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重生后不当怨种了》 第1章 《万人嫌重生后不当怨种了》作者:逆羽羽【完结】 简介: 师父临死前,将整个师门都托付给了饶春白。 他任劳任怨教导底下的一串师弟师妹,盼着他们出人头地。 二师弟成了一剑破万法,众人敬仰的剑仙;三师弟身负妖族血脉,成了赫赫有名的妖王;四师弟则嫁入了鬼族,成了一族之后……最晚入门的小师弟美貌孱弱,受所有人喜欢爱护。 只有饶春白付出了太多,蹉跎半生,年少时的惊才绝艳也成了温吞无趣的废人,被所有人嫌弃。 他听见二师弟说:“大师兄太过苛刻,天不亮就逼我起来练剑,手都要断了,太可恶,还是小师弟好,与我一同游玩。” 三师弟说:“大师兄厌恶我的妖族血脉,故意折腾我,只有小师弟是真心心疼我的。” 四师弟说:“大师兄自己阴郁古板没人要,也见不得我好,还拆散我与竹马。” 当饶春白重伤垂死时,无一人救他。反倒是拿着救命的丹药,当做糖豆哄小师弟。 原来他是书中的万人嫌,付出的一切,都是为了衬托出小师弟的温柔贴心,让他成为万人迷团宠。 …… 我把你们当师弟,你们把我当怨种? 一睁眼,重生回到了百年前。 饶春白醒悟了,倒是想看看,没有了他牺牲后,师弟们还有没有这种成就。 他要为自己而活。 等真正放下后,那些曾经错付他的人,却又一个个跪下说后悔,求着他回去。 还有上辈子的死对头,为什么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真好。”死对头说,“我讨厌他们很久了。” “现在你的眼里终于可以只有我一个了。” *全员火葬场但是不原谅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重生 穿书 主角视角:饶春白 危衡 一句话简介:白眼狼都滚远点 立意:认清现实,自我成长 第1章 重生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饶春白怔在了原地。 指尖灵气紊乱,眼看着符咒上的封印要失效。动作更快一步,不假思索捏住了符纸。须臾,一声闷响后,引爆符在掌心炸开,留下了一片焦黑的痕迹。 血珠顺着手腕留下,耳畔嗡嗡作响。 “……你不要命了!” 尖锐的爆鸣响起。 饶春白在对方的眼瞳中看见了一张恍惚陌生的脸。 没有久经病痛而导致的虚弱苍白,更没有临死前的歇斯底里。 年轻,眼尾圆润,脸颊处沾了点灰,依旧能看出白皙柔软。 这里是…… 饶春白的太阳穴一阵突突作响。 “就算有几个师弟要养也不用这么拼命,有几条命可以给你用的?” “不要仗着年轻就乱来。” “快点去处理伤口!” 手指舒展,掌心的伤痕可怖。指节生着老茧,缝隙中残存着陈年朱砂,难以洗净。 这是常年劳作留下的痕迹。 劣质的伤药倒下,在触碰到伤口的一瞬间,血肉发出“滋滋”声响。 光是听着就让人牙龈一凉。 饶春白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绷带紧紧缠上伤口,一点猩红渗出。黑白分明的眼中终于透出一点神采。 “这里……”嗓音意外的沙哑,“这里是黑石矿脉?” 不知是谁回了一句,“不是黑石矿脉,还能是哪个鬼地方?” 矿脉深入地底,暗无天日,石壁上游走着一道道黑影。 黑石矿脉中盛产一种炼器需要的矿石,每年都需要大把的人手下矿。 这活报酬不菲,但除非实在缺钱,没人愿意来矿脉中。全因矿脉中的地煞气会侵蚀体魄,时间一久,轻则经脉堵塞,重则无法修炼。 全是用命换钱。 饶春白是黑石矿脉中的常客。 都知道他底下有好几个师弟要养,缺钱,不管是脏的还是累的都抢着去干。 年轻的时候看不出什么,等到了后来,经脉被煞气侵蚀,修为不得寸进,成了被所有人嫌弃的废物。 饶春白握紧了手。 绷带下的伤口再度开裂,但对比起浑身的寒意,不值一提。 饶春白出身一个名为磨剑山的小宗门。 说是宗门,无非是一处能够容身、遮风挡雨的屋檐。 他的师父是一个烂好心的散修,捡了路边的流浪儿就收做弟子。饶春白是第一个被捡到的,就当了大师兄,师父临死前,将整个宗门都托付给了他,让他照顾好底下的几个师弟。 不过是比别人多吃了几顿饭,虚长了几岁,就自然而然地扛起了重担。 在外摸爬滚打,攒了钱全花在了师弟们的身上。 二师弟天生剑骨,成了一剑破万法,众人敬仰的剑尊; 三师弟半妖之体,洗净铅华,登上了妖王之位; 四师弟嫁入了鬼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最晚进门的小师弟徐宁一无是处,不过美貌孱弱,被所有人捧在手心。 只有饶春白付出了太多,年少时疲于奔命,赚钱供养师弟,无暇修炼,平白浪费了上好的天资,最后成了一个温吞无趣的废人,浑浑噩噩地死在了一个无名的冬日。 而他的几个师弟正忙着为徐宁准备赏雪宴。他的死讯甚至都没传入他们的耳,只得了下人的一句“晦气”。 没想到一睁眼,竟回到了百年前。 “你也要为自己着想,为了一时快钱搞垮了身体,不值得。” 认识的人劝了几句。 整个矿脉中的人都知道,饶春白心疼那几个师弟,任劳任怨。 旁人劝他多休息也不管用,也没觉得光凭这么几句就会回心转意。 “……好。”饶春白咽下了舌尖一点腥味。 旁人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想通了?” 饶春白点了点头:“以后不来了。”一顿,“多谢。” “不用谢……” 旁人都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青年擦肩而过,往外走去。 矿洞由矮及高。 越往外,青年的腰背就越发挺直。如同新笋破土而出,就算满身泥泞,也掩饰不住生机勃勃。 …… 黑石矿脉外。 管事打着算盘,劈啪作响:“跑了一批人,又要招新的了。” 手下讨好:“炼器宗新出了一款机关人,精于挖矿不知疲倦,不比人好上百倍?” 管事睨了一眼:“蠢货!”算盘拨动,说得头头是道,“购置机关人要花费一笔,机关老爷动起来要吃灵石,磕了碰了要请人修缮,桩桩件件都是费用。还不如人来的划算!” “人饿了吃饭,累了病了会自个儿买药吃,在矿脉里受伤了,还能扣他们工钱——” 手下一脸讪笑:“我们这儿这么苦,也没人愿意来。” 管事“啐”了一口:“说你蠢你还真装上了,你就照着饶春白那样的找!” “家中有拖累,住屋出门都要花费,身上背着飞剑贷,要养几个白眼狼师弟,比你还蠢……你怎么不说话了?” 手下支支吾吾。 一道阴影在面前落下,抬头看去,口中说的“蠢货”就活生生地站在了面前。 管事不免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掩饰:“什么事?” 饶春白面色如常。 人人都道他蠢,只有他的眼睛被蒙住,最后才知道。 “结清工钱,以后不来了。” 管事犹疑:“找到新活了?” “没有。” 管事多看了一眼。 总觉得今天的饶春白看起来有些不一样。心中疑惑,手上动作不见停,工钱装了满满的一个袋子。 口中说饶春白蠢,但他做工干活都一点不含糊,管事还有些不舍得。 “要是没找到活计,我可以给你安排点好活。” 上辈子倒是没这么一出。 在饶春白的印象里,管事以利为先,待下面的人如牛马,不压榨出最后一丝苦力不罢休。 没想到要走了,倒是面目和善了起来。 重生一回,饶春白还没意识到该做什么,但本能的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先应了下来。 钱袋子入手,沉甸甸的。 这是他的卖命钱,用浑身劳痛换来的。 结果到了手还没捂热,就给二师弟买了一口本命飞剑。 饶春白心念一动,发间插、着的木簪化作了一口飞剑,轻身踏上,化作一道清风凌于云霄上。 磨剑宗地处偏僻,灵气匮乏。 他在外挣来灵石,给师弟们租最好的灵脉,换最合适的功法……只有他自己一身落魄,衣服缝缝补补,连本命灵剑都是普通廉价的款式。 低头看去,连绵不绝的黑石山脉化作了一个黑点,天地宽阔,一眼望不见边际。 第2章 清风拂面,吐出一口浊气。 饶春白的眼眸逐渐清明。 重来一次,他不会重蹈覆辙。 反倒是要看看,没有他的牺牲以后,几个师弟还有没有前世的成就。 …… 飞剑跨越数十里,化作一道流星,落在一处荒芜的山坡上。 面前矗立着一座破屋,里面传来声响。 饶春白推门。 院落中,有人投来目光。 少年眉目清丽,唇颊微白,眸子琉璃般易碎。 “饶师兄!”徐宁如乳燕投怀,脚步轻盈,叽叽喳喳,“你不是说最近矿脉里很忙,没空回来吗?” 饶春白脚步一动,避开了少年。 徐宁生得精致漂亮,又孱弱多病,磨剑山里所有人都哄着他护着他,养成了一个娇贵的性子。 小巧的鼻头一皱,展开了一个笑,“饶师兄现在回来,必定是攒够了买飞剑的钱吧!” 说着,就毫不客气地伸手去拿。 还没碰触到,就被饶春白挡下。 徐宁一怔,手背吃痛了一下,上面生出了一道红痕。 “你在做什么!”边上传来一声质问。 饶春白挪动目光,默然地落在了来人身上。 二师弟,顾长然。 天生剑骨,一手剑术出神入化,是磨剑山最为出色的弟子。 饶春白对他的期望也最大。 日日督促练剑,一日不缀。求来最好的灵剑,为他补足不全。 此时,未来的剑尊正一脸焦急,将剑弃之如履,反而珍惜万分地捧着徐宁的手。 顾长然质问:“大师兄在外受了什么气,一回来就对阿宁下如此重手?” 饶春白缓缓道:“我受伤了。” 顾长然看得见徐宁手背上一点红痕,却瞧不见他缠着绷带的手。 顾长然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师兄受伤了……”他干巴巴地说,“怎么受伤的,严重吗?” 饶春白一向强撑。 在外受了多少委屈,受了多少伤都一声不吭。现在摊在明面上,反倒是显得不合时宜。 顾长然说了一通客套的话,期望饶春白说上一句“无事”。 “严重。”饶春白淡淡地说,“矿脉上的活,我不会去了。” 顾长然的第一反应是:“可是我的飞剑?” 下矿来钱快又多,要是不去做活,哪里买得起合适的飞剑? 饶春白舒展着发麻的手指:“自己想办法。” 说罢,懒得听他们废话,直接从一旁走过,关上了房门。 顾长然吃了个闭门羹,碰了一鼻子的灰。 “大师兄这是怎么了?”他焦躁关切,“伤多久能好?” 到不是关心饶春白的伤势,只是担心要到手的飞剑会不会落空。 第2章 要命 “大师兄以前不是这样的。” 顾长然摸不着头脑。 要是以前…… 怔了怔,以前的大师兄是怎么样的? 努力回想,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大抵是沉默寡言,严厉尖锐,和所有长辈一样,将苦楚不动声色地咽下,为底下的人遮风挡雨,从不会将困苦展现出来。 以前那样,不好吗? 徐宁温声细语:“大概是大师兄在外奔波,辛苦了。” 顾长然脱口而出:“我每日天不亮就起来练剑,难道不辛苦吗?” 一时失言,忙不迭找补,“我也是急着重振磨剑山,没别的意思。” 徐宁的眼中闪烁着细光:“你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想必大师兄也是一样心疼你的。” “大师兄,他——”顾长然反应过来还站在门口,及时止住,垂头丧气,“算了,不说了。” 大师兄心疼他吗? 未必吧。 若真的心疼,又怎么会如此严厉,日日要他练九千八百剑,不管严寒酷暑,不练完便没得休息。 就算虎口开裂满是鲜血,也不曾动容心疼。 …… 饶春白没听见门外的闲言碎语,就算听见了,也不会在意。 低头,解开手掌上缠着的绷带。 伤疤狰狞可怖,任谁都不会忽视。 可偏偏他的师弟看不见。 是看不见,还是不想看见? 只要不看见他所经受的一切,就能心安理得的享受着。 饶春白屈指一弹,药粉洒落,伤口疼痛刺骨。 他咬紧牙关,一眼不错地盯着,想要将这痛记得更深刻一些,不要再重蹈覆辙。 手掌舒展,已经麻木。 饶春白咬着绷带重新缠好,开始清点身上的物品。 一袋鼓囊囊的灵石,解开一看,足有上百之数。 这是他不分白天黑夜下矿所得,说句用命换来的也不为过。 上辈子刚拿到手就花在了顾长然的身上,连句好都没得,都不如扔入水中听个响。 