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漩涡》 第1章 [现代情感] 《玫瑰漩涡》作者:兰思思【完结】 简介: 离异带娃的邬蓝在职场勇猛精进,业绩出色,却被突如其来的职业变故击中,不得不向对手彭靖锋低头妥协; 做了十多年贤内助的储晓冰,无意中察觉丈夫彭靖锋在婚姻里不专心,而她和年轻同事苏轶的一次次“偶遇”,宛如一面镜子,映照出她与青春岁月里那个热烈恣肆的自己早已截然不同的面貌,储晓冰对眼下的生活产生了深切的价值焦虑; 嫁给爱情的季雨薇后躲在丈夫夏磊的羽翼下过得无忧无虑,却不知一场足以剪碎夏磊双翼的风暴正在逼近; 三个面临各自困境的中年女性被卷入同一个漩涡后,她们的生活开始产生裂变…… 第1章 1旧欢如梦 相亲被前夫撞上这种事,编成段子讲给别人听或许能赢得几声廉价的笑,但现实中降临到自己身上就只有尴尬,说不出的尴尬,更别提为了赴这场相亲之约刚在电话中和前夫撒过谎—— 邬蓝站在半岛咖啡馆门外的走廊上,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林耀天则抱臂挡在她面前,先朝她看看,视线旋即透过玻璃,精准地落在邬蓝的相亲对象李先生身上。 “看着不像客户啊!”他自言自语似的,眼里有戏谑,还有别的什么,“你是在……相亲?” 邬蓝没有否认,人不能在同一件事上撒两次谎,没必要,更何况林耀天眼毒,他们刚遇上时邬蓝曾流露出一瞬的慌张,没能逃过林耀天的眼睛,她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已经门儿清。 虽然被撞破,气势上绝不能露怯,邬蓝绷脸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你跟踪我?” 林耀天笑起来,笑容温和无害,堪称迷人。 “你说你约了客户没时间见我,既然我人都到东江了,不能白来一趟吧?就约朋友来这儿谈点事,巧了,没想到你也在——话说回来,这地方确实适合谈商务,聊风月氛围差了点……” 邬蓝看见李先生在位子上左顾右盼,忙往暗影里挪了挪,免得被他看见了起疑心。 林耀天提议,“既然碰上了,不如等你和他相完亲,咱们找地方谈谈?” “谈什么?” “咱俩的事啊!我觉得你不会喜欢里面这一款……” “我告诉过你不可能了。” 邬蓝越过他要往洗手间走,林耀天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她右臂,邬蓝回眸瞪他,林耀天迫不得已松开手。 “那就,聊聊洋洋,他好几次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一提儿子邬蓝心就有点软,离婚是她提出来的,没有考虑过儿子的感受,每次洋洋哼哼唧唧想爸爸时,邬蓝都觉得对不起他。 她想了想问:“你和朋友什么时候结束?” “随时。” 邬蓝看表,“那就半小时后,忘忧草茶店见——你知道那地方吧?离这儿不远,隔……” “隔两条街,清溪路直走到底,往回数第三个店面。”林耀天流利接口,“我会在那儿等你——你怎么跟,里面那位说?” “这是我的事!” 林耀天笑着举起手,“ok!那我们待会儿见!” 邬蓝也不去洗手间了,眼看林耀天走远,她转身,重新推开玻璃门进去。 李先生正等得不耐烦,见她回来仿佛看到了主心骨,忙起身相迎,邬蓝却满脸抱歉说:“实在不好意思,刚接到老板电话,让我马上回公司开会,特紧急的一个事儿!” 李先生惊诧,“今儿不是星期天吗?怎么还要工作?” “那没办法,我们做项目的客户一个要求发过来,管你星期几,就是深更半夜也得从床上爬起来干完了才能睡。” 李先生担忧,“你是不是经常得加班啊?” “呵呵,家常便饭。” “那……”李先生压低嗓门,“你这样子,结了婚还能生二胎吗?” “二胎?”轮到邬蓝惊诧了,把包抓手上,俯首凑在李先生耳边低声说,“不如你杀了我吧!” “你……这……”李先生涨红了脸,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邬蓝挺直腰,抛下呆若木鸡的李先生扬长而去。 走出咖啡馆,邬蓝立刻感到一阵轻松,暗想,人怎么能没工作呢?多少借口可以假汝之名,只是要小心,在几方之间跳来跳去时留神别崴了脚。 邬蓝出来相亲不是为了找合适的结婚对象,主要是为了安抚母亲的焦灼心理。她离婚的头两年,母亲还能耐着性子保持旁观,到第三年,眼见邬蓝还是毫无重新开始的迹象,她终于耐不住了。 “你明年就35了,又是离婚带个孩子更加不好找,怎么一点不上心呢?” 邬蓝说:“找不到就咱们仨一块儿过,不也挺好的?” “好什么好?我指不定哪天就走了,洋洋也会很快长大,过不了几年就跑外面读书去了,到时就你一个人孤零零留家里,多难受!你不会还惦记着林耀天吧?” “我惦记他干嘛?我要惦记他我就不会跟他离婚了!” 邬蓝开车赶到忘忧草茶店,以为自己来早了,还没进门就看见林耀天端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正低头刷手机。 他四十二了,看上去还是那么结实有型,这些年经历过诸多劫波,早已磨练出荣辱不惊的心性,单单坐在那儿,就有一股沉郁笃定的气势。邬蓝想起李先生面对自己时各种局促多疑的小动作,哪里是林耀天的对手,不觉暗叹了口气。 这家茶店是邬蓝偶然发现的,虽然也在市中心商圈,但因地段偏僻,生意并不兴隆,即便周末店里也没几个客人。不过环境很好,独门小院,植物繁茂,四月下旬是蔷薇盛开的季节,篱笆上、玻璃窗边,围墙角落,到处都开着绚烂的花丛,暗香弥漫,人一走进来就感觉心气舒爽。 去年春天,林耀天过来见儿子,邬蓝就跟他约在了这里,想不到他一直记着。 邬蓝在门口停了停,林耀天听见脚步抬眸,两人视线相撞的刹那,邬蓝猛地有些眩晕,前尘往事骤然涌上心头。 邬蓝认识林耀天时才17岁,某个周末受同学罗钰的邀请去她家新开张的会所玩。 邬蓝家教甚严,那是她第一次踏足娱乐场所,一楼是带歌舞表演的酒吧,彩色灯光堆积出纷繁奢靡的氛围、劲爆摇滚乐下疯狂起舞的身影,一幕幕新鲜刺激的场景不断扑入视野,邬蓝表面没什么动静,内心却极为震撼,原来世界并非只有平淡乏味,它是多维的,绚烂复杂的。 罗钰带大家上二楼的音乐厅,她哥哥正和一帮朋友在那里喝酒庆祝。七八个高中生很快融入其中,但他们只被允许喝饮料,不能碰酒。 林耀天不知是以什么身份出现在那里,旁人都在大声说笑,唯独他沉默,嘴里叼着烟,脖子上挂一根很粗的铂金项链,人高瘦高瘦的,却不单薄,黝黑的皮肤下肌肉若隐若现。 邬蓝注意到他在打量自己,心里有骄矜,也有好奇,趁换饮料的机会靠近他,林耀天没有避开,投过来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 “干吗老盯着我?”邬蓝压低嗓门,以质问的语气。 以为林耀天会反问:“你不看我,怎么会知道我在看你”或者“你这个年纪不该出现在这里”之类的训词,而他却微微俯身,凑近邬蓝耳畔低语,“你心里有个小魔鬼。” 或许林耀天只是随口一句戏言,却不知在邬蓝心头掀起了多大的风浪。17岁正是极度渴望与众不同的年纪,邬蓝脑子里的确会经常闪现很多疯狂可怕不能向外人道的念头,但在现实世界,她却只能被强行按在板凳上,日复一日面对枯燥的学业和严肃的父母。 林耀天一语道破她隐秘的内心,从此他在她眼里就是与众不同的,是懂她的那个人。 邬蓝主动向林耀天要了联络方式,两人偶尔出去见个面,无非吃东西聊天。林耀天是个很酷的男人,从不打听邬蓝的私事,邬蓝便也按捺下好奇心,只跟他聊风月。 女高中生并无多少风月可说,邬蓝就把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讲给林耀天听,而他从不大惊小怪,觉得不可思议时至多笑一笑就过去了。这种态度无意中鼓励了邬蓝,在读书最艰苦的那段时间,林耀天可以说是她发泄苦闷的最佳出口,她视他为某种精神信仰,要到成年以后她才会明白,把别人当作精神信仰来爱注定会以失望告终。 两人就这样谈了一段似是而非的恋爱。林耀天甚至没有亲过邬蓝,大约是嫌她年纪小,他比邬蓝大八岁。 邬蓝费了不少心思才从罗钰那里拼凑出林耀天的完整背景,没什么神秘性可言,一个25岁的社会青年,家境平凡,热衷于尝试各种倒卖生意,什么来钱快就干什么。 “我哥说他就是个自命不凡的赌徒,而且老喜欢玩showhand。” 邬蓝考上外省的大学后,林耀天就从她生活里消失了,消失得很干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第2章 之后邬蓝上大学、谈恋爱、分手,像身边所有人那样为学业和前途操心,偶尔会想起林耀天,并做一些无聊的猜测,诸如他此刻在哪儿,和谁一起,在干什么。 大学毕业后,邬蓝初入职场,因为身上学生气过浓,遭到职场老鸟的排挤和欺压,自信渐失,深感苦恼,除了跟同学朋友发发牢骚外也得不到什么良性建议,更不敢向父母求助,父亲只会让她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而母亲的建议更单一,劝她忍忍,忍过去就什么都好了。 邬蓝独自挣扎了一年,总算度过最糟糕的时期,事后想想,这一年虽然心情奇差,却也是对她极有帮助的一年,因为没有自我放弃,她最终赢得了部门领导的认可,在专职领域小有成就,并获得了小小的晋升机会。同时,她也看透了很多职场“纸老虎”的嘴脸,厌恶鄙夷的同时她告诫自己,无论将来走到哪个位置,都不要与这样的人同流合污,她不相信职场上只能戴假面具,不相信算计同事能比真诚走得更久更远。 邬蓝在职场初初站稳脚跟,林耀天就出其不意找上门来,带着从容的笑意问她:“邬蓝,有男朋友吗?没有的话和我结婚吧!” 林耀天为这场求婚还附上了两份礼物:一百万现金和一栋位于湖畔的别墅。 第2章 2最重要 林耀天向邬蓝求婚这年三十二岁,褪去了年轻时的一丝青涩与油滑,更沉稳也更迷人了,却依旧寡言少语,邬蓝问他为什么回来找自己,他笑笑说,忘不了你。 邬蓝不甘心地追问:“如果我有男朋友了呢?” 林耀天想了想说:“如果你过得幸福,我就不打扰了。” “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 “没准备好,男人成家总得有点资本才行。” 经过数年摸索,林耀天在事业上终于找到方向,拥有了一家生产高科产品的独资公司。做惯贸易生意的他本与制造业无缘,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从朋友那里得知有家做物联网传感器的小型民企急待出售,林耀天看好这个产品的前景,果断借钱买下,将公司更名为耀天实业,经过两年整修运作,获得了首轮融资。 邬蓝继续追问:“你有没有过女朋友?” 林耀天笑,“你说呢?” 邬蓝翻了个白眼。 林耀天继续笑,“小丫头,你这几年恋爱也没少谈吧?没比较就不会知道谁最合适,对你对我都一样。” 邬蓝一撅嘴,“行吧!扯平!” 又问:“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她以为林耀天会回答:漂亮,聪明,有想法……而他给出的答案却是“善良”。 “善良?”邬蓝瞪起眼睛,想半天也没搞明白林耀天看上自己的居然是这个,莫非他这些年遇到的都是牛鬼蛇神? 她继续追问,但林耀天不肯多说了,只是笑着捏捏她的下巴,向她承诺,既然选择她一起度过余生,有生之年他会爱她一辈子,宠她一辈子。 邬蓝被打动了,两个人兜兜转转,最后又能碰到一块儿不容易,这份难得的缘分值得被好好珍惜。 不过邬蓝没有马上答应林耀天的求婚,在感情方面她并非懵懂无知,两个人合不合适不是嘴上说了算的,需要时间来证明。 一年后,他们才迎来属于彼此的婚礼。 在盛大的婚礼上,邬蓝陶醉于年少时的爱情幻梦终于开出了花朵,故意忽略台下贵宾席上始终绷脸不语的双亲——他们对辛苦培养出来的高学历女儿,居然会嫁给一个来历不明的暴发户深感不解和失望。 邬蓝自认不是拜金,她只是迷恋林耀天这样的男人,迷恋他的笃定,迷恋他做冒险决定时脸上那种冷酷决然的表情。 接受林耀天等于接受一种非同寻常的婚姻,没有长相厮守——耀天实业位于东江下属的一个小镇,林耀天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公司,周末才回东江的家里和邬蓝团聚。他总是一阵风来又一阵风走,一如他到手的财富。 尽管已小有成就,林耀天身上依然摆脱不了固有的赌徒气质,他不甘心小步慢跑,始终热衷于玩“showhand”游戏。 邬蓝一开始是支持他的,甚至在公司出现财务问题时主动卖掉别墅帮他解决资金危机,但在一次次动荡起伏中,安全感逐渐丧失,她意识到爱情和婚姻是有巨大差别的,爱情可以尽情燃烧,可以不计后果地付出,婚姻却不同,婚姻是细水长流的,稳定才是存续下去的基石,尤其是有了孩子以后,女人的激情会冷却,求稳心态占上风,希望能有个人踏踏实实陪在身边,希望给孩子一个安静祥和的成长环境。 三年前,林耀天面临资金短缺和技术拓展瓶颈两大难题,他需要人才,更需要钱,通盘权衡后决定押上所有身家,与能够提供充裕资金的投资人对赌,好处是如果赌赢了事业可以获得质的飞升,不过一旦输了他很可能没有机会东山再起。 邬蓝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劝林耀天放弃对赌,试试别的循序渐进的办法,两人为此争执不下,邬蓝赌气提出离婚。 “既然你觉得公司比我和孩子都重要,那你跟公司过去吧!” 她以为这个杀手锏能阻止林耀天的疯狂,谁知林耀天考虑数日后居然同意了。 尽管林耀天同意离婚是基于这样的考虑:他没有百分百赢的把握,通过离婚进行财产分割能够保障邬蓝和儿子今后的生活质量,然而此举还是伤透了邬蓝的心。 结婚后邬蓝始终把林耀天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无条件支持他信任他,然而她对他来说却不是最重要的,至少要排在他的事业后面。 林耀天不清楚邬蓝心理上的重大转变,以为她仍在和自己赌气,签字那天还向邬蓝承诺,“你等我两年,两年后是死是活会见分晓,只要我赢了,咱俩就复婚。” 邬蓝没有接茬,只是将财产分割一件件一桩桩算清楚,她没有多要,确保母子俩生活无虞后,能留给林耀天的都留给他了。她还是希望林耀天能成功,不想看这个自己深爱多年的男人翻不了身,只是她不愿再陪他一起担惊受怕了。 邬蓝在林耀天的注视下走进店门,在他对面坐下,桌上除了他的手机空无一物。 “你没点喝的?”邬蓝问。 林耀天说:“等你一起。” 这家店点单要自己去服务台,邬蓝边问边起身,“你喝什么?” 林耀天先她一步跨出去,“我去买,你喝摩卡还是花茶?” 邬蓝没跟他争,“都行。” 林耀天点了一壶普洱,帮邬蓝要了杯摩卡,两块提子司康。 “我记得你上次点了这个。”他指指盘子里的司康,“一个人干掉了两块。” 邬蓝暗忖,你是想让我夸你记性好呢还是想让我夸你深情呢?她没接茬,端起咖啡吹了吹,又放下。 林耀天不着急碰自己的茶,手扶桌面打量邬蓝,等她朝自己看过来他才慢悠悠开始沏茶。 “洋洋最近好么?” “挺好。” “上一年级还习惯么?” 邬蓝说:“他下半年就升二年级了,你才想起来问这个。” 林耀天端起小玻璃杯啜一口茶,“这不是跟你找点话聊聊么,我们爷俩平时打电话我都问过,这小子像我,不太合群,老琢磨一个人干点什么。现在年纪小还好,再过几年青春期了,没个人在身边看着,我怕他闯祸。” “你放心,我会看好他的。” “他不见得什么都跟你说。” “你跟我玩什么话术啊!”邬蓝有点动气,“他不跟我说,难道就肯跟你说了?” 林耀天笑,“你别急啊,我的意思是,咱俩无论谁单打独斗,可能都不是这小子的对手,所以最好能联手……” 邬蓝白了他一眼,闷声喝咖啡。 离婚两年后,林耀天对赌赢了,公司发展稳定向好,他向邬蓝提出复婚要求,遭到邬蓝的拒绝,林耀天百思不得其解。 “你有人了?”他最先想到的是这个。 邬蓝烦他,“我一个人就不能好好过了?” 林耀天松一口气,“还生我气呢?” “没生气,离了婚咱俩就没关系了,我生你气干吗?” “那到底是为什么?再说咱俩怎么可能没关系呢?你是洋洋的妈妈,我是他爸爸。” “说了你也不懂。总之我现在过得不错,不想复婚。” 最近这一年,两人见面除了陪孩子,就是为复婚的事拉扯,林耀天在生意上强势有手腕,可在邬蓝面前这些招数全都使不上劲儿,还是得靠耐心,一点一点弄明白邬蓝的心思,才能对症下药。 “你看这样行不行?”林耀天转动掌心里的玻璃杯,向邬蓝承诺,“我给你百分之五的公司干股,每年保证分红,这些钱是你的,哪天公司倒了我不会跟你要一分钱……” 邬蓝抬眸,恶狠狠说:“你以为我离婚是为了钱吗?是你做决定的时候根本不管我怎么想,你只顾着你自己!现在你赢了,有钱了,就觉得我理所当然应该回你身边,可你能保证你每次都赢吗?如果你输了呢?你还能坐这儿跟我谈条件?还有,如果再有下次呢?如果有人跟你说,再玩一次对赌,你的公司规模可以扩大两倍,你玩不玩?你肯定还是会上赌桌!” 第3章 林耀天垂眸,在邬蓝的激愤中陷入思索。 邬蓝说完,端起咖啡大口喝着,胸部剧烈起伏,忽然觉得挫败,明明在职场早已练就一副声色不露的本事,却总是被对面这个人轻而易举就挑动起情绪。 “我去洗手间!”她撂下杯子起身。 五分钟后回来,邬蓝已恢复淡定自若的神色,她重新落座,想了想,继续说,不过这次语气平静多了。 “和你结婚的时候我以为我爱你,崇拜你,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后来发现我做不到,我只是自以为勇敢,你说我是怂包也行,我希望过稳定的生活,不想隔三岔五替你担心,不想再失眠掉头发。” “对不起……” “说白了,咱俩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你娶我大概是觉得我好拿捏是吧?还记得求婚的时候我问过你看上我什么了,你说我善良,觉得我最适合你。一开始我不懂,后来我想明白了,这表示什么呢?表示你经过精确考量,认为只有我不会算计你……” 林耀天想解释,被邬蓝打手势止住,只得闭嘴,面上露出一丝苦笑。 邬蓝缩回手,叹口气,“算了,不说了!总之我希望能过我想要的生活,也希望洋洋能在温和安全的环境中长大。还有你,我也不想你为了我放弃你想要的东西,我负担不起。所以还是分开,你做你的,我过我的,现在这样不好吗?” “你还爱我吗?”林耀天温声问道。 邬蓝撇开脸,没吭声。 林耀天倾身向前,语气诚挚,“邬蓝,我爱你,除了你,我没爱过别人。我收回求婚时那些胡说八道的话,我回来找你只有一个原因,我爱你。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爱上你了,可那时候你还太小,听你同学说你读书很不错,我觉得咱俩没可能,所以离开了你。但那些年我一直在留意你的情况,等时机成熟我就来找你了……” “那你能不能再回答我一次,你到底爱我什么?” “漂亮,聪明,有想法,和我见到的别的女孩不一样。” 邬蓝瞪着他,“不是因为善良?” 林耀天笑,“还有善良。” 他握住她搁在桌面上的手,邬蓝挣了一挣,没甩开,冷哼着说:“这几年你倒是没白活,终于也会花言巧语了,我根本不知道该信你哪句话!” 林耀天又笑,随即收敛,“男人的很多话都不值得信,但我说我爱你,是真的。邬蓝,我一直认为只要我们还相爱,总能找到解决分歧的办法,你说呢?” 林耀天的手掌干燥有力,那熟悉的依恋在邬蓝心头转了几转,被她一脚踹开,心情重新平定下来。她想自己毕竟不再是十几岁时那个血气不稳的小姑娘了。 她沉默以对,林耀天盯着她看了会儿就松开她,坐回去。他不是那种爱死缠烂打的人,一个问题如果说不通,有人可能会歇斯底里、会翻脸,但他不会,这也是邬蓝离婚后还肯与他频频见面的原因。 “你最近怎么样?工作方面。”他换了个话题。 第3章 3竞技场 邬蓝脸色好转,“刚结掉一个三百万的项目,提前完成这季度的任务了,手里还有两个客户在谈着,争取能签到一个吧。” 她和林耀天聊工作上的事很放松,什么都说,远不像谈感情时那样斟酌。两人虽意见不合,但邬蓝必须承认,和林耀天在一起的这几年,她确实学到不少商务谈判技巧,对她后来做项目帮助颇多。 林耀天嘴角勾起笑意,眼里是宠小丫头的那种神色,“越来越能干了啊!” 邬蓝有些得意,“知道我为什么能干吗?” 林耀天望着她,等她说下去。 邬蓝直言不讳,“因为我离开了你。只有离开你,我才有动力去做事,才会全力以赴争取每一个成功的机会。” 离婚后邬蓝想明白了一件事——她为什么会爱上林耀天。 因为林耀天敢想敢做,有勇有谋,而邬蓝从小就想得多做得少,遇事爱纠结,还没开始行动就已经顾虑重重,只能靠耐心和小步试探取得一点成绩。 过去她不认为这是问题,她瞻前顾后,没事,林耀天有决断;她在工作上碌碌无为有什么关系?林耀天在事业上腾挪跌宕,精彩绝伦。他俩是一体的,他的精彩就是邬蓝的精彩。 离婚切断了邬蓝和林耀天之间的纽带,摧毁了他俩是命运共同体的幻象,他是他,她是她,两个独立完整又截然不同的个体。 离婚后,林耀天还是那个热衷叱咤的林耀天,邬蓝却不再是甘于安逸的邬蓝,既然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强者身上,那就自己成为强者吧。 邬蓝度过生育期后在西波德售后部找到一份行政工作,工作内容简单,没多少压力,就这么轻松地过了两年。 决定改变后,她主动申请调职加入了项目组,从安稳平凡的后勤部门投入到一线战场,以比过去努力十倍的劲头儿干活,很快得到赏识和重用。此后她再接再厉,用两年时间把自己打造成西波德咨询业务成绩最好的部门经理。 邬蓝欣喜地发现,原来靠自己也能获得曾经令她羡慕的成就,原来她并不缺乏勇气和胆识,她缺乏的是磨练机会。最令她满意的是,这一切都是她可以掌控的,分寸把握、进退维度皆由自己决定。 听到这里,林耀天笑起来,邬蓝觉得他打量自己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洋洋得意的小孩子耍宝,心里别扭,语气难免有些冲,“你笑什么?” “我为你高兴。”林耀天笑容蓦地淡了,“以前一直把你当小女孩看,想着只要保护好你,把你哄开心了就行,没想过你早就长大了,有想法也有能力——对不起,邬蓝,是我忽略了。” 邬蓝的心霎时变得柔软,“以前的事别提了,再说我现在过挺好的……靠自己努力吃到的果子,要比别人送上门的甜十倍!” 邬蓝越说越带劲儿,“我跟你说过我们售后部的咨询业务要和工业技术部的咨询组合并的事儿吧?” 林耀天点头,“有眉目了?” “嗯,谈了大半年了都,主要矛盾是合并后谁来负责整个咨询团队,我老板昨天告诉我,这周应该能定下来……” “你那位对手叫彭什么?” “彭靖锋,工业技术部咨询总监。” 林耀天打量邬蓝的神色,“这么说你有把握赢他?” 邬蓝谦虚了一下,“也不一定……但如果看业绩的话,我的赢面还是比较大的。” 她到底没能完全掩住兴奋,不过也绝非盲目自大,她的信心来自上司陈奕麟的许诺以及陈奕麟在公司的影响力,这些都是彭靖锋的老板罗森比不了的。 林耀天淡淡地说:“合并不见得是好事。” 邬蓝一怔,“为什么?” “意味着队伍收缩,是保守打法,说明你们公司在这块业务上信心不足。” 邬蓝不同意,“主要问题是公司里涉及咨询业务的部门太多了,和客户对接混乱,还有自己跟自己争夺项目的,这些问题可以通过合并解决,以后对外做业务会相对规范……你又笑什么?” 林耀天说:“想起你念高中时和我聊天的样子,也是这么眉飞色舞的。” 邬蓝不说话了,抓起司康来吃,这里的司康烤得很香,售价却远比对面购物中心的面包房便宜。 林耀天轻声叹息,“我年轻那会儿有雄心,想要什么非得弄到手才踏实,现在不一样了,就说咱俩吧,即便不能在一起,能经常这样坐着聊聊天,也觉得不错——我是不是老了?” 邬蓝说:“你想知道答案?很简单,把公司交给别人,然后归隐山林去,问问自己愿不愿意。” 林耀天大笑,笑得很开心,邬蓝这回很清楚他在笑什么。 他笑自己还没老。 ** 西波德公司东江工厂的行政楼内,工业技术部总经理罗森正与心腹重臣彭靖锋在办公室谈话,脸上掩饰不住畅意的笑容,毕竟在这场为期近一年的部门之争中,他和彭靖锋是最后的胜利者。 西波德制造集团是一家大型欧企,总部在德国,上世纪九十年代进驻中国,发展迄今,在国内有大大小小数十家独立工厂,为了帮助这些工厂解决生产管理上遇到的各种问题,相应的咨询服务应运而生,工业技术部下属的信息咨询部是最开始做这块业务的,很快,售后服务、物流、智能制造等事业部也仗着各自的技术优势加入其中。 刚开始这类业务只在西波德内部工厂展开,各部门间互补合作,气氛总体是和谐的。随着国内企业的迅猛发展,对先进管理技术的渴求越来越迫切,西波德的咨询业务逐渐向外扩张,所收取的昂贵咨询费成为各部门业绩至关重要的一部分,竞争的气氛也日渐浓郁。 其中对外业务做得最好的要数邬蓝负责的售后咨询部和彭靖锋执掌的信息咨询部。两个业务部成立三年,业绩最为亮眼,而后来居上的邬蓝在最近半年内的成绩更胜一筹,以致于上层讨论合并咨询业务问题时,她得以和彭靖锋一起,成为呼声最高的部门总监候选人。 第4章 尘埃落定之时,彭靖锋大获全胜。 此刻,他沉浸在这个好消息中,却没有流露出和上司罗森一样兴奋难耐的神色,仅仅是抬手扯了扯领口,这是他兴奋时的下意识动作,而脸上镇定的表情丝毫未变。 认识彭靖锋的人都知道,他自制力极强,情绪极少外露,认为有点屁事就手舞足蹈是不成熟的表现。 “早就告诉你不用担心啦!”罗森挥舞着手势说,“把咨询业务放我们工业技术部是最顺利成章的事,陈总再有能耐又怎样?他一个做售后的还想把咨询也一口吞了,这手伸得也太长了!” 罗森隔空奚落陈奕麟的时候,彭靖锋心里想到的却是邬蓝,他其实不担心咨询业务会旁落到售后部去,他担心的是合并后邬蓝会将自己取而代之,邬蓝本身出色的业务能力加上陈奕麟不容小觑的影响力都隐隐威胁着他。 罗森忽然问:“靖锋,你知道合并完成后需要马上做什么吗?” 彭靖锋稍稍偏了下脑袋,“人员精简?” 罗森打了个响指,“聪明!提前准备起来!趁这机会好好清扫一下卫生,把该处理掉的刺儿头都处理掉。” “邬蓝,还有她团队的人怎么办?” 罗森似笑非笑说:“你是咨询部总监,当然由你决定咯!” 回到办公室,彭靖锋立刻着手考虑新的组织架构,他手上的人员安排起来容易,难的是邬蓝那里转过来的员工,哪些可以留下重用,哪些必须精简掉,还有邬蓝,她对现状会是什么态度,自己该怎么处置她? 过去两年里,彭靖锋和邬蓝身处同一竞技台,拼尽全力想胜过对方,为自己的职业前景添砖加瓦,而邬蓝利用她高超的沟通能力和灵活变通的手腕在销售上时不时爆出冷门,着实给彭靖锋造成不小的压力。 一想到邬蓝已成手下败将,彭靖锋就如喝了酒似的微醺起来,这种感觉着实美妙。他很想欣赏一下邬蓝此刻的表情,可惜两人不在同一栋楼里办公,彭靖锋在行政楼a座,邬蓝在c座。 有人轻轻敲门,彭靖锋高声说:“进来!” 门被推开,秘书邵丽丽走进来,“彭总,都十二点多了,您还没吃午饭吧?我给您打包了一份过来。” “谢谢!忙忘了。” 彭靖锋从邵丽丽手上接过饭盒,尽量无视她那双热忱的大眼睛里流露出的仰慕。 “夏磊在吗?” “没看见他在办公室,吃饭还没回来吧——我马上去找他!” 彭靖锋忙出声阻止,“不用!没这么着急,等他回办公室了再说,我先吃饭。” “好嘞!那我出去啦,有事您叫我。” “好。” 邵丽丽走后,彭靖锋打开饭盒,四格餐盒里分别装着米饭、菜蔬、炸鸡排和一份腌萝卜,明显不是公司食堂提供的标准餐。 他微皱着眉头开吃,味道很好,可他却得为怎么支付这笔饭钱为难,前阵子也有过这么一回,邵丽丽从外面餐厅打包了午饭给他,事后彭靖锋要付钱,邵丽丽死活不收。 彭靖锋是个注重距离感的人,不喜欢过分的热情,尤其是这种来自年轻女孩不分青红皂白的好意,也不管对方接不接受,总显得一厢情愿,廉价且肤浅,他会在心里替她尴尬。 邵丽丽去年刚毕业,面试时因为头脑活络,条理清晰被彭靖锋录用,大概见过的职业经理人不多,很快就被彭靖锋的沉稳风度倾倒,剖心剖肺向他示好,彭靖锋一边尽量做淡化处理,一边后悔不该招用太年轻的女孩,工作之余还得分心应付额外的情绪。 吃着饭,心情逐渐放松,他任思绪发散开去,思考了一下自己理想中的异性形象,第一个从脑海里冒出来的竟是邬蓝,然后才是妻子储晓冰,不觉失笑,为了争夺合并后的部门主导权,他对邬蓝日夜提防,简直到了寤寐思服的地步。 该怎么描述他对邬蓝的评价呢? 或许是这两年和邬蓝之间的竞争太激烈,她又屡屡让彭靖锋有吃不消的感觉,所以彭靖锋很难用欣赏女性的眼光去看待邬蓝,在他眼里,邬蓝凌厉狡黠,是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也是能鞭策他进步的力量。 至于储晓冰,那才是彭靖锋眼里真正的美女,清淡雅致,温柔随和,不可多得的贤内助,彭靖锋自结婚以来对妻子始终是满意的。 草草吃完饭,彭靖锋在微信上给邵丽丽转了五十块钱的红包,附注“请你喝奶茶”,然后给储晓冰打电话。 手机响了一声就被接起,彭靖锋对着看不见的妻子笑了笑,问:“在干吗?” “刚吃完饭,打算出去散个步——你呢?” “我也刚吃完。今天要加会儿班,不回去吃晚饭了,你和彭浩吃吧。” “好的——又忙项目吗?” “不是,公司内部有点事。”彭靖锋顿了一下,决定还是回去再说,“我争取十点前到家,你累了先睡,不用等我。” 和妻子打完电话,彭靖锋点开微信查看,邵丽丽收了他的红包,还发来一个欢天喜地的表情。 第4章 4过去之门 储晓冰走出公司餐厅,四月中旬的阳光已有些炙热,她散步的那条小路林荫不怎么茂密,站在台阶上观望了一番后,她决定回办公室拿顶太阳帽再出来。 储晓冰供职于一家生产太阳能电芯的民企,创业迄今已十五年,业务蒸蒸日上。储晓冰属于公司最早一批入职的员工,那时她生完孩子准备重返职场,想找个相对轻松不用加班的岗位以便照顾孩子,前同事就给她推荐了这家新创公司。 起初她在人事部负责培训工作,培训业务发展壮大后成立了独立部门,她晋升为部门主管。 培训部的工作比较按部就班,日常要比其他部门清闲一些,工作时间也较为宽松,她不知不觉已干了十二年。十二年里也不是没有过挑大梁的机会,但考虑到彭靖锋工作已经够忙了,总得有个人多照顾一下家里,于是储晓冰选择原地踏步,不少人替她惋惜,但她心态好,并不以为意。 上了二楼大厅,还没走到办公室,就听过道上有人喊,“储老师!” 公司上下都习惯称培训部的职员为老师,储晓冰站定回眸,看见财务总监的助理朝自己跑过来。 “储老师,苏总有个事想找您问问!” 储晓冰诧异,“现在?” “苏总说最好尽快。” “他在办公室吗?” “在的。” 储晓冰点头,“那我现在过去。” “麻烦储老师啦!” 储晓笑笑,“没关系。” 都说财务部新来的这位总监做事雷厉风行,不太好糊弄,储晓冰从他助理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中得到了印证。 储晓冰没有和苏轶直接打过交道,只知道对方很年轻,今年三十刚出头,是通过猎头从名企挖来的精英,公司打算两年内申请上市,需要有这方面经验的财务人士提前做准备。 苏轶是农历新年后加入公司的,报到那天引起过轰动,因为长得相当帅气。储晓冰在欢迎会上扫过他几眼,五官周正,高个子,穿商务西装很有型,又长得细皮嫩肉,确实是年轻女孩钟意的类型。 财务总监室的门开着,苏轶在办公桌前奋笔疾书,储晓冰敲敲门板示意,他仰头看向门口,眼睛似乎亮了一下,但并未起身相迎,嗓门不高不低,带些漫不经心,“请进。” 储晓冰也不在意,走进去问:“苏总找我?” 苏轶这才搁了笔站起来,手朝桌对面的椅子一比划,“储老师坐下说吧!” 储晓冰把椅子拖开些,她今天穿了条亚麻质地的收腰长裙,亚麻怕皱,入座前她用双手扶住长裙裙摆,小心缓慢地坐了下去。 苏轶也重新坐下,视线始终停留在储晓冰身上,默不作声观看她的一系列动作,等她坐定了才开口。 “我想知道,三季度培训部的预算为什么会突然上涨?” 储晓冰认为这种信息苏轶应该找人事总监了解更妥当,培训部归人事部管,总监和总监之间沟通才不算越级。 不过既然他都问到自己头上了,也没必要推诿绕弯,储晓冰如实回答说:“三季度我们增加了一个工厂管理方面的培训课,请了专业的咨询师来授课,因为是系列课程,整个课程包有二十个课时,另外还附加了现场诊断和纠错指导,几块费用加在一起就比以往的预算高了。” “这个课程很有必要么?” “是杜董同意的……” “储老师不要答非所问,我问的是有无必要。” 储晓冰想了想说:“我认为有。一线部门向我们抱怨过好多次,有关车间管理混乱无序的问题,希望我们能组织一些有助于改善的培训,所以我请教了专业咨询师的意见,又根据我们公司的实际情况设计了这个系列课程,课程是交给杜董审核过的,他认为没有问题,可以操作。” 第5章 事实上储晓冰去年就开始为这个课程搜集资料了,也向彭靖锋请教过很多细节,但因为西波德的咨询费要价实在高,最后由彭靖锋帮忙推荐了几位自由职业身份的从业者接了这个项目。 苏轶耐心听她讲完,却并未被说服。 “每个找杜董要钱的人都会用一套好听的理由说服他,但不可能所有计划都落地实施,因为公司负担不起,这就是需要财务部做最终审核的原因——我们的责任是把所有非必要支出像水分一样从预算中挤出去。” 储晓冰听懂了,苏轶这是旁敲侧击她的项目有水分呢。她点头,“既然这样,好吧,我看看能不能把课程内容再压缩一下。” “什么时候可以给我确认?” “就这两天吧。” “具体什么时候?” “明天?” “ok!”苏轶神色缓和了些,“谢谢储老师配合。” “应该的。”储晓冰起身欲走。 苏轶忽然问:“储老师一直这么好脾气么?” 储晓冰一愣,终于开始认真起来,苏轶目不转瞬盯着她,四目相对时,储晓冰发现他的眼神其实很澄澈,带着点雏豹的蛮勇,挑衅似的,让储晓冰意外之余又觉得有趣。 她说:“我不是好脾气,只是比较讲道理。” 苏轶屏息般滞了会儿,终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在储晓冰眼里愈发像小豹子了。 “不愧是储老师,领教了。” 储晓冰笑笑,没说什么,走了。 总算来到这条散步小道了,不知何时,太阳被云层掩翳,天色灰沉,储晓冰头上的太阳帽顿时显得多余。 她今天顶着太阳也要出来走一走是为了思考一个问题。上午大学舍友杨琳电话联络她,说学校五一要搞百年校庆,他们班打算趁这机会好好聚一聚,时光飞逝,距离毕业已有十八年了。 “我们建了个群,我拉你进来,大家一起讨论下活动怎么设计吧!”杨琳兴致很高。 储晓冰吞吞吐吐说:“我,还是算了吧……” 杨琳嗔责,“毕业五周年和十周年你都没出现,这次不会又想逃吧?咱们都四十的人了,谁知道这次聚完以后还能不能再聚,大家有生之年还能见几回面呢……” 储晓冰的心在谴责声中有轻微的撕扯感,排斥和歉疚交织,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其实她和大学同学的疏远从毕业那年就开始了。她就读的大学位于南方一座非常发达的城市,毕业后班里好多同学都留了下来,只要她愿意,也能在林立的写字楼里找到一份不错的白领工作,但她却把简历投到人生地不熟的东江。当然,知情的同学也都能理解她的行为。 “来吧!大家都很想念你呢!”杨琳继续劝说,顿了下才带点神秘地继续,“而且,这次楚卓也会来。” 储晓冰的心被往事重重撞了一下,情不自禁握紧手机,“他,他还好吗?” “应该不错吧。要不然也不会肯出来露面了。不过具体怎样我不清楚,得问男生——你还是来吧,如果还关心他,当面好好问嘛!” 储晓冰软下来,“……我考虑一下吧。” “行!我等你回音,别让我们失望啊!” 储晓冰继续往前走,身子忽然轻飘飘的,仿佛失去了一半的分量。 楚卓入狱时储晓冰去探望过他一次,但没见着他人,楚卓让管教带话给储晓冰,让她以后别再来了,就当没他这人。这是出事后他对储晓冰一贯的态度。 储晓冰知道楚卓是想保护她,想让她好好生活下去。她确实没再去找过他,选择了远走他乡。楚卓坐了七年牢,等他出狱时,储晓冰的儿子已经会蹒跚走路了。 楚卓一出狱就消失了,有好多年没人知道他的动向,储晓冰在寻常生活中待久了,会觉得和楚卓的过去像一场烟雾迷离的梦,越飘越远,对她现在的生活而言,这是个需要被埋葬掉的秘密,只在某些梦回的午夜抓住些零星的碎片。 而同学聚会就像一个能触发过去的机关,她怕一按下键,往事就会蜂拥而入,搅乱宁静的现实生活。 微信提示忽然忙个不停,储晓冰点开一看,杨琳还是把她拉进了同学群,好多人跟她打招呼,她慌张之余也有一丝感动,简单回了几条,感觉对这样密度的热情吃不消,忙将群设置成“免打扰”,世界终于重新安静下来。 朋友圈有动态更新,储晓冰点进去看,是季雨薇发了张早餐图,吐槽她老公夏磊用煎蛋戏弄自己,盘子里的煎蛋是一只小猪脸,确实惟妙惟肖,储晓冰看着也忍不住笑起来,手指按下去,点了个赞。 两年前,储晓冰和季雨薇作为家属参加西波德公司组织的员工家庭日,两人因此得以认识。加上彭靖锋和夏磊作为上下级,关系也相当不错,季雨薇主动加了储晓冰的微信号,希望今后能多来往。 储晓冰很喜欢季雨薇活泼开朗的性格,加了微信后,她就像在看别人的快乐生活直播,每天都增添不少欢乐。雨薇和夏磊是她认识的夫妻中最恩爱的,不像夫妻,更像一对亲密无间的朋友。 看着那张煎蛋戏谑图,储晓冰想起雨薇曾告诉过自己,她和夏磊是彼此的初恋,储晓冰在心里暗叹一声,和初恋能长久甜蜜在一起的感觉真美好。 第5章 5滥好人 夏磊的饭量比一般人大,别人吃一份标准餐足够了,他得再加俩白馒头,这是大学里养成的饮食习惯,不塞俩馒头下去这顿饭就跟没吃一样,心里不踏实。他的两名下属刘恪己和小丁都罢筷子了,唯独他还在大快朵颐。 刘恪己问夏磊,“头儿,你说部门合并这事儿,咱们组会受多大影响?” 今天一早,两部门合并的消息就传遍东江工厂,在涉及人员间更是被议论得沸沸扬扬。 夏磊头也没抬,“这我不清楚,得问老彭。” “老彭能做得了主?” “应该能吧!合并以后他不还是部门总监嘛!” 刘恪己放心了,长舒一口气说:“我今年五十一,没别的盼头,就指望能在西波德安安生生躺平到退休。” 刘恪己就一个女儿,如今在读大三,是他的心尖儿,他常说,等女儿找到工作,而他能平安熬到退休,这辈子就算圆满了。 两人聊天时,小丁一声不吭坐边上吸溜酸奶,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刘恪己转头问他:“怎么回事啊你?愁得都快成一字眉了!你年轻轻的有什么好怕的?” 小丁翻白眼,“我又不是为公司的事儿烦!” “那你烦什么?” “家里。” 刘恪己就调侃他,“你媳妇刚千辛万苦给你生一大胖儿子,让你成功升级做了爹,你倒好,摆一副臭脸出来供人瞻仰,这要让你媳妇瞧见,非拿鞋底子抽你不可,她招你惹你了?” 夏磊喝着汤,扑哧一乐,差点呛着,抓了张纸巾胡乱擦擦下巴,问小丁:“家里到底怎么了?” 小丁叹口气,放下酸奶罐说:“我老丈人,前两天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去给孩子上了户口,等我回家,他把户口本往我手上一塞说报好了,我打开一看,居然是跟他家的姓!我脑袋都大了,可又不能说啥啊!闷肚子里烦了两天,还不知道怎么跟我爸妈交待呢!” 刘恪己乐道:“谁让你老丈人有钱有势呢!行啦!别泄气,赶紧跟你媳妇商量商量,快马加鞭再生一个!” 夏磊也笑,“老刘这主意不错!” 小丁更加郁闷,“那也得我老婆愿意啊!” 夏磊说:“小丁你这心态也得改改,别老觉得心理不平衡,时代不一样了,现如今孩子跟谁姓是由父母在家庭中的经济地位决定的,你只能认栽。” 刘恪己说:“要不你出来创业吧!我跟头儿帮你拉项目,争取早日发达,把孩子的姓改回来。” 小丁也抓了纸巾擦嘴,“不跟你俩说了,就知道拿我找乐!” “你看你,一说创业你就怂!”刘恪己笑道,“我要是跟你一样二十来岁,我肯定豁出去干一票,说不定没几年就大发了!” 小丁扔了纸巾起身,刘恪己也跟着站起来,对夏磊说:“头儿你慢慢吃,我去劝劝他。” 夏磊挥手让两人走了,自己又多留了十分钟,吃饱喝足才离开餐厅。 餐厅外是一片宜人的草坪,沿边交错种着樱花树和垂丝海棠,花期已过,正是绿叶疯长的时候,满目苍翠。 有人站在树边打电话,从夏磊的角度望过去是背影,及肩的波浪卷长发,一身藕荷色职业套装,腰身收得细窄,a字裙摆下面露出笔直纤长的两条腿,夏磊无需多看就知道是邬蓝,她以行事犀利、身材火爆、待人亲和闻名于西波德。 夏磊朝邬蓝走近,恰好她转过身来,眉头微锁,看上去有几分憔悴,想来部门合并的事给她的打击不小,夏磊正琢磨该怎么措辞,邬蓝眼眸一抬瞥见他,嘴角随即上扬,露出一抹笑意,很快结束了通话。 第6章 “吃个饭还忙活儿呢?”夏磊笑问。 邬蓝扬起手,轻轻拨了下肩上的长发,“不是客户,是我妈打给我,说今天去看一位住院的朋友,怕赶不回来接孩子,让我自己想办法,我能怎么办,只好请假了。” 夏磊一听可以帮上忙了,赶紧说:“你要是走不开,我跟雨薇说一声,让她顺便把洋洋也接上,你下了班直接去我家……” 夏磊的女儿和邬蓝的儿子都在高新区实验小学一年级就读,还是同班同学。 邬蓝笑道:“哪能老麻烦你们呢!嗨!请假就请假吧!反正合并的事一公布,我也留不了几天了。” 后面那句话是压低了嗓音说的,她自己没什么情绪,但在夏磊听来还是替她委屈。 “唉,上面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说并就并,这不是难为你和老彭嘛!要不,你找老彭好好谈谈,你手下那些人怎么样不好说,但你业务能力这么强,老彭肯定要派你大用的。” 邬蓝却听得发笑,“你就别安慰我了,我知道你是好心,但问题不是这么看的,你想想我跟彭靖锋争了这么久,我的部门都被合并没了,他能容得下我?这不是我想不想走的问题,是我必须得走。” 夏磊干愣了会儿,仿佛对邬蓝的推测半信半疑,挠挠头皮说:“不会吧,不就是为了统一管理才搞合并嘛……要不,我找老彭说说?” 邬蓝又笑,这也是她喜欢和夏磊打交道的原因,从不幸灾乐祸,而且特别实心眼儿,见不得旁人落难,总想伸手去拽一把。 “算啦!这事不是你我能搞定的,上面都安排好了,别自讨没趣——哎,有人找你!” 夏磊回眸,看见邵丽丽正匆匆朝自己走来。 十分钟后,夏磊敲开了彭靖锋办公室的门,“老彭,你找我?” 彭靖锋点头,“坐下说——合并的事定了,这周会出通告,正式开会前,我先找你聊两句。” “哦。” 夏磊坐下,心里还惦着邬蓝刚才那些话,想张口问,忍了忍又闭嘴了,还是等彭靖锋说完再问比较好,季雨薇经常提醒他,多听少说才不会出错。 彭靖锋先从宏观角度论述了为什么是邬蓝的团队被合并过来,而不是他们被合并过去。 “……由各部门的主要功能决定,而不是根据部门负责人一时的业绩来定夺,咨询服务的未来肯定在工业技术部,放在售后服务部格局小,拓展面也窄……” 夏磊不傻,知道刨开这些冠冕堂皇的道理,背后埋藏的都是相关人员之间激烈的利益厮杀,无论哪个派别获胜,最后都会给出一套极佳的说辞。 他这么想并非意味着他反感彭靖锋,恰恰相反,他非常佩服和敬重彭靖锋,作为朝夕相处三年的直接上司,彭靖锋对夏磊帮助良多,能够容忍他的急躁脾气、各种牢骚,甚至某些时刻的拖后腿表现,对夏磊来说,是那种难得遇见又值得珍惜的宝贵领导。 “合并之后,三个项目组的结构不变。”彭靖锋很快转入下一个话题,“也就是说,会把邬蓝那边的人手拆分进我们现在的小组。” 夏磊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是脱口而出,“那邬蓝怎么办?” 彭靖锋顿了两秒,没接茬,继续说自己的,“目前的三个组,我认为也可以趁此机会整顿一下,因为我们要不了这么多人……” 他留意到夏磊脸上浮起讪讪的神色。公司上下都知道,夏磊和邬蓝关系一直不错。即便双方身处两个竞争阵营,也从未撕破过脸。 夏磊转来做项目前一直蹲在技术岗,与邬蓝和彭靖锋都有过合作,后来彭靖锋扩充队伍需要增加人手,竭力拉夏磊过来,允诺了不错的前途,最重要是能立刻涨薪水,夏磊当时正被房贷逼得喘不过气来,没犹豫就抓住了这根橄榄枝。 在工作方面,彭靖锋喜欢耿直的人,不用多费心思琢磨,他自己就会把心中所想都说出来,容易沟通,也便于管理。夏磊就是这样的人,交给他的事会尽力去做,不满意的时候会发牢骚,但该他做的事还是会不折不扣完成,也从不图谋争功。越是这样的人,彭靖锋越会帮他记着功劳,绝不亏待他。合作的三年里,两人取长补短,彼此信任,早已达到默契合拍的程度。 撇开工作,生活上的夏磊性格透明开朗,几无心机,对上司忠心耿耿,从不阳奉阴违,也因此,即便夏磊是全公司公认的帅哥,彭靖锋和他待在一起也从未觉得有什么压力。 “三个组里,你是我最看重的主管。”彭靖锋又一次将话题范围缩小,“合并后我希望你能好好做出点成绩来。我可以先透点风给你,不过别往外传,罗总一年后大概率会升职调走,这一年里只要咱们不捅篓子,我,咳,你懂吧?” 出于谨慎,彭靖锋到底还是没明说,“如果我升职,咨询总监这个位子我会推荐你来接,所以,给我出息点……你怎么不高兴?” 彭靖锋停下来打量夏磊,夏磊忙抹了把脸说:“高兴!当然高兴!” 彭靖锋轻敲手上的笔,慢条斯理问:“你心里是不是在说,邬蓝比你更合适?” “嘿嘿!” 彭靖锋摇头,“拜托你别再做滥好人了,小心哪天自己的饭碗被人砸掉。” 夏磊大咧咧说:“有你在呢,我怕什么!” 彭靖锋丢掉笔,恨铁不成钢,“我还能一辈子扶着你?” 夏磊憨笑,转而问:“合并完了还要干什么,小丁他们有点担心裁员呢!” 彭靖锋眉头都不眨,“计划中的事。不过我会尽力保住骨干人员,你用不着担心。” 夏磊点头,“那就好。” 至于邬蓝的事,他想最好还是别提了,他看得出来,提也没用。 第6章 6第一次握手 邬蓝召集的部门会议一点半在203会议室开始,她抱着笔记本走进房间时,五名骨干下属都已在座。 助理吴之华怀孕刚满六个月,被数据分析师顾青和工程师宋涛包围着,两个小年轻正拿生孩子疼痛的程度吓唬她。 “特别痛!”宋涛手舞足蹈,比比划划,“那种痛就好像拿一把大电锯在你肚子上使劲拉——嘎嘎嘎——” “而且你根本别想逃!”顾青添油加醋,“只能受着——我姐生娃的时候,脑门上掉下的汗珠子有黄豆那么大,嘴里哇哇大叫,跟谁在活杀她一样……” 大伙儿正聊得起劲,抬头看见邬蓝走进来,立刻都噤声,脸上露出忐忑之色,其中不乏同情。 邬蓝领导的售后咨询部最近一年在公司里声名鹊起,大有压过彭靖锋的信息咨询部之势,但在行政级别上,邬蓝的团队要比信息咨询部低,只能算一个业务小组,所以她的头衔是项目经理,而非和彭靖锋一样的总监。 邬蓝整个业务组的人手只有彭靖锋团队的一半,业绩却能做到与之持平,偶尔还会超过,大出众人意料,属于售后服务部无心插柳的成果,也是陈奕麟引以为傲、时常提及的一件事。 邬蓝原想凭业绩在此次合并中晋升总监之位——陈奕麟也曾亲口允诺过她,可惜世事难如人意,如今她不仅升职落空,还要面临何去何从的难题。 “怎么都不说话了?”邬蓝笑容如常,“刚才不是聊得很开心?小宋和顾青,你俩又在吓唬之华是吧?说得好像你们都生过娃一样!” 宋涛和顾青嘿嘿笑起来,房间里气氛也不再那么紧张了。 吴之华扒拉住邬蓝的胳膊,娇嗔发问:“邬姐,是不是真的很疼啊?” “疼当然是疼的。不过还算能承受吧!反正不管怎么难受,等宝宝落地的时候什么疼都忘了——咱们今天的主题不是生孩子吧?这事等会后再个别交流,人都齐了?齐了就开会。” 大伙儿嘻嘻哈哈地散开,找位子坐好。 邬蓝带这个团队确切的时间是两年半,几位骨干都是她亲手调教出来的,在各自的岗位上均已驾轻就熟。 她带队不太讲规矩,能把事办好就成,万一办砸了,只要非主观因素,她也会以鼓励为主。她把更多精力花在怎么攻克客户,而非怎么操练折腾员工上,所以下属们都很喜欢她。 她的这种带队风格深受林耀天的影响,他常说,员工信得过你,知道跟着你不会吃亏,当然肯为你卖命。 在甄选员工方面,林耀天也有独到见解,招人第一看个性是否与自己合拍,其次才看能力。 “能力不行可以培养,性格不合真是一点办法没有。我总不能在干活之外再花大量时间去改造他,把他拗成我想要的样子吧?太累了,没必要!” 邬蓝通过实践发现,这种方式非常适合自己这种不爱摆上司架子、不以规训他人为乐的主管。经过两年多共事,她和下属们形成了一种类似朋友的相处模式。 可惜,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我们要合并去工业技术部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吧?” 第7章 邬蓝才提了个茬儿,顾青就举手发言,“邬姐,我们就想知道,合并过去之后你还带不带我们?另外,新部门会裁员吗?” “我会不会带你们要看新领导怎么安排。”邬蓝摊手,“至于裁员,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但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吧。” 她这么一提醒,会议室里气氛重新紧张起来。 宋涛先叹了口气,“如果裁员,咱们这些人肯定是头一批考虑吧?唉,我老婆最近还吵着要换大房子,这下好了,可以消停了。” 吴之华耸肩,无所谓地说:“我反正孕期,只要我不愿意,谁也别想动我。” 邬蓝朝她笑笑,“还有哺乳期,之华有足够的时间考虑出路。” 顾青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就看邬姐怎么说了,如果能跟以前那么干活,我ok,如果彭老板要搞花头,那我没什么好说的,就一个字——走!” 顾青能力很强,也很有个性,某次公司开咨询研讨会,他作为售后部代表参加,会上被彭靖锋咄咄逼人的语气问得很不爽,当场摔键盘走人。事后彭靖锋问其他人,“这人是谁,怎么像个流氓?” 周春娟是负责课程培训的,性格和邬蓝一样比较温和稳重,一开始只是听大家议论,并不说话,这时忽然问邬蓝,“邬姐,你会离开西波德吗?” 大家霎时都静了,这问题大概每个人都想到过,但因为过于直接,不太问得出口,周春娟是最老的员工,和邬蓝年纪不相上下,她来问显然最合适。 邬蓝垂眸,“还没考虑好……本来我以为合并的事一敲定我就可以拿定主意,走还是留,没什么好犹豫的,但现在发现,好像没那么容易。我来西波德五年了,这里的文化,办公环境,还有和大家一起拼项目的日子,不是转身就能丢得下……” 她说着说着,忽然就沧桑起来,但很快遏制住情绪,朝下属们笑了笑说:“我们都好好考虑一下吧,接下来会有哪些可能性,哪种可能对自己最有利,反正大家不是第一天工作,职场就是这么个地方,挑战多,变化也多,就……尽力去适应吧。” 邬蓝这会儿说得云淡风轻,实际上从陈奕麟口中得到坏消息的那一刻她差点没崩溃,陈奕麟也有些灰头土脸,懊恼之前过于自信,把话说满了。 他问邬蓝有什么打算,邬蓝很直接告诉他,会离开西波德。 陈奕麟沉吟了会儿方说:“能遇到不错的机会当然最好,但如果没有很满意的,你又能,呃,忍上一时的话,我觉得留下来也不是不行。” 邬蓝苦笑,“陈总是指调岗吗?现在就业形势不好,有个稍微像样点的位子开出来,一群人扑上去,太难了。” 陈奕麟这回不敢乱拍胸脯了,只以透露内幕消息的语气告诉邬蓝,“动力总成事业部有个新工厂待建,最新消息是会落户在临溪产业园,据说是敲定了李定非李总担任厂长职位,当然最终怎么样要以官宣为准啦……你也知道,我和李总有点交情的,到时可以荐你过去做总监,售后、物流都行。李总对你印象不错的。就是建厂繁琐,目前还在审批阶段,没个一年半载搞不定,也就是说,你得在彭靖锋手下熬一阵。” 邬蓝沉思不语。 陈奕麟又说:“当然路怎么选,你自己决定。但凡我能帮上忙会尽量帮。” 开完会刚好三点,邬蓝收拾东西下班,准备去接儿子。出了办公室,她边走边盘弄手上现有的几个机会。 猎头给她推荐了四五个职位,部门经理和总监都有,她筛选后看中了两家,犹豫要不要约个面试再说,陈奕麟允诺的机会虽好,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 邬蓝心事重重走下楼梯,有人从行政楼外推门而入,她没心思打量,往旁边闪了下打算避开,而那人却停下脚步。 “邬蓝。” 邬蓝其实很喜欢这种悦耳的男中音,沉稳笃定,带一丝金属的磁性,如果这声音不是属于彭靖锋的话。 她不得不朝对方望去,勉强挤出一丝浅笑,“彭总,过来开会?” “嗯。” 彭靖锋向她走近,衬衫崭新,西裤笔挺,看得出衣品和质地均属优良,工牌端端正正荡在胸前,宝蓝色绳带在浅米灰衬衫的映衬下闪闪发光,整个人气韵沉着,是非常经典的精英形象。 “你呢?去见客户?”他盯着邬蓝问。 “不是,接孩子去。” 彭靖锋眉头一挑,邬蓝从他神色中看出不信,但也懒得多解释。 照说此时此刻他心里一定乐开了花,然而脸上倒看不出特别的兴奋。相形之下,邬蓝觉得自己形象全无,很想立刻遁形。忽然又想,他根本无需表现出趾高气昂,只需往她面前一站,就是胜利的姿态。 她想说我赶时间,先走了,但彭靖锋快她一步又问:“听说荣和的麦总也在和你们接触?” “哦,询价而已。”邬蓝朝他一瞥,回过味来,“彭总用不着提防我,部门不是马上就合并了吗?一合并,不管项目是老夏弄来的还是我弄来的,都算你的部门业绩了!” 彭靖锋神色意味深长,“合并后有一个月缓冲期,就怕,夜长梦多。” 邬蓝失笑,由衷叹息,“你还是那么谨慎啊!” 彭靖锋不再盯着她看,目光朝楼梯扫去,低声说:“我也希望能顺利合并,不过认真想了想,如果是我处在你现在的位子……我觉得谨慎一点不是坏事,你认为呢?” 邬蓝眼里锐光一闪,“听彭总的意思,是不欢迎我过去了?” 彭靖锋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是那种带点淘气的笑容,没有揶揄和讥讽,邬蓝觉得他这样笑起来还挺有魅力的,虽然她并不能怡然欣赏。 “怎么会?”彭靖锋朝她伸出手,“我一直希望你我能真正合作一次,很高兴这样的机会终于来了——欢迎你加入工业技术部!” 邬蓝掩饰着复杂的情绪,缓缓接住他那只手掌,任他用力握了一握,仿佛他对她真的满含热情似的。 “谢谢!” 邬蓝走去停车场的路上才想起来,这是她和彭靖锋第一次握手。 第7章 7安慰 高新区实验小学门口站了一堆的家长,小学生们排成一条条长队,在老师的指挥下依次走出校门。 四点放的这批是低年级学生,一个个小身板驮着五颜六色的书包,边走边好奇地张望寻找。 邬蓝正搜索一(3)班的班级名牌,季雨薇快步过来和她打招呼,“呀,邬蓝!怎么是你来接洋洋啊?” 邬蓝笑着解释,“我妈今天有事,只能换我来了。” “我好久没看见你了!本来想让夏磊给你带个信的……” 邬蓝忙问:“什么事啊?我今天还碰见老夏了,他什么都没说。” “不是大事啦!”雨薇笑,“可可五月三号过生日,我想请你和洋洋到家来玩,如果你方便的话。” 邬蓝顿了下才说:“方便的,到时我一定来。” 季雨薇眉开眼笑,“那咱们说定啦!” 邬蓝嘴上说好,目光转向校门口,“哟,一(3)班出来了!” 两人赶紧穿过人群,挤到白色围栏前等着。 邬蓝很快看见排在队伍里的林舒洋,他正举着小水壶喝水,很专心也很陶醉,仿佛喝的是酒。 找到儿子后邬蓝就没那么着急了,眼角余光朝边上一瞥,看见季雨薇也正向女儿夏可可招手,脸上的笑容盛不住,随时会溢出来似的。 雨薇个子不高,肤色胜雪,大概因为骨架小,显得有些珠圆玉润,留一头齐脖短发,举止果断,走路有风,一张圆脸上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笑起来仿佛整个人都会发光,虽然也三十多了,一点不显老。 雨薇是邬蓝会偷偷羡慕的那类女子,当然她羡慕的不是雨薇的长相,而是她的性格,开朗热忱,有点大咧咧的,对谁都一视同仁的样子,应该也确实如此,不然不会嫁给夏磊。 夏磊老家在本省北部的农村地区,离东江大约三小时车程,邬蓝知道那个地方,在东江口碑不怎么样,大概还是因为穷。夏磊家里是种蔬菜的,邬蓝听他提过,很辛苦的劳作,父亲在他上高中期间过世了,他下面还有一对双胞胎弟弟,全靠母亲一人支撑,经济压力可想而知。 雨薇是本地人,家境殷实,父母强烈反对她嫁给夏磊,但她还是嫁了,婚后两人感情非常好。夏磊每次提及妻子,都会用一种爱恋又自豪的口吻,邬蓝有时会猜想,他对季雨薇的爱是否也夹杂了感激? 邬蓝本来只和夏磊有交集,因为孩子的关系,逐渐跟雨薇也有了来往。雨薇好热闹,喜欢组织各种活动,邬蓝春风得意的时候也经常配合互动,刚刚之所以打了个停顿才答应,除了心情欠佳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她知道雨薇肯定也会邀请彭靖锋一家。 邬蓝不想在下班后,还要继续与冤家对手打擂台。不过这念头在她脑海里一跳就散了,如果她拒绝,那么所有人都会认为她是在为职场上的事赌气。 第8章 林舒洋和夏可可像两节小火车从解散的队伍里冲出来,分别扑向自己的母亲。 “妈妈!”“妈妈!” 夏可可随即看见了邬蓝,小脸一扬,奶声奶气喊:“邬阿姨好!” 可可长得更像爸爸一些,很耐看的鹅蛋脸,五官舒展端秀,性格则像妈妈,活泼不见外,邬蓝很喜欢她。 “可可越长越漂亮了!” 洋洋把脸埋在邬蓝肚子上,使劲“哼”了一声,以示不屑,被可可捕捉到,两根小辫子往后一甩,骄傲地白了林同学一眼。 季雨薇笑着拉起女儿的手,对邬蓝说:“我们得去赶四点半的公交,晚了要等好久,我们先溜了哈!” 邬蓝忙戳戳儿子的肩膀,“和可可妈妈说再见。” 林舒洋吊在母亲身上,做着鬼脸朝季雨薇嚷,“阿姨再见!” “哎,洋洋明天见!” 回家路上,洋洋的嘴雀儿似的叽叽喳喳说个没完,邬蓝听着听着就有点走神,答非所问的,洋洋很不高兴。 “妈妈你开小差!如果是吴老师上课,一定会罚你站教室后面去。” “你被罚过?” “……没有。” 邬蓝笑笑,没点破他。 “妈妈你是不是不开心?”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老皱眉头,早上都不好好挑衣服穿,昨天还穿错了袜子。” 邬蓝笑,“你这么细心,怎么数学题还老算错呀?” “因为我想赶紧做完交卷,就可以去教室外面玩了——妈妈,你到底为什么不开心?” “我告诉你了,你下次写数学题要耐心一点,好不好?” 洋洋高声回答:“好!” 邬蓝就说:“是工作上出了点意外,妈妈还没想好怎么办,所以有点犯愁。” 洋洋听得很仔细,趴在椅子后背上问:“什么意外呀?” “简单点说,就是妈妈原以为会升职,结果没有,是另一个叔叔升了职。” “是彭浩哥哥的爸爸吗?” 邬蓝诧异,“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和爸爸聊天的时候提到过他。” 邬蓝想起林耀天对儿子的评价,不觉笑了,“洋洋,以后上课也要认真听,我相信你肯定能考双百分!” “哦——” “对了,可可快过生日了,她妈妈请我们去吃饭呢!我答应她了。” “夏可可知道吗?” “应该知道吧——你不想去吗?” “我觉得她不会欢迎我的,她昨天还说我是个讨厌鬼。” “为什么呀?” 洋洋磨蹭了会儿才说:“跑步的时候我不小心撞到她了。” “你不是故意的吧?” “不是!” “那没关系,以后当心点。还有,要跟人说对不起,知道吗?” “哦。” 林舒洋沉默了会儿,忽然又叽喳起来,“夏可可今天吃饭吃到辣酱了!” “她喜欢吃辣?” “不是!”林舒洋大声否认,“她的汤碗打翻了,她就翘着手等保洁阿姨来收拾,然后叶老师走过来给她饭上舀了一勺辣酱!” “啊?这算什么操作?” “因为叶老师说,要辣酱的同学请举手!” 邬蓝被逗笑,“那她把饭吃下去了没有?” “就吃了一点,不过她每天都只吃一点。” 回到家,邬蓝洗过手就跑去厨房下面条,面条是超市买的,配好调料那种,把面煮熟,调料放进去拌匀了就能吃,邬蓝只有做这个从不失手。 洋洋到家就往自己房间冲,邬蓝在厨房扬声叮嘱他,“写完作业才可以玩pad!” 面条还没出锅,邬蓝就听到客厅里传来邓紫棋的《泡沫》,是她的手机铃声,她忙关了火跑出去接电话。 是林耀天打来的,开门见山问:“遇上麻烦了?” “没有啊!”邬蓝惦记着锅里的面条,边说边走回厨房,“你怎么没头没脑的?” “我做这么多年生意,最大的教训是不要太乐观,容易把脸摔肿。” 邬蓝一下就明白他在说什么了,那天她在忘忧草茶店洋洋得意的场景浮现在脑海里,顿时羞恼,“你就可劲儿笑话我吧!” “别这么小心眼。再说,我笑话你你会在乎么?你在乎的是你的对手有没有笑话你。” 邬蓝咬唇沉默。 林耀天温声说:“那天你说靠自己努力吃到的果子要比别人送给你的甜,你当时那么高兴,我就忍住了没说扫兴的话,你忘了另一种可能,亲口喝下失败的苦酒也要比看别人喝苦得多……你这几年在工作上大概比较顺,觉得那位子是你的就一定会是你的,没想过别的可能,所以现在才会这么难受。” 邬蓝沉默依旧,心里却翻江倒海。 “你很努力是没错,但很多时候光努力是不够的,还得拼运气,运气没站你这边你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接受,把心态摆平了撸起袖子从头再来。” 他这几句话说得既平静又深沉,邬蓝有点能体会他这些年起伏的心境了。 “你怎么知道的?”她回过神来。 “猜的,我最近研究易经,掐指一算发现你有个小劫。” 邬蓝失笑,她当然不信林耀天胡说,但也懒得争论,林耀天把她的心思看这么透,邬蓝忽然就有了强烈的倾诉欲,她干脆把内心的愤懑不甘统统倒了出来。 林耀天一句话没打断她,任她发泄了个痛快,最后问她怎么打算。 邬蓝说:“猎头给我推荐了几家公司,我还在了解和比较,接下来可能会忙着面试吧。” 林耀天说:“做决定的时候不要只图争一口气,可能会让你输得更惨。” 邬蓝皱眉,“你认为我应该留在西波德?” “当然不是。我就是提醒你,陈总的方案也是个值得考虑的选择,不要因为赌气就一口否定。” 邬蓝正沉思,林耀天语气一下轻松起来,“开心点,别太当回事。你该这么想,现在摔得越惨,将来肯定爬得越高,成功之前不摔个十次八次,将来都不好意思跟人提自己的奋斗史。” 邬蓝再次被逗乐,心里果然松快不少。 她把煮好的面端上餐桌,招呼洋洋出来吃,洋洋小钻风一样从房间里飞出来。 “妈妈!爸爸有没有给你打电话?” “嗯,刚打完。”邬蓝忽然明白过来,“是你告诉爸爸的?” 洋洋嘻嘻笑,邬蓝在他小鼻尖上刮了一下,“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八卦呀!” 洋洋说:“爸爸和我讲好的,如果发现妈妈不开心,一定要告诉他!” 邬蓝不说话了,心里暖暖的。 第8章 8婚姻模式 储晓冰揭开玻璃锅盖,一股枣子的甜香扑面而来,她用木勺轻轻翻搅后,关了火。这锅红枣银耳莲子羹是她一下班就炖上的,炖了三个小时,早已透烂。 “妈,我洗完澡了!”彭浩走到厨房门口,鼻子使劲一吸,“好香!” “要不要来一碗?” “不要。”彭浩摇头,“你是给爸爸炖的。” 储晓冰蹙眉笑,“你想吃也可以吃啊!” 彭浩还是摇头,嘴里嘟嘟哝哝,“妈妈心里只有爸爸。” 他今年13岁,上初一,个子已经超过储晓冰,是个安静内向的男孩,只在妈妈面前会稍微活泼一些。不过学习很好,爱打蓝球,在学校挺受欢迎。 储晓冰说:“别这么小心眼!妈妈对你不好吗?天天给你做饭,陪你聊天。再说爸爸工作很辛苦,你看都九点了他还没下班呢。” “妈妈照顾我们也很辛苦啊!你每天也要上班的!” 储晓冰转身往厨房走,“我还是给你盛一碗吧,免得你满肚子牢骚。” 彭浩跟在她身后笑嘻嘻说:“真的不要!我跟你开玩笑的,我要吃我的蛋糕!” 他打开冰箱,取出一盒六寸乳酪蛋糕,切了一半放碟子里,拿小勺舀着吃,这是他从小就爱的甜点,百吃不腻。 储晓冰问他,“还有作业没写吗?” “就一个语文背诵了。” “那早点弄完了睡吧,别拖过十点。” “嗯,知道!” 彭浩捧着蛋糕出去,到门口又转身,“妈妈你也早点睡,别等爸爸了!” 储晓冰笑着点头。 彭靖锋十点半到家,彭浩房间已经熄灯,主卧的门开着,储晓冰坐在床上看书。他站门口问:“你还没睡?” 储晓冰放下书打了个哈欠,“你不回来,我睡不踏实——今天怎么这么晚?” “有点事在忙。” “饿不饿?我给你炖了甜品……” “我先洗澡,洗完再吃。” 彭靖锋取了衣物去洗澡,储晓冰也看不进书了,下床去厨房,把冷藏的那碗银耳羹放微波炉里加热,其余的已被她用容器装了存在速冻格里。 第9章 等彭靖锋洗完澡出来,甜品已放在餐桌上,温温的刚好入口。 “怎么又是一大碗,吃完又得胖二两。” “那你吃一半,另一半剩着吧。” 夫妇俩相对而坐,一个吃一个看,都很惬意。 彭靖锋边吃边抬眸扫了妻子一眼,她神色柔和,剪水般的眸子里氤氲着温润,有种清淡的古韵美。彭靖锋不知道她工作时是什么样的,总觉得储晓冰不太适合写字楼,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自己在职场遇见储晓冰这样的女性会怎么样? 稍一联想心里就泛出酸意,因为意识到储晓冰并非在真空中工作,身边也有很多和自己差不多的男人。当然这紧致的不安一晃就过去了,甚至令他哑然失笑。两人结婚十四年,已无需再患得患失。 储晓冰不知道丈夫脑子里在起什么奇怪的念头,她告诉他,彭浩在学校的数学竞赛中拿了奖。 “是金奖呢!明年有机会去参加市级比赛,如果还能获奖,中考可以加分。” “不错。”彭靖锋点头,“彭浩像你,有耐心,稳得住。当然也是你教的好。” 这话倒是一点不过誉,儿子出生后一直是储晓冰全心全意照顾着,从未让彭靖锋操过半点心,两人是非常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的模式。 “我想给他买个滑板作为奖励,彭浩一直很想要。” “你看着办吧,别影响学习就行。” 储晓冰还想再聊几句儿子,彭靖锋忽然转了话题,“部门合并的事定了。” 储晓冰顿一下,思绪切换过来,仔细打量丈夫的表情,“你赢了?” “对。” “那,邬蓝呢?会不会走?” 彭靖锋微微挑眉,“谁知道?如果她够自觉,应该主动辞职……但也不一定,毕竟等裁员的话,可以拿到一大笔赔偿金。” “确定不能留她了?” 彭靖锋似笑非笑,“你觉得她留下来还有什么意义?” 储晓冰没说话,白净修长的手指抚弄着一把折扇的流苏扇坠,金色丝线如沙漏似的从她指间滑过,让彭靖锋想起古人形容女子的诗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他觉得用在储晓冰身上最合适不过。 “辞职还是等着被裁是个难题,你只能保一样,或者钱,或者面子。”这么说时,彭靖锋的语气透出几分冷酷。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储晓冰问。 彭靖锋毫不犹豫说:“立刻走人。裁员名声难听,想争取好职位就不能被新东家挑出任何瑕疵。不管你给招聘方的理由多好听,他们只会往最坏处想你,认为你是没用才会被公司裁掉。还有,拿赔偿金的同时还要签竞业协议,会限制新工作的自由。” 他突兀地笑了下,“邬蓝现在肯定不好受,她今天提早下班让我撞上了,脸色很差。” 储晓冰微微一哂,开玩笑说:“你对她的观察真是细致入微,都快超过对儿子了。” 彭靖锋没品出妻子语气中暗含的不满,认真道:“你别小看这女人,表面和和气气,实际上心狠手辣——为了坐上合并部门老大的位子,她没少在背后拱我,上个月不是还有风声传出来是她接任么?一叹三转的,我不能不防。” 银耳羹香甜软糯,是彭靖锋喜欢的口味,平时他说吃一半就只吃一半,今天居然全吃完了,可见炖得有多好吃。但也许和甜品没关系,纯粹因为他今天心情好。 彭靖锋刷完牙,储晓冰还在厨房洗碗,洗差不多了,用清水冲净后,正拿毛巾擦干,她有一头乌黑笔直的长发,丝质柔滑,平时习惯披在肩上,做事时就用绢皮筋束着,拢在脑后。彭靖锋悄悄靠近,她竟毫无察觉,在彭靖锋伸出手圈住她时吓了一跳。 “在想什么?”彭靖锋亲了亲她的侧脸,低声问。 储晓冰躲闪了下,加快手上的速度,迟疑着说:“五一假期,我们大学同学想组织聚会,你说我要不要去?” “同学会?你不是从来不参加么?” “就因为从来不参加,所以才犹豫……以后不见得还会再组织……” “班里有你惦记的人?” “说什么呢!” 彭靖锋笑道:“我们班以前也组织过,但意见四分五裂,总是统一不起来,不像隔壁通讯班,几个女生和男生们轮着谈恋爱,班长一声号令,半小时就搞定报名了,估计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我还是不去了。” “跟你开玩笑的,想去就去吧!” 储晓冰想了想,还是摇头,“算了,也没多大意思。太久没见面,没什么话可说了。” 彭靖锋不再劝她,低头专心吻她,气息越来越热,储晓冰来不及擦干手就被他拦腰抱起,大步走向房间。 储晓冰双手勾着他的脖子,经过彭浩房间时莫名有些紧张,暗想儿子如果看见父母现在的样子会不会吓一跳?彭靖锋平时在家比较严肃,尤其当着儿子的面,不苟言笑惯了,彭浩有点怕他。 进房间,彭靖锋把妻子放在床上,返身关门,边走回来边扯开睡袍带子,一上床就急切地覆了上去。 两人是相亲认识的,彭靖锋对储晓冰的第一印象并不惊艳,清淡的五官,衣着偏保守,话不多,别人讲什么她都微笑听着,举止有种怡然的优雅。 彭靖锋那时心高气傲,总想娶个一鸣惊人的太太,媒人事后问他意见,他不置可否地笑笑,心里想的是多看几个再决定。 然而此后相亲,总会不由自主拿对方和储晓冰比较,觉得哪个都不如她,事后回想挺惊讶,那么恬淡的女孩,存在感居然会这么强。 有天晚上,他在梦里和储晓冰缠绵,到极致处陡然苏醒,发现是一场空,心头的怅然和眷恋迟迟不退,像扎了根。他决定结束相亲,就是她了。 结婚是一件高风险的事,对男女来说都一样,类似开盲盒。不管前期做多少调查分析,婚后依然会发现和自己的预期有差别,可能很好,也可能很差。彭靖锋的感受是前者。 储晓冰来自高知家庭,受过良好的教育,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虽名校出身,但并不把拼事业放第一位,不然也不会在一家民营企业随遇而安地一待就是好多年。 彭靖锋不喜欢职场女强人,比如邬蓝那样的,他不反对女人做事业,只是不会考虑娶这样的人做妻子,他承认自己很传统,只想要一个温柔顾家的太太,赚钱养家是男人本职。 结婚十四年,彭靖锋最自豪的一件事是自己从未出过轨,甚至连念头都很少有过,因为他想要的储晓冰都能给他。 储晓冰感受到丈夫溢出肉体的热情,似乎只有在床上,彭靖锋才会完全打开自己,流露出本真面目,而平时,尤其在人前,他总像是被自己制定的规则约束着,言行举止有板有眼,皆讲分寸。 储晓冰有时会胡思乱想,丈夫对自己到底有没有感情,不过这种疑虑一上床就会烟消云散,她能从彭靖锋的动作中感到自己正深切地被爱着,被需要。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储晓冰也会回应丈夫的爱,不过今晚,有什么东西在暗处干扰着她,令她无法全神贯注,偶然抬眸时,她瞥见彭靖锋因为情欲而变得冷酷扭曲的脸。她不知道别的妻子是否会有这样一些时刻,突然发现自己的丈夫很陌生。 也许季雨薇不会。 “你和老彭太客气啦!像总经理和女秘书,你俩结婚十几年了吧?一直都这样相敬如宾吗?”一次雨薇邀她喝茶,随口玩笑说。 储晓冰虚心请教,“你和夏磊不是这样的吗?” “我俩经常吵架。”雨薇笑嘻嘻说,“每天总要吵个两三回。” “不伤感情吗?”储晓冰有些困惑。 雨薇眉飞色舞,“不会啊!又不是伤筋动骨那种吵法,小打小闹而已,吵吵感情会更好,不然生活多单调啊!” 储晓冰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再次滑向床外,好在彭靖锋好像并不在乎她的反应,她能感觉他在自己身上庆祝某种胜利,这念头令她微微不适,同时又如释重负。今晚不用她取悦彭靖锋,他自己就能满足自己。 雨薇是对的,她和彭靖锋确实不像一对现代夫妻,在很多方面他们都显得传统且保守。 但也没什么不好,储晓冰结婚的初衷就是想要一个稳定的生活,而彭靖锋完全给得了。他们眼下的婚姻模式可以说是两人合力打造而成的。 第9章 9提防 周六上午,季雨薇在培训学校的舞蹈房外等女儿下课。 可可上的是少儿拉丁舞班,班主任老师推荐来的,说可可形体好,适合跳这种舞。季雨薇原本不感兴趣,但可可是个荣誉感很强的小女孩,坚决不肯辜负老师的期望,雨薇只能帮她报了名。 学了快一学期了,此刻,雨薇透过落地玻璃窗看到可可穿着舞蹈服翩翩起舞的样子,感觉还不赖。 “哎,是可可妈妈吧?” 第10章 雨薇回眸,身后站着位个头高挑的年长妇女,一头浓密灰发一丝不苟挽起,容貌清癯,不过仍能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五官和神色都与邬蓝相似。雨薇平时去接女儿放学,经常在小学门口碰见邬母,碰上了就聊几句,一回生两回熟。 “是阿姨呀!”雨薇满脸堆笑与邬母打招呼,“您来等洋洋?” 洋洋也是班主任推荐来的,上的是跆拳道班。 邬母说:“是啊!我刚出去转了转,想找个吃馄饨的地方,洋洋说中午想吃馄饨。” “富力西街就有一家,胡记大馄饨,菜肉馄饨做得特别香,这儿走过去不远,七八分钟就到了。” 邬母拍拍脑门,“对对!就是这家,邬蓝跟我说过,我给记岔了!” “今天邬蓝又加班吗?”雨薇问,以往都是邬蓝接送洋洋来上兴趣班。 邬母摆摆手,“她的事我不清楚的,反正就是忙。” 雨薇抿嘴笑,“邬蓝很能干的,我听夏磊说,去年她带的团队业绩都冲到第一了,前途无量,忙是肯定忙的。” “她呀,瞎忙!抓不住重点!”邬母摇头,“离婚都三年了,还在东挑西拣,前几天给她安排了一个对象,男方条件很不错的,家境好,又是公务员,也没结过婚,谁知我家那丫头回来又挑人一堆毛病,嫌人家年纪比她小,不成熟!” 雨薇心思一动,试探着问:“那,洋洋爸爸呢?不是说经常来看洋洋吗?他俩有没有可能……” 邬母又是猛摆手,“那位更不行,就不是一条路子上的人,当初邬蓝要嫁我们就劝过她不合适,不听,非嫁不可。结果呢,嫁了没几年就离了!唉!” “他俩为了什么离的婚啊?” “两个都是倔脾气,一件事说不到一块儿就崩了!具体为什么我也弄不清楚他们。”邬母摇头叹气,“她离婚的时候她爸爸已经不在了,要是在啊也得给她气半死,婚姻大事哪能这么随便?” 雨薇安慰她,“阿姨别着急,缘分这东西难讲的,说不定哪天就来了,挡都挡不住。再说邬蓝她也三十多了,心里肯定有主意,您就管着洋洋,好好享福吧。” 邬母苦笑,“她老一个人这么单着,我能不急吗?总还是想在闭眼睛之前看她踏实下来过安顿日子——可可妈妈,要不你也帮我打听打听,有没有合适的人?最好是那种长相看着舒服,脾气好能包容的,至于工作、家境这些咱不强求,稳定就好。” 雨薇笑着答应,心里却莫名紧张,听邬母描述,显然是邬蓝青睐的口味,那不就是夏磊这样的嘛! 夏磊和邬蓝在西波德是数得上的俊男靓女,两人关系又很铁,时间长了,难免会有些风言风语,一不小心传到雨薇耳朵里,哪怕是句玩笑,听着也不会舒服。 雨薇自忖不是心胸狭窄的人,也很欣赏邬蓝在职场上的爽利能干,但潜意识里总会有一丝提防,远不如和储晓冰相处时那样放松。 洋洋先下课,邬母领着外孙和雨薇道别走了。 雨薇看时间,离可可下课也就五六分钟了,她起身去洗手间,路上接到母亲来电。 “薇薇,可可快下课了吧?我开始炸鱼了啊!炸早了不好吃。” 雨薇瞠目结舌,“妈,今,今天不是不过去吃饭嘛!我姐说了没空……” 季母不高兴了,“你姐是没空,你们难道也没空?” “我以为姐不回去,我们就也用不着回去了!” 话刚说完雨薇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果然,母亲很生气,“什么叫用不着回去了?哦,你们到家来吃个饭是应付差事啊?” “不是不是!”雨薇赶紧陪笑,“我是不想让你和爸忙活呀,难得有个周末你俩可以歇歇……” “我跟你爸歇一星期了都,就盼着星期六你们回来热闹热闹——赶紧过来!鱼下锅了啊!” “行行,一会儿就过去。” 雨薇挂了电话,愁眉苦脸了几秒,赶紧给在家做饭的夏磊打电话说明情况。 “啊?又要过去吃饭啊!”夏磊也老大不乐意,“我饭都煮差不多了!要不,你跟可可去吧,我在家吃得了!” 雨薇坚决不同意,“我妈会不高兴的。” “你妈想见的又不是我,是你和可可。她看不见我不会不高兴,看见了才不高兴呢!” 雨薇听得烦躁,“你跟我绕什么口令啊!到底去不去吧?” 要搁平时,夏磊就耍赖皮不去了,不过前两天他因为接邬蓝的电话聊得久了点,被雨薇调侃了几句。夏磊喜欢看老婆吃醋的样子,但也明白只能适可而止,雨薇真要动了怒就不搭理他了,比骂他还难受。 “我去我去——现在就走?” 雨薇想了想,迅速拿主意,“你直接开培训学校来接我们吧,然后咱们一块儿过去。” 四十分钟后,一家三口齐齐整整出现在季家门口。 雨薇有钥匙,但她懒得掏出来,扬手用力砸门,夏磊听得惊心动魄,但也许不是砸门声让他惊魂,每回来丈母娘家,他都觉得是对自己心理压力的一次测试。 季父给他们开了门,笑呵呵轻斥,“又是雨薇吧?敲门敲的像催命一样!” 雨薇嬉皮笑脸,“不用力怕你们听不见。” “呵呵!我跟你妈还没老到耳背的地步呢!” 可可细声细气嚷,“外公!妈妈再这么敲门,门上肯定会出现一个洞。” 季父眉开眼笑夸道:“可可比妈妈懂事多咯——哎哟,可可还穿着舞蹈服呢?像个小孔雀,真漂亮!” 夏磊踏进门时叫了声爸,季父朝他点了点头。多年前那场围绕雨薇和夏磊婚姻的战争在这个家里还留着不少残痕,季父对夏磊的态度一直都不咸不淡的,但和季母一比较,已经算和蔼了。 季母在厨房忙碌,两只手湿漉漉的,正把青菜从水里捞出来。 “妈!”“外婆!” “哎!薇薇和可可来啦!” 季母转身,脸上的笑容在看到夏磊时稍微滞了一下,很快滑到可可脸上,又重燃热情。夏磊的心也跟着她的笑意浓度起起伏伏,最终陷入惯常的郁闷。 “马上开饭了!都去洗手!”季母是家里的司令员,事无巨细全归她管。 “可可!今天有你喜欢吃的炸鱼!” 可可欢天喜地,“好哎!有炸鱼吃喽!” 开饭了,可可坐在外公外婆中间,雨薇和夏磊坐对面,一张长条餐桌被四个凉菜五个热菜塞得满满当当。 季母问女儿:“你膝盖里那块半月板好了没有?” 雨薇前阵子心血来潮,买了双一千多块的慢跑鞋打算练跑步,跑了三天半月板拉伤了,去医院做核磁共振,又配了药吃,好一通折腾。 “好多了!”雨薇弯弯膝盖给母亲展示,想起什么,又说,“我上周去医院拿药,遇到一出租车师傅,他问我腿怎么了,我告诉他半月板不好,就挺纳闷的,怎么才跑三天就拉伤,我也没多用力啊!人师傅就说了,很可能是出厂设置的问题。” 季母没懂,“什么设置?” “就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意思是怪我?”季母翻了个白眼,“你小时候那么皮,谁知道是不是自己在哪里摔伤了又不敢告诉我?” 可可眨巴着眼睛问:“妈妈小时候也淘气吗?” “淘气!又爬树,又滚楼梯的。”季母笑哈哈说着,给可可夹了块炸鱼,“来!多吃点,学校可没这么好的东西给你们吃!看看你,一上学就噌噌掉肉,瘦了好多!” 雨薇说:“她在学校也不知道吃点什么,一放学就跟我喊饿。” 季母嗔道:“还不是像你!小时候跟吃饭有仇的,你奶奶喂你,一顿饭能喂一个多小时!还要给你讲故事,不讲你就不吃。” 雨薇朝夏磊挤挤眼睛,笑得调皮,夏磊终于也露出笑脸,在这张饭桌上,唯一能惹他开怀的大概就是听雨薇小时候那些趣事了。 雨薇父母都是国企职员,小有家底。她上面还有个姐姐雨棠,比她大五岁,姐妹俩都挺出息,姐姐成绩更好,从小学开始就是别人追赶的对象,父母有了这个骄傲,对雨薇反倒宽容了。 雨薇人聪明,但比较懒,能不做的事尽量不做,好在不偷奸耍滑,读书期间靠着专心听讲认真做题,也考上了不错的大学。 毕业后经母亲活动,进了本市一家职业学校,先做了两年辅导员,之后科研所人员流动,需要一名助理,雨薇去补任了,这份工作很轻松,时间也自由,至于升不升职,有没有前途她都无所谓,对她来说,享受生活最重要。她喜欢音乐、电影,还学过一阵油画,虽半途而废了,但不妨碍欣赏,家里书架上最多的就是各种画册。 夏磊是饭桌上最拘谨的一位,捧着饭碗,只挑离他最近的菜吃。今天的主菜是炸鱼条,季母的拿手绝活,不过鱼盘搁在可可面前,是季母专门为可可做的,离他有点远,夏磊虽然也挺想尝尝,又怕筷子伸长了遭岳母腹诽。于是尽挑眼前的一盘蚕豆下手。正吃着豆,饭碗上突然多出来两块炸鱼,他抬眸,看见雨薇的手正缩回去。 第11章 季父见状也招呼夏磊,“小夏,你多吃点!” 夏磊看看雨薇,又笑着朝岳父点了点头。 第10章 10甜蜜冰激淋 季母在说大女婿沈鹏签合同的事。 “多少人谈不下来,沈鹏去跟客户见了两面,就把一个上千万的项目给敲定了!他们老总说,哪个事要轮到沈鹏出马,说明难度系数相当高了。” 季母非常欣赏在国企当中层管理的大女婿沈鹏,有沈鹏在场的家庭聚会,沈鹏绝对是男主角,会受到季母的热烈追捧,即便像今天这样缺席了,季母也要拐着弯儿把他提出来夸一夸。 尽管夏磊屡次提醒自己不要小心眼,但情绪上来了还是有点憋不住,怼了岳母一句,“姐夫单子签再大也是公司的,钱进不了他的腰包,除非出来自己干。” 季母一听就冷脸了,雨薇在桌底下轻踹夏磊一脚,夏磊立刻咧嘴笑,“妈,您这鱼炸得真不错,又酥又脆!” 雨薇也夸母亲,“蹄膀也炖得香,您看可可,吃了好大一块!把一星期没吃的肉都给补回来了。” 季母见可可果然吃得满嘴流油,心情一好,才忍下这口气没和夏磊计较。 可可刚进幼儿园,雨薇就未雨绸缪要给女儿买学区房,千挑万选后锁定了高新区的实验小学,师资力量雄厚,教学方式新颖,各项升学指标在全市也排在前列。 夏磊则认为没必要去买什么学区房,“我读的就是乡下的破学校,不也学得好好的?” 雨薇不同意,“城里读书和乡下读书不一样的,城里竞争可激烈了!而且上好学校可以扩展孩子的眼界,从小见识多了,以后到哪儿都不会犯怵。不像你这种乡村做题家,虽然靠高分上了大学,可除了做题你还会什么?” 夏磊牢骚归牢骚,家里大事都听雨薇的,她说买那肯定就得买。 结婚那年他28岁,靠省吃俭用攒了笔钱买下一套70平米的房子,差不多是倾尽了所有,雨薇张罗买学区房的时候,第一套房还有三年贷款没还清。夏磊跟雨薇商量,能不能把现住的这套房子卖了换购一套学区房。 雨薇也拿不定主意,就去找季母商量,季母坚决不同意换房,认为房价还会涨,卖了不划算,她心疼女儿,拿出来一笔足够付首付的钱给雨薇,姐姐雨棠知道后也拿钱出来帮衬了些,余下的就由夫妻俩走银行贷款了。 季母本就看不上夏磊,这样一来更不把他放眼里了。夏磊心里也很憋屈,暗下决心要把雨薇娘家出的钱全都还清,好在岳母面前把腰杆子挺起来。 好不容易把一顿饭的时光捱过去了,季父洗碗,季母陪可可看动画片,雨薇拉夏磊在餐桌边处理水果,照季母的要求,草莓要用盐水清洗,芒果要去皮切成块状。 有人给季母打电话,她喜气洋洋地接了,一口一个“小孟”地喊,夏磊虽埋头不语,耳朵却竖得笔直。 雨薇长得可爱,性格又好,从小到大不乏追求者,其中最长情的一个叫孟海,和雨薇一条巷子里长大的,脾气好又能干,家里还开着贸易公司,季母对他非常钟意,很早就把他当女婿看待了,谁知女大不由娘,最后让夏磊给截了胡。 雨薇在职业学校当辅导员期间,曾带一批学生去企业实习,与她接洽的企业方负责人就是夏磊,他当时是一名现场工程师,两人一见钟情,实习还没结束就好上了。 得知雨薇喜欢上了夏磊,一个外地乡下的穷小子,季母死活不同意,想了各种招儿阻挠,然而雨薇认定了夏磊,一改过去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坚决捍卫自己的爱情,甚至一度搬出娘家,大有父母不答应就与之绝交的架势。 这场拉扯战以雨薇怀孕告终。季母虽无奈就范,但心中一口恶气实难消解,把夏磊看作“夺女”仇敌,多年来始终无法心平气和与他相处。 夏磊偷偷朝雨薇瞄了眼,她正一颗一颗仔细检查草莓,脸上没什么异样,等母亲打完电话,她才问:“妈,是不是孟海啊?” “不是他是谁!” 雨薇有点意外,“你跟他还有来往啊?拆迁之后他家不是都搬走了嘛!” 季母兴致勃勃解释,“小孟最近回广南路盘下个店面,开了家棋牌室,请我们这些老街坊有空过去玩呢!全部免费!” “棋牌室?他不是开着好几家饭店吗?家里还有生意在做,不怕忙不过来啊!” “能者多劳!有本事的人给他再多事干他也腾挪得过来!” 雨薇往母亲嘴里塞了颗草莓,“也对,可以让他太太帮忙。” 夏磊听得会心一笑,雨薇的手突然伸过来,也往他嘴里塞了颗草莓,季母见了,蹙眉转身走开,话却还没讲完。 “他上个月离啦!” 雨薇诧异,“啊?为什么呀?是不是孟海在外面搞三搞四了?” “呸!他那么老实的人,哪里会这些!” 雨薇摇头叹,“现在这离婚率也太高了吧,一言不合就离婚,那当初都结什么婚啊!” 季母比她看得开,“他跟人培养不出感情有什么办法?不过那女人挺划算的,离婚分到了不少钱呢!” 夏磊也皱了下眉,厌恶岳母势利的口吻。 雨薇关心的是别的,“他女儿呢,归谁?” “女方带走了。” 雨薇点头,“小孩子跟着妈妈比较好。” 季母撇嘴,“带走就带走吧,将来还可以娶了再生……” 可可看动画看得投入,猛然回眸,发现大人们都吃上草莓了,立刻不高兴起来,跑过来嚷,“我也要吃,给我留点!” 夏磊把一盘切好的芒果递给她,“给你留着呢,都是你的!” “不要芒果,我要吃草莓!” 季父从厨房里出来,嘟哝了句没面粉了,雨薇抢着说我们去买,就把可可撂在外公外婆家,拉上夏磊出门散步去了。 站在电梯里,夏磊嘟嘟哝哝抱怨丈母娘偏心,“谁都比我好,沈鹏比我出息,孟海虽然和你没成,但在你妈心里还是比我强,他现在又离了婚,在你妈那儿的地位又噌噌涨了好大一截……” 雨薇都习惯了,把脑袋靠他肩上,语气慵懒说:“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喜欢你,我喜欢你不就行了?” 夏磊立刻止住牢骚,嘴边勾起笑意,雨薇的安慰实在太治愈。 出了电梯,两人手拉手慢悠悠往小区外的超市走,雨薇说:“我今天去接可可没看见邬蓝,她业务很繁忙啊!” “这我哪儿知道?我又没在公司。” 雨薇仰头朝他瞥了眼,戏谑道:“口风真紧!” “实话实说而已。”夏磊犹豫了下才说,“他们部门的咨询业务要并到我们这儿来了,她最近应该挺头大的。” 雨薇惊诧,“那合并以后她和老彭谁当家呀?” “老彭。” “天哪!”雨薇轻呼,不难想象这对邬蓝来说是个多大的打击,“我觉得她不是头大,肯定很伤心吧?” “也许吧,不过面上看不出来……唉,她和老彭能力都很强,公司这样随意并来并去就是乱搞,一点都不重视人才!” 雨薇哼一声,“你就是好好先生,看谁都不错,其实你这样的最坏了,没有立场,谁也不得罪……” 他们说话时正经过小区的健身角落,一架云梯紧挨夏磊左边,他忽然抱住喋喋不休的雨薇,把她往云梯上一推,身子贴上去,手臂圈住她。 他力气比雨薇大很多,雨薇挣扎无果,动弹不得,又羞又急,这里住着不少老邻居,要是让人看见她脸往哪儿搁? “你搞什么?”雨薇板脸低训,“快放开我!” 夏磊不放,低下脑袋问:“那你说我坏不坏?” 雨薇咬唇不语,表情倔强。 “你不表态我可要亲你啦!”夏磊威胁,“大庭广众很难看的,你想清楚哦。” 雨薇往远处张望了眼,看见赵伯正溜达过来,而夏磊已经俯首准备索吻,情急之下不得不服软,“行啦,你是大好人——快松手!” 夏磊心头大乐,嘴唇在雨薇脸颊上轻轻擦了下,才恋恋不舍松开她。雨薇一获自由就扬起拳头在夏磊肩上砸了好几下,夏磊也不躲,笑呵呵地由她泄愤。 他虽长年遭受丈母娘冷眼,不过因为娶到了雨薇,他怎么算都是赚到了。不舒服的是丈母娘,被自己夺走了掌上明珠。这么想着,夏磊的心情又好起来。 出小区就是一排店面,其中有家卖意大利手工冰激淋的,夏磊知道雨薇爱吃,但为了不让可可多吃,她也只能忍着。这会儿就他俩,夏磊二话不说拉着雨薇跑过去,给她买了个香草口味的冰激淋球。 “你偷偷吃,别告诉可可!不然她又要说我只宠妈妈了。” 雨薇笑得一脸灿烂,“你要不要吃一口?” “我不吃。” 雨薇踮起脚,在夏磊脸上亲了口,嘴唇冰凉,然而夏磊的心却被亲得又甜又暖。 第12章 两人继续往超市走,夏磊告诉雨薇,合并之后可能还要裁员,他想想都头大,“还是技术岗舒服,不用跟人打交道,管好设备系统就齐活了。” 雨薇吃着冰激淋说:“你要想多挣钱就必须跟人打交道,这个没办法的。我们院里也一样,有好点子,也能设计出好产品,但是找不到人往外推,点子再好也白搭。” 夏磊的手机响,他选的铃声是黄品源唱的《小薇》: 有一个美丽的小女孩,她的名字叫作小薇 她有双温柔的眼睛,她悄悄偷走我的心 小薇啊,你可知道我多爱你 我要带你飞到天上去,看那星星多美丽 摘下一颗亲手送给你 雨薇嫌歌词太土,屡次要求夏磊把铃声换掉,但他就是不肯。 电话是邬蓝打来的,问夏磊有关荣和项目的事。 “麦总又给我打电话催报价了。”邬蓝说,“我也不知道你跟他进展到哪一步,咱俩先通个气,免得被人耍。” 夏磊说:“我给他报过价,四个模块做半年,我们放三个工程师进去,总报价在三百万的样子。他嫌贵,找我谈了好几次,我说这是公司标准价,没法给他降。他找你估计还是为降价的事。” “那行吧!我这儿虽然可以稍微松一点,可也就二十万的来去,估计他也不会满意。我就随便敷衍一下了。” “好,我这儿如果有进展会告诉你——你在公司加班?” 邬蓝笑,“我都快没班上了,还加什么班?哦——是雨薇在培训学校没看见我是吧?上午有点私事在处理,到这会儿还没结束,所以没去。” 夏磊赶紧说:“那你忙吧!” 收了线,发现雨薇舔着冰激凌球,若有所思打量自己,上嘴唇还沾了些奶油。 夏磊伸手替她拭了,笑问:“你什么眼神?” “琢磨琢磨你俩啊!我觉得你和邬蓝说起话来特别亲密。” 夏磊笑道:“我跟谁都亲密,一视同仁。” “那邬蓝对你呢?” “这你得去问她啊!” 雨薇别过脸,切了一声,夏磊见她半真半假,不似开玩笑的样子,伸手拉住她说:“放心!没人看得上你老公,也就你拿我当个宝!” 雨薇以前是不在意的,不过去年西波德搞家庭日活动时,她偶尔听到一些关于夏磊和邬蓝的议论,便留了个心眼,越看越觉得这俩人之间的确有超越一般同事的关系,明明处在有竞争关系的两个部门,私交却相当好。 夏磊对此解释说:“她和老彭争项目争成绩是他俩的事,与我无关。我和邬蓝就是纯粹的互助关系,技术上她不如我所以经常会找我问问,应付客户我不如她,她有时也会指点我两手,我觉得这样才是公司同仁的样子。” 雨薇相信夏磊不会背叛自己,但人心难测,更何况夏磊一表人才,在公司是技术骨干,邬蓝也是要颜有颜,要能力有能力,两人既般配又有共同语言。万一夏磊不知不觉中变了心,却为一纸婚约守在自己身边,骄傲如雨薇是无法忍受的。 夏磊听完雨薇的自陈,忍不住笑起来,为了打消妻子的疑虑,他认真想了想才说:“偷情是懦夫的行为,如果哪天我爱上别人,肯定会先离婚再谈别的。” 雨薇一听不干了,把冰激淋盒子往垃圾桶里一丢,冲上去使劲拧夏磊的胳膊,“好啊!敢情你真存了离婚的念头呐!” 夏磊叫屈,“谁说我想离婚了!这不是为了让你放心嘛!喂喂,别拧了,真的好疼!我没想离婚……再闹我可要抱你啦!我要亲你啦!我真亲啦!” 夏磊伸手想去抱雨薇,被雨薇灵巧躲过,尖笑着跑进超市。 第11章 11邀请 邬蓝爱吃蚕豆,四月下旬蚕豆上市,邬母买了一大包回来,足有五六斤,周日上午和邬蓝一起坐厨房慢慢剥,出壳的蚕豆放开水里焯一下去掉豆腥味,可以在冰箱速冻存一年。 小桌上放着一个收音机,邬母做饭时习惯听点什么,邬蓝坐下后把它打开,调到一档音乐节目,声音旋到很低,当背景用。 此刻,邬母正在跟邬蓝说家乡房子拆迁的事,轻音乐混合着邬母絮絮的诉说,营造出一股慵懒氛围,很适合邬蓝开小差。 蚕豆个儿大,白瓷汤碗里很快就垒起半碗,邬蓝偶然一瞥,这情形似曾相识,很遥远的记忆。 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邬蓝接到林耀天的邀请,问她愿不愿意去乡下玩半天。 “我要高考了哎!你不会不知道吧?哪有时间出去玩?”邬蓝锁紧房门,鬼鬼祟祟抱怨。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放松,你天天绷紧一根弦,小心上战场的时候突然断了。” 邬蓝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自己刷题再刷下去,会的题目都快做不出来了。于是,下个休息日来临时,邬蓝跟父母谎称去同学家补习,然后上了林耀天的车一路奔向郊外的农家乐园。 真是一个惬意的下午,她跟着林耀天钓鱼、骑马、射箭,身心愉悦又放松,也是在那天,她吃到了那种略加清炒然后加盐煮熟的蚕豆,齿颊留香,余味不绝…… 母亲陡然拔高的嗓音蓦地灌入邬蓝耳朵,“你有没有在听我说?” 邬蓝抬头,“啊?” “我说,房子最好能暑假分,我可以把洋洋带回去住一阵。” “哦——这事由不得咱们,到时候再说吧……洋洋暑假还要上课呢,您还是自己回去吧,也能在家休息休息。” “你一个人带他能行?” “没问题的,不是有那种半托机构吗?管饭管作业……” 邬蓝突然打住,竖起耳朵听客厅里的动静,她的手机在响,正要起身去接,洋洋已经帮她拿过来了。 “妈妈,你的电话!” “谢谢宝贝!” 邬蓝看了眼来显,还是起身往外走,不必回头她也能感觉到母亲正以猜疑的目光盯着自己,她加快脚步,在客厅按下接听键后并没有停留,直接往阳台里走。公司的变故她一个字都没向母亲吐露过,也叮嘱过洋洋对外婆保密,免得她瞎操心。 “哎,梁帆你好!” “你好邬蓝,我刚看到你留言了,找我有事?” “对。我们部门要合并去老彭那边你听说了吧?” “哈哈!略有耳闻。” 邬蓝笑道:“还是你明智啊,早早看出前景,脚底抹油先跑路了,不像我,现在成了砧板上的一条死鱼。” 梁帆大笑,“我是没办法才走的,瞎猫撞上死耗子了——邬蓝,你别贬低自己啊,以你的能力,不可能乖乖躺着当死鱼的,你肯定能翻身。” 邬蓝苦笑,“还能怎么翻身?留在西波德我是不可能翻身的。” “哦?你也准备撤了?” “对。”邬蓝爽快承认,“在看新公司。” “哇!可以啊!你要是肯动,很多公司抢着挖呢!” “哪儿那么容易!也就是看着热闹,能互相看对眼的不多。” “有上心的没?”梁帆话一出口,立刻醒悟,“你找我是想打听柯林那个销售总监的位子吧?” 邬蓝笑了,“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我是对那个位子有兴趣,和段总还有总部过来的一位vp都见过面了,聊下来感觉还不错,但我注意到一个问题,刚走掉的那位销售总监半年都没做满,我拐着弯儿跟人事部打听也没问到什么有用信息,所以心里有点紧张。你也知道,到总监这个级别,如果不是遇上麻烦不会轻易动,就算咬着牙也得干满两年,否则新东家会对你的稳定性提出质疑——梁帆,你在柯林不是干过一阵吗?有没有什么内幕可以分享一下?” 梁帆踌躇片刻后说:“你是自己人,我不能坑你,就实话实说了,那个部门有两棵常青树很难搞,背景深厚,一般人动不了,只有他们动别人的份儿,前任总监就是栽他们手上的,走的时候还差点惹上官司,总之挺难看的,你慎重考虑吧。” 邬蓝咬唇,心里暗骂一声,倒霉,果然猜中了!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才挂电话,邬蓝握着手机站在阳台里吹风,心情郁郁,新职位好不容易有点起色,这下又泡汤了。 刚吃过饭,洋洋就开始坐立不安,林耀天下午要过来看他。自从公司发展稳定后,林耀天每个周末都会挤时间过来探望儿子,从临光自驾到东江也就两个多小时车程。 林耀天知道邬蓝住哪儿,但极少上门,一来邬蓝不愿意与他走得过近,二来邬母也不待见他,所以见面地点通常会约在能吃能玩的购物商城。 对于这种生活模式,一开始两人还能用各种借口糊弄洋洋,但洋洋一天天长大,智力提升飞速,问题越来越多,尤其对爸爸不回家这件事耿耿于怀。 邬蓝只得以实相告,“爸爸妈妈分开住了,你和妈妈一起,爸爸住临光,不过他会经常来看你的。” 第13章 洋洋想了想问:“你们是不是离婚了?” 邬蓝看看儿子耷拉着的脸,心里难过,但还是点头承认了。 洋洋年纪虽小,但已明白离婚的意思,为此郁郁寡欢了一阵,邬蓝很担心,找林耀天商量,林耀天特地过来把洋洋带出去旅行了一趟,也不知用什么办法说服儿子的,此后洋洋又恢复了活泼淘气的模样。 邬蓝几次旁敲侧击后,总算从洋洋嘴里探到口风,“爸爸说,离婚了还可以复婚!只要我乖乖的,爸爸也乖乖的,妈妈就能同意让他回家了,是不是啊,妈妈?” 邬蓝语塞,又不忍打击儿子,只能含糊点头。 “妈妈!我们是不是该出发啦?”洋洋再次催邬蓝。 邬蓝说:“不急,爸爸刚刚上车,你可以先去睡一觉!” “我睡不着!” “那看会儿漫画吧!” “哦!” 邬蓝哄走儿子,打开电脑查跳槽资料,越查越气馁,正所谓知道的越多越没信心,话说回来,如果真是个十全十美的好岗位,谁肯空出来便宜别人呢? 她托着腮盯住电脑屏发呆,仿佛又回到当年决定离婚前的茫然期,稍有进步的是,现在远没有当时那么恐慌了。 手机响,邓紫棋的《泡沫》又唱起来,这回是林耀天。 “我还有半小时到,你可以带洋洋出来了。” 邬蓝看看时间,才一点半,“今天这么快?” “嗯,路况好,我加了把油门。” “你小心点开,不着急的。” 挂了电话,邬蓝起身换衣服,然后冲儿子的房间喊了一声,“洋洋!” 洋洋立刻冲出来,“是不是要走啦?” “对,去跟外婆说一声。” 洋洋跑进邬母的房间,“外婆我们走啦!” 邬母在午睡,还没睡着,躺床上和洋洋挥挥手,“去吧,好好玩儿!” 母子俩在商场逛了一圈,林耀天电话过来,他到了。 邬蓝把儿子送到乐高玩具铺门口,正要跟林耀天道别,被他拦住,“一起逛逛吧,我有点事跟你说。” 邬蓝微微撅嘴,林耀天凑近她,似笑非笑低语,“放心,不是谈复婚。” 玩具店里有人在用乐高拼机器人,工程浩大,洋洋舔着冰激凌站一边津津有味观摩,林耀天和邬蓝各端一杯咖啡在门口守着,周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林耀天问:“想好出路了么?” 邬蓝摇头,眺着远处的中庭舞台,目中无神,她今天穿了件宽松的灰绿长裙,也没化妆,以素颜示人,清爽慵懒。 “我那儿打算上个项目,前几天找咨询顾问过来做了个诊断,最后告诉我,想把产能翻番得搞数字化转型,往智能制造的方向升级。” 邬蓝听得笑,这不就是她在西波德做的本行嘛! 她问:“你想找我们公司做?” “不是,想请你直接来做技术副总,帮我完成这个项目。” “不可能。”邬蓝果断说,“你就是累死我也做不完这个项目。” “你可以招人,聘团队,随你发挥。” “费用可不低。”邬蓝盯着他,“而且能出什么效果也说不好……你不用为了哄我高兴下这种血本,这都不像你了。” 林耀天解释,“不是为了哄你高兴,是真有这个必要。现在出去谈生意,人家就看重这个,特别是大企业,跟女人化妆一样。” 邬蓝抬手揉了下脸,又朝林耀天白了一眼,“你把升级改造看成女人化妆,思想上就有问题,不舍得花钱也不会有做成的信心。” 林耀天笑,“你批评得对,我就等你过来指点我,纠正我。” “我不会去的。”邬蓝把目光转开,“咱俩关系特殊,如果在你身边做事,我会分不清哪些是我努力的结果,哪些是你照顾我帮我才得到的,这对我很重要。而且万一咱俩意见不一致,将来矛盾会越来越深。你愿意那样吗?” 林耀天沉吟,“但我真的想做。” “那就招标吧,找个真正能帮到你的公司,要做就好好做,否则钱都是白扔了。” 第12章 12交锋 彭靖锋敲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里面就罗森一人在。 “罗总,您找我?” “进来坐,靖锋——把门关一下。” 彭靖锋关了门,拖把椅子到罗森对面坐下,罗森也从电脑屏前移开。 “你发来的组织架构图我刚看过了。”罗森指指电脑。 彭靖锋点头,审慎地盯着上司,等他下文。 “你目前这样分法,我是说分成六个项目组会不会有点多?万一六个项目同时进行,你照顾得过来吗?” 彭靖锋笑笑说:“根据以往经验,六个组同时做项目的概率不高,不过即便碰上这种情况,只要前期工作不马虎,我认为不会有问题……实际上只分了五个组,第六组是备选人员,如果公司要求裁员,会从这个组开始裁。” “我看出来了,都是邬蓝那边的人,包括她自己。”罗森神色莫测,顿了下方说,“也不能把邬蓝连锅端了嘛!” “没有连锅端,顾青和宋涛都安排进骨干小组了,会得到重用。” “话是这么说,但照你现在这个精简法,可能会引起一些,呃,不太正面的舆论……” “要么不裁,只要裁员,舆论都不会正面。” “上面的意思是,裁员要裁,但不能弄得人心惶惶,所以会开放一个报名渠道,符合条件并且有离职意愿的员工可以向人事部申请主动裁员,公司给付赔偿金……” 彭靖锋蹙眉,“这个政策站在员工角度确实比较人性化,但对公司来说会不会适得其反?想留的人没留住,不想留的反倒留下了。” “不管公司还是员工,大家对裁员都很敏感,公司希望尽可能降低负面影响,我们一方面要把员工数量调整到合适的水平,另一方面也要兼顾员工质量,我知道这份工不容易做,但做好了你就能攒到升职资本,对你来说既是挑战也是机会。” 彭靖锋在心里腹诽,说了让我做主,到头来上面还是不放心,事事要插手。不过他脸上没有流露出失望,“我明白。” “另外,关于邬蓝,除非她自己想走,否则还是留着吧。”罗森显得语重心长,“如果你把她裁掉,对你名声不利,往后带队也可能会不太平,你懂我意思吗?” 彭靖锋初进办公室的愉悦已消失大半,但还是点了点头说:“理解。” 罗森盯着彭靖锋端详,即便彭靖锋神色保持如常,但多年上下级关系,彼此都很熟悉,罗森料想他此刻一定很郁闷。 “靖锋,你是我最看重的下属,否则我不会冒险去和陈奕麟争夺咨询业务的主导权,说穿了,工业技术部即使不做咨询也能发展得很好。但我清楚你的能力,我知道把这块业务交给你可以做得很稳很扎实。现在我们处在胜利者的位置上,是在明处,如果不想成为靶子,某些地方就不得不妥协,要记住,先取得胜利,其他的可以慢慢来。” 彭靖锋对上司这番抚慰细品数秒,释然说:“谢谢罗总提醒,您放心,我会照您的意思去做。” 罗森露出满意的神色,“你明白就好——组织结构的问题,我们再一起想想,有没有更好的方式……我觉得不妨借鉴一下邬蓝以前带队的那种形式,总之要达到能够灵活调动员工,节省资源的目的。” 邬蓝的团队共有十名员工,虽也有上下级之分,但多为师傅带徒弟的性质,平时就散乱着,谁都可以在外面寻找项目机会,一旦有戏,邬蓝会协助该员工根据项目特点选择人手组成实施团队,这样每个人都能得到锻炼和晋升的机会。 彭靖锋点头,“好,我再考虑考虑。” 回到自己办公室,彭靖锋怀着心事入座,眼角一瞥,注意到电脑桌边的星巴克咖啡,昨天也是,同样的一杯摩卡出现在同样的位置,彭靖锋当时琢磨公事,没多想就喝掉了。 他伸手触了下咖啡杯,温热,应该是刚买来不久,凝神想了想,拨内线让邵丽丽过来一趟。 邵丽丽很快来敲门,“彭总!找我有事?” “进来说!” 邵丽丽往里走,脸上带着忐忑。 “这个,怎么回事?”彭靖锋指指咖啡杯,“我没点过外面的咖啡。” 邵丽丽赶紧解释,“您这几天太忙了,我觉得喝杯咖啡精神会好一点……” 彭靖锋拾起手机,“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的啊!彭总,是我请你喝的。” “你一个月才挣多少?这样请客不是很快就会破产?” “我没事啊!我爸每个月给我零花钱的……彭总,您真的别跟我客气!”邵丽丽窘得快哭了。 彭靖锋转完钱,放下手机,抬眸看向邵丽丽,“你最近有心事?” 邵丽丽似乎承受不了他的目光,垂眸说:“大家都在传裁员的事。” 第14章 “怎么传的?” “反正就是,就是没什么价值的岗位都有可能被干掉。” “你怕被裁?” “我知道我有些地方做得不好,不能让您满意,但我是真的想……我想继续做您的秘书,可以跟您学东西……彭总,我真的很,很佩服您的。” 邵丽丽脸上有一种年轻人才具备的真诚,彭靖锋捕捉到了,心难免有些软。 客观来说,他不讨厌邵丽丽,只是怕麻烦,尤其是和工作无关的不必要的牵连。但人都是善变的,这一刻与上一刻的感受可能截然不同。 “不存在没价值的岗位,每个位子都需要人守着。你安心做自己的事,没什么好怕的。” 邵丽丽闻听,神色一下子明亮起来。 彭靖锋又说:“但不要做超过自己分内的事,比如给我买吃的喝的。我不想占下属便宜,你这样做虽是好意,但会让我为难。” 邵丽丽呆了片刻,缓缓点头。 彭靖锋把咖啡递给她,“这杯我没动过,你拿去喝,算我请你的。” 邵丽丽捧着咖啡走出去时,彭靖锋的心思已转向别处,他看了看时间,拿起手机,拨邬蓝的号码,响了好几声才接通。 “彭总?”邬蓝柔和的语气里含着警惕。 “是我,方便来我办公室一趟吗?有些事需要和你提前沟通。” “呃,我在开会,半小时后过来,可以吗?” “ok!” 邬蓝走进彭靖锋办公室时,彭靖锋感觉房间里的空气都有些异样了,他起身相迎,开玩笑说:“我以为你会晚半小时到,没想到还提早了五分钟。” 邬蓝也笑,“彭总召见,我哪里敢怠慢!” 彭靖锋不想给邬蓝自己高高在上的感觉,领她到小圆桌旁,和她一起坐下,两分钟后,邵丽丽端着一杯红茶进来,这是彭靖锋事先交待过的。 邬蓝谢过邵丽丽,捧着茶杯听彭靖锋说话,两人看上去都很放松。 “彭总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彭靖锋说:“想跟你聊聊以后的事,合并既然已经官宣,很多事就是箭在弦上,必须立刻动起来,比如更新组织架构,我不想等全部安排好了再被推翻,所以有必要事先征求你的意见。” 邬蓝耸肩,“你是部门总监,当然听你的。” 彭靖锋笑,“我怎么安排你都愿意接受?” “不然呢?” “我们还是直接一点吧,邬蓝,你会离开西波德吗?” 他问得如此直接,令邬蓝猝不及防,心头像被冷不丁扎了一刀,情绪上也如刺猬似的,立刻进入戒备状态。 “还没考虑好。” 彭靖锋目不转睛盯住她,“我希望我们能坦诚一点。” 邬蓝哼笑,“怎样算坦诚?我说实话你又不信。” “那我换个问题,如果我告诉你,你会被裁掉,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拿钱走人咯!” 彭靖锋若有所思点了下头,“也就是说,你不会主动离开。” “我说了我还没考虑好——彭总的话当真?我已经上裁员名单了?” 彭靖锋转眸朝邬蓝看,她带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慌张,反倒有股笃定的气势,心中顿感不悦。罗森叮嘱他不能动邬蓝时,他已猜到陈奕麟可能在替邬蓝暗中活动。 “该不该让你走,我也没考虑好。”他淡淡地说。 邬蓝喝了口茶,嫣然一笑,“如果是彭总被我合并了,我根本不会考虑,一定是让你马上走人——除非,公司不许我这么干。” 彭靖锋被邬蓝挑衅的口吻激起一股怒气,忽然发觉两人之间的战争还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邬蓝放下茶杯,直视彭靖锋,“彭总想听我说实话是吧,那我就说了,你我之间不存在谁输谁赢,因为这次的合并根本不是靠业绩说话,你能保住现在的位子,仅仅是因为你碰巧在工业技术部,换句话说,你的运气比我好。” 彭靖锋压抑着愠怒,点头微笑,“说得没错。我以前一直觉得你运气比我好,抢单子经常手到擒来。不过现在不这么看了,运气最好还是能用在关键的地方。” 邬蓝脸上的笑有点兜不住,挺直腰杆问:“还有什么要谈的吗?” 彭靖锋也收敛了情绪,平心静气说:“这两天给我写份人员建议书吧,关于你带来的那些员工,各自擅长什么,怎么安排比较合理——如果你希望他们能被好好安置的话。” “我以为你对他们足够了解了。” “对,我是挺了解他们的,但我还是需要你来替他们考虑未来。” 邬蓝听懂了,他是想看她自裁,让她亲自动手砍掉陪自己征战沙场的下属。 “行!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建议书请尽快提交给我。” 邬蓝已走到门口,顿了一下,点点头,飘然离去。 第13章 13重塑 快六点时,彭靖锋把夏磊叫去办公室。 “你和邬蓝最近有没有聊过?” “哪方面?” “当然是工作了——难道你和她除了聊工作,还聊人生理想?” 夏磊挠挠头皮,“不聊人生理想,有时会聊聊孩子……” “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会走?” “你是说离开西波德?”夏磊摇头,“没提过,这种事她怎么会跟外人说?” 彭靖锋在办公室来回踱步,“她走了倒简单了,但留下的话——我想把她安排进你组里。” 夏磊愣了下,随即说:“也行,给她打下手我服气……” “不是你给她打下手,是她给你打。”彭靖锋纠正道,“你还是项目主管。” “这,这不太好吧!邬蓝的能力比我强多了!这样安排她也太,太……”夏磊找不到合适的词儿来形容自己的震惊。 彭靖锋说:“我预判她早晚还是会走,所以不能让她单独带组,免得被她做手脚。你和她关系一直不错,让她进你组相信她比较容易接受,也不大会给你捣乱。至于怎么用她,得看她并过来以后的态度。” 夏磊还是不能接受,“可她原来在业务分级上和你级别差不多,都是部门头儿,并过来做个项目主管已经很受委屈了,现在连主管都不给她当,这不是给她下脸嘛!你让别人怎么看她?” 彭靖锋脸色微微一沉,夏磊不情不愿闭嘴。 “她受不了可以走——还有,你这怜香惜玉的毛病该改改了。” 夏磊觉得别扭,忍不住争辩,“我不是怜香惜玉,就事论事嘛,邬蓝她确实工作水平比我强……” “现在是论工作水平的时候吗?看问题不要这么肤浅,让她带团队做项目,你能拼得过她?万一她铁了心不走,到时候我怎么升你?你同情别人,别人说不定逮着机会就踩你两脚,渔夫和蛇的故事总听过吧?” 夏磊心里还是不能认同,但看得出来彭靖锋生气了,只好说:“行吧!你是老板,我听你的!” ** 杨琳在微信群里又一次催促大家尽快确定参不参加同学会,群里喊完了又私信储晓冰,“晓冰你怎么说,到底来不来?” 储晓冰其实已经在上一次统计时回复过不去了,显然杨琳还不死心。 “我参加不了。”储晓冰打字回复,“五一有个挺重要的活动必须到场,真对不起啊!” 她所谓的重要活动其实就是参加夏可可小朋友的生日会,当然不能跟杨琳说得太明白。 隔好一会儿,杨琳才发来一个失望的表情,不过这回她没再打电话逼迫储晓冰,看样子是接受这个结果了,储晓冰歉疚之余松了口气。 这是五一节前最后一个工作日,储晓冰把手上的工作大致盘点了一下,能了结的基本都了结了,除了季度预算的问题。 被苏轶叫去问话后,储晓冰很快就把调整过的新预算发了过去,顺带抄送上司人事总监,总监不明就里,专程找储晓冰打听怎么回事,储晓冰没有明说苏轶的质疑,免得挑起两个部门总监之间的不和,推托苏轶对一些费用的使用存在疑虑,所以她重新调整了一下。 之后苏轶将她的调整版又打回来,认为换汤不换药。储晓冰终于有些恼了,苏轶的目的显然不是压缩成本,而是想让她砍掉这个培训项目。 不过储晓冰没有在气头上去找苏轶,给自己一天时间冷静,今天感觉可以好好说话了,她才决定去找苏轶谈谈。 午休后,储晓冰给苏轶打电话约时间,苏轶很爽快,“我现在有空,你过来吧!” 储晓冰把准备好的项目资料抱在胸前,去找苏轶谈判。 苏轶这回没坐电脑前,而是站在桌边,盯着桌面似有所思,身形挺拔匀称,白衬衫微微泛出一点淡蓝光泽,右手还握了支笔,想起来时就转动一下。 “苏总。” 苏轶扭过脸来,看见储晓冰站在门口,俊气的脸上立刻浮起笑意,储晓冰有些纳闷,这人怎么看都不像刁钻之辈啊! 第15章 “储老师——”他这声称呼尾调拖了几拍,意味深长似的,“请进。” 储晓冰走进房间,把资料放他桌上,自行搬了把椅子坐下,做好了迎战准备。 苏轶却未落座,靠桌沿站着,站姿和神情都很松弛,“我以为你昨天就会来找我。” 储晓冰不想和他废话,把资料摊开,仰头问:“苏总能坐下谈吗?” “没必要,上午我和杜董开会的时候聊过,你的项目可以做。” 储晓冰觉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有点没着没落,“刚才电话里你怎么不说?” “我说了你还会过来找我吗?” 他微笑的表情里含了丝淘气,储晓冰只当没看见,把资料重新归拢在一起,“既然解决了,那我不打扰苏总了。” “对不起。”苏轶忽然道歉,“不该和储老师开玩笑——我请你喝下午茶赔罪。” 