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法表》 第1章 《乘法表》作者:又灯【完结】 简介: 原晢家里破产了。 休学一年的他不得不转回户籍地备考,撞着衰运搬进即将拆迁的野鸡高中,并被动接受账上莫名多了个八面威风的娃娃亲对象。 那人就住他楼下,有钱且热心肠,总是一口一个哥哥叫着,执着于用婚礼进行曲当闹钟,每天都想把他娶回家。 原晢知道,从搬回老屋的第一晚,他就被那个姓裘的盯上了。 目不转睛,赤裸锁定。 像是要把他活剥生吞一般。 少年自然对这种封建糟粕嗤之以鼻,也不明白为什么是娶,可兜里的窘境难免让人想走捷径。 而现在,捷径就在眼前。 “可以先谈个恋爱。” 原晢拿出两个骰子,指着墙上五颜六色的儿童乘法表和那个姓裘的说:“但不能影响学习,以后不能随便亲,是多少亲多久,按秒。” 裘时摇摇头,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三三得六。”原晢不为所动,对着桌上的骰子冷漠报数,“你还亲不亲,开始计时了。” “哥哥,按秒不够瘾。”裘时得逞一笑,伸手把人抱回来,俯身贴上那逐渐泛红的耳尖说:“今晚验个货你就知道了。” 裘时(攻)x 原晢(受) 有点骚的财神爷x有点丧的淡雅哥 1v1+he *娃娃亲确有其事 *三三得六确有其事 *开篇已成年,裘某连夜把骰子涂成了筛子 ——小剧场—— #1 “乘法表里为什么没有0?”五岁的原晢睁着双大眼睛好奇问。面前的大富翁兜里全是百元大钞,厚厚一沓,特别有钱。 有钱人都聪明,他肯定知道答案。 “因为0是王炸!”大富翁兴奋地说:“0超级牛逼,0天下无敌,0能炸遍所有数!” “哇,好腻害。”原晢点点头,小心翼翼向前一步,奶声奶气讨要道:“那我可以当0吗?” “当然!”大富翁大手一挥,把那张没用的乘法表收了起来,“你是哥哥,当然给你当0,我霸1就好。” “咱们开始吧!” #2 “哗啦——” 那个姓裘的抵着收纳盒屁股往桌面一扣,清脆响亮的钢制小骰子全都骨碌碌滚了出来,在台灯下反射出一片亮光。 骰子的六个面完全相同,正看是6,倒看是9。 “哥哥。”指尖在冰凉的数字上轻轻抚过,裘时存心不良,坏笑着问:“喜欢6,还是9?” 原晢小脑瓜子一震:“嗯?” 就凭床底那堆不正经书刊,那堆他补了两个月都补不完的野生读物,原晢敢打保票,这人绝对不是在谈数字。 呵,管他什么69,他才不会中计。 原晢开始装死。 “都喜欢?”裘时低低笑了一声,了然于心道:“那就今晚6,明晚9。” “可以开始了吗,哥哥?”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破镜重圆 甜文 校园 救赎 主角视角:原晢 裘时 一句话简介:赶紧背! 立意:好好学习拒绝惩罚 第1章 原晢一脸哀怨地瘫在椅子上,愣愣盯着对面的满墙书架出神。 这屋子的西晒光快把他烤熟了,冷空调一点也不管用,整个客厅闷得像个大蒸笼,时间的每秒流速都在剧烈膨胀着,膨胀着…… 真是个长得令人生厌的夏天。 原晢一下一下地把笔帽往脸上戳,双目呆滞,神情恍惚,瞳孔第一百零八次聚焦失败。 靠? 他维持了整个少年期的良好视力,就,就就就这么没了?这才闷头学了短短一年时间,对面那排书册名竟然全糊成一团,烫金的中英文密密麻麻杂糅在一起,掰都掰不开……应试教育果真害人不浅! “叮!” 身旁的手机响了声短音,倒计时结束。 原晢丢下水笔,踢了踢对面仍在埋头苦干的一头蓝紫混色长毛,抬手就准备抽试卷:“到点了。” “等,等,等等……等一下!” 裘时用力按着自己的皱巴卷子,拼命画完最后一个算式,“等等,马上了!” “驴都磨完了。”原晢抽不出试卷,只能不耐烦地重复:“到,点,了。” “好,好好好,好了!” 裘时终于认命投降,大手一挥把卷子丢出去,抬眼就对上了那张怨气冲天的脸。他眉毛一挑,立刻用桌下的长腿勾住对面人赔笑:“这不是给你了嘛,没超时,别生气呀哥哥。” “无力回天。”原晢扫着到处空白的卷面,一脚把人踹开,侧身从隔壁书架扯出一张花花绿绿的册子,从长桌这端朝那个吊车尾的骚货滑了过去。 “今晚把这张纸背下来,明天下午的数学多少能救点分。”原晢说。 裘时右手一定,挑着眉轻松夹起面前的硬质纸皮,正想对自己七七四十九天来的优秀表现做个收尾,结果他定睛一看,这是……九九乘法表? “哈?”裘时装傻,脸上挂着大大的懵逼:“这什么小学生玩意儿?” “三三得六是谁?”原晢点了点卷子上难得下笔的某段计算过程,摇了摇头,一脸“你完了”的可悲表情看着他。 这大夏天还要穿长袖衫拗造型的垫底瘟神……智商绝对影响后代! 原晢是真没见过这程度的傻缺。 他自小就是校方的重点关注对象,成绩优异,发挥稳定,不管在任何教育体制下都是一等一的绝对佼佼者,人生从未出过任何偏差。 可惜,这个偏差出在了自家产业上。 少年衣食无忧的地球体验家身份直接被召回,一朝醒来荡产倾家,原本在国际学校规划好的人生路径统统失了效,不得不重头开始恶补应试技巧,为明年夏天的大考做足准备。 没人逼他,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只是……没人告诉他转回户籍地备考还要附带抢救智障啊! 真特么后悔! 原晢不禁摇了摇头。 眼前这智障活了十八年,正经书是一点没读进去,乱七八糟的漫画倒摞得老高,每天不是扮演古惑仔和一群小弟高调炸街,就是挨家挨户敲门发放粮油米面保护费…… 没错,人家地头蛇是要收钱的,可他是送钱送礼送人头……果真有钱无脑。 原晢想起家中角落那堆等发霉的绿豆粉丝面条,不由得朝某智障翻了个白眼。 “到今天为止,一共四十九天,补课期间所有的内容都帮你过完了,以后我就不下来了。”原晢冷漠通知着,顺道把一些随手划出来的考试重点转到智障手机上。 而对面的智障还在研究刚刚那张轻飘飘的废纸。 “我靠,又看错了!”智障惊呼。 不错,救不了。 “回去背熟点,国内考试不能用计算器,不然就趁早滚去澳洲找你妈。”原晢收拾着东西说。明天就正式开学了,新学校习惯于开学头天上大考,也不知道这个姓裘的能考多少分。 明明有路可退,他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非要留下来受酷刑。 “哇偶,要滚着去。”裘时整个人都毫无坐相地荡在自家木椅上,懒散地玩着长指,语气也跟着委屈起来:“哥哥,你好凶。” “谁是你哥。”原晢说。 “你呀。”裘时认真点头。 “我不是。”原晢说。 “比爷快一秒的都是哥。”裘时笑着抬眼,和原晢稍作对视后便将视线大方往下移,“何况,这位小哥哥,你可快了不止……” 裘时话还没说完,只听到“哐啷”一声,这位脾气愈发暴躁的小哥哥直接卷起家当跑了。 长桌上只剩一张被摊开的乘法表,泛黄的边角被冷空调吹得微微卷起,映衬着他那炉火纯青的瞎写功夫。 真是一点也不禁逗。裘时心想。 这位小哥哥每天都只学习不出门,根本体会不到高温热浪的乐趣,好想把他抱到太阳底下晒黑点,否则总像个奶团子一样可爱,让人忍不住想犯罪。 “啧。” 裘时笑着打了个响指,在屋内残留的一丝同款皂液香中鲤鱼打挺般跳了起来,用大头钉将五颜六色的乘法表封印在毛毡板上,开始认真欣赏起自己保留多年的定情信物。 这个陪读的夏天,真是令人感到幸福。 - 站在破旧狭小的楼道里,原晢恶狠狠地对着水泥地来了几脚,试图把某些坏种摁在平面上摩擦,摩擦。 这位201的住户真是有够骚的。 从他搬来这破楼的第一晚,大包小包的行李不小心弄歪了像垃圾一样被丢在门口的蛋糕后,楼下那位瘟神就没什么好脸,而后更是变着法子磨他的时间。蛋糕赔了,祝福赔了,笑脸赔了,最终还把宝贵的暑假也赔进去了——由于转校手续没办完,不合规的他没法参加八月的官方补课,只能借由楼下有名有姓的垫底骚货“代补”。 第2章 作为回报,原晢每天都要下楼免费教学,帮那个姓裘的查漏补缺,答疑解惑。平时只占用晚饭时间,而周末则是整个白天。 可那倒数的成绩到底有什么好学的? 三三得六……到处漏风…… 原晢为数不多的耐性都要被磨完了,那个姓裘的却永远一副笑脸,显得十分努力万分重视,教不会完全是他这个“老师”的责任…… 呵…… 绝对有诈…… 但这并不是目前最让原晢头痛的问题。 整个八月,他都作为旁观者把高考生的苦逼日子隔空体验了一番,也由此对这所即将见面的“省重点”中学毫无期待可言。 师资?看起来没有。 否则楼下那位怎么能学成那样?有点脑子都不至于三三得六/四四十九吧? 活力?是挺有活力的。 别的不说了,就那头毛,都几个色了也能进校?这确定不是什么野鸡高中? 还有,校园环境? “轰隆——轰隆——” 原晢闭眼感受着附近不舍昼夜日日赶工的拆迁大队,这破地可谓是烟尘滚滚,毒气缭绕……这野鸡学校马上就要被强拆了,还谈个屁的环境。 他已经开始厌学了。 原晢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细胞都要被这深深的窒息感摁死了,每天下楼拿题宛若行尸走肉,而明天……明天才是他正式转校的第一天! 还特么直接上大考! 烦死了!!! “啊啊啊啊啊——”原晢暴躁低吼。 不知道是不是南方夏天过于燥热的问题,他近月来总有点人格变异的趋势。 他以前不这样的。 当然,原晢更愿意把祸因归咎到那个姓裘的身上。 孽债。 原晢才刚打开面前的斑驳铁门,亲妈的视频通话就不定时跳了出来。 “我们原宝吃晚饭了吗?哎哟,这黑眼圈怎么肿成这样了,学习这么辛苦吗哈哈哈……”夏臻把脸怼着屏幕,似乎想离得更近一些,以便观察亲儿子近月来的细微变化。 “呵,呵。”原晢冷笑。 “你前几天是不是又去康养中心看你外婆啦,老太太可高兴了,一高兴就给你妈打钱,喏,转一半给你,咱家现在可全靠夏老师的退休金活了,省着点花哈。”夏臻说。 原晢点了点头,无力应答。 他自小没见过外公,夏臻随母姓,全家都尊称老太太为“夏老师”。 夏老师要求的。 随着一声钱币入账,原晢象征性瞅了一眼手机,真是从未见过的寡淡余额。还越来越少了。 “明天就正式开学了,自己在那边坚强点,就当体验体验新人生嘛,妈可没逼你哈,是你自己要选这条路的嘿嘿……”夏臻笑着,立刻找补道:“老房子的条件是差了点,但临安的天可比北方明朗多了,有空多出门晒晒太阳,除霉运的,过段时间妈就飞回去看你哈。” “没事,住了快俩月了,早习惯了。”原晢闷声回着。 老房子是夏老师留下的教职工房,几十年的房龄了,自然没有电梯这种新时代高级货。 夏老师在十年前摔了一跤后就不得不搬进康养中心长住,没人要的旧房子也因此空置了好些年,除了脏点破点没什么大问题,家具家电都还能用,勉强够格。原晢虽然娇生惯养了十几年,但男子汉大丈夫能伸能屈,这点小挫折都算不上事儿。 就是隔音不咋滴,楼下201产生的噪音总能响到他耳边。 毕竟从小住独栋,原晢还不太习惯邻里共处的谦卑环境。他已经把耳机戴上了,如果以后楼下洗澡再不控制音量放声高歌,他就直接把楼板拆了陪那个姓裘的一起洗。 真是那什么——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他前阵子刚背的必考文。 “哎,辛苦我们原宝啦,都是妈妈对不起你……”夏臻故作叹息。 “没什么对不起的,您又没饿着我。”原晢说。 “嘿嘿,吃饭钱咱还是有的,放心放心。你就安心学习,咱原宝这么厉害,什么学校考不上呀,留国内也是重点中的重点。”夏臻高兴地说,“到时候,你去哪儿妈就在哪儿东山再起,分分钟秒杀同行,一点问题都没有!” “行。”原晢拖着懒音道。 夏臻就是这样,明明都火烧眉毛了,明明都跌落深渊了,却永远一副云淡风轻无所畏惧的模样。就算没钱了,情绪价值也很足,仿佛那些破烂事根本不爆在自己身上。 突然想起什么,原晢猛地抬头质问:“妈,您现在住哪儿?” 家里的情况不能更糟了,连他目前栖身的301都经夏老师同意低价卖给亲戚凑数了,新房主下周就会完成过户,还不知道每个月要收他多少房费……那,原先在北方的几处房产…… “啊,这些都是小事,不需要我们原宝操心。”夏臻的语气顿时虚了不少。 “夏总,来,咱起来转一圈。”原晢把手机竖起,等着对面切换镜头。 “别,别转了,这大晚上的多扰民呀。”夏臻心虚道。 “转一圈,转一圈。”原晢绕着指头示意。 夏臻还想找借口,可原晢定睛一瞅,就在画面角落认出了幼时极为熟悉的厂房设施。 少年本就拔凉的心瞬间冻掉了大半。 “哟,不错嘛夏总,人都住进厂里了,深入一线,坐守江山,绝对能起死回生。”原晢模仿着对面人一贯轻松的语气,声音却不自觉哽咽起来。 没钱真是世上最令人绝望的境遇。 “哎呀,这有啥,不准哭啊。”夏臻无奈,只能轻轻地揉了一下手机屏幕,安慰道:“当初我和你爸,啊呸,我和那狗男人北上创业的时候,不就是这么发家的吗,没他,咱的厂子估计还能做更大呢,再不济都不至于烂成今天这样……晦气的狗东西。” “没事啊,原宏涛搞出来的那些烂帐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他爱死哪死哪去,咱娘俩好好过就行。” “等这块地的价格谈好,妈就回临安陪你,有点信心,没两年你妈就能东山再起了。”夏臻笑着说:“所以一定要打起精神来!” 原晢点点头,小声道:“谢谢妈妈。” 他其实也没什么大起大落的情绪。 他就是觉得这日子有点穷。 想起楼下大手花钱的模样,原晢心里更酸了。 他不能走。 他得留在国内逮人。 他要亲手把那个赌鬼爹送回催债人手里。 电刑伺候!蘸油火烤!绑小黑屋里听那无穷无尽的撞门声! 操他大爷的! 要不是夏臻找关系顺利拿下了离婚证,过去几年的恐惧真要把人逼出病了。不说别的,就那群从地下钱庄放出来的野狗,天天操着家伙爬他家围墙,整得他现在遇到雷雨天都还会心慌……摊上这种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嘿,不客气我的小祖宗,你就在老房子好好待着,钱的事儿不用操心,有妈在呢。”夏臻说。 “嗯。”原晢点头。 “学习上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毕竟之前不是一个路子的,才恶补一年就有这个成绩,很不错了,明年六月才考呢,不着急啊。”夏臻说,“知道你是心疼妈才选这条路,但你还记得不,二十岁生日后还有一笔保险金可以领,家里情况没那么糟,后续想出去读也是可以的,别总觉得人生没退路了。” “嗯,知道。”原晢说。 “那别垮着个脸呗,小时候白得像个发光的小元宝,多可爱啊!”夏臻笑道:“再看看现在,好运都被你给吓跑了,学学楼下小裘嘛,你看那孩子,每天笑得多开心。” “……”原晢无奈撇嘴。 如果他智障,他也开心。 “我拿楼下那个分您开心不?”原晢问。 “开心,只要原宝开心,妈就开心。”夏臻说。 “……以后别随随便便就把我卖了。”原晢不满道:“天天被迫下楼念经,今天念了一整天也不见个响,累都累死了。” “哎哟哟,辛苦我们原宝了。但小裘每天从学校给你带题回来,我们也要帮帮人家嘛,毕竟咱家都搬出去好多年了,这附近也不认识谁,日后有什么事情都要麻烦周边邻居呢,这关系还是要维系一下。” 夏臻笑着望向自己惯出来的轴少年,无奈劝说:“小裘是个好孩子,虽然成绩差了点,但他是真孝顺,楼下杨奶奶病了多久,他就照顾了多久,一点都不怠慢的。现在人都已经离世一年多了,他还总顺道去看你外婆呢,每次都带一堆新鲜玩意儿,夏老师可喜欢他了。” 原晢的外婆和楼下杨奶奶都是二中的老教师,201的故事他多少也从长辈口中听过。 杨奶奶丈夫早逝,膝下无子,一直独自生活在老房子里。或许是日子太过冷清,退休后她便把老房子改造成一间免费画室,继续以美术教师的身份帮助有绘画天赋的孩子,期间偶尔也帮忙照看附近中小学的走读生,管吃管住的,非常热闹。 第3章 裘时就是那时候被托管的。 听说他还没正式念小学就搬进了201,是唯一的长住客,当然也直接长成了亲孙子。 “还有个事儿,老太太不提我都忘了,哎哟,这一晃都好多年了。”夏臻一脸看戏的得意表情,声调也高了不少:“你俩之前还有过娃娃亲呢!” “谁俩?”原晢问。 “你和小裘呀,名字都是同个算命先生算的,就在街心花园拐角那块。”夏臻将故事娓娓道来:“晢明耀日,熠熠其时。” “你就是那个‘晢’,他就是那个‘时’,天生一对,百般相配。” 原晢:“???” “那年雨水特别多,那个算卦的老骗子给所有小孩赏的字里都带了‘日’,笑死人了,还不如你娘亲自己回家翻字典。”夏臻乐道:“为了抢那个开过光的‘晢’字符,我们迷信的夏老师现场和人竞价,闹得沸沸扬扬的,也不知怎的,那卦算着算着,最后连娃娃亲都攀上了。” “老太太特想有个孙女,天天求神拜佛的,咱家备的小衣服也全是粉色,就等着你出来呢。” “结果你还比小裘早几天。”夏臻的笑容毫不遮掩:“嘿,竟然两个都是男宝!” 原晢:“……” 娃娃亲?什么娃娃亲?这特么都什么封建糟粕? 他人都不存在,连个生辰八字都没有,那老头算的啥啊这是……纯纯骗钱。 夏臻突然“啧”了两声,脸上的坏笑根本遮不住,她压低声音道:“妈和你说哈,小裘家里可有钱了,他妈妈在澳洲做生意的,那跨国业务,可比咱家的小破厂厉害多了,你如果能把他顺利拿下……” “……”原晢朝屏幕那头翻了个大白眼。 “不用担心你妈,你妈接受能力特强,男男女女无所谓,真爱无敌!”夏臻挑着眉逗崽,越说越兴奋:“以前家里有钱的时候,叫你拐个小姑娘回来,说多久了都没影,感情我搞错了哈?对对,对对对,你还记得不?也不知道是被谁唬的,有段时间总嚷嚷着长大以后要当0,见谁都要说一遍,0最牛逼,0最无敌,救都救不回来,我这儿还有录像呢,好玩极了!” “……绝对不是我。”原晢严肃否认。 “呀,别害羞嘛,妈看小裘就不错,长胳膊长腿的,生得多俊俏呀,比你壮实不少呢,这种漂亮崽崽不管在哪个年代都是抢手货,你可要好好珍惜啊!”夏臻呵呵笑着发起了连环炮:“你看,他明明不爱学习,还每天给你带卷子回来,一科不落地陪着你写,多认真啊!” “还有啊,小裘脾气是真的好,上回搬家不小心把他门前的蛋糕撞坏了都没计较,那可是他的十八岁生日,你赔得太少了吧,至少再好好请人吃顿饭啊,得吃顿好的才行,懂点礼数嘛!” “妈和你说哦,国内高三生的压力可不小,你这每天只会学习不行的,精神容易崩溃的,你看,你现在都不会笑了!” “这么好看一张小白脸,有空谈个恋爱多好啊,当初放你去国际学校就想让你自由生长,哎,这都熬到成年了,啥也没长出来!” “娃娃亲也是可惜了,裘家老人走得早,咱家又没生女儿,后来慢慢地就没联系了,估计小裘还不知道这事儿咧,你找机会和他说一声呗?努力一下,别让这门亲事吹了……喂喂,你还在听吗?” “……” 原晢追忆着自己只有一碗清汤挂面的成人礼,不忘认真回应视频对面的老母亲:“聋了。” 第2章 考了一整天试,原晢脑子都懵了。 他昨晚没睡好,乱七八糟做了一堆衰梦,前一秒人还好好地走在路上,下一秒婚礼进行曲就响彻云霄,然后就被乘法表砸,被计算器砸,被某瘟神砸……醒来的时候出了一身冷汗,还差点错过了考试时间。 果然早起毁一天。 现在夕阳都跑走了他人还没醒。 原晢算是知道自己有多倒霉了。 这学校是省重点没错,但不是一般的省重点,是省-历史残骸-时代遗迹-歪瓜裂枣集合地-重点……这地方烂到根本没几个学生啊! 望着眼前漆黑一片的空荡校园,原晢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撒腿就往家的方向跑。 这所图文不符的重点中学早在市东郊建了新校区,地广人稀,物资充足,环境极佳,备受适龄学子追捧。 但历年分数线也比老校区高出整整一截。 因此多数踩线的考生会采取迂回战术,在升学时先用老校区保底,再想办法在高三前转过去,曲线救国,屡试不爽。 可惜这个漏洞马上就要被堵死了。 他们是老校区的最后一届学生。当然,也是最倒霉的一届。 没有学弟学妹可供调戏不说,就连食堂阿姨也被集体打包搬到新校区去了,本部仅剩的在校生只能苦哈哈去隔壁医院蹭饭。 年级人数缩减之快更是异于过往。 听说他们高一入校时还能凑出满满8个班,现在东补西拆也只剩3个了,甚至演化成了“小班教学型”,每个教室平均三十人左右,空间富足,绝对360度无死角照看到位。 而原晢这种难得一见的入学苗子,又挂着点老教师的亲缘关系,只要智商没问题,自然能被校方高兴收编——根本用不着看成绩。 少年的心越来越凉。 整个本部校区寂寥凄清,周边又是大片旧改区域,晚自习后的放学路像极了荒野探险,夜风一吹他就要抖三抖,只能一路闭眼跑回家。 法克!锻炼的时间也省了! 原晢啃着路上捎来的地摊饼,在书桌前摆开今晚的复习资料,再勉强摁下对话列表中突然冒出的一连串骚扰信息。 家里破产后他也没留下什么旧朋友,初来乍到更不认识几个新同学,不用想就知道是楼下瘟神在叨叨。 裘时:考得怎么样呀,哥哥? 裘时:(你好.jpg) 裘时:你今天不下来学习了吗? 裘时:(期待.jpg) 裘时:我还有问题没解决呢! 裘时:(乖巧.jpg) 裘时:你都答应要好好教我了,不能中途放弃了呀! 裘时:哥哥? 裘时:哥~哥~ 裘时: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裘时:(流泪.jpg) 裘时:(暴哭.jpg) 裘时:(可怜兮兮.jpg) 原晢瞟了眼着手边的台历,6月30日与7月11日,时差不过小半月,他魂还没入体这人就出来了,到底要装什么嫩…… 屏幕上的新消息依旧不断往外冒,输入框里“闭嘴”两个字还没发送,原晢就被眼前极速闪过的黑团夺去了视线。 他被硬控整整十秒,随即直接叫破嗓: “啊啊啊啊啊啊啊——” - 裘时刚出浴室就听到了楼上传出的接连惨叫,而后是一阵又一阵猛烈撞击。叫一声,捶一次,叫一声,捶一次。往复循环。 脆弱的楼板也被迫跟着颤抖。 几分钟后,楼上那位新搬来的小哥哥怒吼着拍上门,一个箭步就冲出了单元楼。 急促的脚步声消失没多久,又迅速折了回去,杀虫剂的味道立刻从阳台上方飘了下来。 令人窒息的浓度。 裘时正准备逮住机会对这位新来的邻居回礼讨伐,自家门外就多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左移一小步,右移一小步,偷感很重。 一直没得到回应的对话框也终于有了动静。 原晢:你在家吗? 下一秒,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原晢:那什么…… 下一秒,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原晢:今晚能住你家吗? 下一秒,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裘时看着屏幕上方不断闪现的“正在输入中”,压不住的嘴角也越扯越高。 原晢:这附近没酒店,明早又要考试,500块收留一晚行不行? 下一秒,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原晢:江湖救急,100块收留一晚行不行? 下一秒,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门外安静了几秒,突然一狠心一跺脚,忍痛割爱的连环消息终于得以呈现。 原晢:楼上全是大强,喷药了住不了人,能不能收留一晚? 原晢:不白住,给你50行不行? 原晢:(转账50元) 转账被秒收了。 “我,睡,客厅,就可以……”原晢低声念着,刚打完的字还没来得及发送,面前那扇和301同样斑驳的大门瞬间就裂开了。 对面人一脸“你也有今天”的得意样把他请进了屋。 “我睡客厅就行。”原晢指着手机重复了一遍。 “那怎么好意思呢,哥哥。”裘时得逞似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带上门就把人往里屋送。 “客厅。”原晢坚持。 “我都收钱了,哥哥。”裘时说,“当然要物超所值。” 第4章 “客厅!”原晢重复。 “晚上会着凉的,哥哥。”裘时坏笑着推人,三两步就把原晢逼到了卧室门口,“别担心,我们可以一起睡,床上特别舒服。” “客!厅!”原晢抱着紧急收纳的一袋子必需品强行定在门边,绝不踏进卧室半步,生怕自己这小身子骨半夜被人一口闷。 “我要睡客厅!!!” “不然你给我退钱!!!” - 自从假期被匹配给楼下消耗后,这间老屋子原晢几乎天天来。 全单元楼都是常规布局的三室一厅,但由于201打通了书房和客厅,整体空间变得大气不少。其余卧室一间留着杨奶奶的生前物件,另一间则被某个亲孙子占着,原晢不想羊入虎口,只能窝在客厅角落凑合一晚。 可他进屋后才想起来…… 这房子…… 根本没沙发…… “靠。” 屋子依旧维持着画室的过往布局,客厅里除了一张木质长桌和标配的笨重大椅子外,只剩两侧整齐排列的书架在静默中向他招手致意。 呵,人生没有回头路。 原晢盯着那张与墙纸风格完全不搭的乘法表低低骂了一声,全程无视某人的挤眉弄眼,先把学到吐的长桌移到一旁,又从书架上挑了几本厚重的词典当枕头,准备拼个椅子床将就一晚。 这50块花得真特么值! 付了一笔巨款,他当然要在201冲个澡。 原晢闻了闻身上的杀虫剂浓度,拿起换洗衣物就冲进浴室,关门前不忘给跟屁的某人来个眼神警告——滚! 裘时委屈巴巴看着他,没有说话。 原晢一掌就把门拍上了。 他现在有点怀疑家里的大强都是这人投放的!目的就是为了把他怼下来!否则过去俩月怎么连影子都没见过!!! 等原晢擦着湿发从浴室出来,屋子里寂静一片。裘时已经听话地滚回卧室了。 那个姓裘的就这样睡下了? 今晚这么安分?? 有点意外啊! 卧室门缝毫不透光,里面的人似乎已经正式熄灯就寝,一点杂音都没有。 原晢轻轻松了口气,心想或许是自己多虑了。 都是男的,裘时难道还真对他有兴趣不成?有些人只是天性热情自来熟,不像他,对人事物总提不起什么太大的兴致,这也可以那也无所谓,总被亲妈抱怨有一种淡淡的死感…… 都怪夏总昨天没事念叨什么娃娃亲,吓得他梦里都是婚礼进行曲,每次凑近楼下就会感到莫名惊慌…… 还谈个恋爱?就这生存环境,每晚都有一屋子大强等着他谈! 原晢顺手研究起如何根除大强。 明天还要早起考试,都这个点了,他实在没心力再上楼收拾战场,也不知道那些巴掌大的强子死透与否,竟然还会飞……真是绝了! 原晢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都说这玩意儿一生能生一窝,明天他还是要找个灭虫公司做一次彻底绞杀才放心,太瘆人了…… 以前也不是没见过,但南方的基因变异超大种也太恐怖了,那吃了膨胀剂的鬼东西根本就不配叫“小强”…… 吓得他现在根本不敢回屋…… 原晢在黑暗中屏息数秒,双腿一蹬准备入睡,又突然想起昨天被告知的娃娃亲事件来。 去和里面那个人挤一张床,科学么? 两个大男人凑合一晚,应该不碍什么事儿吧? 用椅子当床实在有点寒碜啊,要不还是去问……啊呸! 呸! 原晢晃了晃脑子,试图摆脱这些心存侥幸的,不切实际的想法——以前坐在桌子两端都要被戏弄,一个不留神鞋子就会莫名失踪,他要是主动爬上那骚货的床…… 不行不行不行! 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原晢默念着,随即在硬邦邦的椅子床上翻了个身。 “吱——吱呀——” “……” 这特么几个脚还不平吗?! 他不死心,又从那面翻了回来。 “吱呀——呀——” 靠,调子还不一样…… 原晢直接“噔”地一声坐起来,在黑暗中摆正姿态放空冥想,准备试试今早刷到的失眠入睡小妙招。 而后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呵,他锦衣玉食的人生像极了消消乐小游戏,消哇消,消哇消,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来回揉搓,最后磨得连渣都不剩。 到底是从哪一刻开始失控的? 从偶然撞破父亲的外遇开始,从突然有债主拿棍上门问候开始,还是从必然增多的法院传票开始? 他应该早点发现的。 夏总给的零花钱早就开始打折扣了,但凡他那时候有所顾忌,少去几趟展,少请几顿饭,现在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原晢越想越丧,烦躁地踢了一下脚边的椅子,倒头就撞上了叠加的厚重词典。 “嗷……呜,痛死了!” 黑暗中的撞击惹出了不少难捱的疼痛反应,少年低声怒骂着,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不能出声。 不能被那个姓裘的发现了。 丢人。 一定要忍住。 憋回去,赶紧憋回去。 原晢死死攥着上衣一角,胳膊肘抵住眼角不断溢出的热意,用毕生累积的脏话在心里问候了命运全家。 疼痛劲儿还没彻底缓过来,里屋的门就被人打开了。 一束暖光照在东拼西凑的椅子床上。 原晢正准备装睡,却听见身后人满嘴无辜地说:“哥哥,真不一起睡么?” “我很乖的。” 第3章 夏天马上就要滚进九月了,还是一点凉意都没有,原晢经常会被外婆家年久失修的老空调热醒。 这晚却不一样。 他第一次睡得如此踏实。 室温刚好,床垫柔软,怀里抱着的东西也比他走太急忘带的陪床玩偶好用上百倍,温热舒适,q弹顺滑,捏一捏就感觉超舒服……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原晢低喃着扯开一条眼缝,就看到被自己双手捆住的人正满脸傲娇地望向他:“哥哥,舒服么?” “唔,不好意思……” 原晢脑袋一歪,整个人淡定地从这位新床伴身上掉了下去,不忘自动外挪两步保持距离。 “时间还早,可以多抱会儿。”他听见那人说。 “滚。” “都给过钱了,不摸白不摸呀,哥哥。” “滚!” 原晢一脚就把他的新床伴踹下了床。 那个姓裘的也没计较,笑嘻嘻地从地上爬起来,把身上沾满口水的棉质长t脱到脏衣篮里,拿起一旁的换洗衣物就出了房间。 装睡却留了条眼缝的原某:“……” 靠,这人竟然有胸肌…… 他好像还隐约看到了几处红色抓痕…… 听着浴室哗啦啦的水流声,原晢朝天花板反复掐捏几根手指,试图回忆半梦半醒中从布料底下偷来的温热触感。 男人的胜负欲就这样不知死活地冒了出来。 而后原某按了按皮包骨的自己……哎,不怪他懒,是真的穷到吃不起肉了。 原晢四仰八叉地赖在散发楠木清香的大床上,视线对着柜子边的白色玩偶猫不断失焦,眼皮终于是缓缓合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梦里那阵悠扬的婚礼进行曲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原晢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冲击由远及近,那是人类最原始,最直接,最高效的危险警报……他一个激灵睁开眼,直接就怼上了一头湿漉漉的蓝紫杂毛。 “哥哥,到你了。” 裘时拿过枕边的手机,把刚刚到点的闹钟顺利掐掉,不忘主动帮睡到迷糊的新床伴掀被子醒神:“早呀,罚站的小哥哥。” 原晢懵了几秒,随后一个瞳孔大地震把被子重新抢了回来。 靠!!! 死变态!!! 谁特么拿婚礼进行曲当闹钟啊!!! - 又一天大考结束。 稀稀拉拉的人群缓慢离开作为考场的实验楼,清冷多时的校园终于勉强恢复半格活力。 原晢还没完全从清晨的震惊中醒来,一路上哈欠连天,直接和新班主任在校道上迎面相撞。 “哎哟,原晢同学是吧,来来来,先跟我来趟办公室。” “侯……侯老师好?” 侯业,3班班主任,人称“侯爷”,退休返聘教师,教数学的。 因老校区人手不足,爱岗敬业的侯老师主动要求重返讲台,和其余老同事固执地坚守本部阵地,力挽狂澜抢救着这片贫瘠土壤中仅剩的祖国花朵。 刚到临安那晚,夏臻就带原晢去隔壁家属楼拜访过这位侯老师。 楼下瘟神的线也是那时候搭上的。 “哎,你妈妈也真是的,当年怎么不把户口一起转过去,竟然还要大老远跑回来参加高考,这边的录取水准可比不上外面啊,分数高名额少,难度大多啦。” 第5章 这位满脸慈爱的小老头从成堆的教案中扒拉出一张凳子递给原晢,和善道:“这几天市里有教研会,我也是才到校,还没来得及好好和你聊聊,这两天在学校感觉怎么样?” “哟,侯老师,这位就是新同学啊?”隔壁桌的老师刚结束监考回来,看到生脸免不得乐了一下:“真叫人羡慕啊,怎么就放进3班了呢,您看看我们班的人头,那真是越来越少,放学后都凑不够一场球咯。” “去去去,年级垫底的也都在3班,怎么就没人想着帮忙管管,可真愁死我了这一天天的。” 侯业哀叹着,转头继续和原晢说:“补课期间的资料小裘都给你带回去了吗?有没有少什么?那小子虽然看着不靠谱吧,有时候还真不靠谱!” 原晢点头:“都有了。” “都有了就好,有了就好。”侯业喝了一口养生茶,继续悉心关切道:“那小子真开始学习了?他没影响你复习吧?以前不见他努力,明年春节就出去了,现在倒是想起来自己是个学生,竟然还开始交作业了,嘿,真稀奇。” 原晢继续点头:“……”果真稀奇! 候业叹了口气,又喝了口茶说:“天天顶着一头杂毛混,也不知道在闹哪出,你别给他浪费时间了,这货又不高考,出国手续都快办完了,不要被他带偏才好。” 原晢苦笑道:“没事的老师,我可以当复习……” “好孩子,好孩子啊。”侯业轻拍了一下少年的肩,把几本特意选出来的复习资料递过去,继续盘问:“老师看过你的入学测试,完全超过了火箭班的选拔标准,是不想住校才没考虑去新校区吗?也好,这边的均分虽不如新校区高,但好几个垫底的都被家里安排出去了,平时也还算安分,不会影响班里的课堂氛围,就缺点作业而已,我已经看开了。” 原晢突然一顿:“……”别啊,老师您管管那个姓裘的杂毛吧! “我是年纪大咯,有时候都镇不住那群猴儿。”侯业试图给新同学送一颗定心丸,愉快地转了个调:“好在你们也是最后一届学生了,附近的网吧酒吧溜冰场全都关门大吉了,没什么扰乱军心的活动,剩几个闹腾的也扑不起什么大浪,你自学能力又强,回这里备考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没问题,就在这安心学,明年六月一定出成绩!”侯业说。 原晢将信将疑,缓缓点头:“谢,谢谢老师……” “那今天先这样?后面的安排,等这次考试结果出来我们再一起研究研究,不着急。”侯业看着手边的一堆杂事,不好意思地问原晢:“你还回教室不?上楼的话顺便帮我把班长叫下来,年轻人精力旺啊,一堆空教室不用,偏偏要选爬楼的位置,每天都要累死我这老骨头!” “3班教室在顶楼,班长叫朱旭阳,忘了就随便吼一声——班长!” “应你的那个胖子就是!” 原晢点点头,再次谢过老师后就离开了办公区。 说不清到底是破败还是松弛,这楼里楼外连个高考横幅都没有,怎么所谓的省重点比他认知里的野鸡中学还要烂上几成? 原晢叹息一声,迎着头顶的百年古树九十度仰望,还没定位到3班教室就被刺目的夕阳闪瞎了狗眼。 “……” 讨厌南方没完没了的太阳! 为了最大程度发挥老校区的土地资源,留守学子们日常考试去实验楼,背书去文体楼,罚站去体育馆,势必让毕业班用不到的所有建筑都能各司其职,物善其用。 由于人烟过于稀少,三个班决定在教学楼各占一层,相互独立,互不干扰。 而3班教室抓阄抓到了最高层——距离底部教师办公区最远的地方,实属荣幸。 正值下午放学时段,离晚自习还有一段时间,班里众人约球的约球,约饭的约饭,属于十七八岁的青春活力终于慢慢被唤了出来。 “请问,班长是哪位?” 原晢刚从教室后门探出头,喧闹嘈杂的环境顿时消了音。他果然忘记了班长叫什么名儿,只能试用侯业给的有效办法。 “侯老师找。”他补充。 “啊哈!你就是半路冒出来的学霸吧!” 一个微胖寸头男从人堆里冒了出来,在众人的注视下郑重其事地递给原晢几张a4纸——神金院生存指南。 原晢:“?” 这附近最大的商圈在城市中轴线的另一端,与老校区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但两点之间缺少人行天桥红绿灯,实际距离自然翻了倍,外送费也跟着水涨船高。 因此穷苦学子们更喜欢就近觅食。 老校区后门外有条申经街,并不宽敞的通道容纳着各色小吃宵夜店,是这片旧改区仅剩人气地。 而街对面就是市一医院,蹭食堂的芸芸众生每天都要在“干净难吃忍者无敌”和“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之间反复横跳,然后带着淡淡的疯感继续回校苦读——“神金”就这样成了相互之间的不二爱称。 升高三后,这种被社会遗弃的痛苦就变得更具象了。 连以往夜夜爆单的烧烤铺都换了老板,大厨水准一降再降,从熙熙攘攘到门可罗雀,这条街真没几家像样的食店了。 一想到未来很可能只能吃到带有消毒水味的糟糠,众人的精神状态自然也愈发微妙。 “我是朱旭阳,3班班长,团支书,学委,六科代表,平时公务过于繁忙……” 朱旭阳简介还没念完,他的人肉话筒就被好事群众打断了:“反正没人干的他都干了!” “……”朱旭阳清咳几声,而后挺着得意的小胸脯,眼神迅速往某处一瞟:“闭嘴,再说扣你纪律分。” 不明群众:“哎哟,真的好怕怕哟!” 朱旭阳:“……给点面子行不行?” 不明群众:“行,行,朱总请发话!” “咳,咳咳……反正,有啥事儿找不着人麻烦线上留言,日常需要的基本信息都印这上面了,这一亩三分地,也没什么特别的,两步路就能走熟。” 朱旭阳继续像模像样地捏着官腔,不忘用一双小眼睛认真审视起这位莫名其妙的新同学,低头问道:“本人就是有点好奇,附近衣食住行吃喝玩乐要啥没啥的,三年都没进过人,您到底为啥要转来咱这破落地?” 原晢收下这份黑白贺礼,苦笑道:“没钱,这里便宜。” 他很诚实。 “这样啊?”但朱旭阳似乎不太相信。 “谢谢了。”原晢示意手里的生存指南。 “不客气不客气,做了多少年了都没人用,你还是第一个呢。”朱旭阳说。 于是原晢又礼貌谢了一次。 可他道过谢后眼前人还是迟迟不肯迈步,似乎还有话要说。 原晢提醒:“侯老师找你。” “哦,马上去,那个,那什么……你的‘晢’字,是日字底?”朱旭阳看着手机里的备注信息,小心翼翼抛出自己的推论:“这个字好像不太常见,一般不都是哲学的哲嘛,难道……也是在街心花园取的?!” 原某假装不知道的样子:“什么?” 老校区仅有的百名学生几乎都是年级垫底的沫子,而这当中有极大部分是周边单位子弟,互相熟悉得裤衩子都不剩的那种。 因为住得近没必要搬去郊区住校,中午吃个食堂晚上还有机会回家蹭口热乎饭,他们谁也不愿意离开这块风水宝地,当个山小王也比下山挨打强。 朱旭阳名字里一堆“日”,估计家中长辈就是当初被江湖骗子盯上的遛弯群体之一,官腔还打得贼重,也不知道亲爹在哪个局任职…… 虽然原晢的大名也是在这片衰地取的,但他还没学会走路就和爹妈一起搬到了北方生活,除了逢年过节回来看望独自住在康养中心的外婆,少年和这个城市并没有过多的交集。 更别提什么浓厚的故土之情了。 鉴于男人的面子值千金,原晢可不想被这群未曾谋面的“熟人”挖出什么娃娃亲事迹,当年街头取名被骗一大笔钱就够丢人了……所以他选择闭口不谈。 还好那个姓裘的不在场。 原晢正准备否认,刚被朱旭阳压下的那个声音就突然从教室另一头蹿了出来:“啊哈!我奶和我说过!当初好多人抢那个‘晢’字呢,还有咱裘爷的‘时’,听说这两张符的运势最好,价格老贵了,我家没钱只能拿剩的,所以我叫孙晨!” 原晢稍显呆滞:“……”谢谢,请你不要再说了。 “嘿嘿嘿,新同学好,我叫张旦旦。” “我是李明。” “还有楼下的蒋暖,王早星,新校区那边也有……总之我们这届好几个呢!”朱旭阳数着指头,不忘在班里寻找某个目标。 “赵晨。”那个目标答。 原晢:“嗯?” 这俩怎么重复了? 孙晨直接一道大吼:“他偷我的字!” 第6章 赵晨无奈地耸了一下肩,悠悠开口:“……我爹说没必要开光,都是江湖骗子罢了,新华字典上的随便用。” 花了钱的孙某据理力争:“你这态度就不对了,有时候还真不能不信邪,要对道术怀有敬畏之心!” “敬畏之心!” “敬畏之心懂不懂!!!” 赵晨不免给他翻了个白眼:“傻逼才付那个钱。” 一窝子傻逼继承人:“……” “你敢对裘爷不敬?我要举报!举报!我要举报你!”孙晨拿着教师用尺就从讲台上冲了下来,嘴角念着誓死守护某种精神文明把人打到了角落里。 朱旭阳见怪不怪地清清嗓,继续行使他被赋予的神圣职责:“咳咳,差不多也就这些了。那个,学霸请多多指教,以后咱的考试作业啥的都靠您了哈!侯爷回校了,我先去见侯爷,886~旦姐,有劳招待一下新同学!” “嗯,滚吧。” 张旦旦放下手里的游戏,把原晢领到了靠近走廊的高风险位,环视了一圈说:“学霸应该不怕老师吧,这边的空位随便选,都是已经毙命的叛徒,桌椅还没来得及处理,挑干净的用就行。” 孙晨也一路被赵晨反杀打了过来,抓着他这个新同学当挡箭牌,不忘好心提醒:“咱班有两位爷,一位是侯爷,掌管围墙内的生杀大权,但记得见面要喊侯老师!” “侯爷平时总外出开会,不怎么有空管班,大事小事找朱总管就行。”赵晨默契补充道。 “嗯嗯,另一位是裘爷,这位是真的爷,掌管生杀大权前的生杀大权,出校门的地方都归裘爷管!”讲到关键点,孙晨立刻举手休战,指着里侧区域好心告知原晢:“那边是裘爷的位置,平时就别过去了,裘爷有洁癖,最讨厌别人占他位了,我一般都离三尺远!” “三尺!”孙晨比划着。 原晢:“……”真事儿逼。 孙晨赶紧拉着他小声解释:“裘爷可是咱的大财神,想要在这块地吃好喝好玩好,那裘爷可真得罪不起……嘘,别说是我说的,咱裘爷喜欢低调,低调。” 原晢:“……哦。” 大财神是什么鬼…… 每天都会随机发钱吗…… 他家以前也有钱,怎么就没见过那么多狗腿…… 哦,因为他从不发钱…… 想起一个月前亲眼所见的沿街救济景象,原晢不免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真特么现世财神爷啊! 班内忽然发出一阵骚动。 “欢迎裘爷回归!哦豁!哦豁——” 不知道谁吼了几声,原晢跟着回头,那个把婚礼进行曲当闹铃的瘟神正迎着夕阳缓缓朝里侧位置靠近。 老校区并不要求在校生统一穿校服,但班里的同学似乎特别守校规,又像是某种默契的身份凭证。而那个姓裘的依旧在短袖外再搭了一件私服长袖衫,在清清淡淡的人堆里特别显眼。 他身后的小弟提着几袋子冰棍,似乎是输掉打赌的补偿,狗腿子们立刻嗅着鼻头围了过去。 这人真不热么?原晢想着。 “哦对,兄弟你有对象了吗,咱班除了旦姐,没几个妹子了,总共就六,五……那谁也转去新校区了吗?”孙晨啃着新鲜到手的冰棍又绕了回来。 “嗯,就剩仨,没了。”张旦旦笑着说,“但可以交男朋友。” “……”原晢随即环顾四周,现场除了眼前正打着游戏的短发飒女子……还真一个姑娘都没有? “别班情况也差不多,妹子们看拿不下我们裘爷都转走了,新校区那边能住校,饭堂也好吃,待遇比咱留守的好多了。哎,以前每晚放学路边都堵车,现在倒是清净得很……靠!老赵你真是越来越狗了!” 孙晨嘴里的冰都还没咽下去,只好憋着一口气揉屁股,随手操起脚边椅子赶忙追人:“死狗!给老子站住!” “站住!!!” 张旦旦不免啧了一声,连连叹息道:“瞧瞧,瞧瞧,这变味的兄弟情。” 原晢顺着追逐声望去,两个晨已经嗷嗷叫着打到窗台上了。 赵晨身形高大,优势显著,没两下就把个头小巧的孙晨像孙子一样按在了地上。 空间里满是炸毛小孙的鬼哭狼嚎。 “嗷嗷嗷嗷嗷——” “快给老子爬!起开!” “草!痒啊!痒哈哈哈哈哈!” 孙晨的叫骂还没进行几个回合,教室里突然杀进一阵大吼:“赵孙晨!你俩给我安分点,那嗓门,隔了几层楼都能听到,怪不得楼下两个班总投诉!” 孙晨怒怼:“老子他妈叫孙赵晨!” 全局占上风的赵晨顺势一勾姓孙的下巴,调笑道:“就剩这小嘴能动。” 孙晨狂吠:“脏手!给老子拿开!拿开!!!” “……”刚回班就看大戏的朱旭阳:“……亲一个吧,你俩。” “啊呸!”孙晨一边反抗一边逼逼朱旭阳:“你别整天楼下楼下的,不就是看上楼下妹子了吗,脸都圆成这样了,先练练吧,不然谁还要你,看老子无敌旋风踢踢踢——嗷!” 朱旭阳突然娇羞:“裘爷不谈,我怎么好意思呀。” 孙晨捂着遁地的玉足鄙夷道:“屁啦,咱裘爷可是有婚约的人,谁和你一般见识。” 朱旭阳一惊:“哇靠?” 原晢也跟着一惊:“!” 触碰关键词,正在擦桌的他不得不瞬时僵住。 “啥婚约?”朱旭阳满脸震惊,直接抛下新同学爬回了还在发冰棍的财神爷身边:“裘爷啥婚约?啥婚约啊?我怎么不知道!” “孤陋寡闻了吧哈哈!哎……放手放手,今晚烧烤我请好吧,我请,我请!” 孙晨一脚摆脱了赵晨,终于是拍拍屁股从地上站了起来,直接当起了知情代言人:“我奶和我说的,当年我们家还给了小红包呢,是吧裘爷,还作数的吧,这都成年了,准备啥时候请酒哇?” 一群啃冰棍的影子又立刻乌压压围了过去。 “卧槽!我想起来了!当年不就闹过一次吗,高一刚入学的时候,有人冒充裘爷对象来着!” “牛逼啊!我也记得!我还以为那只是裘爷拒绝姑娘的借口!” “我也!但这样真的好吗,裘爷你愿意吗?” “对啊,都什么年代了,指腹为婚不会违背自由意志什么的?” “裘爷啊,您这守身如玉十八载,就不怕那个娃娃亲对象和别人跑了?那多亏啊!” “怕啥啊,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些都是大师算过的,有些邪还真不能不信!” “但不是说小时候就分开了吗,这么久不见,万一对方长残了怎么办……” 呆若木鸡的原晢:“……” 完了。 完了…… 除非那个姓裘的有第二桩娃娃亲,否则他要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什么狗屁娃娃亲! 什么指腹为婚自由意志! 靠!他才刚搬过来啊!怎么能出这种糗事啊! 那个姓裘的怎么回事!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好歹反驳一句啊! 可别把他大名念出来了! 他以后在班里要怎么做人!!! 原晢越听越心虚,才刚微微偏过头,就撞上了他“对象”似笑非笑的嘴脸。 那个姓裘的说:“不怕,他回来了。” 第4章 那个姓裘的瘟神肯定在耍他,原晢知道。 这梁子到底是什么时候结下的? 因为搬来第一晚就捣坏了201门前的生日蛋糕?因为隔音不好频频打断楼下的浴霸嗨歌雅兴?还是因为昨晚睡熟之后…… 某些零碎片段一闪而过,原晢连人带魂整个抖了一下。 他记得,他明明记得,自己是贴着床沿睡的…… 毕竟才流了几滴阳刚热泪,原晢并不想被谁看穿那点破心事,进屋后和枕边人全程无交流,就这么隔着白色玩偶猫背对背睡下了。 明明是背对背睡下的…… 背对背睡下的…… 然后呢? 然后半夜冷空调力道太足,他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对,打了个喷嚏。 再然后,他就……就被人抱过去了? 抱过去了…… 抱过去了?! 原晢个人都是懵的,甚至忘了要联系消杀公司除虫,以至于大半夜的只能和几只依旧匍匐在地的大强面面相觑。 “他不会真看上我了吧?”原晢问脚下的大强。 大强摇了摇触须,不置可否。 原晢按亲妈的提醒给大强翻了个身,继续拿出手机监视还在热烈探讨娃娃亲事迹的“日天日地”群聊,不忘点击某个积极分子的头像截取最新情报。 又是一大段长语音。 孙晨:“那当然!小时候我被爹妈打得无家可归,都是被裘爷领到杨老师那里才能吃上一口热乎饭,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第7章 孙晨:“我就是裘爷最狗的狗腿!!!” 孙晨:“其实裘爷很好相处的,大家都是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里没人会为难新同学的,你放心吧!” 孙晨:“跟着裘爷有肉吃!” 孙晨:“但学霸,我先提前和你说,你记一下哈——裘爷特讨厌过节,也从来不过生日,每年那跨洋蛋糕都是哥几个帮忙消化的,好吃爆了!所以咱没事不要去烦裘爷,掐点祝福这种烂事就免了哈,又不是小姑娘,平时等着听吩咐就行,包你有饭吃!” 孙晨:“还有,还有,绝对不能想着动手动脚!” 孙晨:“裘爷最讨厌变态了,当年隔壁职高有个男变态对咱裘爷穷追不舍,每天晚自习都堵在路口等人,简直屡禁不止,恶心透了……咦惹,我都无法回忆……最后直接被裘爷摁着暴打一顿!那场面!就一个字!爽!!!” 孙晨:“所以我猜,裘爷应该有点恐同。” 孙晨:“虽然他没说。” 孙晨:“后来那群野鸡搬走了,这附近干净多了,不然哥几个每天出门还要带个棍,别提多麻烦……还有,偷偷告诉你哦,就因为总被野鸡男骚扰,咱裘爷那小肌肉练的,真是……嘿嘿嘿,裘爷对象真是让人羡慕死啊!” 孙晨:“我发誓!我对裘爷绝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嘿嘿嘿……” 孙晨还在不断说话中,可原晢扫大强的扫帚都快握不稳了。 这怎么……和他印象中的瘟神不太一样? 当他拿着门店仅剩的咸口蛋糕上门致歉的时候,那个姓裘的不是吃得挺欢的吗,光是许愿环节就折腾了半小时,生日歌来回放了一千遍,根本不见他腻啊? 甚至才收50块就让人抱了一整晚? 难道……那个姓裘的还真是…… 原晢插空给孙晨回了句文字:你见过那位传闻中的娃娃亲对象么? 孙晨:“这我还真没见过!” 孙晨:“下午裘爷也没说那姑娘到底叫啥,只说最近回来了,估计马上就能见着了吧!哎哟喂,想想还挺激动的!” 孙晨:“我估摸着小时候大家还一起玩过呢!” 孙晨:“只是那时候年纪小,不记事儿,估计见过也不记得,而且我奶八卦还没说完就升天了……尽管如此!我奶依旧活在我心里!我奶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奶奶!我和你说……” “叮咚——叮咚——” 门铃响了。 “砰!” 原晢被这深夜的门铃声吓得双手一松,扫帚直接和成堆的大强尸体撞了个满怀。 “谁……谁?”原晢瞅着猫眼问。 门外站着位中年妇女,还带着俩小孩,提着嗓音说:“小原在家吗?我是你姨,想来看看房子。” 原晢看了眼手机日期,8月30日,星期二。 老房子的过户手续该是办完了。 这人估计是来收租的。 “现在方便吗?”对方又问。 “哦,可以。” 原晢刚松开门锁,这位陌生妇女就带着两个大吼大叫的亢奋小孩闯进屋,主人家般视察着里里外外的过期布局,甚至毫不见外地躺倒在沙发上。 “不好意思啊,家里两个小的硬是哭着闹着要来看看,拗都拗不过,真是打扰了。”女人说。 原晢面无表情:“……” 您真客气。 “老房子保护得不错啊,地板墙壁都很新,如果赶不上拆迁还可以继续住,不亏不亏。”女人再次拿出手机录像,不忘指着地板上的垃圾说:“就是卫生得注意点,怎么这么多蟑螂,万一在家里搭窝就麻烦了,吓到孩子怎么办?” 原晢依旧面无表情:“……” 您家孩子都直接上手了,吓不着。 “别碰,喷过药的,中毒我可没钱赔。”原晢顺手把两个闹腾小孩提回来,继续拿扫帚清理昨夜遗留的毒气战场。 一听到少年哭穷,女人倒是多了不少心眼,硬是把到嘴边的寒暄咽了下去,拉住两个宝贝儿子赶紧进入正题:“那个,小原啊,姨这次来还有件正事,之前也和你们家说过了,毕竟这房子也转过来了……” “应该的。”原晢点了一下头,继续扫地。 “那就好那就好,亲姐妹也要明算帐,咱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啊。”女人脸上的紧张感顿时轻松不少,立刻拿出计算器一顿扒拉:“这附近都是重点校区,陪读家长多,价位自然也比其他地方高点,供不应求嘛,我看别家的三房都租四五千,咱们两家虽然远了点,但远亲也是亲,就按每月三千五来算好了,行不?” 原晢两眼一黑:您别太离谱,夏总给的预算只能是“2”开头! “今天30号,也月底了,都是一家人,最后这两天姨也不计较了啊,咱们就从下个月开始算,押二付三,钱直接转卡里就行,姨给你写个号哈。” 女人兴致十足地安排好了一切,又围着老房子拍了不少照片,终于是带着亢奋过头早就困倦发脾气的两个小孩走了。 只剩原晢和一袋子大强尸体相顾无言。 “……” 他为什么就说不出一句“不行”?讨价还价不会啊?怎么就这样让人随便拿捏了? 周边还有个屁学校,附近的中小学全在市郊建了新校区,鸟不拉屎的破地还有脸喊这个价? 烦死了! 原晢正愁着要不要和亲妈汇报战败结果,丢在桌上的手机却适时地响了一声。是楼下瘟神的消息。 裘时:家里有人? 哦,两个小孩的噪音肯定震到楼下去了。 原晢:已经滚了,如有打扰敬请谅解。 对面没再来新消息。 原晢还有一堆脏活累活要干,也没时间管楼下又要闹什么妖,把手机往角落一丢就继续拖地去了。 等他把大强尸体正式打包,再拿消毒水走了几遍地板后,大功告成的恶气还没喘出来,角落里的手机又适时掐着点响了一声。 原晢:“……” 那个姓裘的肯定在监视他! 原晢擦着手点亮屏幕,消息果然来自楼下201。 是一张房屋出租海报。 ——————招租—————— 包水电!包暖床!包陪睡! 不要999!不要888!不要666! 只要50一天!50一天!!50一天!!! 绝佳地段!绝佳床伴!绝佳性价比! 包月一折起,哥哥快来呀~(心) ——————招租—————— 看着海报中紧紧相拥的两个简笔小人,原晢头顶缓慢地路过一串大句号。 靠!这骚货恐个屁同!!! 第5章 第二天放学,原晢直奔申经街上面积最大的店铺,那个名叫「99」的土味烧烤摊。 穷,可以想办法挣钱。 但小命一定要保住了。 命在,魂在,人才有机会花钱。 原晢知道,现在他的处境非常危险。 之前就因为心大爬上了某瘟神的床,还睡得比猪死,鬼知道一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要离那个姓裘的远一点! 原晢默念着铺面旁张贴多年的急聘广告,又不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净小爪……这双手拿去穿串是不是太可惜了? 但没办法,谁让整条申经街萧瑟凄凉,只有眼前这家店需要低成本牛马。 还可以选择兼职,多劳多得型,特别适合他这种随时跑路的人。 他也已经成年了,有手有脚的,在这倾家荡产的紧要关头,怎么还好意思继续向亲妈伸手要钱呢……能攒一点算一点吧! 原晢边想边推门,一声铃铛响,店内的热浪瞬间将他淹没。 “欢迎光临!请问堂食还是打包?” 还没到饭点,烧烤铺内仅有的几名黑围裙大哥正手忙脚乱修着制冷机,听到有客人进门后又不得不从地上爬了起来,灰头土脸地带着标志性笑容迎客。 “呃……请问,你们还需要串串,穿,穿串工,吗?”原晢突然口吃,尴尬地指了指门外早已泛黄的招聘信息,声调也变得毫无底气。 “啊?”黑围裙大哥明显愣了一会儿,“啊!那是前老板贴的,但我们现在也缺人,要的要的,哎哟,我还愁着今年怎么一个勤工俭学的都没有!” 黑围裙大哥立刻从吧台处拿来纸笔,高兴地招呼眼前这个主动送上门的廉价劳动力:“不好意思啊,今个儿空调坏了,闷着呢。你先留个姓名电话,我和新老板报备一下,他外出考察了,周五才回来,到时候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上班!” 原晢听得一头雾水:“考……考察?” 开个食店还要外出考察?这烧烤铺这么金贵呢? “那是!不然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咱怎么冲销量第一,怎么做大做强,当然要讲究点方式方法啊!”黑围裙大哥神情激动,一提到钱就来劲儿:“店里目前缺人也缺货,就是不缺钱,放心吧,新老板比之前那位大方多了,不会亏待你的!” 第8章 “谢谢,那什么,其实我从没串,穿,穿过,穿过串儿……”从未出过社会的原某开始自降身价。 “哎哟,没事儿,学两下就会了。你别看咱店小,平日里外卖单就成堆成堆地冒,更别提周末了,加台都要加到马路边,忙着呢!”黑围裙大哥和善说着,不忘开始调试设备,“附近学生吧?兼职也行,中午晚上有空就过来帮忙,按时薪结,还给你饭点管饱,够意思吧?” 原晢刚在纸上留好号码,抬头就发现一个摄像机突然对准自己,操控电脑端的黑围裙大哥正嘿嘿笑着向他解释:“老板交代了,新人进店要留痕,这也是大股东的要求。” “来,朝镜头笑一个!” “咱老板是个颜控,歪瓜裂枣的看都不看一眼,这白净小脸准能成!笑一个,笑一个,哎就这样,保持!” “咔——” 明明室内热得不行,原晢却总觉得脊背生凉,朝黑漆漆的镜头勉强笑了一下就快马加鞭离开了铺面。 谁家招工第一件事先拍遗照啊? 这不是什么贩卖人口中转地吧? 走走走!保命要紧!保命要紧! 他可不能因小失大…… 原晢一路小跑着离开申经街,直到路过街心花园才微微松了口气。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可他怎么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为什么呢? 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景象,原晢突然想起——那年夏老师摔倒住院的时候,他好像就是在这附近迷了路。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 夏老师已经被救护车送走了,大人们正手忙脚乱收拾着满屋狼藉,放他一个人在房间里玩玩具。 可等原晢再一转头,整个屋子却突然安静下来,外面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他被遗忘了。 那段时间,原宏涛和夏臻一直在为他的上学地而争吵。北方的厂房刚刚建成,他们两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原宏涛不想把孩子带在身边当累赘,夏臻却坚持不让儿子成为孤寡儿童。 原晢不知道他们到底谁吵赢了,也不知道这次回外婆家到底是不是长住。 他只知道自己被落下了。 五岁的小身板着急忙慌地跑下楼,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喊着,熟悉的车辆却一脚油门扬长而去,直接消失在拐角尽头。 原晢一路踉跄往前走,满肚子委屈模糊了视线,根本记不清自己拐了几个弯。 等肚皮终于叫起来的时候,原晢才想起被大人们放在烤箱里的喷香蛋糕,可他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那时还没到放学点,街上根本没有遛弯的老人小孩,只有不怀好意到处盯梢的摩的司机。 原晢害怕极了,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整个人饿得眼冒金星,绕来绕去也绕不出街心花园,最后累得一屁股坐到地上放声大哭。 大人们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被全世界抛弃了! 他要完蛋了! 肚子饿过了头,小脑瓜子里的警报器自然也歇了业,被拐概率瞬间大幅飙升。 果然,就几分钟的时间,原晢二话不说就跟着眼前凭空出现的棒棒糖走了。 这个手里一堆棒棒糖的家伙比他高出半个头,两条胳膊都被夕阳烤得黝黑,一看就是经常在街面上混的主。 重点是,这个人还特别富有——他兜里的糖果和百元大钞满到要溢出来了! 简直是宇宙级大富翁! 原晢非常羡慕。 他的零花钱都是以五毛为单位的,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多百元大钞,直接被现场秒了。 原晢和大富翁解释了自己被“遗弃”的经过,没钱吃饭的他想要被大富翁纳入麾下,可一激动眼泪鼻涕全冒出来了,连自我介绍都说不清楚。 于是原晢只能紧跟在大富翁身后巡街踩点。 教职工宿舍是独立在街边的几栋旧楼,没有任何显眼门牌,原晢根本不知道外婆家叫什么小区,也搞不清大富翁到底看不看得上自己,内心极度无助慌张。他一路上都谨小慎微,牢记路标,准备遇到危险随时撤退。 可大富翁手上还有一件勾人利器——刚刚在玩具店买来的乘法表。 大富翁说了,只要答对上面的问题就有糖吃。 原晢心里乐开了花。 因为夏老师是数学老教师的缘故,他早就把乘法表背熟了。虽然是被迫的。 但此刻,他也终于明白了长辈们常常提及的所谓“读书的意义”。 真是太有意义了! 原晢答了一路,吃了一路,凭借聪明才智成功获得满满一口袋的糖果,完全忘了自己为什么哭,只是一路跟在大富翁身后,大富翁去哪里,他就去哪里,大富翁说什么,他就应什么,脑浆都被糖果挤爆了。 两个小身影就这样找了一个又一个社区,天色都暗了才终于找到目的地。 单元楼前聚集了不少人,巡警的车灯在夜色中变得极为晃眼,原晢被瞬间冲过来的大人团团围住,根本插不上话。 等他再回头时,大富翁已经离开了。 原晢连一句谢谢都没来得及说。 也忘了问对方叫什么名字。 好在明天还可以见面,他们约好了。原晢想着。 这种土豪朋友可不能错过啊! 不能错过啊!!! 可惜,第二天一早他就被爹妈打包运回了北方,半秒都没耽搁。 原晢哭了,闹了,反抗了。没屁用。 因为夏老师住院了,这里没人能管他的死活了。 他不能继续留在外婆家了。 原晢在单元楼下的石狮子口中放了告别字条,有点潦草,也有点像垃圾。不知道那位大富翁能不能找到。 找不到就算了。 回忆一般都是美好的,但这份回忆有缺陷。 比如,那位大富翁和他说0很牛逼,0是王炸,0天下无敌。 他信了。 他对此深信不疑,并意志坚定地执行了好多年。 还逢人就说。 草。 特么的!小小年纪就会下套,还举一反三到处诓人,那个大富翁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原晢无奈叹笑。 眼前的十字路口依旧如初,那年根本跑不出的街心花园也不过小小一隅。 他长大了。 只不过,这张脸确实变化不大。 望着倒映在广告立牌上的光影,原晢揉了揉眼,不免想起自己从小到大的境遇—— “我们原宝这小脸蛋儿呀,真是比姑娘家还水灵,来,妈妈亲亲!” “不要。” “原宝不要害羞嘛!mua!” “……” 夏老师一直都希望夏臻生的是女儿,因为儿子很容易长成原宏涛那样的小白脸。 他就是那个小白脸。 还怎么样都够不着180分界线,在北方特别容易被欺负。 来到南方也一样。 就差那么一厘米的原晢:“……” 第6章 娃娃亲的乐子就这样在班里被连续提及了好些天,以孙晨为首的一群“日天日地”成员甚至给未来嫂子安排了厚厚一沓「神金院重逢指南」,其中着重描述了他们裘爷成长路上的光辉印记,狗腿含量十足。 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原某被吓得不轻,梦里都是楼下瘟神搂着他官宣的场景,整个人肉眼可见憔悴了不少。 明明都是玩笑话,原晢也不知道自己在抗拒什么。 可能是因为现在太穷了? 因为太穷了,所以整个人才毫无底气——如果那个姓裘的真要重金娶他,那他到底答不答应? 一想到家里水深火热的债务问题,想到自己即将连房租都快凑不齐,想到夏总还住在破败的厂房里……少年就忍不住面对青天来句“草”。 凭什么是娶? 他娶个屁! 原晢每天都早出晚归躲着楼下,在教室也保持着对角距离,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己的那点动摇之心就被对方顺利捕捉了。 原晢也曾想过,是不是他自作多情对号入座了? 娃娃亲这种封建糟粕,也未必只能有一桩,何况他俩这情况纯属算卦老头技艺不精,竟然能出这么大的差错? 可既然出了差错,裘家长辈肯定会请大师重算一卦,自然就能把前一个错误纠正了。 他就是那个错误。他肯定被纠正了。 原晢认真思考着。 没错,就是这样。 当年想和裘家攀亲的人那么多,那个姓裘的怎么可能只有他一个备胎? 不是说还有人冒充来着吗? 瘟神肯定有很多备胎。 可是!可是!每次狗腿小孙在班里招呼众人谈及这个话题的时候,那个姓裘的眼神都直接往他身上瞟!目不斜视!赤裸锁定!他根本跑不掉! 该死! 那个烧烤铺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把他唯一能想到的赚钱渠道都堵死了! 第9章 不是说周五吗!不是说缺人吗! 现在周五都快过完了!!! “开学考的成绩都出来了,真是给了老师一个大惊喜啊,大排名年级前十,在这边妥妥的第一了,不错不错!周末回家好好放松一下,前面这些尖子生的分差都很小,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还有大半年时间,按着习惯的节奏走,保持好状态……原晢,原晢?” 持续发呆的原某:“嗯?” “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啊?”侯业不禁皱眉,关切道:“你妈妈前些日子还联系过学校,生怕这边课程太紧,把你给压垮咯。” “没,没有。”原晢尴尬地摇了摇头。他只是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封建压迫。 “老师也知道你过去一直在国际学校念书,可能不太习惯这种上课上到大半夜的教学模式,以后回家早点休息,千万不要熬大夜,目前这成绩很厉害了,只要保持住,什么学校都能报。” “放轻松,不要压力太大。” “如果晚自习想提前离校就和老师说一声,直接溜出去就行。”侯业乐呵着,指了指办公桌角落的一堆条子说:“假条管够哈。” “谢……谢谢老师。”原晢应着声,目光却不自觉被侯业身后的一抹亮色吸引。 “侯老师,门口有人找。”原晢提醒。 “放轻松啊,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侯业重复着,一回头就看到个打扮新潮的黄毛笑盈盈地立在门框边,挤眉弄眼,搔首弄姿……侯业直接来了个瞬间大变脸:“你怎么来了!” “到晚饭点啦侯老师,歇息歇息,来,我伺候您。” 黄毛给原晢使了个眼色,欠身挤到二人之间,慷慨就义般直接往枪口上撞:“吃!饭!啦!” “啧,顶着个杂草出街也不嫌丢人。”侯业懒得抬眼,瘪着嘴抱怨道:“都说了别来学校,别来学校,带坏你的师弟师妹怎么办,我一会儿就自己回家吃了,急啥啊急,这一天天的……” “华医生说了,您这毛病一定要按点吃饭,我还特意盘了个店给您做营养餐呢,可不得亲自端过来吗,来来来,我的终极任务就是监视您!” 黄毛将几个叠加的饭盒在办公桌上一一摆开,不忘恭敬递上餐具:“请。”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侯业:“……” “知道我影响食欲,这就走,这就走。” 黄毛依旧是副笑脸,收拾好袋子就往门边去了,不忘带上傻站在一旁的原晢:“侯老师您慢吃,这位小兄弟我也带走了啊,认真吃饭,别分心。” “一定要吃干净啊!”黄毛嘱咐。 “知道了知道了,快滚。”眼看自己的学生被掳走,侯业立刻转个了调朝门外大喊:“原晢,周末回家好好休息,轻松上阵啊。” “……好。”原晢礼貌回话。 “你就是原晢?”黄毛回过头乐道:“呀,真巧,省得我上楼找了!” “走吧,过去吃个饭就开工!” 原晢:“?” “啊哈,刚赶回来送饭,人还傻着,忘了自我介绍。”黄毛朝他礼貌地浅鞠一躬,说:“我是侯清洋,99的新老板,恭喜你被录取为本店的经典串串工。” 侯清洋挑着眉朝办公室示意一眼,无奈道:“亲爹,见笑了。” 原晢翻出静音的手机,才发现那条半小时前刚刚到达的“录取通知”。 “所以……”看着信息里的老板真名注释,原晢小声问:“那年雨水少吗?” “哈哈哈哈哈!没错!”侯清洋大笑,拍着少年的肩说:“被你发现了!小兄弟一看就是被日了,那个算命的也是牛逼,靠着这条街怒赚几套房,现在人都不知道躲哪快活去了哈哈哈!” 被日了…… 原晢礼貌地看着他。 “怎么,我听说你成绩很好啊,尖子生都这么大压力啊?” 侯清洋啧啧有声,立刻以过来人的身份拍胸脯保证道:“有脑子的学生都不会成天泡题海里,天天刷题人都傻了,一点逻辑都捋不顺怎么学?信哥的,有空去谈个恋爱,刺激刺激神经末梢,那效率,嘎嘎的!” “人生完全柳暗花明啊!” 原晢直接立在了原地:“……” 这地方真没一人靠谱啊! “你看你看,长期缺爱的娃娃就是这表情,嘿,怪可怜的咧!”侯清洋坏笑着继续催人往前走:“哎,快走吧,哥哥们都有对象的,不吃小孩,放心吧哈!” “走走,万一咱侯老师吃饱了撑着找人骂,你就走不了咯!” - 侯清洋顶着个博士文凭回来卖烧烤,自然是不受亲爹待见的。 还染了个黄毛,黄中甚至能翻出一点绿,离经叛道直接顶头上了。那身彩色骷髅长t更是暗藏玄机,往上一卷就是几个赤裸纹身印,藏青纹理看起来还非常不纯情…… 这混混十足的模样,估计板正的侯业看到能直接气吐血。穿串工小原默默点评。 但侯清洋也是真的热爱烧烤事业。 原晢一边穿串一边望着烟气缭绕的小店出神。天色已经暗了,申经街迎来了每天最热闹的时刻,侯清洋挂着店内标配黑围裙穿梭在嘈杂的环境中,身上没有半点高学历人群的傲慢姿态,混着孜然气息的爽朗笑声就这样在狭小的空间内无限放大,感染力惊人。 能找到喜欢的东西可真幸福。人,事,物,都可以。原晢想着。 他好像真没什么喜欢的东西。 不是非要出国留学,也不是非要考个状元,只是命运把他推到了某个路口,他就接住副本任务继续走下去罢了。没什么喜不喜欢的。 他就像个没有感情的npc。 原晢自嘲地笑了一下。 “嘶——” 而后不知道第几次把铁签往自己手心扎…… 没感情也是好的,不然眼前这落差真能叫人抑郁。 以前家里永远有阿姨,整个屋子亮堂堂的,每天睁眼下个楼就有饭吃,中西餐可以几周不重样……这记忆,像是上辈子的生活了。 后来原晢不得不休学一年,开始自己备菜做饭,按点把糊了一锅的不明食材带到医院照顾病床上的老父亲,一边自学遗落的高考课程,一边报警驱赶不停上门的非法讨债者。 可他却在某个清晨发现装病的父亲携款外逃。和被圈养在暗处的情人一起。 那时夏臻独自扛着所有压力,他的任务只是“照顾”原宏涛而已。 他却什么都没看出来。 真是火上浇油。 活了十几年,除了会读点书,成绩单好看点,他全身上下毛线本事都没有……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原晢觉得自己是真的菜,于是偷吃了一口新鲜出炉的水晶糕。 黑围裙大哥的手艺真不错! 少年连忙朝玻璃后方比了个大拇指。 好在目前这关还有点回旋的余地。 侯清洋估计是携巨款回乡创业,给兼职生开的时薪也很高,原晢每天过来能覆盖不少房费,甚至连饭钱都省下了。 这份兼职难度不大,他的主要任务是在透明橱窗里帮大厨整理食材,偶尔店内忙不过来的时候出去帮着点一下单,结一下账,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打工人表示很满意。 原晢也不需要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泡在题海里,他刷题只讲效率,心情不好的时候干脆直接罢工,所以这份工作和过去半夜出门放风没什么两样,啥也不耽误。 “老板!来个大桌!” 才刚安顿好一波人潮,门外又来了一批新食客。 “来咯!” 侯清洋扯着嗓子朝室内望了一圈。正值周五,烧烤铺的生意一如往常,大堂爆满,茶水告急,端着好几个盘子的侯老板只好把客人请到路边占道位,不忘朝后厨喊支援:“原晢!来帮忙招呼一下!” “好。”原晢朝外应了一声,顺手捎上两壶茶水。 这是他在烧烤铺兼职的第一晚,初印象很重要。 为了保住这份高薪工作,原晢可谓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怠慢了任何一位客人。 却还是在倒茶时被人按住了手背。 “哟,这店不错啊,第一次来就撞上这么水灵的小弟弟。” 侯清洋离开后,原晢便落了单。眼看时机成熟,为首的眼镜男直勾勾地盯着他,吐着烟雾说:“给打个折呗,以后哥天天来点你。” 原晢双手微微一抖:“?” 这人在说什么? 点……啥? 原晢被盯得发怵,只好深吸一口气,抽回右手继续倒茶:“您可以扫这里自助下单。” “哎哟,这多没意思啊,我们大哥就想来点你的嘛。”眼镜男身旁的跟班立刻空了张椅子,顺势往旁边挪了一位,逗狗似的朝原晢招招手:“来来,往这儿站,站近点,不然我们大哥看不见。” 原晢眼睛一闭:呕! 外面的世界果然处处危险! 第10章 原晢看了眼倒映在橱窗玻璃上的小白脸,发誓下次出门前要用锅灰把自己糊黑! 他屏住呼吸,扯出一个谦卑笑脸走过去,在一群不断挑逗自己的烟鬼中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点单。 然后十分钟内第n+1次被那桌人叫了过去。 “你们这肉牛质量不行啊,纹都黑了,来来,你自己过来看!” 被烟熏得滂臭的小跟班开始在眼镜男的授意下持续找茬,胆子大的更是直接抓上了原晢的围裙带,几张丑脸越凑越近,越凑越近:“一赔三?还是一赔十来着?要不,和你们老板商量一下,把这小脸蛋儿也赔进来吧哈哈哈……” 店内的黑围裙大哥个个都在忙着,目前室外又只有这一桌,原晢连个救援都不好叫。 他也不知道该不该叫。 出来混,这点应变能力还是要有的……钱真是一点都不好赚啊! “给您重新换一盘?”原晢试图和对方商量:“这道菜不收费,就当个见面礼好了,各位大哥吃好喝好……” 恭维话还没说完,原晢就感觉有只脏手正往自己脖颈处靠,连夜风都浸了味儿。 他立刻一个闪身躲开了。 那人的指缝里还带着肉眼可见的黏腻潮湿。 少年冷不防抖了一下。 靠?那是什么?! 好恶心! 好恶心!! 好恶心!!! “小弟弟,跑什么呀,我们大哥又不会吃了你。”这边的跟班立刻把他拦住,一口气将人往眼镜男的方向带,“别着急跑呀,还没说怎么赔偿呢。” “请您放手。”原晢试图挣脱,无果。 “都是男的,怕什么嘛,我们大哥又不搞基,就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不用那么抗拒,来嘛,哎哟这小白脸可真嫩!” “咱哥几个好久都没回这条街了,变化可真的大,这铺子啥时候开的都不知道,你给介绍介绍呗?” “来来,来嘛,过来坐呀!” 一群人还没喝高就犯浑。 起初只是言语上吐点脏字,接着开始偷偷伸个脏手,现在直接把原晢按倒在椅子上不让走了。 完了,这工作保不住了。原晢心想。 眼看刚刚那只脏手就要往他裤/裆里伸,原晢一记重捶把身后人甩开,拿起手边的烟灰缸就往变态头上砸。 哐哐哐几下,当即见了血。 “没完了啊!草!” 原晢怒吼着把烟灰缸往前一甩,也管不了什么命中率了,拿起桌上的大叉大勺就准备干仗。 四周瞬间静了下来。 一群恶臭跟班并没有直接扑上来,倒是为首的眼镜男意外起身,莫名地朝他拍手称赞。 “小身板柔柔弱弱的,没想到劲儿这么大呢。” 看着自己的狗被砸坏,眼镜男倒是不怎么恼,只是一脸不屑地把倒地狗往旁边踢,直接怼上脸和原晢说:“不错,挺有骨气,真是和你男人一模一样。” 原晢:“???” 第7章 反派死于前戏多。 眼镜男清了清嗓子,装腔作势退回自己的主位,在几位跟班的伺候下逆风点燃一支烟,准备进行新一轮深刻发言。 “哥打听了一圈,这附近就你这么个生面孔,错不了。” 眼镜男笑容猥琐,平翘不分:“原则是吧,这名字起得真有意思,像模像样的,和你们家臭屎真是一个味道啊哈哈哈……” “你男人那么有钱,怎么还放你一个人在这破地打工啊?” “哎哟,瞧瞧这细皮嫩肉的小脸,都快被油烟浸透了,他舍得,哥可舍不得啊。”眼镜男数了数手指头,叼着烟道:“这累死累活干一晚你才拿多少,别折腾了,哥出双倍怎么样?” “三倍也行,好说,好说。” “开个价呗小弟弟,今晚跟哥走,保证你……操?” “我操!” 嘴里的烟都来不及吐,眼镜男就被两桶从天而降的热乎泡面“唰啦”淋了一身。油腻使他睁不开眼,不得不像只溺水狗似的疯狂甩毛,嘴里振振有词问候苍天。 尽管眼镜男用尽全力挥舞双臂,可那装逼的细框镜还是多了不少菜干配色,眼尖的小跟班立刻撒腿找抹布去了。 “我操他妈的!谁他妈敢动老子……”眼镜男环顾四周,刚想起身就被人从身后按住了。 “你大爷。”那个姓裘的说。 那个姓裘的就是这么出现的。 泡面可能来自烧烤铺二层平台,也可能来自周边的其他建筑,原晢没有看清。他只知道那个姓裘的嘴里还叼着泡面叉子,不忘帮眼镜男将头顶的配菜搅拌均匀,顺手将餐具也送上了。 “吃,不用客气。”那个姓裘的说。 双方似乎还在对峙,又似乎到了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刻。 原晢根本来不及思考。 只见那个姓裘的朝他摆了个wink,抬脚一掀桌,在混乱中抓起他就跑。 夜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身后是一阵极其猛烈的撞击,下三滥的诅咒叫骂层出不穷。 主要在骂裘爷和他老婆。 谁是那个老婆?原晢暂时没有答案。 两人沿着申经街一路狂奔,在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中躲闪前进,低头穿过大大小小的路边摊,直到躲进拐角药房才终于得以喘口气。 奇怪的是,眼镜男并没有追上来。 “谁是你老,老……什么?”原晢抽回手,气喘吁吁地问。 裘时没有回答,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笑了。 “你再到处乱说我是你……你,什么,试试?”原晢一把操起货架上的药酒,边喘边怼人:“我弄死你,呼!” 攻击力为零。 “不喜欢?”裘时低笑着直起身,搓了一手眼前的顺毛,温声道:“好,那就不公开。” 原晢还在喘:“???” “哥哥,成婚前先处理一下伤口。”裘时依旧握住原晢的手,坏笑着将他的掌心摊开,指着指关节上几条微弱的红痕说:“你受伤了。” 原晢低头一瞅,这好像是……刚刚穿串扎的? 他依旧在喘:“呼,这是……不,这不是……” 有够丢人的! “不是,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娃娃亲就是个乐子,你别当真啊!”原晢着急辩解,他可不想让这桩莫名其妙的婚约闹得人尽皆知。他要脸。 “喂,现在到底还有谁知道这茬!”原晢紧跟在裘时身后问。 看今晚这架势,那个眼镜男八成已经猜透了。 所以那人是谁? 他为什么会懂得这些陈年烂瓜?还特意大张旗鼓上门来确认一番? 为了羞辱他?还是为了把这个姓裘的钓出来? “到底还有谁知道!”原晢逐渐变得暴躁。 自从遇到这个姓裘的,他已经和淡然两个字渐行渐远了。 “到底还有谁!”原晢气鼓鼓地站在原地,说什么都不动了。 “没有谁。”裘时回头笑了笑,抓起他继续找碘伏,耐心说:“如果哥哥不想公开,就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裘时重复。 原晢才在心里松了口气,这人就突然话锋一转:“先消毒,伤口肿了可没法戴戒指呀,哥哥。” 戒指?原晢怒目圆睁。 什么狗屁戒指? 这不还是要公开的意思吗! “不是?”原晢被拽着往前走,正面迎击他也骂不过,破罐破摔的脑袋霎时灵光一闪:“那凭什么我是那啥啊!” “我还比你早几天呢,我是你哥,要娶也是我娶,你就等着嫁吧!” 裘时顿了一秒,忍不住笑道:“哥哥穷,付不起聘礼,还是由我来操劳吧。” 原晢一时语塞:“……” 靠! 有钱了不起啊! “我也有钱。”原晢据理力争。 “哦?”裘时看了眼碘伏棉签和创可贴的标价,掐指一算:“九块九,扫码还是现金?” “扫……”原晢碰了碰黑围裙下的干瘪口袋,所有气势都瞬时消了音。 此刻的他不仅没有手机,更没有现金。而那盒碘伏棉棒已经被这个姓裘的果断拆开,折断,并用在了他的指关节上。 店员小姐姐就站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们。 呵,赶鸭子上架者,不得好死。 “一共九块三。”原晢努努嘴,纠正了某人的心算结果。 “我喜欢付九块九。”这个姓裘的说。 “哦,那你付。”原晢假装不经意地说。 话音未落,原晢就看到了店员小姐姐忍不住上翘的嘴角。当然了,面前这个姓裘的笑得更是夸张。 “笑屁啊!” 等店员小姐姐离开后,原晢终于忍不住给了裘某一拳。 “咳咳,先说正事……桌子都被掀了,老板要赔偿怎么办?第一天上班就来这出,你知道那桌菜多少钱吗,那群傻逼点了一桌子硬菜,都还没开始吃就被你掀没了,他们肯定是不认的,你是真想穷死我……”原晢倒打一耙,最后这半句声音比蚊子还小:“都怪你。” 第11章 “嗯,这样好娶。”裘时笑。 “……你闭嘴!”生怕被闲杂人等听了去,原晢决定放弃和这个姓裘的沟通,抓起药盒子说:“放手,我自己涂!” “很缺钱?”裘时没给他上手的机会。 “废话。”原晢手势依旧抗拒,愤愤不平道:“家里唯一的老房子都卖了,这地方马上就要拆迁了,要不是没钱谁会在这节骨眼卖房,简直血亏。” “我养你。”裘时说。 “……你,你养个屁!”原晢瞪着双眼,努力控制因碘伏刺激而略微颤抖的指尖,生怕自己输了气势。 “不着急答复,可以多考虑一下的,哥哥。”裘时根本没打算收嘴角。擦拭过碘伏后,他便将手中的创可贴规规矩矩地贴到原晢被划伤的指关节上。左手无名指。 顺便给他自己也来了一张。 “对戒。”裘时抬手示意。 原晢再度语塞:“……”这人有毛病吧? 所以戒指是这个意思? 真是吓死他了! 这个姓裘的果然有大病! 原晢决定不和大病患者绕圈。他清了清嗓子,直奔主题:“所以那伙人你认识是吗,看着双方挺熟啊,裘爷?” “所以是冲你来的?” “既然如此,那烧烤铺的赔偿,追本溯源,这位爷就担着了啊!” 裘时摇了摇头,抿唇道:“不是。” 原晢:“嗯?” “是冲你来的。”裘时眨着无辜的大眼,愉悦一笑:“哥哥,那是你的情敌。” 原晢:“……” 我呸! 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狗腿小孙之前就和他提过,过去有个二流子在追他们裘爷来着,穷追不舍,屡教不改,好像还被这个姓裘的打到住院了? 所以?是因为娃娃亲的消息不胫而走,让那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然后卷土重来?? 冲着他这个假对象??? …… 不胫个屁! 那消息分明就是被某瘟神放出去的! 某个姓裘的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俩有桩娃娃亲! 呸!什么狗屁娃娃亲! “所以,那人对你追穷不舍?”原晢试图和当事人确认:“那个眼镜男?” 裘时得意点头:“嗯。” 原晢盯着眼前被风吹乱的一头蓝紫长毛,实在看不下去,直接上手给他捣烂了。 那个眼镜男看起来斯斯文文像个人,没染毛,没耳钉,没纹身,只要不开口说话,他还真不知道这俩人到底谁更不入流……“我退出,你就从了他吧。” 原晢斜眼道:“天生一对!” - 尽管裘时再三保证侯清洋的战斗力,原晢依旧不放心店里的情况,在药店缓了几分钟就匆忙往回赶。 烧烤铺门前异常冷清,桌椅也歪了一地。 随着一声接一声的吃痛呜咽,刚刚还在牛逼叫嚣的恶臭跟班们都在地上七扭八歪躺着,能爬的早就不见了踪影。 侯清洋举着把大刀慢悠悠地晃到被按住的眼镜男跟前,定睛一看:“哟,去哪儿整成这样了,你侯哥想了一晚上,还真是没认出来啊!” 眼镜男被几位黑围裙大哥按着,在地上随口哼唧了几句,不成人话。 侯清洋懒得计较,直接在树根下碎了一瓶酒,挑了块大刺片抵住眼镜男脖子根,接着在左侧比划比划,又在右侧比划比划,似乎在思考怎么割才顺手。 眼镜男直接被吓尿了,什么话都说不利索,只是一个劲儿地激动求饶。 侯清洋摇了摇头,叹息道:“店内的黑名单得更新了,什么破系统,扫半天都没扫出来,现在盘个店多不容易呀,你侯哥就等着这种送上门的优惠券呢,这人叫陈……陈?陈什么来着?” “陈什么来着?” 裘时冷笑着上前,丢了一袋子备用药在眼镜男脸上,屈身下蹲问:“怎么,这才安分一年又出来瞎逛了,是准备明年继续蹲医院呢,还是继续复读?” “误会,误会误会。”眼镜男的脖子根还被碎玻璃抵着,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只见他小心翼翼吐了口泥,撩起眼皮朝各位赔笑道:“这不是听说裘爷老婆回来了,兄弟几个赶着过来见见嘛,这么多年的交情,总得认一下脸啊,万一以后误伤了怎么办……哎,哎哎哎,两位大哥手轻点!这铺子!这铺子还有我的一份呢,我也是有继承权的好不啦……哎哟哟,轻点轻点!” 侯清洋嫌弃地用手转了转那副没有镜片的细框架,直接给眼镜男把道具卸了下来。 “啧,搁这儿装什么文化人,害你侯哥呼个巴掌都不顺畅。” “这位大哥,客气点,你新来的吧,知道我谁吗?” 没了道具的眼镜男略微有些恼火,可明显处于弱势的他根本无力扭转战局,只能在地上来回蠕动一番,试图狡辩:“我和你们裘爷关系可不一般啊,我陈……嗷嗷嗷……我擦!操!你们什么黑店啊下手这么狠!” 侯清洋连大名都不给他念完,把细框镜随手一甩,说:“管你是谁,给你侯哥结完账再走。” “哎哟,哎哟哟……这条街的人怎么对顾客都这态度,怪不得家家倒闭呢。”眼镜男痛苦地趴在地上,索性破罐破摔,碎嘴皮子动个不停:“你们这群兄弟情深的,不都是用钱堆出来的吗,有意思吗,可不可笑?” “要我也有钱,岂不就天天来跪我了?” “哎哟,这一个两个的,长点心吧……都还不知道吧?你们这位大名鼎鼎的裘爷呀,大概是不喜欢女人的……” 侯清洋眉毛半挑:“所以呢?” “你侯哥又不瞎,他俩不是站一块儿了吗?”侯清洋示意黑围裙大哥直接堵嘴,转过身和裘时说:“带你对象先回去吧,这边哥解决,懒得和他废话了,不给钱就报警处理,记得按合约免铺子三个月租金啊。” “行。”裘时原地蹭了蹭鞋底,一脚把那副细框镜送到了马路对面,“辛苦了侯哥。” “没事儿,我还乐意这货天天来呢,能给咱小店省多少房租啊哈哈哈……”侯清洋拿着结账单大笑,直接把不同款式的收款码怼到了眼镜男脸上,随他挑选:“蓝的花的绿的,扫一个?” 傻愣在一旁的原晢还没完全搞清楚状况,那个姓裘的就朝他伸出了手。 “走吧。”那个姓裘的说,“时间不早了。” “我们回家。” 在别人地盘不好发声只能死命瞪眼的原某:谁是你对象? 谁是你对象! 你说清楚! 说清楚!!! 第8章 原晢终于反应过来——99烧烤铺整个店面都在那个姓裘的名下。 不止烧烤铺,对面的咖啡吧,街头的理发店,暗黑的拳击馆,唯一的大药房……整条申经街都属于那个姓裘的! 听说裘老爷子当年一口气盘了几块地,风水布局商业规划都请了高人指点,又乘上了经济迅猛发展的东风,可谓是备受瞩目,风光一时。可叛逆的不孝子实在扶不起,裘家的产业根本撑不过两代人,临终前他便将余下的不动产全数转到了亲孙名下——裘时从五岁起就成了百万富翁包租公。 这人心情一好就喜欢给商家免租,折扣打得邦邦响,没有店家不喜欢这样出手阔绰肆意挥霍的财神爷。 在申经街上,那个姓裘的属于稳稳的地主阶级。俗称他大爷。 凝聚力极强,战斗力爆表。 一般人打不过。 打不过…… 原晢揉了揉眼,把手机往枕边一甩,准备趁难得的周末睡个回笼觉,养足精力再出发去康养中心探望夏老师。 楼下那位是真财神爷…… 怪不得侯清洋说他们家的娃娃亲来得妙…… 妙个屁…… 到底还有谁知道这桩封建糟粕…… 原晢刚把眼睛闭上,那梦魇般的婚礼进行曲就幽幽传了上来。 节奏愈发清晰。 “靠。” 枕边的手机也跟着震了两声。 裘时:哥哥,今天一起去看外婆吗? 裘时:(乖巧.jpg) 原晢:“……” 他和夏臻都还一板一眼地将老太太称呼为“夏老师”,这人倒是叫得亲切……那到底是谁外婆? 原晢有一种被偷家的感觉。 他索性无视楼下的消息,洗漱一番就冲出了家门。 他要离那个姓裘的远一点! - 老人家普遍醒得早,头顶的太阳才刚刚有些温度,康养中心的一群老太太早就披着小毯子在花园放风了。 “听说了吗,今天要新来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就住咱这层呢,以后出门得当心点,屋里的东西都锁好才行。”一老太太念叨着。 “已经到了,我刚下楼的时候看到家属正在办手续呢,怪年轻的,听说儿子才刚上大学,不知道怎么的就住进来了。”又一老太太说。 第12章 “是个可怜人,听说她老公不正常,刚结婚那年就和别的男人跑了。” “男人?男的和男的?哎哟,现在的人可真了不得!” “是啊,结果报应来太快,婚还没离成就出车祸走了,剩她自己拉扯个儿子,苦了好多年。现在儿子好不容易上大学了,发现和他爸一样,受不了,啧……疯了。” “哎,这也是没办法,遗传的吧?” “那肯定,我刚见着她儿子了,看着就不太利索,说话也细声细气的,还戴着个眼镜,哎反正就是那个味儿……这不,儿子也不想管了,直接丢这边让人照顾着,可怜哟……” 夏老师向来不喜欢嘴碎,只是抱着一本书在人群角落里晒太阳,颇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原晢就坐在一旁帮忙剥花生,留一颗吃三颗,壳子都堆成小小一摞了,碗里的花生粒才只有薄薄一层。不是他不懂得孝敬老太太,只是刚刚为了躲瘟神没来得及吃早饭,实在是饿得慌。 原晢(嚼嚼嚼):“夏老师,给。” 他从小和外婆不算亲近,因为夏老师很凶。 为什么要喊夏老师呢? 因为老太太不喜欢那些代表着亲疏远近的称呼。不喜套近乎,不喜自来熟。在活人面前,她只接受“夏老师”这个身份,连对亲女儿夏臻也不例外。 或许是隔代遗传了,自己骨子里就流着这类无法与旁人亲近的血液。原晢想着。 夏老师是一个极其强势的人,从主导孙辈名字这件事就可以略窥一二。 原晢从幼儿园开始就苦于谐音梗,三番五次求亲妈给他改名,每次都被老太太以那四位数的开光费压回去了。 还不如直接叫夏晢呢,原晢叹笑。 当年原宏涛执意要离开临安北上创业,或许也是急于摆脱自己乡村赘婿的身份吧。连婚房都是老太太赞助的,自己亲儿子也差点不姓原,原宏涛骨子里那点大男子主义怎么受得了,可不得急功近利拼出一番辉煌事业来。 只可惜,许了一个光明未来,留下一堆肮脏污秽。 不得不说,夏老师看人还挺准的。 他那个爹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原晢又往嘴里塞了不少花生粒,对眼前这位要求他刚会走路就要熟背乘法表的数学老教师默默深鞠一躬。 他小时候没少挨骂,因为老背岔行。 和那个姓裘的“三三得六”有得一拼。 夏老师一辈子不求人,腿脚出问题后便自己联系了康养中心,工资卡一刷,高高兴兴搬了进来。 与其他略显抗拒的老年人不同,夏老师适应能力极强,甚至混成了非正式楼管,每天遥着轮椅打头阵,带领能动的老头老太们做操遛弯,脑子比年轻人还清醒。 非常清醒。 夏老师的精神头依旧强大,这不,枯燥乏味的教育文献都看得津津有味。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老太太略显嫌弃地瞅了亲孙一眼,把近期收到的一袋子精品花生往外推了推。 “今天不上课么,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老太太问。 “补课是周日,今天周六,休息。”原晢再次将碗里的花生粒递出去,见老太太摆手,他又毫不客气地收了回来,随口问道:“夏老师,您在看什么?” “没什么,教育部下发的新书单。” “喔。” 在收回奶白花生的间隙,原晢顺势伸了个腰,惯性驱使他往老太太那边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就瞟到了暗藏在黑白版面中的彩色画册。 