再一转。 桌上还摆放着一些零碎的物件,有一口二手飞剑,一瓶廉价的止痛药……还有一块黑漆漆的石头。 饶春白拿起石头,一股寒意沁来。 这是师父留下来的遗物,说是磨剑山的镇宗之宝,等研究了一番后发现不过是一块磨剑石,溪边随手就能捡来十几块。 底下的师弟们都不要,只有饶春白留下来,算是睹物思人。 清点了一番,才发觉自己实在是穷的可怜。 之前一发工钱,他不是给师弟租赁灵脉修炼,就是买灵药滋养身体,没有一分是花在自己身上的,自然也没存下多少。 现在要为自己仔细打量谋权,每一块灵石都有去处,伸手一挥,将桌上的东西入数收入袖中乾坤。 盘膝闭眼。 灵气在经脉中流转,似有阻隔,寸步难行。 这是在黑石矿脉中劳作留下的矿毒,淤积在经脉中,让灵气凝滞不通。 时日一久,便有碍寿命修为。 上辈子就仗着年轻,毫无顾忌,全心全意为师弟们着想,才耗尽心血沦为废人。 而现在矿毒侵入不深,只要配合相应的丹药,就能祛除毒素。 一个方子浮现在神识中。 灰心草一两,水灵果半颗,红景天三支……草药的名称和数量一一浮现。 心念一点点沉下,再度睁眼,已是天明。 饶春白推门出去。院落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少年人心性未成,疲于懈怠,常被外面的花花世界吸引,都是饶春白压着磨性子,这才老老实实的日练九千八百剑。 不过一日没督促,就心安理得地偷懒。 若是以前,饶春白早就前去斥责。 而现在……人各有志,既然顾长然不愿练,又何必勉强? 勉强来勉强去,反倒是生出了仇。 他依稀记得,上辈子病入膏肓时前去找顾长然顾剑尊,却被冷眼相待拒之门外。 彼时顾长然追在徐宁身侧,企图剖开心肺诉衷肠,以求怜爱。 那时是这么说的: “大师兄最为严苛,天不亮就让我起来练剑,手都要断了。” “若是没有阿宁,我是万万坚持不下来的。” “阿宁,我真恨大师兄让我埋头苦练才错过了这么多与你在一起的时光,若是可以重来,我宁愿不要这剑,也要陪你看春花秋月,陪你去摘一盏花灯。” 如此情深意切,怎么能不满足? 饶春白轻叹一声,万般感慨。 …… 磨剑山地处偏僻,饶春白御剑飞行,越过数个山头,方才瞧见人烟。 此地名为小重城。 四周重山叠嶂,瘴气丛生,难以通行。不过因祸得福,山中多是奇珍,还有条条矿脉,引来无数淘金客。 “收——” 一声轻喝,飞剑化作流光,又没入发髻,成了木簪点缀。 他落在地上,大步走入小重城中。 日光渐明,街头人声鼎沸,行于其中,恍如隔世。 饶春白上一世矿毒深入骨髓,饱受病痛折磨,耳聋目瞎,人也变得偏执尖酸。 如今耳目清明,灵气入肺,神情清爽,不在困于病弱的身躯。 恬不知耻地说上一句,其实饶春白年少时也是天纵之才,只是操劳蹉跎,最终泯然众人矣。 旁人提起他,总是语气轻蔑,“剑尊/妖王/鬼后……的废物师兄”。 没人出面斥责澄清,个个冷淡待之,让流言碎语更加喧嚣,将他的牺牲付出通通埋没,成了不足为道的污点。 这一次,他不愿再成为无名的陪衬。 饶春白仰头,眉目间满是出鞘的锐气,发间的木簪也微微震颤迎合着。 满腔豪言戛然而止。 一张警告单至面前—— “城中街道人多物杂,禁止随地大小突破,违者罚款!” 饶春白:“……” 饶春白收起了警告单,面无表情地将剑按了回去。 穷,交不起罚款。 第3章 脚步一转,前去置办物什。 站在街头眺望,炼器堂、打铁铺、奇珍店……鳞次栉比,目不暇接。 饶春白没进店里,而是转身钻进了一条幽暗的小巷。 巷子里自成一片天地。 一进去,就有人蒙面,鬼鬼祟祟地掀开衣服,“好东西,要不要?” 衣服里面藏着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物件。 这是二道贩子,常在这里卖一些廉价实惠的二手货。 饶春白都是穷出来的,底下要养这么多师弟,一块灵石恨不得掰成两块花,常来这里淘些实惠的物件。 后来这也成了他的罪责。 指责他吝啬,为了节省些钱,专门买不知来路的劣质东西,害得他们不能成就无暇大道。 饶春白不在乎。 有的时候,太穷是没有选择的。 对二道贩子报出了丹方上的药。 二道贩子窸窸窣窣一阵摸,排出一列药材来,看上去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的,要不就病歪歪。 “难看点,药效可一点也不少,少一味主药,诚惠九十八。” 饶春白也不含糊:“一口价,八十。” 二道贩子为难:“这、这,我们做生意总不能亏本,要不抹个零给您,九十。” “都是残次品,你充当好药的价格卖?”饶春白不废话,转头就走,只是脚步不像口上这么利索,故意放慢了些。 这降价就要将就拉扯,给对方退步的空间。 果不其然,还没迈出第二步,就听二道贩子说:“得了,我就做您这一个开张生意,八十就八十。”他眼疾手快,把药都放到一个匣子里,“附赠您一个消息,下次再来。” “这缺的一味主药红景天,可去寻——” 饶春白低声接下:“我知道寻谁。” 钱货两讫,饶春白出了巷子,脚步不停,直径走向另一条街。 一步入其中,四周顿时就安静了下来,这里同样是在售卖东西,不过卖得不是货而是人。 刀口喋血,不要命的人。 只要钱给够,自己的项上人头都能取下来卖的人。 饶春白来到其中一个铺子前。 一道身影背对着门口,正在擦刀。 阴影落下,薄薄一层汗衫下,肌肉线条波浪般起伏,有力而不狰狞。 擦刀的动作慢而细致,像是耐心的狼,时刻准备着抓住细微的破绽,一击致命。 饶春白知道他,更认得他。 危衡。 卖命街上最狠、最不要命的那一个。 上一世,他与危衡交集不深。 危衡看不惯他,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危衡,常与他、他的师弟们作对,使绊子,对他口出狂言。 但,最后也是危衡在彻骨的冬日,亲手收敛了他的尸骨—— “别站在门口挡了我的生意。”沙哑的嗓音带着血气,打破了饶春白的沉思。 饶春白上前一步:“我找你做生意。” “不接。” 还没等饶春白说明来意,就被冷冷打断。 “锃”得一声。 长刀斜插、入地面,入石三分。 “我有三不接。”危衡往后一靠,“死人,穷人,还有蠢人。” 他的目光深邃鼻梁高挺,手臂鼓鼓囊囊,箍着一圈金臂环,让人联想到漫漫黄沙上的驼铃摇晃,充满着异域风光。 但说出来的话实在不太中听,“你是哪一种?” 饶春白:“我有钱。” 危衡不接话,只是轻嗤。 饶春白:“……” 好了,一下子排除了前面两个可能。 看来这比生意是做不成了。 饶春白不假思索,转身就要走。 “站住。” 危衡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连与我多说一句都不肯么?” 第3章 理所应当 危衡双手抱肩,脸色不虞。 好似方才的示弱是一场幻觉。 他抬了抬下颌,不客气地说:“要什么,写下来。” 饶春白提笔,在白纸上落下点墨。 都道字如其人,笔画温吞秀气,但收尾时却有着一股锐气的笔锋。 不破不立。 危衡拎起白纸一角。 红景天生于高寒陡峭之地,岩石缝隙之中,还伴有凶兽,极为难得。又因有活灵涤血的效用,常常供不应求。 目光一顿,语气古怪:“又是给你哪个师弟准备的好药?” 手一扬,白纸缓缓飘落,“这东西不好取,没个七八天拿不回来,得加钱……” 饶春白:“我自己用。” “……哦、哦?”危衡沉默片刻,别扭地改口,“我尽快,最晚明天给你。” 饶春白迟疑:“要加钱吗?” 危衡凶巴巴地说:“不用,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能花费多少力气?你等着便是了。” 实在是变脸比翻书还快。 饶春白不明所以。 危衡又冷声威胁:“我接了的生意,不准再去找别家,不然——”眼瞳阴狠如狼,一切都在不言中。 重来一次,剥茧抽丝,一切都有迹可循,饶春白发觉了一些上一世没发现的细节。 比如……危衡看起来并不像表现出来的这么厌恶他。 心头一动,道:“多谢。” 危衡不屑轻哼,别过脸去,待到青年消失在门口的小路上,左右一看,见四下无人,忙不迭地捡起地上的白纸。 纸面生尘微瑕。 危衡却丝毫不嫌弃,举在面前端详上面的字迹,仿若能闻到其上残留着的一缕香。 半晌,他耳尖泛红,宽大的手掌小心翼翼得叠好白纸,比擦刀还要仔细,塞在了胸口前。 …… 饶春白从卖命街出来,撞见两个出乎意料之外的人。 顾长然站在摊位前,紧紧护着身前的少年。 徐宁挑挑拣拣,拿起一枚玉花,问:“好看吗?” 饶春白的目光轻掠而过,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 清风不识字,反送声入耳。 顾长然完全心不在此:“……我们偷跑下山,大师兄不会生气吧?” 徐宁嗔怪:“都已经来了,何必想这么多。” 顾长然瞻前顾后:“可是……我都一日没有练剑了。” 徐宁轻哼:“不是你说日日练剑无趣至极的吗?” 顾长然说是这么说,但依旧心虚,来来回回就是这么一句:“若是被大师兄发现……” 徐宁扔下了玉花,推搡了一把:“话里话外都是大师兄,你找大师兄去!” 顾长然先是失措,旋即又是一喜。只因在话语中听出了些许醋意,急急忙忙摆明立场表明心意。 “阿宁,大师兄怎么比得上你。不一样的,你们不一样的。” 徐宁目光流转:“怎么不一样?” 顾长然不假思索:“大师兄严苛不近人情,我对他只有畏敬。” 徐宁倒是替饶春白辩解:“饶师兄也是为了你好,若不严苛,怎么能逼得你上进?” 此话像是戳中了顾长然的痛处,脸色一暗:“什么上进,真想让我上进,又怎么会压着我天天练那些再简单不过的剑招。日复一日,我都要练吐了。” 徐宁安慰:“这是教你勤能补拙。” 顾长然完全忘了方才的顾虑:“拙?我天生剑骨,何须与一般庸人相比较,我的路,与别人不同。” 徐宁若有所思:“这么说来,饶师兄往日的教导,不是在浪费你的时间吗?”他轻声劝解,“许是饶师兄也不知道你的天资。” 顾长然的脸色一明一暗,神情变换,竟生出了一个念头—— 到底是不知道。 还是明知如此而故意为之?只为了用沉闷无趣的基础剑招消磨他的天赋。 也不无这个可能,庸人总是会嫉天才。 毕竟大师兄是这般的平庸……平庸吗?顾长然有些迟疑,似乎在记忆深处,大师兄也曾有白衣鲜马,肆意张扬的时刻。 只是在师父去世后,突地灰暗朴素了下去。 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 念头被打断,徐宁仰着脸,脆弱又可怜,眼中满是仰慕:“长然哥,你天资不凡,若有合适的本命剑,必定能在潜龙比试会上一飞冲天。” 顾长然的身姿不免拔高不少。 潜龙在渊,一遇风云便腾空。 潜龙比试会,顾名思义,是留给年轻一代修者比试的舞台。 得胜者,可上潜龙榜,一朝出名,得天下人敬仰。再也不用困在这么一个破磨剑山上。 “不过……”徐宁犹豫道,“饶师兄如今这样,万一耽搁了,没来得及买本命剑如何是好?” 顾长然神情一滞,斩钉截铁地说:“不会的,大师兄定会帮我取来灵剑。” …… 饶春白若是知道他们的念头,也只会失笑。 顾长然是天生剑骨,天姿不凡不错。 第4章 但天底下的天才如同过江之鲫,多得数不胜数,到头来能有几个出头? 大多还是自大妄为,仗着天资一时张扬,最后落得个伤仲永的下场。 让顾长然日日练九千八百剑,剑剑都是最为普通的剑招,则是为了打实基础。 一剑了,万剑通。 纵使万丈高楼也不是凭空而来。纵使楼再高,也是无根浮萍,风一吹就倒了。 上一世他循循善诱,这一次却不想再白费口舌。 人各有命,看他能走到哪一步。 至于本命灵剑——不好意思,他没这个钱。 饶春白再也没心思听下去,反正来来回回就是这么几句。 自顾自回到磨剑山。 山门寂寥,其他师弟都尚在外,只余一株老银杏树。 树叶泛黄,落了一地。 饶春白摩挲着皱巴巴的树皮,还能在上面寻见几道刻痕。 这是师弟们一日日长高留下的痕迹。昔日师弟们争着比较的画面尤在眼前,回过神,却是物是人非。 饶春白闭眼,往事如流水,滚滚逝去不可追,独自伤神不过一场空。 唯有争渡。 平时忙于奔波无暇修炼,困于筑基多年。如今一朝重来,瓶颈松动,有突破之意。 目光清明,剑气由心而生,环绕四周。起初温吞如水,沉淀片刻,化作锐利雪亮的剑光。