储晓冰没说什么,把资料收拾好,仍旧抱在胸前,起身说:“苏总客气了,不是什么大事,大家都忙,没必要的。” 苏轶却坚持,“午休时间总有吧?我经常看见你一个人出去散步……从餐厅出来以后。” 储晓冰表情一顿,“你怎么知道?” 苏轶走到窗边,朝外指了指,“你很喜欢那条小路是吧?” 储晓冰跟过去,朝外望了眼,这个房间恰好正对她散步的那条林荫小道,想到自己一个人沉浸在思绪里时,苏轶却在二楼窗口看着自己,心里顿觉怪怪的。 苏轶似有感应,“你别紧张,我偶然看见,觉得有趣而已,没存坏心眼。” 储晓冰也觉得没必要较真,玩笑说:“看来以后要换条路散步了。” 苏轶笑道:“别!你这样我会有罪恶感——储老师好像很喜欢一个人待着,不爱热闹。” 储晓冰反问:“你爱热闹么?” 苏轶摇头,低声说:“不喜欢……可能就因为这样,我才会留意到储老师,孤独的人身上会有相似的气质。” “我不孤独,也不觉得和你相似。” 储晓冰语气平和,但柔中带刺,她转眸看向苏轶,他本来一直盯着她,现在反把视线挪开了,神色里有一丝局促,一晃而过。储晓冰有点明白,但又不是很明白,更多的是诧异。她想说点什么,又恐说错反而尴尬,便道一声,“苏总忙吧,我走了。” 没等苏轶回应,她已经走了出去。 下午四点,储晓冰坐进了早班工人下班的厂车,她是办公室唯一一名可以和工人一起下班的职员,这样她就能赶回去给儿子做晚饭。 对于她享受的特殊待遇,公司里没谁提出过异议,老员工都知道这个规矩是杜董定的,好多年前就开始了,既然杜董没意见,别人自然也不敢有意见。 储晓冰坐靠窗的位子,旁边空着。在班车上,除非很挤,否则没人会占掉她身旁的空位。在公司也一样,同事和下属进她办公室都是带着公事来的,而非想来和她八卦闲扯。她有时也会羡慕那些能和员工亲密相处的领导,可她就是做不来,性格天生偏冷,总给人距离感。苏轶说她孤独,其实没错。 苏轶这个名字刚出现在脑海中,储晓冰立刻像拂尘一样把它挥开,不想在无聊的事上浪费心力。 异性同事之间的欣赏与好感她并不陌生,只是没想到这次会是苏轶,一个比她小了近十岁的总监级别的男子。 班车开动,先驶出公司大门,再转入科技园主路。两边工厂林立,下班员工正陆续上厂车。储晓冰所在的公司调整过下班时间,因此得以完美避开十分钟后的园区堵车盛况。 储晓冰喜欢坐在车上看窗外的风景,尤其是园区内下班时的盛况,既繁忙又有序,有一种蓬勃踏实的生命力。 邬蓝从一家公司大门走出来时,储晓冰延迟了几秒才认出是她,身子立刻前倾,仔细朝她打量。 她和邬蓝只见过两面,一次在西波德,季雨薇指点她看过,另一次是雨薇学校举办文艺演出,雨薇是组织者,让夏磊发券请人过去捧场,储晓冰和邬蓝都参加了,两人被安排坐在一块儿,多少交流了几句。因为彭靖锋的原因,储晓冰对邬蓝可以说印象深刻。 车子飞驰而过,迅速把邬蓝甩在身后,但储晓冰脑海里还存着这一眼的记忆。她猜测着邬蓝出现在科技园的原因。 来谈客户?储晓冰没听彭靖锋提起过他们在科技园有客户,而邬蓝刚才一脸思虑中透着茫然,很像是来参加面试的。 猜测归猜测,她没打算把看见邬蓝的事告诉彭靖锋,每个人都难免有些不愿他人知道的秘密。 邬蓝在停车场没找着车,意识到自己可能因为边走边想心事错过了,便又返回重新找,并不时按一下车钥匙上的开启键,车场边缘传来一声短促鸣笛,她快步走过去,总算看见了自己的车。 上车后,她依然心绪烦乱,今天面试的这家公司原本是她最期待的一家,虽然也只是分部经理的职位,她跳过来基本算平移,不过公司薪资福利不错,薪水有望涨一截,行业前景也好,新能源的研发方向,属朝阳产业。 公司是两个70后带一群80、90后做起来的,成立才五年,成绩却已相当瞩目,来之前邬蓝很看好这家私营企业。唯一的问题是,她和未来的上司似乎有缘无份。 那位总监看着像90后,提问时自信犀利,还喜欢打人个措手不及,邬蓝虽然有理有据回答了,内心却越来越觉得不爽,她也是阅人无数的资深中层管理,确知自己和这样盛气凌人的上司合不来,暗想以后要在一起天天工作还了得? 她没有刻意掩饰不满,怠慢从态度里一点一点渗出,总监是聪明人,很快就看出来了,结果可想而知。 邬蓝没有马上发动汽车,坐在车里进行反向推演,如果忽略对总监性格的好恶,只看重这份工作的价值,自己是否能够变得积极一点,赢得这个职位的可能性也大一点? 她相信是可以的,过去几年里,她又不是没遇到过不讨喜的领导和客户,最后还不是都被她搞定了? 那么,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她还没做好离开西波德的心理准备,如果就这么走了,她和彭靖锋之间的输赢便成定局,无论过去多少年,这里的同事都会认为她是彭靖锋的“手下败将”,这才是真正令她无法忍受的地方。某些时刻,尊严的重要性远超自己的预估。 留在西波德,可能是她所有选项中最难走的一条路,但也是她最钟意的一条路,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她相信自己会等到翻盘机会。 伴随这个决定而来的,是一丝轻微的悔意——那天彭靖锋找她谈话,她显得过于咄咄逼人了,很没有风度。 不过也没什么,只要方向找准,后面的一切就好办了。难就难在茫然的选择时期。邬蓝思虑妥当,心头豁然开朗,仿佛重新注入了战斗力。 她启动车子,是时候重新开始了。 第14章 14泡沫 夏可可生日这天,全家起了个大早,夏磊负责准备午饭,可可陪妈妈一起收拾客厅。 夏磊前一天傍晚去超市买了好多菜回来,都是他平时拿手的:焖牛肉,水煮明虾,白切鸡,红烧狮子头,还有各种拌菜和荤素搭配的热炒。 准备阶段最费功夫,他一边洗菜一边照心中的菜单把食材归类放置,忙得不可开交时还要频频被厨房外的动静打断。 “夏磊!快来帮我搬沙发!”雨薇在客厅又一次高喊。 可可则直接冲进厨房叫他,“爸爸!妈妈要你去搬沙发!” “来了来了!” 夏磊擦干净手跑出去,客厅里乱得像遭贼似的,雨薇穿着大汗衫,已经忙出一身汗。 “你搬沙发干吗?” “碍事!搬开了宽敞!” 夏磊不免担心,“你想好怎么布置了吗?” “当然!”雨薇叉腰嗔道,“你以为就你有脑子呀!” “行行——往哪儿搬?” “靠墙……再过来点……好啦!” 夏磊干完体力活儿,转身回厨房接着当大厨。隔不了多久,又听到雨薇求助的喊声,以及可可又蹦又跳的起哄,“夏磊!夏磊快出来!妈妈要爬梯子了!” 夏磊叹口气,放下处理了一半的虾,再次走出厨房。 雨薇正训女儿,“别跟爸爸没大没小的!” 可可嘻嘻一笑,手上举着昨晚刚买的氢气球在父母身边跑来跑去。 夏磊扶着梯子让雨薇爬上去挂气球,眼睛盯着女儿说:“可可!不是让你帮妈妈的吗?你都帮什么忙了?” 雨薇笑道:“她不捣乱就谢天谢地啦!” 可可不服气,“我帮妈妈找东西来着——外公外婆会过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雨薇说:“不会,中午咱们就招待朋友,晚上再去外公外婆家吃晚饭,他们烧了好多你爱吃的菜。” “好耶!” 雨薇从梯子上下来,捶捶腰抱怨夏磊,“在肯德基办有什么不好?非要在家里,你看这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客人过来之前来不来得及收拾好。” 第16章 夏磊说:“在家办有气氛嘛!去肯德基闹哄哄的,几个孩子一起过生日,戴一样的帽子,吃一样的炸鸡,没意思!” 雨薇也就是嘴上说说,心里还挺愿意向外人展示现在这个家的。 她和夏磊的婚房才七十平米,装修也很朴素,被母亲吐槽了好几年,雨薇就趁给女儿买学区房的机会,咬咬牙挑了个一百三十平的,还托朋友找了家口碑不错的装潢设计公司,装修得颇具品味,勉强堵住了母亲的嘴,反正装修的钱是向姐姐借的,借多借少都是借。 可可难得同意爸爸的观点,上蹦下跳嚷嚷,“没意思!没意思!我和吴常安还有苏淼淼说好要他们来我家玩的,他们都可高兴啦!” “还有林舒洋。”雨薇替她补充。 “还有彭浩哥哥。”夏磊再补充。 可可做鬼脸,举着气球往门口跑,“我不喜欢林舒洋,就会跟女生捣乱!我喜欢彭浩哥哥!哥哥特别有礼貌——他们是不是该来了?我去把门打开!” 雨薇忙说:“等一下,客厅还没整理好呢!” 夏磊收了梯子,看见雨薇一脸头大的表情,“天哪!我干吗要把这么多东西移来移去啊?累死我了,简直自讨苦吃!” 夏磊安慰她,“别急,我来帮你收拾,几分钟的事儿!” 第一批上门的客人是可可最要好的三位女同学,都是住同一个小区的,家长送孩子到门口,打声招呼就离开了。 女孩子们依次进门,带头的那个手上抱着一只巨大的玩偶,“夏可可生日快乐!这是我们送你的礼物!” “谢谢!” 可可激动地接过礼物,把她们带到靠阳台的茶桌边坐着。雨薇赶紧给大家发饮料和零食,都是她认识的孩子,平时在校门口常见,可可也经常提到她们。女孩们起先拘谨,和雨薇聊了几句就放松下来,喝了几口饮料后都坐不住,跟着可可去了她的房间,在里面叽叽喳喳聊天,像一群兴奋的小麻雀。 雨薇进厨房问夏磊,“菜准备得怎么样了?要帮忙吗?” 夏磊说:“十点还没到呢!别紧张,来得及!” 话音刚落,储晓冰带着儿子彭浩来了,雨薇开门相迎,彭浩面带微笑喊阿姨,雨薇很喜欢这个安静白皙的少年,简直是储晓冰的翻版。 寒暄完毕,雨薇转头朝女儿房间喊,“可可!彭浩哥哥来啦!” 可可立刻从房间里冲出来,“彭浩哥哥!” “还有储阿姨。”雨薇提醒。 “储阿姨好!”可可叫完人,围着彭浩欢乐地打转。 彭浩笑说:“可可,好久不见,你是不是长高了?” 储晓冰说:“确实长高了——可可还在学跳舞吗?” 可可使劲点头,眼睛却盯着彭浩,“哥哥,我带你去看我画的画吧!” 彭浩提醒她,“你还没看你的生日礼物呢!” 夏磊听见动静从厨房出来,腰间系着围裙,手上湿漉漉的,扬声问储晓冰,“嫂子,老彭怎么没来?” 储晓冰说:“他昨晚还说好要一起来,九点钟被叫去公司了,说有个会要开,脱不了身,让我跟你们打声招呼。” 她把送可可的礼物,一套水晶城堡玩具递给彭浩,几个女孩子一下被吸引,围拢在桌边看彭浩拆包装盒。 虽是仿制品,做工相当精细漂亮,引得可可和小姑娘们发出阵阵惊叹。雨薇觉得过意不去,对储晓冰说:“太破费了,来吃饭就好了呀!不是告诉你们别买东西嘛!” 储晓冰笑说:“不贵的。前阵子找定制礼品的供应商,有家公司拿来一本礼品册给我们看,我看到这个城堡特别漂亮,想着可可说不定喜欢,就定了一套,没想到做出来比宣传册上还好看,算他们有心了。” 雨薇笑,“看来他们往后的生意是跑不了了。” 邬蓝和儿子是最晚到场的,那时大家都围在画板旁看彭浩用素描笔手绘森林。 画架是可可学素描时买的,学了俩月她就受不了枯燥宣布放弃了。雨薇嫌架子碍事,挪到阳台里搁着,可可没事就会跑去在素描纸上涂鸦几笔,不参加专业培训了,她对绘画的兴趣又浓厚起来。 邬蓝进门就道歉,“吉祥桥高架出了个交通事故,堵了二十多分钟,洋洋可着急了,怕迟到,平时上学都没这么上心。” 众人听了都笑,邬蓝的视线在房间里快速一扫,没看见彭靖锋,倒是和储晓冰对上了视线,彼此笑笑,算打过招呼了。 雨薇给洋洋拿了罐饮料,提醒可可招呼洋洋一起玩,可可和女同学们却都对他不热心,依旧守在画架旁看得津津有味。 彭浩是学过两年素描的,升初中后学业紧张才停了课程,不过业余时间还会练练手,画出来的东西也有模有样,至少能镇住大多数外行了。可可对他崇拜得不得了。 “哥哥!这个小树你是怎么画出来的?为什么我画不像?” “多练就能画像了。” 林舒洋一个人坐餐桌边喝饮料,显得离群索居,雨薇觉得有点怠慢他,过去和他说话,他却爱答不理的。 邬蓝去厨房和夏磊打了招呼出来,见状对雨薇说:“你不用管他,一会儿就好了。” 洋洋立刻放下杯子蹿进厨房,没多会儿里面就传出他和夏磊的对话。 “叔叔,怎么是你在做饭呀?做饭不是女人的事吗?” “谁说的!”夏磊义正言辞反驳,“世界上最好的厨师都是男的。” “为什么?” “因为男人力气大,胆子也大。” “那我长大了也要自己做饭!外婆说她总有一天会老得做不动饭,妈妈做的饭又特别难吃,我真怕将来被她们饿死了……” 邬蓝和雨薇在外面听得笑,雨薇说:“我也不会做饭,结婚前我妈做,结了婚夏磊全包。” 邬蓝说:“你福气好。”眼里全是羡慕。 雨薇难免有些得意,也因此对邬蓝产生同情,真是很复杂的情绪。 “其实我也羡慕你。”雨薇说,“工作能力那么强,业绩闪闪发光,还是在外企,真的超厉害的!经常听夏磊夸你。” 邬蓝露出笑脸,“老夏看谁都觉得好。” “不是啦!虽说他这人没什么脾气,不过夸你是真心的……” “没脾气吗?”邬蓝笑,“他发起火来脾气也大着呢!” 雨薇惊讶,“他还发过火呢?” “所以说你福气好,他不敢和你吵。公司里跟他合作的好多都吵过架,老夏做事很较真,见不得别人敷衍了事。不过他心宽,吵完发现是自己不对也会主动跟人认错......” 沙发里突然响起邓紫棋的《泡沫》,雨薇问:“谁手机响了?” 邬蓝快步走过去,“我的!” 雨薇有些诧异,看邬蓝总是一副冷静理性的模样,没想到她会喜欢《泡沫》,雨薇觉得这歌无论曲调还是歌词都充满悲伤的味道。 果然人都是多面的。 第15章 15私语 开饭前,夏磊和雨薇忙不过来,储晓冰就拉上彭浩一起搭把手,邬蓝也没闲着,把画架搬到墙边,又将一地的玩具归拢进箱子。 可可在厨房门口给大家喊加油,又淘气地冲父亲嚷嚷,“夏磊快点!我饿了!” 彭浩端着两碟凉菜走出来说:“可可,不可以对爸爸直呼其名哦!” 可可大声辩解,“我学我妈妈呢!妈妈平时就这么对爸爸喊的,喊完爸爸就乖乖做饭去啦!” 她的话引来一片笑声。 彭浩嘟哝,“我家都是我妈做饭,我爸连厨房都很少进。” 夏磊听见了就说:“那是因为你爸爸太忙啦!” 可可问洋洋,“林舒洋,你爸爸在家做不做饭?” 客厅里顿时静默,除了孩子们,谁都知道邬蓝是单亲妈妈。 雨薇赶紧岔开话题,“可可就你话多,还不赶快招呼大家坐?” 洋洋突然大声说:“我爸爸是超人,他不做饭的!” 邬蓝摸摸儿子的脑袋,笑着向大家解释,“洋洋很崇拜爸爸的。” 她在公司绝口不提前夫,自然也没人见过,凡有带家属的活动,从来都是只身参加,同事们只知道她离过婚,有个儿子。洋洋上小学后,因为和可可一个班,跟夏磊家的走动才多起来。 尽管人人都好奇,但这种事又不便问,恰好夏磊从厨房捧出蛋糕,一下子转移了孩子们的注意力。 十个人围在一张长条餐桌前,饭菜丰盛,还有压轴的生日大蛋糕,气氛融洽活跃。分蛋糕的时候,可可执意要把蛋糕上的中心位置——两朵草莓送给彭浩。 洋洋不羡慕草莓,但羡慕可可这份心意,有点郁闷地问邬蓝,“夏可可为什么对哥哥那么好?” 邬蓝笑道:“你问我有什么用呢?你应该问可可呀!” 可可隔着桌子朝林舒洋扮鬼脸,雨薇替女儿回答,“因为哥哥和女孩子玩的时候会保护好她们,不欺负她们,女孩子有了安全感,当然就喜欢和哥哥这样的男生一起玩啦!” 第17章 洋洋听完不作声了,邬蓝伸手在儿子瓜皮似的脑袋上撸了两下,也不知道他明白没有。 吃过饭,可可要带她的朋友去楼下小花园玩,雨薇提议,“干脆大家一块儿下去吧,就当饭后散步。夏磊,碗先别洗了,等会儿上来再说。” 夏磊说:“你们先下去,我收拾一下就来。” 他快手快脚把餐具收进厨房,再简单处理后丢进水池,客厅里很快安静,他以为所有人都下楼了,转身却见邬蓝走进来。 “咦?你没下去?” 邬蓝说:“等你一块儿走。” 夏磊看出她有话要讲,也不收拾了,把手冲干净,甩了甩说:“这就走吧!” 邬蓝边退出去边说:“我以为今天会碰上老彭。” 夏磊说:“我也当他会来,正好让你俩见个面,缓和一下关系。” 邬蓝笑问:“这话什么意思?你觉得我跟他关系不好?” 夏磊没有笑,“我心里藏不住话,有什么说什么,你要觉得我问的太直接也可以不搭理我。” 邬蓝慢悠悠跟他走出门,语气也很悠闲,“你问吧,能说的我都不瞒你。” “你会不会离开西波德?” “这我怎么知道?说不定合并完就把我裁了呢……” “我的意思是,你会不会主动走?” 邬蓝想了想说:“不会。” 夏磊扭头朝她看,邬蓝神色认真,不像开玩笑,他便接着往下说:“放假前老彭找我谈话,关于合并后的安排,他想把你调我组里。” 邬蓝脸上有了些笑意,“这不是好事么?咱俩知根知底的,以后做项目多省心。” 夏磊在楼梯上停下来,转头问她,“我是组长,帮我干活你受得了?” 邬蓝一愣,旋即明白彭靖锋的用意,在心里冷笑两声。 “受得了啊!”她语气轻松,“不就是做项目嘛!” 夏磊苦笑,“你真是!心够大的。这么一来别人怎么看你?原来一个堂堂分部经理,沦落到给项目主管跑腿?” 邬蓝虽还笑着,笑容明显挂不住,眼前闪过彭靖锋老谋深算的脸。 “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不愿意这么埋汰你。”夏磊压低嗓音,“这事目前除了我没别人知道,趁老彭还没公布,你赶紧找他说说,既然决定留下来,能争取的还是要争取,何必给人看笑话?” 邬蓝内心凌乱,含糊说:“我再想想吧。” 五月初,小区里弥漫着香樟花的浓郁香气,鹅掌楸也开花了,纸雕一样的花朵在马褂似的叶子里藏着,偶尔掉落在地上,被孩子捡到,当个宝一样大呼小叫。 雨薇和储晓冰站在一排健身器材旁看孩子们玩耍,洋洋终于和小伙伴们玩到一块儿去了,正兴致勃勃在草地上找鹅掌楸的花,还扭头问可可会不会画这种复杂的花朵,可可点着头说:“要等一等,等我熟练了就会了。” 彭浩手上拎着一只塑料袋,很有耐心地跟在几个小学生后面充当保管员,只要有人朝他跑来他立刻会把袋子张开。 可可是孩子王,指挥同伴们干这干那,相当熟稔的样子。 储晓冰看在眼里忍不住叹息,“可可性格真好,跟谁都相处得很好,社交达人啊,将来一定很厉害。” 雨薇说:“上学期可不是这样,特别不爱上学,送到校门口就哭,值班老师过来问怎么回事,我说她想赖学。” 储晓冰笑。 “我为了让她喜欢上学校,就给她布置任务,要她每天留意学校里有趣的事儿,回来讲给我听。可可坚持了一个礼拜后很气愤地对我说,为了帮我搜集好玩的事课都没法好好听,被老师批评了。我说那你以后好好听课吧,不用给我讲故事了,哈哈!” “然后就习惯上学了?” “对,不排斥了,再后来就变得过分活跃,老师经常找我告状,我说她真是过犹不及。” “活泼点好,彭浩就是太乖了,我总希望他能淘气一点。” 雨薇不解,“乖不好么?多省心!” 储晓冰看着儿子,轻声说:“太乖的孩子哪天脱缰了可能会变得很叛逆......” 她突然向雨薇身后望去,“他们下来了。” 雨薇转头,看见夏磊和邬蓝朝这边走来,两人并肩交谈着什么,神色都有些凝重,又像是在密谋,分享着只属于他俩的秘密,雨薇这么一联想,心里就有点不得劲儿。 两人走近了,看见雨薇和储晓冰都看着他们,严肃的神色立刻一扫而光。 雨薇半开玩笑问:“你俩在谈什么秘密事儿啊?” 夏磊努嘴,“还能谈什么?就公司那点破事……” 邬蓝朝储晓冰看了眼,坦然向雨薇解释,“在聊部门合并的事,老夏问我怎么打算,我说我还没想好。” 雨薇心里那点醋劲儿立刻跑没了,安慰她说:“不管怎么打算,你实力那么强,到哪儿都是香饽饽。” 邬蓝笑笑没说话,注意力还在储晓冰那里,从储晓冰微妙的笑容中,邬蓝推断她对自己的现状是一清二楚的。 不知道彭靖锋是怎么和太太议论自己的,作为一个胜利者,哪怕再矜持再有风度,也难免会对手下败将蹦出几句嘲笑吧? 邬蓝不由自主挺了挺腰杆。她对储晓冰没什么成见,但因为她是彭靖锋的妻子,那种微微的警惕就很难消除。 孩子们在一棵樱花树下欢呼雀跃,树上结着五颜六色的小樱桃,在城市里实属诱人的景致。可可更是冲过来拉爸爸妈妈去看,兴许还动了采摘品尝的念头。 邬蓝站在原地没动,储晓冰也没有挪步,两人站在围墙边,墙下的灌木丛里蹿出很多野草,肆意生长,花也开得烂漫。 “邬蓝,你和靖锋的事我听说了,我很抱歉……” 邬蓝没想到储晓冰会向自己表达歉意,她朝储晓冰望去,看到对方的眼里是真诚,心头一时滋味难辨。 她指指地上那些野草说:“你看这些花草,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剃成平头,可它们只要活一天,就会争一天的太阳。草木都知道要竞争,更何况人呢?你用不着抱歉,环境就是这样的环境,我会努力去适应。” 储晓冰点头,“我明白为什么你的业绩能做那么好了。” 邬蓝笑起来,“虽然老彭没来,不过能和你说几句我觉得也很开心。” 储晓冰微笑,语气认真,“我也是。” 彭靖锋加班结束到家刚好四点,车子开进小区,他朝广场随意一瞥,恰好看见储晓冰和彭浩在玩滑板,便停了车走过去看。 储晓冰扎了马尾,穿一身白色运动服,像个年轻漂亮的高中女老师,浑身散发着活力,和平时大不一样。 不过她玩得一点不熟练,被彭浩屡屡吐槽。 “不要把腰挺那么直,你才刚学,很容易摔的……omg!你好僵,平时应该多运动啊,不要总是坐在办公室里……” “彭浩,怎么和妈妈说话的?” 母子俩同时回眸,看见彭靖锋抱着膀子站在边上,彭浩吐了吐舌头,储晓冰则笑着从滑板上下来,“你玩吧,我得上楼做饭去了!” 彭浩拿脚接过滑板,站上去,轻盈一蹬,很酷地溜了。 储晓冰和彭靖锋一起走回家。 “生日过得怎么样?”彭靖锋问。 “圆满,大家都很开心。” “邬蓝去了么?” “当然。” “她……有没有说什么?” 储晓冰回眸,捕捉到丈夫复杂的眼神,“你希望她说什么?” 彭靖锋也正望向妻子,不知为何,竟觉得她此刻的表情和邬蓝神似,刹那的错觉,很快消失,他笑起来。 “没什么,你们玩得开心就好。” 第16章 16情浓 洗过澡,雨薇四仰八叉在床上躺平,“可累死我了!夏磊,夏磊你快点儿啊!我等你给我按摩呐!” 夏磊的声音从卫生间断断续续传过来,“等会儿……还有两分钟!” 雨薇就在床上打滚,从这一头翻滚到那一头,再折回去,感觉到无与伦比的舒畅。 下午客人们走后,两人花一个多小时收拾残局,收拾完了未及喘口气,就拽上可可奔赴季家赶另一趟饭局。 季家老两口为了给外孙女庆祝生日也忙了一天,整出一桌像样的大菜,雨棠和沈鹏带着女儿沈瑞也来了。可可今天成了大赢家,到处收礼物和祝福。 坐在饭桌上,雨薇虽然不用自己动手,又都是家里人,但她得不停地回答各种问题,还得分出点心神来顾着夏磊,免得他遭了冷落心里不舒服,一顿家宴吃下来着实累人。 沈鹏和雨棠的女儿沈瑞今年上初二,照雨棠的话说正是关键时期,稍不留神成绩就可能掉下去。平时父母盯得紧,恨不得她每分每秒都花在功课上,来了外公外婆家,老人们心疼孩子,在饭桌上都不许提学习的事。 第18章 “瑞瑞,今晚上住外婆这儿好不好?” 沈瑞为难地看看母亲,“我还有卷子没做呢!” 季母不以为然,“卷子做不完的,五一放这么多天呢!你让她玩一天怎么了?” 后面那句话是对雨棠说的,雨棠还没表态,沈鹏赶紧说好。 “妈说得没错,学习不能急在一时,得张弛有道。” 雨棠笑道:“都看我干吗?你们没意见我当然也不想做恶人!” 季母很满意,“那就说好啦!瑞瑞和可可今天都住外婆家!” 两个女孩立刻发出欢呼。 雨薇自然也乐得轻松一晚,晚饭后稍坐了坐就和夏磊高高兴兴回家了。 夏磊洗过澡走进房间,头发擦得潦草,还有些湿,进门就听见雨薇感叹,“总算又能过一过二人世界啦!” 可可在家喜欢缠着妈妈睡,虽然夏磊屡次和女儿争辩雨薇属于自己,理当和他一起睡,可可有独立的房间,而且已经是小学生,应该独立了,但他家庭地位最低,说的话基本没用。雨薇和谁睡,主要看雨薇的意向,而她总是偏袒可可,于是多数时候夏磊只能孤枕独眠,今晚这样的机会对两人来说实属珍贵。 “你翻什么滚啊?不是要我给你按摩吗?” 雨薇笑着面朝下躺好,“来吧!我准备好了。” 夏磊抖擞精神上床,趴在雨薇背上,二话不说就开始亲她,雨薇笑斥,“坏蛋!让你给我按摩,你安的什么心!” 夏磊俯在她耳边说:“是在按摩呀,我拿嘴给你按摩!” 雨薇被他逗弄得全身发痒,笑着奋力推开了他,才翻转身来,又被夏磊双臂裹住了好一顿缠绵,这回他温柔多了。 雨薇忽然叫停,“等等!好像少了点什么?” 夏磊只得停住,不解地嘟哝,“少什么?” “气氛!我去放点音乐!” 雨薇下床去放cd,夏磊侧身躺着,单手撑住脑袋,看雨薇站在cd架旁折腾。 雨薇喜欢纯音乐,巴赫、勃拉姆斯、肖斯塔科维奇、久石让,古典的通俗的,只要对胃口她都会收藏,也爱收藏各种画册,透纳、莫奈、毕沙罗、尤金布丹。她开玩笑说,自己没有艺术天分,学什么都是半途而废,幸好还懂欣赏世间的美物。 夏磊深知她的爱好,每逢出差都会抽空去逛逛所在城市的书店,看到雨薇喜欢的画家出新画册,再贵也会帮她带一本。 “我虽然不懂欣赏世间美物,但我尊重能欣赏的人。”他笑着告诉雨薇。 今晚雨薇选了肖邦的《夜曲》,这是她百听不厌的一张选集。第一首曲子响起时,她跑回床上,重新钻进夏磊的臂弯。 夏磊抚弄她丝滑的头发,听她雀儿似的和自己叽喳,“好不好听?” “好听。”其实夏磊五音不辨,听不出什么来。 “电影《情人》里的女主,那个法国小女孩,她在船上听到的就是这首夜曲——你还记得那部电影吗?咱俩一起看的,呃,梁家辉主演的。” “好像看过。”夏磊回忆了一下,“那电影可不怎么妙,不就一对好吃懒做的男女没法走到一块儿的故事吗?” 雨薇大笑,“被你这么一总结,感觉好俗气啊!” 夏磊说:“我粗人,就看不惯那种资产阶级的小忧伤。” “可是音乐很好听。” “嗯,这点我同意。” 雨薇仰望着天花板,柔软的手指在空中起舞翻飞,兴致很高。 “我最爱钢琴,大提琴太忧伤,小提琴虽然活泼可又太闹了,像早上站在枝头炫技的乌鸫……你听这段,像不像海浪一波一波涌过来……这段像不像雨声,很细碎的那种……大珠小珠落玉盘。” 夏磊无感,但一律点头表示同意。雨薇的脑瓜里装了很多单纯有趣的东西,在现实面前没什么用,可夏磊觉得这点尤其可贵。正因为她不是个世故的姑娘,当年才会义无反顾嫁给自己,每念及这一点,夏磊就格外珍惜她。 外人都以为夏磊是靠死缠烂打追上雨薇的,包括雨薇的父母,实际并不是。他虽然喜欢雨薇,却很清楚自己在雨薇的追求者中毫无实力,如果不是雨薇意志坚定地要和他在一起,他很可能会默默退缩。 向雨薇求婚时,虽然已是胜券在握,夏磊仍紧张得要命,因为雨薇说她有个条件。夏磊别的不怕,就怕雨薇听了家人的话向自己要求天价聘礼,他不是不愿意给,而是实在没能力了,当时刚付完房子首付,属于彻底掏空状态。 雨薇很快揭示答案,令夏磊哑然失笑又欣喜若狂——“我不爱干家务,以后家里的活儿你得全包!” 从此以后,夏磊在公司是工程师,一回家就是煮夫和保洁员。如果让老家的亲朋和两个弟弟知道,估计会惊掉下巴,身为长子的夏磊过去在家从不粘手家务,一心只读圣贤书。不过他丝毫没有怨言,干得有声有色,甘之如饴。 听到第三首乐曲时,雨薇还在絮絮叨叨讲心得,夏磊却忍不住了,倾过身,轻轻压住雨薇,俯首亲她的头发,然后是脸颊。雨薇不再躲闪,伸出双臂勾住夏磊的脖子。他调整姿势,把雨薇裹在怀里,炙热又细致的吻落在她眼睑上,又缓缓移向脖颈,爱一个人爱到深入骨髓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雨薇又嘟哝着提要求,“到我最喜欢的曲子了,我们听完再做好不好?” 但夏磊等不了了,体内躁意涌动,他蛮横地一口衔住雨薇的双唇,把她清甜的语声都吞进体内。 激情平复后,两人重新躺平,舍不得就这么睡了,便在乐声中随意闲扯,聊女儿,聊女儿那些小伙伴,最后话题又落到邬蓝身上。 雨薇说:“我觉得她今天的状态还行啊!她真挺大气的,对晓冰也没冷脸,我看她俩好像还聊了会儿天……对了,彭靖锋今天是不是故意不来?” “不会!他真的很忙,合并之后有很多事要做。”夏磊枕着自己的手臂感叹,“想想职场这地方真残酷,你死心塌地干出好多成绩,上面一个政策下来,成绩全泡汤,你什么都不是了!” “所以还是得自己创业,给自己打工。” “风险更大,给别人打工每月工资至少有保障,自己干就难说了,忙活好几年还是两手空空的也大有人在。” 雨薇说:“也没你想得那么难,事在人为嘛!对了,前几天有家民企来找我们学校合作,是一个研究热处理的公司,如果能把产品做出来,我们学校也能分到上千万融资呢!” “热处理项目?热门产业啊!” “没错!”雨薇来了劲儿,趴在床上,挺着上半身给夏磊解释,“他们正在研发一款散热产品。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散热的基本原理不就是尽可能增加散热表面积嘛!表面积越大散热速度也越快。这家公司的老板是技术大牛,他认为绒毛状物体的表面积比平滑状物体的表面积更大,所以他打算研发一种编织技术,可以让散热效果最大化……” 夏磊很认真地听完,蹙眉反驳,“这位技术大牛的理论有问题吧?散热又不是光光通过物体表面积就能实现,本质上是通过空气流动把热量带走来实现的。绒毛的表面积是比平滑状的要大,但利于散热的同时也利于保暖啊!” 雨薇半张着嘴巴,顿在那里琢磨起来。 夏磊进一步解释:“比如说羽绒服吧,羽绒服的保暖效果不是因为羽绒本身能保暖,是蓬松的羽绒将空气撑开后,通过空气形成阻隔来达到保暖目的。” “天!”雨薇终于琢磨明白了,嘴巴一瘪,“那这项目就是没戏啦?” “反正我觉得研发前景不怎么样——所以说创业没那么容易的,咱们还是老老实实打工吧!” 雨薇却不这么想,“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让可可进好学校了吧?就是怕她将来和你一样,明明懂得挺多,就因为没见过世面缩手缩脚什么都不敢——前年你师兄出来创业邀请你去,还许诺给你股份,那么好的机会你瞻前顾后愣是给放弃了,结果他们今年顺利融资了,你当时答应的话别的不说,年底一分红,房贷至少能还掉大半吧?” 夏磊没有反驳雨薇,叹口气说:“你没经历过我以前那种日子,不知道安稳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得到现在这些不容易,怕一折腾就给折腾没了。” 雨薇枕着手臂舊shigg獨伽幻想,“那咱俩如果要发财就只能靠我了,你好好守住家,我出去创业怎么样?” “好是好,就怕你干不了几天就喊累。” 雨薇翻身揪住他脸使劲往两边捏,“你敢笑话我懒?” 夏磊笑,“做人要实事求是,我又没嫌弃过你!” “你敢!” “我哪儿敢啊!你借我的胆子?” 夏磊嘴虽上这么说,却抱住雨薇敏捷地翻了个身,把她压在身下,反败为胜,两人很快在床上笑闹成一团。 第17章 第19章 17应对 在“新员工培训”课上负责解读人事政策的专员离职了,人事经理给储晓冰推荐了另一位下属负责此事。 新讲师秦悦年纪轻,没有过上台演讲的经历,储晓冰陪她在会议室练了一下午,秦悦从刚开始的磕磕巴巴到一口气流利讲完,可以说进步飞快。 听完最后一遍,储晓冰说:“可以了!明天就照这个状态讲没问题的。就是有一点要稍微留意一下,不要把激光笔往学员身上扫……” 秦悦捂嘴笑,“我一紧张就忘了自己在干吗了!” “没关系,第一次上台谁都会紧张。” “储老师也紧张吗?” “当然。不过我有小秘诀。” “快教教我呀!” “你要这么想,出错是常态,不出错你就赚了,如果赚了就奖励自己喝杯咖啡或者吃顿好的。” 秦悦乐不可支,“这办法不错,我也试试……” 她忽然朝门口望去,注意力一下被转移,储晓冰扭头,看见苏轶站在会议室门边,正津津有味听她俩说话,被发现后也不尴尬,干脆走进来问:“你们在排练?” 秦悦抢先解释,“是啊,苏总!明天新员工培训,我第一次上台紧张死了,就约储老师帮我把把关。” 苏轶看向储晓冰,“储老师怎么不帮我也把把关?” 储晓冰说:“你不需要。” “我也紧张——后天有个财务新规的解读要做,储老师可不可以帮我指点指点?” 秦悦好奇又困惑的视线在苏轶和储晓冰脸上轮番转动,储晓冰不想被误会,笑说:“行吧,培训部对所有同事一视同仁,既然苏总需要,等你有空我帮着听听……” 苏轶说:“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怎么样?” 储晓冰看了看时间,离舊shigg獨伽她下班还有一刻钟,但还是点头说:“那你去拿一下课件,我在这儿等你。” “用不着。”苏轶走向讲台,“课件都在我脑子里。” 他在台前站定,却不开讲,笑吟吟望着秦悦,秦悦本想留下看好戏,见苏轶盯着自己不说话,恍然回神,赶紧识趣地走了。 会议室就剩苏轶和储晓冰两人,储晓冰这才提出自己的困惑,“以往的财务新规都是交给卞经理推广的,苏总怎么突然要亲自负责?” 苏轶说:“前面做预算审核得罪了不少人,想借这机会和各部门主管来点互动,缓和一下关系。” 储晓冰笑笑,没点评,重新在椅子里坐下,“我们抓紧时间,请苏总开始吧。” 苏轶点头,思考了几秒后开始宣讲,语气稳笃,条理清晰,边讲边在台上作小步徘徊,目光时不时落在唯一的听众脸上,眼神里似有深意,和他口中所讲完全不搭调,仿佛嘴巴和思绪是可以分离的。 储晓冰渐渐感觉到异样,但仍镇定地坐着,如果苏轶是在和自己玩什么把戏,那么她会让他明白,没什么把戏可以撼动一位四十岁的职场女性。 苏轶忽然停下来,发怔似的望着储晓冰。 储晓冰往椅背上靠去,笑问:“忘词了?” “不是。”苏轶脸色瞬间柔和,“我在想,如果这会儿突然发生大灾难,我和你被困在这里……会怎么样?” “一定很恐怖。” 苏轶嘴角弯起,“我觉得不一定。” 储晓冰保持耐心问:“你要讲到完吗?” “当然。” 于是,他继续往下讲,和停顿前的内容无缝衔接,好像刚才那一段小插曲只是两个人脑海中忽闪而过的幻觉。 储晓冰自始至终维持着聆听姿态,没有去查看过时间,但从窗外光线的明暗中,她能推测出早已过四点了。 苏轶终于讲完,储晓冰轻轻鼓掌,“一遍过,很完美。” “如果储老师可以提几个问题就更完美了。”苏轶意犹未尽似的。 “我提的问题只会让苏总发笑,就不班门弄斧了,相信到实战阶段苏总肯定能发挥好——今天就到这儿?” 苏轶抬手看了下表,“你是不是错过班车了?” 语气中没多少歉意,储晓冰怀疑他是故意的,“没关系,我可以打车。” “我送你吧!”他看着她,“我今天有点事要早走。” 储晓冰瞬间明白他用意,有点想笑,多老套的伎俩。她依然想不通苏轶为什么会有兴致招惹自己,难道她无意中得罪过他? “不用,不顺路。”她起身往门口走。 苏轶站在讲台边问:“你不会是怕了吧?” 储晓冰回眸,“怕什么?” 他静静地盯着她,吐词清晰,“怕我。” 储晓冰走回来问:“为什么怕你?” 她神色认真,视线与苏轶对接,平静无波,像母亲在打量闹事的小孩。 苏轶忽然有些挫败,转开视线嘟哝,“得了,是我怕你。” 储晓冰被逗笑,心态放松下来,原来苏轶不是那种有城府或难缠的人。 回办公室的路上,储晓冰再次撞见秦悦,小姑娘眼神有些躲躲闪闪,储晓冰走过去,大方地搂住她一起往行政间走。 “今天晚上不会睡不着吧?” “难说。”秦悦还是没忍住,“苏总讲完了?” “嗯,刚讲完。” “我看他在公众场合讲话一点都不紧张,怎么也需要提前辅导呀?” “压力大吧。”储晓冰想了想说,“财务新政里有不少和报销相关的条款,比从前卡得紧,要在各部门顺利推广难度不低,所以宣讲环节很重要。” “那他讲得怎么样?” “还行,就比你熟练了一点点。” 秦悦眼里的疑虑打消了,露出释然的笑。 十分钟后,储晓冰收拾好办公桌,拎包离开,步履匆促。 虽然她在下班方面享有一点特权,但如果手上有活儿没干完,她会放弃早下班,把工作做完再说。公司同事都清楚她的行事风格,所以鲜有在背后嚼舌根的。 五点开始是下班高峰,也是东江的出租车交班期,车子不好打,在路边排队等候的都是已被预定的出租,储晓冰得走到科技园外的主路上才有可能拦到车。 人还没走出园区,一辆白色路虎忽然在她前面不远停下,苏轶从落下的车窗里探出脑袋招呼她,“储老师,快上车!” 储晓冰摆手,示意他快走,苏轶只当没看见,在原地等着,后面陆续有私家车开出来,见苏轶挡道,纷纷鸣笛催促,而他意志坚定,纹丝不动。 储晓冰无奈,只得跑到副驾那一边,拉开门上了车,苏轶这才满意地重新开动车子。 “苏总真是太……” “热情?” “霸道!” 苏轶咧嘴,笑得很开心,“我说了送你,而且今天你是因为我才没赶上班车。” 储晓冰扭头看看他,“你是不是有哥哥或者姐姐?” “为什么这么问?” “瞎猜,感觉你不像老大。” “储老师眼毒,我是有个姐姐。” “那就解释得通了,为什么你会这样不达目的不罢手,大概率是被家里宠的。” 苏轶失笑,“储老师对我意见很大啊!” “没有批评你的意思,我大学里修过行为心理学,没事喜欢做点无用的分析,不过不一定准。” 苏轶很感兴趣似的,“储老师还研究过我什么?” “你说你孤独,说的时候洋洋得意,一点不忧愁,你是觉得自己太聪明所以才孤独吧?找不到配得上你的朋友。” “哇!” “分析错了?” “完全正确!”苏轶一副遇到知音的表情,“我果然没看错,储老师是和我一样聪明的人。” “我没你这么孤芳自赏。” 苏轶笑了会儿,又问:“储老师不是学无机化学的?心理学属于爱好?” 储晓冰再次扭头看他,她做培训这么多年,已经鲜有人知道她是化学专业出身,除了董事长。 “你怎么知道我的专业?” 苏轶面不改色,“我在内网查过你的基本资料,看到你是理工科毕业的还吃了一惊,之前以为你是学文的。” 储晓冰不记得在公司内网公布过自己的履历背景。 苏轶解释,“是一封晋升邮件里提到的,大概五年前,那里面提到一点你的基本情况。” “为什么对我的背景感兴趣?”储晓冰决定捅破窗户纸。 “好奇。” 苏轶稳稳开着车,此时他们已经出了科技园,在拥挤的主路上慢慢行驶。 “起因是我发现杜董对你特别客气,客气到可以说是无原则庇护的程度,你提交的任何议题都能通过审批……” “你觉得我在公司很嚣张?” “不,恰恰相反,你很低调——这是让我进一步对你好奇的原因。” 一个有董事长可以倚靠的中层管理者,却谨言慎行,能不动用特权就尽量不用。苏轶由此悄悄观察起了储晓冰,发现她很优雅,会体面地不露痕迹地帮助别人。有时他对她出言不逊,无非是想刺探一下她是不是在装,结果发现不是。 第20章 “总之我想不通......除非你和杜董是亲戚或朋友,但你们不是.......” “你知道光伏产业的原材料之争吗?”储晓冰问。 苏轶想了想公司历史,立刻明白,“单晶硅和多晶硅?” “对。杜董当年准备投产几十个亿做电芯,但这两种材料的生产工艺是不一样的,他面临是选单晶硅还是多晶硅的难题,我给他写了一份调研报告,建议他使用单晶硅,结果押对了。” “储老师厉害啊!”苏轶肃然起敬,同时更好奇了,“你是基于什么原因押了单晶硅?” “技术前景。单晶硅的光电转换效率更高,只要想办法把成本降下来,就能一统天下。”储晓冰笑笑,“当然只是暂时而已,现在如果有谁能把转换效率提高1%,就会有大批投资人蜂拥过来给你送钱。” “可对杜董来说,如果那时候押错,就是几十个亿的损失——储老师真不是一般人,我终于明白杜董为什么这么敬重你了。不过还是想不通,既然你这么有才,杜董为什么不好好用你,反而把你塞进培训部做个小主管?” “不怪杜董,是我自己要求的。” 苏轶惊诧,“为什么?” “方便照顾儿子。”储晓冰看着窗外说,“我和我先生老家都在外地,家里老人各忙各的兼顾不了我们,落户到东江后凡事只能靠自己。我先生是大忙人,我要是再卖给工作,家里就没人管了。” 苏轶正细细琢磨她这番话,储晓冰回眸问:“苏总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储老师对我这么坦白?” “嗯,能讲的我尽量讲,不是说得罪谁也别得罪财务总监吗?” “别人或许是这样但你不用,有杜董挺你,公司没人敢欺负你。” 储晓冰笑。 “对了,你怎么不开车呢?”苏轶说,“有辆车方便多了。” “没学过。” 苏轶再次惊诧,仿佛遇见史前人类,“为什么不学?” “不喜欢开车。” “为什么不喜欢?” “一定要喜欢吗?” “你这么问,我还真没法反驳,呵呵。” 车子驶入新城区,离储晓冰家还有五六分钟车程,经过常光顾的蛋糕店时,她让苏轶暂停在路边,下车买了两份轻乳酪蛋糕,一份给儿子,一份送苏轶。 苏轶朝蛋糕盒子扫了眼,“为什么你会认为我爱吃?” “我儿子喜欢,感觉你和他差不多,应该也会喜欢。” “怎么就差不多了?”苏轶嗓门陡然拔高,脸色微红,不知是不服还是羞愤,“你儿子才初一,我都三十二了!” 储晓冰忍笑说:“可你给我的感觉就是很年轻啊!又自信又好奇。” 她把蛋糕留在后车座上,嘱咐苏轶,“不喜欢吃还可以送人,不过我保证好吃——谢谢你送我回家。” 最后五分钟路程,苏轶保持缄默,深沉得像块冰,储晓冰只当没察觉,反正她的目的达到了,心情再次轻松起来。 第18章 18第二次握手 彭靖锋打开手机,在微信上回了条消息:“我过来,半小时后见。”发完没等对方回复,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拉开衣柜挑衣服。 酒吧那种地方他不喜欢,也很少去,这是身在知名大企业的好处,出去谈项目主要在会议室解决,如有遗留问题,一两顿饭也就谈妥了,很少需要把战场延伸进娱乐场所。 “爸爸!”彭浩敲门进来,“有道关于数轴的题目我没弄明白,想问问你。” 彭靖锋从衣架上拽下一件烟灰色衬衫,他还是习惯穿衬衫,哪怕是去酒吧,边往身上套边敷衍儿子,“很难么?” “反正我卡住了。” “问过妈妈没有?” “妈妈让我来问你,她说她也没把握。” 彭靖锋笑道:“你妈妈太谦虚了,她高考数学比我还高五分,不可能不会——去和妈妈好好讨论,做题重点在找准思路,方向对了,答案就出来了。” 彭浩撅了下嘴,跑出去了。 彭靖锋穿好衬衫,低头往身上瞧了眼,又去衣柜翻出一条浅蓝色牛仔裤,替换掉休闲西裤,这下看上去没那么一本正经了。 他走出房间,听到彭浩在厨房和储晓冰嘀嘀咕咕,“爸爸连看都没看,他说你高考数学考得比他高……” 彭靖锋走到厨房门口,“彭浩,又在跟妈妈告我状了?” 彭浩倏然噤声,一手抓卷子,一手挠头发,表情尴尬。 储晓冰笑着替儿子解释,“没在告状,他做不出来有点着急——你再去想想,我也想想,待会儿咱们一起讨论。”后面那句话是对彭浩说的。 “哦。” 彭浩走到厨房门口,尽量远离父亲,等蹭出了门,脚下像踩了滑板一样,哧溜一下就冲回自己房间。 儿子对他敬而远之的态度彭靖锋当然全看在眼里,不过也无所谓,彭浩一出生就是储晓冰在全心全意照顾,他和母亲更亲近是应该的。 储晓冰看见彭靖锋穿戴整齐,手上还拿着公事小包,有些惊诧,“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嗯,有份很重要的资料忘在公司了,明天一早要开会讨论,干脆回公司把报告做完吧。我尽量早点回来。” 储晓冰欲言又止,“那,你开车小心点。” “知道。” 彭靖锋在妻子略含担忧的目光下走出了家门,心里多少有些不安,因为对她撒谎了。 今天在下班路上,他出其不意接到邬蓝的电话,说想约他见面谈谈。 彭靖锋以为她还在办公室,便公事公办说:“有事明天再说吧,我刚离开公司。” 邬蓝说:“不在公司谈,找个外面的地方,我请你喝酒。” 彭靖锋意外之下,嘴角旋即勾起些许笑,他本可以继续公事公办地拒绝,但邬蓝柔和的嗓音里添了丝恰到好处的娇软,像一根陡然飞来的细针,扎在心上,造成轻微的酥软。 “你想谈什么?” “就随便聊聊。”邬蓝笑言,“彭总肯赏光吗?” 彭靖锋当时还是矜持了一下,“我考虑考虑......得看家里晚上有没有事。” 整晚他都在琢磨邬蓝的用意,那根细针的功效还在,时不时发作一下,带来莫名快意,所以当邬蓝在微信上再次询问时,他很爽快地给出了回复。 酒吧名叫“夜火”,是邬蓝选的,位于市西的庆书街,离彭靖锋家不远,开车二十分钟就到了,印象中庆书街靠近创意工坊,下班点一过,那地方非常冷清。 等他到了才发现今非昔比,冷清是两三年前的事了,这里现在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彭靖锋找到停车场泊好车,不急着找夜火酒吧,从街头慢慢踱进去,借机观察一下当代年轻人的夜生活。 这里整条街都开满酒吧和娱乐场所,街尽头还有个大型舞台,供乐队现场表演,今天没被征用,不过舞台周围的灯光依旧打得闪亮,把夜晚的庆书街照得恍如白昼。 即便是在二十岁前后的青春岁月,彭靖锋也很少光顾这类娱乐场所,他把大量时间花在课业上,最常能看见他的地方是图书馆和实验室。站在四十多岁的节点回想从前,他的勤奋似乎也并非出于什么明确目的,仿佛是一种天性,就是想要积极努力地活着,不浪费时间,在耕耘的领域有所得,才算不枉此生。 不过走在这条略显狂放的街上,彭靖锋发现自己非但不反感,竟还有种隐隐的兴奋,或许和街上的气氛关系不大,而是因为邬蓝。 她主动约他,是在释放一种信号,她向他服软了,两人长达三年的较量终于要告一段落,而彭靖锋是最终的获胜者。 邬蓝大概以为可以凭主动低头从他手上获取什么好处,但彭靖锋自认不会这么容易被迷惑。他今天来,主要是为了欣赏邬蓝的“表演”。 夜火酒吧和彭靖锋想象得不太一样,没有闪到人眼晕的多色彩灯,也没有金属乐队在台上嘶吼,这里更像纽约街头那种存在了好多年的酒馆,布局陈设有股子老旧味道,橘色灯光既明亮又柔和,店堂里充斥着慵懒的爵士乐,慢慢悠悠,像在催眠,酒客们却很精神,表情舒展,笑声明朗。 邬蓝在角落一组原木桌椅旁起身向他招手,彭靖锋看见了,手往裤兜里一插,微微点一下头,朝她走去。 短短几秒钟,足够他把邬蓝看个仔细。 她还是披肩的长卷发,妆容比平时化得浓艳,穿一条黑色无袖晚礼服中裙,裙摆过膝,裁剪简洁,除了右手手腕有一条黄金手链,再无任何佩饰。木椅背上搭着一件短西装外套,五月上旬,夜风还是带些凉意。 迎候彭靖锋时,邬蓝的笑容热情而纯粹,等彭靖锋走近,她主动伸手与他相握,彭靖锋意识到这是两人第二次握手,而第一次就在不久前,是他主动。 等彭靖锋入座后,邬蓝才重新坐下。 第21章 彭靖锋看看四周说:“你很会挑地方,这儿气氛挺好。” 邬蓝说:“东江大大小小的酒吧我不说全都去过,至少一半以上吧。” 彭靖锋把视线转到她脸上,“陪客户去的?” 邬蓝莞尔,“不是,和我前夫。” 彭靖锋挑眉,“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他是做什么的?” 邬蓝垂眸,“一个赌徒。” 彭靖锋不好接口了,不知道这是一种比喻还是真实情况。 服务生走过来问他们喝什么,邬蓝点了艾尔精酿,彭靖锋要了汤力水。 邬蓝诧异,“来酒吧不喝酒?” “我开车来的。” “可以找代驾。” 彭靖锋笑着摇头,他可不想带一身酒气回家。 “这么说,你是因为前夫赌博才离的婚?” 邬蓝耸肩,“可以这么说吧……年轻时候不懂事,以为遇上真爱,不管不顾就嫁了,等过了几年婚姻生活才发现,爸妈说的话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彭靖锋默默听着,感觉自己像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是理性观察者,冷静观看邬蓝的“表演”,而另一个则是身为男人的自己,当一个漂亮女人可怜楚楚向自己倾诉婚姻之不幸时,很难不被打动,进而生出怜悯心,哪怕她是他曾经的对手。 喝的送来了。 彭靖锋打开易拉罐,把汤力水徐徐注入玻璃杯,“说说看,今天约我想谈什么?” “我必须向你道歉。” 彭靖锋放下罐子,正视邬蓝,“为什么道歉?” “那天在你办公室,我心情不太好,说了些赌气的话,请你别放心上。” 邬蓝语气和表情都很诚挚,彭靖锋感觉心底凝起的一块郁结正不受控制地在缓缓消融。 “小事。”他端起杯子慢啜一口,“换成是我,态度可能更差。” “不,你不会。”邬蓝笑,“你是出了名的情绪稳定,就算心里不爽,也不会当场把气撒出来。” “你这是在夸我?” “我要向你学习。” 彭靖锋被逗笑,同时有些讶异,长久以来的敌意竟如此轻易就消散了。难道这就是男人和女人打交道的脆弱之处,女人只要一臣服,男人就会放松戒备? 但彭靖锋不得不承认,今晚他真切感受到了邬蓝身上那份独特的女性柔媚。 邬蓝盯着他的笑脸问:“咱俩算不算一笑泯恩仇了?” 彭靖锋想了想,爽快点头,“算吧!” 邬蓝兴致勃勃举起酒杯,“来,我敬彭总一杯。” 两人碰了下杯子,仪式性地喝了两口。 彭靖锋把胳膊肘撑在桌面上,端详着邬蓝近在咫尺的脸,好像在重新认识她,心里有种很难描述的感觉,毛茸茸的,如风拂过草地,有什么东西在地底下暗暗滋生,新鲜又刺激,这是他和储晓冰在一起时从未有过的感觉。细想了下又觉得情有可原,他和储晓冰是相亲认识的,走的是按部就班的程序,没有较量、征服和被征服,安定平稳,因而也缺乏激情,更不可能产生征服过后的巨大愉悦感。 当然,这仅仅是一种类比,不代表什么。他对自己这样解释。 “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我不信你叫我出来只是为了道歉。” 邬蓝举着杯子在手上把玩,“真没别的。这两天我认真考虑过,暂时不想离开西波德,我喜欢这里的文化,和同事下属也都相处习惯了,就连你,咳,虽然我们之前有一点竞争的意思,但我知道你还是讲规则的,换个环境我不知道会碰上什么样的……所以就这样吧。等合并过来,我会从零开始,听你安排,继续努力做业绩,也希望得到彭总的信任和支持,不要因为以前的事,大家在一起工作心里有膈应。” 一席话听得彭靖锋心气舒爽,不管邬蓝真正的盘算是什么,她眼下的姿态是有说服力的,彭靖锋愿意接受。反过来讲,如果赶不走她,那么多一个帮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合并过后,作为部门总监,彭靖锋还将面临很多棘手问题,邬蓝能够主动承诺不捣乱对他来说是利好。 “没问题。” 喝完一罐汤力水,彭靖锋抬手看表,邬蓝立刻会意,“你急着走?” “嗯,答应太太会早点回家。” 邬蓝感叹,“真是绝世好老公啊!” 彭靖锋笑,想到什么又说:“你不是想好好做业绩么?我刚听到一个消息,临光有家新兴的民营公司计划上一个智能制造的升级项目,还没开始招标,但风声已经放出来了,你可以去研究一下,看能不能把盘子尽量往大里做。” 邬蓝对“临光”二字特别敏感,怔一下才问:“知道是哪家吗?” “耀天实业。” 第19章 19觉悟 开会前夏磊去茶水间续了点水,经过下属李强的工位时,看见他对着手机唉声叹气,就走过去拍了下他的肩。 “马上开会了,你不去会议室,在这儿犯什么愁呢?” 李强抬头见是夏磊,眼睛亮了亮,赶紧拉过旁边的椅子请他坐下,神头鬼脑问:“夏哥,你最近手头怎么样,松不松?松的话能挪我两千不?” “你干吗了,借高利贷啦?” “高利贷谁敢碰啊!年初我不是去慕尼黑出了趟差嘛!”小丁把手腕上的劳力士亮给夏磊看,“喏,买了这块表想犒劳一下自己……” 夏磊朝金光闪闪的表看了眼,打断李强,“你为了什么要犒劳自己?怎么不犒劳一下你老婆啊?” “我老婆不喜欢表……” “跟我装傻?我说的是手表的事儿吗?说的是你的心意!老婆不爱手表,你不能给她买点好看的衣服,或者买个包?” “哎哟夏哥!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跟你似的一颗红心向老婆,我也想有点自己的追求嘛!再说房贷一直是我在还,有两年没买过像样的东西了,难得去趟欧洲,表又比国内便宜,我就分期付款买了,谁想犒劳完压力比以前更大了呢!” 夏磊抓起他手腕仔细端详了下,摇头,“搞不明白这表有什么好的?值当你背几万块债去买?” 他也亮了下自己手腕上的卡西欧,“你瞧我这个,老婆送的,满打满算一千六!走时准不说还防水,不比你那花架子强多了!最最重要是花全款买的,一分钱没欠!” “夏哥你别寒碜我了,到底行不行啊?这个月家里亲戚连着结婚,把我腰包全掏空了,得到下个月才能缓过来……” 夏磊掏出手机,“两千是吧?微信上转你!” 李强喜不自胜,“我就知道夏哥最够意思!下月工资到账我立马还!” 转完款,夏磊起身叮嘱李强,“赶紧去会议室啊,还有五分钟开会!” “得了!马上到!” 夏磊端着茶杯直接去了会议室,他是第一个到的,坐下后一时无事,便掏出手机,点开银行卡app查看余额。 他每月税后工资两万,一万还房贷,七千交给雨薇家用,剩下三千自己留着零花。他从小生活环境不佳,习惯了吃苦耐劳,除油钱、必要应酬等开支外没什么额外花销,也很少买衣服,衣服都是雨薇看上了帮他买的。但即便如此俭省,他也攒不住几个钱。 夏磊父亲走得早,老母亲这两年身体每况愈下,一对双胞胎弟弟虽已近而立,却都没多大出息,夏磊虽离家多年,已在城市成家扎根,但身为长兄难免记挂家里,弟弟们经常给他打电话诉说种种不易,夏磊也不能光听没点行动,他那小金库就是这么给一点点耗没了的,怕雨薇知道了不高兴,还得偷偷给。雨薇虽不过问他的私房钱怎么花,但并不赞成他总是去接济两个早就成年已婚的弟弟,而夏磊什么事都肯听雨薇的,唯独自己家的事无法撂手不管。 小丁和刘恪己一起走进来,夏磊关闭app,把手机设成震动搁在桌上。 小丁走到夏磊身边问:“李强是不是问你借钱了?” “你怎么知道?” “我刚都听见了——这小子为了块劳力士跟人借好几回钱了,我二月份就借了他两千!” “还了吧?” “还了还了!我就是觉得他为了块手表把自己逼得东拼西凑没啥必要。有多大碗就吃多少饭呗!” “话不能这么说!”刘恪己插嘴,“正所谓人生得意需尽欢啊!碰着自己喜欢的就得下手买……” 小丁撇嘴,“老刘你行了啊!你每月老婆给你多少零花呀?五百有吗?还人生得意需尽欢?” 刘恪己张开手掌,神色自豪,“八百!” 夏磊扑哧一声笑了。 小丁说:“你每月薪水不会低于两万吧?老婆给你八百零花,啧,真大方!” 刘恪己面不改色,“八百够我花了,多给也是被我糟蹋,还不如留给闺女,她最近决定考研,要真让她考上了,我得延迟三年才能退休喽!” 说笑间人到齐了,夏磊敲敲桌子,“开会开会!” 第22章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部门合并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吧?”夏磊说,“合并以后可能会存在人员冗余的情况,所以公司出了个主动裁员的方案,具体实施细则我在邮件里已经转发给大家了,今天开这个会是按上面的要求把政策传达一下,对这个政策我本人持保留意见,也不希望任何人走,但如果真有人想离开或正好要跳槽,这方案还是不错的……” 房间顿时议论声一片,李强问:“夏哥,这个主动裁员的意思是不是说,只有自己想走的员工才会被裁,不想走就用不着担心公司砍人,我没理解错吧?” 夏磊点头,“是这意思。” 曲斌问:“是去人事部报名还是在本部门报?” “人事部。”夏磊看看曲斌,“你想走?” 曲斌点头。 夏磊一愣,“找好下家了?” 曲斌迟疑一下说:“还没,我早就想回池州跟老婆孩子团聚了,这机会对我来说挺好的,拿了赔偿金回去慢慢找工作,没那么焦虑。” 夏磊呆了几秒,点点头,心里却不是滋味,曲斌是他组里的骨干力量,话少能干,深得夏磊的信赖,没想到主动裁员的政策一出,自己立刻失去了一员猛将。 会后夏磊心情不好,跑彭靖锋办公室去发牢骚。 “什么破政策!这么一搞能干活的全跑了,反正有本事的人出去也不愁找工作!” 彭靖锋心里也不爽,但没法跟着夏磊一起抱怨,只能泛泛地宽慰他,“想走的人迟早会走,你想留也留不住……” 有人敲敲门板,夏磊和彭靖锋同时朝门口看去,只见邬蓝亭亭站着,面带微笑,“没打扰两位吧?” 彭靖锋笑笑问:“有事找我?” 邬蓝是来送工作简报的,虽然离合并还有半个月,但为了顺利衔接,很多提交陈奕麟的简报她都会抄送一份给彭靖锋,今天的简报里有一些图纸资料,扫描件看不清楚,邬蓝特地复印了大尺寸给彭靖锋送过来。 夏磊很稀奇地看俩人互动,好像已共事多年,心无芥蒂,颇有默契。他顿时把自己的烦恼给忘了,反而是彭靖锋旧话重提,指着夏磊告诉邬蓝,“他在为裁员政策跟我啰嗦呢!” 邬蓝便问夏磊,“谁要走了?” “曲斌。” 邬蓝笑道:“难怪你牢骚满腹了——我也刚跟我们组的人开完会,顾青要走了。” 她朝夏磊递了个微妙的眼色,夏磊读懂了,顾青与彭靖锋吵过架,显然是不想合并过来后看彭靖锋的脸色,干脆一走了之。 彭靖锋倒没那么敏感,问邬蓝,“顾青走了你以后做项目会不会有压力?” 邬蓝挑眉笑,“走就走呗!走了再培养新人,一个成熟的公司是不会因为某个人走掉受影响的,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很正常。” 彭靖锋露出赞许的神色,转头对夏磊说:“邬蓝的觉悟比你高多了,好好跟人学学!” 邬蓝送完简报就离开了,彭靖锋有个电话会议要开,夏磊趁势也溜了,在过道追上邬蓝,问她,“你是不是跟老彭谈过啦?我看你俩现在关系不错啊!” 邬蓝笑而不语,反问:“你们组除了曲斌还有人走吗?” “不知道啊!唉,就怕他起了这个头,很多人动走的心思。我还是不懂上面为什么要这么干。” “很简单,高层根本不在乎谁走谁留,只有你我这种干实际工作的才会紧张。” “那你呢?你应该不会走了吧?” “嗯,目前不会……换个地方干久了,也会遇到同样的麻烦。不如就地解决,逃跑是没用的。” 夏磊总算高兴了些,搓搓手说:“也是!做生不如做熟,以后咱俩联手,好好干!” 出了a座办公楼,邬蓝独自往c栋走。路两旁的夹竹桃和石榴花都开了,红的红,白的白,攀比似的绚烂,邬蓝对此却视而不见,她越走越慢,最后在一树火红的石榴旁站定,掏出手机拨了号,继续缓步慢行。 林耀天接她的电话向来神速,才响两下,邬蓝耳边就传来他的声音,“邬蓝?” “嗯,是我。”邬蓝提振情绪,“想和你约个时间见一面。” “洋洋想我了?” “不带他,就咱俩。” 林耀天立刻开起了玩笑,“是想通了打算复合呢还是为别的事?” 邬蓝直截了当问:“上次你跟我提的智能改造项目是真打算做吗?” 林耀天一听是为这事,轻叹了口气才说:“对,我说了不是为哄你高兴——你想来帮我?” “是我们公司对你的项目感兴趣,让我先摸个底。” “那你是以西波德的身份在约我了?” “对。你什么时候方便,我去临光找你。” “你是不是对每个客户都这么上心?” “不上心能做成项目吗?”邬蓝顿了顿,“我这还是跟你学的,想做成一件事就得全力以赴。” “你这么说,我是不是应该觉得高兴?” “你不高兴吗?” 林耀天又叹了口气,有点无奈似的笑,“高兴……我这两天应该能匀出时间,你怎么过来?” “自己开车。” “那还是我去东江找你吧!” “你是客户,怎么能倒过来……” “我不放心你开长途。邬蓝,对我你用不着这么拼。” 邬蓝知道他的脾气,没再坚持,“好吧,那我等你。” 第20章 20苦中有乐 吃过晚饭,邬蓝把打包盒塞进垃圾袋,准备一会儿下楼的时候带出去扔掉,洋洋在她面前学跳舞,两只脚甩得踢踏作响。 “妈妈你看!夏可可就是这样跳舞的!” 邬蓝笑问:“她跳得好看吗?” 洋洋一边继续模仿,一边对母亲挤眉弄眼,就是不正面回答。邬蓝有时会觉得儿子和林耀天特别像,明明两人相处的时间不多,或许性格也是可以遗传的? 快八点时,邬母总算回来了,她今天又是去探望那位姓赵的同乡姐妹——邬蓝称其为赵姨,赵姨和邬母年纪相仿,中年时随丈夫迁至东江定居,两年前丈夫去世,她就开始了寡居生活,上个月从公交车上下来时脚没踩稳,把右腿摔骨折了。 “要在医院住至少半个月呢说是,得一大笔开销,关键还什么事都得靠自己去问,她没孩子,老了多凄凉!今天跟我讲着讲着就哭了。” 邬蓝说:“那你该好好安慰她,住院有医疗保险,老了独居不习惯可以去住养老院。现在网上的年轻人都流行‘不婚不育保平安’,赵姨这种情况算很前卫了。” “什么不婚不育保平安!”邬母啐了一口,“全是小孩子瞎想!不婚不育就没烦恼了?就不死了?你知道赵姨今天为什么哭个没完,她说怕将来死在房间里没人知道!” 邬蓝见母亲情绪有点激动,就保持憨笑不接茬,免得两人呛起来。 “妈,您饭吃过了吗?” “吃了,在病房吃的饺子——你们吃的什么?” “披萨。”邬蓝说完回头催儿子,“洋洋赶紧去写作业,写完再打游戏。” “哦——”洋洋慢吞吞往房间里挪。 邬蓝正要进房间换衣服,被母亲叫住,“你跟小李到底怎么回事?赵姨今天跟我说人家对你印象其实蛮好的。” 邬蓝摊手,“那是客气的说法吧?反正是不来往了,可能人就想找个年轻姑娘呢!男的不都这样么,有点条件就想找年轻的,越年轻越好。” 邬蓝对母亲太了解了,知道如何能一指头精准点住其穴位,果然,邬母被噎得不吭声了。 邬蓝换好衣服出来,母亲正坐沙发上削苹果,她说:“妈,我得出去见个客户。” 邬母抬头,“最近怎么这么忙?还老是晚上跑出去。” “为了工作嘛,我也没办法……希望这次能谈成个大项目吧。” 见母亲忧心忡忡,邬蓝就在她身畔坐下,“妈,我不是不想结婚,但既然是第二次选择不能不慎重,万一随便凑合了,将来说不定还得离婚这不是瞎折腾吗?我知道您希望我过得幸福,其实我现在就挺幸福的,有洋洋和您陪着我。” 邬母长叹一声,“我老了,有些事想管也管不了,我就希望你和洋洋能有个依靠,将来我咽气也闭得上眼睛。” 邬蓝抱住母亲的胳膊,像小时候撒娇那样把脸靠在她肩上,“妈您放心,我肯定好好的。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就算没男人我也可以过得很好,也有能力让您和洋洋都生活得舒舒服服。您要相信我,别再为我操心了好不好?” 邬母眉头舒展了些,脸上也有了点笑意,“行啦快去忙吧——哎,吃块苹果再走。” 邬蓝把苹果片塞进嘴里,朝母亲笑笑,抓起手包出了门。林耀天一个小时前已驱车抵达东江,约邬蓝在皇冠假日酒店见面。 车子发动前,她给林耀天发信息,“我出来了,半小时后到。” 第23章 林耀天很快回:“好,到了告诉我。” 到酒店后,邬蓝又给林耀天发了条信息,然后坐在大堂里等他。只片刻功夫,就看见林耀天从电梯间方向走出来,他大概冲了个澡,看上去干净清爽,精神也不错。 邬蓝起身相迎,“又是自己开车来的?” “嗯,习惯了。” 邬蓝面带歉意,“真不好意思,让你特意跑一趟……” 林耀天看看她,神色戏谑,“你平时也是这么跟客户说话的?” 邬蓝失笑,放松下来,“今晚的感觉就很怪,不知道该怎么对你了……开长途很累吧?” “累是不累,就是饿了。” “你没吃晚饭?” “嗯,你呢?” “我吃过了来的。”邬蓝环顾四周,“要不你先去餐厅吃点东西我们再谈?” “不想在这儿吃。”林耀天盯着她,“你不是觉得不好意思吗?陪我出去吃个饭吧。” “行啊——你想吃什么?” “火锅。” 在离酒店不远的一家川渝火锅店,林耀天吃得畅快淋漓,额头上冒出一层细细的汗,他笑叹,“还是吃火锅够味儿,酒店中餐厅里的菜口味太淡,像白水煮了煮就送上桌了,没劲道。” 邬蓝笑而不语,她以前吃不得辣,结婚后受林耀天影响能吃一点了,但始终谈不上喜欢,林耀天点的是鸳鸯锅,一半辣一半清汤,不过邬蓝这边的清汤里没什么东西,她偶尔才涮一片肉入口。 “你今天就住皇冠了?”她问。 “对,明天早上回临光。” 邬蓝有点懊悔,“早知道应该把洋洋带出来。” 两人入座后一句和项目有关的话没讲,邬蓝尽给林耀天说儿子的事了。 林耀天喝了口啤酒道:“没事,周末我再过来。平时让他专心学习,别太兴奋了。” “可是你开来开去挺累的……” “我高兴。” 邬蓝朝他瞟了眼,“你以前对儿子可没这么上心。” 林耀天眉头一挑,“人不都这样么?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邬蓝避过他的视线,手伸去抓饮料。林耀天见状转了个话题,“你决定留在西波德了?” 邬蓝点头。 “彭先生能容下你?” 邬蓝笑道:“大家都是打工人,互相挤兑总有个度,没必要搞得死去活来。反过来说也一样,如果我做部门总监,他想留下的话我也欢迎啊!前提是好好干活,能出成绩。” 林耀天点头,“你能这么想最好……但也别太辛苦了。” 邬蓝看着他问:“你拼了这么多年,觉得辛苦吗?” 林耀天认真想了想,“苦中有乐吧。” “我也一样。” 林耀天着意看了她一会儿才说:“我有点懂你为什么不肯回我身边了……说说看,想跟我谈什么?” 邬蓝神色认真起来,“你做这项目的初衷我大概了解了,但对你们公司的现状还不太清楚,你能跟我说说么?比如年销售额大概的范围,公司发展前景,项目规模多大这些,方便我为招标做点准备。当然敏感信息你用不着告诉我,将来如果真能进行到合作那一步,我们会先跟你签保密协议,再问你要核心资料……” 林耀天创业的基本情况邬蓝还是知道的,一开始他什么都做,后来逐渐在半导体行业沉淀下来,期间经历过几次凶险,最厉害的那次就是导致邬蓝跟他离婚的对赌。 林耀天赢下对赌后,听从投资人建议把工厂迁到临光扩建增产。邬蓝和他离婚时彼此联系虽在,但她不再关心林耀天公司的发展,算是在精神层面和他脱离了关系。 林耀天基于她的提问缓缓陈述,“去年公司的销售额是30个亿,今年打算冲一冲50个亿。研发方面,我们刚刚和临光理工大学合作成立了一个实验室,研发目标是用一款新材料制造出更智能化的传感器,预计两年内能出成果……” 邬蓝越听越惊诧,没想到林耀天仅用三年时间就能做得这么好,和草莽时期完全不是一回事,看来他是真的熬过来了,这么一想,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林耀天介绍完情况,话锋陡然一转,“既然想来招标,这些信息应该提前搜集好,我们公司每一步进展都会在网上发新闻通稿。” 邬蓝面露愧色,意识到自己还是没能在心理上把林耀天当重要客户对待,她认错态度良好,“知道了,下次一定注意。” 林耀天忽然咧嘴,“跟你开个玩笑——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 说着,出其不意伸手过来,像过去那样在邬蓝头顶轻抚了一下,动作里带着亲昵和宠爱。邬蓝躲避不及,气恼地瞪了他一眼。 林耀天见状反而高兴,“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就是现在这副较真的态度。人得有点脾气,不然人人都能骑你头上来,即使客户也不行。” 邬蓝反驳,“那你以前还说,人不能老端着,太顾自尊干不了大事呢!” 林耀天笑起来,“我说过什么自己都忘了,怎么你还记得呢?” “有用的我都记着呢!”邬蓝适时恭维他,“林先生能走到今天绝不是偶然,凭的也不是运气而是实力。” “可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肯回来。” 邬蓝白他一眼,“两码事。” 林耀天笑,不再延伸下去,又吃了会儿,感觉差不多了,他收敛笑容,语气也正经起来。 “有句话我得跟你说清楚,如果你是到我公司来帮我干活,项目上的事我可以都听你的。但如果你是代表西波德来投标,公平起见,我不会因为你在就偏心西波德,我得对公司和股东负责。” 邬蓝赶忙点头,“我理解的,我们照标准流程走就是了——另外,我们能不能找个时间去你公司参观一下?” “可以,安排好了告诉我。” 第21章 21前男友 储晓冰关掉电脑,锁好抽屉,提了包准备去赶班车,手机响,是个陌生号码,她一边匆匆走着一边接起,心怀戒备,猜又是推销房子或银行信贷的,最近这类骚扰电话特别多,不接也不行,会持续打过来。 “是储晓冰吗?”电话那头是个男声,听上去有几分沧桑感,但慢悠悠的语气却又似曾相识。 储晓冰愣了几秒突然反应过来,步履骤然放缓,心却砰砰直跳,“我是——你,你是……楚卓?” “对,是我。”楚卓笑了笑,很欣慰似的,“你居然还记得我。” “怎么可能忘了?”储晓冰心头同时泛起激动与苦涩,差点跟对面走来的人撞上,她抱歉地朝对方笑笑,赶紧往旁边让。 “我的手机号是杨琳告诉你的?”她问楚卓。 “对,我找她要的。” “你去参加同学会了?” “是啊!以为你会来。” 储晓冰接不上话。 “晓冰,我们能见一面吗?” “……什么时候?” “现在。” 储晓冰再次吃惊,“你在哪儿?” “离你公司不远。” “你怎么知道……” “杨琳告诉我的,我考虑了几天,还是想见见你,既然你没去同学会,那就我过来吧,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你现在怎么样,见一面就走——希望我没有强人所难。” 储晓冰有点慌乱,仿佛被故人发现了藏身之所,有种受到入侵的不舒服感,她沉默,给自己时间恢复冷静。 楚卓从她的沉默中感受到距离,便说:“如果你觉得不合适就算了,我马上离开,你不用为难……” 储晓冰终于镇定下来,“你在哪儿?我是说具体位置。” “在你们科技园东面,这里有个小公园……前面正对一家,呃,看着像奶茶店,叫慢节奏……” “我知道了,那你在公园门口等我吧,我走过去大约需要七八分钟。” “好,一会儿见。” 储晓冰下楼走出行政办公区,向靠近厂区大门的班车停靠点望了眼,下班的工人正结伴往车上涌,她收回目光朝门口走去。 值班保安站在岗位上巡逻,见她走着出去,语带诧异问:“储老师今天不坐班车?” 储晓冰点头,胡乱搪塞了句,“嗯,有点事要办。” 出了公司,她沿门前的林荫道往小公园方向走,一开始心绪凌乱,不清楚楚卓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仰头看见小公园的轮廓时,心情忽然再次激动起来,她要去见的是一个与她共享过青春的人,在自由肆意的岁月里,他们曾好得如同一个人,彼此燃烧,共同见证。 储晓冰想到楚卓提议见面时自己瞬间而生的犹豫,一丝羞愧爬上心头,那是她躲避在生活的保护壳里太久了,变得怯懦而平庸,她原来不是这样的。 即使青春已燃为一堆灰烬,且被她刻意埋藏了许多年,可唯有她自己才知道,那些曾经感受过的激情是如何震颤心灵,自和楚卓分开以后就再没有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而那些在心上留下的刻痕,无论悲喜,无论好坏,都不会被轻易磨灭。 第24章 她老远就看见了楚卓。 楚卓穿了件白底黑条纹的t恤和一条说不清楚颜色与质地的长裤,从前那一头飘飘长发如今剪成了板寸,随着储晓冰离他越来越近,楚卓的面目轮廓也在视野里越来越清晰。他脸上的胡茬没刮干净,隐隐泛出些青色,身上也没带包,很随意地往公园门口一站,像个刚在里面干完活儿走出来的大叔,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都不再是当年那个风流倜傥的青年,可那双眼睛还是如此清澈,有着和储晓冰记忆中一模一样的柔和——她在与楚卓视线相触时顿住脚步,深吸了口气才有勇气重新走向他。 楚卓默默注视着走近自己的储晓冰,两人之间隔着十八年的时光,往事太远,仿佛发生在前世,令彼此都很恍惚。 “嗨……楚卓,好久不见。”储晓冰努力挤出笑容。 “好久不见,晓冰。”楚卓望着她,看上去比她镇定得多,“你没怎么变,还是老样子。” 储晓冰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语无伦次说:“老很多了……有鱼尾纹、法令纹,各种皱纹。” 楚卓淡淡一笑,“可以忽略不计,你还跟大学里一样漂亮——我们,是进公园走走,还是去奶茶店喝点什么?” 储晓冰往奶茶店看了眼,这个时间点里面人不少,都是准备留下加班的职员提前过来放松一下换换脑子的,公园里倒是没什么人,夕阳正往西边下沉,阳光从白热转为金色,拉出丝状的光芒,斜打在植物和地面上,营造出美丽静谧的氛围。 “去公园走走吧。” 楚卓没意见,两人并肩踱进公园,储晓冰问:“你一个人来的?” “不,和我同事……” 储晓冰闻言回眸,“那你同事呢?” 楚卓解释,“我们本来要去临光办点事,车子开到东江,我忽然脑子一热想来看看你,就让他送我到这里了,讲好一个小时后他过来接我。” 储晓冰暗松一口气,随即想到,“那,就不能一起吃饭了。” 楚卓一笑,“你肯留我吃饭?” “你有时间吗?” “可以让我同事晚点来。” 储晓冰心一横,“我跟家里打声招呼,你难得来……” 楚卓其实已看出她为难,笑道:“算啦!心意我领了,不用搞得太麻烦,能看到你,知道你一切都好我就知足了。” 储晓冰扭头看向他,“你豁达了许多,那时候我跑去找你,你一次都不肯出来见我。” “呵呵,此一时彼一时。” “你现在主要忙什么?” “在一家公益组织做事,我们负责接单子,帮助残疾人解决就业问题,经常需要出来跑业务,以前我不太会说客套话,现在也把嘴皮子练起来了。” “很有意义的工作。” 楚卓笑笑,“我也这么觉得。” “你父母都好吗?” “妈妈不在了。我爸这两年对我也理解多了,不再逼我回去接他的生意,知道我没那方面的心思......他说我能自己想开,过得充实就够了。” “楚卓,我为你高兴。”储晓冰由衷地说,也在心里感激命运的垂怜,没有把他一脚踩死,永世不得翻身。 楚卓摸了摸后脑勺,仰望前方,低声说:“我经常去看鲁娟的父母……他们原谅我了。” 虽然时隔久远,储晓冰还是觉得心头一抽,想抓住楚卓的手,给他些安慰,不过楚卓脸色是平静的,不再像刚出事时那么自愧到痛不欲生的地步了。 “你结婚了吗?”储晓冰问。 楚卓摇头,见储晓冰面带忧色,笑道:“不过有个姑娘喜欢我,人很好,就是太年轻了,比我小十岁呢,我很犹豫,她完全可以找个比我好的。” “如果彼此喜欢,就不要顾虑太多了,免得将来后悔。” “嗯,我会好好考虑的。” 似乎也没转悠多长时间,楚卓的手机就响了,是他同事打来的。挂机后,他告诉储晓冰,“我得走了,我同事把车开到科技园门口,好多班车堵着路,他进不来,我得走出去找他——你是不是还得回公司?” 储晓冰点头,出于自我保护的心理,她不想和楚卓一起公然出现在熟人的视线下。两人一起返回公园门口,他们最初碰面的地方,储晓冰的公司在北面,园区大门在南面。 “那么,我们就在这儿告别吧。”楚卓盯着储晓冰,恋恋不舍地端详着,“我可不可以,抱抱你?” 储晓冰稍稍犹豫后,主动上前搂住了他,楚卓张开双臂托住她的腰,没有用多大力气,仿佛就是想再回味一下逝去的青春。 储晓冰在他身上嗅到完全陌生的气味,淡淡的香皂味和汗液混织,与曾经的楚卓风马牛不相及。 这念头刚闪过脑海,储晓冰的眼泪就下来了,前尘往事涌上心头,她知道他就是楚卓,经历过重重磨难后的楚卓,他们都变成了另一个人,仅仅通过一个拥抱,感受着稀薄的过去,风一吹,也就散了。 松开时,楚卓的笑容显得很满足,“多保重,晓冰。” 储晓冰点头,“你也保重。” “我会的。”楚卓往后退了两步,视线骤然离开储晓冰,潇洒地转身,大步走远。 储晓冰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背影,一丝不舍在心底缓缓生成,令她惆怅,又有一种滞后的圆满感,他们历尽劫波,终于都找到新的出路。 楚卓终于消失不见,储晓冰轻轻抹了下眼睛,把脚从往事中拔出,退回她归属的现实。 快五点了,尽管储晓冰归心似箭,但还是得掐着点时间,等楚卓走远了才能出去打车,或许她可以去奶茶店喝一杯,容许自己在短暂的时间里重返过去,消耗掉楚卓带来的震撼,总好过带着这团被挑起的乱麻回家。 这样想着,她转身走向奶茶店,没走几步就猛然收脚——苏轶端着一杯咖啡,站在一个绿意盎然的花坛边,脸上的表情显示他站在那儿好久了,也欣赏到了储晓冰和楚卓的告别演出。 第22章 22往事 “抱歉,不是存心偷看,我过来买杯咖啡,出来的时候刚巧看见你和他……”苏轶用手指蹭了下鼻梁,向储晓冰表达歉意。 储晓冰没说什么,继续往奶茶店走,苏轶转身跟上,“你和他应该不是……咳,婚外情吧?” “不是,他是我以前的同学。”储晓冰不得不澄清。 “哦——我就说么,如果是那种关系,也不可能约在离公司这么近的地方……你们是不是有过一段?” 储晓冰扭头瞥了苏轶一眼,见他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和在公司时犀利冷峻的财务总监形象相去甚远,想笑,到底忍住了,指指奶茶店,“我想去喝点什么,你如果不忙,一起进去坐会儿?” 苏轶求之不得。 储晓冰点了一杯卡布奇诺,杯口铺着一层薄薄的奶昔,这里的咖啡是标准速溶冲泡,用苏轶的话讲,缺乏咖啡的灵魂,可惜科技园只此一家能买到咖啡,没法挑三拣四。 储晓冰坐下后先给彭浩打电话,告诉他自己会晚一小时回去,让他安心写作业,饿了可以吃冰箱里的蛋糕。 她打电话时,苏轶一直盯着她打量,等她打完了视线迎上来时,苏轶也没躲开,笑笑说:“你和你儿子讲话真温柔,一定是个很有耐心的妈妈。” 储晓冰也笑笑,“你妈妈对你不够耐心?” 苏轶刚想回答,猛然醒悟这可能是个陷阱,扭头看着别处嘟哝,“又来了。” 储晓冰忽然发现这种时候有个人陪自己插科打诨挺好的,靠自己从往事中彻底抽身出来似乎有点难,需要有人拽她一把,但又不能是家人。 苏轶重新把目光投向储晓冰,“储老师,你知道你给我一种什么感觉吗?” 储晓冰摇头。 苏轶倾身靠近她,字斟句酌,“一朵,曾经,盛开过的玫瑰。” “现在,枯萎了?” “不是!”苏轶认真纠正,“是把魅力的部分藏起来,又变回花骨朵了。” 储晓冰微笑,大致能明白他什么意思,苏轶虽然对她的前尘旧事毫不知情,但这比喻却莫名契合她的心境,那么他对她的观察也并非完全风马牛不相及。 她想了想,放下杯子说:“你有次问我,为什么不自己开车,还记得吗?” “嗯。” “因为我大学里坐别人的车出过车祸……有个女孩被撞死了。” 储晓冰曾经对雨薇说,太乖的孩子哪天遇到放松自由的环境,很可能比常人更叛逆。这个教训她是从自己身上总结得来的。 储晓冰生长于内地一个比较保守的小城,虽然上面还有个哥哥,不过她从小聪颖好学,父母老师对她寄予的厚望要远高于兄长,储晓冰也很争气,从小学到高中,成绩从未掉出过年级前五。 聪明的孩子大都活泼好奇,储晓冰也不例外,但为了保住成绩,牺牲业余爱好是不可避免的,比如她写完作业想看会儿小说,父母见了就会劝她,“别看了,好好做题吧!” 第25章 出去玩也一样,好像头顶始终悬着把剑,浪费一分钟都是罪恶。 高考时,她以全校第二的成绩考入了心仪的大学,来到全国最发达的经济都市之一s城。 能凭自己的能力来到s城,储晓冰是自豪的,然而自豪没多久她就发现,和周围那些来自大都市的同学相比,她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瓜,他们谈论的话题,经历过的成长之路,游览过的地方,对她来说都很陌生,似乎她除了一个傲人的成绩,其余全是空白。当然,像她这样的学生不在少数,他们还赢得了一个共同的绰号:小镇刷题家。 储晓冰是个要强的姑娘,为了赶上她羡慕的那些同学,她开始疯狂补课,去图书馆借阅各种以前被禁止读的书,看最经典的电影,听欧美流行歌,参加各种社团:天文爱好者的观星团,徒步游小组,表演社,心理气象站,爱护小动物组织“猫舍”等等。她靓丽又活跃的身姿很快引起男生们的注意,楚卓就是其中之一。 楚卓是他们班的班草,在整个学院也颇有名气,他是s市当地人,父母从商,家里相当有钱,经常开一辆奥迪超跑在校园呼啸而过,很多同学上过他的车,他带大家出去玩,吃夜宵,俨然是同学们在这座城市的免费导游,因其慷慨大方而深得人心。 大一上了两个月课后,楚卓就约储晓冰出去看电影,她拒绝了,因为对楚卓的印象实在不怎么样。 楚卓学习不上心,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且绯闻女友众多,旺盛时期可以脚踩好几条船。储晓冰不喜欢花花公子,她理想中的恋人必须对自己一心一意。 楚卓被拒绝后没有纠缠储晓冰,储晓冰以为他知难而退了,殊不知楚卓的追求才刚刚开始,之后不管储晓冰去哪里,经常能看见楚卓的身影,他甚至还混进了储晓冰参加的那些社团。 楚卓有车,逢社团组织活动,他就是价值最高的候补社员,一辆车开来开去,无私奉献,加上人长得帅气有型,谁见了他都得笑脸相迎。不过时间长了,大家也都看出来,楚卓是冲储晓冰来的。只要储晓冰有个什么需求,楚卓总能及时赶到她身边施以援手,帮完忙如果储晓冰无意与他交流,楚卓会默默消失了事。 反复几次后,储晓冰终于心软,扪心自问,她其实也不讨厌楚卓,只是自我保护心理过强,怕付出感情后又遭到伤害。 大二开学伊始,当楚卓故作偶然与储晓冰在图书馆邂逅时,储晓冰主动买了咖啡请他喝,以此表达谢意,楚卓觉得机会来了,提出想和储晓冰交往。 储晓冰犹豫,“不行。” “为什么?” “你离我太远了。” 楚卓把脸凑近她,“怎么会!明明咱俩这么近,如果你不反对,我还可以靠你更近……” 储晓冰往后躲,“我不喜欢随便的人,你这人很花的。” 楚卓露出冤枉的表情,“谁跟你胡说八道呢!咱俩同学一年了,你见过我和别的女生在一起了吗?” 储晓冰确实只是听说,从未亲眼见过,但还是放不下戒心,“你跟谁在一起也不会让我看见。” “那你总听说过那句话吧: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听说过,所以我知道你很花……” 楚卓有点抓狂,“储晓冰,你是不是挺胆小的?” “我胆大胆小跟你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大!因为你胆小,怕我骗你,所以不管是不是喜欢我就武断地把我关在门外,你都没有接受挑战的勇气,那你读这么多书,参加这么多社团是为什么?” 储晓冰被他问得有点懵,感觉他在狡辩,但又似乎有点道理。 “储晓冰,我不是想逼你怎么样,就是希望你能打开心扉,问问自己到底喜不喜欢我,如果你对我没感觉,我不会再来烦你……明天这个时候,我在这儿等你给我答复,我会等到图书馆关门。” 储晓冰失眠了,她清楚自己对楚卓有感觉,只是被某种理性力量克制着,没有泛滥出来,但这不是问题,让她失眠的问题是楚卓说她胆小,他居然能看出她活泼好强背后的自卑。 是啊,如果她始终不敢放开自己,不敢去接受新事物,也不敢去爱喜欢的人,那么她拼命奔跑的意义在哪里呢?爱也是一个人自信表达很重要的一部分呀! 储晓冰决定接受楚卓,她要做表里如一的自己,如果年轻时候都不敢放纵,这辈子就这么中规中矩过去了实在太无趣。退一步讲,就算楚卓将来背叛自己又怎么样呢?她对他也享有同等的权利。 她要尽情燃烧,不在乎何时陨落。 两人的甜蜜时光在大二开启,除去上课和必要的社交活动,其余时间储晓冰几乎都和楚卓黏在一起,他带她去泡吧,结交新朋友,见各种世面。他的世界向储晓冰打开,让她分享里面的五光十色。 楚卓参加社团活动主要是为了接近储晓冰,并非真的喜欢,不过追到储晓冰后,他还是会尽心尽职陪在女友身边,储晓冰最喜欢的流浪猫“桂花糕”和别的猫打架受伤了,楚卓帮她一起给桂花糕包扎,动作细致温柔,看得储晓冰忍不住凑上去亲他。 “等将来我们有了自己的房子,也养只猫吧!”储晓冰兴致勃勃说。 “好啊,你想养什么品种?大橘?英短还是布偶?” “不要宠物猫,我想收养一只和桂花糕一样的流浪猫。” “都听你的。” 可惜,还没等到毕业两人就闹掰了。 大三上半学期,储晓冰抓到楚卓劈腿,她提分手,楚卓不肯,忏悔改过,下半学期又故态复萌。储晓冰不再跟他闹,转身和摄影组一个男生好上了。当然,也没好多久,她又被楚卓抢回身边。整个大三,两人就在分分合合的闹剧中度过。 大四来临,储晓冰玩累了爱情狗血剧,激情耗光,理性沉降,她开始考虑毕业后的出路,前思后想,她和楚卓终归不是一路人,勉强不来。 她约楚卓吃晚饭,在饭桌上再次提出分手,楚卓看得出来,这回她是认真的,不像过去那样是为了气自己。他终于后悔了,百般挽留,祈求谅解,又发誓忠心,然而储晓冰再也不信了。 楚卓喝多了,仍坚持开车送储晓冰回学校,储晓冰不肯,转头就看见楚卓晃晃悠悠上了车,她赶紧跑上去,想把他从车里拉下来,可楚卓犯了牛脾气,执意发动车子要走,储晓冰担心他出事,跺了跺脚还是钻进车里,一路碎碎念劝他慢点儿开。 楚卓一声不吭,油门却越踩越猛,事后储晓冰无数次自责没有坚决制止楚卓酒后驾车的行为。 深夜的郊区空阔无人,楚卓把跑车开得风驰电掣,状态超好,感觉快要上天,在某个十字路口,悲剧于刹那间发生——储晓冰至今记得当时那种既混沌又清晰的感觉,像撞上一块硬邦邦的石头,然而那石头又有着生命般的轻软和弹性。 她在车里疯了似的大喊,要求楚卓立刻停车。 楚卓终于清醒了些,车子减速、停止,又慢慢往回倒。储晓冰紧张地观望四周,终于看见路面落着一只白色跑鞋。 她哆哆嗦嗦推门下车,在昏暗的光线里继续搜索,很快发现车道另一边的绿化带里躺着个人,长发马尾,侧身朝外,一动不动。 楚卓也从车上下来,长发飘逸,脸色苍白,他站在车边盯着储晓冰,眼里是同样的恐惧和无助。 储晓冰一边拨110,一边在心里祈祷人还活着。警车和急救车先后赶来,然而还没抵达医院,那个叫鲁娟的女孩就被便宣告了死亡。 第23章 23送上门 听储晓冰讲完这段往事,苏轶脸上已失去轻松之色。 “为什么告诉我?”他问。 “......不知道,可能一直找不到谁可以说,你又这么好奇……”储晓冰轻轻摇头,“说不定明天我就后悔了......” “你先生知道吗?” “我没跟他说过。” 储晓冰的人生在二十一岁那年被割裂成新旧两半,在跨入新世界的时候,她把过去都留在原地,将之掩埋,并覆上厚厚的尘土。这是第一次,她把旧世界的遗骸刨出来展现给新世界的人看。 苏轶低头沉思,尔后抬眸,“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储晓冰笑笑,不知为何,她相信他的保证,恰如相信自己的直觉一样。 苏轶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哭。” “让你见笑了……其实我很少哭。” “我不觉得好笑,反而感觉储老师更真实了。” “谢谢你安慰我。” 苏轶朝咖啡馆墙上的挂钟扫了眼,“你是不是该去赶班车了?” 储晓冰如梦初醒,掏出手机看时间,脸上顿时有了现实的紧张感,“是啊,我得走了。” 苏轶朝她举了下咖啡杯,“我再坐会儿——抱歉,今天加班,没法送你。” 储晓冰笑道:“苏总太客气了,我还得谢谢你肯花时间听我啰嗦。” 第26章 苏轶看她收好手机起身,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别着急,能赶上。” “嗯,我走了——再见!” “拜拜。” 储晓冰走出咖啡馆,回眸时发现苏轶仍隔着玻璃幕墙在凝望自己。 她把这段秘密说出来,初衷不过是想削弱苏轶对自己朦胧的好感和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有的话),让他看到她真实的一面,并不优雅,还很残酷。 可在讲述过程中,沉埋心底的某种情绪忽然决了堤,不受控制地泛滥开来,冷的热的,好的坏的,那样多又那样满。是她热烈恣肆的青春,却被她不分青红皂白统统埋葬了。 尽管她绝口不提往事,却从未真的忘记,那份负罪感像一座隐形的山,沉甸甸压在心上,一晃已是十多年。 她依然是储晓冰,却再不是曾经的储晓冰。 ** 陈奕麟对邬蓝说:“组织架构敲定了,彭靖锋把咨询部划分成了四个组,你是二组的项目经理,这个结果不算好,但也不坏,带团队做业绩是你的强项,也是晋升的基石,好好干,我会帮你留意合适的机会。” 邬蓝点头,她既已调整好心态,就没什么值得抱怨的,连自己差点被彭靖锋降为项目专员的惊险细节也未向陈奕麟提及,多说无益。 陈奕麟对邬蓝的状态感到满意,又说了些宽慰她的话,最后道:“还有一周时间就要全部移交过去,你手上如果有没结掉的案子和费用报销都赶紧提交上来,没有大问题的话我都给你过掉,免得去到那边节外生枝。” “好的!我这就回去整理。”邬蓝望着提携过自己的上司,心里难免涌出些伤感,“陈总,您还有什么话想提醒我吗?” 陈奕麟轻叹了口气,“你转过去之后,原来的团队肯定是保不住的,好好挑选你要用的人。” 邬蓝敏感,“还会接着裁员?” “会。第一批裁员精简力度不够,马上就会进行第二批,等合并结束就开始。” “第一批是主动走人,这个第二批……” “强制裁员,手续都办好了,上面的要求是裁掉百分之二十。” 邬蓝轻轻咬唇,又松开,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期待部门合并像是钻进了一个圈套。林耀天的感觉是对的,合并意味着业务收缩,并不是好事。 回到自己办公室,邬蓝一边整理项目,一边思考裁员新政出来后该怎么应对,手机响了,她捞过来一看,又是荣和的麦总,最近他电话打得很勤快,一会儿要改方案,一会儿要降价格,邬蓝只能耐着性子与他周旋。 “麦总您好!” “哎,小邬你好!我还是想问问咱们那项目的事儿,能不能把价格再往下调一点啊?我拿着你前儿给的两百八十万找我们邱董,邱董不肯点头啊!” 邬蓝笑着解释,“麦总,这真是我能拿到的最大优惠价了,为了您这一单我找老板把嘴皮子都快磨破了!麦总不是也在和夏经理询价嘛,您两边一比就能看出来我是不是在跟您说瞎话……” “我相信你,小邬!绝对相信!我跟小夏谈了至少七八个回合了,小夏是很有诚意要给我们好好做,问题就出在报价上,咬得实在太紧了!小夏人挺实在,就是有点认死理,让规矩卡着一点都动弹不了,我琢磨还是得找小邬你,你办法多,会变通……” 邬蓝听得又笑,“这事吧,我也一点办法没有,公司规定在那儿摆着,谁敢乱来?要不这样,我给您找别家公司问问,有些公司名气不如西波德响亮,但做事还算踏实,最重要是报价可商量的空间大,还绝对比我们低……” “不行不行!”麦总斩钉截铁拒绝,“这项目啊就只能找你们西波德!” 邬蓝其实知道怎么回事,但还得装得很惊讶,“这是什么道理?能把活儿干好不就行了!” “嗨!小邬我不瞒你,考核我们的那家客户就认你们西波德,换别家他们根本不鸟!” “那要是这样,您就好好说服邱董接受我们的报价不就完了?夏经理特别认真,您要是有顾虑可以找跟我们合作过的客户去打听,没谁不说他做事认真仔细的……” 麦总苦笑,“唉,我要能说服邱董,还在这跟你磨什么嘴皮子啊!我呀,就是一风箱里的老鼠,被老板和合作商两头赶,苦哦……” 邬蓝一边听麦总吐苦水,一边暗暗摇头,既要效果又不肯花钱,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她正想搪塞几句就挂电话,心念忽地一动。 “麦总的意思是,找我们做项目主要是借西波德一个名头应对客户,我能这么理解吧?” 麦总朗声笑起来,“还是小邬脑子好使,说白了就这意思!我跟小夏也是这么说的,就是请你们帮着搭个框架出来,让人一看,哦,这不就是西波德模式嘛!说一千道一万,我们现在这么赶就为了应付七月份的供应商考核!”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们确实用不到四个模块,砍掉其中两个就能把框架搭起来。” 麦总赶忙追问:“那价格呢?” “我得重新算算,预计可以降下来一半左右吧。” 麦总大喜,拍着腿说:“哎哟小邬!我可算找对人了!早知道你这么灵活,我死乞白赖盯着小夏浪费时间干吗?” 邬蓝忙说:“这您还真不能怪夏经理,我们公司的项目方案都是有标准模板的,一般不能拆分了卖,否则不乱套了?我这也是看您着急才想出这么个办法,至于公司肯不肯批,我还得找老板商量了才知道。” “理解理解!”麦总赶紧表态,“不过我相信你的能力,肯定可以说服你们公司——总之我得谢谢你小邬,给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麦总,咱们丑话说前面,去掉两个核心模块后,剩下的也就是搞搞5s、给员工做做常规培训的事儿了。再有就是把厂区布局、操作指导这些做个统一规范,都是些表面文章,触及不到流程改进的内核,但一来你们对预算卡得严,二来时间上也比较紧张,目前能做的也就是这些。”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是你们公司给做的,那就是贴了金字招牌啦!随你们怎么折腾都行!” “麦总放心,就算是简化版的改进项目,我们也会尽心尽力把效果做到最佳。” “小邬办事我肯定放心!”麦总怕煮熟的鸭子飞了,又紧着催促,“那咱们什么时候签约?” 邬蓝笑道:“您别急啊,我得先找老板汇报呢!可行的话今天就把项目企划书重新发您,您收到后尽快跟邱董确认,只要你们那边没问题,我会申请加急,尽快把流程走完。” “那咱说定了啊!我等你消息!” 邬蓝撂下电话就去找陈奕麟。 删减模块的念头邬蓝不是刚刚才想到,早在她听说荣和找西波德合作的真实目的后就在脑中成形了,只不过麦总此前一直是和夏磊主谈,她既无插手的必要,同时这么做多少还是存在一些风险,所以就懒得多想了。今天见麦总实在着急,一副只要能降价立马就签约的架势,心思才又活络起来。 一百五十万的项目说小不小,而且这个月因为部门合并及后续裁员的问题,人心浮动,都没心情出去找项目,荣和是麦总主动送到邬蓝眼前的,不拿下实在说不过去。 走在过道上,一个念头忽然从邬蓝脑海里闪过——是否应该向夏磊知会一声? 随即就被她否决,非但如此,她特地又给麦总打了个电话,郑重嘱咐:“麦总,签约成功前咱们得先保密,尤其是夏经理那边。我跟你实话实说,这项目在西波德属于不那么规范的操作,是存在风险的,万一嚷嚷出去,说不定就给人搅合了!” 麦总谈得神清气爽,语气格外响亮,“放心吧小邬!我懂!” 第24章 24起风 部门合并生效当日,第二批裁员任务也下来了,彭靖锋把四名项目经理叫去办公室开会,宣布了重组后的人员架构—— 合并后的咨询部划分为四个项目组和一个后勤组,每个项目组包括经理和工程师在内共七人,后勤组直接向部门总监汇报,后勤资源共享,哪个项目组临时需要人手,根据实际情况从后勤组抽调。如此调整之后,还需裁掉十六名员工。 项目经理许振海问:“这十六名员工怎么裁?标准是什么?” 彭靖锋说:“照业绩排,裁最差的一批。如果业绩差不多,就照薪资从高往低裁。” 夏磊张了下嘴巴,又硬生生合上。 潘明冷哼,“这算哪门子合并啊?合并前咱部门三十多口人,合并完了还是三十多人,我看这不是合并,是想假借合并之名裁员吧?想出这招的人真够狠的!” 彭靖锋解释,“合并的意义在于挤掉水分,打造精英团队,最大限度提高单位产出量。打个比方,以前的三十人团队一年可以做一千五百万销售额,合并后我们的目标是要翻番,到三千万。” 第27章 除了邬蓝,另外几名项目经理都发出类似不满的嘟哝,夏磊举手想说什么,被彭靖锋使了个眼色打回去了。 彭靖锋把视线投向邬蓝,“不要觉得我在开玩笑,有了邬蓝的加入,我相信这个目标不是空想。” 夏磊等人都望向邬蓝,她微笑耸肩,“我听彭总的,他说我行,那我一定得行!” 会议室里总算有了稀稀落落的笑声。 彭靖锋把该交待的向下属都交待明白了,最后总结,“我知道这项任务对你们来说不容易,对我也一样,但这是公司站在比我们更高更远的位置上做的决策,一定有它的道理,打工人只能好好执行……还有一点提醒各位,裁员名单定下来之前先别声张,不要自找麻烦——还有什么问题,会后个别讨论。” 不出彭靖锋所料,散会后又是夏磊留了下来,门一合上就开始发牢骚。 “妈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既然要硬裁,何必脱裤放屁,先来一轮主动裁员?说得比唱的好听! 彭靖锋把手机递给他,“你给人事总监打电话投诉一个?” 夏磊二话不说就伸手去接,被彭靖锋瞪了一眼,手讪讪地缩回去,但脸上余怒未消。 彭靖锋说:“跟你说多少回了,少抱怨多做事。” “老彭你怎么一点脾气都没有?” “我有!但有了能怎么办?撂手不干?还是交给你,你来干?” 夏磊挠了挠头,一脸无奈。 彭靖锋安慰他,“至少裁掉谁,把谁留下还是我们能把握的,你与其在这跟我发牢骚,不如赶紧琢磨琢磨名单的事。” “可我想不通啊!大家明明干得好好的,上面一拍脑袋就……” “如果你是我你怎么办?抗拒命令,跟上面的人杠?然后等着被人叫滚蛋?” “可是......唉......” “只要留在公司一天,你就只能照公司的要求去做,这点规矩都不懂还混什么职场?” 夏磊从彭靖锋办公室出来时,心情相当郁闷,回到工位上坐不住,拉开抽屉看见一包不知谁落他这儿的烟,抓起来就走,到室外吸烟点抽烟解闷去了。 才抽两口,大弟弟夏平忽然打来电话,说母亲下午干着活儿忽然晕倒了,这会儿送医院去做检查,医生说得先交一笔费用。 夏磊吓得把裁员的事抛在了脑后,急忙细问病况,夏平也说不清楚,“医生说要做完检查才知道什么病,大哥,你赶紧给我转钱啊,我这就等在缴费处呢!” “要多少?” “你先打一万吧,没事最好,万一有啥事儿肯定得住院,后面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夏磊账上没这么多钱,只好找雨薇挪。 雨薇听说是夏平开的口,立刻起疑心,“你给你妈打电话问过没有,是真病了还是你弟找借口跟你要钱呢?” 夏磊说:“那也不至于咒我妈生病……” “一般人是不至于,可你那俩宝贝弟弟不是一般人!夏平前年开超市借的五万块钱还没还呢,他还好意思再借?还一开口就是一万,以为你是印钞机啊?你也是,就知道宠着他们……” 夏磊本就心情不好,听见雨薇发泄不满越发觉得烦躁,冲口就道:“那算了!我再想办法吧!” 雨薇也火了,“你什么态度啊?我说两句都不行?你还能想什么办法?谁能听你说几句就把钱借你了?傻不傻啊!你还跟我来情绪是吧?” 夏磊被训得心虚,缓缓脾气,陪笑说:“我哪敢跟你有情绪啊!这不是着急么?小薇,我是这么想的,不管是真是假,我先把钱打回去救个急,等有空我回家一趟,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别解释了!你呀,就等着被他俩敲骨吸髓吧!” 雨薇说完直接挂机了,夏磊握着手机有点茫然,也不知雨薇到底什么意思,站了会儿,从烟盒里又抖出根烟来,正打算点上,手机传来提示音,他抓起一看,是银行发的系统短信,雨薇刚给他打了一万块钱。 夏磊盯着那条短信看了会儿,脸上泛出笑容,心情也舒畅多了,点开微信给雨薇发:“老婆,钱收到了!谢谢!” 他把烟塞回盒子,转身往楼里走,温柔的笑意还挂在嘴角,老婆终归是老婆,关键时刻还是心疼自己的。 夏磊不觉想起两人恋爱那会儿,他给雨薇讲自己在大学里怎样靠三百块撑过一个月的事。当时父亲过世不久,弟弟们还小,全靠母亲一人支撑,非常吃力,为了给母亲减轻负担,夏磊只能想办法自力更生。他打了一份工,还要兼顾学业,一天只吃两顿:买五个白馒头,在馒头里夹两片牛肉就着水吃,也没吃素菜、水果的概念,就这么熬过了最困难的时期。 他是把这段往事当得意的人生经验告诉雨薇的,雨薇却听得心酸,“如果早点认识你就好了,我一定把我的饭分你一半!” 夏磊感动,笑着搂住她说:“那你可能会后悔——因为我会连人带饭全卷跑!” ** 林耀天再来东江看儿子时问邬蓝,“不是说要去我那儿看看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了?我叫人把厂房里里外外都打扫三遍了,就为等你来参观。” 邬蓝被逗乐,“最近抽不出时间,得过一阵再说——我不是给你发项目企划书了吗?你看没看?” “看了,不过没用,你都没来过我公司,凭空造的方案参考价值不高。” 邬蓝嘟嘴,“我能预感将来真要合作,你肯定是最难搞的客户之一。” 林耀天笑,“放心,我会给你面子的——最近在忙什么?忙得连时间都抽不出来。” “部门里动大手术呢!” 林耀天凝神一想,“裁员?” 邬蓝点头,“被你说中了,合并不是为了扩张,是为了收缩战线,真不知道后面还会出什么新规,感觉好难,猜不透上面怎么想。” 林耀天说:“如果想发展,规矩肯定是越少越好,方便你们找路子钻空子把项目做下来。现在新规一条接一条往下压,你就得小心了。” “小心什么?” “很可能上层卷入了权力斗争。” 邬蓝被他一提点,不觉陷入沉思,喃喃低语:“要怎么小心呢?我一直以为只要好好做业绩就行了。” “抓业绩是个好主意,不管往哪个方向发展,最后还是要拿业绩说话。”林耀天顿一下,“而且,乱不见得是坏事,乱中才有机会。” 邬蓝朝他轻飞一眼,“你这叫老狐狸言论。” 林耀天也笑,“世上的老狐狸比你想象得要多。如果不想被老狐狸坑,只能把自己也变成一条狐狸。” 两人坐在广场边的贝壳亭子里聊天,洋洋在广场上骑儿童单车,时不时往亭子这边瞄上一眼,大概因为父母都在身边的缘故,他心里高兴,骑起车来摇头晃脑的。 林耀天烟瘾犯了,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打开盖子递向邬蓝,“来一根?” 邬蓝正出神,漫不经心伸出手,骤然发现递来的是烟,不觉气恼,“神经!” 林耀天得逞,笑着把手缩回去,慢悠悠给自己点了一根。 “记不记得你高三那年非要跟我学抽烟?” “嗯。”邬蓝至今还能回忆起抽第一口时那股难受恶心的滋味,整整一天都没有食欲。 “你也不拦着我点儿。” “我又不知道你晕烟。”林耀天坐得离她远些,靠在亭柱上望着邬蓝,“如果不让你亲口尝尝,你肯定会一直惦记着。” 洋洋骑车冲到他们面前,开心地大喊,“爸爸!妈妈!” 两人都朝他挥手,洋洋一转车把手,很快又骑远。 邬蓝说:“现在想想,我从你那儿学了不少东西呢!” “好的多还是坏的多?” “唔……还是好的多。” “那我放心了,我一直没想明白你怎么会答应我求婚。” 邬蓝看着他,“这个问题你可从来没问过我,我还以为你很自信呢!” 林耀天笑,“不是自信,是不敢问,怕被你看出来我这人其实很浅薄.......当时的感觉也像赌博,输了从今往后只能对你死心,但万一赢了呢!” 邬蓝想了想回答:“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不设限,很自由,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那是邬蓝在家里不曾享受过的舒畅。 林耀天望着她笑,笑容温柔,“在我这里你永远是自由的,想什么时候回来都行……” 邬蓝白他一眼,“别傻了!早跟你说不要等我,我不会因为你熬着自己就心软……” “我没熬着自己。能像现在这么守着你,还有洋洋,感觉也很幸福。” “那要是哪天我爱上别人了呢?” 林耀天噎住,狠狠抽了口烟才说:“看他配不配得上你,能让我服气我就……忍了。” 邬蓝本想和他开个玩笑,扭头看见他紧蹙的眉头,仿佛遇到大难题似的,心还是软了,叮嘱他,“你少抽点烟,对身体没好处。” 第28章 林耀天闻言,嘴角重新弯起,“已经少抽了,以前一天一包,现在三天才抽完一包。你多管管我,说不定真能戒了。” 邬蓝没接茬,看看时间说:“该吃饭了,我去叫洋洋!” 林耀天聊得正有兴致,但邬蓝已经起身,他只得把烟蒂在地上掐灭了,也站了起来。 第25章 25涟漪 天刚亮夏磊就醒了,今天周日,他得回趟老家。 雨薇睡得正香,夏磊蹑手蹑脚下床,到厨房先把早点做好,然后回房换衣服,开衣橱的动静把雨薇闹醒了,她迷迷糊糊问:“几点了?” 夏磊扭头说:“七点还没到,你接着睡吧。” 雨薇揉揉眼睛,“你这就走啊?” “嗯,早点走路上不堵。” 夏磊把短袖t恤套上,又换了条薄款运动裤,俯身揉了揉雨薇的头发,又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我会早点回的。” 雨薇叮嘱他路上小心,又提醒说:“给你妈妈的礼盒我放门口了,别忘了拿,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知道。” 夏磊走后,雨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磨蹭了半小时也起床了。 昨晚夏磊问她要不要一块儿回乡下,也不算远,开车两个半小时就到了,雨薇不想去,推托中午和储晓冰约好一起吃饭了,夏磊也就是随口一说,从来不在这些事上勉强她。 雨薇对婆婆不反感,但讨厌夏平、夏安兄弟俩,还有两个弟媳妇,随便遇到点什么事都会大言不惭向夏磊伸手要钱:老房翻修、结婚生娃,甚至包括创业。 前年夏平夫妇说要开超市,问夏磊借十万,夏磊拿不出,东拼西凑给了五万,谁知超市半年都没开满就赔本关张了,还钱的事提都没提。夏安夫妇有样学样,找大哥借钱说要做微商,让雨薇知道后气得不行,坚决不许夏磊再给钱。 他们似乎有种错觉,认为哥哥读了大学,又在大城市定居了就是有钱人,也不管夏磊挣钱有多辛苦。而夏磊又有长子情结,弟弟张了口他就很难回绝。 “我爸一走家里实在困难,两个弟弟的教育算是荒废了,总觉得对不起他们,现在能帮就尽量帮一点。” 雨薇不认同这种说法,“那是你的错吗?你自己都说了上大学的时候家里根本拿不出钱,全是你自己打工支撑着读完的。你那俩弟弟完全可以走你的路啊!可他们好好读书了没有?别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他俩现在这么好吃懒做有一半原因是你宠出来的!吃准了你会心软……” 夏磊憨笑着表示同意,心里却不这么想,读书学习既需要经济支持,更需要动力,他上中小学期间,父亲身体还很强壮,家里收入稳定,父母见他成绩不错,经常鼓励他好好读书,争取将来考出去,有了这样的正面激励,夏磊才能安心学习。 两个弟弟就没这么幸运了,学习习惯还没养成父亲就骤然离世,家里陷入一团糟,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哪还有精力管他们读书好不好。失去了良好的教育环境,俩兄弟懵懵懂懂给自己放了羊,及至长大后醒悟却为时已晚。 夏磊表面答应雨薇不再胡乱给钱,背着她还是偷偷地给,以为雨薇不知道。雨薇又不傻,懒得跟他计较罢了。她的想法也简单,既然自己管不了,那就来个眼不见为净。 八点了,雨薇去小房间叫女儿起床,可可贪睡,趴在被子上不肯动弹。 雨薇哄她,“你是不是忘啦?今天我们要跟彭浩哥哥一起吃饭的,你要去晚了,他可不会等你哦!” 可可这才翻过身来,半梦半醒地嘟哝:“妈妈,我今天要穿那条粉蓝色的连衣裙!” 雨薇笑道:“好!我去给你拿!” ** 储晓冰把培根肉一片一片夹进平底锅里煎,彭浩在她身旁剥白煮蛋,储晓冰见他剥差不多了,就说:“去看看爸爸醒了没有,醒了叫他起来吃早点。” 彭浩走出去,很快又回来,“爸爸早醒了,我进去的时候看见他枕着手臂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不太开心。” “又是为工作上的事吧。” “可今天星期天啊,不是应该休息吗?” “你爸爸可没有休息的概念,公司的事都是头等大事,没做完就老想着……” “那他结什么婚啊?”彭浩小声嘀咕。 储晓冰笑了,“不结婚哪来的你呀?” 彭浩轻声问:“妈妈,你嫁给爸爸幸福吗?” 储晓冰愣了一下,“当然幸福了。” “真的?” “你今天怎么了?” 彭浩吞吞吐吐说:“我有天晚上看见你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发呆,都十二点多了吧,我挺担心你的。” 储晓冰先一怔,随即明白他说的是楚卓来找自己的那天。 楚卓的突然出现,宛如在储晓冰十多年平静无波的生活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掀起一圈又一圈涟漪,尽管这涟漪只在她内心波动。 那天晚上她失眠了,躺在床上实在煎熬,又怕频频翻身把彭靖锋闹醒,干脆半夜从房间溜出来,对着夜空整理心绪,没想到被儿子逮了个正着。 “哦,你说那天啊!”她故作平静,“我喝多了咖啡睡不着,怕影响你爸休息,就出来吹吹风……你怎么回事,那么晚了还不睡?” “我上洗手间啊!” “天天这样?” “当然不是!”彭浩嘟哝,“就知道你会追着我问这个……” 储晓冰放松下来,“你别胡思乱想,我们什么事都没有。” 客厅传来动静,她侧耳听到,忙吩咐儿子,“把早点端出去吧,爸爸起床了。” 早餐桌前,三个人安安静静各吃各的,储晓冰会经常朝丈夫和儿子看一眼,她能撞到儿子的目光,却很难与丈夫的撞上——彭靖锋谁也不看,边吃早点边走神。 彭浩忽然开口,“爸爸,我和妈妈今天要去天文馆看展览,你跟我们一块儿去吧!” 彭靖锋的思绪被打断,“什么?” “天文图片展览。” “哦——” 储晓冰解释说:“是学校发的票,给优秀学生的福利,可以带家长的。哦,可可也拿到票了,我和雨薇约好中午一起吃饭。” 彭靖锋立刻说:“你们女人聚餐,我一个大男人跟过去干什么?” 彭浩撇嘴反驳,“我也是男人。” 彭靖锋朝他扫了眼,笑道:“你做男人还早了点——你俩去吧,我一会儿得去趟公司。” 彭浩迅速朝母亲望去,眉头微挑轻轻做了个鬼脸,意思是不出我所料吧? 储晓冰没说什么,心里却微微有些不适,说不清是因为儿子的不屑还是丈夫的漫不经心,那道淡淡的情绪在心头水波一样晃了下,又无声无息散开。 午饭约在离天文馆很近的一家茶餐厅,雨薇带着可可赶到时,储晓冰母子已经等了一杯茶的时间了。 可可一见彭浩就眉开眼笑地追着喊:“哥哥!哥哥!” 储晓冰把身边的位子让给可可,自己坐到雨薇旁边,又叮嘱儿子,“好好照顾可可。” 可可大声说:“我不用哥哥照顾的,我还可以照顾哥哥呢!” 大家都被逗乐,雨薇说:“你别说大话,能好好吃饭别让大家等你就不错啦!” 可可自尊心强,撅嘴朝母亲哼了一声,彭浩笑着说:“可可一定会好好吃饭的。” 有彭浩陪着,可可吃饭果然比平时快多了,也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吃完了还蹿下位子要给大家表演舞蹈,一个人跳了几下觉得没劲,摇着小手要彭浩陪她一起跳。 彭浩说不会,雨薇则笑话女儿,“哥哥那么高,你怎么跟他跳啊?你连他的肩膀都够不着。” 急得可可叮嘱彭浩,“哥哥你等等我,等我长得和你一样高我就教你怎么跳!” 正开心说笑,有人朝他们这桌走来,目光锁住雨薇,雨薇察觉了,视线追索过去,愣了下,随即笑,“咦!孟海!你也在这儿呀!” 储晓冰转眸,看见一个面容普通、身着名牌的中年男子站在面前,孟海虽然其貌不扬,望着雨薇的双眼却熠熠发光,里面闪烁着难言的柔情。 “带朋友来吃饭?”孟海笑问。 雨薇说:“是呀!吃过饭准备去天文馆玩!” 她让可可叫叔叔,可可便甜甜地唤了一声,孟海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雨薇又给储晓冰和孟海简单作了介绍——“我们拆迁之前住一条巷子里的,算老邻居。” 储晓冰点头,心想应该不只是老邻居这么简单吧? “这家餐厅是我朋友开的。”孟海向雨薇解释,“下次带朋友来提前告诉我,给你打六折。” 雨薇问:“那今天这顿呢?” 孟海眉头一挑,“我请了。” 雨薇忙摆手,“和你开玩笑的!这地方太偏了,要不是去天文馆,我哪想得到来这儿吃饭呀!” 第29章 孟海说:“我朋友也是看上了天文馆的地理位置,才决定开这儿来,周边都没什么像样的饭店,就他这里生意最好——那你们吃吧,我不打扰了。” 孟海一走可可就趴在雨薇身上问:“妈妈,这个叔叔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雨薇说:“你见过的,不过那时候你还很小呢,记不住事儿,反正我也几年没碰见他了——哎,你们都吃饱了吗?吃饱了咱们走吧,去天文馆。” 储晓冰逗趣地问:“不找孟先生免单了?” 雨薇吐了下舌头,“吃人嘴短,我可不想平白无故欠人情。” 他们还没来得及溜服务生就捧着个托盘走过来,托盘里有四杯冰激淋圣代,说是餐厅额外赠送的。 雨薇心知是承了孟海的情,想推,可可却盯着冰激凌眼里直冒光,只好又多留了十来分钟吃冰激凌。 等雨薇去收银台结账时得知,有人替他们买过单了。 储晓冰调侃雨薇,“你这位老邻居对你真够意思。” 雨薇撇了下嘴,没说什么。 第26章 26婚姻的多面性 午餐时间刚过,天文馆里人不多,彭浩陪可可走在前面,才上一年级的可可很多字还不认识,彭浩边走边给她读图片旁的文字解释。 雨薇和储晓冰跟在后面,和两个孩子拉开一段距离,方便讲点私密话——不出储晓冰所料,雨薇和孟海的确有过一段,确切地说,孟海是雨薇母亲看中的。 孟海是家中独子,老巷子里就数他家房子最多,又是市中心地段,季母替他算了算,原有家底不提,光靠房屋拆迁所得,下半辈子他躺平了过都没问题。偏偏孟海还是个有志青年,不想做躺平族,不仅承接了家里的贸易公司,还投资开了两家酒店,少说也有数亿身家。 当年他追求雨薇,先从季母身上下功夫,季母图他知根知底,又对雨薇一心一意,盘算着女儿嫁过去也能拿捏得住,于是积极撮合。 奈何雨薇是颜控,对这个长相普通且从小就在眼前晃悠的男孩毫无感觉,被母亲逼着勉强出去应酬了两次,越发觉得孟海身上市侩气重,有意无意总想显摆他那点做生意的能耐,而雨薇对生意经一点兴趣都没有,她还是喜欢单纯阳光一点的男孩,没多久她就邂逅了心目中的理想型男生夏磊,两人迅速坠入爱河。 季母得知女儿“移情别恋”,还是个穷地方过来的男孩,自然一百个不愿意,软硬兼施地要雨薇放弃,一贯听话的雨薇为了爱情一反常态,母女俩鸡飞狗跳着实折腾了一阵,直到雨薇怀上夏磊的孩子,把生米煮成熟饭,季母才彻底没辙,也因此对夏磊更加恼恨。 实际上怀孕是雨薇的主意,夏磊即便有这份心也没这胆儿,当然这事夏磊也没法在丈母娘面前替自己申辩。 两人结婚时季母还没缓过劲儿来,婚礼因此置办得很简单,直到可可出生,季母拗不过思念主动上门探望女儿,才算恢复了往来。