘴,陈锦的纺织厂里做出的衣物针脚细密、用料充实,绝无以次充好之事。 “我们先回去吧,仲宣,都尉府那边怎么样了?好些时日没消息了。” 二人出了大堂,有士卒眼疾手快地递上了一把伞,谢谌接过,撑在了林书阁头顶。 “冬日匈奴难觅踪迹,赵都尉几次出兵都没能找到匈奴部落,加之士卒实在抵不住严寒,只能暂且先退回来。”谢谌说道。 林书阁叹了口气,游牧民族本来就是逐水草而居,冬季草木枯黄,再加上大燕士卒的威胁,匈奴各部落应该也是遁逃到其他地方去了。 “赵都尉这段时间组织了几次奇袭,奇怪的是从前左谷蠡王的势力范围内再无匈奴人,只碰到到过他们驻扎的痕迹。”谢谌目色沉沉,情绪莫名。 自从首战告捷之后,赵都尉又率大燕铁骑深入草原,收获颇丰,士气大涨,但之后几次作战,却没有战果。 “左谷蠡王的势力范围?可是从上次俘虏的千长口中得出来的。”林书阁问道。 “是,赵都尉许其高官厚禄,这名千长便投降了大燕,因而前几次与匈奴对战,皆是他及俘虏的匈奴人带的路,但这几次有这名千长带路却依旧寻不到。” “你是怀疑……”林书阁心中一惊。 “我也不敢说,希望是我的错觉。”谢谌轻声说了一句之后,二人再也没说话。 天空越发昏暗,黑云压城,雪如同黑絮般从上空滚落在谢谌撑着的伞上。 谢谌抖了抖伞,“哥哥平日里操心得够多了,这些便先让都尉府头疼去吧。” 也是,毕竟目前来看,大燕还是处于上风,冬日已过又是春耕,明年粮种充足,棉花种植又可以带起棉纺织业,打仗他一窍不通,只能搞一搞新武器,急也是白急,让百姓过得好一些才是他该考虑的事。 “嗯,今晚吃火锅怎么样?好久没吃了,这么大的雪吃着也暖和。”林书阁提议道。 谢谌自然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笑着应了一声。 雪渐渐停了,雾蒙蒙的天空透出一丝光亮,将黑暗尽数驱散。 第157章 清泉县平乡。 金秋送爽, 微风中带着一丝凉意,林书阁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腰,闲庭信步般走在田埂上。 平乡百姓已经在收第二茬土豆了, 百姓抡起锄头挖开枯黄的土豆藤蔓,不一会儿便已经挖开了一垄的地。后面跟着几人从翻开的湿红色土壤中将土豆一一拣出来, 然后扔进篮子里, 一旁的空地上的土豆已经堆成了小山。 林书阁也蹲着捡起来一颗圆润的土豆, 今年种植的土豆相比去年产量要好上不少,大小均匀, 林书阁手上捏的这个长得更是不错。 “见过县令大人。”妇人本来低头从土里刨土豆,抬头不经意间看到了林书阁,连忙见礼道。 “不必多礼,我过来转转看看, 你们继续干活吧。”林书阁笑道, 顺手又帮她将眼前一块地的土豆清了出来。 “哎呀大人,这可使不得,怎么能让你干活呢?”妇人伸手要拦, 却看到自己沾满了泥土的手,讪讪地又放了下去。 “如何使不得,体察民情得亲自干活才能知道民生疾苦,娘子不用管我, 又不是什么重活。”林书阁搓了搓手上的泥,满不在乎道。 身后跟着的褚续几人一看这情况,又不好拦着林书阁干活, 齐齐动手帮忙,半晌功夫竟然帮着妇人赶上了前头挖土豆的农户。 农户一回头,擦了擦头上的汗, 满心疑惑地看着林书阁等人,直到看清楚林书阁的脸后,吓了一大跳,扔下锄头就跑了过来。 “大人,你这……我……让我来吧。”农户将林书阁手里装满土豆的篮子一把抢了过来,说什么也不让他干活。 “这又不重,你怕什么?我又不是纸糊的。”林书阁笑叹了一声,身后跟着干活的褚续等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农户被笑得有些难为情,他将土豆放下,“大人身份贵重,怎么能干这些活……” 林书阁连忙打断他,向他询问今年家中粮食产量,农户笑开了花,“今年种了粟和麦,又种了土豆,前些天收了粟,收了十几小袋,看着要比往年饱满些,还没称斤呢,我看着就比往年多。这两年有了曲辕犁,各乡大人还教我们堆肥,产量肯定上去了。” 妇人也笑道:“还有土豆呢,去年见邻里种了几亩,省着点一年都有土豆吃,我们看得眼馋极了,这不,今年紧赶慢赶种了一茬,我家人少地也少,比不上人家种了两茬的,但这东西产量高又顶饱,平乡百姓从前都饿过肚子,要是以前能多这样的粮种就好了,起码全家不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褚续等人皆是出身平乡,妇人所言他们都经历过,听到这话,大都心有戚戚。 “看我,与大人说这些做什么,多亏了大人,对了,我们今年还种了棉花,就在西边那块,等土豆收完就去收棉花,虽说棉花确实金贵,不像土豆这么好侍弄,我们也是跟着县中大人们学了好久才敢种的,种的时候又是怕烧死又是怕虫害,每日心惊肉颤的,就怕第二天起来一看死了一大片。但种成了谁都知道是好东西,去年有人种了做的棉被我去摸了摸,真厚实,盖着暖和。” 妇人面上带着激动,和林书阁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林书阁含笑听着,时不时询问几句,竟聊了大半日。 “我竟与大人聊了这许多,”妇人抬头看了看太阳,“快正午了,大人要不要去我家中吃饭?” 林书阁还未说话,旁边插不进嘴的农户总算找到机会,“对对对,几位大人去家中吃顿便饭吧,我娘子做的面一绝。” 林书阁笑着摇了摇头,“多谢盛情,我们还要去找陈娘子,就不打扰了。”说完便与褚续等人离开了。 夫妻二人看着林书阁等人离去,“听说了吗?在陈娘子纺织厂里干活的一日能得这个数?”妇人比了一下手指,“记得咱们村子里穷得叮当响的大贵家吗?他家兰娘子会织布,被陈娘子招了进去,这才一年,家里都要翻新盖砖房了。等得空了,我差人问问还招不招工,若是能进去做活,干几个月咱们家也翻新一下西屋,过几年要给咱们家阿桐说亲了。” 农户也道:“等咱们家棉花收完,我去帮人家做工,漠水乡那边那么多田,肯定收不完要招人,到时候也能挣一笔。” 夫妇二人相视一笑,眼里满满都是对以后生活的憧憬和希望。 纺织厂里机杼声不绝如缕,林书阁刚到门口,就看到从前只几间房屋的厂已经扩建了许多,几乎是原先是一倍多,旁边还连着一处院子,里面花团锦簇,绿意盎然,时不时传来女子的娇笑声。 “林大人,”陈锦从院子的一边远远走过来,向林书阁行了一礼。 院子里立刻安静了下来,“陈娘子不必多礼,我今日也是顺路,想着与你说一桩生意。” “大人这边请,”陈锦衣着艳丽,妆容精致,身后跟着的阿梨脸上笑容得体,早已不复当日的青涩,看来这一年她仿若新生,主仆二人皆过得不错。 “许久不见大人,大人风采依旧。”陈锦真心赞道,今日林书阁一件淡青色直裾,外罩一层素色襌衣,面容隽秀,气质出尘,不似世间人。 林书阁笑道:“陈娘子倒是越会说话了。” 他一笑,颜色更甚,不远处的屋子里竟传出来几声女子的惊诧声和笑声。 第171章 林书阁还没反应,褚续立马横刀护在他身前,“何人在此?” 陈锦上前道:“大人息怒,作坊里人多且吵闹,我便在此处辟了一处院落,以供众娘子过来试衣。不想今日惊扰了大人,是我的罪过。” “不妨事,是我来得不凑巧,惊扰了女客,陈娘子,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再谈?” “不用,不用,这边院子离得远,况且众娘子只是……只是……”陈锦这些日子一张嘴皮练得灵巧,此时却有些难以启齿,总不能说那群胆大的娘子见大人容色过人,正好撞见本人,不觉惊叫连连吧。 就在此时,一女子缓步走来,敛衽行礼,“见过林大人,方才是我们失礼了。” 林书阁这边,抬头还能看到远处的梁柱间有几抹衣裙。“无妨,陈娘子,我们先去议事吧。”太阳有些烈,林书阁腹中空空,只想赶紧说完事,谢谌今日正好在平乡,还能去军营吃顿饭。 陈锦“哎”了一声,朝阿梨使了个眼色,带着林书阁去了一边的屋子里。 身后阿梨会意,等他们离开说道:“几位娘子胆子也忒大了,还得是林大人脾气好,要是碰上的是卫大人,吓都要吓死。” “哎呀,姐妹们早就听说过林大人的美名了,今日好不容易见一次,不得凑到近处好生看看,这要不是看身后那几位大人凶神恶煞的,我这手里的帕子都丢他身上去了。” 阿梨见周围没外人,脸色微红,也道:“不知什么样的娘子会被林大人看上?” “阿梨你也不知道吗?”有人出声道。 “李娘子,你吓死我了。”阿梨摸着胸口,看着周围一圈小娘子。 “快快快,我们去那边说。”众人打闹间朝一处亭子走去。 亭子里还坐了几名衣着华贵的娘子,一见她们过来,“云姐姐,怎么样?怎么样?”众娘子七嘴八舌地问道。 云蔷轻咳了一声,“急什么?刚才谁推我出去的我可都看到了。” 一瞬间有两名娘子脸唰一下红了,有人急道:“一会再说这些,阿蔷快说,林大人他怎么样?” “自然是好看,这还是我第一次这次近距离看到林大人,而且他真的温柔有礼,不过他好像有事,没怎么理我就与陈娘子走了。” “哎呀,早知道我也一起出去了,没想到今天出来试衣还有这番机缘。” 几位娘子附和道:“就是,就是。” 这时,有人看到了旁边立着的阿梨,问道:“阿梨,你们娘子与林大人接触得多,可曾听过他有中意的娘子?” “你看看你,问阿梨她肯定不说,不是都说林大人中意他们家陈大人吗?”有人问道。 阿梨又惊又吓,“这位娘子,有些话可不能乱说,我们陈大人武艺高强又精明能干,林大人赏识,那叫慧眼识珠,知道漠水那些穷凶极恶的羌人谁管的吗?是陈大人带人管着的,谁再空口无凭就胡说八道,不说林大人,陈大人那根鞭子可真会抽人的。” 周围的人被她的话吓到,那名女郎也讷讷称是,又小声道:“又不是我一人说的。” 阿梨又叹道:“诸位娘子家中都是县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岂不知祸从口出的道理?林大人虽说宽以待人,但事关名声,可不容乱说的。” 云蔷急忙道:“确是,此等捕风捉影之事怎么拿来乱说,不说这些了。好阿梨,快去将你家新出的衣裙拿过来,姐妹们都要试试,我要的款式若是合适,便都要了。” 其余人也帮忙转移话题,聊起了新兴的衣裙样式,气氛才缓和下来。 林书阁这里却与陈锦相谈甚欢,二人正说起陈锦这段时间新发展的点子,“我这间小作坊去年也就织织布,好一点再做些棉衣棉靴,挣得也都是辛苦钱。后来有女工十分出色的娘子建议我可以做做成衣,我便建了这间小院子,棉布织好之后可以直接拿来做成衣,娘子们喜欢什么样的款式,只要一说,我们便能做。” “大人刚刚碰到的几位娘子便是这里的常客,她们的一应各季衣物皆是由我们来做的。” 怪道这座院子清幽静谧,原来是专供贵客使用的,相当于后世专门帮富人设计衣物的地方,从织布到成衣全部承包,还是私人定制,果真厉害,林书阁心中暗叹。 第158章 “我果真没看错陈娘子, 今日我来是想与陈娘子谈一桩与甘州的生意,因棉花供给不足,这一两年我只允了清泉县棉种, 甘州县商户便想从我们这边进些棉布,不知陈娘子可有意愿?” 棉布比绸、绢这些便宜, 但质量和舒适度又比粗麻好, 普通老百姓买不起贵重布料, 棉布正好经济又实惠。 陈锦略一思索就知道这里的好处,不说林书阁本身就是从甘州县调任过来的, 与甘州各商户都熟悉,与他通过气的商户也定是能信得过的。再说她这纺织作坊越做越大,产出的布料也越多,今年她已经看到了好几家建起来的作坊, 都是生产棉布棉衣的, 现在多一条能卖货的路子岂不是好事? 况且甘州产的羊绒既能销往西域国家,还能卖到魏郡、燕都,若是搭上这条线, 自己这小作坊生产的棉布岂不是也能卖到这些地方去? “愿意,愿意,我自然是愿意,这等好事大人能想着我, 我……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报答大人的恩情。” 她一介女子又是办纺织作坊,又是高调招募女子做工,惹了多少红眼她自是知道的, 若无林大人在背后帮她解决一些麻烦,她哪能这么顺风顺水。今日林大人又将这样的好事交给她,她又怎么不激动, 不感恩? “我也是看陈娘子经营有道,心存善意,人人交口称赞,这才选定的你,这是你用自己的能力挣得的。” 陈锦听着他这句话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林书阁的这句肯定,让她心中涩然,眼睛倏然红了一圈,立马背过身去用帕子拭了拭泪。 为了这间纺织作坊,她日日殚精竭虑,缺什么就学什么,摸爬滚打才有今日,就连当日撑着自己和离的娘家兄长,一看她如今的风光,也是起了心思,她其实心中都清楚。若不是早早立了女户,这份自己打下的家业还不知道在谁的名下。 林书阁道:“陈娘子既已同意,我便告知甘州那边一声,让他们亲自过来与你详谈。”他起身告辞。 “多谢大人……我送大人。”陈锦跟上道。 屋外褚续看到二人已经说完了事,上前道:“大人,卫大人来了。” 仲宣来了?林书阁心中一喜,“他在哪里?” “自然是在这里,哥哥叫我好等。”谢谌的声音传来。 谢谌几步走了过来,“哥哥谈完事了?” 林书阁点点头,陈锦道:“见过卫大人。” 谢谌“嗯”了一声算作回应,林书阁对陈锦道:“陈娘子不必送了,这便告辞了。” 陈锦目送几人骑马离去,直到一名女子的声音才打断他的思绪。 “陈老板,刚刚那位是卫大人?”云蔷目光也看向远处越来越远的身影。 陈锦回头无奈地看着一众年轻娘子,“云娘子,你们今日可真是……” “不说这些,刚刚来的可是卫大人?这还是第一次见他,果真闻名不如见面。” “是卫大人,我从前在街上远远地看到过他和林大人,人群中就属他们二人瞩目。” “不过我怎么感觉卫大人只有在林大人跟前才不会冷冰冰的。” “就是就是,他都来了一炷香时间了,也没见他跟刚刚见到林大人一样,就像是碰到……心上人一般。” “这可不兴胡说,不过你怎么瞧见的?” “我来得迟,刚刚进门时碰到了。” 陈锦见她们越说越离谱,制止道:“各位娘子若是试完衣服了,就请到里面歇息吧,林大人和卫大人今日有事造访,是我思虑不周,不过各位娘子以后也得谨言慎行,有些话我面前说的,可千万别传到二位大人耳边。” 陈锦话说得有些严重,吓得众人脸色发白,她叹了口气,又安抚道:“今日也是我的过错,为表歉意,今日各位娘子试的衣物都会送到各位府上。阿梨,送各位娘子回去吧。” 等所有人都走后,陈锦才有些疲乏地揉了揉眉心,“阿梨,再招工重新修整一下园子,与西边隔开一些。林大人那边,我得空了再去赔礼。” “娘子也别太忧虑,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听说从前林大人在街上还被一众小娘子堵着丢花呢,今日不过恰巧碰上而已。” “礼数要周到,不过真有这样的事?”陈锦有些新奇道。 “有啊,有娘子还将金钗扔了过来,差点伤到林大人,林大人还笑着将金钗还给了那位娘子,并未说什么。”阿梨将今日听到的说给陈锦听。 陈锦终于笑出了声,也是,林大人估计也见怪不怪了。 林书阁到军营时,里面呐喊声、笑声一片,原来是士卒们正在比试,一见林书阁等人进来,都停下来看向这里。 第172章 “你们继续比。”谢谌朗声道。 “卫大人,他们这是在比什么?”褚续起了兴趣,忽然问道。 “这边是拳脚功夫,那边是比的耐力,那边是骑射。”谢谌一一指着道,“褚左尉要比一场吗?” 褚续看向林书阁,林书阁笑道:“去吧,正好让我看看你们这段时间训练的成果。” “是,大人。”褚续大声说道。 老张早就听到这边的动静了,一听林书阁和谢谌发话,立马上前揽着褚续的肩膀道:“早就听说褚左尉身手不错,今日咱们正好比比。” 军营的士卒也将林书阁带的差役拉走了,一群人闹哄哄地过去,谢谌道:“走吧哥哥,先吃饭,吃完我们再去看。” “仲宣,两边的训练你都见过,你觉得谁会赢?” 谢谌摇了摇头,“军营士卒训练耐力、负重、拼杀都有,倒是没有哥哥那一套障碍训练,我估摸着各有千秋吧。” “惯会讨我开心。”林书阁笑道,县衙差役缺少真刀真枪的实战,拳脚功夫不一定输,但是军营里的士卒是真正上过战场的,实战经验肯定不如这些上过战场的士卒。 “我可没有,哥哥今日出去可碰到什么新鲜事?”谢谌掀开帘子,轻声道,他的表情是不刻意的询问,仿佛问的是今日要吃什么一样。 “挖了半天土豆算不算?”林书阁平静地看着他。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谢谌自暴自弃地抱着他,“哥哥知道我说的什么,不过哥哥要挖土豆怎么不叫我过去,我保证挖得又快又好。” 林书阁无奈地笑道:“我找陈娘子商量事,碰到了几位娘子而已,你又如何得知的?”他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顺手帮百姓捡了几颗而已,不过挖土豆可不敢劳驾日理万机的卫大人。” “我等你时听到的,”谢谌端正身子让他动作,等林书阁松开手后又探身过去亲了亲他的嘴角,“这半年都尉府与匈奴打得有来有回,我也只能抓紧训练士卒,说不准我这边也得动了。” “什么?”林书阁松开他,“你得到消息了?” 谢谌摇头道:“没有,推测而已,大军出师不利到现在都没什么战果,若是再这样下去,钱粮不知得耗费多少,燕都那边肯定得又吵起来,除非像前朝一样几路大军压境过去,再有探子带路,可惜……” “可惜什么?”林书阁被他抱着有些热,推开他坐下道。 谢谌也追着过来坐在他旁边,“可惜这几次对战皆是匈奴侵扰燕地,抢完就遁入茫茫草原,追都追不上,不如去年主动出击擒得不少俘虏,这才有匈奴内部消息。” “仲宣,那你的意思是赵都尉可能会派你担任其中一路的主帅?” “有可能,但我猜不是赵都尉,”谢谌脸上表情有些淡,“我得到消息,燕都见都尉府耗费如此财力物力,早有不满,有官员便向永元帝举荐了我。”谢谌缓缓道。 今年年初新帝改了年号永元,并昭告天下,是为永元帝。 谢谌毕竟有收服羌人之功,但他太过年轻,明面上在朝中也无人,应是哪一派趁机拉拢,说不定谢谌既然能灭西羌,没准也没战匈奴,到那时多了一员大将也是一方助力。 “是永元帝的人?”林书阁猜道。 谢谌点点头,“哥哥别担心,这不是我们一早就预料到的吗?” “大人,饭菜到了。”门外传来声音。 “我们先吃饭。”谢谌从士卒手里接过饭盒,外面的欢呼声传了进去,林书阁还能听到老张的起哄声,夹杂着褚续的声音。 “我可不担心,你手下兵强马壮的,驻守在这里也无军功挣,那群士卒也想去会会现在的匈奴吧?”林书阁从他手里接过筷子道。 谢谌笑了一下,眉眼上带着一丝坏,“那我呢?我强不强?” 林书阁装作没听懂:“你整日光顾着吃醋拈酸,强什么强?” “那哥哥今晚亲手摸……”谢谌真心建议道,不过话还未说完,嘴里就被塞了一筷子嫩绿的葵菜。 “好好吃饭,让人听到像什么话。”林书阁低头吃着饭,一双耳朵却红了一片。 谢谌开心地吃着林书阁喂的菜,“哥哥也尝尝这道葵菜。” 葵菜鲜嫩,不用过油都好吃,而且耐寒耐旱,每个季节都能吃到,是古人常吃的蔬菜。 “仲宣,你今日在等我时可曾注意到什么?” “注意到那群女子都说哥哥长得好,又有才干,简直前途无量,堪称良配。” 林书阁笑骂他一句,“我是说陈娘子的生意,她已经搞起了私人定制,从纺纱织布到制作成衣,现在也弄起来高端服务,平常百姓的钱挣得,富家娘子的钱也挣得,可真不容小觑。” 谢谌听着他说出一个个没听过的词,“哥哥倒是十分看好她。” “这世道女子不易,她有毅力与夫家和离,又能自立女户、自己做生意已是难得,最可贵的是她经历了苦难,也能怀以同情之心拉其他女子一把,着实让人佩服。”林书阁语气沉沉,轻声叹了口气。 “我知道,所以哥哥暗中帮忙,怕别有用心之人坏事。” “你不也帮了吗?军中棉衣的生意,过去巡视的士卒,仲宣啊仲宣,嘴硬心软说的就是你。” “我可没有,我是帮哥哥而已。” 林书阁听着他嘴硬,“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快吃完我们去看比试,也不知道谁赢了。” 第159章 战鼓阵阵, 褚续与老张分立两边,眼神肃穆,互相看着对方, 只听一声哨响,老张率先向褚续攻去, 褚续迎着他而去, 硬生生抵住了他一击。 林书阁坐在远处看着中间演武场的比试, 问道:“这是第几场了?胜负如何?” 旁边站在的士卒道:“回林大人,已经是第三场了, 第一场比的骑射,张大人胜,第二场比耐力褚左尉胜,两位大人皆有一胜, 这一场便直接比拳脚功夫。” 决胜负的一场啊, 怪不得场上二人打得十分激烈,“老张平日里看着不着调,倒是有真本事, 不愧是你手下的悍将。” “褚左尉平日里看着文弱,也不容小觑,不枉哥哥平日里悉心教诲。”谢谌懒懒散散地回了一句。 林书阁微微眯着眼睛,低声道:“讨打是不是?” 谢谌讨饶, “不敢不敢,我错了,哥哥, 我们还是继续看比试吧。” 场上二人越战越勇,老张一改开场时的漫不经心,这会拳拳带风, 一拳一拳朝褚续攻去。褚续连忙侧身一躲,一招擒拿直冲老张后背,老张却好似早就料到他会如此,竟然也不躲避,就在褚续要碰到他后背时,他委身攻向褚续下盘,褚续只能急急向后躲避。 天越来越热,头顶的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睛,演武场却还是打得激烈,旁边喝彩的士卒和差役喊得热火朝天,仿佛要在场外将对方压过一头。 对战的二人战了半日仍然不见分晓,谢谌起身从旁边拎起两把环首刀扔了过去,“拿了武器再战,不过刀剑无情,点到为止。” “谢大人。”老张轻轻一跃接过了刀,大声说道,褚续也道:“谢卫大人,张大人,我们再战。” 刹时间两把利刃相抵,火花四溅,不时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褚续刀法行云流水,连绵不绝,打得老张措手不及。 “褚左尉好刀法。”老张迎着他一招横击,真心叹道。 褚续勾唇一笑,“张大人彼此彼此。” 还不等他说完,二人直接再次对上,老张刀法走的迅猛一派,刀刀带风,气势如虹,几招之下,竟然又扳回一成。 场上二人一人灵巧似风,一人猛烈如虎,缠斗得难解难分,场外围观的士卒和差役齐声叫好,呐喊声不断,不过这里是平乡军营,士卒众多,大家自然还是希望自家人获胜,毕竟若是被褚续比过,这可是要丢脸的,那边校尉大人可坐着看呢。 谢谌倒是没有那么在意这场比赛的输赢,甚至还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演武场的比试上,偷偷摸摸地进行小动作。 林书阁一把拍掉某人的手,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又耐不住好奇地问道:“仲宣,你觉得谁会赢?” 谢谌单手撑着下巴,“哥哥真想知道?可哥哥刚刚还对我很凶,遥想当初,哥哥可是与其他人秉烛夜谈,耐心十足,果然哥哥同这世间的男子一样,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了。” 林书阁:“……” 林书阁满头黑线,爱说不说。 谢谌调戏林书阁不成,见他面带怒容,专心致志地看着演武场,“哥哥别看那边了,我知道谁会赢。” 林书阁回头盯着他看,“原来卫大人在啊,我还以为卫大人被什么东西附体了。” “不与哥哥玩闹了,褚左尉可是一直在进行刺杀训练?”谢谌收起玩笑的姿态,问林书阁。 “是,当初为了迎战少凉部,县中差役和平乡吸收的百姓每日都进行对练,刚开始由杨炎负责,后面县中事忙,便交给了褚续。” 第173章 褚续虽出身农家,但天赋颇高,又加之每日苦练,武艺突飞猛进。 “那便是了,他日日练习,刀法娴熟,耐力也好,可是他心性不如老张沉稳,又急于求成,所以……” “所以他会输?”林书阁将他未尽之言说了出去。 谢谌示意他看演武场,只见老张长刀一挑,褚续手中的刀被挑落在地,一把带着寒光的环首刀抵着褚续脖子,老张笑嘻嘻道:“褚左尉,承让承让,今日侥幸赢了一场。” 褚续道:“是我技不如人,多谢张大人指教。” 围着的士卒纷纷叫嚷起来,冲上去将老张高高抛起来,老张大骂道:“老子连比三场,小心我的腰。” 士卒才不管他说的什么,老张平日里与士卒不分尊卑,打成一片,这会儿又赢了比试,被众人抬着庆祝去了。 “大人,我输了。”褚续朝那边看了一眼,捡起地上的刀,走到林书阁这边说道,声音有些沉闷。 林书阁张嘴要安慰他几句,谢谌抢先道:“褚左尉刀法绝伦,虽然输了老张,但他从军多年,经验心性是胜于你,只要褚左尉多一些作战经验,来日定会赢他。” 褚续被他这么一说,眼睛瞬间恢复了神采,急忙问道:“卫大人说得可是真的?” “自然,褚左尉若是不嫌弃,以后可以来军营与老张他们一起比试。”谢谌语气是十足的大方得体,仿佛谆谆教诲后辈的前辈一般。 褚续满脸都是谢意,“谢卫大人,县中无事我便来讨教。” “嗯,那边已经开饭了,褚左尉今日辛苦,先去用饭吧。”谢谌负手而立,说不出的高风亮节。 褚续和林书阁一句话也没说,就被谢谌三两句打发了。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你说他心性不稳了。”林书阁忍着一直没说话,等褚续走了之后才说道,“我看褚续缺的不是历练,而是心眼。” 谢谌装傻充愣,“什么?” 还装?我以前究竟为什么会觉得你单纯无辜,明明心眼这么多。 “哥哥说什么?”林书阁没说话,谢谌又问道。 “没什么,我是说褚续今日有功,理应多加奖赏,等我回去想想应该赏他些什么,今日输了比试他看着有些在意。”林书阁挑眉看着谢谌,慢慢说道。 谢谌立马变了脸色,“哥哥对下属真是贴心,输了比试还要赏?我以前赢了也没见哥哥想着我,哥哥从前还说他与我像,难不成要……” 林书阁听着他翻旧账,立马看了看周围,见四周无人才拦住他口出狂言,“难不成什么?”他压低声音,“我什么时候没想着你了?谁能比得过你?” 谢谌被他一句话顺好毛,大度道:“营中这段时间锻造了一批好刀,我挑一把好的送给褚左尉,哥哥就不用操心了。” 林书阁看着他这副明明十分在意又装大度的样子,心中十分好笑,可真是小心眼,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还记着呢。 谢谌心中雀跃,“这会儿太阳有些晒,哥哥同我进屋吧。” “好。”林书阁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士卒差役要训练,其他事情也得做啊。 …… 秋收已经结束,清泉县的大部分青壮都被招募到城外修筑城墙和防御工事,水泥和着沙石被大力搅拌着,拌好后又被运到垒墙处,那边有役卒正在将拌好的水泥灌注进垒好的墙壁里。 “怎么又开始修城墙了?是不是要打仗了?匈奴要打过来了?”有人倒下一小车沙石,问旁边的人道。 “胡说什么?那边的大人说了,是县中的大人们见修整的城墙不坚固才让修的,这是为了什么哦对,民生保障,没看到那边还有修路的吗?”旁边的人擦了一把汗道。 “我也是担心嘛,我有亲戚说的,说都尉府的大人和匈奴打了几仗,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可千万别跟以前一样没个安稳日子。” “唉,我这日子才刚刚好起来,种的粮食收得多,我和家中娘子都能在农闲时做工,眼看家中越来越好了,可千万不要再打仗了。” 周围干活的人听到这话,都停下手上的活,有人倒是乐观,“怕什么?大家都是人,匈奴人要是真打过来,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都尉府打不过,咱们还有卫校尉呢,我家住得离军营近,日日都能听到军营的大人们操练,定能将侵扰边境的匈奴蛮夷杀个精光。” “说得对,我们好不容易有个安生日子,可不能让匈奴人破坏了。你们说,县中大人们让修整城墙,莫不是真为了防止匈奴打进来?” 一时之间,众人都不说话了,互相看着对方,又不约而同地干起活来,看着干劲十足,远处督促监工的差役都被吓了一跳,问道:“这是怎么了?” 旁边一名高个子差役回道:“他们聊了几句匈奴会不会打过来,就成这样了。” “匈奴?” “你说莫不是真要打?”差役悄悄问道。 “我不敢说,但是最近确实有都尉府的士卒往这边跑,就怕校尉大人立马就要动了。” “真的假的?”高个子差役悄声问道。 “骗你做什么?没看到林大人不只在修城墙修路了,从去年到现在,县中粮仓一直在储存粮食,这不就是在为打仗做准备。” 高个子差役叹道:“谢天谢地,姓马的被处置后来的是林县令,要是真让那狗官一直担任清泉县令,匈奴真要来,他肯定献城投降,咱们要么沦为奴隶,要么就是个死。” “所以啊,要真的与匈奴打,我也上,在林大人手下干活就算是打匈奴死了也值,总比死在土匪手上的强,说出去老子也是保家卫国死的。” 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也跟那边的百姓一样,运起水泥越发卖力了,以至于杨炎带人过来巡查时一脑门问号,怎么都干得如此……凶猛,像是要杀人。 第160章 “大人, 县中主要干道已经修整完毕,东南方的城墙也已经重新修筑好了。”杨炎汇报道。 “辛苦了阿炎,城中士卒训练得如何了?”林书阁将手上的公文随手放下, 含笑问道。 “自从大人说过之后,我便与褚续严加训练士卒和乡民, 大人, 匈奴那边可是……”杨炎自是知晓匈奴的残忍好杀, 若都尉府出师不利,整个定远郡可都是在匈奴兵锋之下的。 林书阁叹了口气, “都尉府这段时间来了几批人,但都没明言匈奴的情况,朝中也未有消息传来,但我看这些时日都尉府调兵的动作, 恐怕得早做准备。” 林书阁面色沉重, 杨炎也眉头紧锁,赵都尉镇守定远郡多年,与匈奴也交战多年, 况且这次还有火器助力,就算没有大获全胜,战局也不应该偏向匈奴。 “不过我们也不必杞人忧天,没有消息传来也是好事, 何况这边还有仲宣在呢,就算真有战事,卫校尉手下精兵强将甚多, 也不怕他匈奴强兵,而且你与褚续日日训练,匈奴人再强, 也是血肉之躯,也不须如此怕他们。” 杨炎蓦地一笑,也是,若真战事不利,还有卫校尉在此,这些年大人又是研制火器,还引进了粮种,看来确实深谋远虑,自己又何须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大人,我继续训练士卒去了。”杨炎轻笑一笑,抱拳道。 林书阁见他出去,目光移向窗外,耳边是谢谌的话,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赵都尉在虎破山战事不利,至今也没有消息传过来,只怕是一场恶战。 “哥哥。” 谢谌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惊醒,林书阁回神,见谢谌不知何时到了,此刻面上犹带着笑意,“怎么了?都尉府有消息了?” “哥哥果然还在担心战事,我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反应。”谢谌眸中尽是无奈,又道:“我得到消息,赵都尉手下一将领率兵奇袭,破了匈奴左大当户呼衍律的铁骑,俘虏匈奴降兵百人,牲畜数以万计,不过……” “真的?这可真是好消息,连日不得消息,加之前段时间战况不利,我总担心……唉,不说这些,不知是哪位将领如此厉害?”林书阁有些好奇。 谢谌脸上表情有些奇怪,半晌才道:“是赵都尉的外甥韩诀,此人我打过交道……” “他怎么了?此人可是有不妥?”林书阁见他欲言又止,问道。 谢谌叹了口气,“没什么,心气高而已,看不得别人比他强,这也不算什么,他既有本事大破匈奴骑兵,别人自当服他。” 以林书阁对谢谌的了解,他刚刚的话定有所隐瞒,但也知道他不是会在背后损坏他人名声之人,索性不再追问。 “仲宣,那依你看,此战告捷,都尉府可会一鼓作气,打过虎破山去?” 谢谌点了点头,“左谷蠡王骁勇善战,若是能剪除他的势力,可谓断了木邪一臂,赵都尉自然清楚这些。若我判断无误,都尉府应会集中兵力与匈奴一战。” 林书阁自是相信他的判断,又见他面色凝重,似有心事,笑道:“走吧,我的校尉大人,既然战事顺利,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快走快走,我要饿死了,我吩咐厨房做了好些菜,还有土豆做出来的新菜品,你待会尝尝,肯定喜欢。” 第174章 谢谌被他推着往外走,回身看向林书阁眸中带着笑意,不觉嘴角上扬,算了,有什么事他与哥哥总会解决的。 “哥哥说的新菜品是什么?不会是上次给阿远和阿萱做的什么薯条吧?” “自然不是,前些日子县中家家户户晒的粉你可见到?今日我让人做了各式各样的土豆粉,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那我可拭目以待。” …… 屋外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小雨,谢谌睁开眼睛,摸了摸身侧,可能是下雨有些冷,林书阁在睡梦中感觉被窝进了冷风,眯着眼睛往谢谌这边挤。 谢谌将被子给他掖好,起身下床,将被风吹开的窗户关上,外面细雨绵绵,风吹进来的雨珠打湿了桌上的几册书。 谢谌将湿了的书用帕子擦了擦,摊开晾好,抬眼看见林书阁睡得正香,本想着今日休沐,他还是回被窝里睡回笼觉吧,不想转身看到书案上的琴,顿时有些手痒。 这琴是林书阁上次送他的生辰礼物,想着林书阁当日送他琴时的一颦一笑,谢谌心中火热。 忽然,身后传来声音。 “不试试吗?这琴再放要被锈蚀了。” 谢谌转身看向林书阁:“哥哥醒了?怎么不多睡会?是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睡不着了。”他边说话边从谢谌手上接过外袍披上。 外面雨势渐大,屋顶的瓦片也被雨滴打得噼啪作响,林书阁朝窗外看了一眼,“弹一曲吧,正好我想听,这雨下得我有些心烦。” 谢谌欣然应是,他指尖轻轻触了一下琴弦,发出“铮”的一声。 片刻后,琴声倾泻而下,琴音空灵悠远,似幽泉穿石般的声音从寂静山谷中传出。初听像是残雪簌簌落在枝头,转调时却仿佛松涛震动,如同天籁,屋内琴音寂寂,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一曲毕,林书阁撑着脸看他,“仲宣,你这琴技以后老了开山收徒都够养活自己了。” 谢谌抚琴一笑,“哥哥要不要学,我可以勉为其难先收哥哥做学生。” “那你可得好好教,”林书阁被他一把拉到身旁,谢谌双手圈着他,与他手心相触,面上言笑晏晏,“哥哥,得这样弹。” 林书阁学得认真,直到感觉到某人小动作颇多,不是借教他手法时轻轻挠了挠他的手指,就是说他动作不合适打着要做示范的借口将他整个人搂在怀里。 林书阁简直要被他气笑,一拍桌子就要起身离去,谢谌连忙补救:“我是见哥哥这么认真逗哥哥玩呢,我保证,再不会乱动了。” 林书阁怀疑地看着他,这时,屋外传来爪子挠门的声响,二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林书阁朝门口抬了抬下巴。 谢谌认命般去门口将浑身湿透,仰着脸大骂屋内的主人为什么不开门的小白抱了进来。 “这小东西,自从长大后天天往外跑,下雨了才知道回来。”林书阁连忙用布巾给它擦毛,小白冻得瑟瑟发抖,朝他喵呜一声。 它不知道从哪里跑回来的,四只毛茸茸的爪子上沾满了泥水,林书阁用帕子沾水一一给它擦干净,看着小白如同落汤鸡一般,不由得笑出声来,伸出手指戳了戳它粉嫩的鼻头,“天天不着家。” 小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一个劲地往他怀里滚,林书阁用毯子包着小白,将它塞进被窝暖着。 “这雨越下越大,幸好秋收的粮食已经收好了,不然要是放到雨季,可要闹灾的,若是雨一直不停,得派人看看各乡的百姓可有受灾。” “哥哥啊,哪有你这样当官的,这几年清泉百姓既能制羊绒、种棉花,还得了新粮种,日子比起从前好了不知多少,若西北无战事,你也该歇一歇心思,好好休息一下了,县衙那么些官吏又不是吃干饭的,何必事事亲力亲为。”谢谌懒洋洋地窝着椅子上,探身看着林书阁道。 林书阁偏头看了他一眼,“农事乃是国之根本,我又岂能大意,”又见谢谌手里捏着他刚刚用过的帕子,“用完还我。” 谢谌这人不知道什么毛病,每次都会顺走他的帕子,林书阁以为他喜欢,还让人帮他制了一批一模一样的,但这人却不喜欢用,每次都将他的顺走,导致他有次出门一摸袖口,竟是空空如也。 “哥哥好生小气,别人与你要的都是什么赏赐,我拿哥哥用过的帕子都不行。”谢谌几步走过来,蹲在他旁边,眉眼尽是失意。 小白全身的毛毛在温暖的被窝里烘干了,它伸了伸懒腰,从被子下露出半边身体,一只爪子还压在林书阁手上。 林书阁见惯了他这副模样,并不为所动,揉捏着小白的爪子道:“你要真喜欢,那边陈娘子店中什么样的没有,还有甘州新制了一批纸,质地柔软,也可以用,干什么抢我的。” 谢谌见他无动于衷,将帕子塞进自己怀里,两下脱掉鞋,窜进被窝,将已经睡得昏天黑地的小白挪了个位置,枕着林书阁的腿躺下,眯着眼睛和林书阁闲聊。 “哥哥,燕都有一处山名叫断云峰,从山脚望去仿佛可以切断云霞,山顶风光甚好,有机会我带哥哥去看看。” 林书阁轻声“嗯”了一下,“仲宣,与我说一说你从前的事吧。” 谢谌拉着他的手,又将自己的手掌与林书阁的手掌合在一起,林书阁无奈地看着他自顾自玩着幼稚游戏。 “哥哥想听什么?”谢谌问道。 “我想听听谢公的事。”林书阁低头直直看向他,“世人口中皆言谢公功绩,仲宣,你呢?在你眼里,谢公是什么样的人?” 谢谌目光中带着些怀念,朗声一笑,“大父他其实也不过是个有些有趣的老头,我很小的时候他便同阿父阿母说我是练武奇才,绝不能交到阿父这个迂腐文人手里,因而我从小算是被大父带大的。” 谢谌像是想到什么趣事一般,轻笑道:“我跟着大父在军营日日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将一应世家礼仪规范不知抛到什么地方去了,后来跟着大父回燕都时,阿母看着我的样子,差点气晕过去,但又碍于大父是谢家家主且是长辈,只能私下对我严加管教,故而罚跪挨打,于我而言皆是家常便饭。” 林书阁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经历。” 谢谌接着说道:“不过也就那几年,大父文韬武略,我一身武功学识皆是他亲授,陇西山川河流,历史遗迹,我都随他一一走过。后来一次与羌人对战,我当时初生牛犊,偷偷跟着军队去了,现在想来那时胆子是真大,我竟敢趁人不注意,跟着前锋部队长驱直入,灭了羌人一个小部落,还杀了一个小头目。” 林书阁震惊地看着他,这人从小就这样,怪不得初遇时敢一个人赌命。 谢谌仰头看见他惊讶的表情,从他腿上起来,“直到军队论功行赏,一群士卒将我推出来时,前锋将领这才认出我来,立刻将我送了回去,大父当时还以为我丢了,正在派人四处寻找,听了部下的话这才知道我竟然混进了军队。” “他罚你了?”林书阁问道。 谢谌摇头又点头,“他当着众人的面夸我人小鬼大,众将士也只能跟着夸我,那是我第一次上战场,又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捧得飘飘然,还真以为大父不会罚我。” “直到后来,我的课业被加了数倍,每日累得根本就没时间想其他的,而且还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人日日教授礼仪,严加看管,我想出去练武都不许我去。这才知晓大父他憋着坏,明知道我一天根本待不住,他这是想关我禁闭。”谢谌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个弧度。 “那些人是阿母派过来的,燕都卫氏子女向来是燕都世家典范,族中教习之人家家抢着要请,据说经他们手中调教一段时间,不论怎样的纨绔,总能看得过眼。” “竟有此等效果?”林书阁道。 谢谌点头,像是有些不堪回首,“大父平日里并不喜这些繁文缛节,这次显然是真生气了才会联合阿母罚我,我每日被那些人吵得头疼,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最后只能跟大父低头,向他保证再也不敢犯。” 林书阁噗一声笑了出来,“谢公果然非常人。” 谢谌的性格林书阁自然清楚,若罚些别的,比如打他几棍子,谢谌自然是欣然领罚,然后下次还敢。只有捏准他命门,才能让他就范。 “后来,大父职务调动回了燕都,我便处于阿母的管教之下,我一天根本闲不住,不是找人出去跑马,就是和一些人打架。每次回来,阿母要罚我,我便让人去请大父,若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大父自然会帮我遮掩过去。后来大父事忙,每次请来的便是阿兄阿嫂。” “不说这些了,哥哥要不要吃点东西?”谢谌目光怔怔,倏而又恢复清明。 林书阁半躺在床头,看着他起身出去吩咐仆从,在心中叹了口气,可惜这些只能留在回忆里了。 第161章 雨渐渐停了, 黑沉沉的云层透过几缕阳光,路上还残留着下过雨的湿痕,街边不少商铺开了门, 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第175章 “哥哥,你看那家铺子怎么这么多人?”谢谌轻轻甩了甩伞上的雨珠, 将伞收好, 看着不远处围着一群人的铺子道。 “陈老板在县中新开的成衣铺, 她又是办纺织厂又是开成衣铺的,生意倒是真不错。”林书阁解释道。 县中今年收了不少棉花, 留下了家中自用的之外,大部分农户都是将棉花卖给了陈锦,陈锦纺织厂里的工人日日忙碌,一批批棉布被织了出来, 由陈锦名下的成衣铺制成各式衣物售卖给本县百姓和外地商户, 她本人自然是赚得盆满钵满。 “马上要到冬天了,县中富户要给家中准备冬衣,相比裘衣羊绒, 棉花自是物美价廉,陈老板做生意公道,店中成衣质量上乘,自然吸引客人前来, 就像她在平乡搞的成衣定制一样,名号打了出去,不怕客人不来。”林书阁又道。 西北冬季寒冷, 秋收之后,除了整饬农具、加固房屋之外,百姓们还要制衣备寒。农户们或多或少都种了棉花, 家中妇人自会给家人制作冬衣,但一些不事农事之人,县中的成衣铺便是最好的选择。 “一场秋雨一场寒,仲宣,军中今年的衣物可备好了?”林书阁远远看了一眼忙碌的人群,和谢谌继续往前走。 “备好了,陈老板多日前亲自将冬衣送了过来。”谢谌回道。 陈锦一直深感承受两人大恩,无时无刻不想要回报一二,对平乡军营的冬衣单子自是不敢松懈,料子都用最好的不说,还优惠了不少价钱。 “我也不想占她便宜,便让人送了些牛羊过去。” 林书阁抬眸看了他一眼,笑道:“这两年与羌人开了互市,交上来的商税十分可观,两地百姓也能以物易物,得了不少钱,看来牛羊是大头。” “花圩自从归降以后,日日带着族人放牧种地,倒是不复从前刀口舔血的日子。哥哥的法子极好,漠水谷地两岸相对,羌人百姓看着对面大燕百姓的日子自然心生向往,又有羌人孩童休沐时向家人不停诉说县中生活,我想等过些年,两边百姓同化更多之后,便没什么汉羌之别了。”谢谌停下步子,对林书阁道。 林书阁心中一喜,若真如谢谌所言,他的苦心总算没有白费,“不过我担心匈奴异动,羌人之中难免有人会蠢蠢欲动。” “哥哥还记得穆远舟吗?” “穆远舟?好啊仲宣,原来你将他安排在漠水谷地是打这个主意。”林书阁惊讶道,又四处看了看,小声说道:“怪道你当日会与他见面,我还以为你和他从前是旧识,他遭难之后你不免要帮一把,才让我将他安置在那边,竟是在羌人处安置了一枚钉子。” 林书阁每次去漠水谷地总能见到穆远舟与羌人百姓打成一片,不止教他们农事耕作,有时还会教他们简单处理疾病的法子,羌人孩童休沐时课业的问题他也会帮着解答,因而羌人对其十分尊重。 “他有求于我,我也能用得上他,便向哥哥举荐了他,他虽遭难,但总归是燕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谢谌斜眼偷偷看了一眼林书阁,见他没有生气后又说道:“哥哥,他你也可以用,若羌人真有不轨之心,穆远舟定不会坐视不理,一应事宜你尽管吩咐他。” 二人沿着街道往前走,一直到了学堂处,突然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呼喊声,紧接着便看到一名约莫八九岁的孩童朝这边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凶神恶煞的一名男子。 林书阁正觉得奇怪,那名孩童却直直朝他扑了过来,谢谌上前一把抓住他,推到林书阁身后,看向后面跟着的男子,喝问道:“你是何人?你与这孩童是何关系?” 那名男子跑得气喘吁吁,又被谢谌吓到,他偷摸看了谢谌身后的林书阁一眼,连忙哭诉道:“哎哟,是林大人啊,我是学堂的刘夫子,您还记得我吗?” 见林书阁面上还有些怀疑,他连忙道:“就是管戒律的刘夫子,您上次来学堂还让我严加管教学生的。” 他这样说林书阁倒是有些印象,他给了谢谌一个眼神,对刘夫子道:“夫子不在学堂,怎么追着这小童满街道跑?” 一听他如此问,刘夫子诉苦道:“这臭……学生顽劣不堪,前几日刚开冬学,他便教唆好几名学生逃学,今日竟然从学堂围墙处翻了出来,我极力追赶才将他赶到此处,此等学生,真是冥顽不化,我必得……” 他气得牙关紧咬,张嘴就要破口大骂,突然见林书阁和谢谌都看着他,才补救道:“我定要抓他回去好好管教。” 林书阁笑道:“夫子辛苦,”他将紧紧抓着他衣摆的孩童拉到身前,“那你说说,为何要逃学?” 那孩童有些扭捏道:“我……我家中还有好些活没干完,留阿母和妹妹在家中我不放心,便想回去看看。” “你……你怎么不早说。”刘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这小子平日里顽皮惯了,又出了这起了逃学的事,他自然认为是学生不喜读书的原因,今日这事还被林大人撞上,真是…… 刘夫子愁眉苦脸地看着林书阁,张了张嘴,“大人,我……这,我实在不知啊。”毕竟这么小的孩子,谁知道逃学回去竟然是帮家里干活。 古代百姓生活不易,尤其是贫苦农家,半大的孩子就已经算是个劳动力了。 林书阁清楚刘夫子为人正派,虽说对学生严厉,但却是个负责的好夫子,见他如此,忙道:“夫子带他回去吧,逃学之事学堂要怎么罚就怎么罚,此风不可长。” 刘夫子心中一喜,那孩童一张脸都要皱在一起了,要不是见旁边的谢谌一看便不好惹,都想挣开林书阁逃回家了。 “你家中之事我自会派人去查看,你阿母既然送了你过来上学,难道是想让你逃学回去不成?不过念你事出有因,我就给你个便利,我可以让学堂每旬放你归家探望母亲和妹妹,但你得向我保证,此后切不可再发生逃学之事,否则……” 林书阁指着谢谌道:“你可知道他?这位是平乡那位卫校尉,这位大人可是凶恶的羌人都会怕的人,你们学堂那些羌人同窗应该都知道他,若你要是再犯,我就让这位大人将你抓进军营……” “我……我会听话的,再不敢逃学了,”孩童瘪着嘴朝刘夫子那边移了几步,显然是听过谢谌的名号。 刘夫子得意一笑,对林书阁道:“二位大人,我这便带他回去了。” “原来我还有这作用。”谢谌见二人离去,调笑道。 “自然是啊,你在羌地可是能止小儿夜啼的。不过听那小童的意思,家中应该只有孤儿寡母,自然难过些,看来只让免费入学还不行,过几日我再将县中商户集中起来,看有没有人想要这份功劳?”林书阁抚着下巴思考。 “哥哥有主意了?”谢谌见他嘴角勾起笑意,和他并行继续走着。 “没错,我准备在学堂设置奖学金和助学金,奖学金是给课业好的学生的奖励,助学金则是给这些家境贫寒子弟的,若商户们愿意,我可以给他们奖学金的命名权,不愿意也没事,大不了这笔钱县中出了。” 林书阁握紧拳头,怎么早没想到后世学校对贫困生的优惠政策,若有这样一笔钱,这些孩童家中也能少一些负担。 谢谌习以为常地听着林书阁嘴里冒出好些没听过的词,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想问又忍住了。 “怎么不说话?”林书阁这会儿正激动助学金计划,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半天没听到谢谌的声音。 “没什么,想到阿远和阿萱了。”谢谌随口答道。 林书阁变了脸色,想着远在魏郡的双胞胎,心情顿时有些沉重。 双胞胎的课业本来是由陆樾川代为传授,但因二人年岁渐长且课业不错,陆樾川又忙于公务,只能抽空教导,便向林书阁提议想举荐林清远和林萱去父亲陆鹤年身边学习。 同大儒陆鹤年学习,是无数读书人梦寐以求之事,双胞胎自然愿意,但要成功说服林书阁同意,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林书阁这边自然是十分纠结,眼见弟妹越长越大,为了二人前途着想,自然想让二人前去魏郡求学,但一想双胞胎从没离开过自己,若真要去着实是不舍。 林清远一通撒娇卖萌,林萱又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加上旁边还有个谢谌帮腔,终于是磨得林书阁同意,让二人前去魏郡。 正好陆樾川向林书阁请假想回家探亲,林书阁想着他快两年未归家了,而且有他带着双胞胎自己也放心,便大笔一挥,批了他的假。 “哥哥还在担心他们?”谢谌慢慢朝他走过来,“他们二人是你一手带大,阿萱稳重,阿远聪明,自是不需要我们操心。” 林书阁摇了摇头,看着他笑出了声,“走了这么长时间了,今日份体察民情结束,咱们回去吧,阿川倒是躲了清闲,秋收后的事情都堆到我这边了,各里正报上来的孝悌人士,我还得再去看看。” 二人并肩往回走,太阳已经将乌云驱散,天空一碧如洗,如同画卷一般。 第176章 清泉县城外,一名士卒风尘仆仆朝这边而来,城上士卒欲拦,见他手上高高举着加急文书的令符,连忙大开城门放行。 第162章 “啪”的一声, 林书阁手中的杯子应声而碎。 “你说什么?”他目光怔怔,看向谢谌那边时带着一丝惊慌。 “大人,赵都尉被匈奴单于十万铁骑围困, 突围不得,都尉府尉丞特派下官带着调令而来, 令卫校尉即刻出兵。”士卒俯首回道。 “仲宣, 不是说刚刚打了胜仗吗?怎么会……”林书阁心中慌乱, 赵都尉可是西北重镇最高军事长官啊,被匈奴大军围困, 此刻生死不明,没了都尉府的阻挡,定远郡其他小城可就危险了。 谢谌脸色铁青,问士卒道:“究竟怎么回事?” 士卒低声道:“斥候来报说韩侯长击败呼衍律的军队, 后来遇到匈奴骑兵, 又胜了几场,等再次与匈奴部队相遇时,不见兵强马壮的骑兵, 只有零零散散的残部。赵都尉以为匈奴左谷蠡王部下皆已被歼灭,不想这乃是匈奴示弱故意诱敌深入之计,等我大军到达之后,便被匈奴单于围困于虎破山。” 林书阁听着事情的原委, 暗自握拳,轻敌冒进啊,此刻让仲宣前去迎敌, 燕军内部又不知是什么情况。 “仲宣……” 谢谌朝他安抚一笑,对旁边一脸焦急的何歆道:“带他先下去休息,通知全军, 整备粮草武器,明日出发。” 他手里拿着调令,“哥哥别担心,赵都尉这道诏令应是出征前就拟好的,不然也不会现在送过来。” “你的意思是赵都尉担心战事不顺,所以提前便想好了让你前去解救?可是仲宣,匈奴层层围困下,你带兵前去解围,这……” 林书阁忧心忡忡,若是主动出击他必不会如此担心,劳师袭远,又不知燕军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匈奴人手里握着这张牌,谢谌又如此被动,但军令不可违,赵都尉此举,于谢谌而言并非好事,他心中纠结万分,欲言又止。 “哥哥别怕,赵都尉既然能料到战局,说不准还留有后手,我此行前去虎破山,若能解围便好,若不能解围,我的任务便是拦着匈奴继续南下。况且还有郡守府呢,都尉府出了事,燕都定不会置之不理,魏使君也还在呢。”谢谌轻声道。 对,还有郡守府。 “哥哥,我先去平乡军营。” 林书阁点头,目送他出去,一时不知是何滋味,匈奴来势汹汹,清泉县又靠近边境,若匈奴南下,谢谌若是不在,他必得护住百姓。 “来人,去请杨县尉,燕主簿。”林书阁朝外喊道。 晚上谢谌回来时,林书阁正拿着一张地形图低头看着,烛火昏暗,他却看得十分认真。 “哥哥仔细眼睛。”谢谌走过来道。 林书阁抬头看着他,不知为何眼睛一酸,他们二人从前也曾分别过,但这几年几乎守在一起,他也习惯了身边有人缠着,可这次分别不同以往,谢谌此行又如此凶险,虽然他知道谢谌的本事,可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敌人又十分强大,这让他怎能不担心。 谢谌抬手蹭了蹭他的眼睛,“哥哥信不信我?我定会平安回来的,我答应了哥哥许多事,还有好些没有实现,又怎会舍得……”他说着见林书阁眼中带着些惊恐,连忙换了个话头,“我也相信哥哥,就算我……哥哥也会守好百姓的,是不是?” “怎么说话的?”林书阁怒道。 “是我说错话了,我可还在等着打了胜仗回来迎娶哥哥呢。”谢谌从他手上拿过地形图,见上面山川河流一应俱全,不觉看了好几眼。从前在羌地作战时他就见识过林书阁一手作图能力,不想今日见到的甚至更为精细。 “为什么不是我迎娶你?”林书阁被他逗笑,反问道。 “行,你迎娶我,不过哥哥,这个能不能提前给我当聘礼?”他用手掸了掸地形图。 “本来就是给你的,不过你这么说,那就当作聘礼吧。”林书阁脸上一红,胸中的愁绪也被谢谌的插科打诨驱了大半。 “这图是我早年绘制的,这里”,林书阁用手指向一处,“便是虎破山,赵都尉应是在此,这里易守难攻,匈奴人要想攻上去,必得花大功夫。” 谢谌盯着一处地方没说话,林书阁抬眸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是我要多谢哥哥,这可帮了我大忙。”谢谌将地形图收进怀里。 “要想谢我,那便注意安全,若此行不顺利,万不可硬拼,火药武器能用就用,不必替我省钱。”林书阁笑道。 “果然财大气粗就是不一样,看来我老了还得靠哥哥养。”谢谌眉眼间带着细碎的笑意。 林书阁抬头看着他的面容,谢谌早已褪去了往日的青涩,身材高大,面容俊美。林书阁仔细打量着他,仿佛透过时空在看当日他救下的少年。 “怎么这副表情?哥哥在想什么?” “想到往事而已,”林书阁看了一眼已经黑透的天,“早些休息吧,明日何时出发?” “卯时便走。”谢谌和他一起宽衣躺下。 这么早? 也是,军情紧急,若不是要准备粮草军备,说不得今日就得出发。 谢谌“嗯”了一声,伸手将他揽进怀里,低头亲了亲林书阁的额头,“哥哥。” 临近离别,谢谌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说什么,此行凶险,他也不敢保证能否万无一失,白日里还能宽慰林书阁几句,这会儿人在怀里,心中的不舍仿佛一股脑涌了出来。 他在心中将最坏的结果预演了一遍,若他一去不回,这便是最后一晚。 林书阁抬头摸了摸他的侧脸,“怎么了?舍不得我啊,”他笑了一声,发觉谢谌将他抱得越来越紧,忙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背,“你可答应我会平安归来的,匈奴而已,又不是三体人,你手下兵强马壮的,还怕他们不成?” 谢谌在他颈窝里蹭了蹭,“自然是不怕……什么三体人?” 林书阁愣了一下,“仲宣,等你回来,我还有事要告诉你。” 谢谌从他脖颈处抬头,“是要说哥哥到底来自何处吗?” 林书阁倒是一惊,“你……何时猜到的?” 谢谌也勾唇一笑,“哥哥在我这里好似没隐瞒过吧,不对,好像有两次随意扯了个借口。” “仲宣,其实我……”林书阁微微起身,正要说话,唇上一热,谢谌直接堵住了他脱口而出的话,“哥哥给我留个念想,等我凯旋,哥哥再告诉我。” 林书阁看了他半天,垂眸点头,“睡吧,我明日送你出征。” 谢谌也目光不错地盯着他,“哥哥,我想……”他手指暗示性十足地抚着林书阁腰间,林书阁感觉有些痒,轻轻往外挣了下,却被谢谌单手揽住。 林书阁呼吸急促,抬头见谢谌眸子里欲色渐深,只胡乱点了点头,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压到了身下。 谢谌今晚又凶又狠,林书阁感受着他的动作,闭着眼睛重重吻了上去,换来的是谢谌更加激烈的动作。 东方既白,林书阁猛地惊醒,喊了一声“仲宣”,屋内没有第二个人,他伸手摸了摸身侧,已经不见一丝温热。 他有些艰难地起身,推开门才发现天已经亮了,有仆从上前道:“大人醒了?” “卫大人何时走的?”林书阁问。 仆从回道:“天还没亮就走了,还吩咐我们不用伺候。” “知道了。”林书阁挥了挥手,“等等,让人请县中商户过来,就说我有事相商。” “是,大人。” 谢谌这边已经带着整个平乡军队策马赶往虎破山,骑兵速度极快,半日已行了百余里。 “大人,照这速度,不出几日我们便能到达虎破山,也不知赵都尉那边如何了。”何歆驱马上前道。 小黑在天空中盘旋,不时发出清凉的啼叫,又俯冲而下,直直落在谢谌肩上。 “前方无障碍,继续前行。”谢谌下令道。 何歆立马道:“是。” 后方士卒听到命令,拉紧缰绳,骏马嘶鸣,快速向前驰去,马蹄踏起阵阵惊雷声,远处望去只能看到滚滚烟尘中绣着“卫”字的旗子迎风飘扬,速度极快地向前移动着。 …… “没错,找你们来是要说学堂之事,县中学堂虽是免费入学,但我观学堂中仍有不少学生家境贫寒,过得十分辛苦,故而我请诸位过来是有事相商。”林书阁看着堂下坐着的众商户,缓缓说道。 县中商户与林书阁打过不少交道,知道他这样说,肯定是要他们出钱的意思,不过林大人为人厚道,每次出钱他们要么能得到名要么能得到利,总算不是亏本的买卖。 因此,他话一说完便有商户率先道:“大人尽管说是什么事,要是我们能帮得上忙,愿为大人驱使。” 其他人自然也不甘示弱,纷纷表示愿意为林书阁尽些许微薄之力。 第177章 林书阁笑道:“既然各位这样说我也不兜圈子了,我想在学堂设置奖励制度,每年课业名列前茅者可以得到一笔奖金,这便叫作奖学金,还有一部分是专门设给家境贫寒者,称之为助学金。若是诸位中有人愿意,我可给他一分荣耀,比如陈老板愿意资助一二,这笔奖金便可以叫作陈宽奖学金。” 此话一出,在场诸人皆是知道他的用意,只是出一笔钱而已,得到的可不只是名声,学堂每年教出的学生若是有机会被举荐到郡守府或是燕都,自然记得他们一份功劳。 况且听林大人的意思,若是真能这样取名,岂不是就算自己以后作古了,自己的名字也可以随着这间学堂一直流传下去。 第163章 “这……这, 大人,我今年铺子略有收益,我可以出钱。”有商户立马喊道, 明显激动地有些结巴了。 有人也不甘示弱,“谁不是呢, 有赖林大人, 我也挣了不少, 这点钱还是可以出的。” 有人轻咳一声,林书阁循声望去, 却是陈锦。 “大人,我虽然不如众位老板,但若有能帮得上大人的地方,我在所不辞。”陈锦起身行了一礼后道。 她一出声, 好些人默默咽下了嘴边的话, 毕竟今年要论挣到的钱,他们哪比得上这位陈娘子,这不, 就连陈娘子的同族陈老板今日都没说话。 “诸位有心了,待会有意愿的都到燕主簿那边登记,通通都可以记名。”林书阁道。 “这自然好。” “谢大人。” 一众有意愿的商户一听都可以记名,自然欣喜, 商人钱多位卑,平日里又要仰仗林书阁照顾,这次反正也没多少钱, 既能卖林书阁个好,说不准还能青史留名。 待众人吵吵嚷嚷散去,林书阁才收起扯了一早上的嘴角, 轻轻揉了揉酸痛的额头,门外的差役进来道:“大人,穆大人已经候了多时了。” “让他进来吧。”林书阁低声吩咐。 片刻后,穆远舟从门外进来,朝林书阁行了一礼,“见过林县令。” “我找你何事你应当清楚,仲宣临走时应该吩咐过你,如今平乡之地大部分士卒皆已经出征,我想问你,可曾留意到羌人动向。” 穆远舟答道:“花圩带领各部青壮随卫校尉出征,其余各部落自归降大燕以来,皆不敢有异心,加之大人上书开了互市,漠水乡还迁来一众大燕百姓,两族互通友好,羌人老幼日子过得比往常好上许多,依我在漠水乡所见,应是……” 他说着看了林书阁一眼,似是不敢明确下结论。 “以你所见,羌人应是生不出不轨之心?”林书阁帮他补完未尽之言。 穆远舟连忙俯身道:“我自是不敢保证人人皆是如此,只是如今没了卫大人的威慑,大人还是应该做些防范的好。” 林书阁摆手道:“知道了,你随我去学堂看看。” 去学堂? 穆远舟虽心有疑惑,仍然行了一礼,“是,大人。” 林书阁等人到时,应是刚下课,活动场地吵吵闹闹的全是学生。 当时建造学堂时林书阁仿造后世学校建了几处大操场,这会学童有的嬉笑打闹,有的聚在一起玩着游戏。远处应是成童,三三两两席地而坐,聊得正开心。 学堂初建时资金并不充分,因而幼童和成童皆收纳进去,就跟后世有的学校设有初中部和高中部一样,不过幼童和成童互不干扰,看着倒也泾渭分明。 林书阁心道:等过个一两年,再建一所学堂,还是分开的好。 “走吧,我们去那边。”林书阁修长的手指指向一处。 后面跟着的穆远舟和苏程也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那边的幼童高鼻深目,虽说穿着与其他学童一般的衣裳,但长相明显不是汉人。 竟是当日入学的羌人孩童吗?不过怎么有这么多? 穆远舟带着疑惑看着林书阁几步走过去,同上前迎接的夫子寒暄一二,又与羌人孩童交谈起来,看着十分熟稔。 继而,他又震惊地看着林书阁十分顺手地从怀里掏出糖来,分给眼前围着的孩童,那些孩童明明一副异族模样,嘴里吐出的话却已经是字正腔圆的汉话了。 “多谢大人,我们今日学的是《论语》。”有孩童小心捧着糖抢先回道。 “那你们都学到了什么?”林书阁俯身蹲下与他们齐平,后面几人见状也学着林书阁的样子蹲下。 “我今日学的是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就是说国君若是以礼相待于我,那我便要付之于忠诚。不过大人,我们也没见过国君呀。”一名羌人孩童一本正经地说道。 林书阁还未说话,便有机灵的说道:“等我们以后学成本事自然就会见到国君,不过林大人平日里不也是对我们以礼相待嘛?” 他没说后面的话,但其余孩童明显是知道什么意思,纷纷点头。 林书阁赶紧道:“不可乱说话,看来夫子教的课业你们还需再努力。”他可不敢接受这个比喻,又道:“你们现如今比得其他同窗?” 幼童心思没有林书阁那么弯弯绕绕,只觉得可能是他们理解有误,又听林书阁问他们这个问题,从前可能因为语言不通且底子不行比不得燕人学童,但现在他们可有话要说了。 “我这次课业得了甲等。”刚刚说话的幼童立马道,他天资聪颖,是这些羌人孩童中课业最好了,隐隐有领头的意思。 “那在这边可开心?”林书阁又问。 那名幼童张了张嘴,看了看林书阁才道:“刚开始不是很开心,我们不会说汉话,还因为穿得不如其他同窗好看,长相也不相同,好些人不与我们玩。不过后来便好多了,我们交到了好多朋友,夫子说同门为朋,同志为友,我们出于同样的夫子门下,又都喜欢……玩和吃蛋糕,所以我们都是朋友。” 几人闻言纷纷大笑起来,林书阁曾将蛋糕的做法教给学堂,香甜松软的蛋糕自然赢得学生的青睐,尤其是这些“没见过世面”的羌人孩童更是极为喜欢这柔软如云朵,又香又甜的东西。 “是啊是啊,蛋糕可好吃了,阿玉带来的点心也好吃,我带回去给阿母,阿母也觉得好吃,我还将阿母做的奶糕分给阿玉。”一名个头稍矮的幼童像是终于找到了话题,连忙抢着说道。 一说起吃食,这些羌人孩童更是有话说了,古代吃食虽说比不得后世,但跟这些羌人来比,简直可以说是秒杀他们,自从他们来到燕地上学,见到最多的,最能吸引他们的肯定是丰富的吃食了。 穆远舟见这些孩子喋喋不休地说着见过的各种吃食,在这里的几人中,他与羌人打交道最多,甚至可以说出一口流利的羌话,他参与到话题中,自是引得羌人孩童差点将心事全部吐露出来。 等上课的铃声响起时,所有孩童立刻同林书阁几人告别,他们得去上课了。 林书阁朝他们挥挥手,“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穆远舟一直在漠水乡,他可是亲眼目睹两族如何一步步减少摩擦到如今和睦相处的,今日又见到如此场面,心中自是明白一二,林大人果真用心良苦。 “大人,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这些来之不易,我自会维护好这一切的,若是真有什么事发生,我自会将其掐灭。”他掷地有声,心中叹服。 林书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又道:“仲宣在那边留有防备,你时时注意,若是解决不了,尽快报于我。” “是,大人。” “若是无事,你便退下吧,我今日来学堂还有其他事。”林书阁道。 穆远舟心中好奇,他今日已经大开眼界,又想林书阁亲自过来想必又是什么新奇之事,但又不好借机留下,这位林大人脾气温和,不像那位谢公子,但他如今可不敢冒犯,林大人年纪轻轻行事老辣,不敢小觑。 尤其是他上次不知为何得罪了谢公子,谢公子久不召见,他心中慌乱,今日见林大人的举动,谢公子应是没有丢下他。 林书阁不知道他心思百转千回,已经转到谢谌那边去了,只看到他眼中明晃晃的好奇,便道:“你若是想跟着便跟着吧。” 峰回路转,穆远舟立刻拱手回道:“是,大人。” 林书阁要去见学堂山长,这位山长姓施,在清泉颇受读书人敬仰,当时办学堂时,还是林书阁亲自去请,又言明此学堂建成之后不收学生费用,只为县中教化,施山长这才感念林书阁义举,同意当一当学堂山长。 “大人怎么亲自过来了?”施山长一听林书阁到了,立马过来迎接。 “山长不必多礼,我来这里是有一事要与山长细说。” 施山长和跟着的刘夫子心有疑惑,卫校尉刚走,林县令这时候过来,不会是有什么事发生吧? 林书阁见他们表情带着惊恐,急忙道:“是好事,我今日与县中商户商量,想在学堂设置一项奖励,用来嘉奖每年课业名列前茅的学生。另外,还会准备一批助学钱款,来救济家境贫寒的学生。不过这件事情还有赖山长和诸位夫子仔细审核学生人员。” 第178章 施山长听着林书阁娓娓道来,立马就明白了他的用心,“大人善举,我等自当全力配合,定会用心挑出适合的人选,不负大人及各位义商的苦心。” 林书阁又将奖学金和助学金命名之事说与他们,施山长自然同意,人家商户们都掏钱了,只是占了名号而已,哪有不同意的。 穆远舟看着林书阁笑语盈盈,与众夫子聊着学堂发生的趣事,又不经意问起他们学堂学生之事,自然而然拐到了羌人学生身上,有夫子便诉起苦来,说学堂刚开课之际收纳的羌人学生简直……不好教,这还是看林书阁在,不然肯定要说不堪教化。 当时的羌人孩童既不会说汉话,行为举止在这些讲究礼仪的福字看来简直粗鄙,更是不懂得尊师重道,甚至一言不合就逞强斗勇,真是难管教。 不过后来教得多了,也发现他们与燕人孩童没什么区别,现如今他们一视同仁,课业进步一起赏,顽皮闹事一起罚。 穆远舟和苏程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天都快黑了。 林书阁婉拒了施山长想一同用饭的邀请,和穆苏二人出了学堂。 见林书阁望着远处的天空发呆,穆远舟安慰道:“卫大人吉人天相又武艺高强,大人不必担心。” 林书阁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也早些回去吧,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 穆远舟朝他一拜,转身离去。 林书阁身边只剩苏程一人,“走吧,我们去看看褚续他们。” 苏程在心中重重叹了口气,大人这样子看着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呢?他又不好多嘴。 老天保佑卫大人一定打胜仗平安归来啊,不然不说林大人,他也整日提心吊胆的,匈奴之事,他们这些在县衙当差的自然清楚,卫大人带兵出征,可千万小心啊。 夜幕降临,被不同的人念叨的谢谌忍了又忍,才没打出喷嚏,夜风有些凉,他吩咐何歆让士卒抓紧休整,自己坐在一边看着头顶的月亮。 第164章 “大人, 江尉丞的信。”何歆上前道。 谢谌放下手中的地形图,接过信打开,快速看完了信, 他将信合上,对何歆道:“今晚赶路, 我们快到了。” “是, 大人。”何歆下去传完令后上马, 微微落后于谢谌,“大人, 江尉丞信中说的什么?” 谢谌抚了抚胯下骏马的鬃毛,“江尉丞即将押送粮草辎重赶来支援,还说赵都尉已经被围困多日,让我们加快速度。” “押送粮草?那感情好, 我还以为都尉府真想分文不出就让我们去救呢。”何歆终于将几日里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谢谌横了他一眼, 拉紧缰绳,“都跟上。”说完一挥马鞭,如同离弦之箭般而去。 “哎, 大人,等等我。”何歆本欲追上谢谌,却被老张拦住,“兄弟, 你急什么,没看到这几日头上那只鹰飞来飞去吗?咱们校尉大人又岂是那种让人白白占便宜的人。” 何歆眯着眼睛看老张:“你知道还不提醒我。”白白挨了一眼刀。 老张哈哈大笑,“提醒你我怎么看笑话。”说完拿着手上的鞭子拍了何歆骑的马一下, 马受惊往前狂奔,远远传来除了马蹄声还有何歆大骂老张的声音。 后边已经休整完正在上马的士卒闻言都笑了起来,老张立马收起笑容, “今晚都小心行事,出发。” 淡月微云,夜色渐深,将一轮弦月遮了个严实,整片天空黑得如同浓墨一般。 赵都尉抬手拂开要给他上药的军医,“还剩多少人?” 亲卫沉声道:“不足五千。” 不足五千,匈奴可有几万人,虽说这几日双方对战各有损伤,但赵都尉心中清楚,若是没有援兵,这五千人迟早撑不下来。 “援兵可有消息?” “大人出兵时留了调令,江尉丞知道战事不顺的话肯定会拿着调令去找卫校尉,不过清泉县离此地路途尚远,就算是骑兵快马加鞭也得几日,卫校尉应该在路上。”亲卫说道。 “那便再等等,等援兵到了,我们……”赵都尉胳膊受了剑伤,抬手间血已经渗了出来,他抽出环首刀,看着越发黑沉的夜色,目光凛然,围着他的将士纷纷屏息凝视。 突然间,几只鸟雀扑腾着翅膀飞向黑夜,众人这才长出一口气,心中骂了匈奴几句,他们这几日宛如惊弓之鸟,日日吃不好睡不好,士卒疲乏困顿,战斗力早已经不复当日。 “舅舅,那卫仲宣真能过来?”韩诀从一边摸了过来,匈奴围困这几日,两军交战无数次,但匈奴人数占了优势,次次将他们突围的口子堵住,他们只能且战且退。 他们这次轻骑出行,一应粮草辎重带的不多,出来这么长时间,粮草早已不剩多少,若是谢谌再不来,他们可能不会死于匈奴之手,而是先要饿死了。 赵都尉淡淡看了这外甥一眼,要不是韩诀那一仗让他看错了时机,加上他多日未有战功,被几场胜利冲昏了头脑以至于轻敌冒进,他们哪能陷入如此境地,战事未了,等他回去自然得请罪,不然何以平这军中怨气。 他闭了闭眼睛,没理韩诀的追问,周围亲卫自然知道赵都尉的意思,都怪这韩诀想军功想疯了,自己中了匈奴的示弱之计不说,还累的大军判断失误,中了木邪的埋伏,这会儿竟敢过来问援兵。 有人突然想起来一段渊源,好像有次秋射之时,韩诀嫉妒心起,用了阴邪手段偷袭伤了卫校尉,因此还得了重罚,不过因赵都尉的原因加上自己的军功,竟然又复起了。 他竟然有脸问卫都尉何时到,那人在心中啐了一口,默默闭着眼睛休息了。 “等等,什么声音?”赵都尉猛然站起来。 “大人,匈奴骑兵突然发起进攻,朝这边而来。”斥候来报。 “所有人,即刻上马迎敌,对了,火药还有多少?”赵都尉问道。 “早先突围用了大半,现今只剩两枚震天雷和一些火油。”亲卫回道。 “火油都拿上,弓弩手先随我过去。”赵都尉摸了摸怀里的火枪,对着亲卫道。 火光冲天,竟然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赵都尉远远看着对面骑着高头大马的精壮男子,那是匈奴新任单于木邪。木邪单于身后黑压压的全是骑兵,手上武器闪出寒光,士卒眼神凶神恶煞,如同草原上的野狼,仿佛只要木邪单于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冲上去撕咬。 “赵都尉,想必今日你们是逃不出去的,劝你赶快受降,我们单于念你战功赫赫,要封你为王,还要将我们公主嫁于你。”一名会汉话的匈奴士卒喊道。 “这厮想让大人投降叛国,如此羞辱大人,待我去取他性命。”亲卫气得咬牙,都尉大人从未受过如此大辱,这次吃了败仗,军中士气低沉,士卒本来就有怨言,这回又听到匈奴招降,岂不影响士气。 “不急,你去喊话,就问他可还记得前朝冠军侯?” 他回头面对众将士,看着好些士卒们脸上犹带着伤痕,后边的一些士卒甚至相互搀扶着,“老夫半生戎马,若今日真要战死沙场,也是我的命数,但我生在大燕,自当死在大燕,这里是虎破山,匈奴的地界,诸位都随我杀出去,我们死也要死在大燕地界。” 众士卒被他视死如归的态度感染,群情激奋,纷纷咬牙切齿,对,就算死,也要死在大燕地界。 “誓死追随大人。”亲卫率先喊道。 其余人也跟着大声喊:“誓死追随大人。”声音响彻山谷,木邪单于似是听到了这边的情况,抬起了右手,示意匈奴士卒行动。 这边赵都尉欣慰地看着这一情景,“重伤的留在最后,轻伤的都在前边,弓弩手在前射箭,骑兵之后随我冲锋。” 他一一安排着战事,所有士卒神情肃穆,眼神坚韧,后来的重伤士卒听着赵都尉的安排,眼含泪水,他们受了重伤,若真要跟匈奴士兵对上,没什么活的机会,赵大人竟然将他们安排在最后面,这是给了他们活命的机会。 士卒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手中握着武器,咬紧牙关,只等赵都尉一声令下。 林中飞起一群飞鸟,两边对阵,一派肃杀之气,这时,一支利箭带着寒光直直射向大燕众将士,随着一声闷哼,一名大燕士卒口吐鲜血,委顿在地。 几乎在同时,所有被浇上火油的弩箭齐发,仿佛流星坠地一般朝匈奴飞去,匈奴士卒拿起刀剑抵挡,射中的火箭有些刺中了士卒,士卒从马上坠下翻滚着要扑灭火,有些则点燃了周围的草木,一时之间,哀嚎声四起,匈奴骑兵的攻势减弱,往后退了不少距离。 第一次交锋,匈奴死伤惨重,大燕士卒借着地形优势和武器便利,暂时打下来匈奴的第一次冲锋。 火势越来越旺,因匈奴人见识过火油的厉害,知道这东西扑不灭,木邪一刀将翻滚的士卒刺死,眼中燃起熊熊怒火,“他们没多少箭了,都给我杀。” 好些士卒畏惧大燕士卒手上的火药,刚开始对战时他们被火枪和震天雷吓破了胆子,吃足了苦头,那些大燕士卒仗着这些东西,几次差点突围出去,这会看到不能熄灭的火油,不由得想起身边将士被火药击中的惨状,顿时两股战战。 第179章 “噗”的一声,一把弯刀一闪,刚才拿着武器不敢上前的士卒震惊地看着这边,倒在了地上。 “所有动我军心者,犹如此人。”木邪单于手上的弯刀上血痕犹在,声音却听着寒冷彻骨,“兄弟们,随我杀,军功就在眼前。” 霎时间杀声震天,赵都尉带着骑兵和匈奴骑兵短兵相接,武器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双方都挥舞着武器,朝对方刺杀而去,战场上尽是鲜血。 有大燕士卒手上握着的环首刀都因杀人而卷了刃,他身上脸上全是血,身边的同袍一个个倒下,他随手捡起一把不知属于哪个同袍的环首刀,朝匈奴冲杀过去。喊杀声,兵刃撞击声此起彼伏,整个战场充斥着血腥气,双方已经杀红了眼。 赵都尉骑着骏马在前,木邪单于狞笑着看着他拿着长戟在匈奴士卒的重重围困下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拎着手上弯刀直冲而去。 亲卫们时刻注意着赵都尉左右,见木邪单于率兵过来,连忙挥刀护在左右,步兵更是手握长戟和盾牌在前防守,亲卫手持弩箭在后,木邪单于带着匈奴士卒竟一时冲不上去。 他一双鹰目恨恨地看着几刀将一名匈奴士卒掀翻在地的赵都尉,从部下手中接过弓箭,只听“嗖”的一声,箭矢带着寒光朝赵都尉的方向而去。 “大人,小心。”亲卫用长戟将几名已经靠近的匈奴士卒刺死,连忙朝赵都尉身边奔去。 箭矢擦过与环首刀,火星四溅,赵都尉手臂微微发抖,“我没事,”他看了一眼亲卫,亲卫会意,看着周围一个个倒下的士卒,将点燃的震天雷用投石机掷了出去。 随着“砰”的一声,仿佛大地在颤抖,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叫声,战马受惊发出长嘶,木邪单于单手控着马,“都稳住,怎么回事?他们怎么还有火药?” 骨都侯兰克道:“大单于,燕人弄出来的这东西威力太大,今晚我们损失惨重,先休整片刻,等他们放松警惕我们再进攻。” 说着,又是一声巨响,地面炸出来一个深坑,木邪单于摸不准燕人还有多少火药,今晚这场没讨到一点便宜,他手上青筋暴起,“先撤回来。” 这边亲卫带人将眼前的匈奴士卒尽数杀死之后,见远处的火光竟然退了下去,“大人,他们暂时先退了。” 赵都尉崩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缓了下来,,赵都尉听着剩余的士卒的欢呼,看着满地的尸体,心中又是悔恨又是悲凉。 远处的高地,老张对谢谌道:“大人,匈奴人退下去了,我们要不要……” 谢谌思量片刻,“匈奴人多,贸然上去我们占不到便宜,你们过来,我们这样。” “好,就该这样,这就叫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老张笑道。 第165章 夜幕低垂, 月亮被云雾所笼罩,整个河谷显得十分静谧,流水潺潺, 高大的树木掩映了这里的交易。 “我们要的东西带过来了吗?”有人低声问道。 “那东西岂是我能靠近的。”另外一人嗤笑一声。 “废物,让你接近那穆远舟这么长时间, 竟然一无所获, 卫仲宣和林书阁二人灭我部族, 屠我兄弟,此仇不报, 我寝食难安。”先说话的人语气中尽是恨意,“不过这次匈奴与燕人的战事,却是我们的机会。卫仲宣不在这里,光一个林书阁, 哼哼……” 另外一人道:“少主人还在, 但那臭婆娘竟然一心想学燕人种地,带得少主人现今满口燕人嘴上说的仁义道德,那林书阁好手段。” 两人同时静默了一会, 羌人各部族中的变化他们亲眼目睹,很多人如他们一样皆知道林书阁的意图,但谁不想过能吃饱穿暖的日子呢,更何况那清泉学堂还收羌人学生, 哪个羌人父母不想送孩子过去? “这群人贪图享乐,早忘了灭族之仇,他们能忘, 我们深受酋豪大恩,又岂能忘恩负义?