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人指南》 第1章 《游人指南》作者:一识【cp完结】 简介: 吊桥效应,崩坏实录 - 大小姐攻 x 清醒沉沦受 一朝考研失败,家境普通的裴南被推着踏上留学的路。 在爱丁堡,他认识了难搞的邻居陆知昀,一个连塑料袋都拎出奢侈品感的大少爷。 裴南计算过,一年后自己回国,两人连微信点赞的交情都不会剩下。 所以即便对陆知昀有了好感,他还是和对方约定:“恋爱可以,但毕业就分开。” “谁也别相互纠缠” 可陆知昀总打乱他的计划——他在裴南的笔记本上补写了游人指南的最后一条: 「可以把我们恋爱的期限 延长至永久吗」 慢热/正文第一人称受视角/非装逼向留子日常(日常含量非常之高!)/其实是个床搭子转正的故事 标签:留学生、第一人称、轻松、he、甜宠、日常 第1章 只有意外真正发生了,我才会知道行前看过的指南都不是徒劳。 在异国他乡生病毋庸置疑是一件麻烦事,当我的爱丁堡生活进度条走到两个月的时候,我这个南方人还是没能抵挡住高纬度入冬后的天气,麻烦最终找上了我。 但我相信自己绝对是所有游人里最坚强的一批,顶着灌了铅一般沉的脑袋,我翻出了从国内带来的退烧药,还有力气强撑着去门口打发隔壁邻居。 ——可惜,没有能够打发成功。 我开门时正看见我的邻居陆知昀手停在半空,维持着一个敲门的动作。 他散着头发,t恤配格子睡裤的打扮十分随意,我心里料定他应该只是想和以前一样来我这蹭饭。 而且我发现他看见我双颊泛红眼神迷离之后面色明显一怔,大概是被我给吓到了。 陆知昀的语气有些过分的夸张:“发烧了?你有没有药啊,没有的话我去我房间给你找找!吃完赶快去睡觉才好得快。” 他向我提问时整个人朝我贴过来,我本来身上就发烫,陆知昀扑在我脸上的呼吸像一团火,让我烧得更旺。 没有立刻回答他,我很无力地扯着嘴角冲他笑笑,然后不动声色间后退了半步,才忙不迭点头说我已经吃过药了。 这时药效正好也渐渐上来了,我只觉得困意要将我吞没。 于是我没来由地在心里期待着眼前人快走,好让我一个人睡到天昏地暗。 可陆知昀偏偏不遂我愿,他的手直接覆上我发烫的额头,过于热的温度让他整个眉心都拧在一起。 我的耐心已经快要耗尽了,况且我知道陆知昀这种大小姐脾气根本不会照顾人,和他这样假模假样地在我房间门口周旋毫无意义。 我避开陆知昀的手,侧身进了房间就要关门。 但陆知昀完全不给我关门送客的机会,他一只手拦在我的腰侧,将我整个人禁锢在他和门框的那点间隙里。 “你做什么——”生病的我完全斗不过有心和我折腾的陆知昀,尽管我试着挣脱,仍然被陆知昀用一种过分亲密的姿势给困住。 我很想大声地质问陆知昀,但现在我们二人还有一半身子在房间外的走廊上,不仅随时都有可能有人从我们旁边经过,studio纸糊一般的墙更是稍微有点声音就能被邻居们听见。 手已经被陆知昀给钳制住,陆知昀的一条腿还卡在我的两膝之间,让我连脚都动不了。 我唯独只能干瞪着眼睛,用气声警告他:“别在我这犯病,你该回哪去就回哪去……”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身后真有人的脚步声渐近。 一想到我和陆知昀还保持着这种箭在弦上马上就能发的姿势,我的耳垂都开始发烫,烧得我的大脑几近宕机。 可陆知昀这个人一点羞耻心的下限都没有,他的面色平静无波,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挣扎,然后把我的手腕给抓得更紧。 我听到一声口哨,循声看去便对上一个路过的白人男性有些玩味的眼神。 但陆知昀对我们这样被撞见显得毫不在意,甚至有兴致回应了他一声。 直到那人走过,身影随着脚步声消失在走廊的拐弯处,陆知昀伸手掰过我的下巴,让我被迫与他对视,看他因为我挣脱不开的样子而上扬的唇角。 陆知昀笑得像一只捕食成功的鹰,而我就是在他爪子下无法逃脱的兔子。 但我和陆知昀只是邻居,没有什么食物链的关系,而此刻我作为他的猎物陆知昀也是玩心大于享用。 他扼住我下巴的手向上,很不客气地捏在我的脸颊边,语气看似漫不经心,气人的话却张口就来:“干嘛,那么不想我进你房间,你里面藏男人了?” 我想我真是平时对陆知昀太宽容,听他夸我做饭好吃就经常叫着他一起,像陆知昀这种家境好到出来留学都可以顿顿下馆子的有钱人,我就应该坚持我的第一印象,坚持认为他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然后果就是像今天一样,让陆知昀对我这个病号蹬鼻子上脸,让路过的人都以为我和陆知昀是急不可耐到进房间这一步都恨不得省略。 “你不如想想你非要进我房间是为了什么?”我越想越气,冷冷地甩开陆知昀扣着我手腕的另一只手,顺带一脚踹在他放在我两膝之间的那条腿上。 踹完我就冷着脸往里走,陆知昀很快地跟上来,“砰”的一声,我的房门被他甩得震天响。 我记得我刚才分明从来没说过允许陆知昀进我的房间,但他来吃过几顿饭就俨然把自己当主人了,不由分说把我拉到床上,被子一掀,不给我一点拒绝并且把他赶出房间的机会:“睡吧,你生病了一个人不安全,我在这陪你好了。” 这话着实好笑,他同我大费周章在门口折腾这么一出就是为了怕我睡着了身边没人要进来陪我。 但撑到此时我的大脑已经无暇去思考这时我应该去责怪陆知昀毫无边界感的入侵还是感恩他能够无差别关心身边人的好心。 陆知昀隔着被子轻轻拍着我,他说得很小声,就像刚才我在门口威胁他时发出的声音一样小:“睡吧裴南。” 我没和陆知昀多客气,闹了这一通非要来我这播散善心那就随他好了,我翻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意识逐渐消散开去。 - “你醒了?” 睡了不知道几个小时,我总算是该醒了。我的眼睛还没有睁开,只是手无意识地动了动,趴在我手边的人就察觉到了,立即一边说话一边幅度很大地开始晃我,我靠近他的半边身子就好像经历了一场小型地震。 这下我是真的醒透了。 醒了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我的头还是好疼,意识渐渐复苏,我感觉身上的被子被掖得很严实,睡衣黏在后背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触感,让我的皮肤被迫无法呼吸。 这里不可能会有第三个人,想也不用想这是谁的功劳。 我迟迟没有睁眼,下一秒就感觉到害我狼狈地在被子里闷出一身汗的罪魁祸首凑过来。 陆知昀的手盖在我的额头上,喃喃自语时喷出的热气全部扑了我满脸:“和我一个温度,已经不烫了啊……怎么就是还不醒,再一直睡下去会不会出事,可现在我一个人也没法送医院,要不打999叫个救护车算了。” 要不叫救护车算了—— 这句话在我的脑子里荡了三圈,我的眼睛立刻战胜了大脑,刷一下就睁开了,很有威慑力地和那张就凑在我面前的脸对视上。 “陆知昀!”我尽可能大声地叫了他的名字,因为我想说话也说得更有威慑力一些,可声音里还是不免带上了点病气,“别叫救护车……太贵了。” “哦,”陆知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从我身上爬起来,顺手又给我把被子盖好,脖子以下全部塞进被子里头,“你醒了就好。” 我好热,这使我持续地用一种怨恨的眼神盯着陆知昀,心里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是怎样匮乏的生活经验能让陆知昀在开着暖气的房间里还坚持把我的被子盖得这样严实。 我看着陆知昀,他也看着我,我们两个却谁也没有说话,我的房间里安静得仿佛能听见灰尘起飞的声音。 陆知昀抿着嘴,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开,扫遍我的全身上下。 说实话,我不是很满意他这种把我当成他的所有物一样的眼神,就像他昨夜我睡前非要进我房间一样莫名其妙。 但一是我和陆知昀认识两个月,他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也不止这一次了,二是他好歹刚守了我一整晚,我现在理应对他宽容些。于是我放弃去追究陆知昀是为何这样看着我,而是温声问他:“怎么了?你有事先回去好了,我现在好多了,一个人待着也没关系。” “裴南,我守了你那么久,”陆知昀勾着唇角叫了我的名字,忽而笑出声来,“结果你一醒过来就想赶我走?” “我说得哪里不对吗,你要是不放心我一个人,我发条消息问问附近同学谁还有空能来陪我一下。” 我想我应该是满脸的问号,我一下子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声音拔高,直视着陆知昀的眼睛。 第2章 陆知昀只是笑,无声地把我的气势给削弱,再加上他站在床边,看着我的时候低下头,显得我更是气势上就矮了一截。 我一连深呼吸了好几次,想冷静下来好好和陆知昀盘算一下明明是他守着生病的我这样感动英国的事情,为什么我醒来后没说两句局势就变得剑拔弩张。 可陆知昀不给我这个喘息的机会,我觉得他简直就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在发现我不是他的所有物之后就开始乱发脾气——尽管这个“发脾气”是我单方面领悟出来的。 实际上陆知昀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只是乌黑的瞳孔里似有情绪翻涌:“那也不许找别人陪你。” 留下这句话,他没有等我做出任何的反应便走了,声势浩大地开门,又悄无声息地消失。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吵架,因为我还能保持冷静,只是不知道是自己话里的哪个字触及到了陆知昀的雷点才让他突然一副被我气着了的样子才让我们不欢而散,更不知道陆知昀最后那句话是在表达什么。 我想我昨天踹陆知昀那一脚真是留情了,就应该用全力省得陆知昀还有力气和我讲一些“不许找别人的”屁话。 不,用力踹也不行,我怕陆知昀爽了。 第2章 陆知昀走后我的房间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在十月底换成冬令时之后,爱丁堡天黑得就越来越早,此刻周围亮得惊人,大约是才刚到正午。 我房间的窗帘没有被拉上,应该是昨夜我睡着前就忘记了,陆知昀守了我这么久居然也没有注意到。 此刻满屋子都是珍贵的日光,我一坐起来阳光就直接打在我的眼睛上,晃得我睁不开眼。我不得不挣扎着下床去拉窗帘,心里忍不住再次吐槽陆知昀是有多不会照顾人。 我背上还残留着被陆知昀裹在被子里闷出来的汗,拉上窗帘的时候随手将窗户留了条小缝透气。冷空气争先恐后地卷进来,带着雨后还沾着水汽的草木味漫进我的肺里。 我的胃里空空,导致下床的脚步都有些虚浮。 但在先找吃的还是先看手机的选择上,手机毋庸置疑地胜利了。我从掀开的被子上摸到了被我遗忘已久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十二点二十分,我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足足睡了十个小时有余。 各种消息把状态栏给堆得满满当当,除了软件推送的广告,还有昨夜我给老师发了请假邮件之后收到的回信,其余的就是来自一个名为“英区流浪者”的群聊。 群聊里一共五个都是我本科同校的同学,除了韩希的男朋友吴瀚成其余我们四个甚至都是一个班的。如今我在爱丁堡,万清优在曼彻斯特,剩下陈修齐,韩希和吴瀚成三个则都在伦敦,十分名副其实“英区流浪者”的群名。 由于来英国之前我没有在网上寻找各种中国留学生的组织,这个群就算我在英国为数不多能联系的朋友了。 所以事实上我刚才一番话说得有些满,什么还有其他的朋友能够来陪我,其实根本没有,哪怕是我在英国还能联系得上的朋友,也没有同我在一个城市的。 可能听起来或许挺可怜,不过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毕竟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我来爱丁堡读研,从入学到毕业满打满算也就这座城市生活一年,压根没有打算在这里交到朋友。 我把“英区流浪者”当中聊到关于我的消息一条条回了,回过神来才发现我的胃已经发出警告信号。 但当我猫着腰在灶台下面的柜子里翻找还剩什么能吃的时候,开门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陆知昀走的时候气势老大却没有关门动静的原因,是他压根就没有把我房间的门关上。 他不是已经英国上了三年学吗?一点防盗意识都没有! 我不知道陆知昀这时又回来我房间是做什么,并且我此时蹲在地上的姿势看他很费劲,向上仰着脖子的样子一定非常狼狈。 “怎么回来了,你不是有事吗?”我心底对陆知昀还有不满,从他昨晚非要进我房间、到今天我醒来吵了两句便要走,但念及这人本意也是为我,我尽量让自己在语气上不和他针锋相对。 边问陆知昀我边站起来,眼前一黑已经是当代缺乏锻炼的年轻人的标配,幸好我眼疾手快地撑住了桌面。 勺子碰撞在瓷碗的底部,发出很尖锐的一声碰撞。待到我站稳眼前的黑终于散去,我发现陆知昀眉头皱得很深,他一只手扶着我的手臂,另一只手上端着个碗,碗里似乎还盛了东西。 陆知昀用勺子在碗里搅动,这时我才看清原来他端着是一碗粥,还冒着热气的那种。陆知昀吹了吹,然后抬头和我说话:“我今天没课,也没有别的事情。你一直没吃东西,我给你煮了粥,你赶紧把粥喝了然后吃药。” 他的语气平静了不少,脾气还没等我琢磨出从哪来的就已经消散。我傻傻地看着他,好像烧还没有完全退了大脑仍然处在混沌状态。 不是我真的傻了,而是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我居然能等到陆知昀这个大少爷给我下厨。 端着粥站在我面前的陆知昀看起来宜室宜家,可实际上他的体贴和好脾气都只是假象,被我盯了几秒中就让他原形毕露。 陆知昀握着我的手腕把我扯到桌子前坐下,“哐”地一下把粥碗放到我面前,我见他犹豫了一下才把勺子塞进我手里,心里忍不住自作多情地想他是不是原本想喂我吃。 我没有对陆知昀的厨艺抱有很大的希望,好在白粥这种东西,只要熟了和不糊就不至于说难吃。 “谢谢你…的粥,”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恰巧吃到了一口带着焦糊味的粥,我有些费力地梗着脖子把它咽下去,然后继续向陆知昀道谢,“我正好也饿了,没有你的粥我还真不知道吃什么。” 空空如也的胃里被热腾腾的粥给填满,余温好似能一直蔓延到我的心里,我笑着去看陆知昀,不管其他时候我是什么态度,起码这一刻说谢谢的我挺真心的。 陆知昀被我这样感谢了一下有些高兴得飘飘欲仙,全然不见昨夜在门口非要进来的强势。我听见他喉咙间开始发出小声的哼哼,这是他心情愉悦的表现。 “没关系,一点小事而已,我也不是第一次煮粥了。”陆知昀的话里明显有些沾沾自喜的意思在,我回头看他,一长条人抱着膝盖坐在我的床边。 也是,我和陆知昀认识了两个月就知道好几个和他告白的,一看就不是身边缺人的,过去给对象煮过也合理。只是白瞎我刚刚脑子里还浮现出陆知昀站在灶台前面不熟练的样子,原来还是个熟练工。 我想起来自己的柜子里还有吃了一半的海苔芝麻肉松,之前做成饭团分给陆知昀吃的时候他也夸过味道好,现在拿来配粥也不错,不至于吃得嘴里没味。 起来走了一圈,我发现本来面积就小的房间现在多塞了一个人显得更加局促,房间里只有一张椅子更没有专门的餐桌,我是坐在书桌前吃的,而陆知昀只能坐在我的床边。 我默默地看着靠着的床边席地而坐的陆知昀,明明生病的是我,他却也显得比平时凌乱。 陆知昀穿一件很皱的t恤,下身的睡裤也皱皱巴巴,蜷缩身体坐着的时候露出一截细皮嫩肉的脚踝。他故意留长的头发好好打理的时候有种雌雄难辨的独特风格,现在嘛…不违心的话只能说和街上的homeless形似。 现在的氛围有些尴尬,陆知昀在我身后傻乐,我却沉浸在自责里。我赶紧扯些有的没的话题:“你什么时候买的锅?我记得你房间里不是没锅吗,总不能…” 总不能是为了我特意去买的? “是你的锅,”陆知昀说话的时候在看我的眼色,似乎是怕我会因为他随意拿了我的东西这件事情跟他生气。我失笑,笑我自己是异想天开,居然能以为陆知昀是特意为了我去买了口锅。 “我一会儿把锅洗干净了给你送回来。”陆知昀很快地补充了一句。 我对他摇摇头:“不用,我自己拿回来洗好了,这个碗我一起洗了你再来拿……哦对了,你那还有别的碗吗?” 我与陆知昀在许多地方都天差地别,但这一点似乎格外明显。 时时秉持着“在爱丁堡没必要交朋友反正一年就回国”这样的心态,让我的边界感快要显形成一堵包围着我的墙,即便陆知昀就住在我的隔壁,我也几乎不去他的房间。 而陆知昀和我完全相反,他才认识我多久,出入我的房间就已经几乎到了无人之境。 我并不想因为还个碗这种小事就进他房间,但想到陆知昀这种几乎不自己动手做饭的人可能家里就这一个碗。 于是我不得不说:“我吃完了就给你洗干净,你直接带回去就好,然后顺便把我的锅拿来——不用洗干净,我自己洗就行了。” 陆知昀没有推辞,我觉得他一向知道我并不喜欢入侵别人的领地。 第3章 一碗粥很快就要被我喝得见底,边吃我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陆知昀说话:“你还有作业要写吗?” “有,”陆知昀说有,我却见他在摇头,“不过快好了,反正我今天不去图书馆,你还生病呢身边没人怎么办。” 我有些绝望地咽下最后一口粥,为了堵住陆知昀的嘴,让他不和刚才一样莫名其妙地说点什么“不许找别人”的话, 送客的话我竟一下子说不出口来。 于是我改道去刷碗,回来时发现很没有边界感的陆知昀已经四仰八叉地躺在了我的床上,用手盖着眼睛,睡裤又向上卷了一截。 “起来!”我拿了袋装的药在陆知昀的耳边抖,一边想伸手推他。最终我犹豫了,任何肢体接触在草木皆兵的人眼里都可以被指认为亲密,我只虚虚扯了下陆知昀的上衣下摆,见他没反应也没有再管,就放手去接水喝药,准备把心里那句“要睡回你自己房间睡”和药一起咽下去。 陆知昀大喇喇在我的床上翻了个身,朝我很无赖地说:“不起,要不是我不放心你我守着你干嘛,在你椅子上坐了半宿,实在困了才趴你边上睡的,你现在让我躺会儿都不行?” 陆知昀躺在我没来得及收拾的单人床上,领口一直掉到了锁骨下。我不知道是谁教陆知昀的这种招式,他说的话让我再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甚至连看向他的目光都显得不自然。 换做别人我还能自我洗脑人家只把我当成好哥们,可陆知昀和我都喜欢男的,再加上陆知昀本来就喜欢搞些突如其来的靠近,时常让我措手不及,只能我单方面注意些,别越过了那条暧昧的线。 我们之间一些仅仅依靠蹭饭维持起来,还是陆知昀单方面维持的关系被陆知昀描述得像是千年修得共枕眠,我觉得这一定是他在不说中文的地方待久了才导致说话满是歧义。 朝陆知昀翻了个白眼,我也不管他还在我的床上躺着,自顾自顺手把被子抖开了叠好。 “裴南,”陆知昀喊我,我看向他的时候发现就叠个被子的工夫没去理他,陆知昀就自讨没趣地起身了。 这不是正合我意,我赶紧抓住机会把洗干净的粥碗塞进陆知昀手里,然后指着门口:“好了,你要睡回去睡…还有,这两天就算了,等下周吧,你想吃什么和我说,我给你做。” 说到最后的时候我声音有些低下去,但陆知昀变得很满意,他的嘴角又翘起来,笑得眉眼舒展——我就知道这个人接近我就是为了蹭饭。 陆知昀捧着个碗心满意足地走了,我一直跟着到门口,就怕他又不把我的房门关上。 “裴南,”陆知昀每次和我说话之前总喜欢先喊一声我的名字,似乎只有得到我的回应他才会继续说下去。他突然俯下身来,嘴唇几乎要贴上我的耳廓,我靠近他的那一侧脸颊似乎霎时间又烧起来。 陆知昀的音量小到像是和我共享一个秘密:“有件事情你是不是不知道,这里,或者说全英国救护车都是免费的。” 说完陆知昀就关了门,像是放完了最后一个大招然后功成身退的超级英雄,留我站在原地对着门发愣。我拿手心贴着脸颊降温,心跳咚咚咚地不停加速。 行吧,事实总在告诉我,当我以为我已经做了够多攻略对这里够了解了之后,依旧存在着不知道会从哪里冒出来的纰漏。 “莫名其妙。” 这似乎已经成了我对陆知昀最经常的控诉,每每产生这样的想法我都会在心里问一遍自己命运是怎样让轨迹完全不同的我们两个人给硬是相遇在爱丁堡。 事实上我和陆知昀能成为邻居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我爸妈受了无良中介的忽悠,坚信住ensuite的话会碰见在客厅飞叶子的室友,让我迟早近墨者黑等到回国的时候连海关都过不了,于是给我定了这个看见账单数字就开始心痛的天价studio。 可以说除了我,住在这个楼里的人肉眼可见地富贵。 不止有陆知昀,陆知昀的发小李云帆和我们同校,就住在楼上。我根本没有打算融入到他们其中,也并不指望他们能够平等地对待我。 不过幸运的是陆知昀不带人回来半夜聚会也不噪音扰民,除了他娇气了些边界感弱了些,其余的我站在一个邻居的角度也找不出他什么缺点。做一个人的饭本来就很难控制量,给陆知昀匀一口也没什么不好。 反而我还能够偶尔沾光在下雨天坐陆知昀的车上学,在他会不定期找我蹭饭之后要是在我从超市回公寓的路上偶遇,还会搭把手帮我搬东西…… 如果是这样的角度想,那陆知昀简直是一个绝佳邻居。 除了我不可能和他成为朋友,那么在英国和平相处好聚好散也不错,这不是正符合我的期望。 可是现在我和陆知昀哪能用和平相处来形容,我摸不清陆知昀故意在走廊让我们被别人撞见的恶趣味,也搞不懂陆知昀对我的占有欲从何而来。 “有的时候一点也不想和陆知昀说话,最好就不要认识他!” 我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自动熄屏后黑色的手机屏幕上反射出我有些恍惚的表情。 我想,我和陆知昀之间是如何发展到今天这样的呢,似乎就得从我第一天到爱丁堡算起了。 第3章 (回忆) 2024年9月,踩在新生周开始的前两天,我才姗姗来迟向爱丁堡出发。 航班是从国内中转然后直飞爱丁堡的,所以我的行程不算太累。飞机上我和邻座的两个同为留学生的女孩聊得很愉快,可惜我们目的地不同,下了飞机我依旧只能独行。 好在爱丁堡机场不大,我一个人拖着总共一百多斤的三个行李箱找提前约好的接机司机不算难。 出了机场我才发现我竟然运气也很好。 爱丁堡似乎刚下完一场雨,空气里带着我认知里面的九月初不应该有的凉意。 地上的积水映着云还未散去的灰白天空,像是只有用富士相机的滤镜才能拍出来的场景,我的眼睛都快黏在车窗玻璃上面,一连往家庭群发了不少照片。 司机也是个中国人,他似乎多年来一直做着给中国留学生接机的工作,对我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兴奋鬼见怪不怪。只是在到达公寓楼下替我把行李箱从后备箱抬出来的时候,司机顺嘴问了一句:“小伙子怎么现在才来?这两天都要开学了吧,要是早几天来可以把爱丁堡先转转了。” 我干笑着不知怎么回应,如果把真实原因是我蹲了好久才等到的便宜机票说出来未免有些尴尬,我只回了句“谢谢师傅”就将我的三个行李箱和一个背包收拾好,准备去前台给自己办入住。 行李太多我走得有些艰难,就在这时我第一次见到了陆知昀。他仿佛是我的对照组,我长途跋涉后的狼狈对应着他的气定神闲。 第一次见面,我自然还不知道他叫什么,也不知道他就住在我的隔壁——我只是见到来接我的司机师傅走后旁边的一辆车上下来一个人,靠他看着和我相仿的年纪猜测他是不是也是住在这个公寓的学生。 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只是个子比我高些,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小揪,身上的风衣我行李箱里面似乎还有件差不多款式的,侧身时露出正面的标识就让我知道是我碰瓷了,他这件可能是我的那件的价格再加一位数。 于是我不由得回头瞥了一眼他的车,他似乎还是从驾驶室下来的。我对车不能说非常了解,光靠着车标也猜不出具体价格,但有一点能够确定,这位和我住在一个公寓的中国留学生家庭条件着实好了我不少。 他发现我在看他,也抬眼向我看过来。我意想不到他会突然看向我,连忙将目光移向别的地方,只片刻又觉得这样的动作显得我非常之没有礼貌。 “嗨,你也住这里吗?” 我很快将目光移回来,正对上陆知昀的眼睛。这是我和陆知昀说的第一句话,其实回到房间后我就开始复盘,是不是用一个更加自然的方式开头能让我显得更加客气一点。 但当下我的行李箱轮子很不合时宜地向前滑,我边说话边被迫用一种怪异的姿势捏着行李箱的手柄,把三个箱子控制在自己身边。 “我也住这里,以后就是邻居了,需要帮忙吗?我叫陆知昀。”他对我笑了笑,似乎也是看不下去我一个人却得控制三个箱子的狼狈样,想伸手替我拿一个。我才发现他一只手上还拿着别的东西,定睛看去是一瓶酒。 我还得把这堆行李推进大厅然后才能办入住,现在好像确实需要别人的帮忙。我冲陆知昀点头,用下巴指了指最小的那个登机箱:“谢谢你,帮我把这个拿进大厅就好了。” 只剩两个箱子之后我轻松了不少,陆知昀走在我的前面,我默默地把对他的标签在心里打成了“善良的富二代邻居”。 “我叫裴南,多谢你帮忙。” 折腾了好一阵工夫总算是到了室内,我感觉我的发际线已经起了一圈的汗珠。陆知昀点点头,把登机箱靠在我另外两个大行李箱旁边:“有机会再见,住一栋楼的话应该能经常见。” 第4章 说完他便上楼了,我也没再拦下他要个联系方式。 好随便的寒暄。我想,如果是本科来新学校宿舍的头一天,我定是遇到一个人都恨不得把联系方式给要到手。然而四年了我的很多观念也变了,既然我在这里就呆一年,很多朋友即便交了,也许一年之后就是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关系。 那就没有在这里交朋友的必要。 这个公寓楼里住了太多学生,尽管刚刚说以后应该经常能见到,实际上我没指望能很快地和陆知昀碰上。可只是我办完入住拿着我的行李站在我的房门前的时候,我又见到了他。 陆知昀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么多房间,我居然就住在他的隔壁,他朝我挑眉:“这么巧,你住这里的话我们应该一个校区吧,你是本科生?” “不是,我读硕士,就在爱丁堡一年。”我摇了摇头,不知道陆知昀是如何得出我现在是十八岁刚读本科的年纪,也许是我这身卫衣和飞机上睡塌了的头发显得我平白年轻了几岁。 结果我回答完他的笑意更深,漆黑的眼睛里翻起一道浪:“那更巧了,我也是一年硕。你是什么学院的,不会我们直接是一个学院一个专业的吧。” 陆知昀向我自报家门,这次我还是摇头,这样巧合的事情还是不太会发生在我身上,我们只是同在一个校区又同一个年级罢了。 或许这也是我和陆知昀之间的一种默契,即便发现我们就住在隔壁房间,也没有提出相互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就各自进了门。 颠簸了三十多个小时,我终于来到了接下来一年自己在爱丁堡的根据地。房间不算大,但我一个人住也绰绰有余了,家具家电也应有尽有。 最重要的是开门就能一眼看见的那面落地窗——我觉得一半的房租都是靠这个窗景给值回来的。 来之前我就看网上的攻略说,秋天是爱丁堡最好最迷人的季节。此刻不冷不热的温度让我有种明明昨天还在国内开空调抵御秋老虎,今天却一下子进入了真正秋天的不真实感。站在窗前看出去,雨后的爱丁堡像被清水洗过,金色的阳光穿梭在古老的建筑之间。 如果我的窗户是推拉式的,似乎我一下子就能在窗口演起罗密欧与朱丽叶。 算了,缺少楼下的罗密欧这个角色,只有我一个人也演不起来。让我不禁想到来之前万清优就在“英区流浪者”的群聊里和我们大放厥词:给她一年时间,她一定要亲到洋嘴。并且她还怂恿我也找个外国对象,能直接在国外合法结婚了。 我和她这个总是能快速陷入一见钟情的女人情况大不相同,我和我前男友分手时闹得不太愉快,年初的时候考研失败的事实堆叠着各种申请的鸡毛蒜皮,前任还迫不及待地劈腿给我火上浇油一下,导致我直接大半年没敢开启下一段感情。 而且我实在想象不到自己和一个金头发或者棕头发、蓝眼睛或者绿眼睛的外国佬手拉着手在公园长椅上偷摸着接吻是一个什么诡异的场景。 我只能够想象得到,如果我说中国人只谈中国人的时候万清优会笑我这个gay怎么还这样保守。 另一个事实就是,恋爱不过是“朋友”的更进一步,我连“朋友”都没有打算在爱丁堡拥有,更别说会随随便便地和一个认识最长不会超过一年并且回国就要面临着分手的人恋爱。 好了,我十分满意地欣赏了一会儿窗外的景色就不再想象着自己会成为五百多年前阳台上的朱丽叶,关上了窗子开始收拾我的行李。 美好的景色看得我心情很不错,将衣服挂进衣柜的时候甚至都忍不住开始小声哼哼love story。比起本科时期施展不开手脚的四人间,能够独享一间宿舍简直是我想都不敢想的,怪不得陈修齐前两天到伦敦的时候已经对我感叹了一遍。 我带来的东西都被我收进柜子或者摆了出来,按照提前做好的计划下一步应该是去超市采购。 如果前两次偶遇邻居都可以叫缘分,那么第三次开门和陆知昀又正好撞上真的给我一种见了鬼了的感觉——不过这次情况和刚才相反,是穿戴整齐预备出门的我和随意还略显些潦草的陆知昀。 他换了身衣服,正儿八经还有些格调的长风衣外套换成了简单的连帽卫衣和短裤,将所有头发束在脑后的揪也拆了,只将刘海扎成了一个冲天小辫,稍长的头发张牙舞爪地散在后颈。 “裴南,”我不知道陆知昀这时突然喊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大概是想向我展示一下他记住了我这号人。我冲他点头就当回应,目光却忍不住落在他前额的小辫,想知道伸手拽一下是什么感觉。 陆知昀被我看得开始变得不好意思起来,抬手虚虚掩了掩,似乎正欲开口说什么,但这时又有人叫他:“陆知昀!还站门口等我呐!” 声音从楼道的另一边传来,我和陆知昀齐齐看过去,我看见一个同样卫衣配短裤拖鞋不修边幅的男人走过来,t恤上显眼的奢侈品牌标志显示着他和我这种出身工薪阶层注定玩不到一起。 陆知昀指着男人和我介绍:“我的发小李云帆,也住我们这个公寓。但他本科就在爱丁堡念的,就他在这里待得时间最长了。” “我叫裴南,住陆知昀隔壁,今天刚来。”我收起目光里打量的意味,退后一步和李云帆自我介绍。 李云帆的话似乎被陆知昀全说完了,我感受到他是个极其自来熟的性格,他向我举起手里的袋子:“外卖,要不要进来一起吃点?你刚到的话应该还没时间吃吧,都住一栋楼了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 我微不可微地蹙了蹙眉头,但嘴角依旧维持着笑意:“不了,我本来就打算去超市,刚来有好多东西得买,一开门才刚好看见陆知昀的。” 他们也没再挽留,李云帆在关门前突然叫住了已经走开几步的我:“公交车要按铃才会停,和国内不一样的!咱们公寓出门走两步就能看见公交站,可好找了。” “知道了,谢谢你。”我伸着脖子将身体凑过去听,没想到李云帆还是个接地气的富二代。 其实这些我在国内就有看过相关的帖子,但收拾行李花了我太多心思,我差点将爱丁堡公交车得自己按下车铃这一点给忘记。 我的公寓目前除了价格都让我很满意,唯一有些难受的是我订房太晚,离学校近的房子都没了,以至于我以后每天去学校都得花不少时间在路上。 连超市都离得比学校要近,我在来爱丁堡的第一天就加入了抢购打折物品的大军,如愿以偿地买了一套打折的餐具。其余就是一些零零散散的小物件,锅碗瓢盆还有一些常见的调料,不常见的只能哪天有空再跑一趟中超,结果加起来也装满了一大袋。 剩下的就是我还没解决的晚饭,我已经没有多余的经历再回去给自己做个三菜一汤了,只能在速食区买了一个加热就能吃的奶油培根意面。 做饭是留子的必修课,而速食就是作弊道具之一,我自认厨艺还不错,就是第一顿先凑合一下好了。 买的时候我想得很好,加热完也和包装上长得大差不差,但速食的意面吃到嘴里总是差点意思。奶油被冷冻后二次加热连香味都减半,培根在嘴里则半点肉香也无。 这时我不禁想到了隔壁的那一袋外卖,我知道那是一袋烧烤,香辛料的味道透过袋子飘出来,哪怕没有实物出现在我的面前,一旦想到我就开始分泌胃液——在我研究了一下爱丁堡的外卖价格之后就确定,外卖只能是我偶尔对自己的奖励。 我总是改不掉用筷子吃意面的习惯,只能靠此催眠我面前的奶油培根面其实是我本科学校外小吃一条街里的油泼辣子手擀面。 唉,同为留子不同命啊。 第4章 接下来的一周,我在出门和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学生公寓里的许多邻居,却唯独没有见过一次陆知昀。 隔音不好似乎是每一个公寓的通病,贵到哪种程度都不能幸免。刚到爱丁堡我有不少事要做,但陆知昀比我更加早出晚归,几乎每天都踩着天黑的点才回来。那点开门关门声,还有在门口的说话声音根本藏不住,总能被在隔壁的我给听到。 这一周时间里,我没有出现什么水土不服的症状,除了高纬度日出和日落的时间点还是让我不习惯。有说法是从零开始养成一个习惯需要二十二天,而一周不到的时间,我已经快把“陆知昀”这个名字和天黑日落强行扯上联系了。 不像和别人道别时随口的礼貌,我心里有准备我和陆知昀是一定会再见面的。只是没想到一墙之隔的我们竟然阴差阳错隔了近十天才第二次见面,时间久得让他的长相已经在我的心底模糊,能想起来的仅剩他扎起来时会冲天的刘海还有颈侧漏出来的长发。 在开学典礼排队等着进场的人潮里,陆知昀拍了我的肩膀,我回头发现是他的时候,脸上只剩下了惊讶的表情。 但适度的惊讶也是寒暄的开场之一,不然我真的不知用什么话来开启我和陆知昀之间的聊天,我想今天的这几分惊讶是在我和陆知昀的撞衫上。 第5章 这回是真的撞衫,不是那种只有款式相同价格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同款同色的卫衣,胸前都印着学校的名字,我的是昨天在学校的周边商店买的今天为了开学典礼特意换上的,陆知昀应该也是。 水绿色的卫衣不是大热门款式,尽管开学典礼上许多学生都心有灵犀地穿了周边店买的印着校名的衣服,水绿色的我和陆知昀还是成了两个位于人潮之中的苔绿孤岛。 李云帆也注意到了这个巧合,眼光在我和陆知昀身上流转,好像看来看去得硬把我们之间看出点不清白的关系来:“怎么你们两个都买绿色啊,早知道我也买绿色了。” 原来是我想得太多,人家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在! 我有些尴尬,对着李云帆讪笑,指着他身上那件说:“你的颜色也不错啊。” 陆知昀不理李云帆,他和我说话,目光却漫不经心地落在远处:“你一个人来开学典礼?” “嗯,对,我一个人啊,”我被他问得措手不及,连带着回答时看向他的视线都带着闪躲,随即我反应过来他这样问可能并不带着恶意,毕竟在大家都习惯性和同伴一起出现的场合我却孤身一人,的确显得非常突兀。 但还不等我解释,李云帆就抢先了了:“那一会儿我们坐一起吧,现在这么多人在排队,应该轮到我们只能坐二楼了……不过还是坐二楼好啊,我记得我本科来得特别早就是为了抢前面的座位,结果一楼视野比楼上的差多了。” 李云帆在说话的时候陆知昀反倒看着我了,身体挡在我和李云帆的中间,让我不得不探出半个身子去更好地在人群中听李云帆说话。我没什么拒绝的道理,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见陆知昀的视线又落到了我手上的学生卡上,我问他:“我才去拿的,你去拿卡了吗?” “早就拿了,”见我没有阻拦,陆知昀顺着挂绳的线把我的学生卡拿到眼前看了看,“你这照片在哪拍的?” “我家?应该就是我房间吧,随便找了堵白墙然后抠了个图就上传了。” 学生卡上我的那张照片当真拍得十分随意,还没一个个角度尝试到光线最好的那一个就没了耐心,匆匆按了快门然后上传照片。 但我觉得我长得也不丑,甚至机缘巧合下这张照片上我笑得还不错,被陆知昀这么一说我立即不甘示弱地冲他伸手:“你的呢,给我看看?礼尚往来一下。” 我看向陆知昀的时候需要微微仰头,他乌黑深邃的眼睛里映着两个小小的我。我看见他勾着唇角笑,这个笑里硬生生被我看出几分不屑的意味来,在心里花了一秒诅咒他老是这样笑迟早歪嘴。 下一秒陆知昀就很大方地从口袋里掏了自己的卡出来拍在我的手心里面,李云帆似乎之前也没有看过,也好奇地凑过来,然后嘴里啧啧地感叹着:“你这套造型就得做不少时间吧。” “你懂什么,这怎么能随随便便,”陆知昀轻轻推了下李云帆,“也没多久吧,毕竟本来就长这样。” 我快要憋不住笑,捂着嘴巴咳嗽了两声当掩饰。陆知昀说的也不全是夸大,西装领带的他看起来确实比我在家随便拍的正式了不少,但平心而论那张照片摄影水平也就一般一般,陆知昀整张脸上最好看的眼睛被拍得有些死板,嘴角的笑都像提前预设好的,没有现在在我面前动起来的他那样灵动。 李云帆拿着他的卡翻来覆去看了看,又想到什么似的来拿我的看,最后一拍脑袋:“怎么你们都用的中文名,合着就我填了英文名啊。” “我想我的名字比较好念,就没有另外用英文名。”我钓鱼似的抽回绳子,把自己的卡给收回来。趁陆知昀还没来得及对这个巧合作出反应,我赶紧揭过这个话题。再加上正好也快要到了进场的时间,身边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地向大礼堂里面走去,我向陆知昀和李云帆征求意见:“我们进去吧,好像一会儿马上开始了。” 李云帆不愧是看过开学典礼有经验的,倘若今天就我一个人在这儿,有很大的概率就直奔着一楼的前排去了,上了礼堂的二楼我才发现还是高处的视野无敌。 中央垂下的吊灯,四周环绕的壁画,拥有着繁复花纹的蓝色彩窗玻璃……风笛手开始吹奏的时候我仿佛直接坠入了童话书上的魔法世界里面。 我又变成了没有见过世面的我,毕竟这和我以前经历过的都大不相同。我坐在三个人的最里侧,费劲地把手伸到前面想要拍正中间的舞台。陆知昀见我表情都要扭曲:“我帮你拍?” “那多谢你,”我没有拒绝,把手机递到他的手里,毕竟他的位置还是比我要好拍也是事实,不过我也不好意思麻烦他太久,“拍一小段就好,不用太久,我发给我爸妈看看的。” 陆知昀光点头,按了录像键之后就再没说过话,直到视频拍摄结束才说道:“你是…说粤语的吗?” 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出来的这个结论,但和事实相差太远,我根本不会说粤语,连歌单里面有几首喜欢的粤语歌都只能拙劣地学舌。陆知昀问得实在太突然,我连摇头这种最为本能的回答都忘记,也忘记了现在是身处开学典礼,只干瞪着眼睛和陆知昀对视。 他在我的注视下耳根都开始变红,不好意思地和我解释:“我听你老说‘多谢’。” “就是习惯吧,但我不会说粤语,只是…”这下我真的哭笑不得了,“只是我身边的确有说粤语的,应该就是我天天听他讲话,稍微沾上了点。” 这个在我身边天天说粤语的人就是陈修齐,我本科和他是室友,天天同进同出天天听得见他讲话,我不知道想到他的这个时候是否会让他在伦敦遥遥打个喷嚏,语言习惯潜移默化下的入侵原来比我想象中要明显。 陆知昀笑得眯起眼睛,惹得李云帆也回过头来看他,被陆知昀又给推了回去、我还没回过神来,陆知昀好似从开始就有些心不在焉,真没想到我们一行三个人里面只有李云帆这个已经看过开学典礼的人看得最认真。 “你女朋友吗?” 陆知昀又语出惊人了,我反应过来他问的是那个常和我说粤语的人是不是我女朋友,心里猜想他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次一定说准了,还是专门拣着投我所好的话说的。可他没想到我的表情一下子石化了,就像陆知昀的真身其实是美杜莎,我只要看到他一眼就会立刻变成石头人。 尽管事实相差甚远,但不得不说这一刻开始陆知昀在我心里的形象变得丰富了一些,从“好心的有钱邻居”变成了没什么心眼的小少爷,我的沉默只是在心里犹豫要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告诉陆知昀我的性向。 我倒不是为自己喜欢男人而感到羞耻,但在开学典礼这个场合和邻居出柜实在有些诡异,最终还是腐国彩虹旗飘飘的氛围战胜了我内心的犹豫。我用手掩在唇边,示意陆知昀靠得离我再近一点,然后附在他耳边用气声说:“其实我喜欢男的。” 说完之后我设想了几种陆知昀可能会有的反应,可能是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和我拉开距离,然后在心里骂我“死gay”,也可能是直接送我一个白眼在我耳边大声骂我“死gay”。但我当真没想到他只是挑了挑眉,一副有些新奇的样子,下一秒我想要站直回原来的距离,却被陆知昀扣住了肩膀在原处动弹不得。 离得太近了,我偏过头去看陆知昀只能看见他的侧脸,陆知昀笑得像个狐狸,让我有些捉摸不透,怕他第三次对我语出惊人。然而陆知昀只是用和我一样的气声和我说:“我也是。” 也是,也是什么?但只一秒我就反应过来,然后开始和他对视而笑。 开学典礼依旧在继续,带着庄严氛围的礼堂里唯有我和陆知昀两个人在无声地发笑。 我的眼神里带上些不明意味,把陆知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从他和我一样水绿色的卫衣,到带着些自来卷的长发。我觉得我早该看出来的,只是下意识在心里觉得第一次见面就靠外表的刻板印象猜测别人的性取向是个不正确的行为,但像陆知昀这样的,的确也没什么直男样。 完全预料之外的,我就和陆知昀交换了一个秘密,我原本对陆知昀防备心挺重,就像对每一个我在爱丁堡新认识的人一样。 两次接触下来我发现陆知昀这个人还真的挺好心,即便财力能甩我几条街身上也没有傲慢带来的架子。但我依旧清楚,好心是一方面,做朋友是另一方面。 说白了来之前我就知道百分之九十九我在爱丁堡认识的人都是阶段性的,为了避免无用的社交我索性一个朋友都不打算交,抛去冗杂的社交还能让我在苏格兰衡水更加安心的学习。 陆知昀那点善意根本不足以成为例外。 不过即便我心里是这样想的,我对陆知昀依旧友好。开学典礼结束之后,我原以为陆知昀暂时不会回到公寓去,就像他之前的每天一样直到日落才回来。 第6章 可一出门他就眼疾手快拉住自顾自说完再见已经要走开的我:“裴南…别走那么快。你回家吗,回去的话我们一起走吧。” 不断涌出来的人群十分嘈杂,陆知昀想要让我听见只能和我离得很近,近到他的长发快要挨到我的肩头,呼吸全部扑到我的侧脸。 “好啊。”我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才大声回答了他,然后欲盖弥彰地到处寻找李云帆的身影,“云帆你现在也回去吗,正好还是一起了。” 陆知昀要顺着人群往前走,但我还在原地等着落下几步的李云帆跟上来。这小子不知道在后面磨蹭什么,举着个手机也不动,把我磨得一点都没有脾气。 “好了!”李云帆总算跟上来,他一副喜滋滋的样子把手机屏幕放到我和陆知昀面前,献宝一样地说,“陆知昀裴南你看你俩都穿的绿色,这么巧的事情多亏我拍了一张。” 照片上明明有很多人,可除了我和陆知昀都是背向而行的。陆知昀抿着嘴站在我身后,我这时才知道他刚才的目光竟是落在我身上的。我则是看着镜头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也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方才心里正在冲李云帆喷火。 照片的一角露出了学校不知道是哪一幢哥特式的圆顶建筑,刚才的阳光不错,照得我和陆知昀身上的水绿色卫衣都亮了几分,连同背景里露出的草地一样在发光。 我着实没想到,李云帆刚是怎么想到突然给我和陆知昀拍照的,但我忽然意识到,我来到爱丁堡的这一周里,在和父母的家庭群、和朋友们的群聊都发了不少照片,可都是拍了我的房间,还有我见到的风景。 只有这一张李云帆刚拍的主角是我自己,这是我和爱丁堡的第一张合照。 其实这也是我和陆知昀的第一张合照,但我并不知道未来与陆知昀的联系会到何种程度,于是我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一点。我厚着脸皮问李云帆:“能不能把这张照片发我,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好吗?” “那我扫你吧,加上了我就给你发。”李云帆说着已经打开聊天软件的扫码界面,我立即把自己的二维码调出来递到他面前。 陆知昀不知什么时候也凑过来,等李云帆扫完,他握着我的手腕不让我收回手去:“我也要扫,李云帆你记得把照片发我。” 我不知道我的联系方式怎么突然变得炙手可热了起来,既然陆知昀都主动提了,我阻拦的话也太不给他面子了,以后当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不好。 李云帆说到做到,我一通过好友就立马把照片给发过来了。我盯着看了许久,甚至把每一个角上放大,认着上面拍到了哪几栋建筑。 如果照片上只有我还好,还能发在家庭群留念一下,可偏偏这张照片上还有陆知昀,好像就没有发给任何人的必要了。可第一张照片总有点特殊情感在,我又怕它埋没在我相册各种图片里,索性新建了一个相册单独放以后在爱丁堡拍的照片。 陆知昀稀奇地看着我把这张拍得很仓促的照片看了又看,挑眉问我:“就那么喜欢?” “对啊,毕竟是我在这里的第一张照片。”我心满意足地关了手机,却发现听了我的话霎时间陆知昀的表情就变得不太对劲起来,视线急急忙忙地移向了别的地方,又伸手一把拉过李云帆说快走。 李云帆横在我和陆知昀的中间,跨过一个人去看陆知昀的表情让我有些费力,我不禁好奇我说了什么惹到他了才让他的情绪变得这样快,可我的意思只是,这是我来了爱丁堡之后拍的第一张有我自己的照片。 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第5章 从开学典礼那天后,终于交换了联系方式的我和陆知昀就变成了对方朋友圈的点赞之交。不过这次我们之间的交往并不止在网络,不仅出门回家的时候碰巧了好几次,我甚至在图书馆都遇见过他。 我知道陆知昀和我有着相同的性取向之后心里并没有泛起波澜,就像我没打算在爱丁堡交到朋友一样,我也没有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恋爱的打算。 那种知道邻居和自己性取向相同就迫不及待滚到一张床上的事情不可能在我身上发生,相反,我深恶痛绝会有这种想法的、脑子长在下半身的人,毕竟同性恋的名声都是被他们给破坏掉的。 可以说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陆知昀给我留下的都是好印象,我想哪怕注定和他不是一路人,那做两条和谐的平行线也不错,直到—— 我们这栋楼住了不少中国人,那天我被住在楼上半熟不熟的同学叫去玩桌游,呆了一会儿就准备提前走,正巧和我住一层的李潍也要走,我们便一起出了门。 李潍回他的房间要路过我的房门,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巧合总是发生在我和陆知昀之间,还是实际原因是刚才也在场的李云帆通风报信去了。 我只听见“砰”的一声,我和李潍的说话声就被陆知昀突如其来的开门给截断。 三个人面面相觑,陆知昀死死盯着我,我看着李潍,李潍又一脸“你谁啊”的表情看着陆知昀。 我觉得当下的气氛实在是奇怪,又说不上来奇怪在哪里,只能赶忙和李潍说了“下次见”,然后在我带着催促意味目光的注视下,李潍匆匆走了,只留下我和陆知昀两个人面面相觑。 我摸不清他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也不太有兴趣去猜陆知昀的心理活动。我不去看他,自顾自地拿门卡开门,陆知昀却还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动,斜倚着门框,连半点声音都没发出。 “你就没什么想要和我说的吗?”陆知昀在审问我。 莫名其妙,是我惹他了吗? 这或许是我和陆知昀之间第一次产生不那么愉快的情绪,只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这个语气,也不愿意委曲求全又不明所以地向他低头道歉。 我心里也生出难以言说的怒火来,我欠他的?我和陆知昀什么关系就让他觉得我只是和朋友在一起就得和他解释,我又不是他陆知昀的所有物。 好在我不是随意发脾气的性格,尽管我心里也有怨气,冷静片刻想了想我终于明白了刚才的氛围奇怪在哪里——陆知昀像个正宫一样撞破了我和李潍之间的奸情。 可他怎么就把自己给套进了这个身份,我们只见过两次而已。我这样想着,看向陆知昀的眼神也变得奇怪了起来。 陆知昀眼睛向下看着我,那眼神像极了犯错后心虚露出一点点眼白的猫,见我一直不搭理他,他的语气软下来:“裴南,你下次无聊就不能先来找我,我才是你来爱丁堡认识的第一个人吧,而且我才是住在你隔壁离你最近的。” 这都什么要求,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行,我知道了。” 我不知道这个“第一”和“最近”的排序对陆知昀来说有什么意义,随口敷衍了一下他就想要赶紧进屋。 我提早告别了离开,玩桌游累了是一方面,另一个原因是我急着回来做饭。过两天我要飞去伦敦找陈修齐他们,万清优也会从曼彻斯特过去,所以这几天得把家里不能久放的食物先吃干净,要是玩着玩着上头了又没时间做饭了。 陆知昀被我这么敷衍了也没有感觉到,我猜他是不是原以为我会对他突如其来的脾气生气,但我本身并不是一个容易生气的性格,我话音刚落陆知昀就又对我笑起来,他说:“那你下次记得先来找我。” 说完他就没再继续缠着我,我没有回头看他,毫不留恋就关上了我的房门,过了几秒才听见隔壁也传来一声关门声。 我似乎见到陆知昀的每一次都会小小地羡慕一下他,譬如现在这个时刻,一丁点小事就能让他变得情绪外露,可见陆知昀从小长到现在身边的人都是怎样包容他的。 眼下得立即做饭的我,最羡慕他的还是在爱丁堡这样随便吃顿中餐都得三十四磅的地方每天都靠下馆子或者点外卖为生,要是我有这位少爷一样的财力定然不会整天在房间里寻找新的菜谱。超市的速食味同嚼蜡还缺少健康,只能在我课程essay赶不完时胆战心惊地下咽,然后赶紧再吃两粒维生素让自己心安。 万幸的是我的课程不能算很忙,大多数的时间我都自己做饭,我的厨艺其实也就只有勉勉强强能够喂饱自己的水平——但眼下的情况似乎有点棘手。 其实来英国之前我就开始看做饭指南,网上的帖子们不约而同地提到了英国的猪肉在经过猪道主义处理后有多骚。 我信了。于是来爱丁堡快满两周,我硬是一块需要自己处理的猪肉都没有敢买回家,就怕自己床离灶台就几步远的小房间从我的家变成猪的家。 但两周了,我的中国胃在召唤我,正巧在超市碰见我还是没有忍住带了块猪肋排回来。 教程上写的处理步骤并不复杂,不过是先清水浸泡然后加入致死量的香料和料酒焯水,最后就可以正常做了。 但进门前被陆知昀无理取闹了一下,我的脑子里是猪肋排和陆知昀交替出现的画面,陆知昀精致得有些过分的眉眼,装无辜的时候眼睛里流转着水光……打住! 第7章 果然,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料酒已经倒多了。 我只能带着无奈将错就错地开火,然后往锅里扔了一小把花椒,同时强行把陆知昀从我的脑袋里面给清除出去,以免我一会神志不清用刚抓过花椒的手揉眼睛。 除了这个小插曲,剩余步骤都一切顺利地进行了下去。爱丁堡的中超足够方便,我第一次去就买齐了中餐常用的一些调料,预计直接用到我走可能都足够了。 等待排骨和配菜炖好的过程中,我开着手机外放了音乐跟着哼歌。其实陆知昀之前说的也不全错,我喜欢说“多谢”的口癖一半来自于陈修齐,另一半或许来自于我歌单里头的粤语歌们。 当然现在的我还不知道,遇见陆知昀才是我来到这里最大的意义,这个时候的我也压根没有听懂在做饭时随便选了当作bgm的《葡萄成熟时》里面的意思,我只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用很蹩脚的粤语跟着旋律哼,然后等着我来英国之后的第一批试验品猪肉出国。 在浸泡、焯水和最后炖煮的步骤上,我都花了足够多的时间,然而最后炖出来的成果嘛……拍了照发朋友圈里拿出去糊弄别人能得一百分,自己吃的话也就差强人意能够下咽果腹。 我吃光了锅里所有的土豆,剩下的排骨被我挑挑拣拣吃了一半,一顿饭能够吃饱完全是依靠在朋友圈和家庭群得到的夸赞转换成的虚荣心。 张雅琴给我发语音,点开声音里满是欣慰:“儿子长大了,这样高难度的菜都会做了,等回国给爸妈再做一次。” 陆知昀也给我在朋友圈发的图片点了个赞,我看见有新的小红点,顺势又点进了陆知昀的主页。 他的朋友圈背景是蓝天下的一座城堡,其余的三天可见,我什么也看不见。我又悻悻地退出来,看见我和他的聊天页面上除了刚加上好友时系统自动发的。连不带感情的问候都没有,甚至我和李云帆都因为上次他给我发照片留下了点记录。 陆知昀真的是很古怪的一个人,有事不找我,却要我没事去找他。也许是过去的生活条件太好没经过社会的毒打,让他自动把周围划成了自己的领地,我这个邻居属实无辜。我猜如果换个人住在陆知昀的隔壁房间,他大概也会这样散发着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占有欲。 一般人或许早就对陆知昀生气了,只是我从来都是随随便便逆来顺受的脾气,陆知昀算是踢到棉花了。 我突然有些想知道,我们两个的聊天框里是谁会先发出第一条消息来打破现在的局面。 我觉得一定是陆知昀,因为我虽然不会因为他对我这样的态度而生气,并不代表我会对他妥协。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让我一定要主动联系陆知昀的事情,哪怕我房间煤气泄漏了也还有另外一边邻居呢。 第6章 我和陆知昀的聊天框里很快就有了第一条消息,可惜事实并没有如我所愿,我和陆知昀之间的沉默由我打破,我决定把“禁止自大”这四个字刻在大脑皮层上让自己每天念三回。 这个转折发生在我去伦敦旅游的前三天。 那天下课后我就去了超市采购旅行要带的东西,进去时只是天阴下来,出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大雨倾盆。 来爱丁堡四舍五入也大半个月了,我渐渐发现这个城市好像也没有网上攻略上写的有那么多雨天,在需要背着我和板砖一样沉的电脑出门的时候,我心存侥幸地把伞从包里拿了出来。 然而现在的情况有些棘手,外面甚至不是一场小雨。虽然在爱丁堡下雨不打伞不是一件奇怪事,路上的人们神色如常地冒雨走着,可我今天穿的不是防水的冲锋衣外套就算了,我不防水的书包里装着电脑和我的笔记本,手上还拎着刚买的一大袋东西。 死沉。 即便我能坐公交回公寓,就从超市门口到公交站的这点距离就够我淋的了。 我说不准为什么总有巧合发生在陆知昀和我之间,但在我下雨天没伞不知道怎么回去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陆知昀就和天使没有什么两样。 “你是不是没伞,我开车来的,带你一起回去。”我原本注意力全在外面的大雨上,心里还在盘算我等上多久大雨才会变成小雨,陆知昀的声音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传过来。 耳边全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我听见陆知昀在说话,四下看了发现超市门口就站着我一个人,才反应过来他原来是在叫我。 陆知昀淋了些雨,额前的发丝沾了了水垂在前面,手上提着的伞还在不断向下滴水。我不明白他既然要和我说话,为什么不干脆向我走得近一点,以至于我光在回忆他刚才说了什么没有给出回应。过了几秒陆知昀深吸了一口气,他沉沉地喊我的名字,用带着疑问的语气:“裴南?” “嗯?嗯!”我把双手抱着的购物袋腾到一只手上,然后用空出的另一只手向上提了提快要滑落的双肩包带子,脸上挂着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的微笑,“好啊,那谢谢你,我今天正好忘记带伞了。” 陆知昀给我指了他的车,不远,在雨里小跑几步就能到了。可刚才雨下得那么大,我不知道陆知昀是如何透过漫着雾气的雨水发现我的。但不是每一件事情都要刨根问底问清楚的,在这时我选择装傻的话或许是一个更好的解决方式。 我一言不发地跟在陆知昀的身侧,心里却不免有些不安。只粗略算了算,我和陆知昀的大部分见面里都是他在帮我,从我第一天落地爱丁堡到今天,或大或小的麻烦在我来到爱丁堡之后就没从我身上离开过。而我和其他人都刻意保持着亲密不足礼貌有余的社交距离,于是就只有陆知昀成了例外。 尽管这个“例外”也并不代表着我有意接近他,我只是顿时觉得是不是该做些什么来报答陆知昀才能使我们未来能够平等相处下去,我不想让我欠他的好意越来越多,像雪球一样滚起来最后把我整个人都滚在里面。 最好是尽早偿还掉才是,在一年这个时限之内——等到我毕业回国可就没有机会了,陆知昀也许不把自己的随手行善放在心里,可我会一直记着。 积攒到最后的场面会不会变成,我记着一堆他的好意去找陆知昀的时候,被他公司的保安拦住。穿得比我都正式的保安铁面无私:“先生,没有预约不能见我们总裁。” 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身子没来由地抖了一下。我挤在陆知昀的伞下,肩膀碰到肩膀的距离,陆知昀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我的颤抖,他包含着诧异的目光落到我的身上,犹豫了片刻还没开口只是动了动嘴唇,却已经走到了他的车前。 陆知昀解锁了车子想给我开门,我赶紧把他拦住:“不用!” 说完我很自觉地用最快的速度鱼一般地滑进了副驾驶里。哗哗的雨声被车窗隔绝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松了一口气。 我曾经听过一个说法,车是男人的第二张床。我住陆知昀的隔壁却连看都没有看过他的房间,却猝不及防地上了陆知昀的第二张床,我忍不住偷偷打量着车里的装饰。 陆知昀从驾驶室那一侧上来,周身的空气里面立刻漂浮着和他身上一样的香水味,副驾驶上没什么常有人坐的痕迹,中控台的置物格里有半包没用完的纸巾,还躺着一只粉红色的小猪挂件。 陆知昀没有发动车,他慢条斯理地擦着身上的水渍。我没说话,整个车里就只有纸巾和衣料摩擦发出的轻微响动。 我怕一会儿陆知昀开车时分了他的神,现在不说等到家门口又会忘记,于是急忙表示:“谢谢你啊陆知昀,帮我这么多次我请你吃饭好了…就是我这周末要去伦敦几天,你等我回来我,你挑地方我买单。” 说话的时候我不安地摆弄着陆知昀车上放着的那个玛莎猪挂件,陆知昀气定神闲地看了我一眼,我在等着他点头说好,结果他抓住了我话里的其他字眼开始发问:“你要去伦敦?” “对,我去玩几天。”我完全摸不着头脑,于是我试图把我们之间的话题拉到我想要的主题上来,“这次我没带伞又麻烦你一次,你要是……没有时间让我请你吃饭的话我给你从伦敦带个礼物吧。” 我把“不想和我吃饭”换成了“没时间和我吃饭”,斟酌着用词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不住地用眼睛去瞟陆知昀的脸,想要从他的微表情变化里边找到答案来,同时我不能让自己看起来咄咄逼人,笑得嘴角都要僵掉。 “我有时间,”陆知昀总算回答了,我一颗心放下来,抬眸等着陆知昀继续说下去,可他却不依不饶地抓着我话里的次要点,“你和谁去伦敦,一个人去吗?” 我不知道陆知昀为什么对我的伦敦行那么感兴趣,难不成他想和我一起去?还没等我回答,陆知昀就接着说说:“我本科在伦敦念的,呆了三年想换个地方就来了爱丁堡。” 他说了一个我申请时也给我发了offer的学校,考虑到伦敦生活费花销太高,我最终放弃了所有在伦敦的学校来了爱丁堡。 第8章 陆知昀告诉我他在伦敦读的本科,那么意思我刚才说给他专门从伦敦带点纪念品回来未免有些多余,都是些他看腻的,我了然地对陆知昀点了点头。然而陆知昀似乎有些不满意我这样的反应,直勾勾地看着我,忽地又笑了。 我心里五味杂陈的,就像我之前羡慕陆知昀能老点外卖,现在我羡慕他能不在意学校的评价,只是因为想换个城市就“倒读”……我还想再接着提醒一下陆知昀,最好今天就把我请他吃饭的时间和地点就敲定了。明明刚才陆知昀已经答应了我,此时我却没来由地害怕他心里我看不到的那一面实际上在思考怎么拒绝我微不足道的报答。 “你别捏了,猪都要被你捏坏了。”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陆知昀猝然间轻嗤了一声,伸手拿过了被我捏在手心里蹂躏的粉红小猪。 可怜的小猪平白承受了我说不出口的情绪,脸上被我捏得有些变形,却还是鼻孔朝天笑得一脸无害。 好像陆知昀。 陆知昀把猪放回了原处,他的手指擦过我的指尖,我触电一般本能地和他拉开距离,惹得陆知昀不明所以地看了我一眼。眼看着沉默就要统治了我们,陆知昀总算发动了车子:“回家吧。” 细细密密的雨敲打着车顶,窗外在下猫猫狗狗,我的心底好似也有猫狗扑腾。 我担心一件事情提三遍会让陆知昀厌烦,可不解决了我就会二十四小时地提醒自己我还欠着陆知昀的人情,犹豫再三我小声地发问:“要我选餐厅吗?不过这个附近我都没吃到什么好吃的,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可是我想吃你做的饭,”陆知昀说得轻巧,更是连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我,仿佛我是什么大厨能够游刃有余地做出所有他想吃的菜,“裴南,就是之前你发朋友圈的那种。” 我想到了那锅看起来满分吃起来味道着实有些失败的英国骚猪,没立刻答应下来,要是复刻一锅出来请陆知昀吃,算不算他投我以木桃,我报之以毒药。 这个话题直到我和陆知昀到家都没有个结果,我是个心急的,面对着我和陆知昀空空如也的聊天框我没有忍住,发出了我们两个之间的第一条消息。 “谢谢你今天载我回来,你什么时候有空,等我从伦敦回来我就做给你吃” 谢谢,又是谢谢!我太需要一个契机来偿还完陆知昀对我所有的好意了,然而现在我只能多说几声“谢谢”来弥补自己内心的不安。 “我可以点菜吗?”陆知昀回得很快,这算是一个让我满意的答案了。我向他实话实说了我的厨艺水平只能应付一些最简单最基础的家常菜罢了,也没有浇灭陆知昀放着外面的餐厅不去非要吃我做的菜的热情。 行吧,既然陆知昀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我只能满足他这个愿望,在爱丁堡给他一点家的温暖了。 那天晚上我和陆知昀的聊天框里就被他发来不少备选菜,一下子从空白变得内容丰富起来。不巧的是没等到和陆知昀敲定好菜谱,两天后,我就匆匆忙忙登上了飞去伦敦的航班。 陈修齐和吴瀚成睡眼惺忪地来机场接我,抱怨着卢登离市区老远,一会儿回去还得火车转公交,简直把各个交通工具坐了个遍;韩希去接从曼彻斯特坐火车来的万清优了,一会儿我们直接上韩希和吴瀚成的住处会和。 我这一年的旅行规划完全是按照网上一年英硕的旅行攻略做的,伦敦很自然地成为了我的第一站。韩希和吴瀚成没住学生公寓,托他们的福,我这次伦敦行只需要在他们家的客厅里打地铺,可以省了酒店的大头,而我来伦敦第一站就是去他们家吃火锅。 在爱丁堡上飞机的时候天甚至还没亮,当我终于风尘仆仆地到达韩希和吴瀚成的家时,时间已经接近正午。伦敦比爱丁堡的温度要高了不少,我的外套穿着还是脱下都显得不太合适,只能不尴不尬地敞着拉链。 韩希已经带着万清优到了家,万清优见到我的反应十分夸张,几乎是冲过来抱着我的脖子哀嚎,“小南小南小南”地叫得我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你冷静点!”我把万清优从我身上扒拉下来,心里却是无比舒坦。我在爱丁堡没交朋友,哪怕这是我自己一开始就决定好的,也能省了不少麻烦,可现实还是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更加令我放松。 万清优将额前的头发别到而后,又变回我记忆里那个美女的样子。她清了清嗓子,抓着我的小臂就直接拉我在餐桌边坐下,在锅里正咕咚咕咚煮着火锅底料的背景声音里,万清优迫不及待地问我:“裴南,快点讲讲你在爱丁堡的生活,有没有瓜吃。” 她这一嗓子惹得在旁边整理菜的剩下三个人都同时看过来,眼神里全是对八卦的渴望,简直是中国人刻在基因里面的本能。令他们失望的是我在他们充满希冀的目光里缓缓地摇了摇头,用一种古井无波的语气粉碎了他们的希望:“什么也没有好不好——我能知道什么,我在爱丁堡都几乎零社交了。” 被我这么一说大家都沉默了,过了几秒钟万清优变成晃着我的胳膊哭诉:“我也是零社交啊,我们专业中国人也太少了,那群外国人说话的口音,就我的听力和口语根本跟不上他们的话题……而且我真的感觉头发越掉越多了,不是我的错觉,你们有没有?” “早知道我也来爱丁堡了,要不是听说苏格兰衡水太苦了语言班还卡通过率,唉反正现在说后悔也晚了。”万清优托着下巴,双眼微眯,然而目光扫到已经散发出香味的火锅锅底又倏地两眼放光,“是不是快好了,可以下菜了吧。” 伦敦三人组为了迎接我和万清优的到来做了十足的准备,连火锅小料都准备了好几种,码在一旁看着整整齐齐。桌子中心的辣锅底料都是韩希从国内背来的,单单味道飘进我的鼻子里就让我食欲大开,更别说围绕着锅子排开的牛肉、各种丸子和蔬菜。 我想着正巧是国内吃晚饭的时间,惯例性地拍照发在了家庭群聊里,看着邻近对话框里陆知昀的名字,我把火锅的图片顺手转发了一张过去,问陆知昀:“你要吃火锅吗?要吃的话我可以试着在家里煮。” 其实我的本意只是火锅这种准备好底料和菜就可以做到超满分好吃的效果,既用不上我的厨艺也不用花很多时间,比我劳心劳力地处理骚味挥之不去的猪肉要简单得多。我不知道陆知昀是不是会错了意,他开始一条接着一条地给我发消息,像是为了根火腿肠之后就赶不走的小流浪猫,张牙舞爪地扑向我的裤脚不让我走开。 震动让我贴着手机的那侧大腿传来一种异样的感觉,明明只是回答个“要”或者“不要”就可以解决的事情,我想不通陆知昀到底哪来的那么多话和我说。 我本不愿很不合时宜地在和朋友难得相聚的时候打断我们进行得正热烈的话题,然后掏出手机开始回消息,但手机的震动提示一下子给陆知昀的信息变了味,倒像是我和陆知昀在众目睽睽之下玩着什么远程操作的情趣游戏。 令人羞耻。 