有鬼? “什么新书单,有合适的考试材料推荐吗?”原晢自说自话,偷摸撑着白净的小脖子往前一探,逮个正着。 “哎哎哎,这孩子怎么没大没小的,偷看什么呢!” 老太太赶紧合上手里的大书,可里面的小册子却因用力过度不慎滑落,“哗啦”一声径直砸向了地面。 “……” “……” 封面上赫然画着两个正在接吻的男生,不忘衬上一串译制版粉红大字——被哥哥强吻的那些年。 是一本典藏册日漫。 不知道这书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偷渡到康养中心的,看起来既不健康也不养生,封面左上角还带有加粗版“多肉”认证。 多肉是什么?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某种植物。 人民教师的庄重形象轰然倒塌。 “……”原晢一拍脑袋,捡起画册小声问:“夏老师,这是谁给你的?” 老太太端庄否认:“不是我的。” “诶?”原晢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假装迈步:“那我和值班人员说一声,放到前台招领处好了,看起来蛮贵重的,失主肯定着急。” “阿西……快,快还来!”老太太眉头一皱,当即发了飙:“这书老贵了,你爱护着点,刚剥花生还没洗手呢!” “谁送来的?”原晢将手里漫画举过头顶,一副追根问底的模样。 老人家的视力大多不如从前,平时看看手机都嫌费劲,收音机才是康养中心的主流产品,那间小小的阅览室里绝对藏不起这么贵重的装订本。甚至还涉嫌违禁。 其中一定有诈。 “嘘,小声点,别人都知道了!”老太太压低了声音,不忘拿起披风围住脸面,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嘘!” “不是……夏老师,您还怕别人知道啊?”原晢哭笑不得。 “你这没小良心的,现在住的是谁的房子,要不是有我,你和你妈都要睡大街!”老太太瞪着眼睛,咬牙切齿道:“拿来,赶紧的,不然我就大喊虐待老人了!” “……给您,给您。”原晢恭敬地把画册送回去,免不了双手一摊。 这老太太怎么越老越无赖了? “死小鬼,不就是男男之爱嘛,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老太太低头整理着画册,忍不住张口埋怨道:“小时候还总嚷嚷着要当0呢,多可爱啊,现在怎么长成这样了?啧!” 原晢:“……” 关于幼时的丑闻,他简直百口莫辩:“……我,我没有。” “还没有?我还没痴呆到那程度,你是看我那些年的病友都死光了没人知道是吧?” 眼看好几双眼睛都往这边移来,老太太微笑着一一回应,嘴巴却漏了条缝阴阳怪气道:“这有啥好奇怪的,这叫纯爱,纯爱,boys’ love!从你杨奶奶书架上拿的,这老杨,好东西藏了多少年了,人都走了也不告诉我一声,白瞎过去几十年的交情……” 原晢:“……” 果然,是一种不好的预感。 “还是小裘怕我闷才挑了几本带过来,这情节可刺激了,你要不也补一补?”老太太试图邀请,下一秒就作废:“哎,算了算了,你这缺根筋的啥也看不懂,身上的好基因都被你那个出轨爹拉垮了,罢了罢了,快回家搞五三去吧,周末有空多刷几套卷子,赶紧把落下的功课补回来,别成天来这儿瞎晃……” 原晢:“……” 果然,姓裘的就是个祸害! “都怪原宏涛,都说了别去什么外文高中,就好好走高考这条路多好,你妈当年随随便便就考了个985,哪来这么多破事儿!”老太太还在持续嘟囔着:“他要真有本事啊,就供你供到博士毕业,这才嘚瑟了几年就废,现在好了,绕了一圈又回来了,从头学不累死才怪!” 原晢迟疑着点了一下头:“……还,还好。” 夏臻说过,老太太的这类埋怨可以理解成一种关心。就是凶了点。 “哎,夏臻真是瞎了眼,找了个什么狗东西。”老太太继续用大书册包住小漫画,随口提了一嘴:“你以前不也喜欢画画吗,怎么,你那亲爹说没前途不给画,你就不画了?” 原晢突然不知道怎么接:“……” 那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吧?他那点有关绘画的零星兴致早就消失殆尽了。 但既然夏老师对他曾经的爱好表示了关心,礼尚往来,他也应该关心一下夏老师的新爱好。 看着漫画夹角上的序列号,原晢试图重新当个合口味的乖孙:“杨奶奶家里有全套书吗,其他册要不要我帮您找找?” “不用不用,小裘都给我安排好了,你就别操这个心了。”老太太说,“这漫画都还没完结咧,我这身子骨,十年八年的肯定能活,不着急啊。” “行,您需要再联系我。”原晢说。 “不过,怎么今天就你一个?小裘昨晚也说要来,你怎么不等人就自己过来了……”老太太突然眼前一亮,立刻朝花园的另一端挥动双手:“哎呀,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小裘,这儿!” 原晢跟着老太太的视线望过去——那个姓裘的在哪? 就这么几步路的间隙,老太太不忘回头朝亲孙呵斥一声:“就住楼上楼下的,怎么都不知道等等人家,你还是做哥哥的呢,不像话!” 第13章 原晢无奈道:“……下,下次。” “是我起晚了,没好意思让哥哥等。” 那个姓裘的抖着一头清爽毛刺短发出现时,原晢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人。 “怎么?上次那个帅头没有了吗,蓝紫色的,可帅气了!”老太太满脸都写着惋惜,突然又翻了翻漫画,恍然大悟道:“哦对,对对对,这里也染回来了,染回来了!” “啊呀,我们小裘这样更帅了!” 原晢:“……” 几个意思?还要和漫画主角保持一致? 这人哄老太可真有一手! “开学了,不好继续顶着一头蓝毛进校,不然侯老师面子过不去。”裘时笑着解释,随后递过一个纸袋子说:“夏老师,漫画最新册在这里,应该是今年最后一期了。” “对对,我看画师发公告说下本要明年了。”老太太死死盯着那袋子书册,眉间带笑。 “没关系。”裘时俯身下蹲,说悄悄话似的,还特意压了点调:“我把以前杨老师最喜欢系列也给您带来了,上个月刚好完结,可以一次看个够。” “哎哟,好好好,谢谢小裘了!”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双手护着怀里的一堆大宝贝,兴奋地朝脚下说:“等我下去了再给老杨剧透,谁让她走那么急,错过了多少好东西呢,嘿嘿。” 无话可说的原晢看着裘时身后的大袋零食,刚想找机会上手制止,就被老太太一个眼神瞪回去了。 轮椅也跟着丝滑地换了个方向,只给他留了个无情的披风后脑勺,大意就是——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吃点好的怎么了! 原晢:“……” 他在这里显得特别多余。 他就不该来! - 原晢再次感叹自己竟如此多余,插不上话不说,还被迫提着暂时用不上的几袋子零食小吃和贵重画册上楼安置,愈发后悔没和瘟神错开探望时间。 别家的老人都喜欢成绩好的孩子,夏老师以前也是。 在原晢成长的漫长岁月里,夏臻每次回临安都要捎上他那堆积的奖状证书成绩单,仿佛只有摆出能“秀”的好成绩,才能和这位不苟言笑的老太太掏一次心窝。 也正因如此,当他表现出对绘画的零星兴趣时,原宏涛二话不说就把这种不够“硬核”的火苗掐掉了。 但自从某个嘴甜的瘟神出现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楼下201的杨奶奶在离世前也在康养中心住了一段时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晢每次去探望外婆都能看到那个姓裘的影子——小裘送来的折叠扇,小裘送来的进口耍货,小裘送来的零食大礼包……那些精挑细选的新鲜玩意儿把他这个只会买果篮的亲孙子衬得很呆。 嘱咐老太太少吃甜食还要被骂一顿:“这不能吃那不能吃,人生短短几十年,再不吃只能等下辈子了!” “叮——” 电梯到达楼层。 原晢仰天长叹一声,回过神才意识到有个熟脸与自己擦肩而过。 是昨晚来闹事结果被打趴的眼镜男。 听到电梯门开,在外等候的眼镜男下意识和原晢对视了一眼,随后继续垂头听同行者的教诲,似乎并不打算遮掩。 也可能是没力气遮掩。 眼镜男脸上全是昨夜留下的淤青,细框镜也松松垮垮地挂在塌鼻上,整个人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攻击力,更是耷拉着眼皮生气全无。 “你妈这医药费住院费啊,大大小小的加起来数目可不少啊,总不好一直让舅舅垫着吧,我和你舅妈也要生活的啊。”顶着啤酒肚的中年人大声嚷嚷着,一把拖起眼镜男就往电梯里送。 “要是你没脸去和那姓裘的拿钱,我去!”中年人说。 电梯间并不宽敞,原晢不得不闪身给他们让道。 “这有啥拉不下脸的?是他那个太子爹勾引你爸在先,人走了,财产总要分一分啊!” “我姐都被气成这样了,他总要有个说法啊是不是,就这么当作没事人一样,这世道还有没有章法了!” “看看,看看你这熊样,哎哟喂,昨晚又上哪儿鬼混去了,成天把自己搞得鼻青脸肿的,像什么话!” “真是处处不如人,高考考几年了都考不上,不想读就快点出去打工,别成天在复读班耗着,丢人!” “反正我和你妈说你已经上大学了,你以后自己看着演吧!”中年人很是嫌弃地踢了一脚眼镜男,继续训斥道:“怎么就这么怂?叫你要个钱而已,几年了都要不回来,还指望着我一家老小继续养你啊,这么多年,也仁至义尽了吧?” “你不想活,也得管管你妈吧?” “那姓裘的再牛逼,总有落单的时候啊,偷袭不会啊,动手不会啊,实在不行你找机会把他绑来,舅亲自给你讨说法,多大个事儿啊……” 电梯关门下行,里面的声音也逐渐匿了迹。 原晢站在走廊上愣了好一会儿,醒了个大早的混沌脑子才逐渐回过神。 所以是……裘时的父亲,和,那个眼镜男,的,爹? 昨晚眼镜男趴在地上的时候是有在嘟嘟囔囔什么,但那时原晢并没有太多的八卦心,他连自己的名誉都没能保全…… 罢了,他也不是没见过。 以前念的那个贵校就有好几对校园cp,小情侣间还经常排列组合换着玩,三天一小嗨五天一大嗨,原晢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虽然不太明白,但也没兴趣深究。 他在学校里一直没什么朋友。 原晢知道,自己这种稍显木讷的书呆子性格并不适合多元发展的国际学校,不如按部就班走常规升学路径来得舒坦。 他有想过改变。改变自己,或是改变环境。 可当原宏涛为了面子把他强塞进去,却又固执地秉持成绩至上的保守观念,连参加个社团活动都要连骂两天“不务正业”时,原晢也没什么好辩解的了。 随他去吧。 他确实没有碰上一个好父亲。现在看来,那个姓裘的也一样。 原晢抖了抖酸涩的手臂,继续提着几袋子重物在楼层里找门牌。 他也不知道那个姓裘的是怎么把这么多东西一次性打包过来的,他俩的体格看起来也没差那么多,自己竟然如此弱鸡……哦不,真是这玩意儿太重了! 原晢刚走到目标房号门口,兜里的钥匙还没掏出来,斜对门就轻飘飘探出了一个人头。 是一位面色苍白的披发女人。 女人压着诡异的笑声,突然脑门一正,直接朝原晢撑开双臂:“乖崽,来,快来。” “到妈妈怀里来。” 第9章 老太太午休后,原晢直接回到烧烤铺帮工,结果某个甩不开的瘟神也跟了过来,美其名曰要保护他。 原晢翻了很多个白眼也没翻掉。 想起康养中心那位被护工五花大绑才勉强摁住的疯癫女子,原晢冷不防又在烈阳下打了个寒战……姓裘的真是造孽啊! “今晚有大客户包场,店内肯定忙不过来,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嘛。”看着两个少年不太对付的模样,侯清洋立刻出来打圆场:“还是裘爷靠谱啊!平时总爱蹭吃蹭喝的那群白眼狼,一个两个都叫不出来,今晚肯定又来白吃!” 原晢:“……” 哪有什么大客户,今晚不过是他们班长朱旭阳包场过生日,撑死不过几十张嘴。 原晢看了眼手机,“日天日地”群聊里的信息已经堆到爆炸了,朱寿星从上午九点开始就一直到处发红包,可他一个也没抢到。 罢了。 看着他那不以为然的表情,侯清洋和裘时对视一眼,笑着把人推到了后厨:“你是不知道去年他们吃了多少,猪都没这么能吃,把我未来几天的备货全掏空了,简直蝗虫过境……来来来,下午先忙点,今晚就和朋友好好玩吧!” 原晢一开始不信。 直到临近晚饭点,铺子里外突然涌出密密麻麻的人头后,他信了。 望着眼前嗡嗡叫的成群蝗虫,原晢手里的钢签不由得一抖:“不是……八十大寿也用不着这么隆重吧?” 朱旭阳接了爹妈的一身官气,平日在学校里能喘气的东西他都认识。不单单是本部校区这百来号人,新校区也来了不少生面孔,三两下就把当街门店最大的烧烤铺挤得水泄不通,连对面咖啡吧的位置都被这伙人强占了。 至于为什么如此盛大的喜事还要选在破烂的申经街举办,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这里有裘爷坐镇,能打折! 侯清洋给每桌贵客都加配了酒水,红的白的黄的一样不少,势必让朱旭阳在成人礼这天一口闷个爽。 原晢在后厨忙得手都抖了,点单机还在呼啦啦往外喷,喷到卡纸。 “呵,呵……”原晢两眼一抹黑,就地躺平。 忽然脸上一冰。 “润润嗓子。”那个姓裘的笑嘻嘻地给他递上一听可乐,声音超贱:“看吧,哥哥还是需要我的。” 第14章 “别废话,快点来帮忙。”原晢说。 “不用麻烦了,都是熟客,直接让他们上手抓。”裘时端起一盘羊肉就径直往外走,顺便把腿脚发麻的原晢一起提了出去:“过来一起吃。” “手抓羊肉。” 原晢:“……” 大爷就是大爷! “你不早点说,这一堆都快弄完了。”原晢高低朝天翻了几个白眼。 他抱着一串签子不撒手,并不是很想和这个姓裘的走一道。 “别遛了,我自己能走。”原晢说。 “嗯?”裘时坏笑地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轻轻松了手。 “就这么怕别人发现啊?”裘时笑,“我们的关系。” “我们什么关系?”这人又凑过来问。 “有个屁关系!”重获自由的原晢拼了命地往后退,拿着钢签当武器怼人:“你先出去,先出去,我俩不熟!” “不熟!” 烧烤铺大堂内侧本就挖了一个驻唱点,吉时一到,灯光一换——主角闪亮登场。 朱旭阳很擅长调动气氛,乌啦啦讲了几句现场就顺利沸腾起来,生日宴活脱脱变成了跑调王者的嗨歌大会,一浪更比一浪高。 吹蜡烛环节一过,这群好不容易成年的躁动分子二话不说就开始搭肩灌酒,白的洋的混着来,恨不得一顿把心烧穿。 场面非常混乱。 在混乱之中依旧力求体面的原晢:带签的那些肉呢?都被谁吃了?! 毕竟不认识几号人,又是来工作的,原晢不好擅自离岗太久,和大伙儿热闹一阵就回后厨帮忙了。 等他再次抬头时,大堂瞬间安静了不少。 这场生日宴非常接地气。 一个两个全喝到地上去了。 高戴生日帽的朱旭阳身边依旧围着一群人,拍照的拍照,吹逼的吹逼,人都要站不稳了,手里的杯子倒是相当满溢,轻轻一碰就迸溅出不少沫白。 沫白很快就被喧闹带到裘爷身边去了。 “明天不是还要上课吗,快回去吧,这边哥收拾就行了。”侯清洋无奈叹息,开始着手安排今夜的打包运送工作。 “你是住2号楼么,杨老师家楼上?”侯清洋问。 “嗯。”原晢点头。 “那裘爷就交给你了哈,我看他被灌了不少,自己回去估计也悬。”侯清洋笑着说。 原晢回头一看,“……” 好家伙,这群酒鬼还在喝! “他们经常这样么?”原晢问。 “偶尔,想聚餐的时候就来糟蹋糟蹋我这小店,毕竟小鬼们还是有点怕侯老师,来我这里嚯嚯一下,明天就不用亲自请假了。”侯清洋安排着护送车辆,顺手抓了几颗薄荷糖给他,说:“喏,今晚全是硬菜,吃点解腻的。” “谢谢侯哥。”原晢应着,转身就把淡蓝色的糖果原路送回。 他从小就不喜欢薄荷味的东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不喜欢。 凉飕飕的。 “哎,可怜的小鬼头,连个对象都没有,就这蠢样大半夜的也敢回家住,明天醒来不被爹妈骂死才怪嘿嘿嘿。”侯清洋边说边往外走,悠哉地拨通了某个晨的家长电话:“打扰了孙叔,我是隔壁小侯……” 原晢:“……” 熟人太多的地方果真一点隐私都没有! 原晢心存侥幸地逃回了后厨。 还好那桩失效多年的娃娃亲早被隔绝在上一辈的闲谈里,侯清洋也是因为在楼下201学过画才偶然知晓,他目前在学校的处境尚且安全。 只不过,眼镜男那边…… 这情况,他必须要和那个姓裘的好好谈谈。原晢想着。 他不是要管闲事。他也不想管闲事。 客观来说,这茬怎么看都和那个姓裘的没关系,无论出轨出柜闹离婚,都是他那个太子爹的问题。可二流子才不管这些,道理都是说给文化人听的,万一他自己也被那群人盯上怎么办? 他可没钱啊! 他就是没钱才回来考试的啊!! 天天被个二流子当作别人老婆堵路上可还了得!!! …… 综上所述,这闲事确实碍着他了。 必须认真严肃处理。 必须认真严肃地找那个姓裘的处理。 原晢点点头,一脚就把眼前的回收垃圾给压实了。 可等他收拾好黑围裙回到大堂,今晚的任务目标却不见了踪影。 原晢:“?” 那个姓裘的怎么消失了? - 原晢是在斜对角的窄巷里找到人的。 侯清洋说他们裘爷可能去喂猫了,原晢走近一看,角落里还真有好几只流浪猫。 准确来说,应该是野猫。 它们并不与人类亲近,神情里全是充满警惕的不善感,根本不会喵喵喵,只会盯着肉罐头巡视四周,确认安全后叼起食物撒腿就跑。 强壮敏捷有干劲,并不适合近距离投喂。 但裘时还是买了很多猫罐头,一罐一罐打开摆到墙缝下,周边还有从烧烤铺拿来的喷香剩菜,一并给野猫家族送了顿豪华大餐。 那群身姿矫健的小影子已经消失很久了,可裘时还呆呆地定在那里,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曲膝坐在路沿上,双手顶着脑袋抱在胸前,一言不发,只是看着。 愣愣看着。 “回去吗,快零点了。”原晢将顺手捎来的蜂蜜水在裘时眼前晃了晃,“喂喂?” “真醉了?” 原晢定睛一看,这人竟然双瞳失焦,躯体毫无反应…… 果然醉得不轻。 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早起上课,睡眠不足会严重影响刷题速率……原晢估算着利弊得失,伸手推了推身旁的醉鬼,可醉鬼依旧纹丝不动。 他准备放弃。 这可是裘爷的地盘。 大地主在自己的地盘上宿醉醒来,总不至于能出什么坏事,对吧? “那我走咯?”原晢把蜂蜜水放在裘时手边,试图征求醉鬼的意见。 可醉鬼还是没反应。 “我先回去咯?”原晢又问了一声。 醉鬼的魂该是飞远了,杳无音讯。 头顶昏黄的路灯闪了一下,原晢眨巴眨巴干涩的双眼,不由得连打两个哈欠。 忙了一整天,他是真的累了。 也真准备撤了。 回店里和侯清洋汇报一声就行,原晢想着。 这里还蹲着个财神爷…… 捡到者重重有赏…… 重重有赏…… 原晢刚后退两步,还没从分岔路回到申经街主干道,又突然想起今早在电梯口听到的那番话来—— “总有落单的时候吧?”那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说。 原晢隐约记得站在一旁的眼镜男点了点头,一副谨记教诲的模样,甚至在电梯门关的瞬间朝着他动了动嘴皮,满脸挑衅。 不知道说了什么。 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想要钱,还是想要命。 又或者,眼镜男只是单纯想成为裘爷的老婆? 而他现在似乎还占着这个位置…… “啧。” 原晢叹了口气,一屁股在裘时身边坐下了。 毕竟这闲事碍到他了。 就勉强管一下吧。 零点的夜风满是清爽,漫长夏季所烘烤出的燥热烦闷早已褪去。原晢闭上眼,认真感受窄巷里穿堂而过的律动气流,不免感慨这座城市竟还有如此惬意的舒爽时刻。 耳边的喧嚣逐渐远去,专属于夏夜的宁静感悠悠漫上心头。 身旁的酒鬼依旧没有说话,原晢也没打算开口破坏这难得的氛围。 沉默是今晚的申经街。 两个孜然味的黑影就这样静默地蹲坐在小路旁,同砖异梦,各怀鬼胎。 不知道过了多久。 估计也没多久,但人在累到极致又伺机闭目养神的状态下,根本没办法预估准确的时间。 就在原晢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入梦时,裘时突然叫了他一声:“原晢。” 精神状态不明。 原晢猛地睁眼:“嗯?” 这好像是两个月来第一次被瘟神直呼大名,原晢不免呆了一下。 还能知道他是谁?是个好兆头。 说明醉鬼的魂还在。 “杨老师以前给我养过一只猫。”裘时说。 “嗯。” 原晢点了点头,满怀欣喜地看着他:这位爷,奴家要困死了,咱回吧? “是我在放学路上捡的。”裘时指了指墙角,轻声说:“就在那里。” “嗯!” 原晢高兴地睁大了双眼,不忘捶打敲击早已麻痹的四肢,准备起身:这位爷,小喵都回家了,咱也回吧! “是一只金渐层,特别漂亮。”裘时说。 “嗯,然后呢?”原晢问。 “所以,它也叫元宝。”裘时语气带笑,强调了一句:“金元宝。” 第15章 某个略显贬值的银元宝:“……” 原晢合理怀疑201的宠物名是从夏总口中偷来的,毕竟以前回外婆家的时候,夏总向来喜欢在单元楼下大喊:“原宝!原宝!快给妈妈开开门!” 但他没有证据。 罢了,他懒得计较了。 “嗯,然后呢,这喵给你招财了吗?”原晢直接站了起来,双手叉腰俯视着眼前这个毫无攻击力的醉鬼,就差开口催人“快点滚”了。 可裘时却没有继续往下说。他摇了摇头,伸手拨开立在二人之间的蜂蜜水,从双臂间抬起一双通红的眼。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原晢愣住了。 这是……哭了? 为什么? 因为眼镜男?因为眼镜男生病的母亲?还是因为眼镜男那个爹牵扯出的一堆旧事? 怎么就喝酒喝到感性了? “这……这是,怎么了?”原晢摸不着头脑,只好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他从没照顾过醉酒患者,只能着急忙慌地把蜂蜜水递到裘时手里,希望他能快点醒过来。 “小猫有家了,它肯定特别高兴。”原晢瞎说道,“喵喵喵的,虽然我没养过猫,但好像猫一高兴就会撒娇。” “喝点?”原晢端着蜂蜜水邀请。 裘时却再次摇了一下头。 “它不高兴,它也不会喵喵喵。”裘时垂眼看着路面,语气平静:“没到一星期,它就跑了。” “我没再见过它。”裘时说。 原晢两眼一黑:我还是闭嘴吧! “那是野猫,不是流浪猫。”裘时沉声说:“它只是太饿了,所以那天才愿意和我回家。” “准确来说,是我用罐头把它骗回家的。它并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家。” “它不喜欢我买的猫砂,猫屋,猫爬架。” “它也不喜欢我。” 裘时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原晢。 眼眶里聚集的潮湿已经退去大半,说不清是醉是醒。 “我身边很多人,都和那只猫一样。”裘时说。 “它不喜欢我。” “他们也不喜欢我。” “我身边所有留下来的人,都是花钱买来的。” 裘时眼前恍惚掠过很多残影。 总是记不清他名字的父亲,头也不回离开家的母亲,爷爷葬礼上热闹至极的宾客,还那有空荡无人充满回声的大房子……他不禁向前伸手抓了抓。 什么都抓不住。 “你也不喜欢我,对吗?”裘时抬眼看向原晢,满是认真。 原晢:“……” 这位爷,屁点大的酒量以后还是别喝了,万一把银行密码也说出来就麻烦了。 我不喜欢你?我当然不喜欢你啊! 有没有可能我就不喜欢男的? 我不喜欢男的可以吗? 可以吗? 我能不能不喜欢男的! 能不能!!! 看着那双醉酒迷离的眼睛,原晢不免在心里冷笑了几声。 真该给他录下来狠敲一笔! 这人到底在发什么疯叨什么梦话,平时天天被一群人围着还不够,是要三步一跪拜才算表露真心吗……也不知道狗腿子们听了这话该有多心碎…… 就这么孤单寂寞? 还买来?有钱买都不错了! 搁这儿和他这个死穷鬼炫富呢!!! “你为什么不说话?” 没有得到回应的裘时突然探出半边身子,猛地朝原晢贴近。 原晢近距离瞪了他一眼:“……” 因为老子困得要死,实在不想和傻逼说话。 你知道你现在有多傻逼吗? 能醒醒自己走回家吗? 靠! “你不准备反驳吗?”裘时紧盯着原晢,又重复了一遍:“不反驳吗?” “……”原晢无奈,掏出手机点亮屏幕:“大爷,您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他原本想等晚风和蜂蜜水帮着醒醒酒再带人回去,现在看来,这个决定非常错误。 还浪费了不少时间。 酒精似乎麻痹了信号接收器,醉酒的人只能单向随机输出,无法进行双向高频交流。 裘时自然没有理会原晢的提问。 但他依旧保持偏向一侧的僵硬姿态,神情戒备,双拳紧握,仿佛在做一个天大的决定。 原晢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 喝过酒的人脸很热,他甚至能感受到那阵滚烫的体温。 好烫……难道是发烧了? 原晢下意识伸手往前探了探,很遗憾,没有。 这人单纯是在发酒疯。 原晢突然感到有点尴尬,只能快速把手收回来,清醒地咽了咽口水。 两个人靠得太近,心跳砰砰砰地撞击着,终于交混成一道猛烈的声响。 原晢无奈偏过了头。 “那就这样吧。”裘时突然放低了声音,近乎哀求:“原晢,你可怜可怜我吧。” 原晢听得一头雾水:“什么?” 什么就这样?什么可怜他?这人到底在说什么胡话? 装傻?充愣?还是……想借钱? 不管怎么说,借钱都是绝对不行的,他没钱! 他最没钱了!!! 原晢迟疑着回过头,准备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把人扛走,唇边却瞬间落下一阵酒气。 裘时吻住了他。 掐着脖子吻的,非常凶残。 第10章 这个蜂蜜薄荷味的酒,啊呸,吻……这个蜂蜜薄荷味的吻至少保持了半分钟,呼吸不畅大脑空白的原晢才真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原晢气炸了。 特么的草草草草草草! 还啥都没搞清楚老子的初吻就就就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给了一!个!男!人!!! 一男的!!! 男的!!! “……啊唔……靠……” 原晢拼死挣扎,可下一秒他整个人就被抡到了墙角,两侧手腕都被对方强硬控制着,根本动弹不得。 原晢也不怎么会吻……啊呸!拒绝!是拒绝! 他也不怎么会拒绝!!! 甚至连牙关都没咬紧,挣扎不出三秒就喜提溃堤。 身体里的酒精浓度正在缓慢上升。 好一口酣畅淋漓的二手酒。 甚至还有点甜。 原晢不自觉拿舌头舔了舔。 好像是薄荷糖的味道…… “……” 毁灭吧世界!!! 谁能告诉他应该怎么办啊!!! 他到底要不要动啊!!! 怎么动啊!!! 不能动吧!!! 动就是回应啊!!! 谁他妈还敢有回应啊!!! 在被蜂蜜薄荷气泡酒入侵后,原晢的每次反抗都像极了回应,而这份“热情”只会给他招来更凶更狠更强劲的报答。 浑身的血液都在上涌。 他根本招架不住。 …… 眼前突然闪过一阵眩晕。 头顶的路灯瞎了,又复明似的闪了几下。 断续的电流唤醒了脑中的零星理智,困住他的人明显顿了一下,随后缓缓松开了手。 受到惯性影响的原晢不自觉往前带了带,他又懵又恼,大睁着双眼努力喘息,终于是一把推开了这个强吻自己的神经病。 原晢不知道接下来要用什么表情和醉鬼对骂,他也没来得及找表情——再次接触新鲜空气的刹那,原晢双脚一瘫,直接跪到了地上。 他根本没力气咆哮。 原晢:“……” 毁灭吧世界!!! - 就这样莫名其妙被人连嘬十几口,原晢连个解释都没捞着,罪魁祸首就一头栽他怀里睡熟了。 特别安详。 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原晢还维持着刚刚的跪坐姿势,被自己火烤般的滚烫体温彻底镇住,四肢麻痹,灵魂出窍,不知道未来的人生路该何去何从。 他像只糊透的鸡骨架,由于体温过高,一缕焦烟正缓慢地从头顶升起,估计随便来个低频振动都能把这副躯体碾碎成渣。 毁灭吧,世界。 原晢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瘟神背起来的。 那架势,或许叫“拖”更合适。 他愣在原地缓了好一阵,终于憋上一口恶气,一路把这个一米八几满是腹肌的重量级死变态拖回烧烤铺,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脚给人踢进了杂货间,不忘喘着粗气把门锁死,准备天亮之后再回来严刑伺候。 感觉不解恨,原晢又多加了两个拖把堵出口,“哐哐哐”对着自制机关一阵猛踹。 “绝对要讨回来!”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奋力嘶吼:“这特么属于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打击!” “致命打击!” “毁灭级!!!” 气势之凶狠,连正忙着打烊的侯清洋都看傻在一旁。 侯清洋将目光无声转向同样傻在一旁的黑围裙大哥们:啥情况?小俩口吵架了? 第16章 几位黑围裙大哥齐刷刷摇头:不造啊!下午还好好的! 侯清洋凝眉思索,问:这情况,咱站谁比较有胜算? 黑围裙大哥1号揣度片刻,眉毛一扬:俺觉得裘爷是个顾家的人!男人的面子不值一提!肯定先求饶!! 黑围裙大哥2号紧跟着掐指一算:俺觉得裘爷醒后会很脆弱!急需亲亲抱抱举高高!指不定还有点其他项目!! 黑围裙大哥3号跟在后排频频点头:俺觉得这地儿应该立刻清场!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不得入内!! 众人一拍即合:站裘爷老婆!!! 就这样,等原晢从杂货间出来的时候,整个烧烤铺人去楼空,只剩一把门店备用钥匙孤零零地躺在吧台上。 附带一张小字条——完事儿请锁门! 百口难辩的原某:“……” 毁灭吧,世界。 - 原晢一直是个很淡的人。 他不太爱计较。 或者说是懒得计较,因为任何事情细究起来总会萦萦绕绕牵扯出一堆人情,使平淡的生活遭受不必要的繁琐。 他不喜欢那样。 就比如无法兑现的出游承诺。 在北方正式晋升为小学生后,原晢就不常能见到忙于工作的夏臻,母子间约定好的周末出游也总是不了了之。 而每次食言后,夏臻都会非常认真地向他道歉,甚至提前准备好道歉礼物,让他找不到理由拒绝。然后下次再犯,再道歉,再送礼,再郑重地许下另一个承诺。无限循环。 …… 原晢不明白夏臻为什么总要把自己绕进圈子里。 明明只要不答应出游就可以了,多简单的事情啊,为什么总要主动提议下个周末一起去哪里哪里呢? 夏总什么时候有周末了?她自己见过吗? 后来,原晢学会自主取消出游计划,这个周末天气不好,下个周末作业太多,下下个周末再说吧……总之是他自己不想出门,是他“耽误”了约定,与其他人无关。 原晢不想被迫承载他人的情感,无论那是遗憾,愧疚,还是……喜欢。 原晢隐约察觉到了,那个姓裘的喜欢他。 或许带有不少冲动。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这个夏天以前,他们两人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正式交集,甚至连面都没见过。 除了早在十几年前就入土的娃娃亲劣迹,他最多是在夏老师口中听上几次瘟神的大名罢了,哪个裘哪个时都不确定,只知道那人是老房子楼下的长住客,是个很会讨老太太欢心的有钱人…… 裘时对他的印象也该如此。仅限于此。 这种平淡的记忆,可能还会因为补课期间的无数白眼而崩坏一层。 他总觉得瘟神风骚傻逼靠不住,那瘟神也会觉得他这人不仅没什么耐性,没什么情商,还没什么……等等,等等等等,所以,这,这难道就是什么狗屁传闻中的一……见钟情?! 看着自己被啃到红肿的双唇,原晢心跳一紧,在浴室的漫天水汽中对着镜子扑通一声跪下了。 两边脸蛋都透红的原某:“……” 想起来还是腿软……靠! 这笔账没完!!! 他绝对不会这么算了!!! 他一定要狠狠掐住那点春心荡漾的萌动火苗……以前也不是没被人表白过,但谁二话不说直接上嘴啊! 特么的随便喝个酒就把人往死里啃,鬼知道这人突然发个疯还会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可别逮着个没人的空地就直接把他给办了!!! 靠!!! 靠!!! 靠!!! 不能落单的分明是他自己才对啊!!!!! 原晢一夜未眠。 他早就困得不行了,可一闭眼就是瘟神那张忽然贴近的大脸,人都被吓精神了,根本没办法合眼,更别谈入睡这种需要高级技巧才能满足的生理需求了。 一想到烧烤铺角落里还躺着个醉鬼,一想到那个躺着的醉鬼办了件大事还能睡得死沉,原晢就气不打一处来,索性一个激灵站起身,强忍着头痛出门勘查现场去了! 生怕独自留宿在外的瘟神酒醒后和他玩个人间蒸发! 他已经给这人睡了整整五个小时了,够够的了,再睡下去就要睡饱了,醒来有的是精力装断片! 他可睁眼熬了一宿啊! 熬了一宿啊!!! 原晢越想越气,越想越气,长腿的频率也不自觉多次加速。 少年直接在清晨的道路上飞奔起来。 可他心中还是隐隐升起了些许不安。主要是他的眼皮一直在跳,两边一起,同频共振,搞不清到底是财是灾还是过于缺觉即将猝死……毁灭吧世界! 他根本不知道和瘟神面对面能说什么! 亲都亲完了!靠! 骂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骂! 万一那个姓裘的死不认账怎么办?反咬一口怎么办?他连证据都没有! ……证据? 卧槽?那附近不会有摄像头吧?昨晚不会留下什么证据吧? 不要啊!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气啊!气死人了!!! 先打一架算了!!! 原晢一路狂躁地奔向烧烤铺,可他千算万算,还是差了一步。 杂货间的双开锁已经被人从里侧打开了。 两个门禁拖把整齐地摆在过道外,行军床上连余温都不剩,原晢目光所及之处还能看到后院虚掩着的应急逃生门……那个酒醒的瘟神早就跑路了! 第11章 “哎,今天又少两条友,咱班本来人就少,现在更是空荡寂寥啊,啊,啊——阿嚏!” 孙晨在前桌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又吸了吸鼻子,观摩了一圈为留学考语言而缺席的座位后,终于是认命般咆哮一声,拿起手中的错题就转头朝原晢拜了起来:“学霸!” “学霸保佑!” “这题,可以用最直接,最简单,最傻逼的方式给我解释解释吗,刚侯爷说的那套我没听懂!” 赵晨见状,赶紧一个飞步过来把孙晨挤出了椅子面,掐着点说:“起开起开,你那个我给你讲就行,学霸的宝贵的时间还是救我这种能救的吧。” “屁!”孙晨边打着哈欠边说:“你那分,和我,不就……不就半斤八两吗!你嘚瑟个啥!我这次还进步了呢!” 赵晨白眼直击:“你至少还要再,再再再前进一百名才配和我半斤八两,慢慢爬去吧。” “滚蛋,怎么说这也是我的位,你搁那儿问不行吗!”孙晨指着赵晨的位置说:“鸠占鹊巢!” “哎,我就占了怎么着吧,你蹲这里总打岔,讲两句就跑题,滚滚滚,靠边上站着去。”赵晨抢先一步摊开了试题,一脸谄媚地看向原晢,并双手递上限量版联名水笔:“学霸,嘿嘿,您请。” “卧槽?”孙晨怒吼三连:“我的!这是我的笔!我说怎么找不到了!” “死赵狗!” “竟然敢顺本大爷的东西!!!” 原晢:“……” 两个晨在眼前越闹越欢,原晢被吵得脑壳有点疼,忍不住也打了一个哈欠。 这些天,他就没睡过一次踏实觉。 因为楼下瘟神跑路了。 瘟神跑路了。 真跑路了,杳无音讯的那种。 原晢目前还没逮到人。 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逮人。 自从楼下那位人间蒸发后,原晢对周边环境变得极为敏感,偶尔夜间有车辆路过,窗外的光线闪了一下,他都以为是瘟神回来了,三番五次从阳台吊个脑袋往下探,直到确认一切如旧才不情不愿地回屋就寝。像只死不瞑目的厉鬼。 但瘟神一次都没出现。 原晢都快消气了。 高三生的压力也终于在老校区逐步显现出来,各科的卷子都成堆积压在课桌里,每天都不要钱似的翻倍增长,侯业又不知道从哪里给他这个可塑之才搜罗了一堆进阶版必考重难点,原晢每天挑着写还要熬一熬。 烧烤铺的工作反倒成了当下唯一的透气口。 原晢依旧每晚都去店里放空一阵,喝点免费酒水,吃点免费宵夜,再回家进行下一轮复习。 他还是会习惯性紧盯201的窗台,尽管有时候学到懵的脑子并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瘟神都干了什么来着? 怎么大家都不好奇这人去了哪里? 他经常这样无故失踪吗? 真不用报警什么的? 确定没事? 那个姓裘的都消失好几周了啊……法克! 这周又是一场大考。考试结束后,本部校区顺道开了次高三动员会。 虽然夏臻没到场,但原晢的王炸属性还是被侯业给各位监护人隆重介绍了。于是,班内最强关系户们为了自家小孩能被老校区内的唯一学霸近距离照拂,纷纷抢着把座位钉在了他周围,前面一个姓孙的,左边一个姓赵,每天叽叽喳喳就着一起学习的幌子互灌八卦,斗嘴斗个没完……原晢看着自己好不容易保住的靠窗位,默默又将桌椅朝教室后门挪了一屁股。 第17章 还好身后是块空地,否则他简直处在三面环绕立体声里,真是要命了…… 那边的位置空很久了。 望着那个稍显冷清的角落,原晢不免怔了一下。 以往在大课间的时候,一群狗腿子总乌泱泱地往那个角落献宝,吃的喝的玩的,各种乐子层出不穷。而那个姓裘的就坐在人群中心,单腿撑着桌杠,歪头听着荤段,再隔着半个教室朝他高频挑眉。 有时候确实把原晢逗得挺烦的。 可现在,看到桌上的东西都浅浅积了一层灰,他心里又不是滋味起来。 不是……现在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啊? 就发酒疯亲了一下,至于吗? 至于吗! 至于吗! 亲完就跑,这都躲多少天了也不见影,不用高考就是爽是吧?嘚瑟个什么劲儿啊,这人要再不回来,街上新关的几家店都要逃租了! 那可都是钱啊!!! 钱啊!!! 突然有人敲了敲窗玻璃,原晢回过头,是楼下1班的王早星。 “今晚放学有时间留校吗?”王早星在窗外给原晢递了一张便利贴。 “嗯?”原晢接过便利贴,上面标注了好些疑难杂症题,估计王早星是想自习课后和他一起探讨来着。 “我晚上要去烧烤铺待一会儿,放空大脑。”原晢抱歉地朝他笑笑,“我把题刷完再找你?” “也行,本来想看看你的解题思路什么的,做完再一起过也好。”王早星点了一下头,表示认可:“这样效率更高。” 窗边的脚步正准备离开,又突然停了下来。 “你好像每晚都去,是那家换了老板的店吗?”王早星问。 “嗯,赚点饭钱。”原晢说。 少年从不避讳自己是个穷人,特别是在侯老板正式推出“揽客补贴”后,他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是那家土味烧烤铺的一员。 “高考全省占前排的话……也不用前几,只要排得上号,学校都是有奖励的,而且平时月考排名也统计奖学金,明年六月会在毕业典礼上一起发,还是不要为了这点小钱分心好。”王早星好心提醒:“人哪有那么多精力可以烧,一天就二十四个小时,我们当学生的,弄好学习就行了。” “每天都去怎么行,你这次考试都退步了,就不怕影响成绩吗?” 王早星又补了一句:“骄兵必败啊。” 原晢:“……” 现在好学生说话都这么直接吗? 顶楼教室时常会混进楼下的人,但大多是来打游戏约饭的,大课间休息这会儿班里总是闹哄哄,原晢已经见怪不怪了。而1班的王早星是本部校区唯一能杀进年级前一百的资优生,每天都穿着板正的校服,非常有学生样。 这人认真上进且守规矩,每次上楼都只在走廊外小站一会儿,从不随意进出别班教室。 原晢还挺欣赏他的。 毕竟在这废弃环境混了十几年,也算是出淤泥而不染了。 只是他经常接不上这人的话。 退步?啥叫退步?他上次考试年级排名10,这次排名11,就这特么的丁点儿差距就要跳脚了吗? 要高考的好学生果然容易魔怔啊…… 怪不得夏总一百个反对他去新校区,宁可他不务正业也不能天天学习,更是隔三差五就要确认一下他脑子还正不正常…… 退步。 啧,他确实退步了。 “哎,学霸。”盯住王早星下楼后,孙晨直接蹦到了原晢耳边,神秘兮兮地说:“要不,你以后还是离这人远一点吧,他这摆明是在搞你心态,阴险。” “没错。”赵晨点头。 看着难得统一战线的两个晨,原晢问:“怎么说?” “我妈以前总和我说,做人第一,其他靠后,虽然现在她每天都急火攻心忘了这话,但我已经深深领悟了精髓!”孙晨得意说明。 “不是讲你。”赵晨朝话唠孙翻了个白眼。 “哎呀,总要酝酿一下嘛,得挑个重点事件出来。” 孙晨咳了两下,琢磨着怎么进入正题—— “小王这人吧,就,就有点……怎么说呢,特小心眼儿!反正我从小就不喜欢和他混一起,从幼儿园开始,这人就总喜好压人一头,特别是在家长老师面前,装得很,各种给你挖坑埋土里,超级没品!” “小事我都不说了,就说高一刚入学那会儿,他看上个妹子又不敢追,天天变着法子在旁边催人学习,哎哟,满嘴爹味,这搁谁谁受得了啊?” “长得贼眉鼠眼的,考试排名又不高,他那时候撑死也就年级前五百左右吧,在这里趾高气昂把自己当个宝,挺傻逼的。”孙晨啧啧了两声,嫌弃道:“后来那姑娘烦了,就和老师申请换位置,虽然什么都没明说吧,但这一举动深深伤害了王某的自尊心,他就记住了。” “他就记住了,他记住了!” 孙晨开始渲染气氛:“于是,在一个夜黑风高,凄风苦雨,寒风瑟瑟的晚上,王某趁四下无人之时,竟偷偷尾随在……” “讲重点。” 废话多到预备都铃响了,赵晨不得不拍了孙晨一脑壳,开启倒计时:“我们侯老师还有90秒到达现场。” “那妹子在操场和裘爷告白被全程录制发学校树洞里了!” “全程!”孙晨赶紧一口气输出:“从头到尾,怎么说的,怎么被拒的,怎么挽留的,怎么一路哭回去的,全特么给录下来了!” “还配文说什么麻雀要飞枝头变凤凰,摔个什么稀巴烂。”孙晨翻着手机找证据,紧急说明道:“牛逼吧?我这儿还有截屏呢,虽然大家懒得深挖,但发帖人的手机型号就是那个,老机子了,这里没几个人用,绝对是他!” “反正什么倒贴,贱货,不要脸,这些词都写正文里了,哎哟喂,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看上裘爷了呢!” “真的是,啧,这让人家小姑娘情何以堪啊,高一下就直接出国念了,再也没回来,她叫啥来着……”孙晨嘲讽着,伺机朝赵晨输出刚刚欠下的一脑壳:“你初恋啊老赵!” “蒋昕昕。”赵晨无语道:“什么我初恋,我哪敢啊,当时不都传她是裘爷的娃娃亲对象吗?” “哦对对,但其实她不是这附近的,只是名字凑巧和旦姐同一规格罢了。”孙晨比划着说,“后来因为这情况闹得有点大,裘爷还好心给她送了一堆补偿呢,各种礼品券代金券啥的,厚厚一沓给她当作精神慰问,特厚,厚死了,那可都是钱啊!” “然后就成了一种新风尚。”赵晨坐回位置补充。 “没错!”孙晨满脸妒意,恨得咬牙切齿:“从那以后,裘爷每拒一个姑娘就送一个大礼包,各种现金券商超卡商城vip,反正和直接送钱差不多了!钱!钱!都是钱啊!!!” “树洞里还有人统计过,裘爷这几年光是散桃花就花了六位数!六位数啊!简直天天送钱!!!” “我都怀疑那群妹子是搞诈骗的了!就算咱裘爷够帅,但她们咋都一个审美呢,光说这数,个十百千万……”孙晨摁着指头,心痛地长叹一声:“哎,我要是妹子就好了,我也要去和裘爷告白,然后哭哭,再美美拿钱呜呜呜……” “话说裘爷这回是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都没回来,还怪想他的……” “裘爷呜呜呜……” 剩下的话原晢是一点都听不进去了。 裘时给了那些姑娘多少? 多少??? 那他呢?他算什么! 他可是被那个姓裘的直接上嘴啃了啊! 这特么肉/体和灵魂的双重打击!每颗细胞都遭受了巨大的伤害!慰问金好说歹说都要翻上几番吧! 可那个姓裘的人呢! 人呢!!! 第12章 烧烤铺突然冒出许多大型机器,拆下来的箱子泡沫都快把晚间客人挤过道上了,黑围裙大哥们正紧锣密鼓加紧调试,实在搞不定的只能先搬后院放着。其中就包括一台最新研发的自动串串机。 “我要失业了?”原晢指着那台新机子问。 “怎么可能呢,机器只是提高效率的一种手段,拥有智慧和学识的人类才是咱小店的核心力量。”侯清洋笑着说。 “哔——” 话音刚落,串串机又跳闸了。 “等了快一个月才送到,真是够久的,但这玩意儿到底是智能还是智障啊?”侯清洋拍了拍刚通电就跳闸的机子,顶着一头问号开始研究手里的使用说明书,和原晢商量道:“要不先找点串儿来试试?” “……看起来挺智障的。”原晢嫌弃地看了眼时亮时灭的机器指示灯,转身进了后厨,“我去找点东西来。” “豆皮,拿豆皮,豆皮便宜!”侯清洋喊道,“随便丢不肉疼!” “……”原晢换掉了手里的肉类,从货架取下一袋未经加工的豆皮,准备看看这个大家伙的刀工如何。 第18章 大概和他半斤八两。 “来来来,说是什么进口技术,老贵了,还是我们裘爷赞助的呢。”侯清洋愉悦地朝原晢眨眨眼,顺手拿起几块豆皮往里丢,一点不心疼:“就是看着不怎么灵光……哎,怎么全吃进去了,快吐,吐!” 原晢:“……”这机器果真智障。 两人按照操作指南放进不少原料,折腾了半天也不见串串机吐出一口丝,开局惨败。 “还是要多多感谢咱的财神爷,有空得好好研究一下,是不是哪根线接错了……”侯清洋拿着说明书看了又看,“故障自查也没见过这种情况。” “这是脑子坏了吧。”原晢捶了一把宛若宕机的笨重家伙,转过身问:“裘老板经常送这种智障玩意儿吗?” “也没有。”侯清洋笑着,意味深长地挑了个眉,面朝某位大财神的亲眷说:“整条街就咱的99小店有这待遇,大概也是这名字深得人心吧。” “99,长长久久。” “嘿嘿,能碰上这么个出手阔绰的爷,又是慷慨免租又是热情赞助的,在下实在三生有幸啊!” 正在收拾豆皮的原晢:“……” 原晢听得出这话外音,但他不想应答。 不能应答。 否则总是一不小心就掉坑……鬼知道侯清洋除了娃娃亲还知道什么! “最近怎么都没见着人了?”看原晢没说话,侯清洋继续问道:“这都好几周了,裘爷以前可是天天来视察的,现在搞得大家心里都没谱,万一有情况我都不知道上哪儿汇报去。” 继续收拾豆皮的原晢:“……不知道。” 问我干啥!我哪知道!那个姓裘的爱死哪死哪! 他有本事永远别回来!!! “啧,之前不是天天粘一块儿吗,正常上个夜班都要下楼查查岗,生怕我这小店苛责员工什么的。”侯清洋挑了挑眉,小声试探:“小俩口吵架啦?” 某些不好的回忆突然在脑子里扎堆涌现,原晢厚着脸皮开始拿签穿串。 吵架?吵个屁! 他倒是想吵来着,音量都调好了,结果根本逮不到人! …… 那晚明明是打架!打架!嘴皮子打了一架! “别开玩笑了侯哥,你也知道娃娃亲是假的,都什么陈年旧事了。”原晢面无表情地说,“我这刚搬回来,谁也不认识,凑巧住他楼上罢了。” “嗯?”侯清洋顿了一下,抬眼问:“你们以前没见过吗?” “没有吧,夏老师搬走后我们全家都没回过这边,一年最多在临安待两三天,不是在酒店就是在医院。”原晢说,“没机会认识什么人。” “这样啊,我还以为……”侯清洋若有所思。 “怎么了?”原晢问。 “没什么,就是想起那些逝去的青春岁月了,哎哟,我竟然比你们大了快一轮啊,真老。”侯清洋无奈笑了笑,朝窗外指着远方的高楼说:“其实裘爷也不是一开始就住杨老师家的,他家在街对面的繁华区,喏,就那栋最高的中心住宅楼。” “我那时想学画走艺考,天天蹲在杨老师的画室里躲老侯,就总看到有个小人在楼下晃荡,白天也在,晚上也在,没人管也不上学,挺奇怪的。”侯清洋回忆道,“杨老师怕他出事,就想着先把他带回家里,让我下楼把人哄上来。” “可小裘爷脾气老倔了,问他叫什么,家在哪里,怎么问都撬不开口,就只是气汹汹地盯着你,和兜里鼓鼓的人民币有得一拼,最后我们不得不报了警。” “毕竟一般小鬼哪来这么多现金嘛。”侯清洋乐道:“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小孩竟然掌管着整条街的经济命脉,本以为是走丢的,结果是来视察的,怪不得没好脸色呢。” “当晚杨老师和民警把他送回了家,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结果第二天,这小孩又出现了。” “单元楼里住的都是老一辈,同龄小孩大多和父母一起搬出去了,根本没人和他玩。杨老师以为他是想学画,还给他买了新画笔,但后来怎么也叫不进屋。” “就是不进屋。” 侯清洋想了一下,才继续说:“他说他不能走,他在等人。” “不知道要等谁,但他们约好了。” - 原晢愣了好一会儿。 他脑子里嗡嗡闪过一些年岁久远的画面,直到侯清洋被叫走才缓缓回过神。 那个姓裘的一直住在201,是因为他一直在等人吗? 他在等谁?他和谁约好了? 他会不会就是…… 原晢早已记不清大富翁的模样。 一整个下午,他都小跑似的跟在大富翁身后,视线范围内只有那混杂蚊子包和红肿抓痕的手臂,还有口袋里同样膨胀的百元大钞。 那个姓裘的会是大富翁么? 不太像。 大富翁是无情寡言型的,那个姓裘的性格简直臭屁,要撞见这么桩“喜事”绝不可能憋在心里,肯定拿着大喇叭天天追在屁股后面嘲笑他。 确实不太像。 可是…… 原晢一晚上都有些心不在焉,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把菜品送错了。 好在这桌客人特别客气,不计较也不催单,只是偶尔趁他转身时会用一种看傻逼的眼神盯着他。 也能理解吧,今晚他看起来确实傻逼的。 原晢望着投射在玻璃上的反光画面,突然觉得这两个人特别眼熟。 极其眼熟。 他赶紧跑到吧台区查监控。 得益于眼镜男的骚扰功力,申经街每个铺面都严格按照裘爷的指示统一更新了黑名单系统,画像通缉者不得入内。 这几周眼镜男倒是没再出现过,但不排除他会安排某些闲杂人等过来盯梢。毕竟那个姓裘的失踪了,眼镜男看不到心上人肯定也着急,保不齐今晚就要亲自上阵。 原晢翻了一圈人脸识别系统,这俩混子虽然不在黑名单里,但近两周确实隔三差五就要进店一次,其中一个进出都戴着鸭舌帽,另一个鼻子有点歪,不难辨认。 不知道他们是冲人来的,还是冲菜来的。 侯老板最近研发了一堆新食谱,烧烤铺的回头客确实多了不少……或许只是凑巧? 但原晢的眼皮又开始跳了。 少年清澈的双眼正按照某种规律来回抖动,渐有破功之势,掐着某根神经疯狂蹦迪。 哈欠连天的原晢:“……” 罢了,趁早回家洗洗睡吧。 他最近真的太疲惫了。 原晢帮忙给几桌客人结账后就提前下了班。 还没到晚十点,路上还能看到三三两两出门夜游的人群,附近几条街都不至于太冷清。他依旧在意刚刚那两张嘴脸,特意选了距离翻倍的大马路,计划先从申经街横穿枢纽处的街心花园,再从另一路口拐入职工宿舍所在的小巷,以此确认今晚的眼皮到底有没有白跳。 原晢一步三回头,就想看看会不会有人跟上来。 跟上来了。 他在街心花园的广告牌上看到了,那两道躬身驼背的猥琐体态就定在身后的红绿灯旁,帽子男刚好点燃一支烟,正在帮歪鼻男吹着另一支,但怎么也打不着火。 他们为什么要跟着自己? 会是眼镜男的人吗?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因为绑不到那个姓裘的,所以准备拿他去替死? 到底是谁坐实了他和那个姓裘的关系? 他和那个姓裘的有个屁关系! 难道是那天晚上的意外……被人看到了?! 原晢依旧哈欠连天,根本搞不清楚状况。他只知道现在不该回家,职工宿舍楼下没有安保人员,如果不小心陷入死胡同,他的处境只会更危险。 要往光亮处走,往人群中走。 最好能伺机把这俩混子甩掉。 原晢望着大道另一端的繁华夜色,突然收回了即将迈出的步伐。 不对。 甩不掉的。 单单凭个似有若无的娃娃亲传闻,眼镜男都能直接在街上锁定他,他的个人信息家庭住址近乎透明,即使今天不被尾随回家,明天也可能直接被堵在楼下。 甩不掉的。 只能正面交锋。 至少,要搞清楚这些人为什么要跟着自己。 他兜里根本没几个钱,有什么好怕的?烂命一条就是干! 原晢直接原路返回。 这一片都是政府规划的旧改区,文件早就下发了,可拆迁大队的速度堪比乌龟爬,好几个地块依旧保留着老旧社区错综复杂的地形地貌,是个玩躲猫猫的好地方。 原晢拐进小巷时用余光扫了一眼,那俩混子还真跟了上来……也不知道保持点距离。 他不满地啧了一声。 大概真是眼镜男派来的小哈啰,这智商完全一脉相承,跟踪距离也越挪越近,他一回头那两个傻逼就假装看路,毫无伪装技巧可言。 第19章 至少把帽子摘一下吧? 这条路人越来越少了,还跟那么紧? 是无所谓有没有被发现吗? 这俩人到底想要什么?劫财么? 要钱没有,要命……卧槽不是来劫色的吧?! “……” 原晢心里突然腾起一阵慌张。 他抬头看了眼周遭环境,总有点羊入虎口自投罗网的意思。 怎么就挑了条小路走呢,这什么地方啊怎么连个灯都没有……他总该有点计划再带节奏吧! 可他根本没计划啊! 现在除了能确认自己真是被跟踪了还有啥!还有啥!!还有啥!!! 原晢真想给无故宕机的大脑来上一拳。 眼皮还在跳。 原晢在手机屏幕上来回拨动,思考着鸟入樊笼的当下到底要怎么脱身。他从未与人起过正面冲突,又是一对二,多少有些力不从心。加之派出所实在离得太远,没办法假装散步把这俩人送过去…… 他只能想办法智取。 或者,再找一个帮手。 找一个帮手? 看着屏幕里一滑见底的好友列表,原晢不免又啧了一声。 那个姓裘的总说身边人都是买来的,可他沿街发个面粉都能随机摇出几十号人,乌七八糟成群结队,多的是二百五愿意陪他一起丢大脸。 更别提这种紧要关头了。 申经街上的店家顾客都或多或少承了裘爷的恩,他遇事时总不会是孤身一人。 是不是真心,还有那么重要吗? 原晢无奈叹了口气,把没用的手机揣回兜里,顺道在路边捡了根粗树枝。 眼下这种情况,无论他联系谁都将是个天大的人情,还很可能让对方也同样陷入危险之中。 原晢没有这种不需要客气的朋友。 他连不真心的朋友都没有。 身后那两个人越离越近了。 原晢能闻到不属于老旧建筑的那层烟味。还有一阵鞋底来回碾地的声音。 灭烟了,准备干架的意思? 附近几栋楼都被清空了,只等着施工队排期拆除,夜间连盏灯都没有。 原晢的眼皮跳得更快了。 不平坦的窄路堆满了碎石和苔藓,平日里几乎无人经过,如果他在这里出了事,估计烂透了才有可能被发现…… 真不是个好地方…… 但地图显示前面有小道可以直通申经街,如果后面的恶鬼突然扑上来,那他就拼命往前跑…… 拼命往前跑…… “嘀嘀嘀嘀嘀嘀嘀——” 还没等原晢起步,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突然在脚边爆发。 音效很近,震耳欲聋,稍微细想就能发现声源来自某处黑暗角落,缺少由远及近的出警实感。 但足以震慑脑子存水的两个蠢货。 原晢在混乱的脚步声中疑惑回头。 只一眼,他就看到对面废墟般的矮楼上站着一道黑影,似乎正监视着他所处的位置。 光线太暗,他无法分辨对方是敌是友。 原晢紧握着树枝,死死盯住周遭环境,生怕一不留神就被藏匿于暗夜中的混混同伙生扑了。 他能听到那俩混子的不屑叫骂。 混子跑远了。 他安全了。 “嘀——” 警报声在黑暗中戛然而止。 楼上的黑影也没多做逗留,下一瞬便消失在石柱后方。像是眨眼间的错觉。 原晢突然怔了一下。 刚刚那道离去的身影……好像有点眼熟? 非常眼熟。 南方夏季又臭又长,十月气温依旧飙升,台风预报都过期好几天了也见不到一滴雨,根本没人会在短袖外再套一件长袖衫。除非那人想装逼。 而这类瘟神,他恰好认识一个。 不是幻觉。 不是混混同伙。 刚刚站在矮楼上的那个人……是裘时! 第13章 原晢从未想过自己体内竟有如此强大的爆发力。 他一口气追了那个姓裘的五条街,上楼下坡飞檐走壁,根本不带喘的。 可惜还是追不上。 秉持着寡淡王八活得久的心态,原晢已经很久没有在街上疯跑了。他向来喜静不喜动,体测都是及格就行,除了弹跳力好点,各方面体能还真敌不过同龄人。 特别是在面对某个身高腿长还练过拳的瘟神时,原晢向来只能智取,否则光凭他身上那点力气,可能连被压住的试卷都抽不回来……但今晚他的脑子明显短路。 抄近路! 眼看那个姓裘的影子即将消失在拐角,原晢灵光一闪,直接从不知道几米的大斜坡上跳了下去。 从这片杂草丛生的泥地中间穿过去就是另一条街,他记得今晚自己来过这里,这两条路是连通的! 没错,是连通的! 他看到光了,他看到光了! 这次他绝对能逮住人,绝对…… 原晢的眼皮突然就不跳了。 预告灵验了,所以眼皮不跳了。 从土坡摔下去的一瞬间,原晢清晰地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猛地从手腕处传来。 按道理,这个姿势伤的应该是脚侧,但他用仅有的防护手段大大降低了腿部受伤的概率。 可惜顾头不顾腚,惯性所带来的巨大压力全部冲到了率先落地的右手手腕上,那根被牵扯住的神经先是一麻,紧接着迫使他爆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叫。 都说了他弹跳力好,以往跳高跳远出分堪比体育生,但特么的那是在沙地里跳啊! 泥地也勉强够格! 但尼玛这怎么可能是水泥地啊! 水泥地你长什么草啊!还长得死鬼茂盛!大晚上的谁能看出来!!! 原晢整个人趴在地上,姿势滑稽,眼泪痛飞,糊成一锅粥的大脑开始不断闪现过去十八年的岁月走马灯。 他短暂的一生正在眼前飞速闪过。 幼时走丢的街心花园,永不出错的全优成绩单,破产退学那天的绚丽晚霞,独属于南方盛夏的凶猛热浪……当然,还有那个突如其来的吻。 靠! 他莫名其妙就被人夺了初吻! 这茬到现在还没解决啊! 罪魁祸首还逍遥法外! 他死不瞑目啊!!! 原晢在地上度过了此生最漫长的几秒钟。 四周一片死寂,连以往夜夜笙歌的拆迁大队都了无声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滚到了哪个犄角旮旯…… 手机还被甩出两米远,想要呼救人必须先爬过去…… 爬过去…… 原晢强忍着那股钻心痛起身,却又因血液循环不畅体验了一把眼冒金星,被眩晕挥洒出的万千小闪光直击要害,索性两眼一黑趴回去了。 草! 家里破产他都没这么暴躁! 他到底被谁害成了这样! 都是因为谁! 因为谁! 因为谁! 等逮住那个姓裘的!他一定要报仇雪恨!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砍他个三千刀都不解恨!!! 原晢感觉脑浆都要痛爆了,耳膜也跟着嗡嗡作响。他依旧保持与大地亲密接触的状态,不敢动,根本不敢动,只能缓过这阵异常汹涌的疼痛劲儿再尝试起身。 不至于吧? 不至于这么脆吧? 他总不至于毙命于此吧?! 原晢小幅度地摆动了一下四肢。 伤得最严重的是右手,手腕大概应该肯定是折了,毕竟脆弱的关节承受了不该承受的重量,保守估计要休养十天半个月才能好。 至于其他地方……原晢慢慢把双腿蜷回来,很好,腿还能动,他没瘸。 是一种劫后余生的侥幸。 刚刚应该是在地上滚了几圈,所以才头晕眼花四肢酸痛,再坚持一阵眩晕就能过去了。原晢认真思考着。 等眩晕过去后,他要爬起来捡手机,打个120把自己拖走,再拿上所有报销单去找那个姓裘的算账。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还有那个什么大礼包……他被那个啥的大礼包! 那个姓裘的逃单逃了整整一个月,态度消极,拒不配合,情况非常之恶劣,所以这笔账他必须连本带利要回来!决不姑息! “本。” “最重要的是本。”混乱的脑子里有个声音在极力劝说:“是本,你亏了。” “你亏大发了。” 一阵干燥的闪电横穿夜空,随后是几声低沉的雷鸣。 要下雨了。 那场等候多时的台风云终于飘过来了。 原晢刚数着眼前的小星星坐起来,就在相继爆破的电闪雷鸣中捕捉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夹杂着许多混乱的低响,有轻有重,有急有缓,带着透心凉的晚风从周边草堆里蹿了出来。 是什么东西? 是什么东西过来了? 第20章 这特么到底是人是鬼啊? 怎么还突然打雷了?怎么就突然打雷了! 他这到底是要历劫还是要飞升啊! 原晢又急又恼,求生的本能让他努力睁眼,可不争气的眼泪还是直接掉了下来。 完尼玛的蛋。 不管来的东西是人是鬼,以他现在这半残废的状态根本打不赢,什么都打不赢。 头顶的猛雷闪电又“轰隆”劈了下来,天际放光,疾风也在为他送行。 他要完蛋了。 原晢死死盯着面前的草堆,眼泪一直掉,大气不敢喘。 那个姓裘的果然是瘟神。 如果没有碰上瘟神,他就不会被眼镜男盯上,不会被街头混子跟踪,不会闲得发慌半夜迷路在这片废弃荒地,更不会为了逮住某个王八蛋一路加速狂飙最终摔个狗吃屎……这一切的一切,都怪那个姓裘的。 他现在很生气。 他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他简直要死不瞑目了。 又一阵窸窣后,几只野猫从草堆里站了出来,幽深的圆眼仅在黑暗中和他对视一秒,突然就撒腿跑开了。 毛脑袋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糊了吧唧的视线中,是那张让原晢死不瞑目的脸。 是那个姓裘的! 那个姓裘的竟然还敢回来? 他竟然还有脸回来? 是来还债的吗?都欠下这么久了,总该想着还了吧! 好啊!那他就不客气了! 他要一次性讨本了!!! 雷声越来越频繁,一阵又一阵亮光在漆黑的天际划过,原晢根本听不见那个姓裘的和自己说了什么。 他没想哭,只是这生理性的眼泪在疼痛刺激下根本不受控。 原晢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就是要讨回自己的本。 本。 最重要的是本。 本是什么?不知道。 但他决定这样做了。 原晢动了动一直撑地的略显麻痹的左手,趁裘时在面前俯身下蹲的间隙,二话不说抓住他的衣领就往上啃。 往死里啃。 第14章 原晢知道,自己一定是摔出了脑震荡才能做出这种事。 更可怕的是,他竟然没有一点羞耻心。 礼尚往来而已,要什么羞耻心。 如果说上回裘时是发酒疯,那他这就是……发痛疯! 好爽! 果然人就应该时常发疯! 原晢认真且用力地啃了好几口,确认回本了就立刻撒开手,一点多余的便宜都不占。 他可不喜欢什么趁人之危的下三滥手段。 他只是要讨回自己的本而已。 本回来啦! 原晢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嘴角翘得老高,甚至感受不到手腕上的疼痛。 是一种大仇得报,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不是接吻,这是报复。 就这么吧唧啃一嘴,他心里的那点疙瘩全都散开了,现在什么毛病都没有。 人就应该多多计较,装什么清高,装什么淡雅,这下好了,扯平了。 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以后他俩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何止妙哉! “喂。”原晢单手擦了擦嘴角,直接把用完的瘟神往外推,“起开,别挡道。” 意外的是,对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裘时就像被点了死穴一样定在原地,双手还保持着帮他检查腿部伤势的状态,眼里满是茫然与愣怔,仿佛刚刚经历一场大悲大喜的极致落差。 “松手,快松手。”原晢望着自己依旧被对方牢牢箍住的小腿肚,再耗下去,膝盖上的擦伤都要结痂了。 “菜场挑肉呢你。”原晢不满地说。 裘时突然笑了起来,手中的握力也松了一些,但并没有放手。 原晢可没空细想。他右边手腕还折着,再不去医院就要废了。 他也没脸继续蹲在这里等后续。 不能有后续。 绝对不能有后续。 少年暂时出逃的羞耻心正在重新聚集,人脑精算系统把这次冲动造成的各种损失严重高估,迟来的理性逐渐在糊了泥的白皙脸蛋上腾出一片红晕。 热意荡上心头。 该死!都怪这个姓裘的! 原晢想伺机起身跑掉,可裘时却不打算放过他,直接怼脸贴了上来。 “原晢,你亲我了。” “所以,”裘时坏笑地盯着掌中物,低声问:“你刚刚那么着急追我,就是为了亲一口?” 原晢:“???” 当然不是啊! 谁要亲瘟神啊! 他那是报复!报复! 他亲个屁啊亲! “原晢,你喜欢我。”裘时的目光都变得兴奋起来,顺势牵住原晢的左手,指着那块创可贴的位置向他确认:“你喜欢我,是吗?” “不,不是……我没,没,没有……”原晢努力保持镇定,可严阵以待的羞耻心还是让他不自觉移开了视线。 “我没喜欢你。”他的嗓音也开始抖了。 “不喜欢?”裘时唇角上扬,继续追着原晢的眼睛问:“不喜欢我,那你为什么亲我?” “我……”原晢一时语塞,眼神也明显变得慌张起来。 尽管他很努力在克制了。 “我就,就,不是,那什么……”原晢目光躲闪,并悄悄把骨折的手腕往后移。手很痛,但他不能叫出声。 绝对不能叫出声。 “……那你之前不也亲我了吗!”他决定以眼还眼。 “我喜欢你啊。”裘时说。 “……啊?”原晢呆了。 “原晢,我喜欢你。”裘时说。 “……不,不是,那什么……什么?”原晢努力重启,可大脑依旧宕机。 “我喜欢你。”裘时眼角带笑,语气诚恳:“很喜欢你,所以总想亲亲你,一直都想,只是那晚没忍住。” 眼看这个姓裘的越靠越近,原晢赶紧挣脱一边手制止:“……停!” 他咽了咽口水,神色慌张:“……那,那真是谢谢你了。” “下,下次……” “下次,记得忍住。”原晢说。 “好像不用忍了。”裘时歪着脑袋看他,像在欣赏上天恩赐的成人礼。 “你也喜欢我,对吗?”这个姓裘的说。 原晢瞳孔大睁,疯狂摇头。 那摇摆幅度,和周边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杂草堆有得一拼。 在晃荡的视线中摇了几圈,原晢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逐渐把脖子定了回来,一把将放在自己身上的大手掌拍掉了。 瘟神怎么变得这么直接? 虽然瘟神一直都很直接,但原晢总感觉他今晚的动作表情都不太对。 说不出来,但就是和以前那个人不一样。 像被天雷换了魂似的。 尽管此刻这个姓裘的依旧坦诚且占上风,但原晢还是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局促感。 和那晚的状态倒有几分相似。 “你喝酒了吗?”原晢问。 “没,我吃药了。”裘时看着他,话语间毫无保留:“壮胆。” “啊?”原晢又呆了一下。 壮胆?壮什么胆?这世上还有他瘟神不敢做的事情吗? “我想和你道歉来的,我以为你很生气,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想再见我了。”裘时顿了一下,眼里的雾气散去不少,整个人又恢复了往常那种松弛状态,贱兮兮地朝原晢挑了个眉:“你都把我丢杂货间了。” “真狠心啊,哥哥。” “……”原晢用力地眨了眨眼。 没毛病,这幅皮囊之下还是从前那个魂。一点都没变。 原晢不得不承认是自己多虑了。 杂货间?那算哪门子杂货间?空调,床铺,被褥,饮水机,要啥有啥,甚至连睡眠温度都给他设定好了,还不够? 难不成让他徒手捞人回去吗? 过分,太过分了。 原晢气得身子一挺,直接就和瘟神撞上了。 “我原本明天就要走了。”裘时笑着揉了揉自己被冲撞的鼻梁,缓缓朝原晢靠近,“但现在,好像可以不走了。” “你还是走,走,走吧……”心虚使原晢的声音变得极小,身子也不自觉往后退了一点。 可他还没退几毫米,双肩就再次被人按住了。 “不走了。”裘时说,“哥哥,你亲我了。” “我不走了。” 这些天,裘时一直都很害怕。 他见过那些被父亲骚扰的男人们。 恶心,厌恶,谩骂,无尽的脏话从不同的嘴里吐出来,不断讥讽着那个瘫软在路边的宿醉身影。 那些唾弃的眼神也曾直截了当地盯着他。 所有诅咒都说他继承了那身肮脏的血液,长大后肯定还是一路货色,同样有病,同样变态,同样不得好死。 第21章 裘时很害怕。 他怕原晢也是这么想的。 原晢一直都不怎么待见自己,关于这点,裘时是知道的。 他可以教别人写题,和大家像模像样地说笑,甚至热情接下了烧烤铺的兼职工作,并且做得很好。 尽管未必喜欢,原晢也愿意披上那身伪装融入新环境,但他却不愿意和自己交朋友。 裘时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他有很多假朋友。 那些朋友大多是远在澳洲的母亲“买”给他的,还有一些是被杨老师的糖果哄骗来的。他们都是假朋友。 大人们总以为他什么都不懂,但裘时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识过了——那些从长辈口中学来的谩骂讥讽全都消失在一夜间,几乎所有人都变得和善起来,因为和他当朋友就可以收到极为厚重的回礼,可能是大红包,新品玩具,或者别的什么值钱东西。 所以大家才愿意和他一起玩。 那些都是假朋友。 裘时有很多假朋友,但他没办法拒绝。 因为他没有别的朋友了。 后来,为了更方便管理申经街,他也慢慢学会了如何收买人心。 买朋友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钱而已。他不需要那么多钱。让利会让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变得简单很多,也会让那些假朋友变得真一点。 但他不想“买”原晢。 原晢是特别的。 原晢是他主动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尽管这个朋友第一天就跑了。 尽管这个朋友早就不记得他了。 但裘时一点也不介意。 他很喜欢原晢。 在这个夏天重逢的第一眼就喜欢了。 或许裘时也搞不清楚什么是喜欢,但他总想逗他,想和他说话,想每天都黏在他身边。 这种感觉,和过去买朋友充热闹的时候是不一样的。 甚至还无故多出了某些从未有过的心境——那种想要把这个人弄得糟糕的冲动总会时不时冒出来,挠得他酥痒难耐。 但他每次都忍住了。 这就是喜欢吧。 因为太喜欢,所以总是忍不住想靠近,所以被推开的时候喝了很多酒,所以不小心上了头。 裘时很懊恼。 他又忍不住抓自己了。 后颈处,手臂上,到处都是渗血的红痕。和小时候一样。 长袖衫都有些遮不住。 所以他逃跑了。 可是…… 看着眼前同样破皮的嘴角,裘时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 刚刚那个吻让他有了留下来的理由。 原晢好像还不太会接吻,啃得他好痛。 要好好教一下。 “我可以接受不公开。”裘时抬手帮原晢擦了一下嘴角,认真道:“澳洲十八岁就可以登记了。” “原晢,我们结婚吧。” 第15章 原晢简直被这人的脑回路惊得五体投地。 他张嘴也不是,闭嘴也不是,只能直愣愣地傻在空气里,一手撑着上半身缓慢后移。 怎么就…… 怎么就……就,就就就扯到结婚了?! “轰隆——轰隆——” 天际沉默了片刻,直接劈下几道大雷。 看吧,老天也不同意。 “要下雨了。”原晢说,“在树下会被雷劈的。” “你喜欢我么?”裘时追问。 “你不怕被雷劈吗?”原晢说。 “说谎才会遭雷劈。”裘时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得意:“原晢,你喜欢我么?” 原晢猛地摇头。不敢说话。 喜欢?当然不啊! 但他也没办法否认——那只是单纯脑抽情况下的报复性行为,如果被瘟神知道了真相,以这人的骚包脾性肯定要再来一口,这样下去,岂不是没完没了了? “嗯,这样啊。”裘时步步紧逼,“所以,哥哥可以和不喜欢的人接吻?” “嗯……”原晢愣住了,“嗯?!” 怎么绕过来的? “不是……我,我我没有……” 原晢终于发现自己被套路了,可他还没抬头就被人摁住了下巴。 “不喜欢我?”裘时笑着把手里的小泥脸转了回来,在那层本质透白的皮肤上搓了一圈,终于是勾了勾手指。 “那再亲一个。” “不,不不不,不要……嗷!” 眼看瘟神马上就要怼过来了,原晢实在不想再记账,只能习惯性抬起右手抵抗,结果错位的骨头疼得他像个野生猿猴一样接连鬼叫了几声,直接朝前栽了下去。 “嗷嗷嗷嗷嗷嗷嗷——” - 原晢从没这么丢过脸。 他已经不想回忆自己是怎么出现在医院里的了。 正值晚间挂号高峰,狭窄拥挤的急诊区一片狼藉。放眼望去,孩童哭闹此起彼伏,病痛呻吟不绝于耳,而他,一个堂堂现代标准五点三七九尺大男儿,就这么被那个姓裘的一路公主抱着送上早已等候在入口处的担架,在一行专业人员的护送下高调冲进了特设的vip通道…… 非常惹眼醒目…… 重要的是……他腿没瘸啊! 原晢从担架上站起来的时候,明显感觉眼前熬夜过度的中年医生愣了一下。 随后他也愣了一下。 因为这位白大褂胸前的铭牌明显比别人多了两个字——实习。 这……好像图文不符啊? 只见白大褂点了点屏幕上的就诊资料,顺手从后脑勺捞了一把头发回来,终于是露出了年轻人该有的长相。 三十,或者三十出头的样子…… 原来学医会秃成这样吗…… 原晢自认为表情管理做得不错,至少他并不想让对方感到被冒犯,但旁边那位的脸色就截然不同了。 “主任呢,今晚骨科就你一人啊?”裘时满脸嫌弃。 “哎呀,裘爷您就别站这儿晃了,我紧张。”白大褂乐呵呵地打开光照仪器,指着原晢的骨头片子说:“问题不大,用石膏固定固定就行,待会儿我肯定给打得结结实实的,这实□□熟得很,您就放心吧。” “不放心。”裘时说。 “哎哟真是求求了,您看这急诊区都忙成啥样了,这种小问题,真不用麻烦师父他老人家,裘爷你得相信我。”白大褂紧张搓手,“可您一站这儿吧,我就紧张,我一紧张就容易手抖,手抖就……” 裘时不得不向后退了一步。 “嘿,没事儿啊,别怕。”白大褂嘿嘿笑着,转身对原晢说:“就是吧,这位小兄弟得遭点罪了,右手这块地保守估计要封六周,未来一个多月可能干啥都不得劲儿,除非你是左撇子,不然连刷个牙都成了大麻烦……要不,直接住院休息一阵?” 住院?! 原晢吓得嘴角都抽了一下……这中年实习生到底可不可信啊,怎么突然就直接事态升级了,刚刚不还说是打个石膏的小问题吗? “医生,我高三了,压力特别大。”原晢声音极低,生怕旁边一脸严肃的瘟神非要同意这种劳民伤财的过度治疗方案。 “我没时间住院。”原晢强调。 “哎,这就是国内教育的问题了,高考高考,高考哪有四肢健全重要啊,这手可是要用一辈子的,可不得悠着点啊。”白大褂叹了一气,继续问:“那家里还有大人么?” 这次原晢看清了那个小牌子上的所有字——华一拓,骨科,实习,华佗真传弟子。 最后那行小字是手写体。 “……”原晢倍感无语。 奈何命还在别人手里,又有个瘟神在身后坐镇,他只能乖巧地摇头否认:“没,我自己住。” “哎,我一猜就是!”华一拓满意地点点头,开始着手准备石膏材料,但老嘴依旧一刻不停:“在路上被我们裘爷捡了吧,这条应急道都多少年没人碰过了,吓得我以为是哪个大领导来玩深夜视察,正愁着要不要把老院长摇醒呢,你小子,真是好运气啊!” “……” 原晢抬头看了眼瘟神:你能让他闭嘴么? 可瘟神的表情肉眼可见舒展不少,还有点暗爽的意思,直接双手一摊靠墙上去了。 原晢脑子嗡嗡响,没看懂。 “但不管怎么说,自己住肯定是不行的。”华一拓边打石膏边指了指旁边诊室,说:“听到隔壁的惨叫声了吗,那人就是独居的,原本就是轻微错位,再养个十天八天就能好,结果今晚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摔浴室里了,骨头全碎,现在等着排手术室呢。” “这可不是个例,这种养护不当导致病情恶化的,每周我都能遇到好几起,放你回去自己瞎折腾就是不负责任了,被师父发现了又得挨骂。” “所以啊,还是慎重考虑一下?”华一拓认真缠着纱布,不忘查看贴墙的住院流程和原晢解释:“放心,院里的护士护工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你这情况学生医保一刷也用不了几个钱,还是买个安心好。” 第22章 “不,不用住院……就别占用公共资源了……”原晢弱弱地看向裘时,热切期盼瘟神此刻愿意陪他演一出戏。 “我可以联系朋友帮忙……”原晢小声说。 “哈?医院就是为了病人设立的啊,以后每天喂饭洗澡上厕所的,还要隔三差五来复查,女朋友都要被吓跑了,你上哪儿去找这么靠谱的朋友?”华一拓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少年的谎言,笑着和他保证:“放心,当年裘老爷子赞助了多少才把咱这全省最好的骨科医院建起来,不说别的,就看咱裘爷的面子,这床位我也肯定给你腾出来,放心吧。” “真不用……”原晢看着逐渐被包裹住的胳膊,脑子越来越沉,声音也越来越小:“我能自理,左手也行,实在有事再找人帮忙就可以了……” “你左手也行啊?” 华一拓双目一亮,贱兮兮地瞅了眼原晢,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笑容继续说道:“真牛逼,但还是少用点吧,久了就没新鲜感了,而且你这样说,右手听到会很伤心的,这一伤心就好得慢了。” “……”原晢的耳后根肉眼可见地红温起来。 这实习生压根儿没证吧! 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玷污白衣天使的美好形象! 原晢习惯性想回头看另一个人的反应,但他硬生生给忍住了。 不能回头。 绝不能回头。 他也不是不能当众谈论这种事儿,虽然过去十几年他确实没伴儿进行这类讨论,但,但但但此刻瘟神也在场啊! 瘟神今晚还说了喜,喜喜喜欢他! 这这这种事就不适合在有二心的人面前提吧!多尴尬啊!多危险啊! 这属于某种暗示吧!!! 万一瘟神突然不满足于接吻了怎么办!!! 靠!!! 原晢恶狠狠地盯着面前一点都不天使的白大褂,左右脸蛋也跟着上了个色。坚决不回头。 “哎哟,别害羞哇,这屋里都是男的,小兄弟紧张个什么劲儿。”华一拓笑了,轻拍着自己的石膏成果说:“我就是想提醒提醒你,接下来是真的不方便,没少过胳膊的人很难想象的,独居人群面临的风险就更大了,搞不好明天就进手术室,多遭罪啊。” “……我会注意的。”原晢嘴硬道。 “别逞能了,你看,现在挂个脖子还好动吗,乖乖住院吧。”华一拓无奈地看着他,直接从文件堆里抽出一张纸,说:“否则,你让朋友来签个免责同意,签了我就放你走。” “……”原晢花了一秒钟回头,紧接着就是无穷无尽的懊悔。 他终于明白瘟神在笑什么了。 这条街上果然处处是坑。 现在根本不是住不住院的问题,留院观察也好,逃亡回屋也罢,以他目前这一手悬空的独臂猿状态,完全就是笼中鸟瓮中鳖,早就被瘟神视为猎物彻底盯上了。 除非他能找到第二个人来签字。 很显然,原晢没这能耐。 就连自愿住院的签字单,他可能都需要作为陪同人的裘爷亲自登记一次大名才能摇到床位。 然后这个姓裘的肯定天天来医院骚扰他。 呵。 所以今晚不管他住不住院,全特么是死路一条! 原晢的表情逐渐凝固,求生欲也逐渐消失。 “怎么,你还想让裘爷来伺候你呀?”华一拓笑着说,“小兄弟想啥呢,我们裘爷可是有婚约的人,最近对象都回来了,这一天天忙着呢,远近十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华一拓突然顿了一下,紧接着来回看了看他俩,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嗯? 怎么回事? 好像……还真有点般配? 突然想明白的华医生:“卧槽?!” 只见他们裘爷终于从倚了老半天的白墙边起身,在诊室逐渐凝固的空气中悠哉向前,理所应当地接过那张免责声明。 “当然我来签。” 第16章 在护士站把身上的擦伤淤血都处理好后,原晢终于避开了那莫须有的住院要求,在风雨交加的台风夜顺利跨出了急诊区。 和他的合法监护人一起。 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原晢用幸免于难的左手捏了捏鼻子。 刚刚啃人的时候撞得有点狠,竟然现在才开始痛起来,怕不是脸部感知神经也出问题了。 ……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怪不得那个画一坨能看出点什么呢,他竟然,竟然蠢到自己把自己的嘴皮子咬破了? 要不是刚刚看到镜子里的人像,原晢根本不敢信……怎么看他都是被蹂躏的那个! 那个姓裘的嘴角才磨损了那么一点点点,这大晚上的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而他脸上不仅有血!有草!还有泥! 太尼玛丢人了! 更可怕的是……他这张脸都破相成这样了,那个姓裘的还能下得去嘴? 他到底是有多喜欢……啊呸! 呸! 呸! 呸呸呸呸呸呸呸! 原晢用洗过的左胳膊若无其事地又擦了一次唇角……嘶,不是梦,真的很痛。 看着面前愈发凶狠的瓢泼大雨,原晢往屋檐外挪了一小步,让冰凉直接往脸上吹,颇有点直面风雨的意思。 他决定这回要主动出击,转移话题,势必全身而退。 “你今晚怎么会在那里?”看着变魔术般出现在头顶的大伞,原晢佯装镇定道:“警报声也是你弄的吧,音效真劣质,差点就露馅了,还好那两个人没带脑。” “嗯,那几栋旧楼装有警报系统,主要是火灾疏散用的,其他音效也有。”裘时一手撑伞一手拨着手机,可暴雨天气并不好打车,加了天价的订单也没有司机应答,他只好先把眼前蠢蠢欲动往外跑的人抓回来。 “哦。”原晢在伞下站定,稍显不满:“那真是谢谢你了。” 裘时笑了,腾出手揉了揉那洗不干净的小泥脸,把原晢被风吹乱的头发捣得更乱了些。 “就不能早点出来。”原晢小声讨伐,“看戏看一路了吧。” “这不是怕贸然行事会打乱什么大计嘛。”裘时笑着把手里的顺毛拨回来,“结果有人一路越带越歪,越带越歪,走得连灯都没有了,再等下去估计就只能收尸了。” “……我也没那么菜。”原晢哼唧一声,不悦道:“况且他们的目标估计也不是我,我招谁惹谁了啊,都是上回那个眼镜男派来堵你的吧。” 我就不小心招你了。 原晢动了动嘴皮,生生憋住了后半句。 “还真不是。” 风向变了,裘时用伞挡住屋檐落下的飘雨,一手护着原晢的右肩说:“就在这里等车吧,雨太大了。” “不是?怎么就确定不是了?”原晢看到了面前还未熄灭的手机屏幕,好像是个对话框。 裘时找眼镜男对账了么? 眼镜男否认了? 可如果不是眼镜男,还有谁会花这么多心思跟踪他?还一连跟踪好些天,直到确认暴露了才动手? 原晢僵了一下,甚至忘了应该先把搭在自己肩头的魔爪弹开。 靠? 那两个人……不会真是来劫色的吧? 原晢:“……” 可就算没被偶遇的混子劫成,他现在也落到瘟神手里了! 这横竖都是死,就不能死得痛快点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晢不自觉吸了吸鼻子,掏出手机假装看时间,边说边往外挪步:“这么晚了,又是台风天,现在很难打到车吧,就两步路,我走回去就行了。” “也行。”裘时点了一下头,把伞朝原晢身上移了移,言辞恳切:“要抱抱么?” “……”想起来时的盛大景象,原晢“啪”一声就把那轻放在自己肩头的掌心甩掉了,咬牙切齿道:“抱……抱个屁啊抱!” “你不准再上手!” 看着急诊区外来来往往的人头,原晢抢过大伞直接冲进雨里,强压着怒火抗议:“我又没瘸,能走!” “不准趁人之危!” “保持点距离!” “我来撑伞!!!” - “他们带了刀。” 裘时甩出一张黑乎乎的证明照片,并以此为要挟逼迫原晢搬进了防御系统更强的201。 今晚出现的两个混子并不是附近居民,排查起来需要时间。但也不能完全排除他们只是路人的嫌疑。路人心思不纯,歹念渐生,盯着漂亮少年不放,也十分符合歹人之常情。 毕竟裘时非常认可这一程有色可劫。 总之,在真相水落石出前,缺了条胳膊的原某不再被允许单独行动,必须要接受他这个签字人7x24小时无微不至的照顾。 如果这位病号不愿意也很简单——直接联系急救中心拖回去,vip特护病房,他亲自照看。 原某:“……” 横竖都是死,原晢简直毫无退路。 第23章 听说那个画一坨正值实习转正的关键期,所以他这种存在恶化风险的病人必然会得到特殊照料,可能还有机会见识不少左手使用规范。 原晢当然不想住在满是消毒水味的医院里被各方特别关照,甚至还可能会惊动夏总。他不想让母亲担心。 但他也不想自投罗网搬进201。 原晢反抗了,无果。 因为他连右边口袋里的家门钥匙都掏不出来。 等原晢丧着一张脸被拖进门时,仅剩的逻辑更是被眼前大包小包的行李堆打乱了。 行李?打包好的行李? 这屋子怎么空成这样了? 所以……裘时今晚真是来和他告别的? “你真要走啊?” 原晢指着瞬间被清空的屋子连环发问:“你要去哪儿?就,就,就就走了吗?这学期的课不上了?手续都办完了?材料全备齐了?澳洲那边可以提前这么早报到的吗?” “不走了,说了不走了。”裘时回头朝他挑了个眉,语气轻快:“这些东西也用不上,正好收拾了腾地方。” “澳洲我也不去了,异地很容易分手的,哥哥。” “我会留下来参加考试,和你一起。”裘时把人安置在椅子上,顺手薅了一把头毛,笑着问:“高兴吗?” “……啊?”原晢头痛地戳了戳太阳穴,避重就轻:“你,你说什么……你要留下来考试?” “嗯。”裘时郑重地点了一下头,试图自证:“二中去年一本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六,我现在的排名至少兜进了九五里,不会给你丢脸的,哥哥。” 是百分之九十五,新旧校区所有排位加起来最末尾的四位数……原晢感觉头很痛。 “别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了,本科是第一学历,现在到处都看这个,卡线报不了什么好学校,运气差的话可能连专业都选不了。”原晢叹了口气,认真道:“反正,结果肯定都不如你在澳洲的学校好。” “这叫上升空间大。”裘时勾了勾原晢的手指,一脸谄媚:“不是还有一年么,你以后教教我呗,哥哥。” “不卡线,我要和你考同一所大学。”这个姓裘的说。 原晢欲言又止:“……” 这是让他主动降分的意思吗…… “我,我教不了……”想起整个暑假都在对牛弹琴的痛苦经历,原晢猛地摇头:“教不了教不了……” “你不是想当漫画家吗?”原晢指着那堆没被带走的画册力挽狂澜,“画画是需要灵感的,你来考试干什么啊,天天跟着标准答案走,这一来二去的,灵气都要消失了。” “我只是爱看。”裘时笑着强调:“爱,看。” “我不喜欢画画,小时候为了不让杨老师担心天天画,画吐了,一点都不喜欢。” 原晢无言以对:“……” 怪不得跑路的时候都懒得带走呢…… “那你以后想干什么?”原晢问,“有没有什么梦想之类的?” 裘时想了一下,摇头。 原晢刚想举例,突然发现他自己也没什么大志向,都是随波逐流罢了。 罢了罢了。 但有些话他还是要说。 “裘时,可能你现在还不知道未来要做什么,总觉得去哪里念书都一样,可万一某天突然有想法了,又因为学历的问题变得被动,你会后悔的。”原晢看着他说,“有些时候,钱也没法应急。” “学历不只是一张废纸,还有环境圈子校友资源这些附加价值,俗世社会,评判标准就是这么单一。” “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反正……总归是不一样的。” “我从不后悔。”裘时说。 “后不后悔不知道,但不能因为我后悔。”原晢叹了口气,继续说:“好的教育强调批判性思维,会着重培养对人事物的逻辑构建和独立思考能力,即使现在没方向也不要紧,可以不断尝试感兴趣的领域,总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国外比较盛行那套,你爽了十几年,没必要回到题海战术自讨苦吃,这种考试不适合你。” “那你呢。”裘时牵着原晢的左手说,“你不也回来考了吗。” “我就适合应试教育啊。”原晢点头,“不用动脑想太多,对着答案哐哐写,我就吃这一套。” “那我也要吃。”裘时语气笃定,像个吃不到糖的倒霉小孩。 “我就要吃。”这个姓裘的说。 “……”原晢环顾四周寻找目标,才发现那张挂墙上的乘法表也被收起来了,他收回左手嘟囔道:“吃吃吃,三三得几啊,你乘法表背熟了吗?” “熟。”裘时看着面前的错误创始人笑了笑,“三三得六呀,哥哥。” “……这位爷,您还是别来拉低今年的一本率了,侯老师就指着你们几个快点走呢,咱班的均分都垫底了。”原晢又叹了一声,说:“你今晚就走吧,还赶得上飞机么,赶不上我出钱换下一班。” “嗯哼,这么快就想赶人了?”裘时突然伸手按住原晢的下巴,带着对未竟事业的不甘直接往他脸上凑,“好像,还有一笔什么账没算完呢。” “什,什么账……”原晢立刻拖着椅子往后退,生怕这人惦记着今晚没啃上的那一口。 “这位病号,我现在可是你的监护人,白纸黑字写着的,别想耍赖。”裘时笑着站起身,打开面前的行李箱帮原晢挑选换洗衣物,单向和他签了约:“就这么说定了,这石膏至少裹六周,日子长着呢,以后上课的笔记错题什么的都交给我,我明天就搬你旁边,保证完成任务。” “给个机会嘛,哥哥。”裘时把手里的新衣服递给原晢,“说不定下次月考就突飞猛进了呢。” “挤进三位数有奖励吗?” “哥哥,奖励?” “咳……咳咳……” 原晢现在一听到这声“哥哥”就心慌,也不知道都三三得六了还能说什么,只能装咳。 可先前回避的重点依然等着他澄清。 他含糊道:“还有,那,那什么……” “咳,裘时,那个……” “我们没在一起。” “你亲我了。”这个姓裘的满脸得意,“还因为追我受伤了,我会负责到底的,哥哥。” “先帮你洗个澡?” 第17章 原晢用尽了所有力气才把身上的短袖拆下来,缝线都快崩完了。 但他不敢声张。 因为浴室门外一直有只饿狼对他虎视眈眈,不得不防。 原晢很草率地冲了一个澡,很草率地刷了一通牙,再很草率地混着石膏味滚上了别人家的大床。没办法,他也知道这样不太礼貌,但这间屋子的主人愣是藏起了楼上钥匙不让他回自个儿家,就只能这样将就下去了。 好在那个姓裘的突然有了良心,行为上变得绅士不少,并没有和他挤一张床。 大概是天神显灵了。原晢心说。 确认他吃过今晚的内服药后,裘时熄灯道了晚安,直接把铺盖丢床沿边躺下了。 半分钟后,地上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轻,逐渐归于平稳。 秒睡。 双眼大睁的原某:“……” 好一个不容置喙的合格监护人! 窗外依旧风雨肆虐。 雷暴的频次越来越密,闪电的亮光似乎要把地表射穿。 原晢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台风天的威力,沉重的雨点不断被狂风驱使,前仆后继地往窗台上砸,左一道霹雳,右一道亮光,也不知道老房子年久失修的脆玻璃还能不能扛过今晚。 他忍不住支起脖子,认真巡视了一圈地面,确认没有漏水点才又重新躺下了。 