我这段时间让人一直注意着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你是说火药?” “没错。” “我即刻通知弟兄们,若真能拿到这东西, 我就不信木邪单于他不动心。” 风势渐急,头顶的月亮露出了一层光芒,月光透过树梢照了进来,斑驳的月影下只能看到两人是一副羌人打扮。 “什么声音?”一人警惕道,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弯刀上。 “有人?我怎么没听到?”另外一人也连忙朝四周查看。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二人互看一眼,朝两个方向逃跑。 只听“嗖嗖”几声,是弩箭齐发的声音,二人顾不得回头看,只能拼命往林中跑去,但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来人似乎并不想要他们的命。 其中一名羌人一路朝林中狂奔,可惜是夜晚,他只能凭着直觉往前跑,突然脚下一空,竟直直从一山坡滚了下去,他咬牙忍着疼痛准备起身,不想一把长枪抵在他面前。 他抬头望去,月光正好照在那人脸上,正是褚续,褚续身旁是一身劲装,英姿飒爽的陈元容,二人身后影影绰绰跟着不少人,他被人架着站起来。往后一看,竟然看到了少凉部原先的阏氏弥禾和少主人提尼。 “阿木尔,你鬼迷心窍,竟敢做出此等事。”弥禾自从携幼子投靠大燕之后,早就熄了复仇的心思,见到他如此胆大妄为,自然要撇清关系。 “弥禾,你贪生怕死,忘了灭族之仇也就罢了,竟然和燕人合谋,你不得好死。”阿木尔目眦欲裂,若不是被褚续按着,早就扑上去了。 “大人,另一名羌人也抓到了。”几名差役捆着另外一名羌人过来。 阿木尔看到同伴被抓,面如死灰,褚续要逼问他一些事,他竟闭口不答。 “行,明日见了大人我看你是不是像现在一样嘴硬。”褚续抬腿踹了他一脚。 “今日多谢阏氏。”旁边的陈元容对弥禾道,说完便和众差役带着两个羌人走了。 “阏氏,我们不会有事吧?”有剩下的羌人胆战心惊,怕被牵连,小心翼翼问道。 弥禾看着褚续等人远去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儿子,“不会的,我明日去见林大人,只要能让我们活命,他想要如何,我都会答应。” …… “大人,与匈奴勾结的羌人已经尽数抓获。”褚续一大早就来见林书阁。 “嗯,知道了,将他们关在杨县尉昨日抓的那些人旁边。”林书阁低头写写画画,“这几日辛苦你们日日守着,给,这些拿着,给兄弟们喝酒。” 林书阁将一袋子银钱抛给褚续,褚续笑嘻嘻接过,“谢大人。” 林书阁低头继续处理公务,半晌抬头见褚续一直没走,反倒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他将手上的公文放下,笑道:“想问我什么?” “大人怎么知道少凉部余孽竟会与匈奴勾结?”褚续挠了挠脑袋,脸上带着些赧然。 “没什么,未雨绸缪而已。”林书阁随口道。 褚续见他没有细说的意思,只说道:“属下告退。” “等等,这件事情之后,漠水乡和平乡你平时带着差役常去巡视,若有麻烦,可以去找穆远舟和陈元容,他们会帮你的。”林书阁又吩咐了几句。 “是,大人。”褚续这次抱着银钱喜滋滋出去了。 林书阁看着他的身影,无声笑了一下,少年意气,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是来得快去得快,就跟某人一样,只是某人多了几分心机,但他也就吃某人这套。 思绪逐渐飘远,手下的公务也没心思看了,林书阁拣重要的处理了几份,便丢开准备出去。 “大人,少凉部阏氏来了。”陆樾川走了进来。 陆樾川回乡探亲归来,着忙了一场,又不免被林书阁抓住问了许多双胞胎的情况,这几日只忙得晕头转向,这会儿弥禾又找了过来,明眼人自然知道她是因为羌人与匈奴勾结密谋之事,连忙跑来告知林书阁一声。 “让她进来吧。”林书阁退了回去。 片刻后,差役领着弥禾进来。 “见过林县令,陆县丞。”弥禾开口便是流利的汉话。 “阏氏不必多礼,昨日之事,还要多谢阏氏鼎力相助。”林书阁道。 弥禾忙道:“不敢,此事是我应尽之责,阿木尔意图勾结匈奴,危害我大燕,大人尽管处置,只希望大人不要怪罪其余族人,只要大人能用得上我们,我必……” 她倒是聪明乖觉,怪不得能在少凉部灭族,野利身死之后带着族人在花圩手下讨生活,足见其本事。 “阏氏不必在意,何人有异心我自然清楚,必然不会牵连无辜之人,阏氏一直以来安抚部族,教导羌族百姓,何罪之有?”林书阁眉目温和,仿佛与她闲话一般,弥禾却不敢真当他真是这样的人。 “大人谬赞,卫大人良善留我们一命,我们自当感念恩情,阿木尔不念恩义,私自与匈奴勾结,万幸未酿成大祸,大人尽管处置于他。”她神情十足恭敬,垂眸行礼。 第180章 林书阁听着她咬死私自一词,倏尔一笑,“阏氏为人我自然清楚,可有些人却想趁着卫校尉不在,妄想偷盗我朝之重器送予那匈奴单于,要知道匈奴正与我朝交战,此举动可谓通敌啊。” 弥禾霎时冷汗直流,跪拜在地道:“我族万不敢有二心,大人教我们农耕之事,还让族中孩童入学,我等能有这样的生活,又怎会生此异心,大人,我向大人保证,我族中再无如阿木尔之人,若是有……”她咬了咬牙关,“我自当与他同罪,万望大人不要怪罪其他族人。” 林书阁起身看了她许久,直看得弥禾胆战心惊,不料他却道:“阏氏言重了,今日阏氏不来,我也要见阏氏一面,实在是有一事要请阏氏帮忙。” 弥禾松了一口气,急道:“大人尽管吩咐。” “县衙查到羌族内部有人蠢蠢欲动,但我们时刻排查也只抓到了一些小人物,花圩不在,其他人还得劳烦阏氏帮我们仔细找找。” “谨遵大人吩咐,我自当亲自抓住他们,带到大人面前。”弥禾眼睛中闪过一丝坚定,为了撇清关系,她这次联合林书阁,已经干了一次“卖族人”之事,也不怕再来一次。 她知道林书阁是想借她的手清理掉此时心怀不轨之人,此举对她而言,虽说既有危险,还会留下不少骂名。但是她已经投靠了燕朝,不说为了剩下的族人,就说为了儿子,她也愿意做这把刀。 “那便有劳阏氏了。” 待弥禾走后,陆樾川才出声道:“大人的意思是此事还有漏网之鱼?” “火药厂一向重兵守卫,周围出现一只鸟都要被抓,就凭那两名羌人可刺探不到火药厂。”林书阁手指轻轻敲了几下桌子,表情带着几分严肃。 “莫非有人泄露了消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将火药泄漏出去?”陆樾川猛地站起来。 “火药制作的工匠都是细细核查过的,他们的家人都握在我手中,自然不敢做这牵连全族之事,阿炎审问了而且那几名出现在火药厂附近的人,他们也只是得到了火药厂的地址,其余更为核心的东西并不知情。”林书阁将几页供词递给陆樾川。 陆樾川几眼看完,抬头道:“所以大人才以为还有其他羌人参与此事?” 林书阁点了点头。 陆樾川想到刚刚弥禾给出的承诺,看来大人想借这件事肃清羌人内部,当时羌人各部族刚刚被收服,人心不稳,若是再加之以雷霆手段,恐怕羌人会生鱼死网破之心,因而当时两位大人皆是以安抚为主。 看来怀柔手段并不难使这些人全然归附,卫大人重兵压着谅他们不敢有什么行动,这不,卫大人一走,什么小动作都出来了。 林书阁见陆樾川已经知道他想做什么,“阿川,这段时间得麻烦你去漠水乡了,务必要将那伙人揪出来。” 穆远舟虽然聪明,但过于仁善,他与羌人相处久了,不免会产生感情,一叶障目。 “知道了,大人。对了,阿炎最近怎么一直不见踪影?” “我让他带着县中差役四处巡逻,此事与匈奴人有关,我怕有匈奴的探子。”而且此时大燕与匈奴交战,都尉府在战事中受挫,若真的守不住,也只能尽力多做防备了。 陆樾川叹了口气,自是清楚他的举动代表着什么,“大人,我先去了。” 林书阁点点头,将手中的公文看完,又点亮烛火,拿出各乡报上来的税收名录,本来想出去转转,这会儿也没什么心情了,回去也只有他一个人,小白也不在,还是先处理公务吧,也不知道仲宣此时与匈奴对上没有? 第166章 老张看着远处修整歇息的匈奴士卒, 他将嘴里叼着的草秆呸一声吐掉,对身后的将士们道:“待会儿都给我死命往前冲,之后手里的震天雷卯足劲扔, 我就不信撕不开个口子。” “是,大人。” 他手上摩挲着火枪, 目光看向远处, 匈奴这会退下来, 待到休整完毕之后定会再次冲锋,赵都尉他们缺衣少食的, 只怕是撑不住多长时间。 老张挥了挥手,身后的士卒纷纷上马,士卒身上盔甲厚重,手上皆是火枪, 这支队伍多是平乡军营里专门训练出来的火枪队, 个个准头极好,因而被谢谌派来此处。 “都随我冲。”老张率先骑马冲了出去,一千骑马匹踏起尘土, 匈奴那边很快就听到动静,他们反应很快,立刻有人去通报木邪,其余人上马迎敌。 “大单于, 一支骑兵突然出现,朝这里杀了过来,看着装应该是燕朝士卒。”匈奴士卒策马过来对木邪道。 “什么?哪里来的骑兵?”木邪单于心中纳闷, 这支队伍如何悄无声息摸到这里的,大军要动,不只是骑兵, 粮草辎重必要跟随,这么大的动静是如何瞒过他的探子的? 这边老张已经率兵一步步接近匈奴骑兵,“停,都给我扔。” 无数改良版的震天雷朝匈奴大部队扔去,其中还有不少带着火药的箭矢齐齐被射了出去,箭雨齐发,带着火星的箭矢远远望去像是无数火球坠地,匈奴骑兵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一名头领大声喝道:“都后退,这是火药。” 一瞬间,如同惊雷般的震动响彻大地,地动山摇,尘土漫天,遮蔽了匈奴士卒的眼睛,等他们睁开眼之后便见到周围尸横遍野,血肉横飞,耳边尽是痛苦声,哀嚎声。 “想退,没那么容易。”老张拿起手上的火枪,瞄准那名头领,箭矢带着即将炸开的火药如同流星一般而去,头领带着剩余的匈奴士卒正往后撤,耳边破空声如同催命符一般追来,就在他回头的瞬间,火药立马炸开,他横刀遮挡,但冷兵器与热兵器如何相抗。 只听“砰”的一声,顿时人仰马翻,头领被掀翻在地,捂着伤口号叫,“快,去叫支援。” 老张进攻的地方属于匈奴侧翼,主力尚在另外一处,他朗声大笑,“乖乖,训练了这么长时间,让他们再尝尝火药的滋味。” “所有人继续随我冲。”老张大声喊道。 “是,大人。”大燕士卒应道。 “大单于,来的这支队伍携大量火药,乌海带的将士根本撑不住,请大单于立马派兵救援。”士卒从马上摔下来,他手上还拿着一支燃尽火药的箭矢。 兰克将这支箭矢拿过来,“大单于,可要派兵前去支援?” “咔嚓”一声,木邪将箭矢折断,“点兵过去支援,既然燕朝来救人了,那我们便让他们有来无回,所有人,继续围攻。” 这时,又有一名士卒骑马来报,“禀大单于,又有一支骑兵进攻右翼,攻势十分迅猛,我等实在是抵抗不住。” 所有人哗然,这到底来了多少人,难不成燕都派了好几支军队过来? 木邪单于眸中带火,他现在摸不准燕军来的人多,还是说其实只是计谋,“兰克,你带人去查探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其他人随我进攻,今日必要活捉燕军主帅。” 另一边,何歆正带着另一支队伍进攻右翼,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痕,看着往这不断增援的匈奴士卒,心中嗤笑一声,大人料得真不错,进攻两翼,匈奴主力必定会来救,他们便可以守着这一处不断将前来支援的匈奴士卒歼灭。 “嗖嗖嗖,”箭矢不断朝一边射去,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一次次将匈奴的攻势打下去。 “都省着点,这次轻装上阵,带的火药不多,都打完了匈奴要是再来几批怎么办?”何歆看着身旁的士卒一股脑地扔出去好几个震天雷,气得扇了他一巴掌。 “嘿嘿”士卒挠头笑了一声,“何尉史,震天雷太好用了,就这一颗扔出去,砰的一声,就能炸死那么多匈奴人,都不用我们与他们短兵相接,不过何尉史,他们怎么一股脑地往这边冲,打死一批来一批。” “这便叫作攻其必救,若匈奴人见两翼被攻,引兵来救的话,咱们便守着这里,来一队我们歼灭一队,那么他们中军必然不稳,但要来不来,两翼一乱,校尉大人他们便可以动了。”何歆回道,“快,先别说这些,又来一批匈奴人,这次好像要比之前的强一些。” 之前被他们歼灭的匈奴骑兵被火枪和震天雷一吓便会乱了阵型,被他们逐一攻破,这次的虽然阵型被冲乱,但会立马整合朝燕军杀去。 看来,这是主力了,来得正好。 “来人,去通知校尉大人,就说他们动了。”何歆低声吩咐,“兄弟们,咱们这次试试匈奴主力有多厉害。” 几处喊杀声震天,赵都尉这边的士卒正包扎伤口的包扎伤口,进食的进食,抓紧时间补充体力。 “什么声音?”赵都尉站起身道,“我好像听到了喊杀声。” “不会是匈奴人又杀上来了吧?”韩诀急道,若匈奴人这么快杀上来,就凭他眼前这些残兵,怎么会是匈奴铁骑的对手,莫不是今日要命丧此地了? “不对,我听到了火药爆炸的声音,大人,是不是卫校尉到了?”亲卫脸上带着欣喜,声音都有些颤抖。 第181章 声音越来越大,似乎两军已经对上,越来越多的震天雷的声响传来过来。 “援兵来了。” “我们有救了。” 士卒们纷纷欣喜若狂,赵都尉也喜道:“既然援兵已到,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儿郎们,随我杀出去,与援兵会合。” “是,大人。”士卒大声喊道。 一时之间,士气高昂,士卒心中怀着能活命的希望,自然比被匈奴围困之际犹如困兽之斗时强上许多。 浓如黑墨的夜色渐渐晕开,木邪单于听着两边的战报,气得眼睛直要喷火,来的到底是何人?火药是用不完吗?还是说燕朝皇帝真派了大军过来。 “大单于,左右两翼攻势太过猛烈,燕人的火药我们着实……这样下去,两翼怕是要败。”一名当户道。 “兰克呢?他带着勇士们过去也没能挡住?”木邪恨恨地道。 “骨都侯一直没传来消息。”当户回道。 木邪看着火光冲天的远处,做了决定,“赵都尉部下撑不了多久,我们先擒住他们。” 说话间,却听到箭矢射出的声音,随之便是让匈奴人恨得要死的火药爆炸声。 “大单于小心。”当户立刻将木邪扑倒,木邪吐出嘴里的沙土,看着箭矢射过来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狞笑,摸了摸手上的弯刀,神情如同狼一般。 “赵都尉,劝你们还是投降吧,你们打了败仗,就算回去也免不了被燕朝皇帝责罚,功劳说不定还要归其他人,还不如投靠我们,我原先说的条件不变,封你做王。”木邪大声喊道,旁边的士卒用汉话又喊了一遍。 “不要听他们的,吃了败仗是我的过错,若真要罚,我也认了,但通敌叛国之罪,我们谁都担不起,况且援兵已至,我们冲杀出去,也是大功一件。”赵都尉举剑说道。 “我们听大人的。” “大人带我们杀出去。” “就算是死我们也是大燕人。” “都是我大燕的好儿郎。”赵都尉眼睛含泪,回首望着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士卒,然后转身直直往前冲去。 伴随着弓弩射箭的声音,赵都尉一马当先,一刀将冲上来的匈奴士卒砍杀下马,刀剑相撞的声音混合着骨骼的碎裂声,赵都尉肩上被重重一击,铠甲应声而断。甲胄裂开的一瞬间,他反手就是一刺,刀锋伴着血腥气,刀光如雪,上面印着木邪单于的脸,却被他闪身避过,他身旁一名匈奴士卒从马上坠落在地,被大燕士卒刺死。 赵都尉慢慢喘了一口气,他讽刺一笑,“木邪单于,不过如此。” 木邪单于虽然听不懂他的话,但见他带着血污的脸上的表情,自是知道不是什么好话,立刻驱马再次向前冲去。 赵都尉连杀数十人,这几日里神经紧绷,又累又困,精力自是不足,又与木邪单于大战一场,几乎力竭,他拼着全力将眼前一名匈奴士卒一刀砍死,不料一支利箭朝这边而来。 “大人,小心。” 赵都尉躲闪不及,利箭直直射中他的左胸,他往后退了几步,立马吐出一口鲜血,亲卫赶忙上前将他搀扶起来。 “大人,大人,你没事吧?”剩下的士卒见赵都尉受伤,都急急过来护住主帅往后撤。 木邪单于冷眼看着他们,“赵都尉留活口,其余杀。” “是,大单于。”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如同闷雷贴着地面一般,“什么声音?” 木邪单于转身望去,一支利箭朝他面门而来,箭镞仿佛要割裂空气,似流星般急速而来,木叶单于几乎是瞬间便驱马躲开,耳边的火药爆炸的轰鸣声震得他一阵耳鸣,他缓缓看向来人。 来人手上拿着刚刚射箭用的弩机,一身甲胄,银甲下露出一张俊美十足的脸,眼神冷肃,如同手上寒枪一般,身后是如潮水一般涌上来的大燕士卒。 正是谢谌。 第167章 谢谌带着铁骑从匈奴中军一路进攻, 手中弩箭连珠射出,匈奴士卒霎时倒下一片。他单骑突袭至匈奴主力跟前,长枪一扫便贯穿几名匈奴士卒, 铁甲印着他俊美的面容,似玉面修罗, 匈奴一众士卒竟然阻挡不及, 被他一人冲散阵形, 连后面跟着的燕军主力也追他不得。 “大单于,快撤, 燕人狡诈,刚才两支队伍进攻为的是扰乱我们,这才是燕军主力。”骨都侯兰克急匆匆赶来,脸上胳膊上尽是伤痕, 他身后带去支援的士卒已经不剩几人。 “他是何人?”木邪单于犹带不甘, 他弑父上位之后几乎百战百胜,就连号称久经沙场的赵都尉差点被他所俘,这小将看着极为年轻, 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大单于,我们从西边突围出去。”周围尽是火药爆炸和两军厮杀的声音,他根本就没听清木邪单于说了什么,只能将已经冲上前来的燕朝士卒砍死, 然后护着木邪往西边撤。 形势逆转,谢谌见匈奴人要突围,大声道:“杀匈奴单于者, 赏万金,封万户侯,都给我杀。” 大燕士卒红了眼, 各个被军功吸引,一路随谢谌杀进来本来就士气高涨,这会似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弓弩队在前排成阵形,一瞬间,箭雨如潮,火药砰砰炸开,箭镞上裹着火油的瞬间燃成火团,匈奴士卒死伤无数。 骑兵带着雷霆之势再次追击过去,与匈奴骑兵相遇。谢谌一马当先,从马鞍下取出一支火枪,枪身乌黑,他瞄准前方突围的木邪单于,火药爆炸的冲力带着弹丸射了出去,木叶单于仿佛有所感应,俯身伏在马背上,弹丸从他头顶擦过,正中一名当户胸口,当户应声从马上跌了下来。 木邪单于委身躲避着身后的追击,单手控马,从背后取出箭矢朝谢谌射了过来,谢谌纵马躲过,他又回身射了几支,跟着谢谌追击的士卒被箭矢扰到,只能慢下步伐,竟是用箭干扰火枪的发射。 谢谌手上的火枪不能连发,木邪单于应是发现了这个弱点,便利用弹丸发射中间的空隙朝他们反击。 谢谌眯了眯眼睛,这次是他们攻其不备才将匈奴五万骑兵打得溃散,若这次没有擒住匈奴单于,下次便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他勒紧缰绳,胯下骏马长嘶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匈奴队伍中,一枪贯穿一名匈奴士卒,匈奴众将士被他的勇猛吓倒,围着他不敢上前。 谢谌手起枪落,前排的几名匈奴士卒被扫落在地,骏马疾驰,几步追上了木邪单于。谢谌手腕一震,长枪带着千钧之力刺向木邪单于后背,木叶单于反身一避,弯刀与枪尖相撞,顿时火星四溅。 谢谌将枪压得极重,木邪单于侧身一跃,跳到了旁边当户的马上,手臂微微发抖,震惊地看着谢谌,这到底是何方小将? 不及细想,谢谌抬枪连刺几下,银枪发出嗡鸣声,几名匈奴士卒见单于有危险,立刻回身相助,这批匈奴士卒皆是木叶单于得力亲信,十分勇猛,谢谌被他们缠住一时脱不了身。 眼见匈奴单于要逃,谢谌长枪一扫,直直钉入匈奴士卒胸口,几下解决了挡路的匈奴士卒,见木邪单于率部逃走,准备继续追击。 后面传来了何歆和老张的声音,“大人,大人莫追了。” 空中传来一声响亮的鹰啼,小黑从半空俯冲而下,落在了谢谌肩头,“怎么回事?” “大人,斥候来报,前方似有匈奴大军集结,此地应是匈奴左贤王的地界,他与木邪单于关系亲厚,必是来帮忙的,赵都尉已经获救,我们还是撤吧。”何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对着谢谌道。 谢谌看着远处木邪单于遁逃的方向,目光凛然,叹了口气,“走,我们回去。” 他们一行轻装简从,速度极快地撤出了虎破山,等匈奴左贤王带兵赶来时,只见黄土掩映下满地的尸体和炸过的火药灰烬。 “这支军队统帅是谁?”左贤王问道。 “探子来报,这支燕军打着卫字旗,应该是卫仲宣。”亲卫回道。 “灭了少凉部那个?” “是他,他当日灭了少凉部,又将所有羌人尽数收服,这次竟然以一万骑兵击溃大单于五万精兵,此人不除,后患无穷啊。”亲卫下马从地上捡起一支断箭道。 “大单于此次吃了大亏,不仅没有活捉赵都尉,还被一小将打得溃逃,以他的性格,此仇不报,誓不罢休。”左贤王又道。 “不过,兰克说赵都尉伤到了要害,怕是难活,若他一死,定远郡只剩郡守府和姓卫的小将,人心不稳,说不定我们有机会一雪前耻。”亲卫想着骨都侯兰克的话,回了一句。 谢谌这边正带着军医给赵都尉治伤,军营中充斥着血腥气,赵都尉躺在床上,刚毅的面容在几日的围困下显得瘦削而又苍白,嘴唇也因失血过多而变得灰白。 军医已经给赵都尉拔下了胸口的箭,这会在颤着双手帮他包扎伤口,额头上尽是汗珠。 “都尉大人他到底怎么样了?”亲卫一把揪住军医的衣领,厉声问道。 第182章 “都尉大人被利箭伤到要害,加上失血过多,恐怕……”军医被一屋子凶神恶煞的武将盯着,冷汗直流,他擦了擦汗水,看向谢谌,抖着嘴唇,一个字也不敢说。 营帐内一时间没人敢说话,只剩时不时传来的低泣声。 谢谌挥手让他退下,床上的赵都尉伸出手,亲卫连忙将他扶起来,哽咽道:“大人。” “卫……”赵都尉看向谢谌,“今日多谢你支援,我……”他说了几句便猛烈咳嗽起来,帐中武将皆是赵都尉一手提拔,从前见他威风凛凛,今日却伤重憔悴至此,不免悲从心起,不少人偷偷抹了抹眼泪。 谢谌走到床边蹲下,“大人不必多言,这是我应尽之责。” “从前……,”赵都尉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其他人不知他为何提起从前,谢谌和亲卫却知道他是在说以前谢谌收服羌人本是大功一件,却惹了赵都尉疑心,被放到平乡镇守之事。 谢谌摇了摇头,“大人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赵都尉又道:“小心,以后……靠你了。” 此话一出,军帐内众将士纷纷震惊地抬起头来,目光在赵都尉和谢谌之间来回转,虽然谢谌有收服羌人的功劳,再加上今日驰援之功,但跟其他老资历的将领相比,谢谌实在太过年轻,不知赵都尉为何如此看好他。 韩诀本来在低声哭泣,这会儿一双看向谢谌的眼睛中尽是恨意。 他这次打了败仗,谢谌却出尽了风头,如今舅舅眼看要不行了,竟然要将军务托付于他,这叫他怎能不嫉恨。 谢谌对一道道投到他身上的目光不甚在意,他低声道:“我未有寸功,难以当此大任,大人还是……”他的话被赵都尉打断。 正在此时,帐外有士卒来报,“禀各位大人,江尉丞押送粮草到了。” 江尉丞明显已经听说了赵都尉重伤之事,脚步极快地走了进来,一见赵都尉重伤躺在床上的情形,悲从中来。 赵都尉一见到他,便对帐中其余人说道:“所有人……都出去,江尉丞留下。” 江尉丞是赵都尉亲信,众人皆知这会赵都尉留下他,定是有要事要叮嘱。 谢谌跟着众人往屋外走,却被一人狠狠地瞪了一眼,谢谌冷笑着看了韩诀一眼,指了指他的脖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吓得韩诀往后撤了几步,不敢再靠近他。 怂货。 谢谌不再理他,大步出了营帐。 门外,老张和何歆一直候在外面,见谢谌脸色不好,后面还跟着脸色灰败的韩诀,忙上前问道:“大人,赵都尉怎么样了?” 老张偷偷上前小声道:“那个韩侯长怎么臊眉耷眼的?莫不是又搞什么阴谋诡计?” 老张最看不上这种人,他带着士卒去救赵都尉时,这人眼睛挂在头顶上,连句客气话都没有,明明快要被匈奴人吓破胆了,还装腔作势。 “赵都尉快不行了。”谢谌低声道。 “什么?那可是赵都尉,镇守定远郡十几年的赵都尉,竟然真的要……”何歆喃喃道,他们这些军官自投军以来最为钦佩的便是赵都尉,一直以来,在他们心中,有赵都尉在一日,匈奴便不敢南下一步,可赵都尉要不行了。 “那大人,你接下来……”老张停了半晌,想起赵都尉若真不在了,定远郡极为重要,朝廷要么安排其他大将过来,要么就地提拔这里的将领,那么自家大人的机会便来了。 谢谌摇摇头,没将赵都尉刚刚的安排说给他们听,他根基不稳,军营中那些人没一个服他,还是得等燕都的安排。 不过,这次如此胜仗,他应该能更进一步,他回头看了一眼军帐,赵都尉一生戎马,此次与匈奴交战受挫,吃了败仗,一生英明毁了大半,还不知道燕都要怎么处置赵都尉。 第168章 西风渐起, 吹落的树叶在院中积了厚厚的一层,小白却玩得十分开心,它懒洋洋地躺在堆积的树叶上晒太阳, 尾巴不时扫几下,不一会儿又跳起来追着飘落的树叶玩。 林书阁嘴角带着浅笑, 手里端着给它准备的猫饭, 轻声唤了玩闹的猫几声, 小白耳聪目明,动了动耳朵, 将两只爪子间压着的树叶丢下,飞速跑来吃东西,林书阁摸了摸它的脑袋,将它身上的树叶摘掉, 才道:“知道家里好了吧?老往外跑可不行。” 空中出现一团黑影, 小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边吃东西边发出“哼哼”的威胁声,林书阁好笑道:“我又不抢你吃的, 威胁我做什么?” 刚说完便看到一只巨大的鸟儿朝这边而来,屋檐下正乐颠颠吃谷子的白鸽吓得在笼子扑腾了几下,林书阁看着眼前的小黑,这才明白小白吃顿饭怎么反应这么大。 “仲宣让你来的是不是?”林书阁眼睛放光地看着这只敏捷矫健的鸟儿。 小黑一双锐利的眼眸看着林书阁, 看着十分凶猛,林书阁却知道它十分亲近自己,刚伸出手, 小白便歪头蹭了蹭他的手,又左右动了下,将腿上绑着的信件露了出来。 林书阁取下信, 边走边看,见谢谌信中说自己带着士卒出其不意间破了木叶单于的包围,又在匈奴重重围困之下救了赵都尉。 林书阁心中又是激动又是骄傲,他让人去厨房取了新鲜的肉,自己边喂小黑边看信。 在看到赵都尉伤重不治时,林书阁骤然起身,小黑被他大幅度的动作惊了一下,歪头看了他一眼,见没什么事,自己低头从盘子里叼起一块肉几口吞下。 林书阁静默须臾,眉目间带着一丝愁绪,赵都尉伤重不治,燕都那边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安排,仲宣此刻恐怕应该不会回来。 还有,匈奴这次受到重击,说不定哪天会卷土重来,而都尉府群龙无首,此刻说不得正争论不休。 仲宣此刻功劳大又无根基,实在过于显眼,说不定还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林书阁不由得有些担心,立马回到书桌前提笔写了一封信,叮嘱谢谌时刻小心,燕都若有消息,尽快写信告诉他。 写完之后又想到谢谌这一战之后手上的火药武器估计没剩多少了,便又在信上加了几句。 写完信,他将信件卷好绑在小黑腿上,想了想,又拿出一件东西,抬头摸了摸小黑乌亮的羽毛,“麻烦了,帮我带给仲宣。” 小黑吃饱喝足,在桌上走了几步,又蹭了一下林书阁的手,这才跳上窗外,扇动翅膀飞了出去,将窗户外面鬼鬼祟祟准备扑鸟儿的小白吓个激灵。 林书阁好笑地将小白抱了进来,摸着它柔软的爪子,正在想要不然派褚续将武器给谢谌运过去,但又担心惹来其他麻烦,或者让谢谌派人过来? “大人,大人,陆县丞回来了。”屋外有差役敲门道。 林书阁思绪被打断,将怀中的小白放下去,拍了拍他的屁股让它自己去玩,然后和差役去了大堂。 “大人,人抓到了。”林书阁刚进门,陆樾川就迎上来道,他身后还跟弥禾和穆远舟。 林书阁扫了一眼大堂上跪着的几名羌人,看身上服饰应该是羌人上层,其中一人眼神凶狠,一双鹰眸看向林书阁时带着狠厉。 林书阁掀袍坐下,“说吧,怎么回事?” 陆樾川指着其中一名羌人道:“大人,此人名叫摩黎,是少凉部原巫师,卫大人一战虽然歼灭了少凉部部族,但也留了一些要投诚之人,他跟着阏氏假意投降,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够复仇。” 羌人内部原始风气浓郁,还留有巫师来祭祀、占卜和治病,在羌人部落中地位很高,当然投降的一众少凉部族,谢谌曾经排查过,这人当时态度恭敬,言谈举止皆无不妥当之举,又因此人颇有影响力,为了然后残余羌人尽早归附,便留了他一命。 林书阁曾经见过他一面,今日要不是陆樾川将他带来,他可能都认不出来。 陆樾川继续道:“他从前在少凉部地位颇高,与匈奴单于也有数面之缘,因而他便向匈奴人投诚,引来匈奴人报灭族之仇,而最好的投诚便是火药。” 谢谌灭少凉部之时,许多羌人见过火药的威力,当时甚至以为是天罚,而他们看准了谢谌不在的时机,便想到这个办法,浑水摸鱼最好能将火药偷出去,顺便引匈奴人进来。 陆樾川后来的话大堂里的人自然都清楚,“除了此人,这几名羌人便是负责暗中联络的,”陆樾川指向一人,“便是他摸清了火药厂的方向,而他,”陆樾川眼中带恨铁不成钢,看向跪着的几人中唯一一名身着大燕服饰的人,“则是向他们传递消息之人。” 林书阁冷笑一声,“既然查清了,一应人等全部枭首示众,至于你,”林书阁似笑非笑地看着已经抖若筛糠的大燕男子,“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家中可还有人?” 那人拼命磕头,“大人饶命啊,小人名叫张大宝,平乡人士,家中……家中还有妻儿和老父,我只是被他们蒙蔽了,是他们,他们这群蛮子让我干的,”他被陆樾川抓住之后已经被吓破了胆,这会听到林书阁要将所有参与的人枭首示众,吓得两股战战,魂不附体。 第183章 林书阁起身朝他温和一笑,“他们给了你什么报酬让干这件事?” “给了我五十两金子,还许诺事成之后另有重金答谢,还说能让我当个官。”张大宝战战兢兢道。 “是吗?五十两金子,”林书阁念了几遍,闭了闭眼,猛地一脚将他踹倒,“五十两金子便能让你通敌叛国,其他人不知道,你难道不知道平乡从前因羌人侵扰死了多少人吗?” 若是真被匈奴得到了火器,又得死多少人,林书阁想着那些埋骨黄土的士卒和百姓、伤重不治的赵都尉和千里突袭至今未归的谢谌,他咬牙切齿,还欲再踹,陆樾川赶紧上前道:“大人息怒,为了这种人动气不值得。” 林书阁重重呼吸,缓了口气,“本官已经说了,所有参与其中的羌人枭首示众,至于张大宝,依律斩首示众,家人全部充为官奴婢。” 张大宝面如死灰,扑上来道:“大人,大人饶了我吧,不,饶了我家人,一切都是我做的,与他们无关。” 林书阁甩开他,“律法无情,你做了此等事,连累了家人,便受着吧,带下去。” 差役将已经瘫倒在地的张大宝拖了出去,林书阁看向其余几名羌人,见他们栗栗危惧,“问清他们如何与匈奴人联系之后,便处理了。” “是,大人。” 弥禾以前见林书阁向来是温文尔雅,刚刚那一幕,让她仿佛夏日里被凉水浇透了一般,果然,能与谢谌连灭羌人两部,事后将其余部族一一收服的人又怎会是良善之辈? 带林书阁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时,弥禾急忙下拜,“此事皆是我的疏忽,是我没约束好族人,让他们犯了此等大祸,大人尽管责罚。” 林书阁没说话,陆樾川笑道:“阏氏多虑了,今日能将嫌犯全部缉拿,实是有赖阏氏,大人赏罚分明,自是不会归罪于无辜之人,不过嘛,若还有人牵涉其中,大人可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极为缓慢,弥禾低着头不敢说话,半晌只能道:“我明白。” 直到头顶传来林书阁的声音,“阏氏起来吧,我听说阏氏的小儿子在县中学堂课业十分不错,这可是阏氏的福分,阏氏自当好好教养与他,不可再犯此等错误。” 弥禾知道因摩黎属于少凉部上层,林书阁这是怀疑自己,又听他说到儿子,心中一片慌乱,连忙道:“我儿提尼十分仰慕汉家文化,若大人不嫌弃他愚笨,小儿愿在县中任一小卒子,大人尽管驱使。” 林书阁蓦地笑了一声,“阏氏是聪明人,提尼还是由阏氏教导吧,不过每旬让他过来县衙一趟吧,陆县丞博学多才,自是比县中学堂教导得好。” 陆樾川本来正在看好戏,没想到火竟然烧到了自己身上,大人这是想做什么?当质子也不是这样的吧? 不过,他还是道:“大人这是又给我派活了。” 林书阁:“阿川能者多劳,阏氏不知,我那一双弟妹便是由阿川教导出来的,旁人若是想请拜他为师,都没机会呢。” 弥禾如履薄冰,惶恐至极,自然是林书阁说什么,她便是什么,等她出了县衙,温暖的阳光照到身上,才惊觉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县衙外等着的侍女赶紧迎上来,见她面色苍白,“阏氏,你没事吧?” 弥禾摇了摇头,“我们回去再说。” 大堂内,陆樾川看了好几眼林书阁,林书阁斜了他一眼,“有话就说。” “大人今日生了好大一通气,可是发生了什么事?”陆樾川问道,旁边立着的一直没说话的穆远舟也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阿川,赵都尉伤重不治,都尉府可能要有大变动了。”林书阁将今日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什么?赵都尉怎么会……”陆樾川震惊道,穆远舟也是一脸惊恐。 “多事之秋,县中今日继续严加防范,若是有什么可疑之人,一律先抓了再说。”林书阁说道。 堂下两人惊疑不定,若赵都尉真出了事,燕都那边不知会有什么安排。 第169章 谢谌从军帐中出来, 耳边回荡的尽是都尉府各将领的吵嚷声,他心中烦得不行,都尉府掌定远郡最高军事权, 如今赵都尉身死,人人都想染指, 盼望着更进一步, 甚至有几人隐隐联合众人将谢谌排除在外。 谢谌却清楚, 此等重要位置,燕都定会仔细斟酌人选, 况且魏使君那边还没消息,这些人也不知道急什么。 他大步走了出来,看着远处天高云淡,浑圆的落日缓缓西沉, 将半边天空染成橘红色, 印在广袤的边塞上,雄浑而壮丽,心情顿时舒缓了几分。 也不知哥哥收到信了没有? 天空中传来一声清亮的鹰啼, 谢谌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微微仰起头,嘴角轻启,吹出一声清脆的口哨声, 眉梢带着几分潇洒与不羁。 小黑听到主人的呼唤,在空中盘旋片刻,然后收拢翅膀, 朝地面俯冲而下,稳稳落在谢谌的肩头,姿态骄傲而又自信。 “信呢?”谢谌歪头敲了敲它的脑袋。 小黑爪子在谢谌肩膀上蹭了蹭, 不情愿地将腿上绑着的信露了出来,谢谌不和它计较,伸手从它腿上取下信。 怎么这么重?他心中正奇怪,手下将信打开一看,林书阁竟是用一块帕子包着信件和一块玉佩。 谢谌拿起玉佩看了看,面带疑惑地将它收进怀中,然后展开信件开始细细看。 信件不长,谢谌却看了许久,林书阁在信中的关心和嘱托冲散了几日来胸中的烦闷,见他信中提及武器之事,谢谌思量片刻,还是等燕都有消息了再说,不然现在他处于风口浪尖,太过打眼。 谢谌又将新信前后翻看了一遍,信中仍然只有公事和浓浓的关心,也不见哥哥说句想念的话,算了,哥哥害羞不说,等他回去了亲自问。 他心满意足地将信折好,准备连同帕子一起塞进怀里,却被小黑一爪子夺走了他手中的帕子。 小黑拿着胜利品直直飞上云霄,任何主人如何暴怒它自岿然不动,甚至还开心地在空中翻滚几下,完全没将主人放在眼里。 谢谌被气个半死,在心中准备扣了它的口粮。 “大人,燕都来消息了。”何歆四处找谢谌不到,一直跑到这边才看到他的身影,见谢谌脸上还有薄怒,以为是因这几日的事心情烦躁,小心挑重要的向谢谌汇报。 “与匈奴的战报已经到了燕都,赵都尉此次急躁冒进,损兵折将,本该将一应官职爵位全部革除再听发落的,陛下念其有功于社稷,多年来镇守边关,此次也算忠贞殉国,加上其族人散尽家财愿意换得赵都尉免除责罚,燕都特赦赵都尉保留身后名。”何歆说道。 “至于都尉之职,暂由靖远侯担任,陛下亲封靖远侯秦谦为征西大将军,不日将到达定远。”何歆又道。 “靖远侯?”林书阁惊呼一声,陆樾川点了点头,“朝中争斗不断,但靖远侯刚正不阿,确是担得此重任。” “看来咱们这位陛下虽然年轻,但果断有魄力,快刀斩乱麻般从诸多人选中选定了靖远侯,想那丁家自是气愤不已。靖远侯从前在西北经营许久,又有军功在身,那些骄兵悍将总能服他。”林书阁也舒了一口气,感叹道。 “大人是怕卫大人吃亏吧?”陆樾川挑眉道。 “我确实怕仲宣吃亏,不过好在靖远侯为人耿介,仲宣在他手下也能一展才华。”林书阁这次承认得果断。 陆樾川但笑不语,“大人,燕都封靖远侯为征西大将军,又封魏使君为安户将军,是不是要与匈奴再战?” 林书阁听他这么说,也道:“我也这么想,这次仲宣重创了木邪单于,最好便乘胜追击,彻底将匈奴打残打退,不然等木邪重整旗鼓,恐怕又是一场恶战。” “靖远侯还未至定远郡,这些话我们私底下说说就行,仲宣那边还没有消息传过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想着此次封赏,谢谌立了大功,但迟迟未见进封,要么是出了什么事,要么便是燕都那边有别的安排。 “自然,我也是与大人随口聊两句,卫大人此战打得精彩,我听说打得匈奴单于抱头鼠窜。”陆樾川笑得有些大声,林书阁睨了他一眼。 “大人,你不知道,县中近日处处都在谈论此事,百姓茶余饭后聊的也是卫大人如何以一敌百,在万军之中救了赵都尉的,据说甘州县还编了戏目出来,”见林书阁脸色微变,陆樾川赶紧道:“不过隐了卫大人名讳,只说是前朝一名将与猃狁的战事”。 甘州县在林书阁任县丞之时,大力兴办文化产业,各种神仙、圣人戏目轮番上阵,此次谢谌大胜匈奴,不止壮了士气,百姓得知后自然又是钦佩又是激动,有才者将其编成戏目供百姓观看,竟然场场爆满,就连那位“前朝名将”的扮演者也火了一把,只要出行便有民众争相要见。 林书阁心中却隐隐有些忧虑,“我去信一封,让周度注意点,枪打出头鸟,靖远侯未至,匈奴又会随时卷土重来,仲宣得了这么大的名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好。” 第184章 陆樾川也敛了敛神色,明白林书阁在担心什么,“我这几日也注意些,寻些其他事,百姓自然也不会念着这些。” “多谢,少年英雄,自然会多些目光在仲宣身上,但他在都尉府可谓单打独斗,我也帮不上他。”林书阁第一次有些恨自己官做得不够大。 “大人与卫大人果真情深义重。”陆樾川由衷感叹道。 “不说这些了,这段时间造的火药呢?多日不见相里谷,不知道他过得可还清闲。”林书阁玩笑似的说道。 “大人你可饶了他吧,当初卫大人出征,你可是几乎将县中存储的火药几乎搜刮干净了,相里谷看着空空如也的库房,哭都哭不出来,这才刚存好一批,你还要找他。”陆樾川想着相里谷一张黑脸上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颇有些同情。 他当时还好心安慰了几句相里谷,答应他要是林书阁再同他要火药、要武器时帮他说几句话。 “是吗?我记得我还是留了一批的,相里谷手下那帮子工匠现在技艺越发成熟,普通的火药对于他们而言已经不算难事了,不过你提醒我了,既然他们如此辛苦,那便每月给他们的工钱再多一倍吧。” 打工嘛,若是钱到位了,自然不会有什么怨言,况且相里谷自是知道火药会用到什么地方,此等为国为民之事,他知道分寸。 “相里谷他们肯定会高兴,不过方垣倒是没看出来,以前我还以为此人不过是个欺世盗名之辈,现在看来倒是有几分道家济世的风范。” 林书阁跟着笑了一声,当时方垣来到清泉县,被他忽悠着天天炸炉子,林书阁本来答应他要将他引荐给魏使君的。 后来林书阁同方垣提起之时,方垣却道他发现炼丹修仙不如炸炉子来得有趣,推脱了林书阁要引荐他的意图,反倒和相里谷天天研究怎么炸炉子炸得更响去了。 “大人,郡守府来人了,说是魏使君有急令。”门外差役进来道,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郡守府此刻来人会有什么事?林书阁看向陆樾川,陆樾川给他比了个手势,莫不是因靖远侯将至? “让他进来。”林书阁道。 “见过林县令,陆县丞,魏使君急令二位大人尽快筹集粮草,以备不时之需。”来人说道。 莫不是真要乘胜追击? “知道了,魏使君可还有其他交代?”林书阁问道。 “魏使君只说大人知道是什么意思,不需要他明说。” 林书阁无奈地笑了一下,“一路辛苦,来人,送这位大人去休息。” 待人走后,陆樾川脸上带着深思,“看来是一场大战,陛下莫不是想借大败匈奴之势助长声威,一举将丁家扳倒?” 林书阁摇摇头,或许仲宣那边有更确切的消息。 定远郡,都尉府。 靖远侯直立于大堂之上,向众人宣告了燕都的诏令,封赏了此次有功之臣,尤其是谢谌,他以一万骑破了匈奴五万铁骑,实乃大功一件,被封为破虏将军,他麾下如何歆及老张自然各有封赏。 至于韩诀,因其轻敌冒进,中了匈奴计谋,以至于让大军错信了战机,因而被罚连降三级,这还是他筹了几万钱罚金才免除了他的罪责。 靖远侯宣读完诏令之后,目光巡视着下跪的众人,猛然间看到谢谌,他神情激动,差点失态。 亲卫提醒了他一句,他这才让其余人退下,只留下了谢谌。 靖远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小将,动了动嘴,见谢谌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从来没有见过他一般,他叹了口气,“是我失态了,今日见到你,仿佛见到我一位故人。” 谢谌恭敬道:“人有相似,想必侯爷看错了。” 靖远侯仰天长叹,“我知道了,既是如此,卫将军便退下吧。” 谢谌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默默退了出去。 第170章 “侯爷, 你刚才……”亲卫见靖远侯神色恍惚,眸中带泪,像是陷入回忆中, 轻声说道。 “没事,只是看着刚刚那位卫将军想起来谢家那孩子, 若是谢家没出事, 想必也长这么大了吧。”靖远侯嗓音苍凉而又悲伤, 带着对故友的怀念以及一丝不让人察觉的欣喜。 “是啊,谢小公子若长大, 一定如卫将军一般英姿飒爽,勇武过人,说不定还能同谢公一样开疆拓土,建立不世功勋。”亲卫感叹了几句, “不过卫将军倒也真有本事, 小小年纪,既有收服羌人之功,今又领兵将匈奴单于打得仓皇出逃, 怪不得侯爷和阮大人在朝中力荐他担任一路大军统帅,少年英才,不外如是。” 靖远侯想着刚刚见到的年轻人,沉静内敛, 年纪轻轻立下这样的功劳也不见丝毫盛气凌人之态,故友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 只是那孩子不愿承认,罢了罢了, 他既然从燕都逃到这里,又隐姓埋名,必定是不想让人认出来, 他自当为其遮掩,待一切水落石出,还故友一个清白之后再来相认。 暮色四合,谢谌打马而过,惊起了水面上的鸟群,无数飞鸟扑腾着翅膀从水上掠过,波纹荡起涟漪,与岸边芦苇的倒影交相辉映,泛起点点金光。 谢谌从马上下来,随手将马牵到岸边吃草,自己找了个地方躺了下来,静静看着天空,刚才看靖远侯神色,应该已经认出了自己。 靖远侯从前与大父熟识,就算经过了这么多年自己长相发生了变化,也必然认得出来。他也不知道此刻自己什么心情,再见故人,久远的记忆又一次次翻涌而起,希望与故人相认但又怕惹来祸事的矛盾心理交织在一起,让他心中烦躁不已,他此刻迫切地想见到林书阁,但又身在都尉府,而林书阁远在清泉,不能相见。 “咕咕。”一声鸟鸣引起了谢谌的注意,他定睛一看,旁边低头吃草的骏马身上一只雪白的鸽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是他送给林书阁的鸽子。 他飞速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着的草屑,鸽子咕咕又叫了两声,谢谌伸手将鸽子腿上绑着的信拿了下来,“你怎么会来这里?” 头顶的鹰啼告诉了他答案,“跟着小黑来的?” 林书阁来信是询问他燕都诏令之事,信中又说魏使君让各县筹备粮草,问谢谌是否又有战事,若真要与匈奴一战,让谢谌派人接应一下送来的武器。 信的最后,谢谌如愿以偿的看到了几句情真意切的话语,无一不在表露思念之情,谢谌嘴角染上一丝笑意,将信收好,牵着马闲情信步地往回走。 都尉府为他准备了平时居住的院子,此刻无事,谢谌只想回去给林书阁回信。 还未进门,就看到了门口守着的何歆和老张,二人手里拿着食盒,老张还抱着一坛酒。 “将军,等你好久了。”老张率先道。 “你们很闲?”谢谌将马拴好,打开了门,后头两人屁颠屁颠跟了进来。 “这不是打了胜仗还没来得及庆祝吗?这不,今日侯爷刚行封赏,我们便商量着和将军喝酒庆祝一下。”何歆十分自来熟地将带来的饭菜一一摆好,又从厨房中拿出碗来每人倒了一碗酒。 “这可是都尉府最有名的酒楼的菜,虽说比不上林大人做的,但也不错了。”何歆夹起菜吃了一口,又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你别说,好久没尝过林大人的手艺了,还挺想念的。”老张也念叨了几句,抬头见谢谌面部表情地瞪着他,连忙咳嗽一声,“快吃菜,快吃菜。” 何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军还和从前一样。” 他这话说得有些僭越,但在座的人都知道他是何意,谢谌投军时年轻而又正经,老张喜欢撩闲,何歆也不是什么正经人,故而刚遇见时两人总是喜欢逗弄谢谌,然后被谢谌一个眼神吓得闭紧了嘴巴。 “当年将军刚到终古隧时,第一场仗便赢得大胜,打退了犯边的匈奴,本来好些兵油子见将军脸嫩年轻,并不服气,那场仗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有这样的想法了。”何歆带着些怀念道。 “那次我也在,我可是亲眼目睹将军持枪杀进匈奴军队中,绝对称得上勇冠三军。”老张也道。 谢谌撩起眼皮看了二人一眼,“你们今日过来是为了吹捧我?” “这可错怪我们了,我们说的可是心里话。”何歆放下筷子,给谢谌斟了一杯酒。 老张哈哈大笑:“我还记得将军当年满腔少年心事,要不是我旁敲侧击,谁知道……” 何歆剧烈地咳嗽起来,猛给老张使眼色,你喝多不要命了? 老张转眼间谢谌冷冷地盯着他,嘻嘻笑道:“我闭嘴,闭嘴。” 月华流转,整个院子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清晖,谢谌闷了一口酒,举起碗道:“这些年多谢二位。” “将军说什么客气话,要不是将军,我与老张估摸着还在终古隧籍籍无名,或者战死沙场,哪来现在的功业。”何歆和他碰了一下,目光真诚。 谢谌当日在终古隧从士卒中提拔了二人,后来二人又跟着谢谌出生入死,每次封赏皆有他们的名字,因而二人平日嘴上不说,但一直感念他的恩情,今日借着酒意,何歆才说了这么肉麻兮兮的话,要放平时,打死他都说不出来。 第185章 “是你二人有本事,不是我,总还有别人慧眼识珠。”谢谌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明珠二字我可当不上,不过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难遇明主,不是所有人都与将军一般。”何歆低头道。 谢谌不知何歆从前遇到过什么事,但见他目光悠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匈奴未灭,总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何歆还没说话,老张就在旁边道:“你们今日可看到那韩诀,靖远侯宣读诏令之时,那可真是如丧考妣,这厮平日里仗着赵都尉的威名气焰嚣张,尾巴都要翘上天了,那次秋射还敢搞阴谋诡计暗算将军。现在好了,没了靠山看他怎么耍心思害人。” 何歆也道:“赵都尉英明一世,怎么摊上个这样的外甥。” 死者为大,何歆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不过将军,靖远侯成名已久,朝廷这次封他为征西大将军,又封了你和魏使君,难道想同前朝一样,三路大军共同攻打匈奴?” 老张惊道:“怪不得都尉府最近来了好些人押送粮草,三路大军,粮草辎重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乖乖,这可真是要将匈奴按死啊。” 二人同时看向谢谌,谢谌点了点头,“不止是都尉府,哥哥来信说定远郡各县也在积极筹备粮草,靖远侯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大战应该不远了。” 老张小心翼翼地问:“靖远侯今日留下将军,便是说了这些?” 谢谌重重地将手中的碗放到桌上,目光如同兵刃一般,老张吓得吞了吞口水,连忙道:“我们也是担心将军,靖远侯当时看到将军时神色不同寻常,将军出来时脸色也十分难看,我们又不敢直接问你,怕你与靖远侯有什么误会,所以……不过旁边没注意到这些,是老何他看到了,我们才……” “才来找我套话?”谢谌冷声帮他补全。 “将军别生气,实在是这些时日被都尉府那伙人搞得头大,我们怕这新来的顶头上司与将军有什么龃龉……”何歆帮腔道。 谢谌着实有些心累,这二人平日一副大老粗的性格,今日不知道怎么回事,心思百转千回,但又知道二人确实是关心自己,只能道:“没有,没什么误会。” “那便好,那便好,那我们就放心了。”何歆摸着胸口道。 谢谌握紧的拳头松了松,然后又握紧,“你们……若是有一天,你们发现我并非你们所识之人,你们会如何?” 他神情带着些许不自然,谢谌性子坚毅,除了在林书阁面前撒娇扮痴毫不在意,今日喝了酒,醉意上头,又兼之今日故人重逢难免让他想起身世,眼前二人又自己同甘共同这么多年,不觉问了出来。 老张:“什么是不与不是,只要将军不投敌卖国,我这条烂命,跟定将军了。” 何歆也道:“将军是什么样的人,他人不清楚,我们难道不清楚吗?”他说完像是想起什么一样,“不对,林大人也清楚。” “老张啊,我们再怎么跟着将军卖命,将军心里还是只有林大人,我们就是那什么来着……”老张一边喝酒一边道:“后娘养的。” 什么有的没的,谢谌见二人已经喝得东倒西歪,开始说起胡话了,起身将二人拉起来,一脚一个踹进了侧屋。 然后回到院子,借着月色自斟自饮,风清月明,远处传来几声虫鸣,檐下的鸽子咕咕几声,谢谌嘴边挂着笑意,被这二人一打岔,都忘了给哥哥回信。 他起身给鸽子喂了谷子,又添了水,心情愉悦地回屋写信去了。 第171章 “三路大军?”陆樾川惊叹不已, “陛下这是想建不世功业啊,若是真成了,可真是功在千秋, 小皇帝可真有魄力。” “仲宣信中是这样说的,靖远侯亲率二十万大军到了定远郡, 再加上都尉府原本的兵力, 可谓一战决生死。都尉府将士各个秣马厉兵, 我想不日便要出征了。”林书阁说道。 “看来卫将军虎破山一战确实让燕都各位大人信心大增。” “不然也不会让仲宣领一路大军出征,不过魏使君的南路大军更多的是负责军需供给, 魏使君在定远郡多年,由他调度军备,确实合适。”林书阁沉思片刻道。 “我听说匈奴周围那些小国听到大燕陈军边境,被吓得派了使者过来, 表示要向大燕称臣。”陆樾川笑道。 这些小国从前因慑于匈奴强悍而投靠匈奴, 现在看着大燕国力强盛,便想换个靠山。小国生存,向来靠的是在大国之间左右逢源, 林书阁想起后世那些小国的操作,也不足为奇了。 “还没打呢,他们就不怕匈奴知道他们鼠尾两端之后反手找他们报复,弱肉强食, 抱大腿也得看清时机啊。”林书阁皱眉道。 “大人,卫将军虎破山一战可不止我们知道,那些小国自然也听说了, 木邪单于带大军围困赵都尉,结果被一小将打得狼狈败走,而这名小将现今又要带兵出征, 明眼人都能看到这又是冉冉升起的一颗将星。若是今日不投靠大燕,明日说不定要在献俘仪式上见到卫将军了。” 陆樾川与有荣焉,林书阁笑着摇了摇头,西北百姓苦匈奴久矣,官吏又何尝不是,若真能将此心腹大患解决,西北百姓也好安居乐业。 “不过我觉得郡守府正好趁这个时机,重新与西域各国建立联系,要是真能将匈奴赶出我大燕边境,说不定可以再创前朝在西域的辉煌。”陆樾川越说越激动,恨不得快点见识此等场面,“届时,我说不定还能随着各国使团出行西域,见一见前朝史书中记载的西域风光。” 林书阁用手中的书敲了敲他,“醒一醒陆大人,你还有各乡税收、户籍、举荐的事还没做呢,心都飞到哪里去了。” “大人难道没想过吗?我从前就喜欢游历名山大川,见到大人之后才想着停下做点为国为民之事,可若是西北安定,自有比我适合的人选,到时我便辞官往西而去……” “辞官?”林书阁满头黑线,“你确定要当着我的面说这个?” 陆樾川这才回过神来,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低头继续忙活去了。 林书阁笑了笑,给谢谌回了封信,叮嘱他千万小心,记得回信。 谢谌这边正与老张巡视火枪队,虎破山一役,其他人只知他手下士卒打出以一敌五的战绩,但他知道这次战役除了因为占了先机,还有赖于火药的威力,尤其是老张手下的火枪队,在当时进攻匈奴左翼时起了大作用,故而火药的损耗自然也是最多的。 “将军,何歆已经出发去往清泉县,林大人手下那批工匠可真是厉害,造的火药可不止供应我们呐,不过还是林大人记挂着将军,不然……”老张嬉皮笑脸,他自觉与自己将军推心置腹,不顾谢谌的冷眼什么话都往外说。 “都尉府和郡守府也会有军需发下来,哥哥送过来的尽量避着些,免些麻烦。”谢谌交代了一声,听到一名士卒来报说大将军有请,便抬脚去了都尉府。 他一路从军营走过,士卒正在外面训练,喊杀声极大,到了都尉府,院中也能看到训练的将领和士卒,还能听到零星火炮声。 府内靖远侯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与军需官谈话,一见谢谌来了,便挥手让左右退下。 “我在燕都便听说你与清泉县令制出来一种新武器名唤火药,此物在灭少凉部之时起了大作用,后来魏使君和赵都尉曾将此物的制法和战损情况报给燕都,惊呆了朝堂之上一众文臣武将。” 火药这种热武器的问世,对于这个还多用冷兵器的时代不说降维打击,但看杀伤力肯定是叹为观止。 “我听说你组建了一支火枪队?”靖远侯又问道。 谢谌回道:“是,平乡之战时工匠制作火枪的技艺不纯熟,后来经过改进才有了现在的火枪。为了防范于未然,加之火枪确实威力极大,故而我与林县令组建了火枪队,以备不时之需。”“林县令?”靖远侯爽朗一笑,“我当时见他时就觉得此子不凡,燕都如今的各种新玩意,皆是出自他之手吧?” 谢谌点头,“还未多谢大将军当年对我兄长的回护之情。” “小事而已,他的为人我清楚,所做之事,一桩一件,皆是为了百姓,当得起耿介无私一词。我听说卫将军是被他所救?”靖远侯目光如炬,看着谢谌。 谢谌道:“从前为人所害,恰好被兄长搭救,没有他,绝无现在的我。” 他声音温柔而又坚定,靖远侯只当二人确实感情好,乐得拍了拍他的肩膀,“也算是你的造化,卫将军,以后若有难处,尽可来找我,我以前有一故友被人陷害,整个家族蒙难,我本以为他族中尽数被戮……” 谢谌静静地听着,心中千涛骇浪,面上只当靖远侯嘴里的故人与自己无关。 靖远侯一边观察他的表情一边道:“可后来我却发现,故人最为得意的孙辈竟然逃出生天,活了下来,还靠自己的本事步步高升,建功立业。” 第186章 谢谌低头喝茶,指节因攥紧而发白,他隐忍不发,半晌后道:“不知大将军说这些是何意?” 靖远侯叹了口气,温声道:“只是觉得他与你有些像而已。” “将军说笑了,我出身微贱,大将军的故人自是人中龙凤,我自然比不得。”谢谌起身恭敬道。 他垂着眸子,靖远侯的位置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脊背挺直,仿佛绷紧的弓弦。 “卫将军不必妄自微薄,我今日请你过来,是想让借你手下先锋官一用,我部下士卒在使用火药上自然比不得你们,大战在即,想请他过来指点一二。”靖远侯扯开话题,缓缓道。 “我等会便让他来都尉府。”谢谌道。 靖远侯见他颇有些油盐不进的意思,只能道:“不急,你若有空,不如陪我去看看训练情况,火药燕都虽然也有训练,不过既然此物出自清泉县,你们自当更懂得如何使用它。” 谢谌应声称是,二人来到了训练场。 训练场响声如雷,隔着老远就能听到火药爆炸的“砰砰”声,还间杂着老张的怒吼声。 靖远侯和谢谌站在远处,看着一列士卒策马而过,手上清一色的铜管火枪,硝烟味弥漫,马蹄声响过,士卒们半伏在马上,瞄准远处的靶子,先是距离的火药爆炸声,接着“嗖嗖”几声,尖利的弹丸直直穿过靶子,在铁皮制作的靶子上留下深痕。 “果然好枪法。”靖远侯大声喝道。 老张抬头看到远处的靖远侯和谢谌,交代了一句,“你们接着练,”然后骑马朝两人的方向而来。 “见过大将军,卫将军。”老张行礼道,有外人在,他一副老实可靠的样子。 “这便是你那先锋官?”靖远侯看谢谌道。 “先锋官张肃见过大将军。”老张大声道,声音洪亮,十分有干劲。 “好,有气势,闻名不如一见啊。”靖远侯声音中带着喜悦,大声夸道。 谢谌看着二人一见如故的模样,挑了挑眉,没说话。 “你们这是在训练近战?”靖远侯问。 “回大将军,是近战,我麾下士卒多使火器,与匈奴近战时只要枪法准,一枪一个人头。”老张说得狂妄,靖远侯却听得开心,老张偷偷朝谢谌挤眉弄眼半天,又带着靖远侯去看震天雷的效果。 谢谌只能快步跟上他们,这边的训练场地十分开阔,尘烟滚滚,爆炸声震耳欲聋。 “轰隆”一爆炸,脚下的大地仿佛都在颤动,靖远侯面露震惊,和其他第一次见到震天雷的人的表情一样,有些目瞪口呆。 “这是工匠一遍遍试验后的效果。”谢谌解释道。 “怪不得与燕都的有区别,工匠何在?”靖远侯心神大动,问谢谌道。 “郡守府和都尉府皆有震天雷的配方,大人若要查看,可招工匠来问。” “如此,待会让他们来见我。”靖远侯沉思片刻道。 又是几颗震天雷被投了出去,整个训练场硝烟与尘土混合在一起,靖远侯看了许久,才露出一个笑来,“此天助也。” 谢谌低声与老张交代了几句,然后几步跟上靖远侯。 “这段时间我传令下去让士卒抓紧训练,尽早磨合,到时与匈奴对上,我看木邪小儿如何抗衡。”说着放声大笑起来。 靖远侯年过古稀,精神矍铄,他拍了拍谢谌,“走吧,二郎。” 火药爆炸的声音轰鸣,谢谌有些怀疑自己是否没听清楚,抬眸看了靖远侯一眼,见他仿佛什么都没说一般,已经走出了好远,谢谌抿了抿唇,跟上了他。 第172章 金秋送爽, 因刚下过雨,空气中带着一丝湿意,林书阁脱下披风, 听着几名令史汇报着仓库存储的情况。 他一边听着汇报,一边仔细翻看着案上摆放的粟麦等粮食的出入簿、县中修缮各种工事的统计簿以及每日小吏巡视仓库的记录。 “大人, 今年因多了土豆和棉花, 多修了一层库房, 今年粮食收成好,因而仓库中储存了比往年多一倍的粮食。”一名令史道。 这个朝代官方会在中央及其各郡县设置仓廪以储备粮食, 如果遇到自然灾害或者战争,会拿出平日里储存的粮食来赈济灾民,防止社会动乱,甚至官员的俸禄也要用到这些储备粮, 因而仓库的储备巡查工作极为重要。 清泉县这几年没什么大的灾害, 林书阁又引进了土豆,加之因强敌环伺,为了以防万一, 林书阁打着广积粮草的想法主动屯粮,因而整个仓库中积蓄了不少粮食,尤其是土豆耐存放,县中还挖了不少地窖用来储存土豆。 林书阁见公文条理清楚, 一进一出皆有记录,一目了然,用的还是他当时拿出来的表格归纳法, 夸赞了一句“不错。” 得了林书阁一句不错,几名令史悄悄松了一口气,往年都是他们将文书送到县衙, 等陆县丞审核完之后才呈给林县令的,今年不知道什么情况,林县令竟然亲自过来了,吓得几人以为平日干活有什么纰漏,胆战心惊地看着林县令翻看公文。 “这段时间我会让杨县尉多派人过来巡逻,辛苦你们多巡视查验几遍。”林书阁合上最后一卷文书,起身说道。 几名令史诺诺称是,目光恭敬,看着林书阁离开。 “大人今日怎么想到来这里看看,我看那些令史都快吓死了。”陆樾川刚刚一直没出声。 “快年底了,突击检查不行吗?”林书阁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墨痕,随口道。 陆樾川狐疑地看着他,完全不信他有这样的兴致。 林书阁只能道:“因西北战事,我今年下令让县中多储备粮草,再说这两年多了土豆,我总得过来看看同往年比起来有哪些不同吧。” “西北战事?都尉府已然出征,说不定现与匈奴遇上了,靖远侯战功赫赫,再加上卫将军,该担心的是匈奴吧。说不定这次可以让西北战事消停几年。”陆樾川笑道。 秋收已经结束,许多百姓地里的活少了,但也没闲着,大多都出来找活干,县中现在一眼望去,街道上各式各样的店铺,尤其是成衣铺子,林书阁站在街道上就能看到好几个。 “阿川,百姓安居乐业,是你我之愿,我也怕好不容易做出的改变付之东流,但是匈奴强悍,谁也不敢保证能将其打败。自从得知木邪单于有染指定远之心后,我能做的便是多做些准备,譬如粮草,譬如武器。” 不远处的成衣铺里人来人往,几名伙计忙得热火朝天,一对母女穿行于众人之间来回奔走,面上尽是笑意。 林书阁看得有些出神,陆樾川道:“大人所言甚是,我观街上百姓也与咱们初来时大有不同。” 林书阁回头,“哦?有何不同?” 陆樾川背着手,从周围的小摊贩手里买了两块烧饼,递给林书阁一块,“从前忙忙碌碌只为了饱腹,现今眼中却对了一层生气。” 林书阁听懂了他的意思是在说百姓精神面貌有了变化,以前现在贫苦,又有匪盗出没,百姓活得战战兢兢,现在虽然苦点,但总归生活是有希望的。 林书阁咬了一口烧饼,外皮酥脆,内里柔软,怪不得生意不错,“阿川,我带你去看看今年刚建好的惠济堂。” “是大人曾经说过的救济无人赡养的老人和无家可归的孤儿的场所?我倒是还没去过。”陆樾川几口将烧饼吃完,闻言问道。 “是,今年税收多了不少银钱,学堂那边有县中商户支持,我便将一部分用在了惠济堂。”林书阁道。 大燕以孝治国,对老人更是有优待,朝廷甚至颁布政策对70岁以上的老人每月供给粮食,但人到七十古来稀,这样的政策在平均年龄不到三十岁古代社会,对于一些丧失生活能力的老人还是作用有限。 而且贫苦百姓养活孩子不易,一家子若是孩子太多,光是税收便会成为压倒一个家庭的负担,所以古代弃婴、杀婴之事时有发生。 林书阁设立惠济堂,便是想帮一帮这些人。 “老有所依,少有所养,大人这是想造出一座大同之城来?” 林书阁摇摇头,“没那么大志向,也不敢空谈圣人之言,尽力做了便是。” 惠济堂离得不远,大约一刻钟后,两人便到了。 刚走到门口,便看到几名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见二人穿着不凡,上前道:“二位可是要捐善款?” 林书阁哭笑不得,建这所惠济堂时因是县衙出资,他当时随口说了句让手下人省点钱用,县中学堂建得不错是有商户们捐钱的缘故,惠济堂可没这个条件。 谁知这些人竟然当了真,惠济堂从上到下,人人仿佛貔貅转世,这不,见到他们就问他们是不是来捐钱的,这和后世拉投资的有什么区别? 本来惠济堂建好之后,好多商户慕名过来参观,结果被她们声泪俱下地哄着捐了好些钱。好好一个救济场所,被这群人搞得没一个商户敢过来。 第187章 “大人怎么过来了?”一名女子听到这边的声音,走了出来。 她长得眉清目秀,穿着一身利落的棉布直裾,看到两名下属竟然拦住了林书阁,连忙让两人退下,“大人莫怪,她们不知二位大人身份,还以为……” “还以为我们是县中大户,准备趁机劝说我们捐钱是吧?”林书阁笑得爽朗。 女子一听他这样说也笑道,“不瞒大人,惠济堂养着那么多人,也难为她们见到人路过就问。” 陆樾川道:“这位便是大人说过的吴娘子?” “见过陆县丞。”吴茵上前见礼道。 惠济堂快建好之时,林书阁发布告招收负责的小吏,因不限性别,许多女子也来报名,吴茵更是过五关斩六将拔得头筹,被林书阁任命在惠济堂主管各项事务,因缺人手,吕茵又招了一批女子过来干活。 “大人随我进来。”吕茵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另外两名刚知道林书阁二人身份的女子小心地往后退了退。 “都赖你,你还说你见过林大人,刚刚竟然没认出来。”一名女子气愤道。 另一名女子吐了吐舌头,“我也就见过一次,谁让你说门前两人看着像很有钱的,赖你。” 吕茵咳嗽了一声,两人立马闭上了嘴,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惠济堂设有抚幼堂和扶老堂,前面是一片开阔的空地,林书阁本想让人建成后世小公园的样子,但因资金和时间问题,只种了些树,建了几处亭子以供休息。 几人进来的时候,还能看到几名女子扶着头发花白的老人走动,旁边还有一处娱乐场所,是专给幼童设置的,林书阁还别出心裁地让人放了几个跷跷板。 “惠济堂今年才刚开设,便进来了好些老人和孩童,不过我们也仔细筛选了,若是那些不孝子弟不想赡养老人,借着名义送来的一律告知县衙,让大人治罪。”吕茵一边走一边道。 大燕以孝治国,不孝父母在大燕是重罪。 “招来的人也是一一选过的,干活麻利而且照顾有些老人十分有一套。”她笑得有些狡黠。 陆樾川奇道:“这是什么说法?” 几人走到一处屋子,里面传来争吵声,一个声音苍老,说什么也不喝药,还说自己已经好了,不要浪费,让把药留给其他人。 然后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你要是不吃药病就好不了,好不了你可就住不了这么好的房子了,你看看隔壁老张头一天日子多滋润,吃得好睡得好,生病了就吃药,大夫每次例行把脉都说他还能再活三十年。” 老人立马道:“舒娘子,我喝,我喝。” 陆樾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吕茵解释道:“这是李大爷,平日里节省惯了,总觉得吃药花钱,不过人不错,只要能动就抢着干活,”她说完又压低声音道:“老张头和他不对付,两人互相看不惯。” 林书阁但笑不语,也不知道吕茵从哪里找的这么促狭的娘子。 几人正说着话,迎头走来一名年轻男子,背着一只医箱,身形有些消瘦,吕茵立马道:“这是县中医馆的孟大夫,过来义诊的。” 见到几人后行礼道:“见过林大人,陆大人。” 林书阁摆手让他不必多礼,“孟大夫医者仁心。” 孟司鸣回道:“些许小事而已,大人谬赞了,与大人所行之事相比,算不得什么。” 他说完便告退,吕茵在一旁道:“大人勿怪,他就这个性子,不过心善,每旬都过来惠济堂义诊,惠济堂去医馆抓药也从不收钱,平日里百姓有困难,也会施以援手。” 林书阁点点头,默默在心里记下这个人。 “大人,边关急报。”有差役急匆匆跑进来道。 林书阁和陆樾川对视了一眼,急忙和吕茵辞别,往县衙赶去。 第173章 林书阁顾不得什么君子之仪, 一路飞速跑到县衙,大堂内一名士卒正在等候,“大人, 郡守府送来的急报,三路大军出征至今没有消息, 郡丞大人让各县做好防卫。” 什么?林书阁心神震动, 心脏猛地跳动了几下, 他将战报拿过来仔细看了看,咬牙道:“来人, 召杨县尉和褚左尉。” “大人,再等等说不定会有消息传来,西域广大,说不准大军只是没与匈奴碰上, 或者是消息没有传来而已。”陆樾川心中也慌乱不已, 还是安慰道。 林书阁缓了一口气,从刚刚的心情中抽出神来,点头道:“没错, 前朝还有直接迷路,连敌人都找不到的情况,说到底没有消息也不能算坏消息,不过既然如此, 我们须得小心防备了。”林书阁眉头紧皱,手指无意识地刺进掌心。 “参见大人。”杨炎和褚续进来道。 林书阁开门见山,“今日召你二人过来是有极为重要之事要安排, 郡守府刚刚来信直言让各县做好防备。” “大人?”褚续咽了咽口水,“难不成匈奴要南下了?” 杨炎也面带惊吓,二人齐齐看向林书阁, 林书阁叹了口气,“只是防范于未然而已,阿炎,你即刻安排人轮流驻守瞭望台,一有情况,即刻回来报告。还有,县城前多设置天田和虎落,平乡那边的互市最近减少开放时间。” “是,大人。”杨炎回道。 “阿续,你带一些士卒召集各乡勇士每日在各乡巡逻,若发现可疑人士先关起来再说。” 从前清泉县匪盗横生之时,褚续就能自发组织民众反抗,自然有这方面的经验。 “阿川,粮草军需的调度就交给你了,若真情况不容乐观,拼死也得守住了。另外,火药也得给我备好了,匈奴若是真有本事来到这里,想劫掠百姓,侵我大燕领土,先让他们尝尝饱和打击的滋味。”林书阁握紧拳头,砸在了桌子上。 杨炎和褚续领命出去,整个清泉县军事行政系统直接被调动起来,褚续每日带着各乡选出来的义士在县周围巡逻,将要出城的百姓都劝了回去。 蜿蜒的城梁上建有好些瞭望台,里面驻守的士卒时刻警惕着远处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即刻便吹响号角,点燃烽火。 县城前许多士卒正在修建虎落,一层层防御工事即将建好,火药厂里昼夜不停地生产着火枪和震天雷,相里谷忙得脸都黑了一层。 林书阁却和陆樾川去了平乡,他去见了弥禾阏氏以及花圩部其余人。 “大人今日怎么来了平乡?”弥禾将林书阁迎到一间屋舍,平乡羌人与大燕百姓相互融合,羌人见到大燕百姓住的房子不怕风吹雨淋,自然舍弃了从前的毡房,好多羌人尤其是上层已经盖了和大燕百姓一样的屋子,就连用的青砖都是从平乡买去的。 “我来此是想与大巫和阏氏商议一件事。”林书看向下首的花圩部大巫赫厉以及弥禾。 赫厉看着十分苍老,但一双眼睛却锐利无比,看向其他人时仿佛能看穿他的内心,他道:“林大人突然造访,可是出了什么事?” “只是想借各部士卒来防卫县里。”林书阁缓声道。 “借兵?难不成酋豪带去的士卒不够?”弥禾有些疑问,谢谌出征前将花屠部及其羌人各部精锐带走了大半,也没听说大燕兵败的消息,怎么现在还要借兵。 “那倒不是,只是我为了以防万一,护卫境内百姓平安而已,借出的羌人士卒每旬都有俸禄,若是有战功,可另外再行封赏。”林书阁姿态优雅,慢慢端起桌前的奶茶,轻轻抿了一口又放下,看向二人的眼里不见一丝情绪。 赫厉苍老的脸上藏着情绪,他低头思考,弥禾心中奇怪林书阁的举动,莫不是匈奴有什么动静能威胁到清泉县? 四下寂静无声,突然,赫厉道:“大人尽管放心,我会加快挑选勇士跟随大人。” 林书阁举杯笑道:“那便有劳大巫了。” 赫厉低垂着眼睛,朝林书阁躬身行礼,身体佝偻,眼睛却定定地看着林书阁远去。 “大人这是料到他们会答应。”等在外面的陆樾川见林书阁一脸轻松的神态后道。 “阿川不也料到了吗?”林书阁反问。 陆樾川又道:“实在是清泉县兵力不足,若匈奴真有南下之力,就算咱们火药粮草充足,但又能撑多久。可羌人士卒强悍倒是可以一用,且花屠部为羌人各部之首,酋豪花圩又带领各部勇士随卫将军出征,不说其他部族,花屠部就与我们绑在一条战船上,若我大军失利,羌人难不成还能得好。” “再说大人前段时间雷厉风行处理了一批羌人,羌人内部过得好好的,哪敢再有异心。况且就算他们想借此与我们硬碰硬,大人手中的火药也得让他们好好掂量掂量。”陆樾川一层层分析道。 林书阁莞尔一笑,“还有,花屠部可是在我和仲宣的支持下才能坐稳各部之首的位子,他们可得帮着花圩让我和仲宣能长久在此处,不然花圩不在,可没人帮他们压得住其他各部。而且,羌人士卒整日种地放羊能得多少钱,我可是给他们发俸禄的,说不准以后还能有军功挣。” 第188章 林书阁说完看着远处,他倒宁愿不用走到这一步。 “走吧,阿川,我们去看看相里谷那边火药的情况。”林书阁蓦地一笑,和陆樾川并行,秋风萧瑟,将二人身上披风吹得猎猎作响。 积微山。 黑云翻墨,不露一丝天光。谢谌身披铁甲,手上的长枪闪着寒光,身后将士目光如狼似虎,手中弩箭和火枪虎视眈眈地朝着一个方向。 对面匈奴左贤王如临大敌,他挥了挥手,朝亲卫低语了几句,亲卫点头,用汉话喊道:“我们左贤王久闻卫将军大名,今日两军相遇,我们左贤王想见识一下卫将军是否名不虚传,但见卫将军秀美如同女娘,不知是不是真有本事。我方大将呼衍破力大无穷,战无不胜,不如与卫将军比试一场?”他指着左贤王身旁一魁梧男子道。 呼衍破一身匈奴上层官阶打扮,身材十分高大,一双眼睛里是嗜血的光,挑衅般直勾勾看向谢谌。 此言一出,燕军这边瞬间炸雷,老张大声道:“欺人太甚,将军让我去会会他。” 周围其他士卒也喊道:“将军,我去。” 何歆低声道:“将军,激将之法而已,不必当真,弟兄们手中的火枪可等着呢。” 谢谌挥了挥手,长枪横卧,手下缰绳一动,胯下骏马往前走了几句,“他,我看不上,左贤王,不如你与我一战。” “将军,说不定他们有诈,不可前去啊。”何歆等人劝道。 “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呼衍破听到谢谌的话,气势汹汹地挥着弯刀直冲过来,谢谌朝何歆使了个眼色,单枪匹马杀了过来。 弯刀朝谢谌横劈而来,带出一道气流,谢谌纵马避身闪过,这匈奴人确实力大,谢谌心道。 不过嘛,比力气,他可从来没输过。 他趁呼衍破弯刀劈来之际,长枪直直刺了过去,两件利器相撞,一寸长一寸强的优势便体现出来,谢谌用尽力气将枪头压下,呼衍破牙关紧咬,额头青筋暴起,拼命抵着弯刀。 突然,呼衍破大吼一声,胯下骏马朝后退了几步,拿在手里的弯刀微微发出响声,手上也微微发抖,看向谢谌的眼神中既有震惊也有恐惧。 见呼衍破不敌谢谌,燕军那边士气大振,霎时爆发出震雷般的声响。 匈奴士卒气愤者有之,惊恐者有之,左贤王面目狰狞,脸色十分难看。 他大喊了几声匈奴话,呼衍破咬牙朝谢谌冲了过来,弯刀带着破空声直劈谢谌面门,谢谌长枪下沉,避开弯刀锋芒直刺向呼衍破胸口,呼衍破惊呼一声,收起弯刀,刀剑与枪尖对撞火星四溅。 两人战了半个时辰仍不见胜负,但两军对峙间都能看到谢谌还留有余力,而呼衍破已经是强虏之末了。 左贤王面沉如水,悄悄动了动手,左右会意,纷纷往前涌去,何歆早就在注意匈奴的举动,一见果真有诈,弓弩手齐齐上前准备反击。 谢谌眯着眼睛看了一下左贤王,讽刺道:“早就听说匈奴左贤王光明磊落,不屑用卑鄙的手段,今日一见倒是与传闻不同啊。” 燕军内部发出阵阵嘲笑声。 匈奴士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左贤王咬牙切齿,倒是直接挥手进攻,谢谌冷笑一声,持枪杀进匈奴士卒中,长枪一挥便扫倒一片,匈奴士卒被他勇猛吓到,一个个不敢上前。 老张立马喊道:“弟兄们,随我杀。” 一时之间黄沙漫天,硝烟四起,整个战场尽是厮杀声、号角声和兵戈相撞的声音。 “大人,捷报,捷报。”陆樾川激动地声音都有些颤抖,林书阁手上的公文“砰”一声掉到地上。 “阿川,什么捷报?”林书阁一把抓住他,目光中隐隐带着期盼。 “积微山之战,卫将军大败匈奴左贤王,左贤王遁走,卫将军率兵追击各部,斩杀敌虏一万,俘虏众多,匈奴小部率众投降者多达十万人。” 林书阁激动地来回踱步,“太好了,太好了。” “我就说有卫将军在呢,怎么可能让匈奴南下侵扰。”陆樾川喜滋滋道。 第174章 “听说了吗?卫将军一场战役打得匈奴左贤王溃逃, 虎破山之役,从匈奴单于手中救出了赵都尉,打跑了木邪单于, 这次又打赢了左贤王。”清泉县城外,一名正在检查虎落的士卒道。 “整个定远, 不, 整个大燕都知道了, 现在谁人不知道卫将军啊,我有亲戚是卫将军火枪队的, 那可是精锐中的精锐,据说人人都是神枪手,每月不止发俸禄,有军功更是赏赐不断。”另一名士卒拿着手册几笔记录虎落的情况之后道。 “有什么可羡慕的, 火枪还不是出自咱们大人之手, 林大人可有少了你们俸禄,今年考核甲等的不都有奖赏。要搁早几年,还奖赏呢, 等着被匪盗砍吧。”一名士卒明显仰慕林书阁,插嘴道。 “就是就是,卫将军手下士卒的火药,身上穿的盔甲和棉衣, 哪一样不是我们大人弄出来的。” “行了,都吵什么,卫将军也好, 林大人也好,二位大人都是为了抵抗匈奴,都是我大燕的贤臣良将, 人家还是兄弟呢,还分什么你啊我啊的。”一名年长的士卒听着几人的话,冷声道,“都少说闲话,林大人说了,继续戒严巡视,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汇报。” “是。”几名士卒齐声回道。 等年长士卒走后,一名士卒思量片刻后道:“不是打了胜仗吗?怎么还要戒严?” 另一名士卒道:“匈奴可不止这一支强兵,巡视就巡视呗,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 二人将今日的记录填好,勾肩搭背去巡视下一处去了。 “大人,这几日县中士卒和差役日日检查各处,并未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杨炎禀报道。 林书阁道:“辛苦了,花屠部已经同意派羌人士卒过来,阿炎你与阿绪和他们交接一下,我会派穆远舟和阿容过去帮你们,虽说并未可疑之处,但我观县中防备空虚,还是得加强防备。” “我再让相里谷将火药运到校场,这些时日你便带各士卒和各乡勇士训练吧。”林书阁端坐在大堂,安排道。 “是,大人。”杨炎话少,但他深知林书阁自有安排,纵然心中有疑惑,但还是没有出声询问,只是按照安排做事。 他一出去,陆樾川就道:“大人这是想以不变应万变?” “是啊,虽然有都尉府和郡守府镇守边境,可一旦都尉府出兵不利,县中安危犹如悬在头顶之剑,让我惶恐不安,还不如直接将县中防备提升。”林书阁解释道。 “不说这些,我看了看今年的税收人口情况,若是无战事,等明年我想在县中再建一所学堂,主要面向成童,然后聘请大儒前来讲学。” 清泉县教化不兴,加上从前百姓家中贫困,谁还有心思和金钱送孩子上学,因而县中也出不了人才,跟甘州县大儒甚多自然不能相比。林书阁来到这里之后,发展经济,引进良种,兴办学堂,这情况才有所改观。 “不对,阿川才华过人,倒是可以去讲学。”林书阁挑了挑眉,看着陆樾川道。 