饭桌上万清优正滔滔不绝地讲着她在学校图书馆里遇到的新的心动对象,现在的进度已经进行到了问到了帅哥的ig账号。我把其余三人的表情统统偷瞄了一遍,确定他们的注意力不会突然到我身上。为了不让陆知昀的消息无休止地发来,我还是偷偷地拿了手机看。 他发来的东西和我预料之中一样的没有营养,光是表情包就占了大半,其余的几条也没有说到正题,只是感叹“好啊你怎么背着我吃火锅!”。 我的手指飞快地划下去,发现他又发了一条过来: “记得去买harrods的巧克力,特别好吃 ” 第7章 或许全天下的旅行攻略都来自于一个源头,我刚看到陆知昀给我推荐巧克力的消息的时候,饭桌上韩希就说:“你们吃过harrods的巧克力了没?一会儿吃完我们可以出去转转,不过伦敦有的爱丁堡和曼彻斯特其实基本都能买到,我也是为了你们来临时看的攻略看到上面提到了这个好吃。” 陈修齐应了一声表示赞同,催着我们可以快点吃完再出门。于是我着急忙慌地把陆知昀从我的大脑里赶出去,然后继续消灭我碗里还没吃完的肉。 果然还是得吃中餐,做成牛肉派的牛肉不及烫在火锅里面的一星半点,锅里的牛肉也没有猪肉那样难以忍受的味道,入口甚至还泛着淡淡的奶香。 我应该是饭桌上众人里最不能吃辣的,连吃粤菜长大的陈修齐都要胜我一筹。辣锅吃得我额头冒了一层汗,嘴里嘶嘶地吸着气。 吃的时候我在心里暗想,如果给陆知昀做火锅的话千万记得买不辣的火锅底料……虽然我现在似乎还不知道陆知昀的口味,那既然非要吃我做的菜那就是我最大,大不了在蘸料里多给陆知昀切几个辣椒好了。 万清优自己吃完了,也没什么话题可说的,拉了椅子往我的方向靠开始霍霍我:“裴南,老实交代——爱丁堡帅哥多不多。” 第9章 “多,多个屁,都是teenager进化来的,还不如当初国内咱们学校呢。”我头也没抬,咬断了一口牛肉。 吴瀚成和韩希已经在开始收拾桌子了,见我还在吃,立马把锅里没捞干净的菜和肉全部送到我碗里。我没分清碗里哪个是我晾凉可以入口的哪个是他们新夹给我的,被一口娃娃菜给烫到了上颚,含糊不清地开口:“你俩这样可真像我爸妈,等回国你们结婚了婚礼记得找我当花童。” “你不是童男童女就算了,裴南你起码从现在开始禁欲到他们婚礼才能保持纯洁吧,你行吗?”陈修齐在水池前洗碗,听了我的话立马回过头来呛我。我没理他,三下五除二吃完碗里的东西之后仰头冲“爸爸妈妈”告状:“陈修齐刚说他自己是不是有情况,就那个华裔帅哥,你俩千万看好他别在伦敦失了清白,这个花童我就让给他当。”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我身上的吸引力法则,刚上大一的时候我怕大家难以接受,原本打算在宿舍上演一出伪装直男,只是过了没几天就和陈修齐相互出柜了,四个人的宿舍同性恋含量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五十。 而现在也是,公寓一栋楼里面那么多中国人,偏偏陆知昀住我隔壁。 但对比我的感情经历,陈修齐的可要简单不少。长话短说就是根本没有,抛开高中时期只牵过手的恋爱,他大学四年泡了两年图书馆,花一年暗恋了两个学弟,然后就面临着申请和毕业,想要开启一段恋爱的想法不了了之了。 我刚才被陆知昀的消息磨得只留了一只耳朵听他们在饭桌上聊了什么,隐隐约约听见爱玩暗恋的陈修齐又有了新的暗恋对象,还是个本地的华裔帅哥,一时不知道是陈修齐比较惨还是真的得禁欲到毕业回国的我比较惨。 唉,或许大概率还是我吧。虽然我们男同性恋这个群体被某些不洁身自好的人抹黑到时间满一年的恋爱关系就成了金婚,我心里还是希望拥有一段稳定而健康的关系的,那就得留着回国重新再物色对象了,这一年我注定真的只能禁欲着过去。 但事实怎样发展谁知道呢,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会得到什么,比起以后,我还是想着什么时候能吃到harrods巧克力来得实际。 万清优是一个行动力特别强的人,两个小时之后harrods巧克力就已经进到了我的嘴里。当混合着坚果味的巧克力醇香在我嘴里弥漫开来,我才恍然想起刚刚看完陆知昀的消息忘记回复了,竟然足足晾了他两个小时。 虽然这样的情况在这个手机不离手的时代也不是第一发生了,换做以往我一定打着哈哈就过去了,可此时面对陆知昀我的心底很难得地泛起一丝愧疚,当即对着巧克力拍了一张给他发送过去:“巧克力吃到了,味道不错。” 那头的陆知昀几乎是秒回,他像一只被摸着下巴发出满足呼噜声的猫。我原以为他是一个矿泉水都得挑依云对吃的喝的眼高于顶的大少爷,谁知道一块巧克力一张照片足以让他顺毛。 因此给陆知昀顺毛是一件有成就感的事情,以至于我临近离开伦敦的时候又让陈修齐陪我去了一趟harrods买巧克力。 他和我做了四年室友,自然知道我的口味,有些讶异地问我:“这不就是个巧克力吗,你以前不是不喜欢说又甜又腻的,口味什么时候变了,有这么好吃值得你再来买?爱丁堡真没有?” “嗯,”我面色不变语气平平,陈修齐无法从我的表情上面看出任何的端倪来,“挺好吃的,我之前没注意爱丁堡有没有,这次回去可以试着找找。” 买完巧克力我就得回爱丁堡了,返程我特意买了火车。这次吴瀚成有课,只有陈修齐一个人国王十字车站来送我。这样的场景太像我们本科毕业的时候,他也是这样送我去了高铁站的。 用夸张的说法是我有些害怕离别,但陈修齐可能下个月就会来爱丁堡找我玩,这个事实冲淡了离别应该有的氛围。不过我还是带着淡淡的忧伤拥抱了一下他,然后给我这个永远在玩暗恋的朋友一点鼓励:“加油,希望下次我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就不是单身了。” 陈修齐被我一句话给说得热血沸腾,他很用力地拍着我的肩膀,一巴掌下来我吃痛地捂着肩膀躲开:“小南!你也是!” 去他的,我才没打算在爱丁堡这个鬼地方和半生不熟的人恋爱。 但这个话我没有说出口,太破坏当下的氛围了,我只是和陈修齐最后挥了挥手就进了车站。 爱丁堡和曼彻斯特不一样,距离伦敦简直隔了大半个英国。我看了不少旅行指南才决定来时坐飞机返程坐火车,一路上的风景告诉我很显然我找到了正确的攻略,路过纽卡斯尔附近的时候我甚至在火车上看到了海,不同层次的蓝色依次向远处延伸去,零星的几朵云悬挂在空中,我拿着手机不停地拍,然后全部被我存进了只有我和陆知昀在开学典礼合照的那个相册,把那张照片压到了最底下。 火车是一个和飞机大相径庭的交通工具,哪怕我坐了很多次飞机依旧需要在起降之前在心里缓冲一下做好准备,而火车则是一路平稳地把我送到目的地,连心率都不会出现波动——然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不手贱地把照片存进那个相册,然后看见陆知昀和我的那张莫名其妙的合照。 我回程时因为美景兴奋的心情消散去,被一张照片就给搅得心神不宁,车窗外的风景在这时就像自动播放的英剧场景,但我的眼神无法在上面聚焦,耳边也仿佛只剩下了自己很没有出息的心跳声。 心跳加速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可以被认作是一个人心动的表现,可我很清楚地感受到我不喜欢陆知昀。 陆知昀能够只因为伦敦呆腻了想要换个城市就随便地“倒读”,能够出国三年连做饭这种基本技能都没学会整天靠外卖生活。 这还只是表面我看得到的,我和陆知昀相悖的地方还有很多,我们注定做不成朋友。我只需要在回到爱丁堡之后赶紧给他做顿饭还了人情,从此之后我们两清。 或许这是吸引力法则在我身上的又一次作用,当我脑子里正想着陆知昀的时候,我的手机上就收到了他的信息。以我对陆知昀休息日作息的了解,现在不是他出门的点,大概率是刚醒就想着来就给我发消息了。 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有些可怕的念头,和陆知昀认识近一个月了,我其实并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单身。留学生里面国内一个对象国外一个对象的人不是少数,何况是陆知昀这样香饽饽一样的条件,我觉得我对他的怀疑十分合理。 陆知昀已经在我心里默默被安上了三宗罪,马上三点连成线就可以直接把陆知昀给消除掉。我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火车两边错落有致的乡村小房子上,让自己的心跳随着深呼吸渐渐地平静下来。 只有这样我才敢打开陆知昀消息,他问我:“什么时候到,要我来车站接你吗?” “不要了。” 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得出了这个答案,我心说我不能再欠陆知昀一点人情了,不仅如此,我还得把他施与我身上的好意全部还干净,这样才能让我在离开英国的时候和他两清。 被我拒绝了的陆知昀看起来好像有点受伤:“……那好吧。” 我不知道如果我这时告诉陆知昀我给他带了巧克力,是否会让他重新高兴起来。但我自我否定了这个想法,或许是我把自己在陆知昀心里的地位想得太重要了。 伦敦到爱丁堡的火车全程五个多小时,路程还剩大半足够我好好睡一觉来弥补一下这几天旅行消耗掉的精力。我掩耳盗铃地给手机开了勿扰模式,可也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我是在害怕陆知昀的消息再进来,然后像刚才一样把我搅得心神不宁。 这一觉我直接睡到了火车到站,下车的那一刻我仿佛直接从一路上的乡村风光穿越到了工业时代,威瓦利站里交错的绿色钢架设计看得我仿佛坠入时空隧道回到了两百年以前。 我恍如隔世地回到了爱丁堡,打开手机时我被铺天盖地的消息淹没,一瞬间立刻消散了脑子里所有感叹我回到爱丁堡的文艺遐想。 “小南!我已经在想你了怎么办!” “小南!我已经在想你了怎么办!” 上面两条内容一模一样的消息来自万清优和陈修齐,我猜他们两个应该是一个火车刚到曼彻斯特,另一个送我走后回家补觉到刚刚醒来。我拒绝和这两个戏精煽情,唉,但是扪心自问,比起在爱丁堡孤孤单单,我也还是想在伦敦和朋友们在一起。 伦敦是个当之无愧的国际大都市,相比之下爱丁堡就要显得小而美一些。少了很多活动的爱丁堡让人有的时候只能依靠社交来排解独孤,不然总是难以度过漫长而寂静的黑夜。即便现在还没有到达使用冬令时的时候,我已经快要因为越来越早的日落时间而感到抑郁。 就像此刻我从火车站回到房间里,天已经几乎黑了一半,剩下一半是晕开的粉紫色。我没有来得及开灯,我房间里最引以为傲的落地窗毫无保留地呈现着昳丽的夕阳,可长途的劳累只给我带来了让我快要喘不上气的孤独感。所以我有时也能够理解那些一到英国就急着赶紧找个对象的留学生,这样的黑夜只有一个人的确有些难捱。 第10章 没有人说话只是孤独的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就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只能靠自己解决。譬如我饿得饥肠辘辘却只能打开冰箱冷冻,给自己加热一块半成品披萨。 披萨是薯角牛肉的,平心而论除了上面的芝士有些散了味道着实不差,但也仅仅是填饱了我的胃,我的心却像被一口一口吃出了一个窟窿,空落落的。 我立刻想到自己的背包里还装着给陆知昀从伦敦带回来的巧克力,我在聊天软件内召唤陆知昀:“你在房间吗,我给你带了东西你现在可以来拿。” 他没有立马回复我,可一分钟不到的间隔我的房门就被敲响了,我几乎像巴甫洛夫的狗听到了铃铛一样奔向门口,推开门才发现陆知昀站在我面前,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着,似乎是气都没喘匀。 其实我也一样,快速地拿了巧克力然后跑到门口,没有两步路的距离却把我折腾得大口喘着气,我和陆知昀看着对方如出一辙的样子开始相视而笑。 陆知昀今天又变成了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候的样子,连帽卫衣配短裤,额前的碎发扎成了一个冲天的小辫。但今天我终于能做我第一天就想要做的事情了,我伸手往他的小辫上弹了一下,看陆知昀头顶的辫子像苹果的梗一样晃动着,然后在陆知昀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把另一只手上提着的巧克力拿到他眼前:“harrods,你说好吃的。” 中间镶嵌着坚果的巧克力隔着透明的包装纸里散发出很令人安心的香气,在陆知昀给我反应之前我几乎呼吸都要停止,好在陆知昀的回应我十分满意,他猫一样的眼睛瞪大着,用双手捧着那袋巧克力:“裴南,你就这么听我话?” 他这话说得有些歧义,我只是乐于听取过来人的一些经验来做攻略,不过我懒得去纠正他,有意无意地略过这个话题,把重点转移到我还欠着陆知昀的一顿饭上:“你想好要吃什么了吗?明晚有空吗,不行的话后天晚上也行。” “我都行,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吃。”陆知昀已经拆了巧克力的包装,猝不及防掰了一小块塞进我嘴里。 巧克力在我的口腔里融化,滑进我的嗓子眼,发腻的甜糊了我一嗓子。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了,我偷偷瞟了陆知昀一眼,他似乎一点也不嫌腻得慌,把坚果嚼得嘎嘣响。我摸不清陆知昀这个人为什么一天一变,我在伦敦的时候还兴致勃勃要点菜,现在又变成我做的就行了。 陆知昀,我觉得他真的很奇怪。 第8章 其实从陆知昀把那颗甜到发腻的巧克力塞进我嘴里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一种奇怪而微妙的变化发生在了我们之间。 我的脑子里开始频繁地想起他的名字,还有他的脸,听lecture的时候屏幕上的课件会变成陆知昀,看文献的时候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母也会变成陆知昀。 但那时候的我并未察觉到这样的变化具体象征着什么情感,糊涂如我,我甚至想到了是陆知昀和我心意相通催着我赶紧把那顿饭给兑现了,也没有想到这竟然是我春心开始萌动的表现。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过了很久很久我才反应过来。而这个时候的我和陆知昀,还是纯洁到我连他房间是什么户型都不知道的邻里关系。 从出生到本科毕业我都待在南方,可以说直到今年来爱丁堡了才体会到“秋天”的真谛。不是那种秋老虎发威一直绵延到十月末,然后温度直接降至冰点无缝衔接入冬的那种,堪堪摸到九月的尾巴而已,我就已经被冻得直打哆嗦。 天一冷就着实变成一个吃火锅的好时候,又简单又有氛围,我甚至能想象到和陆知昀两个人围绕着热气腾腾的火锅的温馨的场景。可我试探了陆知昀好多次,他都没有在同意吃火锅上面松口。 我说不清楚是因为什么,兴许是这两天想到他的次数太多,我废了老大力气才把他从我的脑子里赶出去让我能够正常的做事,所以我甚至不想当面去询问陆知昀不肯吃火锅的理由。 我只是又猜到了陆知昀回来的时间,听着隔壁的门打开又关上,然后在心里面默数好几下,才摁下了信息的发送键。 陆知昀对我的信息总是回得很快,好像一直在手机面前守着一样,他说:“哪有两个人吃火锅的?” “那就把李云帆一起喊上吧。” 这样不就是三个人,而不是两个人了吗? 下一秒我的房门就被咚咚咚地敲响,打开门我就看见陆知昀不愉的脸,一副来兴师问罪的样子,但说真的,我早就免疫了。 “裴南,你什么意思,不是说好就我们两个人的吗?”陆知昀的手撑在我的门框上,挑眉问我,他眼睛瞪得老大,我几乎都能从他的瞳孔里直接看见我的身影。 我觉得他又是来挑事儿的,和之前不允许其他邻居排在他之前那回一样的无理取闹。 我想我才不惯着他,我拂开他的手,想直接把门给甩上:“不是你说火锅不能两个人吃的吗?我把李云帆喊上,三个人一起,多热闹,你又不说你想吃什么。” 陆知昀把我的名字喊得咬牙切齿:“裴南!” 他突然向我靠得很近,几乎只剩下了一节手指的距离。我没有开玄关的灯,整个人拢在一片晦暗里面,而陆知昀站在走廊上,靠过来的时候把后面的光都遮挡住,黑暗里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闭上,瞬间感官又被放得更大,耳边只剩下的陆知昀的呼吸声,鼻尖更是能直观地感受到他吐在我脸上的气息。 于是我连呼吸都快屏住。 我猜不透他想要说什么,像是有白浪在我的心底翻涌,又害怕他这时会附在我的耳边留下一句极其低沉的:“番茄~炒鸡蛋。” 幸好他没有,他只是捏住了我的脸颊,一字一顿地说:“不许喊别人。” 说完他就直起身来,走廊上的灯从他的身侧照过来,直接刺到我的眼睛上。 我眨着眼睛晃了晃,顺带把我的心脏从水里捞起来。 谁让我欠陆知昀的呢,两个人还是三个人吃饭,这种小事顺着他就顺着他呗。 不过我总不能真的做番茄炒蛋来招待他,但我的厨艺实在有限,于是我只能从其他的方面来显得我用心了。 咖喱饭里的土豆和胡萝卜被我煞有介事的切了形状,连简单烫过的青菜都被我整整齐齐的码在咖喱上,然而两盆饭的旁边,却放了瓶格格不入的蜂蜜威士忌。 这两样东西可能陆知昀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能被我摆在一起,但他的反应和之前我问他吃什么时挑三拣四的选择也恰恰相反,他只是站在门口看见了就饶有兴致的想要进来。 陆知昀这个下午有课,赶回来时外面还在下雨,他连他的房间都没回就来敲我的门,我看见他的肩膀被淋湿了一片。 我伸手摸着他发冷的肩膀,就催他回去换身衣服再来,并且眼疾手快的在陆知昀嘴巴一撇,准备发作时先瞪了他一眼。 毋庸置疑,我更胜一筹。 我以为陆知昀会穿着t恤和睡裤来,毕竟我已经是这副打扮,可他只是脱了外面那件被雨淋湿的外套,里头还是一件板正的衬衫。 扣子被他解开了两颗,似有若无的露出点锁骨,我边吃饭边忍不住往他脖子那块瞟,然后发现陆知昀在我的目光里变成了一只翘着大尾巴的狐狸。 我觉得他应该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又不敢完全地确定,怕陆知昀只是因为其他事情在高兴。 有些令我遗憾的是这一顿饭吃得有些沉默,浪费了我精心叼了花的胡萝卜。 但看着对面的陆知昀笑意越来越深,我的心跳也渐渐加速,快要主宰了我的大脑。 我想到我的冰箱里还有前两天买的葡萄,等到吃完最后一口咖喱饭,我逃也似地丢下了勺子,然后匆匆留下了一句“我给你洗点水果去”,就在陆知昀错愕的目光里起身。 一个成年人必备的技能就是迅速地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当我端着葡萄回来的时候,陆知昀的表情也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正在往面前的两个杯子里倒酒,一个是玻璃杯,另一个是我常用的马克杯。 我自嘲地笑笑:“一个人住,连两个像样的酒杯都拿不出来。” 不过也是因为我很少喝酒,我始终觉得这东西误事,尤其是我现在的情况,要是喝大了,怕是连什么时候晕的都不知道。我眼馋这蜂蜜威士忌好久,来爱丁堡之前就刷到过有人把它当纪念品。 如果不是陆知昀,我都想不到会有什么机会尝到它。 “你觉得这顿饭怎么样?”我有些忐忑地抿着酒,不知不觉一连喝了好几口,然后问陆知昀。 入口有蜂蜜的甜香,酒精反而成了衬托的背景,但一口下去,我还是觉得从脖颈就开始上下窜热气,等不到陆知昀的回答,我就手忙脚乱欲盖弥彰地扯了葡萄塞嘴里。 陆知昀跟着我喝了一口,然后开始点头。 我也不曾多想,他是在赞同我的厨艺,还是在赞同我的酒。也许真是酒精上头了,也许只是中国人基因里自带的热情在海外复燃了,我突然很没有边界感地把手搭在了陆知昀的肩膀上,在他板正的衬衫上拍出了好几道褶皱:“那我以后做饭,你可以来蹭饭。” 第11章 语毕,陆知昀看我的眼神变得有点怪异,让我不由得开始反思,我刚才那句话还有搭着陆知昀肩膀的动作是不是太超过了。 我讪讪地缩回手,看陆知昀很自然地扯了扯自己衣服的下摆。 在我眼里,他这样的动作就是想把我给他拉出褶皱给全部抹平。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得找点事情做,可这时我除了知道往自己嘴里塞葡萄,我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 于是我就往陆知昀的嘴里也塞了一颗葡萄。 他被我这一动作搞措手不及,一杯酒下肚,我可能确实迷糊了,做完这个动作我才想要解释什么。 可我盯着陆知昀还粘着酒的嘴唇,脑子里刚冒出的想法,嘴上就已然开口: “能不能……” 不能!! 这三个字出口我才反应过来我想说什么,然后飞快地闭了嘴把这个想法咽下去。 我的心里告诉自己只是酒精上头,加上谁让陆知昀的上嘴唇在英国为什么没有变薄,才勾得我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幸好没有被我说出口,那就永远别让他知道我那句没说完的话是,“能不能亲你?” 第9章 尽管我一时冲动做了大逆不道的动作,但实际上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主观上对陆知昀这个人绝对没有一丝一毫越界的想法。 这一点我可以发誓的—— 有一个字是假话的话我拿不到毕业证回国找不到工作。 当然,这只是我单方面的心理活动,陆知昀并不知道我此刻脑子里究竟在盘算着什么。 在我的注视之下,陆知昀变成了一只很好脾气的食草动物,慢条斯理地嚼着我刚刚投喂给他的那一颗葡萄。 他看向我的眼神有些复杂,然后在我同样饱含着多重情绪的目光中,把整颗葡萄连皮一起给咽了下去。 为了不让他看出端倪,我只能努力维持着自己的表情,但我憋得快要抽搐的嘴角还是略微暴露了自己内心真实存在的慌乱。 “裴南……”陆知昀毫无预兆地叫了我的名字,这才打破了我们两个人之间沉默。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情绪里头的细微变化,语气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现一样平静,又忽而伸手扯了扯自己的的领口,解开了他衬衫的第三颗扣子。 我的视线很自然而然地跟着他动,落到了他喝完酒之后泛红的锁骨。 真是的,他怎么一点防备心也没有,万一—— 万一我又色欲熏心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这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是彻底做不下去了。 我别无他法,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欲盖弥彰地缓缓平移视线不去看他。 即便我心里清楚地知道陆知昀叫了我的名字,这个开场白肯定是有话想问我,可就算真的被他问出口又能怎么样呢。 “葡萄甜吗?”于是我顾左右而言他,企图不动声色之间就把话题给揭过。 我们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不喜欢陆知昀,而我也知道陆知昀一定也清楚我对他没什么想法,只不过是喝了酒之后产生了一些令人尴尬的偏差,就此打住还能做回原来的好邻居。 庆幸的是,哪怕是现在喝了点的状态,我自己也还能厘清我和陆知昀之间的关系。 至于从邻居更近一步变成做朋友呢,陆知昀这样的家庭背景,从功利一些的角度想和他做朋友长远来看说不定真的是一件好事。 只是我没有什么把陆知昀当“人脉”来趋炎附势的意思,现在做不做得成朋友又怎样,反正一年之后毕业了就不会再继续联系下去,最终的结果都是慢慢变化成为陌路。 这样的想法在我心里转了一圈,我都没有等到陆知昀假装糊涂的回答。 就当他觉得不好吃了。 这样以后我就不会做出这种强人所难的举动。 我心里很干脆地替陆知昀下了结论,却突然连在桌边坐着都感到煎熬,于是干脆起身收拾了桌上我们吃完的碗筷。 学生公寓房间的面积实在是小,这么贵的租金更是居然连个正儿八经的餐桌都没有。原本书桌边就一张椅子,我留给了陆知昀这个客人坐,而我自己坐的甚至只是一张折叠的凳子,灶台和水池也是一个转身就可以走到的距离。 我着急忙慌地起身,只是在这方寸空间里除了把我切成小块顺着下水道冲下去,其余每一处都逃不开陆知昀。 我们十分默契地没有开口,我却能感觉到他的视线紧紧追随着我,目光落在我的背上,让我产生一种难言的心虚。 我在手上一刻不停装作忙碌,刷碗还顺手把台面都清理了,哪怕事实是我并不是一个吃完饭就能立刻收拾洗碗的勤快人,只是现在我找不到其他的事情做。 这样还能让我彻底避免和陆知昀正面对视,可我感觉到我的心还是跳得特别快,快到当我指尖合拢的时候,可以感受到呼之欲出的心跳。 “挺甜的,”流水声之外,陆知昀的声音传来,我回头看见他正托着下巴,好在他的眼睛向下盯着桌面的,而不是与我对视个正着,他一副不懂看脸色的样子,非要挑在我洗碗的时候追着发问,“裴南,你的厨艺都什么时候学的?” 我松了一口气,但没接他的话,只是走过去擦桌子。我用指节敲击着桌面,企图敲走陆知昀撑在桌上的手肘:“起开……” 闻言他立即把手放到了桌下,语气也随即软下来,可仍然问得不依不饶,好像他真的对做饭这件事情特别感兴趣一样:“裴南,你做饭都是在哪儿学的?” 陆知昀这个人的酒量比我还差。 我不想应付他不知道从哪蹦出来的问题们,而是在心里下了这个定论。 我顺手把喝剩的半瓶威士忌一起放进了冰箱,中间喘气的功夫用来敷衍陆知昀:“现在网上都有教程,想吃什么跟着做就行。” 哪个留学生不做饭,都以为是跟你一样有钱天天出去吃? 这个话我也就敢在心里想想,要是真的说出口被陆知昀给听见,这个邻居还做不做了。 秋分过后白昼渐短,吃完饭窗外天色已经全数暗了下来,从窗口能看见远处星星点点的橙黄色亮光。我从来没度过这样长的黑夜,也没有夏天结束得如此早的经验,即便来了快一个月也尚在习惯这里的气候。 我把窗开了条小缝,让外面的冷风进来,吹散屋内的酒气,也给我喝完酒之后变烫的脸颊降温。 陆知昀不知道又在犯什么病,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我的身后,从桌边跟到窗前,房间已经够小了,狭窄的走道上,他几乎是贴着我行动的,化身成了一堵散发着热的墙抵在我的身后。 我在窗边转身,他一下子也没反应过来,岿然不动,就这样挡住了我全部的去路。我们变成了面对面的姿势,情绪是冷静的,身子却是紧紧挨在一起的。 我心中觉得怪异,本能地想要向后来躲开他的逼近。 可我的背后是窗,连退路都没有。 陆知昀对我嬉皮笑脸,我甚至能够从当中读出几分讨好的意味来,让我也哑了火,原本想要瞪他的表情变得和缓了几分。 风从窗户缝隙当中穿进,横亘在我们两个人之间,新鲜空气搅碎了灼热的氛围,我猝不及防吸进一口冷气。 似乎直到这个时候我才获得了彻底的清醒,而在此之前我的大脑被各种悬浮的奇怪想法所侵占。 我用一种松泛的语气把话题扯远,因为我想尽早结束和陆知昀的晚饭:“饭都吃完了,那你可以趁早回去。” 对于我送客的话,陆知昀似乎还显得颇为遗憾,但他没有反驳,就这样一个转身的功夫,紧跟在他身后的人变成了我。 住的太近连道别的话都不需要说,我只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陆知昀就关上了我的房门。霎时间屋内清静了下来,连同窗口的夜色一起要将我整个人给吞没。 吃完这顿饭,就算还了陆知昀对我的善意,帮我拿行李、雨天从超市载我回家……这些通通都还清了。就连我和陆知昀说的那句“下次再给他做饭”,单纯只是一句寒暄,因为不欠我他的了,所以我并不需要用一顿饭来弥补。 算了算,直到今天,我和陆知昀认识满打满算也才一个月时间。不知是不是换了个新环境需要适应,使许多瞬间在感官上都被拉长,竟然让我已经有了一种“我和他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情”的感受。 而现在,这样超出我预想的感受即将又被全部清理,我的生活就要回归最原始的、也是我最理想的状态去。 的确,那一晚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在我预想的轨道当中前进着。 陆知昀有一茬没一茬地找我聊天,却因为我时而忙碌没能及时搭理错过了。 以至于当我终于反应过来好久没见到陆知昀这个人的时候,已经又过去了整整一周。 研究生的课程进行紧凑,我的生活被上课下课,买菜做饭这些最为简单的步骤填满。同时,我已经几乎能够对应上了新认识的同学们的脸和名字,能和我说得上话的人早就不止陆知昀一个。 第12章 不过也如我来英国之前就做好准备的那样,我没有和任何一个新同学做朋友,所谓“说得上话”只不过是路上碰见相互之间会点头打招呼,上课被布置了小组作业能心照不宣地成为一组的关系。 而和我平淡如水的现实生活截然相反的,是每一天都热热闹闹的“英区流浪者”群聊。 作为一个狂热的旅行爱好者,韩希在把伦敦周边城市挨个走过之后就把目标瞄上了苏格兰,于是在她甩来两个机票订单后,我的生活里终于出现了一颗投向平淡水面的石子,接下来我的头等大事就变成了接待来苏格兰玩的她和吴瀚成。 我终于不再是一个没有朋友的野人了! 第10章 虽然我没有办法留来爱丁堡旅游的韩希和吴瀚成两个在我的小studio里面过夜,但作为某种意义上的东道主,为了显示一下我的地主之谊,加上一个人好久变成突然有朋友在身边,我难免兴奋过头。 按照韩希原本的攻略,他们两个在爱丁堡时间吃紧,是没有多余特意来我的公寓一趟,可本着“来都来了不得领家里坐坐”这种想法,在我的热情争取之下,韩希去见她的朋友时,我便见缝插针地把吴瀚成带回了我的公寓歇脚。 这个计划中必然是没有陆知昀出场的,可命运呢,它非要把陆知昀带进我的世界里面,哪怕仅仅是露个脸也好。 陆知昀走进电梯的时候他的身旁还跟着个男人,模样总像我曾经在哪见过,让我瞟了一眼陆知昀之后目光就一直在他身边那人身上,直到那个陌生男人反应过来和我对视了一眼,我才猛得低下头去。 陆知昀和我站在电梯的里侧,我干脆贴着墙把自己塞进角落,尽力让自己存在感变得最小,前面还站着个吴瀚成,替我挡住了我看向陆知昀的大半可能。 就这样,电梯内狭小的空间挤了四个成年男性,吴瀚成的脚边还放着个碍事的行李箱。我低头让目光绕开陆知昀的方向,但从电梯四周的反射,却让我察觉到陆知昀的眼神落在了我的身上。 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熟悉的是陆知昀经常用类似的眼神打量着我,而陌生的是我已经接近一周没有跟他正面接触过,却因为这点奇怪的羁绊,让我们又狭路相逢在电梯里 放偶像剧里有这样的缘分,下一步应该是我被看不见的红线牵引,导致脚一滑平地摔到陆知昀的怀里,然后周围空气全部慢下来见证我们感情的萌芽。 还好这是现实里不会真的发生,倘若我真的脚滑,迎来的只会是电梯被震得抖三抖。 我想对陆知昀视而不见,眼神交流都不要有,电梯门一开直接走人的那种。可吴瀚成很没有眼力见地用手肘轻轻撞我,一个劲地示意我看陆知昀。 他自以为是用的气声,实则讲话声音大到我都忍不住戳穿他整个电梯都听得见:“中国人啊?” 我在心里说不知者无罪,尽管依旧不想给出任何反应,但又怕我的刻意避嫌会让吴瀚成感到更加奇怪。 于是我回了一个极其简短的、没有任何语调的“嗯”,便再没有说其他的话。 “裴南,你朋友吗?”陆知昀的声音在我身侧悠悠的响起,随之电梯里剩下两人齐齐回头,目光全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 “原来你们认识啊——” 吴瀚成不再用气声说话了,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万分激动地拍打着我的肩膀,看看我,又看看陆知昀,“我还以为你们不认识呢,不过也是,我们楼里也住了不少中国人。” 我不知道就这么几层,电梯怎么走的这样慢,慢到我以为自己的读秒系统出了错。但陆知昀既然叫了我,我单方面坚持忽视他只会让气氛变得尴尬加倍,我硬着头皮回答:“对,邻居而已。” 吴瀚成了然,见我和陆知昀竟是早就认识的关系,也不再拘束,自顾自接上了陆知昀的话:“校友,我跟裴南本科同一个学校的,不过可惜,不是一个专业。” 我原本并没有料到会在这里见到陆知昀,毕竟吴瀚成只是来我公寓短暂一坐,也不打算介绍吴瀚成和陆知昀认识,这样的行为无益于把陆知昀划进了我过去的交友圈内。 没有这个必要。 结果吴瀚成这个人缺心眼子,一点没有领略到我给出去的暗示,陆知昀一发问就把我们俩之间的关系交代得一干二净。 我冲陆知昀点点头表示赞同,发现他的表情放松了一瞬,我顺势放心下来,松了一口气,这下总不会再有什么幺蛾子了。 正好也没有话可以讲了,都闭嘴吧。 只是我还是好奇,跟着陆知昀一块儿回来的那位究竟是谁。 即便早就知道陆知昀挺受欢迎,那也是道听途说没见过真人,这回开了个先河,我很难不想以后是不是我就得过上半夜听隔壁墙角,动静太大顺手投诉了的日子。 那人背对我站着,让我有了条件用余光肆无忌惮地把他从上到下都打量一遍。 平底鞋,比我高了些,我想,看着倒是和陆知昀差不多高。 我心里有些变味,替那些对陆知昀芳心暗许的人可惜。 大脑在放空的瞬间,我却猝不及防感觉有人抓住了我的指尖,本以为会是吴瀚成在叫我,但一是他不可能做出这样突兀的举动,二是他在我前面站得好好的,一点儿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现在这个电梯里一共就只有四个人,还能有谁这样招惹我。 陆知昀啊。 用“抓”着我来形容似乎还不大准确,因为我感受得到他没有用力,只虚虚握住了第一个指节,用他的指甲一点一点磨着我的指腹。 我倒吸了一口气,但抿着嘴唇不让异样的感觉倾泻出来——就那么点工夫,我不想要再节外生枝了,索性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别去搭理陆知昀。 但陆知昀似乎把我这样的行为当成了默许,他勾着我的拇指,剩下的指尖轻轻挠着我的手腕。我并非完全视而不见,他带着得逞后的满意表情被我的视线捕捉到。 我在心里重复,邻居而已,会勾勾手的邻居罢了。 我默不作声地把手抽出来,背到了身后,陆知昀没趣,又换了招式,偷偷挪了一步想往我这儿挤,被我瞪了一眼之后只好作罢。 他冲我笑笑,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便抬手指着我不认识的那个男人,用不大不小正好能够让我们四个人都听清的音量大小向我介绍道:“我发小叶灿,他来爱丁堡找我和李云帆玩儿的。” 我对陆知昀的朋友兴趣不大,只是这时一切都说得通了,什么眼熟不眼熟,面的确没见过,可前两天就在陆知昀的朋友圈见过照片。 “嗨……”我不得不接陆知昀的话,反倒是一那位叫做叶灿的,看我的眼神里被我读出了几分不自然,那种似有若无的审视的感觉,让我更不想接近他。 好在这时电梯到了,我终于不用在快要凝固的空气里溺死。 陆知昀越过叶灿站在电梯口,他摁着开门键不放:“我们去李云帆那层找他。” “哦……我知道了,那再见啊。”我随意应付了两句就要拉着吴瀚成赶紧走开,吴瀚成不明所以地跟着我,腿上又被轮子没转过来的行李箱绊到,一个踉跄险些真的扑进我怀里,幸好被我眼疾手快给扶住了。 直到进了我的房门,我肩膀一垮扑到床上,才问霸占了我凳子的吴瀚成:“你怎么回事,走个路居然能被自己的箱子给绊到?” “先别问这个,小事。” 吴瀚成挤到我的床边,我翻了个身给他让出个可以坐下的位置,“你这房子挺不错啊,这楼里中国人多?裴南你和刚电梯里看见那人认识怎么不早说,看你俩那样子我还以为不认识呢。” 我把脸埋在被子里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冰箱里有吃的喝的,你随便翻……你不多歇歇,一会儿韩希叫我们出去,就按她那精确到分钟的攻略,你到晚上都别想挤出休息的时间。” 这真不是我恐吓,吴瀚成自己的女朋友,他肯定比我清楚。 果然我说完他就没声了,从床上起来,转移阵地靠在我的椅背上开始吃薯片,咔滋咔滋。 我伸手往薯片袋子里也掏了一片,跟着吴瀚成一起咔滋咔滋。看起来我嘴上还在嚼,实则早就心不在焉了,连手机一直在响都没有注意到。 “裴南,”吴瀚成喊我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已经维持着单手撑着脑袋的姿势许久,他见我一副才回过神如梦初醒的样子,将手机屏幕直接递到我眼前来,“想什么呢?刚韩希在群里一直叫你也不见回复,你看看,她要去这地方拍照,你行吧。” 我推开他,在床上摸索一阵拿回了我自己的手机,才发现韩希一连@了我好几条。 那图片上似乎是某部著名爱情电影的取景地,提到爱丁堡旅游也总有它一席,我拍胸保证:“拍个照,小意思!” 总之直男审美这样的诅咒,在我身上是不存在的。 第13章 顺手把韩希在群里的消息回复了,我才发现陆知昀竟给我发了东西。 我似乎能直接从文字里读出陆知昀的声音,他说:“裴南!公寓不许带人回来过夜的。” “当心我去投诉你。” 我简直都要被他给气笑了,吴瀚成这一脸直男样,陆知昀这个人怎么还带倒打一耙的。我问他:“你要投诉我什么?” 他似乎没想到这次我回得很快,毕竟前一周的我都是看到消息后一小时起才会有回音:“我睡眠不好,你不要扰民。” 怎么又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我愤愤地想象着陆知昀偷听墙角的样子,但叶灿明显是我误会了,这叫我怎么回复好。 我喝了口水压压惊:“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我的声音呢?” 第11章 我心里难免会有点骄傲的,尽管我和陆知昀只认识了一个月,但我依旧能说:我太了解他了吧。 对面的聊天框在我意料当中沉寂了许久,陆知昀才姗姗来迟地回复:“裴南,你别不要和我开玩笑了。” 我就要。 我看着那行字,顿时神清气爽起来。 正巧,群聊里面韩希@了我和吴瀚成,通知我们现在可以出门了。 我走过去,夺了吴瀚成手里的薯片袋子,仰头把袋子底部剩的最后那点薯片碎渣全部倒进了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你把行李放我这儿,晚上再回来拿别提着到处跑了,咱们两个快出门吧。” “哎,”吴瀚成应我一声,走出门的时候他在走廊上四处张望,盯着我左右的门看了好一会儿,又抻着脖子向更远一些的几间房间看。 我抱着手臂靠在门上,就这样看着他,直到等到吴瀚成看够了,他还一副不尽兴的样子问我:“裴南,你这一层里面有中国人吗?” 有,怎么没有,你刚才还见着了。 我在心里默默说。 “没有,哪里来那么巧的事情。” 但现实我这样回答了,很刻意地隐瞒掉陆知昀就住在我隔壁的事情,我装作不经意地催着吴瀚成,实则是想要把话题给引开,省得他再多问:“你在在这儿看来看去什么也看不出来,不如打开你的手机看看时间——马上韩希就到地方了,我俩还没出发呢。” 一旦搬出他女朋友,这样的话就显得非常有威慑力,吴瀚成收了视线,拉着我快步向着电梯走去。 - 我不是一个话非常多的人,但我自认为是一个内心活动丰富的人,嘴上不说话的时候,我心里也在进行着各种各样的对话。 就像现在,我的心里正同时在祈祷着两件事,一是希望今天不要下雨,千万不要毁掉我们已经定好了的行程;第二就是希望我和吴瀚成下楼的时候,千万不要再碰见陆知昀了 甚至这第二个愿望的强烈程度已经超过了第一个。 十月的爱丁堡已经开始冷了,我夸张地在包里塞了条围巾,一出门风过来我就开始一路吸溜着鼻子,哪怕是今天下午阳光的不错,照得树梢上在反光,亮堂堂的一片。远处的蓝天和城堡交错着,连带着暗色的城堡都明朗了几分。 而我因为没有再次遇见陆知昀,让刚才带着吴瀚成回公寓时电梯里那般尴尬的场景没有再次上演,即便是让我瑟瑟的冷风我都能硬夸出一句“清爽”,让我的心情渐渐地好起来。 我们两个在街角和韩希会和,她已经捧着一台相机正在低头调参数,见到我就招招手告诉我一会儿该摆什么样的机位、怎样能把她拍得好看些……出片至上的韩希要我陪同的计划里是各种拍照打卡点,明摆着就是要我这个可怜的电灯泡充当他们臭情侣的移动摄影支架。 两条路的交叉口,他们两个人像电影的剧照里那样摆着张开双臂跑来的姿势,风把韩希的发尾吹得飘起来,她的风衣后摆也很张扬地起飞。 而我有些艰难用相机镜头对准了他们俩,按下快门时手腕上还勾着韩系的包,肩膀上还挎了我的帆布袋,帆布包里我的手机保持着和我按相机快门同样的频率响个不停,是消息进来的提示音。 我犹豫都不带犹豫的,就知道这一定又是陆知昀干出来的好事。 也只有陆知昀会干这样的事。 我把他抛在脑后,把相机递到韩希的手里面。 “嗯,很好,裴南你拍照技术不错呀。”韩希笑嘻嘻地查看我的成果,顺口又损了损在一旁抿唇不语的吴瀚成,“你看看你每次都给我拍的什么照,技术什么时候能跟裴南一个水平就好了。” 我听了笑笑,我知道他俩是为了拍爱情片里的同款照片才来的这地方,不然谁好端端地来旅游目的是一个十字路口。 我问韩希:“接下来去哪儿,去王子街?你还要去那里拍照片吗,那不是还有个台阶也是电影里同款,还有卡尔顿山,今天来得及去吗,你们明天的行程是什么?” 韩希脸上明显有些惊讶,我猜她是没想到我会知道得这样细致,她说:“你也看过one day?都来爱丁堡了,王子街一会儿肯定要去的,不过卡尔顿山今天可能来不及了,然后我们可以一起吃饭去了。” “没有,我不就是陪着你们去拍照的吗……”我耸耸肩,对她解释说。 我们三个人之间沉默一阵,好久没有人接话。我忍不住自嘲一般想,我是不是又把天给聊死了。 下一秒,韩希就开始对着空气一脸正经:“i love you much,i just……诶,后面是什么来着?台词太长,我给忘掉了。” 我差点打断这突如其来的秀恩爱,直到她说“台词”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随地大小演呀。 吴瀚成出来拆台:“其实韩希之前也没有看过,还是想到要来爱丁堡旅游才急急忙忙补了那部电影,你要是问她留下了什么印象,她可能什么也记不住。哦,除了记住了半句台词,还是最有名的台词。” “哪有啊,我还记得……安妮海瑟薇多漂亮。”韩希反驳他。 我跟着大笑,脑海里浮现出我在拍照攻略里看到了那几张剧照——蓝调时刻的卡尔顿山还有泛黄滤镜下街角的吻,怎么看怎么和今天明亮的好天气不匹配。 韩希身上的柑橘味香水后调满是甜味,转移到吴瀚成身上又粘到我的身上,把我们三个变成了三颗被太阳光烤过的新鲜橘子。 我看了看在相机里面刚刚拍好的照片,又看看站在我面前的两人,笑得都太过灿烂,拍照时需要他们两个装正经,都憋不住眼角溢出来的笑意,也和电影里的氛围完全不同。 我们并排离开了那个十字路口,又不着急着去往下一个目的地,就这样随意地在路上走着。 隔着个人我都能听见韩希喉间哼唱的歌,她很不要温度地穿了件短裙,膝盖被冷风吹得开始泛红,出来时背着的包已经转移到了吴瀚成的一侧肩膀。 我一直沉默着,吴瀚成也没有讲话,于是我们三个人之间就只有韩希哼着着不成调的歌。我偏过脑袋去看她,她正好站在阳光照过来的一侧,街边的建筑太矮,没有挡住太阳,我被迫眯起了眼睛。 “韩希,”我叫她的名字,然后我们三个人同时停下了脚步,但叫出口后我却顿住了,咽了口水当作我超长断句当中的逗号,我才接着问,像是我今天看见他们之后才产生的疑惑,又像我只是问出了一个我心里疑惑了许久的问题,“我之前老看网上说,留学生时期的恋爱是最幸福的,真的假的?” 问完我就迅速地转了身子,不让那阳光再直接刺到我的眼睛里。因此我没有看见韩希回答我时脸上的表情,但我听到她笑了两声,然后就是她反问我:“你这是从哪里看见的,下回再见到记得转发群里,让我也看看。”仿佛是在质疑我,刷到了什么骗人的东西。 随后不等我解释,她又说:“也许是真的吧,虽然上课去学校去图书馆什么的,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天天住在一起,下了课之后还能一起去超市一起做饭,做饭的时候一起想着不要让烟雾报警器想起来,哪怕最后做出来的东西很难吃,也挺开心的。”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此刻连自己都有些分不清,这是在赞同韩希的话,还是我只是想对她说的这些话做出一个反应。 说着说着,她却停了,我察觉到似乎有目光向我投来,发现韩希正看着我,她脸上的笑收掉了,转换成一种小心翼翼的表情,她看着我的脸色:“小南啊,你不会是,想恋爱了?” 她问得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的,眼睛眨也不眨,生怕错过一点我脸上的微表情变化。 我噗嗤笑出声来,搅碎了周围快要凝滞的柑橘味空气:“你以为我要吃回头草找杜嘉泽复合吗?” 杜嘉泽就是我那位分手时闹得不大愉快的前男友。 说完,我们对视着楞住了几秒,站在我和韩希当中的吴瀚成突然伸手搭住了韩希的肩膀,他拍拍韩系的手:“是啊,裴南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人。” 第14章 我一点都不想聊杜嘉泽这个人,为了不继续在路中间当路障,于是我说:“咱们快点到王子街去吧,找家餐厅吃饭,正好也快要饭点了,然后吃完再逛逛王子街,你不是还要去拍照的吗?” 韩希看着我的脸色,我猜她这是在思考要不要相信我是真的放下了杜嘉泽,思考的结果是她挤出来一个笑,然后点头附和我,又伸手挎着吴瀚成,三两步走在了我的前面。 我追上去,风掠过我的耳畔,像是给我的心里吹进了很多的灰尘。 第12章 我们三个人的晚饭去了一家颇有苏格兰特色的餐厅, 坦白说,这家餐厅味道不错,所以在网上好评很多。但我作为一个中餐胃,实在是对白人饭说不上喜欢,所以一顿饭下来我吃得可以说兴致缺缺。 我像是变成一颗被剥掉外皮的橘子,然后果肉被反复地挤压着,我的情绪像汁水一样迸发出来。 不是我在生韩希的气,毕竟是我先向她提问才开启了这个话题,她才会想到我和杜嘉泽那点事上来。 杜嘉泽和我们都是一届,他的大学在我学校隔壁,开始的时候是他追的我,临近毕业却也是他出的轨。而我因为忙于准备留学的事情,甚至连刚分手那段时间都显得分外冷静,分不出时间来生气或者伤心,拖到现在,更是只剩下了麻木和陌生两种情绪。 讲真的,我也想不明白,怎么刚才就突然问了韩希这个问题。 有很多种可能吧,连我都给不了自己答案。 于是我选择先逃避 ,心不在焉地用叉子尖挑着羊肉丝蘸盘子里面的百里香酱汁,其实我的注意力已经全部从饭桌上面转移到了手机。 我看到了陆知昀发来的一长串消息。 “你晚饭吃什么?” “裴南,你在家吗?” “我可不可以来你家蹭饭。” “你为什么一直不回我。” “可怜猫猫头.jpg ” 煮得软烂的羊肉丝在我的舌尖化开,随即多种叫不出名字的香料味混合在一起溢满了我的口腔,我不大习惯这些香料味道,忍不住皱眉,顺手举起手机,对着盘子里已经和酱汁完全融为一体的土豆泥拍了张照,发给陆知昀。 那边一下就回复了:“我不打扰你了, 那你早点回来。” “别误会啊,我是怕你回来太晚开门声打扰我。” 我不再理他,转而问桌上的两人,吃完了就出去走走。 我们走出餐厅时,橘子一样的太阳西斜,夕阳仅仅剩下了余晖,红色和橙黄色烧在一起,像是黯淡前最后的热烈。 刚才餐桌上,我们话都不多,我不想让氛围再次凝固。于是这次我选择反客为主,主动指挥着韩希摆和电影剧照里一样的姿势。 王子街的长长的台阶上,我站在下面,他们两个站在上面,倚靠在铁栏上装作正向下走的样子,我仰头举着相机,按下了快门。 韩希在笑,却笑得实在有些勉强,目光更是像在越过了相机的镜头落在后面我的脸上。我不想戳穿,毕竟她也是在关心我,挑明了只会更尴尬,倒不如装作没看见。 直到很晚了临分别时,我领着他们两个回去我的公寓拿了行李,韩希还挂着一副挂记我的眼神。 她和我说:“小南,我不是说恋爱一定好。只是人有的时候总会寂寞的,如果说留学生的恋爱好在哪儿,大概是这一年不用太操心其他事情吧,其余的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好处了。” 我和她拥抱了一下,很郑重地说:“不用太担心我,都过去了。” - 都过去了。 他们走了之后,我的房间里又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但它毕竟不能真的充饥,是我的肚子咕噜噜叫出声音,才打破了房间内平静。 我的胃和我的心都在呼叫一碗热腾腾的葱油拌面。但现在我没有葱油,以我的厨艺若要现场开火炸,会不会糊掉另说,可能烟雾报警器立马就响了。 于是我只能退而求其次给自己下了碗面,把酱油、糖、醋一股脑地拌在一块,剪了些小葱撒在面上, 还特别慷慨的为自己卧了个鸡蛋。 当我端着我的面坐到桌前,拿过手机才发现陆知昀又给我发了消息,刚刚一心扑在我的面上,我压根没有注意到。 “到家了吗?” “乖巧.jpg” 我饿狠了,火急火燎塞了一口面,顾不上嚼就想往喉咙里吞,被烫得直吸冷气,趁着停下来缓缓的时间,我给陆知昀回信息:“吃宵夜呢,你别来敲门 ” 我预判了陆知昀的预判,如果不是我这句回得够快,我相信我的房门已经又被敲响。 “我也想吃 ”陆知昀的确没有来敲门,但他在手机上依旧对我胡搅蛮缠。 “就煮了我自己的。”我说。 陆知昀还是没有放弃:“一口,我只要一口就够了 ” 我冷笑出声,他把自己姿态放得很低,像一只在路边起时的流浪猫。 “但我房间这么小,我不想坐折叠椅 ”我不被他迷惑。 “我坐地上也行,或者你来我房间,好嘛。” 我没有大晚上进邻居房间的兴致,他愿意坐地上那他坐好了。我在电脑上找了one day的解说下饭,晾了陆知昀整整一分钟的时间才回了他:“随你。” 然后我就放下手机,准备去给他开门了 陆知昀换了白天那身衣服,他穿一身棉质的家居服,头发很柔软地垂在紧后,我一开门他便冲我笑笑,我侧身让出进门的空间,却听陆知昀刚踏进来就很夸张地深吸一口气,感叹道:“好香呐!” 我给他递了双干净筷子,他也没坐下,半个身子伏在桌上在桌上,凑在我的碗前。我的视频没关,突如其来的女声让陆知昀才注意到原来桌上的电脑还播放着视频,他咬断了那口面,盯着视频看,问我:“你怎么突然看这个,你不是喜欢男的吗?” 我白了他一眼,才不想回答他这种幼稚问题。陆知昀没接话,又挑了一筷子面,然后就维持着一个半蹲的姿势蜷缩在桌边。我有些于心不忍,把那个鸡蛋从中间分开:“你吃吗?” 陆知昀很惊喜:“吃。” 然后我们就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只有视频在播放,解说的声音和电影片段的台词交错出现着。 陆知昀看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似的:“这是在爱丁堡拍的呀。” “你才看出来?”我说。 他被我这么一问,显得好像不大服气:“这也不是苏格兰口音啊。” 我不理他,自顾自地吃着,陆知昀的筷子在空中举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裴南,你是不是想恋爱了?” “嗯……嗯?”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我脑子转过弯,简直好气又好笑,一天被问两回同样的问题,频率未免有些太高了,就因为这爱情电影吗?还不是今天韩希来了,我才有兴趣看,甚至看的都不是原片,只不过是个解说罢了。 还剩最后一点面了,我把碗推到陆知昀面前,问他还吃不吃。 但显然陆知昀的心思已经不在面上了,他想吃错药一样对我嘿嘿直笑,他那张好看的脸上都快只剩下清澈的傻气。 我有些看不得他这样浪费脸,把头扭到一边去。也有别的原因,今天的我实在没有欲望和陆知昀插科打诨,只能默默的晾着这只大晚上突然变得斗志昂扬抖着一身漂亮羽毛的小孔雀。 尽管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觉得我的房间在这一刻变得很热闹,我又想起韩希今晚刚对我说的话。 一个人呆久了总是会寂寞的。 这个“久”究竟是什么界限,一年时间算久吗? “裴南,”陆知昀问我,“要不要哪天一起去卡尔顿山看日出?” 我楞住了,他指着我的电脑屏幕,电影的内容已经讲解完,只剩下解说在总结:“年轻的时候,总是向往一场浪漫的爱情……” “好啊,”我答应陆知昀,我想今天过后下一个有朋友的日子又会是什么时候呢,我和陆知昀遥遥地对视着,这一刻我的心又剧烈地跳动起来。 直到视频播放完毕开始自动播放下一个视频,我才如梦初醒,一股脑把电脑合上。 陆知昀状似不经意地吐槽:“爱情片的剧情怎么一个比一个无厘头,还是说外国人实在太开放了,都睡过了,怎么当朋友?” 我咧着嘴笑,好像能和陆知昀在这一个话题上找到共鸣,然后我顺嘴问了一句:“就我们两个去,要叫李云帆吗?还有今天你的那个朋友,叫什么来着?” “叫叶灿,”陆知昀的表情严肃起来,“不要,我们两个去不好吗?” 这说不上好与不好,就是看日出这种活动怪暧昧,但愿是我多想了吧。 我还没有回答,陆知昀走上前来,他伸出一只手,虎口正好卡在我的下巴上,他用拇指跟食指捏着我的脸颊:“什么时候去,明天?后天?” 第15章 “你也太急了,”我慌忙向后退了两步,从左口袋摸到右口袋才发现手机正在桌面上,我打开课表看了一眼,“明天不行,有课呢,周末吧。” “你课挺多呀,”陆知昀猝不及防地凑过来,脸颊几乎要跟我贴在一起。 我突然红了下脸,然后一动也不敢动了,好像已经有一颗太阳从我的心里升起来,然后朦胧的朝霞就铺满了我的整个身体,这是一场带着薰衣草和檀木味的日出,和陆知昀身上的香水味有着相同的味道。 第13章 陆知昀约我去卡尔顿山看日出,我说了同意之后他就离开了我的房间,留下了还在发怔的我和从他身上沾来的香水味。 我脱下外套抖了又抖,那点味道很快消散在空气里,也直到这时我才反应过来一样,手里还拎着外套就开始发笑。 我没对陆知昀表现出来我的兴奋,但心里已经开始倒数还有几天到周末。 只是成年人的世界里就是有太多身不由己的时候。 第一次是周五我熬夜赶作业太累了,凌晨头昏眼胀地从电脑旁扑到床上,连在手机上打字的力气都不剩,给陆知昀发了一条鼻音浓重的语音,说能不能改天再去;第二回是小组作业的组员突然掉链子,为了整个组的分数,我不得不在图书馆熬了整整一夜,傍晚给陆知昀说了抱歉,直到第二天天蒙蒙亮时走出图书馆才发现陆知昀只回复了一个“好”字。 都说事不过三,实际上第二次和陆知昀说“不好意思”的时候,我已经实在是有些太不好意思了。而陆知昀回答我的那一个读不出任何感情的“好”,更是像一根软刺似的扎在我心上。 虽说对我的生活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但只要一想到,我就会意识到这根刺扎出来的痛感。 我不喜欢欠别人的,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态度。 所以我本人必须得做些什么来把这一根刺真正地拔出来,我知道陆知昀什么也不缺,想要向他献殷勤的人能从爱丁堡排到法国,尽管我只是企图通过做些什么来换得自己心安。 更何况,在放他鸽子这件事上,我本来就得承担百分之一百的责任,根据我对陆知昀的那点别扭内心的了解, 没表现出来那就是心里一定有什么,我就更应该做些什么了。 另一方面我又想,我也不是无缘无故放他鸽子,何况他都说了“没什么”,我为什么还非要强行脑补出现实里没有的东西。 我在这两个想法之间周旋许久,然后又开始犹豫是线下直接找陆知昀面对面地说开,还是在手机上找他算了。 似乎这还是头一次,我近乎不安地点开了和陆知昀的聊天框,同样的这也是我头一次成为对陆知昀带着讨好态度的当事人而非旁观者:“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做给你吃。” “今天吗?” 陆知昀这三个字被我解读出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意味,似乎是怕我轻易许下的承诺又变成了一次次的抱歉。 但不管怎样,陆知昀只要没有被气到不愿意搭理我了,就证明我的试探还是有用的。 我在心里小小地雀跃了一下,然后见缝插针地说好:“你今晚有空就今天,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现在就去超市买。” 对面好半天没有回复,我往上翻了翻过往和陆知昀的聊天记录,虽说是你来我往有来有回的,但也是肉眼可见的绿色框少白色框多。 我又开始忐忑了。 我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母,又全部删掉切换到表情那里,手指兜兜转转,在好几个表情上面悬空过。我一下子开始懊恼:为什么不当面去找陆知昀!直到对面回复我:“裴南,你在写什么小作文,怎么一直都是正在输入中……” 陆知昀又说:“别那么麻烦专门去趟超市了,你家还有什么就做什么好了,我一会儿下课回来就来。” 我的脑海中有个表情木讷的小人,小人手上很快一步地开始放弃了烟花。我说:“好,那我等你。” 几乎是刚回复了陆知昀的消息,我就从椅子上跳起来去翻冰箱。我最近作业不少,有时不想出门就在冰箱里囤了不少吃的,只是仔细一看都是些速食,给陆知昀吃不知道会被他嫌弃成什么样。我的厨艺本就一般,但还是想要显得更有诚心一点,做菜的时候更是手机搁在旁边教程一步,我做一步。 陆知昀来敲门的时候,我刚匆匆忙忙地把两盘菜端上桌,锅里的番茄牛肉还在煮着,咕噜咕噜地冒着幸福泡泡。我一时忘了时间,完全没有料到陆知昀会在这时就来。 “来了——”我冲着门外大叫一声,指尖还留着端盘子时被烫到尚未消散的痛感。 我不知道是我做饭太投入了忽略了隔壁开门关门的声音,还是陆知昀一回来就直冲着我的房间来,我搓了搓指尖,想他未免来得不太及时。 我走去开门,这一个无解的问题还在我的大脑皮层上稍作停留,直到陆知昀不想再和我玩这出在门口大眼瞪小眼的游戏,他带着些疑惑:“不让我进去?” 我搭在门把上的手立刻松开,整个人侧身贴着墙站着让他进来,陆知昀见我还站在原地,他伸手指指还在沸腾的锅,提醒我:“烧开了。” “哦,哦,”我一步就能跨到锅边,事实是那个番茄牛肉还没煮好,汤汁还差点火候才能变成最终的完美形态,掀开锅盖的时候它散发着酸甜的味道,连带一股发热的水蒸气一起扑到我的脸上,让我眯着眼睛龇牙咧嘴地向后仰。 “要不要拿去我房间吃?” 听到陆知昀冷不丁出声,我偏头看了一眼他,发现陆知昀没有坐下,而是站在我身后,隔着约莫半米的距离。 说真的,我不大想,但两个人挤在我的书桌前吃饭,这种事情我也不再想再发生了。 我维持了一会儿刚才那种龇牙咧嘴的表情,然后关了火,回答陆知昀:“好啊。” 我像一个做了omakase得还兼职外卖小哥送上门的厨子,手上还端着一锅刚离火的番茄牛肉,就这样第一次踏进了陆知昀的房门。 除了书桌以外,他的房间里还有一张单独的桌子,走起路来也不至于像我的房间那样,动作稍大点不是膝盖磕到床边了,就是抬手碰到柜子了。我难免嫉妒心作祟,暗自感叹:就算是同一个公寓,不同的价格都能差这么多。 陆知昀领着我进门,随意一指:“直接放餐桌上就行。” 我没有照做,环视了一周也没有找到一个可以垫在锅子底下的东西。陆知昀不解,又重复了一遍:“裴南,我刚刚说了放在桌上就行了——” “这么烫的锅子,会把你的桌面烫坏的。”我好声好气地解释,刚出锅的番茄牛肉,我没有盛到碗里,因为我不想多洗一个碗,直接端着锅子就来了。 陆知昀不大懂下一步该做什么,我指挥他:“拿本不要的书,或者拿点用过的纸,给我垫在锅子底下就行了。” 他恍然大悟,拿来些上面还残留着笔记的纸,我长松了一口气,锅子放在桌面时候手臂都轻松下来,人随之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陆知昀笑我,他站在椅背的后面弯下腰来,我一睁眼便看见他的脸倒着出现在我的眼前。他的眼睛眨也不眨,泛着棕色的瞳孔煞有介事地盯着我看,但他的睫毛在微微发颤,是我呼出的气息。 “你干什么?还有两盘菜没拿过来呢。”我有些眩晕,从小腿一路向上产生一种麻痹的僵硬感,我的大脑在指挥我站起来,不然被遗忘在我房间内的那两盘菜就会悄无声息地冷掉。但陆知昀好像在我身边布了一张网,让我动弹不得,连挣扎都忘掉了。 “怎么都出汗了?做饭那么热吗?”陆知昀站直,在我眼前带出了一阵风,我习惯性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眼前已经没有陆知昀的脸,耳边只留下了他问的这句话。 像一只从海里刚上岸的鱼,我吐出长长的一口气,然后扬起嘴角,不让自己的表情也随之变得僵硬:“你下次自己试试,能不热吗?” 在任何家务活上,陆知昀都有一种涉世未深的天真,因为几乎没有什么是需要他亲自动手做的。 好在他并不会因此而不听我的差遣,我和他的眼神在空中交错到一起:“还有两盘菜,跟我一起去拿过来。” 陆知昀照做了,我跟着他的身后回我的房间,又看着他一手端着一盘菜而我空手走了回来。 他招呼我:“冰箱里有喝的,你要喝点什么吗?酒还是可乐?” 算了,都不想喝,我摇摇头。 其实有点想要喝酒的,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陆知昀的房间有一面比我房间更大的落地窗,没有拉窗帘,夜色在上面静静地摊开。 我喜欢看爱丁堡的夜色,看黑夜里星星点点的光仿佛是汪洋大海上夜航的船,我总是夹两口菜就情不自禁地用余光向窗边撇上一眼,直到我听见陆知昀状似无意地提起:“裴南,你最近很忙吗?” 第16章 我的心中警铃大作,什么夜色都顾不上看了。我干笑两声,含糊地把我的紧张给遮掩过去:“呵呵,是啊,有点忙。最近作业挺多的,所以真的挺忙的。” 然后我听见陆知昀把筷子搁在了碗边,开始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的余光换了个方向,偷偷瞥了几次陆知昀都发现他没有动。 我想他是不是又要来掐我的脸颊,可是陆知昀没有,我在他的目光里只解读出了纯粹的委屈和不满。 我的心仿佛变成了外面夜色里一盏熄灭的灯,或者是海面上行着行着突然沉没的船。我用指尖轻轻捏着陆知昀的袖口,看着他的脸色:“对不起啊,我真的不是故意放你鸽子的,我其实很想跟你一起去……看日出的,真的……我没有骗你!” 一句很简单的话,被我说得语无伦次,我的头越说越低,下一步就是要埋进饭碗里面了。 空气成了杯中被搅匀又开始沉淀的水,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就是使水面波动的微风。 只是还没等到下一道涟漪泛起来,打破这片平静的,是我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 第14章 我的眼睛瞟到了手机屏幕显示的来电人, 刚刚还捏着陆知昀袖口的手仿佛被针给扎了一下,猛得缩了回去。 电话是我爸打来的,算算时差,其实国内现在已经过了零点。我一时不知道他这时突然来了通电话的原因是什么,第一反应竟是没出息地觉得我不能让他发现在我旁边的陆知昀。 我冲陆知昀比了个“嘘”的手势,让他不要说话,我甚至想让他连呼吸的动静都不要发出来。他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却用口型回答我“为什么”,倒是没真的发出声音来。我安抚一般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放了筷子才按下接听键。 好在老裴的来电只是语音,而不是视频,我无需慌慌张张地跑回我自己的房间接。 “爸——” 我一边说话,一边眼神锁定在陆知昀的脸上,生怕他突然不受控制开始故意制造出动静,我稳了稳情绪,“国内现在都大半夜了吧,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找我吗?” “没什么,突然想到就给你打了个电话,你们那儿……最近安不安全?我看新闻写……”电话,那头老裴的声音不是非常清楚,隐隐约约还参杂着背景里电视在播放新闻的声音。 他话没说完就被我给打断了,我听出他可能是看了某些新闻:“没事,挺好的,我也不会去那些危险的地方。” 这不就是老裴大半夜打电话来的目的,等这会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两边反而都一下子沉默了,我抬头和陆知昀对视了一眼,他从我接起电话开始就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看着我,我的目光又落在了他被我夹了一筷子菜进去的饭碗上。 我字斟句酌地想要从这个电话中尽快逃出来:“爸,你少熬夜,早点睡吧,以后不是特别紧急的事情直接发消息就可以了,半夜打电话来,我差点以为家里出什么事情了。” 说到最后我轻笑了两声,好像我真的很轻松一样,实则我捏着手机的手都开始不断收紧、用力。 我眼见着我的指尖一点一点的变白,就听见手机那头老裴应和着笑了笑, 他在故意压低声音:“知道了,你也记得少熬夜,白天多做点事,别拖拖拉拉留到晚上。” 说完他便挂了电话,我怅然若失地盯着通话结束的界面,直到陆知昀喊我:“可以把魂收回来了——” 我嗯一声把手机关了,吃口青菜,放久了,蔫了;夹了块牛肉,有些冷了,被放得硬邦邦的;最后一道鸡丝倒是凉拌的不怕冷掉,但是我做的时候可能花椒放多了,从舌尖能一直麻到全身。 “我就那么见不得人吗?为什么你家里打电话我一点声音都不能发出来,嫌我丢人? ” 我听陆知昀这样问我,即便我一直低着头,也察觉得到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扒了口白米饭,把它从寡淡无味嚼出甜味来。 “知道的是你家里打的电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对象来查岗,我们两个正在……” 我总算抬头,和他的目光相撞了:“我单身。” 这很显而易见好嘛,不过陆知昀的目的达到了,我的心里暗想,我们的话题怎么转变得如此之快。 陆知昀被我这么一看噤声了,他只抿着嘴安静了不到两秒,就又开始说话。相比刚才,他的神情里面多了些严肃,瞳孔里像流淌着一条静静的河:“裴南,是不是你家里不知道,你是同性恋。” 他这么一问,突然把这场普通的晚饭变成了lgbt人群晚餐座谈会。 可惜事实是他说中了,我无奈地耸耸肩,脸上连最勉强的笑意都快挤不出来了。 这事情挺严肃的,严肃得让我吃不下东西。主动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刨开,然后连血带肉地给呈现在陆知昀面前,我想我和他的关系还没有近到这种程度。 