可可的满月酒是季母操持的,隆重热闹,充满了报复性补偿的意味。 雨薇和母亲为爱大战之前是个非常懒惰的姑娘,什么事能靠家里她都尽量靠家里,这次为了夏磊和母亲决裂倒是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想要保住自身权益,就得早日独立,凡事靠自己。 虽然季母主动要求照顾可可,但雨薇坚持自己带孩子,哺乳假用完后她争取到了一年的停薪留职,等可可能进幼儿园了,雨薇给她报了职校附近的私立幼儿园,方便她接送。幼儿园费用不低,幸好夏磊工作努力,年年涨薪,好歹对付了过来。 可可上小学后,早上夏磊负责送她去学校,放学雨薇负责去接,实在有事脱不开身才会麻烦季母帮忙。这么做自己虽然累一点,但能省很多口舌之争。 季母对雨薇的婚姻始终耿耿于怀,尤其在听到雨薇操心房贷问题时总忍不住数落女儿,“你要是嫁了孟海,现在还用操心还贷?” 雨薇反唇相讥,“对,房贷是不用操心,但说不定已经离婚了!” 季母恼火,“放屁!他要是娶了你,绝对不敢提离婚!” 雨薇不想再为孟海和母亲争执,便反过来问:“夏磊长得帅还对我百依百顺,到底有什么不好?” 季母用食指点着她的脑门,恨铁不成钢,“你脑子坏掉了,就知道看张脸!帅能当饭吃?等你年纪大上去就知道自己吃了多大的亏!” 储晓冰听完雨薇的故事,思索着说:“你有没有发现,其实结婚是个很偶然的事,可能和这个人,也可能和那个人。” 雨薇笑道:“是吗?我怎么老觉得我和夏磊是命中注定呢!” “如果你没遇到夏磊,也会遇到别人,谁也遇不到的话,也许就和孟海在一起了。” 雨薇心里不认同,但没反驳,转而问:“那你和老彭呢?” “一回事。我们就是正好都想结婚,又凑巧遇上了。” 雨薇笑着没说什么,心里却感到惊讶,从前储晓冰提起自己的婚姻总是一副认同、满足的口吻,今天不知为什么变了,变成了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不过她很快释然,其实也正常,婚姻包含的方方面面太多太复杂,不可能时时刻刻感到满意,就像雨薇深爱夏磊的同时又很反感他那两个弟弟。或许储晓冰对彭靖锋也怀有某些不满呢! ** 上午十点,夏磊开车抵达家乡鹅湖镇新竹村。经过村口的老张烟酒店时,他在门口停车,进店里买包烟,这是多年的老习惯,漂泊在外的游子踏进家门前总是需要一点时间调整心情。 老张烟酒店历史悠久,夏磊上小学时就经常来店里帮父母买烟打酱油,三十年过去了,这里几乎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点门面,店里光线灰暗,货物摆放随意,不过夏磊喜欢的正是这一点,每次走进店里的感觉,很像一个飘在高空的风筝忽然意识到牵住自己的线系在什么地方。 变化还是有的,老张退休了,店主变成了小张,小张比夏磊小两岁,也三十好几了,六月天闷热,店里开了吊扇,叶片转得缓慢,像一个人在昏昏欲睡。 小张正在店堂中央拆新到的一批白酒的包装,汗衫撩到胸前卷着,露出白花花的肚腩。 夏磊敲敲玻璃柜面,“强子,来包xx。” 小张一仰头,脸上的茫然瞬间化为惊喜,“哟!磊哥回来了!” “生意怎么样?” “嗨!就那样呗!好能好到哪儿去?你今天过来看老娘?” “是啊!” “巧了,我姐也在家,一会儿到我家吃饭,你俩正好说说话!” 夏磊和小张不算熟,但和小张的姐姐张钰很熟,两人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同校,有很深的哥们情谊。 张钰高考成绩不理想,读了个普通大专,毕业后进了镇政府的宣传口,嫁的男人也是公务员,生活圈子一直在鹅湖镇打转,虽比不了夏磊见过些世面,不过小日子过得平静滋润。 夏磊接过小张递来的烟和可乐,一边扫码付款一边解释,“我在微信上和你姐说了,她正张罗呢!我先回家看看情况再说。” 夏磊家在村东,靠河建了两栋并排的三层楼房,门前是一片水泥平地,夏磊把车开到平地上停好,脑袋探出来往楼房扫了眼,房子看上去有些单薄,不过把它们建起来实属不易,断断续续花了二十年,到两个弟弟成家前才算彻底竣工。 母亲住在属于大弟弟夏平那栋房子的一楼,门厅进去第二间,房间很小,算是半个楼梯间,有人上楼时房顶砰砰作响,夏磊对此很不满,想找弟弟给母亲换地儿住,被母亲拦住。 “老大啊,你别去多事了,好不容易定下来这么住,你一说话,他俩又得吵起来。再说这儿挺好的,冬天暖和......” 为了房子的事,家里各种纠纷不断,夏磊也是想到就头疼,只能憋住这口气。 大门开着,夏磊拎上礼品走进去,正赶上母亲端着一大盆待洗的菜从天井里出来,夏磊大惊,“妈!你怎么又干上活儿了?不是身体不好吗?” 母亲躲开他的手,很快把盆端到门前地上放着,两只粗糙的手在围裙上反复擦拭,仰脸打量儿子,“我没事,吃了药已经好了——你咋回来了?” “回来看看你……” 母子俩话没说几句,夏平媳妇王霞走出来,一见夏磊立刻叫嚷起来,“哎哟大哥回来啦——夏平,夏平你快出来!” 王霞一叫唤,不仅夏平很快从里屋跑出来,连隔壁的夏安、苗芳夫妇也都赶来了。一家人很快围在前厅的八仙桌前说话。 母亲身体没事,夏磊高悬的心总算落了地,不过得知母亲没有做全面检查,只配了点止疼药吃了事,还是不放心,趁母亲去里屋烧水,赶紧叮嘱夏平,“全面检查必须做......” 夏平无奈,“妈不肯,我们也没办法。” “你就是骗也要把她骗去做一次,妈年纪大了,胃一直不好,不能每次发作都糊弄过去,做了检查确定没事才能放心,你不是说她这回都疼晕过去了?” 第30章 夏平刚想说话,母亲走到门厅边上,朝夏平招手,“老二你过来!” 夏平磨磨蹭蹭跟了进去,夏磊不明所以,王霞起身给他茶杯里冲热水,“大哥怎么不带嫂子和可可一起回来啊?” “哦,可可要上课,脱不开身。” 苗芳和王霞互相递了个眼色,夏磊不慎瞥见,心里不由起腻歪,他知道两个弟媳妇背着自己没少说雨薇的坏话,这也是他越来越不想回家的原因。 里面忽然传来母亲高亢的声音,“我不需要!你赶紧把钱还给老大!” 王霞神色紧张极了,苗芳则放松地笑着,调侃说:“大哥一回来,咱妈中气都足了,这身体能有啥问题啊!” 夏磊走去里面问怎么回事,夏平赶忙解释,“哥你上回不是给了我点钱,说好给妈做检查的嘛!她现在让我把钱退给你。” 母亲说:“检查我没做,钱也没花,你不还给老大留着干吗?” 夏磊说:“就让阿平留着吧,以后总要用的。” 母亲叹气,“你们是要熬干老大啊!他挣点钱多不容易——老大,听我的话,以后别再往家里打钱了,留着给可可还有可可妈用吧。” 夏磊心酸,“妈您放心,我给她们留着呢!” 夏安捧着茶杯走过来说:“妈就是偏心!老觉得我们占了大哥的便宜,哥其实有钱着呢!在大城市里住豪宅,还是重点学区房,我们连想都不敢想!” 王霞和苗芳也在旁边笑着附和,夏磊心里不是滋味,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听见王霞张罗中饭,实在不想留下和他们一块儿吃,恰好张钰给他打来电话,让他去镇上的新时代餐馆聚聚,她约了留在镇上的几个高中同学,夏磊不假思索答应了。 第27章 27狭路相逢 中午的饭局张钰叫来五位同届同学,三男两女,除夏磊外,其他四人毕业后都回了家乡,车心悦在高中做老师,楚飞开了家汽修店,最阔的要数万坤,经营装修公司近十年,肥得流油,今天这顿饭就是他做东。 夏磊要开车不肯喝酒,万坤只好给他倒了杯雪碧,又拍着肥硕的肚子向他感叹,“老夏你不知道当年我有多妒忌你,被那么多女生暗恋!不像我,追了马霖霖一年多,人连个正眼都没给我!后来一打听,敢情马霖霖喜欢的也是你!” 夏磊装傻,“有吗?我怎么不知道?万老板别拿我当靶子玩儿啊!” 车心悦笑道:“我那时候也挺崇拜夏磊的,长得帅成绩又好,不过夏磊估计对我没什么印象了!” 夏磊说:“怎么可能!高一你不是坐我前面吗?虽然一声不吭的,但我记得你英语特好,还被老师表扬过发音标准,不像鹅湖高中的其他人,一口乡音脱不了泥土味儿。” 车心悦笑得很开心,她现在是鹅湖中学的英语老师。 楚飞说:“我比老万还伤心,我好不容易跟隔壁那谁表白了,结果人家跟我说她喜欢的是夏磊!要不是我想得开,指不定脑子一热就给老夏后脑勺开个瓢了!” 大家说笑了会儿,万坤得意地总结,“不过现在不一样啦!帅不帅的没那么重要了,这男人啊,到了一定年纪还是得看钱包鼓不鼓!越鼓魅力越大,女人也越喜欢,哈哈!” 夏磊的生活圈和工作圈,包括女儿的教育圈都和在座几位同学没有交集,他也不炒股,不八卦时事热点,很快就从主角沦为旁听者。 一顿饭吃到三点,夏磊坚持要走,万坤惊讶,“你不在家住几天?” “不了,答应我老婆今天就回去的。” 张钰笑话他,“老夏被城里老婆管得服服帖帖的,咱们就别难为他了,小心回家被太太一顿收拾!” 夏磊笑道:“那不会!我老婆温柔着呢!从来不用暴力解决问题。” 万坤过来拍他肩膀,“我腰包再鼓,娶的还是咱鹅湖镇上的姑娘,老夏跑大城市扎根不说,还追到了货真价实的城里姑娘,就冲这点还是你牛啊!” 夏磊受不了他的油腻劲儿,拂开他胖墩墩的胳膊笑道:“别比来比去了,累得慌!万老板还是专心挣钱吧!” 和同学们告别后,夏磊又回去和母亲说了会儿话,这才开车返程,心情虽然放松,但谈不上有多好。 家事还在其次,反正一直以来就是这样,让夏磊不爽的是万坤那番关于腰包鼓不鼓的言论。 二十几岁时夏磊是绝不会在乎的,当时的他正迈开大步,将同龄人狠狠甩在身后,读知名大学,进国际大公司,见世面,学新知。如今他已到奔四的年纪,大概每个处在此年龄段的人都会回头扫一眼自己的来路,又横向比较一下手中所得,这时会发现,衡量成功的标准以及排名都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然他可以拒绝接受这样的标准和攀比,但他骗不了自己,他心里清楚自己是在乎的,他想给关心、爱护的人——雨薇和可可还有母亲提供好的生活环境,而提供这些保障的前提是手里得有钱。 车子在高速上疾驰了一个多小时,傍晚六点左右,夏磊经过一片开阔的水域,夕阳在河岸缓缓下沉,橘色阳光仿佛沾了金粉,洒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只需扫上一眼,那壮丽的画面就铭刻在了脑海中。 此情此景令夏磊想起雨薇,内心柔情顿涌,他想赶紧到家,牵着雨薇的手去河边,在这样的夕阳下散步。想到以后会有很多这样的日子,夏磊内心的不悦渐渐淡了,变得平静而充实。 下高速后他接到雨薇来电,问他在哪儿。 “我在东江了。”夏磊告诉她,“还有十分钟就能到家,你和可可在家吗?” 雨薇欢快地告诉他,“我们还在外面呢!今天玩嗨了,先和晓冰彭浩他们吃了饭,然后去参观天文馆,天文馆后面有个森林公园,我们跑去那里玩到现在,正准备去我妈家吃晚饭——对了,你也别回去了,直接往我妈那儿开吧!等吃了晚饭咱们再一起回家。” 夏磊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虽然不想看见丈母娘,但老婆孩子还是要的,他当即改道,直奔雨薇娘家。 在季家的公寓楼下停好车,夏磊还没来得及下车,就看见雨薇和可可从对面停车带上的一辆蓝色宝马上下来,可可手上还牵着个气球,蹦蹦跳跳,一副还没玩够的样子。 夏磊嘴角刚勾起笑意,宝马车的主人也下了车,中等个子体型微有些富态,一张温和的圆脸上堆着过分殷切的热情,夏磊一下就认出他是谁,笑容顿时僵住——这不是丈母娘最钟意的理想型女婿孟海么? 夏磊是在可可的满月酒席上第一次看见孟海的,因对方地位过于特殊,夏磊不想记住他都难。后来陪雨薇逛商场时又碰见过他几次,季母仿佛存心为了气他,更是经常在饭桌上谈论孟海的点滴消息,夏磊除了忍耐也别无他法。而眼前场景,联系到孟海新近离婚的事,令夏磊内心警铃大作。 他窝着火推开车门,大步走到对面,一把将围着孟海蹦蹦跳跳的可可抱在怀里,皱眉问雨薇:“怎么没打车啊?” 雨薇没想到会和夏磊同时到达,一眼便看出他脸上浓浓的敌意,又被他咄咄的语气搞得很尴尬,一时没想好该怎么回应。 孟海反倒表现得自然大方,替雨薇解释说:“森林公园今天人特多,车子很难打到,刚好我路过那里,就把她俩捎上了。” 可可向父亲展示手上的气球,“爸爸,这是叔叔送我的!” 如果可以不考虑礼貌问题直抒胸臆,夏磊真想立刻把气球扯过来还给孟海,当然他不敢这么任性,只干巴巴地问:“有没有谢过叔叔?” “嗯!谢了好几遍啦!” 孟海笑着摸摸可可的小脑瓜,“我们是好朋友了对不对啊,可可?” 可可笑嘻嘻地点头,一看就是被收买了,夏磊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又窜上来了。 孟海从后备箱取出两盒枇杷递给雨薇,“今天刚到的货,我还没来得及吃,听说很甜,你拿上去给你爸妈尝尝。” 雨薇赶紧道谢,又不得不邀请他上楼坐坐,孟海趁势说:“那我帮你拎上去吧,一盒五斤,挺沉的。” 夏磊刚要说话,腰间被雨薇用胳膊肘顶了一下,只好闷闷地闭嘴。 季母乍然看见站在门口的孟海,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一定要留他吃晚饭,幸亏孟海有眼色坚辞了,临走又掏出一沓试餐券送给季母,他家酒店中餐厅最近在搞活动。 “阿姨您什么时候有空想来,给我打个电话,我过来接你们。” “哎哟小孟你想得太周到啦!我们怎么好意思哦!” “没事的,都是老邻居,多走动走动应该的。” 孟海目的达成,很体面地告辞走了。 一家人围桌吃饭,季母不停地夸孟海,夸得夏磊脸色越来越难看,雨薇也觉得母亲过分了,赶紧拉上可可一起讲在森林公园看到的各种鸟类,总算把话题给岔开了。 第31章 吃过晚饭,雨薇不敢多留,借口可可累了,跟父母道了别拉上夏磊赶紧离开。可可确实累了,上车没多会儿就躺在后座上睡着了。 还是夏磊开车,他从吃饭起就没怎么说过话,这时候更是沉默如山。 雨薇知道他在为什么赌气,其实孟海邀请她上车时她也犹豫过,怕让夏磊知道了不开心,无奈当时路况混乱,孟海又着实热心,她图省事,终究还是上了车。没想到事情就这么巧,真让夏磊给撞见了。 “你有话可以直说,别跟我玩深沉。” 夏磊憋不住问:“你知道孟海离婚了吧?” “知道啊!” “那你还上他的车?” 雨薇没好气,“我上他车怎么了?又没上他的床!” “你……” “夏磊,你能不能别这么小心眼儿啊?我要是看上他我早嫁他了,还用等到现在?我都不懂你在气什么?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啊?” 夏磊咽了口唾沫,“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他……还有你妈。” 雨薇的火也被勾起来了,“我三岁啊,不带脑子的?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在你眼里是个大笨蛋吗?” “当然不是!”夏磊见她被自己气着了,心里的火迅速熄灭,低声嘟哝,“我这不是担心么?你又漂亮又温柔,是个男人都想把你娶回家……” “你神经病!自恋狂!” 夏磊抓住雨薇的手,“嘿嘿!我是老婆控,恋妻狂。” 雨薇甩开他的手,“好好开车!”转过脸去时,终于也憋不住笑了。 夏磊这才放心,由衷轻叹了一句,“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 雨薇不理他,过了会儿突然想到他回老家的目的,忙问:“你妈身体怎么样?” “还好,上医院配了点药在吃,我回去看见她又闲不住在那干活呢……钱我还是留给她了,你等我下月领了工资还你……” 雨薇白他一眼,“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不用还了,以后少给我点脸色看我就感激不尽了!” 第28章 28人情 第二批裁员进行得不太顺利,主要是主管层面也出现了抵抗情绪。 首先这是个得罪人的事,大家在一起共事了好几年,多多少少都有些情分,谁也不愿当恶人;其次项目组之间业绩会有差别,但每个项目组是以小组为单位接任务的,组成员之间的考核成绩都差不多,裁掉谁留下谁,如果摆不出有说服力的证据,很容易引发纠纷。许振海和潘明组里就先后闹出过不愉快,至于夏磊,他是抵触情绪最强烈的主管,彭靖锋虽然多次催促,他就是不交名单。 不过谁的压力都比不过彭靖锋本人,上面既盯着他出成果,又要求不能引发舆论事件,尽可能把裁员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潘明对此愤愤不已,“这他妈什么破政策,要我们挥刀自宫还不许我们喊疼?” 部门里被裁员弄得鸡飞狗跳,正常业务也推进不了,几近乱套。邬蓝有时过来开会,在大厅里和彭靖锋迎面相遇,他的脸色没有一次不是青黑色的。邬蓝不禁感叹,想当初彭靖锋是多么笃定范儿的领导,想不到也会有血气不稳的一天。 邬蓝在a栋的新办公室和夏磊紧挨着,不过因为裁员问题还没解决,她不得不两头跑——彭靖锋的意思是,等她完成人员精简后,直接让留下的员工往这儿挪就行了。邬蓝心知他不是为自己着想,是怕更多的纠纷在他眼前上演。 彭靖锋最终敲定,裁员名额由合并前的两个部门各承担一半,也就是说,邬蓝旧部需要裁掉八人,相比其他主管,压力显然是最大的,然而她这边的进展反而最顺利,原因之一是很多人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在此基础上,邬蓝又适当动用了一些策略。 邬蓝上交的裁员名单中,排在头一位的是整个部门除顾青之外最有个性的工程师方白,当他被叫进邬蓝办公室时,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静待后续。 方白进门就问:“是不是要裁掉我?” 邬蓝示意他坐下,方白很激动,“就因为我薪资高?” “为什么这么说?” “呵呵,我听说拉了一条薪资线,谁薪水高就让谁滚——公司就是这么对待做牛做马的员工的?!” 邬蓝递给他一杯事先准备好的咖啡,方白没接,脸色紧绷绷的,再也看不到一丝昔日的信任。 邬蓝说:“薪资线只是参考,不是强制规定,我也可以把你留下来,留下你比让你走对我更有利。问题是把你留下之后怎么办?你知道这次裁员透露出来的是什么信号?” 方白沉默。 “裁员意味着公司对咨询业务持谨慎态度,所以不再需要这么多人手。未来不可能做大的投入,财务控制也会相应收紧,短期内很难有升职机会——本来讲好今年年底升你做大组组长,现在这么一搞,彻底没戏。我对裁员这个问题的思考方向可能和别人不一样,我考虑的是怎样给每个人找到适合发展的环境,如果现在这个环境对你的发展已经是阻碍而不是促进,那么我会建议你离开。” 方白哼一声,“那你呢?堂堂一个部门经理留下来做项目主管,图什么?图这位子前途无量?” 邬蓝脸上差点挂不住,这方白果然敢说敢杠,说翻脸就翻脸,不过站在方白的角度她也能理解,遂静默数秒,让自己恢复平静。 “我和你不一样,我一走大家会认为我输给彭靖锋了,想想那时候咱们部门和工业技术部拼业绩的热情,好几次都把他们压下去了,我就觉得现在走太窝囊了。” “难道你留下来还能翻盘?” “谁知道呢?还没走到最后对不对?反正我暂时也找不到更好的机会,那就留在西波德再垂死挣扎一阵吧……说不定你们走了没多久,我也走了,呵呵!” 方白笑笑,脸上的敌意淡了些。 邬蓝继续,“你愿意的话,也可以留下陪我,留下之后大概什么样子,我刚刚都告诉你了,还有留下后你不一定能分进我组里,得听彭总安排……总之去留你自己定。” 方白认真想了想,平静多了,“我还是走吧。留下来再转到新部门,跟新老板做事,十有八九会不习惯。我喜欢的是以前在咱们部门的工作氛围,以后大概很难再有了吧?” 邬蓝抿唇一笑,拉开抽屉掏出一份资料递给方白。 “工作方面,我给你打听到一个机会,你要是感兴趣就打名片上的电话,和周小姐联络。如果不满意,你也可以自己找。” 方白接在手上,大致浏览了一遍,仰头问:“邬姐,你是不是为每个要走的人都做好准备了?” 邬蓝点头,“尽我所能吧!” 方白从邬蓝办公室走出来时脸色非常平静,同事们一拥而上打听情况,他就说了一句,“走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就……相信邬姐吧。” 邬蓝组里的裁员推进得风平浪静,夏磊对此很惊诧,“你是怎么说服他们的?居然一个闹的都没有?” 邬蓝笑道:“这个说来话长,我从招聘那会儿就做好铺垫了。” “赶紧说说,我也学学。” “招人的时候我会平衡应聘者的能力和性格,能力当然得过关,但最强的不见得是最好的,在我这儿性格比能力更重要,因为能力可以培养,性格却是天生的,性格偏执的人能力再强我也不会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给你搞一堆麻烦出来……” “那顾青和方白呢?” “这俩不是偏执,是有个性,有个性不怕,只要能说得通道理。你知道我为什么第一个找方白谈?因为谁都知道他难搞,结果他把道理弄明白后很爽快就走了。搞定了他其他人也就不会话多了……” 夏磊听得一愣一愣的,邬蓝又说:“这些人跟我做了两年多项目,能力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出去重新找份工作问题不大,那你说他们跟我闹什么,又没好处。” “听你这意思,留下的都是出去不好找工作的?” 邬蓝大笑,“怎么可能!当然得留战斗力最强的人了。不过我对我的人从来都是夸,很少骂,所以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最出色的,就不存在说觉得自己被裁掉是因为能力问题。” 夏磊叹,“还是你水平高!” “听说你组里还没开始?” “呵呵,也扛不了多久了,天天让老彭揪去办公室骂的滋味不好受。” “想好怎么下手了?” “嗯,尽量让出去找工作没问题的人走吧。” 邬蓝听得一笑,“你是想保刘恪己吗?” 夏磊也笑了,“你能不能别这么聪明啊?” “怕什么!我又不会往外说。” 夏磊叹气,“五十岁这年纪不尴不尬,出去不一定能找着合适的位子,而且他在西波德待了十多年了,就算去了别的公司怕也很难适应。唉,我管不了太多,能保一个是一个吧!” 第32章 ** 荣和项目在麦总和邬蓝的双向敦促下静悄悄完成了签约,彭靖锋忙裁员忙得焦头烂额,直到项目要启动了才注意到这事,为此相当恼火,直接打内线电话质问邬蓝。 “签荣和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他语气格外严厉,“你每周给我发的简报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的事简报里居然一个字都不提?!” 邬蓝说:“我可以解释。签约那会儿我的直接老板还是陈总,麦总那边催得又急,我怕节外生枝所以没声张……” “你怕节外生枝?”彭靖锋火气更旺,“原来你知道你是在抢夏磊的项目。” 邬蓝争辩道:“麦总告诉我他和夏磊谈僵了,公司又催得紧,他着急得不行,没办法了才回头来找我,他都求到我头上了,我总不能看着不管吧?万一我也不帮他,他转头去找别人,咱们就失去荣和这个客户了!” “所以你不顾公司规定,把一个标准解决方案擅自拆分了卖给客户?”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公司还要求我们为客户提供柔性服务、满足客户多样化需求呢!” 邬蓝虽是反驳,语气却很软,让彭靖锋发作不得,但恼怒着实难消。 “那你至少可以先跟夏磊商量一下吧!” “我刚跟你解释过了,一是时间太紧,能省略的流程我都尽量省略了。至于夏磊,他的脾气你不了解吗?认死理,顾虑又多,我要是找他商量估计十天半月也商量不出个结果来。”邬蓝一口气说完,话锋陡然一转,“如果你认为我做得不对,那我跟麦总说,咱们撤销合作好了。” “你威胁我?” “不是啊!就事论事嘛!”邬蓝笑,“我当时考虑,这项目不管是在我手上成的还是在老夏那里成的,反正部门一合并都算你的业绩,再怎么你也不至于生气成这样吧?” “那夏磊呢?他什么都跟你说,刚刚还在我这儿为你说好话,你却在背后扎他刀子?” “这也算不上扎刀吧?”邬蓝小声嘟哝了句,很快又说,“项目才刚开始,要不让他出两个人去荣和干活,业绩我们两个组平分。” “他什么脾气你不知道?他不会接受的!” 邬蓝反问:“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邬蓝,我知道你很会自作主张,但从今天起,我是你老板,以后做任何事记得要先和我通气。” 邬蓝一听他让步了,赶忙表态,“那还用说!彭总放心,以后我不论大事小事都会先跟你汇报了再推进。” 彭靖锋在她的娇言软语下总算平息了怒气,随即想到另一茬儿,“耀天实业怎么样?有没有进展了?” 邬蓝从容回答,“荣和这头不是刚启动嘛,我得先去客户现场待几天坐坐镇,等一脱身就去临光。” “他们招标的时间定了没有?” “还没呢!” 彭靖锋静默一下说:“不急,你好好关注招标进展,等有动静了我跟你一块儿去——这项目我要亲自跟,你别再擅作主张。” 邬蓝内心虽不情愿,但她刚得罪了彭靖锋,急需弥补关系,便爽快道:“没问题,你说了算!” 结束通话后,彭靖锋盯着电话座机出了好一会儿神。 邬蓝提出要和夏磊平分业绩,这也是彭靖锋想到的弥补夏磊的方案(换个角度,也算是对邬蓝不讲规则的惩罚),最终还是因为心软放弃了,个中原因他不太想深究,但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彭靖锋一时也说不上来,他担心的是邬蓝以后会不会得寸进尺。 ** 午间去餐厅时,邬蓝和夏磊在过道上不期而遇,夏磊没有像平时那样满面笑容迎上来,神色多少有些僵硬,邬蓝看在眼里,内心涌起一丝惭愧。 她主动走向夏磊,开门见山说:“老夏,荣和的事……” 才开个头就被夏磊打断,“我不是老彭,你没义务向我解释。” 为了荣和的事,夏磊上午被彭靖锋叫去骂了一顿,指责他对待项目过于大意,以至于被人截胡。夏磊也很不爽,但不是因为丢项目,而是邬蓝动手前竟然没跟他通个气。 邬蓝说:“我没打算解释,这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对,我跟你道歉。” 夏磊没料到她这样坦白,闷了会儿才问:“老彭什么态度?” 邬蓝轻轻翻了个白眼,“我管他什么态度?我只在乎你的态度。” 夏磊彻底没脾气了,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有点腼腆地挠了挠头,“嗨,又不是什么大事……” 邬蓝端详他表情就知道这事算揭过去了,但她没有一笑了之,语气格外认真,“老夏,我欠你个人情,将来有机会一定还你。” 第29章 29丢脸 邬蓝是最先完成裁员任务的,她为自己留下了宋涛、冯钊和周春娟等骨干成员。其余旧部下也都经她劝说疏导后或走人,或在西波德其他部门找到了合适的位置。 另外三组就没这么太平了,差不多隔两三天就会有人跳出来闹一闹。邬蓝虽然把办公室从c栋搬到了a栋,但基本不管闲事,只专心带下属干活儿。 荣和项目启动后,邬蓝亲自率队前往客户公司,把项目要义和双方负责人都过了一遍,又到现场做了半天诊断,给荣和中层上了两节管理培训的课程,算是给足了麦总面子。风风火火忙了两天,之后留下宋涛和周春娟继续推进项目,自己独自返回东江。 回来后邬蓝就紧盯耀天实业的招标进展,差不多每天都要和林耀天交流一番,以电话沟通为主,林耀天喜欢给邬蓝打电话,除了谈工作,还能聊点儿别的。邬蓝既然拿他当客户对待,态度上自然没法想硬就硬,不过有时他跑题太久邬蓝也会沉不住气。 “你别扯东扯西的,能不能给个准信儿,到底什么时候开始?” “这个我真说不准。” “你还在等什么?” “等钱。” “你没钱吗?” “原来是有的,不过你把项目越聊越大,那点钱就不够用了,我得找投资人再要点儿。” 邬蓝也不知道他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这就是和熟人做生意不好的地方,分不清真假。 两人聊多了,会不知不觉回到离婚前那种没有拘束的状态,不同的是,从前邬蓝是以听和学为主,三年后的今天她见多识广了,会提出自己的主张,也会反驳。 林耀天创业经历跌宕,好不容易才有今日的稳定局面,开始向务实转变,更注重于解决现实问题,而邬蓝是做咨询的思维,习惯从宏观出发,思考的都是五年十年后企业的走向问题。 林耀天有次被她问倒了,也不着恼,笑说:“你过来帮我吧,我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不早跟你说了嘛,不可能!你想挖人让猎头帮你找。” “找过,不理想,契合度上差点意思——或者你来公司看看也行,这事儿咱说好几回了吧?” “我记着呢!但是老板说要一起去。” “那一起来啊!” “他没空,最近忙得跟居委会大妈一样,人事纠纷不断。” 林耀天听得笑,“你该庆幸,如果你当了这个总监,这会儿焦头烂额的就该是你了。” 邬蓝也有点感慨,“是啊!是福是祸这种事还真很难说呢——不过应该快了,就剩一个组没搞定了。” 到周末,宋涛和周春娟也回来了,说大框架已经搭好,给荣和的项目组留了一周时间做梳理,下下周他们过去实施第二步。 谁知计划不如变化,周二麦总气急败坏打电话告诉邬蓝,大客户居然招呼都不打,提前过来做预审,审了一天,效果很不理想。 “丢脸丢大发了!审核员看现场的时候还表扬了我们没几句,找线上工人往深了一问就露馅儿了!然后提出要看我们具体的改善措施,看完问我们是不是没做核心模块,说我们这是他妈的走形式,只有壳子没有芯子!到正式审核阶段肯定完蛋!操!!” 邬蓝使劲忍住了才没当场笑出声,这个审核结果在她意料之中,花架子好看是好看,但如果审核方是内行,肯定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去。 邬蓝让麦总消消火,“签约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框架性的东西只能赢个囫囵的体面,应付不了深入考核——他们最后怎么说?” 麦总语气懊丧,“说看在我们请了西波德的份上,给多两个月做整改。” 邬蓝暗喜。 当初她找陈奕麟审批这项目时,陈奕麟也曾对拆分模块提出过疑虑,邬蓝用一种可能性说服了他——既然荣和在争夺的大客户是西波德管理理念的推崇者,那么在审核要求上很可能会参照西波德的供应商评价体系,而荣和眼下的水平是不可能达标的,一旦过不了审,他们骑虎难下,只能回来找西波德把核心模块补上。而目前的结果正朝着邬蓝最期待的方向推进。 她安慰麦总,“那就是还有戏啊!您不用慌,咱们赶紧想想该怎么弥补?” 第33章 麦总吞吞吐吐问:“小邬,你能不能让工程师给我们,咳,稍微延伸一下?” 邬蓝立刻会意,“您是说往核心模块的内容上延伸?” “行不行?反正就是应付一下考核……” “麦总,虽然我很想帮您,但公司有明文规定,我们只能照合同条款办事,就算我答应您,工程师也不会执行的,搞不好还得去法务投诉我。” 麦总干笑,“没这么严重吧?” 邬蓝不再和颜悦色,“如果您认为我们做项目只是靠耍耍嘴皮子,弄几个方案出来哄你们给钱,那这项目是真没必要做了,因为做了也是白做,你们根本不信。” 麦总忙说:“哎,我没这意思,嗨!这不是邱董他心疼钱么?” “你们买原料,造气派的厂房,花上百万招待客户的时候怎么不心疼钱呢?说到底就是没把提升管理当回事。” “小邬你别生气,咱们有话好说。” 邬蓝缓缓语气,“麦总,我们收了你们的钱,是希望能帮你们真正改进管理的,前提是你们从上到下肯配合,您和邱董的态度会影响到下面员工的执行力度。先不提改善流程,就你们眼下这种心态,即便我们续约做二期,把核心模块补上,最后能不能达标过审都不一定。” 麦总顿时有点慌,“哎,别,这审核要过不了我他妈也别想在荣和做下去了!要不这样小邬,我马上找邱董商量,但价格方面你看能不能……” “核心模块的价格是没有磋商余地的,我还是那句话,如果对我们的工作抱怀疑态度,我就不推荐你们花这个钱了。而且p3模块最花时间,需要一点一点矫正操作者的思维习惯,直到把流程彻底捋顺,您求快就失去意义了。” 麦总矛盾了会儿,一咬牙,“行吧!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邬蓝见火候差不多了,才说:“二期合同不像一期两个月就能做完,至少需要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我还是建议你们好好给员工做思想工作,让每个人都认真对待,做好了对你们的工厂管理会很有帮助。另外合同期内,客户来审核时如果有需要,我们会尽力为你们站台。” 麦总大喜,“太好了小邬!只要你们肯出来站台,我在邱董面前就好开口了!” 午间休息一结束,邬蓝立刻着手准备荣和的二期合同,把要点添加完毕,再仔细检查了一遍就打印出来,兴冲冲去找彭靖锋做情况说明。 彭靖锋办公室的门开着,里面没人,邬蓝站在门口正踌躇,邵丽丽朝她跑过来。 “邬经理,你找彭总吗?他去吃饭了,才走没几分钟。” 邬蓝低头看看合同草稿,不太放心交给邵丽丽,就走进去放在办公桌上,出来时叮嘱邵丽丽,“等彭总回来,麻烦你让他尽快看一下那份文件,很紧急。哦,还有请他看完后给我打个电话,谢谢啊!” “没问题!” 下午,邬蓝在办公室等彭靖锋的回应等得心急,外面忽然传来很大的喧哗声,似乎又有人在吵架,她竖起耳朵听了会儿,认出是夏磊组里的赵凯在骂彭靖锋,邬蓝惦记着那份放在彭靖锋桌上的合同,赶紧出去探情况。 彭靖锋办公室门口围了好多人,邵丽丽已经把保安叫来了,邬蓝赶过去时,正看见两名保安拨开看热闹的人群往房间里挤。 邬蓝个子高,在人群后面找了丝缝隙,稍稍踮起脚,就把办公室里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保安很快将撕扯住彭靖锋的赵凯拉开,一左一右架住赵凯,赵凯脸涨得通红,神情激动,还跃跃欲试想往前蹿,嘴上不忘向围观群众揭示彭靖锋的虚伪—— “狗日的公报私仇!裁员裁到我头上来了!我他妈是软柿子由着你捏是吧?” 邬蓝的视线很快转向彭靖锋,他脸上有几处伤痕,大概是拉扯时在哪里擦伤的,衬衫被揉皱了,很潦草地挂在身上,领口处的扣子似乎也被扯掉了,就那么胡乱敞着,反倒比平时衣冠楚楚的样子添了几分不羁,只是脸上表情着实不太好看。 保安问他怎么处理赵凯,他懒得多话,抬手挥了挥,示意赶出去,保安就拖着仍在破口大骂的赵凯往外走,边走边驱赶看热闹的人,吃瓜群众很快散了个干净。 彭靖锋靠着办公桌沿儿,用拇指在鼻息处稍稍一抹,指头上全是血,邵丽丽见状急得快哭出来了,“彭总您没事吧?” 彭靖锋没理会,俯身从桌上抽了张纸巾,慢悠悠擦拭,视线在地上搜索着什么。 邬蓝没有跟其他人一块儿溜了,站门口犹豫这会儿进去是否合适,恰好彭靖锋转头朝门口扫来,两人视线相对,邬蓝刚想说点什么,彭靖锋已挪开目光。 邬蓝想想还是算了,转身离开。 第30章 30最了解你的人 彭靖锋在桌角内侧找到一枚衬衫扣子,捡起来握在手心,弯着腰继续搜索第二颗。 门虚掩着,门口骤然传来脚步声,随后是敲门声,他转头看,是邵丽丽出去了又进来,身后还跟着夏磊。 彭靖锋直起腰来,低声说:“把门关上。” 邵丽丽马上转身关门。她给彭靖锋拿来一罐清凉膏,还带了面镜子给他,彭靖锋接过来稍微扫了眼,就把两样东西都扔桌上了,继续矮着身子在地上寻找。 邵丽丽问:“彭总,您在找衬衫扣子吗?” “嗯。” “我帮您找!” 她半蹲身子在地毯上搜罗起来。夏磊进来后一直脸色尴尬,当着邵丽丽的面又不知说什么好,这时听说要找扣子,赶忙也猫着腰帮忙。 邵丽丽眼疾手快,在角落的地毯缝里找到了另一枚扣子,拾起来交给彭靖锋。 彭靖锋接住扣子,像找回了魂儿似的,朝邵丽丽笑了笑,温声说:“谢谢——你先出去吧,我和老夏说两句。” 邵丽丽点头,乖觉地走了,还很细心地把门带上。 彭靖锋绕到办公桌后面,坐进椅子,这才沉下脸问:“你怎么跟他谈的?” 夏磊挠挠头皮,语气无奈,“就照你意思谈的啊!可这事搁谁身上都高兴不起来,他跟你又闹过不愉快,不管我怎么解释他都认为是你在针对他,这不正谈着呢,市场部老杨让我去一趟,说有急事,我就想着给赵凯几分钟冷静一下吧,没想到他居然跑你这儿来了,唉……其实也不光我,潘明,老许这些天全被折磨得人都瘦了,也就邬蓝还行,她女的嘛,脾气不错又有耐心,安抚工作肯定比我们男人做得好……” “要不让她来当总监,我下去做经理?” 夏磊一瞟彭靖锋冷峻的脸色,不敢吭声了。 “赵凯现在人呢?” “保安陪着去人事部办手续了。我跟他说再闹公司会报警......” 彭靖锋继续冷着脸问:“最后一个是刘恪己吧,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他谈?” 夏磊愁眉苦脸,“……老彭,我想跟你再商量下刘恪己的事儿,他没几年就退休了,他跟我说愿意降薪留在咱部门……” 彭靖锋打断他,“如果人人都搞特殊,这个人员精简还怎么精简?别磨磨唧唧了,这两天必须全部签字走人——再搞不定我连你一块儿裁!” 下班点早过了,洗手间里很安静,彭靖锋站在台盆前,身体微微前倾,仔细查看脸部伤势,找到一处就挤出一小坨药膏抹上,青草膏泛出浓烈的清香,镇痛效果良好。 裤兜里手机在响,他掏出来接听,是储晓冰,问他回不回去吃晚饭,又解释说:“我在微信上问过你,你一直没回我。” 彭靖锋说:“下午太忙,忘了看手机——今天要加班到很晚,不回去吃了,你早点睡,不用等我。” 储晓冰听出他声音有些异常,关切询问:“你怎么了?” 但彭靖锋已经掐断通话。 回到办公室,彭靖锋重新打开那份邬蓝留在他桌上的合同,逐条细看了一遍,面无表情合上,扔进一旁的文件筐。 敲门声起,他抬眸,不出所料,邬蓝站在门口。 “彭总,方便说话吗?” 彭靖锋微微点头,邬蓝就走进来,见他脸色还是不怎么好,但比刚才平静多了,她决定不提赵凯的事,开门见山问:“下午我送过来一份跟荣和的二期合约,你看了吗?” “看了。”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邬蓝脸上露出些笑容,“这项目属于计划外的,咱们都没怎么费功夫,我跟麦总说前后需要做一年才能出成果,按工时算的话,至少可以解决三个工程师的kpi......” 彭靖锋默默听着,一副不为所动的表情,邬蓝未免有些无趣,收住话头说:“如果你这儿没有问题我就跟他们定啦,麦总挺着急的……” 彭靖锋仰靠在皮椅里望着她,答非所问,“晚上陪我喝一杯。” 邬蓝一愣,“什么意思?” “你不是想聊合同的事?” “有什么不能在这儿说的?” 第34章 彭靖锋眯了下眼睛,“你想在这儿谈?也行,要我现在就给你指出来你这个操作里违反了多少公司规定么?” 邬蓝被他打量得心虚,擅自拆分或修改模块、超限额降价这些行为都是公司不允许的,不过大家为了满足客户需求会偶尔为之,知情者睁一眼闭一眼就算过去了,但这种事经不起拿到台面上来说,漏洞一抓一个准。 她匀一匀气,“晚上几点?” 彭靖锋短促笑了下,“九点吧——还是在上次你约我的那家酒吧。” ** 九点一刻,邬蓝走进夜火酒吧,这个点儿客人还不多,她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彭靖锋,后者在靠近侧门的一面墙边坐着,那里允许抽烟,他指间就燃着一根。 邬蓝朝他走去,差着四五步距离时彭靖锋发现了她,原先显得沉闷的表情略略放松,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迟到了十六分钟。”彭靖锋看了下腕表,“以为你不会来了。” 邬蓝在他对面坐下,挑眉说:“哄儿子睡觉耽搁了会儿——直接上司约喝酒谁敢不来,除非是打算把年终考评当粪土了。” 彭靖锋眯眼微笑,“怨气很大啊!” 邬蓝干笑两声。 “没问题吧?”彭靖锋朝她扬了下手上的烟,“如果不习惯,等我抽完就挪位子。” 邬蓝朝周围张望,附近抽烟的人不多,反而非抽烟区也有人在抽,哪里都有不讲规则的人。 “没事,就这儿吧。” 她嘴上敷衍着,心里则在琢磨怎么能早点脱身。视线落到彭靖锋身上时,发现他换了衬衫,不过脸还是下午那张脸,灰暗疲惫,嘴角的伤肿依然明显,一看就没怎么修整过。 “你没回过家?”她随口找话。 彭靖锋抽了口烟问:“怎么看出来的?” “瞎猜呗。” “依据呢?” 邬蓝没想到他这么较真,耸肩说:“直觉,你是不是觉得灰头土脸的回去见太太会吓着她?” 彭靖锋淡淡一笑,“女人的直觉果然准。” 他抽烟时神态放松,有点满不在乎的味道,和平时的严谨端凝截然不同。邬蓝很少在他身上看见这种状态,竟捕捉到一丝熟悉感——林耀天抽烟时也是这样一副旁若无人的表情。 “我记得你不抽烟。”邬蓝说。 “在公司和家里不抽。” “公司不抽能理解,抽根烟还得跑办公楼外面去,在家是……太太不允许?” 彭靖锋又是一笑,不屑回答似的,夹烟的手抬起,轻挠了下脑门,随后扬手,召服务生过来。 邬蓝单手支着下巴看他跟服务生交涉,第一次发现,彭靖锋长得虽不如夏磊养眼,但比夏磊要复杂有味得多,男人的野心藏在灼灼的目光深处,能造就最迷人的魅力。只是从前她对他过于警惕了,很少愿意用客观公平的视角去看待他。当然这种欣赏极为短暂,邬蓝很快回归现实,心里那道提防的屏障也重新竖起。 彭靖锋这回点了酒,是酒吧的特色生啤,他问邬蓝喝什么,邬蓝说跟他一样。彭靖锋就点了两扎。 冰镇生啤和饮料一样解渴降暑,一杯落肚,彭靖锋脸色明显缓和过来。 邬蓝尽快切入主题,软声向他解释,“关于荣和的二期合同,我是这么考虑的——跟他们签前面两个模块的时候我们就在合同里约定算一期项目,现在续签,补上后面两个模块算二期,两份合同拼在一起就很完整了,不存在你担心的那些问题,法务那头也能交待过去……” “合同我批了。”彭靖锋轻描淡写打断她。 邬蓝愣了几秒,忽然气不打一处,“那你约我来这儿干吗?耍我玩吗?” 彭靖锋反诘:“那天你约我来这儿又是为什么?你在这里跟我说的话在公司就不能说了?” 邬蓝噎住,脸微红。 彭靖锋笑着把酒杯往她面前推了推,“行了,休战。我今天够累了,无非想找个人陪我喝两杯。” 邬蓝顺坡下驴,端起酒杯喝一口,嘟哝,“那干吗找我呀?我酒量又不好。” “不找你难道找夏磊?”彭靖锋哼了声,“今天多亏他,我血压都升高了。” 邬蓝扑哧笑出声。 彭靖锋眯眼盯着她,“看我被人揍,你心里挺高兴吧?” 邬蓝敛笑,正色说:“我为什么要高兴?如果是我在你的位子,被挑战的人就是我,没哪个职业经理人愿意看到今天这种场面。” “说得很动听,但不是你的心里话。” 邬蓝有点气恼,“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已经对你心服口服了,你还想怎么样?” 彭靖锋转动手里的酒杯,慢悠悠道:“咱俩交手这几年,我对你的了解程度大概已经超过你的旧上司陈奕麟了,所以,在我面前你用不着装善良。” 邬蓝扬起下巴说:“ok!看到你今天被人胖揍,我心里爽死了!高兴了一下午,晚饭还多吃了两块肉——这样行吗?” 彭靖锋抽着烟笑,“真实多了。” 邬蓝瞪他,“你是不是觉得拿捏我特有成就感?” 彭靖锋思索了下,摇头,“谈不上吧。” “那就是想逼我走了?” 彭靖锋语气笃定,“你不会走的,不管我有没有逼你。” “别说风凉话!” “那就说点实在的。你留下来我一点都不意外。你走掉才会让我意外,那不符合你的个性。” 邬蓝听得有趣,忍不住问:“在你眼里我什么个性?” 彭靖锋一字一顿说:“哪儿摔的就从哪儿爬起来。” 邬蓝与他视线相对,数秒后,她终于笑了,“果然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的对手。” 彭靖锋也微笑,给她空杯里倒酒,“那就,为我们彼此了解干一杯!” 第31章 31夜的火 酒一杯接一杯往肚子里灌,揭掉客套假面后,谈话也变得随意坦诚起来。 邬蓝问彭靖锋,“有一点我没搞明白,你明明比赵凯壮实多了,居然会打不过他?” “我没动手。” 邬蓝先是诧异,随后恍然,“我懂了,你是想博同情来着!” 彭靖锋笑,“博什么同情!这么多人看着呢,我要是动手揍他,现在就不是在这儿喝酒,而是被老板叫去训话了——明天早上你们还能在网上开心吃瓜。” “啧,为了公司忍辱负重啊!到底是彭总,心思藏得够深。”邬蓝玩笑道。 彭靖锋望向邬蓝,语声清冷,“你心思也不少。” 邬蓝挑眉,“我怎么了?” 彭靖锋转动手里的酒杯,慢条斯理说:“你能跟荣和谈到现在这种地步,应该不是临时起意吧?是不是一开始就给麦总布好局了,然后一步步引导他入港,让他咬住了钩想松都松不了?” “能谈成主要靠运气。”邬蓝先谦虚了一下,“不过你说的也没错,确实是一开始就有了这个思路,既然不能一步到位地谈,那就耐心点,分步走,能谈成多少是多少。” 彭靖锋投过来的目光里含着赞许,他的脸色因为酒精作用而发红,不过口齿是清晰的,证明还没醉。 “换我也会这么做。”他说,“但夏磊不会,他爱抠死理。” 邬蓝一听就有些气恼,“这么说你早就明白为什么我不肯告诉他了?” “两回事。我能理解你的做法,不等于你可以理直气壮那么对夏磊。” 邬蓝缩了下脖子,没话说了。 彭靖锋笑笑,又说:“所以我欣赏你,但也不放心你,我还是觉得夏磊那样的才忠诚靠谱。” 邬蓝撇了下嘴,“我以前觉得你特一本正经,嘴里没几句真话,没想到今晚上你一筐一筐给我吐大实话。” “不爱听?” “没啊!我可高兴了!” 彭靖锋盯着她笑,“还后悔出来见我么?” “我说过后悔了吗?” “是没明说,但你刚走进来脸上表情太明显,我想装瞎都不行。” 邬蓝笑得咯咯的。 彭靖锋忽然蹙眉,审视般端详邬蓝。邬蓝不知所措,摸摸脸颊问:“怎么了?” “你这些手段和谋略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邬蓝愣了下,当然不能告诉他很多心得感悟都是从前夫林耀天那里总结来的。 “当然靠自己琢磨啦!这三年里要跟客户周旋,还得跟彭总斗智斗勇,不好好动脑子早被你们打趴下了。” 彭靖锋摇头叹,“女人真要把心思用在关键地方,男人就不是对手了。” 邬蓝反击,“得了吧!男人比女人心狠手辣多了,我敢打赌,栽在男人手上的女人绝对比栽在女人手里的男人多!” 彭靖锋再次做了个休战手势,“别争了。你不能代表所有女人,我也代表不了全体男人。你我都只能代表自己。” 邬蓝握着酒杯笑,忽然感觉今晚和彭靖锋的关系像迎来了某种转折,尽管还判断不出之后会朝什么方向发展,但至少从此刻开始,他们不再需要时刻警惕对方。邬蓝决定留在西波德时,是做好了煎熬一年的准备的,但如果这一年里她可以与上司和睦相处,能够放开手脚做自己想做的事,岂不是更好? 第35章 想明白了,邬蓝的笑容里便添了几分妩媚。 彭靖锋的心情也逐渐愉悦,下午发生的那段令他蒙羞的纠纷逐渐变得面目模糊起来,酒真是个好东西,他含笑朝邬蓝望去,漂亮女人也一样。 又喝了一轮,邬蓝偷偷查看时间,十点了,她犹豫要不要到此为止。 彭靖锋仿佛能看透她心思,话锋一转又回到工作上,“耀天实业情况怎么样?” 邬蓝说:“我一直盯着呢,招标刚启动,他们会采取定向方式,我们也在受邀名单上,应该很快能收到邀请函。” 彭靖锋点头,“下周找个时间,咱们去一趟临光。” 邬蓝原来还在考虑是不是把这项目转给夏磊,一则她和林耀天关系特殊,接手后万一被人察觉难免会生闲话,二来彭靖锋已申明他要亲自跟,邬蓝担心自己做起来束手束脚不说,到收网阶段很可能被彭靖锋一脚踹开,白忙活一场,如果是那样的结果,还不如一开始就“转赠”夏磊,也算弥补了自己在荣和项目上对他造成的亏欠。 不过今晚和彭靖锋的交谈改变了邬蓝的看法,两人目前的利益是一致的,至于固有的敌意也会随着立场转换而慢慢淡化。这对双方来说都是好事。 “行!”她爽快道,“以你的时间为准吧,我下周没有出差任务,你怎么安排都行。” 酒喝多了腹胀,邬蓝起身去洗手间,彭靖锋也站起来,两人步履都有些踉跄,幸好神智都还清醒。 邬蓝边走边回头笑道:“我感觉差不多了,再喝下去家都不知道怎么回了。” 彭靖锋欣然说:“等回来我就把账结了。” 洗手间外的走道上站着不少醉汉,脸色血红,眼神疯狂,身后的墙统一漆成黑色,像一片黑暗旷野,而醉汉们宛如蹲伏于此的狩猎者,看见女人经过会吹口哨,个别粗鲁的还会伸出手,佯装要去拉扯。 彭靖锋没见过这种阵仗,下意识地护住邬蓝,替她挡开骚扰的手臂,谁对邬蓝吹口哨他就回以冷眼。 等把邬蓝送到女洗手间门口,他还不放心,叮嘱道:“一会儿在这等我,别自己走回去。” 邬蓝看多了这种场面,早已见怪不怪,但也不便拂了彭靖锋的好意,于是点头说好。 上完厕所,邬蓝在台盆前洗手,仰头时不经意扫到镜中的自己,酒意上头,双颊灿若烟霞,眸中波光潋滟。 她很少多愁善感,今晚许是喝痛快了,乐极生悲,就有了伤感。 她在这伤感的情绪里想起了林耀天,不知他这会儿在哪里,在干什么。这是一种习惯性思念,十几岁时就有了,离婚后才慢慢淡化,然而从未消失,酒喝多了就决堤一般在心底泛滥,缱绻成灾。这么多年她依然爱他。 想着想着,伤感中又生出怨气,可到底也说不清是怨他当初薄情还是怨自己如今固执。 彭靖锋走出男洗手间,对面的女洗手间门口没人,他把手往裤兜里一插,耐心等着。上洗手间的人在他面前不断进进出出,也有嫌他碍事的,嫌弃的目光往他脸上招呼,他领会到了,就走到洗手间对面的墙边继续等。 墙边以他为首,站着一溜醉鬼,痴笑的,嘟哝的,面色狰狞的,不知道都在跟谁较劲儿,让他看不懂这世界。但或许痛苦的感觉是一样的,只是排遣方式各有不同,有人外露,有人内敛。他也不见得有多超脱,否则不会混入这多事之地来买醉。 酒精燃烧,一堆杂念在脑子里搅拌。偶然转眸,他发现邬蓝已从里间走出来,娇艳的容颜里掺杂着一缕不知因何而生的愁绪。今晚她打扮得中规中矩,远不如上次主动邀自己来时靓丽,但天生的明艳无法遮掩,与这缕惆怅混合在一起,造就一种极致的婉媚。 彭靖锋胸口像被什么锐器猛然一撞,隐秘的欲望破壁涌出,辛辣强烈,刺得他心头一阵痒又一阵疼。 邬蓝也看见彭靖锋了,似乎迟了两秒才认出他是谁,勉强挤了点笑在脸上,“我们走吧!” 往回走时,彭靖锋几乎是把邬蓝揽在了怀里,动作之暧昧危险,其程度丝毫不亚于墙边那些醉汉的调笑。邬蓝察觉了,努力与他保持距离,但许是夜深了,过道里人越来越多,没几秒她就再次被挤到彭靖锋胸前。 过了转角是通往二楼的铁铸楼梯的背面,那里形成了一块暗影空间。彭靖锋忽然把邬蓝往里一推,邬蓝回过身时已被他圈在这狭窄的死角里,两人四目相对,紧张对峙。 如果说刚刚在过道上邬蓝还能把彭靖锋逾越的行为勉强理解成是为了保护自己,那么此刻她是明确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 最初那一瞬她陷入震惊,大半的酒意都被冲掉,理智很快复苏,邬蓝又觉得没什么好惊讶的,说到底彭靖锋也是个不能免俗的男人。 周围始终有人在走动,但这里是酒吧,搞暧昧亲热的男女随处可见,没人会对楼梯背面上演的这幕戏大惊小怪。 “你想干什么?”邬蓝低声问,保持笑容,尽量把眼前的情形往玩笑上推,她相信彭靖锋还是有分寸的。 “你说呢?” 彭靖锋微微俯视她,眼里藏着试探,嘴角的笑和伤口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邪魅的观感。 “如果储晓冰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你猜她会怎么想?”邬蓝仍以玩笑的口吻问。 男人眼里灼烧的炙热稍暗一暗,但仍不肯放弃,“她怎么可能知道?” 邬蓝从他眼里读出了自信,这令她很不舒服,显然彭靖锋是把储晓冰当成了傻瓜。而邬蓝对储晓冰印象不错,且凭直觉认为,储晓冰绝非表面显露的那么温良随和,她眼里有某种邬蓝熟悉的气息,锐利澄澈,足以洞悉各种伪饰。 “你敢乱来,我就敢告诉她。”邬蓝紧咬下唇,很快又松开,“你有面对离婚的勇气吗?” 彭靖锋凝视邬蓝良久,蓦地低头一笑,放开她,往后退了两步。脸重新仰起时,神色里那种迫切的渴望终于遁形。 “开个玩笑,别认真。” 邬蓝没有说话,心知危机已经解除。因为紧张,她浑身乏力,一时之间连脚都迈不开,但还是努力地、快速地走出暗影,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第32章 32道德感 彭靖锋结完账和邬蓝一起走出酒吧。邬蓝是打车来的,彭靖锋问要不要送她,邬蓝婉拒,彭靖锋也没勉强。 他们出来得早,等客的出租车很多,一辆接一辆停在路边。 邬蓝上车前,彭靖锋又拦住她解释,“今天喝多了,有不周的地方请多包涵……刚刚有些事,尽量忘了吧,咳,对你我都好。” 邬蓝打量他神色,心知他是懊恼的,她也宁愿相信彭靖锋只是酒后失态,而非蓄谋,否则以后她跟他打交道麻烦会很多。 “刚刚怎么了?”她故作迷惘,“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彭靖锋被她逗乐,明白邬蓝已领会自己的意思,他走去替她开门,“上车吧,早点回家休息。” 邬蓝朝他挥挥手,钻进车里。彭靖锋目送她离开,然后去停车场找自己的车,他约的代驾已在车边等他。 彭靖锋不想和司机聊天,特意坐在后面。今天他经历诸多波折,身体已很疲累,精神却仍亢奋着,楼梯下那一幕在脑中反复闪现,刺激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约邬蓝去酒吧并非临时起意,这念头在心上盘桓有一阵了,挥之不去,这一切缘于某天凌晨做的一个梦——在梦里,他和邬蓝翻滚在床上,抵死缠绵。 彭靖锋虽不是文学青年,却也听说过张爱玲关于红白玫瑰之于男人的那个论调,并对此嗤之以鼻,他四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未邂逅过红玫瑰,只有白玫瑰,储晓冰是他遇到的最好的一朵白玫瑰。 直到那个夜晚,他被邬蓝邀去夜火酒吧,他体内某个沉寂的开关悄然开启,一下子找到欣赏“红玫瑰”的角度。 邬蓝就是一朵极具诱惑的红玫瑰,美艳浓丽,聪慧狡黠,挑动得他心头酥痒。 彭靖锋不介意在拥有一朵白玫瑰的前提下,再去欣赏一朵红玫瑰。不过他最终还是缺乏采撷的勇气,因为内心很清楚,自己绝不会为了邬蓝毁掉家庭,说直白点儿,他只想在她身上寻求刺激,而这种刺激是他从未尝试过的,唯有危险的红玫瑰才能给予,因而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和新鲜感。 他想他应该感谢邬蓝,她拒绝了自己,让一切止于未始之时。如果这是一场游戏,其危险等级绝对是最高级,稍有不慎就会让他平静美满的生活遭到覆灭。他不愿为了一时尝鲜付出承受不起的代价。 彭靖锋闭上眼睛,庆幸的同时,一丝飘渺的失落如雾气般从心上滑过。 到家已是子夜,彭靖锋开门进去,动作很轻,储晓冰睡眠浅,被惊醒后会很长时间难以入睡。他只开了玄关顶灯,借这一缕微光在屋子里小心走动。 储晓冰已帮他把换洗衣物放在卫生间的毛巾架上,彭靖锋关上门冲澡,温凉的水湮没头顶,又铺洒全身,水流持续浇灌他,冲刷他,像在帮他完成某种精神上的代谢。 第36章 冲够了,他关掉水龙头,感觉自己已把酒吧里那个心猿意马的男人涤荡干净,他又恢复成一个好丈夫的样子。 彭靖锋摸黑走进房间,清凉的空调风迎面吹来,酒精消散,精神陡然一振,他预感今晚可能会失眠。 储晓冰在黑暗中迷迷糊糊开口,“靖锋?” “嗯,吵醒你了?” “几点了?” “十二点多了。” 彭靖锋爬上床,借空调灯的微弱光线看到储晓冰起身想去开灯,他抓住她的手,“别开。” 他把储晓冰搂进怀里,手在她身上索取,储晓冰察觉到他的兴奋,有点不明所以。 “你喝酒了?” “跟员工谈心,喝了点。” 储晓冰惊讶,“一直喝到现在?” “唔……” “哪个员工啊?” “不止一个。” “是不是因为裁员的事……” “嘘——别说话。” 他在黑暗中与她亲热,无声而热烈。 储晓冰渐渐清醒过来,她察觉到一股陌生的力量,和往日不同,略带蛮横的,想要把她剖开看看里面是什么似的。这让她产生了抵触心,她挣扎着想把自己重新团起来。 彭靖锋暂停,“怎么了?” 储晓冰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无法拿一种抽象的感觉去质问对方。 “太晚了。”她低声嘀咕了一句,但也清楚这并不能消弭男人的欲望。 “我尽量快点。”他在她耳边柔声说。 储晓冰的身体松软下来。 彭靖锋这回放弃尝新,恢复了两人之间的默契,他轻咬储晓冰的耳垂,嘴唇在她最敏感的部位轻轻摩擦,储晓冰感到一阵战栗,身体里很快被搅起一股热流,她放弃追索,顺从并跟随,两股热流很快汇到一起,爆发,又熄灭…… 彭靖锋沉浸在又一个春光旖旎的梦里,不过这回是和妻子储晓冰。 梦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喜欢跟人恶作剧,把藏在潜意识里的荒诞念头翻搅出来,让它们化作藤曼缠住产生这念头的主人,欣赏他们因此而慌张、窃喜、鬼祟又欲罢不能。 在和邬蓝缠绵的那个梦里,彭靖锋一面被不管不顾的欲望裹挟着勇往直前,一面又因愧疚和警惕惶惶难安,没多久就醒了。 而和储晓冰的梦就踏实多了,他在梦里尽情释放激情,又安然睡去,早上如果没有储晓冰叫他,他一定会睡过头。 醒来后,彭靖锋照例在床上躺了几分钟才起来,睡眠像一道屏障,隔开了昨晚发生的很多事,他觉得自己被格式化过了,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储晓冰在厨房热牛奶,彭靖锋走进去喝水,顺口问:“彭浩去学校了?” “嗯,早走了。这都快八点了。”储晓冰盯着他,“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彭靖锋摸摸脸,“还看得出来?”他洗漱时心里想着别的,只粗粗朝镜子扫了眼。 “有点肿——你没跟谁动手吧?” 储晓冰知道裁员很容易引发纠纷乃至殴斗,昨天她担心的就是这个。 “没,在公司走路不小心,磕到门了。” 储晓冰面露诧异,“怎么这么傻?你走路在想什么?” “想你。” 明知是瞎话,储晓冰还是觉得有点甜,同时又有微微的疑惑,彭靖锋平时很少这样油腔滑调。 彭靖锋放下水杯,靠近去摸了摸她的下巴,“我没事,别瞎操心——可以吃早点了吗?” ** 天气越来越热,储晓冰中午的散步改成了去奶茶店喝一杯。 散步、喝茶时,她都是独自一人,这些时刻她容许自己放飞思绪,想什么都行,作为对循规蹈矩生活的一种补偿。一切又都是可控的,当她返回公司或家庭,所有不可理喻的念头会被重新藏回暗处。 “储老师!”苏轶从后面追上她,“又去奶茶店?” 储晓冰点头,“你怎么也这个点跑出来?” “想请你喝咖啡。我说过要回请你的。” 储晓冰揶揄他,“你不是说这里的咖啡很难喝?” “那就喝别的——何必戳破我呢?我不就想找个机会跟你说说话么!” 储晓冰笑,两人并肩走,寻找着能遮蔽烈日的阴影,树荫稀疏,不过聊胜于无。 储晓冰把自己和楚卓的往事告诉苏轶后,他信守承诺,不仅在外人面前管住了嘴巴,就是在储晓冰面前也绝口不提。这倒令储晓冰对他刮目相看,原来她总觉得苏轶是个骄傲自负的小年轻,没想到还挺有城府。 苏轶说:“你其实不是喜欢喝东西,就是单纯喜欢散步吧?” “怎么看出来的?” “天气好的时候你走得特别慢,有时还会停下来看看周围的花草,很享受的样子。” 又被他猜对了。 储晓冰想,如果没有经过专门的观察和分析,他得不出这个结论。不过储晓冰并未因此反感苏轶,她甚至有点欣赏他的坦诚和一丝可爱的无赖,唯有坦荡自信的男孩才敢于这样直挺挺往墙上撞,就为了试探一下墙的坚硬程度。 “昨天我妈找我谈话,说要给我安排相亲。” 储晓冰扭头朝他看,“你还需要相亲?” “如果我一直不结婚,又找不到女朋友,全世界的人都会认为我需要相亲。” “你不会从来没谈过朋友吧?” “当然不会!” 天太热,苏轶扯了扯白衬衫的领口,又解开长袖端的衣扣,把袖子往上翻了两轮。 “那为什么分手了?” “没感觉。” 储晓冰说:“一开始没感觉不见得后来一直没有,也可能一开始有感觉到后来发现是错的。” “同意你后面那句话。但如果一开始没有感觉后来也不会有。所以我还是很看重一上来的感觉。” 储晓冰摇头,“那就难办了。感觉是很抽象的东西,靠一个抽象的概念去找现实里的人,得很有耐心才行。” “也不一定。抽象概念也是可以落实成具体条件的,我就把想要的条件都跟我妈说清楚了。” 储晓冰再次扭头看他,苏轶也笑嘻嘻盯着她,“我照你的样子形容的。” 储晓冰顿了下才说:“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直接吗?” “别在我面前装老。” “我今年四十,你才三十二吧?我比你大八岁,你觉得我是在装老?” “四十岁一点都不老,再说年龄从来不是问题。” 储晓冰笑,“谢谢你安慰我,可我觉得年龄的问题很大,比如我能明显感到和你之间有代沟。” “具体一点。” “有些话如果我认为说出来不合适,就一定不会说。” 苏轶立刻懂了,不以为意地笑笑,“这个不是代沟问题,是你的道德感太强了。” “你就没有一点道德感方面的约束?” “有啊!否则早不顾一切追你了,不至于只敢在嘴上痛快。”苏轶说完,立刻盯着储晓冰,“我这么说没冒犯你吧?希望你没把我当成轻浮的人,或者,想占女人便宜的色狼。” “我相信你不是,但也不希望你以后再说这样的话。” 苏轶叹了口气,“我也不希望这样,但感情不是自己能控制的,有时会……身不由己。” “感情不受控制,但人有理性,懂得克制不该发生的感情。”储晓冰停顿了下,又说,“我以为那天把我年轻时候犯下的错误告诉你了,可以打消你对我的,呃……幻想。” 苏轶眉头一挑,“错误?那又不是你的错。” “不全是我的错,但我也有责任。” 储晓冰脑海里再度浮现出那令她心碎的一幕,她轻轻甩了下脑袋,把画面压制下去。 苏轶豁然开朗,“所以,你是因为那件事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储晓冰眼里多了丝不悦,“我现在怎么了?” “把自己藏起来,不许任何人靠近。” 储晓冰笑,“你想多了,如果我不许任何人靠近,又是怎么恋爱结婚的?” “可你没有把那件事告诉你先生。” 储晓冰愣了下,“为什么要告诉他?那是以前的事,和现在没关系。” 苏轶觉得自己能破解储晓冰的心事,语气不免有些咄咄逼人,“这其实是另一种隐藏,就好像换个身份重新生活,因为你道德感太强,始终认为自己的过去有污点……” 储晓冰突然绷脸,“别说了!” 她撂下苏轶,加快脚步,奶茶店就在前面了。 苏轶一怔,赶紧追上去,“我是不是太直接了?” “你让我后悔和你说了太多……” 苏轶跑到她面前挡住去路,诚恳道歉,“对不起,以后我保证不再乱讲话——我们还是朋友吧?” “同事。” “也是朋友。” 他执拗的坚持让储晓冰觉得好笑,神色放软,“好吧——作为大朋友,今天就由我请苏轶小朋友喝杯咖啡。” 第37章 苏轶哭笑不得瞪着她,而储晓冰早已越过他,很快推开了奶茶店的门。 第33章 33副作用 沈鹏和雨棠的女儿沈瑞过十二岁生日,夫妇俩为她在锦城饭店设宴庆祝,邀请了众多亲朋好友。雨薇一家三口也到场了,和季家父母一起坐主桌。 不过可可坐了没几分钟就被沈瑞叫去专为小孩开的一桌。季母告诉雨薇,这是饭店老板孟海的主意,菜单也是特别准备的,更贴合孩子的口味。 宴厅现场还有一个小型乐队助兴,演奏钢琴和小提琴,曲调明快优雅,也不喧宾夺主。季母又兴致勃勃对雨薇说:“乐队是孟海安排的,还给小孩子准备了另外的菜和玩具,相当有心了……” 雨薇和母亲敷衍了两句,转头告诉夏磊,“那个提琴手拉的是莫扎特的曲子,具体哪个曲目我忘了,但肯定是莫扎特。”就这么把季母的话给岔开了。 夏磊会意,在桌子底下抓住雨薇的手,但很快被雨薇甩脱,今天来了好多老邻居,缠着季母和雨薇问长问短,话题中被提及最多的是沈鹏、孟海和另外两个老街上的有为青年。 沈鹏和孟海很快出场,和老邻居们嘘寒问暖,彼此吹捧,季母盯着他俩,笑得眼睛都快没了,被冷落的夏磊看在眼里,有点胸闷,打算出去透透气。 雨薇看出他情绪不高,问:“要不要我陪你去?” 夏磊摇头,“你坐着,外面挺热的,我打个电话就回来——你留神着点儿可可。” 他在饭店门口抽了根烟,缓缓情绪,然后掏出手机给刘恪己打电话。一周前,刘恪己也被裁了,这是整个裁员过程中最令夏磊难过的一件事。 刘恪己知道已成定局后没有任何埋怨,反过来还安慰夏磊,“又不是你要让我走,是公司政策决定的,我心里都清楚,之前说不想走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夏磊拨通刘恪己的号码,等了会儿才有人接。 “小夏?” “是我,老刘,你最近怎么样?”夏磊振作精神问。 “在家混日子呢!天天睡到八九点,起来出去买个菜,做个午饭,下午再睡一觉,弄弄晚饭,一天就过去了,呵呵!照这么下去,非长胖不可。” “好事啊!你不老嫌弃自己吃再多也不胖嘛!” 两人随意说笑几句,夏磊问:“还打算出去找事做么?” “正问着呢,就我这年纪吧,有点高不成低不就。” “我也在帮你打听,私营企业你愿意进吧?” “嗨!我不挑,能有个地方混到退休就满足了!” “那好,有消息我找你。” “谢谢你啊,小夏!我都走了你还替我操心!你也多保重,照顾好自己,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 “嗯,我会的。” 挂了电话,夏磊心里一点不轻松,刘恪己被裁之前夏磊就开始替他找出路,可打听到现在也没个能拿得出手的职位来。 没想到年龄真是道坎儿,进不了大公司也就算了,连普通规模的小企业也都语气含糊。一个和夏磊关系不错的私企总监很直接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他年龄长我十多岁不说,还有这么资深的外企经历,我请他过来你说该给他多少钱合适?还有,万一他做得比我还好,到时我们老板会不会把我赶走了让他上位?” 看看时间,他出来快二十分钟了,再不回去雨薇该着急了,夏磊返身进饭店,慢吞吞上二楼。 宴厅里突然热闹起来,孟海和雨棠姐妹正在孩子那桌发礼物,男孩一人一部电动玩具车,女孩是一个芭比娃娃礼盒。 可可闹着要电动玩具车,雨薇竭力说服她这是人家送的礼物,不可以挑三拣四,孟海很快拿来一辆电动车塞到可可怀里,并向她宣布,“汽车和娃娃都是你的!” “谢谢叔叔!”可可开心得一蹦三尺高。 有小朋友不服气,“为什么可可有两个,我们只有一个?” 被路过的沈鹏听到,打趣说:“因为孟叔叔最喜欢可可啊!” 夏磊在入厅口听了个一清二楚,满心不舒服,勉强按捺住脾气,直接回了主桌。很多时候,别人一句无心的玩笑,对当事人来说却沉重得像一块巨石。 主桌已被一群和季母年纪相仿的老太太攻陷,季母背对夏磊,正向老姊妹们诉苦,“没办法呀!我家这个小的给宠坏了,没大的听话,她要是肯听我的跟了小孟,现在日子过得不要太舒服哦!” 坐她对面的老太看到夏磊过来,赶紧挤眉弄眼提示季母,“你女婿来啦!” 季母大概以为她说的是沈鹏,赶紧回头看,见是夏磊,满脸飞扬的神采立刻收起,淡淡“哦”了一声,朝几个相知的姊妹扫一眼,彼此眼神相接,递送着不可言说的秘密。 一个从邻桌移过来的老太太忙把位子让出来,和季母打了招呼回原桌,她一走,其他人也纷纷离开。 夏磊使了好大劲儿才忍住掀桌的冲动,他沉默地坐下,谁也不看,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雪碧,仰头咕嘟咕嘟喝下,气势有点吓人,季母坐不住,干脆起身去孩子那桌了。 夏磊其实也清楚,自己和岳母关系闹僵不完全是单方面造成的,起因当然是季母看不上自己,但如果他能像沈鹏那样擅长甜言蜜语地哄人,时间久了,季母大概也会被打动。可夏磊有自己的傲气,干不来伏地做小那一套,尤其对瞧不起自己的人,笑脸都装不出来一个。 这些年他完全是看雨薇的面子,才不得不硬着头皮每周去一趟季家,态度也谈不上热情,任谁都看得出是来应卯儿的,季母新仇旧恨逐年累加,关系只可能越来越差。 上热菜的时候,雨薇终于回来了,对夏磊遭受的羞辱浑然不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 夏磊一看见她,情绪便缓和下来,“有一会儿了,看见你忙着发礼物,我就没过去叫你。” 说着他朝远处的女儿看了眼,“可可今天大丰收啊!” 雨薇稍微有点尴尬,“你都看见了?我刚找孟海来着,要把钱给他,他不肯要,我也没法当那么多人的面跟他争……” 夏磊不愿她为难,轻描淡写说:“他愿意给就给吧,将来等他家孩子生日,咱们再还份礼。” 雨薇见他这么豁达,顿时松一口气,高兴地说:“我也这么想的。” 开席后不久,雨棠沈鹏夫妇簇拥着季母回到主桌,还把孟海也拉来入席,就坐季母身旁,季母打量他的眼神就像在看自己账户上的巨额存款,透着满足和珍惜。夏磊尽量不朝那个方向看,免得又来气。 雨棠在雨薇身旁坐下,小声嚷嚷,“今天可累死我了!没想到给小孩过个生日这么大阵仗,还亏孟海帮了我很多忙。” 雨薇给她倒了杯果汁,又夹了个她最爱吃的蟹粉小笼,“姐今天辛苦了,快吃东西吧!” 雨棠笑着对母亲说:“妈你看看,从来都是咱们照顾薇薇,想不到现在我也能享受她的照顾了!” 雨薇撅嘴,“怎么,就不许我长大了呀?”姐妹俩从小就很亲,无话不谈。 孟海在对面快速朝雨薇瞟了眼,想说什么,但季母很快拉着他聊起了别的。 沈鹏是惯于在场面上混的人物,颇能察言观色,见夏磊有些拘谨,就主动和他搭讪,夏磊也不能不识好歹,打起精神来应付,孟海很快也参与进来。 沈鹏和孟海在生意上有过合作,夏磊干的行当和他俩没有交集,沈鹏见这方面聊不起来,就开始聊家常。 聊孩子教育问题时夏磊勉强还能接个话,等沈鹏和孟海聊起豪车性能夏磊就完全插不上嘴了,他家只有一辆大众宝来。 孟海忽然对雨薇说:“你也买辆车吧,上下班、接孩子都方便。” 雨薇说:“我不喜欢开车,平时都是夏磊开,我没办法了才开。” 孟海笑得温柔,“开得越少就越怕开,你要是天天开就不会怕了,车子说到底只是个交通工具。” 季母在一旁咂了下嘴,“他们哪里负担得起另一辆车哦,房贷还没还清呢!” 夏磊心知季母不攻击一下自己是不会罢休的,但他打定主意不让雨薇难堪,所以只当没听见,菜也不吃,一杯一杯往肚子里灌雪碧。 反而是雨薇脸上挂不住,收了笑容说:“我跟夏磊量力而行,赚多少花多少,也不羡慕别人有这有那的,我们自己过得开心就行了!” 孟海忙笑道:“是我说错话了,我自罚一杯!” 沈鹏也起身给夏磊倒雪碧,开玩笑说:“我们大家都喝酒,就你喝雪碧,又是雨薇的主意吧?夏磊你就是太顺着她,要我说不如今天你就喝一杯,回家让雨薇开,逼着她练练手!” 雨棠不干了,猛推丈夫一把,“你什么人哪,敢挤兑我妹妹?” 众人趁势哈哈大笑。 夏磊说:“雨薇酒量比我好,还是让她喝吧,我来开车。” 第38章 说着抓过红酒瓶,给雨薇倒了半杯酒,双手捧起递给她,“老婆,这些年跟着我辛苦了,我敬你!” 雨薇也不含糊,接过来很豪爽地一饮而尽。沈鹏带头鼓掌,孟海表情僵了一下,随即也跟着起哄。季母看在眼里,一声不吭。 很晚了,夏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偷偷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水,拉开阳台门走出去,在夜色中坐着。 城市还没有彻底静下来,高架上不时有车经过,卷来一阵风声。不过夜晚的气氛总是比白天柔和,空气混沌,光线不再那么犀利,像一头闹够了的巨兽,趴在地上昏昏欲睡。 夏磊在这座城市待了十多年,还是找不到足够的认同感,感觉自己仍像一个旁观者,想要融入进来又找不到合适的路径。 他时常在梦里重回鹅湖,回到那个怀揣梦想在斑驳的课桌前拼搏的少年时期,那是他生命中的高光时刻,精力充沛,目标明确,发令枪高举在头顶上方,随时可能打响。 像他这样背景的人想在城市立足很难,挫折感却随时随地俯首可拾。 他想起季母背后对自己的评价,“如果不是高考有机会考出来,他也就和他父母一样,一辈子在地里种种菜!现在虽说勉强算个城市人了,不过眼界见识,还有在农村里形成的生活习惯、思考问题的方式都是很难改的……” 当年雨棠替母亲找夏磊谈判时,把季母的意见挑挑拣拣向夏磊传达了,夏磊猜想肯定还有更狠的,只是雨棠没说罢了。雨棠人不坏,但受母亲影响过深。 想到今天在筵席上沈鹏等人聊天时自己插不上嘴的场景,夏磊不免自嘲,丈母娘的评价在一定程度上是正确的,自己虽然洗掉了腿上的泥,会穿西装打领带,不再顿顿吃馒头面条,而是改成了面包和米饭,但可能到死都只能当个土鳖。 然而这种抵触情绪在念及雨薇时又松软下来。 想到雨薇,夏磊心底便泛起一片柔软,甜蜜中掺杂着些微的苦涩,他如今的幸福与挫折,皆因雨薇而起,她和她的家庭对夏磊而言,宛如某种药物和药物的副作用,她治愈了他,而他却不得不为此忍受另一种慢性折磨。 移门被轻轻拉开,雨薇走出来,嗓音里含着浓重的睡意,揉着眼睛嘟嘟哝哝,“你不睡觉跑这儿坐着干什么?” “吹吹风。” 夏磊说着,把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雨薇何等聪明,顿了片刻就问:“是不是在想今天吃酒的事?” 夏磊坦然说:“是啊!我在想,如果你没嫁给我,会不会过得比现在好。” “我现在怎么不好了?”雨薇转过身,面对夏磊,手指轻捻他的面颊,“傻瓜!别胡思乱想,我很幸福!除了你,没人可以让我这么幸福!” 夏磊笑了,胸中块垒迅速消融,他把雨薇搂进怀里,紧紧的,生怕她飞了似的。 第34章 34今非昔比 去临光拜访林耀天终于提上议事日程。邬蓝吸取上一回在酒吧的教训,特地拉上下属冯钊同行,以避免和彭靖锋单独相处。 她倒不是怕彭靖锋,但合并风波刚平息,她根基未稳,万一被人误会和上司有染,她就是全身长满嘴都解释不清。职场这种地方对女性格外不友好的一点就在于,男女关系中甭管谁主动,闲言碎语最终会更多地落到女方身上。 邬蓝不清楚彭靖锋是否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不过一路上他兴致很高,谈部门远景,谈销售额目标,谈未来面临的各种挑战,颇有樯橹灰飞烟灭的豪情。 途中在临光服务区小憩,趁彭靖锋去便利超市,冯钊偷偷问邬蓝,“彭老大怎么像换了个人,以前没见他说这么多话呀!” 邬蓝说:“当然是因为裁员顺利心情好了。” 冯钊吐舌头,“都挨揍了还算顺利?” 邬蓝笑,“那一会儿上车你采访一下他到底怎么回事?” “哈哈!我可不想找挨揍!” 彭靖锋从远处走来,手上拎着几瓶冰镇饮料,分别递给两人,随口问:“在说什么这么高兴?” 邬蓝忍笑指指他身后的建筑物,“你不觉得这房子造太丑了?” 冯钊立刻也装模作样点评,“我刚不是说了嘛,临光终究是小地方,请不起好的设计师。” 彭靖锋也扭头看了眼,一边拧瓶盖一边说:“临光虽然是县级市,一年gdp能顶内地某些省会城市,最近几年更是富得流油。人家不是没钱请设计师,是想标新立异——上车吧!” 冯钊跟在他身后屁颠屁颠上车,“那不就是典型的暴发户嘛!暴发户能有什么审美?” 彭靖锋在副驾上坐好,回头笑说:“咱们今天就去会会临光的暴发户。” 邬蓝就坐他后面,表情有点僵,为彭靖锋语气里的一丝蔑视感到不舒服。她望着窗外回想了一遍林耀天的成长轨迹,确实与暴发户没多大区别,遂逐渐坦然。 转念又想,不管林耀天是不是暴发户都跟自己没关系了,何必自寻烦恼?于是眉头重新舒展。 车子下高速,又开了二十多分钟,道路变得规整宽阔,他们进入了临光最大的工业制造基地。 临光新创高科园对集成电路、半导体类产品提供压倒性的优惠政策和最便捷的审批服务,临光地区的用工成本和东江相比也更低廉。林耀天对赌获胜后,听从投资人意见把耀天实业从东江迁至临光,那时邬蓝已和他离婚,因此从未见过临光的新厂房。 汽车拐入园区三路,坐前座的彭靖锋忽然指着不远处的灰白色建筑说:“那里就是耀天实业。” 邬蓝立刻挺腰向前,凝眸打量。 新厂房摒弃了过去的浮华气派,外型更简洁实用,完全是现代工厂的风格,一路开过去,隔着铁栅栏能概览公司全貌,邬蓝凭经验快速估算,占地规模差不多有原来的三倍。 邬蓝提前把车牌发给了林耀天,车子很顺利开进厂区大门,又驶向位于建筑物中侧的停车场。邬蓝目不错珠观察着厂区环境,几栋厂房分布错落有致,绿化也做得相当不错。 不光邬蓝在看,彭靖锋和冯钊也没闲着,下车后彭靖锋先感慨,“如果不了解这家公司的背景,说它是西波德的临光分厂应该也有人信吧?” 冯钊也叹息,“有钱就是好啊!” 只有邬蓝没说话,把震撼藏在心底。眼见为实,她现在能理解林耀天为什么甘心赌上一切了。 一名保安带领他们走进行政楼,在接待区坐了两分多钟,就见三人从旋转楼梯上下来,彭靖锋向他们投去目光,为首男子四十多岁,穿藏蓝衬衫浅咖色长裤,显得简单朴素,然而气宇轩昂,锋芒聚敛,一望而知是公司重要人物。身后跟随的两名下属则比较年轻,脸上都洋溢着自信。 彭靖锋正打量对方,一旁的邬蓝侧身过来,悄悄提醒他,“林董来了。” 以西波德在业内的赫赫威名,一家民营企业的老总亲自下楼接待倒也不足为奇,彭靖锋了解对方身份后,立刻面带微笑起身,热情迎上去。邬蓝给双方作了介绍,林耀天和每个人都寒暄握手,包括邬蓝。 邬蓝事先和林耀天约定,她来归来,但不能暴露两人的关系,免得上司知道后给她施压,“除非你已经决定把项目交给西波德做了。” 个中厉害林耀天自然门儿清,一口答应下来。此刻他对邬蓝的态度和对彭靖锋等人无异,视线也没在她身上多加停留,唯独握手时,不露痕迹地微微用了下力。 时近中午十一点,邬蓝原计划是先给耀天实业的相关主管做一遍公司背景推介。不过林耀天比她务实,扫了眼腕表后提议,“我先带各位在厂区逛一圈,看完就该吃午饭了,小赵在园区饭店订了位子,等吃过饭我们再碰头聊,彭先生觉得可以吗?” 彭靖锋说:“没问题。不过午饭还是简单点,就在贵公司吃吧,咱们节省时间,我希望能对林董的要求作更多了解。” 林耀天欣然点头,“那就听彭先生的。” 一行人在厂区步行穿梭,林耀天亲自给西波德的客人作讲解,如数家珍,娓娓道来。随行的技术副总小赵告诉大家,“这里所有厂房都是我们董事长亲自监督建成的,一草一木都有感情。” 走到相对安静的检验车间,林耀天忽然回头问邬蓝,“邬小姐觉得我这厂房怎么样?” 邬蓝正出神,仓促点头,“很不错……超出我,咳,我们的想象。” “谢谢邬小姐肯定。”林耀天叹息,“为了这家公司,我付出的代价实在有点大。” 彭靖锋笑问:“资金方面的问题?” “不,是家庭。”林耀天直截了当,“三年前我把身价性命都赌进公司,老婆受不了,跟我离婚了!” 众人都发出惊讶的叹声。邬蓝心里恼恨林耀天乱带话题,只能紧咬嘴唇保持沉默。 冯钊玩笑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以林董的条件,再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太太不是难事!” 第39章 邬蓝以为林耀天会借机向自己表深情,谁知他扭头笑着对冯钊说:“那就借冯先生吉言了!” 冯钊朝邬蓝挤眉弄眼,“林董是不是挺风趣的?” 邬蓝皮笑肉不笑地转开了脸。 看完最后一道工序,他们经由侧门外的回廊往行政楼走。林耀天和彭靖锋依然走在最前面,邬蓝和冯钊紧随其后,小赵和沈秘书殿后。 林耀天问彭靖锋有没有在现场看出什么问题,彭靖锋直言不讳,“有。” 林耀天来了兴致,“我天天在这些地方转悠,我也知道有很多问题。彭先生能不能说说都看到哪些问题,不用有什么顾虑。” “那我先挑大的说吧。”彭靖锋也不含糊,“首先是设备利用率不够高,有三分之一的机器都在待机状态,林董刚刚也提到这是公司目前的常态;第二是流水线上的工艺参数控制缺乏实时调控,很容易引起产品数据偏差;另外几道检验工序以我们的标准来看还是比较落后的……” 邬蓝听彭靖锋措辞犀利,不带情面,甚至说出“硬件设施堪比欧美企业,但内部管理有些地方和小工坊没什么差别”时,真担心林耀天会变脸,从他今天亲自陪同参观可以看出他对改头换面后的公司有很深的感情,包括自豪感。 不过她显然多虑了,林耀天越听越高兴,还把小赵拉到前面一起旁听。 “我平时怎么跟你说的?我虽然没有彭先生专业,能总结到位,但这些问题我也跟你提过吧?” 小赵面露惭色,笑着检讨,“是该和大公司多学习,靠咱们自己慢慢摸索不知得摸到什么时候!” 林耀天手机响了,他接听完对小赵说:“你现在带客人去餐厅吧,等吃过饭再安排开会。” 交待完小赵又和彭靖锋打招呼,“抱歉不能陪你们吃午饭了,管委会主任找我谈点事,你们有什么需求直接跟小赵说。” 彭靖锋表示没问题。于是林耀天带着沈秘书先回办公室,邬蓝等人由小赵带去二楼的vip餐厅,在这里用餐的都是主管以上级别的员工,比楼下的员工餐厅要安静得多。 餐食干净,品种丰富,大家都饿了,取餐后埋头各吃各的。小赵吃饭时接了个电话,匆匆吃完就跟彭靖锋打招呼要回趟办公室。 “你们吃完可以在这附近逛逛,楼下有个咖啡厅,提供饮料和冰激凌,我一会儿给邬小姐打电话……”一份餐食太多,邬蓝吃了大半就饱了,拿起酸奶慢慢喝着。不时有人进来吃饭,邬蓝仰头打量他们,没一个自己认识的,看来从前和林耀天一起创业的那批员工很多都没跟来临光。 正这么想着,有人忽然朝她快步走来,“哎,这不是邬蓝吗?” 邬蓝定睛看,是林耀天的老搭档梁伊成,顿时失笑,原来还是有漏网之鱼的。 梁伊成的嚷嚷引得彭靖锋和冯钊都仰头看,冯钊低声问邬蓝,“这人是谁?” 邬蓝没来得及回答,梁伊成已到眼前,眉飞色舞的正要开口,被邬蓝抢先,“这是我以前公司的同事老梁,哎老梁,介绍你认识一下,我老板彭靖锋,这我同事冯钊,我们过来和林董谈项目。” 梁伊成大概也被林耀天叮嘱过了,立刻领会邬蓝的用意,笑着点头,“对对,我们以前一家公司的——邬蓝,咱俩有多少年没见了?你过来都不通知一声,太不够意思了啊!” “我不知道你在这儿呀!”邬蓝笑着朝他挤眼睛,“你们这是不是有个咖啡厅,我刚好吃完饭了,你请我喝杯咖啡吧!” 第35章 35价值 “林哥一直在等你。他问过我,创业虽然小有成就,可为了钱把老婆弄丢了,到底值不值?” 在楼下咖啡厅,梁伊成对邬蓝如是说。 邬蓝笑道:“如果老婆在身边,公司却弄丢了,他一样会这么问自己的,人哪有知足的时候。” “你俩真没可能了?林哥说以后不会大折腾了,你跟着他不用再提心吊胆。” 邬蓝又笑,“在这个行当,不是自己说不想折腾就能不折腾的。很多事由不了他,除非退休不干了!可像他那样爱折腾的退出来能干什么?人一下就废了。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各干各的,谁也别绑着谁。我遇到好的会嫁,他碰上钟意的就娶,你也劝劝他,有合适的千万别错过。” 梁伊成还是一脸遗憾,“哪那么容易就能碰上钟意的呀!” “天涯何处无芳草嘛!” 两人久别重逢,谈兴正浓,邬蓝打听到好多故人的下落,确如她猜想的那样,大多数人都没跟来临光,这地方适合创业,但还没有发展到宜居的程度。 “林哥很够意思,遣散费都是照标准翻倍给的,肯留下的更不会吃亏,你看我这种没大能耐的也拿到一点股份,下半辈子不说可以躺平吧,至少饿不着我了。” 邬蓝问:“你怎么就跟来了呢?全家一起来的?” 梁伊成挠挠后脑勺,“嗨!我前年离了!现在也是孤家寡人,跟林哥同病相怜!” 小赵给邬蓝打来电话,请她去林耀天办公室开会,邬蓝答应马上到。 “邬小姐不认识林董办公室吧?要不我派人来接你。”小赵说。 “不用,我能找到。” 挂了电话就听梁伊成说:“你要去找林哥啊,我带你过去吧!” 邬蓝没拒绝,两人往外走,她看见梁伊成扭头看自己,眼里充满笑意,就问:“怎么了?” “三年不见发现你变了。” “胖了还是瘦了?” “都不是,是变利索了!” “啊?我以前很黏糊吗?” “那没有!不过还是会有一点点嗲,你们是这么形容的吧?那时候咱们一块儿吃饭,你就坐林哥身边,也不多说什么,眼里只他一个人。林哥呢,只要在东江,去哪儿吃饭都恨不得带上你。我们老说林哥碰上你是捡到宝了,哈哈!” 邬蓝脸上有点烧,想不到自己在别人眼里曾是这副模样。 “不过现在不一样啦!完全看不出那时候小鸟依人的样子了,哎,独立了就是不一样!” 走进行政楼,邬蓝一眼看见彭靖锋和林耀天站在待客区墙边说话,手上都端了杯饮料,相谈甚欢,仿佛喝高了似的。 邬蓝回身对梁伊成说谢谢,梁伊成识趣,笑着止步,“那我不过去啦!” 邬蓝走向交谈中的两个男人,彭靖锋转眸看见她,笑容立刻淡了,露出一丝谨慎的神色,让邬蓝心生纳闷。 小赵匆匆从楼上下来,看见邬蓝,神色一松,然后朝林耀天走去,“林董,人到齐了。” 林耀天看看邬蓝,又看看彭靖锋,笑着说:“我们上楼聊吧!” 会议进行了一个多小时,邬蓝先介绍了公司咨询概况,随后是自由讨论,由彭靖锋主持,林耀天把管理和技术骨干都找来了,每个人都提出了各自工作中遭遇的难题或困境,彭靖锋能解答的都当场作了解答,并承诺会根据大家的要求出一个方案大纲。 讨论接近尾声时,邬蓝去了趟洗手间,简单补妆后正要走出去,林耀天突然给她打来电话。 “我今天表现怎么样?”他低声笑问。 邬蓝也压低嗓门说:“很棒!尤其是天涯何处无芳草。” “……吃醋了?” “没啊!我替你高兴,能想开是好事。” “我就开个玩笑……” 邬蓝不接茬,问他中午在楼下和彭靖锋聊什么,“我老板表情不太对劲。” 林耀天坦然告诉她,“想挖人。既然挖不到你,就想试试挖你老板。” 邬蓝恍悟,失笑,“他答应没?” “没有。”林耀天叹气,“想不通你们这些进外企的,怎么就这么看不上民企,薪水翻两番都不肯来。” 邬蓝又笑。 “今天晚上能留下么?一起吃个饭……” “老板不会答应的。” “就咱俩。” 邬蓝顿一下说:“那你帮我找个不跟他们回去的借口。” “就说你在这儿有个朋友,晚上约你聚一聚。” 邬蓝边接电话边慢慢走出洗手间,走着走着就看见站在走廊那头的林耀天,单手叉腰,远远注视着她,但没朝她走过来,两人像间谍秘密交换信息一般交谈着,邬蓝觉得这场景着实好笑。 “然后呢?” “明天一早我送你回东江。” 林耀天正说着,有人从身后房间里出来,是冯钊。林耀天暂停,向冯钊微笑示意,冯钊也朝他点点头,然后小跑着往洗手间走,经过邬蓝时,两人重复了同样的动作。冯钊走过去后,又扭头回看了邬蓝一眼,这才慢吞吞进了洗手间。 邬蓝继续刚才的话题,“就为吃顿饭?我觉得没什么必要。” 林耀天坚持,“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这么快就走了说不过去吧?” “可我目的都达到了呀!参观了你的公司,知道你做得有声有色,未来还有合作的可能……” 第40章 “好吧,我说实话,舍不得你这么快走。” 邬蓝再度朝他望去,林耀天也正朝她看过来,中间隔着一段走道,几张蓝色地毯。邬蓝问自己,有没有想朝他狂奔过去的冲动? 似乎有一点,但在可控范围内。更多的还是理性思考——留下以后呢?旧情复燃?之后怎么办?他不可能把公司迁回东江,她也不会为了他离开西波德来临光,继续做他的贤内助。 说来说去,是离婚让邬蓝恢复了自我意志,时至今日,她越来越享受独立掌控生活的乐趣,也无需再为别人的决定担惊受怕。换句话说,离婚后她找到了自身的价值,却找不到一个能充分说服自己返回婚姻城堡的理由。 “不管留一晚上还是两晚上,最后总还是得走。”邬蓝放软语气,不想让拒绝显得硬邦邦的,“我是为这个项目来的,如果你希望我继续往下做就保持现状,我们都谨慎一点好不好?” 林耀天无言轻叹,放弃了。 邬蓝从他这声叹息中似乎听出悔意,或许他已经想到,如果当时不答应离婚,两人共同面对那场危机,到现在说不定也就熬过来了。离婚给邬蓝提供了一条崭新的人生路径,却给成功后的林耀天留下莫大的遗憾,然而生活没有倒退键。 会议开至傍晚四点,宾主尽欢,彭靖锋领队告辞。林耀天亲送他们到停车场,依依惜别,邬蓝能感觉林耀天的目光时不时往自己这边扫,心头波澜微起,她怕引起不必要的关注,说完再见第一个钻进车里,没留神还坐了副驾。 彭靖锋上车后,邬蓝和他打招呼,“不好意思啊,彭总,把你专座给占了。” “没事,你坐。”彭靖锋心情很好,“你今天表现不怎么积极啊,躲后面一声不响的。” 邬蓝掩饰说:“彭总不是要亲自做这项目吗?我冲前面多难看,到时你又得起疑心。” 彭靖锋笑道:“别倒打一耙,我什么时候怀疑你了?项目还是你的,我过来摸摸底而已。” 冯钊凑近邬蓝问:“邬姐,刚才你在跟谁打电话?我是说在洗手间门口。” 邬蓝愣一下,“一个朋友……怎么了?” 冯钊笑说:“我不是从你和林董面前经过嘛,冷不丁听到一两嗓子,我觉得我产生幻觉了,好像你俩在打电话一样。” “怎么可能!”邬蓝嘴上否认,笑容却有些紧张。 彭靖锋打趣说:“邬蓝真要跟林董有这层关系,咱们还用跑长途这么累?让邬蓝一个人出马就搞定了。” 邬蓝闻言也放松下来,“这项目还是彭总推荐给我的呢!要有关系也是彭总和林董有啊——对了彭总,开会前你和林董在楼底下聊什么?聊得很投入嘛!” 彭靖锋眼中有光一闪,“还能聊什么,当然是项目了。” 邬蓝暗忖,果然还是防着我,连林耀天想挖你都不肯说,给自己留后路呢? 三个人笑谈了会儿,渐渐都有些疲累,余程各自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到东江后,司机按远近原则,先把冯钊在小区门口放下,接着送邬蓝。 车里只剩邬蓝和彭靖锋,静默了会儿,彭靖锋先开口,“这项目你有几分把握?” 邬蓝想了想回答:“七八分吧。” “这么有信心?不会真跟林董认识吧?” 邬蓝猝不及防,回头看,彭靖锋神情放松,显然是在开玩笑。 她耐心解释:“我向小赵总探过口风,他说他们邀请了五家公司,和咱们差不多档次的就一家,老对手bsk。不过我听说bsk咨询部最近人事变动也挺大的,跑了好几个资深工程师,部门里有点青黄不接……” 彭靖锋并没认真在听,他仰靠在椅背上,抱着双臂,眼睛微眯,视线沿邬蓝的侧脸和长发的曲线慢慢游走,隐秘的心魔蠢蠢欲动,理智驱赶不掉,心烦又着迷。 邬蓝见他迟迟不回应,转头问:“彭总觉得呢?” 彭靖锋及时调开视线,幽然说:“你有信心就行。” 邬蓝下车后,司机问:“彭总是回公司还是回家?” 彭靖锋略作沉吟,“回家吧。” 他想起自己又有好几天没回去吃晚饭了。 第36章 36做嫁衣 饭已煮成,菜也炒好,牛肉炖汤还差点火候。储晓冰合上锅盖,开始清洗用完的锅具。 挤洗洁精时没留心挤多了,一道透明粘稠的液体从百洁布上挂下,随即滴落在料理台面上。储晓冰找来另一块百洁布小心擦拭。最近她似乎老走神,明明在做一件事,心思却不在眼前。 她的困扰来源于那天和苏轶重提车祸时,苏轶惊诧于她对自己如此长久而严厉的审判,而她则惊诧于苏轶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不是你的错。”就好像她这么多年的负罪感完全是多此一举。 “你知道什么样的人会有负罪感吗?”苏轶说,“过于善良的人,所以有句话叫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因为好人心理负担太重了。” 储晓冰不能完全认同苏轶,但也正是他的这些观点引领她从“罪人”身份中跳出来,试着以旁观者的角度重新去评判——你毕竟不是楚卓,你的痛苦不能抵消或者减轻他的痛苦,你也不可能代替他去忏悔赎罪…… 曾经被推入深渊的那种感觉渐渐淡了,每一次自省过后她都会往上爬一点点。但或许是习惯养成太久,过于牢固,她还无法彻底将这枷锁摘掉。 道德感太强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她想不明白。 放在料理台边的手机响了下,储晓冰冲干净手去查看,是彭靖锋发来的消息,“我十分钟后到家。” 放下手机时,储晓冰嘴角微微勾起,锃亮的不锈钢锅具表面映出她的脸,尽管模糊,还是能看到她是在微笑。 彭靖锋说她笑起来很好看,应该多笑笑。储晓冰想,以后她会试着发自肺腑地去笑。 或许她做不到完全豁达,但和彭靖锋恩爱的婚姻至少给了她某种心理补偿,这十多年她没有过得像楚卓那样苍白虚无,她有一个完整的家,丈夫出色能干,儿子也很优秀,和她感情很好。 牛肉汤出锅的当儿,外面传来开锁声,彭靖锋回来了。 彭靖锋带回家两个礼盒,直接交给储晓冰,“客户送的,你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可以送人。” 储晓冰接过来看,都是临光特产,一盒扁尖笋和菌菇,一盒火腿肉,标注等级都是特级。她拿去厨房收好。 等彭靖锋洗完手从卫生间出来,储晓冰正在把饭菜往桌上端。 “谈得顺利吗?” “还不错,见到了他们的董事长,是个挺有想法的民企老总,还想挖我过去做总经理。” 储晓冰笑道:“那真是求贤若渴了——你愿意去吗?” 彭靖锋摇头,“如果是他独立控股的公司或许还能考虑,可惜后面一堆资本,林董本人肯定也想慢慢独立吧,但三五年内应该没什么希望。” 储晓冰去厨房拿了筷子出来,随口问:“你现在怎么还要亲自跟项目,不是有项目经理吗?” 彭靖锋解释,“这是合并后第一个比较像样的案子,我希望能提振部门士气,不太放心完全脱手。” “原来算谁的?” 彭靖锋顿了下才说:“邬蓝。” 储晓冰惊诧,“你连她都不放心?她以前可是连你的单子都敢抢。” 彭靖锋干笑了下,“就因为太厉害了,我才不放心——可以吃了吗?我饿了!彭浩呢?” “他在做数学卷,定了时间,不做完不会出来,我们先吃吧。” “这么认真?” “嗯,马上要期末考了。” 储晓冰把筷子递给彭靖锋,他接过,朝她笑笑,随即捧起饭碗开吃。储晓冰心里掠过一丝怪异,彭靖锋提到邬蓝时脸上那种不自然的表情和从前的敌意绝非一回事,但她也判断不出那到底意味着什么。或许只是自己在瞎想,近来她确实思虑过多了。 她朝坐在对面的彭靖锋瞟了眼,他确实饿了,吃得很专注。储晓冰也拿起碗筷,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小心眼。 ** 彭靖锋走进罗森的办公室,“罗总,您找我?” 罗森点头,“把门关上——昨天去临光了?” “对。”彭靖锋关好门回身,发现上司状态不太对,大中午的神情里居然带了丝倦色。 “昨天去和耀天实业的林董见面聊了聊,林董很有诚意,胸襟也开阔,能听得进批评意见,我感觉咱们能从里面整合个长期项目出来……” 他希望这消息能让罗森振作一点,然而罗森脸上依旧毫无欣悦之色,仿佛在耐着性子往下听似的。 彭靖锋及时打住,试探着问:“罗总,没出什么事吧?” 罗森起身,从办公桌后绕出来,指着沙发道:“坐下说。” 彭靖锋稍等了等,和罗森一起入座,一根弦不由自主绷紧,他已经从罗森的表情里嗅到不祥。 第41章 “靖锋,我要走了。” 彭靖锋吃了一惊,“您打算去哪儿?” 罗森从衬衫口袋里取出一块眼镜布,摘下眼镜一边擦拭一边解释,“他们要调我去兰溪工厂组建新部门,我还在考虑,你也知道兰溪的业绩一直很差,去年在国内工厂是垫底,新部门能建成什么样我心里没底。” “非去不可吗?” 罗森短促一笑,“不去的话就只有离开西波德了——这里的新总经理下周就会到任。” 彭靖锋傻眼,“怎么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 旋即为上司感到齿冷,“合并完成,人也裁差不多了,上面居然来这一手?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吗?” 彭靖锋内心涌上来诸多猜测,比如会不会是陈奕麟在背后搞鬼,然而此时此刻抱怨无益,只能让罗森更加闹心。 “呵呵,一贯手法了。”罗森把眼镜戴回去,拭镜布往茶几上一扔,“我也是昨天晚上才接到的调令,一夜没睡好啊!有时想想,在这个职场里冲得太快太积极也没多大意思,很可能最后是给别人做嫁衣。” 罗森的感慨让彭靖锋很有共鸣,因两人都是草根出身,笃信务实,凭能力走到今天的地位,也不太看得上那些靠攀附上层获利得势的同僚们。本以为与陈奕麟之战他们是靠实力取胜,谁想不过是当了回工具,替某些人扫除障碍而已。 “新总经理是……” “唐谊,听说过吗?” 彭靖锋摇头,他熟悉的西波德圈子里没听过这号人。 罗森说:“没听过就对了,他在德国总部多年,认识好几个高层大牛,人脉相当不错,这次空降来工业技术部,主要还是为了混点资历吧,应该待不了多久。” “罗总,我能为您做点什么?” 罗森露出明朗的笑容,伸手在彭靖锋肩上拍了两下,“不需要!做得不愉快就走,没什么大不了!倒是你,等我跑了,日子怕是没以前那么好过了——听说这位唐谊才三十七岁,人很低调,城府也够深,不太懂他做事的路数,你要多加小心。” 彭靖锋短促笑了下,“我和您一样,做得下去就做,不开心就走,也没什么。” 他嘴上虽这么说,内心却风起云涌,千般滋味上下翻滚。彭靖锋与罗森共事三年,各方面都磨合投契了,也为整个事业部立下不少功劳,眼看就要瓜熟蒂落,罗森却突然被调,这对彭靖锋来说绝非好兆头,他的晋升总经理之梦也跟着渺茫了。 新总经理即将到来的消息不日传遍整个部门,邬蓝和下属开例行会议的间隙也抵挡不住八卦话题的入侵。 宋涛在各部门都有关系不错的同仁,是组里数一数二的灵通人士,虽然人还在荣和做项目,但部门里的重大消息一个都不会错过。 “……听说才三十多岁,还没结婚,人事部有人见到照片,长得相当可以……” 孕期在家休养的吴之华也是拨号进来参加会议的,听到这里抢着发言,“三十多还单着?这种人要么是花花公子,要么有隐疾。” 冯钊咋舌,“之华你真敢说啊!回头这位新老板来了我都没法直视他,怕笑场。” 邬蓝等他们七嘴八舌议论完才问:“还有呢?” 众人懵,“啥?” “新总经理的信息啊!宋涛,你接着说。” 宋涛嬉笑,“没啦!就掌握这么点东西,还不定准不准呢!” 邬蓝说:“确定没了是吧?那可以继续开会了吗?” 房间里笑声此起彼伏。 冯钊说:“邬姐,这马上要换总经理了,你怎么还这么笃定啊?” 邬蓝正色道:“在什么位子做什么打算,如果是我的直接上司要换,我当然紧张,现在么,让彭老板紧张就够了,咱们在下位的还是要努力做业绩,老大们开心了咱们才有好日子过。” 众人齐声夸,“邬姐心态就是好!” “别说废话了,继续开会,宋涛你把在荣和的进展给大家分享一下,还有冯钊,等宋涛讲完你来介绍一下临光的项目……” 邬蓝云淡风轻主持着会议,不过下属们不知道的是,她在得知换总经理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联络了前上司陈奕麟,想挖掘更深入的内幕信息,以判断对自己是利是弊。 “我和唐谊不熟。”陈奕麟实话实说,“听说人很年轻,没什么架子,你们年纪差不多,沟通起来应该问题不大,但也有传言说他心思蛮深沉的,不太容易揣摩。当然这些你都不用担心,你和他隔着一层呢!” “为什么会突然调他来任职啊?罗总干得不好好的?” 陈奕麟笑道:“这种事咱们就不要去多猜了,上面这么做肯定有他们的道理。反过来讲,换总经理对你来说不见得是坏事,如果一直是罗总压在上面,你什么时候才能有出头之日?” 邬蓝暗中观察彭靖锋的反应,不过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对换上司一事他更是迟迟不肯表态。邬蓝换位思考也能理解,彭靖锋既不能为罗森的被迫调职鸣冤,也做不到高调欢迎新老板的到来,除了沉默还能怎么办? 第37章 37吸血鬼 邬蓝顶着午后的烈日步行去厂房,经过a座侧面的一个吸烟点,忽然听到有人叫她,回眸一看,居然是彭靖锋,孤零零站在建筑物的阴影下抽烟。 邬蓝回身朝他走去,“不是说在公司不抽烟吗?怎么就光明正大抽上了?” 彭靖锋拿下嘴上的烟看了眼,笑笑说:“这东西很容易上瘾,一抽就撩不开手——你去哪儿?” “宋涛在荣和遇到点难题,让我帮忙找左工做个实验。” 彭靖锋叹,“你真够拼的!不过别跑太快了,成绩亮眼不一定是好事,树大招风听说过吧?” 邬蓝挑眉,“我这么拼是为了给部门做业绩,没想到还要被老板嫌弃。” 彭靖锋把烟塞回嘴里,含糊说:“只是给你提个醒,小心做了也是白做。” 邬蓝心头一动,朝他靠近些,“彭总怎么有点消极啊……因为要换老板了?” 彭靖锋朝她瞟了眼,不难从她表情里品读出揶揄。 “呵呵,看我苦闷很开心?”jiu时gung付費獨+ 邬蓝笑得调皮,“我也想苦闷啊!可惜没资格……知不知道新老总什么来头?” “我知道的你都知道了,就官宣那些。”彭靖锋在不锈钢垃圾桶顶部弹了弹烟灰,“目前能确定的就是下周二会到东江来跟大伙儿见个面,其余消息一点没多给……你听说什么没有?” “我又没渠道……” “陈奕麟跟上面关系密切,有消息还会不跟你分享?” 邬蓝翻白眼,“您真瞧得起我!我现在又不归他管了,哪可能事事都跟我说?” 彭靖锋笑着没接话,表情明显是不信。 邬蓝说:“宋涛倒是挖了不少八卦,说这位唐总没打算来东江常驻,大部分时间会待在北京。” 彭靖锋点头,“是有这么一说,他每个月会来东江一到两趟。” “那不挺好的?最起码咱部门的自由度比以前高了。” “资源呢?”彭靖锋瞄了邬蓝一眼,“没法天天见面就培养不了感情,没感情就得不到更多资源,时间长了部门容易被边缘化。” 邬蓝不以为然,“他不过来你可以过去啊!只要有心还怕培养不出感情?” 彭靖锋笑了,眼睛微微眯起,压低嗓音说:“晚上有空么?出去喝两杯。” 邬蓝脸上的笑容立刻淡了。 那天晚上在夜火酒吧,彭靖锋和她玩过暧昧后,邬蓝一直很留意与他保持距离,所幸彭靖锋没再提过这事,对邬蓝的态度也与其他人无异,并未刻意找机会接近她,邬蓝的警惕心难免有所松懈,没想到这会儿他又故态复萌。 邬蓝也压低嗓音,“储晓冰知道你在外面勾三搭四吗?” 彭靖锋失笑,把烟蒂往垃圾桶上用力一掐,“这算什么勾搭?喝点酒,联络下同事感情而已。” “那你还是找对你忠心耿耿的老夏喝吧!” “找他不行,只能找你。” 邬蓝下巴微抬,“为什么?因为我是女人?” 彭靖锋摇头,“有些话和他说不通,还得反过来我安慰他。你不一样,你脑子活络,善于审时度势,或许我们能联手做点什么。” 邬蓝重新展颜,“想让我做什么直接说话,你是老板,我当然都听你的。” 彭靖锋发出嗤的一声,“用不着在我面前伏低做小,你野心大着呢!胆子也不小。我可以保证,你在我这儿吃不了亏——怎么样?去哪家随你定。” 邬蓝心说,吃不吃亏谁说得准!你鬼心思一点不比我少,况且现在是你前途未卜,被架在火堆上等着挨烤,我犯不着陪你一起受刑,还是保持距离为妙。 “晚上没空,我妈给我安排了相亲。” 彭靖锋闻听朝她扫了眼,“你会愿意去相亲?” 第42章 “没办法呀!不相亲碰不上好男人。” “什么样的算好男人?” “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彭靖锋笑起来,“谢谢提醒,我一直自我感觉很好,看来得反省一下了……你心目中的好男人是夏磊那样的吧?” 邬蓝轻叹,“老夏是珍稀物种,哪那么容易碰上。” “你二十几岁的时候未必看得上他。” 邬蓝心头一震,想不到彭靖锋能把自己琢磨得这么透彻。她想了想,坦然承认,“所以我佩服季雨薇,年纪轻轻就能慧眼识珠。” 阳光炙热,她看了眼手机,向彭靖锋告辞,“我得走了,和左工约了三点,快迟到了。” 彭靖锋点点头,没再提喝酒的事。 ** 马上要期末考试了,早上夏磊送可可去上学时特地叮嘱她上课要好好听讲,“复习阶段老师都会划重点,很多重点都是考试会考到的,你没听到会吃大亏。” 可可坐在后座上,表情有点迷茫,“什么是重点呀?老师没说要给我们划重点啊!” 夏磊回过神来,“哦对,你才一年级,还在打基础呢,课本上的知识全是重点,都要掌握!总之你认真复习,考个好成绩,让妈妈高兴高兴!” “我尽量争取吧!” 她语气爽快又老练,把夏磊逗乐了。 可可的性格更像雨薇,活泼开朗,像个明晃晃的小太阳。夏磊骨子里是比较传统的男人,雨薇怀孕后问他喜欢儿子还是女儿,他不假思索说儿子,惹得雨薇很不高兴。 “那万一我生的是女儿呢?” “女儿也不错。” 雨薇更气了,“什么叫也不错?我就喜欢女儿,我偏偏要生个女儿!” 夏磊笑,“生男生女可由不得你。” 结果这事还真让雨薇赢了,他们有了个女儿。 可可出生时雪白粉嫩,像个可爱的小肉球,在医院被医护人员轮番夸,“这个宝宝长大一定是个大美女,我们天天看好多孩子,一眼就看得出美丑!” 夏磊开玩笑,问他们怎么判断出来的,难不成那些孩子长大后还回来向他们证明? 那名中年医护大笑着解释,“看五官啊!还有看爸爸妈妈,宝宝的爸爸妈妈都是帅哥美女,你说她长大了怎么可能不漂亮?” 雨薇受不了夏磊跟人抬杠,轻轻给了他一脚,嗔道:“就你话多!” 夏磊嘻嘻笑:“我高兴嘛!” 女儿一出生夏磊就把喜欢儿子胜过喜欢女儿的话全抛在了脑后,全心全意爱护着这个家庭新成员,从来不舍得呵斥一声,哪怕女儿闯了祸,他也是好言好语给她讲道理。有时雨薇被可可惹毛了要揍她,可可会飞奔去找夏磊寻求庇护,且每次都能得逞。 但即便如此,可可还是更喜欢黏着妈妈,一家三口出去玩,可可累了,把自己背着的水壶摘下来交给妈妈保管,夏磊伸手去接,被可可闪开,“我要妈妈帮我拿!” “妈妈也累了,还是爸爸拿着吧!” “不要!我就要给妈妈!” 雨薇不得已接过水壶,再趁可可不注意时塞进夏磊的背包。 “我是家里地位最低的那个。”夏磊经常乐呵呵告诉同事们,一副深以为荣的语气。 “爸爸!”可可忽然问他,“什么是吸血鬼呀?” 夏磊不解,“你看恐怖故事了?” “不是!是外婆说,夏家的人除了爸爸都是吸血鬼——爸爸这是真的吗?难怪妈妈老不让我去乡下。” 夏磊先一愣,随即一股火从心头蹿起,“别听你外婆胡说!你不是见过奶奶吗?奶奶像坏人吗?” 可可毫不犹豫否认,“不像!奶奶对我可好了!” 夏磊的火气下去一点了,冷静了会儿又说:“是啊!奶奶人特别好,对谁都和和气气的,也从来不在背后说人坏话。她给你养的小鸡小鸭你还记不记得?还有后山坡上那片竹林,她带你去挖过笋,那地方很漂亮吧?” “记得!记得!”可可叫起来,“我想养小鸡,还有小鸭子!我们老师说啦,暑假有时间的小朋友可以养一只小动物,可是妈妈不让我养,她说小动物太臭了!” 夏磊说:“那你好好考试,等放了暑假我带你回老家,让奶奶帮你养。” “好耶!”可可高兴不过一秒,立刻又担忧起来,“可是妈妈会答应让我去吗?” “放心,我会说服妈妈的。” 把可可送去学校后,夏磊又掉头去公司,路上想到丈母娘又在背后嚼自己舌根,忍不住气血上涌,恨得牙根发痒。 他经常劝自己看在雨薇的面上尽量无视岳母的轻慢和敌意,可每次快要成功的时候,岳母就会用一个小动作把他好不容易划开的怨愤重新黏在一起。 周一上午的常规项是部门例会,彭靖锋在会议尾声终于提到总经理换任的事。 上周末,彭靖锋组织咨询部为罗森举行了饯别宴,罗森最终决定离开西波德另谋高就,走时虽有遗憾但也是一身轻松,对在西波德经历的诸多恩怨已不屑多提。彭靖锋屡次向罗森敬酒,感谢他多年来的提携之恩,气氛多少有些伤感,众人虽对新总经理抱有好奇,此情此景下也不便多问。 不过辞旧过后依然还得迎新。官方已确认唐谊将于周二也就是明天来东江工厂,彭靖锋也一改上周末的感伤态度,要求大家提振情绪迎接新上司的到来。 潘明举手发言:“彭总,我明天要带人去拜访瑞鑫的严总,都跟客户约好了……” “推了!”彭靖锋不假思索打断他,“找个借口好好跟客户解释。唐总第一天过来你就缺席,让人怎么想你?” 潘明努嘴,“行吧!只能改天了。” 彭靖锋环顾室内,“还有谁要请假么?” 邬蓝问:“请了能准么?” “不能。” 众人笑。笑声中,夏磊塞兜里的手机震动,他掏出一看,是弟弟夏平打来的,忙起身和彭靖锋打招呼,“我出去接个电话。” 第38章 38母子 看到手机屏跳出夏平名字的时候,早上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立刻又聚拢来,夏磊忍不住想,如果不是这对宝贝弟弟隔一阵就给自己添点乱,他也不至于被季家人看不起至此。这么一想,接电话时就有些不耐烦,“这一大早的又有什么事?” 夏平完全没在意哥哥恶劣的态度,语气很惊慌,“哥!咱妈的体检报告出来了,她,她查出来是胃癌!” 夏磊脑子嗡一声就大了,“在哪儿查的?会不会弄错了?” “县医院!你不是说要给妈做个全身体检才放心吗?我和夏安给她去县里排的号,上礼拜才轮到检查,今天早上通知去拿体检报告,夏安要上班,我一个人来的,刚问过医生,跟我说了好多我也没听懂,反正很肯定就是癌,说要动手术……” 夏平语无伦次讲完就把难题丢给夏磊,“哥,你说这咋办呢?” 夏磊好不容易才把这消息消化了,来不及伤心,努力吞下苦涩说:“手术肯定要做的,你问问医生怎么安排,尽快让妈住院吧……” “可你也知道妈的脾气,让她住院跟要剁她肉一样,劝不通的!” 夏磊火又大起来,“这么大的事儿能由她说了算?妈如果不肯上医院,你背也得给我把人背过去!我早告诉你们发现问题要早点治早点治,你们就是怕麻烦,拖拖拖拖到现在!” 夏平听大哥怒气爆发了,也心虚,握着手机一声不敢吭。 夏磊发泄完,想一想又说:“先别告诉妈什么毛病,她如果知道是那种病更不肯治了……就跟她说是胃炎,动了手术就能治好。” “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这就去请假,今天肯定会回去!你也别在医院傻愣着了,赶紧回家跟你媳妇还有夏安通个气儿,大家统一好口径,别在妈跟前说漏嘴。” 夏平听说他要回来,顿时有了主心骨,乖乖说:“知道了哥,我们都听你的!” 夏磊去找彭靖锋请假,彭靖锋一听眉头立刻攥紧,“就请今天是吧?明天能赶回来吧?” “我不知道,得看我妈的情况。” “唐总头天到任你就不在,给人印象不好……” “我也不想啊!”夏磊烦躁地叉起腰,“可老娘跟老板比,终归是老娘更重要啊!” 彭靖锋体谅他遇上糟心事难免情绪差,不再跟他多说,拍拍他肩道:“那就赶紧动身,争取早去早回。” 夏磊上了车才想到要跟雨薇打声招呼,便掏出手机搜雨薇的号码,搜到了却又犹豫起来。早上从可可嘴里听到的那番关于吸血鬼的言论还梗在他胸口,迟迟没能消融。 家里的烦心事一桩接着一桩,还桩桩都跟钱有关,这回母亲的病又得花大钱,如果他跟雨薇张口,雨薇当然不会不给,可对他家的成见肯定又得加深。夏磊可以不在乎岳父岳母对自己的轻蔑,可他不能无视雨薇的态度。 第43章 他叹了口气,把手机塞回兜里,还是争气点儿,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夏磊赶到老家已是下午,弟弟两家都在夏平这屋候着他。 母亲坐客堂间里,本来像尊佛一般静止不动,一见夏磊进门,立刻激动起来,“你们怎么又把老大叫回来了?不是说了别动不动就去烦他吗?” 众人一起将母亲哄住,夏磊给夏平递了个眼色到里间说话。 “怎么回事这是,闹哄哄一堆人围一块儿干吗?不知道这样妈会瞎猜啊?”夏磊暴躁地质问弟弟。 夏平一脸苦相说:“苗芳给说漏嘴了,妈知道自己什么病了,她死活不肯去医院,说反正治不好,别浪费钱了。” 夏磊的火顿时冒到了嗓子眼,“你们一个个都不想拿钱出来给妈治病,所以让苗芳出来故意说给妈听的是吧?” “不是不是!”夏平脸都吓白了,“就算我们没钱给妈治,不还有大哥在么,你不可能看着妈不管啊!真是苗芳说漏了,唉,早知道我不往家里打电话了……” 夏磊狠狠撸了把头发,打断他问:“医院怎么说?现在去能住上病房吗?” “能!我找同学帮的忙,说今天去肯定有床位!他爸是脑科主任,有点权力的……” “你确定?今天送今天能收是不是?” “对!” 夏磊二话不说就走出去劝母亲,“妈,您这病能治好,只要动个小手术就行,真的我没骗您!现在医学发达,胃癌手术的存活率很高的——我给您看我查到的数据……” 母亲拂开他递过来的手机,表情倔强,“能治我也不治了。你们的钱都留着自己用吧,别浪费在我身上。” 夏磊恳求,“可您要是放弃治疗,我们活着也不开心啊!妈,就算为了我行不行?” 母亲抬手抹了把眼泪,然而态度依旧坚决。 夏磊用了一整个下午都没能说动母亲,眼见天快黑了,心里不免着急,雨薇突然给他打来电话,夏磊借机走出去,对着远处残余的一点霞光叹了口气,这才按键接听。 雨薇埋怨他,“你怎么还没下班啊?今天要加班吗?给你发消息你也不理。” 夏磊胡乱扯谎,“在客户这儿忙呢,一直脱不开身,可可去接了吗?” “早到家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一定……有可能今天回不来了,遇到个不小的技术问题。” 