陆樾川嘴角抽了抽,“大人,你是看我太闲了不成?” 林书阁摸着下巴道:“阿川是忙,不过陆大儒门下弟子众多,不知可否邀请几位过来,薪酬待遇我按最高的给。” 陆樾川无奈道:“大人这里想以丰厚的报酬勾人家过来。” “怎么不行了,清泉县虽偏远,阿川都到了,陆大儒门下弟子谁还比得过你。”林书阁笑得有些狡黠,对了,除了阿川,那位叶祁叶夫子也可以挖过来,门下的见素和抱朴也一起打包带走。 陆樾川看着林书阁的模样一头黑线,“大人,阿远和阿萱也在魏郡呢。” 提到林清远和林萱,林书阁长叹一口气,“俩破孩子到现在也没来信,还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大人一天操心的事可真多,阿远和阿萱天资聪颖,尤其是阿萱,我当日带他们见阿父和众位师兄弟时,回答得体,经义皆通,人人交口称赞,大人只管等着他们学成归来。”陆樾川道。 林书阁看了陆樾川一眼,双胞胎几乎是他一手带大,离开日久又不见消息,陆樾川自己孑然一身,除了偶尔挂念家中老父,怎么会懂这种心情。 边关捷报,两人这几日心情不错,插科打诨了半天才开始处理公文。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林书阁从堆积的公务中抬起头来,“怎么回事?” 一名差役行色匆匆,进来行礼道:“大人,瞭望台处传来消息,有敌情。” “什么?”陆樾川首先震惊道。 林书阁立刻道:“阿川,我们先过去看看什么情况,”又对差役道:“通知杨县尉和褚左尉,命他二人即刻带兵过来。” “是,大人。” 林书阁二人骑马赶到城门口时,立刻有士卒过来道:“禀大人,斥候来报,前方两百里处发现匈奴骑兵,人数不少,约摸得有五千骑,正朝这边而来。” 第189章 五千骑?林书阁心头一跳,匈奴骑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出征匈奴的哪一路大军受挫了? 城中百姓也听说了匈奴要攻来的消息,吓得魂不附体,好多人立马回去药收拾行李逃跑了,还有的念及家中老小苦痛流涕起来,不过大多数见到林书阁后道:“大人,匈奴真要打来了吗?” 林书阁“嗯”了一声,百姓不约而同的朝这边聚集,他朗声道:“诸位,刚刚县中得到消息,匈奴距离清泉县不到两百里。” 两百里,一些百姓听到这里,顿时面如死灰,吵吵嚷嚷起来。 林书阁大声喊道:“匈奴残忍好杀,想必大家都清楚,但我得到消息,这支匈奴骑兵是绕开大军过来的,只要我们守住,就能等到援兵前来相助。” “真的会有援兵吗?”有百姓喃喃道。 “肯定会的,卫将军刚打了胜仗,要是知道我们受困,肯定会回来救我们的。”有人双手合十道。 “大人,反正逃也逃不出去,大人你说怎么办,我们都照做。” “是啊,我们都听大人的。” “听大人的。” 林书阁目光扫过一个个鲜活的面孔,“那便有劳大家了。” “大人,我力气大,运武器守城门我都可以。 “大人,我懂医术,可以包扎疗伤。” “我会做饭,我可以给大家做饭。” 百姓群情激奋,往林书阁这边挤,林书阁朝众人躬身道:“多谢诸位。” 百姓不敢受他的礼,纷纷还了个礼后,被士卒带到后方去了。 杨炎气喘吁吁得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褚续、陈元容等人,“大人,城中能动的士卒差役已经尽数带到,静听大人安排。” “有多少人?”林书阁问道。 杨炎默道:“不足两千。” 林书阁知道这些士卒差役参差不齐,好些还是劳役,并未上过战场,其中还有大半是羌人士卒。 “阿炎,你带一队去守着东门,阿绪,你带一队去守着西门,远舟和陈娘子带人去北门,我和阿川守着西门。”林书阁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来人,去给我通知相里谷,县中储备的所有火药、弓箭都给我运过来。” 几人齐声道:“是,大人。” 林书阁望着黑沉沉的天空,心头如被笼了一层雾蒙蒙的烟尘一般,但愿他能护住这一县人。 “大人,真如你说的一般,匈奴骑兵绕过大军而来?”陆樾川问道。 林书阁只是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支匈奴骑兵如何来到此地的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先守城,我相信仲宣他们得到消息定会回来救援的。” 陆樾川还欲再说什么,有士卒来报道:“大人,前方发现匈奴骑兵踪迹。” 来得好快,林书阁和陆樾川急忙登上城墙,只见远处尘烟四起,马蹄声如雷鸣般滚滚而来,林书阁手撑着一块青砖,道:“既然来了,便让他们先尝尝火药的滋味。” “大人,一切都准备好了。”士卒来报道。 林书阁眼睛盯着匈奴骑兵踏着尘土而来,冷声道:“准备。” 随着“轰”的一声,城墙下战马嘶鸣,人仰马翻,无数马匹被虎落绊倒,匈奴骑兵大声咒骂着。 匈奴大当户抬头看着这座小城,直觉告诉他这可能是个难啃的骨头,他在心中暗道。他下令让士卒小心进攻,这里的燕人很狡猾。 城墙上的林书阁看着匈奴骑兵已经过了几道虎落,虽然死伤众多,但行进速度依旧很快。 “所有人,动手。”林书阁挥了挥手道。 箭矢朝匈奴骑兵射去,匈奴骑兵耳边传来嗖嗖的射箭声,他们拿起弯刀将箭矢拦住,不想令人闻风丧胆的爆炸声随即在耳边响起,顷刻间血肉横飞,匈奴骑兵被冲散,死伤无数。 又是火药?匈奴大当户没想到这座小城竟然有火药,燕军内部有一物能爆炸,杀伤力极强,这是这段时间和燕军交战以来匈奴内部人人皆知的事。这东西让他们吃尽苦头,大单于和左贤王就是败在了有火药的卫仲宣手上。 “再来,”林书阁喊道。 又是一阵箭雨,城下横七竖八尽是匈奴骑兵的尸首,林书阁缓了一口气。 “大人,匈奴进攻速度慢了好多,看来是火药威力太大了,他们不敢再上前。”陆樾川道。 “没那么容易。”林书阁目光深沉。 果然,城墙下的匈奴骑兵很快聚齐,搭起弓弦,大当户目光狠厉,厉声道:“放箭。” 第175章 “大人小心。”士卒护着林书阁道。 城墙上箭如雨下, 身边一个个士卒被射中倒了下去,林书阁道:“不用管我,投石机呢?” “大人, 匈奴已经到了近处,投石机也已经准备好了。”士卒回道。 “放。”林书阁看了一眼周围倒在地上的士卒, 声音冷厉。 火球拖着烈焰被投了出去, 匈奴骑兵惊恐地看着一个个火球落在身边, 顿时四散逃开,大当户喊道:“保持阵形, 随我冲过去。” 火焰燃烧皮肉发出的焦味让人毛骨悚然,匈奴骑兵咬牙策马继续往前冲,可谁知又是几声如雷一般的“轰”声。 有东西落到了他们脚下,随着“砰”的一声爆炸, 眼前一片漆黑, 等回过神来发现周围尽是残骸。 大当户早就听说过这个东西,目眦欲裂地看着前面冲锋的士卒一个个被炸飞,好不容易冲上前去的士卒又被城墙上射来的箭矢一击致命。 他拿起一只弩箭, 瞄准了城墙上的人,他目力极好,能看到这座县城是在此人的指挥下防卫的,应当是此县的县令, 若是能杀死此人。 他目光如电,拉紧弓弦,箭矢“嗖”的一下射了出去。 林书阁心神恍惚, 耳边是陆樾川害怕的惊吼,“大人,躲开。” 林书阁身边护卫的士卒齐刷刷朝他奔来, 千钧一发之际,林书阁委身一避,箭矢擦着他的耳边射进了旁边的墙缝里,箭羽发出嗡嗡声。 林书阁耳边一缕长发被削落在地,众人惊魂未定,陆樾川也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林书阁倒像是有些被吓懵了。 “大人,大人,你没事吧?” “没事,别管我,再打一轮,尽量消耗他们的兵力。”林书阁慢吞吞扶着墙站起来。 士卒见匈奴人竟然用冷箭射林书阁,又气又怒,震天雷不要钱一般投了出去。 “大当户,这些燕人的火药太多了,我们实在攻不进去,再这样下去,恐怕……”有士卒对匈奴大当户道。 “我就不信他们的火药没有用完的时候,阿沅木他们情况如何?” “阿沅木大人已经带兵去攻南门和北门去了。”士卒回道。 大当户笑了一声,“继续攻击。” 匈奴士卒在他的命令下又形成攻势,朝城墙攻去。 “大人,北门遭到袭击。”有士卒来报。 林书阁道:“让杨县尉好好守住了。” “大人,南门被大量匈奴士卒攻击。”又有一名士卒来报。 林书阁额头尽是汗水,“相里谷呢?叫相里谷过来。” 相里谷被两名士卒架了过来,林书阁道:“将火炮运去南门和北门,我这里还能顶住。” “大人,火炮性能不稳定,还……”他看了一眼鬓发散乱的林书阁,又看了一眼城外攻击猛烈的匈奴,“好。” 南门。 褚续一声令下,士卒将火油从城墙上倒了下去,即将攀上城墙的匈奴士卒霎时滑了下去。 “点火。”褚续神情严肃,拉紧弓弦将一名眼看要爬上来的匈奴士卒射下城墙。 烈火伴随着烧焦的味道,城下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哀嚎声。 “弓弩手,继续射箭。”褚续又下令道。 一瞬间箭如雨发,城下又多了一层匈奴士卒的尸体。 “轰隆轰隆”,褚续听到有轮子滚在地上的声音,他回头看了一眼,相里谷带着几名工匠运上来一件东西。 “这是什么?”褚续问道。 “褚左尉,林大人让我运来的火炮,”相里谷将火炮上盖着的布扯掉,露出一件极大的炮筒,炮筒口径要比火枪大上几倍,炮口上扬,架在木制的平衡车上。 褚续震惊道:“这……这怎么用?” 相里谷上前往炮筒里添了火药,用填塞器将火药压实。之后往里面填了一颗铁制的实心弹丸,又将弹丸压实。 “褚左尉,让人让开一些。”相里谷吩咐道。 “大家都散开。”褚续大声道。 相里谷冷眼瞧着还在猛烈进攻的匈奴士卒,点燃了火炮的引线,顷刻间炮管里的火药发生爆炸,相里谷速度极快朝一边避开。巨大的后座力让火炮连带平衡车猛然间后退了一段距离。 周围的士卒都被震得耳朵发麻,不由得怔怔地看着炮弹落地的地方。只见那里扬起巨大的烟尘,烟尘散尽后焦黑的土地上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第190章 匈奴人虽然残忍好杀,但眼前的场面太过骇然,前一刻还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兄弟们顷刻间变成了断肢残臂,死无全尸,耳边还是一次一次的爆炸声。 城下正在架着云梯登城墙的匈奴士卒被吓破了胆,大多数丢下武器溃逃了,头目大声呵斥都不管用。 褚续咽了咽口头,用惊悚的眼光看着相里谷,半晌后才道:“相里,刚刚那是什么?” “火炮。”相里谷没有解释太多,只安静地围着火炮看,他还在计算这次火炮爆炸后的缺点和不足。 周围鸦雀无声,纵使见识过火药威力的士卒也被惊掉了下巴,看着相里谷的目光里又是敬佩又是害怕,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相里,是怎么弄出来这样的东西的? 幸好,幸好,这样的东西在我们手里。 这应该是在场所有士卒的心声,不过羌人士卒想得更多的是幸亏跟对了人,不然挨火炮的就是他们了。 “大人,匈奴退了下去。” 众人这才将心神放到城下,匈奴士卒已经撤得干净,只留下了满地尸体,所有人顿时松了口气,随即才欣喜道:“匈奴退了,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褚续小心翼翼地凑近火炮,期期艾艾道:“相里,我能摸一摸吗?”说着手已经伸了上去,相里谷还没来得及阻止。 “小心。” 褚续“嘶”了一声,抱着被烫红的手笑得一脸荡漾,“大人何时造出来这个东西?怎么不早拿出来?” 相里谷斜了他一眼,“这东西不稳定,会伤到人,这么久了才造了五座,县里能用的也就两座,大人听到南门和北门遇袭,让我运过来助左尉一臂之力。” 而且火炮换火药时要清扫残余火药渣,所以不能连发,这是火炮的一大弊端,这里人多眼杂,相里谷三缄其口,并未多言。 “禀大人,南门和北门的匈奴已经退下去了。”士卒来报。 陆樾川喜道:“太好了,守住了。” 城下的匈奴大当户听着战报,心中愤恨不已,他远远望着高大城墙上站着的年轻人,这人究竟是谁?为何有如此大手笔,他来之时只道一座小小的县城,又无精兵良将守卫,最多半日拿下,可今日久攻不下,部下伤亡惨重,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燕军的伤亡根本微乎其微。若拿不下这小城,定远其他城镇必得绕远才能攻下,这让他如何不气。 “先休整,我们再战。”大当户调转马头,回身看了一眼城墙上的林书阁道。 “大人,匈奴已退,先去歇息一下。”陆樾川扶了一把林书阁。 林书阁高度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阿川,我没事,让各个城门守卫轮流值守,一有消息,即刻通知我。” 林书阁从城墙上下来,苏程急急上前道:“大人,县中百姓自发过来帮忙,给士卒的伙食已经准备好了。” 林书阁拍了拍他的肩膀,对周围人道:“大家都辛苦了,今日多亏了大家帮忙,才挡住了匈奴的攻击。” 人群中有人道:“我们不辛苦,诸位大人和守城的将士才辛苦。” 林书阁心绪翻涌,身体上的疲惫和心理的压力在一声声辛苦中被化解,他招手让苏程带着差役、百姓去给众士卒送饭,见士卒已经席地而坐大口吃了起来,这才和陆樾川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准备进食。 “大人,用些饭吧。”文鸢手上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饭食,轻声道。 “你们怎么也过来了?”林书阁接过,看着文鸢身后跟着的陈遥等人。 “县中有难,我们不懂打仗,烧火做饭还是会的,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文鸢又将一碗吃食端给陆樾川,“陆大人。” 几人说完也没久留,合力抬着木桶去给周围士卒送饭去了。 陆樾川一碗热饭下肚,心神都舒畅了,“匈奴这次攻击受挫,保不准还会再来,不过有火炮震慑,”他神色众带着激动,“不枉我们造了这么长时间,耗费无数银钱和心血。” “可惜还是造得太少了。”陆樾川接着感叹。 林书阁笑道:“相里谷听到你这话想死的心都有了。”他靠着身后的墙闭着眼睛眯了一会,耳边传来一阵吵闹声。 是褚续和陈元容。 “大人,幸不辱命,守住了城门。”褚眉眼带笑,刚赢一场,他这会眉目间尽是少年意气,陈元容则一身戎装,英姿飒爽。 林书阁道:“让士卒好好休息,晚上巡查时留点心。远舟呢?”没看到穆远舟过来,林书阁问道。 “穆大人正在带人打扫战场。”陈元容道,她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战场,又见识了火炮,此刻心神震荡,对林书阁敬佩不已,林书阁吩咐完几人防备之事后,其余人已经走了她还跟着林书阁后面。 “阿容想说什么?”林书阁笑得无奈。 “大人,等打跑了匈奴,我……”她搓了搓手指,“我能不能去练火炮?让我当小兵也可以?” 林书阁看着她不说话,陈元容心中紧张。突然,林书阁笑了一声,“好啊,卫将军手下有一支火枪队,阿容,若我们都能活下来,我组建一支火炮队给你。” “大人,你可要说话算话。”陈元容声音清脆,得到满意的答复之后,便向林书阁告辞回去继续守城去了。 “我们可都得活下来。”林书阁小声道。 第176章 夜色幽深, 黑夜吞噬了光芒,只有天穹上几颗星子不时闪着微光,城外传来几声鸟鸣, 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有些令人惊恐。 清泉县东门城墙上的士卒来回巡视着周围,已经是深秋了, 夜晚更深露重, 士卒将环首刀抱在怀里, 使劲搓了搓手,“你说这么冷的天匈奴人还会来吗?” 另一名士卒抱枪而立, 他打了个哈欠道:“大人让小心守着,说不准呢。” “来就来吧,再让他们尝尝火药的滋味,我今日听守南门的弟兄说, 火炮直接将那群匈奴人炸得灰飞烟灭, 亲眼目睹的弟兄们直接惊掉了下巴,什么时候我也能用用这东西呢。”士卒摸着下巴道。 “就你?没听说火炮十分珍贵,本来是为了卫将军打匈奴主力造的, 林大人为了以防万一才留了两座,不承想竟然真用上了,全城就两座,南门和北门那伙人看得更眼珠子一样, 碰都不让人碰。” “不过也是咱们杨县尉厉害,今日硬生生抗住了。” 两人随口闲聊了几句,便各自守着去了。 县城内杨炎正带着一支队伍四处巡视, 突然,一名士卒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吸引停下了脚步,“什么声音?”杨炎打着火把过来道。 “大人, 应该是风声吧,今夜一整晚没什么动静。”士卒回道。 不想,高处瞭望台的士卒高声道:“大人,有情况。” 说时迟那时快,黑暗中传来阵阵马蹄声,杨炎大声道:“立刻去通知林大人,其余人随我上前。” 号角声响起,城内差役听到这声音,立马敲锣打鼓将敌袭的讯息传了出去。 林书阁正在和陆樾川查看伤员,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立马出来查看情况,正巧杨炎派来的士卒找到了这里,“大人,匈奴夜袭。” 城内百姓一听消息,瞬时乱成一锅粥,林书阁忙喊道:“苏程,苏程。” “哎,大人,我在呢。”苏程小跑着过来。 “你和燕主簿安置百姓,照顾好伤员。”林书阁道,说完便和陆樾川赶忙赶到西门。 火药的爆炸声响了起来,一时间痛苦嚎叫声与爆炸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匈奴来了多少人?”林书阁道,远处火光冲天,夜晚看不清人数,林书阁看着这一幕,心下一沉,来的恐怕不比白日少。 城墙上弩箭齐发,投石机将一颗颗弹丸投了出去,匈奴士卒被一波一波的火药炸死,但还是一批又一批朝这边冲过来。 “大人,这里太危险,你先去城内。”陆樾川大声道。 城下已经聚集了不少匈奴士卒,有的已经架上云梯往城墙上攀,燕人士卒将火油一桶桶倒了下去,烈火燃烧,匈奴士卒一个个坠了下去。 “要是挡不住,在哪里都一样。”林书阁眼疾手快,他手里握着火枪,“砰”的一声,将已经快要登上城楼的羌人士卒射了下去。 大燕士卒被箭射中倒了下去,身旁的士卒悲痛地看了一眼,然后补在了他的位置上,火药齐发,燃烧着的火油吞噬着匈奴士卒,几波打击之下,匈奴的攻势终于减弱了。 还不待松一口气,一名士卒满身是血,报道:“大人,北门,北门,快受不住了。” 林书阁咬牙道:“阿川,我带人去支援北门,这里就拜托你了。” 陆樾川笑得轻松,眼睛中的担忧却化也化不开,“大人小心,这里就交给我了。” “给我撞。”匈奴大当户坐在马上,指挥着匈奴士卒用攻城锤撞击城门。 巨大的城门在猛烈的撞击下发出“咯吱响”的声音,门里面陈元容拼命道:“都加把劲,千万不能让他们破门。” 第191章 她手下干脆利落,将一名冒头的匈奴士卒砍死,堵着门的士卒脖子上青筋暴起,目眦欲裂,用尽全身力气堵着城门。 “咔嚓”一声,城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一名匈奴士卒眼看着要从撞开的地方冲进来,陈元容长鞭一甩,顷刻间取了他的性命。 一把弯刀捅了进来,挡在最前面的士卒被刺中,仍然用身体挡着,手上环首刀拼尽全力,将眼前的匈奴人砍死,然后倒了下去。 又是“砰砰”几声,一名士卒道:“陈大人,我们要守不住了。” “守,死也要守住,城中可都是百姓。”陈元容脸上尽是血污,她捂着流血不止的胳膊,声音坚定道。 几句匈奴语传了进来,大燕士卒与他们距离极近,火光中能看到匈奴士卒眼神狠厉,凶神恶煞的模样,大燕士卒只能感觉自己全身力气已然用尽,匈奴士卒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不好,城门要被攻破了。”有士卒喊道。 几支利箭射了进来,最前面的士卒轰然倒地,匈奴士卒踏着几人的尸体就要进来,正在这时,几名已经眼看要破开城门的匈奴士卒被远处飞来的箭矢射中胸口,委顿在地。 大燕士卒来不及看,合力将被撞开的城门挡了回去,陈元容将奋力往里冲的匈奴士卒一刀杀死,回头一看是林书阁,“大人,你终于来了。” 林书阁带来的不止是士卒和差役,身后黑压压的全是百姓,所有人上前齐心协力将要撞开的城门顶了回去。 陈锦带着几名女子将陈元容和受伤的士卒扶到一边,陈宽看着浑身是伤的陈元容道:“阿容,你受苦了。”语气里又是心疼又是骄傲。 陈元容抹了一把脸,“这算什么,起码还活着。” “阿容。”一声焦急的男声传来,穆远舟手上还拎着长刀,急匆匆从城楼下来,“匈奴攻势已经减弱,你们没事吧?” 陈元容摇了摇头,“没事。” 城楼上火炮声阵阵,城外的喊杀声渐渐弱了下去,林书阁见城门已经守住,走了过来。 “今晚多亏了你们,不然匈奴若是破城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陈元容胳膊上的伤已经被包扎好,“大人既然将北门交给我和阿舟,自是信任我们,我们也自当拼死守住,不过幸好大人来救,不然……”她想起刚刚战死的士卒,又抬头看着还在守卫的士卒和百姓,默默不语。 匈奴人渐渐退了下去,城内灯火通明,杨炎带着士卒打扫战场,顺便巡视四周,以防敌人杀个回马枪。其他人守城的守城,养精蓄锐的养精蓄锐,一切都井然有序。 林书阁则来到伤员处,县里临时腾出来几间屋子用来安置伤员,两场战役下来,几间屋子已经人满为患。 他到的时候孟司鸣正带着文鸢等人给受伤的士卒处理伤口,屋里血腥味浓重,还传来伤员的阵阵痛号。 “大人怎么不去休息?”文鸢抬头见是林书阁问道。她手上都是血污,急忙想找东西擦一擦,屋内的士卒也喊道:“大人。” “林大人。”其间还伴随着因伤口疼痛,不觉喊出的“嘶嘶”声。 林书阁道:“不用管我,你们忙你们的。”他见有士卒躺在一边,腿上鲜血淋漓,士卒额头尽是冷汗,一名看着年轻很小的学徒正在帮他敷药,可士卒因疼痛乱动,药全撒了出去。 林书阁上前拿过他手上的药和绷带,“我来吧。” 学徒手忙脚乱地道:“不用……,怎么能让大人干这个。” 林书阁极轻地笑了一下,手下极快地帮士卒敷好药,并绑好了绷带。 文鸢笑道:“大人这手法看着不像生手。” 确实不是生手,初遇谢谌时他深受重伤,处理伤口的事都是林书阁做的,看来还练出来这包扎的手法了,他苦中作乐地想着。 “以前帮人包扎过。”他随口道。 这时,一名差役进来道:“大人,终于找到你了,陆县丞说有急事要与大人相商。” 林书阁点头,吩咐文鸢和孟司鸣几句,便跟着士卒回去了。 “阿川,找我何事?”林书阁跟着差役回去,见到陆樾川后道。 “大人,探子来报,匈奴士卒虽然退了下去,但又在城外驻扎,像是要打持久战。长此以往,县中粮食可能会不够用。”陆樾川道。 “城中储有粮仓,我即刻让人将仓中粮草运来,不过匈奴向来擅长骑兵突袭作战,就算驻扎在此,也不会长时间围困,粮草应是够的。”林书阁心下思量了一下县中粮食的储备,回道。 陆樾川叹了口气,“幸有大人未雨绸缪,加上这两年收成不错,百姓家中有粮,县中也储备了不少粮食,不然这次匈奴来袭,先不说守不守得住,饿都要饿死了。” 二人又谈了几句县中城防之事,便各自回去歇息去了。 天刚微微亮,谢谌正带着人极速行军,斥候来报,“禀将军,至今未见安护将军及部下踪迹。” “将军,我们出来这么长时间了,怎么魏使君运的粮草丝毫不见踪迹,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何歆愁道。 行军打仗,若是粮草供应不足,整个军队吃不上饭,这可是致命的事。 谢谌蹙眉不语,老张道:“不会是遇到匈奴了吧?但是这么久了,怎么一丝消息也无?” “将军,将军,定远郡传来消息,匈奴右贤王大破安护将军大军,势如破竹,绕路直攻定远郡而去,清泉县遇袭。”一名斥候从马上下来,大声道。 清泉县遇袭。 “你说什么?”老张急道。 “将军,清泉遇袭,林大人他们……”何歆脑子一懵,脱口而出。 谢谌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清泉县遇袭,那哥哥,不会的。他手上无意识地紧紧握住缰绳,轻微的刺痛让他缓过神来。 不会的,他相信哥哥定然不会有事的,一定会等到他救援的。 “走,我们出发。”谢谌目光从辽远的戈壁划过,望向清泉县的方向。 第177章 月上枝头, 寒风吹得褚续搓了搓胳膊,他顺着绳索从城墙一跃而下,动作干净利落, 不留一点动静,他回头道:“都轻点, 动作利落点。” 无数黑影从城墙窜了下来, 各个身手极快, 这是林书阁让人从县中士卒、差役中挑选出来的身手矫健、耐力极好的一士卒。 褚续隐匿身形,以极快的速度往前冲, 身后跟着的士卒也尽量跟上,而他们前方是匈奴驻扎的营地。 匈奴多骑兵,行军极快,一般带上肉干和水就能出征, 因此次清泉县实在难啃, 次次攻击都被打退,士卒困顿不已,只能暂时休整以待来日。 营地周围有巡夜的匈奴士卒, 褚续挥手,“停,有人。”他猫着身子往前一步步移动,摸了一把跳得极快的心脏, 脑子里是林书阁的叮嘱,闭了闭眼,拼了。 他极快地抽出腰间的环首刀, 以后世百米冲刺的速度窜到落单的士卒身边,电光石火之间,匈奴士卒来不及发出惊呼, 就被他一刀解决了。 百米冲刺是当时训练县中差役和勇士时林书阁随口说的,褚续向来对林书阁十分崇拜,自然而然用到了平时的耐力和速度训练中。 燕人士卒反应极快,在他解决掉巡夜士卒的同时,摸黑溜了过来,褚续拿出身上带着的火油,三箭齐发,点燃了匈奴的毡房,火苗燃的极高,一时间,烈火焚烧的味道传来,营地里一片骚乱。 匈奴大当户听到声音,出来喝道:“发生了什么?” 有士卒急忙回答:“营中着火了。” 大当户自然看到了不断燃烧的营帐以及蔓延开来的火势,有匈奴士卒要去扑灭火药,却发现这火竟然灭不掉。 大当户神色一凛,不对,这种火他只见过燕军使用,“有人放火,都别乱。”匈奴士卒在他的号令中迅速聚集,不想,令他们吃尽苦头的火药声响了起来,无数火药如同催命符般在他们周围炸开,士卒四散而逃。 褚续冷眼看着这一幕,“这群蛮夷在晚上搞偷袭,我们这便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动作极快地又放了几把火,眼见匈奴骑兵已经发觉,有些担心地看着远处,杨县尉怎么还没来? 说时迟那时快,阵阵马蹄声响起,杨炎带着大燕士卒奇袭匈奴营地,箭矢带着破空声而来,火药的硝烟味和烈火焚烧的烧焦味弥漫了整个营地。 事发突然,匈奴人没想到昨日受了重创的燕兵竟然趁着夜色突袭,加上火药的威力实在是他们的噩梦,一时间慌作一团,不能形成有效的战力。 杨炎策马杀入营中,褚续也带人跟上,营地里厮杀声震天,战了半个时辰,匈奴士卒元气大伤,杨炎立刻道:“回城。” 匈奴大当户已经组织匈奴士卒进行防守,他们人数不够,杀个突袭还可以,硬碰硬绝对不行。 马匹速度极快,不一会杨炎等人便纵马回城,身后的匈奴怎么能放过他们,也上马追击而来。 第192章 “真让大人料中了,我们快走。”褚续和一名士卒共乘一马,大声喊道。 眼看离城门越来越近,匈奴骑兵的脚步也越来越近,“都往两旁散开。”杨炎立刻道。 大燕士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骑马分散开来,匈奴大当户看到他们的动作,猛然间勒紧缰绳,“停,都停下。” 马匹发出连续不断的“咴咴”声,尽管士卒迅速调转方向,但巨大的惯性还是让他们踏入了燕军早就设好的圈套之中。 尘土飞扬,巨大的虎落让匈奴士卒人仰马翻,杨炎趁机带人进了城门。 城楼上,林书阁眼神带着冷意,听到士卒报告杨炎等人已经平安进城的消息后,冷声道:“放箭。” 弓弩手齐齐搭箭,无数箭矢射向被困在陷阱中的匈奴士卒,大当户一把弯刀使得飞快,朝他而来的箭矢被他尽数挡开,匈奴士卒没有他这么好的身手,一轮箭雨过后,地上尽是尸体。 还没等匈奴士卒调整好,火药的轰鸣声又响了起来,大当户目眦欲裂,盯着林书阁的眼中尽是恨意,望着这座迟迟不能攻破的城池,只能道:“撤退。” 长城楼上的士卒见匈奴死伤惨重,高兴地欢呼雀跃,杨炎和褚续大步登上城楼,对林书阁道:“大人,我们回来了。” 林书阁笑道:“辛苦二位,今日你们是最大的功臣。” 褚续挠了挠头,“不不不,没有大人的计策,我们也不会重创匈奴,”他冷哼一声,“也让他们尝尝被偷袭的滋味,今日真是杀了个痛苦,不过匈奴士卒战斗力确实很强,我带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勇士,要不是今日占了先机,再加上火药的缘故,估计也讨不到好。” 林书阁平日让褚续训练乡民,不管是体能训练还是骑射功夫,丝毫不敢懈怠,若非如此,仅仅靠临时凑起来的勇士怎么可能击败勇猛十足的匈奴士卒。 林书阁道:“不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县中士卒皆非军中强兵,这几日防卫战和突袭战可曾落了下风,大家都是好样的。” 杨炎也道:“褚左尉今日带着士卒突袭匈奴营地成功,我才能带着大部队杀他们给措手不及。” 林书阁道:“天快亮了,你们二人尽快先去休息,对了,通知下去,受伤的士卒百姓尽力救治,若是身死,县中自会发放抚恤金给家人,家中妻儿老小县中也会帮忙照顾。若是重伤或身有残疾,大小陈老板已经许诺,各个厂子都会收下他们做活。” “我替士卒多谢大人。”杨炎心中滚烫,县中士卒表现勇猛,但打仗总会死人,哪能不担心身后事,若自己身死,家人还不知道会如何,有林书阁这番话,士卒们自当没了后顾之忧。 周围守城的士卒也眼含热泪,林大人既然如此待他们,他们也当以命相报,拼死守城。 “还有,羌人士卒的奖赏,阿川你记得发放,他们这段时间与我们同吃同住,一同守城,也是我大燕的好将士。”林书阁道。 “知道了,大人。”陆樾川回了一声。 打了胜仗,县中小小庆祝了一番,士卒也听说了林书阁的安排,感激涕零,一个个恨不得立马上阵杀敌。 林书阁命士卒轮流守城,不可大意,和陆樾川也回去准备休息一下,连日来精神紧绷,身心交瘁,日日不得眠,刚和衣躺下,立马就睡了过去。 谢谌这边却遇到了危机,黄沙弥漫了整片天空,前方探不得路,谢谌手里拿着林书阁给的地图,看着远处隐隐绰绰的群山,一时之间辨不清方向。 他们刚经历了一场战役,灭了一小支匈奴,俘虏了数百人,谢谌许以重金成功让一小头目开口,带领他们朝石亭山进发。 谢谌本想带军回援林书阁,但他已经深入西域,大军回去要耗费不少时日,恐来不及救援,还不如赌一把,千里奇袭匈奴大本营石亭山,一来釜底抽薪,让匈奴前去攻打定远的部队回援。二来,若是他能直捣黄龙,捉了匈奴单于,清泉县之围自然迎刃而解。 而且,他相信林书阁定会挡住匈奴的进攻,城中粮草储备齐全,又有火药,加上林书阁的才智,定会让那支部队自讨苦吃。 “将军,可能要起风暴了,我们得尽快找地方躲避。”何歆用手抵着风沙,一张嘴,细碎的沙子便进了嘴里,他一边呸呸呸将沙土吐了出去,一边和谢谌汇报。 谢谌招来匈奴头目,问他距离石亭山还有多少距离? 头目回答此地距离石亭山还有一千里。 一千里,谢谌在心中默默计算着距离,他们此行带的粮草不多,积微山之战虽然斩获了不少东西,不过大多是牛羊。大军耗费粮草颇多,谢谌几乎是一路抢着过来,才能养活整支军队,不然魏使君粮草未至,部下没有饭吃,就算是他,也只能打道回府,何谈千里奔袭。 他看了看远处,“何处有匈奴部落驻扎?” 头目咽了咽口水,还未说话,老张道:“将军又要去抢大户了?” 老张自诩自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平日里说话做事混不吝,但自嘉将军任何人见了都说是一副世家贵公子的模样,怎么这一路出来尽干这事。不过也不能怪将军,粮草迟迟未到,将军也是逼不得已,只能怪匈奴这些小部落扎在了将军行军的地方了,妨碍了大军行军,自然不能怪他们。 谢谌斜了他一眼,风沙越来越大,吹得谢谌眯了眯眼睛,必须得尽快找地方休整了。 匈奴头目听着老张和谢谌的话,心中惊讶万分,幸好他投降得快,不然,听着老张的话,这位长得十分俊美的将军明显就是杀神转世,竟然是一路杀过来的。 他以前同燕人打过交道,大致能听得懂汉话,不然也不会在谢谌兵锋之下用汉话大声喊话,带着整个部落投降,不止整个部落得以存活,还得了立功的机会。 他思量了一会,又道:“不过此去百里,是西夜国。” 西夜国?谢谌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手指摸了摸怀中的玉佩,哥哥果然是福星,处处助他。 “传我令,全军即刻出发,我们去西夜国。” 第178章 风沙渐熄, 大军整装待发,小黑在头顶盘旋,发出清亮的鹰啼。 老张伸了个懒腰, 捂着有些撑的肚子道:“将军何时与西夜国王子有此等交情?” 谢谌垂眸笑了一下没说话,何歆道:“不是将军, 是林大人。” 老张摸着下巴思考这句话, 猛得想起来西夜国使者之事, 好像此事就发生在甘州县境内,当时林大人正好在甘州, 怪不得,林大人可真是…… 真是太好了,老张在心中庆幸道,不然以昨晚的风暴程度, 他们就算能找到地方躲避, 也会损失惨重。 谢谌想着林书阁此时的情况,翻身上马,将昨日的小头目叫了过来, “你来带路,何歆,你带一支队伍从北路出发,绕道涂俞国, 老张,你带一支队伍从西夜国出发。其余人,随我上马。” 所有人齐声道:“是, 将军。” 大军经过一夜的休整,行军速度极快,“停, ”谢谌勒住缰绳,一名斥候下马道:“前方发现两方部落正在交战,其中一支看服饰应是匈奴人。” 匈奴人与其余部族交战?谢谌暗下忖度,既然如此,他可得帮另外一支部族一把了。 一名投降的匈奴士卒听着斥候汇报两方的情况,对谢谌道:“将军,另外一方应该是莫赫人。” “莫赫人?”谢谌疑道。 匈奴士卒解释道:“莫赫人原本世代定居在石亭山,后面我们……匈奴势大,便占了石亭山,将莫赫人贬为奴隶,因而两方是……” 谢谌玩味道:“是仇人。” 他挥了挥马鞭,“走吧,我们去劝架。” 这一路过来并未再遇匈奴部族,有的也只是西域其他小部族,谢谌也多以安抚为主,手下这群士卒养精蓄锐之后手早就痒了,此刻听谢谌说要去劝架,立马嗷嗷叫着要冲过去。 谢谌打仗向来身先士卒,他策马而去,果然看到两支部族正打得激烈,但明显匈奴人更占上风。 人数不多,谢谌也不想浪费火药,他握紧长枪,单枪匹马闯了进去,将眼前的两名匈奴士卒倒下马去,身后士卒也齐齐跟上冲了进来,打得混战的两方措手不及。 莫赫人没见过大燕士卒,但匈奴人可认识大燕士卒的服饰,又抬头见到高高扬起的“卫”字旗,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怎么这姓卫的来这里了? 谢谌在匈奴人这里早已威名远扬,这可是打败了大单于和左贤王的杀神,匈奴士卒死在他手里的不知有多少,谁敢和他硬碰硬。 不消多长时间,匈奴人已尽数投降。 谢谌手下士卒早已习惯这一套流程,带着投降的匈奴士卒退下去例行问话和登记。倒是莫赫人心中十分惊恐,不知道这位大将要将他们如何。 “让他们首领出来回话。”谢谌手里还握着滴血的长枪,随口说道。 第193章 “小人莫尔斯,见过将军。”一名身形高大的莫赫男子行礼道。 “我听闻你族与匈奴有血仇,我可助你们报仇,不过需要你们带我去匈奴王城。”谢谌仍坐在马上,俯身说道。 匈奴士卒将谢谌的话翻译给莫尔斯,莫尔斯一双碧绿的眸子中闪过震惊,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话,旁边一名莫赫男子和他耳语道:“首领,这位是大败匈奴单于的大燕勇士。” 莫尔斯震惊地看着谢谌,俯首拜道:“求将军助我们报仇,匈奴王城就在前方。”他速度极快地将他们与匈奴的恩怨说个清楚,不及谢谌说话,便要带大军前去。 谢谌白得一个向导,自然乐意,便让士卒牵给他一匹马,又让斥候跟着莫尔斯,大军随后就到。 有了莫尔斯带路,大军以雷霆之势抵达匈奴王城二十里外,谢谌让士卒就地驻扎,自己远远望着不远处的匈奴王城。 而此时匈奴王城内,木邪单于听着士卒来报燕军已经到了王城之外,心神大震,周围一圈大臣也慌作一团。 匈奴王城距离大燕少说也有几千里,燕军是怎么如同天降一般出现在这里的,他们一团雾水,又听到燕军主帅是谢谌时,所有人人面如死灰,这么又是这杀星。 木邪单于喃喃道:“不是说已经断了燕军粮草,燕军大将已经返回了吗?姓卫的是如何到这里的?” 木邪单于自上次被谢谌重创之后,一直待在王城,这次大燕三路大军打来,也只是派出了左右贤王来抵挡,谁知左贤王同样败于谢谌之手,如今又被此人打到了眼皮子底下。 “大单于,右贤王大破燕军,缴了无数粮草,趁势直逼定远,可到现在还没有捷报传来,莫不是遇到了阻拦?但是卫仲宣在此处?拦住右贤王的又是谁?会不会是那秦谦?”兰克说道。 “都这时候了,还想这么做什么?燕军兵临城下了,还不赶紧想想办法。”有人语气冲冲,但这会功夫,大家都心烦意乱,也没人与他计较。 “以卫仲宣之勇,再加上火药,谁能拦住他?”此话一出,瞬间没人说话,屋内一片死寂。 “难不成都要投降不成?”一声严厉的女声传来,紧接着进来一名身着华服,长得颇为英气的女子。 一见是她,屋内除了木叶单于,其余人立马道:“见过阏氏。” 匈奴阏氏须卜旎出生匈奴贵族,是木邪单于几位阏氏中地位最高者,深得匈奴大将敬重,她一开口,其他人自然只有听的份。 “大单于,我听说燕军兵临城下,是那卫仲宣?”须卜旎自然知道这位让丈夫遭受生平最大失败的燕将,“诸位可是怕了?”她目光一一扫过匈奴大将,“我族勇士与大燕斗了几百年,从不惧死,也从未怕过什么人,当年能将他们皇帝围困,大单于从前也能将他们大将围困,何必怕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阏氏不知,实在是燕军火药威力强大,而那卫仲宣确实难对付。”兰克有些为难道。 “我倒要瞧瞧他有多难对付,大单于,一会我与你一同出征。”她对木邪单于道。 木邪单于一手拍在桌子上,咬牙切齿,“凭我匈奴勇士众多,便与大燕战上一战。” 此言一出,屋里匈奴大将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自然表态要拼死一战,一时间士气大涨。 “勇士们,都随我出去。”木叶单于一呼百应,点了精兵准备出去迎敌,屋外一名奴隶打扮的男子看着他们离去,悄悄从后面溜了出去。 大燕这边士卒已经扎好营帐,士卒来报:“禀报将军,匈奴有动静了。” “去将火炮运出来。”谢谌挑眉吩咐道。 他从营帐里出来,听着头顶鸟儿的叫声,吹了一声口哨,小黑从半空飞下来,稳稳落在他的肩膀上,“去给何歆带个口信。” 小黑不耐烦地在他肩上用爪子蹭了好几下,“哥哥有难,我们得先打完这场仗后才能见他,快去。” 小黑歪了歪头,斟酌了一会他的话,这才扇动翅膀朝远处飞去。 谢谌戴好头盔,翻身上马道:“全军集结,我们攻城。” 令匈奴士卒闻风丧胆的火药的声音再次传来,木邪单于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城下黑压压一片的燕军,又看向骑马在前的谢谌。 他示意一名匈奴士卒用汉话喊道:“卫将军,我们大单于有话要与你说。” “我们大单于问卫将军何故要来此处?” 一名大燕士卒在谢谌的首肯下也喊道:“我们将军听闻大单于困厄于此,特奉大燕天子之令,迎大单于回我燕都,我朝礼仪之邦,必定不会让大单于在此风霜之地受苦。” 这意思就是我打过来了,您要不随我去见我朝陛下吧。 木邪单于等人听完,自然气得咬牙切齿,双方你来我往好几次对话,匈奴此时还可没进化出大燕千年来传承下来的睁眼说瞎话,绕也能把你绕死,且让你不占一丝便宜的外交辞令,自然不敌燕军士卒口舌。 谢谌有些不耐,看了士卒一眼,士卒秒懂自家将军的意思,立马道:“我们远道而来,兵困马乏,不知大单于准备怎么招待我们?”言外之意就是要打了。 谢谌朝一名士卒低语几句,士卒传下他的命令,几名经过训练的炮兵将火炮运到最前面,后方弩兵已经列开阵型,匈奴人一见就知道燕军要动手了,各个严阵以待。 “放。”谢谌冷声道。 几声熟悉的“砰砰”声传来,匈奴人知道燕军火药的厉害,纷纷在城头躲避,但是炮火凶猛,匈奴这些年虽然已经建立了基本的行政组织,也修建了王城,但跟大燕修墙技术自然是不能比的,更何况。 谢谌笑了一声,匈奴王城皆是木质。 火炸开的硝烟味道如同死亡的讯息一般散开,城墙的匈奴士卒被炸死无数,就连城墙也破了好多大洞。 没见过火药的士卒被吓破胆,四处逃窜,任凭木邪单于怎么喊都无济于事。 “这……这又是什么?”木叶单于目瞪口呆,愣愣道。 燕军这是又捣鼓出什么东西了? 第179章 火药的爆炸声在战场上不断响起, 耳边是身边士卒痛苦的哀嚎声,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个匈奴士卒头上。 “大单于,城门要守不住了。”匈奴士卒急急忙忙来报道。 就算是大燕建造的城墙也抵挡不住几发火炮的攻击, 何况木头制成的城墙,随着“轰隆”一声, 炮弹落在了城墙上, 城楼上的士卒瞬间被炸飞, 随着“咔嚓”一声响,城门轰然倒塌。 木邪单于抽出腰间弯刀, 带着匈奴士卒冲杀出来,兰克等匈奴大将也紧随其后,须卜旎则带着匈奴女子守在城墙之上。 谢谌听着匈奴那边传来的马蹄声,冷声道:“弓弩手准备。” 一排排拿着弩箭的骑兵上前, 战鼓的节奏与士卒的步伐交织在一起, 震撼人心。谢谌见木叶单于带着士卒杀将过来,喊道:“放箭。” 无数箭矢如瓢泼大雨一般射入匈奴士卒中,眼见不少骑兵被弩箭射中, 木叶单于看着迎面而来的箭雨,大声喝道:“不要被冲散阵型,勇士们,随我杀过去。” 话音刚落, 熟悉的爆炸声在四周响了起来,马匹嘶鸣声,士卒的喊叫声接连响起, 不过匈奴士卒这次很快在木叶单于的组织下重新聚集起来,继续向前冲杀。 喊杀声冲天,血色与黄沙弥漫了整个战场, 如同野兽嘶吼般的火炮声再次响起,匈奴士卒再次被拦住了脚步。木邪单于勒紧缰绳,对兰克道:“兰克,你带一批勇士在前方冲杀。” 兰克自知燕军火力太猛,要是无法撕开一道口子,他们此番冲击到最后,还没摸到燕军那边就已经伤亡惨重了。 “是,大单于。”兰克高高举起弯刀,将刚刚被火炮和震天雷冲散的士卒聚集,风驰电掣般朝谢谌那边杀过去。 谢谌这边炮弹和箭矢仍然不要钱般往外扔,见一支队伍杀敌迅猛,迎着强烈的炮灰而来,谢谌率领士卒与其狭路相逢。 兰克迎面就看到一名年轻将军身形快如闪电,动作十分迅猛,手中长枪使得虎虎生风,已经朝这边杀出一条血路出来,果然是那卫仲宣,竟然带着士卒将他撕开的口子堵上还不够,硬生生又前进了不少。 匈奴士卒进攻受挫,只能不断后退,燕军长驱直入,直接到了匈奴王城之下。 “锵”,是武器相撞的声音,谢谌长枪柱在地上,靠着枪身弯曲的力度,将木邪单于周围几名亲卫踹下马去,大燕士卒纷纷上前将掉落在地的匈奴亲卫刺杀。 谢谌落在马上,握住了枪身,手腕轻轻一动,锋利的枪尖向前推进,擦过木邪单于脖颈,若不是他策马躲避及时,枪再往前一寸,必定血流不止。 不及匈奴士卒上前救援,谢谌再次策马靠近,长枪带着万钧之力刺去,木叶单于用弯刀格挡,他知晓谢谌的厉害不敢大意,只见他剑光如电,弯刀竟然从右手换向左手,侧身朝谢谌劈去,谢谌长枪横卧,长枪发出嗡嗡声,枪头快速摆动,桶向木叶单于。 第194章 周围尽是武器相撞发出的刺耳声,兰克见木叶单于被谢谌缠住,几下解决眼前的燕兵,准备过来支援。 “大单于,小心。”兰克大声道。 木邪单于险险避过谢谌的攻击,在一众匈奴士卒的护卫下退回了王城。 “将军,我们……”大燕士卒看着如潮水般褪去的匈奴人,问谢谌道,还未说完,便被谢谌打断。 “攻城。”谢谌道。 带着火油的箭矢插进了城墙之后,即刻间便燃起了大火,匈奴王城内部乱成一团,几名阏氏在组织匈奴士卒灭火,但火势越来越大,城中不时有燕军箭矢直插而来,所有人急切等着木邪单于拿个主意。 木邪单于急急登上城楼,大阏氏须卜旎正在指挥士卒防御,不时有匈奴士卒被箭矢射中坠下城去。 木邪单于看着城下的谢谌和燕军,心知今日可能要栽在此人手里,他挥动弯刀挡开了几支朝他而来的箭矢,对须卜旎道:“今日恐怕不能活着离开,此处有我守着,你带着其他人尽快逃出去,右贤王进攻定远未得消息,左贤王元气大伤,去找左谷蠡王。” 须卜旎看了他一眼,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支箭矢带着寒光而来,“大单于,躲开。” 木叶单于来不及闪避,被箭矢射中了胸口,城下的谢谌放下手上的弩机,眸子中尽是冷意,一只巨大的鸟儿从空中俯冲而下,谢谌伸出手臂,然后直直落在他手臂上。 大燕士卒见谢谌一箭射中木叶单于,鼓声和欢呼声响彻云霄,士气随之大振,弩箭和火炮相伴,枪林弹雨般得朝匈奴王城招呼过去。 城墙上所有士卒聚集在木邪单于身旁,木邪单于是王城军心所在,若是他活着,凭借王城的一万铁骑,还能再与燕军厮杀一场,但若是木邪单于出事,军心涣散,必定走向失败。 偏偏这时,有士卒惊慌失措道:“大单于,大单于,城内突然出现一支骑兵,弟兄们挡不住了。” “大单于,西城门遭到大燕军队袭击。”又有士卒来报。 木叶单于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命兰克带着阏氏和剩余的将士突围,说话间,火药的轰鸣声再次响起,熊熊大火印在木叶单于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上,大势已去啊。 残阳如血,血色的大地恢复了平静,老张看着跪伏在地的匈奴贵族,笑得十分嚣张,“将军,此行可是……” 不只抓到了匈奴单于和其身边的大将、阏氏,更是俘虏了数以万计的匈奴人,牛羊更是数不胜数,这一趟的功劳,他在心里连啧好几声,这可以名垂青史的功绩,他们将军不但要连升好几级,还会青史留名,这一战必将由史官亲笔写下,就连他们,也会在史书上留下姓名。 一旁的莫尔斯带着族人跪下,“多谢将军为我等报仇,此后将军若有任何吩咐,我和族人愿为马前卒。” 谢谌安抚了他几句,老张能带人攻破匈奴王城,多亏了莫赫人作为内应,既然他们有投名之举,谢谌便代都尉府接受了他们的投诚,然后吩咐老张和何歆道:“全军整顿,我们即刻回去。” 老张知道他挂念着林书阁,立刻道:“是,将军。” 林书阁这边正在抵抗匈奴人的又一次进攻,连日的进攻,不止清泉守军疲惫不堪,就连匈奴士卒也力不从心。 “大人,火药不多了。”陆樾川对林书阁道。 这段时日为了守城,几乎将县中储存的火药用得干净,工匠没日没夜的干活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甚至为了生产火药,林书阁更是让人挑了不少身家清白的百姓加入其中制作火药,可即便是这样,也撑不起每日的损耗啊。 “相里谷那边怎么说?”林书阁自己给自己缠着绷带,前几日在匈奴的一次进攻中,他不小心被流失所伤,幸亏胸前挂着谢谌送的玉佩为他挡住了重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县中火药最多能撑三日,若是援兵不至,大人,我们……”陆樾川声音艰涩,低声说道。 “先撑着,匈奴粮草不足,进攻又屡屡被我们击败,他们也撑不了多长时间了,现在比得就是谁能撑下来。” 陆樾川见林书阁面色十分苍白,心下不忍,自从匈奴兵临城下以来,全县安危事宜皆由大人一人决定,他如何日日操心,心力交瘁,自己自然看在眼里,现如今受了伤也不得修养,还得日日督战。 “城中粮食呢?”林书阁又问道。 “粮食还够,粟、麦之外,幸有土豆还可以用来充饥,土豆产量丰富,不止县衙储存甚多,百姓家中也是多有剩余。”陆樾川回道,在心里感叹多亏林书阁从前引进粮种,这东西虽然不如粟、麦,但到底收得多,多少也是一种口粮。 那便好,林书阁心道,粮食够吃,便能让整座城再坚持一段时间,仲宣未至,必是因事耽搁了,只要他还活着一日,清泉县便能坚持一日,总能等到仲宣到的那一日。 “大人,不好了,匈奴再次进攻了。”有士卒着急忙慌过来禀报。 清泉城楼尽是兵刃攻击和烈火焚烧的痕迹,林书阁到的时候,士卒已经在全力抵抗了,燃起的火油将一个个攻上来的匈奴士卒尽数吞噬,弩机扳动,箭矢射出的声音林书阁已经听得麻木。 “火油不够了。”陆樾川猫着腰身过来道。 林书阁眉头紧蹙,“派士卒去县衙,县中膳堂存有不少油,先取过来用。” 这个时代随着前朝沟通西域的壮举,不少作物传入了中原,作为东去燕都的必经之路,定远郡自然也保留了西域的一些粮油作物,比如胡麻,县中虽然种的不多,但因林书阁喜爱胡麻油,膳堂便多存储了一些。 “好。”陆樾川派士卒下去。 城下喊杀声又起,云梯上涌上来一批又一批的匈奴士卒,“大人,火油取到了。” 林书阁拎着环首刀将一名士卒砍了下去,大声道:“点火,千万别让他们上来。” “是,大人。” 火油燃烧出一股香味,投石机不断地往下丢去火药和石块,匈奴的又一次攻击被挡住。 林书阁看着城下撤退的匈奴士卒,腿下一软,坐倒在地。“大人,大人,你没事吧?” 他摆摆手,问道:“哪来这么多火油?”县衙膳堂就算存油,断没有这样的量,要供得起几个城门的用量,根本不可能。 “县中百姓听说没有火油了,都将自己家中的油拿了过来,几家粮油店更是贡献了店中所有存货。”士卒回道。 林书阁心中一热,回头看向城中,眼圈一红,到底没说出什么话来。 这时,一名士卒的惊呼声引起他的注意,“大人,匈奴退兵了。” “退就退呗,咱们都打退多少次了。”有士卒不以为然。 “不是,是真的退兵了。” “什么?” 林书阁手撑在墙上站起来,只见城下只剩下士卒的尸体,远处烟尘滚滚,匈奴骑兵竟然越退越远,直至不见踪迹。 城楼上先是一片寂静,倏而间欢呼声四起,陆樾川激动地大声道:“大人,匈奴真退了,我们守住了。” 林书阁用手遮住眼睛,终于啊。 一声响亮的鹰啼传来,林书阁猛地抬头,小黑从空中落下,巨大的翅膀收住,落在了他眼前的城墙上。 第180章 林书阁让士卒将杨炎和褚续叫来, 吩咐二人带士卒去周边查看,以防匈奴有诈,若是退敌是匈奴之计, 再让他们卷土重来,遭殃的可是清泉县。 “大人, 卫将军信中说了什么?”陆樾川见林书阁从黑鹰腿上取下信件, 一目三行地看完了信, 眉梢蕴着笑意,知道自然有好消息传来。 “仲宣率兵攻破匈奴王城, 斩杀了木邪单于,俘虏一众匈奴贵族,正率兵赶回来。”林书阁将信仔细折好,又小心收入袖中道。 “真的?”陆樾川震惊出声, 来回走了好几次才道:“大人, 卫将军这次可真是功在千古,帮大燕解决了如此心腹大患,匈奴一灭, 便可打通前朝开辟的西域通道,再现古丝绸之路的辉煌,我大燕盛世……”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来回不停地说着这些话。 周围听到谢谌杀了木叶单于的士卒更是议论纷纷, “怪不得围困我们的匈奴士卒退了,再不退等着卫将军和林大人前后夹击吗?” “卫将军可真是神勇,前有平羌乱之功, 后有灭匈奴之功,我看比那……” “谁说不是呢,关键人家还那么年轻就有如此功绩。” “小点声, 林大人还在呢。” 林书阁笑道:“匈奴已退,大家回去好好休息,今晚我们一起庆功。” 林书阁又拿着信看了一遍,谢谌只在信中说明他即将率部下回来驰援,也不知他有没有受伤,其余大军情况如何,他叹了一口气,还是得等谢谌回来再细问。 林书阁望着远处,山河辽阔,落日熔金,将大地照得金光闪闪。匈奴退了,城守住了,他终于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不想突然眼前一黑,脚下有些轻飘飘的。 第195章 “大人,大人你没事吧?”陆樾川连忙扶着他,林书阁摇摇头,“无碍,休息一下就好。” 两人并肩从城楼下来,林书阁垂眸思考匈奴退兵一事,谢谌提到他击败了左贤王大军,那么此次围攻清泉的不知是四角哪一部? “大人。”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林书阁抬头望去,眼前黑压压一片,全是清泉百姓。百姓一个个眼中含泪,既有对匈奴退兵的喜悦,还有对林书阁的感激。见到他之后,有人下跪道:“多谢大人保全清泉,若无诸位大人,清泉百姓都活不了。” 林书阁连忙伸手拉他起来,“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匈奴退兵,合该好好回去休息,都聚在这里做什么?” 他一说话,其余百姓哗啦啦全都跪了下去,“谢诸位大人。” 声音响遏行云,有人道:“清泉县从前穷山恶水,再加上那害人的匪盗,我们过的什么日子,想必大家都清楚。若非大人来此,谁还管我们的死活。这次匈奴围城,大人不仅没有弃城逃跑,还日日操劳不得休息,这些都是为了守住城中百姓,此等大恩,”他哽咽了一下,“大人受我们一拜。” 林书阁连忙道:“庇护一方黎明百姓,此乃为官之道,何来大恩二字,况且能打退匈奴,皆赖城中士卒和百姓相助,若无你们,凭我一人之力何谈退敌,大家理应受我一拜。” 他说着就要俯身朝他们行礼,跪在前面的几名百姓连忙拉住他的胳膊,不想却碰到了他的伤口,林书阁强忍住没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大人,这可受不起。”百姓齐齐说道。 陆樾川在旁道:“大家快起来吧,你们不起来林大人也不会起的,咱们这架势,人家还以为我们退敌靠的不是火药强兵,竟是什么跪拜仪式呢。”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笑了起来,林书阁顺势让百姓起身,“匈奴已退,今晚城中畅饮,我们庆功。” “好,那可定要好好喝一杯。”有人喊道。 人群终于散去,林书阁和陆樾川回到县衙,清泉被围困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获得外界的消息,他们也没有将这边的情况传出去,因而这会必得将多日以来的军情据实相报郡守府。林书阁提起笔墨一挥而就,将清泉县这段时间的抵抗和匈奴的几次进攻详细写好,将信件封好后,他又将县中修缮事宜安排下去,这才回到内宅休息。 翌日他还在睡梦中就被陆樾川叫醒,林书阁揉了揉酸痛的肌肉,下床打开门道:“阿川,有急事吗?” 陆樾川脸上带着慌意,林书阁心中咯噔一下,莫不是匈奴大军又至? “到底怎么回事?”林书阁声音拔高道。 陆樾川道:“阿炎和阿绪昨日奉大人的命令出去巡查匈奴动向,今日才归,来的时候带了一名差役,竟是甘州县的差役。” 难道说甘州出事了不成?林书阁心中心急如焚,陆樾川这会也慌,一直说不到重点。 “原来围困咱们的匈奴军队是右贤王的部下,他们得到匈奴王城被破,卫将军大军不日将至的消息才匆忙退兵,可能是耗这么大功夫围困咱们没讨到一丝好处,又听说甘州富庶,临走之前去劫掠了甘州。”陆樾川道。 “那甘州现今如何?”二人边说边走,说话间已经到了大堂,只见杨炎和一名男子正站在大堂内。 两人见到他们之后立刻行礼道:“见过林大人。” “不必多礼,快说说甘州情况如何了?” 差役道:“县中此前听闻匈奴围困清泉,人人自危,周县丞带着我们日日巡守,这才能安稳人心,谁知昨日匈奴突然来到甘州境内劫掠,县令大人以为匈奴大军兵临甘州城下,竟然弃城而逃。” “什么?”陆樾川五内俱焚,又惊又气,“那丁文泓可是一方父母官,竟然丢下百姓弃城而去,此等行为,真是枉为甘州县令。” 林书阁亦是气得不行,但眼前不是生气的时候,他问道:“甘州百姓如何?匈奴可……劫掠我甘州百姓?” “周县丞带着大家防守,他手里有些火药,便假装城中火药充足,让张县尉带着县中差役守城,匈奴见着火药,以为甘州早有防备,只劫掠了北乡粮食和人口而去。”差役痛心疾首,“周县丞又派我们几人出来打听消息,顺便寻求援兵。” 林书阁心中愤懑,他本就出自甘州,甘州有难,他比任何人都要焦急难受,听到匈奴劫掠百姓而去,恨不得生啖其肉。 “阿炎,先带他去休息。”林书阁以手支颐,淡声道。 等二人离开,陆樾川蹙眉,“大人,可要我们前去支援?” 林书阁苦笑一声,“县中火药还剩多少?让阿绪全部带上,再带一支队伍前去。” 他在心中庆幸当时周度临走之时,给了他一批火药,不然以甘州县的兵力,再加上县令弃城逃跑,人心涣散,十分士气大跌,恐怕不只是北乡,整个甘州都保不住。 “也好,不然以甘州如今的情况,百姓惶惶不得终日,周县丞一人孤木难支,怕是不好过。”陆樾川说道。 “可恨那丁文泓,大敌当前,竟然只顾着自己活命,丁家鼠辈果然都是贪生怕死之人,此事若了,必得让魏使君参他一个临阵脱逃,弃百姓城池于不顾之罪,我看丁家谁还敢说话?” “好了阿川别生气了,县中城墙还需要好好修缮,这段时间因为匈奴之事,县中商铺都没开过,还有好些事要做呢,丁文泓之事,便让魏使君头疼去吧。”林书阁宽慰道。 不过说起这个,清泉县被围困,都尉府全军出征匈奴没来得救援也就罢了,怎么郡守府也没消息? 陆樾川见林书阁突然不说话,“大人,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郡守府为何一直没有消息。” 陆樾川也说道:“的确,清泉县被围困这么长时间,我们的消息没传出去,可郡守府不应该一点消息也没得到,至今杳无音讯,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魏使君奉命出征运送粮草,但郡守府还有江尉丞等人在,难不成是魏使君出了事? 两人对视一眼,陆樾川道:“三路大军讨伐匈奴,如今只有卫将军传来了捷报,其余两路大军一直没有消息,再加上我们被不知从哪里绕路而来的匈奴大军围困,那便只能是……” 林书阁点点头,“应是魏使君出事了,郡守府顾不上我们。” “魏使君出事,粮草供应不上,几路大军皆会受到影响,不知卫将军是如何在粮草不足的情况下大破匈奴王城,擒获匈奴单于的?”陆樾川语气中带着一丝钦佩。 林书阁欲说话,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大人,大人,回来了,回来了。”有差役兴冲冲地跑进来道。 什么回来了?林书阁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卫将军他回来了。”差役大声道。 仲宣回来了?林书阁有些呆愣,“他……他在何处?” 他欣喜道,说话间已经撩起袍子往外走了。 还未走出县衙,便听到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哥哥,我回来了。” 第181章 谢谌身上还穿着盔甲, 铁甲银枪,俊美逼人,林书阁瞧着似乎比从前更多了一层凛然的气势。 他怔怔看着谢谌, 心中涌上一股酸意,半晌才抬脚走了过去。 谢谌几步上前, “哥哥这是高兴傻了?”周围都是人, 谢谌也不敢做什么亲密的动作, 只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周边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各吏舍门口伸出不少脑袋出来, 原来是县衙官吏听到谢谌归来的消息纷纷跑出来偷看。这可是灭掉匈奴单于的大英雄。 陆樾川轻咳了一声,“都不用干活的?守在这里做什么?” 一时间众人作鸟兽散状,陆樾川也悄摸退回了吏舍。 林书阁这才回过神来,拉着谢谌往内宅走去, “怎么独你一人回来了?其他人呢?这趟出去有没有受伤?” 二人回到房间, 谢谌静静听着他连番的追问,看着林书阁有些消瘦的脸颊,猛地将他捞进怀里, 鼻尖尽是林书阁的气息,他深深嗅了几下,抱着林书阁不说话了。 林书阁被他紧紧抱着,坚硬的铁甲硌得脸颊生疼, 想推开他又想二人分隔多日,其间多少艰辛,他闭了闭眼, 踮脚亲了上去。 谢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便回吻过去,不知过了多久, 林书阁喉间一声闷哼,谢谌这才放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哥哥瘦了好多,对不起,我来迟了。”又低头看他,见林书阁左臂几抹殷红,“哥哥受伤了?” 他急忙要拉开林书阁的衣衫看伤口,林书阁怕他担心,忙道:“不妨事,小伤而已,说到这个多亏了你送我的玉佩,要不是它帮我挡住了流矢……”说完才知道说错了话,连忙故意岔开话题道:“不过玉佩碎了,等我有空找个玉匠看不能能修好。” 谢谌眸色幽深,看不清情绪,只两下扯开他的衣衫,只见白皙的皮肉上一抹鲜红的伤口,看着有些触目惊心,应是流矢撞到玉佩上,斜斜擦过了林书阁的胳膊所致。 第196章 “看吧,都与你说了是小伤,你要是回来晚些,都要好了。”林书阁干笑两声,谢谌眸色愈暗,沉默如初。 他抬手欲碰,指尖动了动又放了下去,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来,为他仔细敷了药,又绑好绷带,声音艰涩,问道:“疼吗?”林书阁摇了摇头,“早就不疼了。” 那就是以前疼,谢谌又悔又愧,“是我不好,我当日得知清泉围困没有及时赶回来,反倒想……” 林书阁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他唇边,“别说这样的话,难不成你不信我能守住一城的百姓?我的谢将军,清泉县中那么多火药,砸也能将匈奴砸死。”他顿了下又道:“你突袭匈奴王城是不是想釜底抽薪,让这里的匈奴退兵?” 谢谌没说话,小心避过他的伤口抱着他不动,林书阁笑了笑:“既然相信我能退敌,怎么这会……” 谢谌稍稍放开他,“哥哥,理智告诉我若是攻破匈奴王城,不止能让匈奴上下投鼠忌器,还能解了清泉之围,可是我也知道此举会让让哥哥陷入危机,若是稍有差池,我此生追悔莫及,”他侧眼避开林书阁的眼睛,“还害你受伤。” “仲宣,你看着我,你信我能守住清泉,我也信你无论如何都会赶来,何必计较其他。”林书阁道。 谢谌神情怔忡,低头欲吻,被林书阁躲开,“去换身衣服,要硌死我不成?” “哥哥嫌弃我?”谢谌愣在原地,这么长时间未见,哥哥不与他互诉衷肠,竟然嫌弃他? “胡说八道什么?快去换衣服,我叫厨房送些吃食过来,吃完我有事要问你。”林书阁见他还和从前一样胡搅蛮缠,不由失笑,谁知道在外面威风赫赫的卫将军其实是这样的呢。 等林书阁端着饭菜进来时,谢谌正带着一身水汽往外走,他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外衫,露出精壮有力的胸膛,发梢上还在滴水,整个人褪去了肃杀之气,显得有些慵懒。 林书阁抬头看了他一眼,白皙的脸上染上一抹红意,侧过身没看他,“何歆他们没同你一起回来吗?”他不经意间问道。 谢谌朝走他过来,从背后抱着他道:“我让他和老张率领士卒去了都尉府。” 林书阁回头看他,这么说是仲宣自己回来的,那么必然不会留多久。 “此次出征大获全胜,得向大将军禀告军情,几次战役后例行封赏有功之人,所以……”他低头亲了亲林书阁的侧脸,“明日就得出发。” 所以谢谌是知道清泉已经解围还风尘仆仆赶来,“累吗?”林书阁问道。 “累什么,看到哥哥我便精力百倍,让我现在与那匈奴右贤王战上一场也是可以的。”谢谌嗤笑一声,说道,“所以哥哥,千里之遥算得了什么,只要我想见你,不管相隔千里万里,我都要赶回来,大不了哥哥给我点甜头,让我……” 林书阁听着前头的话胸口微涨,十分感动,又听到他后面开始乱说,气得锤了他一拳,“吃饭。” 谢谌这一个月来在外面风餐露宿的,吃着家中精心做的饭食自然开心,风卷残云般将一桌子菜扫个干净。 他咽下最后一口饭,抬头就见林书阁愣愣地看着自己,顿觉有些赧然,“哥哥看着我做什么?” “想起你从前有次归家时也这样。”林书阁笑道,“仲宣,此处出征匈奴,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谢谌“嗯”了一声,“积微山战役之后,我们久等不到魏使君的粮草,料想应是出了什么事,大将军那边也没有消息。后面才得知魏使君那一路大军出师不利,被匈奴右贤王伏击,损失惨重。粮草实在供应不上,大将军那边也只能先退回来。” “我们这路大军因击败左贤王得了不少战利,因而粮草要充足一些,我便带着军队一路继续往西,若是遇到匈奴部落,便将其击溃,又得了不少粮食。说来还得感谢哥哥,有一次我们遇到风暴,准备寻找庇护之所时,向导却说此地距离西夜国极近,靠着哥哥给我的那枚玉佩,我这才见到了西夜国王子,得了他的助力。” 林书阁听他说得简单,中间必定凶险万分,“没想到还有这等缘法,塔兰他可好?” “自然是好的,我听阿勒说王子他已经准备要成亲了,等成亲之后便会继承王位。”谢谌急忙说道。 “真的啊,怎么也没来信告知我一声,若他成亲,我必得准备一份大礼。” 谢谌“嗯”了一声,又道:“南路大军遇袭,右贤王顺势进入定远郡,都尉府守备空虚,才有了清泉县之围困,幸有哥哥带着士卒、百姓挡住了匈奴铁骑,不然让匈奴长驱直入,以当时南路大军失利,我与大将军又远在西域不能回援的情况,后果不堪设想。” “可惜甘州百姓被匈奴劫掠。”林书阁叹了一声。 “哥哥别担心,我来的时候听说大将军已经率兵去讨伐右贤王了,说不准两军现在已经遇上,右贤王在哥哥这里损兵折将,若遇到兵强马壮的大将军部下,定叫他有来无回。”谢谌宽慰道。 林书阁心中一喜,大军已经回援,自然不会让这支匈奴军队得了好处,他在心中细细思量了一会儿,左贤王与木邪单于皆败于仲宣之手,右贤王也已不成气候,剩下的匈奴军队已经不是大燕强兵的对手。此次征伐,确实为大燕除了心腹大患。 “仲宣,此次你功劳甚重,朝廷必定要嘉奖,说不定还会让你回燕都献俘,我怕到时你的身份可能会瞒不住。”毕竟在定远没几个人见过谢谌,可若是回到燕都,以谢谌的长相,其身份自然会被人识破。 “我知道,所以也不想再瞒了。”谢谌声音冷然,隐隐透着一丝鱼死网破之感。 林书阁立刻道:“不可冒险,丁家这些年行事肆意妄为,惹得天怒人怨,只要收集好他们的把柄,届时一举扳倒丁岩何,自然可以为谢家平反。” “我知道的哥哥,若是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自然与他们不死不休,可我现在有你,又好不容易才爬到这个位置,定不会做那伤敌一千之事。”谢谌立刻道。 林书阁警告他,“这可是你说的,定远离燕都太远,我们想对付丁家有些鞭长莫及,不过嘛,现成有一丁家人可以成为突破口,仲宣你可听说了丁文泓弃甘州百姓不顾,自己逃命之事?” “哥哥的意思是……”谢谌垂眸思索,“我知道了。” “说了这么多我的事,哥哥呢?此次围困,哥哥定然殚精竭虑,日日不得安宁。”谢谌一双黑瞳沉静如墨,里面情绪翻涌。 “哪有这么夸张,我向羌人借了兵,城中又有阿川等人一起守城,百姓也与我们同心同德,击退了匈奴好几次进攻,虽说比不得谢将军功炳千秋,但也算尽了应尽之责吧。” “哥哥又拿我寻开心。”谢谌斜睨了他一眼。 林书阁笑着走到他身后,整个人靠在他背上,“仲宣,匈奴之事我想燕都自有打算,丁家我们徐徐图之,答应过你的事我不会忘的。” 谢谌拉过他的手,在掌心亲了一口,调笑道:“哥哥要说你来自何处了吗?” 林书阁本来说的是二人成亲之事,根本没想到这一茬,谢谌竟然还记得。 “好啊,”既然你想知道,他轻声道:“仲宣,其实我并非现世之人。” 第182章 “嗯。”谢谌道。 林书阁从他背上起来, “你不惊讶吗?” 谢谌转身站了起来,微微俯视他,“哥哥与当世人不同之处太多, 你爱护百姓却不求名利,让人寻找的东西大燕从来没有出现过, 但你却十分笃定这些东西必然于百姓有利, 说明你定然见过, 说不定还吃过用过。还有哥哥有时说起的刑罚、人物我从未听过,虽说我也并非见多识广, 但巧合太多了我自然会心生疑惑。” “若你不是当世之人,我便能理解了。”谢谌看着他道。 “你怕吗?我说不定都不是人。”林书阁听着他一一剖析,抬头问他。 “我真的好怕啊,哥哥要不要贿赂我一下, 不然小心我告发你。”谢谌最近噙着一抹笑意, 大大方方看着他道。 林书阁哼了一声,“没错,其实我是鬼非人, 专门来索你命的。” 谢谌俯身抱着他,亲了亲他的唇角,抚着他的脸道:“索命倒也未必,只怕是来勾我魂的, 要不然怎么一日不见哥哥,便思之如狂。” “巧言令色,”林书阁张嘴咬了他的手指一口, 谢谌这会衣服没好好穿,林书阁低头一看,眉心微蹙, 只见谢谌袒露在外的胸口上尽是伤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应该是刚刚长好,还泛着微微的粉色。 谢谌连忙收起心思,微微拢住外衫,“哥哥要看一会到床上慢慢看,这会聊正事呢。” 林书阁咬牙看着他,那双清凌凌的眸子里闪过心疼,谢谌笑着道:“这都不算什么,能伤到我的早已是我枪下亡魂了。” “哥哥还未说你的来处。”谢谌又道。 第197章 他这样生硬地转换话题,林书阁无奈道:“后世佛教曾有一言,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你可曾听过?” 谢谌聪慧,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又道:“哥哥在你那个世界是做什么的?” 林书阁面上带着些放松,“我在那个世界还是一名学生,正准备考试找工作呢,结果一睁眼就来到了这里。” “所以哥哥说的师妹是那个世界的师妹吗?”谢谌道。 林书阁哭笑不得,没想到他竟然还记着,“是啊,我们那里差不多十八岁左右会参加高考,考上后会读大学,若有意愿可以继续读研究生,我资质平平,属于按部就班一步步走过来的。” 林书阁又与他说了许多现代世界的事情,谢谌一直认真听着,看着他眉梢眼角俱是笑意,听着他说从前上学的趣事,独自一人求学的心酸。 林书阁自从来到这里后,从未与人说过这些,不觉说了许多,说着说着竟然睡了过去。谢谌将他抱到床上,小心脱掉鞋袜外衫,蹲在旁边看了他许久。 第二天林书阁从梦醒来,下意识摸了摸身边却不见谢谌人影,只当他已经去了都尉府,正准备起床穿衣时,却听到檐下谢谌和小黑的声音。 “仲宣。”林书阁喊了一声。 谢谌推门而入,他应该也是刚起来,身上仅着中衣,手里还端着一盘肉,看来是在喂小黑,“哥哥醒了。” 林书阁穿好衣服,将脚边正卖力蹭他小腿的白猫抱起来撸了几下,“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午后再动身,”谢谌将他怀里的小白抓过来,解释道:“已经喂过它了。”小白被谢谌抱着不舒服,张牙舞爪地要下来,谢谌只好将它放到地上。 林书阁笑看着一人一猫在他旁边绕来绕去,几日前的战火连天仿佛是一场梦。 “大兄。”外面传来一阵声音。 “仲宣,是不是阿远和阿萱回来了?”林书阁霍然起身,朝门外走去,谢谌跟在他身后,一出门果然是林清远和林萱。 双胞胎看着林书阁眼里含着泪水,林清远哇一声哭了出来,抱着林书阁道:“大兄,我们还以为……” 林书阁摸着他的脑袋道:“没事啊,大兄多厉害,匈奴而已,还不是被打跑了。” 林萱道:“我和阿远听说匈奴围困清泉县,担心得要死,二郎不在大兄身边,我们又远在魏郡,只留大兄一个人……”她说着抹了一把眼泪。 “阿萱还不信大兄吗?我可是带着县中士卒一次次打退匈奴围攻,再说二郎还能看着我有难不回来的道理,你们还不知二郎此行破了匈奴王城,斩杀木叶单于之事吗?”林书阁安慰完弟弟又忙着安慰妹妹。 林清远哽咽道:“听说了,现在人人都在说二郎平定匈奴之事,还有大兄被匈奴围困一个多月却能次次击退匈奴,书院的夫子们每每谈起二郎和大兄必要夸赞半天,简直人人称颂。”他吸了吸鼻子,又有些与有荣焉的得意。 “不说这些了,你们怎么回来的?在魏郡求学可还顺利?”林书阁问道。 “自然顺利,我和阿萱可是陆先生教出来的,尤其是阿萱,日日功课皆得甲等,胜过一众师兄。”林清远挺起胸膛道,“我们得到匈奴已退的消息后便央求先生允我们回来探亲,先生见我们整日魂不守舍,便让明辙师兄带我们回来了。” “师兄在何处?还不快请进来。”林书阁忙道。 “师兄去找陆先生了。”林萱在一旁说道,“哎,师兄。” 林书阁回头一见,便看到陆樾川身后跟着两名男子,其中一名林书阁倒是熟悉,竟是叶祁,另一名男子身形高大,看着倒像个英武的将军,想必是林清远口中的明辙。 林清远忙悄悄道:“我们回来时路过了甘州县,明师兄觉得叶先生在甘州,我们理应去问候一二,不料叶先生听说我们要回清泉县,竟然跟着过来了。” “林大人别来无恙啊。”叶祁率先道。 “叶先生,许久不见,风采依旧,”林书阁笑道,又对另一人道:“这位想必是明先生,舍弟妹在魏郡这些时日,承蒙诸位先生照顾,今又不辞辛苦千里相送,实在是……” 不及林书阁说完,明辙连忙说道:“林大人客气,此次送阿远和阿萱回来,一是尊奉师命,二是我实在仰慕林大人和卫将军,这才从众师兄弟中抢得这次机会,终于见到了二位大人。” 他看着不苟言笑,说话却带着些许俏皮,惹得众人大笑起来,叶祁一双桃花眼笑得眯了起来,“林大人可别跟他客气,这小子仰慕卫将军,刚刚还在与陆师弟打听卫将军的事呢,一听卫将军此刻就在甘州县衙,一刻也坐不住想要见见卫将军呢。” 此话一出,明辙一张英武的面孔上尽是红意,有些尴尬得挠了挠头发,“不是师兄说得那样。” 林书阁帮他解围道:“卫将军在这呢,想问什么尽管问。” “哥哥就别取笑我了,这位小先生这边请。”谢谌向他颔首示意,明辙惊得朝他躬身行礼,一时又惹得众人发笑。 “叶先生,你从甘州而来,甘州如今境况如何?”林书阁引着众人坐下后道。 叶祁一张常年带笑的俊脸上罕见闪过一抹伤痛,他叹气道:“北乡将近百名百姓被掳走,粮食财物损失更是不计其数,若非有周县丞带着火药和差役与匈奴战了一场,恐怕不只是北乡有事。” 他说完之后怒骂丁文泓临阵脱逃,弃百姓安危于不顾,还说他们几个书院已经准备联名上告郡守府,定要将丁文泓治罪才行。 “说来多亏有林大人的火药,周县丞还用手上的火枪伤了一名匈奴首领,不然他们怎么会那么容易退兵。” 周度来清泉县时,林书阁曾赠了他一把改良过的火枪,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甘州此刻群龙无首,周县丞也只能暂代县令之职,安抚百姓,修缮县城,大家都说要是林大人当日留在甘州,甘州也不会有此劫难。”叶祁忍不住道,其实甘州境内百姓人人恨丁文泓入骨,当日走了林书阁,来了个燕都世家子弟,不说为百姓打算,整日想着与民争利,欺压百姓,临危之际竟然抛下百姓自己活命去了。 百姓自然而然想到了林书阁当年在甘州县搞出来的功绩,又听说他在匈奴围困之际和清泉百姓抵抗了匈奴铁骑的进攻,自然心中对丁文泓的愤恨多了一层。 林书阁却在想魏使君押送粮草不当,让匈奴赢了先机,还不知朝廷如何处置呢,但这些关系到军情机密,他不能向其他人说起,又问了一些甘州其他情况,众人便说起了与匈奴的几场战役。 叶祁笑道:“坊间现在全是卫将军和林大人的话本子,说的是卫将军三战定西域,打得匈奴落荒而逃,林大人临危不惧,带着百姓阻击匈奴的事。” 林书阁叹了口气,上次谢谌打了胜仗,他还让周度帮忙引导一下民间舆论,这次估计是压也压不住了,百姓仰慕英雄自然无可厚非。 几人说话间见谢谌回来,见他一副来时的打扮,林书阁迎上去道:“可是要出发了?” 谢谌点头,“此刻便要出发,哥哥等我来信。” 林书阁知道他说的是两府军情,也点头道:“一切小心。” 谢谌翻身上马,朝众人挥了挥手,看了一眼林书阁便策马而去。 第183章 匈奴退去, 县中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城外工匠正在修理着在战火中损毁的城墙,城中商铺也陆陆续续开了起来。 叶祁兴致勃勃地在街上转悠, 林清远被林书阁委派了带着叶先生到处参加的任务,只能带着叶祁四处参观, 后面还跟着乐呵呵的明辙。 “先生, 我们往这边走。”林清远一个头两个大, 眼睁睁看着叶祁从一条巷子晃荡进去,不见人影了。 林清远好不容易追上去, 累得气喘吁吁道:“叶先生,你要找的成衣店在那边。” 叶祁倒是不见一丝疲惫,挑了挑眉,“说了叫师兄, 叫什么叶先生。” 林清远撇撇嘴, 他从前拜了陆樾川为师,按道理理应唤叶祁一声先生,可他后面又师从陆大儒, 算起来与叶祁平辈。但叶祁成名已久,又长他许多岁,他便还是跟以前一样称呼叶祁为先生。 可叶祁却不喜唤他为叶先生,每每都要纠正。 “叶先……师兄, 你看什么呢?”林清远瞅见叶祁盯着一处看,也好奇地看过去,只见一间成衣铺前围了好些人, 男男女女都有,还有不少一看便是外族长相的女子。 “那是羌人?”叶祁问道。 “是啊,自从二郎和大兄收服羌人之后, 便着力让两族和睦相处,县中学堂也收了不少羌人孩童,师兄你若是去漠水乡才会惊讶,许多羌人现如今除了长相,已经和大燕百姓没什么两样了。”林清远缓缓说道。 “林大人果真非同凡响。”叶祁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阿远,羌人孩童在学堂可学的是我汉家经典?” 第198章 “自然,羌人孩童入学先学拼音再认字,等有一定基础后再学经义。”林清远认真道。 叶祁笑了笑,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明辙却有些不明白,“林大人此举何意?” 叶祁回头看他,“明师弟,你想想若是若干年后,这些人吃穿用度、读书做事与我大燕百姓无异,还会是外族吗?” 明辙思量片刻道:“原来如此,多谢师兄赐教。” “走吧,我们去见见师弟口中的漠水乡。”叶祁道。 “师兄,不去成衣店了?”林清远急道,明明叶祁一大早就急着要出来逛,还指明要试试清泉县的成衣店与甘州有何不同,结果这会儿倒不去了,反倒要去平乡看看。 林清远叹了口气,又跟了上去。 漠水乡百姓此刻正在修整土地,这里春夏时种的土豆和棉花已经全部收获了,垄间零星能看到几名百姓在收拾地里的秸秆。 漠水两岸芦苇丛生,微风吹起,芦苇随风飘扬,倒是一番好精致,对岸还能看到羌人百姓在放牧,牛羊成群,悠然自在。 “好秋景。”叶祁惊道。 明辙却注意道漠水谷地两岸燕人和羌人混住的情况,而且羌人中也有种地的民众,燕人中也有放牧的百姓,他感叹道:“此处是不是经历漠水之战的地方?” 林清远点头,刚要开口,便有几声“嘚嘚”的马蹄声传来,一名女子手持长鞭,策马而来,端得英姿飒爽,正是陈元容。 “阿远,你何时归家了?”