剑气如织,锋芒毕露,将满天落叶撕碎,纷纷扬扬如雨落下。 瓶颈消融,只待拔除经脉中的矿毒,前方又是一条宽阔大道。 灵气氤氲环绕周身,察觉到一点异样,刚领会出的剑气在不知不觉间少了一缕。 顺着踪迹寻去,看见袖中乾坤,一块平平无奇的磨剑石轻颤。 在吞吃了一缕剑气后,表面出现了裂冰般的纹路。 饶春白流露出些许讶异。 上辈子一直到身故,磨剑石都毫无动静,如同真正的石头一般。 怎么现在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还未等他仔细查看,就听见门外传来: “大师兄。” “饶师兄——” 两人在山下玩的不亦乐乎,看完了花灯,有说有笑的回来。 徐宁的手中还提着一盏兔子花灯,烛光柔和,更显得眉目清丽。 顾长然没想到会见到饶春白,神情有些不自在,生怕秋后算账,追责他今日懈怠未曾练剑。 不过想起方才徐宁说的话,又理直气壮了起来。 他打好了腹稿,准备在质问时推诿,并要求不练这些苦闷简单的剑术。 却不料饶春白连眼神都不分给他半寸。 顾长然一怔,眼看着饶春白要离去,正要追上,又是一顿,被地上纵横着的剑气吸引了注意。 这剑……锐利非常。 就算是没有身临其境,对着残存着剑气,也感觉到面颊发紧,通体生寒。 就算顾长然夸大,怎么也使不出这么一剑。 这剑出自大师兄之手吗? 还没验证,就先一步否认。怎么可能,大师兄这样斤斤计较,满身铜臭味的人,怎么能有这般久经重霜,寒意森森的剑。 徐宁的话语声恰当好处的将顾长然的思绪拉回,字字关切:“饶师兄,你的伤好了?” 顾长然反应过来。 既然伤好了,那么是不是就该给他他的剑了? 到底年轻,连客气都不乐意客气,甚至连假惺惺的关切都没有,直来直往:“大师兄,我的飞剑呢?” 饶春白的脚步一顿,反问:“你,问我要你的飞剑?” 顾长然连话中的深意都听不出,理所应当地说:“不是你说了,要给我一口最好的剑,才配得上我的天生剑骨吗?” 饶春白缓缓点头:“我是这么说过。” 顾长然催促:“还不快把买飞剑的钱给我!” 饶春白正眼看去,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师弟。 顾长然被看得浑身不舒服:“……怎么了?” 饶春白笑了起来。 他不常笑,因为整个宗门的担子都压在他的身上,眉心习惯性地皱起,无时无刻不在思虑下一步该怎么走。 现在展颜一笑,明月皎皎,如同雨后青山空翠,不精致也不浓艳,只觉得洗去沉疴,万般清爽。 “我想通了。”饶春白难得温声细语,“你不是觉得练剑太苦太乏味吗?我便不逼你了,你与阿宁师弟玩儿去吧。” “至于飞剑——既然你都不练剑了,要这东西有什么用?” 顾长然愕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师兄你说什么?” “我说,”饶春白吐字清晰,“我不管你了。” “你怎么能不管我?!”顾长然的第一反应不是反思,而是质问。 饶春白仍在笑,眼瞳冷凌凌的:“你的意思是,你既不想受我管束,觉得我严苛不怀好意,还想要我任劳任怨,给你花钱,是吗?” 顾长然都没听清,下意识地点头。 “哎。”饶春白都没生气,只是摇头,“可你也太不要脸了。” 第4章 苦肉计 顾长然面如土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大师兄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这是第二次发出这样的感叹,体会一次比一次深刻。 以往大师兄待人严苛,沉默寡言,是绝不会说出这么伤人的话的。 饶春白不以为然:“还是早些适应才好,以后我也是这样。” 顾长然到底年岁尚小,从未遇到过如此窘迫的情景,顿时茫然无措,眼睁睁地看着饶春白消失在眼前。 怎么会这样? 他懊恼,没有反思,而是觉得大师兄怎么变得如此不近人情? “长然哥?”徐宁轻唤。 顾长然平日总念叨着大师兄多管闲事,心中也有怨怼,但真的放手不管了,又不能接受。 握紧了拳头,不管他可以,但……怎么能不给他的飞剑? 没了飞剑,如何能在潜龙会上一举成名。 顾长然大受打击,失魂落魄。 “长然哥,我倒是有个法子。”徐宁俯身轻语,缠绵的香气扑来。 顾长然听着,眼睛越来越亮。 …… 饶春白无心去考虑旁人的感受,关上了房门,开始处理药材。 坐在桌前,灰心草用银刀切段,剖开水灵果取出内核……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明明是在做粗活,看起来与点茶焚香无异。 无他,唯手熟尔。 磨剑门落魄,要什么什么没有,不如大宗门阔绰,底下还一堆嗷嗷待哺的师弟,饶春白没法子,只好学些炼丹之术补贴。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三师弟是半妖混血,妖血强横,反而导致身体孱弱,需要日日服用丹药,饶春白也是久病成良医。 在这些旁门左道上浪费了时间,才导致他无暇打磨剑术。 门门通,门门不精。 不过现在风水流转,这点枝末小节倒是派上了用场。 待最后一味药材处理完,窗外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鬼鬼祟祟,不请自来是恶客。 饶春白指尖白光一闪,切药的银质小刀“嗖”得一声戳破窗户纸。 窗户破了个洞,风呼呼往里灌。 借着凉月,可见来人身影高大,银刀夹在指尖,纹丝不动。 “下手够狠。” 饶春白看清了来人:“是你。” 危衡鼻翼一动,在刀刃上嗅到了一股药香。反手收起,翻窗而入。 身影轻盈矫健,如同狼一般,落在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饶春白看他动作熟练,轻挑眉:“常翻人窗户夜会?” 危衡站直:“第一次。”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团包裹,递了过去。 包裹散开,里面裹着一把草药。伸出指尖碰了碰,红景天的花枝皆全,品相极好,药须上还沾着泥土,显然是刚挖出来没多久,连等都没等就连夜奔波送来。 饶春白:“不是说明日?” 如此披星戴月,未免……太好了些。 他有些怀疑。 面前这个,真的是上辈子对他不假辞色,口尖舌利的危衡吗? 危衡拍了拍手上沾着的风尘,大刀阔马地坐了下来。往后一仰,小小竹凳不堪重负发出“吱嘎”一声,混不在意:“小事,顺手就办了,免得拖到明日。” 饶春白只取出了三株,其余如数推回:“够了。” 危衡没去接:“都给你,那个,炼药不是要有损耗吗?” 饶春白定定道:“我付不起药钱。” “才几个钱——”危衡一顿,反应过来不太符合自己的行事,也显得太过心急,改口,“欠着就行了。” 饶春白想了想,没有拒绝,准备处理完最后一味主药就开始着手炼制丹药。 伸手,摸了个空。 才记得银刀落入了别人的手中。 第5章 危衡正坐在不远处,指尖把玩着正是他的银刀。 “还我。” 危衡一怔,递了过去。 双手交叠一瞬。 饶春白的手称不上是好看。经年劳作留下了风霜,指节是粗糙的,上面还有一层老茧。在危衡的掌心一触即离,竟也能勾动心弦。 危衡猛地抽离,目光闪烁。 饶春白:“……” 这是怎么了? 疑惑一闪而过,继而低头将红景天切碎,收集其中的汁液。这是细致活,不知不觉就入了神。 夜色寂静,唯有刀锋划破发出的细微声响。 一抬头,发觉危衡还待在这里。 多了一个人,房间更显得狭小。危衡的个高肩宽,据说还混着来自西域的异域血统,发尾打着卷,在烛光下,眼瞳透着暗金色。 像是沙漠里的狼。 嗜命喋血。 懒散地坐着,在宽松的衣衫下,危险的气息起伏流淌,凶性蛰伏着,随时可以爆起。 “……还有事?”饶春白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危衡假装没听出:“我累了,在这里休息下。” 饶春白的目光停留片刻。 危衡的脚尖上还沾着泥水,这是巍峨雪山上的雪与泥冻起又融化才能留下的痕迹。 看来他一刻未歇,奔波千里,才取来最新鲜完整的药。 这样一想,按下了逐客的念头,从袖中乾坤取出一樽三足小鼎。 灵气涌动,在小鼎下方化作一簇冷白的火焰。 饶春白卷起袖口,手指在半空中舒展,灵气化作一条条丝线,犹如弹琴一般,每拨动一次琴弦,就有相应的药材落入鼎中。 灰心草烘成粉末,水灵果化作一滩至淳至臻的水灵气……最后加入红景天的汁液,火焰跳跃越发旺盛,直至所有的杂质都析出。 轰—— 小鼎合拢,半晌后发出闷响,紧接着一股药香涓涓流淌。 丹成。 一捧水蓝交织的丹药滚落,装入准备好的药瓶中。 饶春白这才长舒一口气。 太久没炼丹,生怕手生,现在看来依旧得心应手,炼出的丹药也出奇的好,只需要服用上一段时日,足以将矿毒拔除干净。 回过神来,意外对上了一道视线。 金瞳中倒映出了他的模样。发鬓微乱,额间布着汗珠,甚至还有烟火气。狼狈,不堪,可却看得格外认真。 心念一动,目光交汇片刻。 危衡反应过来,急忙避开视线,欲盖弥彰:“我在看你炼什么丹,并没有在看你——” 说了还不如不说。 饶春白的唇角浮现了一点笑意,冰雪消融。 不常笑的人一旦笑起来,便是格外的动人。 危衡失神。 “你……你受伤了。”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刚才没注意,现在药香散去,一点血腥味就冒了出来。 饶春白这才发现危衡的左手不自觉的耷拉着,肩膀上晕开了一团深深的痕迹。 危衡侧身:“小伤。被不长眼的畜生碰了一下,没什么大碍。” 语气轻松。 但从伤势上可以看出是在逞强。 “我看看。” 还没等拒绝,饶春白就按住了他的肩膀。 近距离看去,肩膀上的是一道爪痕,并不像危衡说的这般轻描淡写,而是深可见骨,现在仍然在流着血。亏他还跟个没事人一样坐在这里这么久,没失血过多算是命大。 撕拉—— 饶春白撕开衣服,将整个伤口都暴露出来。脖领绷直,下面久不见天光,白得发光,肌肉纹理清晰,顺着脉搏微微起伏。 手掌下的肌肤炽热,猛地一跳。 “别动。”饶春白冷声道,手上动作不停,将伤药敷上伤口。 因这伤是为他取药而得,顿了顿,还问了一句,“疼吗?” 危衡不语。 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说话的。 恨不言,爱也同样不语。说了就落了俗套了。他只会一夜跨越千里,登雪山、斩寒风,从凶兽口中命悬一线,再毫不在意地将东西放在饶春白的面前。 就算再疼,疼到骨子里都打颤了,只会嘴硬地说上一句:“没感觉。” 确实不疼。 因为他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饶春白的身上。 他们离得这么近。 只肖一抬头,就能瞧见饶春白柔软的脸颊,上面分明落着一点痣。 是红的,朱砂似的,缠绕上了他的胸口,让呼吸都变得迟钝。 上了药,削去了腐肉,再用绷带缠好。 危衡一声不吭。 饶春白紧紧打了个结,习惯性的取出一枚甘草糖:“吃了就不痛了。” 哄小孩似的。 三师弟是个药罐子,为了维持体内妖血的平衡,每天不知道多少苦药灌下去。有时还需割皮放血,痛得死去活来。 他总用甘草糖哄。 廉价,甜腻,不值一提。 最终在日后沦为嫌弃的话柄,颠倒了次序,说他故意折腾底下的师弟,乘着不懂事,用一块劣质的糖就换来上好的妖族精血炼丹。 饶春白走神片刻,正要收回。危衡眼疾手快,将整个都塞到了口中,生怕被夺走,竟囫囵吞了下去。 没品出滋味,鬼使神差地,危衡追着若有若无的甜意,问出了口:“你对你的师弟,也这么好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饶春白从中听出了些许拈酸吃醋。 他没回答,只是取出一把甘草糖,如数塞到了危衡的手中。 危衡捡起一枚,这下终于尝出味道来了。 甜的。 还有点凉。 在牙间嚼得嘎嘣作响,果然不痛了。 “对了。”甘草糖融化在了舌尖,含含糊糊的,危衡舒展了一下筋骨,不经意间提起,“我来的时候听了一耳朵,你的那个师弟,要对你用苦肉计。” “你不会上当吧?” 饶春白轻笑:“要看有多苦了。” 