地上那个姓裘的已经睡死了。 原晢并不认床,上回也在这里睡得贼香,但此刻他还是失眠了。 或许是刚刚吃了一堆消炎止痛药的关系,现在原晢脑子里全是浆糊,捋不顺的事情太多,想复盘都不知道从哪条岔路开始…… 他把绑着石膏的右手往边上放了放,在可活动范围内烙饼似的左翻一圈,右翻一圈,尽可能将被褥摩擦间的细微声响隐匿在骤雨之下。 原晢总是一遇到雷雨天就心慌。 狂风骤雨的噪声很大,和过去不由分说就砸门毁窗的讨债者如出一辙,噼里啪啦,没完没了。 可今夜,身旁的呼吸声却让他莫名安定了下来。 望着那张睡梦中的脸,原晢忍不住往床沿边靠了靠。 是太累了么? 也不知道这个姓裘的跑哪里去了,好像今早才刚刚落地,玄关处的那只行李箱还挂着新鲜出炉的登机托运条。 这人竟然刚回来就想跑,还在一天之内把行李全部打包装箱了……原晢不禁啧了一声。 真够混蛋的。 只是……这混蛋一直长这样么? 或许是初见时的那头蓝紫长毛太过惹眼,直接盖过了这副皮囊余下的风头,原晢竟从未认真观察过瘟神的长相。 第24章 他不禁把脑袋往床外移了一点。 现在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偷窥一把,他得抓紧机会。 眉型很锋利,不说话的时候看着有点凶。 睫毛……好像有点长? 原晢从自己眼角捞了一根做对比。 瘟神的睫毛是比较长,都在脸上映出光影了,比他这根至少长出六分之一。 呼,吹掉。 鼻子也长得正儿八经的,两个孔,不能再多了。 下颌线……确实肉感不够。 棱角分明没意思,捏起来肯定没有他自己的脸蛋舒服。 嘿。 原晢小心地伸出左手,轻声下移,悄悄在瘟神脸上戳了一下。 然后,嘴唇…… “咳,咳咳……” 看到瘟神唇角上和自己对称的那处破损,原晢没忍住咳了两声。 这一咳就把人咳醒了。 总之是个普通帅哥。不丑。 原晢很中肯地给了评价,在被抓包前一头栽回被子里装睡,差点把透气的鼻洞都盖住了。 “睡不着么?” 原晢感到有个爪子在自己头发里揉了一下,随后又帮他理了理被角,带着点哑音的笑声也落了下来:“这样会闷死的。” “嗯……”原晢小声投降。 “门窗都上了锁,防盗报警器也开着,不会有人能一声不吭就把你绑走的,放心睡吧。”裘时轻拍着原晢的被子说,“我在呢。” “唔……”原晢像只泥鳅一样挣扎着坐了起来,单手把玩着枕边的大白猫,在轰雷声的掩饰下为自己小声辩解:“不是因为这个。” “我只是有点问题没想明白。”原晢往大床左侧挪了挪,给躺在右侧地板上的监护人空出了一半床位,“地上不冷么,你要不要……” 原晢话还没说完就开始后悔。 可裘时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接茬,也没打算趁人之危。 “我怕碰到你的手。”这个姓裘的说。 “喔。”原晢看着右手腕上的石膏型态,突然有种失足落水又被顺利打捞上岸的庆幸感。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安全期? 对,安全期。 他安全了。 这个姓裘的总不能对伤患做些什么吧?那也忒不道德了! “那,那你……”原晢换了个方向挪位置,把左半边床空了出来,眼神指着房间内的环绕路线说:“这样就碰不到了。” 裘时点头笑了一下,伸手帮原晢把靠枕垫好,起身绕过半张床和他一起靠在了床头软包上。 “想不明白什么?”裘时护着他说,“以后睡不着可以叫醒我,说了这里提供陪聊服务。” “还有其他服务么?”原晢突然有了熊心豹子胆,睁着双好奇的大眼睛问。 还没等人回答,他又清了清嗓子,迫不及待直入主题:“咳,裘时,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喜……喜欢,男,男的?” 裘时怔了一下,接着逮住原晢睡乱的呆毛一顿乱搓,头发丝都翘成了爱心状:“因为你是男的。” “……”原晢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垂在身侧的石膏手。 果然,魔爪自动关停。 安全期就是好! 原晢再次清了一下嗓子,非常严肃地审问起眼前人:“那,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我?” “你确认你喜欢的是我吗?” “你为什么就喜欢我了?” “如果我是女生呢?” 这叫什么话……原晢给自己翻了个白眼,又换了个盘问方式继续出击:“你以前谈过么?” “班里同学说好多女生和你表过白,可是一个都没成,为什么?” “如果当时是男生和你表白,你会不会就纳入考虑范围了?”原晢顿了一下,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赶忙解释说:“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父亲的关系,所以你认为自己也……” 看着黑夜里那双永远诚挚的眼睛,原晢开始变得底气不足:“就,就就是,你以为……但其实……” “或许……”原晢有点迟疑,“你不是。” 裘时没有说话。 经过沉默的三秒钟后,原晢开始后悔自己提了这么一嘴。 这番质问的逻辑也有点渣。 别人都说喜欢你了,还不痛不痒地逼逼叨逼逼叨,即使真心瞬息万变,也不该当面质疑对方的真心吧……他有罪。 “我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有点,点点,一点点,好奇。”有罪的人比划着指缝里的丁点儿好奇说,“那你以后,岂不是不会有孩子了?” “不对……”突然想起什么,有罪的人惊了一下,抬起迷糊的眼神问:“那你是怎么来的?” “哦……所以……卧槽,不道德!”有罪的人终于闭上了嘴。 裘时已经在旁边笑趴了。 “原晢,你怎么这么可爱。”裘时凑过来捏了捏那肉乎乎的小白脸,指着原晢怀里的蠢萌玩偶猫问:“所以,你想生宝宝?” “没有!”原晢大吼一声,直接把烫手的大白猫丢了出去,蒙上被子倒头就睡:“不聊了,睡觉。” 裘时笑着揉了揉那个闷头的脑袋,从床尾抱起可怜兮兮的大白猫,又起身到衣柜里拿出另一只同款黑猫,搂在怀里一并送给了他。 “诶?这是一对的吗?” 原晢就着闪电的亮光观摩起手中的两只玩偶猫。虽然玩偶的表情简单到雌雄难辨,但绒毛一黑一白,wink也在一左一右,再配上那笨拙又呆滞的大脑袋……它们怎么看都是一对。 原晢将黑猫与白猫缓缓靠近,猫脸蛋上的磁吸装置很快将两只小可爱脸贴脸靠在了一起。 “啪!” 完美契合。 黑白猫咪就是一对。 如此般配两只小东西竟被某人强行分居两地,阴阳两隔,不见天日……某人实在太过分了! “你不能自己孤家寡人的就天天拆散人家吧。”原晢把两只玩偶猫并排放好,在他和瘟神之间隔出一道安全线,“竟然还把黑猫丢柜子里关禁闭,真狠心……来,牵手手。” “你说得对。” 裘时目光虚空,歪歪斜斜地躺倒在床上,后脑勺直接落在了两只玩偶猫中间,磁吸装置又“啪”地一声破开了。 原牧师神圣的牵手仪式顺利结束。 “别人取名是恰逢其时,我不是。”裘时说。 “我是时机不对。” - 原晢怔了好一会儿,不再运转的大脑才想明白裘时在说什么。 是那句“不道德”。 裘父裘母的婚事是家中长辈安排的,金童玉女门当户对,虽然两人没什么感情基础,但也算是联姻界中日久生情的典范,在当地八卦网格里多少能占据一席之地。 这桩喜事一度倍受关注,直到当事人发现被骗婚才草草了之。 原晢从长辈口中听过一些旧闻,加之在康养中心遇到的疯女人和不断出现的眼镜男,他多少能猜出旁人不再谈论的事件全貌。 原晢现在特后悔。 他真是摔出了脑震荡才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有罪。 “如果没有我,李曼迪当初就不会被困在这里,整整两年。”裘时闭上双眼,沉声说:“如果没有我,她也不会这么恨这座城市吧。” “恨到一次都不回来。” 原晢自知愚钝,他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他有罪。 有罪的人搓了搓根本牵不上手的玩偶猫,笨拙地伸出唯一能用的左手,学着漫画里哄人的力度揉了揉那个垂丧的脑袋。尽可能温柔地。 “我没事。”裘时突然笑着睁开眼,“都什么陈年旧事了,早翻篇了。” “李曼迪女士又结婚了。”裘时直接握住了原晢的手,语气轻快:“我刚去澳洲参加完她的婚礼,这第五任继父在南澳盘了好多农场,贼拉大,开车去放羊都一眼望不到头的那种,到处都是自由的风,明年暑假带你去?” 原晢:“……” 他嫌弃地盯着面前这喝假酒的家伙,刚刚的那点黯然神伤了无痕迹,像是专门骗手牵似的。 “农场?”作为有罪的人,原晢觉得自己应该予以回应,至少简单配合一下:“是可以剪羊毛挤羊奶的那种农场吗?” “嗯。”裘时得意笑着,邀请道:“我还在房车里住了两周呢,沉浸式表演开车抓羊,一只一只给它们洗屁股打药,结算时领了不少薪水,明天请你吃饭。” “什么?还有钱拿?”原某一说到银子就来劲儿,黑夜中的两只眼睛激动得生生发绿光。 “当然,可不能白做啊,农场的周薪还挺高的,除了成群的牛羊还有点蔬菜水果什么的,每年采摘季都有留学生去攒学费,挺好玩的。”裘时用食指挠了挠原晢的掌心,开始光明正大抢占这难得骗到手的便宜。 “想去么?”裘时看着他笑,“想去就快点把胳膊养好,寒假那会儿就可以去,南半球正好是夏天,草场的草肯定特别茂盛。” 第25章 “哦,那什么,你先……”原晢开始抽手。 “想去么?”裘时握得更紧了些,“想去就提前说,我让他们把最好玩的活儿空出来。” “不去,想不想都不能去。”原晢说,“这位大爷,我可是要考试的人,哪有心思像您这样整月整月地出门耍,自个儿玩去吧哈。” “都说了我也考。”裘时说。 “你考屁啊你这三三得六的水准,根本没把考试放心上,还亲完人就……”原晢紧急闭嘴。 裘时似乎有些愣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咳。”原晢趁着这几秒的间隙直接把手抽了回来,佯装沉稳道:“月考也敢翘,说走就走,一走走满一个月,现在可是高三啊大爷,你自己回去看看,桌子里都堆多少卷子了……” “原晢。”裘时突然一个翻身立起来,跪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他问:“这段时间,你是不是还挺想我的?” “谁,谁谁谁想你……”原晢顺势将笨拙的右手往外一摆,大脑紧急加载三秒钟,突然变得底气十足:“废话,我当然想啊。” “我想打你。” 本以为能占到上风的原某表情都还没就绪,整颗脑袋就被裘时跨着玩偶猫抱住了。 “谢谢你,原晢。”裘时压低了声音,“谢谢你想我。” 双臂开张很适合拥抱的原某:“?” 他的安全期……失效了? 就这么失效了? 不要啊! “喂,你别压到我的石膏手。”原晢的小脸蛋开始发烫。 裘时微调了一下角度,保证自己只对被监护人脖子以上动了手。 “就抱一下。”裘时说。 “……一下。”原晢发现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抗拒,既来之则安之,他挪了挪屁股坐正,问:“一下是多久?” “就一下。”裘时说。 “一秒十块钱。”原晢清了清嗓子说,“开始计时了。” “好。” “……” 那晚丢了魂的裘时,似乎又出现了。 不知道为什么。 “其实……”原晢试图安慰他,“其实大家都挺想你的,街上商户还来烧烤铺问过呢,两个晨也在班里天天念叨。” “但谁让你一声不吭就玩消失,侯哥的电话都没接,谁还敢联系你。” “你可以联系我。”裘时的声音压得很低,“打电话发信息都可以,任何时候都可以。” “这样,我就知道你想我了。” “我就会回来了。” 我想个屁啊,我想打你。原晢在心里念着。 明明没有酒味,这人怎么还和那晚喝高的状态一模一样,又开始装可怜了。 真麻烦。 原晢用左手轻拍了一下裘时的背,默念着拍一次五块钱,于是他又连续哄了几下。 脸侧的人明显有了放松。 窗外的雨势逐渐变得柔和,折腾了整夜的电闪雷鸣也被抹净了声息,小屋里只剩淅淅沥沥的白噪音,非常助眠。 原晢能感受到,那倒在他身上的重量正在以微量级的进程缓慢增加,一点又一点,估计再过几分钟就会把他压垮了。 在压到身上的重量彻底失控前,裘时松开了手。 “困了吗?”裘时朝原晢眨眨眼,那点莫名的情绪似乎已经消失了,“如果还不想睡,我们干点别的?” 原晢有点不敢答应:“?” 不想睡,但也不想干别的。 特别是和这个姓裘的一起干,非常危险。原晢在心里做好了判断。 他正准备摇头,下一秒大脑就自动触发了哈欠开关。 “嗯,这里还提供哄睡服务。”裘时也被传染了,他边打哈欠边将原晢的枕头放好,一黑一白的两只玩偶猫也被脸贴脸重新摆正,“睡吧,我看着你睡。” “裘时。”原晢叫了他一声。 “嗯。”裘时应着,动作没停。 “为什么会觉得大家都不喜欢你?”原晢不太想睡,但还是被安排着躺了下来,“你有很多朋友,学校里,申经街上,甚至遍布南半球……你沿街发个物资都那么多人陪着,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还不够么?” “不一样。”裘时说。 “怎么不一样了?”原晢试图举例:“那不说那些,就说学校里的,侯老师就对你挺好的啊,就算你长期垫底,他也没放弃你吧?你这马上要出去了,除了常规的学籍交接各种手续,他不是还帮忙联系了好几个澳洲那边的学长学姐吗,也算是尽心尽力了啊,你看同样要去留学的朱旭阳就没这待遇,侯老师肯定喜欢你。” “不一样。”裘时笑了一下,解释说:“师母离世前需要长期服药,进口的靶向药效果最好,渠道是李曼迪女士帮忙对接的。” 原晢:“……” 那咋了?所以这位老师的关照有私心是吗? 有一点点点点都不行? 这人真是感情洁癖! “那……朱旭阳?”原晢再接再厉:“朱旭阳虽然整体排名不怎么样,但他英语单科在这儿算是鹤立鸡群了,经常一百三一百四的,本部就没几个人能有这个分,之前他不是还给你整理了一堆语言考试用的东西吗,你这摆烂似的一点不学,宁可多读一年预科也不接受别人的好意,这好意可全被两个晨给生吞了啊。” “嗯。”裘时点点头,笑着帮原晢掀了掀被子,反问他:“你知道临安哪个地段的房子最贵最保值吗?” “房子?”一窍不通的原晢开始回忆,“大马路对面的中心广场?那栋全市最高的楼?” “怎么这么聪明呀,哥哥。”裘时轻敲了一下原晢的脑门,又伸手揉揉他的发,悄声说:“朱旭阳家,广场边上的那套大平层,八千一平转的手。” “多少?”原晢用力回想街上见过的中介小广告,临安市区房屋均价大概在一万五左右,而街对面是中心的中心…… “那边至少两万八吧?八千?你搞笑呢……你零头出的啊!” “反正我不在那里住,空着也是空着。”裘时无所谓地耸耸肩,“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朱旭阳他爸正值上升期,逢年过节的,客户领导总在家里出出进进,中老年又好面子,就想着要点排场,到处借钱找房换呢。” “那也不能这么便宜啊!”原晢一整个痛心疾首,像是自家后院被人撬了一样难受,“这和白送有什么区别,低价也不用低到这程度吧,如果再出去捯一手岂不赚飞……” “罢了罢了罢了……” 原晢呜咽着把被子往脸上一盖,麻木地继续先前的话题:“孙晨?孙晨总可以了吧?看着就蛮单纯的……他收了什么?” “是挺单纯的,给零食就叫爹,十块二十块就可以收编了。”裘时说。 “赵晨呢?赵晨总归硬气点吧,这几周来给裘爷送礼送问候的人他全拿小本本编号了,一个不少,就等着给您汇报呢。”原晢说。 “嗯,老赵确实硬气,办事也靠谱。”裘时笑着说,“三十块吧。” 原晢:“……” 原晢很想知道自己在姓裘的那杆秤上能值多少,但他开不了口。 “那杨奶奶……杨老师!”原晢抬手指着屋子说,“这房子都是杨老师的,杨老师不喜欢你吗,不喜欢你能让你住这么久?” “嗯,杨老师对我很好。”裘时顿了一下,道:“因为杨老师可怜我。” “你可怜个屁!”原晢朝他翻了一个大白眼。 “我可怜的。”裘时很认真地点了一下头,一字一句看着他说:“哥哥,你也可怜可怜我吧。” “你不可怜,我可怜。”原晢没理他,伸手把玩偶猫的黑白两只屁股都怼了过去,“不准说话了,睡觉。” “嗯,晚安。” 裘时把脑袋塞进了玩偶猫之间,凑过去和原晢小声说了一句悄悄话:“现在有人喜欢我了。” 原晢假装闭眼。 “原晢,谢谢你喜欢我。”裘时说。 我喜欢个屁啊。原晢默念。 为了不让这容易走偏的对话产生下文,原晢强力忍住了反驳的欲望。 不一会儿,他听到身旁的被子动了动,那个姓裘的该是滚回自己窝了。很好。 “我特别喜欢你。”滚回被窝的人低声补充。 快闭嘴吧。原晢想。 室内安静了三秒钟。 “超级喜欢你。”那个姓裘的又说。 原晢:“……” 原晢自然是要反驳的,但身旁的呼吸声似乎变得有点沉。 胜利近在咫尺,他再次忍住了怼人的冲动。 十秒钟后。 “原晢,谢谢你回来。”裘时呢喃道。 “……”原晢忍无可忍,不得不拨开玩偶猫一探究竟。 结果,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枕边人竟然完全睡熟了……说什么梦话呢! 第18章 临安市被这场蓄谋已久的台风云团困了整整三天, 教育局却迟迟舍不得下发停课通知,直接把原晢的小心脏提到嗓子眼吊着了。 第26章 先是台风破坏力的问题。 原晢第一次在重灾区正面迎击传闻中的狂风骤雨,毫无实践经验可言, 也不知道该预防什么, 牵挂什么, 直到第二天在别人的大床上醒来才想起自己家里没关窗。 “台风天是不是要门窗紧闭什么的?” 原晢揉着眼睛环顾四周, 201满屋子窗框都是坚硬无比的铝合金, 看着就很抗揍, 更有双层夹胶玻璃鼎力加持,碎了一层还有一层, 估计这风力再升个几级都不成问题……原晢不禁为楼上从未更换过的老式木门窗捏了一把汗,“窗户没关的话……会炸吗?” 裘时也有点睡懵了,看着他迟疑地点了一下头。 “刚刚……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原晢指着天花板说, “好像有点不一样的声音。” “咿呀, 咿呀——砰!” 那点不一样的声音又开始了。 狂风穿堂而过,楼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火爆急躁的气流洗劫一空, 碎了。 “砰!” 又碎了一次。 “……这是?”原晢怔了两秒, 直接飞下床往楼上跑。 裘时拿着房门钥匙在后面追。 锁芯成功转动的下一秒, 原晢整个傻眼了。 屋子里妖风猛灌, 满地狼藉, 阳台门也在强对流的高频震动中缺了几个角……大概就是刚刚那声响动的根源所在。 而他的小卧室更是重灾区, 窗玻璃全碎了, 只剩带着裂缝的尖刺还卡在木框里泡水,估计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原晢怔怔地呆在原地。 这就是台风天不关门窗的下场吗?这台风几级来着?不说是常规款吗? 怎么瘟神家啥事儿都没有??? 如果昨晚他坚持要回自己家, 岂不是,岂不是……这房子也太差劲了吧! 不幸中的万幸是,屋子里还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但原晢现在是真的无家可归了, 甚至还要感谢楼下那个别有用心收留他的好邻居。 完全占不到理的原晢:“……” 看着地上那一堆堆还在飘雨的小水库,原晢真想赔点钱退租算了。 可鉴于夏总年底会搬回来和他一起住,房子还是要租,窗户还是要修,地板还是要换……每一笔都是大工程…… 呵,呵。 窗框要重新定制,玻璃也要等待加工,原晢掐指一算工期至少好几周,索性卷上几套换洗衣物,厚着脸皮搬楼下长住去了。 另一桩麻烦事,是那个姓裘的回校了。 裘爷时隔四周再进校,自然会在班里掀起不小波澜,早有准备的原晢一进教学区就立刻和人分道扬镳,蒙着脸火速冲上楼,连伞都不要了。 没办法,少年人心理负担重。 他是穷了,又不是丑了,挂着个废胳膊还要狐假虎威跟在大老虎后边接受众人朝拜,有意思吗? 原晢根本想象不出什么好结果,这一程除了把他自己衬得更为狼狈,还很可能被某些心细之人觉察到异常——单指他们两个人为什么会同路上学的问题。 同路上学还好说,这楼上楼下左邻右舍的,他人不心虚就没问题……但何止是一起同路上学,他俩现在可是同居关系! 原晢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何止是同居关系……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娃娃亲对象,被旁人发现他还怎么活! 尽管今早出门前原晢再三警告了那个姓裘的,那个姓裘的也答应得爽快,但他就是不放心。 根本放不下心。 毕竟昨晚有笔账被他打断了——那个姓裘的到最后都没亲成! 他肯定会想方设法讨回来的,原晢知道。 自己肯定要遭殃,肯定要遭清算,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从今早睁眼开始,原晢就下定决心要根除后患,可他的房子泡水了,寄人篱下总会有点损失,人也硬气不起来…… 少年的决心瞬间被灭了大半。 加之他发现打石膏后整个人变得迟钝不少,身体甚至都有些不听使唤了……这是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这是一个万分严重的问题。 从今早在洗漱台并排刷牙开始,那个姓裘的总会在说话做事的间隙突然凑过来,但是不亲他,只是笑笑。 原晢一开始还有些紧张,会不自觉闭上眼睛,握紧拳头,准备带着自己的石膏手拼死抵抗。 但每次都无事发生。 到后来他都已经免疫了,连躲闪的念头都没有,甚至想主动把脸凑过去,早亲早结束,省得次次被人当猴耍……他真是摔出脑震荡才想把脸凑过去! 原晢啧啧叹了几声。 他或许真的……随便和什么人都可以接吻? 竟然是个渣男体质? 啧。 原晢扯了扯从201衣柜里抢来的长袖衫,这质感十足的衬衫外套配上突然降温的台风天简直完美,还能顺带遮一遮他的石膏臂,感觉连人带膏都帅了不少。 瘟神还是有点品味的,看那间被重新装修过的老屋子就知道,里里外外都比楼上贵了不止一个档次。 大台风都吹不垮。 要去找一下同款门窗厂才行,他特别需要那个雨天自动关窗的功能。原晢想着。 怪不得昨天进到201的时候完全没有风…… 原来那窗户是自动的…… 原晢就这样揣着一肚子思考碎料向上爬,成功甩掉身后人率先跑进了教室。 果然没有惹起任何注目。 三,二,一…… 原晢脑子里的倒计时刚结束,顶楼教室的狗腿子们立刻沸腾起来,一个两个全堵到后门迎接财神爷去了。 最强狗腿孙晨更是直接飞扑了上去,嘴里不忘骂骂咧咧指责起今早刚谎报军情的朱旭阳,声泪俱下控诉听到“裘爷已提前离校”时的悲愤心境,言语间无一不在表达自己的不舍与思念,听得角落里的原晢忍不住冒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不挺受欢迎的吗? 还没有人喜欢我呜呜呜? 瞧瞧,瞧瞧那张嫌弃的脸,还是不被人类喜欢比较好吧? 呵。 原晢护着石膏手缓慢转身,在突然爆发的热闹里朝教室对角看了一眼,弱弱地给某个缺爱的瘟神发出一节讯号。 讯号被秒收。 那个姓裘的眉毛一挑,在人群中躬身抱起自己的专属桌椅,跨着长腿穿越半个教室,“哐当”一声,直接在原晢身边坐下了。 嘴角还挂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原晢:“……” 这人像是来找抽的。 原晢开始眼神警告:不准乱说话! 我和你不熟啊大爷! 刚开学没几天你人就跑了,一跑跑整月,咱俩根本没说过话啊! 咱俩根本不熟啊! 手别搭桌子上! 腿也收回去! 离我远点! 你谁啊!!! “听说这地方风水独好。”裘时朝原晢贱贱地挑了个眉,率先开了口:“学霸,出个价?” “你周围我全包了。” - 原晢并不想认识这个瘟神,但他现在有求于人,只能忍着。 于是他忍了一整个白天。 直到晚上,关起门来进行首日复盘的时候,原晢终于是忍无可忍。 “这都是啥啊,啥啊……”看到手里被玷污的错题集,原晢指着那堆鬼画符无语凝噎:“你就不能先把字练练?” “这题写的什么玩意儿,你自己能看得懂吗?” “看得懂吗!” 原晢痛心疾首,非常后悔在班里莫名松了口,竟然同意和这位从未把学习当回事的年级垫底成了同桌。 还是全班唯一的同桌位,因为他手腕受伤特批的,备受瞩目。 “嗯,哪题不明白,我给你解释。”裘时非常自信,立刻摇着尾巴求夸夸:“这可是我的第一次课堂速记,很厉害了,总要有点进步空间嘛。” “您这进步空间可太大了。”原晢直接保护起所有个人财产,在客厅书架上翻翻找找,捞出好些新本子送给他,“来,别祸祸我了,我左手还能用,以后上课你记自己的就行。” “知道哥哥左手厉害。”裘时把本子往卧室角落一丢,笑着倒回了自己的行军床,满脸都是欠揍的无辜样:“但华医生不是说了么,左手不是常用手,凡事都得量力而行,过量使用对身体不好的,哥哥。” “……”原晢白了他一眼,开始选择性装聋:“就记个笔记,随便写两个字,什么过量使用……” “嗯,不能过量使用,以后还要去澳洲抓羊呢,嘿嘿。”裘时利落地给自己翻了个面,看着原晢笑:“所以记笔记这种小事,还是我来替哥哥操劳吧,保证优化结果。” 原晢:“……” “这才学了一天我就醍醐灌顶了,等拆石膏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就等看奇迹吧,哥哥。”裘时说,“肯定一飞冲天,嘿嘿,到时候……” “到时候再说吧。”原晢直接掐断了某人的那点歪苗头。 第27章 “行,到时候再说。”裘时孤单地抱起小被子,万般无奈贴回自己的行军床,伸出小拇指想要和他拉钩:“不准反悔,以拆石膏为限,六周,六七四十天,我等着。” “四十二。”原晢拍掉了那只手。 “掐头去尾就四十了。”裘时笑,“哥哥晚安。” “滚。”原晢给了移动床架一脚,理直气壮地爬上独属于他的大床。 结果灯一熄,那个铁床架又咕噜咕噜滚回了床沿边,非要和他贴在一起睡。 “哥哥晚安。”铁床架的主人说。 这位监护人做得最像人的一件事,就是从烧烤铺杂货间把那个闲置的行军床薅了回来,并选择安分守己地躺在上面。 当然不是自愿的。 主要是那个画一坨……华医生!主要是那位即将转正的华医生过于负责,熬了个通宵夜班后还能对经手患者查缺补漏,一大早就给监护人裘某紧急致电详解了一堆“同床”注意事项……把躺在别人床上的原晢唬得一愣一愣的。 但不管怎么说,经此一遭,原晢又重新拥有了短暂的安全期。 至少能避免同床共枕醒来的某些尴尬时刻。 他特别感激。 甚至想画一坨锦旗送过去。 毕竟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一不小心就容易擦枪走火,万一脑子不清醒的时候…… 那什么…… 总之原晢今早睁眼的时候就看到了,所以他先跑上楼了。 为了向主动出让大床的瘟神表达谢意,原晢贴心地送了一只大黑猫下去,并把大白猫也摆在了床沿边,让两只小可爱永不分离。 “晚安。”他对着玩偶猫说。 - 短短几天的台风过境改变了太多事,直到天空放晴气温飙升,原晢依旧有些恍惚。 他人残了,家破了,现在连刷个卷子都要仰仗瘟神滚答案,还要盯着这人不要乱写……日子过得属实艰难。 他还有一点穷。 烧烤铺的工作肯定是没办法继续了。 他手腕废了是一回事,最重要的一点是,人被机器取代了——那个姓裘的从厂家摇来好几个技术工程师,又是远程调度,又是现场测试,埋头苦干一顿操作,直到串串机的工作速率远超正常水平才验收合格放人走。 这样一来,原晢刚上手的穿串技能也彻底没了用处。 “我只是想让你轻松一点。”那个姓裘的是这么说的。 原晢不信,他对这种没来由的初心表示质疑,并要求裘某补偿个人的机会损失。 结果那个姓裘的很愉快地答应了,很愉快地买了一堆药膳零食把房子填满,很愉快地每天带着他在申经街上白吃白喝。 原晢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然而不出一周,他就习惯了。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在烧烤铺薅行军床那天,侯清洋还紧握着他珍贵的左手表示未来依旧饭点管饱,无论外卖堂食都能极速出锅,让他想吃什么就和店里吱一声。 原晢自然没脸皮答应。 就算他当下是个倒霉伤患,他也是个有尊严的倒霉伤患,吃霸王餐什么的肯定不符合他的行为准则……但如果是和那个姓裘的在一起,那就另当别论了。 那个姓裘的进出申经街就跟回自个儿家一样,不管店大店小,从来不付钱。 问题是原晢想掏兜也没有店家要收。 不仅如此,各位老板还特希望他俩多多来光顾自己的小店,最好天天来吃霸王餐——吃着吃着可能连当月租金都省下了,不就是他们裘爷一挥手的事情嘛,小事一桩,客气个啥呢…… 这一来二去的,原晢的脸皮也跟着涂厚了一层。 原晢现在每天都和那个姓裘的混一块,偶尔也会带上几个狗腿子外出觅食,但绝大多数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 像极了二人世界。 原晢抗议了,无果。 因为那个姓裘的说怕人多手杂瞎捣乱,他是监护人,对被监护人有保护义务。 原晢不太信,但他也没法反驳。 好在那个姓裘的在旁人眼里还是过去的裘爷,做人做事依旧大手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爱学习了,所以才和他这个唯一的学霸走得近。一切都变得理所应当起来。 只不过,他们裘爷确实有点想要独占稀缺资源的苗头。 狗腿子们有些好奇,但在威逼利诱下也不敢多问,只好选择继续没心没肺地围着裘爷吃香喝辣,在申经街上把小日子过得美滋滋。 可那个姓裘的并没有开玩笑,他真的有在认真学习,甚至有些走火入魔了。 这状况,目前只有原晢知晓实情。 因为那个姓裘的积年累月落下太多功课,在学校还不怎么跟得上进度,这种近乎疯癫的状态只有回到家中才会显现。 比如那个姓裘的已经很久没和他开亲亲的玩笑了。 他现在每晚都在亲英语单词。 裘时一口气买下了所有基础书单,六个科目同步学,一三五语数英,二四六物化生,要背的东西通通塞进了时间缝隙里,恨不得刷个牙都在b-r-u-s-h——brush!动词!brush your teeth! 原晢:“……” 果然,会说一口地道英文和应试水平高低可以没有任何关联。 裘时就像魔怔了般,连科目切换间的休息时间都是按秒计的。 201的客厅里,那张老旧泛黄的乘法表又被再次钉上墙,旁边还放着两个滑溜溜的骰子,裘某每晚刷题的间隔时长就是骰子数相乘的结果。 裘某自创的规则。 他非常得意。 原晢还好心提醒过他,目前最大数值只到6,可以用水笔把六个面全画成999999…… 原晢一度怕这人疯掉,可裘某每次来向他集中提问时都显得特别亢奋,学到一个新知识宛若发现新大陆,求知若渴手不释卷,眼里全是希望的光芒……真是给他吃上了。 还吃得挺好? 可能是因为太有钱体会不到学习的乐趣,所以这人过去从来不学。 毕竟普通小孩靠成绩兑游戏卡的奖励机制在裘爷这里无法奏效——这人遇到喜欢的东西能直接把店买下来,完全用不着议价。 现在有点奔头了,啃书反倒成了迟来的惊喜,裘时每天都在题库里糖海泛舟,原晢根本没办法给他叫停。 这拼搏劲儿,一看就是冲年级第一去的。 是一种江山即将易主的错觉。 望着那个过零点还埋在长桌边奋力苦干的人影,原晢默默点了一下头。 十分认可,十分满意。 那个姓裘的已经对他没兴趣了。 很好。 非常好。 按照这趋势往下走,他的安全期很快就变永久了。 是件喜事。可喜可贺。 只不过…… 看着身边脸贴脸的一对丑猫,原晢突然有点独守空闺的错觉。 呵。 于是他把大白猫丢回了柜子里。 轮流关禁闭。 原晢自嘲地笑笑,忍不住捶了一下黑猫的毛脑袋,伸手给孤单的卧室“啪唧”熄了灯。 近段时间,连班上的同学都不怎么闹腾了,因为后排那位热爱学习的裘大爷嫌吵。 这一举动间接带动了后进生的拼搏氛围,狗腿子们有样学样,纷纷加入沉浸式做题大军,课间最多嘘嘘着向学霸问问题,绝不敢给学霸旁边的那位大爷添一点堵。 日常求知氛围堪比火箭班。 而再往后几天,教室里那点为数不多的动静更是直接收了音。 平时咋咋呼呼鸡飞狗跳的热血少年们全线闭麦,一个两个都变得极为柔弱娇嗔,风一吹就能倒,连日常爬个楼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像孙晨这类厚脸皮细狗,更是直接把“我不行”焊嘴缝里,恨不得每天念上八百回。 因为抓壮丁的校运会马上要开始了。 第19章 “开幕式八点开始, 方阵入场结束后找到高三3班的位置落座,是高三啊,高三啊!” “去年还有傻逼坐到高一的地方去我真服了!” 朱旭阳拿着个大喇叭在大巴车内高声嚷嚷着:“都这把年纪了, 能不能沉稳一点, 别每年都整得像刚从神经病院逃出来一样, 次次都被主任点名, 丢不丢人!” “今天有比赛的同学……来来来, 都看一下赛程表, 有比赛的同学记得提前去签到,其余人要紧跟大部队, 紧跟大部队啊,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活儿没分呢……” 二中本部只剩歪瓜裂枣的三个班,自然搞不了什么大型活动, 逢年过节的时候都要被整体打包往市郊的新校区送, 学校负责包车来回。 这对于不爱学习的垫底生而言简直是特大利好。 在破烂不堪的中心区待久了,此次难得的出行和去郊游没什么两样, 不用上课还能连续耍两天, 反复进出别人的校门也不会留下痕迹, 正所谓天南地北任人闯, 妙哉! 第28章 唯一的缺点就是要起个大早。 “啊……唔……” 没睡饱的原晢打了个巨大的哈欠, 被抽骨似的瘫在后排座椅上, 双目呆滞, 奄奄一息。 这个点太阳还没出来,窗外漆黑一片, 车内景象可以完整清晰地呈现在大玻璃上。 原晢倚在靠窗位旁,盯着面前的反光玻璃出神。他看见裘时把随行包顺手丢到货架上,仰头从包袋里掏了个什么东西, 而后自然而然地在自己身边坐下了。 那东西看起来有点厚,小小一本,非常眼熟。 原晢撑着眼皮疑惑回头……这个姓裘的竟然把古诗文必背宝典揣兜里带出来了? 还开始背诵了? 真是疯了! 昨晚他睡下的时候这个姓裘的就在学习!今早醒来的时候他还在学习!时时刻刻都在学习!眼里心里脑子里都只有学习! 这人甚至说不想来郊游了! 过分!实在太过分了! “没收,今天不准看。”原晢抢过裘时手里的速记小本子,直接丢脚边零食袋里锁上了,“这两天必须休息,大家都不学,你也不能学,要讲武德。” 裘时笑着点点头,随即开启闭眼回顾模式。 正准备找话题的原晢:“……” 简直走火入魔了! “都醒醒,醒醒,天亮了天亮了,重要的是下午五点半准时发车回市区,都记着点啊。”朱旭阳还在前边嚷嚷着:“错过大巴时间的话就只能自己支付天价打车费啦,这跑一趟差不多一小时,再碰上晚高峰堵路上,就更贵了……哟西,侯老师早!” “早,早。”侯业尴尬地拿着一袋子保温盒上了车,身后还紧跟着两条大尾巴。 “药也给您分装好了,在那边一定要记得吃啊,就备了一次的量,午饭后按点吃,别老想着提前解决。” 侯清洋跟着上了车,悉心照顾老侯爷在前排坐下,不忘把一个养生保温盒塞到亲爹怀里,嘱咐道:“那边食堂重油重盐的,别看年轻人吃得嘎嘎香自己就忍不住,午饭都给你备好了,到时候找个微波炉叮一下就行,还有……” “哎呀,行了行了,我又没痴呆。”侯业又嫌弃又乐:“到底你是爹我是爹,快回吧啊,你这通宵一宿没睡呢。” “您是爹,当然您是爹,所以我要照顾您嘛。”侯清洋献宝般等着保温盒被开盖,“怎么样,香吧?有个当厨子的儿不错吧!” 由于每天都要负责老年人的精细饮食,侯清洋索性在店里开发了一批营养套餐,早中晚不间断供应,颇有点烧烤铺爆改社区食堂的意思,也因此照拂了不少熟脸。 弥漫在车里的香味立刻使众人拉长了脖子。 “侯哥,侯哥!”坐在附近的孙晨蠢蠢欲动,拼命吧唧着小嘴,紧紧盯住大巴车外被人看管着的泡沫箱好奇问:“嘿嘿,那是什么呀?” “是是是,能赚钱养活自己就行了,翅膀硬了随便飞,管不了咯。”侯业朝侯清洋打发道:“别管我了,你这都把大家整馋了,快去给他们分分吧。” “馋鬼。”侯清洋转身摁了一下孙晨的头,让他赶紧把口水擦擦,嫌弃道:“真是,不给你们喂点东西估计都没法顺利下车。” “都吃过早饭了吗,给你们准备了些豆浆油条大肉包什么的,按需取啊,别待会儿撑得上不了场又回来赖我。”侯清扬说着,和车外的人一起把保温箱扛了上来。 “谢谢侯哥!”孙晨第一个冲了过去。 “管够,管够,别急别急……”侯清扬眼睁睁看着孙晨一口气捞了七八个大肉包,惊呆了:“饿死鬼投胎啊你?” “我可是全班唯一一个被迫跑三千米的,还是下午最后一场,肯定要饿死!”孙晨啃着大肉包说,“我要多吃点,万一低血糖犯了直接倒地上就完了,这群没良心的绝对不会来救我……真不知道是谁把这种惨无人道的项目加校运会里的,害我回去至少要瘸几周,可恶!” “你要跑三千米?”侯清洋不可置信地看着孙晨,“这身上都没二两肉,能跑完全程吗?” “对啊,对啊,不能啊,我不行啊!”孙晨神色激动,就差把嘴里的肉沫喷出来了,“人家明明这么柔弱,他们不保护我就算了,还全都统一战线欺负我……侯哥你要替我做主啊!” “……闭嘴吧你,坐下好好吃,都喷出来了。”一旁的朱旭阳翻着眼皮和侯清洋解释:“男子三千米咱班没人有优势,其他人都报满了项目,只能随便找个没用的去凑数了,反正谁去都没名次,无所谓了。” “谁没用,你说谁没用!”刚坐下没两秒的孙晨又激动地站了起来,大声控诉:“你不就跳个远而已吗,说得有多忙似的,就这吨位级,凭啥给你报跳远啊,你跳得起来吗你!” “哎哎哎,禁止人身攻击。”朱旭阳坦然自若地嚼着油条说:“这叫权力的魅力,再逼逼你就把一千五一起跑了,让裘爷专心冲短程和接力。” “呵,我今天就起义把你灭了!”孙晨张牙舞爪,“还权力的魅力?我呸!就你那分配法,一口气把那么多项目都压给裘爷,简直卑鄙无耻!” “裘爷厉害啊,他和老赵可是咱班主力,在这一年一度堪比鹊桥相会的重要场合,当然要把舞台让出来。”朱旭阳挑着小眉毛得意道:“妹子们肯定会感谢我的。” “呵!个屁!你肯定收钱了!这种卖友求荣的狗犊子绝不得好死!”孙晨说。 “大清早别死死死的,不吉利。”朱旭阳说。 “封建迷信老朱狗!”孙晨反驳。 “这是避谶,避谶,避谶懂吗!”朱旭阳四平八稳的调子终究还是被带起来了:“避谶!” “好了好了,别吵吵吵吵,大早上闹得耳膜疼。”侯清洋一个大跨步挡在他们中间,顺手多给孙晨送了俩包子转移注意力:“快发车了,裘爷来了吗?” “早到了,在后头呢。”孙晨护着喷香的包子和朱旭阳干瞪眼,不忘指着大巴后排说:“裘爷吃过才来的,我想给他饼干都没要,估计不想吃了。” “啊,没事儿。”侯清洋点点头,拿起两袋子早点招呼着身后人一起往车尾去了。 “这谁?”朱旭阳伸着好奇的脖子问,“店里新来的吗,以前我咋没见过?” “人啊!你瞎啊!”孙晨说。 “靠,吃火药了啊今天,喷喷喷的!”朱旭阳呛道:“吃你的包子去!” “啃你的油条去!” “吃吃吃,吃不死你!” “啃啃啃!啃得死你!” 在隔壁座闭目养神的赵晨忍无可忍,他深吸一口气,准备直接把这俩人打包丢下车。 可赵晨刚睁眼就遇上了侯业望向大伙儿的目光,慈爱有神,和煦温厚,宛如清风拂面。 赵晨索性重新闭上了眼。 罢了,老侯爷就喜欢这种朝气蓬勃的氛围。 - 看到侯清洋上车的时候,原晢是想去打声招呼的,奈何身边这个姓裘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背诵古诗文的过程中睡着了。 原晢:“……” 看吧,累懵了吧? 学习还是要讲究点方式方法。 就以裘某那不分昼夜囫囵吞枣一口闷的状态,也不知道那些于他而言极为生疏的知识点能在脑子里停留多久,怕不是颠簸两下就全掉出来了。 原晢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把那个悬空的脑袋靠在了自己左肩上。 一分钟十块钱。 他开始计时了。 老校区每个班就那么几十号人,根本挤不满这种大巴车,加上大家都被热气腾腾的早饭吸引到前排去了,应该不会有人突然到车尾逗留。原晢心想。 这里是安全的。 眼前的高椅背给了他十足的安全感,车内还荡着点不急不躁的轻音乐,头顶的换气口也在呼呼冒着新鲜空气……非常适合补个回笼觉。 原晢调整了调坐姿,将身体微微向左/倾斜,就着模糊的喧闹声缓缓把眼皮关上了。 可安全感很快就消失了。 “哟呵,昨晚干什么去了,竟然能把我们裘爷累成这样!” 侯清洋顶着一头黄毛从前排椅背突然冒出来的时候,激起的寒意差点没把原晢吓死。 因为那满是怪调的声音明显不属于侯清洋。 原晢下意识护住身旁熟睡的人,举着一只石膏臂随时待命,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 “哟呵,醒了吗?”那个声音继续说,“终于醒了啊,现在已经是2099年了,你俩可睡太久啦!” “地球都已经爆炸啦!” 原晢:“……” 那里来的傻逼? 但这声音好像……确实……有点熟悉? 是谁来着? 烧烤铺的大哥们都不是这种调儿,这个怪声音是……是……画一坨! “起来了,多大年纪了还逗小孩。” 看着原晢的表情越来越懵,侯清洋直接把埋脚底的华一拓扯了出来。 第29章 “就是年纪大才要逗小孩嘛。”华一拓拍了拍裤腿子,不忘放低声音嘲笑那个姓裘的:“哟,睡得可真沉呢。” “画……华医生好。”原晢小声问侯,“您怎么在这儿?” “听说你们这几天要去郊游,年轻人一兴奋就没谱,这不是想着必须来叮嘱几句嘛。”华一拓审视着睡在一起的两个少年,用一种“我都懂”的表情贼笑道:“前几次拍片都恢复得挺好的哈,不容易啊,真的不容易,这石膏下两周就能拆了,都给我忍着点啊!” 原晢:“……” “不能掰腕,不能摔跤,不能提重物,也不能反复做某个动作,一定给我好好养着!”华一拓左右盯着座椅上的人,认真强调:“我可在转正述职里把你列为我的五星优秀病例了,就最后几天了,绝不能出岔子,我……” “我……??” 裘时被那抑扬顿挫的声调惹得轻微皱眉。 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眼疾手快的侯老板直接出招,把企图断人财路的华某生生摁住了:“嘘,你别把裘爷吵醒了。” “我……唔啊……你要憋死我啊!”华一拓在下边小声反抗,“我也没有很大声啊……唔……” “嘘。” 侯清洋探头观察了一眼,顺手把早饭给原晢挂到了座椅边,用口型和他说了句“玩得开心”就提着罪魁祸首走了。 人近中年的华一拓只能像个小学生似的乖乖跟在侯清洋身后,呲牙咧嘴,伺机报复,时不时还有点跳脚。 模样很滑稽。也很暧昧。 路过侯业身边时,两人的小动作又以光速恢复了正常。 原晢看着那满是亲昵的背影愣了愣,还没来得及思考,脖颈处就突然传来一阵燥热。 半梦半醒的裘时在他耳边蹭了一下,眼睛微微裂了条缝,很快又闭上了。 紧接着就伸手往自己胳膊上挠。 他抓得很用力,只是碍于长袖衫的阻隔没能成功。 尽管这个城市在正午时分依旧热得没边,但白露霜降已过,早晚温差明显升了不少量级,这件在炎炎夏日与众不同的长袖衫也终于泯然众人矣。 原晢隔着衣袖帮他搓了搓,低声问:“被蚊子咬了吗?” 裘时似乎还没醒。 原晢只有左手可以用,可左手无法有效阻止靠在自己左肩上的人。 抓挠还在继续。 “别弄了,待会儿破皮了。”原晢将脑袋往裘时身上靠,尽可能干预那一道道不知轻重的抓挠。 “我看看。”原晢说。 “嗯。”裘时应了一声,动作有些放缓。 “我看看。”原晢重复着,一手摁住那两个还在乱动的爪子,“别动,我看看。” “嗯。”裘时哼了哼,在抓到原晢手心的那刻终于放松下来。 人依旧没清醒。 学学学,脑子都学傻了,也不知道这傻子多久没好好睡过一个整觉了。原晢念着。 眼看这个姓裘的逐渐回归梦境,原晢放开了控制魔爪的手,准备帮忙翻翻衣领一探究竟。 他也没听到蚊子叫啊……车里有蚊子么? 怎么挠得这么狠? 脖子都红透了。 原晢刚把脑袋凑过去,还什么都没看清呢,勘探计划就不得不被迫收回。 裘时突然睁眼坐了起来。 他像只受惊的炸毛猫,醒了,却又没有完全清醒,只是直愣愣地看向原晢,散大的瞳孔里还夹杂着独属于回笼觉的朦胧与迷茫。 “你……” 裘时缓了一会儿,无意识舔了舔干涩的唇,突然把声音放得很低。 “你刚刚……” 可能是因为害羞,那沙哑的嗓音还有点奶: “是不是想偷亲我?” 第20章 想亲……吗? 没有! 当然没有! 他虽然对接吻对象比较随便, 但对接吻地点还是有点讲究的……大庭广众之下怎么能干这种事! 啊呸!关起门来也不行!他压根儿就不想亲那个姓裘的! 都说了上次只是算账而已!账平了!平了! 不能再亲了!!! 原晢气鼓鼓地坐在看台上,可那个逗了他一路的瘟神却对此浑然不知。 那个姓裘的根本没把车上的小插曲当回事,进场后就没再提什么亲不亲的了, 光是熟脸的招呼就打了一路, 甚至都没看他一眼就和旁人有说有笑检录去了。 非常过分。 原晢烦闷地抬头望了望天, 稍显落寞。 刚刚几辆大巴车把他们丢路边就扬长而去了, 一行人从学校正门走到赛事主场地至少走了三遍运动员进行曲, 草坪石墩里的歌声都要停了才终于赶到, 差一点就错过了传闻中恢宏盛大的开幕式。 但即使没错过任何精彩节目,吃了一口闷亏的少年也不怎么有心情看别的。 现场乌泱泱全是人头, 开幕式结束后也没有分流的意思,除了比赛场地被志愿者强制清空外,其余走道看台都占满了各种好奇的目光和架相机的专业身影。 来到这座城市后, 原晢就没见过这么多人。 人潮汹涌。 眨眼的功夫就把那个姓裘的冲走了。 …… 各项比赛已经正式开始了, 裁判的口哨枪声此起彼伏,运动场上一度变得喧闹无比。 无事可做的原晢只能守着大本营晃悠。 他对新校区的设施分布还不太熟悉, 站在操场上360度瞭望也摸不清教学楼在哪个方位, 只知道来的路上有山有水有凉亭, 湖边的鲜花还开得特别灿烂, 果真是个接吻的好地方……啊呸! 呸呸呸呸呸呸! 这特么是学校啊!学校啊! 他脑子里怎么会生出这种东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被瘟神污染了!!! 草。 原晢再次气鼓鼓地坐了下去。 而后又不自觉坐端正了点。 因为他瞥见一个认识的人影正朝自己走来。 作为全班唯一一个光荣负伤的幸运儿, 原晢可谓是本届热闹中最无聊的闲人, 竞技体育轮不到他上场, 脏活累活没人敢给学霸派,所以朱旭阳给他安排的“工作”有且只有一项——加油助威, 热情呐喊。 可原晢是个淡人。 他向来不骄不躁,情绪稳定,能像只王八一样躺在家里一整天, 最喜欢的状态就是静置。 是一种活人微死的感觉。 至少,在遇到瘟神之前,他一直是这样的状态。 淡人可没办法在赛场上奋力狂吼。 别的淡人吼不吼不知道,反正原晢绝对达不到朱旭阳的要求——张牙舞爪,声嘶力竭,毫无淡雅形象可言。 他豁不出去。更不可能为了那个姓裘的豁出去。 他宁可去帮大伙儿搬水搬饮料,还能伺机给瘟神那杯加点唾沫星子,再混点泥沙搅拌搅拌,嘿嘿…… “你这两天没项目吧?”王早星走到原晢跟前,盯着他挂了好久的石膏手说:“也是,人再少他们也不至于欺负你,走吧,图书馆开着呢。” 原晢有点懵:“……啊?” 他虽然目前是个倒霉伤患,但也是个有尊严的倒霉伤患。 伤患也该享有郊游的权利吧? 即使他没办法上场比赛,坐在旁边看还是可以的吧? 凭什么他要去图书馆?他可是来郊游的啊! 他今天没打算学习啊! “新校区是有独栋图书馆的,科技项目一堆,孤陋寡闻了吧?”王早星说,“不是咱那阅览室一样的破地,听说里面还帮忙汇总了历年高考趋势和各科疑难杂症题,就只对高三生开放呢,前两年我去了几趟都没进成,这么好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啊。” “这么,厉害,的,吗……”原晢迟疑着点了一下头。表示认可,但毫无兴趣。 “走吧,再不去就没位置了,以前我路过的时候次次都满员。”王早星催促着,对精彩的开幕式表示不满:“刚主任讲话也讲太久了,真是浪费时间,害我今早没法刷完一套题,啧。” “那,那什么……”原晢不知道自己该找什么借口,只能指了指身后无人看管的一堆烂书包,假笑道:“那个,不好意思啊,我要留下来帮大家看东西。” 所有人都在赛场上热血拼搏,草垛里的广播音效倍儿响,各种冲刺呐喊此起彼伏……这么一派生机勃勃的繁忙景象,怎么就影响不到这人一点? 有在校生这么热爱学习的吗? 就连郊游日也不放过? 不知道。反正他不爱。 那个姓裘的也不怎么爱学习,书一扔就睡着了,根本撑不过三秒。 就更别提操场上那些终于脱缰的野马了,鬼吼鬼叫的,估计平时在教学区都压抑疯了。 多么美好的郊游日啊! 原晢虽然没什么正经活要干,但他绝不会擅自脱离大部队去什么狗屁图书馆开小灶,就算只是凑人头他也要留在操场边边凑着。 第30章 今早的口舌之快他还没得逞呢。 要报复一下。 原晢下了决心,他要去给那个姓裘的水杯里掺泥沙。 “我就不去了,这里人来人往的,万一丢东西就不好了。”原晢有些尴尬地笑着,毕竟不能和极端学习分子说他不爱学习,否则肯定还要遭上一顿痛批。 “我们班人数最少,连摄影师都被迫分了几道身,待会儿肯定还需要牛马打下手,我答应留下来帮忙了。”原晢抱歉地解释,“不好意思啊。” “啊?你不打算去图书馆吗?”王早星脸上写满了意外,“这种小事无所谓吧,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需要人管,拍照什么的更不要紧了,年年都拍,随便按按就行了吧……” “真不去啊?” 王早星回头望了一眼操场,继续说:“我还是找人替了项目才能去泡图书馆呢,谁想浪费时间在这种无聊活动上,都高三了还这么玩,这群人明年夏天肯定要死。” “但你和他们不一样啊,他们再怎么努力也够不着重本线,最后根本上不了什么好大学,报考的时候顶多凑个分母,变成所谓的双非生,然后找工作的时候被机器刷掉,连个面试的机会都没有。” “别总和这群人混了,被垫底生影响就糟了,没什么比成绩更重要。”王早星看着他,语气认真:“你以前可是前十的水准啊,现在都退步了。” 原晢:“……” 他是该玩就玩,该睡就睡,不想学就懒得学的前十的水准。原晢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他这次是又没考进总分前十没错,但年级第十二名也不是特别丢人吧? 很丢人吗? 谁说他非要考进前十了?万一他就是第十二的水准呢? 那之前还算是超常发挥了啊…… …… 原晢无奈扭了个脖,一睁眼就被头顶的光芒刺了回来,只能不情不愿把屁股重新挪到树荫底下。 学习要讲究方式方法啊。 每天都啃书,人肯定是要傻的,必须要劳逸结合才对啊。 以及,价值观不能如此单一——班里的垫底沫子们可个个都不差钱,未来还很可能给他们几个书呆子当老板呢……特别是那个姓裘的! 原晢一想到消失的裘某就来气,直接摆手拒绝了王早星的邀请:“我手也废了,不方便拿笔,医生说还要养一阵,今天就不去了。” “真不去?不去别后悔哦。”王早星看了看手表,也没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劝说,边走边回头道:“这样吧,我先过去,你有空了再来,午休时间图书馆肯定也没多少人,我先把看不懂的题圈出来,到时候我们一起解啊。” “一定要来啊,不然你肯定后悔。” “我等你啊。” “……啊,哈,不是?”原晢已经摆手了,但这人一看就保证没听懂,并且也没打算听懂,去图书馆占位的速度堪比田径前三。 不上场比赛真可惜。原晢心说。 他知道,王早星只是需要他这个“题库”做即时解答而已。 王早星在学习上非常努力,但是确实不太聪明,一道看不懂的题会重复问很多次,这回搞明白了,下回题目一变形还是想不通。并且十分容易焦虑。 桌上摊开一张卷子,每面煤油味都能轻易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好像……王早星最近也没考进前一百? 怪不得这人越来越焦虑了,恨不得梦里都在写题。原晢无奈叹了口气。 每次一遇到做不出的题,王早星就觉得天塌了,所以才需要一个比自己强的学习搭子在旁边坐镇,以此缩短重塑美好世界观的时间。 否则他大脑一卡顿就崩溃。 原晢愿意给王早星解答问题,但真的不愿意坐在他隔壁。这人话太密了。 远不如那个姓裘的有效率。 那个姓裘的至少会把疑惑攒一攒再来提问,然后“哦”的一声发出惊呼,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又眉开眼笑搞下一科去了。 臭嘴巴还特甜,薄荷味的。 他以前都不知道薄荷味是甜的。 话说那个姓裘的…… “哔哔——” 操场上又是一阵哨响。 “高三男子组开始了!”身后有人大喊道。 原晢紧急撤回神游状态,一转头就发现那个姓裘的已经戴上编号在跑道边就位了。 赛场上挤满了尖叫气氛组狗腿,扯着嗓子在为他们裘爷加油助威,非常之显眼。 在这样热烈的氛围下,原晢也管不了其他什么,直接跟在班长兼体委兼御用摄影师朱旭阳身后“献声”去了。 少年的嗓门不小,身姿也不怎么淡雅。 第21章 在寂寥凄清的老校区待久了, 突然切换到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盛大场面,原晢还真有点儿不适应。 主要是……那个姓裘的怎么这么忙? 不管是在赛场上,看台边, 还是食堂内外, 总有一堆人围在那个姓裘的身边瞎转悠! 不是没人喜欢他吗!不是没朋友吗!不是可怜吗! 这群买来的人也太讲义气了吧! 从今早下了大巴车开始, 原晢就再也挤不进裘某的左右位了。光是他数下来的人头, 就比朱旭阳生日宴上的肉串数目翻了一番, 什么奇怪的发型都有, 流水线似的层出不穷,其中还不包括好些从未见过的生脸。 明明现代通讯如此发达, 这群本部叛徒愣是整出一副“跋山涉水终相见”的望眼欲穿感,不厌其烦夸夸其谈,勾肩搭背动手动脚, 恨不得贴人身上去了! 重点是……重点是!那个姓裘的也不知道拒绝! 都不想着陪他了! 原晢连午饭都是自己吃的, 坐在“其他人”那桌,和那个姓裘的隔了一条通天大道。 他吃得特别认真, 特别用力, 腮帮子鼓得像只马上要爆炸的臭河豚, 一刻不停拿着个小勺子扒扒扒……他特后悔今早没和王早星一起去泡图书馆! 王早星至少看得见他! 而那个姓裘的……那个姓裘的根本没长眼! 这座城市在北回归线以南, 台历翻到十一月也迟迟没有入冬的迹象, 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冷空气一入结界就消失, 再等到晴空艳阳登场时, 体感温度和盛夏没什么区别。 更是重新定义了“秋高气爽”——温度依旧高,空气特干燥, 人也不怎么爽……一到中午就容易犯困。 新校区的学生普遍住校,午休铃声一响操场就没了人影,一个个怕热星人全缩回空调房去了。 大巴车托运过来的三个班级被集中安排在体育馆休息, 女生占据为数不多休息室,男生则直接在篮球场上席地而睡。 可这群闹事的每年都不睡。 “来来来,下一题,下一题!” “这套可是进阶max版!都给我听好了!” 主持人孙晨拿着一沓金闪闪的游戏卡牌激动叫着:“最近一周!有半夜翻墙看过四级的!请向前走一步!” “四级?什么四级?” “嘿嘿嘿,当然是英语四级啦,你没看过啊?” “四级不是大学才……我信你个鬼,你这挂科的懂个毛线英语,赶紧的,高清无/码发过来!” 室内篮球场地大,这群等开奖的积极分子每年都要整这一出,几十号人从这头到那头一字排开,认真倾听“光辉事迹”卡牌上的号令,遇到完成项就昂首挺胸向前大跨一步。 必须诚实地。 否则会被热心群众举报。 游戏机制简单又无聊,三年下来也玩不出什么新花样,但特能激起青春少男的窥私欲,谁偷偷出去浪了,谁又春心萌动了,谁和谁在一起了,谁和谁谁谁最近到哪一步了……接下来半年的八卦大概都由此诞生。 并且终极大奖非常诱人——走得最远的那个浪荡王者,未来三个月所有人都要他尊称一声,爸爸! 想跑没跑成的原晢:“……” 有时候,他不得不承认,王早星的话还真有点道理…… 这游戏一开始还只是“有没有翘过课”,“有没有考试睡大觉”,“有没有在网吧包夜开黑”之类的小问题,而后画风逐渐变异…… 变异就变异吧,但问题是……他竟然什么都没做过? 看着别人纷纷比自己多出几步,就连那个玩得心不在焉的裘某都排前面去了,原晢默默把脸转了个方向。 他落后得特别凸出。 特么的!这就是专属于男人的酷刑吗! 他为什么要留在这里饱受折磨! 四级不是英语还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 谁有资源!他也要!!! “咳咳,咳,都实诚点啊,谁瞎几把混的别以为啥事儿都没有!”同样找不到资源的朱旭阳在后排讥讽道:“今晚回去都给我把链接发过来,压缩包打不开的必须请客吃大餐,我记着呢!” “瞧瞧,瞧瞧,你们都把朱总急成啥样了哟。”孙晨高调地跨出了属于自己的那一步,朝朱旭阳得意地摆了摆手,乐道:“晚点就给您打包一份啊,别急别急,不收费,保证一次开够眼哈哈哈!” 第31章 “来来来,下一题,哇噻这个牛逼了!”孙晨清了清嗓子,贼笑着望向众生:“三十天内亲过小嘴的,请往前走一步!” “哎,哎,嘿嘿!” “让我看看都有谁!!!” 现场一片哗然,个别长得贼眉鼠眼的呆子刚抬脚就被喷了回去。 这群躁动的中二少年虽然好色口嗨爱yy,但如果真想要细究起感情史……那是根本没开始! 老校区的天然光棍们在实战经验上一个比一个纯洁,有些倒霉鬼甚至不曾拥有女同桌,别说是和姑娘牵个小手了,光是大方睁眼对视都做不到,非要一群人咋咋唬唬假借上厕所的名义才敢偷偷望一眼,简直怂得没边。 “哎呀呀,裘爷都还没呢,大伙儿别心急啊,好好学习,上了大学要啥有啥,别急哈!”孙晨啧啧叹着摇头,好像他自己不是老光棍似的,“那下一题估计也没用了,再下一题,啧,可惜了,一起跳过吧……” “卧槽?老赵有情况啊!” 朱旭阳眼睁睁看着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对手机笑的傻大个突然站直了,然后身姿轻巧地向前郑重迈了一步。 篮球场上的一小步,竟是老赵人生中的一大步。 像是受到了鼓舞,角落里的一个小个子男生也脱离群众向前走去了。 朱旭阳又“卧槽”了一声。 又有一个身影向前了。 朱旭阳满脸写着不可置信,正准备搞个花名册举报这群没上报就偷偷早恋的地下党成员,可转身的瞬间更是让他惊恐万分:“卧槽!卧槽!卧槽!” 向来清心寡欲的裘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动了一步,站到最前端去了。 跟着那一声声撕破嗓的惊呼鬼吼,站在最后排的原晢疑惑抬头,白净的小脸蛋“唰”一下就红了。 那晚……是周几来着? 好像差不多过去了一个月? 不不不,他的石膏手还要再挂两个星期才能拆封,那四七二十八……还真没超过三十天? 原晢掰扯着仅剩的指头,僵硬地立在原地,并不打算向前迈步。 他计划装死。 反正不会有人注意到最后排的劣势地位。 那个姓裘的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自从中午和新校区的菠萝头洋葱头分开后就一直在低头刷手机,连游戏节奏都慢了一拍……总之,那个姓裘的肯定管不到他。 “你草个啥啊,人裘爷有对象,亲个小嘴怎么了?你谈对象不亲嘴啊!”孙晨白了朱旭阳一眼,随即把愤怒的目光投射到其余名不见经传的非单身人士脸上:“但你们几个是咋回事啊?” “你们怎么能有对象!怎么可能!” “这一个个都上哪儿找的!去年不都还单着吗!怎么就有对象了!” “特别是老赵!”孙晨激动怒吼:“你啥时候背着我谈了!和谁!在哪里!男的女的!” “哎,哎哎哎,别激动。”冷静下来的朱旭阳研判道:“也不是非得处对象才能亲嘴啊。” “咦惹!”纯爱战士孙晨立刻露出鄙夷的目光,哐哐哐远离了几步,朝朱旭阳唾弃道:“你至少要喜欢才亲吧,你喜欢不谈啊,不谈就是别人没看上你,都没看上你你还亲……这他妈耍流氓啊!” “肯定报警抓你!” 只是提了一种假设的朱旭阳:“……” “卧槽?原来朱总可以随便亲!”脑回路连续飙车的孙晨突然大叫:“想亲的快过来排队!” “波一口大家都能往前走一步!” “多好啊,朱总你就牺牲一下,反正你不介意!” “滚。”朱旭阳紧张得双手抱胸,生怕自己被孤寡过头的变态孙带头吞了,“行了行了行了,快点下一题,你手里那卡片还剩那么厚一沓,待会儿午休都结束了。” “哎呀,急啥呀,来来,亲一口嘛。”孙晨步步紧逼,直接动手调戏上了,“猪哥哥!” “滚。”朱旭阳怒。 “就波一下嘛猪哥哥!” “猪哥哥,猪哥哥!” “快来快来波一口!” 孙晨带着几个好事之徒假装靠近,直接被朱旭阳一脚踢飞。 一群人又闹哄哄地滚到地上去了。 特别是那几个有过接吻经验的“叛徒”,直接被大伙儿钉耻辱柱上抡了一圈,下来的时候全都小脸通黄,不亦乐乎。 现场只有原晢没办法跟上节奏。 他还没想明白。 所以…… 是因为喜欢才想啃人么? 不喜欢……就不会去啃了么? 一个人被当街强吻后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报警,而不是讨回来? 对啊! 原晢顿觉五雷轰顶—— 他应该报警抓流氓啊! 谁特么想找流氓讨回来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所以…… 原晢在现场随意找了个目标。 他当然不想啃朱旭阳。 他也不想啃孙晨。 一点都不想。 绝对不想! 如果哪天不幸被这群二百五醉酒上头咬了一口,他肯定第一时间跑医院挂号狂犬疫苗! 可那晚是怎么回事…… 那个姓裘的…… 原晢在场馆内来来回回找了几遍,目光所及之处都没看到裘时的身影。 那个姓裘的怎么不见了? 窗外日光正盛,也不知道这个漫长的午休还有多久结束。 那伙闹腾分子已经累得躺倒一半了,笑声全回荡在屋顶上,鬼哭狼号的,和敌军进村差不了多少,估计隔壁休息室的姑娘没一个睡得踏实。 原晢不自觉打了个哈欠,后知后觉掏出静音的手机,才终于看到两条恭候多时的未读消息—— 我在外面接电话。 撒谎精。 第22章 “来来来, 咱们继续,继续!” 孙晨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拿着小卡片数人头确认点位:“一个个都给我定好啊, 别想着偷偷爬, 我脑子里存表格给你们记着呢!” “知情人士举报有奖啊, 来来, 继续继续!” “下一题, 哇, 下一题更牛逼,刚刚那几个正儿八经出列的都给我听好——” “接吻对象在现场的, 请往前跨一步!” 哈? 正准备偷偷挪位的原晢直接退了回去。 为了顺利摘掉“撒谎精”的帽子,原晢一直在不动声色地垂直移动,试图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若无其事地补出那一步。 他并不想抢那所谓的终极大奖, 落后多轮的他也根本抢不到。 之所以要挺而走险, 只是单纯因为那个姓裘的在二次开局后就一直盯着他看,目光灼灼, 似笑非笑, 盯得原晢浑身发毛, 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被人供出来。 被举报的后果不堪设想。 上一题已经有人被现场查处了。 就在篮球架上, 一伙人滚作一团瞎闹的时候。非常辣眼睛。 他也不是和谁都能接吻。原晢确信。 那也太膈应了。 根本下不了嘴啊。 …… 但原晢也不想秘密被发现。 还好他上一题没迈步啊……这岂不是分分钟官宣的节奏吗! 这都什么破题啊!!! “啊, 失策失策, 现场都是男的。”孙晨十分好心地补充道:“方圆十公里都算现场啊, 现场就是附近,附近就是学校里, 学校外,学校周边,信号到得了的地方都算!” 原晢欣慰地看向孙晨:真是谢谢您了。 “卧槽?学霸你刚刚是不是退了一步?”昏昏欲睡的朱旭阳突然瞪大了双眼。 “我没有。”原晢立刻摆手否认, 假装很忙的样子:“我在赶蚊子。” “是有点蚊子,巨大一只,刚刚我都被咬了。”孙晨像猴子一样到处搓着毛发说,“哎,朱总你是不是傻,这游戏只有偷偷进的,谁还想着退啊……卧槽老赵你到底和谁谈了!” “有没有谁见过了!到底哪班的!”看到赵晨迷之自信的表情,孙晨直接急出了狗叫:“举报有奖!” “举报有奖!” “举报有奖啊!!!” “……”朱旭阳不得已出手摁住了这只回声嘹亮的扰民狗,“老赵,你那对象下午必须带过来见见,否则这事儿就说不过去了,真说不过去。” “见,见,肯定见。”赵晨低头回着手机消息,嘴角咧得口水都快兜不住了。 当然,现场还有一个人也不想兜了。 那个姓裘的。 裘时隔着人海做了个口型,原晢愣在那里解密半天,得到一串毫无意义的暗号—— 我,要,举,报。 原晢:“……” 随便吧。 要死一起死。 谁怕谁! 那个姓裘的又说了一句什么,可这次原晢没看懂。 只见那个姓裘的缓缓倚到篮球架旁,缓缓将手举过头顶,再缓缓打了个响指。 第32章 成功召唤出最强狗腿。 “老赵你下午变不出对象就等着受死吧啊啊啊啊啊……安静!都安静!”背后长眼的孙晨立刻得到指令,直接一个转体大叩拜:“裘爷您说!” 原晢紧绷着神经,整个人僵在原地,和等待被宣判的死刑犯没什么差别。 亲都亲了,这情况他也没办法否认。 他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毕竟,有些事情,似乎变得复杂起来了——他原本只是一个受害者,却因为脑子进水选择亲自找臭流氓讨债,讨着讨着又重新把自己搭进去了! 现在还被臭流氓赖上了! 他怎么就混成这样了呢! 来吧!公开吧!就让秋风刮掉他的老脸! 就让唾沫星子倾盆落下! 就让这段非正当关系昭告天下! 毁灭吧!世界!!! 原晢什么都挽回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姓裘的缓慢地张嘴,缓慢地发声,缓慢地告诉大家…… “主任好。” - 由于午休时间发出的噪音过大,一伙人被路过的德育处主任逮住狠狠训了一顿,还是侯业及时到场解围才免去了检讨之灾。 果然还是无人看管的老校区自由。 老校区日常只能看到三个班级和相应的任课老师,组织架构极为精简,原晢甚至都不知道学校还有德育处……德育处是干什么的? “就是专门抓早恋的。”孙晨在一旁边酸边解释:“像老赵这种傻大个,你看,乐得口水都要掉下来了,简直一抓一个准!” “狗犊子!真想给他举报了!” 赵晨确实谈了个新校区的女朋友,近期外出补课认识的,女生亮相短短几分钟就成功堵住了所有单身狗的嘴。 游戏上半局,赵晨胜。 看着眼前名利双收意气风发嘴角咧上天的老赵,原晢莫名对那个姓裘的生出了一点点歉意。 好像是因为他才导致裘某没跨出最后一步似的。 不对! 他们只是亲了一下……两下! 亲两下而已,他们又没在一起,就算这题碰巧过关,下题肯定也过不了! 肯定是这样的! 下午的比赛即将开始,人群很快就被各色喇叭吸走了。 趁着大本营没人的间隙,别有二心的原某蹲在角落里翻翻找找,终于在一堆废品袋子里看到了剩余的游戏题卡。 哼,他倒要看看后面还有什么! 接吻对象在现场的下一题…… 下一题是…… ……一周内为爱鼓掌…… 原晢脸上全是黑线,左手一滑,直接把整套卡牌滑回了“垃圾堆”里。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生怕有人把这无耻行径扣到自己脑门上,一个闪身快速逃离了案发现场。 这特么全是孙狗自己印的吧! 谁家卡牌出这种题啊! 脱得底裤都不剩! 再往后是不是还要探讨持久度啊草! 原晢发誓明天绝不参加这种无聊活动,谁让他和那个姓裘的还没到那步……啊呸呸呸! 呸! 靠! 有病吧? 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难道……这就是落后于人的感觉吗? 他一定是被王早星传染了!一定是! 他以后要离那个碎嘴子远一点! 害得他都激进了! 他竟然激进了!!! 原晢带着那点儿激进在操场上认真巡视了一圈,再认真巡视了一圈……那个姓裘的怎么又又又消失了? 这人今天到底在忙什么! 忙得完全只能逮着空隙来逗他,逗完人就跑,连影子都见不着! 明明四个半天就只有今天下午没比赛!新校区风景这么好也不想着一起走走!哼! 原晢激进地用身体蹭了蹭左边胳膊肘。 好痒!还抓不到! 抓不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烦死了! 淡人逐渐变得暴躁。 原晢又在操场上巡视了一圈,确认那个姓裘的不在视线范围内才低头研究起自己的胳膊……好大一个蚊子包! 他被蚊子亲了! 一下,两下,三下……左边胳膊上竟然有五个包! 他和那个姓裘的都没亲那么多! …… 原晢直接给了自己一巴掌,懊恼地搓着头发跑走了。 - 出来郊游什么都好,最大的问题就是野外蚊子多。 还没什么像样的商店。 原晢在校内小超市搜寻无果,一路向西从侧门离开了学校,跟着手机地图在黄沙满天的野道上独自探险。 要去买点防蚊药才行。 那个姓裘的肩上都被抓红了,他今早看到了。 普通花露水对付不了这种好山好水养出来的毒蚊子,要找含驱蚊有效成分的,一般正规的商超都有卖。原晢想着。 否则明天还要被咬。 明天那个姓裘的还有好几场比赛,被咬就麻烦了。 …… 他是为了他自己! 是他自己被咬了! 原晢跟着手机导航来到新校区附近唯一的商业街,不知道叫什么名,街道入口惨淡得连个招牌都没有,大多店铺门窗紧闭,只有少数几家正在轰隆隆搞装修,各种电钻敲打声混在浓厚的灰尘里,呛得令人窒息。 原晢捂紧口鼻,在空旷的街道上找到了那家被标记的便利超市。 超市似乎刚开业不久,门头上的红礼花还很鲜艳,四周的立牌广告语都没来得及张贴,只有一个大喇叭来来回回播报着最新的折扣消息。 原晢把手机揣回兜里,绕开停在超市正门的大货车,却还是被入口处的几个搬运小工和一堆没拆封的货物堵住了去路。这群人说话吊儿郎当的,正趾高气昂和商店老板议着送货价,讲着讲着衣袖都挽起来了,怎么看怎么像坐地起价的地痞流氓,三言两语就把瘦弱的商店老板怼成了严重口吃。 原晢有些犹豫,但他的脚步停慢了一拍,随着感应门铃“叮咚”一声响,所有人都下意识扭头往外看。 原晢立刻就后悔了。 那不是什么搬运小工……那是他的情敌眼镜男! 啊呸!是无关紧要的眼镜男! 原晢呆呆地立在原地,静待嗓门最大的流氓头子做出符合预期的反应。 果然,眼镜男并没有找他的麻烦,像看不见人似的继续和老板理论去了。 看来上回跟踪他的那俩混子还真不是眼镜男派去的。 原晢松了口气,佯装镇定地走进超市。 在他摔成残废的那晚,为了确认最大嫌犯的作案动机,裘时直接找来了眼镜男的联系方式,把这些年他们家以各种由头“借”走的钱一笔一笔全抛出来,准备连本带利来一场彻底清算。 数额足以击溃眼镜男的心理防线。 眼镜男其实不坏,就是有点蠢。 他想要的也从来不是钱。 甚至在听到母亲的治疗费全是由旁人越过自己向裘时开的口后,眼镜男一度羞愧到哽咽落泪。 他只是不希望裘时好过而已。因为他很痛苦。 脑子不好的人总会有这样那样莫名其妙的逻辑——因为自己过得不好,所以要频繁露面恶心对方,因为自己深受其害,所以要死不松手把对方拖在深坑里…… 眼镜男的信念在父亲去世的瞬间坍塌了,可同为事故家属的裘时似乎根本不受影响,也从不为自己的性向而发愁。 眼镜男不接受这样不对等的结果。 他坚信自己的父亲是受害者。所有人都这么说。 即使遗物呈现的是另一种结果。 眼镜男不愿相信,更不愿承认,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恶气,所以三番五次到申经街给裘时找麻烦,狂暴时期一天能来八/九趟,直接把自己干成了街道黑名单。 加上这人长得又柴又瘦又猥琐,那些麻烦就变得更为瘆人了。 原晢并不认为这种不痛不痒的坦白可以抵消过去这么些年的骚扰,可那个姓裘的倒是不怎么介意,确认眼镜男不是幕后主使就草草结束了对账,只是一个劲儿地想帮他脱衣服洗澡,这些旧事就这么过去了。 话说那个姓裘的已经很久不想着帮他洗澡了…… 满脑子都是学习学习学习…… 原晢站在一排防蚊喷雾前挑挑拣拣,选了个有效成分最高的,又多拿了不少止痒药,单手提起购物篮准备去柜台结账。 可他人还没站到收银台前,超市大门的防盗卷帘就“哗啦”一声被地痞流氓们大力合上了。 失去自然光的商铺顿时黑了一片。 几个意思? 这是要瓮中……捉鳖? 所以他是鳖??? “哟,这位朋友有些面熟啊。” 眼镜男派头不小,站在室内仅有的日灯光下清了清嗓门,关掉叫卖喇叭郑重发话:“是什么风把您吹这儿来了呀,怎么也没人通知通知我,不是说好了这条街的货都归哥几个送吗,您这还操着家伙来,怎么,几个意思啊?” 第33章 原晢愣了一下,在货架后面悄悄探出一颗脑袋。 眼镜男的话明显不是对他说的。 但这空荡荡的超市里……哇靠还真有其他人! 两个!和那晚一样! 手里还有刀!!! 原晢滴溜溜就从超市的这端移到了另一端。 安全起见,他不得不和更为熟识的流氓头子站到一起。即便眼镜男不是什么好人,但这边至少人头多,不容易被敌方秒。 原晢死死盯着监视器上的实时画面,脑子里根本毫无头绪。 所以……这俩人又是冲自己来的? 他到底是被谁盯上了? 竟然被跟了一路? 还毫无察觉? 最近怎么越来越呆了呢! 手里有刀的两个混子在里侧货架碰了头,超市老板都被监视器上的反光吓软了,刚想上手找原晢要安慰,直接就被眼镜男教唆其他小工丢到了角落里。 颇有种震慑对面人的意思。 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毫无还手之力的原晢自然是想跑的。 三十六计,跑为上计。 但大门被锁住了。 他只能呆呆地望向眼镜男。 这人现在是打算帮他? 好像是的。 为什么?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不,这不符合人设。 应该是准备留个人情去和那个姓裘的讨赏。 原晢不免在心里啧了一声,沉默地朝眼镜男移了一步。 讨就讨吧,总比留他一个人对付两个耍家伙的混子强。反正跑得了初一跑不过十五,只要搞不清幕后主使,他总有一天还是会被抓住,早死晚死都是死,总要弄清楚为什么。 先保命,再保全名誉。 头顶的光线给眼镜男打出了死亡阴影,想起这人虚张声势的战斗力,同为菜鸡的原晢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 胜算……好像不是很大…… 只见眼镜男同样紧张地和躲在另一端的二人周旋着,不忘拿出手机给原晢胡乱拍了一通大头照,把十几张眼神迷离的抓拍瞬间刷成威胁信,打包传给了那个姓裘的。 原晢接过眼镜男丢来的手机,屏幕上赫然写着一行大字—— 你老婆在我手上,速来。 第23章 眼镜男确实没什么战斗力。 这人最多就是动动嘴皮子, 骂天骂地他能骂上一整天,但真要动起手来,差不多就是丧命于申经街那晚的衰样。 两个躲在暗处的混子正在监控死角忙活着, 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但从厨具区发出的砰砰乱响足以把众人吓得汗毛竖起, 只能随手找几个能用的工具防身。 眼镜男又高声糊弄了几句, 可对面依旧一言不发, 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小店里只剩尖刀铁铲的碰撞声来回飘荡。 哐啷, 哐啷,磨刀霍霍向猪羊…… 对峙阶段, 比的就是心理素质。 最怕的就是心里没底。 根本没把握的眼镜男怂得用纸皮把自己围了起来,一手抓着一个马桶刷,颤颤巍巍地堵在门口朝店内持续叫嚣, 但就是死活不肯开门。 场面一度变得非常尴尬。 “你男人什么时候才到啊!”眼镜男用口型呛着原晢说。 “他不是我男人!”原晢用口型呛了回去。 “屁!老子还没瞎!你俩就是一对!快!快催一下!”眼镜男指着原晢手里的两部手机挤眉弄眼:“催一下啊!赶紧的!这里要顶不住了!” “顶不住就开门跑啊!”原晢紧盯身后的死路, 把眼镜男的手机给他丢了回去,抢过马桶刷威胁道:“钥匙在哪里!快翻出来!开门!” “开门!”原晢干瞪眼。 “不行!你男人说要捉活的才有赏!”眼镜男恨得咬牙切齿, “活的!” “上回无缘无故把我骂一顿, 不就这伙人吗, 给你俩捉住了!” “活捉!这叫瓮中捉鳖!” 原晢:“……” 猪队友果真是世界上最危险的东西。 原晢确信自己不能再和眼镜男耗下去了, 他清了清嗓子, 尽可能压低声音道:“到底谁是鳖啊?” “他们肯定是活的, 但我们会死啊。” “我死了你也拿不到钱。” “是不是这个道理?” “快, 快开门,他们要冲出来了……” 终于, 求生本能还是战胜了世俗欲望,在里侧磨刀声越来越大的刹那,手抖的几人合伙将沉重的卷帘门扯出一个逃生口。 怕死的眼镜男第一个钻了出去。 可他屁股都还没穿越结界, 伸出去的大头立刻被突然爆发的电锯声吓退回来。 “我……靠……” 眼镜男惊慌失措地滚回地面,又不得不接连后退好几步,赶紧给这位凶狠的外来者让出亮相空间。 只见防盗卷帘被人从外面一手抬起,锋利白刃擦着眼镜男的鼻头而过,直直怼向了里侧还在敲锅砸铁的两个不速之客。 眼镜男后怕地吸了吸口水,弱弱地望向同样愣在一旁的原晢:你男人可真彪悍。 在电锯的轰鸣声中,原晢呆滞地点了一下头。 确实彪悍。 - “这话说的,感情你俩还是过来当保镖的啊?”手臂上布满暴虎纹身的大哥正摁着一颗头问话,脚边还立着个大铁锹,随时准备拍人。 “是是是,绝无隐瞒,这就是我们知道的全部了!” “真是全部了!” 两个混子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不知道到底该拜谁,只能将东南西北各个方位依次拜过,“各位大哥,我们真的是好人啊,好人啊!” 裘时把整条街上能打的装修师傅都召过来了,肩周有纹身的,脸上带刀疤的,相貌一个比一个凶狠,现场光是能割骨头的电锯就足足凑了五把,更别提其他磨皮的,钻孔的,剁渣的……直接把手里只有小刀小铲的两个混子吓傻了,扑通一声跪得特别大声,三两句全招了。 “我们真没见过单主,都是网上联系的,他就给了张照片,要求这几天在旁边那个学校蹲点,如果照片上的人落单了就一定要跟上,还必须带点家伙防身,刀啊棍啊之类的。” 混子一五一十地交代着,不忘把交易记录一一奉上,痛哭流涕道:“这要求也是挺奇怪的,我们寻思着跟个学生能出啥事儿,但那人也没细说,就让我们把人看紧了,就看着就行,不到必要时刻不动手,可我们也不知道啥是必要啊!” “主要是钱都打过来了,那人特别痛快,看着这事少钱多的,谁会和钱过不去啊,这活我们也只能接了,下次不敢了,真不敢了!” “我俩是真不知道为什么啊,就是在街面上混口饭吃,真没想害人!” “所以……”原晢看着自己的丑照问:“我会出事?” 混子手里的照片都是在申经街附近抓拍的,只有原晢一人入镜,附近连个背景板都没有,跟踪目标非常明确。 就是冲他来的。 照片上的人还有两条完好的胳膊,说明他已经被幕后主使派兵跟了不止一个月了,神不知鬼不觉的。 上回暴露的帽子男和歪鼻男绝对不是第一批雇佣兵。 对方甚至还知道这几天是郊游日,特意派了附近据点的混子来近距离监视,连是刀是棍都嘱咐好了,对他的战斗力了如指掌,想想都叫人毛骨悚然…… 但原晢依旧搞不清楚为什么。 “我会出什么事?”原晢问。 “不知道哇!”混子的眼泪都急出来了,抽抽嗒嗒啜泣道:“按道理,您应该是来见什么仇家才对,可您一进门就和仇家好上了,还把我俩锁在这小超市里不给走,人都要吓傻了,哪还敢出来呢!” “这刀就是个普通水果刀,您看,连个苹果都干不了,就是拿出来吓唬吓唬人而已!” “我们真是好人,是好人啊,我们就是来保护您的啊!” 原晢:“……” 感情刚刚完全是菜鸡互啄啊…… 所以到底是谁在跟他?就不能派点有脑子的吗? 上次那俩傻逼就跟得像鬼一样! 还保镖个屁啊!怎么看怎么像来劫人的! 原晢就地叹了口气,望着头顶的风扇开始抖衣服扇风。 上回没抓到人就算了,这回抓到了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真是令人头痛。 室内的冷空调都不管用了!热死了! 这要审到什么时候才能出结果! 干脆直接剁了算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他今天好容易烦躁!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原晢立刻把幽怨的小眼神全投给了身后那个姓裘的。 裘时一直冷着张脸听审讯。 接到消息的时候他正在研究申经街的旧改方案,心脏突然就悬到了极点,几乎是一路狂奔过来,生怕原晢因为自己的疏忽有任何闪失。 第34章 上次那俩混子被吓跑后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在申经街冒过头。 裘时每隔几日都要确认一遍街上的监控系统,生怕识别技术被雨水浇迟钝了,一个疏忽大意就让危险悄然降临。 他绝不能让原晢出事。不管那是偶然,还是必然。 可申经街马上就要被铲平了,在那之后,他能掌控的范围就更小了。 而危险依旧没有解决。 这次好不容易逮到拥有相同指令的混子,却只得到这么个不痛不痒的结果,裘时自然是不怎么爽的。 不管用什么方式,总要取得些进展才好。裘时想着。 可当那双充满怨气的小眼神飘过来时,他还是有点没绷住——真是和吃午饭的时候一模一样,两边腮帮子都气鼓鼓的,可爱死了。 明明两张桌子只隔了一个通道,中间也没放活人,不知道谁的小醋缸直接就掀翻了,看都不看他一眼,把气全撒到了餐盘上,吃得哐啷哐啷的,得亏食堂没有在餐具上偷工减料,否则那个不锈钢小盘子肯定要被打穿……裘时忍不住笑了。 不是说不公开嘛,原来是想公开呀。 早说呀。 为了遵循那掐头去尾的“四十天”禁欲限制,他每天只能对着卷子刷刷刷,人都要憋死了。 叽里呱啦打什么哑谜呢? 不知道,好想亲一口。 每天晚上都想偷亲,结果每次都忍住了。 他可真能忍。 不管了,今天一定要亲到。 裘时稍稍歪了下脑袋,三两步过去给原晢近距离发射了一个wink,而后示意纹身大哥继续审问,挥挥手打发掉眼镜男就牵起原晢往门外去了。 “我俩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留的号码也是空号,连归属地都没有,不信您看!” “真想不起其他东西了,知道的都说了,真说了啊!” “别别别,大哥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我们再想想,再想想……” 混子们的颤音在身后断续响起,原晢不自觉回了半个头,余光就收到了来自眼镜男的微笑注视——啧,小两口真恩爱。 终于被牢牢牵住的原某: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第24章 “啊呀, 不好意思,店小二调错温度了,今天的货全结块了。”食店老板捏着两杯坚硬无比的绿豆冰, 十分抱歉地看着面前的财神爷, “要不要喝点别的?就是冰柜出岔子了, 店里还有其他好东西, 奶茶冰啤各类果酒应有尽有。” “不用, 就这个。”裘时接过绿豆冰, 把其余已经上桌的甜点小吃推到原晢跟前,自己拿着个不锈钢勺开始剁冰块。 “这个最降火。”裘时笑着说。 “……我, 我没火。”被看透的原晢小声嘀咕。 “嗯。”裘时应道。 “……”原晢别扭地把视线移开,在天花板绕一圈后又不得不绕回来,盯着面前堆成小山的清凉消暑下午茶嘴硬说:“我没火, 不需要降火。” “嗯, 都是天气的问题。”裘时像模像样地点了一下头,表示认可, 语气带笑:“最近天气不好。” “……就是天气不好。”原晢恶狠狠地啃了一口奶糕, 没再看人。 窗外晴空万里, 天际蓝得透亮, 如果这都不算好天气, 地球上就没什么好天气了。 原晢心虚地把头埋进奶糕里, 张大嘴巴一口一个, 奶糕盘子很快见了底。 “今天一整天都没能陪你,我很抱歉, 明天不会了。”裘时有点收不住嘴角,只能边剁冰边和他解释:“申经街的旧改规划出来了,内部征集意见稿要在今天傍晚前报上去, 时间比较紧,所以刚刚找了个角落去研究文件。” “你中午见到的那个菠萝头,他家就是项目处的,这半年一直帮忙盯着旧改方案,什么时候成文,什么时候过会,今早刚有消息就跑来通报了,所以待会儿要带十张游戏卡回去当回礼。” “那个洋葱头,他爸是设计院的,组里正好中标后续的重建项目,听说最新一版草图已经出来了,但这孙子一开口就要二十张游戏卡,说是能直接把原稿给偷出来。”裘时挑了一下眉,有商有量似的,“要给他么?” “不给。”原晢秒答。 他是不懂什么游戏卡,但这位裘大爷向来出手阔绰,二十张卡至少要干掉大几千……他把全屋玻璃换了都用不了这么多钱! 怎么能把票子哗啦啦往外丢! 不!可!以! “新规划定稿后迟早要公开,早看晚看都一样,反正不影响拆迁补偿款。”原晢坚定摇头,“不给他。” “好,我们不给他。”裘时笑着,微微抬手示意原晢张嘴,直接把一勺绿豆碎冰渣给他塞了进去,“甜吗?” “嗯。”原晢细细舔着嘴里的甜,伸手想把属于自己的那杯冰块拿回来。 可习惯性冲锋的左手刚举起来就放弃了。 他右边胳膊还瘸着呢,照顾伤患是某人应该做的,也不知道是为了追谁才摔了这么个狗吃屎……想到这里,原晢面不改色地狮子大开口:“啊——” 裘时边笑边剁冰,起身给他喂了满满一勺。 “爷爷让我守住申经街,守住街心花园。”裘时继续用小钢勺戳冰块,话语间微微垂了一下头,“那是他和奶奶初遇的地方。” 这条长街贯穿南北,在日月更替间用热闹的烟火气笼络人心,将不同轨道编织成一张紧密的网,承载了几代人的生活印迹。 而今它繁华落尽,即将被铲车一刀铲平,毫不留情地。 连同那些悠悠岁月。 大势不可逆,但裘时总想要尽可能保留一些,比如街心花园的长椅,比如十字路口的广告牌,比如楼道门前的那对石狮子……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但他还是想努力一下。 因为这也是他和原晢初遇的地方。 “申经街肯定守不住了,街面还是要大拆大建,对标马路对岸做一个遥相呼应的数字化邻里中心,但街心花园应该能保留,城市规划不可能为了经济效益把绿色完全抹掉,否则对不起每年花重金买来的绿城称号。” 裘时给手里被完全暴力拆除的绿豆冰换了个新勺子,不忘找店家多加一根粗管子,才终于把宝贝推到原晢面前,小心翼翼地眨着眼睛说:“可能游戏卡还是要出,哥哥可以帮我去议价么?我还是想提前看看新规划,文字版都是些官话,说了和没说一样,鬼知道最后落地成什么东西。” “如果他们把街心花园拆了,我要当个刁民去抗议。”裘时舔了舔旧勺子,认真的语气里透着点似有若无的玩笑:“花多少钱都行,那几垛草绝对不能拆,不吉利。” “我们的婚约就在小花园定下的,天地可鉴日月为证,这都还没礼成呢……” 裘时话还没说完,原晢直接上手把那霍乱的源头堵住了。 靠! 总是这么猝不及防! 原晢刚刚才碰了绿豆冰的杯子,每根血管都透着淡淡的沁凉,只计划在某人嘴边堵三秒以作威慑,并不打算过久逗留。 可手里沾染的凉意还没来得及散开,少年的掌心就被一股温热彻底覆上了。 裘时像小猫那样舔了他一下。 细细密密的触感穿透血管壁,一阵难以抗拒的酥麻似电流般在他体内肆意狂欢。 叫嚣着,冲刺着,热浪直通天灵盖。 原晢瞬间就涨红了脸。 他被瘟神亲了一口! 两口! 三……原晢猛地把手收了回来。 这只可恶的黑猫。 他故作镇定地望了望周边的路人甲乙丙,用瞪大的双眼认真警告了那个姓裘的,再趁人不备把两个勺子换了回来。 “我吃过了,你用这个新的。”原晢生怕抢不过似的,拿起勺子就往自己嘴里塞。 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的脸更红了。 裘时在开第二杯冰块前好像先舔了勺子! 靠! 早知道不换了! 好像他抢着吃姓裘的口水一样!又不是没亲过!看给这人得意成什么样了! “不准笑。”眼看对面的嘲讽即将到达,原晢立刻先发制人:“吃东西不要说话。” “嗯。”裘时应着,脸上的笑意只增不减,“那我说完再吃。” “……” 原晢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硬邦邦搅动着早已化成冰沙的绵绵豆,假装掉线。 “我说过,我接受不公开。”裘时看着他,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认真:“只要你不喜欢,娃娃亲的事情不会被任何人知道。” “至少不会被任何活人知道。” “所以,”裘时这次没有选择在明面上动手,而是在桌子底下用两条长腿把原晢夹了起来,笑容明媚:“哥哥,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喜欢我。” “……裘时!” 原晢恨得咬牙切齿,低头对着被迫摆动的双膝下诅咒:“你再不停下我就,我就,就……” 第35章 “那你快说喜欢我。”裘时把脸凑了过去,“哥哥,你喜欢我吗?” “不,没有,不喜欢……”原晢紧张到卡壳,他奋力地动了动膝盖,很好,被卡死了。 “没有不喜欢?”裘时笑,“双重否定表肯定,哥哥,你喜欢我。” “我,我这是,这是三重否定……”原晢在桌子底下艰难挣扎着,“有人看过来了,你快点松开。” “嗯,不松。”裘时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可以不公开,我接受不公开。” “但是不能说谎呀,哥哥。” “中午玩游戏的时候怎么弃权了呢,亲都亲了,哥哥这样我很伤心的。”裘时委屈巴巴地望着原晢,“没做过的事以后都可以补上,但做过的事,怎么能不算数呢。” “我伤心了,我需要补偿。”裘时开始讨债。 “你想,想,想干嘛……”原晢声音超小,弱弱地用坚强的左臂举起附近唯一能用勺子,随时准备拍人。 “我最近学习是不是很认真?”裘时眨着眼睛问。 “嗯,勉强。”原晢说。 “我的课堂小测是不是进步了?”裘时继续眨着眼睛问。 “嗯,一点。”原晢说。 “那能不能提前结束‘四十天’?”裘时忍不住舔了一下唇,耍赖耍得有理有据:“我已经很认真地学了一整月了,充分掌握了基本的应试技巧,下周大考肯定能产生质的飞跃,但矫枉过正不利于身心健康,过去的二十七晚我每夜都辗转难眠……” “说重点。”原晢突然有点紧张,因为他每晚都睡得特别踏实。 羊入虎口,但大老虎正好不饿,所以那只衰羊暂时安全。 可现在大老虎好像有些饿了。 “虽然我很努力在克制了,但偶尔还是会忍不住。”裘时说。 “忍不住……什么?”原晢并不是很想知道答案,可他人在对方手里,只能顺着往下接。 “想亲你。”裘时说。 “哦,那,那就……”原晢咽了一下口水,紧急刹车:“忍住。” 四十天是石膏固定手腕的期限,那个画一坨只说不能做卡牌上的后续运动而已,又没说不给他亲……原晢呆呆地想。 “郊游日不能学习,要讲武德。”裘时笑着把话抛回去,轻轻松开了捆人的双腿,“今晚回家不能学习,那能不能亲一下?” “两下也可以。”这个姓裘的大方提价,“作为卡牌游戏的补偿,包庇罪的补偿。” “可以吗,哥哥?” “你刚刚已经亲了三下了。”原晢把桌上剩余的小点心全堆在绿豆冰上,一个大跨步提杯就跑。 “那要不要讨回来?”裘时追在他身后问。 “不要,送你了。”心虚的原某越走越快,四处张望着转移话题:“快点回超市去,天都要黑了,再审不出东西就把那俩人送派出所,至少先备案留个底,持刀威胁什么的,哪个罪名重用哪个,今天总要有点收获。” “嗯,已经安排了。”