陈元容听下属禀告说是有生人来到了乡里,立刻骑马来看,不想竟然看到了据说在魏郡求学的林清远。 “陈姐姐,先生允我回家探亲,”他回道,又见陈元容正盯着叶祁和明辙上下打量,忙道:“这位是甘州县长青书院的叶先生,这位是明辙师兄。” “原来是阿远的两位师兄,有失远迎。”陈元容笑道。 “陈大人有礼,今日来漠水乡,是想看看林大人治下的风俗人情,果真与别处不同。”叶祁行礼道,他早就听说清泉县任命一名女子当差,清泉守卫战中据说更是独当一面,与匈奴士卒殊死拼杀,甘州县已经出现了以陈元容为原型创作的话本子了。 “叶先生是想说此处的羌人吧?”陈元容性格直爽,直接道,“林大人命我等管理漠水乡,此地百姓一部分是羌人,其他大多是初来西北之人,加上林大人告知所有人羌人与我大燕子民接触一脉,因而不会有太过的排挤之事。” 她指着远处翻地的羌人道:“刚开始确实会有摩擦,但我们奉林大人指令三令五申向百姓说明各种法典律令,又有卫将军手下士卒在旁盯着,处理了几次之后,大家发现羌人与我们一样,没什么不同,自然也就习惯了。至于羌人看着大燕百姓富足安稳的生活,自然也有学有样,地能种,生意也能做。” 叶祁点点头,旁边是一群羌人孩童和燕人孩童在一起玩蹴鞠,两拨人斗志昂扬,玩得十分尽兴。 叶祁上前道:“可否让我们加入?” 其余几人一头黑线,不知叶祁为何有此神来之笔,跟孩童玩蹴鞠,这不明摆着欺负小孩吗? 孩童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名羌人孩童用汉话道:“那你们要打散分到两队,不然不公平。”他明显是看到众人身后的陈元容了。 “和你们开玩笑呢,不过你们今日为何没去学堂?”叶祁唇边的笑意带着一丝坏,林清远这才放下心里,只要不是合伙欺负小孩就行。 “学堂夫子说县中刚刚经历战争,让我们现在家中休整,过几日再去学堂。”有孩童回道。 “那你们怕不怕匈奴?” 羌人小孩抢先道:“不怕,我阿爹随卫将军去打匈奴了,就是杀掉匈奴单于的卫将军哦,等我长大了也要和阿爹一样,大打匈奴,去挣军功。” “我也不怕,匈奴进攻我们这里,还不是让林大人打回去了。”另一名孩童也道,他们这些小孩在县里被围困之时,也帮着大人们运送军备和粮草,每日听着炮弹的轰鸣入睡,看着林书阁如何带着县中士卒打得匈奴退兵,心中自然生出无限向往。 他暗自思考着陈元容的话,怪不得林书阁能让两族百姓这么快融合,原来是这样。 他从袖中掏出一袋子糖果,分给孩童们,让他们继续玩去了。 “师兄,我真怕你要一群小孩比试?”林清远语气中带着无奈道。 “怎么可能?以大欺小,我怎么会干这样的事?”叶祁挑眉一笑,一行人也纷纷笑了起来。 有陈元容带着,一行人又去了羌人的毡房里,叶祁尝着手里的奶茶,自得其乐,倒是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小郎君,小郎君。”有人在外急急喊道。 林清远连忙出来,外面竟是县衙中的差役,一见他后立刻道:“奉林大人之命,请小郎君尽快回去。” “出了什么事?”林清远心中咯噔一下,急忙问道。 “郡守府和都尉府来人了。”差役回道。 两府都来人了?林清远心中疑惑,立刻翻身上马道:“陈姐姐,两位师兄,县中有事,我先回去了。” 不及三人答应,林清远已经骑马和差役朝着县衙的方向去了,叶祁笑道:“我这师弟倒是性急,陈大人,今日叨扰了。” 陈元容洒脱一笑,“叶先生客气。” 林清远这边一路疾驰回去,一进门就说道:“大兄,我回来了,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急着叫我回来?” 林书阁眉头微蹙,轻声道:“阿远,你想不想去燕都?” 去燕都?林清远狐疑地看着兄长,难道郡守府来人是有关大兄的调令? 果然,林书阁道:“郡守府带来了燕都的命令,因我守城之功,加上这些年的政绩,特任命我为太中大夫,不日便要赴任。” 若林书阁前往燕都,林清远和林萱若是在魏郡求学,必是长久不得相见。 林清远一愣,看向林萱,林萱朝他点头,双胞胎此刻心有灵犀,他道:“大兄,我们随你去燕都。” 去魏郡求学固然重要,可经历了清泉县被匈奴围困之事,二人在魏郡担惊受怕,还不如一家子在一起,要死也一起。 “好,把我们便去燕都。”林书阁道,此行尚不知道结果如何,太中大夫掌议论,是天子近臣,他估摸着这次调任应是帝党的主意。 但是京都斗争波谲云诡,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他只有小心再小心,才能躲过各种纷争,护得家人平安。 不过嘛,此行自然也是有好处的。 “阿远,阿萱,二郎应是与我们一起去?”林书阁又道。 “二郎也去?太好了。”林清远喜道。 “西征匈奴,仲宣居功甚伟,自然要回燕都献俘。”林书阁道。 燕都得到匈奴单于被杀的消息后,全城震动,永元帝立刻传信让谢谌等人去燕都献俘,以扬大燕国威,木邪单于的首级已经被传首燕都,就等其余匈奴贵族到来一起祭奠祖宗社稷。 不过谢谌的官职安排以及之后对匈奴的政策,燕都那边估计还有得吵,至于运送粮草不利的魏使君,都尉府查明是奸细泄露了粮草运行路线才导致魏使君率领的南路大军被伏击,因而永元帝念在魏使君镇守边关多年,命其戴罪立功,继续出击匈奴。 “大兄,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林萱问道。 “等我将县中相关事宜交接完毕之后,我们就出发。”诏令来得十分急,林书阁一走,自然是陆樾川先行代县令之职,幸好陆樾川在清泉多年,大小事务多经他之手,不需要适应便可上任。 林萱和林清远自去与魏郡陆大儒回信,言明事情的来龙去脉,林书阁则立马着手各项事务的交接安排,然后去燕都。 他站在屋外看着燕都的方向,想着谢谌的身世,叹了口气,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比带在清泉眼见谢谌一人在燕都不知情况如何得好。 第184章 马车辚辚, 林书阁掀开帘子朝外看去,已近深秋,路边草木枯黄, 地上堆积着落叶,马车驶过, 发出一阵阵声响。 “哥哥, 可要出来歇会?”谢谌纵马突然出现道。 林书阁笑道:“不用, 还有多久到魏郡?” “再行五十里便可抵达魏郡,到时便可在驿馆休息一晚。”谢谌道。 林书阁点头, 递给谢谌一包馅饼,让他拿去分给众将士,自己和双胞胎则坐在马车里吃。 “在魏郡可以稍作休整,阿远阿萱, 你们可要去见见陆大儒?”林书阁道。 林萱抱着小白, 咬了一口饼,摇头道:“我与阿远已经写信向先生说明了,明辙师兄也说过段时间他回魏郡会帮我们给先生带话, 这次就不叨扰先生了。” 林书阁知道双胞胎是怕影响到队伍行进速度,“别担心,仲宣说要待一个晚上,我带你们过去, 顺便拜访陆大儒。” “真的吗?”林清远首先出声道。 第199章 “自然,既然经过魏郡,于情于理我也该去见一见陆大儒。”林书阁与陆樾川交情匪浅, 再加上双胞胎拜陆大儒为师,自己理应去拜见一下。 马车行进速度极快,转眼间就到了魏郡, 何歆下马将公文符印等拿给守城士卒例行检查,士卒一见竟是威名远扬的卫将军和林大人立刻放行,还热情地带着一行人去了驿站。 “哥哥,我们到了。”谢谌在马车外说道。 林书阁率先下了马车,有小吏过来殷勤地带着林书阁去住处,“大人,饭菜一会就会送到,要热水的话吩咐一声就行。” 林书阁朝他道谢,小吏连连摆手,不一会便端来了热腾腾的饭菜。 一路上只吃干粮的众人见到热食自然心动,三下五除二解决了一餐。 驿馆外,士卒和驿站官员喂马的喂马,登记的登记,林书阁看了一眼天色,对谢谌道:“仲宣,我与阿远阿萱要去拜见陆大儒,你可要一同前去?” 陆大儒?谢谌看了一眼林书阁,点头道:“我陪哥哥一起去吧。” 他走过去同何歆交代了几句,几人便出发了,双胞胎对这里还算熟悉,故地重游林清远明显激动得不行,叽叽喳喳说了一路,这边是他与同窗与其他书院论经的地方,那边的吃食他也尝过,听得林书阁不由失笑。 “林清远,到了。”林萱忍无可忍,打断他的喋喋不休。 只见眼前出现一间书院,书院牌匾上书“弘文书院”,书院修建得十分雅致,细节处又能显现出底蕴,书院外还有两名男子守着。 林书阁上前道:“劳烦通禀一声,就说清泉县林书阁携弟妹拜见陆大儒。” 林书阁?守卫觉得这名字十分耳熟,抬头间看到林清远朝他猛挥手,林萱也颔首示意。 “小师兄,小师姐?你们这是……”不对,林书阁,是他想的林书阁吗? “我……我马上去通禀。”守卫撒丫子跑了,不一会便有一名书生打扮的男子边跑边嚷嚷,“你说阿远和阿萱回来了,还带着他们兄长?”“是啊,还有一位大人,我看着气势不凡,说不定是……卫将军。” 什么? 林书阁看着眼前一脸震惊,魂游天外的男子道:“今日失礼了,敢问陆大儒可在?” “在,在……在的。” “宁师兄,你怎么了?不认识我们了吗?”林清远窜到宁万里身旁道,“快带我们去见先生。” “好,好,几位这边请。”宁万里做了一个手势,带着一行人来到一间屋子,“林大人稍等,我先去与先生说一声。” “有劳了。”林书阁道。 “不敢,不敢。”宁万里行了一礼道。 林清远撇撇嘴,“宁师兄往常还说特别敬佩大兄,今日见到大兄了,反而一股扭捏态。” 刚说完就被林萱拍了一巴掌,“阿远,别说话,先生来了。” 一阵脚步声传来,只见一名气质卓然的老者走了出来,看着慈眉善目,十分和蔼。 林书阁上前行了一个晚辈礼道:“晚辈见过陆先生,久闻陆先生大名一直未得相见,阿远和阿萱又得先生教导,今日冒昧拜见,还望先生见谅。” “林大人何出此言,林大人在甘州和清泉富民而强兵,此番又数次击退匈奴进攻,护得一县百姓安危,实乃我辈读书人之楷模,今日才得见林大人真颜,果真百闻不如一见。” “陆先生谬赞了。”林书阁被夸得有些汗颜,连忙道。 “这位想必是大名鼎鼎的卫将军了?”陆鹤年看向谢谌道。 谢谌回了一礼,“见过陆先生。” “好,好,好儿郎。” “先生啊,你今日怎么文绉绉的,和我两位兄长相见,不能随意些吗?”林清远小声道。 “阿远,不得无礼。”林书阁赶忙道。 陆鹤年却哈哈大笑,“阿远说得对,阿川在信中跟我不知提到过林大人多少次了,我们也不必如此拘谨了。” 林书阁道:“先生唤我书阁即可。”他算是知道为什么一代大儒能教出叶祁那般放荡不羁的学生,也能有陆樾川那般寄情山水的儿子了,感情人家陆大儒的性格便是如此。 “书阁啊,我家阿川和那臭小子叶祁有劳你照顾了。”陆鹤年笑呵呵道。 “哪里哪里,若无阿川相助,何谈今日的林书阁。叶先生此次也言明要为县中教化留在清泉县,我与清泉百姓皆不胜感激。” 其实不止叶祁,就连明辙也说要在清泉县待一段时间,短期就不回魏郡了,林书阁间接拐了人家三个学生,这会儿到有些不好意思。 “若能为百姓做些实事,也是他们的造化。”陆鹤年抚了抚美髯,笑得漫不经心。 二人又说起经世治民之道,听得林清远昏昏欲睡,林萱若有所思,谢谌倒是在旁嘴角含笑听得十分认真。 突然,林清远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很明显是以前在书院师兄叫他出去逛时的暗号,他悄咪咪往后看,就看到几名熟悉的师兄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宁万里也在里面。 林清远起身朝陆鹤年行了一礼,陆大儒此刻正听林书阁说如何藏富于民,听得正入迷,随意摆手让他走了。 林书阁也以为他要与师兄弟相聚,便没阻拦,林清远兴冲冲地出了大堂,直奔一众师兄弟去了。 “阿远,快来快来。” “阿远,那位是不是卫将军啊?” “与先生说话的是不是林大人?” 一众学生围着林清远问个不停,林清远道:“是,那便是我两位兄长。” “卫将军的长相倒像个世家子弟,清贵逼人,就是看着有些冷。林大人倒是温文儒雅,姿容极胜。”有人叹道,人比人,气死人,怎么人家长得又好,还这么有本事。 “阿远,你们是要去燕都吗?” “能不能让卫将军指点一下我们的骑射啊,说出去我们可是被卫将军教导过的,羡慕死其他书院那群人。” “林大人也是啊,听说他在甘州还创造出来一套认字法,能不能传授传授?” 林清远被吵得脑子疼,刚想说话,突然,一阵咳嗽传来,众弟子下意识垂首而立,齐声道:“先生好。” “都吵什么呢?过来见过林大人和卫将军。”陆鹤年大声道。 “见过林大人,卫将军。” “诸位不必多礼,阿远和阿萱在此有赖各位小先生的照顾。”林书阁粲然一笑,温声说道。 几名年纪轻的学生霎时间脸红成一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兄,刚刚师兄说想让你与二郎指点他们骑射和……”林清远脱口而出,丝毫不在意旁边的师兄快抽筋的眼睛,宁万里连忙上前捂着林清远的嘴道:“阿远真会开玩笑。” 祖宗啊,我们私下说说就行了,你怎么能当着林大人和卫将军的面说出来。 林书阁却笑道:“仲宣,既然诸位小先生愿意,你便随他们去校场练一练手。” 谢谌朝陆鹤年颔首,对一众目瞪口呆的学生道:“诸位请。” 半晌,所有人反应过来后立刻跟了上去,甚至有人偷偷出去报信,快来啊,千载难逢的机会,试问谁人能得卫将军亲自指点?一时间整个书院的夫子学生齐齐往校场挤去,连林萱也去凑热闹了。 “卫将军外冷内热,性子倒是不错。”陆鹤年呵呵一笑道。 “是啊,他少年时经历太多挫折,却不坠祖辈之名,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却有抚恤孤寡之心,”林书阁也道,“先生见谅,容我自卖自夸了。” “你这一腔手足之情倒也难得。”陆鹤年道,他说完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是说卫将军乃是从羌人部族逃难到西北了,祖辈是何意? 校场上叫好声不断,原来是谢谌三箭齐发,皆命中了箭靶,他面上看着十分不好接近,指导学生却十分耐心,三言两语便指出学生的漏洞,众人听着着实佩服。 天色渐晚,林书阁带着几人从弘文书院出来,“大兄,大家今日都高兴坏了,一个个过来捧着我说话,就连眼高于顶的李师兄也过来与我搭话。”林清远同样有些激动,兴高采烈道。 林书阁笑道:“自然因为我们卫将军名声大啦。” 林萱和林清远噗嗤一声笑出来。 谢谌接着夜色悄悄拉着他的手,“哥哥事事为我着想。” “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林书阁装傻道。 谢谌轻声道:“哥哥自然知道,”他顿了一下,“我也知道。” 林书阁道:“魏郡陆氏在仕林中影响极大,公道在人心,若你身世被揭穿,我只愿真到那天的时候,我们不是孤立无援。” 风吹散了天上的乌云,月明千里,将地上染得洁白一片。 “走吧,回去好好休息,我们去燕都。”林书阁说道。 第185章 燕都。 “听说西北打了胜仗, 灭掉了匈奴单于,这几日要来燕都献俘呢。” 第200章 “可不是,陛下派了三路大军进攻匈奴, 只有卫将军那一路大军击溃了匈奴什么王的军队,还火烧了匈奴王城, 杀死了匈奴大单于, 俘虏了好几名匈奴阏氏和贵族。” “听说这位卫将军不过弱冠之年, 竟有如此功绩,真是少年英雄。” “不过我觉得卫将军太过年轻, 在朝中又没有根基,要是不投靠那家的话,恐怕……” “恐怕什么?那家有本事自己去把匈奴赶跑啊。” “小声点,你们不要命了, 不过我倒是听说卫将军有一兄长要来燕都做大官, 就是弄出来甘州纸、甘州绒和清泉布的林大人。” “不止这些呢,这位林大人可是抵挡了匈奴进攻一个多月,不像那谁家的小谁, 匈奴人一来就吓破了胆,不管百姓死活,自己一个人跑了。” “哎呀,谁说不是呢, 小点声说,那家的长子前段时间就敢当街鞭打官员,谁敢得罪他家。” 百姓的议论林书阁自然是不知道, 他一路从西北而来,在陇西郡时还与从前的上司李县令现在的陇西郡丞李毅叙了旧,一路骑马和马车换着来才到了燕都。 “哥哥, 前面就是燕都了。”谢谌道。 林书阁下了马车,抬首望去,只见城墙巍峨雄伟,高耸入云,扑面而来的威严与压迫,他一路过来见了无数城池,在燕都面前都有些相形见绌,不愧是一国之都。 “到了吗?”林清远也下了马车,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连连叹了好几声。 谢谌让士卒上前将符印拿给门口士卒,士卒一见印鉴,又看到高高扬起的卫字旗,几步上前行礼道:“见过林大人,卫将军。”又嘱咐其他士卒去请执金吾过来。 不一会儿,林书阁便见到一支骑兵浩浩荡荡过来,士卒身披铁甲,手上皆持着戟,气势磅礴,为首的是一名中年武将,面容严肃,十分威严。 “林大人,卫将军,早就听说你们这几日便要到燕都,我奉陛下之命已经等候多时了。”邓济道。 林书阁和谢谌上前见了礼,三人寒暄一二后,邓济看了几队伍后面囚车上的匈奴贵族,然后大声道:“入城。” 燕都城内往日必是人流如织,但因今日献俘,邓济早就带着士卒清了道路,可百姓也听说了消息夹道欢迎,当下将道路两旁围得水泄不通。 林书阁刚一进城门,铺面而来的便是燕都百姓的热情欢呼,他不禁暗道,不愧是京城子民,这气势非同一般啊。 百姓手中带着米酒和新做的麦饼,一个个往前挤,士卒拦都拦不住,“这是我家新做的,你们拦住我做什么?”一名男子将一个装满麦饼的篮子高高举起道,“卫将军,卫将军。” 谢谌侧目看去,百姓这才看清了谢谌的面容,人群中欢呼声更甚,要是仔细辨认,还有不少是女子的声音。 林书阁被这震耳欲聋的声音吵得不行,有些后悔骑马出来了,早知道他还是与双胞胎乖乖坐在马车上算了。 “这位大人是谁?”有人问道。 “瞧你笨的,那便穿盔甲的是卫将军,这位大人气质文弱,定是那位林大人了。”另一人回道。 “不过这两位大人长得可真是姿容绝世啊。”一名女子惊呼。 “说到长相,后面那便是匈奴人了吧?果真茹毛饮血,披发左衽,是为蛮夷。” “管他们什么长相,一律拿去祭告太庙,让他们跑来烧杀抢掠,欺负我大燕子民。” “林大人和卫将军此行辛苦,今日暂且在驿馆住上一晚,明日便入宫觐见陛下。”邓济对林书阁和谢谌道。 林书阁点头称是,刚要和谢谌说话,迎面而来一片黑影,林书阁下意识躲避,谢谌手下更快,伸手直接抓住,竟然是一颗飞过来的香瓜。 林书阁拍了拍胸口,看向罪魁祸首的方向,只见几名妙龄女子脸上带着羞涩,看见林书阁和谢谌齐齐往这边看,顿时更兴奋了,香瓜花束跟下雨一样朝这边砸过来。 其他人一见这种情况,也纷纷将手中的东西朝道路中间砸,谢谌动作极快地护着林书阁,其他人可没这么幸运,何歆和老张被不知什么水果砸了个结实。 老张伸手接住百姓的“馈赠”,在衣服上蹭了几下后便咬了一口,笑道:“借二位大人的光,我也是感受了一番燕都娘子的热情。” 林书阁手里拿着香瓜,朝路边几名娘子道:“娘子可要小心,我不会武,砸到可会破相的。” 有娘子胆子大,立刻回道:“郎君破相了我也愿嫁。” 登时又响起一欢呼声和哄笑声,谢谌黑了脸,何歆和老张乐不可支,周围其他士卒也笑开了花,连邓济都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挥手让队伍快速行进,总算知道何为以貌取人了,他这几年一直护卫京都安全,也没见哪家娘子砸过他。 林书阁却没空管这些,连忙朝黑了脸的谢谌笑道:“仲宣,现在知道掷果盈车会不会砸到人了吧?” 谢谌绷着的嘴角微微上扬,这是只有他和哥哥知道的典故,但还是道:“哥哥小心点,我怕有人不安好心,要是砸过来的是暗器怎么办?” 林书阁心想确实如此,邓济却道:“卫将军放心,我手下士卒也不是吃白饭的,断不会让人浑水摸鱼来行刺。” 谢谌顿了一下,“邓大人所言极是。” 一行人很快经过闹市,街道两旁商铺鳞次栉比,燕都是天子所居,富有天下,自然是四方珍异,皆聚集于此。 林书阁打眼望去,一个摊位上竟摆着甘州纸、清泉布,看来虽说这些产自西北,但又商人往来售卖,燕都百姓早就用上了。 “仲宣,若是再将西域打通,说不定我们也能见到前朝都城万邦来朝,西域繁盛之景。”林书阁感叹道。 谢谌也道:“自然。” 二人并驾齐驱,一同前往驿站。 街边一家茶楼上却有人看呆了眼,“娘子,娘子,你怎么了?” 王栖云细若削葱的手指深深陷入皮肉,她刚刚是做梦不成,怎么好似看到了谢公子。 “阿容,刚刚过去的是卫将军?”她一把抓住侍女问道。 “是啊娘子,今日卫将军带匈奴降卒献俘,刚刚过去的便是。”侍女被她的神情吓到,却还是说道。 王栖云心神震动,对,没错,一定是她刚刚看错了,谢公子已经死去多年,怎么会是卫将军,定是她看错了。 …… 这边林书阁已经在驿站安置下来,他给已经憋了好些日子的小白喂了食物,让它和双胞胎一起玩,自己准备找个牙人问问房子,不过燕都的房价让他望而却步,他数了数自己的积蓄,想着还是先租一间院子吧。 天色已晚,久不见谢谌回来,林书阁安顿好双胞胎后准备出去看看,不想却见谢谌形色匆匆而来,对林书阁道:“哥哥换件常服跟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怎么神神秘秘的,林书阁暗道,但见他神色凝重,也收起了调笑的心思,随即进屋换了一件常服跟着谢谌出去。 他看着谢谌一路避开守卫来到了一条巷子,夜色深沉,夜色掩映下二人来到了一间极为隐蔽的宅子。 “到了。”谢谌说道,却迟迟未动。 林书阁心中微动,“怎么了?” “没什么,哥哥,我们进去。”谢谌轻声道。 林书阁见他动作极轻地敲开院门,有仆从将二人带进了院子,院内一间房内还亮着光,里面明显有人。 林书阁心里神会,正准备说话,门咯吱一声开了,只见一名华服女子几步疾行过来,朝这边看了一眼之后,眼中热泪盈眶。 “都进来说话吧。”一声男子的声音传来,林书阁打眼一瞧,竟是阮青韵。 他隐隐有所察觉,正要行礼,谢谌却携着他一起进了房间,随着门合上的声音传来,林书阁便见身边的谢谌突然掀起袍子跪了下去,“谢氏不孝子孙谢谌见过姑母,多年未见,姑母身体可还康健?”他俯身磕了几个头。 林书阁瞳孔骤缩,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画面,这位娘子竟是仲宣说过的谢家二娘。 谢凝声音呜咽,泣不成声,走过来将谢谌扶起来,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谢谌,扶着他的眉目似要辨认他少时的模样,接着一把将谢谌搂进怀里,片刻后才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阿昀带来消息说你还活着,我便时时刻刻想着何时能见你一面,不想今日才得相见。”谢凝拭了拭泪道。 “当年情况危急,未能向姑母言明实情,累姑母担心挂念,是二郎之罪。” 谢凝泪中带笑,点头道:“我知道,我家二郎不知受了多少苦才能……何来的罪过呢?” 阮青昀含笑道:“好了二娘,小公子本事超群,凭着自己的本事重回燕都,今日团聚,理应高兴才是。” 谢凝这才笑道:“是我的不是,”她看向林书阁道:“这位想必是林大人了,”她敛衽准备行礼,“多谢林大人救命之恩,谢氏一族没齿难忘。” 第201章 林书阁不敢受长辈之礼,连忙在她行礼前阻止道:“夫人这是折煞我,我与仲宣情同手足,实在当不起夫人这一礼。况且当日机缘巧合才救下来仲宣,现在想来或许是仲宣福气大的缘故。” 谢凝一听这话,乐道:“既然这样,你也别叫什么夫人了,也随二郎唤我一声姑母吧。” 林书阁立刻嘴甜道:“见过姑母。” 谢凝今日既见到“死而复生”的谢谌,又平白地了如此优秀的子侄,喜得跟什么似的,拉着林书阁嘘寒问暖,又事无巨细地问着西北发生的各种事。 谢谌看着昏黄的烛光下,笑语盈盈的谢凝和温柔有礼的林书阁,俊朗的面容上也带上一层笑意。 第186章 鼓声威严, 雅乐庄重,谢谌率领部下从肃武门一路行到云福宫,士卒面容肃穆, 手持戈戟,胯下骏马神勇, 步履整齐而有力。 通向云福宫的主干道两边站满了文臣武将, 个个屏息凝视, 目光坚定,林书阁因清泉拒敌之功, 也参加了这个献俘仪式,位置还挺靠前。 雅乐奏了一遍之后,铿锵有力的军鼓便响了起来,鼓点声似雷鸣, 声声迭起, 像是置身于紧张的战场中。 突然,鼓点渐渐停息,所有人躬身行礼, 中官尖细的声音传了过来,“陛下驾到。” 所有臣子即刻下拜,林书阁也随着众人行礼,因低着头的缘故, 他只能听到一声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众卿平身,今日于云福宫举行献俘仪式, 皆因西北战事大胜,卫爱卿斩获匈奴单于,俘获匈奴王室十余人, 扬我大燕君威,朕今日于云福宫以匈奴单于及王室首级祭祀祖宗社稷。” 永元帝语调坚定,带着十足的威严,所有臣子再次俯首叩拜。 木邪单于的首级以及几名匈奴贵族被带了上来,甲兵上前挥起刀戟,斩下了几名匈奴贵族的头颅。 中官大声道:“祭。” 永元帝将一杯清酒洒向黄土,上拜大燕历代先王。 林书阁见识了一次古代的大规模祭祀,心中感叹不已,恨不得将此情此景画下来,再详细描述个三千字,不过现在氛围太过庄严,他只能敛目垂眸,将自己当做没有表情的雕塑。 终于,祭祀仪式结束,永元帝将谢谌召到跟前,大声道:“爱卿此战为朕为大燕除了心腹之患,以爱卿的军功,朕特赐爵关内侯,封长水校尉。” 大燕中央军制由郎卫、南军和北军组成,郎卫负责皇帝安全和各殿殿门以及殿内的护卫工作,是宫廷禁军。南军则负责宫门安全以及宫城内的巡查。 至于北军,即负责宫城外,京城内的安全,由执金吾统领,长水校尉为执金吾部下,与屯骑校尉、虎贲校尉、步兵校尉等八名校尉共同掌管燕都治安,秩皆二千石,属于中央级别,谢谌曾经封的互羌校尉属于地方级别,就拿俸禄来说只有六百石,相当于从地方调到了中央掌管都城治安。 林书阁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颇为谢谌骄傲,其余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小声嘀咕起来。 “陛下封卫将军为长水校尉,这是要与丁大司马分权啊,南军北军相互制衡,这是大家都知道的门道,看来陛下极为信任这位要上任的长水校尉。” 林书阁听了一耳朵,心下思忖片刻,听这些大臣的意思看来北军应该掌握在丁家手中,偌大个皇城的兵力部署掌握在权臣手中,小皇帝估计睡觉都不得安宁。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难怪要封谢谌为长水校尉,若是宫中有变,保不准得南军前来救驾。 谢谌此刻自然也想到了这些,不过封在南军,与丁家别苗头,正得他意,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俯身跪下道:“臣谢陛下隆恩。” 永元帝意气风发,爽朗一笑,他携着谢谌面向所有臣子道:“有长水校尉在南军,朕心甚慰啊,献俘仪式已毕,众爱卿随朕同去殿内,今日庆功畅饮。 臣子们也配合地俯身恭喜永元帝又得能将,各自入座之后纷纷举杯庆贺,几名大臣还过来向谢谌表示恭喜。 待看清谢谌面容之后,突然,一名大臣即将脱口而出的“恭喜”戛然而止,指着谢谌的手指颤颤巍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旁边的臣子道:“你怎么了?看什么呢?” “谢……哦不,我……我在恭喜卫校尉……恭喜卫校尉。” “你怎么了?奇奇怪怪的,”另一名臣子冲谢谌道:“恭喜卫校尉,卫校尉真是少年英才,不可多得的人才,今日献俘匈奴的仪式,卫校尉更是姿仪甚威……”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扯了扯袖子,“怎么了?陛下让四下畅饮,我又没……” 他回头看了看周围,以丁家为首的官员脸色铁青,有的甚至面色发白,皆愣愣地盯着谢谌的脸不动。 另外一派的官员则欣喜者有之,偷摸垂泪着有之,不敢相信者有之,茫然无措者更有之,一时之间,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连忙低头,喝了杯中酒,抬头猛然瞧见天颜,却见永元帝平日里温和的面容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意,连忙退了回去。 林书阁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冷笑,谢谌倒是走过来与众官员见礼,有一名官员看着他一步步走下台阶,手脚发软,竟然瘫软在地,杯中酒液撒了一身。 谢谌上前为他扶起酒杯,举杯道:“我初来乍到,不知是哪位大人?” “我……本官乃是廷尉监王真。”眼前之人惊恐地看着谢谌,眼中闪过忌惮、怀疑、狠厉几种情绪,“卫校尉本官倒是看着眼熟。” 此话一出,仿佛问出了在座众人心中的疑问,所有人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这边。 谢谌冷眼瞧着他的色厉内荏,轻笑一声道:“久闻王大人掌管燕都刑狱,手下审过犯人无数,从未有过冤假错案,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他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似笑非笑地看着王衡,又道:“不过王大人说我眼熟是何意,在下祖籍陇西,长在西北,未曾见过王大人,莫不是王大人见今日是个好日子,凑趣不成?” 王真死死盯着他的面容,“卫校尉说笑了,”他举起一杯清酒,“贺卫校尉高升。” 谢谌举杯一饮而尽,“那便多谢王大人。” 没了热闹看,其余官员也各自举杯敬酒去了,一时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谢谌遥遥朝林书阁举杯,林书阁温柔一笑,用口型对他道:“少喝些。” 二人默契十分,谢谌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只伸出一根手指道:“最后一杯。” 不远处永元帝下首坐着的丁文博高声道:“我听闻林大夫与卫校尉相识于微末,情比金坚,又结为兄弟。此次西征,多赖林大人手下之火器,不知二位如何相识?我大燕向来以孝治国,朝中多推崇孝悌之士,林大人可否与我等说说你们是如何相识?如何在西北步步高升,如今又在燕都身居高位?” 林书阁奇怪地看了看这丁家子,不是说朝堂斗争皆是隐于暗处吗?怎么还有这样直接图穷匕见的? 他起身道:“敢问这位大人是?” 旁边里面有官员道:“此乃丁大司马长子,卫尉大人丁文博。” 卫尉掌管整个北军,怪不得永元帝要找人制衡,北军在丁家手里,果真权倾朝野,气焰嚣张。 “原来是丁大人,下官失礼了。”林书阁恭敬道,“大人如此关心下官,倒是教下官惶恐不已。” “你有何惶恐?”丁文泓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林书阁。 林书阁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下官来自西北,自幼失怙,平日里只有伐柯人如此关心于我的身世,不想丁大人慈心善意,我…下官实在感恩。” “你知道就……你敢将我与伐柯人相提并论?”丁文博怒气冲冲,咬牙切齿地看着林书阁。 伐柯人就是媒人。 林书阁连忙躬身行礼道道:“是我言错,是我言错,丁大人勿怪。”他举起酒杯,“此三杯酒就当我向丁大人赔罪。” 他连饮三杯,看得众人目瞪口呆,有人只道果然是西北边塞来的土包子,听不懂人话还粗蛮无礼,有人却看出林书阁在拐弯抹角骂丁文博多管闲事,人家兄弟俩如何相识又与你何干,还有人看出林书阁这是故作此态,并不想回答丁文博的问题,而且进退有度,得罪了人又示以懵懂之态,自罚三杯却让丁文博再不能发作。 丁文博气得七窍生烟,还欲再与林书阁分辨,只听一道苍老而又沉稳的声音传来:“文博,殿前失仪,还不退下。” 丁文博眼中带着凶狠,狠狠剜了林书阁一眼,“是,阿父。” 丁岩何目光如电,锐利的眼神看着林书阁片刻后道:“本官听说林大人在西北兴办学堂,置物富民,百姓交口称颂,人人皆言林大人是能吏,干吏,今日一见想来传闻也有虚言。” 这是直接说林书阁刚刚在扮猪吃老虎,表里不一,要么是传闻有假,要么林书阁心机深沉。 第202章 谢谌刚要开口,林书阁抢先道:“下官在西北不过是小打小闹,大司马为国为民,宵衣旰食,整个大燕皆言大司马忠君爱民,是我朝肱骨之臣,”他腼腆一笑,“当不得大司马如此嘉奖。” 丁岩何目光阴冷,这是要装傻到底了。其他人不知是要惊叹林书阁装傻充愣的功夫,还是感叹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不过也有人真信了林书阁确实没听出来丁岩何弦外之音,在心中洋洋得意,穷地方来的果然蠢笨,还以为别人夸你呢。 四下安静,一直没说话的永元帝道:“朕倒觉得伐柯人找上林爱卿理所应当,朕听闻爱卿进城时被燕都娘子手中的瓜果香包砸得满身都是,今日见了爱卿,果真是宋玉之姿。” 阶下大臣纷纷笑了起来,有人道:“我也听说了此事,据说卫校尉和林大夫进城时,京中贩卖香包瓜果的小贩挣足了银钱。” 此话一出,殿内气氛立刻为之一变,众人举杯畅饮,丝竹声悦耳,欢笑声一片。 宴会结束,林书阁暗自出了一口气,婉拒了要请客的官员,站在阶下等着谢谌。 谢谌这边同样推辞了不少上前或是搭话或是试探的官吏,快步走向林书阁。 “哥哥,今日辛苦了。”谢谌低声道。 “不辛苦,演得挺开心的。”林书阁言笑晏晏。 二人并肩而立,林书阁看了看四周偷偷摸摸朝这边看的官员,道:“我们回去说话。” 这时,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还有些气息不稳,只见一名中官急匆匆跑过来道:“林大夫留步,陛下有请。” 第187章 林书阁与谢谌对视了一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他跟着中官进了殿内,永元帝正在挥毫泼墨,听到声响头也没抬一下。 林书阁躬身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永元帝将手上毛笔搁下, 从桌案走过来,到了林书阁面前, 盯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后才道:“知道朕为何召你过来吗?” 林书阁被他盯着如芒刺在背, 继续道:“微臣不知。” 永元帝蓦地笑了几声, 他负手而立,“爱卿聪慧过人, 岂会不知?” 林书阁沉默片刻道:“臣不敢擅自揣摩圣意,还请陛下明示。” 永元帝见他装傻充愣,滴水不漏,道:“罢了, 你既然不愿说, 我也不勉强,朕今日召你过来是想与你说说卫爱卿之事,哦不……是谢爱卿之事。” 虽然谢谌已经告诉林书阁永元帝知道他的身世, 但从旁人口中,尤其是大燕天子口中说出此事,他还是不免心生忧惧。 永元帝既然直接了当如此一问,那么他也不兜圈子了, 他缓了缓心神道:“陛下想让臣做什么?” 永元帝哈哈一笑:“那要看爱卿能为谢爱卿做到哪里。” 林书阁含笑道:“谢家之事,关于江山社稷之稳固,若此事可以解决, 陛下自然可以肃清朝野,携不世之功,坐稳这万里江山。” “大胆。”永元帝脸色突变, 厉声道。 一阵狂风从窗外吹来进来,将桌案上的书页吹得哗哗作响,侍从悄无声息上前关好窗户,又隐在了暗处,林书阁进来这么长时间竟然没发现殿内除了他和永元帝,竟然还有旁人。 他立马掀袍跪下,“是臣妄言。” “谁给你的胆子敢将一家之事与江山社稷相提并论。” 林书阁俯身道:“谢家之事归根到底在于朝廷党争,丁家排除异己,将不能为其所用之人尽数除掉,因而得以权倾朝野,此乃臣强君弱的缘故。若陛下能查清谢家谋反一案,借此剿灭丁家,届时必然大权在握,君临天下。陛下可听过一句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永元帝半天没说话,林书阁后背尽是冷汗,他在赌今日永元帝的决心,小皇帝自从亲政以来做的事情就能看出他定不喜受制于人,而谢家要想平反,也只有借助永元帝。 “你可知朝堂之上半数都是丁家党羽?”永元帝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 “那便是说还有半数并非丁家党羽。”林书阁街道。 永元帝笑道:“你倒有趣,阿昀,这便是你说的沉稳有度的林淮亭。” 屏风后走出一名男子,正是阮青昀。 “陛下可莫要吓着他了。”阮青昀笑得爽朗。 林书阁看了一眼屏风,暗道:阮青昀果然是天子心腹,怪道仲宣竟直接让阮青昀将身世告诉了永元帝。 见林书阁表情有些呆愣,阮青昀道:“淮亭,陛下与你玩闹呢,调你进京便是陛下的主意。你在边关屡建奇功,早该让你来燕都了,以你的才能,何必屈居于一边塞小城。” 林书阁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他不可敢真以为永元帝在与自己开玩笑,“微臣才疏学浅,自认只能造福一方百姓,担不起大人此等评价。” “爱卿担不起就没几个人担得起了,今日爱卿几番话语,便让丁家无话可言,自是爱卿的本事,只是这丁家今日未曾发作,来日必要找回。”永元帝道。 林书阁笑得有些无奈:“那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永元帝笑着拍了拍林书阁的肩膀,“有爱卿这句话,朕便放心了。不过你初来乍到,又刚刚得罪了丁家,这几日便避避风头。既然你在西北有制造火枪的经验,这段时间便先去指导南军士卒练兵吧,正好谢爱卿也在。” “陛下,微臣确实稍通火药之法,但要论实操之术,臣想请陛下准许一人进京。”林书阁道。 “哦,是何人?” “此人名唤相里谷,出身墨家,为秦墨之后,不瞒陛下,臣在西北所兴产业,其工具技术皆有赖此人得以制出来,火药能造成,此人与一方士居功至伟。”林书阁说道。 “既如此,朕便下令召他来燕都协助于你,至于你说的方士,前朝皇帝笃信方士,大行修仙问药之道,劳民伤财,朕不欲行此道。”永元帝道,“不过既然你说他有功劳,朕便赐他钱财金帛。” “陛下圣明。”林书阁见永元帝不喜方士只能应道。 三人又说了一会话,皆是永元帝在问林书阁在西北所行之事,一问一答间天已经黑透,永元帝摆摆手,“天色已晚,林爱卿早些回去歇着吧。” “是,陛下,微臣告退。”林书阁仿佛被留堂终于放出来的学生连忙道,说完便退出了大殿。 殿内君臣二人忍俊不禁,永元帝笑道:“赤子之心,倒是难得。” 阮青昀也道:“我当日在甘州见他之时,发觉他年纪虽小,行事却沉稳,且所作所为皆是为了百姓。今日与丁家对上也不卑不亢,不落下风,假以时日,若是能顺利铲除丁家,必能成陛下可用之人。” 可用之人吗?永元帝陷入沉思,直到殿内厚重的门被推开,中官进来禀报道:“陛下,夫人带着小皇子到了。” “快请。”永元帝说着几步上前迎了过去,只见一宫装女子明眸皓齿,笑语盈盈道:“见过陛下。” “爱妃怎么这么晚过来?夜黑风大,小心着凉。”永元帝说着,从她怀里接过小皇子,逗弄了几下,“几日不见,这小东西倒是长了不少。” 阮夫人嗔道:“陛下还知道几日不见呢,我还以为陛下早就忘了妾身,忘了瑾儿了。” 永元帝熟练道:“朕怎会忘了爱妃呢,实在是这几日政事繁忙,对了,皇后这几日可有为难于你?” 阮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皇后殿下身份高贵,妾身避其锋芒便是,自然不敢不听皇后殿下的吩咐。” 永元帝深邃的眼眸闪过一丝冷意,将阮夫人抱入怀中,“委屈爱妃了。” 这边林书阁随着小黄门走出了宫门,小黄门将一只灯笼递给林书阁,“天色已晚,林大夫路上小心。” 林书阁朝他颔首,“多谢。” 他提着灯笼沿着街道往回走,燕都大街又宽又阔,已经快到宵禁的时间,路人不见一丝人影。 他不大认识路,只能提着灯笼往前走,突然一个黑影朝他急急袭来,林书阁心中一惊,下意识回身闪避,又将手上的灯笼抬高,便见昏黄的灯光下,谢谌的脸印了出来。 “仲宣。”林书阁摸着狂跳的心脏气愤道。 谢谌从他手里接过灯笼,一张脸离林书阁极近,“吓到哥哥了?我见这边有光,想着定是哥哥出来了,便循着光走了过来。” 林书阁才不信他的解释,他目力耳力绝伦,岂能认不出来? “怎么没回去?一直在等我?”林书阁摸了一把谢谌的肩头,触手间一片冰凉。 谢谌道:“没有,我怕阿远和阿萱担心便回去了一趟,又想着哥哥对燕都不熟,自然要来接哥哥归家。” 也是,双胞胎久不见二人回来定会以为出了什么事,少不得担惊受怕,林书阁见他处置妥帖,便不与他计较刚才的幼稚之举。 “陛下留哥哥何事?怎么这么晚才出来?”趁着夜色,谢谌紧紧挨着林书阁走路,右手提着灯笼,左手与林书阁十指缠绕。 第203章 “试探而已,也没什么事。”两人在大街上,林书阁不便多说话,谢谌也知道他的意思,遂闭口不提此事。 “对了哥哥,我今日让人将驿站的行礼物品都搬到家中去了。”谢谌说道。 “嗯,好,等等,哪来的家?”林书阁惊道,他刚来燕都,还没抽出时间去找房子,这几日一家人一直住在驿馆还没搬出去,他本来是想等明日出去看看院子的。 谢谌有些神神秘秘,“哥哥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侍卫吗?我从前还有些产业一直交由他打理,长武街那边有处房产,虽说不大,但也够住。” 林书阁听完后站着不动,抱臂看着他,“说,还有什么瞒着我?”谢谌从前确实透露过自己在燕都这边有人,没想到啊,竟然还在燕都有房有产业。 “没了,再不可能瞒着哥哥什么,况且我早就将信物交给哥哥了,我的全部身家可都在哥哥手上。”谢谌乖巧状道。 信物?林书阁中脑中回忆了一通,谢谌送过他的东西太多,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是哪个,“是你说自己雕的玉佩还是后来送的玉簪还是什么?” “哥哥自己想。”谢谌老神在在。 林书阁横了他一眼,爱说不说,“这条路怎么这么远?” “哥哥走累了?我背你走吧。”谢谌微微蹲下身体道。 林书阁这会可不会和他客气,直接上前趴到他背上,颐指气使道:“走吧。” 谢谌背着他,步子极稳,闷声发笑,林书阁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谢谌回道。 夜风有些凉,林书阁被吹得眯了眯眼睛,往谢谌背后躲了躲。这时,一阵齐整的脚步声传来。 一支队伍朝这边而来,为首的喊道:“你们是何人?” 几支长戟横在了谢谌脖颈处,谢谌欲动,被林书阁按住,“在下是新任的太中大夫,今日出宫门晚了,并非深夜在宫城逗留。” “林大夫?”有灯火微微打在林书阁脸上,“卫校尉,你们这是……”邓济道。 林书阁顺着他震惊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此时的动作,他双手圈着谢谌脖子,动作亲密而自然,刚刚背凶器吓到,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他连忙从谢谌背上下来,“见过邓大人,我刚才不小心崴了脚所以才……。” 谢谌也行礼道:“见过邓大人。” 空气中蔓延着尴尬,邓济没说话,周围的士卒也不敢说话。 半晌后,邓济半信半疑道:“怎么不叫个马车?算了,来人,牵一匹马给卫校尉。” “多谢邓大人。”林书阁赶紧道。 林书阁红着脸上了马,幸好有黑暗遮挡,别人看不出来,谢谌坐在他身后,一拉缰绳,马匹极快地疾驰而去。 “都怪你,邓大人不会多想吧。”林书阁羞愤道,两个大男人大半夜不回家在街道上动作亲密,看着就有问题。 “嗯,怪我,爱想不想。”谢谌无所谓道。 “他可是你顶头上司,你……算了,反正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林书阁也道,“快回去,阿远和阿萱还在等着我们呢。” “好。”谢谌笑道。 第188章 “砰。”火药爆炸后扬起巨大的尘土, 离得近的士卒头上脸上全是土,他却丝毫都不介意,“呸呸”继续将进嘴的吐了出来, 跑过来道:“大人,这比北军平日用的火药威力大多了。” 林书阁这段时间一直在燕都城外帮着武库制造火药, 心中感触良多, 不愧是隶属中央的人才, 完全是一点就通,林书阁这几日看着制造出来的火药, 心中满满都是成就感。 “令丞大人,我们刚刚试了一批新制的火药,怪不得卫校尉能用它们打败匈奴呢,光这声音都能吓得他们屁滚尿流。”士卒得意忘形, 对一名身着官服的男子道。 这名男子是掌握军中武器的张令丞。大燕设置了武库署, 管理武库署的官员被称为武库令丞,林书阁这段时间与他相处,只觉得大燕能人辈出, 他将改良过的火枪的图纸画出来后,此人便指着图纸说道火枪放置弹丸会耗时间,若是敌人趁着此时强攻,必定防守不及, 不如用连弩的方式,实现多弹丸连发。 林书阁听了之后不禁喟叹,这不就是后世的机关枪吗?心中不由得对这个时代的猛人更加钦佩, 说不定以后大燕还能发展出更为先进的武器。 张令丞上前仔细检查了炸出来的深坑宽度和深度,一一记录在册之后才道:“林大夫,你说的那名秦墨何时能到?” 自从林书阁告知张令丞从前他画出的图纸相里谷几乎都可制成之后, 张令丞便日日翘首以待,等着相里谷到来之后开始研制连发的火枪。 林书阁在心中给相里谷点了个蜡,张令丞为人做事十分认真,颇有有后世科研狂人之感,林书阁刚来便发现北军制造火药时纯度不够,比例也有问题,因而爆炸时常发生意外,要么引燃点燃了火药不炸,要么炸得太早还伤了人。 林书阁将这个问题告诉了张令丞,没想到这人听完之后废寝忘食,连续几天几夜不睡觉,饿了就早早吃顿饭,亲手动手弄配方,终于搞出了和西北使用差不多的火药。 但听说相里谷早就弄了出来,西北守将与匈奴作战,便是用的此等火药之后,张令丞自然时时刻刻想着将相里谷收入麾下,因而他每日见到林书阁便要问相里谷何时到来。 “从西北到燕都路途遥远,少说也得一个月时间。”哪有那么快的,又不能长翅膀飞过来,林书阁暗暗吐槽。 张令丞唉声叹气,也不看剩下的炸药效果如何了,背着手走了。林书阁也无奈啊,相里谷不在,他用别人也不顺手,还是去看看仲宣如何了。 燕都西北侧是谢谌手下骑兵驻扎的地方,长水骑兵收纳了好些降汉异族士卒,谢谌此次来到燕都,还将从前归汉的羌人骑兵以及匈奴骑兵都带了一些过来,如今自然也归到里面了。 新旧兵自然不能简单合在一起,这些人向来是强者为尊,谁也不服谁,被谢谌收服的骑兵士卒自认只败在谢谌之手,这位大人现如今是整个大燕风头最甚的武将,他们既然跟着谢谌来了燕都,自然是谢谌的亲信之人,比这些待在富贵乡中的纨绔强多了。 而老兵就更是不服了,他们自以为能力强,又有资历,守卫燕都这么些年,不至于被一批新来的压倒吧,但因谢谌也是初来此地,这些人看不出来谢谌的意向,便有意找茬,两批人差点打起来。 还是何歆跑来告诉谢谌之后,谢谌才着手查明了事情原委,此事不过东风压倒西风,他便想着先举行一场比试,让输的服气便行。 林书阁来的时候整个校场气氛十分严肃,他慢悠悠走了进来,见谢谌面带怒容,问旁边小心翼翼的何歆道:“这是怎么了?” 何歆道:“刚刚新旧士卒组成两队互相比试,结果大人带来的新兵获胜,老兵不服,两边差点打起来,要不是大人一箭吓住他们,今日恐怕……” 原来是这样,谢谌注意到林书阁的到来,走过来道:“哥哥怎么来了?” 林书阁看了看下面剑拔弩张的气氛,对谢谌道:“附耳过来,我说与你听。” 谢谌不疑有他,侧耳过去,林书阁将自己的计划说给他听,谢谌听完后笑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几步走到队伍中央,“既然刚才比试的结果都不服,那我们再比试一次,所有人现在双脚跟并拢,双腿站直,上肢要挺拔如松,先站两个时辰,即刻记时。” 人群中有人“嗤”了一声,“这有何难?” 谢谌倒是好脾气:“你,再加一个时辰。” 此言一出,再没人敢说话,燕都的深秋比不得西北,但也有几分肃杀之气,寒风一过,有人便有些站立不住。 谢谌给何歆一个眼神,何歆从几列队伍中走过,见一名士卒动作懒散,猛得用膝盖顶了一下,那人立刻双腿跪倒在地,怒目而视道:“大人这是做什么?” 谢谌冷声道:“动作不规范,再罚一个时辰,今日做不好的都不准吃饭。” 话音刚落,有人便出来喊道:“校尉大人,我不服。” 谢谌冷笑道:“你有何不服?” “校尉大人出自西北,应是不知燕都军营的训练,此种训练方法我从未听过,怕是大人想借机罚我们这些人吧。” 这人便是带头闹事的刺头,他一说话,旧部士卒立即响应,起哄道:“蔡兴说得对,我们不服,凭什么罚我们。” “仲宣。”林书阁有些担心。 “既然如此,你说我们该如何比试?”谢谌对林书阁安抚一笑。 “听闻校尉大人箭法卓绝,我等自然不敢与大人比骑射,不如比比力气如何?”蔡兴大声道,一些士卒听到他说要比力气,大声起哄起来,看来这人应该有些本事,力气很大。 谢谌笑得有些玩味,点头道:“可以,怎么比?” 第204章 “武库门前有两只石狮子,能举起来者便是赢家,若我赢了,大人的训练我等恕不参加,而且大人带来的士卒必得对我们毕恭毕敬。” 林书阁听到蔡兴要比力气,顿时将一颗心稳稳放进了肚子里,谢谌的力气,旁人不知,他能不知道吗? “好啊。”谢谌神情自若,不过眼中尽是冷意,他瞥了一眼队伍中不断呐喊起哄的士卒,他可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人,这一眼看得众人寒毛直竖,不敢再大喊大叫,直拿一双眼睛期待地看着蔡兴。 蔡兴没注意这些,他已经大步朝武库方向走去,只见他大喝一声,往手上呸呸吐了两下唾沫,双手紧紧抱着一只石狮子,脸上通红一片,脖子上青筋暴起。 轰然间,石狮子的底座离开了地面,旧部士卒叫好声震天,蔡兴朝谢谌得意一笑,“大人,该你了。” 谢谌瞧着他微颤的双腿和不断震动的手臂,没说话,走到另一座石狮子前面,双腿微微一弯,双手微微用力,将石狮子举了起来,其他人瞧着倒是有些像不费吹飞之力便举起了整个石狮子。 士卒们瞠目结舌,明眼人都能看到谢谌尚有力气,举得又轻松,但那边蔡兴已经咬紧牙关死死支撑了。 有士卒眼看蔡兴满头大汗,面色发青,似要支撑不住,忙道:“老蔡别死撑着了,认输便认输。” “我……我还没输。”蔡兴用尽全身力气,奋力往上又是一举,结果身体后仰,巨大的石狮子随着他的动作也一起往后倒去,眼见要砸在他身上,众人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随着“轰”的一声,所有人都不敢再看。 蔡兴闭着眼睛,但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来,他睁开眼,谢谌双手扶着即将倒下的石狮子,对他道:“还不躲开。” 蔡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连滚带爬地逃开了,谢谌吸了一口气,双臂用力,将石狮子扶起归到原位。 空气安静地有些可怕,蔡兴双手还在微微抖着,却道:“多谢校尉大人救命之恩,之前多有得罪,校尉大人既然救了我,我这条命便是大人的了。” “你这命我可不敢收,留着护卫京师吧。”谢谌拍了怕手上的灰,随口道。 其余士卒看向谢谌的目光中尽是崇拜,大丈夫当如此,霎时间所有的不服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消失殆尽。 林书阁看了一眼站军姿站得十分认真的蔡兴及其“同伙”,心道:“新官上任自然得将这群老人收服,蔡兴他们不服谢谌手下士卒,归根到底还是不服谢谌。” 他们只听说谢谌击败匈奴,确实是一员大将,可谁也没亲眼见过谢谌的本事,加上又有新旧矛盾,必得分清谁大谁小,才有今日的闹剧。 不过也好,趁早将这事放到明面上,不然以后可有恶心的。 看他们乖乖没闹事,谢谌过来从林书阁手上抢过水袋喝了一口,“哥哥说的其他训练我等今日练完再安排。” “训练普通士卒最重要的不是谁强孰弱,最重要的应该是服从,既然不服,那就每日加量,让他们没空想其他事,自然心中脑中只有服从。”林书阁道。 “哥哥说得有理。”谢谌深思片刻后道,“武库那便进展如何?” “已经造了一批新火药,对了,仲宣,过几日你可从训练中挑几名表现良好的士卒,给他们配发几颗震天雷,有奖有罚,他们才会更服你。”林书阁想着今日两方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的情况,“另外,再安排一些需要士卒互相帮助才能完成的任务,最好是新旧部打散分开。” 谢谌自然懂他的意思,眉眼弯了几个弧度,心中微痒,又因周围都是人只能忍着。 “大人,大人,出事了。”老张跑过来先是打量了谢谌一番,又吞吞吐吐半天没说话。 老张是个爽利人,何时有过这样扭捏的情况,何歆怒道:“有事说事,吞吞吐吐作甚?” 见三人都望着他,老张这才道:“我今日在街上闲逛了一会,不过是有事闲逛,听百姓说大人……大人……” 何歆都快急死了,“你倒是说啊。” 林书阁见老张神色有些惊慌失措,还一直用眼睛瞄着谢谌,不由得心中猛跳,不会是仲宣身世被人知道了吧? 果然,老张继续道:“百姓都说,原来大人并不姓卫,他吞了吞口水,偷摸又看了一眼谢谌又道:“实际上姓谢,乃是从前谢公子孙,谢谌。” 第189章 老张与何歆面面相觑, 林书阁和谢谌听到消息后就借口说要处理流言走人了,他们二人却实实在在惊了一把。 两人都不是傻子,刚刚看着二位大人的表情就知道传言应当不是空穴来风, 谢公的孙子,怪不得, 怪不得啊。 老张将右手放在左手上猛拍了好几下, “怪不得, 怪不得……” 何歆让底下的士卒继续训练,刚刚的动静惹得那群士卒抻长了脖子一个劲要看, 竟然被蔡兴喝止。 何歆和老张蹲在地上,眉宇间透露着沧桑,“怪不得什么?你想说什么?” 老张压低声音道:“我从前以为大人是哪里来的野路子自学成才的,可平日里对战匈奴却擅长出其不意, 以奇兵碾压, 这不就是谢公以前的打法吗?” 两人半天没说话,何须道:“你什么想法?” 老张嗤笑一声,“我能有什么想法, 与大人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大人可曾亏待过我们?我烂命一条,他若要为谢公平反,我便跟着他干, 他若是……我也干。” 何歆和他对了一下拳头,低头想起上次醉酒谢谌的反应,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大人既然敢回来,应是做好了准备,是输是赢, 干了。” 燕都街道上热闹非凡,茶楼酒馆全部都在讨论一件事,那便是大败匈奴的长水校尉竟然是从前燕都谢家小公子,隐姓埋名在西北连战连胜,声名鹊起,如今竟然回到了燕都。 “难怪人人说卫校尉是一名将星,原来是谢家人。” “别卫校尉了,人家姓谢。” “说不定又是那谁家诬陷校尉大人呢,见人家有功劳又封了大官,还不是自己这边的人,找个借口除掉他,岂不是两全其美?” “就是,就是,若卫校尉真被那谁家除掉,匈奴要是再次犯边怎么办?” “就他卫仲宣能打匈奴,朝中那些武将是做什么?难不成没了他卫大人,大家都束手就擒等着被匈奴俘虏不成?” “都别吵了,所以卫大人到底是不是谢公子孙,若真是,谢家当年可是以谋反罪处决的,谢小公子一个人如何逃出去的?现在整个燕都都在传此事,朝堂之上会不会将他给……” “谁说不是呢,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谢家能平反。” 林府。 林书阁与谢谌刚刚回家,双胞胎便急急找了过来,林萱斟酌了一下措辞,对谢谌道:“二郎,我听说了一件事,但我还是想听你说,你是谢家人吗?” 林书阁拦道:“阿萱,你听我说,事情不是……” “大兄,我想听二郎的答复。”林萱语气中带着坚定,林清远张了张嘴,一向活泼爱闹的他今日竟然一直没说话。 谢谌看向林萱,一双黑瞳十分认真,他轻声道:“是,我姓谢名谌,是谢家人,对不起,骗了你们。” 林书阁左右为难,“阿萱,一切事出有因……” “大兄不必多说,身世之事我们已经知道了,你们还没回来之前,我便与阿远说好了,不管你是卫仲宣还是谢谌,二郎就是二郎。”林萱道,“况且从前两位陆先生都与我们说过谢公事迹,人人皆为谢家之事不平,如今我们已经知道二郎便是谢家子,是谢家仅存之人,我们难不成要做趋利避害,与二郎趁早割席之人?” “再说就算二郎不是谢家人,我当年怀疑二郎身世时,大兄便说过,”她看向谢谌,“二郎以诚示人,既然你不想说必有苦衷。我们几人相处这么长时间,你为人如何,我们自然清楚,在我们心中,你不管是谁,永远是我们的兄长。” “对,我和阿萱一样。”林清远也道。 谢谌一瞬不瞬地看着双胞胎,半天了还在愣神,突然间他轻声道:“谢谢你们。” 林书阁摸了摸狂跳的心脏,舒了口气,要说的话还没开口,林萱就道:“既然如此,看你们的反应,此事应该不是你们主动挑破让燕都四处流传的,看来是有人动的手,大兄,二郎,你们知道是何人吗?” 林书阁点了点头,“丁家。” 林萱倒吸一口气,还是说道:“丁家势大,我知道很难扳倒他们,不过有没有我们能做的?” “就是,我和阿萱早就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你们也不必事事都护着我们,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我们竟然是最后才知道。”林清远道。 林书阁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仲宣,你手下那些产业都在哪里?既然他们跟我们搞舆论战,我们便反击回去。” 第205章 “阿远,阿萱,你们可是看过甘州百戏的,正好有件事要安排你们去做,越快越好,不用担心银钱,仲宣他有的是钱。” “大兄,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林萱想着当然在甘州看过的百戏,已经在心中拟了好几个情节。 林书阁又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与二人说了一通,谢谌还告诉二人去兴成街找一名叫阿洵的男子。 “好,我即刻就去。”林萱雷厉风行,说话间便已经往外走了,林清远连忙跟上。 突然,门外喧喧嚷嚷,一片嘈杂声。谢谌目光警醒,几步走在林萱前面,门外响起重重的敲门声,仆从刚要开门,门便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丁文博带着一众士卒闯了进来,眼中带着幸灾乐祸,“林大人,我听闻你这里窝藏了多年前逃脱的钦犯,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来人,动手。” 士卒手持环首刀,凶神恶煞地冲了上来,谢谌急忙将几人护在身后,林书阁朝他摇了摇头,看着丁文博道:“丁大人说得什么话?我府上只有我兄妹几人,何来的钦犯,你无故带人闯入我府上,究竟有没有将这大燕国法放在眼里?” “国法?谢家阴谋造反被族诛便是依仗国法,如今我带人捉拿逃犯也是依仗国法,劝你识相一些,可不要因为别人连累自身,累及家人。”丁文博手上摩挲着环首刀,眼神却凶狠地盯着双胞胎。 林清远被他眼神吓得一激灵,林萱却怒目而视,狠狠地瞪着他。 “既然大人上门捉人,可有陛下的旨意?还是说你丁家已经只手遮天,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了?”林书阁气势凛然,身如青竹,眼睛扫过一众士卒,“又或者是丁家如今是想捉拿谁便安个罪名,果然不愧是丁家。” “你……少废话,卫……哦不,谢谌我今日必得他捉拿归案。”丁文博说完,手下士卒便朝谢谌扑过来,谢谌大声喝道:“我看谁敢。” 毕竟是骁勇善战的武将,士卒摄于他的气势,有些不敢上前。 丁文博一脚将眼前的士卒踹开,“都愣着做什么?他一介乱臣贼子,谅他不敢反抗。” 士卒蠢蠢欲动,这时,门外又是一阵喧闹,老张的大嗓门传了过来,“哪里有贼?这贼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然敢在燕都偷盗,什么,这小贼竟然进了林大人府中。” 何歆也大声道:“竟然跑到林大人府中,这贼是不是活腻了,弟兄们都抄起家伙,随我进府里捉贼啊。” 片刻后,两人带着一众士卒出现在众人面前,“怎么门开着,丁大人,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何歆一脸懵逼,问道。 丁文博气得脸色发红,“两位中郎将不去守卫京都,跑来这里做什么?” “抓贼啊,卫尉大人怎么也在这里,也来抓贼不成?这不好吧,护卫燕都是我等职责,卫尉大人此举,可是有越俎代庖的嫌疑。”老张也震惊道。 要不是此刻情况紧急,林书阁简直要为二人鼓掌。 “抓个鬼的贼,本官可是来捉拿钦犯的,我管你们如何装神论鬼,都给我滚开。”丁文博大声骂道。 老张滑得跟个泥鳅一样,他一下子窜到了谢谌等人身旁,手指稍稍动了动,“这可不行,不抓到此贼我们今日难以交差啊,劳烦卫尉大人高抬贵手,你抓你的钦犯,我抓我们的贼,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就是,来人,先保护林大人、林小公子和林小娘子,可不能让这贼伤了他们,我们林大人可是文官。”何歆带着人迅速将林书阁几人团团护住道。 丁文博简直要被气笑,不愧是西北来的兵油子,“看来你们今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都给我动手,谁敢阻拦,不必留情。” 士卒挥刀就砍,谢谌接过何歆递过来的长枪,只见红樱闪过,枪尖便已经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都别动,丁大人,要想捉拿我,去请陛下的圣旨,圣旨一到,我即刻束手就擒,不浪费你一兵一卒。” 刹那间,所有士卒被谢谌动作之快,身手之好吓住脸色发白,唯恐他一出手便取人性命,没人再敢上前。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何须污了陛下的耳朵,现将你下狱再与陛下说明,然后再定你的罪。”丁文博也被刚刚的一幕吓到,但还是色厉内荏,大声道。 “如此便是说,你确实没有陛下的旨意,所谓捉拿之事,只不过是你丁家排除异己,构陷忠良的手段而已。”林书阁轻飘飘一句戳穿了他的谎言,丁文博虽然脸色发青,但仗着丁家势力,“是又如何?都给我上,谁抓到谢谌,赏金万两。” 何歆带着士卒摆开阵势,与丁文博手下对峙,两边一触即发,就在双方要动手之际,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都住手,奉陛下旨意,召几位朝堂说话。” 第190章 “启奏陛下, 近日民间传言沸沸扬扬,皆谓如今的长水校尉乃是当年谢家谋反案中已死的谢家子谢谌,朝中官员也多以为卫校尉长相颇似从前那有名的“谢家玉郎”, 臣请陛下严查卫校尉,以正国法。”一名侍御史出列道。 大燕设置御史台来监察百官, 最高长官为御史中丞, 手下有治书侍御史二人, 侍御史一十五人,察举官吏违法之事。 “竟有此事?”永元帝惊诧道。 “陛下, 此事干系甚大,谢家当年谋反之事,乃是丁大司马秉公执法,廷尉府公正办案, 先帝亲自下令才将谢氏一族尽数诛灭, 不想竟有漏网之鱼,不知何人胆大包天协助谢谌出逃西北,让其屡立战功, 如今竟然成了护卫我燕都的长水校尉,此事要是不查明,我大燕国法何存?”一名官员也说道。 “廷尉大人所言极是。”所有人附和道。 廷尉位属九卿之一,掌管司法判决, 负责审理皇帝、三公交由的案件和地方郡国上诉的案件,权力极大。 “启奏陛下,臣有一言。几位大人还未查清事实便已认为卫校尉是谢家人, 是否过于草率,难不成听上一耳朵民间传言便可指认朝中大臣,那岂不是有损公道。”有官员持反对意见, 大声道。 “夏爱卿所言也有理。”永元帝状似思量道。 夏翊又道:“况且卫校尉战功赫赫,乃是有功之人,如今民间突然流言四起,明眼人自然知道是冲着卫校尉而来,若是让流言蜚语重伤忠臣,岂不是要寒功臣之心。” 廷尉易池大声驳斥道:“夏大人莫不是以为朝中大人眼瞎不成,那卫仲宣的长相分明就是谢谌,还能有假不成?” “就是,就是,我以前见过那谢家公子,长成那个样子谁会不记得。” “我也见过,当然名满燕都的谢家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那日献俘礼我便瞧着像,真真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有人能死而复生呢,现在想想,那明明就是谢……” 一声咳嗽传来,朝堂之上吵吵嚷嚷的声音霎时没了个干净,丁岩何道:“陛下,既然此事难了,但毕竟卫校尉难脱嫌疑,不如先将他下狱,由廷尉府细细审理,自然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阮青昀从殿外走进来道:“大司马此言差矣,我看如今应当先查明传闻来处,而不是将卫校尉下狱,若卫校尉有冤情,岂不是要错冤好人。”他上前朝永元帝行礼,“见过陛下,卫校尉和林大夫已经带到。” 林书阁和谢谌也向永元帝行礼,丁文博随手行了一礼,对阮青昀道:“阮大人又怎知他是冤枉的?我看还是大司马的提议最妥当,将此人下狱,我就不信他敢不说实话。”说话间看向谢谌的眼神带着十足的挑衅。 林书阁冷笑道:“我道丁大人今日带兵上门是为何事,原来是想肆意捉拿朝中官员投入狱中,然后严刑拷打,重刑之下,便是铜皮铁骨也扛不住,如此一来不用审理便可屈打成招,将罪名安给卫校尉。” “林大夫可不要徇私,人人皆知你与卫校尉手足情深,你的辩词自然向着卫校尉。” 林书阁恭敬道:“敢问这位大人是?” “我乃御史台下侍御史潘秉承。” “潘大人,我与卫校尉关系亲密,可有违大燕律法?国法严明,私交岂能撼动,若以私交来论,朝堂众人谁人互不相识?依大人所言,若是判定私交尚可者定会徇私,那朝堂之上、满朝文武每遇到一案,必得查主审人是否与嫌犯私交尚可,如此一来谁人能审案?” 他语气果决,掷地有声,又向永元帝道:“臣恐有人是以避嫌为由,来堵塞谏言之道,我朝自武帝朝起便广纳谏言,朝堂风气为之一振,自此我朝历代先王莫不遵训祖法,若是谏言一路被挡,长此以往,朝堂岂不成了一家之言,不知潘大人此举有何意图?” 潘秉承被气得倒仰,不让他为卫校尉说话竟被安了如此罪名,如此大的帽子被扣下来堵得他哑口无言,还连累丁家被含沙射影了一通,那边丁家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他连忙道:“陛下明鉴,臣决无此意啊,林大人此言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 第206章 “陛下,祖宗规矩,大燕国法大过天,必当慎重再慎重,潘大人出自御史台,大燕律法必然烂熟于心,怎能说此事危言耸听,不知在潘大人心中,何事最大?是攻讦忠臣,构陷他人为大?还是目无王法,私结朋党为大?”“你……你……林淮亭,你血口喷人,本官自上任以来……”潘秉承被气得几欲吐血,他抖着手,颤颤巍巍要骂,但摄于林书阁的嘴下功夫,怕再说出来什么被他揪住又是一通,气得话都说不全。 “行了,潘爱卿既然如此公正,即日起便去雍州替朕监察州郡,体察民情去吧。”永元帝厉声道。 这是要将他从中央迁到地方去,永元帝便可除去丁党一只臂膀,“陛下,我……”潘秉承连忙看向丁岩何,不料却见丁岩何眼神凶狠,他只能喏喏道:“臣遵旨。” 丁党其余人见林书阁如此口舌,竟然三言两语将一名侍御史说得闭口无言 还让陛下革了他的官,一时都不敢说话。 廷尉易池道:“久闻林大人在西北为国为民,不辞辛苦,不想今日才发现林大人口舌之利,犹胜利箭啊。” 林书阁被他讽刺了一下,谦虚道:“多谢廷尉大人夸奖。”竟是直接厚脸皮认了,易池没见过这样的人,怒道:“林大人既然要帮卫校尉说话,那本官问你,卫校尉身世如何你自然清楚?他与谢谌长得几乎一样,你如何说丁大人是冤枉了卫校尉。” 林书阁朝永元帝躬身道:“陛下,既然廷尉大人问到此事,臣也有话说,卫校尉祖籍陇西,幼年被羌人所掳,用计逃脱之后为臣所救,因力战狼群救下领家幼童后被举荐到都尉府,赵都尉见他才华过人,破格让他担任终古隧队长,之后百战百胜,大破羌人,灭了当时掳走他的少凉部,此事西北人人皆知,何来的燕都谢家之子?” 他看向易池,“至于廷尉大人说得相像之事,物有相似,人何尝没有?我听闻谢公子芝兰玉树,自然贵不可言,想来卫校尉若与他相像,也算姿容不错,倒是他的福分。” 见林书阁脸上表情竟然带着隐隐的自豪,易池道:“卫校尉的话是否属实你又如何得知?说不定卫校尉也向你隐瞒了呢?本官奉劝林大人一句,你大好前程,何必为一嫌犯在这朝堂之上力战百官,平白沾上祸事。” 挑拨离间啊,林书阁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带一丝情绪,只是道:“大人身居庙堂,没有与羌人打过交道,自然不知百姓疾苦,卫校尉被羌人所掳,先是沦为羌人奴隶,后来才用计离间羌人酋豪和王子的关系,使得整个部族同室操戈,此事在灭少凉部之时我亲耳所闻,还有假不成?依我看,此事也是卫校尉之功。” 易池不想林书阁如此厚颜无耻,你问东,他与你说西,还倒打一耙说他不知民间疾苦,就你与卫仲宣有功劳,能灭得了羌人,真是小看他了。 “还有,陛下,诸位大人,若是没有证据证明卫校尉与谢公子有关,臣恳请陛下还卫校尉一个公道。不然若是今日你说朝中哪位官员像是在逃嫌犯,明日我说哪位大人长得像是哪名死囚,岂不是人人都要被逮去狱中屈打成招啊?”林书阁似笑非笑,看了一眼丁文博,朝永元帝恭谨道。 永元帝道:“既然无凭无据,朕自然不能将忠臣良将贸然下狱,丁爱卿今日急躁了。” 丁文博道:“陛下,那林淮亭巧舌如簧,只要没瞎了眼谁瞧不出来他就是谢谌,”他指着一脸无辜的谢谌道。 “微臣眼拙,没有诸位大人眼清目明,倒是没看出来卫校尉与谢家人有何相似之处,又或者是又相似之处,但也实在不能断言卫校尉便是谢小公子。”夏翊也道。 林书阁打量了他一眼,料定此人便是谢谌说过的夏翊,与刚刚被革职的潘秉承同为侍御史。 “陛下,此番无妄之灾,微臣着实惶恐,更何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微臣初到燕都,不知如何得罪了丁大人,竟然要将我置于死地。既如此,”谢谌一边说一边掀起绛红官袍下跪,将鹖冠摘下道:“微臣愿卸下官职,去西北当一名小卒,来报陛下知遇之恩。” 林书阁惊地张大了嘴巴,“仲宣,这是做什么?丁大司马秉公执法,素来为我等楷模,你这般岂不是会让人说丁家仗势欺人,逼迫贤良,竟然逼得大破匈奴的卫校尉自贬,让丁大人如何自处?” 文武百官被这二人一唱一和惊掉了下巴,纷纷感叹怪不得这两人能从一介白身到如今的地位,丁党更是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上前咬死林书阁。 丁文博欲说话,被丁岩何挥手制止,他一双眼睛仿佛带刺一般在林书阁和谢谌二人身上巡视,蓦地笑了一声,眼中不带一丝温度。 永元帝坐在上首,看着憋气的丁党,脸色铁青的丁家子,又看了一眼眼神十分清澈的谢谌和林书阁,乐不可支。 “卫爱卿何至如此,此番卫爱卿无端受过,皆因京中流言四起,易爱卿,阮爱卿,朕令你们尽快查清流言从何处而来,还卫爱卿一个清白。至于丁爱卿擅闯官吏府邸,念你也是为了以正朝纲,罚俸半年,以示惩处。” 林书阁赶紧道:“陛下圣明。” 其余官员也齐声道:“陛下圣明。” 下朝后,丁党官员盯着林书阁仿佛杀父仇人,林书阁被几道视线盯着怎么能没有感觉,他回看过去,几名官员立刻转移了视线,装作无事发生。 林书阁微笑着朝几人拱了拱手,那几名官员也忍着屈辱回了礼。 “哥哥,看什么呢?”谢谌走过来道。 林书阁:“没什么,跟几位大人打个招呼。” 谢谌看着离去官员的身影,笑了笑没说话。 “林大夫。”有人喊道。 二人回头,竟是夏翊。 夏翊不着痕迹地朝谢谌点了点头,当着来来往往官员的面对林书阁道:“林大夫留步,我有一事要向大人请教。” 第191章 “两位大人, 在下想问问少凉部之事,可否借一步说话。”夏翊态度诚恳道,他从前与少凉部打过交道, 周围本来还伸长了耳朵想偷听的官员顿时没了兴趣,三三两两走人了。 林书阁面带笑意, “夏大人想问少凉部之事, 此事说来话长, 不如去长武街的天轩茶楼,我们细聊。”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夏翊心领神会, 躬身行礼道。 长武街的天轩茶楼酒好茶好,这段时间又来了一名说书先生,口齿伶俐,擅长各种口技绝活, 据说还能模仿各种动物的叫声, 惟妙惟肖,因而场场爆满,人满为患, 就连茶楼外面都挤满了听书的百姓。 二楼一间茶室,林书阁和谢谌刚走进来,便见夏翊和一名男子已经在里面了。 “公子,林大人。”二人齐齐行礼道。 林书阁料想这应当是谢谌口中那位忠肝义胆的侍从。 “公子回燕都后, 一直没机会拜见公子,还望公子见谅。”夏翊态度恭敬,看着谢谌的眼睛中又欣慰又赞赏, “公子能有如此成就,想必谢公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还未多谢夏大人今日仗义执言。”林书阁开口道。 “应尽之责,林大夫何必言谢。今日多亏了林大夫巧言扭转局势, 让丁党自食恶果,只是谢公一日未能平反,公子的身份便可一次次成为丁党攻讦的武器。”几人坐下后,夏翊开口道。 “所以今日邀请大人是想请大人帮个忙。”林书阁为夏翊斟了一杯茶。 “林大夫尽管吩咐。”夏翊连忙道,“我等深受谢公大恩,若能帮谢公平反,还谢家清白,别说帮忙,就算是让我去刺杀丁岩何……” 林书阁笑道:“夏大人说笑了,今日那潘秉承上书直言仲宣身世,逼得我与仲宣只能死不承认。既然丁党这么闲,我们便想法子让他们也忙起来,没空找我们的麻烦。” 夏翊今日见识了林书阁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不想这位看着面善温和,竟也是个心黑的,“愿闻其详。” “夏大人可听说那位弃城而逃的丁文泓,念及他是丁家人,魏使君又分身乏术,故而请旨将其押送燕都审问,我与仲宣快马加鞭前来献俘,估算一下时间,他应当也快到了。”林书阁嘴角含笑,魏使君当日戴罪之身,自己还等着燕都降罚呢,自然没空处理丁文泓,正好让他来了燕都,林书阁笑意更深。 夏翊道:“林大夫的意思是……” 丁府。 “啪”的一声,几块碎瓷片混合着茶水溅到了丁文博袍子上,丁文博顺势跪下道:“今日之事是孩儿无能,还请阿父责罚。” “你确实无能,不过揭发姓谢的小子的身世而已,我本以为这点小事你会办得漂漂亮亮,结果呢,竟然只是带人上门挑事,朝堂之上一点证据也拿不出来,被个乡野出来的小子说得哑口无言,又被人家扳回一城,我们这边还折了魏秉承。”丁岩何怒不可遏,虎目圆睁,若不是被左右拦住,恨不得一脚将跪在地上的丁文博踹翻。 第207章 “大司马息怒,公子他也是急于为大司马解决麻烦而已,心急了点倒也不是坏事。”易池放下茶杯道。 丁岩何缓了口气重新坐下,“魏秉承那边下手干净点。” “是,大司马。”一旁立着的亲卫回道。 “不过要说证据也不难找,只是这次失了先机,下次再拿身世说事,便有些难。”何况谢谌旁边还有个能说会道的林书阁,二人在一起着实有些难办,易池手上摩挲着茶盏慢慢说道。 “元朔有什么想法?”丁岩何问道。 “识人身份而已,要么是熟悉谢谌的人,要么便是能证明他身份的物。”易池道。 “如今天下要论与谢谌关系最近者,除了林书阁,便是剩下的谢氏女了,但谢氏女刚烈,若要她们指认,恐怕不容易。”丁岩何想起谢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估计是宁愿死也不会出卖亲侄子的。 “大司马怎么忘了当年谢素问那老匹夫定罪后那群见风使舵的,谢谌从前在军中长大,见过他又是谢素问下属的挑出一个作证即可。”易池笑容透露出一丝凉意,“或者还有卫家。” 丁岩何抚掌大笑,“我竟然将卫家给忘了,当年卫家可是为了明哲保身连亲女都不肯救济。” 两人相视一笑,丁岩何道:“文博这几日辛苦了,便歇一段时间吧,此事便交由文琪吧,不过文琪一忙,月娘可要使小性子了。” 丁家二郎丁文琪娶了易廷尉家女娘,两家联姻,共结秦晋之好。 丁文博低着头,双目赤红,眼中妒意翻涌,指甲深深陷进肉里也不觉疼痛,俯身道:“是,父亲,孩儿退下了。”说完便拂袖离去。 丁岩何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他这两个儿子老大志大才疏,胸无点墨,老二倒是聪慧过人,才智清明,又有易家帮衬,可惜啊,自己这以后的位子也只能一个人坐。 “公子,公子,大司马怎么说?”一名文士追着丁文博跑了出来。 丁文博怒气冲冲,一张还是俊朗的面容此时十分扭曲,大怒道:“老爷子还是偏心老二,此事我劳心劳力,结果好处全是老二的,老爷子现如今让老二全权负责此事,我忙碌这么长时间,不止没讨到好处,平白惹了一身骚。” 文士道:“易大人今日可在府上?” 丁文博一拳头砸在树上,“从前他那个娘便处处与我阿母作对,现在又娶了易家女,自然更不将我放在眼里。” “公子别灰心,大司马也是看着易大人的面上,这府内府外,人人皆知公子手握实权,二公子再如何,也只不过担着文职而已。” “阿明,你说我该怎么办?若是让老二办成此事,帮阿父除掉腹心之疾,他岂不是要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以后说不定阿父事事以他为先,他就要骑在我头上了。”丁文博想着丁文琪仗着在家中受宠恶心自己的一桩桩一件件,顿时气得五官扭曲。 阿明看了他一眼,悄声道:“那公子是想让二公子办成此事还是……” 丁文博想着今日自己跪了半天也不见父亲一丝垂怜,反倒抬举老二,咬牙道:“我要让他再不敢在父亲面前跟我较劲。” “那便这样。”阿明在他耳边道。 林书阁这边将一众事宜吩咐下去之后本想着清净一日,不料却被一名不速之客缠上了。 