雨薇心细,听出他嗓音里的疲倦,“你没事吧?”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他们在叫我了,等忙完我打给你。” “你别着急,慢慢来好了。” “嗯,我有数。” 夏磊心事重重走回去,正好夏平也刚接完电话,又将他拽出来,“我同学刚给我打电话,今天不收了,要去得明天,最好能赶早,那床位不可能一直给咱留着……” 夏磊心力交瘁,闷声问:“饭煮了吗?” 夏平呆了下才说:“应该煮好了。” “那先吃饭吧!今天就到这儿,别再逼妈了,让她早点睡,明天早上再说。” 夏平不懂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反正只要夏磊不撂挑子,他怎么着都行,便点头,转身进去张罗晚饭。 住院事宜未解决,夏磊也回不了东江。吃过晚饭,夏安过来告诉大哥,给他在隔壁二楼收拾了个小房间住,不过夏磊没过去。他担心母亲想不开走极端,就在母亲房里搭了个地铺。 母亲习惯早睡,一到九点就熄灯,母子俩在黑暗里聊天,夏磊回忆着童年时那些高兴的事,一件件讲给母亲听,用以分散她的注意力。 “妈你还记不记得,我七岁那年陪你去市场卖蔬菜,路上我给你出三位数的加减题,你算半天算不过来,我就把数字换成元角分再让你算,你一下就算明白了!” 母亲大概也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了,笑得很愉快,“还不是卖蔬菜练出来的!” “妈你其实挺聪明的,要赶上好时候也能考上大学。” “不敢想,我们那时候懂什么念书哦,家里农活儿都干不完……” 聊着聊着母亲终于倦了,轻轻打起呼噜。 夏磊失眠到凌晨,眼看着天色一点一点亮起来,他悄悄起床,把夏平叫来看好母亲,自己去村东找舅舅。 母亲这辈子就服两个人,一个是长子夏磊,另一个就是在中学当老师的弟弟。昨晚夏磊眼见说服不了母亲,就给舅舅打电话求助,舅舅在初中带毕业班,没几天就要中考了,只有早上有点空闲。 夏磊到舅舅家坐着说了会儿,舅舅果断一挥手,“走吧,今天就是抬也得把她抬去医院!” 夏磊随舅舅一起重返家门,母亲也醒了,但没下床,她似乎猜到了夏磊的打算,任谁劝说也不肯走出房间。 舅舅上前劝了几句,依然没用,他便朝三兄弟使了个眼色,低头一把将姐姐抱起。夏磊等人立刻拥上去,一左一右帮衬着,抬了母亲就往外走。 母亲没有喊叫,却在出房门的一瞬伸出手来,使劲扒住门框,沉默着死不撒手。夏磊试图掰开母亲的手,发现自己的力气竟不如老太太大。 几个男人全没辙了,就这么僵持着,夏磊脑子一热,给母亲跪下,“妈!您要是不去,我也不活了!” 夏平和夏安也慌忙跪倒,夏平大喊:“大哥说得对!娘生病儿子不给治,这话传出去你让我们做儿子的怎么活?” 三个人一起给母亲磕头。母亲终于哭了,抽抽嗒嗒说:“我不能拖累老大呀!总是让老大受累!” 舅舅和他们一家走得近,熟知他家问题所在,便冲夏平、夏安兄弟跺脚,“你俩都给个话儿,以后凡事靠自己,别再靠着老大!” 夏平夏安依样画葫芦保证了一遍,舅舅又回头劝夏母,“你看他们都给你保证了,这么多人听着呢,不敢耍赖的,你总该放心了吧!” 母亲哽咽着,总算松了手。 把母亲送进医院后,三兄弟拼拼凑凑交掉了一笔费用,舅舅把他们召集到一块儿说:“我姐这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年纪大的人身上动刀子很伤元气,出院了得有人长期照顾,你们几个趁这会儿把工分一下,等后面忙起来别又闹幺蛾子。” 夏平和夏安互望一眼,夏平说:“舅舅你也知道我俩没什么钱,只能多出力了。照顾妈的事儿就交给我们,治疗费用保险能报销一部分,剩下的还得哥想办法。” 舅舅看向夏磊,“老大,你觉得呢?” 夏磊点头,“就这么着吧,我得跟医生见个面,好好问问手术的事……” 他们正商量着,苗芳从病房里跑出来,听了几句囫囵,以为处处要三兄弟分担,立刻不服气起来,“那大嫂呢?妈出了这么大事儿她看都不来看看?这儿媳妇怎么当的!” 话音刚落就被夏安拍了个巴掌,脸上立刻印出一座五指山,苗芳哭着扑向丈夫要跟他撕闹,夏安毫不手软地推搡她,“都是你个娘们儿闹的!” 夏磊沉脸上去拉开两人,舅舅也息事宁人地劝,“都少说几句!现在危难时期,大家更得和和睦睦,共度难关——刚才都说了,钱的事老大想办法,照顾我姐就得夏安夏平你们多担待,总不能让老大又出钱又受累吧?” 夏平、夏安使劲点头,苗芳背对他们低声啜泣,夏磊望着眼前情形,只觉一阵心累,然而眼下他也顾不上忧心,只期望母亲手术能顺利,度过这一劫难。 第39章 39不安 工业技术部新任总经理唐谊行事非常低调,周二上午八点静悄悄抵达西波德东江工厂,事先没有通知包括彭靖锋在内的两名总监级别的下属,当后者八点半到公司时,唐谊已坐在整一新的总经理办公室等候他们。 西波德的工业技术部一共包括四块职能,北京办公室的研发和销售,东江工厂的制造和咨询。前任总经理罗森是工厂管理出身,所以把常驻办公室放在了东江,而把办公室安在北京的唐谊显然更看重研发和销售。 按照唐谊秘书事先发来的行程表,上午的时间他应该用来和直接下属见面议事,但唐谊似乎不喜欢按部就班,他提出先到各部门走走,认识一下一线职员。 彭靖锋暗暗叫苦,早上他刚和夏磊通过电话,得知夏磊还在老家没有动身返回的意思,如果唐谊照原计划走,下午再见员工,夏磊或许还赶得及出现在公司。可这位新总经理变化太快,行程如此一颠倒,夏磊缺席的事实就暴露无遗了。 虽然内心焦躁,彭靖锋也只能沉住气陪唐谊下部门参观,首站就是咨询部大办公间,由彭靖锋亲自给唐谊作引荐,每介绍一人,唐谊必主动与之握手问好。 唐谊生得高大魁梧,不过说起话来轻声慢语,又常带笑容,其亲和力远胜古板端凝的罗森,一圈走完,职员们纷纷被他的风度倾倒,窃窃私语间已有了仰慕认可的气息。 邬蓝早就听说唐谊到了,人虽坐在办公室里,但一直竖着耳朵关注外面的动静,及至听到门口有脚步声,她抬头一看,果然是彭靖锋领着唐谊走了进来,邬蓝赶忙起身相迎。 第44章 见到邬蓝的刹那,唐谊双眸明显亮了一下,嘴角笑意加深,抢在彭靖锋开口前说:“这位不用介绍我也知道,一定是邬蓝对不对?” 邬蓝笑着点头,“您好唐总!” 唐谊与她握手,笑容亲切,“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不过我早听说过你,以前是售后部的咨询明星,调来技术部之后依然雷厉风行。据我所知,前面几个月部门里为合并裁员忙得人仰马翻,而你不仅出色完成任务,还争取到一个三百多万的项目,非常厉害!必须恭喜你!” “唐总过誉了!能签到荣和,一是时机凑巧,二来也离不开彭总的大力支持……” 他们寒暄时,彭靖锋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轮番转动,最后还是定格在邬蓝脸上,但见她眸中带笑,谦虚中又隐含自信,面对初次见面的公司高管毫无怯意,谈吐从容。 对邬蓝欣赏之余,彭靖锋不免又心生警惕。他同时注意到两件事,唐谊并不像传闻中那样高高在上,从他和员工熟稔互动的情形判断,他事先对部门情况是做过周密了解的;以及,唐谊对邬蓝的认同似乎要胜过自己,后面这点尤其令彭靖锋不安。 尽管彭靖锋已做好随时可能像罗森那样离开的心理准备,但只要人还在这个环境里,还没有完全放弃,就不可能对局势变化无动于衷。好胜心随即占了上风,他勒令自己克制情绪,专心应对眼前。 出了邬蓝的办公室,唐谊立刻注意到隔壁房间的门是锁着的,他扭头问彭靖锋,“这是空房间吗?” 彭靖锋硬着头皮向他解释,“是夏磊的办公间,他母亲身体突发状况,昨天连夜赶回老家去了……” 唐谊沉默地听完,笑了笑,没有给任何评价。 ** 公司财务系统升级,苏轶开培训课亲自给相关人员演示操作步骤,一时之间人气爆棚,储晓冰中午吃饭,随便找个位子一坐,就能听到邻桌的年轻人在热火朝天谈论苏轶。 下午她经过财务课培训室时看见门开着,苏轶站在讲台上,风度翩然,像个偶像,储晓冰扫了一眼就走过去了。 几个女孩抱着文件夹从对面跑来,和储晓冰打了声招呼继续向前走,直到培训师门口,嘻嘻哈哈不知在争论什么,储晓冰回眸时,正看见她们你推我搡地往教室里走。 公司里苏轶的迷妹越来越多,也包括储晓冰,当然她不是迷妹,是迷姐。谁会不喜欢苏轶这种帅气聪明,有棱有角的年轻高管呢? 而他对储晓冰的意义还不止于此——和苏轶的数次交谈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储晓冰对往事的介怀,尽管那并非苏轶接近她的本意,但储晓冰依然对他心存感激。 她没有着意压制自己对苏轶的好感,因她清楚这种喜欢和男女之爱是有区别的。换言之,他们之间只可能存在友谊,不会发展成别的。在这一点上,她和苏轶已达成共识。 在办公室整理了会儿资料,苏轶的秘书突然找上门来,手里托着一个纸盒。 “储老师,今天苏总请客,买了蛋挞给上培训课的人吃,你没在,他让我给你送一份过来。” 储晓冰道了谢,接过礼物,打开看了眼就放桌上了。没几分钟,微信提示音响了,是苏轶发来的,问她蛋挞好不好吃。 储晓冰还没吃,于是发过去两个表情:笑脸和鲜花。 苏轶很快回复:“投我以蛋糕,报之以蛋挞。” 储晓冰被逗乐,正编辑文字,苏轶又发来一条:“昨天晚上去相亲了。” 储晓冰删掉原来的回复,改成:“感觉怎么样?” “第一次相亲,有点别扭。也没觉得心动,看来没戏。” “别灰心,慢慢来。” “也许相亲不适合我。” 储晓冰眼前闪过那几个从身边跑过的女孩,便回:“那在公司找一个吧,可爱的女孩有不少。” 苏轶立刻抗拒:“不要!绝对不在公司找,上班下班对着同一个人,太没劲了!” 储晓冰失笑,看看表,到她下班的点了,快速回:“我去赶班车了,谢谢你的蛋挞。” 等车开动的那几分钟里,储晓冰回忆起好多年前她和彭靖锋首次见面的情形。 是一个初秋的黄昏,同事替他们约在一间咖啡馆。那天彭靖锋西装革履,十分郑重,储晓冰则穿了件稍显过时的风衣。两人简单寒暄后落座,彭靖锋把点单交给她,言行举止里透着教养和风度,初步印象满分。 咖啡上桌,两人慢慢交谈起来,主要是彭靖锋在说,储晓冰微笑听着。彭靖锋讲了工作上的趣事,还有他出差到不同城市的观感,时而诙谐时而细腻,储晓冰起先只是出于应承地听,渐渐有了回应的热情。 她喜欢彭靖锋的嗓音,不疾不徐,沉稳自信,如一棵值得倚靠的大树。这是储晓冰在其他相亲对象身上找不到的感觉。 那时她正处于人生的迷惘期,迫切渴望有一个安定平稳的生活,以便填满内心的空洞。所以,即便彭靖锋隔了两周才打电话重新约她,她没多想就答应了。 进一步了解彭靖锋后,储晓冰发现自己的直觉没错,这个男人绅士、守信、意志坚定,对工作和生活都有清晰明确的规划。 之后储晓冰嫁给他,得到了如愿以偿的稳定生活。 手机提示音把储晓冰拉回现在,这回是彭靖锋发来的,“晚饭会在公司吃,新老板来了,脱不开身。” 储晓冰回:“知道了,你忙吧。” 吃过晚饭,彭浩下楼玩去了,储晓冰独自在厨房洗碗,听见外间有开门声,她走出去看,进来的居然是彭靖锋。 “不是说要陪老板吗?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储晓冰讶异。 “老板不想跟我们一块儿吃晚饭,正好早点下班。”彭靖锋一脸倦容,揉着太阳穴,把公文包抛进沙发的同时,自己也坐了进去。 一整天,彭靖锋怀着复杂的心情陪在唐谊左右,前途叵测的危机感越来越浓重,直到下午的正式见面会上,唐谊上台发言,首先表扬了彭靖锋在业务合并及裁员方面的出色表现,称其为极具雷霆手段的领导者。 “相信咨询部在彭总的带领下会迎来新的辉煌!” 唐谊说完带头为彭靖锋鼓掌,彭靖锋紧张的情绪总算有所缓解,内心却觉得尴尬,部门合并上虽然他赢了,然而裁员过程却很痛苦,绝不是值得夸耀的事。 唐谊没有接受下属为他举办的接风宴,下班时间一到他就离开公司不知所踪。主角不出现,宴会自然也失去了举办的必要。 “我没准备你的晚饭。”储晓冰搓着手,有点无措,“要不然我点个外卖吧!你想吃什么?” “不用麻烦,煮点粥就行了,我也吃不下什么。” “早上的五谷粥还剩了点,我放冷冻了,给你热一下吧……再炒份鸡蛋,腌个黄瓜。” “嗯,这样挺好——彭浩呢?” “他下楼玩滑板去了。” “期末考完了?” “是呀!今天刚考完。”储晓冰说着,匆匆走进厨房忙起来。 彭靖锋惬意地瘫在沙发上,一动耶不想动,储晓冰进了厨房还在跟他说着什么,但声音有点远,被彭靖锋想象成一种象征安全温暖的背景,没有意义,只在耳畔嗡嗡响着,宛如一支催眠曲。 手机“叮咚”一声,打消了彭靖锋的朦胧睡意,他起身查看,是邬蓝在微信上问他给耀天实业做的企划书他看了没有。 彭靖锋回:“扫了几眼,还没来得及细看,明天给你反馈。” 邬蓝:“没问题。对了,老夏怎么回事?今天居然缺席。” 彭靖锋:“你没打电话问他?” 邬蓝:“我打了,他没接,发消息也不回。” 彭靖锋:“他老妈情况不太好,又不肯去医院,他肯定焦头烂额,等他回来自己说吧。” 换一行,他接着写:“唐总今天对你评价相当高,如果你能抓住机会,很快就能出头了。” 邬蓝:“我一个项目经理要怎么抓机会?还不就是老老实实干活?” 彭靖锋:“这方面你不是很擅长么?比如用对付我的手段对付唐总,男人都吃这套。” 邬蓝:“我发现咱俩对同一件事的理解总是存在偏差。” 彭靖锋:“你的意思是,我想多了?” 邬蓝:“呵呵。” 储晓冰从厨房走出来,手上端着两个餐盘,一眼瞥见仰面躺在沙发上的丈夫脸上微妙的笑意,她凭直觉判断,那绝不是谈工作会有的表情。储晓冰不知该怎么形容,她有时会在和女同事开玩笑的男同事脸上捕捉到类似的表情,让她瞬间产生不舒服的感觉。 不过她什么都没问,温声提醒丈夫,“粥热好了,可以吃了。” 彭靖锋抬头朝妻子看了眼,脸上那种笑容已消失得一干二净。 “就来。”他说完,低头飞快按键,继续给邬蓝发消息—— 第45章 “关于耀天的企划书,有些模块还要再琢磨,尽量做到对症下药。等我有时间从头捋一遍。林董是有抱负的企业家,又有魄力和行动力,实属难得,我们能帮要尽量帮。” 他发完就把手机扔沙发上,起身说:“我去洗手。” 彭靖锋刚进卫生间,手机就响了一下,储晓冰来到沙发前,拾起他的手机看了眼,屏上显示进来一条新消息,很简短,就三个字:听你的。 发消息的人,是邬蓝。 第40章 40治愈 这一天对夏磊来说格外漫长,上午把母亲送入医院,办妥了住院手续,下午他和主治医生谈了很久,得到较为详细的治疗方案,听说和母亲类似的病例治愈率都还算高,夏磊焦躁的心情稍稍得到些安慰。 回到病房,夏磊连安抚带“威胁”地和母亲交谈了半个多小时,核心主题就是要她别胡思乱想,安心在医院住着,等候手术安排。 母亲催他回东江,别耽误工作,夏磊说:“你保证会配合治疗我才回去,否则我干活都不踏实。” 母亲点头,“我保证配合,你就放心吧,老大!” 夏磊安置好母亲,临走又把两个弟弟叫到病房外郑重嘱咐了一番,眼见夕阳西沉,再不走又一天过去了。 “那我回东江了,你俩好好看着妈,手术时间排出来了赶紧告诉我。” 夏平、夏安把脑袋点得像鸡啄米,“大哥你放心,妈就交给我们了!” 夏磊开车返程,路上屡遭堵车,到家已是晚上八点。雨薇和可可吃过晚饭正在客厅玩跳棋。 为了不让女儿一有空就盯着电子产品,雨薇可谓煞费苦心,千方百计培养女儿对健康游戏的兴趣,目前可可最钟爱下棋和画画。 夏磊进门时母女俩正为一步棋拌嘴,可可认为妈妈犯规了,雨薇反复解释游戏规则是允许的,母女俩叽叽喳喳的声音像两只轻快的麻雀,落在夏磊耳朵里,拂去了不少风尘和疲惫。 雨薇一见他回来就咧嘴笑,“哎呀爸爸终于知道回家啦!宝贝别吵了,咱们游戏暂停,陪爸爸说会儿话!” 可可扑到夏磊身边问:“爸爸你昨天为什么不回家?你不回家妈妈可伤心了!” 夏磊望向雨薇,“怎么回事?” “妈妈说她爱上了一个不回家的男人!” “啊?” 雨薇笑倒在沙发上,“我昨天正好听到这首歌,就跟可可开了个玩笑,她居然一直记着——你吃晚饭了吗?” “没,路上喝了杯奶茶。” “天!都八点啦!这什么客户啊,让你们干活还不给饭吃,太压榨你们了吧?” 夏磊含糊说:“人家请我吃了,我不是想早点回家嘛,就给推了。” 可可跑进厨房,抱出半个西瓜,“爸爸你吃西瓜吧,妈妈给你留的。另外半个被我们吃掉了,可撑死我了!” 女儿难得这么体贴自己,夏磊脸上的笑容快融化了,俯身把西瓜接手上,“谢谢宝贝!”雨薇说:“饿着肚子别吃西瓜,我去给你下点面条吧!今天我们吃的牛肉面,牛肉还有多的。” 可可向夏磊告状,“爸爸你不在家的时候,妈妈要么带我去外婆家吃,要么在家下面条吃,妈妈就只会下面条!” 雨薇不服气,“面条不好吃吗?你刚刚还说牛肉面很香呢!” 可可说:“可是我还是想吃饭呀!” 夏磊笑道:“行啦!明天爸爸就煮饭给你吃——面条我自己来下吧!” 后面那句是对雨薇说的,雨薇嗔道:“你累成这样还逞强,不怕累出病来啊!坐着吧,今天让你吃现成的!” 夏磊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出来发现客厅一个人都没了,雨薇在厨房,可可则趁机溜回房间,估计又是玩pad去了。 夏磊把餐桌上的棋盘收拾好,走进厨房,看见雨薇腰里系着围裙,有模有样忙活着,心头一热,走上去就把妻子抱进怀里。 雨薇笑着扭动身子,“别捣乱,面糊了你可没得吃了——这两天很累吧?” “嗯。” “你也真是,应付一下就行啦,每次干活都这么实在,忙到连家都不要了……” 夏磊把脸埋在雨薇发顶,搂着她听她数落,心里感觉被治愈了,暖意一阵阵涌上来。 回家的路上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向雨薇坦白母亲的事,一进家门,听到雨薇快乐的叫唤瞬间就打消了主意。他什么都不会跟她说,钱的事也另想办法。他不想看到雨薇脸上的笑容消失,不想把她拖入和自己一样的烦恼困境,既然是他的家事,就让他一个人解决吧。 夏磊很快吃完面条,雨薇仍不要他动手,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洗。夏磊趁这功夫拾起手机走进阳台,给彭靖锋打电话。 彭靖锋很快接了,没什么好声气,“你总算记得回我电话了——不会还在老家吧?” “没,刚回东江。今天公司怎么样?唐总来了吧?” “来了,上午就和大家见面了,我本来还指望你下午能出来露个脸,谁知你电话都不接。” “对不起,一直在忙,没顾上。我不在,唐总没说什么吧?” “我把你家里情况跟他讲了,他理解的。”事到如今,彭靖锋也不愿对唐谊的态度多加猜测,免得让夏磊更煎熬。 “我明天就回去上班,会找他打声招呼的。” “他明天回北京,只能等下次过来再说了。” “也好……老彭,我这有个事,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夏磊忽然有些难以启齿。 “你直说,能帮我一定帮。” 夏磊往身后看了眼,玻璃门内的客厅里空荡荡的,雨薇还在厨房。 他压低嗓音问:“能不能借我点钱?我妈动手术要预支费用。” “要多少?” “我想借三万。” 彭靖锋预感到什么,“你没告诉雨薇?” 夏磊支吾,“没……你知道她对我家里……” 彭靖锋打断他说:“这样,我先看看我账上有多少能动的钱,回头打给你。” “好的……如果不方便也没关系,总之谢谢你了老彭!” 彭靖锋挂了电话去找储晓冰,把夏磊借钱的事告诉了她,储晓冰也觉得奇怪,“雨薇不是有个姐姐挺有钱的,夏磊没找雨薇商量?” “他应该是不想让雨薇家里人有想法吧,对了,你碰见雨薇也别提这事儿啊!” 储晓冰点头,“我知道。” “咱们账上活期有三万吗?” “有的,上个月你给我转的薪水我还没存呢!” “那你再转回给我吧。” 夏磊当晚就收到彭靖锋转来的三万块,虽然彭靖锋没要求,夏磊还是躲在房间手写了张欠条,并附上自己的身份证给彭靖锋拍照传了过去。 “我每个月还你三千,年底奖金有多少还多少,争取尽早还清。” 彭靖锋说:“还钱的事不急,你先顾你母亲的身体吧,有什么麻烦我能帮的你尽管跟我说,别有顾虑。” 夏磊自是感激不尽,“太谢谢了,老彭!” ** 邬蓝把经彭靖锋修改过的项目企划书发给林耀天,又在微信上告诉他,“这是我们为你公司量身定制的,除了改造方案外,彭总还提供了一点对公司未来发展方向的建议,你参考一下就好。大概你给他伸了橄榄枝,他对你印象也很好,所以希望能帮到你。” 林耀天回:“有机会我会好好谢他。” “你看完有什么意见,随时打给我。” “好。” 邬蓝等了一天,林耀天一点动静没有,她沉不住气,主动给他打电话,“企划书你看过了没?” “嗯,下午抽空看了一遍。” “觉得怎么样?” “整体框架很不错,对公司未来可以往哪些方向走挺有启发。就是内容太粗线条,没什么细节,很难下手实施。” 邬蓝噗嗤一声笑了,“你装傻呀?如果把细节都放进去,你们还用花钱请我们去做吗?直接照搬就是了。没见到真金白银之前,只能给你看这样的粗线条框架。” 林耀天也笑,“果然买的不如卖的精,看来从你这里是骗不到什么了。” “想看细则就赶紧招标,我们来投,不过先提醒你,价格不会便宜哦!” “好东西都不便宜——招标流程下周启动,如果你们中标,会是你负责么?” “要看老板怎么安排,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我。不过你放心,不管最后谁来,一定会给你们用最好的方案和最好的工程师。” “我可以指定你来吗?” “只要你肯把项目给我们,就是想指定彭老板亲自过去干活他也没二话!” 林耀天笑,“你俩来一个我就赚了,可惜一个都不会来,我是指挖人——你告诉我为什么。” “我的原因之前跟你解释过了。至于彭老板嘛!”邬蓝想了想说,“主要还是民企太不稳定,眼前看着不错,说不定刚进来就爆雷。我们公司出去帮民企做的也有不少,都说提心吊胆的,今天不知明天事。你再想想自己,创业这些年起伏了多少次?” 第46章 林耀天自嘲,“也对,我连你都没能守住。不说了——你最近好吗……有没有去相亲?” “忙!没时间。” 林耀天听了十分欣慰,“还是有事业心的女人最美。” 邬蓝大笑,笑完问他,“洋洋考完试了,周末你过来吗?” “来。我俩约好了。” “约哪儿了?” “他说想去天福寺,那里是不是有个儿童乐园?” 邬蓝立刻明白了,“是临时搭建的什么嘉年华吧!我妈带他去玩过一次,他特别爱玩碰碰车,我妈说他开起车来横冲直撞的,有次去撞一个小姑娘的车,人家来不及逃跑,给吓哭了,我妈就不肯带他去了。” “这小子是挺野的。” “你好好劝劝他,别那么淘气还老欺负女孩子,小心将来找不到女朋友。” 林耀天笑道:“放心,等他到找女朋友的年纪就不敢乱来了。” 第41章 41愿望 周六上午,邬蓝带儿子到天福寺广场,嘉年华乐园里人满为患,仿佛半个城的小孩都跑来了。在洋洋的催促下,邬蓝先去排队买碰碰车票,问洋洋还想玩什么项目,他猛摇头,“我就爱玩碰碰车,妈妈你多买两张票!” 邬蓝说:“你玩归玩,但是不要恶作剧吓唬别的小朋友知不知道?” 洋洋大概已经被外婆训过了,使劲点头。 林耀天十点半赶到游乐场时,洋洋已经下场开玩,邬蓝守在围栏边看着,一见洋洋要撞人就高声提醒。 林耀天走过来劝她,“别紧张,出不了事。碰碰车本来就是互相撞着玩儿的,你不让他撞还有什么乐趣?” 邬蓝注意到他手上提着个小背包,纳闷,“你又买什么了?” “小鸡。” 邬蓝惊诧,“不会是活的吧?” “就是活的,洋洋说老师要求他们暑假养个小动物。” 林耀天把包递给邬蓝看,是只米色的宠物背包,底部有三个透气孔,背包正中是个碗状的观望舱,透明材质,能看到一只出生不久的黄嘴白毛的小鸡蹲在里面,嘴里发出微弱的叽咕声,表情很是懵懂。 “天!你可真行!”邬蓝哭笑不得,“洋洋跟我说过这事,可家里哪有地方养啊!再说老师只是建议,没说必须养。没想到他居然偷偷找你帮忙!” 林耀天说:“家里准备个小纸箱就行,养小鸡不费劲儿。” “问题是谁来照顾它呀!我妈过两天就回去了,得在老家待好一阵呢!” “没事,洋洋会照顾它的,你不是想培养他的责任心么,这就是很好的机会,他跟我保证过会自己照顾好小鸡,不用别人操心。” 邬蓝蹲下来,把背包拉链拉开,仔细观察那只小鸡,毛茸茸的着实可爱,她犯愁道:“万一养死了怎么办?洋洋肯定会伤心。” 林耀天也蹲下来,“那他就会知道世界上没那么多称心如意的事儿。” 邬蓝抬眸朝他瞥了眼,“你倒是正话反话说得都很溜!” 林耀天笑,“放松点儿,不就是养只小鸡嘛!” 他们趴在栏杆上找洋洋的时候,洋洋正好开着车往这边来,他一眼就看见了父亲,兴奋地大叫,“爸爸!爸爸!” 林耀天竖起大拇指,冲儿子喊,“车技不错!” 邬蓝已经接受添了个家庭“新成员”的事实,把宠物包举起来给洋洋看,洋洋眼眸锃亮,没多会儿就下场了。 洋洋对养小鸡表现出了极大的主动性和责任心,他向邬蓝保证,“妈妈你放心,这只小鸡是我的,我会喂它吃饭,陪它玩,绝不给你和外婆添麻烦!” 说完他就把小背包背在了身上。 中午,三个人去吃泰国料理,要了只两斤重的青蟹,选的咖喱煮法,端上桌时满满一大盘。林耀天戴上手套,给母子俩剥蟹肉吃。 洋洋吃得一嘴咖喱,还不忘追问父亲那个老问题,“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跟我和妈妈一起住啊?” “等公司发展稳定了,可以不用我天天盯着,我就能回来了。”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林耀天看看邬蓝,“应该快了。” 洋洋还是不满意,“你每次都说快了快了。等你回来我都长大了,我长大了肯定要去很远的地方上大学,到时你就找不到我了。到底是我重要还是公司重要啊?” 林耀天又朝邬蓝看去,邬蓝垂眸不吭声,林耀天对儿子说:“那肯定是你重要啊!我这么努力不也是想给你多挣点钱么!再等我两年吧,最多不超过五年,我一定回来陪你,好不好?” 洋洋以一个鬼脸作答。他很快吃饱了,决定带新宠去看看这个世界,重新把小鸡背包背在身上,很神气地在店里走来走去。 林耀天和邬蓝开玩笑,“这小子越来越难搞了,再这么下去咱俩不住一块儿都不行了。” 邬蓝嘟哝,“谁让你一开始骗他的?撒谎的后果就是漏洞越来越大。” “我没撒谎,我计划好了,五年内把公司做上市,然后出手,我就回东江。” 邬蓝意外,“这么早就退休?” “不是退休,回来还可以搞点别的。”林耀天怅然,“这几年虽然有了点起色,可一个人过经常觉得孤独,日子难熬,想想还是老婆孩子重要。” 他褪掉手套,握住邬蓝的手,“等我把公司卖了,就回东江跟你们团聚,到时咱俩复婚吧,行么?” 邬蓝咬唇想了会儿,说:“我以前不理解你,这次给你做企划书,仔细查了你公司的情况,给我感觉最近两年你做得很稳,在行业里口碑也不错,但要做到出色,花两三年时间是远远不够的。我也不信你做公司是为了上市套钱。你创业这么多年好容易才走对路,不要为了我们放弃,还是安心做下去吧......至于咱俩的事,咳,日子长着呢,慢慢再说。” 林耀天深深注视着她,“你跟我说这些话,让我更不想放弃你了。朋友不难找,但知己一辈子也碰不上一两个。” 洋洋在店里转了个大圈,赚足眼球后又走回来,邬蓝趁势挣脱了林耀天的手。 ** 母亲动手术那天,夏磊提前向彭靖锋请了两天假,对雨薇谎称出差,天蒙蒙亮就离家启程,一路疾驰,两小时后到县城,没回老家,直接去了医院。 母亲已换上手术服,在病床上躺着,神色很紧张,问夏磊,“雨薇和可可怎么没来?” 夏磊说:“雨薇单位里这几天很忙,我就没让她们跟来。妈你安心做手术,等养好身体我带她们来看你。” 母亲嗯嗯应着,然而眉头并未舒展。 手术进行了三个多小时,夏磊一直守在走廊上,一边为母亲祈祷,一边止不住回想母亲这辛劳的大半生,从来不舍得享受,总是在为生活为儿女操心。 越想内心越觉酸楚,他暗暗发誓,只要母亲能渡过这道难关,以后自己一定会多花时间陪她,好好尽孝,他甚至考虑起把母亲接去东江休养的可能性。 舅舅也在医院陪着,听了他的提议断然摇头,“你妈不会肯的。她这辈子都没出过鹅湖镇,你让她去东江,两眼一抹黑的不是要她命嘛!再说你把她接回家去,你媳妇能答应?” 夏磊无言以对,舅舅说的都是事实。 舅舅又叮嘱他,“这种话你跟我说说也就算了,千万别让两个小的听见,他们花花肠子多,要是知道你动过这心思,肯定会撺掇你把老娘接走,他俩好轻松快活——既然说定了你出钱他们出力,就是摁着他俩的脑袋也得让他们好好照顾老娘!” 话没说多会儿,夏平拎着盒饭回来了,夏磊没胃口,只草草扒拉了几筷子。 吃过饭,手术还在进行中,舅舅学校有事先走了,留下夏平和夏磊两兄弟继续守着。夏安刚在镇上一家私企安顿下来,这段时间厂里赶工,人手不足,他没请到假,夏磊就让他上班去了,等手术结束会通知他。 兄弟俩等得心焦,干脆聊起了别的。夏磊问夏平有什么打算。夏平开超市失败后,一直在家游荡,嫌进工厂做事枯燥,总想找点不一样的干干。这会儿听兄长问起,便告诉他说,最近看上一家服装店面,正筹划着盘下来,母亲却在这节骨眼上病倒了。 “只能等妈身体好点再说了。”夏平挠挠头皮,“哥,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没出息的?” 夏磊没接茬,心里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这些年我折腾掉你不少钱,我心里都有数。”夏平面带懊恼,“其实我真没胡花,我也想干点名堂出来,让王霞和孩子还有咱妈过上好日子,唉,谁让我没发财的命呢!” 夏磊说:“哪可能人人都发财?把眼前日子过好就不错了,人最怕眼高手低。” 夏平嘿嘿笑了两声,“哥说得是,这不是让穷给闹的吗?” “别多想了,先把妈照顾好,钱的事我会想办法。” 手术灯终于暗了,夏磊提着一口气站起来,又等了二十多分钟才看见母亲被推出来,兄弟俩赶紧迎上去。 第47章 母亲双眸紧闭躺在推床上,夏磊着急地问医生,“裴主任,手术没什么问题吧?” 主任点了点头,“还算顺利,你母亲很坚强。” 夏磊眼里热热的,着实长舒一口气。 母亲在病房醒来时,全家人都在床边守着,争着告诉她手术顺利的消息。 母亲还很虚弱,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停在夏磊脸上,缓缓说:“我本来以为要死了呢!没死就好,以后还能见着可可和雨薇。” 夏磊眼圈又红了,“妈您别瞎想,往后日子长着呢!” 苗芳扯扯王霞的衣摆,递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王霞心领神会,嘴用力一撇。两人平时纠纷不断,但在讨伐大嫂这件事上立场是完全一致的。 大家担惊受怕了一天都很累,王霞和苗芳先走了,回去还要给孩子做晚饭。 夏磊让两个弟弟也回去,说:“今晚我在医院陪妈,你俩回去睡饱一点,明天开始就得你们轮着照顾了。” “哥你晚上想吃什么?”夏平问,“回头我给你送过来。” “别折腾了!我去医院外面随便吃点就成。” 夏磊陪两个弟弟走出病房,又下到一楼。夏安的电驴就在楼下车棚里歇着,由他载夏平回去。夏磊目送他们跑远,然后也走出医院,先去小卖部买了包烟,站在街边,拆出一根点上,深深抽了两口,感觉紧绷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他掏出手机给雨薇打电话,问她在干嘛。 雨薇语气轻快地告诉他,“刚到我妈这儿,晚上吃馄饨,荠菜陷儿的,可鲜啦!哦,你不爱吃是吧?” 夏磊笑,“你爱吃就行,多吃几个。” 可可在一旁蹦跶,“是不是爸爸?是不是爸爸?我要和爸爸说话!” 雨薇就把手机递给可可,夏磊耳边立刻传来可可脆生生的嗓音,“爸爸!” 夏磊感觉心都化了,“可可,是不是有好消息要告诉我?” “嗯!今天我回学校拿成绩单啦,我语文和数学都是100分!” “可可真厉害!等爸爸回家给你买好吃的!” “我要吃炸鸡!还有冰激凌!” “好!都买上!” 可可把手机交给雨薇,夏磊听到她兴奋地告诉妈妈,“爸爸允许我吃炸鸡,还允许我吃冰激凌!” 雨薇问夏磊,“你今天忙吗?有没有吃晚饭了?” “还行,晚饭正要去吃……等可可放暑假,我带你们回新竹待几天吧,陪陪我妈。” 雨薇顿一下,“你妈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你们了。” “那,得看看能不能挤出时间……或者你和可可回去,我就算了。” 夏磊在心里叹了口气,“行吧,到时再说。” 挂了电话,夏磊仰头,发现天色迅速暗了,灰蒙蒙的天空里飞着几只蝙蝠,在头顶上方不知疲倦地盘旋着。 夏磊忽然觉得很累,又不知该向谁诉说。他对着天空抽完一根烟,然后丢掉烟蒂,穿过马路去找吃的。 第42章 42步步为营 唐谊第二次来东江工厂,夏磊又没在公司,不过这回不是请假,是跑客户现场做项目去了。彭靖锋还是惦记着要让他在新老板面前露个脸,特地向唐谊打听这次会在东江待几天。 “三天。”唐谊很笃定地告诉他。 彭靖锋心里踏实了,夏磊后天回来,还能赶上和唐谊见一面。 唐谊的办公室就在彭靖锋斜对面,只要有心,他办公室的人员出入情况彭靖锋能尽收眼底。唐谊这趟过来,宣称的目的是查验合并后的人员状况,具体细节没明说,彭靖锋也不便问,只在暗中密切观察。 到办公室后没多久,唐谊就开始约员工谈话,经理、骨干都有,聊的话题大约很轻松,不时有笑声从办公室传出。唐谊的房间门始终敞着,这让彭靖锋稍觉心安,哪怕是聊同样的话题,关了门谈总给人一种在背着谁密谋的压迫感。 彭靖锋还留意到,邬蓝在唐谊办公室逗留的时间最长,而且先后进去了两次,上午匆匆聊过后,下午三点又被唐谊叫去,这一次唐谊还关上了门,彭靖锋内心警铃大作。 唐谊上任后,彭靖锋也没闲着,在可靠的私人圈内尽力搜集这位新上司的背景信息,转了好几个弯儿,终于把唐谊和陈奕麟画上了勾连线:两人都和西波德董事会一位叫鲁姆的高层有交情。 虽然没有更多证据表明唐谊的到任和陈奕麟有什么关联,彭靖锋内心还是高度戒备,对邬蓝与唐谊之间的互动尤为关注。 四点半,彭靖锋外出开完一个简短的技术会议后重返办公室,眼睛情不自禁向总经理办公室瞄了眼,门还关着,他算算时间,邬蓝在里面待了有大半个小时了。 彭靖锋在自己房间坐立难安,正犹豫要不要找个借口去敲门干涉,斜对角的门忽然开了,唐谊从里面出来,径直走到彭靖锋办公室门口。 “彭总,什么时候方便,过来我这里谈点事。” 彭靖锋从电脑屏前抬眸朝他看去,唐谊就站在门口,脸上挂着慵懒的笑意。彭靖锋也笑着和他商量,“能不能给我两分钟?有封紧急的邮件要回,刚写一半。” 唐谊眨了下眼睛,“ok!我在房间等你。” 彭靖锋假装忙碌,无非是不想让唐谊觉得自己时刻紧盯着他。过了五分钟,他起身去唐谊办公室,没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说话声,原来邬蓝还没走,彭靖锋稍稍放缓步子,听出他俩是在聊西安厂的刘总。 唐谊语气热切,“你不觉得他很有魄力吗?到了那边就把两个不赚钱的产品给砍了,把全部精力投入技术最强的火花塞上,两年时间就扭亏为盈。” 邬蓝说:“刘总能力没话讲,非常强,人也很厉害,我们去年想过去合作一个项目的,可惜最后没谈成,他找自己人做了……” 彭靖锋敲门的刹那,话题中断,邬蓝朝门口看了眼,立刻站起来,“那我走了,唐总、彭总你们聊。” 彭靖锋面带微笑站在门口,但并未朝邬蓝看,等她走近了,他侧身让邬蓝先行,然后慢悠悠踏入房间。 唐谊没有留意彭靖锋微妙的姿态,他一直饶有兴致注视着邬蓝,直到她消失,那目光深远悠长,看得彭靖锋内心起毛。 唐谊慢慢收回目光,转到彭靖锋脸上,眼神同样意味深长,“邬蓝很聪明,你不觉得吗?” 彭靖锋感觉这是又一种试探,唐谊在试探自己。 他笑容轻松,自行在椅子里坐下,“唐总是根据邬蓝以往的表现还是今天的谈话得出了这个结论?” “都有。”唐谊表现得很坦然,“来之前听到不少关于你和她的事,相当,呃,有趣。我没想到她会留在西波德,照她的能力出去找份和现在差不多的工作不成问题,而留在西波德,以眼下的情况讲,心理压力还蛮大的——你是不是也很意外?” 彭靖锋以笑作答,很快又说:“她能留下我很高兴,部门里多一员猛将,将来冲业绩不成问题。” 他这么说多少有点给邬蓝挖坑的意思,唐谊一下就听出来了,仰头大笑几声,戳破他,“你这样讲,是不是说,邬蓝以后做出成绩是应该的,做不出来就是心态问题?” 彭靖锋笑着否认,“当然不是,没人能保证百战百胜,但我还是相信邬蓝的实力。” “如果你担心她不肯好好做事,”唐谊表情怡然,“那你现在可以放心了,今天我分两次找她过来谈,算是帮你摸一下她的底,我认为她态度上没什么问题,她是有点野心的,目前的局面,把业绩做上去是她唯一的出路。” 唐谊这番解释无疑是给彭靖锋吃了颗定心丸,心中一块石头倏然落地,表情也真正放松了。邬蓝会不会好好做事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唐谊的态度。 唐谊接着解释,“前段时间,你在合并裁员方面做得不错,当中发生的一些情况我也都有预料到。但邬蓝留下来是我没想到的,我担心她留下是出于赌气,那样的话很可能影响部门以后的工作,所以对她留意比较多,当然今天和她聊过之后我认为这个担心是不必要的!这是合并最好的结果,我是说你和她都在,而且还能好好合作,我相信咨询部在你们的共同努力下会发展得很好。” 彭靖锋听得正顺耳,唐谊话锋忽然一转,“不过合并后这两个多月业绩落下一大截,尤其是六月份,除了邬蓝签了个单子——还是外部客户,其他几组基本没进展,我想知道你们是不是有顾虑?” 彭靖锋忙道:“虽然没签新项目,但各组手里都有老项目在进行,而且合并、裁员都不是小事,情绪上难免会受影响,接下来大家会专心在业务上发力,几个组都把项目计划报给我了,应该很快能见到成果……” “内部客户有多少?” “内部的不多,就潘明在和北京工厂谈一个仓储改进项目,标的也不大,六十几万那样,我们的重点还是会放在外拓上……” 第48章 唐谊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左右摆了几摆,“no!no!你没懂我意思。我问的不是销售额能做到多大,而是我们该怎么为自己的工厂提供更好的服务。” 彭靖锋愣住,思考了下方问:“唐总是说,我们以后要把服务重点转回西波德内部?” 唐谊点头。 “总部对于咨询业务强调的一直是向内服务和资源共享,外拓业务有是有,但从来不是主导。亚洲工厂像日本、韩国还有印度早就不接外部客户了,外拓业务做得最来劲儿的就数中国工厂,有些部门接对外业务甚至远超内部业务,但发展了五年算算成绩,销售总量和日本、韩国差不了多少,人员负担却在逐年增加,还有泄露公司核心技术的风险。所以总部要求我们暂停外拓,以后专心为国内工厂提供服务。” 彭靖锋听得有点懵,“那合约期内的外部客户怎么办?” 唐谊耸肩,“既然都签单了,那就应付着做到完喽!能早结束尽量早结束。哦对了,以后发给外部客户的技术资料都要给我过目。” 彭靖锋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些信息,唐谊又说:“还有,你手上这些人我建议只分两组,一组专门找项目,一组专门负责实施,这种分法更方便管理,考核也容易,成绩一目了然。” 彭靖锋迅速掂量了一下唐谊说话的语气,能感觉出这是经过上层讨论并得到认可后才传达下来的要求,很难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而唐谊双目灼灼盯着自己,仿佛就是在等他抗议似的。 彭靖锋藏起不满,缓缓点头,他很清楚,无论自己此刻提多少反对意见,除了惹唐谊反感外改变不了什么。 唐谊见状,满意地笑笑,继续往下说:“分成两组后,经理也不需要像现在这么多,销售组和实施组各保留一个,以后做事按具体任务拆分,一个项目一个leader,谁行谁上。我跟你讲,组织结构越扁平越好管理……” 彭靖锋却越听越荒唐,终于绷不住问:“我现在有四个经理,如果只保留两个,那另外两个算什么级别?都降成主管?还是说头衔不变,实际做事按你刚才说的办?” 唐谊蹙眉,“当然是按调整后的职位定级别了。否则一个经理下面再管一个经理,级别相当,两个人谁听谁的?你也不用担心埋没了谁,岗位和级别都是动态化的,年底考核后重新评定,公平合理还促进竞争……” 彭靖锋坐不住,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两圈,还是接受不了。 “唐总,裁员是很伤元气的,部门里刚动完刀子,大家也好不容易情绪都稳定了,以为过了这关就能安心做事,现在忽然又把整个结构打乱了重组,等于是再来一轮人心惶惶。而且在我看来这个操作必要性也不大,公司的最终目的不是要由外向内转型么?照目前的架构推进也完全可以实现……” 唐谊等他说完,手一摊,“你不用朝我发火,不是我定的政策,是上层反复研究后决定要这么做,我们只能执行命令,做不到咱俩都得滚蛋!” 彭靖锋心头倏然一惊,意识到自己过于投入了,他迅速让自己从激愤的情绪中抽离。 “sorry。”他低声说。 唐谊只略略点了下头,神色丝毫没有缓和,“销售额方面,第一年我们可以保守一点,按一千万报,不多吧?关键在怎么从十几个工厂里挤出一千万的项目来。这就要看你的人和各工厂之间的交情了。” 彭靖锋硬着头皮承诺,“我会好好研究。” 唐谊突然杀了个回马枪,“销售经理你认为谁来做比较合适?” 照最新的组织架构来看,销售经理无疑是除总监外级别最高分量也最重的职位,也是总监的最佳接班人。如果可以让彭靖锋做主,他会毫不犹豫推荐夏磊,但他从唐谊的提问中嗅到很浓的陷阱气息。 “这四个经理能力上各有侧重,我认为都能胜任——唐总觉得谁比较合适?” 笑容重返唐谊脸上,“我听说邬蓝在几家工厂的口碑都很不错。不如,就让她来试试?” 彭靖锋心头再次酸意泛滥,还没来得及表态,唐谊又说:“那个叫夏磊的脾气好像不太行吧?听说和西安工厂的刘总还吵过架。业务能力也很一般,还管不住手下的人,裁员期间他组里有个叫赵凯的找过你麻烦是不是?这样的主管留着是个隐患,反正你手上的经理够用了,趁最后一次调整机会让他走吧。” 彭靖锋一听,脑袋嗡一声就大了,好不容易克制住的情绪骤然泛滥。小mng媜理 “没这回事!夏磊说话是直了点儿,不过做事非常踏实可靠,不信唐总可以找人问问!他的员工满意度调查成绩每年都是数一数二的高……” 唐谊不作声,只静静望着他,脸上再次浮起冷峻的神色,彭靖锋的辩解就这样嘎然而止。 第43章 43明暗 彭靖锋是在一个瞬间明白过来的,也许是有人在背后给夏磊小鞋穿,毕竟他确实和刘总吵过架;也许没别的原因,仅仅是唐谊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把他最看重的下属除掉。 这短短半小时,唐谊不露声色出招,一招比一招狠辣,仿佛在测试彭靖锋的忍耐力,只要他在任何一个环节上撂挑子,就会被判出局,游戏也到此为止。 彭靖锋确实起过甩手不干的念头,到唐谊要求裁掉夏磊时,这个念头更是骤然膨胀,几乎就要冲口而出,但他一贯的沉稳和谨慎抑制住了这股冲动。他迅速推演了一下自己离开后的情形,最关键的一点——会由谁来接替自己的总监之位? 邬蓝,必定是邬蓝。彭靖锋从唐谊刚才的语气里毫不费力就推测出这个结果。而仅仅数月前,他还以胜利者的姿态欣赏了邬蓝的败局。 彭靖锋忽然明白邬蓝为什么愿意留下了,她在等翻盘的机会,而且并非空想,在这个动荡不安的时期,一切皆有可能。 那么自己呢?已经到难以忍受,非走不可的地步了吗?他愿意就这样把成果拱手让给对手吗? 彭靖锋感觉到怒气正在迅速被悲凉取代。 不,他不甘心,他放不下自己在西波德多年的积累,更不能忍受以一个失败者的姿态离开,在这点上,他和邬蓝产生了共鸣,尊严的重要性远超理性预期。 这些纷繁的念头电光火石一般在彭靖锋脑海中掠过,他反击的欲望就这么一点一点熄灭了。 在他沉默的当儿,唐谊再次开口。 “我来东江那天夏磊就缺席了,不过你们送罗总的晚宴是周六晚上吧?听说他倒是去了,呵呵,你不觉得挺有意思?” 彭靖锋心头一凛,罗森的送别宴是他组织的,唐谊打听得这么清楚,还拿出来跟自己说,这敲山震虎的意味实在明显,夏磊显然是保不住了,如果自己破釜沉舟,最终结果只可能是和夏磊一块儿滚蛋。 他把残余的怒气压一压,继续沉默。此刻唯一能安慰到他的想法是,这三个月公司内部的变化堪比走马灯速,或许唐谊也只是匆匆过客,谁能忍到最后屹立不倒,谁就将赢得最后的胜利。 所以,还不到掀桌的时候,他能做的,唯有忍耐。 唐谊点到为止,见他没再跳出来辩解,神色倏然放松,“彭总,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做事谨慎细致,又能把握大局,现在部门处于一个全新的开始,公司也在试水怎么前进更好,我们不能唱反调对不对?我一向认为一个职业经理人最可贵的能力是执行力,即便有不同意见,也能把事情做好,这才是经理人该有的素质。我本人是欣赏你的,也是相信你的,就看你愿不愿意配合了。” 彭靖锋终于开口,“我配合。” 唐谊微笑点头,“我想也是,前面那么多麻烦都没难倒你,一个小小的收尾当然不在话下——那就抓紧时间推进吧!” 彭靖锋略作沉吟,语气平静说:“夏磊那边,我需要多几天时间准备,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当,很可能会影响到部门的稳定,对公司声誉也不利。” 唐谊爽快道:“你看着办就好啦!” 临下班前,彭靖锋打电话约邬蓝,“晚上出来见个面,老地方。” 邬蓝一口回绝,“不去。” 彭靖锋没理会,继续说:“想跟你谈谈夏磊的事。” 邬蓝一怔,“他怎么了?” “电话里不方便说,总之比较麻烦。” 邬蓝纠结了会儿,终于妥协,“那就,还是九点?” 彭靖锋忍不住笑了,笑声里夹杂一声叹息,“我请你请不到,一说夏磊你就肯来,区别对待啊!” 邬蓝说:“我看他最近状态不怎么好,就猜可能有事,算了不说了,我马上有个会要开,晚上见面谈吧!” 晚九点,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走进夜火酒吧的,谁也没迟到。邬蓝这回坚持不喝酒,彭靖锋也没心情,跟她一样要了气泡水。 彭靖锋想缓和下气氛,开玩笑道:“你一开始说不来,我以为又要去相亲。” 第49章 邬蓝笑笑,没搭茬。 服务生把喝的和杯子送来,彭靖锋一边往杯子里倒饮料,一边问邬蓝,“还没找到满意的?” 邬蓝很久没被母亲逼着去相亲了,那次和母亲深谈过后,母亲似乎也想通了,有些事不能想当然,也不是逼一逼就能如愿的。 她当然不会把实情告诉彭靖锋,挑眉道:“是我搞错了,其实相亲也不见得能遇上好男人。” “怎么会?我和我太太就是相亲认识的。” “那是你运气好。” “为什么不是我太太运气好?” 邬蓝笑了下,近似冷笑。 彭靖锋看看她,“对我有意见?”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彭靖锋明白她所指,不以为意说:“上课还有开小差的时候呢,几十年婚姻那么漫长,偶尔走个神也正常,这事不分男女,都一样。” “你这么说,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太太也走过神?所以你才这么理直气壮。” 彭靖锋失笑,断然摇头,“她不会。” 邬蓝再次被气到,“你就一点没觉得是在伤害她?” “我也没做什么吧!”彭靖锋又笑,“再说她不知道不就没伤害了?” “真无耻啊!” “没哪个人高尚到从来就没有过一点脏念头,这是人性。我只是把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难道把肮脏藏在心里假装很专情就不无耻了?” 邬蓝摇了摇头,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老夏到底怎么了?” 彭靖锋不急说事,先试探,“唐总没告诉你?” “夏磊的事?没有啊!他怎么可能跟我说!” 彭靖锋仔细端详她神色,不似说谎。也对,如果她从唐谊那里了解到真相就不会肯跑出来和自己见面了。 “他最近走霉运,”彭靖锋这才切入主题,“母亲查出来胃癌,刚动完手术,人还在医院里……” 邬蓝吃惊,“这么严重吗?唐总第一次过来他没在,说是妈妈身体不好,他回来后我问他情况他一句都没说啊!” “他不想让人知道,你也别往外传,尤其他太太那里……” 邬蓝更惊讶了,“他连季雨薇都没告诉?” 彭靖锋喝了口饮料,朝她瞥一眼,“如果你是他,长期被太太娘家认为是高攀了,各种瞧不顺眼,你会把这种事跟人说么?他母亲这次的病很花钱,季雨薇娘家知道了会怎么想,肯定认为他告诉雨薇是为了要钱,他自尊心那么强,能受得了?” 邬蓝无言,半晌叹了声,“他就是太要面子。” 彭靖锋用手指轻敲杯子,“谁没点自尊心呢?他就是不想让季雨薇家里瞧不起。” 邬蓝很快想到现实问题,“那他钱够用吗?” 彭靖锋没提夏磊向自己借钱的事,只说:“本来是够用的,拼拼凑凑也无非是个时间问题,但现在唐谊要他走,虽然能拿一笔裁员补偿,往后怎么样就难说了,他这人脾气又倔,一件事想不通容易走死胡同,我真怕他知道了心态会崩……” 邬蓝再次震惊,“唐谊让他走?这什么情况?夏磊做错什么了??” 彭靖锋苦笑,“想让一个人走总能找着理由……可能是和刘总有关吧。夏磊去年到西安做项目,因为刘总在验收标准上无理取闹,两人不是吵了一架么?” 邬蓝气道:“就为这点事?至于嘛!” “我猜的,不一定对。” 邬蓝还是难以接受,“不管是因为什么,一句话随随便便就让人走也太荒唐了!让大家以后还怎么好好做事?” 看到邬蓝一脸愤慨,彭靖锋心里多少有些欣慰,别的不提,夏磊这件事上两人立场是一致的,他的郁闷她完全能理解,也愿意共同承担。这也是他决定找邬蓝商量对策的原因。 “因为我们习惯了照规则走,突然来个不讲规则的就觉得哪儿都不舒服,事实是只要手里有权,就能不讲规则。”彭靖锋忍不住感叹。 邬蓝端起杯子,把饮料当酒似的痛饮一番,然后伸出食指轻轻刮了下嘴唇,动作虽无心却很有诱惑力,彭靖锋无疑中瞥见,视线稍稍一顿又倏然调开。 “夏磊必须走吗?没别的办法了?” 彭靖锋点头。 “那你找我商量什么?” 彭靖锋说:“你不是认识很多猎头么?能不能给他找个新东家?要尽快,一周内我得跟他谈妥这事,如果顺便给他提供几个就业机会,或许他感觉能好一点——这招是跟你学的。” 邬蓝莞尔,“总算在你身上闻到点人情味了——我想想办法吧。” “最好是技术岗。”说到这里,彭靖锋又叹了口气,“或许我把他从技术位子上拖出来是错了,害他跟我一起风雨飘摇。” 邬蓝不以为然,“这谁说得准!他在技术岗上就一点危险都没了?机会就是机会,抓住了别后悔。” “有道理。”彭靖锋举起杯子和邬蓝的碰一下,“谢谢邬总教训我。” 邬蓝白他一眼,“少拿我取乐!” 彭靖锋笑,接着又说:“还有件事,唐谊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今后的业务方向?” 他边说边盯住邬蓝打量,邬蓝这时候回过味来,蹙眉说:“你是不是看见我进他办公室不放心啊?以为他在给我传授机密?想什么呢!他为什么要和我说?我又不是部门总监!” 彭靖锋道歉,“是我的错,今天下午被他搞得有点神经过敏了。” 他不再绕弯子,直接说:“唐谊告诉我,以后我们只能发展西波德内部的业务,外面的项目盘子再大也不能接——别问我为什么,上面定的新规。” 邬蓝反应敏锐,“那耀天实业呢?我们是不是不管了?” “正要跟你说,林老板那边我们只能放弃了,我会先跟林董打声招呼,免得你为难……唉,我们一退,八成是bsk中标,便宜他们了!” 邬蓝没作声,喜忧参半,对耀天实业她心态一直是矛盾的,因为掺杂了不少专业外的因素,现在被突然叫停,反倒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她旋即想到荣和,“还有已经在做的项目呢?” “尽快收工。” 邬蓝咬牙砸了下桌子,“这算什么事儿!” 手机响,是彭靖锋的,他掏出来接听。 邬蓝的杯子空了,服务生刚好经过,问她要不要添饮料,邬蓝摆手,“不用了,谢谢。” 电话是储晓冰打来的,问彭靖锋几点回去。 彭靖锋说:“我还在公司,临时有个电话会议,不过快结束了,十一点肯定能到家……” 邬蓝托着下巴听他讲完,嘴一撇,似笑非笑,“你跟太太撒谎?” 彭靖锋无所谓地笑笑,“这么解释比较省事,难道要我告诉她约了你来酒吧?你们女人容易想多,其实没什么,喝东西聊公事而已。” 邬蓝看看四周,忽然有些感慨,“我是真没想到,有天咱俩会坐在这种地方谈公事。” “我也没想到。”彭靖锋望着邬蓝,“你有没有发现,对手之间的熟悉度要远胜过情侣?” 邬蓝横他一眼,“不觉得。” 彭靖锋笑着端起杯子,喝最后一口饮料。 另一边,储晓冰坐在客厅沙发上,握着手机发呆。彭靖锋告诉她还在公司加班,可储晓冰分明听到只有公共场所才有的嘈杂背景,还有服务生的问话和一个女声的回答。 储晓冰对声音天生敏感,她辨听出来那个说“不用了,谢谢”的人是邬蓝。 陪同拜访客户、不寻常的微信互动,以及今天的深夜相约......到底是她过于敏感,还是有什么事正在悄悄发生? 第44章 44援助 “我们退出竞标了,彭总和你说过吧?”邬蓝在电话里问林耀天。 “说了,他半小时前给我打过电话。没想到会这样。”林耀天语气里充满惋惜。 邬蓝解释,“如果只是操作层面上有问题我们不会放弃的,但现在是公司大方向上的决定,我们就没办法了。” “以后是不是没机会在临光见到你了?” 邬蓝笑起来,“不一定啊,临光不是在造娱乐港吗?等对外开放了我会带洋洋去凑热闹的。” “到时我来接你们。” “谢谢啦!” 两人谈笑几句,林耀天问:“招标方面以后如果有问题还可以咨询你么?” 邬蓝爽快说:“能帮我一定帮啊!” “有你这话我放心了——洋洋放假在家吵不吵?” “还好。我送他去培训学校了,这个学校管两顿饭的,洋洋说餐饮挺配他胃口,我就放心了。不过老师对他天天背个小鸡去上学很有意见,怕影响其他小朋友,我只好给负责保洁的阿姨送了份礼物,请她帮忙看管一下。昨天我去接他的时候,保洁阿姨跟我说,洋洋一下课就会跑她那儿去把小鸡领出来,然后到草地上放养,还因此交了几个好朋友,都是小动物爱好者。” 第50章 林耀天笑道:“养小鸡还是有好处的吧!对了,我想带洋洋回趟哈尔滨去看看我妈,就两三天,呆不长。” 邬蓝没意见,“什么时候走?” “就这两天吧,我把手上的活儿安排一下。” 邬蓝忽然想起来问:“小鸡能上飞机吗?” “恐怕不能。” “那怎么办?” “只能你帮忙养了。” 邬蓝头大,“我天天带个小鸡去上班,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林耀天又笑,“实在不行你快递给我,我让小沈帮忙养几天。” “算啦,递来递去多麻烦!万一路上死了呢?还是我来想办法吧——天哪!你俩真会给我出难题!” 邬蓝正抱怨,手机叮铃响了两声,她心里惦着事,匆匆和林耀天结束通话,打开微信看,果然是猎头给她发来的招聘信息,都是根据她提供的要求筛选出来的:技术岗、经理以上级别、公司靠谱。 邬蓝快速浏览,感觉有两个职位和夏磊还算匹配,心里踏实了些,顺手把资料转发给彭靖锋。 ** 夏磊出差最后一天接到彭靖锋电话,“我刚进系统查过,你还有一天加班没休掉,要不明天休了吧,去看看你妈,后天再来公司。” 夏磊觉得是个好主意,笑着道谢,“老彭你比我还细心。” “那就定了,咱们后天见。” 夏磊翌日一早就直奔鹅湖镇中心医院探望母亲。 母亲心疼他奔波劳累,再三叮嘱,“你不要往这儿跑了,跑来跑去人都瘦掉了。” 夏磊说:“那你赶紧好起来,我心里踏实了就能再胖回去。” “我好着呢!不信你去问主任——快回家吧!好好忙你的,有事我给你打电话!” 话虽这么说,夏磊还是在医院陪了一天母亲,期间又找主任医师了解母亲恢复的状况,得知情况平稳,这才放心。 他坐夜车赶回东江,抵达时已近子夜,在回家的出租车上累得差点睡着,进了家门胡乱洗漱一番,就摸上床倒头想睡,谁知惊动了雨薇,迷迷糊糊拿脚踹他,“快去洗澡!” “我洗过了。”夏磊想蒙混过关。 雨薇背对他说:“别骗我!我都闻到你身上的味儿了。” 夏磊没辙,老老实实下床,去卫生间冲了个澡才回来睡。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连闹钟都没把他叫醒。雨薇七点半起床的动静总算把他从深沉的睡眠中拖了出来,模模糊糊想到还要做早点,送孩子上学,便挣扎着起床,被雨薇按住。 “你好好睡吧,别管我们了。” 夏磊拉了下雨薇的手,嘴里嘟哝了句“老婆真好”,又迅速睡着了。 重新醒舊shigg獨伽来已是九点,他在床上懵了会儿,让现实和记忆缓缓充盈大脑,这才从床上爬起。先给彭靖锋发了条消息,“今天要晚会儿到公司。” 两分钟后,彭靖锋给他发来一个ok的表情。 刷完牙洗完脸,夏磊去厨房弄吃的,料理台上摆了个菜碟,用大碗倒扣着,旁边还立着一袋豆浆。 夏磊翻开大碗一看,顿时乐了,是雨薇买的两个大肉包。平时早餐他都是照雨薇和可可的口味走,不是烤面包就是炖八宝粥,难得能吃到包子。 一个人的家里静悄悄的,夏磊心里也空荡荡的,平时吃早点,雨薇和可可都会坐他对面打嘴架,一个慢慢吞吞吃,一个火烧火燎催,热闹又充实。 夏磊边啃包子边抓起手机来刷,他们组的工作小群里不知在讨论什么八卦,一大早刷了好几十条,他刚给彭靖锋发消息时没来得及看,这会儿拉到今早第一条,慢慢往下翻。 看着看着他脸色忽然变了,手上的半个包子也忘了吃,往碟子里一丢,全部精力都放在手机屏上,在最关键的那条消息上下搜索,希望自己是眼花搞错了。 消息是小丁发的,说刘恪己查出来患了白血病。群里那近百条讨论都是围绕这个消息展开的。 夏磊把前因后果查看明白后,内疚情绪骤然在心底泛滥,仿佛刘恪己患病是他造成的。 他突然感觉到恨意,恨公司无情无义裁掉一个老实本分的员工,更恨自己没能坚持立场保住他,而是选择当了公司的帮凶。他想给刘恪己打电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群里的讨论还在继续,有人提议找公司索赔,很快遭到反驳,“如果不能证明患病和工作环境有因果关系,公司是没有索赔义务的。” 也有人提议给刘恪己募捐,还有人@夏磊,问他怎么表达慰问比较合适。 夏磊终于露面回了一句,“等我到公司一起商量。” 他心事重重赶到公司已是上午十点,办公大厅里祥和安宁,井然有序,他那几位下属猫在工位上,肉身平静,精神则依旧热烈地在互联网上驰骋。 夏磊在办公室门口撞上邬蓝,她跟他走进房间,关切询问:“你妈妈身体怎么样?” “还行,正在恢复。” “手术挺顺利吧?” “嗯。” 夏磊坐进椅子里,忽然感到倦怠,仿佛一晚上的睡眠都被早上的噩耗榨干了。邬蓝站在桌子跟前盯着他打量,像在用眼神解剖他。 “你妈妈动手术的事,不会是你一个人在忙吧?” “当然不会。我还有俩弟弟呢!” “你别装傻,是不是没告诉雨薇?” 夏磊有点明白了,伸手去拉抽屉,很想来根烟,手指在里面翻搅着,然而什么都没摸到。 邬蓝正色说:“你别怪我多嘴,我觉得你这么做很不好,将来雨薇知道了也会生你气。” 夏磊叹气,“生气就生气吧!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河,到哪儿算哪儿——你知道刘恪己病了吗?” 邬蓝一愣,“他怎么了?” “白血病。” 邬蓝蹙眉,“怎么会这样!” 她又朝夏磊看了看,终于明白他这么颓废的原因了。 “你不要太自责,这事和你没关系。” 夏磊没吭声,思索了会儿说:“我想找人事部问问,能不能给他搞点医疗补助或者经济补偿之类的,这病听说很花钱,是个富贵病。” 邬蓝正要点头,忽然冷静下来,“不对啊!裁员前公司要求做全面体检的,刘恪己这病当时没查出来吗?” “他放弃了。老刘一直讨厌体检,说没病也能检出病来,说白了就是害怕吧。” 邬蓝感到惋惜,“如果是在裁员前查出来这病,公司就不能让他走了……他后来怎么发现的?” “牙龈出血,反反复复,只能去医院,然后就查出来了。” 邬蓝踌躇了下说:“赔偿的事你别操心了,我帮你去问问吧!我跟范总挺熟的。” 范总是东江工厂的人事总监。 夏磊求之不得,“那麻烦你了。” “说什么呢!”邬蓝想到夏磊即将遭的罪,轻叹了口气,“你呀,有事别总一个人扛着,大家都很愿意帮你的……行了,你忙吧!有消息我告诉你。” 夏磊道了谢,目送她离开,心里涌出一股暖意。 因为刘恪己的事,这一天夏磊无心干别的。他先找彭靖锋汇报了项目实施的进展,然后就窝在办公室和小丁、李强等人商议怎么援助刘恪己。 正聊着,邬蓝给他打来电话,告知从范总那里打听来的消息。 “刘恪己都签过字了,明舊shigg諨φ确表示放弃体检,所以再有什么问题和公司就没关系了,公司也不可能支付额外的补偿金,不过范总说可以帮他去申请一笔公益组织的基金,属于慈善范围的,不会很多,最高也就三五万的样子,属于聊胜于无吧。一会儿我转个申请表给你,你填好了发给人事部就行。” “好的,谢谢了!” 夏磊把情况和大家一说,都觉得远水解不了近渴,还是应该多捐点钱,于是又把部门秘书邵丽丽叫来,想让她牵头在整个公司组织一次募捐。 邵丽丽有点为难,“行是行,不过我觉得还是低调点比较好,刘恪己毕竟是裁员走的,严格来说不算西波德的员工了。” 夏磊语气很冲,“干吗低调?我觉得就得高调着办!刘恪己又不是自己要走的,辛辛苦苦干了十多年,公司一拉脸就把人踹了,公司没人味儿就算了,咱们得有人味儿!” 邵丽丽脸涨得通红,小丁忙打圆场,“丽丽是好心,和彭总待一块儿久了,政治觉悟肯定比咱们高!其实高调低调都不是问题,关键得多搞钱,老刘现在需要这个!” 最后商量决定,由夏磊、小丁和李强负责宣传工作,邵丽丽负责收账统计,力争扩大范围,尽可能多的募集善款。 吃过饭大家分头行动,小丁和李强去工厂找主管做工作,夏磊就在二楼大厅一个办公室接一个办公室骚扰过去。 彭靖锋的办公室排在最后一个,夏磊进去才提了个茬儿,彭靖锋二话不说掏出手机就往募集账户上转了一千元。 第51章 夏磊心暖,又跟他打招呼说:“本来这月工资到账要给你转两千的,现在只能缓缓了,我先给老刘凑点,下个月再开始还你。” “没事,不急。” 夏磊忍不住想效劳,主动讨活儿干,“我下周没什么事,你手上要有没人想接的活儿,交给我吧!” 彭靖锋说:“你忙好衢州的项目就行了,没事干就早点下班,最近脸色也不太好,工作重要,身体也要多保重,刘恪己就是前车之鉴。” 夏磊觉得他今天和平时不太一样,语气和情绪都特别柔和,似乎也被刘恪己的事触动了,便没多想,点头附和,“我懂。” 他确实也觉得最近心力交瘁,随时要撑不住的样子,便谨遵上司之命,完成游说任务后就收拾东西提前下班。 一看时间刚好四点,夏磊就想起还在上学的女儿了——暑假一开始雨薇就给可可在培训学校报了课程,每天都排得很满,作息几乎和正常上学一样,暑期班既能学新知,也能玩游戏、交朋友,雨薇觉得比放任她在家玩手机看动漫强,夏磊则认为只要别把孩子丢给岳母带,无论怎样都行。 他给雨薇打电话,“你接上可可了吗?我现在下班,可以开车去接你们。” 雨薇嗔道:“你不早说!我们院里今天搞活动,我六点才能下班,可可让我妈去接了,这会儿应该都坐上公交了!” “那我六点去学校接你,找个地方吃了饭,咱们再一起去你妈那儿把可可接回来。” “不用,我饭都预定好了,也不见得六点就能准时下班,你来了还得等。”雨薇想了想说,“要不你去我妈那儿把可可接回家吧!” “也行!”夏磊答应着,又强调,“我不在你妈那儿吃饭啊!我接了可可就走。” “你跟我说干什么!”雨薇气笑,“直接跟我妈说,不过也别说太直接……” “到底要直接还是不要直接?” “哎呀,你找个好听点的理由嘛!” 第45章 45妒意 夏磊一路直奔丈母娘家,打算接上可可后再去超市买菜,然后回家做饭。 进了小区,他把车开到中心广场旁的草坪停车场,季家就在草坪对面那栋楼。他停好车下来,没走几步就看见一辆宝马,蓝色车身,怎么看怎么扎眼,和孟海那辆简直一模一样。 他心里泛着嘀咕穿过广场,一面下意识朝四周观望。他平时没这么多疑,但对孟海不能不防,这家伙新近离了婚,又长期对雨薇贼心不死,最可怕的是背后还有季母暗暗撑腰。 中心广场面积不大,一千多平米左右,亭台楼阁却一样不落,把这里塞得满满当当,远离停车场的一边还装了一组健身器材,响应全民健身的号召。 夏磊的视线从一群玩沙堆的孩子身上转到小木桥,又越过木桥投向亭子,最后滑落到健身设施一带,那里同样有不少小孩在大人的陪同下玩耍,两张秋千上分别坐着两个小姑娘,秋千荡得老高,夏磊旋即认出其中之一正是可可。 坐在秋千上的可可裙摆飘起,笑得灿烂而快乐,夏磊的视线没有在女儿脸上多加停留,很快滑向守候在一旁的家长。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季母和孟海就站在秋千附近聊天,孟海打着手势在解释什么,季母则眉眼生动,时而惊诧时而大笑,一副热切配合的表情,看得夏磊酸意泛滥,原来他这位岳母情绪如此丰富多变,而她对自己却又如此吝啬,很多时候连表情都懒得给予。 夏磊好不容易拼回去的平整心情就这样崩掉了一只角,他怒从心头起,怎么克制都压不下去,干脆朝健身区直冲过去。 可可的秋千速度慢下来了,她朝后面喊:“外婆!快推我一把呀!” 孟海眼疾手快,立刻跑上去推可可,可可再次冲向空中,撒下一片咯咯的笑声。孟海叮嘱她,“可可手要抓牢,不然会摔下来!” “我知道的——哎呀,爸爸来啦!” 话音刚落,满脸怒气的夏磊已飞奔到眼前,他谁也不看,就候在女儿的秋千旁,等可可荡到低谷时,伸手拽住链子,迫使秋千停下,然后二话不说就把女儿抱起来。 可可在父亲怀里不满地嚷嚷,“我还没玩好呢!我还要玩!” 孟海没想到夏磊会突然冒出来,仿佛干坏事被人当场捉住,脸上顿时难掩尴尬,扭头去看季母,季母比他镇定得多,走过来训斥夏磊,“你什么意思?来了连声招呼都不打,眼里看不到人?” 夏磊始终不看她,铁青着脸,语气生硬,“我来接可可的,我们先走了。” 言毕抱着可可就走,可可急得大叫,“我书包还在楼上呢!” 而夏磊脚下生风,像没听见。季母气坏了,跟在他身后嚷,“你有病吧?有病要去医院看!在这发什么疯?!” 可可刚开始又叫又闹,可夏磊置若罔闻,只管抱着她大步向前,可可感觉到父亲身上陌生而可怕的戾气,外婆也没能追上来帮她,顿觉势单力孤,她委委屈屈闭了嘴,小声抽泣起来。 夏磊很快回到车边,解锁开门,把女儿塞进后座,无意中瞥见她的红眼圈和惧怕自己的神色,心一软,哑声说:“书包妈妈会帮你拿回来的。” 可可扁着嘴,点了点头。 夏磊也没心情逛超市了,直接把车开到家,带着可可到小区门口的菜场挑了几样菜。到家后他做饭,可可在自己房间玩,两人看上去相安无事。 做着饭,夏磊头脑逐渐冷静,知道今天冲撞岳母一事绝无可能轻松揭过,然而即便倒退回去,相同的场景再来一遍,他觉得自己还是会那么做,他对季母的忍耐已经到头。 晚饭就父女俩吃,这样的情形以前也有过。可可喜欢边吃饭边翻漫画书,雨薇说这习惯不好,只要她在家就坚决不许,但夏磊管不住女儿,不管怎么劝可可都只当耳旁风。 今天情形却变了,夏磊一喊可可出来吃饭,可可立刻从房间里跑出来,也没顺手牵羊带本书,吃饭的时候更是表现乖巧,不仅吃光了父亲夹到她碗里的菜,速度也比平时快多了。 夏磊洗碗时,可可走到厨房门口,两只小手互相对掰,面色忧愁说:“爸爸,我作业还没有写,明天要交的,该怎么办呢?” 夏磊和颜悦色宽慰她,“别急,妈妈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先自己玩一会儿。” “哦……那我去画画吧。” “好。” 夏磊气消后就给雨薇发了微信,没提和季母闹掰的事,反正不用他说,季母也会添油加醋告诉女儿,他只嘱雨薇要把可可的书包拿回来。 雨薇一直没回他消息,直到八点才到家,进门时手上拎着可可的小书包,脸色很不好看。 夏磊心知肚明,但还是挤出笑脸迎上去,“今天挺辛苦吧?” 雨薇没理他,先朝小房间喊,“可可,来拿书包!” 小房间的门吧嗒一下推开,可可从里面飞奔而出,直扑妈妈的怀抱。她半道上就哭开了,被雨薇抱住后更是泣不成声。 雨薇搂着女儿,咬牙切齿瞪向夏磊,“你看你干的好事!” 夏磊瞠目结舌,百口莫辩,他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小女孩。 “我,我没怎么着啊!”他结巴着解释,“我们回来以后一直好好的,可可今天吃饭也很快,怎么你一回来就哭了呢……可可别哭了,不是还有作业没写吗?” 说到后面气若游丝,因为没人听,雨薇抱着女儿到小房间安抚去了。 夏磊既忐忑又不忿,心情重新陷入郁闷,在客厅徘徊了两分钟,有点待不住,干脆抓起手机出门。 下楼后,他去卖品部买了包烟,一边在小区里兜圈儿一边抽。 夜黑得深沉,一轮月牙挂在当空,像只眯起的眼睛,温柔地俯瞰人世。夏磊望着那月牙,想起了母亲,还有刘恪己,心头渐渐被凄凉浸没。 他是从父亲离世开始体会到世事无常的,也明白事态发展并不以主观意志为转移,不管怎么祈祷,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亲近的人或渴望的事从指间流走。 可明知无望,临到头还是忍不住要伸手抓住点什么,这是人的本能,再超脱也没法逃得过。就像现在,他正尽一切努力要留住母亲,也想为刘恪己再做点什么。 手机响了两声,他掏出来看,是雨薇发的消息,“你去哪儿了?” 这是雨薇想和他沟通的信号,夏磊秒回:“在楼下散步,马上回来。” 他迅速丢掉烟蒂,把胡思乱想统统抛开,振作精神往家走。 雨薇在客厅泡了茶,神色也柔和了许多。夏磊看在眼里,略略放心,他最欣赏雨薇的一点就是顾大局、讲道理,情商远比自己高。 小房间的门关着,夏磊边换鞋边问:“可可在写作业?” 雨薇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示意他轻点儿,又小声告诉他,“刚洗过澡,哭累了上床睡了。” 第52章 夏磊走过去问:“那作业怎么办?” “没多少作业,明天去学校再做也来得及——我泡了普洱,陪我喝点。” 夏磊坐下来,悄悄打量雨薇的脸色,“不生气了吧?” 雨薇没接话,说自己的,“五点那会儿我妈就给我打电话,说你今天去接可可的时候像个疯子,完全不讲道理,气得她晚饭都没吃,还让我们以后自己管孩子,别再找她了。” 夏磊明白此刻不宜自辩,否则会让情况更糟糕,于是低了头不吭声。 雨薇叹气,神情是失望的,“我早告诉你了,我和孟海之间什么都没有,你为什么这么小心眼?为了个孟海把我妈气成那样,你至于吗?” “……对不起。”夏磊在楼下乱逛时已做好被雨薇训的心理准备,也拿定主意不还嘴,只要能哄她高兴就好。 “这话你该对我妈说去。” 雨薇在自己的手机上操弄一番,然后递给夏磊,夏磊扫了眼,上面是季母的电话号码,只要按键就能拨出去。 “给我妈打个电话吧。” 夏磊理智上想妥协,但手怎么也伸不出去,挣扎了几秒,嘟哝,“我不打。” 雨薇脸色一僵。 夏磊忍不住辩解,“你妈也有过分的地方吧?” “她怎么过分了?” “明知道我膈应姓孟的,还跟他走那么近,还让可可也……” 雨薇打断他:“我再说一遍,我和孟海没关系!至于他和我妈怎么相处那是他俩的事!孟海是我妈看着长大的,她一直就很喜欢孟海,难道就因为我嫁了你,我妈连说话都不能跟他说了?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夏磊想说你妈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这话说出来只能惹雨薇更生气,他觉得自己像掉进了一个圈套,说得越多只能证明自己错得越离谱。 雨薇平复了下心情才又说:“那时候我喜欢上你,铁了心也要嫁你,是看上你人好,正直、讲义气,可如果你心胸这么狭窄,揪着点莫须有的事就要发脾气,只会让我后悔嫁给你。” 夏磊怔怔地听着,心头像挨了一锤,痛得有点懵,雨薇从未对他说过如此严厉的话,而说出来的也是他最害怕听到的,她终于开始后悔了。 雨薇没有看他煞白的脸,起身说:“我去洗澡,你好好想想。” 夏磊独自在客厅坐了会儿,颓丧又无趣,他也站起来,拉开阳台门走出去,手扶着栏杆,眼睛涩涩的,忽然想对夜空大吼几声。 他该怎么向雨薇解释自己当时喷涌出来的怒火和妒意呢?那是雨薇的母亲,是她至亲至爱的人,她已经为了自己和母亲决裂过一次,不可能再来第二次。 雨薇冲完澡回到客厅,恰好夏磊也拉开阳台门走进来,他神色憔悴,哑着嗓子说:“给你妈打电话吧……我向她道歉。” 第46章 46物伤其类 洋洋一到放暑假就会被林耀天接去临光住上一段日子,去年他在临光待了一个月回来,左眼近视居然涨了一百度。 邬蓝一盘问,得知林耀天除了给儿子好吃好喝,别的方面都是放养,洋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基本不加限制,洋洋那一阵又迷上了手游,林耀天居然由着他成天刷手机,邬蓝勃然大怒。 尽管林耀天事后向邬蓝再三道歉,邬蓝还是不放心他,今年即便邬母回老家了,邬蓝也不肯放洋洋去临光,给他就地报了个暑期班,每天继续过规律生活。不过林耀天想带洋洋回哈尔滨的要求邬蓝还是答应了,见长辈是应该的,而且时间也不长。 林耀天原籍哈尔滨,十二岁时父母离婚,他跟着做生意的父亲来到南方。父亲忙业务没空管他,他年纪虽小性子却很野,很难沉下心来读书,很快交到一帮狐朋狗友,成日呼来啸去,玩得不亦乐乎。 父亲很快就再婚重组了家庭,林耀天与继母合不来,三天两头住朋友家,从此更加无人管束,经常翘课出去玩,乃至学业彻底荒废才开窍似的猛醒过来,人不能这么一直瞎混下去,总得干点什么,否则这辈子过得太没出息了。 他和父亲一样,虽不爱上学,却对做生意兴趣浓厚。父亲得知他想法后,给了他一笔不多的启动资金,让他自己琢磨着干。 “我当年做买卖也没人教,连启动资金都没有,跟我比你小子运气好多了!” 其实父亲在商业上并不成功,干了二十多年都是小打小闹,还上过好多回当,林耀天能做到现在的程度不仅远超父亲,连他自己都没想到。遗憾的是,父亲还没来得及看到儿子飞黄腾达就早早过世了。 林耀天的母亲一直留在老家哈尔滨,离婚后也有了新的家庭和孩子,林耀天每年会抽时间带上儿子回去看看母亲,也让洋洋见识一下自己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洋洋这次从哈尔滨回来迷上了滑冰——林耀天有个发小新开了家滑冰场,洋洋受邀去玩了半天就喜欢上了。 林耀天立刻给儿子买了全套装备和护具,又在网上查到离邬蓝住所不远有个室内滑冰场,提供夏季课程,他顺手就给洋洋报了名,父子俩先斩后奏,把事儿全安排好了才告诉邬蓝。 洋洋还向母亲解释,“爸爸说不可以挤占平时的课,要不然你会生气,只能挑周六周日的课上,你看我们多体贴你。” 邬蓝哭笑不得,“我谢谢你们了!” 于是周六下午,她和林耀天一起坐在冰场外围,等洋洋训练结束,邬蓝脚边还放着装了小鸡的宠物背包。 小鸡已经开始长羽毛,没小时候那么可爱了,但洋洋依然将它视若珍宝。小鸡羽毛带点灰色,洋洋给它取名叫灰灰。 他去哈尔滨期间,邬蓝把灰灰送赵姨那里请她帮着照看两天,洋洋天天打电话过去问长问短。下飞机后见到母亲,洋洋张口第一句话就是问她有没有把灰灰接回家。 邬蓝为此犯愁,问林耀天,“他这样算不算走火入魔?不就是只小鸡吗?” 林耀天说:“我觉得很正常。洋洋第一次养活物,心情难免激动。而且他这股认真劲儿还挺像我的,至少你可以不用担心他长大后不负责任变渣男了。” 邬蓝无语。 洋洋在冰场上摔了一跤,看样子还不轻,邬蓝和林耀天同时起身,靠在围栏上紧张关注着,洋洋很快爬起来,朝父母挥挥手表示没事,停顿几秒后又重新滑起来。 林耀天说:“小子可以啊,挺坚强的,看来是真喜欢滑冰……以后培养他当专业运动员怎么样?” “不怎么样!”邬蓝斩钉截铁,“你就没好好读书,我不能让他和你一样。” “可我们家从我爷到我爸再到我,就没出过读书的料……” “我们家有!”邬蓝白了他一眼,“我爸和我都上过大学,而且成绩优秀,洋洋身上流着我一半血呢!我不信他会读不好书。” 林耀天笑了,“行吧!那就看看咱们俩到底谁的血能赢。” 邬蓝渴了,林耀天去附近奶茶店买了两杯冰饮回来,两人重新坐下,邬蓝换了个话题。 “你们招标那个事,你心里其实有谱了吧,最后是不是会给bsk?” 林耀天笑话她,“不是以后都关起门来为公司内部服务了?还这么关心老对手会不会赢,好胜心有点强啊!” 邬蓝自嘲,“没错,我就是职业病,一件事只要参与了就想知道结果,哪怕和我都没关系了。” “等评估结果出来再说吧,我们有评标组的,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邬蓝啜着冰饮料,乜斜他,“照你这意思,是真的一点私情都不讲了?那幸好我退标了,万一落选,我可能会对你怀恨在心。” 林耀天大笑,笑罢方说:“我虽然说过不会倾斜,实际上还是会,没什么意外的话应该就是你们了,因为有你在。所以,你们就这么放弃真的有点可惜。彭先生和我解释是公司政策问题,其实我不太理解。” 邬蓝叹气,“你之前没猜错,部门合并的确不是为了扩张而是为了收缩,只不过不是对业务没信心,是怕技术外泄,得不偿失。” “就为这个原因砍掉一块业务,我还是不理解,技术也是商品,是商品就可以买卖。” 邬蓝摇头,“公司根本看不上我们拼死拼活挣的这点钱,一直以来都是我们瞎操心……也不能这么说,我们拼项目其实也不为公司,就是为我们自己,业绩好了才能升职加薪啊!反正就那么回事!” 林耀天凝视她,“怎么突然这么消极?” 邬蓝望着远处轻叹,“就是觉得没劲,你热火朝天正干着呢,以为自己在公司好歹是个人物,突然一个命令下来说你干的活儿一钱不值,还随时可以被砍掉……想想就寒心。” 林耀天顿了下问:“又有谁被赶走了?” 邬蓝神色怏怏,“有个和我一样做项目主管的,还是彭老板最铁的下属,因为和内部客户吵过架,居然也要被清退,简直没道理可讲。” 第53章 林耀天挑眉,“不会这么简单吧?说不定是他站队上出了问题,或者领导力不行,你不是说他是项目主管吗,手上一定带团队,主管带头跟客户吵,底下人将来有样学样,那还怎么好好干活?” 邬蓝激动起来,“这能怪他吗!有时候真的是客户要求太过分了,好几次连我都想跟人吵……” “那你吵了吗?” “……” “有吵架的冲动和真跟人干架是两码事,和甲方打交道最重要一条不就是控制好脾气么?连脾气都控制不好怎么保证项目顺利做完。” “他又不是经常跟人吵!”邬蓝有点赌气,“算了,不跟你说了!” 林耀天扭头盯着邬蓝,“这人男的女的?” “男的。” 林耀天眼里有光一闪,“他对你很重要?” 邬蓝这才会意,又丢过去一个白眼,“我看着他就想到我自己,说不定将来也是这种下场。” “吓我一跳,以为你喜欢他呢!” “胡说什么呀!人家夫妻感情好得很,打雷下雹子也拆不开。” 林耀天安慰她道:“你不会和他一样,你情商高,脑子也比他清楚,退一步说,万一你在东江所有地方都混不下去了,还可以来我这儿。” 邬蓝失笑,“别搞得好像收容所所长一样,我宁愿自己创业也不会去你那儿。” “你要真想创业,干脆把我收了吧,以后我给你打工。” “行!你等着,明天我就开始攒钱!” 邬蓝喝饱饮料,正想去趟洗手间,忽听林耀天沉吟道:“其实招标的事,目前我在两家之间犹豫不决……” 邬蓝一下来了兴致,“哪两家?” “一家是bsk,另一家叫合迅,是个规模很小的初创公司,听介绍是bsk跳槽出来的几个人一起搞的,有经验但名声不够响。从朋友角度讲,你认为我选哪家比较合适?” “这得看你做项目到底图什么了,是找一批人进来造造声势呢,还是真的想让公司改头换面形成新气象,如果是第二个目的,我建议你还是找大公司,因为多数人迷信大公司,工作推进起来会比较顺利,而且大公司人手足,分工细,照章办事,能让人放心。唯一的缺点就是收费贵——说到收费,你要是不想被坑,到时我可以给你参谋参谋……” 彼时两人又离开座椅重新来到冰场边,邬蓝正说得带劲儿,忽然发现林耀天侧身倚着栏杆,左手抓着饮料杯微微晃动,盯着邬蓝的眼神却明显不是在认真听讲。 邬蓝打住,没好气地问:“你老盯着我干什么?” 林耀天一脸无辜,“听你说话啊!” “我都说什么了?” “你会帮我参谋收费问题。” “还有呢?” “建议我找大公司——不带你这样的吧,随便聊个天还要停下来考记忆力。” 邬蓝扑哧一声笑了。 林耀天蓦地凑近她,低声说:“你谈正事儿的样子真迷人。” 邬蓝肃起脸在他胳膊上敲了一下,转头去看儿子,嘴角却慢慢上扬,脸上重新有了笑意。 第47章 47疑心 午餐时间,储晓冰独坐餐厅一角,边吃饭边刷手机。 大学群不知何故突然热闹起来,一上午刷了好几十条消息,储晓冰后知后觉地翻看,总算找到原因,是楚卓订婚了,有知情的男生把他和未婚妻的照片扔进了群里,顿时引起轰动。 储晓冰仔细端详那张照片,女孩应该就是楚卓之前提到的那位了,确实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笑容很甜,一望而知是那种活泼乐观的女生,站她身旁的楚卓也被她的活力感染,笑容里又有了年轻的气息。 储晓冰没在群里发言,总觉得众目睽睽下有种难言的压迫感,她给楚卓发了条短信恭喜他,楚卓很快回了,简简单单两个字:“谢谢!” 储晓冰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几秒,然后收起手机,继续吃饭。这两个字就像一个句号,让他们的过去得以落幕,这或许是她和楚卓最好的结局。 “储老师又一个人吃饭?” 苏轶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冒出来,储晓冰仰头之际,苏轶已在她身边坐下。 “苏总今天吃饭也这么晚?” 苏轶一笑,“听八卦听过头了。” 储晓冰扭头看看他,眼神怪异,苏轶也正朝她望过来,表情惊诧,“这么大的事儿你不会不知道吧?就昨晚上龚经理和女下属在车里嘿咻嘿咻,被女的丈夫当场堵住了!” 储晓冰把目光转回自己的餐盘,“我听说了……只是没想到你对这种八卦也感兴趣。” 苏轶大言不惭,“证明我各方面完全正常啊!这两位的‘事迹’太轰动了,今天一上午公司里基本没人好好干活,全在议论这事儿,想不听都难。” 他突然顿住,向储晓冰澄清道:“我没说你不正常啊,我知道你一上午都在干正经事儿,大概是公司里唯一一个认真干活的员工。” 储晓冰笑了,“谢谢苏总表扬。” 苏轶凑近她一些,低声说:“还有个消息你听说没有?关于咱俩的。” 储晓冰心头一跳,下意识朝周围扫了眼,餐厅人不多,也没谁朝他俩投来窥视的目光,当视线重回苏轶脸上时,储晓冰发现他眼里藏着笑意。 “储老师好像很紧张。” 储晓冰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低头吃饭,不理他。 苏轶自娱自乐似的笑着,“我开玩笑的,你别害怕,就算咱俩有事,大家也能看出来是我剃头挑子一头热,和你一点关系没有……” 储晓冰淡淡道:“快吃吧,你坐下来十分钟了,正常人应该都吃完了。” “储老师真幽默……吃完饭去喝一杯?” 十分钟后,两人走在去奶茶店的林荫小道上,储晓冰说:“今天是最后一次跟你喝奶茶。” 苏轶一惊,“你要跳槽了?” “不是。你刚才提醒了我,以后我们还是得保持点距离,免得被人误会。” 苏轶松口气,“我说了开玩笑的。而且你要怎么跟我保持距离?公司以外的时间你完全不想和我有交集,在公司里只要我想,找个借口接近你你拒绝得了吗?” 储晓冰转头朝他看去,苏轶立刻见风使舵,“当然我不会这么干啦!我只是觉得你这种防范心理没什么必要。人不能总是活在别人的眼光里。” 储晓冰说:“你这套说辞自成逻辑,我竟无言以对。” 苏轶笑起来,笑容里有得意有温柔还有掩藏的遗憾。 储晓冰没看见,望着远处轻叹,“不知道婚姻的倦怠期是不是一种必然性?再恩爱的夫妻十年二十年以后也会互相厌倦,一有机会就想出去找刺激……” 苏轶嗅觉敏锐,“你不会在说自己吧?” “我在说龚经理。” “哦——我认为夫妻之间如果精神和肉体上都能契合就不会有事,我姐和我姐夫结婚七年了,一直都好好的。” “也许只是表面没事,很多细节外人不可能了解。” “你今天有点悲观啊!” “这类事听多了谁都会有点小焦虑,忍不住会想,到底什么样的婚姻才可能长久。” 苏轶耸肩,“找个和自己观念一致的,婚前来个约定,哪天没感情了就分开,谁也不用绿对方,更犯不着寻死觅活。” “感情怎么可能同步呢!如果一方厌倦了,一方却还爱着不想分怎么办?” “那就……干脆不结婚,不结婚就什么烦恼都没啦!” 储晓冰摇头,“怎么可能没烦恼呢?不管结不结婚,都会有一堆烦恼。再说,也不能因为害怕最坏的结果,就把婚姻整个给否定了,你不觉得这样很懦弱?” “没觉得!想表现勇敢可以在工作上接受挑战,生活里当然怎么开心怎么过了——难道你结婚是为了挑战自己?” 储晓冰愣一下,笑起来。 “你笑什么?”苏轶看着她问。 “高兴。经常和年轻人聊聊,可以听到一些自己根本想不到的观点。” “切!又卖老!” 走到小公园门口,储晓冰眼前闪过楚卓上回站在这里等她的情形,转头告诉苏轶,“楚卓订婚了。” 苏轶顿了下,恍然,“原来你今天不开心是为了这件事!” 储晓冰又笑,但懒得纠正他,或许潜意识里她也宁愿自己是因为楚卓而心神不宁。 苏轶还想说点什么,手机响了,他一看来显赶紧站定了接电话,“杜董您好!” 储晓冰也停下等他,视线落在苏轶脸上,一分钟前还透着点孩子气的神色此刻敛得一干二净,转而换上了成熟世故的表情,看得储晓冰恍惚起来,是不是每个男人都有几副面孔? “……可以,我马上过去。” 苏轶挂了电话就向储晓冰道歉,“真不好意思,杜董找我,只能下次请你喝了。” 第54章 储晓冰点头,“没事,快去吧。” 苏轶转身匆匆走了。 储晓冰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的背影,眼前的苏轶身姿挺拔,步履中透出自信与坚定,和储晓冰初识的彭靖锋有某种神似之处,可是十年以后呢,他还能保持现在这种热情和坦诚吗? 储晓冰在奶茶店点了杯拿铁,正找位子坐,彭靖锋给她打来电话,“今天晚上有点事,要加个班,你别等我了。” 储晓冰听出他语气里的疲惫,却仍难以心安,最近总疑心他在骗自己,“出什么事了?” “公司里的,有点棘手,回头再跟你说吧,我得去开会了。” 彭靖锋讲完就很铿锵地挂断了电话,储晓冰耳畔响着单调的“嘟嘟”声,听上去刺耳无情,她放下手机,心里也空空的,似乎能听到回响。 ** 雨薇捧着半个冰镇西瓜从厨房出来,却见夏磊在门口换鞋,“你要去哪儿?” 夏磊朝她晃晃手机,“老彭刚打给我,约我出去谈点事儿。” “公事还是私事?” “不知道啊,他说要请我喝一杯,随便聊聊。” 雨薇觉得奇怪,彭靖锋以前从来不在晚上叫夏磊出去。 “不会是公司出什么事了吧?” 夏磊穿好鞋直起腰,见雨薇满脸心思,笑笑说:“能有什么事儿!这不是部门调整告一段落了嘛,老彭也能喘口气了,估计想找我发发牢骚吧!” 雨薇转眸看了眼客厅里的挂钟,八点半了,这一去得几点才能回来?心里微微有些不悦,又不便说什么,嘟哝了句,“西瓜怎么办?我和可可两个人吃不掉半只。” “你俩先吃,剩下的放冰箱,明天我吃——走了啊!” 雨薇冲夏磊的背影喊:“早点回来!” “知道!”话音刚落,夏磊已开门跑了出去。 雨薇把西瓜抱回厨房,取出刀子把半个西瓜又分成两半,一半放回冰箱,一半切成小块放盘子里,一会儿拿叉子签着吃。平常这些都是夏磊的活儿,雨薇手生,干起来难免笨拙,她仔细留意着,不让刀子割到手。 然而不知不觉还是走神了,源于心底荡漾着的一丝不安。这两天夏磊在家寡言少语,不再像以前那样什么事都爱跟雨薇分享了。 雨薇当然清楚是因为那天自己逼他和母亲道歉的缘故。对此她也很无奈,一边是疼爱自己的母亲,一边是真心相爱的丈夫,这么多年双方关系从未软化过,而她为了让他们能和睦相处可谓费尽思量,年深日久也积攒了一肚子委屈。 这次的事她认为夏磊错得更多一些,母亲的一些言行确实充满对夏磊的偏见,但她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很难再改变,夏磊应该明白,她从未认同过母亲的看法,否则不会排除家庭阻力嫁给他,如果他相信自己,就没必要和母亲去较真。 一个念头忽然从雨薇脑海中闪过——这么晚了,夏磊真是去见彭靖锋吗?会不会是约了别的什么人? 她仔细回忆夏磊刚才的表情,并无异常,如果他撒谎可以如此镇定那就太可怕了。 手里的刀子忽然崴了一下,雨薇赶紧撒手,水果刀从料理台跌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幸亏她反应快,才免于被割到手指的危险。她俯身拾刀,不敢再胡思乱想了。 可可听见动静跑进厨房,“妈妈你怎么啦?” “没事,宝贝!”雨薇朝她笑,“马上有西瓜吃啦!” “甜不甜?” “来,吃一块尝尝!” 可可张开嘴,让妈妈塞了一块进嘴里,然后眯眼一笑,“好甜呀!” 雨薇的心在女儿的笑容里渐渐融化,刚才在脑海中浮现的荒诞念头也被压了下去,却仍不免感叹,猜疑是多么容易的事,哪怕恩爱如她和夏磊,稍有风吹草动,不信任的苗头就会迅速滋生出来。 第48章 48漩涡 彭靖锋在电话里说要喝一杯,夏磊就没有开车,出小区后拦了辆出租去夜火酒吧。 他也是头一回来庆书街,想不到这么热闹,酒吧和餐馆一间连着一间,到处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女,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不过夏磊没顾上看风光,找到那家叫夜火的酒吧后,他站门口拨了彭靖锋的手机号。 彭靖锋很快接了,“老夏你到了?” “是啊!我在酒吧门口。” “我也到了,就在你对面。”彭靖锋说,“我看见你了,站那儿等我,马上过来。” 夏磊视线一转,果然看见彭靖锋从对面走过来,还穿着在公司的那身衣服,长袖衬衫,西装长裤,左手插裤兜里,右手拎着公文包。夏磊咧嘴一笑,感觉和彭靖锋不像相逢在商业街,倒像是在办公室走道上偶遇。 等彭靖锋走近,夏磊的笑容便淡了。通常情况下,他对别人的情绪不太敏感,但或许是最近和丈母娘刚干过架,又或许是对彭靖锋太熟悉了,他一眼扫过对方的脸,直觉彭靖锋心里揣着事,难怪这么晚了还会找自己出来喝酒。 说不定又是和邬蓝有关,夏磊猜想。新总经理上任以来,八卦消息满天飞,他出差那几天着实听了个饱,简言之还是那句话,彭靖锋和邬蓝,终究一山难容二虎。罗森坐镇的时候彭靖锋的地位自然稳如泰山,谁想罗森忽然被调,唐谊从天而降,又对邬蓝赞誉有加,彭靖锋的底盘顿时就不太稳当了。 “很准时啊!”彭靖锋笑着和他打招呼。 夏磊藏起思绪,也笑,“你到这么早?” “就比你早了五分钟,刚好够去便利店买包烟,我们进去吧。” 夏磊跟着彭靖锋走,这才有心情左顾右盼,“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app上随便搜的——这么晚出来,雨薇没意见吧?” 夏磊大咧咧道:“难得的!反正明天周六。哎老彭,我这两天过得太轻松了,有点闲不住啊!内部业务到底怎么展开,是不是得先开会把方向定一下?” 彭靖锋把手搭在他肩上,“不急,待会儿再说。对了,你妈身体怎么样?” “恢复得不错,就是在医院待不住,天天嚷着要回家,昨天家里又找主治医生商量,总算同意让她出院。” “那就好,你没回去看看?” “没,电话里说了几句,我妈也不待见我,我一回去就说我不务正业。” “那是心疼你,怕你跑来跑去累坏了。” 两人进门后在吸烟区找了张空桌落座,服务生过来问喝什么,两人各点了三瓶冰镇黑啤。 啤酒上桌,刚开瓶,夏磊不等往杯子里倒,直接抓起瓶子就喝,足足灌下去大半才松嘴,惬意地摇头晃脑,“舒坦!” “雨薇不许你喝酒?” 夏磊敲敲胸口,“我是说心里舒坦!前两天遇上点糟心事儿,我从来不失眠,晚上居然睡不着了。” “怎么了?” “不说了,我自找的,反正都翻篇儿了。”夏磊笑着举起瓶子,“来,干一个!谢谢你叫我出来散心。” 彭靖锋举杯和他碰了碰,不急进入正题,想再缓缓,让夏磊先喝痛快了。两瓶啤酒落肚后,夏磊喝酒的速度明显慢下来,而谈兴逐渐浓烈。 “听说这个唐谊挺会来事儿的。”他兴致勃勃对彭靖锋说,“部门里几个小年轻都被他约出去喝过酒,不像刚开始传的那么清高啊!” 彭靖锋扯了下嘴角说:“年轻人比较容易洗脑吧,反正他没约过我……我看到的唐谊是个说一不二,也没任何讨价还价余地的老板。” “那是!肯定不如罗总在的时候好办事,情分这玩意儿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培养起来。不过话说回来,得亏有你在上面罩着,大伙儿才能该干嘛干嘛!老彭,我知道你这阵子过得不易。” 彭靖锋叹了口气,“我都不知道能混到哪天……就像邬蓝,在售后部干得有声有色,一个命令下来,队伍说解散就解散了。” 夏磊有些诧异,“你也开始同情邬蓝了?” “呵呵,兔死狐悲。” “嗨,别想太多,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甭管派谁来管,活儿总得有人干是不是?老彭,赶紧把下半年指标定出来吧,咱们使劲干,把成绩弄漂亮了,才能堵上面的嘴。” 彭靖锋却无动于衷,把半杯啤酒饮尽,放下杯子时说:“老夏,我今天约你出来,是有个不太好的消息要跟你说,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 夏磊眨巴了几下眼睛,“要降我级?” 彭靖锋苦笑,决定不再卖关子,“唐谊要你走。” 夏磊没反应过来,“走?去哪儿?” “离开西波德。” 夏磊终于明白了,“他……要裁我?” 彭靖锋缓缓点头。 夏磊震惊,好半天没能开得了口,东张西望,感觉像在梦里,所见所闻都不可思议,懵了好一阵,终于又把视线转回彭靖锋脸上。 “为什么?” 第55章 彭靖锋摇头,“你别问了,他要你走,总会找一堆你挑不出刺儿的借口,你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为这事我差点和唐谊翻脸,可争到最后还是保不住你——对不起,老夏。” 夏磊脸色惨白,脑子里茫然一片。 彭靖锋见状更加难过,宽慰他道:“不过我给你争取到了比较体面的方式,对外不说是裁员,算你主动离职,但赔偿金照拿,出去找工作也没麻烦。” “就走我一个?” “目前是这样。” 夏磊沉默了会儿,抬头问:“有烟么?” 彭靖锋掏出刚买的烟,拆开了连同打火机一起递给他,夏磊抽出一根点上,胳膊肘撑着桌子,仰头吞云吐雾。烟雾迅速在他面庞周围弥漫,他微微眯起眼睛,脸色不再那么苍白,却更憔悴了。 彭靖锋忽然于心不忍,心一横说:“要不咱俩共进退,我明天就去找唐谊,如果他非要裁了你,我跟你一块儿走!” 夏磊摆手,“算了!都是打工人,你威胁他有什么用?说不定他巴不得你走呢!好让他塞自己人进来。” 彭靖锋被戳中心事,探手取烟,也抽起来。 夏磊渐渐平静,“咱们还是想想怎么自保吧!能保住一个是一个。你不一直想做总经理吗?” 彭靖锋张嘴欲言,夏磊一挥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不想升职的老板不是好老板,你升上去了底下人才有出头的日子。” 彭靖锋没说什么,把烟重新塞回嘴里。 夏磊又说:“我看唐谊也就是个过客,来工业技术部镀个一两年金,就转别处升官发达去了。你姑且忍忍,别跟他对着干,把关系搞好了,等他一走你就能上去。” 虽然内心苦闷,彭靖锋听完夏磊的分析还是笑了,“你怎么突然看明白了?” 夏磊也笑笑,“在职场混了十几年,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平时也没见你把分析力用起来啊!” “我脾气不行,不像你,看得远,自制力也强。”夏磊拿烟的手朝他一指,“我这样的升职比较困难,但你可以。别灰心,虽说局势变化快,但机会总是有的,等等再说吧。” “我也累了,谁知道后面会怎么样。不过你能想开我就放心了。” 彭靖锋说着把烟掐了,取过公事包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叠资料交给夏磊。 “我让邬蓝给你找了几家公司,都是技术岗,你回去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什么时候方便,给你安排面试。” 夏磊接在手里,神色里涌出感激,“又让你费心了!” “跟邬蓝学的。”彭靖锋耸肩,“她就是用这招平安度过了部门裁员期——女人的心就是比咱们细。” 夏磊没心思看资料,把文件袋收在一边,问彭靖锋,“我什么时候走?” “下周一。”彭靖锋顿了下又说,“辞职理论上需要提前一个月,但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公布之后就得离开。” 夏磊点头,“行,那我周一到公司来。” 他抓起酒瓶晃了晃,不知不觉全喝空了,看看时间,快十一点了,便说:“不早了,要不就散了吧?” 彭靖锋也没心情继续,招来服务生把账结了,两人一起走出酒吧。 “我找了代驾,可以送你回去。”彭靖锋说。 夏磊谢绝,“我打车走,都这个点了,你还是赶紧回吧。” 彭靖锋没有坚持,在路边看夏磊钻进一辆出租车,两人隔窗挥了挥手,车子启动,疾驰而去。 夏磊坐在出租车后面,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回想刚才和彭靖锋的谈话,脑子里还是会时不时断片儿,像坠入一个失去真实性的荒诞梦境。 他并非惧怕失业,他和混退休的刘恪己不一样,他才三十多岁,又有技术傍身,找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不成问题,可他依然觉得茫然、惶惑。感到自己正被一种巨大的不确定性包围着。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彭靖锋会让他走,虽然那不是彭靖锋本人的意思,但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夏磊客观上能理解,但每次想到这一点,神经末梢仍会震颤一下,需要沉淀几秒后才能面对被调整过的现实。 他掏出手机看时间,十一点过五分。从前他晚上出去赴饭局,只要过九点,平均每半小时雨薇就会给他发一条问询信息,等得不耐烦时还会直接打电话,然后夏磊就能找借口告辞回家。 今晚雨薇却一丝动静都没有。 夏磊泄气地收了手机,转头望着窗外发呆。路灯光投射在深夜的街道上,圈圈点点,昏黄混沌,没什么风景可看,往更远的地方眺望,一片漆黑,世界仿佛断裂了。 司机在前面嘀咕了句什么,似乎是对往哪儿开产生了疑虑,夏磊也懒得搭理,以往打车他很喜欢和司机聊天,今天却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也不在乎自己将会被送去何方。 车子终于驶入熟悉的街区,夏磊却没有觉得安慰,反而产生了类似近乡情怯的心境。他该怎么向雨薇解释呢? “就停这儿吧!”他突然吩咐司机。 “不用进小区?” “不用。” “行吧!” 车子在路边停下,夏磊付完车资下来,往小区大门走了一小段,越走越慢,最后在门口的公交站台驻足。 深夜的车站空无一人,他在不锈钢长条凳上坐了下来,不时有过路车从眼前经过,嗖一下,射箭似的。他摸了摸口袋,没有烟。 他不知道自己坐在这儿干什么,又能解决什么问题,事实上他脑子里依旧空荡荡的,什么想法都没有,仿佛一截飘在水上的浮木。 以往他也有过这样无助的时刻,但总能被某种力量拽回来。而今晚,他满以为可以停下来喘口气歇会儿,生活却再次向他张开血盆大口。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又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只感到满身疲惫,像是被卷入一个湍急凶险的漩涡,无所依凭,连一丝求生的力气都没了。 一个拾破烂的老汉走走停停,经过夏磊身边时,频频朝他打量,迟疑着张口,“老板……” 夏磊又把手伸进口袋,左掏右掏找出来六十块钱,全塞到老汉手里。 “谢谢老板!”老汉点头哈腰表示感谢。 夏磊说:“我不是老板,我比你还衰。” 不能再这么捱下去了,真没出息。他站起身,重新往家走。 到家已是十二点,雨薇早睡下了,和可可一块儿睡在小房间里,房门紧闭。 夏磊在母女俩的房间外站了会儿,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至少今晚他不用面对怎样和雨薇解释的难题了。 第49章 49歉疚 夜已深,人却不能平静。 彭靖锋木然望着车窗外,任内心如沸水般翻滚。无论他给自己找多少借口,都掩盖不了一个事实:就在刚刚,他朝最信任自己的下属落下了砍刀。这份歉疚感或许要到夏磊重新安顿后才会慢慢减淡…… “叮咚”一声轻响,像一把剪刀剪断了彭靖锋的煎熬,他深吸了口气,掏出手机查看,是邬蓝发来的一条消息,问他和夏磊谈得怎么样。 彭靖锋回复:“该说的都说了。” 想再写点什么,脑子里却空空的,干脆就把这条发了出去。正要把手机塞回兜里,来电话了,还是邬蓝。 “彭总,方便说话吗?” “你说吧。” “夏磊还好吗?”邬蓝语气里毫不掩饰关切。 彭靖锋突然有点酸,“如果哪天我被公司开了,你会这么关心我吗?” 邬蓝很干脆:“不会。” 彭靖锋笑,“太伤人了。” “我被你合并过来的时候,你有替我难过吗?” 彭靖锋再次看向窗外,低声说:“好吧,是我讨打,不说了。” 邬蓝扑哧笑了,“你这么会替自己打算的人,根本用不着别人担心。” 彭靖锋把脑袋靠在椅背上,轻笑笑说:“原来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形象。” 他今晚把夏磊约来夜火酒吧是出于某种微妙的告别心理。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无论对错都充满了末路感。尽管看上去有些困难,且不像是自己能完全掌控的,彭靖锋还是决定要一件件一桩桩地了结它们,让生活尽快回归正常。 在街边送走夏磊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以后不会再光顾这家叫夜火的酒吧。他在这里因邬蓝产生的各种想入非非都被今晚的伤感所淹没,以后想到夜火,他也不会再心猿意马,只会记得这里是自己亲手终结夏磊西波德命运的地方。 然而此时此刻,他听着电话那头邬蓝娇软的嗓音——尽管是天生的,并非针对自己,心头再次微微荡漾,刚才对着夜火发的誓好像全泡汤了,果然是flag易立,而心魔难消。 “老夏到底怎么说啊?他没骂街,就这么接受了?”邬蓝再次追问。 彭靖锋定了下心神,把涣散的思绪收拢回来,“心里肯定挺难受的,但不接受又能怎么办?” 第56章 邬蓝叹气,“我们还能为他做点什么?” “能做的都做了。这种事别人再多安慰效果也有限,给他时间慢慢消化吧,目前看他情况还可以。” 彭靖锋说着说着,心里竟也舒服了不少,或许是因为和邬蓝聊了几句的缘故,在夏磊被裁这件事上,他俩是无可争议的同盟,这一点对彭靖锋来说尤为重要,难受的时候至少还有个人可以帮着分担。 他谈兴渐浓,想再多说几句,然而对面的人很无情,“行吧!我就问下他的情况,没别的事我挂了啊!” 彭靖锋心有不悦,趁邬蓝还没收线,突然杀出一句:“你知不知道夏磊为什么被唐谊开掉?” 邬蓝的吸引力果然又转回来,“不是说他得罪了西安厂的刘总吗?” “这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猜测,唐谊不可能堂而皇之为刘总开了他。” 邬蓝想了想,专注起来,“是呀!那官方理由是什么?” 彭靖锋缓缓说:“夏磊是我最看重的下属,所以唐谊借他给我来个下马威。” “然后呢?” “如果我能忍下这口气他就拿我没辙,受不了我就得走,他连赔偿金都不用给。” “不至于吧!”邬蓝虽这么说,语气中却无多少意外,彭靖锋心知她其实也是这么认为的。 “你有没有想过,我走了之后唐谊会怎么调整?” 邬蓝谨慎地说:“我不做这种无聊的假设。” “那换个问题,你希望我走吗?” 邬蓝狡黠反诘,“这是我希望就有用的吗?我本来还希望我能坐上合并部门的总监呢!” 彭靖锋笑了,邬蓝一拿旧恨出来说事,他就只能打住越逼越紧的势头,风水流转,谁也不知道自己下一站会沦落到哪里,还是留点余地为好。 “我没打算走。”他坦然说,“如果这是一部戏,作为主角之一,我得坚持到底,和你一样。” 邬蓝笑道:“果然是我认识的彭总。” “到目前为止,我最遗憾的是没能保住夏磊,但凡他能有一点业绩傍身,我在唐谊面前也不至于说不上话——可惜荣和被你先一步抢在了手里。” 邬蓝沉默了。 彭靖锋享受着这份沉默,既然他俩是同盟,歉疚的心情不应该由他一人承担。 “怎么不说话?” 邬蓝语气僵硬,“你希望我说什么?就算要说对不起,也不是对你说。” 彭靖锋退一步,“这只是我的猜测,不见得是真的,你也知道,猜测是最没用的东西……” “你是不是也这么跟夏磊说了?你希望他恨我!” “没有,我还不至于这么卑鄙。” “......也许你没说错。”邬蓝的嗓音里忽地有了一丝湿润,“我对不起老夏。” 彭靖锋心头涌起躁动,女人就是女人,一来就情绪化,可对男人而言依然是最有用的杀手锏,他的心瞬间软了,叹口气说:“是我的问题,不该跟你乱说,别往心里去。” 他甚至想现在就过去看看她。 “我没事。”邬蓝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很快恢复,“他最后一天什么时候?” “下周一……你不会想约他道歉吧?没必要,他根本没往这上面想……” 邬蓝再次沉默,证明彭靖锋猜对了。 “邬蓝,你别多事了,就让他简简单单离开吧。” 邬蓝久久不语,最终轻叹一声,“好吧。” 结束通话后,彭靖锋感觉自己后背都起汗了,不免自嘲,真正多事的人是自己。 他说不清对邬蓝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倾慕有之,防范有之,时而同仇敌忾,时而又各怀心思。在他四十多岁的生命里,从来没哪个女人能如此牵动他的心绪,而他在她身上却毫无所获。 他突然希望能回到从前那种干脆利索的水火不容的状态,他眼里看到的只是一个对手,而非一个女人。 ** 夏磊一夜反复辗转,迟迟难眠,睁眼到黎明终于迎来一丝浅浅的睡意,也就睡了两三个小时,六点半就被生物钟唤醒。 想起今天是周六,可以睡会儿懒觉,他就躺着没动,还想再找找入眠的可能性,二十分钟后放弃了这个念头。 在厨房做早点时,雨薇走进来,揉着眼睛问他,“怎么起这么早?” 夏磊回头朝她笑笑,“睡不着了。” 雨薇身上还穿着睡衣,浅粉色吊带裙,她少女时期就偏爱的颜色,嫩嫩的像个学生。夏磊想起和她第一次打照面,以为她也是来实习的职校生,惊诧得不行,怎么会有这样漂亮柔嫩的女生来尝试机械工种? 雨薇走到饮水机边倒水喝,又问:“昨晚上你几点回来的?” “不记得了,反正挺晚了。” “老彭找你谈什么?” 夏磊本已做好竹筒倒豆子的准备,可真当面对雨薇的盘问时他忽然卡壳了,一大早不该跟她谈那么丧气的消息,她会吓到的,还是等等再说吧。 “工作上的事,你不会感兴趣的……他找我商量怎么解决比较好。” “就你和老彭?” “嗯。” 雨薇耸肩,“你俩真能聊!” 她打了个哈欠,想回去再睡个回笼觉,走到厨房门口又转身,“对了,今天去我妈家吃午饭,她昨天打电话给我了。” 夏磊牙疼似的发出“嘶”的一声,雨薇却固执地等他回应。 “我,咳,一定要去么?” “要去。”雨薇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难不成你打算一辈子不见我妈了?” “……行,我去。” 雨薇神色缓和下来,走回夏磊身边,拿一根手指戳戳他的腰,“别这么小气好不好?” “我不是小气,是怕去了也是破坏气氛。” “我妈那人刀子嘴豆腐心,有时候说话是不好听,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是我妈呀!你看我面上别跟她计较,不中听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就行了。” 夏磊心也软了,笑容也不僵硬了,“我都听老婆的。” 季家今天很热闹,雨棠一家三口先到,正陪季母在客厅说话,雨薇等人一进门就受到热烈欢迎,可可像蝴蝶一样飞到表姐沈瑞身边。 “姐姐,你说外婆这里有本好玩的书,到底是哪一本呀?” “跟我来!”沈瑞拉起妹妹的手就跑书房去了。 夏磊与岳母面对面时依然尴尬,雨薇在他后面拿手指使劲戳他,他才喊了声妈,谁都听得出来这一嗓子有多勉强,季母正眼都没朝他看,东张西望问:“可可呢?” 雨棠说:“和沈瑞去书房了,不知道要找什么。” “哎哟,我前两天刚理好的书,别又给我翻乱了——我看看去。”季母边嚷嚷边走了。 雨薇捏捏夏磊的手以示安慰,不管怎么说,第一关算是过了。雨薇想让夏磊表现得好一些,推着他去厨房,季父正在案前将白切鸡装盘。 雨薇冲进去问:“爸!要不要帮忙?” 季父赶紧摆手,“不用不用!今天沈鹏从饭店弄来一桌菜,都煮好了,热一热就能吃,没看见你妈都没沾手嘛!” 雨棠在雨薇身后笑道:“沈鹏今天早上才想起来的,说天热,别让爸妈做饭做得一身汗了。就到家门口的饭店打包了点带过来。” 雨薇娇嗔,“哎呀,我们什么都没带!” 雨棠揉揉她的脸,“带上嘴就行了!”还拿她当小妹妹对待。 沈鹏走过来招呼夏磊,“老夏,跟我出去抽一根!” 雨棠没说什么,雨薇朝夏磊看了看,夏磊会意,对她说:“我会等烟味儿散了再回来。” 沈鹏领夏磊到楼层气窗前,掏出一包软中华,给夏磊发了一根,拿火机点了,两人站在窗前吞云吐雾。 “你和岳母大人吵架的事我听说了。” 夏磊没吭声,使劲抽了口烟。 “老人是要经常哄一哄的,尤其是老太太。”沈鹏拿抽烟的手点着夏磊教训,“别说是你,就连我这样的,老太太平时见了就夸的,我到她跟前也得矮下来几公分,凑着她,逗她高兴,为什么?当然是为了太平!” 夏磊听着别扭,可念在他是好意,就没反驳,“道理我都明白,我就是脾气不好,容易冲动……” “你脾气不好?那怎么雨薇一个眼神就能把你制住?这跟脾气好不好没关系,全看你愿不愿意!自尊心呢不要那么强,有时候装个傻,堆个笑脸什么矛盾都没了,是不是?你明知道老太太不喜欢你,你还偏跟她拧着来,这不是犯傻么?那毕竟是雨薇的妈,你把她得罪了有你什么好处?” 夏磊点头,“姐夫教训得对!我以后就专门装傻了。” 沈鹏咧嘴笑,使劲拍他肩膀,“这就对了!家和万事兴嘛!” 第50章 50新仇旧恨 开饭了,沈瑞和可可照例坐在饭桌的中心位置,其余人随意散开了坐,夏磊右手挨着雨薇,左手挨着沈鹏,因为刚才在外面那一番劝导,他和沈鹏今天的关系算进了一步,彼此时不时会搭句话。 第57章 夏磊虽满腹心事,此刻到底生出几分欣慰,他没给雨薇添堵,不仅参加了季家的家宴,气氛也比从前好了很多。 沈瑞和可可分享的是一本与植物有关的书,两人上了饭桌还在聊不同温度带的植物特点,主要是沈瑞在讲。上初中的沈瑞对植物学很感兴趣,着迷于种子生根发芽的秘密,可可纯粹是迎合,觉得姐姐知识渊博,对她充满仰慕。 雨棠在给其他人讲一个朋友买别墅遇到的麻烦事儿,说着说着季母忽然站起来,“哎哟!差点忘了!” 众人都停下来,眼瞅着季母跑进卧室,很快又跑出来,手上抓着两个jellycat的大玩偶,兴冲冲递给沈瑞和可可。 “你俩一人一个!” 雨薇笑道:“妈你越来越时髦啦!都知道买jellycat了!” 雨棠也说:“这么大一个很贵吧?得上千了!” 沈瑞和可可发出欢呼,抱着各自手上的小熊欢喜不已,沈瑞说:“我有三个jellycat了,不过都没这个大!” 可可咯咯笑着问:“外婆,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个小熊的?” 季母得意地告诉她们,“这个呀不是我买的。前两天去孟海叔叔那儿他送的,说给我家俩外孙女一人一个!” 夏磊一听,脸立刻有点黑,雨薇也不太高兴,嘀咕道:“他怎么老送人东西啊?妈你下次别拿了,多不好!还这么贵。” 季母理直气壮说:“这有什么!我还帮他那几家饭店做宣传呢!好几个老同学都上他那儿办寿宴去了!他送我就拿,大家互利互惠。” 雨棠赶紧打岔,“吃饭吃饭,炒虾仁凉了不好吃,有腥味儿。” 夏磊抬眸朝季母扫了眼,她也正好往自己这边望来,目光盛气凌人,在夏磊看来不亚于挑衅。 