裘时蹭着原晢的左肩耍赖,“哥哥,我还没吃到绿豆冰。” “明天给你买!” “我不要,我要亲亲。” “没有!” “那游戏的补偿呢?” “没有!没有补偿!” “撒谎精。” “……” “那哥哥喜欢我吗?” “不知道!” “所以是喜欢?” “不喜欢!” “嗯,特别喜欢。” “不喜欢!!!” 这边,还在等待两位失踪人口回归的朱旭阳踩在回程大巴上翘首以盼。 “人呢,怎么眨个眼就消失了?”朱旭阳纳闷道,“电话不通信息不回,这一个两个都跑哪儿鬼混了,老赵是春天到了,难道所有人都春天到了吗?” 一直盯着群信息的孙晨突然大叫:“裘爷回消息了!回消息了!” “裘爷说,要陪对象,今晚就不跟车回去了……了……卧槽?!” “裘爷对象也来啦?”朱旭阳自顾自地分析着:“噢,也是,怪不得裘爷今天除了跑比赛就是盯手机,感觉要忙死了,下午还直接玩人间蒸发……啧,嫉妒。” “那学霸呢,学霸有消息吗?”朱旭阳问。 “学霸说……学霸说超市太远了,赶不及这趟车,他到时候自己回去就好,让我们不要等他了。”孙晨对着手机转述,神情略显懵逼,“学霸跑校外超市干什么?” “给大家买防蚊喷雾去了,说是要找什么派卡什么丁的东西,不然对付不了野外的变种毒虫。”朱旭阳露出比孙晨更为惨烈的大片蚊子包,啧啧叹道:“学霸就是学霸啊,我都不知道花露水没用,和你一样往死里喷,结果往死里招蚊子,熏死人了。” “这也能怪我?”孙晨不甘示弱,把腿上的蚊子草莓全亮了出来,嚷嚷着嗓门要和朱旭阳一决高下:“明明我最惨好吧!” “我还带着这堆包跑了三千米!简直负重前行!怎么就没人心疼心疼我!” “一整天都和蚊子过了!明天还要继续过一天!” “连个对象都没有!” “草!!!” 第25章 二中校运会有一个比较奇葩的项目, 踢毽子。 那坨花羽毛如果被称作“毽球”,就还算一个比较热门的团体项目,男女混打, 猛踢不累。但在班级小队获得毽球赛入围资格前, 有一关极为朴素的初级挑战赛——一分钟盘踢。 是针对少年郎的专属定制。 如果一个班没有男生愿意独自参赛, 那女子组的盘踢也只能被迫弃权, 之后的终极毽球赛就更是没戏了。 本部几个班已经因为女生人数不足弃权好几项赛事了, 再同时放弃两个重点项目, 这对于中二少年来说不亚于奇耻大辱。 “辱就辱吧!爱谁谁!反正我不去!”孙晨赖在地上嗷嗷叫。 在面子大过天的年纪,极少有勇士愿意主动牺牲自己去表演那个娘娘腔盘踢, 所以班委不得不权衡利弊,让初级赛环节的盘踢和后续拥有无敌旋风腿的毽球都归于同位参赛选手——马上就可以耍帅了,前面开局娘一点也没关系。 整个项目原本是被一起打包给赵晨的, 但由于男子400米赛制提前, 好巧不巧和盘踢时间撞上了,赵晨自然要先顾及更具优势的那一项。 因为初级赛的积分很低, 不管一分钟内参赛选手如何发挥, 都不会对班级总分造成太大影响, 所以盘踢谁上场都行, 只要顺利踢中一次就作数, 这一关随便找个替补就行了。但为表诚意, 赵晨也愿意把后续的毽球名额让出来, 让承接盘踢工作的勇士能继续到赛场上威风一阵。 可班内没一个闲人敢点头。 原因无他,老赵和旦姐的毽球搭档每年都是冠军, 其他人上场不被那花羽毛砸脸就不错了,根本不可能再续辉煌。 他们只能替补开局第一关,就是那个娘娘腔项目。 谁上谁倒霉。 作为班内唯一的实权掌控者, 朱旭阳自然不会把自己置身事内,只能到处搜寻嘴笨的倒霉蛋,各种威逼利诱诓人上场。他挨家挨户走了一趟,苦口婆心劝了一圈,最终只能默默地把目光放在超好说话的转校生原某身上。 原晢同学刚转学过来,前两年也没机会参与任何校园项目,着实是有点可惜了……这可是最后一次校运会啊! 现场多热闹啊!朝气蓬勃的! 竟然让人眼巴巴地全程观望不得参与……岂不是在孤立新同学?! 不可取! 坚决不可取! 朱旭阳点点头,立刻拨着小碎步移了过去,不忘顺路捎上几名谏官凑人头,准备朝班内唯一的学霸进行“身残志坚”爱的教育。 - 原晢正躺在大本营的荫凉处闭眼放空。 那个姓裘的并不招蚊子,说是什么换季皮肤过敏,昨晚甚至要大方脱给他看。 原晢直接拍门拒绝了。 他现在非常后悔。 读书读傻了确实没什么好处,礼义廉耻学得太精,唾手可得的福利都不要,还把人关在客厅睡了一整晚。 导致他凭良心失眠了。 原晢三番五次跑出房门探查敌情,原本想帮忙把行军床拖回里屋,可那个姓裘的睡得像猪一样,一动不动的,沉得要命。 那个姓裘的根本不在意睡哪里! 原晢气得直跺脚。 他维持着浅睡眠撑到天亮,现在眼皮累得直打颤,哈欠连天,根本提不起精神。 杂七杂八的事情想了很多,但最重要的,还是那些再次出现的混子。 每趟两个人,每次都带刀,不怕暴露,甚至主动暴露……这到底是为什么? 昨晚把在超市抓到的两只鳖扭送派出所后,原晢和值班民警讲述了事件经过和自己的猜想,博采众长,集思广益,最后的结论全都指向了某一处——他那个欠了一屁股债的爹。 第36章 这些年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新环境正在逐渐洗净那些不好的片段,原晢不常会想起还有生命里还有那么一个人。 原宏涛逃跑后就彻底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当然,原晢也不希望再见到原宏涛。 夏臻好不容易离婚了,好不容易处理完工厂债务,好不容易彻底从无尽无休的讨债声中抽离出来……这个过程实在太漫长了。 夏臻不会原谅原宏涛。他也不会。 从这几次的“意外”来看,幕后黑手并不想伤害他,应该只是在蹲点与他有关联的人。而原晢的人脉圈子极小,差不多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风险最大的头号人物清晰可见。 或许,这些人只是在用一种较为粗糙的手法,来探察原晢会不会在某些时刻与原宏涛相见。如果哪天歪打正着了,拿着把刀就能把人就地正法,非常省事。 也可能是计划把他当人质,以此来逼人就范。 但又由于经费不足,只能在当地随便点几个歪瓜裂枣,脑子还都不怎么灵光,不得已换了一批又一批……总之,幕后操纵者绝对高估了那微乎其微的父子之情。 现有的线索和证据都太少,民警们只能交代少年好好保护自己,若有状况随时呼救。 没人知道原宏涛现在人在哪里。 可如果原宏涛会来找他,同时就有可能回去找夏臻,谁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唯一确定的是,凶大于吉。 原晢思来想去,还是在入夜时和母亲提了一嘴。 因为手腕废了,羞于提及原因的某人最近一直没敢乱拨电话,本来还担心会瞒不住,可这段时间夏臻竟也没有联系他。 北方的收尾工作可能不太顺利。 原晢自知帮不上忙,自然也不好多问,只能一五一十地把最近遇到的几桩衰事向上汇报。 夏臻的语气听着有些疲惫,或许是最近谈判压力大,往常更倾向于视频通话的人忙得连摄像头都忘了开,多次嘱咐原晢注意安全就匆匆挂了电话。 “那人绝对不敢回来,锁门好好睡个踏实觉,妈下个月就回去了,不要担心。”夏臻说。 但昨晚原晢还是失眠了。 繁盛的枝叶在头顶沙沙作响,惹眼的太阳高悬于空,原晢蒙着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偷得浮生两日闲。 他掐着仅剩的五根指头算了算,夏臻准备回临安了,楼上那个到处漏风的老房子也补好了,是时候该搬回去了。 他没理由再继续留宿201。 总是霸占别人的大床……好像也不太礼貌。 要不今晚回去就搬家吧! 原晢也不知道夏臻具体哪天回来,但如果被亲妈发现自己在楼下住了整整一个月……他绝对要完蛋! 特别是那首死性不改的婚礼进行曲! 绝对!绝对不能再传出来了! 原晢无奈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他都要听习惯了。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他抗议了,阻挠了,破坏了,可每天清晨六点婚礼进行曲依旧如期响起,甚至进阶成了360度无死角环绕立体音效,让人彻底丧失赖床的欲望。 他今晚回去就把裘某的手机砸了!砸个稀烂! 原晢冷哼了一声,准备起身去赛场上给那个姓裘的加点油,结果一睁眼就看到几个人头正傻傻地围着他笑。 “学霸,霸霸,嘿嘿嘿……” 朱旭阳猛地朝原晢眨眼放电,和其余说客勾肩搭背地把他围实了,“今天天气可真好哇,空气清新,微风拂面,特别适合起来活动活动,松松筋骨!” “……啊?”原晢倏地坐直了。 想起昨天中午目睹的各种野蛮游戏,想起这群疯子堵在篮球架上的黄暴嘴脸,原晢突然有些害怕。 他不想被亲。 更不想被日。 他刚刚已经答应王早星了,今天午休时段他肯定会去图书馆……一定去,必须去! “今早有什么比赛来着?开始了吗?”原晢倒吸一口凉气,逮准时机紧急弯腰低头,直接从朱旭阳和孙晨相连的胳膊底下钻了出去。 可寡不敌众,下一秒他就被几人合伙捞了回来。 “别急别急,下午的接力才是真正的终极赛场,早上这个没啥好看的,啥悬念都没有,裘爷滴汗不出就能赢,年年如此……我们都看腻了!”朱旭阳贼笑着把原晢请了回来,不忘亲自给人多上了一层防蚊喷雾。 原晢跋山涉水买回来的防蚊套装全被闲杂人等瓜分掉了,清晨的大巴车里全是化学香气,一个两个昏沉脑袋都精神了不少。 大家都非常感激他。 只不过感激的方式逐渐走偏。 “霸霸,为表达您对防蚊系统做出的突出贡献,组织决定从今日起重用您这样的高级人才!” “请您一定要相信自己,即使前方千难万难,我们也永远是您最坚强的后盾!”朱旭阳发表完慷慨激昂的演说,对着花羽毛比赛场地就是一指:“接下来的光荣任务就交给您了!” 原晢有点懵:“……哈?” - 原晢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场的。 他确实不太会拒绝人。 房租价格没谈好,娃娃亲劣迹没解决,现在还挂着条胳膊站到了毽子大赛的场地上……这群人也忒没良心了吧! 他现在可是个伤患啊! 裁判老师都要惊呆了! 赛场红线外,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积极分子正扯着嗓门鼓劲儿呐喊,不知道从哪偷来的口哨一阵接一阵,甚至吹出了音色队形。 遛狗似的。 “霸霸!威武!(哔哔——)” “霸霸!牛逼!(哔哔——)” “霸霸!加油!(哔哔——)” 原晢头上全是黑线:“……” 但凡他们不出声,原晢还能心平气和地把这个替补工作给解决了。 朱旭阳说只要踢中一个就过关。 赛制要求一分钟内连续盘踢,期间毽子不得落地,落地即比赛结束。 除了老赵能在眨眼之间狂飙上百个,班里其余废材最多连踢五个,孙晨刚刚还好心给他演示了一遍,结果第一脚就没怼上,直接弃权。 种种迹象都旨在表明——原晢才是那个天选之人。 他身残志坚,契而不舍,百折不挠……精神层面完胜! 原晢摇头轻叹,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就动动腿而已。他腿又没瘸,能动。 面子问题也不算问题,新校区没人认识他,校运会一结束他们这批旧时代存货就可以滚了,这短暂的60秒不会有人记得。 而班内那群同学更不可能嘲笑临危受命的他。 他们还答应从此改口叫“霸霸”,威武霸气,神勇豪壮,比卡牌游戏大奖隆重多了…… 原晢自我安慰着。 可被那一声声亢奋呐喊招来的小眼睛越来越多,齐刷刷挤在红线外盯着他看,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压不住声,大家脸上的表情非常值得探究。 像是在观赏动物园新进的稀缺品种。 原晢不免为自己捏了把汗。 主要是……为什么姑娘们的话题都不太对劲? “啊啊啊啊啊!所以这是什么学霸小奶团子吗!好白好奶好想rua!” “卧槽!我说怎么这么眼熟,这就是高三光荣榜上突然出现的那位吧,本部3班的,他怎么真人比照片还要白啊!” “是啊是啊,好久没见过这类健气美少年了,皮肤好好啊,比我的好多了呜呜呜!” “你知道我很少用漂亮来形容一男的,可是……妈耶!他怎么受伤了还上场啊!这是什么美强惨文学照进现实!” “爱了爱了,来来来,姐妹让让,我先拍几张!拍几张!” “啧,真是我见犹怜啊,话说裘爷也是3班的吧?哎哟,这真的是,嘿嘿嘿!” 打着石膏的倒霉鬼:“……” 几个意思? 几个意思?? 她们这是几个意思啊! 原晢的骨骼很直,三肢白而纤细,细腰长腿的少年站在人群中特别显眼。 加之比赛项目的特殊性,现在的他和站在聚光灯下没有任何区别,身后是万众瞩目,耳边是摇旗呐喊,就差量身定制的花羽毛灯牌了。 男人的好胜心瞬间被激活——这坨花羽毛有什么难踢的? 不就duang duang几下吗! 简单!小玩意儿! 随着裁判一声令下,原晢将手中的花毽子轻轻一抛,抬腿加入了男子组盘踢队伍。 一, 二, 三, 四, 五…… 原晢在心里认真计着数,抬脚,踢,抬脚,踢……这也不怎么难嘛! 身后的吵闹逐渐消音,耳边只剩微热的燥风呼呼吹过。 隔壁的男生已经收工了。 隔壁的隔壁也光荣收工了。 第37章 时间过去一半,场上仅剩几位选手还在踮脚,原晢有信心能撑到比赛结束。 他聚精会神地连续干了四十来个,只要保证出力的幅度不要过大,不要把这坨花羽毛踢飞就行,因为…… 因为独臂猿的平衡感变差了…… 就在裁判即将吹响结束哨声之时,原晢瞟到斜前方有只花羽毛脱离了选手掌控,正以屁股冲锋的姿势加速超他开炮……马上就要正中眉心了! 原晢下意识把自己的毽子踢高半米,想靠灵活走位躲过敌方袭击再接续辉煌,可他明显高估了新手的应变能力。 还是只四肢不健全的菜鸡。 即使他有能力在抬腿正击花羽毛一号的短暂间隔中把横空出世的花羽毛二号踢回去,也根本没办法迅速归位接下自由落体的花羽毛一号。 这一来一回涉及两次角度变化,对于平时缺乏锻炼且丧失手臂平衡感的菜鸡而言,着实过于复杂了。 搞不好还会崴脚摔一跤。 果不其然,等原晢手忙脚乱想赶回来接货时,他的花羽毛离地面仅剩一个拳头的距离,比赛即将结束。 眼看毽子就要落地,突然变异的淡人直接一个硬劈叉,生生把长腿勾了出去,拼命用脚尖在地球表面撑出一小块平地,让目标屁股成功着陆。 计数,+1。 “刺啦——” 比赛结束,少年滑稽的身姿立刻引发一阵爆笑,紧接着就是排山倒海般的欢呼与掌声。 呐喊掩盖了劈叉患者的吃痛,以及那声布料撕裂的微妙声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晢直接一个瞳孔大地震。 没人听到吧! 没人听到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爆蛋了! 彻底失去平衡的原晢“吧唧”一下跪坐到地上,强忍着腿部酸痛把劈叉收了回来。 他小心翼翼地低头瞅了一眼。 呵,完尼玛的蛋。 好像最里面那层也开线了。 这时不管随便来什么人,只要稍微凑近点就能把他从裆部看穿,所有材料一览无余,所有配置尽收眼底……总之他死都不会起来的! 身侧突然多了一道阴影。 原晢猛地单手抱膝防走光,准备用尽全力把来人唬走,抬眼就撞上了裘时早已笑瘫的面庞。 “不准笑。”原晢恨得咬牙切齿,“不准笑。” “你不准笑!” “也不准过来!” 裘时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疯狂上扬的嘴角。 他笑意难掩,对同样想来帮忙的闲杂人等挥了挥手,张开双臂用长袖衫把原晢整团罩住了。 熟悉的皂液香浮在鼻腔间,丝丝淡淡,是一种令人安定的气息。 甜梦中的气息。 少年的心跳偷偷漏了一拍。 原晢看不清四周,只知道自己被人轻轻环抱着,爱护着,珍视着。 地上的影子也不再孤单。 鼻尖突然有点酸酸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涌上心头。 眼角好似被扬了一把灰。 原晢闭上眼,不自觉往裘时身上靠了靠。 他好像不需要再和这个人客气了。 正午的烈阳炙烤大地,周遭的玩闹逐渐模糊,人群散去,光亮重新映入眼眸的刹那,原晢下意识握紧了手边的温度。 这无关季节,无关窘态与失意,少年心动的那个瞬间,耳边甚至没有风声。 第26章 神级八卦就是这样诞生的。 少年相拥的瞬间一经放出, 不出半小时,学校树洞就已经堆出了三种加精版同人文,什么落魄少爷与王冠继承者, 什么傲娇奶团子和他的巧克力派, 什么无敌学霸落入街霸之手之18/禁不禁……评论区灌水灌得即将溃堤, 躁动的少男少女们用键盘为本届校运会迎来了世纪高潮。 ——“四目相对的瞬间, 他在他深褐色的眼眸里, 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卧槽简直神还原!点了!点了!!! ——以前的我又聋又瞎!裘爷为什么从来不找对象?因为正缘在这里啊!裘爷简直a爆了!爆了!今晚给我好好干!往死里干!!! ——现场高清无/码照新鲜出炉!十元一张!十元一张!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不要错过啊!动动手指点个关注, 主角亲签敬请期待…… ——…… 他们裘爷明明一直对着手机笑,可以朱旭阳为首的始作俑者们全都“扑通”跪了过来, 开始逐一忏悔。 侯业刚把这群傻子严厉呵斥了一顿,并安排他们在午休时段一一给原晢道歉,嘴笨说不溜的就直接写检讨, 没有玩笑可言。 此等行径过于恶劣, 必须严肃处理。 朱旭阳的初衷明明是照顾新同学,可现在俨然成了“恃强凌弱”, 他有苦说不出, 只能将包里的零食干粮全部奉上, 并开始忧虑树洞里的流言蜚语。 “霸霸, 您请吃。” “霸霸, 热吗, 我给您扇扇风。” “霸霸, 霸霸……” 原晢努力摆手,好说歹说才终于打发掉这群麻烦的狗皮膏药。 他其实没什么事, 只是急性劈叉导致腿部肌肉轻度拉伤,走起路来有些别扭罢了。 以及脸蛋依旧红得像个猴屁股。 他就不该捡最后那一脚! 现在整个人活脱脱成了一只呆螃蟹,不管站立坐下都要扯着个外八, 估计要回去养上几天才能恢复。 反正爬二楼总比爬三楼容易。 原晢闻着身上淡淡的皂液香,欣然接受了这个结果。 还好某个姓裘的因为赛事密集带了替换衣物,否则他今天真的要完蛋……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能有这么强的洞察力,明明连离他最近的裁判老师都没注意到这个小插曲……大插曲! 大插曲!!! 由于昨天中午的卡牌游戏过于扰民,今日体育馆附近多了不少巡逻控场的小纪委,后半程卡牌赛事不得已被迫中止。 当然,自家出了这么大的喜讯,现场根本没人还记得昨天玩了什么。 原晢就这样成了本年度唯一的“霸霸”。 手机消息根本看不赢,好友申请突然爆一堆,各种讨论组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原晢不得不将它们彻底静音。 对于一个刚经历当众开裆的倒霉蛋而言,这点八卦根本激不起什么内心波澜。 爱怎么搭就怎么搭吧,反正他还没出生就和裘某凑一对了,老相好了都! “咱可以给它举报下架了,这都啥玩意儿啊,严重侵害了裘爷和霸霸的名誉权!” 朱总管正在逐一排查有害信息,灵活的指头在屏幕上来回划动,终于顿在了那本最热门的18/禁上:“特别是这个!这也写得太,太太……太那啥了!” “不用。” 他们裘爷头也没抬,直接判了否。 “那……那我要不要赶紧出个声明什么的?至少给那几个写手警告一下吧,连主角名都敢同音,这也忒有种了!” 朱总管依旧在杞人忧天,边说边皱眉:“万一以后越传越广,传到裘爷对象那里怎么办?这也写得也太牛逼了,三人市虎啊,岂不是埋了一颗大雷吗!” “哎哟,朱总这么有水平呢,还三人市虎上了?”旁边的孙晨正看得津津有味,不满地打断了朱旭阳的谏言:“怕个啥啊,现在小姑娘都喜欢这种,真生气哄哄不就行了吗,又不是你对象,你急个啥?再说了,裘爷和霸霸都不介意,你在这干嘛啊,都叨叨一中午了,还有完没完了!” “我这不是担心嘛……”朱旭阳小声嘀咕着,转身就朝原晢第n+1次低头赔罪:“霸霸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可这话题度也太高了吧,我也不懂怎么办啊,要不……要不你杀了我吧!” “我愿意以死谢罪!” “哎哎哎,吵死了,不要烦霸霸。”孙晨同样朝原晢赔着笑,起身抢过朱旭阳的手机点了几下,直接把人提到角落里,不忘把那冷砖块砸回去:“你看奶团子篇,快点,安静看!” 孙晨用火眼金睛在现场来回遛了一圈。 所有人都围在篮球架旁低头刷手机,脸上全是按耐不住的痴笑,个别憋不住的已经捂嘴倒下了……好一派和谐景象! 最强狗腿心满意足地坐回去了。 他要马上去树洞放个投票链接,看看大家最喜欢哪一本嘿嘿嘿…… 原晢的手机屏幕上还在不断刷出新消息。 少年看似在闭目养神,但双眼总不自觉裂出一条缝,没有错过隔壁罪魁祸首的任何动态。 裘时:(星星眼.jpg) 裘时:不举报可以吗? 裘时:(求求.jpg) 裘时:哥哥!这里有我们的第一张合照! 裘时:(高清大图可下载) 裘时:(高清大图可下载) 裘时:(高清大图可下载) 裘时:(开心.jpg) 裘时:还有这个! 裘时:(链接:……投票情况) 第38章 裘时:哥哥最喜欢哪一版? 裘时:(害羞.jpg) 裘时:喜欢这个吗? 裘时:(链接:……之18/禁不禁) 裘时:(期待.jpg) 裘时:(搓手手.jpg) 裘时:(抱住狂亲.jpg) 原晢:“……” 他选择继续装睡。 - 下午是各种五花八门的混合接力,跑道边的应援尖叫一阵盖过一阵,那个巧克力派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 根本用不着望远镜。 原晢远远地看着那个姓裘的接过交接棒,在眨眼间超越隔壁赛道,瞬时拉满进度条,风驰电掣般冲向终点。 又一阵高呼在青草地上爆发。 而后远远的小人成群结队奔向那个巧克力派,高举那个巧克力派,兴奋得像是要吃掉那个巧克力派。 为什么都是远远的小人? 因为两人同框会直接导致班级大本营沦陷,没有比赛安排的原晢不得不退到了危险区域之外,以求自保。 树洞里的少年八卦经过一个午休时间的发酵,终于在铃声响起的刹那彻底爆发,各种好奇探究的目光蜂拥而至,如蝗虫过境般,体育馆门口的小台阶差点被踏平。 原晢慌死了,可那个姓裘的依旧乐在其中,甚至一度想要阻断他的逃生通道。 非常过分。 原晢第九次回头确认图书馆天台的安全系数。 视线范围内没有可移动活物,满分。 兜里的手机响了两声,又响了两声,紧接着就是连续不断的信息轰炸。 不用猜都知道是谁在炸他。 原晢单手拿起借来的超清望远镜,准备看看那个姓裘的又想说什么。 挥手。 比心。 举手比心。 高举大爱心。 …… 旁边的人都要看过来了,还有完没完! 原晢轻轻骂了一句,放下酸涩的手臂眨眨眼,又立刻把长睫毛贴回镜头上了。 那个姓裘的确实比他刚到临安那会儿黑了几个度。是很健康的小麦色。估计上个月在南半球放羊的时候没少晒太阳,都快晒秃噜皮了。 自己也该晒黑一点。原晢想着。 这云淡风轻的好日子,就该多见见太阳。 主要是…… 那个什么奶团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词! 还小……小奶团子? 瞧不起谁呢! “吱呀——” 身后的通道门被打开了。 这一开一合的间隙,室内带出的冷气很快消散在热浪中。 原晢就着阳光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并不着急回头。 那个姓裘的还有两场接力要战,不可能突然瞬移到背后吓他。 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除了那个姓裘的,这世上就没人能吓得着他。 可奶团子的小心脏还是不由得多弹了一下。 刚刚一路上天台也没看见几个爱学习的身影,原晢已经忘了来图书馆最有可能遇见谁。 大意了。 尽管原晢在午休前就和王早星发过道歉信息,并表示如有难题想要探讨可随时联系,可他依旧能感受到眼前人的不善。 王早星的脸很黑。 这人平时就总口角下垂,看起来厌世且气短,成天都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现在那股消极劲儿更明显了。 王早星手里也没拿题,只是沉默着走到原晢身边,抢过他手里的望远镜朝全校最热闹的地方看了一眼。 只一眼,那切实鄙夷的目光就露了出来。 王早星:“有件事,我很早就想说了。” 原晢:“?” “那个什么娃娃亲对象,”王早星脸上挂着不屑,盯着原晢说:“就是你吧。” - 说来奇怪,原晢一直都很担心曾经的娃娃亲劣迹被人揭发,或成为谈资,或沦为笑柄。 可现在有人想要以此来威胁他,他突然就不介意了。 谁还没个娃娃亲呢? 如果这段陈年旧事被公开,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学校那个小树洞估计会直接爆炸。 服务器肯定要崩。 还挺让人期待的。原晢心说。 会不会产生其他恶果不清楚,他也不是始作俑者,没什么好担心的。 反正那个姓裘的肯定高兴。 “你没有娃娃亲么?”原晢反问。 “啊……啊?”王早星明显愣了一下,而后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我家这种小门小户的……” 尽管结果不如预期,王早星也没有放弃,他立刻换了副较为友善的嘴脸,字正腔圆地开启劝诫模式:“我也没什么其他意思,我就是想来提醒你一下,这样下去肯定会影响学习。” “不会影响我学习。”原晢说。 “学霸,你误会了,我真的没有恶意。”王早星强调,“我知道他们肯定和你说了不少我的坏话,就因为我从小成绩好不和这群疯狗走一道,什么屎盆子都喜欢扣我头上,但我这人敢做敢当,做过的事情我肯定认,至于其他的,反正我说了也没人信,清者自清咯。” “我也是想和你交这个朋友,才来跟你说这些话的。” “我看得出裘时在追你,但你应该不是吧?”王早星啧了几声,满脸厌恶:“你以前接触过那类人吗,男同很恶心的,很多情况完全超乎认知,他爸就那浑样,基因就那么烂,你说生出来的东西能好到哪儿去。” “大家可能是年纪小不记事,也可能是收了太多好处所以懒得计较,反正有吃有喝的,违心捧场几句也无所谓。”王早星说。 “以前在街上根本没人理他。” “他爸之所以会出车祸,就是嗑药嗑嗨了,根本没有什么其他原因,大晚上的发疯一样在市区飙车,直接被路过的泥头车收了,就是这么简单。” “都是塞了钱才把问题处理干净,大家都心知肚明。” 王早星上上下下地把原晢打量了一番,似乎在寻找比较委婉的说辞,“啧,反正这种有钱人身上都一堆脏病,自以为能通天就使劲作,一不小心就把自己作死了,也是活该。” “可那种病是会遗传的啊,谁知道传了多少,要不然为什么大夏天的也要穿长袖?” “肯定是想遮点什么呗。” “原晢,我是真把你当朋友才和你说这些的。”王早星再次强调,“不管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我衷心建议你离他远一点。” “越远越安全。” 第27章 校运会之后, 那个姓裘的明显没有那么爱学习了。 虽然两人还是分床睡,但随着石膏手的解冻日期逐渐逼近,原晢被骚扰的次数可谓是与日俱增, 裘某的犯罪程度时不时还能连跳几级。 三分钟的学习热度也很快遭了报应。 一顿操作猛如虎, 排名进步二百五。 由于起点太低, 裘某猛飙一路还是没能成功挤进三位数排名, 这两天情绪明显低落了不少。 可瘟神就是瘟神, 情绪再低落也能自我和解, 明明没有达到奖励标准,却还是一言不合就要亲亲求抱抱, 美其名曰额度预支,原晢自然没空搭理他。 他还有点事儿没想明白。 王早星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但原晢脑子里只反复浮现那个最重要的问题——他和那个姓裘的, 现在到底算什么关系? 亲过了, 睡过了(名词),然后呢? 总不能一开口就结婚吧? 他们是什么关系?他们现在有关系吗? 虽然确实定下了娃娃亲, 但也不能这么乱来吧? 别人是什么步骤? 也是这么一步登天吗?? 校运会期间的树洞热度被校方强行压了下去, 德育处以保护学生为由安排了各种清道夫潜水, 一有苗头直接就地斩杀。 热闹很快就散了。 加上新一轮月考的冲击, 只有七秒记忆的莘莘学子大概已经忘了一周前自己在嗑什么乐子, 对答案的各科帖子终于再次占据树洞主页, 求分若渴, 一如往常。 可原晢依旧每晚蹲在树洞里东张西望。 他一直在等。 等那段鲜少有人知道真相的娃娃亲旧闻被公之于众。 可别提什么大动作了,王早星连个小动作都没有, 原晢甚至都有些失望了。 这人明明被他油盐不进的状态气走了,还放狠话说他一定会后悔的……怎么这么久都没消息? 要不要好心提醒一下? 他这次都考回年级前十了,稳扎稳打地, 总能证明那个姓裘的不影响成绩了吧? 怎么没人来证明一下他要怎么后悔?什么时候开始后悔? 原晢在月光下闻了闻放在枕边的长袖衫,是校运会上陪伴他的那件,藏蓝色的纹理中带着熟悉的皂液香气。 香香的,特别好闻。 终究是长袖衫扛下了所有。 少年忍不住嘴角上扬。 第39章 某个姓裘的也是好笑,大家都穿短袖的时候他偏偏要穿长袖,各色衬衫外套换着来,一整月都不重样。可现在气温下降了,班级全员裹紧小外套,个别怕冻星人连羽绒服都拿出来了,他倒开始过夏天了。简直是南半球体质。 那些不像样的谣言当然不攻自破。 在两只玩偶猫的掩饰下,原晢偷偷朝床边探了个脑袋。 裘时在地上睡得很香。 手臂上的抓痕早就消散了,少年期独有的薄肌线条被微光衬得更为柔和。 白背心根本遮不住什么。 是一个非常健康的巧克力派。 想起赛场上那个沉稳而有力的拥抱,原晢突然小脸一红,抱住黑白两只猫倒头睡去了。 他明天就可以拆石膏了。 有点紧张,也有点兴奋。 - 那个姓裘的手机天还没亮就开始震动,电话响完信息响,一刻不停,中午更是被侯业带着一群老教师锁在了办公抽屉里,直接阻断了裘时与外界的联系。 好几张嘴语重心长谆谆教诲,机关枪似的突突突,把窗外的麻雀都惊飞了。 大概是因为他放弃留学的事情。 之前没人把这个玩笑当回事,直到裘时拿着南半球的拒信回执到教务处办手续,各位老师才终于如梦初醒,连忙把电话拨给监护人确认情况。 就这样鸡飞狗跳闹了一上午。 原晢把隔壁垫底生的卷子从桌肚里再次抽出来,拿笔细细研究了一番。 某个姓裘的是进步了没错,但这点微乎其微的提升还完全够不着同等大学的分数线,去澳洲念书依旧是当下的最优解。 这家伙还特有个性,语文阅读题有一小问让谈谈如何理解“善意的谎言”,只要顺着文章背景夸一夸就能拿分,而他偏不认—— 「谎言就是谎言,不分善恶。」 原晢:“……” 分数,-2。 某个姓裘的果然不适合应试教育。 原晢把手里的几科卷子左右翻了一遍,这种闭眼答的题不知道被扣了多少分,要是再让他遇上不对胃口的作文立意,估计能直接给你交白卷。 真是前路漫漫啊。 去澳洲念书不是最优解,而是唯一解。原晢心说。 而裘时的生母也在澳洲。 他该是想念母亲的。 李曼迪女士也会给那个姓裘的提供更多更好的帮助。 不管怎么说,原先的升学路径横看竖看都更省事,也更合理。 总比每晚趴在长桌上背那些难以下咽的古文公式强。 裘时应该去澳洲。 他该拥有顺风顺水的人生。 可是…… 原晢承认,他开始有私心了。 午休时间过半,眼看那个姓裘的还没回教室,原晢决定自己去医院拆石膏。 他最近好像太依赖裘时了。 明明腿又没瘸,学校到医院也就是两步路的距离,他自己就能走过去,没那么矫情。 这一个月他都快和裘某混成连体婴了,每次去复查拍片都要被那个画一坨明里暗里“祝福”一番,非常丢人。 太不应该了。 原晢决定今天一切都靠自己。 于是,少年在人口爆满的午间急诊区挂了号,蹲在地上对着不断变化的电子大屏望眼欲穿,困得眼皮子都打了几架,还是没能等到自己的号码牌。 直到昏昏欲睡的脑袋被恰巧路过的华一拓一嗓子提了起来。 “哎哟喂,你怎么躲这儿来了!” 华一拓紧急摇人,抓起原晢就往后方的处理室带,一路上都在激动地大叫:“侯哥找你都找一中午了,吃完饭就不见影,结果跑挂号来了啊,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太不巧了!” “来来来,我直接上手帮你拆了,赶紧的赶紧的!” “有大事!大事!” “……嗯?”原晢还懵着。 他拿出静音的手机看了一眼,那个姓裘的没有任何消息,倒是侯清洋的电话快给他打爆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总之,看起来不像有什么好消息。 “下次过来直接打电话给我就好了啊,就算我不值班也肯定给你安排好,医院堪比菜市场你不知道啊,就这点小事还拿号排队,排一中午都排不到你。” 华一拓火急火燎地把原晢领到一堆工具前,二话不说直接开干,激动得差点把医用小推车都打翻了。 非常亢奋,非常赶时间。 “所以……发生什么事了?”原晢疑惑地问。 “你先别动啊,定好,定好。”华一拓拿上工具紧急切割,只是看好戏般笑着,并没有正面回答:“两分钟就能给你拆完,待会儿简单洗洗,体面点哈,十年后再往回看,今天绝对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 “……啥?”原晢更懵了。 “虽然石膏拆了,但这手腕怎么说都废了六周,还是要养着点,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程度的至少要两百天,今晚回家别太疯哈。” 华一拓朝原晢挑了个眉,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沓自制门票,直接封住了少年想要反驳的嘴,“拿着,今晚乐队在99首演,让班上那群爱吃霸王餐的都记得来,一个不准少,都给我把气氛嗨起来,嗨起来!” “好了,赶快过去吧,侯哥就在店门口等你,快去吧哈!” “好好表现!干巴爹!!!” 原晢还没来得及看清门票上的字样,整个人就被华一拓推出了急诊区。 关于那个野鸡乐队要在烧烤铺举办“全球首演”的重磅通知,华一拓已经说了快一个月了。 烧烤铺大堂确实有个小舞台,看起来就是玩乐队的驻唱点,可原晢打工期间那套进口设备一次都没响过。直到华一拓结束实习期彻底转正,那个小角落才终于活了过来。 作为名副其实的资深鼓手,华一拓白天在医院骨科敲敲敲,晚上回到到烟火气中继续敲敲敲,除了值夜班的那几晚能消停一下,其余时间浑身上下全是使不完的牛劲儿,非常扰民。 听说组乐队是华医生的儿时梦想,现在终于有了经济基础,再不逐梦就老了。 而侯清洋作为出钱又出力的投资方,不仅提供场地,提供观众,更是提供情绪价值,给华某从社会上淘来的兼职小乐队过了不少嘴瘾,分分钟感觉成名在望,越唱越勇,越夜越嗨。 话说回来……原晢敢打保票,周边没人发觉他们侯哥和这位近期频繁在烧烤铺出没的华医生有一腿。 特别不正常的一腿。 毕竟这俩人在众人面前的表现十分正常,是老友,是同窗,是臭味相投的中老年。但一遇到裘爷和他对象,两位中老年对个眼神就开骚,总能肆无忌惮地腻歪起来。 像是找到了某种组织。 又或者,只是单纯想要带坏青少年。 原晢不免啧了一下,抬头就看到侯清洋隔得老远朝他飞奔而来。 “可算逮着人了,俺老爹在那边都快撑不住了,真是要愁死你哥,快快,快过来。” 侯清洋直接把人捞进了自家店里,不忘帮少年认真整理衣领,再前后左右扫了几圈,表示满意:“大包间里有人点名要见你,直接进去就好,最多半小时,不会耽误下午上课的,别紧张啊。” “紧张什么?”原晢不明所以。 “别紧张,别紧张。”侯清洋憋着笑,拍了拍原晢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千万别紧张。” “不管怎样,总是要见家长的。” 第28章 李曼迪回国参加新一季论坛峰会, 她特意多留了一天私人时间,今早刚刚落地临安。 一个月前,李曼迪就收到了裘时取消入学名额的申请, 奈何行程太满无暇顾及, 只好单独给他交了留位费, 准备趁这次回国彻底解决困扰她多年的心头病——关于裘时口中那位并不存在的“好朋友”。 李曼迪自知不是一位合格的母亲。 在遭受婚姻和裘家人的双重背叛后, 她甚至不想承认自己是一位母亲。 母亲总是意味着牺牲。 为了孩子忍一忍, 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人都是这么劝她的。 李曼迪不希望自己的人生再被孩子捆绑, 所以尽管这些年她有过很多段婚姻,裘时都是她唯一的孩子。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 李曼迪并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和这个小孩培养感情。 她远走他乡多年,期间从未参与儿子的成长。裘时什么时候开口说话,什么时候学会走路, 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没有妈妈……这些琐事她都不知道, 也并不关心。 直至裘家人相继离世,李曼迪才不得不出面承担起监护人的责任。 像是被迫接手一个烫手山芋。一个甩不掉的累赘。 想起那些不体面的过往, 李曼迪起初并不乐意回国。 她不喜欢这座城市。她厌恶这座城市。 她憎恶所有与裘家相关的人事物。 第40章 更不想为曾经的错误选择承担任何责任。 李曼迪知道, 只要签了那个字, 她就要再次成为一个母亲, 成为众人肆意讨伐的对象, 成为一个理所应当的牺牲品。 凭什么? 可当看到葬礼视频上那个瘦弱无助的小身影时, 李曼迪还是心软了。 她第一时间飞了回来, 用最快速度办完所有手续,准备在冬天到来前把裘时带去澳洲开启新生活。 南半球正好是初夏, 天气特别好,正是去户外看野生动物的好时机,小孩子一定会喜欢的。 意外的是, 裘时拒绝了她。 裘时说他最好的朋友还在这里,他哪儿也不去。 可李曼迪来回打听了一圈,申经街附近根本没有人见过儿子口中的那位“好朋友”。 他明明没有朋友。 没有任何朋友。 李曼迪吓坏了。 她一度认为这孩子被他爸养出毛病了。 毕竟那个姓裘的除了泡男人什么都不会,裘老爷子才去世短短几年,他就把家产败了个精光,甚至连孩子幼升小的时间都能错过,导致裘时一直比同班孩子大一年。 要不是有杨老师帮忙看管,那一整年没书可读的日子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少祸事。 就更别提换季过敏突发寻麻疹的应对办法了。 那个姓裘的可能到死都不知道养孩子还能遇到这种问题,完全是个睁眼瞎。 不仅保不齐裘家的产业,连自己的小命都丢了,李曼迪也不知道还能指望他什么。再加上那些数不尽的流言蜚语,根本没有任何家长能放心让孩子和她的儿子交朋友……她儿子根本就没朋友! 李曼迪紧急联系了各大医疗机构,各项权威专家,在国内外给裘时同步进行心理健康测试,生怕这孩子出现幻视幻听等抑郁病症。 每每想到这里,她都极度后悔自己作为一位母亲的失职。 李曼迪甚至做好了放弃事业的准备,决定交接好手头工作就立刻回归家庭,一心一意陪伴孩子成长。 说不上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所有报告都显示这个小男孩头脑清醒,逻辑明晰,尽管偶现轻度焦虑症状,但也符合青少年时期向外探求的正常状态,远远没有达到病态标准。 可那个不存在的“好朋友”呢? 真的不是幻觉吗? 没有人知道答案。 大家只当那是孩子不愿离开故土的借口。 在医生与好友的几度劝说下,李曼迪最终还是同意了儿子的诉求,让他继续留在国内学习生活,维持现状直至成年。 尽管那是一个谎言,尽管李曼迪不喜欢谎言,她也必须接受。 她需要时间和儿子培养亲密关系。 于是李曼迪与杨老师达成了托管协议,又挨家挨户拜访了学校里比较闹腾的同学,希望他们在课余时间能和裘时交个朋友,尽可能热情地。 朋友变多了,总不至于还要靠谎言来掩饰孤单。 她儿子太孤单了。 李曼迪心中有愧,于是她每个节假日都会回国,也不再错过儿子的任何一次生日,希望能尽己所能弥补过去错失的那些岁月。 直至被少年严肃叫停。 裘时依旧不愿与她亲近。李曼迪表示理解。 她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期待——希望裘时高中毕业后能来澳洲念书,希望他遇到困难愿意与自己沟通,希望他可以像其他小孩那样撒泼打滚…… 裘时同意了。 当然,除了最后一条。 于是节日聚餐变成了跨洋祝福,庆生聚会变成了定制蛋糕,一切为了培养母子感情的枷锁都在不影响原有轨迹下极致简化了。 值得庆幸,也同样值得感激。 尽管裘时每次都像完成任务般将大段信息复制粘贴,李曼迪也看得乐此不疲,并给她不缺钱的宝贝儿子送上巨大一个新春红包。 母子俩终于找到了久违的平衡点,谁都不用委屈求全,只凭血脉就能在地球两端紧密联系着。 李曼迪原以为生活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 她在生意场上厮杀惯了,时不时还真需要这种无价的慰藉。 当母亲的感觉……好像也不赖? 每每想到儿子明年就可以来澳洲上学了,未来也会一直陪她在这里定居,逐渐成长为她生意场上的左膀右臂,李曼迪谈判的声势都柔和不少,并主动把最后一段婚姻提上了日程。 裘时和对方相处得很好,李曼迪感到庆幸。 她希望儿子到这边之后能真正体会一次家的感觉。圆满的,幸福的,温暖的感觉。 可少年却在婚礼前夕突然出现,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般,神色慌张,失魂落魄。 手臂上的红痕也清晰可见。 这孩子早就不起疹子了,可幼时挥之不去的梦魇总会在内心感到不安时倏地冒头,如同父亲葬礼上那个无助的影子。 李曼迪知道,儿子是在向她求救。 李曼迪立刻放下手头工作,带裘时去见了当地最好的心理医生,希望只是虚惊一场。 可测试结果远不如预期。 幼时的轻微焦虑早已演变成心理障碍,红印遍布的手臂就是最直接的证据,让身为母亲的她根本无法自欺。 李曼迪想不通这种结果因何而来。 这些年,儿子身边的变数都被她抚平了。 钱而已。钱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手段。她的儿子只需要开开心心地享受生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段为了培养母子感情的放养时期完全就是同龄人向往的典范。 可裘时不说,李曼迪也不好多问,只要儿子还愿意来澳洲陪她就好。 留学事宜关乎前程,这个议题母子俩早就达成了一致。 即使不一致,她也决不让步。 李曼迪陪裘时在澳洲进行了为期三周的心理治疗,并按照少年的意志提前安排好了一切。 阳光,农场,带有青草味的皮卡车……所有他喜欢的设施都准备好了,再加上小半年的休整期,乡下的自然风光足以让人恢复精神。 上大学之后,就不准再这样成天无所事事了。 李曼迪在心里划定了放养期限。 申经街是裘老爷子留下来的,她不便在裘家人的地盘上插手儿子的日常生活。 但等人到了澳洲,一切就不一样了。 十八岁了,也是时候该扛起肩上的责任了,否则最终长成他爸那有钱无脑的样式,分分钟被别有用心之人下套拴牢,多少家产都不够败的。 她的儿子不该姓裘。 她不允许儿子的未来有偏差。 可李曼迪还是犯了一个错——由于工作太忙,她没有陪裘时回国收拾老房子。 原以为最多只是两天的行程,负责接送机的司机都安排好了,李曼迪却迟迟等不到属于儿子的返程机票生效。 飞机落地临安不到二十四小时,裘时就悔了棋。 还是那句话。 他最好的朋友在这里,他哪儿也不去。 - 原晢还杵在包间门外。 他的大脑正在记忆部门疯狂运转,四肢控制中心暂时断电,双脚像灌了铅似的根本抬不起来。 这……这是什么情况? 李曼迪为什么要点名见他? 因为他和那个姓裘的……他和那个姓裘的没什么关系啊! 求生意志猛然狂起,原晢不自觉退了一步。 他在小道新闻上见过网友对李曼迪的评价。 作为亚太地区极具影响力的华人企业家,这位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在谈判桌上从不手软,只讲利益不讲情分,不仅黑白通吃,更是能直接捣毁竞争对手一座城——非常给中国女人长脸。 还结了很多次婚…… 那个姓裘的前不久刚失踪过,就是飞到南半球参加最新一场婚礼去了,好像是第多少任继父来着?都能凑一桌麻将了! 总之,这位不速之客,光看面相就不是个善茬。 李曼迪的前夫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最近一段婚姻更是政商两界强强联合,那个所谓的小农场不过是个消遣罢了。 原晢生怕自己也是个消遣。 裘时知道李曼迪要见他吗? 看中午这各方串通的架势,应该是不知道的。 那个姓裘的向来信息秒回,对话框收尾永远都是他的白条,只要原晢还有话说,他就绝对要接茬。 尽管有时候原晢只发了一个表情包,他也能找到情侣款给人怼回来,自说自话,没完没了。 非常之热情生动。 可现在,那条拆石膏的信息已经在对话框里晾干了,那个姓裘的还是没有出现。 原晢再次谨慎地后退一步。 裘时不仅不知道李曼迪要见他,还一反常态失联了。 或许一进办公室手机就被收了。 可是,老校区明明不管手机的。 …… 原晢懊恼地抓了抓头发,眼里满是不知所措。 第41章 李曼迪要单独见他,却不想让裘时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影响了那个姓裘的判断? 因为他阻断了那个姓裘的光明升学路? 还是因为……他是裘家定下的娃娃亲对象。 李曼迪或许是憎恨裘家的。 而那桩莫名其妙的婚约,让他在一定程度上归属于裘家人。 所以,他是个祸害? 所以,现在是要把祸害单独灭口? 所以…… 原晢弱弱地又退了几步,刚想回头找外援,就被收了贿的侯老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包间里。 “……” 第29章 “坐。” 冰冷的腔调从餐桌对面飘过来。 黑围裙大哥递上茶水就退下了, 原晢求救无门,只能小心翼翼地拉开椅子,静候发落。 “你就是这学期新来的转校生?” 妆容精致的女人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位初次谋面的少年。 这次回国确实变化很大, 李曼迪只是在申经街上随便找了家店主询问, 结果怎么谁都知道她儿子有一个深度捆绑的好对象? 还是一个男孩子? 店家找补说是什么学习对象, 但李曼迪一听就知道不对。 这黄毛一直在和隔壁那个白大褂眉来眼去, 瞎子都能看出来他们是什么关系。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劣质基因防不胜防, 这条街怕不是要彻底废了。 话说……当初裘家老太求来的娃娃亲好像也是个男宝? 呵,这家人可真特么绝。 想到这里, 李曼迪心中的火气都快压不住了。 嫁入裘家是她年少无知犯下的错,基因遗传也是她无意埋下的祸根,这些她都认。 可裘时是她唯一的孩子, 她必须倾尽全力将他转回正道上。 即便只是看起来正常。 李曼迪的儿子必须是个正常人。 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原晢是吧, 这名字经常听你们侯老师提起,我看校门公告栏上也到处贴着你的照片, 成绩很好啊。”李曼迪冷叹一声, 尽可能客气道:“你父母肯定为你感到骄傲。” “嗯。”原晢小声应着。 他知书达礼十八载, 自然知道会见长辈该用什么礼数, 比如, 在对方没动杯之前他也不该碰那个杯子…… 但李曼迪打量人的眼神实在太可怕了。 原晢不得不在那审视的目光下喝了一口茶压惊, 而后默默把双手放在桌子底下合十了。 阿弥陀佛。 “我是mandy lee, 裘时的母亲。” 李曼迪把一张带有各式头衔的名片从桌上推了过去,顺手打开一份医疗档案, 将重要内容一一摆在原晢眼前,“听侯老师说你是裘时最好的朋友,最近也一直在帮他辅导功课, 阿姨特别感谢你,但裘时的状态不太好,他确实不适合继续待在国内了。” “你才来这边几个月,可能对这一带的旧事不太清楚。”李曼迪的语速很快,咄咄逼人:“裘时的成长环境比较复杂。” “复杂到,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看着两个月前的诊断记录,李曼迪欲言又止,终于还是略过了这段带有私怨的陈年旧事。 现在还不是和少年人谈判的时候。 她也没必要为了这种丑事和小孩子过家家似的谈判。 李曼迪判断结果向来只看利弊,而这种刚成年的小孩依旧处在感情大过天的状态里,满脑子都是废水,讲道理根本行不通,只能把他根本承担不了的后果摆上来。 “作为母亲,我一直想把他带去澳洲生活,但这孩子不愿意,加上换环境会让他感到不安,手上脸上全是抓痕,医生建议成年后再做决定,这个计划就这么一直耽搁了。” 李曼迪点了点诊断证明,只挑重点说:“他小时候就有轻度的焦虑症状,因为患过寻麻疹又没有大人带去治疗,那阵痛痒一直根植于记忆深处,一旦感到不安和恐惧就会习惯性抓挠,有时甚至会破皮流血。” “过去一直控制得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年夏天这病症突然就爆发了。” 原晢盯着那几页沾有消毒水味的报告单,神情逐渐变得复杂。 那个盖了章的诊断书说,裘时患有很严重的心理障碍,甚至需要入院治疗。 因为从小被忽视,被冷落,他不得已幻想出了一个不离不弃的爱人。 那位爱人是他能够维持稳定状态的核心因素。 可他的理智一直在与这个幻觉做斗争,并随着年岁增长不断加强,直至爆破。 当幻想与现实激烈碰撞,当他明白虚空即将幻灭的时候,他就会痛苦。所以他会止不住伤害自己,所以手臂上有很多难以消散的抓痕,所以才一直穿着能够遮掩伤疤的长袖外套…… 诊断日期在两个月前。 是裘时突然消失的那段时间。 原晢反复看着诊断单上的译文,手指早在桌子底下紧紧攥成一团。 这庸医在胡言乱语什么呢,那个姓裘的明明只是换季过敏,胳膊上的红痕早就痊愈了。 明明是他看着痊愈的。 一入冬就痊愈了。 裘时绝对没有生病。 “今天单独约你出来,也是想请你帮个小忙。”李曼迪直言道:“你成绩好,在国内也可以上很好的大学,但裘时不一样。” “裘时必须跟我回澳洲。” 李曼迪自认为是一个开明的母亲,但在儿子的人生大事上她绝不能让步。 这是她唯一的孩子。 “我就这么个儿子,路都给他铺好了,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管他的功课了。”李曼迪说。 “在这个节点激发上进心没有任何意义。” “他也未必真要学习,要学早学了,现在只是想逃避责任罢了。”李曼迪面容带笑,可那话语却让人心底发寒:“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继承了他爸那从不用在正道上的脑子,从小就会骗人。” “他小时候就总说自己有一个特别要好的朋友,可根本说不出对方叫什么名字。” “我还带他去看过好几位儿童心理专家,怕这小孩一个人呆久了出现幻视幻觉,结果什么都没查出来。”李曼迪冷笑一声,叹息道:“后来我才知道,有些小孩连医生都能骗。” “那么多次测试,他竟然都通过了。” “我这儿子确实生得挺聪明的。”李曼迪说,“可惜了,确实是我的失误,当初就应该强制带他进行后续治疗,总不至于一拖拖上这么些年,拖到病症直接爆发了。” “心理问题若是被人的意志主观藏起来,谁都没办法察觉。” “他小时候太孤单了。” “孤单到甚至给自己编造了一个玩伴。” 李曼迪观察着少年的反应,微微抿了一口茶。 这开水配茶包的廉价口感于她而言已经非常陌生了,如同窗外即将被拆迁的老街巷。 记忆中的热闹繁华早已不复存在。 等过完这个冬天,一切都该是全新的篇章。 必须是全新的篇章。 “因为他爸的关系,估计那些年根本没人愿意理他,成天就自己在街上瞎晃悠了。”李曼迪放下那满是塑料质感的茶杯,感慨道:“如果不是我找人帮忙,估计这心病还要爆发得更早一点。” “现在回头看,当初确实不该给他找朋友,弄巧成拙了。”李曼迪叹笑,“还花了不少钱呢。” 听到这里,原晢倏地怔住了。 ——“我身边所有留下来的人,都是买来的。” ——“他们都不喜欢我。” ——“你要不要,也可怜可怜我?” 原晢突然记起街灯下那张闪着泪光的脸。 半明半暗,若即若离,忽然就融入了夜色里。 他好像理解了裘时的痛苦。 李曼迪今天的任务是“遣送”,而非“招揽”,所以在面对一个影响裘时未来选择的外人时,这位母亲的态度并不是特别友善。 十年前为裘时买朋友的时候,李曼迪肯定不是这个态度。原晢想着。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不管是“遣送”还是“招揽”,李曼迪总会将裘时最脆弱的一面当成谈判筹码,在关键时刻公开示众,以达成最理想的效果。 裘时需要她这么做吗? 裘时不需要她这么做。 幼时的隐私总是未经允许就被母亲赤裸裸地展现出去,或博取同情,或换取利益,最终带来毫无价值的虚假繁荣。 裘时并不喜欢这种热闹。 他依旧很孤单。 每次看到客厅墙上那张老旧泛黄的乘法表时,原晢心底总会升起一阵莫名的熟悉感。可那分明只是一张批量生产的学龄前必备单品,家家户户人手一份,实在没什么特别的。 他也曾经纠结过街心花园遇到的大富翁到底是谁,没有姓名,没有照片,没有联系方式,唯一的解答只能询问当事人。可为了保护石膏手的完整性,为了将那暧昧不清的关系暂时定格,原晢总是有意无意避开这个话题,心中的疑问也一拖再拖。 第42章 但现在,那些琐碎都不重要了。 不管裘时是不是大富翁,原晢都愿意和他交朋友。 最好的朋友。 李曼迪至少说错了一句话。原晢确信。 裘时不喜欢说谎,他最讨厌撒谎精了。 裘时是一个非常坦诚的人。 裘时不会,也不屑于骗人。 “他没有骗您。”原晢抬起头,眼神坚定:“是我。” “我就是那个好朋友。” “我家就住在杨老师家楼上,2号楼301,是因为家里出了变故才搬走的,现在搬回来了。” “裘时有朋友,我就是他的朋友。” 原晢重复了一遍:“他没有骗您。” “哦?”李曼迪意味深长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突然笑了起来。 果然还处在感情大过天的年纪里,都学会无条件包庇了?了不得。 她虽然好些年没回国,但杨老师还在世的时候,儿子每天和谁在一起玩还是有数的,怎么就没见过这一个?怕不是最近才冒出来的。 “是朋友,好朋友。”李曼迪问,“还是男朋友?” 原晢惊了一下,顿时僵在原地。 “你们在谈恋爱,对吗?”李曼迪笑着摇头,“所以你的证词不可信。” “不用太惊讶,也不用想着隐瞒否认,别的不说,在感情问题上,我儿子是什么德性我再清楚不过了。” 细皮嫩肉的奶油书生,姓裘的都是一个品味。 李曼迪不愿再回想过去,她并没有给少年反驳的机会,打开手机相册直言道:“我从不反对他和任何人交往,但孩子啊,你要明白,裘时他不属于这里。” 合照上的水印日期在两个月前,是裘时和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孩。 原晢总觉得这姑娘有点面熟,但他现在脑子嗡嗡响,实在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在澳洲那几周都和这个小姑娘混在一起,一起种地,一起摘果,一起放羊,一起数星星,逢场作戏是他们裘家人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谁都改不掉。”李曼迪冷言道:“我可不指望能生出什么痴情种,他毕业后能老老实实把联姻完成就不错了,公司还等着他接手呢。” “裘时在澳洲有婚约,他没和你说过吧。” “好多年了,我第一次带他回澳洲的时候定下的,双方长辈都在场,你也可以理解成娃娃亲,差不多再过几年就可以完婚了。”李曼迪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心血来潮想留下来考试,但你认为这条路他能坚持多久,养猫三天,学画一周,从小毫无压力不受管教,你认为他这次能坚持几个月?” “你又多少时间可以耗在他身上?” 李曼迪收回了摆在桌面上的诊断单。既然已经说开了,其余铺垫也就不再重要。 让对方知难而退,就是最简单的谈判技巧。 “我已经把澳洲那边的情况打点好了,不急这一年两年,他要是喜欢像他爸那样玩,就给他玩,什么时候玩腻了,什么时候回到正轨,这种试错成本不值一提。” 为裘时预约的心理医生已经准备好了,李曼迪拿上手包,起身道:“不管你们私底下是什么关系,都不会影响最后的结果。” “你自己好好想想,想清楚。”李曼迪说,“你是好学生,人生就这么一次大考,耗不起。” “有需要随时联系我。” 第30章 正值周五, 又撞上某乐队的重磅首演,今晚的烧烤铺堪比末世迪厅。 桌椅一收,灯光一换, 随着音响节奏突然狂起, 地基都要被台上的老疯子们震爆了。 单纯来凑人头的原晢对这份热闹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他安静地坐在震感边缘, 在黑暗中麻木地往杯子里续酒, 喝掉, 满上, 再喝掉,再满上。机械重复, 一声不吭。 他有点沮丧。 非常沮丧。 听到李曼迪那番话的时候,原晢一开始只感到震惊,后来有点生气, 再看几眼那空荡荡的对话框, 他直接就爆炸了——无名无分就被捶了那么一拳,那个姓裘的还和他玩起了失踪, 这搁谁谁能高兴? 还总不按套路出牌! 要亲就纯亲, 要骂就纯骂, 这家人怎么都这样啊! 怎么没人把钱甩他脸上啊! 就知道白嫖!!! 原晢现在处在爆炸后的泄气状态, 因为那个姓裘的终于在太阳落山前给他回了消息, 没什么有营养的话, 只是一句前后不着调的:今晚99见, 等我。 他等个屁啊!演出都过半了还不见影!专门逮着他遛呢! 原晢骂骂咧咧地破开一瓶新酒。 他当了十八载乖学生,吃饭学习睡觉占据了人生99%的时间, 不早恋不泡吧不喝酒,结果一回来就全破戒了。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从东北大汉身上学来的那点开瓶技巧一次就中, 少年十分帅气地把酒瓶丢回桌面上,暗地里使劲搓着被反作用力攻击的掌心,并把所有怨气都记到了迟迟不现身的裘某头上。 他今晚就在这里等着! 那个姓裘的有本事永远别回来! “裘爷怎么还没来?”侯清洋小声问着身边的黑围裙大哥,“这都喝了多少了,再喝下去咱都没法交代,别再给他上了啊。” “今天店里只进了啤的,就这么一点点度数……”黑围裙大哥看了看远处的孤单身影,又看了看手里的同款冰啤,“……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侯清洋无奈耸肩,叹息道:“老话怎么说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也是,上回裘爷就喝得够呛。”黑围裙大哥认真点头,“那我……” “傻吧你。”又一名黑围裙大哥闻声路过,小抹布往肩上一挂就挤了进来,“你什么时候见裘爷醉过了,开业庆典那晚全场都倒了裘爷还醒着呢,那晚绝对是意外,咱裘爷那叫为爱买醉,知道不,不是随便醉的。” “哦,哦……那待会儿还上不上?” “取决于裘爷什么时候回来。” “哦……那裘爷什么时候才回来?” “我上哪儿问去啊,等着吧,总会回来的。” “哦,好吧,那我继续上酒?” 被晾在一旁的侯清洋:“……” 这也怪不了别人,要怪只能怪他自己。 华医生顺利转正后天天来店里蹭吃,有事没事就到后厨和大伙儿唠唠嗑,那一根筋的傻缺样都快给店里传染完了。 “还上什么酒啊,这么猛灌谁都要废。”侯清洋小声蛐蛐着,伸手打断了两位黑围裙大哥的对话:“不准再上酒了啊,谁给上谁买单。” 可这大喜日子不上酒也不礼貌,于是侯清洋想了个奇招:“待会儿他再要,你俩就给兑点水,简单。” 两位黑围裙大哥:“……” “别用这眼神看我,这是策略,策略。”侯清洋假装忙碌,不忘交代:“还有,那个小蛋糕出炉了吗,给我拿几个,我去劝劝……” “砰砰砰——砰——砰!” 又一曲终了。 五颜六色的迪厅彩灯突然被切回橙色柔光,背景音乐也柔和不少,整个烧烤铺大厅瞬间亮堂起来。 乐队成员换了个装束,华一拓的大鼓也被撤掉了,估计下一曲目选自夜间抒情版专栏。 原晢有些不习惯地眨眨眼,双眼还没完全适应头顶的灯光,面前就凭空生出了满满一盘小蛋糕。他刚要转头控诉,话到嘴边却也只能硬生生截停。 不是那个姓裘的。 酒精似乎有点上头。 他有点失望。 大失所望。 “先吃点垫垫呗,攒足能量,裘爷一会儿就回来了。”侯清洋拿出兑水的新酒瓶,三两下就把少年手里的东西全调包了,“肚子里都是酒可不行,胃会受不了的,再大半夜去医院可不得被我们华医生笑死呀。” “嗯。”原晢点点头,非常乖巧地吃了一口小蛋糕。 侯清洋下午就和他道过歉了,关于李曼迪为什么认定是他拐走自己的好大儿这件事——都是因为那个画一坨嘴快! 都还不知道来者何人呢,一有人提起某个姓裘的,那个画一坨就要把他的大名贴上去,拦都拦不住。 丝毫没有身为医者的稳重气质! 以后谁还敢找他开刀! 原晢越想越气,又动手叉了一个小蛋糕。 “我们华医生已经反思一下午了,也深刻认识到了错误,所以今晚的账单他全报销。”侯清洋指挥着黑围裙大哥上宵夜,齁甜的气味瞬间将小店笼罩起来,“想吃什么尽管说,敞开了吃,甜点有助于改善心情。” 看着突然被填满的桌面,原晢不免打了个饱嗝。 “谢谢侯哥,嗝。” “没事没事,慢点儿吃,不用客气。” “嗯,谢……嗝。” 原晢给自己灌了口假酒,单手拍着胸口顺气。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向坐在一旁的侯清洋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侯哥,你和华医生,是怎么……认识,的?” 第43章 原晢想问是怎么好上的,但又觉得这样说话不太礼貌,便就着气不顺的间隙改了口。 他和那个姓裘的装傻充愣耗了整整四十天,现在石膏也拆了,骂名也背了,不得不赶鸭子上架处理这个烂问题。 “没你和裘爷那么早。”侯清洋笑着说,“我俩在外省上大学才遇到,都是临安的,久而久之就好上了呗。” “要不是学医年份久,我也不至于陪读陪出个没用的博士位,回来卖烧烤差点被踢出族谱了。”侯清洋同样喝了口假酒,喝完才想起桌上的东西都兑过水,只能尴尬地咧嘴一笑:“哎,可惜啊。” “我们侯老师还是没接受,他今年才让我进家门呢,还需要时间。” “所以你也不要心急。” “不能心急。”侯清洋说。 这位老大哥的调子突然柔和了几个度。 为什么? 因为台上的那个鼓手开始拿话筒唱歌了。 “……”原晢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他急个屁啊! 终于知道被喂狗粮是什么感觉,原晢恶狠狠地连吞几个小蛋糕,又给自己猛灌了几口假酒。 啊!这酒好难喝! 那个姓裘的到底死哪里去了! “你手怎么样了?” 直到台上换人,侯清洋才终于回过神来,对着少年灵活的右手没话找话:“这条街年后就要拆了,我准备把门店搬到对面中心区,场地也会更大更豪华,马上就开始装修了,寒假无聊的话可以来帮帮忙。” 少年给喜爱白嫖的老滑头翻了个白眼。 “不白来。”侯清洋嘿嘿一笑,赶忙改口:“有酬劳,包接送,饭点还管饱!” “哦。”原晢在心里念着,主角肯定是那个姓裘的。 “到时候和裘爷一起来呗。”侯清洋假装不经意地邀请,“裘爷认识的人多,刚拿下这铺子的时候他帮了不少忙呢,等下个月……” “哦!” - 过了零点,裘时才终于回到申经街。 夜间下了几滴小雨,道路上满是青草腥气的风,夹杂着一丝冬季的冷调。 热闹已经散场了。 看到班机顺利起飞的消息,裘时不免松了一口气。 可算把老巫婆送走了。 他理了理衣袖,把下午的诊断结果对折成爱心,侧身推开了烧烤铺的大门。 “天爷啊,您可算回来了。”侯清洋立刻招呼黑围裙大哥们停下清扫工作,准备把门店钥匙交给这位爷就撤,“看着情绪不太好,喝了不少呢,兑水的都尝不出来了,哄着点啊。” “怪我,怪我。”华一拓主动请罪,“过几天请你俩吃饭,地点随便挑,我买单。” “嘘,小声点,别把人再吵醒了。”侯清洋回头看了一眼,确认小醉鬼还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连忙把钥匙塞到了裘时手里。 “可店里没床了怎么办?”华一拓冒死提问。 休息室唯一的行军床也被薅走了,那可是他特意留下的,结果自己都还没来得及躺一次就……“要不我去急诊再搬个床架子过来,今天中午拆石膏特别顺利,咱裘爷都忍了已经一个多月了,可不能浪费这花好月圆……唔!” 华一拓话还没说完就被侯清洋捂嘴带走了。 大门合上的瞬间,街边的嘈杂声逐渐消散,室内只剩中央空调还在悠悠送着暖风,目光所及之处满是专属于夜晚的静谧与安宁。 裘时脱下大衣,在吧台处顺手拔掉了监控电源,尽可能轻声地往里侧走。 原晢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在演出接近尾声的时候,侯清洋从隔壁桌顺了一本成功学过来,名为《快乐的捷径》。他随手翻了两页,对金钱至上的俗世价值观表示不齿,并转头问原晢:“你快乐吗?” 原晢:“?” 少年喝了太多假酒,人有点懵,不明不白地摇了一下头。 兜里的窘境让他无法拥有书封上的快乐。 但好在,这种快乐并不诱人。 “金钱买不来真正的快乐。”侯清洋和舞台上的疯子对视一眼,笑着把书合上了,“别信这些破书,过来人的经验更重要。” “想知道快乐的捷径是什么吗?”侯清洋好心问。 原晢的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大问号。 “想要快乐的话……”侯清洋抵着书册,悄声说:“就好好地谈场恋爱吧。” “谈个恋爱就好了。” 话音刚落,这位专程误导青少年的中年人就大笑着跑走了。 原晢:“……” 侯清洋离开后,原晢愣愣地盯着封面上的几个大字出神。 捷径。 快乐的捷径。 恍惚之间,摇滚乐变成了摇篮曲,催眠的低音节奏不断循环,他明明只是挨着酒瓶闭了一下眼,突然就看见了小时候遇到的那个大富翁。 意外的是,大富翁和那个姓裘的长得一模一样。 幼时的记忆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是那一天。 大富翁拿着一张崭新的乘法表,兜里的百元大钞满满当当,在路口的夕阳下朝他兴奋挥手。 “明天见!”大富翁高兴地说。 “到时候我在楼下等你!” “不要迟到啦!” 可是……我今晚就要走了。原晢说。 我今晚就要走了啊。 你不要等我。 不要等我。 原晢用力扯着嗓子,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好用力挥舞双臂,反复在空气中打着叉,拼尽全力向那个愈发渺小的影子传递信号。 “明天见!”大富翁看到了,于是更加热情地回应他。 “我走啦!” “明天见啦!” 没有明天见了…… 原晢无助地望着那道影子,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于彻底融入绚烂的橙光里。 他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整个世界却像被抽了真空,没有任何声音可以传递出去。 没有明天见了……我今晚就要走了啊。 原晢非常心急,可他发不出任何声响,只能站在原地不停跺脚,不停跺脚。 眼泪也不自觉掉了出来。 没有明天见了。 没有明天见。 你不要等我。 不要等我…… 突然,刺耳的电流声在天际滋滋响起。 短暂的杂音带着那阵橙光闪了两下,四周瞬时变得漆黑一片。 原晢茫然无措地怔在原地。 他想要回头看,却什么都看不到。 什么都看不到。 原晢只能凭记忆往家的方向跑,像只受惊的野猫四处逃窜。 可终究是无处可逃。 他很快就被黑暗侵蚀,在梦境中跌落深渊。 坠落的速度特别快。 原晢重心不稳,眼花缭乱,仿佛置身于高维空间的冰冷万花筒里,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看不见。 他非常心急。 他还没有告诉大富翁不要等他了。 不要约定明天见了。 没有明天见了。 大富翁不能一直等他。 等不到的。 今晚他就要离开了。 他马上就要离开了…… “没有明天见了……” 原晢像无头苍蝇似的东奔西走,在梦境中一个脚底踏空,突然就睁开了眼。 低度酒精叠加上头,他踉跄着抓住桌子边缘想起身,却意外被一股暖意从背后包裹住了。 是熟悉的气息。 是梦境中的气息。 原晢猛地回头,眼角还挂着一滴泪。 “你是大富翁么?” 第31章 “做噩梦了吗?”裘时抱着他问。 “……嗯。” 原晢呆呆地看着披在身上的大衣, 又缓慢地左右环视一圈,才明白自己身处打烊后的烧烤铺里。 还被人在黑夜里揩了油。 而这个姓裘的不仅不知悔改,竟然还……竟然还有其他娃娃亲! 原晢愣愣地看着那道近在咫尺的熟悉轮廓, 突然一哆嗦, 屁股就被带刺的座椅弹开了。 椅子腿在瓷砖表面发出刺耳的鸣音。 呱唧一声, 他就滚到了地上。 “小心。”裘时牵住原晢的手, 小心翼翼地想把人带起来。 “地上凉。”裘时说。 可原晢耍赖般一屁股坐实了, 说什么都不肯动。 冤有头债有主, 憋了一整晚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出口,梦境中的失落突然翻涌上来, 怎么也控制不住。 原晢“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对不起,是我回来太晚了。”裘时连忙伸手帮他擦眼泪,“等很久了吧, 对不起, 以后不会了。” “李曼迪是不是找你了?”裘时认真道歉,“对不起, 我的错, 我不知道她会来, 都是我的错。” “对不起。” 第44章 想起那些令人烦闷的话语, 原晢表情凶狠地点了一下头, 脑子里的水也顺着重力一颗颗落了下来。 “对不起。”裘时握紧原晢的手, 蹲下身把人拥入怀里, “今天受委屈了。” “没事了,没事了, 我把老巫婆送走了。”裘时揉着那头睡乱的黑发,哄小孩似的玩笑道:“老巫婆投降了,坐着魔法扫帚连夜跑路, 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了。” “我不去澳洲。” “我哪儿也不去。” “原晢,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裘时说,“我们以后可以一起考大学,一起选专业,一起换房子,一起……” 脑海中闪过那个出现了无数次的问题,原晢突然伸手捂住裘时的嘴,挣扎着从那个引力巨大的怀抱中脱离出来。 虽然他现在人有点迷糊,但大是大非还是分得清楚的。 曾经的纵容默许只是寄人篱下的无奈之举,从今天开始,他要给这个姓裘的立点规矩。 第一条——没名没分的,不准揩油! “你是大富翁么?”原晢眼睛红红的,脸蛋又鼓成了一只小河豚。 “嗯?”裘时拨了一下原晢的头发,把大衣重新套回他身上,一起在地上坐下了。 “什么大富翁?”裘时靠着他问。 “大富翁就是大富翁。”原晢嘟囔着述说起自己的黑历史,“小时候,在街心花园,我走丢了,大富翁给了我一兜棒棒糖,陪我找了一下午的家。” “我们约好第二天一起玩,可我当天晚上就被送走了,那时候夏总还没给我买电话手表,我不知道要怎么联系他,也没来得及好好告别。” “大富翁……是你吗?” “嗯。”裘时笑了,“原来我叫大富翁呀。” 关于初遇,关于病情,裘时从未想过隐瞒,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而现在,四十天的期限恰好截止。 今晚就是最好的时机。 “是我。”裘时说。 “真的是你?”原晢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生怕这只是一场酒精中毒后的幻觉。 那酒瓶子上根本没度数,怎么突然就上头了,害得他现在完全无法思考。 他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你一直在等我吗?”原晢红着眼眶,情绪明显又低落了半分,“你是不是一直在等我?” “你为什么要等我?” “你……是不是生病了?” 原晢感觉心脏被一股狠劲儿揪着,胸口一阵一阵地疼。 小时候的他食言了。 这一认知让原晢掌心发酸。 他不知道大富翁一直在等他。 他明明答应“明天见”了,却在明天之后彻底离开了大富翁的世界,一次都没有回来。 一次都没有回来。 他明明可以回来的。 李曼迪带来的诊断报告上说,长期的孤独迫使裘时幻想出一个不离不弃的爱人。 原晢知道,他就是那个爱人。 那并不是幻想。 是他食言了。 他曾经短暂地出现过,随随便便许下承诺,最终又若无其事般离开了。 他一天都没有陪过他的爱人。 他食言了。 如果他能早点回来,或许裘时就不会生病了。 “对不起。”原晢小声道歉。 “不是你的错,不用说对不起。”裘时安慰着他,“是我自己的问题。” 这是一个可控的心魔,裘时从小就知道。 换季过敏的病症早就在长期的体能训练中代谢掉了,所有下意识的抓挠都是可控的。他有足够的意志力来掌控这些情绪。 只是,那晚他越界了。 他太害怕,太慌张,心魔才不小心失了控。 他很珍惜这个朋友。 他很喜欢原晢。 “我生过病,但现在已经好了。”裘时从身后变出了那个折纸爱心,认真地交到原晢手里,“喏,最新出炉的诊断报告,在医院排了一下午的队呢。” “比李曼迪手上那个保真。”裘时揉了揉原晢的脑袋,示意他打开看看,“你知道的,境外那些私人机构都喜欢夸大事实,而且我英语特别烂,专业名词更是看不懂几个,很多答案都是瞎填的。” “屁。”原晢瞪了他一眼,“明明有中文翻译。” “我全程看英文写的。”裘时举三指发誓。 “哼,你生病了也不告诉我,要不是……”原晢捏着手里的折纸爱心,小嘴巴翘得老高,话语间还带着挡不住的可爱醉意,“要不是……我根本就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原晢绕口令似的喃喃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我的错,应该第一次见面就告诉你。”裘时笑着,挪了一下身体蹭到原晢面前,“可是,哥哥,你买的蛋糕太好吃了,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蛋糕,好吃到什么都忘了。” “骗子。”原晢哼了一声,“你根本就不喜欢过生日,也不喜欢吃蛋糕。” “喜欢的。”裘时黏着他说,“那是我第一次过生日,我特别高兴。” “原晢,谢谢你陪我过生日。” “谢谢你回来。” “那如果我没回来呢?”原晢小声嘀咕,在地板上不断画着圈圈,任由这个姓裘的在他身上乱蹭。 如果自己没回来,裘时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又是什么时候知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我的?”原晢突然抬头问。 “就是……”察觉这话有点怪,原晢顿了一下,一个字一个字改了口:“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我……的?” 好像完全一样? 他又尝试了一次:“你,什么时候,知道……” 脑子里都是水,原晢不得不放弃了。 裘时望着那微醺的面庞,根本控制不住唇角上扬的弧度。 他嗅了一圈都没有在原晢身上闻到酒味,但这位小哥哥确实把自己灌迷糊了。 真可爱。 “杨老师住进康养中心之后。”裘时点了一下原晢的鼻尖,看着他柔声道:“我在那里遇到了夏老师。” “夏老师说……” 果然,这个姓裘的就是个祸害。原晢心说。 怪不得! 怪不得他总能从夏老师嘴里听到这个名字,近几年还愈发频繁了,原来自己早就被某人当作猎杀目标锁死了!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要回来了?”原晢打断他问。 “听到过一些,但那时不是很确定。”裘时表情诚恳,“所以我每天都在求神拜佛,祈祷老天能把那个小哥哥还给我。” “原晢,我特别需要你。”裘时蹭了蹭原晢的胳膊,又撞了撞他的膝盖,像是在下蛊:“特别需要你。” “屁屁屁!”原晢激动地想要反驳,却被身边人抱着亲了一口。 又亲了一口。 起初只是蜻蜓点水般碰两下,但原晢迟钝的大脑忘了及时抗议,这个姓裘的动作明显放肆起来。 裘时一手掐着他的下巴,一手岔开了他的腿,像是单纯为了靠得更近,又像是为了方便其他什么。 其他……什么? 原晢吓得退了一点,呼吸也不自觉变重,却并没有重获自由。 可此刻,他好像不再需要自由。 为了给今晚的野迪腾出更多空间,烧烤铺大部分桌椅都叠放在角落里,很好地遮挡了玻璃墙外的视线。 两个少年在黑暗的角落里接吻,在阴影构成的安全屏障中交换气息,不断确认彼此之间的心意。 整个世界静得出奇。 暖空调像个大火炉,迫使室温迅速上升。 原晢感觉心脏在喉间突突地蹦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嗓子眼。 他快要不能呼吸了。 “原晢。” 裘时终于放过他,原晢很深地喘了一口气,撇过头的首要任务就是找监控。 “你不要乱亲!”原晢嗓音沙哑,喉咙仿佛烧起来了。 他紧张地吞咽着,刚想抬头细数摄像头的位置,涨红的脸蛋却直接被人转了回来。 “关掉了。”裘时得意地笑,又偏头啄了他一口,终于从萦绕的蛋糕奶香中找到一缕浅浅淡淡的酒味。 “原晢,我喜欢你。”裘时说。 “你喜欢个屁。”原晢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臭流氓。 “喜欢。”臭流氓揉着他的后颈,语气认真:“原晢,我喜欢你。” “你骗人。” 那阵灼热还烧在心间,原晢举起地上的空酒瓶,怼着空气就是一顿胖揍,“你个大骗子!” “说!” “你到底还有多少个娃娃亲!” - 裘时抓着酒瓶,生怕原晢伤了自己,连哄带骗才把“凶器”夺了过来。 他下午同意和李曼迪去做心理测试,就是为了证明留在国内不会对他的状态造成任何负面影响。 第45章 如果有影响,也只会是积极的,正向的。 因为他的心意得到了回应。 裘时知道,李曼迪目前唯一的谈判筹码,就是他过去的心病。但这种理由并不能困住他。 他不依附于任何人,所以无论他做出怎样的选择,都是自由的。 裘时也曾想顺着李曼迪的规划成为一个合格的接班人。至少,在原晢出现之前,在那些漫长无趣的时光里,他也曾设想过有母亲陪伴的生活。 可他和李曼迪并不亲近。 隔着这个姓氏,李曼迪永远不可能完全接纳他。那些旧事已经发生了,或悲或喜,都在心里着了色,烙了印,不可能轻而易举剃净消除。 关于这一点,母子二人都心知肚明。 “那是李曼迪儿子的婚约,不是我的。”裘时戳了戳原晢的鼻尖,说:“我的娃娃亲只有你一个。” 原晢睁着双迷离的大眼睛看他:你当我傻? “李曼迪是李曼迪,她不是我妈妈。”裘时苦笑道,“我没有妈妈。” “我和李曼迪只是合作关系。” “国外资本冷血归冷血,场面上还是非常注重合作方的家庭氛围的,所以对于李曼迪来说,‘顾家’是个非常加分的褒义词,她需要这个形容。” 裘时小心把玩着原晢的指腹,耐心解释道:“李曼迪在澳洲的生意越做越大,有些场合必须要一个儿子去站台,最好是亲生的,所以我会去扮演相应角色,然后拿到约定好的酬劳,仅此而已。” “算是一种人情往来,等价交换。” “李曼迪的儿子有婚约。”裘时笑,“但我可以选择不成为李曼迪的儿子。” 原晢:“……” “那个儿子不仅有婚约,还要门门功课都拿a,未来继承公司名下股份,每天只能睡仨小时,起早贪黑就为了混口饭吃……”裘时伸出几根手指,装模作样地数着一系列弊端,万分嫌弃地摇着头:“还是姓裘好哇,爷爷留下的铺子够我吃一辈子了,每天一睁眼就有钱进账,哗啦啦啦,哗啦啦啦,根本不用愁那些有的没的。” “最重要的是,”裘时捏了捏原晢的小脸蛋,又给他波了一口,坏笑道:“还配了一个超级无敌可爱的娃娃亲,嘿嘿。” “……”原晢嫌弃地擦了擦嘴角,留了条恶评:“不思进取。” “所以,我的娃娃亲只有这一个。”裘时捏着原晢的下巴,忍不住又上前亲了他一口。 “原晢,我喜欢你。” “最喜欢你了。” 暖空调的风力很足,体内的躁动不断聚集,原晢快被这逐渐溃堤的攻势逼到了极点。 等少年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上的变化早已无处可藏。 一股热浪瞬间涌上大脑。 原晢僵硬地想要逃离,却被半跪在自己跟前的臭流氓挡住了去路。 “知道了,你也喜欢我。” 裘时舔着笑意拥人,视线往下扫了眼,语调一变就有鬼:“哥哥,小原宝有点太兴奋了。” “我帮你管教一下?” 第32章 大庭广众之下脱裤子这种事, 原晢绝对干不出来。 谁知道还有没有隐藏监控! 而且这流程明显不对,他们还没有谈恋爱,还没有谈恋爱! 怎么能……不能怎么草率! 要先谈个恋爱! 总之, 反正……原晢已经非常明确地拒绝了。 所以他非常确信, 这是他的梦。 这一定是他的梦。 原晢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双眸里满是顶灯的眩晕, 身体却愈发滚烫。 他头脑昏胀地闭上眼, 撑着酥麻的双手向后倒去, 任凭当那瘦长的指尖一寸寸没入布料,逐步瓦解所有防线。 他被人用力吻着, 几近窒息。 熟悉的气息漾在肩头,少年沉重地喘息着,喘息着, 却在仰头的瞬间被一束强光照射, 曲起的长腿往外一伸就撞了地。 “嗷——” 原晢直接被冻醒了。 他闻着自身的过期酒味怔了一下,迅速熄灭地上亮光的手机, 红着脸缩回了被窝里。 而后直直地撞上了什么。 原晢身体猛地一僵, 小脸蛋更红了。 “……” 昨晚他肯定是要回自己家睡的, 印象里房门钥匙都掏出来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今早又醒在了201。 邪门。 他澡没洗, 衣服没换, 人都要馊掉了, 还非要和某个姓裘的一起挤在这张小小的行军床上。 邪门。 太邪门了。 吱呀乱响的铁床架根本容不下他们两个人,一动就晃, 听起来马上就要塌了。 放着旁边的大床不睡,他现在连四肢都没办法平铺,差不多半个身子都压在了裘某身上…… “嗯。”裘时哼唧一声, 继续和原晢贴着半边脸蛋,不忘用被子把人包严实了。 不知道是梦是醒。 原晢僵硬地撑着半边身体,刚想微微偏开脸,下一秒就被这个姓裘的追了上来。 磁吸似的。 “……” 他们这对磁吸脸蛋,像极了正四仰八叉霸占大床的两只玩偶猫。 原晢仰头看了一眼,认命般躺了回去。 被遗弃在地上的手机再次亮了起来,静音的屏幕不断闪烁着,是夏臻的电话。 原晢刚刚眼疾手快地把跳出来的视频通话挂掉了,等了好几分钟还没消息,夏臻总要确认一下儿子是否存活。 原晢本想二次挂断电话,再给亲妈回个信息表示不方便,奈何脑子里的水还没完全干透,他一边默念“挂掉”,“挂掉”,一边按下了接听键……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夏臻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语气状态都比上回轻松不少,“等了半天也不吭一声,妈还以为你被谁拐走了呢。” “我在图书馆。”原晢张口就来。 “哦,哦。”夏臻立刻压低了声音,关心道:“吃饭了吗,都中午了怎么还学习,快休息一下吧。” 原晢看了看窗帘紧闭的卧室,又拿开手机瞅了眼屏幕上的时间……呵,他竟然在贼窝昏睡到了正午。 “嗯,待会儿就去。”原晢哑声应着,“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挂了吧。原晢心说。 太危险了。 某个姓裘的从他接电话的那一刻就醒了,在旁边哼哼唧唧地继续装睡,手脚还不怎么干净,一直像个狗皮膏药一样黏在他身上。 原晢知道,这是一种威胁。 他快忍不了了。 旁边的人肉垫子又不合时宜地蹭了他一下,滚动的喉结似乎下一秒就要发声,原晢立刻紧张地捂住了那张姓裘的嘴。 “没什么大事,就是上回,你不是说上下学路上总有人跟着你吗,最近还有吗?”夏臻解释道:“应该是一个老朋友干的,原宏涛还欠着人钱呢,我去找他谈过了,要真有原宏涛的消息咱就直接告诉他,用不着玩这种低级伎俩,以后应该不会再有人跟着你了。” “嗯,谢谢妈妈。”原晢语调乖巧,手劲儿却一刻不敢松懈。 “有也没关系,不用害怕,他们不会伤害你的。”夏臻嫌弃地啧了一声,好不容易逮着个发牢骚的机会,直接和儿子抱怨起来:“那人是地下钱庄二把手,可能小时候脑膜炎把人弄傻了,就喜欢玩这种没用的损招,傻不拉叽的,看着就不太聪明,什么人要钱都敢往外借,咱家那时候都出事了,也不做做背调就放水……年纪轻轻还自称什么鲍叔……” “豹叔?”原晢随意地打了个岔,生怕亲妈越讲越嗨,根本停不下来。 不过这个豹叔……听起来挺狠的样子? “鲍鱼的鲍,他姓鲍。”夏臻念着,突然笑了一下,“你是没看到一群欠债的老头围着这位‘鲍叔’说好话的样子,老磕小,可滑稽了。” “这人也就三十多岁出头吧,年纪轻轻的,也不知道找点正经事做,天天拿着条掉漆的皮鞭到处跑,咋咋唬唬的,估计港片看多了。” “前段时间总有尾巴跟你,大概就是这伙人了,他们大哥的地盘辐射不到南方,所以只能在临安找几个临时工撑场面,都是想蹲原宏涛的。” 夏臻叹了口气,继续说:“听说原宏涛最近回了趟老家,不知道会不会路过临安,反正你就当没这个爸了啊,保护好自己,一定注意安全,以后再遇到这类情况一定第一时间报警。” “嗯。”原晢点点头,把仍旧贴地的冰砖推远了些,试图靠物理距离减弱话筒的收音效果。 “行了,你快去吃午饭吧,这边的事情快解决了,等交接手续办完妈就回去了,到时候元旦假期咱带上老太太一起去爬山哈。”夏臻说。 “……哈?”原晢以为自己听错了。 “夏老师最近开始迷信了,电话里总说想去庙里拜拜什么的,到时候租个车把咱仨一起拖上去就好,方便快捷。”夏臻笑着说,“知道咱原宝不喜欢户外运动,不勉强,不勉强哈。” 第46章 “你妈也没力气爬,都是遗传的,不怪你。”夏臻安慰他道:“放心吧,就是去山上透透气罢了,南方冬天暖,有机会多去晒晒太阳也是好的。” “老太太最近还总问起你呢,我说这高三了肯定忙啊,大考小考不间断的,哪能周周都大老远跑过去看她呢。” “但你今天要有空的话,还是给我们夏老师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吧,随便说点啥都行。”夏臻嘱咐道。 “嗯。”原晢心虚应着。 要不是手腕废了六周,他也不好意思用功课忙这种烂借口。 至于他的手腕为什么会废……原晢凶狠地瞪了一眼隔壁床伴,索性把裘某的眼睛鼻子都捂上了。 “这老年人啊,就是这样,你如果天天在他们眼前晃悠,哎,不行。但要真久了不见,哎,也不行。”夏臻笑,“真难伺候。” “你妈以后会做个精神充沛的老太太,不会天天骚扰你的,放心吧。” “好了,都快一点了,赶紧吃饭去吧……哎,哎哎!” 原晢刚想说拜拜,他的老母亲又在电话那头再次活跃了起来。 “你现在和小裘到哪一步啦,关系处得好不啦?”夏臻笑得贼眉鼠眼,顺手给原晢发了几张送礼佳品的图片,虚心请教道:“小裘喜欢吃甜口还是咸口的?到时候我带点这边的土特产回去呗,就你小时候最爱吃的那个饼啊,临安肯定买不到正宗的,前些天我还……” “……唔唔……唔……” “不懂!挂了!”眼看某个姓裘的就要突破指缝防线,原晢直接摁掉了电话,不忘向亲妈补了条解释信息:尿急。 “你干吗!”原晢手里的冰砖都没来得及往外丢,连人带机就被身后那个姓裘的反扑了。 “早安。”裘时压在他身上说,“男,朋,友。” “起开,我尿急。”原晢用脚踢人。 “早安,我尿急的男朋友。”裘时憋着笑询问:“今天我可以和小原宝打招呼了吗,男朋友?” “男,朋,友。”裘时蹭着他重复。 原晢:“……” 这称呼似乎是他昨晚各种举例说明才求来的。 论据是什么?不记得了。 但原晢非常清楚结论——要先谈个恋爱。 大家都觉得他们在谈,结果什么都没有,他简直亏大发了…… “嗯。”原晢很小声地应了一下。 “嗯?”裘时满脸坏笑,“嗯,是可以的意思吗?” 原晢:“?” “哇,那我就不客气了。”裘时兴奋地搓搓手,对着原晢的裤腰带就是一扯,“这可是我和小原宝的第一见面呢,嘿嘿,来吧小哥哥。” “不……不可以!” “你嗯了。” “嗯屁!别动!床要塌了!” “嘿嘿嘿。” “嘿个屁,你别……裘时!” 第33章 原晢生气了。 “两件事。” 原晢在长桌前正襟危坐, 用眼神把那个姓裘的钉在三米之外,开门见山:“第一,你必须去澳洲。” “……我不要。”裘时眨着眼睛, 可怜巴巴地望着原晢。 他想起身把椅子搬近点和人挨着坐, 却被他的男朋友瞪了一眼, 只得灰溜溜守在长桌的另一端。和两只玩偶猫一起, 非常委屈。 “……哥哥, 你不要我了吗?” 裘时放低了声音, 下巴抵着两只贴脸的玩偶猫,用脑袋将它们破开, 合上,再破开,再合上。整个屋子被弄得啪啪响。 是一种有声的抗议。 原晢叹了一口气, 不得不将椅子搬到长桌侧面, 和某个姓裘的祸害拉近一点距离。 他知道刚刚那些打闹都是玩笑,也知道这个男朋友在非常认真地喜欢他。正因如此, 有些问题才必须正视, 必须尽早解决。 “这次月考……”原晢证据都还没亮出来, 话就被人抢答了。 “我进步了。”裘时非常委屈, 怀里的两只丑猫吧唧合上了, “我进步了好多名呢。” “进步了。”他重复道。 “是, 是进步了。”原晢拿出昨天在教室随手拍下的答题卡, 认真扫了一遍数理化的红叉,最终把屏幕锁定在那张阅读理解题上。 “你还记得这次的语文月考题吗?”原晢把手机推了过去, 原话复述:“如何理解,善意的谎言是更高维度的爱。” “记得。”裘时抱着两只玩偶猫装乖,为自己笔下的答案小声辩解:“可说谎不是好孩子。” “说谎会长长鼻子的。” “今早, 哥哥明明和我在床上,可却骗人说在图书馆……”裘时夹着尾巴,闷闷地控诉:“哥哥会长长鼻子的。” 原晢:“……” 他现在很想打人了。 “你认真点,我在和你说正事。”原晢说,“很重要。” “没有说你写的答案不对,只是这个答案不符合应试教育的要求。” “参考答案里没有这条,即使评分细则上写了‘言之有理即可’,你也不在有理的范围内。”原晢又把椅子朝那个姓裘的挪近了点,“因为你没被那篇文章洗脑。” “全文通篇都在支持作者的最终论点,这道题只是一个附加小问,出题者并不打算给考生自由发挥的空间,只要求无脑复述作者的意思,如果文章说太阳从西边升起,那太阳就是从西边升起的。” 裘时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很扯,也很伤灵气,但游戏规则就是这样,这游戏就是这么玩的。”