陆知昀忽然伸手覆在了我的手背,他的手心很热,我讶异地看向他,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发现他用了力抓着我。然后我冰凉的指尖就一点点的被他给捂热,原本麻木的感觉消散开,又重新有了温度。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出柜的吗?”陆知昀说得很随意,就像这件事和我问他“想吃什么”一样,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高中的时候,我爸妈做生意,成天飞来飞去的不着家,别说十天半个月了,有的时候连一整个月都见不上一次。”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看见以前的同学因为早恋被叫了家长,我就想我也要早恋。” “其实我的学校根本不抓早恋,但我跑去老师面前把这件小事夸大其词了一下。结果最后被叫到办公室的——还是我爸的助理,我爸妈知道后只在电话里淡淡地回了一句,都把我送去国际学校了那就支持我恋爱自由,一点都没有提什么时候回家。” “不过那个时候好歹都在国内,我出来上大学见面的次数就更少了,可怜我那么早就稀里糊涂地浪费了我宝贵的初恋。” 我给面子地扬了扬嘴角。 “有没有心情好一点?”陆知昀问。 我看向我们两个交叠的手上,最终还是趁他不注意轻轻抽出了我的手:“有啊。” “明明就是没有,你是不是觉得我看不出来?裴南,你就是太听话了,我说你心情好了没,你明明没好还得回答我好。”陆知昀不满我的回答,他强硬地把脸凑到我的面前,让我连故意忽视他都没有办法做到,我慌乱地闪避开他的视线,心中是仿佛被石子砸破的冰层。 我想是我太小看了陆知昀了,和他认识的这段时间,我自以为的很了解他,都是他想让我看到的而已。 当我在心里面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陆知昀看向我的眼神里都被我解读出了和以前不一样的意思。 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说能够说出来我心中翻涌的万千情绪。我和他之间相差的太多了,就像我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他能够轻描淡写的对着家人说出他喜欢男的来,陆知昀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我却难于说出口。 陆知昀看我看得实在是准,我人生如今二十多年收到过最多的评价就是,我是一个乖小孩,一个听话的人。 不管是在谁的眼里,我都是最标准意义上的好孩子,不用担心学习不用操心早恋,如果说我人生的一个重击是准备了大半年的考研竟然失败了,那么我的性取向就是我为自己埋下了的一颗暗雷。我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它的存在,又时刻提心吊胆地怕它爆炸,把我平稳的生活给炸得灰飞烟灭,连渣都不剩。 “陆知昀,”我犹豫半晌还是开口,一叫陆知昀的名字,他就用那种充满鼓励和希冀的眼神看着我, 这一瞬间我想突然明白为什么陆知昀的身边能够出现那么多前仆后继的人,我从前曾以为那些人飞蛾扑火的行为有些可笑,现在看来倒是我太过傲慢。 我说得实在小声,不像是说给陆知昀听的,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一点:“我也是,是在高中的时候才发现我喜欢男的,挺奇怪的吧,这么多年也没找到机会说出来。” 连讲出这一句话都已经花了我太多勇气,我无心也没有必要再说得更多,拿起筷子就开始清扫桌子上的剩菜。 青菜已经冷透,泛黄的菜叶上挂着点油。我和着鸡丝一起囫囵咽下去,无意之间咬破了一颗花椒,没来得及吐出来,霎时间我鼻头发酸,尖锐的感觉直冲天灵盖。 陆知昀给我递了杯水,我一口灌下去大半杯,完了之后对着空气咳了好一会儿,咳得眼眶里都快渗出泪水来:“不好吃吧,我做饭真的只有这个水平了,我说我其实尽力了你信吗。 陆知昀摇头,他说:“好吃的,我下次能不能再来你那蹭饭。” 我没有什么说不好的理由,云里雾里就答应了他,看着陆知昀扒拉着碗底剩下的西红柿汤汁拌了饭吃。 “裴南,”他说得含糊不清,“我以为你这样…直接的人,是不会有这些烦恼的。” 第17章 我不解他在这个那个什么,或许陆知昀我同意他来蹭饭这件事让他觉得我这个人很随便,颠覆了些以往他对我的印象,可看他的表情又让我觉得他挺满意。 算了,我何必去读懂他呢。 第15章 我喜欢一切照着指引上的标准答案走,有人把这叫做循规蹈矩,但我从来觉得自己这叫简单粗暴。 可直到长大我才开始渐渐懂了,很多东西它是不会被写在书上的,我必须靠自己慢慢地感悟,比如有些事并不是因为我不想,就可以不做。 像读懂陆知昀这件事,我主观上其实并不想做,可和人相处很重要的一步就是去猜测对方在想什么。 因此即便我已经自认为放下身段说尽了软话让陆知昀相信我是愿意和他一块儿出门的,很不幸,这个我画下的大饼到陆知昀已经能够熟门熟路地在饭点敲响我的房门时,依旧没有被兑现。 当我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就病了。 也许是某天淋了雨之后没有及时保暖,也许单纯是爱丁堡入冬后我这个南方人不太适应,唯一幸运的是我是一个来之前就做好充足准备的人,一场高烧并没有将我击垮。 哦,并不是“唯一”幸运的,其二是我之前从没有预料到的,陆知昀居然会大发善心守了发烧的我一夜。 还没等到我怎样去感谢他,陆知昀就自觉地回到了和我原来的距离,一点也没有原来那种,知道我不会仗着我欠他就一定要补偿他点什么,然后就蹬鼻子上脸的无赖。 步入十一月后,黑夜愈发长了,想要看日出也没有起大早的痛苦。在我终于确定我不能再爽约放陆知昀鸽子之后,我终于和陆知昀敲定了出门看日出的时间。 那天清晨出门时,我才想起外面风大而我病刚好,也不想把自己折腾到又病一场。我匆匆忙忙拿了在衣架上的围巾,长长的围巾一头握在我手里,另一头勾在了衣架的一角,用力拽了一下后又全数缠在我的手臂,而我此时已经听见了隔壁开门的声响,赶紧伸出另一只手急着开门。 比起我的狼狈,陆知昀显得气定神闲了许多。 他穿了件长到膝盖的深灰色大衣,像是去奔赴什么极其重要的场合,我沉默着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又看了眼自己天冷后万年不变的冲锋衣外套,主动说:“要不你等我一下,我去换件外套。” 陆知昀拎起我快要垂到地上的围巾一角,然后把整条围巾绕着我的手臂解开:“我给你拿着。” 我没有关门,只是虚掩着门就走了进去。陆知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混在我脱下冲锋衣外套摩擦的声响里:“你是为了我特意换的吗?” “随你怎么想,”我挑外套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追随着本心拿了和陆知昀款式差不多的那件大衣。 我想要是我还穿着那件冲锋衣,和陆知昀走在一起未免有点奇怪,反正大衣长得都差不多,除了我们这种gay,其他谁看得出来真的差不多。 最后出门之前我用余光匆匆在镜子里扫了一眼,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其余的精神气也算都回来了。 我关上房门,去拿陆知昀手里自己的围巾。他却躲开我的手,把围巾展开举到我脖子那儿,是想直接给我系上。 只是他没有得逞,我像演杂技一样一个闪身,嘴上含含糊糊地解释着:“出门了再系上,不然太热了, 温差一大更容易感冒。” “哦,”陆知昀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还是把围巾递回了我的手上。 因为他在我这儿多吃了几回饭,还载着我去过超市采购,相比起我第一次坐在陆知昀的副驾驶,到现在我们两个居然已经熟悉了很多。 想起来还难免有些唏嘘。 天还没亮,路边也几乎没有行人,此刻的爱丁堡安静得仿佛被我们两个所独享。 我不知道该不该和陆知昀搭话,又怕打扰到他开车,索性侧着身子只看窗外。眼前飞速变化的画面里我突然想起前两天才在楼道遇见李云帆,其实我原以为他和陆知昀这种家庭的留学生,都是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八个管家轮流伺候。 实际上倒也没有那么夸张,我碰见李云帆的时候他一手还提着矿泉水,我过去搭了把手,帮他把水搬进了电梯。李云帆一阵大喘气之后对我说谢谢,我瞬间觉得像是喜剧电影降临我身边,顺口问了一句:“陆知昀也要囤矿泉水吗?” “啊……当然要,”李云帆手撑在腰后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喘气,仰起头来看着我,“不然喝啥?” “我真以为你们都不用操心这些小事的,”我耸耸肩,突然是不是好久没和这位朋友联络感情了,于是顺藤摸瓜地问,“陆知昀约我去卡尔顿山看日出,你们之前去过吗?” 谁料李云帆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直到电梯到了我那层,他费力地用脚踢开在地上的矿泉水给我让路,语气里有点意味深长:“看不出来啊裴南, 你们这有点暧昧了。” “哪有!” 在电梯门缓缓合上之前,我抓紧最后的机会冲里面喊了一声。 这个反驳若是放在此时此刻好像显得有点没说服力,我偷偷扭头瞥了一眼专心开车的陆知昀,他的眼睛盯着远方的路,自然没有发现我在看他。 他现在心里会在想什么呢?我又在试图去解读他了。 卡尔顿山离市区很近,我们并没有开多久就到了,它虽然叫“山”,但爬上去也就一会儿工夫的事。 我们到山顶的时候天还没有亮起来的迹象,有人群在零零散散的聚集。风把陆知昀的头发吹得极其凌乱,他伸手把头发弄到后颈,又很快被整个吹散,像一个炸毛的蒲公英。 我毫不留情地笑他,呼出的气息在围巾里热乎乎的。 陆知昀拽着我的衣角把我拉得很近,他用一种很直白的眼神看着我,似乎只是为了报复我刚才那样笑他。 我楞住了忘记该做出什么反应,直到读出他这层意思才重新开始笑:“你看你的头发。”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我的脑子已经反应不过来了。正好这时太阳即将升起,天被晕染成了粉色,大片的云好像触手可及,它化在了我的心里。 身旁有人在欢呼,也有不远处传来成串的快门声响,但我和陆知昀此刻却成了被定格住的画面。我欲盖弥彰地举起手机准备拍照,顺势向后退了几步,想要把更多的景框住。 “裴南,我……”陆知昀跟上我,又和我贴在一起,他微微低头,呼吸扑到了我靠近他的那一侧耳朵,我的耳朵就立刻开始发烫,像是被朝阳的余温给波及了。 我其实并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我自顾自地打断了他:“放心,我没有生你的气。” 沉默随着朝阳一起铺开,我们像是被周围的人群给遗忘在了太阳并没有升起的夜里。我绷着嘴角,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像是害怕某些情感会随着我的表情一起显露出来。 陆知昀也是,其实我一直在偷看他,我觉得越发的好笑,两个人明明是特意早起跑出来看日出的,但好像太阳是从我们对方的脸上所升起,朝霞染开的颜色是铺在了眼睛看不到的心里。 或许来之前想演一出爱情电影的,最后却误打误撞地偏离了轨迹,变成了trainspotting。 实话说我并不懂电影,只是脑子里忽然冒出了这样的比喻,但既然事情已经向着没有预料到的方向发展,干脆更加随心一点好了。 我掏出了耳机,一个在自己的耳朵里,另一个塞到陆知昀的耳朵。 然后我开始放歌,是和当下氛围完全相悖的,又是我在这样的环境下迫切想要听到的。 “富士山下?” 歌词出来的时候,陆知昀打断了我跟着前奏就开始的哼哼,我不想停下但已然跟不上歌词了,只是喉咙里面断断续续发出声音,对他点点头。 他忽而眯着眼睛笑起来:“裴南,你跑调啊——” 我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了一眼,模模糊糊地哼出歌词的节奏,声音却小了一半。 “你怎么不唱了?就因为我说你吗?”陆知昀又问。 “闭嘴”,只有一只耳朵有声音,听得我有些眩晕,心脏像是跟着在天上地下浮浮沉沉。 我没解释说自己不唱,其实是因为我根本不会念歌词,就让陆知昀在心里愧疚着吧。 当朝阳完全升起来的时候,周围就陆陆续续开始有人离开了。我和陆知昀却依旧站在一起,我的肩膀贴着他的肩膀,仿佛有电波在我们彼此之间传递,耳机里播放的是单曲循环的歌曲。 没有温度的太阳光像是淡淡的水波,照在我们两个人的身上,我的心里却好像有东西正在沉下去。 我把围巾裹得更紧了一些,用自己说话间呼出的气来温暖自己,我的指尖也开始发冷,让我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我关掉手机上的音乐软件,扯了扯陆知昀的衣角说:“我们走吧。” 第18章 第16章 我早就不敢说我自己对陆知昀是十分了解,但他现在这个样子,我看得出来他一定是有话没对我讲的。 一阵风吹过来, 险些把我左耳还没摘下的耳机吹掉,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另一边耳机还在陆知昀当耳朵上。 他怎么也没有提醒我? 我抬眼看了看,陆知昀好像从未察觉一般,他只是低头,时不时用手肘撞撞我来刷存在感但就是不主动和我说话。我趁他不注意,伸手直接把另一边的耳机拿了回来,我的手指被冻得过分的僵硬,收回手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擦到了陆知昀的耳侧。 “……抱歉,”我的视线在扫回去的时候发现陆知昀刚被我碰到的那只耳朵很滑稽得红了,于是小声地和他道歉。 我把耳机放回耳机仓里,盖子一开一合的声音像是打火机开关时会发出的动静,我不由得来回拨动着耳机仓的盖子,像是期待着手上能点燃一团火苗。 我把围巾往下拉拉,让自己说话的声音更清楚一点,呼出的一团白雾隔在我们两个人之间,变成了冬天里点燃的火柴,一场只在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小型火灾无辜地烧到了陆知昀的耳朵。 陆知昀没讲话,他似乎从我把耳机塞进他耳朵里的那一刻起,就变得格外的沉默。 但陆知昀还是陆知昀,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的沉默并不是他要转性,而是他又在心里憋了个大的。 我的余光瞥见他喉头一滚,然后我跟着咽了口口水,心里在发出呐喊:真能憋,有什么话赶紧说啊! 还没来得及等我细想,我的手就被人给抓住了。 准确来说,是陆知昀用手掌裹住了我的手指。 他的手心温热,而且握得很紧,我忘了陆知昀哪根手指上今天戴了个戒指,他在开车时我才注意到,细细的一条很简约的款式,现在却让我觉得有些硌,不知道他待会儿松开的时候,我的手指上会不会被留下痕迹。 我的心在手被他握住的那一瞬间就被抛到了天空里,让我忽然有了一种,和他就用这样一个姿势牵着手向下跑的冲动。 风会吹得我们衣服后摆上扬,换做过去的任何一个时候,我都会埋怨这不该来的风是风,但现在我只会觉得,和电影一样啊。 “陆知昀,你真没对象吧。”这话被我现在问出来,着实有些煞风景,不过却是我迫切想要确认的问题——尽管在此之前我已经从陆知昀的口中得到过否定的答案,“我可不想哪天吃瓜的时候吃着吃着发现自己变成pdf主角了。” “难道你想要我说有吗,”陆知昀真的一点没个正形,他握着我的手放进了他的口袋,那里面暖融融的,让我变成一只在严冬雪原里走失的小动物,突然闯进了一间燃着篝火的山洞。 我恍惚了一下,好像眼前真的在下雪,眨眨眼睛发现只是自己脑海里白茫茫的一片。我白了陆知昀一眼,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我说,我不想被写到pdf里。” 他懂我的暗示。 “我要是有男朋友怎么可能跟你大清早的出来看日出?”陆知昀笑,他用一种明知故问的眼神看着我,“不然你以为什么,国内一个国外一个?” 我被他说的开始心虚,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这样质问他,然后我强装镇定地用另一只自由的手冲他竖了个大拇指:“挺有道德啊。” 异样的感觉席卷了我的全身,我本能地想要把手从他的口袋里挣脱出来,但好像我只稍微动了动手指就被陆知昀所察觉到,他用指尖划过我的指缝,然后紧紧地扣住了我的手指。 变成了一个……十指相扣的姿势。 我忸怩地四处看了看,明明手都还在陆知昀的衣服口袋里藏着,却有种众目睽睽之下调情的感觉。 “不要躲,”陆知昀贴到我的耳边,以牙还牙一般的给我的耳朵送一口热气,他看起来颇为得意,还有心思问,“感觉怎么样?” 我没再挣脱了,放松下来任陆知昀握着我的手。我想我总是做一些不合适的事情,比如在这样一个时刻,我突然想起了我那个半年前就已经把联系方式全部删干净,既然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那就把他当成死人的前男友,想到两年前或者一年前某个走在我大学校园里树荫浓密的小道的夜晚。 倒不是我非要煞风景,只是那毕竟是我离得最近的一段恋爱,横向对比一下,只是本能反应 现在这个环境,配得上一句“时代在进步,我也在进步”这个评价。我必须要承认,留学带给我的一些东西是我在来到这里之前从来没有设想过的,比如我能走在一个抬头就见到城堡的城市。 也比如在这个平静的早晨,我和陆知昀站在一起,我的衣角贴着他的衣角,手还在他的手心里,感受着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热。 我什么也说不出口了,直到我们两个走陆知昀的车旁,他才放开了我的手。 陆知昀已经坐进了驾驶室,我却仍傻傻站着,我抬手举到眼前,低头看了许久,手心手背翻来覆去地看。 上面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就连刚才那点温度,风一吹就全部在手心消散掉了。 陆知昀上了车却没急着立马发动,他摆弄着放在中央的小猪挂件,笑意渐浓:“裴南,我知道,虽然是你先喜欢我的,但要是我……” “你在说什么?”他话说一半,我很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对着陆知昀重复了一遍,“什么叫做——‘我先喜欢你的’。” 我可以承认,有那么几个瞬间会让我心动,可一下给我扣这么大一顶帽子,实在是有些措手不及。 陆知昀看起来比我反应更大:“你不喜欢我?你不是一直偷偷暗恋我吗?” 我快要五雷轰顶了,好像刚才被放慢形成的缱绻氛围都是阴差阳错,真实情况是两个被蒙在鼓里的人演着一出滑稽戏。 “你不暗恋我,那你为什么偷偷存我们两个人的合照?为什么要给我做饭?”陆知昀刚才还问得底气不足,这下把话问出口后就显得理直气壮了不少,“裴南,你是不是在玩弄我的感情?” “没有存你的照片……”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只能弱弱地顺着他的话讲下去。 “怎么没有?就开学典礼那次,李云帆拍的,你不当时就让他传给你了吗?”陆知昀像是很不解恨一样,把手里的小猪捏了又捏。 车里的空气不流通,陆知昀常用的香水味充盈了我的整个鼻腔,我快要溺毙在这样的空气里。 我深吸一口气:“那只是巧合,我根本不记得照片上还有你,只是我刚到爱丁堡,光是我拍照给别人看也每个人给我拍照。还有给你做饭,不是为了感谢你开车载我从超市回家吗?” 我们都不说话了。 陆知昀伸手越过中控台,他捏住我的手腕,又沿着我的小臂向上,从肩膀一路到我的脸颊,他的五指有意无意地捏着我脸颊的肉,咬牙说:“那都算我自作多情了。” 我没有接话,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他。 因为我摸不清他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如果是像我一样,只是片刻瞬间会产生一些心动,那太正常了,面对陆知昀这样条件的人,很难不会心动一下。 只是要不要让这种感觉延续下去实在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心跳加速的时候,我心里所有的声音都在鼓励自己抓住了陆知昀的手就不要放开。但若有冷风吹过来,把我吹得清醒了,我就情愿舍弃手心相握时产生的那点温暖,即便冻得双手发僵,我也会把陆知昀的手给撒开。 原因太简单了,这和会不会被叫做“渣男”写上pdf没有关系,只是这种因为生活瞬间产生的感情也会在生活的瞬间里消失,多少毕业回国就分手的留学生恋爱都是我们的先例。 既然这样,那何必开始。 “陆知昀,”我低声叫了他的名字,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说出口时却和开玩笑一般轻松,“我生病你看着我,是不是也是以为我暗恋你,你才这样。” “是啊,是不是挺尴尬的…” 陆知昀松开了捏着我脸颊的手,轻声问我。 我摇头,即便努力调节着呼呼吸,但完全避不开那股薰衣草混合着白檀的香水味, 就像是我想象中,和今天日出一模一样的味道,铺成很热烈的粉红色和橙色,向整片天空延伸开。 陆知昀启动了车, 挂在中间的小猪一晃一晃的, 好像我多看一眼他就会变成催眠师手中的怀表。 我想我是真的被催眠了,居然心里会产生刚才是不是不应该那样说话,我要是顺着陆知昀的话说下去,直接假装承认了我就是一直暗恋他,会有什么不一样的结果吗? 我注定和陆知昀走着两条完全不一样的道路,因此我过分地害怕了一场梦醒来之后的结果。但我似乎忘掉了,醒来也是睡着之后的事。 第17章 乌龙过后我刻意躲了陆知昀几天,准确来说是我单方面躲他,算好了时间不和他在同一个时间出门,不然住得太近又在同一个学校,碰见的概率未免太大。 第19章 三天之后先感觉到不对劲的是李云帆,我在学校主图抬眼发现他坐在我不远,只觉得出其不意。我给他发消息:“学多久了?你最近有考试吗?” 他很快抬起头来,四处转头看了一圈才慢悠悠发现我,然后冲我挥了挥手,隔了几张桌子用口型无声地示意我出去。 我点了点头回应他,迈开腿的一瞬间又觉得莫名其妙,有什么话手机上说不清楚还非得叫我出去。算了,我只当自己在室内待久了脑子不清醒出去走走。 近看才发现李云帆熬得眼下一片青黑,我想自己定是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刚想开口自嘲,却听李云帆问我:“裴南,你最近和陆知昀闹矛盾了?” “你发现……没有的事,”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把我叫出去怎么是问这个问题,差点口快说出我真的在躲着陆知昀,我扯出一个笑,想把话题引到别的方向去,“最近倒是没见你发出去玩了。” 李云帆装模作样地叫了几声苦,但迂回一圈过后问的话还是关于陆知昀:“我这几年习惯了,交作业前几天赶一赶就好。陆知昀被我从伦敦骗过来,现在反应过来恨不得天天折磨我——你们两个发生了什么,陆知昀已经连着三天喊我一起吃饭了。” 我被问得想笑,好像我们两个人之间除了陆知昀就再没有其他的话题可聊,心里一下子腾起无名的火来。我面上不变,唯独语气里多出几分不耐烦:“你要是嫌弃陆知昀就自己和他讲去,难不成想让我帮忙传话……assignment写完了没。” 说完我拍拍他的肩膀,也不等李云帆有任何回复就转身走了。烦,坐回位置上之后我只觉得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小字都变得读不进脑子,英文字母手牵着手绕着我的脑袋转圈圈似的。我重重抓起一支笔,又怕惊动周围的人,只掐着它轻轻放回桌面,改成了抓着自己的头发无声地发泄。 - 离开图书馆回家的时候已经不早,几小时前天就黑了,星星点点微亮的灯光夹杂着云。我一个人走在路上,还没走出学校多远就被人拦下,含糊不清地说能不能问我几个问题。 我侧着身子后退一步,快速地将拦我的人从上到下扫过一遍,还没来得及讲出拒绝的话来,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喊我的名字。陆知昀几步跑近我,淡淡地婉拒了将我拦住的男子,又拽着我的胳膊迅速走远。 “传教士,”他喘气的间隙和我说,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就开始跑,“你要是搭理了一下,那你算是被缠上了。” 我点头算应下,知道陆知昀说的是刚刚拦住我的两个男人,只是这几天没正面和他接触,我连说话都变得不自然起来,有些僵硬地说了句:“谢谢。”却悄无声息挣开了陆知昀捏着我手臂的手,离他站得远些。 陆知昀松了松围巾,不甘下风地出言呛我:“就这么不想见我?” “李云帆告诉你我今天在图书馆,你才来的吗?”我没回答他,只是问——就算我回答他又能讲什么呢,说我们有见面的必要吗,我可不想被冠上蓄意接近陆知昀意欲上位的罪名,原本还能好好做朋友,现在搞得多难堪。 他指了指自己的电脑:“不是专门为你来的,我一早就去了,不然我哪找得到位置坐。” 他没回答“是”,但我知道答案如此,正儿八经的复习周还没到,陆知昀的课业也没有我重,他何必提前这样久就来图书馆整日泡着。我问出这个问题不过是为了让我们两个之间只剩下沉默,既然现在他不愿意承认那么我也没有兴致戳穿。 人与人之间相处总是要讲究技巧的。 我今天不急着回家,得绕路去约好的地方接我买的二手锅,我想就此和陆知昀说再见。他跟在我的后面,和鞋底踩了一脚甩不掉的糖似的:“我和你一起去。” “天黑了……你一个人不安全,你忘了万圣节那晚的新闻吗,还是我和你一起去。”陆知昀的理由像在瞎扯,我动了动嘴唇刚想拒绝说他有什么资格管我,他抢在我开口之前又立马说,“裴南,我们正好聊聊。” 这样的开头一般适用于各种文艺片偶像剧,虽然在他补充后半句的时候我已经准备答应他同行了。 陆知昀提什么不好,非得提不久前才发生的命案,加上周围一片黑暗,他不说我还不会联想到,他这么一说搞得我真开始犯怵,被害妄想症上身怀疑下个拐弯的地方墙角就会跳出来持刀的歹徒,眼睛一睁一闭就发现上帝已经来接我。 我没多说,站在原地等陆知昀凭空捏造的粉红色氛围在风中淡淡地散开才继续向前走。陆知昀见没被我拒绝,心情变好得很明显:“裴南,圣诞节放假我们一起出去旅游好吗?你想去哪——去看极光怎么样,丹麦瑞典冰岛都行。” 我想他说得倒挺轻巧,也许我和他拿的护照颜色都不一样,只有我要准备比书都厚的材料然后苦苦等着下签,谁料陆知昀竟像会读心,下一秒就说:“你要是申根签还没好也没事,去埃及黑山也一样,近一点的话,去伦敦也行,看天使灯去。” “停——”我知道我这样讲话十分扫兴,但眼下我唯一的目的只是让陆知昀闭嘴,“你还有几门考试,多少作业。” “不多,还能应付。本来就不是什么刻苦学习的人,想出去玩怎么了。”陆知昀以为我是在批判他玩心太大无心学习,哼哼着撞了撞我的手臂,“我不读研究型不读phd是因为我不想吗,我想为了面子在你面前装成科研大牛也装不下去啊,要不是被李云帆给忽悠了加上在伦敦待够了想换个城市,我就该早做功课选个课和考试都少的。” 他一长串说完发现我停下了脚步侧身看他,我瞪着眼睛,陆知昀一下变得慌乱,觉得自己是哪句话又让我不悦了,他看着我的脸色解释:“我不是说你本科没认真学习的意思……不是,我不是说你学习不好的意思……也不对,总之我不是说你,我说我自己不学习。” 我回神笑出声:“我又没生气,我哪有那么敏感。” 我看了看手机,已经走到了我和出二手那人约定的地点,再一抬头便看见一个抱着小锅的女生在四处张望。我向她走过去,还没说话就默契地准备交接,只是她看看我又看看陆知昀,陆知昀就主动说:“给我吧,我来拿。” “哦,好的,”女生笑笑,将锅子递到陆知昀手里最后还拍了拍,“再见,继续你的使命吧。” 我知道她即将回国,当时在二手群的出物消息噼里啪啦发了一长串图片,现在她的脚边敞着口的布袋里还装着其他东西,大概是还在等其他收了二手的人。只可惜女孩子的东西我需要的不多,最终只收了一口锅。寒暄了几句我就和陆知昀准备回程,走远了些直到那个女生看不见的地方,我才向陆知昀伸手示意:“给我吧。” “怎么?怕我端不动?”陆知昀没动,执拗地往前走。 我不想再不懂装懂了,闭着眼睛走路再熟悉的环境里迟早也会撞到东西。我看着陆知昀手背上一片被冷风给吹红的皮肤,佯装生气地加重语气:“我自己的东西,不用你帮我。” 这回懂装不懂的变成了陆知昀,他走得越来越快,就像没有听见我说的话一样,让我没办法只能快步追上他。 陆知昀说和我聊聊,他也许是想和我聊圣诞节的旅行规划。其实我也有话想对他说的,只是和他不一样,我更想问他在李云帆面前怎么说我了才让人误会大了,又比如我想和他讲清楚,彻彻底底地讲清楚我们两个之间不可能的,我和陆知昀讲很多话,却总是没有讲到点上,就像这段时间我们看似经常见面聊天,我并不了解他,他也并不了解我。 这次,回去的路上我们一个人都没有说话了,保持着一种奇怪的默契。到公寓门口的时候我自暴自弃地开门,接过陆知昀帮我抱了一路的锅。我触碰到他冰冷的手背,顿时感到一阵胸闷,心头的火只被点得更盛。 “陆知昀,”我深呼吸,然后颇为郑重地叫他,在确保他看向我的眼神也变得认真之后才缓缓地说,“我不喜欢你。” “嗯,我知道。”陆知昀几乎没有迟疑就回答了,像是早就准备好了我会这样对他说,没有失望也没有对我的嘲弄,独独剩下平静,似乎是一场过程精彩的游戏最终只有一个平淡的结局。 第18章 我可能有些定论下太早了,什么平静,全都是假的——陆知昀说着不在乎的话,下一秒却重重地关上自己的家门,“砰”一声巨响,我怕周围的邻居被惊动,特意开着门多停留了一会儿,就担心有人开门来问需要我去解释。 这着实是我想多了,两手被抱着的东西占满,于是我悻悻地用腿把自己的房门踢上。我本以为自己是一点都不在乎的:随便,无所谓,who cares。然而最先出卖我内心想法的还是自己的行动,直到卸了书包拿出电脑和书又收拾好快拿到永居的二手电煮锅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没有开灯。 第20章 朦胧的光透过早晨匆忙出门没有来得及拉上的窗帘照进来,我像个幽灵一样从房间的这个角落飘到另一个角落去。 所以开灯的那一瞬间我才发现自己其实也是在意的,可决绝的话也来自于我,尽管这些代表着我应该走的路。原本我们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然后愉快地度过这一年,可温情的泡泡已然被戳破,现在连装都不能装只能睁开眼睛去面对现实了。 灯亮的时候我所有的惭愧和不安,都无所遁形于亮光之下了。 我脱了外套很干脆地倒在床上,直视着天花板上的灯太过刺眼。手机被压在我的腰后,硬物的触感膈得我无法躺平,但我情愿一直维持着这样一个别扭的姿势,也不愿意爬起来收拾还没打开的书包。 可能有人存心不想我好过,我甚至没躺多久手机就开始不停震动,不是电话,反而像有人不停给我发来消息,催着我不得不反手把它从腰后掏出来。我眯着眼睛看,最上头的果不其然是陆知昀发过来的,他问我:“那我以后还能来你这吃饭吗?” 看起来挺可怜的一句话,我定定地盯了一会儿手机屏幕,琢磨着陆知昀发送这行字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令我实在哭笑不得,我和他匪夷所思地亲近就是从我请他吃了几次自己做的饭开始,既然今天已经解释清楚我和他不可能会有更深一步的发展,那以后干脆少接触为好,他怎么还问我能不能来我这吃饭。 难不成真把我当食堂了……可就我那勉强把自己喂饱的厨艺水平,还完全不给陆知昀点菜的余地,我做什么他就跟着吃什么,怎么比得上下馆子或者点外卖来得爽。 但我转念又想,恰巧我刚刚同陆知昀说清楚了,“我不喜欢他”,所以之后我们才能清清白白坦坦荡荡地当朋友相处,朋友来家里吃顿饭怎么了。 对啊,朋友来家里吃顿饭怎么了,中国人在外不就应该互帮互助一下嘛,我觉得自己这样想就足够站得住脚。但回复的时候我又开始犯难,零零散散打下几个字又全部删掉,然而对话框上头也断断续续地显示着“正在输入中”。 我怕自己又开始忍不住去猜陆知昀现在究竟在想什么,所以下一秒很果断地给他丢下“明天再说”四个大字,就飞速地逃离了和他的聊天,把自己变成一只遇到危险就把脑袋埋进沙子堆里面的鸵鸟。 我看见之前小组作业认识的几个同学组成的群聊不停冒出新的消息来,才发现是里面有人在问,有没有圣诞放假之后一起旅行的搭子。我应和了几句,问道:“大家这么早就开始决定去哪玩了吗?” “早什么,也就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了。”有人回复我,我记得他是知道我和陆知昀认识的,所以才会这样说,“裴南你现在有约了没,陆知昀有来约你吗?” 我霎时间哽住了,忽然心里就觉得自己挺好笑的——比起和这些半生不熟的朋友,也许我更偏向于和陆知昀待在一起,以至于生怕自己回答了“没有”,下一秒就要开始思考如何不失体面地回绝同学的旅行约。 明明没有必要的,明明在留学生之间,搭伴去旅行也再为正常不过了,算了算了,纠结那么多的意义是什么,我含糊其辞地说:“等考试周过了再去考虑了。” 话题就此迅速被扯开,但现实的问题还摆在原处。其实早几天前陈修齐和韩希他们就开始撺掇着出去玩了,也是我上个月末尾就很好运地约上了slot。 也许我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一方面是我同陈修齐在过去的四年里已经一起出去旅行过无数次了,往后回国也总是还有机会的;另一方面呢,我想我和陆知昀除开这一年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我们的生活就会回到我们认识之前的两条平行线状态。 而问现在的我,我给不出答案并不意味着我没有答案,只是我羞于把它讲出口,或者说我不能把它讲出口,我害怕被别人发现,害怕自己离我应该走的路越来越远。 我承认自己是个拧巴的人,现在拧巴的人要从床上爬起来写还没写完的论文了。我一把掀开盖在头上挡光的外套,怅然若失地回到书桌前面。 - 时间一晃过了好几天。 复习周的时候只剩下了家和图书馆两点一线,社交活动几乎已经被我摒弃,吃饭也没时间好好研究,改为用白人饭的生菜叶子代替。当我蓬头垢面地交了两篇占比很大的essay,写完的时候发现已经把夜熬穿了。推开窗的瞬间冷风入侵,把我吹得汗毛直立,尽管外面还是一片漆黑,但时间已然是早晨了。 熬夜过后我的脸色都显得疲惫,然而激动的余韵让我一时也睡不着觉,正巧下一门考试还有几天时间的间隔,为我挣来半天得以喘息的时间。我想我应该趁此时间赶紧把冰箱给填满,后面几天还能让自己吃上热饭。不然拖着拖着时间过去,我又得守着早就变得空荡荡的冰箱整天喂自己吃菜叶子。 不过实话讲,我还没有在一大早去逛过超市,反而对晚上踩着商品打折的点跟在贴折扣标签的员工后边捡打折商品比较有一套研究。 我帽子和口罩全副武装,怕打扰四周邻居清梦轻手轻脚地开了门。几道视线却一下向我投来,我环视一圈,是同样准备出门的陆知昀和李云帆,还有位看着格外面熟,但是我愣了好半响也没把他的名字给喊出来。 “我叫叶灿。”他笑笑,对我这样稍显冒犯的举动也没多说什么,表现得很平静,“裴南是吧,我们见过的,就是上次我来爱丁堡的时候……差不多一个半月之前。” 我的记忆迅速读档,心虚地点头应和:“对对,我想起来了的,好巧啊今天,你们这么早出来是……” “有个朋友从伦敦过来,我们去机场接一下。”眼前这三个人里面和我最为熟悉的还是陆知昀,我自然而然地等着他回说话,可是陆知昀这个时候似乎完全没有接收到我放出的信号,沉浸在自己的结界里,还是李云帆回答的我。 陆知昀不出声,他手摩挲着自己的衣袖边,低头看着地面。我回忆了一下,明明这些天我和他相处都还正常,上次见面甚至是前天陆知昀借口着“买多了家里冰箱放不下”给我硬塞了一块看着像我平时不舍得买的牛排——他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多小脾气。 大早上的,我出门只随意在睡衣外面套了件厚外套,臂弯处甚至还挂着一个印有校名的空帆布袋,就连李云帆的脸上也流露着疲态,唯独他一个人,显然是早起收拾好的。 大家都不说话了,公寓的走廊上飘动着一股诡异的安静。我想,现在可谓是四个心怀鬼胎的人凑到了一处,真是我出门得不巧了。 也许在我出门之前,他们之间就已经是这样的氛围了,我无意去探求这样的原因,总之和我无关就好。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到,说:“我先走了,下次有机会再见。”之后冲他们几个点了点头当告别,也不管回应我的是何举动。 我背对着来的方向等电梯,只在心里默默祈祷他们最好多在门口磨蹭一会儿,最好陆知昀出什么事再回房一趟,千万别和我同一班电梯下楼,又得让我白白难受几十秒钟的时间。 还算幸运。 身后他们并没有为了省时间赶上来和我乘同一个电梯,那位我没见过的“陆知昀的朋友”兴许也和他们几个一样,都来自于我过去从未接触过、未来也不想接触的圈子里。 冬令时的早晨,加之今天天气一般,八点过后才开始蒙蒙亮,但并非阳光按时出场,只是厚重的云层里开始泛出惨白的颜色。 我在超市扫荡到装满了一个帆布袋出来便看到如此景象。回去的路上我摘了口罩,呼出的水汽在空气当中凝成白雾,我伸出那只没有提东西的手在空气当中摸了一把,雾气从我的指缝之间穿过,什么也没有留下。 我没吃早餐就出门的胃里酸水直冒,侧身看向路边的玻璃窗,里面透出我的脸色更是僵硬得难看。 第19章 在我认识陆知昀的这两个多月时间里,我脑海中经常盘旋的一个想法就是“我们两个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但如果让我说,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算得上和陆知昀是同一个世界的呢——其实我讲不出来,好像我从未接触过,所以要让我虚构出一个形象,太困难了。 但直到今天,以上想法都只能说是故事的前言了,我总算见到了,完完全全符合我脑海中的刻板印象,什么叫做和陆知昀来自于同一个世界的人。 英国的牛奶比水便宜,是我为数不多不用在心里偷偷换算汇率就可以自由购买的东西。陆知昀来敲我门的时候我正用刚从超市买回来的牛奶配着重新加热的牛角包吃,听到外头有人我腾不出手。我知道不会有别人这样冒然上门找我的,所以并不在意什么形象管理了。 我卫衣帽子还戴在头上,下身却随意地混搭着格子睡裤,一只手还端着一升装的牛奶,另一只手迅速地把牛角包折叠塞进自己嘴里,小心地用干净的手指把门拧开,陆知昀带着清隽笑意的脸就出现在我面前。 第21章 他换掉了早上我刚见他时穿的那件深色大衣,披了件浅色的薄外套,整个人都像随着外面的天一起亮了起来,好像早上我见到的那个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对我爱答不理的人不是他一样。他看见我不修边幅的样子笑意一僵,我心中了然,只是哪怕注意到了陆知昀微表情的变化也没有显现出来,依旧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因为即便他说我什么了我也并不会改变。 我将双手往身后藏了藏,不想让他看见我手指上可能还粘着可颂碎屑。 “怎么不回我消息,给你发了好几条。” 陆知昀的确没有注意到我的小动作,他想进屋,我便从善如流地侧身给他让了路。 我听他这样问,心里涌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总之,这种情感太复杂,不适合在赶了一整晚作业脑细胞已经耗尽的清晨来思考。我只能用简单的皱眉来表达自己顷刻间的疑惑:“没注意看手机——还有,怎么我就一会儿没回你,你就直接上门了。什么事那么紧急,万一我不在家呢,你怎么办?” 陆知昀是笨蛋吗,还是生活在原始社会,他那么离不开我吗? 只是陆知昀好像压根就没有听出来我话里的嘲弄之意,他毫不在意地就想往我的床边坐,被我一个眼刀射过去后才悻悻站起身来,拉开我的椅子坐在了桌前,一套动作连贯得就跟这里也是他家一样。 他脸上带着几分刻意讨好的意思,不过显然他需要讨好别人的时候不多,此刻演戏的意味太过于明显。陆知昀仰头对我笑:“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一起出去吃饭,刚好有新朋友想介绍给你认识——先别说你还有考试,你之前和我讲了你考试的时间,离今天还远。裴南,而且我了解你,你可不是临时抱佛脚在乎那么点时间的人。” 好吧,他才不是笨蛋。只是尽管陆知昀已经把话说的滴水不漏,让我完全找不到理由去拒绝他,我还是没有立刻答应下来。我和他静静的对峙着,待到我刚动了动嘴皮子,还没发出半个音节来,陆知昀就抢在我前面说:“不许拒绝。” 我不懂,这回他怎么这样霸道,疑似考试周临近靠看霸总小说解压结果学了些不该学的。于是我咽下了到嗓子眼的话,什么也没说出口,举起牛奶喝了一口。 房间里暖气很足,牛奶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外壳上面凝成一层的水,流到了我的手心里,让我分不清是我莫名渗出的汗,还是带着凉意的水。 “和谁?去哪儿?”我问,这些话说出来就已经等同于答应了陆知昀的请求。 他松下一口气来,而后也不回答,出其不意地对我伸出一只手。我和他的默契程度在此刻应当打负分,我只当他是兴奋得想要和我击掌,拍了另外一只手上去,但陆知昀攥着我的手不放。 他刚刚才说他了解我,其实我也能有底气的说:我了解他,所以现在我立即就意识到——原来笨蛋是我,谁想玩这幼稚的击掌。像是陆知昀这样需要人哄着,满身都是小脾气的人,他才不会说想要什么,得我用猜的。下一秒我就察觉出来了,陆知昀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另一只手,我不理会他——都这么有钱了,还想蹭我的牛奶喝。 “离我们家不远的一个餐厅,李云帆今天刚定了位置。就我和你,还有我几个发小,除了……你都见过的。”陆知昀一口气回答完了我的问题,只不过他的语速越来越快,最后一个名字,我没有听清。 不是叶灿,所以想来那人我大概也不认识。今天出门时李云帆说的,似乎就是要去机场接朋友,应该就是那位吧。我囫囵点头,好似大脑还在消化陆知昀话里那句“我们家”,这样的表达听着太过于奇怪了,可细想又好像并没有说错。 我把牛奶搁在桌上,在床边坐下。陆知昀似乎已经虎视眈眈许久,我甚至都没有坐稳他就轻车熟路就着我刚喝过的牛奶喝了一口。我差点惊叫着责怪他——论年龄,陆知昀你得管我叫哥的,怎么这样没大没小? 他无视我象征着不满的干瞪眼,毫不客气地干了一大口,而后又在我逐渐阴沉的脸色下揉了一把我的头发。 软的,温顺的。我想,我整个人在陆知昀的眼里,是不是就像现在我的头发在他手心里的触感一样。 我人是清醒的,用力挣脱开了,陆知昀拉着我的另一只手,但还是不自觉地摸了摸他刚刚触碰过的那缕头发。 “裴南,”陆知昀叫我,我陡然回过神来,轻轻哼了一声当作回应,他听到我回应之后后才继续说,“我饿了。” 饿就回自己家吃饭去啊,我条件反射想这样回答,胸口被思绪堵住闷闷的,才导致我话说出口的速度慢了些。 我无奈,算了,就当一饭还一饭,看在我晚上还能宰陆知昀一顿的份上,我就不同他计较了。 我当然不会请陆知昀吃大餐,开封过的牛角包又被我放回冰箱,现在重新拿出来丢进烤箱加热。好的时候表面已经被回炉到焦脆油亮,金黄金黄的散发着香气。我把牛角包从中间切开,然后抹上蓝莓酱,才把盘子推到陆知昀面前。 “和公寓免费送的早餐不一样的。”我见陆知昀吃得开心,冷不丁补充了一句打破了他沉浸式吃播的气氛。 他回答得含含糊糊:“知道,肯定是你做得……不对,你烤得比较好吃。” 我心里莫名生出几分成就感,抽了张纸放到陆知昀面前让他接着,收了装着面包的盘子洗干净挂到沥水架上。但陆知昀不听我指挥,凑到我身后,又和我玩那种等着在我转身时把我吓一跳的小把戏。 这次我没有被吓到,转头时我正对上陆知昀漆黑而亮的眼睛。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仔细地看我。小小的房间里四散开来的面包香气还有珍贵的太阳光都是金色的,笼罩在陆知昀的周身,我突然间很想把这一刻给停住。 但是我不能,所以我问:“你今晚准备带我见的新朋友,也是你们一起从小就认识的吗?” 陆知昀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故意上前一步,把我逼到了靠墙的死角,整个人都和他贴到一起,但他向我展示吃完面包后粘着碎屑的手指,眼神无辜地开水洗手。我面上骤然冷下来,心说,这要不是故意的那我真是从未认识过陆知昀。 他并没有被我的冷脸吓退,视线将我从上到下扫过,答非所问却意有所指:“裴南,你晚上可以换身衣服吗?” 我把陆知昀赶出了房间,换自己一片清净。 他走后我在手机上和他约定好了傍晚见面的时间,而后放心地扑回床上补觉。再睁眼天色就已经变得半黑了,冬令时的下午白昼仿佛熬不过四点多一分钟。我就着昏暗的天色起来洗漱,凉水让我的脑袋变得清醒,这时我才隐隐约约地觉着,陆知昀请我吃饭绝对是场鸿门宴。 绝非我太过迟钝,答应他之前不好好思考几个小时后才反应过来。我通过陆知昀新认识的朋友有不少,从课上的点头之交到李云帆这样的发小,似乎还从未有过像今天这位一样,看似和陆知昀关系密切认识已久,却暗中透着些不对劲。 事实证明,我的第六感没有错误,在看到这位新朋友的第一眼就可以下如此定论。 “郁泽安,也是我们几个的发小,但是他年纪比我们几个大一点,现在是工作之后又来伦敦读书的。”李云帆是这样对我介绍他的。 我怔了怔,眼前人完全有着刻板印象当中的留子样,从头到脚的精致,衣服上象征着价格的logo被灯光一照有些晃眼,似乎开口第一句话应当是“欢迎回到我的频道”而非你好。 郁泽安似乎不知道今天还有我这个陌生人在场,他对我勾了勾唇角又伸出手来。我压下心里异样的感觉,和他握手的时候笑得极尽热情,这样空气里似有若无的酸味就来自于陆知昀而非我本人。 第20章 我一向对接近所谓来自陆知昀那个“圈子”里面的人表示排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从未接触过他们,其实并不是意味着陆知昀能被我找出多少错处。 盲目只是盲目,我心中并不带有恶意,非要说的话也许我还有几分羡慕。被金钱滋养过的成长过程使他们能够尽早清醒,当我还在朦朦胧胧自问我究竟是喜欢男生还是女生的时候,陆知昀就能直接替自己在我接触不到的社媒上发帖子时打上lgbt的标签了。 这么就对了,直到想到这一层面上我才总算醒悟过来,郁泽安让我感觉不对劲的点在哪里。 我原本在专心地对付自己面前的一块牛排,食材的昂贵肉眼可见,过分低的熟度让盘子中间满是肉上渗出的血水,我不大习惯,只能在插着它下口的瞬间移开我的视线装看不见。 偶尔我和我坐在自己对面的两人对视上——叶灿好脾气地对我笑笑,总归注意力不在我身上,而郁泽安则是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我。 我和他认识不过半个小时,不同于见了叶灿两三次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他看起来就是一个十分健谈的性子。 第22章 只不过他侃侃而谈的对象不是我罢了。 我在想着多吃点就是多坑陆知昀一笔的时候,郁泽安显得对食物兴致缺缺,他眉飞色舞地从自己在高中而陆知昀他们几个在初中部的美好时光讲起,又开始惋惜他刚离开伦敦陆知昀后脚就去伦敦上大学,最后结束在他今年又来伦敦了陆知昀几个也不主动找他聚聚…… 饶是我个完全没参与过他们过去生活的人都能听出话里的猫腻,什么回忆往昔展望未来,假的,可怜兮兮的李云帆还在笑意盈盈地活跃气氛,我趁着没人讲话时附和了一句“前段时间自己去伦敦时陆知昀给我推荐的巧克力味道真不错”,就这一句话都恨不得让郁泽安朝我嗖嗖射两发暗箭。 原来都是冲着陆知昀来的。 我听出郁泽安语气里的不愉快和对我似有若无的敌意——我理解,我完全理解的,好久不见的发小们几个月不在一起的时间里又有了新的朋友,还在自己面前谈论着不了解的话题,危机感一下子就上来了,如果陈修齐这样对我我也难受。 只是我得表态清楚,他是冲着陆知昀来的话我可对他构不成威胁,既然如此就少对我放出莫名其妙的敌意。 我总算将牛排全部吃完,放下刀叉后抽了张纸擦去沾在嘴角的黑椒酱汁,心里盘算这里面放了多少调料下次有没有机会自己在家复刻的同时伸腿踹了陆知昀一脚。 他亦停下动作看着我,像是被门挤了脑子一样看不出我的暗示,沉默片刻往我盘子里叉了一只虾。 还是他刚刚把壳给扒好的。 得了,这下我更洗不干净了。果然如我所料,郁泽安顿了顿,立即将视线移到我的身上,讲得更加准确一点的话就是他直勾勾盯着我的盘子看。 我跟着语塞了一下,想解释又觉得解释也不过是欲盖弥彰,倒不如顺其自然着将虾塞进嘴里。他本在和李云帆聊现在上课的事,刚刚讲到他正读的这个专业,我听了一耳朵却没听清楚,分辨不出来是人类学还是考古学……总之都是些我曾经或许考虑过结果因为就业不好被父母一票否决的东西。 “小裴,你是学什么的?”郁泽安突然话锋一转,问我。 我嘴里还在嚼着东西,匆忙咽下去想要回答,陆知昀却抢在我前头说:“他是商学院的。” “嗯,”我接话,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将我的专业直译成拗口的中文告诉郁泽安。他点了点头,没有追问下去,又继续和李云帆聊着伦敦生活。我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问我学了什么也不过是看陆知昀的注意在我身上,谁知陆知昀还真往他设好的坑里面跳。 一顿饭吃得我胃近乎超载,脑子也晕晕乎乎。叶灿提议要不要转场找间酒吧再去喝点什么,郁泽安即刻应下,投来个充满暗示的眼神。 我身心俱疲,想着正好给他们腾地方好讲些我不方便听的事情,将一分疲态硬生生演成了九分,我故作惋惜地开口:“昨晚熬夜赶作业太累了,后面还有考试要复习,我就先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 然而我是和陆知昀一起回家的。 当我道别完正准备走,陆知昀却拽着我的手臂不放,他说:“我也有点累了,你们去玩吧。” 说完他拉着我就走,我抬眸瞥了他一眼,陆知昀脸上没什么异样。我心里不禁疑惑更甚,憋了一会儿想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刻意才问:“你前男友?” “停!打住,完全不对。”陆知昀停下脚步回过头看我,他正色看我,很严肃的表情,似乎急着和郁泽安撇清关系。 “哦,排除掉他是你前男友的话,那就是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但是你们还没来得及相互表白。”我语气夸张,最后还很欠揍地补上一句,“我这次说的总对了吧……” “对什么对啊,”陆知昀像是气极反笑,“全都错,郁泽安既不是我前男友也不是我现在的暗恋对象,李云帆介绍他的时候不是说过了,发小!你懂什么是发小吗,就是我对他和对叶灿还有李云帆一样,裴南,那你怎么不问我我是不是喜欢李云帆,毕竟他整天往我房间跑,万一哪天真的发生了什么,不是更值得你怀疑。” 我心里低叹了一声,要是真的没什么陆知昀才懒得跟我解释那么一长串,他知不知道自己这样很明显。我对他说的话不置可否,只是最后补充了一句:“你现在不喜欢他,那就是以前喜欢过。” 陆知昀不说话了,他抿着唇埋头向前走,我变得很得意,小跑着追上去,用肩膀去撞他的肩膀:“什么时候的事情?你高中……不会是初中吧,他当时是什么态度,现在这样是后悔了吗?” “裴南,你好八卦。”陆知昀的声音闷闷的,混合着夜风甚至都没有远隔千里的跨国电话清楚。 我嘁了一声,八卦本就人之天性,更何况郁泽安对我反常的态度我能够感觉得出来。陆知昀三缄其口我也没了兴致:“不说就不说,我还不想知道呢,就是你记着以后也别问我这样的问题,我不会回答你的。” “别——”陆知昀缴械投降,他放慢了脚步回身看我,变成逆着光的方向,路灯从他身后照过来,配合着他脸上既尴尬又讳莫如深的表情显得引人发笑,“高中,我是喜欢过他不错,但是我没和别人说过。我那时候什么也不懂,连和我所谓的初恋都除了牵手之外就什么都没有做过了,连公开都是为了在老师和家长面前逞英雄。” 我点头,陆知昀把自己描述成一个熊孩子,但是我却忍不住可惜为什么我没有早点认识他的机会。 我不是除了动动嘴皮子就换位思考的圣人,可我也不意外陆知昀真的喜欢过郁泽安,尽管他今天明里暗里就是对我不大友善,平心而论他优雅而漂亮,讲到自己专业领域的时候显得神采奕奕,走路时衣摆都带着风,放在高中校园里也一定是个风云人物。 在郁泽安这样的人面前,我很难不觉得自惭形悴,我暗自咽了口口水,没有继续接陆知昀的话,反而小声嘀咕:“好渴,都怪房间冰箱为什么那么小,装了我下周的口粮连饮料都放不下了。” “去我那?我囤了好多喝的,气泡水可乐果汁都有。”陆知昀提议道。 于是再一次踏进陆知昀的房间的理由变成了我对可乐的虔诚。 他从冰格里面掰出几块冰进杯子里,我迫不及待地向里面加入可乐。气泡翻涌着争先向上窜去。 在陆知昀意味不明的目光里面,我满足地喝下一大口。 我意犹未尽地说:“你觉不觉得我们这样怪怪的,明明回来也不可能真的学习,去酒吧也能喝……” “像是偷情一样。”陆知昀接话。 我惊得差点杯子都端不住,一边庆幸身边再没有第三个人的存在了,一边我的心头却涌上难言的快感,似乎我很认同陆知昀这个想法,觉得同他找了借口避开和朋友出去玩却是在回家在这里厮混这件事能够让我的大脑分泌出多巴胺。 尤其是在喜欢陆知昀的人面前这样做。 我真是个坏人,坏透了。 第21章 中国有句古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如果真的依照这句话做,现在就不会鬼迷心窍一般地坐在陆知昀的房间里。 然而还有一句话,叫做“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可能用这句话来形容现在的我更加贴切一些。 我在心里唾弃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白天在装好人晚上就忍不住露出马脚的坏人,但我面上显得云淡风轻,嘴上更是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吐露出半个字来。 也许我还是没有太习惯做偷情这种事,是害怕被抓包还是担心自己遭到报应考试喜提挂科,所以喝完可乐我就提出要走了。 陆知昀没什么反应,走的时候我经过他的冰箱,比我那小小的一个柜子容量可大了不少,我不由自主地想到这样充裕的空间里面大概率没点能填饱肚子的正经东西,全是饮料和零食,骄奢淫逸啊。 我没忍住又啧啧啧,感叹了两声。 “看什么?”他微微笑了下,问我。 我伸出手指指着:“你说你这房间真是,一分价钱一分货,贵出来的那些钱也值了,我房间的冰箱塞了要应付考试周的口粮连饮料都塞不下了。” 陆知昀一向大方,他见我这样,二话不说立即打开冰箱,往我衣服外套的左右两个口袋各塞了一瓶可乐。我不想欠他人情,这东西难以掂量,真不好还,所以理智上想要拒绝,本能却又想要,让我矛盾地立在原处不动,带着些懵注视着陆知昀。 “以后塞不下就放我这来,”他在我的目光中开始眯着眼睛笑,随后又主动换了个话题讲,“既然马上考试周了,裴南,现在可以开始计划圣诞节去哪里玩了吗?” “没思考呢,你已经有计划了吧,”我打量着他带着试探意味的脸色,没有直接回答。 这不是陆知昀第一次问我这个问题了,我知道有些时候他称得上强势,比起用气势和言语威胁我,陆知昀会做的更多是用滴水不漏的计划堵掉我所有的退路——就像他今晚喊我去吃饭一样,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给我。 第23章 我顿时觉得这样还挺有趣的,索性顺着他的话继续讲下去:“咱们去哪儿?我听你的安排就好,总之身边好些人都要回国,也约不出来人一起旅行。你就不要给我打哑谜了,早点买机票还便宜。” 陆知昀“嗯”了一声,他得了我不知算不算得上承诺的承诺变得有些兴奋。 尽管在我看来为时尚早,所以我装作没有看到他这个变化,只回头斜了他一眼,就回自己家去了。 不过,只剩下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我也开始变得兴奋,像一只户外活动时间没够需要自行在家放电的大型犬。 我在猜陆知昀想要约我去哪儿,是去更北的北方看雪看极光,还是去没有连绵细雨和阴沉的天的南欧。 英国到现在还没有下雪,陆知昀从小生活在北方,但我是南方人,我自然更想看雪,陆知昀能懂我吗。 老天,拜托拜托,他不是自诩很了解我吗?这回就让他真的懂我一次吧。 - 我给自己放电的时候并不是只会畅想一些还完全没有落地的旅行计划。 所以话又说回来,那位方才和我在同张桌子上吃了顿晚饭之后,在我心头种下了一根似有若无的刺的郁泽安——这串长到需要我屏住呼吸才能想清楚的前缀,绝对配得上这位从头到脚都透着精致优雅的人。 括弧,我想到他时的心情并没有那么好,所以所谓的精致和优雅可能都是我带着些偏见的酸言。 一瓶可乐并不会把我灌醉,真正扼住我的是英国和国内的八小时时差,现在这里还不是很晚,即便侥幸逮到一个我在国内还在线的好友,想必是熬夜熬久了脑子不大清醒的夜猫子,而不是早起的鸟儿。 因此思来想去之后,我还是去找了最能够做到“旁观者清”的万清优。 我没直说陆知昀高中的时候就喜欢过郁泽安,只说陆知昀我吃饭,顺便介绍了个从小认识的朋友给我。 “你说明明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这人讲话总像是意有所指,”我把心中的那根刺展开讲了讲,其中一些细节模棱两可地略过了,然后我问万清优,“姐,你最靠谱了,你帮我猜猜他是啥想法,还是我太敏感多想了,难不成更是陆知昀跑别人面前讲我坏话了,才让人这样看我?” 她很快就有了回声,只是聊天框的上头一会儿显示正在输入中,一会儿又变成了对面正在讲话。 我不知道她正在创造着什么长篇大论,总之发过来了的是一条逼近六十秒极限的语音。 我屏着呼吸点开来,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就把手机挪得耳朵远些。 不是我夸张,实在是万清优说的每一个字之间,间隔似乎都应该用惊叹号,她波涛般上涌的情绪几乎要越过大半个英国透过手机屏幕向我袭来。 “裴南!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这人不知道你和你那邻居,就是陆什么有意思是吧……” 前十秒钟我听见万清优这样说,我听到忍不住暂停,打字指正她:“不对啊,我对我邻居他没有意思。” 万清优像是冲着我丢炸弹一样砰砰砰甩过来三张问号的表情包,然后她问我能语音吗,我刚回了一个“好”字,下一瞬她的电话就拨过来了。 “小南!你还不赶紧支棱起来,住在你隔壁那个叫什么来着?陆……”她讲到这儿的时候停了一下。 我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我很有眼色地接上话:“陆知昀。” “对,就是这个名字,你们俩不是好久之前就看对眼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互通心意,裴南,你就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吧?”万清优继续说,“你看看吧,不早点表白,现在把人白月光给盼来了,人家一上来还这么目标明确,你已经输在起跑线上面了。” 我听得愣神,其实万清优还在说,只是她那些话已经进不了我的脑子了。 风敲打在窗户上发出细微的响声,我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想就此阐述我的真实想法,又似乎不好意思开口了:“那论先来后到的话,好像也是人家先,而且,谁告诉你我和陆知昀看对眼的,韩希吗?她给你传递的是错误消息,我之前和陆知昀有点误会,搞得人家一直以为我暗恋他,但是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我不可能喜欢他的。” 万清优沉默了许久,再开口的时候她听起来已经平静了许多,但更像是听了不争气的我这番陈词被气得怒极反笑。 “你要是真像自己说的那样,一点感觉也没有,特别冷静、特别清醒,那今天根本就不会有这通电话,所以裴南,你要不先自己捋明白了再来问我该怎么办吧。”万清优最后总结得一针见血,还没等我酝酿出下一轮解释,她就嚷嚷着明早有课准备早起,迅速地挂了电话。 我挺愁的。 愁在这段时间,我自诩看透了一切,绝对不会让陆知昀成为我来到这座城市之前就已经为自己制定好的规划当中的变数,我自认为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以接受不与人交心的孤独,忍受只有一个人的漫长冬夜。 但事实是,所有证据都已经表明了我还是想得太过简单。我所谓的“我绝对不会喜欢陆知昀”并不是说给陆知昀本人听的,只是在为自己而重复,一次又一次的给自己洗脑,告诉自己这样做才是正确的。 可这成功了吗,好像并没有,不到十分钟前我从陆知昀房间里拿回来的可乐还放在桌上,我才心软答应了和陆知昀圣诞假一同出游。 想到这里我开始心虚,我直挺挺地倒在床上。手机震了一下,我以为是万清优又发了什么来,立即就摸过来看,解锁了才发现是陆知昀的消息,明明公寓就有免费的早餐,他却装可怜一样地问我,明天早上能不能让他蹭顿饭,他一早便得出门,要领着郁泽安爱丁堡一日游。 一时之间,整个房间里都只剩下我急促的心跳声了,我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给陆知昀回复了一个“好”字。 我问自己,我能够接受陆知昀和他突然冒出来来的前暗恋对象在我面前恩恩爱爱的吗,好吧,这人是挺坏的,见不得别人好,所以我应该是不能。 沉溺于有时间限定的享乐并不对,但管它呢,任何时候都能做到足够理智的并非凡人,我这种俗人,享乐一时是一时好了。 只要把我的计划从“绝对不要喜欢陆知昀”改成“回国之后就不要喜欢陆知昀”就行。 那么问题的答案我也有了,但愿我明天醒来的时候不要再发愁了。 第22章 因为熬了太多夜而变得紊乱的生物钟和心中所想的事情让我在第二日醒得格外早,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还是一丝光都没有,迷迷糊糊当中按亮的手机屏幕陡然把我的眼睛刺痛。 上面的数字显示着现在距离我和陆知昀约定好的时间还早。 我从床上爬起来,又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才让自己变得彻底清醒。 平底锅里加热完几片吐司,我又顺带煎了两个鸡蛋和一些培根。 以往我大早上也很少会有兴致起来开火的,今天算什么,算陆知昀无理取闹,而我如堕五里雾中,还甘之如饴。 我还在往面包片上面抹黄油的时候陆知昀就说他已经收拾好了,我想着干脆和他一起解决掉早饭。 他开门迎我,整个房间都飘着咖啡的香味,我把装着三明治的盘子推到他面前,才发现桌上有两杯咖啡,陆知昀竟也为我准备了一杯。 “谢谢。”我想要表现得和他更熟络一点———说起来这还是我们两个第一次共进早餐,但是我不知道是在陆知昀误以为我暗恋他之后我抗拒的意味太过明显,导致现在我想表现得和他拉近些距离都不知从何下手,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下,最终只不尴不尬地道了声谢。 陆知昀在我对面坐好,他听我这样客气的话,挑眉而后唏嘘地冲我笑笑:“怎么突然说这个?我不就帮你泡了杯咖啡。” 我在心里埋怨他为什么要把天聊死,这下让我还能怎么回他。 我默默地嚼着面包,想要自然而然地掠过这个话题,然而陆知昀非要和我聊天似的,三明治都堵不住他的嘴:“裴南,圣诞假我们去挪威怎么样?刚好可以出海看鲸鱼,还能赶上下雪,等明年复活节假再去法国西班牙。” 我刚想说好,可只动了动嘴唇还没发出声音来,门口就响起“笃笃笃”的短促敲门声,而后是郁泽安不大不小的声音:“知昀,是我,李云帆带我进来的但他说要回房间再拿点东西,我就说我先来找你好了。” 我心中警铃大作,顿时心跳加速屏住呼吸,陆知昀这门是开还是不开。 开呢,哪个良民大早上出现在邻居的家里,更何况郁泽安本就对陆知昀有意他不多想就怪了,我又是无妄之灾;不开呢,人家发小认识那么多年了房间有什么进不得的,把人家晾在外面道德上也说不过去…… 我在心里把这两个情况都推演了一遍,陆知昀已经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他好像没打算隐藏什么,就打算让我直面郁泽安这种光是想想就令人头大的场面发生。我变得更慌了,下意识地伸腿踢到陆知昀刚坐的位置,欲盖弥彰一般地发出了更大的动静。 第24章 陆知昀有些哭笑不得,他本已经准备走向门口,忽而侧身对我勾了勾唇,他俯下身靠近我,凑到我的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对我说:“裴南,你记得别动,躲好别被发现。” 而后他摁着我的肩膀示意我蹲下,起身时顺带理了理被我踢开的椅子,似乎在确保桌椅和橱柜构成的视觉死角能够帮我完全挡住门口投来的视线。 我蜷缩着身体,双手抱膝,下意识连呼吸的频率都放缓,唯有心跳的声音仍如鼓擂一般响。 唉,我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就乖乖照做真的把自己藏起来,明明我可以大大方方地和陆知昀一起开门展现我们之间融洽的邻里关系,现在真是猪油蒙了心,真干上了偷情的勾当。 我这边还在唾弃自己的堕落,另一边陆知昀已经开了门,我听到郁泽安的嗓音里掺上些好奇:“知昀,有什么事吗,这么久才来开门?” “没事,我还要收拾一下,你吃早饭了吗?没吃的话一会儿下楼的时候可以去吃点公寓提供的,不然玩一上午肯定会饿。”陆知昀声音平稳,我看不见,只能靠自行想象他们二人的表情。 随后我听见一声闷响,大约是陆知昀用身子挡了一下靠在门框上的声音,下一秒郁泽安就问:“不方便我进来等?” “嗯,”陆知昀低低笑了下,终是挡住了郁泽安想要进来的脚步,他又补充道,“门我不关了,你就在这儿等我下,我收下碗筷穿个外套就来。