他想起有次在自家阳台上劝对面楼里一位大爷别往楼下扔垃圾,那大爷二话不说,回身进屋拿了包更大的垃圾出来,当着夏磊的面扔了下去。 有些人大概就是以挑战他人的怒气为乐吧?只是夏磊想不通,为什么雨薇的母亲也是这号人? 饭桌上接下来的话题完全被季母把控了,她绘声绘色讲述孟海的三家饭店的经营盛况,好像那里面有她一半功劳似的,最后说:“哦对,小孟跟我讲好了,今年咱家年夜饭就定在绿溪豪庭的观雪楼,我去看过,旁边就是东溪,风光不要太好!” 雨棠和孟海有业务往来,对孟海的饭店比较熟悉,听了母亲的话不免诧异,“他没开玩笑吧?观雪楼一共就一个房间,视野好,厨师还是从广东一带请来的老师傅,有拿手绝活的,每年到预定年夜饭的时候电话都会打爆!能预定到的都是他平时的大客户,非富即贵,他舍得拿出来招待我们?妈你最好问问清楚,别到时候去了没地方坐,弄得双方都尴尬……” 季母瞪眼,“这种事他怎么敢跟我开玩笑?” 沈鹏笑道:“还是咱妈面子大,我去年招待客户想找他定一回的,愣是没有,定在了观雪楼后面,那位置就差多了。不过嘛,不管定给谁他都是挣钱,孟海那家伙可不会吃亏——妈,他收您多少钱一桌?” “一千五。说是打过折了。” 雨棠吐舌,“这折扣打得是不是有点大,两折还是三折呢?” 季母得意道:“反正今年我带你们去见见世面……” 雨薇虽然没插话,心里却不安,恼母亲的小肚鸡肠,非要在夏磊面前反复提孟海来报复他,也恼孟海的无事献殷勤。 然而她既不能责备孟海也不能责备母亲,孟海没有做什么逾矩的事,母亲则可以非常有力地反驳她,“我和小孟来往,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 归根到底,只有冷处理才能让母亲的亢奋平息下来。雨薇在心里拿定主意,如果今年非要去观雪楼吃家宴,她和夏磊、可可就都不参与,大不了事后再找母亲撒娇道歉。 然而夏磊不知道雨薇心中的盘算,他已忍了很久,这时终于忍无可忍。 “孟海为什么愿意把年夜饭低价卖给您?”夏磊盯着季母质问。 季母双眸陡然锃亮,仿佛就在等夏磊挑战,她回以冷笑,“我们一个想买一个愿卖,你管得着吗?” 雨薇在桌底下狠踹夏磊一脚,他没朝她看,眼帘一垂,盯着面前一盘菜勉强闭嘴。 雨棠一看不妙,这俩人是要把七年来的仇放台面上理论来了,赶紧打岔,“吃饭吃饭——沈瑞,跟你说多少回了吃饭别看书,你别把妹妹也带坏了!” 言下之意是提醒大家,这里还有孩子在呢! 沈鹏也忙和稀泥,“离年夜饭还早呢!不急不急!过两天我给孟海打电话问问,据我所知,这个价在绿溪豪庭绝无仅有,搞不好是有什么误会。” 季母脖子一梗,“不会错,我俩说好好的!” 雨棠好言好语劝,“妈,人孟海是跟您客气,您就这么答应了我觉得也不合适,咱家又不缺钱,何必去占人便宜。” 季母一想也有道理,“那我跟他说,照原价给我开,一桌年夜饭我还吃得起的。” 夏磊蓦然抬眸,“都照原价了何必去他那儿吃?一桌菜钱一半是用来装逼的吧?我就不信东江没有不坑人的好饭馆……” 季母脸都气红了,呼哧呼哧喘粗气,雨薇一见也急了,回眸狠狠瞪一眼夏磊,“你就不能少说几句?” “你让他说!”季母抚着胸口,气鼓鼓道。 季父看老伴儿状况不太好,忙劝慰她,“有话好好说,你看你,脸都红了,我去给你拿降压药。” 他起身时着重朝夏磊瞥了眼,“小夏,我们请你来吃饭是图高兴,不是让你来气我们的,妈妈身体不好你不知道?” 季母一听,新仇旧恨齐涌心头,恶狠狠盯住雨薇斥道:“瞧你挑的好男人,当初你死活要嫁我怎么跟你说的?那种地方出来的一点教养都不会有!” 夏磊感到一阵窒息,手掌在桌子底下紧握成拳,这些年在岳母这里遭受的种种歧视也一一浮现在眼前。 “我没教养?”夏磊惨然一笑,“如果我没教养,现在就不会老老实实坐这儿听你乱喷了……” 沈瑞和可可本来在聊自己的,忽然发现气氛不对,不明白出什么事了,双双转眸,惊诧地看着大人们。 雨棠立刻起身,把两个女孩拉走,“咱们出去买冰激凌吃——沈鹏,你好好劝劝!” 夏磊等雨棠和孩子们走了才向季母投出致命一击,“我是不如孟海有钱,可你女儿最后不还是选了我,没选你看中的孟海?” 季母像被利剑刺中,脸陡然煞白,手撑桌面站起来,有点颤巍巍的,沈鹏赶紧过去扶住,“妈,您别激动,身体要紧!” 雨薇当场落下泪来,“你们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啊?为什么非要这样!非要这样!” 沈鹏转头劝夏磊,“天太热,容易冲动,小夏你出去抽根烟,降降火气。” 夏磊忽然受够了,在这个家里他就像最低等的生物,谁都可以瞧不起他,对他指手画脚。沈鹏说得没错,天热会导致脾气冲动,他现在就像一个随时可能炸开的火药桶。 季父拿着药和一杯凉白开从厨房跑出来,叮嘱老伴儿,“快,快把药吃了!” 季母倔强地推开他,缓了缓气儿,指着夏磊继续控诉,“你别得意!我女儿是昏了头,可我脑子清楚着呢!她早晚会明白我是对的,你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妈!”雨薇抹泪跺脚,“别再翻旧账了,有意思吗?” 夏磊走到季母面前,居高临下望着她,“没错,我就是烂泥,我穷,当初交不起房子首付,现在还失业了呢!” 季母双掌一拍,厉声说:“你们看看,看看,我说什么了!” 这下连雨薇都懵了,捏着纸巾的手顿在半空,眼睛瞪着夏磊,“你说什么?你失业了?” 夏磊破罐破摔地笑了笑,“对,我辞职了。” “什么时候?为什么?你怎么不告诉我?”雨薇发出一连串质问。 “不想干了……” “什么叫不想干了?”雨薇着急,“那房贷怎么办?” 季母冷笑,“他就想蹭你呢!蹭咱家呢!” 夏磊扭头说:“您放心,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花您一分钱!” “那可由不得你,买房子的钱到现在还一分没还呢!借我的就算了,你还借着沈鹏他们的呢——” 沈鹏使劲咳嗽,“雨薇,还不赶紧带小夏出去!” 雨薇被点醒,匆忙抓起自己的包,然后推着夏磊往门口走,想到女儿,又转身,“可可她……” 沈鹏会意,“你别管了,可可今晚住我家!” 走在烈日炎炎的街上,夏磊并没觉得有多热,他很想抽根烟,但身上没带,也知道雨薇不可能陪自己去买。 雨薇直到走出小区情绪才冷静下来,她开始盘问:“辞职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夏磊叹了口气说:“新来的总经理看我不顺眼,我觉得没必要留在西波德戳他眼睛,就自觉点儿走呗。” 第58章 “那老彭呢?他是不是也待不下去了?” “没,他好好的。” 雨薇郁闷,“怎么会这样?总经理是他的直接上司吧?怎么他的上司会越过他看你不顺眼呢?” 夏磊烦躁,“这你得去问姓唐的!” 雨薇沉默了会儿,放弃追问,转入实际问题,“你找好工作了?” “还没。” 雨薇生气,“还没找好工作你就敢辞职啊?我以前怎么跟你说的,咱家情况跟别人不一样,身上背着一百多万房贷呢,不管多难受都不能裸辞!你根本没听进去!” “实在不行你把小房子卖了吧。”夏磊一顿,“卖了把欠你家的钱都还了。” 雨薇更加生气,“我妈说几句气话你都当真?” 夏磊忍不住拔高嗓门,“她那不是气话,搁心里很久了,否则不会冲口就说出来。你把钱还她,她舒服我也舒服。我真不想欠你家什么……” “然后呢?房贷就不用还了?那套房子现在的市价,都不知道能抵多少贷款,你还敢说先还我家?” 夏磊胸口堵得慌,再次破罐破摔起来,“我本来就是乡巴佬,胸无大志,目光短浅,你妈说得对,你当初就不该嫁给我。” 雨薇气哭,“夏磊你混蛋!” 夏磊没吱声,他知道自己今天表现得确实很混蛋,但他再也没法勉强自己去伪装岁月静好,他的世界已经出现了裂缝,很可能还在进一步崩塌中,他试图挽救,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雨薇撂下他就走,先是走,然后跑了起来。夏磊依旧走得不疾不徐,这是他第一次硬起心肠没追上去哄雨薇。他默默盯着雨薇越来越远的背影,享受自虐般的快感。 一辆出租车缓缓驶过雨薇身边,她察觉了,转身招手,车子停下,她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坐了进去。 等出租车在视野里消失后,夏磊转身走向小区的便利店,他感觉身体内部整个儿被堵住了,压力密度接近极限,急需舒缓一下。 推门走进便利店时,冷气扑面袭来,让夏磊打了个哆嗦。他买了烟和一次性打火机,还有一瓶矿泉水,然后快速撤离,再次被热浪包围。 他点上烟,边抽边漫无目的走着,时不时仰头看看四周,每一眼都觉得陌生,这种崭新的疏离感让他产生困惑,他这么努力这么拼命究竟是为什么?难道就为了在这座城市找到一个能容下自己的小小席位? 第51章 51双姝对语 m12广场新开了一家越南菜馆,生意火爆,邬蓝通过手机app预约到中午十二点的位次,提前十分钟带上洋洋准备入场,谁知被服务生拦在了门口。 “不好意思啊,小朋友的宠物不可以带进店里,麻烦找地方寄存一下吧!” 邬蓝问:“哪里jiu时gung付費獨+可以寄存?” “呃……”服务生抓耳挠腮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你们开车来的吗?可以放车上……” 邬蓝想也只能这样了,但洋洋坚决不同意,“灰灰留在车里会闷死的!” 邬蓝向他解释,“我们的车停在地下车库,很凉快的,而且灰灰这么小,车里的空气足够它呼吸了……” 洋洋并未被说动,反驳母亲,“我们老师说过有个被忘记在车上的小孩子就被闷死了,灰灰这么小,肯定也危险——为什么我不能带灰灰进去?” “这是餐厅的规定呀,人家有卫生要求的!” “那为什么爸爸就可以带灰灰进去?” 邬蓝头大,“那你让爸爸帮你解决吧!” 洋洋扯着她的胳膊乱晃,“妈妈你蹲下来,我悄悄告诉你。” 邬蓝只得俯下腰,洋洋凑她耳边低声说:“爸爸用他的包帮我挡着灰灰我就能进去了,妈妈你也试试。” 邬蓝哭笑不得,“都让人发现了,还怎么试?” “邬蓝?”一个熟悉的声音陡然在身后响起。 邬蓝转身就看见了彭靖锋,不止他一个,还有储晓冰和彭浩,她忙笑着打招呼,“呀!彭总,你们也来这儿吃饭?” “是啊!”彭靖锋指指儿子,“今天他请客。” 彭浩这学期综合成绩优异,拿到一笔奖学金,周六难得彭靖锋不加班在家休息,彭浩便提出要请父母下馆子,彭靖锋虽然没什么心情,但见母子俩都兴高采烈的,也不好扫兴。 邬蓝恭喜了彭浩,又问储晓冰,“你们预约过吗?这家生意太好了,没预约根本进不去。” 储晓冰点头,“约过了,十二点的桌位——你们怎么不进去?” 邬蓝就把小鸡的麻烦说了一遍,洋洋虽然没再反驳,但两只手将宠物背包的肩带拽得死死的,看样子谁也别想把它从他肩上卸下来。 彭浩听完说:“我同学的哥哥在二楼开了家文具店,要不然把小鸡送那边暂存一下?” 邬蓝惊喜,“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 彭浩说:“我和我同学说一声,应该没关系的——洋洋,这样行吗?” 洋洋说:“我得去看看那儿什么样才能决定。” 一句话把大家逗乐。 彭浩对母亲说:“妈妈,要不你们先进去,我安置好了过来找你们。” 储晓冰点头,视线转向邬蓝,“既然这么巧碰上,不如一起吧。” 邬蓝以为她只是和自己客气一下,正要拒绝,没想到彭靖锋抢在她前面对储晓冰说:“人家有自己的安排,别为难她了。” 邬蓝先感到诧异,很快反应过来,彭靖锋是担心自己乱讲话,引储晓冰怀疑? 这么一琢磨,她再朝储晓冰望去时,果然察觉了不一样的意味,储晓冰看似温和恬淡的神色里藏着犀利的刺探。邬蓝想,自己如果顺着彭靖锋的意思拒绝,会不会让储晓冰以为她是心虚? “我没问题!”邬蓝不理会彭靖锋,只盯着储晓冰说,“不过还得加个人,洋洋他爸爸马上会过来,可以吗,储老师?” 她第一次称储晓冰为储老师,储晓冰听出她语气里的调皮,不觉笑笑,“当然可以,人多热闹。” 储晓冰找服务生协商两桌并一桌的问题,彭靖锋趁机靠近邬蓝,低声说:“你什么意思?” 邬蓝笑,“一起吃个饭不好吗?我和你太太一样,也爱热闹。” 彭靖锋噎住,碍着储晓冰在,有些话也没法挑太明白,怕逼紧了邬蓝炸毛。转而问:“不是离婚了么?还有往来?” 邬蓝眉头一挑,“离婚了也可以做朋友啊!” 彭靖锋还想说点什么,储晓冰回过身来,他立刻闭嘴了。 储晓冰告诉邬蓝,“给我们安排了一张六人桌。” “好呀!” 三个人站在店门左侧等人,储晓冰和邬蓝闲聊起来,邬蓝给她讲洋洋养小鸡的事。 “上哪儿都得背着那只小背篼,好像长在他身上一样……天天去草地上放养,还把小鸡捧起来扔,说要教它学飞,我告诉他不能这样,会把小鸡摔死的……” 彭靖锋不想参与孩子的话题,故意掏出手机,往远处走几步,与女人们拉开点距离,低头刷着手机,又有点心绪不宁。 忽然听邬蓝说:“洋洋爸爸来了!” 彭靖锋立刻转头去看,恰好邬蓝朝他走来,脸上带着难测的笑意,“彭总,一直没跟你说,我前夫,其实你认识的……” 彭靖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林耀天跨着矫健的步子朝这边走来,一瞬间,他错愕到极点,脸上表情都不知该怎么摆了,诸般滋味在心头翻腾。 林耀天先看见邬蓝,笑着扬手和她打招呼,随后发现了彭靖锋,笑容里流露出惊诧。 “没想到今天还能见到彭总——邬蓝,你安排的?” 邬蓝笑道:“不是啊!碰巧遇上了。” 彭靖锋这时终于缓过来了,“我完全没想到林董和邬蓝是……邬蓝太沉得住气了,居然一点风都不透。” 他虽是带笑说的,邬蓝还是听出隐含的怨意,笑着解释,“林董事先提醒我,他招标特别讲公平,我一想,要是最后拿不到项目彭总肯定怪我不努力,所以还是不提为妙,给自己留条后路!” 林耀天大笑,彭靖锋也跟着笑起来,在笑声中进一步调整情绪。 他们三人寒暄时,储晓冰一直微笑旁观,邬蓝就给林耀天介绍,“这位是彭太太。” 林耀天视线投向储晓冰,“你好,彭太太。我和彭总前一阵刚在临光见过,彭总的专业水平很高,一直让我念念不忘。” 储晓冰客套说:“我也听靖锋称赞过您,很有抱负的企业家,前途无量。” “哈哈!还差得远!” 洋洋和彭浩手拉手回来了,邬蓝看见洋洋后背是空的,顿时放心了,显然灰灰被安置妥当了。 洋洋欢蹦乱跳冲到父亲面前,“爸爸!” 林耀天一把将儿子抱起,脸上满是慈爱之色。洋洋开心地告诉大家,“我把灰灰交给一个哥哥了,那个哥哥说会给灰灰喂水喂米粒,让我放心,好好吃饭!” 第59章 彭浩补充:“我同学刚好在,他也很喜欢小动物的。” 邬蓝再次向他道谢。 储晓冰说:“人齐了,我们进去坐吧!” 六人桌靠窗,虽然紧挨着走廊,略显拥挤,但转头就能看见外面的一片树林,视野很不错。彭浩和洋洋坐最里面,两人俨然已是一对好朋友。林耀天挨着洋洋坐,对面是彭靖锋,储晓冰和邬蓝靠走廊一边坐,也是面对面。 邬蓝举起菜单问:“谁来点餐?” 林耀天正和彭靖锋聊得带劲儿,转头说:“你和彭太太点吧,你们点什么我们吃什么。” 邬蓝伸长脖子看里面,“彭浩和洋洋呢?” 洋洋大声喊:“随便!” 林耀天故意蹙眉逗他,“男人不可以随便!” 虽是一句玩笑,但彭靖锋心虚,神色迅速僵了一下,幸好没人察觉。 邬蓝和储晓冰商量怎么点餐,储晓冰提议,按各自家人的口味两人各点五道,这主意很管用,很快拼出一桌饭食。 邬蓝感觉储晓冰一直在悄悄观察自己,她心里也纳闷,储晓冰究竟是怎么发现的?当然不会是彭靖锋告诉她的,而自己似乎也没留下什么供她误会的把柄…… “邬小姐平时喜欢做什么?”储晓冰忽然问。 “叫我小邬吧。”邬蓝笑着说,“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周末出来逛逛街吃个饭就满足了。” “平时晚上呢?也不出来散散心吗?” 邬蓝摇头,“工作太忙,没时间,有点空闲也都花孩子身上了。” 话刚说出口,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她明白bug出现在哪儿了。 那天彭靖锋约她去夜火喝酒时,储晓冰给他打过电话,而邬蓝在那个节骨眼上和服务生交谈过。邬蓝事后回想时,这个细节曾浮上心头,引起一丝浅淡的顾虑,但又觉得不至于那么巧。事实证明,她的预感完全正确,储晓冰的心思真的很细腻。 邬蓝抬眸朝储晓冰看去,后者眼里果然带着点审度的意味,显然这个问题她不是随便问的。邬蓝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加速流动,仿佛灌下去一大杯酒。不是害怕,是觉得刺激,有种棋逢对手的亢奋。 她给自己杯子里倒饮料,借以平复激动,绝不能让储晓冰看出来,她得不露声色化解储晓冰的疑虑。 “夏磊要走了,储老师知道吧?” 储晓冰点头,“靖锋告诉我他辞职了。” 邬蓝凑近她,嗓音低下去,“其实,不是他自己想走,是新来的唐总要裁他。” 储晓冰震惊,转头问彭靖锋,“夏磊是被你们公司裁掉的?” 彭靖锋刚向林耀天阐述完一个观点,停下来喝点饮料,听见妻子问,先朝邬蓝扫了眼,随后点点头。 “那你怎么跟我说他是跳槽?”储晓冰微嗔。 昨晚彭靖锋很晚才到家,向她解释夏磊辞职了,自己作为上司兼朋友约他谈谈心。储晓冰没太当回事,打工人跳来跳去是常态,何况他们部门现在又不太平。她真正忧虑的是彭靖锋有没有撒谎,疑心这种东西从一开始就不能有,一旦生成很难再消除。 彭靖锋苦笑,“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值得到处去说……” 储晓冰想了想又问:“按说总经理也管不到你手下的员工,至少要征得你本人同意吧?你没反对吗?” 彭靖锋被刺中心事,很不舒服,嘟哝说:“我怎么可能不帮他,问题是唐谊根本听不进去……” 邬蓝及时接过话头,“彭总想保他的,可惜没保住,我们都觉得夏磊就这么走了挺委屈的,所以前几天晚上,彭总还约我们出去商量办法,看能不能帮他点什么。” 她注意到自己说话时储晓冰听得很仔细,脸上渐渐有了舒缓之色,邬蓝内心也很愉悦,知道储晓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林耀天旁听了这一会儿,忍不住问:“是彭先生那里有员工要离职吗?” 彭靖锋点头,“做项目经理的,人不错,就是脾气有点直。” 林耀天看向邬蓝,“是你上次跟我提到的那位?” 邬蓝看看彭靖锋,又看看林耀天,“嗯。” 林耀天说:“你和彭先生都认为他很不错,那看来是真不错了,如果他愿意去我那儿,我可以先跟他聊聊……” 他话没讲完就被邬蓝拿胳膊肘顶了一下,嗔道:“你别到处挖人了,夏磊不会去临光的,他老婆孩子都在东江,他怎么可能抛得下?我不是告诉过你,他们夫妻感情很好的。” 林耀天耸肩,“行吧,我又一厢情愿了。” 彭靖锋虽也笑着,心里却有些泛酸,他从邬蓝和林耀天的互动中看出显而易见的亲密,邬蓝居然还把夏磊的事告诉了他,这根本不像一对离婚的夫妻。 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彭靖锋迅速收敛心绪,叮嘱储晓冰,“夏磊要走的事,季雨薇那里你不要去提,让夏磊自己跟太太说比较好。” 储晓冰点了点头。 邬蓝说:“他俩感情好,应该没问题的。” 储晓冰想到夏磊借钱的事,心里有所保留,但没说出口。 菜品不错,每个人都吃得挺满意,林耀天尤为高兴,今天意外邂逅彭靖锋,正是请教的好机会,两人聊得尽兴,他也向彭靖锋提了那个有关选择倾向的问题。 “邬蓝告诉我应该找大公司,比较有保障,彭总觉得呢?” 彭靖锋想了想说:“我倾向选小公司,灵活、听话,不像大公司条条框框多,万一公司政策变了,也是说变脸就变脸,质量上很难得到保障。对大公司来说,有时候政策比赚钱更重要。” 第52章 52警告 这顿意料之外的聚餐以圆满告终。饭后,彭浩陪洋洋去文具店取回灰灰,洋洋下午要参加滑冰训练,两家人于是分开。 彭靖锋陪妻儿逛了会儿商场,彭浩买了双鞋,储晓冰买了条裙子,又帮彭靖锋挑了两件t恤,她眼光向来不错,又熟谙丈夫身材的优劣势,彭靖锋对衣服很满意,一家人满载而归。 出了地下车库,走在去往住所楼栋的小道上,彭靖锋突然摸了摸裤兜说:“哎,手机忘车上了。” 储晓冰和彭浩都停下来看他。彭靖锋把购物袋交给彭浩,“你们先回家,我下去拿手机。” 他走楼梯重返地下车库,解锁开车门后,手探入门把手下方,很精准地找到了手机——那是他刚刚故意放进去的。他重新锁门,看了眼时间,三点五十。 邬蓝在饭桌上提过,下午她和朋友约了一起喝茶,由林耀天单独带儿子去训练。彭靖锋推测这个点她应该没和林耀天在一起。他抱着试试的心情拨了邬蓝的号码。 邬蓝很快接了,“彭总,你稍等一下啊,这儿太闹了,等我换个地方。” 她的语气仿佛早料到彭靖锋会给自己打电话。 等待的半分钟内,彭靖锋走出车库,在一道十米长的铸铁花架下缓缓挪步,花架上爬满他不认识的某种藤蔓植物,间或混杂了一些月季,月季的花朵很小,五颜六色的,虽然漂亮,但经不住暴晒,有点蔫头耷脑的。 耳畔终于清净了,大概是邬蓝从某个嘈杂的场所走了出来。 “现在可以了——有什么事吗?”邬蓝开口。 “林耀天是你前夫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一个字都不提?耍我玩呢?”彭靖锋不客气地质问。 邬蓝说:“我刚不都解释清楚了吗?我担心你知道以后会对项目过于乐观,或者给我额外的压力,我不希望我和他的关系干扰到我的工作……” “那你应该直接回避,不掺和这个项目!” 邬蓝也强硬起来,“为什么要回避?我和他离婚了!他是我孩子的父亲,但跟我已经没关系了!” 彭靖锋总算没那么盛气凌人了,“你俩没可能了?” “这和我的工作有关系吗?” 彭靖锋放软语气,“你和他离婚是因为受不了他跟投资人对赌吧?可他赌赢了,那天在临光,他说后悔把你弄丢了,说明他一直在等你,为什么你情愿去相亲也不答应他?” “笑话!凭什么他赢了对赌我就得回他身边?我是奖品吗?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么自以为是?” 彭靖锋笑起来,低头看见砖缝里挤出的一丛小草,开着两三朵黄色的碎花,他伸出脚尖随意拨弄了一下,小花被压迫得弓腰垂头,但仅仅是刹那,外力一消失,它们立刻恢复了昂首挺胸的模样,似乎还齐刷刷朝彭靖锋怒目相向。彭靖锋感觉它们和邬蓝有着某种相通的气韵,他缩回脚,笑意也不觉加深。 “那今天为什么要当我面揭穿?继续保密不是更好?” “因为项目黄了呀!那就无所谓了,正巧又碰上你们,我觉得没必要躲躲藏藏的。今天你们聊得不开心吗?我都不懂你生什么气?还有,别怪我没提醒你,如果你想保全你的家庭,最好多放点心思在老婆孩子身上,而不是天天琢磨些无关紧要的人。” 第60章 彭靖锋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别以为储晓冰眼瞎,她看得明白着呢!我今天可费了不少心思才替你摆平麻烦,以后好自为之吧!” 彭靖锋讶异,“我到底怎么了?” 邬蓝冷冷地说:“如果我说到这个份上你还不明白,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我得挂了,朋友在等我呢!” 彭靖锋握着手机在花架下发了两三分钟的呆,似乎理出了一些头绪,但又觉得相当勉强,毕竟他什么都没干过,不过是隐蔽地走了下神而已,他不信储晓冰能厉害到钻进他心里侦破出个子丑寅卯来。除非邬蓝告诉她。但邬蓝有什么必要这么干?她那么精明的女人,从来不会自找麻烦。 彭靖锋揣着一肚子心事走回家,门一开,就见储晓冰从卫生间走出来,“手机找着了?” “嗯。” “是在车上吗?” “对。” “你这么久不回来,我还以为手机丢商场里了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彭靖锋觉得储晓冰这话像在讽刺自己,便突兀地笑了笑,“怎么,对我不放心?” 储晓冰一怔,朝他望去,彭靖锋笑容僵硬,里面藏着尖锐的刺,仿佛对她问长问短很是不悦。 储晓冰没有退缩,半真半假反问:“我可以相信你吗?” 夫妻俩视线相撞时,彭靖锋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或许还是受了邬蓝刚才那番话的影响。 他生硬地转开视线,语气有点飘忽,“那还用说。” 储晓冰的手机响了,她走去客厅接听,彭靖锋进卫生间洗手,出来时听见储晓冰站在沙发旁讲电话,眼睛却注视着自己,很快按住话机麦克风对他说:“是雨薇,她想找你问问夏磊的事。” ** 雨薇打车到家后,情绪已趋冷静。 今天的闹剧夏磊固然脾气不好,但母亲哪壶不开提哪壶才是导火线,在这个问题上,双方都有错,母亲的错更大一些。但这些都不是重点,真正令雨薇伤心的是夏磊竟然瞒着她辞职了,而辞职的原因又如此牵强,令雨薇难以想通。 或许和彭靖锋一家相处融洽的缘故,雨薇和夏磊一直怀有类似的心态,只要彭靖锋在公司不出事,夏磊就也不会遇上麻烦。现在麻烦突然来了,打击的却不是彭靖锋,而是隔了一层的夏磊。 夏磊受不了刁难要辞职,彭靖锋居然既不解围也不挽留,雨薇越琢磨越觉得蹊跷,抓起手机准备给储晓冰打个电话问问,既然夏磊不肯跟她说明白,那她只能自己打听了。 还没拨号,手机响了,是雨棠打来的,雨薇赶紧接了。 雨棠说:“可可找你,我把电话给她啊!” “好。” 很快转成可可的声音,“妈妈,你和爸爸去哪儿了?” 雨薇回答不了,只能反问:“姨妈给你买冰激凌了?” “嗯!手工冰激凌,草莓味儿的,特别好吃!” “今天你住姨妈家,跟瑞瑞姐姐一块儿睡,好不好?” “好耶!”可可很开心,“可是妈妈你怎么突然就跑了呢?” “我和爸爸有点事要办,明天去接你。” “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外婆怎么样?”雨薇压低嗓门问。 可可也压低了嗓门,“她在房间睡觉呢!外公说她累了。” 雨薇担心,问:“你还有事要和妈妈说吗?” “没有了,妈妈!” “那你把手机给姨妈,我要和她说话。” “好的,妈妈!”可可的声音先远,又近,“妈妈再见!” “再见,宝贝!去姨妈家要听话,晚上早点睡。” “知道啦!” 手机没断,但过了约十来秒雨棠才说话,“我在书房呢,说话方便点。” “妈没事吧?” “没事,吃了药在睡觉,估计也睡不着,今天气得不轻——你和夏磊谈了吗?” 雨薇含糊说:“稍微聊了聊,他临时有事,我就先回家了。” 雨棠轻笑,“你夫婿的脾气真有点大,属于农村人的倔强吧。其实何必跟妈较真呢?装个糊涂过去不就完了嘛!现在好,闹得鸡飞狗跳的,回头不还得上门来赔不是……” 面对雨棠的数落,雨薇只能默默听着,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在很大程度上,她也是认同雨棠的,今天这事虽不是夏磊一个人的错,但如果他能和自己一样不把这事放心上,何至于弄到眼前的地步? 雨薇虽然爱夏磊,不嫌弃他的农村出身,但有时候难免也会受家人影响:父母对夏磊家庭的不满和猜疑,雨棠话语中隐约的提防,还有其他亲朋偶尔流露出的遗憾,这些情绪既让雨薇不舒服,也在无形中动摇着她的立场。 多数时候雨薇会站在夏磊这边,觉得季家人势利,但有时又会站在家人这边,对夏磊和他成长的环境感到不安和难受,这种难受在屡遭夏家兄弟的盘剥后尤甚。 夏磊极护家人,就算心里不满也不会将他们说得很不堪,雨薇气愤的时候忍不住会倒戈,你觉得他们好,难道我的家人就差吗?至少我家从父母到姐姐,没谁曾经伸手向我索取过好处,反而还在经济上帮过我大忙。 和雨棠结束通话后,雨薇在沙发上呆坐了十来分钟。结婚七年后,她终于发现,母亲当初劝阻她的那些话既像预言也像咒语,归根结底,她只想要夏磊,不想要他的家庭,但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她叹了口气,掐断无解的思绪,回到眼前,给储晓冰打电话。 “雨薇?” “是我,冰姐。”雨薇打起精神说,“彭总在家吗?” “在,我们刚到家。” “夏磊今天跟我说他辞职了,我搞不清怎么回事,想找彭总问问。” 储晓冰从她嗓音里听出一股疲累感,有些担忧,又不知怎么安慰她好,怕说错了反而坏事,“好,我让他接听……你别着急,离职跳槽都是正常的事,用不着太紧张。” 雨薇没法告诉储晓冰家里已乱成一团了,只含糊说:“我知道,麻烦冰姐了。” 储晓冰把手机交给彭靖锋后又低声提醒,“我感觉她状态不怎么好,可能两个人吵过了。你给她宽宽心吧。” 彭靖锋点头,接过手机,储晓冰在一旁听他云淡风轻地和雨薇周旋。 “是这么回事……部门调整后工作压力大,夏磊的脾气你知道的,火一上来人就会比较冲……对,他现在心情肯定不会好,你多体谅他点……我帮他找了几家公司,等他方便了就安排去面试,工作方面你完全不用担心……” 第53章 53火上浇油 整个下午,雨薇都在家等夏磊,而他迟迟不归,连个消息都没有。 雨薇想发条微信问问情况,编辑好一句话,手指却顿在发送键上。凭什么要自己主动呀?明明是他发脾气得罪了一圈人,从公司到家里,居然还把工作搞丢了,现在却像个大爷似的等人搬台阶给他下? 雨薇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撂,她倒要看看夏磊什么时候服软。 她心浮气躁,又无事可干,干脆搬出画板解闷,画油画阵仗太大,她在画板上夹了张素描纸,照着画册手绘肖像。 一旦沉入某件事,时间就过得飞快,等雨薇画成收工已是五点,夏磊依然缄默。 雨薇气消得差不多了,轻叹一声,抓起手机给他发了条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晚饭吃什么。 夏磊却毫无反应,雨薇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怨气再次抬头,到五点半时,她赌气不再等夏磊,换了鞋出门找吃的。 她不知道,此时的夏磊正在新竹村大发雷霆。 夏磊在季家附近抽完一根烟后,不知该往哪里去,最后决定回去看看老母亲。他返身进小区取了车,开到最近的加油站加满一箱油,然后拉足马力往老家赶,路况顺利,下午四点半抵家。 按他的构想,母亲既已出院,此刻理当在家好好调养,吃喝、家务等劳作均由弟弟两家包办,为此他还特地给夏平又转了五千块,嘱他给母亲房间装个空调,剩下的钱买点营养品补补。 他踏进夏平家的门,发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一路往里走,厨房间传来一些轻微的响动,夏磊以为是夏平媳妇在做饭,谁知走进去却看见母亲正站灶台前煮东西,艰难地佝偻着身子,右手举着勺子在汤锅里搅。 冷不丁看见夏磊,母亲很惊讶,“磊子,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夏磊愤怒地捏了捏拳头,又怕吓着母亲,勉强压低些嗓音问:“妈,您怎么自己做饭呢?夏平他们呢?” “我没事啊,老闲着很不习惯,闷得慌……” 夏磊重复,“夏平人呢?” “没在家,好像谁过来叫他出去了——你别管了,咱到前屋坐会儿去。” 夏磊只得克制怒气,陪母亲往外走。母亲还没完全康复,走路弓着腰,比从前老多了,夏磊看在眼里,突然很自责,他怎么能相信那两个混蛋会照顾好母亲呢?这么多年他俩和自己阳奉阴违过多少回了?他对很多事都能睁一眼闭一眼,唯独在母亲的问题上不能忍。 第61章 经过母亲的房间时,夏磊特意推门往里打量,房里没有装空调,立在床小mng媜理尾的还是一只用了十多年的落地风扇,工作起来会发出巨响,像开进来一台马达。 夏磊什么都没问,把账一一记在心里,陪母亲说了会儿话,得知她恢复良好,夏平他们会定期送她去医院做化疗,就是东西不能多吃,依然只能进食流质,所以顿顿都是吃粥。 “煮个粥能有多麻烦呀!我就自己动手,早上一次多煮点,分三顿,中午和晚上稍微热一下就能吃了。我在房里也待不住,老躺着难受啊!好像快死了一样,我还是喜欢走动走动……” 母亲的话安慰不了夏磊,等帮母亲把粥盛出来后,他借口找同学就出了门,也没去隔壁夏安家,他要找大弟夏平算账,当初是夏平亲口答应他会好好照顾母亲的。 夏磊在邻居王志家堵到了正在搓麻将的夏平。 夏平靠墙坐着,嘴里叼了根烟,满心都在牌局上,眯着眼凝眉思索,忽听人朝他喊,“夏平,你哥来了!” 夏平懵懂抬头,果然看见夏磊一脸杀气站在跟前,顿时心慌意乱,“哥……” 夏磊阴沉地向他走来,二话不说就挥出了拳头,“你怎么照顾妈的!你居然让她自己做饭?!” 被揍翻在地的夏平爬起来叫屈,“今天轮到老三给妈做饭,不是我!” 夏磊怒气愈炽,冲上去又给了他几拳,“你在医院怎么答应我的?全忘了?把妈撂家里自己出来打麻将,你他妈过得比我都滋润!” 众人好说歹说把两人分开,麻将也不搓了,骨牌被稀里哗啦堆到桌子中间,腾出空来放了两杯茶,又张罗两兄弟坐下。 夏安很快也被叫来,进门就听见有人对着大哥说自己坏话,他也不干了,暴跳着自辩,“不是说好伺候满一周换吗?今儿才礼拜六,要下礼拜一才轮着我们呐!” 夏平冷笑,“别在大哥面前演戏!妈就是上礼拜六出院的,昨晚上王霞就通知苗芳了,今天开始由你们给妈做饭,她不干还净胡扯……” 夏磊把茶杯往地上一摔,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他红着眼睛朝弟弟吼,“那是咱妈,不是累赘!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她宁愿自己饿肚子也要让你俩吃饱,你们良心给狗吃了?都给我滚!” 晚上夏磊正陪母亲在房里喝粥,舅舅来了,夏平和夏安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舅舅说:“老大别喝粥了,跟我出去吃,舅舅请客。” 夏磊没动,母亲夺下他手里的碗,“跟舅舅去吃点好的。” “我走了妈怎么办?” 王霞闪身进来,陪着笑说:“大哥我在呢,我伺候妈。” 夏磊站起来,舅舅推他往外走,夏平和夏安见人出来了,都往后缩,舅舅说:“你俩一块儿去!” 在村口小饭馆,兄弟俩统一了口径,不再互相攻击,夏安主动向夏磊道歉,又絮絮叨叨解释,“是该我和苗芳照顾妈,苗芳娘家有点事,让她回去一趟,走之前跟我说家里没油了,让我去超市买,还得到镇上的欧德福,说那儿的油比在村里买便宜,妈她等不及就自己煮上粥了……” 夏磊没有戳破弟弟的谎言,他沉默地抽着烟,满身疲惫然而面无表情。 “哥,以后不会了,我一定看好咱妈。” 等夏安说完,舅舅出声调解,“一场误会,说开了就好——老大,别往心里去。” 夏磊没接茬,盯着夏平问:“我让你给妈装的空调呢?” 夏平支支吾吾,“我问过妈,她说不要……” “她不要你就不装了?” 夏平低头不吭声。 舅舅忙道:“隔壁永强家电不就有空调嘛!走走,这就去买!” 不由分说拉着夏平出去,留夏磊和夏安两个坐着,夏磊依旧抽烟,什么话都不想说。 长兄如父,从前的夏磊对家人爱护、包容,有求必应,很少绷脸挑刺儿。夏安望着眼前的夏磊,心里发怵,知道他们把他惹毛了,搜肠刮肚想缓和气氛。 “哥,你工作挺顺利吧?可可和嫂子都还好吧?” 他随口一问,句句如刀,扎在夏磊心上,他反问:“妈有没有按时吃药?” “呃……吃的。” “她吃哪几种药?” “这个,得,得看病历……” 夏安被问得坐立难安,幸好舅舅和夏平及时回来解救了他。 “定上了!”夏平完成了大哥的嘱托,兴致也高起来,“舅和费伯打了招呼,说给咱插个队,明天就能来装!” 夏磊把半截烟在骨碟里掐了,“你们吃吧,我走了。” 舅舅错愕,“都没吃什么呢,这就走啊?” “吃不下了。” 夏平追问:“哥你现在就回东江?” 夏磊顿一下,转身说:“不回,等明天空调装好了再走。” 夏平神色尴尬,夏安立刻凑上来说:“大哥住我那儿吧,今天孩子去姥姥家了,小房间空着,我这就回去收拾,比在妈那儿打地铺舒服。” 夏磊没有反对,夏安饭也不吃了,和舅舅打完招呼,屁颠屁颠先回了,舅舅和夏平也没了胃口,夏平抢着去结账,舅舅特地把夏磊拉出去叮嘱几句。 “老大,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老娘,可你又不能把她接城里去住,她在村上就只能靠着老二老三,你发一次脾气可以,但以后别再这样,你挑他们毛病挑多了,他俩面上搁不住,把烂摊子一摔将你一军,你怎么收拾?其实也没多大的事儿,闹得街坊四邻都来看笑话,不值当,咱们还是得抓大放小……” 夏磊沉默地听完,轻轻点了点头,舅舅以为他听进去了,拍拍他的肩,也走了。 夏磊独自往回走,路上想起来该查看一下手机。 消息不少,比较重要的是彭靖锋给他发的面试信息,他连读两遍,却发现根本进不了脑子。还有雨薇五点左右发来的一条,问他晚饭吃什么。 夏磊茫然了几秒才想起自己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源于中午他在丈母娘那里受的气。然而此时回想,中午那场争执已相当遥远。 或许因为同样的矛盾出现频次太高,它最终浓缩成一片高密度的阴云,笼罩在夏磊和雨薇的婚姻上方。他相信,只要自己和雨薇的婚姻仍在延续,这片阴云就不会消散。 夏磊把彭靖锋的消息暂搁一边,先回了雨薇,尽管距离雨薇发问已过去三个多小时。 “我在新竹,明天回去,晚饭你自己吃吧。” 回到夏平家,王霞打着蒲扇在门厅走来走去,看见夏磊,赶紧上来报告,母亲已经吃过药睡下了。 夏磊走到小房间门口,隔着纱门朝里张望,果然看见母亲躺在蚊帐里一动不动。 他无所事事,走到屋外空地上,仰头望天,夏夜的天空是深蓝色的,点缀着稀疏的星星。他的手再次伸向裤兜去摸烟,才一天功夫,他已把自己训练成了烟鬼。烟抽多了,嘴里发苦,可他需要来点什么填充自己。 手机响了一声,他掏出来看,是雨薇发的回复:“家里怎么了?” 他回:“没怎么,回来看看我妈。” 退出对话框时,夏磊再次扫到彭靖锋发来的那条面试消息,忽然感觉无论是工作还是婚姻,此刻都显得陌生苍白,如同是他玩的网络游戏,仅存于手机,与现实无关。 不,这个比喻还不够抽象,他在东江拥有的一切不过是他拼命学习赢来的奖励,是对他努力的肯定,是勋章。而内心深处,或许他从未真正走出过新竹村。 第54章 54倾斜 深夜,夏磊躺在小侄子房间里享受着空调风,却迟迟无法入睡,内心被焦虑灌满。他觉得自己得了被欺骗妄想症,反复想着,如果他不在家,夏平夏安会照顾好母亲吗? 即便照顾不好,母亲也不会找他告状,对于家庭矛盾,母亲的态度永远是息事宁人,这里的所有人都一样,包括舅舅,舅舅也不会告诉他真相,因为人人都认为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可夏磊无法容忍他们这样,忍耐是有限度的,他感觉自己已抵达极限,再也无法忍受哪怕一次欺骗。 他就这样睁着眼睛和自己斗争了一夜。 空调是上午九点送来的,装机师傅却没跟来,夏平往永强家电跑了四五趟,终于在十一点前把师傅请了过来。 母亲旁观装空调的过程,显然觉得心疼,嘴里一直嘟哝不该浪费钱,“人老了没火气的,电风扇吹吹就好了……” 空调装妥后,很快打出凉风,夏磊关上房门,让冷气快速聚拢,问母亲,“凉不凉快?” 母亲笑着点头,终于认命,不再抵抗装空调这件事,夏磊的心情有所好转。他给母亲把风力、温度调整好,又教了她几遍怎么用,等母亲操作无误才放心。 “妈,别舍不得电,现在的空调都是环保省电型,你开一晚上花不了几个钱,身体舒服不出乱子才最省钱。” 第62章 “哎哎。” 苗芳煮好饭,劝夏磊吃过饭再走,夏磊不便拂了她好意,草草扒了碗饭,又去舅舅家打过招呼,这才启程回东江。 路上停车小憩时,他给雨薇发了条消息,告诉她自己傍晚到家,雨薇很快回复说,吃过饭她会带可可去买凉鞋,晚饭来不及做了,干脆全家出去吃。 夏磊稍觉心定,不管怎么说,他和雨薇恢复了正常交流,至于别的问题,都可以在理性基础上慢慢沟通。 路况顺利,夏磊比预计提前了一小时抵达东江,把车开进小区时,有辆蓝色宝马先他一步驶入大门,夏磊对这个颜色的宝马持有一种天然的警惕,他着意扫了眼车牌,末尾两位是88,没错,是孟海的宝马。 即便理智告诉他,雨薇不会和孟海发生什么,然而没用,他依然感到恼怒和不适,同时又不得不感叹,一个人的情绪是多么容易被煽动,尤其是当自己厌恶的画面在眼前一再重演。 和从前不同的是,这回夏磊没有紧追上去质问孟海或雨薇,经过昨天的爆发,怒气已变得可控,他仅仅是把情绪埋在心底,放缓车速,和宝马保持足够安全的距离,看它最后停在自己家楼下。 夏磊找了个就近的空位停车,然后坐在车里观察宝马的动静。 孟海先下车,随后麻利地拉开后车座的门,可可出来了,怀里还抱着个布偶玩具,一脸无忧无虑的笑刺痛了夏磊的双眸。雨薇最后一个下车,脸上也带着浅笑,笑容里似乎还有感激。 孟海又从车里取出两个纸袋,似乎想帮雨薇提上去,但雨薇态度坚决,孟海只好把袋子都小mng媜理递给她。 雨薇让可可和孟海说再见,孟海弯腰捏捏可可的脸,站在楼栋前,目送母女俩上了楼,才恋恋不舍地钻回车里。 宝马在夏磊眼前滑过,他像雕塑一般岿然不动,愤怒渐渐平息下去,换作一片茫然。 就算他相信雨薇,可如果刚才的场景和他与季母的矛盾一样,在两人舊shigg獨伽的生活中一再出现,结果会导向何方,夏磊不必多想就已清楚。 他感觉内心正在分崩离析,既像毁灭,又像重生。 昨晚他躺在床上反复思考一个难题,他想亲自照顾母亲,却不知该怎么操作。让母亲来东江定居,雨薇肯定不会高兴,季家知道后更是会生出一堆闲话,而母亲也不见得能习惯这里的生活。唯一的办法是他回新竹村。然而这根本不现实,因为他得留在东江赚钱养家。想来想去都是无解。 而此时,夏磊心中的天平正在发生强烈倾斜,想回新竹村的念头占了上风——如此一来,他既可以好好照顾母亲,也能借此逃离把他逼得喘不过气来的城市生活。 ** 周一,邬蓝很早就到公司了,今天是夏磊离职的日子,有件事她得赶在夏磊离开前搞定。 虽然提早从彭靖锋那儿得知了夏磊将被裁员的消息,但邬蓝没有主动跟夏磊聊过这事,她给他发过几条工作消息,夏磊也就事论事回了,关于裁员,信息中一字未提。既然他不说,邬蓝也不便多嘴。 职场上这种猝不及防的意外不少见,邬蓝自己不久前也刚刚经历过,不能简单用公平与否来评判,他们都是大决策碾压之下的牺牲品,抱怨无济于事,唯有尽早调整心态从坑里爬出来,找回属于自己的路。 道理虽然简单明了,但那种挫败感是不可能轻易消除的,只能靠自己去战胜,需要勇气,也需要时间。 邬蓝打完两通电话,得到明确回复后才算放心。十点,她正和下属在办公室开例行会议,外面大厅忽然起了骚动,像有事发生。 宋涛机灵,立刻跑到门口向外张望,随即扭头宣告,“老夏来了!” 对于夏磊的离开,虽然官方说法是本人辞职,但大家心知肚明实际是怎么回事,私底下也都替他抱不平。这会儿人在眼前,同情之词却无法宣之于口,只能眼睁睁看他在保安的引领下做最后的清理工作:先去人事部办手续,然后到财务结算,再回自己办公室整理私人物品。沿途有不少同事与他打招呼,偶尔驻足交谈两句,蜻蜓点水,行色匆匆。 夏磊拎着两包物品正要从办公室出来,邬蓝出现在门口,彼此相望,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邬蓝眼里的夏磊看上去有些憔悴,脸庞灰白,不再似从前那样意气奋发。她抑制着难过,努力振作精神,“明天开始就见不到你了,以后想发牢骚都不知道该找谁去。” 夏磊直起腰说:“找老彭,不能让他闲着。” 邬蓝朝天翻个白眼,两人同时笑起来,气氛一下就轻松了。邬蓝把手上的信封递给夏磊,这是她刚从人事部那里拿来的。 “给刘恪己申请的公益基金批下来了,一共三万,一周后打钱,账户资料在这里面,另外还有公司同事捐的钱,六万多,我凑个整儿,存了张七万的汇票,写的是刘恪己的名字,加上公益基金那笔钱一共十万,不多,算大家一点心意。你找个时间转交给他吧。” 夏磊脸上浮起暖意,“谢谢,有心了。” 邬蓝看着他把信封收好,又问:“以后还联系吧?” 夏磊点头,低声说:“过两天我找你。” 邵丽丽急匆匆朝这边走来,“夏……经理,彭总让你去他办公室。” “好,这就过去。” 夏磊和邬蓝道了别,跟邵丽丽走了。邬蓝内心惆怅,回到办公室,无心公事,只坐在椅子里发呆。 门口有个身影一闪,邬蓝惊觉抬眸,看见唐谊兴冲冲走进来,“嗨!邬蓝,现在忙吗?” 唐谊是昨天傍晚到东江的,计划在这儿待四天,美其名曰巡视工作,不过倒不怎么插手具体事务,昨天一天他都躲在办公室开电话会议,谁也搞不清他在忙什么,毕竟他在东江工厂有两个部门要操心。邬蓝有时与他在走廊里碰上,彼此打声招呼,唐谊态度友善热情,但没再邀请她去办公室聊天。 邬蓝打起精神敷衍,“唐总,有事吗?” 唐谊拖了把椅子在她办公桌侧面坐下,视线停留在她脸上,“你好像不太高兴。” 邬蓝忽然决定试探一下,“嗯,夏磊今天走了。” “夏磊?”唐谊顿一下才明白过来似的,“哦,你是为这件事不高兴——你和他关系不错?” 邬蓝想,既然他没问自己夏磊为什么要走,说明他心里门儿清,然而他此刻表情,一副这事与他毫无关系的样子,邬蓝心寒,从他身上看到暗藏的冷酷。 对待这样的人要格外小心。邬蓝心里想着,便不愿在他面前展露任何真情实感,笑笑说:“我和大部分同事关系都不错,不管他们谁走我都会觉得遗憾。” 唐谊耸肩,“不用遗憾,离开这里肯定是因为有了更好的选择——我找你是想商量一个活动。” 邬蓝也尽快把情绪调整回来,“您说。” “咨询部的整顿到今天算是大功告成了,我这周过来想和大家举办一个庆功会,但我不想搞得太严肃,我讨厌所有一本正经的场合……emmmm,我觉得连聚餐都可以省掉,你们平时自己聚就可以……” 邬蓝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盯着唐谊兴致勃勃的脸,弄清楚他意图的刹那,她血往上涌,很想掀桌骂娘,此时此刻,遭受裁员打击的夏磊还在彭靖锋办公室没走,而眼前这位新老板已迫不及待等着庆功了。 “你怎么了?”唐谊大概看出她神色异常,笑容一敛,盯着她问。 邬蓝到底没敢拍案而起,她的战斗还没有结束,她得留在这个战场,不能意气用事。 她抓起自己的茶杯,掩饰刚才的失态,脸上挤出一点笑说:“不吃饭那还怎么庆功?难道要唱歌跳舞吗?” 唐谊一挑眉,“完全可以啊!我们找间夜总会,包一个大房间,可以唱歌,可以喝酒,可以聊天,大家在里面无拘无束,畅所欲言,会不会比较有意思?” “唐总需要我做什么?” “你帮我推荐一个地方,要够大,能容纳整个咨询部的。” 喝了几口水,邬蓝恢复了柔和的表情,“这种事您该找彭总商量才对。” 唐谊一笑,“他说他不熟悉这些,我早上问过他。” 邬蓝忽然觉得好受了些,彭靖锋的拒绝也是一种态度,尽管很消极,没什么用。 她在脑子里快速搜索,报出几家酒吧和会所的名字,并大致说了下特点。 唐谊撑着脑袋听,听完后说:“我没记住。” 邬蓝见他望着自己,眼神莫测,似笑非笑,不像一个总经理该有的表情。她在心头冷笑两声,从文件筐里翻出工作记录本,撕下空白的一页,用笔刷刷写下刚才提到的几家,然后就着桌面推到唐谊眼前。 “这三家是我认为比较符合唐总要求的,您要觉得不行,可以再找别人问问。” 唐谊把纸片抓在手里浏览了一番,垂眸低语,“邬蓝,你既聪明,又不够聪明。” 第63章 “我不懂唐总的意思。” 唐谊这才抬眸看向她,“没什么意思——谢谢了!” 他起身,拿着纸片走了。 邬蓝坐着不动,她怎么会不懂唐谊什么意思,他是在等她主动提议今晚带他去那三家会所实地考察呢! 照说这是个巴结上司的好机会,可邬蓝发现自己做不到,还是有抵触情绪,她不打算勉强自己,人不是机器,不可能只为利益驱使。 这真是郁闷难熬的一天,忽然有个念头从心底冲出,或许某天她可以连唐谊一块儿干掉。 当然这念头在脑海中停留没超过三秒,实在太像爽文,而现实里,她要小心的是唐谊不会因此报复自己。 第55章 55回不去 在彭靖锋办公室,夏磊把借他的三万块钱通过转账的方式还给了他。 彭靖锋说:“你急什么呢?等手头宽松了再还。” 夏磊笑道:“现在是我手头最宽松的时候,往后不定什么时候能还了。” “打算几时去面试?”彭靖锋追问,“给你发信息也不回。” 夏磊头低下去,“暂时顾不上,等忙完这阵再说吧。” “行!我等你消息——看开点,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也许比现在更好。” 夏磊笑着点头,笑容里有一丝释然,“老彭,你帮了我很多,说谢谢太轻,希望以后有机会报答。” 彭靖锋面露愧色,“别这么说,都是举手之劳,关键地方却一点力都使不上。” “人各有命,你顾不过来的,看开点。” 彭靖锋笑,“嗯,我们都得看开点。” 夏磊伸出手,与彭靖锋用力握了一握,两人就此别过。 保安送夏磊到停车场,帮他把东西搁进后备箱,夏磊道了谢,然后上车,启动,公司大门缓缓打开,他知道这次出去之后,不会再有进来的机会,这扇他进出了十多年的大门,此后将永远向他关闭。 这段煽情的内心总结并未让夏磊陷入伤感或激动,他情绪平静地把车开出公司,又开出园区,在主干道上平稳行驶。他要去探望前下属刘恪己。 刘恪己确诊后暂未住院,目前在家吃药观察。上了楼,夏磊敲门,刘太太给他开门,夫妻俩都在家。刘恪己已经知道自己的病情,情绪还算平静。 刘太太给两人泡了茶,让他们在书房坐着说话,自己去厨房做饭。 夏磊把募集款和基金资料都转交给刘恪己,刘恪己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嘟哝着不断说谢谢。钱方面的事还不是最迫切的,真正的打击来自公司处事的绝情,夏磊觉得他回家后像老了十岁。 “还没告诉闺女呢,能缓一时是一时吧,唉,都是命……” 夏磊本想把自己也被裁员的事告诉刘恪己,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习惯与人同病相怜,那只能让彼此更难受。 该转交的都转交了,能说的话也说完了,夏磊饭都没留下吃,借口有事走了。 他漫无目的开着车,一直开到东郊的菱湖边,那里有个免费的湿地公园傍湖而建,工作日游人稀疏,他找地方停了车,独自散步进去。 和雨薇谈恋爱的时候,两人经常跑这儿来约会,通往湖中的栈板、长桥、湖畔柳荫,都留下过他们的足迹。那时夏磊只担心有没有足够的运气娶到雨薇,从未想过两人结婚后还存在分离的可能。 走过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栈板,夏磊来到空无一人的木亭子里,湖水平静无波,偶有微风从亭子间穿过,带走片刻炎热。 他走到一根柱子边,仰头,看见柱子上刻着一对情侣的名字,不是他和雨薇,是别人——某个黄昏,他俩来到这里,雨薇发现了那对并排的名字,还指给夏磊看。 “他们一定以为把名字刻在这里就可以一辈子在一起了,多幼稚!”雨薇摇头叹息,“哎你猜,他俩能在一起多久?” 泪水突然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夏磊惊觉,赶紧抬手擦拭,眯眼望向远处,在白得让人头晕目眩的阳光下,他的心被一个最终决定蹂躏成一团,等重新展开时,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 南方影视城广场对面开了家甜品店,门口立着巨大的灯箱广告,洋洋老远就看见了,指着广告牌对邬蓝喊,“妈妈,我要吃冰激凌!” 邬蓝欣然道:“行啊,这就买去!” 两人手牵手经过广场中央的旋转木马,那木马虽是静止的,但几圈彩灯都开着,在夜色中闪闪发光,非常梦幻。 洋洋又有点挪不开步,邬蓝问他是不是想玩,可以找个周末再过来,洋洋摇头,“我就想拍张照片留个纪念。” 旋转木马外面有一圈围栏,不高,洋洋坚持要坐到木马上去拍照,邬蓝瞧左右无人,淘气劲儿上来,就翻越围栏进去,又把洋洋也抱过来,送上其中一匹木马,让他抓紧杆子,用手机给他快速按了几张,然后母子俩迅速撤离。 洋洋挑了张最满意的指挥母亲道:“你给爸爸发过去嘛!让爸爸也看看!” 邬蓝就把照片发给了林耀天。 手机刚塞进包里就响了,邬蓝只得又取出来,一看是林耀天来电,她把手机递给洋洋,“爸爸的,你接吧!” 洋洋在电话里朝林耀天喊,“爸爸,我刚刚让妈妈给你发了张照片你看到了吗……对!我和妈妈在一起,我们在外面玩呢……嗯,好——妈妈,爸爸要和你说话。” 邬蓝接过手机,喂了一声,就听林耀天问:“今天兴致这么好,还带娃出来看夜景?” “是心情不好才出来的。” “怎么了?” 邬蓝就把唐谊明天要庆功的事说了,又道:“为这事他上蹿下跳两天了,今天下午还到处找人问意见,我不想掺和,干脆早点下班躲一躲。” “不怕老板对你有意见?” “呵呵,他有意见,我还有情绪呢!夏磊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要开party找乐子,算哪门子意思啊?反正我就是不爽。” “那明天晚上你去吗?” “去还是要去的,不然反抗意图太明显了。” 林耀天笑,“得亏还有理智。” “不说了,我们要去买冰激凌吃了......” “我们那个项目明天开标。” 邬蓝心头一跳,“最后定了谁?” “暂不剧透。等明天开了告诉你。” “切!” “还有件事,洋洋的照片我看到了,但有点不尽兴。” “啊?” “能不能你也坐木马上去,让洋洋拍两张发我看看?” “去你的!”邬蓝笑着挂了电话。 工作日晚上,甜品店客人寥寥,母子俩各自挑了喜欢的口味,找位子坐着,边吹空调边吃。 甜品店每张桌子上都有优惠广告,邬蓝扫了眼,就是简单的加减法,便拿起来考洋洋,“这上面说每消费满18元就能集一个卡点,满五个卡点就能换一个甜筒,你算算,咱们要吃到一个免费的甜筒得花多少钱?” 洋洋不假思索答:“一两百吧。” “算精确点儿。” “一百?我觉得一百块肯定够了!” 邬蓝对他无所谓的态度不满意,“到底多少?” 洋洋却不肯算了,狠狠吃了两口冰激凌才说:“你自己不会算吗?外婆给我买吃的就从来不为难我,都是自己算!” 邬蓝扑哧笑了,拨楞了一下儿子的脑瓜,“我算不出来吗要你帮忙?我是考考你的计算能力,你但凡能认真点儿,数学也不至于才考八十几分……” “妈妈你手机响了!” 邬蓝也听到了,只得低头在包里翻手机。洋洋明显松了口气,把脑袋缩回去,靠在椅子里陶醉地吃起了冰激凌。 邬蓝接通电话,“老夏?” 夏磊闷闷的声音很快传来,“邬蓝,没打扰你吧?” “怎么会!有事你说话。” “确实有个事要找你商量,电话里说不太方便,你方便出来一趟吗?” “呃……”邬蓝看了眼儿子,“我妈回老家处理一点事去了,我一个人带洋洋,可以带他一起来吗?” 夏磊沉默了数秒,“最好别带。” 邬蓝有些诧异,夏磊从来没这么强硬过,不过联想到他最近的境况,心情确实不可能好。 “你说的这事,很紧急吗?” “嗯。” “那行,我安排好孩子就出来见你,大概八点左右,没问题吧?” “不用太早,八点半吧!” “可以。” “谢谢你,邬蓝。” “别客气,你想在什么地方见?” “大学城附近有个云际咖啡馆,你认识吗?” “没去过,我查一下……” “一会儿我把位置发你,晚上八点半我在那儿等你。” “好。” 邬蓝比约定时间早了十分钟到咖啡馆,夏磊已经坐在窗边的位子上等她了。邬蓝原以为他依然是离职当日那副萎靡憔悴的模样,至少今天在电话里听他讲话并未有多改善,不过眼前的夏磊倒是让她眼前一亮,不仅穿得整洁有型,精神状态也不错,一看见邬蓝进来就起身相迎,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邬蓝见状放心多了。 第64章 “是有什么好事要告诉我吗?”她坐下时满心期待问,心里猜想他可能找好工作了,以他的能力不成问题的。 夏磊不置可否地笑笑,“洋洋呢,一个人在家?” “没,我可不敢留他一个人在家,会把家里拆光的。我送他去我妈的一个小姐妹那儿住了。” “对不起,让你这么折腾。” “说什么呢!小事一桩。”邬蓝笑,“说说你吧,到底什么事这么着急,大晚上的把我叫出来。” 夏磊不忙说,招呼服务员过来,扭头问邬蓝,“你喝什么?” “都行。”说完见夏磊露出踌躇模样,忙补充,“和你一样。” 夏磊点单时,邬蓝四处张望,又透过玻璃窗看向外面,很快发现这里离雨薇供职的职业学院很近,几乎就是面对面的距离,她坐的位子能看到学院墙内科研所的尖顶办公楼。 等夏磊重新看向自己时,邬蓝向他指出了这一点,并问:“你是来这儿等雨薇的吧,他们院里又搞活动?” 夏磊却又一次将她的问题搁置不理,盯着她沉吟了好一会儿。他表情里有种让邬蓝难解的深沉,如果不是对他太熟悉,很清楚他对雨薇的感情有多深,邬蓝几乎要误会他是准备向自己表白。 气氛突然有些诡异,令邬蓝坐立难安。 “你到底怎么了?”她沉不住气,“别跟我兜圈子行不行?有事赶紧说!” “不是好事,我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 果然! 邬蓝深吸了口气,“说吧!我准备好了。” “我,打算和雨薇离婚。” 第56章 56死结 因为震惊,邬蓝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夏磊点的咖啡到了,两杯海盐摩卡,香气四溢,浓郁扑鼻,让邬蓝清醒了不少。 “是你要离婚,还是雨薇要离婚?”她抓住重点问。 夏磊指指自己,“我的意思。” 邬蓝再次瞠目。她曾以为就算全世界的夫妻都离婚了,也不可能轮到夏磊和雨薇,再退一步,即便他俩真的要走到离婚这步,也不可能由夏磊提出来。 “你,你疯了吧?”邬蓝瞪着夏磊,有点语无伦次,“那雨薇她,答应了?” “还没跟她提,但这个婚必须得离。”夏磊说完,举杯喝一口。 望着夏磊沉着的神情,邬蓝只能在心里感慨,还是自己阅历太浅,不够了解男人。 “是不是因为你被公司……那事儿?你俩吵架了?雨薇刺激你了?她看着不像能说重话的人啊!” 夏磊摇头,“不是。” “那到底为什么?” “我母亲身体不太好,前面刚动过手术,需要好好调养,我不放心她和两个弟弟一起生活,他们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别提照顾我妈了。我又不可能把我妈接东江来,雨薇和她家人知道了不会高兴,我妈也适应不了这里的生活……” “为这点事你就要离婚?”邬蓝觉得不可思议,“没别的办法了吗?你跟雨薇直说啊!她不会看着你不管的。” 夏磊脸绷得紧紧的,“然后呢?让她和她家人更瞧不上我?背后说我全家都是吸血鬼?” 邬蓝哑然,从夏磊的表情和语气里,她已能猜到夏磊这些年在季家得到的是怎样的待遇。 “她娘家人的态度我领教了六七年,已经琢磨透了,不需要再去撞一次南墙,把脸撕破了再来谈同样的问题,还是给双方都留点脸面吧。” 邬蓝不死心,还想劝说,“可雨薇和她家人不一样,要不然她也不会嫁给你了,你要对她有信心……” 夏磊惨然一笑,“现在可能不一样,时间再长点也差不多了,那是她的父母,从小把她捧在手心里养大的,我再爱雨薇也拼不过他们……话说回来,雨薇嫁给我本来就是个错误,她应该听她妈的,找个条件比我好的男人……” 邬蓝听得心乱,她不擅长处理这些家务事,可依然认为这两人还不到非离不可的地步。 “你这些是心里话还是气话呀?你对雨薇总还是有感情的吧?你舍得跟她分开?” 夏磊垂眸,盯着咖啡杯低语,“结婚光有感情是不够的,以前是我想简单了,雨薇也想简单了。光照顾我妈这一条就能把我们逼进死胡同,我现在的能力只顾得了一头,雨薇离开我还有父母姐姐和,咳,她只会过得比现在好,我妈如果没有我,我不知道她能撑多久。我不能假装我妈好好的,等哪天出了事再后悔……我给不了雨薇好日子,至少可以做到不拖累她。” 邬蓝开始理解夏磊的处境与心境,轻轻叹了口气,“你和她家的矛盾……真有这么严重?” 夏磊把脸别开,过了会儿才说:“我以为我从农村里走出来,到大城市定居就算是城市人了,其实不是,我的根还在乡下,我所有的想法也都是照农村里那种模式运转的,这些年我只是在隐藏我自己,最简单的例子,我喜欢吃大白馒头,但雨薇爱吃面包,那我只能跟着吃面包,其实我心里还是爱吃大白馒头,我没法骗自己说我喜欢上面包了……” 邬蓝听着听着,忽然明白为什么夏磊提到离婚时如此镇定了,或许这念头不是第一次从他心底冒出来,他和雨薇之间,家庭背景、价值观念和生活习惯方面的差异确实不小。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夏磊停下时,邬蓝问:“你约我出来希望我做什么?要我支持你的决定,还是劝阻你,给你找个不离婚的理由?” 夏磊的表情忽然不自在起来,把咖啡当酒似的大口喝完,抓起一张纸巾抹抹嘴,胆子仿佛也壮了起来,他抬眸正视邬蓝,眼神里却透着几分虚弱。 “你说过欠我一个人情,我希望你能帮我个忙,把,把人情还了。” 邬蓝摸不着头脑,“对,我是说过,你要我怎么帮?” 夏磊艰难启齿,“我……呃,会告诉雨薇,我想离婚是因为我……爱上你了。” “什么?!”邬蓝差点没跳起来,脸瞬间涨得通红,“你这,也太荒唐了吧?” 夏磊低下头,语气难堪,“对不起。” 邬蓝喝了一大口咖啡,用手背狠狠抹了抹嘴唇,“你凭什么认为雨薇会相信?我是说,相信你跟我,咳,有一腿?” 夏磊重又抬头,神色认真,“她会信的。” 邬蓝脑子里嗡嗡作响,有种不妙的感觉,“为什么?” “她,一直觉得咱俩有点问题……那方面的问题。” “靠!”邬蓝的脸再次通红,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她怎么会那么想我?!”邬蓝觉得全身的气都不顺了,“明明咱俩是杠杠的阶级友情——你也不给我解释清楚,就这么让她误会着??” “我解释过很多遍,她不信我有什么办法?” 邬蓝很快冷静下来,脑海里浮现出许多和雨薇聊天时的场景,雨薇脸上那些时不时闪过的令邬蓝不解的微妙神色,此刻全都找到答案。 邬蓝没好气道:“这不正好说明她很爱你,在乎你?否则不会神经过敏!” 夏磊神色一黯,捧着咖啡杯不作声。 邬蓝再次劝他,“你俩明明感情很深,就为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分开真不值得,雨薇不是不讲理的人,你先把你的难处摊开来给她讲明白,如果谈不拢再……” “那你呢?”夏磊忽然直视她,“你和林耀天感情不是也很深,为什么到现在都不复婚?” 邬蓝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你怎么知道?彭靖锋告诉你的?” 夏磊摇头,“给可可过生日那天我和洋洋聊天,他跟我提过爸爸的名字,说爸爸在临光开公司,还说你俩肯定会复婚。你接手耀天实业投标项目的时候,我觉得这名字耳熟就留心去搜了搜,全都对上号了。” “你居然在我跟前一个字都没提,真沉得住气啊你!”邬蓝觉得快不认识他了。 夏磊说:“既然你没公开,我想你可能不想让人知道吧,万一我挑破了你可能会不自在,所以我跟谁都没提,连老彭那里都没多过嘴。” 邬蓝想起彭靖锋见到林耀天时震惊的神色,明白夏磊没撒谎,心里涌起暖意。 “前两天我们在外面吃饭,和老彭一家碰上,老彭现在也知道了。” 邬蓝解释完,视线定在夏磊脸上,像在重新认识他,“我以前小瞧你了,没想到你城府这么深。” 夏磊笑了笑,但那笑容如雪片落在水面上,旋即就消融了。 “我离婚有赌气的成分。”邬蓝试着解释,“就是想……争一口气。” “人活一世,不就为争口气么?”夏磊平静地说。 邬蓝顿住,仔细想了想,似乎确实是这么回事,她有点泄气,终于放弃劝说。 “我没想到你会要我用这种方式还人情债,我宁愿在职业方面帮你。” 夏磊说:“如果我有得选,肯定不会为难你,但这件事找你最合适。” 第65章 “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我只能找别人了。” 邬蓝果断说:“那你找别人吧,这事儿我干不了。帮了你我和雨薇以后连面都没法见了。” 夏磊没有求她,只说:“找你我还能在雨薇面前演演戏,如果找别人,可能得假戏真做她才会相信。” 邬蓝听懂了,恼恨地瞪他一眼,态度却不再那么坚决了。 夏磊又说:“我也想过什么戏都不演,直接把事情摊开来讲清楚,但雨薇心太软,她不会答应离婚的。不离婚,她就得忍受双份折磨:我对我家里的付出,还有她家人对我的不满。日子长了,双方都痛苦……既然决定分开,不如干脆一点,所有错误归我,这样她可以走得没有心理负担,离了婚还能重新开始。” 邬蓝站起来,“我去下洗手间。” 站在水池边,邬蓝顾不得脸上的妆容,掬水泼向面颊,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把凌乱的思绪整理清楚。 过后,她懒得补妆就从洗手间出来,回到夏磊面前,坐下。 “你考虑清楚了?绝不后悔?” 夏磊神色里闪过一丝痛楚,木然说:“不后悔。” 邬蓝用力咬唇,“行,我帮你!” 刚刚在洗手池边,邬蓝想到彭靖锋对自己的谴责,心中确曾涌起懊悔,如果当初她没有横插一脚把荣和从夏磊手上抢过来,夏磊还是很可能把项目谈下来的,那么就算唐谊对他印象不好,在硬气的业绩面前也不至于乱来。这么一分析,夏磊走到今天这步,她多多少少是有些责任的。 夏磊露出感激之色,“邬蓝,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不用谢,是我欠你的。”邬蓝叹气,“我也不知道这样帮你到底对不对?可你又这么坚决要离……嗨,算了,不想了——你认为真能骗过雨薇?就算能骗一时也瞒不了多久吧?” “管不了那么多,先把婚离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夏磊朝窗外看了眼,又看了看腕表,快十点半了,他把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放下时对邬蓝说:“不早了,回去吧!” 第57章 57疏远 苏轶去储晓冰办公室找她,迎头撞上研发二组的主管带着两名工程师从里面走出来。 “储老师还给研发部做顾问?”苏轶进门就问。 储晓冰解释:“他们有项技术改善想要推进,让我帮忙看看有没有漏洞。” 苏轶确实听说过储晓冰给研发部提供思路和意见的事,于是半开玩笑地建议,“你应该直接去研发部领队,窝在培训部太屈才了。” 储晓冰没接茬,反问:“苏总亲自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苏轶站在她桌边问:“我来检查一下你对新系统的掌握程度,不介意吧?” “你找个财务专员过来就行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苏轶轻声说:“我不过是找个借口来看看你,何必戳破我?” 储晓冰没理会,视线转回电脑屏,“你要怎么检查?” “唔……把去年第三季度的部门收支汇总调出来看一下。” 新系统改动较大,储晓冰用起来不怎么熟练,苏轶也不指点她,站她身旁,很耐心等她检索。 “你最近都不出去散步了。”苏轶自语似的嘟哝,“咖啡也不喝,吃饭总是比我早一步。” 储晓冰沉默,仿佛全部注意力都被新系统吸引了,但苏轶确信自己说的话她都听着呢。 “上周末我又被拉去相亲了。”他转了个话题。 “哦。”储晓冰总算有点反应了。 “是个挺活泼的女孩子,和你完全相反那种……我打算和她试试。” “好啊!” “你不问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不找,咳,和你一个类型的了?” “你肯定有你的道理,再说,不管你想找什么样的女孩谈恋爱,都和我没关系。” “真冷血......” 储晓冰被逗笑,“好吧,说说看,为什么。” “如果找个和你一样的,每次看见她就会想到你,对女孩子不公平,所以还是找个反差大一点的比较好。” 储晓冰仰头看看他,“你以前不是也跟女生交往过吗?就没遇到过动心的?” 苏轶表情坦然,“是交往过,不止一个,但真正心动的还真没有,稀里糊涂过到现在,感觉应该认真起来了,结果很不幸又认识了你……” “我是不是应该说对不起?” “不是,没有怪你的意思,是我的问题。”苏轶叹气。 储晓冰终于找到生成季度报表的按钮,点击生成,“要发给你吗?” 苏轶看都没看,“用不着。” “苏总!”他的助理气喘吁吁跑过来,“杜董找您!” “知道了,马上过去。” 苏轶走到门口,又突然返身,盯着储晓冰问:“是不是松了口气?” 刚松一口气的储晓冰闻言忍不住笑起来,苏轶忽然有点沮丧,“我看出来你已经开始烦我了。” 储晓冰朝门外指了指,“杜董在等你。” 苏轶瞪她一眼,心有不甘地走了。 储晓冰脸上的笑迟迟未消。 她并没有厌烦苏轶,相反还对他心生感激。他的莽撞与直白虽然从世俗角度看不那么道德,也是储晓冰不能接受的,却在另一方面起了作用。 婚后这十多年,储晓冰活在一种根深蒂固的模式中,她是妻子,是母亲,这两种角色既给了她需要的安稳,也将她彻底重塑,她已经忘记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了,而苏轶轻轻推了她一把,让她从眼下的生活里惊醒,得以重新意识到自身的存在。某些和苏轶逗趣的时刻,她甚至有种错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可以自由选择的年纪。 正因为爱惜苏轶,她才会刻意和他拉开距离,不希望他沉湎于无望的感情里脱不了身,浪费生命,耽误自己。 微信响了一声,她以为是苏轶又有什么未尽之言要对自己说,拿起手机一看,是彭靖锋发的,“晚上参加公司party,会晚回,你先睡。” 储晓冰知道他指的是庆功聚会,前天晚上临睡前彭靖锋提过一嘴,当时表情沉郁,不愿多说的样子,储晓冰能理解他的心情,也因此,对今晚的聚会隐约有一丝不安。 她回了一条叮嘱丈夫:“少喝点酒,尽量早点回家。” 回复完毕,储晓冰想起了夏磊,夏磊离开西波德可以说相当不愉快,又是彭靖锋经手办的,储晓冰自觉立场尴尬,一直没和雨薇交流过。今晚咨询部的庆功会,显然意在庆祝顺利完成合并裁员,储晓冰觉得既讽刺又凄凉。 她点开雨薇的朋友圈状态,发现她好久没发东西了。储晓冰踌躇好一会儿,也不知该说什么合适,只得放下手机。 ** 下班后,雨薇直接打车去娘家吃晚饭,顺便看看女儿。这两天家里气氛不太融洽,她怕可可受影响,借着暑假的名头送她去父母家住上一阵。 晚饭虽然就雨薇母女和季家二老吃,季母还是烧了六七个菜,把雨薇爱吃的都推到她眼前,仿佛这个小女儿还只有十岁。 可可惦记着吃完饭去广场玩一种能弹上天的彩光毽子,是季父给她买的,一碗饭很快吃光,季父也履行承诺,带可可出门逛去了,留雨薇在家陪母亲洗碗。 季母对夏磊上次在这里翻脸的事仍耿耿于怀,恨铁不成钢地数落雨薇,“跟你说多少遍了,北边农村的不能嫁,嘴上把你当个宝,骨子里都精着呢,自私自利——你不听,非得吃了亏才长记性……” 雨薇沉着脸不说话,倒不是为母亲的责备生气,季母说的话她没听进去几句,在她心里翻腾的是别的事。 那天她带可可去买鞋,再次巧遇孟海,孟海请可可吃冰激凌,又送了她一个卡通气球,雨薇要给他钱,孟海当然不肯收,气球价格不贵,雨薇也拉不下脸来跟他较真。 收到夏磊发来的消息后,雨薇催可可回家,孟海又自告奋勇要送她们,雨薇婉拒,无奈可可已被孟海“收买”,两人手拉着手,一阵风似的跑在了前面。 雨薇不习惯对人说重话,尤其是对她好的人。在车上她一直纠结该怎么点醒孟海,抵家后,孟海还想帮雨薇把采买的东西拎上楼,这回雨薇坚决拦住了他。 “孟海,请你以后不要对我这么好,我是有家庭的人,让夏磊看见很容易产生误会,你,你明白我意思吧?” 孟海脸色一瞬变得僵硬,雨薇捕捉到了,心里也很难受。当年她拒绝孟海选择夏磊,孟海消失过一个月,雨薇后来得知他是跑云南排遣痛苦去了。雨薇不想伤害他,但有些话该说清楚的还是得说清楚。 “我懂了。”孟海好脾气地笑笑,上车走了。 雨薇并不知道这一幕都被夏磊看在眼里,毕竟他比自己迟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家。 她以为夏磊回家后的沉默是前一天和季母吵架的后遗症,想等夏磊情绪好转了再和他谈以后怎么办的问题,然而夏磊像变了个人,拒绝和雨薇作过多交流,始终保持一种疏远的客套,雨薇几次主动约他,都被他以各种借口推脱了。 第66章 过去两人偶有摩擦,都是夏磊主动求和,所以雨薇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次夏磊是怎么了,就算是母亲得罪了他,那自己不还是站在他这边,支持他吗? 昨天雨薇所在的学院举办一个商务性质的活动,她是协作方,负责后勤组织。活动傍晚五点开始,至九点结束。九点半,她送别最后一拨客人后离场,和往常一样,从学校边门出去,走到街口打车。 当天早上她把活动安排都告诉了夏磊,希望他主动提议来接自己,然而夏磊只是“哦”了一声,什么回应都没有,雨薇负气,干脆也不提,自己犯不着求他。 她用手机软件叫了车,站在路边等待。街对面是学校情侣经常光顾的云际咖啡馆,快十点了还在营业,学生党不多,毕竟还在暑假,倒是有几对中年男女坐在里面对谈,不知是不是本校老师。 雨薇胡思乱想着,视线扫过男男女女的脸,忽然寒毛竖起,浑身一激灵,窗口最显眼的那一对,居然是夏磊和邬蓝! 他们怎么会在这儿?看神情还很亲密,他们在谈什么?和自己有关吗? 无数疑问涌入脑海,雨薇忘了自己约的车,快步过街,想靠近了瞧个仔细,手机突然响起来,是出租车司机来电。 雨薇站在咖啡馆的玻璃幕墙外接电话,“……哎对,是我叫的车……两分钟是吧,好,我等你……” 她心乱如麻地挂了机,视线先投向邬蓝,她脸上的神色很生动,带点惊诧,又有点忧愁,好像被什么麻烦困住了。她是在找夏磊商量吗?雨薇想着,转眸看向夏磊,他今天把自己拾掇得很精神,一扫在家里时蔫蔫的样子,注视邬蓝的眼神温柔而耐心,似乎还含了一丝腼腆,雨薇一下被刺痛,想起和夏磊初交往时他经常就是这副表情。 他们究竟在谈什么?为什么要跑这儿来谈?雨薇的疑心骤然重起来,有一个刹那,她几乎想推门进去质问他们,可脚却迈不开。 她从小被家人宠着长大,遇到麻烦总有人替她挡在前面,很少有机会自己解决,她怕她冲到两人面前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除了丢脸一无所获。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或许他们是在谈工作?或许只是一场误会?在弄清楚原委之前,贸然冲上去闹事并不明智。 可是就这么走了又不甘心,雨薇想了想,举起手机,拍下邬蓝和夏磊同框的照片,因为手抖,拍了好几次才得到一张清晰的图片。 拍完照,她返身往回走,只觉得浑身乏力。司机的车停在对面街边,雨薇的手机第二次响起,她没接,径直走到车前,拉开后车门钻进去。 夏磊比她晚一个多小时到家,依旧沉默寡言,除了打招呼什么话都不说。 雨薇忍住情绪问:“你上哪儿了?” 夏磊语气自然,“有家猎头看了我的履历,约我出去谈谈。” “哪个猎头?” “你不认识的。” 雨薇心一凉,他果然撒谎了。 “谈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不早了,洗洗睡吧。” 没等雨薇追问下去,夏磊就进了卫生间。 可可不在家,两人睡同一张床,却没有任何亲密,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各怀心事。 之前雨薇想不通的事,今晚全明白了,接下来就是怎么办的问题。 她不怕夏磊抵赖,那张抓拍的照片足以击碎他的谎言。但什么时候戳穿,挑明了以后怎么办?这些问题纠缠着雨薇,她躺在床上,心思百转千回,想着想着,又气又伤心,眼泪忍不住淌下来,间或还有一丝啜泣从嗓子里泄出。 雨薇确信夏磊还没睡着,他肯定听到她哭了,却躺在属于自己的半边床上,纹丝不动。雨薇的心渐渐硬起来,第一次产生了离婚的念头…… 洗罢碗,季母也数落够了,转身去房间,出来时手上捧着个大信封,往雨薇怀里一塞,“拿去!” 雨薇掰开封口往里看了眼,是两叠厚厚的人民币,她有点迟钝地问:“这是干吗?” 季母伸出手指使劲往她脑门上戳,“你说干吗?他不是一时半会儿没班上吗?你房子贷款不用交啦?孩子也不养啦?” 雨薇把钱还给母亲,“不用,我有钱……” 季母又给推回去,“给你就好好收着!谁让你是我生的呢!再生气也没法看着你不管啊!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吃一点苦!” 雨薇眼圈一红,赶紧垂眸,把一声哽咽吞了回去。 第58章 58躁动 邬蓝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敲门,洋洋朝过道舊shigg獨伽两头张望着,肩上还背着那只宠物背包。 门很快开了,赵姨的笑脸出现在邬蓝母子面前,“哟!洋洋来啦!” 洋洋仰头说:“阿婆好!还有灰灰也来了!” 赵姨眉开眼笑,“欢迎!都欢迎——快进来!” 邬蓝跟在她身后说:“赵姨,又来给您添麻烦了!” “说什么呢!我一个人正愁时间没处打发,正好洋洋来陪我,哦,还有灰灰!我这几天呀高兴坏了,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啦!” 邬蓝说:“我妈过几天就回来了,到时候您就有伴儿了!” “刚你妈还给我打电话来着,跟我说了半天拆迁补偿的事儿,我告诉她别着急,要是不满意也别冲在头里去闹,咱年纪大了,身子可经不起,随个大流得了。” 邬蓝笑道:“您说得对!我也这么跟我妈讲,可她听不进去,还得赵姨多劝劝她。” 赵姨先把一只纸板箱从阳台上搬到客厅,让洋洋放灰灰进去待着,然后到厨房取出准备好的果盘给洋洋吃,还要张罗给邬蓝泡茶,邬蓝慌忙拦住,“我马上得走,今晚公司的活动通知我们八点半要到场的。” “哟,快八点了,那你去吧,不耽误你了。” 邬蓝又道了谢,临走叮嘱洋洋,“听阿婆的话,别淘气。” 洋洋捧着果盘蹲在纸箱前,拿叉子叉了水果,自己吃一口,再喂灰灰一小口,忙得专心致志,听见母亲的嘱咐,有点不耐,挥一挥小手说:“知道啦!妈妈再见!” 出了小区,邬蓝在街边拦到一辆出租,直奔芳草地俱乐部,她原则上不喝酒,但难保有推不掉的可能,所以就没开车。 那天她给唐谊推荐了三家娱乐会所,唐谊最后选中这家,其实没什么特色,离市区还远,邬蓝猜可能和名字有关,另外两家一个叫“迷恋”,一个叫“沉醉”,相比之下“芳草地”听上去规矩多了,毕竟报销贴票是需要给出明细的。这么一推想,邬蓝觉得唐谊是个谨慎心细的人。 坐在后座上,邬蓝从小坤包里掏出化妆镜给自己补了个妆,今晚她在打扮上颇具用心,穿了条墨绿针织长裙,显身材又不张扬,长发也不再披肩,两边各挑了一缕用别针卡起,淑雅中又有几分古韵,和她平时的形象有反差,而且格外显年轻。 她之所以精心打扮也是为了唐谊。这台庆祝节目是唐谊的主意,以他的城府和心眼,今晚所有人的表现想必都在他的观察范围内,不来捧场不见得一定会受冷遇,不过也很难给他留下好印象。 邬蓝对唐谊的暗中赌气并不长久,既然她不敢为夏磊公然抱不平,那还不如反向行之,不浪费任何机会,抓住每个细节给自己加分,为将来作长远打算。 晚间去北城道路通畅,邬蓝提前十分钟抵达俱乐部,邵丽丽在门口迎候陆续赶来的同事们,小丁和宋涛都到了,也不进去,就陪在邵丽丽身边闲聊。 邬蓝注意到邵丽丽今晚在着装上也花了不少心思,她是娃娃脸,所以避开熟女路线,穿了一身可爱型的裙装,有点像简化版的lulualways,脸上的妆也画得比平时明亮,乍然一见,着实令人眼前一亮。 邬蓝走去和大家打招呼,又恭维了邵丽丽几句,女孩很开心,蹦跳着走前面给邬蓝带路,宋涛和小丁也跟了进去。 邵丽丽给邬蓝介绍,“我们在三楼,是个大厅,隔壁有单独的休息室,谁要是喝醉了还能找地方睡会儿。” 宋涛笑说:“喝醉了就回家,谁跑隔壁睡去啊!” “那万一醒了还想接着喝呢?” 邬蓝说:“丽丽是不是被小宋他们带跑了,也学会贫嘴了。” 小丁笑嘻嘻说:“贫嘴是摆脱职场新人的重要标记——丽丽,恭喜你正式脱新!” 三楼原来是个舞厅,在唐谊的要求下被布置成酒吧的样子,先到的几名咨询部职员围坐在吧台边看服务生调酒,表演台侧有点唱机,投影屏上正放歌,都是ktv里常听到的那种。邬蓝目测了下,这地方应该能容纳七八十人,他们部门一共也就三十多人,散开来稀稀落落,毫无热闹气息。 邵丽丽却很得意,“唐总说要找个大点的地方,不喜欢大家挤在一块儿。我跑过来看了现场,又拍了照片传给唐总才敲定的。” 人渐渐多起来,吧台的酒水是敞开供应的,大家端着饮料四散开去,闲扯的闲扯,听歌的听歌,个别有歌瘾又性急的已经在点唱机前挑选曲目。 第67章 邬蓝和宋涛等人坐在一组沙发上聊天,起先只是说笑,但话题逐渐集中到一个个被裁同事身上,大家低声交流着自己获得的最新信息,谁谁找到工作了,谁谁还没定,谁谁回老家了…… 彭靖锋陪唐谊走进来时,第一眼就看见邬蓝,她处于交谈的中心,过去和现在的下属都围在她身畔,众星拱月似的,这情形令彭靖锋产生一丝不悦,他意识到邬蓝对部门里年轻人的号召力依然强烈。 唐谊显然也注意到了邬蓝,嘴角弯起,径直朝她走去,彭靖锋正欲跟上,唐谊却扭头吩咐他,“帮我要杯喝的,不含酒精。” 彭靖锋顿住脚,有种被微微羞辱的感觉,但他很快控制住情绪。 客观来说,彭靖锋为前上司罗森处理过不少私事,如果刚才是罗森吩咐他,他大概会欣然领命,说来说去还是心态问题,他对唐谊仍然抱有抵触情绪。 彭靖锋靠在吧台等饮料时,好几名下属过来和他打招呼,彭靖锋在寒暄的间隙朝邬蓝望去,她起身迎接唐谊,等重新落座后话题中心就被唐谊接管。唐谊是搞气氛的高手,说不了几句就引来一片笑声,邬蓝也在笑,笑容里看不出敷衍,甚至还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仰慕,唐谊想必接收到了,神情愉悦,笑容明朗。 一丝妒意蓦地窜上彭靖锋心头,既妒忌唐谊能够赢得邬蓝的倾慕(哪怕是装的),也妒忌邬蓝能获得唐谊的欣赏。 “先生,您的加冰威士忌和橙汁。” “谢谢!” 彭靖锋没有马上去找唐谊,他抄起自己那杯威士忌,倚在吧台边慢啜,视线重新落到邬蓝身上,直觉今晚的邬蓝与平时不太一样,仔细打量才发现是换了着装风格,变得古典雅致了,像从民国剧片场走出来的女演员,可惜气质过于现代,与衣着不相谐。如果是储晓冰这样穿就一点不违和了。 彭靖锋意识到自己正在主观上竭力贬低邬蓝,有点令自己不齿,随即掐断这条思路并坦然承认,今晚的邬蓝确实很美,像一颗耀眼的明珠,让人无法忽视。 他喝光了手中的威士忌,敲敲桌子让服务生再来一杯,然后端着两杯饮料慢悠悠朝唐谊走去,那时唐谊已换到另一组聊天人堆里去了。 庆祝会九点开始,彼时人全到齐,唐谊没有搞任何官样文章,他上台只简短讲了几句话。 “谢谢每一位今晚来参加活动的同事!你们都是最棒的!我相信今天之后,咨询部会越来越好!今晚我们聚在这里,目的只有一个,忘掉工作,忘掉烦恼,好好享受——我讲完了!大家敞开了玩!” 他的发言引来年轻人热烈的鼓掌,三十多人很快闹出六十人的气氛,麦霸们拥在点唱机边一首接一首嘶吼,偶尔还会为争抢话筒笑闹追逐。 吧台的三名服务生忙得不可开交。喝完两三轮酒后,有人开始跳舞,邵丽丽和另两名女工程师成了今晚的主角,因为男多女少,很快就看见男的搂着男的在舞池里蹦跶,引观者大笑。 唐谊过来请邬蓝跳舞,邬蓝抱歉说不会,她没撒谎,她可以蹦迪,但跳不来慢悠悠的交谊舞,在她的观念里,那是热爱广场舞的中老年人的专利。唐谊很绅士,没有勉强她,转头去请刚下场的女工程师跳。 如果说这场聚会给唐谊提供了观察众人的好机会,那么对邬蓝来说也一样,而她的观察对象是唐谊。她一直记着陈奕麟对唐谊的评价,像今晚这样放松的场合,是很容易看出一个人的秉性喜好的。 邬蓝发现,唐谊很会投年轻人所好,融入他们的话题,但很少发表主观看法,也不武断下评判,他耐心聆听,适当引导,让大家勇于贡献观点,适当的时候给几句鼓励性质的点评,让每个发表过观点的人都觉得愉快。 邬蓝越观察越觉得唐谊厉害,堪称隐性社交牛人,之所以是隐性,因为他平时很少展现这部分能力。 邬蓝进一步思索他这么卖力赢得年轻人欢心的用意,没费周折就想明白了,如此一来,即便像彭靖锋、邬蓝这样的中层领导突然全都走掉,唐谊也能凭借自己的魅力稳住整个部门。 手机蓦然响起,邬蓝神经一紧,赶忙低头查看,是洋洋给她打来电话,告诉她刚才灰灰从箱子里飞出来了。 邬蓝和儿子随便扯了几句就挂断。她之所以紧张是误以为夏磊来电,按夏磊的计划,今天晚上他将和雨薇摊牌。邬蓝虽答应帮夏磊,但内心并不情愿,还是希冀夏磊会改主意。 她抽空走出大厅,边往楼下走边拨夏磊的号码,拨了几次都不通,语音提示关机或不在服务区。她在一层的楼梯间徘徊了一会儿,无计可施,只能忧心忡忡返回。 楼梯转角有个人影挡道,邬蓝诧异仰头,看见了彭靖锋。他大概喝多了,脸庞泛红,神色却喜怒难测,正居高临下俯视邬蓝。 邬蓝扶着楼梯把手往上走,笑吟吟说:“彭总今天喝了不少吧?不愧是来庆功的。” 彭靖锋扯了下嘴角,“是唐谊的庆功宴,不是我的。” 邬蓝从他嗓音中听出几分酒意,猜他心里不会痛快,今晚的主角的确是唐谊,彭靖锋像个缩在背景中的隐身人。 她不愿多事,笑着打彭靖锋身边走过,彭靖锋转身跟上。 “听说这里是你定的?真会挑地方。” “不是我,是丽丽选的。你应该好好夸她。” “怎么听上去有点酸?” 邬蓝回眸,“哪里酸了?” “你处心积虑可惜功亏一篑,唐谊现在和高琳打得火热,已经在跳第三支舞。” 邬蓝失笑,朝彭靖锋扫了眼,后者眼神微醺,不似清醒状态,她便顺着他的话说:“挺好啊!高琳年轻有活力,对你们男人来说,女孩子肯定是越年轻越吸引人。” 她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正要往舞厅门口走,右手手腕突然被彭靖锋攥住,他凑在她耳边低语,“我不是。” 邬蓝大怒,冷笑说:“对,你荤素不忌,老少通吃!” 她用力一挣,却没甩开彭靖锋,又怕争闹起来被人发现了惹闲话,转身瞪着彭靖锋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彭靖锋迎视她,“这件事说到底是你挑起来的。” “我做什么了?” “如果你没约我去夜火,我不会对你产生那种想法。” 邬蓝气笑,“得!都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可以了吗?放手!” 彭靖锋脑子里越来越混乱,好多念头打架似的在里面横行,挫败感和欲念交织在一起,让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这几天他胸口那团郁气一直在持续累积,到此刻已抵达峰值,内心充满破坏欲。而除了邬蓝,他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发泄,她和自己忍受过同样的煎熬,且还在同一个漩涡里挣扎,她既是他的盟友,也是他的对手。 邬蓝见他表情呆怔,仍抓着自己不放,恨得咬牙,“你很想被人看见你现在这副鬼样子吗?你他妈到底放不放手?” 理智终于回归,彭靖锋短促笑了笑,松开邬蓝,邬蓝揉揉被他攥痛的手腕,狠狠丢给他一个白眼,头也不回走了。 第59章 59崩塌 彭靖锋在那扇重新合上的门边站了会儿,确定自己还不想进去,里面热闹欢快的气氛让他窒息,而他感觉越来越热,酒精在体内持续燃烧,随时可能失控爆炸。 他在楼梯口的台阶上坐下,掏出烟来点上,他得让自己平静下来,惟其如此才有勇气推开那扇门,面对门那边的一切。 烟才抽两口,门忽然开了,一身闪亮装的邵丽丽冲出来,“哎呀彭总,您在这儿呀!我到处找您!” “什么事?” “没事!我就是忽然发现您不见了——您怎么不进去啊?” 彭靖锋没动,不过变换了坐姿,从面对楼梯下方改成了侧坐,后背抵墙,右脚弯起,持烟的手搭在膝盖上,将邵丽丽上下打量一番,答非所问:“今天很漂亮。” 邵丽丽的脸突然红了,眼神里泛出激动,“您喝醉了吗?我去给您泡杯茶吧!” “不用......陪我坐会儿。” 邵丽丽低头看看台阶,又看看彭靖锋,此刻的他虽然毫无形象可言,却反倒成就了一种不羁的风度,让邵丽丽觉得既危险,又情不自禁被吸引。 她走下去,用手小心地把裙子拢住,在彭靖锋对面坐下,然后抱着膝盖冲他傻笑,笑容里有忐忑也有崇拜。 “里面在干什么?”彭靖锋抽了口烟问。 “大家都在聊天,唐总还夸您能文能武呢!做项目、管部门,样样都干得很出色!” 彭靖锋不觉得这是夸奖,倒像是朝自己扎刀,嘴角一扯,泛出一丝讥讽,“说不定明天我就会接到让我滚蛋的通知——你啊,还是年纪小,看问题太表面。” 邵丽丽以为他在调侃,笑容依然甜蜜,“怎么可能呀!” 彭靖锋苦笑一声,但没再反驳,偏着脑袋专心抽烟,眼睛眯成一条缝,让人摸不透他在想什么,邵丽丽完全被他迷住了。 第68章 “彭总,您今天一定很开心吧?” 如果不是因为了解邵丽丽是个心思简单的女孩,彭靖锋一定以为这又是对自己的讽刺,他漫不经心朝她望去,看见一张单纯可爱的脸,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神情里没有任何防备。不知怎么的,一个邪恶的念头像毒汁一样涌入脑海,又迅速被理智击退。 他朝她笑笑,“没错,今天很开心。” ** 从娘家回来已是九点,雨薇不知道夏磊有没有回家了,站在门口开锁时,忽然感到沉甸甸的压力,曾几何时,她竟然会害怕进自己家的门。 门开了,眼前并非一片漆黑,客厅亮着灯,夏磊坐在沙发上刷手机,身畔是一只塞得鼓鼓的双肩背包,脚边还搁着他常用的行李箱,那只铝制行李箱是雨薇送他的生日礼物,每次出差他都会带上它。气氛陌生而诡异,雨薇猜到了什么,又不太敢相信。 两人自认识以来就一直是雨薇占据主动地位,家里都是她说了算,夏磊性子直,又对雨薇言听计从,大事小事都要跟雨薇商量了才做,然而雨薇清楚,这种局面在昨天晚上已宣告终结。雨薇想,或许更早以前他就生了异心,只是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 她一步步走向夏磊。夏磊感觉到了,但没有朝妻子看,他把手机塞进背包,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因为已有心理准备,雨薇还算镇定,她在夏磊对面的沙发墩子上落座,望着他,一言不发。 夏磊感受到莫大的压力,不由自主挺直腰,似乎在提振情绪以便进入谈判,整个过程缓慢得像在重启一台破旧的机器,然而又很平静,这正是令雨薇陌生的地方,此时此刻,她感到那个与自己亲密无间的夏磊是真的消失了。 “雨薇,我们离婚吧。”夏磊将这几个字从嘴里说出来时,几乎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而雨薇的心却狠狠一颤,她没想到夏磊连一点过渡都没有,就这么迫不及待把“离婚“二字说了出来,她也想把腰杆挺直,和夏磊一样表现淡然,可惜失败了。 她没想到自己的心会这么痛,难道就因为她是被打击的一方?她深呼吸,努力控制情绪,避免陷入崩溃,她得听他怎么解释。 夏磊没有得到回应,腰间蓦然一松,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垂着脑袋,照自己的思路,背书一般往下说。 “你不会同意让可可跟我走吧?可可跟你过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家里所有东西都归你,包括房子和车子,统统,我什么都不会带走……我刚查了下工资卡的余额,还剩三万,也留给你。” 说到这里夏磊苦笑了下,“有点拿不出手,抱歉暂时没能力多给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工作,等有了工作,每月工资一半会打给你,用来支付可可的生活费……这些我都写在协议书里了。” 他把小桌上的文件夹打开,从里面取出打印好的离婚协议书,没敢直接递给雨薇,放在了玻璃桌案上。 雨薇看着他有条不紊一项一项给自己交待,显然蓄谋已久,心里的痛渐渐淡了,被恨意替代。她倔强地保持沉默,有时沉默反比追问更有力量。 夏磊双手交错,缓缓搓了搓,像在释放掉内心的不安,“房贷以后只能靠你还了,如果你觉得有困难,就把小房子卖了吧!不卖也行,你爸妈不会看着你不管,我就不操这份心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条款方面有什么不满意的,咱们可以再商量,总之就……等你考虑清楚咱们去把手续办了吧。” 他把车钥匙压在离婚协议书上,其它资产一直都是雨薇在保管,就不必一一移交了。 雨薇盯着他,终于说了句话,“夏磊,我没想到你这么混蛋。” 夏磊眉心一抖,把头低下去,“离婚以后,希望咱俩都能有个新的开始。” 雨薇看着他把手伸向行李箱,一副随时想走的样子,绷不住问:“你的话都说完了?” “......” “你不告诉我为什么?” 夏磊盯着箱子轻声说:“没有为什么,就是累了。” “怎么累了?” “……” 雨薇死死盯着他,咄咄逼人,“是和我一起过日子累了,还是看上比我好的了?” 夏磊木然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嘟哝了句,“胡说什么……” “那人是谁?” “没人……” 雨薇抬高嗓门,“那人是谁?!” 夏磊沉默。 雨薇从包里掏出手机,找到昨晚偷拍的合照,把手机用力拍在沙发几案上,因为愤怒,她的声音听上去完全变了,“你以为不说我就不知道了?昨天晚上我全看见了!” 夏磊朝照片扫了眼,低声解释,“跟邬蓝没关系,昨晚她是在给我推荐工作……” “那为什么要约在我们学校附近?” “我,想去接你,就顺便约了她在那里谈……” 夏磊虽然不敢朝雨薇看,但语气是平静的,没有惊慌和掩饰,就好像他已筋疲力尽,想要从婚姻里逃出去,躲一躲。 雨薇的心飘忽起来,也许他是真的累了,刚丢了工作,又和岳母进一步交恶,他是怕自己再逼着他去向母亲道歉吗? 雨薇几乎要相信他了,就在这时,夏磊的手机响了,铃声却不再是《小薇》,改成了邓紫棋的《泡沫》。 这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雨薇涣散的神思被蒸发殆尽,一颗心冷到足以结冰。夏磊忙不迭地掏出手机掐断。 “怎么不接电话?”雨薇冷笑。 夏磊神色难堪,说不出话来。 雨薇突然朝他扑去,夏磊一惊,很快意识到雨薇是冲手机来的,气势汹汹,彪悍无敌,完全不顾形象,一瞬间就把手机抢了过去。 她知道夏磊的开机密码,三两下就打开了,电话却不是邬蓝打来的,是夏安的号码,雨薇没理会,当着夏磊的面点开微信,想翻看他和邬蓝的对话记录,然而没找到。 “你把和她的聊天记录全删了?”雨薇又气又恨,“你俩是有多见不得人?” 夏磊无言以对,在雨薇眼里,这反而印证了他和邬蓝的“奸情”。 “昨晚你根本不是为了去接我,你也没和她谈什么工作,你约她去那家咖啡馆,就是为了让我看见吧?为了恶心我是不是?你希望我看到你俩好了?希望我当场跟你一刀两断?” “……” 雨薇忽然笑起来,“你以前说,如果哪天爱上别人会先跟我离婚,你果然说话算话啊!” 她朝夏磊逼近,几乎怼到他脸上,“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结婚的时候你跟我保证,说会爱我一辈子,说我可以放心大胆地相信你——我是不是信你信错了?你告诉我!” 雨薇的质问声里突然游出一丝哽咽,她快绷不住了。 夏磊面庞抽搐,却依然沉默着,像一条搁浅的鱼,奄奄一息,任人宰割。 雨薇扬手,把他的手机朝对墙砸去,然后转身一通乱砸,抄起什么砸什么,她从小到大没干过这么暴戾的事,夏磊把她逼成了一个疯子。 夏磊没有阻止她,木木地杵在箱子旁,等身边的狂风暴雨过去,那一地的狼藉告诉他,是真的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雨薇终于累了,跌坐在沙发上喘气。 夏磊走到墙角,捡起自己的手机,屏幕和背板全碎了,他把手机放回包里,然后俯身收拾残局。 雨薇望着他任劳任怨的模样,只觉得痛恨和厌恶。 “你怎么还不走?” 夏磊意识到了什么,终于放弃,拎上行李箱走到门口,背对雨薇说:“我等你电话……以后开车,小心点……” “滚!” 第60章 60牵挂 邬蓝在洗手间补了妆,又抹去和彭靖锋争执引发的情绪和面容上的一切痕迹,这才重新走进大厅,舞曲还在放着,不过已没人跳舞,唐谊霸占了邬蓝初来时坐的那组沙发,身边也围了一圈人,正津津乐道听他讲故事,讲的是他留学德国期间和房东斗智斗勇的事。 邬蓝要了杯加冰块的七喜,倚jiu时gung付費獨+在吧台边慢慢喝,一边在心里评估唐谊的演讲:有趣、生动,是年轻人爱听的奋斗调调,同时也很安全,不涉及任何公司信息和部门现状,因而也没有任何敏感点,就好像之前血雨腥风般的裁员风波压根不存在…… 唐谊忽然发现了她并高声喊:“邬蓝!” 邬蓝只得收起旁观心态,端着饮料走过去。 唐谊邀她坐下,又看向她的杯子,“你喝什么?” “气泡水。” “为什么不喝酒?” 邬蓝说:“工作时间我从不喝酒,这是原则。” “可现在是下班时间。” “我理解的下班时间是在家陪家人,而不是继续和同事上司待在一块儿。” 众人都笑,包括唐谊。 “你说这样的话,是不愿意和我们在一起咯?”唐谊笑吟吟问。 第69章 邬蓝保持俏皮的笑意反问:“我能不回答吗?” “理由呢?” “如果我说对,唐总会不高兴,如果我说不对,我家人肯定不高兴,这问题特别像陷阱。” 唐谊大笑,“好吧!觉得为难就算了,毕竟现在是我理解的下班时间,你有权拒绝回答上司。” 笑声中,彭靖锋和邵丽丽从门外走进来。 吧台中央的托盘里放了两溜刚调制好的饮品,彭靖锋拿了一杯龙舌兰苏打,邵丽丽正伸长脖子挑自己想喝的,彭靖锋已撂下她朝唐谊走去。 “唐总,我敬你!” 唐谊转眸,看见彭靖锋高举酒杯站在面前,他笑着起身,“应该我敬彭总才对,合并部门,裁员整顿,三个月内一气呵成,彭总执行力之强,效率之高,都远超我的预期!” 这番表扬连邬蓝都听不下去,在心里冷笑,唐谊这是在称赞彭靖锋?分明是当着下属的面给他上眼药呢!她朝彭靖锋迅速瞟了眼,果然看见后者脸色僵硬,笑容勉强。 两人碰杯后,都是一口喝光杯中物,唐谊忽然扭头对邬蓝说:“你肯定不知道,今晚咱俩是唯一没喝酒的人。” 见众人流露出诧异之色,唐谊显得心情特好,“骗过你们了吧?其实我一直在喝矿泉水!” 邬蓝说:“没想到唐总和我一样保守。” “no!no!”唐谊摆着手指解释,“不是保守,是为了时刻保持头脑清醒,你很难知道危险什么时候会来……” 彭靖锋忍不住插话,“唐总是在笑话我么?我今天喝了不少。” 唐谊朗声笑,用力拍他肩膀,“别担心,今天有我替你站岗,你可以放开了喝。” 邬蓝手机响,她低头看来显,不是夏磊,是雨薇,神经一瞬绷紧,对唐谊说:“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她快步走远,到吧台边才接听,压着嗓门,心怀忐忑,“喂?” “邬蓝。” “你好雨薇......” 雨薇嗓音虽有些沙哑,语气还算平静,“现在方不方便?我想跟你见个面。” 邬蓝深吸了口气,“可以,你想在哪儿见?” 雨薇短促笑了下,“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找你?” 邬蓝噎住,意识到自己答应得太爽快了。又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她又没当“小三”的经验,不知道这种时候“小三”们的反应都是怎样的。 好在雨薇没在这问题上纠缠,她告诉了邬蓝见面地点,确保邬蓝明白后才挂断。邬蓝再次给夏磊打电话,还是关机状态,她只得发了条微信消息过去,告知雨薇约自己见面。处理完毕,她走回去向唐谊请假。 唐谊仔细端详她,“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我没事,是一个朋友急着见我,我不太放心她——大家好好玩,我得先走一步了。” 邬蓝的目光扫过彭靖锋时,发现他正在研究自己,用一双微醺的透着狐疑的眼睛,她没有理会,和众人打过招呼正欲离开,却听唐谊出其不意说:“我也得回酒店了,十一点还有个电话会议……” 年轻人发出抗议,“那怎么行!唐总、邬姐你们不能全跑了呀!” 唐谊指指彭靖锋,“彭总不是还在吗?你们继续——不过彭总,接下来最好别再喝酒,和大家好好聊天,跳舞唱歌都行,总之我不在,轮到你保持警惕了,哈哈哈!” 邬蓝和唐谊一块儿从大厅出来,往楼下走时唐谊突发感慨,“男人的抗压能力确实比女人差很多。” 邬蓝正心神不宁,没能跟上唐谊的思路,“唐总为什么这么说?” 唐谊转头看她,似笑非笑,“你和彭靖锋是竞争对手吧?” 邬蓝不便回答,回以一笑。 “你虽然输了,但在失败面前,你头脑冷静,表现不俗,所以能顺利渡过危机。” “唐总高看我了,其实我也崩溃过,但结果就是这样了,想留下来只能接受安排。” 唐谊挑了下眉,话锋一转,“你今晚也没喝酒,我不喝是为了保持清醒,你呢?” “我说我没心情你信吗?” “因为占用了你的下班时间?” 邬蓝笑起来。 唐谊再次朝她看过来,“你的伶牙俐齿是针对所有上司呢,还是单单针对我?” “只是开个玩笑,唐总不会当真吧?” “这种风格比较冒险,把握不好会对你不利。” “谢谢唐总提醒,以后我注意。” “不过我喜欢。”唐谊嘴角弯起,“你的一些言行会让我想起第一任上司说过的一句话,叫作:过刚易折,善柔不败。这句话的大意是说太刚硬的东西容易折断,唯有柔韧性强才能坚持到胜利。不过我的理解稍稍有些不同,我认为平时让人觉得你这人又善又柔没问题,但关键时候该刚还是要刚起来——你说是不是这样?” 邬蓝谨慎地笑着,“唐总水平太高,我没怎么听懂。” 唐谊笑意加深,“我的意思是,你还有赢的机会,我看好你。” 唐谊的司机已把汽车开到俱乐部门口等着,他问邬蓝,“去哪儿?我送你。” 邬蓝婉拒,“不麻烦唐总,我叫过车了,很快就到。” 邬蓝目送唐谊钻入车内,心头迷惑加深。她曾以为唐谊对自己有意无意的撩拨是出于男人的恶俗趣味,而她从不接茬,可谓非常不给面子,唐谊对她应该积攒了不少恶感,但从刚才的对话中,邬蓝又觉得他似乎并未因此降低对自己的评价。 难道过去种种都是他在试探自己?或许他还同时在试探彭靖锋——他关于男女抗压力差异的那番感慨,很明显是针对彭靖锋所说。 不过邬蓝也不敢指望唐谊会替自己翻牌,他太诡谲难测,又很善隐藏自己,这样的上司极难讨好,不如改主动为防御,管好自己别惹事,在他任期内不出错就行。 在街口等了五分钟,叫的车到了,邬蓝把杂念抛开,上车坐定后打开手机,夏磊还是没给她回复,她有点担心,试着再拨他的号码,依然不通。 邬蓝收好手机,转头看窗外,想着即将要见的人,轻轻叹了口气。 ** 十点过了,彭浩早已睡下,储晓冰靠在床头看书,但很难进入状态,整晚她都被一丝不安萦绕着。 半小时前她给彭靖锋发消息问他几点回,彭靖锋一直没反应。 储晓冰站在彭靖锋的立场想了想,如果夏磊还在,或许这场庆功宴还有几分意义,然而现在他被公司意志指挥着给部门来了个大裁剪,连自己的心腹重臣都没保住,滋味一定不好受,那么今晚的庆功也无非是走形式而已,如果可以,她相信彭靖锋宁愿选择什么都不搞,低调翻篇过去。也因此,储晓冰更加担心彭靖锋,怕他因为内心郁结喝多了。 彭靖锋不擅长喝酒也不爱喝,但因为工作的关系又不得不喝,酒量完全是这几年练出来的。他喝多了会很难受,有两次深夜回家,在卫生间吐得一塌糊涂,储晓冰看在眼里着实心疼。 想着想着,书更加看不进去,储晓冰干脆撂开书,拿起手机,她不想等了,她需要确定彭靖锋此刻的状态。 手机拨通后响了好几声彭靖锋才接,语气慵懒,“晓冰,还没睡?” 储晓冰听到他周围有热闹的说笑声,放心多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彭靖锋有点迷惘似的问:“几点了?” “十点半。” “哦……我们还没完。”他说着不知怎么笑了起来,“没喝够呢!啤酒像水,没劲道,我改喝威士忌了,加一点冰块,味道刚刚好……” 储晓冰听出他嗓音里浓重的醉意,忍不住说:“你别喝了……要不,我现在过去接你,是在芳草地俱乐部吧?” 彭靖锋似乎清醒了些,很坚决地阻止她,“你别出来了,晚上不安全,这儿一结束我就回去,打车回去——你早点,早点睡吧!” 储晓冰放下手机,在床上坐了会儿,终究放心不下,还是决定跑一趟把彭靖锋接回来,他喝多了头脑不清醒,更何况还是在那种荒郊野岭的地方,深更半夜打车出事的不光只有女性。 第61章 61爆发 夏磊赶在手机专卖店关门之前挤进去,挑了个便宜的智能机,付完款就靠在柜台上拆包装,刚把电话卡插进新机,手机就响了,导购员笑道:“您业务真繁忙。” 夏磊还没来得及导入旧机信息,不过邬蓝的号码他是认得的,立刻接了。 邬蓝松一口气,“总算打通了!怎么回事啊你?” 夏磊解释得很简洁,“手机没电了,刚充上。” “你在家?” “没,在外面呢。” “雨薇刚给我打电话了,约我在万鑫广场见面。” “你可以不去。”夏磊说,“我没告诉她是你,我想了想,还是不该把你拖进来。” 邬蓝失笑,“你昨晚约我去云际,其实是为了让她看见吧,提前制造咱俩有一腿的假象?” 第70章 夏磊无言以对。 “你都铺垫好了,线索明确指向我,即便不把我供出来雨薇也会认为是我,否则她不会约我见面了。到这份上我想躲也躲不了,总不能让她跑公司去堵我吧?” “对不起。” “老夏,你一定要离吗?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待会儿见了面我跟她说清楚……” “回不了头了。”夏磊语气沙哑,但舊shigg獨伽透着固执和倔强。 邬蓝默了几秒,一声叹息,“行吧!长痛不如短痛。” 结束通话后,夏磊查看了微信,有邬蓝给他发的和雨薇见面的具体地点,他记在心上,收好手机,拉着行李箱从店里走出来,在路边拦了辆车,告诉司机去万鑫广场。 司机师傅欢快地与他搭讪,“你也去参加音乐节?” 夏磊不懂什么音乐节,敷衍着嗯了一声。 “说是要办好几天,今晚算热身,明天好像有个什么挺有名的乐队要来……” 夏磊听任司机唱独角戏,扭头看向窗外,路灯下景色昏沉,一切都不像真的。邬蓝的问话在耳边响起,是不是一定要离? 是啊,非离不可吗? 窗外的树木、街铺和行人不断在他眼前飘过,仿佛可以一直这样向前疾驰。但每条路都有尽头,走到尽头,就意味着结束。 万鑫广场人头攒动,乐声震天,热闹得像另外一个世界。 夏磊走向那家位于广场东北角的露天咖啡厅。因为音乐节,这里的客流骤然增加,即便已是深夜,客人进出仍很频繁。 他没有进咖啡厅,走到店铺正前方的绿化带就止步了,绿化带里种了几棵一人多高的丹桂树,给他提供了不错的遮挡和观察角度。他站在两棵丹桂的缝隙之间,紧盯咖啡厅里的动静,暂时没找到雨薇或邬蓝,看来他是第一个到的。 他掏出烟点了一根,缓缓抽着。不时有人从他面前走过,但没谁关注他,音乐节的喧嚣让他即使拖着个箱子站在树边也不显突兀。 咖啡厅侧面是通往广场的主干道,车子川流不息,出租车频繁地停在路边上下客。离主干道两三米远的地方是一个临时停车场,陆续有车辆往栅栏门里开。夏磊把注意力转向那条街,邬蓝和雨薇的车他都认识。 一根烟还没抽完,夏磊就看见那辆曾经属于自己的宝来开进了停车场,他目不转瞬盯着车子,看它找到空位,停下,须臾,雨薇从车上下来。 雨薇下车的地方光线不怎么好,但夏磊还是从她的身形和举止中瞬间认出了她,心一下子缩紧。他迅速处理掉烟蒂,目光牢牢锁住雨薇,看她关上车门,朝咖啡厅方向走去。期间雨薇的目光还扫过夏磊站立的地方,尽管雨薇根本看不见他,夏磊还是躲在树影里一动不敢动。 咖啡馆分室内室外两部分,雨薇没有进室内,她在门口一张空桌前坐下,拎包搁在腿上,两只手紧紧抓着包,表情木然,看得出情绪相当低落,夏磊不忍直视,又忍不住不看。 服务生过来,与雨薇短暂交流,雨薇朝广场指了指,大概是向服务生解释自己在等人,服务生很快走开。 十分钟后,邬蓝也到了。 邬蓝是突然出现在夏磊视野中的,他没看到她是怎么来的,当发现她时,邬蓝已走在咖啡厅前的台阶上。她看着雨薇,雨薇也看着她,从前总是开朗明媚的脸上此刻一丝笑容都没有。 邬蓝在雨薇面前坐下,雨薇开始说话,夏磊很想知道她在说什么,但嘈杂的音乐掩盖住一切声响,他也不敢贸然靠近。 对三个人来说,此时此刻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邬蓝和雨薇忽然都激动起来,雨薇凑近邬蓝,抬手给了她一巴掌。夏磊猝不及防,心狠狠一抽,仿佛这一掌打在了他脸上,把他从狂热和悲愤的情绪中扇醒。雨薇说得没错,他确实混蛋,为了一己私欲同时伤害两个女人。 邬蓝捂着脸说了句什么,转身快速走下台阶,而雨薇还扬着手,呆呆杵在桌前,不知所措,又悲痛欲绝,夏磊拼命克制住奔向她的冲动,视线转去搜索邬蓝,然而已找不到她。 夏磊正要给邬蓝打电话,手机响了,正是邬蓝,他忙接听,“邬蓝……” 邬蓝嗓音有些发颤,“我和雨薇谈过了,她问我跟你是不是来真的,我认了。” 夏磊既愧疚又担心,“你人呢?你在哪儿?” “车上,准备回家。” 夏磊放心了些,“你自己开车?” “打车——夏磊,我欠你的人情都还清了,以后自己多保重吧!” “对不起邬蓝……”他话没讲完,邬蓝就把电话挂了。 夏磊闭了闭眼睛,明白今晚他耗尽了和邬蓝之间的所有情分。 雨薇忽然下台阶往主街走去,且越走越快,夏磊甩开混乱的思绪,拖着箱子紧跟上去。 雨薇走到街边,似乎有点茫然,呆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继续往对街走,显然是要去取车,她失魂落魄,过街时完全不看两边有没有车,只顾走自己的路,差点和一辆进广场的车撞上,司机气恼地狂按喇叭以示警告,雨薇置若罔闻。 她终于走进停车场,夏磊赶紧拦住一辆经过的空车,吩咐司机打开后备箱,他刚把箱子扔进去,转到副驾要上车时,一个戴耳机的男孩跑过来,拉开后车门就要往里钻。 夏磊拦住他,“这车是我拦的,我行李箱都放好了。” 男生嘴里嚼着口香糖,满不在乎说:“那一起走呗!车费一人一半!” “不行!”夏磊冷着脸把后车门关上,“我有事!你找别的车吧!” “大叔你知不知道这会儿车子有多难打?拼个车怎么了?”男生发着牢骚又去拉车门。 夏磊眼见雨薇开着宝来从停车场出来,歪歪扭扭地蹭着要往主街驶入,他又急又恼,用力一推男孩,飞速上了车。 男孩没提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破口大骂。 夏磊吩咐司机,“跟上前面那辆灰色宝来,车号是xx57,快点!” 司机见他脸色铁青,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又刚跟人起争执,正犹豫要不要接这单,夏磊加了一句,“不跟丢另加你两百。” 司机立刻喜笑颜开,“好嘞!您可坐稳喽!” 广场一带车多,速度拉不起来,再加上司机车技不错,始终稳当地跟在宝来后面。等上了高架,道路畅通,雨薇突然提速,还横冲直撞超了好几辆车,看得夏磊心惊胆战,连出租车司机都纳闷。 “这位不会是酒驾吧?” “不是!” “是你什么人呐?” “……朋友。” “男的女的?” “你问那么多干吗?” 司机总算闭嘴了。 下高架后离家就不远了,雨薇的车也开得平稳多了,仿佛她的心情在经历过疾风骤雨后又平静下来,但夏磊不敢放松神经,目不错珠锁定宝来,盯得眼睛发酸。 终于到小区了,雨薇直接把车开进去,夏磊则让司机在门口停车,付清车资和承诺的两百块奖励后,他背起包,拉上箱子往小区里走。 在网球场边的那片草坪上,夏磊仰头看了眼十二楼的窗户,灯黑着,雨薇还没到家,直到这时他才感到疲倦,往行李箱上一坐,依旧仰着头,盯住十二楼的窗。 灯终于亮了,夏磊长松一口气,掏出烟来点上,深深抽了一口,感觉自己苍老了十岁。 ** 尽管唐谊临走嘱咐大家继续,但有家室的职员都趁机向彭靖锋请假离开。彭靖锋其实也想走,但唐谊和邬蓝都跑了,自己再走不太合适。 唐谊在时多少还有些公司气氛,他一走,大家彻底放松,三五成群散布在各处,喝着饮料随意聊天。 彭靖锋坐在沙发上,因为唐谊的离去,神经不再那么紧绷,然而胸中块垒犹在,他继续往肚子里灌酒,仿佛想用酒精洗濯内心的愤懑。时不时有年轻人过来敬他,他一改往日矜持,来者不拒。大家见状都怕他喝多,渐渐就没人来了,只有邵丽丽始终陪在他身边。 