原晢说,“个体的思考在标准答案前没有意义,你可以在考场外探索地球怎么转,但答题卡上必须按照现有的方式来,否则改卷老师不会给你分。” “即使有一天太阳真的从西边升起,在教材大纲没改之前,它也只能从东边升。” “所以,”原晢语气严肃,“你,必须去澳洲。” “你可以在澳洲和教授battle太阳是从西边升起的,地球是随机旋转的,人是会被甩飞的,在网络上发表各种学术垃圾,永远保持灵魂的独立和自由。” “永远不受规则约束。” “总之,”原晢叹了一口气,摊牌道:“你在澳洲挂全科也能毕业的,有人会给你兜底。” “……我,不,去。”裘时把头埋得很低,可这次他没有把磁吸装置破开,两只猫脸蛋还牢牢地贴在一起。 他不想和原晢分开。 “成年人要为自己的未来负责。”原晢说,“现实不是什么热血脑瘫漫,随便学几周就能冲进前一百,你留下来真的得不偿失。” “现在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而且,说真的。”原晢耸了耸肩,实话实说:“我也没把握能给你把所有内容补上来,就这么几个月了,真的来不及。” 那个姓裘的好像要哭了。 “所以……”原晢忍着笑意,抢过那只黑猫说:“我和你一起去。” 裘时突然就抬起了头。 “你说什么?”裘时有些愣神,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只要你愿意去澳洲读预科,你妈妈肯定会在一年后把你塞进离她最近,最好的学校。”原晢翻着手机说,“我研究过了,澳洲排名靠前的几所大学都认高考成绩,这边六月底出分,七月的入学季肯定赶不及,但我可以申请第二年春季入学,反正那边就是以二月开学季为主的,可选的专业也更多,还有奖学金……” 原晢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用力抱住了。 “是李曼迪。”裘时的声音有些哽咽,又带着点显而易见的兴奋。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虎头虎脑地纠正了这么一句:“李曼迪。” “嗯,是李曼迪。”原晢轻拍着身上的狗皮膏药问:“你知道李曼迪之后的计划吗,她准备把你塞去哪儿,哪个学校,什么专业?” 裘时趴在原晢身上用力地点头,像只野猫一样蹭着他的后颈,快把原晢晃晕了。 一阵带着眼泪的笑声在身后响起。 原晢也笑了。 这是他目前想到的最优解。 按照原计划,春节后就把这个姓裘的打包送去南半球,正好错开最后百天的备考时间,他也能更专注地进行冲刺复习。六月出分后则是半年的休整期,他可以到处走走看看,边打工边陪读,运气好的话还能把学费攒出来。等到后年的春天,他们就可以一起上大学了。 好成绩是原晢手上唯一的资产,也是裘时稀缺的资产。 他可以匀点过去迁就他的男朋友。 他很大方的。 “那你什么时候才来找我?”裘时贴着他问。 “六月考完试?或者再等几天,等到出分后,学校什么的都有数了再过去。”原晢说,“那段时间你应该也要期末考了,认真点,别读个预科读三年,丢人。” “嘿嘿。”裘时哼唧几声,双手勾着原晢掐指一算,突然又丧气了,“可是要好久啊,我们至少要分开三个月。” 第47章 “三个月呢。”他重复着,“三个月……” “……起来,我腿麻了。”原晢提了提身上的狗皮膏药,抖着腿想把人弄走。 狗皮膏药本还想继续赖一阵,可听到原晢不舒服后,他立刻就站了起来。 但明显没抱够。 转身看了眼身后的长桌,裘时唇角一勾,直接把原晢抡了上去。 “亲一下。”裘时发出邀请。 “但是……唔!”原晢就这样坐在长桌上被舔了一口。 “但是!”原晢强调,“但是,我是要高考的人,最后的成绩多一分少一分影响很大,所以……唔!” 原晢又被舔了一口。 “所以!”原晢索性上手捂住那张姓裘的嘴,强行禁言半分钟:“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 “可以先谈个恋爱。”原晢说。 裘时顿时两眼放光。 “但不能影响学习。”原晢继续说,“不能影响我学习,否则到时候分数不够,奖学金一毛没有,我就不去找你了。” 裘时开始装可怜。 “奖学金很重要。”原晢说,“夏总预留的教育金要过了二十岁才能领,第一年的学费还是问题,元旦的时候我再和家里提这个想法,看看夏总什么意见,她应该会同意的。” “唔……”裘时逐渐挣脱了束缚:“钱不是问题,我可以……” “你闭嘴!”原晢把他摁实了点。 “裘时,我们只是谈个恋爱。”原晢强调,“就是可以后悔,可以耍赖,可以分手的意思。” “和娃娃亲没关系。” “和什么都没关系。” “没有其他承诺了,所以不能有大笔的经济往来,否则分手了我还不起。”原晢威胁他道:“你不答应就别谈。” 裘时抽了一下肩膀,开始装哭。 原晢:“……” “其实,你并不认识我。”原晢摊了摊手,挪着屁股在长桌上坐正,抱住两只被遗弃的玩偶猫说:“你需要时间来认识真正的我,一个无聊,丧气,也没什么大志向的人。” “欢迎认识真正的我。” “所以,如果你后悔了,随时可以跑路。”原晢说。 “不后悔。”获得自由的裘某立刻重操旧业,捧住原晢的脸蛋吧唧就是一口。 “我也无聊,没事干,更没什么大志向。” 裘时笑着,又亲了他一下,高声说:“但我不丧气,我会努力影响我的男朋友,咱俩天下第一不丧气,天下第一高兴,天下第一好。” “……”原晢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用脑壳撞人。 “嘿嘿。”裘时笑得像个小太阳,轻轻和原晢碰了一下头,算是回应。 “原晢,我好高兴。”裘时蹭着他说。 “再抱一下。” 一股热量涌入心头,原晢感觉整个屋子都亮了起来。 “裘时。” “嗯。” “裘时。” “嗯!” “裘。” “时。” 想起李曼迪昨天说过的话,原晢总想多叫几次这个名字。 因为有一个不靠谱的父亲,裘时小时候总会被人遗忘,没有人知道他的开学日,没有人关心他的过敏原,甚至没有人愿意记住他的名字。 直到他来到杨老师家。 可即便是这样一个好的结局,也是原晢“遗忘”的结果。 是原晢把他“遗忘”在杨老师家的。 原晢心中有愧。 所以他一直都不太确定,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因为真心喜欢这个人,还是单纯想要予以补偿。 他好像只是习惯了裘时在身边的日子。 原晢知道,这样的心意不够纯粹。 不够纯粹的心意,是注定走不远的。 但至少,裘时不该为了他选择留下来。他应该去过更简单,更轻松,更肆意的人生。 所以,同路的时候,他会带着他往既定的方向走。一起走。 “未来怎样谁都说不准,万一你要回去当李曼迪的儿子呢,我肯定放你走啊。”原晢稍显心虚,只能挠了挠自己的衣角。 “你就不试着挽留我?”裘时立刻摇着尾巴问。 “留个屁,想走的人就不该留,也留不住。”原晢没敢看人,低着头继续小声说道:“所以我们说好了,就是谈个恋爱而已,同时保留分手的权利。”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不要忘了今天说过的话。” “不能胡搅蛮缠。” “不能死缠烂打。” “更不能……” 原晢每说一条,裘时就要亲他一下,盖章似的和他签条约。 原晢突然就不知道还要说什么了。 他严重怀疑这个姓裘的有皮肤饥渴症,简直就是个贴贴怪,从起床刷牙开始就一直黏着他,怎么甩都甩不掉。 为了减少被盖章的次数,原晢立刻终止了这个话题,红着脸回归严肃的重逢计划。 避谶,丧气的话不能多说。 他明明更期待同路的日子。 “所以接下来我要认真备考了。”原晢像模像样地说,“平时的成绩对申请奖学金也很重要,特别重要,下周又是一次月考,然后就是……” “艺术节!”裘时抢答。 这个姓裘的抢答完还不忘盖上最新印章,逼得原晢想就地撕毁所有协议。 “是期末考。”原晢纠正。 “往年艺术节也在新校区办,跨年还会放烟火,可热闹了。”裘时满脸期待,笑嘻嘻地把头埋回原晢的右肩上,开启新一轮贴贴怪模式:“这是我第一次和男朋友跨年,要好好准备一下。” “……” 原晢任由那双大手在自己背上乱摸,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现在非常严肃,脑子里都是接下来的复习规划,不同模块被安排得满满当当。毕竟省重点可不是浪得虚名,学校每次大考的侧重点都各有不同,想要稳稳守住年级前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大概有点王早星附体了。 “期末,补课,然后下学期一开始就是全市模拟,一模二模三模……”原晢和尚念经似的,掰扯几根手指数着数,“即使有把握也不能掉以轻心,我前几次都掉排名了,成绩单一点也不好看,所以你不能总和我黏一块儿。” “太无聊你就去学英语。” “还有,明早上课搬回你的地盘去,现在全班就我们是同桌,太奇怪了,会被人发现的。” “王早星都知道娃娃亲的事情了。”原晢撅了撅小嘴,试图把这个姓裘的推远一点,叮嘱他道:“万一,我这次再掉几个排名,可能就有人要搞事情了……” “没事,他现在不知道了。”裘时抱着原晢说。 “……嗯?”原晢呆了一下。 这是几个意思? 路人明明都猜出来了,但现在又不知道了……所以? “你又花钱了?!” 原晢赶紧把这个姓裘的从身上拽下来,睁着双奶凶的大眼睛质问他:“我好说歹说才给你省了十张游戏卡,这才过去多久啊,你怎么转眼就花出去了!” “你能不能勤俭持家一点!” “这次又花了多少?二十?三十?是游戏卡还是其他什么?!” “那他来找我了嘛。”裘时从玩偶屁股下掏出自己的手机,弱弱地亮出被勒索的“证据”。 “万一他到处乱说怎么办?”裘时语调委屈,嘴角却根本没压住。 “我答应过的,绝对不公开。”这个姓裘的拍拍胸脯说:“当然要守住这个秘密。” “说就说啊,爱说就说,随便他说。”原晢一把拍掉了所谓的证据,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亏他期待了那么久,都快养成睡前翻树洞的良好习惯了,结果一盘好菜竟被当事人截胡了! 还不想着通知他! “喔!”裘时双眼大睁,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原来哥哥想公开啊!” “早说呀!” 裘时得意笑着,把“证据”在原晢眼前翻了翻,对话框里一片空白。 王早星根本没联系过他。 这人也没胆联系他。 “没花钱,只是那天看到他在天台,猜到了,所以等他下来的时候找人口头警告了几句,意思意思。”裘时笑着解释:“对付这种人不用麻烦,当初那件事我还保留追究的权利呢,真要新账旧账一起算,他就要打包滚蛋了。” “要不,给人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我再去通知他一声?”裘时笑,“让他赶紧准备准备,再晚都要过年了。” “……不,不公开。”原晢轻轻扯了扯裘时的袖口,企图友好协商:“也别和他计较了,就……就这样吧。” 他可以接受被动公开,但绝对没有主动意愿。 他要脸。 “知道了,不公开,祝福太多影响学习。”裘时捏着原晢的脸蛋说。 “嗯。”原晢认真点头。 第48章 “我可以不计较。”裘时继续说,“但如果有人要计较,作为良好市民的男朋友,我是不是也应该协助一下呀,哥哥。” “……什么?”原晢问。 裘时笑了笑,一五一十地向男朋友报备道:“我上回在农场遇到蒋昕昕了。” “她大学准备学法,在国外待了几年,各种杂七杂八的破事见多了,想要亲自处理一下当年的旧案。” “估计这几周吧,那边马上就放圣诞假了。”裘时笑着戳了一下男朋友的脸,“再过几天,马上就要有好戏看咯。” “什么蒋昕昕?”原晢恍然大悟。 怪不得!怪不得那张合照里的女生那么眼熟,原来是孙晨口中的八卦女主角! 那没事了,嘿嘿。 原晢偷偷松了口气,嘴角轻扬一个像素点。 “嗯?”裘时笑着把人围了起来,并不打算放过他,“昨晚有人梦里都在算合照的账,怎么今天就记不清了呢。” “哥哥,撒谎是坏孩子。” “坏孩子是要长长鼻子的。” 原晢:“……” 这人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 “如果不想长长鼻子,”裘时伸手捏住原晢的下巴,舔着唇缝左右审视了一圈,突然附在他耳边说:“不想长长鼻子,就要接受惩罚。” “哥哥。” 原晢被那股酥痒劲儿激了一下,抬腿就往长桌上躲。 “有惩罚表。”原晢从身后的笔筒里摸出两个骰子,又指了指墙上五颜六色的儿童乘法表,暗示某人首创的计时方式。 “不能影响学习。” “你不能影响我学习。”原晢清了清嗓子,蜷腿坐在桌子上,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以后不能随便亲,是多少亲多久,按秒。” 裘时摇摇头,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原晢不为所动,将两个骰子在桌上随意一甩,完全按照某人的水平报数:“三三得六。” “六秒。” “一,二……” “你还亲不亲,开始计时了。” 裘时笑着跪上桌面,双臂一伸,顺利困住了想要逃跑的人。 “哥哥,定情信物不是这么用的。” “按秒不够瘾。”裘时得逞一笑,伸手把人抱回来,俯身贴上那逐渐泛红的耳尖说:“今晚验个货你就知道了。” “在一起二十四小时。” “首日纪念。” 第34章 首日纪念什么都没干成。 原晢被那个姓裘的压在长桌上亲了好一阵, 在事态彻底失控之前,终于等到了预设的闹钟铃声。 闹钟一响他就溜走了。 原晢报名了本部校区的集中辅导,周末排满了各科小灶, 校方甚至连晚自习后的一点空暇也不放过, 烧烤铺的兼职肯定是没办法继续了。 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原晢以前总觉得排名多一位少一位无所谓, 但现在不一样了, 日常表现对申请国外院校尤为重要, 他多进一步, 就多掌握一点主动权。 总不好让那个姓裘的来迁就他。 那个姓裘的现在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有书读就不错了, 要求不能太高。 原晢往身侧瞥了一眼,只见他的男朋友正规规矩矩地窝在课桌下看漫画,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迷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裘时对这突如其来的补课计划倒没什么意见, 他依旧每晚都陪在原晢身边,在各类监控下大搞小动作, 非常享受地下情带来的浪漫刺激。 原晢观察了好些天, 开始怀疑诊断结果出了差错。 过于亢奋……是不是也不太正常? 这人每天都像打了兴奋剂一样, 浑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牛劲儿, 嘴角无时无刻不咧上天, 着实是过于惹眼了。 申经街那家已然倒闭的拳击馆突然又亮起了灯, 裘某把准备改行的老板招了回来, 花重金续上曾经的vip课程,天天掐着点训练,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每每练完,他还要跑到原晢眼前脱衣大秀,追着求人摸一摸, 碰一碰,烦不胜烦。 惹得原晢时常想报警。 他似乎还没有发现快乐的捷径。但很显然,那个姓裘的找到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班里的傻大个儿们多少都看出了端倪,不靠谱的八卦越来越多,甚至有传闻说他们裘爷快要喜当爹了…… 那个姓裘的倒是一点不介意,不否认也不反驳,只是不停地在狗腿子跟前大胆开屏,双眼紧盯猎物,嘴角高调上扬。 每每这时,原晢只能选择装傻充愣,表现出学霸对无趣消息的漠然与淡雅,而后在无人知晓的瞬间给这位男朋友来上一脚。 裘某:(侧头)(挡脸)(嘟嘴要亲亲) 原晢:滚。 那通电话之后,夏臻就告知了具体的回程日期,原晢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搬回301,在自家的小床上安然入睡。 那个臭流氓对此颇有微词。 但男朋友的话就是圣旨,某个姓裘的只能舔着脸一路要亲亲,最后不情不愿地撅着嘴巴放人。 于是,清晨的闹钟从婚礼进行曲变成了结婚狂想曲,六点一到就怼着窗户狂震,万分扰民。 原晢每天早上都要丢一包抽纸下去砸他,然后换来一袋丰盛的早饭和更多未开封的纸巾,以及一个带着薄荷香气的早安吻。 惩罚表的约定至始至终都没有生效过。 骰子已经彻底废了。 等原晢再次回到201的时候,只看到了两个正方体形状的筛子,孔洞遍布,面目全非,死状异常惨烈。 他现在都不知道一天要被这人嘴多少次,要不是晚上还能躲回自己家,怕是连梦里都要被下锅炖了。 别人的恋爱是怎么谈的?也是这样吗?每天都要亲上百次吗? 原晢不知道可以问谁。他也不敢问。 这种乱七八糟的日子就这样持续到了月考后。 艺术节即将来临,冬季郊游日近在咫尺,班里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学习氛围突然就没了影,狗腿子们都在松松散散地等假期,像卸了螺丝钉一样瘫在座位上,根本直不起腰。 可那个姓裘的却意外忙了起来。 保密工作还做得特别严实,原晢琢磨了好些天,也没研究出他到底在干什么。 或许是当三好市民去了。 这两年本部校区人头流失率极高,班号也做过多次合并,但本届学生的教室换来换去都还在同一栋楼里。放假回国的蒋昕昕想回高一的班级看一眼,悼念一下逝去的青春,未曾想老教室里坐着一堆眼熟的老油条……氛围不免有些尴尬。 面皮薄的少女只好求助于唯一还有联系的男同学。那个姓裘的。 昔日的绯闻主角难得同框,老油条们顿时炸了锅,起哄声不绝于耳,并以最热烈的方式邀请女主角加入了本次跨年郊游局。 此刻,两位绯闻主角正一起坐在大巴最前排,聊天聊地聊空气,画面十分般配和谐。 原晢看了眼身旁的空座椅,一个屁股坐到了走道位,脱下大衣把里侧位置“唰”地填满。 他在心里默念了三声,可那个姓裘的依旧没有起身过来的意思。 这人明明是和他一起上车的,结果一听到夹子音就走不动道了。 到底有什么可聊的? 都从南半球聊回出生地了,还不够? 还聊? 原晢恶狠狠地干了一口热豆浆,三两下啃完手里的早餐包子,直接把垃圾怼外套上了,占座意图非常明显。 有本事永远别回来。 “注意了,注意了,集中返回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半,官方晚会散场的时间,想要跟车回来的朋友记得在群里接龙,没什么事的最好都跟车回,不是每年都能摇到外面的星光大巴的啊!”朱旭阳拿着大喇叭在车内嚷嚷着。 今晚的跨年活动没有老师陪同,作为3班唯一的班长兼安全委员,他必须全力以赴,使命必达:“要跨年的都注意安全,最好结伴同行,篝火晚会人挤人的别摔着了……啊!后排那几个都听到了没有!” 学校安排的大巴车里排挤满了八卦苗子,正弓着腰在后排窸窸窣窣一顿切磋,根本没空搭理爱唠叨的朱总管。 “她当初选澳洲不就是因为裘爷也要去吗,这里谁不知道裘爷还有半个家在澳洲啊……我靠,他俩不会在那边再续前缘吧,那裘爷对象怎么办!” “或许是……腻了?” “腻个屁啊,咱裘爷怎么看都还在热恋中,出门练个拳都时刻记着打电话报备呢,我每天晚自习前都能撞见,可腻歪了!” “就是,都怪你,把人喊过来干啥,万一裘爷对象也在那边跨年可咋整,出了问题唯你是问啊!” “这咋能怪我呢,又不是我先喊的,我只是离得近而已啊!” “就你嗓门大,去去去,你上去陪着,把裘爷换回来!” “对对,我们要拯救裘爷!” 原晢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最后一句出自孙晨之口。 第49章 “我都替未来嫂子酸了。”孙晨压低了声音,继续埋头蛐蛐道:“你看老赵多老实,别说姑娘了,他现在连我都不理了。” 话音刚落,赵晨就挽上了孙晨的小胳膊,直击腋下痒肉。 “啊哈哈……滚,滚滚滚,老子不和你搞基,到那边和你对象搞去!”孙晨轻巧翻身,直接往前坐了一个位,不忘催促后排的狗腿子们:“你们谁去,快点,要发车了。” “可咱哪有裘爷的魅力啊,要不……霸霸?” “霸霸!” 后排的召唤声突然变大一格,原晢不情不愿地回过头,“嗯?” “霸霸,您对前面那姑娘感兴趣吗?” “滚啊你!”孙晨直接把几个好事的傻缺拍掉了,细皮嫩肉的脸上难得显露凶狠:“胆敢来祸害霸霸,霸霸可是裘爷力保的,你是不是瞎,上回检讨没写够是吧!” “够,够了够了……哎哟喂!” “喂毛,坐稳点,别挤你大哥!” “靠!你们谁把我鞋踩了!” 赵晨边和对象视频边给这群傻子搅浑水,后排很快乱作一团,破旧的大巴车都禁不住抖了一下。 “干啥呢你们!车震啊!”朱旭阳立刻拿着小喇叭冲了过来。 当然,最后三个字他是避开喇叭说的。毕竟还有不熟悉的漂亮妹子在,朱总管要脸。 “啧啧啧。”孙晨吧唧着嘴朝前示意,压低了声音拼命和朱旭阳使眼色:“裘爷被困住了,你去?” “我去什么去,没看人家聊得正开心吗,老朋友都多久没见了,聊聊不是很正常吗,一群傻逼在想啥?”朱旭阳满脸问号,退了半步坐到旁边的空位,势必与傻逼们保持安全距离。 “傻逼个毛,裘爷这样会触发天谴的,他可是有婚约的人!”孙晨信誓旦旦:“有日字诅咒!” “绝对要出大事!” “我们要拯救裘爷!” “……”朱旭阳没脸看,收起小喇叭翻了个白眼,随口采访了坐在一旁的张旦旦:“旦姐,你怎么看?” “咳,咳咳……”张旦旦非常不自然地咳了几声。 看到朱旭阳在身后坐下,她立刻收起手里的文档,装模作样地打开了天气预报。 虽然张旦旦同属于“日天日地”派系,自小也在申经街学习生活,与后排闲杂人等的交情可追溯至幼稚园时期,但由于门派中女生过少,同龄男生又过于傻逼,张旦旦向来是能离多远离多远,唯恐避之不及。 而正所谓旁观者清,远离瘴气的张旦旦总能拨云见雾,看到一些旁人看不见的东西。 比如,裘爷的娃娃亲对象,分明近在咫尺。 张旦旦没忍住偷偷回了个头,结果和那双闪亮的大眼睛碰巧对上了,她不禁心虚地将视线快速后移,转到后排那群从不带脑出门的二百五脸上。 没有人知道,当初树洞里吵得热火朝天的奶团子和18/禁不禁都出自她的手笔,一个纯情版一个色情版……爱死了! 嘿嘿! 成年人不做选择,成年人什么都要。 虽然原贴被学校官方处理掉了,但她隔天换个标题又重新挂了上去,且文风剧情随着时间流逝愈发完美,卷土重来占据头条不过就是动动鼠标的事情……重点还是要看两位主角的关系进展。 张旦旦并不想给人莫名添堵。 如果没有这桩喜事的话,继续把两个直男形象塞在文里也没意思,还怪膈应的。 为此,张旦旦特意向家中长辈询问当初街头算命的盛况,还不小心被住隔壁的王早星听了一嘴,好在没闹出什么祸事……这可是她亲手打造的本命cp,可不能因为世俗偏见而被迫分手啊! 必须一辈子锁死。 不管这么说,她接下来都会好好闭嘴的。张旦旦美滋滋地想着。 她一定能等到小情侣主动公开的那一天。 想当年,“晢”字分明是被裘家老太先看上的,最后怎么就变到学霸身上了呢,嘿嘿嘿…… 嘿嘿嘿…… 嘿…… “我站娃娃亲,本命。”张旦旦笑着说。 “就是,我也站本命嫂子!”孙晨立刻附和道,“有时候还真不能不信邪,缘分天注定,一出生就定了!” “都是有日字诅咒的!” “毁约遭雷劈!!!” 假装看戏的原晢:“……” 准备发车了。 后排众人还在窸窸窣窣地探讨对策,原晢心虚地扭正身子坐直,刚拿出手机打开那个姓裘的对话框,身边就多了一双熟悉的白板鞋。 荧光限量款,特别惹眼。 刚到货那会儿,原晢被迫对着鞋子主人夸了一晚上才得以逃脱。他快要应激了。 他现在不太想理这个姓裘的。 不想和瘟神坐。 不想和惹眼的瘟神坐。 不想和遭雷劈的瘟神坐。 原晢把小脸蛋往窗外一扭,假装看不见。 他选择闭目养神。 “裘爷好!”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后排集体愣了一会儿,最强狗腿孙晨立刻把自己的位置空了出来,恭敬退让:“裘爷,您坐,坐,这里位风水好!” “不是,你那有个屁风水,裘爷当然要上后排啊,后排高出一整截呢,正所谓登高望远……” “哎哎哎,后排颠啊,你到底懂不懂……” “癫啥癫,你敢骂老子?!” “颠簸的颠啊,是不是傻,我看你是真癫!” “??%#^*##??” 裘时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得到指示的朱总管立刻捂着脸加入了混战队伍,拿着小喇叭大声劝架。 再也没有小眼睛在附近偷看了。 裘某藏起的唇角忍不住上扬。 他左右看了一圈,确认安全后直接一屁股挤到原晢身上,舔着笑意在男朋友脸上蹭了蹭,而后一股脑把两颗脑袋拽到座椅底下,用蚊子般的音调小声说: “我回来啦,mua!” 坐前排的张旦旦:(流口水)嘶哈嘶哈…… 为保护主角隐私,张旦旦全程目视前方,绝不回头,并在手机备忘录上记下人物关键特征:爱撒娇,超黏人,分开十秒钟就要亲够半小时。 绝品。 第35章 新校区的艺术节, 好像和想象中无聊透顶的艺术节……不太一样? 看着校道宣传板上花花绿绿的游玩攻略,原晢脸上不禁落下几段黑线。 “二币”是啥玩意儿? 要先攒币才能玩游戏? 这么麻烦……能有啥好玩的? 原晢将视线继续往下扫,偌大的校园被分割成几个不同的游玩板块, 其中最受欢迎的当属刺激魔方, 地点位于后山大操场附近, 包含高空滑梯, 数字摩天轮, 狂暴铁锤打地鼠, 地下城秘密鬼屋探险……这是把游乐场搬学校里了? 原晢还没数完各项攻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狗腿小孙哼哧哼哧地抱着一沓二币朝那个姓裘的献宝,并眉开眼笑指着最近的游戏板块跃跃欲试。 这伙人直接把二币“买”回来了……非常符合他们裘爷的行事基操。 二中游乐园通用货币,简称二币。 二币获取途径多样, 主要为猜灯谜, 速算问答,常识急转弯等脑力活动, 集齐奖章就能兑换相应数额, 志愿者们在教学楼, 图书馆, 艺术长廊等多处地点均设有兑换窗口。 一般人至少要花上两小时做知识问答, 才能兑换几个热门设施的入场券, 再跑去人海里排上老半天的队, 如此精彩又短暂的艺术节就这样结束了。 但裘爷当然不是一般人。 从本部校区转走的众多叛徒中,总有那么一两个刺头在学生会混到了一官半职, 年底准备好丰厚的二币迎接裘爷到来早已成为共识。 而现在,毕业班的狗腿子们又混成了“官场”老油条,免费派发的二币分量自然也更重了。 那坨印着二中校徽的卡通钱币看起来有几块砖那么厚, 孙晨一路把东西抱怀里,看到有什么想玩的就朝志愿者大手一挥,身后那群二百五立刻轰隆隆把目标设施包场了。 蒋昕昕到新校区后联系了几位许久不见的好姐妹叙旧,和他们打过招呼就走了。结果没走两圈,两伙人又在岔路口合成了一伙人,再加上校运会见过的洋葱头和菠萝头,以及各种熟脸带来的好兄弟们,这个拥有免费二币的富裕队伍在校园里越滚越大,越滚越大…… “不好意思学长,一次不能进那么多人,我们的鬼会吓到的。”鬼屋检票口的志愿者面露难色,只能不停地低头道歉。 “这场地那么大,今年不是搞了什么双层鬼屋吗,还是三层来着……”孙晨不确定地掏出宣传册,指着占据最大版面的鬼屋邪魅一笑,并向志愿者发出贿赂金及同行邀请:“别怕,学长保护你,一起玩玩?” “不,不了……”听着身后传来的凄惨尖叫,志愿者艰难地摆了摆手,终于还是给这伙砸场的老油条放了行。 第50章 鬼屋入口在图书馆负二层,地下室本就自带阴气,今日更是封窗关灯开冷风,由社团成员扮演的各色厉鬼正在阴暗角落发出低沉悲鸣,氛围感非常到位。 原晢看过游戏攻略,他们要在黑灯瞎火的场景中找到被隐藏的应急通道,顺着楼梯一路向上爬,还要从不断出击的厉鬼手中抢过保命钥匙,才能顺利离开这个鬼地方。 原晢并不怕鬼,人比鬼可怕多了。 他最多有点讨厌雷雨夜,但在201住了一段时间后,这点烂毛病都被治好了。 所以他现在什么都不怕。 什么都不怕。 可是……这也太黑了吧! 黑暗,吞噬一切的黑暗,轻而易举就能击溃防线,将少年人内心的恐惧如期释放。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密闭空间里,人多并不壮胆,反而让鬼有了可乘之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压压的人头根本分不清敌我,一不留神就被躬身蹿出的小鬼吓尿,老油条们直接尖叫着散开了。 可单独行动明显更令人害怕。 前排队伍没两秒又被揉成一团,孙晨瑟瑟发抖地带头让大伙儿相互确认,结果不知道哪个二百五把鬼也抓紧进来了,四目相对的瞬间,周边几人差点没把嗓子喊破…… 开局不利。 这群鬼肯定去地府进修过,估计还拿了优秀学员奖,三两下就把老油条的油水榨干了。 老赵一路都在哄对象,其余单身狗只能眼巴巴竖起耳朵,相互嫌弃着抱团取暖,并把胆肥的抓在前面开路,随时祭天似的艰难前行。 原晢一直在后排压轴。 并不是因为他胆子大,也不是因为玩得少而腿软步调慢,单纯是因为入局后那个姓裘的一直在骚扰他! 刚开局的鬼本来就精力旺盛,总有黑影在身边窜来窜去,冷不防就要和满脸血浆的黑东西近距离接触,原晢难免神经紧张。可他现在不仅要防鬼,还要防人,每进一步都感到心力憔悴。 “你到底想干吗?”原晢瞪着眼睛警告那个姓裘的,拼了老命想把手腕抽回来,声音差点压不住:“撒手,会被看到的。” 裘时得意笑着,没有出声,在黑暗中毫不避讳地和他十指相扣。 并特意抬手给身边的鬼炫耀了一番。 正在装神弄鬼的鬼:“乌拉乌拉……哇偶!” 是爱情! 受到刺激的鬼原地蹦哒了几下,感觉头顶的灯泡越来越亮,只能拉上同伴跑前端吓单身狗去了。 这个鬼屋每隔十五分钟会新进一批人,现在还没到预设时间。 看到大部队终于消失在拐角处,裘时把原晢截停在一个几乎不亮的小灯泡下,附在他耳边轻声说:“有件事,我想做很久了。” “哥哥。” “别这样说话,阴森森的。”原晢立刻把人推开,可在冷气的刺激下他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寒战。 裘时只好顺水推舟,张开大衣把他受寒的男朋友裹了起来。小表情非常得意。 “裘时!”原晢在大衣里低声怒吼,无可奈何的他只能一脚踩到那双限量版白球鞋上。 裘时“嗷”了一声就把人放开了。 “不能怪我,是你先乱来的!”原晢先发制人。 这可是在学校里啊! 这个姓裘的简直比鬼还缠人,就算头顶看不到小红点,但鬼屋附近肯定到处都是摄像头啊! 能不能收敛一点! “嗯哼,亲一下。”裘时根本就顾不上那双没用的新鞋,只是用腿蹭着原晢耍赖,不断把男朋友往墙角逼,同时右手偷偷从外套兜里拿出了一个……戒指盒? 原晢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这人是要……要…… 干什么…… “这……是什么?”原晢心虚地问。 “礼物。”裘时握着原晢的手,与他一起打开黑暗中的丝绒礼盒。 “新年礼物。” “刚刚完成的,本来想跨年的时候再给你,但我已经忍了一路了,真的忍不了了,就原谅我这次吧,哥哥。”裘时语气轻快,笑着帮忙把礼物戴到原晢的左手手腕上。 是一块拥有自定义程序的智能手表。 裘时点击屏幕上的启动键,背景图中的两只手绘猫咪立刻脸贴脸抱在了一起。 一黑一白,专属定制。 他低头调试着表盘里的重要参数,而后从裤兜掏出属于自己的那块情侣款对表,咯嘣一声系上了。 信号成功连接的瞬间,右边的那只小白猫明显心跳飙升。 “这是我第一次写程序,研究了好久呢,总是跑着跑着就宕机了,所以今早让蒋律师的程序员家属看了一眼,现在好啦,完全没问题了。”裘时笑着解释,又伸手戳了戳表盘上的两只傻猫,迫不及待地抬头问原晢:“喜欢吗?” “只要打开共享功能,喏,这里。”裘时高兴地炫耀着:“我就能知道哥哥在哪里,开不开心,有没有想我了。” “我们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失联了。” “哎呀呀。”裘时特别兴奋,指着右边那只脸蛋红透的小白猫说:“哥哥,你的心跳爆表了。” “小猫动态会完全出卖你。” “嘿嘿……”裘时膝盖微屈,在表盘的微光中仰着脖子逗人:“现在,是不是很想亲我一口?” 原晢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礼物,忍着感动给了他一拳。 明明是杨老师的亲传弟子,这人的画功怎么能差成这样……谁家猫咪会脸红成血盆大口啊! 原晢本想挖苦几句,可当他对上裘时的双眼时,滑到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那双总是看着他的眼睛依旧透亮,带着按耐不住的兴奋,憧憬着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新年。 原晢并不想做一个扫兴的恋人。 可现实是,他好像成了一个扫兴的恋人。 “对不起……”原晢靠墙低下了头。 他第一次谈恋爱,完全没有意识到恋人们会在节日庆典时为对方准备礼物。 他什么都没有准备。 他不仅什么都没准备,他还踩了裘时最喜欢的鞋子。 他确实是一个扫兴的恋人。 似乎感应到主人的情绪变化,刚刚还害羞脸红的小白猫顿时蔫了下去,隔壁的小黑猫也开始紧张发抖起来。 “怎么了,不喜欢吗?”裘时揉了揉原晢的脑袋,低头哄着人问:“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我什么都没准备……”原晢紧张地攥着手指,心中满是无法言说的歉意。 他不仅不知道要准备礼物,他甚至不知道能准备什么礼物。 他根本就没把跨年夜当回事。 仰仗着裘时对自己的喜欢,他总是心安理得地接受所有示好,被动地等待每一次亲昵,再完成任务般把人轰出家门。 他不曾为对方计划过任何惊喜。 就连关系的开始,也只是“谈个恋爱”这样随性的说辞。 原晢知道,在这份感情中,他的心意远不及裘时的万分之一。 “瞎说什么呢。”裘时把那张昏暗的小丧脸捧起来,玩笑着把两颊的肉肉推到中间,不忘捏了捏那充满吸引力的小脸蛋,“礼物,我早就收到了呀。” “原晢,你在我身边,就是最好的礼物。”裘时在黑暗中认真地看着他。 “我超喜欢这个礼物。” “真的,特别喜欢。” “谢谢我的男朋友。” “嗯。”原晢小声回应着,“晚点,礼物晚点补给你。” “别呀,明明现在就可以。”这个姓裘的说。 “我要大大的奖励。” “看在我为两只猫狂掉头发的份上,是不是应该马上献出回礼呀,男朋友。”裘时开始得寸进尺,笑嘻嘻地在原晢面前嘟嘴卖萌,试图讨要一个新印章:“我要亲亲。” “亲亲。” “mua!” 原晢有些犹豫。 他抬头在黑暗中绕了一圈,确实没有发现摄像头。 即使有摄像头也没关系,艺术节从早到晚都塞满了大大小小的活动,根本没有闲人会一直守在屏幕后方,管理员一定会擅自离岗的。原晢侥幸地想。 即使被摄像头拍到了,被偶然路过的大嘴巴看到了,那也没关系。 他和裘时都不是这个校区的学生,完全可以冒充社会闲散人员,晚会结束后拍拍屁股就走人,谁来也抓不着。 这份冲动不会带来任何严重的后果。 可即便当下的鲁莽会引发无法预料的恶果,那也没关系。 怎么样都没关系。 原晢不想成为一个扫兴的恋人。 最重要的是,此刻,他也很想和男朋友接吻。 “裘时。” 荧亮的表盘自动熄灭,为少年腾出更为私密的空间。 原晢反手握住那道熟悉的体温,在黑暗中悄然前进半步,一点一点地,靠近那同样因紧张而颤抖滑动的喉结。 第51章 两道呼吸都有些重。 又不是第一次接吻,为什么会那么紧张? 难道是……鬼屋的光线太暗了? 那会不会亲错地方? 他上回的表现就很差劲,为了亲一口姓裘的把手腕都摔骨折了,传出去真是要笑掉大牙,这次必须注意一点。原晢暗自发誓。 呼吸。 呼吸的频率也要把控得当,现在他是主导者,不能每回一碰到姓裘的舌尖就腿软。 他也很厉害的。 原晢有点紧张,也有点兴奋,后脑一阵阵地发麻。他伸手勾起裘时的下巴,觉得不解气,又把掌心按在那炙热的脖颈上,一步步复刻脑海中不断涌现的暧昧气息。 “哔哔——哔哔——” 两只手表同时发出警报低鸣,表盘上的猫咪已经完全熟透了。 脸蛋通红。 少年相视一笑,再想靠近却已错失时机。 前端突然爆发一阵猛烈又刺耳的尖叫,也不知道撞见了什么鬼,那群刚刚拐个弯根本没走远的二百五又通通跑了回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鬼啊——啊——” 第36章 谁特么玩鬼屋还拖家带口往回跑……丢不丢人? 要不是后一批玩家有勇有谋有胆识, 他们这群傻缺估计要被困死在地下室了。 真埋汰。 原晢拖着异常沉重的身躯离开了鬼屋,双腿宛若绑了副千斤鼎。 由于他的表现过于淡定,在黑暗中折返的单身狗们全都哗啦啦往他身上挤, 直到重见光明, 他左胳膊还挂着一个孙晨, 右胳膊吊着半个朱旭阳, 这俩傻子被吓飞的魂魄迟迟找不到本体, 就这样流着口水晃了一路。 他那个地下情男友的境遇也大差不差。 明眼人当然不敢往裘爷身上挂, 只能像寻求庇护的小可怜一样紧随其后,生怕自己成了掉队的倒霉蛋, 被各种大鬼小鬼当作下酒菜一口闷。 他们裘爷后半程完全就是老鹰捉小鸡里的那只雄鸡,不管站在哪个方向,身后都长了一条长长的尾巴, 怎么甩都甩不掉, 还一直嘤嘤呜呜地发出鬼叫,严重影响了原本的帅气形象。 特意来到出口看笑话的志愿者学弟:“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支棱起来的孙晨:“笑屁啊!有本事单挑!再来一趟敢不敢!” “老朱!走!是兄弟一起上!” “我就不信了, 我……唔……” 吓出鼻涕的朱旭阳直接把这丢人现眼的东西拖走了。 南方的冬季很不一样, 天空总是清澈透亮, 蓝天白云像画出来似的, 人只要待在阳光照得到的地方, 就不会觉得冷。 特别是刚从鬼屋出来的瞬间, 众人干瘪的脸上立刻恢复了些许阳气。 可大家无法进行光合作用, 即使站在灿烂的烈阳下,肚皮依旧毫无元气, 咕咕咕地响破天。于是一行人商量着先去食堂干饭,下午再继续攻略剩余板块,势必要在后辈面前一雪前耻。 “走起!” 孙晨数了数兜里的剩余财富, 把学校发放的免费饭票一张张舔好,充大款上瘾的他继续摇摇摆摆带领队伍招摇过市去了。 卸下重担的原晢在烈阳下懒懒伸了个腰,正想回头寻找那个姓裘的,却率先对上了图书馆二层的某个视线。 是学习开小差的王早星。 图书馆外满是喧嚣,今天并不是个能静心学习的好日子。 或许是嫌楼下太吵,王早星“砰”地一声,直接把手边的窗户锁死了。 原晢其实不太明白。 学校并没有强制学生参与艺术节,高三生更不可能被下达任何游玩指令,想要学习的人完全可以留在市区讨个清净。原晢不知道王早星为什么非要早起跟车过来,又非要在喧闹的环境里特立独行,甚至鄙夷所有与自己步调不一致的人。 可惜的是,今天图书馆的阴气特别重,小鬼特别多,非常不适合学习。 原晢双手举过头顶发着呆,腰身却冷不防被人摸了一把,吓得他连连后退。 这个姓裘的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原晢凶巴巴地瞪着他,回击的狠爪子都举起来了,却还是碍于楼上那双眼睛停下了动作。 从上回校运会在天台不欢而散后,王早星再也没来找过他。 毕竟他油盐不进,再热心的群众也有心灰意冷的一天。原晢无奈笑了一下。 加之他现在每次考试都稳居前十,反而是王早星因压力过大保不住排名,这人更没有立场前来劝说了。 两个人也算不上朋友。 王早星每次来找他的出发点都是好的,至少听起来是正向的,积极的,值得反思的。可那话语间的善意往往转瞬即逝,经不起再次推敲。 或许是先入为主的偏见,原晢总觉得王早星话里话外都意有所指,另有所图。可惜他的脑容量不太够,总是听不懂人话,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当然,原晢等了很久的“新闻大曝光”也没见踪影,他还挺失望的。 还真挺失望的。 原晢也没心思细想,鬼使神差地,他在那个窗口下朝裘时伸出了手。 表盘上的小白猫瞬间红了脸庞。 原晢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未完成的吻,迫不及待地想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和这个姓裘的一起。 “嗯?”裘时满眼惊喜,立刻笑着牵住他。 然后又被人用理智拍开了。 “你嗯个屁。”原晢红着脸说。 “嗯!”裘时的嘴角根本压不住,他傲娇地朝原晢秀了秀表盘上的猫咪,直接抓上男朋友的衣角从队伍末端溜走了。 在通往食堂的幸福道路上,孙晨甩着饭票大摇大摆地走在队伍最前排,昂首挺胸,威武霸气,像领导巡视般和擦肩而过的学弟学妹们点头示意。 直到第n次回头大放厥词的时候,孙晨才终于察觉了一丝异常。 点着饭票的孙晨:“咦?” 人头数……好像没对上? “诶?裘爷和霸霸呢?”眼尖的朱旭阳突然大吼:“啊!在那边!我要也去!” 不等众人反应,朱旭阳直接一溜烟追了出去:“裘爷!霸霸!等等我!” “等等我!” “我也尿急!” - 原晢第一次深刻体会到地球上其余生物的痛苦——为什么这个星球到处都是人! 到处都是人! 人人人人人人! 他只是想和男朋友接个吻而已! 怎么就这么难!!! 两个少年一路穿梭在校园小径上,想混入报告厅的观影人群中胡作非为,却在开门的瞬间和蹲后排抓早恋的钓鱼主任四目相对,想潜入偌大的体育馆寻找一方净土,却挤不进满是晚会彩排人员的训练通道,更别提因开放日而变得烟雾缭绕的洗手间了,男厕里塞满了躲起来爽一口的青少年,每层楼每户窗都有味儿,他俩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同一个隔间吧! 况且,两人身后还跟着好几条尿频的尾巴,办完事就只想着吃,恨不得直接把这俩莫名爱绕路的大爷打包带走,火速发配食堂。 正午过后,每个游玩板块都挤满了人头,检票队伍长得令人丧失耐性。掌管财政大权的孙晨正对着校园地图琢磨路线,一回头就发现他们霸霸的脸似乎有点臭。 而臭脸身边,还有个更臭的。 他立刻往朱旭阳那边挤:裘爷和霸霸怎么了? 朱旭阳:? 孙晨扭了扭不对称的眉毛:??? “可能尿急。”朱旭阳拍拍自己容量满满的大肚子,指着最近的建筑物说:“我也去,你要一起不?” “……”孙晨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不是刚尿吗,你特么尿频吧?” “快去快回,那栋楼就有,我们先排这个不用脑的。” “赶紧的,逾期不候啊。” 原晢抬头向前望了一圈,排高空滑梯的队伍都蔓延到人工湖里了,也不知道这个大塑料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怪弱智的。 原晢一直想跑路,可那个姓裘的实在太扎眼了,不管他有什么动静,身后的一群狗腿子立马就能跟上来,带裘跑完全行不通。 姓裘的果真是个祸害。 这祸害竟然还有脸笑? 还笑! 都说了要严肃一点,严肃一点,跑路要跑出干架的节奏,那群怕死的傻缺才不敢跟上来。 还笑?还笑! 原晢鼓着腮帮子向面前的空气甩了个大逼兜,在裘某想要揩油的瞬间一个箭步冲上前,第一个跑向滑梯入口排队去了。 整个下午,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像仇人相见般剑拔弩张,站队也隔了好几道人墙,对视一眼就要炸。 游戏玩得心不在焉,但表盘上的黑白猫咪早就乐开了花。 原晢盯着画面上崭新的猫猫表情,在四下无人的角落“咔嚓”截了个屏,默默把手表收回外套袖口里。 第52章 偷笑,贱笑,哈哈大笑,也不知道那个姓裘的到底准备了多少备用图片,别的不说,这些由几根小黑线组成的简笔猫咪确实被刻画得非常传神,又丑又生动。 他很喜欢。 原晢忍着笑意,抿唇转了个圈,轻而易举就在人海中对上了那双求夸夸的猫眼睛。 表盘上的那只丑黑猫笑得更讨打了。 原晢冷哼一声,正准备咬牙切齿地发送感谢信号,却被身后火速蹿出的孙晨请着原地坐下了。 班内两位大佬闹矛盾,狗腿小孙左右为难,不得不周旋其间当起了最佳隔离带。 一边是提升吃喝玩乐体验感的财神爷,一边是保有大考小考安全感的真学霸,哪一头都不能怠慢……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为了让班级氛围尽快恢复如初,孙晨赶紧在手机上拉了个智囊群商量对策。 孙晨:裘爷的对象呢!谁能联系到裘爷对象!赶快把人请过来乐呵乐呵! 孙晨:裘爷一整天都没笑过了! 孙晨:酒呢?这大好日子怎么能没酒啊!不是让那谁去商业街提酒了吗!都到货多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孙晨:晚会马上开始了啊!这都闹到天黑了啊!到底要咋整啊啊啊啊啊啊! 孙晨:有问题可不能留到明年啊!不吉利啊! 孙晨:sos! 孙晨:sos! 孙晨:sos! 朱旭阳:吵死了!别一次发那么多!被裘爷发现你就完了! 孙晨:静音啊我的二师兄!是不是傻! 孙晨:sos! 孙晨:sos! 孙晨:sos! …… 晚会进程过半,孙晨的sos还没玩腻,采购好的酒水也迟迟不见踪影,累瘫的老油条们都四仰八叉地倒在大本营里,对正儿八经的校园节目提不起什么兴趣。 恋爱上头的老赵成了今晚最大的罪人。 都说谈恋爱的人没脑子,没脑子的老赵愣是提着一箱啤酒从学校正门过,保安不拦他拦谁?害得其余苦力也被骂了一通,现在正排排站在德育处受训呢。 老赵这一遭带走了不少人头,其余嘴馋得不行的也偷偷溜出去耍了,现场仅剩的小眼睛无一不被台上的催眠曲控制着…… 是个好时机。 他们还有件正事没做。 原晢隔空看了眼他的男朋友:走吗? 裘时歪了一下脖子,凳子腿“哐啷”一声,人高马大的身影突然完全显现在黑暗里。 看起来在这地方待得特别不爽。 孙晨立刻带着一群狗腿子齐刷刷起立,伸长了脖子等候发落。 “裘,裘爷……”孙晨咽了咽口水,瞬间切换成财神心腹,绞尽脑汁献计献策:“要宵夜么,食堂里就只有那些普货,配不上这喜庆的跨年味儿,可咱那批酒被扣了,估计一时半会儿拿不回来,我本来想等老头们睡了再买一批进来,要不……我现在去?” “不用。”裘时冷漠道,“在这里守着,别跟过来。” “是!”孙晨规矩地立着,直到裘时走远才缓缓落座。 “你说……裘爷要去干啥?”孙晨转头问朱旭阳,“一整天了,咱还是没见到裘爷对象,会不会是去接人了?” “不知道,可能尿急吧。”朱旭阳摸了摸消化不良的大肚子,再次发出诚挚的邀请:“我也想去,一起不?” “……你他妈明年记得去看病。”孙晨白眼已经翻腻了,直接一脚把这人踢远了点,省得被传染。 舞台上的耀眼射灯依旧光芒万丈,热情地光顾台下每个角落,却终是无法挽留那些偷偷离场的身影。 看着表盘上的黑猫越来越亢奋,原晢扯了下嘴角,静悄悄地站了起来。 他可不喜欢高调,也不想被任何人盘问…… “霸霸!”端水大师孙某的一声惊呼,直接把所有目光引到了原晢身上。 原晢神色一惊:我谢谢您。 “霸霸,是去尿么,一起一起。”朱旭阳很开心地跟了上来,“路好黑,我不敢一个人走。” “买酒。”原晢没什么表情地说。 “哦对对,酒还没影呢,我也一起去吧,霸霸一个人不好扛。”孙晨非常善解人意,拍拍屁股就开始眯眼点苦力。 原晢心虚至极:裘爷不是让你们定着吗!原地定着不要动!不要动! “要不,先一起去尿?”朱旭阳不停扭捏着小脚,状况似乎有些紧急,“尿完才好继续喝啊!” “不了,人多容易被盯上,我找好地方你们再来接应就好。”原晢沉声强调:“别一起去。” “被抓到就是一锅端,得不偿失。” “哦,哦,霸霸说得对。”孙晨认真点头,万分悲凉地朝德育处的方向看了一眼,“晚会都快结束了,老赵还在写检讨呢,待会儿给他多点串肘子慰问慰问。” “嗯。”原晢依旧神情不悦,“我先去探个路,你们留在这里等消息。” “在这里守着,守好了。” “不要跟过来。” - 蒋昕昕刚从别班过来送零食,撞见的就是这一幕。 看着那一前一后离去的身影,她脑子里突然闪现万千思绪,整个人不由自主愣住了。 今天的裘时很不一样。 和她在澳洲农场遇到的寡言状态不一样,和两年前她喜欢过的那个冷酷少年也不一样。 今天的裘时,眼里有光。 在蒋昕昕的印象里,裘时身边总跟着一群甩不掉的狐朋狗友,吵吵闹闹的,不管他在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非常惹眼吸睛,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那些年喜欢裘时的女生很多,只要去表白,都会得到各式各样的回礼,特别惊喜,完全能治愈那句“我有婚约”的冷漠答复。 这神奇的故事甚至一度惊动了学校。 为了不扰乱校内秩序,那段时间校方查男女交往过密查得特别严,可即便如此,向裘时表白的人数依旧只增不减,都快铸成一道风格独特的产业链了。 因为出手大方,讲义气,大家或生或熟都会尊称他一声“裘爷”,这个特别的称呼就这样定下来了,沿用至今。 可裘时总是一副不悲不喜的模样,对任何事物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像个漠然的看客。 他似乎一直在等什么人。 所以才留在这里,守在这里,等在这里。 明明有机会去国外念书,却总是将计划一拖再拖,始终保持吊车尾的状态在以成绩为重的大环境中为众人垫底。众人感激他,但依旧不懂他。 直到这一刻,蒋昕昕才终于明白了所有答案。 虽然裘时从未言明传闻中娃娃亲对象是否存在,也从未提及纷繁复杂的暧昧程序为谁而作,但蒋昕昕已经看到了。 手表。 她今早见过的那块智能表,被戴在了那位新同学手上。 裘爷今天总是笑着的。 他一直守在另一个少年身边。 靠!原来如此! 蒋昕昕急于验证自己的猜测,可她环顾四周也找不到靠谱的打点对象,只好随便抓了张凳子先坐下。 只一眼,蒋昕昕就不小心瞟到了隔壁同学的手机屏幕,是多年不见的树洞页面。 蒋昕昕连忙抱歉地转过头。 “没关系,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张旦旦对她露出了洞悉一切的微笑。 带着酒足饭饱后的微醺。 张旦旦在图书馆天台坐了整整一天,原因无他,赶稿而已。 她不是来郊游的,更不是来跨年的,她身上有异常重要的任务。 她是来追踪视察的。 张旦旦忍了一天的烈阳和二手烟,在图书馆天台占据视觉高地,将底层群众的爱恨情仇尽收眼底,绝无错漏。 没有人知道,其实她写的是纪实文学。 学霸手上从不戴表,而那位爷常用的款式分明是贵重机械型,这俩货怎么从鬼屋出来后就总对着手腕上的电子屏傻乐,还刻意把距离拉得老远…… 嘿嘿嘿…… 元旦福利这不就来了吗! 提交文案,刷新页面,静待全网爆发的那一刻…… 张旦旦激动地搓了搓冻在寒风中的小手,火速切换小号提取分享链接,向她的abb朋友发出诚挚邀请: “一起嗑么?” 第37章 原晢把移动速度放得极慢, 一步三回头,生怕热情的狗腿子们改变注意跟上来。 直到看见焦躁不安的朱旭阳急得原地打转,孙晨终于不情不愿地拖着他一起往反方向去了, 原晢那颗悬着的小心脏才终于落下来。 做贼似的。 原晢调整了呼吸, 心想终于安全了, 想抬步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校园里到处都是人, 手机信号一直在转圈圈, 也不知道那个姓裘的躲哪里去了。原晢高举手机, 又晃了晃手表,画面依旧在转圈圈, 他只能避开人群找信号,一路沿着下坡路来到了学校西门边。 第53章 新校区建在市郊半山上,地势东高西低, 晚会主舞台就卡在作为分界线的操场盆地里, 那个姓裘总不至于要拉着他一起爬大坡。 下坡路总比上坡路好走。 再者,商业街也在西门外, 他们还可以去吃个宵夜什么的……如果他的推断错了, 也只能怪那个姓裘的没脑子。 原晢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望着身后那逐渐远去的嘈杂灯光, 少年突然笑了起来。 怪傻逼的。 他现在的样子肯定很傻逼。 别人谈恋爱也这么傻逼么? 还是因为他对象是那个姓裘的, 所以他才被传染了? 他是被迫变成傻逼的。 对, 一定是这样。 今晚的月亮特别亮, 原晢蹦蹦跳跳地走在校道上, 高兴得不得了。 换做以前,他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也绝对想不到偷鸡摸狗竟然如此有趣,真是应了那句——谈了个恋爱就好了。 哦不,是谈个恋爱就傻了。 手机终于闪出一格信号。 原晢还没来得及给屏幕解锁, 手腕上的黑猫立刻就亮起了光。当他点开位置共享,等候多时丑猫猛地从屏幕里跳出来,张牙舞爪地对着屁股下的红箭头抓抓抓,小表情异常凶狠,背上的黑毛都炸掉了几根。 哦豁,有人入戏太深,导致这只姓裘的丑猫不高兴了。 原晢锁定目标,赶紧跟着地图指示一路出了学校。 西门外的人流两极分化严重,通往商业街的方向依旧热闹喧哗,沿街还多了不少流动小吃摊,吆喝叫卖不绝于耳,大多出门遛弯的学生都被那一个个喷香大锅吸住了,根本走不动道。而马路的另一头明显清冷许多,仅有一段联排的公交站台,顶上的路灯还灭了几盏,整个广告区都显得黑糊糊的。 现在已经过了公交运营时间,站台上一个活人都没有,背面的杂草又长得特别茂盛,遮挡水平极佳,非常适合夜行动物干坏事…… 黑猫的位置就在那里。 原晢把小脑瓜子悄悄往前一伸,在那句“等风也等你”的广告语背面,找到了他那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男朋友。 顶着一张臭脸的男朋友。 很臭。 原晢也来不及勘查现场,扶着裘时的肩膀就偏头吻了上去。 虽然他依旧搞不懂过于高深的接吻技巧,也很担心发生磕到鼻子的糗事,但现在他的男朋友需要他,他就这么做了。 这是一个迟到了十小时的亲吻。 原晢的气息有些乱,但他终于获得了一次主动权,他一定要好好表现一次。 手心的力道在加重。 幽暗的路灯在头顶晕染出暧昧光影,喧闹声逐渐远离,逐渐淡化,逐渐被那一层又一层的夜色包裹。 他们都等太久了。 再也没有人会打扰少年的亲吻。 可是…… “……咳,哈哈……哈哈哈……” 原晢本以为这个吻至少能持续半分钟,可那个姓裘的没出三秒就破了功,还越笑越大声。 非常过分。 “你笑什么!”原晢恼羞成怒地掐了他一把,刚想抬脚来个暴击,终于看到了印在鞋底上的不明生物。 是被踩扁的大强。 原晢瞳孔地震:“!” 卧槽?! 南方!野外!夜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晢小心翼翼地低下头确认。他是不小心踩到了一只,对着光照还能看到附近躺着好几只……裘某脚边竟然全是大强尸体! “啊!” “你,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裘时!!!” 此刻,那个姓裘的嘴角已经完全翘上天,根本不打算收敛。 他本想把这些吓人的虫子全数踢到草垛里,可工程量才刚刚行进一半,他的男朋友就火速亲了上来,迫不及待,急不可耐,不带分秒犹豫。 他能不高兴吗? 他可高兴坏了。 裘时大方地张开双臂,肌肉稍稍一发力,就轻松将这只炸毛的可爱团子提到了公交站正面的候车板凳上。 “鞋子废了,明天送你双新的。”裘时忍不住亲了亲他的男朋友,不忘低头给自己等了大半年的限量版白鞋送上一条冷漠的墓志铭:“反正不是一对,不可惜。” “不是,你为什么……”原晢话都说不满半句,用来问责的小嘴就再次被堵住了。 裘时给他送上了一个带着歉意与缠绵的吻。 像是要弥补刚刚的失态,这个吻与原晢印象中的任何一次都不同,更为热烈,更为深刻,更为持久。 还藏着点似有若无的好胜心。 像是要和他比吻技似的。 突然悟透的原晢:“……” “唔……我,我们……我们现在在车站正面!”原晢马上就不亲了,抓着姓裘的头毛强行按了暂停键。 “没事,那些人都近视,看不见。”裘时说着,又低头向原晢多讨了一个吻。 是熟悉的气息。 是熟悉的,令人安定的气息。 原晢面无表情地在不锈钢管上坐着,任由表盘里的害羞白猫出卖自己的心跳,决定等这人亲够了,抱够了,再去研究他俩脚下到底沾染了多少不明生物。 怪不得那只黑猫一直在原地爆踢! 竟然是真的有脏东西要踢! 该死!他就不该那么心急! 丢死人了!!! 半刻钟后,为这场私会铺垫了整整十小时的两个傻子相视而笑,随后默契起身,齐刷刷对着后方草坪用力蹭鞋底。 草,得到了很多细碎养料。 人,选择放弃这段记忆。 “想回去了么?”裘时揉揉原晢的后脑勺,帮他把外套裹紧,对着那被郊区晚风冻得白里透红的小脸蛋轻轻波了一口,柔声道:“后边也没什么好节目了,晚上风大,我们回家吹暖气?” “嗯……不行。”原晢正要答应,又突然记起此行的主要目的,随即指了指商业街的方向埋怨道:“你站起来就直接跑了,我可是说了好几遍要买酒,买酒,要一个人去买酒,只能一个人去,人多容易出事吧啦吧啦,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才顺利出来的,肯定要带点东西回去。” “好,宵夜要不要,我请客。”裘时开心地把原晢圈在怀里,一路肆无忌惮地往前走了。 “不要。” “外套要不要?” “不要。” “人呢,人要不要?” “不要!你快点放手!我数三声,一……” “一二三,不放。” “你放不放!” “不放。”裘时玩笑的语气中满是认真,用搭在肩上的魔爪戳了戳原晢的脸蛋,又得意地向他重复了一遍:“不,放,手。” “原晢,我一辈子都不会放手的。” - 说好一辈子不放手的人,终于还是不得不把爪子松开了。 因为他的男朋友买了太多东西,两个人四条胳膊才勉强够用,地上还有袋无人认领的韭菜包。 西门外的商业街已经正式揭牌营业了,校运会时偶然撞见的倒闭状态不复存在,大店小店都赶着新年新气象的好兆头隆重开张,食店里更是挤满了前来庆祝跨年的一群群馋鬼,烧烤铺的自动打单机打到冒烟也打不完所有订单。 两个少年和上回仗义出手的几位大哥道了谢,借着旧识的名义光明正大在烧烤铺插了队,又相互灌了几杯不知道什么来头的新年酒,最后结账出门的时候,手上就多了这么些沉甸甸的东西。 “怎么感觉被坑了呢?”原晢顶着晕乎乎的脑袋默念每根串的单价,又研究了会儿手里的油腻订单,可充水的脑细胞怎么也算不清楚。 “没坑,还打了八折。”裘时挑眉笑了笑,举起左手的几袋子硬货提醒他:“这些是带回家的独食,今晚的翅尖就剩这么点了,还有招牌鸡心和爪子,不给他们分。” “嗯,不给。”原晢非常认真地点了一下头,脑子里的水声更重了。 咕噜噜……咕噜噜…… “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原晢嘟嘟囔囔道:“这都什么啊,比上回在侯哥那喝的有劲儿多了……嗝。” “让你一口气干那么多,拦都拦不住。”裘时无奈笑着,刚想伸手牵人,却又发现自己根本没手,只能用身体把他走得歪歪扭扭的男朋友赶回人行道上,挨着墙走。 “没事的。”裘时说,“喝点酒,今晚会很好睡。” “嗯?”原晢立刻停下脚步,将信将疑地转过脸质问他:“什么很好睡?” “就是,睡得很熟的意思。”裘时笑。 “哦。”原晢似乎不相信。 “不对啊,你为什么没事?”他又猛地转过身,盯着裘时上下看了几眼,情绪略显不满。 而后哼了一声就自顾自往前走了。 第54章 这个姓裘的酒量明明也不怎么样,上回就倒得七扭八歪的,他可是拼尽全力才把人拖回那个小杂货间…… 还弄丢了初吻…… 上回…… 上回? 上回?? 他装的??? 原晢突然怒气冲冲地掉头往回走,一把拍掉了被裘时隐约挂在小指上的韭菜包,出气似的对着地上的韭菜来了几脚。 不敢乱动的裘时:“?” 而原晢什么都没说,踹够了就拍拍灰把韭菜重新拿起来,又挂回他仅剩的指头上了。 保持镇定的裘时:“?” 反正是店家免费送的,还是生的,嘱咐狗腿子们洗洗再吃就行了。原晢想着。 这个姓裘可能真的没醉,也根本醉不了,但那时他生病了。 原晢决定不和生病的人计较。 “我刚出校门的时候就看过了,在宿舍区后面有一排香蕉树,位置很好,特别隐蔽……嗝。”原晢又打了个饱嗝,顶着一身酒气回头和裘时说:“就那排香蕉树附近没人,我们直接把东西丢围栏外面,让他们伸手拿进去就好。” “香蕉树?”裘时远近找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只能带着满脸疑惑看向他的男朋友。 这里又不是海岛,怎么会有香蕉树? “就……香蕉树啊。”原晢指了指头顶的扁平叶子,定睛一瞅:“诶?” 这香蕉竟是……平面的? 2d平面香蕉? “这不是香蕉树。”裘时逗小孩似的耐心解答:“它有名字的,它叫辐叶鹅掌柴。” “你怎么知道?”原晢撅着嘴问。 “这里写着。”裘时把带回的酒水在路边安置好,指尖往围栏内轻轻一勾,就把最外层树木的铭牌薅下来了。 不读书就是视力好。 “辐叶鹅掌柴。”裘时装模作样地播报起来:“又名大叶伞,鸭脚木,属被子植物门,双子……” “嘘嘘嘘!” 校园保安的巡视手电光一闪而过。 原晢赶紧捂住裘时的嘴,夺过树铭牌丢回校园里,抓着他撒腿就溜了。 今天一直在干些偷鸡摸狗的屁事,原晢已经干出了一番成就——他的所有感官都变得越来越灵敏,听风就是雨,见光就要死,有情况当然要第一时间带着男朋友跑啊! 启程!回家! - 那两袋子独食就这样被遗忘了。 尽职尽责的校园保安终于离开了这片区域,大石块后方突然冒出两个人头,下一秒就鬼鬼祟祟地爬进了草丛里。 “哎,裘爷又丢下我们去陪对象了,这漫漫长夜可如何是好啊。”孙晨在树影里嘀咕着。 “哎。”朱旭阳也叹了一气,“这么多年了,裘爷还是第一次不和咱跨年,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有对象的都这样,哼!”孙晨光是想想就气不打一处来,嗓音都被迫高了几度:“老赵早就被放出来了,亏我还一直担心他,结果跑校外和姑娘鬼混去了,过分!” “太过分了!” “还有裘爷,他那个对象都藏多久了,有对象了不起哦,我才不稀罕见咧!哼!” “哎哟,嫂子可能害羞了嘛,以后总有机会碰面的。”朱旭阳匍匐低语,不忘做着嘘声的手势多次提醒身后那个易爆物:“小声点,被楼上宿舍的举报就麻烦了,咱不是还有霸霸吗,有霸霸陪大家一起跨年,明年大考一定发发发。” “也是,还好有霸霸。”孙晨认真点头,赶紧加快了步伐。 “我还以为霸霸也被抓了呢,这么久都没消息,结果阵仗这么大。”朱旭阳左顾右盼小声道:“卧槽,我好像闻到味儿了。” “霸霸怎么可能像老赵那么蠢,只是商业街人多,所以才等久了点。”孙晨嗅着狗鼻子,终于寻着围栏找到了埋在外墙的走私货,“卧槽!霸霸真是大手笔啊!好香好香好香!” “嘿嘿嘿,全是我爱吃的……但霸霸人去哪儿了?”朱旭阳吸溜着口水问。 “你傻啊,霸霸当然要走正门啊,难不成还要翻墙进来啊,再被抓怎么办,咱班都进去多少人了……”孙晨正要拿手机汇报收货情况,却发现屏幕上多了一条未读消息:“咦?霸霸说他回家学习了,让我们顺手把树的铭牌挂好。” “什么铭牌?”朱旭阳瞪着四眼到处看了一圈,表示不解:“霸霸不和我们一起跨年了吗,好玩的都在夜场呢,待会儿还有篝火表演什么的,可热闹了,快把霸霸召回来。” “单身狗才稀罕这些,你看谁还成双成对站操场上吹冷风,都难忘今宵去了!”孙晨又立刻把臭脸变了回去。 他反复揣摩手机上的简短信息,试图从这只言片语中提取某些暗示内容。 “也对,但霸霸有对象吗,好像……还没有吧?”朱旭阳说。 “学习,学习……”孙晨重复了几遍,右腿原地一蹬,顿觉醍醐灌顶:“学习就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还谈什么对象!低级!恶俗!” “学习才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特么的我也要学习!”孙晨抱着一堆酒瓶子催促道:“快快,快找找铭牌在哪儿,挂完咱快点回去开吃,吃完快点回去学习,跨年夜到处都是福运,明年的福运必须用在学习上!” “要听得懂霸霸的指示!” “霸霸就是霸霸!” “请赐我好运吧!” “霸霸!!!” 第38章 出租车后座沉默了一路。 喝了点酒, 两个少年都有点上头,和司机报了目的地后就没再开口说话。 可紧握的手依然牢牢牵着,谁都没有松开。 窗外的斑驳光影正在极速闪退。 感受着从掌心深处传来的阵阵涟漪, 原晢心中不免升起一阵忐忑。 其实他有给裘时准备新年礼物, 只是不如手表贵重。不仅不贵重, 甚至没有价值。没有任何符合世俗规则的价值。 他的礼物没有价值, 只有一点点心意。 一点点自以为是的心意。 原晢一直都不太确定, 收到礼物的人, 到底会不会开心。 他只能赌一把了。 出租车开到单元楼下的时候,离零点还差半小时。 两道相连的影子一前一后下了车, 很快便与周遭的静默黑暗融为一体。 恍惚之间,原晢似乎能捕捉到远处传来的繁华喧闹,一波又一波, 可能出自申经街, 也可能出自别的什么地方。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楼梯间的旧式白织灯亮了又暗,整个居民区寂静无声, 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 原晢的心跳有点快。 越来越快了。 终于, 裘时在201外放开了他的手。 原晢正想着要怎么开口, 可裘时依旧站在门边, 没有打开室内灯, 也没有关上入户门, 似乎在等他做决定。 原晢没再犹豫,直接和他的男朋友进了同一间屋子。 接下来的一切就不受控了。 先是撞到了客厅的长桌, 再碰倒了卧室门边的书架,场景总在一呼一吸间极速切换,即使上衣完全湿透, 原晢也回不过神来。 两人在浴室里拥吻,冰凉的水滴从头顶落下来,却怎么也散不开体内的潮热。 裘时的吻突然变得很凶,带着邪恶的掠夺感,肆无忌惮地在他脖颈处游走,像一只饿坏了的吸血鬼。 原晢在唇间舔到了一丝血味。 他顶着水瀑睁开眼,抓挠之间,在朦胧的雾气中主动迎上那双熟悉的唇。 被触碰过的温度始终无法冷却。 原晢主动完成了一个深刻的吻。他没有闭眼。 清晰的肌肉线条,因过热而微微出汗的额头,还有那双被他完全占据的眼眸,眼前的一切都那么完美,完美得不像话。 鬼使神差地,他率先把裤腰带松掉了。 “你想不想……”原晢嗓音沙哑,两颗眸子在暗夜里闪着光。 像宝石。 终于到手了。 裘时吻上他的耳尖,笑着应下了。 时间在浴室里光秃秃地溜走。 新年钟声敲响,炙热的心跳很快被零点的爆竹声所湮没。 窗外突然腾起万千烟火,将昏暗暧昧的小屋映得极其明亮,瞬间把醉鬼脑子里的热意炸跑了。 裘时(装傻):? 原晢(震惊):??? 正所谓破罐子破摔,两个坦诚相待的幼稚鬼逐渐开启撒泼模式,逮着喷头水盆玩起了冬日刺骨版泼水节,那身沐浴泡更是无家可归,直接从浴室蔓延到整个房间,最后跟着主人一起双双滚床上去了。 原晢筹备已久的新年礼物也正式送达。 从零点开始,那个姓裘的手机就一直响个不停,从长桌的这头一路震到了那头,终于在坠崖之际被那双强有力的大手握住了。 “什么情况?”裘时看向床上那位始作俑者。 第55章 “不知道。”原晢镇定自如地在屏幕上选了个胖猫贺卡,认真写下那句诚意满满的“新年快乐”,点击发送清单中缺失的最后一份大礼。 狗腿子们总说裘爷有这样那样的规矩,不喜欢过节,不喜欢过生日,不喜欢被没意思的祝福打扰。 所以在应该热闹的时候,裘时的世界总是冷清的。 原晢不知道这个结论是怎么来的,是否有人反复验证过,又这样想当然地延续了多久。 原晢并不认可这个结论。 裘时明明很喜欢热闹。 他喜欢过生日,尤其钟爱吹蜡烛,还能一口吃掉整块咸口蛋糕坯。 他会提前好长时间发出新年预告,会为了一份惊喜苦学编程,会预先联系商业街订购酒水,甚至安排好星光大巴接应跨年后摇不到车的一群傻冒。 他总是提前计划好一切,包括曾经的清冷与孤独。 年年如此,岁岁如常。 可这样细腻又敏感的灵魂,怎么会不喜欢热闹呢? 裘时一定也期待被人惦记的感觉。 原晢决定赌一把。 这是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新年,他决定为男朋友收集所有缺失的,遗落的,早已准备好的祝福。 他要赌一把。 赌裘时喜欢这个礼物。 于是原晢联系了所有见过和没见过的人头,把自认为与裘爷熟络的朋友拉了个长名单,挨家挨户敲了过去,让他们一定记得在零点跨年时给那个姓裘的发送祝福信息。带上诚意,不准复制粘贴。 ——万一……裘爷骂我怎么办? ——直接说是我逼你做的。我是本部3班,原晢。 窗外的烟火还未停歇,不断迸发的消息提示音混迹其中,一点一点轻敲着少年人的心脏。 坚硬的外壳终是陷下一小块。 “原晢。”裘时叫了他一声,俯身从背后把人抱住,“谢谢你。” “……这么快就有人招供了?”原晢把男朋友的睡衣随便往身上一套,不可置信地从床上爬起来,抢过手机恶狠狠地说:“果然都是买来的,买来的就是靠不住,干啥都靠不住!” “嗯,新年快乐。”裘时笑着吻他。 “这个叫啥名,还有那个,那个表情包一直在发抖的,我得赶紧拉黑。”原晢亲完人就开工,抓着两个手机来回比对,力挽狂澜:“你看他当时怎么说的,还没问题,还全包他身上……哼!” “还有这个,这个是不是那个洋葱头,啊呀,我总是把他和菠萝头搞混。” “算了算了,都是买来的坏东西,混就混了。” “我就知道这办法不好使,以后再也不……” “唔……其实,也……” 裘时把原晢手里的东西拿掉,捧着他的脸连续亲了好几下,才终于中断那没完没了的碎碎念。 “我很喜欢。”裘时嗓音沙哑,嘴角明明上扬着,眼尾却不自觉夹上一点红,“原晢,谢谢你。” “不客气。”原晢摸摸男朋友的眉眼,心里那根紧张了老半天的弦才终于缓缓松开。 “新年快乐。”他说。 “但是,那什么……”原晢撅了撅屁股坐正,壮着胆子说实话:“其实我下午还打退堂鼓来着,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做,我怕你不喜欢这样。” “喜欢。”裘时紧攥了原晢的手心,认真看着他说:“我第一次收到这么多新年祝福。” “以前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人给我发过,新鲜的,不是复制粘贴的东西。” “谢谢你,原晢。” 原晢反握住那只大手点点头,红着脸笑了。 他赌赢了。 他就知道!一开始流行发新年祝福语的时候,这个姓裘的肯定是嫌蠢才让狗腿子们消停的! 就说孙狗给他展示的那些大段谐音梗,什么打开我的心门,你是我的心上人……简直搁谁谁心梗! 什么都不如一句简简单单的新年快乐好使! 他们裘爷有感情洁癖啊! “很麻烦吧。”裘时忍住笑意随手滑了一下屏幕,逗趣着说:“连留级退学的名单都翻出来了,有几个见都没见过,完全想不起来是谁。” “嘿嘿,祝福不嫌多。”原晢得意道。 “辛苦了,我的男朋友。”裘时低头碰了碰他的唇,在又一条迟到的祝福信息响起时,突然话锋一转:“但是,以后不能骗我。” 还在得意的原某:“?” “明明说没有准备礼物。”裘时加大了攻势,一点一点把人往床头角落逼,话语中满是挑逗:“哥哥,撒谎不是好孩子。” “撒谎要长长鼻子的。” “长长鼻子,就不好看了。” 原晢白眼相赠:又来! “如果不想长长鼻子,就要接受惩罚。”裘时用手抵住原晢的下巴,唇角一勾,附在他耳边轻声问:“小哥哥更喜欢哪种惩罚?” “你你你别,别,别乱来……”原晢抓住手边的两只玩偶猫紧急加塞,“这里隔音差,一点点动静都能被放大,待会儿楼上楼下都会听到……” “一楼没有人,隔壁也是空房。”裘时不怀好意地看着他,“倒是有人在三楼住着。” “只不过,三楼的人,现在在我手上。” “刚刚……还可以么?”裘时蹭着他的喉结问,“再来一次?” “你,你你你别乱来!”原晢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小脸一红,火速把两只玩偶猫塞到裘时怀里,横向钻出了男朋友的怀抱。 “我要回去了,很晚了。” “天都黑了。” “我们,明天见?”原晢小心商量着,小脑瓜子火速运转:“夏总的行程都拖两周了,今晚好不容易到了机场又延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落地,但正好留时间给我准备了,还是要回家收拾一下,明天还要找机会说留学的事情呢。” “这是目前最大的事,必须要找个合适的机会说。” “如果谈不成,我就不能去找你了。” 这理由果然好使,姓裘的一听到留学问题立马就变乖了,只是抬着幽怨的小眼神定定地趴在他胸前,一动不动。 “不要。”裘时耍赖般抱住原晢的下半身,不准人走,“我刚刚查过航班信息了,现在飞机都还没起飞,最快也要天亮才能到。” “今天过节呢,哥哥,你怎么舍得留我一个人。” “我们都多久没有一起睡觉了。” “哥哥。”裘时使出杀手锏,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抬头叫他:“哥哥。” “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你可怜可怜我吧。” 原晢:“……” 这人想干坏事的时候就撒娇叫哥哥,他已经悟透了。 原晢拿手机看了眼航班信息,延误的班机确实没有起飞,也没有通知明确的起飞时间。 估计最早也要明天中午才能落地了。 他妥协般叹了一气,那个姓裘的双眼瞬间发亮,高兴得尾巴都在晃。 不,是整个床都在晃。 “手给我。”原晢终于重新掌握主动权。 裘某立刻乖乖把两只爪子交了出来。 “你睡这边,现在就睡,不要乱动。”原晢说。 “可以牵两只手吗?”裘时躺在他身侧小声问。 “牵两只要怎么睡?”原晢反问。 他当然知道那个从背后环抱的姿势。 他都已经在不清不楚间被这人揩油好几次了,每次醒来都是那死出,他怎么可能不清楚。 但今晚不行。 今晚要保持绝对理智,否则明早睡过头,他们两个都要完蛋。 “就这样,不然不牵了。”原晢把两只玩偶猫脸贴脸放在床中央,在他和裘时之间隔出了一条清晰的分界线。 “嗯嗯,晚安。”裘时立刻装乖睡下了,“晚安哥哥。” “晚安。”原晢说。 “晚安男朋友。” “晚安。” “晚安原晢。” “晚安。” “晚……” “你还睡不睡?” “mua!”裘时跨越山海亲了他一口,“晚安小原宝!” “……”原晢强忍着反驳的欲望,凭毅力选择装睡。 但很可惜,他的退让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那个说了晚安的人在黑夜中烙饼似的翻来翻去,一会儿嫌热,一会儿嫌冷,蹭蹭他的脑袋,又蹭蹭他的手臂,就是不闭眼。 并千方百计地想把两只玩偶猫踹下床。 在不知道被蹭了多少次后,原晢终于忍无可忍,扯开嘴皮子低低吼了一句:“哪里小。” 那个姓裘的看着他愣了一下,随即用被子把人捂住,趴在床上发出惊天滴泣鬼神的爆笑。 原晢:“……” “你笑什么?” “本,本来就……” “你再笑,再笑我就,就……不理你了。”原晢红着脸翻了个身,只留一个后脑勺看人。 第56章 也不和他牵手了。 裘时瞬间从自己那块地爬起来,把两只玩偶猫甩进敞开的衣柜里,从背后一把抱住他的男朋友。 “大原宝。”裘时强忍笑意,把脑袋塞到了原晢的肩窝里,态度诚恳,积极认错:“大原宝。” “大原宝。” “我和大原宝道歉。” “哥哥。”裘时笑,“再给个机会?” “闭嘴,睡觉。”原晢冷漠答复。 “给个机会嘛,我亲自和大原宝道歉,五星服务,包您满意。”裘时抓起原晢的双手,将他整个人像团子一样包进了自己怀里。 “想不想?”裘时贴向那逐渐滚烫的耳朵问。 “不想。”原晢说。 “我还没说想什么。” “什么都不想。” “撒谎精。”裘时将长腿往前一伸,怀里的人不自觉打了个激灵,潮红瞬间胀满耳后根。 他的男朋友,身体远比嘴巴诚实。 “以后不准对我说谎。”裘时轻吻着人说,“否则……” “我就拆了你。” 第39章 喝了点酒果然好入梦。 两个享尽美梦的少年贴脸相拥, 沉沉地睡到了第二天正午。 由于夜间蹦出的祝福信息严重破坏了小屋内的静谧与安宁,好像干坏事的时候被人死死盯住似的,毫无私密性可言, 心虚的原某强撑着胳膊把手机音量关掉了。 两台机子在抖动中被主人调至全静默模式, 以至于清晨的闹钟无论如何嘶吼, 都无法敲动空间中的任何介质。 直至楼上传来熟悉的声音—— “原宝。” “原宝, 起床了吗?” “原宝, 妈妈回来了, 快来帮妈妈开一下门……原宝……” “……怎么会呢,这个点不在家吗……” “……这孩子跑哪儿去了, 电话也不接,不是被那个姓鲍的拐了吧……” “……哎,这一天天的都什么事儿啊……” 夏臻正倚着两个行李箱准备报警, 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暴动。 她的宝贝儿子醒了。 原晢几乎是滚着落到了地上。 因为他整晚都被男朋友抱着, 所以此刻他的男朋友也在地上。 “完,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原晢发着颤音说。 他立刻爬回床上找手机, 那个响到歇业的闹钟和亲妈的未接来电瞬间溢满屏幕。 “完了完了完了……” 裘时懵了一下, 终于在又一阵带有“原宝”的敲门声中回过神。 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 是在很多很多年前, 他把好朋友送回家的时候。 后来, 在独自迎接十八岁的那个夜晚, 这个声音再次把他的好朋友送了回来。 裘时一直很感激。 他终于可以当面道谢了。 但他的好朋友……哦不,现在是他的男朋友。 他的男朋友明显不这么想。 原晢一直在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急得差点被自己的裤腿绊倒,还不忘一个劲儿地把该穿的东西给那个姓裘的丢过去。 因为这次,敲门声来到了二楼。 “拿好。”裘时从卧室外带回几条漱口水, 把上衣套得歪歪扭扭的原晢搬到浴室门口,搓着他的脑袋安慰道:“洗个脸就出来,我先去开门。” “我们在学习!”原晢压低了声音强调。 “嗯,学数学。”裘时笑着说。 “学个毛线数学,夏总知道你要去澳洲,学英语!”原晢咬着漱口水说。 “好,英语。”裘时换了身衣服准备开门。 “等等等一下!”原晢紧急制动,“别让人进来,屋子里全是味儿!” “你先开窗,开窗!” “头发上还有水,快拿袖子擦擦,快!” “再摆几本书出来!书!书啊!桌子上没东西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晢急得直接把头往水龙头里塞,热水器都没来得及启动他就洗完了,并火速从外套口袋中翻出了家门钥匙,连人带套躲进了卫生间里。 他要创造便秘的假象。 一切准备就绪后,裘时正了正衣领,从容淡定地打开了潘多拉的大门。 “阿姨好。”裘时礼貌道。 夏臻微笑着站在门外,正想询问楼下邻居有没有见过自家逆子,那个活蹦乱跳的影子就立刻从里屋蹿了出来。 “妈!您怎么来了!” - 看破不说破,是成年人的必备修养。 夏臻接过钥匙就走了,不忘嘱咐两个少年刷完卷子就赶紧收拾收拾,待会儿去康养中心接上老太太一起吃大餐。 这么大的喜事,当然要庆祝一下。 旁人可能不清楚,她这个儿子特好养活,一直都是淡人淡事,生活上不用她操心,学习上更不用她操心,自小情绪稳定,内核稳定,养分稳定,落到哪里都能生根发芽,家里这点小变故根本难不倒他。 就是不怎么喜欢薄荷。 尤其不接受薄荷味的牙膏。 但凡有选择的余地,这孩子选什么都不会选薄荷的,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基因偏好。 而他现在满嘴薄荷味。 哎,儿大不中留啊。 哎。 哎…… 有时候,还真不能不信邪。夏臻想着。 街角算命那大爷还真有两把刷子。 老太太的钱没白花。 夏臻哼着小曲儿推开家门,在久违的老房子里不自觉摆动起来。 原来嫁儿子是这种感觉? 嘿,还挺高兴。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摇摆~摇摆~摇摆摇摆~ “靠,这里红了!”原晢终于有时间仔细端详镜子里的鬼脸,怒不可遏地将目光转到那个姓裘的身上。 “没事,蚊子咬的。”裘时给原晢挤好了牙膏,亲手将清新的薄荷香塞到男朋友嘴里。 “这也太明显了,刚刚,唔……刚刚肯定被看到了!”原晢咬着牙刷瞪人,偏过头又发现了一处,急得他直跺脚。 “那,要不要,在这儿也弄一个?”裘时满眼兴奋地和原晢贴了一下脸,“对称美。” “滚!”原晢尝着熟悉好闻的薄荷香气,认认真真地训起人来:“哪有蚊子会对称咬的,不是……这大冷天的有个屁蚊子!” “蚊子都被冻死了!” “你起开,别再多一个了我警告你!” “还有刚刚,说了学英语,英语,英语啊,你拿物理卷子出来干啥!” “还全是空白的,也就夏总视力不好看不见,否则绝对完蛋我和你说!” “还有,今天下午必须保持距离,你再敢……” 提到下午的计划,裘时突然有点羞怯,激动地把整张脸都藏到了原晢身上。 他刚刚被邀请参加家庭聚会了。 他很高兴,特别高兴。 寺庙祈福这么重要的事,大家都只会和家人一起去。 尽管杨老师生前一直对他很好,但杨老师也有自己的家人要陪伴,逢年过节更是要接连几日下乡祭祖。所以不管是新历新年还是旧历新年,裘时一直都是独自在201庆祝的。 他没有家人。 而今天,他好像被接纳了。 裘时第一次体会到这样特别的感受。 他被接纳了。 他很高兴。 他特别高兴。 “放,开,我。”原晢正给洗面奶打泡,可身上那个贴贴怪一直不离不弃,他根本没办法弯下腰来。 “贴!”裘时吧唧抱住了他。 “快点松手,说了半小时后出发,马上就到点了,你还要不要去。”原晢无奈道。 “裘时。” “松手。” “我数三声,一,二……唔……” - 康养中心的老头老太们都被家人接出去上香了,白白等了一上午的夏老师不免有些小脾气,恼怒的电话就这样响了一路。 “你俩什么时候才到啊,这一来一回的,天都要黑了。”老太太抱怨道。 “哎哟,我这飞机刚落地就去接车了,现在马上就往您那边开,别急啊,天亮着呢。”夏臻说。 夏臻租了辆霸气侧漏的越野车,正一边答复电话一边调整后视镜,不忘偷偷观察在后排正襟危坐假装不熟的两个少年。 嘿,那小领子还扯得老高。 扯领子有什么用啊,脸红得跟个猴屁股似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都用不着猜! “两个崽也要花时间刷题啊,这好不容易放个假都是作业,当然要做完了才好尽兴玩嘛。”夏臻嘴角难掩,话里话外都是别的意思。 “两个?你什么时候养了两个?”老太太略显疑惑,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力。 “还有杨老师家的小裘呀,您上回不是还和我念叨着吗,说这俩啊,总是要来就一块儿来,不来就都不来了,同进同出的嘿嘿……”夏臻将车子顺利启动,一脚油门就向外飞了出去。 第57章 “今天一起打包给您见见,等着啊。” 原晢在后排紧张扣手,坐立难安。 他现在是粉色的。 而旁边那个姓裘的,也是粉色的。 比他还粉。 原因无他,不过是在刚刚准备出门的时候,夏总嫌弃他俩的搭配没有年轻人该有的精气神,二话不说强行拐去附近商场买了两套新衣裳。 速战速决型,快到连路边停车位都还没到收费时间,原晢根本找不到机会说“不”。 当然,他也没想过要拒绝。 因为那个姓裘的看起来特高兴,嘴角咧到耳后根,人都不自觉变顺拐了。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装了一口袋漂亮糖果,左右荷包都鼓鼓的,头顶还戴着店家送的天线头盔,完全像个去春游的小学生。 “给。”那个粉色的小学生给他塞了颗棒棒糖。 原晢看着手里似曾相识的卡通包装,突然觉得这配色有点眼熟。 好像……他当年就是被这玩意儿骗走的! 裘时笑着点点头,又给他送了一大堆糖果,什么口味都有,五彩缤纷的,富得流油。 和记忆中的大富翁如出一辙。 原晢:“……” 有被炫到。 原晢像模像样地收下礼物,正要对那个姓裘的进行无声讨伐,下一秒就直直栽倒在男朋友怀里。 原晢:“?” 裘时稳稳接住因急转弯而向他倾倒的人,不忘露出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我可什么都没做。 原晢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刚要爬起来,又立刻跌回了熟悉的怀抱。 原晢:“……” 他不得不将视线移到驾驶位上。 原晢知道夏臻一直都很喜欢这类高底盘帅车,只是过去频繁应酬的角色让她不得不暂敛锋芒,选择看起来更为沉稳可靠的商务车接送贵客。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妥协。 而现在,多年的打拼化为乌有,是结束,也是新生。 他的母亲终于重新拥有了自由。 只不过…… 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暖冬林荫道逐渐荡成残影,红与黄与绿在骄阳下彻底融合,视线根本无法聚焦。 而前方又是一个急转弯。 看着车窗外的印象派画作,原晢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不自觉伸手抱住身边人。 “妈,妈……妈!市区限速40啊!!!” 第40章 被夏老师钦点的庙宇坐落在全市最热闹的5a景区内, 平时周末就已经人满为患了,这趟又赶上了元旦假期,连临时规划的停车区都处处爆满, 租来的越野车只能留在离目的地大老远的地图边角上。 夏臻说了一路好话, 生怕老太太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毕竟这大过节的, 讨吉利的人潮从山的这边挤到了那边, 他们连辆观光车都排不上, 徒步登顶已成定局。 好在老太太一看到那个姓裘的就高兴,什么怨言都没有, 拄着根拐杖就哼哧哼哧往前走了,干劲十足,精神头倍儿好。 夏臻和原晢同时松了口气。 那个姓裘的嘴特甜, 难得带上这么颗糖衣炮弹出门, 母子俩再也不用忧心如何应对老太太了。 看着首次遇冷的电动大轮椅,原晢正要挽袖把东西再次搬回车后箱, 夏臻却灵光一闪制止了他。 原晢正要开口问, 只见夏臻朝头顶的艳阳天瞟了一眼, 二话不说就将夏老师的轮椅占为己有, 遥着大轱辘屁颠屁颠往前跑了。 慢半拍的原晢:“……” 一家四口就这样整整齐齐上了山。 原晢总觉得这一程哪里都不太对劲——那个姓裘的过于兴奋可以理解, 老太太过于兴奋也可以理解, 可为什么连他亲妈都如此兴奋? 当他和裘时被路边摊贩错认成双胞胎, 一个劲儿地夸赞家中有福伺机推销的时候,夏臻猛拍着老太太说:“哎呀, 有两个儿子就是好哇!” 当他和裘时兵分两路寻找无障碍通道,用猫咪手表说悄悄话被现场抓包的时候,夏臻再次猛拍着老太太说:“哎呀, 有两个儿子就是好哇!” 当他和裘时齐力把笨重轮椅抬上长阶梯,刚要喘一口气继续往上抬的时候,夏臻继续满眼星星拍着老太太说:“哎呀,有两个儿子就是好哇!” “我的命真是好哇!” “好哇!!!” 颤颤巍巍扶着墙的夏老师:“……” 主庙的香火已然熏到十里之外,等夏老师把此行的既定流程走完,夏臻已经把那句“好哇”重复几百上千遍了。 “隔壁就是孔子庙,今年夏天就要大考了,让两个孩子都过去拜拜吧。”夏老师终于夺回了轮椅使用权,坐在树荫下细细研究着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不用不用,我们原宝是谁啊,这种小事用不着神仙庇佑。”夏臻推着老太太就往反方向走,直接把朝拜队伍带到了求姻缘的观音寺里。 “怎么,这么快就不想一个人过了?”夏老师不免朝亲闺女翻了个白眼。 夏臻从小就很聪慧,各方面的悟性都很强,还是个难得的乐天派,什么困难都打不倒她。 只可惜,她看男人的眼光非常不行。 老太太无奈叹了口气。 当初自己就不看好那个从乡镇上来的原宏涛,胸无大志,好高骛远,全身上下也就得一张细皮嫩肉的小白脸了。这种病弱书生在自己那个年代是一点都不受欢迎的,可夏臻说什么都要嫁,恋爱脑上头怎么劝都劝不住……这下好了,生了个儿子也是细皮嫩肉的。 老太太扶着轮椅回头,暗地里瞅了眼肤色差极为明显的两个少年。 “哎。”万般无奈的叹息。 老太太再次叹了口气,重新拿起了保佑身体健康的上上签。 她一看就知道,那个白的平日里肯定缺乏锻炼,细胳膊细腿的,根本不是身边那个阳光小麦的对手……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哎呀,不是这个,不是这个呀,夏老师,这个咱刚刚求过了。”夏臻火速把老太太手里的东西换掉,恭敬递上本殿最灵验的签子,像模像样地拜了起来:“咱原宝已经成年了,这年纪在外面都能领证登记了,可不得赶紧上点心,别成天学习学习的,待会儿人都学傻了……” 全程负责买票通路的原晢:“……” 他转头看了眼那个姓裘的,那个姓裘的正在凝神憋笑,看起来马上就要憋不住了。 庙里的观音:啧,这求神拜佛的一家老小,根本没一个心诚。 “啊?不是求你的啊?”夏老师立刻放下手里的破烂玩意儿,抓起夏臻就转着轮椅往外走,“不行不行,这都还没到日子呢,现在太早了,这个求不得,求不得。” “早什么呀,不早了。”夏臻还想回去把仪式走完,奋力卡着老太太的轮椅腿劝说道:“俩孩子都满十八好半年了,也该谈了,我在这年纪的时候都不知道换第几个了呢。” “不行,现在还太早了。”老太太义正辞严,启动着轮椅火速溜了出去。 夏臻有点懵,但又怕老太太摔着,只能带上两个宝贝儿子赶紧跟上。 “怎么回事啊,夏老师,您是不是被同楼的封建老太传染了,怎么就还早呢。”夏臻不明所以,顺道把接下来的计划一股脑说了出来:“哎呀,我就说这国内外环境还是有差别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高考可以考,但我们原宝还是得去外面读书。” 听到这里,轮到原晢开始惊讶了。 什么情况? 竟然……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只在电话里和夏臻隐约提过这件事,讲到南半球的时候还特意加了不少乱七八糟的幌子,并没有明确表示过自己有留学的想法……夏总是不是看出点什么了? 都怪那个姓裘的! 原晢把幽怨的小眼神移过去,只见那个姓裘的正四处打量各种零食饮品小推车,还不忘指指这个,指指那个,用口型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原晢摇摇头,说不想,却不自觉看着树荫下的侧影出了神。 裘时的骨骼很有力量。 手臂上流畅的肌肉线条,比自己大了整整一圈的,宽厚温暖的掌心,还有那骨节分明,干净细长的手指…… 昨晚……就是那双手…… “咳,咳咳。”原晢直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他立刻把视线移开,却还是被手腕上的白猫出卖了心迹。 “哔哔——哔哔——” 原晢闭眼给了自己一拳。 他现在完全被那个姓裘的监视了,一点人身自由都没有,简直带了个不定时炸弹出门……他就不该收这个破礼物! 而那个姓裘的早已洞悉一切。 只见不远处的身影昂首挺立,傲娇地向店家炫出自己的黑猫手表,“滴滴滴”扫了一堆付款码,小表情非常豪气。 