他看着坐在对面精神矍铄,满面春风的大农丞,简直无语望天,“尹大人,陛下命我兼管武库火药制造,钱谷财物这些我并不精通,大人还是找其他人吧。” 大燕设置大农令掌管国家钱粮谷物的财政支出和收入,下设两名大农丞,这位尹大人正好负责农事。 尹宏安笑呵呵道:“能者多劳,我只是想请林大夫去看看今年土豆的收获,林大夫在西北引进了土豆,此物传到燕都后产量极好,可是今年却有些不尽人意,此物关系到百姓口粮,林大夫不如与我走一趟,”他顿了下又道:“我已经听张令丞说了,你手下那名秦墨已至燕都,火药制造应该不会再麻烦林大夫了。” 林书阁听到他如此说,自然不好拒绝,只能答应跟他走一趟。 “此地便是岳林园了。自从西北的土豆和辣椒传入燕都之后,陛下十分重视,便让我等在此地试种。辣椒种出来后首先供应皇室,几位亲王吃过之后天天上书请求陛下赐下种子,那段时间陛下奖赏有功之臣都会赐下辣椒。” 他伸手一指,“如今燕都家家户户种了辣椒,各色酒楼饭馆菜食也多以辣口为主,这都有赖林大人从西域引进了此种。” 林书阁看着一排屋舍里种着的辣椒,心道不愧是专属于皇帝私人园子,就算已经快要入冬了,还是有专人烧暖房种植新鲜蔬菜。 二人来到一处屋舍,里面堆积着不少土豆,尹宏安年纪虽大但身子骨极好,几步走过去蹲下,捡起一块已经有些蔫的土豆道:“林大夫过来看看。” 林书阁也和他一样蹲下,见这些土豆个头较小,捏着手感也不如西北种出来的,他随口道:“可是没有换地种?” “需要换地吗?”尹宏安惊道,土豆传到燕都的时间不长,应当只种植了一两轮,人们还没从种植过程中总结出经验来。 “看来是传土豆过来的人忘了说。”林书阁当日让百姓种的时候也是一一嘱咐土豆种植后那块地必得换其他作物养一养,最好是豆类作物,否则会伤了地。 “不止,种植深度,土壤肥力都会影响产量。”林书阁将土地种植的技巧一一说给尹宏安听,谁料尹宏安突然朝外面喊了一声,不一会儿便有一年轻官吏小跑着过来,“大人,找我何事?” “这位便是林大夫,他说的话赶紧记下来,这几日你便跟着他好好学一学。”尹宏安丢下这句话之后便溜之大吉,速度之快完全看不出他已经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了。 林书阁无可奈何,无言以对,伸出要拦人的手还未放下,便看到旁边年轻人求贤若渴的目光,他咳嗽一声,只能道:“你想知道什么? 眼前的年轻人迅速从怀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小册子,“这里,敢问大人土豆种植时为何会有叶片发黄的问题?还有,”他哗哗几下翻页,“今年又引进了棉种,为何会有烂种的情况?” 林书阁简直头大,真想将眼前的年轻人一脚踹去西北,让他跟着西北百姓好好学,他狠狠揉了几下太阳穴,拿过他的本子,帮他一一解答问题。 年轻人如饥似渴地听着,林书阁见他这样,也只能倾囊相授,一直忙到深夜才回家。 “大兄,你终于回来了,你让我做的事我已经办好了。”林萱今日等了兄长许久,见林书阁进门,便迎上来赶紧说道。 这么快?林书阁一听这话,今日被摧残的精神状态立刻恢复。 第192章 燕都最近热闹非凡, 先是有关卫校尉是谢公子的传言甚嚣尘上,百姓每日茶余饭后在酒馆茶楼聊的皆是此事。现在又是来了一位说书先生,说起书来引人入胜, 音调铿锵有力,十分受欢迎, 另还有一支百戏班子在酒楼表演, 优人扮相好演技好, 吸引了无数百姓前去观看。 燕都城郊搭了一个巨大的戏台子,百姓自发拿着板凳坐在台下看戏, 一时之间,看戏的、爱东西的商贩、过来凑热闹的整个场地来来往往挤满了人。 有人拦住一名一手拿着板凳,一手拿着吃食的男子问道:“这边做什么的?怎么这么多人?” “看戏啊,你是外地来的吧?”燕都百姓不知道的可少见。 “在下是外地过来的商贩, 见这里人头攒动, 便过来瞧瞧。” “猜你就是外地来的,这可是如今燕都最时兴的玩意,看到那个台子了吗?”男子指着那边的戏台道, “就在上面演出,前几日演的是鹿鸣先生的《玄冥记》,鹿鸣先生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大名鼎鼎的鹿鸣先生谁人不知。 “正是那回叶落秋成为玄冥帝尊, 迎娶天帝之女的情景,看得人激情澎湃,扮演帝女的优人长得那叫个……” “等等, 所以这个台子就是演这些的?”商贩连忙将激动得满面红光的男子打断。 “对啊,比以前看得百戏精彩多了,而且还不要钱, 不过不知道今天演什么,据说这个百戏班子是从西北还是魏郡过来,在他们那边拿着千金都请不到。” “是吗?”商贩自言自语道。 “不与你说了,我昨日占了位置,不知道还在不在,要是被人抢了可吃了大亏。” 商贩看着男子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跟着人群也向前挤去。 随着一声锣鼓声响,戏已经开场了。 只见一名男子混迹在人群中,突然出来一群凶神恶煞,披散着头发,身着异族服饰的强盗,将一众百姓直接掳走,眼见一名老人被拖行在地上,男子上前将强盗打翻在地,却被其他强盗一拥而上直接打昏过去,再次醒来已经在强盗窝里了。 第208章 后来的情景便很是喜闻乐见,男子在强盗窝里用计使这群强盗窝里斗,然后借机逃了出来。就在商贩以为他要反杀回去之时,没想到男子却去参了军,然后一路高升,带着军队回来灭了这群强盗。 很常见的复仇故事,但是架不住表演者身段好唱腔好,剧情也设置得跌宕起伏,看完这一场商贩也忍不住高声叫好,怪不得能引得这么多人前来观看呢。 戏散场了他也随着人群散去。 “听说下午还有一场,不知道是什么故事?” 商贩思量着听到的话,准备进城里办完事出来再看,反正也不要钱。 下次他来的时候发现人更多了,看来是早上的戏一传一十传百大家都来看了。他现在有经验,还去旁边小摊贩处买了个板凳准备坐着看,早上站着有些累。 只是下午的戏越看越气,戏的主角是一名普通人,在县城造纸厂里干活,谁知来了一位县官,直接将厂子收归己有,还压榨百姓日日干活,简直苦不堪言。 就在他以为主角要忍辱负重,多年后学成归来将县官绳之以法的时候,主角却因为得罪了县官被下狱,被拷打,最后又被罚为城旦。 商贩气得牙关紧咬,这次总是要反抗了吧?赶紧站起来将那狗官砍了报仇。 谁知主角守城时竟然来了一支外族军队,他连忙示警,就在城中百姓惊慌失措,六神无主之际,突然传来了县官竟然抛下百姓自己跑了的消息。 县中一片死寂,百姓都以为要大难临头了,还是县丞站出来组织百姓士卒进来反抗,虽然守住了城,但还是让异族掳走了大量百姓和财物,主角也在护卫城池的过程中阵亡了。 周围百姓都破口大骂,这是什么主角,也太憋屈了吧,就不能跟早上的主角一样去从军带人反杀回来吗? 商贩也气得要死,白白浪费一个下午看了场不尽人意的百戏,还是去办事吧,刚想掉头就走,却听到有人说道:“这里的县官是丁家去西北的那位吧?”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有些像。早上的戏约摸像是卫校尉。” 商贩凑了过去问道:“什么丁家?” “丁家你都不知道?就是比咱们陛下还要排场大的那家。”百姓压低声音道,“刚刚演的百戏我越看越眼熟,他们家一旁系就是跑到西北去当县令,在匈奴打过来的时候丢下百姓,弃城而逃。” “真的假的?那不得治他罪。”商贩问道。 “哎哟,谁敢?据说定远郡郡守都拿他没办法,将人绑了准备送到燕都,可是你们想想,到了燕都丁家动动手指头不就能放了他吗?” “我觉得也是,如此狗官,白白便宜了他。”聚在这边的百姓越来越多,有人插嘴道,一看就是刚刚看完百戏气愤不已但又不想离去的百姓。 “那丁家的没什么本事还能当大官,你看看人家卫大人杀死了匈奴单于,林大人在匈奴进犯时死守了一个多月,比丁家强多了,”他悄悄看了看周围,“可就是比那家强平白遭了人恨,前段时间的传言估摸就是丁家搞的鬼。” “我说呢,卫大人和林大人少年英雄,以后肯定比他们家子孙强,必得要将两人害死他们家才能独大。” 商贩默默思索着,问道:“这两位大人可是好官,他们没事吧?没有被丁家害了吧?” “没有没有,好着呢,但他们从西北过来的,估计没什么后台,说不定下次丁家又会想什么阴招出来害他们。” 商贩与几人告辞进了城,又见一家茶楼前聚了好多人。 惊堂木“啪”得一声响,“却说不知哪朝哪代有一小将能征善战,一次外敌入侵,小将率领手下打得外族首领落荒而逃,小将打了胜仗,被封了大官,率兵驻守在与外族交界处。多年来,打退了无数次外族的入侵。” 说书先生不紧不慢地诉说着故事,配合着战场的厮杀声和箭矢的破空声,让人声临其境,随着说书先生的声音一起见证了这位小将波澜壮阔的前半生。 商贩听得入了迷,只觉得不愧是燕都,连说故事的都这么厉害,他明明已经打算进城办事的,但故事没听完,脚都不想挪动。 “小将娶妻生子,儿女成双,孙辈更是出类拔萃,眼看整个家族会在他手上兴盛,本该是幸福美满的一生。可惜啊,小将生性忠直,不愿与权臣同流合污,竟然被构陷谋反,可惜权臣把持朝政,就连皇帝也受权臣控制。” 听书的百姓倒吸一口凉气,谋反之罪,何其恶毒啊,有人却已听出来这说书先生隐去了朝代姓名,只说是某朝某代,可这明明就是当朝当代之事。 这分明就是多年前丁家构陷谢家谋反之事啊,他面色有些慌,四处看了看,不见丁家带人过来,只能看到周边听书的百姓一边抹眼泪一边气得面色发红。 可故事讲到关键处,有跑堂的出来道:“诸位客官,今日就到这里了,要听书还请明日再来。” “怎么又是明日,说到这节骨眼了,就不能一次性说完吗?”百姓气得一拍桌子,“我付钱,能不能把说书的给我请出来。” “出来,我们要听后面的。” 商贩没听到故事,心里跟被猫扰似的,听书的百姓见没有故事可听走了一批,大部分依旧是留下继续喝茶聊天。 商贩也走进去点了一壶茶,要了几个小菜。 “你们要听后面的?”一名年轻男子突然说道,颇有些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味。 “你知道后面的情景?”有人问道。 “知道啊。” “你就吹吧,人家茶楼请的说书先生,怎么可能让你知道后面的故事,人家不挣钱的吗?” “你们这就不知道了,说书先生句句提醒我们此故事是虚构的,可是我朝多年前曾有一人,与故事的主人公不说完全一致,但也有七分相似。”年轻男子说道。 “谁啊?你倒是说啊。”有人见他人一直卖关子,不耐烦道。 “你是说谢家。”有人偷偷看了眼周围这才压低声音道。 年轻男子并未答话,只是道:“所以结局必是小将全族尽数被诛,而那权臣如日中天,甚至在皇帝死后扶持新帝登基,几乎一手遮天,可怜那小将一生忠君为国,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真是可悲可叹啊。” 茶楼的听众听完默不作声,英雄末路,就算是战死沙场也算求仁得仁,可惜死在了权利争斗的漩涡中。 商贩也低头无言,“你们说的谢家……” “小点声,谢家当年满门显贵,尤其是小辈更是出类拔萃,听说小公子颇有谢公当年的风采。” “那可不止,光看长相,谢小公子更甚,燕都无数娘子的春闺梦里人。小公子有一次出行惹得燕都娘子直接将整条长武街都堵了,那盛况,可惜啊,谢家没了,小公子自然也……”有人唏嘘叹道。 “那权臣可是丁……”商贩恍然大悟,将今日所见所闻串在一起后惊觉今日之事定不简单,他多年走南闯北的直觉告诉他还是尽早离开得好。 刚要动身,便看到环首刀的寒光一闪,一名看着是武将模样的人带着一队士卒进来,“天轩茶楼肆意传播流言,都给我抓起来。” 第193章 百姓都被这一幕吓到, 反应过来仓皇逃窜,一时之间整个茶楼上下一片混乱,丁文博抽出刀劈开眼前一张桌子, 木屑四溅,他大声道:“谁敢逃试试?给我逐一排查。” 几声“噔噔噔”的脚步声传来, 一名中年男子上前行礼道:“卫尉大人, 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你是老板?”丁文博问道。 “小人正是, 我这茶楼正经开门做生意的,不知卫尉大人……” “正经做生意, 散播流言,恶意中伤朝中官员,给我抓起来。”丁文博一挥手,两名士卒直接上前将老板绑了起来, “还有那说书先生、店中伙计以及非议朝中之事的都给我带走。” 店中百姓有的面如丧妣, 有的怒发冲冠,刚刚说话的年轻男子大声:“茶楼说书也不过博听众一笑,何来的流言中伤, 丁大人无缘无故就抓人,依仗的是大燕哪条律令?” 丁文博冷笑一声,现在真是什么人都敢与他呛声了,“哪条律令?今日便让你看看, 先把他带走。” 年轻男子又道:“莫不是你丁家全然不顾大燕律法,想抓人就抓人,今日在此场的, 只不过为了听书而来,说书先生也说了,故事皆是妄言虚构, 怎么丁大人一听就说是中伤官员,莫不是这其中情节确与丁家有关。” 旁边有不服的百姓也道:“我看也是,肯定说中了恼羞成怒,人家都没说是谁,现在岂不是上赶着承认。” 他刚说完就被士卒上前捆了起来,其他百姓吓得都闭上了嘴,丁文博道:“茶楼给我封了,这些人一个都不许放过。” “住手,”谢谌领着士卒走了进来,“丁大人,不知这些百姓犯了何罪?” 第209章 “卫校尉要多管闲事?”丁文博斜眼看了谢谌一眼。 “非是我要多管闲事,只是这茶楼一不触犯大燕律法,二非聚众闹事,只是听书而已,丁大人何必大动干戈。”谢谌冷淡道。 “这是谁?”有人问道。 “大名鼎鼎的卫校尉啊,这都不认识,那日卫校尉带着匈奴降卒献俘,几乎全城百姓都去围观了,那盛况……” 丁文博怒目而视,“卫校尉想替这些人出头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就凭你与那穷乡僻壤出来的林书阁,还想与我丁家作对,劝你好自为之,现在就给我滚开。” 何歆行礼道:“还请丁大人见谅,今日收到百姓检举,说是这里被人恶意挑事我等才前来查看,可观眼前的情况,既然无人挑事,还请大人有大量,放了这些百姓吧。” 百姓见有人为他们出头,嘀咕了一声:“什么有人挑事,分明是丁家挑事,我们好好的坐着听书而已,哪里得罪了丁家,看看人家卫校尉,这才是年少有为,怪不得……” “快别说了。”有人拼命使眼色,提醒道。 眼前寒光一闪,说话那人只见丁文博拎着长刀朝他劈来,丁文博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这段时间在林书阁和谢谌这里受挫,又挨了丁岩何的苛责,今日不过抓捕几个人而已,竟又被人阻拦,还被人拿来和谢谌比较,从前便总有人将他与谢家子相比,他心中暴怒不已,刚刚听到那名百姓的话,气上心头,怒而拿刀劈了过去。 那名百姓感觉脖子一凉,闭上了眼睛,只见面前两把长刀相撞,竟是谢谌帮他挡住了丁文博的攻击,他吓得两腿瘫软,跪倒在地。 “谢谌,又是你,从前你那兄长便处处与我作对,你也想与我作对是不是,可谢家早就不是以前的谢家了,你拿什么和我比?” “卫尉大人息怒,我们大人也是……”何歆连忙上前道。 “滚开,你又是什么东西?”丁文博一脚将何歆踹开,环首刀直接刺向谢谌,这里是京都重地,丁文博官位犹在谢谌之上,谢谌不敢与之直接对抗,只能闪身躲避。 南军和北军士卒面面相觑,都不敢上前,围观的百姓也越来越多,有人问道:“这是什么情况?怎么打起来了。” 刚刚围观了全程的百姓道:“今日天轩楼说书,丁大人带着人过来非说这里在散布丁家的传言,要将所有人带走,还要将天轩楼查封。卫大人听说这里有人挑事,便过来查看,见这里只是在听书而已,便想阻止丁大人,谁知这丁大人见人就砍,卫大人为了救百姓挡了他一刀,被他追着砍,唉,果然说丁家势大呢,朝廷官员也不过说砍就砍,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要落他手里,等死吧。” “对啊,只不过是说书的情节而已,非说是在隐射他们丁家,这不就是承认他们丁家构陷忠良了吗?” “哎哟快别说了,等会再将你抓起来。” 突然,“啪踏”一声,是长刀撞到地面的声音。 所有人被声音吸引了目光,只看到谢谌左手捂着右臂,血液顺着指缝流了下来,何歆急忙上前道:“大人,你没事吧?” “杀人了,杀人了。”有人突然喊道。 整个天轩茶楼顿时乱成一团,谢谌忍着疼痛对何歆道:“去安抚百姓,这么多人,小心出什么事。” “卫大人倒真是爱护百姓。”丁文博嘲讽道。 北军士卒实在气不过,蔡兴扯着嗓门大声道:“丁大人,不说护卫燕都乃是我们北军的责任,丁大人带兵过来随意抓人本就属于越权,就说你刚刚持刀砍杀我们大人之事,南军必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交代?就凭你们?”丁文博回道,又看向南军士卒道:“愣着做什么?抓人,我看现在谁敢阻拦?” 说话间人群突然纷纷避开,邓济肃着脸走了进来,“丁大人,今日宫城可是无事,不然怎么丁大人在此不分青红皂白就跑到这里伤人。” 北军士卒一看邓济来了,仿佛有人撑腰一般将事情的经过大声说了出来,身后的百姓一个个帮腔,尤其突出丁文博有多仗势欺人,卫大人只不过拦住他杀人,竟然被追着砍,都不敢和他动手,结果就被砍伤了。 邓济冷笑,“丁大人这是欺我北军无人?” “不敢,卫校尉自己学艺不精,就请自去好好练练,邓大人来得正好,这天轩茶楼日日含沙隐射,大谈政事,趁早封了得好,不然以后众口嚣嚣,可莫要惹出大祸。” “丁大人,这茶楼百姓只不过听书玩乐而已,所谈并不涉及政事,就算是政事,丁大人难道不知川不可防,言不可弭的道理?”邓济回道。 “你……今日算你们厉害,下次可不要落在我手里,我们走。”丁文博撂下狠话后道。 等他带人走后,今日在天轩茶楼的百姓这才将心放进肚子里,今日之事一波三折,险象环生,差点要抓进狱中,好些人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不敢在留在此是非之地,连忙溜之大吉。 商贩连叹了好几口气,不敢再做停留,他今日算是见识到丁家的厉害了,怕再招惹什么是非,刚准备走人之际就听到一名百姓说着什么,好奇心驱使下他又上前听了几句。 “卫大人,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原来是刚刚谢谌救的百姓。 谢谌因失血的缘故面色有些苍白,他摆了摆手,对邓济道:“今日幸有大人,不然丁大人必不会善罢甘休,我护不住这些百姓。” 邓济道:“丁家势大,你何必……唉,让你手下中郎将带你去处理伤口吧。”说完便带人走了。 谢谌朝他行了一礼,对百姓道:“大家都回去吧,这几日尽量不要来天轩茶楼。” “大人,多谢大人今日相护之恩。”有人大声喊道,其他百姓也跟着一起喊。 谢谌伤口疼痛难忍,何歆赶紧扶着他出去了。 吵闹了一天的茶楼顿时一片寂静,不知谁说了句,“我们听书还碍着别人什么事了。” “话虽这么说,可民不与官斗,我听说城郊的戏台子已经被拆了,几名优人可能已经……” “这丁家真是造孽啊。” “恶有恶报,自有老天收拾。” 商贩听说今日观戏的台子已经被拆了,连优人也被抓了,心中一片又气又悲,这丁家管天管地,还管人看戏听书不成? 林书阁这边已经听说了此事,正吩咐林萱扫尾,让几名优人先躲藏几日,今日在天轩茶楼带节奏的百姓最近也不要出来,等风声过了再说。 一抬头看见何歆扶着谢谌走了进来,连忙上前道:“这是怎么了?” 谢谌含笑道:“没事,被丁文博砍了一下,小伤。” 林书阁让人去拿药,自己掀开谢谌的袖口看了一眼,见伤势不重,道:“演戏演过了吧,卫大人。” 何歆道:“我们大人也没办法啊,那丁文博拿刀乱劈,大人又不能动手,只能让他占占便宜,林大人你是没看到,百姓看到大人为救他们受伤,恨丁文博恨得咬牙切齿。” 林书阁斜了两人一眼,一边帮谢谌包扎一边道:“对了,那几名优人和今日在茶楼的线人你们看顾着点,可别让他们受到牵连。” 谢谌点了点头,又道:“今日丁文博有些奇怪,虽然他暴躁易怒,但也不至于没脑子,怎么光靠捕风捉影就立即过来抓人,我本以为应该再等几日,等传言满天飞的时候再动手的。” 林书阁也摇了摇头,他们的计划也不过是在燕都通过丁文泓破开丁家的口子,且让谢家之事有群众基础,再等丁家动手,不想那丁文博竟然直接简单粗暴过来抓人了,谢谌也只好带着士卒去处理。 “不过,我听邓大人说那丁文泓就要到燕都了。”谢谌摸了摸包扎好的伤口道。 “是吗?”林书阁抬眸看他,二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第194章 天越来越冷了, 空中还飘着几片雪花,城门士卒搓了搓手,抱着刀继续站岗。 “听说今日丁家去西北的那位要到了。”这会没什么事, 几名士卒闲聊道。 “我也听说了,那丁文泓在西北臭名昭著, 治下百姓恨不得生啖其肉以消心头之恨, 没想到定远郡郡守也没能治得了他。” “别说西北百姓了, 这几日前面那搭台子演的戏,茶楼说书的故事, 不都说得是他吗?燕都百姓现在谁人不知丁文泓的事迹。” “不是说戏台让人拆了,茶楼也被丁大人带人封了吗?” “害,丁大人带人在茶楼抓人被卫大人阻止,结果他还砍伤了卫大人, 自己本来就不占理又伤了人, 自然没占到便宜。这两个地方沉寂了几日后又开始有苗头了,而且听说西北那边传过来一批话本子,是以卫大人和林大人为原型写的, 写的通俗易懂,识字的都喜欢看,不识字的也有说书先生说书给大家伙听,天轩茶楼那么挣钱, 谁不眼红,燕都现在好些茶楼都有说书先生说书了,不过也不敢再说丁家人的事, 改说卫大人和林大人了。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大家一听到两位大人在西北死战的情节,自然而然又想起匈奴兵临城下时逃之夭夭的人了。” 第210章 “那丁文泓还未到燕都名声便已经臭了, 城中百姓现在翘首以待看陛下怎么处置他呢。” “我看处置不了,丁大司马向来护短,岂会让自家子侄丧命。” “若是从前丁大司马动动手指便能保下丁文泓,可现在陛下励精图治,明显要夺权,帝党都要与丁党分庭抗礼了,再加上西北来的两位大人要军功有军功,要政绩有政绩,还和丁家有仇,丁文泓要倒霉了。” “那也是他应得的,临阵脱逃,弃全城百姓生死于不顾,甘州县为了守城死了多少士卒,要是咱们摊上这样的上司,只能自认倒霉了。” “别说了,有动静。” 几人齐齐看去,只见一队差役士卒骑马而来,后面还跟着一架囚车。 一名士卒上前例行检查,另一名士卒从差役手上接过信物公文,“西北过来的?” “是,奉魏使君之命押送犯官丁文泓进京。” 士卒偷瞄了一眼丁文泓,见他细皮嫩肉,肤色红润,一看这一路上就没吃什么苦,看来送他到这里的士卒差役都不敢得罪丁家。 也是,若是丁家保下丁文泓,以后保不齐又官复原职或者更上一层楼,他们这些小人物可得罪不起。而且就算丁文泓被治罪,可丁家一时半会倒不了,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士卒检查完毕后便让一行人进去了,丁文泓斜倚靠在囚车中,嗤笑一声,明显没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车轮滚滚而去,士卒啐了一口,“什么人啊。” 马车驶进城内,押送的士卒和差役刚舒一口气,后面的丁文泓声音中带着些无所畏惧,“等会帮我带封信,等我出来了禀告叔父再嘉奖你们。” 士卒和差役对视一眼,都没理他,丁文泓怒道:“跟你们说话呢,哑巴了?” 突然,一把烂菜叶兜头而来,丁文泓躲闪不及,被砸到脸上,一股恶臭袭来,他急忙抖落,正要破口大骂,四面八方袭来各种东西,他用衣袍护住头脸,躲过散发着恶臭的鸡蛋,怒道:“什么人?知道我是谁吗?” “丢下百姓逃命的丁大人,整个大燕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耳边传来一阵声音。 丁文泓何时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他掀开袍子一看,周围却不见人影,囚车四处尽是赃污,“你们吃白饭的不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快去把那群刁民给我捉来。” 差役道:“丁大人,非是我们不去,实在是要先去复命,况且刚刚那伙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实在是追不上。” “放屁,我看你活得不耐烦了……” “大人,魏使君让我们押送大人来燕都,我们只负责保证大人安危,可大人如今生龙活虎,我们便不算失责,丁大司马也不至于跟我们这些小喽啰计较,至于大人……等你先出来再说吧。”士卒忍了一路丁文泓的无理取闹,终于受不了了说道。 “你……我可是丁家人。”丁文泓怒道。 又是一阵喧哗,街边商铺、巷子口突然冒出好多百姓,丁文泓眼见又要被砸,骂道:“你们这些刁民,唔……”菜叶直呼到脸上。 “狗官,就是因为你甘州才死了那么多人。” “贪生怕死的狗官。” “就应该让你被匈奴抓走,好好折磨折磨。” 丁文泓气得暴走,可百姓太多,他刚刚又得罪了旁边的士卒和差役,没人上前帮忙,只能一边叫骂一边避开百姓砸过来的东西。 这时,马蹄声阵阵,百姓听到声音后溜得一个比一个快,老张带着士卒过来时便见满地狼藉,囚车上的丁文泓全身狼狈,身上还散发着恶臭,旁边的士卒差役身上倒是干干净净,看来百姓砸人也不牵连无辜。 老张偷笑了一声,又咳嗽道:“发生了何事?你们是什么人?” 差役上前道:“禀大人,我们是押送丁文泓进京的。” “我看你眼生,你是何人?”丁文泓黑着脸打量着老张,北军将领他几乎都认识,眼前这位确实没见过。 “我是卫校尉手下中郎将,既然无事发生,你们快些过去吧。”老张虎着脸,摆手让队伍通行。 “卫校尉,你是卫仲宣手下?”丁文泓瞋目切齿,那卫仲宣和林书阁在西北让他颜面丧尽,人人都拿他与此二人相比,也不想想卫仲宣手下精兵几万才能杀死匈奴单于,而自己呢?凭什么自己手下什么兵都没有就要死守甘州。 “正是。”老张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赶快送丁大人过去。” “等等,刚才有刁民袭击朝廷命官,你速去捉拿。” 老张掏了掏耳朵,“丁大人说什么?哪里的刁民?” “你……你……”丁文泓被气得后仰,“你与你主子尽管得意,待我出来禀告叔父,他卫仲宣也……” “大人好大的官威啊,都赶紧的,好好送大人一程,不然我小命不保是小事,可千万别连累咱们校尉大人。”老张阴阳怪气道。 北军士卒哄堂大笑,蔡兴配合道:“丁大人慢走,前方便是中都官狱,大人可千万保重。” 丁文泓眼中怒气冲冲,咬牙切齿地盯着老张和蔡兴,老张见状笑得更大声了,“大人,一会让狱卒帮你收拾一下,怎么比那群匈奴人进京还狼狈啊。” 丁文泓本就因匈奴入侵才落得如此下场,又听到他说匈奴人,定是在说那卫仲宣献俘之事,一时怒从心头,气得牙痒痒,要不是在囚车,早就要和老张拼命了。 “都这样了,还这么嚣张,该不该说果然是丁家人。”老张嘀咕道。 蔡兴却道:“大人是没见过从前,先帝那会,丁家才是真正的如日中天,那丁文泓不过一旁支,便仗着丁家的势力,不说朝廷官员了,就是皇室子弟也不看在眼里。” 老张摇了摇头,回头看到一片狼藉,气道:“这群人怎么什么东西都丢,熏死人了,赶紧让人过来清扫一下。” …… 林书阁这几日被拉去搞农业生产,忙得脚不沾地,听闻丁文泓已经到燕都的消息后,对谢谌道:“仲宣,可以让夏大人动了。” 谢谌点点头,将今日发生之事一并说给林书阁听,林书阁笑道:“不枉阿萱熬了几个通宵写的情节,话本子里他可是大反派,看过戏的百姓无不恨之入骨,要不是顾及丁家权势,今日上街的百姓会更多。” 后世电视剧里面的反派塑造得太过逼真,演员本人都会被抵制谩骂,这可是活生生的原型摆在眼前,丁文泓做的孽可是当时当世之事,百姓不记恨他才怪,要不是老张拦着,丢向丁文泓的绝不止是烂菜叶和臭鸡蛋了。再加上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查封茶楼之事,今日进京的丁文泓变成了百姓怒气的宣泄口。 林书阁说完却见谢谌眉间带着愁意,“怎么了?在担心什么?” “哥哥,阿洵这些年在燕都一直在找寻当年谢家被陷害的证据,可是一直没找到关键证据。当年大父被诬陷谋反,皆因一人检举,他拿出了大父与部下的往来书信,信中言及谋反之事,可我相信大父一生忠君报国,怎会起谋反的心思,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你的意思是检举那人?” 谢谌点头道:“当年之事检举之人是被大父提拔的,信也是他交给先帝的,此人还带兵包围谢府,危急关头,阿母让阿洵带我离开燕都,这才逃得命来。” “那人是谁?” “献俘那日哥哥见过的,廷尉监王衡。”谢谌眼中带着恨意,一拳砸到桌子上,“此等忘恩负义之徒,真是枉做了人。” 林书阁想起当日王衡见到谢谌时吓得惊慌失措的眼神,“能不能让他自己吐出话来?”他轻声说道。 “阿洵在他府上搜查过,并未找到与谢家相关的东西,可见此人做事谨慎,必不会留下把柄。” “如果他自己说呢?”林书阁脑海再次浮现王衡见到谢谌的反应,“此人好似胆子比较小,当日献俘所有见到你的官员中他反应最大。”林书阁眼睛发亮,“仲宣,他可信鬼神之道?” 谢谌欣喜道:“阿洵说他追求长生,乐生恶死,人还活着便已经为自己准备了大量陪葬,甚至已经请好了为他墓室画图的画师了。” 这个时代好多王公贵族追求长死不死,求仙问道是时代潮流,甚至好多人死后墓室中还会请人画上各种神仙世界的图画,求得死后升仙,永登极乐。 “那便好办了。”林书阁抬眸道。 第195章 傍晚时刻, 天色有些昏暗,一辆马车从宫城驶了出来,门口的士卒认出驾驶马车的仆从, 连忙点头哈腰地行礼问候,“王大人今日倒是回得晚。” 帘子内传出王衡的声音, “这几日事务繁杂, 便晚了些。” “大人辛苦了。”士卒连忙道。 王衡故作矜持, “为陛下分忧是我等职责所在,谈不上辛苦, ”他掀开帘子对仆从道,“走吧。” “大人慢走。” 马车沿着长武街走了一阵子,王衡对驾车的仆从道:“墓室建得怎么样了?图像可绘制好了?” 第211章 仆从回道:“已经按照真人说的找了工匠在墓室石壁上绘制了升仙图,小人前些日子看过, 绘制得栩栩如生。” 仆从一说, 王衡顿时起了兴趣,“等忙完这段时间我再去看,你好生盯着, 不可有纰漏。” “是,大人。”仆从一甩马鞭,马匹嘶鸣一声,伴随着一阵鸦啼, 一路往王府走去。 天色越来越暗,街道旁边的商铺早就关门,路上也不见一个行人, 这条路仆从几乎日日都走,不知为何今日有些害怕,空中传来的鸟叫声在暗色中让人寒毛直竖, 他摸了摸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在心里安慰自己可能是天冷的缘故。 顷刻间,一阵狂风呼啸而来,仆从连忙用手遮住头脸,“大人,起风了。”话音刚落,便听到风声中带着哭声,如泣如诉,像是在诉说自己的冤屈,仆从被吓得瑟瑟发抖,“大……大人,今日有些不对劲。” 王衡端坐在马车内,正闭目养神,一听仆从的话,呵斥道:“大晚上不要说这种话,好好驾车。” 刚说完,帘外便传来仆从凄厉的惊叫声,王衡木着脸道:“王祥,你鬼……嚎什么呢?” 没有人回答他,马车外的风声越来越大,发生极其刺耳的呼号。突然,风声停了,鸟叫声一阵阵传来,像是在喊“王武平,王武平,”声音有些苍老,由远及近,飘飘渺渺,悠悠荡荡。 王衡惨白着一张脸,这个声音,这个喊自己表字的声音,像极了记忆中的一个人。 谢家,谢素问,不对,谢素问已经死了,全族尽数被诛,谢家男子死得干干净净,自己亲眼所见,怎么可能再听到谢家那老匹夫的声音。 就算是人人都说是谢谌的卫仲宣,他也坚定认为他绝不是谢家人,谢家上下尸体都是他一一查看的,绝不可能有人逃脱出去。 定是自己听错了,他颤着手小心翼翼掀开帘子,帘外已经没有仆从的踪影。他拖着已经软了的腿,脚下来回移动几步,深吸一口气,将整个帘子猛地掀开,眼前只有黑沉沉的夜色,什么东西都没有。 王衡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这会才惊觉后背已经湿了一片,王祥那臭小子,肯定又尿急,出去方便去了。 他拉动缰绳,准备自己架着马车回去,车轮向前走了一段距离,他今日受惊,有些慌不择路,天色已经黑透,他只能努力通过街边的商铺辨别方向。 “哒哒哒”的声音传来,像是脚步声,又像是竹竿瞧在地上的声音,王衡猛得闭上眼睛,不敢朝声源处看。 他架着马车死命朝一个方向跑,大口大口喘着气,突然,前面出现一个黑影,身形高大,手持一柄长枪。 马车骤然停下,王衡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道:“谢大人……”话一出口,他木然地松开手上的缰绳,随即又紧紧握住,眼前的身影太过熟悉,这明明就是谢素问。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阴风阵阵,王衡只觉得一双腿软得不像自己的,眼前的黑影离自己又近了,他急急往后退去,一阵白烟闪过,周围又出现了似人非人的影子,这明明就是自己墓室上画的鬼神世界的图像。 他瘫软在马车上,“谢大人,我知道你死的冤枉,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丁家,找丁岩何。”那黑影越来越近,一声幽幽的长叹传来,王衡听着熟悉的声音,连滚带爬道:“谢大人,我当时也是奉命行事,丁家权势滔天,我……我是不得已啊。” 霎时间雷鸣声起,黑影的声音带着质问,“若不是你造出的假证,我又怎会身死,谢家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你该死……”万千鬼哭声尖锐而刺耳。 王衡被吓得抱着头,咬着牙关道:“谁让你挡了丁家的路,谢家一族被杀戮殆尽,皆是因为你冥顽不顾,你咎由自取。” 鬼影越来越大,旁边的妖兽小鬼的身形也随之暴涨,王衡连忙求饶道:“是我错了,你放过我,我忘恩负义,我狼心狗肺……” “是我被丁家收买才伪造了你谋反的手书,你去找丁家,别来找我。” “你伪造的证据呢?东方鬼帝要替我申冤,替我拿回证据,我便不杀你。”黑影手上长枪猛地刺了过来,王衡吓得直往马车里面躲,却不知怎么得腿下一软,从马车上滚了下来。 “证据早就被我毁了,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留痕迹。”王衡跪下道。 黑影冷笑,“你与丁家合谋,共同策划了谢家谋反一案,可你如此行径,丁家也不会放心用你,你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以丁家往日的作风,定不会留下你。若是手里没有足够的把柄,自己也会寝食难安,你定会留下能让自己活命的东西。”寒光一闪,长枪直直刺了过来,“还敢骗我。” “等等,我说,我说,我手上有当日和丁家来往的信件,你放过我,我将信件给你。”王衡大声喊道。 黑影道:“明晚你将信件放至谢家旧宅,若是我发现没有,你死期将至。” “我知道,我放我放。”王衡双手合十道。 黑影得到满意的答复,于黑暗中渐渐消失,王衡起身,大着胆子想看清今晚碰到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究竟是人是鬼? 他猛得上前,还未消失的黑影中露出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容,四周鬼哭声风声骤然再起,王衡惊叫连连,一翻白眼,昏了过去。 “真被吓晕了?于泉和相里也太厉害了。”老张取下面具,抬脚踹了几下脚边的一团道。 黑暗中几个人影走了出来,于泉和相里齐齐行礼道:“大人谬赞。 何歆将一件东西塞进王衡怀里,道:“别玩了,大人说将他和那仆从丢到马车里面。” “知道了,知道了。”两人齐齐动手,马车缓慢地在街道上行驶着,片刻后,停在了一座宅子面前。 王衡惊呼一声,从噩梦中醒来,呼吸急促,左右看了看,自己竟然还在马车中,刚刚难道是做梦?有这么逼真的梦境吗? “王祥,王祥。”他大喊道。 马车外的王祥被喊醒,揉了揉酸痛的脖颈,“我这是怎么了?大人,大人你没事吧?” 听到王祥的声音,王衡屏着呼吸,将帘子一把拉开,马车外天光大亮,王祥的脸出现在他面前,他缓了口气,问道:“昨晚你可见到什么?听到什么?” 仆从摸了摸脑袋,“我好像听到了风声,还有哭声,”他想了想,惊恐道:“好像还有一个影子,像是有人在走路,然后我就被吓晕过去了。” 王衡心中惊慌失措,一团乱麻,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鬼?想着昨日那黑影说的话,他心中思量片刻,从夜晚被放大的恐惧渐渐褪去,他冷笑一声,装神弄鬼。 “大人,大人,我们到了。”王祥在外面道。 王衡心烦意乱,“到什么到,”他从马车上下来,胸口处突然掉落了一件东西。 王衡战战巍巍,“这是什么?捡起来。”他厉声命令仆从,王祥心中疑惑为何主人看着如此害怕,将东西捡起来一看,上面竟然用鲜红的血迹写着“夜半子时不至,便取你性命。” “啊啊啊”王祥大叫着将手上的东西丢了出去,“这……鬼啊,有鬼啊。”说完便躲在旁边瑟瑟发抖。 王衡俯身捡了起来,心中半信半疑,好啊,是人是鬼,我们今晚倒要好好瞧瞧。 林府。 老张的笑声传了出来,“大人,你们是没看到,那王衡被吓得屁滚尿流的,又是求饶又是下跪,哪有平日里的威风。” “你们这几日盯着他府上,有什么动静即刻来报,仲宣,你那侍从最好时时盯着王衡,此人奸诈多疑,回去后定会生疑,说不定他说的证据……”林书阁道。 谢谌道:“我知晓,阿洵已经在盯着了,若他生疑,便是我们的机会。” “两位大人,你们打什么哑谜呢?”老张听得云里雾里,开口问道。 林书阁笑道:“你们以后会知道的,今晚王衡一定会派人在谢府周围守着,你们务必小心,可千万别被抓住了。” “大人放心,今晚再吓他一吓,有于泉和相里谷在,是个人都以为撞鬼了,相里做的工具可真好用,黑夜中我看了一眼都吓一跳,那分明就是个恶鬼样,还有那于泉,要风声有风声,要鬼声有鬼声,大人从何处得来的这等能人?”老张还未从昨晚的兴奋中缓过神来,问林书阁道。 “你们忘了我曾经是甘州县丞,当年甘州百姓最爱看的戏和话本怎么来的?”林书阁拍了拍老张的肩膀。 老张恍然大悟,“那最近的……” 谢谌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老张立刻捂住嘴,眨巴着眼睛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行了,你们退下吧,我和仲宣得去上朝了,今日要处置丁文泓。”林书阁轻声道。 第196章 “启禀陛下, 犯官甘州县令丁文泓在匈奴南下侵扰我边地时弃城而逃,置一城百姓安危于不顾,贪生怕死, 枉为一县之长,今已押送燕都, 还望陛下严惩不贷。”夏翊道。 第212章 “陛下, 臣有异议, ”夏翊刚说完便有人立刻道:“丁县令弃城而逃确为事实,但皆因西征匈奴大军失利, 使得匈奴趁虚而入,直逼甘州。甘州守备空虚,又无精兵良将,丁县令在无兵无将的情况实在难以坚守, 算来也是事出有因, 其情可悯,其情可原。” 夏翊笑道:“若人人都如丁文泓这般在敌军兵临城下之际只顾得自己性命,臣恐大燕万里江山危矣, 况且那丁文泓为甘州县令,他便该担起护卫百姓的职责,他一逃,县中人心不定, 若不是县丞和县尉带着士卒差役才守住整座城池,不然匈奴势如破竹,兵锋之下, 可不止这一县一城百姓受难,若是让匈奴突破防线,魏郡、陇西, 甚至燕都都有危险。” “夏大人,我问你丁县令是往哪里逃了?” 夏翊道:“一路往南,直奔魏郡而去,将那马车驾得飞快,我想就算是匈奴骑兵要追,也追不上。” 林书阁在心中暗笑,这夏翊,可真是有趣,不过丁家此言估摸要是要给丁文泓开脱了。 果然,夏翊刚说完,丁党一名官员便道:“据我所知,丁县令虽说在匈奴来之时奔往魏郡,可他并不是逃命,而是去搬救兵啊,当时情况紧急,西征大军没有消息,去不得都尉府和郡守府,只能往魏郡去搬救兵。” 此言一出,朝堂上一众人气得面色发红,这可真是颠倒黑白,一个贪生怕死之徒还成了救命的英雄不成? 林书阁出列道:“陛下,臣有言,臣要问这位大人,犯官丁文泓去魏郡搬救兵可有证人?若无证人,大人可别是为丁文泓开脱而歪曲事实,混淆是非。” “自然有,陛下,臣有魏郡守官为证。” 永元帝冠冕下一双黑眸深邃,道:“宣他进来。” 中官唱喝几声,便走进来一名面色黝黑的中年男子,“魏郡功曹史薛全参加陛下。” “平身吧,李爱卿道你可为丁文泓作证他往魏郡而去非是逃命,乃是去搬救兵,可是真的?”永元帝声音温和,却带着不敢冒犯的威严。 朝堂上大小官员皆看向他,薛全胆怯,抬头间对上了丁文博的眼睛,立即道:“此言属实,丁县令千里而来,周波劳顿,只为了将甘州县被匈奴围困的消息传出来,实在是,”他身体微微发抖,又道:“实在是一片赤胆忠心,苍天可鉴。” 他话音刚落,便有官员道:“薛大人可别说大话,这朝中有的是一片赤胆忠心之人,更有匈奴压境没有带着侍从妻妾搬救兵,而是带着百姓死守,硬生生守了一个多月之人。薛大人,陛下面前,容不得任何鬼魅伎俩,你可知道欺君之罪该如何判处?” 薛全神色慌张,腿一软立刻跪下道:“陛下,陛下,臣说的句句属实,不敢欺瞒陛下。” 有官员笑道:“这丁大人倒是先去护卫家人了,去搬救兵竟然还不忘带着妻妾。” 众人哄笑起来,薛全六神无主,只能屡屡往丁家那边看,林书阁笑道:“薛大人为何老是看向丁大人,可是丁大人有何指示?” 丁文博在心中怒骂废物,斜睨了林书阁一眼,没有说话。 林书阁对永元帝道:“陛下,丁文泓到底是逃命还是搬救兵,不能只听吴大人一面之词,不如听一听甘州百姓是如何说的。” 永元帝道:“正是,宣吧。”说完,一双眼睛直直看向薛全,薛全自然知道永元帝明显对他起了杀心,但自己实在没有办法。 一名书生装扮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面容清秀,举止得当,竟然是贺青燃,“微臣参加陛下,微臣乃是甘州县中小吏。” “陛下,贺青燃听闻陛下要审问甘州县令的案子,特来燕都为百姓说几句话。”林书阁道。 永元帝神色肃穆,不悲不喜,高声道:“既是甘州来的,那便好好说说吧。” “匈奴南下之际,甘州县内只听闻匈奴围困清泉县之事,全县百姓包括我们这些县中小吏也不知匈奴即将到甘州的消息。十月初三的那天,微臣如同往日般去县衙上值,却听闻甘州县令丁文泓已经携妻妾仆从逃了出去,周县丞带着我们几人去了县令内宅,却发现早已经人去楼空,问了洒扫的仆从才知道丁文泓一家子已于半夜走了个干净。” “我们深觉此事非同小可,直到守城士卒来报,匈奴人已距离甘州县不足五十里,甘州上下这才知晓匈奴即将到来,而身为一县之尊的丁文泓早早得了消息,已经弃城逃跑了。” “此事甘州百姓人人皆知,当时丁文泓一逃,整个县城乱作一团,周县丞和武县尉临危受命,带着全城百姓和士卒奋死抵抗,但仍然让匈奴掳走大批百姓,南乡土地满目疮痍,而丁文泓早已经在魏郡安享富贵,还望陛下严惩此等恶贼,以慰甘州一战中死去的百姓和士卒。” 贺青燃说着便俯身跪下,“陛下,此乃甘州百姓陈情书,还请陛下过目。” 中官走下来将贺青燃手中的陈情书拿走,呈给永元帝。 永元帝低头翻看,书信一片血色,印着数千百姓的手印,字字带血,不止诉说丁文泓在匈奴一事上擅离职守,逃命弃城,还有他在甘州的所作所为,欺压百姓,为官不仁,简直枉为一县父母官。 永元帝怒极,啪一声将陈情书摔到丁家一边,“这便是当初口口声声称作良才的丁文泓,丁爱卿,你还有何话可说?” 丁岩何俯身跪下道:“陛下,微臣惶恐不安,我丁氏一族忠心为主,竟然出了这等子孙,实在微臣教导无方,还请陛下责罚。” 易池立即道:“大司马快起来,先帝临终之际,委任大司马匡扶社稷,大司马每日夙兴夜寐,不敢有一丝懈怠。丁县令之事,实在也是无奈之举,那定远郡守失职,没能抵挡住匈奴步伐,让那匈奴大军深入定远境内,况且匈奴大军着实厉害,这才有丁县令之事,陛下定会明察秋毫,怎么因一介小吏之言怪罪大司马吗?大司马此番,岂不是让陛下为难?” 永元帝面色铁青,还未开口,林书阁笑道:“廷尉大人此言差矣,魏使君押送粮草之事皆因那叛徒韩诀出卖消息而致,陛下也已经命魏使君戴罪立功,怎能因此事便为丁文泓开脱?至于廷尉大人所言匈奴大军强势,”林书阁嗤笑一声,“我等身为一方官员,岂会因匈奴大军凶神恶煞便贪生怕死,要知道我们身后可是万千百姓,退后一步,百姓身死,城池丧失,不知谁能担得起万世骂名,又如何对得起陛下的信任,易大人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永元帝大喜,抚掌笑道:“林爱卿此言,甚得朕心,丁爱卿乃是先帝托孤大臣,这些年呕心沥血,也确实辛苦。可那丁文泓着实可恨,朕便看在丁爱卿的面子上,不牵连其他人,至于那丁文泓,先好好审问审问,然后,”永元帝一掀衣袍,严厉道:“斩首示众,一应妻儿皆充做官奴。丁爱卿,国事繁忙,家事也应操操心了。” 所有官员立刻躬身道:“陛下英明。” 丁岩何脸色十分难看,小皇帝翅膀越来越硬了,他今日保不住丁文泓,长此以往,这朝堂之上还能有丁氏一族的位子? “薛全,”永元帝眼神带着肃杀,“既然你说丁文泓是为了搬救兵,那你这个救兵便去定远吧,将薛全发配定远郡,交给郡守,必让他去与匈奴好好战上一场。” “陛下,陛下饶命啊,陛下,”薛全跪在地上拼命磕头,“陛下,是……是丁大人,是丁大人让我这样说的,陛下……还请陛下明鉴。” “满嘴胡言,陛下,臣与他并非熟识,只是他想邀功便找到微臣说是可以替犯官作证……”丁文博急道。 “小丁爱卿,识人不清啊,他既然如此攀扯与你,爱卿便亲自送他一吧,护卫宫城之事,便让文琪暂任,丁爱卿,易爱卿,你们觉得如何?”永元帝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对看着丁岩何道。 易池喜道:“陛下英明。” 丁文博脸上全是急切,急急看向丁岩何,“阿父……” 丁岩何躬身道:“是,陛下。” “还有,贺青燃,朕方才观你谈吐不凡,又有千里送信之功,你便留在燕都吧,林爱卿手下还缺一属官,正好你可以补上。”永元帝又道。 “谢陛下,微臣遵旨。” 朝堂过后,林书阁与谢谌去见永元帝。 “今日多亏了爱卿才能如此顺利处置了丁文泓。”永元帝一见到二人便道。 今日不仅除了丁文泓,还借故让丁文博失去了职位,虽说卫尉之职落在了丁文琪手上,但是此番丁文博怎会善罢甘休,兄弟相争的戏码想必要上演了。 想清楚这些,林书阁道:“还是陛下棋高一招。” “两位爱卿近日可得小心,丁岩何睚眦必报,今日他吃了亏,必得找回来,你们可得提防着些。” “微臣知晓,多谢陛下关心。”林书阁和谢谌齐声道。 “不过你说的王衡之事可有下文了?”永元帝问道。 第213章 林书阁回:“今晚便会有消息。” 第197章 夜深人静, 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白日里繁闹的街道上不见一个人影,家家户户闭门锁户, 大部分百姓已经陷入深眠。 王衡带着仆从躲在不远处,死死瞅着谢府旧宅门口, 那黑影让他将东西放到这里, 子时将至, 他今晚带了几名身强力壮的仆从,倒要亲眼看看究竟是真有鬼神还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大人, 这都好几个时辰了也不见有人过来,听说自谢家出事后这里便总有人听到半夜有哭声,周边都没人敢住了,”仆从搓了搓冻得发青的脸, 夜凉如水, 一阵风吹过,他觉得越来越冷,也越来越怕, 战战兢兢道:“大人,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昨晚那个……要是再来怎么办?” 王衡伸手朝他脑袋来了一下,“怕什么, 等的就是他,再吵一会来了让你先过去。” 说话间阴风阵阵,主仆二人瞬间噤声, 王衡故作镇定,让身后的仆从们做好准备。 “梆梆”几声,子时已到, 月光照在地上,仿佛结了一层白霜,倏而风声大作,呼啸的狂风卷起落叶,让人睁不开眼睛,王衡用袖子半遮着脸,眯着眼睛看向一处地方。 风越来越大,吹得主仆几人心里发毛,“大人,这风跟昨晚的一样……不会……真要来了吧?”王祥一双腿抖如筛糠,三魂不定。 突然,尘封的谢府大门在风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衬着阴风,吓得王祥头皮发麻,又是“咔嚓”一声,贴着封条的大门竟然自己打开了。 “大……大人,它,它自己开了。”王祥结结巴巴,吓得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们……快走吧。”身后的几名彪形大汉也是腿脚酸软,任谁看到这个场景都要吓尿了,几名仆从此时也管不了王衡的死活,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地逃了,王祥喊都喊不住。 王衡此刻却偏不信邪,今日不弄清楚他恐惶惶不得终日,不顾仆从的劝告,要前去一探究竟,王祥劝不动,又不能放着主人不管,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王衡大着胆子往前走,步子重逾千里,终于到了谢府门前,定睛一看,竟然发现放至门口的东西不见了,他明明亲眼看着仆从放到这里了,怎么会不见了? 可眼前确实只有被火烧过的一只石狮子伫立在一旁,从谢府内吹出来的风从他脸上拂过,他瞬间毛骨悚然,一回头竟然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王祥不见了。 他背后已经出了一层冷汗,一道苍老而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武平,进来吧。” 王衡哆哆嗦嗦道:“你……你要的东西我已经给你了,你还想做什么?” 那声音道:“白纸而已,你真的以为骗过了我吗?” 王衡双膝一软,差点跪下,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已经不敢回头了。 “砰”的一声,他被身后一股大力掀进了谢府,身后的门猛然关上,王衡哭丧着脸往后瞧去,什么都没有。 他朝一个方向道:“大人,你究竟要做什么?要为谢家平反你应该去找丁家,找皇帝,你要的证据我给你,我给你,求你别再缠着我了。” “昨日说的话,你忘了不成,既然你不能信守承诺,那你这条命也不必留了。”声音骤然凶狠起来,风声又起,谢府经历了一场大火,只剩下断壁残垣,在漆黑的夜晚,显得格外渗人。 黑影闪现,长枪在黑暗中如同寒星刺过王衡的脖颈,顿时鲜血直流,“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错了,是我贪慕虚荣,是我恩将仇报。” “说,你当时为何背叛我?”黑影问道。 王衡摸了一把脖子,一片粘稠,他泣涕横流,“丁家许我高官厚禄,我猪油蒙了心,这才同意陷害大人。” “还有呢?我可待你不薄,你当年出身卑贱,是我一手提拔你,才让你从一介平民连升几级,不想你竟是如此黑了心肝之人。”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解和恨铁不成钢。 又是这个语气,又是这个语气,王衡心中陡然冒起一股火,这火将他此时的恐惧都压了下去。 “还有?”王衡突然语气狠厉起来,“提拔又如何?你谢大人手下良将无数,谁还能记得我?多年过去,我一直是你手下一名小小的中郎将,连苏烈那小杂毛都要骑在我头上拉屎了,你还要问我为什么?” 他仿佛陷在回忆中,“不过是一件小事,你竟然说你看错了人,说我品行不端,人人都拿那种……”王衡声音发颤,放声大笑起来,“那种仿佛看脚底下泥土的眼神看我,谁都看不起我,行啊,既然都看不起我,那我便让你们一个个都好好看着我。” 他笑得有些癫狂:“丁岩何派人许我金银,让我找机会将你谢家谋反的书信放进你的书房中,多好的计划啊,丁家要前进一步,而我想要你们死,我们一拍即可,”他抬头看向黑影,“你不肯与丁家合作,谁让你谢素问只想做纯臣,谁让你谢家挡了丁家的道,看吧,一封信,一把火,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谢公,煊赫鼎盛的谢家,便没了。” “苏烈那小子还想替你报仇,知道他如何了吗?万箭穿心而死,死前还在念叨着你,我将他那双眼睛剜了下来踩在地上,那天是我最痛快的一天,他从前看不上我,而他呢,只不过是我脚下踩着的烂泥,他敬若神明的谢素问,救不了谢家,也救不了他。” 王衡低着头笑完,“谢公,可惜你死了,谢家一个都没活,你如今变成鬼又能怎样?若你当真能杀了我,还会等到今日吗?” “是吗?鬼杀不了你,那人呢?”头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王衡猛然抬头,却见月色下谢谌的面容如妖似魅,冷得不像活人。 “你……你怎么在这里,你究竟是谁?”王衡刚才心神震动,见到谢谌后一时分不清他是人是鬼。 “你不是说谢家没有人了吗?不巧,我就是剩下的谢家人。”谢谌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一双黑眸看着跪坐在地上的王衡。 “谢谌。”王衡咬牙道,“你真是谢谌,你竟然没死,你为什么没死?你为什么没死?”他一声声喊得痛苦凄厉,却被人一脚踹倒在地。 老张从刚刚他说当年之事时便想动手了,这会实在是忍不可忍,这等畜生,让大人来都脏了手。 王衡倒在地上,回神便见谢谌身后影影绰绰好几个人,他骂道:“谢谌小儿,果然是你装神弄鬼,不过,”他猜到了谢谌此番动作的目的,狞笑道:“你费劲心机不就是想要为谢素问那老匹夫,为你谢家平反吗?可惜啊,你永远找不到证据,你与谢素问永远要在史书上留下谋反的罪名,世世代代被人唾弃。” “是吗?那便不需要王大人操心了。今日多谢王大人让我们看了一场好戏,”林书阁笑道,“王大人,你这丑角扮得不错,十分像阴沟里的老鼠,看着别人光风霁月,”他低下身嗤笑般看着王衡,“而你,嫉妒得要发疯,只能靠阴谋诡计让人高看你一眼,实际上依旧,没人看得上你。” “林书阁,林书阁,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王衡此生坏事做尽,不过想让别人高看他一眼,被林书阁戳中心事,直接要扑上来,谢谌怎会让他近林书阁的身,一脚将他踹出几尺远。 “哥哥,离他远一些,他已经疯魔了。” 林书阁道:“我没事,他确实疯魔了,一辈子汲汲营营,鼠尾两端……”他看向身后,“阮大人,此人恩将仇报,伪造假书信陷害谢家,想必你刚刚已经听清楚了,还望大人仔细审问于他,还谢家一个清白。” 身后一直没说话的阮青昀道:“几位辛苦了,我自当将今晚之事回禀陛下,来人,将他拖下去。” 士卒上前将王衡捆了起来,“你们做什么?谢谌,你没有证据,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为谢家平反……谢谌……” “王大人不必替我们操心,你不是将书信放在何处告诉了我们吗?我与仲宣还要多谢王大人提供的证据,王大人一路走好,对了,据我了解,苏烈小将军一生忠肝义胆,战功赫赫,你一辈子,哦不,上下八百辈子也够不上他一根指头,你和他,不过云泥之别。”林书阁轻飘飘道。 王衡被他气得几欲吐血,挣扎着要过来与林书阁拼命,被士卒一个手刀劈晕过去,终于安静下来了。 月移风动,谢谌盯着一处半天也不动,林书阁道:“看什么呢?” “那处从前是阿父阿母的院子,”他朝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看着满目焦黑,眼中划过一丝沉痛。 “王衡已经被抓,书信也已经拿到手了,谢家平冤昭雪指日可待,到时我们求陛下将谢府重新赐给你,我再陪你将这座府邸休整一番,保证和从前一样。”林书阁道。 谢谌回眸一笑,“哥哥,那你以后可得住在我的院子里。” “才不呢,我有府邸,你自己一个人住吧。”林书阁故意道,见他眉间愁绪已散,问道:“王衡所说之事究竟怎么回事?” 第214章 谢谌眉眼淡淡,笑了一声:“王衡从前只是大父麾下一名小兵,一次战役中大父见他颇为英勇便提拔他做了亲卫,后又因连升几级,可他为人嫉贤妒能,看不得有人比他强。苏烈便是大父在他之后提拔的小将,跟随大父打了几次胜仗,军功渐高,大父便升了他的职。” 第198章 “王衡便认为是大父偏心, 认为大父没有再提拔他的原因是自己出身卑微,而苏烈世家出身。他心中妒意越重,在一次战役中竟然使暗箭要害苏烈。” 林书阁惊道:“竟是如此。” “苏烈武艺高强, 不止识破了他的诡计,甚至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了他, 大父不知王衡多年来竟然存着这样的心思, 又气又怒, 但又念着他跟了自己多年,打了一百军棍, 又降了他的职,命他思过。” 谢谌苦笑道:“原来竟因为这件事,他便记恨大父,记恨苏烈, 甚至转投丁家, 合谋陷害大父,以至于谢家、苏家皆没。” “小人之心,仲宣, 这种人自己犯了错绝不会将过错归咎自身,不管谢公当年如何,只要罚了他,必定遭他记恨, ”林书阁想着王衡的偏执心理,“就因为这件事,他便要谢家全族尽数死尽, 谋反之罪,祸及全族啊,他受谢公大恩, 不仅不思回报,反而忘恩负义,以怨报德,真是枉为人。” 谢谌抬头看了看被乌云遮住的月亮,“哥哥,大父若是知道王衡背叛他的原因是这样,不知道会不会感叹识人不清,后悔当年没有处置了他,不然谢家也不会……” “仲宣。”林书阁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就算没有王衡,也有……” “我觉得林大人说得对。”突然一道声音传过来。 林书阁惊慌失措地放下手,朝一边看了过去,只见老张和何歆都在,两人表情十分悲愤,明显已经听了好久。 “你们一直都在?”林书阁咽了咽口水,有些自欺欺人道,那岂不是听到他和谢谌说的话了,也看到,幸好他们没有做过分的举动。 “一直在啊,大人不知道吗?”老张挤眉弄眼,“我们大人刚刚还瞪了我一眼呢。”他趁机告状道。 “王衡太过恶心,早知道刚刚就应该下重手,起码让他吃点苦头。”何歆装模作样感叹道,“不过大人,他说的书信你们是怎么拿到手的?” 有其他人在,林书阁没跟谢谌算账,他道:“王衡多疑且狡诈,昨晚吓过他之后,他说出来书信之事,但依照他的秉性,肯定不会轻易将书信轻易交出来,自然会回去将东西妥善保管,然后再用假的来试探我们,所以我与仲宣便让人盯着他。” “果然,不出我们所料,他一回去便悄摸去了一个地方,那里便藏着他说的与丁家来往的书信。阿洵告诉我和仲宣,他回去之后慌慌张张的,见书信齐全之后,便放下心来。”林书阁道。 其实王衡平日里十分谨慎,藏书信的地方偏僻而隐秘,他一般不会随便涉足。但这次撞鬼让他心神大乱,他不敢赌那究竟是不是鬼,反倒担心书信还在不在原处,正好让时时刻刻盯着他的仆从看到了藏书信的地方。 “原来如此,正是他的多疑让他自食恶果。”何歆道。 其实林书阁还没说完,就算仆从没有找到书信,他们没有拿到关键证据,只要今日他开口承认就够了,书信可以伪造,就跟当年王衡伪造谢家谋反的证据一样,照样可以将他捉拿,让他尝尝什么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既然找到了,他们也不必再费心思。 至于为什么要让他来谢家,林书阁看了看谢谌,让这小人跪在这里认错,正好祭奠谢家亡魂。 何歆和老张沉思片刻,几人都没说话。何歆眼睛朝老张抽动几下,老张立刻道:“不管怎样,终于将那畜生缉拿了,反正阮大人和陛下都站在谢家这边,一定可以先帮谢家平反,到时,大人便可以恢复身份了。” “对了,天色很晚了,我和老何先回去了,明日还要训练士卒呢,那群兵油子,一个比一个难缠。”说着,二人抬脚立马溜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谢谌。”林书阁微笑着看向谢谌,“刚刚怎么不告诉我有其他人在?” “我以为哥哥知道呢,”谢谌表情十分无辜,“他们又不是外人,况且我们又没做什么坏事。” 林书阁气结,“跟我回去。” 谢谌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哥哥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下次一定告诉你。”他好生好气哄着林书阁,回身看了一眼谢家旧宅,满目荒凉,他又看了一眼林书阁,淡淡笑了一下。 林书阁注意到他的动作,“走吧,让人将这里恢复原状,下次我们光明正大地回来。” 谢谌眸色幽深,直勾勾地看着林书阁,轻声道:“好。” 第二天是休沐日,林书阁一大清早就被尹宏安派人请了过去,对于放假加班这事林书阁深感气愤,但又看在尹大人一把年纪还这么劳心劳力的份上,遂忍了。 “林大夫,你可算来了,上次按照你说的我们又种了几株,长势不错,不过快入冬了,还是得等到明年开春才能看看到底能不能成。” 林书阁见他精神头十足,精力比自己还好,叹道:“尹大人,等开春了你再找人去南郡试试棉花和土豆,尤其是棉花,可能会有奇效。 “你说真的?”尹宏安惊道。 这个时代南方开发不足,不论是人口还是经济都不足以和中原相提并论,一直到后世经济重心南移这种情况才会对调。 棉花在后世南方广泛种植,棉纺织业十分发达,甚至创造了衣被天下的美誉,现在的棉花只是在西北生根发芽,就连燕都和其他北方地区种得都不是很多,还没有发挥出它的真正作用来。 “我说的自然是真的,不过种的时候还需要摸索,南郡气候不同于北方各郡,气候、季节这些都得考虑。”林书阁道。 “小事小事,等开春了我与陛下说明情况,让他颁发诏令,只要能种好的赏千金,效果自然立竿见影。”尹宏安激动地满脸通红,丝毫不在意自己说的话有多吓人。 林书阁要不是知道他与永元帝有师生之谊,恐怕都要被吓到,据说这位大人素爱农事,在永元帝登基之后,自请调任这边,只为了研究各种农作物的收成。 林书阁摸着下巴想了一会,状似不经意道:“我听说有一种谷物叫作玉米,产量极好,可在南北各地生长,而且极其耐旱,比粟、麦好种。可惜,此物在一个叫做美洲的地方,距离大燕甚远,需要有大船才能到达。” 尹宏安又惊又喜,差点要拉着林书阁摇晃了,一遍遍道:“真有此物?此物长什么样?需要多大的船能到那地方?” “很远,海中波涛汹涌,一不小心就会有生命危险,因而必须要有大船。”林书阁提醒道。 “林大夫,你……”尹宏安想着林书阁在西北引进的粮种,造出来的火药以及刚刚说的玉米,看向他的眼神越来越钦佩,“你究竟是何人?” 林书阁噗嗤笑了一声,“大人这是什么话,我出生西北,又多与西域小国打交道,这些都是听那些商贩说的,我还认识一名西域商贩,棉花、土豆和辣椒种子都是他帮我找的,不过玉米之事,我也是听说而已,当不得真。” 尹宏安却不管他说的,美滋滋想着引进粮种后万民富足的场景,又问道:“玉米长得何种模样?” “等我今日回去将它画出来……” “不用,阿裕,拿纸笔过来。”尹宏安大喊一声,片刻后便见上次那名小吏颠颠跑了过来。 “拿来了,大人。” 尹宏安将纸笔戳给林书阁,一老一小眼巴巴看着他,林书阁无奈,只能将玉米的形象给二人当场画出来。 尹宏安像捧着御赐之物一般,对小吏道:“阿煜,快让人抄录几份。” 林书阁看着二人小心翼翼的模样,哭笑不得,和尹宏安一起看了看暖棚里各色作物的生长情况,便听有人禀报谢谌来了。 应该是来接自己回家的。 林书阁立刻丢下手上的辣椒种子,拍了拍袍子上的土,对尹宏安道:“尹大人,今日便先这样,有事让人过来找我即可。” “知道了,知道了,他是你什么人啊,你一听就跟魂丢了一样。”老头一边说着一边跟着林书阁往外看。 “二郎,你是谢家二郎?”尹宏安看到谢谌,神色惊讶,双眼含泪道。 “大人认错了吧?这是卫校尉。”林书阁肃着脸大声道。 尹宏安目光来回在二人之间巡视,随即想到今日发生的事,他虽然每日醉心农事,但最近的风言风语自然也是听说了的,知道眼前二人不想承认,长叹道:“既然如此,便当我老眼昏花了吧,你们走吧。阿煜,帮我送送他们。” “谢……走吧,我送你们出去。”那名叫阿煜的小吏也收回了震惊的表情,温声说道,但眼睛就没离开过谢谌。 第215章 谢谌同样也看着眼前的少年,只觉得分外眼熟,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是谁,只当是从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林书阁料想这二位应当还未见过谢谌,不想今日竟然是故人相见,不过看尹大人神情,从前与谢家应当十分亲近。 林书阁坐在马车上,看着对面叫作阿煜的少年,不知为何他偏要跟着他和谢谌,说是要上门拜访,林书阁满脑袋问号,但此刻又不能直接问外面的谢谌。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林书阁道:“仲宣,怎么了?” 没想到久久不见谢谌的声音,林书阁心中奇怪,掀开帘子探身出去,刚准备与谢谌说话,却见一名看着老态龙钟却衣着华贵的老人由一名中年男子搀扶着,眼中噙着泪水,一瞬不瞬地看着谢谌,谢谌神色莫名,眼中悲伤,气愤等情绪一闪而过,几息之后立马恢复到冷漠的表情。 “二郎,你长大了,不认得外大父了吗?”老人神情凄怆道。 林书阁猛然看向谢谌。 第199章 谢谌静默片刻才道:“这位大人可是认错了人?人人都说我与谢公子相似, 我倒是真好奇我二人到底有多像?” 卫薮年事已高,他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含泪道:“二郎, 我知你怕泄露身世所以不敢认我,但我怎么可能会认错你呢?” 扶着卫薮的男子道:“是啊二郎, 再怎么样, 你也不能不认外大父, 不认我这个舅舅啊。” 这边的动静立马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有人偷偷听了一耳朵, 又联想到前段时间闹得轰轰烈烈的卫校尉身世之事,立刻察觉今日要出大事,不约而同地挤了过来。 林书阁一看这动静暗道不好,他放下手中的帘子, 下了马车, 对着自称卫家谢谌外大父和舅舅的人道:“二位确是认错了人,这是卫校尉,二位可不要因为他与你们同源便乱攀亲戚。” “你又是何人?我们家家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卫烁脸上微变, 大声说道。 “二郎啊,你说你姓卫,难道你敢不承认你这卫姓来自何处吗?阿言那孩子命苦,被夫家连累, 可怜你小小年纪在西北饱受磋磨。”卫薮老泪纵横,听得围观群众大为震惊。 对啊,听闻谢家主母便是卫氏女, 若卫校尉真是谢公子,取母姓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而且这可是实打实的血缘至亲, 又岂能认错? 谢谌冷淡道:“二位我实在不认识,反而你眼前之人才是我至亲之人,他说了什么亦或者不说什么,自然不需要与外人交代,哥哥,我们走。”谢谌将林书阁拉了上来,一甩马鞭就要走。 “谢二郎,你给我站住,你既然还活着便与我去同陛下认罪,你这么多年隐姓埋名,苟且偷生已是大错,我身为你舅父,又怎能看着你一再辱没家门。”卫烁义正言辞,指着谢谌怒道。 “听闻你在西北战功赫赫,又是大胜匈奴的功臣,相信陛下和满朝文武看在你有功于社稷百姓的份上,能宽恕你的罪过。”卫薮战战巍巍,脸上满是为谢谌谋划的温情。 林书阁被恶心得不行,正欲开口,谢谌拉住了他,对二人道:“我听说卫家当年在谢家之事上便置身事外,怎么现在看到我,突然换了副面孔,难不成想弥补一二,可惜啊,我不是谢二郎,二位的目的恐怕不能达成。至于今日是何人让你们来的我也清楚,请转告他,卫仲宣等着接招。” “二郎,你是为当年我们明哲保身而生气吗?谢家可是谋反啊,当时谁敢沾上一星半点,我劝你母亲与谢偃和离她都不愿,我知道你记恨我们,可卫家上下总不能被连累吧?”卫薮情真意切道。 “确实啊,当时与谢家有干系的苏家都被清算了,据说苏家男丁无一人存活,这要是敢帮忙,不也落得个和苏家一样的下场。” “所以卫校尉真是谢……” “别胡说,我看今日这一出有阴谋。” “管他什么阴谋阳谋,怎么别人没被认成谢家子,我看哪,说不定就是真的。” “你还真信啊,这打眼看就是演给人看的,不然认亲这事为什么不私下认,私下认对谢家、卫家都好。” “没错,你说的有理。” “这位大人,你何必纠缠,我兄弟二人已经言明,是你认错了人,这世间相似之人何止千千万,若实在不济,前方有好几家药铺,大人好好治一治眼睛,届时定不会再当街认错人了。”林书阁忍不可忍道。 “你这后生,谁允许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谢谌,你的世家礼仪呢?你就这么看着外人羞辱你的长辈。”卫烁听到林书阁的话怒不可遏,厉声说道。 “行了,都说不认识了,何必与我们摆长辈的谱,我家仲宣念你二人年长这才处处以礼相待,我可不一样,我出身低微,没学过什么世家礼仪,你二人今日闹这么一出,摆明了欺负我们年轻,想倚老卖老,说吧,想要钱还是要什么?我虽然不济,打发你的钱还是有的。” 卫家二人被林书阁这混不吝的话语气得倒仰,卫薮捂着胸口,指着林书阁半天说不出话来。 卫烁一边扶着老父,一边怒骂道:“谢谌,你要还有点良心,便将这不知礼数的东西给我拉下马来,你……你就眼睁睁看着我与你外父受此奇耻大辱,你……眼中还有我们,还有你母亲吗?” 谢谌冷眼旁观,看着二人的眼睛中只有冷漠,不留一丝温情,“二位,我今日带的钱不多……” “谢谌,小畜生,你……你不尊亲长,我当年就与你阿母说过你血缘淡薄,命主克亲,谢家皆因你才会落得个全族尽数被诛的下场,可偏偏你活了下来……” 林书阁眉头紧皱,胸中立刻涌起一团火,正要开骂,谢谌却轻笑一声,朝林书阁摇了摇头,不在意道:“卫大人,今日之言,我记住了。” “谢谌,你不认我们,我们可认得你,今日你必得跟我们去见陛下……”卫烁上前挡住二人的去路道。 谢谌冷笑一声,正要动手,马车内却传来声音。 “两位卫大人今日挡住路,可是不许人过去?” 所有人看向马车,林书阁心中纳罕,他都忘了马车中还坐着一个人呢,不过他此时出声可是有什么缘故? 众人只见一名少年掀起帘子下了马车,对林书阁道:“林大人,先生让我送你一程,看来今日倒是让我看了一场好戏。” 卫家父子看清少年的面容之后,立刻下跪道:“微臣参见梁王殿下。” 梁王?传说中不理俗事的梁王?永元帝的幼弟? 林书阁心中大惊,他的震撼不比已经跪在地上的卫家人,谁家皇室子弟天天在岳林园当小吏,整天专务农事,林书阁想着眼前少年仰着一张娃娃脸求知若渴的模样,不堪回首啊。 他连忙与谢谌下马行礼,谢谌也被吓了一跳,怪道他看着少年眼熟,他当年确实见过年幼的梁王,只记得梁王性子胆怯,不喜张扬,多年不见,自然没认出来。 “二位大人起来吧,先生今日请林大人过去帮忙,林大人便是先生所邀贵客,本王自得亲自相送,不想竟然被卫大人拦住了道,这是何道理?” “殿下,非是微臣有意阻拦,实在是他,”卫烁指着谢谌道:“他乃家姐幼子,也是罪臣谢偃之子谢谌,我与阿父感念他流落在外,今日特意赶来相认。” 梁王轻笑一声,“卫校尉身世传言早已澄清,你二人今日之举明明是污蔑有功之臣,到底是何居心?” “殿下,此事并非空穴来风,老臣就算再老眼昏花,也不会认错亲外孙。”卫薮斩钉截铁道。 “本王从前也见过大名鼎鼎的谢家玉郎,怎么瞧着卫校尉的模样,并不相像,卫大人怕真是要去前方药铺看看了,来人,送卫大人过去。”梁王看着卫家父子微笑道。 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士卒上前,将卫氏父子拉到一边,“殿下,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梁王笑眯眯地看了士卒一眼,士卒立刻带着二人远离此处了。 “两位大人,走吧,我送二位回去。”梁王转身对林书阁和谢谌道。 林书阁恭敬道:“先前不知殿下的身份,实在失礼,既然殿下已经帮我们解决了麻烦,便不劳烦殿下了,我二人自行回去便是。” “这可不行,先生吩咐的事情我可不敢不做,正好我也有事要向林大人请教。” 林书阁和谢谌对视一眼,只能让他同行。 马车上,林书阁看着坐在一边的梁王,欲言又止。 “林大人想问什么便问吧。”梁王又恢复了从前那副模样。 “殿下今日为何帮我们?”林书阁直截了当道。 “就当答谢林大人帮我与先生种地之恩。”梁王笑道,眉眼带着几分高深莫测。 林书阁看了他半晌,二人心照不宣地没再说话。 马车踩起一阵尘土,载着梁王而去。 林书阁身心俱疲,与谢谌吃完饭后回屋,“仲宣,你没事吧?”林书阁有些担忧地看着从刚才就魂不守舍的谢谌。 第216章 谢谌静静地看着林书阁,“哥哥,今日那人是我阿母的父亲,卫家家主卫薮。我幼时由大父带大,与卫家并不亲近,又因我性格顽劣,卫家对子弟门生教导极为严格,故而卫家人并不喜我,但外大父与舅舅却十分疼爱我,卫家子有的东西必定会送给我一份。” “而且阿母十分护着我,更因为谢家家世,卫家子弟没人敢在我面前放肆。可是哥哥,一切都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谢谌低声说道,伸手一把搂住林书阁的腰。 谢谌从前与林书阁说过卫家之事,卫家人在谢家出事之时不止隔岸观火,甚至在答应亲女相托之后出尔反尔想将逃出来的谢谌献出去,向丁家示好。 林书阁本以为这样的行为已经够恶心了,没想到今日还能更恶心,当街认亲其心可诛,这明显是要将几天前还在风口浪尖的谢谌置于死地,如果是仇人就罢了,但他们可是谢谌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 从前被丁党指控,谢谌步步还击便可,可是被亲人扎上一刀,这滋味想想都难受。 “仲宣,虚情假意倒也让你看清他们的面目,既然他们不仁,我们也不会再留情面。”林书阁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况且卫家父子今日之举定是被丁家人指使,这后面说不定还有什么明枪暗箭等着他们。 第200章 谢谌双手拂过林书阁的腰身, 脑袋埋在他腰间,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哥哥, 今日我们虽已否认,但被名义上的至亲相认, 周围又有那么多百姓看过, 恐怕丁家这次是有备而来。” 林书阁“嗯”了一声, “上次我们处置了丁文泓,丁家人自然要扳回一城,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难不成还怕他们。” 就是这次确实让人心寒。 谢谌抬头看向他,“有哥哥在,我自然不怕。” 林书阁垂眸, 双手捧着他的脸, “干正事要紧,别撒娇。” “咕咕。” 二人同时望向窗外,谢谌起身走到窗边, 一只雪白的鸽子正停在窗台上,“哥哥,小黑太打眼了,这段时间用了一下你的鸽子。” “有情况吗?”林书阁探身望去。 谢谌从鸽子腿上取下信件, 点了点头,正待要看,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谢谌连忙将手中的信件收了起来。 二人对视一眼,就见仆从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何事?”谢谌问道。 “大人,宫中来人了, 请两位大人即刻进宫。”仆从刚说完,就有几名士卒抬脚走了进来,看着面色不善。 “林大夫,卫校尉,陛下有请。” 看这来势汹汹,此行定有不妥,林书阁笑道:“敢问这位大人,陛下有何等要事,这个时辰竟要召见我等?” “林大夫去了便知。”士卒声音冷酷,不带一丝感情。 不妙啊,今日被卫家当街认亲,晚上又要进宫,恐怕有大事要发生。 “大兄,我们听说……”林萱和林书阁神情慌乱,跌跌撞撞了跑了过来,一把环首刀横了过来,林清远和林萱被拦在外边,“闲人避让。” 林萱脸色剧变,嘴唇颤抖,林书阁道:“陛下召见我二人,与我弟妹无关,还请不要吓着他们。” 士卒放下手上的刀,林书阁对双胞胎:“别怕,我和二郎去去就回,你们好好待着家中,记得给我们留饭,一定要留啊。” 林清远面色惨白,还欲说话,被林萱一把拉住,“我们知道了,大兄。” “那便有劳大人前方带路了。”林书阁道,他不动声色地给了谢谌一个眼神,谢谌冲他点了点头,二人跟着士卒进了宫。 云福宫外,守住宫殿的士卒表情严肃庄重,林书阁走进殿内,却见除了丁家众人及几名丁党外,还有卫家人,包括卫薮和卫烁,另有两名眼生的男子。 看着架势不妙啊,显然是冲着他俩来的,林书阁暗道,他借着行礼看向另一边的阮青昀,阮青昀神色有些难看,看着他们欲言又止。 “两位爱卿平身吧,这么晚召你们过来,实在是有一桩旧事需要卫爱卿来验证。”永元帝道。 丁文琪神情嚣张,立刻道:“今日依旧是为了卫大人,哦不谢大人的身世,家兄从前指认谢大人乃当时谢氏谋反一案中的逃脱的漏网之鱼,不想被你二人当场反驳,可有人找到我们,他们告诉我,你,”他指向谢谌,“就是那侥幸逃脱的谢谌。” 林书阁上前道:”陛下,此事不是已经有了定论,怎么今日有人跑来诬陷仲宣,此等风气绝不能姑息……” “林淮亭,纵使你再巧舌如簧,今日也必得在陛下面前说出实情。”丁文琪大声打断林书阁道。 林书阁脸上犹带一层笑意,“不知这位大人是?” “本官乃新上任的南军卫尉。”丁文琪道。 “原来是小丁大人,怪道与原来的丁大人面容相似,我远远瞧着还以为是丁大人呢,不过近看却有些不像,丁大人丰神俊朗些。”林书阁回道。 丁氏兄弟向来不对付,这是朝中人人皆知的事情,林书阁当着丁文琪的面不仅提起丁文博,还明夸暗贬一通,丁文琪顿时有些暴跳如雷,他压下心中的怒气,道:“林大人年纪轻轻,眼神不好?” “想来是近日被人天天找茬,休息不好的缘故,不过说起眼神不好,那边两位卫大人倒真是眼神不好,昨日还拦着我们要钱看病呢。” “林淮亭,你……你信口雌黄,这里可不是你能放肆的地方。”