泽安哥,要喝水吗,我给你拿一瓶?” 我蹲在那里偷听,心中却抠着字眼,把他们两个之间的对话细细咀嚼过。 知昀知昀,无声地在心里念过一遍都让我胃里似乎泛起酸水,哪和我似的总是连名带姓的喊,不愧是从小就认识的,倒是叫得这样亲密。 似乎那边郁泽安是拒绝了陆知昀喝点什么的提议,我只听见陆知昀匆匆忙忙的脚步,他走到桌前,把自己那杯咖啡一饮而尽,又将两个餐盘叠到一起放进水池。 他示意我可以站起来了,又凑回我耳边用气声说:“你去图书馆是吗,那晚上回来见,早餐的碗我洗干净了送你房间去。” 我刚想答应,他又说:“等我走了,你再出门?” “……”我心虚地朝门口瞥了一眼,攥起的手心里面已然分泌出一层薄汗,我想说什么,唯独怕被门口的郁泽安听见,只点了点头应下。 陆知昀看起来心情颇好,他披上衣架上的外套,甚至有闲情逸致地往自己手腕上喷了点香水。 都整理好他似乎还有话对我说,弯腰朝着我靠过来。 香水的味道霎时间溢满我的鼻尖,是很清爽的味道,海浪的气息混合着柠檬的酸,还有随着陆知昀越靠越近,像岸边白浪一般翻涌而来的……大事不妙的感觉!我脖子本能性后缩,一个哆嗦打破了橙花香萦绕的缱绻氛围,只觉着鼻子发痒,险些一个喷嚏打出声来。 我注意到陆知昀的目光原本一直盯着我的嘴唇,我们两个脸颊和脸颊的距离不过几厘米而已,他呼吸间的灼热气息全数扑在我的面中,被我的哆嗦搞得不明所以地抬眼,对上我的眼睛,僵持片刻之后他用口型对我说:“晚上见。” “砰” 门被关上了,房间之内只余下我一个人,我很想抱着头立即冲出去,又怕此时出门不正好在走廊上和郁泽安隔空对视。 我只能焦灼地在陆知昀的房间里踱步。 好险好险,陆知昀他是不是想要亲我,像是他变成了欧洲青春爱情片里莫名其妙的主角,会走到路边捧起一个令亚洲人有些脸盲,记不清究竟在哪个情节里出现过的角色就亲吻一下,然后挥一挥衣袖走掉,去找剧情里真正的主角。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是我现在在失望这个我现在不再抗拒、明明已经唾手可得的吻飞了,还是心底最后的道德底线在呐喊不要做“把别人当成我们play的一环”这种事,我已经分不清了。 盯着眼前我自顾自愣了一会儿,我的确要去图书馆,但我不可能真的留下两个早餐时弄脏的盘子等到陆知昀晚上回来洗干净了再还给我———这和灰姑娘落下结果被王子当作线索的水晶鞋有什么区别。 我当机立断怎么把盘子拿过来就怎么原封不动地拿回去洗了。 我没有通知陆知昀,但接下来的时间我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联系。 在图书馆坐着一整天很快就过去了,周围坐满了同学也强制让我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不去分心想陆知昀。 直到黑夜又重新降临,陆知昀大概是当地陪的一天结束,发现我连让他当洗碗工的机会都剥夺了,我眼看着自己故意放远的手机屏幕不停在暗下又亮起,心里挣扎了几轮最终还是没忍住看。 “不是说碗放着我洗完了给你送去?” “裴南,你不在家?” 我这时才迟钝地意识到,他是不是故意的? 把“人”当成研究对象的社科大佬郁泽安,他会看不出陆知昀的桌上为什么会有两杯咖啡两个盘子,我躲着不出来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算了,我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郁泽安没有看见我的脸,并不知道藏着的人是我。 这样想着,我心中开始迟来的不安,陆知昀见我久久不理他,发了个可怜的表情包过来。 我咽下一口口水,斟酌着问:“你又去敲我门了?” “没,回来的时候看见你房间灯没亮。”陆知昀说,“还在图书馆吗,什么时候回来吗,我想见你。” 我想见你 这四个字像一个炸弹向我投来,我默默祈祷自己不要过度解读……过度解读也没事,欢愉一时是一时。 记得回国之前和陆知昀说拜拜就好。 我沉默了好一会,陆知昀说:“早上都是我的错,但是裴南,我知道你喜欢的。” 他就像是有能够透过屏幕读心的本事,说着对我道歉的话,却仿若轻佻地揭开我最后一层自我伪装的面纱。 都是他指使我的,都是他引诱我的,我依旧有空间保持清醒,可一切都在朝着不受我控制的方向发展着。 我不想让事情朝着俗气的方向发展,我不认为郁泽安讨厌我或者对我真的存在多少的敌意,陆知昀也不是什么香饽饽,只是我决定清醒地陷进去罢了,无药可救的我啊。 第23章 尽管最近,尤其是那次认识了郁泽安之后,我总是会在心里谴责自己不干人事——毕竟人家这辈子估计也就见我这么一次,我心里却把人家当假想敌好几次。 好在最近够忙,一学习起来我就忘掉了郁泽安这号人,直到复习周快要过完,我竟又见到了他。 我原以为郁泽安呆上几天就走,谁料他竟在市内各种景点三天就能逛完的小小爱丁堡呆了近一周时间。 这次的相遇依旧不巧,不过不是在陆知昀的门前,而是在离公寓不远的去学校的必经之路上。 那条路太窄,这几日又开始搭了脚手架贴上告示说要维修,似乎今日才贴上正式的告示。我走近了想看,大意是道路维修要暂时关闭这条道路,我本就看英文字母看到厌烦,此时更是读了两行就想跑。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身后似乎有人在用中文聊天,习惯性抬头四下看了看,却听那人声音停下,一刹那的工夫,陆知昀叫我:“裴南——” “你回家吗?”陆知昀身侧站着郁泽安,我和他似乎都对彼此的存在不太适应,陆知昀这样问我仿佛是给我甩了一根绳子,让我能够顺着向上爬。 哪怕他这个问题就是多此一举,都快走到家了我不是回家还能是去哪,但我急忙接话:“对,天都黑了你们这是……是去吃晚饭?” 好的没错就是这样,我这么一问他们再这么一答我们就可以说再见了。 “已经吃过了,我明天的飞机回伦敦,今晚算是最后聚聚,”郁泽安对我出现在这里仍有些惊讶,也不知还是我嫉妒心作祟,硬是把他的笑里面解读出了勉强的意思。 抛开这些一万个人里面有一万个答案的心理活动,郁泽安的回答起码在我意料之内,我应和着点头,然后飞速地吐出我的告别词:“这样啊,那有机会下次见,我先回……” “裴南,你要不一起去吧,上次我们俩先回去了没去成酒吧,今晚就当随便喝两杯。”陆知昀也笑,不怀好意的那种,阴恻恻地就像是阴天时间长,太久没有见过太阳却乏维生素d才能露出微笑。 我直觉上想要露出一个同样暗含深意的微笑来拒绝,但我岂能看不出陆知昀正在拼命对我使眼色,好吧,实话说我现在正闲,考试周之前把所有东西已经复习完还留有余裕。另一方面,郁泽安见多识广的,其实是个不错的聊天对象。 再者,我还的确没有去过爱丁堡的酒吧,就当我突发奇想吧。我愣了一下,扫人性质的话最终也没说出口:“好啊,那就一起吧。” - 郁泽安已经提前在酒吧订好了位置,就在cowgate的地下。 第25章 那里算得上是出名的酒吧一条街,其实我想来看看很久了,只不过听说晚上并没有那么安全,万圣之后更是天黑了都有些不敢走,加上我对自己称得上是一杯倒的酒量的了解,实在是不放心,导致这么几个月都没来过。 它的入口像个中世纪地窖,红砖铺成的拱形顶,我跟着陆知昀穿过下雨过后还未干透的潮湿石阶时,抬头便看见上方霓虹灯管拼出歪扭的字母:whit’s fur ye’ll no go by ye。 然而并不是英语,引得我在心里忍不住默念了一遍。我偷偷拽了拽陆知昀的衣角,音量却控制得能让他们两个都听清:“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陆知昀爱莫能助的对我一摊手,还是郁泽安,他停下来回忆了片刻,不过也没想出确切的答案,只是和我说:“我记得是个苏格兰谚语,翻译过来是什么意思我记不大清了。” 我应了一声,随即我们三个就走了进去。夜幕降临不久,现在酒吧里的人还不多,零零散散地能够听见口音各异的交谈声。 我没有提前做过功课,因此就不知道这有什么特色。郁泽安问我喝点什么的时候,我只能说:“要不就看你推荐着来吧,我平时对这个也没什么了解。” “小裴平时不自己买着喝?给你点了朗姆和苦啤酒调的,来都来了,不知道喝啥就尝上招牌吧,”他略有深意的目光在我和陆知昀之间逡巡,不知是真的打去我还是说些让我融入不进去的话,“我以前学习压力大的时候老喜欢来一杯,后来还把这个习惯带给知昀了,哈哈不过应该挺适合现在的他的。” 背景是爵士乐队翻唱的《友谊地久天长》,主唱大约也是个学生,看着年纪不大的样子,萨克斯低沉的音色混合着周围酒杯碰撞的声音到别有一番风味。 我侧身,偷偷看着陆知昀是什么脸色,但他同时也紧张地抬眼看了一眼我,刚与我对视就飞速地移开了视线,让我一下子放下心来,再说话之前甚至没忍住跟着后面的乐队哼了两句。 “好久没来爱丁堡了,上次来这里可能我本科都没有毕业,一转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郁泽安轻轻感叹,我听得一清二楚,但这些话题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参与,而陆知昀用手托腮看着乐队的方向,好似也没在听。 好在尽管说着这些话,但郁泽安也并不伤感,他迅速换了聊天的话题:“知昀,教授说今年派对在forth bridge游艇上办。” 又转头对我笑:“小裴见过真游艇吗?” “没,”我刚说出这一个字,服务生就送来了我们点好的酒。 认出自己点的那一杯,拿来抿一口,冲鼻的酒味里混着柑橘香气,以及一股让我不大习惯的不知是哪两个材料调合在一起产生的工业塑胶味。 我忍不住呛了两声,掩着鼻子对桌下咳嗽,陆知昀忽然拽着我的手腕:“不好喝?你要换我的这杯吗,威士忌可能味道简单一点。” 好奇怪,又说不上哪里奇怪,我心中今天一直维持这种感觉——一直到现在我才恍然大悟,奇怪在陆知昀今天好像变成了一只开屏的孔雀,还是对着我开的。 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陆知昀就强行把我们两个面前的酒掉换了个位置。他充满着希冀的目光似乎是在告诉我,我觉得陆知昀今天对我格外热情,这件事情并不是我一个苦命留学生赶due赶疯了产生的幻想。 而是真实存在的。 恶性竞争是不对的,但此刻我只是顺水推舟地又喝了一口陆知昀的酒,喝都喝了才故作矜持地把我们俩的酒又换了回来:“不用了,我喝自己点的就好。” 我心里还想着郁泽安那个就是冲着我来的问题,什么见没见过游艇,我这种一路公立体制内的学生能接触到这些东西吗,为了保全脸面硬编都编不出来,我实话实说:“泽安哥,游艇这种,还是看我以后有没有有机会上去吧。” 他晃着杯子里的冰球,深琥珀色的液体的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温润而诱人,目光越过我一动不动地盯着陆知昀看。 我自觉尴尬,又似乎酒壮人胆,主动挑起了话题:“我上次去伦敦的时候玩得太匆忙了,下次再去的话泽安哥有没有什么推荐的地方……” “当然!”郁泽安掏了手机出来,在相册里翻找了好一会儿,伸到我面前向我展示,“晴天时候的海德公园,不比那些收费的地方好玩…还有,这是之前我和知昀去剑桥坐船时候的照片。” 陆知昀听见他被点名,赶忙凑过来看,照片上的他五官都未长开,绷着脸看着表情格外严肃。我单纯好奇,追问:“这是什么时候,看着不像这两年的照片。” “很久…很久很久之前了。”陆知昀抢答,“我初中的时候了吧,第一次来坐这个船,差一点点就掉下去。” 好在这时气氛也算调动起来,精致的东西不大经得起喝,三两口下去我一杯鸡尾酒将要见底,正好郁泽安还点了杯同样也是特色的木桶啤酒,我顺水推舟地接过。 陆知昀抬手指了指背后的酒墙,问:“要不再来几杯?” 郁泽安提议可以来场游戏,比如你问我答之类的,话音刚落就被陆知昀给否定了:“又不是来拼酒的,随便聊聊天就算了。” 他说完便起头:“哥,还记得那次去剑桥装模作样地参观图书馆,还拿了里面的书想要看,结果没读两行就睡着了——不过我现在还是这样,总是读着读着就困了。” 郁泽安的笑声像玻璃碎裂:“你们连图书馆都……” “刚好遇见,在家里实在是学不进去。”我喉咙发紧,忙解释道。我以为郁泽安会恼,小心地注意着他的神色变化。陆知昀在桌下碰了碰我膝盖,却被我躲开。 酒液滑过我的喉管,产生的灼烧感让我想起那个在图书馆学到凌晨的夜晚。陆知昀在距离我不远的另一张桌子上,面前也是成堆的书本资料。 但他趴下睡了好久,独留一盏台灯照着他。明明当时周围人还有很多,明明我还有剩下的部分没有学完,我鬼使神差地朝着陆知昀的方向盯了许久,却忘掉了注意陆知昀何时惊醒,就这样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和他相对视——此刻隔着郁泽安似笑非笑的眼睛,当时的悸动突然成了待解剖的标本。 脑袋也开始发晕,室内过于热的暖气温度和周围四散过来的烟草味让酒精在我的身体里面进一步发酵,我用力眨了两下眼睛,让自己的眼前不会出现重影。 “唉,”郁泽安说着便长叹了一口气,“工作了就会发现还是当学生好,连去图书馆都是美好回忆,当时的朋友现在都在世界各地也就偶尔联系了,从小认识的知昀他们几个,一年也都见不上几次。” 我本能想要安慰,却只觉得大脑发钝,朦朦胧胧之间郁泽安这句话又被我品出几分真心,若说之前的话里多少带这些试探,大概此刻他也只是在怀念自己的过去。 我咽下了预备说出口的话,默默想,还是算了,我是对陆知昀有点好感,但毕竟现在也没有真的在一起,我又有什么立场去安慰他呢。 吃饱喝足——准确来说是喝饱了,尤其是我,几种酒在胃里混合,坐着的时候还只是微微发晕,一旦站起来就变得世界在我眼前天旋地转。 “泽安哥,有机会下次见,圣诞节旅行陆知昀喊你一起了吗?”道别的时候我这样说。 郁泽安停住脚步,他看了看陆知昀,声音里的无奈和玩味参半:“我以为你会抽时间回国一趟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阵风吹来的时候我喉咙口的酒腥味又涌了上来,连脚步都变得虚浮,对着地面干呕了几声,再往前走的时候就变成了左脚绊右脚,幸亏陆知昀眼疾手快捞了我一把,不然我已经摇摇晃晃地扑向地面。 “泽安哥,你快回酒店吧,”陆知昀说,他换了个姿势,一只手勾着我的肩膀,确保我整个人是靠着他的不会倒下去,“时间不早了,我们也先回去了,有机会下次来伦敦找你。” 他说完对郁泽安挥手,我就跟着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来,可好奇怪,我的大脑似乎已经完全停滞了思考,我还没来得及对陆知昀说能不能停下喘口气,他就挟持着我一样推着我向前了。 第24章 有些遗憾,明明今夜是个不错的晚上,偏偏以我喝晕了收场。 陆知昀还是那个揽着我肩膀的姿势,他比我高半个头,我脑袋一歪要磕到他的颈窝里面,陆知昀预判了我的动作,像是被我烫到了一般猛地躲开,让我落了个空还险些直接栽倒在地上,只能劳烦陆知昀用两只手控制着我,以防我再倒下去, “醉鬼,知道自己酒量不好还几种混着喝。” 他笑我,我抬眼看见路灯下他的睫毛一颤一颤地动,瞳孔里有两个光点。他察觉到我在看他,也低下头来看我,于是那两个光点就变成了我的脸。 陆知昀抿着嘴,我读不出他此刻脸上是什么情绪,接着他沙哑着嗓音开口:“裴南,我和郁泽安他解释过了,我现在不喜欢他——虽然我以前是喜欢过他吧,那毕竟不是现在了,还有啊,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没错,那就是纯友谊,你千万不要再误会我了。” 第26章 莫名其妙对我解释那么多,还逻辑混乱,陆知昀也是醉鬼,我与他交缠的呼吸里全部都是酒精,轻飘飘地似乎要带着我飘向月亮,然后我又被陆知昀握着手腕收回来,就像是我变成了一个气球。 “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陆知昀咬牙,语气故作生硬地问我,而后还没等我迟钝地给予反应又长叹一口气,“算了,你估计明天清醒了又什么都不记得,我说了也白说,就不和你一个醉鬼计较了。” 听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我在心里无声地呐喊,嘴上仍忍不住想要占上风:“你说了就算吗?” 后半句话我还是没敢说出口,我想,我也说过自己不喜欢陆知昀的,可看见郁泽安主动的样子又幡然醒悟好吧我好像是有一点点喜欢陆知昀的。 陆知昀被我反问得哑口无言,扣着我肩膀的手力道更大了一些,让我不舒服地想要挣脱他。 我眯着眼睛四处看,却分不清还有多久才能走到家,又自觉地把脑袋靠向陆知昀:“走快点,外面好冷。” 好在郁泽安的酒店就离我们的学生公寓不远,我像个人偶一样没有意识地任陆知昀摆弄,一路上被冷风给吹了个半醒,眼睛一睁一闭好几个轮回,等到我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自己的门前了。 我脱开陆知昀的禁锢——未果,手才刚刚碰到自己的门把手就被陆知昀强行拉开。 我伸手去推陆知昀,他胸前的肌肉却好似一下子绷紧,一边躲着我的进一步试探一边快速地刷卡开门,又一气呵成把我推了进去。 “我要回我自己房间——”我不明所以地被陆知昀扶到他的床边,反抗者想要站起来,又被陆知昀强行按着肩膀坐下。 “裴南,你今天真喝多了,放你自己待着不安全,万一你把电磁炉当水龙头开了怎么办,着火了我也得被烧死,”我听见陆知昀这样说,“你这种两杯就能放倒的酒量也不知道自己注意一点。” 算了,今天是我不对,他说得有道理,万一我一个人稀里糊涂地做了啥事酿成大祸可就惨了。 我顺势在他的床上躺下,很嚣张地占据了角线的位置,陆知昀没声了一会儿,随即又走过来开始脱我的外套。 我躲开他,在床上滚了一圈,心里生出点莫名的亢奋来。 “有暖气,很热啊,你要睡就把外套脱了睡。”陆知昀这时看着低声下气又无可奈何,但他显然是被别人照顾习惯的角色,压根没做过这种照顾人的事情,拎着我的袖管近乎要连人带衣服把我提起来,折腾了好一会才把我的外套给顺利脱下。 我又躺了回去,陆知昀的床比我的大,可这回我把自己蜷缩起来,只占了一个角落。 睁开眼睛的时候陆知昀已经不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了,我听见一些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动,但天花板上的灯光直射下来太刺眼了,我没坚持多久就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感受到身边的床垫凹陷了一块,再睁眼便看见陆知昀坐在我的身侧。 他伸手拿掉我覆盖在自己眼睛上的手,声音很轻:“我把大灯关掉了,不用挡着。” “裴南,你醒来的时候要是能记得今天我和你讲的话就好了,”陆知昀说,他边说边把被子一点点从角落扯过来,盖在我的身上。他的声音里面被我品出来几分伤感,有种说着说着就要叹气的感觉。 说完他也不等我的回应,自顾自地问我:“你要睡了吗?放心,我不嫌弃你不洗澡就上我的床,就算你醒了还记得也不用和我道歉。” “其实我酒品还不错,喝多了只是发晕,没有麻烦你更多,”我想要为自己解释,转过身去面对着陆知昀,不自觉地朝他得更近些:“你要是说的都是真心话,那我一定都记得。” 我看见他抬手,却虚虚落在我的后背,似乎只有手指触碰到了我的身体,他忽而又笑了,我皱着眉抬头,自以为没说什么可笑的话:“裴南,你这话怎么听起来好忧伤,要是难过,你去找个中国大使馆门口哭一哭算了。” “滚……”我尚存着一丝清醒的脑子里顿时涌上很多留学生笑话,抬手本能地想要拍在陆知昀的脸上,结果却扑了个空,最终千言万语却只化出一个字来。 但讲实话,我确实有点难过,趁着点酒劲还在,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明天醒来装作断片失忆就还是新的一天,于是我趁热打铁问,“你那天早上,是不是想要亲我?” “那天是哪天?哦…我想起来了,”陆知昀落在我后背的手静静地环住我,“我如果和你说是,你会怎么办呢,我要是说不是的话——裴南,你想听见我怎么说、” 我嗤笑出声,什么是还不是弯弯绕绕的,我的大脑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我明白,陆知昀不正面回答就是我误会了,再追问下去岂不就是我自找没趣。 我没了后文,良久后陆知昀以为我真的不搭理他了,他语气开始变急,冲着我解释:“是,好吧,我是想亲你,可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的,所以我就没有。” “别不理我啊裴南,还有你说的,我要是说真心话你明天醒来也能记得。”陆知昀又开始轻车熟路地对我扮无辜。 得益于他给我的答案,我能很大度地原谅他的拐弯抹角,我呼了两口气,老天,还全都是酒气,那接吻这种浪漫的事情还是往后缓缓,别在这样一个头脑不清醒衣衫不整的时候到来。 “陆知昀,”我叫他,“所以什么时候补上呢?” 他俯身朝我靠过来,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深邃好似夜空,我和他的呼吸细细密密地缠绕成丝线。 但愿他能相信一个醉鬼的承诺。 第25章 我自认为自己是个酒品不错的人,喝多了也绝对不会闹腾,只是自顾自地发晕和犯困。 尽管“不错”这个评价仅仅来自于我自己,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证实。因为我直到现在这个年纪,还尚未遇到那些不得不喝的应酬场合,而私底下和朋友的聚会我又显得过于谨慎,浅尝辄止从来不会喝到大脑发晕。 大约也有喝了酒的缘故,昨夜这一整个晚上我睡得并不算好。 我反复地入睡,又很容易被一点小动静给吵醒,我的大脑时而想驱使我起身,眼皮却好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迷迷糊糊之间,我还能感受到有人动我,捏着我的手腕,又有把被子往我身上拉的动作,我被压得束手束脚不得动弹。 果不其然,我第二天早晨是被热醒的。睁眼的片刻我意识回笼,第一反应是嗓子里好像埋了座火山,,每呼吸一次都有岩浆在上涌。 然后便发觉我四肢都变得僵硬,这样热的暖气下我还被严严实实地盖上了被子,原来整夜束手束脚的感觉就是来自于此。 周身的布置显得熟悉而陌生,我努力回忆起了原来我昨夜睡在了陆知昀的房间里面——疯了,真喝糊涂了,我怎么连这样突破边界的事情都能够做出来。至于昨天晚上我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虽说醉得并没有那么彻底,只是回想起来也想朦朦胧胧隔了一层薄雾只记得大概形状,。 唯有睡着前的最后一点记忆,像一根鱼刺一样竖在脑海当中无比清晰又明显,提醒着我昨夜趁着喝多了有恃无恐竟然直接对着陆知昀索吻。 真是!醉后不知天在水,好似色鬼上了身。 不过无妨,我可以装傻。 我清了清嗓子,从床上坐起来,身上还是昨天的卫衣,皱巴巴地禁锢着我。陆知昀的房间尽管比我大些,不过中间多了个隔断,将厨房和床分了开来,他听到床这边的动静,很快从墙后探出了个脑袋。 “醒了?头疼吗?”他还穿着睡衣,但看起来已经洗漱完毕,“我煮了面当早饭,你先吃点。” “好…”这个字刚刚说出口我就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得变了个音色,我忍不住停下咽了口口水才继续说,“你还有干净床单吧,我一会儿帮你换了,现在这个我会洗好烘干给你送回来的,对不起啊…我也没想到自己喝糊涂了,不是有意的。” 被子里太过温暖,我掀了被子下床,去看陆知昀面前还在咕噜咕噜的锅。 “你原来会做饭啊,那怎么成天外卖。”我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多嘴了,只能把后面下意识即将要说出口的“外卖对身体多不好”这种话给悉数吞下。 陆知昀打量着我欲言又止的脸,轻笑了一声说:“哪个留学的一点饭都不会做?我也就是会煮个面下点饺子不让自己饿死,真每天吃这个哪受得了。” “对了,我说过你不用帮我换床单的,”陆知昀皱着眉侧身,“昨天晚上你说了什么还记得吗,我对你说了什么你还有印象吗?别告诉我全都忘光了!” “是……不大记得了。” 假的,我的确是忘了大半,什么陆知昀和我说了不嫌弃我穿着外衣就上了他的床,但我知道他现在想要我记得什么。 第27章 必要的话我以后大约还是可以把记忆篡改成“记得”的,只是现在让我承认太过于羞耻,喝醉的情况下和陆知昀吐露心意和醒来之后让我把自己讲过的话重新复述一遍完全不是一回事。 陆知昀往眼看着即将满出来的锅里加了点冷水,沸腾的水立刻就变得平静了。他盖上锅盖,走近我,看起来咬牙切齿的样子,一副控诉我调戏了良民又穿上裤子就翻脸不认人的样子。 他抬手,冲着我的脸颊来的。我总是觉得这个动作有些过于暧昧,习惯性地躲了一下让陆知昀反倒变得更加张牙舞爪,此刻他头发很顺地贴在颈后,就像一只发脾气的长毛猫,瞪着琥珀色的眼睛。 “我回去洗漱一下——三分钟就回来。”我揉了把自己没照镜子就知道一定是乱成鸟窝样的头发,向后退了几步到门口,趁陆知昀不注意就飞快地开了门溜出去。 我的门禁钥匙就在自己的裤子口袋里面安安静静躺了一整晚,回了自己房间望着镜子里面凌乱的自己,我不自在地挪开了视线,默默给自己挤上牙膏刷牙,一边用水沾湿了头发把翘着的那一缕给强制压下去。 好险,我心想,好在还剩了装傻这一条后路给自己,一会儿千万别在陆知昀的面前说露馅就好。 许诺了陆知昀三分钟,我只来得及匆匆洗漱,最后还是没忍住将自己身上还沾着昨晚酒气的裤子换成了随便抓来的一条运动裤。 看起来好一点了,我用最后的十秒钟时间站在镜子面前好好地端详了一下自己,又连着深呼吸了好几次让自己镇定下来,才最终让自己安心去敲陆知昀的门。 打开门我第一个看到的便是陆知昀看着情绪不大好的脸,自我走进来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就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身上。我心虚地装作没有看到他灼热的视线一切如常的样子,甚至忽略掉听到的陆知昀发出的一声意味深长的“哼”,走到桌前坐下, 他已经将早饭都准备好,还冒着热气的汤面里面漂着绿莹莹的生菜,虽然简单但在这样一个酒后醒来胃里已经在叫嚣着饿的时候看起来却格外诱人。 陆知昀趁我还没动筷子,迅速地把放了菜的那碗推到我前面。我一眼便识破他在想什么,往他那碗里面匀了几根绿叶菜过去:“多吃蔬菜才健康——不过我真是没想到,你居然会在家里放新鲜蔬菜。” “只有能够做成沙拉生吃的,现在正好派上用场。”陆知昀见我挑起一筷子面下肚,停下来用一种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我,直到我咽下去才问,“熟了吗,好吃吗?” 这第一口便能够吃出陆知昀的厨艺了——面条煮久了熟得太过,吃进嘴里软趴趴的,不过我没有吃了人家饭还挑三拣四打厨子的坏毛病。我没说话,只是又吃了一口,算是用行动回答了。陆知昀见我如此表现,流露出几分暗自得意的神色,变成一只傲娇的猫。 “对了,”吃到一半的时候陆知昀从一旁递来我的手机,他示意我看,“在你衣服口袋里,所以你睡觉的时候我给掏出来了,好像有人找你。” 他面不改色,我却一下子心跳加速,幸好解锁之后发现并没有什么急事,新的消息来自于郁泽安,他说第一次一起喝酒不太清楚我酒量,居然让我喝多了有点不好意思。 我回了个表情包说没事,也是这个时候我才想起问陆知昀:“郁泽安今天的飞机走?那怎么昨天只喊了你去酒吧,李云帆…还有叶灿呢?” “叶灿前两天就走了,他刚好来英国出差而已,回去还得上班,谁没事做跑来爱丁堡呆那么多天,”陆知昀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看着我,“李云帆补天呢,他都快住在图书馆里面了。” “裴南,你别和我装了,老实告诉我昨天晚上你和我讲的话还记得多少?”说完陆知昀话锋一转,我还没来得及回应他上一句话他就这样问我。 我近乎要把头都埋进碗里,一根一根地夹着面条往嘴里塞来拖延时间,一边又在心里面痛骂自己:喝多了为什么不知道光睡觉就好还得和陆知昀聊两句,这下好了,让我怎么解释?下次的话…… 算了,这种事情还下次!绝对不会再有下次发生的可能了。 没等到我继续装傻充楞,哪怕也没有等到我直接承认,但我想陆知昀已然觉得我就是承认了,他胜券在握地勾着唇角,十分笃定地说:“我就知道,你还能和我对话,压根没醉那么彻底,所以你肯定还是记得的。” 不知是一碗热汤面全部下肚,还是被陆知昀揭穿了我刚才说不知道就是在装的,我抬起头的时候只觉得双颊发烫。我想为自己解释,可我知道自己若要开口定是语无伦次。 解释什么?解释我其实忘掉了所有自己喝醉之后讲出的话,还是又翻来覆去地说我对陆知昀没有想法啊——这点已经不成立了,我不想自己嘴里说出的话把陆知昀推得离我更远,我害怕把一切搞砸。 所以我只能用最为原始的沉默来应对,接吻这种事情在我看来有些神圣了,它的前面起码还有牵手拥抱聊天谈心表白等等步骤……尽管这样想来我和陆知昀似乎已经把前面的步骤都做完了,走到接吻这一步的话除了表白已经万事俱备。 我还是觉得太快了,最后一阵东风也许还在千里迢迢从大西洋赶来,哪怕之前我们已经靠得再近那也不过是呼吸和呼吸之间的纠缠。 看我直愣愣捏着筷子发呆,陆知昀抽走我手心里的筷子又把我面前空掉的碗端走去洗。我磨蹭了一会儿才站起来踱到他身后, 陆知昀没什么表情,绷着张脸在洗碗,方才的得意劲荡然无存。 “对不起啊,好吧我承认,我还记得…一些的。”我硬着头皮说,每吐出一个字都感觉手臂上有鸡皮疙瘩在向外冒出来。 好可怕,我开始变得不像我,内心的真实反应很明显地表达着我和陆知昀之间没有告白就直接接吻我也丝毫不在意,就像我刚来英国三个月的时间都没有满就已经染上了混乱关系的恶习。 陆知昀关了水龙头把碗放在一边沥干,他侧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你记得说话算话,我等你准备好。” 第26章 吃饱喝足之后陆知昀问我今天的计划是做什么,我看了眼窗外的天气,一如既往的阴沉,大片的云团漂浮在空中,地面还有未干的积水痕迹。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反问陆知昀:“你呢?一会儿去图书馆吗。” 他冲我点头,似乎在等着我同意和他一起去。然而我在他的注视下亮出手机屏幕:“不巧,今天我的签证好了,得去取一下。” 几乎是一瞬间的工夫,陆知昀的脸垮下来,不过他没说什么挽留我的话,毕竟这个签证拿到手的第一个作用就是和他本人一起出去旅游。 “现在——趁我们两个还有空,把你的床单换了,晚上我洗好烘干了就给你送回来。”我原本想伸手陆知昀的脸上,只是还没触碰到陆知昀我就觉得自己这样未免油腻得有点恶心,立刻转了方向指向陆知昀的床。 他这次没再向我重复诸如“他不嫌弃我”这样的话,我想他应该知道我的相处模式,知道和我拉扯这个是没有任何用的,还不如乖乖听我差遣。 我抱着陆知昀的床单和被罩走了,他看我双手都没空主动为我开了门,不知为何,陆知昀似乎带着深意对我说了句:“裴南,下周好像要初雪了。” 是吗? 我是南方人,虽然运气好的话每年都能见上一两回的雪,但爱丁堡这个纬度下的雪和我曾经见过的定然不是一个量级。我的大脑霎时间空白了一下,没有思考出陆知昀说这个是要暗示我什么,囫囵应过就走了。 冬日的爱丁堡寒风像裹着冰碴,又在我取了签证出门的那一刻化成细雨。 好在呆了这几个月我已经习惯,小雨没有撑伞的必要,我只是认命地戴了帽子。 走进了有屋檐的地方我就忍不住和朋友们炫耀新鲜出炉的签证,陈修齐第一个回复了我:【你也办了申根签,那太好了,等圣诞节就有长假可以一起出去旅游了。】 额,我顿时变得有些尴尬,这回真是自己重色轻友了,圣诞节假期陆知昀一对我发出约就忘了朋友们。 【对不起啊,我圣诞假有约了,反正签证给了好长时间,后面的假期我一定先给你空着。】 我这么回复了陈修齐,后面就满屏都是他对我的控诉。没几分钟万清优在群聊里单独圈了我,她说:【怎么?人已经搞定了?圣诞节那么长的假期要在家里天雷勾地火吗?】 她说得太过直接,我吓得险些把手机从手中摔下去,只是我的辩解始终苍白,韩希保持着吃瓜状态追问了几句,吴瀚成回忆了半晌也问我:【你那个邻居?】 这时候好像说什么都只能让他们变得更为兴奋,沉默又会显得我太过无情,我无奈,可自己和陆知昀的确又没有到那一步的程度。 第28章 斟酌了好一会儿我才回答:【只是旅行搭个伴而已,还没到在一起的程度。】 【没事,韩希和我讲过了的,你那邻居长得可比你前男友好看多了,不亏!反正大家都是留学生,一年,不对现在都只有半年了,回国不在一个城市那毕业就拜拜好了。】 万清优似乎看出了我文字中否认的意思,她这样安慰我。 她说得豁达,我却似乎能够略过所有字只看见那句“只有半年毕业就拜拜”,只不过兀自感伤了一会儿我缓过来细想,事实也的确就是万清优话中这个道理。 算了,眼下思考这些都是不切实际的,不如早点回去把陆知昀的床单被罩洗好再给他送去,这才是正事。 也的确,当我站在洗衣房里的时候,我的心头因为想着和陆知昀是不是半年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见面而产生的乌云,经被看着自己花了四舍五入就是一百块人民币给陆知昀洗了个床单的支付记录取而代之。 - 自从那天晚上我把烘干了的床单被罩还给陆知昀之后,我又和他因为错开的出门回家时间整整两天没有碰上面。 那夜虽说实质上的东西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心里隐隐约约已经察觉出来我和陆知昀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 我相信陆知昀对这点也是心知肚明。 就像之前我们也有好几天碰不上面的情况,他也不过偶尔想起什么事情的时候才会同我联系。 但这两天呢,即便没见到彼此陆知昀却恨不得时时和我汇报着行踪。 他还提醒了我好多回:“裴南,要下雪了。” 我想说我知道,你已经和我说过不止一次了,我再烂的记性都不会忘掉马上就要迎来爱丁堡2024年的第一场雪这件事情。 我不懂这对陆知昀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只是“我知道”这三个字在我的对话框里被我反反复复地输入又删除,我害怕我短短三个字扫了陆知昀的兴致直到最后也没有发送出去。 终于,在一天两天的倒数当中,终于到了天气预报上标着雪花的日子。 这天醒来的时候我照例边刷牙边去拉窗帘,拉下窗帘才发现外面正纷纷扬扬下着一天大雪,世界已然变了个颜色,街边暗色的建筑上面像是洒了糖霜。 我还在心里猜想这个时候陆知昀起床了没,手机里就传来了消息的提示音。 我同他能好几天碰不上面就很能够说明我们两个人之间少有心有灵犀的时刻,巧在这时却破了例,果然是陆知昀找我。他说:【裴南,看外面,今天终于下雪了!】 隔着屏幕我似乎都能想象到陆知昀一脸兴奋的样子,就好像一只上蹿下跳祈求主人给予关注的猫。我很给面子地顺了顺他的毛,陆知昀立刻抓紧了机会开始得寸进尺:【来我房间?】 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我不得不感叹时间改变一个人的能力,换做过去我的第一反应一定是拒绝他的任何无理要求,现在的我却只犹豫了一秒钟,就往睡衣外又披了件薄外套就去敲陆知昀的门了。 我曾觉得这个价格昂贵的学生公寓有一半要归功于房间里的大落地窗,房型不同陆知昀房间里面的窗甚至比我更大。我们两个人并排站在窗前,却很默契地没有交谈,只是静静地看着阳光洒进雪地里,反射出带着暖意的金色来。 “我还是第一次有机会看这么大的雪,”我禁不住感叹,没说出的后半句话是,居然这场雪还是穿着睡衣站在陆知昀家看的。 陆知昀没有立刻接话,我察觉到他转过身子正对着我,目光已然从窗外移到了我的身上,但他又一句话也不说,看得我浑身都开始变得不自在起来。 “嗯?”我知道他这个样子应该是有话要对我讲,便示意他说,尽管他不用说我就能够猜到大概率不是什么好话。 “裴南,现在天时地利人和,你说,要不要亲一口庆祝一下?” 他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哪怕心里做好了准备,陆知昀这话还是听得我震惊地偏过了头。他似乎也预料到了我的表现,一副被抓包了也无所谓的样子:“听说初雪会带来好运。这么好的时候——我只是问问,你要是还没准备好就算了。” 我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几日我将这个口头戏言抛之脑后,我承认自己有故意为之的因素在。 可真论我有没有“准备”好,好吧,我只能同我自己承认,从在心里决定好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准备好了。 所以现在我又在犹豫什么呢——我流露出松动的神色来,陆知昀很快将我的微表情变化捕捉到,他冲我挑眉,俯身就想朝着我凑过来。 “停——再等等,”事到临头我又开始莫名其妙地露怯,即便称不上情场老手,可我明明也不是一丁点经验都没有的人,我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又睁开,喊停之后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说…我等你全部说完了。”陆知昀的眼睛近在咫尺,我甚至能够清晰地看见他每一根睫毛的颤动,他的呼吸全部落在我的脸上,使我的脸颊逐渐变得灼热,大脑开始停止思考。 大脑停转的后果就是我在这样千钧一发的场合都会做出些看似清醒实际上是泼了一盆冷水让人醒过来的事情,我说:“只有我,和你的关系,从现在开始到毕业,随时想要结束……” 说到这里我停顿了,陆知昀听得一下子笑出来:“裴南,我接受过思想政治教育,没有道德的事情我不会做。” 我知道自己这番话是将他想得太快,于是乖乖闭了嘴,他将我的话重复了一遍——不过只说了前半部分:“只有我和你的关系。” 我点了点头,几乎是同时,陆知昀的吻落了下来,像是一场轻飘飘的雪终于下在了我身上。 第27章 嘴唇上的触感让我浑身都开始战栗,陆知昀的手控制住我的后颈,他的舌头扫过我的上颚,一瞬间我只觉得我抖得更加厉害,小腿发软的感觉蔓延至全身。 而后我开始很明显的缺氧,从我的脖子到大脑都开始发烫,像是天上的云团卷进了我的大脑,让我变得无法思考。 陆知昀好似有心故意磋磨我,我抵着他的胸口后退不过半步的距离他就立刻迎上来,步步紧逼着我。直到我望着外面幡然醒悟——窗帘还没拉,陆知昀似乎也亲够了,他终于放开了我,居高临下地盯着我俯下身去双手撑着膝盖抑制不住地喘气。 窗外的雪还在飘,我看着漫天的鹅毛放空自己,深呼吸了好几次之后我的大脑总算恢复了清明,我伸手指了指窗外,很没有说服力地对陆知昀解释:“窗帘都没拉……这大白天的,万一被看见就不好了。” 他对我耸耸肩,显然是不太在意的样子:“你那么慌做什么?这个角度,外面看不见的。” 我心里自知说不过陆知昀,于是没再和他继续犟嘴下去,他却像得了好处的猫,见我默不作声以为自己打了胜仗,得意洋洋地冲着我摇起了尾巴。 “别生我气嘛裴南,”陆知昀从我的背后贴上来,他的下巴搁在我左侧肩膀上,语气相比于刚才软下来不少,我原以为他真心道歉,结果只说半句就又开始故意招惹我,“怎么?你怕被人挂在网上——还是我让你不满意你想找理由退货?” 我佯装推他,却被陆知昀顺手挠了两下腰侧,一下子破了功没忍住笑出声来,我问他:“你饿不饿,刚起床洗漱完就来找你了,我一口东西都没顾得上吃。” 陆知昀连忙点头,我很认命地在心里盘算还剩什么吃的,陆知昀这只有牛奶和麦片,我那儿还有些别的现在也懒得再煮了吃。陆知昀倒是没什么异议,只是连我把牛奶倒进碗里的时候视线都黏在我身上,把我看的整个人都不自在了起来。 哪怕只隔了一堵墙的距离,我都有些懒得回去,早饭之前借用陆知昀的镜子照了照我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到底有多么狼狈。 脸颊上泛着难以言说的红色,嘴唇也是肿的,身上还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看着就不大正经。我实在是昏了头了,难以预料到时刻在心里告诫自己保持头脑清醒的自己就清醒成了这样,早晨刚起床放着别的事情不做就专门跑到隔壁邻居家里,窗帘也不拉就开始接吻。 陆知昀勾引我的,谁叫他给我发的消息——算了,裴南,醒醒吧。这次把责任都推给陆知昀又怎样,如果不是我自己愿意,我能一叫就来吗? 我打开水龙头,双手捧了一把水浇到自己脸上,过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双颊的红开始慢慢消退下去,不知道这样是否算彻底清醒了。陆知昀敲了敲旁边的墙,他催我:“不是说就照个镜子吗?” “好了,”我走出来,发现陆知昀已经急不可耐地端了装着麦片的碗,勺子也已经拿在了手上,但直到确认我走出来的那一刻才往自己嘴里塞了第一口。 我默不作声地在他对面坐下,胃里是空的,热过的牛奶泛着香浓的味道,从口腔一直送到胃里。我吃得很慢,每舀起一口都忍不住偷偷瞟一下陆知昀,发现他专注着填饱自己没注意到我的视线就松一口气。 第29章 在这样一个时刻想起自己的前任,实话讲是一件很煞风景的事情,但我的脑海里就是不可抑制地出现了杜嘉泽的身影。 去年的一个假期我和他一起旅行过一次,短途的,去一个离我大学不过百公里开外的一个古镇。那时候我们其实已经在一起了有一段时间,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定了两间房,早晨我们约定了时间一起下去吃早餐。 其实那时已经不早了,酒店的自助早餐临近结束时间,我起床洗漱完毕又等了会儿才给杜嘉泽发去准备出门的消息。但他却像刚刚从床上爬起来一般,睡眼惺忪头发蓬乱。 一顿饭的时间我都没有主动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杜嘉泽扒蛋炒饭的时候脑袋都快埋进盘子里,该如何去形容我那是的感觉,说一瞬间下头也不为过。我也曾在心里反思过自己是否过于苛刻,仅靠这一个瞬间就将杜嘉泽否定,可弯弯绕绕地思考了多少次,我都对杜嘉泽没了更多的欲望。 非要追求一个底层逻辑,可以说从那一个瞬间之后我就认为杜嘉泽这人不适合在一起生活,而现在若要顺着时间线仔细盘算,或许那个时候开始这个狗男人便已经开始对我不忠。 想到这里我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松开手勺子砸到碗底发出清脆一声响,引得陆知昀的目光扫过来。 “怎么了?”他有些含糊不清地问我,只等到我摇头作为回答之后又换了个方向问,“你觉得,咱俩先‘试试’?然后到毕业………” 哪怕没有一起旅行过的经历,我和陆知昀在一起的大多数场景也都是在吃饭,横向对比是人之常情,不过我自然不可能光明正大和陆知昀坦白自己心里方才想的人正是我前任。他试探着问我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我看着陆知昀说:“嗯,毕业之后我们大概率也不会在一个地方,现在早点说好还省得到时候伤心。” 其实我原本想说得更加直接一些,即便在毕业之前陆知昀如果喜欢上别人随时想要结束都可以,可这样直说未免太不留情面——还是说我笃定了陆知昀就和杜嘉泽一样是个渣男。 然而或许是我说话时还是太过冷静,陆知昀不满地反驳我:“你就那么确定?万一我们可以在一起很久呢……” “你毕了业会回国吗?”我脱口而出,看着陆知昀愣住的脸和没能立马接上话的反应就知道我误打误撞地问对了,我笑了笑,“我是说立马回国,我现在就能告诉你我会,但是你还没有决定好。所以我觉得现在说开了毕业就分开这件事,对我们都好。” 我眼见着陆知昀的目光里面多了分强势,他没说什么,只是用一种近乎审视的感觉看着我,让我不禁开始反刍了一遍自己刚才讲过的话里面是否掺了什么不该讲的。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我还在故作平静地往自己嘴里一口接着一口地塞着已经冷了一半的牛奶麦片,陆知昀“噌”得站起来,还存心拉了下椅子,摩擦过地板发出好大一声杂音。 他带着情绪把碗丢进水池,我看得出来却没什么反应。我知道刚在一起就开始谈论什么时候分开,还是那种断崖式一刀切的分开,确实不太对。 可我还是要说,我和陆知昀这种关系能称得上“恋爱”吗?异国他乡的冬夜里面,暖气开得再足还是缺一个能窝在一起熬过漫漫黑夜的人,一人份的饭太难控制分量,一个人吃饭也太寂寞。新加上的好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发来代写的广告,我低估了自己忍耐孤独的程度,我还是需要有人陪我聊天,现在刚好陆知昀就成了这个人选而已。 比起真正的恋爱,或许称我们两个的关系为搭伙过日子更加贴切一点。 我只是极其偶然地撞进陆知昀的人生,这日子迟早得结束,趁现在我还尚存有一丝清醒就得约法三章,一到毕业就断个干净。 所以我现在必须硬着心肠不被陆知昀蛊惑,从而许下诸如“我们两个肯定能一辈子在一起”这类的虚假诺言。 “我下周考完试了,”但我还是给了陆知昀一点甜头,我站起身来,亦步亦趋地跟在收拾完碗转身去整理床铺的陆知昀身后,耐下性子放软了语气,尽可能地把自己败在了一个低姿态,“反正去挪威还有段时间,要不要去近点的地方玩玩。” 陆知昀微微侧过身来看我,我眼见着他虽没接我说的话,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明显松动了,也许是知道我说这话就是给他台阶下哄他的意思,毕竟我这个人,他要是错过了这个村我可没心思一直惯着他。 于是我接着说:“爱丁堡最近是不是有落日飞车,等你也结束期末周我们一起去坐吧。” 陆知昀朝我转过身来,他的眼睛深邃而明亮,盯着我的时候我就不由自主地开始面上发热。 他似乎已经被我说服,顺从地从我递出的台阶上下来。我迟疑了片刻,还是稍微地动了动胳膊,对他做出了个似像非像的张开手的姿势。 陆知昀倒是见好就收,他继续看着我,不过几秒的时间就整个人都朝我扑过来,变成双臂环着我的姿势。我被陆知昀抱了个结结实实,他半个脑袋都埋进我的脖颈处,左耳上带钻的耳钉铃铛一样地晃,就像是一只猫正在猛吸猫薄荷。 我被他抱得有些紧,心跳一瞬间加速,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才好。陆知昀的头发太长,扎得我下巴隐隐地发痒,心里也好似有某种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裴南,你记得说话算话。”陆知昀十分突兀地来了一句,他说话时候呼出的气息扑到我的皮肤上,弄得我锁骨一块奇怪地发痒。 我不知道他究竟指我说的哪一句话,是我约他考完一起去坐落日飞车还是说他也同意了我提议的毕业就分开这一点。 毋庸置疑,我内心绝对是偏向后一种答案,只是眼下我就不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我囫囵地应下陆知昀,连着说了好几遍:“我说话算话。” 第28章 一场初雪来得轰轰烈烈,天地间所有的色彩一夜之间都仿佛隐在了白色当中,不过它去得也快,不过两三天的工夫,一切又都重新归于平静。 这段时间的日子也过得很平稳,进入十二月之后期末愈发紧迫,时间流水一样地抓不住,还没来得及感知就匆匆地从我的手心当中流走。 就这样,我维持着几乎每天和陆知昀坐在一处吃早餐,隔三差五还一起去图书馆的稀里糊涂地完成了这一个学期的最后一门考试,然后漫长的圣诞假期就要来了。 尽管离校历上面假期开始的日子还有段时间,但考试之后我没什么去学校的必要,最后一趟去学校那天我无事一身轻,以往走到一半就开始厌烦的石阶路今日我都有闲情逸致放慢了脚步。 陈修齐也快放假了,哪怕之前我已经说了圣诞假得和陆知昀一起去旅游,他还是见缝插针地问我有没有时间留给他这个朋友。 今天是冬日里难得的晴,我仰起头迎接阳光,尽管被刺得半闭着眼也忍住没移开视线。陈修齐在六十秒的语音条里下雨,前三十秒在控诉我的无情,中间二十五秒在嚷嚷他的圣诞计划,最后五秒钟的时间他的音量突然变小,嘀咕了一句“我还考虑要不要来爱丁堡找你呢”。 随后他的声音就因为时间太长戛然而止了。 吹来的一阵风打乱了我的思绪,我被迫放弃掉仰着头接收阳光的动作,又将脖子缩回了衣领里面,一边在心里盘算我现在衣服的厚度是否足够在北欧行走,现在开始放假了有空可以买几件厚的,一边在屏幕上飞速地打字回复陈修齐:【来啊来啊,我就盼着你来找我玩。正好爱丁堡酒店好贵,我带你住我房间就好了。】 【这真的好嘛……你邻居不会有意见?】我眼见着和陈修齐的聊天框上面断断续续地闪动着正在输入中,然后他犹豫地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我不太懂他来找我和陆知昀会有意见这两件事情之间有什么联系,当下敲了个问号发过去,他向我解释:【你们俩这算在一起了,我再住进你家会不会不太好,总不能你去和他睡我一个人住你房间吧。】 还没等我回应,陈修齐很快又问:【对了,裴南你老实和我交代,你们两个睡过了没?】 手机在此刻似乎都变得烫手起来,我懂,我都懂!男同性恋的名声至今已经被败坏到恨不得对上眼就天雷勾地火,第一次见面的hello恨不得都在床上说,三天不分手就值得过纪念日,一个月都能叫金婚——那陈修齐能问出这样的问题也属实正常。 【没。】 不过可惜了,尽管我和陆知昀四舍五入今晚就可以用我冰箱里快冻成僵尸的鸡翅来庆祝金婚,可实际上我们两个就是除了接吻之外再也没有任何深入动作了。 陈修齐扔下一个笑嘻嘻的表情包,我想他应该是信了的,毕竟我和杜嘉泽在一起一年多也还是这个状态。然后他就改了说辞,一副恭敬不如从命,让我就等着他来的样子。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陆知昀也来问我今天晚饭还回来吗,他刚回家,路过我门口的时候就想着问问我在不在。 第30章 我的心脏顿时跳得有些快,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每一次跳动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悸动,紧接着连手心都开始微微地发汗。 也许是方才陈修齐和我踢到了,此刻陆知昀再来找我,我竟有些背后肖想他被抓包的感觉。 【在从学校回来的路上。】我冷静了片刻,企图让冷风稍稍平静我躁动的内心,只是这句话刚一发出,陆知昀的电话下一秒就打了过来。 “总算放假了,要不咱俩今晚出去吃好了,反正有的是时间。”陆知昀向我提议,他的声音里面带着点兴奋,好似有温度能够顺着手机屏幕传过来。 “还是不要了,”我努力让自己不要在持续地发散思维,嗓子刚开口便发觉自己声音哑了,顿了顿才接着说,“我马上就回来了,正好想起来冰箱里还有些吃的,干脆全部吃掉然后去大采购一次。” 陆知昀连声说好啊,他随意扯了些话题便挂了电话,听起来因为圣诞假期的开始心情很不错。 我忐忑地攥着手机,不知道陆知昀是怎么想的,我们终究只是俗套的一对饮食男男,爱欲交织永远是恋人之间绕不开的话题。 话是这样说的,道理谁都能懂,的要我讲出口又只剩下了尴尬,我总不能够像他一样直截了当地说“现在时机正好,要不我们两个上床吧”。 光是想想这样的场景我就开始浑身冒鸡皮疙瘩了。 我脑子里乱得就像是有两个帮派在里面打架,浑浑噩噩就不知不觉走到了家。冷冻那一小格里还剩下最后一小袋的冷冻蔬菜,胡萝卜玉米粒西蓝花已经冻出了冰霜;另外被我单独分装过的鸡翅也是上次趁着超市打折时候买的,鸡翅的底下还压着袋鱼排,速食,丢烤箱加热一下就能吃不用废多大工夫……冷藏室竟然都还留着一袋吃到只留下最后一片的面包。 把快要空掉的冰箱翻一遍并没有消耗多少的时间,只是这次陆知昀没有任何点菜的权力,今天的目的就是消耗光我的冰箱。 我腌上了鸡翅,顺带把鱼排和蔬菜放在一个碗里面解冻,然后就端着两个碗去敲陆知昀的门——当然,手全部被占用了只能用膝盖轻轻撞了两下以示存在感,陆知昀开门的时候我的嘴里甚至还叼着冰箱里刚拿出来的那片面包。 他显得有些诧异,目光将我从上到下扫过一面,连忙侧身让出路让我进来,还没等我向前走就十分有眼力见地抢了我手里的盘子接过去。 经过一番劳动,我回家路上那番心猿意马也消散殆尽,此刻面对陆知昀也只是平静地和他解释:“还剩最后这点东西,今天晚上全吃了我明天直接大采购一波。” “那我和你一起去,”陆知昀冲我点点头,我见他移下眼把那些食材看过,而后又问我,“明天你还有其他事情吗,没有的话我们去坐落日飞车吧,我看过天气了,不下雨。” 我笑了声,差点忙忘记这件事情,好在陆知昀提起来,不然我说的信守承诺又成一场空:“好,那明天中午出去吃怎么样,不然家里真的只剩泡面了。” 说着我便轻车熟路开了陆知昀的冰箱,从里面取了三个鸡蛋出来,他的厨房比我的大,反正要做两个人的饭那我干脆过来,免得在自己房间施展不开。 动作间我一面又对他说:“鸡翅和鱼排一起进烤箱,剩下的蔬菜就炒鸡蛋,这次是真的只有这么个吃法了。” 陆知昀从善如流地说了声好,总之食材还需要时间解冻,我从陆知昀拉起的窗帘缝隙当中窥见外面的天已经黑得彻底,不似我刚回到家半明半暗的样子,不过到底也没多晚不急着吃晚饭,我便占了他床边的椅子坐着。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顺势在床上坐下,坐定还没有几秒的工夫浑身就和没骨头一样向我身上靠。我用手指拨弄了一下陆知昀耳钉上的小钻。 我原以为他两只耳朵上都戴了耳钉的,很久之后才观察出来只剩了左耳一边,陆知昀说是右边刚打的时候老发炎,索性摘了让它彻底长好,之后就一直没有想起来去补上。 他见我盯着他的耳朵出神,好久都没有讲话,挪动着身子坐正,双手捧着我的脸颊想亲我。我倒是没躲,结结实实地被吻在嘴角,斜了他一眼只看见陆知昀满脸餍足的笑。 “裴南,你喜欢?”他问我,指着自己的耳朵,“喜欢的话我陪你去打。” 我没接话,过去陈修齐也劝我去打个,但我嫌麻烦还是算了。另一方面也是觉得自己没有耐心打扮,不过耳钉这东西倒是适合陆知昀,一颗米粒大小的碎钻就足够衬他。 我莫名咽了口口水,好吧,我早就承认我是俗人,有的时候对陆知昀起点色心多正常,我不知道自己还在矜持什么,也摸不清楚陆知昀对我的看法如何。 各取所需这件事情如果铭文规定的话就只剩下欲望了,那未免太过可惜。 我不管这样想是否贪心了,我只知道做饭的时候偶尔瞥见陆知昀在一旁托着下巴看我心脏就会开始剧烈的跳动。 但我最终什么也没说,全部憋在了心里,只是拍拍陆知昀的肩膀,告诉他鸡翅腌制好可以进烤箱了。 第29章 冰箱清空计划,这是属于留学生特有的“断舍离”仪式,但人生充满余裕的陆知昀的冰箱也永远充满余裕,我指挥他把鸡翅放进烤箱的时候他似乎还有些嫌弃。 我看出来了,所以把鸡蛋敲进碗里的时候,我忍不住猜他是不是也在心里暗想今天这些菜究竟被我放了多久,果然如我所料,陆知昀按照我的要求设定好时间关上烤箱之后,立马问我:“裴南,东西在冰箱里面放久了会不会不健康。” 他说得是真委婉,但好不好笑,一个作息颠倒到能一整天看不见阳光、冰箱里就是为了放碳酸饮料的人有朝一日会纠结起健康的事情。我顿了顿,直到脸上快要憋不住笑才说:“也没有放那么久吧……只是之前吃了一次就忘记了还剩下这些。” “那你记得以后别一次买那么多东西了,”陆知昀似乎听出了我话里揶揄的意思,他在餐桌前坐下,好一会儿过去听见他又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菜和肉这种,你买一次能吃完的就好了。” 我想了想,知道他是好意,也懒得和他长篇大论,只是说:“那多麻烦,还不如一次性多买点,我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不怕麻烦的。” “我有车,”陆知昀说,我睨了他一眼,语塞得竟不知道如何回答这话,有车了不起吗? 好吧,是挺了不起的,尤其是和我这种有时买的东西多都得把行李箱拖去超市的人比。 陆知昀察觉我脸色不对,自知失言,赶忙找补着向我道歉:“你有我嘛,下次要买什么喊我陪你一起去。” 说着他又巴巴地凑过来,问我还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我面无表情地拒绝了他:“你确定不是帮倒忙吗,我炒个菜就能开饭,你盯着烤箱别烤糊了。” “嗯,”陆知昀吐出个单音节,我听见他慢慢悠悠地叫我,“裴南,你用我的厨房比我自己用还熟悉。” 我已经开了火正在等锅热,分了一半脑细胞思考这个问题。发现现实的确如陆知昀说的那样。可好像这也顺其自然,陆知昀的厨房比我大,甚至和床中间还多了堵墙做隔断,放着这么大地方不用白不用,反正做一个人的饭是做,做两个人的也是做。 不像我自己的房间,在住进这个公寓前,我怎么也想不到房租这么贵,住起来却感觉自己每天像是睡在厨房里。 我随意应了两声,就当回答过陆知昀了,因为这个时候锅已经热了,我就手忙脚乱地开始倒油倒鸡蛋。 锅里开始噼里啪啦响的时候,我又习惯性仰头开始注意天花板上烟雾报警器的位置,当心着它什么时候会突然开始报警。 折腾了一番之后今天唯一需要开火的菜也算出锅了,我把碗端上桌的时候让陆知昀去看眼鸡翅和鱼排如何了,他打开烤箱之后却先听到一声惊叫,随即我看向他的时候他就变成了一副有点委屈的表情:“有点糊了,不过应该还能吃。” 我弯腰看过去,有几个鸡翅看着是黑了点,鱼排倒是没有什么大碍。总之都不是什么健康食品,闭着眼睛吃了就吃了吧。 我时常说陆知昀这人喜欢耍些莫名其妙的小性子,好就好在每次搞砸了事情他也最会察言观色。见自己把鸡翅给烤糊了,我还没来得及嘴上怪罪他,他就把表皮呈现出黑色的几个夹到自己碗里。 “原谅你了,”说出这话的时候我的心里在反驳自己,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怪过陆知昀,只是看他眉眼低垂默默扒饭的样子会暗自欣喜,有点像大学的时候在学校里喂那些脾气很差的流浪猫们,平日里总对我张牙舞爪地哈气,从口袋里拿出猫粮的那一秒就会迅速变乖。 陆知昀的神色肉眼可见变得雀跃起来,他说道:“那明天中午我们外卖叫披萨吃吧,下午就去超市。” 第31章 “嗯,”我回答,陆知昀见我似乎是真的没怪他就把鸡翅放进烤箱这一步都能把事情搞砸,在桌下伸脚蹭我的小腿,弄得我浑身都开始不自在地发痒,我放下筷子瞪了他一眼,“我明天一定多买几箱水,让你的车发挥起作用。” “对了,记得一会儿就在网上把落日飞车的票给买了,不然小心白跑一趟。”我吃饱喝足回自己房间的时候还不忘提醒了陆知昀一句。陆知昀显得有些欲言又止,也许是他提出今晚我可以直接在他这住下被我拒绝了。 尽管我内心的真实想法,的确是有那么点想睡他的,但我也不至于晕碳到冲动控制大脑,冷静,现在并不是让我们关系更近一步的好时机。 虽然我也说不上来什么时候才叫真正“好”的时机,就算为了明天出去玩得痛快些,我也不能在今天答应陆知昀。 - 所谓“落日飞车”,即便我从第一次在网上刷到它就一直想尝试,可就到现在我依旧不知道它的正式名字叫什么,不过是圣诞集市时临时搭建的一个寻常游乐设备。 事实证明我太轻看它了,第二天站在它脚下排队的时候其实我的心里已经开始犯怵,我瞟了一眼陆知昀,他没有接收到,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到远处,丝毫没有注意到我在看他。 没过多久陆知昀伸手揉了把我的头发,又飞车的最高点,他说:“听说坐这个的时候最高点许愿很灵。” “你是小学生吗?居然还信这个,确定不是拿来吸引游客的手段吗。”我还沉浸在自己吓自己的情绪里面,被陆知昀猛然一碰跟着抬头看了眼远处,又对着按灭的手机屏幕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发型。太阳将要落下,夕阳将整座城市染成金色,风依旧很大,我很窝囊地戴上了羽绒服的帽子。 他看出我醉翁之意不在酒,很自然地从我的衣服口袋里捞过我的手,用指尖勾着我的手心,没等我做出反应就牵着我的手塞进了他的口袋。我心跳加速,耳边满是帽子摩擦产生的细碎声响,下一秒陆知昀凑过来,他压低了声音:“裴南,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落日特别像……” 我下意识问:“像什么?” 陆知昀笑着和我拉开距离:“像我昨天烤糊的鸡翅。” 我顿时气得想要锤他,将我的手从他的口袋里面挣脱出来,只是恰巧队伍轮到了我们,我抓了满手的冷气就被匆匆推到了看起来啊并不是非常安全的座位上。 这下再害怕也没有用了,颇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意思。 上升的时候我全程屏住了呼吸,到最高点开始旋转的时候我更是变得有些不敢张开眼睛。半明半暗的天空里,落日照着绵延的云层,整个城市的风景都尽收眼底。 陆知昀好像一点也不恐高,他只是笑,但风太大,他的笑声传到我耳朵里面的时候已经被风拦截了大半,我的眼睛里也很快就被吹得渗出了生理性泪水。 我想我大概不会告诉陆知昀,闭着眼睛的时候我趁机许了个愿,虽然在地面上的时候我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才不会相信这些呢。 在天上转了三分钟我们又回到了地面,我下来的时候腿一软,幸亏陆知昀在旁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 他的目光将我上上下下扫过一遍,语气有些难以置信:“真的那么害怕?裴南,之前没听你说恐高啊,恐高还整天想坐这个。” “……”我清了清嗓子,避而不谈这个话题,只淡淡将话题扯开,“去超市吧,不然家里可真的一点吃的都没有了。” 恐高就恐高吧,反正这辈子大概也就坐这么一次了,记住上面的落日长什么样就行。我心想,人生中第一且唯一的一次这么珍贵的记忆以后回想起来还有陆知昀的戏份,算是便宜他了。 陆知昀不知道我正在想什么,不过他似乎很怕我真的摔倒,用手挎着我的手臂,几乎是拖着我在往前走。冬天里我们都穿得很厚,大概旁人看来和两只企鹅一样。 我蓦然笑了出来,陆知昀不明所以地低头看了我一眼,我就迅速地抿着嘴噤了声。永远不要让好面子的陆知昀知道我在心里将他比作企鹅,就像永远不要让陆知昀知道我在最高点的时候许了什么愿望一样。 第30章 完成了我一直以来的一个心愿,从飞椅上下来之后我和陆知昀就近在圣诞集市逛了逛。天渐渐开始变黑,余晖的最后一抹颜色也隐匿在了夜幕之中,周围红绿配色的花环装饰上面挂着的灯串全部亮了起来,照得人心里面暖意融融的。 我和陆知昀买了配着咖喱酱吃的炸鸡薯条还有浇着满满巧克力酱的西班牙油条分食,周围传来混合着水果香气的热红酒味,我被勾得忍不住驻足。 但我知道,现在买了大概率只能我一人独享,陆知昀今天的另外一个角色是我的司机,他在我们逛完超市回家之前可就没有这个福气了。 眼巴巴的盯着卖热红酒的小摊看了一会儿,我想狠下心来继续往前走,没成功,吃完甜食的嗓子发腻,更加需要一杯热红酒来润润喉。我侧头偷偷撇了一眼陆知昀,他似乎早已经洞察出我的意思,缓缓对我做了个“不”的手势。 我心中顿时熄了火,陆知昀懒洋洋地笑了笑:“煮这个也不难,我之前就喝过,倒不如一会去超市买了原材料回去自己煮。” “好啊你,”他这番说辞显然没能堵住我的嘴,反而让我心中的火死灰复燃了,我很果断地就要向着小摊上前一步,边对陆知昀说,“我现在喝和一会儿回去煮也不矛盾,不尝过怎么能煮得好呢?” 我见他眼神落在我身上,嘴唇动了动,随即又向他补充:“难不成你怕我喝这个喝醉,未免太小瞧我了,不过是个集市上面的热红酒而已又不是什么酒吧里的烈酒。” “我怎么记得你每回喝酒前都这么说?”陆知昀勾了勾唇,露出一抹微妙的笑来。 哪有!我向来敢于承认自己两杯倒的酒量,之前喝多了不过是一次大意失荆州。我没搭理他这话,也知道陆知昀不过是心里不平衡所以故意对我说的,只是对朝着我递来杯子的摊主说了声“谢谢”。 “闻着还不错,”还冒着热气的杯子捧着有些烫手,水果的香气萦绕在我的鼻尖,我没敢一大口饮下,在陆知昀的目光中试探性地小小抿了一口,水果和香料的味道早就盖过了红酒本身的味道,“喝这个我真不至于醉。” “那现在是真的可以去超市了吗?”陆知昀慢慢悠悠地问我,他的视线从我手里的杯子转移到我的脸上。 我莫名生出些心虚的成分,跟着大脑本能反应就回答:“去去去,不逛了,现在就去。” 就算天天盼着圣诞假,可也直到今天才猛然反应过来居然没剩几天就真的要到圣诞节了。 来逛圣诞节集市的人不少,以往在国内没有这样的氛围,最近又忙着期末的事情很久没四处转转,突然来这样人群聚集的地方,竟让我有些不习惯。 坐回陆知昀的车里,四下无人挤着,我不由得松了口气。陆知昀发动了车子,他问我:“去哪家,waitrose吗?” 我在心里想他未免有些大费周章,只是把手机上正在浏览的tesco打折好物一览的页面展示给陆知昀看:“不用,去这里更便宜。” “差价我补?”陆知昀冲我挑眉,同时我见他把手机导航上输入的waitrose给删掉。我当然不能让他真的给我补差价,尽管今天这一程买来的一半东西到最后也得进陆知昀的肚子里面。 我催着他快走,去过无数次的tesco不需要导航,那条路早已烂熟于心,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在这里耗时间,早点出发才是正道、陆知昀听话照做,但我心头发痒,好像差了句话没有说出口就憋得心慌。 陆知昀车开得不快,我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向远处蔓延,不少店铺都已经装扮成了欢迎圣诞的模样,好在我不是因为那点不值钱的自尊心就强行忍着折磨自己的人,两个人之间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坦诚,所以只犹豫了半程不到的时间,我还是开口叫陆知昀:“不是钱的问题,就是……tesco的冻鸡翅比waitrose新鲜。” 好一番欲盖弥彰越描越黑!陆知昀听完也愣了片刻,但他到底是忍了忍,没有直接笑出声音来。 在陆知昀轻车熟路找好停车位之后,我对他也是这里常客的猜想似乎能得到印证,毕竟生活太无聊,除了上课去图书馆完成作业之外就只剩下了旅游和逛超市两件娱乐活动,最夸张的时候我一天甚至逛了三家不同的超市。 今天这趟尽管还没到每天打折的时间,我的首选就只能是货架上面贴着黄色标签的东西们,还企图找到今天过期的商品来进一步打个折,但陆知昀就从来没有买东西看价格的习惯,在我推着车指挥他拿什么的时候总能精准地选中一排商品里面最贵的那一种。 