彭靖锋把从吧台拿来的两杯威士忌喝干净了,抓起不知谁留在桌上的一瓶啤酒往杯子里倒,没想到是个空瓶,他摇了摇,失望地放下。 邵丽丽说:“彭总,您要喝什么,我帮您拿。” “不用,我自己去。” 彭靖锋站起来,发现自己连步子都踉跄了,邵丽丽担心地跟上他,“要不您别喝酒了,我给您拿点橙汁吧。” 彭靖锋没理会,慢悠悠走到另一组沙发跟前,小丁和李强等人正低声交流着什么,表情庄严,见他过来立刻都噤声。 “你们,在聊什么?”彭靖锋手撑着沙发靠背问。 小丁笑道:“我们瞎聊呢,彭总。” “又有谁......找不到工作,还是得了绝症?” 众人面面相觑,宋涛起身说:“彭总您醉了,我们送您回去吧。” 彭靖锋淡笑,“我今天喝得不多,去年,去年拿下东旭那单,我和他们冯总,拼了一整瓶白的,五十三度,醉了......那次是真醉了。今天这点量,不算什么。” 第71章 小桌上摆了好几瓶啤酒,几个人分倒着喝的,彭靖锋弯腰,随手抄起一瓶,掂了掂,大概还剩半瓶,他仰头,直接往嘴里灌,年轻人眼睁睁看着,不知该怎么办好。 彭靖锋一口气把酒喝光,却不把瓶子放下,手拎瓶颈,目光从几人脸上浏览过去,笑说:“我......知道你们在,聊什么,你们认为我是,是公司的帮凶,只顾自己,不顾下属死活,是不是?” 宋涛忙否认,“没有的事儿,彭总您别瞎想……” “你们骂得对!”彭靖锋忽然大吼,“我他妈就是公司的一条狗!上面让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 吼完,他把酒瓶用力砸在地板上。 第62章 62软弱 储晓冰通过熟悉的出租车师傅约到一辆夜车前往芳草地俱乐部。 午夜的马路空前畅通,仅用半小时就开至目的地。储晓冰让的哥在门口打表等候,她很快就会出来。 她进门,向前台打听,“西波德公司今天晚上是不是在这儿定了房间?” 女孩查看登记,告诉她,“他们定在三楼大厅,不过活动开始好久了,你怎么现在才来?” 储晓冰解释,“我上去找个人,我是员工家属。” 女孩恍然,给她指点了电梯的方向。 储晓冰乘电梯到三楼,出了门,走过一小段过道,眼前出现一大一小两扇门,小门紧闭,大的是双开门,房门虚掩,里面传出k歌的嘶吼,但那声音沾染了酒意,俨然如强弩之末,在储晓冰听来,充满贪恋放纵的味道。 她向小门扫了眼,然后走向双开门。 她不太习惯来这样的地方,推门后没有马上进去,谨慎地站在门边张望,希望可以尽快找到彭靖锋。 房间比她想象得大多了,人却极少,两个坐沙发上说笑,两个在吧台边聊天,剩下的全围在点唱机前,一个正唱得入情,另两个翻着屏幕找歌。互相间各不相干,仿佛是几组独立的舞台剧同时开演。 储晓冰的目光逐一从这些人身上滑过,却没有看到那个她熟悉的身影。 小丁在吧台边喝东西聊天,一扭头发现门口有人,随即认出是彭靖锋的太太,赶紧放下杯子迎上去。 “哎,彭太太!你来接彭总吗?” 储晓冰微笑点头,“我怎么没找着他?” 小丁挠挠鼻梁,表情透着尴尬,“彭总今天喝多了,有点,呃,有点亢奋,我们原想送他回去的,他不肯,说还没尽兴,我们就扶他去隔壁小房间休息会儿,想等他好一点儿再说。” 储晓冰听得紧张,“他喝很多酒吗?吐了没有?” 小丁忙道:“没有没有,今天喝的酒度数都不高......酒其实还好啦!就是彭总今天有那么一点点不开心......呃,反正心情应该蛮复杂的。” 储晓冰理解,但也不便说什么,微微点头,又朝左边指指,“他在隔壁那个房间休息是吗?” “啊对——我陪你过去。” “他一个人吗?” 小丁被问得有点迷糊,回身朝四下扫了眼,“应该是吧……” 储晓冰本来只是随口一问,这时候也跟着小丁往房间里回看,重新辨认一张张面孔,脑海中闪过一个朦胧的念头,无法明言,及至发现剩下的人里没有邬蓝时,那暗影瞬间扩张为一个清晰的疑点,尽管理智告诉她不可能,然而那股疑虑紧紧揪住了她,如此强烈,怎么也按捺不下去。 储晓冰转身拦住小丁,“不用麻烦了,我自己过去找他吧!” 小丁愣了下,“万一彭总不方便,我们可以帮忙......” “没关系,我约的车就在外面——谢谢你们照顾靖锋。” “应该的,那,有事随时叫我。” “好的,谢谢!” 小丁觉得储晓冰的笑容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但又不知道怪在哪里,或许是自己喝多了? 储晓冰走出去,把双开门重新掩上,目光转向旁边那扇小门,心头突突地跳。 她知道不该这样怀疑自己的丈夫,可此前那些令她不安的细节并没有得到完全合理的解释,就连邬蓝在饭桌上的“回应”,储晓冰事后细想显得也很刻意,就好像知道自己已经在怀疑他们了。 没事最好。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但如果真有什么,她不希望自己被愚弄。 她在小门前站定,抬起手想敲门,这在她四十年的人生中是一个必不可少的礼节,但手指还没落到门上就被她收回。 储晓冰决定粗鲁一把,她不知道自己哪里迸发的勇气,果断按下把手,推门而入,整个过程敏捷快速,她发现自己沉着冷静,一丝都没有颤抖。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壁灯,光线昏暗,沙发上有人,恍惚是坐着的,又不太像,因为两个人都在动——彭靖锋正将怀里的女孩推开,既像拒绝,又像在为下一步的亲密做准备。但开门的动静惊扰了他们,两人同时朝储晓冰望过来。 储晓冰看不清彭靖锋脸上的表情,但看到他顺着刚才的动作倒进了沙发,并用一条胳膊遮住自己的眼睛。 他和女孩的衣着都很正常,丝毫不见紊乱,而一切发生得太快,时机上又契合得如此巧妙,惊鸿一瞥,随即烟消云散。如果女孩的反应和彭靖锋一样镇定的话,储晓冰会怀疑是自己眼花,或者内心有鬼而生出的幻觉。 女孩发现有人进来时,发出一声惊慌的低呼,忙不迭从储晓冰面前跑了出去,尽管她蹿得飞快,又始终低着头,储晓冰还是认出了她是谁。 储晓冰没有追出去,她慢慢走到彭靖锋面前,后者维持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双眸紧闭,宛如熟睡。 储晓冰除了感觉到荒诞外,还生出一丝诧异,她原以为陪在彭靖锋身边的女人会是邬蓝,而非他的女助理。 ** 出租车在广源路口上了高架,司机立刻提速,向西疾驰而去。 邬蓝坐在车后,脸上依然感觉火辣辣的,雨薇那一巴掌打得不重,却像印在了邬蓝心上,伴随着挥之不去的屈辱感。 去赴约的路上,邬蓝一直在两种态度间摇摆,到底是帮夏磊演戏还是向雨薇坦白? 邬蓝当然希望两人能和解,但此刻的夏磊内心憋着一口恶气,像一个失控的火车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大概唯有离婚才能让他真正冷静下来。而只要夏磊没有真的出轨,他和雨薇将来总还有机会复合。 所以,当雨薇问她为什么的时候,邬蓝只能含糊其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雨薇用审判一样的目光盯着她问:“你们到什么程度了?” 邬蓝脸上顿时有点烧,发现自己很难演下去,她如实回答:“什么程度都没到,我不会跟有妇之夫乱来。” 雨薇却理解为另一种意思,点头说:“所以你逼他离婚。” 邬蓝忍不住笑,“我从来不干逼人离婚的事,说实话,他告诉我想离婚的时候我也很惊讶,我一直觉得你俩感情很好,但他说他和你家里人的矛盾很深……” 雨薇冷笑,“他倒是什么都告诉你。” 邬蓝内心终于停止摇摆,她决定说实话。 “雨薇,我和老夏之间什么都没发生,我也没打算和他发生什么,老夏心里除了你没别人,但他最近倒霉事一件接着一件,压力太大有点崩溃才会出这个昏招。他找我演戏是因为你,你误会过我,他说这样会比较方便,咳,我劝过他但劝不动,他这会儿钻在死胡同里出不来了。如果你能好好跟他谈谈,给他宽宽心,只要他肯把自己的难处都告诉你,你俩就没事了……” 雨薇气得脸都红了,“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你以为他变心之后我还稀罕他?” “可他根本就没爱上我,或者任何别的人呀!他跟你说的那些都是气话!” 雨薇发出尖利的笑声,“他连手机铃声都调成和你一样的了,你还抵赖什么?他那么粗糙的一个人,连这种细节都能顾上,你说是为什么?” 邬蓝愣住,暗骂夏磊心机,这男人原来一点不愚钝,只是很多事他不屑去做,真要动起歪心思来自己也未必是对手。 她知道今天自己无论说什么雨薇也不会相信了,但还是忍不住辩解,“一个手机铃声能代表什么?” 雨薇忽地扬手,一掌打在她脸上,咬牙切齿说:“你跟他好、逼他离婚都没问题!但别把我当傻子耍!” 邬蓝捂着脸呆住,不可思议地瞪着雨薇。 她从小到大没有挨过谁的巴掌,父母再严厉也仅限于口头批评。她答应陪夏磊演戏的时候,从未想过这场“游戏”会从口舌之战升级到动手,毕竟雨薇完全不像一个会动粗的女人。而邬蓝在感情上还是太顺了,没有充分考虑到女人受伤后危险系数暴增的可能性。 雨薇眼里有泪,湿漉漉望着她,“再问一次,你跟他是不是来真的?” 邬蓝既愤怒又屈辱,血全往脑子里涌,狠狠点头,“没错!是我想跟他好,是我他妈逼他离婚!” 第72章 说完撂下雨薇,起身就走...... 下了高架就是环湖路,湖滨中央公园灯火如昼,夏夜的湖畔有不少年轻人在不知疲倦地嬉戏。邬蓝让司机师傅靠边停车,她决定去湖边走一走。 一下车她就被一股湿热的空气裹住,皮肤黏黏的,夜里气温仍有三十多度,幸好风大,适应后不会太难受。 邬蓝在高出湖畔两米的石板路上散步,道路围湖而建,靠湖的一侧有栏杆,走着走着行人越来越少,她不敢再向前,趴在一处栏杆上欣赏夜景。今晚的月亮很圆,影子落入荡漾的水面,风一吹,很快就被揉碎。 邬蓝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人在夜里时常会对自己产生怀疑,偶尔还会扩展至整个人生,尤其是在刚刚经历过挫折之后。 这种时候,她特别渴望有个人能陪自己说说话,给她鼓励,重振信心。然而刚刚发生的一切她又没法找谁倾诉,太狰狞太愚蠢了,她恨不得立刻从记忆中抹除。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邬蓝吓了一跳,神经也随之绷紧,会不会是雨薇出事了?刚才她赌气冲雨薇吼了两句谎话,平静下来后一直心有不安。 她手忙脚乱从包里翻出手机,看到林耀天的名字时,浑身的劲儿一泄,大松了口气。 第63章 63安慰 “邬蓝,没打扰你吧?”林耀天听上去兴致不错。 邬蓝匀了口气,“没……怎么这么晚了还打电话,有事吗?” “今天项目开标,我忙了一整天,到这会儿才有时间,你不是想知道我们选了谁么?” 邬蓝回神,想起昨晚和林耀天在电话里说过这事儿,也就过去了二十四小时而已,感觉起来却相当遥远......真是无比漫长的一天。 “还用猜吗?十有八九是bsk了。”邬蓝说,谈公事让她心情好了一点。 林耀天笑道:“你还真猜错了!中标的是合迅,那家小公司。” 邬蓝一愣,随即冷哼,“他们要价低吧?” “也没低多少。综合评估下来,我感觉确实是合迅更适合我们。” “为什么?” “bsk虽然是大公司,但规定得太精明了,合同上要求所有条款都得写得明明白白,不写明的就不给做。这项目少说也得做个一两年,谁说得清中间会出现什么情况,万一到时要增补内容怎么办?我跟他们负责的聊过几次,虽说态度上客客气气挑不出毛病,但对我们的一些特殊要求并不上心,就有点照标准走流程的意思。如果真跟他们签了,以后基本就是他给什么我们吃什么,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很难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合迅就不一样了,灵活度高,包容性也强,我仔细比较过合迅和bsk的方案,差别不是很大,该有的也都有了。而且合迅起步没多久,特别珍视客户,一个两年期的项目能养活他们一半人了,干起活来肯定全力以赴,也会比bsk的人好沟通......” “所以你最后听了彭老板的意见?” 林耀天笑,“你不会在这种地方都要跟他争个长短吧?” 邬蓝也笑,“你的公司当然你说了算!” 其实静下心来想想,邬蓝觉得这个结果没什么好意外的,林耀天是喜欢掌握主动权的人,尤其当他身为甲方的时候。 “你打给我就为了说这事?” “嗯,尘埃落定了,松一口气。还有,就是感觉到一点遗憾,如果你们来投标,今天晚上咱俩就能坐一张桌子上吃庆功饭了。” “那不见得,你刚还说讨厌大公司呢!” “你在的公司是例外。”林耀天愉快地开着玩笑。 邬蓝没有笑,朝湖心望去,远远的看到一座灯塔,不知是干什么用的。 “林叔,你有做错过决定的时候吗?”她盯着灯塔幽幽发问。 “有啊!”林耀天脱口而出,“那时候答应和你离婚,结果到现在都后悔。” “除了这个呢,别的方面?” “太多了,数不过来……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没有啊!”邬蓝吸了吸气,提振情绪。 林耀天顿一下才说:“好多年没听你叫我叔了,你十几岁不开心的时候才会叫我叔,希望我好好安慰你——邬蓝,到底发生了什么?” 邬蓝突然鼻子发酸,“我今天,干了一件大事,我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我现在,我觉得自己好傻……” “你做了什么?”林耀天温声问。 泪水从眼眶里滑落,邬蓝轻轻抽了下鼻子,“不说了,反正是蠢事,说了你会骂我的。” “做错了以后还能改,只要人没事就好——你在哪儿?怎么这么大的风声?” “在湖滨公园里呢!” “你一个人?” “嗯。” 林耀天一下子严肃了,“你知道现在几点?” “……” “邬蓝,听我说,你心情不好可以找我发泄,也可以找朋友聊聊,但不能做冒险的事儿,现在马上回家好吗?别让我担心你。” 邬蓝很久没听到他用这么低沉的命令似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了,她看看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她在湖边不知不觉就走深入了,连路灯都不再那么明晃晃的,仿佛不堪黑暗的重量。 她也害怕起来,手指迅速揉去面颊上的泪,“知道了,你别紧张,我这就回去。” “好,到家给我打个电话。” “嗯。” 邬蓝一边往公园外走,一边用软件打车,到门口时,她叫的车已停在路边,紧绷绷的情绪顿时放松不少。 林耀天每隔三四分钟就会给邬蓝发来一条信息,确认她是否处于安全状态。 邬蓝回了几条后忽然受不了,忍不住用语音给林耀天发消息:“我这三年,还有嫁给你的那几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我担惊受怕的时候只能偷偷哭,你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担心过我。” 林耀天回:“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也很坚强,会管理好自己。” 邬蓝看到这条眼泪又下来了,“可我也是人啊!有脾气会害怕的人!” 林耀天:“对不起,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 邬蓝不想再和他聊,果断关机,在出租车上捂着嘴泣不成声,像是要把积攒在心头的委屈一股脑儿发泄出来。 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听到邬蓝的倾诉和大哭,以为她遇到感情上的困扰,一路都在劝解她,虽然没说到点子上,但那女性特有的柔软嗓音还是给邬蓝带来莫大的安慰,到家时情绪已大致平静。 邬蓝重新打开手机,看到林耀天发来的十多条消息,她没理会,点开app付款。下车前特地感谢了司机大姐,大姐落下车窗,朝她举了举拳头,“妹子加油!” 邬蓝红着眼睛笑了,重重点头。 进了家门,邬蓝一边踢掉高跟鞋一边主动给林耀天发消息,“我没事,刚到家。” 林耀天秒回:“可以打给你吗?” “不用,太晚了,我想睡了。” “好吧,那你早点休息,有时间咱们再谈。” 邬蓝冲完澡,亢奋的神经终于委顿下来,她打着哈欠走进房间,一头扎在床上,没过两分钟就睡着了。 ** 嘈杂的鸟声汇聚成一股黑色洪流扑向夏磊,他哆嗦一下,醒了,发现自己靠在健身区的一棵香樟树上,屁股底下坐着铝制行李箱。 东方既白,小区里开始有人走动,晨起锻炼的年轻人,出门买菜的大爷大妈,新的一天来了。 夏磊仰头,十二楼的窗户没什么动静,雨薇应该还在熟睡,她不是那么容易早起的人,更何况昨晚不可能早睡。他看了眼手表,才六点一刻,突然感到空茫,接下来他有大把的时间,却不知该怎么打发。 手习惯性地插进口袋,掏出一包烟,很快又塞回去,昨晚他唯恐雨薇出事,守在这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抽得嘴里发苦,实在不想再抽。 公寓楼的门忽然开了,夏磊赶紧起身,拖上行李箱往网球场旁那条小路走。必须离开了,他不想被认识的邻居堵在路上盘问。 出小区时,夏磊心里已有主意,他打车到汽车北站,买了张回鹅湖的票,十分钟后发车。 他找到自己乘坐的大巴,放好行李,上车找到座位,车子很空,一排三张椅子就他一个人,他横躺下来,用外套遮住眼睛,没几分钟就沉入梦乡,连车子什么时候启动的都不知道。 醒来已是上午九点,汽车停在鹅湖镇汽车总站,其他乘客全走光了,有人上车打扫,发现夏磊蜷缩在椅子里睡觉,就推醒了他。 这一觉补眠效果良好,夏磊振作精神下车,取了行李出站,在街边找了辆三轮电驴,驮着他回了新竹村。 母亲在院子里打着蒲扇闲坐,看见夏磊进来,手上还提着大箱子,非常困惑,“磊子,你怎么又回来了?还带个箱子……出差吗?” “妈,我想你了,回来陪你住一阵儿!” 第73章 “那雨薇和可可怎么办?” “我跟雨薇商量好了,可可她带,反正放暑假呢!” “你工作怎么办?” “我这几年在公司表现好,奖励我半年假期,工资照发——妈,您就别操心我了!好好养身体,什么时候您身体没事了,我什么时候回去!” 母亲对大城市和大公司有盲目的敬畏和信任,虽然困惑仍在,听完还是对儿子点点头,“磊子你大学没白上,能进这么好的公司。哎——还是要好好读书,考大学,一辈子吃穿不用愁了!” 夏磊笑着说是,背过身去,使劲把眼泪憋回去。 两个弟弟对他突然回家也感到吃惊,他们不像母亲那么容易骗,但夏磊对离婚的事一个字都不想提,只说:“我辞职了,以后妈跟我住,我会去镇上租间房子,带妈去化疗和检查都方便。” 夏平不安,“那嫂子和可可……” 话没说完就被王霞狠狠戳了一肘子,只能半道改口,“也好,大哥比咱们都细心,妈跟你住我们没什么不放心的。” 夏安和苗芳都担心夏磊接下来会提条件,正紧张着,却听夏磊问:“你们帮我打听打听,这附近有什么活儿可以让我干的?送快递、外卖都行,时间上要比较灵活,方便我照顾妈。” 众人都吃惊,“哥你要做快递员?” 夏磊面不改色,“有什么问题?” 夏平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夏安忙说:“没问题的!我认识一个快递公司的主管,他们现在缺人缺得厉害,明天我带哥跟人谈谈去!” 第64章 64逃避 彭靖锋醒来的刹那头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经历过什么,仅仅保持着一个自我的意识,过了约四五秒,记忆和感知才像潮水一样灌入脑中,旋即想起昨晚的一切,脸上火辣辣的,逼得他重新闭上眼睛,暗暗叹了口气,还不如什么都想不起来的好。 所幸房间里就他一个人,难堪的情绪稍稍平复后,他抓起闹钟看时间,已经九点,平时这个点他早坐在自己办公室里了。 惯常的责任感促他赶紧起床,才坐起来就头痛欲裂,定了定神才勉强压住痛感。宿醉的滋味太难受,不仅仅是生理上的折磨,他也讨厌那种放纵情绪泛滥的状态,所以饮酒上从来很节制,可惜昨晚还是失控了。 下了床,他拉开衣橱,手习惯性地伸向白衬衫,碰到领子时又缩回来,这颜色太亮了,有些扎眼,视线从一排衬衫上滑过,最后定格在暗灰色那件上,这个颜色比较柔和,也不向外泛光。今天他很想把自己隐藏起来。 储晓冰应该上班去了,不过彭靖锋开房门时心里仍惴惴的,像从一个保护壳里走出来。 厨房里传出动静,不激烈,偶尔有杯盘轻微碰撞,发出一点声响,过去彭靖锋从不留意这些琐碎的细节,今早大概是神经过分紧张,对一切音源都保持着敏感。他不用走去确认也知道是储晓冰在厨房里忙碌。原来她还没出门。 储晓冰做起事来总是不疾不徐,有条不紊,这股子慢悠悠的家常味逐渐抚平了彭靖锋躁动不安的心,他环顾四周,家里没什么变化,看起来一切正常,令他疑心昨晚的失控或许只是一场癫狂的梦。 他想去厨房和储晓冰打声招呼,才迈两步就怯了,转身改往卫生间走,先洗漱了再说。 洗漱完了,他才朝镜子里的自己看了眼,出现在镜中的那张脸看上去和平时也没什么两样,除了眼睛。 彭靖锋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他使劲揉搓脸颊,好让表情不那么僵硬,然后心一横,把某个包袱从心头抛开,这才走出卫生间。 储晓冰大概听到了他起床的动静,已在餐厅等他,桌上放着今天的早点,牛奶、面包、煎蛋和一碗白粥。她坐在属于她的位子上,正低头看手机,听到走步声才抬眸朝彭靖锋望来,两人视线相接那一刻,彭靖锋竟感觉有千钧之力朝胸口袭来,仿佛被猛击了一掌。 他庆幸自己刚刚按摩过面部肌肉,此刻还能挤出些许笑容,“彭浩呢?还在睡懒觉?” “他一早就去同学家复习了。”储晓冰虽然在说话,却透出一股安安静静的气息,甚至有些冷,“你起晚了。” 彭靖锋就势点头,“我得马上去公司,唐谊上午还会来一趟。” 储晓冰看着他走去拿包,“不吃早点了?” “来不及了。” “还是吃一点再走吧,我都做好了。” 彭靖锋脚下一滞,旋即转过身来,“那,我吃一点再走。” 他坐下喝粥,储晓冰就静静地端详他。彭靖锋没敢和妻子对视,婚后,从没有哪一刻,他的内心如此虚弱。 “你不吃么?”他低着头问。 “吃过了,和彭浩一起吃的。” “今天不用去公司?” “去,一会儿打车走。”储晓冰继续盯着他,“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彭靖锋心一跳,脸色想来也白了。 “昨天我喝太多……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他眼皮沉重,无法与储晓冰对视,可又必须强撑下去,“就记得是你把我接回来……当时,当时头疼得厉害……对不起,晓冰。” “为什么说对不起?” 彭靖锋在面对问题和逃避问题之间横跳了好几个回合,最后选择逃避,因为那件事,实在令他羞于启齿。 “本来应该早点回家,敬酒的人太多,一不小心喝醉了,让你担心……” 储晓冰久久没有说话。 彭靖锋把粥喝光了,也在心里掂量出了轻重缓急,他知道储晓冰在等他一个态度,而自己也有责任让她安心。 他放下汤匙,抓住储晓冰的手,视线也勇敢地与她对上。 “晓冰,我真想不起昨天发生了什么,如果我做了过分的事说了过分的话,请你原谅我,我绝对不是存心的……昨天我,很不好受,夏磊被裁了,刘恪己一回去就查出患癌,我部门总监的位子虽然还在,但唐谊不是什么都跟我说……我想到这些,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他嗓音沙哑,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痛苦,储晓冰神色软了些,把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淡淡地说:“快吃吧,吃完还得上班。” 彭靖锋暗松了口气,内心有歉疚,更有感激。他把每只盘子里的东西都吃完了才起身,又去卫生间重新洗漱了一遍。 储晓冰把餐具收进厨房清洗,彭靖锋走过去问:“要不要我送你去公司?” “你不是赶时间吗?” “晚半小时问题不大。” “算了,你走你的吧。” 彭靖锋盯着妻子窈窕的背影,心头热浪一涌,走上去抱住她舊shigg諨φ,本想说一声“我爱你”,然而储晓冰在他怀里僵硬极了,令他无法说出任何甜言蜜语,只得改成“我走了”,讪讪松了手。 走出家门时,彭靖锋心情复杂,惭愧有之,侥幸有之。 昨晚彭靖锋失态后被扶去小房间,躺在沙发上确实小睡了片刻,醒来房间里很安静,太安静了,让他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但他很快发现有人在房间,是邵丽丽,坐在他脚边,见他动了立刻凑过来和他说话。 “彭总,您好点没有?” “我没事。” 彭靖锋努力坐起来,感觉头脑昏沉,酒精还在进一步发挥作用。 “您渴吗?我给您要了杯绿茶,都快凉了。” 彭靖锋确实渴了,点点头,邵丽丽马上把茶几上的玻璃杯递给他,彭靖锋大口喝下去,如饮琼浆。 “谢谢!” 邵丽丽接过空杯,笑得很甜,彭靖锋看在眼里,内心略略回暖,尽管她带来的安慰很稀薄。 “茶还有。”邵丽丽提起一只水壶,往杯子里冲了热水,“凉一凉再喝。” 起先,两人只是坐着闲聊——彭靖锋希望借助聊天慢慢让身体和头脑恢复正常。主要是邵丽丽在讲,彭靖锋听着,平时很少有这样的机会,他会全身心听她讲话。他越安静,邵丽丽讲得就越投入。 她讲自己上过的学校,讲父母对她的期望,还有一些年轻人共有的普遍的烦恼。之后她提到了分手的男朋友,以及分手的原因。 “他太幼稚了!一点小事都受不了,总是说个没完,遇到麻烦不是装傻就是逃避,我喜欢有主见的男人,成熟稳重型的,就像,像彭总您这样的。” 邵丽丽的脸突然红了。 彭靖锋毫不意外她这么说,她的脸近在咫尺,年轻单纯,眼里充满对他的崇拜,然而并不能激起彭靖锋的得意,在他看来那更像是讽刺。也许过几年,等她有了足够的职场历练,她会清楚她崇拜的这个男人不过如此,那时她会怎么回望这段暗恋上司的日子? 失衡再次激发出内心深处的恶意,彭靖锋忽然产生想要狠狠蹂躏她的冲动,既惩罚她的愚蠢,也惩罚自己的无能。 借着酒意,他伸出手,捏住邵丽丽的下巴,而她没有躲闪,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把她勾入怀中——没错,是他主动,这一点他无法否认。 第74章 邵丽丽在他怀里发出啜泣似的一声呻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吃惊,但她没怎么挣扎,很快就顺从了。她的身子很软,有点像猫。乖顺柔弱,可以任人为所欲为。 彭靖锋很快就觉得不满足,他松开她一些,低头去搜索她的嘴唇,邵丽丽立刻明白他的意图,热烈主动地送了上来。 彭靖锋在即将攥取到她双唇的那一刻忽然停住,他看到邵丽丽脸上献祭般的表情,像一记耳光将他扇醒。 如果他不管不顾吻下去,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对邵丽丽,对自己,还有储晓冰? 尤其是储晓冰,她看到此情此景会怎么想?彭靖锋想象不出储晓冰的表情,不是想象力贫瘠,是害怕。他仿佛看到一面圆整的镜子在自己眼前破碎,他和储晓冰的脸也跟着碎裂了。 这惊悚的场景令他猝然刹车,他像推开邪魔一样用力把邵丽丽从自己怀里推出去。诡谲的是,房门不知何时开了,他转眸看见了储晓冰,她的脸没有破碎,但神色却冰得令他发怵。除了倒下去装醉,他想不出别的自救办法。 其实不用装,他确实还处于醺醉状态,加上强烈的自我催眠,后面发生的事记得并不清晰,除了储晓冰那只手—— 她在他面前站了片刻,然后把手掌按在彭靖锋滚烫的额上。掌心冰凉,彭靖锋觉得很舒服。他不是容易动感情的人,那个瞬间却突然有想哭的冲动。 他完全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到家的,可能是小丁等人帮忙把他送上了车,或许还跟车送他回到了家。 一夜无梦,将他与昨晚荒唐的自己隔开距离。不幸的是,储晓冰是现场目睹者,他必须给她一个解释。 如果他就自己和邵丽丽亲热一事向储晓冰道歉,那就表明他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也意味着他是在有意识的情况下自愿和下属玩不轨,储晓冰会怎么看他? 唯有把它当作醉酒后的无意识行为,并且永不再提起,才能保住颜面,保住储晓冰和这个家。 彭靖锋在心里发誓,以后要加倍对储晓冰好,要狠狠补偿她。 第65章 65善后 彭靖锋心怀忐忑走进公司,没有人过多关注他或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看来邵丽丽管住了嘴,昨晚的秘密并未泄露出去。 邵丽丽在自己的格子间,面对电脑屏坐着,却什么都没在干。彭靖锋没有惊扰她,一拐弯钻进办公室。 关上门,坐进椅子,彭靖锋先长舒一口气,然后慢条斯理从包里取出笔记本,放在桌上,打开。熟悉的环境能够带来安全感,他在这一系列操作中找回了常规生活的锚点,感觉又能重新启程了。 门被砰砰敲了两下,其实动静不大,彭靖锋还是被吓了一跳,抬头望去,推门进来的人是邵丽丽,两人视线刚撞上,彭靖锋就迅速躲开了。 “有事?”他盯着邵丽丽头部上方三寸的地方问。 “彭总……” 邵丽丽神色紧张,似乎还带了一丝同谋的意味,咬了咬牙走进来,同时想把门关上。 “别关门。”彭靖锋嗓门不高却很有力。 邵丽丽愣了下,抓着门边的手和表情一起僵住,像遭受了什么打击。 彭靖锋开始在文件框里找资料,头也不抬说:“有事赶紧说吧,马上要开会。” 邵丽丽咬唇低语,“没要紧事,那就,等你方便的时候再说好了……” 唐谊迈着轻快的步子进来,把邵丽丽堵在了房间,“嗨,丽丽!听说你老板昨晚喝醉了!” 邵丽丽突然脸红,彭靖锋对她视若无睹,仰头和唐谊说话。 “要不是唐总和邬蓝你们俩不负责任先溜了,留我一个人在那儿,我也不至于被他们灌醉。” 唐谊大笑,“彭总怨气很大呀!改天我做东,向彭总赔罪……” 他话没讲完,邬蓝也走进来,唐谊转头告诉她,“彭总怪我们昨天把他留在芳草地顶雷呢!” 邬蓝挑眉,“彭总喝倒了?” “替你们喝的。”彭靖锋说完,又看向唐谊,“改日不如撞日,干脆今晚继续。” 唐谊笑着摇头,“今晚不行,我马上要去赶飞机,特地过来和你们讲一声……而且你和邬蓝今天状态都不怎么样,昨晚都没睡好吗?还是等养足精神再战,哈哈哈!” 彭靖锋闻言朝邬蓝望去,恰好邬蓝也在打量他,匆促的一眼,彼此都看出对方确实精神欠佳。 邬蓝双眸有些肿,仿佛大哭过一场,尽管施了脂粉,仍难彻底盖住残痕。而邬蓝眼里的彭靖锋尤甚,笑容难掩倦怠,黑眼圈也相当明显,又穿了件暗色系的衬衫,不能提神,还突显疲态。 此外邬蓝还感觉彭靖锋不太对劲,平时他投向自己的目光总含着犀利和力度,即便没有欲望的成分,也还有嘲讽在。昨晚在楼梯上纠缠她时更是毫不掩饰眼中的欲火,今天却像万念俱灰似的,虽谈吐自如,然而眼神无光,仿佛已超凡脱俗。 她正纳闷,赫然注意到站在一旁闷不吭声的邵丽丽,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头一动,似有所悟。 唐谊这趟来东江,该办的事全都办妥,一上午就志得意满回北京了。下午,彭靖锋抖擞精神,召集部门全体员工开了个重启动员会,大方向上,为部门今后的发展定下基调,具体任务方面,也给每个组设定了明确的业务指标。 除了邵丽丽依旧魂不守舍,其他人都跟上了彭靖锋的节奏,斗志被重新带动起来,仿佛真的踏上了一段新的征途。 会议尾声,邬蓝出去接了个电话,是母亲打来的,她在回东江的路上,问邬蓝几点去接洋洋,晚上吃什么等等。 邬蓝和母亲絮絮地说完,回会议室一看,人全跑光了。她取了自己的笔记本走出来,和彭靖锋迎面撞上。 邬蓝问:“会开完了?” “嗯——我有支笔忘里面了。” 彭靖锋看也不看她,一径往房间里走,邬蓝略一思忖,跟了进去。 “听宋涛说昨晚你太太跑芳草地去接你了?” 彭靖锋笑得有些不自然,“你怎么也这么八卦?” 邬蓝对比他此刻的道貌岸然和昨晚的醉态,摇头轻笑,“彭总果然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在公司只说公司的事,出了公司的门倒是百无禁忌。” 彭靖锋一反常态没有反唇相讥,只蹙眉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邬蓝耸肩,“没什么,字面意思。” 彭靖锋这才迅速朝她瞥一眼,压低嗓门说:“昨天我确实喝多了……如果得罪过你,我道歉。” 邬蓝冷哼,“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第二次跟我道歉了吧?别怪我丑话说前面,如果有第三次,我不会这么算了,绝对通知储晓冰,你自己掂量着办。” 彭靖锋被邬蓝的警告弄得很难堪,却也只能忍着,垂眸说:“行了,我戒酒谢罪。” 邬蓝冷冷瞥他一眼,转身走了。 那支万宝龙钢笔就在讲桌上放着,是储晓冰送他的生日礼物。彭靖锋拿在手里掂了掂,忽然感觉比从前沉了许多。 六点半,办公间的职员陆陆续续下班了,趁这忙乱劲儿,彭靖锋拨内线给邵丽丽,让她到办公室来一趟。 邵丽丽一整天都在找机会,想和彭靖锋私下谈谈,但彭靖锋一直避着她,所以这会儿忽然听到召唤,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好,我马上到!” 彭靖锋办公室的门开着,邵丽丽在门口低唤一声,“彭总!” “进来吧。”彭靖锋语气温和招呼她。 邵丽丽的手搭在门把上,停了一停,想起什么,又松开,却听彭靖锋说:“把门关一下。” 门关上,两人在房间四目相对,邵丽丽眼中各种神色交织:焦虑、困惑、苦恼、委屈,还有一丝被压制的渴盼。而彭靖锋眼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他指指桌对面的办公椅,“坐下说吧。” 等邵丽丽入了座,彭靖锋问:“你到咨询部快一年了吧?” “嗯,这个月底刚好满一年。”邵丽丽惴惴地回答。 彭靖锋点点头,“我觉得你各方面表现都不错,态度积极,乐于助人,工作上细心踏实,和同事相处也很融洽……” 他一口气罗列了邵丽丽好几个优点,邵丽丽却越听越紧张,不知道彭靖锋葫芦里卖什么药。 “今天中午我在餐厅碰见市场部李总了,他说他们部门在招一名专员,要求蛮高的,看了好多人都不满意,我就向他推荐了你,如果你对这个职位感兴趣,我安排你和李总谈一次,没问题的话下个月就能转过去。” 邵丽丽呆了会儿,哑着嗓子问:“为什么要赶我走?” 彭靖锋纠正她,“不是赶你走,这个机会确实很不错,先做两年专员,两年里会提供各种成长型培训,只要不出差错,两年后直升主管……” “如果我不想去呢?” “决定权在你。不过你专业学的是国际贸易吧?咨询部侧重技术和工厂管理,你留在这里不是说不能发展,但肯定不如去市场部好。” 第75章 邵丽丽抬眸望着他,“彭总,你是偶然碰上李总还是特意去找他的?” 彭靖锋神色不改,保持沉默。 邵丽丽语气酸楚,“你这么着急要我走,是不是因为昨晚的事?” 彭靖锋的视线终于落到她脸上,语气平静得近乎冰冷,“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 邵丽丽的胸口开始起伏,“昨晚上你把我……你让我觉得你,你是喜欢我的……” 彭靖锋没有把视线从她脸上挪开,然而眼神空洞无情,“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邵丽丽忍不住哭了,她一晚上都没怎么睡,想了好多,甚至把可能的困难都想遍了,也坚定过意志,只要彭靖锋不退缩,她也不会退缩。然而她处心积虑的构想被彭靖锋轻轻一推就崩溃了,原来是她一个人在搭建空中阁楼。 彭靖锋看见她哭了,并没有慌张,也没有出言安慰,他把桌上的纸巾盒推到邵丽丽面前,供她尽情发泄使用。 邵丽丽一开始哭得投入,渐渐就恍惚了,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哀伤什么。她再次朝彭靖锋望去,正看见他低着头刷手机,仿佛在等她完事。她那颗破碎的心冷却了,僵硬了,又重新缝合起来,变得和对面的人一样坚硬。 她终于明白昨晚只是一场闹剧,彭靖锋对她根本没有一丝真心,他是铁了心要当那些事不存在了。那她纠缠下去意义何在?她戳穿他、声讨他又有什么好处? 邵丽丽并非完全无脑,只是此前对彭靖锋产生了越过常规的仰慕,如今滤镜破碎,离开或许是最好的出路。 把那些虚幻的心动掩埋掉,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她还有大把青春和机会,而他——邵丽丽盯着对面的彭靖锋,现在她看到的仅仅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谨小慎微的中年男人。他眼下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了保住他的家庭和公司地位。 可昨晚他太太撞见了两人亲热的场面——至少是部分撞见了,他会怎么解释,能解释清楚吗?他的处境一定很尴尬吧? 邵丽丽仿佛看破了他冷静从容背后的虚弱无力,心里痛快了些,她擦干眼泪,高傲地昂起头颅。 彭靖锋蓦然发现啜泣声消失了,抬眸看,邵丽丽已平静下来。 “感觉好点了么?”他问。 “我能不能走了?”邵丽丽冷冷的。 彭靖锋却迅速起身,“等我两分钟。” 他快步走出办公室,去茶水间泡了杯速溶咖啡回来,递给邵丽丽,“味道比不上星巴克,不过能提神。” 邵丽丽犹豫了下,还是接在手里,“谢谢。”平时都是她尽心尽力照顾彭靖锋,没想到他会反过来为自己端咖啡。 彭靖锋坐回椅子,双手交握放在桌上,神色和姿态都很松弛,“刚才你问我有没有特意去找过李总,我可以实话告诉你,有。不过不是今天,是部门调整的时候,本来你也在裁员名单里,但我认为你是可以培养起来的,所以把你推荐给了李总,只不过后来还是尊重你的意愿让你留了下来。” 邵丽丽垂眸捧着咖啡,心情有所起伏,不过远不如刚进门时那么激烈了。 “这些年虽然我很努力在经营这个部门,但坦率讲,我并非一个好上司,能力精力都有限,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找到适合自己发展的路,不管是留在这里还是离开这里。” 邵丽丽把咖啡杯放在桌上,轻轻撩开挡在眼前的发丝,“我会好好考虑的……我是说李总那边的机会。” 她真正要考虑的是去市场部还是离开西波德。 彭靖锋缓和神色,微微笑了下,“不急,李总那边等得起……考虑好了随时找我。” “那我下班了。” “好。拜拜!” 邵丽丽走出去时,背影不再僵硬,彭靖锋知道她不是个有城府的女孩,也从她表情里读出被自己说服的痕迹。他身子一松,颓然陷进椅子。 过七点了,天色渐暗。彭靖锋没留下加班,确定邵丽丽走了之后,他也收拾东西下班。 邵丽丽这头暂时算搞定了,他还得回去哄储晓冰。 结婚头几年,他和储晓冰逢生日和结婚纪念日会互赠礼物,人到中年不再追求仪式感就很少给对方买东西了,通常就是给钱,自己喜欢什么买什么。前年彭靖锋去欧洲出差,一时起了兴致给储晓冰带回来一条碎钻项链,储晓冰打开盒子时惊喜的表情他至今记忆犹新。 彭靖锋开车前往市中心的商业区,他要给储晓冰挑一份精致的礼物。 第66章 66距离 因为一场临时增加的培训课,储晓冰没能按时下班,和培训讲师开完会回到办公室,已是傍晚六点。 她拎包、锁门,准备回家,苏轶同一时间走出办公室,远远看见她,快步追上去,在过道叫了储晓冰一声,储晓冰没听见,只顾往前走,苏轶加快脚步,到楼梯口才赶上她。 “储老师在想什么?这么专心,叫你都不理!” 储晓冰扭头见是他,笑笑问:“你也下班了?” “嗯。我妈千叮万嘱,今天必须回家吃晚饭——我送你吧,这会儿车子不太好打。” 储晓冰知道他言出必行,自己没一次拒绝成功的,也懒得客气了,只问:“那你回家来得及吗?” “嗨!家宴嘛!早几分钟晚几分钟都没事!” 坐进苏轶的车,储晓冰才想起来问:“你和女朋友相处得怎么样了?” “正努力呢!”苏轶打着方向盘说,“家里希望我最迟明年结婚,我打算妥协了。” 他语气里有呼之欲出的惆怅,储晓冰听懂了,安慰他,“多数人的婚姻都是这样开始的……” “你指相亲?” “我是说平淡的开始,没有激烈的感情……相亲只是一种形式。”储晓冰解释,“只要两个人合拍,日子长了,感情会慢慢好起来。” “你和你先生也是这样的?平淡的开始,然后感情越来越好?” 储晓冰顿一下,点头,“可以这么说吧。” 苏轶耸肩,“好吧!希望我能有你先生那样的运气。” 经过那家蛋糕店时,储晓冰没要求停车,但苏轶主动把车停在蛋糕店门口,他下去买了两份蛋糕,一份给储晓冰,一份自己留着。 “我觉得有些事不该为了面子较真——蛋糕确实很好吃。” 储晓冰笑着接过他递来的盒子,“谢谢!” 储晓冰做饭的时候,彭浩捧着蛋糕去了房间,饭前是休息时间,他可以打会儿游戏。 饭还没做好,彭靖锋回来了,看见储晓冰还在厨房忙碌,他有点意外,平时这个点晚饭早煮好了。 “我今天回来早了?”他走进去问。 “不是,我回来晚了。”储晓冰背对他,低头查看锅里的炖汤。 彭靖锋把一只铁锈红的首饰盒递到她眼前,“送你的。” 储晓冰转眸看见,怔了一下,缓缓接过,打开盖子,黑丝绒衬底上躺着一只玉镯,浅青色泽,温润细腻,价格想来不便宜。 彭靖锋目不转睛盯着妻子,“喜欢吗?” 储晓冰不置可否,把盖子合上,放到一边,继续照看汤锅。 彭靖锋被晾着,有点尴尬,正不知怎么继续,储晓冰问:“为什么送我礼物?” “庆功有奖金,想买点什么给你,咳,今天下班早,去市里逛了逛,正好看见,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了……你不喜欢?” “喜欢。”储晓冰语气里丝毫没有惊喜。 彭靖锋讪讪地看了眼首饰盒子,拿起来说:“我放房间去吧。” “嗯。” 彭靖锋走出厨房时,心里再度七上八下,储晓冰虽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但看现在这样,昨晚的事似乎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去。 吃晚饭时没什么异常,彭靖锋不喜欢在饭桌上高谈阔论,他们家吃饭一直很安静,三个人各吃各的。 然而晚饭后,储晓冰就忙碌起来。 家里一共四个房间,主卧、次卧和书房是常用的,另有一间客卧一直空着,里面家具齐备,偶尔有远客上门可供留宿。 储晓冰先去客卧收拾了一番,然后把自己的被子、枕头等物全搬了过去。彭靖锋看在眼里,心下发慌。趁储晓冰回主卧取衣物时截住了她。 “你怎么了?干吗搬隔壁去?” 储晓冰淡淡地解释,“晚上睡不好,想一个人静静,也免得影响你休息。” “不影响,我没事……” 但储晓冰还是拿上衣服走了。彭靖锋觉得她冷得像块冰,哪里敢用强,况且彭浩在家,他也不能没皮没脸纠缠,只能眼睁睁看储晓冰和自己分了房。 这一晚,彭靖锋辗转到凌晨依然难以入眠,内心矛盾交织。他意识到储晓冰并未接受自己早上的道歉,那么,她是在等他为真正的错误忏悔吗?但万一不是呢?万一她真的只是因为睡眠不好才想独居呢?主动坦承和继续装傻,究竟哪个成本更高? 第76章 只要还没被逼到山穷水尽,人就很难放弃侥幸心理。彭靖锋想得烦躁,干脆开灯下床,悄悄拉开房门,走出去,家里很安静,仿佛连家具都睡着了,只有他一个人深陷焦虑,不能自拔。 他蹑手蹑脚走向客卧,在门口站立片刻,很快拿定主意,手握门把用力一转,谁知却开不了,储晓冰把门反锁了,她连一丝机会都没给他留。 彭靖锋愣着,半晌,怅然离去。 ** 邬母回东江后,邬蓝终于不用再为照顾儿子操心了,她把全部精力都放回工作上。 部门合并的风波至庆功会那天算是尘埃落定,不管结果让人满意还是心有不平都不可能逆转,对留下的人来说,只能调整心态往前看。 周五,邬蓝花一天时间把手上的工作整体梳理了一遍,两个外部项目已到收尾阶段,她打算近期抽时间分别拜访客户,以免验收阶段出意外,之后邬蓝手里就只剩荣和这一个外部客户了。 荣和改造第一期刚顺利结束,宋涛正在筹备第二期的内容,宋涛行事稳健,和客户方的关系也越来越融洽,邬蓝对他很放心,打算把荣和彻底放手给他负责,这样自己就能腾出手来开拓新业务。 既然公司要求咨询部今后必须以西波德内部客户为服务对象,那么公司内部的人脉对项目经理来说就变得至关重要。 邬蓝这几年虽然花了大量精力努力外拓,但也没有疏忽内部人脉的经营,但凡谁有事求到她头上,她都是能帮则帮,只要费用不大,她也不会跟人斤斤计较,反正那时她的主要营收来自外部。几年下来,她积攒了不少好人缘。部门新政刚出,她就给这些“关系户”打招呼,如今陆续收到反馈,邬蓝需要从这些反馈中寻找机会,并对每个机会做可行性分析和优先级判定,然后分派给合适的下属去挖掘。 这些前期工作细碎繁琐,又极为重要,邬蓝不知不觉就忙到了晚上八点,如果不是母亲打电话给她,她还能再干一小时。 邬母在电话里问她什么时候下班,邬蓝才恍觉外面天都黑了。 “我还在公司,不过差不多好了了,这就回去。” “你晚饭吃了吗?” “没呢!” 邬母一听就毛了,“你这孩子,跟你说多少回了,三餐要准点吃,不然会胃痛!没一次能听进去的!” “行啦行啦,我马上去吃!”邬蓝笑着宽慰母亲,“你放心,我肯定吃得饱饱的再回家!” 邬蓝关掉电脑,起身收拾东西,一边琢磨着去哪儿吃晚饭,这个点公司是没有餐食供应的,周边也没什么能勾人食欲的饭馆,干脆找家kfc打包一份汉堡路上啃得了。 走出办公室,行政大间里空荡荡的,大多数员工都下班了。彭靖锋的总监办公室还亮着灯,邵丽丽的格子间却是空的。 邬蓝觉得有趣,她虽初来乍到,但早已注意到邵丽丽很喜欢陪老板加班。忍不住联想,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储晓冰为什么会杀到芳草地去? 当然也只是想想,吃一堑长一智,她绝不愿再卷入别人的是非,尤其是桃色是非。 她没有去和彭靖锋打招呼,静悄悄锁了门离开,经过隔壁曾属于夏磊的办公室,邬蓝内心终不免波动,她低着头,加快步子走过去,脸上挨巴掌的地方似乎又火烧火燎起来。有些事身不由己,不想卷入却还是卷入了。 比起彭靖锋的秘密,邬蓝其实更想知道夏磊和雨薇的后续,不过她没再给夏磊打过电话,实在是怕了。或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邬蓝刚上车,手机就开始唱王若琳的《迷宫》,她一看来显,是林耀天,以为有什么事,赶忙接起。 林耀天很干脆问她:“在家还是在公司?” “刚下班,正准备回去……” “那正好,我到东江了,咱俩见个面吧。” 邬蓝有点懵,“什么事啊?”今天明明是工作日,他怎么突然跑来了。 “没事,就想见见你,前天和你打电话,你的样子让我不太放心,本来昨天就想来的,公司开董事会没走成……” 邬蓝想起那天自己在电话里像个孩子似的大哭,顿时不好意思,嘟哝说:“我现在没事了。” “有没有事都要见到才放心——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你在哪儿?” “老地方,皇冠假日。”林耀天报了房间号,又问,“要不要给你点份吃的?” 邬蓝想起在皇冠中餐厅吃过的脆皮鸡,忍不住舔了下嘴唇,“行啊!帮我叫份脆皮鸡,我惦记好久了。” 林耀天笑道:“得看送餐服务里有没有,没有的话陪你去餐厅吃。” 第67章 67从前的时光 邬蓝开车至酒店,停好车走去大堂,想给林耀天打个电话通知他自己到了,掏出手机看见十几分钟前他发来的一条消息:“我住2016,你直接到楼上来找我吧!给你在前台留了房卡。吃的也送到了。” 邬蓝把这条信息连读了两遍,嘴角一jiu时gung付費獨+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她去前台取了卡,然后刷卡坐电梯上到二十层,在走廊里慢慢走了一阵,找到林耀天的房间,也不敲门,而是给他打电话。 “我到你房间了,麻烦开下门。” 林耀天愣一下才说:“稍等。” 门很快开了,林耀天在门口侧身,笑着给邬蓝让路,“不是给你留房卡了?直接刷卡进来就是了,跟我这么见外?” 邬蓝笑而不语,走进门,先左右观望,房间里就一张两米多宽的大床,床上枕被纹丝未动,铺展得平整严实,床尾搁了件用过的浴袍,显然是林耀天洗完澡刚换下的。写字桌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和一瓶喝掉一半的矿泉水,电脑还没锁屏,屏上显示是一张标注了颜色的表格,邬蓝俯身看了眼,推断是一份质量分析报表。 林耀天给她拿来一双拖鞋,“累不累?换这个舒服点儿。” 两人住一起时,他没少听邬蓝抱怨穿高跟鞋累,一天穿下来像上刑。邬蓝也不客气,踢掉高跟鞋,两只脚往拖鞋里一插,把包撂布艺沙发上,笑问:“你给我点了什么好吃的?” 林耀天走到储物柜前,转身时手上提了个小纸盒,拿到邬蓝面前打开,里面是一块四四方方的慕斯蛋糕。 邬蓝挑眉,“这就是你帮我点的脆皮鸡?” “嗯,喜欢吗?” 邬蓝仰头,“林先生,耍人也不是这么耍的吧?” 林耀天笑起来,“我打电话问过餐厅,脆皮鸡今天卖完了。我就要了份蛋糕,你先吃一点儿,别饿坏了,等会儿咱们出去吃。” 邬蓝嫌弃,“不想吃甜的。” “说明你还不够饿,真饿了不会挑三拣四。” 邬蓝咬唇瞪他一眼,忽然想到他俩好久没单独待在某个私密空间里了,平时见面都在公共场所,上酒店来也总是带着洋洋。 此刻林耀天近在咫尺,含笑的眼眸凝视着她,邬蓝本来挺镇定,被他这么专注地盯着,心跳莫名紊乱了一下,脸上微烫,又有些烦躁,唯恐自己做错了决定似的。 她往后退两步,和林耀天拉开距离,后背触到窗帘,便转身往外看。酒店坐落在市区南端,离繁华的中心地段仅隔两条街,从二十楼向北眺望,满眼霓虹,宛如星河灿烂。 林耀天的呼吸近在耳畔,“你还没回答我。” 邬蓝心头一荡,没有回头,“回答什么?” “为什么不刷房卡进来?” 邬蓝哼笑了下,“万一开门进来看到不该看的,不是双方都尴尬?” 林耀天哭笑不得,“我会那么蠢么?把你请来,让你看好戏?” “哦,林先生的意思是,如果今天没有请我,你会给自己安排一场精彩好戏咯?” 林耀天探手,很自然地把她搂进怀里,“邬蓝,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邬蓝心跳加速,太久没有亲密了,突然有点紧张,但她没有推开林耀天。 “信不信有什么重要的?咱俩都离婚了。” “法律上是离了,但情感上,我觉得一天都没和你分开过。” 邬蓝没说话。情感上她和林耀天一样,但总不免想,他现在事业平稳了,想到要回头挽留自己了,如果还是颠簸不定呢?他会顾得上自己吗?虽说有赌气的成分,但细思起来终究意难平。 林耀天搂着她,语气蓦然伤感,“昨晚上我一宿没睡好,耳朵边老响起你哭的动静,越想越心疼……那时候我太自以为是,居然以为离婚只是个形式,等危机过了你还会回我身边……我也很少想到你有那么多烦恼,有不开心的时候……是我疏忽了。” 邬蓝鼻子发酸,“我没事,那天晚上是喝了酒发神经呢!” “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林耀天轻声问,语气柔和得让邬蓝心碎。 她在林耀天怀里转身,与他面对面,仔细打量他,线条硬朗的脸部轮廓,凝视自己的温柔眼神,都是她无比熟悉的,熟悉得就好像他们从未分离过。 第77章 邬蓝心头的堤坝一溃,热流轰鸣着溢涌而出,她不再抗拒真实的情感,踮起脚,主动亲他,林耀天眼中风云变换,激情潮涌,一把托住邬蓝的后脑勺,猝然俯首,热烈地回应。 两人滚倒在大床上时,邬蓝一点没觉得意外,从她主动踏入林耀天房间的那一刻,就对眼下的情状有所预料,林耀天对她的态度应该也很清楚,所以会放开胆子与她亲热——以往他有机会邀请邬蓝单独进房间时,她都是警惕地加以回绝。 没有过多前戏,做完措施林耀天很快进入邬蓝的身体,久违的悸动令两人同时颤栗了一下,旋即被熟悉的渴望包围。 林耀天对邬蓝一直有点宠着的心态,即便在床上也是,邬蓝想怎么样都行,他由着她发挥。不过今晚不一样,邬蓝还没玩够他就把主动权夺了过去。 太久没做让林耀天有点不知轻重,邬蓝喊疼他也不过短暂缓了缓。 “林叔,你变了,变自私了。”邬蓝嘟嘴谴责他。 林耀天俯首吻一下她撅起的唇,低声说:“吃过晚饭再来一次,我让你随便折腾。” 邬蓝扑哧一笑,朝他胸膛捶了一拳。 结束后,两人分开,仰躺在床上平复喘息,林耀天还握着邬蓝的手,两只手十指交扣。邬蓝动了动想松开,林耀天不肯放。 邬蓝问:“你确定你也没吃晚饭?” “没呢。” “那你刚才哪来那么大力气?” 林耀天失笑,起身拉她,“走吧!饿了,去找吃的。” 邬蓝躺着不动,嘴里嚷嚷,“我不吃火锅!” 林耀天哄她,“不吃火锅,吃脆皮鸡。” 邬蓝这才爬起来,“我要先冲个澡,还得给我妈打个电话。” 林耀天看看她,“今晚住这儿吧!” 邬蓝想了想,还是摇头,“我妈会起疑心的。” 林耀天想到前岳母对自己的不满,心头有点虚,就没勉强。 邬蓝冲完澡出来,林耀天把蛋糕递给她,“吃了再走,免得昏倒在路上。” 邬蓝笑着接在手里,突然很开心,从前两人在一起时的轻松有趣的时光仿佛又回来了。她把蛋糕一分二,一半给林耀天,“你也吃点儿,你体力消耗比我大。” 林耀天大笑,一口把邬蓝递来的蛋糕吞进了肚子。 他带邬蓝去了一家泰国餐馆,那里的清迈烤鸡虽然和五星酒店的脆皮鸡还差点距离,但也绝对是中上水平了,邬蓝一个人津津有味吃掉了一整盘,又干下去一份咖喱饭和若干小食,她平时吃饭节制,但今晚打算放肆一番,等撑得快走不动路了,林耀天才起身结账,拉邬蓝去逛街消食。 晚上的商业街有很多古早玩意儿,邬蓝甚至看见有卖棉花糖的。 “我小时候特馋这东西,又香又软的,想想都好吃,可我妈不许我吃,说不健康。” 林耀天走去扫码买了一份,举着一朵云似的棉花糖走向邬蓝,邬蓝笑得脸都红了,“好傻!这么大年纪还吃这种会不会很丢人?” “不丢人,林叔允许你吃一次。” 邬蓝笑着接过去。其实味道很一般,但因为属于童年禁忌,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林耀天与她并肩走,时不时扭头朝她瞟一眼,叹息说:“真希望你一直是个小孩子,可惜你一下就长大了,还能文能武,不肯再依靠我了。” “你就这么希望女人依赖你?” 林耀天想了想说:“也不是。看见你聪明能干我也高兴,但又希望自己能帮上点儿什么……反正挺矛盾的。” 邬蓝说:“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我现在会的那些,至少一半是从你那儿学来的,没有你,我走不到现在——谢谢你啊,林叔。” 林耀天满意地笑笑,“客气什么,咱俩谁跟谁!” 两人逛到十点多,邬蓝坚持要回家,林耀天低声提醒她:“还有第二次呢!” 邬蓝抿嘴笑,“算啦,省点力气吧!” 林耀天伸手蹭蹭她的面颊,“不难受啊?” 邬蓝看出他不舍之意,笑说:“记账上吧,将来有机会再还。” 对面的人整张脸都亮了,“那你千万别忘了啊!” 邬蓝又笑,“我走了!” “我送你回去。” “我开车来的。” “那我坐你车走。” “然后呢?” “再打车回酒店。” 邬蓝翻白眼,“有必要吗?” 林耀天一本正经,“有必要!” 邬蓝其实也舍不得和他分开,耸肩说:“随你。” 路上,邬蓝慢悠悠开着车,和林耀天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心里充实而温暖,和以往既相似又有所不同,这不同大概就是林耀天感叹的那句——她长大了,不再处处仰赖他。 可她依然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依然需要他的陪伴。再独立坚强的人也需要情感的滋润,这是邬蓝在这次风波中看清楚的真相。 到小区门口了,邬蓝把车停在路边。 林耀天下车前牵起她的手,“邬蓝,我不强求复合,但以后有难受的事不要憋在心里,记得跟我说说,就,把我当你最亲的人……当闺蜜也行。” 邬蓝笑得甜甜的,“知道了,林叔!” 第68章 68断舍离 雨薇掏出钥匙开了门,请中介先进去,中介刘经理是个很干练的女子,进门先打量装修情况。 “这房子是六年前装修的吧?” “七年前,现在看是不是挺土的?” 刘经理笑笑,“还行,比较朴素。” 雨薇说:“买方要是不喜欢可以拆了自己重新装。” 刘经理点头,将房子里里外外仔细看了一遍。装修虽然寒碜了点,不过保养得不错,厨卫设施也齐全,都能正常使用,家具虽不是品牌的,搭配上也颇费了心思,颜色风格都很统一。雨薇两天前特意找家政来做过一次保洁,整间房拾掇得窗明几净。 “原来是婚房吧?”刘经理随口问。 雨薇眼神黯了一下,淡淡地回了声,“是的。” 两年前一家三口迁入新居,这里的婚房就空了出来,恰好院里给新来的教员找房子暂住,问到雨薇头上,雨薇和教员见了面,感觉对方人还不错,就把房子租给了他。 去年年底教员买了自己的房子搬走了,这里就一直空着。季母几次撺掇雨薇把房子租掉可以贴补贷款,她一直拖拖拉拉没行动,因为对房子有感情,这套婚房虽然各方面都没法和现住的那套学区房比,却承载了一对年轻夫妇满满的新婚甜蜜。 然而生活中猝不及防的波折太多,仅仅半年后的今天,雨薇就不得不狠下心来把房子挂牌卖掉。 刘经理一边看房一边在笔记本上作快速记录,最后和雨薇确认,“这房子是在你名下,没有共同持有人吧?” 雨薇点头。房子是夏磊婚前买的,房产证上只登记了雨薇的名字,是夏磊的主意,为了表明心迹,他说自己除了这栋房子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给雨薇。离婚时,夏磊把包括房子在内的所有财产都留给了雨薇,基本上是净身出户。 即便如此也弥补不了什么,在情感上雨薇依然恨他,而现实问题是,学区房的后续还贷也随着离婚转移到了雨薇身上,雨薇又不想再接受娘家的经济援助,唯一的办法只有卖掉这套婚房。 “以目前的行情,最终成交价应该在一百二十万左右,虽然周边房价已经快到两万了,但你这套房是十年前造的,户型啊,质量啊,还有设施这些都没法跟新楼盘比……” 雨薇边听边木然点头,刘经理把要点交待完毕,合上笔记本说:“我会尽快安排客户看房,到时我给季小姐打电话,可能要麻烦你出来……” 雨薇把钥匙递给刘经理,“后面的事不用找我,你直接带客户来看吧!有问题咱们电话联系。” “也行,这样更方便一些。” 离开时,雨薇忍着没再朝房子看一眼,如无必要,她也不想再踏入这里一步了。 ** 储晓冰在公司的年中总结会上汇报培训进展。 “上半年我们一共组织了二十五个场次的培训,其中新员工培训十二场,领导力培训五场,质量培训四场,其他技术类培训四场……另外还新增了现场管理的培训课程,第一期已圆满结束,我们搜集了部分数据用以观察培训对现场管理有无影响,答案是明显的,经过首轮培训,生产管理的效率较培训前提升了……呃……” 讲到这里,储晓冰脑子里突然出现空白,完全想不起来那个事先默记过的百分比数字,而她的ppt演示稿也没翻到自己讲述的那页内容,因为心乱,她甚至记不清那个此刻急需的数据在哪一页上。 “呃……有了明显提升。” 她含糊其辞地说完,转身面对投影屏,用激光笔缓慢翻页,趁这机会给自己时间冷静,当正确的那页内容出现在眼前时,脑子里的空白被重新填满,记忆也全都回来了。 第78章 她暗松一口气,继续往下讲,一边不露声色打量听众们的反应。 培训部的汇报排在最后,主管们的注意力明显不如刚开始那么集中,而她刚刚的断片时间其实很短,也就两三秒,几乎不会被人察觉,即便察觉了也没人在意,很多主管对培训情况向来不重视,认为可有可无。 储晓冰的汇报结束后,杜董又上去训了一番话,会议就此结束。 众人三三两两说笑着走出阶梯会议间。储晓冰故意落后一点,等多数人都走了才慢吞吞出去,心里涌起一丝淡淡的羞惭,最近走神的频次有点高,虽然都及时遮掩住了,心里依然不舒服,刚才忘词的刹那她特意朝杜董扫了眼,他也正抬头看她,想来对她瞬间的慌张一目了然,虽然他很快就把视线转开了。 有人在身后叫她,叫了两遍她才听见,不用回眸也知道是谁。 苏轶在长长的过道里追上她,“储老师在想什么,这么专心致志的?” 储晓冰以攻为守说:“恭喜你啊,今天被杜董表扬了。” 苏轶无所谓地耸肩,“能替他省钱的人都会被表扬。” 储晓冰开玩笑说:“那我很难得到表扬了,我只会花钱。” “何必这样贬低自己?你在杜董心里的分量没人能比。”苏轶犀利地指出,“我和杜董几次聊到你,我认为他一直在等你出来主持大局……” “你不觉得你话太多了?” 苏轶清清嗓子,“抱歉,我只是说了杜董想说的。” 储晓冰缓了缓心神才说:“我没什么雄心壮志,大概会这样安安静静做到退休。如果杜董对我不满意可以直说,我会找别的地方待着。” 苏轶先是惊诧,没想到储晓冰会这么决然,继而感到不安,“那我收回刚才的话,都是我胡说八道的……如果杜董知道你走是因为我惹毛了你,我肯定没好日子过——储老师大人大量,千万别找杜董告状。” 储晓冰笑起来,“不会。” 苏轶也放心地笑了,“我知道你不会,不过还是以防万一……你刚汇报的时候是不是忘词儿了?” 储晓冰装傻,“有吗?” “有。你说的每句话我都仔细听着呢——有心事?” “忘词儿就是有心事?” “我汇报的时候你也没在好好听,走神走得厉害……” “就算走神了,和苏总也没关系吧?” 苏轶见她又冷脸,轻叹一声说:“和储老师维持友谊真不容易。” 储晓冰点头,“那就长个教训,不要妄想和更年期的女人做朋友。” “女人的更年期在五十岁左右,储老师还早呢,所以我会认为你是有心事……” 储晓冰被他调侃得烦躁,刚想再刺他几句,手机响了,仿佛救星,她立刻朝苏轶扬手,“我接电话,你先走吧。” 苏轶意犹未尽地抿了下唇,还想说些什么,转眸瞥见储晓冰疏离的神色,只得转身走开,修长的背影在长长的廊道上缓步向前,显出几分萧索。 也是在这一瞬,储晓冰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纵容苏轶靠近了。 他出众的长相、无敌的自信和软磨硬泡的耐力都像极了曾经的楚卓,通过他,储晓冰重温了遥远的过去,尽管在道德和理性的克制下,这种重温显得浅表而单薄,更像是站在一面蒙尘的镜子前打量昔日的自己,得到的唯有酸楚,毫无甜蜜可言。 但她知道任何行为都必将催生影响,她和苏轶的互动看似安全无害,实际上已动摇了她多年来重塑的价值体系——她被一个问题困扰住了,如果当年鲁娟的惨案没有发生,楚卓没有入狱,而她自己也没因此背上负疚的包袱,现在的自己会是什么样?这个问题在彭靖锋醉酒放纵后又被进一步扩大,纠缠着储晓冰,向她追索这十几年生活的意义。 这些杂乱的念头在储晓冰脑海中飞速闪过,稍一迟滞,手机铃声便停了,其实也没让对方等太久,似乎打电话的人突然改变了主意。 电话是雨薇打来的,储晓冰怕有事,给她打回去,雨薇倒是很快就接了,“冰姐,刚刚是我给你打的。” “哦,我还以为你按错键了呢!” “我……想和你见面聊聊,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雨薇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也很颓废,储晓冰看了眼手表,三点半,她即将下班。 “有空,我马上下班了。”她很干脆说。 好久没和雨薇碰面了,而且储晓冰也想找人说说话,分散下注意力。 “好的,那我们在米兰红茶见吧。”雨薇提议,那是一家两人光顾过数次的茶室。 “行,我四点左右到。”储晓冰说完,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雨薇,你没什么事吧?” “我,我和夏磊离婚了。” 第69章 69为什么 在米兰红茶店,储晓冰和雨薇坐在角落那组沙发上,雨薇身侧是厚厚的绒布窗帘,拉上了大半,透过剩余的没被遮住的玻璃可以看见外面的街道,被烈日晒得发烫发白的路面和疾驰而过的车辆组成的单调画面。 储晓冰问:“什么时候的事?” 雨薇捧着茶杯,神色萎靡,“前两天刚办完手续。” “谁提出来的?” “夏磊。” 储晓冰只是稍稍意外了一下,从夏磊瞒着雨薇借钱开始她就预感有事会发生,只是没想到这俩人会决裂得如此彻底。 再问下去时,她语气变得小心翼翼,“你们这是,因为什么?” “他,有别人了。” 雨薇话刚出口眼前又雾气氤氲,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不争气,时时刻刻都想掉眼泪。 储晓冰震惊,“夏磊?不可能吧?” 雨薇苦笑,“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现在才知道,没什么是不可能的……人不能太自信。” 储晓冰很想为夏磊辩论几句,说不定是雨薇误会了什么,然而她骤然想到彭靖锋,同样的苦涩在心头翻滚起来,她咽下了那些善意的猜测。 “那你知道他……和谁吗?”到底还是好奇。 雨薇垂眸盯着茶杯,有气无力说:“你认识的。” 储晓冰的震惊又多了几分,“……邬蓝?”答案太明显了。 雨薇默然。 储晓冰深吸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自己对邬蓝松松紧紧提防了一阵,谁能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细细一想内心还是有困惑,但此情此景也没法刨根问底,她虽不清楚个中细节,想来还是有风影的,否则不会闹到离婚的地步。 “可可不知道吧?” “嗯,没敢告诉她。”雨薇心里再次抽痛,“跟她说爸爸去外地工作了……想等她长大一点再说。” 储晓冰点头,又问:“你爸爸妈妈那边呢?” “他们都知道了。” 雨薇权衡之下没告诉家人夏磊有外遇的事,怕母亲去找夏磊闹事,回过头来再数落她有眼无珠,她受不了。只说两人之间矛盾不可调和,夏磊提出离婚,她答应了。 饶是如此,季母还是对夏磊破口大骂了十多分钟,转头还是不忘数落女儿,“早告诉你了这种乡下出来的男人靠不住,你不听,非要嫁——算了算了,早点了结早点止损,天底下比他好的男人多了去了!” 说着说着,季母精神重又振作起来,一副摩拳擦掌等着重新择婿的架势。 其实不止母亲,季家除了雨薇,其他人都像松了口气,仿佛雨薇终于甩掉了一个累赘。 只有雨薇是真的痛苦,她以为用爱铸就的婚姻桥梁骤然断裂,砸得她猝不及防,头破血流。她的痛苦显而易见,储晓冰虽然自认嘴拙,还是搜肠刮肚安慰起她来。 “这种事谁也想不到的,但都有可能碰到,你别太难受,你还有可可要照顾,将来……” 储晓冰磕磕绊绊说着,雨薇及时阻止了她。 “冰姐,你不用安慰我,道理我都懂……一开始确实很愤怒,也很害怕,但真走到这一步也就这样了。很多事是自然而然发生的。我只是想不通,他怎么能说变就变,如果连他都这样,那以后除了家里人,我还能信谁……算了,不想了。” 储晓冰呆呆地望着她,雨薇这段话也说出了她的心声。至亲至疏夫妻,原以为可以信赖一生的人忽然变得无法理解,终至走散,也就是一夕之间的事。 婚姻是如此令人难解的谜题,没人说得清到底是什么时候又是哪里出了问题,或许即便说得清也无能为力。而一段婚姻维持的时间越久,割舍时需要的勇气也越大。 不管雨薇此刻有多难受,她都已经完成最艰难的部分——割离,以后她会慢慢恢复,转好。唯有那些仍在彷徨中犹豫辗转的人才是更痛苦的。 储晓冰突然发现,雨薇曾经受的压力似乎一下子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 夏磊把电瓶三轮车开进新村大门,在导航的指引下找到37栋楼,他在楼前找了块树荫把车停好,叮嘱坐三轮车后面的老母亲,“妈你坐着别动啊!我两分钟就下来了。” 第79章 母亲哎哎应着,“我不动,磊子你慢着点儿,不着急!” “好嘞!” 夏磊嘴里答应了,脚下却健步如飞,拎着装食品的袋子兔儿一般蹿进门洞,心说哪能慢着点儿啊,慢一分钟搞不好就会被投诉扣钱。 他送外卖一个多月,被投诉过三回,主要还是对时间不够敏感,对客户心理了解也不多,有些人当面说没关系,背过身去就给一差评。 不过对夏磊来说这些都是小事,和他在西波德碰到过的麻烦比都不值一提,只要把控好时间就能解决,而这份工作最大的好处是他能把母亲带在身边。 母亲是农村劳动妇女,闲不住,一闲下来就发慌。夏磊琢磨让她待家里什么都不干也挺无聊的,不如陪自己送外卖,为此他买了辆二人座的电动三轮车,到了客户的地儿,他进去送外卖,母亲还能在外面帮着看车子,母亲很高兴,感觉自己又有用了。 有次母亲突然想起来问:“磊子,这么一来你不就挣两份工资了?那大公司没意见吗?” “有意见!不过咱不说人家怎么会知道!” 夏磊开着车,朗声和母亲说笑,暗想,得亏现在天天看着母亲,没人在她面前嚼舌根,他随口一说的谎言才不会被戳穿,万一让母亲知道自己是丢了大公司的工作回来送外卖,母亲肯定就没这么高兴了。 现在不仅母亲开心,夏磊自己也活得舒畅,能时刻陪着母亲,能天天开着车在熟悉的镇上穿行,那心情就像上学时过暑假一样。 夏磊在鹅湖镇送外卖的消息在乡邻和同学间很快传开,他是鹅湖中学的名人,新竹村家喻户晓的励志大学生,靠全家努力才供出这么一位,没想到忽然跑回来送外卖,实在令人跌眼镜。 夏磊对此表现得很无所谓,在同学群里大方回应说:“人生嘛,就像吃流水席,每只菜味道都不一样,得轮换着吃吃。” 有同学问:“那城里的高薪赚着不开心啊?” 夏磊答:“也不是不开心,但费脑啊!我现在就想干点不用脑子的活儿。” 就有人私底下说他脑子坏掉了,传来传去又传回他耳朵,夏磊也不生气,一笑了之。这些闲言碎语伤害不了他,真正的伤在他心里。 白天忙碌的时候还好,一到夜深人静,夏磊独自躺在床上,痛苦便宛如海潮一样席卷而来。 和雨薇约定去民政局办离婚手续那天,夏磊迟到了。他是提前一天回东江的,找了家小旅馆住下,然而一夜没睡好,到天亮才迷糊过去,设定的闹铃也没听见。 等他匆匆赶到民政局,雨薇已在门口等他,说一到就领了号,马上轮到他们了。夏磊暗忖也好,速战速决。他不敢朝雨薇多看,每看一眼心就会软一分。 他们是协议离婚,孩子和财产都归雨薇,离婚后的约定也都写得清楚明了,彼此没有争议。手续很快办完。 两人默默走到门口,夏磊受不了这种凌迟似的煎熬,打了声招呼就想溜,雨薇这才恨恨地开口,“你够狠,离了婚跟我连一分钟都待不了了?” 夏磊嗫嚅,“那你还,还有事吗?” “有——但我不想在这儿说。” 烈日当头,夏磊跟在雨薇身后冒着酷热走了五十多米,进了一家茶饮店,茶饮店十点刚开门,服务生还在做卫生,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 雨薇点了两杯喝的,随便找张桌子坐下,夏磊跟过去,坐她对面。 雨薇说:“我打算把小房子卖了。” 夏磊木然点头,“你决定就好。” 雨薇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他,“这张卡是你的。以前你转给我的生活费,没花掉的我都攒着,现在全转这张卡里了,一共十万,你拿去。” 夏磊惶恐,“我不能要,还是你留着……” “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妈的。你妈对我挺好的,可惜我很少去看她。她身体不好,你身边留点钱可以备急用。” 夏磊眼睛有点涩,内心翻涌起伏,克制住情绪低声说:“我妈我会照顾的,你不用担心……” 雨薇见他固执己见,不觉蹙起眉头,“你把房子都给我了,我不想占你便宜,这钱就该是你的。” 她说完把卡往夏磊面前一扔,夏磊抬眸朝她瞟了眼,雨薇脸色难看,他只得把余下的话都吞回肚子里。 雨薇又说:“你以前总担心我跑了,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请你记住,是你对不起我,我没对不起你。” 夏磊眉心微颤,点头,“我记着呢,一辈子不会忘。” 雨薇终于朝他看过来,明明心里揣着恨,突然之间却鼻子发酸,她在哭出来之前猝然站起,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夏磊呆呆地坐在位子上,望着雨薇给他留下的那张银行卡发呆。 服务生手持两杯奶茶朝他走来,“先生,你们点的饮料好了。” 第70章 70远客 夏磊从楼上跑下来时看了眼手表,这单很顺利,没超时。 为了方便接单,他在电瓶车把手中间装了个手机架,刚才急着上楼,把手机忘架子上了,车后座上的母亲神色着急,一看见他就连忙招手,“磊子你来电话了,赶紧接,别误事儿!” 他的手机一直在响,黄品源的《小薇》已唱到尾声。 夏磊把手机拔下来看,来电显示是邬蓝,他先是惊讶,继而欣喜,接电话前快速向母亲解释,“没事儿,妈!是东江的同事打来的——邬蓝!怎么忽然给我打电话?” 邬蓝也不含糊,“我刚到鹅湖,快把你地址发我,我过去找你。” 夏磊瞠目结舌,“你,你说到就到啊?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你是什么大领导吗?日理万机那种,我过来还得和你预约?” 夏磊笑起来,“你在哪儿,还是我过去找你吧,这地方我比你熟!不过得等我半小时,我手上还有活儿没干完呢!” 邬蓝说:“那我找个有吃有喝的地方等你好了。” “你开车来的?” “是啊!” “去红树街吧,那里吃饭喝茶的地方都有,你搜一下红树美食街,鹅湖镇最有名的一条街……” “知道了!待会儿见!” 夏磊送完另一单外卖后,先把母亲送去夏安干活的超市,那里地方大又有空调,夏天待着很舒服,和母亲讲好两小时后来接她。 夏磊安置妥当后就赶往红树街,此前他已接到邬蓝发的消息,她找了家茶餐厅待着等他。 夏磊进门就看见邬蓝坐在窗边吃一份西式套餐。冷不丁在这里遇到东江来的朋友,让他感觉既怪诞又亲切。 他大步走到邬蓝对面坐下,出声调侃,“你眼力不错,这儿的窝蛋肥牛套餐做得最好。” 邬蓝忙不迭抽纸巾擦嘴,“哟,你来啦!” 夏磊笑吟吟盯着她打量,“你没吃饭?” “对呀!天太热了,不高兴中间停下来,一口气开了两个多小时。” 邬蓝边说边打量夏磊,一个多月不见,他变化很大,肤色黝黑,肌肉健硕,仿佛从白面书生变成了糙汉。 “你怎么晒这么黑?”她惊诧。 “天天在太阳底下跑,能不黑嘛!” “忙什么呢?” “送外卖呀!”夏磊转头指指门口停着的电动三轮车,“看见没,那是本人的新座驾。” “天!”邬蓝捂着嘴,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你怎么想起来干这个?太浪费人才了!” 夏磊笑道:“不干不知道,一干才发现这活儿吧还挺适合我,虽说也是跟客户打交道,但打个照面几秒钟就完事了,完全不用去琢磨对方怎么想的。而且时间上还自由,方便照顾我妈。” “你妈妈身体怎么样?” “挺好。我天天看着呢,该吃药吃药,该化疗化疗,饮食规律,各种营养品变着法儿给她补充进去,前两天刚带她去复检了一次,老太太恢复得不错。而且由我陪着她,心情也很好,我发现啊,想保持健康,情绪非常重要……” 邬蓝等他侃侃说完,接口问:“你呢?你怎么样?我是说心情。” “你看呢?” 邬蓝笑道:“好像挺开朗的,和以前没什么区别……我听说你离了。” 夏磊脸部肌肉稍稍抖动了一下,随即用笑容遮掩,“嗯——你听老彭说的?” 邬蓝点头,“你光告诉他不告诉我。” 夏磊轻声说:“不想再让你卷进来……那天你挨了一巴掌,我都看见了。” 邬蓝瞪着他,“你也去了?” 夏磊垂眸说:“真的很对不住你……我当时的状态像发癫,不管不顾的,光想着怎么能让自己赶紧解脱。” 邬蓝说:“过去就过去了。人无完人,谁都有脑子发浑的时候,我不也一样,你犯错,我犯蠢,居然答应陪你演戏。” 两人一起笑,笑容都有几分沧桑。 夏磊说:“我以为你不会再搭理我了,今天能来看我,我特别高兴。” 第80章 邬蓝说:“正好这两天我休假,大家都惦记你,就委托我过来看看你的情况。”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对了,我给你带了点钱过来——这里面是两万块,部门几个同事凑的……” 夏磊没接,“什么意思?” “你不是暂时没工作嘛!万一有急用可以顶一顶……” “谢谢大家的好意,不过我有工作,日子也能过得去。” 邬蓝又劝了几句,夏磊态度坚决,就是不肯收,邬蓝知道他的脾气,也没法勉强,只得把钱收起来。 邬蓝的餐具撤走后,夏磊点了两杯咖啡,谁都不想再提那段伤心事,两人于是聊起了部门近况。 邬蓝告诉夏磊,“邵丽丽调去市场部做专员了,那个职位据说挺有前途的,人家要走老彭也不能不放,他又从后勤组挑了个小年轻接邵丽丽的位子,林刚你记得吧?有点腼腆不太合群那个。” 夏磊不解,“他怎么不再招个助理?” “这谁知道,可能省预算?”邬蓝耸肩,“反正大家都觉得他最近挺奇怪的。” “怎么奇怪了?” “不爱说话,以前他特别爱开会,现在连会都不怎么开了,有事都是打电话。就觉得没啥心气儿了……” 夏磊虽然在听,也时常点评几句,但并无太多好奇心,离开那个圈子后,圈子里发生的所有事都离他很遥远了。 喝完咖啡已是下午三点,邬蓝着急返家,向夏磊告辞,夏磊抢着买了单,又让她在街边等自己几分钟,他骑上电驴跑到一家水果店,取了两个大礼包过来递给邬蓝。 “我们这儿产的梨子,个儿大甜度高,你带回去尝尝。” “你太客气了!” “不算什么。难为你专程跑一趟,一来一回得开五个多小时,太辛苦了。” 邬蓝说:“我是代大家过来看你的,看你挺好就放心了。你这状态比我预料得强多了,没愁眉苦脸,也没一蹶不振。” 夏磊笑,“嗨,不管在哪儿,日子不都得照过?” “你能这么想就好啦!” 红树街有专门的停车场,在西街尽头,夏磊陪邬蓝步行过去取车,顺便帮她拎两盒沉甸甸的梨子,虽烈日当空,不过一路都有绿树浓荫,两人就在树下并肩走。 夏磊说:“替我谢谢大家,将来有机会回东江,我请大家吃饭。” “说到做到哦!” “一定!” 邬蓝扭头看他,“有个问题我挺想问你的,就不知道合不合适?” 夏磊笑说:“咱俩这么铁的关系,用不着客气,想问就问。” 邬蓝斟酌着说:“我就想知道,你坚持要离婚,究竟是为雨薇着想呢,还是想通过离婚发泄你自己的情绪?” 夏磊愣住,连脚步都慢下来。 邬蓝便也站定了,把话说完整,“可能是我管太宽了。但既然你把我拉进来,让我充当了一个,呃,不光彩的角色,所以我很难克制自己不多想。越想呢,我越觉得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很多,离婚不见得是你唯一的出路,但我毕竟不是你,你的很多感受我体会不到,我只是想把我的困惑告诉你,说不定有天你自己能想明白。” 夏磊回神时发现邬蓝望着自己,眼里是某种善意的提醒,他突兀地笑了笑,“我懂你意思……暂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我会好好想清楚的——谢谢你,邬蓝!” ** 邬蓝走进彭靖锋的办公室,“彭总找我?” 彭靖锋脸绷起,连客套都没有就直奔主题,“成都工厂的仓管项目怎么回事?一百五十万的标准价你给人报八十五万?!我们做的是咨询,不是摆地摊的,可以随便让人杀半价!” 邬蓝神色笃定,不忙回答,给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后才开口,“蔡总预算有限,不降价项目做不下来,我也是做了好多工作才促成的。” “照你这么操作,以后压价会成为常态!” 邬蓝摊手,“那你说怎么办?公司要求我们挖掘内需,可内需哪儿那么容易就能挖到,各部门资金都紧张,谁也不会为了咨询部下半年的kpi随随便便给咱们送钱……” “所以你要站在客户立场上考虑问题,让他们知道我们能给他们带去什么好处……” 邬蓝笑,“这种官面上的话就别提了吧!对客户来说很多项目可做可不做,就是做了,一两年内也不一定能看到回报,他们凭什么要给咱们做?你知道我为成都工厂这个一百万不到的项目跑了多少腿,费了多少嘴皮子?” 彭靖锋当然清楚邬蓝的难处,市场被强行压缩后,项目经理的压力骤然增大,邬蓝好歹是部门内首个连签两单的主管,有的组还一单没签,深陷和客户来回谈判的拉锯战中。 想到这些,彭靖锋声音放软了些,“现在市场就这么点儿,我们的价格控制更应该谨慎,不能客户说多少就多少,否则以后签项目越来越被动。” 邬蓝不认同,“降价后我们确实少挣了,但要是坚持不降价,那就一张单子都签不到。我认为我们有必要转换思路,别端着架子不肯放,先把影响力做出来,等有了资本再慢慢提价。再说了,反正是给内部客户做,肥水不流外人田,上面对价格问题不会像以前那么敏感。” 彭靖锋正沉吟,邬蓝又追加一句,“蔡总和唐总关系不错,我答应蔡总这个价格前和唐总讨论过,唐总认可我的想法。” 彭靖锋本来觉得邬蓝说的话有些道理,正往这个方向考虑,邬蓝这一补充,他心里却像被刺了一刀,极不舒服。 他迅速朝邬蓝瞥了眼,发现她也正用研究的目光盯着自己,便按耐住不悦,淡淡地说:“既然你都请示过唐总了,还跟我绕这么大圈子干什么?” 邬蓝见他没有发作,便婉媚一笑,站起来说:“彭总没意见的话,我就照这个价格往下走啦!” 第71章 71压抑 临下班前,办公大间里闹哄哄的,气氛较之白天活跃了很多,员工们离开自己的工位,四下走动,交接工作或闲聊。而这些热闹和彭靖锋无关,他独坐在电脑前读一封邮件,半天没看进去一个字,只觉心浮气躁。 最近部门内有种古怪的氛围,让彭靖锋感觉非常不妙。就在上周,唐谊来东江坐镇时,特地召集了一次主管级别的部门会议,彭靖锋虽表现积极却遭到唐谊的挑战。 “你简报里不是提到三季度一共会有四个进入实施阶段的项目吗?怎么正式报表上只有三个?” 彭靖锋解释,“三季度我们的业绩靠这三个项目就能达成,四季度的话整个工厂都会忙于冲业绩,不见得有钱和时间找我们做提升改造项目,那样一来我们可能会有青黄不接的危险,营收数据会比较难看,所以我把齐州工厂那单调剂到四季度去做,和客户方也都协商好了。” 唐谊面色紧绷,一丝笑容都没有,“这不是弄虚作假么?再说,如果客户到四季度突然变卦不想做了怎么办?防止夜长梦多,能签的单子都要尽早签掉,四季度接着努力就是了。” 彭靖锋心里不爽,你说努力就能努力出成果来?但见唐谊不容商量的样子,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而今天邬蓝炫耀似的补充说明更加深了彭靖锋的焦虑和不安。他隐约感到一股冷冷的对抗力量,可回身想应战时又捉不住头绪。 新助理林刚过来敲门,“彭总,今天还有事吗?没事我下班啦!” 林刚和邵丽丽不同,他不爱陪领导加班,每天到点过来问一声,没事就走了。彭靖锋一开始有点不习惯,转念想也没什么不好。他不需要有个小答应时时刻刻在一边伺候自己。 彭靖锋转头看时间,六点了,他挥挥手,“没事了,你回吧!” 他思绪纷繁,也无心做事,又磋磨了半小时,关上电脑,拎包走人。不管以后怎样,今天他务必给自己放个假。 经过大厅拐弯口,恰逢邬蓝从洗手间走出来,半低着头接电话,脸上的笑容甜蜜得能榨出汁来,“行吧,我还有半小时下班……嗯,行……” 邬蓝打完电话,一抬头撞见彭靖锋站在面前,目光幽然盯着自己,吓一跳。 “你干吗?” 彭靖锋望着这个时常令自己陷入矛盾情绪的宿敌,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受,如果邬蓝没有野心,只是个乖巧能干的员工,彭靖锋见到她时会更加愉悦,可惜她不是。 在彭靖锋眼里,邬蓝像个魔女,时而可爱时而狰狞,还差点把他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如果他没有被邬蓝挑起想要肆意妄为的欲望,也不会一时昏头和邵丽丽亲热,还被储晓冰抓了现行,虽然被他以酒醉为由搪塞了过去,但以后他在储晓冰面前不得不时刻陪着小心,以免被翻旧账。 可即便把邬蓝定为“罪魁祸首”,彭靖锋也不能拿她怎么样,他是谨慎的人,也是能汲取教训的人,一次冲动的恶果已经够他受了,他绝不想再来一次。 第81章 “没干嘛。”彭靖锋把电脑包稍稍提起些,“下班回家。” “稀奇!今天不加班了?” “嗯,总得回去陪陪老婆孩子。” 邬蓝笑吟吟说:“彭总真是绝世好老公!” 彭靖锋从中听出嘲讽之意,隐忍脾气,朝她笑笑,保持风度走了。 一家三口围桌吃晚饭,气氛却有些压抑,这压抑不是彭靖锋造成的,如今饭桌上说话最少的人变成了储晓冰。只要彭靖锋在家,除了一些必要的交谈,她都尽可能沉默着,像个木头人。这样的情形持续好一阵了,彭靖锋当然清楚是因为什么。 有些事如果当场爆发出来,发泄完了或许也就过去了,反之则可能像冬日寒冰那样,水一层层结成冰,每天累加,越积越厚,也越来越坚硬。 事发之初彭靖锋就没敢承认自己犯了什么错,事到如今就更缺乏坦承的勇气了,他寄希望于时间,等储晓冰消了气他再努力一把,他们的关系就能转危为安。所以即便储晓冰坚持分房不让自己碰她,彭靖锋也忍气吞声认了。 彭靖锋赌自己能赢,毕竟储晓冰一直都这么贤惠顾家,只没想到这一忍,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了,储晓冰的态度却没多大转变。彭靖锋的心情也时有变化,有时觉得心虚,有时又觉得委屈。当然更多时候还是处于一种无奈的等待状态。 三个人如往常那样安静地吃饭,不过今晚彭靖锋对这种刻意为之的宁静格外难以忍受,为了活跃饭桌气氛,他主动挑起话题,“这是手撕鸡吗?味道很可以啊,晓冰,是你做的?” 储晓冰淡淡道:“买的。” “哦——彭浩,你那个化学集训班上得怎么样,是不是一开学就得去打比赛?” 彭浩嘟哝,“早结束了,上周就结束了……我还跟你们说过的。” “是吗?”彭靖锋有点尴尬,“那,你还在教妈妈学滑板吗?” “天太热,妈妈不想学了。” 彭靖锋看向妻子,“可以傍晚下去玩一会儿,或者过了八点,那时候比较凉快……” “再说吧。”储晓冰打断他,自始至终没朝他看一眼。 彭靖锋端着饭碗僵在那里,一瞬间内心充满恼怒,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在公司看人眼色,回来还是要看人眼色,他的日子是怎么过成这样的? 他把碗筷搁在桌上,腾地站起身。彭浩看看他,又看看母亲,储晓冰没什么反应,彭浩仰头问:“爸爸,你怎么不吃了?” “饱了!” 彭靖锋走进卧室,很快又出来,手上抓着钥匙和包,经过储晓冰身边时,还是停了停,“我有点事,出去一趟。” 储晓冰没给任何回应,他心中恨意加深,冷着脸走了。 储晓冰在厨房洗碗,彭浩走进来,语气担忧,“你俩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储晓冰面无表情说。 “你别骗我了,你和爸爸很久没好好说话了。” “不是天天在说吗?” “我是说像以前那样有说有笑的!”彭浩顿了下,“你们也不睡一个房间了是不是?” 储晓冰沉默。 “妈妈——” “你去楼下玩会儿吧。” “那你呢?” “我不是在洗碗吗?” “我帮你洗。” 储晓冰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转头看看儿子,“我没事,真的。” “可是你不开心。” “哪能天天都开心呢?情绪总是有好有坏的,很正常。” “爸爸到底怎么你了?” “大人之间的事,你别管了。” “那你俩还会像以前那样好吗?” 储晓冰在心里说,我不知道,可儿子殷切的目光望向自己,她只能勉为其难点了点头。 彭浩磨磨蹭蹭不走,嘴里嘟哝,“也不知道爸爸去哪儿了。” 储晓冰说:“你以前不是经常埋怨爸爸吗,怎么忽然这么关心他?” “我觉得爸爸最近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都是妈妈凑着他,现在他会反过来照顾你的情绪了。” 那是因为他内心有愧。 “可是妈妈对他反而冷淡了很多,所以我猜是爸爸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 “别乱猜了,再不下楼天都黑了。” 彭浩总算抱上滑板去了楼下。 储晓冰洗好碗,从冰箱取出果汁给自己倒了一杯,边喝边走到窗前,楼下就是健身区,路灯开了,她能看见彭浩踩在滑板上慢悠悠经过网球场的身姿。 连彭浩都看出她和彭靖锋之间不对劲了,然而储晓冰依然没拿定主意该怎么办。 她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两难境地,既做不到原谅彭靖锋,又没有勇气挥刀斩断这长达十五年的婚姻,它像藤曼一样将她裹住,把她重塑成一位妻子,一个母亲,牵一发动全身,她尤其不能不为儿子考虑。 事情是否真有那么严重?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小题大做?这是她近来不断自省的问题,可是在芳草地亲眼所见的那一幕犹如长在心上的一根刺,而彭靖锋事后的道歉不但没能令其消除,反而让这根刺长得更加茁壮。 她一直在等,等彭靖锋想通之后给自己一个坦诚的解释,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知道那天彭靖锋确实喝了不少,但也绝不至于糊涂到什么都想不起来的地步。如果是她误会他了,那么也该清清楚楚说明白,以便打消她的怨气和疑虑,让她重新信任他。然而他讳莫如深,一字不提,妄想就这么翻篇,储晓冰感到自己的尊严和智商受到双重侮辱。 刚才他撂下饭碗怒气冲冲离家的样子更是让储晓冰意识到,那个危机对彭靖锋来说已经过去,他又重新掌握了婚姻中的主导权。在他心里,大概觉得哄她一阵就该完事了,如果她不领情,他就有理由生气。 储晓冰忽然感到气闷,她也想出去走走,把家庭、孩子、丈夫统统抛在一边,就一个人,自己和自己相处一阵,或许只有那样她才能找到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 第72章 72点拨 邬蓝一下班就开车前往皇冠假日酒店,半小时前林耀天在电话里约她,他今天来东江参加一个行业展会,晚上想和邬蓝一起吃顿饭。 邬蓝在电话里问:“非要今天吗?今天我约了人了!” “明天当然也行,但我等不及想见你——你约的人很重要么,能不能改明天?” “明天人都跑啦!是我以前的同事,后来调南城工厂去了,他和你一样也是来东江出差,我好容易才跟他约到时间。” 林耀天会意,“是你想争取的内部客户吧?那,咱们就明天……” “不过我和他约了九点半。”邬蓝很快说,“现在才七点,吃顿饭应该来得及,我先回去接洋洋。” “你别跑了,我明天晚上才回临光,能陪洋洋一整天,今天就咱俩吃吧。” 邬蓝心头一动,故意说:“你不想儿子吗?我回去接一趟很快的,吃过饭洋洋就跟你住酒店好了。” “我有点事跟你说,洋洋听见不合适。” “什么事啊?” “见面说。” 邬蓝笑起来,“行吧,我还有半小时下班。” “你先来酒店,咱们再商量去哪儿吃。” 到了酒店,邬蓝直接上楼找林耀天。房门一开,她边往里走边问:“你要跟我说什么事,连洋洋都不能听?” 林耀天揽住她腰,俯首在她脸颊上亲了下,低声说:“还债。” 邬蓝大笑,果然没猜错。她踹掉高跟鞋,把包扔进椅子,转身和林耀天拥在一块儿,顺势用双臂圈住他的脖子,两人笑吟吟互相对视。 “等你还完债可能就来不及出去吃饭了。”邬蓝说。 “可以在房间吃,饭吃简单点儿无所谓,债一定要还清。” “你可真是有情有义!” “那还用说!” 话音刚落,林耀天的吻已落在邬蓝唇上。邬蓝穿了件淡珊瑚色的罗纹连衣裙,在雪白的床单映衬下,宛如一朵盛放的玫瑰…… 结束时已八点多,哪儿都去不了,林耀天叫了客房服务,一人一份山西刀削面,求快。两人冲完澡出来,刚好面也送到了。 吃着面,邬蓝笑话林耀天为了上床连儿子都不想见了。 林耀天毫无惭色,“等他将来遇到喜欢的姑娘,不会比我表现更好。” 就这么聊起了洋洋,还有他的宠物灰灰,邬蓝说:“前几天我妈嫌阳台上太热,把纸板箱挪楼道里放了会儿,结果被邻居看见投诉到物业去了,说公寓楼里不能养家禽。我妈只能说服洋洋把灰灰送赵姨那儿去了,赵姨住的老新村,没这么多规矩。这下好了,我妈带着他每天跑一趟赵姨那儿,家里根本待不住,我妈还把洋洋的暑期课退了,把洋洋高兴坏了。” “那滑冰课呢?” “这个没退,洋洋不肯。” 林耀天笑得有点得意,邬蓝知道他笑什么,忍不住丢过去一个白眼。林耀天就劝她,“顺其自然吧,孩子健健康康就行了,别的少强求,我十几岁时候瞎混,我爸也没少劝我,但真正有改变还是在我自己想明白之后……” 第82章 吃完面快九点了,邬蓝急着走,林耀天说:“我跟你一块儿下去。” 在走廊上,邬蓝问他,“你还要出去吗?” “嗯,今天晚上其实有饭局和酒会,好几个行业大佬会出现,我让小赵去了。刚给小赵发消息,说酒会刚开始,我正好过去看看。” 邬蓝盯着他瞧了好几眼,“林叔你变了。” 林耀天懂她意思,牵住她手说:“我就是去了心思估计也不会在那儿,还不如先来见你。” 邬蓝心里暖暖的,笑容顽皮,“有没有觉得咱俩弄反了,现在反倒有谈恋爱的感觉了,年纪一把还偷偷约会。” 林耀天转眸朝她笑,“我年纪是一把了,你还小呢!” 十点过后的新城商业街热闹得像个集市,烧烤店、海鲜店、酒吧、排档鳞次栉比,每个店面都塞了好多人,热纷纷闹哄哄,充满人间烟火气。 邬蓝好不容易在街尽头找到那家叫“牛墩墩”的夜宵排档,装修得富丽堂皇,但地段太偏,上座率仅三成,不过对邬蓝来说是好事,她可以随便挑选座位。排档分室内和室外两部分,邬蓝在室内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先要了一瓶乌龙茶,边喝边等乔学先。 邬蓝爱热闹,但不喜欢过于嘈杂的环境,而且这一带鱼龙混杂,不太安全。不过乔学先喜欢,接到邬蓝的见面邀请后立刻提出约在这里。 “三年没去过那地方咯!还挺想的。” 邬蓝忍不住猜想这儿说不定发生过什么令他刻骨铭心的事,既然他要怀旧,自己也不便挡着。 乔学先是邬蓝的前同事,两人原来都在东江工厂的售后服务部。邬蓝那时管后勤,地位不高但有实权,一线工程师经常找她帮忙协调资源,邬蓝能帮尽量帮,好口碑从那时起就开始累积。 乔学先是区域售后经理,技术过硬又踏实肯干,就是性格比较闷,不太会表现自己,在一线摸爬滚打了七八年才得到升迁机会,如今去了南城工厂的信息技术部做总监。南城厂历史相对悠久,很多方面都已固化,乔学先这个信息技术总监也就名头好听,实际并无多少可操作空间,他在那里待了三年,始终默默无闻。 邬蓝时不时透过玻璃窗打量外面,两个赤膊小哥守在门口的烧烤炉前慢条斯理烤肉,邬蓝想着今天的晚饭都没吃到什么肉食,胃口忽然就好起来。 又等了会儿才见乔学先出现在门口,东张西望,神情茫然,邬蓝赶紧走去和他打招呼,“乔工!我在里面。” 乔学先见了她松一口气,嘟嘟哝哝感慨,“怎么成这样了啊?以前不都是露天的嘛!” 邬蓝说:“人家也要发展嘛!咱们进里面吧,里面有空调,比坐露天舒服!” 到了内室,两人落座,邬蓝正要放开架势点餐,乔学先说:“不好意思啊,我最多能坐半小时,十一点还有个方案汇报要总结。” 乔学先是某领导力培训课程的讲师之一,今天全天都是他的主场。 邬蓝笑道:“魔鬼训练营啊!我懂,听说参加你们这个课的学员每天只能睡四小时,简直惨无人道!” “没那么夸张!十二点前必须全都搞完,否则我自己都受不了。” 两人都不喝酒,点了不少串儿和果汁饮料。 邬蓝说:“这两年你过得好吗?我都不太能听到你的消息。” 乔学先摇头,“混日子呗!你知道南城厂什么德性,我们这种部门还能干什么,也就日常做做运维而已,每年就那么点预算,什么项目都搞不起来。感觉自己像是给蛛网困死了……” 他抱怨的这些邬蓝都了解,适当表达了对他能力浪费的遗憾后,又问:“你没想过往别处迁吗?” “你说换岗?” “是啊!公司每年都有机会。” 乔学先又摇头,“我把老婆孩子都接南城去了,再搞两地分居老婆铁定跟我翻脸。不想动了,就这么着吧!” 邬蓝似笑非笑说:“你这种思想比较危险,要知道你的总监位子虽然没多少花头,还是有很多人盯着的。不进则退,人得有忧患意识。” 乔学先眉头紧蹙,“那怎么办,我也找不到进步的机会啊!” 饮料和肉串陆续上桌,邬蓝尝了两串鸡肉,还挺香。客人渐渐多起来,喧闹声形成一道屏障,给了身处其中的谈话者一种安全感。 “机会总是有的,看你能不能抓住。” 乔学先似有所悟,抬眸盯着邬蓝,“你约我出来肯定不是老朋友聚聚那么简单吧?” 邬蓝笑着点头,“那我就有话直说啦!你们工厂最近是不是也在搞智能升级改造?” “有这事儿。” “这不就是个绝妙的机会嘛!” 乔学先失笑,“那你想简单了。这种大饼怎么可能落到我手上?早给制造和工艺的人抢去了……你不会是想做这项目吧?想找我打听?那我实话告诉你,没戏!我早听说制造部刘总和工艺部吴总达成一致了,他们打算自己搞,不找咨询,说省预算。” 邬蓝点头,“我也听说了。自己搞当然也行,不过刘总和吴总都是技术出身,思路肯定是从下往上搞,格局不会大,也引不起你们总经理老段的注意。所以,我建议你来接手,把项目往大里做,真正搞出一把动静来。” 乔学先虽觉得她的话像天方夜谭,但还是起了好奇心,“怎么往大了做?” “你不是在信息技术部吗?整个南城厂的网络体系都归你管吧?” 乔学先点头。 邬蓝说:“这就是你最大的优势,你站在比所有人都高的位子上,完全能够高屋建瓴,搭建一个整体框架出来。这对智能改造来说至关重要,就好比建高楼大厦,而唯独你有这个造楼的能力,至于那些具体的功能模块就是房子的砖瓦,可以随时增减。” 说到这里,邬蓝笑了笑,“刘总和吴总干的就是弄砖弄瓦的事,他们虽然身处一线,熟悉智能改造的要点痛点,但同时也是他们的局限,因为跳不出具体的视野,搞来搞去都是在实际应用上打转,搭不出一个宏大的构架来。” 乔学先眼睛越听越亮,听完又亮了会儿,才缓缓熄灭。 “好是好,就是不可行啊!我怎么可能把项目从他们手里抢过来呢?” 邬蓝微微一笑,“说服段总就行。” 第73章 73解围 乔学先叹气,“那也够难的。” “我认为不难。”邬蓝向他娓娓道来,“段总目前的困境和你差不多,也是碰到了职业天花板,想要再往上走,缺一个足够抢眼的成绩。智能改造在西波德虽然推行四年了,但大多数项目的路子和刘总吴总他们想的差不多,都是从现场出发的实用主义思维,东一块西一块不成体系,事后还要it帮着打一堆补丁。如果南城厂可以转换思路,从整体出发搭建一个框架式的智能制造体系,一旦成功绝对会成为新型改造的范本!你想想,这个闪闪发光的业绩能给你、给段总带来多大好处?” 乔学先眼里的热情再度被点燃,邬蓝看在眼里,决定添一把柴火,“我可以给你透露个消息壮壮胆。” 乔学先越发专注。 “你们段总对制造部提供的升级方案并不满意,要不然也不会拖到现在还没动静。你知道这说明什么?” “你直说吧。” “说明段总也有野心,不想白白浪费一个出成绩的机会。这时候你去建言,成功的概率相当高。” 乔学先明显激动了,一口接一口喝果汁,脑子里飞速转动着,邬蓝不打扰他思考,反正她要说的都说完了。 房间里不知什么时候被客人填满,邬蓝转头看向窗外,露天桌椅也被霸占得差不多了,烧烤小哥不再像刚才那么慢悠悠了,都甩开膀子热火朝天干起来。 邬蓝正要收回目光,忽然感觉视野里有什么东西触动了自己,重新将视线扫向老树下的那张双人桌,桌边只坐着一人,是个身材窈窕的女子,乌黑丝滑的及肩长发,清淡的五官,穿了件很精致的亮灰色裙子,谁也不看,只盯着手上的啤酒罐出神。 认出储晓冰的那一刻,邬蓝心跳加快,像撞见了某个重大秘密。同时有些担忧,储晓冰显然很少光顾这种地方,不知道一个独自喝闷酒的女人很容易成为猎艳者的目标。 她怎么会跑这种地方来?彭靖锋知道自己老婆一个人到排档来喝酒吗? “邬蓝,哎,邬蓝!”乔学先叫了两声邬蓝才听到。 “想好了?”邬蓝把视线调回来,喝口饮料,掩盖刚才的走神。 乔学先搓搓手,表情紧张,“我想试试,但没啥信心啊!我对智能改造了解不多,万一段总往深了问,我怕我答不上来。” 邬蓝眉头一挑,放下酒杯,从随身包里掏出一张名片交给他。 “这是n大信息工程专业的陈教授,我刚跟你说的框架概念就是他提出来的,你可以找他谈谈,把你的诉求告诉他,让他帮你写一份有针对性的分析报告,当然得花点钱,时机成熟的时候你还可以聘他做项目顾问,陈教授对实践自己的理论相当有热情。” 第83章 乔学先看看名片,又看看邬蓝,“看来你是做足了功课啊!” 邬蓝坦诚道:“因为这个机会很值得拼一下。” 乔学先低头一想,问:“你不可能无条件帮我吧?” 邬蓝笑,“你觉得呢?” “如果我能拿到这个项目的主导权,必须请你来帮着实施?” “聪明!” 乔学先脸上也露出笑容,“没问题,你是专门干这个的,肯定比我专业。” 他抓起手机看了眼时间,立刻如坐针毡,“哟!我得赶紧回去了!” 邬蓝点头,“那你先走吧!” “你呢?” 邬蓝朝窗外的储晓冰溜了一眼,她还坐在老位子上,不过身边多了个男人,正与她攀谈,肢体动作透着热切的渴望。 “我再坐会儿。”邬蓝指指烤盘里剩下的肉串,“还有好多没吃,不能浪费。” “那行!我先回了——咱们保持联系!” 邬蓝和乔学先共事两年,对他的性格还是很了解的,最后又关照他说:“你不要有心理负担,认为是在抢一线的项目。你得这么想,你是负责搭框架的,等框架搭好了,还需要他们来添砖加瓦,大家从头到尾都是合作关系。” 乔学先笑容明朗,点头道:“我明白!我会拿这个点好好说服段总的!” 两人挥手作别,邬蓝等他走远,立刻结账,拎上包朝储晓冰走去。 ** 储晓冰是十点从家里出来的,出门前彭靖锋已回来,他在外面逛了一个多小时,到家后也不和储晓冰交流,洗完澡就把自己关进房间,之后再没出来。 彭浩临睡前过来和母亲打招呼,忧心忡忡的,储晓冰让他别多想。等彭浩回了房,储晓冰拉开衣柜门,开始挑衣服。 她的大部分衣物都在主卧的衣橱里挂着,只拿了一小部分日常换洗的过来,她一件件挨着翻看,都不满意,全是一本正经的通勤装,裹得严实,像个套子,她不想再被套住。 最后找到一件胸前有水晶坠片的薄纱连衣裙,曲线婀娜,裙摆刚好过膝,是她某次逛街时看着漂亮,一时冲动买下的,买了也没穿过,感觉太抢眼了,不好意思穿。她换上连衣裙,去客厅穿衣镜前看了看,和试穿时候的感觉一样,值得她冲动买下。 她又给自己配了款时装包,把手机等物装进去,然后锁上房门,悄悄出了门。 走出小区,储晓冰在街边拦了辆出租,上车时还没想好去哪儿,就随便说了个地方,先过去再说。 她原打算去酒吧,但想到自己孤身一人,犯不着冒险,还是算了,她是出来散心的,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出租车载着她在夜晚的城市里穿行,经过新城商业街时,看到那里灯火通明,整条街热闹得像过节,她忽然有了走进繁华的欲望。 她让师傅在附近停车,下车后朝那条街走去。 沿街的每个店面都很满,里面人头攒动到储晓冰在门口扫一眼就头昏的地步,她发现自己还是有障碍,很难融入那么密集的人群。 走到街尽头,她看到有露天桌位,虽然人也多,但一棵老树下的桌子还空着,离它不远就是个垃圾站,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被人占用。 储晓冰走去桌边坐下,掏出手机点单。排档提供的餐饮很简单,除了啤酒就是各种烧烤,她很认真地做了筛选,酒当然是必不可少的,她要了两罐冰镇生啤。 等餐时,她朝四周观望,全是平时她接触不到的人和景,很有新鲜感,垃圾站的味道不怎么好闻,尤其是风过的时候,味儿更加浓郁,但储晓冰毫不在意。 很多年以来,她一直封闭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丈夫、儿子和一份简单的工作构成她生活的全部,一个稳定的三角。这是她头一回在深夜独自出门,看看此刻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冰啤和烤串儿上桌,储晓冰道了谢,先开啤酒罐,平时讲究养生,她很少喝冰的东西,一口下去,冰凉沁脾,很刺激。 烤串不怎么合口味,她习惯了吃比较清淡的东西,啃掉两串后,她放弃了,专心喝酒,尽量不去思考折磨自己的问题,今晚她只想放松。 她喝着酒,看周围的人谈天说地,来来去去,每个人都随身携带着一个故事,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 喝第二罐啤酒时,有个男人在她对面坐下,三十多岁,穿条纹衫和沙滩裤。 “第一次来吧?”他盯着储晓冰问。 储晓冰有点好奇,“你怎么看出来的?” “气质。你一点不像会来这种地方的人,你应该去前面的东江大饭店,那地方有很多你这样的漂亮女人。” 男人捏着下巴打量她,眼里流露出不知轻重的自信,“你喜欢喝酒吗?我可以请你去那儿喝一杯,走不走?” 储晓冰失笑,他是把自己当成失意少妇了? “不了,谢谢。我比较喜欢这里。” “这地方环境是差了点儿,你喜欢的话也行,你喝什么,生啤?我再叫半打。” 储晓冰见他招手叫服务员,忙阻止说:“想喝我自己会点。” “一起喝嘛!热闹!你有心事可以说给我听。” 储晓冰的好心情被破坏了,她决定不再说话,喝完自己的酒就离开。 男人自作主张点了酒和更多的烤串,服务生刚跑开,邬蓝就冲了过来,还带点儿喘的,“不好意思啊储老师,我来晚了!” 说着一屁股在男人身边坐下,转头诧异地看男人,男人也诧异地看她。 “这你约的采访对象?”邬蓝指着男人问储晓冰,“手脚真快啊!主任一会儿过来又得表扬你……” “你谁啊?”男人不安,看一眼邬蓝又看一眼储晓冰,“你们干吗的?” 邬蓝说:“记者啊!最近不扫黑除恶嘛,我们在做一个专题——你有线索提供是吧?” “有病吧你们!”男人骂骂咧咧起身,神速溜了。 邬蓝状似着急喊,“哎你干吗走啊?还没开聊呢!” 储晓冰一直忍着笑,到这时终于笑出声,邬蓝扭头看她,“不介意我坐这儿吧?” 储晓冰说:“谢谢你。” “不客气!储老师还是太含蓄了,下次再遇上这种,直接让他滚。” 储晓冰笑,“你刚才怎么没直接叫他滚?” 邬蓝耸肩,“怕吓着你呀!” 两人一起笑。 第74章 74夜的两面 邬蓝问:“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储晓冰踌躇着没说话,邬蓝挥手,“不想说就别说了。” 服务生端着半打啤酒过来,二话不说就往桌上放。邬蓝仰头说:“退了吧,不是我们点的。” “啊?可我都下单了呀!”服务生不太乐意的样子。 储晓冰问邬蓝,“你能喝吗?我请你。” 邬蓝本想早点离开这儿,却见储晓冰亮晶晶的眼里闪烁着期待,她便一笑,豪爽道:“喝!” 两人同时拉开啤酒罐的盖子,噼啪作响,仿佛庆生的鞭炮,储晓冰心情顿时又好起来,人不管干什么,还是得有个伴儿才更开心。 她望着邬蓝笑叹,“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你。” 邬蓝解释,“我有个朋友特喜欢这地方,他有事刚走,我正准备回家呢就看见你了。” 她朝储晓冰举起啤酒罐,“来,为今晚的巧遇干一杯!” 两人喝着酒,随意聊起来。夏磊和雨薇的话题是绕不过去的。 储晓冰先提,“季雨薇和夏磊离婚了。” 邬蓝点头,“我知道。” 储晓冰看着她,欲言又止,邬蓝替她说出来,“你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和夏磊在一起?” 储晓冰端详她的表情,“假的?” “不然呢?”邬蓝挑眉,“我和他关系是不错,但如果找男人,我不会挑他那样的。” “为什么?” “太透明了,没什么挑战性。” 储晓冰笑了,“我也想到可能是这样。” 邬蓝叹气,“可惜季雨薇看不破。” “身在其中很难看破,要完全相信一个人不容易。” 储晓冰单手支着面颊,纤长的手指缓缓拨弄着啤酒罐,眼帘低垂,轻声说:“说出来你别生气,我原来猜疑过你和靖锋……” 邬蓝内心一惊,没想到她这样坦白,定睛看,储晓冰双颊红扑扑的,显然喝多了,说完话,她抬眸朝邬蓝扫了眼,双眸湿润,流光溢彩,让邬蓝觉得像是另一个储晓冰,不再那么沉稳冷静,却更招人喜欢。 邬蓝当然清楚她的怀疑是怎么回事,但仍夸张地往后一仰,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怎么可能呢!老彭一直对我防备森严,就算他关注我多一些,也是怕我哪天抢了他的位子!” 她演技到位,储晓冰抱歉地笑着说:“我知道,是我误会了。” “你放心,除了你没人能镇住老彭。” 第84章 储晓冰苦笑了下,不愿多提,“那天碰到你和林董,感觉你们挺好的,怎么会离了呢——对不起,我这么问太鲁莽了。” “没关系,我和他的事没什么不能说的。” 邬蓝把和林耀天的恩怨告诉了储晓冰,又说:“他以为功成名就了回来找我复婚我会很高兴,可我在意什么他根本不知道。” “我知道,你在意的是你在他心里的,分量。” 邬蓝笑,“还是女人了解女人——可我现在想法变啦,女人干吗要那么在意男人怎么看自己呢?我们应该在意的是怎么活才能让自己高兴啊!” 储晓冰也微笑着点头,“是这么回事。” 邬蓝说得高兴,一时兴起打开了话匣子,“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还是男主外、女主内那一套,什么女人是男人背后的支撑,是贤内助。我不是完全反对这种模式啊,但有前提,你是奉献型人格,能从里面得到乐趣。如果你不是这种类型,那麻烦就来了。你把男人放第一位,所有生活都围着他转,天真地以为你在他心里也是第一位的,然后有天你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没有像你爱他那么爱你,在他那儿有比你更重要的东西。那种心理落差真的太大了,像被人扇了记耳光。” “所以你离婚了?” “对!我当时就想,什么爱情什么贤惠统统见鬼去吧!我不伺候了!我得干点能让自己开心的事! “你真棒!”储晓冰的笑容里有由衷的赞美和羡慕。 邬蓝痛快地喝掉半罐啤酒,又打开另一罐。 储晓冰问:“那你还爱他吗?” 邬蓝想了想,朝天翻个白眼,“他妈的——爱!” 两人相对大笑,笑得像疯了一样,握啤酒罐的手抖得快把酒都洒出来了。 笑累了,邬蓝双眉忽地一蹙,说:“可是爱他就一定要委屈自己吗?爱他就得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储晓冰完全被邬蓝折服,托着下巴兴致勃勃听她说下去。 邬蓝手举一罐啤酒,脸上的红晕逐渐赶上储晓冰,两人的眼眸一样水润润闪着光。 “记住,就算你再爱一个男人,和他相处的时候也不要太把他当回事,你越凑着他,他越来劲儿,时间一长他就习以为常啦!然后会认为你为他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女人还是要多为自己考虑,活得任性一点有什么关系?如果爱我想追我,行啊!但别指望把我再往套子里引,我不吃那套啦!以后我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储晓冰眼眸湿润,再次举起啤酒罐,“说得真好,我敬你!” 两人相逢恨晚,越聊越投机,话题也越来越碎,越来越荒唐,邬蓝甚至开始教储晓冰爆粗口。 “你是不是从来没讲过脏话呀?储老师果然名不虚传……骂人最重要得有气势,像这样——他,妈的!” “他……他妈——”储晓冰话没讲完就笑倒在桌上,“太难了!” ** 彭靖锋负气离家后,开着车漫无目的在街上转悠,期间还在高架上目睹一起车祸,被堵了二十多分钟车。 车祸起因是一辆货车上的铝合金材料没捆绑结实,忽然掷落在地,后车紧急避让引发连环追尾,所幸无人伤亡。 彭靖锋的车夹在车流里,以每分钟五十米的速度缓慢前行,这给了他充分的整理思绪的时间。 他不是擅长自我反省的人,但也绝非毫无这方面的意识,他当然清楚自己是这次家庭危机的引发者,但自认为没有和邵丽丽迈出实质性的一步,因此与那些真出轨的有本质区别。储晓冰撞见的那一幕正说明了他悬崖勒马的态度。 他有错,错在一时放纵,也错在没能跟储晓冰解释清楚。可这种事该怎么解释呢?能解释清楚吗?男人之间不是经常提到的那个玩笑说法吗——即便你被捉奸在床,也不能承认床上那个人就是你。 更何况他其实没干什么,就此认错委实冤枉,也容易让储晓冰想多。