卫烁气得七窍生烟,心中怒骂果然是粗鄙之地来的,不止行为举止上不了台面,这随意攀扯的嘴上功夫更是粗俗,哪里像个御前重臣。 “卫大人,”林书阁朝卫薮行了一礼,“昨日之事,我与仲宣大人有大量,便不与你们计较了。” “林大人这颠倒黑白的功夫越发见长了,不过今日陛下找你二人过来不是耍嘴上功夫的,卫仲宣,你看看这殿内几人,可还眼熟?”易池冷笑一声道。 谢谌还未说话,卫薮便苦口婆心道:“二郎,你不肯与我们相认,在陛下面前,你还敢欺君不成?” 旁边一名男子上前道:“小公子,你忘了我不成?我从前是你大父手下左司马,小公子当年力战羌人之事,旁人不知,我可是一清二楚。你自小在军中长大,我说句僭越的话,也算看着小公子长大的。” 另一名男子也道:“小公子当年风采军中谁人能忘?小公子这长相,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丁文琪得意道:“谢谌,你还有何话要说?那边是你母家亲族,这二位又是谢素问旧部,两方指证,你还敢不认?” 谢谌双手紧紧攥起,面上仿佛凝了一层冷霜,他冷淡道:“卫家当年便为了权势利益什么都做得出来,如今又找上我,说不准又是为了什么为了利益陷害忠良。至于这两位大人,背叛旧主,朝秦暮楚,安能指认我的身份?” “谢谌,你还敢否认,”丁文琪道,“陛下,人证就在面前,谢谌依旧死不悔改,当真冥顽不灵,还请陛下秉公处理,严惩此人,以正我大燕国法。” “丁大人言之凿凿,皆是为了国法,可……” “林淮亭,劝你莫要为了此人赔上你一家的性命,谢家犯的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谢谌不肯伏诛,竟逃到西北,苟活至此,罪加一等,你如此帮着他,便是同谋。” “仲宣为人,我自然清楚,多谢丁大人好意提醒。” “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陛下,还需再请另一位证人。”丁文琪如同胜券,挑衅般看向林书阁。 今日恐怕难以善了,林书阁撇了阮青昀一眼,见他眼中带着担忧,林书阁心中慌了一瞬,狠狠掐了一把手心,这才恢复镇定。 一名妇人被带了上来,“民妇邹氏见过陛下。” “陛下,这邹氏乃是当年谢家乳母,谢氏二子皆由其奶大,众位大人不妨听听邹氏的说法。”丁文琪道。 邹氏上前几步,看到谢谌的脸后,脸上闪过一丝挣扎,她道:“小公子,真的是你吗?你还活着?” “邹氏,告诉陛下,他姓甚名谁?” “错不了错不了,是谢公子。开平二十年三月初八小公子出生,谢家上下喜气洋洋,赏了我们这些人几个月月钱。小公子自出生便是由我带着,一直到后来我家中出事这才离开谢家,我临走时公子和夫人还送了好些东西,这些年花了一半,但也留了一些,其中便有一样是小公子满月时谢公送的玉环,便是此物。”她说着从怀中掏出来一样东西,丁文琪接过后呈给永元帝。 永元帝在心中微微叹气,看了眼玉环,只见上面刻着“愿吾孙远无妄之疾,享长乐安康。”后面署了谢谌的名字以及出生日期。 “此物贵重,原不应该到我手上,小公子重情,听闻我家中小儿病重难医,便将此物赠予我,说此物护得他多年无病无灾,希望它保佑我儿平安顺遂。”邹氏说道。 第217章 “此物乃小公子当年所赠,不知公子可还记得?”邹氏直直看向谢谌一边。 谢谌闭了闭眼睛,林书阁听到此言,恨不得上前活撕了她,他想着当年小小的谢谌带着祝福送出去的东西,多年后会成为刺向自己的利箭,该作何感想。 “谢谌,邹氏所言,你还有何话说?” “小公子,你出生时右臂处有一芝麻大小的胎记,我与主母看得真真的……” “陛下,还请陛下准许查验谢谌身上胎记。”丁文琪向永元帝说了一声,便朝门外守着的士卒挥了挥手,士卒即刻上前,林书阁拦住道:“陛下,此妇人口口声声说道深受谢家大恩,可她今日之举,明显是……” “林淮亭,你还想护他,谢家谋反,子孙皆诛,他既然敢私逃出去便罪无可恕,你一而再再而三帮着他,可是要与他同担罪责?”易池厉声喝道。 “陛下,我与仲宣……” “哥哥,够了。”谢谌冲他一笑,俯身下跪道:“罪臣谢氏子孙谢谌,于多年前逃离谢家前往西北,此事林大夫并不知情,是我编造身世欺骗于他,此事甘州县官吏皆可证明。” 林书阁心脏猛地一痛,声音艰涩道:“陛下,我愿与他……” “哥哥,阿远和阿萱还在等你。”谢谌轻声道。 “好啊,你终于承认了。”丁文琪大喜,“陛下,他既然已经承认自己便是谢谌,还请陛下将他绳之以法,明正典刑。” 谢谌朝永元帝磕头道:“罪臣今日有一言必得言明。” 永元帝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你说。” “还请陛下彻查当年谢家谋反一案,谢氏满门忠烈,无愧于先帝,无愧于祖宗社稷,却因遭人陷害而背上谋反之名,臣请陛下重申此案,还谢家一个清白。” “谢家谋反是先帝定的案,你一个戴罪之身,还想翻案不成?”丁岩何突然道。 “陛下,谢公美名天下皆知,还请陛下念着仲宣他对战匈奴有功的份上重审此案,莫要让忠良蒙冤。”林书阁也跪下道。 “陛下,朝廷法律森严,谢谌当年如何逃出去的,这其中必有隐情,还请陛下严审于他,将当年助他远逃西北之人揪出来。”易池也道。 “行了,都起来吧,将卫……谢谌暂时关押,听候发落。”永元帝一锤定音,冷声道。 士卒上前,正要带走谢谌,谢谌凉凉地看了几人一眼,“不用了,我自己走。” “仲宣,”林书阁几步跟上前。 谢谌朝他安抚一笑,大步走了过来,突然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林书阁忙一把扶住他,谢谌趁机将手中的信件塞给了林书阁。 二人衣袖交叠,林书阁感受着手心划过的温度,将信收进袖中。 第201章 “丁大司马亲自审理, 先帝下令诛杀谢氏逆党,岂容你林淮亭置喙?”易池正言厉色,他向永元帝道:“启禀陛下, 谢氏余孽已然被擒,可有人欺君罔上, 言辞凿凿为谢谌开脱, 理应同罪。” “陛下, 林淮亭与谢氏余孽关系亲密,又多次助他逃过问责, 焉知不是同党?”丁文琪也道,此番不将林书阁和谢谌一起拿下,若是让其中一人缓过来,都是不小的麻烦。 尤其这林书阁, 一张巧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又兼之在西北有功,看陛下这段时间的意思,很明显要重用他, 不趁着今日将其按死,难道要等着他反扑吗? “陛下,观此人今日反应,显然是知道谢谌身世, 又屡屡为其遮掩,罪犯欺君啊。” “是啊陛下,虽说谢、林二人在西北有功, 可国法森严,若是不将二人处置,实在是难以服众啊。” 林书阁嘴角扬起一丝讥笑, “我之罪过自有陛下定夺,观尔等刚才之言,是想诬陷还是想清除异己,尔等心中清楚。且不说谢家之罪当年到底如何,你们如此行径,难不成又要逼陛下处置忠臣不成?就像当年逼先帝一般。” “林淮亭,你疯了?”丁文琪没想到他如此大胆,不觉出口道。 “陛下,臣请陛下重申谢家一案,臣有……”林书阁朝永元帝叩头道。 “林爱卿,莫要意气用事,朕知你并不知情,刚刚谢谌所言,朕会让定远郡守取证,谢谌朕也会让人好好审问,至于谢家……” 中官突然脚步匆匆走到永元帝身边,耳语一番,永元帝叹了口气,“当真如此?她们又是何必。” 永元帝摆了摆手,中官退了出去,殿门发出沉重的声音,狂风卷起飞雪飘落,众人朝门外看去,却见漫天白雪中几名女子全身缟素,跪在殿外,为首的正是谢凝。 几人身上已经落了一层雪,谢凝将一物高高捧起,大声道:“谢氏女求见陛下,求陛下重审谢氏谋反一案,先父谢素问一生战功显赫,忠君爱国,兄长谢偃披肝沥血,恪尽职守,对得起大燕社稷与百姓。谢氏满门忠烈,却因奸贼诬陷致使谢氏一族蒙冤,族中子弟几乎死尽。我等若不能替先父申冤,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请陛下重申谢氏谋反一案。”其余谢氏女叩拜道。 飞雪纷纷扬扬落了厚厚一层,天地皆是白色,谢氏女声音凄怆,几乎与天地融为一体。 殿外的士卒伸手拂落了肩上积雪,殿内传来永元帝的声音,“让她们进来吧。” 谢凝目不直视地走进殿内,朝永元帝行礼道:“见过陛下,臣女今日有一物要呈给陛下。” 永元帝看了一眼中官,中官会意,将谢凝手中之物呈了上来。 “此物乃先父临终之际亲手所写绝笔血书,我父忠肝义胆,一片丹心日月可昭,无奈被贼子陷害,可这谋反之名累我谢氏一族子孙,望陛下怜我父生前之功,重申此案。”谢凝又道。 永元帝接过绝笔书,只见心中字字句句力透纸背,句句剖白,声声泣血,皆言清白二字,永元帝想着从前见过的那位谢家家主,手上这轻飘飘的书信仿佛重逾千金。 “谢凝,先帝垂怜你等已然出嫁,并未追究你等之过,你不仅不思悔改,日日感念先帝恩情,竟然如此大逆不道,还想替那乱臣贼子翻案,我劝你们还是谨言慎行,莫要辜负先帝仁心。”易池大声道。 谢凝充耳不闻,只对永元帝道:“陛下,我父忠心皆在此书中,请陛下重审此案。” “陛下,据臣所知,谢家谋反定罪的关键证据乃是王衡拿出的谢家家主书信,可此书信疑点颇多,只由王衡等人指认并不可信,况且若是跟在谢公身边日久,书信字迹亦可模仿。还请陛下仔细审问王衡,问出当年真相。”林书阁赶紧道。 “陛下,此案已经盖棺定论,怎能因为突然冒出来的一封信和谢氏女几声哭诉便要重审,若是人人皆如此,岂不是每个案件都要重审?”丁文博道。 永元帝含笑看向丁岩何道:“大司马觉得如何?” “陛下,此案乃是先帝亲定,轻易不得翻案,谢氏余孽与那林书阁,陛下自当依律严惩不贷。” 永元帝道:“可谢卿家这血书做不得假,林爱卿所言也有道理,当年先帝病重,此案由大司马主审,只因一封书信便定了谢家的罪名的确有失偏颇,不如……” “陛下,谢家谋反一案人证物证俱在,何来的证据不足,还请陛下莫要信奸人之言,诋毁忠臣,乱我江山社稷。”丁岩何声音苍老,慢慢说道。 林书阁心道这丁岩何平日在朝堂上并不多言,今日这般动静,定是察觉了永元帝的心思,若是为谢家平反,那当年查办谢家的丁氏一族该当如何定论他自然清楚,不会让永元帝办成此事。 “陛下,大司马此言差矣,重审谢氏一族谋反案,不止能还宇内清明,还忠臣良将清白,怎会扰乱江山社稷,大司马如此阻拦,可是其中有什么隐情?”林书阁争锋相对道。 突然,殿外士卒进来禀告。 “陛下,燕都百姓听闻卫……谢大人被下狱,纷纷到宫城门口聚集,要陛下莫要听小人之言,处置有功之臣。” “陛下,国子监学子与魏郡学子联名上书,请陛下重审谢氏谋反案,还谢校尉一个清白。” “陛下,西北来人,说是带了西北百姓万言书,替谢校尉担保,说望陛下看着谢校尉杀死匈奴单于之功的份上,重审谢家谋反一案。” “陛下,还有陆家……” 殿中不一会儿就聚齐了一众人等,林书阁俯身下跪,“请陛下重审谢氏谋反案。” 殿内跪满了人,所有人齐声道:“请陛下重审谢氏谋反案。” 声音直冲云霄,卫氏父子心中胆怯,面带慌张地看向丁家人,易池面色难看,其余丁党皆蹙眉看着眼前一幕。 邹氏已经被吓破了胆,委顿在地,半天不敢出声。 “你们……你们要造反不成,竟然蛊惑百姓,强逼陛下。”丁文琪震惊地看着林书阁,心中暗恨道,定是他,定是他搞的鬼。 永元帝道:“民意如此,朕也不能不遂万民之意。” 第218章 丁岩何见永元帝顺水推舟,上前道:“陛下,朝堂重事,怎能被民意裹挟,林、谢二人在西北经营日久,说不定是他们唆使百姓所为,此等行为,可有将朝中大臣,将陛下放在眼里。” “那老夫也是他二人唆使的不成?” 林书阁循着声音往去,惊喜道:“梁王殿下,尹大人。” 梁王搀扶着尹宏安进殿,两人朝永元帝行礼。 “老臣见过陛下。” “臣弟参见皇兄。” 永元帝起身道:“先生怎么过来了?” “陛下,老臣听闻陛下要将那姓卫的小子治罪,特意过来替他求情,西北战事未休,望陛下看着他还能打仗的份上,实在不行让他将功折罪吧。”尹宏安道。 林书阁心中好笑,这老头说话竟有些耍赖的嫌疑。 “尹大人,你说的这小子可是谢家余孽。”丁文琪有些气愤道,看不得这老匹夫倚老卖老,当年若不是他主动让路,跑去种什么地才留他到今日,不然早跟那姓谢的一起下黄泉了。 “怪不得老臣进宫时听到城外百姓都喊着要求陛下为谢家平反呢,原来如此,竟是谢家后人。陛下,谢家当年的案子确实疑点重重,谢素问那性子最古板不过,怎么会有谋反的心思,老臣也请陛下彻查,还谢家一个清白。” 尹宏安战战巍巍准备跪下,永元帝连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道:“既然先生也这么认为,那朕便让易爱卿、阮爱卿主审此案,林爱卿从旁协助。” 林书阁欣喜道:“谢陛下,臣遵旨。” 谢凝等人喜极而泣,“谢陛下。” 丁岩何面色铁青,“陛下此举,可是要让忠臣寒心?” “丁爱卿这是什么话?这是朝中众臣,天下黎民的心声,朕作为万民之主,一国之君,自然得顺应万民,丁爱卿不必说了,我知当年谢家的案子乃是你一手办理,若要翻案,必定会牵扯到你,但我相信爱卿当年定是秉公办理,不会有差错,丁爱卿朕说的可对?”永元帝温和道。 丁岩何咬牙道:“陛下说的是。” 风雪渐渐停了,天已经擦黑,林书阁刚走出殿外,就听到谢凝的声音。 “书阁留步。” 林书阁看向她以及身后的谢氏女,轻声道:“今日多谢诸位。” 谢凝笑道:“明明是我们该谢你才是,幸亏你反应快让阿萱来找我,不然我们在宫外不知此事,也来不及进宫。” 士卒来者不善,林书阁又来不及让其他人配合,只能给林萱暗示,让她和林清远去柳家请谢凝过来,幸好林萱聪明,听懂了林书阁的话中之意。 只是没想到还是逼得仲宣承认了身份,但也有意外之喜,只要能替谢家翻案,仲宣此局,便可迎刃而解。 几人说话间往宫城外走,突然看到两道鬼鬼祟祟的人影。 谢凝冷笑一声,她早已经听说卫家人的行为,“卫大人当真让我大开眼界。” 第202章 “谢凝, 你一介妇人整日不知相夫教子,竟然联合起来跑来给陛下施压,你简直……” 谢凝轻蔑一笑, 道:“卫大人如今连别人家事也管上了吗?你能来帮着丁家陷害外孙,我作为谢氏女, 为父申冤敢问犯了哪条忌讳?” “还是说人人都要学卫家阿谀谄媚, 当年眼看亲家出事, 避之犹恐不及,恨不得立刻巴上丁家, 可怜我阿嫂还当你会有一丝人性,不想的确畜生不如。今日又见不得外孙活着,当街认亲,殿前指认, 恨不得二郎死无葬身之地, 像你等这般见利忘义,无情无义之人,我等着看你们的下场。” 卫薮素知谢凝性格泼辣, 吃不得一点亏,所以刚刚才避着几人想尽快离开宫城,不想还是被看到了。但被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羞辱,气得三尸神暴跳, 又自恃身份,不想与这群父族皆散的妇人计较,只是说道: “我不与妇人做口舌之争, 谢家谋反之事当年牵连了多少人,现如今又闹着翻案,不知又得连累多少人丧命, 就冲你们弄出来的什么万言书,请命书,等丁家回过味来,一个个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书阁见他将贪生怕死说得冠冕堂皇,若卫家怕受到牵连主动切割,不问世事也就罢了,可这家人从前搞出来的要将谢谌送出去邀功之事,还有如今看到谢谌活着竟然帮着丁家要置谢谌于死地,已经不止是保全家族、趋利避害了。 “卫大人,不是人人都如你这般,不过既然你能做出此等事出来,将来也不要以血缘亲情来绑住仲宣。”林书阁道。 卫烁笑道:“林淮亭,你昏了头是不是?你真以为丁大司马能让他谢家翻案,我只求这次谢家出事不要再连累到我卫家。” 他声音骤然拔高,“谢家如日中天的时候我卫家可有好处?谢家出事了不止害得我阿姐身死,还让卫家被次次打压,就连我在官场都处处受到排挤。他谢谌倒是在西北活得潇洒,摇身一变成了扫除外敌的英雄,可还记得卫家?” 林书阁简直被气笑了,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这样不要脸的人了,正要说话,谢凝伸手拦住他,给了他一个眼神。 林书阁自动理解成放着姐来的意思,默默后退几步。 “看在我阿嫂与大郎、二郎的份上与你客气两句,你还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说的卫家没得好处可是指卫家舔着脸逼迫我阿嫂为你卫家不肖子孙谋职之事,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模样,一个欺男霸女,不学无术之辈还敢妄想太尉长史之职。” “还敢说二郎在西北潇洒,我一介女流都知道战事凶险,刀枪无眼,二郎九生一死才得如今成就,午夜梦回,你们就不怕我阿嫂来找你们吗?也是,你们嘴巴一张一合就成了,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不见你父子二人有寸功?自己贪生怕死,出卖亲家,不顾亲女活该被人排挤,还想将此事赖到我谢家身上。我谢凝就站在这里,我看谁敢在我面前欺负谢氏女。” “你……你,谢凝,你说的轻巧,与谢家结亲的不知凡几,柳家不也一样明哲保身。林淮亭,你还是早日祈祷不被牵连吧,你如此年纪,又得陛下爱重,何苦趟这浑水……”卫家父子被谢凝连枪带炮一顿抢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骂又骂不过,又不能与女子动手,只能倒转枪头劝林书阁。 “那就多谢卫大人的关心了,不过我就是为趟这浑水而来,卫大人还是多多关注己身,丁家可向来只要有用之人,你们也就指认仲宣这点价值,现在连这点价值都没了,也不知道你们以后该如何呢。”林书阁温声笑道。 “不劳林大夫操心,阿父,我们走。”卫烁眼见挑拨拉拢不成,拉着老父飞快地走了。 “什么玩意,”谢凝骂道,转身又朝林书阁温柔一笑,“书阁,让你见笑了,我实在是看不惯这种人。” 林书阁摇了摇投,微微一笑,此地不宜说正事,他正要告辞,谢凝低声道:“二郎的安危你不必太过担心,陛下将他押往中尉府,那里不属于丁党。” 林书阁惊喜道:“那便好,那便好。”若是被关押到负责司法审判的廷尉府,由易池审理,怕是要吃一番苦头。 与谢凝等人告辞后,林书阁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家。 林府众人已经等待多时了,何歆一见他进来便道:“林大人,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人怎么突然让我们行动,我们大人怎么样了?” “对啊大兄,二郎怎么样了?” 林书阁叹道:“今日情况紧急,丁家找了证人来指认仲宣,仲宣没办法只得承认自己就是谢谌,好在谢氏女以及你们赶到,陛下这次顺水推舟准备重审谢家的案子,但仲宣,我想必得谢家翻案后才能回来。” “怪不得大人如此着急,幸好前些日子大将军那边送来了万民书,百姓崇拜大英雄,校尉大人在西北威名赫赫,这才有百姓请言之事。”老张说道。 “还有燕都百姓,难怪大人将西北百戏搬到燕都来了,竟是为了今日做准备,百戏日日看着谢家的戏,听着谢家的故事,可不得偏向谢家。” “不过陆大儒竟也会为谢家求情。”贺青燃道,“我来燕都时经过魏郡,陆先生让我带上陈情书,说是两位大人需要的东西,没想到他远在魏郡竟也听到了燕都传言,不顾自身安危,写了这陈情书,他在仕林学子中影响甚大,有他一封信,万千学子可不得跟着请愿。” 林书阁心道,其实这些都只是为谢家翻案的准备条件而已,真正起关键作用的是永元帝,他要想扳倒丁家,乾纲独断,通过为谢家翻案将丁家一个个拖下水,若能将丁岩何拉下马,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众人互通完消息便都各自回去了,只剩下双胞胎担心地看着林书阁,在西北时最多也不过被匈奴围城,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燕都这次简直惊心动魄。 谢谌此刻又在牢中,两人今日提心吊胆一整天,刚才看到林书阁回来,又不见谢谌,心中又是慌乱又怕表现出来惹得林书阁为难。 第219章 林书阁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没事,仲宣不会有事的,正好借此为谢家翻案,今日多亏了你们。” “好了,早点休息吧,明日去看看仲宣如何了。”林书阁将人都打发出去,这才将袖中已经攥成一团的信件慢慢拆开。 翌日,中尉府。 守卫将银钱吃食收好,对林书阁道:“林大夫,最多一刻钟时间,我们奉命行事,不要让我们为难。” 这位林大人简在帝心,多次得罪丁家依旧平安无事,可见有人护着,他们也乐意卖林书阁一个好,反正陛下都要重审谢家的案子了。 “多谢诸位。” 林书阁将手中的东西拿好,走进了牢房。 这里气息浑浊,林书阁一进来就闻到一股长年未见阳光的味道,他循着守卫的指示一步步往前走。 狱所最里面的屋子有人斜倚在墙边,静静望着窗外的一轮圆月,神色不悲不喜,仿佛可以看到地老天荒。 林书阁心念微动,喊了一声“仲宣。” 谢谌慢慢转头,就见心中思念之人就在眼前,连忙上前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守卫将牢门打开,对二人道:“有话赶紧说,到时间了我会过来提醒。” 林书阁见谢谌鬓发微乱,一向精致的脸上满是疲累,与往日神采奕奕的模样大相径庭,眼中酸意上涌,伸手帮他理了理,“你还好吗?陛下已经答应要重审谢家的案子了,等我一段时间,我定会救你出来。” “我相信哥哥,幸好昨日哥哥见机行事,不然我早已经成了刀下亡魂。” “不许胡说,我们准备了这么长时间才赢得了翻案的机会,姑母她们也在等着这一天,阿萱与阿远今日本来要跟着我过来看你,但我有事交代他们去办了,你那两个部下和一众士卒翘首以盼等着你回去呢。”林书阁将手中的东西一样样摆出来。 谢谌微微一笑,看着林书阁的眼睛仿佛盛满了星辉,叫了林书阁一声。 林书阁将筷子给他,“叫我做什么?” “没什么,就想叫叫你。” 林书阁没在意,只道:“饿了吧,这里的饭菜我刚刚看了一眼,难为你了,先吃吧,幸好在是在中尉府,要是在廷尉府我估计得闯进来了。” 谢谌“嗯”了一声,低头吃菜,这里是牢狱,林书阁不方便与他说书信的事,只道:“陛下让我帮着阮大人审理,我们手上有当年之事的证据,等时机成熟,便……” 谢谌也道:“哥哥,那人你尽可联系,西北那边让穆远舟也动一动。” “好,你这段时间注意安全,小心一点,这里虽然不是丁家的势力范围,但我怕他们下毒手,吃食这些我这些日子想办法看能不能送进来,其余不管谁送的你都别动。”林书阁嘱咐道。 “好,哥哥也要小心,万不可一人出行,老张他们你尽管用,万一丁家狗急跳墙……”谢谌也叮嘱道。 “时间到了。”守卫突然道。 林书阁起身,不舍地看向谢谌,“仲宣,等我。” 谢谌望着他一步步远去,眸子一片水色,他忍了又忍,才将眼中的湿意压下。 第203章 “阿父, 那林、谢二人狡猾至极,没想到留有后手,小皇帝明显也是站在他们那边, 竟然将谢谌关到中尉府去了。这次是我布局不周全,还请阿父责罚。”丁文琪道。 丁文博幸灾乐祸, “是吗?二弟不是说此事交由你必定会万无一失吗?怎么, 如今谢家的案子竟然要重审了?” “兄长此言何意?”丁文博反唇相讥, “好赖此番也逼得谢谌承认身世,又将他下狱, 总比忙活一场,什么都没有的好。” 兄弟二人针尖对麦芒,你来我往,谁也不让谁, 屋内其他人只能默默听着, 没人敢插一句。 丁岩何端坐上首,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突然喝道:“行了, 一个个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丁氏兄弟立马噤声不语,只拿眼睛互相瞪着对方。 “大司马, 林书阁明显有备而来,这次竟然让他抓住机会为谢家翻案,依你看, 我们应该……”易池出声道。 “是我小看他了,本以为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没想到啊, 既然他敢和小皇帝沆瀣一气,勾搭成奸,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丁岩何眸色深沉,面无表情道。 “阿父可是要?”丁文博做了个手势,喜道,“阿父,卫尉军官皆是我的下属,此事交由我来解决,必为阿父解决此心头之患。” “兄长莫不是忘了如今宫城护卫由我掌管,兄长若是闲来无事,不如去找找王衡去哪里了,这段时间他仿佛消失不见,完全没有踪影了。” “丁文琪,你眼中还有没有一点长幼孝悌,还有没有我这个兄长?”丁文博气得暴跳如雷。 丁文琪倒是姿态轻松,“兄长说的什么话,我何时不敬着你这个兄长了?” “吵什么吵,成日里只知道争长短高低,文琪,你去查查王衡去了何处,我总感觉此事与林书阁等人有关。”丁岩何听着两人三言两语就吵起来,心烦意乱,将兄弟二人呵斥了一通。 “大司马,这王衡虽说小人一个,但与当年之事关系密切,大司马念在他检举谢素问有功的份上,才保他一路升官,现在看来此人留着终究是个隐患,趁早除了,免得夜长梦多。”易池思量片刻后道。 当年留着他只为了给朝堂众臣一个标榜,若是选择良禽择木而栖,必然少不了好处,不然此等背主之徒,谁会待见他。 “文琪,你好好查查王衡的行踪,朝臣失踪,京卫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带人去问问邓济怎么回事,顺便盯着林府,有动静立即动手。至于文博,陛下让你静心思过,这段时间你还是先待在府里吧……” “阿父,你这是何意?我可是嫡长子,怎能让他一个庶孽……”丁文博惊讶出声,脸上又气又怒,指着丁文琪道。 “放肆。”丁岩何气得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丁文博一惊,即刻跪下。 “逆子,谁给你的胆子敢当着我的面说出这种话,你给我回自己院子好好反省,来人,送大公子回去。” 侍从伸手要扶丁文博,被丁文博一把推开,“我自己走,”他临走之前看了丁文琪一眼,眼睛中满是怨毒。 “唉,儿女都是债啊。”丁岩何叹道,斜眼又看到丁文琪放肆而挑衅的笑容,没有一个省心的。 易池在旁边没有做声,笑容却越发高深莫测。 “都滚远点。”丁文博一脚将门踹开,怒气冲冲喊道。 “公子,发生什么事了?”有人温声问道。 “阿明,阿父他可真偏心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只斥责我一个,如今我又没了卫尉的官职,也不安排我做事,眼看老二越来越嚣张,连找王衡这样的事都安排给了他,我实在是……” “公子莫急,二公子骄纵,必定有他吃亏的地方,我们等着便是。”阿明低声劝道。 “幸好有你,府里尽是拜高踩低的,这段时间府中下人一窝蜂地去老二院里献殷勤,把我当成什么呢,我才是这府中长子,我阿母才是主母,而不是那……”丁文博怨气冲天,恨不得将仇人咬死。 阿明又劝了他几声,哄得丁文博气消之后才回去。 …… 阮府。 林书阁坐在堂上静静等着,片刻后阮青昀才走了出去,“早就知道你要来,昨日朝堂上要不是陛下阻拦,你怕是要将王衡直接供出去。” “当时情况危急,我眼睁睁看着仲宣被带了下去一时情急,这才……总之是我不对。”林书阁面带愧色道。 “行了,又不是找你的过错,给,这是王衡的供词,”阮青昀将几页纸张拿给林书阁,“不过我本以为这人既然能轻易背叛旧主应当是个贪生怕死之辈,没想到竟然是个硬骨头,几套刑具下去竟然都不肯开口,若不是你提供的刑罚,也问不出来这些东西出来。” 林书阁“嗯”了一声,没在意他说什么,只一目十行地翻看着证词,王衡倒是交代得干净,将他如何与丁家勾搭成奸,如何模仿谢素问字迹并嫁祸谢素问的来龙去脉写得清清楚楚。 他满意地将供词收好,抬头却见阮青昀定定地看着他,神色莫名。 “大人想问什么便问吧。”林书阁道。 “看你平日为人处世皆怀慈悲心肠,与人为善,怎会知道这样的刑罚?”阮青昀问道,他为官多年,各种逼供手段见得多了,像林书阁提供的这些连他亲眼看到受刑现场时都吓了一跳,不知道一向斯文有礼的林书阁哪里得到的这些残忍手段。 “书上看来的,对待王衡这种人,让他活着已经够便宜他了,要不是他对谢家旧案有用,我早就将他挫骨扬灰了。”林书阁道。 阮青昀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没说话,林书阁叹了一声,笑道:“大人可是怕了?” 阮青昀摇摇头,“只是明白了一个道理,果然人不可貌相。” 第220章 林书阁只当他在夸奖自己,又道:“劳烦大人派人盯着上次为丁家作证那几人,说不定他们也有用。” “你是说……” 林书阁点头道:“那几人明显是被收买,或威逼或利诱,既然能被丁家人收买利用,焉知不能被其他人收买?” “淮亭,你……虽说二郎被困狱中,但你也要注意己身,我看你这几日仿佛绷紧的弦一般,可别二郎出来了,你身体垮了,我可没办法与二郎交代。”阮青昀见他不同往日的雷霆手段,怕他强逼着自己,阮青昀自诩算是他长辈,不自觉唠叨了几句。 “大人放心,仲宣还等着我呢,我怎么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林书阁起身朝他行礼,“有劳大人费心了,我还有事要办,这便不打扰了。” “天色已晚,你要不然在我府上住一晚吧?”阮青昀劝道。 林书阁为了避人耳目,专门挑这会出来见他,“没事,老张他们已经在长武街等着我了,对了大人,丁家想必已经发现王衡失踪,还请大人务必小心,万不可让王衡落入他们手中或是死了。” “我知道,你放心吧。”阮青昀送他出去,看着他单薄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在心中叹道:“二郎与他情深意切,若二郎有事,林淮亭该如何自处啊。” 夜色深沉,林书阁边走边沉思,他摸了摸胸口,有了这份证词,起码能证明谢家当年是被冤枉的,另有王衡与丁家来往的书信,也可以将丁家的阴谋公之于众。这样,仲宣起码可以先从中尉府出来。 他二人从前也是聚少离多,但总归知道是安全无事的,这次却不一样,危机四伏,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尤其是仲宣,他叹了口气,加快了步伐。 夜风渐起,林书阁将披风拢好,往长武街走去。 “咔嚓”一声,像是风吹落枝叶的声音,在风声掩映下,有些若隐若现。 林书阁左右看了看,周围黑乎乎一片,他心中一紧,直觉告诉他这里不宜久留,他将帕子丢在地上,借着捡帕子的一瞬间猛地朝后望去。 “咻咻”几声,利箭破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书阁侧身翻滚了一下,看着射进旁边商铺门板,还发出“嗡嗡”声的箭矢,一时心跳如雷,果然如仲宣所言,丁家手里有兵,这是要简单粗暴直接除了自己啊。 他眸子微沉,仔细观察着四周,此地离长武街还有一段距离,老张他们若是等不到自己过去,肯定会来相救,只要拖住刺客一段时间就行。 他摸了摸袖口,火枪太过惹眼,但这小弩总归是能用的。 箭矢飞来,月光照耀下如流星一般,林书阁握着小弩朝射箭的方向连发两支箭矢,火光四溅,一支箭矢在半路相撞,另一支不知射中了什么,只能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来人应该不少,林书阁急急往后躲避。 “你们是何人?可知当街刺杀朝廷命官有何后果?”林书阁边往后退边问道。 “林大夫,有人要你的命,痛快点,早些上路吧。”他说完刀光一闪,提刀向林书阁砍去,林书阁拿出小弩射了一箭,躲开了这一击。 不想寒光一刀,林书阁来不及躲闪,后背险险被砍到,他来不及管这些,看向后面的刺客,竟然是两面夹击。 “上。”刺客大喝一声,从两边朝林书阁袭来,电光石火间只见一把长刀将剑跳落在地,有人落在林书阁旁边。 “大人,抱歉,我来晚了。”来人说道。 第204章 “阿洵?来得正好。”林书阁忍着疼痛, 架起小弩将失了武器的刺客一箭毙命。 阿洵动作极快,手起刀落间几名刺客都毙了命,还有一名刺客见今日恐怕成不了事, 趁机要逃。 林书阁微微喘着气,“阿洵, 留活口。” 阿洵点头, 足尖轻点, 眨眼睛立在了准备逃命的刺客面前,两下卸了他的胳膊, 长刀横在他脖颈处,“别动。” 林书阁背后伤口汩汩外涌,不一会儿便渗透了外衫,他轻轻吸了一口气, 忍着疼痛走向阿洵。 这时, 整齐划一的步伐声出现在耳边,紧接着便是马匹的嘶鸣声和武器撞击地面的声音。 老张率先跳下马,急急往这边跑过来, 看了地上躺着的尸体一眼,连忙道:“林大人,你没事吧?我左等右等不见你过来,料想应该是出事了, ”他抬脚踹了尸体一下,“还真有刺客啊。” 林书阁疼得厉害,没工夫和他贫嘴, 只是道:“阿洵,你将这名刺客送去阮府,老张, 让人将这里处理一下。” “大人,你受伤了?”黑暗中有人出声道,竟然是贺青燃。 林书阁闷哼一声,对几步过来扶着他的贺青燃道:“你怎么也来了?” “林娘子久不见你回来,担心得要死,我便毛遂自荐过来瞧瞧。”贺青燃道,他目前是林书阁手下一名属官,住的地方离林府十分近,加之最近事多,几乎日日往林府跑。 “嗯,我们先回去。”林书阁面白如纸,轻声道。 老张连忙叫人将林书阁和贺青燃一通送往林府,校尉大人可是将林大人的安危交给他了,他今日失职,竟然差点让刺客得手,要不是有那名护卫在,今日还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他不觉惊出一身冷汗,林大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家大人那性子,那可真是要遭。 一群人闹哄哄地到了林府,林书阁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吵得不行,直接让老张等人回去,让大夫帮他处理好伤口,又将眼睛通红的林清远打发去弄吃的,自己趴在床上闭目养神。 失血过多,他有些疲累,在脑中细细理着思路,今日幸好有阿洵跟着,看来丁家已经动了杀心,谢家旧案得尽快着手重新审理了。 “大兄,我进来了。”林清远端着东西走了进去。 “阿远,放那边吧,我一会再吃。”林书阁唇色发白,额头尽是冷汗。 林清远看着他的样子,眼泪蜿蜒,抬手摸了一把眼睛,清了清嗓子道:“我喂你吃吧,阿萱今日去了柳府,明日才能回来,等她回来一看你这副模样,定是又气又担心。” 林书阁轻笑一声,动作幅度太大,又扯到了伤口,他连忙继续趴好,“这段时间让你们跟着担惊受怕,是我不好,等谢家事一了,我便同陛下请辞,咱们还是回西北吧。” “真的吗?”林清远心中一喜,燕都虽然繁华,但待在燕都的日子充满了刀光剑影,日日不得轻松,还不如以前在西北的生活,平淡却满足。 林清远说完又瘪了瘪嘴,“还是算了吧,西北远离燕都,若是有人要害我们,这里都没个人替我们说话。” 林清远笑道:“没想到阿远也长大了。” 林清远用舀起一勺子粥喂到兄长嘴边,“从前有你和二郎在,什么事都不需要我操心,可这次二郎入狱,我见你一人撑着,心中实在是……”他偏过脸忍了忍后又道:“偏我又不如阿萱聪明,什么都不能做。” 林书阁笑道:“阿远这样就很好,这几日我和二郎不在,你不是将家中料理得妥妥当当,你还小呢,等阿远到我这个年纪,必定比我强。” “大兄,二郎他还好吗?”林清远沉默片刻,又问道。 “好着呢,他身强体壮的,能有什么事。”林书阁笑着道。 “那就好。”林清远喂完将东西都收好,又打水过来伺候林书阁洗漱完毕,守了他一夜才回去休息。 “大人,大人,不好了,中尉府传来消息,谢大人他……”老张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林书阁刚醒来,因伤口还躺在床上,一听这话,不顾及伤口立刻起身,一时疼痛难忍,但还是急道:“仲宣他怎么了?” 老张表情不对,林书阁又追问道:“快说啊。” “中尉府士卒说,我们大人他……他中毒了。”林书阁只觉得眼前一黑,头重脚轻,脚下一软差点摔在地上,他扶着床沿道:“仲宣他如何了……快,快带我去……” “哎哟,大人,大人,你没事吧?”老张冲过来扶着他。 “我们去中尉府,快。”林书阁道。 …… “谢谌中毒,生死未卜,哈哈哈哈,好,这可真是苍天有眼啊。”丁岩何抚掌大笑道。 “可惜让林书阁逃了一命,派出去那些高手竟然没一个活着回来的。”丁文琪道。 “我儿此事做得不错,林书阁毕竟能在匈奴围城坚持那么久,不容小觑,不过嘛要杀他,以后有的是机会。”丁岩何冷哼一声道。 “小皇帝想着将谢谌关在中尉府就能保他一命,真是痴人说梦,谢谌一死,我看谢家如何翻案。”丁文琪笑了一声,“阿父,我让人查了王衡的踪迹,发现他曾去过谢家旧宅,说是被鬼找上了。” “鬼魂之说纯属无稽之谈,那王衡最是迷信此说,定是被林书阁等人抓住这一点大做文章,说不定已经被拿到了证词,文琪,王衡不能留。”丁岩何讥讽一笑,“他也不想想,谢素问老匹夫若真魂返人家,找他做什么,要找也应该来找我。” 第221章 丁文琪又道:“阿父,探子来报林书阁从前与一人来往密切。” “谁?” “阮青昀。”丁文琪道。 丁岩何冷笑,“阮青昀性子怯懦,不足为惧,只不过因有宫中阮夫人和小皇子之故,小皇帝这才对他另眼相看。” 丁文琪看了看四周,这才悄声道:“陛下如今越发看重阮夫人,妹妹她在宫中过得艰难,我听说阮夫人仗着陛下的宠爱,不将妹妹放在眼里,好几次给她难堪。” “若是以后……少不得得除了姓阮的。” 丁岩何苍老的面容更加显得深沉,他立在窗前,看着远处争食的鸟儿,“小皇帝自从亲政以来处处与我作对,全然不顾当时我扶他上位之恩,当时看在他出身低微,好拿捏才立了他,没想到啊,竟然是个有本事的。” 先帝驾崩时,丁岩何在永元帝和几名皇子之间选了宫女所生的永元帝,皆因他母家不显,不为先帝所喜,周围又没有依仗,不比其他几位皇子母家出身世家大族,若是让他们上位,少不得会生出其他心思出来。 结果却出人意料,永元帝刚登基时韬光养晦,事事以丁岩何为先,不敢有任何忤逆。直到他亲政,这才将所有手段一一显露出来,扶持帝党和中间派与他丁家对打,他坐收渔翁之利。 现如今又横插出了一个谢氏遗孤和林书阁,二人不止有军功,还与丁家有仇,天然站在永元帝一侧,几次三番弄得他措手不及。 不过,与他丁家作对,就要做好身首异处的准备,小皇帝如今的本事,还护不住他们。 “告诉阿吟,她可是皇后,不必自降身份与妃妾相争,要不是她没生出皇子,我们又何必留着阮氏生的那小儿。” “我知晓了,妹妹那脾气吃不得一点亏,也该让她安分几日了。”丁文琪道。 …… “你说什么?谢谌真的被毒死了?”丁文博震惊之余从床上跳了下来。 他这段时间被困在府中一直不得出去,每日听着丁文琪被委以重任气得牙痒痒。 “这可真是……”他不知自己是怎样的心情,一边高兴谢家子终于身死,没法和自己作对了,一边又气这件事是丁文琪做的,阿父自然只记得丁文琪的好,恐怕将他这个长子早就遗忘了。 “公子,公子……”阿明叫了他几声。 丁文博从思绪中醒来,“没事,我在想这谢谌真这么容易就死了?” “公子是想他死还是想他活着?”阿明将手种的书放下问道。 “当然是想他死了,不过不是死在老二手中。”丁文博气得牙痒痒,恨不得丁文琪与谢谌一同死了。 “可这样一来,二公子居功甚伟,恐怕大司马……”阿明欲言又止道。 丁文博狠狠捶了一下桌子,“还不是仗着他现在掌握宫城守卫,还有易家帮忙,若我仍是卫尉,哪能轮到他耀武扬威,这等功劳还不是我的。” “不行,不能让他如此得意,阿明,我这段时间不好抛头露面,你这样……” “好。” 丁府外宅。 帐内春色暖人,屋内燃着红烛,只能听到女子的娇笑声和男子调情的声音。 云雨初歇,一女子笑道:“公子,你办成如此大事,大司马可有奖赏?” “老头子如今越发吝啬,府中大事他一人说了算,我弄死谢谌也不过口头夸了几句,不过比起我那废物兄长,也算好的了。”丁文琪抚着女子赤裸的后背道。 “公子,奴家可等着公子给个名分呢,以你现在的权势,也不必再处处看那母老虎眼色了吧?”女子身段如柳,媚眼如丝地看着丁文琪。 “等阿父大事成功,易家还不是得俯首称臣,我自然不必受易氏的气。”丁文琪眼神暧昧,俯身欲吻。 突然,房门从外面被踹开。 “少夫人,你不能进去。”仆从伸手拦道,刚说完就被人一脚踹开。 “郎君这是在做什么?快,还不将公子扶下来,至于其他人,一个不留。”一女子的声音传了进来。 第205章 “听说了吗?丁家老二被夫人抓奸在床, 夫妻二人差点大打出手。” “我当时就在现场,丁文琪瞒着夫人养了外室,还想取而代之, 不知怎么的被夫人知道了,那夫人可不是好糊弄的, 廷尉大人长女, 当即要将那外室处理掉。丁文琪怎么可能让她得手, 夫人一看自己郎君竟然向着别人,自然与丁文琪没完, 一怒之下闹了个天翻地覆,之后便收拾东西回娘家去了。” “这丁二公子可真艳福不浅,正室夫人国色天香,外室又如花似玉, 不过这么一闹, 恐怕两人不能共处吧。” “丁家人还会在乎这个?易氏女不就仗着自家身份不允许丁文琪纳妾,这不,搞出外室出来了。” “那也难怪, 廷尉大人可是铁杆丁党,两家联姻自然不能让易家太过难看,我想啊这事闹不出什么结果,两人又不可能和离, 只能凑合着过。” “不见得,易氏女出了名的跋扈,说不准怎么闹呢。” “不说这事了, 你们听说了没?从前的卫校尉,现如今被陛下下狱的谢大人,竟然在中尉府中毒了, 不知怎么样了。” “这么大的事谁不知道,我有亲戚在中尉府当差,说谢大人恐怕凶多吉少。” “那完了,谢大人要真出事了,还怎么翻案。” “定是丁家搞得鬼。” “明眼人都知道是丁家,有用吗?陛下还能随便将丁家处置了?” 众人叹了口气,沉默不语了。 “哈哈哈哈阿明你有没有看到老二那副嘴脸,让他再敢在府里作威作福,平日里借着有个好亲家在阿父面前为他说话,出了这种事,我看易池那老家伙还看不看得上他。”丁文博出了一口恶气,只觉得神清气爽,被禁足多日的苦闷一扫而空。 “易氏回娘家去了,还要闹着和离,以易池爱女如命的性子定要他好好给个说法。” “公子别高兴太早,易池只看重利益,少夫人再怎么闹都不会改变丁易两家的关系。”阿明见他得意忘形,提醒道。 “我知道,但好不容易让老二吃瘪一次,我自然得开心一下,况且易氏可不是好相与的,起码可以让老二每日身心疲惫,没工夫与我作对。”丁文博叉腰笑道,“不过阿明,有什么法子可以让老二失了易家这个助力吗?” “公子,我刚刚说了,易池只会权衡利益。”阿明微笑道。 “利益吗?”丁文博低声念叨。 “公子,公子,大司马让你赶紧过去,宫中传信过来,陛下今日要重申谢家的案子。”仆从急匆匆跑进来道。 丁文博怒道:“不是禁了我的足吗?怎么,终于想起我的好处了?” “公子啊,二公子被琐事缠身,现在正是你表现的时候,何必说这些。”阿明有些无奈道。 “走吧,我这就去看看,谢谌都死了,光个林书阁还能翻出什么水花。” 云福宫。 “陛下命臣等重审谢家旧案,臣等这些时日审问证人,拿到了当年谢谋反案的证词,足以证明谢家当年是被冤枉的。”阮青昀首先道。 “哦?本官怎么不知阮大人口中的证词,未经过廷尉府审理,阮大人这是私设公堂还是不将本官放在眼里?”易池紧随其后道。 “廷尉大人稍安勿躁,只是怕廷尉府与从前一样护不住人证,再生事端,而且本官问供,不比廷尉府严刑拷打。” 阮青昀又向永元帝道:“陛下,罪人王衡已经签字画押,对其所行诸如伪造谢公笔迹,陷害谢家之事供认不讳,还请陛下依公处置,还谢家一个清白。” “陛下,王衡多日前就已经不见了踪影,原来竟是被阮大人捉拿,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谁又能证明阮大人所谓证词是真是假。”一名丁党官员道。 永元帝看了他一眼,冷淡道:“带王衡上来。” 片刻后,便有士卒将王衡带了上来,众人只见他身上虽有伤痕,但能走能动,不像是受了重刑之人,只是从前精明强干的王大人,如今怎么看着一副瑟缩胆怯样,尤其是看到殿内的林书阁等人,简直像是见到恶鬼一般。 “王衡,你因嫉恨加害于人,谢公依军法处置了你,不想却招致了你的怨恨,故而勾结他人,欲致谢公、致谢家于死地,你认是不认?”阮青昀道。 王衡精神恍惚,看了殿内众人一眼,尤其是丁家眼神复杂,他知道恐怕丁家是最希望自己死的人,俯身跪下道:“我认,是我陷害谢家谋反,那封谋反书信就出自我手,我从前做过谢公护卫,他的书信多由我整理,其字迹我再熟悉不过了。” 此言一出,便有人兴奋道:“王衡,陷害朝廷大员,此事你一人肯定做不成,定是有人与你合谋,快说,此人是谁?” 这人问出了所有人想问的话,一时之间四下寂静,答案呼之欲出,但丁党这边没人敢说,帝党与中立派心思涌动,恨不得王衡即刻说出来,暗暗等着这一刻。 第222章 “是丁大司马,是他许我高官厚禄,让我背叛旧主……” “王衡,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丁党官员道,“陛下,此人明显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陛下还是早早将其处置得好,免得他在此随意攀扯朝廷命官。” “刘大人急什么,可是心虚了不成?”夏翊突然凉嗖嗖道。 “行了,王衡,朕面前不容你放肆,丁大司马乃朝廷肱骨,岂容你空口无凭妄加揣测。”永元帝义正言辞道。 “谢陛下为臣做主,王衡陷害忠良,累得谢家蒙受不白之冤,不过陛下,仅凭他一面之词,不足以证明谢家是冤枉的。”丁岩何出声道。 “陛下,陛下,臣有当年与丁家来往的书信,信件乃是丁二公子亲自送来,还能有假不成?”王衡见他反咬一口,立刻使出藏了多年的杀手锏。 这丁家想赖账不认,将罪过都推到他身上,没那么容易,他王衡就算要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你说什么?”丁文琪震惊道。 众人一见他这个反应,心思各异,丁家六神无主,齐齐看向丁岩何,这等物件,怎么还能留着? “当年丁家自是交代要我将书信毁掉,不过我深知与虎谋皮,不得不多个心眼,便想办法将这些书信藏了起来。” 丁文琪又惊又怒,没想到啊,这等小人谁都不信,只信自己,竟然摆了他们一道。 “陛下,书信在此处,请陛下过目。”林书阁从怀中掏出书信后道。 永元帝一拍桌子,“丁爱卿,你可知罪?” “陛下,老臣不知何罪之有,就凭一个朝秦暮楚之人的指证,老臣不敢认。”丁岩何老泪纵横,“先帝在时,命臣审理谢家的案子,老臣自认秉公执法,今日陛下凭借不知来自何处的信件,便要臣认罪,陛下可是要让朝中大臣寒心啊。” 他刚说完,朝中大半朝臣纷纷跪下道:“望陛下严查。” 永元帝简直要被气笑了,好,很好。 “这书信上分明是丁爱卿之字迹,还能有假不成?” “陛下,王衡此人既能模仿谢素问字迹,自然也能模仿丁大人字迹,说不定就是他因谢素问罚了他心生怨毒,故而陷害谢家谋反。”易池道。 “字迹必是亲密之人才可以常见,王衡与丁大司马从前并无交集,何谈模仿?”林书阁道。 “陛下,既然丁大司马不承认,我这里还有丁二公子给的信物。”王衡突然又道。 你说什么?丁党众人瞪着他,你到底还藏了多少东西。 林书阁轻笑一声,王衡此人十分狡诈,当年之事,光凭丁文琪带来的书信,他自然不会上钩,可凭证就不一样了,他让阿洵去盗书信时不料竟然有此意外收获。 “陛下,此玉乃是丁大司马从前所用,必不会有假。”林书阁将东西呈给永元帝。 永元帝冷哼一声,“丁大司马,你拉拢王衡,蓄意陷害谢家,该当何罪?” “陛下,臣前几日当街遇刺,审问刺客才知,竟是卫尉大人派人要行刺微臣,还请陛下将其严惩。”林书阁道。 其他官员也听说了此事,见他面色还有些难看,就知道受伤颇重。 “另外,谢大人在卫尉府被人投毒,凶手也被擒获,皆指认此事乃是丁家,是丁二公子指使狱卒所为。”阮青昀也道。 “陛下,这分明就是杀人灭口,好让谢家不能平反,丁家所犯之事也不能大白于天下。”夏翊总结道。 丁岩何单手抚着腰间带钩,看林书阁等人,眸子中明显动了杀意。 突然,一直没说话的丁文博出列道:“陛下,还请陛下明鉴,此物与我阿父无关,乃是他,”丁文博指向丁文琪,“是他模仿丁大司马笔迹,也是他盗取信物与王衡合谋构陷谢家,以至于现如今谢大人和林大夫要重审谢家之事,他怕事情败露,故而派人要致他们于死地,如此便可不能为谢家翻案,牵扯到自己。” “另外,他还想找王衡灭口,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罢了。” 丁文博说完,顿时一片死寂,只有丁文琪暴跳如雷,“你……你胡说什么呢?陛下,我兄长这段时间得了癔症,只怕是……” 易池在短时间内做了决定,“陛下,丁卫尉胆大包天,看来此事皆是他一人策划。” 必须得保住大司马,不然小皇帝借题发挥,还不知要如何呢。 永元帝自然知道现如今还无法将丁家一网打尽,他看向丁岩何道:“丁爱卿,你是什么想法?” “阿父,我可都是按照你说的……” “陛下,老臣教子无方,还请陛下依照国法行事。”丁岩何跪下道。 第206章 丁文琪不可置信地看着亲父, 大声喊道:“阿父,你不能这样,我是你亲儿子, 你怎么能将我……” “老二,别忘了你母亲。”丁文博小声道。 “阿父……”丁文琪看向父亲, 却见他仿佛不认识自己一般, 只直直跪在殿中, 痛心疾首地哀叹着自己教子无方的过错。 丁文琪眼中尽是红色,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 他目眦欲裂地狠瞪着丁文博,“你也别得意,他今日能舍了我,来日定当能舍了你。” 丁文博老神在在, “二弟, 你先关心关心自己吧。” 林书阁明白丁家这是想弃车保车,舍一个丁文琪而已,可虎毒不食子, 他眼睁睁地看着丁岩何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丁文琪身上,丁党其余官员见此情景,竟然也跟着求永元帝依照国法处置丁文琪。 甚至,还有人大言不惭, 大赞丁岩何大义灭亲,简直不要脸皮。 “既然如此,罢免丁文琪所有官职, 暂时收监,听候发落,宫城护卫一职暂由阮爱卿担任。至于谢家谋反一案, 今已证实,乃是丁文琪联合王衡陷害忠良,特恢复谢家所有名誉,为其平反,追封谢素问为宣武侯,赐谥号忠武。”永元帝高声道,“王衡,斩立决。” 林书阁俯身叩拜,不觉泪如雨下,“臣谢陛下。” 阮青昀等人也跪拜道:“陛下英明。”丁党官员脸色十分难看,不过好在谢谌已死,就算是为谢家翻案也没什么用。 丁文琪与王衡被带了下去,丁文琪死命咒骂着老父和兄长,王衡倒是神态自若,看着林书阁欲言又止,张了张嘴,还未开口就被士卒带了下去。 丁岩何大步朝殿外走去,与林书阁擦身而过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做事留一线,否则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林书阁含笑点头,“谢大司马教诲。” 丁岩何看着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脸色阴沉沉的,丁文博和易池等人在其身后跟了上去。 林书阁看着众人离去,回头就看到喜气洋洋的阮青昀等人,“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今日了。” 夏翊也抹泪道:“总算对得起谢公当年大恩了。” 林书阁心中有事,与他们说了几句话,便急匆匆往宫城外走去,不想却遇到了谢凝等人。 她们明显也是赶过来的,见到林书阁后,谢凝带着其他谢氏女突然跪下,林书阁被吓了一跳,要将谢凝扶起来。 “书阁,你理应受我们一拜。”谢凝性格倔强,林书阁根本就拦不住,只能也俯身朝谢凝拜了一下。 谢凝噗嗤一声笑出来,眸中带着泪,叹道:“终于啊,阿父和兄长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只可惜二郎了。” “是啊,谢氏一族终于不用背着谋反的罪名了,多谢林大人。”谢莹也道。 林书阁抬头看了看天色,突然说:“天色还早,姑母若是不嫌弃,可以到我府上一聚,我让阿萱和阿远准备了宴席。” 几人跟着林书阁来到林府,谢凝奇道:“不是说有宴席,怎么冷冷清清的。” 林书阁看了一眼,“姑母你看那是谁?” 谢凝等人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就见谢谌眉眼带笑,看着这边。 “二郎?”谢凝惊讶道,几步就走到谢谌身边,伸出手摸了摸他,这才气道:“你没中毒?这是你们……” 谢凝等人自从听说谢谌中毒身亡的消息后悲痛欲绝,恨不得以身代之,现在看着眼前的谢谌,后知后觉应该是谢谌和林书阁的计策。 谢谌仍有些虚弱,对几人道:“姑母,阿姐,当日太过危急,未能告知你们事情原委,害得你们伤心难过,是我之过。” 谢凝擦了一下眼角,“怎么会,二郎,自从你回到燕都,姑母心中只求你平安无事,听到你被下狱又中毒的事之后,我时常在想,如果知道你会……我宁愿你永远待在西北。” 谢凝仿佛被勾起了伤心事,谢谌低声与她说了好久的话,林书阁悄悄退了出去,招呼双胞胎准备宴席。 谢家平反,丁文琪被捕,这段时间总算有了件好事,大家也可以稍微喘口气,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谢凝醉了酒,说了好些谢谌小时候的事,林书阁嘴角带着笑意,听着谢凝说谢谌少时聪慧,诵书极快,但仗着天资高喜欢偷懒,经常惹得卫夫人动怒,有一次惹了祸怕被罚,还跑去了柳家躲着,还是谢凝求情这才免了一顿教训。 第223章 林书阁静静听着,谢凝声音中满满是怀念,他仿佛透过时光窥见谢谌当年的意气风发,一回头与谢谌对上目光,却见他不知从何时起就盯着自己,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中盛满了神情。 直到宴席散去,几人送走谢凝等人,林书阁才道:“刚才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想看你。”谢谌低声道。 “大兄,我们还在呢。”林萱抱怨了一声。 林书阁脸红,谢谌面不改色,“很晚了,你们该去休息了。” 林萱心中感叹两个兄长的不靠谱,一个重伤,一个中毒,这段时间又心力交瘁,时时刻刻不能停下分毫,现在也不好好去休息,还站在这里吹风。 她将二人赶回房间,带着仆从将院子收拾好,又给二人送了药这才回去休息。 “阿萱刚刚的眼神是不是觉得你不省心。”林书阁端起药碗将药一饮而尽,看着谢谌道。 谢谌坐在他对面,用手撑着脸,随意“嗯”了一声,“这段时间难为你们了,”他用手指描画着林书阁的面容,想着一路走来的种种,心中微动,俯身亲了上去。 林书阁刚喝了药,嘴里尽是苦味,谢谌亲过来的时候他微微躲过,却被谢谌捏着下颌亲了个结结实实。 不知过了多久,林书阁挣了几下,谢谌放开他,“这次是我没注意,着了道,差点……” 林书阁摇了摇头,“咱俩命大,不过幸好你那边发现得及时,我这边也有阿洵。” 谢谌被林书阁提醒注意吃食,他也处处留意,每日饮食皆是林书阁买通了狱卒送来,他也处处检验,没想到还是棋差一招,中了招。 幸好谢谌中毒不深,又发现得早,但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也吃了不少苦头。 两人见丁家如此狠毒,一次下毒不成竟然又来,遂将计就计,让谢谌假死从中尉府出来,再从长计议。 好在一切顺利,王衡的证词和证物再加上两波刺客吐出来的东西,足以让谢家翻案,再证实丁家的罪恶,不过没想到的是,丁岩何竟然舍了亲子,断尾求生。 “哥哥,你要是丁岩何,下一步该如何做?”谢谌问道。 “若是我,既然到了此等境地,那不如搏一把,我想丁家也应是如此。”林书阁眯了眯眼睛,丁岩何这些年屈居人下,还扶着永元帝上位,就是不想背上乱臣贼子的罪名,现在眼看着永元帝羽翼渐丰,又将他逼到如此地步,恐怕丁岩何不想动,丁党恐怕要忍不住了。 “哥哥与我想的一样。”谢谌看着他苍白的脸上唇色潋滟,忍不住又亲了亲,林书阁顺从地任他动作。 谢谌见他这么乖觉,心中微痛,这次他出事之后,林书阁似乎有些格外黏他。 一吻毕,谢谌伸手将他揽进怀里,“哥哥,过段时间同我去谢家吧。” 林书阁额头抵在他肩膀上,点了点头,想起他看不到自己的动作,又低低“嗯”了一声。 丁府。 “啪”一声,丁文博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看着暴怒不已的丁岩何,“阿父何故如此?舍他一个保得大家都平安无事,这有什么错?” 丁岩何盛怒之下又看到他这幅样子,痛心疾首道:“那是你亲弟弟,我何时将你养成这等……” “阿父如此惺惺作态,可是因为即将身死的是你最爱的儿子,若是我,阿父可会为我伤心片刻?”丁文博冷笑一声,“你不会,跟皇图霸业比起来,一个儿子算得了什么,只要能成功,丁大司马以后定会子孙绵绵,千秋万代。” 丁岩何怒极反笑,抬脚就踹,周围人连忙上前拦住,“大司马息怒,公子你就少说两句吧。” 丁文博推开护在他身前的阿明,“阿父动手啊,反正你不喜我日久,踹死我也好,免得日日看着我心烦。” 丁岩何闭了闭眼睛,众人好说歹说才把丁文博劝了出去。 “大司马,这次没能除掉王衡和林书阁,让谢家翻了案,该如何是好?陛下用林书阁和谢谌二人,轻易便让我们处于被动之地,恐怕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有人开口道。 “是啊,小皇帝好计谋,早知道他有这等本事,就不应该立他。” “事已至此,还是想想如何破局吧,丁二公子还在牢中呢,要想救他,必得……” 所有人都看向丁岩何,盼望他拿个主意。 丁岩何摩挲着手中茶杯,“你们是想让我担上谋朝篡位的罪名?” “大司马,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古往今来,多的是主弱臣强,臣子取而代之,他日有功绩在身,何愁史官刀笔?” 丁岩何目光深沉,半晌没有说话,易池在心中思量片刻,端起杯子,一声也没吭。 从丁家议完事之后,易池坐着马车回家,今日观大司马神色,已经有几分意动,可谋朝篡位,谈何容易,手中必须有兵,卫尉兵权刚被夺,邓济又非丁党,难不成靠南郡和周围其他郡的兵力不成? “什么人?”仆从在外大声道。 易池最近有些杯弓蛇影,他急忙从马车出来,却见马车前站着一人,竟是林书阁。 林书阁朝易池行礼道:“廷尉大人,下官有事要与你商议,劳烦这边请。” 第207章 夜色沉沉, 牢房阴暗而又潮湿,昏暗的烛火明明灭灭,如同鬼火一般忽闪着, 丁文琪“呸”一声将嘴里叼着的稻草吐掉,看着面前光风霁月的两人, 满目震惊道:“你竟然没死?” “可你很快就要死了。”林书阁淡声道。 丁文琪换了个动作, 盘腿坐着, 打量了谢谌和林书阁片刻,“原来如此, 竟是假死诈我们呢,”他顿了顿,又道:“放心,老头子没那么容易让我死, 不过二位来此有何贵干, 是想看我沦为阶下囚的惨状?还是想送我一程?” “陛下已经定了你的罪,这两日便会送你上路,我们来此, 是想问你一件事,谢家大公子当年可是你审问的?”林书阁没理他的话,直接问道。 “我当二位找我何事,原来是为了谢家那位大公子啊, 想当年谢家子风流倜傥,是整个燕都女郎的春闺客,什么温和守礼, 最是谢家大郎,我看,都是狗屁, 谢羿明明故作清高,冠冕堂皇,却整天装得人模狗样…… 丁文琪仿佛与谢大公子有积怨,说起他来恨得牙痒痒。 谢谌怎会让他当面辱及兄长,一把擒住他的脖颈,手下不断用力,丁文琪呼吸困难,面上胀得青白,不断用手拍打着谢谌。 林书阁连忙拍了拍谢谌,将他先放开丁文琪。 丁文琪簌然倒地,喘了口气,撑着胳膊坐了起来,又道:“那虞氏也是眼瞎,你看,落个饮恨而亡的下场……” 眼看谢谌脸色越发难看,林书阁怕谢谌忍不住杀了他,忙道:“先让他说完。” 丁文琪却边咳嗽边笑,“谢二郎,你现在急什么,你兄长在狱中苦苦求生之际,你在做什么?恐怕已经逃到西北活命去了吧?” “你说什么?”谢谌怔愣片刻后道。 丁文琪笑得有些癫狂,“人人都只道你谢家兄友弟恭,孝悌仁义,大难临头,你撇下兄长逃命,让他一人在狱中吃尽苦头,可怜他死不开口,死死撑着,不肯签字画押,不肯让谢家背上千古骂名。” 林书阁望向谢谌,只见他神色悲喜莫名,只哑声道:“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为了堵住悠悠之口,你说谋反的罪名,若是谢氏长孙亲口承认,天下人会怎么看?谢素问那老匹夫被我们困在宫墙之内,王衡带兵包围谢府时,谢羿挺身而出,要替父受过,你说我们怎么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所以……你们便要屈打成招?”林书阁涩然道。 “什么屈打成招,只要谢羿认下罪名,我们会考虑留他一个全尸,可惜啊……” “可惜什么?你们对他做了什么?”谢谌一把抓住丁文琪的领口,眼中通红一片,若要细看,就能发现他此刻双手明明在发抖。 “做了什么?廷尉府的招数,你们会不知道?大刑之下,他闭口不认,从前如天上月般的谢公子,匍匐在我面前的场景,你们可见过?”丁文琪哈哈大笑,被迎面而来的拳头打得踉跄,他将嘴里的血水吐出来,看着谢谌暴怒的样子,继续道:“他谢羿不是骨头硬吗?我便叫人敲碎他的骨头,看他……” 谢谌再也忍受不住,双目赤红,拳头如雨点般招呼在丁文琪身上,林书阁拉都拉不住,丁文琪被打得吐血,还是讥笑道:“谢谌,你兄长临死之时是什么样的,你想知道吗?” “够了,丁文琪,谢家大公子当年的埋尸地在何处?”林书阁拉着谢谌的胳膊,温声对谢谌道:“仲宣别打了,他还有用。” 谢谌拳头上全是血,他慢慢将右手放下来,看了林书阁一眼,混沌的深思这才清醒过来,他松开丁文琪,胸口仿佛压了几块大石,恍惚不定。 丁文琪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仰面笑道:“他双腿断裂,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我按着他的手让他在你谢家谋反的供词上画押,他竟不知生出那种力气来,将供词一把扯过去塞进嘴里,可怜啊,狱卒棍棒之下,他都不肯吐出来。” 第224章 谢谌自虐一般听着,右臂抖个不停,他记得当时自己被阿母推出谢府时,兄长还冲他温和一笑,让他保重。 “谢公子尸身到底在何处?”林书阁厉声问道。 “说来,你还得谢谢我,念他与我同窗一场,我将他啊,扔到了城外乱葬岗,对了,你们说,会不会已经被野狗分食了?” “让他平日里与我作对,还有你,装什么正义之士,还从我手下救人,那些人在谢家出事的时候可有替你们说过一句话?” “还有那虞佼,你的好阿嫂,若她当年答应我的求亲,还会落得这个下场?知道她如何吗?听到谢伯宣身死的消息后,竟然拔剑自刎哈哈哈哈,要是她肯求一求我,说不定我看在她还有些颜色的份上,能娶她做妾……” “哥哥,你出去一下。”谢谌声音哑得仿佛烈火灼烧一般。 “仲宣,你……”林书阁心中又悲又痛,但他知道此刻说什么都不能缓解谢谌心中痛苦,只能默默退了出来。 他在廷尉府外,听着牢房传来丁文琪一阵一阵痛苦的哀嚎声,接着便是求饶声,后面声音越来弱,只剩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在耳边响起。 屋外狂风呼啸,燕都的冬季和西北的相比向来温和,可这几日不知怎么回事,狂风伴着大雪,发出呜呜的声音,如鬼魅一般。 “仲宣,我们回去吧。”林书阁看着黑暗中谢谌的面容出现,今日知道这样的事,他定然难受至极,可这会看他面色,却如山雨欲来。 林书阁担心他出事,连忙几步过来扶着他,谢谌却朝他一笑,“哥哥,我去一个地方,很快就回来。”说完便飞身上马而去。 “林大人,这……这……”狱卒惊呼一声,明显是看到了丁文琪的死状,有的撑不住直接在旁边吐了出来。 林书阁道:“莫让别人知道,我会去陛下面前认罪,有什么事我一人承担。” 林书阁不敢让谢谌这个时候出去,不说他还活着这个消息依旧不为人所知,就说今晚听到谢羿的事,以谢谌刚刚的状态,如何能让他一个人跑出去,遂骑马追了上去。 城郊乱葬岗到处是散落的尸骨,白骨皑皑,头顶盘旋着乌鸦,幸好此时已经是冬季,不然这么多的尸体,定然全是尸臭味。 谢谌跪在地上,仿佛不知疲倦,不知疼痛般挖着,眼神空洞,对于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 林书阁蹲在他身边,“仲宣,你别这样。” 谢谌双手全是血,嘴里念叨着:“哥哥,等我一下,我马上就找到兄长了,马上就能带他回家了。” 月色惨白一片,夜风吹得将一旁的枯树吹得作响,断枝如同骨裂般发出“咔嚓”声,夜枭阵阵鸣叫,像是为冤魂诉说着冤情。 林书阁闭了闭眼睛,他狠下心道:“既然如此,那我便陪你挖。” 他脱下衣袍,撩起衣袖,和谢谌一起动手,指缝里全是泥土,血腥味越来越浓,谢谌这才惊醒过来,一把拉住林书阁血迹斑斑的手,“哥哥,你的手……” 林书阁眼中含泪,“仲宣,我们找到后回去替你兄长立碑,你别吓我。” 谢谌欲哭无泪,声音仿佛也带着血:“哥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宁愿当时死的是我,你知道吗?” 林书阁心如刀绞,他听着谢谌继续道:“为了让我活着,阿父阿母死了,阿兄阿嫂死了,我罪该万死,可阿兄他不应该受这样的苦,是我的错,阿兄他肯定在等我回去救他,可我却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我一人苟且偷生。” 谢谌一拳砸向地面,泪水蜿蜒,声声泣血。 林书阁抱着他道:“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你听到了吗?” “阿兄他半点武艺都不会,他如何忍得了那样的刑罚,哥哥,我现在一闭眼就能看到他临死前的眼睛,你说,他会不会恨我,恨我在谢家危难之际,只顾着自己活命,我与那些人有何区别?”谢谌声音悲切,带着哭腔道。 林书阁满脸都是泪,“仲宣,你听我说,如果我是他,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又怎么会怪你?” “是,阿兄确实不会怪我,可我怎么还有脸活着这世上……”谢谌心中如同被大锤捶打般痛彻心扉,他抬眸望着林书阁。 “谢谌,你给我清醒一点,你没有错,谢家也没有错,你阿母当年让你逃出去是唯一的办法,只有你活着,他们的牺牲才不会白费,你听懂了吗?” 谢谌愣愣地看着他,林书阁又道:“如今谢家已经平反,你阿母的临终嘱托你已经达成一半,等除掉丁家,我陪你一起去祭拜所有人,好不好?听话,你先起来。” 谢谌却一把拽住他的衣袍,仰头问道:“哥哥,你说皇帝有没有错?” “你说什么?”林书阁惊道。 “皇权这把刀可真好用,谋反是十恶之首,大父生前最是忠君,谢家落得什么下场。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不忠会如何?会落得个晋太子申生,秦公子扶苏的下场吗?忠或不忠,都是一样的。” “哥哥知道我以前生过什么心思吗?当年深陷羌人部落,最恨他们的时候,我甚至起过带着羌人杀回来的念头,我要让他们替我谢家偿命,可是我做不过,我根本做不到,”他眼神偏执而又疯狂,此刻又含着一丝悲天悯人,“百姓何辜啊哥哥。” 林书阁泪如雨下,双手紧紧抱着他,一声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从前只听谢谌说过要为谢家平反昭雪,所行皆是光明磊落,知道他承受了很多,也知道他压抑着暴戾恣睢的一面,他只恨造化弄人,为何要让谢谌受这样的苦楚。 “哥哥,你能不能别走,我只有你了,当我求你了,你能不能别回去?我知道那个世界很好,我不应该如此自私地将你困在这里,可我只有你了……”谢谌突然反手死命抱着林书阁,像是要将他塞进骨血里,永远也不分离。 这几句话仿佛摧肝裂胆,让林书阁如坠冰窖,怪不得当日问完他的来历之后谢谌便久久不言,依着他的性子,必然是要将所有事问个清楚,没想到谢谌竟然将这些想法全部压抑在心中。 “谢谌,”林书阁双手抚着他的脸,“你听好了,我回不去,那个没有你的世界我也不想回去,你可别忘了,你答应我等一切事了我们要成亲的,你会永远陪着我,我也会永远陪着你。” 谢谌呼吸不稳,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扬唇欲笑,突然摇摇欲坠,昏倒在林书阁怀里。 第208章 残阳如血, 血色弥漫了整个谢府,谢谌看着箭矢齐刷刷射了过来,自己却动都不能用, 但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袭来,箭矢穿过自己朝后而去, 紧接着他便看到透着寒光的箭簇直直射向父亲谢偃。 他哭喊, 他警示, 他想上前,可无论他怎么努力, 始终都动不了。 他记忆中从来严肃可靠的父亲轰然倒地,奴仆和护卫四散逃开,母亲抱着父亲的尸体痛哭。突然,火光冲天, 谢府被熊熊烈火包围, 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整个府邸。 谢谌看着眼前这一幕,逃不开也挣脱不了。 画面陡然一转,昏暗的烛火被风吹得晃动, 他听到一声痛苦的惨叫声,是兄长谢羿的声音。 他看着兄长重刑之下的铁骨铮铮,看着他双腿断裂只能伏在地上却依旧不肯画押,棍棒落在他身上, 他吐出一口鲜血,趴在地上往前移动了一下,十指皮肉翻出, 一双眼睛看着谢谌的方向。 谢谌猛然后退了一步,他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眼前却出现了他从没有见过的一幕。只见路上行人身着异装, 男子大多都是短发,旁边高楼直入云霄,路上快速行驶着奇形怪状的东西,似车非车。 “书阁,你在这里做什么?” 书阁?谢谌立刻朝声源看去,迎面却见林书阁嘴角含笑,朝他这边走来,他喜出望外,立刻要迎上去。 可他却看到林书阁穿过他的身体朝刚刚叫他的人那边走了过去,两人有说有笑,并行而去。 谢谌几步追了上去,“哥哥。” 林书阁仿佛心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奇道:“怎么了?” 林书阁摇摇头,“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听错了吧。师兄,今晚的组会我准备了许久,正好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一下。” 二人越行越远,谢谌拼尽全力也追不上。 “仲宣,仲宣。” 就在他惶恐不安之际,听到了一声声温柔的呼唤。 谢谌努力睁开眼睛,就看到林书阁焦急的双目,他呼吸急促,起身一把将林书阁搂进怀里。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林书阁见他像是喘不过气来,全身被冷汗浸透,忙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没事了,没事了。” “咳咳,”旁边有人咳嗽几声,只见林清远和林萱守在旁边,虽说也是一脸关切,但这会齐齐看向其他地方。 “阿远,阿萱,你们去和其他人说一声,就说仲宣醒了,顺便带些吃的过来。”林书阁道。 第225章 双胞胎应了一声便出去了,林书阁轻声道:“感觉好点了没?你整整昏迷了两日。” 两日?谢谌放开林书阁,发觉手上被捆厚厚一层纱布,他急急看向林书阁。 林书阁笑道:“你手上都是伤,只能这样包扎了,这双手这段时间可不能碰水。” 谢谌没有吭声,林书阁低声道:“我让人找了当时的狱卒,但时间太过久远,都不记得……我便烧了乱葬岗,准备等你醒后让你亲手为你兄长立冢。” “哥哥,谢谢。”谢谌声音艰涩。 “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林书阁揉了揉他的发。 谢谌抬眸看到他手指上俱是血痂,颤声道:“对不起哥哥,我那日……” 林书阁浑不在意,“仲宣,我知你心中痛苦,我也愿意陪你化解此番痛苦,没什么对不起的,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们还分得清谁欠谁比较多吗?” 谢谌喉头一酸,点了点头,“哥哥,我梦到他们了。” 林书阁在床边蹲下,“仲宣,梦境只是你内心深处的反应,无论看到什么,我相信他们从未怪过你。相反,若他们在天有灵知道你的选择,也定会赞你不堕谢家家风。” 谢谌眸子间尽是悲苦,“哥哥,你觉得我做得对吗?” 林书阁起身将手放在他胸口,“对不对这里没告诉你吗?这些年你在西北一步步怎么走来的,我岂会不知?你护卫百姓,剿灭外族,所做之事可曾与你接受的理念相悖?我想谢公生前定是这样教导你的。” 谢谌垂眸不语,林书阁知道他还需消化这些事情,刚准备出去看看吃食做好了没,却被谢谌拉着了袖子。 “怎么了?” “我也梦到了你。”谢谌抬头看向他,“你却看不到我,行为装饰也与这里完全不一样……” 林书阁心领神会,他惊呼一声,“你可是去了现代,不是,去了我那个世界?可有看到什么?” “出行,居住,服饰,都不一样。还碰到哥哥与一男子并行,你唤他师兄。”谢谌道。 果然,看来仲宣确实是梦到了现代,梦境也会出现从未经历过的场景吗?甚至还是后世,林书阁心中纳罕。 “师兄?可是身量微胖,有些慈眉善目的样子?”林书阁惊道,然后就看到谢谌点了点头。 “竟真有这般神奇之事,你果真去了我的世界,仲宣,我……”他猛然间看到谢谌神色凄然,立刻将脱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 他温声道:“你怕我回去?我们仲宣竟然会怕这个,我还以为你会说无论我去哪里,你都要将我抢回来。” 谢谌轻笑一声,“哥哥倒是了解我。” “这才是你。”林书阁道,而不是当日那般六神无主,患得患失的模样。 这时候,屋外传来喧闹声,林书阁走出去一看,却见林萱正在张罗仆从收拾院落,林清远也将备好的吃食端了进来。 “阿萱,你们在做什么?”林书阁问道。 林萱笑道:“大兄,你可是忙昏了,明日便是除夕了,这段时间大家都有事,一直没来得及扫屋,我只能安排今日清扫一下了。” 竟然已经要过年了吗?怪不得他看到今日街上十分热闹,大部分商铺已经挂起了红灯笼。 来燕都这么长时间,竟不知时光荏苒,过得这般快。 “哥哥。” 直到谢谌叫了他一声,林书阁这才回过神来。 “哥哥在想什么?”谢谌坐在他对面道。 林书阁给他夹了一筷子菜,笑道:“不知不觉竟然要过年了,今年想要什么礼物,你们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 “大兄这可是你说的,我听说燕都上元节十分热闹,吃的玩的都是西北未见过的,那日我能不能出去玩啊,保证不乱跑。”林清远立刻道。 “好啊,这有何难,不过你得小心点,燕都不比西北……” “哎呀我知道了大兄,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能丢不成?”林清远摆手道,大兄未免太过小心了,那可是上元节,整晚都没有宵禁,不得好好玩玩。 “那日我们一起去吧,燕都哪里好玩我都熟。”谢谌听他们说的有趣,也出声道。 林清远有意要逗趣,围着几人又吵又闹,林萱却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好久没有全家人这样吃过饭了。 饭后林书阁正在处理公务,这段时间忙着谢家的事,堆积了不少,眼看要过年了,总不能一直放着。 谢谌本想帮忙,但手上有伤,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干看着。 “仲宣,你先去休息,不必管我,你这几日耗费太多心神,得好好修养一番。”林书阁一边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边道。 谢谌本想说明明耗费心神的是你,窗外突然传来几声“咕咕”的叫声。 谢谌立刻起身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小白正扑腾着翅膀,一见谢谌便跳到了他手上。 谢谌将它腿上的信件取了下来,“怎么了?丁家可是有动静了?”林书阁走过来问道。 谢谌点了点头,将信递给林书阁。 林书阁接过来,蹙眉看完,“果然不出你我所料,丁家这是要破釜沉舟,鱼死网破了。” 谢谌也道:“丁文琪已死,他们肯定得到了消息,要想破眼前的局面,也唯有这样了。” “可这信中并没有提及具体计划,看来我们得早做打算,幸好还有你这个杀手锏。对了仲宣,传信之人你可知是谁?”林书阁捏着信件道。 谢谌摇了摇头,“他行事谨慎,并未告知我他的踪迹,,从前在西北也是他与我传的消息。” 林书阁沉思片刻,“既然如此,他不说也好,宫殿和宫城守卫如今都由阮大人负责,他是陛下心腹,定会加紧防范,明日我去阮府与他商量一二。” 毕竟卫尉府多年以来是丁家的地盘,调兵用人都要看阮青昀的本事。 “好。”谢谌点头说道。 “大兄,大兄,宫中来人了。”林萱突然跑进来道。 宫里来人?林书阁心中一紧,他看向谢谌,“我出去看看。” 林书阁出来的时候看到永元帝身边的中官在前堂等候,见到他后喜道:“林大夫,陛下有旨,明日邀林大夫去宫中赴宴。” 除夕夜宴?林书阁这才舒了口气,笑道:“微臣遵旨,有劳大人。” 他看了林萱一眼,林萱会意,立刻上前将一件东西塞给中官,“大人一路辛苦了。” “对了,陛下也邀了林娘子一同进宫,阮夫人早就听说林娘子聪慧过人,一直念叨着要见呢。”中官声音尖细,林萱有些不安,忙朝林书阁投去了求救的一眼。 林书阁朝她点头,林萱这才俯身行礼,“多谢夫人盛情,林萱惶恐。” 