感到不屑却依旧偷偷捕捉一切的原晢:“……” 这个败家的! “国内不也一样吗,好大学到处都是,到时候看情况随便选一所就行了。”老太太低头翻起了电子版老黄历,看起来对留学事宜并不关心。 第58章 “那不一样,国内有早八,好像还有晚自习呢,大学也整得和高中一样,困都困死了,哪还有心思谈恋爱呢。”夏臻嘿嘿笑着,蹲下身子盖住老太太的手机大声说:“再说了,小裘也要出去的,怎么能把我们原宝单独丢下,孩子一个人多孤单啊。” “小裘,你是要去澳洲念书的吧?”夏臻立刻转头找人问道:“是春节后就要走了吗?” “嗯,是。”那个姓裘的特别乖巧,眨眼的功夫就把全家人的热饮买回来了,还带了不少没用的平安符。 “啊呀,谢谢小裘。”夏臻笑着接过暖乎乎的姜茶,赶紧帮老太太插管递了上去,攥着平安符趁热打铁起来:“澳洲好呀,澳洲生态好,污染少,有机会去那边住上几年,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呢。” “费用也没欧美那么高,咬咬牙咱还是送得起的,考虑一下嘛夏老师。” “有个亲孙在外留洋,这说出去多有面啊,倍儿有面,楼里的那些老头老太肯定都羡慕您。” “以后还能天天给您代购保健品呢。” “怎样,有没有一点点心动?”夏臻拼命摇着老太太,笑逐颜开:“咱把原宝也放过去呗,俩孩子还能有个伴,多好哇!” “哎,你儿子你自己定吧,爱送哪里送哪里。”老太太口是心非道:“到时候一年也见不到几面,你可别闲得没事,天天来烦我。” “嘿嘿嘿,不会不会,我还要忙着东山再起呢,没空天天搁您面前晃悠,放心吧。”夏臻高兴地朝原晢抛了个眼神,而后突然压低了嗓音,贼眉鼠眼凑在轮椅前小声说:“妈,那什么,赞助点养老金呗。” “……”老太太嫌弃地蹬了夏臻一脚,“就知道是这样,天天就知道打我主意,你这缺心眼儿的。” “哎呀,最近手头紧嘛。”夏臻赶紧又贴了上去,捶背捶腿哄着老太太说:“其他事情都不着急,但孩子要读书啊,这学费书费生活费,七七八八的凑起来好大一坨呢,当然要做足准备啦,出门在外必须底气足,不然被坏人拐跑怎么办……” “您看看,看看最喜欢赞助哪部分……” “就给点嘛,求求了,这可都是亲生的……” “哎,行了行了,回去再说,不要总在外面谈钱,漏财。”老太太轮椅一转,把手机里的老黄历丢给夏臻就径直下山了。 “这姻缘求不得,赶紧走。” “离本命年还远着呢。” “两个孩子都一样,都还没到日子,远着呢。”老太太催促道:“赶紧的,走了,走了。” “诶?”夏臻疑惑地滑动老人机,屏幕上赫然显示出几张老照片。 是原晢的生辰八字。 八字旁还附加了一张算卦图,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上面有一串小字说…… “什么?!”夏臻讶异地瞪大双眼,立刻朝老太太的背影追了上去,“谁说的?谁说我们原宝只能在本命年结婚?” “那个算命老头都挂了吧!” “就一街头摆地摊的,他说的话也不能全信啊!” “当初到底还算了啥……哎,哎,夏老师,等等,等等我!” 第41章 夏老师在饭店请了顿大餐, 吃完晚饭后一家四口就各回各处了。 由于本次融资过于顺利,夏臻心情大好,敞开车窗跟着音响嗨唱一路, 差点没把后排的两只小可爱冻死。 “怎么样, 这车帅吧, 等你妈有钱了一定亲自提一辆回来。”夏臻熄了发动机, 将摸了一天的爱车停在楼栋边, 正准备锁车后再细细品味一圈, 却被原晢的话打断了思绪。 “妈。”原晢看向单元楼外的不速之客,走到夏臻身边小声说:“那儿有个人。” 夏臻疑惑抬头:“哪儿?” 角落里确实有个人, 还挺扎眼。 人高马大的黑影落在楼梯扶手上,一双疲惫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住刚入线的越野车,手里还捆着一束盛大的, 娇艳的, 夺人眼球的红玫瑰。 花香在夜里撒了一地,夏臻的心跳也漏了一拍。 啧, 还是年轻人会玩。 “呃, 就是, 上次和你说过的……”夏臻支支吾吾道, “……那个鲍叔。” 原晢有点懵:“?” 夏臻捂着脸, 解锁上车一气呵成, 留下两个少年在冷风中面面相觑。 “臻臻!” 终于等到要等的人, 那捆玫瑰……哦不,那个鲍叔立刻就跑了过来。 来人一路激情踏步, 先是在驾驶位敲了敲车窗,腆着脸把那束硕大的玫瑰一股脑塞了进去,而后立刻小跑到车后方, 哈着冷气和两个少年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你好,我是鲍智宁,正在努力成为你的下一任老爸。”鲍智宁搓了搓紧张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朝裘时伸了出去,“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请多关照。”裘时笑脸相迎,用力握住了男朋友未来老爸的手。 “请问这位是……咦?”鲍智宁本还想让人给自己介绍介绍,结果一看到原晢就傻眼了……这边这个明显长得更像原宏涛!两边脸蛋都奶白奶白的! “哎,好像弄错了哈哈哈,原晢是吧,你好你好!”鲍智宁赶紧傻乐着纠正,不忘从裤兜里掏出自己的身份证,在空气中来回比划着,示意原晢赶紧拿出手机拍张照。 表情异常诚挚,像是来借钱的。 大概是一种职业病。 原晢:“……嗯?” 在专业放贷人员的指导下,原晢将信将疑地拍了好几张照片,成功留下鲍智宁的身份信息,并在夏臻的授意下让他顺利迈上了越野车的副驾驶位。 想到那声酥麻入骨的“臻臻”,原晢不自觉在黑夜里打了个寒战,赶紧拉着他的男朋友上楼避难去了。 “这个……鲍叔?” 原晢蹲在201阳台上监视着楼下的一举一动,顺带把鲍智宁的个人信息核对了一番,不免对相册里那串数字表示疑惑:“叔……年纪好像小了点?” 鲍智宁身份证上显示的信息是三十二岁,比夏臻小了差不多一轮,但如果单论样貌……罢了,这人看起来还挺沧桑的。 样貌与年龄不符,心智与年龄不符,称谓也与年龄不符。 并且没什么正经职业。 “应该过不了夏老师那关。”原晢肯定道。 “嗯哼。”裘时蹲在他身边,头上还顶着两只玩偶猫作掩护。 “太憨了,看起来还有点傻。”原晢点评着,顺手拿过那只白猫放到了自己头顶,“夏老师的准则就是,太精明的不行,否则像原宏涛那样满脑子都是算计,根本成不了一家人。” “但太蠢的也不行,蠢人没脑子,遇事根本扛不住,一个家还是要垮。” “所以……”原晢话还没说完,隔壁那只黑猫就和自己头上的白猫撞车了。 “我今天表现好吗?”那个姓裘的贴着他问。 “嗯。”原晢应得敷衍,推开他继续监视起楼下毫无动静的越野车。 “那,今晚有奖励吗?”那个姓裘的又再次贴了过来。 “没有。”原晢面不改色,直接帮他把那只黑猫挪正,假装成两只刚洗净的玩偶在阳台晒月亮。 “奖励一下嘛,哥哥。”那个姓裘的开始撒娇。 “……没有!”原晢再次把人推开,认真举着猫头发出禁令:“嘘!” 裘时不死心,把脑袋丢在原晢肩上东蹭西蹭,惹得头顶那只白猫也跟着炸了毛。 “就亲一口。”裘时小声哀求道,“都一整天没有亲亲了。” “我要亲亲。” “哥哥,亲亲……” 原晢闭眼给他来了一口,结果愣是被抓着舔了好几下。 “你是猫吗?”原晢不满地看着他,操起白猫就是一顿打。 “嘿嘿。”裘时笑着,把原晢和白猫一起圈进怀里使劲儿地搓,“还要爱的抱抱。” “抱抱。” 懒得反抗的原晢:“……” 夜空中突然升起一阵七彩亮光,静谧的老社区被四处乍起的嬉闹声团团包围,沉重的夜色不禁淡了几分。 那只可怜的黑猫变得更孤单了。 原晢把两人怀里的白猫扯了出来,让它们在阳台边缘并排靠近,猫脸蛋很快就贴合在一起。 “我今天特别高兴。”裘时攥着自己的粉红袖扣说。 得到奖励的人变得极为乖巧,只是安静地靠在墙角,目光柔和地看着他。 原晢的脸蛋霎时有些热。 “嗯。”他应声,同样坐回地板上,抬眼望向漫天的烟火。 “特别高兴。” “嗯。” 在头顶再次绽放色彩的瞬间,原晢悄悄张开双臂,用力抱住了他的男朋友。 “裘时。”原晢说,“以后,所有的节日,我们都一起过吧。” 他早该想到的。 同学,朋友,儿时玩伴,都无法在某些特别的时刻替代家人的位置。 第59章 家人,是非常珍重的关系。 在那些传统的,重大的,喜庆的节日里,大家都是和家人一起度过的,一起围炉取暖,一起分享喜悦,一起迎接春天。 而他,就是裘时选择的家人。 “还有生日。”裘时窝在原晢胸口耍赖,“我以后每年都要过生日。” “好。” “我要吃咸蛋糕。” “好。” “我要收礼物。” “好。” “我还要亲亲。” “……” 原晢“啪”一声就把人放开了,继续回到白猫屁股下方,偷偷监视起楼下越野车内的一举一动。 “不能提前么?”裘时跟着贴在黑猫屁股下说。 “提前什么?”原晢问。 “要等到本命年。”裘时突然有点丧气,声调也跟着暗了些,“那个算命老头说,要本命年才能结婚。” 原晢:“……” “看来要想办法把他找出来,也不知道躲哪儿去了,成天瞎算。”裘时自言自语道,“但夏老师说的也有道理。” “我觉得夏老师还挺喜欢我的。”这人突然又高兴了,“夏总也喜欢我。” “情侣装。”他搓着原晢的衣角说,“咱妈眼光真好。” “……”原晢深吸一口气,把粉红帽衫的绳子抽紧,闷着声音纠错道:“是双胞胎装。” “嗯。”裘时撑开双臂舒展外套,一口就把男朋友吃了下去,“嗯!” “是双胞胎……不是连体婴。”原晢闷在衣服里说。 “嗯!” “你嗯个屁。” “嗯!” 裘时笑着,就是不放人,直至楼下的越野车灯哔哔闪了两下。 “放手,夏总要锁车上楼了。”原晢赶忙从外套里蹿出来,抱上两只摇摇欲坠的玩偶猫就直直往屋内冲,“我先回去,其他的明天再说。” “今晚不一起睡了吗?”裘时眨眨眼,拽着男朋友的袖口挽留道。 原晢瞪着眼睛直摇头,心脏都提到嗓子眼,把黑白猫往长桌一丢就跑出了201。 “那晚上我可以去找你吗,哥哥?”那个姓裘的无赖就这样抵在入户门旁,拽着原晢的袖子不松手,“我想小原宝了。” 楼栋外的感应灯亮了。 “小原宝肯定也想我了。” 楼下的感应灯也亮了。 “哥哥,你不能这么狠心的。” 夏总的脚步声逐渐逼近。 “别闹,夏总回来了。”原晢转过身就是一脚,顺利把那个姓裘的塞回了门缝里。 可还没过两秒,刚合上的门缝又被里边的人撑大了。 原晢不得不返回来用力拍门。 “滚进去,赶紧的,别出声!” “你最近给我老实点!” “半夜也不准爬窗!!!” - 越野车底盘高,视野广,坐在驾驶位上手握方向盘,总能给人幻生出一种睥睨天下的错觉。 这也是夏臻钟爱这类车系的原因。 周边光影在地表上映出两对可爱的猫耳朵,左摇右晃的,夏臻在车内谈话时清楚地看到了。 可当她送客锁车后,阳台上那两只鬼鬼祟祟的小猫头瞬间就消失了。 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这俩孩子。”夏臻无奈笑道。 夏臻拒绝鲍智宁的追求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她为原晢留存的教育金出了些问题,或许没办法在既定计划中取回本金,保险公司又各种推脱不认责,这一系列意外致使她不得不接受鲍智宁的帮助。 那笔钱必须要回来,无论用什么手段。 无论背后是谁在作祟。 那是夏臻在创业之初留给孩子的底气。 不管她的孩子喜欢男人,女人,还是外星人,不管她的孩子打算拿这笔钱去读书,创业,还是吃老本,她都会予以支持。 是她擅自把孩子带来这个世界,未经同意,自作主张,她必须负责到底。 她会负责到底的。 原晢是一个非常懂事的孩子。 如果他遇到了喜欢的人,如果他想和喜欢的人一起去留学,作为母亲,自己不可能不支持。 “不就是钱嘛!”夏臻把车钥匙往兜里一甩,捧着那束玫瑰大步流星往单元楼里去了。 白给的花,白给的人情,被小年轻追求的感觉……好像也不赖? 至于学费的问题,倒也不必太心急,这不还有夏老师的养老本可以花嘛! 一家人就是这样的咯! 第42章 元旦假期眨眼的功夫就结束了。 在原晢的倾囊相助下, 裘时顺利结束了应试生涯的最后一场大考,终于在离校前成功挤进三位数排名,又带着大伙儿在烧烤铺大吃特吃了一顿。 是庆祝, 也是告别。 席间充斥着各种别离的伤感。觥筹交错间, 狗腿小孙几度落泪, 因为他们不仅要送别财神爷, 还要送别财神爷名下的所有资产——申经街也要消失了。 这条陪伴了几代人的商业街将在春节后正式进入拆建流程, 同时也意味着本部校区近百名学生将被俗世热闹彻底抛弃, 被动地,颓丧地, 无可奈何地,以一种清心寡欲的姿态进入最后的备考冲刺阶段。 难得的寒假更是被补课计划缩减了大半,这么好的天气还要早起上学, 任谁能笑得出来? 嘿, 还真有人热衷于天天补课。 南方的暖冬灿阳高照,偷鸡摸狗的暧昧氛围更是让体感温度升高不少。申经街被清空了, 可原晢的世界依旧很满, 他每天都和男朋友以学习之名腻在一起, 堂而皇之同进同退, 再趁四下无人之时在街角悄悄拐个弯。 每每看着自己的傻儿子啥都不带就出门, 为了学习每晚都在外边熬大夜, 夏臻看破不说破, 只能主动提及要外出考察新业态的计划,给好不容易开窍的大宝贝腾出一点点私密空间。 此举果真得到了少年们的大力支持。 夏臻不在的时候, 原晢根本抢不回自家的房门钥匙,那个姓裘的每晚都要黏着他一起学习,把珍藏多年的小黄漫从墙缝里全掏了出来, 逐字翻译,循序渐进,乐此不疲。 原晢也确实学到了很多新知识。 都是学校教不了的。 在又一个晦暗晨曦,裘教授蹭了蹭枕头旁的白皙脸蛋,开始把玩怀里半梦半醒的男朋友。 “耳朵,很敏感。” “红了。” “这里……也很敏感。” 原晢哼唧了两声,用力把一条腿蹬出被窝,试图驱赶这个扰人清梦的坏家伙。 裘时伸手关掉“滴滴滴”响个不停的闹铃,笑着躺回被窝里,侧身抱住裹着半张被子的一团肥泥鳅。 自从原晢搬回楼上后,他就再也不被允许使用那些风骚的闹钟铃声了,毕竟老房子隔音不太好,也该收敛一些。 但现在楼上没有人。 “哥哥,今天除夕夜。” “哥哥,小原宝醒了。” “哥哥……” “嗯嗯嗯!”原晢“轰”地一下就坐了起来,睡乱的头毛还翘着丝,满脸怨气地转头看向那个姓裘的:“嗯!” “还想去画画吗,想去就要起床了。”裘时笑了笑,轻轻搓着原晢的头发,柔声说:“要不再睡会儿,那边也快收尾了,今天我们就不去画画了,下午直接去超市采购,然后去康养中心和夏老师一起包饺子,看春晚。” “画……要去,要去的。”原晢恍恍惚惚地摇了一下头,又抱着被子定了定,终于找回了些许意识。 “要去领红包。”原晢说。 这些天他俩一直在帮侯清洋装修新店,是一家名叫「花果山」的烧烤夜吧,就在中央大道另一侧的酒吧街上。 原晢的任务是给主题壁画上色,而那个姓裘的因为技术不过关,只能在旁边帮忙打下手。 这个活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毕竟侯清洋做出来的线稿可谓是混乱如麻,后期涂色难度和重画没什么两样。 原本侯清洋是打算自己单干的,可是完成线稿就要了他半条命,把线稿搬上墙又要了他剩下半条命,最后的涂色任务只能求助于同门师弟。只可惜,杨老师带出来的学生全都投入到了常规路径中,绘画技巧没一个能打,那个姓裘的最新作品还在原晢手腕上戴着呢,天底下没有哪个老板胆敢任用此类人才。 在金钱的极致诱惑下,原晢只好硬着头皮试一试,结果刚上手就被侯老板选中了。 就这样,原晢对着满墙的猴子猴孙涂了差不多一星期,才终于让这座「花果山」有了点花果山的样子。 门店招牌昨天就挂起来了,作为侯老板的家属,华一拓对这个摆脱土味的新店名特别满意,硬是拉着原晢在牌匾下激昂陈词了一番,控诉那些年被裘爷操控的「99」小卖部,「99」糖水铺,「99」理发处…… 原晢这才知道,过去在申经街上名为「99」的店铺不止一家,只要店家愿意挂上这个吉利数字,就能享受长达三年额外租金折扣,可谓是一举多得,互惠共赢。 第60章 为此,整条街又被戏称为「99街」。 这项福利延续了好些年,直至老旧门店相继关闭撤离,新入商户也因为年限不足不再遵从旧制,申经街才呈现出如今的萧条模样。 而现在,最后一家名为「99」的烧烤铺也闭店了。 裘时应该会感到难过吧。原晢想着。 他好像很喜欢这个数字。 99,长长久久。 是一种圆满的祝愿。 原晢手起刀落,给眼前的花果山主题壁画打上了同款99标签,吓得华一拓在店里发出尖锐爆鸣。 “要让老顾客找得到你们。”原晢一脸正经地解释。 华一拓满眼惊恐,而那个姓裘的已经笑趴了。 原晢幼时学过几年画,基本功扎实,时薪又低,侯清洋恨不得他年年都来给店里的主题壁画补色,自然是同意了这临时起意的歪路设计。 “侯哥说今天有大红包,都还没结工钱呢,必须过去收个尾。”原晢边说边下床,突然发现手臂上多了几个红印。 他站到反光的窗玻璃上一瞅:“嗯?” 怎么脸上也有? 原晢又看了看那个姓裘的,那个姓裘的浑身上下露出来的地方都完好无损,和他这白里透红的斑驳肤色完全不一样。 原晢露出了谦虚好学的表情:“这是怎么弄的?” “这里,还有这里。” “……都是。” 裘时无奈笑着,在后颈处给他示范了一遍。 “……你专心点教。”原晢红着脸说。 “来,试试。”裘时大方把自己交了出去。 原晢在裘时的耳朵上咬了一下,效果不佳。 他又啃着那个姓裘的脖子尝试了一口,嘬得粉粉的。 “这个好像……嗯,还不够好。”原晢指着自己身上的红痕说,“再来一次。” “诶?” “可能是你太黑了,所以才看不出来。” “不行,这个也不好。” “这边……” 太阳光都洒进了屋内,两个傻子还在床上嘬来嘬去,终于一起被罚站了。 “很好了。”裘时低笑着凑过去,“醒了,要不要?” “嗯。”原晢表示自己知道了。 可知道了也没用,他本堂课的内容还没学会,实在没心思复习其他东西。 学霸就是这样,学习讲究效率,讲究方式方法,绝不模棱两可,必须举一反三。 继续拿自己试试? 原晢直接一溜烟跑下床,拿上换洗衣物率先冲进了浴室里,不忘和那个姓裘的交代:“等着,待会儿我给你做……” “饭。” “早饭!” - 原晢花了一上午给花果山壁画收尾,看着自己的传世杰作,他心满意足地收下大红包,预祝侯老板开业大吉后就带上男朋友奔赴超市采购去了。 康养中心每年都会举办集体年夜饭,一般大家庭会把老人接回家一起过节,而像他们这样的小家,选择吃大锅饭反而更热闹一些。 等两个少年提着清单上的大包小包赶到现场时,夏臻已经在大厅等着接手了。 准确来说,是等着通知后厨人员出来接应。 今夜的康养中心异常热闹——鲍智宁也来了。 这人不仅把自己带来了,还带了全套的后厨团队和保洁团队,把整个养老社区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顺道用各种进口保健品和周边老头老太拉近关系,让他们在夏老师面前多替自己美言几句,可谓是无所不尽其极。 和那个姓裘的有得一拼。 自从排名挤进三位数后,裘时就一直黏着原晢要名分,并非常热情地在夏臻面前花式表现。 比如,在社区大消杀的次日,这家伙会起个大早主动清扫楼下的强哥,由于手速过快效率过高,差点把按时上班的保洁阿姨气到退休。 因为知道原晢害怕这种大虫子,裘时把整个单元楼的下水管全数换新,直接从源头处端了虫子老巢,彻底改变了老房子的内外生态环境,给夏臻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更别那些提护送上门的粮油米面,跨洋运回的各类宝贝,还有为老太太献上的淘金般数不胜数的典藏版漫画了。裘某就这样步步为营,成功从夏臻手上拿到了301的备用钥匙,身份等级迅速飙升——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好邻居。 “你老实一点!”原晢踢了踢这个逮住机会就往自己身上蹭的人,严厉警告道:“这里是厨房,厨房!” 可那个姓裘的仿佛屏蔽了所有感官,就喜欢贴在他身上,怎么扒都扒不下来。 “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原晢续着两壶茶水,略显不安地将空空荡荡的后厨来回盯了一圈,生怕突然有人闯进来。 “嗯。”裘时靠在原晢肩头,把手边的小糕点给他塞嘴里,“那我就是有原晢的人。” 很想改名的原某:“……” “大家都在外面嘛,春晚马上开始了,不会有人过来的。”裘时抱着他说,“但我好像还没吃饱,哥哥。” 还没吃饱?也不知道是谁,刚刚那一大锅饺子根本没办法排队进嘴,一个个全加塞了,吃个饭吃出了大胃王比拼的气势。 原晢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的男朋友,生怕他在这个大喜日子里被饿死鬼附体了。 “待会儿还有宵夜,想吃什么和主厨说,他们再喝几杯就回来了。”原晢盖上茶壶盖子,端起托盘准备把茶水送出去,却被那个狗皮膏药直接贴到了旁边的冰箱上。 “我想吃。”裘时捏起原晢的下巴,带着玩味的表情碰了碰他的唇,“这个。” “让我吃一口,哥哥。” “哥哥。” 原晢随手给人甩了块还未上桌的烤馕,结果那个姓裘的毫发无伤,他自己倒被满是孜然味的吻辣哭了。 “你吃,吃什么吃,咳……” “咳咳,咳……” “咳咳咳……” 裘时赶紧找杯子装水,握着原晢的手帮他一起灌下去,可温开水的缓释效果太慢,原晢依旧被烤馕表面的辣椒粉呛成了红脸怪,眼角还挂着两滴泪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怒目圆瞪的原晢:都,怪,你。 裘时揉着原晢的头发安慰,一口就把刚刚没吃完的烤馕吞进了肚子里,并骄傲地用眼神告诉他:就地斩杀,大仇得报。 然后一起被呛成了红脸怪。 北方主厨下料太猛,猩红的辣椒粉充斥鼻腔,原晢连忙给人送水,咕噜咕噜杯子就见了底。 他正想逮住机会嘲笑一番,才发现自己进了大骗子的圈套。 是一个薄荷味的吻。 柔软的,绵长的,香甜的吻。 原晢坐在地上打了个饱嗝,流着眼泪笑了。 餐厅大荧幕正播放着一年一聚的春晚小品,花园外响起了今夜第一支除旧双响炮,两个少年在棋牌桌上大杀四方,围着暖炉相伴守岁。 唇边满是薄荷糖的味道,原晢很快将烤馕带来的小插曲忘了个干净。 在零点钟声敲响之际,在漫天烟火绚烂之时,他在人群的背后小心牵住男朋友,悄悄送上了自己的新年祝福。 迎接新年的第一个吻。 吻是甜的。 他是笑的。 这段记忆太过鲜活,以至于在往后的许多年里,原晢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感到幸福的时候,总想掉眼泪。 第43章 那个姓裘的一直拖着赴澳行程, 原晢怎么赶都赶不走,直到听说孙晨带着一堆狗腿子在文印店加印欢送横幅,准备在机场给他们裘爷来一场落泪大惊喜, 这场既定的分离才不得不提上日程。 “到了记得报平安。”原晢在安检口外定了定, 略显心虚地掏出一对刚刚在商店购入的行李追踪器, 却只把其中一只递给了裘时。 “这么舍不得我?”裘时笑着接过定位器, 顺手把东西往身上一挂, 成功和原晢手里的另一半绑定了。 “手表也有定位, 丢不了。”裘时勾了勾原晢的手指,看他并不抗拒, 便顺理成章牵了起来。 “这个全球通用的,有信号就能用。”原晢看着手机里的定位信息,又看了看手表上的黑白猫咪, 不禁松了一口气。 总算上了个双重保险。 从去年夏天回到临安开始, 这一程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并不知道自己曾经有过娃娃亲对象,也想不到会在路上捡到一个男朋友, 更无法想象自己会依赖任何人。 可现在, 他确实舍不得裘时离开。 看着愈来愈近的开学日, 一点点逐渐被搬空的201, 还有手里即将交还的房门钥匙, 说不失落是假的。 原晢早已习惯了身边有人陪伴的日子。 可裘时必须去澳洲。 那里有属于他的另一个家, 一个更为完整的家。 以及一个更为光明的未来。 这是正确的选择。原晢知道。 他也会去的。 南半球冬季到来的时候, 他们就能重逢了。 第61章 “没事的,我很快就回来了。”察觉到原晢的失落, 裘时碰了碰他的唇角,柔声说:“我下个周末就回来。” “嗯。”原晢低声应着,突然又摇了摇头, 嗓子也禁不住有点哑:“你回来干什么,单程十几个小时呢,别折腾了。” “不折腾。”裘时笑着把人拥进怀里,一遍遍轻拍着原晢的背部安慰,“要不,我不去了?” “那边的名额可以延期的,交钱就行了,等今年六月考完试再说。” “我先留下来陪你,其他的以后再说,好不好?” “不,不要。”原晢吸了吸鼻子,迅速脱离了这个温热的怀抱,并非常严肃地警告他:“你不要影响我学习。” “也不能再延期了,外面的题也没那么简单,预科一年不仅要学语言还有几门专业课,你这水平都不一定能顺利结业,再延期,我都毕业了你还在那里。” “快点进去了,待会飞机要飞走了。”原晢开始赶人。 又不是生离死别,整个春节假期他都天天盼着这人走呢,现在怎么又舍不得了? 一定是机场的氛围不对! 不能让这个坏家伙留下来,留下来只会时时刻刻黏着他,导致他根本没办法静心备考,万一今年考砸了,往后所有的计划都要泡汤……还是快点把这个姓裘的送走吧! “走了走了。”原晢口是心非道,“再不走,我就通知孙晨他们过来了。” “到时候敲锣打鼓的,吓死你。” 这是正式开学前的最后一个完整双休日,他们裘爷对外公开的航班信息是明天上午,群里还在有说有笑地制定财神爷送别仪式,原晢既要假装参与,又不能暴露行踪,心里总有些见鬼的不安感。 “我回去了。”原晢再次握了握那双大手,终于是缓缓地松开了,“杨老师的家人待会儿就来回收老房子,都约好时间了,我还要回去送钥匙,如果有什么账务不清的你记得补钱给我。” “嗯。”裘时应着。 “在那边要好好上课,不要因为无聊就不去了,特别是小课,要计出勤率的。”原晢刚倒退半米,又忍不住停下脚步,抬头认认真真地多看了几眼男朋友。 “不要总想着挂科补考,就算补考过了,成绩单也长得不一样,年底申学校的时候就不好看了。” “有喜欢的学校可以提前去看看,还有选专业什么的,也多问问教授的意见。” “嗯。”裘时依旧站在原地,耐心听着他说。 “还有,到那边记得找时间去看看李曼迪。”原晢撇着张小嘴,稍微有那么点不情愿,“不管怎么说,李曼迪都是你妈妈,你去看她,她肯定很高兴的。” “万一你没书读,到时候还是要找她帮忙。” “所以拜托你努力一点吧。” “还有,我,我……”原晢顿了顿,看着周边来来往往的人群,一时之间有些话不好意思说出口。 他眼睛一闭,小手一挥:“没了,再见!” “嗯?”裘时三两步就抓住了要逃跑的人。 起步慢半拍的原晢:“你别拽……慢,慢点!” 头顶恰巧传来了催促登机的提示音,原晢正想对一下航班号,却被那个姓裘的一路藏到了硕大的广告牌后方。 “还有。”裘时肯定道。 “没有了。”原晢嘴硬。 “说了,不准对我说谎。”裘时按着原晢的双肩提醒:“后果会很严重。” “哦。”原晢满不在乎地应道。 “不信?”裘时边说边上手,“那,试试?” “真不信?” “信了吗,嗯?” 经过几个月的亲密接触,男朋友身上有几处痒肉他一清二楚,即使隔着厚外套也效力不减,完全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原晢很快就被逗笑了。 “遇到事情一定要告诉我。”裘时认真地看着原晢说:“不要一个人逞强,也不要一个人乱想,我在呢。” “嗯。”原晢乖巧点头。 “不准骗我。” “嗯。” “要每天想我。” “嗯。” “每天都要想。” “嗯。” “快说喜欢我。” “嗯。” 原晢迈步向前,蜻蜓点水般亲了他一口,含糊不清道:“嗯嗯嗯。” 裘时笑容得意,欠欠地指着自己的唇角说:“这里没享受到。” 原晢懒得爬出陷阱,又亲了他一下。 趁着四周无人,他又索性再多送了一下,买一送二。 “走了,快进去登机。”原晢红着脸把人从角落里拉出来,一点一点往安检口推。 “等到六月。”裘时一步三回头,不忘为自己讨要那根本见不到影子的名分:“六月,男朋友,我可以见人了吗?” “再说吧。”原晢笑着,手动加大了送货力度。 “能不能提前一点?”裘时可怜兮兮地扭头问,“一点点。” “不能。”原晢冷漠否决。 “那七月?”裘时乞求道:“七月,我生日的时候,当作礼物送给我嘛。” “想得美。”原晢直接把人送到安检柜台处,三下五除二塞进了感应门里,大方地朝那道影子挥手告别。 看着熟悉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原晢无奈地扯出一个笑,偷偷在朋友圈留下了一个带地点的动态分享。 “一路平安。” 那个姓裘的秒赞。 - 独自一人的回程路总是稍显落寞。 原晢走进黑漆漆的老房子,坐在沙发上呆呆地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听到肚子里传出的咕噜怪叫声。 他的男朋友飞走了,只留下一只大脸黑猫,在夜色中和他孤独对望。 为什么要把两只玩偶猫也拆散呢? 他们真是太过分了。 一黑一白,一北一南。 那只白猫在姓裘的手上还能继续白着吗?原晢内心存疑。 怕不是马上就要变成两只黑猫了。 等下次见面的时候,他手上的黑猫都要认不出同伴了。嘿嘿。 原晢笑了笑,起身将黑猫抱回卧室里,连人带猫一起瘫倒在小床上。 夏臻还在隔壁省会出差,估计还要好些天才回来,听说已经看好了新业态,准备在临安这片蓝海区域大展身手,融资筹钱的阶段自然是要忙一些。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但终究是不一样的。 201的钥匙已经归还给杨老师的家人了,那满屋子的黄色漫画都被偷渡到了楼上,原晢决定从今晚开始认真学习,争取在下次见面前ko掉那个姓裘的。 可还没来得及把画册全部挪到床底藏好,原晢就收到了来自狗腿小孙的紧急确认。 热闹了一整天的群消息早已安静下来,往前翻几页就能看到他们裘爷在班机起飞前留下的大红包,得到经费补偿的狗腿子们毫无怨言,满屏满眼全是“跪谢”和“感恩”的字样。 直到有人提到了那句——一路平安。 孙晨:(sos.jpg) 孙晨:(sos.jpg) 孙晨:(sos.jpg) 孙晨:霸霸!你今天是不是去机场送裘爷了!!! 原晢没想隐瞒。 当然,这种事情也不需要隐瞒。 他随即回了一个“嗯”。 没想到对面的孙晨直接炸开了。 孙晨:(瞪大双眼.jpg) 孙晨:(瞪大双眼.jpg) 孙晨:(瞪大双眼.jpg) 孙晨:霸霸!我再问你一遍!你想好再回答! 孙晨:(瞪大双眼.jpg) 孙晨:你! 孙晨:(瞪大双眼.jpg) 孙晨:今天! 孙晨:(瞪大双眼.jpg) 孙晨:真的! 孙晨:(瞪大双眼.jpg) 孙晨:在机场! 孙晨:(瞪大双眼.jpg) 孙晨:送裘爷! 孙晨:(瞪大双眼.jpg) 孙晨:吗!!!!! 孙晨:(瞪大双眼.jpg) 孙晨:(瞪大双眼.jpg) 孙晨:(瞪大双眼.jpg) 原晢不明所以,只能给他发回一个问号。 原晢:? 孙晨:(瞪大双眼.jpg) 孙晨:(闭眼流泪.jpg) 孙晨:(痛哭流涕.jpg) 孙晨:(捶胸顿足.jpg) 孙晨:霸霸……我,我该怎么办啊! 原晢:发生什么事了? 孙晨:(天塌了.jpg) 孙晨:(树洞链接……过年啦!我嗑的cp在机场拥吻!) 孙晨:(树洞链接……卧槽!奶团子和巧克力派是真的!) 孙晨:(树洞链接……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 …… 孙晨在手机那端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天塌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他们裘爷可是有对象的人! 这!这可是出轨啊! 第62章 啊呸!何止出轨!这特么的是骗婚啊! 骗婚啊! 完了完了完了…… 现在帖子下的恶评已经满天飞了,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献上的祝福就被刷到了几百页开外,连影子都找不着!这马上就要开学了,完蛋了,一切都完蛋了!裘爷的名誉怎么办!霸霸的名誉又怎么办! 糊涂啊! 这两位爷怎么这么糊涂啊!!! 孙晨抱着手机等了好几分钟,还是没有等到霸霸的回音,他又没办法联系在飞机上的裘爷,只能在对话框中再次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地,绞尽脑汁地,替两位激情犯错的大爷搅浑水。 孙晨:要……找人刷一下好评吗? 第44章 恶评还在继续。 当初在树洞里看小作文的同好们建了一个分享交流群, 主要目的是唠嗑,催更,建设大本营。好巧不巧, 今天有群友同在机场送别家人, 刚入场就撞上了两个少年在安检口告别的那幕。 机场吻别只是口述的“真相”, 谁也不知道事件真伪, 但消息就这样被潜水者传到了校园树洞里, 瞬间炸响了整个论坛。 洞友9233:作者大大牛逼啊, 剧情线完全一样,这特么的现实向纪录片吧哈哈哈……小心我们裘老板回头告你! 洞友6451:啧, 男同真恶心,都这样了还有一堆脑残粉,就没人可怜一下我们裘爷的未婚妻吗? 洞友7885:那个小三, 哦不, 小王!小王以后在学校要怎么混啊,金主爸爸去留学咯, 谁来保护保护可怜的他! 洞友8932:娘们唧唧的转学生, 一看就是给子, 给里给气的, 还好留在了老校区, 不然真是天天恶心我! 洞友5263:哎, 一群怂包, 怎么就逮着可怜的转学生喷呢?不过话也说回来,就上回他踢键子那水样, 真是看着比姑娘还好亲哈哈哈!咱不能怪裘爷把持不住啊!!! 洞友0803:无图无真相!我搜了一晚上的吻别图!到底在哪里!在哪里!!!造谣者死全家!!! 洞友2794:楼上别急,消息肯定保真,听说他俩为了共度良宵鸽了一群人呢!等着吧!总要给楼主一点时间和当事人谈封口费吧哈哈哈! 洞友9766:卧槽!血赚啊!下次送行是啥时候?我也要去机场蹲!!! …… 原晢怔怔地盯着手机屏幕, 一时间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完蛋了。 他就不该掉以轻心。 那可是机场啊,机场啊,人流量巨大的机场啊,他怎么就没忍住……都怪那个姓裘的! 现在不管对方到底有没有拍到照片,到底拍到了什么照片,他俩都要完蛋了! 完蛋了! 完蛋了……吗? 为什么完蛋了? 怎么就完蛋了? 他成年了。 对,他成年了。 他们都成年了,成年人谈个恋爱而已,有什么不大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 谈恋爱又不犯法。 再说了,现在他对象都滚到国外去了,不算本校学生,就算有八百条校规明文规定在校学生的情感状态,也管不着那个姓裘的啊! 那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何况老校区都要拆迁了,还有个屁的校规,校服穿不穿都没人管了! “嘿嘿嘿……”原晢捧着泡面笑出了声。 那个姓裘的在天亮时就解除禁言了,他可不能把男朋友拖下水,必须速战速决,把这些恶臭腐朽的留言全给压下去!通通压下去! 说干就干! 酒壮怂人胆。 原晢搞来几瓶小啤酒,盘腿坐在电脑前,叼着泡面叉子紧盯大屏幕,用一堆小号朝恶评们轰隆隆开炮,手速快得几乎要把键盘搓掉一层皮。 由于某些词汇量过于匮乏,他总是战着战着就词穷,只能打开搜索词条现学现卖,可谓是愈挫愈勇,越战越嗨,一路高歌反击到天明。 他不能让那个姓裘的担心。 这种校园八卦小热点,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自己就能处理好。 他能处理好…… 原晢陪网络对面的大黑子熬了个通宵,眼皮都合上了,手指还能靠肌肉记忆持续输出,直到头顶传来嗡嗡嗡的猝死提示音,他才不得不挪步往床上去,带着满脑子酒精泡沫一头栽进被窝里。 秒睡。 根本来不及向即将落地的男朋友通报战况。 这一觉似乎有一生那么长,原晢深陷其中,在漫天飞舞的时空里做了好多光怪陆离的梦。 除夕夜。 万家灯火,喧嚣人间,他和裘时坐在热闹的人群中,一起贴对联,一起剪窗花,一起将透亮的灯笼挂到高墙上。 可随着一声声不间断的鞭炮响起,四周的亮光逐渐暗了下去。 灯笼落地了,窗花消失了,对联变空了,刺骨的寒风不经允许就将满屋的暖意摔碎,无数阴影从黑暗中推搡而出,撞破了少年相拥的吻。 是一场灾难性暴雨。 沉重的雨滴带着数不尽的嘲讽,讥笑,谩骂,似鬼吼般从头顶砸下来,无可抵抗,无处可逃。 原晢急促地呼唤着,叫喊着,任凭暴雨打湿眼眶,却怎么也抓不住那道消失的身影。 “裘时……” 半梦半醒间,原晢似乎触碰到一个温热的掌心,带着熟悉的,令人安定的气息。 是爱人的气息。 他立刻像找到归宿般贴了上去,怯懦地将身体蜷作一团,像只在风雨中受惊的小猫。 可那个姓裘的已经飞走了。 哦不,是被刚刚的黑影抓走了。 诶? 哪来的黑影? 原晢紧紧抓住枕边的大掌心,抵着熬夜后的眩晕撑开眼,刚回魂就握住了自己被抓走的男朋友。 “你怎么回来了?” 原晢呆呆地坐在床上,生怕眼前的幻象不过又是一场梦境。 忽然,天际划过一阵亮光,随着几声春雷乍响,豆大的雨点在茫茫夜色中倾泻而下。 原晢定睛一看,窗外正是笼罩在梦中的那片漆黑。 天黑了。 下雨了。 原晢怔怔地点亮台灯,赶紧翻出手机确认时间,生怕自己不小心睡穿越了。 当瞟到那一长串未接来电的时候,少年的老心脏还是禁不住连蹦了几拍。 所以……他昨晚靠意志力熬了个通宵,然后彻底崩盘从白天睡到了晚上,整整长眠了大半天,熬到这个姓裘的又从南半球滚回来了? 裘时笑着揉了揉原晢的头发,轻轻伸手把人环抱住,疲态难掩,“我回来了,没事了。” 被冷落的通话在窸窸窣窣发出声响,裘时拿过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联系人是蒋昕昕,听筒外放后却传出一个即将过劳死的机械男声。 “裘总,已确认几个带节奏的恶评ip都在同栋居民楼内,是否要一锅端?”那个机器人询问道。 “端了。”裘时说。 “收到。”键盘响了几秒后,那个机器人继续说:“已控制对方网络,冻结所有页面,等待输入99999条祝福后方可解冻。” 原晢好奇地往前瞅了一眼,通话页面外正投射着黑客攻击目标的电脑桌面,是树洞热帖的评论框,上面明晃晃地标注着一行加粗大字—— 「学会祝福,是成长路上的必修课。」 原晢:“……” “裘总,大粉头子的ip就在这户隔壁,是否要予以奖励?”机器人敲着键盘,等待金主的下一次确认。 “可以。”裘时说。 “收到。”键盘又响了几秒后,那个机器人继续汇报道:“已清空对方购物车,在主页绽放奖章及消息提醒,等待输入1条祝福后方可生效。” 原晢再次好奇地往前瞅了一眼,只一眼,结算金额就把他吓了回来。 不是……这机器人的程序是设定好的吗?怎么连问都没问就自动生成解决方案了? 不满意怎么办? 他不满意啊,这还能撤销吗?? 原晢本想开口说话,却又担心被对方技术监听,只能冲着男朋友干瞪眼。 “没事。”裘时挠了挠原晢的手心,轻声笑道:“小钱。” 原晢(继续干瞪眼):小个屁!我的呢!我也出力了!!! “裘总,监控显示,有一位狂热粉丝离您目前的位置很近,他一共创建了三十九个账号,最高记录一分钟内反击八百条恶评,可能有一定的病态倾向,请您注意安全防范。”机器人面无表情地通知金主。 “嗯,知道。”裘时说。 原晢:“?” “是否需要对这位狂热粉丝采取警告措施?”那个机器人继续询问道。 “不用。”裘时边说边抿唇,最后还是没能忍住,抱着原晢笑了起来。 “你,你笑什么……”原晢不明所以,直至看到昏睡前的被他干得死去活来的烂键盘,全数捏爆的啤酒罐,还有那颤颤巍巍吊在桌沿上活命的破鼠标……嗯? 第63章 好像有点不对劲? 狂热粉丝…… 病态倾向…… 呵呵,是他没错了…… 原晢:“……” “什么狂热粉,你是不是傻,人家是俩口子,是一家的!”蒋昕昕的声音突然出现在电话里,似乎还揪着机器人的头毛教训了一番,终于唤醒了沉睡多时的人机。 “嗷!”人机吼了一声。 “裘爷,真不走法律程序吗,这情况可比我当年遇到的大多了,并案操作会很顺利。”蒋昕昕开始发挥本专业技能,认真且愤懑地招揽贵客:“这人在网络上瞎逼逼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真以为搞个匿名就没事啊,这次我非要他长点记性。” “那是你,裘总又不缺钱,和这穷逼打官司多麻烦啊,战线拉得又臭又长,直接教训一顿才痛快。”一旁的人机抢着说:“裘总,您放心,这边拥有外网一条龙服务,权益保障,售后无忧,绝对给您彻底摆平此类人渣,换上来自内心深处最诚挚的祝福。” “以及。” 人机突然换了个调子,整条声线顿时充满了人味儿,甚至染上了社交场合随处可见的油滑腻:“裘总,在这里,我衷心祝愿您和您的伴侣情比金坚,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这是工单,今天的工钱记得结算一下!” “有问题随时call me!免费咨询!多单打折哦!嘟嘟嘟……” 电话大概是被蒋昕昕掐断了。 像是要相互断送财路似的,蒋昕昕直接把“本单免费”的字样贴到了对话框里,下一秒就被人机操控撤回,再发送,再撤回,紧跟着的祝福小人令原晢哭笑不得。 “对不起,我错了。”原晢牵着男朋友的手小声道歉,“让你担心了。” 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刚落地澳洲的裘时看到这些意外“惊喜”肯定很心急,急得根本来不及入境就再次飞了回来。 “不用道歉。”裘时勾勾原晢的手心,无奈笑道:“是有一点担心,我怕你会难过,怕你一个人在家想太多,结果?” 结果他的男朋友攥着小啤酒在评论区嗨战一夜,直接累到睡死了,连屋内进人都察觉不到。 “是你说的喝点小酒好睡觉嘛,我就偶尔尝一口。”原晢红着脸陷到不会再消失的怀抱里,小声为自己辩护:“我没事的,不用担心我,再说了,又不是我一个人挨骂,两个人挨骂就不算骂了,负负得正嘛,还挺好玩的嘿嘿嘿……” 他俩一个被指控骗婚出轨,一个被冠名插足小王,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谈恋爱果然影响智商。原晢想着。 这要搁从前,那么多脏话一夜之间从天而降,他根本招架不住,肯定早就束手就擒了。 可现在的他一点都不担心。 因为原晢知道,这个姓裘的会永远陪在自己身边。 那些破脏水的人肯定要惨死,完蛋的是他们,该求饶的也是他们。 原晢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 “傻不傻。”裘时戳了戳原晢的脑壳,无奈把怀里缺根筋的人抱住,带着点失而复得的庆幸。 裘时当然想公开,想向所有人宣誓主权,想光明正大地和男朋友牵手散步。他想很久了。 但他更希望原晢快乐。 他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就留原晢独自在这里承担所有后果。这并非他本意。 他不愿给原晢带来哪怕一丁点麻烦。 与此同时,裘时真正害怕的,是原晢会因为“麻烦”而选择放弃这段感情。 他接受不公开。 一辈子不公开也没关系。 只要原晢愿意陪在他身边,无论什么条件,什么结果,他都认。 “我真没事。”感受到身边的人有些紧绷,原晢轻拍着裘时安慰道:“你的那部分我也还回去了,买一送二,绝对不吃亏。” “不过刚刚那个人机说,好几个恶评都是同ip,就在附近?”原晢若有所思,越想越气,“什么人这么闲,竟然抄我套路,感情我折腾一整晚全在单打啊?” 裘时扬了扬眉,让他猜。 “所以,”原晢抛出等了八百年的嫌疑人,“又是王某某?” 裘时笑着点了一下头。真聪明。 “哇,裘老板,你这样禁网会影响人家学习的。”原晢假装惊讶地表示反对,转眼就变脸:“再多加三万条吧,举一反三,认真巩固!” “反正这人手速贼快,累死我了!” “啊啊啊啊好气啊!” 原晢突然觉得这个惩罚挺有意思的。 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环戳中了这人的爽点,明明知道娃娃亲的真相,却还混迹在人群中疯狂搅浑水,甚至自导自演自问自答,把楼盖得比天高。 人性之恶无须多言。 当面对峙只会换来死鸭子嘴硬,何必纠结于一个毫无诚意的道歉呢,他们都不想和这人有过多交集,还是让王某学会祝福比较好。 学会祝福,是成长路上的必修课。 “加三百万条!”原晢咬牙切齿道。 “好说。”裘时笑。 “那……那个大粉头子是谁?”原晢启动混乱的大脑,掐着指尖逐步回忆道:“确实有好几个账号在帮忙解释,写文的人还发了‘纯属虚构’的公告,但好像根本没人看。” 喷子当道,谁还关心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他亲的是他男朋友,他男朋友的娃娃亲对象是他本人,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闭环,偏偏搞出了一长串的连锁反应,怪谁? 只能怪他俩没公开咯。 “旦姐。”裘时说,“有两篇热门文都是她写的,因为粉丝越来越多,旦姐怕被追责,年初的时候来我这里报备过。” “什么?!”原晢惊呼:“我为什么不知道?” “因为我们是一家的。”裘时笑着摸摸原晢的脑袋,顺手献上传闻中的机场热吻照,“旦姐把拍到的东西都收缴上来了,是她粉丝拍的,已经警告过了,保证不会有图片流出去。” “嗯?拍了那么多?”原晢赶紧捡起模糊的照片一一核查。 照片包里数目不少,但确实只拍到了他们在安检口告别的那一幕,没有更多爆炸性新闻了。 至于某些不便公开的场景,谁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目击证人。 但至少没留下证据。 原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拍得挺糊的,下次找个专业点的再认领吧。”裘时抿了抿唇,沉声道:“我说过了,只要你不喜欢,就不会有人能谈论这件事。” “会到此为止。” “饿了吗,我打包了好吃的,应该还热着。”裘时示意卧室外黑漆漆的饭桌,换回笑脸把被子里的人捞出来,“穿好衣服,起来吃饭。” “其,其实……”原晢犹豫了。 他想说其实可以公开的。他不介意。 他还挺期待的。 可窗外突然雷声大作,原晢猛地就想起了梦中那场如临其境的暗黑暴雨。 想到那如洪水般涌来的辱骂与讥讽,那充满压迫感的窥探与审视,少年快到溜嘴边的话突然又顿住了。 因为匿名环境自带保护罩,所以他可以隔着屏幕放肆叫嚣,与煽风点火者对打八百回合,在评论区怼天怼地依旧毫发无伤。 可那些人在暗处。 而他,身在明处。 如果裘时不出手,他可能永远不知道那些网络喷子姓甚名谁。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事件主人公。 他在明处。 他落单了。 他是一个很好攻击的目标。 日后在学校面对旁人审视的目光时,面对旁人或挑衅或厌弃的话语时,他还能像躲在屏幕后方那样坦然吗? 原晢犹豫了。 裘时不可能永远陪在他身边。 到那时,他必须独自面对所有风暴。 他不得不承认,在真正要下决心的那一刻,自己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勇敢。 “叮咚——叮咚——” 门铃意外响起,混合着阵阵惊雷打破了少年人的胡思乱想。 正当原晢寻思着谁会在暴雨夜上门索命时,屋外响起了他此刻最不愿听到的两个声音。 审视他内心所有犹豫与迟疑的声音。 “霸霸!霸霸!我们来看你啦!”孙晨显得格外激动,把入户门拍得哐哐响,迸溅出不少斑驳的铁锈渣。 “哎,咱步骤好像错了。”朱旭阳站在门边紧张搓手,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了临阵脱逃的借口:“应该先在楼下看看有没有亮灯,万一霸霸不在家呢,我先下去瞅一眼哈……” “别啊朱总!别留我一个人在这儿!我怕!” “你怕啥啊怕,就在这里等着,裘爷又不在,霸霸还能吃了你不成?” “不行!要走一起走!等等我!!!” 第45章 霸霸已经失联整整二十四个小时了, 八卦小孙和班长老朱着实坐立难安,只能作为班级代表携祝福上门慰问。 第64章 就在刚刚,旦姐再次发布郑重声明, 拍摄者也终于露面道歉, 而狂轰乱炸的喷子更是一夜间由黑转粉……种种异象同时出现, 这到底是福, 还是祸? 无人知晓。 机场送别的真相愈发扑朔迷离。 在这样艰难的情境下, 八卦小孙和班长老朱自告奋勇, 挺身而出,于湍急的信息洪流中接下重任, 决定赶往当事人住所一探究竟。 等待终极答案的大群已经满员了,多少小伙伴翘首以盼,今夜他俩必须忍辱负重, 深入敌营, 满载而归。 还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霸霸在入学信息表中填写的家庭住址, 竟然就在裘爷楼上? 班长老朱在档案室里讶异地瞪大双眼, 赶紧把“证据”传给了搭档小孙。 楼上? 就隔着薄薄一层楼板? 莫非, 这就是传闻中的近水楼台先得月? 到底是多大的缘分, 才会让两个独特的灵魂在茫茫人海中相遇, 在日升月落里相知, 在万般阻挠下相爱……是命运促成了这对璧人啊! 无论如何, 两个狗腿子实在太好奇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答案。 可按响霸霸家的门铃后, 开门的却是另一位事件主人公。 真相呼之欲出。 “裘,裘爷……您怎么在这里!” - 空气中弥漫着不可言说的尴尬。 孙晨和朱旭阳排练了一路的台词没一句用得上,所有好奇硬是被那道凌厉的眼神生生逼了回去, 偃旗息鼓,销声匿迹。 裘爷是好人。 所以他们不敢对裘爷不敬。 而霸霸不仅是裘爷的好友,还是他们的提分利器,是无尽题海中唯一的长明灯。 所以他们不该打霸霸的主意。 都是他们的错。 裘爷此刻就在眼前,裘爷并没有飞走,所以那张糊了吧唧的照片肯定是假的。 绝对是他们的错。 都怪他们鬼迷心窍,脑子有泡,才闹出了这么大个笑话。 天大的笑话! 俩狗腿子瞬间就萎了。 他们已经将昨天抢到的红包和送出的祝福全然抛于脑后,并对裘爷近几日的行踪深信不疑——裘爷肯定没出过这栋楼! 至于,为什么裘爷会出现在霸霸家……这还用问吗?大家都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的,上来串个门怎么了! 他俩不也来串门了吗! “呜呜呜……裘爷,我们以后肯定把霸霸保护好!一定把霸霸保护好!绝对不会再出这种事了呜呜呜!”孙晨赶紧抱住大腿,用力哭诉:“裘爷,我每天都会想您的,不管您啥时候离开我们,都要记得常回来看看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朱旭阳也开始装哭,嚎得比孙晨还要大声。 “哭丧来了?”裘时神色不满。 “没有没有,只是昨天梦见您飞走了,思念决堤,一时难以自持……呜呜呜……”孙晨持续呜咽着,不忘扯了条眼缝观察四周,瞬间就锁定了客厅角落的行李箱。 箱体侧边的托运条……还是新的? 新的? 不可置信,赶紧眨眼。 还真是新的? 靠,裘爷的行李箱为什么会在霸霸家?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死脑子快想啊! 总不能是同居了吧!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出现在霸霸家的行李箱,肯定就是霸霸的行李箱,怎么就变成裘爷的行李箱了呢……没错,就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至于霸霸最近飞了哪里,他俩绝对不想知道,也绝对管不着! 树洞里闹了半天的狗屁消息全是假的,假的,假的! “裘,裘爷……”孙晨极力把脑子里的脏东西压下去,拉着朱旭阳节节后退,嗓音也越来越虚:“那,那我们就先走了,有事您随时召唤,我们永远在您身后!” “霸霸!我们同样爱您!” “明儿开学见!!!” 两个狗腿子瞬间就冲到了门外,嘴里还念着一长串记忆清除咒语:“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没看见……” “……砰!” 不知道是谁摔了一跤。 “砰!” 另一个也摔了。 裘时:“……” 原晢:“……” “没事的吧?”原晢在入户门边张望着。 “没事。”裘时指了指楼梯拐角下方,透过老式镂空窗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两个一瘸一拐的身影正相互搀扶着驶离案发现场,行进速度极快,绝不拖泥带水,看起来状态十分良好。 “吃饭吧。”裘时牵着人说。 “嗯。”原晢应着,正要回头说些什么,却发现裘时已经率先进屋了。 他的手心是空的。 原晢留在原地愣了愣,轻声把门关上了。 裘时好像有些不高兴。 即使松开的手有很明确的理由,比如依旧在不断冒出的消息提示音,比如需要赶紧微波加热的喷香饭菜。 可原晢依旧能感受到那微妙的情绪变化。 或许,他应该好好和男朋友道个歉。原晢想着。 为自己的鲁莽,失联,和依旧缺失的勇气。 这次事件虽然是个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他们应该开诚布公地谈一次。 至少,让他把机票报销了。 裘时付出了太多,他也很想为男朋友做些什么。 可那个姓裘的并不打算给他机会。 每当原晢想要再次提及这个话题,裘时总会找其他理由搪塞过去,或许是一个拥抱,或许是一个吻。 裘时似乎不想再谈论这件事。 正如他所说,一切混乱都会到此为止。 群解散了,文停更了,树洞又恢复了往日的丧气与颓唐,青春年少再大的好奇心也敌不过开学日当天称斤下发的试卷题集,一切失序都已然回归正轨。 不会有任何人来找原晢的麻烦。 也不会有任何人,敢给他们裘爷找麻烦。 这些天裘时一直住在301,像守护神般守在原晢身边,沉默地送他上学,沉默地等他回家,偶尔沉默地扯出一抹苦笑,再沉默地讨要一个亲吻。 原晢想了很多办法逗男朋友开心,但离别的日子越近,他们沉默的时间也变得愈发漫长。 南半球已经开学了,裘时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高三下半程的课业也比预期紧张,模考联考接踵而至,晚自习结束的时间更是越拖越迟,原晢每天都早出晚归,回来困得倒头就睡,根本来不及和男朋友说上几句话。 两人明明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完全没办法同频。 他们必须一起扛过这一程。 “夏总明天就回来了。”原晢特意翘了小半节晚自习,回家帮男朋友收拾行李。 裘时的航班在今夜凌晨。 因为不想惊动那群恨不得找事离校的狗腿子,原晢只能找借口偷偷溜出校门一会儿,把人送上专车他就要回去了。 “嗯。”裘时点了一下头。 尽管风波渐平,他依旧不放心把原晢留在老房子里独自生活,但现在夏臻要回来了,航班延误的借口也不再适用,是时候该离开了。 原晢缓缓朝裘时张开双臂,立刻就得到了一个强有力的拥抱。 “七月。”原晢轻轻拍着人问:“你有在冬天过过生日吗?” 肩上的大脑袋摇摇头。 “那就今年七月。”原晢笑着说,“今年七月,我去南半球陪你过生日。” “我们一起过冬天版的。” “我会走农场的假期招工流程,签证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一定准时赴约。” “还有礼物。”原晢红着脸,尴尬地用指腹扫了一下鼻尖,意有所指:“礼物,我会准备好的。” “大礼。” “超级大礼,嘿嘿。” “没有也没关系。”裘时低笑着蹭了蹭原晢的肩窝,柔声说:“原晢,你来就可以了。” 一辈子不公开也没关系,他都接受。 只要原晢愿意和他在一起。 “我这么怂吗?”原晢给了自己一白眼。 好像……是挺怂的。 怂就怂吧,他面前还有一座大山压着,总要对命运稍稍低头,略表谦卑,以示敬意。 只要安稳度过这个夏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原晢相信。 他们很快就能重逢了。 “七月。”原晢郑重声明:“给我一点时间,夏总和夏老师那边也要放预告,总不能一上来就绝杀吧。” “总要先看看两位老人家的态度。”原晢摸摸男朋友的眉眼,轻松笑道:“放心,分数一出来,我马上就飞过去找你。” “带着大礼过去找你,期待一下。” “可以开始倒计时了。” “是六月底。”裘时轻声说,“原晢,我们一起过生日。” “嗯,六月底。”原晢点头。 第65章 他怎么连自己生日都忘了? “我可以回来陪你过生日的。”裘时说,“和夏总,夏老师一起。” “不用不用,家里总习惯一碗面打发人,不用特意飞回来。”原晢耐心解释道:“你好好在南半球待着,我会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好,处理好了,马上就飞过去找你。” “那,如果。”裘时忽然有些委屈,紧紧地抱住原晢问:“如果,夏总和夏老师都不同意,怎么办?” “那就等我落地南半球,再公开。”原晢得意道,“那时肯定错过国内的志愿填报时间了,都生米煮成熟饭了,总不能再把我抓回来吧。” “不同意也得同意。”原晢说。 “必须同意。” “熟饭?”裘时没忍住勾了勾嘴角。 “嗯。”原晢看着墙上的钟表有些分心,并未察觉什么不妥。 他拍拍行李箱说:“车马上就到了,起飞落地记得报平安,在那边安心学习,照顾好自己,我很快就过去了。” 原晢伸出右手,勾住了裘时的小指,认真地向他许下承诺。 很快他两只手都被牵过去了。 “好。”裘时握紧原晢的左手,轻轻摩挲着昨夜量好的指围,在静默中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我等你。” 第46章 南方的夏天来得很快, 几乎是一瞬间就热起来了。 可惜有个姓裘的倒霉鬼要连过两个冬天。 “哥哥,我这周可以回去过夏天么?”裘时啃着玩偶猫的大白脸就是一口,对着屏幕那头连连撒娇道:“这里好冷啊, 好冷啊, 冷死我了。” 两人每晚都要通视频, 即使隔着三小时的时差, 那个姓裘也要撑着眼皮熬夜陪读, 怎么劝都劝不听。 原晢在题海中难得抬眼, 对面那个闲人明明躲在暖气房里穿短袖,两边脸颊黑里透红, 都不知道打第几个哈欠了,就是不去睡。 “夏总最近不出差了,你回来只能睡客厅, 还要找个合适的借口。”原晢面无表情地通知他。 这两个月裘时都不知道来回飞多少趟了, 偷腥成瘾似的,只要碰上夏臻周末外出, 他一定要回来抱着原晢睡一晚, 前半夜装乖, 后半夜狂野, 整得原晢总听不见第二天上学的起床铃。 互帮互助没问题, 当人形抱枕也没问题, 可那夜间战斗产生的黑眼圈实在太明显了, 总让旁人误以为是熬夜学习导致的——每当夏臻端着鸡汤嘘寒问暖,原晢就心慌得不行, 只能靠疯狂刷题卖力找补,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让排名滑出前十位,由此惹来更大的祸端。 而后没过几天悠闲日子, 那个姓裘的又回来折磨他了……简直陷入了恶性循环! “你认真点,那边马上也期末了,上点心。”原晢非常郑重地补了一句。 自从公开日进入倒计时,他的男朋友肉眼可见地亢奋起来,乱七八糟的鬼点子生了一堆,每晚通话还不够,天天都找理由要回国,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黏在他身上。 可直飞的航班不是每天有,那个姓裘的有时要在国内转机,有时要到第三国转机,光是候机的时间就比往常翻了倍,原晢总有些舍不得。 他好像只能是等待的那一方。 他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所以……就最后几周,忍着,别折腾了。”原晢说。 通话的间隙,原晢在草稿本上用水笔画下了两只黑白猫。 那只黑猫就喜欢抱着白猫啃,左边啃啃,右边啃啃,幸福感随着四周的小花朵溢满纸张。 和屏幕对面正撒泼耍赖嘟嘟嘴的大可爱特别吻合。 “不要嘛,我明天就想回去,我明天没课了……”那个姓裘的依旧在卖力讨好,为一张回国通行证使出浑身解数。 “原晢……” “哥哥……” “男朋友……你可怜可怜我嘛……” “不,允,许。”原晢假装刷题般给黑猫涂着色,头也懒得抬,消极应付着对面那个扭来扭去的怪东西。 这已经是原晢画的第十稿了。 在某个孤单的午后,原晢给手表上的两只线条猫做了局部调整,干瘦如柴的小猫咪立刻变得毛茸茸的,特别软乎。 像极了晨间窝在他身边的男朋友。 原晢偷偷把手稿藏在题集里,准备在盛夏时节将自己和画一起打包带走,传送到冰天雪地的南半球,给那个姓裘的来一点生日惊喜。 “对了!” 裘时突然一声惊呼,等下一秒原晢抬头的时候,视频对面只剩那只呆呆傻笑的大白猫了。 猫脸蛋上还沾了不少口水印。 原晢:“……” 可怜的猫咪。 那边一直在翻箱倒柜,也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几分钟后,一枚四四方方的钢制小骰子出现在屏幕里。骰子的六个面清一色刻着数字「6」。 原晢对着镜头眨眨眼,不对,好像又是数字「9」。 “哗啦——” 那个姓裘的抵着收纳盒屁股往桌面一扣,清脆响亮的小骰子全部骨碌碌滚了出来,在台灯下反射出一抹亮光。 由于前两周均不被允许回国,裘时只能带着旧数据去那家拥有百年传承技艺的钻石铺现场监工,定制的对戒还没出炉,他又顺道磨了这么一堆小玩意儿。 “哥哥。”指尖在冰凉的数字面轻轻抚过,裘时存心不良,坏笑着问:“喜欢6,还是9?” 原晢小脑瓜子一震:“嗯?” 就凭床底那堆不正经书刊,那堆他补了两个月都补不完的野生读物,原晢敢打保票,这人绝对不是在谈数字。 6还是9?什么6?什么9? 呵,管他什么69,反正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才不会中计。 “什么6还是9?”原晢装作不经意地问。 原晢还想继续装傻,可裘时敲了敲背后那张饱经风霜的乘法表,根本不给他机会:“惩罚表,哥哥。” “以后家里只有这种骰子了。”裘时得意地凑近屏幕,伸手勾了勾屏幕里的人,压着嗓音问:“哥哥喜欢6,还是9?” “……” “还是都喜欢?” “……” “都喜欢?”裘时低低笑了一声,了然于心道:“那就今晚6,明晚9。” “可以开始了吗,哥哥?” 原晢继续装死。 哦,原来在说惩罚表。他怯怯地想。 有什么好惩罚的,他是那么的诚实一个人。 原晢悄悄松了口气,目光也不自觉看向别处,在脑海中迅速盘算着最近有什么纰漏被这个姓裘的发现了。 没有纰漏。没有惩罚。 但听说这个姓裘的课堂小测及格了,他可以勉强给一点奖励。 惩罚表不如改名奖励表,反正对他的惩罚就是对某个姓裘的奖励,他已经悟透了。 所幸此刻他们隔了八千多公里,所以不管这个姓裘的想干什么,他都是安全的。 “今晚9。”原晢把手机屏幕倒过来,骰子上的数字面很快就换了个方向。 “九九十八。”他开始睁眼说瞎话。 按“三三得六”的逻辑,九九就应该是十八。三六十八。 原晢无奈压了压嘴角。 他并非有意开创什么骰子亲亲玩法,再这样下去,乘法表都要变成情色字眼了。 那也没关系。原晢安心地想。 反正现在某个姓裘的亲不到。 “你有十八秒的时间,今晚可以……” 果然,他话还没说完,对面那个姓裘的就开始脱衣服了。 “喂……你,你干嘛!”原晢有些尴尬地堵住半边屏幕,却还是没忍住撤开手,盯着那几块巧克力派过了番眼瘾。 他的男朋友又偷摸着去练胸肌了,看起来很好摸的样子,过分,非常过分。原晢咬牙道。 这分明是勾引,赤裸裸的勾引。 等六月考完试,他也要去练点肉出来,什么狗屁奶团子,他明明是牛奶味的派!有质感的派! 还没等牛奶派反应过来,对面那个大巧克力派已经开始脱裤子了。 “你干嘛……你,你赶紧穿上!” 理智让原晢把音量调至最低,并恶狠狠地盯着屏幕警告对方。 他知道这人想干什么。 他当然知道这人想干什么。 漫画里就出现过这一段,他上俩周才刚刚看过,还荣登异地小情侣最喜欢做的事情top榜,被某个姓裘的恶意转发……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但作为新时代优秀备考生,原晢必须出手制止此类行为。 绝不能轻言放纵。 否则,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他俩每晚都要通视频,开了闸还怎么停手? 这样下去会死掉的! 绝不能让情色视频影响复习! “啪嗒。” 客厅恰巧熄了灯,原晢被吓得一激灵,手机直直地翻倒在书桌上。 他紧张回头,屏住呼吸直视那条漏光的门缝,听着夏臻的脚步由远及近,紧接着便是几道轻轻的敲门声:“乖乖,怎么还不睡?” 第66章 “马,马上……”原晢手指一颤,瞬间涨红了脸。 “写完这题就睡。” 写个屁,他今晚啥事儿都没干,净画猫了……都怪那个姓裘的! 某个姓裘的还在对面嘤嘤呜呜讨关注,原晢直接给他摁了静音,“啪”地翻面盖回书桌上。 “马上睡。”原晢说。 好在夏臻并没有转动把手,只是隔着门提醒他早些休息,嘱咐几句就拖着步子回房了。 “呼。”原晢紧紧地捂住胸口,试图平复险些被抓包的激烈心跳。 他还有本漫画丢在床上,即使采用“劳逸结合”的烂借口,被亲妈发现自己在看这破烂玩意儿也着实丢人。 原晢捂着脸起身,快速捏起漫画一角,“唰”地一下就把这见不得光的东西甩进了黑乎乎的床底洞。 这堆从201偷渡来的颜色漫画当然可以被夏臻发现,也很可能早就被夏臻发现了,但绝不能当着他的面现场抓包。 小少年面皮薄。 他要脸。 这几个月来,原晢总觉得夏臻似乎觉察了什么,甚至刻意地做了不少改变。 比如,自从元旦烧香回来后,夏臻就再也没提过娃娃亲的玩笑了。一次都没有。 为什么呢? 是发现了某些端倪吗?还是为了给足他面子? 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原晢有点摸不着头脑。 夏臻以前不是这样的。夏臻总会大大方方地开玩笑,毫无顾忌地劝他知命认命束手就擒,甚至将家族荣辱绑在那段迷信佳话上。因为不管是夏老师,夏臻,还是他本人,都知道娃娃亲的魔咒早已失效,只是茶余饭后闲得发慌,为打发时间拿他取乐罢了。 可现在为什么不提了呢? 这段由夏老师亲自牵线的魔咒,夏臻到底是认可,还是不认可? 难道是因为不可能,所以才认可,所以才能肆无忌惮地开玩笑? 但凡有一点异样苗头,心中的退堂鼓立刻就响了? 原晢有些懊恼地朝那翻面的手机瞪了一眼。 他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从小到大,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能坦然地与母亲沟通,直至问题解决为止。可现在他脑子里满是顾虑,束手束脚,仿佛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大坏事……都怪那个姓裘的! 原晢呆呆盯着床底那堆“战利品”,突然电光一闪——他终于明白那个姓裘的为什么要给老太太看漫画了! 这人简直深谋远虑啊! “老滑头。”原晢低低骂了一句。骂完就笑了。 因为有个老谋深算的男朋友,他从来都不用担心夏老师会不会接受,能不能接受,愿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境外还有那么多美味漫画没完结,夏老师怎么可能放过那条姓裘的大鱼? 夏老师一定是喜欢裘时的。 可眼看大考在即,重逢的约定也越来越近,原晢依旧没想好要怎么和夏臻开口。 夏臻自然也是欣赏裘时的,但这种欣赏所面对的身份不同。 身份不同,态度自然也不同。 裘时一直是他们的邻居,是他的同学,是他的朋友。 可如果,裘时成了他的男朋友呢? 如果过去的一切玩笑都成真,夏臻还能接受这个结果吗? 如果知道把他送去澳洲是这么个结局,夏臻还会一如既往地支持他吗? 原晢不能确定。 他不敢赌。 他只能等。 等六月出个好成绩,等一切未知尘埃落定,等命运交汇,等水到渠成。 他有耐性,也有信心。 一切都会是最好的安排。 可某个姓裘的总是太心急,隔着屏幕都不安分,总喜欢动手动脚的。原晢愤懑地想。 总是影响他学习! 等原晢把手机重新从桌面拿起来时,对面那个姓裘的已经笑趴了,正抱着大白猫在沙发上捶胸顿足,坐都坐不稳。 原晢看着那身新换的睡衣就不爽,懒得给他调高音量。 哥哥,你真可爱。那个姓裘的用口型说。 我就是换身衣服嘛,都热出汗了。那个姓裘的撩了撩衣角,一脸谄笑。 哥哥,想看吗。那个姓裘的抛了个媚眼。 哥哥。那个姓裘的贴脸开大。 哥哥。 哥哥。 哥哥…… “哥哥,别不承认,你就是想我了。” 第47章 鉴于夜间视频的尺度越来越大, 在六月开始的时候,原晢终于名正言顺地把这一环节取消了。 情色视频影响备考。 他要清心寡欲地完成最后一周的复习。 裘时依旧每晚给原晢发消息,天南地北, 无话不谈, 但更多的还是在期待专属于两个人的未来。他看好了新房子, 也拿到了新驾照, 更是对未来几年的旅行计划做了超详尽攻略, 就等着男朋友搭上他的顺风车一起出发了。 除了课业没搞清楚之外, 这个姓裘的几乎把南半球的方方面面都掀了个底朝天。 原晢偶尔回一句,他又能自顾自地说上好一串, 直到眼皮终于撑不住,三番五次倒在沙发上抱着大白猫沉沉睡去,脑子里还都是重逢日的亲亲场景, 酣然入梦。 他马上就要有身份了。正式的, 公开的,广而告之的。这个姓裘的特别高兴。 而后第二天某人在腰酸背痛的美梦中醒来, 要亲亲, 要抱抱, 满地乱爬的表情包瞬间就能占满整个屏幕, 周而复始, 循环往复。 原晢对此颇感无奈。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来到了大考日。 考试, 大概是原晢保有淡人属性的唯一证据。 无论大考小考, 他早已对这惯用的应试状态习以为常,近几次模考的分数也非常稳定, 只要正常发挥,完整地解决那些万变不离其宗的测试题,后续所有计划都将顺势开启。 南半球的雪季很美。原晢期待着。 “霸霸!霸霸!下午最后一科啦!” “霸霸!再让我摸一下吧!” “就一下!一下就好!” “霸霸!!!” 孙晨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原晢猛地起步,撒腿就往考点大门外跑,根本不敢回头。 本部三个班的考生全被打散安排在周边考点,因为距离较近,多数人选择自行前往,学校便不再统一安排车辆送行。原晢本以为能就此躲过一劫,却未曾想赶巧撞上了班里最闹腾的一小撮渣渣,每场考试前他都要被众人围攻摸脑壳,每人每次来三下,美其名曰汲取灵气……不能再摸了!他都要被二百五感染透了! 原晢一路小跑到街对面的拐角停车位。 考点门口全是等待接应的考生家长,大车小车拥挤不堪,根本找不到停车位,夏臻这几日都在这个拐角等他,顺带欣赏家里新入的地表大钢炮——为了讨个好兆头,夏老师贡献首付款让夏臻拿下了心心念念的越野车,专门负责本次送考任务。 夏臻高兴坏了,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出门遛一圈,有事的时候更要出门遛一圈,归家之前还不忘给爱车加加油,洗洗皮,绝不让新宠沾染一丝烟火尘埃。 也不知道这是新车上路的第几周了,锃亮的车漆依旧耀眼,在正午的阳光下生生闪着光。原晢一眼就看到了。 可车子却是锁门熄火的状态。 原晢左右看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夏臻的身影。 越野车还停在早上他下车的地方,前盖雨刷上夹着一张缴费单,打印时间是上午8时35分。 夏臻似乎没离开过。 原晢在口袋里摸了个空,才想起手机被他留在卧室书桌上了。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两天他的行囊只有饮用水和考试袋,其余无关物品全都锁在了家里,包括那只成天互述衷肠的猫咪手表。 原晢会在每天早晨出门前和男朋友报备一次行踪,晚上临睡前再确认一次存活,中途完全处于失联状态。 没办法,情色视频确实影响备考。 那个姓裘的根本不把这场大考当回事,甚至想尽办法给他放松筋骨,非常过分。原晢笑了笑,开始寻找可以借用的电话。 午休时间不长,他也可以留在考点附近将就一下,但至少要联系上夏臻问问情况。 本以为车接车送不会有什么意外,可现在,这个极简模式明显生出了弊端。 “诶?”孙晨家的车恰巧路过,他立刻摇下车窗向学霸积极问候:“霸霸!霸霸!你怎么还在这里!要带你一程吗!” “叔叔好。”原晢向满脸狐疑的孙爸礼貌打了声招呼,转过头和孙晨说:“可以借一下手机吗,我的没带出门。” “好说好说,您请!”孙晨立刻掏出自己的机子,并虔诚地摸了三下霸霸的脑门。 原晢:“……” 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夏臻的电话一直忙线,原晢反复拨了几次都无人应答,内心隐隐生出些许不安。 第67章 一场考试包头包尾三个小时,在这不长不短的空白间隙,夏臻会去哪里? 又或者,会遇见什么人? 是什么人,什么事,会让夏臻在遇到的瞬间心急如焚,急到连最宝贝的新车都丢下了? 原晢越想越心慌。 从昨天下午开始,夏臻的状态就不太对,神情也不如往常自然。 可夏臻只解释说这是东亚人的噩梦,尽管毕业几十载,她仍旧一看到考点标语就紧张,近几日完全没办法安睡,甚至还梦到自己当年高考落榜了。 原晢只当是个玩笑话。 他的学霸基因可全来自亲妈,资质证书手到擒来,这位夏女士怎么可能害怕考试呢? 夏臻害怕的当然不是考试。 可夏臻害怕的,是什么呢? 焦躁的心跳蹦至耳边,逐渐加快。原晢怔怔地看向那辆无人认领的越野车。 是一种不好的预感。 正当少年慌乱之际,侧后方突然冒出一辆急刹的黑车,几乎是和孙晨家的车皮擦肩而过,多一毫厘就撞上了。 副驾门被惯性甩开,鲍智宁双眼充血,暴躁颤抖地冲原晢喊道: “快!赶紧上车!” “上车!” - 黑车在城市道路疾驰,接连闯了数个红灯,最终停在一家小型医院的门廊上。 急诊区大门围满了人,维序的喇叭,疲惫的交警,愁容的护士,无一不在暗示一场悲剧的发生。 “哎,哎,先生,这里不能停车,麻烦您先把车开走。”医院保安拦着人说。 “滚滚滚!别他妈给老子挡道!”鲍智宁粗暴地将车钥匙甩到保安脸上,抓住原晢就往手术室赶。 狭窄的走道里挤满了悲诉与怨怼,哀嚎声总在下个转角爆破,血腥味与消毒水融为一体,刺眼的白织灯根本映不出一丝生机。 头顶的广播信号亮了又亮,却始终传不出任何有效信息。 混沌又嘈杂,与窗外明媚的夏日阳光格格不入。 原晢没有问任何问题,鲍智宁也没有给任何答案,可一切错乱失序都早已指明了方向。 他们都在意的那个人,出事了。 第48章 原晢在带血的手术单上签了字。 确认现阶段手续完成后, 鲍智宁逮住死咬规矩的负责人胡乱出了一通气,终于扶着墙缓缓瘫倒在角落里。 是一起恶性/交通事故。 一辆轿车率先失控撞向行人安全岛,后方车辆为了避让急刹打滑, 不幸被加速驶来的货车卷入车底, 车毁人亡。 可有目击者说, 是夏臻突然出现在机动车道, 影响了第一辆轿车的判断, 才引发了后续一系列事故。 夏臻才是罪魁祸首。 可车祸地点位于一处尚未建成的科技园内, 离原晢的考场有一定距离,并不是随意走几步就可以到达的地方。 夏臻为什么要独自去那里?又为什么要闯入机动车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才让向来沉稳的人变得如此失态,以至于根本来不及躲闪,最终被失控的轿车撞倒在绿化带中? 原晢找不到答案。 手术室外聚集了许多不同面孔, 有事故家属, 有保险人员,还有几位负责调查的执勤交警。焦躁的人群不断推搡, 争执与哭诉在白织灯的映射下愈发变得轰天裂地, 恨意难消。 原晢已经记不清第一个开口指责他的人是谁了, 而后是第二个, 第三个……所有受害方蜂拥而上, 言之凿凿地将矛盾转到他这个肇事者之子身上, 痛骂他的母亲是个守寡丧门星, 发誓要让他赔得倾家荡产。他们坚信,如果不是夏臻急穿马路, 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即便轿车常年失修,即便货车疲劳驾驶。 鲍智宁死死地护在原晢身后,却终究抵不过人多势众, 只能任由巴掌胡乱往自己身上拍,直到安保人员涌入通道內维持秩序,这场混乱的闹剧才得以停止。 配合交警完成基本工作后,原晢依旧呆呆地定在原地,一动未动。 他很少有回不过神的时候。 可现在,急诊广播仍在不断呼唤支援医生,各类医疗设施被相继推入手术室,看着那一开一合的静默大门,少年终究是晃了神。 两个小时过去了,并没有任何好消息传出来。 他可能要失去妈妈了。 这个想法出现的一瞬间,原晢耳边就出现了难以控制的长鸣音,像是一种来自地狱深处的警告,带着颤栗的回声,迫使他不得不弯下腰来。 他有些害怕。 他非常害怕。 “快到点了,你先回去考试。”鲍智宁将原晢的考试装备从车副驾拿了过来,不忘往那一眼就能数完的家当里塞了个东西。 是一把钥匙。 这把钥匙大概是医护人员从夏臻身上取下来的,沾染了不少灰烬。 “这里我看着就行,最后一科了,你不能错过下午的考试。”鲍智宁蹲在原晢身边,拍了拍他的手臂,又从钱夹里拿出几张现金,塞给他说:“去吃点东西,赶紧的,打起精神来。” “男子汉,坚强一点。” 原晢紧绷着神经,纹丝不动地躲在墙角里,耳边依旧是那阵挥之不去的长鸣音。 情绪不断翻涌,少年一时失了声。 他不能走。 鲍智宁只是夏臻的追求者,鲍智宁和夏臻没有任何私人关系,他才是夏臻唯一的合法监护人。 他不能走。 他不能让夏臻因此亏欠任何人情。 任何可以避免的,能够避免的,应该避免的债,夏臻都没有理由承担。 他必须守在这里。 高考,明年还可以再考,这一关什么时候都可以重来,可如果他因为考试错过了什么…… 那他以后要怎么办…… “签,签字……”原晢的嗓子很哑,声音极低:“我要留在这里,万一还要签字……” “你是今年的考生?”一名耳尖的制服大哥几乎是瞬移了过来。 和鲍智宁确认情况后,他赶紧拿上对讲机统筹安排,边盯时间边和原晢说:“先去考试,待会儿来不及了,我协调人送你过去。” “可是……”原晢将目光移向前方大门紧闭的手术室。 他根本不敢迈出一步。 夏臻还在里面接受抢救,命悬一线,生死未卜,这让他怎么离开? “没事的,先去考试,刚刚是因为能联系上家属才必须让你过来,但即便你赶不来,该有的抢救措施也一环不少。”制服大哥将兜里的干面包塞到原晢手中,拍拍少年的肩头安慰道:“医生必须对有生命危险的患者进行必要的医疗干预,这里是急救中心,不会因为少个签字就不管人命的,你放心,我们都在这儿呢,赶紧去吧。” 看眼前的少年依旧面露难色,制服大哥也半蹲下来,继续劝说道:“事故监控已经在去读取的路上了,这一时半会儿的,报告也回不来,你打算留在这里干什么呢?” “各人有各人的职责,医生的任务是抢救伤患,我们的任务是还原真相,那你的任务是什么呢?” “不信啊,喏,这起案件由我负责,这是警号,要不你记一记?”制服大哥指着胸口的那串数字,突然眉毛一扬,带着过来人的微笑道:“怎么,是不是平时没有好好念书,想临阵脱逃了?” 原晢缓慢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不会,这孩子成绩可好了,完全就是状元的料。”鲍智宁和制服大哥使了个眼色,顺道帮原晢解了围。 “那不就行了,高考可是人生大事,赶紧的,别耽误了。”制服大哥说,“来,起来,振作点。” “快去吧。”鲍智宁跟着推了原晢一把。 “因为转学问题让你延迟一年考试,你妈妈已经很自责了,现在不能再出错了。”鲍智宁说,“绝对不能再出错了。” “嗯。”原晢低声应着,攥紧了几张现金,又突然松开了手。 他感到很混乱。 耳边全是密密麻麻的杂音,理智与恐惧正在厮杀博弈。 看着原晢把那几张票子塞回自己手里,鲍智宁终于读懂了少年的顾虑,心领神会道:“钱先欠着,待会儿我给你打个条,正儿八经的条,这下总行了吧?” “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收费的,你就安心上阵,考完试先回家收拾一下,吃饱再过来交班,今晚长着呢。”鲍智宁说,“把自己照顾好,这才是你的首要任务。” “去吧,去考个状元回来,让你妈妈高兴高兴。” 原晢被催促着往前走,一步三回头,终于在见到太阳的那一瞬红了眼眶。 回想起来,安稳的时光仅仅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而已。 曾以为早已远离的那些意外,冲突,变故,在稍作停顿后卷土重来,如期而至。 他再次被命运找到,被训斥,被抽打。 退无可退,防不胜防。 第49章 等原晢结束考试赶回医院的时候, 夏臻已经被转移到重症监护区了。 第68章 应该算个好消息。 原晢站在咨询台前,后怕地深吸了一口气。 这家医院规模比较小,院区又处在市中心的繁华地段, 嘈杂的急诊科在任何时候都人满为患, 咨询台根本忙不过来。 眼看当下问不出具体情况, 原晢只能抓紧时间一路往楼上爬。他把家里的储蓄卡, 信用卡, 存折全搜刮了出来, 将所有值钱的东西都鼓鼓当当地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即便是倾家荡产,只要有一点点可能,他都要把母亲救回来。 可原晢刚爬到指定楼层, 就在拐角处听到了猛烈的争吵声。 是鲍智宁的声音。 准备来说, 是鲍智宁被围困的声音。 怕是其他家属又失控闹事,原晢想赶紧跑过去替无辜之人挡枪, 却被鲍智宁高声呵斥了回来。 “看什么看, 讨打啊, 有什么好看的?” 在看到原晢的瞬间, 鲍智宁摁住了背对原晢的两个光头, 直接对周边人开启无差别辱骂, 吓得路过群众纷纷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意图很明显, 他不想让原晢被对方看到。 确认情况后,原晢迅速掉头, 假装找错地方的路人继续往上爬了一层,躲在楼梯间的角落观察等待。 满是脏话的争执又持续了大约十分钟。 原晢一直躲在暗处,却因环境嘈杂辨不清那两个光头为何而来, 直到鲍智宁在楼梯间探头寻他:“哎,下来吧,打发走了。” “好。” 听到夏臻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的消息,原晢终于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可卡在喉咙里的疑问还是太多。 原晢清了清嗓子,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该问哪一项——夏臻为什么要独自走到那个地方?是去见什么人,还是被骗过去的? 这次事故他们需要承担多少责任?他能拿出来的钱不多,首要任务肯定是给夏臻治病,如果赔偿金额过大,唯一的方案只能是惊动夏老师,尽管他并不愿意。 以及,刚刚那两个人又是谁?为什么鲍智宁要驱走他?夏臻会不会因此有危险? 鲍智宁自然知晓少年的疑虑,伸手递过一瓶水,示意他不要着急,并将事情由急到缓一一做了解释:“刚刚那两个,是你妈妈最近在谈的合作方,但目前这情况我们肯定要违约了。” “狗犊子,打了个电话就冲过来,生怕晚一步拿不到钱。”鲍智宁在楼梯拐角点燃一支烟,又抬手测了测风向,转到下风口对原晢说:“合同上的违约金大概十来万,这群穷狗还想趁机多捞一笔,到时谈得拢就谈,谈不拢就走法律程序,反正你记着,如果有人找到你,多一分都不要给。” “这样的合作方你妈妈大概谈了三个,价格都差不多,还不知道其他几家是什么意思,等我有空了再去一个个聊,急不得。”鲍智宁吐了口烟,叹道:“人性啊,落井下石的多,有钱可赚的时候都是亲人,一出事就翻脸,翻脸比翻书还快。” 原晢点了一下头,表示理解。 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意外,但该付的违约金必须付,他不能让这种小事影响夏臻的声誉。夏臻的事业心很强,能不能取得世俗意义的成就,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他的母亲一定会东山再起的。 至于,这笔不大不小的违约金……拿预备留学那笔钱来填就可以。 时至今日,不管要不要付这笔违约金,他都去不了澳洲了。原晢知道的。 “现在办公室的位置还没定下来,合同应该都还在家里,到时候你回家对一下,把东西都拍给我,这情况我来处理。”鲍智宁说。 说罢,鲍智宁朝原晢示意了一下手里的烟,似是恳求:“就一支。” 他实在是心烦至极,并非诚心在小辈面前自毁形象。 深吐了几口烟后,鲍智宁继续下一个话题,语气还算轻松:“今早的监控出来了,你妈妈没有闯红灯,她知道来不及就退回安全岛了,是那辆车自己失控撞岛,负全责。” “这账稍后再和他们算,不着急。” “狗逼玩意儿。” 原晢也同样松了一口气。 怪不得,刚刚他在咨询台问路的时候,中午那几个声嘶力竭的家属一看到他就撒腿跑了,大概是怕被讹上吧。 人性,见怪不怪了。 这笔账,他会慢慢替母亲算清楚。 “对了,你下午考试怎么样?”鲍智宁顿了一下,突然就换了个话茬。 “嗯?”原晢有点懵,答道:“挺好的。” “写完了吗?”鲍智宁问。 “写完了。”原晢说。 “今天下午……考的是什么?”像是确认他有没有去考试似的,鲍智宁突然就变了副审视嫌犯的眼神,话里话外都带着明显的斟酌意味。 “英语。” “感觉怎么样?” “还行。” “只是还行?” “大概能拿满吧。”原晢风轻云淡地打着报告。 “卧槽?!”鲍智宁吓得烟都要掉了,落下的红灰直接烫了他一脚,“你这么牛逼的?” “嗯。”原晢认真地点点头。尽管他写题时耳边的长鸣音并没有完全消散,但那点声音并不影响听力发挥,他甚至还提前交卷了,否则也没办法在天黑前重新赶回医院。 “鲍叔,谢谢您。” 看到被鲍智宁别在腰间的车钥匙,原晢非常诚恳地朝他鞠了一躬。 考试结束之后,原晢并没有看到停在街边的越野车。 越野车已经回到单元楼下了。比他还早。 鲍智宁是一个心很细的人。 “哎,别别别,这是干什么呢,小事情,小事情啊。”鲍智宁赶紧将原晢扶起来。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他可受不了这样的大礼。 “你妈妈可宝贝她的新车了,万一醒来发现车子还丢在马路边,肯定要心疼好一阵子,我就是叫人帮忙开回去了,小事一桩。”鲍智宁边说边笑,语气中难免裹了层臊意,像是干坏事被当场抓包似的。 “喏,这些你都收好,刚刚见你还要去考试,我就自作主张帮忙保管了一阵,现在物归原主了哈。”鲍智宁不停掏兜,把夏臻的车钥匙,手机,以及随手留下的街边传单一并交还给原晢,“钥匙,钥匙……家里钥匙我给你了吧?” “嗯,谢谢鲍叔,不然我就只能翻窗进门了。”原晢笑了笑,他好像知道鲍智宁为什么要自称为“叔”了。 大概是为了跨越这十几载的年龄差吧。 他觉得可以。他投赞成票。 “鲍叔,今天真是谢谢了。”原晢继续问:“但是,您是怎么知道我妈妈出事的?” “这,这个嘛……”鲍智宁似乎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但目前夏臻仍处于昏迷状态,他根本找不到理由避开。 “是有什么我不方便知道的吗?”原晢并不打算让鲍智宁糊弄过去。 鲍智宁能够在夏臻出事的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他肯定知道所有情况。 夏臻一定和他有联系。原晢想着。 况且,鲍智宁是自己目前唯一可以信赖的人,不说百分百可靠,但至少他是真心在意夏臻的。 鲍智宁是唯一的突破口。 原晢缓了缓,以退为进:“如果不方便……” “也,也不是……”鲍智宁憋得难受,只好先把手里的烟灭了,压低声音和原晢说:“主要是,你妈妈嘱咐过我,高考前不让你知道这些烦心事儿,她怕你担心。” “如果我说了,万一她醒来赖我头上怎么办,我也不好交代啊,再说了……” “那个,鲍叔?”原晢不好意思地打断了鲍智宁,又戳了戳手机时间提醒:“现在考完了。” “哦,哦,对对,考完了。”鲍智宁笑中带泪,只能略显尴尬地别过头。他有点想不通,自己怎么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还糊弄不过去了,支支吾吾道:“考,考完了啊,那,那……” “是原宏涛吗?”原晢直接挑明了方向。 当初鲍智宁三番五次地派人跟踪他,不过就是为了蹲点原宏涛,因为鲍智宁认为原宏涛会因此出现。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样的推断一定是有根据的。 虽然夏臻的介入提前结束了这场闹剧,但这并不代表鲍智宁的猜测有误。 或许,原宏涛真的在找机会接近他。为了钱,或者其他什么。原晢心想。 “原宏涛在找我,是吗?”原晢继续问。 “是。”鲍智宁看着面前智慧无比的少年,自嘲般叹了口气,解释道:“去年跟着你的那些人,都是我一手安排的,真是不好意思啊,叔对这块土地不太熟,找的东西也没一个靠谱,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原宏涛,你那个死爹啊,真不是个东西。” “当初为了顺利离婚,你妈妈卖车,卖房,卖厂子,短短几年时间就还完了所有明面账务,原宏涛也因此保全了自由身。”鲍智宁冷笑一声,厌弃道:“你妈妈真是仁至义尽了。” 第69章 “但赌瘾怎么可能说戒就戒,原宏涛跑的时候应该卷走了不少现金,然后换个地方继续赌,继续贷,还妄想让你妈妈接着给他还债,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好在北边的场子我和大哥都能够得着,通知下去以后,原宏涛的如意算盘就没着落了,只能一路往南跑,几个钱庄老板都抓不到他。” “本以为这人会找个小地方苟活,哎,我大哥都懒得计较了。”鲍智宁无奈叹息着。他动了动稍麻的双腿,索性顺着墙角坐了下去,继续说:“结果没安分多久,我在北方又听到了原宏涛的消息,才知道这人又打起了别的主意。” “你妈妈给你留了一笔读书钱,这情况你知道吗?”鲍智宁抬头问原晢,“按照原计划,你二十岁的时候就能领了,数额还不少呢。” “嗯,知道。”原晢说。 “从你出生开始,你妈妈每年往里面存二十万,连续存了五年,现在连本带利也是一笔巨款了,至少供你出去留学不成问题。”鲍智宁说,“但一直到去年秋天,你妈妈去查账才发现,你竟然不是那笔保险金的唯一受益人。” “您的意思是……”原晢似乎猜到了什么。 “原宏涛找了个小年轻,去年就搞了个儿子,还不知道搁哪儿养着呢。”鲍智宁唾弃地摇了摇头,说:“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门路,好像那个小老婆是保险公司的职员亲属还是什么的,竟然以婚内共同财产为由,私自给保单添了一份补充协议,相关负责人也根本没想着通知你妈妈。” “这事情已经在走程序了,保险公司违规操作,我们胜诉的几率很大,但总还需要时间。”鲍智宁解释说,“所以我才想着,原宏涛应该找办法避开旁人联系你,因为只有你才是实打实的受益人。他可能会打点廉价感情牌,说那是你亲弟弟,说过去养你花了多少钱,说你要知恩图报,当然,也可能不要脸地硬抢。