我心里腾起一股火,瞪了陆知昀一眼,他这和熊孩子有什么区别。显然这一眼对陆知昀毫无威慑力——因为他一脸茫然的表情就透露出他压根不知道我为何瞪他, 第32章 于是我们两个就这样干瞪着眼停在了原地,陆知昀向我凑近了些:“又怎么了?” “就买点今晚回去煮红酒用的水果,哪需要这么多,你都快拿了一整车了……”我叹了口气,把车清空了一半,留下了煮热红酒必须的苹果和橙子,选择性地给陆知昀留下了一小箱子的草莓。 他倒是没阻止我这样做,也对,陆知昀毕竟不是真的熊孩子,他也就比我小了一岁而已,论独立生活的经验甚至比我更加丰富,犯不着为了这一点已经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闹不愉快。 待我将购物车内的东西重新整理了一遍之后我们继续向前走,说起来这还是我和陆知昀第一次在一起好好逛超市,想到这里我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留学时期的恋爱和过去未来任何一个时期的都不同,远离家乡的两座小小孤岛开始试着凑在一起抵御风浪。既没有还在国内时候的校园恋爱,就是下了课一起在食堂排长队打饭的青涩,又不似工作之后累了一天夜晚聚头的疲惫,但将二者合二为一,开始经营属于自己的生活,还颇有种过家家游戏之感。 走到冰柜之前的陆知昀没有故技重施,我在冰冻鸡翅和鸡腿之间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选定的时候发现他规规矩矩地站在我身后相隔半步的地方看着我。 我问他还有别的想吃的嘛,大抵是真担心我会为了钱和他翻脸,陆知昀对我耸耸肩说“没了”。 然而他的眼神却在一旁的三文鱼上面停留了几秒。 “来都来了——”我自然是注意到了,挑了块鱼肉花纹看着顺眼的,拿起来对陆知昀晃了晃包装,“这个买回去配家里的照烧酱吃。” 他的眼睛里很快涌上一种突如其来的惊喜,眼角带着笑意瞟了我一眼。 水果、蔬菜、肉、两份今晚回去微波炉热一下就能吃的速食海鲜饭……以及最需要陆知昀的车帮忙的好几桶饮用水,购物车被装得很满,我示意陆知昀可以去结账了。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模棱两可地扯了些别的话题,譬如走到买碗碟的地方就问一句家里还缺吗,走到卖零食的货架前面就问要不要来一包薯片。 这样他即便什么都没有说我也明白了,他在找东西,找我们还没有看到的东西。 我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就经历了两次苦于不知如何向陆知昀开口说我们之间的沟通应该更加直接一点——实际上这也恰恰说明了我的不够干脆,第一次机会我错过了,这次我依旧在踌躇。 “陆知昀,”算了,按兵不动只会让未来的冲突提前一步到来,我索性开口叫住了现在是无头苍蝇到处乱看的陆知昀,“有什么事情都是可以和我直说的,你是还有什么要买的没有买吗?” “……”陆知昀露出个有些为难的笑,他吞吞吐吐地向我解释,好似开口前根本没有用大脑组织好自己的语言,“我,不是有事情瞒着你……只是有些私心,我怕你知道了会…会觉得我……” 我引导他说完:“觉得你什么呢?” 他却忽而笑出声来,伸手向我后面一指:“我在找这个。” 什么呀,我不明所以地回头,顿时也知道了陆知昀有什么不敢让我知道又是为什么突然地发笑——我猜他大概率就是在笑我居然是用一副无比正经的表情在询问他。 毕竟我身后是满满一个货架的,避孕套。 比起尴尬,其实我更多地想要调侃他,但显然陆知昀也不尴尬,他立即从犹豫的角色变成了看戏的角色,我的调侃但凡说出口都只有成为他兴奋剂的可能。 现在早就不是什么谈性色变的年代了,直面欲望是件多正常的事,我下意识这样想。 尽管我肯定不会告诉陆知昀我曾经想趁着去图书馆的时候拿几个学校免费的套备着,虽然说起来用学校的东西很奇怪,不过大概也算是学费回本计划当中的一环。 我不知道自己的脸有没有变红,也许有,因为我感觉我的脸颊正在微微发烫。哪怕在内心思想已然开化,但大庭广众之下和人在超市货架前面挑这种安全用品毕竟还是人生第一次。 于是我们今天的超市小票上顺理成章地多了些东西出来。 好像今晚势必会发生些什么——这一点我和陆知昀都心知肚明,却开始相互逃避起了对方的视线。回去的路上我们也都没有说话,唯有tesco的蓝色购物袋在哗啦作响。 或许这才是我们之间真正默契的地方。 第31章 “除了红酒,吃的全往冰箱塞,这些水我自己搬回去。” 我当然不能一辈子和陆知昀保持沉默,公寓的电梯里我们买回来的东西摊开放了一地,我用手指着唯一的购物袋示意陆知昀。 他从善如流地点头,又问这么多水需要他搭把手搬回去吗。 我拒绝了。按下播放键之后做的任何事情似乎都成了前奏,我看似平静的表情抵挡不住胸腔当中越来越快的心跳。 陆知昀注视着我提着水进门,接着用脚把门给踢关上,随后我就又听见他开门的声音。 天早就完全黑了,房间之内仅仅留存着着早晨出门前忘记拉上的窗帘缝隙中透镜的微弱光芒。 好吧,明明我可以把水放在门口就直接去陆知昀的房间,我站在这一片漆黑当中自嘲的笑了笑,多这么一个步骤又为了什么呢。 好像只是为自己的内心争取出了一点点用来缓冲的时间。 然而这美其名曰为“缓冲”的东西,说到底不过是我刻意放慢了自己整理那几瓶水的动作,十几秒就可以解决的事情,我硬是拖成了一分钟。 到最后我也没有开灯,就着那一丝光亮,我对着镜子囫囵理了下头发,手机塞进左边的口袋,小小一片门禁的钥匙被随意丢进了右边。 走到门口我才忽然反应过来,手扶在门把上楞了愣,又转身回去从自己床上抓住了就从来没叠过的睡衣,叠好了之后,用一个将它存在感缩到最小的姿势——用我的手肘夹着它,陆知昀没有关门,给我留了一条门缝,我推门就走了进去。 他似乎和我做了同样的事情,正在慢条斯理地把橙子一个一个地从购物袋里拿出来。我却一改刚才,把睡衣往陆知昀床上一丢就火急火燎地走过去把方才买回来的、已经有添加香料的红酒倒进锅里,开火煮上。 “冰箱里还有橙汁剩着吗?”我用勺子搅动着锅里的酒,发现自己刚才的确太过心急了,拿出手机仔细回看了遍红酒的煮法。 陆知昀闻言真的立即就去冰箱前翻了一遍然后告诉我没有——其实并不是每个攻略都做出了煮热红酒需要加入橙汁的指示,以及我心里其实很清楚陆知昀的冰箱里哪会有橙汁这种可以被看作健康食品的东西,他这个冰箱的主人居然也变得糊涂。 很快他被我差遣着去洗水果,一把蓝莓在手心里捧着,被水淋了一遭就带着水珠落进了锅里。我把橙子切成片,有些太厚的部分被我用勺子碾过去妄图挤出汁来。 带着热气的酒香开始渐渐弥漫,但还得煮上一刻钟的时间。我维持着手撑在料理台面上的姿势,侧身靠着墙壁。陆知昀不知道去做什么了,脚步声不断,从房间的这头走到那头。 “我先洗个澡。”他再一次发出声音的时候是给与我这样的通知。 我干巴巴“哦”了一声,又怕被陆知昀误解成我不情愿……你情我愿的事情我却突然变卦就没意思了,我急忙又补充道:“正好还得煮一会儿,你洗完澡就能喝了。” 回答我的是卫生间的关门声,我听到之后没来由地松了口气。随后水声响起,我静静地站了会儿,对着锅中已经冒着小泡泡的红酒拍了一张,在各个对话框之间犹豫了下。 和爸妈的家庭群里上一条消息还是晚睡的我妈问候了一句我晚饭准备吃什么,当时我尚在圣诞集市中大排长队,随意敷衍了一句玩完就吃,宛如触发自动回复一般得到了“得按时吃三餐,不要不把自己的胃当回事”的回答。 而和朋友们的群聊,同样开始假期的朋友们报复性地睡到了下午,准备开始第一顿饭。 我的内心生出一种隐秘的忐忑,好像这时的分享也只不过是一种欲盖弥彰的行为。 最好我悻悻地退出了聊天软件的界面,把这张热红酒的图片看了又看,不多时,我听见浴室里面的水声就停了,我随之关掉了火。 当陆知昀带着一身水气走出来时,我已经将煮好的热红酒分着倒进两个杯子。他头发只吹了个半干,头顶乱蓬蓬的,过长的发尾却还是湿的,用毛巾草草擦过之后就急着结果我递过来的杯子。 “这不是和今天买的那杯味道一样吗?”陆知昀喝了一口之后给出这样的评价,他看起来是认真的神色,不像是在和我说笑。 我心情颇为不错地勾了勾唇角:“下午那杯你都没喝过,怎么就知道是一个味道?” “我闻了,闻着味道就是一样的,喝起来肯定也是一样的。”他不甘示弱地同我争辩,又伸出一只罪恶的手挠我的腰侧。 第33章 我面上又开始发热,刚想拍开他的手,他却一下子贴得更加近了,没有被完全吹干的发尾落下水珠来,悉数滴到我的锁骨上,凉意能够直接传到心底最深处。 “好了,让我先洗个澡去。”事情已经进行到这个份上,我也没有任何必要再遮遮掩掩内心的欲望了,只是我走开两步又退回来,仰头轻轻地在陆知昀的嘴角吻了一下,然后才问,“你的浴巾放哪里了,给我拿条干净的,没有的话我就回自己房间拿。” “有的。”陆知昀说着,走去衣柜前给我拿了,我见他似乎咽了口口水,内心隐隐想笑。 他说:“那我等你啊。” 这次我没有回答,非常干净利落地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洗澡的时候我就好像听见外面有音乐响,直到我一身清爽地推门走出来,才确认原来真的是陆知昀在外面放音乐。 他已经关掉了除了床头灯以外所有的灯,好在房间就那么点面积,暖黄色的灯光能够直接绵延到我的脚边。 而陆知昀侧身撑着脑袋,我看不大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却能清晰地读出此刻他眼中的笑意,晃神的一瞬间还意外听出了歌词恰好播放到的那句是“you're brighter than the brightest stars“。 我一颗心忍不住地下坠,顺势走过去盘腿在床的另一侧坐下:“难道……这种时候还得配lana del rey当背景音是约定俗成?” “别人放不放这我哪知道?是不喜欢吗,”陆知昀患了只手撑着脑袋,翻身过去在手机上点了一下,音乐就变了,变成了——— 额,never enough。 我不知他是真的凑巧切到了下一首,还是早就准备好了来挖苦我今日的坦然让自己看着格外欲求不满,不过显然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朝陆知昀扑过去,伸手去夺他的手机,直接退出了音乐软件。 周围安静了下来,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姿势看起来太过迫不及待了,恨不得整个人都压在了陆知昀的身上,而当我迟疑地看向陆知昀的表情,才发现他的嘴角不知什么时候浮起一抹微妙的微笑,见我终于看着他那笑意更甚。 “公寓里面隔音不好吧,”我慢吞吞地开口,谨慎一点总是好事,留学生圈子就那么几个人,一有风吹草动就传得极其快,欲望上头也并不等于我想成为别人谈论中的中心人物,“你记得动静轻一点。” 我自认为讲这句话的时候自己神情严肃,也不知道陆知昀究竟听进去了没有,也许听进去了,所以他心甘情愿做了我的肉垫,和我上下交换了个位置,拽着我的衣领就开始啃我的嘴唇。 全部都是刚刚煮过的热红酒的味道,我隐隐地觉得陆知昀的牙齿磕在我的嘴角,痛觉和朦胧的快感交替向外冒,我就立刻忘掉了刚刚还想和他讲别用力拽我的衣领,我变成了软绵绵的白色泡沫,唯一还记得住的事情就是不要发出声音。 陆知昀一只手抬着我的腰,另一只手趁势朝下探去。 我的耳边是他压抑之后发出的哼声,他从我的嘴唇啃到了我的脖子又到锁骨——没有意外该给我留下些非常麻烦的印记。 算了,原谅他,看在陆知昀同样是个生手的情况我原谅他的莽撞。 到最后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保不齐明天睁眼就会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条死鱼,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浑身从上到下都发酸,麻木地回忆着刚才床有没有发出些会让别人觉得可疑的声响。陆知昀在我身侧沉默地躺了一会儿,然后还算负责地问我,要不要去洗洗。 我很想直接说不,眼睛一闭就彻底进入深睡眠,内心挣扎了几次还是认命下了床。 能走,虽然大腿和长跑过后一样酸,不过刚才我和陆知昀显然都是收着来的,倒不至于直接给我搞得连活动都困难。 绕着床转了一圈,我才在地上找到了自己的睡裤,刚一伸手就被陆知昀抢着拿起来,他小心翼翼地眼神看得我想笑,我说:“托你的福,脱得够早,没脏,还能穿。” 他跟着我进了卫生间,我这时开始后知后觉地庆幸是不是只有这样贵的房租才能在寸土寸金的学生公寓里面换一个两个人待着还绰绰有余的卫生间。 热水洗掉了身上的汗,我累得甚至没力气抬眼看镜子,确认一下自己的身上究竟被陆知昀留下了几处痕迹,就顺应着本能将自己塞进了被子里面。 陆知昀从后面粘上来,他的身子暖得像一个火炉,房间里本就有暖气,我被迫转身,想警告他别橡皮糖似的贴着我,这个时候才发现陆知昀肩膀靠下的位置有一个很小的文身,是一朵云,看起来轻飘飘的。 “喜欢?”我猜陆知昀是发现我一直盯着他看,他才这样问我,“喜欢那你也文一个。” “不要,我说不定回国考公呢。”我没多犹豫就拒绝了他这个提议。 过了几秒钟,我对陆知昀说:“你的床单得重新洗。” “我知道,不用你帮我,这次我自己来就好。”陆知昀悠悠地接话,他摸索着想在被子下面找我的手,捞到了就捏着我的手心。 该说的话没有讲出口,只是莫名其妙地就着陆知昀的文身侃了两句,困意让我对这样事后的温情谈话环节有心无力,于是我转身侧躺回去。我的心里浮浮沉沉的,毕竟还是累着了,没有过多少时间意识就变得模糊。 在完全睡过去之前,我想,直到现在这一刻我才发现我还是如此的天真,天真到以为心里事先有了准备,事情就会按照我预想的方向发展,而真的走到了路口的时候,到底该按照心走还是按照书走呢。 第32章 第二天的早上,我是被窗外的海鸥吵醒的。 鸟中强盗一大早就开始在外面扯着嗓子扇动翅膀,我睁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在睡着的时候已经换了姿势,手蜷在胸前,脑袋近乎要埋进陆知昀的怀里,而他的一只手还搭在我的腰侧。 总之是一个很不舒展的姿势。 晨光从陆知昀没有拉严实的窗帘缝隙里面漏进来,在他锁骨上切出一道淡金色的线。我的太阳穴突突跳着,记忆像卡带的放映机———昨夜泛着水果香味的热红酒,陆知昀攥着我手腕时滚烫的掌心。 脑海里走马灯放过一遍,我想像曾经看过的电影主角一样从床上反应非常大地坐起来,然而现在我丝毫也动不了,我试着小心翼翼地挪动陆知昀的手,妄图让自己翻一个身。 可实际上我只是刚把自己的手伸直,陆知昀就随着我的动作猛然睁开了眼睛。 “裴南,你知道你睡相很差吗?”他说,刚开机的嗓子显得有些嘶哑,眼神悠悠地朝我扫过过来,对我的控诉非常明显地写在了脸上。 好吧,没有温情,没有什么你侬我侬,陆知昀眼睛一睁就要变成炸毛。 我自认为这可不是我的问题,之前好多次和陈修齐被迫挤一张床的时候,可没有接到这样的控诉,我不甘示弱地反问他:“你确定不是你在做梦?我怎么就睡相差了。” 说完我一鼓作气掀了被子,准备下床洗漱,只是脚刚一落地,就差点左脚半右脚踩了个空,一个没注意膝盖就磕到了墙上。 “嘶……”我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陆知昀立刻很紧张地看过来,被子发出窸窸窣窣一阵响动。但他一直没说话,捂着膝盖缓了一会儿我才发觉陆知昀的视线正诡异的落在……我的屁股上。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他是想到哪里去了,却嘴笨得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我伸了伸腿,身体力行地向陆知昀证明自己,话到嘴边还是觉得尴尬,最终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我没事。” 这三个字说出口,我们两个人同频地松了口气。陆知昀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他的声音时断时续地传来,三言两语地勾勒着昨夜我的罪行。 他说我白天看着老实,怎么入睡后就变得多动,对他上下其手不说,但凡他流露出一丝侵占我领地的意图,我都恨不得予以掺杂着浓重个人情感的还击。 简而言之就是,只允许我睡着了骚扰陆知昀,不允许他来动我。 于是陆知昀一夜醒了好几回,他的言语中满是哀怨,说之前我病了或者喝了酒之后都睡得挺踏实,最后甚至补充了一句:“裴南,你睡觉的时候是一只社会化程度不够的小狗。” 那这很坏了。 我在心里附和了他一句,但还是头也没回地去了卫生间洗漱,独留陆知昀又气得锤了两下被子。 浴室镜前的崭新牙刷摆得像博物馆展品。我关了门隔绝掉外面的一切,独自捏着薄荷牙膏发怔。 我有些不敢看镜子,不知是昨夜睡前没有注意,还是过了一夜之后才变得明显,此刻镜中人脖颈处的红痕在灯光之下泛着暖调的粉——像陆知昀总用来标注重点的荧光笔颜色。 果真留下印子了……我对着镜子调整自己的衣领,好在能够遮住。但我想到陆知昀方才对我的指控,决定睚眦必较一下,我这回是占理的一方,质问的话说出来都充满了底气:“陆知昀,你有没有话想对我说?” 第34章 “比如……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见他眼神迷茫,循循善诱地引导他说出来。 他依旧摇头,接着下床朝我走过来,扶着我的肩膀将我从头到脚都看过了一遍,略带迟疑地说出口:“圣诞快乐?” 我愣了愣,没有过圣诞节习惯的人即便属于圣诞的红绿色装饰彩带已经轰轰烈烈地挂了半个月有余,依旧没有察觉到这个日子已经近到不用一个手就能数完。 陆知昀绕过我去刷牙,我心里的火被他这始料未及的一句吹灭了些,但还是想让他自觉承认错误。他嘴里全是泡沫,转向我的时候带来一阵薄荷味的气息,似乎是我动作之间刚刚拉上去的衣领又自然滑落,陆知昀指着我的脖子,话说得含糊不清,像是险些要将牙膏泡沫给吞进肚子里似的:“你是说这个?” 他笑了一下,大概是看见我的表情在肉眼可见地变僵硬,等到陆知昀将嘴里的泡沫吐掉,又捧了把水当做洗过脸,他才意有所指地说:“我下次注意……” “嗯。”我硬着头皮应了一声,昨晚我们两个都没吃正餐,现在早已肚子空空,幸好从超市买回来的加热即食的海鲜饭还在冰箱,我思考了片刻,决定和陆知昀分工一下,“你——去把床单换了,我把饭给热了。” “那今晚呢?”他听令,走回床边把被子抖了抖,但也仅限于此,就故意放慢了动作反问我。 我蹲着在冰箱前面翻找,听他这样问,艰难地转身仰视他:“你还想做什么。” 其实我知道自己讲这话就是明知故问,能做什么,做点在学生公寓里做着束手束脚怕被人投诉的事情。 我表情严肃地制止了陆知昀:“不行,你别忘了,过几天就出门旅游了……” 后半部分我省略掉了,我们两这样四舍五入算各取所需,但说到底纵欲的不止我一个,屁股疼的只有我,我可不想因小失大导致准备了很久的旅行泡汤。 等到陆知昀换好了床单,我也加热好的饭给端出来了。 平心而论,作为速食这个海鲜饭味道不错,奶香混合着咖喱味飘了满屋,不过看着陆知昀和我一起吃两份只要七磅的盒饭心里还是忍不住五味杂陈。 好像一切都是一场梦,我和陆知昀按照正常的轨迹行走就绝对不会遇到彼此……我变成了往嘴里机械地塞着米粒,一边低着头暗自神伤。 这算不算得上我迟来的贤者时间。 当然,低落只是我一个人的情绪,陆知昀并未察觉到,他给我分享着有些恶俗的八卦:“裴南,之前有外国人情侣直接在ensuite的厨房做……” “李云帆和我讲的,他说的应该没有假。”陆知昀见我抬眼看他,更是来了兴致,他说得笃定,我却听得心惊。 一阵后怕涌上心头,我用指节敲了敲桌子警示陆知昀:“要不我俩还是出门开房吧。” 他一下子没声了,“腾”一下站起来收了吃光的盘子。 没有课和作业在身后追着的日子就只剩下了安逸,我和陆知昀吃完饭就各自拿了瓶冰可乐缩回了床上,冬日里的阳光均匀地洒在我们身上,我险些就又要睡过去。 “裴南,裴南,宝……”但陆知昀不让我睡,我感受到他在搬动我的手,可我懒得睁开眼睛,就任由他摆动着我,谁知他见我没反应,开始坚持不懈地叫着我的名字。 ——直到他差点叫出了那个让我面红耳赤的称呼,我才终于不再装死下去。阳光晒得我浑身都发热,我用手背贴在脸颊两侧降温,不大好意思地纠正陆知昀:“从小没人这么叫我,我不大习惯。” 重点不在这里,陆知昀和我都没纠结,他示意我低头看,我这才发现,刚才他往我的手腕上面戴了条手链。 他说这是圣诞礼物,不过是他之前就买的,只是看着适合我,所以让我不必为回礼发愁。 “那是借我戴?”我抬着手仔细看,四瓣花的形状,中心还镶嵌着一颗钻石。 陆知昀对我摇头:“怎么可能是借你的,我给出去的东西,自然是以后都送你了。” ==================== # 借来的 ==================== 第33章 “今天是,2024年的12月,额,26日。” 我坐在副驾驶上,将镜头贴在车窗玻璃的上面拍视频:“我现在正在……” “挪威的奥斯陆。”我还没说完,陆知昀便接话。 圣诞节过后我和陆知昀如愿迎来了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第一次单独旅行。 从爱丁堡出发,两个小时不到的飞行时间,我甚至还没来得及打个盹,困意刚刚上来飞机就已经落地开始滑行。 我们这次计划自驾,从租车到定酒店陆知昀说一切都包在他身上。 我乐得清闲,只是背地里还是提前给自己的驾照做了英文公证。 而我打开摄像头的起因,只是远在国内的父母似乎对这趟旅程有着胜过我的热情,总是催促着我拍点,多拍点。 我和父母在很多年来都维持着一种至近至远的关系,就比如我从朦朦胧胧意识到自己好像不会喜欢女孩子的高中时期就选择了保守秘密至今,而一切生活里日常琐碎的小事我都秉持着乐于分享的态度。 镜头被我对准着奥斯陆路边的薄薄一层积雪,而陆知昀突然地出声让我免不了手抖了一下,我匆匆关掉了镜头。 好吧,看来这个视频是发不出去了。 如果说是和朋友们讲起我现在的生活,我无法略过陆知昀的存在,但在和家里报备的时候我总是巧妙地隐瞒了陆知昀的真实身份。 他大多数时候只是我的邻居,没有具体的名字,有的只是一个同为中国人的身份。在这次旅行里他化名为我的研究生同学,更多的信息则是一点都没有透露。 刚开始我也在内心愧疚过,是否这对陆知昀不大公平,而事到如今唯有我对着家里出柜才能弥补一切————那就这个必要,既然我和陆知昀注定要分开的,况且他和我的父母这辈子也不会有机会碰面,我何必给自己徒增事端。 车是陆知昀租的,启程自然由他来开。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原因总是怀疑陆知昀是不是太久没开过右舵的车了,还是有车子没换雪胎的客观因素在,一路上让我一颗心七上八下地乱跳,也再没了心思拍视频分享,残存的兴奋劲让我只是默默看着窗外,企图用自己的眼睛拓印下一切。 车子的电台被陆知昀打开,自动播放着挪威语的广播,我想试试有没有什么不需要懂小语种就能够鉴赏的音乐频道,结果调了半天依旧是叽里咕噜听不懂的东西。 放弃是件最简单的事情。 我干脆调小了声音,当作陆知昀驾驶时候的bgm,然而陆知昀的声音越过广播,他突然问我:“裴南,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挪威吗?” 他问了一个我始料未及的问题,好像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从答应陆知昀一起旅行开始都几乎没有参与过决策。 “来看雪?”我用手撑着脑袋开始头脑风暴,手肘搁在车窗玻璃上,直到冷意钻进我的羽绒服袖子才缓缓地回答了陆知昀。 他不说对,也没有直接说不对,只是一个劲地叫我再猜。我说来看极光的,陆知昀沉默了半晌,通知我说这次安排的行程里没有往北极圈去, 很大概率是看不到极光的。 那么显然也不是这个答案。 两个回合下来,我很快地就被打哑谜的陆知昀给磨掉了耐心,自暴自弃地说:“你该不会是觉得北欧是lgbt友好所以才来的吧。” 陆知昀很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但驾驶的时候禁止调情,我毫不留情的把他的脸推了回去。 “看路!别看我!” 第一个晚上的景观酒店在奥斯陆开出去两小时左右的地方,进去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问了下陆知昀这一晚得多少钱。 他看着我的眼神里面写满了“没出息”三个字,check in结束走到没人的地方时他就一把扼住了我的手腕。 侧边的骨头被他勒得发疼,陆知昀却是一脸委屈的样子,就好像是在我这里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已经能够习惯性地对他这个样子置若罔闻,我们的房间是一座独立的木屋,我拿了房卡开门,整面的落地窗后就是一览无余的峡湾风光。 积雪覆盖着深林,冰河从峡谷之间流经,正是日落时分,夕阳金色的余晖照亮了水面。 陆知昀悄悄挪到我身边,我抬起头看向他的时候他也正看向我,他幽深的眼睛里映着落日的光,我被他看得肉麻,不自在地又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移开视线。 “裴南,好看吗,”他突然问我。 显然这是一个答案能够确定的问题,我用非常大幅度的点头来回答他,陆知昀这才讲出了他的真实目的:“我都说了我来规划,你不要心里总想着把这笔钱a给我。” “毕竟我整天白吃白喝你做的饭,你也没有找我要饭钱。”他似乎看出了我深吸一口气之后想要同他辩驳的内容,就抢在我开口之前迅速地补充。 第35章 他说得没错,这句话彻底堵住了我想要反驳的欲望,但抵挡不了我心里的五味杂陈。 我渴求有来有回的一切,即便我不在意自己是否有多付出的部分,可事实上陆知昀能给我的就是比我能够还回去的多得多。 我害怕自己亏欠他良多,就像雪球会越滚越大。 但现在嘛,既然陆知昀都这么说了,我暂且按下不表。我走到床边坐下:“好吧,谢谢你愿意当我的金主。” “那今晚?”陆知昀亦步亦趋地跟过来,在我身旁坐下。 “今晚……”我心道男人果然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但表面还是对陆知昀笑嘻嘻的,然后好脾气地讲出决绝的话来,“想都别想了,你还没告诉我明天得开多久车。” 他的神色顿时变得正经,手指凭空在空气里给我点着一二三:“还差两个小时到斯塔万格,再过去五十公里就是轮渡,明天我们早晨往斯塔万格开,下午从博肯峡湾轮渡坐船就能到卑尔根。” “嗯,那明天我们可以换着开。”干正经事的陆知昀看起来还是有那么点靠谱的,我顺势低头,今天一路颠簸也实在是累了,我罕见地在陆知昀摆出示弱的、需要依靠他的状态,把自己的脑袋埋进他怀里,甚至在他揉着我后脑处头发的时候没有反抗。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从未将自己对陆知昀或许有那么点生理上的吸引力视作好事,但做了全套旅游攻略的陆知昀值得亲一口做奖励。 于是我凑上去,轻轻贴上他的嘴唇,他瞪着眼睛,睫毛在乱颤,虽没有继续深入下去,可陆知昀的手扣着我的后颈不放。 直到我们两个都开始狼狈地缺氧。 我别无他法,想给陆知昀的嘴角来一口。 还没等我真的用了力气咬下去,只是牙齿磕到陆知昀的嘴角,他就立刻放开了我。 “裴南,你属狗的吗?”陆知昀似乎是没想到我会来这一出。 他惊讶地叫,看得我没忍住笑出声来,我看他一副吃瘪的样子更是存心逗他:“我当然不属狗,我属蛇的,你不是知道我生日在哪天吗?” “当然知道,”陆知昀的声音闷闷的,他说,“你明年的生日,可以只和我一个人过嘛。” 我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就开始放缓了语气搞煽情,毕竟离我生日还早,照目前的情况来说,今年的生日祝福大多都只能线上解决,能在我身边陪我过生日的也许真的就陆知昀一个。 稀里糊涂地我也就这么答应了,随后我就不和陆知昀在床上坐着干耗时间。窗外的光渐渐暗下去,时间不早,我起身去收拾行李。 - 我知道陆知昀一定是特意定了只有一张床的房间,按理来说,更深一层的接触都已经进行过了,我也不需要再另外做什么心理准备。 只是当我先行去洗漱完毕,换上睡衣坐在床上等着陆知昀的时候,心里还是生出些奇妙的怪异感。 于是当陆知昀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我抱着被子在沉思的样子。 他问我在想什么,说话间,他绕到床的另一侧掀起被子很自然地就钻到我的旁边。 “没什么,”我随口答应了一句,松开一直捏着被子的手,从床头捞过我的手机,但拿到手里却又不知道该看什么,漫无目的地从一个软件切到另一个软件,突然又想到在开来酒店的路上陆知昀问我的话,“在想你今天问我的,为什么要来挪威而已。” “因为奥斯陆是幸福之城啊,所以我想和你一起起来。”陆知昀说,“而且李云帆给我推荐了这条自驾的线路,他说体验感还不错,就是不经过特罗姆塞,看不到极光和狗拉雪橇了。” “不过没事,下次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再来。”这句话像是陆知昀说给自己听的。 我没有保持清醒,但是非常煞风景地提醒他,按照我们达成的约定,这将会是我们两个在一起度过的唯一一个冬天。 “好啊——不过下次你能不能不要那么隐晦,什么‘幸福之城’,要搞点浪漫,还不如直接去巴黎。”我说话的时候也像完全忘了这回事,顺着陆知昀就讲了下去。 原本我在整理可以分享给爸妈的照片,意外拍进了陆知昀声音的那条原本已经被我点了删除键,但我的想法说变就变,立马又把它给恢复了回来。 陆知昀关掉了他那一侧的床头灯,他揽着我的肩膀催我也睡。 微弱的灯光里,他的眼睛像一条又深又浅的河,我曾经以为陆知昀很好懂,自诩自己只花了很短的时间,便能说得上了解他。 好像这样的想法并不准确。 第34章 今天是,2024年的12月27日…… 好吧,并没有录制。 睡前的时候我为自己想了和昨日同样的开场白来开启新的一天,事实上真正醒来的时候我的脑子已经被其他东西占据。 我其实很少在刚醒来时思考,除非这一夜实在睡得不太平。 而这个“不太平”倒不是指睡得不好,只是一场梦太奇异,梦里场景已经切换成了国内,周围都是干燥的,唯有我周身在下雨,淅淅沥沥地淋湿了一片,在这样一场充满着潮湿水雾梦境当中,陆知昀死死地抱着我不放。 他像藤蔓一样缠在我的身上,我被勒得好紧,近乎快要不能呼吸,我让他松开我。 可梦里的陆知昀好像听听不进去话一样,也许这才是他的本性,只是在梦里我没有看清,他说他不松手,从缠上我的那一刻起,他就不会再松手了。 等到我大喘着气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陆知昀略带担忧的眼神。 他看起来已经醒了很久,一只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穿过我的肩膀搂住我——原来不全是梦,是陆知昀把我搂地太紧了。 我原想先发制人,责怪陆知昀不好好睡觉非要这样缠着我才让我做噩梦,转念又想起之前他讲我睡相不好,不由的又是一阵心虚,生怕昨夜我又无意识地做了相同的事。 “怎么睡成这样,难道是昨晚看星星把你吓到了?”陆知昀打量着我,他似乎早就注意到了我的异样,竟然连昨晚我们两个已经躺下,他却一时兴起又拉着我起来看到的星空都无端受到了牵连。 多无辜。 我把他扣在我肩头的手拍开,然而下一秒陆知昀就变本加厉的用腿压住我的腿。 我还在忙着复盘自己的梦,它在暗示我什么,莫非是说陆知昀会缠着我不放手。 怎么可能,等我真的回国了,不说三个月的时间,也许三周不到的时间,他就该把我忘干净了。 陆知昀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也许在他的视角看来,我一醒来就维持着一种惆怅的盯着天花板的姿势不动,所以他才会用那样的眼神来看我。 “醒都醒了,今天还有好多路要开呢吧。”我意识到陆知昀还在小心的地看我,想就此揭过这个话题,我催他起床,一句话说完他却故意和我作对一样,用被子把头整个蒙住了。 - 出来玩最忌讳的就是把莫名其妙的个人情感写在脸上,我深谙这一点,因此从床上爬起来了,那一瞬间我就已经完全忘掉了那个奇怪的梦。 更别说让陆知昀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从酒店出门前往斯塔万格,我自告奋勇知道路程由我来开。 陆知昀本能地想要拦我,毕竟我上次摸方向盘还得追溯到八月没有来到英国的时候。 在他将信将疑的目光中,我犹豫了片刻,但还是坚持说:“总不能让你一个人累着开一整天吧,后面去卑尔根的路还有盘山公路,等后程再换你开。” 他最终还是同意了。 出门前,我怕自己心慌查过的攻略上说,沿海的公路下过冻雨之后会结出一层薄冰,可实际上路况看着不错,残留下来的雪也早就被清理到了道路两侧。 我的余光中陆知昀像我昨天坐在副驾驶一样,举着手机到处拍。 只不过和我不一样的是,我的镜头对着车窗外的风景,陆知昀的镜头却总是有意无意的从我的身上扫过去。 中途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我问他都拍了什么。 他看似大方地把手机递到我眼前,滑动相册的手却飞快,转瞬之间我似是而非地辨认出其中一张似乎是我握着方向盘的手,虚焦的背景里是北海巨浪拍打在岸边。 岩石高耸,白浪翻滚,然而在这张照片里只落得个虚焦的下场。 我忍不住笑陆知昀有没有点主次之分,他对自己的摄影技术避而不谈,只一味地和我说万一赶不上冬季班次缩减的轮渡,当心得滞留在桑内斯一晚,或者是悲催地绕路三百公里。 我盘算了一下时间,陆知昀功课做得足,预留出来的时间只多不少。 但真正在公路上自驾,冬季时会增高的事故率还是让我们的速度放慢了不少,再停下去,别真的赶不上了轮渡了。 从mortavika-arsvgen轮渡出发——我知道挪威语对我来说是阅读天书也不为过,总之我记得它大致是这样子拼写的,如果有错,那么也请原谅我吧,在航行了半个小时之后我们便重新回到了陆上。 第36章 下船之后驾驶员从我换回了陆知昀。路边积雪相较于我们昨日经过的路段多了不少,阳光直射下的雪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反射出的光线照到眼睛上会造成雪盲。 我记得车上有偏光镜,拿出来装上的时候陆知昀在旁边看得,可以说是肃然起敬了:“没看出来你还知道这个,不是说没看过大雪嘛。” “亏你还说之前来过挪威,连最基本的都不知道。”我心里忍不住骄傲,却又忍不住打探,“你之前来那次,也是你开车?” 他没说话了,支支吾吾地让我听不清楚,风声、脚踩过雪地发出的吱吱响声、走过去开车门的声音,全部混杂在一起,一层纱一样地掩盖住了陆知昀的话。 我的心里跟着蒙下一层纱,但我已然知道自己即便再好奇,想追问下去也只能得到一个自讨没趣的答案。 秘密并不是专属于我的东西,既然陆知昀不愿意告诉我就算了。 我这样想着,只不过多在室外站了一分钟的时间,风就近乎将我整个人穿透,眼睛也好似真的要被雪的反光给刺到。 后面的路多是有积雪的山路,途中还要经过密集的隧道群。我和陆知昀不知为何就开启了沉默,我想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害怕开车时的闲聊会导致分心。 但率先到来的意外并不是分心所造成,从海于格松开出去不久,在我们的沉默还没打破的时候,车子就先罢工了。 陆知昀试着转动了几次钥匙,仪表盘的显示灯光都微弱得像是将熄的蜡烛。 我心里似乎还在赌气,在他开门下车检查的时候装作在看租车公司留下的手册。 心里又气自己多嘴,为什么非要刨根问底地追问陆知昀,上次来能和谁来的?不愿意告诉我的话,那么不是前男友一号就是暧昧者二号了。 明明我说服了自己很多遍,可心里就是在意这件事情,在意到没法和自己想要的那样立即将它抛之脑后。 陆知昀绕着车走了一圈,我和他隔着前挡风玻璃对视,他看着倒是平静,我却没捱过两三秒钟的时间就败下阵来,认命地跟着下了车。 他似乎已经找到原因,掀开发动机盖给我看:“应该是温度太低,电池没电了。” 山区里手机也失去了信号,幸好视线之内不远处的地方就有一个紧急电话亭,我们还算顺利地打通了救援电话。 电话那头的救援队似乎对这样的事故已经习以为常,只叫我们等着人来就行。 汽车的电池罢工,车内的空调因此也用不了。陆知昀和我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然后默契地转身回去开车门窝在了车上等救援队来。 “其实我上次来挪威自驾是夏天,”他突然说,我的余光瞥见他在看我,但没有还给他任何的反应,只是默默地低头摆弄着副驾驶前抽屉里的玩意。 他似乎在等着我予以回应才接着往下说,所以我微乎其微地嗯了一声,我听见陆知昀笑了:“裴南,我今天才发现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喜欢我一点,你浑身正在往外冒酸味。” 自恋鬼,我在心里接话。 他接着又自顾自地说:“我们下次再来的话可以去北极圈里,上次我是和我本科几个同学一起来的……” “你不用向我解释,我没有多想,”我没关系他说完之前打断了他,心里却回到了我昨夜做过的梦,像是和现在一样的场景,窗外是簌簌的风雪,而我和陆知昀在车内,只有彼此。 我是在这一瞬间醒悟了吗——我已经不想再思考下去了,在最需要保持温暖的现在,思考的唯一结果只是消耗掉我体内的热量。 既然这是我和陆知昀在一起过的唯一一个冬天,最好的选择就是永远地记住这场雪吧。 第35章 等待救援车赶来的时间里我的工作变成了在起雾的车窗上面画雪人,陆知昀侧着身子看我,时不时指点一下我的简笔画顺带发表意见,比如我不能给雪人点了两个眼睛就不管嘴巴,笑脸的幅度都恨不得亲自操刀。 就这样似乎没过多久时间,后视镜里出现了黄色救援车的踪迹。 我立即抬手囫囵地擦拭掉车窗上的雾气,雪人融化在了我的手里面,化作一整个手心还带着黏腻的潮气。 陆知昀先我一步地开了车门,冷风吹过来我的手心变得更冷,我真想躲在风吹不到的车里不下去,但秉承着那点责任心我还是心一横下了车。 和当地救援队直接沟通的工作显而易见将由陆知昀接管,我旁听的同时见缝插针地对着冻僵的手心哈气,企图让它回温一些。 从稍显别扭的英语口音以及飞快的语速当中,我努力截取了一些关键信息,车子抛锚在冰天雪地的原因大抵就是电池亏电这么简单,而电池大概率是昨晚我们在检查车况的时候不小心误触了车顶灯,才让电池缓慢地把电都放光了。 救援队员将开来的那辆车熄火,拿了低温搭电线连接上我和陆知昀的车。 这一番操作我看不大明白,却也实在新奇,救援队员动一步,我的目光就跟到哪里。 陆知昀拽着我站得靠边一些,他突然牵我的手,像摸到冰块般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刚才一起在车里的,怎么就你的手变得这样冷。” 我听不出他的情绪,心里猜他其实早就注意到我在搓手,却幼稚到做出一副在嫌弃我手冷的样子。 我将手指插进陆知昀的指缝当中,同他紧紧地扣在一起,故意和他唱反调:“我们南方人,冬天没这样冷过,这一时半会哪能习惯。” “就算是北方人,冬天和挪威比也差远了。”陆知昀注视着我,他也在同我较劲,“那爱丁堡你呆得习惯吗,苏格兰的冬天倒是和北京的差不多。” 都暗示到这个份上了,我自然能意识到他突然讲这个定是话里有话的,然而我选择了佯装听不懂,三言两语就应付了过去:“我又没在北京过过冬天。” 眼见着陆知昀深吸一口气,他似乎酝酿了很多话,想要对着我倾泻而出,可正好救援队员的工作快要完成,我甩了两下手,想要松开陆知昀。 可这时他的力气明显比我更大,别无他法,我只能就这样牵着他走过去。 好在北欧开放并不是谣言,那救援队员甚至都没有分给我们交握在一起的手一个眼神,就开始向我们提及救援账单的事情。 我脑海中还是习惯飞速地将数额换成人民币,心里忍不住暗道,怪不得救援来得这么快。 陆知昀和我对视一眼,他就爽快地递了卡过去,又极小声地对我说:“你别忘了,我们的车是租的,有保险。” 我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和缓了下来,送走了救援队之后就催促着陆知昀继续上路。 经过这段插曲,接下来往卑尔根的路在对比之下显得格外顺利。 日落之前我们到了陆知昀定好的住处,和昨晚的不同,在卑尔根我们住在港口旁的一座红顶小房子里。 水天在我的眼前交汇,远处的山上还留有未化的雪,像是在山上撒了一层糖霜。金色的夕阳倒映在水面,中间悬挂着一轮橙红色的太阳。 放完行李的功夫,我站在窗户前端详半晌,得出的结论是这落日实在是像咸鸭蛋黄挂在了空中。 想吃咸蛋黄了。 显然,在北欧突然想吃咸蛋黄可以算是无理取闹了。不过卑尔根有出名的鱼市,陆知昀告诉我,这间民宿可以自己做饭,去鱼市可以买些食材回来来解决今天的晚饭。 但我一直不见陆知昀的踪影,从卧室找到卫生间又找到我们刚进来时放行李的地方,我才发现陆知昀正蹲在两个箱子面前翻箱倒柜。 我问他找什么,他抿着嘴什么也不说,只是把手伸到我的面前,好像在和我说:心疼我了吗,没有?那还不快点来心疼我。 眯着眼睛找了找,我才发现陆知昀的手背上破了浅浅一道口子,看起来似乎是流过血的样子,只不过的确伤得不重,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划到的而已。 “找创口贴?”我心说我再不发现马上就愈合了,可还是跟着蹲下来在行李箱里翻着了一番后示意陆知昀伸手,让我来处理,“什么时候……受的伤?怎么不早点和我说。” 我中间忍不住犹豫了一下,也是,除了陆知昀没有人会把这一道口子当作受伤来看待。 但这套关心明显陆知昀十分受用,在我低头给他贴创口贴的时候他也跟着低头,几乎同我是额头抵着额头,他说:“最后关引擎盖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 那可真是太不小心了。 我神情复杂地看了陆知昀一眼,他并未察觉,甚至顺势就要将脑袋靠上我的肩膀。 装创口贴的小袋子里被我随手塞了只圆珠笔,收拾行李的时候只当没注意,现在我想到了他另外一个用处。 于是,我在陆知昀贴了创口贴的地方,画了个小雪人。 和今天我画在车窗上的一样,雪人的嘴角翘起一个傻兮兮的弧度。 第37章 “起来,”画完之后,我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陆知昀,他正变化着各种角度欣赏着这个雪人,我便推推他肩膀,“趁还不是特别晚,赶紧再出去逛逛。” 预估的时间出了错,实际上等我们真正到达鱼市的时候,夕阳的余晖敛尽,灯光已经亮起。 还是晚了一些。 鱼市在离码头不远的一块空地上,空气漂浮着海洋带,来的咸腥味,我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换成小口地用嘴巴换气,控制着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冒犯。 陆知昀显得比我自然不少,他看到些不常见到的东西就停下来问我要不要尝尝:“来点鲸鱼肉?驯鹿肉也可以试试。” “别想害我,”我借着翻译软件才把招牌上写着的各种商品名字一一辨认清楚,然后选了几项看起来比较正常的问陆知昀,“帝王蟹腿,三文鱼和鳕鱼拿回去煮汤……炸薯条和生蚝就算了吧。” 陆知昀得了我的指使刷卡,我想他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可还是非得对着我来一句:“为什么不要生蚝?” 笑话,平时也没见这人多喜欢吃,就是要听到我说出那句,怕补肾补到我们两个人一起在挪威兽性大发,揣着一肚子海鲜就开始进行一些饭后运动。 后面的画面就不能播了。 所以我没理他,转而接过好心摊主额外送给我们的一盒鳕鱼肝酱,小小一盒,捧在手里看着跟猫罐头似的,闻起来也像是猫吃的。 陆知昀见我注意力不在他身上,也像只抛媚眼失败的猫哑了火。 回去民宿的路上陆知昀再次开闸,喋喋不休地控诉我冷暴力他。 我斜了他一眼,将话题生硬地转回到我们今晚吃什么上面:“蘑菇,洋葱,小葱和土豆,一会儿回去前路过超市,记得买一下。” “裴南,你回国要不真的考虑改行当厨子去吧。”陆知昀向我提议。 我听出他话里面调侃的意思,只淡淡回了句:“不要,就我这水平赚不到钱不得把自己饿死。” 说到底,目前我的留学生活四舍五入已经过半,可要问我真的在哪里长进最多,还得是厨艺。 彼时我也是能躺着等外卖来,绝对不会坐起来自己下厨的人,来爱丁堡这段时间已经能够熟练地规划好我和陆知昀两个人的饭。 就两个人,多了就不行了。 至于其他方面,旅行算是走马观花地看过了一些风景,以后办个签证都得麻烦不少,怕是也没有心思再将这些路走过一遍。 而我的英语依旧糟糕,上课时的苏格兰口音适应了一段时间之后已经能够勉强跟上,我的口语却和来之前比称不上有什么长进,出门在外有陆知昀在我就非必要不开口,就算我得开口说,也是靠“这个”“那个”来解决一切。 可这样的生活实在快乐,只是想到我未来得拼命工作,好久才能赚回我这一年花的钱,我不禁变得有些惆怅,开始对着车顶叹气:“怕是以后开始工作,连自己做饭的心情都没了,陆知昀,你真是运气好,撞上了我厨艺水平的巅峰期,你得珍惜这段时间,等回国咱俩就碰不到一处了。”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当我说完这句话之后,身边久久地没有回应。到住处的时候我下车,才发现陆知昀的脸色变了。 不似同我耍性子的时候那样在等我去哄他的暗示,他的平静深深地沉入夜色,让我看不清楚根源在哪。 搞什么嘛。 民宿的厨房是开放式的,陆知昀放下今天的战利品之后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我没有立刻去靠近他,而是字斟句酌地回想刚才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 好像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第36章 我知道陆知昀的情绪为什么会突然变化,但我想说,这次他和以前不一样。 好像是真的不高兴了。 尽管陆知昀已经拥有了世俗层面上最有目共睹的两个优点,兜里的钱和外在的脸,他终究不是完美的人,过去我自诩自己包容他多过于他容忍我。 现在想来这何尝不是我对自己的纵容。 一点小事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然后直到此刻,雪球朝我砸过来了。 我错在哪,错在误以为自己太过清醒,就要昭告天下全世界都得和我一样清醒。 有些事情我自己心里清楚就好,没必要总是挂在嘴上让人扫兴,比如我总是想提醒自己提醒陆知昀,别忘了我们两个毕业就得分开。 这样想,我好残忍哦。 所谓清醒不应该和残忍画上等号,再者,我产生自己和陆知昀没有可能走到最后的想法并非是在为自己而感到自卑,只是用客观的眼光来审视我就是和陆知昀中间隔了条天堑。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住进了同一个公寓,我永远不会和他这种人有接触。 他想试探我,我关于北京的看法就是关于他的看法。但我无意让自己得到一个攀附陆知昀的罪名,又狠不下心和他回到原先干脆不开始的阶段——也早就无法回去了。 不同的家境、城市,未来我们也会重新变成两条平行线。 明明我已经给自己很多心理暗示,不要提前为半年之后的事情悲伤,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把伤人的话给挂在嘴边。 罢了,反正现在说什么都晚。 陆知昀像是心里面憋着股气,他一言不发,也不朝我这边看。 我该去妥协,但现在我尤为的恨自己己拥有一个温吞且死板的性子,我的内心像一潭丢了很多石子进去却除了默默地荡开的涟漪之外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水面。 我不会带着龃龉过夜,这种行为只会让我们水瓶座在关于感情的事情上面变得愈发臭名昭著,我的性格也注定了我不会同他就爱不爱怎么爱这种事情展开一场激烈的争吵。 但此刻我也不懂该怎样开口去向陆知昀道歉,只能依靠——偷窥。 没有哪一刻我比现在更加庆幸欧洲人总是倾向于将厨房设置成开放式,民宿网站上面的户型图将这间房子一楼通透无比的客餐厅介绍得天花乱坠,什么适合一家人在做饭和用餐时都能够拥有眼神的交互,似乎因为这个原因就得使它的价格顺理成章地翻倍。 而现在,它的用途变成了我单方面的偷看。 洗菜的时候我看陆知昀,开火的时候我看陆知昀,切菜的时候我还看他……哎!还没等到下一步动作,我就切到手了。 我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总算从陆知昀身上转移到自己的手上。 食指的指甲旁被刀划开了道口子,血很快就流出来。我刀工一直很一般,切菜的速度慢得仿佛是美食博主的炫技视频开了慢动作,这次算是因祸得福,被刀划开的伤口不大。 我想像陆知昀一样大张旗鼓地演一通,然后把他给召唤过来。 事实上我只是挤着那道口子,在水流下冲到不见血,又打算去拿了创口贴给贴上。 但关上水龙头之后我迟迟没有转身,像躺在地上装死的主人在试探自己的小猫小狗们是否会来营救,我抱着一丝的希望在猜测陆知昀是不是会注意到我的动作。 没有看具体等了多久,总之我一直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等到我象征着我耐心的血条彻底地耗尽,我恨恨地转身。 至于那么生气吗,对,是我多提了几遍我们毕业就分开,这不是事实吗,讲点真话都不行?我有这么过分吗? ……行吧,我确实有点过分。 我转过身去的时候才发现陆知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站起身来,他的目光定在我身上,手悬在空中显得有些无措,我一转过来就开始掰弄着自己的手指。 似乎也在一直等着我过去。 “看看?”最终还是他朝我迈步走来,我久久迈不出去的脚步让我变成了内心独白能写几万字的矫情人,我没法坦然地对陆知昀展示一个自己处理的话两分钟都不需要的伤口,尽管现在这个节点值得我小题大做一下。 我别扭又挣扎地对陆知昀伸出了手。 他捏着我的手指,拉我回去了放创口贴的箱子前,像不过几个小时之前我刚刚帮他处理的那样帮我贴上。 我任由着他摆弄我的手,陆知昀问我要不要也画个雪人上去,我犹豫应该给出什么样的答案的时间里他就已经很有行动力地翻找起了笔,我点头说好的时候他就打开了笔盖,一脸希冀地看着我了。 “不要雪人,”我想试着不那么完美主义一些,打量了一会自己手指上被贴得皱皱巴巴的创口贴,还是忍无可忍地将它从一角撕开,重新贴成平整的样子“既然是为了做鱼汤切出来的口子,你要画的话,画条鱼算了。” “哦,好,”陆知昀这样应答我,他弯腰,脸几乎要贴到我的手上,讲话时的呼吸弄得我手背不自在地发痒。 我从高处俯视着他,看他眼神专注地握着我的手,一脸庄重的样子,呼吸的时候睫毛微微地发颤,而后我的手上多了条小鱼。 第38章 是比我画的雪人更简单的简笔画——我就知道陆知昀其实根本不会画画,但凡他会的话,他不得早就在我面前显摆摇尾巴。 饭还得做,我和陆知昀之间没有讲清楚的话也不会被一条小鱼给冲刷掉,这些事情不会因为视而不见就能消失。 有当地特色的鱼汤做起来简单,我已经备好了所有的菜,就等着水烧开之后加市场能够买到的现成调料粉进去不停搅拌。 陆知昀非说我的手破了不能再继续弄,而他的伤口——经过不到半天的时间就已经全部愈合。 我没和他争,正好这点活一人一半,只是为了晚饭能够顺利入口,我没有听陆知昀说的跑一边坐着等吃就行,还是跟着他回了厨房。 “陆知昀,对不起啊,以后那种……”我看着陆知昀认真盯着锅的身影,在心里打了长篇大论的腹稿之后才叫了他的名字,话已经开口,却怕这个时候重复一遍记得我们毕业就得分开会得到适得其反的效果,于是我停顿了一下,换了个更加委婉的表达方式,“哎总之就那种话,我不会再讲了。” “真的啊,”陆知昀悠悠地转过身看我,他伸手在我的额头正中间弹了一下,这样做完他仿佛还没有解气,又顺手捏了把我的脸颊。 “当然是真的,”我装着龇牙咧嘴地避开,重复了一遍陆知昀的话,说话间手往他的腰上拍:“快搅!不然调料在锅里要结块了。” 他低声说了句好,我的心又变回了平静无风的水面,一条小鱼在里面也可以获得安生。 在这个时候一切两个小时和八公里以外的事情都不如锅里沸腾的汤重要,陆知昀往锅里加菜的动作实在生疏,三文鱼块从碗边掉进锅里,像是进行高台跳水一样刺激。 汤开始变得浓稠的时候香味随之飘散开来,陆知昀让我定夺了一下煮好了没,奶香味混合着鱼肉的味道,还发烫着的汤从喉咙口就开始向全身传递温暖。 我指挥陆知昀把好心的鱼市店主额外赠送的那盒鳕鱼肝罐头一起拿到餐桌上,顺便研究出打开它的方法,自己则动手将汤分着盛到两个碗里。 谁知陆知昀转悠了一圈又转回了我的身边,我问他回来做什么,怎么不坐下等我。 他眯着眼睛对我笑,伸手攥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整个人拉得调转了个方向,后背直接抵着柜子。 我的心跳立即开始不争气地加速,眼睛四处乱瞟着不敢和陆知昀进行突如其来的正经对视。 什么嘛,我忍不住在心里鄙夷自己,睡都睡过了,现在还在这里欲盖弥彰什么。 纵然晚饭前突兀地在厨房来这么一出有些奇怪,重点是我其实也挺乐意的。最后那点矜持顺理成章被抛弃掉,我说:“所以到底做什么?” 他往我的嘴唇上啄了一口,又很快地挪开:“不是你说的,出门旅行,不做吗。” 我深吸一口气,想要就陆知昀玩文字游戏的功力见长开展讲话,他抢在我有所行动之前松开了我的手,端着我方才盛好在一旁晾着的汤去了餐厅。 “鳕鱼肝罐头,腥味实在太大了,我怕吃了之后我们两个变成两只猫,趁着没吃提前亲一下。”陆知昀见我坐下,把勺子递给我。 他这番说辞显得无厘头里又透着几分真心,加上他刚才故意跑我面前亲我一下的行为,我合理怀疑陆知昀把逗我和招猫逗狗放在了一个类别下。 卑尔根鱼汤是来之前看过的攻略上受到一致好评的,然而鳕鱼肝酱只能说感谢店主的好意,实在是有些无福消受。 我已经尽量避开了诸如鲸鱼肉这类的黑暗料理,最终被维京人靠一盒免费的鳕鱼肝酱打败,倒不是说多难吃,只是固执的亚洲胃在不得不变成猫的时候会格外思念中餐。 我仍在小心翼翼地在意着陆知昀的脸色,唯恐自己简短的、被删减过所以显得没那么清晰的道歉会显得我真心不足而假意有余。 陆知昀朝我瞟过来,他状似不经意地和我说:“我给你的印象就那么不靠谱?” “没有啊,这是我第一次来英国之外的欧洲旅游,要是没你我得多花多少力气。”我听得出他想让我回答什么,不过我还是选择避重就轻地换个方向给出答案。 原谅我,这不是我不够真诚,我若是如实回答,势必会掀起新一轮的风浪。 他听完之后脸色平静,把我往他想要的方向领:“不是这次,裴南,你懂我想问你什么的。” 第37章 那可真是不得不说了。 我心想,早点开诚布公也好,不从底层逻辑开始交代的话我们永远也讲不到一处。我观察着陆知昀碗里的汤将要见底,自己也慢悠悠地舀起了最后一勺,无情的话等吃饱了再议。 “陆知昀,恋爱和生活是不一样的,”我不想讲什么高深的道理,譬如歌颂爱的永恒和伟大,现实生活当中可没有这种大思考,过不过得到一处就一句话的事情,他立即就想要反驳我,被我抬手制止了,示意我要继续说下去,“我现在连自己未来会在哪个城市定居都不知道,我没有办法许诺任何未来的事情。” 他立刻换上那种惯常用来示弱的表情:“可是,如果遇上了什么问题我们都是可以一起来面对的,你对我有点信心好吗?” “停,我相信你懂了我什么意思,再多说下去就没意思了。”我说,嘴角挤出一抹非常勉强也许也十分难看的笑,“就简单点,好聚好散,这样留在彼此记忆里的都是好事,我可不想闹到哪天被你家里知道,你爸妈对我说‘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 “我爸妈人挺好的,他们才不会做这种事情。”我听见陆知昀小声地嘀咕。 我几乎要哑然失笑:“我打个比方而已,我的意思是,我只是普通家庭,你可不是,同性恋也得将就门当户对。” “裴南,你都出来留学了,怎么思想还这样封建,”陆知昀的眉毛拧起来,他急于打破我一直以来的误解。 他说他家只是单纯的生意人,算是乘着政策东风的家族资源整合,忙碌和奋斗之后便直接起飞,却从头至尾和权力沾不上什么关系。 而陆知昀的父母对学历的天然崇拜,才要求他们对学校并没有什么眷恋的儿子在读完本科之后还得继续读下去,用一张文凭来换取他成为自己人生真正主人的权利。 我静静地听陆知昀说完,才有所动作,收了餐具推到他面前:“我的手还破着,你记得把碗给洗了。” 他这回倒是没说什么,按照我指挥去了厨房。我平淡的反应并非不相信他对自己家庭的辩解,简直是所有的留学生都会向你介绍他们来自普通家庭,而事实可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我努力让自己不再去深入地思考下去这些伤心话题,托腮看着陆知昀在厨房里忙碌又略显生疏的动作,这好像我们真的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很久很久。 - 赶了一天路,到达卑尔根之后又逛了市场做了饭,这一天下来我和陆知昀都累了,把厨房和餐厅都收拾好就恨不得立即钻回床上。 洗漱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则报道,人的大脑前额叶在二十五岁的时候才会完全发育成熟,所以过了二十五岁才会形成完整的爱情观。 就意味着那时脑子里不会整天再想着爱来爱去的事情。 于是关掉灯之后我和陆知昀躺在床上闲聊时,我提起了这个。 我说,现在所有自以为能够兑现的承诺,其实都是不成熟的决定。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我,顺带很不客气地卷走了我身上一半的被子,他的语调很平,声音沉闷:“你忘了吗,我比你要小一岁,所以就算你到二十五岁了,我也还有一整年的时间对你继续爱来爱去。” 讲不通讲不通,再讲下去我只会又把自己给绕进死胡同。 “诶,”我干脆滤过这个话题,敲门似的拍了拍陆知昀的后背,“被子,还我一点。” 听我这样说,他反而拽着被角的力气变得更大,我咬着牙威胁他:“要是给我晚上冻感冒了,明天滑雪就剩你一个人去,后面的车也就只能你一个人开。” 陆知昀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松手了。 这才对嘛。 - 最后两天的行程,除了赶路,陆知昀都奉献给了滑雪。 从卑尔根出发,沿着山川和森林之间的公路开出去一个半小时,就能到达位于沃斯的滑雪度假村。 一路上都是静谧的,树木覆盖着积雪,山峦连绵起伏。从卑尔根出发前我买了杯热可可带走,整个车内全部弥漫着温暖的巧克力香气。 陆知昀在开车,他干闻着却不能喝,于是企图用不断地和我搭话来让我也喝不成。 他问我之前有没有去滑过雪,又问我技术如何。我在他的骚扰之下,兀自喝完了大半杯热可可。 剩下的最后一点,趁着等红绿灯的间隙我递给他:“都问过一遍的问题,你非要再对着我讲一遍,是不是该我追问一下,怎么你连我的事情都记不住?” 第39章 真不是我威胁他,只是行前制定行程的时候陆知昀的确早就问过我了同样的问题。 我自然不可能是那种每年雪季一到来,就跨越地球飞往阿尔卑斯山或者北美开板的人,少数的几次滑雪经验也不过是大学时跟着陈修齐还有其他几个室友一起去室内的滑雪场。 还是因为凭学生证买票能打折才去的。 依稀能够回忆起来,我头一次滑的时候我磕磕绊绊地和陈修齐相互搀扶着才能够在雪地里面走得稳当,到后来多试了几次,也能自己仗着手肘膝盖都戴满了小乌龟护具慢腾腾地向前进。 我当时就是这样回答陆知昀的。 那天在我的房间一起吃完晚饭之后,我坐在自己的床上,而他坐在我床边的地毯上,整个身子向后仰进我的怀里。 他听完之后露出了带着遗憾的表情,表示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带着我多滑几天。 他会成为我最好的教练。 我不置可否地伸手把陆知昀的头发给揉乱,我对滑雪远没有到热爱的程度,此刻看着他正在真情实感地惋惜只觉得好笑:“所以问什么不早点问我呢?” “这不是以为你之前暗恋我呢,”陆知昀顶着一头被我蹂躏之后看起来形似鸟窝的头发,他视线向上看着我,“还是应该问你,为什么不早点说你喜欢我。” 关于谁先喜欢谁这样的问题堪比先有蛋还是先有鸡,自古无解,我知道陆知昀起了这个头之后就会就此喋喋不休下去,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拍上去捂住了他的嘴。 不过这些都是前言了。 托陆知昀的福,我才即将拥有第一次在室外滑雪的经历。 我孑然一身,而陆知昀为了轻装上阵地旅行也没有带自己的装备来滑雪,选择了和我一起用沃斯滑雪场可以租到的。 站在滑雪场内,我看见远处的尤通黑门山脉像被人揉皱了的锡纸,层层叠叠的褶皱之中堆积着仿佛从冰川年代就开始存在了的蓝调阴影。 昨夜的新雪积了好厚,向前走的时候会深一脚浅一脚地陷进雪中,陆知昀告诉我这是难得一见的粉雪。 “有没有觉得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运气都很好?”他问我,说话的时候向我伸出一只手。意思是让我拉着他走。 因为陆知昀在,我什么也没做就像被人壮了胆,所以我没有去牵他的手,就敢自己一个人向前。 “一口气也吃不成胖子啊——”似乎是我走向的方向不对,陆知昀三两步追着我喊,“怎么开始就想冲黑道,你之前学过的那些风险管理课难道是体育老师教的? 我立即尴尬地停下了脚步,缺少在雪地里面行走的经验,让我骤然像被抽走骨架的提线木偶栽进雪坑,雪镜都脱手飞出去老远,再远点就几乎能挂上周围杉树的枝头。 我就这样维持着一个在雪沫里显得荒诞可笑的姿势停下。 林间树木的每根枝条都承托着奶油质感的雪,当有风吹过过来的时候,那些雪块便从树梢上面簌簌地抖落。 陆知昀赶来解救我,从他行动的姿势就看得出来他是有经验的,板刃刮起雪雾也发出簌簌的响声。 我狼狈地被他从雪地里面拽起来,后面就变得小心而不自在地跟在陆知昀身后慢慢前进。 直到我的体力耗尽。 他领着我露天的咖啡站补充能量,到这时我已经觉得自己的护脸结满了冰霜,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所剩无几。 而陆知昀还显得气定神闲,简直和平时自己与他的关系对调,耍无赖的角色变成了我,我恨不得整个人挂在陆知昀的腿上让他带着我行动。 屋子里飘出咖啡豆烘过之后散发的极尽苦涩的香味,还应景地播放着曲调悠扬的古歌谣。陆知昀心里还记挂着早晨那杯热可可,试图刷卡再来两杯,被我给阻拦住了,欧洲人齁死人不偿命的东西,一天来一杯就足够了。 谁知付钱的时候pos机却在低温下死机了,卡上有再多余额此时也无济于事,我只能从自己最贴身衣服的口袋里掏出几张为了应急特意放着的,已经变得皱皱巴巴的纸币:“误打误撞居然还用上了。” 好在经过了一番折腾还是喝上了咖啡,我和陆知昀并排坐在原木长椅上,谁也没有说话,只是缄默地喝着杯中的热饮。 我看见远处山脊的积雪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好像白色的巨浪倒悬在天空当中。当第一块雪檐开始断裂,从悬崖上下坠的时候,轰隆声也随之顺着冻硬的空气传来。 “那里的雪,塌掉了。” 我指着东南方积雪崩塌的地方让陆知昀看,心跳似乎与雪崩频率共振着,然而开口却只剩下了干巴巴的话。 阳光反射在雪上,显现出一道完整虹圈,第一次有雪崩完完整整地在我的眼前发生,我忍变得难以抑制地兴奋,忍不住从长椅上站起来,手撑在陆知昀的肩膀上借力,妄图看到更加远的地方。 也许陆知昀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了,他静静地看着我暗自激动,等到我从激动当中缓过来重新坐下,他说:“这几天开心吗。” 我转过身去,视线正对上陆知昀的眼睛,他的眼眸像一汪深潭,映着背后的雪地和我。我尚存着亢奋的情绪,却没想到他问我这样走心的问题,于是我支吾着回应:“当然。” 陆知昀笑得异常温和,他抓过我的手,然后用手心贴着我的手心。 适合做些应景的事情来增进一下我们的感情,可惜冰天雪地我们都穿得太过厚重,如果想要接吻的话脖子得恨不得伸出去二里地,只能失去任何带有情欲色彩的想法。 我想陆知昀是懂我正在想什么的,他将我的手攥得更紧,然后对我说:“后天就得回英国了,要不回去再补上吧。” “嗯,” 我表示赞同,好像被陆知昀这么一说心里竟开始凭空想家,连冰雪都无法阻止一种炽热的情感从内心生出,“回去全都补上。” 第38章 滑雪很美好,和陆知昀滑雪更是。但直到从沃斯离开重回奥斯陆,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腿明显处在一个运动过度的状态。 在挪威的最后一天,起床赶飞机的时候我已经完全地精疲力竭,陆知昀企图用扯掉我身上的被子来要挟我,但我用酸软的双腿死死地夹着被子不放。 努力掀开了一点眼皮,我发现两个行李箱都摊开着,他已经将行李收拾了一半,于是我放心地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再不起床我就把你现在的样子拍下来,万一以后哪次你催我,我就拿出来循环播放。”陆知昀的语气被我品出几分无奈。我从床上坐起来,看见他的确正拿出手机预备对准我,也不管他是否真的开始了拍摄,我凑近了对着摄像头露出一个疲惫的笑:“那正好当做留念了,这可比冰箱贴和明信片更有纪念意义。” 可惜耍赖无效。 飞机不会等我们,我最终被陆知昀强行从床上给拖起来去了机场,飞行之前的广播还没有播完,我就迫不及待地戴上卫衣帽子准备入睡。 “裴南,裴南……”我的脑袋已经随着惯性靠在了窗上,陆知昀却在旁边小声地叫我。 我睁开眼。 这是我们正在奥斯陆以西的上空,窗外深邃的蓝绿色水道在积雪的山峰间蜿蜒分裂,偶尔有大大小小的船舶从下面经过,拖出一道细长的白色尾巴。 到达更高的高度之后,挪威的峡湾正在我的眼中褪色,我问他怎么了,压低了嗓子说出的话化作一团看不见的雾气。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我们下次还能一起来吗?” 这让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完全按照现实的话我想说大概率没有了,回国前剩下半年的时间里秉承着不能浪费签证的原则我也绝对不会考虑去同一个国家旅游第二次,仅仅两天以前我才答应了陆知昀再也不会讲这种残忍的话,所以我张着嘴愣住了。 