第5章 飞剑贷 果然很苦。 天还没亮,就听见门外传来动静。 顾长然提剑而立,目光坚毅,神情肃然,提肩屏吸,刺、劈、点、撩,一丝不苟。剑锋划破夜色,虎虎生风。 不管顾长然如何心性不定,忘恩负义,但也不能说他完全没有可取之处。光是一身剑骨无双,一点就通,只待沉下心来认真打磨,必可有朝一日洗去铅华大放光彩。 可明眼人都能看出,顾长然压根就沉不下心来,剑招看似认真,实则虚浮,时不时地分神看去,心思一点都不在剑上。 花架子而已。 顾长然失去了耐心,动作越发不成样,连个花架子都保持不住,气喘吁吁。 就在他不耐烦的时候,那扇紧闭着的门终于推开了一条缝隙。 “师兄!”人还没出来,顾长然迫不及待地收剑,拱手诚恳道,“大师兄,我知道错了。” 饶春白绕有耐心地等着后语。 顾长然见他不接话,语气一滞,还好想起徐宁教他的话,磕磕绊绊地接上:“……我知道大师兄都是为了我好,是我不懂事,日后一切都听大师兄的。” 说的字字真切,极为好听。若是以前的饶春白,还真的会信。 可现在的饶春白连一个字都不会听。 他早就知道顾长然的本性。 这位未来的剑尊最恨少年时期的狼狈落魄,觉得是被他耽误了大好天资。 所以在他一朝得势,便不动声色地撇清关系,将成就都归结于天资卓越,与他这位大师兄没有一点关系。 就算没有大师兄日夜不歇地做脏活累活,提供灵脉,他也能修行; 就算没有用半命换来的本命灵剑,他也能领悟出无上剑意…… 顾长然满腔热忱地说完,情深意切,差点连自己都信了。 可一一转头,见饶春白眉目淡然,不为所动。 “所以,你想说什么?” 顾长然图穷匕见:“大师兄,我真的很需要本命灵剑来筑基。” 饶春白静静道:“一口上品飞剑需九千灵石。我在黑石矿脉劳作,不过一百灵石一日。矿脉中危险重重,还有矿毒……” 顾长然如听耳边风,急急应下:“我知道,大师兄待我剑术有成,一定好好报答于你!” 饶春白一哂:“我不是这个意思。” 照顾师弟们,并非一朝图报。 完全是因为师父临死前的嘱托。 师父是个烂好人,路边的阿猫阿狗都要捡回来,又多愁善感,掉了一片叶子都要想到日后孩子们孤苦伶仃的模样。 临死前,紧紧握着他的手,再三叮嘱,“我不在了,你们都要好好的——” 可就算不图回报,也不能如此混账。 顾长然没等到回应,急急忙忙说:“大师兄,我日日天不亮就练剑,手上都是老茧,血淋淋的也不敢停。”展开手,上面缠着一层层的绷带,质问,“你忍心看我多年心血付之东流吗?” 第6章 饶春白:“……” 如果现在说“忍心”,会不会变得很尴尬。 顾长然跪了下来,声声切切:“师兄!” 短暂的沉默。 顾长然从满怀期待,逐渐冷了下去,最后生出了怨恨来。 看他这样低声下气地祈求,很得意吧? 逼迫他这样的天才,冲着一个远不如他的庸人低头。 恶意扎根,无须养料,风一吹,便生根发芽,成了参天大树。 如今只是一时收到掣肘,现在忍气吞声,等到日后一飞冲天,便要饶春白好看。 要让他知道,天才不是这么好得罪的。 顾长然自以为将怨怼藏得很好,饶春白却一眼看出。 原以为是长歪的,没想到从骨子根里就是不正的。 饶春白改变了念头:“为了一口本命剑,你什么都肯做?” 顾长然咽下所有的情绪,做出乖顺的模样:“是。” 饶春白:“若是我说,手上没钱呢?” 顾长然茫然了一瞬,下意识就是责怪。 都怪大师兄太过娇贵,不过受了一点伤就回来不干了。 黑石矿脉中的报酬丰厚,要是日夜下矿,早就攒够买飞剑的钱了。至于矿毒……年纪轻轻的,哪里会这么严重。 他想起徐宁不经意间提起的话,现学现卖,“不过没事,大师兄可以去借,当铺什么都收!” “我借?” 顾长然点头,就算是明目张胆的吸血也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让他去借? 这怎么成!连想都没想过。他天生剑骨,是磨剑宗未来的期望,怎么能去借钱?再者说了,还有一个隐秘的念头——自己去借,万一还不上了如何是好? 都不用细想,就只对方心里在想什么。饶春白叹了一口气:“也罢,便随了你的心意。” 顾长然得偿所愿,连多装一下都不愿意,轱辘一下站起来,迫不及待:“大师兄,我早就看好了!铸剑阁中的上品飞剑雷霆,只需九千七百灵石。” 饶春白皱眉。 顾长然以为嫌贵,急急道:“已经是最实惠合适的了,再便宜,就都是些普通的飞剑。” 饶春白摇头,说出的话出乎意料,不是拒绝,而是:“太差。” 顾长然:“呃……啊?” 饶春白目光柔和:“既然是本命剑,上品怎么够?我看极品灵剑方才配你。” “极品……”顾长然迟疑,“得多少灵石?” 就算不知柴米油盐贵,也知晓飞剑价高,上品已是勉强购得,不压榨出最后一枚灵石不可,更别说是极品。 是他可望而不可即。 饶春白:“修炼一途,太过节省怎么能行?钱不是问题,我来替你想办法。” 这话悦耳,听得顾长然通体舒畅。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 刚生出些许感激,又被怨恨取而代之。 既然有钱,为何还要他苦苦哀求?分明就是想看他丢脸。 现在不过虚与委蛇,等到日后……一剑在手,自然是要什么有什么。 顾长然幻想日后大杀四方的画面,都没在意饶春白说了什么。 更没去想,一向破落的磨剑山哪里拿得出这么大一笔钱。就算是借得来,还得起吗? 这些都不是顾长然会去思考的事情。 “给我一缕你的灵气。” 买本命剑,用灵气去相配合适与否再正常不过了。 顾长然不假思索,伸出手,放出一缕灵气。 在修真界中,每人的灵气各不相同,是认人的凭证,独一无二,就算是藏在犄角嘎达里也能找到。 灵气钻入一块玉石中。 上面光芒闪烁,浮现了一条条奇特的纹路。举至顾长然面前,还没看清上面的花纹,就听见饶春白道:“摇摇头,点点头,张张嘴。” 顾长然照做。 等到一步步做好,听见“滴”得一声。 光芒消散,玉石也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天际。 顾长然回过神来,察觉有点不对,还没来得及深思,就被转移了注意。 “好了。”饶春白说,“你心心念念的飞剑,明天就到了。” …… “阿宁!”顾长然急不可耐地分享喜讯,“明日我就有本命剑了!” 徐宁也替他高兴:“太好了,只是……” 神情黯淡了下来。 顾长然追问:“怎么了?” 徐宁怯怯道:“只是我看你低声下气,心里难受得不行。” 顾长然脸上的喜气被冲淡。 跪下哀求已是丢人至极,更不用说是被心上人瞧见,简直就是难堪到了极点。 徐宁话锋一转:“不过我想大师兄应该不是故意刁难,或许是别有用心,只是为了考验你……” “别说了!”顾长然厉声。 徐宁被吓了一跳,颤巍巍:“长然哥。” 顾长然对上一双泪眼,心顿时软了:“不关你的事。”他咬牙切齿,“大师兄就是嫉妒我,故意为难的,等我拿到了飞剑……” 一定要他好看。 “不说了,明日我的极品飞剑就到了!” …… 饶春白叹了一口气。 房门打开,一道人影笔挺。 危衡一直没走,刚才的动静尽收眼底,是忍了又忍,才不至于出来打顾长然一顿。 现下也是双手抱肩,脸色难看:“这样你还让他予取予求?” 这小子要是他师弟,早就吊起来打一顿,打完放生了。 更可气的是,对这个混账这么好,对他却…… 危衡早就知饶春白对几个师弟好得不行,亲眼所见到底不痛,心中不舒服,目光危险:“不是说没钱?给他买飞剑,不如先还了我的账。” 饶春白摊手:“真的没钱。” 最后一枚灵石都拿来买药了,身上一分都掏不出来。 危衡迟疑:“那……剑?” 总不会答应了不做,逗人玩吧。 饶春白用行动表明他不是这样的人,淡淡解释:“金玉堂飞剑贷,九出十三归。” 危衡:“……” 饶春白:“也就贷了两万。” 他开始反思。 为什么会觉得饶春白心软? 金玉堂的飞剑贷就是趴在身上的水蛭,不吸个撑肠拄肚不罢休。 一旦一期还不起,债务就滚起雪球,永远都还不清。轻则送去黑矿脉挖矿挖到灵力干涸,重则卖身成为奴仆。 饶春白的语气轻松:“他不是什么都愿意做吗?还个飞剑贷应该不是件难事。” 第6章 小狗 修道路上要学会的第一课就是天下没有白来的飞剑。 饶春白并不打算提醒。 用出此招,除了是教训顾长然一番,更是想甩掉这个麻烦。 不然总有个人凑到面前来,感觉良好地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像苍蝇一样,赶又赶不走,动手又不至于。围绕在眼前嗡嗡作响,实在是麻烦。 重生一次,他可不想浪费时间在与白眼狼师弟纠缠上。前面有更加广阔的路要走。 通天大道在眼前。 至于顾长然……到时候估计要忙着还飞剑贷,不会有空来招惹他了。 …… 一丸丹药入口,化作充沛的灵气,从喉间流淌而下,如水涌动,冲洗着经脉中的杂质。 矿毒淤积,死死扎根在体内。 药力与矿毒角力,惹来一阵钻心的痛。 饶春白紧闭唇角,悄无声息地咽下了一切的痛楚。 半晌。 静静吐出一口浊气,眼中一片清明。 桌上,药瓶已经见底,里面没剩下多少丹药。灵气内视一圈,仍有残余的矿毒。 待到彻底清除,便可一步金丹。 只是……手上空空,没钱了。 修道一途,哪有不花钱的? 磨剑山灵气稀薄,得另租灵脉泉眼来修炼,更不用说飞剑、丹药等等实在花费颇多。 黑石矿脉是不会再去了,用命赚钱,实在不合算。得令想来钱的法子。 饶春白闭眼,探出一缕神识触须。 漆黑的视线中,修炼浮现出一个个网络,如同蜘蛛网一般,无数神识在上面流动,一眼望不见边。 这是灵界网络,专供修者在上面联络交流信息,互通有无。 “炼散灵丹总是炸炉,还请丹修前辈指点一二,丹方如下图。” “有谁知道鬼界发生了什么事情?边境都封锁了不给进。” “出二手飞剑,仙剑宗女弟子自用,只出鞘一次,九成九新。” …… 无数信息洪流涌入脑海。 饶春白眉心一跳。 筑基期用灵界网络还是太勉强了。他如同深陷泥潭,在无数无用的信息中跋涉,终于找到了想要的那一个。 辞工时,黑石矿脉的管事说会给他安排其他的活。可能是客套话,但问一问也无妨。 第7章 饶春白不是瞻前顾后的性子,直接发问。 灵界网络闪了一下。 管事很快就给了答复。 不是说客套话,还真的有一件好活等着他。比起在矿脉上当苦力,可以称得上钱多事少。 “取地鳞果。” “需一位擅长观测地脉的修者辅助定位。” 地鳞果汲取地脉之力而生,成熟后就落入其中,化作精纯的地气反哺大地。 取果,需在成熟的一瞬间取下。 地脉如河流奔腾于地下,一刻不歇。需要观测流向,才能找寻到地鳞果。 “事后报酬七三分。” “对方脾气不好,具体事宜详谈。” 有了管事的提醒在前,饶春白心中有准备,在灵界网络上刚接触上,就被甩来一个问号。 “筑基?” 对方在灵界网络上的代号是“刀很快”,人如其名,口舌锋利。 “这点修为,死在外面我是不会管的。” 饶春白:“……” 灵界网络上不太有人会用真名,怕言语无状肆意被人顺着名头上门寻仇。 他也披上了一个代号。 磨剑人:“不用道友担心,我既然敢接,就有这个能力。” 刀很快:“筑基有什么能力?” 磨剑人:“……快突破金丹了。” 刀很快:“筑基?” 饶春白的牙根有点痒。 磨剑人:“金丹期的地脉师你请的起吗?请不起就少说废话。” 刀很快:“哦。” 刀很快:“地鳞果三日后进入成熟期,准备好在十万大山碰头。” …… 危衡“啧”了一声。 取地鳞果是他早就挂上去的任务,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地脉师。 眼看着就要过了成熟期,就算只是筑基期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 发完消息,他在灵界网络上逛了逛,顿觉无趣。 收回了神识,在怀里掏了掏,拿出一个匣子。 由玉刻成,不过巴掌大小,入手玉质温润,刻着花纹精妙。光是匣子就价值不菲,里面装的东西理应更加珍惜。 转动扣子,玉匣打开。 翘首期盼了依旧,没想里面装着的只是一把甘草糖。 黑漆漆、黏糊糊的糖。 别人不要甚至嫌弃的糖,就这么被视若珍宝地保存着。 危衡数了又数。 一二三四五六……这可是心上人给他的。 砸吧了一下嘴,想尝尝甜味,又怕吃完了就没了,便只是看着。 似乎透过糖块,能瞧见心上人的眼睛。 他喜欢饶春白。 从很久以前开始。 可是饶春白一心只有几个师弟,从未分给他过目光。 