他已经彻底盯上这笔钱了,甚至给几单逾期账都提过这档子事,肯定会找机会联系你的。” “为了摸出原宏涛的行踪,那段时间我才不得已找人跟了你一段,结果正经活没干成,还闹了不少笑话,真是不好意思了。” “但我应该坚持的,如果,如果我坚持就好了……”鲍智宁的语气中满是自责,深深地把头埋进了双膝里,哑着声音说:“你妈妈昨天下午就看到原宏涛了,但那时候人多,她不太确定,也怕打草惊蛇,更怕影响你考试,所以她不允许我带人蹲在学校附近,只说再观察看看。” “直到今早,你妈妈确认后就立刻给我打了电话,又怕跟丢人一路盯着,才在路口出了意外……” 鲍智宁深深地捶了一把胸口。是他动作慢了。 如果,如果他能更早地赶到现场……可惜没有如果。 事情已经发生了,当下还有一道难关挡在面前,他没理由自怨自艾。 “现在最严重的问题,是这医院太小了,只能做紧急抢救,后续的几场手术还没着落。”鲍智宁扶墙起身,用力踩着烧焦的烟蒂说:“你妈妈是直面轿车冲击的,肺部感染严重,还有脑损伤,什么叶,还是什么神经伤的,那医生讲了一堆我也没怎么听懂,待会儿等他回来你再去听一次,看看这里到底能不能治了。” “如果风险太大,如果这群庸医都没把握,那咱们就赶紧换地方。” “绝对不能耽误了。” - 原晢是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吵醒的。 昨晚他和鲍智宁一直在研究后续的手术方案,但这家医院级别较低,医疗设备也稍显落后,主治医师还是凭良心建议他们尽快将患者转到省级医院,不要徒增莫须有的风险。 原晢唯一能想到的联系人只有华一拓,可华一拓所在的市级医院专注骨科,鲍智宁明显对这个结果不满意,愣是按住他率先拨出了联络号码。 而后便是一个得不到结果的漫漫长夜。 原晢反复联系几家省级医院咨询,可转院流程并没有想象中简单,何况夏臻情况特殊,需要多科室联合会诊,许多问题都不是一个电话就可以确认的。 疲惫与焦躁充盈着每一根神经,那阵未曾间断的长鸣音再次清晰起来。 原晢就这样在冰凉的座椅上熬到了天亮。 晨光熹微时,鲍智宁终于冲过来和他嘘声比了个“ok”,原晢紧绷了一夜的状态才终于放松下来,在身体靠向椅背的那一刻沉沉睡去。 等原晢挡着光亮睁开眼时,鲍智宁已经被来人一把提起来了。 “这就是那小鬼?”为首的壮汉看着原晢问。 “嗯。”鲍智宁粗糙地抓了抓头毛,看清来人后歪着脖子转向原晢,缓缓点了一下头。 鲍智宁明显也是被吓醒的。 他双脚都没站直,只能嘟囔着和来人打招呼:“……大,大哥,早。” “早早早,这都几点了,你哥飞机都落地了,还早呢?”壮汉掐着鲍智宁的一边耳朵,冲着他大声吼道:“钱钱钱找不回来,一天天的,就知道给你哥惹祸!” “起来了!不是着急吗!不是要出人命了吗!” “到底还治不治了!” 来人是北方地下钱庄的大老板,也是鲍智宁的大哥,鲍宇宁。 当然,这人还是原宏涛的老债主,所以对原晢这个债务人之子完全露不出什么好脸色。 听说鲍宇宁有个小弟也出过车祸,症状和夏臻目前的状态极为相似,家里人跑遍全国寻医问药无果,差点就要放弃了,最终还是在鲍宇宁的关系下联系首都专家才治好的。 前一个案例已经基本恢复正常生活了,即便过程有些艰辛,但好在没落下什么后遗症,这正是鲍智宁想要的解决方案。 “当然,哥做事从来不白做。”鲍宇宁突然转过来,盯着没来得及起身的原晢说:“你,得跟我回去当人质。” 原晢双瞳一惊:人质? “三年起步,不要想着离京,更别想着偷渡出国,直到你那个爹把所有烂帐还清为止。” “大哥,这可万万使不得,这孩子还要出去上学呢。”鲍智宁立刻挡在两人之间,苦口婆心劝说道:“夏臻都已经离婚了,这孩子跟妈的,和原宏涛没关系了啊。” “什么什么没关系,我看你就是个傻子。”鲍宇宁直接把自己的傻胞弟扔一旁,居高临下看着原晢问:“你叫什么?” “……”原晢突然很想改名。 “说话。”来人稍显不耐,嗓音也跟着高了几度:“哑巴了?” “原晢。”原晢站起身,试图从缩短的视线距离中找回一点点勇气。 他没有任何退路。 夏臻还在重症监护室里,完全依靠机器维持生命体征,没有门路的他根本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把转院手续安排妥当。 而鲍宇宁手里掌握着最佳治疗方案。 最稳妥,最高效,最精湛的治疗方案。 原晢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哪怕自己会成为一枚廉价鱼饵。 得到答案的鲍宇宁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问身后的几个小弟:“他姓什么?” “原!”小弟们答。 “原宏涛姓什么?”鲍宇宁又问。 “原!”小弟们继续答。 “是不是都姓原?” “是!” “是不是一家人?” “是!” 鲍宇宁示意众人安静,上前敲了敲鲍智宁的脑壳,低低嘲讽了一句:“哗啦啦的,怎么里面都是水呢?” “是谁和我吹的牛逼,说半年内一定把钱搞回来,搞不回来就怎样来着?”鲍宇宁揽着亲弟弟的肩,啧啧叹息道:“阿智啊,你来临安多久了,原宏涛的影儿见过吗,现在还想把这小孩放出去啊?啊?能不能动动你这读过书的脑子,这小孩出去了还能回来?想啥呢你!” “再说了,他妈都病成这样了,没个三五年咋能成?”鲍宇宁单手指着原晢,继续冲鲍智宁说:“你这就把人放走了,那以后谁来尽孝啊?你啊?你准备替他来尽孝啊?” “你到底是讨媳妇儿还是讨妈啊?” “人家的亲儿子都比你高了,怎么,咱这辈子就非得耗在这啊?” “真不考虑换一个啊?” “啊,说话啊,这就没气了?” 面对鲍宇宁的步步紧逼,鲍智宁并没有退缩,只是攥紧拳头,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不管多久,我来照顾。”鲍智宁说。 “你顾个头啊顾顾顾!”鲍宇宁被恶心得打了一个寒战,皱着眉头喃喃道:“哎,哥这些年到底哪里亏待你了,咱妈是去得早没错,但你这也忒……忒……” “哎,算了算了算了……” 鲍宇宁练功似的做了个大呼吸,又拍了鲍智宁一脑门,中气十足道:“走啊,还愣着干啥,办手续去啊!” “手续还要你哥亲自办啊?” “到底还治不治了?” 第70章 鲍智宁没有回答,也没有迈步,只是站在原地闭上眼,双拳紧握。 他当然想救夏臻,但他不能拿原晢的前程来赌。 他知道大哥从不开玩笑。 “咋滴,不准备治了?”鲍宇宁看了石化的亲弟一眼,继而把目光转向原晢,问:“你也不准备管了?” “我去。”原晢上前一步,说:“我去当人质。” “自愿的哈?”鲍宇宁问。 “自愿的。”原晢语气坚定。 “不行。”鲍智宁突然睁开眼,拉过少年护在自己身后,严词厉色地否决了一切:“不行,大哥,咱不能这么来。” “哎哟,你干嘛,什么表情啊这是?”鲍宇宁都被自己的傻弟弟气笑了,“几个意思,几个意思啊?” “我又不会吃了这小孩!” “来来,你过来,咱好好捋捋。”为了证明自己确实不吃人,鲍宇宁只好点上一支烟,退回座椅上和原晢一板一眼细数起来:“原宏涛总共来我这儿借过两单大的,第一单数额几百吧,但那时你家厂子还在,夏总承诺揽下了,也在去年底全额还清了。” “说实话,我们还是很敬重夏总的,女强人嘛,一个人扛下了所有脏活,还把明面上的账全平了,干干净净的。” “小子,你可真摊上了个好妈啊。”鲍宇宁吐了口烟,将原晢上下打量了一番,继续说:“但你那个爹,就有点埋汰了。” “第二单可不是我经手的,喏,我这个弟弟啊,也真是鬼迷心窍了,竟然看在你妈的面子上继续给原宏涛放款,连个抵押物都没有,真他娘的绝。”鲍宇宁敲了敲手里的烟,挖苦道:“现在好了,婚也离了,厂子也抵了,我上哪儿找人去?万一原宏涛再被其他金主剁了,我岂不是连块骨头都剩不了?我被骗不要紧,这可是我弟弟的第一单啊,多不吉利!” “你那个爹欠的数可不少啊,好说歹说也是上了百,多少个零呢,现在也不止咱一家在找他。” “做个交易怎么样?” “咱们两家呢,现在也没结亲,谁都不知道未来怎样,所以该算的账就算清楚。”鲍宇宁招呼着小弟准备笔墨,继续吐着烟说:“但作为大哥,我也得给弟弟出点力,所以这个忙,我是肯定帮的。” “最好的医院,最牛的医生,最快的手术安排,都包的。” “所以咱就痛快点,行吧?”鲍宇宁掐着手指算了算,索性懒得数了,直言道:“咱就一起把那新账旧账都带上,治疗费算借你的,不计利息,你想写几年还都行,期间就给哥当个人质……” “大哥。”鲍智宁还是没忍住,在一旁低声插了句话:“不能乱来,这孩子刚成年,以后还要上学啊。” “哎呀,你到底在这儿磨磨叽叽什么,我就问你要不要救人?”鲍宇宁三番两次被打断,心有不悦,皱着眉重复了一遍:“还救不救?” “救。”鲍智宁点头。 “那钱呢,要不要拿回来?” “拿。” “那就闭上你的嘴,给我靠边站去!” “是。” 原晢:“……” 好一出血脉压制。 其实原晢也有些害怕。面前这位大哥一看就不是善茬,纹身刀疤大金链子一样不少,嗓门还老高,一发话地砖都要抖三抖。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不管是什么人质,他都当定了。 “人质,就是告诉别人这小孩归哥管的意思,知道不?”鲍宇宁几乎是吼着解释,“又不是不给他去念书了,那边那么多好学校,还不够他选啊?” “他妈还躺在病床上呢,就非得出去啊?” “出去干啥啊?” “别让我瞧见那姓原的怂逼基因,见一次打一次!” “听到没!” 鲍宇宁把手里的烟猛地踩在脚下,红光火苗瞬间就被碾碎成渣。 他真的不吃小孩,怎么就没人信呢? 怎么就没人信呢! “咳,咳咳……”鲍宇宁被气到干咳,那到处乱窜的怒气也随即泄了压。 “咳咳……” 鲍宇宁在小弟的搀扶下站起身,清了清嗓,拍着原晢的脊背说:“既然原宏涛会来看你考试,说明他心里还记着你这个崽,接下来就跟着你妈去治病,我会给你在医院附近安排住处,然后放点风声,看你那个爹会不会来救你。” “他不来也没关系,有的是办法把他钓过来,到时候你就配合哭一下好了,够简单吧?” “但日常行踪必须报备,绝对不能乱跑,直到哥几个抓住你那个爹为止。” “成交吗,人质?” 鲍宇宁朝原晢伸出手,小弟们也随即献上早就拟好的卖身契,就等着眼前的羊羔崽签字画押。 “如果,人抓到了……”看着那盘血红迸溅的印章,原晢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准备画押的右手也不得不僵在半空中。 这合法吗? 答案明显是否定的。 如果他们抓到原宏涛…… 各种血腥场面在脑子里飞速闪过,原晢小心翼翼地询问:“你们准备对他做什么?” 不料鲍宇宁直接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兔崽子,古惑仔看多了吧,咱可都是良民啊。”鲍宇宁捂着大肚子说,“就你那赌鬼老爹,又是烟又是酒的,五脏六腑早黑了,没哪条胳膊能卖,还是凑个整人划算点。” “想啥子呢?”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可以写个期限慢慢还,但不能不想着还,也别死在外头给旁人分完咯。”鲍宇宁宽慰着原晢说:“总之,哥跟你保证,咱绝对合理合法维权,只要原宏涛还活着,哥就给他再就业的机会,放心啊!” “咱先抓到人,至于后续是丢矿井还是丢盐场,再看情况定呗,这不比纯赌踏实啊?就原宏涛那点气运,前些年早给他败完了,有这种爹说出去还怪丢人的咧!” “签吧,赶紧的,签完好上路!” - 原晢在纸上签了字,画了押,正式开启下一段未知的旅程。 他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他顾不得其他了。 “给你们约了今晚的医疗专机,回去收拾收拾就赶紧走啊,别耽误了。”鲍宇宁看了眼腕上的大金表,随即朝二人霸气一挥手,准备先行撤退。 “大哥,您不一起回去吗?”鲍智宁追着问。 “来都来了,当然要巡视一番再走啊,万一你真要在这地方扎根,哥不得帮你把把关呐!”鲍宇宁朝他们挥手道:“赶紧收拾去吧,啊,别送了!” “盯着点这小孩啊,手机卡赶紧收,跑了找你算账。”鲍宇宁压低声音和亲弟弟嘱咐,说完又立刻换回了高调子:“顺利啊,一切顺利,回见!” “赶紧收拾,忙去吧!” 鲍智宁和主治医师进行了简单的沟通,手续办妥后,跨省转院的计划就这样敲定下来。 这并不是最便捷的治疗方案,却是最稳妥的救命稻草。 原晢站在风里,看着医院门前车来车往的街道失了神。 短短二十四小时,他的人生就脱了轨,可列车仍旧一刻不停。 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一是,夏臻的治疗周期很长,短时间内他们都不会再回临安,他必须尽快把老房子收拾出来,将租约顺利退掉,以缓解愈发紧张的经济情况。 二是,这个决定瞒不住夏老师,也不该瞒住夏老师,他必须将手术风险如实告知,并按夏老师的意愿安排好一切。如果夏老师愿意和他们一起去北方,那便是最令人安心的结果。 三是…… 手机通知栏上的消息已经堆满屏幕,被他置顶的那个人还在炫耀新到的表情包,一如往常。 原晢用力地眨了眨眼,将滚烫的情绪硬生生往回咽。 这会是一场非常仓促的告别。 他已经准备好了。 他能够做到。 第50章 一辆硬派越野疾驰在广阔的公路上。 裘时刚结束学校的口语考试, 顺道去店里把新车提了,准备趁天气好到处走一圈。 口语是他最喜欢的课程,不用背单词, 不用写句子, 完全处于自我放飞的状态, 想到什么说什么, 和监考官随意聊聊就拿下了全场最高分。这就是天赋。 天赋型选手立刻把拍来的成绩单发给男朋友炫耀去了。 今天的考试题目他也很喜欢——my favorite toy, 我最喜欢的玩具。 裘时小时候并没见过多少玩具, 因为家里没有大人会记得买给他。 他不仅没有玩具,也没有任何玩伴。 孤单伴随着整个幼稚园时期, 直到他因父亲的失职错过升学时间,成天无所事事到处闲逛,终于在街心花园捡到一个小哭包。 小哭包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路, 给糖吃也哄不好, 裘时只好带人到玩具店挑选玩具。 他每天都带很多现金出门,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虽然没有人会送他玩具, 但裘时很乐意送玩具给别人。前提是, 他们必须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第71章 小哭包同意和他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什么都没问就同意了, 特别爽快。 货架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机关枪, 奥特曼, 小恐龙, 琳琅满目, 数不胜数。裘时常常会路过这家店,也常常对这类幼稚把戏不屑一顾, 但今天不一样。 今天是特别的。 今天他交到了第一个朋友。 裘时很高兴,他点了点兜里雄厚的大钞,当即决定给小哭包盘下整家店。 可小哭包什么玩具都不喜欢, 只是傻傻地指着墙上的乘法表,宣战似的朝他说:“我会背,你会吗?” “真的?”裘时有些惊讶。 他都还不知道乘法表是什么,面前这个香香软软的小包子就背熟了? “嗯。”小哭包仰着脖子,语调里还带着一丝傲娇。 眼泪也瞬间收了起来。 “那我来考你。”裘时立刻把小哭包转了个面,和老板买下了那张五颜六色的乘法表,清着嗓子像模像样地装起老师来:“背错了要接受惩罚。” “嗯。”小哭包点点头。 “那我们开始,第一题。”裘时盖起答案提问:“三三得几?” “六。”小哭包认真说。 “……”裘时拿着乘法表看了又看,怎么……第一题就错了? 裘时刚想出声纠正,可一抬头就发现小哭包正眨着长睫毛看他,两只眼睛都亮晶晶的。 夏日阳光正盛,亮片从头顶的树缝洒下来,落在那粉雕玉琢的脸蛋上,漂亮极了。 “不对么?”小哭包软乎乎地问。 “对。”裘时强迫自己点了一下头,又从兜里掏出几颗糖果,大方送人:“答对有棒棒糖,喏,给你。” 色令智昏。 裘时用流畅的英文和那位白人监考官介绍起他人生中的第一个玩具,乘法表。 令众多小学生闻风丧胆的乘法表,曾是他童年里的一道光。 这就是他最喜欢的玩具。 除此之外,乘法表在中文里还有另一个名字,九九表。 九九,音同长长久久,是圆满的意思。 裘时很喜欢的这个寓意。 他依旧保留着初遇时的那份乘法表,等待那个人与他重逢,等待生命中的那份圆满。 裘时期待着。 可他的男朋友已经失联整整二十四个小时了,也不知道在搞什么小动作。 裘时笑着拨了拨中控台,换了一首更为轻快的摇滚乐,一路朝夕阳落下的方向疾驰而去。 原晢昨晚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说要参加晚上的狂欢聚会,可能会来不及回信息,让他不要担心。裘时应下了。 他假装吃醋地让男朋友把猫咪手表戴上,原晢也同意了。 可直到夜间,猫咪手表的定位一直停在单元楼里,毫厘不差,从未出过门。 聚会大合照也很快被狗腿子们分享到社交平台,裘时并没有在其中看到男朋友的身影。 原晢似乎没有参加昨晚的聚会。 或许,他的男朋友在偷偷准备什么大惊喜。裘时决定不拆穿他。 下周还有两场小考试,结束后他就可以放寒假了。 所以这几日必须抓紧时间练车。 他可不能让男朋友坐在扭扭捏捏的大车上,但可以和男朋友在车里扭扭捏捏。 裘时越想越兴奋,一脚油门踩到底,还是没忍住在肆意倒退的狂风中拨通了男朋友的电话。 他想听听原晢的声音。 他很想他。 - 原晢站在人潮汹涌的十字路口,平静地接受命运所赋予的一切重任。 他轻轻拆开了一颗薄荷糖。 沁凉的薄荷香气在喉间散开,带来一丝熟悉的甜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逐渐贪恋起这阵薄荷味。 可惜,一切都结束了。 今晚他就要离开临安了。 离开规划好的人生轨迹,离开曾经眷恋的太阳。 是时候该告别了。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带着默契的思念,将那个熟悉的名字倒映在脑海里。 原晢知道,他必须要接这个电话。 裘时已经给他发过无数条消息了,而他能使用的,还是昨夜聚餐的烂借口。 或许,裘时已经发现了。 只要随口问一个人,或是随手刷一下树洞朋友圈,裘时就能看清这漏洞百出的谎言。原晢心知肚明。 但昨夜,他还是选择了逃避。 选择了谎言。 原晢并不想说谎,可当下的他毫无退路。 他可以当人质,可以留在北方,可以永不出境。 可裘时呢? 那个姓裘的怎么办? 他没有理由困住裘时。 不能因为自己需要陪伴,就把那个姓裘的困在身边。 这不公平。 裘时会有更广阔的天地。他以后会认识很多人。更多,更好的人。 即使那些人是买来的。 即使是买来的,他们也会因为裘时的良善而选择站在他身旁,就像申经街上的小伙伴一样。 原晢知道,他不该以任何理由困住裘时。 裘时值得更好的人生。 裘时不能像他那样被困在一段交易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获自由。 或许永远无法拥有自由。 这一程风险太大,原晢不敢和裘时说实话。 他不能让裘时为了自己去恳求李曼迪,或是更好的医疗机会,或是更广的地下人脉。原晢不允许这类事情发生。 棋子,有他一个就足够了。 裘时应该拥有自由。 原晢知道,这个电话他必须接。 裘时会因为担心他而连夜赶回来,上次树洞出事的时候就是这样,所以这个电话他必须接。 所以他必须平静地,毫无波澜地,结束这段关系。 他已经准备好了。 原晢深吸一口气,抬手按下接听键,熟悉的声音立刻从电话那头传了出来。 “起床了吗?”裘时笑声爽朗,“都失联一整天了,哥哥,昨晚是不是喝酒了呀。” “嗯。”原晢发现自己有点鼻音,只敢轻轻应了一声,立刻按下了话筒静音键。 “你想好再说喔。”那个姓裘的依旧语调轻快。 “昨晚到底干什么坏事去了,嗯?” “说谎是要接受惩罚的,哥哥。” “哥哥?” “嗯。”原晢调整好呼吸,取消了静音键,压着情绪说:“裘时,我有话和你说。” “你说。”裘时将车子停到路边,准备迎接男朋友悄悄琢磨的大惊喜。 “我昨晚没去聚会,我骗你的。”原晢冷静陈述。 “你骗我?”裘时玩味地挑了一下眉。 “嗯,我骗了你。”原晢说。 “哥哥,你知道的,我最讨厌说谎的人。”裘时的玩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原晢打断了。 “嗯,我知道。”原晢重复,“我骗了你。” “那你还……”裘时终于察觉到对面人情绪不佳,他想开视频,却被原晢拒绝了。 “发生什么事了?”裘时关闭车载音响,静静等待一个答案。 一个他未曾想过的答案。 “裘时,我们分手吧。”原晢说。 “你说什么?”裘时问。 “分手。”原晢狠下心,认真地重复了一遍:“裘时,我们分手吧。” “我确实骗了你,不止一件事,既然现在也到日子了,我就都告诉你吧。”原晢压制着沙哑的嗓音,开始用拙劣的演技,一点点扭曲他们共同经历的时光。 “你等我,我订最快的航班回去,等我。”裘时着急地重启车子,却被原晢高声打断。 “不要回来。”原晢咬着食指说,“裘时,你听好。” “我不希望你找我,我也不希望你向任何人公布我们的关系,只是谈个恋爱而已,在开始的时候我们就说好了,只是……”原晢控制不住地哽咽,他仰了仰头,尽可能地平复情绪,淡声道:“只是,谈个恋爱,而已。” “可以后悔,可以耍赖,可以分手的意思。” 在最开始的时候,原晢就说过,他们只是谈个恋爱,谈个恋爱而已。 他知道自己的感情并不是那么纯粹,夹杂着一点愧疚,一点好奇,一点跃跃欲试。 当然,还有一点无法否认的喜欢。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都已经和裘时打过预防针了。 所以,这次的病毒是可以被消灭的。 预防针马上就能起效果了。 一直以来,都是裘时在走向他。可原晢并不喜欢藕断丝连的戏码,他也不希望和裘时最终走到那一步。 异地恋从来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两个人分开的时间长了,感情慢慢地也就淡了。等那个姓裘的腻了,烦了,厌了,这段关系就会带着褪色的记忆走向终点,不可抑制地通向灭亡。 第72章 结果看着相似,其实不然。 原晢并不想磨灭这段记忆。 只有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他才能将南方的夏天在记忆中完整地,鲜活地,毫无缺失地保留下来。 他承认他的自私。 “裘时,上次没来得及和你告别,让你在杨老师家等了那么久,是我的错,我很抱歉。”原晢沉声说,“所以,这次我会和你说清楚,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等我了。” “也请你不要来找我,我不需要,也不喜欢你来找我。” 幼时的不告而别是他的过错,这一次,他会好好告别。 认真告别。 “裘时,我从小也是一个人玩的,从某些地方看,我们确实很像。”原晢说,“但我和你完全不一样。” “我和你,根本就不是一类人。” “我不需要朋友,更不会去买朋友。我不喜欢被人盯着,也不喜欢有人在身边打扰,更不喜欢做什么事情都要和别人报备,要询问别人的意见,要参考别人的喜好,这让我感到很累,不自在,也不自由。” “我有我的路要走。” “我成绩很好,在国内就能上很好的大学,我不需要,也不想……” “被流放。” 原晢缓了一口气,继续说:“你知道的吧,澳洲四面环海,过去就是重刑犯的流放地罢了,留学圈子最底层,在我以前那个学校,根本没人选澳洲。” 似是察觉了那层伪装,裘时打断他说:“原晢,你和我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原晢咬牙道。 “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来,是吗?”裘时问。 “是,我从来就没有真正考虑过这条路。”原晢说,“第一次和李曼迪见面的时候,我就答应她了,一定会让你顺利入学。” “裘时,你要明白,那种水项目就是给你这样的人念的,离了李曼迪,你连个大学都上不了,我是在帮你。” “你往后的人生必然需要李曼迪,所以请你好好留在澳洲,好好当李曼迪的儿子。” “原晢,可以分手,但你和我说实话。”裘时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恳求道:“说实话,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就是实话。”原晢语气坚定。 “所以,”裘时苦笑,“你一直在骗我?” “是,我骗了你,我一直在骗你。”原晢重复。 “你知道我最讨厌说谎的人。”裘时说。 “嗯,知道。”原晢说,“那就请你,从现在开始讨厌我吧。” “我不介意你讨厌我。” “裘时,我们一开始就说好了,只是谈个恋爱,谈个恋爱而已,腻了就分了。” “就是这么简单。” “这就是实话。” “我从来没想过和你一直在一起,也没想过和你一起被流放,我腻了,我玩够了,我想分手了,可以吗?” “我想分手了,可以吗?” 原晢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但他现在有经验了,不会让电话的另一端察觉异样。 他的语气非常平和,像极了久经情场的负心汉。 他能够做到。 “这段时间我挺累的,真的很累。”原晢继续说,“学校每天都有成套成套的卷子,我要刷题,要复习,还要花时间陪你。” “谁家高三生还玩这种无聊把戏,我可真是太蠢了。” “我就不该拖到今天才说,就应该在你去澳洲的第一晚摊牌。我真的忍太久了。” “裘时,你真的很烦。” “你可能不知道,那次你突然飞回来,我是实实在在被你吓了一跳。” “怎么,就因为我睡着了,没接电话,没回消息,你就要连坐十小时的班机杀回来视察吗?” “我就这么让你信不过?” “这种关系于我而言只能是累赘,你明白吗?” “我不喜欢报备,不喜欢时时刻刻回消息,更不喜欢被人监视的感觉。” “你明白吗?” 想哭的时候就按下静音键,可以假装信号不好,也可以假装软件宕机,原晢已经熟练地掌握了所有技巧。 可他还是在最后一个语气词上熄了声。 好在,这是一个问句。 原晢终于抓到一个节点,可以名正言顺地将疑问抛向对方,沉默地做回一个倾听者。 他一口气说了太多谎,任谁都会怀疑这些话的真实性。 他需要调整战术。 可对面人沉默良久,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轻轻说了一句:“夏老师爱看的漫画上市了。” “我的家人不需要你负责。”原晢掐着手心说。 “漫画什么的,我也自己可以买。”原晢一鼓作气,对着天空冷言道:“况且,我不认为让夏老师看这类漫画是什么明智之举。” “请你不要再打扰我的家人了。” “原晢。”裘时明显吸了一口气,音色中也染上不少哑,“原晢,我们都冷静一下。” “裘时,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原晢喃喃道:“我真的忍太久了。” “我承认,我一开始是有点喜欢你,不然也不会草率地和你谈。”原晢说,“但你应该也能感受到,我对你的喜欢,远不如普通人的万分之一。” “所以也淡得很快。” “现在,我不喜欢你了。” 原晢逐字重复:“我,不喜欢你了。” “我不喜欢你了。” “听明白了吗?” “还有,一直忘了说,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薄荷味的东西,特别是薄荷味的牙膏,没什么理由,就是不喜欢。” “不止不喜欢,还很讨厌。” “我真的特别讨厌薄荷味。” “所以。”原晢死死掐着手心,指尖带起一阵又一阵的白,却根本感受不到痛意,“你每次带着薄荷味亲我的时候,都挺恶心的。” “可能我根本就接受不了男人吧。” “裘时,我的人生没有你会更好,我们就到此为止,就到这里,可以吗?” “你放心,我不白占你便宜,既然分手了,你送给我的所有东西我都会给你寄过去,跨洋需要一点时间,麻烦你等一等。” 为了新生活而熟记的地址,却成了切断最后一丝联系的凭证。 原晢实在站不住了。 他躬身坐在路肩石上,无可奈何地捂住胸口,任由眼泪一滴一滴砸向地面,逐渐消散在茫茫烈日之中。 “不用了。”裘时轻声说,“送你了。” “好。”原晢着急地应下。 他知道,这一关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那就这样吧。”原晢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泪水体面收尾:“你可以把我拉黑,删掉,随便你怎么处置,301的钥匙也可以丢了。” “祝你在澳洲玩得开心。” “再见。” 这自以为是的爱意,迫使发誓不再说谎的人重新戴上了面具。 明知故犯,罪无可恕。 原晢用力地抹着泪,可那股热意总会在下一秒再次涌现,溢满眼眶。 他食言了。 他说谎了。 他骗了裘时。 他答应过他绝不隐瞒,绝不欺骗。可他还是选择了谎言。 他用谎言结束了这场毫无诚意的分手电话。 原晢知道,他们完了。 面具早已牢牢焊死,他日若想撕下伪装,必定血肉模糊。 这段关系彻底结束了。 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原晢拖着疲惫的身体跑回家中,决定向李曼迪名片上的邮箱发送一封简短的邮件。 他答应要去澳洲给裘时过生日的,可现在,他没有机会了。 裘时其实很喜欢过节,也很喜欢过生日,但他确实不喜欢吃甜食,如果选择咸口蛋糕,他甚至可以一口气把整个盘子干掉。 所以蛋糕一定要咸口的。 奶油不需要太多,那个姓裘的热衷于练胸肌,这腻腻糊糊的玩意儿吃多两口就完蛋了,也不知道要提炼多少个日夜才能恢复。 所以奶油一定不要太多。 还有蜡烛。生日蜡烛不要买带数字的,那个姓裘的就喜欢一根一根往蛋糕上放,许愿后再一根一根拿下来,这是他最喜欢的仪式感。 所以蜡烛一定要准备好。 那个姓裘的今年19岁了,他肯定要玩19根蜡烛。 少一根都会不高兴。 原晢希望,那个人在南半球每天都要开心。 每一年都有人陪他过生日。 原晢泪眼模糊地检查着邮件内容,一遍又一遍核实邮箱地址,最后不忘礼貌致谢,希望李曼迪能够善待他的朋友。 他最好的朋友。 盛夏的夜晚突然响起惊雷,紧接着是几道利落的闪电,所有异象都昭示着这座城市即将面临一场瓢泼大雨。 为了顺利起飞,这架私人班机的出发时间比计划提早了整整两个小时。 第73章 原晢站在偌大的停机坪上,四周黯淡一片,只有路面上的指示灯微微亮着光。 狂风忽起。 寒意在脸上肆意掠过,有那么一瞬间,原晢以为自己处在北方深不见底的冷冬里。 在他的记忆里,只有北方才有这样恶劣的天气。 南方的冬天是暖的。 阳光悠悠然地洒进屋子,窗外还是那片青葱翠绿。 他的手是热的,心是满的,转身就能跌进一个熟悉的怀抱,带着半醒的美梦在周六上午再补一个回笼觉。 而眼前的一切都在提醒他,梦该醒了。 这一程结束了。 少年在南方过了一个暖冬,还没来得及好好拥抱他的太阳,就被命运再次打回极寒之地。 天黑了,打雷了,要下雨了。 他很讨厌雷雨天。 他很讨厌这一天。 第51章 考完试就失联的人不在少数。 有些傻子一出考场就和对象浪迹天涯去了, 手机关机,大脑宕机,在交卷铃声响起的那一刻直接人间蒸发, 享受从未体验过的自在与奔放。而其余呆子不是通宵达旦烂在家里打游戏, 就是抱着枕头被子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补眠,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完全处于查无此人的状态。 第一个察觉到异样的是孙晨。 那天中午霸霸明显是遇到了什么事, 下午进考场的时候孙晨就没看到人, 出考场的时候他也没看到人。 晚上大家在「花果山」一起喝酒嗨唱,孙晨还特意给霸霸发了定位, 生怕霸霸找不到侯哥的新门店。 结果一直等到第二天下午,孙晨才终于等来霸霸的回信。 家里有点事,最近不在临安。霸霸说。 孙晨像往常那样给霸霸跪了几跪, 以求风调雨顺六科平安, 跪完他就招呼几个烂家里的呆子打游戏去了。 突如其来的暴雨持续了好些天。 等窗外再次放晴的时候,孙晨感觉自己从内到外都发霉了, 像极了阳台上晒不干的馊衣服, 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酸, 贼鸡儿臭。 孙晨在沙发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开始在通讯录里一个个寻人, 准备出门挥霍出分前仅剩的安稳时光。 可他的好友列表里却多了一个灰色头像。 头像下有一行小字:该账号已无法使用。 孙晨讶异地眨眨眼, 哐啷一下坐起身, 伸着脖子点进灰色头像的对话框……是霸霸? 霸霸变成灰色小人了? 霸霸注销账号了??? 霸霸……霸霸消失了! 消!失!了!!! 霸霸!!!!! 孙晨顿觉天塌了。 他第一时间把消息发给裘爷,但裘爷根本不理他。孙晨急得团团转, 也顾不上换身清爽衣服,立刻抓上钥匙就冲出了家门,一路往朱总管的府邸赶去。 “死猪, 快看看,霸霸还在你手机里吗!”孙晨摇着爬回被窝的朱旭阳说。 “在在在在在……”朱旭阳捂着水肿的大脸,熬夜过头的他完全魂不附体,只能虚着嗓子说:“别吵了大孙子,你爷爷要睡觉。” “别睡了爷爷,出事了,出大事了!”孙晨直接把证据怼人脸上,“霸霸消失了!” “你看!霸霸头像都成灰色的了!你看啊!” “霸霸消失了!” “霸霸不要我们了!” 朱旭阳被孙晨吵得困意全无,只好摸出自己的厚镜片,将二人的机子窝在被子里来回对比。 “卧槽?”朱旭阳终于找回了一点魂魄,“卧槽!” “咱被拉黑了?”朱旭阳来回确认了一番,“不对,不对,霸霸这是直接把账号清零了,这是直接退网了啊,这……” “要不……打个电话问问?” “你傻啊!”孙晨直接给朱旭阳呼了一脸风,“都这样了,霸霸摆明是不想被人找到啊,你打电话去说什么啊!” “哦,也是也是,那我们去找裘爷问问?”朱旭阳说。 “我问了,我问八百遍了,但裘爷根本不理我。”孙晨生气地撇了撇小嘴。同时被两位大爷冷落,他心里非常不好受。 “那……要不我去问问侯爷?”朱旭阳边说边下床,“如果真有什么情况,老侯爷肯定知道,霸霸总要通知老侯爷一声再走吧。” “你考得很好?”孙晨给他翻了个白眼。 “一般吧……哈哈,好像不咋滴哈,也不知道能不能上线,我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全空着呵呵呵……”朱旭阳尴尬地挠了挠头,“不能找侯爷哈,待会儿挨骂,哈哈,哈……” 朱旭阳把油脸来回摸了半天,脑海中顿现一计:“等我刷个牙,我知道去问谁了!” “旦姐!” 自从出了树洞那档子事,旦姐就在班里替上了裘爷的位置,7x24小时近距离守护霸霸的学习环境。但凡有好事之徒想要旧事重提,无论是单纯好奇,还是纯粹作死,旦姐一个无影神手就能把字典砖砸过去,无差别攻击,震慑力极强。 秉持着严苛的惩处制度,整个本部校区安静如鸡,无人再敢释放八卦的小火苗。 旦姐一定知道内幕! 两个许久未出门的狗腿子鬼鬼祟祟地穿梭在老旧街道上,鸡窝头里还夹着几片枯叶,终于跋山涉水把自己带到了张旦旦家门口。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按下眼前的门铃,对面那户人家倒是率先把头冒出来了。 该死,怎么就忘了旦姐隔壁还住着个老王? 真是冤家路窄。 孙晨摸了摸头上的落叶,一把将这份天然化肥踩在脚下……真晦气! 王早星正准备去市图书馆学习,刚开门就看到走道里堵着两个傻子,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高考只是人生中一个小小的节点,他还要准备英语四级,六级,以及各项专业证书,学海无涯,这群傻子永远不可能理解。 他们压根儿就不是一路人。 “让道。”王早星不耐烦地说。 “让让让,这路这么宽呢,还不够你走的啊?”孙晨小脚一抬就把整条通道占满了,不给这个找茬的逗比留一点余地。 “就是!”朱旭阳紧跟着大步一迈,瞬间成为兄弟最坚实的后盾。 “有病就去治。”王早星翻了个眼皮,烦躁地冷笑一声,说:“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嗯,咱俩就是一群的,对吧老朱?”孙晨得意地挎住朱旭阳,不忘和他比了个兄弟专属爱心,“么么哒!” 朱旭阳也很配合,这一来一回的,他俩这堵人墙更厚实了。 王早星想下楼,唯一的可能只有飞过去。 “我们所有人都是一群的,怎样,服不服?”孙晨依旧占着道,发誓今天绝不轻易放人。 他不爽这个姓王的很久了,这货从小到大就不是什么善类,新账旧账摞了一堆。 他真的忍很久了! “我们都是一群的,一群的,一群的!”孙晨突然唱了起来,咧着嘴巴大笑道:“就!是!不!带!你!” “不带你!” “略略略!” 王早星:“……”他为什么要和傻逼说话? “怎样,不服啊?”孙晨继续发力。 “眼红啊?” “嫉妒啊?” “孤单啊?” “寂寞啊?” “哎哟,都这么多年了,老王啊,您怎么一点都没变呢。”孙晨夹着嗓子说,“您这一边瞧不上我们,一边又总想融入我们,这到底几个意思啊,精分啊?” “就是。”朱旭阳伺机添了一把柴,“当年裘爷可是愿意带你玩的啊,是你自己不知好歹,到处给咱裘爷抹黑,有意思吗?” “就是咯,还是裘爷大度,不和蠢逼计较,否则还不知道会怎样呢,是不是呀?”孙晨摆了摆手,略显无奈地说,“嘿,某人倒是很喜欢cos无辜群众啊!” “有意思吗?”孙晨自问自答:“当然有意思!” “挺有意思的,确实有意思,我都差点忘了!” “哎,老朱,前段时间是谁在树洞里公开道歉来着——特以此信,向蒋昕昕同学表达迟到的歉意。声泪俱下,如泣如诉,还被管理员加精置顶了哈哈哈……”孙晨哈哈大笑,拍着朱旭阳的肩膀说:“我决定了,大学专业就报计算机,以后看谁都没底裤哈哈哈……爽!” “老王啊,以后一定要注意言行哈,互联网不是法外之地,我会一直盯住你的。” “所以啊,”孙晨朝王早星挑了个眉,乐道:“请不要再打我们这群人的主意了。” “我会一直盯住你的。” “盯住——你!” “我没兴趣。”王早星冷漠回应,“我最后说一遍,蒋昕昕的事情和我没关系。” “哎哟哟,没关系,和我没关系。”孙晨嘲讽道,“谁信啊?” “爱信不信。”王早星说,“我对你们的事情没有任何兴趣,我也根本不想融入你们。从始至终,我只和原晢提过一点建议,毕竟他是新来的,对这片的情况不太了解,我只是好心,结果好心没好报,所以最后也懒得管了。” 第74章 “哎哟,真是辛苦您了呢。”孙晨白眼道:“我们霸霸常年霸榜年级前十,天南海北随便挑,哪需要您的提醒呢,这位同学,还是多留心留心自己那点分吧!” “原晢考砸了,你们不知道吗?”王早星冷不丁地说。 “诶?”孙晨和朱旭阳明显愣了一下。 “我那天看他提前好早就交卷了,就是抄答案也抄不了这么快啊。”眼看自己的猜测得到了认可,王早星特意加重了语调,继续说:“估计是心里没底了吧,学霸都要脸,眼看自己考不出高分,索性弃考了,还能保留一点面子。” “英语这科废了的话,估计也就五百来分吧,能报什么好学校呢,继续和渣渣成一群呗。” “自作孽咯。” “毕竟天天和你们这群混一块。” 王早星得意地笑了。 “我早就和他说过了,不要和你们这‘群’走得太近,还什么日天日地,真以为自己能日天日地啊,一群傻逼。”王早星说,“特别是那位裘爷,现在好了吧,各有各的归宿,谁还管得着他。” “早恋就是会影响成绩。” “本来前十的水平,结果不仅和垫底的渣渣混,还和富二代天天搞基,好成分都被中和掉了,还考个屁啊。” “真可惜。” “我看他都把账号注销了,估计要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复读吧,往后的日子也是难咯。”王早星礼貌提醒:“你们就别想着找人家了吧,不打扰,就是最好的祝福。” “……早,早恋?”孙晨的脑子卡了一下。 他终于明白这王八孙子在阴阳怪气什么了! 两个狗腿子相视一笑,脑子里立刻就有了新计划。 他俩又不瞎,那晚在霸霸家看到裘爷意味着什么,他们比谁都清楚。 裘爷明明都已经飞走了,却又卡着时间连夜飞了回来……为了什么?还能为了什么? 这特么就是万里追妻啊! 管他什么娃娃亲,管他什么世俗枷锁,这种封建糟粕不要也罢! 他们永远支持裘爷!永远支持霸霸! 誓死追随!!! 但只要裘爷和霸霸没发话,只要当事人选择不公开,他俩就什么都不知道。这是狗腿子的基本素养。 谁都别想抹黑他们的爷! “哎哟喂,我总算明白了,老王啊,原来你看上的是咱家裘爷了啊!”孙晨捂着嘴巴惊叹道:“哎!哟!喂!” “就因为我们成天围在裘爷身边,所以你看我们特别不爽,就因为蒋昕昕和裘爷告白,你直接把别人隐私挂网上了,现在又来污蔑霸霸,说霸霸怎么怎么了……这醋劲儿也忒厉害了吧!” “咋滴,你怎么就确定裘爷和霸霸谈了?”孙晨嫌弃地质问:“有证据吗,张嘴就来啊?” “就是,有证据吗你?”朱旭阳跟着附和。 “再说了,搞基怎么了,你想搞都没人带你!”孙晨兰花指一翘,撅起嘴巴就开始对朱旭阳放电:“对吧,猪猪,mua!” “对滴,晨晨,mua!”朱旭阳和孙晨隔空接了个吻,夹着嗓子说:“我们搞基不带他!” “对,不带他!” “猪猪,mua!” “晨晨,mua!” 王早星:“……” 眼前的恶俗场景远远超过了王早星的接受范围,他紧闭双眼,索性掏出钥匙,“砰”一声把自己关回了屋里。 敌人都被吓跑了,可门外那两个傻逼还在互喷口水,张旦旦实在忍无可忍,顶着一把怒火夺门而出:“你们两个!在姐家门口搞什么!” “滚别处搞去!” “滚!!!” - 这些天,孙晨始终保持着晚饭后下楼兜圈的良好习惯,一是防止肉/体发霉,二是增加偶遇机会。 他好像在街上看到裘爷了。 近视眼不太确定,所以狗腿小孙总想多逛几圈,看看能不能靠缘分拉近距离。 孙晨依旧没打听出任何消息,但随着时间的沉淀,狗腿子的心态也逐渐变得平和。就像旦姐说的,有时候好奇心不能这么重,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要学会尊重与祝福。 于是孙晨每晚遛弯的时候都会仰天咆哮,一方面恳求老天赐予一个像样的成绩,阿弥陀佛,另一方面祈祷裘爷和霸霸平安顺遂,阿弥陀佛,他愿每天吃上九碗米饭以表诚心,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出分的第二天,孙晨一早就冲到侯业办公室去了。 旁人都以为这小子是因为成绩超乎预期而兴奋过头,才天一亮就迫不及待地找老侯爷要夸夸,还怎么夸都轰不走。 可孙晨很清醒。 他还有重任在身—— 学校会统一查询学霸们的成绩,他想知道霸霸消失的原因到底和分数有没有关系。 如果没有,他肯定要去捶爆那条王狗。 孙晨就这样嬉皮笑脸地在教师办公区坐了一上午,而后朱旭阳来了,赵晨也来了,所有发现霸霸消失的同学都聚在了一起,等待一次绝境反扑的机会。 霸霸的成绩被屏蔽了? 被屏蔽是什么意思?孙晨满脸疑惑地看向朱旭阳,朱旭阳将疑惑转给了老赵,结果一屋子的渣渣们都冒出了问号。 但老侯爷的表情非常值得探究。 众人继续等待着。 老侯爷又打了几个秘密电话,嘴角是越扯越高,孙晨也终于在网络词条里找到了屏蔽成绩的意义。 “卧槽?”他小声嘀咕,连忙把手机传了出去。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老侯爷就朝其余老师竖起了三根手指。 “卧槽!”孙晨直接叫了出来,“年级第三?” “不是?” “全市,省……全省第三?” 爽!!! 孙晨操起办公桌上的小喇叭就跑了出去。 往后的日子里,张旦旦再也没办法安心赖床了。只要确认她的邻居在家,楼下必定有二百五在敲锣打鼓,大放厥词,恨不得路过的飞禽走兽都能知晓这则特大喜讯。 “哟,恭喜啊,那今年的高考状元是谁?”路人通常会问。 “也是我们学校的,但那不重要,前面两个都含政策加分,不算不算!”楼下的二百五仍在卖力宣传,“只有我们霸霸!霸霸才是唯一的!实打实的!牛!逼!” “全/裸第一!三科满分!实至名归!” “超级无敌牛逼!” “霸霸!牛逼!霸霸!牛逼!霸霸……” 回音缭绕的张旦旦:“……” 树洞里全是这群傻子整理的大喜字报,红的紫的彩的,志愿填报贴都不知道掉到第几页去了。 张旦旦索性打开许久未更新的文档,抱着键盘为这份热度添了一把柴。 准确来说,是祝福。 - 六月的最后一天,「花果山」又开始了不定期巡演。 由于那个野鸡乐队的表演实在过于吓人,高音总是飙得一惊一乍的,毫无韵律美可言,孙晨并不想昧着良心去当捧哏。 他也是有底线的。 他的小心脏都要有毛病了。 可备考复习的借口早已失效,孙晨又在烧烤铺白吃白喝多年,完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 于是,狗腿小孙决定当晚一定要迟到。 毕竟隔着条囊括十几车道的城市中轴线呢,这山高水远的,他腿短! 孙晨一路上都没抓到伴儿,其他人不是吃撑了走不动,就是通宵了好几天要补觉,根本没有热心观众愿意和他一起当捧哏。 等孙晨磨磨蹭蹭赶到目的地时,本次巡演已经接近尾声了。 妙哉。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立刻换了副笑脸,乐呵呵地推开了「花果山」的大门。 而后瞬间双眼放光。 孙晨一进门就看到了角落里的裘爷,他两只手都兴奋地舞起来了,却在脱口而出的瞬间被侯清洋直接提了出去。 “上边上玩去,今晚别吵着我们裘爷。”侯清洋摁着孙晨说。 “裘爷怎么了?”孙晨看着那道冷漠孤寂的背影,心脏不禁突然一抽,瞬间腾升的紧张感让他连环炮似的开启发问:“裘爷啥时候回来的啊,我就说嘛,我就说前几天在路上看到裘爷了,可我一眨眼裘爷就消失了,我都怕是我的错觉,真应该喊人的,我都好久没见到裘爷了,我可太想他了,所以裘爷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怎么一个人坐那儿呢,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我可是……” “大人的事儿,小孩别管。”侯清洋干咳了几声,也不知道这小孩听不听得懂。 “呜,呜呜呜……”孙晨再次在挖掘真相的道途中碰壁,只能不断撅嘴卖萌:“可是,可是,人家就是很想裘爷嘛……呜呜呜……” “今晚特殊,别了吧,裘爷肯定不想见你。”侯清洋点了支烟,无奈道:“明天有空吗,我明早送裘爷去机场,想说什么那时候说。” 第75章 “如果其他人醒得早也可以一起来,热闹热闹。” “好好告别一下吧。”侯清洋说,“裘爷要走了。” 孙晨明显没听懂侯清洋的言外之意。 他突然想起丢在家里积灰的那批欢送横幅,立马兴致勃勃接下了送行任务,并挨个儿通知了群里收过红包的小伙伴们。 终于轮到他们去机场送行了! 孙晨紧张得一晚上没睡好,攒了一肚子的告别誓词,天一亮就捎上所有装备和狗腿子们在机场候着了。 “我怎么这么想哭呢。”孙晨泪眼婆娑,提着一堆小零食紧随其后,裘爷去哪儿他去哪儿。 队伍浩荡。 直到安检口将狗腿子们隔绝在外。 “裘爷,呜呜呜……裘爷,你以后要常回来,常回来看看!”孙晨抱着送不出去的零食袋,一口一块饼干大声朝前喊道。 “提前说一声,说一声就好,我一定来接您!” “裘爷!呜呜呜!一定要常回来啊!” “呜呜呜呜呜!” 眼看裘爷最终消失在屏幕后方,狗腿小孙还是没忍住,在人来人往的安检处落下了几滴浑浊热泪。 成长,太痛了。 他给裘爷在对话框里留了很多话。正如旦姐所说,都是祝福。 满满的祝福。含泪的祝福。 狗腿子们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回程路上侯清洋请大伙儿嗦了杯奶茶,离别的痛苦很快就被工业糖精冲得一干二净。 好不容易起了大早,今天自然是要好好挥霍的。 一行人当即决定要当临街网吧的头批客人,连爽四十八小时,爽够瘾再回去。 直到肚皮响彻天际,大脑终于控制四肢起身点饭吃时,孙晨才在手机上看到裘爷的回复。 他眨了眨被游戏闪瞎的双眼,一时间愣是没看懂这几个字的意思。 裘爷说,不回来了。 他被流放了。 第52章 又是一年盛夏, 南方的高温热浪滚滚而来,酒吧街的热闹全投射在成堆成堆的冰镇啤酒上,酒气带着喧嚣晚风穿堂而过, 哄笑声伴随动感音乐此起彼伏。 「花果山」的大门一开一合, 吊顶上的黑白猫卡也在冷热气流中翩翩起舞, 迎风摇曳。 今晚卡座上全是从庆功宴上退下来的年轻人, 他们身穿统一的工地制服, 头顶还残留着数不清的礼花碎片, 在摆脱中老年酒局后又单独到临街开了一场,共同庆祝烂尾项目得以剪彩的光辉时刻——申经街旧改案在经历资金断裂, 工程停滞,重组复工等层层困境后,终于在五年后的今天顺利完工了。 “这图纸落地后可真气派, 怪不得几个老板第一眼就拍定了, 果然是高材生啊,高材生就是不一样!” “那是, 这可是我的亲学弟啊, 咱二中百年来专注培养顶尖人才, 来, 来, 走一个!” “来来来, 走一个, 走一个!大家都在这项目上干多久了,怎么拖到今天才第一次出来聚, 以后可要多聚聚啊!” “聚聚聚!但我怎么听洋葱说,咱的头号设计师要离职了啊?是被谁挖走了呀,我们的原大设计师, 以后发达了可要带带哥几个呀……” 洋葱头刚提着两扎冰啤回来,就发现原晢被那群学土木的工地佬围住了,围得连影儿都见不着。他赶紧冲上前,顶着几个酒瓶把闲杂人等一律掰开:“滚滚滚,这里是我们设计院的地盘,你们建工的在那桌,那桌!” “哎哟,这位学弟,干啥啊这么见外?”一个高瘦男踉跄地吹着口哨,起身敲了敲洋葱头的脑门,一字一句教育道:“叫,学,长。” 这人上一场就喝多了,敬天敬地敬领导,把自己敬得天旋地转,现在又带着一身酒气挤在原晢身边,把洋葱头的位置都占了,自然得不到什么好脸色。 “……”洋葱头斜斜地看了高瘦男一眼,不屑地回复:“神,金,病。” “哎呀,洋葱你别这样嘛,这桌哥请客,哥请客!”高瘦男搭着洋葱头,又朝路过的黑围裙大哥讨了不少吃食,献媚着说:“还有点事情要求求你俩呢,帮哥一个忙呗,小忙,小忙!” “有屁快放。”洋葱头嫌弃道,“还有,脏手拿开。” “哎,拿开拿开!” “来来来,先喝点,喝点!” “给哥个面子嘛!” 高瘦男也是临安二中的毕业生,比原晢他们大上几届,自从申经街复工后就一直想方设法和他们套近乎,今晚终于熬到了兑奖的紧要关头,兴奋得又给自己灌了不少酒。 这人出社会久了,染上的恶臭毛病不是一星半点,讲了半天也没讲到实事,只是一直絮絮叨叨地和几人唠嗑,说是有任务没完成,回去肯定要被在营销部上班的女朋友骂。 “就你俩啊,你们那届不是有个财神爷吗,我听说以前整条申经街都是他的啊?”高瘦男抓了抓稀疏的头毛,一根根数着手指,突然惊叹道:“哇靠,老街上至少有几百个铺子吧,这光是拆迁款,就,就……就有这个数了啊!” “这人和人的命真是不一样啊,命里有钱可真好啊!” “可惜啊,可惜哥毕业得太早了,怎么就没赶上机会拜一拜呢,可惜啊,可惜……” “你到底想干啥?”洋葱头满眼不耐烦地看着他。 “哎,就,就……就你俩还和他有联系吗,商铺的招商工作马上要开始了,把人叫回来呗?”高瘦男突然高举酒杯,激昂地朝空气致敬:“今年业绩可全指着咱财神爷了!” “……”洋葱头手势往外一伸,绝不放过任何赶人的机会:“滚。” “哎呀,洋葱,你就帮帮哥嫂嘛,现在房贷压力多大啊,一个月大几千,真吃不消了,帮帮忙嘛。”高瘦男哀求道,“这片地的旧改都接近尾声了,马上就要热闹起来了,这里可是市中心哎,中心的中心,来搞搞投资多好啊,绝对亏不了,让咱财神爷多考虑考虑呗。” “这还真帮不了。”洋葱头说,“我高一就转新校区了,没在裘爷跟前晃,又这么多年不联系了,估计裘爷都不记得我了。” “聊聊就熟回来了嘛,都是老同学了,稍微打扰一下也没关系的,求求,求求。”高瘦男陪笑道。 “不不不,我可没那个胆。”洋葱头连忙摆手,“这事儿不好办,办不了啊,您另请高明吧啊。” “那你呢,小原,你是在哪边念的?”高瘦男不死心,继续问原晢。 “他最后一年才转过来,天天复习考第一,更不知道了。”洋葱头卡在他们两人中间,硬是把这个想白嫖的土木男挤走了,“裘爷高三没念完就飞去澳洲了,现在都在那边生根发芽了,谁还跟你回来要这小破地啊,省省吧啊,别总想一口吃个大的。” “真不回来了?”高瘦男不可置信地问,“现在祖国发展得多好啊,这一个两个没良心的,怎么全跑外面去了?” “哎哟,就这酒桌文化,谁受得了?”洋葱头嫌弃地推着人说:“就你受得了,就你能喝,我今晚都要吐了!” “所以,拜托了,这位大哥,就别再提工作上的那点破事了!” “原晢好不容易和我们出来一次,是来看演出的,是来嗨的!不是给你当人情的!滚滚滚!老年人滚那边去!” “哎,哎哎哎,尊老爱幼懂不懂了?” “不懂!滚!” 原晢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众人打闹,安静地整理接下来的行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自从回到临安,自从加入申经街的旧改项目,他时常能听到那个姓裘的消息。 那个姓裘的过得很好。 毕业了,开了一家科技公司,在国际财经随便翻翻就能看到那些盛大的融资新闻,人生顺遂,路途坦荡。 是原晢曾期许的模样。 每次从旁人口中听到这样那样的边角料,原晢佯装镇定的脑子里都会升起一股淡淡的暖意。 这些柔和的情绪似乎是想告诉他,当初的决定没有错,他不需要后悔。 永远不需要后悔。 “但我们的大设计师怎么就离职了啊?”高瘦男还赖在他们的地盘上,完全是个唠叨前辈的样子,急急切切说个不停:“洋葱他爸给的待遇不好吗,这可是咱临安最好的设计院了,以后还有很多大项目呢,怎么就不干了?” “你们不是去年才毕业吗,现在都还没到七月呢,这才熬了短短一年啊,这就不行了?” “年轻人啊,不要总是怕苦,怕累,等你们头发都像哥这样掉光了,才能生命的意义何在啊!” “……”洋葱头顿了一顿,懒得这人计较,只是同样转过身来问原晢:“也是啊,现在才年中,离职的话奖金都拿不全,不太划算哎,真决定要走了?” 他今晚好不容易把人从大饭局上拉出来,就是想聊聊这个话题。 他可是有任务在身的——虽然原晢的离职手续已经办完了,但院里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学历审美双在线的技术流,说什么都想把人再收回来。至少他要代表院里问清楚,这么个香饽饽,到底是出去深造了,还是在不知不觉间被对家抢走了? 第76章 “之后有什么打算呢?”洋葱头帮忙倒着酒问。 “还没想好。”原晢淡淡道,“只是想休息一下。” 他有点累了。 这些年,原晢也快熬傻了。 项目组里有不少成员都是在申经街长大的,对这片土地存有非常深厚的感情,大家坚持完成旧改案的毅力,就是振兴申经街。 原晢亦如此。 他本科念了排名第一的建筑系,一边学习建筑概论,一边恶补美术功底,在申经街正式复工后便以实习生的身份加入设计团队,每个假期南来北往,直至毕业入职,终于将街心花园和申经主道在地图中顺利保留。 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设计中既要兼顾传统与创新,又要考虑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最重要的,还是上层领导那千变万化的个人偏好——今天要多加一倍绿化,明天又想新挖一个湖,后天再想了想,减少地表装饰增加商业面积才是王道…… 天知道图纸被他揉碎了多少次,真正施工时,又遇到了多少现否现改的阻碍…… 好在,一切困难都过去了。 这份心愿完成了。 原晢知道,他不该一直守在这里。 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和这片土地道过别了。继续耍赖毫无意义,因为他想要偷偷看一眼的那个人,并不在这里。 是时候启程去往下一个目的地了。 “那你之后还在临安吗?”洋葱头继续问。 “今晚走。”原晢摇头,拿起酒杯和洋葱头轻轻碰了一下,“这段时间,真的谢谢了。” 作为设计院太子,洋葱头一直都很关照他。尽管当初校运会上的图纸交易被原晢克扣了十张游戏卡,洋葱头依旧顶着十年如一日的特色发型,大方地将他纳入申经街复兴团队,并在加班赶图的深夜亲力亲为打下手,绝不仰仗手中的权力对原晢实施打击报复,也绝不向上级邀功取宠,署名时更是心甘情愿地排在原晢后边,非常讲道义。 加之洋葱头是新校区的人,对他和裘时的树洞绯闻并没有太多印象,两人过去也没有联系方式,原晢并不需要为自己辩解什么。 他在这里感到很轻松。 他很感激洋葱头。 “哎,你走了,以后就没人带我飞了,更没人能应付我那挑剔的老爹了啊……”洋葱头长叹一声,耷拉着脑袋往沙发上靠,突然就被吊顶上的黑白猫卡闪了一下。 “诶?”他疑惑道:“这地方不是叫花果山吗,墙壁上都是猴儿,怎么天上全是猫啊?” “这里也是猫?”洋葱头盯着桌面上的酒水卡片说,“是吧,门上也贴着,怎么到处都有这两只蠢猫了,我上回来的时候还没有呢。” “人家联名活动不行啊?”高瘦男终于找到了攻击点,绕了一圈重新回到原晢旁边坐下,对着洋葱头嘲讽道:“断网了吧,这是个表情包,最近可火了,你嫂子天天发,爱得要命。” “幼稚。”洋葱头说。 “哎,没有爱情滋养的年轻人,就是惨呀。”高瘦男摁着手机回消息,不忘把刚收到的新表情拿给原晢炫耀:“看,可爱吧,这只黑的就喜欢往白的身上蹭,mua!” “我记得这里的老板也是二中毕业生,估计还认识那个画师呢,有空搞两个签名就好了,我肯定买回去送给我亲爱的,mua!” “嘿嘿,还有这个,这个白猫爆打黑猫的,我超爱,太好rua了哈哈哈!”高瘦男醉醺醺地倒在一旁,抱着手机痴笑道:“真是小可爱,嘿嘿!” “你就说你是不是有病吧,一把年纪了,也不嫌臊。”洋葱头也倒了下去,两人隔着原晢开始互喷起来。 “今天不是有月末演出吗,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开始?” “急啥急,赶投胎啊?” “小年轻的嘴能不能说点好话?” “永远年轻,永远讲话难听……喂!不带动手的啊!” 原晢礼貌出让比武地界,不忘把酒桌上的两只猫咪立牌护在怀里,笑着用指尖碰了碰。 他很爱他的猫咪。 - 刚到北方的日子并不好过。 鲍宇宁的小弟第一时间出现在医院,给了原晢附近合租房的钥匙,并试图没收他的手机。 这是夏臻入院前的最后一道坎。 鲍宇宁特意打了一个时间差,他人不在当地,小弟们也只是照惯例行事,鲍智宁拿不到大哥的承诺根本无力阻拦。 原晢别无选择,只能当众清空所有数据。 他不知道手机会被卡多久,也不确定这些人会不会以他的名义干坏事,只能将空机子上交后再单独去营业厅注销号码,彻底告别了南方的生活。 往后不管他去哪里,都有几道影子在身后盯着,寸步不离。 原晢在阴暗潮湿的合租房住了整整一年,尽管鲍智宁时常会来看他,其余混混也总是一副客气礼貌的模样,可他依旧是鲍宇宁押在手上的人质,是没有自由的廉价鱼饵,出租屋里并没有人愿意和他搭话。 混混们表达善意的方式也很简单,比如突然出现在窗台的烟头,总是离奇失踪的牙刷,还有时不时从床底窜出来的干尸耗子。 他们乐于见到高材生受惊的模样。 原晢太干净了。 干净明朗的少年,往往招人妒恨。 可这群底层讨命的街头混子完全低估了原晢的忍耐力。 飞机落地后,原晢就没再掉过一滴泪。 他又做回了曾经的淡人,而淡人本身就不会有太多情绪,更没必要把这些小事放心上。 原晢知道,他此行的唯一目的就是给夏臻治病,其余意外都是掀不起风浪的小插曲。 他非常清楚自己的使命。 每次遇到类似的恶作剧,原晢都会面无表情地将屋子重新收拾干净,能洗的东西就洗,洗不了的东西就扔,然后给房间再多上一层锁。 如果哪天下课回来发现锁芯被撬坏了,那他就出门再换一把,用不了几个钱。 都不是什么大事。 原晢很清楚,这些人也就只能做到这步了。 在地下钱庄的圈子里,混混的层级比小弟还低,他们不敢真让他在这个屋子里出什么事,顶天了,也就捉弄一番出口恶气,仅此而已。 原晢不想再生事,所以每次都假装无事发生,久而久之,混混们也就觉得没意思了。 但他们依旧喜好用嘲讽的眼神盯着他,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算是一种默许的暴力。 后来,原晢习惯每晚画一张黑白猫。 有时他看向北半球孤单的夜空,也会后悔,会遗憾,会恨自己说出口的那些话。那些脱口而出,鲜血淋漓的谎言。 他很想念裘时。 可他不该想念那个人。 他没资格想念那个人。 每当情绪上来的时候,原晢都会逼自己多画几张猫,捧腹大笑的,津津乐道的,谈笑风生的,每一只黑猫与白猫的脸上都是笑意,仿佛所有错失的故事都能在画笔下重获新生。 再后来,画稿在房间里堆了厚厚一叠,为了不被屋外的混混盯上,原晢开始转移阵地,在网络上分享黑白猫的故事。猫咪涂上了小腮红,水笔也变成了电容笔,不间断的夜间小剧场更是让粉丝数量与日俱增,并在两年后获得了来自「花果山」的第一单商务合作。 而后是第二单,第三单…… 在那些彷徨无助的日子里,是两只黑白猫陪他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光。 他很爱他的猫咪。 原晢将猫咪立牌放回酒桌上,思绪还没来得及收回,就看到一个硕大的蛋糕朝自己走来。 “咦?那是啥?”高瘦男也有点懵。 他只答应请两位学弟喝酒,卡里的那点余额可支撑不了如此庞大的开销。为了少出点血,高瘦男几乎是抓着洋葱头跳起来问:“我们没点蛋糕啊,送错了吧,今天有人过生日吗?” “……”洋葱头感到非常疲惫,头都懒得抬:“我请,我请行了吧,别摇了,要吐了。” “来了!好大的蛋糕!”高瘦男惊呼。 “莫要惊慌,蛋糕是我们老板送的,不收费。”面前的黑围裙大哥对原晢眨了眨眼,恭敬道:“这位客官,在这大喜的日子里,我谨代表花果山全体成员祝您生日快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请您稍作休息,表演即将开始。” “祝您度过愉快的一晚。” 被强行扣上生日帽的原晢:“?” 他总觉得跟前这副面孔有点眼熟,还有这装腔作势的调子,好像以前就听过不少……是没戴眼镜的眼镜男! 眼镜男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生日的? 还有表演?什么表演?他可不想被这伙人当猴耍…… 还没等原晢回绝,聚光灯就明晃晃地打在了他脸上。 喝了点酒,比猴屁股还红。 第77章 其余黑围裙大哥也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舞台上的背景音乐瞬间就切成了生日歌,只见华一拓抢过麦克风,招呼所有人高举酒杯,共同为他们失联多年的老朋友献唱一曲。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happy!birthday!!!” 第53章 “啊, 到我上场了,二位慢聊。” 华一拓将奶油蛋糕整块往嘴里塞,还没完全咽下就被台上的乐队成员招呼走了, 侯清洋只能帮忙把遗落的鼓棒送过去。 然后得到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见状, 黑围裙大哥们立刻像往常那样给老板起哄, 惹得侯清洋赶紧捂脸下台, “嗖”地一下就躲回了二楼小独间里。 “怎么, 羡慕啊?”侯清洋仰头干了一杯酒, 不忘怂恿面前这位落单的年轻人:“羡慕就去南半球把人抓回来。” 原晢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在签署猫咪授权协议的时候, 侯清洋解释说是因为计划在花果山隔壁开一间猫吧,所以才到处寻找猫咪形象做宣传,结果好巧不巧撞上了两只猫的设计, 股东们也都对此表示满意, 就这样定了下来。 毕竟他们不能在店里养猴子。 原晢半信半疑地和侯清洋签了三年合约,可直到今天, 他都没在附近门店听到一声喵。 有鬼。 “你笑什么?”侯清洋心虚地退了一步。 “没什么, 谢谢侯老板照顾生意。”原晢舔了舔蛋糕叉, 指着随处可见的猫咪立牌说:“合同今年到期了, 还需要续约吗?” “续啊, 当然要续。”侯清洋清了清嗓子, 在原晢对面坐下, 帮忙倒着酒说:“只要原老师愿意授权,小店哪有拒绝的道理。” “我们华医生啊, 一直想给摔断腿的病人创造一块疗愈基地,琢磨了好些年呢,现在手续刚办下来, 等隔壁门店清空后就可以装修了,这小猫必须得续,还请原老师不要趁机抬价呀。” “请。”侯清洋将原晢的酒杯往前推了推,示意他尝尝花果山的夏日新饮,“当然,如果能有折扣就更好了,咱都是老顾客了,给小店打个折呗?” “真有猫?”原晢抬眼问。 “当然有猫啊,怎么,就这么信不过我?”侯清洋斜了他一眼,立刻拿出手机相册展示:“喏,你看,华医生都选好了,黑的,白的,花的,应有尽有,现在都在别处养着呢,进口猫粮猫砂,专业陪玩陪护,全都养得白白胖胖的,小猫日子过得可舒坦了。” “到时候把这堵墙打通,一边是有猫区,一边是无猫区,动静结合,非常完美。”侯清洋打了个响指,向原晢邀请道:“等开业了记得过来玩啊,双人套餐免费赠送,小食酒水绝对管够。” “但是,要两个人一起来才有送哦。” “两个人。”侯清洋意有所指,伸出指头又重复了一遍:“两,个。” “……”原晢低头吃了口蛋糕,含糊道:“有机会。” “你别总有机会有机会的,人生没那么长,不要总是给自己留遗憾嘛。”侯清洋倒在靠椅上,懒洋洋地看着天花板说:“裘爷也是的,说走就走了,这些年愣是一次都没回来。” “人生总有意外,也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这都是可以理解的。” “但你俩这是干什么啊,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还苦大仇深的,有什么误会不能说清楚,不就异地那点事儿吗?” “阿姨不是都痊愈了吗?” “嗯。”原晢轻声应着,目光却不自觉转向楼下。 如果有误会就好了。 可惜,他和裘时之间,没有任何误会。 裘时知道他的谎言了。 原晢本以为那漏洞百出的分手理由可以维持得更久一些,可他不知道的是,省内各大医学院校会在每年六月底举办学术研讨会,届时主办方会出动大大小小的专家主任为后辈们分享特殊案例,其中自然涵盖急救处理等相关课题。 而在那场六月初的大型交通事故中,夏臻是唯一一位跨省转院者,在交谈中被人提及并不稀奇。 华一拓就是在会议上找到了原晢失联的原因。 他第一时间将情况告诉了侯清洋,侯清洋当然也不会瞒着那个姓裘的。 原晢说谎了。 裘时看穿了他所有的谎言。 裘时生气了。 非常生气。 在楼梯拐角的涂鸦板上,原晢看到了曾经出现在表盘上的黑白猫,虽然画风依旧简陋粗糙,但的的确确是那两只熟悉的线条猫。 黑猫给了白猫一拳。 留下的日期,就是6月30号。 五年前的今天,裘时在这里和他说了再见。 而后再也没有回来。 估计那个姓裘的欠了不少酒水钱,所以侯清洋会记得这个日期,会留意角落里的简笔画,也会通过两只相似的猫咪在网络上认出他。 一切偶然都有迹可循。 原晢低低笑了一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或许,他还欠裘时一个道歉。 他应该去道歉。 他必须去道歉。 “年轻人少喝点酒,意思意思就行了,你看你楼下的同事,一个两个都开始疯了,拦都拦不住。”侯清洋摇了摇头,把酒桌旁的爽口糖整盘拿了过来,“来,吃点解腻的。” 侯清洋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把蓝色包装对准了自己,将绿色的新口味推到了原晢面前。 可原晢却拿起了蓝色的薄荷糖。 “怎么,现在爱吃这种糖了?”侯清洋笑着,顺道也给自己喂了一颗,“以前在烧烤铺给你都不要,我还想着是不是有些客人会讨厌薄荷,特意在这边安排了新特产呢。” “尝尝呗,这个绿的是番石榴,临安特产,特别上头,在北方可吃不着。” “喜欢的。”原晢低声应着,悄悄把浅蓝色的薄荷包装藏到手心里,“一直喜欢的。” “哎,喜欢就多吃点,这些都是你的。”舞台上的乐队表演终于进入今夜高潮,侯清洋的目光瞬间就被那个打鼓的身影吸住了,话也说得心不在焉:“喜欢就多吃,过生日嘛,就该高高兴兴的……想要就都打包回去,管够,管够啊……” “竟然是新歌啊……” 在街心花园取名的孩子,似乎都受到了本命年诅咒。 今年是侯清洋的本命年。 在经过漫长的沟通与等待后,侯业终于接受了自己有两个儿子的事实,这段地下恋也终于得以见光。 没见光的时候就不得了了,现在更是懒得藏——华医生的鼓棒一震,侯老板就跑到栏杆边摇摆去了。 楼下的黑围裙大哥也疯了不少。 放眼望去,「花果山」上满是热闹的人间烟火气。 原晢很羡慕。 而今年,也是他的本命年。 往复循环,周而复始。 他该启程了。 “不用了,谢谢侯哥。”原晢触碰着立牌上的两只黑白猫咪,轻声说:“我今晚就走了。” “走了?去哪儿?” “农场打工。” - 原晢明显低估了农场的工作量。 他的第一份工作是拔草。 拔草工小原全程双膝跪地,缓慢移动,全方位贯彻落实零杂草计划。等他好不容易清理完田间的小草芽,第二天到场地低头一看,昨天跪过的地方竟在一夜之间又重新生出了小尖尖! 可谓是野草杀不尽,寒风吹又生。 原晢连续跪了两天,嘴角含沙,四肢水肿,腰周酸痛,再耗下去他人就要没了……拔草工卒。 原晢的第二份工作是挖土豆。 天色一亮,大机器就开始轰隆隆地刨地,所经之处全是土豆根茎断裂的哭诉声,撕心裂肺,悲痛欲绝。 机器后方紧跟着几名当代农奴,像看到金币似的拼命挖,拼命捡,一天下来收获颇丰——由于雨天路滑,原晢总共在地里磕了三次,手腕脚腕都破了皮,还和不知名地头蛇近距离打了个照面,吓得他母语都漏出来了。 农场主大妈实在于心不忍,决定把这位肤白貌美的亚洲少年介绍到周边赌场赚快钱,却被当事人一口回绝了。 还抱着土豆的原晢:“……” 他可从没想过这条路。 他才不要出卖色相! 就算走投无路了,他也能靠双手挣钱! 于是,原晢开始了落地南半球的第三份工作,剪葡萄。 农场里的葡萄又大又圆,果树在地里排排站,既不用跪地,也不用弯腰,何止妙哉! 可人生往往乐极生悲。 正当葡萄工小原兴致勃勃地推着采摘车收果实,一路称重,一路偷吃,一路感慨网络上的图文攻略诚不欺人时,指关节就被藏在葡萄叶里的大野蜂狠狠蜇了一口。 原晢直接愣住了:“……” 这片土地不欢迎他。 第78章 他确认了。 带泥的指关节瞬间就红肿起来,疼痛难忍。 原晢刚学会几句澳洲土话,直接叠加三种语言咒骂了蜜蜂全家,而后不得不停下手中的粗活,把一整周的薪水全投到了街边小诊所里。 他也终于被委婉劝退了。 就这样,在第二日天色微明的时候,原晢带着满身伤痕与疲惫离开了魂牵梦萦的农场。 与他一起离开农场进城的,还有一位马来西亚华人,刘杰瑞。 短短一周时间,从盛夏穿越到深冬,从北半球切换成南半球,原晢本就有些水土不服,又连续作业多天,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几乎耗尽了他身上所有元气。 更别提铁皮房里的各种活物了。 原晢在北方苟活的时候也只见过死耗子,可农场宿舍四面漏风,公用厨房里的玩意儿全是会动的,又大又生猛,稍不留神就能把嗓门调至最高级别。而刘杰瑞是住在原晢隔壁的室友,在毒蛇出没的惊魂夜救过他一命,两人也因此熟悉起来。 刘杰瑞自小生活在热带地区,潮湿闷热的雨林环境所塑造的飞虫走兽自然比土澳款更为骇人,早已见怪不怪的他对付“入侵者”很有一套,每次都把原晢忽悠得心服口服。 除此之外,两人的原生家庭也颇有几分相似——病榻上的母亲,监狱里的父亲,以及那个到处打工还债的他。 当然,夏臻已经基本康复了,原宏涛也并没有进局子。 相比之下,原晢确实是不幸浪潮中一个幸运儿。 那年医院下过几次病危,可昏迷数月的夏臻还是靠意志力挺过来了,而后便是漫长的复健期。 夏臻在医院住了很长时间,进口药物效果不佳,直到鲍智宁联系上一家祖传中医馆,帮忙安排康复训练的同时也将夏老师一起接到北方疗养,原晢才终于得以搬离那个阴暗湿冷的合租房。 但原宏涛依旧没有露面。 原宏涛养在北方的女人孩子都被鲍宇宁挖了出来,但他们明显高估了原宏涛的人性底线,这人只信赖赌场里一夜暴富的戏码,发现无路可退后二话不说就跨了国际线,手机信号直接消失在祖国西南端的密林里,取而代之的,是三个月后来自境外园区的勒索短信。 那个女人并不打算交赎金,原宏涛大概一辈子都要被困在那里了。 一种选择一种结果,原晢并不为此感到痛惜。 可钱庄那笔钱是以夏臻名义借的,原宏涛消失了,借条并没有消失。 原晢不希望夏臻因此受制于人。 在顺利拿到延期多时的保险金及事故赔偿款后,原晢和鲍宇宁重新商量了借款利息,将原宏涛以夏臻名义欠下的赌债一并还上了。他又陆续攒了几年的奖学金,实习津贴,和猫咪授权收入,终于在毕业那年结清了所有医疗债务,自此一身轻松,全身心投入到申经街的旧改项目里。 这么些年,原晢似乎一直都在刻意忽略自己的感受。他没有情绪,没有悲喜,只是一味地应对问题,克服问题,解决问题。直到落在澳洲的农田里,听刘杰瑞提及寄人篱下的那些时日,原晢才终于对过往的痛苦有了一些实感。 而后接连做了几场噩梦。 那些未曾深究的焦躁,迷茫,不安,伴随深不见底的恐惧像洪水般突然袭来,压得他透不过气。 原晢知道这样的日子不好过,所以他总想为这个背井离乡的弟弟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帮忙修改简历,他也会毫无保留地将过往经验全盘托出,希望刘杰瑞可以在明年毕业时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 可刘杰瑞想要的,似乎不是这些。 原晢曾被困在北方合租房的噩梦里,门锁一直被人来回撬动,那种细微的,敏感的,令人窒息的敲打声不断涌现,他却只能像只待宰的羔羊般任人宰割,无处可逃。 梦里的景象太过逼真,原晢总被吓出一身冷汗,在后半夜倏地睁开眼。 可就在他离开农场的前一个晚上,梦境却在人为操控下变成了现实。 洋葱头一直说他独自出国会很危险,甚至送了他几瓶防狼喷雾,可原晢只当那是玩笑话,并没有过多在意。 他自诩是一个极具安全意识的成年人。 落地南半球后,原晢往往与陌生人保持恰当的距离,在面对身型高大的黑男或白男时一定主动退让,绝不为那点工钱引起任何纠纷。 出门在外,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 因为知道自己打不过,跑不赢,遇到危险九死一生,所以原晢每晚都会认真检查门窗情况再入睡,夜夜如此。 可他还是疏忽了对同类的防备。 在旧改项目的工地上,五大三粗的土木佬们也总喜欢和他勾肩搭背,有些人才刚见几面就开始称兄道弟,甚至光着膀子三五成群地招摇过市,非常辣眼睛。 洋葱头特嫌弃这群尚未开化的猿猴,每次都带上消毒喷雾全副武装,必须和猿猴们隔出安全距离——代表设计院下地考察的他们,怎么看都像极了前来投喂的猿猴饲养员,工种之高危,环境之凶险,一不小心就会被扒得精光,尊严全无。 但原晢心里也清楚,土木佬们并无恶意,那些糙汉行为与极具挑逗的性暗示不同,并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可刘杰瑞不一样。 因为年龄小,又长了张标准的亚洲娃娃脸,原晢一直把刘杰瑞当弟弟看,对于某些以玩乐相称的越界行为并未制止。 直至差点被人摸到了屁股。 同为室友的非洲大哥实在看不过去,不得不压低声音提醒他:那个亚洲娃娃脸对你有意思。 “jerry sucks!”隔壁黑大哥声情并茂地说。 原晢差点又被黑大哥摸了一把。 反应过来后,他吓得连外裤都不敢要了,立刻拖着红肿的蜜蜂指收拾行李,却在当晚被刘杰瑞撬了门。 用的还是醉酒找错地的烂借口。 原晢并不打算相信刘杰瑞,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干得好好的非要和他一起走,但当下他还不能把话挑明。 他还需要刘杰瑞的帮助。 刘杰瑞和那个姓裘的就读于同一所大学,这也是原晢在过去一周频繁打听刘杰瑞校园生活的原因——就在明天下午,华人学生会将组织优秀毕业生回校分享,而那个姓裘的游戏公司都快上市了,他们裘总自然成了分享会的压轴嘉宾。 由于澳洲华人过多,为降低本校学生的就业压力,分享会采取实名邀请制,外来者必须持有会议邀请函,否则不予入内。 一开始,原晢只计划在会场外偷偷看一眼,只一眼就好。可现在刘杰瑞和他一起回到了学校附近,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他需要刘杰瑞的帮助。 但是,他差点就被这人摸屁股了。 …… 原晢反思了一路。 或许,他的热情的确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他该表明态度。 至少,他该让刘杰瑞知道自己因何而来。 在刘杰瑞又一次询问他接下来的旅行计划时,原晢看着车窗外被整齐装点的城镇小道,突然叹笑了一声,说:“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想来看看南半球长什么样,也好趁七月圣诞的氛围许个愿。” “许什么愿?” “和前男友复合。” 第54章 刘杰瑞当晚就抛弃他了。 计划三个月的农场打工之旅被迫终止, 原晢摸了摸口袋里的剩余经费,决定在星级酒店好好饱餐几顿,至少将身上的泥泞污垢清洗干净再启程回家。 那些话都是说给旁人听的, 他并没有其他心愿。 他只是想来看看, 亲眼看看。 只要那个姓裘的过得开心, 他马上就会离开了。 原晢知道, 这片土地并不欢迎他。 是他厚着脸皮要来的。 悄悄地来, 悄悄地走。 第二天一早, 原晢就以游客身份闯入了校园里。 正值南半球寒假,古老的建筑群满是静谧与祥和, 他在纪念品商店挑了一张喜庆的红贺卡,将早已准备好的猫咪画作放进去,小心翼翼地收在背包里。 今天是裘时的生日。 本命年, 很重要的生日。 迟到了太多年, 原晢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机会把礼物送出去,也不确定那个人还想不想看到他。 但他还是来了。 原晢在校园里走走停停, 很快就到了分享会的入场时间。 昨晚刘杰瑞一进城就和朋友去泡吧了, 答应好的邀请函迟迟不见踪影, 原晢也不好意思再为这件小事联系他。 萍水相逢一场, 散了就散了。 毕竟旁人没有义务为他的心愿负责, 肉偿服务他也付不起。 原晢算了算时间, 准备临近开场再去报告厅入口碰运气。 整个校区都是开放的, 路上还有很多前来参观的中国游客,大家都说是中文的, 他也不和留子们抢工作,社团成员总不至于把同胞隔绝在外。 第79章 他只想混迹在人群里,偷偷看一眼那位压轴嘉宾。 看完就走, 绝不逗留。原晢等待着。 正午的阳光有些晃眼,很快就被过路的云层遮住了。 风也有些大,吹得他眼角发涩。 该是要下雨了。 原晢在路口咖啡店买了一份三明治套餐,热可可还没拿到手里,餐车招牌上突然“喵”了一声,一只黑猫从敞开的吧台区俯冲而下,在店员的尖叫声中用长尾将数杯热饮一扫而空。 干净整洁的取餐区瞬间乱作一团。 原晢的裤腿和鞋面都溅上了不少咖啡渍,店员一边道歉一边给他递纸巾,甚至着急地绕过来想要帮忙清理。 原晢笑着婉拒了。 他笔下的黑猫也是这样,上蹿下跳,没规没矩,稍不留神就能把白猫气到炸毛。 他已经习惯了。 原晢刚接过纸巾低下头,面前就来了一辆高级商务车。 车子被稳妥地停在路边,后座车窗随即降下一半,一个爽朗带笑的女声朝咖啡店报了一串数字,店员立刻将几杯打包好的咖啡送了过去。 原晢保持着半蹲的动作,在那只惹祸的黑猫大摇大摆从脚边路过的瞬间,他鬼使神差地抬头往车内望了一眼。 只一眼,视线就被升起的车窗无情打断了。 商务车再次启动,眨眼间消失在道路尽头。 像是被命运泼了盆冷水,冲撞的低温导致呼吸突然失了节奏,耳鸣与心慌接踵而至,原晢怔怔地定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他看到他的黑猫了。 - 商务车停靠在会场外,他们裘总正和几位友人站在入口处叙旧,身边还有一位妆容精致的女伴。 原晢听到那些人说恭喜。 重复了很多遍。 恭喜什么呢? 看着远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原晢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黑猫早已不是记忆中的黑猫了。 宽阔的肩背,挺括的西装,谈及专业话题时冷峻又严肃的侧脸,无不透露着一股原晢未曾见过的疏离感。 从前,在看向他的时候,那个人总是笑着的。 可现在他眼里已经没有他了。 他在照顾另一个人。 原晢看到了。 侧身,左手,无名指。 那枚刺眼的戒指。 他来晚了。 “裘总,真是恭喜啊,准备什么时候请酒?” 原晢又听到了这句话。 恭喜。 那些人在恭喜什么? 恭喜……并肩而立的两个人吗? 李曼迪在多年前说过的话突然映入脑海,原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要离开。 “怎么,这么快就怂了?” 刘杰瑞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身后,把本就心虚的原晢吓了一跳。 可原晢现在满脑子都是信息碎片,实在没心情搭理旁人,只是自顾自地往外走。 娃娃亲,本命年,南半球的婚约…… 李曼迪儿子的婚约…… 他怎么会忘了这件事呢? 那年的约定,其实早就失效了。 他们已经分手了。 裘时不可能停在原地等他,而他也没资格在完成其他任务后,再若无其事地回头挽留。 提分手的那个人没资格挽留。 原晢知道自己是提分手的那个人,是他把裘时推向了李曼迪这边,是他央求着那个姓裘的,留在南半球,留在澳洲,留在这里,成为李曼迪的儿子。 李曼迪的儿子是有婚约的。 是一门正儿八经的娃娃亲。 是绝不会轻言取消的约定。 与他曾经拥有的那份玩笑,不一样。 “原老师,别急着走呀。” “让我瞧瞧,那位令人朝思暮想的前男友是哪位?”刘杰瑞带着一身过期酒味,踉跄地把原晢推回来,直接朝面前的人堆吼了一嗓子: “喂——” 众人齐刷刷地回头。 原晢:“……” 他想消失。立刻消失。 “原来是99toy的裘总啊。”刘杰瑞一把搂过原晢,低声靠在他耳边说:“可惜啊,我怎么听说裘总有婚约了?” “好像还是公开信息。”刘杰瑞说,“大家都懂,好事将近了。” “我知道。”原晢赶紧把刘杰瑞的臭手移开。虽然他不知道这人是怎么看出来的,那个姓裘的明明只是往这边扫了一眼,和等候在会场外的所有人一样,只是听到怪声的下意识反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或许,那个人甚至没有认出他。 “有好事也没关系啊。”刘杰瑞得意道:“拆对子,我在行。” “不需要。”原晢忍不住往会场入口看了一眼,又立刻将视线收回,重复道:“我不需要。” 那个姓裘的已经入场了。 他身边的女伴很漂亮。 他们会收获很多很多的祝福,其中就包括李曼迪的那份。 裘时在这里有家了。 他有家人,有朋友,有事业,一切都好。 原晢不想破坏这份安宁。 他不能当小王。 “别丧气嘛。”刘杰瑞又把爪子伸了过来。但这次,刘杰瑞稍微收敛了些,只是隔着外套拍了拍原晢的手臂,像是一种安慰:“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走,咱进去瞧瞧。” “来都来了,这趟不能亏本啊,至少让人看到你。” “别怂哇原老师!” 如果社死有层级,刚刚那声“喂”根本算不上什么,甚至连开胃菜都不是。 为了全方位吸引裘总的注意,为了顺利在分享会拿下终面邀请,刘杰瑞在台上人演讲期间全程霸占话筒不松手,时不时还要应和着插上几句,在问答环节更是一人承包了所有提问。 还好刘杰瑞不是中国人。原晢想着。 他把屁股往外挪了一点,假装不认识这个宿醉未醒的大刺头。 游戏公司99toy由那个姓裘的一手创办,专注于数字小游戏开发,乘法表是必备基础,高冷画风加上积分晋级制的驱动,一经推出广受好评。 当然,亚洲用户占比高达百分之九十五。 毕竟乘法表这玩意儿,没有任何一种语言使用起来会比中文顺口溜更溜。 加之老板不差钱,这家新兴公司向来是在澳留子的梦中情岗。薪资高,前景好,毕业一年披大貂,申请季堆积成山的简历能直接把hr干脱水。 起初,原晢还没参透邀请制的意义,也不明白为什么现场座位都没坐满,入口处却依旧安排有“检票员”,一人一码认真核查,闲杂人等不予入内。 结果他们裘总一上台,整个报告厅的人头瞬间翻了一番,连后排都站满了前来求职的留学生,人手一个小本本认真记录着公司的最新动态。 看来南半球的岗位竞争被国人整得很激烈啊。原晢心说。 刘杰瑞被99toy拒绝过很多次,他每年都会申请相应岗位,每年都扛不到终面,如今在高压竞争下更是连简历关都跨不过了,可谓是怨气冲天。 原晢压了压刘杰瑞手里的话筒,想让这位同坐后排的刺头稍微安分一点,可这人酒劲上头,心情亢奋,根本不受控。 原晢只能默默垂下脸庞,希望那个姓裘的不要在人海中发现他。 阿弥陀佛。 而刘杰瑞早就不在乎这些了。 想要拿到面试邀请只是个过期的噱头,他今天纯粹是来搞破坏的。 顺道替朋友出口气。 原老师不仅每天晚上都要画猫,还总是关注99toy的动态,经常在一张照片上停留很长时间。刘杰瑞早就发现了。 他原以为两个人只是朋友关系,结果竟然有一段旧情?原老师跨越半个地球追过来,可那个裘总连正眼都不给一个,还到处公布已有婚约的事实,简直不像话! 谁求着他复合啊! 有钱了不起啊! 他今天必须发力!必须让原老师看清这人的丑恶嘴脸!必须让他俩彻底分手! 分手!!! “请这位同学不要提与本会议无关的问题。”主持人第三次警告。 “听说裘总近日有喜,可否和大家透露一二?”刘杰瑞无视会场警告,直接跳上了报告厅最后排的桌子,一览众山小。 “比如?”裘时示意主持人没关系。 “比如传闻中的喜讯是否属实?” “属实。” “比如大喜之日是什么时候?” “今晚。” “比如当事人是否在现场?” “他在。” “比如……” “security!把这人拖出去!”眼看局面愈发失控,主持人忍无可忍,夹着中英文气到破音:“get out of here!” 可惜为时已晚。 尽管刘杰瑞被三五壮汉合力请了出去,但欢呼起哄的八卦风浪早已响彻整个报告厅,求职分享会的主题还是不可抑制地走偏了。 第80章 “喂,老子还没问完,裘总您的未婚妻知道您……喂!这是骗婚啊fuck!”刘杰瑞贴在门上嘶吼着。 报告厅的大门彻底合上后,刘杰瑞转身和原晢说了句“sorry”,很快就没了力气。 原晢:“……” 原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当作共犯赶出来。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帮刘杰瑞抢了个话筒。 一切都结束了。 狂风忽起,天气预报显示今晚有雨。 是和分手那天一样的坏天气。 原晢很讨厌雷雨天。 十八岁的那场雨持续了很长时间,他在暴雨里沉默了很久,回过神时已经是冬天了。 晦暗的,冰冷的,没有温度的冬天。 这样的冬天延续了很久。 直到他回到南方,在熟悉的街道上看到似曾相识的少年影子,笼罩多时的阴霾才开始一点点散开。 赴澳行程也是那时候定下的。 在不安稳的年末,原晢终于有机会正视自己的内心,决定在第二年夏天兑现曾经的约定。 所以他来到了这里。 可惜,他来晚了。 他来得太晚了。 原晢拿出被压扁的三明治,在露天台阶上挑了一块空地,一口一口把冷面包吃进肚子里。 他并没有什么大起大落的情绪,只是觉得头有点沉,肚子有点饿,耳边的长鸣音又隐约泛滥起来。 大概是没吃午饭的缘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耳鸣的老毛病总会在不经意间出现,原晢去看过几次医生,都没查出什么问题。 或许他只是需要休息。 需要进入一个完全放松的,没有顾虑的,安全的状态,让脆弱的神经得以修复。 原晢决定回酒店好好睡上一觉。 他的心愿已经达成了。 那个姓裘的过得很好,他该离开了。 尽管这一程有些仓促。 但仓促点也没关系。在很久以前,他们就已经道过别了。 两个人的轨迹也不再相同。 那个姓裘的西装笔挺,藏蓝色的领带上印着他认不出的昂贵花纹,举手投足间满是沉着与冷静,像个大人。 而他呢?原晢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宽松卫衣牛仔裤。因为在农场刨了几天地,他的衣服裤子都多了不少生态印迹,怎么洗都洗不掉,球鞋也是脏兮兮的,还带着一股子浓郁的咖啡味。 有一点狼狈。 还好他没有机会和那个姓裘的打照面,否则真是太丢脸了。 哦,对了,他还没有工作。 他现在属于失业人群,对社会安定存有一定威胁,和眼前这个砸完场子就在街边倒头睡的刺头没什么不同。 原晢自嘲地笑了笑。 他拍了拍靠在台阶上打呼的刘杰瑞,给这人送了一个收工大红包,准备起身撤退。 他该离开了。 报告厅的活动正好结束,嬉闹的人群不断涌出,在夕阳下汇成一条绵延的线。 刘杰瑞毫不客气地收下红包,活动筋骨后一个箭步就冲到了原晢跟前,准备强行带他去体验一番土澳夜生活。原晢非常明确地拒绝了,但酒醒后的刘杰瑞活力四射,一直左蹦右跳地劝说道:“别啊,原老师,咱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请你喝酒去。” “这么大个红包,完全可以嗨一周了,回国前好好玩玩呗,我知道有个场子特别有劲儿,嘿嘿。” “人生嘛,该翻篇就……damn,吓死个人!” 一阵刺耳的急刹音。 长得很凶的硬派越野急停在马路边,几乎是擦着刘杰瑞而过,直接把这个不守交规的人吓回了路牙子上。 车窗下降,驾驶位上的人长得更凶。 “上车。”裘时说。 原晢愣了一下,又左右看了一圈,才能确认这句话是对自己的。 他以为裘时没认出他,或者,并不想认出他。 刚刚刘杰瑞把会场闹得沸沸扬扬,他还被当成共犯一起赶出门,裘时不可能没有看到。但原晢仍希望自己没被对方认出来。 毕竟这场重逢实在不太体面。 以及,他现在一点都不想上这辆车。 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今天不仅是这个姓裘的生日,还是“大喜之日”。 他刚刚在分享会上亲口承认的。 所以今晚肯定很重要,这个姓裘的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忙。 原晢并不想打扰。 “上车。”裘时耐着性子重复。 “我……我和朋友有约了。”原晢开始说瞎话。 “什么朋友?”裘时冷着脸问。 原晢往右边移了半步,露出站在身后几米的刘杰瑞。 