中官带人满意地走了,林萱却有些担忧道:“大兄,阮夫人怎么会召我进宫?” “宫中夜宴,也会有贵女参加,我与阮大人走得近,她估计也知道,想是听过你的名字,便想见一见,”林书阁说道,“不必担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有大兄在呢。” 林萱这才放下心来。 第209章 天气阴沉, 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月亮,雪粒簌簌落下,不一会儿便在屋脊上落了薄薄一层。 今年斩杀了匈奴单于, 西北战事暂歇,可以算是永元帝登基以来的功绩之一了, 故而永元帝特意在除夕宴饮群臣。 云福宫内暖意十足, 林书阁去了披风, 坐在下首听着众臣向永元帝说着祝福词,他应付完过来敬酒的官员, 举起酒杯遥遥敬了阮青昀一杯,便自顾自吃喝了。 酒过三巡,周围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之声十分悦耳, 女乐舞步蹁跹, 赏心悦目。 林书阁看得很舒心,手不自觉跟着打起了拍子,也不知道阿萱那边如何了?若是无事早些结束一家人还能自在地吃个团圆饭, 仲宣和阿远在家中孤零零的也没什么意思。 他在脑中神游天外,不自觉与丁家人对上了眼,丁岩何目光中一片冷意,丁文博倒是神色复杂, 林书阁举杯道:“敬丁大司马。” 周围丁党被气得不轻,丁岩何倒是爽朗一笑,“林大夫, 请。” 易池看着两边你来我往的样子,眉头紧锁,看着林书阁欲言又止。 这时, 永元帝道:“众爱卿,今岁以来,朕遵照先帝遗愿,与众爱卿同心同德,又有谢爱卿击退匈奴进攻,斩杀匈奴木邪单于,此战必名留青史,可惜谢爱卿身死,朕虽为谢家平反,可终究……唉,这杯酒,朕与众爱卿共同敬谢爱卿。” 众人起身举起酒杯,永元帝突然道:“丁爱卿这是何意?” 林书阁也看向丁岩何,只见丁家人以及周围的丁党皆坐着不动,丁岩何手中握着一只酒杯,嘴角勾起一抹讽意,目光直勾勾看着永元帝,却没起身。 这是不给永元帝面子了。 “老臣只是有些思念吾儿,可怜吾儿年纪轻轻死于狱中,凶手却安然无恙,还有人为其保驾护航,老臣为大燕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自问不负先帝托孤之意。陛下,敢问陛下,老臣可有罪过,我儿可有罪过?陛下为何要为那贼子翻案……” 第226章 “丁爱卿,你可是醉了?”永元帝面带怒意道。 “醉了?陛下,当年老臣扶你坐上这帝位时,你可是对我恭敬有加不敢怠慢的,如今陛下长大了,却要对功臣下手,此等行为可真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啊。”丁岩何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来人,丁大司马醉了,送他回府。”永元帝忍着怒意道。 “我看谁敢动?”丁岩何将面前桌上杂物尽数扫下,酒杯跌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丁大司马这是要造反不成?”阮青昀冷淡道。 林书阁冷眼看着丁岩何演这一出,陡然间看到易池朝他猛使眼色,还悄悄指了指殿外守卫。 守卫?不好,丁家这么快就要动手?他连忙朝一中官招了招手,让他即刻去林府仆从,就说宫中有变。 突然,丁岩何直接将面前桌案掀翻,“陛下,既然陛下如此对待托孤之臣,一定是陛下周围佞臣的挑拨所致,臣今日便要清君侧,除掉陛下身边小人。” 他话音光落,身后便窜出来一大批士卒,手上刀剑闪着寒光,将所有人团团围住。 “保护陛下。”中官大吼一声,齐齐将永元帝护了起来。 尖叫声,喊叫声,厮杀声,慌乱中碰到桌案的声音响成一片,林书阁暗暗往永元帝那边走了几步。 所有人又惊又急,有人慌忙往外跑去,还未出殿门,就被环首刀抹了脖子,鲜血涌出了殿外,林书阁派出去准备报信的中官眼见这情景,吓得腿软脚软,跪在了地上。 “诸位,想活命的话得看你们表现了。”丁文博起身笑道。 “丁岩何,你这是谋反。”永元帝大怒道。 “谋反?陛下当了几日皇帝,便忘了当年怎么在掖庭苟延残喘的日子了,没有我,没有我丁家,安能有陛下今日?若你与先帝那般乖乖听话,我说不定会保你安享晚年,可你自亲政以来便处处和我夺权,你想大权独揽,还要问问我丁岩何同不同意,”丁岩何大声道,又扫了一眼战战兢兢的群臣,“都给我抓起来,谁敢轻举妄动,斩了便是。” 群臣噤若寒蝉,没想到丁岩何竟然真要做这乱臣贼子。 林书阁听着殿外的厮杀声,心中一慌,阿萱,阿萱还在云庆宫。 “林淮亭,你杀我亲子,今日我便要你为我儿偿命。”丁岩何厉声道。 云庆宫。 “林娘子,本宫可是听闻林大夫与林娘子出生西北,想必对这燕都的酒菜并不喜欢,特意找来的西北名酒,林娘子还不满饮此杯?”丁文吟挥手让宫女将一杯酒送到林萱面前。 阮夫人朝林萱摇了摇头,林萱垂眸道:“皇后殿下,臣女今日身子不适,不善饮酒,不过这酒既然是皇后殿下所赐,便容臣女将其带回家保存,以表臣女谢意。” “你……”丁文吟怒气冲冲道,“本宫让你喝,你敢不喝?” 林萱立刻下跪道:“臣女绝无此意,只是臣女身子确实有碍,还往皇后殿□□谅。” 周围各家主母和贵女皆知皇后今日明显是要刁难林萱这才搞这一出,人家林娘子都说不善饮酒了,还要强逼人喝酒不成? “看来皇后是要为兄长报仇,林大夫杀了丁家人,还处处与丁家作对,皇后岂能饶了林娘子。” “可皇后此举不怕惹得陛下动怒吗?林大夫可是陛下身边重臣,极得陛下信任,我还听说林大夫出了名的护短,皇后今日动了人家妹妹,林大夫说不定要怎样呢。” “殿下,林娘子年幼,不善饮酒,不如妾自罚三杯,还望殿下不要与她计较。”阮夫人说完,便有侍女为其满上三杯,她皆一饮而尽。 林萱感激地看了一眼阮夫人。 丁文吟红唇勾起,冷笑道:“阮夫人又来装贤良了,陛下总是说你淑贞大度,三杯酒算什么,不如你来代替她喝。” 阮夫人笑道:“皇后殿下说笑了,今日除夕夜宴,陛下在云福宫宴请群臣,这么好的日子,殿下还是……” “闭嘴,本宫说话,哪来你这贱婢插话的份。”丁文吟突然变脸道。 阮夫人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还是压下怒意笑道:“是妾的罪过。” 丁文吟最恨她这份模样,这贱人就靠着这幅装模作样迷得陛下昏头转向,阮家人也靠她的关系平步青云,天然与陛下站在一起,与她丁家作对,如今这贱人已经为陛下诞下麟儿,不过嘛,她唇边染上一丝冷意。 有侍女急匆匆走到丁文吟面前,与她耳语几句,丁文吟眸子现出喜色,朝侍女抬了抬下巴。 “啪啪。”丁文吟身边侍女鼓了几下掌,殿中突然出现一支带着兵器的士卒队伍。 “这……这是何意?”有人出声道。 “何意?你们待会就知道了,将所有人抓起来,再去告知阿父,就说朝中大臣家眷已经尽数捉拿,让他放心动手,待会本宫再与他会合。” 丁文吟这话一出,所有人瞬间明白丁家这是要造反,而她们便是丁家威胁群臣的武器。 丁文吟满意地看着所有命妇贵女惊慌失措的样子,冷哼一声,看着阮夫人和林萱,“将酒给我灌下去。” 林萱神色一凛,几步护在阮夫人身前,小皇子被眼前的氛围惊扰,顿时大哭起来,乳母慌得不成样子,阮夫人从她手上接过小皇子,冷声道:“皇后殿下竟是要与丁家合谋来害陛下……” “合谋?他李璟若没有本宫父亲,就是一掖庭小奴,本宫父亲立他为帝,让他成为一国之君,他非但不感恩,还敢对本宫如此不敬,甚至还纳了你这贱人,”丁文吟像是终于赢了一局一般,走到阮夫人面前,居高临下道,“不过也好,他不愿做这大燕之主,自有人愿意。” “将小皇子带过来。” “是。” 林萱捏了捏袖中的利器,心中叹道:大兄可真是未雨绸缪。 侍女上前要从阮夫人手中夺过小皇子,阮夫人拼命往后退,林萱站在她身前,突然上前将侍女踹倒。 众人只当她是弱质女流,不曾防范,竟然让她以极快的速度将丁文吟扯了过来,手中小弩亮出来,利刃森森。 “都不许动,谁敢再上前一步,皇后殿下可就先没命了。”林萱声音极淡,又朝阮夫人示意。 阮夫人即刻抱着小皇子紧紧躲在她身后。 “你……你要做什么?”丁文雅感受着脖子边的冷意,问道。 “皇后殿下,我需要你护着我们出去,不知殿下可愿意?”林萱将手上箭矢朝丁文吟这边一刺。 士卒眼见皇后被劫持,纷纷持着武器上前,林萱道:“皇后殿下,让他们退后,我这手上小弩可是我大兄亲手制成,锋利无比,你说,我要是不小心……” “都听她的,退后。”丁文吟尖叫一声,立刻喊道。 林萱挟持着丁文吟慢慢往殿外走去,阮夫人紧紧跟着她,殿中命妇和贵女一见这情景,连忙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 “别动她们。”林萱道。 贵女们眼泪汪汪,看着林萱的目光中充满了敬意和感激。 夜色黑得发沉,谢谌盯着寂静的夜空,不见一丝动静,他挥了挥手,冷声道:“宫中有变,所有人随我杀进去。” 何歆跟在他身后,闻言大声呼喊道:“陛下有难,我们冲进去。” 大批士卒往宫城方向涌去,街边百姓听到这声音,有人胆子大开窗探出头来看,一见火光冲天,铁蹄阵阵,吓得赶紧缩了回去。 这是要出大事啊。 第210章 “咻咻”两声, 两支利箭接连发出,离得最近的两名士卒率先倒地,林书阁足尖一点, 将士卒摔在地上的长刀踢到一边。 中官看到,忙将刀捡了起来, 手上颤颤巍巍, 但还是护在永元帝左右。 “林淮亭, 你胆子真大,竟敢将武器带入云福宫。”丁文博大声喝道。 林书阁管不了他说什么, 侧身险险躲过一刀,又发出一箭正中攻击他的士卒胸部。 “陛下,老臣奉劝你一句,若你乖乖配合, 老臣自会给你个体面的死法, 都小心,别伤着陛下,天子有天子的死法, 可不能死在乱刀之中。”丁岩何道。 “丁岩何,你若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朕念在你多年之功的份上,不追究丁氏一族的罪过。”永元帝冷眼瞧着殿内的乱象,自岿然不动, 仿佛并未将今日宫变放在眼里。 丁岩何冷哼一声,见殿内除了林书阁,其余文武百官皆已经被控制, 下令道:“杀了他。” 林书阁粗喘了几口气,他握着弩箭的手臂微微颤抖,以他的武力, 撑不了多久。 他且战且退,一名士卒直接上前拿刀横刺,林书阁矮身一躲,顺势射出一箭,不想另一名士卒长刀刺出,只向他胸口捅来,林书阁来不及躲避,重重跌坐在地面,一边双脚用力往后退,一边架起弩箭。 士卒挥刀再劈,林书阁手上弩箭还未射出,长刀直直从他脖颈处而过。这时,一把长刀横出,将他面前的长刀格挡了过去。 第227章 林书阁摸着剧烈跳动的心脏,慢慢扶着柱子站了起来,声音满是涩意,“阿洵,你再晚一步,我今日就要命丧此地了。” 阿洵紧握长刀,将围过来的士卒尽数击退,这才道:“刚刚有事耽搁了,大人,你带着陛下往后退。” “好,你小心。”林书阁收起小弩,快速朝永元帝走去,“陛下,我们先退出去。” 丁岩何看着殿内的尸体,知道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子十分勇猛,“一起上,他再厉害,也是一个人。” “其他人跟我追。” 中官气喘吁吁,两手搀扶着永元帝往后殿走去,林书阁紧紧跟着,这会不见救驾的士卒,看来应当都已经被解决了。仲宣要进宫城,也只能硬闯。 一名中官“砰”地一声倒在地上,背上插着一只羽箭,口中呼道:“陛下快走……” 来的真快,林书阁赶紧替代中官的位置,永元帝目光尖锐,死死看着已经追上来的丁岩何。 “丁大司马好快的速度。”林书阁笑道。 “林淮亭,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丁岩何拉起弓弦,瞄准了这边,“陛下,还是跟臣回宫吧。” “嗖”的一声,空中突然绽放出一簇烟花,永元帝抬头看了一眼,道:“丁大司马偏要如此吗?” “废话少说。”丁文博一挥手,身后的士卒都架起了弓箭。 “那便不要怪朕了。”永元帝突然道。 “你什么意思?”丁文博左右看了看才道。 这时,周边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大批士卒从四面八方涌来,将这里团团围住。 “这……这是怎么回事?”丁文博看着这动静,突然道。 只见阮青昀从暗处走了出来,“启禀陛下,云福宫叛军已全部被解决。” “看来陛下今日是诱我等上钩啊,不过陛下可真是看得起朝堂上那群酒囊饭袋,竟然以身作饵,将我等引出来。”丁岩何冷笑道。 “殿内众臣乃是我大燕栋梁之材,朕作为君父,自然要保他们平安无事。”永元帝含笑道。 “是吗?”丁岩何道。 永元帝不在与他兜圈子,示意阮青昀即刻动手,双方士卒立即交战了起来,兵戈攘攘,鲜血冲刷着宫道。 阮青昀手下郎卫皆是精锐,加上人数又多,不一会儿,叛军便显现出颓势。 “阿父,他们人太多了。”丁文博将左右的士卒砍死后道。 丁岩何苍老的脸上尽是狠厉,突然朝着永元帝的方向勾起一个寒意森森的笑。 “陛下,不好了。”有士卒匆忙来报道。 “何事如此惊慌?”阮青昀问道。 “陛下,宫城内突然出现几股叛军,已经冲破了蕲年宫朝这边而来。” “卫尉府要叛变不成?”阮青昀气道。 他刚从丁家手上接过卫尉府,现在看来,卫尉府这些人阳奉阴违,只认丁家人。 刚说完,林书阁就看到黑压压的士卒朝这边涌了过来,看这人数,只多不少,只凭郎卫肯定不能与之抗衡。 丁岩何哈哈大笑一声,“都随我冲,抓住陛下身边奸臣林书阁、阮青昀者,封万户侯,赏金万两。” 听到封赏,士卒士气大振,直接朝这边冲杀而来。 “快,快,先护着陛下回云福宫。”阮青昀大喊道。 云福宫内叛军刚刚已经被清了个干净,有宫室作为遮挡,说不定还能再拖一拖,没想到丁岩何竟然留有后手。 永元帝一双黑眸中尽是不甘与愤恨,只能跟着护卫的士卒和中官又往云福宫退去。 云福宫内人心惶惶,殿内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尸体,众人听着喊杀的声音坐立难安,有人被吓得瘫软在地,哭诉着脸喊天喊地。 “紧闭宫门,不要让人进来。”中官尖细的声音硬生生让殿内气氛更加焦灼。 林书阁扶着永元帝进来时所有人都一愣,夏翊上前道:“大人,外面如何了?你们怎么回来了。” “宫城内又出现两股叛军,人数不少,郎卫撑不住,我们只能先退回来了。”林书阁道。 这话一说完,殿内尽是痛苦的哀嚎,但也有人大声道:“哭什么哭,丁家意图谋害陛下,我等身为臣子,就算今日血溅当场,也不能让逆贼得逞。” “说的是。”有人也喊道。 永元帝欣慰道:“诸位有此心,朕心甚慰。” 殿外喊杀声越来越近,林书阁心中一凛,阿萱一直没有消息,可千万别出事。 正想着,殿门突然被撞开,丁岩何的声音传了过来,“陛下,诸位大人,你们家中女眷本官可是替诸位好生照料了。” 遭了,林书阁猛然睁大眼睛,就看到丁岩何压着一众女眷进来,林书阁看到了人群中的林萱,连忙压住心中的慌乱。 “郎君。”“阿父。” 几声凄厉的喊叫,殿内几名男子形容狼狈,即刻道:“丁大司马,有什么冲着我们来,何必为难这些弱质女流,放了她们。” 阮夫人眸中含泪,与永元帝遥遥相望,丁文吟抱着小皇子在旁边大声道:“阿父,小皇子已经在咱们手上,这贱人和陛……李璟,阿父随意处置。” 丁文博拿刀抵着林萱的脖颈,“林淮亭,你妹妹在我手上,速速束手就擒,不然……我这刀可要在她身上划几下了。” “大兄,别管我。”林萱眼神坚毅,没往林书阁这边看一眼。 她本来要劫持皇后与林书阁会合的,不料路上碰到了突然杀上来的叛军,被叛军打乱了计划,不止丁文吟被救走,就连自己也被擒,成为威胁兄长的手段。 林书阁往前走了几步,夏翊连忙拦着他,“大人,你要做什么?” 林书阁张了张嘴,无声喊了一句“阿萱,”然后道:“丁大人,你想做什么我全部答应,但切记不可伤了我妹妹。” “林淮亭,你可是要屈服于叛党?”有大臣怒道。 林书阁置若罔闻,丁文博大笑道:“林淮亭,没想到你还有今日,行啊,你先刺自己一刀,以消我心头之恨如何?” “大兄,不要,别管我。”林萱喊道。 林书阁将绑在小臂上的小弩亮出,“这有何难,”说着便要往自己身上刺。 “大兄。”林萱叫声凄惨,却见箭矢带着寒光朝这边而来,电光石火间她看到林书阁的眼神,直接拼尽全力踩了丁文博一脚,然后趁着丁文博惨痛大叫之际往一边躲去。 箭矢从二人身边擦过,掉落在地,士卒见林萱挣脱了丁文博的桎梏,欲上前拿住她,不想林萱反手将捡起地上的箭矢,一把横在了丁文吟脖子边上。 “殿下,多谢你又帮我一次。”林萱笑道。丁文吟气得咬牙,一边被林萱带着往后退一边大叫道:“阿父救我。” 又是几声箭矢擦破空气的声音,士卒连忙拿刀挡住飞来的箭,林萱趁机大步往后退,胳膊突然被人拉住,她回头一看,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大兄。” 林书阁让夏翊等人看着丁文吟,对林萱道:“阿萱做得真棒,有没有受伤?” 林萱摇摇头,“阮夫人她……” 丁岩何看这眼前的一幕,大怒道:“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也不客气了,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士卒一拥而上,林书阁喊道:“大司马,皇后在我们手上。” 丁言何远远看了一眼丁文吟,儿子他都能舍,女儿又算得了什么,一挥手道:“给我杀。” 箭矢、利刃相撞,金碧辉煌的云福宫顿时成了地狱一般,血腥味像是催命符一般,成为悬在每个人心头的利刃。 有人欲逃,被士卒一刀砍死,有人想趁乱去救妻女,却被流失击中,登时毙了命。 林书阁将脸上的血迹抹去,看着殿内的惨状,看来只能拼命了。 丁岩何一刀砍死拼死反抗的一名官员,将尸体踹到一边,拎着长刀向林书阁这边走来。 “林淮亭,”他说着便挥刀劈来。 这时候,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巨响。 “大司马,不好了,宫城被破了,一支军队破城而入,他们还有火药,为首的好像是……是谢谌。” 谢谌?丁岩何大声反驳道:“谢谌?怎么可能?” 第211章 林清远只觉得喉咙一股血腥气, 今晚是除夕夜,原本热闹的街道已经归于沉寂,街道上静得出奇, 远处马蹄声响了起来,他只能摸黑躲进巷道里, 待人走后再继续赶路。 他几乎是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往武库赶去, 必须得再快点了, 大兄说亥时一过如果没看到烟花,就说明宫中有变。 到现在都迟迟不见烟花, 看来丁家已经等不住了,大兄和阿萱还在宫内,若丁家动手,二人肯定有危险。 他换了口气, 继续往武库奔去。 这时, 有人突然喊了一声,“林小郎君。” 林清远咯噔一下,心脏猛烈跳动, 长时间剧烈运动使得他这会腿都有些软。 第228章 “是我。”来人轻声道。 街边灯笼的光明明暗暗,林清远这才看清是贺青燃,“林大人让我在这等你的,相里已经过去了, 我们得尽快。” “大兄安排你来帮我的?”林清远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低声问道。 贺青燃点头,转眼间, 二人来到了武库。 武库戒备森严,夜间巡逻的士卒来回警戒着,二人咽了咽口水。 士卒听到动静后, 大喊道:“何人敢擅闯武库?” 林清远从怀中摸出一个牌子,拿起来道:“宫中有变,奉陛下诏令,调取库中火药平叛。” 士卒一见令牌,纷纷下跪,恭敬道:“敢问可是林大夫府上小公子?小公子这边请,武库火药兹事体大,还需张令丞亲自确认过才能调取。” “张令丞来了。”有人喊道。 林清远回头一看,正是相里谷与张令丞,后面还跟着一脸焦急的老张。 “我就说林小郎君有陛下的令牌,你偏要与我犟,快点,快点,耽误了大事可怎么是好。”老张焦急地走来走去。 看来宫变之事还未传出宫城,可城内突然戒严,张令丞又见这些人来取火药,说是要平叛,在心中嘀咕估计要出事了。 “都跟我进去吧。”张令丞道。 老张一马当先,率领身后的士卒一溜烟进去搬火药和火枪去了。 林清远跟着进了武库,小声问老张道:“二郎可是已经进了宫城?宫中情况如何?” 老张也悄声回道:“大人已经带兵与卫尉府手下士卒交手了,可惜咱们手上火药不多,唉,在燕都就是麻烦,若是在西北,林大人还会让咱们手上没有火药?” “宫墙内喊杀声不断,丁家已经动手,陛下那边也有郎卫,肯定能撑到大人过去,林大人和林娘子定会无事的。”老张见林清远大冬天却满头满脸都是汗水,这会还有些惶恐不定,又安慰道。 林清远也道:“我也信他们定会平安。”大兄和阿萱那么聪明,肯定没事的。 “快点搬,我让人运出去。”老张安慰完林清远,又向相里谷道:“威力最大那一批呢?” 相里谷嘴角一抽,指了个方向,张令丞看着这些人土匪一般,看样子要搬个干净,顿时看得心抽抽。 “应当够了吧?你们这是要炸皇城啊?” 老张咧嘴一笑,这可不就是要去炸皇城,“张令丞,你心疼什么,有相里在,还愁火药不够用吗?” 林清远也帮着往外运送火药,眼见火药已经成批搬运出来,老张朝众人一拱手就要走。 这时,林清远腰间的令牌突然“啪”一声掉到了地上,张令丞离得近,小心将令牌捡起来,“林小郎君,这可要小心……等等,你这令牌可是阮大人给的?不行不行,武库署非同不比其他官邸,需得陛下亲下的诏令才能……” “哎呀你就别啰嗦了,阮大人可是陛下心腹,他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宫城内情况紧急,耽误不了片刻,”老张几笔将自己的名字登记在册,“看看,我都签上我的大名了,难不成我想脑袋搬家?” “不行,不行。”张令丞摇头道。 相里谷和老张面面相觑,他们等得,宫里可等不得。 突然,“砰”的一声,老张嘴巴张得老大,目瞪口呆地看着张令丞昏倒在地,后面拿着瓷瓶的林清远大声道:“还不赶紧走。” “哦,好,走走走。”老张立马火急火燎地让士卒带着火药策马而去。 风声呼呼作响,将老张混沌的脑子吹得清醒了一些,这林小郎君可真是,好样的啊,不愧是林大人的弟弟。 黑夜浓黑如墨,谢谌枪尖一挑,斩杀了面前的士卒,他冷声道:“我等奉陛下之命,进宫诛平叛乱,尔等还不退下。” 守宫城的将领是丁党,借着火光一看竟然是谢谌,顿时吓得直冒冷汗,“这……你是人是鬼?” 何歆道:“有道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赶快打开城门,不然等我们进城,你们这些叛党可没好果子吃。” 将领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大怒道:“谢谌?你装神弄鬼就罢了,竟然带兵围攻皇城,这可谋反大罪。” 何歆直接笑出了声,丁党还要说别人谋反,“大人,看来只有强攻了。” “老张还没过来?”谢谌问道。 “来了,来了,大人,我将火药和火枪运到了。”老张声嘶力竭喊道。 “来得正好。”谢谌换了一把顺手的火枪,摩挲了几下枪身,点燃火药,硝烟味混合着利剑出鞘般的声音直冲宫城墙而去。 城墙上方立刻出现一声惨叫,将领委顿在地,大口大口喘着气,“都给我守住,千万……千万不能让他们进去。” “是,大人。”城门卫大声道。 一时间,箭矢,炮弹如同乱石拍空,血腥味与硝烟味伴随着冲杀声越来越浓,谢谌抹脸上的血迹,长枪一刺,将守门的士卒刺倒, 蔡兴带着士卒正在死命撞城门一角,刚刚抛出来的火药将城门砸出一个洞来,他力气极大,喊着号子“一二,一二,城门马上要破了,都加把劲。” 终于,城门轰然倒地,谢谌收起手上火枪,拎着长枪单枪匹马杀进了城中。 老张一见谢谌冲进了城门,大喜道:“弟兄们,冲啊。” 身后的士卒一拥而上,终于冲进了宫城内。 “公子,丁岩何手下两股叛军已经将云福宫团团围住,林大人他们恐怕不太妙。” 谢谌垂眸看了一眼跑来报信的阿洵,“我如何交代你的?” “公子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护得林大人安全。”阿洵道。 谢谌料想定是林书阁派阿洵前来报信,这会也不想计较他的过失,“起来吧,随我一同去诛灭反贼。” “是,公子。” 云福宫内诸人听到谢谌前来救驾的消息后立马有了盼头,谢校尉竟然还活着,他们偷摸看着永元帝和林书阁,莫非,这都是陛下的计谋不成?想趁机将丁党一网打尽? 思及此处,一些聪明人心思活泛起来,谢校尉可是大破匈奴的奇将,有他在,还愁剿灭不了叛军,现在不表忠心,难道要等着陛下秋后算账,将他们作为丁党一起除了吗? 丁岩何心中又急又气,谢谌没死,好啊,竟然合起伙来耍自己,“谢氏余孽无诏擅自带兵入皇城,来啊,将其斩杀,殿内逆党除了陛下,也尽数除尽。” 永元帝却殿内士卒道:“朕知道你们跟随丁党谋逆不是本意,朕愿给你们一个机会,若放下武器,朕不追究尔等过错。” “若是冥顽不灵,谋反之罪祸及家人,不知道你们当不当得起。” 士卒们听着殿外两兵交战的声音,永元帝的话又诱惑十足,眼看谢校尉要带兵打过来,他们怎能是谢校尉的对手,而且火药的威力他们又不是没见识过。 丁岩何也察觉到士卒军心动摇,“莫要听他信口开河,若今日事败,安能放过你们?” “朕乃一国之君,金口玉言,怎会有反悔之意?”永元帝又道。 众士卒犹豫起来,现在的局势让本来动摇的心越发不稳了,林书阁当机立断,“诸位,立功的机会可不多了。” “噗”一声,是刀剑刺入骨肉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竟是一名官员拿起刀将旁边的丁党官员刺死了。 一石惊起千层浪,这边惶恐不安的官员顿时找到了立功的手段,竟然磨刀霍霍朝丁党官员而去。 丁文博怒道:“谁再敢进一步,这些人就都没命了。”说着竟然将一名妇人捅死,转身将刀抵在阮夫人脖子上。 “娘子。”殿内霎时响起凄厉的喊叫声。 “大司马,敌人攻势太强,我们快守不住了。”有士卒进来报道。 “守不住也得守,”不然就真前功尽弃了。 喊杀声越来越近,殿内还在僵持,丁岩何道:“陛下,若要想阮夫人活命,便拿小皇子来换。” “再加上林书阁。”丁文博补充道,殿外可是谢谌带兵,手上若有林书阁在,定可以保全大家性命。 “陛下,这……”阮青昀吞吞吐吐。 “陛下,小皇子关系江山社稷,望陛下慎重。” “是啊陛下,此等关键时刻,陛下莫要妇人之仁,让逆党顺了意。” 永元帝纠结万分,看了看面色凄然的阮夫人,又忘了一眼苦累了已经在阮青昀怀里安睡的小皇子,左右为难。 “陛下,保全皇子要紧,”阮夫人说着竟然要往刀上撞去。 丁文博刚刚吃过林萱的亏,专心盯着手上的人质,见阮夫人要自尽,连忙将刀后撤,刀刃还是擦过阮夫人脖颈,留下一道血痕。 “爱妃,丁岩何,勿要伤及夫人,你要什么,我们慢慢谈。” 丁文博冷哼一声,这会慢慢谈,这是要拖到谢谌杀进来了。 突然,众人听到林书阁朗声道:“丁大司马,我来当人质,放了阮夫人。” 第229章 第212章 “将你手上弩箭除去。”丁文博道。 “大兄, 不可……”林萱焦急万分,大兄手上只有弩箭护身,若将其除去, 以身犯险,必定要落入丁家手中。 “别担心, 我心里有数。”林书阁悄声道。他说完便将绑在手上的弩箭丢给旁边的夏翊, 和永元帝对视一眼后, 永元帝示意阮青昀将小皇子交给林书阁。 “可千万小心。”阮青昀神经紧绷,小心翼翼地将小皇子换到林书阁手里, 又仔细叮嘱道。 怀中熟睡的婴儿却骤然醒来,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林书阁,倏而笑了起来。 林书阁嘴角也染上一抹笑意,抱着他朝前方走去, 丁文博也挟持着阮夫人朝这边而来, 双方屏息凝视,唯恐对面谁先动手。 到了预先说好的位置,林书阁对丁文博道:“可以放了阮夫人了吧?” 丁文博冷淡道:“你先将小皇子交付给我。”林书阁太过狡诈, 他可不敢全然信任此人。 林书阁轻笑一下,“丁大人已如惊弓之鸟了,”他眼神骤然变得惊恐,“小心后面。” 丁文博才不信他, 刚要说你骗谁呢,结果刀锋突然一闪,正好刺中他的胳膊, 他朝后一避,刀尖从阮夫人脖颈处移开。 林书阁急忙将怀中婴孩塞进阮夫人怀中,将她一把推到夏翊那边去。 夏翊早就接到他的眼神示意, 提早准备接应了,将弩箭朝林书阁一抛,拉着阮夫人拔腿就跑。 丁党却被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以至于没能反应过来,竟然生生让林书阁救出了阮夫人。 “元朔,你……”丁岩何一双虎目睁得极大,丁文博抱着右臂大声骂道:“廷尉大人,你竟然背叛我们,怪不得,怪不得今日小皇帝如此从容,原来是你泄的密。” 易池擦了擦手上的刀,周边几名官员和士卒将其保护着密不透风,“大司马,劝你认清形势,趁早投降,免得牵连无辜。” 又向永元帝道:“陛下,臣幸不辱命。” 永元帝大声笑道:“易爱卿做得好,臣下若能弃暗投明,朕既往不咎,丁岩何已是众矢之的,诸位切莫站错了队。” 丁党官员见到易池竟然投了永元帝,心中摇摆不定者居多,有人咬牙跪下道:“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有人一带头,稀稀拉拉又跪下几名官员。 丁岩何气急败坏,提刀要砍一名官员,突然一支利箭“嗖”地一声将刀撞了出去,那官员捡回一条命,吓得屁滚尿流往一边躲了起来。 “林淮亭,给我杀了他。”丁岩何大声吼道。 所有士卒提刀就砍,林书阁一边要护着永元帝等人,一边还要防止自己被砍伤,林萱和夏翊手忙脚乱护着阮夫人。 箭矢已经要用尽了,他捏着最后两支箭,默默在心里道:“仲宣啊仲宣,你再不来,就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丁岩何如今恨林书阁入骨,带着士卒不要命地冲杀过来,周边的中官侍女纷纷倒下,几名官员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林书阁躲过惊险一刀,手中弩箭已经全部用完,眼见丁文博长刀一劈一砍,直冲林书阁面门而来,一支长箭携着着千钧之力袭来,正中丁文博胸口。 “终于来了。”林书阁有些脱力,扶着柱子缓了缓。 谢谌带着士卒冲进殿内,老张大声喊道:“诛杀逆贼,都给我杀。” 不及殿内逆党反应过来,老张已经带着士卒杀到面前,双方激战起来,谢谌拿着士卒给的环首刀冲进人群,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士卒护卫丁岩何与丁文博往后撤退,老张带着手下继续往前追去。 “臣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谢谌俯身下跪道。 永元帝大喜,亲自将谢谌扶起来道:“爱卿来得正好,众位爱卿,随朕一同去看看逆贼是什么下场?”他目光泠泠,扫视了周围一瞬,一些丁党官员吓得腿脚酸软,跪伏在地。 林书阁终于松了一口气,谢谌朝他无声说道:“我来晚了,哥哥没受伤吧?” 林书阁轻笑一下,没理他。永元帝给了身边中官一个眼神,中官躬身称是,将殿中的丁文吟以及一应丁党带了下去。 “陛下,陛下饶命啊。”丁文吟大声叫喊着。永元帝闭了闭眼,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呼喊一般,只挥手让谢谌去追丁岩何。 谢谌握着刀继续追击丁家人,林书阁陪着永元帝在后,等他们到的时候正好听到老张笑得跟个反派似的,将刀架在丁岩何脖子上,“逃?你再逃一个试试?” 永元帝冷眼看着这位压在自己头上多年的权臣,“大司马,你可知罪?” 丁岩何头颅抬得极高,“我何罪之有?李璟小儿,你忘恩负义,枉为人君,若我身死,定在九泉之下等着你。” 见他眼中满是不甘心和怨恨,林书阁上前一步道:“丁大司马可是在等几路郡兵的到来?” “你……你们,”丁岩何气得吐血,怪不得城外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不可能,你们手上哪来这么多兵?” “邓济呢,邓济也被你们……” “是啊大司马,谁知道邓大人这么多年不显山不露水的,竟然是丁党。”林书阁又道。 “不可能,你们不可能知道的,是谁?易池误我啊。”丁岩何白发散乱,高声大骂易池。 此时,有人带着几名士卒从另一个方向赶来,朝永元帝道:“启禀陛下,城外逆党已尽数除尽,西北边军正在城外听候陛下调令。” 西北边军,丁岩何瞪着谢谌,恨不得生啖其肉,“谢谌,林书阁,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一旁却传来丁文博又惊又慌的声音,“阿明,怎么会是你?这不可能,你怎么会背叛我。”他说完便吐出一口鲜血,眼中含泪,“你……怎么对得起我的,我这么多年对你如何……” “丁大人,重新与你认识一下,我姓苏,家兄苏烈以及苏家人是如何死的,我毕生不敢忘记。”阿明脸上尽是冷意。 “苏家?你竟是苏家人,这么多年,你藏在我身边就是为了……为了报仇?”丁文博带着泣音道。 “没错。” “今日之事是你告诉他们的?各郡士卒的路线也是?”丁文博不死心道。 “是。” 丁文博又痛又悔,竟然是自己引狼入室,这么多年真心相待,反倒给自己,给丁家酿成如此大祸。 “带下去。”永元帝揉了揉酸痛的眼角,吩咐道。 丁言何大哭大笑,“我儿,为父与你皆识错了人,林书阁,谢谌,狡兔死,走狗烹,今日的我焉知不是明日的你们?李璟小儿狡诈多疑,你们以为他会一直信任你们,我在地下等着看你们的下场。” “休要胡言,带走。”阮青昀喝止道。 丁文博被谢谌重伤失血过多,如今又受此打击,如同呆滞一般被带了下去。 一场宫变就此结束,可由此引发的事件却让燕都整个正月都人心惶惶,百姓几乎每日都能看到有朝廷官员被抄家,燕都城内哭声震天,被牵连着不知凡几。官员每日战战兢兢,唯恐哪日便有士卒破开自己府门,将一家人全都带走。 林府。 林书阁正抱着小白窝在书房里看书,旁边的桌上放着几盘精致的小食,贺青燃进来时便看到这样一副悠然自得的画面。 “大人倒是清闲,如今人人都说这次平叛大人当居首功,朝中处理了一批又一批官员,正是用人之际,怎么大人倒闭门谢客了?”贺青燃走进来道。 “陛下终于将丁党除尽,少年帝王,有如此成就,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此时我就不去碍眼了。”林书阁捡起一块猪肉脯塞进嘴里,小白扒着他的衣襟也要吃,林书阁只好挑了一小块分给它。 贺青燃叹了一口气道:“丁党如今便是臭沟里的老鼠人人喊打,可若真是丁党又作奸犯科也就罢了,如今这情况,竟然是曾与丁岩何有过一丝往来都要被打成丁党,剪除逆贼竟然成了这些人党同伐异的手段。” 林书阁半晌没说话,“丁家如何处置的?” “陛下夷了丁岩何三族,与丁家往来密切者皆被抄家,宫变那日幡然醒悟者判处流放,子孙三代不得回京,皇后赐白绫。” “阿燃可有待在燕都的打算?”林书阁听完反问道。 贺青燃有些羞赧道:“男儿志在四方,我自是想留在燕都闯一番功名。” 林书阁笑道:“此番整顿朝堂必会剩下大批空位,除了各郡举荐人才之外,朝中也可互相借调,若你愿意,我与阮大人说一声,让你去他手下做事吧。” “大人这是何意?我已经在大人手下,怎能另觅新主?”贺青燃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声音中还带着丝委屈。 林书阁笑道:“又不是不要你了,只是去阮大人手下比待在我这好。” 贺青燃一头雾水还要再问,就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紧接着谢谌推门而入,“哥哥,到处找你不到,怎么在这里?” 第230章 “见过谢校尉。”贺青燃行礼道。 谢谌抬手让他不必多礼。 贺青燃见二人有事要说,便告了一声罪退了出去。 “哥哥,谢府已经翻新,正好今日陪我走一趟。”谢谌看着心情不错,走过来将林书阁拉起来。 “这么快吗?你阿父他们的陵墓修得怎么样了?” “也差不多了,姑母她们已经在大堂等着了,我们一起过去。”谢谌笑道。 林书阁点点头,将小白随手交给仆从,与谢谌往谢府赶去。 第213章 马车行驶在长武街上, 林书阁突然问道:“仲宣,一直没有问你,阿明他是怎么回事?” “怎么想起问这个了?哥哥是想问他如何在丁府隐藏这么多年又没被人识破的吧?”谢谌将一只手炉塞到林书阁手里后道, “他叫苏潜明,出生后体弱多病, 有人给他卜了一卦, 说他成年前不宜见人, 越少人知道他的存在越好,最好是送到外面去养方才能保全性命。” “起初苏家人并不信此说, 后面见他身体越来越差,就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将他送了出去,还将他的名字在族谱中消了去,对外只说苏家二公子体弱早逝, 没成想确实身体越来越好。后来谢家出事, 苏家也被牵连,整个苏府便只剩下他一人,他便隐姓埋名潜入丁家, 成了丁文博手下幕僚。我原先也不知此事,这几日他来找我才将事情和盘托出。” 竟是如此缘故,此人心性坚韧不下仲宣,多年来隐忍不发, 与仲宣互传消息,终于将仇敌绳之以法,也算得偿所愿。 “原来如此, 倒是多亏他送的消息,不然丁岩何狡兔三窟,如何防范?”林书阁摸着手炉上温软的兔绒, 轻声道。 “是啊,没想到邓济竟然有问题,幸好宫城校尉并不全部听他的,再加上西北边军,就算他丁岩何有再多郡兵,也无济于事。”谢谌道。 “仲宣,有陛下的诏令,西北各郡郡守和都尉自然会放边军秘密过境,定远郡不消说,陇西郡李大人人品操守我自然信得过,魏郡呢,郡守可是帝党?”林书阁突然想起来道,他们早料到丁家要谋反,一早便与靖远侯传信,让他派兵过来,但此事极为机密,一个环节都不容有失。 谢谌神秘一笑,“哥哥可还记得我曾经说过一个人。” 林书阁疑惑地看着他,“什么人?” “当年逃亡西北时,有一名将领认出了我,却放我西去。” “竟然是他,他是魏郡官员?”林书阁惊讶道。 谢谌点点头,“他如今是魏郡都尉”,因为这件事,他才与永元帝交底,让边军从魏郡过来。 “这可真是上天都在帮我们。”林书阁感叹道。 谢谌笑了笑,正欲说话,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他问道:“怎么回事?” “公子,前方正在行刑,百姓看热闹将街道堵上了。”阿洵在外面道。 今日行刑? 林书阁掀起帘子朝外面看着,只见人头攒动,百姓自发往一边涌去。 “听说今日行刑的是丁家一个旁支,仗着丁家之势,卖官鬻爵,欺男霸女,逼得当地百姓活不下。” “该杀,这等恶贼要不是有丁家护着,早就不日砍了,幸好陛下将丁氏一族一网打尽。” 林书阁听着百姓义愤填膺,对谢谌道:“我听说陛下已经让各部给曾被丁家陷害的官员平反了,想来穆远舟他们可以回京了。” 如同穆远舟这般要么没有站队丁家,要么妨碍了丁家而受难氏族不知有多少,光谢谌知道都就不下十家,他们剩余子孙隐于暗处,一直等着这一天。 谢谌手上一直留有他们这些年搜集的证物,这些日子他也一并一交给了永元帝,也算是帮了他们一把。 “阿洵,跟姑母她们说一声,我们绕道走。”谢谌见路一直被堵着,出声道。 “是,公子。”阿洵抽了一下马鞭,大声回道。 到了谢府,几人下了马车,林书阁见谢谌等人面上带着怀念和难过,知道他们此刻心情颇有些近乡情怯之意。 “我们进去吧。”林书阁出声道。 谢家众人这才回神,谢凝擦了擦泪道:“终于回来了,走吧,都傻愣着做什么,我们进去。”王衡那次虽说已经来过,但此刻才是真正回家,谢谌推开大门,府内已经休整完毕,一应布置竟与当年一模一样。 尘封已久的记忆回笼,父母兄嫂面容一一闪现。 他仿佛还能看到大父坐在上首擦着兵器,阿母与阿父坐在一起说话,阿兄阿嫂也坐在旁边面带微笑道:“二郎,你回来了。” 谢谌眸子不自觉涌出热泪,谢凝等人已经泣不成声。 众人行至祠堂,谢谌强忍泪水,从林书阁手上接过一个包袱,将谢家众人的牌位立好,他上好香后带着众人磕了三个头。 “列祖列宗在上,谢氏子孙谢谌终于为谢家平冤昭雪,还谢家一个清白,大兄,阿父阿母,阿兄阿嫂,你们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 林书阁看着谢谌神色悲痛,知道他估计还有话要与父母亲人说,便自己退了出去。 他自己在宅子里转了转,府内很大,他沿着回廊一直往里走,突然看见一个院子。 这院子收拾得十分利落,院内种着一处竹林,风吹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院中间有一处石刻的桌子,林书阁有些好奇,上前看了看,没想到上面竟然四散着几枚石刻的棋子。 林书阁伸手将其摆好,看来是一副棋局,只是中途被打断了。 “哥哥。”耳边传来谢谌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这么快就说完了吗?林书阁回身,见他大步朝自己走来,脸上表情变化莫测。 林书阁回道:“本想四处走走,见到这处院落有些奇特便过来看看。” 谢谌搔了搔耳朵道:“这是我的院子。” 林书阁“嗯?”了一声,谢谌脸上带着些赧然,“果然我二人心有灵犀,以后有空,哥哥便同我住在此处。” 他说完便拉着林书阁到处乱转,一会说这处是他平日练武的地方,那处的屋舍他平常用来读书习字,连他儿时贪玩逃出府的矮墙也要拉着林书阁看。 林书阁哭笑不得,但见他如此开心,心中也染上一层喜悦,阳光终究会冲散阴霾,往日的苦痛也会淡化,成为他继续向前的动力。 “哥哥,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一声。”谢谌终于过足了瘾,突然低声说道。 林书阁见他眼神躲闪,眯了眯眼睛,“说吧,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我刚刚已经将你我之事告知了父母长辈。” 原来是这个啊,这有什么,等等,林书阁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你是说姑母她们也?” 谢谌还有些等着他夸奖的意思,闻言点了点头。 林书阁看着他这幅求表扬的态度,登时头大,他咽了咽口水,“姑母她们……” “刚开始有些接受不了,但后面又说只要我开心就好。”谢谌道。 其实当时的情景谢凝等人仿佛被雷劈一般,先是脑子如同被灌了浆糊,后面神思清明之后才慢慢回想自己侄子与林书阁的相处,后知后觉才发现两人实在是太过亲密。 怪不得,怪不得,谢凝只恨自己怎么早没看出来,这两人到现在都还住在一起,从前还以为是兄弟俩感情好,以后各自婚娶了自然会搬出去。 谁知道竟是如此,她看了看一旁忐忑不安的侄子,心中实在不忍说出反对的话,这两人从西北到燕都,可谓如履薄冰,九死一生,终于尘埃落尽了,她又怎么忍心拆散两人,况且这样的感情又岂是别人一两句能劝开的。 她重重叹了口气,看着眼前人高马大的谢谌,心中顿时不知什么滋味,只能嘱咐他要好好待林书阁,她清楚谢家子什么德行,人家林大人温和有礼,断不会做这么离经叛道之事,定是自己侄子步步为营抢来的,兄长和大侄子不都这样。 “所以说姑母她们同意了?”林书阁惊道。 “自然,哥哥那么好,她们又不是不知道,还让我以后莫要负了哥哥,否则她第一个不饶我。”谢谌见林书阁难以置信的表情中还带着一丝惊喜,忍不住上前拥着他道。 古人这么开明的吗?林书阁还呆愣着,转眼又想谢凝只是心疼谢谌这么多年过得艰辛,不忍心棒打鸳鸯。 “你们谢家子嗣可就剩你一人了?难不成你想过继?”林书阁开玩笑道。 “让姑母自己回宗就行,反正她要与柳家和离。”谢谌无所谓道,况且若不是哥哥救了他,哪来谢家今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哥哥受一丝委屈,阿父阿母在天之灵也会同意的。 “和离?”林书阁偏头问他。 谢谌点了点头,“姑母夫妻二人感情不睦,她想和离已经好久了。” “好吧。”林书阁想问缘由又怕触及当年之事。 谢谌低头看着他,解释道:“其实还是谢家之事闹的,柳家与谢家是姻亲,当年也选择了明哲保身,姑母也不怪他们。可惜柳家家主为了撇清干系,竟然要休了姑母。在姑母联合几位堂姐上书先帝之后,柳家家主更是以姑母多年无所出为由,让姑丈休了姑母,另娶她人。姑丈与姑母少年夫妻,自然不同意,柳家老夫人以死相逼,姑丈被逼无奈,只能先同意纳妾。” 第231章 “后来,姑母与堂姐们的义举为世人所称赞,先帝也下旨褒奖了姑母,柳家为了名声,只能放弃此事。” 林书阁心中有些疑惑,谢谌又道:“哥哥是不是想问以姑母的性子怎么还会忍受这么多年?” 他微微叹了口气,“谢家一倒,出嫁的谢氏女便没了依仗,柳家虽说不如丁家与谢家,但依旧是世家大族,姑母还要保全其他人啊。后来阿莹姐出事,姑母上门讨还嫁妆,一战成名,柳家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林书阁心中戚戚,“如此也好。” “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林书阁拉着他的手道。 谢谌却道:“哥哥今日不陪我住在这里?” 林书阁笑着锤了他一下,谢谌也笑道:“下次吧,下次哥哥陪我多住几日。”他轻声“嗯”了一下,两人一同出了院子,却发现谢凝一行人已经走了。 林书阁心中倒松了一口气,这种莫名见家长的氛围他也有些难为情。 第214章 日落黄昏, 二人乘着马车回府,却见一名将领领着士卒抄家,路边站着几名呼天喊地的男女, 有老有少,看来应该是被抄官员的家眷。 林书阁慢悠悠放下帘子, 在心中盘算着确实该去见见永元帝了, 外面却喧闹声越来越大。 “二郎, 二郎,快救救我们。” 林书阁听见这声音, 心中猛然涌起一股怒意,刚才他没注意,抄的竟然是卫家。 谢谌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没听到一般, 只冷声道:“阿洵, 回府。” “是,公子。”阿洵驾着车准备继续向前,不想卫焕竟然甩开士卒, 冲了上来,直接拦下了马车。 “二郎,舅父知错了,丁家势大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都是他们,是丁岩何逼我们的,舅父知道你最有孝心了, 帮我们在陛下面前求求情,你忍心让你外大父这么大年纪流放吗?你忍心让你表弟、表妹去蛮荒之地过苦日子吗?” 林书阁简直要被气笑,直接准备掀开帘子出去, 谢谌伸手拦住了他,“哥哥,我来。” 卫家人一见谢谌从马车里出来,顿时激动万分,卫薮身躯佝偻,早已没有往日的富贵尊荣,旁边一众卫家子弟也身着素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二郎,外大父就知道你还记挂着我们。”卫薮老泪纵横,上前欲拉谢谌衣袖,被一边的士卒拦住。 “见过谢校尉,我等奉陛下之命将卫氏一族流放苍溪郡。” 谢谌还未说话,卫薮便气愤道:“拦着我作甚,你眼前这位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老夫外孙,二郎啊,如今只有你能救卫家了。” 谢谌勾起唇角,“外大父多年来攀龙附凤,可曾料到会有今天?” 卫薮变了脸色,卫焕立马叫嚷道:“小畜生,你什么意思?阿父,你还是别求他了,人家如今风头正盛,估计早就想撇清我们这层关系了,不过你可别忘了,你阿母也是卫家人。”卫薮却抹着眼泪道:“二郎,你真忍心让卫家覆灭吗?阿言若是泉下有知,也会说你不孝啊。” “是吗?你们应该庆幸阿母是卫氏女,不然怎会让你们只是流放这么简单?” 卫薮一听这话便知谢谌绝不可能帮他们,咒骂道:“你这等不忠不孝之徒,陛下如今能用你皆是因为你还有用,等来日手上有了其他刀,焉知下场比我们强?” “那便拭目以待,对了,好心告诉你们,苍溪郡那边群山环绕,据说多虫蚁疫病,外大父和舅父千万保重身体,我在燕都等着你们。” 谢谌说完又对负责抄家的小将道:“打扰诸位公务。” 小将躬身行礼,“送大人,”说完又喝道:“押走。” 谢谌进马车时还能听到各种咒骂他的声音,混着绝望的哭泣声,他揉了揉眉心,坐着那里半天不动。 “阿洵,派人跟着他们,若有情况,不必留情。”阿洵在外面响亮地应了一声,林书阁知道谢谌心情复杂,安慰似地道:“苍溪郡地处大燕南部,那里可比不上中原,这些人在燕都养尊处优多年,光是瘴疠疾病就够他们受的了。” 谢谌点点头,来自亲人的背叛最为要命,何况还是两次,若不是看在阿母的面子上,哪能这么便宜他们。 “不过虽说如今南部各郡人口不多,可若是开发好了……”林书阁喃喃道,前朝已经开始开发南方,若想重现后世南方的盛况,估计还需要好多年,不如现在就开始? “哥哥说南郡开发?”谢谌问道。 “对,南方虽说湿热难忍,也多各种疾病,可若是开发好了,整个大燕都会受益,不行,此事我得好好思量,再与陛下细谈。”林书阁收敛神色道。 谢谌看惯了他这幅模样,也不再追问,只让阿洵驾车回去。 翌日。 林书阁去了云福宫面见永元帝,正要通禀一声,就见永远帝身边的中官乐颠颠跑了过来,“林大夫快进,陛下等候多时了。” 云福宫内,永元帝正低头写着什么,林书阁好似回到了二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未行礼,就听到永元帝道:“不必多礼,朕还以为爱卿还要躲些时日,不想今日便来见朕了,说吧,有什么要劝谏的?” “陛下,臣今日不是来劝谏的,只是想与陛下商议南方各郡之事。”林书阁还是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后道。 “哦?南方各郡之事如何?”永元帝将笔放下,抬头看向他。 “臣这几日听说陛下往南方边郡流放了不少人,因而有些想法……” 永元帝神色一变,面上登时像拢了一层寒霜,“还说不是劝谏,难道你觉得朕不应当将那群人流放吗?” “陛下,请听臣一言,臣是想说大燕南方各郡开发不足,宜将这些人送去开荒,臣听闻南方水土丰富,稻种可一年两熟,在更南部的地区有一地方名唤占城,此地的稻种优良,可一年三熟。只是南方多疫病,陛下可选派各类医师大夫同行以防止各种疫病。” “再兴修水利、将铁犁牛耕技术带到一些我大燕还未涉足之地,辅以教化,届时文化斐然,可利大燕。”林书阁将后世对南方的开发政策一件件说一永元帝听。 “好啊,不愧是林淮亭。”永元帝大喜,在心中思索片刻道。 “朕这就让阿昀带人拟个章程出来,正好这段时间处置了一批犯官,牢中估计都没处关了,让他们全都给朕开荒去。” “陛下,臣有一言要进谏,党争有碍国本,丁党已除,朝堂众臣合该勠力同心,为百姓、为大燕做些实事,而不是相互攻讦,长此以往必有大患。”林书阁声音中带着坚定,不顾永元帝骤然变得难看的脸。 “林淮亭,这便是你要说的?你可是觉得朕太过心狠手辣?”永元帝冷淡道。 “并非如此,”林书阁急忙道:“陛下雷厉风行处置丁党此乃好事,既可以剪除朝中毒瘤暗疮,也可震慑宵小。但是不能仅凭其是否与丁家有接触就认定其为丁党,矫枉过正,过犹不及,恐会适得其反。” “古往今来朝堂之上因争名夺利而拉帮结派,进而形成朋党,视对方为浑水猛兽,凡是对方所支持的人或事,无论对错,皆要反对,以至于外敌侵入之际,还在争,还在斗,到头来整个国家皆成为朋党相斗的代价。”林书阁想着后世因为党争而引发的后果,不禁心生恐惧,说的时候根本没注意永元帝脸色越来越黑。 “说完了?”永元帝负手而立,云福宫针落有声,外面的阳透过开着的窗户照了进来,半明半暗中,永元帝突然出声道。 林书阁俯身跪下道:“臣今日所言,皆是肺腑之言,万望陛下以江山社稷、百姓安业为主,切莫姑息纵容。” 永元帝怒极反笑,林淮亭这张嘴,从前站在他这边对付丁家时,他听着自然爽快,如今矛头指向自己,总算知道这张嘴的厉害之处了。 “依你之言,朕杀几个丁党反倒碍了江山社稷、百姓安业?” “臣不敢有此想法,只是痛陈党争之危害,陛下当年与丁家对抗时深受其害,如今丁氏已除,陛下宜整顿朝纲,亲近贤良,善用人才,才能保我大燕江山万年。” 永元帝听他明着暗着在说朝中近日之事,他从前行事处处受丁岩何掣肘,对于依附丁家的那群墙头草同样深恶痛绝,明明作为臣子应当忠心君父,可他们呢,为丁岩何马首是瞻,恨不得望尘而拜。 有些甚至生了废立皇帝的念头,他心中自然清楚,好不容易将丁家扳倒,这群人不得好好收拾收拾。 不过林书阁说得也有理,凡事总得有个度。 见永元帝不说话,只一阴恻恻的眼神看着自己,林书阁又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如今之形势,朝中重臣已知陛下天威不能再犯,应当对被冤者或无辜者施以怀柔之策,定能使其心服口服。” 永元帝蓦地一笑,“林淮亭,好话坏话都让你说了,你觉得朕还能说什么呢?” 第232章 林书阁知道他这是同意了,“陛下仁心,此朝中文武百官和万民之幸。” “行了,朕不吃你这套,起来吧。”永元帝抬手道。 林书阁这才站起来,永元帝见他不疾不徐,奇道:“你今日就不怕朕治你不敬之罪?” “陛下乃明君,断不会如此。”林书阁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落日绚丽如火,光影打在他身上,端得玉树临风。 永元帝恍惚想起来面前这人好似一直未成亲,“爱卿可曾婚配?” 林书阁心中惊讶,不知永元帝怎么突然拐到这上面了,但还是回道:“还不曾,不过臣已有心悦之人,只待来日便要成亲。” “好像从未听爱卿说过。”永元帝道,他竟不知林书阁已经有了未婚妻,不过以他的长相和才华有未婚妻倒也正常,不知是那方天仙能入了林书阁的眼。 “这些年事忙便也没想这些。”林书阁只能敷衍过去。 永元帝见问不出来,便也不再讨嫌,与他又探讨了一番南方边郡的开荒之事,便让他退下了。 黑夜吞没了最后一丝余晖,永元帝站在窗外看着云福宫外,有人出声道:“陛下,用饭了。” 阮夫人提着食盒走了进来,永元帝连忙上前接了过来,二人如平常夫妻般说话,永元帝朝阮夫人抱怨林书阁今日所言,阮夫人却笑了一声,“陛下看着并没有生气,反倒有些高兴。” 永元帝道:“他太过年轻,又太过善良,还需再历练几年,遮遮锋芒才好。” 阮夫人只含笑静静听他说着,不时为永元帝布菜,没有再插一句话。 第215章 谢家事了, 林书阁每日当值,下值后回家与谢谌等人吃吃喝喝,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今日是休沐, 他一人在家闲着,谢谌军中有事, 谢凝带着林萱赴宴去了, 自从宫变时林萱救了一众京中贵女和夫人, 林萱一跃成了燕都最受欢迎的女郎,请柬纷至沓来, 林萱日日去赴宴,忙得不可开交。 林书阁自认为是个开明的家长,与朋友聚会而已,他自然不会干涉, 反正大部分时间谢凝等人也在, 他也不必担心有什么危险。 况且就算有,林萱自己也应付得来。 至于林清远,当日他砸晕了张令丞, 事后林书阁带着幼弟上门赔罪,张令丞受了永元帝褒奖,自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不过林清远是个老实孩子,自觉心里过意不去, 日日过去探望,竟与相里谷等人打成一片,专研火药等武器去了。 林书阁躺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小白在旁边用爪子将他的衣袖勾了一条长线,林书阁无奈,只能将它抱进怀里, 摸着它柔软的肚皮,享受好不容易清闲下来的日子。 不过,天不遂人愿,屋外立马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仆从在外道:“大人,贵客上门。” 这时候什么人会上门?林书阁将小白放到软垫上,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走了出去。 “何人到访?”林书阁问道。 “好像是梁王殿下。”仆从跟着林书阁出去的时候见过梁王一次,故而有些印象。 梁王找自己何事?林书阁心中疑惑,跟着仆从走到了大堂。 大堂内一名年轻男子正负手而立,盯着一处发呆,林书阁连忙上前行礼道:“见过梁王殿下。” 梁王转过身来,抬手道:“林大夫不必如此多礼,今日是本王有事叨扰,还望林大夫莫要嫌本王烦。”他性子温和,仿佛还是跟着尹宏安种地的小吏。 二人寒暄一二,梁王开门见山道:“本王听闻林大夫建议皇兄开辟南郡边地,特来向林大夫请教。” 见林书阁面上犹有疑色,梁王笑道:“本王欲往南方协助各郡开辟边地。” “殿下不可,南地多有瘴疠,前朝大将出征南地时,士卒感染的人不计其数,殿下身份贵重,切不可只身涉险。”林书阁怎么也没想到这位殿下竟然有这等心思,若真出了什么事,自己这“始作俑者”可吃不了兜着走。 梁王轻笑一声,“林大夫太过小心了,本王也不是要现在就去,至于瘴疠,皇兄已经广招医者悉心研讨预防的方子,不过本王却觉得林大夫这里说不定也有良方。” “殿下谬赞了,我并不通医理,只是听说常山、青蒿等物可能有效,但成效如何,我并不清楚,只能说如果殿下真想去,必得注意防范,饮水尽可能煮沸,平日里也要佩戴艾草来防蚊虫。”林书阁回忆了一下后世对于疟疾、血吸虫病的防治,但要完全根治,以现在的医疗水平几乎不大可能,只能平日里吃穿用度注意一些。 梁王细细思考着他说的话,“这些我会告知医工,让他们也听听。不过我倒想问一下林大夫,从西北传来的棉花、土豆这些南方可种得?” “自然,土豆虽喜干旱,但南方也可种,不过需要注意光照、土壤等问题。至于棉花,南方种植正得宜,说不定等南方广泛种植之后,殿下会看到不一样的景象。” 林书阁想到后世南方棉纺织业十分发达,盛产的棉布还能供给全国的盛况,突然意识到此时说不定是将棉花传到南方的好时机。 “哦?林大夫的意思是南方也能种,还能种得更好?”梁王眼睛一亮,期待地看着林书阁。 林书阁点点头,“除了地理条件外,南方水路发达,应当兴修水利,便于商业往来贸易。另外,南方水热条件好,更有益于产粮,若开发得当,就是鱼米之乡。” “大善,怪不得先生让我来找你,今日一谈,果然茅塞顿开。”梁王喜道,“对了,先生让我与林大夫说一声,岳林园今年春耕要开始了,先生想让林大夫过去看看。” 林书阁语塞,尹大人这是要将他作为编外人员了,还派出梁王来当说客,自己也不敢拒绝陛下亲弟啊。 他在心中咬牙切齿,面上仍带着笑意,说自己得空定会前去,又叮嘱梁王南方边郡还未开发之前,千万不要贸然前去。 梁王答应得好好的,转身回去就向永元帝讨旨,说是自己身为皇室子弟,理应为万民尽一份力,如今开辟边地之事便是他想尽力的方向。 永元帝自然不同意,梁王平日里性子和软,从未见他与人起过冲突,这次却一反常态,坚持要去,与永元帝僵持不下。 林书阁听到后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这位殿下这么叛逆的吗?他明明千叮咛万嘱咐的。 他在屋内唉声叹气,旁边无所事事的谢谌看着他这幅模样,好笑道:“哥哥可是为了梁王殿下之事烦忧?” “是啊,你说这位殿下是想做什么?南方瘴病可真不是闹着玩的。”林书阁将盖在脸上的书拿下来,对着谢谌道。 谢谌没说话,片刻后才道:“哥哥,依你来燕都后的观察,你觉得陛下与梁王关系如何?” 关系如何?以林书阁来看,梁王与永元帝尊敬有余,亲近不足,否则以梁王作为永元帝唯一活着的弟弟,也不至于整日跟着尹宏安种地。 虽说以前因丁言何之故,梁王需要暂避锋芒,可如今丁家已经覆灭,梁王却要闹着去南方,难不成? “就是哥哥想得那般,梁王与陛下并非同出一母,当年因为陛下年长且母族不显,所以丁岩何拥立陛下登基称帝,而梁王为了保全自己不得不谨小慎微,能不参与政事便不参与政事,整天与农人打交道,朝中好多人只知道梁王却从未见过梁王长什么样。”谢谌娓娓道来。 “而如今陛下大权独揽,以梁王殿下的聪慧,定要扫除陛下的疑心,西北边郡一不小心会被人说染指军功。南方边郡就不一样了,山多而林茂,又有瘴疠的危害,朝中大臣没人想去,他应当也是想到这些才决定要去南方边郡的。” 谢谌说完,看着林书阁一副你们心好脏的表情,好笑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先帝生了七八个儿子,如今只剩今上和梁王,可这大燕江山,只能有一个主人。不过陛下还年轻,又斗赢了心腹大患,小皇子也在平安长大,不会对一个没有威胁的兄弟如何。” 但如果有威胁,就是不一样都结果了,林书阁在心里接上这句话。 “梁王殿下未就藩可是因为丁言何的缘故?”林书阁问道,大燕从太祖以来就有藩王就藩的规矩,梁王如今年纪还未去封地,只能是丁家并未让其就藩,难不成丁岩何曾经也有立梁王的心思? 谢谌点了点头,“先帝驾崩之后,立哪位皇子便成了当时最大的事,几名年长的皇子母族显赫又已经成年,早早被排除在外,年纪最小的便是陛下和梁王,丁党官员也有推举梁王的,后面丁岩何一锤定音选了陛下,再后来陛下亲政后与丁岩何争锋相对,就有人提议废陛下而立梁王。” 林书阁腾地睁大了眼睛,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若他是梁王,还不如早早去封地过得自在,如今陛下大权在握,但还未开口要梁王就藩,梁王只能为自己打算,南方边郡又如何,先消除兄长疑心才是。 第233章 “所以陛下最后肯定会同意梁王的请求的,对不对?”林书阁又道。 谢谌起身走过来,将他手上的书拿开放在桌上,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林书阁被他看得心慌,“好好说话呢,做什么?” 话音刚落,便被谢谌抱了起来,直直往床的方向走去,“现在还是白天,你这……” 谢谌低头堵住他的嘴,过了半晌后才道:“阿远和阿萱又不在,其他人哪个这么没眼力见敢来打扰我们。”他一边说着手上也不老实,“哥哥,好长时间没碰你了,你就不想我?” 林书阁老脸一红,嘴上硬气道:“不想,又不是两地分居,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晃。” 谢谌将他重重抵在床上,整个压在林书阁身上,手指顺着衣衫一寸寸往下探去,因在内室,林书阁只穿着单薄的外衫,谢谌透过衣物感受着掌下身躯的温热,眼神逐渐变得炽热。 突然,他仿佛发现了什么似的,“哥哥骗人,你明明也很想我。” 林书阁羞耻万分,双腿不经意间夹住他的手,“别动了。” “好啊,我不动了,哥哥主动亲我一下如何?”谢谌说完侧躺在林书阁旁边,果然不动了。 林书阁被撩得不上不下,见这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猛得扑上去亲上他的唇角。 谢谌感受着他毫无章法的亲吻,忍了又忍,才翻身回吻过去,一时间整个屋子只有唇齿交缠和喘息的声音。 就在两人都意乱情迷准备做点坏事的时候,门外响起一阵疾呼:“大人,宫中传唤,西北急报。” 什么?林书阁仿佛夏日间被泼了一盆凉水,连忙将还压在他身上的谢谌推开,一边整理衣衫一边道:“究竟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宫中来人十分焦急,让两位大人即刻入宫,不得延误。” 难道匈奴又有动静?林书阁看向谢谌,“我们快进宫。” 第216章 “不必多礼, 西北军报,匈奴又有动静。” 林书阁和谢谌刚进云福宫,永元帝便道。 果然是匈奴, 林书阁心中咯噔一下,匈奴不是被仲宣打得元气大伤吗?怎么又有动静。 “靖远侯的书信提到, 自木邪单于身死, 左贤王大部被谢爱卿击溃之后, 匈奴各部一盘散沙,一直没有余力与我大燕一战, 只偶尔过来侵扰,被边军屡屡击退。可是今日靖远侯得到消息,木叶单于次子呼尔克通过政变杀死兄长和左贤王,自立为单于, 又联合右贤王迫使左右谷蠡王臣服, 统一各部。”永元帝道。 若是匈奴各个组织层级各自为政的话,便可逐一攻破,可如今又让其一统各部, 估计下一步就是磨刀霍霍而来了。 果不其然,永元帝接着道:“探子的消息,呼尔克正整顿军备,调度大军, 想一雪前耻,为父报仇,这是不将我大燕放在眼里啊。” “陛下放心, 此子看着来势汹汹,可匈奴大多不事生产,要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缓过来没那么容易, 况且靖远侯镇守西北,定会让匈奴有来无回。”林书阁听完后道。 若林书阁是匈奴人,自当趁着现在赶紧休养生息,等待来日,而不是在大燕兵强马壮之际铤而走险,不说西北有能征善战的靖远侯,谢谌还在呢。以匈奴如今的实力,何必与大燕硬碰硬,这无疑是以卵击石。 “根据定远侯的情报,匈奴人貌似准备趁虚而入,他们探得消息,谢爱卿已经被朕下狱,朝中争斗频繁,西北边军被急召入京。若他们此时进攻,大燕必定分身乏术,只能靠剩下的西北边军。如此,对于匈奴而言胜算极大,而且,就算不能攻破城池,抢夺百姓、钱粮也算是收获。”永元帝笑道。 林书阁心中窃喜,老天也帮着大燕啊,“依陛下的意思,是想直接永除后患?”不然也不会急召他和谢谌进宫。 永元帝负手而立,“匈奴向来是我大燕边境的头号敌人,大燕边境百姓深受其害,数代帝王要灭匈奴却不得,到了朕这里,必然要将犯我大燕者悉数灭去,也算是告慰祖宗英灵了,让你们二位入宫是想与你们商讨这次如何对战匈奴。” 林书阁看永元帝胜券在握,知道此次出征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便道:“一应粮草军备陛下得尽快让各部准备,不知陛下想让哪几路大将出征?” “那是自然,你们入宫前朕已经让阿昀去办了,粮草军备不是问题,林爱卿你这段时日便辅助阿昀去办此事吧。至于主将,自然是以谢爱卿为首,定远郡守和定远侯各率一路大军夹击匈奴,此战,必得将匈奴驱逐出积微山以外,让我大燕不再有匈奴扰边之事。”永元帝对二人道。 “随行武将朕会从朝廷选善战者,谢爱卿,朕等着你凯旋而归啊。”永元帝眼中尽是信任,对谢谌道。 “臣定不负陛下厚望。”谢谌俯身道。 “有两位爱卿在,朕自然高枕无忧,不过林爱卿,阿煜不知与你谈了什么,怎么突然跑来与朕说要去南方边郡?”永元帝突然转了话题,目色沉沉道。 “冤枉啊陛下,殿下喜好农事,只是问了臣有关土豆、棉花在南方能否种植的问题以及一些在南郡如何防治疫病的问题,臣可是尽力劝殿下南郡十分危险,千万不可轻易涉险的。”林书阁语气是十足的委屈。 谢谌也道:“哥哥在家中听说梁王殿下闹着要去南方,忧愁得不行,就怕陛下以为是他撺掇的,要治他的罪呢。” 永元帝爽朗一笑,“朕自然不会怪罪爱卿,只是阿煜这孩子还是不信朕啊。” 这话两人都不敢随便乱接,林书阁思考片刻后道:“陛下与梁王殿下手足情深,臣知道陛下一片爱护之意,不想殿下去此凶险之地。殿下也是,开拓边境,以农事造福于民,这也是殿下在为陛下分忧啊。” 永元帝看了他半晌,林书阁攥了攥手心,不敢再多说,永元帝这才道:“爱卿说得极是,朕就这么一个弟弟,自然要对他好点,可孩子长大了,也由不得我,罢了罢了。” 林书阁从云福宫出来的时候还在想永元帝说的话,谢谌见他神色怔怔,开解道:“哥哥刚才回答得天衣无缝,怎么这个表情?” 林书阁笑了笑,也觉得自己何必想这么多,还是操心眼前这人出征的事吧。 大军出征,要准备的多着呢,不想与自己不相干的了。 “走吧,我们回去,不知道阿远和阿萱回来了吗,这两人整日不见人影,竟然比我们还忙。”林书阁舒展笑颜,对谢谌道。 谢谌接着宽大的袖口拉着他的手,低声道:“不回来也好,回去我们继续。” 林书阁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抬头见他神色暧昧,这才明白这人简直不可理喻,“我们还在宫里呢,你能不能要点脸?” “哦,在哥哥面前,我何时要过脸?”谢谌大言不惭。 林书阁没这么厚的脸皮,这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人,他急忙拉着不要脸的某人回去了。 云福宫内,永元帝对一名官员道:“你说,林淮亭此言可是实话?” 那人恭敬道:“林大夫不是会说这种谎的人,以他二人的品行,自然不屑于卷入皇室纷争中去。” 永元帝冷笑一声,“你倒是敢说。” 另一名官员却道:“陛下,若此次出征匈奴大胜,谢校尉回来必定得再升几级,不知陛下要封他什么官职?” 永元帝面上尽是寒意,“爱卿此言何意?难道朕便是此等不容臣下之人吗?谢爱卿于国于民有功,自然该封赏,岂容你等多嘴?” “可陛下,若只是谢校尉一人倒也罢了,若再搭上个林大夫,此人在西北极得民心,就连军中火药也出自此人之手,先前引丁党下水之时玩得一手好计谋,又是民意,又是仕林影响,便知此人心机城府一概不缺。关键这二人关系极为亲密,据微臣所知,此二人相处仿若民间夫妻,不分彼此啊。” 永元帝登时大怒,“朕身边容不得你这等污蔑贤良之辈,来人。” 殿外士卒立即冲了进来,这名官员却道:“臣所言句句属实,林、谢二人若忠心陛下,这也不算坏事,可若其中一人有二心,丁党就是前车之鉴。” “还不动手,将这等小人给朕拖下去。”永元帝厉声道。 “是。”几名士卒将他拖了下去,官员却一直大喊:“陛下,微臣肺腑之言,今日所说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燕江山啊。” “给朕将他的嘴堵住。” 殿内渐渐没了声音,只有永元帝和刚开始说话的官员二人在。永元帝动了大怒,此时正努力克制怒气,官员自然感受到他的怒意,默不作声等着他慢慢消气。 “你可有什么要说的?”永元帝道。 “杜大人所言却有夸大其词的嫌疑,林大夫与谢校尉为人,我等有目共睹,观其言行,所作所为,皆为了百姓。只是……” “只是什么?”永元帝目光锐利,仿佛一把利剑般看着他道。 第234章 “只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他说完便不再做声,只默默垂着头,不敢再看天颜。 永元帝负手而立,白日的阳光被黑暗所吞噬,殿内黑成一片,中官小心翼翼点燃了灯烛,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昏黄的烛光下,永元帝表情讳莫如深。 林书阁与谢谌回府后,发现双胞胎竟然在家中,见到二人回来后道:“大兄,二郎,我今日在杨大人家中听说边关出事了,可是匈奴之故?” “你们也都听说了?”林书阁道,“正是匈奴又有异动,陛下要派仲宣再次出征匈奴,恐怕不日便要出发了。” 二人面带担忧,林书阁笑道:“担心什么?有仲宣在,还怕匈奴人吗?” “没有,就是觉得咱们都在燕都,二郎一个人要去西北打战,有些可怜。”林清远道。 “听到没有,阿远在心疼你。”林书阁拍了拍谢谌,被谢谌一把拉住右手,顾忌着双胞胎纯洁的眼神,谢谌轻轻咳了一声,“这有什么,待我速战速决,飞速回来就是。” “别说这些了,你们两个,最近可忙得很啊。”林书阁甩开谢谌不依不饶的手,恨恨道。 “杨姐姐请了我好几次,我再拒绝就有些不知好歹了,”林萱红着脸道,“不过今日赴宴,众位姐姐言谈间都在说大兄与二郎,说你们如此年纪救深得陛下信任,以后林家和谢家必定会再上一步,你们以后肯定会有更大的造化,说不定陛下还会给你们赐婚。” 林清远赶紧拦住她道:“阿萱,你说这些做什么,大兄,我等你们等得肚子都要饿扁了,传饭吧。” 林萱也没再说什么,仿佛就像是女子回家与家人抱怨同好友相交的烦心事一般,但林书阁知道她在委婉地提醒他们,加上今日永元帝的试探,他一时心中有些烦闷。 谢谌听到赐婚一词后就面色铁青,几人心事重重地一起吃了饭,便各自回房间去了。 林书阁自己简单泡了个澡,正擦着头发往外走,救和一直盯着屏风往这边看的谢谌撞了个正着。 “怎么了,还在想阿萱说的?担心你还是担心我?”林书阁走过去将布巾塞给他,自然地坐在他面前。 谢谌接过,一边给他擦头发一边说道:“哥哥,你说韩信与张良有何区别?” 林书阁知道他言下之意,身体动了动,在他大腿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回道:“区别在于张良会激流勇退,而且看得清形势。” 谢谌手下停顿片刻,笑道:“那哥哥想做张良还是韩信?” “自然是不止自己能活着,还能保全家人的张良。” 谢谌将布巾丢在一边,手上抚着林书阁顺滑的头发,“我也是,不过哥哥,如果陛下想给你赐婚呢?” 林书阁起身坐了起来,似笑非笑道:“如果给你赐婚呢?” 谢谌好似终于有了展现自我的机会,“那必然是告诉他,我已经有了心爱之人,我与他决计不可能分开,我爱他胜过我的生命,没有他,我此生……” “打住,不许再说了。”这是借着这个冲自己表白呢,林书阁心道,不过自己可比仲宣年长,怎么落后于他。 于是,他也不甘示弱道:“我与陛下说了,我已经有了未婚妻,等他回来就与他成亲。” 第217章 谢谌激动得眸子精亮, 瞳孔深处仿佛燃了一束火苗,他猛地将林书阁压在榻上,重重亲了下去。 烛火摇曳, 整个屋子笼罩着一层暧昧的光,林书阁感受着他明晃晃的激动, 双手扶着他的脖颈, 深深回吻他。 不知过了多久, 两人稍稍分离,谢谌垂眸看着他, 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情欲,林书阁凑到他耳边道:“要不要我帮你?” 呼吸温热,谢谌脑子一闷,险些把持不住。 “怎么帮?”他指尖带着烫意, 摩挲着林书阁带着水意的唇, 又轻轻挑开早就在刚刚就已经滑下去的外衣,感受着手心震动的心跳声,“哥哥, 它是不是在说它喜欢我?” 林书阁被他弄得又痒又难受,“嗯,喜欢。”刚说完就感觉到谢谌的手越伸越下,林书阁一把抓住, “仲宣,别玩了。” “哥哥好不容易这么主动一次,我又怎么辜负今夜良宵。”谢谌声音微哑, 主动去就他,林书阁骤然崩起身子,胸口剧烈起伏, 额头全是细密的汗,感受着一阵又一阵的快感。 谢谌直起身来,看着他眸子尽是水色,眸光潋滟,轻轻吻去他眼角的泪,“现在换我了。” 林书阁像是深深陷入一次又一次的巨浪中,他在汹涌澎湃中丧失了所有力气,只有拼死抓住谢谌这根救命稻草才能上岸。 要是让他知道谢谌这次的不知节制,他肯定后悔今晚的主动,但看到谢谌倾身看向他时眼中的神情,又忽觉宠他一次也没什么。 他刚开始还能分神想这些,到后来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去想别的事,只能尽力跟着谢谌的节奏,果然是武将啊,自己真比不过。 翌日,林书阁睡梦中感觉到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正盯着自己,他勉强睁开眼睛,见谢谌正一手撑着脸,嘴角含笑,侧目看着他。 林书阁翻了个身没理他,继续睡。 “哥哥,要是难受,我帮你告假。”谢谌凑上来道。 林书阁将被子蒙在头上,昨晚就没睡多久,他这会脑子昏昏沉沉的,不想理这个罪魁祸首,想醒醒盹再去上值。 “哥哥,怎么不理我?”谢谌靠过来将林书阁连人带被子一起抱着,林书阁回笼觉被打扰,又看他一脸餍足的表情,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坐起来削了他一顿。 对匈奴用兵可是大事,整个燕都官员人人都在忙着此事,他不好现在缺席,虽然腰酸背痛,还是硬撑着起来收拾准备去上值。 有人被揍了一顿依旧笑得幸福,硬生生挤过去从仆从手里接过布巾,仔细拧干水,递给林书阁。 林书阁无奈,只能接过来自己擦脸,谢谌还在旁边叨叨:“真不难受吗?我昨晚看有些肿了,虽然上了药要不还是休息……” 林书阁回头将布巾拍在他脸上,“给我住嘴。” 谢谌老老实实闭紧嘴巴,自己快速洗漱完跟着林书阁往饭厅走。 林书阁悄悄揉了一把酸痛的腰,看着悠哉悠哉的谢谌,气道:“你很闲?”怎么还不去军中? “不急,我先送哥哥过去。”谢谌夹起一个包子给林书阁,这是林书阁在西北做的花样,如今已经传到了燕都。 这时,林清远打着哈欠走了过来,“大兄,二郎,早啊,”他说着拿起桌上的包子开始啃,不经意间看了一眼林书阁,“已经到夏日了吗?” 见他盯着自己的脖子,林书阁浑浑噩噩的脑子霎时清醒,“哦,可能天越来越热,有虫子吧。你们先吃,我去抹个药。”临走之前恶狠狠地瞪了谢谌一眼。 林清远还在后面追问,“大兄,你屋里有药吗?” 谢谌赶紧道:“哥哥不知道药放在何处,我去看看。” 林清远信以为真,自认为自己可真是好弟弟,二郎那么细心的人都没注意到,开心地连吃四个包子。 过了好久才看到林书阁和谢谌一前一后回来,林书阁面色微红,眼神有些不自然,谢谌跟在身后,笑得十分放肆,看着心情很不错。 看来是抹好药了,不过大兄好像换了一件衣服,遮住了那处红痕。 林书阁坐下,自觉脸热,将谢谌看作手里的包子,狠狠咬了一口。林清远离他近,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杀气,连忙起身逃之夭夭,“大兄,我午时不归家了。” “等等,”林书阁出声喊道,“阿远,你可是要去找相里谷?” “是啊,相里与张令丞说的可以连发的火枪还没做出来呢,我们这段时间还在为此忙活。”林清远脆声回道,说完就要走。 “阿远,我有话要与你说。”林书阁声音清冷,带着不容拒绝的意思。 林清远对他十分熟悉,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时,期期艾艾道:“大兄你快说,我还要去武库署呢。” “阿远,以后不必再去了。”林书阁突然道。 “为什么?”林清远委屈道。 “其中缘由一言难尽,总之,等我空闲下来去问问相里谷,若你在此道上真有天赋,我便向陛下举荐,你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去。” “若是没有呢?”林清远问道,可怜巴巴地看着兄长。 “没有就老老实实回来。”林书阁当没看到林清远的表情,直接道。 “大兄,我不是去玩的,张令丞和相里都说我……”林清远试图解释。 “就是因为你不是去玩的,所以大兄才不能让你再去。若是在西北,你就算将武库给炸了也有我护着,但在燕都,那里不归我管,你懂吗?”林书阁看着他的表情有些不忍,又解释了几句。 林清远作为他的弟弟,日日往无武库署跑,总归不好。帝王的怀疑,一不小心他们几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第235章 林清远不傻,只是有些心思单纯,他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大兄。” “哥哥,再不走可要迟了,阿远,小白和鸽子都没喂呢,我和哥哥得赶紧出发了,就麻烦你帮帮忙。”