我觉得自己向来是个是个不愿意说假话的人,但这一次想要说到做到的想法在我的心里占了上风。 我意图找到一个折中的回答,说话的时候我甚至没有敢直视陆知昀的眼睛。我依旧靠在舷窗上,闭上眼睛假寐,好似自己只是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之下给出了回应。 可以吗,但愿可以。 我先在心里这样回答了一遍自己。 然后我才对陆知昀说可以,却忍不住把自己的中指叠在食指上面,还没有等我完整的在心里默念出一遍对好运或者原谅的祈求,陆知昀就极其霸道地同我十指相扣。 “你继续睡呀,”把我吵醒的始作俑者现在正拉着我的手不放,罪上加罪的是他丝毫没有察觉这样的姿势下他存在感有多强,反而露出一种极尽无辜的表情。 我看了看时间,在一个小时之后飞机就又要落地,即便是现在睡着,落地也是昏昏沉沉的。我干脆不再倾斜着脖子倚靠在窗户上,而是换了个方向把脑袋搁在了陆知昀的肩膀。 我抬眼看他,又怕打扰到周围的其他人,所以我把声音放得很低:“明天就跨年了,你有什么安排吗?” 第40章 “还没,李云帆一放假就回国了,之前有其他人约我跨年出去玩,我想着要和你一起旅游就先全推了,一个也没有答应。”陆知昀说,他被我靠着的那边肩膀似乎不敢动,整个僵硬在那里,我的余光里看见他不自在地挪了挪另一边身子,他反问我,“你呢?” 我没回答,刚从他身上离开坐直,他就立刻紧张地看过来。我顿时觉得有些好笑,明明我们两个之间更加亲密的事情都已经做过了,大庭广众之下我不过是靠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就僵得好像不会动了,但我一坐起来又显得像是我始乱终弃。 除了公寓的微信群里有几个喜欢热闹的在问有没有人跨年夜当晚一起玩,以及眼前这位,整个爱丁堡就没有能和我一起跨年的人。 我如实地回答了他,陆知昀听完松了一口气。 “你能不能别约别人了,全留给我好了。”他说,见我有片刻的分神就立刻戳了戳我的手背,“正好上次买的那盒还有剩下的没用,裴南,要不咱俩出去住吧。” “……”我心虚地朝前后左右各个方位看了看,全是老外的脸,还好,就怕现在全世界都开始学中国话,偏偏陆知昀还一脸的理所应当,“你下次讲这种事情能不能提前预报一下,外面这么多人万一被听到了!” 他想反驳我,被我看出来了,我立刻补上:“我最讨厌那种一恋爱就不顾别人死活的人。” “好吧……”陆知昀瘪下去,他凑到我的耳边,用手将声音拢起来不让它们漏出去,“你考虑考虑,跨年我们出去住,你说了回去都补上的。” 这能否算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心想,有些话的确还是放在明面说比较好,反正大家都知道彼此心里想的是什么意思,没必要遮遮掩掩的,只是……脑子一热就会被事实情况给击垮。我让陆知昀冷静:“明天是跨年夜,酒店得涨价多少,后面日子是不过了吗?” 他扫了我一眼,倒是没再说话,我本以为这个话题就此结束了。 等到飞机落地爱丁堡,从机场出来之后,陆知昀才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裴南,你得记得和上次一样,动静小点。” 这次周围是没人了,同一班航班的乘客早就四散开去,我的尴尬好像结成泡泡在周围飞来飞去。 回公寓的路上,陆知昀问我今晚睡哪,深层意思则是请我来共享一下他的床。我面无表情地拒绝掉了这个提议:“明天再说,让我好好睡一觉补充体力。” “对了,”我突然想起有一件还没有告诉陆知昀的事情,从一个多月以前陈修齐就开始喊着要来爱丁堡玩,结果中途又因为期末给搁置了,喊了这么久也是总算将计划从口头层面提上日程。我思考了一下,在陈修齐身为我最好的朋友、我本科的同班同学等诸多身份当中选择性地拣出一个对陆知昀介绍:“我本科室友,要来爱丁堡旅游,顺带找我玩。” “你的室友?好啊,什么时候来……”他同样选择性地重复了一遍我的话,然后问我。 我算了算日子,回答他:“下周,总之在圣诞假结束,开学之前。” 放假的好处就是少了很多得每天惦记着的事情,把这最后一件事说完我的大脑就进入了放空状态。 周围熟悉的街景走马灯一样掠过,和去挪威之前不同的是圣诞时街边挂起的用作装饰的彩灯串已经零零散散地被拆了一些。天气不大美妙,雨刮器在混合着雨水的细雪当中划出半透明的扇形。 副驾那侧的车窗因为我的呼吸蒙上了一层白雾,将街角的古堡棱角处晕染成模糊的铅灰色剪影。 好像从一场梦当中将要醒过来的时候才会看到的场景。 明明才刚从飞机上下来,旅途过后迟来的不应期让我就已经有了恍惚的感觉,这场旅程究竟是真实的吗,唯有我腿上肌肉留下的酸痛感能够证明。 今天是,2024年12月,30日,我抬手,在车窗的白雾上面又画了一个雪人。 圆脑袋圆身体圆眼睛,嘴角的弧度夸张到像是这个简笔画雪人在强颜欢笑,我默默地在它旁边写上今天的日期然后拍照留档。 我想,只有这样我才能永远记得,而——在我旁边感叹明天能不能下一刻到来的陆知昀永远不会懂我正在为什么感到忧伤。 第39章 和陆知昀在家门口分别的时候我对他留下豪言壮志,势必睡够十二个小时。 我临时起意地搜索了一下爱丁堡有什么适合庆祝跨年的活动,只有睡饱了恢复体力才有精力在明天跑到卡尔顿山去看烟花。 陆知昀好似过去几年在伦敦被各种活动把精神世界养得太刁,他对小小的烟花提不起兴趣,反而说八卦一样地告诉我:“我之前听说前几年的跨年烟花,都因为天气原因给取消了。” 禁止事前乌鸦嘴。 尽管我的确相信了这话,现在细雨斜着扫过街道,就走了一小段路,我的裤脚就被路面的积水洇湿后黏在脚踝。 沿街的砖墙泛着湿漉漉的深灰色,扑灭了我心里才刚刚燃起的一点点希望。 算了,总之车到山前必有路,先补觉才是正经事。 - 我睡觉之前没有把窗帘全部拉上,冬令时的威力即便已经领教了很多次,但当我看到醒来之后一片漆黑几乎不见五指的房间还是恍惚了一下,恍惚自己是否还安好地在这个世界上,而不是莫名其妙地被掳到了哪个暗室。 在黑暗中坐了许久我才想起来下床开灯,顺便爬下床找水喝。我的喉咙里卡着半声未完成的梦话,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在骤然见光的眼睛里晕成三团重影。 意识逐渐开始捕捞记忆的残片,看了时间我才发现现在正是后半夜接近早晨,身边没有时差能够说话的人都在深睡当中,而打开朋友圈不断向下滑,则已经是在国内的家人朋友们在庆祝一年的最后一天。 我察觉到手机显示着有陆知昀的未读消息,发现时间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前,从他断断续续的消息中我似乎能够在脑海当中拼凑出陆知昀昨晚是如何度过的。 最早的一条,他说跨年的烟花活动被取消了,因为天气太差。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调上扬,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后面还怕我不相信一般贴了张新闻图。 我永远没有躲过英国坏天气的运气,失望在所难免,不过一开始就没有多少期望,所以也称不上十分难过。 后一条,时间已经接近零点,我不知道陆知昀哪来的信念能够支撑他在连续奔波好几天之后还坚持熬夜。他问我怎么一个午觉能从下午睡到半夜还是杳无音讯,要不是没有听到我开门的声音,他得合理怀疑我是不是失联了。 总之我现在回复什么都无济于事了,所以我干脆丢了手机又把自己摔回床上。 这个时候我想,陆知昀对我生活的入侵程度远比我想象当中还要大。 来留学之前我听过太多不愉快的经历,无论是被轻视还是被背叛,又或者是遇到了很多空心人,我都不希望发生在自己身上,与其带着一身心眼子来交朋友,不如一开始就做好独来独往的准备。 而很明显,陆知昀就是我计划当中的最大变数。 在身边空无一人的时候,我竟然忍不住想要去寻找他存在的痕迹。 我说不清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难道要追溯到在公寓楼下看见陆知昀的第一眼吗。 这种算不算命中注定,那丘比特的箭一定是乱射的。 过了今晚就是下一年,我和陆知昀相处的日子可以像我所剩无几的课程一样用倒数来计算,像是倒扣着的沙漏悬在我的眼前,让我眼睁睁地看着时间从我的手指缝中溜走。 安静的环境是荒谬想法最好的催化剂,我怕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正好从挪威回来的行李还没有收拾,行李箱正原封不动地躺在我们房门口。 我强迫着自己起来干活,而不是干坐着当哲学家。 公寓的洗衣房是二十四小时开放,离公寓不远也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不过这还是迄今为止我第一次真的在凌晨出门。 把自己睡完一个长觉之后积攒的电量靠出门耗尽之后我才最终又回到家中。 这个时候也不过刚刚天亮,陆知昀没有回复我的消息,我想他一定是还在做梦。 没有事情可做的一天时间都好像被开了慢速,算准了时间我在下午三点半开始洗澡,用上午才从超市新买回来的沐浴露将自己洗成一颗新鲜到像刚刚从树枝上采摘下来的橙子。 格林尼治时间下午四点,这一年的倒数第二项日程,我给在国内的家人和朋友们发了新年祝福。 做完了这件事之后我开始思考,穿什么去见陆知昀好。 我习惯在睡觉时穿着不成套的在衣柜角落里塞的时间久了满是折痕的旧t恤和从超市随意买的便宜睡裤,上一次也不例外——哪怕最终的结局都是被脱掉扔地上,这次我也想穿得稍微……起码看着稍微有情调一点。 第41章 于是衣柜的另一个角落里据说有恢复疲劳促进睡眠等诸多功效,却因为和我平时穿衣风格太不符合而几乎没穿过的丝质睡衣终于发挥了它买来之后最大的用处。 包了bill的公寓可以放肆开的暖气让我不需要额外在睡衣外披上一件外套,我只穿睡衣去开陆知昀房门的时候蹑手蹑脚显得格外心虚。 他倚在门口等着我,抱着双臂放在胸前,见到我和平时穿着风格不大一样的时候冲我挑了挑眉。 和他坦然的姿势相比,门口的穿衣镜里尤为清晰地对比出了我脸上的窘迫。 我顺着陆知昀目光的落点,把开叉太低的睡衣领子向上扯了扯,不太自在地对他扯了扯嘴角挤出来一个笑:“是不是看着很不习惯?我也挺不习惯的,平时从来不穿这个。” 他没有回答,只是趁我不注意就猝不及防地低头,等到我终于反应过来陆知昀做了什么的时候,他的牙齿已经磕到了我的锁骨上面。 “诶——等等,”我推他的胸膛,他的头发蹭着我的下巴,痒得我差点憋不住笑出声。 几乎同时陆知昀狐疑地抬头,他说:“不是说了上次的还没用完,你怎么带了新的来?” 他指我睡衣上欲盖弥彰地勾勒出一个方形盒子轮廓的口袋,我知道他发现了,毕竟这层单薄的面料藏不住任何秘密。 尽管我没指望他这个时候脑子里还能剩下什么正经事情,毕竟我今天敲门就是为了找他上床,只是……在此之前我也会偶尔想要制造一点珍贵的回忆。 这便是我在今年的最后一项议程。 在陆知昀带着问号的目光当中我掏出了那个盒子,极其小心而郑重地打开了它。 里面自然不是陆知昀以为的物品,但它凝聚着我小小的心。 “耳钉!”陆知昀说,他看见我打开盒子的那一个瞬间眼睛就亮起来,“星星形状的。” “你上次送了我圣诞礼物,礼尚往来嘛,”我的目光落在陆知昀的耳垂,他对着镜子比划了几下,就很有行动力地将原来的耳钉摘下,换成了我送的这颗星星,和我想象中他带上的样子一模一样,“虽然现在说早了点,你就当中国人过中国时间好了,新年快乐陆知昀。” 他的笑让我的心在一颗星星的光映照下变软,我想长夜可以从现在开始计时,以一个落在我锁骨上的吻作为开始的标志。 他拉着我的衣摆把我带到床边,我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陆知昀给压在身下了。 刚才未完成的动作被重新开始,陆知昀扯着我的衣领开始吻我的锁骨,我的眼神逐渐开始变得迷蒙,恍惚之间睁眼,便看见陆知昀耳垂的那颗星星。 “适合你吧,我是不是眼光不错很会挑,”喘息的间隙,我问陆知昀。 他换了个姿势,脑袋靠着我的颈窝,手从后面环着我的腰:“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我还以为你在问我你挑男人的眼光是不是不错。” 救命,我听不得这种话,似乎一穿过我的耳膜就开始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不对劲地扭了扭,警告陆知昀油腻的话讲多了人会变丑,他有些怪异地看了我一眼,最终贴了贴我的嘴唇,表示为了让我的服务体验好一点,他可千万注意不会变丑的。 从傍晚开始,结束的时候已经接近深夜了——尽管今夜依旧是收着的,身下的床一旦开始发出声响我就不得不谨慎地为陆知昀按下暂停。 好在陆知昀在这方面无师自通,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之后这次可以说是进步神速。加上前一天实在是睡饱了,我和他都有足够的精力用来释放。 零点之前我特意指挥陆知昀去拉开窗帘,他说我为什么不自己去,我对着他伸腿:“你问我为什么?腿酸,屁股还疼……” 这招实在奏效,陆知昀听后什么也没说,他很快地下床,又迅速地踩着朦胧的月光缩回我的身边。 “新年一定带着你一起健身去,”陆知昀说,“你也该练练体力了,裴南。” 我没有接话,自己向来对和运动有关的事情没有什么兴趣。我只是摩挲着他的耳垂,手心那点柔软的触感一直传递到内心的最深层去,躁动好像一点一点被月光洗净。 “明年我们还能一起跨年吗?”陆知昀又问了我这样的问题,但他先于我给出回答便自己回答了自己,他说,“我会来找你的。” 说完他便抬头,堵住了我的嘴,就像是怕我给出任何会有可能让他失望的答案。 “新年快乐,裴南。”他似乎一直在心里数秒,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立刻拿了手机看,果真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跳到了零点。 我说新年快乐,是独独说给陆知昀一个人听的。这是一个没有焰火的跨年夜,除了彼此,好像只有远处传来的若即若离的欢呼声象征的新的阶段的到来。 第40章 陆知昀的出现,让我二十多年的人生多了好多“第一次”的体验。 包括在一年的第一天醒来发现床上还有个人。 我醒来的时候房间内流动着朦朦胧胧的光,试探着伸了伸腿发现睡了一觉之后反而比昨夜好受些了。 陆知昀醒得比我要早,我这么一动他就察觉到我醒了,他的手贴在我的腰侧,见到我醒了就开始挠我。 “大早上的,别动手动脚了,”并非是我太无情,这样一夜之后和人一丝不挂地拥抱着醒过来换做是谁也不大习惯,我从被子里伸脖子向地上看,我的睡衣,和陆知昀的衣服都不大体面地散落在床边。 他发现我的视线,也跟着探头。我抓着被子边长叹一口气:“还好没沾到东西能进洗衣机,但丢地上脏了又得洗,我昨天才刚洗了衣服,这洗烘一次就得五十块……陆知昀咱俩以后柏拉图吧。” “别呀,”他笑得戏谑,“我替你洗好了。” “你会吗?”我一向对他做家务的能力抱有质疑态度。 他在我意料当中地摇头,然后又说:“那我花钱帮你洗去。” 才不要。 有那拿下楼去洗衣房折腾的工夫,睡衣而已,我早手洗完了。 我没接话,掀了被子让陆知昀出去,回我房间给我拿套能穿的衣服来。 不然我就得在他这里扮演未开化的野人了。 他应了一声,草草开了衣柜揪出件衣服就开始往头上套,穿裤子的时候回头和我说:“裴南,你要不放两件衣服在我这算了。” 我见他说话的时候是认真的口吻,也不像在同我说笑。 似乎这个提议可以采纳。 只是心里细细想过一遍,这种感觉怎么想怎么奇怪。 该如何定义我和陆知昀的关系,说是认真恋爱像我高攀,说是包养,可算了吧,陆知昀即便有往我卡里打上五百万的雄心也不敢真做,真做了银行卡被封掉的短信下一秒就会发进他的手机。 “在想什么……”穿戴整齐的陆知昀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我,他用手指戳我的脸颊,被我翻了个身子躲开,惹毛了我才讲正事是他的习惯,“你的衣服,我随便拿吗?” “嗯,你先让我有衣服穿就行。”我盯着他的脸看了看,得出的结论和以前无数次产生同样疑问时一样,冲陆知昀这张脸我睡他也没有白睡。 他被我发直的目光看得不明所以,揉了揉刚从床上爬起来还乱成一团的头发就转身出门了。 狐狸精,我产生动摇全是因为他。 他出门之后我继续想,我们两个,说是炮友,也不行,显得作风不好。 但我这样还光着身子等陆知昀给我拿衣服来作风也的确没能好到哪里去吧! 洋气一点叫situationship算了,反正都是来了英国才染上的作风不好的坏毛病。 陆知昀提着我的衣服回来的时候我用被子裹着自己,只露了张脸在外面,他脚步很快地走过来,说我这个样子很像等主人的小狗。 “我可不玩这个,”我迅速地把衣服往身上穿,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你想玩等和我拜拜了再找别人玩去”给咽了下去。 新年第一天,我再刺激陆知昀的话,我又该觉得自己太坏了。 他给我拿的是衣柜外层我最经常穿的藏青色卫衣和就在我床上放着的短裤,换回我熟悉的衣服之后我总算变得自在多了。 我和陆知昀并排挤在卫生间的镜子前面刷牙,同频地吐出同样气味的泡泡。 “对了,”我吐掉泡泡含糊不清地开口,“我之前和你说的,我本科室友要来爱丁堡,我打算带他玩几天。” 陆知昀用双手捧了水往自己脸上泼,然后带着一脸的水珠透过镜子和我对视:“然后呢?” “这不是酒店太贵,况且还是我本科室友,我们都在一起住了四年了,我现在压根没几个本科的同学还在联系了……我之前去伦敦的时候也是去朋友那住的——所以我打算让他住我房间。”我一连抛了三个前提条件,说出来依旧心虚得要命。 第42章 这不是我真的态度卑微到乖乖把自己脖子上的无形的牵引绳送到陆知昀手里,目的是表明我想要给他当小狗的决心,而是尽管我去伦敦陈修齐那借住也不过发生在几个月前,但今时不同往日了,陆知昀这个正宫的面子还是得给足。 暂时性的正宫也是正宫嘛。 他的反应没有我想象当中大,我原本已经做好了要和他软磨硬泡一会儿的准备了,可陆知昀在他脸上的水珠完全干透之前就给了我回应:“行,那他来的那几天你就睡我这来。” 他的爽快让我提前准备好的其他说辞一时无用,我想也是,原本预备着和陈修齐那几天挤一张床算了,竟是没想到直接睡陆知昀这。 我想夸他颇有正功的风范,又觉得这种话说出口显得太过肉麻,欲言又止想要开口几次都犹犹豫豫地闭上了嘴。 抬眼时我注意到陆知昀看着我有些复杂的表情,他突然问我:“裴南,你后面还打算去哪玩吗?” 他指和前几天一样,离开英国去欧洲其他国家旅行。 我沉默地想了一会儿,心里的答案是后面时间长一点的假期只有复活节和回国之前的一段时间了。 但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不要再在陆知昀的面前提什么还有不久就得回国。 这句话一旦讲出来就会被非常自然的引申到,请你记住我们俩的约定,一旦回国就分开。 禁止相互纠缠。 “不知道,我还没想好。但应该要去的,总不能让我的申根签只用一次,废了,我好大力气才办下来的呢。”我模棱两可地回答了他。 这可不算说谎。 不过显然这招在今天并没有奏效,新的一年里陆知昀在第一天就在心眼子上获得了质的飞跃——或者说是过去我小瞧他了。 他今天就偏要将我追问到底,我直视着他漆黑的眼睛,较劲一般地谁也不挪动视线,心里却掀起一层风浪。 他说:“是没计划好,还是没打算和我一起去?等过几天开学这学期后面根本就没有剩多少课,你的论文要回国写吗?” 我的大脑懵懵的,怎么也想不明白话题会进行到这里,我不是在一分钟之前还和陆知昀商量陈修齐会来我这里借住的事情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我手上还全是水,于是用手肘碰了碰他。 陆知昀摇头,他无所谓地笑笑:“没什么,刚好想到罢了。” 他看起来情绪一下子变好了,猝不及防地换了话题问我饿不饿,有什么想吃的吗,像是一阵风吹过来吹走了云。 饿,自然饿,从昨天下午就几乎没有进食的我因为什么饿陆知昀心里清楚得很。 “不想点了外卖等着送过来了,冰箱里有什么直接热了吃掉算了,”饶是我对感情再迟钝,也品出了几分不对劲,我抬手拍了拍陆知昀的脸颊,语气也缓和了下来,“你在想什么,起码我现在最喜欢你。” 我讲不出更加腻歪的话了,只能这样别扭地安抚着他。 哪怕被我加上了“现在"这个前缀,陆知昀还是欣然接受了。 他得寸进尺地从背后抱住我,兽性大发地成为一只考拉,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让我觉得张不开嘴的话他总是轻而易举就能说出来:“好的,我也最喜欢你裴南。” 听到了,我的态度对这种甜言蜜语一向介于完全相信和保持质疑之间,总是说这种话的是渣男,永远会相信的是傻子。 从过去到未来,我和陈修齐还能做很久的朋友。 但陆知昀,我从一开始就给他设置好了退场的时间,这样很容易就能理解他为什么会突如其然地质问我一下了。 半年,就剩下最后半年了。我和陆知昀坐在桌前相对着啃硬得像树枝一样的全麦面包时,我在心里默默计算这半年具体是多少天。 就连他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我是不是得准备开始为了工作投简历,我都能草木皆兵地理解成是不是得再见了。 好像昨夜他靠在我耳边说出的“新年快乐”相比于不确定的未来已经更远。 第41章 进入了新的一年,就意味着我的圣诞假期已经过半,过不上几天我就即将开学。 陈修齐在新年的第三天风尘仆仆地抵达我在的城市,他听信了网上攻略的意见,这次下定决心当个早起的特种兵,然而丰满的理想是神清气爽地坐在火车的窗边,享受好几个小时的美景,现实却是他从起床就无比艰难,甚至险些错过了看好的那班车,一路上都是眼皮差点粘在一起的状态。 最终唤醒他的是半梦半醒时身子向前倾,脑袋猛然磕到了前排的座椅。 当然,这一切体验都来自于陈修齐单方面的描述。 我在火车站接到他的时候他正倚靠在墙边看手机,发现我过来便开始朝我大吐苦水,几乎是同时一条精致的朋友圈就被制作出炉,配字还是“伦敦到爱丁堡的火车记得坐在右侧”。 实则我见他黑眼圈如同大学时我们熬到后半夜又爬起来上早八一样,只是同我碰面后精神依旧难掩奋。 “就你一个人”寒暄完过后他问我,说话的时候左看右看的,"他呢” 这里没有姓名的他,显而易见地指向陆知昀,我的记忆不由得回到几个月前我去伦敦的时候。 记得那次和陈修齐在火车站分别时,我祝他能不能早日结束暗恋。 当时还以为我们很快就会再次见面,然而几个月的时间过去,日子简直过得就像一团乱麻。 陈修齐曾经还会多看两眼的洋人帅哥现在早已泯然于人群当中,而我,预想到的预想不到的东西,全数缠在了一起。 罢了,这种东西不能细想。我问陈修齐要不要先回我家放个东西,他没带多少行李,一个双肩包被利用好了每一处空间,山一样地压在他身上。 于是今天我特意问陆知昀借了车,这样就不用担心回去一趟太耗时间。 “哦,原来是他的车,"陈修齐坐在副驾驶上,伸手摆弄了两下中间挂着的粉红色毛绒小猪,我猜他对陆知昀尽管素未谋面但印象一定不好,又碍于现在正用着人家的车无法发作。 这其中的感情就和万清优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正眼瞧过韩希的男友吴瀚成一样,陈修齐站在我这边,先入为主对陆知昀不顺眼一点,正常。 我懂。 这时候我就决不能袒露出想要为陆知昀说好话的意思,可惜我内心又确实产生了些胳膊肘往外拐的危险想法。 闭嘴就是最好的选择,我在这时候说话和在泰坦尼克号上面选座位没有任何分别。 一路奔波陈修齐已经累得够呛,因此他并没有发觉到我的欲说还休。我领着他进了我房间的时候他恨不得包一丢就瘫倒在床上,他十分眼热地感叹:“早知道我就不去伦敦了,差不多的价钱你这住得也太舒服。” 他看出我为了他特意收拾过房间,跟我客气说什么床太挤的话他打地铺就行。 我嘴角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少跟我客气,就你睡……你在的这两天我住隔壁去。” “隔壁!” 从陈修齐张嘴的幅度看起来他是想要大喊一声,但见识过学生公寓隔音有多差的他最终音量减半,到喉咙口的时候只吐出嘶哑的两个字来。 “这不是为了你来我特意这样做的……”我立刻很识时务地把天平偏向他以示安抚。谁料为时已晚,陈修齐一连追问了我好多问题,从我和陆知昀什么时候开始的到是谁先告白的,我还没有来得及在混乱的记忆当中找出结果,他的问题就又涌上来:“后半年毕业了你们打算怎么办,你要留英?” 或许是看到我一瞬间变得僵硬的脸色,还是他自知失言,陈修齐的语速慢下来,他直视着我的眼睛,睫毛因为紧张在止不住地乱颤。 我看出他嘴巴反复地张开又合上,还正在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想要为自己找补。我拍拍他的肩膀表示我无所谓:“我才不留,他留不留……我可说不准,哎呀管以后那么多干嘛,我都和他说好了,毕业就干脆别联系了。” 这下干瞪着眼一脸难以置信的人变成了陈修齐,也许这些话是我内心活动的时候显得正常,一旦讲出来便听起来太过语出惊人了。但没过多久他就自己调理好了,好像从我嘴里说出什么他都不意外。 “如果是你也正常,”陈修齐盘腿在我床边地毯上面坐下,仰头看着天花板似在回忆,“你和杜嘉泽分手的时候就特别果断,那时候还没抓到他劈腿的确凿证据,他还有脸挽留你,幸好你看出来不对还是坚持分手了。” 往事暗沉不可追,老实说,从我和杜嘉泽分手那一刻起我就希望此等晦气东西往后在我的人生当中再也不要出现。事实上提起他总是在所难免,无论是和陆知昀这位现任进行对比,还是警醒我擦亮眼睛千万别栽倒第二次。 总是聊着聊着就避不开杜嘉泽这人我没什么异议,但扫兴也是真的。 第43章 于是气氛一下子冷下来,因为我没有接话,从上嘴唇咬到下嘴唇,咬到陈修齐推推我的肩膀让我回神,他说他饿了,为了报答我收留他提供住处,他决定请我吃饭。 还问我要不要把我的隔壁给叫上一起。 “你让了房间给我,得和他去挤一间,这不是两个人一起感谢了。”他说。 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幌子,陈修齐至此并不会对陆知昀的印象有多少改观。 他只是好奇,想知道我因为该死的前男友消沉了一段时间过后又是从谁身上开始的新一段,尽管留学时的限时感情听起来不大体面,可身边这样做的人也不是少数,这就让他更为好奇,陆知昀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我答应得出奇爽快,只说我问问陆知昀有没有空就行,陆知昀也回得非常有效率,我询问的消息发出还没两分钟他就说“好”,似乎他早就布好了鸿门宴就等着让陈修齐入局。 好像陈修齐并没有预料到这样猝不及防就真的要与陆知昀见面,如此一番操作反而让他一下子变得局促了起来。 这种局促一直持续到了我们坐进餐厅。我和陈修齐先行一步,点完了菜陆知昀才姗姗来迟,陈修齐还在不安地抿着杯中的水。 他坐在我的同一侧,从走近我们这一桌开始就沐浴在陈修齐带有审视意味的目光之下。我看着觉得莫名的好笑,给他们互相说了对方的名字企图使气氛熟悉起来。 陆知昀桌下扯我大腿处的裤子,而陈修齐则问了在我家时就问过我、而我没有去回答的问题:“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啊?” “两个月吧,”陆知昀很快就说,他的声音平稳,丝毫没有显露出这个时间计算方法简直和我将这个月底干到下个月初的实习在简历上写成时长三个月一样荒谬。 陈修齐在对面怔了一下,我猜他一定是想到我和他说我和陆知昀一起去了挪威的时候,他就知道我们在一起了,只是没想到那么久之前,随即他谴责的眼神就看向我。 我领会到他在怪我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想过和他公开一下,得亏我们还当了这么久的朋友。 我没什么底气地辩解:“我这不是想着等稳定一点再告诉身边朋友……而且我也没有瞒过大家我和他一起去旅游的吧。” 也不知道这个理由是否能够将我的朋友说服,总之这顿饭吃得沉闷又无趣,不像陆知昀带我和他的朋友们聚餐时那般恨不得谈几个小时都停不下来,我甚至都无法分辨这种奇怪的感觉来自于羊肉派传出的膻味还是我们几个内心的各怀鬼胎。 陆知昀流露出一种想要侃侃而谈无奈被对面给制衡的意思来。哪怕他总是说些在我意料之外的话,最后分别时他对陈修齐说的那句“希望我们下次有机会再见”还是让我在心里斟酌了很久,他到底是想表达什么。 这种玄乎的问题大概只有时间会给出答案了。 第42章 网上搜刮来的旅游攻略总是雷同,加上爱丁堡就那么大点地方可以逛,所以这次陈修齐来,我无非是如法炮制一遍上次带韩希走过的路。 但他毕竟同我更加熟悉,或者换个说法,就是我和他在一起聊的话题简直百无禁忌。 加上我又是在朋友面前说不上两句就老老实实全盘托出的性子。 于是饭后我和陈修齐去了卡尔顿山散步消食,还没等我们慢慢悠悠地晃到山顶,他就已经从我的嘴里套出了我和陆知昀从认识到感情变质的全过程。 冬日的风将泛黄的草地卷起一层浪,陈修齐走在我的前面,我看见他的羽绒服帽子被风吹得气球一样鼓起来。 他的手里还攥着刚才走来时顺路买的黄油酥饼,肩膀上虚虚地搭着红格子的羊毛围巾,垂下来一截,风一掀就要飞走似的。 “风景不错,我倒是没想到苏格兰冬天还有绿色。”陈修齐突然停下来,他把围巾车上去,回头让我给他拍照,红色的围巾在背景深色建筑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显眼。 我被风吹得有些睁不开眼睛,但还是非常有责任心地给他从不同角度都来了一张。 事情过去之后我才发现不对,原来拍照是次要的,他只是趁着我放松警惕的时候趁虚而入罢了。 他问我之前来过这里吗,不是带着韩希来的那次,是我自己单独来的。 我倒真去回忆了一下,倘若是我自己,也没有四处走走的闲心,论起上次,还是和陆知昀一起上来看日出的。 当我这么回答了他之后,他便开了刨根问底的头,在我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能讲出来的一切就已经被我给说出口了。 “所以,你是说,你来爱丁堡的第一天就认识了陆知昀,然后他一直以为你暗恋他,”明明陈修齐只是将我几秒钟之前讲出来的话又对着我给重复了一遍,我竟听得有些无地自容,好像我并不是自己故事里的主角,“不对,应该是你们都以为对方暗恋自己,结果是,说开之后尴尬了一阵竟然你们还在一起了。” “裴南,你鞋带散了。”讲着讲着,陈修齐突然停下来,我还在心里打草稿该如何回答,他用羊绒围巾尾梢扫过我的手背。 我低头,才发现自己的鞋带分明系得严整,哪里是已经散掉的样子,抬眼却撞见陈修齐嘴角转瞬即逝的弧度。 这人光嘴上套我的话就算了,怎么连这种低级的恶作剧都不放过! 我伸手指了不远处的长椅示意他过去坐,就这几步路的工夫,陈修齐又说:“这么阴差阳错都过来了,裴南,你怎么就坚持着回国必须分开。” “……刚好订到了两间挨着的房子罢了,你不知道,等以后工作了恋爱可不和学校里一样,我们差距太大了。”我不是很愿意在这个话题深究下去,也许是我自己一直在逃避思考,只是用我和陆知昀差距太大这个笼统的回答来应付自己、 陈修齐好像就没有听我这番解释,他指向长椅边上两只灰格子正争夺上个行人留下来的面包碎屑,气势不小,啄食的声音混着风声在耳畔忽远忽近。 他分了我半块黄油酥饼,遗落在纸袋里出不来的碎屑被很大方地倒在了鸽子的面前,落下的糖粉看着像提前飘落的雪。 “那也没必要那么武断,其实距离产生美,”陈修齐的视线还落在那两只在抢食物的鸽子身上,他顿了顿,似乎在观察我的表情,见我面不改色才继续说,“如果你们有缘刚开始就住在一起,反而才不会看对眼呢,就像我看我的室友只会表面和善,实际觉得这个不洗碗,那个用完厨房不收拾垃圾,心里不偷偷骂两句都难受。” 我和他对视了一眼,然后都笑起来,阳光穿过云层裂隙,把陈修齐的侧脸染成蜂蜜黄油的颜色。沉默良久之后他对我冷不丁地补充了一句:“你可千万不要多想,我不是说你一定得和你的邻居……那个陆知昀在一起,总之你开心就好了。” “可别把我打成和他是一个阵营的。” 那自然是不会的。 就陈修齐和陆知昀这种站在我的两侧天生对立的关系,我就算再被一时的爱给冲昏头脑,也不至于分不清陈修齐的话是什么意思。 - 一下午无事,我们坐在长椅上不愿走,来捡面包屑吃的鸟都换了几批,最后终于离开的时候,黄昏已经将要从卡尔顿山背面漫上来,然而这时路灯尚未亮起,天际线褪色成融化的冰,漂浮在半明半灭的水面上。 陆知昀问要不要晚上一起吃饭,可别了,他难道想要重演一遍中午表面风平浪静内里针尖对麦芒的好戏吗。 吃过了晚饭我才回到家里,路上陈修齐很周到地给陆知昀买了份布丁,我将布丁托在手心里给陆知昀展示,然而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你的,朋友,给我带的礼物?”陆知昀恨不得一字一顿地问我,看来不论是他还是陈修齐,见了面之后依旧对直呼对方的名字感到别扭。 我没有说话,默默替他把布丁的盖子拆了给他递过去。我忍不住在心里局促于他的郑重,只是一个布丁而已,实际上我感到不安是透过它我能够看见陆知昀对我的郑重。 他想捧着我,总之我在他的手心里逃不出去,时间越过去这样的感觉越强烈,我应该早就开始怀疑他当初答应我提出来的毕业就分开只是套牢我的缓兵之计,但我沉溺太深竟忘掉了这点。 直到今天陈修齐问我打算几月回国,按照最完美的计划,三月底结课,往后便都没有事情可以回国写论文了,哪怕和彻底回国中间还隔了个约定好的毕业旅行,我和陆知昀能像这样每天待在一起的日子也剩不下多少了。 倒数的日历可以放在我的心里,这已经早就成了我和陆知昀需要小心翼翼越过的雷区。此刻呈现出来的只是我目光发直地盯着前方,外套都一直没有脱下,被室内的暖气一熏已经感觉从内到外都开始发热。 好在陆知昀看得出我正在发呆,却读不出来我究竟在想什么,他单手来拉我外套的拉链,有些费力地想要扒掉我的外套,见我发懵地抬头,忽地笑出来送了一口布丁进我的嘴里,我被甜味堵了喉咙,脑子里想好的托辞一下子全部忘掉了,只听见陆知昀笑得愈发放肆:“热不热,怎么回来光是站着在发呆,累的吗?可你们一天也没去很多地方吧。” 第44章 是没有,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把手机打开到显示着步数的那个页面伸到陆知昀的面前。 上面的数字只是堪堪变成了五位数,陆知昀开始生出自己为是的生活经验,他的手试探着贴上我的额头,而后又开始疑惑:“不烫啊,裴南,你有不舒服吗?” 光是看着我的脸色就问不出这样的问题,我长叹一口气,总算回到了发条拧好能顺畅行动的状态,第一件事就是毫不客气地就着陆知昀的手给自己又塞了一口布丁。 “没有不舒服,正好在想事情。”我没有说出想好的托辞,还是实话实说更让人自在。 他等到我脱了外衣,就剩下最里面一件薄卫衣,扣着我的腰从后面抱着我。我没挣扎,就静静地任他抱着我,过了一会儿他习惯性地把下巴搁在我的肩窝,声音里全是布丁超标的糖分,黏黏糊糊地化不开来:“裴南你总这么穿,冬天是卫衣外面套羽绒服,秋天是套大衣,到了天热又变成单穿着出去——马上天就越来越热,你又要变成这样的穿法了。” 这话听得我心里不大爽,只是也找不到反驳的道理。他见我没有回答,自顾自就开始吻我的脖子,我霎时间浑身就软下去,然而手早就被陆知昀给钳制住,身子软下来也找不到挣开他的力气。 我知道他心里该是有分寸的,但就是本性难移,非得拉着我贴着悬崖闹一闹才罢休,我也就遂了他的意思,分明没使出一点力气反抗,嘴上也敬业地说着台词:“你别忘了,答应了我陈修齐来的这几天不做的。” 点到为止,陆知昀是个聪明人。陈修齐这趟三天两夜,明明就这两个晚上陆知昀都显得做出了极其之大的让步,虽然这几天的消停也得拿我的身体去延后弥补。这让我更加不相信他情欲上头时候说的各种喜欢,只是不免怀疑他接近我难道就是为了和我上床,是不是换做谁住在他的隔壁都会演化成今天这个局面。 但陆知昀的表情被我品出几分喜色,他费劲地侧过脸最后在我嘴唇上贴了贴,便再没有深入下去。 也不怕把脖子扭了。 我见他嘴角还有没消下去的笑意,问他现在肚子里憋的什么坏心思。 “你把我介绍给你的朋友认识,那不就是等于把我带进你过去的交友圈了,”陆知昀仰头喝掉最后一点布丁,然后投篮似的把盒子朝着垃圾桶一扔,我心猛得一缩,刚想开口说万一扔到外面了怎么办还得收拾,那个小盒子已经稳稳落进了垃圾袋里,“裴南,下一步是不是可以把我介绍给你爸妈了。” 真能联想,似乎再下一步就是对着全宇宙公开我们的关系,若是我的话只会想到幸亏只带着他见过了陈修齐,以后分手了被问起来我也不怕尴尬,要是那些半生不熟的朋友就不好了,弄得谁都不自在。 更别说对我父母了,总归要说了,但我真的不敢说,也许只有以后工作都顺利有底气了还得问天问地找个合适的时机负荆请罪才能说出口。 那时候我都和陆知昀分开多久了。 我揉了一把陆知昀的头发,心里想着礼尚往来,既然我和个渣男一样只能给他虚空的承诺,我也就不计较他揶揄我穿衣服没什么品味了。 第43章 后面两天是一个极为平常的周末,但由于脑海中想着要带陈修齐出去,我整夜都在怕早晨给睡过头了。 说句千万不能让他知道的话,幸亏他只来玩两天,若是时间再长点我恐怕就没有充足的精力来支撑自己当一个合格地陪了。 手机不知道何时陷在了两个枕头当中的缝隙,闹钟响起来的时候几乎就是贴着我的耳朵边。我眼睛都没有睁开,就凭借着一腔本能伸手去乱摸,直到铃声重复了三遍才依靠肌肉记忆关上了闹钟。 我分不清这个时候陆知昀醒没醒,只是见到他的确是闭着眼睛,手贴在我的后腰,腿还压着我的一条腿。 说睡相不好,到底是谁睡相不好。 我无意吵醒他,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又把我晚上枕着的那个枕头塞回陆知昀怀里——让它回归到它原本的用途。 “就走了?那么早。”陆知昀抱着枕头抬头看我,我没拉窗帘,昏昏沉沉的光影照不清楚他的表情。 我把显示着时间的手机屏幕亮到他眼前:“不早了,再过会就中午了。” 他费劲地连带着被子一起挪过来,到靠近我的一侧,拉着我的手蹭了蹭。我浑身的一半血液都仿佛要僵住,另一半却更加快地遵循本能沸腾起来。 出现这样情况的原因很简单,我至今无法习惯这种亲近的行为,尽管内心说服了自己很多遍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都这样,一旦轮到自己身上就会显得格外别扭。 但陆知昀做这些事情总是信手拈来,他从不吝啬向我示好,像一只猫在翘着尾巴闻我的手。我就变成了一个木讷的主人。 看不懂好坏的主人拂袖而去,我给陆知昀留下一句:“你在家等我就行,我今天送了陈修齐就回来。” 陆知昀闻言冲我挑了挑眉,我立即就看出来他后面将被子滑落到肩膀以下的动作是故意的,语气里的暧昧也是有意为之,荡着一个看不见的波浪号:“那我等你回来。” 陈修齐已经收好了东西,双肩包放在身旁,变成比来时更大的一座小山。他坐在餐桌之前就着气泡水啃面包,我问,时间充裕的话怎么不开火煮碗面。 他显得对白人饭接受度极高:“吃习惯了,况且你都给我留了面包,对了,昨晚你们怎么样?” “什么也没有发生……”几秒之后我才反应过来陈修齐想问的究竟是什么,大早上就聊这个未免太荤素不忌,总归我和陆知昀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我讲得越多反而越描越黑,“你别多想,我说什么都没有就是什么都没有。” 爱信不信。 这两天的行程就像旅行社里面套了模版的流水账,但显然只有我自己这么觉得,第一次来的陈修齐围着那条红格子的羊毛围巾留下了无数张标准游客照,直到送他去车站的时候他还显得依依不舍。 他是下午的火车,明明和他当时在伦敦送我离开的时候场景相似,我这时才后知后觉开始悟出现在和几个月前我的心境出现了何种不同。 这其中的变数就是陆知昀,我的情绪无可避免的依附于他,我说灰姑娘的水晶鞋看起来再合脚也像是别人借给她的,我整日的惴惴不安便来源与此。 陈修齐或许看出来了,又或许没有,他笑到有些夸张的程度,似乎是觉得我讲出来的话过于荒谬,先是反驳我想多了,过会就说让我要不去多看点霸总小说增加一点配得感……总之开心点,马上过年了。 但走之前他还是丢了聒噪和比我更加莫名其妙的幻想,和我静静地站了许久。准确来说是我先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话来告别,开启了这段沉默,于是他也陪着我干站着,各种肤色的人从我们两个周围穿梭过,风吹来一阵阵熏人香水的味道。 香水太香就变了味,我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然后陈修齐大梦初醒一般地告诉我好像要赶不上车了。 “别忘了毕业旅行得和我们一起,”他留下这句就飞快地跑了,我抽回思绪,讲真的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我可一点也不意外,现在身边没人听懂中文我也没敢大声喊,只能匆匆留下一句再见。 这声“再见”说得我情绪恍惚,就一直魂不守舍地持续到了回家。陆知昀起床之后也许兴致不错,点了一桌外卖等我,兢兢业业地当着在家里等我宠幸的祸国妃,好像是在庆祝他眼中碍眼的陈修齐终于走了,往后又是他独占我的日子。 “点这么多?不过了吗。”我刚说完这话,陆知昀就瞥了我一眼。 或许是真的日子到了,一个两个都开始想着过年,他也说:“快过年了,不得吃点好的。” 当然好,庆祝一下吃点好的,不开心了也吃点好的,加上我现在吃不花自己钱的饭已经比之前坦然了不少。 “裴南,你看起来不太高兴……”我想陆知昀大抵在吃饭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但是他非憋到了看我把外卖垃圾全部收拾干净。 我转身把自己这两天丢在他房间的衣服全部收起来,抱在手里准备拿回去,但陆知昀坚持不懈地在我旁边盯着我,好像我就一定得给出一个回答,我才不疾不徐地说了个:“才没有。” 他抛出几个反问,是陈修齐回去了所以我不高兴?还是因为他提到马上过年了想到家人都不在身边才不高兴? 实话实说的话这两个理由都不是,但此刻拿来当掩饰的话哪个当做理由都不错。 我立马从善如流地对着陆知昀点头,承认自己只是该死的想家了还不敢承认。 手上的衣服陆知昀抢走,他很不健康地想要拉我躺回床上:“等到过年,我给你发红包。” 我的情绪时常就是来得快去得也快,陆知昀把我从思绪里捞出来,又往我心里种下一颗种子。 第45章 - 往后的那段日子,先是第二学期开学,按部就班地上了几天课之后发现真的快要过年了。 可事实上,我并不是一个多有仪式感的人,等到这一天真的来了,我才发现自己比想象当中的还要平静。 除夕的下午我还有一节lecture,在数不清具体有多少人的大教室里,我特意早去找了个后排的角落落座。 课堂上中国人占比不小,人人面前摆着个屏幕,看似认真的样子,实则都整整齐齐地切到了春晚直播的页面,连前座经常在课上看机票的同学都没有幸免。 我这回说不上有多少感触,可能是跨年时有了庆祝的预演,不过课上人多的时候大家还是收敛了些,待到我下午回家,发现之前为了小组作业拉起来的聊天群里一个女同学发了张自己脸上还残留着两道泪痕的自拍。 我对着手机屏幕骤然很不厚道地骤然笑出来,陆知昀听到了立即也凑过来,我立马藏了手机:“不能给你看……” 他显露出受伤的神色,随即我才发现他神神秘秘地藏了一只手在身后,我点点他的手臂:“给我的红包?” “好吧——”我见他声音拖长,飘了几分不情不愿的意思出来,眼神还不依不饶地落在我的屏幕上,我解释那只是个女同学罢了,这种狼狈的照片给陌生人看不好,他才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送给裴南的红包。” “中超还有卖这个?”我把红底上面金色纹样的红包在手里翻来覆去,甚至故意掂量了一下厚度,看起来是真的塞了纸币,而不是放了张银行卡来糊弄我。 倒出来发现里面可真乱,不同面值的人民币和英镑叠在一起,像是送给小孩子认识钱的教具。 果然,出乎意料才是陆知昀的作风!什么都依着规矩好好来,那就不是他了。 “我身边只有这么些了,想着为你专门取点,但不知道花到猴年马月才能全花出去就算了。”陆知昀突然伸手戳我的脸颊,指尖十分有指向性地从我的梨涡一直滑倒嘴角,“你使劲花,不够再问我要……真的大红包得等明年回国了才能补给你。” 我想我是不是该提醒一下陆知昀,有种东西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就是不清楚他近十年没有上过语文课的汉语水平是否还记得这句话。 我知道新年过后的这一个月时间里他心里一定和我有一样的想法,却又做出完全相反的行动。 他总是对我说着一些回国才能发生的事情,企图是麻痹自己也麻痹我,可这样真的很明显! “好,那我可等着了。”尽管心里是这样想的,我还是面不改色地答应下了他的话,然后奖励一般琢了下他的嘴唇。 真是多亏了陆知昀,我曾经将靠近他的时候就会出现波动的心率归结于生理性的喜欢,这种感情迟早从生理层面入侵到整个心理,如今再怎么过分的亲密行为,我都显得泰然自若。 他还想做些再进一步的事情,但这回我没有纵容他:“适可而止,亲一口就够了,我得回自己房间写作业。” 玩归玩闹归闹,别拿毕业开玩笑,陆知昀退了一步,他说那么他在旁边看着我写。 行吧,他愿意看那他看好了,开电脑的时候我和他约法三章,不许我写着写着就来打扰我,不然就立即回他自己家去。 他从善如流地抱着平板在我床上,声称是陪我一起学,实则我早该看出他下午就换了睡衣就是为了上我的床。 敲键盘的空隙里,我回头看他,发现陆知昀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他躺得四仰八叉好不惬意,目光放肆地落在我身上。 在我仓皇地移开视线后,他笑得狡黠:“我可没事做,你在偷懒?” 是,原来命苦的就我一个,我从桌上的笔记本里随意抽了本出来扔到床上:“那就给你找点事情做——” 效果可以说是立竿见影,转身的时候,他真的没有声音了,耐着性子又忍了一会儿,我才再回过头去的时候,发现陆知昀真的在我的笔记本上不知道再写写画画什么。 “秘密。”我想悄悄地凑过去,但计划以失败而告终,他用手挡着写下的字。 我想,什么东西值得他这样神秘,反正等他走了我也能看到。 事实是,陆知昀在我的笔记本上写下了什么的成了未解之谜,等到我凭藉着记忆翻到他写的那一页,发现他落笔的那半张纸不知何时被他给撕下了。 只在下一页上面留下了么得着却看不清的下笔痕迹。 第44章 事实上我生活的大部分时间都像是在笔记本上写字而留在下一张纸上面的痕迹,刚写完前一页的时候翻过去,还能在空白的纸上凭借着凸起的印记回忆起我写下的内容,时间一久这些痕迹就变得没了任何意义,我也再想不起自己曾经留下了什么。 换成冬令时的第一天,我以为这半年会长得像高纬度冬天的夜晚,从过完春节之后的每一天都像被按下了加速键,等到真的到了得切换回夏令时的时候,我才惊觉原来这段时间该是短得像冬令时的白天。 进入夏令时的第一天,陆知昀拉我出门看早樱。 他已经全部结课,过后便只需维持每半个月去学校点卯的频率完成论文,每天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变着法想怎么拉我出去转转。 我和他的状态正相反,尽管距离结课的日子也不远了,事情却像是我冬天残存的雪球一样滚起来,我陷在雪崩里忙得连吃饭做饭的工夫都被挤占。每个半夜我都有可能被国内打来的招聘电话打断睡眠,瞪着眼睛接通了电话,脑子还迷迷糊糊不知道开口该讲中文还是英语。 怕连带着陆知昀的睡眠被一起割成碎片,我坚决地除了周末都不在他的房间入睡。 陆知昀显得平静里透着酸,他说这叫“周末夫妻”,可怜我们年纪轻轻就过上了这样的生活。我觉得这个说辞有些奇怪,不过如今漂泊在外,倒也贴切,往后这样的生活就不再有,他想怎么叫就随他了。 另外,除了这句情有可原的抱怨,陆知昀居然就再没有说什么了,真是罕见的话少,或许是他也知道我正在做什么。 关于找工作的事情我其实从未对陆知昀提起过,他未必不了解,只是这背后意味着我们两个开始慢慢地错轨,回到我们各自原来的轨道去,太沉重了,干脆谁也不当那个恶人先提起。 大脑过载的另一个表现就是思维都变得神经质,陆知昀聊天框里发来一个done,都被我极其简单地直译成了“做”。我回复他:“不是说好了周末才做吗。” 他敲来一个问号,我向上翻了翻才发现只是前几天交代他往冰箱里补货的饮料他今天抽空买回来了,正在朝着我功罢了。 我想陆知昀是不是会在心里偷笑我脑子里不想正事,大白天就开始思淫欲,原谅我只是个十二天突破英汉翻译都没有读完的水准。 然而真的熬到周末上床,我总是做完一次就累得睁不开眼,浑身发软到想去浴室清理一下自己都只能由陆知昀代劳。 上个月买的一整盒套现在还剩下小半盒,他看我的眼神逐渐变味,似乎实在真心实意地担心我会不会二十出头就变阳痿,又像是从我妈那学到了些教育我的套路,恨铁不成钢地指责我这样太不健康了。 于是早樱开放,他就拉着我出门,美其名曰,叫做锻炼身体。 阳光泼洒在公园的草坪上,樱树蓬成一朵云,新绽的花瓣透着淡粉与雪白,风一过便簌簌抖落几片。 我塞了一边耳机进陆知昀的耳朵,开始单曲循环富士山下,然而还没听几遍,音乐就变成了我的电话铃声。 我看了眼来电显示,我妈。 陆知昀心照不宣地摘了耳机等我接电话,我心里没来由地发慌,接起来却只听张女士语气轻松,想来这通电话只是临时起意。 “我和你爸算了一下,给你多打了点钱,”她说,“是不是该买机票了,我同学那个孩子你还记得吧,去年也在英国上学的那个。前两天见到人家,说也是三四月份就开始看机票的,没事的话就早点回国。” 我瞥了一眼陆知昀,把给他的那个耳机从他的手心里取走,另一只手掌心里心虚地出了汗,手机顺势滑进了衣服口袋,我便默不作声地把手掌往衣服口袋蹭。 “没买呢,你别什么都听别人说,不用那么早买,最近忙着准备面试……”我自觉这个电话不能让陆知昀听见,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谨慎过了头,但还是压着嗓子说话。 “裴南?声音那么小,是不是打扰你了……”电话那头我妈哎哟一声,音量也跟着变小。我连忙说了没有,她才又回到正常的说话状态:“钱不够了记得说,还有你那面试,是不是早点回来现场面比较好啊,工作找得离家近点就好了,不需要你跑到大城市打拼的。” “都够,买机票的钱我本来就够,”说完这个我便一时语塞,干脆扯开话题,说了些早点睡吧我一切都好这样老生常谈的话。 第46章 电话挂断后音乐声陡然继续响起,歌词出来吓得我止不住颤抖了一下,只因音量还维持着我刚刚接电话时调大的数值,像是有人拿着大喇叭对着我一边耳朵喊“东京之旅一早比一世遥远”。 连樱花都被震掉,花瓣飘飘然落在我的头顶,陆知昀伸手给我摘下来,然后盛在手心里献给我看。 我礼尚往来地将另一只耳机送回他的手里,想要缩回手的时候却被他一把捏住,他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我看出他一定是在故意试探:“裴南,你定好几号回国了?” “没,”我似乎自己也没有预料到接了个电话之后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变得压抑了不少,清了清嗓子才接着说,“我都还没有结课,后面还有论文……而且那么早走房子都转租不出去。” 陆知昀好像胸口起伏很大地深呼吸了几口,他用手指虚虚地勾着我的,两只手就这样垂在我们两个人之间,谁也没有用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分开。 “那你定好了记得和我说,”他垂下眼睛看我,后半句话似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给硬挤出来的,“别拖到最后让我变成最后一个知道的。” 我的手心又开始发潮了,最终还是我先收回了手,摘了陆知昀耳朵上的耳机又关掉了音乐。 只戴着一只耳机听歌时间久了就开始头疼,比起和人共享,我大概还是更加习惯独占一副耳机和所有的音乐。 看完了樱花往回走的路上,我和陆知昀自然而然地开始变得沉默了起来。 其实也没有发生,对吧。我企图在心里说服自己,我和他拐进回家路上常去的超市,给今天的晚饭买食材。 一切都已经进行地很熟练,陆知昀已经被我影响到能点下不要袋子然后把买来的东西全部抱在手里。 但他一路上都不看我,即便我几次试着挑起话题,譬如他毕业论文的选题定了没,又比如有没有感觉到最近白昼显著在边长。 我自讨了个没趣,心里也生出几分以前从来不会有的怨气。我这样处处忍让着他不就是自觉于心有愧,总归是我先做了那个恶人。 可好聚好散有什么问题,难不成到了这个年纪他还在想什么命中注定的真爱,可算了吧,这种光是想到就让我浑身开始起鸡皮疙瘩的伪命题我可从来不相信。 在察觉到我总是把“记得我们得分开”挂在嘴上太过扫兴之后我就从未提起过了,难不成光嘴上说不够,陆知昀还得控制着我心里不能这样想不成。 幼稚,反正没了我哄他也总有人争先恐后赶上来补位。我脸上的表情逐渐冷下来,也没了和陆知昀说话的欲望。 而后他开始叹气,抱着意大利面鸡蛋和酸奶的手小心地拽了下我的衣角:“生气了?” “我才该生气好不好,”我才刚有一瞬间变得心软,听他这么说又一股怒火腾起来,“我以为我们在一起了这么久你会改变观点的,裴南,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们可以在一起很久,这段时间你对我的想法难道就一点没有改观吗?” 我气他心里没有一丁点的底线和原则,想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与我毁约,还妄图说服我一起去向着看不见未来的深渊前进。但陆知昀却觉得我太过武断,明明事情的发展都是随着时间流动的。 冷静下来之后我试着措辞如何讲出完整而有说服力的回答,我不是个擅长吵架的性子,现在我的手里还提着一包冻蔬菜的姿势也太过滑稽。 “你挺好的,我真心这么觉得,我没有不相信你,”我一口气讲出来这句话,喘气的工夫我想可这也不是我的问题啊,后面的话便又噎住了,支支吾吾了好几秒才说,“该怎么说,你对我有点……overqualified,就是太好了。” 陆知昀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他对我笑笑:“很好怎么你还不抓紧。” 这句话有点开玩笑的意思在。我知道意味着这个插曲该过去了,陆知昀的表情松动了不少,他提起郁泽安也准备很早就回国,和我一样归心似箭,当初还不是自己明明已经工作了还忙着申请要出来,一年当中一遇到长假期就迫不及待地飞回家。 不,不一样的。后面的话我没有再想下去,总之我和他不一样,出来的理由不一样,回去的处境也不相同。 但我现在根本就不想提起郁泽安这人,他在我心里早就是一个矛盾的角色了,幸好以后也没有什么机会能再见面。 我在心里盘算了一遍最早能回国的时间,对着陆知昀报了出来,他的目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诧异了起来,怔怔地看了我许久。 第45章 我绝非临时起意,也谈不上在心里默默憋了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讲出来吓死陆知昀。 “机票随时都能买”不过是拿来糊弄我妈的话,我可不想再吃来时那样错过了最好的价格就只能一直战战兢兢等着降价。 之前一直没说,一是的确其他事情太多,机票的价格也是事情与事情之间喘口气的工夫掏出来看看,没把它当成一件正经事。 二是我总担心陆知昀觉得我市侩,哪怕这样的时刻已经很多,既然现在都要散了,某种程度也叫破罐子破摔——不装完美好人了,就算陆知昀在我背后庆幸没坚持和我在一起也随他去。 尽管我看着他眼底掺杂着落寞的诧异,还是觉得心底有一块不为人知的地方慢慢塌了下去。罢了,我转念又想,都不为人知的地方了,我这是在在意什么。 机票的日期在下个月的月底,说是最早,仔细算了算,其实身边有不少人也选择在这个时间回国。 所以当我接下来趁热打铁和陆知昀说完我准备复活节假期和陈修齐他们一起去欧洲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你倒是都安排好了,”他对我说,声音压得很低,“差点以为你告别的机会都给我。” - 我当时并没有回答,表面糊弄是一门学问,我只当陆知昀的声音太轻,像一颗泡泡一般地飞远,最后自然而然地消散在了空气里面。 其实不然,我从欧洲毕业旅行回来到真的离开之间,还有我特意留着的一周多的时间和陆知昀好好相处。 于是在最后的一段时间里,在我收拾行李的空隙我还坚持拉着陆知昀体验了一遍恋爱时必不可少的日常。 一起去学校,一起去超市,一起对着落日吃完饭……但这时的亡羊补牢似乎让我们都身处楚门的世界,好像总有一只眼睛在暗处监视着。 陆知昀担心我会不会太累,连着几天都睡得很短,我把整个房间东西慢慢收拾装箱的时候他就在旁边默不作声地看着我,顺带收走了几个我带不走的小东西,像是冰箱里的保鲜盒还有用不完的笔记本之类的。 临到我最后要走的那两天,床单这种能够带走的东西早就被我打包装起来了,带不走的大件物品全数打包送给了周边需要的朋友,面对着已经被清空成原始状态的宿舍,我才反应过来,事情好像有些不妙。 叫我着急,叫我收拾那么早,平时不是拖延症一直好不了嘛,怎么一到临走收拾行李那么积极。 现在的局面着实尴尬,我似乎得在是去外面住两天酒店,或者是在床垫上直接对付一下这两个方法之间,抉择一下该如何度过离境之前的最后一点时间。 其实还有第三种最为经济实惠的方法——虽然我和陆知昀有约在先,现在面临的“分手”就像是手机各种软件上时间到期之后没有开自动续费的会员,不需要彼此之间大闹一场然后轰轰烈烈地分开,只需要等时间到平静结束就好。 可问题也正出在这里,我现在根本就不好意思提出和他同床共枕两晚。 但陆知昀好像全然不在意,他超出我预料一般的反应平淡,把我的两个箱子搬到他的房间,和我说话时语气寻常得就像几个月前在图书馆遇到我,问我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我看着他的身影发愣,思绪回笼后反应过来,在欧洲旅行回来的这一周,我们都没有当面提出来“我要回国了”这件事情,带有十足目的性地和之前的几个月一样过着非常寻常非常模式化的二人生活。 要趁我走之前把所有情侣能在一起做的事情全部体验一遍,每一项议程都不能落下。 譬如,差点就给忘掉的的分手炮。 理想当中都是顺利的,然而真正实操起来我却变得别扭得不行,明明之前和陆知昀上床我都是十分坦然的态度,唯独这最后一次,我连看他都不敢了。 一旦视线快要撞上,我就开始眼神忍不住乱瞟,看向哪儿都可以,就是不能和陆知昀对视。 “你不想吗?”陆知昀凑到我的耳边问,语气听起来有些受伤地叫我的名字,“裴南。” 他的手扣着我的脖子,让我没法转动脑袋,我的目光从天花板飞到墙角,最终无奈地撞进陆知昀的眼底。 “没有,”怎么会,永远也不会的,我想,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显得太过于苍白了,不如直接用行动表示。 第47章 我侧过脸,就着这个姿势亲了亲陆知昀的耳垂,上面还戴着我送给他的那个耳钉,星星形状的钻被光照得好闪,闪得我眼睛盯久了都发酸。 他的手立即从我的后颈划过我整个后背,到报复我一般掐着我的腿根。 有点疼,但我整个人都开始止不住的颤栗,双手攀上陆知昀的肩膀抱住他,确实也随之变得兴奋起来,忍不住挺起腰往陆知昀身上蹭。 我忍不住地想,会不会在我的腿上留下痕迹,会不会等到我已经到了国内,这个痕迹还留在我的腿上没有消下去。 陆知昀今天实在有服务精神,但只要动作停下一刻让我有了分心的可能,我也开始涌上一种难过的情绪。 可惜了,以后回国见不到怕是再也没有这种体验。 后来整个房间就只剩下了床头的一盏小灯,我已经忘了我们是什么时候结束的最后一次,像拿手机看时间的时候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不过大概算不上很晚,陆知昀顾及着我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后就得去机场,后面的长途飞机又是一场恶战。 春天的天气虽然没有寒冬腊月那么冷了,但夜晚的空气里还是残存着丝丝凉意。陆知昀下床将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又夜风透过缝隙吹进来,窗帘跟着动,室内浮动着影影绰绰的微光。 风吹到我的身上,像是冷水泼了我一身,激得我快要起鸡皮疙瘩。我滚了一圈把被子卷在身上,轻声喊他回来:“快点把窗关了,好冷。” 他听话地应了一声,转身上床来,我就这样和陆知昀一起穿戴整齐地并排躺着。 可只老实了没多久,他就非要将我的上衣掀上去一截,然后肉贴肉地枕在我的小腹。 我总是不习惯这样将亲密全部袒露出来的姿势,似乎是心里永远有个声音在抗拒,认为拥抱比上床是更加亲密的行为,只有将心毫无保留地交给对方的时候才能够参透拥抱传递的所有幸福。 我不动声色地摸了摸鼻尖,让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了,此时此刻这样的想法只会进一步渲染我因为要和陆知昀分开产生的那一点难过。 在我的预料当中,好聚好散应当是一点难过都不该产生的——现在呢,什么回国有机会再见面,还能再做朋友继续联系,这种话我和每个在英国认识的不远不近的朋友都说了,可是面对陆知昀的时候,我在心里酝酿了很多遍都讲不出口。 我们谁也没说话,我察觉到也许是怕我被他压着不舒服,他没有用全部的力气枕着我,明明这个姿势绝对不会舒服,说不定用不了多久的时间就会脖子开始僵硬酸痛,但他还是执拗地躺着。 我用手心贴着他露出来的一截漂亮的后颈,却忽而发现,我身上被他的眼睛贴着的皮肤上有水的凉意。 哭了?我立即就想要坐起来看,但见陆知昀一直不肯抬头就知道他肯定不想要我知道,于是我又卸了力躺下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样子。 “你发现了?怎么不和我说呢,害得我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陆知昀声音沉闷,还带着鼻音,他仰起头看我。 演技还是差了点火候,连我这点小动作都很快被识破。 我点了点头:“嗯……” 我承认过后陆知昀吸了下鼻子,他问我:“你就没有一点不高兴吗,哪怕你是提前和我说了,你真的能做到说断就断。” “这是好事,”我木然地说,“意味着我们的生活都在朝正轨走。” 下一秒我就听见陆知昀破涕为笑,他的表情怪怪的,擦了眼泪躺回我的并排。他伸手捧着我的下巴来亲我的脸,边亲边笑着对我说:“裴南,你太狠心了,我为什么会喜欢你这样一个就没有心的人。” “这不是真正的喜欢,”我叹了口气,还是遵循着心意说。 他听完之后在我的嘴唇上咬了一口,我怕这回真的会在这么明显的地方留下痕迹,下意识地往后缩又伸手推他,陆知昀却咬了一下就后退:“我知道你一直就是这样想的,裴南,想法是可以改变的。” 都这种时候了,争辩再多也是没有意义的,我没接话,陆知昀就接着问我:“你会把我的联系方式都删掉吗?” “你会一上飞机就立即变成再也不认识我了吗?” 我知道说什么话能够安抚陆知昀,哪怕对我来说依旧难以开口,犹豫过后我还是说:“回国之后我们还有机会见面的。” “何况我删掉你有什么意义……你总能通过别人找到我的,我总不能把大家无缘无故全部删掉吧。”怕他不信,我还多补充了一句。 这句话果然好使,陆知昀没再问下去,他拍了拍我的手背,说:“快睡吧,你还得赶飞机。” 我说好,可直到他的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我也久久无法睡去。 第46章 分手炮的深层含义就是今夜过后彻底翻篇……我心里是这样想的,当真正看见陆知昀一夜过后没有消下的眼眶的红肿我还是于心不忍了。 别伤心、忘掉我,陆知昀送我去机场,在车上的时候我脑子里尽是这些苍白的话,不知道的或许还以为我在构思苦情歌的歌词。 但什么也没能被我说出口,我泄愤一般地拍了陆知昀车上的小猪挂件一巴掌。 “你看它不顺眼?”陆知昀问。 “没有,”我原想十分官方地回答,听到他说话时候嗓子还是带着哑,忍不住多嘴了一句,“以后有机会再见的。” 有些微小的东西总是在感召着我心软,比如陆知昀昨晚的眼泪,我的确会为此而在心里质问一遍自己是不是太过冷血太喜欢钻牛角尖,要是我这边稍微,只要稍微开一点点口子,是不是今天的氛围就会完全不一样,以后也会有完全不一样的发展方向。 尽管也可能是我道行太浅,杜嘉泽求我不要那么决绝的分手的时候眼泪流得比陆知昀夸张好多倍,和开了闸的水龙头一般哗啦哗啦。 但也和自来水一样不值钱,当天夜里就有朋友告诉我他出现在了酒吧,旁边还站着他的出轨对象。 实话说陆知昀也可能如此,隔着一万公里和几个小时的时差,我没有那么多的心力去赌他有多深情。 今天是个好天,在此之前连着好久都没有下过雨,阳光像金箔一样洒下来,把暗色的古堡都给照亮。 几乎和我刚来到爱丁堡的第一天一样。 直到机场陆知昀都没搭理我几句,我有心煽情都无力开口,只是见缝插针地偷偷扭头看他的表情。下车后我找了个推车,他帮我把行李箱搬上去,突然抬起眼看我:“这次真的得说再见了,裴南,你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我一时分不清他这是隐晦地在引诱我说出他想听到的话,还是我想多了,他只是单纯的询问罢了。我的心脏因为刚刚搬了重物而剧烈地跳动着,迫使我直起腰来大喘气,而后说:“你记不记得这学期刚开学不久,有一次我在家写作业,但是你非要看着我。” “我给了本没用的笔记本你,当时你在上面写字,我想看的时候你却不让我看,”我讲出这句话的时候陆知昀的眼神还有些困惑,于是我放慢了语速,尽量将这件事情讲得详细一点,好让他回忆起来,“过年之前的事情,还记得吗?那天等你走之后我想自己翻回去看,结果你把你写了字的半页给撕掉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想说的,陆知昀,告诉我你在上面写了什么,为什么要不让我看……” 讲真的,其余的事情我已经没什么遗憾的了,唯有这件事,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偶尔想起就总是会困扰我一下。我不想让这个秘密在我心里保持着疑问的形态一直到我真正遗忘,既然还有机会,我就得把它问出口。 我和陆知昀四目相对,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又在我的注视下笑成一个弧线。