他也从不言说,只是偷偷地看着。 不过……现在的饶春白不一样了。 主动上门来。 问他疼不疼,还给他糖。 危衡眯起了眼睛,露出了小狗一样的餍足。他太容易满足了,心中的欢欣都要满出来,如果他现在是一只小狗,早就摇起了尾巴。 可惜他不是。 好高兴,但是没地方炫耀。 危衡一向独来独往,这一行又是刀口舔血的行当,实在没有朋友。 想来想去,直接登上了灵界网络。 “你喜欢的人给你吃过糖吗?” …… 饶春白:“?” 看着刀很快发来的消息,莫名其妙。 ……什么和什么? 磨剑人:“发错人了?” 刀很快:“我是说,我的心上人给我糖了。” 磨剑人:“糖?” 是什么暗号吗? 刀很快:“你该不会没有喜欢的人吧?” 磨剑人:“……” 磨剑人:“没有。” 刀很快:“筑基,确实不配有人喜欢。” “……” 筑基怎么你了? 磨剑人:“然后?” 刀很快:“你说他是不是也对我有点意思。” 饶春白的唇角一抽。 这么嘚瑟,原来还只是一厢情愿。 磨剑人:“……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刚发出去,灵界网络就疯狂闪烁,一条又一条的消息冒了出来,目不暇接。 “怎么可能。” “你胡说八道。” “我没有想多,他给我糖吃了。” 饶春白一阵头晕目眩。 没想到嘴尖舌利的刀很快这么脆弱,说一句回十句,他的神识还经受不了这么快的交流。 刀很快:“说话!” 磨剑人:“……除了给你糖,还做了什么?” 刀很快:“……” 刀很快:“给了糖还不够吗?” 磨剑人:“我遇见路边的狗都会给两块糖。” 刀很快回复得很快:“他还摸我了。” “还问我痛不痛。” 磨剑人:“我看见路边的狗也摸。” 网络闪了闪。 刀很快似乎大受打击,再也没有回应了。 饶春白等了片刻,也收回了神识触须,断开了与灵界网络的联系。 窗外天已明。 没想到和刀很快聊了这么久。 饶春白起身练了一套剑招,半个时辰过去,才见顾长然兴冲冲地出现,怀中抱着一口剑。 剑身锋利,其上流转着古朴的气息。这是他心心念念的极品飞剑,光芒照落,隐约可见上面留着金玉堂的烙印。 顾长然看见烙印一愣,不过很快就想到,金玉堂的涉足广阔,只要是能赚钱的都做,卖飞剑也不意外。 飞剑到手,顿时忽视了不合理的地方。 顾长然也不愧是天生剑骨,只用灵气与剑一触,便有剑意浩荡,铮铮作响。 一道剑光劈开天光。 风也止。 树影也不晃动。 片刻后,院落里的老银杏树轰然倒下,切面完整光滑,透着森森剑意。 “好快的剑!”顾长然感叹,对飞剑更加爱不释手。 一股豪情壮志油然而生,大有一剑在手,可破万法的自信。 只是这点自信维持到看见饶春白为止。 顾长然的脸色一滞,神情变得不自然,嘴巴一张一合,想要喊“师兄”,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最后梗着脖子,目不斜视地从一旁走过。 剑到手,自觉前途无量,连装都不愿意再装了,不把饶春白看在眼里。 饶春白也不意外。 暂且让顾长然再高兴几日吧。 人教人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 等金玉堂的催收人员上门来就知道哭了。 …… 饶春白出了门,筹备着寻地脉需要的东西。 地脉师可搬山倒海,裂石分金。他不会此威能,不过在矿脉中待的久了,对地脉气息稍微有所了解。 追寻定位地脉,以筑基修为稍显勉强,需要辅以外力。 饶春白囊中羞涩,选择了最节俭的方式,去二道贩子处租了一个罗盘。 罗盘指针分八卦十二地支,在十万大山中用,绰绰有余。 拿到手后,又转去买其他物什。 路过卖命街时,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视。追寻而去,对上了一双暗金色的眼瞳,狼似的。 饶春白:“有事?” 危衡的神情不大自然,欲言又止。 饶春白等了稍许,听见他哑着嗓子问:“你……喜欢狗吗?” 饶春白:“?” 危衡靠在那里,揣着把刀,发梢打着卷垂在胸前,肩膀上的伤还没好,缠着绷带,看起来莫名让人想到流浪街头的瘸腿小狗。 饶春白:“问这个做什么?” 危衡飞快挪开目光:“没什么,就……问问。” 饶春白想了想,摇头:“不喜欢。” 危衡脱口而出:“太好了。” 饶春白越来越不懂:“好什么?” 危衡支支吾吾:“没什么……我的意思是,你也不会去摸路边的狗吧?” “……不会。” 看着瞬间亮起的眼瞳,就像是小狗听见主人的夸奖,就差把耳朵都竖起来了。 饶春白的手有点痒。 ……倒是挺想摸摸危衡的。 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止住。 危衡是卖命街上的孤狼,可不是什么小狗。 要是让他知道这么想,非得给他一刀不可。 还是算了。 第7章 反差 刀很快:“他说他不会去摸路边的狗。” 饶春白刚回来,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被动接受了灵界网络上的消息。 还以为是什么急事,一看,又是一段莫名其妙的话。 饶春白:“……” 好执着。 忍了又忍,不想和合作对象的关系搞得太糟。 磨剑人:“知道了。” 磨剑人:“然后?” 第8章 对方像是一直蹲在灵界网络上,瞬间就回复了消息。 刀很快:“所以,他还是对我不一样的。” 磨剑人:“……哦。” 刀很快:“他真的很好。” 刀很快:“就是有很多碍眼的家伙缠在他的身边,好烦,好想都杀了。” 刀很快:“这样,他就只能看见我了。” 饶春白想说些什么,又止住了。 萍水相逢而已,不必这么认真。 人各有缘。 刀很快说了一大通话,之前树立的毒嘴形象荡然无存。 磨剑人:“……你没朋友吗?”跟他一个路人说这么多。 真话最伤人。 刀很快半天没有回复。 饶春白刚生出些许内疚,眼前就浮现了一句话。 刀很快:“算了,你一个筑基期懂什么。不和你说了。” 饶春白很想翻个白眼。 到底是谁一直缠着他骚扰他的灵界网络啊?这东西直接落在神识里,连假装看不见都做不到。 深吸了一口气。 有些期待线下见面,看看这个刀很快是个什么样的人。 灵界网络上无人知晓你是谁,容易放大内心的恶意,本性暴露无遗,与平时行为处事截然相反。 不管怎么说,从这些言辞中可以看出,能被刀很快喜欢……呃,有些运气不太好吧? …… 与此同时。 磨剑山另一处。 此地灵气浓郁,源源不断地涌现,几乎凝结成水。 有道身影泡在其中,双手抱膝沉睡,周身结出了一层薄薄的茧,贪婪毫无节制地吸食着周身的灵气,连一丝一缕都没有放过。 雾气弥漫,张牙舞爪的蛇影若隐若现。 仔细一看,蛇影的头顶生有犄角,如同心脏跳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地方,眼看着要有龙角生出,四周的灵气断崖般下跌。 “下等灵脉已到租赁期。” “现逾期一刻钟。” “回收灵脉,并收取八十灵石逾期费。” 林照猛地睁开眼睛,森冷道:“你们在做什么?” 差一步就要突破,这么被打断,心中暴怒,四周凭空燃起黑色的火焰。 负责回收灵脉的修士面无表情:“阻碍回收,将视为强行占有金玉堂资产,可格杀勿论,不负赔偿。” 林照:“……” 金玉堂不是他惹得起的。 更不用说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修士最低也是金丹期。 林照:“我师兄没有及时交租金吗?” 修士不为所动:“不认识,不知道。” 说着,手上动作不停。 一声令下,灵气尽数收回,化作一个玉盘泉眼,落入了他的手上。 待泉眼收走,磨剑山上的灵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去,青草枯黄凋零,成了不毛之地。 “等等——”林照急急道,“说不定是师兄有事耽搁了,等下就来缴纳租金会了。” 这般巧舌如簧修者不知道见了多少,连犹豫一下都没有:“逾期费八十。” 林照哪里有钱。 心中忍不住骂了一句。 大师兄去做什么了,不知道他正在要紧关头吗?只要跨过这一关,就能彻底激发出妖族血脉。 他怨饶春白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现在一番心血白费,又要重头再来。 “逾期费。”修者再度提醒。 林照:“你问我大师兄要,饶春白,他有灵石。” 修者看了一眼:“灵脉的租用者是你。” 言下之意是,他只找林照。 林照无法,撕开了外层包裹着的茧,披上外袍走了出来。 “我去拿钱。” 修者:“你有一刻钟的时间。” 林照匆忙去找人,还没见到饶春白的身影,先看见顾长然。 顾长然见人就要显摆他的剑:“三师弟,看我的本命剑。” 林照脚步一顿,以他的眼光都能瞧出这口飞剑造价不凡,至少要万数才能买下。 他语气微妙:“不便宜吧?” 顾长然抬了抬下巴:“那是,这可是极品飞剑,正好与我的天生剑骨相配!” 林照的眼神阴暗了下来。 不就是天生剑骨吗? 显摆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磨剑山上,只有顾长然的天赋最佳。 林照是半妖之体,放别的地方,都拿来当做奴仆使用的。 都是师父心善,将他从奴隶市场带了回来。 他的体质不善于修炼,妖血强横,人类的身躯无法容纳,便生得瘦弱矮小,心里也阴暗。 以往饶春白一视同仁,该有的都有,没有觉得有什么。 现在顾长然拿着一口价值不菲的飞剑炫耀,而他却因为没有灵脉而导致突破失败。 两相对比,越发愤愤不平。 顾长然没体会到林照的心情,犹自夸下海口:“待我上了潜龙榜,必定不会忘记提携师弟!” 林照并不接话:“我去找大师兄。” 看着林照走远,顾长然嘀咕了一声:“废物。” …… 饶春白端着罗盘修正方位,门外有人不请自来,连敲门都没有,就直接推门。 “……大师兄。” 罗盘一动,饶春白看向来人。 竟然是林照。 半妖之体,未来的妖王。 不过现在还是个因为妖族血脉与人体冲突,病殃殃的废物一个。 饶春白在这个师弟身上可是耗费心神。为了平衡两种血脉,想出了个办法就是定期放出一部分妖族精血,辅以各种灵药炼制成丹药再服用下去净化血脉。 如此呕心沥血,不知道花费多少人力物力,连声好都没落得,反倒是被诟病一句——大师兄厌恶我的妖族血脉,整日折腾我,割皮放血。只有小师弟心疼我。 甚至还要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贪图珍惜的妖王精血,炼制丹药拿来换钱。 林照上来就质问:“大师兄,你怎么能忘了给我的灵脉交租金!” 饶春白看着尚且还病弱阴郁的少年:“不是忘了。” 林照:“?” 饶春白:“是故意的。” 林照措不及防:“……为什么?” 饶春白直白地说:“因为没钱。” 林照下意识问:“怎么会没钱……”声音戛然而止,想起顾长然洋洋得意的脸,失声,“你全拿来给顾长然买飞剑了?” 饶春白眉心一动,听出些许异样,并没有否认,而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你瞧见他的飞剑了。极品飞剑,方才配得上他的天生剑骨。” 林照脸色铁青:“我呢?” 饶春白:“你再等等吧。” 先让顾长然吃到苦头,再轮到你。 林照等不了了:“大师兄——”怨毒一闪而过,不仅是对饶春白的,还有对顾长然的。 都是师弟,凭什么顾长然能独占所有的资源? “顾师兄也太自私了!” 是质问,更是嫉妒。 他没吃到葡萄便觉得葡萄是酸的。 换个位置思考,若是林照能一人享有,也绝不会给底下的师弟一丝一毫。 饶春白意外。 上辈子这几个师弟可是团结得很。 一个个都把小师弟徐宁捧在手心,都围着他转,却一点也不拈酸吃醋。 现在竟然为了这么一点蝇头小利就要撕破脸皮。看来也不是一开始就铁板一块。 有趣。 这样推动下去会发生什么? 饶春白含糊:“谁让他天资最好。” 林照越发的恨。 不过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伸手:“给我一百灵石。” 饶春白没动。 林照咬咬牙。 要是以前,大师兄二话不说就会给他钱,现在竟然还推三阻四支支吾吾。 他将一切都归结于顾长然。 “是灵脉的延时费。”林照解释,“金玉堂的人就在外面等着。” 饶春白还是那句:“没钱。” 林照:“大师兄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看着从小带大的师弟,饶春白还是心软了,指了一条明路:“你可以用精血抵债。” “精血?” 饶春白温和道:“你不是总觉得我拿你的血别有用处,更觉得妖族精血珍惜吗?说不定也值个几百上千。” 林照面色如火烧。 他……确实这么想过。 但想归想,被这么直愣愣地说出来还是不一样的。 “我、我去试试!” 林照难堪之余,又有些期待,来到金玉堂的人面前说:“我没有灵石,拿精血来抵。” 修者脸上情绪波动了一下。 像是在说,穷酸,他们不是什么垃圾都收的。 但出于职业素养,他还是拿出了一块令牌,让林照滴一滴血上去。 第9章 林照照做。 血沁入玉牌,了无痕迹。 他心中期待。 妖族精血不凡,不然怎么只抽他的血炼丹?大师兄肯定偷偷昧下了不少…… 等待的过程中,念头纷杂。 然后冷不丁地听见修者说:“一文不值。” 卡擦—— 那是美梦破碎了的声音。 …… 打发走了林照,饶春白沉下心,连上灵界网络,搜寻关于地鳞果的信息。 刀很快:“你刚刚做什么去了?” 好像一直守在灵界网络前等着他。 磨剑人:“师弟,很烦。” 刀很快似乎是找到了知音:“我喜欢的人也有几个讨人厌的师弟,都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刀很快:“我恨不得揍他们一顿。” 刀很快:“但是我怕他伤心,只好忍着。” 磨剑人:“不用忍。” 刀很快:“?” 磨剑人:“你可以来揍我师弟。” 第8章 嘴硬 危衡顿觉与磨剑人相逢恨晚,一下就打开了话匣子。 “他那几个师弟……” “我看见就烦。” “我……” 饶春白没想到随便一句话,能让对方变成话痨说个不停,灵界网络不停在被轰炸,他:“……” 能当没说过哪句话吗? 神识一时间超过负荷,好不容易将刀很快发的消息全部看完。 都是些恼骚,絮絮叨叨的,说心上人的好,骂几个白眼狼师弟。十分真情实感。 从中可以看出,刀很快确实很喜欢他的心上人,一切都为他着想。 真挚,炽热,连一点杂质都没有。 真好啊。 想来刀很快的年纪应当不大,爱滚烫,恨也果断。 不过…… 磨剑人:“你和我说这些没用。” 磨剑人:“不和你的心上人说吗?” 刀很快:“……” 刀很快一下子变得婆婆妈妈:“……我说不来,也不会说。” 磨剑人:“是没有嘴巴吗?” 刀很快恼羞成怒:“我有!”他顿了顿,灵界网络不停闪烁,着代表着他说了话又撤回,“我,他和他师弟相处这么多年,我就是个外人,要是说了,他、他以后不理我了怎么办?” 当然不是危衡不说。 在很久以前,他确实提醒过,那几个师弟不是好东西。 但饶春白一点也不相信,还用温和又疏离的语气警告,不要挑拨他与师弟之间的关系。 然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见他。 光是想想就难受。 经过这一次教训,危衡便只能蛰伏下来,在危急时伸出援手。 磨剑人:“若是你真心为他好,他不接受,只能说不知好歹。” 刀很快:“不准这么说!” 刀很快:“你不懂的!” 像是受到了刺激,飞快就退出了灵界网络。 饶春白:“……” 越来越好奇刀很快背后是谁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饶春白准时前去赴约。 约好的地方是在十万大山中。 山峰重峦叠嶂,云杉高耸,遮住浮云。 饶春白行于一片深浅淡墨的绿荫中,手中罗盘不停转动修正方向,足尖一点,困在一片云杉树林中。 最高的树下,站着一道人影。 他侧身靠在树上,一手捏着竹筒正在喝水,清澈的泉水顺着唇角流下,喉结滚动,打湿了衣襟,勾勒出结实有力的线条。 在茫茫荒山中,透着一股难驯的野性。 饶春白脚步一顿,踩到了一节枯枝。 卡擦一声响。 对方目光锐利,金瞳竖起,泛着幽幽的光。下一刻刀就要出鞘。 饶春白迟疑:“……刀很快?” 危衡:“……” 危衡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营造出来冷硬野性的氛围荡然无存。 “不、不是——” 饶春白更加疑惑:“你不是刀很快?” 可这片重山中也没别人的踪迹。 危衡好不容易咽下喉间的半口水,磕绊了一下:“不是,我、我……” “到底是不是。” 危衡:“……我是。” 然后就是沉默。 风吹过,压弯了树枝,叶子簌簌作响。 危衡怎么也想不到,在灵界网络上找的地脉师就是饶春白。 因为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他说得肆无忌惮,回想起一字一句,连看都不敢看饶春白一眼。 危衡冷着一张脸,实际上紧张得要死。 还在胡思乱想。 ……怎么办? 在灵界网络上说了这么多奇怪的话,该不会觉得他不正常吧? 最后还是饶春白主动打破了僵局:“先去找地脉,带路。” “哦、哦。” 危衡长手长脚的,就算在树枝丛生挡路的野外也游刃有余。 当然……要是他不紧张得同手同脚就好了。 危衡一刀劈开了一团生刺的荆棘藤蔓:“这里。” 饶春白半蹲下来,伸手按在裸、露的地面上,指尖没入湿润的泥土,屏声敛息,慢慢听见了沉重而缓慢的跳动声。 这是地脉在奔流。 地鳞果有灵,似乎察觉到了危险,钻入地脉中四处逃窜。 罗盘指针一转,“东南侧——” 危衡蓄势待发,如同狼一般蹿了出去。待出去一段距离,回头看饶春白远远坠在身后,跟不上他的速度。 脚步一停。 饶春白当机立断:“你带我!” 筑基期还是太勉强了,以他的速度根本追不上地鳞果。 想得是危衡带他一程,没曾想一个回头,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托住了他的腰。 炽热的气息顺着后腰钻了进来,烫得他一颤。 没来得及多想,旋即就腾空而起。 在失重感下,他下意识抓住就了危衡的小臂,紧紧贴在了一处。 好不容易追上了地脉,饶春白一把撒下钉子。灵气裹挟着长钉,直接没入了地面。钉子轻颤,落下一张灵气所织的网,将地鳞果困在了这一截地脉中。 现在只待等到地鳞果成熟便可取下。 松了一口气,拭去额间的汗珠,余光瞥见危衡的神情越发冷峻,咬紧牙关,动作也不大自然,似在忍耐着什么。 念头一转,问:“怎么了?” 危衡冷声:“你别过来。” 饶春白不明所以。方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一错眼的功夫,就变了一张脸。 危衡恶声恶气:“我没事,你离我远点,别拖累我摘地鳞果。” 饶春白“哦”了一声,自知修为太低,从善如流地退到了一边。 危衡闭了闭眼,在看不见的地方,掩饰了一下身上的异动,尤其是下面……好烫好难受。 刚才靠得太近了。 他从未想过能与饶春白这么接近。 太近了。 几乎要钻到他的怀里。 手下的腰肢怎么能这么细,香味一个劲的往鼻子里钻。 危衡没忍住,闷哼了一声。 饶春白侧目:“你真的没事么?” 危衡冷硬:“没事。” 手中长刀一侧,冷意森森,拒人于千里之外。 饶春白倒不意外。 毕竟上辈子危衡就是这样,冷着一张脸,说不出几句好话。 一直追着他的几个师弟为难,还对他看不顺眼的样子,不管做什么都没有好脸色。 饶春白不管他,乐得轻松。 眼看着地鳞果要成熟,异动突生。 地底拱起了一个小土包,一道道黑影从裂缝中猛地蹿出,如同闪电般钻向守着地鳞果的两人。 刹那间,刀光剑影交织。 饶春白巍然不动,剑身雪亮,剑光如织。 危衡则是大开大合,一股煞气冲起,将黑影从中砍断。 簌簌落下,一个鳄鱼模样的凶兽挣扎片刻后,于刀刃下失去了气息。 但凶兽数量众多,前仆后继。 这是地鳞果的伴生凶兽,察觉到危险,受到本能驱使一个个不要命地阻止他们采摘地鳞果。 剑利,刀更快。 凶兽尸体如雨落下。 地脉中,一股淡淡的香冒出。点点莹光散乱,地鳞花苞轻颤,缓缓绽放,隐约可见一枚枚半透明的果子挤在一处,饱满到轻轻一碰就要流出汁液来。 “快!” 危衡手腕一动,一刀落下,劈开一条道路。 饶春白足尖一点,踩在了危衡的手臂上,借力腾空而起,伸手抓向地鳞果。 衣诀纷飞。 眼看着成熟了的地鳞果要落入地脉中,他一个折腰抢先一步接住,一时收不住势,在地上滚了一圈。 地鳞果的成熟期也就在这么一瞬间。 残存着的凶兽叽叽喳喳,又钻回到了地下。这么点小插曲,没有影响到地脉奔流。 第10章 天色暗了下来。 到底还有几枚地鳞果没能收下,化作点点莹光反哺地脉。 在昏黄的光线下,好似点点星辰流淌在银河中。 饶春白一手撑地,坐起身来,看着这难得的光景。 危衡也不客气,曲膝坐在了不远处。大战了一场,浑身狼藉,血和土混在一起,看起来野性不驯。 光影交织。 两人的影子却稍稍靠在了一处。 夜风从鼻尖吹过,痒痒的。 饶春白也很狼狈,手指缝中都是土,抬起手来,从缝隙中窥见月色。 月光洗去满身思愁,还来一片澄澈。 鬼使神差的,他问:“刀很快,你喜欢的人是谁?” 危衡:“……” 当面提起灵界网络上的代号,有种在街头被剥光了衣服的羞耻感。 他几乎无暇思考,脱口而出:“——反正不是你。” 饶春白眨了眨眼。 危衡龇牙咧嘴,威胁:“再问,给你一刀。” 饶春白不说话了。 四周很安静。 莹光散去,山中巍峨树影晃动,隐约听见远处狼啸。 一双暗金的眼瞳于黑暗中亮起。 饶春白对上目光:“刀很快……” 危衡的语气有些气急败坏:“我有名字!” “哦。” “危衡。” 危衡一阵失神。 声音很温柔。 在月色下,在蝉鸣声中,宛若耳鬓厮磨轻语。 他有些贪恋,但又不说,只是细细体会这难得的温存。 “危衡,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刀很硬。” 危衡不明所以:“……没有。”只有说刀快的,哪里会说硬的? 话音落下。 他窥见一抹笑意。 饶春白的唇角一扬,慢条斯理地说:“你身上有块地方比你的刀还硬。” 危衡下意识地看向了□□,耳尖一红,坐立不安:“你怎么知道?” 饶春白:“……我是说你的嘴。” 嘴硬。 第9章 我有钱 危衡摸了摸唇角,茫然。 为什么说他的嘴硬? 摸上去明明一点也不硬。 还没在关于硬不硬这个话题上纠结太久,头顶上传来了一阵噼啪声响,连绵不断。 下雨了。 月色朦胧,十万大山在水幕下碧绿空翠,惊起此起彼伏的蛙鸣。 危衡折下一片宽叶,用来遮风挡雨。 饶春白顺势钻了过去。 雨势来得急又快,不过片刻就打湿了发梢,仰起头,眼睛都像是被水洗过一样,黑白分明的。 宽叶下总共就这么点地方,两个人挨在一起,都能感受到彼此呼出的气息。 危衡绷直了肩膀,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好,如临大敌,比方才面对凶兽还要紧张。 饶春白摊开了手。 点点光芒从怀里冒出,一粒粒果实滚圆可喜。 这是他取得的地鳞果,拢共十枚,按照事先说好的分成,他三、危衡七。 饶春白一枚枚数好,递过去:“你的。” 危衡没接。 饶春白猜测:“嫌少?” 嫌少他也不会让步,出门在外,不管关系怎么样都得明算账。 该他的,一步也不会让。 危衡答非所问:“你很缺钱?” 饶春白点了点头。 危衡的语气微妙:“为了养几个师弟,这么拼命?” 饶春白不解。 怎么又扯到几个师弟头上去了。 危衡冷哼一声,闻起来有点酸:“十万大山里危机重重,他们也舍得让你过来,不怕出事吗?” 饶春白多活了一辈子,自然有保命的手段。 但对上危衡的目光,口风一转,故意道:“不是有你在?” 危衡被说得措不及防:“……我?” 饶春白笑了笑:“难道说,你想抛下我一个人不管?” “怎么可能!” 危衡矢口否认,连带着头顶上的宽叶都晃动了一下,积蓄着的雨水哗啦流下。 他想也没想,伸手一揽,瞬间就打湿了半个背。 饶春白毫不设防,被这么一拉,直接就撞了上去。 危衡的肩膀宽阔,浑身线条流畅,这是在生死之间打磨出来的体魄,结实有力,每一块都长得十分恰当,以至于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爆发出最强的杀伤力。 听起来很吓人,但实际摸上去截然相反。 ……是软的。 饶春白用指尖按了按。 耳畔传来一声闷响。 “你——”危衡咬牙,毫不客气地命令,“你离我远点。” 饶春白站直,见危衡脸色阴沉,直接把遮雨的宽叶给了他,自己则远远避开,就算被雨淋得湿透,也不肯与他待在同一把伞下面。 有这么讨厌他吗? 想起上辈子危衡对他的冷言冷语,原本饶春白还在想危衡默默喜欢的人会不会是他。 现在看来……也许是他自作多情了。 摸了摸鼻尖,饶春白提醒:“地鳞果不要了?” 危衡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头发打着卷,如同海草般贴在脸颊上,更突显出深邃的眉眼。 言简意赅:“给我。” 饶春白递了过去,解释:“我赚钱,不是为了养几个师弟。” 危衡从喉间发出短暂的音节,不太相信:“嗯?” 不信也是正常的。 饶春白往日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要是别人说师弟不好,他一个字都听不得。 此时面对怀疑的目光,笑容有些尴尬:“我领会出一个道理。” “什么?” 饶春白:“惯子如杀子。” 他任劳任怨教导底下的一串师弟们,盼着他们出人头地,不想辜负师父临死前的嘱托。 结果他把他们当师弟,他们把他当怨种。 用完了就一脚踢开,还不记得他的好。 都是惯的。 师弟们自觉就算没了他的辛苦付出,也能取得如此成就。 重来一次,倒是想看看,师弟们能不能成为昔日这般的人物。 危衡:“你不管那几个师弟了?” 饶春白微微抬起宽叶,隔着挡在面前的雨帘,看向不远处的身影:“你很关心?” 危衡否认:“没有。” 饶春白:“难道……” 危衡的心提了起来。 饶春白一顿,开玩笑道:“难道是因为你的心上人也有几个讨人厌的师弟?” 危衡闷声应下。 饶春白的目光一转:“看来我与你的心上人都有相同的烦恼。” 危衡埋着头,没接话茬。 饶春白笑道:“现在我赚钱自己花。” 危衡定定地看着,语气生硬:“我有钱。” 饶春白:“?” 危衡这样的性子,是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的。 他只会直白而简单地说:“我有钱,你要花吗?” 饶春白:“花你的钱,我们算什么关系?” 危衡支吾半天,硬邦邦地说:“……借贷关系。” 饶春白:“……” 觉得危衡喜欢他什么的,果然是错觉。 他伸出手。 危衡十分紧张:“你做什么?” 饶春白抬起了宽叶,将两人都笼罩在下面,挡住风雨:“不想我的债主被雨淋坏了。” 雨声淋漓,滴落在叶檐,落来清脆。 肩膀靠得太近,饶春白昏昏欲睡。心中想着,干完这一笔,回去用剩下的药材再练一炉丹,就可以彻底清除身体里的矿毒了。 危衡侧目,看着近在咫尺的眉眼,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梗着脖子,就这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想,要是雨下得再久一点就好了。 …… 同样一场雨下,有人欢喜有人忧。 林照失魂落魄。 金玉堂的修者竟然说他的精血一文不值。 怎么可能! 若不是好东西,大师兄怎么会每旬都取他的精血去炼丹? 金玉堂的修者也不管他解释什么,铁面无私,只等宽限的时间一到,延时费便要翻倍。 林照只好出了一把血,自己交了延时费。心疼得不行,更加怨怼。 得加倍问大师兄要回来才行。 不要这钱,最后也不知道给谁花。 林照埋头走去,忽闻耳边响起:“阿照!” 徐宁正坐在院落里,冷白的日光斜斜落下,更显得他眉目清丽,柔弱可怜。 林照脚步一顿。 院落里看起来空荡荡的。 仔细一看,才想起少了一棵老银杏树。 树呢? 徐宁轻声道:“长然练剑时,不小心砍断了。怎么了?” 林照不以为然:“没什么,就问一句。” 徐宁不经意间提起:“我记得这棵树是小时候大师兄与你们一起种下的……” 第11章 林照:“是吗?” 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谁还记得? 一棵树而已,砍了就砍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转而问起了其他事情,“大师兄在吗?” 徐宁摇头:“不在。” 林照皱起了眉头。 本来他还想和大师兄好好说说,不能全把钱都给顾长然花,大家都是师弟,怎么能顾此失彼? 既然不在,满腔烦闷无处说。 徐宁眼中闪过一丝暗芒,脸上浮现了一点忧愁,看似在关切:“大师兄最近变得很多。” 林照:“从何说起?” 徐宁期期艾艾:“只是在外面受了一点伤,回来就给我脸色看,饶师兄……是不是不喜欢我?” 抬眸,眼中水光莹莹。 如同惊惶不安的小兔,只想拥入怀中仔细呵护。 林照生出了些许怨恨:“他只对顾长然最好!” 徐宁的目光闪了闪:“不要这么说,你病痛发作时,饶师兄不也为你着急吗?” 林照脸色微微扭曲:“他是嫌弃我的妖族血脉,故意折腾我。”他泛起一点柔情,“阿宁你是心疼我的,还记得上次生病,只有你彻夜守在我的床前喂我吃药。” 徐宁低垂下了头:“我没用,只能这样关心你……” 林照心中越发得柔和。 对比起不假辞色的大师兄,小师弟徐宁是多么的贴心可人。 等到日后有所成就,他必定不辜负小师弟。至于大师兄……哼,大师兄只偏爱顾长然,对他也没什么好的,也不能说是忘恩负义。 念头一闪而过。 另一头,发出一声怒吼。 “灵脉怎么断了?” 顾长然急匆匆地出现。 他正在以极品飞剑筑基,灵气在经脉中游走到一半,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导致筑基失败。 他质问:“怎么回事?” 天下山川灵脉都有定数,大多都被圈地占山,其他地方灵气匮乏荒芜,只有租赁灵脉泉眼方才能修炼。 磨剑山上的灵脉是租来的,也是饶春白一直在缴纳租金,他们理所应当的享受着,从未想过灵脉会断。 林照:“灵脉被金玉堂收回了。” 顾长然脸色铁青:“怎么回事?” 林照乐得看热闹,目光阴冷:“还不是为了给你买飞剑,把大师兄的钱都掏空了。” 顾长然听出了其中的不满:“这是大师兄早就答应过我的!” 林照冷笑不语。 顾长然抱怨:“大师兄在做什么?灵脉租金不交,我的丹药也快用完了。” 他早就习惯了灵气丰裕,大把丹药用来打熬身体的日子。 现在什么都没了,一时间浑身难受,怎么也不适应。 “大师兄呢?” 饶春白不在。 看起来短时间也不回再回来了。 徐宁:“或许大师兄有留钱在。” 林照与顾长然对视一眼,想也没想,就冲进了房间里,生怕落后一步就找不到钱了。 林照体弱,落后一步,只能看着顾长然把饶春白的房间里翻了个底朝天。 “一堆破烂!” 原本整洁干净的房间被翻得一团糟。 亲手打磨出来的小木剑,编织出来的剑穗……饶春白平日里爱若珍宝、仔细把玩着的物件被弃之如履。 顾长然狠狠踹了一脚:“大师兄怎么乱花钱,尽买些不值钱的废物!” 林照眼睛尖,打开了角落里的柜子,里面放了一排草药,还有一个药瓶,里面装着零星几枚丹药。 顾长然一把夺过,看了一眼,嫌弃道:“看来能换点钱来用。” 第10章 盗窃 饶春白回来时,看见的就是一屋子的狼藉。 危衡抱着刀,倚靠在门口:“看来有贼。” 饶春白面色微沉。 磨剑山地处偏僻,又十分荒芜,连路过的人都没有。 偷东西的,只有可能是家贼。 危衡跟着饶春白的脚步进去,弯腰捡起小木剑和剑穗。 小木剑只有巴掌大小,通体被打磨得光滑没有一点毛刺,剑柄上还缠着一圈圈的红绳。 是幼童用来入门时用的剑。被保存得极好,及时过去了这么多年,依旧整洁如新。 想来是爱若珍宝,时时把玩。 饶春白重情,木剑和剑穗都是几个师弟年幼时用过的,曾经为之欢呼雀跃,此时却被当做垃圾一样扔在地上。 危衡擦拭去上面的脚印。 可再怎么擦,都不能恢复如初。 饶春白找到一枚留影石。 灵气在留影石上游走,光芒一闪,当日的场景一一复现。 顾长然与林照两人一边翻找,一边嫌弃。 将屋子翻箱倒柜,最终拿走了柜子里的药材与丹药。 危衡的手有点痒,指节舒展,咔咔作响,问:“需要我来动手吗?” 饶春白摇头:“不用。” 危衡唇角动了动,欲言又止。 饶春白道:“不用麻烦你。” 危衡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言。 这是饶春白与几个师弟之间的事情。 他又算什么? 怎么能够插手呢? 饶春白闭上眼睛,神识接触上灵界网络,几个闪烁的功夫,灵气朝着荡漾,一道虚影降临。 小重山刑司来人。 专门负责处理恶性案件与执行刑罚。 虚影将屋内的状况尽收眼底,没有意外,例行公事地询问:“何事?” 饶春白声音很冷:“盗窃。” 虚影:“价值何许?” 饶春白:“失窃药草数株,丹药一瓶。” 虚影皱眉。 这么点小事劳动他们刑司出手? 他耐下心听着,心想,要是真就这么点东西失窃,就以妨碍公务为由把这个人抓起来。 “不值钱,但是……”饶春白话锋一转,“丹方我已经卖给金玉堂了。” 久病成良医,这个丹方,是上一世他琢磨出来拔除矿毒的。 只是当时他已经病入膏肓,没什么大用。这一世倒是可以用来换点灵石。 将丹方挂在了灵界网络上后,没过多久就被金玉堂买下了,除了自用,不能再进行制药出售,不然就会被金玉堂追罚。 虚影重视了起来:“你不早说!” 什么最值钱? 知识最值钱!尤其还是需要付费购买的知识,注定不会在市场上流通。 锻炼手法,丹方,功法……这些被金玉堂垄断的东西,一旦沾上,非脱一层皮不可。 虚影当机立断:“立即抓捕归案!” …… “没一个值钱的!” 药瓶被扫落在地,里面的丹药滴溜溜地滚出来,停留在了顾长然的足尖,被毫不留情的一脚踩碎。 “其他东西值多少?” 当铺的掌柜见多了这种人,不慌不忙地打着算盘:“二十灵石。” “这么点?” 顾长然皱眉,没想到饶春白会这么穷,连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就这样还不去努力上工挣钱,只是受了一点伤就要休息。 掌柜头也不抬:“就这么点。” “算了。” 顾长然拿了灵石出来,就见一只纸鹤蹁跹而至,落在了他的指尖,化作了一道灵丝钻入他的耳朵。 ——大师兄知失窃,已上报刑司。 人人都对刑司心怀畏惧。 刑司是暴力执法部门,拥有的权利很高,一旦被刑司认定是犯罪,要被关在监牢中不说,还会背上污点。 有了污点的修士,会被认为是不稳定因素,稍微好点的工作都会将其拒之门外。 但顾长然丝毫不怕,甚至还笑出了声。 林照不明所以:“怎么了?” 顾长然哈哈一笑:“大师兄疯了,竟然上报刑司。” 翻找出来的药材都是一些残次品,连几块灵石都换不来。还有那瓶丹药更是一文不值,连看都没看一眼。 难不成刑司还会为了一堆不值钱的垃圾来抓捕他们吗? 不要太招笑了。 林照皱眉,责怪道:“大师兄也真是的,大题小做。” 顾长然颔首,觉得这个废物师弟难得说了一句中听的话。 他自觉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有这么一个师兄,脸上也不免无光。 念头一转,反正现在飞剑已经到手,为了日后的名声,还是要找机会与饶春白撇清关系的为好。 现下倒是一个不错的时机。 两人都没把上报刑司的事情放在心上。 林照伸手去拿:“灵石分我一半。” 顾长然侧身避开,怒目而视:“这些都是我的。” 林照:“你要了一口极品飞剑还不够吗?” 顾长然动了怒气:“你是什么废物,也敢与我相提并论?” 林照神情越发阴郁。 第12章 两个人相持不下,谁也想不到未来的剑尊和妖王如今会为了几块灵石就要撕破脸面。 就在这时,门外的喧闹声渐止,在一片死一般的宁静中,肃杀之气笼罩。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一身武装戒备的刑部巡捕进来,环顾一圈:“顾长然,林照?” “是、是的。” 巡捕连解释一句都没有,伸手一挥:“抓起来。” 顾长然直到被拷上了镣铐才反应过来,大声质问:“你们抓我做什么?” 巡捕将抓捕令一展,上面盖着刑部的红印,具有“肃静、禁止”的法力,就算有大神通,也无法在此地逃脱:“涉及丹药失窃。” 