他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要退这么远,刚刚还在会场呼风唤雨,怎么突然就变了副模样,眨眼的功夫就退了几米,又退了几米。 “什么朋友?”裘时又问了一遍。 “就……朋友。”原晢说。 “他叫什么?” “jerry刘。” “他姓刘?” “嗯。” “你确定?” “嗯。” 裘时无奈抬眼,朝原晢身后报了个名字:“陈凯文。” 躲在远处的刘杰瑞立刻挥手致敬:“哎,裘总!” 原晢有点懵:“?” 几个意思?陈凯文是谁?这个人不是叫刘杰瑞吗? 所以……他得到的是个假名? 那还有什么是真的?! 原晢想找刘杰瑞确认,可这人估计是酒醒了,全身上下都挂着加大号的假笑,根本不敢和他对视。 “好巧啊,裘总,您竟然还记得我哈哈哈……”那个自称刘杰瑞的马来人边说边退,不忘和僵持在路边的二人道别:“我还有事,我就先走了哈,二位慢聊!” “裘总再见!” “原老师再见!” 原晢:“……” 什么都是假的,这片土地果然不欢迎他。 他再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了。 第55章 车内静默了一路。 问到原晢的目的地后, 裘时没再说过一个字,只是沉默地把他送回住处。 从学校到酒店的距离不远,可好巧不巧, 他们在每个路口都撞上了红灯, 甚至还有交警拉出的警戒线, 行驶时间自然也翻了倍。 静默的空气让时间流逝变得更为缓慢。 裘时在途中挂掉了几个来电, 被拒接的电话总会在下一瞬变成信息, 提示音接连响起, 不断冲击着联动的手表,一声声碰撞着原晢的视线。 裘时换表了。 原晢看到了, 是一块最新款的智能表,和以前那块不一样,全新的系统, 简洁的设计, 表盘上连一只猫影子都没有。 这位裘总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他是公司创始人,是校友会嘉宾, 是别人的结婚对象。 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更不该与自己联系。 或许只是出于好心, 这位裘总才在百忙之中做了一次打假人。是对受骗同胞的怜悯, 对孤独异乡人的同情, 绝无其他。 他们已经分手了。 没有任何人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们已经分手了, 干净利落地分手了。 原晢用力地掐着一侧掌心, 无声地将目光转向窗外。 因为南北半球有四季时差, 土澳居民会在七月下旬补办一次冬日圣诞节,许多店铺都给橱窗贴起了专属装饰画, 沿街还能看到人工造雪的活动海报,氛围感十足。可仍有不少搞破坏的青少年边走边骂,用涂鸦为这个节日喷上“silly”标签, 再给墙面涂抹一层泡沫假雪。 是挺愚蠢的。原晢笑了一下。 自娱自乐式的愚蠢。 他也一样。 为什么要来澳洲? 因为夏臻一直为耽误他留学而耿耿于怀?因为周遭总有好事者撺掇怂恿?因为年少的承诺还未兑现? 好像都不是。 这个问题连原晢自己都没想清楚。 他不太愿意去细究,因为只要挂上理智分析,他就没有理由出现在这里。 原晢知道,南半球并不欢迎他。 他从来没有想象过重逢时的场景,是什么样的天气,在什么样的场合,说什么样的台词,他一点都没想过。他不敢想。 他就这样草率地来到了这里。带着过期的歉疚。 或许,在潜意识中,原晢根本不认为他和裘时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这个姓裘的并不想见他。 他的自作主张,不请自来,于旁人而言都是打扰而已。 没有人喜欢这样毫无边界感的打扰。 可他还是来了。 带着过期的,廉价的,无人在意的歉疚。 还有三分钟到达目的地。 说点什么吧。原晢想。 如果他不被第二个人骗到这个姓裘的跟前,或许这个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说点什么吧,什么都好。 第81章 “谢谢。”原晢犹豫了一下,回过头来小声说。 “谢什么?”裘时问。 “我可能被骗了。”原晢很诚实。 “被骗了多少?”裘时问。 “嗯,没,没被骗钱……就是没搞清楚他叫什么。”原晢心虚地压低了声音。 红包是他自愿给的,不管是农场打工还是报告厅出丑,那个马来人都帮了他很多,所以红包不算被骗。 只不过,“马来人”的身份可能也是假的。 “刚刚那个,刘……陈,陈凯文?”原晢努力回想今天收集到的信息,尽可能地找了个话题:“他说他很喜欢99toy,从入学开始就想做游戏,也提交了很多次面试申请,但公司……” “他学历造假。”裘时手握方向盘,直言道:“他不是本校学生。” “陈凯文也只是简历上的名字,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叫什么。” “我不喜欢说谎的人。” 酒店的显眼招牌就在马路对面,导航仪也已经提示目的地位置,本次行程即将结束。 裘时目视前方,语气淡漠,并没有偏过头看人。哪怕只有一瞬。 “嗯。”原晢淡淡地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是啊,谎言一旦被戳破,一个人的信誉值就严重受损了,就不再值得信任了。 陈凯文,或者刘杰瑞,不管那个娃娃脸到底姓甚名谁,又来自哪个半球,哪个国家,他曾经说过的话都不作数了。 只是自己傻傻地交换了许多真实信息。原晢无奈咬牙。 他最近缺觉缺得厉害,看起来确实不太聪明,也难怪这位裘总看不过眼,才选择出手相助。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原晢看着自己沾满泥土与咖啡渍的球鞋,小心地把双腿收拢了些。 他也说谎了。 他也是个骗子。 裘时不喜欢说谎的人。 他们没机会再成为朋友了。 没有机会再回头了。 “我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原晢顶着“咎由自取”四个大字,抱住双肩包低头撬车门,着急地想要离开这个审判的牢笼。 可这辆车太高级了,副驾驶的门怎么撬也撬不动。 原晢顿时有些尴尬,耳朵也开始烧红。 他没办法开门,没办法下车,只能回过头来寻求帮助。 “麻烦你……车,车门……” 裘时叹了一口气,伸手按下车辆解锁键,又侧过身帮忙松开捆在原晢身上的安全带。 两道呼吸靠得有些近,原晢在某一瞬捕捉到了对面人的体温,可熟悉的气息很快就被室外低温冲散了。 他靠在座椅面上抓了抓,眼里满是无措。 以前靠这么近的时候,这个姓裘的总会在下一秒吻他。 嘴角还会带着偷袭者特有的得意,特别欠揍地问他要不要讨回来。 可现在,眼前这个人特别陌生。 轮廓明明还是熟悉的轮廓,眉眼间的神情却全然不同。 原晢知道,他和这个姓裘的已经错过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在五年前就结束了。 不会再有了。 原晢松开手,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抓不到。 “怎么,你以为我要干什么?”裘时简单地在手表上答复了信息,回过头来发现身侧人还傻傻地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车子还没停稳就想跑,还好他特意将车锁调成手动模式,否则路上出事了怎么办? 现在车门都开好了,怎么又不着急走了呢? 看神情好像还有些失落,小嘴巴翘得老高,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裘时好笑道:“不是急着下车吗?” “嗯。”原晢点点头,抱着双肩包离开了副驾位。 可他却迟迟没有把车门关上。 原晢觉得自己应该在离开前认真说一句“再见”,当作正式的告别。或许还可以加上“开车小心”,“一路平安”,“一切顺利”之类的话,像个老朋友。 以及,作为远道而来的老朋友,他是不是也应该在大喜之日向对方道一句“恭喜”? 祝这个姓裘的新婚快乐。 和别人新婚快乐。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了,密布的乌云从四面八方堆到城市上空,雨滴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掉。 原晢张了张嘴,在夜色中吃进一肚子冷空气,却连一句最简单的祝福语都说不出来。 方向盘上的那枚戒指太刺眼了。 还是裘时先了开口。 “想请我上去坐坐?”裘时问。 “嗯。”原晢立刻点了一下头,哑着嗓子朝手还放在方向盘上的这个人说:“你想吃蛋糕吗?” “不用麻烦。”裘时说。 听起来像是拒绝。 “不麻烦的。”原晢赶忙解释:“我昨晚就预约了,酒店西厨也早就做好了,现在应该已经送到房里了。” “你想吃蛋糕吗?”原晢双手扶着车门追问,“咸口的,蛋糕是咸口的。” 他生怕车门一关上,车里的人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毕竟签证机票都花了好多钱,他只是想来南半球给这个姓裘的补一个生日。 他五年前就答应过他了,蛋糕是咸口的。 只是补一个生日而已,他没有别的意思,占用不了多少时间的。 原晢依旧双手扶着车框,可驾驶位上的人,似乎没有计划下车的意思。 这个人好像不喜欢咸蛋糕了。 也是啊,这个姓裘的电话都响了一路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今晚会有很多人想帮他过生日。 他不应该,也没理由,为了一个早就不合口味的蛋糕留下来。 自己这么做不合适。 原晢咬了一口下唇,终于是缓缓松开了手。 是时候说再见了。 “不想吃也没关系的,那我先回去了。”原晢小心地把车门合上,和驾驶位上的人轻声告别:“生日快乐。” 在车门合上的一瞬间,原晢听到了前盖发动机关停的声音。 裘时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熄火,踹门,锁车,动作一气呵成。练过似的。 “走。” 某个姓裘的径直走向酒店大堂。 原晢愣了一下。他紧跟在那个姓裘的身后,一步三回头,才发现那辆几乎占满线的大越野不知什么时候竟停到了车位上。方方正正,稳稳当当。 他好像被耍了? - 客房里确实多了一个礼盒蛋糕,海盐薄荷口味。 是原晢昨天特意下楼订的。 从蛋糕坯,夹层,奶油,到裱花小猫用到的所有配方,都是咸口的。甜点师还劝说过这样搭配会有一点咸,可原晢尝了一口原料后还是坚持选用自制配方,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吃。 原晢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核对订单上的制作时间,蛋糕在半小时前刚刚出炉,冷气还在,口感应该很好。 要抓紧时间。 两人都淋了几步雨,原晢给来访的客人送了一条浴巾,又说了一句随便坐,就立刻拿上餐具包到水池边清洗去了。 “什么时候来的?”裘时站在玄关处问。 “上周。”原晢觉得这个回答不够具体,连忙补了一句:“六月最后一班飞机,七月一早到的。” “来澳洲干什么?” “农场打工。” “哪个农场?” “就……就在附近,周边城镇的小农场……” “什么时候回去?” “不,不回去了……” 原晢有些懊恼。 这并不是什么光荣的,值得骄傲的事情,他应该避免谈及这个话题。 可裘时不喜欢说谎的人。 罢了。 “我被解雇了。”原晢很诚实。 “嗯?”裘时压了压嘴角,拿过浴巾随意擦了一把头发,笑着问:“丢工作了?” “嗯。”原晢背对他点了点头。 “那之后什么打算?”裘时继续问。 “回家吧。”原晢说。 “什么时候走?” “明天。” “明天没有班机。” “噢……那,那就后天。” “后天没有直飞航线。” “中转也……也,也可以。”原晢把后半句的音调放得很低,水龙头也及时关上了。 因为裘时似乎有一个不得不接的电话。 原晢看到他的眉头皱了一下,人依旧站在玄关处,随后转身向外摁下了门把手。 门虚掩着,空气带着声音波动传入。 原晢听不到通话另一头的声音,可他清晰地听到了裘时的承诺。 今天是大喜之日。 今晚很重要。 此刻,在这座城市的某一角,还有其他人在等待着他。 这个姓裘的不该留下来。 “今晚很重要吧。”短暂的通话结束后,原晢站在门边问。 他没再让裘时进屋。 第82章 他决定不让这个人进屋了。 “嗯。”裘时应着声,似乎也没打算再换鞋。 像是心照不宣的默契,原晢从背后掏出一个大红包。 “很重要的事,就不要再错过了。”他笑着说。 红包是用那张喜庆的红贺卡临时代替的,比送给刘杰瑞的包装纸正式很多。 这也是原晢身上唯一与传统红包相近的东西了。 一份心意而已,什么形式都不重要。 是他来晚了。 他来得太晚了。 但好在,没有错过真正重要的时刻。 他还可以送上自己的祝福。 真诚的,厚重的祝福。 “你快过去吧。”原晢捏了捏贺卡边角,将红包塞到裘时手里,同时把玄关处的浴巾收回来,像是一种交换:“蛋糕我替你吃了,反正是我买的,本来也是我的蛋糕。” “你过去肯定还有别的蛋糕吃,这个就留给我当晚饭吧。” “还挺贵的呢,正好了。” 原晢感觉脑袋很沉,声音很哑,但他还是笑着的。 红包里的画作已经被他取出来了,里面放着他身上所有的大额现金,厚厚一沓,图个吉利。 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有点可惜,这个姓裘的连蛋糕长什么样都没看到。 他应该指定要透明包装的。原晢想着。 但看到也没意义了。 不过是两只猫而已。一只黑的,一只白的,很普通的两只猫。 没什么意义了。 “我明天就回去了,国内一线城市都有直飞航班,我回北方。”原晢背过双手抓了抓,垂眼道:“今天谢谢你帮我,打扰你了。” “但是人情我就不还了,这一来二去的太麻烦了,我以后都不会过来了。” “红包是份子钱,恭……” 裘时的手机再次响起,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女生头像,还有她的英文名。 是下午见过的那位。 是被众人环绕说恭喜的那位。 原晢压了压情绪,祝福的话刚到嘴边就消了声,他只能开始胡说八道:“南半球的方向不一样,总感觉掉到了地球屁股上,我待了一周多还是不太适应。” “总怕地心吸不住,一不小心就飞出去了。” “所以我以后都不来了。” “蛋糕我自己处理就好,你快过去吧,电话响一路了。”原晢抓着门把手,开始往外赶人:“下雨了,雨天路滑,开车注意安全。” 他每次都有认真道别,从来不会留下遗憾。 这不是遗憾。 “祝你,一切顺利。”原晢望着那枚戒指说。 “生日快乐,本命年快乐,还有……” “新婚快乐。” 第56章 “这么着急赶我走?” 门板被一只大手拦住, 原晢不得不停下关门的动作。 尽管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还差一样东西。”裘时抵着门板,略显疲惫地拆下领带,将随身物品一起丢到了衣帽架上。 “什么?”原晢慌张地看了看屋内。 这个姓裘的连屋子都没有进, 怎么可能少东西?怕不是要开始诓人了。 “生日礼物。”裘时推门而入, 顺手把大门关上了。 “唔, 礼物……礼物已经给你了。”原晢指了指被裘时丢到托盘上的钱袋子。 红包里可是他的全部家当了。没有更多了。 “红包是份子钱, 生日礼物呢?”裘时问。 原晢好像看到这人笑了一下, 但他还没看清, 视线就被自己卷起来的浴巾覆盖了。 “头发都滴水了,会感冒的。”裘时腾出双手, 开始帮原晢擦头发。 “没有礼物吗?”他问。 原晢在浴巾下摇了摇头。 那幅画不适合再送出手了。 他笔下的所有猫咪都不适合再送给这个人了。 “不是说,给我准备了生日礼物吗?”裘时笑了一下,继续问:“骗人的?” “没有。”原晢低声说, “没有骗人。” “那礼物呢?” “没有礼物。” “没有礼物?” “没有礼物。” “所以是骗人的?” “没有骗人。” “那礼物呢?” “没, 没有礼物……” “撒谎精。” 原晢感觉自己被绕进去了,他决定单方面结束这个话题。 无论如何, 那幅画都不能再送给这个姓裘的了。 他是一个有道德的人。 他不能当小王。 请人上楼吃蛋糕就已经越界了, 手机铃声每响一下都在重重敲击他的心脏, 一击又一击, 严厉警告当下的所作所为。 他不能一错再错。 他要把这个姓裘的赶出去。 原晢在浴巾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紧握双拳, 准备着接下来要说的话。 裘时不喜欢说谎的人。 而他说了太多谎。他是一个实打实的骗子。 他们再这样耗下去没有意义。 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正当原晢庆幸面前还有一块挡箭牌做缓冲时, 浴巾却突然被人掀开一角。 裘时俯下身来,毫不避讳地与他四目相对,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在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原晢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怎么哭了?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但他们谁都没有回头。 玄关很窄,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往前半步就能相拥。 原晢怔怔地定在原地,任凭情绪泛滥溃堤,把零星理智卷成一团浆糊。 他不能伸手,但他也不想逃。 在即将唇贴唇吻上的时候,裘时突然偏了一下头,温热的气息吐在原晢的侧脸上。 “你有三秒的时间考虑。”这个姓裘的说,“要跑吗?” “不跑的话,就还一个生日礼物。” “我会在三秒后亲你。” “三,二……” 原晢整个人瞬间僵硬住。 浴巾从肩上滑落,他被人一手抓着后颈,一手揽着腰,抵在墙上用力地亲吻着。 三秒的时间还没到,这个姓裘的一点都不守规矩,生生截断了他仅剩的逃跑机会。原晢用尽最后一丝理智抗拒,回绝,双手却被对方完全钳制,头也被迫仰起,急促的呼吸更是让他守不住唇线,不得不张开嘴接受那不断涌入的浅淡血腥。 那根名为理智的弦还是断掉了。 太久没接吻,原晢下意识地吞咽,却像触碰了某处敏感开关,迫使他把头仰得更高。似是迎合。 仰头的那一瞬间,正好落入了惩罚者的圈套。 惩罚者没有停顿,手臂上的青筋愈发凸起,追责力度更是变本加厉,将他咬得更狠,更凶。 是一种报复。 窗外雨势渐盛,密密麻麻的雨声落在耳边,和屋内昏暗眩晕的亲昵融为一体。 原晢浑身发烫,呼吸急促,像个即将溺亡的人,怒意裹着酸涩堵在胸口,几乎要喘不过气。 眼角的泪还是落了下来。 原晢攥紧了手心,终于自暴自弃般放弃挣扎,带着无处安放的委屈与愧疚,一点一点回应起这个炙热的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在请求原谅。 裘时尝到了那滴泪。是咸的。 他揉了揉原晢的头发,将人重新放到自己怀里,亲吻也变得愈发轻柔。直至最后舔了一下唇,才终于舍得把人放开。 这是裘时第三次看到原晢哭了。 第一次是在街心花园,说想要糖。 第二次是在烧烤铺,说喜欢他。 这是第三次了。 他很自责。 “没有薄荷味了。”裘时安抚着人说,“不哭了。” 可怀里的啜泣声更大了。 “我再问一次,你来澳洲干什么?”裘时狠下心问。 “农场打工。”原晢小声说。 “还有呢?” “过生日。” “给谁过生日?” “……你。” “那生日礼物呢?” “没有礼物。” “没有礼物?” “没,没有礼物。” “没有礼物?” “都说了没有……” 眼看这个姓裘的越靠越近,原晢伸手挡在两人之间,认真提醒道:“裘时,你要结婚了。” “嗯,本命年,确实到日子了。”这个姓裘的像模像样地点了一下头,又伸手揉了揉原晢的后脑勺,玩心四起:“但他还没答应。” “所以现在不算出轨。” “今晚,还想不想做点别的?” …… 原晢直接把人踢出去了。 那个烂手机都快响翻天了,接吻的时候也响,不接吻的时候也响,就不能调个静音吗! 就非得提醒他今晚很重要! 非得提醒他是在干坏事! 第83章 非要这样是吗! 原晢带着满心羞耻把房门上了几道锁,抓起脏浴巾就躲进了淋浴间。 冰凉刺骨的冷水倾泻而下,原晢心跳未平,在寒意的刺激下更是连续飙速,差点没把自己搞猝死。 他真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被钳制住就算了,被咬破皮也算了,可那个姓裘的走之前还说了什么来着? “蛋糕,不许偷吃。” 不许偷吃? 什么叫偷吃?到底是谁在偷吃? 红包也收了,祝福也领了,今晚都要大喜了,那个姓裘的竟然还准备在完事儿后再回来? 回来干什么?回来吃蛋糕?? …… 靠! 这是他的蛋糕!是他花重金打造的蛋糕!地球上独一无二的蛋糕!凭什么要等这个今夜有喜的人回来吃! 原晢暴躁跺脚,在大理石地面把自己滑了个劈叉,又湿漉漉地站起来,对着莲蓬头一顿咆哮。 那个姓裘的不仅戴着别人的对戒亲他,竟然还有脸邀请他一起去见人? 见人?见什么人?见他的结婚对象吗? 几个意思?到底几个意思啊? 是准备按需选择?一南一北?包揽万象?这特么骗婚吧! 他才不要当北半球小王! 只要那个姓裘敢回来,他就敢对外曝光这一切! 渣渣!!! 原晢在浴室里淋了整整半小时,出来仍旧耳根通红,一点火都没泄下去。他浑身躁得慌,看到玄关那堵墙更是压不住地蹿火,只能抡上浴巾继续往淋浴间跑。 该死,那个姓裘的把领带落下了。 该死,他现在有理由回来了。 原晢再次湿身出浴,站在玄关处认真地审视一切,试图采用脱敏疗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就几年没接过吻吗?至于吗?至于脑子里全是那个姓裘的气息吗? 还没有薄荷味了? 怎么能没有薄荷味?! 这分明是盗版的!盗版的! 原晢气冲冲地咬开一颗薄荷糖,手动给记忆中的亲吻加调料,而后他看了眼时间,心神不宁地把小冰箱隔层拆掉,将已经冒汗的蛋糕礼盒囫囵塞了进去。 蛋糕也是薄荷味的,爱吃不吃! 第57章 三个小时过去了。 原晢像尊佛一样守在玄关处, 就等着门铃响。 可他腿都站麻了,门外依旧毫无动静。除了偶尔路过的旅客,没有任何人在这扇门前驻足停留。 原晢不得不探出头, 自己按了一次门铃。 响了。 门铃没坏。 “……” 大概是真傻了。 原晢敲了敲滚烫的脑壳, 开始复盘日落之后发生的一切异象—— 那辆越野车并没有把他送到酒店门口, 而是直接停在了路面停车场上……那个姓裘的早有预谋。 明明说了没有礼物, 没有礼物, 结果硬是要他现场还一份不存在的东西……那个姓裘的早有预谋。 蛋糕上也没写谁名字, 现在倒成了“别人”的东西,他还要苦苦守在这里等人来……那个姓裘的早有预谋。 那个姓裘的早有预谋! 原晢恼怒地搓了一顿头, 在“自己被耍了”和“那人还在忙”之间反复横跳,终于是抓上外套离开了酒店房间。 嘴皮子都被咬破了,也不知道留个电话要医药费。 原晢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 紧盯着不远处一开一合的感应门, 等待某个罪魁祸首深夜现身。 那个姓裘的最讨厌说谎的人,所以他说了会回来, 就一定会回来。原晢相信。 穿堂风带着雨夜特有的寒意入侵室内, 一阵又一阵气旋掠过头顶, 原晢裹紧外套, 在袖口处相互搓了搓手心, 发现身上竟还是热的。 刚刚那个吻……后劲可真强。 原晢嫌弃地抹了一把唇。 只是接吻而已, 他怎么就突然变身火体了? 感觉好热, 好像快要烧起来了。 都怪那个姓裘的! 原晢把那个姓裘的游戏公司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看到什么有关“大喜之日”的消息。 怎么连个通知都没有?是因为喜事还没结束吗? 那个姓裘的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 原晢玩着一滑到底的好友列表, 这种偷奸耍滑的事情根本没办法向谁提及,他只能继续等待。 只要那个姓裘的敢回来,他就敢当即敲诈一笔。 哼, 简直太过分了。 脑袋越来越沉。 原晢拆开一颗薄荷糖,沁凉的薄荷香气很快将他袭绕,因为接吻而产生的躁动也逐渐平复下来。 他迷迷糊糊地靠倒在沙发上,任由那扇晶透的大门把自己带入另一个雨夜。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台风天。 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裘时脸上挂着大颗大颗的水珠,嘴角却全是压不住的笑意。 “你喜欢我。”裘时高兴地说,“原晢,你喜欢我。” 原晢碰了碰面前的少年脸庞,不置可否。 后来,他们牵手相拥,一起走过了四季。 无论是晴是雨,这只黑猫总会赖在他身边,喜欢和他脸贴脸抱着入睡,怎么赶都赶不走。 原晢不知道那个姓裘的为什么会变成一只黑猫,还总是把成片成片的猫薄荷叼回家,千方百计地哄他玩,非常愉悦兴奋。 那个东西长得很像人类所食用的薄荷,黑猫每次都乐于和他分享,原晢不好拒绝,只能应付着收下,藏起来,再偷偷销毁。 他是人。他不能吃猫薄荷。 尽管他很喜欢黑猫,但他不能吃猫薄荷。 他的秘密还是被黑猫发现了。 黑猫很生气,也很难过。 “原来你不喜欢我的薄荷。”黑猫说。 没等原晢解释,黑猫就转身离开了。 原晢带着数不清的薄荷片一路追赶。他想道歉,想挽留,却还是错失了黑猫的踪影。 他也想变成一只猫。 他想和黑猫永远在一起。 他还有很多很多话想说。 可面前的城市庞大无比,原晢站在潮湿的阴影里,慌张又无措,撑破嗓子也只能发出一声“喵”。 “喵?” 原晢回过神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一只猫。 他们是同类。 “我喜欢你的薄荷。”原晢说。 可他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黑猫已经离开了。 他伤了黑猫的心。 他再也找不到黑猫了。 “我喜欢薄荷。”原晢沮丧地坐在地上,抱起白尾巴小声说。 “我喜欢薄荷……” “喜欢薄荷……” “我喜欢薄荷……我喜欢你。” “喜欢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那是……黑猫的声音? 是黑猫的声音。 原晢刚想回头找黑猫,双脚却被沉重的枷锁束缚,完全转不过身来。 他感到浑身发烫,仿佛置身于火海之中。 求生的本能让原晢拼命挣扎,直到一双大手将他托起,冰凉的触感贴上额头,那股炼狱般的感受才稍稍缓和一些。 “喜欢什么?”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是黑猫! 是黑猫回来了! 原晢抵着一阵眩晕,沉沉地坠入熟悉的怀抱。 温热的鼻息,宽厚的掌心,被完全包裹的安全感。 是似曾相识的气息。 是爱人的气息。 原晢睁开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酒店房间里。 卧室没开灯,客厅外的柔光缓缓映进来,将枕边的双眸照得尤为明亮。 像黑猫的眼睛。 黑猫的神情略显担忧,可语气中满是调侃,嘴里甚至还嚼着一颗从他口袋掉出的薄荷糖。 “不是不喜欢薄荷味吗?”裘时笑着摇了摇手里的糖纸,“糖多到都掉出来了。” “喜欢的。”原晢眼神躲闪,心想黑猫怎么又变回了人形。 “原来不喜欢就是喜欢啊。”裘时笑。 “……嗯。”原晢知道自己理亏在先,可他现在状态不佳,又被这人按倒在床上,怎么反击都不合适。 可今天不是“大喜之日”吗?今晚不是特别重要吗?这个姓裘的怎么回来了? 那他算什么? 所以……他是北半球小王吗? 北半球小王愤愤地翻了个身,立刻被人用被子捆了回来。 “先别动,这只手有体温计,不能动。”裘时看了眼时间,继续帮原晢用冰袋敷额头。 体温计是找酒店前台借的,药还在路上没送过来,他只能先用冰块进行物理降温。 “不是说好了,今晚等我回来吃蛋糕吗?”裘时无奈叹了口气,“怎么不在房里乖乖待着?” 他终于能好好看看这个逃跑的人。 瘦了,指关节还红肿着,像是虫咬的痕迹,不知道有没有擦药。 第84章 手肘和膝盖也有淤青。 大概有些水土不服,也没有好好吃饭,小白脸都变蜡黄了。 裘时小心地用手背碰了碰那张烧糊的脸。 感冒了还下楼吹风,顶着高热在大堂角落蜷成一团,根本不会照顾自己。 “怎么我才离开几小时就这样了?” “怎么全身上下都是伤?” “怎么都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裘时生气地揉了揉手里的脑袋,满眼心疼,“不是说没有我也没关系吗?” “嗯。”原晢口是心非地应了一声。 怎么可能没关系。 但今晚过后,可能就真的再也没关系了。 作为李曼迪的儿子,这个姓裘的不该出现在这里。 原晢脑袋一撇,硬邦邦地提醒他:“你和别人结婚了。” “什么别人?”裘时动作一顿,随即笑出声,小心翼翼地把人抱住,“哪来的别人,没有别人。” 看到放在自己身上的大掌心,原晢怔了一下,立刻抓起那空白的无名指问:“戒指呢?” “你的戒指呢?” “什么戒指?”这个姓裘的开始装傻。 “戒指啊。”原晢又抓起他的右手看了看,什么都没有。 “戒指呢?你的戒指呢?”原晢不甘心地追问。 他明明看到了。 他明明很清楚地看到了。 这个人乱亲他的时候还好好戴着的,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没有戒指。”裘时干脆把两只手都伸出来,很大方地给他检查。 什么都没有。 “那,那你为什么要收红包?”原晢的声音有点抖。 他感受到了欺骗。 是报复。一定是报复。 “给钱哪有拒绝的道理。”裘时勾了勾怀里发红的鼻尖,得意洋洋地咧唇一笑:“嗯哼,不是你送给我的吗?” “我第一次收到这么大的红包呢。” “……”原晢被这人气得有些茫然,一时语塞:“红,红包……红包怎么能乱收。” “那大喜之日呢?今天不是大喜之日吗?”原晢听到了自己脑子里的水声,“你今晚到底去干什么了?” “干大事去了。”裘时坏笑地点了一下头。 今天当然是大喜之日。 只不过,在大喜之前,他还有些尾巴要处理干净。 如果不是牵扯到以后,他怎么可能舍得离开这间屋子,离开这个人。 “大事。”裘时故弄玄虚,眨巴着眼睛又重复了一遍:“大——事。” 原晢的脸色本就不太好,现在更是带着一股煞气,寒意逼人。 这个姓裘的眼看时机成熟,赶紧双手呈上最新资讯,摇着尾巴守在一旁等待夸奖——公司官网刚刚更新了大事纪要,他们裘总成功回收部分股权,顺利与幕后投资方完成交割,99toy即将把业务重心搬回祖国境内。 “我看不懂英文。”原晢有点生气了。 “我翻译给你听。”裘时心领神会,笑嘻嘻地抓起原晢的手腕说:“李曼迪不同意业务转移,所以我把她手上的股权买回来了。” “不听。” “站李曼迪的股东都被踢出去了。” “不听。” “我不用继续当李曼迪的儿子了。” “不听。” “我们可以一起回家了。” “……” “原晢,谢谢你来接我回家。” “?” 原晢鼻子一酸,不敢抬眼看人。 回家。 这两个字像把尖刀,一下一下地扎在他心里。 五年了,这个姓裘的为什么一次都不回去? 是不愿意回去,还是不能回去? 是谁把他流放在南半球? 是谁…… 原晢感觉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滑了出来,是一滴很大的泪珠。 他无法再回忆当初自己到底说了多少谎,只觉得额头很烫,眼皮很沉,鼻子酸得耳朵都翁了。 “对不起。”原晢低声哽咽。 “怎么又哭了?”裘时用衬衫袖口给他擦了一下眼泪,逗趣着说:“怎么梦里都在哭,就这么想我吗,哥哥?” “出了那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分手?”裘时问。 “我能处理好。”原晢小声说,“已经处理好了。” “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刚处理好。” “喔,刚处理好就迫不及待飞过来了。”裘时自动释义,拿开冰袋和原晢贴了贴脸,冰冰的,很舒服。 “原谅你了。”裘时说。 “可我的生日礼物呢,怎么能没有生日礼物呢,原老师?”裘时把人抱在怀里,轻拍轻哄,循循善诱:“为什么叫你原老师?” “因为我……画画。”原晢说,“我画画,所以大家都这么叫。” “画什么?”裘时问。 “两只猫。”原晢说。 “两只猫?”裘时笑了笑。 他想起今早在学校商店看到的那一幕,有个小画家走走停停,四处张望,做贼似的偷偷把东西藏到了贺卡里。 可当喜庆的红贺卡来到自己手上的时候,那幅画却消失了。 那是他的生日礼物。裘时很确定。 “什么两只猫?”裘时继续问。 “就叫两只猫。”原晢说。 “猫有名字吗?”裘时问。 “……”原晢终于发现了问题。他被套路了。 侯清洋都能在茫茫画师里找到他,谈授权,谈合作,这个姓裘的不可能毫不知情。 他要不就是猜中生日礼物是一幅画,要不就是今天在学校里看到了。 学校里……所以这个姓裘的跟踪他? 这个姓裘的跟踪他! 这个姓裘的肯定一早就到校了!还刻意找了辆车绕道他跟前!就是为了让他误会大喜之日! 过分!太过分了!!! “臭屎和元宝。”原晢气鼓鼓地说。 “谁是臭屎?” “……你。” 裘时抱着怀里的元宝亲了一口。带着淡淡的薄荷味。 “喜欢这个味道吗?” 没等原晢回答,裘时就撑着他的后颈细细密密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很深,很重。 尚未融化的糖果带着薄荷香气逐渐绽放,沁凉一点点漾在舌下,喉间,心口。 久违的体温将原晢层层包围。 原晢没有力气再抗拒什么,只是酸软狼狈地吞咽,回应,再小心翼翼地将所有心跳收藏起来。 他很想念这个吻。 他很想念这个人。 窗外大雨滂沱,他们在柔软的被褥里亲吻,相拥,呼吸声逐渐与白噪音融为一体,仿佛时间就此定格。 可有些事情发生了,是弥补不了的。 原晢知道,是他亲手在两人之间摔了一条缝。 他说谎了。 可能因为今天是“大喜之日”,这个姓裘的得到了太多祝福,才暂时遗忘了这个bug。他需要被提醒。 原晢依旧贪婪地享受这个吻,直到裘时把他松开,抵着鼻尖喘息之时,理智才稍稍占了上风。 原晢在昏暗中沙哑地叫了一声:“裘时。” “嗯?” “我们分手了。” 嗓音沾染上不少情绪,原晢违心提醒着:“裘时,我们分手了。” 裘时笑了,蹭蹭他的脸蛋,带着薄荷香诱哄道:“原晢,你想和我分手吗?” 原晢顿了一下,摇头。 “那我们为什么要分手?”裘时低头亲了他一下。 “因为……我,我说谎了。”原晢低哑道。 “说谎了就要分手吗?”裘时又亲了他一下。 不是吗?原晢有点懵。 他感觉心脏闷闷的,脑细胞完全被这个薄荷味的吻包围,根本无法思考。 “裘时,你说过的……你不喜欢说谎的人。”原晢把嗓音放得极低,“没有人喜欢说谎的人。” “嗯。”裘时应着声,“我不喜欢说谎的人。” 所以你也不喜欢我了。原晢紧紧地抓着床单,不敢抬头,不敢对视。 他说谎了。 他说了很多谎。 他是一个爱说谎的人。 “但是,哥哥,你都成精了。”裘时轻轻地弹了一下原晢的脑壳,柔声道:“撒谎精。” 原晢还是有点懵:“?” 所以他连人都不是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说谎了就要分手?”裘时好笑地问。 见原晢大脑宕机,裘时趁机把体温计拿了出来,又捧着那红扑扑的脸蛋连亲三下,再把人从被褥里捞起来喂了点水。像玩养成小游戏似的,可爱得想就地正法。 原晢感觉大脑依旧缺氧。 “不用分手。”他听见裘时说,“不分手。” “说谎了,我就把你拆掉。” 拆掉? 原晢靠在床头软包上,怔怔地看着他。 第85章 “那……” 这个结果似乎比分手要好很多,原晢心想。 他并不想和裘时分手。 他从来没想过要和裘时分手。 但是,他确实说谎了。 裘时不喜欢说谎的人,作为惩罚,他接受被拆掉。 “好。”原晢绷紧了肩背,在加快的心跳声中下意识仰起头,主动往上送了一个吻。 “今晚……” “要拆么?” 第58章 原晢的高温当晚就退了, 可这个姓裘的还是逼着他喝了整整三天的十全大补药。 并在他每次睁眼的时候第一时间确认:“知不知道现在和谁躺一张床?” “知道我是谁么?” “嗯哼?” 答对有亲亲奖励,答错有亲亲惩罚。 原晢总是在梦里被这个姓裘的亲醒,然后抓起来喂药, 吃饱了再塞回被窝睡大觉。 大概是怕原晢烧糊了, 裘时一直守在他枕边, 寸步不离, 并侵占了大半个床位。 时不时还会凶他。 比如, 那天出现在会场的职业女性分明只是公司hr, 公司有责任保护员工的合法权益,尤其是名誉权, 侵害员工名誉权的人必须要接受惩罚。 又比如,那枚消失的戒指总会突然出现在房内的某个角落,还复制粘贴似的成了一对, 只要原晢假装看不见它们, 某个姓裘的马上就能变身狗皮膏药贴上来。 “不是喜欢戒指吗?”这个姓裘的追着他说,“送你。” “哥哥?” “哥哥。” “哥哥, 不诚实。” 令原晢深感不安的, 还有一直被他藏在行李箱里的玩偶黑猫。 陪伴他多年的玩偶猫也被某人抓了个现行, 和那副作为生日礼物的猫咪彩绘一起, 全成了他说谎的证据。 供人消遣的证据。 他现在每天都在接受惩罚。 他已经一整周不被允许出门了。 这个姓裘的有家不回, 偏要和他挤在酒店的小床上, 吃他的, 穿他的,睡他的, 还不允许玩偶猫上床,简直就是个祸害。 原晢只能趁祸害洗澡的间隙抱抱曾经朝夕相处的小猫咪,心有不甘。 不甘的何止这一步。 每每想起那个白送出去的大红包, 原晢就忍不住嘟囔一句:“骗子。” 某个姓裘的耳朵还特灵敏。 “谁是骗子?”裘时“刷啦”一下就把浴室门踹开了。 “……” “是谁?” “……我。”理亏的原晢只能认栽,但这个姓裘的可不好糊弄,裹着半条浴巾就直接瞬移到了他跟前。 “穿好衣服再出来,会感冒。”原晢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这个的巧克力派他已经拥有好些天了,肌肉线条漂亮,手臂修长有力,与少年期相比更是多了不少诱惑的张力。 原晢本以为见惯黑猫出浴的自己不会再失态,可每次有机会直勾勾地盯着看,他还是会脸红。 带着失而复得的心跳。 “抬起来。”裘时捧着原晢的腰腹,把人往床沿上抱,开始处理那堆早已结痂的淤痕。 “什么农场这么落后,竟然还要人力除草,我去告他们。”裘时单膝跪在床边,咬着唇笑道:“真耽误事儿。” 原晢:“?” “另一边腿。” “嗯。” “舒服吗?” “嗯……” 药膏明明带着凉意,可被长指碰到的地方,总会在不经意间烧出一片灼热。 “怎么脸这么红?”裘时装模作样地探了探原晢的额头,体温正常。 “又烧起来了?”他笑。 “免费治疗要不要?” “嗯?” 裘时把药膏丢到一旁,喉结滑了一下,刚俯身偏了个头,双唇就被面前的人抬手按住。 原晢递上插好电的吹风机:“先吹头发。” “不用。” 裘时坏笑着解开腰上的浴巾,开始若无其事地擦头。 吹风机被冷落在一旁,原晢悄悄移开视线,却又被这个姓裘的勾了回来。 湿度上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雾气,原晢听到自己的呼吸明显变重。 “我帮你。”他说。 两人位置对调,原晢站在床边,躁动的热风一直往手里送。他心不在焉地整理着眼前的湿发,待水珠不再成形,才终于敢和那双赤裸的眼睛对视。 他知道这个姓裘的想要什么。 虽然他今天没说谎,但以过去累积的惩罚来看,他今晚依旧在劫难逃。 他欠得太多了。 所以,今晚的惩罚也可以更进一步。 原晢抿了抿唇,空出了惯用的右手。 吹风机的声响恰好掩盖住紧张的心跳,原晢下颚紧绷,脖颈处完全发烫,被裘时勾下去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热风的温度似乎要把皮肤烧穿。 原晢被弄得有些分心,结果也不怎么让人满意。 他关上吹风机,吻了吻爱人的喉结,低头向下。 那些值得珍藏的漫画被他从南方带去了北方,又从北方运回了南方。他学会了很多。 而理论知识需要实践检验。 今晚他终于找到了可以验证学习成果的对象。 他可以做得很好。原晢认真地想。 那双大手一直揉搓着他的后脑勺,带着炙热的眩晕,摩挲间似乎要把他烫伤。 他应该能拿到九分。如果满分是十分的话。 原晢动了动唇角,刚要往下咽,就被他的验证对象用力掐住了下巴。 越有钱越小气。原晢对此深信不疑。 像是偷拿了什么贵重物品似的,这个姓裘的一路把他逼到墙角,就为了嘴里的那点存货。 “张嘴。”裘时一手抬起原晢的下巴,一手干净利落地给他解裤绳。 原晢被这人粗暴地压在身下,不得不仰头“嗯”了一声,乖乖照做。 口腔里的东西被清理干净,而后是一个更为深重的吻。以及那份独属于他的回礼。 原晢在酥麻的颤抖中撑出手臂,给同在角落的玩偶黑猫翻了个面。 小猫不宜。 - 大病初愈的人不适合频繁洗澡,可原晢近几日每天都要洗,今晚还被迫洗了两次。 耳边柔风阵阵,吹风机温度刚好,原晢趴在枕头上,舒服得快要睡着了。 “还想住酒店吗?”裘时磨了磨指缝里的黑发,柔声问。 “嗯?” 原晢感觉脸颊也被勾了一下,温热的呼吸顺势落下来。 “房子让人打扫过了,我们回去住。”裘时亲了亲他的唇,抵着鼻梁说:“家里的床更舒服。” “浴缸更大。” “还有……” 原晢眼睛都没开,直接伸手推开了那张脸。 “我交了半个月的房费。”原晢咕哝道,“折扣价酒店不退的,不住血亏。” “这样啊。”裘时逗着那白皙的食指说:“是谁骗我第二天要回国来着?” “没有航班。”原晢原路输出。 “第三国中转也可以。” “太贵。” “舍不得我?” “嗯。” 原晢懒得争辩,看到陷阱继续跳。 这个姓裘的该是对答案很满意,没有再捉摸他,只是一脚把碍事的玩偶猫踹远了点,侧身抱住他躺下了。 原晢是被枕边的静音手机亮醒的。 飞机落地后他就换了当地的电话卡,这个临时号码只给夏臻报备过,手机不联网的时候完全处于失联状态。而旁边这个姓裘的更是过分,为了不被打扰,他连手机电都懒得充,屏幕一黑就彻底与世隔绝了。 这里比国内早三小时,侯清洋大概也是临危受命,才加班加点熬了个大通宵给他留言。 原晢点开那堆语音条,降低音量贴近耳侧—— “你是不是和裘爷在一起呢?啊?你俩肯定在一起!绝对在一起!哥绝对没猜错!” “搞啥子咧你俩?分手也失联,和好也失联,现在找人的电话都打到哥这儿来了!” “起床啦!天亮啦!着火啦!” “真是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快把裘爷踢下床,他再不早朝,公司都要被人一锅端了!” “十万火急,十万火急,十……” 原晢蹭了蹭枕边的贴贴怪,起身拿过充电线,把插头连到了那台黑屏的手机上。 屏幕亮起的一瞬间,呼叫裘总的紧急电话立刻就响了起来。原晢关掉耳边的碎碎念,刚伸手把裘时的机子拿进被窝,那块冰砖就被它的主人无情拍掉了。 “我不早朝。”裘时闷在原晢胸前说。 “公司好像有事。”原晢搓搓怀里的乖巧黑毛,顺道瞅了眼尚未熄灭的手机屏幕。 电话竟来自狗腿小孙? “孙晨也在这里吗?”原晢问。 “嗯。”裘时搂住原晢的腰背,耐心解释道:“来水了个硕,说是怕自己找不到工作,参观一次后就赖在公司不走了,宁可天天打杂也要留下来。” 第86章 “搞公司真麻烦。”裘时怨了一句:“卖掉算了。” “跟着裘爷有饭吃,他很聪明。”原晢哄了哄手里的钛合金饭碗:“接电话吗,未读信息也很多,或许真的有急事?” “能有屁事。” “都找到侯哥那里去了,接一下?” “不接。” “接一下嘛。” “嗯哼。” “接一下。” “哼。” 裘时哑声应着,无奈接过原晢手里的低温能量包,终于是不情不愿地睁开双眼。他换了个姿势把人重新拥入怀中,对着电话冷言道:“说。” “呜呜呜呜呜——裘总!裘爷你去哪里了!你终于接电话了呜呜呜!”孙晨的哀嚎声立刻从听筒里跳出来,震耳欲聋,完全不需要开外放。 “呜呜呜!裘爷你到底在哪儿!你从来没有离开公司那么久,都整整一周了,一周了!电话不通信息不回,家里还没人,吓死大家伙儿了呜呜呜!” “我还以为你和霸霸一样消失了呜呜呜呜呜!” “吓死我了呜呜呜!裘爷你可不能丢下我啊呜呜呜!我马上就毕业了,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呜呜呜!” “楼里还有人说你要把公司卖了!那群红眼病,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呜呜呜!我今天非要喷死他们!” “还有!还有那条李鳗鱼!那条李鳗鱼昨天又来了,说有什么周岁生日宴,让你今晚回去吃个饭,还在会议室占了一下午呢!” “赶都赶不走呜呜呜!” “她连你的生日都不记得,竟然还要你去给别人过生日,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呜呜呜……” “讲重点。”裘时不耐烦地打断了孙晨的各种浮夸哽咽。 整栋写字楼都是李曼迪的,当然没人能把她赶走。这也是裘时想要把办公地点迁回申经街的主要原因。 那里才是他的主场。 但此时此刻,裘时一点都不想管窗外的屁事。 做管理太累了,他只想安静地敲个代码,最好是居家工作款。 他实在不想上班,不想放开手里的温度,不想独自坐回那张冰冷的办公椅上。 五年的时间,他实在等得太久了。 “还有事?”对面突然消了音,裘时耐着性子问。 “有有有!有大事!大问题!游戏新上的技能点有bug,已经被玩家投诉了,事态紧急,但我补不了!”孙晨一五一十地交代。 他在校成绩常年踩线过关,真要实战,必死无疑。 这是个很好的借口。 “找你组长。”裘时说。 “组长也补不了。”孙晨赶紧接话:“谁都补不了,大家都试过了,熬了一宿呢,就是跑不起来!” “裘爷!快回来吧呜呜!我们需要你!” “裘爷啊!你可是99战队的最后一道光啊!光啊!!!” “……”裘时开始反思公司里到底养了多少废物。 “裘爷,快回来吧,再不回来,公司可就真要废了呜呜呜!”孙晨啜泣着,身边似乎还有很多嘈杂的人声。 “而且李鳗鱼不知道啥时候还会来!那老巫婆凶得很,啥都不懂还要指指点点,还说你不会管理,说什么再找不到人就要报警了,大家真要扛不住了呜呜呜!” “裘爷!裘爷呜呜呜!快回来吧裘爷!公司要废了啊呜呜呜!” “我休假。”裘时冷淡地说,“废了就废了,废了当铁卖。” “挂了。” “裘爷你不能休假呜呜呜呜呜——” 通话在孙晨的鬼吼声中被切断,那仅有的一点电量也被成功耗尽,才恢复了零星热度的机子再次化为一块冰砖。 而这个姓裘的毫不在意,裹起被子就开始补回笼觉。 看起来对名下公司根本没感情。 李曼迪说得也没错,他确实不擅长管理。他只会毫无节制地发钱。 但裘时从没想过放弃自己一手创立的游戏公司。不管是投资方的霸王条款还是对家的恶性打压,甚至是李曼迪愈发暴露的掌控欲,都不曾让他有过半分舍弃的念头。 只不过,公司当下刚刚脱离了集团资本的庇佑,未来的路还需要从长计议。 裘时最初的计划只是做个小游戏玩玩,结果愣被李曼迪靠炒概念一步步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这与他的初心相悖。 业内人都心知肚明,以乘法表为核心的小游戏并没有太高的技术壁垒,越过顶峰后各项数据的增长也都进入放缓状态,这颗种子已然来到了成熟维/稳的阶段。 而在炒旧饭和拓疆土的选择上,自然是后者更有吸引力。尽管他很可能会失败。 但失败没什么可怕的。 裘时并不害怕失败,他只是想趁公司转场的机会吃一回老本,休一次长假。 他太累了。 两点一线的状态维系了太多年,裘时一直把自己逼得很紧。他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回公司加班,先前购入的公寓早就成了摆设,只为了扛过这漫长的流放期。 他没有怪任何人。他知道自己特别差劲,差到原晢第一时间就放弃了他。 裘时想变得更可靠一点。 他想成为值得原晢信赖的人。 否则,他连死缠烂打的立场都没有。 似是想起了被迫分手的那个冬天,裘时眉心微蹙,但很快就被一阵温热抚平了。 他睁开眼,发现原晢的眼尾竟有些红。 “怎么了?”裘时哄着人问。 “李曼迪……对你不好吗?”原晢哑着嗓音说。 “一般。”裘时无奈叹了口气,完全给不出更好的评价。 他并不擅长与母亲相处,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的问题,还是李曼迪的问题。 “我只想做个游戏,她偏要我创个公司,转头就把钱打过来了。”裘时和怀里的人抱怨道。 “说是不干涉业务问题,但公司从内到外都有李曼迪的影子,做决策的时候不可能越过她。” “以至于公司logo都被迫从圆形变成了方块,方方正正的,看得难受。” “这几年,她难受,我也难受,大家都难受。” “所以李曼迪去年又多了个儿子。” “她现在应该很怕我回去抢集团的东西,那是她留给亲儿子的。她还是恨姓裘的。” “没关系,现在都谈妥了,没有李曼迪我也走不到今天,该感谢就感谢,谢完拜拜。”裘时握了握原晢的手,在晨光中与他十指相扣,“所以不用太担心,没什么大事,顶多再让利一步,不会有任何问题。” “可是,她……”原晢的情绪有些低落。 “怎么了?”裘时问。 “可,可是……”原晢突然很难过,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在北半球那个炎热的夏天,他发出的邮件很快得到了回应。 李曼迪问他想要什么报酬。 原晢说不需要报酬,但他希望裘时在每个生日都能吃到蛋糕,要咸口的。 李曼迪说好。 李曼迪答应他了。 可她竟然一次都没兑现? 为什么?就因为裘时姓裘吗? 可是他也姓原啊,老太太和夏臻都很喜欢他的名字,甚至还为此交了姓名税,还清了原宏涛赖在他们身上的所有债务。 因为他们是家人啊。 真正的家人,会因为一个姓氏而相生隔阂吗? 李曼迪真的太过分了。 “李曼迪……她,她没给你买过蛋糕吗?”原晢小心翼翼地仰头确认:“来这里之后,一次都没有吗?” “什么蛋糕?”裘时顿了一下,突然有些想笑:“我都成年了,还和李曼迪过什么生日?” “可是,可是……她明明答应我了……”原晢把声音压得很低。他把头埋进被子里,心里满是说不出的悔恨。 他不该相信别人。 他就不该随意相信别人。 过生日这么重要的事,他怎么能随意相信别人。 “怎么了?”裘时揉了揉原晢的脑袋,低头将人抱紧,像说悄悄话一般附在他耳边说:“我不和其他人过生日。” “原晢,我只和你一起过生日。” “好不好?” 原晢点点头,额间轻轻落下一个吻。 “原晢。”裘时叫了他一声,“以后,能不能不要再把我送给别人了。” 五岁那年,是原晢把他带到杨老师家,让他有了一个容身之所。 十八岁那年,原晢又把他送回了李曼迪身边,让他第一次体会到父母与孩子间的羁绊。 裘时很感激。 但他更想留在原晢身旁。 施舍也好,比肩也罢,裘时只求一份参与。他想参与原晢的生活。 “对不起。”原晢埋下头,话语间带着浓浓的鼻音:“裘时,对不起,对不起,我……” “没关系。”裘时轻轻拍着原晢的肩背,柔声安慰道:“我们是可以吵架的,哥哥。” 第87章 “你也可以和我说分手。” “分手了,我们就和好。再分手,再和好。” “所以不要有负担。” “不需要道歉。”裘时像黑猫那样蹭了蹭原晢的脸,附在他耳边说:“你永远不需要和我道歉,哥哥。” “不用道歉,没有惩罚,但可以有奖励。”裘时低低笑了一声。 “比如,可以说你爱我。” 原晢怔怔地望着那双透亮的眼睛,十指交握中,脸上的热意倏地滑至耳后根。 「晢明耀日,熠熠其时。」 他突然想起老太太手中的那份老旧符纸,是取名时留下的烙痕,是缘起,是命定。 裘时一直都是他的家人。 原晢咬了咬唇,回握住手中的大掌心,小心又真挚地开了口:“裘时,我爱你。” “还可以亲我一下。”这个姓裘的得寸进尺。 “我爱你。” “这边也亲一下。” “我爱你。” “还有这里。” “……” “我也爱你。”这个姓裘的悄声说。 原晢才在温热的怀抱中静默片刻,后腰突然被一阵滚烫附上,碰撞之间,这个姓裘的贴在他耳侧说…… “哥哥,小原宝醒了。” 第59章 “各部门准备!各部门准备!最新消息, 裘总的车进地库了,了,了了了!”孙晨直接把自己紧张成了高频颤音。 “卧槽?据可靠情报, 今日裘总副驾驶有人?” “我也听说, 好像回校分享那天裘总戴戒指了, 真的假的?” “别看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 快点动起来, 动起来!” “就是!管他啥人,都别瞎猜了, 赶紧动起来,快,快满上——礼花加倍!礼炮加倍!通通加倍!”孙晨拿着个大喇叭四处游走, 致力于把喜庆氛围带到办公室的每个角落。 裘总生日那晚他们根本抓不到人, 国际会议一结束,大寿星就消失了。 麦都没来得及切断, 就这么眨眼的功夫, 裘总连手机都关机了, 摆明了不想被琐事联系。 加之从分享会上飘出来的零星八卦, 当晚最凌乱的员工当属狗腿小孙。 作为公司打杂总管, 八卦没头绪就算了, 前景没着落也算了, 可他甚至连老板的生日惊喜都能搞砸,这和亲手摔了未来饭碗有什么区别? 孙晨一边硬塞苦蛋糕一边流泪。 黑巧蛋糕太苦了, 没人愿意陪他一起吃。 可裘爷必须过这个生日。 普通年份可以不过,但今年是本命年,非比寻常。那个在街心花园盘腿算命的老头说的。 他们都受到了日字诅咒。 本命年很重要。本命年过好了, 接下来的大轮回才能顺遂如愿。 裘爷必须顺顺利利的。 “哎。”想起那晚的苦蛋糕,孙晨不免长长叹了一气。 本命年很重要。 管他是真是假,保住了裘爷,就保住了他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宁可信其有! 孙晨认真检查着黑不溜秋的同款蛋糕,热切祷告着今日的庆生计划完美落幕……他可不想再独吞一个苦蛋糕了! - 原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上贼车。 他明明只是单纯地提了一个建议,建议这个姓裘的下午去一趟公司,毕竟办公地点即将搬迁回国,总要向愿意挪窝的老成员投掷一点信心。 结果这个姓裘的无所畏惧,甚至扬言要把公司卖了换清净,双手一撑就把他压墙上去了。 就这么一来一回的事儿,原晢不仅答应帮忙重新设计公司logo,正式授权「两只猫」的联名周边,还脑子一热就收拾行囊离开了未到期的星级酒店……简直羊入虎口。 原晢一路上都有些不安。 大家都知道这位裘总有婚约,那他今天是以什么身份过来的? 商标设计师?授权画师?又或者,是这位裘总在上班路上捡到的男朋友? 大家知道裘总应该有男朋友吗? 还是…… 老,老……婆? “……” 原晢“啪”地一声就把副驾车门关回来了。 他不该那么快承受这一切。 他还没准备好。 他确实是来南半球接受惩罚的,但这一切发生得太过迅猛,飞机落地的那瞬间忐忑还闷在胸口,他就已经把自己打包好送人了。 他好像习惯得太快了。 这怎么行? 还没等原晢做完一个深呼吸,下一秒,车门就从外面被人打开,熟悉的气息带着坏笑趁虚而入,试图卡在座椅上的他也被强制抱下车。 电梯一路丝滑上行。 金碧辉煌的高笼子里只存在两道呼吸,某人的小动作自然毫不收敛。 想牵手。 被拍开了。 想亲亲。 被躲过去了。 在原晢的强烈要求下,这个姓裘的终于舍得休战半分钟,但他很快就受到了惩罚。 “这里是公司!”原晢生硬地结束了这个猝不及防的吻。 “没有人。”这个姓裘的说,“再亲一下。” “不亲!” “就一下。” “有摄像头,摄像头开着,你……你你别咬!”原晢紧张地背过身,生怕被头顶的机器拍到正脸。 “离我远点!”他低声咬牙,“远点!” “远点!!!” 不知道为什么,一进到写字楼地界,原晢总有一种来办公室偷情的紧张感,生怕下一秒被路人抓包。 大概是因为他还拥有羞耻心吧。 羞耻心是个好东西,这个姓裘的肯定没有。 可当原晢面对侧边的金条镜子时,才发现自己的家属身份根本无处可藏——这个姓裘的竟然西服搭帽衫就出门了? 西服还是出席分享会那天留下的昂贵西服,可里面混搭的帽衫分明就是他的帽衫。 不止帽衫,可能裘某身上所有内搭都是他的……连平角裤都是他的! 突然脸红的某位家属:“……” 投身于申经街项目的那些年,不管大事小事,原晢总要下工地。成天日晒雨淋的,他的穿衣风格也只好以宽容舒适为主,夏季棉t冬季帽衫,好跑好跳好施展,遇到讨债的承建方工人还能第一时间趁势开溜,总不至于被当作无辜靶子一通扫射。又因为身上肉少,混在一群工地佬中显得毫无气势,原晢只好将所有衣服都买大一个号,天气转冷时怎么往身上叠穿都不成问题,可谓是一举多得。 而现在,帽衫套在这个姓裘的身上就变得特别合适了。有棱有角,款式正好。 相比之下,套着同款帽衫的他反倒成了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呵。 原晢略显不满,“唰”地一下就把帽衫塞进裤腰里,并拒绝了下一个闻声而来的亲亲。 他今天是以设计师的身份过来的,要淡雅,要体面。 “你要叫我原老师。”原晢沉稳平静地说。 “好的,原老师。”裘时伸手捏人脸,眼睛里全是邪恶又流氓的想法:“亲一下就生效。” “不亲。” “亲亲。” “不亲。” “不想?” “不想。” “那脸红什么?” “热。” “撒谎精。” 电梯“叮咚”一声到达高区目的地,心虚的原晢一个箭步冲出门,却被堵在电梯间的几声礼炮打回了这个姓裘的怀抱。 面前是一条巨大的,扎眼的,写着“双喜临门”的横幅,还有一只异常活跃的财神爷人偶,在高声呐喊中带领热心群众挥洒金丝彩条,热烈庆祝裘总大寿及公司即将回归祖国怀抱。 原本有序推进的流程不免卡了一下,因为众人看到裘总双手抱腰托着一位肤白貌美的少年,少年脸颊绯红,在与裘总对视的瞬间更是羞怯难当。 什么情况? 两人还穿着同款帽衫,关系稍显亲昵。 非常亲昵。 可裘总不是有婚约吗? 负责音效提醒的群众在后排“哔哔”了两声,还没等众人调整好心态,自家的冒牌“财神爷”又突然摘下头套,神情激动地冲那位少年大吼: “霸……霸霸?” “霸霸!” “霸霸!!!” “霸霸!!!!!!!” 什么?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直愣愣地呆在原地。 爸……爸爸?为什么要叫爸爸? 这到底什么情况? 可丰厚的薪酬自带逻辑体系,众人纷纷收起手里的庆祝玩具,僵硬地抬头站直,而后三二一深鞠躬:“爸爸!” 孙晨激动地跑向原晢,边跑边叫:“霸霸!” 众人再度深鞠躬:“爸爸!” 原晢:“……” 公司里不止一个熟脸。 除了狗腿小孙,原晢还在庆祝队伍里看到了负责公司法务的蒋昕昕,以及蹲在蒋昕昕身边不断吹奏喇叭提示音的人机男,整个办公区非常热闹。 第88章 可他们裘总回来后,众人根本放松不过三秒,全都堆会议室里开会去了。毕竟探子误报,各环节负责人总要给老板一个说法,只可惜那个信口雌黄破坏二人世界的罪魁祸首级别太低,就这样顺利躲过一劫。 “霸霸,我和你说,你走后那个姓王的还污蔑你!”孙晨把手里的又一份黑巧蛋糕嚼得嘎嘣脆,描述得绘声绘色:“那傻逼竟然说你是因为考砸了没脸见人才跑的,还说你肯定要复读!” “傻逼!嘚瑟了半个月,结果他自己跑去复读了哈哈哈,这人也忒搞笑了哈哈哈哈哈!” “霸霸你可太牛逼了!就你那分儿,简直一个顶仨,老侯爷高兴得让花果山搞了大半月的促销活动,吃死哥几个了哈哈哈!” “霸霸,其实大家很想去首都找你偶遇的,就是可惜了,我们没有一个人考得上哈哈哈!” “我可想死你了霸霸!想死你了!呜呜呜!”说着说着,孙晨还真给原晢挤出了一滴泪。不知道是不是嘴里蛋糕太苦的缘故。 由于在申经街头回收了多年的甜蛋糕,狗腿小孙自然猜到裘爷不喜甜食,所以他特意选购了一款黑巧巨无霸苦味蛋糕,寓意苦尽甘来,春暖花开。 可惜全办公区无一人理解。 而原晢被迫喝了三天大补药,在酒店订购的咸蛋糕他是一口没吃着,正好有机会尝了一块苦蛋糕。 啧,这黑巧味儿也太正了。 原晢默默放下了手里的小叉子。 “霸霸,你多吃点,多吃点,你长得也太白了,怎么比以前还白了好几个度,我刚刚差点没认出来!”孙晨热情地干擦眼泪,向原晢投送了一块新鲜纯黑切片,笑嘻嘻地释放库存:“白加黑,中和中和,嘿嘿嘿……裘爷给我报销了,吃不完我会死的呜呜,帮我吃一点嘛,求求了……” 在孙晨的热情邀请下,原晢勉为其难地吃了两口。 “草?” 伴随着一声微弱的刹车制动,孙晨突然警惕地贴到落地窗边,冲着百米开外的一辆高级轿车翻白眼:“我靠,李鳗鱼怎么又来了!” 公司在写字楼高区占据满满一层楼,拥有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城市街景,所以不管敌人从哪个方向进攻,哨兵小孙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异样,并立刻开启防御模式——比如将入口处的感应门调成手动键,再把遥控按钮藏起来。 “这人怎么这么没脸没皮啊,公司上下没一人欢迎她,还来!”孙晨咋咋唬唬地冲回蛋糕处猛塞了几口,义愤填膺道:“拿了那么多钱还不够,现在还想要别的,我呸!” “放她进来我下岗!” 眼看孙晨啃完黑巧就准备去守门,原晢赶紧抓着他问:“李曼迪还想要什么?” “啊,霸霸,你也认识……啊!” 孙晨突然眼睛一亮:霸霸是谁啊,霸霸当然认识李鳗鱼啊,或许裘爷都带人正式见过了! 但该骂还是要骂! 霸霸外出这么些年,肯定不知道李鳗鱼的真面目,他必须要替天行道! 孙晨开始细数李曼迪犯下的滔天罪行:“李鳗鱼什么都想要!” “这次的股权回收她可不乐意了,但奈何裘爷开的价格实在太高,集团其他股东根本坐不住,李鳗鱼是被赶鸭子上架才应下来的,总想着以后再用其他方式重新掌控公司,这不,那条鱼竟然开始打起亲情牌了。” “裘爷根本就不需要外部投资,人多嘴杂,那些啥都不懂的小老外总喜欢来横插一脚,李鳗鱼这些年塞进来的东西我们洗了老半天才洗掉,还差点连99的名头都保不住,就因为那条鱼嫌土!” “但裘爷就爱99啊,这么多年了,连我都明白的道理,那条李鳗鱼真是一点不上道啊!” “她甚至还拿名字来要挟裘爷!”孙晨激动控诉着:“说只有裘爷愿意改姓,改成那什么伯什么特的,才有财产分配资格!” “说是一家人就要有一家人的样子!” “我呸!谁要和她一家人!” “我以前压根儿没见过她!” “申经街上根本就没人认识她!” “她谁啊她?那么多年不见影儿,现在倒知道要裘爷和那个小的培养感情了,神经叨叨的,感情哪是她说培养就培养的!贺礼早就以公司名义送过去了,还给了个超级大红包,可李鳗鱼就是没完了,非要劝裘爷一起去,去干啥?无非就是让裘爷出让手里的东西呗!” “叫什么分散风险?我看她就是最大的风险!” “她还说裘爷有病,说裘爷喜欢进沙漠是不对的,说裘爷根本不适合做管理,我呸……我……” 孙晨在写字楼大堂安插的眼线一直在给他轰炸信息,李曼迪已经坐专梯上楼了。 “我得去门口守着,速战速决。”孙晨皱着王八眉,抡起手机就准备去找李曼迪理论,“老巫婆!嘿!” “霸霸您慢吃,裘爷还在开会,一会儿就出来了。” “我先去下逐客令,这么个大喜日子,可不能被老鳗鱼给破坏了,要谈条件也不给她今天谈!” “让我来解决老巫婆!!!” 孙晨刚给自己灌了口碳酸饮料壮胆,饱嗝还没打出来,手里的遥控按钮就被原晢接了过去。 “我去吧。”原晢说。 “我去和李曼迪谈条件。” 第60章 裘时的十九岁生日, 是在沙漠中心度过的。 他独自回到了流放地,在七月的凛冽寒风中过了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 那是一个非常漫长的冬天。 裘时很喜欢沙漠中心带来的感觉,一望无际, 茫茫无依, 像被全世界遗弃。 暴风, 积雪, 无尽的黑夜与孤独。 这是专属于他的流放地。 没有期待, 没有倒计时, 没有重逢的机会。 裘时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可他必须要信守承诺。 他不能再打扰。 耳边是呼啸的狂风, 脑海中不断闪现幼时的心魔,他整夜整夜难以入眠,手臂上满是抓挠的红痕, 带着所有的悔恨破皮流血。 那是一个非常漫长的冬天。 他被流放了。 一直等到来年北半球回春, 被放逐到荒芜之地的人才勉强恢复了一格生机。 裘时收到了夏老师的信息。 像是沙漠里裂开一个口子,甘泉顿时涌了出来。 夏老师说, 原晢总是买错漫画, 不知道他方不方便在海外帮忙订购最新一季的典藏版, 并把相应金额转了过来。 裘时很高兴。 他不被允许联系夏老师, 但是, 夏老师可以联系他。 只要漫画还在连载, 只要夏老师有需要, 他就永远在这里。 借由这场交易,裘时终于有机会名正言顺地探听原晢的近况。以一种微妙的方式。 夏老师在拿到漫画后给他列了一个推荐书单, 涵盖古今中外各项获奖名著,当作是上大学的礼物。书单中多数书册都是以书名加作者名的组合方式排列,但其中一个必读板块尤为特别, 不仅增添了基本简介,推荐理由,甚至还附加了电子书链接可供下载。 裘时点开链接一一查看,很快就扬起了唇角——也不知道都是从哪里淘来的冷门佳作,书中主人公无一例外脑子进水,喜好将简单问题复杂化,复杂问题爆炸化,总是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如临大敌,亲手把身边的人一个个推开,而后独自在深渊里痛哭流涕。 夏老师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书单伴随着长辈的问候一起被传至南半球的荒漠,星星点点,照亮了头顶的浩瀚银河。 在看完第一本推荐书目后,裘时便离开了沙漠中心。 他听话地完成了学业,在夏老师的问候中一定做到有话可答,尽可能地把新生活充实起来。 他要重建秩序,等待那一天。 每每想要抓挠时,裘时都会想起校运会上的清凉药膏,那是原晢以购买防蚊水的名义顺路捎给他的。 是薄荷的味道。 他很喜欢薄荷味。 他找遍了澳洲的大街小巷,才在华人商店里找到了差不多的药膏。药膏带有淡淡的薄荷清香,非常好闻。 可是,原晢似乎不喜欢这个味道。 怎么会呢?药膏明明也是原晢带给他的。 裘时不能确定,他总想要找机会问清楚。 一定要问清楚。 他期盼着,等待着,固执地相信会有那一天。 终于,在今年北半球开春的时候,夏老师说原晢会在这个六月到澳洲农场打工。 “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出去,如果他不小心走丢了,麻烦帮忙找一下。”夏老师一本正经地玩笑道。 漫画即将完结,流放即将到期,固有的秩序终于裂开一条缝。 裘时等到了。 他总在想,是不是以前太过黏人,太过自作主张,才让原晢感到不自在,不喜欢。 他应该把选择权交出去。 第89章 所以,这一次,他要等原晢走过来。 一步就好。 原晢只需要向他走一步。 只要原晢是来南半球找他的,他就没有理由再放手了。 他很想他。 他也很想家。 裘时在等待的日子里安排好了一切。公司,股权,自由身,他随时都可以和原晢一起回家。 所以他并不知道李曼迪为什么要见原晢。 在看到孙晨隔着玻璃喊话的时候,裘时突然就想起了北半球的那个初冬,烧烤铺里昏暗朦胧的灯光,还有落在他肩头的那滴泪。 他不能再让原晢受委屈。 - 谈判场景和预想中的情况大不相同。 电梯门开后,李曼迪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李曼迪的秘书,与一张帮忙辨认“嫌犯”的照片。 原晢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被邀请到了vip会客室。 会客室里有几名华人律师,正庄严肃穆地进行最后一轮审核,而李曼迪就坐在长桌主位,推着金丝眼镜鸡蛋里挑骨头,需要补充说明的条例似乎比天书还长。 原晢守在长桌的另一端,如坐针毡。 他有点后悔了。 他不该自己来见李曼迪的。 李曼迪是李曼迪,仅仅只是李曼迪而已……所以李曼迪来找他做什么? 李曼迪怎么知道他来了南半球? 李曼迪会声讨他不守信用吗? 可明明是李曼迪毁约在先,她根本就没有帮那个姓裘的过生日…… 原晢的眼神有些慌,思绪也有些乱,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面前堆积如山的厚重协议扯了回来。 “你还是来了。”李曼迪说。 原晢怔怔地点了一下头。 他是来接人的,底气要足。 “比我预想的要早一些,时间过得可真快。”李曼迪又说。 原晢不知道回什么。 当下这个场景,应该不适合寒暄。 协议封页并没有写明正文内容,他不确定李曼迪想要什么,也不确定李曼迪希望他怎么做。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出卖那个姓裘的。 原晢决定与那堆废纸保持距离。 他稍稍坐正,身体离桌沿远了一寸,准备找机会回绝下楼。 “裘总要把公司搬走了,集团对此表示惋惜。”李曼迪喝了口咖啡,继续说:“毕竟99toy也是我一手带大的,前期投资可不低,现在分家分得这么干脆,多少是有些伤人了。” “所以,希望你能帮我劝劝他,至少……” “我不能。”原晢肯定地说。 “怎么,不愿意?”李曼迪抬眼,似乎有些惊讶。 “不愿意。”原晢说。 “裘时接受您是李曼迪,而不单单是他的母亲。”原晢攥紧手心,有些不安地开了口:“所以……” “希望您也能接受他成为他自己。” “哦?”李曼迪笑了,“是我理解错了吗?” “那你现在是以什么立场和我说话呢?” 原晢倏地一愣:“?” 他的立场……他是以什么身份过来的? 他不知道哇。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是…… “家人。” 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会议室大门被打开,那个和他穿着同款帽衫的人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满脸得意的样子。 裘时在原晢身边坐下,晃了晃十指相扣的手,“家人。” “我看小原好像没同意。”李曼迪说。 “不同意也要同意。”裘时拿过那沓厚厚的纸张,看都不看就签了好多字。 原晢在下面掐他也没反应。 “你不能瞎签。”原晢小声说。 裘时只是笑着抓了抓他的手心,没有说话。 “今晚聚会,要不待会儿就一起……”李曼迪试图邀请。 “不去了。”裘时说。 “下班了,要回家。” - “祝福不嫌多。” 直到一大盒沉甸甸的金砖来到原晢怀里,他才终于明白这个姓裘的为什么这么高兴。 那些即将被公证的条例根本就不是他担心的事情,公司不会被瓜分,股权不会被稀释,协议里全是李曼迪送给他们的祝福。 准确来说,是那个什么礼。 听说当初裘家就是按这个规格给李曼迪准备的,但由于原晢不需要大金项链,也不适配大金耳环,所以李曼迪直接送了整整一面墙的金砖。 地球上最容易变现的玩法。 看着保险柜里满满当当的耀眼宝贝儿,原晢咽了咽口水,根本迈不动步。 他现在特别害怕有小偷进家门。 他要守在这里。 这个姓裘的顶层公寓位于商业繁华区,拥有绝佳的夜景观赏位,在落地窗边就可以俯瞰南半球的一线雪景。 地面白茫茫一片。 下雪了? “嗯?”原晢碰了碰干燥的窗玻璃,外层并没有被水汽浸透的痕迹。 这座城市刚刚结束一场大雨,未来天气持续放晴,地上的雪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也不往高处飘一飘? 突然想起爬满街道的人工造雪海报,原晢心中的疑惑戛然而止。 “今年市区可能没有雪,想看雪景要去农场周边,或者沙漠里。”看着呆站在窗边的身影,裘时忍不住伸手逗逗他。 “想去吗?”裘时问。 “以,以后再说……”原晢抓了抓口袋里的东西,又若无其事地把手伸出来,很快就被这个姓裘的握住了。 “好像不爱戴配饰。”裘时意有所指。 “嗯?”原晢低头,发现裘时勾住了他的无名指。 如果下午见李曼迪的时候,他手上有戒指就好了。原晢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想法。 心跳顿时变得有些重,但他还是开口了。 “你,你还想……结婚吗?”原晢一字一句地问。 “和谁?”裘时笑。 “……我。”原晢僵硬地转身,想要去找不知道被他丢在哪里的一对戒指。 可他走不远半步。 裘时扣着手腕不放人,没撑几秒,低头吻开了那双微咬的唇。 有一点酒心巧克力的味道。 “等搬砖的时候,在便利店买什么了?”裘时摁住原晢的下巴,又低头咬了他一口。 薄荷酒心巧克力。 原晢被放倒在沙发上,完全来不及反应。 他被亲得脑子迷糊,腰间酥软一片。 “和以前一样,肩膀很僵硬。” “但这里,这里。” “都很敏感。” 喉结被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擦,原晢浑身一个激灵,随即整个人愈发滚烫。 “所以,我的巧克力呢?”这个姓裘的问。 原晢只能把口袋里的糖果拿出来,当作交易的筹码。 “五年前量的,让我看看胖了没有。”裘时舔开酒心巧克力,半跪在沙发上,把戒指戴到了原晢的无名指上。 “没胖。”原晢努努嘴,滚烫的双颊让他不得不偏过头,开启新一轮控诉:“你都不告诉我。” “我还以为李曼迪是想……想……” “没有不告诉你。”裘时笑着蹭蹭原晢的脸,而后装模作样地伸出左手,等待专属于自己的仪式感。 原晢“刷啦”一下就给他把戒指套进去了,完成任务似的。 “我也是看到人才猜到的,那几位律师专门负责李曼迪的婚前财产,现在也没什么事情能让他们自割大动脉了。” “喜欢吗?”裘时得意地勾了勾原晢的手指,窝在沙发上又亲了他一下,“都是你的。” “我也是你的。” “但是,接受祝福需要付出一点代价。” “什么代价?”原晢护着戒指问。 “每年都要来澳洲待一段时间,拜访一下李曼迪。”裘时和他解释:“可以只见李曼迪。” “李曼迪年纪大了,心脏不好,可能以后不方便回国了。” “原晢,你愿意陪我一起回来吗?” “嗯。”原晢点头,撕开糖果包装给自己塞了一颗酒心巧克力。 他需要一点点酒精壮胆。 他有戒指了。 “这些年,有没有想过我?”这个姓裘的追着他问。 “嗯。”原晢模糊地应了一声,被裘时握住的手也用了一点力气,那双唇很快就贴了上来。 带着酒精的薄荷味。 很好闻,也很好吃。 “每天都想?” “每天都想。” “那,现在想不想?” 原晢脑子里全是迷迷糊糊的小星星,心情是愉悦的,身体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就连这个姓裘的伸手探进他的帽衫,在胸口上轻轻画了个心,他也只是在酥麻中打了个激灵,肩胛骨往后夹了一下,很快就陷进了沙发里。 两人都有些醉意。 呼吸交错之间,原晢双手抱住裘时的肩背,扯开他的衣服找伤口。 第90章 没有伤口。 平滑的,紧实的,掺杂了薄荷味的巧克力派。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想起第一次见到李曼迪的场景。 他突然好害怕裘时生病。 他必须要接受惩罚。 五年,太久了。 “怎么了?”裘时拍拍搭在肩侧的脑袋,在静默中顺势将人拥紧。 肩膀上的人眼角泛光,却一直是笑着的。 “裘时。” 原晢轻碰着无名指上的东西,附在他耳边小声问:“拆么?” - 今夜天际晴朗,没开灯的顶楼公寓被月光映得干净透亮。 两道相交的影子隐约落在地板上,光影带着分明的节奏,与夜间潮气在空间里交错律动。 原晢向来不经逗,一个深吻就能让他束手就擒,牙尖的巧克力在碰撞下瞬间碎成散块,酒香带着眼角的波光一起溢了出来。 “到我了。” 裘时收回藏匿在布料下的大手,又顺势破开一块酒心糖,哄着仍在喘息的人和他接吻。 帽衫口袋深处的东西也被抓了个现行。 原晢吞咽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阵很重的酒香,带着醇正浓郁的薄荷味。 他已经数不清这是今晚第几个吻了。他们亲了太多次,比过去一周还要多,像是要把这些年的亏欠都偿尽补足。 但原晢并不满足于此。 四周明明静默无声,他耳边却被暴雨洗礼,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世界被一阵巨大的诱惑裹挟,朦胧中充斥着好奇与羞愧,整个人完完全全深陷其间。 他被身后的人咬了一口,唇角顿时咸湿一片。 “哥哥。”裘时偏过手里的脸,俯身送上一个侵占性很强的吻。像是一种预告。 “嗯。”原晢涩声应了一下。 后腰上的手掌突然用力,他的下巴也被人粗暴抬起,无法抗拒。 这是他应得的惩罚。 周遭满是细密的水声,仿佛下了一场淋漓尽致的雨,带着潮湿而沙哑的低鸣,在震荡中共同宣泄某种致命的快乐。 哥哥。 爽吗? 爽就叫出来。 原晢听见身后那个人说。 第61章 那只大手从他的脖颈处收回来, 扯开昨夜被他强行压制的床头柜,拿出里面的蓝色小盒子认真把玩了一番。 原晢听到身边人低低笑了一下。 这个姓裘的好像还没发现他的破绽,还要再等等。 原晢并不想装睡, 可他身上的劲儿一下就散了, 每寸皮肤都充盈着放肆后的酥软, 像一台被卸光螺丝的没油机器, 完全没办法重启。 他没想到拆人的后劲这么大。 真是看到金砖鬼迷心窍, 早知道就不拆了。原晢闷闷地想。 还有他昨天在便利店随手买的东西, 就是随手买的,他明明是被酒心巧克力广告骗进门的, 主要是为了尝尝新上市的薄荷巧克力。 结果被这个姓裘的笑到后半夜,太过分了。 后颈再次变得滚烫,指腹摩擦间, 原晢的整颗脑袋霎时烧红。 “醒了?”裘时拨了拨他额间的碎发, 舔着笑意把那个该死的小盒子摇到了他嘴边,“哥哥眼光真好。” 原晢一睁眼就看到了包装上的淡蓝炫光膜, 索性又把眼皮子闭上了。 呵, 神特么薄荷冰感, 简直冰火两重天。 他再也不碰和薄荷有关的东西了。 “有哪里不舒服吗?”这个姓裘的问。 “……”原晢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怎么也发不出来。 摇头对不起屁股, 点头对不起自尊。 他选择继续等待。 怎么还没发现?怎么还没发现! “想好再说。”这个臭屁得意地玩着他的脑袋, 乐不可支, 神情亢奋:“说谎有惩罚。” “……” “想要奖励也可以。” “……” “但是,哥哥, 我们的旧账好像还没……” 刚想诱导惩罚的人突然熄了声,陷在他发梢里的手指也僵硬地抖了一下。 应该是发现了左手上的惊喜。 “这是……什么?” 裘时看着无名指上多出来的一枚金戒指,坐在床上直愣愣地定了两秒钟, 而后一把将原晢用力抱住。 “这是我的?这是给我的吗?” “什么时候准备的?” “所以,那天……” 在他特意秀出钻戒当诱饵的那天,原晢在这枚戒指与红包之间,竟然选择了红包祝福? “你竟然给我红包??”裘时的愤怒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 “红包……你竟然给我红包?” “你怎么能给我红包!” “啊啊啊啊啊!这明明都有戒指了!都有戒指了!” “戒指啊啊啊!你就不准备抢婚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晢被这人晃得头晕目眩,他现在一颗螺丝都没有,马上就要散架了。 戒指是夏老师准备的,纯金打造,指围数据都很有讲究,如果套不上就该换人了。 原晢挪动着已然麻木的手臂,轻轻拍了拍压在他身上的庞然大物。 还好套进去了。 他昨晚紧张了好一阵呢,真是有惊无险。 这是夏老师送给他们的本命年礼物。 在他下定决心要来南半球的那个晚上,夏老师偷偷把戒指盒藏在了黑猫身后。原晢看到了。 还有在这个春假收拾屋子时,那些被整齐掩盖在衣柜角落里的漫画书。 “你是不是一直偷偷在帮夏老师买漫画?”原晢揪着庞然大物的耳朵问。 “嗯。”这个姓裘的毫不避讳,把脸埋在他胸前笑:“夏老师说你不会买。” “……” “总是买错,夏老师只要典藏版。” “……” “典藏版有未删减,国内货源少,我方便。” 这个姓裘的笑嘻嘻地抬眼,把无名指上的两个小东西咕噜噜换了个位置。 金戒指被那枚钻戒牢牢地锁在了下方。 “来得太晚了,原晢。” 裘时吸了吸鼻子,认真道:“你再不来,我就要去找你了。” “其实我有点后悔。” “很后悔。” “应该死缠烂打的。” 裘时知道,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逼着自己冷静了几天,仅仅几天,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终于是彻底失去了原晢的消息。 他不该犯这个错误。 他应该死缠烂打的。 五年,太久了。 “为什么,那个时候……不告诉我?”裘时抓着人问。 那双手腕没用力,语气也稍显迟疑。 原晢碰了碰伸手可及的眉眼,有些艰难地笑了一下。 和陌生人诉苦没有负担,但这个姓裘的,是他很珍视的人。 “因为你会担心我。”原晢反握住那双大手说。 “你是怕和我说实话,我就会放弃留学,对吗?”裘时问。 “嗯,学历很重要。”原晢说,“裘时,你要上个好大学,不然会很麻烦。” 鲍智宁是个好人,但就是因为没上过大学,一直过不了夏老师那关,所以最近天天忙着自考本科,忙得焦头烂额。 这个姓裘的如果不好好念书,大概也是同样的下场。 “嗯,夏老师说了,学历很重要。”裘时点了一下头,似懂非懂,看起来很乖。 原晢顿时就心软了。 “对不起。”原晢小声说,“我是不是……应该让你担心我。” “哼,不然呢?”裘时轻轻地挠了一下他的手心,算是规模最小的惩罚,“原晢,你让我等太久了。” “从现在开始,要约法三章。” “嗯。” “要亲亲。” “嗯。” “要抱抱。” “嗯。” “要学会依赖我。” 裘时每说一句,原晢就点一下头。 他今天的心跳特别重,不知道到底是昨夜糖精中毒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脸也很烫。 这个姓裘的贴了贴他的体温,亲了他一口。 更烫了。 “你完了,下辈子都甩不掉我了。”裘时说。 温热的吻落在眉间,原晢的思绪飘飘散散。 “对不起。”他低声喃喃。 “不要说对不起,应该说什么?” 原晢累得睁不开眼睛,只能轻轻抓住那只大手,在下一个吻到来前低声说: “我爱你。” 裘时亲了他一下。 “我也爱你。” “早安,原晢。” - 这个姓裘的偏要以时间紧迫为由,在大周末的午后紧急召开全体会议,用镶着两枚戒指的左手隆重介绍了接下来数月的休假安排。 全体员工轮番带薪休假,谁也不准打扰他们裘老板。 第91章 原晢先是被拐进沙漠中心数星星,又被骗到乡间农场干苦力,白天有白天的活,晚上有晚上的活,整天整夜忙得脚不沾地,连口水都没机会自己喝。 南半球的雪季很美。 在夜间,在荒野,他们用尽全力地拥抱,亲吻,几近疯狂。 裘时彻底变回了那个贴贴怪,每时每刻都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他,怎么甩都甩不掉。从起床刷牙到洗澡吃饭,连睡觉都要和他贴贴脸,农场宿舍的小隔间竟然能好端端地挤下两个成年人,简直不可思议。 明明正处隆冬,明明厚雪不方便劳作,原晢却觉得农场的每个工种都变得有趣起来。 每一晚的月色都值得期待。 但某个姓裘的似乎并不满足现状,甚至开始诱导他说谎。为了拆。 原晢最近被拆得有点上火。 两个火体总在静谧的星空下相互摩擦,铁皮屋都要烧着了,根本不需要开暖气。 他决定让自己变得更可怜一点,这样这个人就不会每天晚上都要拆他了。 他安静等着。 “疼吗?”裘时揉着刚刚撞到床头的后脑勺问。 “嗯。”原晢委屈巴巴地点头。 他才刚进门,一呼一吸都没结束,就被这个姓裘的抡床上狂亲好几口。 痛死他了。 “来,吹吹。” 裘时找来几个冰袋,认认真真地和他道歉,但绝口不提今晚有休战的计划。 “有效期二十四小时,哥哥,你今天没说爱我。” “嗯嗯嗯。”原晢敷衍地应道。 “嗯什么?”这个姓裘的问。 “嗯嗯嗯。” “嗯嗯嗯?” “嗯嗯嗯。”原晢翻身下床,红着脸坐到书桌前,拿出平板继续画小猫。 他最近终于可以重新画猫了。 「两只猫」也迎来了第二篇章,旅行猫。 他以前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从不断更,现在一失联就是一整月,更新速度也越来越慢,积攒的人气都要被败光了。 都怪那只黑猫。 原晢拿起画笔,开始描绘今日的农场见闻。 那只黑猫有时候会摆出一副很乖的模样,不吵不闹,只是安静地坐着一旁陪他画画。 轮廓,光影,小表情。 可每当原晢准备进入状态时,身边的黑猫就开始发情了。 比如,现在。 两只猫的轮廓才刚刚定型,这个姓裘的就在他脸上连亲带啃,一一列举他今日说谎的“罪证”。 他说谎了吗?当然没有。 不过是在酒足饭饱后,还不想放过剩下的烤土豆而已。 农场里的烤土豆特别好吃。 这个姓裘的明明吃得比他还多。 原晢试图抬手抵抗,结果哪里都被叼了一口,猫耳朵也在威逼利诱下变了形。 一晚上白画。 那双大手毫不收敛,三两下就跑歪了方向,他的画笔也被顺势没收。 原晢不太明白这晚的月色有什么魔力,他们分明只是接了一个吻,腰间便覆上了一层薄汗。 该死,脑子里全是些不可爱的东西。 唇角的薄荷香清晰可闻,原晢哑然一笑,不得不挂出陈旧的请假条—— 回归日期:待定。 请假原因:黑猫回来了。 - 今天是个大晴天,农场的日出比往常更耀眼。 也可能是休假的关系。 这场甜得发腻的旅行差不多到了收尾阶段,他们终于可以启程回家了。因为原晢的签证要到期了。 裘时洗漱完回屋时,只看到被褥里露出的一只通红耳朵,还有没盖好的脚丫子。 “还疼吗?”裘时抱住人,不怀好意地问。 原晢闷在被子里摇摇头。 还挺……和谐的。 昨晚闹了那么一阵,他的嗓音哑到难言,索性懒得出声。 但是床边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这就很麻烦了。 “喂?喂喂?人还活着吗?” 接通电话后,原晢懒懒地按下了外放键。 “啥时候才回国呀,不是说不好玩,要提前回来了吗?” “喂喂?” “怎么等了那么久都没消息呢,啥时候回来啊,你本命年的生日面都还没吃呐。”夏臻笑声依旧,在鬼门关走过一次后,开起玩笑来比以前更加不正经了:“我的好大儿,怎么这个点了还在睡,你不是去外面点男模了吧?” 原晢嗓音沙哑地“嗯”了几声,注意力很快就被某个姓裘的吸走了。 裘时没穿上衣,侧身越过他去拿东西的时候,后颈,双肩,背部,在日光下拉出了好看的线条。 极具诱惑力。 原晢禁不住伸手碰了一下,马上得到一个吻作为回礼。薄荷味的。 这个姓裘的,比男模牛逼。 “老太太年纪大了,这段时间我们也商量了一下,还是把家搬回南方吧,你有什么意见不?”夏臻的声音陆续从听筒里冒出来。 “有意见也小声点提。” “夏老师最近总闹着要回临安,这不是现在能走能跳了吗,总想着回去和老姐妹炫耀一下,再不回去都没剩几条友了。” “还有啊,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夏老师衣柜里藏了好多漫画啊,她还不承认咧,真是越老越顽固。” “哎,顽固就顽固吧,但总不能让老太太迁就我们啊,这北方的冬天太冷了,再过两年你妈也受不了,还是南方好,所以我们就把家搬回去吧,可以不?” “你的签证还没到期吗,还准备在南半球待多久啊?”见通话的这一头没什么声音,夏臻清了清嗓子,继续连环炮似的发问: “是不是还想在那边念个书?” “现在本科生满地都是,你要不再读个研呗?之前的工作不是辞了吗,辞了就辞了,正好休息一段时间,好好想想未来要做什么,人生长着呢。” “别担心,妈给你出钱,想去哪念去哪念,我们原宝最擅长考试了,大大小小的测验一点问题都没有,想考哪里都行。” 眼看通话内容越走越偏,原晢不得不出声打断了夏臻的碎碎念:“不是。” 人生的测验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再考试了。 “那你后面什么打算?”夏臻问,“人啊,还是要找点事情做,挣不挣钱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不能无聊呀。” “找个伴儿也好呀。” “你看你这天天睡到大中午的,就是太无聊了。” “我,我有事情做。”原晢的声音有些虚,因为这个姓裘的一直埋在他颈肩蹭脖子,非常无赖。 “我可以画画。”原晢说,“最近接了几个商务单,马上就开始忙了。” “好呀,妈妈支持你。”夏臻满意地点点头,“随便画,爱画多久画多久。” “那伴儿呢?”夏臻继续问,“总不能天天和玩偶猫过吧,你那只黑猫都搓起球了……那么喜欢猫,要不要养一只真的?” 不要了。原晢心说。 有一只黑猫就已经够烦人了,每时每刻都在蹭,每时每刻都在舔,他都不太想带回国见家长。 他要脸。 “我也支持你。”这个姓裘的贴在他耳边悄声说。 “喂喂喂?”夏臻的听觉很敏锐,察觉不对立刻就笑了起来:“我的好大儿,你还真出去点男模了?” “嗯。”原晢被这人骚扰得面红耳赤,只能把老老实实地起身坐正,等人穿好衣服,打好领带,再绷着脸点开视频通话把手机交出去:“打个招呼。” 礼貌裘:“阿姨好。” “是小裘哇,你好你好呀。”夏臻显而易见地高兴起来。 “呀,你们在澳洲遇到了呀,真好真好。” “阿姨跟你说,这家伙可想你了,每天晚上都抱着被子哭,还有那只黑猫,搓到起球了都舍不得丢,上面全是口水印,臭死了。” “他就是去那边找你的,他和你道歉了吗,我就说嘛怎么能那么久不联系呢,太过分了他……” 原晢:“……” 他怎么就成最大的恶人了? 原晢生无可恋地倒回床上,抱起香喷喷的玩偶猫装睡,不忘竖起一只耳朵监听他的家人交换情报。 航班日期?随便吧早晚都行。 新家地址?随便吧哪里都行。 未来计划?随便吧怎样都行。 三三得六?他才没有三三得六,怎么又扯上三三得六了…… 原晢突然瞪着双眼坐起身,一转头就把那张钉墙上的乘法表取下来了。 在陈旧表格的某一列,确实有道不深不浅的标记。标记被人擦拭过,但铅笔痕迹还在,在阳光下可以很好地显现出来。 夏臻的证词还在继续。 他不仅在幼稚园时期坚持三三得六,在上小学的头两年还继续三三得六,看起来脑子不太好的样子。 夏老师费了老大劲才纠正回来。 第92章 “我?”原晢不敢相信。 嗯哼。这个姓裘的满脸得意。 良久。 “哥哥,我可以和你一起回家吗?”裘时侧身抱住那坨被子说。 “……”原晢不情不愿地点头。 他把那张乘法表小心翼翼地收在怀里,抚平,压实,准备趁四下无人之时销毁罪证。 这个姓裘的把一张破纸保留那么久,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大肆宣扬,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还真给他等到了! 裘时掰过他的脸,在唇上很轻地啄了一下。 “三三得几?”这个姓裘的问。 “……六。”原晢不准备改口了。 “答错了,哥哥。”裘时又亲了他一下,“这是惩罚。” “三三得几?” “……六。” ——全文完——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