这种最该集中精力的时候我总忍不住岔开思绪,可我忍不住想,如果是电视剧里遇上这种场景,高低得用上那种特别高级的摄像机环绕式拍摄。 “这不重要,”陆知昀说,他抬手摸了把自己的头发,这样的动作之后就似乎不知道该把手放到哪里去,显得有些无措,“既然你想知道的话,如果我们以后还有机会见面,我就告诉你。” 我的眼神逐渐变味,他这样的反应我很难不多想。 不重要,真的不重要吗?既然都不重要了为什么还要对我卖关子,都说了最后的话了还不肯同我说清楚。 “那但愿你还记得,”我心里终究像是被留下了一个疙瘩,但既然已经是最后的道别了,所有可能会扫兴的、不满的话都被按下水面,我只是淡然地说,“你在英国,记得注意安全。” “嗯,”他点头,抬眼看我,“裴南,十二月的时候还回来参加毕业典礼吗?” 我说:“应该不了,来回一趟太贵,而且我那个时候可能已经开始工作了,请不到假。” “那你,想好下次回国是什么时候吗?”我又问陆知昀。 第48章 他说还没有,于是我笑笑,提醒他:“你要留下来的话,是不是中途就不能回国了,还有,记得早点准备好材料去换签证。” 多的东西我没有了解过,只能很笼统地嘱咐陆知昀几句,接着他问要不要陪我进机场,我内心心动了一瞬可最终还是拒绝了,像是那种互相说着“你先挂电话”的情侣,不知不觉就会多聊上半小时。 我不信这些的,长痛不如短痛,说完再见就真的再也别见了。 实际上我也的确没有多少时间用在黯然神伤上面,一百多斤的行李像一座山一样难以控制,我不免回忆起陆知昀和我说的,哪天要带我去健身并不是没有道理,可惜这句随口说出的话我们两个舍业没有当成一回事,直到分开也没能兑现。 一系列流程结束,我没什么心思闲逛,就坐在登机口前干等,连饿了都没有去买点吃的填饱肚子的想法,无意之间就灌下去好多水。 好吧,事实就是前面隐藏再多铺垫再多都会冒出来的东西,起码现在我远没有自己预料当中的洒脱,我会为要和陆知昀分开而感到伤心。 可仔细想想,这一年都不到的时间里我已经足够幸运,陆知昀对我说完几乎所有重要的话,圣诞快乐新年快乐生日快乐,我都得到了。 既然我已经这么幸运,所以此刻又是为了什么而难过。 算了,不想了,我就该好好做个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正好这时广播叫到了登记,我认命地找了个水池抹了把脸,然后出神地混在或喜悦或同样为分别而难过的人群中排队。 当飞机起飞,过去一年的一切就像走马灯一样在我脑子里过了一遍,迷迷糊糊将要入睡的时候我想起三个月前陆知昀为我过生日的场景。 我23岁的生日,难得有兴致,买了个挺大的蛋糕拿去和熟识的朋友们分享。陆知昀原本是从来不和我一起的,但他好像一直等着我先开口请他这个正宫出去露个脸。 不过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我开口,给了暗示也没有用,仅仅获得了我一句“急什么,蛋糕肯定有给你留的”。陆知昀只能很反常地自己提出来要和我一起去见我的朋友们。 在英国认识的朋友更多偏向一时的搭子,表面看着热络,实际没几个真交心的。有几个认识陆知昀陪着我来的也没有多问我们是什么关系,气得陆知昀偷偷问我是不是他表现得还不够明显。 我才懒得和他解释这种问题,当晚他对着就剩下一小块的蛋糕要求我再点一次蜡烛。 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这次许愿只许关于我们两个人的愿望,下次他生日的时候他也会这么做的。 他煞有介事地关掉了所有的灯拉严实了窗帘,周围一片漆黑,烛火映亮了陆知昀的脸。我在他期待的目光里闭上了眼睛,脑海却是一片空白的。 许什么愿望叫做只有我们两个,谁会去绞尽脑汁想一个没有未来的愿望,可我总有一刻是听进了陆知昀的话的……恍惚之间我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晚的烛火,但我沉沉地睡了许久,都没有想起当时许的是什么愿望。 - 长久的飞行之后,我终于降落在熟悉的机场。 爸妈早早就来等我,张女士个含蓄了几十年的教师也是为了我难得激动一回,只是刚见着我的人影就开始冲着我挥手,竟是给我挥出来几分近乡情怯的意思。 而后便是无尽的问与答,从“英国天气怎么样,是不是真的经常下雨”到“每天吃得好吗,看起来都瘦了”。 明明我从不吝啬向家里分享日常,这么一问我甚至都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漏传递了什么消息。 尽管飞行的十多个小时我一直在浅眠,回家的兴奋劲过了之后我的脑袋磕在车窗上就又开始犯困。 我妈仍在前座絮絮叨叨些什么,她问我后续打算做什么,这么早回国除了为了省点钱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我不得不感叹一句知子莫若母,只是我自己依旧在犹豫,没能做出确切的选择来。 “去大城市好,”我爸知道我没回答是在顾虑什么,他打断了我妈劝我回家的碎碎念,“不就是得趁着年轻出去打拼几年,回家什么时候都能回。” 我妈对他的临阵倒戈不是很满意,嘁了一声:“就你最开明,不考虑儿子生活得多累……不说什么,还不如和我们多讲讲你在英国的生活。” 于是话题又绕回来,我开始重复很多早就讲过的事情。 一些事被我反复提起,一些人又被我反复遗忘,长大后的离别都是以人生为单位的长度,我是否还有机会见到陆知昀,我又会在哪里见到他。 想到这些的时候我就会回到一个爱丁堡大雾的早晨,我看不清前方的路,只能一直走下去,走下去。 ==================== # 蓝的 ==================== 第47章 “北京挺好的。” 讲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其实还从未在北京长住过,我只能一分强撑两分无所谓混合在七分心虚里面,好像为了佐证这句话下一秒就得开始高歌红星闪闪向首都。 “你上次去北京都是初中的时候,还是我带你去的,”我妈果然不相信我这番说辞,她毫不犹豫地反驳我,“还记得的吧,你这个吃不惯那个吃不惯——裴南,家附近的大城市就没有工作能做吗,非得去北京!” 有。 事实证明我还在英国时坚持昼夜颠倒大半夜爬起来面试并不是无用功,但也许这种混乱的作息还是把我的大脑给熬坏了,当面临在几个工作offer中选择一个时我心里的天平从一开始就已经非常固执地偏向了工作地点在北京的那个。 张女士反对态度坚决,幸好我爸面对我这些选择的时候和她思考的角度不一样。他看着在北京的那个工作,从工资到公司的名气都比其他城市的几个好了那么一些,就鼓励我去试试算了。 不过他也最会审势而行,分明一开始就倒戈向我,却为了不让我妈生气硬生生配合着和了近一个月时间的稀泥,最后不忘做戏做全套,摆出一副理中客的样子来劝:“英国那么远都去了,还怕你儿子在北京活不下去吗?” 于是我爸妈就像把我从机场接回来一样又载着我和行李去机场,不过这次的目的地从一万公里以外变成了一千公里之外的北京。 “要是觉得北京不好就回来,”我妈还是这样说,“又不是家附近的大城市找不到工作,非得离我们那么远。” 机场人声嘈杂,她的话被背景各种杂音模糊了,我忍不住想,我妈现在是不是完全违背了给我取名叫“裴南”是想让我培风而图南志向远大一点的初衷。 也许就出错在我飞的方向反了,说不定我就该往南方发展。我收起这些奇怪的发散思维,只是在分别时告诉我爸妈:“放心,北京挺好的。” 事实上我并非对北京一点了解都没有,旅游残留的破碎记忆加上陆知昀口中对这座城市的描绘使我在飞机落地之前已经让北京在我的心中给拼凑起了七七八八的形象。 七七八八是拼凑起来了,然而就是盲区的那一两分遗漏,会用现实告诉我,我还是太年轻了。 不熟悉的气候,拥挤的人潮……这些都是小事,从头开始在一座新的城市扎根最难克服的还是孤独感。 我再不能像还在英国时那样,带着自暴自弃的意思保持着“反正一年之后大家又回归陌生人”的想法,找搭子不找朋友,光是维持表面关系都把我累得脱了一层皮。 八月底的时候我换了份工作,原先的实习看起来转正无望,领导却依旧在用莫须有的hc在鞭策我好好工作,最好让我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 最开始预想出来的美好的东西,什么从数字上看起来还不错的工资,什么公司听起来还不错的名声都是虚的。 从我提离职的那一刻开始,整个部门正职看我的眼神就显得不大对劲起来,之前三个月那层看起来氛围很好的遮羞布也被扯下。到我离开的那一天,更是只有和我一起的实习生送别了我一下。 他比我小两岁,原本也是抱着转正的志向来的。我的工卡被回收了,他替我刷卡出门的时候我注意到他也是一脸的憔悴。 “你后面还继续吗?”我尝试着问。 他说得很平淡,或者说有些麻木了:“再说吧,毕竟我就一个本科生,再找不一定能找到更好的。” 我和他一直不过就是普通同事的关系,无非是因为同为实习生多在一起吃过两顿饭,远没有到相互掏心掏肺的程度。 眼下我也不能说更多,只喃喃应付了他几声公司确实挺好加油转正,就在地铁口分别了。 挺好,挺好。其实我快被钢铁森林里面的灰尘给吞没,但就说为了保住自己心里那点可怜的自尊,我也绝不能那么早就开始萌生退意,在心里重复的好也变成了给自己的洗脑。 一切困难就像是进入新网页会跳出来的弹窗,为了访问我似乎没有什么选择,只能点下接受一切的按钮。 第49章 新的工作开始半个月,这回转正有望,就等着我的毕业证正式到手。工资只高了一些,比原来的公司规模也更大,尽管我只是其中最微小的一颗螺丝钉,也在一种与有荣焉的情绪裹挟下似乎能对未来看到了希望。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我以为之前那个工作可以转正,找在公司附近的房子一租就直接签了半年,现在换了工作通勤一下子长了好多时间,只是想要换房子起码得亏掉全部的押金,为了钱我不得不再忍上三个月。 陈修齐在半个月前回国,他来北京面试,我不大好意思请他来我的合租房里,就抽空请他吃了顿饭。 中途我问他,有没有兴趣一起留在北京。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迂回着告诉我如果有好的机会那一定考虑来。 这个回答在我意料之内,可是还没等到我继续说些什么略过这个话题,陈修齐就给我带来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消息。 “对了裴南,你之前不是把杜嘉泽的联系方式全部不是删除就是拉黑了吗,”陈修齐一边说一边擦了擦嘴,“我也跟着把他微信删掉了,但就前几天,不知道他从哪打听到你现在在北京的,我也不知道又是谁给了他我的联系方式的,他居然给我发了好友申请来问。” “一开始我想当做没看见,后来他连着加了我好几次,我通过了他也什么没有和我说,”陈修齐见我的脸色似乎在一瞬间变僵了,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当时有别的事情,忘掉了马上来和你说,我什么也没有和他聊,你具体在哪我也没说,你别怪我,裴南。” 我勾了勾嘴角企图缓和下自己的脸色,诈尸的前男友突然复活并且开始通缉我,能有什么好事?现在这个时代想躲也躲不过,经过几个共同的朋友想要联系到我多简单。 “没事,”我安慰陈修齐,“我以后多注意安全,不过,按我对他性格的了解,他应该也不会做多出格的事情。” - 是的,他是做不出多出格的事情来威胁到我的人身安全,但是,杜嘉泽不要脸的程度我还是低估了。 他能让我颜面尽失。 和陈修齐见完面还没有一周的时间,我在下班的时候被杜嘉泽给堵在了公司的门口。 “裴南——”他叫着我的名字走上来,脸上是很自然的神色。我身边的同事比我更早听见,小声地问了句我“是你朋友嘛”。 我也许已经笑得十分勉强了,心里还仔细盘算过刚来公司为了自己以后也得和同事先把关系搞好,便对同事点了点头,然后他便识趣地提出自己先走。 徒留我和杜嘉泽在原地面面相觑。 “我没敢直接加回你,找了好多人才问到你现在在这里工作,”他先开了口,语调稀松平常地好像我们根本就没有分开过,“有空一起聚聚?” “没必要,都好久没联系了。”我直截了当就将他拒绝,一颗心紧张得乱跳,时不时环视四周看有没有同事下来会撞见。 但显然我的冷淡并没有拦住杜嘉泽的热切,我走出了办公楼,他就跟着我一起出来,避重就轻我话里拒绝的意思,反客为主向我伸手,就是冲着我的手来的。我察觉到了,后退了一步避开,让他最终只碰到了一点我的手臂。 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恼,摆出一副任我拿捏任我欺负的样子,微微勾了下嘴角:“你要是生气就冲着我来,但是不联系这种话以后就别说了。” 表演型人格,纯的。 我一下子恼了,仗着不在自己公司楼下园区里就算被人看见也都是陌生人,我拔高了些声音冷着脸说:“我和你有联系的必要吗?杜嘉泽你记得我们早就分手了,出轨的人是你,我没把你做的错事曝光已经很给你面子了,是不是……” “我知道错了!”杜嘉泽急着打断我,他看起来低声下气,若是远处走过来的人听不见我们在说什么,大抵还以为是我在刁难他,“裴南,我保证我以后绝对不会了,我之前也是太年轻,你再给我个挽回你的机会好吗,我保证,保证绝对会比之前做得更好。” “你赶紧走,我就当今天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适可而止吧。”我只觉得心力交瘁了,被工作填满的一天本来就劳累,被他这么缠住了一会儿我连公司在的园区都没出,天色却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暗了下来,晚霞的余晖紧紧巴巴地堆积在晨昏线上面。 他故技重施,在我转身准备加快步伐赶紧走掉的时候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但这次他用了力,我试着甩开他竟没有挣脱成功。 他语速很快:“裴南,我没有别的意思的,就是我想过了,认真想过了,你考虑考虑和我复合吧,我们两个之前能在一起那么久就证明我们是合适的。” 我这次不想回答他了,走开半步,他就迅速亦步亦趋地跟上来。 这时,突然有只手拽着我另一只胳膊把我拉开:“放手啊——你没听见人家不想和你联系吗?” 我心有余悸之余本能地挪开几步离杜嘉泽远些,以防万一他又拉着我不放。 他显得也有些发懵,瞪着眼睛就对我身后说:“你谁啊?我不认识你吧,我和我男朋友之间的事情和你有关系吗?” “人家是你男朋友吗?”我身后那人说,缓过神来我才发现这声音实在熟悉,绝对不是第一次听过。 转过身去我果然看见一张出乎意料的脸,他看起来被杜嘉泽气得不轻,用力地喘着气,见我转身过去更是把我连拖带拽地拉走。 被拉走的间隙我叫他:“郁泽安?怎么刚好在这里看见你?” 第48章 事情的走向简直是朝着一个我始料未及的方向狂奔,我甚至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就半推半地被塞进了停在不远处的一辆车。 “啪!” 我跌坐进副驾驶,然后车门就被飞快地甩上,几秒之后郁泽安开了另一边的车门,也坐了进来。 他还在喘气,拉我跑这么几步路看起来把他累得不轻,刘海都变乱,已经颠覆了他以往在我心中的形象。 我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在这里见到他了,还被他撞见这样尴尬的场景。 “你公司不是不在这里吗?”我想起之前见面的时候陆知昀给我介绍过,郁泽安在国内是有工作的,不过那公司都不在这个区,等到他喘气的幅度变小,我才小声地问。 他冲我点头,眼神里有些不可思议:“这你都记得……之前的工作早辞职了,现在想自己创业,就来这边园区租了个工作室,那你,现在就在这边工作?” “刚才那个,你前男友?”他小心翼翼地补充。 既然是他出手相助,这个话题纵然我再不想提也得讲。我说是,又对他解释:“我本科时候的……前男友,出国之前就因为,一些事情分手了。我早就把他联系方式全部删掉了,没想到他居然又能联系上我。” 郁泽安听完嗤笑了一声,他抽了张纸对着车上的镜子开始擦自己脸上因为跑了几步热出的汗,一点一点很小心地避开自己上过妆的地方。 我在心里暗自盘算,他这一声笑是在笑杜嘉泽的不要脸,还是在笑我还有这样识人不清的黑历史,空气里逐渐弥漫开一种十分诡异的寂静。 实话说,我之前对郁泽安印象一般,甚至在见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想过我们以后真的还有机会能见到,更没想到是在现在这种我极其狼狈的时候,所以我才会在心里产生这样的考量。 我与他相处还是不大自在,不过既然他今天帮了我,我便硬着头皮同他客套:“今天谢谢你刚好帮忙,我改天有空请你吃饭。” “那就干脆别改天了,”他关掉镜子,侧身与我对视,“你不饿吗?附近随便找家店一起吃晚饭吧,吃完我送你回家。” “不用……不是,我的意思是今晚我请你吃饭可以,”我本能地打断他,又用更多话来给自己找补,“送我回去就不必了,我住得有点远。” 郁泽安没理会我拒绝的意思,他报了几个离这不远的饭馆的名字,我挑了一家之前吃过觉得还不错的。而后他就启动了车子,开出去的时候我还忍不住四处看,就怕阴魂不散的杜嘉泽又从哪个角落里突然窜出来。 “住得再远我也送你回去,”从园区出去到饭馆没几分钟的路,郁泽安直至我们点好了菜才继续和我说,“就算你住天通苑我也给你送到楼下。” 他是个会交际的人,相比之下我就一直显得很局促。我本想说送我到附近的地铁站就行,但一而再的拒绝总是不大好,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说到底我和郁泽安还是不熟,于是一顿饭被我吃得眼观鼻鼻观心,全部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到了饭菜上,担心被他察觉出来自己能够被搭话的间隙。 他看不见的地方,我内心的思绪在翻腾。 如今我一个人在北京,遇到被前男友纠缠这种破事,居然是陆知昀的朋友意外撞见才能替我摆平。明明可以当个热闹看了就走开,却还是帮我了一把,亏我之前心里还一直对他有偏见。 第50章 是真的偏见,羡慕过了头就成了嫉妒,我对郁泽安的感情可以被阐释为一半嫉妒一半酸,甚至之前还执拗地在心里觉得郁泽安就是陆知昀那种年少暗恋不成的白月光。 哪怕陆知昀对我解释了也没用,尤其那时他来爱丁堡,我见白月光也变得有情,一副眼巴巴就要贴上来的样子,更是对郁泽安没什么好印象。 所以现在看来是大错特错了,陆知昀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把他想得太好,连感官都被蒙蔽,看人都变得偏颇。我迟来地开始反思,反思我曾对郁泽安很幼稚地带有敌意,平心而论他人真挺不错。 至于白月光这一说,陆知昀同我解释的时候我选择只相信自己的直觉,更是多了一层误解。 “裴南,”似乎是看出来我吃着吃着就逐渐变得心不在焉起来,郁泽安突然叫我的名字,我抬头的一瞬间嘴角不小心沾到的一粒米应声而落,看得他笑了笑,“你和陆知昀还有联系吗?” 我没想到怎么话题一下子又回到了陆知昀的身上,他人不在,却好像又一直在,但这似乎也是必然,我和郁泽安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陆知昀。 我不想多说,去躲闪郁泽安看过来的眼神,大抵是突然觉得自己现在将各种关系都搞得一团糟有些没脸见人——尤其是在郁泽安这种什么事情都能做好的人面前更是自惭形秽。 “没什么联系了,”但该面对的还得面对,三缄其口只会愈发引人怀疑,我深吸一口气,将语气调整到听起来尽可能自然的状态,“我回国之后就没怎么和他有联系了。” 他会以什么样的态度看我,我在心里琢磨,陆知昀某一任短暂在一起过的前任,还是沦落为一个普通的同学。可惜我们之间的相处永远避不开陆知昀这号人,不然,我还挺想和郁泽安好好做朋友的。 他语气依旧随意:“是吗,看到上次陆知昀生日的朋友圈你还点赞了,我以为你们一直有联系。” 我拧起眉,装作不动声色地回答:“就是刚好记得他生日,没想到你还注意了这个。” 我总觉得他隐瞒了什么,真的是仅仅从一个朋友圈点赞来判断的吗,他这样欲盖弥彰地提起来反而更加引人遐思。 我抬眼看向对面,发现郁泽安也正用余光看着我的动作,被我撞见他也没有回避。 一顿好好的晚饭被我吃得味同嚼蜡,吃完后我们又回了车上,卷进一身的油烟气。他开了导航,问我住哪,我纠结了一下要不要把地址换成隔壁看起来更高端一点的小区。 郁泽安手机的屏幕都要自然变暗,他还是很耐心地举着手机等我回答,我心下一乱,还是如实报了小区的名字。 他好像没有去过那边,挨个地问过小区的名字究竟对应哪几个字,输完后如释重负般叹出一口气,又问我:“租的房子?你一个人住吗?” “嗯,不是,我找的合租。”他说得轻飘飘,更是让我有些羞于回答,又恨自己会在心里恶意揣测别人,或许郁泽安就是随口一问,心里根本就没有别的意思。 从我公司回家开车得近四十分钟,我有一茬没一茬地和郁泽安搭话,在周围建筑变熟悉的时候就开始在心里酝酿再见的话。 老小区安保不严,郁泽安降了车窗还没说话,保安就给他放行了。我指挥他在楼之间拐弯,他突然给我扔下一个重磅炸弹。 他说:“裴南,你知道吗,陆知昀准备回国了。” 我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听他这么一说又默默地缩回来,我问他什么时候,他告诉我,好像就这两天的事情,陆知昀机票都买好,只是他不记得具体是哪天了。 我该镇定的,就像心里涌上来的第一反应是陆知昀在哪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可手还是不自觉地缩紧,指甲都掐进手心。 但我最终没表现出自己的讶异,只是用一个平静的口吻问郁泽安,好像谈论的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普通朋友:“他不是打算留在外面的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太孤独?毕竟家人朋友都在国内,而且方便还是回来更加方便。他生日前几天突然决定的,原本psw的材料都快准备好了。”他回答了一个笼统的答案,大约问十个人为什么最终选择回国九个都会这么说。 不过我还是松了一口气,自作多情地想,陆知昀回国的理由没有我就好。 改变主意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尤其是在我们这个年纪,总之这个理由里没有我就好,不然我的心上又得背负起一种难以消散的负罪感。 对郁泽安说了谢谢和再见我便开了车门,北京九月的夜里已经有了凉意,风吹过来的时候手臂上感觉鸡皮疙瘩都要起来。我撑着车门向里面说话:“你会告诉陆知昀我住在哪里吗?” 郁泽安很聪明地反问我:“也许会?如果他问我的话,不过你这么说是想让我不要告诉他的意思吗,你今天早点和我说的话我可以连你在北京都不说,你要是不想让他知道你住哪我就不说了……” 这么快,尽管换位想的话,遇见认识的人被前男友纠缠,这种好笑又心酸的事情我也会马上当作八卦分享给我的朋友。 “没有,”我打断他,“那就看陆知昀会不会问吧。谢谢你送我回来,我合租的房子还有室友在,不请你上去坐了。” 他同我告别,周全地交代我要注意安全,晚上回家或者出门都记得多留个心眼,如果杜嘉泽再来纠缠可以随时联系他帮忙,说完便很快倒车朝反方向驶出了我的视线。我怔怔地在楼下站了会儿,直到凉意将我吞没,我才无奈地搓了搓手臂转身上楼。 出了电梯我就看见门口又多了几袋外卖袋子,我不悦地绕开它们开了门。室友肩膀上搭着个毛巾,正从卫生间走出来,身后拖出长长一道水痕。 他抬眼瞟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准备回房。 就他一个,今天没带对象回来……地上不去擦的水渍和这个比起来似乎好接受些。我想劝自己能忍则忍,还剩两个月住完赶紧搬走,还是没忍住,冷声叫住了室友:“地板上的水收拾干净。” 他大喇喇地躺倒在名为公共区域实则我从来不去的沙发上,虽然答应了下我的话,但这幅样子明摆着就是不会去做了。 我深知再多说也没用,回了自己房间锁上门,心口却依旧发闷。打开手机,我发现有新的消息,欢快的感叹号看得我头都开始发胀。 那消息来自陆知昀,我和他的上一条聊天记录还是在半个月前他生日的时候,孤零零地挂着一条“生日快乐”。新消息是完全不同的氛围,我闭上眼睛,似乎在脑海当中已经看见他打字时候雀跃的神情。 他说:“裴南!!你来北京了!!!” 第49章 那天晚上过后,我想尽力忘掉陆知昀即将回国、有很大可能又会重新闯入我的生活这件事情,然而它还是和郁泽安嘱咐我的另一句“注意安全”一起,像一根鱼刺一样梗在我的喉咙里。 换做两个月前我会觉得陆知昀选择回国是件好事,因为归根结底我来北京的理由里面或多或少一定有他,万一有机会可以考虑一下再续前缘。 现在看来这已经属于没进入工作时候的痴心妄想,当自己成为了投身996的社畜,恋爱是什么东西我已经没有闲心再去考虑,更别说是和陆知昀这种不用考虑生计的大少爷聊感情。 所以,在陆知昀兴奋地问我,是不是来北京了的时候,我压下了心底的情绪,只回了他一个淡淡的“嗯”。 郁泽安没告诉我陆知昀具体回来的日期,他后面又找了我两次,问我具体在哪个区,还问我有空和他出来玩吗,都被我糊弄着回答了过去,并没有告诉他确切的信息。 我弄不清楚自己是否做好了准备和陆知昀再次见面,也许是想的,只是同时心里还有另一个声音让我别回头,回头是做什么,增加自己的沉没成本吗? 不过这件事情最多只能算我近期生活里的一个小小插曲,真正困扰我的还是杜嘉泽——贼心不死的狗东西,偏偏这个混蛋是上过大学的,不偏不倚还正好读过些法律,就算我气得想要报警也没有半点用处,警察带不走杜嘉泽,我猜还会乐呵呵地劝我们回去包饺子,同性恋也得讲究家庭和睦嘛。 杜嘉泽从哪得到了我的微信我不得而知,但在陈修齐如释重负和我说杜嘉泽终于不来骚扰他的第二天我就收到了杜嘉泽的好友申请,附赠留言:裴南,再给我一个机会! 不是之前我拉黑的号,他流露出些要和我纠缠到底的意思。我当做没看见,第二天又进来一条一模一样的,第三天也是,只不过留言变成了:裴南,你有看到吗?通过我一下好吗? 不好,我最讨厌好友申请结尾是问号的人。 话说回来,线上时不时的骚扰总比线下直接单挑来得好,或许是杜嘉泽有了我的联系方式,我仔细观察了一周多的时间都没在上下班的时候看到可疑人员潜伏在公司所在的园区附近。 第51章 我很自然地放松了警惕,但我显然小看了自己和杜嘉泽之间的缘分。 再见到他正好是在国庆之前。 那天我在的部门找了附近一家酒店聚餐,吃完可以报销的那种,庆祝令人煎熬的年末结算终于快要过完外加即将放假。领导很有兴致地开了酒,而我这个新来的,毋庸置疑变成了被劝酒的重点对象。 上次喝酒已经是好久之前了……多久?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那就说明之前都没喝醉,来,继续,”同事说着,又往我面前的杯子里斟满,我没来由地想笑。这种油嘴滑舌趋炎附势的中年人最难对付,背地里既看不起年纪没有他大的领导,也瞧不起才确定能转正的我,表面上却为了讨领导的欢心连给我倒酒的事情都能做。 好一个拿得起放得下,但我现在也得吃饭,我用余光观察了下领导的脸色,以此来衡量现在的我究竟该不该饮下这杯酒。 领导没动,侧着身子在和对面的女同事大聊育儿经,在我心知没有什么说不的余地之后抿下半杯的时候,他又转过来,笑得温和:“劝什么实习生喝酒。” 我心里骂他假惺惺,面上却很给面子地跟着陪笑。 毕竟只是自己部门内部聚聚,所以晚饭并没有进行很久就在领导说要给回家给孩子检查作业的托辞中结束。我站起来的时候才发觉头脑发晕,尽管出了酒店冷风一吹清醒了不少,但同事看我走路都不大稳的样子还是不放心。 不放心归不放心,一个个面面相觑眼神交流也没看出个结果,谁也没提出安顿我的方法,只是一味地说着“小裴你这样不安全”“对啊对啊谁给你倒这么多酒的”。 我想,我是不是该主动提出来,说我现在还可以自己回家,才能结束这场快要散场却又开演的戏。还没有等我清了被酒糊住的嗓子,有人轻轻拉过我的手臂。 世界满是重影,我眯着眼睛仔细看,才发现这人,又是杜嘉泽啊。 他看起来淡定过了头,不像是突然偶遇的我,竟更像是故意在这堵的我,话语中故意流露出的惊讶也仿佛是提前设定好的:“裴南,好巧啊,你今晚也在这里吃饭?” “小裴——你朋友吗?”比我更早做出反应的是围着我的同事们,已经比刚才的时候人少了几个,是被家人接走或者自己喊了代驾先走的。 我眼见着好心的同事在看见杜嘉泽同我打了招呼之后十分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心里的本能让我想要一下子甩开他,现实情况却让我不得不低头,对着同事大声呼喝”该死的前男友赶紧给我放手”对我百害而无一利,大城市的公司也不意味着lgbt友好,只是得到了口头转正允许的我被迫变成一只夹着尾巴的狗。 我对同事们睁眼说瞎话:“对,我朋友,真是太巧了。” “那就好,小裴,你朋友在的话他就可以正好陪你一起回家了,不然我们可不放心你一个人。” 杜嘉泽似乎也没有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甚至于我,都轻轻松松地给了他台阶下。他不找痕迹地看了我一眼,迅速地对着我的同事们点头:“对,对,不用麻烦别人了,裴南喝了酒?我刚好可以送他回去。” 我顺从地站在他身边,对着还没走的同事一打过招呼说再见,然后就像我们两个之间什么龃龉也没有发生过,肩膀挨着肩膀地走了。 到稍微远一些的地方,确认没有同事是朝这个方向来的,我就迫不及待地拉远了和杜嘉泽之间的距离。 “你也没买车吧,反正这里地铁站不远,我不用你送我回家,我可以自己坐地铁,你怎么回去随意吧。”我说。 因为在心里感念他不管怎样今天都帮我解决了点麻烦,我暂且能维持自己语气的平稳,做到不被内心情感裹挟而直接对他恶语相向。 他不依不饶地跟着我:“你住哪?地铁下来总归还要走的吧,太晚了不安全,我没车没关系啊,打车送你回去。” “不用,”我拒绝得很果断,但往前走两步就被杜嘉泽追上,只能再次回头,“你别跟着我了。” “我说了要送你回去的,都答应了你同事,”他说着, 猝不及防压低了声音对着我,“你同事,不知道我是你前男友吧……” “你想做什么?”我虽然在反问,可心里其实是知道他讲这个话是什么意思的。威胁我?知道我不想公开我的性向,好吧,现在非常需要这份工作的窝囊的我也许会选择妥协。 不过同样的,毕竟曾经在一起过,我心里也清楚杜嘉泽这个人做事,就是雷声大雨点小。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任由他跟着我上了地铁,又跟着我出了地铁。 天色晚了,月光照着从我身边经过的零星几个行人。我心里的主意是,即便要和杜嘉泽破罐子破摔吵上一架才能解决他现在纠缠我这件事,也得捱到去人少的地方吵才行。 反正没多久这个房子到期我必定会搬走,他就算知道我这段时间住在这儿也无足轻重。 他或许也看出我这个想法,下了地铁便开始对我喋喋不休:“裴南,你真的不考虑再给我一个机会吗,我可以给你保证,我以后不会再犯的,我还年轻,你得允许我犯过错误,我们之前能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就意味着我们很合适。” “合适?可能你出轨之前,我还真是这么想的,你搞清楚是你先出轨的,”我也不想再装作云淡风清了,拔高了声音骂他,“没受过思想道德教育吗?这么不要脸的事情也只有你说的出来。” 翻来覆去骂他的几句话,我已经不止说过一次,几乎到了不用思考脱口就能说出来的程度。 “裴南!”他的声音跟着我拔高,意图把我的声音掩盖过去。 路灯拉长了我们的影子,我在小区的门口停下脚步,杜嘉泽见我不走了便又要开始。他觉得自己万分委屈,说是一直容忍着我,他出轨还不是因为我不让他碰。 我失笑,旁边有人笑得比我更大声。 小区门口划的临时停车位上站着个人,抱着手臂靠在一辆虽然我看不清牌子但一看就很贵的车上。 “裴南,你就被这种人给缠上?”陆知昀问我。 这话一出口,就把杜嘉泽弄得恼羞成怒,他不对说话的人,反而失控地对着我:“所以你不想和我复合?裴南,我买不起车我还得被你嫌弃,原来是你早就抱上了大腿!” 这个嘴上没把门的……我有些慌乱地看向陆知昀,他走过来,抬手,一拳就挥到了杜嘉泽的脸上。 第50章 我害怕变故,总是接受不了事情会朝着我预料之外的方向发展。所以当陆知昀一拳打到杜嘉泽脸颊上的时候,震惊在一瞬的工夫里充斥了我的大脑,我心悸地后退了半步。 杜嘉泽的眼神里满是挑衅,他换成了准备攻击的姿势,因为刚才那一下根本就约等于没有受伤——是陆知昀没用力,我看得出来,可我猜杜嘉泽以为的是陆知昀这人只会虚张声势,真的硬碰硬就打不过他了,才预备着反击回来。 我想,到这里事情尚且可控,若是放任杜嘉泽出手,下一步就真的抓不住了。 我将要开口,但杜嘉泽还是先我一步,我只来得及一把拉过陆知昀的手臂,他躲过了杜嘉泽的手,却失去了平衡,重心不稳地晃了晃,手掌一侧撑在身后的水泥矮墙上。 随机我就听见陆知昀“嘶”一声吸气,再抬起手的时候他整个小臂都僵硬着不动,用另一只手扶着手肘的位置,掌心和墙蹭到的地方已经渗出了血丝。 他痛得眉毛拧在一起,杜嘉泽见状,举着双手以示清白,急于把自己的责任给撇清:“裴南你都看到了啊,不是我动的手,和我可没有关系。” “反而是他莫名其妙打的我。”见我脸上没什么反应,杜嘉泽又开始觉得自己委屈了,按照他的逻辑,以这个为开头,下一步就是重复自己出轨是有苦衷的,责任在我……一个新的循环开始。 “是不是还得让你打回去一下才叫公平?”我没耐心听他,当即按下了暂停。 杜嘉泽是个傻的,他把我当成处理儿童纠纷的低年级班主任,似乎还真的开始思考我这个提议的可行性,目光落到陆知昀的身上:“可以考虑一下,你……” “考虑什么考虑?”我打断他,陆知昀听出我话里对他偏袒的意思,对杜嘉泽挑眉,又被我一眼瞪回来,“我最后再说一遍——从你出轨那一刻开始,我们之间就!没!有!任何余地了,以后别纠缠我,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会考虑报警的。” 尽管这件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已经离体面很远了,我小心在陆知昀面前搭建起来的自己在今夜轰然倒塌。我仍然选择咽下很多狠话,目的是让它快速地结束,就这样平稳地结束吧。 杜嘉泽的脾气是用纸能够包住的火,我把纸狠狠地踩在土里,其实依旧在习惯性地逃避,我只要这件事情从我的生活里面过去,就一点不想深究他臭不要脸强行想吃回头草的原因。 第52章 他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举起手机对我示意了一下:“线上联系。” “还联系个屁——”陆知昀反应很快,一句话出去杜嘉泽又险些回头。 我悠悠瞥了陆知昀一眼:“你也闭嘴。” 他果然安静了。风卷着半枯的梧桐叶蹭过地面,枝杈晃得厉害,经过这么一遭,回来的路上晚上被灌进去的酒意原本已经消散了大半,在外面站久了竟隐隐有些头疼的感觉卷土重来。 “你……怎么办?”我很想丢下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陆知昀直接上楼回家,仅剩的一点道德感驱使我问。 “你刚才为了他凶我,”他说,语气回到了我最熟悉的样子,我开始恍惚背后突然出现的该是苏格兰口音的英语还是我怎么也讲不好的、以儿化音结尾的北京话,陆知昀把手心摊开放到我面前,“我都受伤了。” 我的头更疼了,用指尖揉了两下太阳穴:“那你想怎样,要我把你领回家,对你负责吗?” “要。”他说。 行吧,我承认自己一贯就是一个没有底线的人。室友前两天出差去了,还早早宣布后面国庆假期的前半段还得和女朋友一起去旅游,正好家里没人。 我自暴自弃地领着陆知昀上了电梯,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按下的数字,心里生出一种隐秘的快感来。 快感在于报复了总带人回出租屋的室友。男的女的,那个讨厌的室友全都带过,肆无忌惮的聊天、打游戏的音效,还有床板摇动的声音,都无休止地在夜半响起,透过隔音不好的墙体传过来。有外人来的那几天,外卖的垃圾都会多上几倍,堆在房门口,我别无他法,只能抬脚跨过。 我恨意滔天,找了几次中介和房东得到的答案都是自己私下解决,他们承诺替我给室友做的思想工作无非是微信上面不痛不痒地发送一句“注意音量,不要影响室友”。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甚至我寡不敌众,第二天还会得到一句阴阳怪气的“你有被影响到吗”。 现在好了,我带着陆知昀进门,尽管我知道我什么过分的事情都不会做,连垃圾都不会变成两人份的,我心里还是有了一种对室友的恶行进行反击的快意。 不过,在看到陆知昀对着室友乱丢的鞋皱眉后,我的这份快感更上一层。 我为自己的未雨绸缪感到得意,觉得自己先提出和陆知昀必须毕业回国就分开实在是太明智。 我不想退让不想忍耐,之前他总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觉得有爱就能一起扛过一切,事实是除了学生公寓就没住过出租房的陆知昀直到现在才开始意识到我和他之间的差距是这样大,就意味着让喜欢在现实的磋磨下终将变成相看两相厌。 “怎么?你要是不想进来可以现在就下去。”我幸灾乐祸地笑,好恶劣。 陆知昀的嘴唇翕动几次,他像是在选择怎样委婉地开场:“裴南,你是不是现在过得很不好?” 我开了自己房间的门,让陆知昀进去:“这里,独卫,阳台,你知道这个房子租金多贵吗……” 他摇头,我继续说:“三千五一个月!” “只是你在爱丁堡住的公寓的零头。”他的情绪淡下来,语调平平地同我辩驳。 我没回答,让他坐在单人位狭窄的沙发上,自己去翻找碘伏来给陆知昀消毒。回过身去的时候我看见陆知昀一双眼睛仍在四处环视着我的卧室,双手极为乖巧地搭在膝盖上,我叫他去洗手:“不洗干净我怎么给你消毒。” 半年时间根本改变不了什么,陆知昀还是那个陆知昀,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我变得有些安心。 单人沙发上坐不下两个人,我坐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他对我伸出洗干净的手,上面还在淋淋漓漓地往下滴水。我皱眉往他手心拍了张纸,他立刻就大叫着痛,我说:“现在实习工资就那么点,上一份工作好歹通勤很近,换了工作租期没到也只能忍着。之前的房租全是我爸妈掏的,我总不能让他们给我掏一辈子的钱吧。” “我就能。”他小声地跟了一句。 我笑笑,他似乎是觉得我现在脾气好了些,开始得寸进尺:“裴南,你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就是为了气他?” 我正用蘸着碘伏的棉签擦过他的手掌,听到陆知昀这般常对我流露出来的,示弱的语气,心里只恨刚才心软在能消毒的酒精和碘伏之间选择了碘伏。 就该选酒精,痛死他才能堵住这张嘴! 我没说话,他就执拗地看着我来向我讨要回答,他的眼睛黑而深邃,专注地看着我,一眨也不眨,就像是他有蓄谋地要让我陷进去。我放下棉签,用空出来的手往他大腿上拧,陆知昀哀怨地看了我一眼:“真的啊。” 我面无表情地往他脸上轻轻拍了一巴掌:“你再给我装。” 装纯情,装无辜,我光想着逼退杜嘉泽的闹剧,倒是忘了大晚上鬼鬼祟祟出现在我小区门口的陆知昀也是心怀不轨。我让他自己先交代,省得我来审问。 “郁泽安告诉我的,都是他说的,”不得不说,陆知昀这话讲得有水平,如果不是我和郁泽安约定在前,我定是以为是他在迫不及待出卖我,搞得他在我心里形象更洗不干净。 我冷眼看陆知昀,他卸了力气倒在沙发靠背上,对我承认:“好吧,你在北京的事情是他说的,也不是对我一个人说的,是在我们几个发小都在的群聊里……你住这是我求他,他才告诉我的。” 这样才对嘛。 “他上次都送我到楼下了,难道没告诉你我住哪栋楼?你在小区门口等我,不知道还有其他门呢,万一我从其他门进了呢,你就白白等着?”我问。 他老实交代:“告诉了,但是我进来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在门口等,不最终还是等到你了。” 我松了一口气,跟着软下来,没骨头一样靠在床头,心跳却咚咚咚开始加速,话题转换得极其生硬,吐出的泡泡像是脱水的鱼在讲遗言:“我从英国走的那天,就以为这辈子和你没什么再见的机会了。” “你明明说了‘回国再聚’——还说了不止一次的。”他坐起来,质问我,又伸手去勾我垂落在床边的手。 “我对所有人都这么讲,”我缩了缩手,刚好避开了他,“你看吧,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变成每天都得为生计奔波,而你只要等着入职家里公司,陆氏,陆总。” 他凑过来,快要贴到我的脸,我又不自然地想躲,但陆知昀一定要盯着我的眼睛,他看起来认真:“裴南,没有陆氏,我家不开卤菜店。” “本身问题的出现就是等着人去解决的,况且我不觉得我们之间真的有什么,不可逾越的东西。”他说。 我屏住了呼吸,直到感觉实在憋不住气了才换气:“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回国呢?” 第51章 “还能有什么理由,”陆知昀听到我关于他回国原因的发问,正色,甚至清了清嗓子才开始回答我,“我家人朋友都在国内,快递外卖这么方便,我就突然想通了,干嘛非强求自己留在外面,而且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留在英国吃难吃的一点也不正宗的中餐了。” 我怔了片刻,也许是因为这答案太普通,像是陆知昀提前准备好了的标准答案,复述一遍给郁泽安,再经由郁泽安传递给我,最后亲自来我面前演说一遍。 “你呢,裴南,”他说,“我问你,你为什么来北京呢?” 他虽名为“问”我,但语气里带着笃定的意思。我接收到他话里有话的讯息,很不给面子地回答:“因为钱,因为公司,我这种俗人还能因为什么。这年头找到个好工作不容易,有个合适的到我面前我就赶紧来了,既然不在我家,那在其他哪个城市都一样。” 一本正经滴水不漏,我敢说就连我的表情都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裂缝。 “啊,我以为你是因为我才选择来北京工作的,”陆知昀语气里面有些失望,不过失望了还不足一秒钟的时间就又笑起来,眼睛弯成月亮,“没关系,你因为什么理由来的北京我都不在乎,总之,你现在在这里就行了。” 成年人的话只能说七分满,总得混淆上三分什么别的意思在其中。但陆知昀从来就不是个含蓄的人,他把话说了九分,剩下一分呼之欲出的意思变成趁我放松警惕时抓住的手腕的手。 我虚虚甩了两下,没挣脱成功,随即陆知昀又问我:“裴南,国庆假期有空吗,你要在北京可以来找你,你要是不在北京回家呢我也可以跟着你……” “随便你。”陆知昀求和的意图已经明晃晃写在脸上,我要是内心不坚定一点就会立刻溃败,绕了一圈绕回来,我想既然现在能证明之前的选择没错,我就得继续坚持下去。 他变得很好满足,仅靠我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就足够。我把手机屏幕亮到时间的界面:“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我可以住在你这吗?”他屁股也没抬,依旧坐在沙发上不动,半分看不出准备走的意思。 第53章 这必定是不行的。 陆知昀想走捷径,把我认真考虑的人生简化为床头吵架床尾和的闹剧,我顿时变得不大高兴了。我沉了脸色,可片刻又觉得从他的角度想他似乎也没做错什么,情绪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恢复,我只能语气平平,干巴巴地开口:“不可以,你不要想那么多,我们现在不是……那种关系。” 他没追问下去,我起先还在心里琢磨要不要准备一下应对陆知昀反问“那种关系是什么关系”或者“你说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的回答,在我自己心里也没有定夺的情况下编造个足以去说服他的答案来。 幸好他没有。 在我没有什么讨价还价余地的目光里面,他终于站起来,我替陆知昀开门,看着他重复了一遍蹙眉盯着我室友在门口乱丢的鞋这个动作。他说:“手机联系——裴南,不要理你前男友,但是记得看我的消息。” “好好好,”我胡乱地说,脑袋越来越沉,唯一的想法只剩下赶紧把这尊大佛给送走好上床睡觉,“出去的路还记得吗?不需要我给你送到小区门口吧。” 陆知昀说记得,但手还是扒着门框不放,他很坚持地明示我:“你还没有答应我,你得说,你一定不会理你的前男友,一定会记得看陆知昀的消息。” 我按照他的心意重复了一遍,他满足地点头,又淡淡地留下一句:“唉,虽然你这么说了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心这样想的,裴南,我再相信你一次。” 我知道他是在报复我之前说的,明明没打算和他再见,离开英国之前却给所有人画饼说要回国再聚。只是现在这话演过头了,刻意得就差把以牙还牙四个字给印在脑门上面,完全就是陆知昀的风格。 于是这次我没有在回答,很果断地关上大门,转身回房的时候还是习惯性地锁掉了房间的门。 独自面对着满屋寂静的时候,我不禁想,开了这个头,那我下次见陆知昀会是什么时候呢。 我没有告诉他,整一个漫长的国庆假期我都得独自在北京度过,只因为卡点进也没买到回家的车票,来回机票却贵得直逼我一个月房租。 由于从英国回来之后,我在家里呆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所以我爸妈对我要不要回去也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欢迎,而且他们似乎也不太想赶趟来北京玩,我只说等过年放假再回家了。 所以,这个国庆假期,其实我是准备一个人过的。 阳台的玻璃窗内侧已经漫起了薄雾,外侧凝着秋天里夜风刮来的细尘,远处还亮着灯的楼在夜色中晕成毛茸茸的色块。 部门群里还在不断地跳出新的消息来,我已经被锻炼到能很平静地找一个口子插进看似融洽的对话里。我迟来地报备了一下已经顺利到家,顺便拍了下领导和担心我喝了酒不能一个人回去的同事们。做完这些就手机一丢,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给收拾干净塞回了床上。 - 房间里拥有一个独立阳台的好处是,天晴时候的阳光能一下子拯救我的心情,但这同样有弊端,譬如阳台一旦太宽窗帘就总显得短上了那么一截,我已经能够不用看钟表就能通过窗帘中透过光的程度来猜到大致几点。 而第二天醒来时,我发现天才刚蒙蒙亮。 这是个很坏的信号。放在平日的周末就意味着我得多花些心思哄自己进入回笼觉才算没浪费一个不用早起的上午,比这个更加糟糕的是,我起身发现自己的头疼到像拉着我整个人向下坠,眼睛都快睁不开来,索性遵循着引力将脑袋又砸向枕头。 昨晚喝的酒,秋天里降温的风……这毕竟是我在北京将要度过的第一个秋天,我太不熟悉这里的气候,就像我当初第一次生活在爱丁堡一样。 每一场病甚至都有它来的道理,放在我身上就是我必须依靠病一场来换取以后在这座城市的安稳——这其中的原因我说不清,也许成长里面总得带点潜移默化的钝痛,痛过了才能习惯。 躺了一会我爬起来给自己量了体温,用的还是那根上大学时学校统一发的每个人一根的水银温度计,细细的一根随着我漂洋过海又漂回来。 38度4,看起来离把我烧傻还有段距离。我在放温度计的抽屉里面翻找过,然而事实证明我轻敌了,这个抽屉里都没有药的话这间房间里的其他地方就更不可能会有,而隔壁房间,我的室友那即便有药我也不想和他联系。 幸好现在是在国内,我缩回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住开始点外卖送药上门,付款成功之后就像做成了一件大事一样功成身退,手一松手机就滑到床上的不知道哪个角落,眼睛一闭就沉沉被回笼觉召唤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电话的铃声给吵醒,我只以为是外卖员没有看到我备注的“不要打电话直接房门口”,可电话铃声却接连响了几次,像差最后一口气就被完全吹熄的烛火,每当我以为这应该是最后一声响后面都能安静的时候,新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 我烦躁地接起,但不说话,对面声音熟悉,原来这个不看备注的外卖员叫陆知昀。 “裴南?”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你怎么了?一个多小时没回我的消息,我想现在不是睡觉的点了,想问问你是有什么事吗。” 他说得很小心,我心里却腾起一股火。且不说一个多小时是什么很长的时间吗,他这种自然而然的语气更是让我难受。 病毒让我的大脑变得迟钝,同样给予了我变无理的勇气,我态度不大好地呛他:“什么事?我什么事也没有,咳咳咳……” 气势还没完全放出去,我就自己再而衰三而竭了,嗓子被堵得说不出话,妄图清下嗓子就换来一阵没有准备好的咳嗽,导致后面那句“只要你不来打扰我就好了”说得轻而没有力气,比起我带着起床气的控诉,更像是赌气性质的调情。 陆知昀一愣,又很快反应过来:“生病了?你在医院还是在家,我马上来找你。” 我没说话,也不挂断,把手机放在枕头边上静静地做着浪费话费的事情。陆知昀的声音软了些,他央求我:“裴南,你告诉我吧,你别一个人呆着,好歹我能来陪你。” “家。”我吐出一个字,就觉得面上都开始烧,翻了个身把自己的脸往被子里埋得更深。 再出来的时候电话已经被挂掉,我这才发现手机屏幕上铺满了陆知昀的消息,从一小时前就断断续续开始发。 “裴南,今天有空吗?” “天气不错,可以一起出来 ” “还在睡吗?” “那你醒了看到记得回 ” 我愣了很久,不知道是该反思自己还是将所有坏情绪都推到生病了这件事上。我想我和陆知昀应当是不适合在一起的吧,连天花板都对这个问题给出刺眼的回答。 第52章 敲门声在我等得即将再次遁入睡眠的时候响起,我往睡衣外面随手披了件堆在椅子上的外套就去开门。 陆知昀站在门口,他提着我备注里写的“放在门口”的那袋子药,眉头拧起来,目光将我上上下下都扫过一遍。 “药还在这,”他说,“早饭吃了没?” 但还没等我回答,他就自顾自地接话:“肯定没有,看你这个样子就没吃。” 我没有多余的拖鞋,从鞋柜里囫囵翻出个鞋套就塞进陆知昀手里,多余的注意力用在观察他今天是否有再对我室友乱摆的鞋露出嫌弃的神情。 他没遂了我的意,只因注意力全部黏在了我的身上,往脚上套鞋套的时候都没有忘记抻着脖子看我,好像我会在他眨眼的时刻变成一缕抓不住的轻烟飘走。 进门之后陆知昀就很急地洗了手,然后用水还没干透的手背贴上我的额头。我被冰得瑟缩了一下,似乎是在冬天被塞进了一脖子的雪,他讪讪地笑,搓了搓手背之后,又试探过来。 “好烫。”他吐出一个结论来。 我的确是快烧蔫了:“废话。” 我伸手去够装着药的外卖袋子,但陆知昀攥着它不放,反而拿远了些:“你想空腹吃药?” “没有,”我摇头,半眯着眼,凭借自己的本能在陆知昀身侧乱摸,“我房间里有面包,垫垫肚子再吃药就不是空腹了。” 他听得哑然失笑,停顿的间隙能证明实则已经在心里笑过我一轮,开口变成了催促我换件厚外套,然后跟着他回家。 “我不要,药都买了,我吃了再睡一觉就能好。”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可陆知昀的世界一向以他自己的意志为转移,他开始在我堆着没洗的几件外套里对比哪件的厚度适合在今天穿出门,得出结果后提起来就要往我身上套。 我躲了一下,没成功,听见他的语气不容置喙:“我一个人住,家里除了做饭的钟点工阿姨会来也没有别人——除非你愿意让我留在你这里,不然你就和我一起回去,我是不会让你生病还一个人呆着的。” 第54章 看似是一道选择题,实则答案已经既定,我还想再拉扯一下,陆知昀脾气也快上来:“裴南,你就不能听我一次,别那么固执了。” 我自知理亏,无声地和陆知昀对视了一会儿还是自己先服软了。 只是我退而求其次地和陆知昀抗争:“你等我先洗漱一下。” 陆知昀点点头。 我站在水池前洗漱,捧了清水淋自己一脸,虽说还在烧,好歹也变得稍微清醒了一点。刷牙的时候我回头,含糊不清地让陆知昀坐下等我,他嘴上答应了却不照做,依旧站在距离我两步远的身后。 镜子里映着他,浅卡其色的风衣配衬衫,对比之下睡衣外面套了件外套的我显得格外潦草。 我在心里默默的想,我的想法从来就没错,我和他,的确是两个世界的人。 “好了吗裴南,”陆知昀催我,然而我只是站着没动,想把脸上的水给晾干,他的形象顿时变成了挥舞着小皮鞭的农场主,而我就是那个需要鞭策的驴。 我答应了一声,转头便去穿衣服,没有拿陆知昀替我选好的那件,而是挑了件平平无起的灰色卫衣,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有什么气色的脸,带着病气还有些发蒙的表情,唉,倒真有那么点像一只倒霉的小驴。 我示意他可以走了,陆知昀提上我的药,在门口盯着我看了几秒,然后抬手把我外套的帽子给扣上了。 “倒……也没那么冷吧。”我觉得这未免有些太过于夸张了,想要摘下。他眼疾手快就拦住我的手,难得的正色:“不可以,你都病了,不能吹风。” 我十分轻易就妥协了,然后跟着陆知昀下楼。这回是白天,上次夜色中看不清牌子的车其实即便这次看到了它的全貌,我也分辨不出它的价钱,只低头点过手指,顺带在心里个十百千万地数下去。 “没那么夸张,”他突然打断我,我明明没出声只动了嘴,被他这么一说不自在地缩回手摸了摸鼻子,他边启动车子驶出了我的小区,“我念本科的时候求我爸妈买的,这几年放在国内也没怎么开过……当初年纪小光追求好看了,甚至还想买超跑的,幸好被拦住了没买。” 我给面子地笑了笑,随后便说还是头晕,闭上了眼睛靠在车窗上。 不知是不是北京的大模糊了我对距离的判断,陆知昀家离我住的地方四十多分钟车程,我竟觉得这个距离算不上远。 他带我上楼,从车库出去,一连经过几道需要刷卡的门,我又变成了跟在他身后的灰姑娘。 真身切换成了打工人,我看有些东西只剩下了麻木的情绪,自然而然地将一辆车或者一套房折算成我多少个月的工资,又得出我需要老老实实奋斗上多少年才能得到,总之到了最后都会变成一句集结了所有情感的“好贵!”。 陆知昀是听惯了这些话的王子,他对我的感慨表现出一种故意的置若罔闻,从厨房端出来一份还冒着热气的粥:“本来想自己给你煮的,为了你还是算了——喝了,吃药,然后赶紧睡一觉。” 我的脑子在现在不大适合思考,于是照做就成了最简单的回应方式。 粥是最简单的小米粥,还加了南瓜,从色泽上看胃里就已经提前变暖了。 有种说法叫做,“肚子的记性比脑子强”,这话放在现在也贴切,当我舀着粥送进嘴里的时候思绪就不可抑制地回到去年入冬时的爱丁堡。 尽管眼前这碗比陆知昀煮的粥吃起来好了不少,我偷偷想,不过就算今天依旧是陆知昀给我煮的,不好吃我也会一样全部吃完的。 他坐在我的对面,双手撑在桌面,托着腮看我:“裴南,你晚上想吃什么,我让阿姨买菜回来。” “吃点好的?不行,你这样最多只能吃点清淡的。”还没等到我说话,他就自己否定了自己。 我问:“我喝粥,那你吃什么?” 这话听起来有点傻,都在陆知昀自己家了,难不成我还真得担心他吃什么。谢谢他没戳穿我,反而认真地替我解释了一遍他家哪个角落存了泡面,另外,国内的外卖选择比英国可多多了。 对,对,错就错在我太过复杂的心理活动,还忽略了陆知昀其实有着比我丰富很多的异国求生经验——换句话讲,就是我自以为陆知昀最需要我的地方也不过是我自己单方面臆想出来的,他从头到尾就没有那么需要我。 怎么现在开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 我默默地喝完了一整碗小米粥,陆知昀立刻把药片递到我的嘴边,在我吞下之后就恨不得立刻把我塞回他的床上。 “刚吃饱,再等等,”吃饱之后马上躺下有几个人能睡着,于是我拒绝了,站起身来绕着陆知昀家的餐厅小范围地踱步,不过眼睛倒是很诚实地四处看着。 他家东西不多,客厅连着餐厅看起来尤其开阔,周围除了主卧的门打开其他都紧闭着。 我的视线转过一圈,又重新落到陆知昀的身上。他看起来欲言又止,几次都想找个空隙和我说话,既然发现了我就主动说:“怎么了?你要是饿了就直接吃饭,不用等着我去睡了再吃的。” “不是这件事情,”他挠了挠头发,顺手把自己的脸都揉皱,“算了,也不是急事,等你醒了再说吧。” 我被他吊住胃口,心里起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幼稚地去配合他,睡上一觉之后等着陆知昀给我揭晓谜底。我犹豫了下,既然在陆知昀的地盘那就全听他的好了。 他眼见着我真的脱了外套躺上床,替我往床头放了杯水,手背贴上我的额头。 “好像,没那么烫了。”他说,后面的话像是在催眠我,“快睡快睡。” 他说完便转身准备出去,我探出半个身子,想拽他的手却在瞬间变换了方向,只拽到衬衫的一角:“你别忘了,醒来和我说。” 第53章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总之意识回笼的时候身上不适的感觉已经几乎全部消失掉了。 其实这时候我并未睁开眼睛,迷迷糊糊之间手心里传来又湿又热的触感。第一反应我将这种感觉归咎到陆知昀的头上,还以为是他又想到什么整蛊我的新方法。 我的手掌习惯性地缩紧,除了掌心当中湿漉漉的触感什么也没有抓住,在空气中虚空抓了几把却好像碰到了东西。 热的,会动的,毛茸茸的。 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面前是一只狗头,萨摩耶,站在床头的时候脑袋刚好可以搁在床边,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与我对视,还正呼哧呼哧地吐着舌头。 在一串口水滴下来的前一秒,我眼疾手快地缩回了手,现在显而易见,刚才手心里又湿又热的触感来自于哪。 我坐起来靠在床头,伸手摸了一把狗头,颇有心机地把它蹭到我手心里面的口水又抹回它的头上。 还没来得及让我和这只从天而降的萨摩耶进一步交流一下,陆知昀就从门口窜了过来,他胡乱地揉着狗头,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被它吵醒的?裴南,你没被吓到吧。”他又问我。 我摇头:“没有,哪来的狗,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他把狗往他身侧拉了拉,然而狗不受控制,爪子啪嗒啪嗒落在地板上跑出了房间。 “我爸妈去年才养的,”他回答我,顺势在床边坐下,还没几秒就觉得不妥似的,起身去洗了把手,带着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意思老老实实把手背上的水全部擦干才贴上我的额头,“不烫了。” 他好像只会这一种最为古老切简单的方法验证我是否还在病中,我很想说其实有时额头温度所显示出来的状况并不准确,但看着陆知昀似乎一瞬间亮起来的眼睛,我就放弃了当个扫兴的人这个想法。 “之前我一直不在国内,没怎么相处过就一直没啥特别的感觉。最近刚好空了,把狗接过来玩几天,”他继续对我解释,“你来之前我交代阿姨做完饭走的时候把它关进房间,刚才想着你睡了才重新放出来,没想到就一下没看住,他就直接跑你旁边来了。” 话音刚落,狗就哒哒哒地跑了回来,声音像匹小马驹,嘴上叼了个荧光绿的球,蓬松的身体从陆知昀的腿和床的缝隙当中挤过来,用嘴来拱我的手。 陆知昀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变,我笑笑,用手狠狠揉了一把狗头:“它叫什么名字?” “多多。”他说。 我应了一声,手里接过多多嘴里的球,朝着门外丢了出去。 “怎么一上来就知道讨好你,”陆知昀看着屁颠屁颠飞奔出去捡球的狗,话里泛着酸味,“不过你喜欢它就好,我还担心你会怕狗才特意把它关起来的。” 掉毛的狗像是会活动的蒲公英,陆知昀的被套上已经黏上了好几根显眼的白毛。我拍了拍被子把它们都抖落,想要回到我睡前的正题上:“你到底有什么事情想要和我讲?搞得这么郑重,难不成在酝酿什么大事。” 第55章 比起回答先需要的是转移阵地,在拉着窗帘光线昏暗的卧室里促膝长谈不是我和陆知昀现在这个关系该做的事情。 在我预判他究竟有什么事情故弄玄虚着想要和我说之前,我觉得自己必须要想清楚我该以怎样一个身份来坐在陆知昀的对面。 很早之前我就意识到了,遇到超出我处理能力范围的事情我就会经历犹豫迟疑阶段,最终变成一只只会把脑袋埋进沙子里面逃避的鸵鸟。 由于单方面感到羞于承认和现在的旁观者清视角,我觉得将自己和陆知昀过去的关系划定为炮友比正经恋爱都更加贴切。 话虽不好听,事实如此罢了。 我内心忐忑地被陆知昀按到长沙发的一侧,他则坐在了另一侧,中间空得似乎还能再塞三个人。 这样一个类似于谈判的姿势让我不自在地坐直了身子,手上捧着个玻璃杯,放到嘴边一次却只抿下浅浅一口水。 “裴南,”他叫我的名字,但短短两个字就暴露出陆知昀底气不足,“你能不能……再考虑一下我啊。” 哐当一声,我把玻璃杯给放到茶几上。多多循着声音走过来,自然而然地跳上沙发填满了我和陆知昀之间的空隙,它在我的手边嗅来嗅去,我顺势捏了捏狗耳朵壮胆。 我想说不好,炮友还能留在好友列表里已经是是一件很邪乎的事情了,明明才喝过水的嗓子一下子却干涩到什么话也讲不出来,给了陆知昀空隙继续讲下去。 他很突兀地提起我差点就忘掉的事情:“你从英国走的时候不是问了我,在你的本子上写了什么东西不让你看。我只是想说,为什么一定要毕业就分开呢,为什么我们不能一直在一起呢——那时候我说如果我们有机会再见我就告诉你,既然你来了北京,为什么不能试着,我们重新在一起呢,不要设定结束时间的那种。” 我想了想,还是说:“不好,我来北京太冲动,或许哪天冲动过去就要走,难道那个时候我们再去适应一次分开吗?陆知昀,现在早就不是在英国的时候了,我们回国之后的生活,每天接触的人做的事情都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不理解你的圈子,也不想委屈你融入我的圈子。” “有什么不一样的!”他有些急了,多多感知到他的情绪,给面子地对着我发出短促的一声狗叫,被陆知昀轻轻拽着后腿当做警告,“不都是每天上班下班,回家吃饭睡觉。” 不一样的事情太多,譬如上个月换了工作之后我就想搬家,但我没法不计后果到白白舍弃掉和一个月房租等价的押金,就只能忍受长时间的通勤和讨人厌的室友。而陆知昀永远不会感同身受我这样的烦恼。 我想要尽可能委婉地讲,说出口却总和我的本意有所偏差,或许在陆知昀的视角,只能看到我颓唐地在感叹北京生活成本好高,我一辈子都无法有可能在这里扎根。 不能扎根的我就会像多多的狗毛一样,不用风来,自己就能够飘走,他急着抓住我:“这些都没那么重要的,裴南,出租屋不好你就和我住,上班太远我可以送你,遇到任何事情两个人都比一个人更好度过。” 他给得一厢情愿,但我没法收得心安理得。我哑然失笑,歪着脑袋看陆知昀,索性暂时转移了话题等他冷静下来:“多多是公狗还是母狗?” “额,公狗,只不过一到年纪就被我爸妈送去绝育了。”他变得放松下来。 两个喜欢男人的男人,和一只去势的狗,这个家里性少数人群已经达到了百分之百,我分心地这样想,不自觉就开始抿着嘴无声地笑。 陆知昀急着在我这里讨答案:“你告诉我,可不可以。” 我一定不是故意与他唱反调的,但现在不论他问多少遍我的回答都只会是“不行”,我干脆也将话讲明白:“在英国,我们过得像……炮友一样,我不是说我没有真心,可你是不是也需要想一想,你想和我继续的话,难道就是继续和我上床吗?” 我看着他的脸色变僵,周身气息都变得沉重,连狗都感知到,生怕波及到自己,两条前腿一迈便跳下沙发,叼着玩具球转身去了阳台。 “对不起,我又搞砸了。”我深吸一口气,向他道歉。 我将膝盖曲了起来,换成了双手抱着膝盖的姿势,眼睛藏在手臂的后面去偷瞟陆知昀。 是否我太过直接,他被气到以后再也不想见我——不过这样也好,不是正如我所愿了吗。 “为什么你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们能长久在一起的?”他像是此刻才突然这一点,生硬地问我。 吊桥效应,我不希望让自己的回答显得太有说教意味,只能用这个词来简化我心中所想。 在异国的我和他是在吊桥之上行走的人,是冬天里会临时挤进一个山洞里抵御寒冷的动物,一旦过了桥、一旦春天到了就会发现我们之后的方向是如此不同。 听完了我长长的解释,明明讲话的是我,陆知昀却伸手拿过我搁在茶几上的玻璃杯,将里面剩下的小半杯水一饮而尽。 “那么,试着各退一步好吗。”他说。 拒绝他已经成了我的本能,我张口就想要说,感情和现实都不是什么能够靠各退一步就能解决的东西。 他说得很恳切,恳切到我开始忍不住怀疑我一直以来的固执是不是都做错了:“就当,给彼此一个机会,不是将过去清零重新开始,哪怕继续当炮友也行,反正都在国内,你要是哪天不想继续在北京了我就跟着你一起走。” “真的?我连北京户口都没有,随时想走就能走。”我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而是逗他。 他笑起来,似乎是听出来我有松口的意思。笑声召唤来他永远是一张笑脸的弟弟,多多向陆知昀走过来,却在半道被我截胡。 我将脸埋进它背上厚厚的毛里,给自己宣判着缓刑:“试试就试试,陆知昀,要是我们真的不适合彼此,下次放手记得果断些。” 只是看在毛茸茸面子上的暂时心软。 第54章 陆知昀对于我的松口显得极为雀跃,他絮絮叨叨倒出很多话,让我不要在心里有负担,让我能不能不要再后退。 这话随着他缓慢却目的明确的向我挪过来的动作变得模棱两可,事实上我身后没有退路,背后已经是沙发的一端,已经需要靠核心发力来维持自己的平衡,再往后退,唯一的结果就是摔倒。 于是我浑身都变得紧绷,一边凝视着他朝我靠近的动作,一边又忍不住出神地想,陆知昀风衣外套配衬衫,结果我还是一身睡衣,好好笑的搭配哦。 心跳咚咚咚地响,大门也应声一般地被敲响,然后密码锁解锁的声音传来,门开了。 我和陆知昀同步抬头看过去,比我们反应更快一步的是看起来似乎对所有人都极其友善的多多,它比我们的耳朵更灵敏,在门刚刚发出响动的时候就变成一朵很扎实的云飘了过去,尾巴摇得欢快。 门口站着双手都提了购物袋的钟点工阿姨,她对一下子收到三道目光投射显得有些惶恐,中间还穿插着几声兴奋的狗叫。 