所以他选择不说破,寄希望于时间,时间是最有力的擦除工具。而一旦做出这种保守的选择,每过一天,推翻的成本也就越高,及至今天,改口的压力已重如一座山。 还是继续忍耐吧。彭靖锋望着前方的车流对自己说。忍耐储晓冰沉默的惩罚,还有自己因之而起的怨怒。终有一天,情绪会疲软,刺激会淡去,到那时生活自然会回归本来的面貌。 等道路恢复畅通时,他感觉到饿,沿街找了家像样的面馆,泊好车进去,饱腹后也失去了继续瞎晃荡的兴致,开车返回家中。 家里依旧是低气压,储晓冰继续沉默着,仿佛彭靖锋是穿行在这栋房子里的一具游魂,活人都看不见他。彭靖锋却不再生气,耗着吧,看谁能熬过谁。 他洗过澡,冲了杯咖啡进房间,打开电脑,开始干活。 或许是出去溜了一圈,换了换脑子的缘故,工作效率很高,他全身心沉浸在一份报告里,遣词造句、修正数据的内在逻辑,等回过神时,已是十点半。 咖啡早喝光了,彭靖锋觉得渴,把文件存档后关电脑,然后去厨房倒水喝。 他端着水杯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走了一圈,内心荡漾着一种不乏缺憾的得意,以往的这种时候,他会和储晓冰聊几句,给她看看自己在报告里埋设的智慧点,这些巧妙的细节在公司是不能由自己亲口往外宣传的,必得由内行心细的同仁发现并给予赞美。可惜这样的机会很少,他的很多杰作都被埋没了。 然而储晓冰是懂的,她聪明,又同在制造业的圈子里,他俩平时很多交流都是围绕这些东西转的。他的用心之处她都能发现。而现在,他只能在寂寥中自我欣赏。 彭靖锋朝紧闭的客卧房门看了眼,无声叹一口气,回到自己房间。 睡觉还早了点,他靠在床头,拾起那本才读了几页的侦探小说,心思却集中不起来,心头泛着一丝不安,细若游丝,又挥之不去。 终于,他扔掉书,下床,推门出去,一直走到玄关处,确实不对劲,储晓冰的拖鞋搁在鞋架上,而她最近常穿的一双真皮凉鞋不见了。 彭靖锋快步走到客卧门前,试试把手,锁着,他抬手敲门,由轻及重,门始终没开。他把耳朵贴在门上细听,里面一丝动静也没有。他心慌起来。 储晓冰出去了?什么时候走的?去哪儿了? 彭靖锋又转身回房拿起手机,拨储晓冰的号码,没人接。他拉开储物柜的抽屉疯狂寻找客卧的钥匙,他得先确认储晓冰到底在不在房间。 找得焦躁的刹那,他差点张口问:“晓冰,钥匙你放哪儿了?” 这些琐碎物品都是储晓冰收着的,也只有她清楚。 门口突然有脚步声,彭靖锋赫然抬眸,看见彭浩站在外面。 “爸爸,你在找什么?” 彭靖锋看到儿子眼里的担忧,他忙站起来,短暂恢复平静,“没什么,你怎么还不睡?” “我睡下了,听见外面好像有声音,出来看看……” “没事,去睡吧——对了,妈妈平时都把钥匙放哪儿了?” 彭浩扭头看他,“哪儿的钥匙?” “我,呃,抽屉的钥匙丢了,想找备用的。” “在大书柜里,靠右,挨着《唐宋诗词鉴赏》放的。” “好。” “要我帮你拿吗?” “不用。你去睡。” 第75章 75悲伤缱绻 等彭浩回了房间,彭靖锋火速去书房,照彭浩指点的果然找到了钥匙,足有二十个,用钥匙扣拴着,每个钥匙上还贴了小标签,彭靖锋解下标有“客卧”字样的那枚,悄悄走去打开储晓冰的房间,尽管心里着急,但他每个动作都很小心,做贼一样,怕再惊动彭浩。 房间里没人,被子、枕头都叠得好好的,床尾团着一件睡衣,显然是储晓冰换衣服时丢下的。彭靖锋脑袋快炸了,又拨储晓冰的手机号,还是没人接。结婚快十六年了,从来没有发生过今晚这种状况,各种恐怖的念头在彭靖锋脑海中闪过,忽然很害怕,怕她想不开,怕她一走了之。他觉得自己要失去她了,可他不能失去她。 他走出客卧,不忘把门带上,回到自己房间就开始换衣服。换好了却不知该去哪里找储晓冰,唯一能做的是继续一遍又一遍拨储晓冰的手机号。他在心里说,如果拨满二十遍她还是不接,自己就报警。 彭靖锋坐在储晓冰平时看书的懒人椅上,隔几分钟拨一次电话,他手足冰凉,时而冷静时而慌张,像个濒临崩溃的神经病,拨到第八遍时,电话忽然接通了。 “彭总,储老师和我在一起呢!我是邬蓝。” 彭靖锋觉得自己出现幻听了,这两个人怎么会凑在一块儿?但他随即意识到什么,嗓音都变调了,“是你约的她?你跟她说什么了?!” “不是啊!我们没约,恰好碰上了。” “在哪儿碰上的?” 彭靖锋正追问,耳畔忽然传来储晓冰的笑声,清亮柔软,含着酽酽的醉意,“别告诉他。” 第85章 邬蓝说:“她喝多了。一会儿我送她回去,有什么问题你自己问吧。” 彭靖锋虽仍惊疑不定,到底长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出了一身汗。 “爸爸,到底出什么事了?” 彭靖锋被这声质问吓得差点跳起来,转头看见彭浩又站在门口,顿时气不打一处,“叫你睡怎么还不睡?探头探脑的?” “妈妈呢?” “睡了呀!” 彭浩眼里有疑惑,“那你在给谁打电话?” “公司同事。” 彭浩仔细端详父亲,似乎在掂量真假。彭靖锋得到储晓冰下落后,心神已经缓过来了,而且也知道彭浩是关心母亲,便克制脾气和颜悦色说:“真没事,我在赶一份很重要的报告,明天一早要用,找了好多资料。” 彭浩放松了些,踌躇着仍不走,“钥匙找到了吧?” “找到了。” 彭浩轻声嘟哝,“你找钥匙的时候脸色好难看,我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呢……那我去睡啦。” “嗯,好——别再溜出来了!” 彭靖锋在客厅等了近一个小时才听到有人按门铃,他从沙发上弹起,几乎是冲到门边解锁开门。 门外站着邬蓝和储晓冰,彭靖锋朝邬蓝仓促扫了眼,视线立刻落到妻子身上,储晓冰脸色嫣红,身上穿了件他从未见过的漂亮短裙,和邬蓝紧紧相依,脑袋还靠在邬蓝肩头,脸上漾着浅浅的笑意,一副醉态可掬的模样。 彭靖锋一边伸手去扶妻子,一边低声责备邬蓝,“你是用乌龟爬的吗?我等得头发都白了。” 他手刚触到储晓冰的胳膊就被她甩开了。 彭靖锋悄悄把尴尬咽下,听见邬蓝说:“嘿!给你把送人回来,不但不谢我,还怨我!” 彭靖锋这才说了声谢谢。 储晓冰也仰头对邬蓝说谢谢,“太晚了,我,我不留你了,过几天……约你喝茶。” 邬蓝笑着说好。 储晓冰抓着手包歪歪扭扭进门,彭靖锋又想去扶她,储晓冰往边上一让,躲开了,径直朝卫生间走,进去就关门。 彭靖锋见状叹了口气,走出来,把门虚掩了看着邬蓝。 邬蓝知道他想问什么,直接说:“我没乱讲话哦!真的是碰巧遇上,看她一个人喝酒,怕她有事,就跟她坐一桌了。” “谢谢你照顾她!”这回彭靖锋说得真诚多了。 邬蓝问:“你不会刚加完班回来吧?” 彭靖锋低头看看自己整齐的着装,明白她指什么,解释道:“我都准备睡了,发现她不在家,打算出去找她才换的衣服……你在哪儿碰见她的?酒吧?” “不是,新城夜排档,我和朋友今晚在那里吃夜宵——这么紧张你太太,以后对她好点儿。她好像不太开心,你好好哄哄。我走啦!” “嗯,路上小心。” 彭靖锋目送邬蓝走远,如果说之前他对邬蓝还残存了点什么,经过今晚也什么都不剩了。他转身回家,关上门先长舒一口气,万幸,只是虚惊一场。 他担心储晓冰的状态,但卫生间的门关着,想来也从里面锁住了,近来她特别爱锁门。 彭靖锋灵机一动,去客卧取了储晓冰的睡衣,重新走去卫生间,他帮她拿替换衣服,她总不至于不开门了吧? 他先试着转动把手,居然没锁。 进去就看见储晓冰趴在马桶上呕吐,彭靖锋被吓到,赶紧蹲下帮她拍背,低声问:“你喝了多少?” 自然是得不到回答的。 储晓冰吐舒服了,冲掉秽物,强撑着站起来,依然不要彭靖锋扶,几步挪到台盆前,掬水洗脸。 彭靖锋干咳一声,“你的衣服我放毛巾架上了。” 储晓冰还是没搭理他,扭身抽毛巾,用力过头,差点栽在墙上。彭靖锋从旁看着,走不出去了,决定帮她。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抱住她就帮她脱衣服。 储晓冰挣扎,不配合,时而发出一点愤怒的呵斥,彭靖锋无奈,不得不低声警告,“彭浩才睡下没多久,你不想把他招来吧?” 储晓冰果然收声,之后没再反抗,不情不愿地让彭靖锋摆布。 他帮她冲淋浴,起先确实只想帮忙,但掌心磋磨着她白皙弹跳的肌肤,刚才的担心和此刻的失而复得叠加,不知怎么就带来一股兴奋的冲动,下腹陡然滞胀,猛然想起他俩分床已一月有余。 他声色不动地给妻子擦干身上的水,又把睡衣给她套上,他自己的衣服也湿了大半,草草地随手脱下,撂在洗衣机里,然后扶储晓冰去房间。 储晓冰头重脚轻地倒在床上,感觉天地还是在旋转,确切地说,是在轻轻摇晃,好像她是躺在一个摇篮里,这种感觉也舒服也不舒服。 幸好不是完全失去凭依,始终有人支撑着她,给她一个稳定的锚点。正要入睡,忽然有一瞬的清醒,澄澈地洞悉一切。 她意识到紧挨自己的这个温热的身体是彭靖锋的,怒气便再一次升起,她转身推他走,他不动,她挠他,拧他,动用所有醒时她不屑用的手段,却像一拳拳打在棉花上,他就是不走,紧贴着她,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她喘着气暂停,听出他是在说对不起,反复地说,可就是不说为什么。怨气又上来了,她准备再度发起攻击,可他忽然挺身压上来,像个庞然大物罩住了她。 他俯首,细致地亲她,每个落在她肌肤上的点都像一次忏悔,轻柔温软,间或夹杂一声叹息似的“对不起”。 储晓冰忽然恍惚起来,仿佛是听到楚卓在对她说对不起。他闯祸后的表情如此无助,令储晓冰心碎,可她知道她帮不了他,没人能帮得了谁。他们都太年轻,太轻率张狂,听任悲剧将自己拖入深渊。 她受不了那种令自己绝望的情绪,她觉得再沉沦下去她会被淹没,不知哪来的力气,她猛然翻身坐起,她要在上面。 彭靖锋依了她,让她跨坐在自己身上,先抓住她的手,很快又改为十指交缠。 他仰望身上的储晓冰,长发垂在赤裸的背上,肌肤洁白光滑,毫无年龄感,他感受到她隐藏的美,如玫瑰花瓣无声绽放,只有他能领略到的美。这是他的独家珍藏,他怎么会一时糊涂忘了呢? 幸好他又把她找回来了。他眼神迷醉,尽情欣赏着爱妻。 而储晓冰却双眼紧闭,身子缓缓动着,像被一股力量牵引,忽冷忽热,脑海中是蒙太奇般的剪辑画面,楚卓和她欢乐的笑脸,他们在亲吻、驰骋,女孩的尸体,楚卓苍白的脸,对不起。 她浑身颤抖,想要奔跑,甩开这些记忆,于是加快动作,像一匹烈马,纵情发力,向远处狂奔,直至听见身下的男人一声失控的呻吟。 彭靖锋惊呆了,仿佛重新认识了妻子。储晓冰从未有过如此热情奔放的时刻,好像被高手调教过,她像酒,像致幻剂,像伊甸园,令彭靖锋疯狂、着迷。此时此刻,她不再是一朵含羞带怯的白玫瑰,她是一朵尽情怒放的红玫瑰。 彭靖锋在释放的那一刻骤然拥抱她,将她重新压在身下,在她耳畔战栗般的低语,“晓冰,我爱你。” 深情、全心全意,心无旁骛。 储晓冰静止不动,眼泪从面颊上滑落,明明过去很久了,她本不该如此悲伤,然而悲伤填满了她身体里所有的空隙,后来的十多年她白活了,就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彭靖锋捧着她的脸,手足无措,不停追问怎么了,却得不到一个字的回答。他只能抱紧她,听她在自己怀里恸哭,那哭声令他心碎,好像她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永久失去了。 第76章 76忏悔 昨晚的窗帘没拉严实,一缕明晃晃的晨光透过缝隙打在储晓冰脸上,她蓦地醒了,身旁躺着彭靖锋,一条胳膊缠在她腰间。 储晓冰轻轻搬开彭靖锋的胳膊,让自己从他怀里解脱出来,下床,走出房间。脑袋有点昏沉,不是坏事,可以阻止她面对昨晚的很多细节,但仍有一些从潜意识里渗透出来,在她脑海中快速掠过,像个恶作剧的孩子。 她刷牙、洗脸,梳头,把长发绑起,打开洗衣机,像消灭罪证一样清洗昨晚的衣服,包括那件胸前坠着亮片的裙子,也许会洗坏,她望着它想,却没把它捞出来。 去厨房倒水喝时,她发现彭浩在里面做早点,吐司机里竖着两片烤得香喷喷的面包,电饭锅扑哧扑哧冒着热气。 “对不起,今天睡过头了。”储晓冰对儿子抱歉地说,平时她总是六点半起,在父子俩起床前就把早点准备好了。: 彭浩说:“没关系,以后都我来做好了,我发现做早餐还挺好玩的。” 储晓冰倒了杯水倚在厨房门边喝,彭浩今天穿了一身雪白的运动短装,头发刚理过,清爽可爱的少年,储晓冰看着长大的儿子,脑子里像在过电影,彭浩刚出生、一岁、三岁、幼儿园、小学……一长串变化的模样始终跟着现在的彭浩,孩子总是长得太快,像在和时间赛跑,把父母远远抛在身后。 第86章 “妈妈,你昨晚上是不是出去了?” “……嗯。” “没告诉爸爸?” “嗯。” “爸爸昨天可搞笑了,到处找钥匙想开你房间的门,还非瞒着我。发现你真不在家后他脸都白了,简直是面如死灰!” 彭浩扭头对母亲做了个鬼脸,储晓冰笑笑,“你就一点不担心我?” “还好吧!妈妈成年人了嘛,又那么聪明,不会犯傻的,爸爸纯属瞎担心……你是不是因为心情不好才出去的?” “算吧。” “现在好了吗?” “看见你,好多了。” 彭浩又扭头朝母亲笑。三个蛋煎好了,他把两个留在盘子里,第三个夹进两片吐司中间,然后塞到一个保鲜袋里,准备洗锅具。 “我来吧!”储晓冰走过去说。 彭浩就放下锅具,抓起保鲜袋说:“那我先走啦!” “这就走?粥还没好呢!” “我吃个三明治就好了,粥是给你们煮的。今天跟肖强约好八点图书馆见,再晚来不及了。” “好吧,路上小心。” “知道!拜拜,妈妈!祝你心情愉快。” “谢谢,你也是。” 储晓冰笑容甜了几分,目送儿子离去,心头泛起淡淡的幸福。 粥煮好时,彭靖锋也起床了,穿着睡衣走到厨房门口,对储晓冰嘟哝,“你起来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储晓冰没理他,彭靖锋只得转身去卫生间洗漱,出来早点都摆上桌了,储晓冰也换上了通勤装,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一个普通的上班日的早晨。 储晓冰去厨房拿调羹时,彭靖锋跟过去,缠住她,胸膛紧贴她的后背,像河蚌守护珍珠似的把她紧紧裹住。 “晓冰。”他在她耳边呢喃,“原谅我,好不好?” 储晓冰顿了会儿方问:“原谅你什么?” “过去都是我不好,以后咱们好好过。” 储晓冰沉默。 彭靖锋俯首亲她耳垂,昨晚的一些片段忽然朝储晓冰涌来,她受不了,用力一挣甩开了他。 “吃早饭吧,上班别迟到了。”她头也不回说。 ** 雨薇为晚饭准备了一份炒时蔬,一个番茄蛋汤,都是比较好做的菜。荤菜买的现成的,半份烤鸭,母女俩吃足够了。 平时她看夏磊炒菜麻溜熟练,觉得很简单,自己即便不动手,看也看会了,真到实战阶段,居然手忙脚乱。 炒苋菜,油已下锅,她忽然想起来还没切蒜蓉,夏磊以前提到过,蒜蓉要切碎了放置十分钟才能食用,为了和氧气充分结合形成蒜素。 雨薇只得关了炉子,剥蒜,拍碎,等不及十分钟,直接开炒,扔蒜片下锅时力道大了点儿,油溅出来落在皮肤上,滚烫,她差点把铲子扔掉。 终于合上锅盖了,又发现新问题,苋菜要煮几分钟?恰好季母这时候给她打电话,要她过去吃晚饭。 雨薇说:“不去了,我自己都做上了。” 季母心疼,“过来家里吃现成的不好吗?非要自己做,你从来没做过饭的。” 雨薇说:“总要有第一次的。” “你就逞强吧!” “我又不能一辈子吃你们做的——对了,妈,苋菜炒多久能熟啊?” 这个具体问题立刻转移了季母的注意力,“你放水了没有?” “一小勺。” “等水开了噗嗤噗嗤烧一会儿就差不多了。” “一会儿是多久啊?” “就是一会儿嘛!要把锅盖合上烧啊!” “好吧!” 雨薇挂了电话,仍有些云里雾里,于是用手机查网上怎么说,答案五花八门,有说两分钟的,有说五分钟,还有说十分钟的,越看越没底。 还是照一会儿的说法吧。隔着玻璃锅盖能看见苋菜红色的汁液被煮出来了,和夏磊炒的没什么两样。雨薇搓搓手,她的“一会儿”到了。 离婚后,雨薇带着可可天天回娘家蹭饭,父母当然没意见,但季母几次趁可可不在时批判夏磊没良心,说早看透这种农村出来的男的不是好东西,话骂得难听,连雨棠都听不下去。 “妈你别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啊!我们公司好几个农村出来的,人都特好特踏实,那种只是个别现象,不要地域炮。” 季母骂夏磊的时候雨薇还能忍忍,毕竟心里对夏磊也有恨,可母亲骂完转头就要撮合她跟孟海,雨薇就恼了,抛出一句话堵母亲的嘴,“我不会再结婚了!” 雨棠也认为母亲操之过急,“妈你真是,薇薇这才离了几天啊你就……用得着这么着急上火吗?再说了,就算薇薇愿意再找,也不是非孟海不可,比他条件好的多了去了。” 一面说一面给母亲递眼色,季母这才作罢。 雨薇还是了解母亲的,以她那么旺盛的精力不可能就此消停,为了图清净,她渐渐就不回季家吃饭了,和可可在小馆子凑合了几天,可可想念爸爸做的饭菜,雨薇好胜心也上来了,总不能离开了夏磊,女儿连顿像样的家常饭都吃不到吧? 半小时后,饭菜上桌,雨薇喜气洋洋招呼可可,“宝贝快来,吃晚饭啦!” 可可蹦蹦跳跳跑来,雨薇说:“你快尝尝,有不足之处妈妈以后改进!” 米饭煮硬了。雨薇点头,“好的,明天多加半碗水——苋菜呢?” 可可夹了一筷子塞嘴里,嚼巴两下一口吐出来,“好咸!” “是吗?我刚吃还挺好的呀!” 雨薇困惑,又尝一口,确实咸,盐没洒均匀,她用筷子捣了几下,又推给可可,“这下行啦!” 可可边吃边评价,“嚼不烂!没爸爸做得好吃。” “要给妈妈进步的时间嘛!” 幸好西红柿蛋汤没砸锅,咸淡正好。可可就着蛋汤吃掉三个鸭肉卷儿,说饱了。 雨薇又给她卷一个,“再吃一个,今天没吃米饭哦!” 可可接过卷儿,忽然说:“我想爸爸了,他什么时候回家呀?” 雨薇其实也想,非常想。结婚六年,夏磊把她照顾得太好,她几乎不习惯没有他的生活。这间屋子里到处藏着他的笑声和身影。雨薇有时半夜梦醒,手会习惯性地攀过去,以往夏磊都会接住她的胳膊,放在唇边亲一下,可现在身边是空的。 总要等上几秒,雨薇才能意识到生活的巨变。可依然很难适应,刨开所有情绪化的因素,雨薇会觉得荒诞,夏磊怎么会出轨?他一点都不像那种人。凡事都应有迹可循。 但他还是和别人好上了,雨薇遭受的打击因此被放大,生活都仿佛被颠覆了。幸好她还有可可,如果没有可可陪着自己,雨薇很难撑过眼下这段难熬的日子。 离婚协议里商定可可归雨薇,夏磊有探视权,不过夏磊从未主动要求过行使权利,只在微信上偶尔问起可可的情况,不知是害怕雨薇拒绝还是根本无所谓。 雨薇明白,就算离了婚,亲子关系是割不断的,可可需要父爱,她不管夏磊怎么想的,只要可可想爸爸了,她就会让女儿给父亲打电话。 雨薇拿起手机,拨了夏磊的号码,然后递给可可,“和爸爸说说话吧。” 电话通了,可可大喊起来,“爸爸!” 雨薇不想多听,收拾餐具去厨房清洗,但可可讲话太大声了,移门关上也能听得清楚。 “爸爸你还要出差多久呀?我想你了!”可可嗓音里带出一丝哭腔。 雨薇心里也泛起酸楚,想落泪,随即想到夏磊的可恨,心便重新硬了,眼泪也收了回去。 可可讲完电话跑来厨房,激动地向母亲汇报,“妈妈,爸爸说星期六会回来看我!” “好呀!” “但是他说他是偷偷过来的,所以不能回家,只能在外面和我玩一会儿,不能告诉任何人的,不然老板知道了会开除他!老板好坏呀!” 雨薇问:“那他为什么要听坏老板的话呢?” 可可大口喘气,“因为,因为老板给他发工资呀!” 雨薇被逗笑,“好吧!那你到时候也悄悄地去见爸爸吧!” 第77章 77太迟 夏磊虽然挺喜欢送外卖的活儿,但收益不高,也不稳定,不久前他又在某快递驿站找了份理货员的工作,从晚上六点干到深夜十二点,反正是夏天,他早睡也睡不着,不如用这时间挣点外快。 当然,如果他和母亲没搬回新竹村,打双工也是不可能的。 母亲的日常起居由夏磊一力承担后,夏平、夏安兄弟着实轻松了几天,但心里很快就不踏实起来,因为大哥的行为实在反常,充满疑点,令人无法忽略。两家人私底下聚在一块儿讨论了好几回,也尝试过给在东江的大嫂打电话,但他们的去电雨薇从来不接听。 夏安提议直接去东江找大嫂问个明白,被苗芳呛道:“要去你去!我才不想看城里人的脸色呢!” 第87章 夏平说:“不用去问,肯定是俩人吵架了!” 四人都沉默,吵架的原因宛如秃子头上的虱子,太明显了。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夏平说,“老大正事儿不干回来照顾老太太,这是变着法儿骂咱们不孝呢!日子一长,咱在村里可没法呆了,脊梁骨要给人戳断的。” 夏安听了不说话,猛抽烟,又使劲拿眼睛瞟媳妇,苗芳就朝他翻白眼,“你看我干吗?还想扇我大耳刮子呀!” 夏安刚要跳起来,被夏平及时按住,“现在不是窝里斗的时候,咱得统一个主意出来。” 王霞觉察丈夫的心思,也开始翻白眼,“你想充好人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能耐!老大这些年在东江吃香的喝辣的,钱也挣得饱饱的,回来照顾几天老太太应该的!要我说啊,脊梁骨挨戳的不该是咱们,是老大媳妇儿!嫁到夏家这么些年,她回过几趟家呀!眼里根本没咱们!老大要替她遮掩那是老大的事儿!” 夏平见媳妇声色俱厉,雄心壮志便缩了回去,嘟哝道:“我又没说跟大哥抢咱妈,但他可以搬回来跟咱一块儿住啊!那外人看着也还是一家人。咱脸上也好看多了。” 夏安表示赞同,“我也这么觉得,大哥带妈住镇上总不是个事儿,家里又不是没房住。要不这样,咱跟大哥说,让他们回来,妈还住原来那间房,空调都装好了,摆着不用浪费。大哥就住我们那儿,还能省份房租。” 哥儿俩商定完毕,各自看向媳妇,王霞和苗芳虽然器量不大,也都是好面子的人,嘴硬归嘴硬,被夏磊这一军将得心里也都虚着,此刻有个台阶下,半推半就都点了头。 四人择日去镇上找夏磊商量,说得言辞恳切。夏磊原来夹在季家和夏家中间,左右为难,脾气难免火爆,如今婚也离了,季家的压力也不存在了,而亲人终归是亲人,况且他们也是好意,在家人多方便照应,夏磊于是携母亲搬回新竹。 王霞、苗芳这回都表现殷勤,洗衣做饭这类活儿做掉,夏磊照例每天带着母亲出活儿,午饭在外面吃,晚饭就回家吃,和弟弟们的关系大为缓和。 这天接到女儿电话时,夏磊正在夏平家吃晚饭,一看来显,当即撂下筷子冲了出去。等他接完电话打算回屋,转身时发现夏平愣愣地站在他后边,表情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哥,你跟大嫂到底怎么了?” 夏磊知道他听见自己在电话里跟可可撒谎了,低了头稍一思忖,如今尘埃落定,也没必要继续瞒着弟弟,便云淡风轻说:“离了。” 夏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着眼,震惊得嘴唇都哆嗦了,“你,你是说你和大嫂……离婚了?” “嗯。” “为什么?!” 夏磊没解释,这又不是难猜的谜题,他只低声警告了句,“别告诉妈。” 言毕撂下弟弟回屋,饭也没心情吃了,和母亲打声招呼就直往驿站去了。 出门早,到驿站才五点半,还没到交班的点。站长老钱递给夏磊一罐冰镇可乐,嘱他转悠一圈再回来。老钱很喜欢夏磊,聪明直爽,干活不耍心眼子,谁找他帮忙都没二话。 驿站临河,河边堆着些长条木材,是附近工地上用的,临时卸在此地,垒得高,像一条长凳。夏磊就坐在最高处,喝着冰饮眺望西边的天空,看云彩烧得火红的样子,明天恐怕又是个高温天。 小时候没手表,他都是通过阳光来判断时间的流逝,离乡读书、工作那些年这个习惯慢慢就淡化了,如今重回鹅湖,很多老习惯又被从记忆中扒拉出来,好像他只是出去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不同的是,他心里多装了几个人。 首先想到的总是雨薇,这会儿她在干什么,和谁在一起。分开后,怨怒淡去,留在心底的全是从前的美好,点点滴滴,既令他醺醉,也让他心碎,明白以后不会再有了。 邬蓝那天问他,“你这么坚持要离婚,究竟是为雨薇着想呢,还是想通过离婚发泄你自己心里的不满?” 这问题让他思考了很久,仿佛参禅,需要很多沙盘来推演,然而到现在他也不能说自己弄明白了。一种人一种脾气,即便给他机会重来一遍,他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忍得了。但对雨薇的愧意却是真实可触的——口口声声说过很多次爱她,最终还是做了逃兵,把她撂下不管了。 他喝光饮料,看了眼手表,已是五点五十,便跳下木堆往驿站走。 老钱和他交班去吃晚饭,临走塞给夏磊一团衣物,“这你昨天落仓库的吧?” 夏磊把衣服展开,是一件咸菜色的防紫外线外套,仓库空调开得低,他休息时会穿上挡挡风。 “是我的,谢了啊!” 防晒服是去年雨薇送他的生日礼物,据说外面有一层防紫外线的涂层,雨薇特地叮嘱他,不可以用力洗,涂层洗掉就没效果了。 尽管夏磊不让母亲劳动,但母亲还是喜欢干点什么,她坚持人得多动,动了才能长命百岁。有天夏磊找不到这件外套,去问母亲,母亲说给他洗了,在外面晾着呢! “磊子你这衣服多久没洗了?洗起来滑腻腻的,我搓了好久才洗干净,一盆子水都灰了。是亲妈才给你这么卖力地洗哦!” 夏磊失笑,看来那个什么涂层是彻底完蛋了。他没跟母亲说,免得老人家心疼。很多东西就是这样被善意扼杀掉的。 干到十二点,夏磊拍拍手准备下班。走出驿站就看见夏平站在门外,表情还跟吃晚饭那时候一样古怪,确切地说是局促。 夏磊走上去问:“这么晚了,你在家睡觉跑这儿来干什么?” “我睡不着,想找哥说说话……家里不太方便。” 夏磊让他上了自己那辆电动三轮车,他慢慢开着,听坐后面的夏平说话。 “哥,我们对不起你,我没想到大嫂会为这个事儿跟你离婚……是我们不对,哥你回东江吧,跟大嫂说,以后我们不闹了,妈我们会好好照顾,你跟大嫂认个错,看能不能,能不能你俩再……” 夏磊没等他讲完,打断他道:“别说了,太晚了。” 夏平满腔期待就在夏磊这句淡淡的回应中破碎了,他腰劲儿一泄,整个人瘫软在椅背上,就好像小时候闯祸时的心情,却比那时更难受,那时只要挺过大人的一顿责骂就好了,而现在,即便他愿意挨骂愿意悔过,结果都回不去了。 深夜的路安静昏黄,晚风从皮肤上掠过,已有了一丝秋凉。隔了片刻,夏磊听到后座传来低低的呜咽声,像风卷过路面发出的一点刮擦声,时断时续。 ** 彭靖锋在办公室看潘明提交的培训项目方案,越看越来气,抓起座机听筒就拨了潘明的号。 “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对,就现在!” 唐谊曾要求彭靖锋把四个业务组整合成两组,一组做销售,一组做实施。夏磊走后,彭靖锋心有怨气,一直拖着没做,唐谊也没像催他裁掉夏磊那样穷追猛打,只在某次见面时随口问了一下进展,彭靖锋发了几句牢骚,唐谊就说:“你要觉得改了不如现在好,那就先不改吧!” 于是彭靖锋把小丁提拔起来替代夏磊,继续维持四个组的模式,每组各自找项目并实施到结束。 潘明很快过来,“彭总,找我有事?” “进来说。” 潘明走进去落座,眼神有些闪烁。 彭靖锋说:“我在看你的方案。” “哎。” “你卖课程就卖课程,为什么要给学员做资格认证?” 潘明挠挠鼻梁,“不做认证客户不肯买咱们的课程呀!我这努力了俩仨月了,就西南分厂这一个是有眉目的。” “你这么搞,下半年指标是完成了,但以后西南也不会再请我们做项目,他们有了认证完全可以自己做,你这个思路就是在自毁业务。” 潘明耸肩,并不是很在乎,“先对付了眼前再说呗!现在外面不让搞,里面又推不动,不弄点新花样出来死得更早。” “现在是困难时期,但我们做事不能只图眼前……” “唐总看过我的方案,他认可的,还表扬我了呢,说我这种推广思路很不错。” 彭靖锋戛然而止,脸色难看。唐谊插手部门具体事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上一次是许振海给g工厂做升级项目,方案改得稀碎,价格也给压到最低。许振海告诉彭靖锋,是g工厂要求的。 彭靖锋驳斥他,“你又不是头一年做咨询,怎么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永远不要被客户牵着鼻子走,不然要我们咨询师干什么?我们不是给客户打小工,是提供指导!” 结果许振海也抬了唐谊出来堵他的嘴,“唐总说必须跟着客户的要求走。客户要什么我们就得给什么……” 上一次彭靖锋妥协了,这一次他决定反击,于是压压火气,耐心劝潘明:“你这么做真的会砸我们咨询部的招牌,路也越走越窄。唐总是销售出身,思维和咱们不一样,我们做的不完全是生意,而是给客户提供改善方案,没哪家工厂是十全十美的,只要从细节上挖,找准客户痛点,肯定能出项目……” 第88章 彭靖锋讲得精疲力竭,潘明总算答应回去改方案,但彭靖锋看出他心里是不服的,现在部门里普遍有种得过且过的风气,只顾眼前不看长远。潘明大概也是想先做出点漂亮的成绩给自己的履历增光添彩,哪天山穷水尽干不下去还能跳槽。 彭靖锋叹了口气,不明白自己坚守的意义在哪里,又似乎只能也只会照原则行事,此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入职二十年他一直就是这么做的。 手机响,是储晓冰来电,彭靖锋精神一振,抛开杂念赶紧接了。 “晓冰!我今天不加班……” “那最好,今天出去吃吧,我请。” 彭靖锋欣悦,“遇上什么好事了?” 储晓冰不接话茬,只把时间和饭店名报了,“我七点在那儿等你。” “好!我争取早点到。” 挂电话后,彭靖锋心情好了不少,职场和家庭,至少有一面在往好的方向转,不至于让他两面都焦头烂额。 怕路上堵车,他六点就下班了。拎包走去停车场的路上,不期然遇见邵丽丽,胸前抱着文件夹,走路蹦蹦跳跳的,看上去状态不错。 彭靖锋没有刻意避开她,等她走近了,主动打招呼,“丽丽,还没下班?” 邵丽丽看清是他,脸色不觉阴了一阴,随后恢复自然,“彭总,今天不加班?” “嗯,家里有点事——听说你要去北京参加领导力一期的培训,就两个名额,你争取到一个,很厉害啊!恭喜你。” “谢谢彭总。”邵丽丽的语气听上去干巴巴的,“我有作业要交,先走了。” “好,你忙。” 彭靖锋与她错肩而过,心头竟涌起一点小小的得意,多亏他处理及时,一个危机终于顺利过去了。 第78章 78错位 冯钊手上的项目到给客户出总结报告的阶段了,邬蓝特地把他叫来办公室,陪他一起把要点过一遍,不知不觉就到下班的时间。 “整体不错!我给你圈出来那几个地方回去再多花点功夫补全,数据和定义务必精确,这是基本原则,只有这样你面对客户的时候才足够自信,如果因为一个数据含糊不清导致报告缺乏说服力,你前面的工作就全白做了。” 冯钊点着头把意见一一记下,还不忘跟邬蓝八卦几句。 “邬姐,你有没有发现唐总现在都不怎么鸟老彭了?直接插手过问具体项目啊!还点评项目好坏,啧,就这个气氛吧,我感觉不太正常。” 邬蓝也觉得不正常,但不想多加点评,很多麻烦都是随口一说招来的,正所谓祸从口出。 “影响你工作没有?”她问。 冯钊摇头,“那没有,唐总对咱们组干涉算最少的。” “没有就少管闲事。” 冯钊吐了下舌头,“哦——” 邬姐又说:“越是感觉不对劲,越要管住嘴巴,你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可能被人拿去做文章……” “邬姐教训得对!” “不是教训,是提醒……” 座机忽然响起,邬蓝看了眼来显,居然是陈奕麟,忙对冯钊说:“不早了,你下班吧,有问题咱回头再说。” “好嘞!” 邬蓝等他出了门赶紧抓起听筒,“不好意思陈总,刚开完一个会!” 陈奕麟笑道:“就猜到你还没下班——有个消息要跟你分享,说不定你会感兴趣。” “是吗?”邬蓝心一跳,“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啊?我得做个心理准备。” “哈哈!这个嘛,得你自己判断了。” “您说!” “唐谊年底可能要回本部,最迟过完农历新年吧!” “啊?这算什么状况?” “升职。” 邬蓝其实有所预料,只是没想到变化来得如此迅速。 “这么快吗?他一年都没做满呢!” “但成绩亮眼啊!他任期内签了两个蛮大的项目,其中一个是他亲自出面谈成的,当然最重要的成绩还是咨询部的业务整合,那么艰难的任务,他两个月就摆平了。” 邬蓝在心里冷笑,那是他的成绩吗?是整个部门牺牲了那么多人换来的!是她和彭靖锋、夏磊等人顶着压力、硬着头皮把任务推进完成的! 不过愤懑只是一瞬的情绪,邬蓝还有更重要的事关心。 “那,唐总走了,谁来坐总经理的位子呀?”邬蓝压低声音,问得小心翼翼。 “可能是徐栋。” 邬蓝一愣,“徐栋?北京研发的?” 邬蓝和徐栋没打过交道,但听说过这位北京工厂研发部的总监,技术背景深厚,是唐谊手下四名总监中最有实力的一位,只是一直以来对行政管理兴趣不大。 “没错,就是他。不过这事儿还没敲定,大概上面还在权衡人选,徐栋自己也在考虑要不要接受,所以你懂的,该说不该说的不必我提醒了吧?” “放心陈总,我听过就忘。” 陈奕麟笑起来,“本来没打算提前这么早给你透露,免得你心神不定的。不过正好有个机会——我之前不是跟你提过,有个动力总成的新工厂要建在临溪吗?” “我记得!听说已经启动了。” “对!新厂是李定非负责,他近期会过来东江工厂参观,徐栋在李总手下做过两年,李总邀请他一起过来,从技术角度帮着看看提提意见。到时我介绍你给他认识。万一真是他接班,你早点把关系打点好,将来万事方便。” 邬蓝心领神会,“我懂了!谢谢陈总!” 这通电话里,两人谁都没提及彭靖锋,但邬蓝心里却明镜似的雪亮,彭靖锋离走应该也不远了。 唐谊凭借合并整顿的业绩即将得到又一次晋升,而作为具体实施者的彭靖锋,本应最有资格接任总经理之位,彭靖锋心里应该也怀着这样的期待,才会咬牙坚持到现在。 可惜唐谊对他毫无提携之意,彭靖锋的努力就这样悄无声息被忽略,以后也很难再碰到如此抢眼的机会,心理落差之大,远胜邬蓝当初的被强行合并。即便新总经理不赶他走,彭靖锋自己恐怕也很难有心气儿继续留下。 想到这里,邬蓝一方面替彭靖锋感到不值,一方面又难掩一丝快意,当初她坚持留下就是为了等待一个翻盘的机会,现在证明她做对了。然而这一丝快感并不纯粹,因为见证了一系列残酷而沾染了惆怅。 她心情复杂,也无心加班,收拾东西回家。 锁办公室门的时候无意间瞥到对面彭靖锋的房间早关了,里面黑漆漆的,邬蓝心里有些纳闷,怎么他今天也这么早下班?莫非提前得到变天的消息了? 邬蓝觉得不太可能,即便是罗森在的时候,彭靖锋的消息渠道也不如自己的多。罗森和彭靖锋一样都有点小清高,不像陈奕麟,惯会笼络上下,人脉通达,虽也有失灵的时候,但多数变故邬蓝都能提前听到风声。 她提了包往出口走,很快把彭靖锋抛在脑后,专心致志盘算起自己的未来。 ** 储晓冰仔细打量镜中的自己,补完妆后气色看上去依然有些萎靡,她在化妆包里挑挑拣拣,选了一款亮色唇膏,擦掉了重新涂上,这回精神多了。 她从洗手间出来,在大间过道上和苏轶相遇,后者见到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腕表,露出惊讶的神色,“储老师还没下班?” 储晓冰淡淡地“嗯”一声,她晚下班是为了凑彭靖锋的时间,但这一点没必要向苏轶解释。 苏轶的视线在她脸上逗留几秒,轻声说:“换唇膏色了?这颜色很适合你。” 储晓冰先一怔,然后笑笑,“我走了,拜拜!” “拜拜!” 储晓冰与苏轶擦肩而过时想,难怪他干什么都出色,只要是能让他上心的,一点细微变化都能当场发现。 但谁又不是这样呢?有时候粗心忽略,不是因为笨,只是不在乎,没放心上而已。 储晓冰在公司门口打了辆车去赴约。饭店和时间都是她定的,那家叫花藏的日料店他们一家三口去过多次,彭靖锋尤其喜欢。时间上储晓冰也是照经验定了七点半,她知道彭靖锋即便不加班通常也不会准点下班。 车子开出园区没多会儿她就收到彭靖锋发来的消息,他已到花藏料理店了。储晓冰着实意外,没想到他今天如此神速。 二十分钟后,储晓冰在日料店门口下车,看见彭靖锋的车就在一旁的客人泊车点里停着,一辆黑色奥迪,左右有好几辆差不多型号和颜色的,这车在东江很普遍,然而储晓冰一眼就认出了,还是太熟悉的缘故。 因为要谈重要的事,她特地要了个二楼的小间,没在中央厨房式的大堂里众乐乐。 在门口换了鞋,储晓冰跟着穿和服的服务员上到二楼,又被引至预定的小间门口,服务生轻轻敲两下门,再将移门拉开,储晓冰和彭靖锋就这样面对面了,彼此眼神相撞的刹那,储晓冰突然生出图穷匕见的惊险感,她深吸了口气,稳住情绪。 第89章 彭靖锋大概独自等得不耐烦,开了电脑干起活儿来,见储晓冰到了,赶紧把笔记本合上,塞回电脑包的同时,向她身后望了眼,“彭浩没来?” “嗯,他去同学家玩了,今天就咱俩。”储晓冰走进去,在他对面坐下。 彭靖锋挑眉,一丝微妙的愉悦从神色里流淌而过,“终于可以享受一下二人世界了。” 储晓冰把菜单合上递给服务员,“一个双人套餐就可以了。” “好的。” 房间里只剩夫妇二人时,彭靖锋提起茶壶为妻子倒茶,依稀感觉她今天哪里不太一样,又说不出来,总之很养眼。 他笑吟吟说:“你还记不记得,刚结婚那年咱俩每个周末都要出来下馆子,很有仪式感,有了彭浩之后就很少这样的机会了,每次都得把他也带上。” “去年和前年的结婚纪念日彭浩都建议我和你单独出来逛逛,吃顿饭,你说你忙,没时间。” “是我不好。”彭靖锋面露愧色,“以后我多注意,争取每个月至少有两天是你和我的,你想吃饭逛街都行,我们还可以考虑找个民宿住一晚。” 储晓冰没接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玄米茶。 移门再次被拉开,开始上菜了。 彭靖锋在家吃饭不太爱说话,要给彭浩立一点父亲的威严,久而久之也惯了。今天大概是想活跃气氛,找了好多话题讲,不过储晓冰似乎都不感兴趣,总是笑一笑就算应付了。彭靖锋只好不停地转话题,没能连续下去的话题像一截截线头,落寞地掉落在他脚下。 双人套餐一共八道菜,上菜时间不太均匀,有时两三分钟就来了,有时要隔七八分钟。储晓冰耐心等待所有的菜上完,她不想在一顿饭的中间亮出匕首,那是对厨子和食客的双重不尊重。 每道菜上来,彭靖锋都周到得做分餐工作,储晓冰不想让盘子里的食物堆积,来什么就吃什么,尽管有点食不知味。她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等菜上了,感觉像在走一段山路,长长短短,时急时缓。 终于,上冰激凌了,这是花藏日料套餐的标志性收梢。 储晓冰没有吃冰激凌,她小心地擦干净嘴,放下湿巾,目光终于投向对面的男人,“我约你出来,是有事要说。” 男人放下筷子,也喝了口玄米茶,表情依然是愉悦的,“什么事?” 储晓冰依然是平时那种温柔淡远的语气,然而说话时并无停顿,显示出镇定和决心。 “我想和你离婚。” 第79章 79真假 储晓冰捕捉到男人从愉快到懵懂再到错愕、震惊的表情变化,那丰富又飞快的转变,表明他完全没料到妻子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最终,他与她视线相接,神色也逐渐沉积、统一,像一件旧大衣上的浮尘被拍尽了,底色依然沉稳厚重。 “为什么?”他问。 这个问题是必然要问的,尽管储晓冰相信他心里能猜到答案。本着尊重对方的态度,她坦诚相告,“我不想和你过了。” “为什么??”他继续追问,仿佛这样对自己很有利似的。 他一定要逼她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吗?是知道她有修养,干不出咄咄逼人的事吗? 储晓冰在心里苦笑,他还真是了解自己啊! “作为夫妻,我们之间越来越缺乏信任,到今天已经产生不小的裂痕,我认为这道裂痕是不可弥补的……” 她看出男人在自己说话的这短短几十秒里迅速调整了情绪,也许还组织好了对策。 “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吗?”彭靖锋压低了嗓音问,语气柔软,含着委屈,“我不是都跟你解释过了?那天我喝醉了,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我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印象,我记得,记得你很生气,好像是误会我做了什么,实际上我什么都没做,真的……我向你道歉,我道歉好不好?我错了,你原谅我。” 他伸手过来,想握她的手,储晓冰及时躲开了。她不想和他在那个问题上绕来绕去,也不想费唇舌与他辩论,争辩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总是你说你的,他说他的。 “不光因为那天的事。”她说,“那天的事只是根导火线,让我想到了好多,我们这么多年的婚姻,我觉得已经固定成型了,就是这种以你为主,什么都是你说了算的模式,不是我想要的,我在这个婚姻里越来越不开心,我觉得找不到我自己了……” 彭靖锋本来还忍耐地听着,可是储晓冰如此否定他们十多年的相处,抹煞那些让他觉得温馨美好的时光,还有他对她的感情,他越听越不是滋味,脸一沉,终于爆发。 “那你干吗现在才提出来?存心的是不是?看我过不好就舒服了,开心了?你知道我在公司压力多大吗?一个一个都不让我省心!” 如果可以,储晓冰还是希望能理性克制地处理争端,她过惯了平静的生活,讨厌冲突和吵架,但显然,离婚这种事是不可能和平解决的。 望着彭靖锋色厉内荏的模样,她深吸了口气说:“一定要逼我说实话吗?” 彭靖锋也冷冷望着她,在冷意后面隐藏着的却是慌乱。 “我从来没爱过你。”储晓冰看着他说,当这句话从嘴里流出来时,她陡然觉得彭靖锋也变陌生了,他不断后退,后退,直至消失在他们认识之前的混沌岁月里。 “我只是到年纪了,想找个人嫁了,然后就遇上你,觉得你还算合适,于是和你结婚,生孩子,就这么简单……现在我厌倦了,对你,对这段婚姻,所以不想继续下去了——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彭靖锋脸色发青,嘴唇发颤,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瞪着面前这个十多年来温柔顺从的妻子,她是如此镇定又如此冰冷,和她一比较,自己简直像个崩溃的小丑。他的眼睛一定红了,可还是忍不住瞪着她,仿佛从来没看清过她一样。 最后,他砰然站起,抓起自己的包和手机,一句话没说,拂袖而去。 桌上还剩着两份冰激凌,储晓冰盯着自己面前那份看了会儿,拾起小勺,慢慢吃起来。 她说她从来没爱过他,是真的吗?十五年来只对着这一个男人,伺候他,陪伴他,眼里心里都只有他。如果这不是爱,又是什么? 她的手突然开始发颤,差点捏不住勺子,她停下来,长久地看着那只懦弱的右手,直到它不抖为止。 彭靖锋冲到门外,随机选择右转直走。愤怒如燃料,让他在人行道上健步如飞,那是条窄短的街,转瞬就到尽头,一个十字路口横在面前,迫得他不得不止步,这才想起车子还在饭店门前停着,但他不想掉头回去取车,怕遇见储晓冰,这会儿他将她视为头号敌人,看见了只怕会再度红眼。 路对面和这边是一样的模式,一条窄窄的人行道向前延伸,连地砖的花色都一样,只是看起来长多了。彭靖锋过街,像跨越一个休止符,然后沿着那窄道继续步行。然而这一打岔,情绪就陡然转了,愤怒被打断之后,突然泄了气似的,再也膨胀不起来。 脑子一冷静,现实问题就尾随而至,储晓冰是真的想离婚,还是因为自己对那件事采取逃避态度而生气?如果是后者,他这么一走了之岂不是让局面更糟糕? 这么一想,他立刻心生悔意,步子骤然减缓,想折返,又迟疑,万一,她是真要跟自己离婚呢? “我从来没爱过你。我只是到年纪了,想找个人嫁了,然后就遇上你……” 彭靖锋心头再次一抽,还是很痛,痛得他想在马路上狂奔,就像刚刚从日料店里冲出来那样。这女人真狠。 心静不下来,也就拿不了主意,他又开始往前走。 离婚后会怎么样?这是他必须面对的问题。财产可以平分,孩子不行,彭浩就快十五岁了,有自主选择的权利,不用问都知道他肯定会选母亲。 所以离婚后的情状一目了然,他得一个人孤单地过下去,或许会定期和儿子见面,但很难再见到储晓冰。他的生活会出现一个巨大的断层,他在职场的奋斗拼杀也会变得毫无意义。 他再次停下脚步,这一瞬,他突然醒悟过来,不是储晓冰需要他,是他需要储晓冰。 是储晓冰帮他建立了一个美满的家庭,给他支撑,让他每天可以毫无顾虑地走出家门,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他一直自诩和储晓冰的婚姻比所有人都美满幸福,而事实上他们和别的夫妻也没什么两样,烦恼、矛盾像苔藓一样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是储晓冰默默地将这些不和谐的东西抹去,用温柔和耐心维系婚姻。她甚至从来不在他面前抱怨或炫耀。 因为储晓冰的存在,他过得太顺了,以至于忘了如此幸福的原因。直到她宣布终止,他才赫然清醒,他拥有的一切并非理所当然。 失去储晓冰,就好像他的前半生也被她一并带走了,从此他将不再完整,他的心上出现了一个空洞,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填满,余生,他只能漂泊在茫茫的海上,找不到锚点,看不见希望。 第90章 他猝然转身,朝来路飞奔。 他要回去找她,向她忏悔,求她原谅。 彭靖锋一口气跑回日料店,直奔二楼,房间里是空的,桌上收拾得干干净净,储晓冰已经走了。 他迅速跑回一楼,找前台询问,女孩找来刚才帮他们上菜的服务生,那个穿和服的女子,是她带储晓冰来结账的。 “走了五六分钟吧,反正没多久。” “知道她往哪个方向走的吗?” “不好意思,我们没留意。” 彭靖锋谢过她们,出门取车。储晓冰此刻有可能已经坐进了出租车,也可能不急着上车,先随处走一走,她心里也不会平静吧?彭靖锋赌后者。 他凭印象判断,刚才往回跑时没看见储晓冰,如果她在散步,那么很可能是出了门左转的,左转走一段有个湖湾公园,春天的时候很多人会带孩子去湖边放风筝。 上车前,他尝试拨储晓冰的号码,响了好多下,她没接,彭靖锋不觉得意外,收起手机,发动车子。 他驾车左行,开四十码左右,沿途仔细查看,算算时间,也就十多分钟的事,感觉上却很漫长,好像一部电影已经历了好几个转折,正在走向谜一样的结尾。 公园前的林荫道上,一个曼妙身姿在树下移动,臂弯里挎着手包,步履很慢,仿佛心事重重。彭靖锋像得救似的长舒了口气,神经骤然放松,手心隐隐有汗。 他加速,把车开入公园停车场,然后徒步出来,朝储晓冰迎面走去。两人相隔上百米,视野里的人影只有一个粗略轮廓,但彭靖锋盯着那个熟悉的轮廓,心潮澎湃起伏,他发现自己无法把目光从妻子身上移开,哪怕只是一秒。 储晓冰走路时眼帘微垂,一定是在想别的什么,直到发现前面有障碍才抬眸,就这样看见了彭靖锋。视线微微一顿,她没什么反应似的转身,朝对街走去,那里恰好停了一辆出租车。 彭靖锋不敢耽误,紧跟上去,“晓冰!” 储晓冰没有回头,加快步子走到出租车跟前,俯身和司机交谈,随后拉开后车门。彭靖锋冲上去,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晓冰,我们谈谈!” 司机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以为客人遇到麻烦了,横眉立目下车,瞪着彭靖锋问:“你干吗!” 彭靖锋没理他,目光一瞬不转盯住储晓冰,司机冷笑着朝彭靖锋走来,储晓冰终究心软,把车门关上,对司机说了声“对不起”。 司机收回冷笑,改成不屑又迷茫的哼哼,彭靖锋软硬兼施般拉着储晓冰往公园口走,离出租车一段距离后,储晓冰的手臂扭了几下,彭靖锋不敢用强,松开了她。 第80章 80忏悔 周末晚上,游人不少,两人并肩走着,宛如一对刚吃过晚饭出来散步的夫妻。 储晓冰始终没有说话,彭靖锋反而觉得心安,她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一声不吭。生气总好过平静,平静意味着绝情。 到湖边了,游人一团一团簇在铁索栏杆边,彭靖锋挑了处人少的,示意储晓冰一起过去,“我们重新谈谈好不好?” 储晓冰依然没说话,走到一根石柱前,面向湖面站着,彭靖锋则面对着她。 “晓冰,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彭靖锋决定不再绕弯子,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也生自己的气,放不下自尊心和面子,妄想蒙混过去,然后就……” 储晓冰盯着湖面上的一片睡莲,表情无动于衷。 彭靖锋又向她靠近一步,缓缓说:“那天晚上我却是心情不好,喝多了,但没有醉到一点意识都没有的地步。我借酒劲发了疯,当着那么多下属的面砸酒瓶……人的情绪如果不能控制住,只要往外泄露一点就会变得不可收拾。我就是这样,撒了野感觉收不住,后来他们把我扶进小房间休息……邵丽丽一直陪着我,我醒了就跟她聊天,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回事,我就……但我很快想到你,如果真跟她发生什么,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所以我及时刹车了……你进来的时候,我正在推开她……后来我经常想,如果你晚几秒进来就好了,什么都看不到,就什么事都没了。可就是这么巧……可能是老天在惩罚我吧。” 惩罚他那段时间的走神,对别的女人心猿意马,对储晓冰的忽视。他沉浸在某种莫名其妙的自信里,以为那点点滴滴都是小事,只要没有实质性出轨,自己就不算有问题。直到一根看不见的棍子在今天狠狠将他撂倒在地。 现在,他终于放下自尊和侥幸,在储晓冰面前袒露自己,也不再怨天怨地,心怀不平,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愿望,能够得到储晓冰的谅解。 不远处的路灯开了,黄光漫射,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天空是浓郁的普鲁士蓝,无边无际蔓延开去,人像走进另一个时空,和白天截然不同,一切都显得温柔起来。 彭靖锋的视线再度落到储晓冰脸上,此前从未有某个时刻,他像现在这样渴望拥抱她,无关情欲,只是为了确认她还属于自己。 “晓冰,你能,原谅我么?” 储晓冰终于有反应了,她转头看向彭靖锋,即便天色昏暗,彭靖锋还是能发现她眼神里那种令自己不安的平静。 “我原谅你了。” 彭靖锋没敢松一口气。 “但我还是想离婚。” 彭靖锋闭了闭眼睛,他早该了解储晓冰的,她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一件事会反复考虑很久才做出决定,而一旦定了就很难改变。这就是为什么事发快一个月了,她到今天才给他宣判。 “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他带着绝望问。 储晓冰摇了摇头,视线转回暮色中的湖面,她的表情里忽然也掠过一丝软弱,“我不知道,我就是想和你分开……我在那样的环境里过了十五年,突然,突然有点找不到方向……” 泪珠无声地从她眼眶里滚落,“我想换个方式,换个方式说不定能觉得好点儿。” 她噙着泪,没有发出一丝泣声,却令彭靖锋心碎,他用力把她揽进怀里。 “对不起。”他红着眼圈,死死搂着她,“对不起,晓冰,我错了,是我的错……” 储晓冰没有推开他,脸抵在他肩上,发出低低的呜咽,就像那天晚上两人缠绵时一样,彭靖锋终于明白她为什么那样哭了。 一颗心被痛悔啃噬,是他让她掉入这样的迷惘困境,让她忽然失去了幸福感。他该怎么弥补她呢? 天墨黑时起风了,带来一丝秋凉。 彭靖锋没看手表,不知道几点了,时间忽然失去了意义,平日上下班的紧迫感宛如一个谎言。他觉得现在这样也不错,储晓冰就在他怀里,如果时间能永远凝滞在这一刻,她弃他而去的场景就永远不会出现。 这个幻觉到储晓冰推开他时告终,而彭靖锋也已从恐慌中缓过神来,情绪不再那么跌宕起伏。 他想了想说:“即便要离婚,也不是一天能办完的事,要商量的细节多着呢,咱们先回家好不好?” 储晓冰见他语气有所松动,便点了点头。 彭浩比父母早半小时到家,正在厨房找饮料喝,看见父母归来,脸色却都不怎么好,尤其是母亲,眼睛都肿了,进了门先去卫生间,顿时心有不安。 “你们不是出去吃饭的吗?怎么这么早就回了?” 彭靖锋低声说:“别多问,管好自己。” 彭浩望了眼卫生间,拖长声调:“哦——” 储晓冰洗完澡回自己房间,感觉很疲累,在湖边哭了一场后心情舒畅了些,但不能马上入睡。她也不愿多想,有些问题不是一念就能解决的。 上床前,她挑了本黄锦树的小说,想让自己跃入马来丛林,和现实拉开足够距离。 房门被敲了两下,很轻,像一只小鸡在啄米。她迟疑了会儿,下床,把门打开,门口站着彭浩。 “妈妈,你还没睡吧?” 储晓冰点头,“进来吧。” 彭浩把门关上,“你和爸爸吵架了?” “嗯,有点不同意见。” “严重吗?” 储晓冰被问住,她不想撒谎,但也不愿吓到儿子。然而彭浩是很了解母亲的,从她脸上看出了不同往日的凝重。 彭浩在床尾盘腿坐着,很认真审视着母亲,“你们会不会离婚?” 储晓冰心头又是一刺。她原想和彭靖锋谈判妥当后再告诉儿子的,现在看来根本不现实,彭浩是个聪明的孩子,又和父母朝夕相处,有点风吹草动怎可能看不出来。 储晓冰决定说实话,“如果我和爸爸离婚,你会不会伤心?” “会。”彭浩不假思索说。 储晓冰转眸,心头沉甸甸的,这也是她最大的顾虑。 “但我更希望妈妈开心。”彭浩突然又说,“如果妈妈觉得离婚后能过上开心的日子,我不会阻拦你。” 储晓冰朝儿子仓促一笑,“对不起。”眼圈却迅速红了。 第91章 “不要说对不起。做你想做的,妈妈,不用为了我委屈你自己。” 储晓冰抽了张纸巾擦眼泪,可今晚的眼泪像决了堤,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彭浩迟疑了一下,“妈妈,我可不可以问个问题?” 储晓冰点头。 “你有没有后悔生下我?” 储晓冰终于绷不住哭出了声,她使劲摇头,“没有!一点都不后悔!我也没有后悔嫁给你爸爸,这些年我也有很幸福的时候……” 彭浩走到她面前蹲下,取了纸巾帮她擦眼泪,“那我放心了——妈妈别哭,从今天开始,要做一个快乐的人!” ** 父女见面的日子到了,周六,雨薇送可可去约定的南方影视城和夏磊碰面。 南方影视城年初刚对游客开张,恰逢某部在此地拍摄的民国剧爆火,一下成为网红打卡地。可可和雨薇嚷嚷过好几次想去影视城玩,说身边好多同学都去过了。雨薇离婚后有点忙乱,又始终提不起出游的心情,拖了一阵,没想到可可在电话里和夏磊一说,两人一下就约好了。 “爸爸说反正他也没时间回家,就直接去影视城和我们见面啦!” 可可喜气洋洋告诉母亲,大概太想去玩了,不疑有他,将父亲的“谎言”一股脑儿收下了。雨薇当然不会反对,总比可可问她爸爸为什么不回家强。 影视城很大,分了几块区域,民国风情街、古装剧专区、好莱坞式的欧美建筑,还有人工湖和售卖影视周边的商业区。 雨薇把车开进正门,立刻被一大片面积奢侈的广场震慑住,忙问可可,“你和爸爸约在哪儿了?” 可可叫道:“旋转木马那儿!” 旋转木马很显眼,就在广场中心杵着呢,雨薇放下心来,找到附近的停车场,把车停好了,带可可前往旋转木马。 旋转木马缓缓转动,木马上坐满了孩子,围栏前挤着很多家长,夏磊也在其中,远远看见雨薇母女过来,立刻扬起手来使劲摇晃,吸引那俩人的注意。 雨薇有阵子没见夏磊了,一照面吓一跳,没想到他变这么黑,又不便多问,反倒是可可替她问了。 可可见到父亲就撒开雨薇的手奔了过去,“爸爸!” 夏磊伸手将女儿揽进怀里,又抱起来,激动的目光在女儿脸上走了一遍,“可可,想不想爸爸?” “想!爸爸收到我写的信了吗?” “收到了。” “爸爸你怎么这么黑呀!” “成天在外面跑来跑去,被太阳晒黑了!”“那你戴个帽子遮一遮嘛!” “呵呵,好!” 夏磊的视线终于转到雨薇脸上,父女俩说话时,雨薇始终淡着脸,默默站在一边。 “雨薇,你,你好吗?”夏磊有点艰难地和她打招呼。 当着孩子的面,雨薇不能甩脸色,点点头应付了事,又走上前扯扯女儿的衣袖,“你和爸爸玩吧,我一会儿来接你。” 可可有些惊讶地盯着母亲,“妈妈你不和我们一块儿玩吗?” “妈妈还有事。” 夏磊也希望雨薇留下,可又不敢和她顶着来,只得劝女儿,“妈妈平时照顾你很忙的,让妈妈歇会儿好不好?” 可可撅起嘴巴,想要像从前那样讨价还价,但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尤其是妈妈,虽然对自己笑眯眯的,可是看都不看爸爸一眼,她以前生爸爸气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可可看看母亲,又朝影视城那绚烂的建筑瞄了眼,最终决定妥协,万一惹毛了妈妈,说不定就没得玩了。 雨薇叮嘱了女儿几句,又朝夏磊抛下一句“注意安全”,转身走了,夏磊怅然的目光在身后追随着她。 “爸爸!我也想玩舊shigg獨伽旋转木马!” 夏磊回神,看看拥挤的人群,表情为难,“现在人太多了,得等很久,要不,咱们先玩别的,过会儿再来行吗?” 原以为可可会闹一闹,没想到她很爽快说:“好呀!” 可可还被父亲抱着,搂着父亲的脖子,因为太久没见,心中充满眷恋。 夏磊边走边问:“学校开学了吧?” “早就开啦——爸爸,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呀?” “要忙完手上的工作才行。” “那得多久?” “反正时间挺长的,不过爸爸会经常回来看你的——你在家有没有听妈妈的话?” 可可用力点头,“听呀!要不然妈妈会生气,还会哭。” 夏磊心里一抽,“妈妈哭了?” “嗯!有一次妈妈做的西红柿炒蛋没放糖,我不爱吃,她很生气,把那盘菜全倒了,还在厨房里哭。” 夏磊默然,隔几秒忽然反应过来,“妈妈会做饭了?” “是呀!每天都做。” “你们不去外婆家吃吗?” “很少去了,外婆有时候会送一点菜过来给我们吃。妈妈说我们不能总靠外婆,要独立。还让我将来也要学会靠自己……” 夏磊心潮起伏,却无法向女儿倾诉,“那,妈妈难受的次数多吗?” 可可歪了头,掰着小手指算了会儿,“不多,也就两三次吧!大多数时候妈妈还是很好的,和从前一样——爸爸,那个是不是欧洲古堡?我要去看!” 可可指着远处的哥特风建筑,眼睛骤然放亮,夏磊也收起思绪,长腿一甩,加快步子,“马上就到!” 第81章 81变化 洋洋的生日在九月中旬,恰逢周六,邬蓝定好饭店,约了林耀天过来,一家三口吃个庆生饭。邬蓝也告诉了母亲,问她要不要一块儿去。母亲不想和林耀天碰面,摆手拒绝了。 “你们吃吧。我等洋洋的农历生日在家给他多烧几个菜。” 林耀天得知邬母不来,露出遗憾的神色。他和前岳父岳母的关系一直很淡,知道二老对自己不满意,也就知趣地避开,不去讨嫌。不过今时不比往日,人到中年,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傲气敏感,有了想要亲近长辈的意愿,何况那还是邬蓝的母亲。 邬蓝定的餐厅是林耀天最不喜的那种——法式料理,用餐规矩多,等待时间长。 “这里的鹅肝酱和油封鸭腿是一绝。”邬蓝解释,“早就想来尝尝了。” 林耀天便笑,“原来你夹带私货。” 邬蓝撇嘴,“因为我买单呀!” “我来买吧。”林耀天说。 “不用!”邬蓝下巴一昂,“我爱吃的我来买,下回吃火锅你付钱!” 林耀天又笑,“这顿料理可不便宜,吃个火锅才多少钱?” 洋洋对这顿昂贵的饭也不满意,嘟哝说:“怎么就我们三个人呀!” 邬蓝解释,“外婆去陪赵阿婆了,顺便帮你看看灰灰。” 洋洋说:“夏可可生日的时候请了好多人呢!” 邬蓝这才懂他什么意思,原来洋洋也希望办个热闹的生日会。 林耀天问儿子,“可可是你同学?” “嗯。” 邬蓝补充说:“是夏磊的女儿。” “辞职走掉的那位?” 邬蓝点头,朝林耀天使了个眼色,他就不多话了。 洋洋却兴致不减,继续给父母“爆料”,“可可说她爸爸去外地工作了,她还在课上给爸爸写信来着,里面夹了好多拼音,我问她,你爸爸能读懂拼音吗?她说能的,她爸爸可聪明了。” 邬蓝转移话题问:“你是不是想过可可那样的生日?” 洋洋没吭声。 邬蓝说:“明年吧,明年我们提前准备……” 林耀天说:“不用等明年,明天跟我回临光,爸爸找个饭店定个大厅,把全公司人都喊上,给你庆生。” 邬蓝丢过去一个白眼,“亏你想得出来,他这点年纪哪里受得住那么大排场?” 洋洋也说:“我才不要和那么多陌生人一起过生日呢,我要和我同学一块儿过!” 法式料理上菜间隔长,洋洋坐不住,又溜下椅子四处逛去了。邬蓝和林耀天也趁机聊点儿别的。 “夏磊辞职后去哪儿了?”林耀天问。 “回老家,他妈妈身体不好,他回去照顾了。” 林耀天眉头一挑,“这么孝顺?你不是说他老婆孩子都在东江,走不开么?” “离了。” 林耀天露出惊讶的神色,很快那神色里又添了丝复杂的不安,邬蓝抬眸一瞥,立刻懂了,没好气说:“家庭内部矛盾,和我没关系。” 说完心里一咯噔,也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但这种事哪能讲给对面的人听? 林耀天放下心来,“你还反复说他和太太感情很好,这么快就变天了?” “到处都在变啊!”邬蓝叹了口气,“如果我没看错,彭靖锋搞不好也会走。” 林耀天持刀叉的手一顿,居然什么都没说。 邬蓝盯着他问:“你不会又想挖人吧?” “不想。免得被你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第92章 邬蓝扑哧笑了,“别说得这么悲愤。如果他有意愿会主动来找你的,但我认为他不会。” 林耀天耸肩,“刘备三顾茅庐请到了诸葛亮,我三顾茅庐得到的还是一栋空茅庐。” “你不是在跟合迅合作吗?他们派了谁过来?” “项目经理姓欧阳。” 邬蓝眼睛放亮,“哇,大帅哥呀!” 林耀天扫了她一眼,递过来一张纸巾,“把口水擦擦——你怎么认识他的?” “他原来在bsk的时候我们经常抢项目,互相都认识。”邬蓝笑嘻嘻说,“欧阳很不错的,人聪明脾气也好,沟通起来会很顺畅。” “幸亏人家有太太了,否则你这副样子我还真睡不好觉。” 邬蓝再次惊诧,“他有太太了?” “很失望?” “不是,他以前一直嚷嚷着要独身的呀!” “想法会变的。他结婚没多久吧,和太太感情相当好,在我们公司做项目的时候他太太还来玩过一次。” “他太太长什么样儿?” “美女,很温柔——当然了,比不上我前妻。” 邬蓝手里捏着纸巾,撑在桌面上听得正带劲儿,被最后那句逗乐,手一扬,纸巾在林耀天脸上拍了下,林耀天趁机俯首,亲在她脸上。 邬蓝躲避不及被亲到,还没来得及训话,门边传来洋洋的声音,“你俩复婚了?” 两人同时转眸,看见洋洋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小手抓着门把手,一脸诧异的模样。 邬蓝狠狠瞪了林耀天一眼,直起腰说:“没有。” 洋洋扁嘴走进来,“那你们为什么亲来亲去的?这是违法的,只有结婚的人才可以。” 林耀天想笑但忍住了,邬蓝脸有点红。 洋洋回到自己椅子上,继续盘问,“妈妈,你为什么还不和爸爸复婚?” 邬蓝说:“因为我还不够了解现在的他,我,呃,我对以前的他又有一点点失望。” “你都不了解爸爸还和爸爸玩亲亲?” 邬蓝脸更红了,“行啦!我知错了。” 洋洋说:“不如我们去旅行吧!我听说,一起旅行可以让两个人彼此了解。” 邬蓝惊诧,“你听谁说的?” “吴老师。” 林耀天趁势说:“那就这么定了,找个时间去旅行?” 父子俩都眼巴巴盯着邬蓝,她只得说:“行啊……只要爸爸能找出时间来。” 林耀天说:“寒假,寒假我肯定能安排开。” 洋洋很高兴,两只手同时伸出来,和父母拉钩,“拉完钩啦!谁耍赖谁是小狗!” ** 夏磊没有休息日,每天在跑外卖和快递驿站之间切换,生活简单到像一栋刚完工的毛胚房,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墙缝里会悄悄滋长一种叫寂寞的野草。夏磊性格不算内向,没被惹毛的时候也是特别开朗和善的一个人,做事又尽心尽力,不耍小心思,商业街上好多商家都喜欢他,等单时候他随便挑一家进去坐会儿,跟人聊几句解解寂寞,心情也能舒缓不少。 大家见他时刻带着老母亲便知他是个孝子,夸赞之余也不吝给些实惠,夏磊收工时经常能收到西点坊的蛋糕,卤味馆的熟食等等。 宋嫂粥铺的老板老杨煮得一手好粥,几个家常菜也炒得有滋有味,回头客们都说吃不腻。夏磊有天中午带母亲去吃,母亲对那碗入口即化的南瓜粥赞不绝口,以后夏磊就固定来老杨这儿就餐,给母亲点一份粥,自己来一碗盖浇饭,价格便宜,分量也足。 老杨比夏磊年长几岁,是个肥硕的壮汉,心思却很细腻,得知夏母有胃疾,只能喝粥,就变着法儿给她那碗粥换花样,将各种蔬菜、肉类切碎了放进去煮,给夏母增加营养。 夏磊要给他钱,老杨不收,说自己母亲在老家一个人过,脾气倔,不肯跟过来和他住,他也撂不下这里的生计回去伺候,看见夏母常常令他想到自己的老娘。 老杨听说夏磊是从大城市回来的,语气豪迈道:“回来也没啥,鹅湖现在也在发展,一年一个样儿,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 夏磊不愿谈这个,问他,“你这铺子叫宋嫂粥铺,那你家宋嫂呢?” 老杨大笑,“没有宋嫂,我老婆姓顾,在南边打工。店名我瞎取的,宋嫂听起来比老杨贤惠多啦!” 夏磊四点半左右结束外卖活计,带母亲回家,晚饭在夏平和夏安家轮着吃。农村休息早,五点前后就招呼吃晚饭了,母亲吃罢晚饭,洗一洗就回房歇着,夏磊在驿站开工前有半个多小时空闲,他会出去走一走,抽根烟解解乏。到六点又该忙起来了。 这天他在夏安家吃过饭,又回夏平那儿把母亲安顿好了,刚要出门遛弯儿,夏安夫妻过来了,“大哥,我们有点事想和你说。” 夏磊回头一看,夏平和王霞也都一脸忐忑站着,他想一想,点头,“行,谈吧!” 弟兄几个去了夏安家,苗芳在中庭的露天院子里支起一张四方桌,摆上三杯茶,王霞拖来几把竹椅,围方桌一圈,五人随意落座。 夏平起头说:“哥,你和嫂子离婚的事,他们都知道了。” 夏磊面色不动,“妈也知道了?” 几人同时摆手。 夏平说:“我们谁都没跟妈说,外面也一句闲话没有,这是咱家私事儿,我叮嘱他们这回无论如何得管住嘴。” 夏磊不语,夏平继续,“妈一直以大哥为荣,我们也是,看看新竹村这里里外外,哪家都没出过大哥这么厉害的大学生。但说实话,以前我们对大哥多多少少有点,有点意见,觉得哥在城里过好日子,我们在乡下没出息地混着,这心里就有点不平衡……其实这些年咱们受大哥接济不少,哥也从来不挑我们毛病,没想到现在为了照顾妈的问题弄到哥和嫂子离婚,我们,我们心里都过意不去……” 夏平满脸愧色,低下头去,断了声儿,夏安接着往下讲,“大哥,以前是我们错了,不该动不动就伸手问你要钱,也不该老挑嫂子的毛病——你,要不你回去,跟嫂子好好说说,赶紧和好吧!” 王霞和苗芳也使劲点头附和。 夏磊仍旧一言不发。 夏平又道:“哥,我已经找好工作,以后会踏踏实实干活,有多大能耐做多大事,不再这山望着那山高了……” “对,对,以后我们都靠自己,不让大哥操心!” “老娘也交给我们养,一定不出岔子。” “哥你赶紧回去吧!” 弟弟和弟媳的请求此起彼伏,夏磊看出他们这回是真心诚意的,是真的后悔了。 “你们能这么想我很欣慰,我这婚也就,也就没白离。”夏磊终于开口,“我离婚也不全是因为照顾妈的问题……反正已经这样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妈呢,还是我先照顾着,我也想多陪陪她,你们把自己日子都过好,别弄得跟我一样,至于以后的事,等以后再说吧!” 王霞忍不住问:“是不是大哥跟嫂子说不清楚啊?我们可以去东江找她,我们来说!” 夏磊摇头,“别去打搅人家,离了婚就是两家人了……我配不上雨薇,还是干脆一点,放她走吧。” 几个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唯有桌上那几杯茶飘着袅袅的雾气,大家都心事重重的,没人想起来喝上一口。 第82章 82牵挂 邬蓝快下班时接到乔学先的电话,告诉她已说服段总把项目交给自己,接下来就是分工实施的问题。 “段总说这么大工程绝对不能失败,所以我们肯定会找咨询师来做,我已经向段总推荐了你,包括你对项目的整体构想和把握,段总对你相当认可,我们这边安排好之后会邀请你过来详谈……” 邬蓝听得高兴,忍不住和乔学先多聊了几句,等结束通话一看,六点都过了,立刻手忙脚乱收拾东西下班。 今天邬母一早就赶回老家签字拿房,少不得又要多待两天才能回东江,洋洋放学只能邬蓝去接,她知道自己早不了,特意给班主任打了招呼,讲好六点接孩子,洋洋可以待在教室先把作业写了。 邬蓝匆忙跑下楼,推门一看,外面正在下雨,而她没拿伞。 雨下得不算小,随时有变大的可能,邬蓝看看时间,开始纠结要不要回去拿伞,转身之际,恰好彭靖锋也从楼里走出来,右手提包,左手持伞。走到门口,看看天,又看看邬蓝,居然秒懂她在纠结什么,随手就把伞递给她。 邬蓝一愣,“那你呢?” “我没事。”彭靖锋说完,径直走进雨里。 六点十分,班主任的电话杀过来,问邬蓝怎么还没到,邬蓝找借口说堵在路上了。 班主任说:“我们马上下班了,要不让林舒洋在校门口传达室等你吧。我会跟门警说明情况的。” “好的好的,麻烦蒋老师!” 第93章 邬蓝开车赶到学校,在街边停好车,撑起伞就往传达室疾走,传达室门口站着好些人,大人小孩都有,不少人仰头对着屋檐上落下的雨珠发呆,雨天等人更需要耐心。 林舒洋背着书包沿墙根走来走去,似乎心有不满,转瞬发现母亲来了,也没兴高采烈迎上去。 “洋洋!对不起啊,妈妈来晚了!”邬蓝走过去把伞罩在儿子头顶。 洋洋撇了下嘴,突然从伞里跑出去,对檐下站着的一位家长喊:“季阿姨,我妈妈来了,再见!” 邬蓝错愕抬眸,果然看见季雨薇站在传达室门口,一只脚在里面一只脚在外面,听见洋洋和自己打招呼,就冲他挥挥手,然后看也不看邬蓝就转过身去对着校门里面。 邬蓝虽然尴尬,但当着外人的面也不便说什么,只得牵着洋洋的手离开。 去找车的路上,邬蓝问儿子:“可可怎么还不出来?” 洋洋就告诉她,可可被学校舞蹈队选中参加国庆表演,放学后被留下排练了。 “你刚和阿姨在一起都说了些什么?”邬蓝又问。 “她问我午饭吃了什么,最近上什么课,为什么留到这么晚还不回家。” “还有别的吗?” “没了。”洋洋仰头看母亲,“妈妈,你们是不是吵架啦?以前你和季阿姨不是很好吗?现在怎么见了面都不说话了?” 邬蓝噎住,“呃,可能她心情不太好吧……” 走到车边,邬蓝打开车门让儿子进去,然后说:“你好好坐着,等我两分钟,我打个电话——纸袋里有香蕉,你饿的话自己剥了吃。” 洋洋冲她喊,“妈妈雨下大啦!” “知道,我马上来。” 邬蓝把门合上,迅速掏出手机给雨薇打电话,等了好一会儿雨薇才接,接了也一声不吭。 “雨薇,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要和你说清楚,我和夏磊没在一起,也从没在一起过,他心里真的只有你……” 雨薇快速打断她,“那是你们的事,跟我没关系。” 邬蓝还想说话,但雨薇已把电话挂了,她叹口气,收起手机上车。 雨薇站在传达室门口望着学校门内那条主干道发呆,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越走越少,她大概是等得最久的一个,来的时候天气好好的,等着等着就下雨了。 她没带伞,刚进传达室想找人借一把,被告知两把伞都被借走了,她只能期望可可出来时雨已经停了。 一群孩子从建筑物里冲出来,雨薇收了收神,在其中搜索可可的身影。一个穿黄色雨衣的小不点落在最后,雨薇仔细打量,很快认出是可可。 “可可!”她隔着雨帘对女儿大喊。 可可听见了,脚先顿一下,随后加快,奔向母亲,“妈妈!” “你的雨衣哪来的?” “赵老师借我的!” 可可有雨衣,雨薇放心了。但雨实在太大,雨薇又不耐烦等,怕错过公交车,于是拿皮包往头上一挡,抓着女儿的手冲进雨里。 “妈妈,我们去哪儿?” “坐公交车!” “你的车呢?” “撞坏啦!在修。” “好倒霉呀!” “可可,我们赛跑吧!看谁先到车站!” “哈哈,妈妈肯定跑不过我!”“我不信!” 母女俩笑着在雨里跑,公交车站看着就在不远的地方,可仿佛永远走不到似的,总是差着那么一段距离,雨薇笑着笑着突然想哭。 一个高年级男孩背着书包在后面追上她们,“阿姨,给你伞!” 雨薇诧异,“你不用吗?” “我有雨衣。” “那谢谢啦!”雨薇很感动,“怎么还你呀?” “不用还!”男孩说着就跑远了。 雨薇打开伞,手摸到伞柄时忽然有种熟悉感,她把这丝异样藏在心里,等到了车站才仔细打量。伞柄上印着公司标志,证明这是一把赠品伞,而那个团花似的公司标志正是西波德。她收了伞,急速回望,看到学校对面的街上,隐约有个穿蓝雨衣的身影一闪而过。 ** 储晓冰在厨房为晚饭忙碌。 她向彭靖锋提出离婚后,两人虽没有作口头约定,行为上却很默契——不再同桌吃饭,以避免尴尬。 储晓冰煮饭时还是会把彭靖锋那份也煮上,每做好一道菜,她会盛出一碗,用保鲜膜封好了放进冰箱。过后彭靖锋取出来加热一下就能吃。 早点他每次都会吃光,晚饭就不一定了,不知是忙还是为了避开和储晓冰接触,彭靖锋回家越来越晚,到家时储晓冰和彭浩都已各自回房,就算储晓冰听到他回来的动静,也不会像过去那样跑出来伺候他。翌日早上她检点冰箱,有时会发现给彭靖锋留的晚饭纹丝未动,她也不会找他问长问短,默默处理掉了事。 离婚的事,彭靖锋表示需要时间好好考虑,储晓冰也知道这件事对谁都不容易,她没有步步紧逼,耐心等彭靖锋调整心态,接受现实。 她和彭靖锋之间的状态也没瞒着儿子,彭浩虽然才十四岁,却比同龄人早熟懂事得多,母亲拿他当大人对待,他也会反过来安慰鼓励母亲,储晓冰原本彷徨的心在和彭浩的聊天中放松了不少—— “如果爸爸改过自新了,妈妈你会原谅他吗?” 储晓冰忍不住笑,“别把他说得像罪犯一样。” “可他肯定是做了让你受不了的事你才想跟他离婚啊!我妈脾气有多好我会不知道?” 储晓冰不说话,专心煎蛋,彭浩拉开冰箱门,从里面取出一盒鸡蛋仔,“妈妈,这不是你买的吧?” “不是。” “也不是我买的,所以一定是爸爸买的。”彭浩打开盒子,“爸爸以前可想不到给咱们带这种小点心,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一定是内疚了,觉得对不起你。” “也许是同事送的呢?” “你看这上面的标签,出炉时间是昨天晚上九点,哪个同事会大晚上给他送这种小点心啊?肯定是爸爸一个人在外面瞎逛时看见了买的,他知道你和我一样,特爱吃小甜食。” “你觉得他晚上是在外面瞎逛?” “嗯,你都要跟他离婚了,他哪还有心思好好加班?妈妈,你有没有觉得爸爸挺惨的?” 储晓冰失笑,“又不是真的,都是你乱猜的——好了,去吃早点吧,上学别迟到了。” 这是昨天早晨母子俩在厨房的对话,之后储晓冰坐在去公司的班车上心神恍惚了好一阵。 很多事都不是非黑即白的,离婚也一样,一时怨愤提了出来,然而日子一久,怒气攒不住,情绪便会渐渐淡去,好像连自己都觉得提这个要求有点荒唐。 可储晓冰绝不愿再回到从前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对什么都无所谓,无论对方干什么最终都能得到她原谅的那种状态。 到公司后她主动给彭靖锋发了微信消息,问他考虑得怎么样了。彭靖锋直到下午才回复,“这两天很忙,后天我早点下班,咱们谈谈,可以吗?” 显然是拖延政策了,储晓冰没有发怒,她把时限牢记在心,三天后他们之间必须有个了结。 第83章 83萌动 最后一道牛柳炒青椒做好了,储晓冰忙着装盘,彭浩跑进来,手里举着她的手机,“妈妈,你来电话了!好像是公司的。” “哦,等我一下。” 储晓冰放下锅子,接过手机,是下属叶珊打来的。今天下午公司组织活动,表彰年度优秀员工,由杜董亲自给贡献卓著的一批职员发奖章和奖金。晚上自然少不了再聚餐一顿。储晓冰参加了表彰大会,饭局一如往常给推了。 “储老师,这电话是崔总让打的,他非要你过来不可,你方便的话就来一趟吧,坐一会儿就走……” 崔总是人事总监,储晓冰的直接上司。 储晓冰依旧推脱,“我晚饭都煮好了,就不过去了,麻烦你替我多敬崔总两杯。” 叶珊也知道必是这个结果,只能作罢,“唉……好吧。” 彭浩眼巴巴望着母亲,问怎么回事,储晓冰就把原委说了。 “你干吗不去?” “去了谁给你做饭?” “我可以上外面吃啊!” “外面的不干净。再说你还是未成年人,把你一个人留家里我不放心。” 彭浩扁嘴,“是你自己不想去吧?别赖我身上行不行?” 母子俩说笑着把饭菜端上桌,才吃几口,储晓冰的手机又响了,她一看,居然是崔总,赶紧接了。 “你好,崔总!” “晓冰你怎么回事?说好了今天要好好聚聚,一个都不能溜嘛!” “我走之前和杜董打过招呼了……” “那是杜董的事儿,我可没杜董好说话,你自己算算逃避集体活动多少回了?这次必须参加!赶紧过来啊,我们还等着给你敬酒呢!” 第94章 崔总声如洪钟,彭浩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等储晓冰挂了电话,他问:“你去吗?” “不去。” “这不是你老板吗?不怕他批评你?” 储晓冰笑道:“不会的,他们今天开席早,崔总喝多了几杯,有点亢奋。” “可我觉得妈妈应该去。”彭浩认真地说。 “为什么?” “你不能总是围着我和爸爸转,把其他人推到一边。这样不管是我和爸爸谁惹你生气了你都会非常伤心,因为我们在你心里的比重太大了。妈妈如果真想改变,就要把关注点移到家庭外面去,多和其他人接触才对。” 储晓冰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难道一个十四岁的男孩看得都比自己清楚吗? 她搁下筷子,着实考虑了会儿才说:“如果我去了,你怎么办?” “在家写作业啊!晚饭你都做好了,又饿不着我,你到底有什么不放心的?” 储晓冰终于动心了,彭浩的话完全说到点子上,既然她决心改变,就得同时改掉惰性,尝试多跟家庭以外的人接触。 “那,我等你吃完,洗了碗再走吧。” “碗我会洗的,妈妈你别再逃避了,赶紧去吧!都快八点了,别跑过去人家都散席啦!” 饭店在北城,储晓冰从家里赶过去至少需要半个多小时,她动身前没惊动任何同事,怕人等她,心里想,能不能赶得及全看缘分吧。 坐在出租车上,储晓冰开了点车窗,秋天的夜风带着浓浓的凉意吹来,她却不觉得冷,心里有点儿忐忑,又有点儿期待,一种崭新的情绪悄然生成,令让她嘴角微微弯起。 途中遇到两次小规模堵车,等赶至饭店已近九点,储晓冰料想同事全都撤了,但来都来了,还是得进去打个卡。 她走进饭店,在前台询问得知酒宴结束没多久,应该还有几位同事在宴会厅里。储晓冰在前台的指引下找到宴会厅,里面摆了几十桌筵席,客人大多已散去,服务员正在逐桌清理餐盘和残羹冷炙。舞台的位置张灯结彩,今晚的宴会还附加表演节目。崔总此刻就站在舞台边,一手撑桌子一手端茶杯,正兴致勃勃跟人聊天。人事部的几名专员在舞台旁把道具等物归拢起来,塞进袋子准备带走。 储晓冰朝他们走去,走到一半忽然发现和崔总说话的人是苏轶,脚下便微微一滞。 叶珊第一个发现储晓冰,惊喜高叫,“咦,储老师来啦!” 崔总和苏轶停止交谈,同时转头张望,看见储晓冰时,崔总脸上乐开了花。 “嘿!晓冰,你可算来了!请你真是比请神还难!” 苏轶投过来的目光则略带复杂,像打量新鲜物事一样打量储晓冰,储晓冰没朝他看,含笑对崔总说:“对不住,来晚了。路上堵车,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 “不晚不晚!”崔总使劲摆手,“你能来就怎么都不算晚——哎,小叶,五浪液还有吗?给我开一瓶,我和储老师走一个!” 叶珊笑道:“有是有,但储老师不喝白酒的,这儿有葡萄酒,我给你们倒两杯?” “葡萄酒也行!”崔总急促招手,“赶紧的,今天机会太难得!刚刚那个谁和我打赌来着,我说晓冰会来,他说不会……” 苏轶说:“是我——崔总喝多了,刚讲过的话都忘了。” 崔总哈哈大笑,“是你最好,看看咱俩到底谁输了?” 叶珊倒来两杯红酒放桌上,崔总拿起一杯朝储晓冰举着,“我知道储老师有大才,在培训部待着属实是屈才了,车轱辘话我就不多说了,小苏刚都判定我醉了,哈哈!反正就,我就真心诚意敬你一杯!” 酒杯不算大,但也不小,一杯下去两百毫升总有的,苏轶看着储晓冰把杯子端起来,和崔总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白皙的脸很快像火烧似的红起来。 崔总很快又给储晓冰满上,“今天高兴!再来一杯!” 叶珊担心储晓冰,婉转地告诉崔总,“储老师平时不喝酒的,一杯已经是大量了。” 苏轶手伸过去,“我替储老师喝吧,谁让我赌输了呢!” 储晓冰却先他一步把杯子抢在手里,“这杯我敬崔总,谢谢崔总平时对我的理解和照顾,我呢一直放崔总鸽子,这杯就当是赔罪,不过我没什么酒量,就喝半杯吧!” 半杯酒再灌下去,储晓冰的脸更是灿若烟霞,崔总朝她竖起大拇指,“储老师爽快人!” 苏轶给叶珊使眼色,叶珊会意,对崔总说:“杜董刚刚不是说等散了席要跟您开个会吗?崔总还不赶紧回公司呀?” “啊,对对!马师傅的车在门口吗?” “在的,就等你和苏总了。” 苏轶说:“我没喝酒,一会儿开自己的车走,崔总先走吧。” 整理东西的女孩们跑过来,“崔总,帮我们把这些都捎回公司吧!” “那赶紧,别墨迹!” 女孩们立刻分了工,有继续整理的,还有往外面送理好的袋子的。苏轶帮叶珊把公司自备的饮料往小推车上搬。储晓冰也想帮忙,然而不胜酒力,便坐进椅子里镇定会儿。 苏轶找服务生给储晓冰倒了杯热茶,等搬完东西过来在储晓冰对面坐下。 “没想到你这么能喝。” 储晓冰说:“别嘲笑我。” “不能喝干吗还逞能?”苏轶对她不给自己机会替她挡酒耿耿于怀。 “我今天,高兴。” “遇到什么好事了?” “发现自己生了个好儿子。” 苏轶眨眨眼睛,审视储晓冰,“是字面意思吧?” 储晓冰扑哧笑了,“没错,是字面意思。” 苏轶虽然不懂她高兴什么,但看她这副醉酒的模样,既心动又担忧,“等下我送你回去吧。” “不急。”储晓冰指指舞台,“今天都表演了什么?” “唱歌,跳舞,诗朗诵。” 储晓冰嘴角再次翘起,“你有节目吗?” 叶珊正好走过来,笑说:“苏总表演了扭秧歌,笑死我们了!” “真的?”储晓冰扭头看着苏轶,“太可惜了,错过你的节目。” 苏轶一言不发站起,走到舞台上,打开手机,点了几下,然后在台上站好,《海草舞》伴奏声一起,他身体抽风似的抖了起来,边抖边往左走两步,再往右走两步,然后进入强节奏的跳舞阶段,跳到一半,突然从口袋里抽出一条红丝巾,像大娘似的狂扭,伴奏也从《海草舞》迅速切换到民族风。 苏轶西装笔挺,帅气俊朗,跳的却是最土的秧歌舞,反差极大,搞笑效果极佳,叶珊跟着储晓冰又一次笑得前仰后合。 第84章 84舒展 苏轶送储晓冰回家,叶珊要去附近的地铁站,顺道搭车,路上,她给储晓冰绘声绘色讲今天有哪些精彩节目,储晓冰以前不关心这个,细听之下很是惊讶,原来各部门藏龙卧虎,看着挺普通的员工,居然好多都有拿手绝活。 “看苏总就知道啦!”叶珊说,“苏总平时给人感觉特别严肃,没想到上了台这样颠覆,完全不像一个人!” 苏轶开着车说:“那完了!明天开始大概没人拿我当正经人看了。” 叶珊笑道:“可是苏总收获了一大票粉丝呀!” 储晓冰心情愉快,又有种坠入梦中的恍惚感,喝下去的红酒正在持续发挥作用。 叶珊扭头看见她嫣红的脸,有点担心,“储老师你没事吧?” 储晓冰笑笑,“没事……是不是脸很红?” “对呀!你是真不能喝啊!” “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叶珊下车前特地对苏轶说:“苏总,麻烦照顾好储老师哦!” “放心,一定安全送她到家。” “谢谢啦!拜拜苏总,拜拜储老师!” 等叶珊下了车,苏轶回眸看看储晓冰,然后将两边车窗各落下一半,让风灌进来,他减缓车速,不再像刚才那么疾驰了。 储晓冰面对窗口,感受清凉的晚风拂过面颊,带走滚烫的热意。 “感觉好点么?”苏轶问。 “好多了。” 苏轶从后视镜里扫了她一眼,“储老师今天像变了个人。” 储晓冰明白他指什么,但她不想谈论自己,“你也是。” “你是说我扭秧歌?那节目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谁想你根本没到场。” “为我准备的?” “对啊!想逗你一乐——幸亏你又来了,没枉费我一番心机。” 储晓冰失笑,“确实蛮心机的。” “为什么突然又跑回来?总不至于是为了来看我表演吧?” “我儿子建议我来的,他说,我应该多参与这样的活动。” 苏轶稍作思忖,“所以,你最近生活里发生了什么?” “嗯?” “你突然变得,变得这么积极,总有个原因吧?” 第95章 “不好吗?” “好啊!但我想知道原因。” “一定要有原因吗?” “你觉得人会无缘无故改变吗?” “就算有原因,我也不想说。” 苏轶夸张地笑了下,“好吧,还是那个我认识的储老师。” 储晓冰抿唇笑,有丝丝缕缕的温热渗进心田。天完全黑了,城市换上夜妆,在灯光的点缀下熠熠生辉。不同的街景在储晓冰眼前闪过,她像孩子似的贪婪吸收,心无挂碍,只享受这一刻的流光溢彩。流动的舞台,舞台上演绎着别人的故事,无数人生在她眼里滑过,而她隔着一道玻璃,有了一个安全的身份,她是观众,无需展示自己的悲喜人生。 视线忽然捕捉到一条烟火气十足的街巷,排档灯箱从路口一路码进去,储晓冰想起和邬蓝喝酒聊天的那条巷子,叫什么名字她忘了,但那种感觉真好,尤其是在微醺的此刻想起,竟有一些怀念似的眷恋。 “饿了。”她对着窗外,词不达意地低喃了句,而那条相似的小街早从眼前掠过去了。 苏轶却听到了,“饿了?” 储晓冰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真饿了,原来刚才也不算说胡话。 “嗯,反正快到家了。” 前面右转就是回港路,离家不过一公里的距离。 苏轶却较真起来,“这儿有什么值得一吃的饭店么?” “不用,我回去……” “我也饿了。”苏轶快速说,“储老师请我吃夜宵吧,好歹是我送你回来的。” 储晓冰又笑起来,想了想说,“你掉头吧,刚刚经过一条巷子,那里有排档夜宵——你不介意吃路边摊吧?” “只要是储老师请客,吃什么都可以!” 那条巷子叫箍桶巷,大概从前是箍桶匠人的聚集地,而今只保留了一个故名,沿街商铺都是新造的,觅食的客人络绎不绝填进来,把整条街烘托得热闹非凡。 储晓冰叹道:“生意真好,没想到我家附近就有这样的夜排档。” 苏轶乜她一眼,“你从没来过?” 储晓冰摇头,“我不是夜猫子,也不吃夜宵——你想吃什么?既然我请客,就你来挑地方吧。” 苏轶对着这一长溜的小店面也没什么主意,就说:“一起看看吧,谁先挑中就听谁的。” 两人走了会儿,忽然同时停住脚步—— “要不就这家吧!” “吃烤肉怎么样?” 苏轶看上的是左街一家比较高档的海鲜馆,储晓冰指着的则是右街一个有露天桌位的烧烤店。两人同时缩回手,哑然失笑。 储晓冰说:“听你的,吃海鲜好了。” 苏轶却不肯,“你请客,客随主便。” 储晓冰想坚持,苏轶说:“我也爱吃烤肉,刚才没看见——走吧走吧,别没位子了。” 烧烤店生意很好,两人来得巧,还剩一张供两人就餐的小桌,无需等位。由储晓冰做主,点了烤串儿和一份砂锅海鲜粥,两罐王老吉。 海鲜粥盐放多了,偏咸,但很鲜,烤串儿撒了好多孜然和胡椒粉,储晓冰吃不惯辣,勉强啃了一串就不吃了。 “应该去海鲜馆的。”她含着歉意说,“我不太会选地方。” “这儿不错。”苏轶毫不在意,“串儿挺香的,可惜你不吃辣。” 听他这么说,储晓冰放心了些。 市声喧嚣,粥又烫,苏轶很快感觉到热,便脱了西装,露出崭新的白衬衫,亮得泛光,但也可能不是衬衫的原因,他坐在那儿慢条斯理吃烤串儿,唇红齿白,神情悠闲,像一道格外养眼的风景。储晓冰望着他,总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苏轶告诉储晓冰,他和之前相亲的女孩分手了,“我还是不喜欢太活跃的,我自己就够活跃了,两个人在一起老是抢话,却没人肯好好听对方说话……” 储晓冰默默听他讲,也给不了什么意见,苏轶大概也用不着她给意见,只要她在听就行了。 苏轶停下来吃东西时,储晓冰就靠在椅背上打量周围。不知不觉间,酒已醒了大半,但和这个世界还隔着一层薄薄的透明的膜,足以将现实问题挡在外面,让她有心情好好欣赏萦绕在周围的市井气,心底再次涌起拥抱生活的暖意,胸腔也胀鼓鼓的,宛如撑起了一面帆,随时可能扬帆远航。 一名中年男子从街口走进来,步履既似笃定又似沉重,外套搭在臂弯里,湖蓝色衬衫质地优良,西装长裤缝线笔挺,身姿挺拔匀称,仪态翩然,却突然停滞脚步,像被什么镇住似的,随即又抬脚向前,却仓促得失了风度,走得又快又急,仿佛哪里突然着火。 储晓冰心生诧异,这人的身形和步履中有一股诡异的熟悉之气,迟滞了两秒,她认出那是彭靖锋——他正气急败坏朝她走来。 ** 自从储晓冰提出离婚后,彭靖锋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包括工作。从前那股拽着他往前冲的劲头突然泄掉了。他也很少再加班,至多拖到七点就锁门走人。这么早下班,却又不能回家,回去面对一个沉默的储晓冰,那种滋味像凌迟一样难受。 储晓冰会给他留晚饭,藏在冰箱,每个菜都分碗装,绝不混在一块儿,即使要离婚她也会把每件事都一丝不苟地做好,她身上有这个时代不多见的包容和优雅,本应值得身为丈夫的他好好珍惜。 永远得不到和得到了却因为自己的怠慢而丢失,后者显然更令人沮丧懊悔。 彭靖锋并不会每天回去吃储晓冰给他留的饭,那饭的味道虽然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却因两人日渐疏远的关系而失去了原来的滋味。 不回家吃饭的日子,彭靖锋就在家附近漂泊,往往是随性开进一条街巷,停了车下来慢走,感觉腹中空空了,就找一家饭店进去果腹,通常都是门面很小的馆子。他以前好静,现在却受不了一家没人的饭馆,自己坐在里面,像个凄清的无人问津的角色,很戳伤疤。于是他尽量避开那些人少的地方,走进喧嚣之所,忘记自身的存在,泯然于众。 箍桶巷他去过两回,热闹嘈杂,甚合心意,里面有家广东茶餐厅,味道清淡,选择也多,可以换着花样吃。今天第三次去,才走进路口就看见了储晓冰。 他以为自己眼花,储晓冰不可能出现在这种烟火缭绕的地方,可她的样子他太熟悉了,熟悉到只要远远地出现在视野里,就能被自己敏锐捕捉到的地步—— 她和一名男士面对面坐着,手里端着一瓶饮料,双颊染霜,眉眼含笑,像年轻了十岁,或许还不止。她在听对面的人说话,耐心专注,眼神温柔,是愉悦放松的表情。男人很年轻,三十出头的样子,模样长得像时下流行的明星艺人,小鲜肉那一类的,彭靖锋的胸口像被锐器狠狠刺中,脚步都有些踉跄。矜持和风度全被抛进水沟,他只想上去戳穿她,不,他们。 彭靖锋疾走到储晓冰面前,带刺的目光先扫向苏轶,然后才转回储晓冰脸上,三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苏轶问储晓冰,“这人是谁?” 储晓冰对彭靖锋:“原来你真的一直在外面瞎逛?” 彭靖锋问储晓冰:“你要离婚就是为了他?” 苏轶听到彭靖锋的问题时眼睛都亮了,转眸瞪着储晓冰,“你要离婚?” 第85章 85主导 储晓冰的酒全醒了,起身对彭靖锋说:“我们回去谈。” 彭靖锋不动,沉声道:“你先把话说清楚。” 苏轶表示热烈赞同,“储老师,到底怎么回事?你讲清楚再走啊!” 彭靖锋猛然看向他,目光严厉,“你是谁?” “我储老师的同事啊——你又是谁?” “我是她丈夫!”彭靖锋虽然嗓门大了点,脸色却稍稍缓和,暗忖自己可能误会了,然而苏轶下一句话差点没把他气死。 “储老师,你最近这么高兴是因为要离婚?”苏轶的语气称得上欣喜。 储晓冰觉得自己手里攥了一团乱麻,根本没法理清,她绷脸说:“不好意思,苏总,我得先走了——走吧,有事回家再说。” 后面那句是对彭靖锋说的。 彭靖锋正恼恨地瞪着苏轶,“你什么意思?你和她,你们怎么……” 他发现自己怎么问都不合适,尤其怕问得太露骨储晓冰干脆承认了,反将自己一军。他内心暴躁却发作不得,嗓子眼干得快冒烟了。 储晓冰冷冷扫他一眼,转身就走,彭靖锋见状赶紧追上去。 苏轶心有不甘,扬声喊,“哎,储老师——不是说你请客吗?” 储晓冰转身欲回去结账,彭靖锋却恐苏轶借茬儿生事,及时伸手揽住储晓冰的腰,状似亲密,实则阻她意图。 储晓冰不想在人前起争执,便远远地对苏轶说:“你买单吧,明天我把钱打给你。” 苏轶欲言又止,眼睁睁看着储晓冰和彭靖锋一起走了。 第96章 上了车,彭靖锋问:“你喝酒了?” 储晓冰没否认。 “跟谁?跟他?” 彭靖锋气咻咻的样子让储晓冰觉得好笑,“我们都要离婚了,就不劳你费神管我的事了。” “还没离呢!” 储晓冰看看他,彭靖锋握方向盘的手攥得很用力,像在掐谁的脖子,她知道他心里不痛快到了极点,就没再反唇相讥,只说:“如果你想跟我好好谈,就别回家了,随便找个外面的地方吧。” 彭靖锋明白储晓冰是不想让彭浩看见两人吵架,他也不想。他来箍桶巷原本是为了觅食,这会儿胃口全无,于是把车往远了开,十分钟后,来到一家他从前光顾过的茶室。 茶室环境本就清幽,这会儿又是晚餐时间,店里基本没客人,但彭靖锋还是要了楼上的独立小间,方便关起门来谈家事。 彭靖锋让储晓冰点单,她没客套,要了一壶最贵的冻顶乌龙,又点了几种茶歇。 撞见储晓冰和苏轶共餐后,彭靖锋心里就窝着一团火,然而储晓冰却神情怡然,毫无被“抓现行”后的慌张。因为喝了酒,她的脸比平时要红一些,双颊飞着淡淡的粉色,像画了个无比自然的妆。更让彭靖锋诧异的是,她一贯柔和的眼眸里似乎添了几分流彩,转眸之间,流连生动,不知是喝酒的缘故还是因为和那小子在一起的缘故。这么一想,彭靖锋心里那团火烧得更炽烈了,他抬手解开领口的衬衫扣子。 等茶的时候,储晓冰的视线朝彭靖锋投来,坦然平静,还含着一点审视,“你这几天一直没在加班?” 彭靖锋不愿与她对视,转开目光,闷闷地反问:“你想离婚是为了那小子?” 储晓冰手托下巴,想了想说:“你要这么认为也行。” 彭靖锋倏然把脑袋转回来,“他真的在追你?” “我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反正我们关系不错,在朋友的界限内。” 彭靖锋咬牙切齿,“你是不是忘了你是已婚身份了?” 储晓冰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眼神有点冷,“忘了的人好像不是我。” 彭靖锋哑然。 储晓冰扭头望向窗外,院子里的几根修竹刚好够到二楼,随着风势在窗前探头探脑,她的眼神有些飘渺。 “正因为我一直记着自己是结了婚的人,才能和他保持距离……” 储晓冰喃喃了一句,没再说下去。彭靖锋看着她的样子,忽然明白胸腔里那团火是什么了,妒忌,他妒忌得快要发疯,手用力捏着桌上的一个茶宠,如果不是还有几分理智在,他会把那件陶具摔在地上。 储晓冰回过头来时,目光在他手上顿了一下,又抬眸望向他僵硬的表情,毕竟是十多年的夫妻,她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愤怒,忍不住想笑,男人自己怎么心猿意马都行,却无法忍受老婆也有想入非非的时候。 茶水和点心送来了。 栗子饼是现烤的,酥皮上洒满了芝麻,喷香。储晓冰饿了,就着半杯茶吃掉了两个栗子饼,彭靖锋却只是沉默地喝茶。 储晓冰把糕点盘推向他,“味道不错,你还没吃晚饭吧?” 彭靖锋抓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味同嚼蜡地吃完,继续喝茶,等终于能够理性说话了,他问:“如果没有他,你会坚持离婚么?” 储晓冰摇头,“和他没关系。” “那到底是为什么?”彭靖锋头痛欲裂,“我已经为那件事道过歉了,我,我是真的一时糊涂,也很后悔……你要我跪下来求你?” 储晓冰一口接一口地喝茶,喝舒服了,把茶杯推到一边,说:“如果今天这点事就让你受不了,那我们更应该离婚,因为,我还瞒着你一些更可怕的事。” 彭靖锋愣愣地望着她,“什么意思?你……出轨了?” 储晓冰摇头,“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但在认识你之前,我身上……有一些不好的事,一直没告诉过你。” 接下来,她把和楚卓的那段往事说了出来。 储晓冰向苏轶讲述往事时提供的是一个外人比较容易理解的版本,事实上她和楚卓在一起并不只是因为爱情。 楚卓性格不羁,思想之前卫常常让储晓冰目瞪口呆,俨然是新潮的代言人,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储晓冰被完全迷住了,她循规蹈矩的前二十年被颠覆,陪着楚卓一起疯狂,享受极致的刺激。她甚至为他打过一次胎。 “那句笑话是怎么说的?”储晓冰慢慢回想着,“没有打过胎的青春不算真的青春……很俗气也很适合我。” 打胎的事,储晓冰的父母一点不知情,彭靖锋就更不可能知道了。怀上彭浩去产检那段时间,彭靖锋工作很忙,没法陪她去医院,储母有次过来看她,得知后还颇有微词,但储晓冰却求之不得,怕彭靖锋跟着自己会发现她有过打胎史。 半个多小时,一直是储晓冰在讲,彭靖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储晓冰讲完时,彭靖锋放下了那只茶宠,他没力气跟它使劲儿了,他所有的愤怒都已化为震惊。他觉得自己根本不认识面前这个女人,她不是他的储晓冰。 “所以你……嫁给我,不是,不是因为对我有感情,只是想……找个人结婚而已?” 彭靖锋这么问的时候,想到储晓冰第一次约他谈离婚时说过同样的话,那时以为是气他,现在才明白是真的。 储晓冰点了点头,“我需要一个妻子的角色让我摆脱从前。” 那样尽情燃烧的激情,最终却逃不过陨落。大四那年,楚卓因酒驾撞人致死入狱,储晓冰所有的狂热也在这个噩梦之后退散,她清醒了,怕了,重新退回安全区,从此回归乖乖女的形象。 彭靖锋除了苦笑,无话可说。 “但我也不是随便找个人就嫁了。”储晓冰坦然说,“你和楚卓完全不一样,你比他守信,言出必诺,克制力强,还有事业心……” 储晓冰眼里的彭靖锋一直是个有分寸的人,也没见他轻浮过,即便在床上放纵,下了床就又是个头脑清醒的男人,永远冷静自持,让储晓冰觉得可靠。直到看见他和邵丽丽之间的暧昧,储晓冰才恍然大悟,彭靖锋原来也是双面人,他不是不会放浪形骸,不会轻浮,他分人,在妻子面前保持丈夫的架子,对别的女人却会有不一样的面孔。 彭靖锋无法为自己反驳,他四十多年循规蹈矩,却在一朝翻船,只能说,人不能得意忘形,一轻狂就容易犯错,甚至引发连锁反应。 乌龙茶喝到第三泡,香味极淡了,两人都知道,这茶不可能没完没了喝下去。 彭靖锋低声问:“离婚后,彭浩怎么办?和两边父母怎么交代?” “你答应离了?” “……没。” “那等你决定了再来谈这些……和离婚相比,这些都是小事。” 储晓冰说完,拿起湿巾擦了擦手,“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彭靖锋正要起身,被储晓冰阻住,“还是分开走吧,待在一起挺尴尬的。” “太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我坐公交。” 彭靖锋还想说什么,储晓冰一笑,“就这样吧,我的事我自己会当心。” 走出茶室时,储晓冰深吸了口气,感觉空气清新凛冽,前所未有的畅快。十五年的婚姻里,那件往事像一个神秘的禁忌锁在她心底,束缚她,牵制她,这其中不乏隐瞒彭靖锋而产生的一丝歉疚,她努力做一个好妻子,也是想补偿因此带来的亏欠感。 现在,她终于敢敞开心扉把那些秘密都说出来了,感觉真好,只有丢掉沉甸甸的包袱,她才可能做回真实的自己。 呆坐在茶室的彭靖锋却大受打击,深深感到自己的可悲,这么多年,他只见过储晓冰的一面——她希望他看见的那一面。这段他引以为傲的婚姻根本不掌握在他手里,他对储晓冰来说只是一个符号,一个象征。而此前,他竟然天真地以为自己是一家之长,是两人婚姻的主导。 第86章 86崭露 下午六点半,雨薇处理掉手上所有事务,跑去总经理室,“秦总,请问还有事吗?没事我下班啦!” 秦总愣一下,忙不迭点头,“好好,你下班吧!” 雨薇走回自己办公室,脑海里还停留着秦总愣住那一瞬的画面,又转头看看格子间里还在奋斗的职员,心有所悟,忙又跑回去。 秦总抬头看见雨薇再次出现在眼前,不明所以,“怎么了,小季?” 雨薇在门口磨蹭着说:“秦总,我初来乍到,如果哪里做得不好您一定要提醒我。” 秦总笑道:“这话从何说起啊?我觉得你干挺好的……” “但我好像,好像每天都是第一个下班的。” 秦总朗声大笑,“嗨!没事!你在学校呆惯了,情有可原!把本职做好,早点晚点下班都没关系。如果有事需要你加班,我会提前告诉你,不用纠结这个。” 第97章 雨薇这才释然,“谢谢秦总,那我走啦!” 学院新近和高地科技合作开发一款产品,意在将某项专利从理论向实用转化,这样的合作项目每隔一两年就会出现一个,为了掌握开发进度,院里会指派专人常驻合作方公司,配合一些日常的协调工作。这份活儿有外派津贴,合作公司也不会怠慢,是个热门的肥缺。雨薇因为性格好,擅沟通,几次被领导问及有无意愿外派,她因为懒都拒绝了。 不过离婚后,雨薇赫然发现生活上再无人可以依靠,她又不想回去倚靠父母,那就只剩下一条路,就是靠自己了。雨薇由此转变心境,当院里再次物色外派人选时,她主动提出了申请,于是一周前,她开始到高地科技上班,参与一个为期一年的转化项目。 企业的节奏远比学校快,事务也繁忙得多,经过前三天的手忙脚乱,雨薇才逐渐适应。她接受委派时就给自己立下规矩,一旦接了就必须坚持到底,绝不能为任何事中途放弃。她希望通过这份工作好好锻炼自己,给未来多留一条路。 一周下来,诸事顺利,唯一的问题是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全身心照顾女儿了,可可的上下学接送只能委托给父母。 雨薇下了班直接跑娘家,晚饭也在父母家吃,吃完稍坐一会儿就带女儿回自己家,到家往往八点多了,可可在车上就开始打哈欠。 季母听了可可的抱怨就劝雨薇,“让可可住这儿,我们来照顾!你自己忙就忙吧,别跑来跑去折腾孩子了。” 雨薇也心疼女儿,只能答应。 季母趁势又劝,“你也住回来吧,家里好吃好喝伺候着,还什么都不用你操心。” 但不管母亲怎么说,雨薇就是不肯点头,季母无奈,只好退一步,“那晚饭还是要过来吃的,你总得给可可留点时间……” 雨薇走出写字楼,还没到停车场,母亲就给她打来电话,“薇薇,你下班没有?” “刚出办公室……” “那正好!今天我没做饭,咱们去阿姆蒸菜馆吃,我位子都订好了,你直接去菜馆吧,我一会儿把桌位发你。” “今天什么日子啊,还要下馆子?” “平常就不能吃顿好的了?” “我觉得妈做的饭够好吃了,比饭店厨师都好。” 季母笑,“就知道甜言蜜语哄我——赶紧过来吧!” 路上堵车耽误了半个小时,雨薇赶到饭馆,照着桌位找去,发现是个独立包房,房门敞开,里面仅坐一人,是孟海。 雨薇心里咯噔一下,全明白了,但不想表露出来,只诧异相问:“我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孟海笑着起身,“没走错,就是这儿。” “那我爸妈,还有可可呢?” “他们吃过了,刚走。” 雨薇嘟哝,“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孟海半真半假说:“可能是想给我一个机会吧。” 雨薇心里别扭,掏出手机欲打,孟海又说:“雨薇,难得今天可以和你单独吃顿饭,我有些话想和你说,等我说完了你还是觉得没兴趣,以后我不会再骚扰你。” 话说到这份上,雨薇也不好一口拒绝,转念想说说清楚也好,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孟海死心了,母亲再热心也无用武之地。 她坐下来,点了几个菜,孟海也没直奔主题,先和她聊家常,问她新换的工作情况怎么样,适不适应等等。 雨薇毕竟和他从小一块儿长大的,面对面也没什么心理压力,况且又饿坏了,饭菜一上桌就专心吃饭。 孟海吃得少,还经常给她递菜舀汤,雨薇也不多话,等填饱肚子,她用茶水漱了漱口,又拿湿巾擦干净嘴和手指,主动开口说:“孟海,咱们这么熟了,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我虽然离婚了,但没有再婚的想法。” 孟海没觉得意外,笑笑说:“没关系,不妨碍我们做朋友。其实,我离婚那阵也和你一样想的,觉得结婚没什么意思,但时间一长想法就又变了,怎么说呢,不管结不结婚,日子都要过得有滋有味才对得住自己。” 雨薇点头,“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现在就过得挺有滋有味的。” “因为在拼事业?” 孟海眼里有一些调侃的味道,雨薇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她从小懒散孟海都看在眼里,不相信她会因为离了婚就改头换面。 雨薇心里本有些恼,随即就放松下来,成功是靠自己努力得来的,不是靠在这儿耍嘴皮子辩论一番就能拥有。 她郑重点了点头,“没错。以前过得太舒服,浪费了好多时间,不知道现在开始会不会有点晚。” 孟海见她如此认真,稍稍一怔,又笑,“想做事什么时候都不晚。” “那就借你吉言了!”雨薇盯着他说,“以后我会很忙,除了工作剩下的时间大概也就够陪陪可可了,怕是也没空再请客吃饭,今天这顿饭就我请了,谢谢你对我妈一直以来的关心照顾。” 孟海笑容勉强起来,“你的意思是,以后我请你也是请不到的了?” 雨薇正视他,决定把话说得更清楚一些,“十年前你对我好,我相信你是因为喜欢,但现在,我们都经历了不少事,尤其是你,你的生活环境比我的有滋有味得多,你再这样对我,我很难相信你是出于纯粹的感情。” 孟海的眼神飘忽起来,但没有反驳。 雨薇猜到一些原因,轻轻叹息,“我以前是伤害过你,尽管不是我的本意,但有些事勉强不来,人还是不要有执念得好,这个世上就没有非谁不可的事。” 她这么说着,脑海里闪过夏磊的身影,一股酸楚的味道在心底蔓延。 “如果我还是像以前那么喜欢你呢?” “可我不喜欢你。” 雨薇脱口而出,彼此都愣了下,雨薇想,离婚果然改造了自己,她变得敢直抒胸臆了。 “对不起,但我说的是实话。” 孟海苦笑了下,知道再纠缠下去没什么意义了。 雨薇唤来服务生结账,孟海坐着没动,过去他是绝不会让雨薇买单的。 临走前,雨薇又说:“我妈那儿,不管她给你打多少保票都没用,她做不了我的主。以后她再找你,你不用理她,晾她一段时间自然就断开了。” ** 周五,临溪新厂的总经理李定非携众到东江工厂参观,唐谊特地从北京飞过来亲自接待,也给咨询部安排了半小时的交流时间,按惯例,先由总监彭靖锋上台做成果展示报告。 邬蓝也坐进了会议室,一开始注意力都在李定非和徐栋身上,她相信陈奕麟事先和徐栋打过招呼了,不过见面寒暄时,徐栋对她并未格外留意。通常和一个人是否有眼缘第一面就能感受得到,邬蓝在这方面屡试不爽,因此,她不敢对和徐栋的相处抱过分乐观的想法,琢磨着要从哪些方面入手才能给对方留下良好的第二印象。 开会时,邬蓝就坐在彭靖锋身侧,彭靖锋的笔记本开着,放的是和投影上一样的文档。两人离投影屏很近,彭靖锋上台后,邬蓝因为看大屏幕有点晃眼,索性转眸看彭靖锋的笔记本电脑。她很快发现,彭靖锋连着讲错了两个数据,这在以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邬蓝诧异之余,忍不住转头去打量彭靖锋,这才注意到他情绪低落,言谈中失去了从前那股劲儿劲儿的气势,仿佛是在很勉强地完成一件不得不做的事。 邬蓝的视线悄悄投向唐谊,后者虽面带微笑望着投影屏,可眼神相当冷,邬蓝正思索发生了什么,台上的彭靖锋居然在一个数据上卡壳了,会议室里出现了一片诡异的寂静。邬蓝赶忙倾身过去,低声提醒彭靖锋,“23%。” 彭靖锋顿了下,得以继续,“比去年提高了23%。” 当这样的情形出现第二回时,不仅在座的与会者感到意外,彭靖锋自己也受不了了,他放下激光笔说:“抱歉,我身体不太舒服,需要离开一下。” 唐谊及时起身,语气亲切,“需要去医院吗?” 彭靖锋面容有些局促,“不用……” “那去休息一下——邬蓝,下面的内容你替彭总讲吧。” 邬蓝突然被点名,忙按捺下诧异走上台,接着彭靖锋刚才的话题继续,她语言活泼生动,很快把昏昏欲睡的气氛挽救了回来。 当听到由自己引发的一阵阵轻松愉悦的笑声时,邬蓝感到一雪前耻的畅快。当她再次把目光扫向徐栋时,分明看到他眼里的亮光。 邬蓝相信,这回他一定会记住自己。 第87章 87悟性 当天晚上,邬蓝受邀参加李总组局的酒会,酒会设在一家私人会所内,很漂亮的园林建筑,小桥流水、曲径通幽,一派悠然古风。 东江工厂的高层都出现了,包括陈奕麟。不过邬蓝没看见彭靖锋,不知是身体抱恙不能过来还是压根没受到邀请。 陈奕麟和李定非等人素有交情,而邬蓝也有心展现自己,在前上司的引荐下,她与李定非、徐栋打得火热,是今晚当仁不让的女主角。 第98章 “你们知道南城厂的智能升级改造项目吧?”陈奕麟笑吟吟问老朋友。 李定非点头,“听说了,段总的大手笔啊!” 陈奕麟指指邬蓝,“是小邬给他们提的建议。” “是吗?”李定非饶有兴致看向邬蓝,“你不会无缘无故给他们建议吧?是打算跟他们合作?” 邬蓝承认,“已经谈到签约阶段了。” “厉害!”徐栋朝她投来赞许的目光,“想在南城厂搞点项目出来属实不易,邬蓝果然是人才,陈总没错夸你。” 陈奕麟朗声笑道:“小邬可是我这些年培养出来的最得意的下属!” 邬蓝莞尔道:“主要是段总和项目总监乔总有除旧革新的魄力,我不过顺水推舟。” 几位高管都夸她谦虚。 邬蓝偶然回眸,不期然撞见站在假山下跟人聊天的唐谊,手持酒杯,面带笑意,然而目光却朝她这边扫来,含着沉沉的分量。邬蓝内心一凛,意识到自己有点喧宾夺主了,立刻转身,向唐谊迎上去。 “唐总,我刚刚还在想你跑哪儿去了呢!” 唐谊和身边人打完招呼走过来,“找我干什么?” 邬蓝趁势将他引到李定非等人跟前,笑着解释:“陈总和李总刚刚谈到南城厂的项目,说咱们能拿下来不容易,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要不是唐总拍板,我可不敢接手,要调动的资源太多了,搞砸的风险还是很高的。” 李定非道:“唐总艺高人胆大,就没他不敢接的项目,而且每个项目都干得漂漂亮亮的,我们不服都不行!” 众人说笑间,邬蓝注意到唐谊神色里那一点沉郁终于烟消云散。 酒会十点半结束,邬蓝独自打车回家,坐在车上内心仍有些激荡,想找个人说说话,于是打给了林耀天。 林耀天听说她刚参加完高层的酒会,忍不住调侃她,“你现在参加的活动规格越来越高,看来高升有望啊!” 邬蓝内心虽也有些得意,但再不敢掉以轻心,嗔道:“你别拿我说笑了,上次你这么笑话我之后我就摔得鼻青脸肿的!唉,这回我一定吸取教训,踏踏实实走路,这些当头儿的个个都鬼精鬼精,嘴上说得好听,谁知道关键地方会不会又伸出一只脚来绊我一跟头呢!” 她把今天在酒会上怎样感受到唐谊的阴鸷,又如何及时化解的事告诉了林耀天,讲完忽然就不觉得得意了。 “有时候想想我这么努力去揣摩别人的心思,就为了能在职场里往上爬一小格,忽然又挺没劲的。蝇营狗苟,可怜又可笑。” 林耀天安慰她,“在哪儿都一样,我这么多年不也是看人脸色过来的?哪怕现在比以前稳定多了,也是一点不敢放松,哪个决定没做对就可能被打回原形,出来做事都不容易。” 邬蓝听他款款道来,心里氤氲着暖意,感到彼此的心无比贴近,又有很多可以聊的共同话题了。 林耀天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你还是有选择的,如果觉得累了,想干点别的或者休息一阵都没问题,我养你。” 