谢谌道。 “好,我马上去。”林清远迅速跑远了。 “哥哥可是担心陛下……”谢谌欲言又止,林书阁“嗯”了一声,“宫变时从武库署调火药虽然是陛下的旨意,但那时阿远和老张都属于不按规矩办事,你说一切事毕,陛下会不会怀疑我们以后会再一次不守规矩。” 再说,相里谷从前是他心腹,火药的问世又几乎是他一手促成。如今局势,还是趁早撇清关系得好,这样既能保全他们几人,对相里谷也好。 谢谌叹了口气,“猜疑是祸事的开端,他若执意如此,我们也无法。不过还没到如此地步,留着我们还有用呢。他要想当明君,也不会想背上冤杀忠臣的名声。” 林书阁自然也知道,只是终究心有戚戚,看来他终究不适合这些你来我往,尔虞尔诈。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飞快,为了此次出征,整个帝国飞速运转,以极快的速度将战争军备准备完毕,又征调二十万大军,准备全力出击匈奴。 这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阳光照在林书阁身上有些闷热,他却恍若不曾察觉,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眼前一身戎装的谢谌。 “虽说你已身经百战,但终归还是要小心,战场上切勿放松警惕。”林书阁将头盔帮他戴好,仔细看了看,见没什么不妥,临别的不舍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上心头,这次相隔万里,有什么事自己也不能及时知道。 谢谌看着他眸间的湿意,笑道:“有哥哥这一遭,我就算是死也值了。” 刚说完就被林书阁狠狠批评了一顿,又一遍遍念着:“诸天神灵,不要听他满嘴胡说……” 谢谌笑得越发爽朗,“神灵说的不算,我说的才算,”他握着林书阁的手,在他嘴角亲了亲,“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林书阁踮脚抱住他,“仲宣,西北路途虽远,我会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比起求神问卜,哥哥不如再给我个甜头。”谢谌将他搂入怀中,在他耳侧说道,“上次出征,哥哥答应我会告诉我你的来历,这次若是我凯旋,我们就成亲如何?” “好,等你回来,我们便成亲。”林书阁偷偷将眼泪抹到他袖口。 谢谌哭笑不得,微微放开他,抬手摸了摸他泛着红意的眼角,“回来再赔我一件衣服。” 林书阁也笑了,“赔你十件八件。走吧,今日出征,陛下也会亲临送行。” “好。” 两人出门时,老张和何歆同样也是一身戎装,已经在外面侯着,“大人,士卒已经整顿完毕,现在就能出发。” “走,出发。”谢谌翻身上马,带着几人策马而去。 燕都城外长亭。 永元帝身着常服,从中官手上接过酒杯,对谢谌道:“谢爱卿,万望你能直捣黄龙,大破匈奴,将蛮夷驱逐出我大燕,待大军班师回来,朕亲自为你庆功。” 谢谌俯身回道:“臣必定竭尽全力以击匈奴,不负陛下期望,”说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回头看了林书阁一眼,便上马道:“全军听令,随我远击匈奴。” “是。”士卒随即响应,马蹄声响彻云霄,大军行过,踏起阵阵尘土。 林书阁久久望着谢谌远去的背影,旁边永元帝道:“爱卿,你觉得此战当如何?” 林书阁恭敬道:“此战必定会青史留名,陛下也会成为万世之君。” 永元帝轻笑一声,拍了拍林书阁的肩膀,“那便承爱卿吉言,我们回去。” 林书阁躬身行礼,待他离去才慢吞吞往回走,结果还未归家,就被梁王半路截住。 第218章 “林大夫不必这样看着我, 本王今日找你是为了岳林园农事。”梁王看了一眼面带怒意的林书阁笑道。 林书阁皮不笑肉笑道:“那便好,我就怕殿下又有什么石破天惊的想法,陛下雷霆之怒, 我可承受不来。” “林大夫是在怪我明明答应你此时不掺和南方,却转头就与皇兄陈情吗?”梁王长相俊秀, 垂着一双眼睛更显无辜, “唉, 我也是身不由己啊,这其中各种缘由, 林大夫必然也是清楚的。” 林书阁装傻:“殿下怕是高看我了。” 梁王晓之以情:“其实不止是因为那些,我确实喜好农事,能亲眼看着贫瘠的土地里种出果实,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林书阁看着他, 还未说话, 马车外面的仆从道:“殿下,岳林园到了。” 林书阁从马车上下来,现在的岳林园一片绿意,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长得十分茂盛的庄稼。近处的麦苗和粟苗整齐排列着,远处是已经抽出叶子的土豆苗和辣椒苗,叶片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四周都是清新的绿植和泥土气息, 一切生机盎然。 “今年春耕按照你说的方法试着种了新粮种,确实长势更好了,等过段时间就可以种棉花了。”梁王蹲下来, 摸着一株翠绿的枝叶道。 “今年皇兄也在燕都放出去一批土豆和辣椒的种子,等会带你去看看,长势都很好, 尤其是辣椒,自从这东西从西北传过来,备受人们追捧,刚开始因为稀少,只能贵族和高官府上享用,后来多了,平民百姓家中也都能种上一种。” “陛下仁德,这是百姓之福。”林书阁捏着手上湿润的泥土道,脚下的地还微微带着湿意,应该是刚刚浇的水。 “林大人更是心怀仁爱之心,燕都百姓如今耕种用的曲辕犁,浇水用的筒车,做饭用的鼓风机,这些皆是出自你之手。其实,定远郡守的文书到的时候,有关这些的奏报皇兄也会让我看,我时常在想,能想出这些东西的会是怎样一个人,直到我那次在岳林园中亲眼见到你,就知道传言非虚。” “殿下谬赞,我身为一方官员,自当为百姓做些实事。”林书阁自觉担不起这样的评价,回道。 梁王却没理他的话,继续道:“若不是皇兄肯定不放人,我定要拉着你去南边。” 林书阁微微一笑,不敢回答这样的话,他自然不可能与藩王扯在一起。 “林淮亭,你与谢校尉可是真感情?”梁王突然道。 林书阁心中咯噔一下,瞥了一眼梁王,试探道:“殿下何意?” 梁王看着他面色平淡,仿佛并不知情的模样,“本王近日听到一个传言,是有关你与谢校尉的,传言说得有模有样,说你二人弱冠之年,却一直不肯娶妻,是因为你二人做了夫妻。” 林书阁脑子轰的一下有些发蒙,他倒不是在乎这些流言,他在乎的是这些流言背后的始作俑者想做什么。 “多谢殿下,我知晓了。”林书阁回了他一礼,“我还有事要处理,先告退了。” “等等,林淮亭,断袖分桃之事又有何稀奇,此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民间议论过一段时间后谁还会记得这些。只是,谢校尉刚刚出征,就有人在这节骨眼上强污你二人名声,明显有所图,你需得小心。”梁王又道。 “多谢殿下提醒。”林书阁真心道。 林书阁走出岳林园,边走边思索此事当如何解决,若只有传他与谢谌的关系也就罢了,大不了直接认了,怕就怕后面会引发其他的事,不知这背后捣鬼之人有什么目的? “阿洵,你去查一查这传言的源头来自何处。”林书阁说道。 “是,大人。”阿洵应声道。 之后的几日,燕都百姓皆在私底下议论纷纷,古往今来,这种八卦的传播速度是最快的,等林书阁反应过来时,竟然闹得满城风雨,连林萱和林清远都听说了此事,还跑来安慰林书阁。 林书阁笑道:“知道又如何?我与仲宣行得正坐得直,又没有做违背良心之事,让他们说去吧。” “就是,谁要是敢在我面前说大兄和二郎,我就狠狠揍他们。”林清远张牙舞爪。 林萱因平日里多接触燕都贵女,又因为两位兄长的长相才干,经常被她们询问林书阁和谢谌定亲与否?可有意中人?这次被这个惊天传闻惊到,自然要与林萱打听传言是否为真,林萱摸不准林书阁和谢谌此时的心思,只能敷衍过去。 “大兄不知,这几日我被她们堵住要问个究竟,好些姐姐已经相信了最近的传闻,伤心得厉害,不过有些却剑走偏锋,认为大兄与二郎的长相,若要真是这样,倒也赏心悦目。 林书阁听着林萱自述最近的烦恼,安慰道:“顺其自然吧,若真到那一天,我与仲宣自然不会否认。” 等双胞胎离去后,林书阁嘴角的笑意淡去,这几日一直未能查到传言的源头,不知是何人有如此能力,就跟当年仲宣身世的传言一样让人防不胜防。 等等,仲宣身世的传闻,难道是? “大人,大人。”大堂外传来贺青燃的声音,紧接着便看到他的身影,他跑得气喘吁吁,身后还跟着一脸为难的仆从。 第236章 林书阁挥手让仆从下去,对贺青燃道:“出了何事?怎么慌慌张张的?” “大人,我听到传闻……”他欲言又止。 “什么传闻?我与仲宣的传闻?”林书阁不在意道,还伸手倒了一杯茶递给贺青燃。 “不是这个,大人与谢校尉情谊非凡,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贺青燃浑不在意道。 林书阁呆愣了一下,他与仲宣如此明显吗? 林书阁此刻的表情太过真实,贺青燃道:“大人,谢校尉看你的眼神太明显了,我在甘州就知道。不对,不是说这个,今日流言又起,说大人与谢校尉亲密无间,一人是远击匈奴的大将,一人又是引进粮种造福万民的陛下亲信,若是你二人联手,朝中还有谁能敌得过。” 林书阁脸上霎时染上一层寒意,果然如此,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甚至有人直言如若这次谢校尉再打胜仗,陛下必定要大封他及部下,以谢校尉的不世之功和大人这么多年在西北的经营,若是你们有不臣之心,丁岩何就是前车之鉴。”贺青燃又道。 林书阁顿时大怒,这可真是好得很,这背后之人深知永元帝多疑,断不可能允许像丁家这样的权臣再次出现,而他与谢谌皆是眼里容不得沙子之人,若是能挑唆永元帝对他与谢谌起了疑心,让他们斗起来,自己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不过这些人却想岔了一件事,永元帝虽然疑心重,但他可是要开万世基业之人,谢谌出击匈奴,如今形势,前方大将正痛击匈奴,后方却在传大将有不臣之心,永元帝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他越想越冷静,若真只有他与谢谌的关系闹得沸沸扬扬,他得好好考虑如何处理,可这种传闻一出,永元帝定会动手。 “阿燃,急什么,现在急的不是我们。”林书阁想清楚后淡淡道。 贺青燃见他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急得挠心抓肺,“大人,这要是传到陛下耳中,你与谢校尉可要吃大亏。谢校尉现在又不在……” “阿燃,要不要与我打个赌?”林书阁笑道。 “这都火烧眉毛了还打赌,”贺青燃被气得够呛,一屁股坐下又道:“赌什么?” 林书阁望向天空,“就赌不出三日,这些流言定会不攻自破。” “大人可是有主意了?”贺青燃喜道,“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是去抓那些大肆传播流言的人还是顺藤摸瓜找背后之人?” “什么都不做,做得越多错得越多,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等。” “等?”贺青燃摸不着头脑,难不成是引蛇出洞?他面带苦恼,十分不解。 林书阁笑道:“过几日,你自会知道。” 一切如林书阁预料一般,几日后燕都城内直接戒严,城内凡是传出这些流言的地方皆被封禁,士卒还抓了好些人投入牢中。 永元帝动作极快,抓完人之后廷尉府连夜进行审理,揪出了好几名官员,这些人坦言自己一时鬼迷心窍,起了嫉妒之心,看不惯林书阁和谢谌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便想了这个法子,先是让二人名声受污,然后再挑动帝王猜疑之心,便可以让他们身败名裂。 消息一经传出,整个燕都城都知道了这条“辟谣”令,纷纷感叹恶人心可真歹毒,这时候造谣,幕后之人一定不想让谢校尉再立功,谢校尉身在西北,这不影响他远征匈奴吗? 甚至一些人还往深处想,谢校尉出师不利,谁能得到好处?还不是那匈奴,说不定这些人与匈奴勾结,要害我燕朝大将进而危害大燕江山。 因而,若有人再说这些传言,立马就会遭遇其他百姓的口诛笔伐,一时之间,传闻竟然奇异般地散去了。 得到消息的贺青燃目瞪口呆,他看着林书阁,俯身拜道:“大人,你是如何知道的?” 林书阁笑笑,没有明说,“帝王之心啊。” 突然,仆从来报:“大人,陛下请大人即刻进宫。” 第219章 巍峨的宫殿在夜晚如同一个巨大的黑影, 仿佛能将人吞噬。云福宫内影影绰绰,中官带着林书阁进殿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殿内只剩林书阁和永元帝两人。 林书阁如往常一般行礼问安, 永元帝坐在上首,静静地看着林书阁, 眸光如有实质般落在林书阁身上。 他未开口, 林书阁只能跪着不动, 冰凉的地面传来一阵阵凉意,林书阁后背挺得很直, 低垂着眸子,默默等着永元帝开口。 终于,头顶传来永元帝的声音,“你就没什么要与朕说的?” “臣不知陛下想要臣说什么?”林书阁回道。 “朕问你, 陈记瓦当有问题, 可是你放出来的线索?” “是。” “刘修宁与木唯在此事中推波助澜,也是你叫人查清的?” “没错。” 永元帝面色如墨,声音中饱含怒意, “窥探圣意,自作主张,你就不怕朕治你的罪?” 林书阁继续跪着道:“臣自然怕,但臣知道陛下是个明君, 断不会冤枉无辜之人,也不会因为几句流言蜚语,就治罪于臣。” “林淮亭, 这便是你的忠君之道?”永元帝听着他一口一句贤君明主,讽刺道。 林书阁抬头,目光与永元帝对上, “陛下,修身立德,辅政安民,此乃臣之道。微臣不才,不敢与前代贤良相比,只能尽臣子本分。”他直直看向永元帝,“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陛下勤政爱民,礼贤下士,诛奸佞,助贤良,臣怎敢不忠?” 永元帝冷哼一声,“好个不敢不忠,若是借你个胆子,怕不是要生出不臣之心?” 林书阁浑身发冷,不知是因为双膝下的地砖冷得让人心凉,还是还未入夏殿中一片冰凉的缘故,他开口道:“陛下今日召臣过来,便是要问这些吗?臣的确暗中调查此事,皆因如今是大燕远征匈奴之际,不容此等言论混淆视听,诬陷贤良,危害大燕。” “这么说,你如此做,皆是为了大燕?” “臣不敢否认存在私心,毕竟这次的传言关系到臣,臣自然要知道是什么人想离间臣与陛下的君臣关系。”林书阁又道。 “林淮亭,抽丝剥茧,隐忍蛰伏,等着朕将始作俑者一网打尽,你可真是好本事,你眼中可还有朕这个天子?”永元帝猛然拔高了声音。 “陛下是万民之主,臣怎敢不尊陛下,不过不知陛下要的是顺臣还是忠臣?”林书阁声音坚定,问永元帝道。 月亮悄然升起,将整个殿内映得越发清冷,永元帝目光如晦,淡声说道:“顺臣如何?忠臣又如何?” “若只做顺臣,臣自然以陛下之忧为忧,陛下所喜为喜,若是陛下所厌恶的,臣自然要替陛下尽力除去,不论好人还是坏人。若是忠臣,陛下所行若有错处,臣自然直言不讳,忠言逆耳。”林书阁道。 林书阁说完,默默等着永元帝的勃然大怒,不想他竟然又问道:“这么说你是想做忠臣?林爱卿有何谏言,说来听听。” 林书阁仿佛没听出来永元帝语气中压着的怒意,直接道:“陛下可知疑心会生祸端,如若小人离间,必定损害君臣关系,到时君臣相争,朝堂之上便是党派之争。” “林淮亭,你这是在怪朕?” 林书阁勾起一丝笑意,他目光依旧清正,脊背如同青竹一般,“陛下,此事难道不是你对我与谢校尉生疑的缘故吗?” 永元帝目光睥睨,黑眸沉沉,整个人隐在黑暗中。 “陛下,仲宣他一路从燕都到西北,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战役,留下满身伤痕,一步一个脚印走到如今地位,从未行过歪邪之道,皆是因谢公当年教导他忠君爱国的道理。不论是羌人利诱还是匈奴威逼,他都不敢行错一步,唯恐以后无颜面对谢家众人,如今又挂帅出征,只为了大燕边境安危,陛下你觉得他会生出不臣之心?” “臣多年来所作所为,不求闻达于世,不求功名富贵,只求问心无愧,百姓安乐,国家富足,又怎会有不臣之心?” 永元帝没说话,林书阁又道:“没错,我二人确实关系亲密,不分彼此。可陛下真要因几句似是而非的流言便要对我二人生疑?还是陛下本身就对我二人留有疑心?” “啪”一声,桌案上的东西被永元帝扫落在地,一方砚台应声而碎,墨汁四溅,将林书阁的袍子染上了几滴如墨梅般的印记。 “林淮亭,你好大的胆子。” 林书阁盯着袍子上的墨迹,充耳不闻道:“陛下从前与我们联手扳倒丁家时,可曾对我与谢校尉生疑?” 这几乎指着鼻子骂永元帝过河拆桥了,永元帝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来回踱步,“来人,停了他的职务,将林淮亭押回府中,没有朕的命令,不准出来。” 士卒走进殿内,要将林书阁押出去。 中官在外面听着殿内的动静急得要死,这会又听永元帝要处罚林书阁,自然知道这是触怒陛下被治罪了。 第237章 林书阁道:“臣谢陛下。”说着便要起身,可他今晚跪得太久,两条腿早已经没了知觉,刚一起来又重重跪了回去。 中官从小跟在永元帝身边,惯会察言观色,他偷摸看了一眼永元帝神色,上前将林书阁扶了起来。 “多谢,不用了。”林书阁推脱道,说完便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陛下,此次传言来势汹汹,颇似当年啊。” 永元帝神色一凛,盯着他步履蹒跚的背影,心中五味陈杂。 林书阁回府的时候,双胞胎已经在家中等候多时了,见他步子缓慢,看着有凝滞之感,林萱连忙上前道:“大兄,你怎么了?腿受伤了吗?” 林书阁摇摇头,还未说话,士卒便将林府团团围住,兵戈在月色下散发着寒意,“林大夫,我等奉陛下旨意,多有得罪。” 林清远慌张道:“大兄,他们……” 林书阁朝他颔首,“别怕,我们先进去。” 两人扶着林书阁进了大堂,林萱拿出药酒,轻轻拉起他的裤腿,只见青青紫紫一片痕迹,“大兄,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此事不宜多说,你们这段时间务必谨言慎行。”林书阁轻声道。 双胞胎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两人合力帮林书阁擦好药,又将晚饭送了进来,见他眉眼间尽是疲惫,便不再打扰,让他休息了。 翌日一大早,阮青昀便来了。 “这次是怎么回事?前有你的流言闹得沸沸扬扬,现如今你又被陛下禁足府中,这样一来,朝臣都在心里嘀咕你究竟怎么触怒陛下的?”阮青昀进来后问道。 “没什么,阮大人,此事你莫要掺和。”林书阁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去问陛下陛下不说,问你你也不说,”阮青昀急得跺脚,“二郎还在西北,若是知道你出事,还不知道要如何呢。” “所以要麻烦阮大人一件事,我有一封信要给仲宣,麻烦大人帮我寄去西北。”林书阁从怀中掏出信道。 “你早知道我要来?”阮青昀接过信道。 林书阁没有回答是与否,只是道:“接下来朝中必有动荡,大人可千万要劝陛下切勿操之过急。” “这是何意?林淮亭,你今日非要跟我打哑谜是不是?”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阮青昀道。 林书阁叹了口气,阮青昀看着他神色有些落寞,心中终究不忍,“我今日来还有一事要告诉你,西北军报,匈奴前左贤王旧部叛乱,联合右谷蠡王反了呼尔克,二郎一路西行至积微山,右谷蠡王带领部下投降大燕,不日便要亲自燕朝见陛下。” 林书阁眸子微震,眼睛睁得极大,喜道:“阮大人,这可是真的?” “自然,我还能骗你不成?”阮青昀见他反应如此大,不由得也笑了出来,面前这人性子倔强,也就二郎的事能牵动他如此大的心绪了。 他不由想起前些日子的流言,若两人情比金坚,倒也般配。 月上柳梢,天气越来越热,晚上吃饭的时候林书阁干脆将餐桌移到了屋外,微风拂过,别有一番情趣。 “哇,大兄,今晚怎么这么丰盛?”林清远看着眼前一桌子饭菜,惊讶道。 “今日高兴,我亲自下厨做的,快吃吧。”林书阁笑道。 “好久没吃大兄做的菜了,唔,好吃。”林清远筷子使得飞起,眼里只有香喷喷的饭菜。 林萱却发现林书阁与昨日相比,心情明显好多了,便也笑道:“大兄,可是有什么喜事?” “嗯,二郎打了胜仗,既然他不在,我们便替他好好吃一顿。”林书阁给双胞胎各夹了一筷子菜。 “嗯?我就说二郎战无不胜,小小匈奴而已,不在话下。”林清远放下筷子叉腰道。 “坐下好好吃饭,”林萱斜了他一眼,“大兄,可有说如今战况如何?” 林书阁便将今日阮青昀带来的消息一一说了。 “这么说,过段时间我们还能看到匈奴来投降……”林清远口无遮拦,说完才想起他们现在又出不去。 “是啊,右谷蠡王可是匈奴王庭四角之一,若真心投诚,陛下应当会厚厚封赏于他,若西北没有匈奴侵扰,百姓也能过得好些。”林书阁却不在意道。 林清远说错了话,又附和了林书阁几句,林萱若有所思,三人各怀心事。 林书阁沉思片刻后道:“不说这些,正好我现在有空,你们想吃什么尽管点。” “好啊。” 谢谌这边刚处理好右谷蠡王归降的各种事宜,蔡兴来报说是燕都来信。 谢谌急不可耐地接了过来,果然是哥哥的信。 第220章 月光冷如白霜, 谢谌一边拆信一边走进营帐,帐内一灯如豆,他借着昏黄的烛光仔细看着信。 仲宣, 见信如唔。 自燕都一别已过数月,不知西北战况如何?不过有你坐镇, 想来不久就会有捷报传来。匈奴为患多年, 我自始至终都相信你会是将匈奴驱逐出大燕边境, 免我边境侵扰的英雄。可战场上兵器无眼,千万小心, 勿要再带着一身伤回来,我非良医,可治不了你满身伤痕。 燕都近日春日融融,生机盎然, 我倒有些想念西北的风霜, 不知此时西北旷野是否也是一片绿意?或许,你能代我看一眼这春色。 谢谌看到这里,眼里的柔情几乎要溢出来, 他抚着信上书信的字迹,林书阁写信时的动作、表情浮现在眼前。他感受着林书阁式的关心,唇角笑意愈深。 可看着看着,他脸色突变, 笑意也淡了些。 若你在西北听到什么传言,切勿当真,不过小人挑唆伎俩, 我自会处理,莫要因这些事而动怒,军政大事要紧。 谢谌捏着书信的手渐渐收紧, 传闻?什么传闻能让哥哥亲自写信过来,还叮嘱自己不要当真。 以哥哥的性子,此传言必定干涉到他,哥哥还说不能影响远击匈奴之事,难道是? “来人。”谢谌朝外面喊道。 脚步声传来,谢谌刚要说话,一见是何歆,“来得正好,去查一查近日燕都有什么流言?” 何歆站着没动,谢谌先是疑惑地看着他,后冷声问道:“你知道?” “大人,此事你听完千万不要生气,”也不要一怒之下跑回去啊,何歆咽了咽口水道:“我得到消息,燕都城内先是在传你与林大人的关系,说你二人之间……” 谢谌蹙了蹙眉,何歆仔细看着他的脸色,见还没到动怒的地步,又道:“后又传你二人关系密切,若二人联手,恐怕又是继丁家之后的权臣。” “咔嚓”一声,谢谌手边的杯子尽数碎裂,“所以你特意隐瞒我?” 何歆知道他会生气,事关林大人,又是这么要命的流言,着实怕他一冲动做出什么事,这才选择隐瞒,正好最近谢谌率领士卒夹击呼尔克大军,不在营中,所以始终不知此事。 何歆吓得跪下道:“大人,我……是我之过。” “滚去领罚,下次再犯,我定不轻饶。”谢谌厉声说道。 何歆不敢多言,行了个礼便出去领罚去了。 外面的老张见他满面愁容,打趣道:“我可听说今日燕都来信了,肯定是林大人的信,咱们大人定然心情不错,”见何歆依旧苦着一张脸,“你怎么愁眉苦脸的,做什么去?” 何歆被他烦得没办法,“去领罚。” “领什么罚?”老张奇道,“难道是?就说让你早点告诉大人,你偏要瞒着他,还不让我说,大人如今心性,就算再生气也不会耽误大事。况且咱们大人在西北,陛下只要没疯,必然不可能信这些无中生有之事,也不可能动林大人,甚至还会亲自将幕后之人揪出来。” 何歆没说话,老张又道:“关心则乱,老何,你领罚去吧,我会给你备好药的。” 何歆咬牙切齿:“我谢谢你。”说完大步流星往前走了。 “哎,等等我啊,我还有事要问你呢。”老张又追上去道。 营帐内,谢谌静静坐在桌边半天没动,过了好一会才拿起信件,没想到信中林书阁仿佛预料到他的心思一般。 传言而已,伤不到你我分毫,若真生气了,还不如想想我会如何哄你,等你归家,我定会补偿。 谢谌胸中的怒火就像被一阵清风拂过,那簇火苗越来越微弱。 昨夜辗转难眠,思君日久,不知你此刻是否也在想我?谢郎,没有你在我身旁,忽觉夜凉如水,长夜漫漫。 我听说燕都端午十分热闹,待你归来,一同前去可好? 淮亭字。 看到后面的话,谢谌心中那簇火苗早就偃旗息鼓,他盯着“谢郎”几个字,另一簇火苗却燃得正旺,烧得他喉咙一阵火热。 刚要起身倒一杯水,后知后觉杯子刚刚被自己捏碎了,既然喝不了水,索性出去吹风。 夜空繁星闪烁,明月高悬,战事逐渐明朗,估计过不了多久便可以回京了,到时再做打算。 第238章 天光乍泄,林书阁被禁足府中,没了政事烦闹,倒也难得过了一段清闲的日子。 阳光正好,他早上将书房里的书拿出来晒了晒,意外翻出当年谢谌送给他的一本游记,如今想来,应当是老张写的。 林书阁躺在榻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着,老张从前倒是足迹遍布西北,事迹也写得新鲜有趣,他不觉看入了迷,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也走一遭。 “大人可真清闲,外面可是满城风雨,人人自危。” 林书阁打眼一看,竟是贺青燃,“你胆子倒大,竟敢此时来找我?” “我原先就是大人部下,谁要说说去,况且明眼人都知道,陛下虽说将你禁足,又停了职,但并未罚你,反而因这流言抓了不少人,明明就是不想怪罪大人,谁还敢在这节骨眼管我与大人见面呢?”贺青燃说完,见林书阁没动,也没客气,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还是大人府上的茶好喝。” 林书阁笑道:“说吧,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大人怎么知道有大事发生?”贺青燃问道,说完心中猛得一惊,“这次难道又是大人……” 见林书阁没否认,贺青燃惊得张大了嘴巴,“大人知道此事幕后主使是廷尉大人?”他心中千涛骇浪,抬头看着林书阁镇定自若的样子,“大人真知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猜的,幕后之人的处事风格与从前借仲宣身世大做文章很像,当时陛下曾让阮大人与廷尉大人彻查流言之事,可后来却不了了之,我后来想了想,自己查自己,自然没有结果。”林书阁说道。 传言大多属于捕风捉影,可确实好用,幕后之人端坐人后,只凭借三言两语便可以将别人卷入漩涡之中,若操作得当,大多能全身而退。 这次不只是揪出一些小官员吗?若不是林书阁让人查的时候感觉实在太过熟悉,也不会往深了想。 贺青燃又敬又畏,对林书阁道:“那大人可知廷尉大人为何要这样?剿灭丁党之际,他投靠陛下,陛下因他弃暗投明,并未追究其过,反而继续让他担任九卿之一的官职,他如何看不清局势,非要做此事呢?” “名利动人啊,阿燃,陛下灭掉丁党之后例行封赏众人,廷尉府因从前丁党众多自然多有空缺,于是廷尉大人自觉被架空权力,心中怨愤难当。” 林书阁与易池打过交道,知道此人看重利益,永元帝当时为了削弱丁党势力,主动拉拢他,易池也被功名利禄迷了眼,果然弃了在他看来即将一败涂地的丁岩何,投了永元帝。 可丁党一除,永元帝却并未重用他,易池做事反而掣肘甚多,他定会觉得是永元帝在针对他,尤其是看到阮青昀、林书阁等人一个个被委以重任之后,心中愤懑尤甚。 而朝中与他同等想法的必然不是少数。 “所以他才借助此事浑水摸鱼,想坐山观虎斗,不论是陛下还是大人,不管谁输谁赢,对他们都有好处。”贺青燃醍醐灌顶,喃喃道。 他一拳砸在手上,“可真恶毒啊,陛下没有追究他的过错,他竟然如此行事?若陛下真信了传言……唉,不过事情既然已经查明,想必陛下要放大人出来了。” 林书阁淡淡笑道:“不会。”永元帝又不是因此事才将他禁足的,猜疑之心,再加上他当日顶撞天子,藐视君威,永元帝应当是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置他。 “为什么啊?大人,文武百官都在猜陛下究竟为何要将你禁足,有人说是因你与谢校尉关系的缘故,还有人说你却与传闻一致,果真包藏祸心,”见林书阁轻飘飘瞥来一眼,“我自然知道大人忠肝义胆,怎会有此等心思,不过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是我冒犯陛下。”林书阁低声说道。 贺青燃呆愣愣地看着他,果然林大人才是陛下近臣,冒犯陛下也不过被禁足而已,看现如今的情况,谁也说不上哪一天就被放出去官复原职了。 他呆滞的表情太过真实,林书阁笑道:“不说这些了,南郡开发之事如何了?梁王殿下可已经出发?” 知道林书阁不想再谈此事,贺青燃将想问的话咽了下去,回道:“陛下颁布旨意,命苍溪郡守和郁原郡守奖励耕织,劝课农桑,普及防疫,开垦荒地。还让梁王殿下将新粮种带去了边远几郡,每年税粮可以缴纳新粮种和棉花代替。” 官方带头种植新粮,又纳到赋税体系中,想必土豆、棉花等物在南方各郡很快就会普及开来,一代代开发下去,必定能再现后世南方富庶,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能否见到这样的盛况。 和贺青燃聊完之后,林书阁在心中默默算着日子,既然事情已了,罪魁祸首已经伏诛,他也该动一动了,总不能一直待在家里吧。 战旗蔽日,谢谌咬着绷带将伤口处理好,看着眼前来投降,跪伏在地的右贤王,“何歆,给燕都写一封战报,就说大军不日即将押送匈奴右贤王和由谷蠡王返回燕都。” “是,大人。”何歆回道,声调铿锵。 第221章 清晨的阳光掠过地平线, 天边火红一片,整个天空氤氲着淡淡的雾气。突然,一片军旗刺破了清晨的寂静, 旗帜连成一片,与远处的天边交相辉映。 接着, 马蹄声如闷雷一般响了起来, 惊起了一群飞鸟, 也惊醒了燕都城内的士卒。 士卒醒了醒盹,站在城墙上远远望去, 只见高高扬起的“谢”字旗朝这边极速行来,他大喜道:“大军凯旋,快去禀告诸位大人,大军凯旋。”这话刚喊完, 城门内外顿时热闹起来, 进进出出的百姓也听到了刚刚士卒的喊声,不约而同往前挤。 清晨街道上的商铺也开了不少,听到这边的动静, 纷纷探头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在被告知谢校尉打了胜仗回来之后,霎时人声鼎沸,一个个往城门涌去,势必要凑这个热闹。 几名士卒连忙上前组织秩序, 为大军清出道路。 谢谌策马走在最前边,一见到他,围观的百姓高声欢呼起来, 谢谌与虎贲校尉、屯骑校尉等人见过礼,心中隐隐带着期待,目光一寸寸巡过路边的人, 左找右找也不见林书阁的身影,连林萱和林清远都不在。 “大人在找什么?”何歆看到他的动作问道。 “这你都不知道,定然在找林大人啊,不过我也没看到他在何处,是不是在府内等着大人呢。”老张脖子伸得老长,四处张望着。 “不对啊,咱们大人今日归来,林大人怎么会不来迎接?”何歆越想越不对劲,不由自主地看向谢谌,谢谌朝他点点头,何歆了然,即刻下马去打听了。 大军继续前进,谢谌得先去拜见永元帝,身后跟着的匈奴贵族好奇地看着燕都,他们见过定远郡的繁华,只觉得汉人治国生产确实有一套。 没想到今日见到大燕都城才知道什么叫一国之都,街边的商铺琳琅满目,各种布匹、瓷器、吃食应有尽有,房屋建得巍峨高耸,连路边行人都穿着十分光鲜。要不是得先去朝见大燕皇帝,他们必得先下马直奔商铺而去。 何歆很快回来,悄声与谢谌将最近发生的事说了,当听到何歆说永元帝不知为何将林书阁停职禁足,至今已半月有余时,谢谌握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大人,”老张小心翼翼道:“我们得先进宫,有什么事等见完陛下再说。” 见他眉头紧锁,面沉如水,何歆也道:“林大人只是被禁足,”刚说完就迎上了谢谌的冷眼,他硬着头皮道:“可见必定不是什么大罪,我们见完陛下再与林大人详谈。” 谢谌眼中犹带冷意,心中冷哼一声,还能因为什么事,他一甩马鞭,带着众人策马而去。 何歆急急跟在他身后,就怕他一个不顺心跑回林府,直接把林大人从府中抢出来,再去找陛下问个说话。 后面又看他是朝宫城的方向而去,这才放下心来。 云福宫内,永元帝早就收到了今日大军凯旋的消息,大捷的战报也早就放在他案头了。 这次远征匈奴,大败匈奴主力,右贤王和右谷蠡王率众来降,只剩呼尔克与左贤王西逃而去,大燕彻底掌握积微山以西广阔土地,疆域空前扩大,说不定可以再现前朝在西域的壮举。 他扫了一眼丹陛之下一众文武百官,龙心大悦,接见完匈奴贵族之后,他封右贤王与右谷蠡王皆封为列侯,右贤王长子赐汉姓,此后居于燕都,其余部下将领封护匈奴校尉,以示恩德。 一众匈奴贵族听完后喜出望外,他们皆知这是大燕皇帝对他们的怀柔政策,但封赏之厚他们也没想到,毕竟木邪单于可是传首至燕都的,随即俯身行了大礼。 永元帝看着大燕百年来的强敌跪拜在自己面前,心潮澎湃,大燕几代皇帝都未能将匈奴降服,如今终于将心腹大患除去,他作为大燕天子,总算不负祖宗。 封赏完匈奴,接下来便要封赏这次战役的功臣们,靖远侯与定远郡守皆大加封赏。一众随谢谌出征的武将也被赏了银钱,升了官职,像何歆和老张等杀敌众多者,被封了五官中郎将和虎贲中郎将等爵位。 第239章 至于谢谌,作为此次西征匈奴的主帅,永元帝想起战报中他骇人的战功,他看着下首俊美非凡的年轻大将,叹道果然是天生将种。 “谢爱卿居功至伟,朕便封爱卿为西平侯,食邑万户,爱卿还有什么想要的,以你之功,朕自然会答应。”永元帝一挥衣袖,大方道。 谢谌一身戎装,铁甲在太阳下亮得有些刺眼,他突然跪下道:“陛下,臣想要陛下一个承诺。” “你说什么?”永元帝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刺向谢谌,谢谌迎上他的目光,“臣今日听闻前太中大夫林书阁被陛下禁足府中,臣想知道他犯了何罪惹得陛下动怒?还望陛下看着他这么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饶恕他的罪过。” 阮青昀在旁边死命朝谢谌使眼色,后面站着都何歆和老张急得抓心挠肺的,但他们二人又帮不上忙,两人眼睛都看向阮青昀,盼望他能出来说说话。 两边的大臣瞠目结舌,几名官员窃窃私语,互相交流着八卦的眼神。 永元帝死死看着跪在地上的谢谌,好啊,一个两个的,怪道人人说他二人情比金坚。 永元帝盛怒难平,只让所有人都退下,单独留下了谢谌。 林府。 林书阁左等右等也不见谢谌回来,他早上就听说大军归来的消息了,一直盼着谢谌进门,可天都黑了也不见谢谌的身影,别是出了什么事。 他此时又出不去,只能焦急地来回踱步,绕得双胞胎眼晕。 “大兄,你别着急,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林萱不忍兄长焦急万分,出声安慰道。 林清远也道:“是啊,说不定今晚庆功,二郎可是大功臣,自然被留下了。” 道理是这么说,可林书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谢谌若是知道自己如今的境况,谁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但这话林书阁又不能当着双胞胎的面说,正兀自沉默着,沉寂许久的大门突然响了一声,随之便是一阵脚步声和兵戈曳地的声音。 铁器摩擦的声音让林书阁心头一跳,他几步走向大门,就见厚重的铁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缓缓露出谢谌那张俊美的脸。 月上柳梢头,朦胧月色打在谢谌身上,像是给他镀了一层光。已是宵禁时间,街上早已经没了行人,两人眸光相对,心中俱是一颤。 谢谌首先反应过来,大步流星走了进来,林书阁眼睫微动,突然被谢谌一把扛了起来,不顾林书阁的惊呼,直接往卧房走去。 身后本来喜滋滋跟着的老张几乎是瞬间就退了几大步,还将一旁惊得张大了嘴的双胞胎也拉着远离。 林书阁被坚硬的铠甲硌得胸口生疼,“仲宣,快放我下来。” 谢谌将他放下,林书阁正要控诉他大庭广众之下怎么能做出如此亲密之举,不想又被他打横抱起。 “砰”的一声,谢谌将卧房的门踹开,林书阁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吓得闭上了眼睛。 “哥哥怕什么?我又怎么会伤着你?”谢谌将他压在门板上,两人离得极近,他说话间的气息喷在林书阁修长白皙的脖子上,带来一阵痒意。 林书阁轻轻动了动,却被他桎梏地更紧了,林书阁只能放弃,试着安抚道:“仲宣,我知道你在气我不告诉你实情,但我又没什么事,可你远在战场,不能因为这点小事扰乱心神。” “是吗?原来哥哥认为你的事在我这里只是小事。”谢谌脸色霎时冷了下来,往日的一双含情目染上了一层冰霜,细看分明是委屈。 林书阁笑了笑,“是我的错,谢郎想要什么补偿?” 谢谌依旧肃着一张脸,仿佛在说别以为你叫几句好听的我就原谅你了。 林书阁双手拢在他脖颈,将他微微拉向自己,然后亲了上去,多日积攒的相思之情在瞬间复苏,谢谌冷着脸感受着他细密的亲吻之后,然后急不可耐地回吻过去,气势汹汹又夹杂着一丝暗戳戳的报复心理。 两人从门口一路纠缠到桌边,等到被摔到床上之时林书阁才清醒,连忙拦住谢谌道:“等等,我还有事要问你。” “问什么?”谢谌将外袍尽数除去,刚刚还冷心冷肺的郎君此刻眸中一片火热,火势燎原,顷刻间就要燃烧起来。 “你今日是不是与陛下说了什么?”林书阁那会分明看到府外围着的士卒已经尽数撤去。 谢谌不说话,只将脑袋埋在他脖颈处,甚至还一路往下,手上也不老实,已经伸进林书阁早被扯开的内衫中细细抚摸。 林书阁急急喘息了一声,“你先别,仲宣,谢谌,说清楚再……” 谢谌俯身堵住他的唇,过了许久,他坐起来道:“我向他求了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林书阁连忙起身道。 “对你我不再生疑。”谢谌道。 林书阁急道:“你答应他什么了?谢谌,你还说我对你隐瞒,你现在还不是背着我……” 谢谌的手指按在他唇上,他声音柔和,“我告诉他,驱逐匈奴、庇护一方百姓的功劳是否应当换得一份信任。” “所以,你拿军功换这一份轻飘飘的承诺?”林书阁气得想咬人,“仲宣,这份承诺是否有用,只取决于他,你难道不知道?” 第222章 “自然知道。”谢谌不以为然, 手指轻轻摸着林书阁耳边的发丝,甚至还凑上去在他耳垂上亲了一口。 林书阁躲开,“那你究竟为什么这样做?以你这次的军功, 必得封侯赐爵。” “封侯赐爵又如何,若他真想对我们动手, 还不是一道诏令的事, 我只是想知道他为何突然之间疑心我们, 毕竟你我二人自始至终是站在他那边的。”谢谌把玩着林书阁胸前垂落下来的头发道。 林书阁目光深沉,他也并不清楚永元帝是什么想法, 要说功高震主,可在此次远击匈奴前永元帝就已经在试探他们。 仔细想想只能是对付丁家时有操控舆论、与仕林关系密切,加之从他手上出来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太多以及谢谌军功日盛的原因。 又或者是继承人的问题,可小皇子在平安长大, 永元帝又十分年轻, 怎么会有这方面的想法。况且退一万步来讲,要是真是这个问题,更应该怀疑的是外戚吧。 “我得到消息, 陛下身体应当出了问题。”谢谌突然道。 “你说什么?”林书阁震惊道。 “所以他觉得小皇子太过年幼,主弱臣强,若他……必定会出大事。”林书阁喃喃道。 “他应当还是在试探,试探你我二人忠心, 试探我们当不当得他临终托孤。”谢谌伸手将林书阁捞进怀里,“他今日见我确实无意朝廷权势,面色戚戚, 只说他知道了。” 林书阁面带疑惑,谢谌笑道:“我说我与哥哥此生不会有子嗣,而且我可以不要爵位赏赐, 以后给哥哥当个护卫。” “我还求他,允许我二人去西北,如今匈奴已退,西域大片疆域正是用人之际,我与哥哥定不会染指燕都权势。” “你怎么知道我想回西北?”林书阁听着谢谌说他与永元帝的谈话,侧目看了他一眼。 他正倚在谢谌怀里,两人耳鬓厮磨间带起一阵颤栗,谢谌换了个动作,双手搂住他,在他耳边道:“我与哥哥心有灵犀,自然知道哥哥所想。” 林书阁横了他一眼,“快说。” “好好好,哥哥都将贺青燃派到阮大人手下了,相里谷如今也已然归了武库署,哥哥尽力与他保持距离,不就是在为去西北做准备吗?还有,以哥哥的脾气,怎么会与陛下争锋相对,虽说被他所疑确实令人生气,但明明有更好的方法,哥哥却选择最激烈的一种,不也是想顺势提出要去西北?” 谢谌声音中带着笑意,林书阁却从他语气中听出些骄矜来。 “你当真愿意随我去西北?”放弃高官厚禄,甚至舍弃了谢家,林书阁急切道。 “哥哥这样问我?难不成你答应要成亲的事不做数了?还是说你准备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去找什么公子,什么王子?”谢谌放开他,冷声道,“好啊,果然是负心人,原来哥哥从未想过与我白头偕老,也是,我如今什么都没了,自然比不得人家有权有势。” 林书阁笑得后仰,谢谌气愤道:“你还笑?” 林书阁只得又是低声细语地哄,又是指天发誓,才哄得某人喜笑颜开。 “这么说你可真了解我,难道我就不怕陛下一怒之下直接处决了我?”林书阁笑语盈盈,转身搂住他脖颈。 “我怎么会不了解哥哥?普天之下,要说了解哥哥,我当得第二,谁人敢认第一,”他语气暧昧,又道:“老张他们都知道,我当时在西北,陛下又怎么会动哥哥,而且陛下可是明君,又怎么会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处决素有贤名的大臣,除非他疯了。” “好啊,竟敢编排天子。”林书阁戳了戳他胸口道。 谢谌抓住他作乱的手,凑过来亲了亲,“天子又如何,哥哥何曾将皇权看在眼里过,你眼中明明只有百姓。” 第240章 他早就看出来林书阁对这个世界的皇权并无敬畏之心,所以从不会对它顶礼膜拜,奉若神明。 “谁说的,我现在眼里明明是你。”林书阁灿若星辰的眸子定定注视着谢谌,好像眼中只容得下他一个人。 谢谌呼吸一紧,神情道:“哥哥此言,深得我心。”说完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今晚那样,好不好?” “哪样?”林书阁刚问完就被夺走了呼吸,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放下床帐,床下胡乱丢了几件衣物,帐内不时传来几声低泣,桌上的红烛兀自燃了一夜。 翌日一大早,永元帝的圣旨便到了,林府众人跪下接旨。 中官声音尖细,永元帝的旨意却出乎意料,林书阁送走了中官,与众人面面相觑。 “陛下这是何意?”怎么依旧予以谢谌高官爵位,甚至还让林书阁官复原职。 谢谌笑得老神在在,林书阁戳了戳他,“你是不是知道陛下会如此?” 谢谌道:“哥哥啊,若真对我毫无封赏,我手下那群武将谁敢安心受封?于情于理,我都得安然受此封赏,所以我昨日一提出来,陛下就否决了,不过我将兵权还与了他,来作为交换条件,他答应我们……” “是吗?昨晚怎么不告诉我呢?”林书阁微笑道。 “昨晚看哥哥那么感动,我……” “这样啊,亏我还担心你,原是我多虑了,谢侯爷。”林书阁说完就作势往卧房走。 “哥哥,我错了,我错了,我现在就只有爵位,若去西北,手下一兵一卒也无,还是要靠哥哥护着我。”谢谌亦步亦趋跟着他。 林书阁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转身往外走,“哥哥,你去哪里?是我的错,哥哥要打要罚,我都受着。” “走开,我得进宫一趟,你爱去哪里去哪里,别在我眼前晃。”林书阁一把推开他,让仆从准备马车,“不许跟过来。” 马车快速驶了出去,甩了谢谌一脸土,林清远看着他这幅窘迫的模样,笑而不语,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自己不在场。 谢谌无奈,只能先去军中,那群兵油子还在等着庆功呢,晚上回来再跪吧。 几人都没注意到林萱低头看着手上的书,眸底一片深沉。 云福宫内,林书阁俯身准备行礼,永元帝便挥手让他免礼。 林书阁抬头见他面色苍白,精神有些萎靡,想到谢谌说他身体有恙,不由得道:“纵使朝政再繁忙,陛下还是得保重身体。” 永元帝咳了一声,笑道:“怎么不怪我将你禁足这么长时间?” “是臣当日冒犯陛下。”林书阁垂下眸子,低声道。 “朕不知要夸宁折不弯还是骂你不知变通?”被君上怀疑之后竟然直言不讳,反问他为何不信他二人,若非他早知道面前这人的性子,又怎么会罚得那般轻。 林书阁一声不吭,“陛下又何必再问,当年若非仲宣之事,我只愿待在西北,为百姓做些事。” “总算与朕好好说话了,这么说你真执意要回西北?”永元帝问道。 “此乃臣心之所愿,还望陛下成全。”林书阁俯身道。 永元帝猛地咳嗽了好几声,林书阁抬头不见中官进来,只能上前帮他倒了一杯水。 永元帝接过,“朕当年在掖庭受过太多苦,后来登基称帝之后依旧惶惶不得终日,每日担惊受怕,唯恐与我那些兄长一般结局,所以朕不信任何人。” “朕这辈子见过太多贪婪之人,他们要么贪恋钱财,要么贪恋美色,要么死守着权势不肯放手,但是人有欲念便会有弱点,只要抓住这些弱点,”他停顿了一下后道:“可朕看不透你,朕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身居高位却不慕权势,我听过你在西北的事,无论是造纸还是羊绒,只要你牢牢握住,便能日进斗金,可你却分文不要,全部放利于民。” 若不是知道他与谢谌的私情,他甚至以为林书阁当了圣人,无欲无求,所以他才会疑他用心,疑他对不图功名利禄,那么只会想要谋求更大的东西。 “陛下高看我了,我也不过一介凡夫俗子。”林书阁摇头道。 “可朕却想留你在燕都,珩儿以后需要你。” “小皇子更需要陛下,陛下需得好好保养身体,臣能做的只有为陛下守住边疆,臣活着就决不会让异族踏破我大燕边境。”林书阁低头,没有与他对上视线,正好错过了永元帝眼中一闪而过的遗憾。 “朕的身体朕心里清楚,这些年强撑着不让外人知道而已。”永元帝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林书阁猜测他这么多年应是积劳成疾,劝道:“陛下如今坐拥万里江山,又成就不世之功业,合该好好休养,有些事若是做不成也不用再做强求,一切顺其自然得好。” “你上次若是这般说话,朕也不会那样生气。”永元帝掩唇道。 林书阁低头未语,永元帝叹道:“朕知道了,为了珩儿和大燕江山,朕会保重身体。淮亭,西北风光如何?” 他是这天下之主,却从未去过西北。 林书阁笑道:“是与燕都不一样的景致。” 云福宫内传来一阵笑声,殿外的中官慢悠悠把玩着手上的扳指,这次总算没吵起来。 日落西山,林书阁从宫中往外走时,见几名女子走向云庆宫,因他多看了一眼,小黄门十分有眼力见地解释道:“那是今年入选的女官,皆是十分出挑的娘子。” 漫天云霞似锦,林书阁看着她们踏着一地金色,朝云庆宫而去,他朝小黄门道了谢,便出了宫城。 回到家中时却不见谢谌,只有双胞胎在,还没到饭点,林书阁便先回屋去了。 他刚拿起一本书,就听到了敲门声。 “进来。” 来人竟是林萱,林书阁放下书,温声道:“阿萱,怎么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林萱目光坚决,声音带着不容商量的力度,“大兄,我已投了宫中女官之职,不日便要进宫考核。” “你说什么?”林书阁愤怒道。 第223章 谢谌骑马回来时, 就看到府外一人探头探脑,走近一看才发现是林清远。 “阿远?在这里做什么?”谢谌下马后问道,又见林清远面露慌意, 难道哥哥还在生气? “二郎,快来, 大兄这次发了好大的脾气, 我都不敢去找他, 你快去劝劝他。”林清远急得鼻尖都是汗,拉着谢谌直接往府内走。 谢谌想了想, 按照哥哥的性格,应当不是他的事,于是纵容般跟着林清远,“究竟怎么回事?” 林清远苦着脸道:“我也不知道啊, 大兄今日超级凶, 把阿萱关了起来,还告诉仆从这几日谁都不许放她出来。” 谁?阿萱? 谢谌一脸你不是在与我开玩笑的表情,“是你惹了哥哥生气吧?”怎么可能是阿萱, 谢谌简直不能想象,是他都不会是林萱。 “哎呀,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林清远见他不相信, 急着说道。 他的表情不似作假,谢谌心中满是疑惑,拉着他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先说给我听。” 林清远自己也不太清楚, 只能将今日他听到的说与谢谌听,谢谌又召来仆从一一询问。 “阿远,你先去给阿萱送些吃的, 我去看看哥哥。”谢谌揉着眉心道。 “好好好,我马上就去。”林清远惶恐不定整整一天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连忙答应。 房门紧闭,所有仆从几乎都绕着走,谢谌在屋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林书阁的声音,“我说了别来烦我。” 这可真是气狠了,谢谌心道,他开口:“哥哥,是我。” 屋内再没有动静,谢谌推开门,只见满地狼藉,谢谌小心避开碎瓷片,走到一直坐着没动的人跟前,也不知道他这个动作保持了多久,“怎么不点灯?” 林书阁没说话,谢谌又道:“哥哥还没用饭吧?我让人做了几道你爱吃的菜。” “不用,我不吃。” 谢谌笑道:“今日的事我听说了,阿萱她……” “你要来做说客不成?”林书阁目光刺向他,连你也要来劝我。 “不是,我自然与哥哥同心,只是阿萱已经长大,雏鹰就算再恋家,总有一天得飞向云端。”谢谌蹲在他旁边道。 “飞向云端?以阿萱的聪慧,她会不知道你我已经在准备回西北了?若是在西北,她想做什么都可以,我都会护着她,可在燕都,她要去的可是后宫,那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忍心让她去那里。” “哥哥,人都有志向,阿萱胸有沟壑,自有这么做的道理。”谢谌拉住他的手道。 林书阁挣脱他,声音凄然,“什么道理,她是为了让陛下安心,她以自己为质,换得我在西北逍遥自在,我林书阁竟然要牺牲自己的妹妹来苟活。” “难道要等来日,眼睁睁看着她在后宫蹉跎,在明枪暗箭里遍体鳞伤,而我呢,我根本什么都做不了,我算什么兄长。” 第241章 “哥哥,别这么说。”谢谌见他眼睛中满是悲切,摇摇欲坠,连忙抱着他道。 林书阁轻轻推开他,眼睛却死死盯着他,像是要透过他看谁一般,“仲宣,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阿萱去那种地方,这几日你帮我看好她,我绝对不可能同意让她去选女官。” 谢谌见劝不住他,只能温声好好安慰了几句,这兄妹两人一样的倔脾气,只能慢慢劝,徐徐图之。 之后的两日,送去林萱房里的饭菜总是原样被送出来,林书阁默不做声,但谢谌知道,他比林萱更不好受,这几日都没吃过什么。 林清远每日都急得团团转,他自然也知道了林萱要选女官的事,又不敢去劝林书阁,兄长向来脾气温和,对阿萱更是好,可这次确实是阿萱先斩后奏,难怪兄长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可他同样了解林萱,知道她做了决定,是不会再更改的。 所以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谢谌身上,谢谌也知道这样耗着不是办法,只能继续劝林书阁。 “哥哥其实是在怨自己吧?”谢谌走向在书案前坐着不动的人,将他手里的书拿到一边道,“你埋怨自己不够强大,所以才让阿萱出此下策,又怨自己整日忙着其他事,竟然不知阿萱何时有了这样的心思。” 林书阁抿着唇没说话,谢谌俯身看着他,“哥哥,这几日你罚也罚了,可她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冲着她的脾气,为什么不和阿萱好好谈一谈呢?” 林书阁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情绪,随即后道:“我去看看她。” 他在屋外迟疑了片刻,才敲了敲门,可屋内半天没有动静,他只好推开了门。 “阿远,我没事,你不要……” 屋外的阳光有些刺眼睛,林萱只能看到一道修长的影子,她闭了闭眼,一见是林书阁,愣了神。 “大兄。”她嗫嚅道。 她素日里总是一副落落大方的样子,这会半倚在床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鬓边发丝散乱,神色萎靡。 林书阁轻声道:“你当真要去?” 林萱点了点头,神色依旧坚定,“大兄,是我不好,可我还是要去。” 林书阁站在她身前,修长的身影仿佛能替她遮挡所有风雨。 “仲宣和我已经与陛下谈好了,阿萱,这些事情不需要你的牺牲来成全我,我们一家人回西北不好吗?” “大兄,这么多年大兄对我的好,我何尝不知,可进宫之事并非只为了让陛下安心,我也有自己的打算。我读了许多书,随大兄看过许多风景,我不想以后过相夫教子,一眼就望到头的日子。” 林书阁急道:“阿萱,我怎会逼你做不喜欢的事,女子在这世上本就不易,我从未想过强逼你走这条路。在西北,无论你想经商还是远游,甚至去做官,我都会依着你,可你为何要进宫?深宫凶险万分,我远在西北,若你遇到什么事……”他猛然间顿住,像是怕什么应验似地停了下来。 “大兄,如果那样,我便一直会活在你的庇护之下,况且既然活了这一遭,我也不愿自己籍籍无名一辈子。” 林萱低头笑了笑,又抬头看向满目悲伤的兄长,“女子做不了官,当日大兄手下也只有陈姐姐一人,尽是大兄一力保举下的,可如若在燕都,这条路便走不通。” “所以你便想了这个法子?”林书阁声色俱厉,“你想好了,这条路充满了危险,我们都不在你身边,个中艰辛困苦只能你一个人扛。” “我早已想好,大兄,我意已决,还请大兄成全。”林萱俯身朝他跪下道。 长兄如父,林书阁压下眼中的酸涩,“既然如此,你便去吧,往后恐怕也见不了几次,你,”林书阁低下身,本想像往常一样摸一摸她的脑袋,手停在半空又放了下去,“记得写信。” 林萱泪如雨下,起身本想追上他,却只看到淡青色的衣角从门口划过。 “大兄。”林萱半跪在地上,朝外哭喊了一声。这时,门口突然想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萱欣喜万分,“大兄,你……” “阿萱,你跪在地上做什么?大兄已经同意了,快起来吃点东西,哎,你别哭啊。”林清远惊慌失措地帮她擦眼泪,林萱泪眼婆娑,“大兄是不是不想原谅我了?” “怎么会呢,大兄最疼我们了,他怎么可能舍得不理你,只是你这次,唉,起来吧,我等会陪你见他。”林清远扶着她道。 林书阁回到卧房,谢谌立刻上前问道:“怎么脸色这么差?谈完了吗?” “仲宣,帮我个忙,姑母在燕都多年,与各家贵女妇人相熟,劳烦请她平日里多关照点阿萱。我现在就去阮大人府上,劳他与阮夫人通个气。”林书阁抓住谢谌的手道。 “嗯,我知道,哥哥休息片刻再去吧。”谢谌朝外喊了一声,立马就有仆从端着饭食进来。 “去给娘子也送点吃的。”谢谌吩咐道。 仆从应是,然后退了下去。 “哥哥,先喝碗粥。”谢谌端起热粥,吹了吹,“来。” 林书阁张嘴咽下,从他手里接过粥,自己几下喝完。 “仲宣,你说以后阿萱……”林书阁面白如雪,心中惶恐万分,他向来不惧风雪,风雪越大只会让他心中越发坚定,可他如今却不知怎么做才能周全。 “哥哥,阿萱的聪慧你我皆知,宫中之人未必会是她的对手。况且你忘了,阿萱当日救了许多人,其中就包括阮夫人和小皇子。就算没有这些,你我还在呢,我看谁敢真动阿萱一根手指。” 谢谌从他刚刚进来就知道两人谈出了什么结果,兄妹二人都是为了对方着想,偏生性格相似,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只能一方妥协。 可这妥协的也不安生,还要为妹妹想好万全之策,以便以后真遇到什么事,好助她一臂之力。 “是吗?”林书阁低声喃道。 “哥哥,阿萱已经不是小孩子,她既然有勇气做这个决定,便也得有勇气承担后果,这些你自然知道的。”只是关心则乱而已。 谢谌注视着他,缓缓道:“等阿萱入宫后我们再收整行装吧,这几日,陪我去谢府散散心如何?” 林书阁答应了一声,谢谌起身将他圈入怀中,“聚散离合,人生皆是如此,阿萱以后若是有大造化,我们还会再见的。” 林书阁反手抱着他,将脑袋埋在他肩上。谢谌感受着肩上的湿意,低头亲了亲他的头发,“哥哥,我会永远陪着你。” 第224章 马车辚辚, 车夫甩着马鞭,从人潮拥挤的长武街穿过,一直到宫城门口停下。 宫门口已经有一名年长女官在等候, 林萱从马车上下来,上前与她行了一礼, 女官同她回礼, 然后道:“林娘子, 随我进宫吧。” “大人,可否稍等片刻, 允我与兄长辞别。”林萱不时朝后望一眼,女官这才注意到远处风姿绰约的两人,“见过谢大人,林大人。” 林萱得了许可, 一路小跑过来, “大兄,二郎,此次一别, 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她说完又看向谢谌,“二郎,我对不起大兄,还望你今后代我好好照顾大兄。他一忙起来, 总是不顾身体,在甘州时得的几次风寒太重,此后天一冷便总会咳嗽发热, 你一定多照看着些。” “好。”谢谌应道。 “大兄,那日我……”她总觉得那日伤了兄长的心,一直想找机会道歉, 可又开不了口,如今即将分别,终于忍不住,“那日是我不对,我不该与大兄那般说话。” 林书阁掏出帕子帮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你为何入宫我心中清楚,我又怎会生你的气。在宫中千万小心,能力不足时先避让着些,等到攒足了本事,再与他慢慢计较。真遇到什么事,可以去找阮夫人帮忙,或者与姑母通个信,我自然会知道,到时大兄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任凭林萱性子再沉稳从容,这一刻听着他早就为自己做足了准备,再也忍不住扑进林书阁怀里,哭得肝肠寸断,“大兄,我不想与你分开……” 林书阁揉了揉她的头发,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那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红色宝石,在太阳下熠熠生辉,“二郎在燕都有一些店铺,这是信物,算我与二郎送你傍身的。那位大人还在等着你呢,乖,去吧。” 他不顾林萱脸上的拒绝,狠心将她推了出去,看着她一步一回头地进了宫城。 宫墙巍峨,宫门在他眼前渐渐合拢,林萱的身影也渐渐模糊,林书阁背过身去,潸然泪下。 谢谌抬手抹去他眼角的泪水,“我们走吧,阿远已经在谢府等我们了。” “好。” 林书阁靠在马车上一路都没说话,谢谌知道他的心情,只单手握住他的手,陪他平复心情。 过了好久,见林书阁面色缓和了些,谢谌才道:“我让人在府中修了一处温泉,哥哥今晚要不要试试?” “温泉?你倒是会享受。” 第242章 “是我邀哥哥一起泡。”谢谌离他近了些,“好久没吃过烤肉了,我还准备了鹿肉,今晚哥哥尝尝我的手艺。” 林书阁心中了然,谢谌这是见他这几日心情不佳,专门搞这一出讨自己欢喜,笑道:“自然,我记得上次尝你的手艺,还是在甘州。” “哥哥记性真好,那次是都尉府的属官来试探我的实力,”他说完后偷偷看了一眼林书阁的表情,见他并未露出不快,又道:“等我们回到西北,我带哥哥去打猎,叫上周度和陆樾川,热热闹闹才好。” 林书阁听他如此大方,故意道:“还有塔兰和阿勒,塔兰不知道成亲了没有,我还欠他一份礼物,还有魏公子,不知他……” 谢谌嘴角的笑意淡去,立刻变了脸色,阴阳怪气道:“哥哥交友广泛,认识的人可真多。” “你啊。”林书阁戳了戳他的额头,“仲宣,陛下的旨意应该要下了吧?” 谢谌单手将他搂进怀里,低低“嗯”了一声。 马车一路行到谢府,仆从在外面道:“大人,谢府到了。” 谢谌率先下来,将手伸了过去,林书阁扶着他的手从马车上下来。 两人抬脚往府内走去,突然冲出来一个人,衣衫褴褛,头发蓬乱,一截满是油污的破袖下枯瘦如骨。 谢谌立刻将林书阁护在身后,仆从也上前将这人拿住。却听那人一边挣扎一边大叫,“小公子,小公子你忘了我吗?” 她一出声,谢谌脸上霎时罩上一层寒霜,偏邹氏还大声叫着:“小公子,那日是丁家拿阿宝胁迫,我这才去指认你,我也是被逼无奈的啊,你说我怎么忍心让他死呢。” 所以就忍心看着仲宣死是吧,林书阁也反应过来她是何人,他与仲宣没找她算账,竟然还敢自己送上门来。 谢谌站着没动,邹氏还以为她顾念旧情,竟一把甩开仆从,直扑过来道:“小公子,你可是我奶大的,你不能不顾及恩情啊,你救救阿宝,阿宝他快要死了。” “将她丢出去。”谢谌的声音像是带着西北冬月的寒霜,看着邹氏的眼神没有一丝情绪,仿佛只是陌生人一般。 “是,大人。”仆从刚要上前,邹氏直接冲到谢谌脚边,跪下道:“小公子,你忘了当年你发热,是谁彻夜不眠照顾你的?如今你做了大官,就忘了我们这些旧人了。也是,我是做错了事,可你不好好的吗?可怜我的阿宝,竟要死在那些恶人手上了。” 林书阁再也忍不住,刚准备撸起袖子,谢谌朝他笑了笑,“哥哥,别为不相干的人动气。” 又对仆从道:“愣着做什么?还要我亲自动手不成?堵住她的嘴丢远一些。” 邹氏目眦欲裂,“谢谌,你见死不救,我儿要是有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你命克血亲,谢家人都是因为你才……呜呜” 谢谌冷眼旁观,见她被拖了下去,冲林书阁一笑,“哥哥,我们进去吧。” 林书阁见他目无波澜,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当下心中一喜,和他携手进了府中。 林清远这会已经带着仆从将东西都备好了,只待二人一到便可以开始。 林书阁许久没这么放松过,自己靠在躺椅上,饿了左手边递过来一串烤得滋滋冒油的肉串,渴了就喝右手边放着的冰镇的梅子酒。 谢谌进来时就看到他这幅悠然自得的模样,笑着在他身边坐下,就着他手上的杯子喝了一口。他摆摆手,周围的仆从都退了下去。 “处理完了?”林书阁索性将杯子塞给他。 “完了,她那宝贝儿子欠了好大一笔赌债,为了给他还债,邹氏变卖了所有家产还不够,正好被丁家人知道,便许诺如果帮丁家指认我的身份,便帮她儿子还债。” “可惜,赌鬼若有人兜底,是从来不知回头的。这次又欠了赌坊几万钱,赌坊放出话来,若是还不上,就先剁他儿子一只手。可惜啊,家中已经没有可以变卖的了。” 林书阁坐起身来,“所以她便将主意打到了你身上?” “是,邹氏那儿子刚开始还打着我的名头赊账,赌坊摸不清我和他的关系,不敢轻举妄动,我已经让人给他们传了话,让他们尽管动手。”谢谌眸子间闪过一丝杀意,“我要让他母子二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林书阁将他手上的杯子拿过来重新添满,“再来一杯,降降火。” 谢谌轻笑一声,转身和他挤在一起,林书阁怕杯中的酒洒出来,连忙将手稳住,怒目而视:“酒都要洒出来了。” 谢谌长臂一伸,将他抱了起来,自己坐在躺椅上,两人交叠般坐在一起。 “做什么?阿远一会要来了。”林书阁右手端着酒杯,只能用左手抵着越靠越近的谢谌。 “哥哥别动,让我抱一会。”谢谌紧紧搂着他,说话间的气息洒在林书阁微微泛红的脖子上,林书阁不自在地动了动。 谢谌按住他的腰,声音有些沙哑:“哥哥别动了,再动,我可受不住。” 林书阁脸轰一下红得好似天上的云霞,转身看着某个不知羞耻的人,却被谢谌亲个正着,两人交换一个极其缠绵的吻。 一吻毕,林书阁靠在谢谌怀里闭目养神,谢谌却不自在地起了身,不经意间道:“哥哥还想吃什么?我来烤一会吧。” 林书阁没注意到他的不自在,挑了两串鹿肉让他动手,自己继续躺在树荫下乘凉,转眼看到林清远走了进来。 “来得正好,一会尝尝仲宣的手艺。” 林书阁说完,却没在林清远脸上看到欣喜的表情,他敛了敛神色,“阿远,你看着有心事。” “大兄,我……”林清远手指无意识搓着衣服,直将整洁的衣袖搓出好几道印子出来,“我不知道怎么与你说。” 林书阁笑着道:“怎么顶着一脑袋汗,先喝杯水降降暑。” 林清远越发不好意思,嘴巴张了又张,还是说不出来。 林书阁重重叹了口气,从一边取出一样东西给他,“看看吧。” 林清远接过,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份任命文书,任命他为武库署库兵令史,掌管武库署文书档案工作。 “大兄,你……” “早就想给你了,我不是答应过你,若你在火药一道上有天赋,便向陛下和张令丞举荐。不过,你也只能从小吏做起,这样也好,大兄当年也是从小吏做起的。”林书阁道。 “大兄,对不起,我放心不下阿萱一个人,可我也舍不得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林清远眼泪蜿蜒,哭得停不下来。 “别哭了,我可不会哄你。你留在燕都,既要有一番成就,还要帮我好好护着阿萱,知道吗?”林书阁侧开身子道。 “林府便交由你打理了,阿洵也会跟着你,燕都不比西北,大兄不在,好好照顾自己。” 林书阁转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清远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大兄,我过几年就去找你……我对不起你,让你一个人回去。” 林书阁哭笑不得,只能温声细语地哄着,好不容易才让他止住哭。 第225章 水汽氤氲, 几乎遮住了林书阁的视线,他感觉温度有些高,伸手扯过一旁的内衫穿上坐到池边, 又端起酒品了一口,酒香四溢, 他忍不住又拿起来喝了一口。 清风拂过, 廊下风铃叮当作响, 清脆而又悦耳,林书阁望着远处发呆, 手上的酒壶却被人一把夺了过去。 他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来人顺势坐在他旁边,离得极近,“哥哥少喝点, 等会要醉了。” “你何时见我醉过?”林书阁笑了一下, 欲从他手中拿过酒壶。 谢谌玩闹般将酒壶高高举起,“真不能再喝了,这东西喝多了伤身体。” 林书阁不管不顾, 攀着他的肩膀,伸出手要将将酒拿过来,声音带着些轻柔:“最后一口了。” 谢谌一手搂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拿着酒壶, 见他整个人几乎都挂在自己身上,直接搂着他转了个身。 林书阁脚下一打滑,眼看着就要撞上温泉旁边的石壁, 他吓得闭上了眼睛。 耳边却传来一声轻笑,不等他睁开眼,唇上便是一凉, 紧接着一股酒香滑入口中,来不及吞咽的酒顺着下巴流到了胸口。 林书阁此时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外衫,刚才的动作让身上湿了一大片,水珠混着酒液,活色生香。 谢谌的眼睛循着滚落的水珠一路往下,喉间瞬间一阵痒意,林书阁感觉到他赤裸裸的眼神,笑得有些惑人,“谢郎,你这是在看什么?” 谢谌挑了挑眉,将他从岸边捞出来,“哥哥一会可别说不行。” 也许是真的醉了,林书阁搂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道:“我拭目以待。” 谢谌脚步微滞,可能是温泉的热意,他喉间越发难受,眼神晦涩难忍,抱着林书阁往屋内走去。 晚间凉风习习,林书阁有些睡不着,他侧目一看,旁边的谢谌眉目平和,睡得正香。 第243章 林书阁没叫醒他,自己披上外衫往外走,天上繁星璀璨,他站在廊下静静看着,夜风吹起宽大的外袍,竟有一种要飘然似仙之感。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接着身上就是一暖,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前面,将他系好了披风的系带,“睡不着吗?夜里风凉,哥哥怎么不多穿件衣服?” 林书阁拉着那只宽大的手,“吵醒你了吗?” “没有,”他从背后搂住他,“哥哥在想阿远和阿萱吗?” 夜空辽远而寂静,林书阁没有作声,只是说道:“我来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愿望,便是好好挣钱,能养活一家人,可如今,我有了养活一家人的能力,却只剩我一个人了。” 谢谌努力推荐自己道:“那哥哥现在养活我。” 林书阁无奈地笑了一声,谢谌继续道:“哥哥白日看着云淡风轻,怎么这会开始伤春怀秋了?” 说完就被林书阁捣了一胳膊肘,谢谌吃痛,捂着胸口大声控诉道:“有人要谋杀亲夫啊。” 林书阁被他插科打诨一闹,心里那点子忧愁也没了,“都没成亲,你还没名分。” 谢谌见他嘴角绽出笑容,双手拥着他,“那我再努力争取一下吧,不然到了西北,又是什么公子,王子的,有些人可别看花了眼。” 林书阁白日里随口说了一句,竟被他记到现在,好笑道:“那你可得好好表现,不然等我到了西北,你就等着独守空房吧。” “如何表现?”谢谌凑得越发近,抱着林书阁晃了晃,问道:“我今晚表现不好吗?” 林书阁被他的厚颜无耻震惊到,谢谌还在追问:“嗯?哥哥怎么不说话?是我弄疼哥哥了吗?还是说哥哥今晚并没有……” 林书阁赶紧捂住他的嘴,谢谌眼神戏谑,林书阁眼神飘忽不定,过了半晌,才放开他。 他走到廊下坐下,“明日随我回去收拾行李吧,我们也该出发了。” 谢谌也学着他席地而坐,两人近得几乎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谢谌挑眉看了他一眼,应了一声。 月白风清,旁边竹林瑟瑟,两人坐着说了好久的话,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相携回去躺了一会。 翌日,两人刚回到林府,就在门口看到了一直在张望的仆从,仆从远远看到马车,急匆匆跑过来道:“大人,陛下圣旨到了。” 林书阁和谢谌对视了一眼,快速下了马车,两人一到府中,就见到永元帝身边的中官正坐在等他们。 “方才有事回来晚了,大人久等。”林书阁上前道。 中官含笑道:“不妨事,谢大人,林大人,接旨吧。” 林书阁和谢谌齐齐跪下,就听中官道:“西平侯谢谌,率众讨伐匈奴,功定边陲,其以谢谌为抚远大将军,镇守西域各郡……太中大夫林书阁,恪尽职守,功在社稷,特以林书阁为西域都护,兼任西平郡守,愿尔等尽忠协力,勿负朕望。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钦哉!” “臣领旨谢恩。”林书阁和谢谌齐声道。 “陛下还让我给谢大将军和林使君带句话,陛下说:西北你们可得帮朕守好了。”中官将圣旨双手递给林书阁后道。 “微臣谨记在心,不敢有负陛下信任。”林书阁含笑道,中官点点头,又道:“瞧我这记性,阮夫人也托我给林使君说一声,林女史在宫中一切都好,林使君切勿挂念。” 林书阁喜道:“多谢大人。”又连忙从怀里掏出沉甸甸的一袋钱,“阿萱年轻,还望大人多提点提点。” 中官道:“使君说的哪里话,林女史聪慧谨慎,又对夫人和小皇子有大恩,宫中谁敢跟她过不去,就是跟阮夫人和小皇子过不去,使君尽管放心。” “如此,我便放心了。” 中官朝他行了一礼,便动身回宫去了。 “仲宣,阿萱已经是女史了。”中官一离开,林书阁便惊喜道。 “就说阿萱本事大,女史负责文书、妃嫔言行,后宫礼仪工作,算是内廷史官,如此也不算辱没了她。”谢谌也道。 “什么?什么?阿萱怎么了?” 只见林清远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大兄,二郎,我听说宫中来人了,可是有阿萱的消息?” 林书阁笑着将林萱的消息告诉他,林清远喜不自胜,心里乐开了花,但转眼间看到两位兄长,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大兄,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陛下已经任命我为西平郡守,仲宣为抚远大将军,即刻便要赴任了。” “西平郡?” “没错,仲宣大败匈奴,将匈奴赶出西域,国土开拓至积微山以西,因而陛下仿照前朝设置西域都护府,下设西平郡与抚远郡。”林书阁解释道。 林清远神色恍然,又故作坚强道:“恭喜大兄和二郎升职。” 林书阁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今日还不上值,便过来帮我们收拾行李吧。” 林清远这才恢复了些精神,跑前跑后张罗着仆从帮忙,恨不得将整个林府都打包起来让兄长带走。 林书阁将在人腿边绕来绕去的小白抱起来,摸了摸他越发圆润的毛肚皮,笑道:“小白跟着我们风里来雨里去,完全是一只见过世面的猫,是不是啊小白?” 谢谌正拿着一块绒布低头擦着长枪,抬头看着一人一猫亲近,不觉嘴角上扬,又道:“哥哥,我得去和姑母道个别。” 林书阁放下小白,想了想后道:“我与你一同去。” “好。” 两人刚走出房间,就见谢凝、阮青昀等人已经进了府,林书阁和谢谌急忙迎了上去,“姑母,阮大人。” 谢凝嗔怪道:“怎么走得这样急?我本来还想着好好为你们饯行一番,刚才得到你们要走的消息,这才赶过来。” “姑母莫怪,我与仲宣原是要与你们告别的。”林书阁忙道。 “没有怪你的意思,淮亭,你过来。”谢凝直接将林书阁拉到一边,“上次实在是……唉,二郎他看着性子冷,实则重情重义,我也不求什么,只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她说着拿出一只晶莹剔透的玉镯,“这是我当年出嫁时阿母给我的,如今我将它送与你,二郎父母皆不在,我是他唯一的长辈,便腆着脸代兄嫂祝你们白头偕老,福泽绵长。” “姑母,这太贵重了。”林书阁不禁唤了她一声,推辞道。 谢凝却道:“淮亭,还是委屈你了,待你们成亲时,我再补上……” “补上什么?”谢谌探头过来,他已经与阮青昀聊了许久还不见这边说完,便自己找了过来。 谢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与林书阁道:“阿远和阿萱我会照看着,你不必担心这些。二郎说你身子弱,求到我这边,正好我认识一名良医要去西北贩药材,可与你们同行。西北苦寒,必得好好调理才行。” “多谢姑母。”林书阁听着她一腔关心,感动道。 “与我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谢凝一把将谢谌手里的披风夺了过来,不顾林书阁百般推拒,强行帮他披好,看着面前人白皙如玉的面容,在再次感叹二郎果真好眼光。 “时候不早了,姑母,阮大人,我们这就出发了。”林书阁又看向泫然欲泣的林清远:“阿远,大兄不在,照顾好自己。” 林清远一听这话,哭得不能自已,冲上来死死抱着林书阁的腰不撒手。 林书阁看着眼前已经不比自己矮多少的少年,“遇到事了,若是解决不了,还有大兄呢。阿远,我们走了。” 林书阁先一步登上马车,谢谌检查好马匹行李后,也上了马,“姑母,阮大人,阿远,保重。” 谢凝眼睛通红,拉着同样眼睛通红的林清远,“二郎,淮亭,你们保重,记得来信给我们报平安啊。” “知道了。”谢谌朗声道,骏马长嘶一声,马蹄声起,转眼间已经再没了身影。 两月后。 凉风习习,林书阁从陆樾川手上接过斧头,拎起斧头挖了一小块地,宣布道:“今日郡守府动土,诸位辛苦了。” 陆樾川笑吟吟道:“今日惠风和畅,必是好兆头,再加上使君精挑细选的地方,我们西平郡来日必当物阜民丰,繁荣昌盛。” 周度也道:“淮亭兄这段时间几乎走遍了整座城才选的这里,不可谓不用心,等郡守府建成,陛下下旨迁徙的百姓一到,我们可有的忙了。” 林书阁到西北之前,便向永元帝请旨将周度和陆樾川调到了西平郡,幸好魏使君愿意放人,不然他可得亲自登门抢人了。 可惜两人和平了不到几日便吵闹起来,这会又因百姓的安置点大声争吵,林书阁含笑听着两人先是据理力争,后面直接开始互相攻击揭短。 他摇摇头远离了几步,过几日许郁也要来,应该会更热闹。 这时,一声清亮的鹰啼传来,小黑稳稳朝这边飞来,林书阁抬目望去,就见身姿俊拔的少年将军策马而来,猩红的披风猎猎作响,飒沓如流星。 第244章 林书阁朝他走了几步,还未反应过来,就看到谢谌放低了身子,长臂一捞,他已经坐在了谢谌身前。 后边传来周度和陆樾川放肆的笑声,谢谌也闷声笑了出来,胸腔的震动传到林书阁这边,“你笑什么?” “我笑自然是因为开心,哥哥,我们跑马去。”谢谌单手拉动缰绳,骏马飞驰而去,小黑在二人头顶盘旋。 林书阁看着天地苍茫一片,听着谢谌的心跳声,只觉天地间只他二人在此。 “仲宣,我们成亲吧。” —全文完—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