其实我也惶恐,表现在于猛得缩回了差点被陆知昀碰到的手,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回到了初中校园里那种刚想和有点暧昧的对象牵手,转头便看见班主任的脸出现在了不远处,于是牵手变成了掰手腕。 阿姨熟门熟路地进了厨房,陆知昀在她背着我们的时候悄悄凑到我的耳边,用气声和我说:“没事裴南,被看见也没关系的。” 我很官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正直得像是会去检举同学恋爱的纪律委员:“现在,我们本来也没有什么,被看见当然没关系。” 陆知昀不悦,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趁着我一个不注意,就伸手揉乱了我的头发,和揉狗头的动作一模一样。 他跑进厨房,接着我隐隐约约就听见他和阿姨的交谈声传过来。大意是说,听了陆知昀的交代今晚特意去买了只鸡炖汤,为了早点炖上才比平时做饭的时间来得更早。 对于这样的情景,我感到陌生而恍惚,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亲自在心中塑出的北京是下班出办公楼时看到黄昏的余晖和出租屋房间里残余着隔壁室友声音的不完全寂静。 现在又是什么呢?我转了一圈又落回陆知昀的身边,才能在宽敞的客厅里等待一碗为我而准备的热鸡汤。 这想法或许有点羞耻,但被生活搓磨过的我也变得失去了些斗志,决定能享乐一时就一时。 我放弃了想要去厨房搭把手的想法,召唤回了因为无人搭理而显得有些落寞、连尾巴都耷拉下来的狗。它见我招招手便很大方的咧开嘴来讨好我,原本叼着的玩具一下子落到了地上。 “虽然今天才认识,”我从它的头顺着一直摸到了尾巴,“但是有点喜欢你。” 它像是听懂了我的意思一般仰头看我,伸出一截舌头把我的手心舔得湿漉漉的。我变得放松下来,和多多一人一狗放松地躺在沙发上。 第56章 从我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见陆知昀煞有介事地穿了件围裙站在灶台前,看起来居然挺像模像样的。 阿姨的动作比陆知昀看起来还是麻利了很多,没过多少时间她就端菜出来放到餐桌上。 我立即有眼力见地爬起来,跟到她的身边帮忙。她指挥我把另一盘菜也端上去就行,随后便说除了汤需要再炖会,剩下的菜都可以吃了,她上班的任务就此完成。 陆知昀亲力亲为地盯着那锅鸡汤,香味已经开始弥漫出来,勾得人心里痒痒的。我看他没有要我帮忙的意思,亦步亦趋地将阿姨送到门口,她笑眯眯地同我说再见,又说:“今天的鸡是等了现杀的,炖出来的汤一定很好喝。” 其实我心里在打鼓,幸好,听到的不是什么“好久没看到少爷笑得那么开心了”这种话,对于做饭心得这类的话题我虽然从英国回来之后就变成了偶尔才上岗的退役厨子,起码还能游刃有余地接上几句。 等到家里又只剩下我和陆知昀两个,我陡然闲下来,即便想要没事找事都找不出事情硬做,干脆摆了碗筷上桌,顺带还踢了两下多多放到我脚边的球。 它乐颠颠地追出去,又叼着跑回来,陆知昀看着我们重复了几次同样的动作,忍不住说:“裴南,它看着已经变成你的狗了。” “只是暂时的,萨摩耶对谁都友善。”我心想,陆知昀对狗的占有欲都这么强吗。 实际上,这种对弈时刻只有我决定变得单纯,陆知昀今天聪明到不会浪费讲出的每一个字。他等着我解读,然而半天没有等到我的进一步回答,于是绷着张脸从厨房里走出来:“你可以把我也变成你的人啊。” 这两件事摆在一起,关联程度堪比鱼和自行车,我没什么表情地提醒陆知昀别在临近关火的重要时刻走开厨房。 以及,二十一世纪禁止借狗上位。 他转身回去,开锅尝了尝后关火,将汤端出来摆到桌上之后他还坚持着脱了围裙才在我对面坐下。 不是略显逼仄的学生公寓,也不是周围会环绕着独特口音的苏格兰酒馆,此时过去都已经翻篇,眼睛能看到的未来都会发生在北京。 暖黄色的灯光从头顶上洒下,长盘子里盛着清蒸鲈鱼,陆知昀打开装着鸡汤的砂锅盖子,枸杞在金色的油花当中漂浮,随之而腾起的还有带着香味的热气。 我似乎还需要时间来适应这种唾手可得的幸福感又降临到我的手边,尽管现在我并不是很敢于承认这份幸福感的确有一部分来自于坐在我对面的人是陆知昀。他很满意地看着一桌的菜,又看看我,示意我可以开始了。 “很好喝,”我没吝啬自己的夸奖,“你家阿姨手艺也不错。” 他被我捧得飘飘然,好像在借狗上位失败之后妄图启用另一个也很有年代感的方法,想绑住我的心就先俘获我的胃,他对我提馊主意:“裴南,你平时下班还有精力做饭吗,不然以后来我这吃,或者你以后……” 停! 我很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实则已经在心里能猜到他下一句说什么,得寸进尺几乎是陆知昀最爱用的套路,往往在我这里还屡屡能够取得成功。 “我公司园区有食堂,反正就我一个人吃,下班做饭也很方便,”我话锋一转,“而且,你之前说的也不对。” “我不想和你当什么炮友了,这不好。陆知昀,或许我们可以试着重新开始。”我说。 他显得收获了意外之喜,看到我碗里的鸡汤已经被喝完,拿着勺子想要给我再舀的手都微微发颤。 “真的可以吗?”陆知昀双眼含笑,说话的时候尾音都上扬。 我只是好不容易积攒起勇气才想立即说出口,可能这个时机并不好,才让我看起来像是被一碗热汤给冲昏头脑。其实并不然,也不是我孤独太久一日身边有人相伴就想永远沉湎,唯一的理由就是我或许才刚刚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做错,错在我直到进入了一种能短暂安稳的生活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 我被他的喜悦给搞懵,顺手还投喂了更加兴奋的多多一块鸡肉,不然他的狗头就要从我的双腿之间够到桌面。 “当然是真的。” 我言尽于此,后面便什么话也没有多说,我的性格也做不出那种,故作天真地对陆知昀伸手,说什么“初次认识以后请多多关照”这样的话。 陆知昀罕见地没有接话,只是多多就此受益不少,陆知昀心情很好地给他撕了很多鸡肉,吃得一张狗嘴油汪汪地发亮,眼睛也亮,不知道是该去看我还是看陆知昀。 重新开始,我不是想和陆知昀从生疏到熟悉重来一遍,严格按照牵手拥抱接吻上床的顺序重走——换句话说,该重新开始的只是我,摒弃掉一切对陆知昀的偏见才能和他走下去。 晚上他送我回家,后座煞风景地坐了一只以为是带它出去玩的狗,白色的毛在车里狭小的空间乱飞。 陆知昀和我说:“我会做得很好的,让你没有办法再拒绝我。” “好,”我全部都应下,“那亲一下好了。” 依旧是有些好笑的场景,我用嘴唇贴了下陆知昀的嘴唇,他或许想从身后揽住我,手抬起又放下。 我明明看见了,但什么也没说,夜风带着凉意,把我心上的褶皱都抚平。 第55章 自从那晚陆知昀把我送回家之后,我稀里糊涂和他又过上了恢复了频繁联系的生活。 这不对,我又在心里告诉自己,起码我们现在还没有在一起,哪怕单方面地说服自己也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太过于频繁的联系容易冲昏我的头脑。 实则这样的心理暗示并改变不了现状,陆知昀的消息一来我就很诚实地予以回复,尽管在我的克制之下,维持在了大约他发来五条我才搭理他一次的程度。 他迫不及待想约我下一次见面,仿佛这种间隔时间很短的约能够压缩我们之间所谓“从零开始”慢慢发展的时间。 我起先没答应,病了总得在家先缓冲上两天,只是在假期临近尾声的时候还是没能免得了出门。 不过这次并非是来自于陆知昀本人的约,而是我有些意外地接到了来自郁泽安的电话。 他约我出门看展,是他出来创业之后工作室折腾出的第一个展会,通话的时候还能听见背景传来的忙碌声音。 我有些意外,毕竟自从加上他的联系方式之后我们聊天框的空白直到半个月前他从杜嘉泽手下解救了我之后才被打破,之后无非就是我为了表示感谢同他寒暄了几句。 哪怕他的确说了有机会再见,我也默认成了等陆知昀回国之后说不定会在我们之间牵线再见面,而不是他自己直接联系我。 “恭喜你,这么快工作室就能办展了,”我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也明白他叫我是好心想着我在北京没什么朋友,但心里不免会好奇,“陆知昀也去吧,怎么不直接让他告诉我就行,办展前这么忙,还浪费你时间特意和我说。”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身后的嘈杂和走路时加重的呼吸声,好几秒钟之后又忽然变得安静下来,似乎是走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而后他才开始说话:“就算再忙,给你打个电话的时间还是有的。我亲自告诉你比较真心嘛,毕竟我想要约的人是你,而不是陆知昀的男朋友,好像你只有跟着陆知昀才能来似的。” 这是一个会让我感到有些意外,但细想过后又很符合郁泽安一贯以来给我留下印象的解释,我笑了笑:“还不是呢。” “不是什么?”他条件反射一般问出口,没等我回答很快又自己反应过来,“哦,是不是都没关系,裴南你来就行。” 我问他地址,他给我报出一个我之前从来没有听过的科创园区的名字。 “在南三环和南四环之间,”郁泽安对我解释,“附近就有地铁,你要是不方便的话,找陆知昀说一声,让他接你来好了。”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郁泽安就说有人来叫他让我先等等,我匆匆说了句“不用,你先去忙”就很快速挂了电话,取而代之的是发了条消息让他别太在意我,交通这种小事我自己还是能解决的。 我不知道是陆知昀听到了风声早就伺机而动,还是说郁泽安其人的行动力远比我想象当中强,在我结束和郁泽安的通话还没有五分钟,陆知昀就找上了门。 他好像吃准了我很有可能会拒绝他,但是大概率不会拒绝他的狗这一点:“裴南,我带着多多一起来接你,等看完泽安哥的展会我们可以一起去附近的公园坐坐。” 其实我原本心里的打算就是如果陆知昀真的找上门来,我一定是顺水推舟就答应了他的——既然“开始”是从我嘴里讲出去的话,我就不会再对他的靠近表现出一步步的后退。 时间很快就到了两天之后,陆知昀现在已经知道了我住在小区里的哪一栋楼,不需要像第一次来的时候那样还需要我替他指路。 第57章 还没到我们约定的时间,他就已经发来消息说在楼下等我。 我从窗口探出去看,他的车子果然已经停在下面了,于是整个人都变得手忙脚乱了起来。好几天未见总算和女友旅行结束的室友出来取两人份的外卖,见我手上还捧着包装精致的花,嗤笑着对我说了句“搞那么大阵仗”,被我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顺带再出门的时候泄愤一般地踢开了他散落在门口不去收拾的鞋子。 等我出了楼道门,外套只来得及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手机的数据线还很狼狈的口袋里伸出来一截。阳光迎面洒下来,我被照得睁不开眼睛,不得不分出一只手挡在额头前。 十月的阳光变成一片融化的琥珀,漫过街道铺满地面。微凉的风掠过树梢,叶子轻轻晃动发出微响,在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陆知昀的车后座的车窗降下来,缝隙当中挤出一只白色的狗头,老远就开始对我热情地吐舌头。 我把花放在了后备箱,开门上车,在和陆知昀说话之前手就伸到后面摸了一把,他立马叫我,语气里面的幽怨像是在责备我的厚此薄彼。 “总不能也摸一下你的头吧,”我转过身系好了安全带,“像不像话。” 他表示:“也不是不行。” 我没继续在这个话题上面搭理他,转而向陆知昀发问:“郁泽安怎么突然就自己开了工作室,自己办了展会……我当初就没有搞懂他学的是什么专业,怎么回国之后又突然辞职自己开工作室去了。” “你要问我他到底学的什么,我也讲不出来, 人类学、民族志其他的我连名字都不不知道。你可以理解成,他总有精力不断折腾,加上他一心向艺术,”陆知昀思考一会儿,才回答我,“什么算艺术,我们这种俗人看不懂的就算。不过他再怎么折腾也不碍事,他家可不需要他辛苦赚钱。” 说完,陆知昀很重地踩了刹车,我猝不及防向前冲,幸好被安全带绑着。 我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又见前方只是刚好到了红灯,也没有别的车子突然停下。陆知昀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同我道歉:“我不是故意点你啊。” 他心里在顾虑什么,听到他说的这句话之后,我立刻就感知到了。如果现在是我们两个还在英国的时候,我会装聋作哑只想尽快把这个话题略过,因为这不重要,反正我们迟早会分开。 眼下的情况完全不同。 他被迫变得小心,我一如既往敏感,明明早就知道哪一块是不可触及的,还是忍不住碰上。但它摆在必经之路,我若是真心想和陆知昀在一起,我就得直面它。 陆知昀的呼吸都变得紧绷,我也在一阵剧烈的心跳过后深吸一口气来缓解。而此时后座很不应景的飘来几根狗毛,大约是阳光太好,晒得车内温度都变高,多多变化了几次趴着的姿势,呼哧呼哧地开始吐舌头散热。 红灯还剩最后十几秒钟的时候陆知昀飞速地回头去看了它一眼,他痛苦地哀嚎:“口水!我才洗没多久的车。” 直到今日,我或许才明白微笑天使的笑应该是用不足以听懂主人的话的智商换来的,多多甚至还误以为陆知昀想要和他玩,欢快地在后座扑腾了两下。 感情不一定是一地鸡毛,也可能是一身狗毛。红灯变绿的瞬间导航也跟着出声,陆知昀按照指引转弯。我清了清嗓子,像是要发表什么大演说的阵仗,却讲得很小声,俗称,底气不足:“不用向我解释,也不要向我道歉,毕竟你什么也没有做错。我不需要你在这些事情上迁就我的情绪,因为我并不会为此感到被冒犯。” 他“嗯”了一声,让我根本也分不清楚他是听懂了我在说什么,还是只是单纯的为了表示他有在听。 无数个和陆知昀在一起的瞬间都会化作能够被切片保存的画面存在我的脑海中,把刚刚自己讲过的话倒带重想一遍,我想,是不是讲得太过于云里雾里了,让一个还在专注开车的人分心思考这些,未免太为难他了。 再过了两个路口,郁泽安在的科创园区就到了,再有没说完的话我也只能暂且先忍着。好在这不是矛盾,无非是有些事情必须剖开来讲清楚,我和陆知昀才能真的叫有机会好好在一起。 无妨,总之今天后面还有带着狗去公园的行程,总之多多已经被我判定为听不懂人话不会去告密的范畴。 到了地方,陆知昀找了一个空地停车,我站在他的旁边,抱着那捧专门给郁泽安订的花束等他给狗穿好胸背。 郁泽安的展主题是藏区的唐卡,我完全没有接触过的领域,甚至在衣柜里都翻不出一件符合主题的dress code,还是穿了我最为熟悉的深色卫衣配里面看起来稍微正式一些的衬衫。 而郁泽安,他又回到了那种我最初见到他的时候,流露出的一种从头发丝精致到脚的感觉。 他走过来迎接我们两个,陆知昀用力钳制着看起来已经迫不及待要扑上去表达友好的多多,我适时地递上送给郁泽安的花,对他说:“恭喜你,不知道送什么就定了束花,展会我们会好好看的,还有,今天你戴的绿松石项链特别好看。” 闲谈了两句郁泽安又得去招呼新的客人,周围走过的多是和我们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有认识的朋友,也有看到郁泽安展会信息后被吸引来的。 我看了两段郁泽安前段时间亲自去藏区采风过后写下的介绍,想要往前挤到挂在墙上的摄影作品前看,又怕同陆知昀走散,只得放慢了脚步跟着他的旁边。 人说不上多,不过我们两个好巧不巧地还带了只狗,只能黏在一起行动。我和陆知昀的肩膀撞在一起,就这么点接触都让我开始变得心猿意马。 我不禁有些唏嘘:“离上次我们三个人一起见面,四舍五入都快一年之前了。”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开始回忆过去了。”陆知昀笑得很轻,他附到我的耳边对我说,趁我不注意,手也跟着搭到了我的腰侧。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瞬息万变……我脑海中生出的这些惆怅都被陆知昀不规矩的手给打断。 我脸上应和着,同他一起笑,手上却毫不客气地把他的手给拍掉。 哪怕是我即将把自己说服,哪有那么容易得手的道理,推拉才是第一要义。 第56章 今天说是郁泽安请我们两个来看他的展,实际上他太忙,草草地招待过我们之后就又去了别处。 他身后跟了一个身量很高的男人,五官深邃,偏深色的皮肤,耳朵上也挂着绿松石的长耳坠,看着穿着打扮到更像是今天这个展会的主人。 我见郁泽安走到哪里那个男人就跟到哪里,好奇地问陆知昀:“那个人,你认识吗?” 他摇头,凑过来压低声音对我说话,尽管这次手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继续蠢蠢欲动,只是肩膀擦着肩膀的距离:“没见过,不过本来我回国之后也没和他见上几次,没听说他有合伙人,可能是工作室找的助理吧。” 我颇为无趣地“哦”了一声,也不免在心里觉得赧然,是自己小人之心,见到郁泽安身边出现个新的男人就觉得他们两个之间一定是有什么。 几间展厅加起来面积不算特别大,逛到最后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我和陆知昀还牵着一条狗,他便和我商量要不我们先走。 接着我们辗转去了离科创园区七八公里开外的一个公园,陆知昀解开了多多身上的狗绳,它立刻化身成一朵被风吹走的云,开始在草地上狂奔。 空气里浮动着被阳光烤过的干燥的落叶气息,我和陆知昀找了棵树底下席地而坐。 此时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毫无杂质的蓝,不掺一丝灰调,从头顶径直铺展到视野尽头。阳光穿透这层澄澈,将空气都映得发亮而通透。 我换了个姿势,后背靠在树干上,仰头看天。 好巧,下一秒陆知昀就朝我这边挪了挪,他歪头想要靠过来,明明相差几厘米的距离就已经要触碰到我的肩膀,他却突然停住,假模假样地问我:“可以吗?” “我要是说了不可以,你就真的不靠过来吗?” “你不会的,”好奇怪,明明是他先问的我,怎么我只是反问了回去,陆知昀竟然回答得这样笃定,他说着脑袋便靠到了我的肩膀上,“我知道你不会说不可以的。” 对于陆知昀来说,强行歪着头靠在我肩膀上并非是一个舒适的姿势,这一点我也敢十分笃定。 他比我高,上半身不得不缩起来才能完成这个动作,估计用不了多少时间就会先从脖子开始发酸,然后整个上半身都变得僵硬。 “今天在来的路上,我和你讲的话……”我不再想陆知昀用这个别扭的姿势能维持多久,平静地承受着他的大鸟依人,又将话题扯回我原本就想说的东西上面,“你有听清楚吗,不对,你还记得我说了什么吗?” “记得,但是这不重要,”他的语气有些沉闷,说话时,我的胸膛能接收到同个频率的震动。 第58章 也许人真的是越没有什么才会越在意什么,原来他觉得不重要的东西,在我眼里,是横亘在我们两个之间的最大障碍。 我侧过脑袋,垂眸叫陆知昀的名字,他听到之后抬眼和我对视,我说:“这很重要,起码对我来说是的,我觉得我们两个之间相差太大,所以一开始就说毕业立马分开回国不要联系,就算是同性恋也得讲究一下门当户对才能长久吧。” 他笑了笑,坐直身子扭动了下脖子,又像我身上装了什么磁铁似的立马吸回来:“虽然这样讲很俗气,但是我喜欢你,是喜欢你这个人,我才愿意给你我有的东西。裴南,对你自己自信点,你对我有吸引力。” 我听得愣神,他就趁着一瞬间的功夫顺势倒下,枕在我的大腿上。 “如果你觉得我的家境是对你的负担,那就你养我好了。”他看着我说。 这个距离太近,我们已经很久没有靠得这样近过了,上一次还是半年之前我离开爱丁堡的前一晚。我生疏到将要溺在陆知昀的眼神里,不大自在地想要挪开视线,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看天。 但陆知昀不让我如愿,他伸手轻轻戳在我的腰侧,把我的注意力给吸引回来:“在听吗在听吗,裴南,我说你养我也可以的。” 我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这个动作已经因为在多多头上实践了很多次而变得足够熟稔。我拍着陆知昀的肩膀让他起来,他转了个方向在我的身侧躺下,头枕在一堆落叶上面,嘎吱嘎吱好一阵响。 他问我怎么还是不说话,其实我的嘴巴已经张张合合了好几次,但就是一个字也讲不出口。 静了许久,我干巴巴地说:“我养你也行,等我转正之后就涨工资了,不用像现在实习期,想在北京活下去还得靠我爸妈补贴。” 这话不像是说给陆知昀听的,反倒更加像我讲出口替自己增加底气。底气,我太需要底气了,不然我没有勇气许诺自己和陆知昀的长久与稳定。起先我在害怕陆知昀的不够坚定,担心只有我一个人付出真心最后一场空,等到近乎要摸清陆知昀的真心时又到了约定的分别时间。 当动荡而脆弱的学生时代过去,我真正有能力依靠自己立足的时候,我现在好像没有值得担心害怕的东西了。 我放空地盯着远方的天,一团白毛从远处飘回来,到了近的地方便能看出小狗极其欢实的脚步,多多飞奔到主人身上,吐着舌头不停地喘气。 陆知昀倒了水来喂它,我趁机在脑海里走马观花地回忆。 我至今的一切选择都好像是混在大部队组成的浪潮里被推着走,高考的时候选择看似适合自己的热门专业,说不上学得开不开心就稀里糊涂地就过了好几年,然后又随着大流去考研,最终也没有成功。陈修齐劝我要不要试着一起来英国,就这样阴差阳错之下,我才会认识了陆知昀。 杜嘉泽当初吸引我,就是他身上有种和普通学生相比看似是离经叛道的气质。实际他不是,他无非就是青春期真叛逆成年后假松弛,时间一久反而嫌弃我无聊,出轨在他的眼里都能被解读成为平淡生活的锦上添花。 “陆知昀,”我叫他,然后一人一狗就同时停下了动作抬头看着我,“我承认,我来北京有你的原因。” 哪怕你可能不会回来,哪怕我来了也不会遇见你,我还是来了。 这件事情对我来说一直有点难以启齿,在很多个瞬间我都不敢于承认,甚至质问自己这真的是一个对的选择吗。 事实上说出口却比我想象当中要简单。我独自在沉重,脑门上被太阳晒得出了汗,陆知昀却突兀地笑了下。 “我就知道,你来北京肯定是因为我,”他说,语气里带着似有若无的得意,“哪怕你一开始不承认,果然,我的感觉没有错误。” 我侧头看向他,四目相对过后便是相顾无言,我自觉说得再多便是矫情,或者说即将能触摸到油腻的边缘。 蓝天和阳光之下不适合演久别重逢互相剖白心意的苦情戏,一只长着一张乐观脸的狗也不适合作为苦情戏的配角。好在结果是好的,唯有我强迫症犯了一般地觉着还是太快,就像我们当初头脑一热在一起了一样,只不过一起在公园度过了一个下午,好像我们之间的关系就能轻而易举地迎来下一个转折。 “重新开始”这种话似乎还是昨天才刚刚被我讲出口的,怎么今天就已经进度条拉到了百分百,放到电视剧里不得三集就演到大结局……即便如此陆知昀还妄图按下加速键,他向我发问:“那我们现在能不能算重新在一起?” “还不算!” 他举着的狗爪都耷拉下去,但陆知昀还是说:“没关系,我有很多时间来等你,反正你不会和别人恋爱就好。” 我慢吞吞地问回去:“要是我和别人在一起了呢?” “拆散你,抢走你,”陆知昀回答得同样心平气和,“我开玩笑而已,没有这个可能的。” 我开始和他一起发笑,此时心无旁骛地抬头看天,和当时在心中倒数着离别日看到的樱花已经大不相同。陆知昀从包中掏出两个三明治,一个递给我,另一个已经拆开了送到自己嘴里。 “你带了这么多东西,怎么就吃三明治。”我迟疑着没有打开,白人饭这种玩意,我从前就已经吃够了。 他把包摊开到我的面前展示:“全是狗的东西,如果你不介意吃狗零食,也可以来点,是你的话多多应该是乐意分享的。” 我卸了力气,和陆知昀靠在一起。他被我这样突如其来的放松和亲近变得受宠若惊,当主动的一方变成了我,反倒变得不习惯了起来。 他受宠若惊地开始试探:“那可以亲一口吗?” 尽管我之前说了,我们还不算在一起,不过我和陆知昀之间发展到今天这个境地,按不按顺序来最终解释权都是我一句话的事情了。 也是四周无人,也不用担心去带坏一只堪堪成年就去做了绝育手术的狗。我没有再吝啬下去,轻轻在陆知昀的嘴唇上啄了一下,像是一片落叶掉进了水中,在心里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第57章 某种程度上,一个人的名字就预示着这个人的命运。不知是不是太在意自己未来命运的走向,我曾经非常迷信这个道理,所以自然而然的,在无数次把自己的名字和自己的命运相对应之余,我也向陆知昀提问。 “你的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北京,丰台公园的草坪上,湛蓝的天幕格外鲜亮,树影投在草坪上,而阳光直射的地方,草色几乎透明,混合着枯草与泥土气息的空气散发出干燥清爽的味道。 人在这样过于舒适的环境下思想就开始变得漂浮,我飘飘然回到了似乎不久之前一场雨才刚停下,空气中还残存着没有散开的水气的爱丁堡。 于是我问了陆知昀一个以前已经问过了的问题。 上次我问的时候,陆知昀是怎么回答的呢。他好像没有进行任何思考,脱口而出就告诉我:“没有任何寓意啊,就是很普通的一个名字。” 我还记得我当时就不是非常满意这个回答,因为太过随意,陆知昀这种家境的人,给孩子取名不应该是根据八字经过缜密计算,最后得出对家族对自己发展最有利的吗,他这个回答让我变成一个失败的神棍,因为我无法透过它和陆知昀的任何未来关联上。 但我并没有即时把这种困惑的情感说出口,只是想算了,他可能没有什么想和我就这个话题深入探讨下去的欲望。 现在的情况已然变得大不相同,命运里有条看不见的线又把我和陆知昀给绕在了一起,呼吸里阳光的温度告诉我,这种感受是确实存在的。 我推开陆知昀想要浑水摸鱼的手,坚决地要他给我思考一个答案出来。 “真没什么寓意,我爸妈告诉我,就是他们两个一人挑了一个左右结构的字出来,”他说,说话之间用手捧着我的手晃了几下,“小学时候学写作文,题目就是名字的寓意,别说六百字了,我连一半的字数都凑不满,最后还是翻着字典硬凑出来的。” 我笑得险些滚下去,陆知昀立刻很有眼力见地接住我,然而在他触碰到我身体的那一瞬间我就立刻又清醒地坐好,正襟危坐的那种。 还差点什么,尽管我已经给予了陆知昀亲吻,但拥抱的引申意义还是不同,很多次我们只是抱着抱着下一步就突然变成了天雷勾地火。 现在当然不行,后面的画面在公共场合播不出来。 话说回来,我依旧没有得到一个能够让自己满意的答案,这里所谓满意,就是能让我从这一隅窥探到我和陆知昀未来的命运是否有更多纠缠。 很显然,陆知昀的回答只能让我透过他的话语对我未曾谋面的他的过去和他的父母产生更深一层的印象。 我之前就大约能拼凑出,陆知昀父母养孩子一贯遵循着随心的道理。书能读下去就读,感觉教室坐着不舒心就干脆换个体系读;早几年忙着赚钱,亲儿子想吸引点关心还得靠惹事,现在相比之前空下来了,养条狗也算享受过了天伦之乐。 第59章 这是否称得上命中注定,只有这样的环境才能养出如今坐在我面前的陆知昀。 “裴南,你为什么要这么问我,”陆知昀有些不解。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或许他听了我的缘由之后也只是会觉得我天马行空,就好像拥有朦胧好感的学生,把两个人名字的笔画相加来得出来的数字推算两个人之间有没有缘分。 于是我只得将我的命运论又向他简要地重复了一遍,说完我变成了用手托着下巴的蘑菇,静静地长在草坪上面。 命运论很俗,牵扯到其他的话题上约等于什么自己什么也不做,就等着月老给我们两个人之间系上红线,或者干等着丘比特的剑射过来。实则完全相反,时间只是我在看清自己内心过程中消耗的最为平常的东西。 不过这时我并没有消耗多少,之前我总觉得陆知昀常常呈现出一种已经偏向于盲目的乐观,换了种心境,现在听起来才发觉,只是我以前太过悲观。 他说:“所以我们的命运现在交织到一起了吗?” 我并没有有在当下给出这个问题的回答,不是敷衍他,也不是被问蒙了不知道应该去如何作答,我笑得让陆知昀都摸不着头脑。 他这样的反应正合我心意,因为,我的心里已然筹划好了一个,专门为他准备的惊喜。 这个决定在我们终于舍得从草坪上站起来的时候也没有被我说出口,陆知昀在太阳西斜日光开始收敛的时间点将我送回家。车停在他上午来接我时等我的地方,他明示我:“如果你室友还不在,那我也是可以勉为其难跟着你上去的,你非要我留下来过夜的话,我想我应该也不会拒绝你的。” 他讲这话的时候似乎完全忘掉了后座还有一只玩了一整个下午累到发蔫的狗,多多厚实的白毛上还粘着星星点点的草籽,在我点到它名字的时候很给面子地对我、还有它不太称职的哥露出标志的微笑。 非常不巧,就算我真的特别愿意,陆知昀也刚刚好能够忍受我的出租屋,可惜今天就是多了讨人厌的室友。 伴随着一句“下次见”,我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陆知昀的车门。 那天过后假期结束,我又变成了朝九晚五,准时奔波在地铁上的打工人。多多被陆知昀还回了他父母家,他手里少了个活筹码,被迫改为每天向我发送多多从小狗长成到现在这样的库存。 除此之外,他也不得不更换了新的诱惑我的手段:“裴南,现在我家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了,连狗都没有。” 言下之意是,让我快去。 假设真的是两个从零开始了解接触,才会考虑要不要进入恋爱关系的人,他这么问无疑已经在我心里被判了死刑。可我现在真的是被冲昏了头脑,在公司的时候我把电脑停留在日程安排表的页面上面,整个人对着电脑屏幕发愣。 然后筛选出下午没有安排会议的周五,通知陆知昀:“不用你来接我下班,我自己坐地铁到你家就行。” 他听到我这么说,难免有些挫败。原因我问了一嘴,然而他并没有向我解释,装出一副虽然我没有答应但是他无所谓的样子,不过经过我的猜测,大概率是觉得我可能还不想让他在我的同事面前露面,才会为此感到低落。 陆知昀还在对我强装坚强:“晚饭想吃什么,我让阿姨给你准备?” 周五那天,我提早打卡下了班。同事用一种掺杂着好奇的眼神,打量着我出门。 十月中旬,白昼开始变短,出公司门的时候,天已经染上了一层蓝调。我先到公司附近的商场取了蛋糕,提着蛋糕盒去坐地铁,护着盒子不被挤到的时候能够清晰的闻到里面渗出来的香甜的奶油味。这让我的心也软下来,变成一张湿润的蛋糕胚,是头一回吗,北京的地铁里没有那股让我讨厌的马厩味道。 陆知昀给我开门,我还没走进去就透过他身侧的缝隙,看见了桌上被摆满的碗盆。 他接过我递上的蛋糕盒子,上上下下看过一遍,略显迟钝地对着我提问:“裴南?今天是你生日?” “不对,你的生日我陪你过过,在二月不在今天,”没有等我给他做出任何反应,他就自己否决自己,“你们公司发的福利,还是蛋糕店正在做活动打折?” 笨蛋—— 平时看着挺机灵的,怎么现在一点都反应不过来。 我对着他一脸的茫然,轻轻叹出来了一口气,过去我怎么就没有察觉出来陆知昀这人的发散思维能发展到那么广。 “陪你补过个生日,”我拆开蛋糕盒摆到桌上,对他解释,“当然啦,现在肯定迟了点,你不嫌弃就好。” 不是迟了一点,是迟了很多。但如果我不在尽可能早的时候去弥补,想要等到明年陆知昀的生日顺其自然一下——当然,现在的我百分百不会选择这样做,我和陆知昀之间已经错过了良多。我知道如果我和他之间隔着一百步的路程,当我说开始的时候,他会向我走九十九步。而我所说的重新开始,就是让这第一步,由我先去迈向他。 其实蛋糕就是最普通的款式,白色的奶油,上面铺了一层芒果,还点缀着奥利奥的碎屑,在一桌丰盛的晚餐衬托之下显得更是平平无奇,难当餐桌的中心位。我和陆知昀对甜食其实都没有过多的偏好,就连我今年过生日的时候买的蛋糕,也更多是为了笼络和身边同学的关系,剩下拿回去和陆知昀两个人一起插了蜡烛吹蜡烛的那一小块,还十分谦让地分食了两天。 地铁上温度有些高,从盒子里拿出来之后我才发现,奶油的裱花都塌陷了下去,没了形状。我可惜地看了看:“这放冰箱也无济于事,塌下去之后就算再冻起来也没有原来的形状了。” “我吃,”陆知昀立刻接话,“其实只要是你买的,不管长什么样,我都喜欢的。” 这算不算得上是情话?还是我到了这个时候已经草木皆兵,总之我听完之后脸颊都开始发热。 他总算是反应过来了,那些他说过的话,我并没有忘记。陆知昀一个人守着一个小蛋糕,没有蜡烛的许愿,他是否会责怪我没有履行好承诺,还是在心里盘算自己的生日时间实在有些不巧。 其实迟钝的不是他,是我,如果我能够早一点的明白,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了。 “有打火机吗?”我问他,把厚着脸皮问蛋糕店特意要的蜡烛拿出来,插在最中心的奶油上。 他茫然地对我摇头,然后缓缓吐出两个字:“没有。” 老天,是不是真正的惊喜往往没有那么缜密,还是我道行太浅,以为自己已经算尽了天机,在心里演练过了好多次事情成功的场景,连蜡烛都是装作今天自己过生日,特意问蛋糕店拿的。 谁曾想到,漏掉了打火机这一个环节。 陆知昀轻声问我:“要不先把蛋糕放进冰箱里,我点个跑腿把打火机叫过来。” 看似这是询问,实则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 我不得不点了点头,和上次来陆知昀家里一样,与他在餐桌的对面坐下。 今天的菜依旧丰盛,用长盘子装着的清蒸鱼,翠绿的菜心,排骨汤里的胡萝卜灯光一照呈现出诱人的暖暖的橙色。 我吃得心猿意马,甚至得在心里向钟点工阿姨道歉,浪费了她一手好手艺和花了心思买的好菜。 吃鱼的时候险些被刺给卡到,吃青菜的时候又变成了两只无情无欲的兔子。我和陆知昀对视一眼,平静的餐桌之下,好像有暗潮在翻涌。 “外卖到了,”跑腿的效率惊人,还没有等我们扒下半碗饭就已经来敲门。 我已经在心里提前许愿,这次千万不要再出现新的差错了。 第58章 陆知昀真正的生日其实在八月底,那个时候爱丁堡的白昼依然很长,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太阳高悬不落亮得晃眼,加上正赶上了身边朋友们回国的高峰期,他身边连一个走得近的朋友都不剩了。 这个时候他突然觉得留在外面一点意思也没有了,他思考了下自己起初打算不回国的理由,无非是想再脱离一下家里的束缚。 可实际上他父母根本不会绑着他非要干什么,陆知昀也只是随着别人的大流,觉得既然能利用签证再留下来两年干嘛要那么早回去。 以上这些背景都来自于他对我的口述,讲到这里的时候或许是我眼神中的怜悯太过明显,他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又对我补充。 “是不是听起来特别惨啊?不过好像也没有那么夸张,是熟悉的朋友不在了……认识的可以说得上话的还是有的,只不过没熟到,让我能够把人家请到房间里一起过生日。” 我点了点头表示不用多言,我心里都懂,然后把插在蛋糕中心的蜡烛点燃,推到陆知昀的面前:“吹吧,许愿,这次我陪你的。” 周围的灯被我给提前关上了,唯有轻微晃动的烛火照亮着陆知昀的脸。他依言闭上了眼睛,兴许是动作有些用力,我注意到他的睫毛在不停颤动。 第60章 我的心也跟着颤动,掌心洇出了汗水,不由自主地在裤缝上反复摩挲,布料被汗水浸出深色痕迹。而嘴角竟违背意志地扬起细小弧度,仿佛正在有另外一个灵魂正扯着线,在操纵我这具躯体。 过了多久我数不清了,实则从头到尾那烛火也就被点燃了几十秒的工夫,还劳烦我和陆知昀大动干戈地叫个跑腿去买打火机。 等到他许愿完成,我切了一小块蛋糕出来和陆知昀分着吃。灯也没有开,他便迫不及待地吻了上来,我的唇齿之间满是奶油的香气,心悸伴随着缺氧的感觉很快就再次卷土重来,我快要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软绵绵地伸手去拍陆知昀,他才终于放开了我。 我与他在黑暗的环境中相对视着,没有烛火,我的眼睛适应了好一会才调整到能够看清陆知昀的脸的状态。什么话也没有,我和他维持在一种相同的频率呼吸,像是在冷静,也像是在这个空隙当中沉沦到更深处。 最终我向后退了半步,椅子在地砖上发出好大一声杂音。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站起身来:“剩了好多菜,收拾收拾放冰箱里去算了,明天还能继续吃,正好叫阿姨周末先别来了。” “啪”一声,是陆知昀走过去把灯给打开了。世界又重新恢复成光明的样子,明明刚才发号施令的是我,可现在我却盯着陆知昀的方向发愣,直到他走回来,开始听从我的指挥收拾桌子。 “蛋糕呢?”他问我,我这才冷不丁回过神来,见陆知昀端着还剩下四分之三的蛋糕等我差遣,“一样放冰箱明天再吃吗?” “嗯,你记得装在盒子里之后再放冰箱,不然得串味。”我点了点头,也开始跟着整理起来。 前奏已然开始,但摆在我们眼前的现实毕竟不是演剧本,没有人会在我们身后悄悄施展让房子悄无声息变干净的魔法,或者是尽职尽责的佣人会不收拾完晚饭的残羹,不自己收拾迎接我们的只有一屋子的狼藉。 待到餐桌终于被清空,我和陆知昀分工,各自打扫结束瘫倒在沙发上。 他来摸我的手,从指尖一路爬到小臂,然后摩挲着我的后颈的皮肤,我与他对视了几秒钟,他就又亲上来,炽热的呼吸纠缠在一起,直到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才意犹未尽的分开。 我向来就不是难以将自己的欲望表达出口的人,于是现在也是非常直接地向陆知昀发问:“买了吗?” “什么?”他的胸膛还因为呼吸在上下起伏着,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茫然。 “哎呀,”都这个时候了,他还不懂我在问什么吗,难道他想就这样开始,装傻拖延时间算什么策略,欲擒故纵的变种吗,我扫了他一眼,“套啊,还能是什么。” 茫然消失了,但坏消息是转为了完蛋,陆知昀缓缓地对我摇了摇头。 我朝他小腿踹了一下,原本靠在他身上的身体坐直。他讨好地将手指一根根塞进我的手指间,扣着我的手不放:“裴南,那我再叫个跑腿帮忙买了送来行嘛。” “不行!” 我这回瞪了他一眼,纵使我再坦荡,这种事情也不能当着外人谈论吧,有种把路人跑腿当成我们两个play当中一环的缺德之感。 我仰头盯着吊灯,盯到眼睛开始微微的发酸才低头,对陆知昀一锤定音:“去你小区门口便利店买吧。” 临出门的时候,我问陆知昀他家里还有口罩吗,总之在爱丁堡我敢和他一起站在超市的货架前面挑选,可是现在回国,即便是北京这样的大城市,民风也还没有开放到两个男人光明正大去买套不被另眼相看一下,更别说还有极小的概率会偶遇领导同事什么的。 他咳嗽了两声,似乎是被我说出的话给呛到,低声安慰我:“我一个人进去就行。” 我慢悠悠应了一声,披着外套和陆知昀一起下了楼,实则心里泛起的情绪怎么抚也没有办法变平整。 讨厌陆知昀,我恨不得都明示着他今晚我就是来将自己送上门的,他依旧什么准备都没有做好,除了叫阿姨做了一桌好菜。 太迟钝!总不能今晚我真是专门来找他吃饭的。但陆知昀也显得无辜,他有气无力地反抗:“也不能全怪我吧,你不也没准备。” 我让他闭嘴,哪有牛羊即将被吃掉还自己带着刀去找屠户的——尽管这个比喻听起来不是特别恰当,我不是牛羊陆知昀也不是屠户,可他要是连这个也意会不了的话,那我可能真的得好好思考一下我是不是喜欢了一个傻子。 到了陆知昀小区门口的便利店,按照约定他磊磊落落地走进门消费,而我,找了个门口不太引人注意的光找不到的小角落做贼心虚地等他。 我不敢直视着店门口,却又想看陆知昀什么时候会从里面出来,只能背过身子,再间隔十几秒突然回一下头。 如果正好有小区安保人员经过这一块,也许会怀疑我的外套口袋里面是不是真的藏了点刚刚偷出来的赃物。 幸好陆知昀动作挺快,并没有让我在外面等太久。他神色如常,扬起手上的东西对我晃了晃,然后分了一个塞进我的手里。 一根红豆夹心的雪糕。 我和陆知昀来便利店兜了一圈,带着战利品原路返回。 此时的天空当中最后的蓝调即将被夜色给吞没,小路上的路灯影影绰绰。路上人不多,只偶尔撞见一两个一家人出来散步,或是拉着好长一根牵引绳出来遛狗的。 风里已经有了凉意,这时候再吃雪糕像是在悼念最后一点还没溜走的夏天。红豆夹心的外面是一层奶油,一口咬下去冻得我牙疼,开始嘶嘶地吸气,无奈只能改成了小口小口地舔,都快要走回去了,一整根雪糕除却第一口留下的牙印,只受了点皮外伤。 四下无人,陆知昀突然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心也泛着凉,诊断为吃雪糕吃的,与我的手贴在一起之后才开始慢慢地变热。 我适应了一会儿,最终想着应该不会有人看见就没有挣脱开他,而是顺从地垂着手臂,任由陆知昀在见到我没有反抗之后得寸进尺了一下,从只是牵着手变成了带着侵略性的十指相扣。 我的心突然开始砰砰乱撞,可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沉默地走完了这段黑灯瞎火的路。 到了楼下,眼前才重新变亮,陆知昀雪糕吃得老快,他用指尖夹着那根木棍乱晃,很突兀地喊我的名字:“裴南。” 我含含糊糊地回应了一声,他才放慢了语速接着说:“我们现在这样算不算真的在一起了?” 自然是算的,我没什么思考地就条件反射一般回答了他。心里却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在英国的时候我只以为自己和陆知昀是炮友,觉得和他的关系有限期,他这样的人身边换人不是迟早的事。 是我故步自封,是我不够勇敢,要是我早一点开口,将我们的未来摊开来一起商量,是不是中间分开那半年都是多余。 不过现在后悔或者是惋惜都为时已晚,幸运的是事情总在按照规律发展,哪怕过程曲折了一点,现在能够看到的结局起码是好的。 陆知昀也在心里想这些吧,站在他的视角,他会埋怨我依靠着刻板印象就将他彻底否定到一丝余地也没有吗,会讨厌我为自己划分出极其森严的边界一点也不让他靠近吗。 我借啃雪糕的动作偏过身子去偷偷打量他,发现他的表情绷着,眉眼间看着很是严肃的样子,嘴角却不大匹配地向上勾起,露出一个愉悦的笑来。 雪糕外层的奶油味总算被我吃完,里面的红豆内馅虽然不再冰得我牙疼,但甜到有些糊嗓子。 我没什么继续吃下去的兴致了,鬼使神差就做了自己之前绝对不会做的事情,将剩下的雪糕直接塞进了陆知昀的嘴里。 然而这个动作刚刚完成我就后悔了,我伸手想要抢回来,陆知昀侧身不让我,他说:“情侣之间,吃一根雪糕不是很正常嘛。” 我不知说什么好,因为之前的我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举动来的。我认为太肉麻、太亲近,光是脑海中想象一下不用行动就已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过去我从不相信什么恋爱的人大脑构造会变得不同,我将它看作是别人太轻而易举就被改变,只要我坚持自我就不会做出这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现在看来,我不仅做了,还动作非常自然。但话又说回来,真的像陆知昀说的那样,情侣之间不就分享了一下同一根雪糕,这算什么出格的事情。 我不再在这件小事上面胡思乱想发散下去,硬着头皮催着他进了家门就去洗澡。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我明明是个坦然的人,却总在不该保守的时候保守。 我装作没有看见陆知昀的眼神,理了睡衣就进了另一间浴室,至于后面该发生什么,反正我们两个早就心知肚明了。 第59章 我的动作总是比陆知昀利索,不论是做家务收拾家里还是收拾自己。当我靠着他的床头等他洗澡的时候,时间的流速都变慢。我换了很多种方式来计算时间,数羊、开了手机的秒表,最后变成单纯地在心里数数。 第61章 最终他走出来的时候,连同着放出来的还有带着温度的水汽。陆知昀的头发半干,被梳成了顺着一个方向的样子,我盯着看了一会儿也没能想出来,这样的造型是他为了节省时间没能吹干,还是沾了水特意摆成这样的。 他慢腾腾朝我挪过来,从床的另一侧爬上去,然后同我头靠着头一起坐着。我浑身上下通了电一般的,心跳传到指尖,手都开始轻微地发抖。 我对这方面的事情其实没有什么胜负欲,只在陆知昀揽着我的脖子开始啃我的嘴唇的时候顺势将手攀上他。我的眼睛里很快就渗出了生理性的泪水,从一侧眼角流下来,陆知昀的手滑到我的腰侧,我就将头埋进他的肩窝里蹭了两下,将眼角的皮肤给蹭得干燥。 我跨坐在陆知昀的身上,他用手臂环着我的腰,好像连几秒钟的时间都没到我整个人就轻而易举地软下来,理智再也没有回笼,脑子里只留下了断断续续的画面。 亲吻的间隙之间,我和陆知昀同时在喘气,发出一种久违了的喟叹。 到了最后结束,我额前的头发也全部被汗给濡湿了,贴在额头上,狼狈得不行。 我把陆知昀从我身上推下去,他翻了个身,和我并排躺着。 “去洗澡吗?”他问我。 “裴南,你还能走吗?”讲这句话的时候他又凑上来,热的呼吸全部吐在我的脸上。 久旱逢甘霖,首当其冲需要节制,我刚才就拒绝了他要不要再战一轮的提议,现在一巴掌把他的脸给拍回去:“能走,怎么不能走。” 他悻悻地笑,先下床,翻了套干净衣服出来甩在我身侧。之前的衣服不能穿了,我欣然收下,内心在躺着装睡和快点起来把自己洗干净之间摇摆不定了一下,在陆知昀去了浴室之后还是起来了。 把自己重新洗干净又塞进被窝,兴许是我们开始得太早又加以节制了一下,现在躺了一会儿之后甚至时间也才堪堪过了零点。 后面是周末,两天都不用上班,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久,我依旧是一点睡意也没有。 “陆知昀,我饿了。”我察觉到陆知昀还没睡,用脚去蹭他的小腿,向他发出半夜进食的请,“你饿不饿?” 他没回答,我便睨了他一眼,见他整张脸都陷在枕头里面,在我又用手肘戳了他一下之后才不紧不慢地说:“点外卖?” 不了,太麻烦,等到外卖送到我的食欲说不定已经消失。我突如其然地非常想在这个时间点摄入糖分,冰箱里还有没吃完的蛋糕。我开了房间里的灯,出门去把蛋糕端回来。 刚刚还显得不大积极,等到我端着蛋糕回来的时候陆知昀已经非常诚实地坐起来等。 他开了电视,在我递上叉子的时候问我:“看电影吗?” 我随意地应了下,老实说我没什么多的心力匀给电影了,于是便交代陆知昀选一部剧情简单些不怎么烧脑的。 背景音乐响起来,我盘腿坐在床上,冰凉的奶油顺着喉咙滑下去,我看着屏幕噗嗤就笑了。 是one day。 不知是我该说陆知昀蓄谋已久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刻,还是说只是无心插柳……不过在陆知昀与我相视一笑的时候我就能够确认答案一定是前者。 大学毕业典礼的狂欢后,醉醺醺的男女主角两个人蜷缩在宿舍楼梯拐角。后面的画面切到了透过窗户照进来的,灰蓝色的晨光,地板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派对残骸,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故事伴随着男主角一句“我们可以做朋友”开始曲折下去,每年7月15的见面约定,我知道后面的地点将从巴黎的廉价旅馆转场到伦敦,最终又回到爱丁堡去,镜头会定格在永恒的暮色当中。 我看得有些心不在焉,一方面是之前已经看过,另一方面是在专心对付手里的蛋糕。陆知昀盯着屏幕,看起来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真的看进去。明明我分了他一个叉子,他情愿在手里捏着也不动手,光拽着我冲我张嘴。 陆知昀不喜欢吃奶油,我和喂猫似的把夹心的芒果挑出来送到他嘴里,做到这份上了他还不要脸地指示我:“能再倒杯水吗,太甜了,嗓子齁得难受。” 我缩回手,开始独享蛋糕,同时差遣陆知昀倒水的时候顺便记得也给我带一杯回来。 他磨蹭了一会儿才慢腾腾地下床,回来的时候我正好咽下蛋糕的最后一口。我替陆知昀把电影的暂停按成继续播放,然后捧着玻璃杯开始一起看。 画面里都是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卡尔顿山,熟悉的韦弗利桥,与我记忆当中的影像重叠,我看着心里难免伤感,想来我的毕业证还没有漂洋过海来到我的手上,我竟然已经进入到了开始一生英伦情的阶段。 电影最终也没有看完,毕竟两个多小时的工夫,真的等到全部播完,恐怕天都快亮了。关了灯躺下之后,陆知昀一直在我的身边辗转反侧。 他看起来现在有一肚子的电影观后感需要抒发,而我还算平淡,只能说自己已经对电影里这种打着朋友的旗号做着越界的事情,兜兜转转很多年又在一起的狗血故事,已经对现在的我没有什么吸引力了。 可他一直这样翻身下去,也吵得我睡不着觉,我抬手,摸黑就这样随意拍过去,让他如果有话就赶紧讲,没话就快点消停。 “你现在有改变主意吗,还打算回去参加毕业典礼吗?”他这样问我。 我一时愣,斜了他一眼,怎么话题的跨度一下子就这么大了,但细细想来或许陆知昀也正在睹物伤情,看见熟悉的场景呈现在眼前,无可厚非会这样做。 到了现在这一刻,我依旧能够回忆的起来当初说“不”时候的决绝,其实里面多少会有赌气的成分在。 我想要看见陆知昀在听见我说“不”时候变得僵硬而不自然的表情,似乎这样会让我在心里滋生出一种快感,它提示着我我决策的成功,如果我守不住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那么现在为分别、为以后都难以相见而变得悲伤和狼狈的人就是我。 什么叫做一叶障目掩耳盗铃,好吧,我承认过去的我就是。陆知昀用他的行动终于向我证明,他不是我印象当中那种会把身价换算成emoji表情放在社交媒体最显眼的位置的人,也不是那种会沉迷于使用qs match和身边一周就换一个对象来证明自己魅力很大的人。 我真切地听到他在我等待我答案是间隙当中,呼吸变得平稳了下来,尽管这次我的回答和之前并没有区别——他必须得原谅我,现实所迫,暂且不论往返的机票真的太贵了,一来一回路上几十个小时,到了爱丁堡之后多停留几天的话假不好请,停留时间太短的话又非常累。 我尽可能将语气放软:“不回了,你替我故地重游一下吧。” 他叹出一口气, 嘴上却说:“我就知道你会怎么说,问了也是白问的。” 说完他背过身去,用后背对着我。我凑上去,戳他两下,像是戳破一颗泡泡:“我没那么多假可以请啊。” 就差说出点“你得懂事”这种话了。 他嗯了一声,又从我这边扯走了一点被子,我没多解释下去,总归翻来覆去就是那些已经讲到嘴皮子都熟悉了的话。眼皮越来越沉重,我就意识朦胧地睡了过去。 再睁眼的时候,我透过窗户外透进的光线多少判断出我这一觉应该睡了挺长时间。身侧的床已经空了,我盯着天花板缓了缓,到自己恢复到意识顺利回笼的状态,才伸手到床头到处摸过一遍,寻找我的手机。 不看不知道,一看我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对陆知昀还是太过于纵容了一点。我的密码来来回回用来用去就那么几个,陆知昀之前三两句就把我手机密码给套了出来,但迄今为止也从来没有进行过类似于翻手机查岗的行为。 聊天软件的最上方是一个最近没出来在我面前蹦跶的人,杜嘉泽看似是消停了,实际也的确履行了自己讲出来的话,线下不贸然行动,改为线上骚扰我。 他消息的时间在差不多一小时之前,轻飘飘送来一句:“裴南,最近有时间吗?” 对别人可能有,对你百分之百是没有。我在心里默默地回答,下面陆知昀回他的消息显然比这杀伤力更大。 “裴南他还在睡觉,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短短这一句话看得我鸡皮疙瘩骤起,头皮都不由自主觉得发麻,有些尴尬的同时隐隐也生出几分解气,对不讲理死缠烂打的人就该这么对待。 解气归解气,但对陆知昀的审问少不了。他这么做故意的意思太明显,若是不想让我看到杜嘉泽的消息把整个聊天记录全部删掉了就行,明晃晃地留在最上面这种显眼的位置不就是吸引我点进去看,这次是杜嘉泽没事,万一下次是领导同事或者我父母,那闹得多尴尬。 我下床洗漱,也不知道大早上的陆知昀去哪儿了。不过他没让我等得太久,我刷牙甚至还没结束,就含着一嘴的泡沫和正开门进来的陆知昀对视。 第62章 他对我扬了扬手里提着的塑料袋:“小区门口的早餐店,这家没外卖。” 见我脸色不虞,他又补充:“这家酱香饼特别好吃,我想着你没吃过特意下去买的。” 我回身去卫生间把泡沫给吐干净,就这一瞬间的工夫陆知昀已经在餐桌前正襟危坐,见我过来,他就把装着水的玻璃杯推到我面前:“你看到了?” 他说着,还冲我笑了一下,完全是知道错误但绝对不改下次非常有可能再犯的样子。 我愤愤地咬了一口酱香饼,的确味道不错,心里的火也跟着熄灭下去。我想,这次宽恕陆知昀是看在饼的份上,深层原因吗,我偏偏就吃陆知昀向我示弱的这一套。 难道这就是什么锅得配什么盖吗。 第60章 自此,我的生活终于可以说是彻底进入到了一种平稳的状态,像是陆知昀这个盖子稳稳地盖在了我这口锅上面。 我过上了十分形似于中学寄宿生的生活——周一到周五上班住在我的出租屋,周五下班之后就去陆知昀家住。 现在我住的房子还剩下一个月的租期,尽管每少住一天都让我心里滴血觉得浪费了我的房租,也许有距离产生美的原因在,我不在家的次数多了之后,连讨厌的室友都变得客气了起来。 陆知昀提议我等到房子到期之后就别租房了,直接住在他家,既省掉了房租的钱每天下班之后还不用担心每天晚上吃什么。 然而我拒绝了陆知昀的同居提议,万一我爸妈某天进京突袭,那可能得上演一出出柜的家长里短大戏。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拉着他陪我去看了几套房,最终敲定了一套位置在我的公司和陆知昀家中心点的。 单间,这次没有室友这个定时炸弹的隐患,尽管房租的价格也相应的贵了不少,不过搬家的时候正好赶上毕业前最后的论文出成绩,学位证一到手公司就同意了我的转正。 这可谓是双喜临门,转正之后,我十分罕见地发了条朋友圈,配图是那个星期五下班时半是晚霞半是蓝的天空,还有一张陆知昀特意接来为我庆祝的多多。 很快便有人找上门来。 是韩希。讲实话,虽然我和她之间有一层同在英国求学过的革命友谊的洗礼,最近这几个月我与她的联系着实不多。 她是北方人,仔细想想就会反应过来她来北京并不意外,况且早几个月我忙着到处投简历的时候,听说她也在,但那时候我从未想到自己会真的来北京。 要是能够预判未来,我定会早些和她联络感情的。 不过她突然找我,却醉翁之意不在酒,在狗。 摇身一变身份转变为打工人的她,看见我朋友圈出现狗就磁铁一样地吸上来,在弄清楚狗是陆知昀而陆知昀已经成功上位成为我的正牌男友之后,她便毫不客气地向我提出请求:“有狗就带出来一块儿玩玩嘛。” 陆知昀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他对于以男友的身份在我的朋友们面前露脸已经摩拳擦掌许久,现在终于被他逮到了机会,正好这个周末大家都没事,便迅速地敲定了市内的一个宠物友好公园。 我和陆知昀,韩希和吴瀚城,俗话讲这就叫做,double date。 进入了十一月之后,阳光开始逐渐变得稀薄,天空蓝得发白,像是被洗褪了颜色。风一阵阵吹过,卷起公园小路上的落叶,干枯的叶子在地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草坪上的草色有些发黄,但还留着几分绿意。 几个散步的人裹着薄外套,手里捧着热咖啡,白气从杯口袅袅升起。 远处是一片草坪,不少带了自家狗出来的主人都解了绳子让狗在上面奔跑。我们四个也这样做了,多多叼着它平日最宝贝的球来回撒欢,我们就坐在旁边的咖啡馆露天区,在风中搓手取暖。阳光斜斜地穿过树枝,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空气里尽是淡淡的咖啡香和干草味。 命运实在是神奇,纵然是我的想象力再丰富也不会预料到今日我们一起坐在北京的咖啡馆里的情形。韩希也发出相同的感慨:“裴南,真有缘分,没想到我们工作了还能在一个城市。” 她还是第一次见陆知昀,在此之前陆知昀在她的口中拥有各种代称,譬如和裴南搞暧昧的邻居或者是和我一起去旅行的隔壁那男的,总之陆知昀在今天头一回变成陆知昀。 韩希上来就看透了事情的本质,我看似一直注视着不远处草坪上多多的动向,实则目光一直在偷瞟,看她的视线在我和陆知昀当中不停流转,然后她对我说:“老实交代,你来北京是不是就是因为他?” 吴瀚成应声看过来,他笑眯眯地跟着附和:“我去年就看出来了。” 直男口中的马后炮不可信,可我还是被说得有些羞耻,正面回答像是把普通的话说成山盟海誓,闪烁其词的话只会显得更加欲盖弥彰。幸亏今天的主人公是条足够通人性的狗,多多似乎跑累了,也无心在和其他狗头对屁股通过到处嗅进行社交,抖着一身蓬松的白毛就跑过来扑在陆知昀的腿上。 韩希立马忘记了我连搪塞的话都没讲出口的事情,她今天最大的目的就是好好亲近多多。北京的打工生活混合着沙尘味,唯有小狗可以净化,狗咖的狗多了几分职业气息,朋友的狗陪玩就更加称手。 她拿了咖啡馆提供的奶油喂狗,即便多多舔得口水四溅她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嫌弃,反而陆知昀这个主人都忍不住蹙眉,伸手摘掉几缕刚刚在草坪上打滚的时候沾在背毛上面的枯草:“这个吃相,恐怕今天玩完又得送去洗澡了。” 我趁机反客为主,见缝插针地问韩希:“你后面什么打算?就两个人一直留在北京了吗。” “不一定,”接话的是吴瀚成,“可能就呆两年然后考虑换个城市,以后的事,现在也说不明白。” 的确,但一旦说到未来总会让我们之间变得沉默,我故作深沉地点头,没有再这个话题上追问下去。 我们在日暮时分分别,临走的时候韩希依依不舍地捏着多多的耳朵,她已经在向我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我眨了眨眼,产生些人生开始翻篇的实感。 傍晚的公园渐渐安静下来,路边的糖葫芦摊也亮起了小灯泡,玻璃柜里的水果串裹着糖壳,在暮色里泛着诱人的琥珀色光泽。摊主慢悠悠地收拾着东西,偶尔有路过的人停下买一串,咬下去发出一声脆响。 我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陆知昀很敏锐地察觉到,在我有所行动之前就抢在我前面付了钱。我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糖壳在我的嘴里破开,也发出一声响。 咬下一颗山楂之后我将糖葫芦递到陆知昀的眼前,他俯身也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问我:“裴南,总觉得你今天有心事,出来见你的朋友不开心吗。” 怎么会不高兴呢,我语无伦次到不知该如何回答,似乎是被巨大的幸福一下子给吞没,才让我在短时间内难以适从。我低头不敢去看陆知昀的表情,好像不是在蓄意回避这个问题,只是被一只行风到前腿离地扑到我身上想要一同分食糖葫芦的狗给缠住,我小声地重复:“狗能吃山楂吗,能的话让我再吃两颗就全部分给你。” 一对父母养出什么样的孩子就养出什么样的狗,我被多多缠得受不了了,就近选了个长椅和陆知昀并排坐下,把山楂当中的籽掰出来才将果肉送到狗嘴里。 陆知昀一点忙都帮不上就算了,他还拉着我另一只手不放,在旁边给我净添乱。他用指尖挠我的手心,力度不大却弄得我发痒,停顿几秒之后极其突然地长叹出一口气:“裴南,我之前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和你一起坐在北京某个公园的长椅上,一起和我的狗分享糖葫芦。” 我挣开他的桎梏,反手抓住他的手臂,张了张嘴却没有讲话。 陆知昀继续在说:“我原本都做好了准备,等我人到国内了再告诉你,不管你在哪个城市我都会来找你的……裴南,你藏得太好了,竟然让我那么晚才知道你在北京。” 他说得好苦情,事实只是我不爱发朋友圈不爱暴露自己的行踪罢了,加上在转正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我也不好大张旗鼓就开始宣扬以后我裴南就此定居北京。 有句话,我忘了是从哪里看到的了,大抵是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和感情其实浅薄得就像一张一戳就会破掉的纸。 初看到的时候我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想来是正确的,我与杜嘉泽之间的那张纸被我撕碎掉扔远了,就算他把碎片找回来也是残缺的。 而我与陆知昀的纸,在英国发生的种种都像我在雪地写字,即便写下的时候也用心了,可心里知道只有消失一个结果。或许直到我回到北京又遇到他的时候,这张纸才有了形状。 我将最后一颗山楂喂进多多的嘴里,它毫不吝啬地一边吃一边对我非常大幅度地摇尾巴。 幸好没有拖拉太久,一切都还能够原谅我的迟疑不敢向前,回握住陆知昀的手,我说:“只要结果是现在我们在一起就好。” 第63章 第61章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当我最终确定要去爱丁堡读书的那天,我看见过一条帖子。 上面说,苏格兰的气候,在冬天会类似于国内的京津地区,并没有冷到像它的纬度一样夸张的程度。 我记下这句话,却没有怎么理解,我没有在这一代生活的经验,京津的冬天和爱丁堡的冬天一样,处在我知识的盲区里面。 于是当时我只把它当一条寻常的帖子划过,继续去寻找对我行前准备有帮助的经验分享。 送陆知昀回去去爱丁堡参加毕业典礼的那天,我住在他家,醒来的时候发现鼻子里被干燥到流了血。他见怪不怪地帮助我处理,我蓦然想到了这条帖子。 “你觉得北京的冬天和爱丁堡像吗?”我问他,一边鼻孔里还滑稽地塞着用来止血的纸团。 他凝视着我的表情,品味了好半晌,似乎是在纠结,我是真的在就地理问题上发问,还是在考验他对爱情的忠贞。 他思考了一会儿:“只要有你在我的身边,在哪里过冬天都一样。” 我往他肩膀上轻轻扇了一巴掌:“回答正经点,我认真问呢。” 陆知昀背过去,收拾他昨夜睡觉之前明明已经全部装好的行李箱:“还好吧,都差不多,我还觉得爱丁堡和伦敦气候也没多大区别。” 我开他的车送他去机场,陆知昀非要在车里来一场粘粘糊糊的吻别。他看我的眼神不大对劲,不过也是我够迟钝,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明明叫辆车就可以解决的事情,非要我把他的车开来,目的不就是为了这个。 他对我抬了抬下巴,又一下子亲在我的额头,见我虽然眼里有着抗拒的意味,但既没有躲闪也没有后退,心满意足地向我分享:“我刚看了天气,差不多等我回来以后没几天,北京也会下雪。” 这里的“也”,指的是走之前陆知昀才发现,爱丁堡那几天会有一场雪。我甚至因此而后悔了一会儿,落雪的斑驳石板路,被积雪覆盖后的黑色城堡间顶,卡尔顿山的深色希腊柱……也许错过了这个机会,我往后再也不会故地重游。 可惜生活所迫工作重要,我也就惆怅了那么一会儿,把任务交付到陆知昀的头上:“记得给我多拍点照留念。” 他把这个我随口讲出的任务完成地十分尽责,深夜里的消息多到能让我从睡梦中被手机亮起的屏幕给晃醒。 [裴南,你指定的,韦弗利桥 ] [今天下雪了,路有一点点难走 ] [这边的天黑得实在是太早了] [你还记得吗,以前上课经常会走的路] [裴南,你想我吗?感觉我有点想你了,今晚记得早点睡,明天我凌晨落地,你一大早就得来接我 ] 陆知昀回程的航班在凌晨五点落地,意味着我差不多在平时刚睡下不久的时间就得起床出门去接他。原本陆知昀说了不用,但这次是我主动请缨。 原因嘛,我以前可能有点难以承认,现在讲出口竟也变得坦然。 我的确有点想他了。 原本想提前订一束花,可接机的时间又不凑巧。我在原地搓着手踱步,低头看了无数次时间,终于等来了推着箱子走出来的陆知昀。 他的笑意里还残存着几分疲惫,拥抱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附到我的耳边,低声说:“我给你准备了惊喜。” 我愣了愣,当下没做出什么反应,等到了车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才问出口:“你要对我求婚吗?” 他浑身一激灵,警觉的眼神扫过来,却察觉,我好像并没有从蛛丝马迹当中已经要将他拆穿的意思。 “最近身边朋友求婚结婚孩子出生的有点太多了,”我发动了车子,外面的天才刚蒙蒙亮,“我随口一说而已,不会真的猜中了吧?” “这倒不是,就算你猜对了百分之五十,要不你先收着,给你求婚,我当然得买更好的。”陆知昀讪讪地说。 进小区的时候,我同他下车买酱香饼,吃了几次之后,我已然成为它的忠诚信徒。狭小的早餐店前熙熙攘攘,我和陆知昀混在戴着红领巾,一脸没睡饱的小学生,和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中间。 新鲜出炉的酱香饼还微微烫口,我一边吃着,一边等陆知昀洗完澡上床补觉。 那时的我坐在餐桌前面想,恐怕过了很久很久,我都能清晰地回忆起今天发生的每一幕场景。 可现实的走向永远会比我用想象提前描摹出来的故事情节浪漫,哪怕入睡之前心里有了准备,醒来的时候感觉手上有异物硌着,抬手看见那一枚戒指的时候,我的内心还是抑制不住地陷下去了一块。 陆知昀的惊喜是一枚银戒,最中心的位置镶嵌了一颗天蓝的宝石,我摘下来看它的内侧,刻了我和他的名字。 毕竟在飞机上迷糊了十多个小时,陆知昀醒得比我早些,他在客厅,朝着阳台的方向坐着,听到我从卧室里走出来的动静立刻看向我,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窗外的天空呈现着铅灰色,云层阴翳,似乎预兆着一场不久之后就会到来的雪。 他习惯性朝我的肩膀靠过来:“这次北京也真的要下雪了。” “嗯,你和阿姨说了后几天都别来了吧。”我说,顺势回握住他的手,心里泛起一阵酥酥麻麻的快感。 “你做饭?那我可以点菜吗?”他问。 我点头当作默许,陆知昀又说:“那我要……咖喱饭可以吗?” 看在惊喜的面子上,其实四菜一汤我都能做。 我全数应下,然后起身走向阳台。 对我来说依旧不大熟悉的冬景,北京不是我的家,我依旧诚惶诚恐地做着一个过客,但因为陆知昀的存在,我才会有了不再漂泊的感觉。 胆怯让我一次一次被大流推着走,而爱让我落地开始生根。 陆知昀跟随我起身走到窗边,他突然偏过头来吻我,将我吻回爱丁堡初次飘雪的早晨。我睁眼,看到所有的一切,世界在我的眼中。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