邬蓝扑哧笑了,“你刚跟我诉苦挣钱不易,转头又说要养我,我压力很大的啊!” 林耀天也笑,“我跟你从来不玩虚的,养你和洋洋还是不成问题的。不过我知道你不会要我养的,我的意思是,你不用为了压力去工作,如果累了,想歇着就歇着,我可以给你靠一阵儿。” “我懂你的意思。”邬蓝心里暖暖的,“不过我不累,我就想在那地方待着,看它怎么起风云变化,看我能爬到什么高度。回头想想也很刺激呢!不过以后不会那么计较输赢得失了,赢了最好,输了也正常,很多事不是光靠自己努力就行啊,还得有贵人相助,有一定的运气。” 林耀天感叹道:“你能这么想说明是真的成熟了,邬蓝,我觉得你这次能成,因为你的心态调整好了,是能做大事的样子了。” ** 储晓冰和叶珊等下属坐在食堂一角吃饭,这是她主动提出跟他们一块儿吃饭的第三天,一开始双方都有点不适应,不过年轻人很快就习惯了,如常聊着自己的话题,储晓冰在一旁听着,偶尔说上两句,感觉还不赖。 她吃饭细嚼慢咽,总是最后一个吃完,但也就晚个三四分钟,不管吃没吃完都会处理掉剩餐,离开食堂。 她突然变得这么合群当然是有原因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避开苏轶。 那天被苏轶得知她和彭靖锋正在谈判离婚后,储晓冰一直提防着他来纠缠自己,所以在公司尽量不落单,不给苏轶接近自己的机会。 不过她似乎多虑了,苏轶这几天基本没在她面前出现过,连个电话都没给她打,储晓冰紧张了几天,总算放松下来。 叶珊要去楼上健身室打乒乓,另两名同事也想去活络活络筋骨,问储晓冰去不去,储晓冰摇头。 叶珊就说:“那储老师慢慢吃,我们先上去,迟了拍子都抢不到。” “好,你们去吧!” 储晓冰吃完饭,正要拆酸奶喝,眼前一道影子晃了下,有人在她对面坐下,她抬眸一看,是苏轶,她神经立刻绷紧。 苏轶盯着她,低声问:“你和你先生谈得怎么样了?” 储晓冰朝四下望望,放下酸奶说:“我请你喝咖啡吧!” 苏轶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 走出公司,前往咖啡店的路上,苏轶问:“你要离婚为什么不告诉我?” 储晓冰反问:“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苏轶叹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是不是纳闷这几天我一直没来找你?” 储晓冰沉默。 苏轶主动解释,“因为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幸灾乐祸、迫不及待。” 储晓冰这才朝他看了看,“我想离婚,确实和你没关系,是……我和他之间出了点问题。” 苏轶点头,“我这人平时老爱跟你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儿,大概在你心里特别不靠谱吧?不过这件事,我想让你知道,不管你是真的要离还是在和你先生赌气,我都希望你能做你最想要的那个选择,别再为任何人任何事委屈自己。” 储晓冰再次扭头,看到苏轶一脸肃穆,他在她面前难得有这么郑重的时候,她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 “谢谢!” 苏轶笑了笑,“我还有个请求,如果你最后真离了,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在储晓冰变脸之前,他紧接着追加一句,“不过这事儿不着急,你道德感又很强,用不着现在回复我,也别觉得有压力啊!专心处理你眼前的事就好。” 储晓冰说:“既然都谈清楚了,还用去喝咖啡吗?” “要!”苏轶斩钉截铁,“储老师说了要请我,不能说话不算数!” 储晓冰笑了。 这几天储晓冰难得耳根清净,苏轶没来骚扰她,彭靖锋也继续早出晚归,避免和她碰面,仿佛家里就没他这人。 储晓冰是随遇而安的性子,也知道有些事急不得,需要时间酝酿发酵,反正她该做的都做了,只安下心来过自己的日子。每天上班、下班、给儿子做饭,母子俩吃饭笑谈,什么都不耽误。 彭浩有时会问及父亲,“你说爸爸在想什么?” “可能还是不想离吧。” 彭浩点头,“打击确实蛮大的,都快活成避猫鼠了。” 储晓冰笑起来,“最近你有在家里见过他吗?” 彭浩摇头,“不过我发现放在桌上的卷子被翻动过,我猜是爸爸进来看过了——他不会一直这么过下去吧?” “不会。”储晓冰挺有信心,“等想通了就会找我谈了。” “妈妈。”彭浩郑重地喊了一声。 储晓冰抬眸,“怎么了?” “如果你们真的分开,我一定要和你一起生活。” 储晓冰点头,“我知道。” 彭浩捧起饭碗,低声嘟哝了句,“突然觉得爸爸有点可怜。” 储晓冰心头亦是一震,吃进嘴里的饭菜也有点不辨滋味起来。 很晚了,储晓冰在自己房间继续读那本描写马来丛林的书,最近她总是很迟才能睡得着。当倦意终于袭来时,她放下书,准备关灯睡觉,房门忽然被叩响。 她怔了一下,扭头看一眼闹钟,十一点了,不大可能是彭浩,敲门的方式也不像,短促低沉,显得顾虑重重的。 她下床开了门,果然看见彭靖锋站在门口,身上衣服还没换,似乎回来没多久。 “你还没睡?”他虚虚地朝储晓冰扫一眼,“方便现在谈谈么?” 储晓冰点头,彭靖锋正想进来,一眼瞥见储晓冰微蹙的双眉,便把脚缩回去,“到书房谈吧。” 第88章 88挽救 储晓冰把沙发留给彭靖锋,自己坐进圈手椅,身侧是一排书架,其中的文学类书籍都是她买的,也大多看过了,她的目光从那些书上滑过时,仿佛看到无数个独坐床头翻书等待的夜晚。 第99章 彭靖锋倾身坐在沙发上,手掌轻轻对搓,语气有些艰难,“我仔细想过了,你要离婚不可能是因为那位,那位男同事,你不是那样的人……那天是我冲动了,我向你道歉。” 储晓冰默然无语。 彭靖锋继续,“我承认,我在婚姻里有不恰当的行为,因为一些,外部的压力,我本身思想上也有些问题……但我和你结婚的时候是真诚的,因为爱你,全心全意想要和你组建家庭。我的过去也都明明白白告诉过你,没有什么隐瞒的地方,不像你……” 他朝储晓冰看了眼,重又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掌纹说:“你瞒了我很多过去的事,让我感觉和你结婚是被骗了,我,需要赔偿。” 储晓冰愣住,“你要什么赔偿?” “不离婚。” 储晓冰失笑,“你刚才自己都承认了,你在婚姻里存在不恰当行为,那我是不是也应该问你要赔偿?” 彭靖锋似乎就等她这么说,抬眸道:“可以——这样咱俩算扯平了,以后重新开始。” 储晓冰哼一声,拢了拢身上的衣服,站起来欲走,彭靖锋情急起身,“晓冰!” 他在书房门口抓住储晓冰的胳膊,她一停他就赶紧撒手,“对不起,我刚刚,咳,和你开个玩笑,我们重新谈好不好?” 储晓冰没有坐回去,站在门边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彭靖锋语气软下来,“我,不想失去你……我以前做得不够好,你对我有什么不满,说出来,我都会尽力去改。” 储晓冰没有吭声。 彭靖锋靠近她,从背后轻轻拥住她,储晓冰没有抗拒,他低头,把脸埋在她披散的秀发里,嗅着她身上特有的清香,是令他无比眷恋的味道。 “晓冰,我爱你。不管你怎么对我,我还是,还是放不下你。”彭靖锋嗓音暗哑,“告诉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储晓冰低声说:“好聚好散。” 彭靖锋心一凉,情不自禁松手,储晓冰没作停留,开门走了出去。 储晓冰嘴上说得云淡风轻,心里其实也沉甸甸的,被很多杂乱的无法控制的情绪缠绕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迟迟无法入眠。 不知翻转了多久,睡意没来,却感到口渴,她起床去厨房倒水喝,怕惊扰别人,也没开灯,就着客厅的一点昏暗光线摸进厨房。 她的马克水杯就搁在料理台上,里面还剩了半杯凉开水,她靠在台边喝水,脑子里什么都没在想,但她知道那些纷杂的思绪还在,像触须一样追随着她。她觉得自己好似掉进了一个溶洞,想要挣扎出去,可在选择方向上又不是那么坚决。 她放下水杯回房。走到客厅,忽然领悟到什么,视线朝书房转去,房门虚掩,里面透出一线光,她刚才摸去厨房借的就是这一缕光。 快两点了,彭靖锋还没睡? 储晓冰蹑手蹑脚往书房走去,在门口站着听了会儿,里面没动静,她推门进去,看见彭靖锋背靠沙发脚席地而坐,手里握着一瓶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黑方,已经干掉大半,而他脑袋歪在沙发面上,不知何时已睡着。 彭靖锋向来注重形象,储晓冰很少看见他这样落魄的模样,心里隐约一疼,又想可能是他的苦肉计,便把心肠硬起来,返身走出去。 到门边,不知哪里吹来的风,令她打了个哆嗦,扭头看,是客厅的窗没关好,她走去关窗,想到夜间寒气愈重,彭靖锋如果坐地上睡一夜很可能就着凉了。 她叹了口气,重新走回书房,把彭靖锋手上的酒瓶挪开,又用力推醒他,“别在这儿睡,回房间去。” 彭靖锋眼睛红红的,又很茫然,朝四周张望,像在重启似的,储晓冰绷着脸说:“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喝这么多酒干什么?以为我会同情你?” 彭靖锋总算想起什么了,朝储晓冰抱歉地笑笑,挣扎着想起身,“睡不着,喝一点助眠……我没事,没喝多……” 可他连站起来都困难,储晓冰不得不搭把手,将他搀扶进房间,幸好他洗过澡了,身上穿着睡衣。 扶彭靖锋坐到床上,储晓冰正欲离开,手却被拽住,她蹙眉转眸,冷冷盯着彭靖锋,他转开与她交汇的视线,手却不肯放,试探的,小心翼翼的,把她一点一点拉到身前。 储晓冰低头看着他,什么话都不说。彭靖锋也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他忽然抱住储晓冰的腰,脸扣在她小腹上方,浑身筛糠似的抖动,没有发出声音,但储晓冰知道他在哭,他无声的啜泣通过颤栗向储晓冰传递,渐渐的,她也心酸起来,手轻轻落在他后脑勺上,像一只蝴蝶小心停留在枝叶间,轻盈无感。她始终没有推开他。 十多年相处,她不可能无动于衷,她知道自己还是爱他的,这种爱不像和楚卓那样分明而强烈,是日积月累下来的感情,牢固、黏稠、无法利落割舍。 ** 转天是周六,彭靖锋在床上醒来,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去公司加班。 心气有所懈怠后,好几个活儿的处理进度都有所延迟,而且那天接待李定非一行时自己表现过于差劲,唐谊肯定对他心生不满,如今情绪平静多了,理性回归,彭靖锋还是希望能亡羊补牢,退一步讲,为今后利益计,也不该给上司留任何把柄。 他洗漱完,换好衣服去厨房找吃的,储晓冰和彭浩正在里面包馄饨,母子俩有说有笑的。彭靖锋走进去问:“你们中午吃馄饨?” 两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储晓冰没言声,就彭浩“嗯”了一声,彭靖锋忽然觉得很没劲,好像自己是个闯入的不速之客。 他朝储晓冰看了眼,只看见个侧脸,她低眉垂目专心包着馄饨,对彭靖锋视而不见,彭靖锋想起昨晚在她面前展现的软弱,内心尴尬,不好意思多搭话,自己拉开冰箱门探头探脑。 彭浩见状说:“爸爸,你的早餐在这里。” 一盘带煎蛋和软欧包的盘子递到彭靖锋面前,他接过,“谢谢!” “米粥在锅里温着,要我帮你盛吗?” “不用,我自己来。” 彭靖锋把早点端到餐桌上,一个人坐着吃,心想,自己这算不算吃嗟来之食?又一想,有的吃就不错了,再过一阵,储晓冰对自己不耐烦了,兴许什么都不给他留了。他心里一阵凄凉,吃在嘴里的东西也仿佛没了温度。 彭浩从厨房出来,急匆匆往房间跑,须臾又出现在客厅,肩上多了只背包。 彭靖锋问:“你要出去?” 彭浩点头,“和同学约好去蠡城博物院,今天有个春秋时期的出土文物展览可以看。” “我送你过去吧!”彭靖锋吃得差不多了,起身说,“那地方挺远的,坐公交费时间。” 彭浩有些意外,父亲很少主动提出要送他,平时都是自己搭乘公交或地铁,他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你等我两分钟。” 彭靖锋把餐具送进厨房,挽起袖子,打开水龙头准备洗,储晓冰的馄饨包好了,一只只放在方盘里,然后搁冰箱冻起来。转头看见彭靖锋笨手笨脚洗碗,眉头紧了一下,说:“放着吧,我来洗。” 彭靖锋笑道:“那怎么好意思呢!” “我洗了十几年碗,你现在才觉得不好意思?” 彭靖锋讪讪地放下餐具,把手冲干净了,想说点什么,储晓冰抢先道:“快去吧,别让彭浩等你。” “那我走了。”他叹口气,走出厨房。 去博物院的路上,彭靖锋问儿子,“妈妈最近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彭浩默了片刻说:“她说想跟你离婚。” 彭靖锋心顿时一沉,储晓冰居然把这事告诉了儿子,可见决心之大。他扭头看了眼儿子,“你有什么想法?” “我尊重妈妈的选择。” 彭靖锋不悦,“我们离婚对你没什么好处。” “我知道,但不能因为对我没好处就绑着妈妈。” 彭靖锋哑然,调整了下情绪才又问:“妈妈有没有告诉你,她为什么要离婚?” “没有。”彭浩顿一下,“但我能猜到。” “……” “爸爸以前太不关心妈妈了,老觉得妈妈为我们俩付出是应该的,我看见妈妈伤心过好几次。那时我就想,只要妈妈能开心,我会支持她的任何决定。” 彭靖锋心头泛起一阵疼,他不知道储晓冰为什么会哭,他一直以为她过得很好,很满足。 “彭浩,爸爸不想离婚,爸爸对妈妈……感情很深,以前是爸爸做错了,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让妈妈回心转意?” “这个得爸爸自己想办法。我没法代劳。” 彭浩和父亲聊天时,语气始终很平静,彭靖锋还是第一次意识到,儿子和储晓冰很像,简直就是母亲的翻版。 第89章 89遣怀 把彭浩送至博物院后,彭靖锋本该去公司,可是突然又感到倦怠,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他把车开进博物院附近的临时停车点,坐在车里闭目养神了会儿,终于想到一个去处。 第100章 夏磊回乡后,彭靖锋一直跟他保持着联系,两人经常在微信上互动几句。夏磊来东江看女儿时也约过彭靖锋,彭靖锋不巧有事未能赴约,今天他决定主动去看看夏磊,顺便散散心,寥解心中积郁。 他当即给夏磊打电话,夏磊得知他要来很高兴,发了个见面地点的位置给他。彭靖锋便一路往鹅湖飙驰,两个半小时后就在镇中心广场见到了夏磊。 夏磊翘着脚坐在一辆电动三轮上,皮肤黝黑,精神矍铄,一见彭靖锋朝自己走来,立刻跳下车,笑脸迎上去。 “老彭!没想到你说来就来啊!” “我还能骗你?”彭靖锋笑着拍拍他的胳膊,“你母亲呢?不是说一直带在身边的么?” “听说你要来,我把她先送回家了,家里有弟妹照顾着。” “那,一会儿我过去看看她老人家。” 夏磊一愣,旋即高兴,“行啊!” 彭靖锋随手把礼品盒递给他,“这个给你母亲买的,都是比较好消化的东西。来得匆忙,随便买了点。” 夏磊客气一番收下,指指广场对面的一家饭馆,“你还没吃饭吧?咱们先去吃饭!” 彭靖锋跟着他走,玩笑道:“我这一来你单子都接不了了,没耽误你发财吧?” 夏磊朗声笑,“发什么财!混口饭吃!” 彭靖锋是南方人,不食辣,夏磊点完菜特地叮嘱厨子别放辣椒,又转头向彭靖锋解释,“我们这儿没什么上档次的餐饮,都是大杂烩,喜欢吃辣的人多,每个菜里都要放点儿辣椒。” “我看见隔壁两家都是火锅店。” “没错!十家饭店至少八家是火锅,哈哈!” 彭靖锋望着夏磊感慨,“你回了家乡精神好不少,难怪不肯留在东江继续打工。” 夏磊苦笑,不想多说,反问:“你怎么突然跑来看我?平时那么忙,周末该多陪陪家人嘛!” 换彭靖锋苦笑,“我留在家也没人待见。” 夏磊诧异,“跟太太吵架了?” 彭靖锋垂眸说:“她要和我离婚。” 夏磊一怔,但没有大惊小怪,也没追问怎么回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彭靖锋也没解释原因,很多事无法诉诸于口,他问夏磊,“你那时候,怎么就下得了离婚的决心呢?” 夏磊被问得想抽烟,掏出烟盒在桌上轻轻敲着,说:“想到她离开我日子会过得更好就……反正这事儿吧,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彭靖锋默然,盯着夏磊手上的烟,“这儿能抽么?” 夏磊笑,掏出两根,分了他一根,“照说不行,但抽了也没人管。” 他探身把窗户开到最大,两人各自把烟点上,凑着窗边抽,破坏规则带来的愉悦让两人会心一笑。 彭靖锋狠狠抽了口烟说:“我不行,想到离了婚她会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我就……我不会离的。” 夏磊幽然道:“由得了你吗?” 彭靖锋沉默,持烟的手搁在窗框上,望着袅袅升起的烟雾,内心惘然。 女服务员捧着汤盆上楼来,闻到烟味,干咳几声,两人识趣,赶忙把烟在骨碟里掐了。 夏磊说:“妹子,给我们上米饭吧!” “好,马上来!” 彭靖锋没什么胃口,只尽心尽力把一碗饭给吃干净了,菜吃得少,夏磊不停地劝他多吃。 “我给人送餐看到太多人不把饭菜当回事,吃不到一半就丢,可心疼了,所以今天都没多点——这个炸鱼不错,你再吃掉两块……” 彭靖锋被逗笑,“这么快就染上新的职业病了?” 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重新拾起筷子吃起来,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不知不觉把盘子都打扫干净了,夏磊满意地招呼服务员来买单。彭靖锋没跟他争抢,知道他好面子。 两人聊得意犹未尽,饭罢决定在附近走走。 九月下旬的鹅湖,秋意盎然,夏磊陪彭靖锋来到鹅湖景区,这里刚规划了一个山水古镇,翻修了一条民国年间的商业街,街道临湖,两人沿着青石板路走,湖光山色,颇有一些古韵。 夏磊说:“我不知道你跟储老师之间发生了什么,就我的感觉来说,你以前太重视工作了,有点时间都耗在公司里,储老师肯定对你有意见。其实工作算什么呀!不就一个养家糊口的工具嘛!我以前和你一样,也把在西波德的工作看得很重要,结果呢,人家不要我了!现在回过头去一看,嗨!走就走呗,死不了!可家里要出点什么事,那才真的要命。” 彭靖锋笑笑,“你比我看得通透。” “也是拿教训换来的。”夏磊叹气,“邬蓝曾经问我,到底为什么离婚,是不是真没别的办法了,是不是真的为雨薇着想?我以前不愿意多想,现在不得不承认,我是把被辞退的怨怒都加到当时的情绪里去了。人心里不能攒太多怨气,会爆炸,有想毁灭点什么的冲动……唉,挺对不起雨薇的。” “后悔离了?” “呵呵!后悔有什么用?都这样了!”夏磊摇了摇头,“你和储老师之间如果没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那就是她心里也攒了很多怨气,你要不想离,就耐心点,帮她化解化解,说不定能保住……” 鹅湖不大,两人沿湖转了一个完整的圈也就花了四十多分钟。彭靖锋看看时间,快三点了,他说:“去看看你母亲吧,我四点得返程。” 夏磊点头,“坐我的车还是你的车?” “你的车?那辆电动三轮?” 夏磊回神大笑,“那还是坐你的车吧!很难想象你坐在电动三轮后面是什么样子!” “可以试试。” “哈哈!算啦!太毁彭总形象了!” 吃过饭王霞去上班了,夏母独自在房里休息,得知来访的是夏磊公司的领导,夏母激动得不行,坚持要亲自给彭靖锋倒茶,彭靖锋拦不住,只能连声道谢。 一起坐着饮茶时,彭靖锋询问了夏母的健康状况,又帮夏磊圆了几句谎,夏母原本对儿子停薪留职的事半信半疑,如今得到他上司的确认才打消了疑虑。 喝完两轮茶,时间也不早了,彭靖锋欲起身告辞,夏母却借烧水的由头把夏磊支走,拉着彭靖锋说:“你帮我劝劝他,让他早点回东江吧!他有这份孝心我很知足了,可年轻人还是得过好自己的日子,陪着我这个老太太算什么呢!日子长了,他媳妇要不高兴的。我劝他没用,你是领导,你帮我劝劝……” 彭靖锋心酸,但还是笑着答应下来。 ** 周五晚上雨薇把可可从父母家接回来,周六母女俩一起睡了个懒觉,起床后,雨薇蒸了四个烧卖充作早点。 烧卖是雨薇去接女儿时季母硬塞给她的,知道她的惰性,特地叮嘱,“明天来不及买早点就蒸了吃,早饭一定要吃啊!” 吃着烧卖喝着豆浆,可可问雨薇:“妈妈,今天中午你给我做什么好吃的?” 雨薇为工作紧张了一周,周末好不容易放松下来,实在不想再为难自己为黑暗料理伤脑筋,而且她发现自己对做饭这件事一点热情都没有,下厨次数越多,抵触情绪也越重。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这种时候她确实会不由自主怀念夏磊在家的时光。 “做饭可能来不及了,妈妈菜都没买呢,咱们出去吃好不好?” 可可体谅母亲,点头说:“行吧。” “你想吃什么?” “咕噜肉!”可可眼睛放光,“好久没吃爸爸做的咕噜肉了。” 雨薇犯难,“那个是爸爸自己配料做的,不知道哪里有的卖啊!” “那你手机上搜搜看嘛!”可可老成地指点母亲,“就搜咕噜肉这三个字,肯定有!” 雨薇很幸运地找到了提供这道菜的餐馆,就在家附近,不过可可尝过之后很嫌弃,“不好吃,和爸爸做的一点都不一样!” 雨薇也夹了一块品尝,很硬很酸,确实不好吃。 可可托腮望着母亲,“妈妈,这么久了,爸爸为什么还不回来?” “说了他在出差呀!” “他以前出差不是很快就回来了?你们是不是离婚啦?” 雨薇心头一跳,勉强笑笑,“怎么会!你听谁瞎说呢?” 可可撇了下嘴,“王佳说,爸爸妈妈如果一直不在一块儿生活,很有可能就离婚了。” 雨薇迟疑了下,小心翼翼试探,“假如啊,我是说假如,哪天爸爸妈妈分开了,你会怎么想?” “我哭!哭到你俩和好为止!”可可对着母亲咧嘴笑,“爸爸可怕我哭了,我只要使劲哭,他肯定就不敢和你离婚了。” 雨薇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赶紧转移话题,“等下吃过饭,咱们回去大扫除好不好,家里很久没打扫了,蜘蛛都在角落里结网了。” “好呀!妈妈不许偷懒啊!” “我不偷懒,你也别偷懒。” “我不会!” 第101章 母女俩说说笑笑把饭吃完了回到家,稍事休息后就开始打扫。 为了增加氛围感,雨薇用手巾扎了个四方帽给可可戴在头上,又翻出一条围裙折叠起来给她围在腰上,可可一下就严肃起来,她负责擦家具,拿着抹布从客厅开始尽心尽力擦拭,嘴里还不断催促雨薇,“妈妈你快点扫地啊!你扫干净我才能擦家具,不然家具要沾灰的!” 雨薇笑,“你稍微慢一点,给妈妈多点时间,要不然地扫不干净的。” 扫主卧时,雨薇特地把扫帚伸进床底下,一扫帚进去,扒拉出很多粘在一起的絮状灰尘,忍不住汗颜,再一扫帚进去,又扒拉出一堆灰尘,其中还夹杂了一张纸,她抓起来粗粗扫了眼,是张医院的票据,团起来正欲扔掉,忽地想起家里这几人很久都没去过医院了,好奇心作祟,又展开来细看,是一张做化疗的单据,病人姓名“王娟妹”,时间是今年八月,落款为鹅湖镇中心医院。 雨薇捧着票据发呆,王娟妹是夏磊母亲的名字,她怎么会去化疗,夏磊为什么从来没告诉过自己? 她正想得心乱,可可一头冲进来,“妈妈你怎么还没扫完呀?我要开始擦这边房间的家具啦!” 雨薇忙把票据塞进口袋,重新抓起扫帚,“马上就好了!” 晚上,等可可睡下了,雨薇立刻打开网银查看夏磊的消费记录,夏磊的银行卡一直是她收着的,她有夏磊所有的银行信息,只要夏磊不改密码就能查到。 她用旧密顺利登录,点开夏磊从年初开始的消费记录,发现有多笔在鹅湖医院的结算账目,金额之大令她吃惊。 内心疑团越来越大,她想给夏磊打个电话问问清楚,手机拿起又放下,他俩已经离婚,问明白了又能怎样,而且,有些事其实无需多问雨薇也能找到答案。 她颓然跌坐在椅子里,想到邬蓝跟自己再三强调的那些话,而她因为愤怒根本听不进去。 现在她终于明白,邬蓝没有撒谎。 第90章 90呼应 邬蓝和林耀天靠在冰场边的栏杆上,目光很一致地投向场中不断移动的蓝色身影,经过数月的训练,洋洋滑动起来顺畅多了,还能做几个简单的动作。 林耀天越看越满意,“有点专业运动员那意思了。” 邬蓝比他客观,“差得远着呢!你就是看自己儿子什么都好。” “那还用说!也不看看他妈是谁,儿子都随妈。” 邬蓝笑,抬手看表,“呀,快五点了,你该回临光了吧?” “今晚不走,明儿一早走。”林耀天侧身靠近邬蓝,低声说,“晚上你来酒店怎么样?” 邬蓝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也压低嗓门说:“昨晚上不是刚去过吗?你也不嫌累。” “不累。” “林叔,你年纪不小了,要多保重身体……” “得一周见不了面呢!” “那留点盼头给下周不好吗?” “反正我今天会在酒店等你。” “我真不一定来得了。晚上老往外跑,我妈会起疑心的。” “干脆跟你妈直说得了。” “不行!”邬蓝忽然神色扭捏,“我答应过我妈,不会再跟你搅合到一块儿。” “……” 邬蓝手机响,她低头看来显,神色蓦然一变,林耀天立刻察觉了,“谁?” “一个,一个以前的朋友。”邬蓝匆忙摆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按了接听,但没说话,等对方先开口。 “是邬蓝吗?” “对。” “我是季雨薇。”这回语气和善多了。 “我知道。” “我想,和你见一面,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方便?” 邬蓝走开几步,离林耀天足够远了才低声问:“又有什么事要兴师问罪?” 雨薇顿时局促,“我不是那意思……我有些事想问问你,关于,关于夏磊……” “你确定能信我?我说的话你听得进去?” “对不起,邬蓝我,我之前可能误会你了……” 邬蓝静默片刻,深深吸了口气,“你想在哪儿见?” 和雨薇约定见面地点后,邬蓝走回林耀天身边,“我有点急事要处理,现在就得走,一会儿洋洋下了课你送他回家吧!” 林耀天拉住她,“有麻烦?” 邬蓝看出他眼里的担忧,摇头,“不算……给人帮个忙。” “那晚上?” “抱歉啊,这回是真的抽不出时间了,你还是早点回临光吧。” 雨薇约邬蓝见面的地方是一家素菜馆,在城中某个偏僻的巷子内,车子开不进去,邬蓝只得在附近找了个停车场,停好车后,她走进巷子,问了两次才找到隐藏在深巷内的这家餐馆。雨薇定的房间在二楼,邬蓝一路寻去,雨薇已在房间恭候多时。 见邬蓝进来,雨薇起身招呼,脸上虽重开了些笑颜,但笑容多少有些尴尬,邬蓝的神情始终淡淡的。 雨薇说:“我要了双人套餐,可以省掉点菜的烦恼。” 邬蓝点头,她也没什么胃口,雨薇提出一起吃饭的时候她原想拒绝的,但又不愿显得太小心眼,所以还是来了。 雨薇提起桌上的茶壶,给邬蓝倒茶。 邬蓝直言不讳说:“本来我不想过来的,关于我和夏磊的事我都告诉过你了,信不信是你的事。” 雨薇放下茶壶,轻声说:“那段时间我心情太差,一直,一直很激动,怀疑一切。所以很多事都,没法好好去思考……” 邬蓝看看她,“现在冷静了?” 雨薇缓缓点了下头,她还是和从前一样白净清秀,衣着发式也没多大改变,但邬蓝看出她眉宇间缀着凄清,是真被伤到骨子里的女人才会有的表情,心稍稍一软,便不再那么犀利了。 “你想知道夏磊的事,为什么不直接找他问呢?” 雨薇苦笑了下,“离婚的时候把话都说绝了,我没办法回头再去问他,而且你也说了,他钻在死胡同里,就算我问他,他也不见得肯说,还不如找你问个明白。” 话没说几句,开始上菜了,雨薇说:“吃点东西再聊吧!” 每道菜都很精致,虽然原料只是豆腐、香菇、面筋等等,却做出了肉类的鲜香滋味。 雨薇说:“我陪客户过来吃了两次,都夸不错,我自己也很喜欢,主要是吃多了也不腻。” 邬蓝挑眉问:“你转行做销售了?” “没,学校在跟合作方做项目,我是派驻在合作方公司的,经常需要陪着见客户。” 雨薇把自己调岗的事简单说了说,邬蓝立刻意识到雨薇的变化,点头说:“挺好的,是该出来见见世面,如果有好机会,离开学校也未尝不可。” 雨薇也是这么考虑的,没想到被邬蓝一下看穿,腼腆地笑了笑,“希望能遇到好机会吧……走出来之前压力很大,真出来了发现也没那么难,事在人为吧。” 双人套餐菜不多,两人很快吃完了,雨薇又重新点了一壶菊花茶,搭配两种糕点。然后,她从手包里取出那张票据,递给邬蓝。 “这是我在家打扫卫生时找到的,是他母亲去医院的化疗单,时间也是最近的,我想知道,他妈妈怎么了?” 邬蓝看了眼票据,放回桌上,“这件事他从来没跟你提过?” 雨薇摇头。 邬蓝叹了口气,“他还真是倔啊!他母亲患了胃癌,好像是五六月份那会儿的事吧,动了个切除手术,手术挺顺利的,但休养得好不好对恢复也很重要,夏磊他和你,呃,分开的原因之一就是家里没有他信得过的人可以照顾母亲,他那两个弟弟的情况你应该知道的。” 雨薇很难受,“这么大的事,他居然瞒着我,一个字都不说。” “他不敢告诉你,怕你家人以为他会跟你们伸手要钱。” 雨薇红了眼圈,“那是他的妈妈,我怎么会不管呢!” 邬蓝没有对此发表意见,这不是她该插嘴的事。 雨薇捡起纸巾轻轻按了下眼眶,邬蓝又说:“他离开西波德不是赌气辞职,是被公司裁员了,所以那段时间他压力非常大,就有点破罐破摔了,他来找我说了他的离婚计划,还说你离开他会找到更适合你的人,我清楚这都是气话,他心里还是爱你的,我答应帮他演戏骗你是因为我和他之间没什么,将来你俩气消了误会还可以解除,还能在一起,但如果他去找别的女人就难说了,万一他跟人家来真的,你俩就真完了。” 雨薇的眼泪没忍住,沿着面颊抛落,没有声音,却充满痛苦。 邬蓝说:“我很高兴你主动来找我,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我等今天其实等很久了。但我不会告诉夏磊你都知道了。” 雨薇轻轻啜泣着,茫然地看了看她。 邬蓝继续,“你已经了解了真相,知道夏磊没有背叛过你,别再记恨他就行了。之后要怎么做,我希望你想清楚了再决定。” 第102章 雨薇沉默。 “你俩已经离婚了,就维持现状也没什么不好。我去鹅湖见过夏磊一回,他比前一阵开朗多了,母亲也照顾得很好。所以我想,如果你不想再沾染他家里的事,就没必要去打扰他,免得造成二次伤害,对你对他都是。” 雨薇虽然眼圈仍红着,但没有再落泪,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邬蓝知道她这回总算把自己的话都听进去了。 和雨薇吃的这顿饭并没有花太长时间,邬蓝去停车场找车时看了眼时间,八点还没到,她取出手机给林耀天打电话。 “洋洋你送回家了吧?” “是啊,吃过晚饭送回去的——你也完事了?” “对!你在回临光的路上吧?” “没,在酒店。” “啊?你没走?” 林耀天笑,“我从来没说要今天回啊——你来不来?” 邬蓝心情舒展,笑道:“行吧,我现在就过去!” ** 邬蓝躺在林耀天怀里,虽然精疲力竭,但很满足,她闭着眼睛问:“几点了?” 林耀天动了下,然后告诉她,“九点半。” “呀!该回去了。” 林耀天搂紧她,“再呆一会儿。” “太晚了……” “就五分钟。” 邬蓝笑着捏他的脸,“何必呢!分秒必争的。” 林耀天望着她说:“今晚怎么这么高兴?” “就是觉得高兴!” “我的功劳?” 邬蓝扑哧一声,“不全是。” 林耀天想了想,“你解决那个麻烦了?” “对!” 林耀天俯首亲了亲她,“真能干。” “你不问问我怎么回事?” “你愿意说就说。” “唔……算了,还是挺复杂的。说不清楚。” “是你自己的麻烦?” “不是……反正就是,以前预测过的一件事让我给赌对了。算是帮了人家一个忙吧!” “不是就好。” 邬蓝趁他不备翻身坐起,“五分钟到了,我得走了!” “我送你。” “我开车来的。” “那我坐你车送,反正也睡不着。” 邬蓝开车紧一阵慢一阵,终究还是到了目的地,在地下车库停了车,邬蓝和林耀天一起走回地面。 两人手牵手,也不用说什么话,心里都觉得满满的。路太短,一下就走没了,在离楼洞五米远的地方,林耀天拥住邬蓝,垂眸说:“下周一有时间我就过来。” “不用那么赶的……” “我提前告诉你。” “好吧!” 必须分开了,邬蓝主动亲了亲他,林耀天这才松了手,“你上楼吧。” 邬蓝说:“你先走,我等你走了再上去。我要多看你一会儿。” 林耀天笑,“你抢我台词……好吧,我走了。” 等他消失在夜幕中,邬蓝才醺醺然进门,乘电梯到楼上,还没按门铃,门就开了,邬母一脸阴沉看着她。 邬蓝迟钝地走进去,“洋洋睡了没?” “早睡了——你上哪儿了?” “不是说了回公司……” “你就见天儿的跟我满嘴跑火车吧——刚楼下那个男人是谁?” 邬蓝心里咯噔一下,嘴硬道:“你都看见了还问我。” “你怎么又跟他搅合在一块儿了?” “他是洋洋的爸爸呀!” “那你不是跟他离婚了吗?离了婚还跟人家搂搂抱抱的?” 邬蓝脸红,“我就跟他告别来着,没怎么……” “你说你最近晚回来是不是都跟他在一块儿?难怪你老不肯相亲了?你到底想怎么样?跟他复婚?从前的教训都忘了是不是?他那样的男人你拿得住吗?” “我没打算复婚!我也没打算再婚!”邬蓝赌气说。 “那你就不该答应他,你以为男人没目的的?能老低三下四哄着你?” 邬蓝答不上话,好心情全破坏了,闷不吭声进了自己房间,把母亲的牢骚关在外面。她一直以为这件事可以顺其自然,现在却发现不行,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得了她的想法。 她估算着林耀天到酒店了,就给他打电话,“我妈看见我和你在一起了。” 林耀天一怔,旋即道歉,“我的问题,下次不进小区了。” “林叔,问你个问题,如果我一直不答应复婚,你怎么办?” 林耀天想了想说:“婚姻不过是张纸,我们有比那个更牢靠的东西,有爱,有洋洋,复不复婚不是主要问题……” 邬蓝说:“既然就是一张纸的事儿,那就复婚吧!免得我妈老看我不顺眼。她要觉得我到头来还是认定你属于眼光有问题,那就算我眼光差好了!” 林耀天笑道:“你这是拿复婚跟你妈妈赌气?” “我本来就是因为赌气才和你离的婚,现在又因为赌气和你复婚,这叫首尾呼应!” “你可想好了?” “嗯,但有些事我得提前说清楚,复婚后我不会去临光。你也不用为难自己要把工厂再迁回东江来,咱俩就照现在的模式过吧!” “周末夫妻?” “你接不接受?” “你认为我会舍得放弃么?” 第91章 91援手 立冬后下了两场雨,天气愈加寒凉,尤其是早上。 邬蓝从车上下来,一阵风过,她打了个寒颤,把今早刚穿上身的羊毛大衣裹紧了些,一边走一边寻思,明天是不是得把薄毛衣找出来穿上。 公司规定八点半上班,邬蓝因为每天要送洋洋上学的缘故,基本八点一刻之前就能到公司,属于最早到岗的一批人,当然,总是有比她更早的,比如彭靖锋。 邬蓝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把灯开了,脱掉大衣挂好,又从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启动后正要起身去茶水间,彭靖锋敲门进来。 “早啊!彭总!”邬蓝边打招呼边弯腰捞起桌上的水杯,一副要出去的架势。 彭靖锋单手插裤兜里,语气低沉,“方便聊两句么?” “怎么了?” 彭靖锋开门见山,“徐栋的事,你知道多少?” 昨晚他约了重庆厂某技术总监谈项目,席间多喝了几杯,对方无意中泄露口风,提到徐栋有可能来东江接替唐谊任职工业技术部总经理的消息。 彭靖锋闻听,内心震惊不已,回到家半宿没睡好,有心找人打听,左思右想不妥,风声都传到重庆工厂了,说明并非空穴来风,而他身为局中人,竟然毫不知情,说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所以昨晚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即便五内俱焚,面上也未有丝毫流露。 煎熬到后半夜,愤懑之情才渐渐消散,他想到了罗森,想到了夏磊和许多被迫提前退场的人,而自己没比他们高明多少,也没什么不同,那么,凭什么他就可以豁免于被牺牲呢? 一夜辗转难眠,翌日彭靖锋还是按平时作息到公司,只要还在这个舞台上,他就得继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不过在见到邬蓝的刹那,彭靖锋还是燃起想要和她聊一聊的欲望。 在职场上爬到一定位子后其实很难相信别人,尤其是潜在的竞争对手。但邬蓝对彭靖锋来说是例外,或许因为他们见识过彼此的失败,他不怕让她看见自己的落魄,反正她早就把他看了个底儿掉。而且邬蓝在几桩敏感事件的处理上(尤其是在储晓冰的问题上)让彭靖锋看出她的为人,知道她即便是对手,也是有底线的人,具备值得自己信任的人品。 听到“徐栋”这个名字,邬蓝心头一动,忍不住朝彭靖锋瞥了眼,后者也正目光眈眈盯视着她。 “徐栋?他怎么了?” “听说他会来接替唐谊。” “有这事?”邬蓝故作惊诧,“我怎么不知道?” 彭靖锋笑笑,“你演技有点滑坡了,表现惊讶不必这么夸张的——我不相信陈总一点风都不透给你。” 邬蓝双肩垮搭下来,嘴一撇说:“这种事情在没有敲定之前谁知道是真是假,还是等官宣吧……说不定上面斟酌下来就让彭总接任了呢!” 彭靖锋扯了下嘴角,“你这扎心的功力倒是大有见长。” 邬蓝本是玩笑,见彭靖锋没有恼羞成怒,心里也有点歉疚,坦诚道:“虽然咱俩很多地方都说不到一块儿,但如果上面真的空降个人过来接那个位子,我会替你不值……公司不该这么对你。” “谢谢你这么说,希望是你的心里话。” 邬蓝一笑,“我在你面前很少说假话。” 彭靖锋点头,“那么我可以肯定这件事是真的了。” 邬蓝噎了一下,但没反驳,停顿了会儿问:“你打算怎么办?” 彭靖锋耸肩,“能怎么办?守好岗位,战斗到最后一刻呗!” 邬蓝笑起来,忽然有点欣赏彭靖锋,没想到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能保持洒脱。 第103章 整个上午,彭靖锋都不太在状态,一会儿让自己看开,一会儿又觉得不能就这么认输。最后他终于决定找唐谊谈谈,他不能被动挨打,死也要死得明白,更直白点,他要让唐谊清楚,他都知道,知道自己将被亏待。 下午,彭靖锋找了个时间在聊天工具上联络唐谊,问是否有时间和自己通个电话。 唐谊很快给他打过来,“彭总,我也正好要找你——你先说什么事?” 出于谨慎,彭靖锋说:“还是唐总先讲吧。” 唐谊便没客套,“是这样,前几天人事部给我转发了一封匿名投诉,是针对你的……” 彭靖锋有点懵,“投诉我什么?” “性骚扰。” 彭靖锋脑袋轰一声,像有数列火车凌乱地疾驰而过,脸怦然涨红,幸好是他独自一人在办公室,没人看见他的窘相。 唐谊继续往下说,语气有点满不在乎,“被我压下来了,我不希望我管的部门出现任何负面消息,况且对方又是匿名,很可能是对你心怀不满的员工栽赃陷害,反正这事做没做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唐总,我……” “哎你别紧张,我没有审问你的意思,哈哈!我已经叮嘱过人事部,让他们管住嘴巴,不要出去乱讲,所以你用不着为这件事纠结,都ok了——好,轮到你,找我什么事?” 彭靖锋张了下嘴巴,发现自己完全失去了先前酝酿出来的气势,他颓然道:“我,想问一下i2项目的审批进展……” 挂电话后,彭靖锋瘫坐在椅子里,后背起了一身薄汗,等定了会儿神,他抓起电话打给市场部的李总,向他打听邵丽丽的近况。 “丽丽啊,她早辞职了……大概两周前的事吧……是挺可惜的,我还安排了一个领导力进阶的课程给她去上,结果她告诉我遇到更好的机会了,非走不可,哎……她要走的事没告诉过你吗?” 彭靖锋搪塞几句后,又被李总缠着聊了会儿某个流程操作的问题才结束通话。 彭靖锋闭着眼睛,在椅子里一动不动,任内心波澜起伏,又颠沛翻滚。为什么徐栋继任的风声会这时候放出来,为什么唐谊丝毫不忌惮他为此兴师问罪,彭靖锋现在全明白了。 八点半,彭靖锋走到门口朝外看了看,办公大间里一个人都没了,小房间亮着灯的也没几个,他收拾东西,锁门,在过道上慢慢走着,背影萧索。 走到车旁,彭靖锋忽然意识到自己无处可去,在公司已是穷途末路,家里也没人在等他。人到中年最苦楚凄凉的形象大概就是他这样吧? 如果当初他没有得意忘形到去招惹邬蓝,如果他能按捺下对邵丽丽的邪恶念头,如果在储晓冰质疑的眼神下,他不抱对她的轻慢态度,老老实实坦白道歉,此刻的自己是否还能保存些许颜面和尊严?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哪来那么多如果,路是自己走出来的,错也是自己一个接一个犯下的,他怪不得任何人。 上车后,彭靖锋决定找个地方喝两杯,这念头最近不时蹿入脑海,一直被理智压制着,今晚他已找不到任何理由跟自己过不去。 去喝酒前他先到经常光顾的饭馆吃了碗面条,对付了个七成饱,然后徒步走到对面的商业街找喝的。 半条街都是酒吧,但大多数都很闹,彭靖锋走到街尽头才发现一家喜欢的,这里只供应酒类,没有乐队和各种花哨的表演或游戏。背景音乐调得很低,是那种慵懒的萨克斯风,听得人脚底绵软,想陷进椅子里一醉方休。 在彭靖锋眼里,这是一家极为普通的酒吧,没想到客人出奇地多,他进去转了一整圈,才在吧台对面的长桌上找到一个空位,圆形高脚木凳,虽然硬,坐着却挺舒服,半杯威士忌下肚,辛辣的滋味从胃部上涌,仿佛能把所有烦恼都烧干净。 一杯之后他放慢速度,怕没几下就醉了,深更半夜又是独自一人,醉了都没人管他。身边一直有人在走动,也有人主动跟他搭讪,男女都有,他全都回以冷漠的眼神。 他是十点进场的,到十一点时,他要的一瓶威士忌才喝掉三分之一,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进门时他瞄了眼墙上的信息牌,似乎是凌晨一点还是两点关门。管它呢!他计划好了,会喝到酒吧打烊再走。 不过计划很快就泡汤了——坐他斜对面的女孩忽然转头,可怜楚楚地叫了他一声“叔叔”,他朝她望去时,接收到她眼里强烈的求救信号,然后才看清楚,那女孩是被身旁一位壮汉挟持了,他牢牢攥着她的手腕,她一动他就加力,疼得她眼里都涌出泪花了。 彭靖锋不爱管闲事,也搞不清这女孩跟那男的什么关系,他扭头朝身后的店堂扫了眼,想找个服务生去解决女孩的麻烦,这才发现客人已走掉大半,酒保却一个都寻不见。 瞧这寸劲儿。他在心里嘟哝了句,回身,继续闷头喝自己的。女孩的哭声像蚊虫似的,极为恼人地钻入他耳朵里,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那细碎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清晰刺耳。 “你放了我吧,求求你了,我不想跟你走……我想回家,呜呜呜……” 那男人似乎在哄她,用极低的声音,彭靖锋听不清楚他说什么,却能感受到他语气里十足的威胁和轻蔑,仿佛吃定了那个女孩,仿佛那女孩天生就是用来被欺负的。他听着听着,涣散在体内的怒气渐渐给逼到了一起,重新聚拢为一团不容忽视的物质。 他挪下凳子,拎上自己的酒瓶走到那两人对面,窃窃私语声立刻停了,女孩和男人都抬头看着他。 “放她走。”他嗓门不高,平心静气地说。 男人瞪他,“关你屁事!” “她不想理你,你别为难她。”他试着说理。 “关你屁事!” 彭靖锋笑了笑,突然扬手,酒瓶横着扫向男人,正中对方的太阳穴,男人本能地松开女孩,在懵怔的几秒内,彭靖锋冲女孩低语,“快跑!” 女孩抓起自己的包就溜,男人经历过最初的晕眩后,恼羞成怒,也抓起桌上的酒瓶朝彭靖锋掷来,彭靖锋早有预料,抬脚用力一踹,酒桌砸向男人,他借这先机扑上去,骑在男人身上一通乱拳砸下去,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酒保和劝架的人涌上来,将两人分开,男人鼻青脸肿,眼里既有羞愤也有错愕,没想到自己会败在一个斯文秀才的手里。 “你等着!没这么便宜的事儿!”他指着彭靖锋狠狠道。 彭靖锋笑,“我等着呢!” 男人冲了出去,看热闹的也都散了。女孩却又溜回来,神色着急,“叔叔,你没事吧?” 彭靖锋的衣服都被扯烂了,但心情意外地舒畅,“我没事——你怎么没走?” 女孩说:“我怕你俩打架,到时候你说不清楚怎么回事。” “你还挺有责任心的,他是你什么人?” 女孩面露愧色,“网友,我们认识两个月了,他约我今天见面,被我发现他在我杯子里下药,我很生气要报警,他就威胁我……” 酒保过来劝他俩,“你们快走吧,那家伙一看面相就不是善茬,真等他叫一群人来揍你们呀?” 彭靖锋结了帐,酒保问:“要不要帮你叫辆车?” “不用,我有车——你给这个妹妹叫一辆吧!” “坐门口那辆蓝色的吧。”酒保给女孩指点。 彭靖锋送她到门口,看她上了车,总算放心。他把外套往肩上一搭,只着衬衫,给自己点了根烟,边抽边走,夜风拂过,他能感受到些许凉意,但并不寒冷。 他仰头对着明晃晃的月亮吹了口烟,眯着眼睛往停车场走。拐过街口,黑暗中感觉到一股凌厉的风从后面袭来,他一惊,赶紧躲闪,后脑勺还是被硬物带到,两眼一黑,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92章 92良药 彭靖锋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医院急诊科里躺着,脑袋很痛,还有回声,他倒地时就一直缠绕着他,嗡嗡的挥之不去,不过当看到守在病床前的储晓冰时,突然所有疼痛和噪音都消失了,他盯着她一直看一直看,生怕是自己在做梦。 “你醒了?”储晓冰弯腰打量他,眼里有欣喜,“感觉怎么样?” 她靠近时,彭靖锋嗅到她发间散发出的薄荷清凉的香气,那是储晓冰常用的一款洗发水的味道,他于是明白自己不是在梦里。 “我没事。”他轻声说,“你怎么来了?” “我给你打电话,是陌生人接的,说你在医院……” 以往彭靖锋在外面逗留得再晚也不会超过深夜十一点,但昨晚储晓冰到凌晨一点都没见他回来,终究有些担心,就给他打了电话。 “现在几点?”彭靖锋忽然对时间失去了概念。 “快两点了,凌晨。” 彭靖锋面露愧色,“对不起,这个点把你折腾过来。” “我也刚刚才到,发生了什么事?” 第104章 彭靖锋正要说话,医生走进来,见他醒了,就给他做了几项检查,有提问的,还有做肢体动作的,然后让他去做个全身扫描。 护工推着一张床进来,让彭靖锋躺上去,然后送他去做检查,储晓冰陪他过去,彭靖锋很想拉着她的手,但没敢。 扫描结束后还得回急诊间躺着,等结果出来。一个女孩在门口焦急张望,看见彭靖锋被推回来,立刻跑上前,“叔叔你怎么样?” 彭靖锋顿了几秒才想起她是谁,皱眉问:“你怎么还没走?” 帮他换床的护士听见了说:“幸亏这小姑娘把你送医院来,还跑前跑后给你挂号、付费,你还不谢谢人家?” 女孩被夸得很不好意思,“都是应该的,叔叔是因为我才受的伤……” 储晓冰问女孩,“你们怎么认识的?” “酒吧。” 彭靖锋怕储晓冰误会,赶紧说:“我不认识她……” 女孩也意识到了,忙把彭靖锋怎么帮自己解围的事告诉了储晓冰。 她上出租车后,车子行驶了没多会儿,她隐约看到路上有个男人疾步往回走,手上攥着一把锤子之类的玩意儿,杀气腾腾的,很像在酒吧纠缠她的家伙,越想越不安,就让的哥折回去,然后在某条巷子口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彭靖锋。 “我拼命大叫警察来了,出租车师傅也下车帮忙,那混蛋就往巷子里一蹿,没影子了。我怕叔叔伤得太厉害,就先送他上医院了……” 医生拿了片子过来告诉彭靖锋,头颅处似乎有一些阴影,保险起见,建议留院查看两天。 储晓冰很紧张,问医生,“严重吗?” 医生说:“他说话清晰,也没有失忆,问题应该不大,但伤的是头部,还是谨慎点比较好。” 储晓冰去办住院手续,女孩陪着彭靖锋,非常过意不去,“对不起叔叔,给您添麻烦了。” 彭靖锋叮嘱她,“报警吧,这种人今天不犯事儿,将来也会祸害别人。” 女孩有些迟疑,似乎有顾虑,彭靖锋说:“不要怕,有问题我帮你解释。” 储晓冰回来时,女孩正在打电话报警,大概花了十多分钟向警方解释过程,之后她挂电话,告诉彭靖锋,“他们说会去调酒吧的监控录像,然后明天我得去一趟派出所,如果需要叔叔出面,我给您打电话。” “好,你赶紧回家吧,注意安全,有事电话联络。” 女孩走后没多久,彭靖锋就被转去病房,是个双人间,不过目前只有他一个病人。彭靖锋让储晓冰也回去,虽然心里舍不得。 “趁还没天亮,赶紧回去睡一觉。” 储晓冰摇头,“回去也睡不着。” “明天上班没精神……” “我请一天假。” “那彭浩呢?” 储晓冰笑了笑,“他快十五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彭靖锋不再驱赶,心里有一丝甜甜的味道,但也不敢放任,今晚的事,不管他和储晓冰有没有离婚,以她的性格都不会不管。 储晓冰问:“你渴吗?” “不渴——你也躺会儿,这里的床看着还算干净。” 储晓冰和衣躺到对面那张床上,两人都睡不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彭靖锋给储晓冰讲事件的来龙去脉,讲到后脑勺遇袭时,脑子里又轰隆隆响了起来,他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 “疼吗?”储晓冰问。 他冲她笑笑,“还好。” 储晓冰放心了,想了想问:“你什么时候学会打架的?” “不用学,不怕死就行。” “狭路相逢,勇者胜?” “对。背后偷袭是另一回事。那种属于鸡鸣狗盗的勾当。” 两人都笑了笑。 彭靖锋说:“万一,我是说万一,你遇到坏人,又没人帮你的时候,要会自救,不能老老实实挨打……女人力量小,正面迎战不太可能,但人身上都有弱点,你找弱点下手……一旦动手绝不能心软,动作要迅速,找要害处下手,比如眼睛、裆部……一般人不太敢冲眼睛下手,那就击打裆部,瞄准裆部上方三寸,从下往上猛击,这样力量才能穿透……不管怎么出手目的就一个,给自己赢得逃跑的时间,一击中的,趁对方没反应过来赶紧跑……” 储晓冰饶有兴致看着他,“这些你都是哪儿学来的?” “看过一点介绍格斗的书,自己再琢磨琢磨。” 储晓冰盯着他不出声,彭靖锋失笑,“我不是暴徒。” “我知道你不是,我就是没想到你会为一个陌生人出头抱不平。” “我也没想到,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大火气,就觉得那种情况下由着他欺负一个女孩子很,很……得非教训一下那家伙不可。” 储晓冰柔和地笑了笑,“别说了,再说要累着了,睡一会儿吧。” 彭靖锋乖顺地说好。 储晓冰把大灯关了,房间里光线顿时暗了不少。彭靖锋闭上眼睛,照说周围很安静,但他脑袋里的鼓还在持续擂着,他即便感觉到倦怠也无法入睡。隔了没多会儿,他重新睁开眼,看见储晓冰侧身躺着,和自己面对面,她眼睛闭着,仿佛睡着了,脸上是一片安宁的气息。 彭靖锋悄悄打量着妻子,像在用目光测量她的脸,心里涌动着难言的柔情,因为今晚她的突然赶到和不计前嫌的照顾,也因为过去十多年她默默的陪伴和付出。 他忽然想到,这些年一直是储晓冰在为自己、为他们的家付出,他都没有真正为她做过什么,现在明明是他对不起她,却像个小孩一样耍无赖,缠着她不放。 他的视线停留在储晓冰合紧的双眸上,脑海里的擂鼓声淡了,心却猛然抽痛了一下,是时候为她做点什么了。 储晓冰仿佛有感应,呢喃低语,“别看了,睡吧。” 彭靖锋想笑,心酸却突涌而出,“晓冰,你真的想跟我离婚?” 储晓冰依然闭着眼睛,“深更半夜的,不适合谈这么严肃的话题。” 彭靖锋置若罔闻,“……如果,如果离婚能让你开心,那就,我同意……离。” 储晓冰眼睛微微颤动,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睡吧,有事明天再说。” 彭靖锋苦笑了下,“我怕到了明天会反悔。” 储晓冰没再理他,但彭靖锋知道她都听见了,像把心上的一个包袱暂时解了下来,得到片刻轻松,不知什么时候,他也陷入了梦乡。 彭靖锋在医院待到第三天,又做了一次检查确保无碍才得以出院,期间他配合警方做了笔录调查,纠缠女孩的家伙身份已被锁定,但他犯事之后知道不妙躲了起来,警方花了一周才找到他,之后就是流程问题了。 住院这几天,彭浩曾跟储晓冰一起来医院看过父亲,但出院那天,储晓冰是一个人来的,结算完费用,两人坐上储晓冰提前叫来的出租车。 在车上,储晓冰忽然说:“那天晚上你跟我提到离婚的事,这几天我也在考虑……” 彭靖锋脑子里的鼓已经不敲了,但胸膛里那一面忽然擂响,他紧抿嘴唇,一语不发,等待最终的审判。 储晓冰云淡风轻道:“要不就,先搁置一年吧,一年后如果我还觉得有必要离,到时候你不能反对……同意吗?” 彭靖锋感到一阵眩晕,但不再是因为沮丧或痛苦,而是因为欣喜,这或许是他能期待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他握住储晓冰的手,诚挚表示,“我会珍惜这个机会,谢谢你,晓冰。” 第93章 93彷徨 季母把一根鸡腿夹到可可饭碗里,“可可吃个鸡腿,做算术题脑筋动得快!” 然后把另一根鸡腿夹到雨薇碗里,“妈妈上班很辛苦,也要来个大鸡腿补一补!” 季父看着女儿问:“薇薇,工作很难搞吗?最近人都瘦了。” 雨薇勉强笑了笑,低头看见饭上的鸡腿,却没胃口,她把鸡腿夹给父亲,“爸,你吃吧!我吃不下!” “哎你这孩子,妈妈特意给你留的……” 雨薇草草扒了几口饭就撂下碗,季母瞪着她,“你吃饱了?” “嗯。” 雨薇坐到电视机前,用遥控开了电视,盖住母亲的各种质问。今天进门后,她还没有正眼看过母亲。 自从邬蓝把真相告诉了她,雨薇心里就攒着一股对母亲的怨气,尽管她也不想这样,要论这世上最疼她的人,肯定非母亲莫属。可她控制不了自己。 电视里在放本地新闻,某高档别墅刚刚开盘就被预定一空,显示了本地居民的购买实力。雨薇觉得无聊,正要换台,听见母亲说:“哎,那不是景禧花苑吗?小孟的别墅就买在那儿,前两天我碰见他他告诉我的,还说等装修好了让我们去玩。” 雨薇心头一怒,转脸问:“你怎么还跟他来往?” 季母见她面色难看,也生气了,“你到底怎么回事?叫你回家不肯回,今天好不容易来了,进门就摆脸色给我看!我欠你了?” 第105章 雨薇绷脸说:“我不是告诉你别跟他来往了吗?” 可可左顾右盼,想弄明白怎么回事,季父息事宁人,“好啦,别吵了,不要吓着可可……” 雨薇侧过身去继续假装看电视,而季母这种时候是从来不会妥协的,尤其她以为女儿觉得理亏了,便抬起嗓门道:“我怎么不能跟小孟来往了?就因为他钱多我就得避着他?这算什么道理?天下有钱人多了去了,难道我一个个都躲开,只能找穷鬼来往?” 雨薇突然受不了,把遥控器用力摔在沙发上,对着母亲吼:“钱钱钱!你眼里除了钱还有什么!!” 她抓起自己的包,走到可可身边,一把将她抱起,“我们回家!” 季母惊呆了,季父则一脸烦恼嗔责老伴,“你看你,让你少说几句你不肯……薇薇快回来,让可可吃完饭再走嘛!” 但雨薇已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又把门狠狠合上。 雨薇开着车,全身直打哆嗦,真想找个地方停下来,痛痛快快哭一场,可她不能,因为可可坐在后面。 “妈妈。”可可小猫似的叫唤,“妈妈你怎么了?” 雨薇抬手抹掉泪水,“我没事,宝贝,你饿不饿?我给你买蛋糕吃。” “妈妈我不饿……妈妈你开车要小心。” “嗯,我小心着呢!” 她的手机一直在响,但她不让可可接,由它唱去。 一路无事,战战兢兢到了家,雨薇让女儿下车,看了看手机,是父亲和姐姐打来的,她此刻不想见任何家人,也不想跟他们说话,直接关机了事。 等检查完女儿的作业,又伺候她洗过澡,已是九点半,雨薇催可可上床睡觉。可可察觉出今天的妈妈情绪不对劲,所以特别乖巧,不像平时那么讨价还价地闹了,让换睡衣就换睡衣,换好睡衣爬上床,把被子拉到脖颈下,眼巴巴看着母亲。 雨薇俯首亲了她一下,把灯关了走出来,又带上房门。 回到客厅,她跌坐进沙发,忽然感觉筋疲力尽,她俯首,捧着脑袋,想哭却哭不出来。 但凡她肯稍微动动脑筋就该明白,夏磊出轨邬蓝的可能性很小,而她依然选择了相信有其事,因为她对夏磊的愤怒并非只在“出轨”本身,而在于他竟然敢主动提出离婚的态度。 当年是雨薇力排众议选择了夏磊,而最后却是夏磊甩了她,雨薇感觉自尊受到了践踏。即便后来猜到他和邬蓝之间并没什么不堪的事,也能猜到他离开西波德属于被逼无奈,但这些都没能平息雨薇对他的怨怒。她不无骄傲地想,既然你可以因为这些事抛弃我,那我们散了就散了吧! 她唯独没想到的是夏磊的母亲也会在那时候出事。 当雨薇静下心来仔细回忆时,一些细节渐渐浮出水面,她想起那一阵夏磊经常回鹅湖,而自己虽然纳闷,却因为怕招烦恼懒得追问,她一次次避开与夏家有关的话题,选择躲在东江的家里过悠游的小日子,由着夏磊在压力和焦虑中浮沉,可想而知那时他心里该攒了多少委屈和怨愤。夏磊自始至终都没有向她透露家中实情,而是选择离婚让她得以摆脱夏家的难题,他提出离婚的时候,对她该有多失望…… 门铃骤然响起,雨薇揉掉脸上的泪水,起身去开门。 雨棠满脸焦急站在门口,“小妹你在家呀!吓死我们了!” 雨薇面无表情地让她进了门。 雨棠问:“可可呢?” “睡了。” 雨棠立刻压低嗓门,“老爸给我打电话,说你跟妈发脾气了,情绪很不稳定,给你打电话也不接,让我赶紧过来瞧瞧,哎,真把我吓坏了。薇薇,你怎么了?工作压力很大吗?” 雨薇答非所问:“你喝水吗?” “来一杯吧,我正陪老板见客户呢,饭都没吃完就赶过来……” 雨薇稍稍心软,“不好意思,让你担心。” 雨棠跟她进厨房,“你呀,有事找我说嘛,干吗跟妈发火……是不是夏磊找过你?” 雨薇摇头,“他不会找我的,他找我干吗?” 简简单单两句话说完,眼泪居然无法遏制地掉下来,且越来越汹涌。 雨棠喝掉半杯水,发现妹妹不对劲,放下水杯,搂住她双肩问:“到底怎么了?” 雨薇越是想克制脸庞越是扭曲,“姐,我心里难受……” “因为什么?” 雨薇只是摇头,说不出话来,雨棠是了解妹妹的,知道只有一个人能让她这样大动干戈。 “夏磊怎么了?” 雨薇的脸色果然变了,雨棠看着心疼,把她搂进怀里,“想哭就哭吧,不要憋着自己。” 雨薇再也绷不住,在姐姐怀里放声恸哭。 ** 鹅湖的冬天来得比东江要早一些,当初晨的气温接近零度,霜越结越厚时,夏磊就不再带母亲出来了,他和夏平把上班时间错开,确保家里时刻有人照看母亲。 这周夏平上晚班,白天在家待着,夏磊就又出现在商业街送外卖的队伍里。这行的生意始终不冷不热,外卖员倒是越来越多,没事就聚集在几个热门餐饮店门前等单子,边等边互相闲扯。 夏磊不喜欢跟人分享隐私,他把车停在偏僻一点的地方,掏出手机刷微信,主要是看雨薇有没有发新动态。 雨薇沉寂一段时间后,最近忽然发了好多动态,每天都有两三条,记录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绝大部分都是关于可可的,她自己的状况夏磊只见到过两次,一次是新办公室的照片,一次是参加某个项目奠基仪式,她笑吟吟地站在台上剪彩,周围全是陌生面孔。夏磊猜她跳槽了,虽然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但照片上的雨薇神采焕发,漂亮自信。 本来夏磊可以借看孩子的机会向雨薇本人打听一下她的近况,但雨薇总是通知夏磊直接去培训学校接可可,分开时来接可可的又总是雨棠。 夏磊和雨棠关系一般,又是因为那样的缘故离的婚,向雨棠打听总有点问不出口。雨棠也没有任何想跟他攀谈的意思,往往打完招呼就带着可可离开了。 夏磊也问过女儿妈妈是不是跳槽了,得到的是否定答案。 “妈妈还在学校呀!是学校让她去那个地方上班的。” “为什么要换地方上班?” “我不知道!你自己问妈妈嘛!” 夏磊于是推断雨薇是学校外派出去做转化项目了。他反复端详照片上的雨薇,心里有惊讶,有酸楚,还有几分自豪。这是曾经属于他的雨薇,离开自己后她果然过得很好,一如当初他预料的那样。 他的好奇心仅此而已,至于雨薇情感方面的动静他从未试图窥探,他不想自虐。 夏磊像上瘾似的一闲下来就刷微信,渴望看到雨薇发的新动态,哪怕什么文字信息都没有,只一张图片也是好的。他每一条都会点赞。 正浏览着雨薇往日的动态,有新单子进来,夏磊这才收敛心神,发动车子去街口的奶茶店取餐。 商业街对面就是汽车站,归乡旅客一般都是坐长途车到鹅湖总站,出了站再找摩的或电动车去往各处乡村。 鹅湖不是旅游热点地区,站口出入人员远未到络绎不绝的地步,这里的热闹是间歇性的,长途车到站后,会有一拨人突然从里面涌出来,多数是农民工模样的归乡客,如果其中夹杂一两个穿着精致的都市摩登男女会非常显眼——夏磊停车时往车站方向扫了眼,恰好看见穿驼色长风衣的雨薇挎着真皮坤包从里面走出来,神色略有些迷茫,像穿越错了地方,和周遭环境格格不入,有种令人恍惚的魔幻感。 夏磊愣在原地,怕自己眼神不好,揉了揉眼睛又仔细朝对面看,没错,是雨薇,他对她太熟悉了,即便她没有穿那件自己陪她一起去挑选的大衣,只消看到她走路的姿势、抬手撩发的举止他也能确定无误。 夏磊忘了单子、忘了时间,什么都忘了,此时此刻,他只看得见雨薇,她填满他所有的感知,让他无法呼吸,想笑,想哭。 他突然猛醒,自己不能这么只远远看着她犯傻,于是撂下一切,拔腿朝雨薇跑去。 雨薇以往来鹅湖都是夏磊开车,她什么路都不用记,车子会一直开到夏家门前那片水泥地。今天她是坐长途汽车来的,出了站却不知该怎么去新竹村,正迷惘,好几个开摩的的围上来兜生意,雨薇不信任他们,掏出手机查导航,想看看附近有无去新竹的公交车。 “雨薇!”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雨薇抬眸,看见夏磊激动的脸。 第94章 94冰释 “你怎么在这儿呀?”雨薇惊诧中带点无措,“你知道我要来?” “不是!我在这儿干活——送外卖。” 雨薇这才注意到他身上套的黄色背心,内心狠狠一撞,“你在这儿送外卖?” 没人告诉过她夏磊在家乡干什么,她一直以为他待在家照顾母亲,邬蓝也没跟她提过,是为了顾及夏磊的面子吧? 第106章 夏磊的笑容里也有些无措,“这活儿比较自由,随时可以停下来,进工厂就不行了,上班时间固定,有事也很难脱身。” 雨薇咽下伤感,点点头,“那你现在忙吗?” “不忙……有一单要送——要不你先找个地方坐会儿?” 雨薇又点点头。 夏磊便带她去那家奶茶店,他没问她来干什么,雨薇也没急着说,重逢的激动与生涩在两人行走的步履中慢慢消解。 在奶茶店,夏磊刚帮雨薇点了杯喝的,手机忽然响起黄品源的《小薇》,狭小的店堂里歌声嘹亮,他慌不迭接起,是客户的催单电话,他承诺立刻就到,然后端起刚做好的奶茶走去给雨薇。 “谢谢!”雨薇假装没注意他的手机铃声,“你忙你的吧!” “好,你坐着,我送完这单就回来找你。” 夏磊匆促跑出去,在门口差点跟人撞上,他回身朝雨薇笑笑,那笑容有说不出的欢欣愉悦,雨薇心里先一暖,随即又泛起微微的酸楚。 她在姐姐面前哭成泪人的那天,把和夏磊之间的误会都告诉了雨棠,雨棠听后沉默了好一阵。 “所以你就为这事记恨上老妈了?” 雨薇摇头,“我更恨我自己,总是在躲避他的家庭,结果他家里出了那么大事他都不敢跟我说……他一定是心寒了才会想和我离婚。” “我原来对夏磊也有些偏见,没想到他还挺有骨气,虽说这么干真挺傻的。”雨棠叹了口气,“你别着急,只要找到问题就能想法子解决。如果你还爱他,主动跟他讲清楚,不是不能弥补的。” 雨薇听着姐姐款款的劝说,情绪才逐渐稳定。 雨棠又说:“但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你俩现在已经离婚了,不是解释几句就和好那么简单的,他家里那些事确实让他压力很大,你同情他没问题,但一码归一码,咱们家跟他家的差距还在那摆着,包括他家里那几个让你一看见就心烦的兄弟,你要跟他和好,从前那些烦恼又会回来,你还得去面对,该承担的责任也必须承担,可能要吃不少苦,如果你都清楚而且能接受,那你去找他我不会拦着。” 雨薇想起邬蓝曾经说过的类似的话,雨棠是为她着想,邬蓝考虑的是夏磊的感受,要不要跨出这一步,的确不是那么容易决定的事。雨薇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做出最终的决定。 现在,她坐在鹅湖这间小小的奶茶店里等夏磊,内心充实而平静,她知道自己的决定没有错,这是她想要的结果。 二十分钟后,夏磊兴冲冲回来,身上的黄背心已经脱掉了,他坐到雨薇对面说:“快十一点了,你饿不饿?我们找个地方吃饭。” 雨薇的奶茶才喝掉一半,没什么胃口,但也不想坐在这个狭小的店面里和夏磊聊天,身后就是点单机,还有眼里透着好奇的收银员女孩。 “你这么早下班?”雨薇问。 “我下线了,今天不干了。”夏磊掏出手机查看,“我带你去吃西北菜吧,那家味道还可以的,我来看看有没有包间。” “你平时吃什么?” “我?什么都吃,卷饼,老汤面,盖浇饭……” “我想吃你平时吃的那些。” 夏磊抬眸看看雨薇,捕捉到她眼里熟悉的娇憨,忍不住笑了,“你确定?” “嗯,确定。” 在常去的饼店,夏磊要了两份菜肉卷饼,用塑料袋装着,交给雨薇,“你敢坐三轮车吗?” 雨薇看一眼那辆电动三轮,勇敢地点头,“你开的我就敢坐!” 夏磊用力拍一拍后面的座椅,“那上来吧!” 雨薇坐上去,车子很快启动,夏磊开得慢且稳当,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一条开阔的河边,那里堆着的木材不知换到第几批了,散发出一阵阵原木的清香。夏磊拉着雨薇的手小心攀上去,在最高层坐下,两人正对河面,可以俯瞰停泊在远处的货船。 阳光正好,雨薇把一份卷饼递给夏磊,两人打开包装吃起来。 吃了几口,夏磊转眸问雨薇,“好吃吗?” 雨薇用力点头,“很香。” 夏磊满足地笑,视线投向河面,“我幻想过很多次在东江和你见面,但从来不敢想象你会到鹅湖来找我……” 雨薇面色一顿,“我去找过邬蓝,她都告诉我了,包括你妈妈的病……我真是失败,身边发生那么大的事我却一点都不知道,难怪你要和我离婚。” 夏磊愧疚,“别这么说,是我的错,不该……” “别再认错了。”雨薇怒其不争似的白了他一眼,“不要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你妈妈身体怎么样?” “好多了,最近吵吵着要下农田种蔬菜呢!我让她再熬一阵,来年春天没问题就让她去找点事忙。” “那我就放心了。”雨薇喝了口奶茶,转眸睨他,“你回来这么久,变了好多。” “晒黑了。”夏磊笑,“是不是很像农民?” 雨薇摇头,“是你的精神状态,放松了许多,还是家乡好。” 夏磊想说什么,又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便沉默。 “问你个问题,你和我离婚,是真觉得咱俩过不下去了,还是在和我赌气?” 夏磊垂眸,低声说:“赌气。” “后悔吗?” “后悔。” 雨薇笑了,“那,如果我不来找你,你就这么后悔下去?” 夏磊也笑了笑,“你要是过得好,我就不打扰你了……” “夏磊,你真让我瞧不起。” 夏磊一惊,转过脸去看雨薇,雨薇盯着他正色说:“以前我觉得你很勇敢,值得我依靠,我只要管好可可,别的都交给你就行了。谁知道你让我摔了个大跟头。” “对不起……” “知道我最伤心的是什么吗?我一直以为我在你心里是第一位的,结果呢,你把自尊心看得比咱俩的感情都重,觉得受不了了就把我丢开……” 雨薇吸了吸鼻子,眼泪还没下来,就被夏磊抱进怀里,他脑袋抵着雨薇的头发,“对不起,对不起……雨薇,和你分开后,我没有一天不想你,还有可可……” 雨薇哽咽着说:“你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以后不要什么事都放在心里发酵,然后自己爆炸,知不知道?” “不会了。” “我们是夫妻,遇到麻烦要一起承担才对,我以前是懒,什么都让你操心,可如果你是咬紧牙关才做到的,我宁可不要。夏磊,你要记着,我其实也很厉害的,我的肩膀也可以给你靠的。” 夏磊眼圈红了,哑声笑着,“好,以后我就靠着你。” 他们其实还有很多话可以说,但又觉得没必要说了,彼此间的隔阂消融了,两人静静偎依在一起,就像从未分开过一样。 一艘船由远及近,船夫站在船头往这边看,雨薇挣脱夏磊的怀抱说:“饿了,吃饼吧!” 夏磊乖乖松开她,拿起剩下的半个饼接着吃,吃两口就回头看看雨薇,生怕她飞了似的,心里有恍惚,但更多的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雨薇想起什么,微微一笑说:“谢谢那天你借我伞。” “你看见了?” “没有,我猜的。”雨薇歪头,神色调皮,“不过现在确定了。” 夏磊也笑。 一份卷饼分量很足,雨薇很快吃不下了,把剩下的饼塞回纸袋子,正想扔,被夏磊截住,“给我,我来吃——下午带你去镇上玩玩吧!” “不用,我想去看看你妈妈……你没告诉她咱俩离了吧?” “没有。” “我猜也是。”雨薇含笑看着夏磊,感觉到心有灵犀的愉悦。 “你打算怎么着,一直在这里送外卖吗?” 夏磊挠头,“应该不会吧。” 雨薇白了他一眼。 夏磊说:“那时候打算回来没想太远,就想着能把我妈保住,让她情况别变差,其他事可以以后再说。” 雨薇不止一次听夏磊提过母亲的艰辛与不易,本来还想借机奚落他几句,听他这么说也心有不忍,就作罢了。 夏磊揽着雨薇的腰,意犹未尽地靠着她,语声眷恋,低唤,“小薇。” 雨薇微微抿了下唇,低语,“心机boy。” 夏磊知道她是指被换回来的手机铃声,嘿嘿笑着不辩解,过了会儿说:“等明年春天我妈做完接肠手术,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就能回东江了,到时候我们……你愿不愿意?” 雨薇故意问:“愿意什么?” “复婚。” “你要我等你半年?” 夏磊愧然,“对不起,可我妈这边,我不想半途而废。” “你就没想过别的办法?”雨薇盯着他,“你就从来没指望过我?咱俩刚才那些话都白说了?” 夏磊没吭声。 雨薇看着他那副隐忍的模样,想气又气不起来,决然道:“我不想再等了,我要我的生活尽快恢复正常——把你妈接东江去,和我们住一块儿。” 第107章 “可你妈妈……” “这是我和你的事,用不着经过第三方的同意。你只要告诉我行还是不行。” 夏磊从雨薇的神色里捕捉到异乎寻常的强硬,就像当初她答应嫁给自己一样,他忽然就找到了主心骨,又忍不住在心里感叹,雨薇的坚韧和勇敢都远在自己之上,结婚这么多年虽然一直是他在照顾她,保护她,可关键时候真正能拿主意的还是雨薇。 他心悦诚服地说:“我都听你的,以后也是。” 雨薇展颜,起身说:“走吧,我们去看妈妈!” 第95章 95炎凉 星期六傍晚,邬蓝驾车带母亲和儿子去见林耀天。 邬蓝和林耀天一周前已领证复婚,不过她直到昨晚才告诉母亲,而邬母其实早已知道——兴高采烈的洋洋没能忍到最后一刻,提前把这个好消息透露给了外婆。 邬蓝做好了挨一顿训的心理准备,孰料母亲知道后竟一句责备的话都没说,始终保持沉默,令邬蓝惴惴,幸好母亲没有反对和林耀天见面。 请邬母吃饭是大事,林耀天原先预备在饭店设宴,但邬蓝觉得还是在家里吃气氛会好一点,特地物色了一位擅长家乡菜的厨师上门服务。 车子驶入蓝湾名邸,一片漂亮的乔木林很快出现在视野中,沐浴着金色夕阳,宛如一幅油画。 洋洋兴奋地指点给外婆看,“外婆,我去过那个林子,里面有好多小鸟!” 邬母探身打量,“是新建的公园吗?” “不是公园,就是一片树林,很早以前就有了,然后划归到这个小区了。”邬蓝忙给母亲解释,“吃过饭去散散步挺好的。” 邬母噢了一声,没再接茬。 别墅是林耀天对赌成功后就买下的,那时他信心满满地以为邬蓝会立刻答应和自己复婚。交房后他又热火朝天张罗好了装修,想给邬蓝一个惊喜,谁知求婚遭拒,林耀天无奈之下,想把房子送给邬蓝,邬蓝也没接受,直到两人打算复婚,她才首次来看房。房子是照林耀天的意思装修的,邬蓝作为这里的女主人,又按自己的喜好作了些添改。 去挑家具的路上林耀天问邬蓝:“知道我为什么买在这儿么?” 邬蓝笑,“你当我傻?” 当然是因为蓝湾里有个“蓝”字了。 车子开到独栋别墅楼前,邬蓝停车,领母亲到家门口,邬母牵着洋洋的手站在邬蓝身后,默不作声看女儿用指纹锁开了门。 “妈妈!下次我来开门!”洋洋跃跃欲试,对这个新家保持着充分的新鲜感。 邬蓝低头朝他笑,“好!” 又扭头看看母亲,“妈,一会儿您也录个指纹吧,方便开门。” 邬母摆摆手,“不用。” 邬蓝咬唇,想不出说什么好,林耀天已迎了出来,“邬蓝!洋洋……阿姨,你们来啦!” 他穿了件米白色套头羊绒衫,头发剪得很短,整个人看上去很精神,像年轻了四五岁。洋洋欢蹦乱跳地扑向他,“爸爸!” 林耀天笑吟吟抱起儿子,在空中轻巧地转了两圈,还做了几个花样动作,逗得洋洋咯咯直笑,邬母则看得心惊胆战,等林耀天放下洋洋她脸色才有所缓和。 邬蓝看林耀天杂耍一样表演,心情却和母亲不同,她意识到洋洋只有在父亲面前才会爆发出刚才那样畅快肆意的笑声,平时他和外婆待在一起,处处受约束,邬母总是怕他不小心磕了碰了。 “外婆!我带你参观,楼上有房间,外面还有小花园!” 洋洋拽着邬母跑了,邬蓝随林耀天去厨房,蒋师傅和一名助手正在里面忙碌,准备了七八个菜,都是照邬母的口味做的。 蒋师傅说:“我们差不多了,随时可以开席。” 邬蓝看看时间,“还早,十一点半都没到呢!您不用赶,慢慢做好了。” “好嘞!” 两人出来,在客厅沙发里坐着喝茶,林耀天问:“你妈妈愿意搬过来住吗?” 邬蓝撇嘴,“没说,我看够呛。” “她不过来,你肯定也不想搬了?” “是啊!洋洋得我妈照顾,我一个人过来住多无聊。不过你以后来东江就用不着住酒店了。” 林耀天说:“我争取经常回来……你妈妈说什么没有?” 邬蓝神色一黯,摇头。林耀天安慰她,“既然肯过来,说明问题不大。” 邬母和洋洋从外面走进来,林耀天忙起身相迎,“阿姨,一起喝杯茶吧!” 邬母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意,依言坐下,林耀天把一盘洗净的葡萄端到她面前,邬母望着他,忽然说:“小林,你应该知道我对你一直有意见吧?” 林耀天面色诚恳,“我以前做得确实不够好,伤了邬蓝的心,也让阿姨没法信任我,不过这几年我想通了很多事,也一直在跟邬蓝沟通,希望能获得她的谅解,她好不容易才肯给我机会,我会好好珍惜。” 邬母说:“我是对你有意见,但我的意见不重要,重要的是邬蓝她一直对你念念不忘……” 林耀天飞速朝邬蓝瞟了眼,眼里带笑,邬蓝轻轻瞪他一眼。 “我知道你俩这些年一直没断了联系,洋洋也告诉我你一直在为复婚努力,既然这是你俩自己的选择,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希望这次和好后你们不要再拿婚姻当儿戏,遇到事情互相好好商量,也要多为洋洋考虑,别尽顾着自己的脾气。” 林耀天连连点头,“阿姨您放心,我会记着您说的话,以后绝不再让邬蓝伤心。” 邬蓝见母亲开口说了一大堆话,一颗吊着的心终于放下,也向母亲承诺,“妈,您别担心,我俩都这么大了,不会再像年轻时那么赌气了。” 一顿饭吃得和和睦睦,林耀天和洋洋是主角,父子俩聊得开心,邬母在一旁听着,不时抬眸打量一下这一家三口,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她的脸色也越来越柔和。 吃到九点,邬蓝知道母亲习惯早睡,便提出宴罢回家,邬母却说:“今天晚上你就留这儿住吧。” 邬蓝立刻明白母亲的意思,脸有点红,洋洋却嚷嚷起来,“我也要住这儿!” 林耀天笑说:“要不阿姨也住这儿吧,房间多的是。” 邬母摆手,“我认床——洋洋,你要是也留下,那今晚上外婆就一个人啦,外婆会害怕怎么办?” 洋洋努了会儿嘴唇,不情不愿朝外婆走去。 邬母摸摸他的脑瓜,“等回去给你收拾几件衣服,下次爸爸过来你就也住这儿好不好?” 洋洋这才高兴了,“好!” 邬母不让邬蓝和林耀天送,邬蓝就叫了常用的出租车过来接他们,等祖孙俩走了,林耀天把邬蓝揽入怀里,“你妈妈人真好。” “以后也是你妈妈。”邬蓝嗔道,“为什么刚才老叫阿姨?” 林耀天笑,“有点不好意思,下次再见一定改口。” 两人手牵手回到客厅,蒋师傅和助手也刚收拾完毕,拎上自己的东西告辞走了。 邬蓝先洗澡,洗完出来,林耀天告诉她手机响过了,“是陈总打来的,你以前那位上司吧?” “对!这么晚了打给我肯定有大事!”邬蓝神经绷起,赶紧给陈奕麟打回去。 她果然没猜错,陈奕麟在电话里向她透露,“刚刚得到确切消息,上面打算动彭靖锋了。” 邬蓝心跳加速,“不是说徐栋很快会过来接任总经理吗?这个节骨眼上动彭靖锋是不是有点儿……” “彭靖锋的目标也是坐总经理那张位子,不然他前面那么卖力干什么?现在既然定了徐栋,把他留在部门岂不是像留了颗定时炸弹?所以上面的想法是让唐谊在任期内把这个麻烦解决。” “那,要怎么动他?” 陈奕麟笑道:“这是唐谊要考虑的问题,我们不用管——你不想知道彭靖锋走后谁会做咨询部的总监?” 邬蓝知道陈奕麟敢这么问肯定是有谱的,便笑了笑,听陈奕麟继续往下说。 “唐谊提名你,徐栋对你印象也很好,所以你这次的升职基本没什么问题了,哎!这样一来,上次部门调整留下的遗憾也算是弥补上了!这次我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才告诉你的,你可以放心,哈哈!” “谢谢陈总!让陈总费心了!” 邬蓝心里却并未如想象的那么兴高采烈,“陈总,我可不可以问个问题?” “你说。” 邬蓝犹豫了会儿才问:“为什么彭靖锋他,升不到总经理的位子上去?” 陈奕麟呵呵笑着,“你是觉得他前面干了那么多活儿,包括脏活儿,上面这么对他有点不仁不义?” 邬蓝默然。 “因为他太清高,不爱站队,过分自信。这样的人能力再强也是孤独勇士,在职场里走不远,放心啦小邬,你和他不一样,你比他懂人情世故,也比他会做人,不用担心将来跟他一样。” 第108章 邬蓝虽心情复杂,听到前上司的表扬心里还是舒服的,“谢谢陈总一直提携我,这几年没您的指点我也走不了多远。” 陈奕麟开怀笑,“也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对了,现在上面政策有些松动,售后部将来可能会接一些咨询方面的合作项目,也是公司内部的,不过我们肯定不如你们咨询部资源多,干起活来也不如你们手脚方便,万一到时候遇到一些不太好处理的流程,我可能会找你帮忙协调,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您随时找我。” 邬蓝嘴上答得欢快,心里却想,天下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 通完电话,邬蓝盘腿坐在沙发上,咬唇发呆。林耀天洗完澡出来,走到她跟前也没把她从思绪里拽出来。 他伸手摸摸邬蓝的脑袋,“老板给你找麻烦了?” 邬蓝把陈奕麟通报的消息告诉他,林耀天挑眉,“这是好事啊!” “你不觉得很残酷吗?”邬蓝摊手,“虽然我和彭靖锋是竞争对手,我能把他pk下去应该觉得高兴,可他毕竟在工作上一直是尽心尽力的,看到他就这么被干掉心里真不是滋味。” 林耀天坐着听她讲,随手剥葡萄吃,听完才说:“职场本来就是这么个地方,不能感情用事。走得越高,见到的残酷越多,如果你现在就受不了,还是停在目前的阶段比较好。” “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彭靖锋可怜吗?” “看你怎么看了,谁也不会傻到一条道走到黑是不是?换个环境重新开始有什么不好?这就跟打牌一样,你手里有什么样的牌就照什么路子打,打输了洗个牌再来。总之呢,看问题也好,做决策也好,尽量少掺杂个人情绪。” “你就知道打牌!” 林耀天笑,“我输了这么多次,不也赢回来了?只要自己有信心,总有路可以走——你会放弃吗?我是说那个总监位子?” “干吗放弃?” “你不是为彭先生抱不平吗?” “两回事!”邬蓝振作起来,“我等了好久才等到这个机会,不管过程怎么样,反正结果就是我赢了!” “这就对了。”林耀天笑着把邬蓝搂进怀里,“别再想工作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接下来的时间属于咱俩……” “等等!”邬蓝挣扎着说,“还有件事!” “什么?” “不是答应要带洋洋去旅行吗?得赶紧安排起来,我怕调令一下来我就没时间出去了!” 林耀天俯首亲她,含混说:“这个问题我们待会儿再讨论。” 第96章 96和解 储晓冰下午被杜董请去参加一个技术讨论会,会议一开就是三个小时,结束时已近六点,她寻思来不及做晚饭了,就在小区附近的卤肉店买了点熟食匆匆往家赶。 推开家门就听见厨房里传来热烈的争论声—— “爸爸你肉片里没放姜!” “我放了葱,还要放姜吗?” “当然要!妈妈每次都放的。” 储晓冰新奇地走去看,只见料理台上摆着锅碗瓢盆和几盘刚炒好的菜,父子俩手忙脚乱围着炉灶转,切碎的葱花零星洒在台面上,颇有几分狼藉。 储晓冰震惊,“你们在干吗?” 彭靖锋猛然转身,笑道:“你回来了?我们做饭呢,还有一个西葫芦炒肉片,做完就能开饭了——彭浩,看看排骨蒸好了没有?” “哦——”彭浩把高压锅端到砧板上晾着,回头朝储晓冰笑,“妈妈你是不是大吃一惊?” 储晓冰说:“还好,厨房没被你们炸掉。” “妈妈太小看我和爸爸了!今天爸爸回来得早,听说你要晚回家,就拉我一起做饭,说不能老等着吃现成的……” 彭靖锋接口,“菜是彭浩洗的,希望他洗干净了,不会吃到虫子。如果是味道不好你可以找我,都是我做的。” 储晓冰检查那几盘菜,色香味都还算过关,又见彭靖锋炒起菜来有模有样,忍不住叹,“原来你都会啊!平时装得什么也不懂。” 彭靖锋笑,“炒个菜有什么难的,网上菜谱一搜,傻瓜教程,但好不好吃我没法担保,调味料放起来没什么把握,这个讲功力。” 储晓冰说:“我打电话回来的时候你们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还特地跑去买了肉菜。” 彭靖锋又笑,“那我放心了,万一我做砸,今晚上大家还有肉吃。” 几道菜盐都放多了,普遍偏咸,但三个人有说有笑,边吃边点评,是从来没有过的轻松愉悦的气氛,彭靖锋还主动给妻子和儿子夹菜。 彭浩说:“我觉得爸爸做的饭还是可以的,就是需要多练练手——爸爸你以后还做吗?” “做啊!”彭靖锋眉头一挑,“以后周末只要不加班,晚饭我包了。” “说话要算话哦!” 储晓冰望着儿子开朗的笑颜,心里感到莫大的欣慰。 她和彭靖锋关系缓和后,彭浩很快察觉了,偷偷问母亲,“你原谅爸爸了?” 储晓冰点头。 “你这算为了我委曲求全吗?”彭浩心情矛盾。 储晓冰笑道:“我没委屈自己,我是自愿留下的。我看到爸爸的改变,也得到他的承诺,我愿意相信他。” 彭浩如释重负,从那天起,储晓冰就发现他对彭靖锋的态度有了很大转变,变得愿意主动和父亲交流了。 此刻,她的目光从儿子脸上转到彭靖锋脸上,后者虽在跟彭浩说笑,视线却不时投向储晓冰,那眼神不再像从前那样心不在焉,而是温暖、专注,透着真诚和尊重。 “今天杜董找我谈话。”储晓冰缓缓说,“公司打算成立新的研发小组,他希望我能出来带队。” 彭靖锋一愣,放下饭碗,认真地望着妻子,“你怎么说?” “我说我会考虑——你们觉得呢?” 彭靖锋问:“你有没有信心?” 储晓冰笑笑,“信心是做出来的。我以前就考虑过要不要试试,但接了这个活儿会非常忙,工作量至少翻倍,我担心……” “如果你有兴趣就接吧。”彭靖锋说,“家里的事以后咱俩一起承担,我会尽量少加班,确保晚上有人在家陪着彭浩。” 彭浩嘟哝,“说得我好像小学生一样,我都十五岁了,我能照顾好自己。” 彭靖锋说:“那也还是未成年——晓冰,谢谢你这么多年照顾孩子和我,以后想做什么就去做,我和彭浩会全力支持你。” 储晓冰感受到他眼里的炙热,内心的犹豫渐渐消散,笑着点头,“那我就试试吧!” 储晓冰即将出任新研发组组长的消息很快传遍公司,苏轶抽空跑来向她道贺,“恭喜储老师出山!我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储晓冰问:“中午有时间吗?我请你喝咖啡。” 苏轶眼睛发亮,“当然有空——终于又等到你请喝咖啡了!” 午间休息时,储晓冰赶到园区奶茶店,苏轶已等了她十多分钟,储晓冰进门就抱歉,“不好意思啊苏总,事情太多,都来不及处理,每次想出来都被绊住脚……” 苏轶笑,“不用解释,我理解——给你点了美式,你以前老喝这种,可以吧?” “说好了我请客的。” “下次吧,今天就谁先到谁请。” 苏轶说着,打量储晓冰的神色,忽然心有所悟,“有话要跟我说?” 储晓冰点头,“出去走走?” 苏轶起身,两人出了奶茶店,在那条回公司的路上并肩散步。 “储老师,你是不是……不打算离婚了?” 储晓冰意外,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苏轶见她承认了,神色黯然,失落地笑了笑,低声说:“刚才我坐那儿没别的事干,就认真想了想,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培训部按兵不动,忽然肯出来挑大梁,一定是家里人支持你这么做,也就是说,你的家庭危机解决了……而且,如果你选择的是我,不会约我来公司附近的地方喝咖啡。” 储晓冰不得不佩服苏轶的聪明,同时也松了口气,既然他都猜到,就不用自己多费唇舌了。 苏轶扭头问她:“我到底哪里不够好?年龄还是性格?我是不是特招人烦?” “不是!”储晓冰摇头,“你很好,哪方面都好,但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说到底你还是在乎年龄。” “不光是年龄的问题。”储晓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如果我单身到现在遇上你,我会愿意和你试试,但现在不一样,我有一段十多年的婚姻,要割舍很难。” “你是说,我在你心里的分量还是没法和你先生比,哪怕你并没那么爱他?” “可以这么说吧。即便我和他之间没有爱情了,也还有亲情在……再说,也不是一点爱都没了,只要彼此有心,还可以培养。” 苏轶不服气,“他不过是占了时间的便宜。” 第109章 储晓冰失笑,“就算是吧,既成事实谁也改变不了——苏轶。” 苏轶愣了下,这是储晓冰第一次直呼他的姓名,他转头看着她。 储晓冰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 要感谢的其实有很多,谢谢他对她的青眼有加,让她重新发现自己的魅力;谢谢他莽撞地冲开她的心扉,把她从献祭式的心态中拉出来,让她有勇气重新审视过去,也正因为能够接受过去的自己,她才能更加认真地对待眼下的生活——如果不是这样,她或许会接受彭靖锋不痛不痒的道歉,然后把那根婚姻之刺埋在心底,消极地把日子过下去。 然而这些感谢储晓冰只能放在心里,或许,即便她不说,以苏轶的睿智也能猜得出来吧。 她举起咖啡,“谢谢你的咖啡。” 苏轶笑了笑,“储老师,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如果你不想回答就算了。” “你都没问,我怎么回答?” “你……有没有对我有一点点动心?” 储晓冰的脚步稍稍一顿,怎么可能不动心呢?只是这点动心不足以摧毁她的理智,也敌不过她十多年的婚姻,对现在的她来说,一个完整的家庭远胜婚姻途中的那一点动心。一定要她取舍的话,她毫无疑问会选择让自己心安的结果,或许终究有遗憾,但人生不可能两全其美。 她微笑,避而不答,“别多想了,找个好女孩认真谈一场恋爱吧,你会找到自己的幸福的。” ** 雨薇和母亲闹翻后,原打算把可可托付给培训机构接送放学,但雨棠不同意。 “你这是要跟老妈决裂啊?虽然咱妈有些地方做得确实不太好,但出发点也是因为爱你,你之前怪妈对夏磊太绝,你现在这样和她有什么区别?” 雨薇也确实做不到和母亲钉是钉铆是铆分得一清二楚,可可便仍然交给母亲接送,但她心里怨愤未消,不肯回娘家跟母亲和解,母亲见雨薇不但不回家,连个电话都不打,想见可可了都是让雨棠帮着接来送去,心里显然也有气,母女俩这别扭一闹就是一个多月。 周三晚上,雨棠给雨薇打来电话,“咱妈开金口了,让你有空回家吃饭!” 雨薇说:“她气消了?我还没消呢!” “你差不多得了啊!这都一个多月了,好不容易老妈肯搬台阶,你还不赶紧下来?” “姐,我是怕她知道我和夏磊的事又得跟我生气……” “她知道了!” “啊?” “我昨天告诉她你俩又恢复关系了,她虽然没表示强烈赞同,但也没反对。” 雨薇嘟哝,“她嘴上不说,等我回去讲和了又得缠着我劝……” “我觉得不会。”雨棠说,“你这一个多月的驴脾气没白犯,老妈知道你心里还装着夏磊,所以才会这么大火气。她肯主动开口,说明她让步了,而且,上礼拜刚好有个事儿为你俩这关系做了个铺垫。” 说到这里,雨棠故意停顿,卖个关子。雨薇着急,“什么铺垫啊?赶紧说嘛!” 雨棠这才告诉她,上周末她陪母亲去逛街,路上碰见孟海,和一个年轻女孩手牵手,非常亲密,和雨棠母女迎面相遇时也没慌张,很自然地打了招呼,之后搂着女孩扬长而去,把季母气得要命,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 “我跟妈说,没必要大惊小怪,孟海这种年纪的人哪来什么纯情男孩呀!我早提醒过她,别把薇薇搅合进来。老妈当时郁闷得哟!对我千叮万嘱,让我别把这事儿告诉你,你也记着啊,千万别在妈跟前提,她可要面子呢!” 雨薇笑道:“我跟她提这个干嘛,没事找事啊!” “我觉得吧,经过孟海这个打击,咱妈应该也想明白一些事了,昨天我就斟酌着告诉了她你和夏磊复合的事,她半天没说话,今天就让我给你打电话,让你回家吃饭,你说这还不说明问题?” 雨薇想了想道:“我看吧,最近真挺忙的,除了公司的一堆活儿要忙,还在和夏磊商量租房子的事,要花时间看房,然后他也在留心东江这边的工作机会……” “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我们能解决的——姐,你已经帮我很多了,这段时间谢谢你。” “别谢我,赶紧跟妈和好我就谢谢你们了!” 和雨棠通完电话一小时不到,雨薇又接到母亲来电。这回她不再端着了,一接通就亲亲热热喊了一声妈。 季母叹了口气说:“最近这么忙吗?连饭都不肯回来吃?” 雨薇本来还想赖几天再说,听母亲这一声叹息,心立刻软了,“忙是挺忙的,不过吃饭时间还是有的,我明天下了班过去好不好?” 季母语气欢欣了些,“你呀!我不主动打给你,你就一直闷在那儿,这脾气到底像谁?” “当然像妈啦!咱家不都是看您脸色过日子的嘛!” 季母伤感,“我老啦!往后你们一个个都跑了,家里就我和你爸俩人,我摆脸色给谁看哦!” “妈你想多了!我真要想跑,还能把可可留您那儿住着?反正以前的事不说了,明天我就回去。” “薇薇,夏家母亲的事雨棠都告诉我了,我也没想到当时他家是那么个情况。”季母主动提到,“如果他家真那么难,咱们还是帮一把吧,我给你们准备了十万块钱……” “谢谢妈妈。”雨薇打断她,“不过夏磊不会要的,我也不会要的,这是你和爸爸的辛苦钱,自己留着吧,我们的事我们自己解决,也肯定能解决,放心吧,妈妈!” 第97章 97选择 又一个周末来临,雨薇带上可可去新竹乡,可可听说是去看爸爸和奶奶,兴奋得不行,一路上叽叽喳喳向母亲提问—— “爸爸为什么不等等我们,自己先跑回去啦?” 雨薇说:“因为爸爸出差的地方离老家比较近呀!” “那爸爸什么时候才能出完差回咱们自己的家呀?” “爸爸不是告诉你快了吗?” “可他没说到底有多快!” 雨薇笑着亲女儿一口,“很快!” 夏磊开了一辆雪铁龙到汽车站来接母女俩,可可一见父亲就跑上去,被夏磊一把抱进怀里,“宝贝!咱们走!” 雨薇盯着那辆雪铁龙问:“这车哪来的?” “跟同学借的。” 雨薇打趣他,“怎么没开你那辆三轮电驴来?” “位子不够。” “可以让可可坐我身上。” “不行!属于危险驾驶。” 雨薇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给逗笑。三个人上了车,直奔新竹村。夏母和夏平、夏安两大家子早在门前空场上等候着了,欢迎仪式空前隆重。 最开心的还是夏母,终于见到朝思暮想的孙女了,即便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听到可可提起竹林和小鸡,她坚持要亲自带孙女去后山上看,夏平和夏安的儿子也跟着跑了去,夏磊叮嘱他们照顾好奶奶。 王霞和苗芳一起做饭,夏平、夏安陪着夏磊和雨薇在前门厅喝茶聊天。 夏平开门见山对雨薇说:“大嫂,您上回过来说要接咱妈去城里住,为这事,我和夏安还有王霞苗芳我们四个来回商量了几次,我们觉得,还是让妈留在新竹吧。” 雨薇朝夏磊看,夏磊没作声,夏平继续,“我们不是要跟您客气,就是考虑妈去了东江肯定住不惯,而且你们在东江忙自己的事就够呛了,再加个妈,实在是……以前是我们做得不好,没能照顾好妈,把大哥给惹毛了,还祸害了你俩的家庭,咳,我们保证以后会好好待妈,也希望大哥大嫂能早点团聚,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你们要是不放心咱妈,随时欢迎回来监督。” 夏安也点头,“以前的事错不在大哥,大嫂要怪就怪我们,别跟大哥生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就是,以后我们一定改正,请你们放心!” 雨薇再次看向夏磊,夏磊这才表态,“昨晚上他俩都跟我说了,我的意思,听妈的吧!妈说想在哪儿就在哪儿。” 中午,一家十口围桌吃团圆饭,雨薇对夏母说:“妈,我和夏磊在东江给您租好房子了,您跟我们一块儿过去住吧!” 夏母使劲摇头,“我不去我不去!我在这儿过得好好的,阿平都帮我买好蔬菜种子了,去了城里,我上哪儿种地去?” 大家都笑,可可说:“奶奶种的竹子可漂亮了!还有小鸡小鸭,都很可爱!奶奶还说要给我种葫芦呢,让我明年夏天放暑假来看!” 夏母望着雨薇说:“雨薇,你肯回来看我,不知道我有多高兴,今天又见着了可可,我心里老大满足了——现在就还有一件事不够称心。” 雨薇问:“您说,什么事?” 夏母指指夏磊,“什么时候你把老大带回去我就放心了,我这一病拖累了老大,想起来我就,我就……” 她抹了抹眼眶,夏磊搂着母亲的肩说:“怎么是拖累呢?我回来陪您我心里高兴,您不乐意见我呀?” 第110章 “乐意啊!但我更乐意看见你和你媳妇一起好好的,我才放心呐!哪有一家三口老分开过的道理。” 雨薇说:“妈,您别急,我这次来就是准备带夏磊回去的,原本还想带您一块儿走,您要是舍不得这儿我们也不勉强,以后我经常带可可回来看您!” 夏母咧嘴笑,“好哎,太好了!”笑着笑着眼泪又下来了。 ** 彭靖锋走进唐谊的办公室,“唐总,找我?” 唐谊起身,热情招呼,“坐,靖锋——来,喝杯咖啡,这是我自己带的咖啡粉,意大利进口的,口感不错。” “谢谢!” 彭靖锋礼貌地接过,喝了一口,又把咖啡杯放在桌上,以平静的目光注视着唐谊,等他开口,他知道唐谊不会无缘无故示好。 “星周厂你知道吧?三年前被西波德收购过来的。公司在整合上花了不少精力,但业绩一直不太行,前阵子有提到过可能会关厂,你听说这事没有?” 彭靖锋微微点了下头。 唐谊继续,“高层研究之后认为还没到关厂的地步,他们做的c产品在国内市场虽然比较小,但性价比高,技术上也很硬核,仍有发展空间。上面的想法是再给星周厂两年时间,看能不能把产能和销量都提升上去。” 唐谊停顿一下,看看沉默的彭靖锋,笑道:“你一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要跟你扯一大堆星周的事?” 彭靖锋心里已猜到些什么,但也只是笑笑,没发表任何意见。 唐谊便接着往下说:“虽然没有关厂计划,但照目前的成本核算,很难达到两年内有飞跃性发展的目标,所以,他们需要来一次全厂裁员。” 唐谊的目光紧盯彭靖锋,他再沉默下去似乎不太合适了,便问:“是哪几个部门要裁?” “除了生产部,其他所有部门都要动刀子。” 彭靖锋耸肩,“那就需要在总经理层面考虑了。” “没错,但他们吴总上周刚递了辞职信,走的意愿很坚决,公司也不能强人所难,所以需要马上找一位合适的继任者去星周厂,我向上面推荐了你。” 彭靖锋依然是喜怒不辨的神色。 “我认为你在前期的工作中表现相当出色,应该可以胜任星周厂总经理的职位,这对你来说是一个很不错的晋升机会,也是对你前面工作的肯定……” 彭靖锋很想问问他,如果自己圆满完成裁员任务,是不是很快就会被清除到一边,把胜利的果实让给别人?当然,他没问出口,没什么意义。 “谢谢唐总的推荐,但我对那个位子不感兴趣。” 唐谊脸色稍冷,“为什么?” 彭靖锋直视他,“我不想再做任何与裁员有关的事。” 唐谊笑笑,“这个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开的,只要还在为公司服务,总有一天会碰上各种麻烦……” “那就等碰上再说,但我不会主动去选择这样的任务。” 唐谊沉吟着道:“但这恐怕是你留在西波德唯一的出路。” 彭靖锋眉头一挑,“不去就要裁我?” “不会。”唐谊的目光悠然朝他望来,“但这里很快会有新的组织架构,并且新的架构中不会有你的名字出现,如果你执意不去,公司会把你的关系转去ne部门,你可以在那里慢慢等你心仪的机会。” ne部门是给那些对公司有功但实际已没利用价值的中高层管理人员临时过渡的地方,转去这个部门的人员通常待不了半年就会主动离开。 彭靖锋心下了然,自己在西波德的职业之路也即将走到终点,而他竟然没再觉得愤慨,或许是这一年来看到的悲欢离合已足够多,早已麻木。 “我走之后,谁会来接咨询总监的位子?”彭靖锋故意问。 唐谊微微一笑,“这个么,还在讨论中——彭总,其实我还是建议你去星周再立一功,之后你在西波德的职业道路会更加开阔……” “既然机会这么好,吴总为什么要跑?”彭靖锋这么问时,语气中不乏调侃意味。 唐谊静默数秒,大笑,“这么说,彭总是坚决要去ne了?” 彭靖锋没笑,虽然心里已拿定主意,但出于谨慎,还是说:“给我两天时间,我需要好好考虑。” “ok!我等彭总消息。” 又是正常下班的一天,五点半一过,彭靖锋就拎上包翩然走出办公室,对面房间传来唐谊爽朗的笑声,间杂着邬蓝等人的说笑,仅仅两个月前,这样的场景还能激发彭靖锋内心的怨怒和妒忌,然而此刻,他发现自己完全无动于衷。放下执念后,就很少有东西可以伤到自己了。 储晓冰在厨房淘米洗菜,彭靖锋走进去,诧异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有个技术会提前结束了,我就放大家早点回家,没必要天天加班。” “那你歇着就是了,不是说好今天我做饭么?不放心我?” 储晓冰笑,“到了家哪有坐着干等的道理,再说也刚开始呢,你闲不住就把土豆切成丝吧。” 彭靖锋甩了外套进来,撸起衬衫袖子,储晓冰又给他腰间系了条围裙,彭靖锋洗罢手,开始切土豆丝。 “要多粗?” “尽量细一点。” “多细?两毫米?五毫米?” 储晓冰问:“是不是在德国公司干过几年的都这么讲究精准度的?” 彭靖锋笑道:“主要是以前没干过,没什么概念。” 储晓冰走去示范给他看,“就切到这样。” “成了!” “慢一点,小心手。” 彭靖锋不紧不慢切着土豆丝,不时抬头看一眼在水池旁忙碌的妻子,心里暖融融的,庆幸自己没有把储晓冰弄丢,同时又觉得惊诧,为什么从前会昏了头似的一意在职场冲杀,以至于忽略了身边最重要的人。 “晓冰。”他轻声唤。 “嗯?” “有个事想和你商量。” 储晓冰回过头来,“怎么了?” “我想辞职。” 彭靖锋把今天和唐谊的谈话原原本本向储晓冰说了一遍。 “也许他没骗我,这真的是个机会吧,但我不想再沾裁员的麻烦了,也不想离开你去星周。” 储晓冰没有大惊小怪,回身把炒锅架在炉子上,“辞职之后想做什么?” “没想好。可能先休息一阵,然后再出去找工作吧……你觉得呢?” 储晓冰云淡风轻说:“那就回来休息一段时间吧,反正我养得起你。” 彭靖锋先一愣,旋即嘴角慢慢弯起,“谢谢储老师。” 明明挺愉快的,不知为何眼角竟有些潮湿,他放下刀,走到储晓冰身后,伸手轻轻抱住她,储晓冰没有惊诧,也没推开他。 彭靖锋低声感慨,“没想到在西波德一待就是八年。” 他用八年时间,搞明白了一些简单质朴的道理,不管怎么说,依然是赚了。 “我以前老觉得男人比女人坚强,现在才发现我输给你了,晓冰,其实你比我强大多了。” 储晓冰淡然道:“夫妻之间有什么好比的?” 彭浩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你们是在煮饭还是在谈心?” 储晓冰吓一跳,想从彭靖锋怀里挣脱出来,但彭靖锋不放,“我头晕,让我再靠一会儿,就几秒钟。” 储晓冰哭笑不得。彭浩拉开冰箱取出一块蛋糕,“没关系,你俩慢慢来,我吃块蛋糕先。” 说完笑着走了出去。 第98章 98终章 夏磊回东江后,连着面试了好几家公司,最后决定去一家新创公司做技术总监,这家公司由几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创建,研发的是与卫星系统相关的电子部件,已与国内两个赫赫有名的业内头部企业签订了合作关系。 不过邬蓝对夏磊的选择不是很认同,“这种初创企业风险很高,一般都坚持不过三年,而且你不爱跟人打交道,但到总监级别,很多行政事务是免不了的,又是个小公司,烦心事肯定一堆一堆追在你身后,你受得了吗?” 那是在夏磊回东江后召集的首个前同事饭局上,除了彭靖锋,还留在西波德的昔日战友都应邀赴约了。 夏磊无所谓地笑道:“人的想法一直在变,我连外卖那么不靠谱的活儿都干过,还怕进一家民营小公司?公司小也有小的好处,上上下下一共就五十多口人,还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大家相处起来挺开心的,我都能叫出每个人的名字。” 小丁说:“邬姐你别拦着老夏了,我要是老夏我也去!有股权分的耶!这种高科技公司上市的概率相当大,混得好两三年后一发股票,哇!直接财务自由啦!” 宋涛批评他,“你这是典型的赌徒心理,邬姐最讨厌赌博了。” 夏磊说:“我倒不是图将来能发财,真就是跟他们在一起心情特别舒畅,人家又诚心诚意请我,我就想尽份自己的力,成了最好,不成两三年后再找工作嘛!也没什么。” 第111章 周春娟说:“其实邬姐也可以出来创业啊!做咨询、做产品,机会多的是,你要是肯出来,绝对一呼百应!” 此言一出,饭桌上立刻沸腾了,大家越聊越觉得可行,邬蓝自己也目光灼灼,笑容中透露出几分自信和雀跃,不过讨论到最后,她终究没有一时脑热,立马组织队伍。 “等我在西波德干腻歪了再说,创业可不是请客吃饭,能说干就干的,等我好好琢磨琢磨,顺便再多弄点人脉在手上……” 邬蓝最后举起自己的杯子,向在座每一位敬酒,语含威胁说:“你们刚才说的我都记着呢!到时我拉你们出来谁也别想往后缩啊!” 大家齐声笑嚷:“绝不能够!” 夏磊的工作敲定后,就找雨薇商量,“要不你还是回学校吧,没必要把自己搞这么辛苦,反正跟领导说一声,调个人过去也是很方便的事。” 雨薇不肯,“我好不容易才干出点成绩来,干吗要让给别人啊?再说我要是还跟从前那么懒,什么都靠你,万一哪天你又撂挑子呢?我找谁哭去?” 夏磊愧笑,“我向你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发生那种事。” “那我也不想回去了,我还挺喜欢现在这份工作的,感觉自己很有价值。” 夏磊搂住她,“你还用工作来证明价值?你没跟你脑子短路的老公斤斤计较,肯把他从谷底拉上来,给他重新生活下去的信心,已经证明了你的价值。不过,你要是真喜欢现在的工作又不怕辛苦的话,那我支持你。” “这还差不多!”雨薇想了想说,“以后可可上学咱俩轮着接送吧,实在有特别紧急的事再让我爸妈搭把手,反正就是不能两个人都加班,把孩子扔给老人,晚上必须有个人在家陪孩子。” 夏磊赞成,“听你的。其实工作效率高不高,跟加班不成正比,很多时候白天抓紧点都有了。” “如果老板不答应呢?” “那就炒了老板!” “哈!你真狠!” 星期六,夏磊准备了一桌菜宴请雨薇的家人。门铃第一次响起时,可可扑过去开门。 夏磊抓着手机从房间跑出来,“是我的快递!” 门外果然站着快递员,让夏磊签收一个扁扁的纸盒,夏磊拆包装时,雨薇和可可都在旁边看。 “爸爸,是你买的什么东西呀?” “这个不是我买的,是邬蓝阿姨寄来的。” 夏磊边说边拆,里面是一盒昂贵的瑞士巧克力,他朝雨薇晃了晃,“邬蓝的喜糖,她和前夫复婚了。” 说完把巧克力递给可可,“你的了!” 可可兴高采烈抱着巧克力打转,雨薇叮嘱女儿,“每天只能吃两颗哦!不然会蛀牙!” 夏磊正要去厨房忙活,雨薇跟在他身后说:“什么时候请邬蓝吃顿饭吧!” “不是前几天刚吃过嘛!” “那是你们前同事的聚餐,我是说咱们单独请她吃顿饭。” 夏磊回身笑,“你会不会觉得尴尬?” “就是因为尴尬才要请,聚一聚把话说开以后就不尴尬了。” 夏磊觉得有道理,“行吧,等过两天我问问她,她最近貌似挺忙的,要升职了。” “她升职?升哪儿去?” “部门总监。” “那老彭呢?” “老彭要走了。” 雨薇挑眉,“他自己要走,还是?” 夏磊叹气,“八成也是被逼走的。” 雨薇撇嘴,半晌摇摇头,“你离开西波德也好,那地方真是太复杂了。” 门铃再次响起,雨薇跑出去开,这回是季家的人来了,雨棠夫妇和沈瑞,还有季父季母,每个人都拎着伴手礼,把客厅一角点缀得色彩斑斓。 夏磊听到招呼,从厨房出来与大家寒暄,这也是他回东江后首次与季家人见面,一开始双方都有点拘谨,也对夏磊和季母之间会出现什么状况感到紧张。 夏磊抢先开口,诚心诚意喊了声:“爸,妈,你们来啦!” 季母那一脸尴尬立刻消融了,笑着点点头,又指指夏磊腰间的围裙,“都是小夏一个人在忙吗?薇薇你也帮着点,别就等吃现成的。” 雨薇嚷道:“谁说我吃现成的了?我洗菜洗盘子了!” 大家都轻松地笑起来。 夏磊说:“既然人都齐了,咱们就开吃吧!” 雨棠脱了外套说:“我来帮忙——沈鹏,端盘子去啊!” 夏磊赶紧说:“不用不用!你们坐着,你们要都跑进厨房我脑子会转不过来。” 沈鹏笑道:“我看我们就别跟夏磊客气了,这里是他的主场,他说了算!” 不过季母还是坚持跟夏磊进了厨房,说要看看都准备了哪些菜。雨薇和雨棠把冷菜端出去时,厨房就剩夏磊和丈母娘俩人。 季母说:“小夏啊,以前的事你别放心上。” 夏磊既意外又感动,“妈,都过去了,咱不提了。” 季母叹了口气,“我这个女儿从小宠大的,没经过什么事,我总担心她吃亏,所以一直对你有防范心,可是后来你俩那什么之后她一直很痛苦,我也跟着难受,我知道你俩是有真感情的,这其实比什么都重要,有了真感情才会互相真心对待,是我明白得太晚了,以后啊,我不会再干涉你们了。” 夏磊与岳母握手言和,“妈,也谢谢您帮着哄可可,她从头至尾都不知道我跟雨薇我们曾经……谢谢!” “嗨!大人的事不能影响孩子,这个道理我懂。” 客厅里,可可正捧着沈瑞送的氢气球使劲往上吹,气球缓慢飘动,可可银铃似的笑声始终追随着它。 ** 彭靖锋在西波德的最后一天,邬蓝特地去他办公室与他道别。 “前两天我没来办公室。”彭靖锋举起桌上的一盒巧克力说,“听说这是你和林总的喜糖,恭喜了!” 邬蓝笑得很甜,“谢谢!” “这么说,上周请假旅行,是去度蜜月了?” “带儿子一块儿去的,可累死我了,一点都不蜜月。” 彭靖锋笑道:“要甩掉小朋友可不是容易的事。” “彭总接下来打算去哪儿,方便透露吗?” “还没开始找呢!想先歇歇,我上了二十年班,还没真正休息过。如果太太能挤出时间来,也想拉她出去旅行一趟。工作的事慢慢来。” “哇!彭总现在这么想得开!” 彭靖锋看出邬蓝不相信自己的话,他也无所谓,“说到旅行,我想起几年前去敦煌那次……” 邬蓝想起来是三年前,公司组织的团队活动,“哦,那次我没去,听说很有意思。” “对,虽然旅途累了点,但很值得——我记得我和夏磊还有小丁一起去爬鸣沙山,老刘他们没敢上去,太热了,时刻要补水,我们爬山的更是一个个脸红得像煮熟的螃蟹,不过玩得很尽兴,下山的时候很晚了,九点多了吧?天完全黑了。导游说在停车场等我们,我们赶去找大部队,乌漆嘛黑的地方,想走沙地抄近路,在沙上走着走着看见前面有闪闪发光的什么东西,很吓人。还有奇怪的吵吵声,有人开了手电,发现是一群下班的骆驼,被管理员驱赶着,慢吞吞往圈里走。当时的场景让我感觉很震撼,就想,这些骆驼为什么会愿意被人驱使奴役呢?” 邬蓝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保持笑意听下去,彭靖锋忽然耸肩,“这段时间,我忽然有了和那些骆驼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看了看自己的办公室,没有感觉到眷恋和惋惜,但还是情不自禁叹息,“终于还是要走了。” 邬蓝品味着他关于骆驼的那番话,想了想问:“你提到骆驼,是提醒我别太得意?” 彭靖锋笑了,目光回到邬蓝脸上,不再如过去那么犀利复杂,他说:“我的意思是,悠着点,时刻留意一下周围。不要变成完全被人控制利用的骆驼。” 邬蓝点头,“我会的。” 她递过去一张名片,“有人想挖你,托我转交的,如果你感兴趣,可以联系上面的人。” 彭靖锋低头看,是林耀天的号码,笑道:“林总不是找咨询团队了么,还需要挖我干什么?” “虽然是交给咨询公司在做,但千头万绪还是需要有个人能帮忙厘清,而且项目做完后也要有内行的人能坐镇指挥日常运营,他说如果你愿意去,他一定给你最大限度的自由,让你施展才能。当然啦,我只负责转告,去不去是你的事。” 彭靖锋掏出钱包,把名片郑重其事塞进去,“我会认真考虑。” 邬蓝笑道:“我发现你变了。” “怎么说?” “变大度了!照你以前的脾气,肯定会当我的面直接把名片扔垃圾桶。” “是吗?”彭靖锋失笑,“我好像不是这么没礼貌的人吧!” 邬蓝上前一步,朝他伸手,“不管你考虑去哪里,我都希望你能顺利。” 第112章 “谢谢!”彭靖锋笑容温暖。 “那么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邬蓝离开彭靖锋的办公室后,直接去会议室开会,宋涛恰好从房间里走出来,迎头喊了声,“邬总!” 邬蓝吓一跳,嗔道:“别油腔滑调的。” 宋涛笑嘻嘻说:“先练起来,你总要习惯的嘛!” 这是组织架构调整后的首次部门会议,由新任总监邬蓝主持,唐谊从北京拨号进来参加——徐栋的调令要到农历新年过后才生效,所以目前唐谊依然是他们的总经理。 唐谊首先恭喜了邬蓝的晋升,说了一通赞美的话语,邬蓝礼貌地表示了感谢,但喜悦并未充盈全身,刚刚和彭靖锋的某些对话言犹在耳,她知道,新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同一时间,彭靖锋驾车离开公司,往家的方向驶去,他打开车内的音乐播放器,听悠扬缓慢的爵士乐,内心平和,什么都不想,如一鸿波澜不惊的池水。 有电话进来,他用蓝牙耳机接听,是储晓冰,问他离职手续的进展。 “都办完了,正要回去——晚上想吃什么,我来做。” 储晓冰说:“今天我不加班,咱们出去吃吧,我请客。” “也行……不会是嫌弃我做的饭难吃吧?” 储晓冰笑,“是不怎么好吃,手艺还得多练!” 在絮絮的家常谈笑中,彭靖锋心里被一种轻盈润泽的物质充盈,他伸手,把音乐播放器的音量调高,让轻松愉悦的曲调充满整个车体,包括他整个的身心。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