顾长然一脸茫然:“丹药,什么丹药?” 林照下意识看向了地上摔碎的瓷瓶。 巡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踢了踢散落地上的丹药残渣:“人赃并获,一起带回去。” 哐当—— 等回过神来,顾长然与林照已经身处在阴森狭窄的地牢中。 顾长然神情愕然,一拳打在了墙壁上,低骂了一声。 林照双手抱肩,阴沉不语。 “大师兄……” 都是大师兄干得。 就是拿了一点药材,连二十灵石都不值,至于吗? 沉默片刻。 对视了一眼,刚刚还为了几块灵石争得差点翻脸的两人顿时统一了战线——不管怎么样,千万不能被扣上盗窃的罪名。 林照脸色扭曲:“我们拿的东西不值钱,算不上盗窃。” 林照自由身体孱弱,心思深沉,对于刑司有所了解。 顾长然:“都被关进来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林照森森瞥了一眼:“还有审判。” “到时候我们一口咬死,都是师兄弟,肉烂在锅里,只是拿了点东西而已。” 顾长然神情变换不定:“可是刑司巡捕都出手了……” 既然刑司出手了,不管有错没错,都要有人受罚。 不是他们俩证据确凿盗窃,就是饶春白虚报案情无事生非。 顾长然连想都没想:“我们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大师兄身上。” “说他为了一点不值钱的东西动用刑司武装,滥用职权,诬陷我们盗窃。” 他振振有词,“我前途无量,千万不能背上污点。” 第11章 诬陷 审判会上。 审判者高高在上,一双目光如炬,烈日照耀之下,一切阴影都无处遁形。 被这般注视,难免心虚。 饶春白语气温和:“你们要是真心认错,也就算了。” 顾长然和林照却丝毫不领情。 顾长然皱眉,率先一步指责:“师兄,你别闹了,就这么点小事,还要劳动刑司出面。” 他振振有词,“刑司这般正经的地方,不是用来给你作妖的。” 林照同样开口:“大师兄,就算你平日对我们动辄打骂也就算了,何苦诬陷我们。” 危衡听着刀都硬了,目光不善。 要不是在刑司审判会上,早就一人一刀劈过去了。 饶春白淡漠:“诬陷?” 林照开始装模作样。 他身体虚弱,面色苍白,看起来格外可怜。 “我知道你厌恶我的妖族血脉……”他伸手,手腕上布着一条条的刀痕,只有日积月累才能形成这般的痕迹,“刑司在上,你敢说这些伤不是你留下的吗?” 饶春白定定看着:“是我。” 这些割伤确实是饶春白留下的。 却是林照身上妖血作祟,只能放血疗伤,不知多少个日夜不歇地守着。 反倒是现在成了攻击他的利刃。 顾长然也出来作证:“……都是大师兄嫉妒我天赋出众,我们只是拿了一点不值钱的东西,就要诬陷偷盗,向让我错过潜龙会比试!”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像是真的一样。 饶春白神情淡漠,丝毫不觉意外。 上一世,他就知道这几个师弟都是白眼狼了。 重来一次,他只是对这几个师弟放手不管,并没有想要亲手报复。毕竟他也曾答应过师父,要对师弟们好好的。 可没想到他放过了师弟,师弟们却还要一个个往他的手上撞。 审判者:“饶春白,你有何话要说?” 饶春白不想与他们多做计较,只问最关键的问题:“你们有没有拿我的物件。” “……拿了。” “都是些不值钱的草药。” 饶春白:“还有一瓶丹药。” 顾长然想起那瓶丹药就来气,脱口而出:“你练的丹根本就一文不值,要都没人要!” 饶春白:“你怎么知没人要?” 顾长然:“我们拿去当铺了,当铺掌柜都可以作证。” 顾长然与林照咬死了,都是饶春白平日里对他们不好,所以他们只能拿点东西去换钱。都是自家师兄弟,东西又不值钱,根本就算不得盗窃。 反倒是饶春白无事生非,小题大做,浪费刑司人力,应当把他抓起来才是。 饶春白:“你们真的不承认盗窃?” “不承认!” “只是卖点药材和丹药而已。” 饶春白点头:“我知道了。” 审判者闭目片刻。 “咚”得一声,宣判了结果。 “盗窃一案不成立,无罪。” 顾长然与林照脸色一喜。 同样前来旁观的徐宁弱弱地说:“大师兄,我知道你只是一时想岔了,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怪你的。” 饶春白淡淡:“是吗?” 徐宁:“你放心,我和长然阿照都会来探监的。” 顾长然自以为赢下了这场较量,趾高气昂:“阿宁,你别理他,经过这件事,以后我只当没有这个大师兄。” 话音落下,又听见“咚”得一声。 “肃静——” 顾长然止住了声,期待着宣判饶春白的死刑。 可得到的结果截然相。 “私自售卖金玉堂独家丹药,证据确凿,判处罚金三千或监禁三十日。” “……什么?!” 顾长然瞪大了眼睛,“我们没卖过金玉堂的丹药!” 林照反应过来了:“丹药、丹药……饶春白,你是故意!” 饶春白轻叹一声:“我给过你们机会了。” 只要认错,就什么事情都没有。 可偏偏他们不愿意,非要把自己往死路上面推。 本来只是简单的盗窃,也没有多严重的惩罚,现在却成了侵占金玉堂的财产,那犯错的程度就完全不一样了。 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原本还不可一世的顾长然,顿时变得面色惶恐:“师兄,我知道错了,师兄!” 饶春白语气平静:“不说了吗?我不再是你师兄。” 顾长然:“师兄,都是林照教唆我这么说的——” 林照铁青着张脸:“是你提出陷害大师兄的,亏得大师兄还给你买了口极品飞剑!” 争执片刻,两人顿时撕咬了起来了。 一点也瞧不出,一个是日后一剑破万法的剑尊,一个是统御万妖的妖王。 不过如此。 饶春白觉得实在是无趣极了,直接起身离开。 审判堂外,天色澄澈。 饶春白有点累了,后悔在两个师弟身上浪费这么多的时间。 仰起头,余光瞥见危衡施施然过来:“没用,被欺负成这样。” 饶春白:“我?” 危衡冷哼:“不然?”他大刀阔马,“帮你全杀了,可以打折。” 饶春白:“……” 在刑司门口讨论杀人犯罪,是否有点? “多谢,不用。”饶春白客气道谢,“他们已经自讨苦吃了。” 进了刑司监狱,不脱一层皮出不来,最近都没办法打扰到他了。 危衡:“要去哪里?” 饶春白沉默片刻,摇头,不知道。 以前总觉得磨剑山是他的家,不管怎么样,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为了维持这个家,不管付出多少都愿意。 可现在想来,一切都是一厢情愿。 师父没了,他早就没有家了。 现在的磨剑山不过一处空壳,师弟们变了,亲手栽下的老银杏树没了……不如不回。 危衡:“我有一处房产。” 饶春白:“嗯?” 危衡对上黑白分明的目光,生硬地说:“……便宜点租你。” 饶春白沉吟。 还没来得及做决定,就又听见危衡改口道:“不收租金也行。” 饶春白:“……” 危衡越退越多:“……可以倒贴。” 饶春白终于点头:“好。” 反正也无处可去,不如先找个临时的地方落脚。 走到一半,他若有所思。 “你该不会是……” 危衡的肩膀僵硬,不敢回头,顿时心跳如擂鼓,生怕猜到他心中所想。 第13章 饶春白眼中晨光跳跃:“该不会是想我替你出谋划策,追同样有师弟的心上人吧?” 危衡:“……” 危衡闷声:“……嗯。” …… 监牢拥挤死寂。 顾长然了无生气,要是交不起罚金锒铛入狱,背负上污点,就真的一辈子没希望翻身了。 大师兄怎么会这样…… 他不去反思认错,反倒是怨恨起了别人。 该死! 眼看着又巡逻的狱卒过来,他“蹭”得一下站起来,灵光一闪。 “我有钱!我有钱交罚金!” 林照森然:“你哪里来的钱?” 顾长然现在第一恨的是大师兄,第二恨的就是林照,闻言一脚踹了过去:“关你什么事!” 原本日后应该亲如兄弟、一起呵护爱惜小师弟的剑尊妖王,此时却看对方如同仇人。 转过头,对闻讯而来的狱卒说:“我的剑,我的极品飞剑,可以拿去金玉堂抵押!抵押出来的钱足够了!” 狱卒接过飞剑,仔细打量。 林照同样心头恨恨,目光像是淬了毒,恨不得将那口飞剑戳出个洞来。 本来一起受罚还好,现在顾长然有机会脱身,两相对比,怎么能让人保持平常心?更不用说林照本就心思狭隘。 顾长然满怀希望。 狱卒打量片刻,摇头。 顾长然:“怎么可能?这可是极品飞剑!” 狱卒不耐烦:“一物不能两贷,你不知道吗?都有金玉堂的飞剑贷了,还想再抵押,想得美!” 哐当—— 飞剑摔落在了地上,余音回响。 “飞剑贷?” 第12章 双喜临门 顾长然下意识追问:“谁贷的?” 狱卒:“谁的飞剑,就是谁贷的。” 顾长然头昏脑涨,只道:“不可能!” 狱卒嘴巴努了努:“上面有金玉堂的印记,你自己瞧。” 顾长然迟疑了片刻,在飞剑上摩挲着金玉堂的印记,一点神识接触上去,光芒一闪而逝,海量的信息一股脑地涌入。 “你与天才,就只差一口飞剑!” “金玉堂飞剑贷,助力你成就无上大道。” “无门槛,无抵押,轻轻一点,飞剑送货上门,你还在等什么?” 顾长然:“……” “第一千三百四十五位飞剑贷拥有者:顾长然,欢迎查看借贷信息” “飞剑贷欠款:俩万灵石” “九出十三归,到期需总归还俩万六千灵石。” “第一期还款时间,七天后。” 顾长然脸色煞白:“怎么会这样……” 顾长然一直有恃无恐,就是因为手中有一柄极品飞剑。以他的天资,只需要在潜龙会上一举成名,就有大把的人愿意为他送钱。 到时,饶春白必定后悔今日这般待他。 可现在翻盘的希望,反倒是变成了致命一击。 这里的罚金还没交上,飞剑贷就追了上来。 “肯定是搞错了!”顾长然咬牙,“我明明是让大师兄去贷的!” 林照冷笑:“还以为大师兄待你有多好,不过如此。” 顾长然怒目而视:“我天资过人,天生剑骨,是磨剑山未来的期望,你算个什么东西?” 林照阴恻恻的:“那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和我关在一起。” 危机当前,林照反倒是生出一股隐秘的快意。 若不是情况不对,真想仰天大笑一番。 顾长然目光闪烁:“都是你害得!” 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监牢外,响起一道柔弱犹疑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停下了动作。 “阿宁。” 徐宁一袭白衣,在昏暗的烛光下,更显脆弱。他含着泪,颤巍巍地说:“你们没事吧?” 顾长然忙不迭起身,整理好凌乱的衣襟:“我们没事。” 徐宁:“我很担心你们……” 林照吃痛,扭曲着脸看着两个人在面前互诉衷情。心中阴暗,脱口而出:“你要是真的担心,不如想办法去凑罚金。” 徐宁一怔:“……我?” 顾长然抓住了监牢的栏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迫不及待地问:“阿宁,你有没有办法?” 徐宁:“我手上也没什么钱。” 整个磨剑山都是靠饶春白养着的。 丹药、灵脉、飞剑……回过头才发现,要是没了大师兄,他们什么都不是。 大师兄是怎么挣钱养家的? 顾长然想也没想:“你可以去黑石矿脉,那里来钱快。” 徐宁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推脱:“就算这样,也来不及了。” 顾长然想想也是,犹豫片刻:“阿宁,你去找师兄。告诉他,只要他救我出去,我可以不计前嫌,还当他是我的大师兄!” 顾长然咬牙切齿。 虽然不知道大师兄发什么疯,但他可以确定,是绝对不会放任他们不管的。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大师兄任劳任怨的兜底。 林照咳嗽一声,提醒:“……还有我。” 顾长然理所应当地说:“不仅要放我们出去,还要帮我还飞剑贷。” 看在罚金和飞剑贷的份上,他可以勉为其难的道个歉。 …… 徐宁找到了卖命街上。 没见到饶春白,只有一个身材高大眉目深邃的男人坐在门口擦着他的刀。 徐宁试探着打了个招呼。 危衡不为所动。 徐宁改口:“我是饶春白的师弟。” 听见“师弟”二字,危衡的动作一顿,目光锐利:“有事?” 暗金色的眼瞳如同狼一般,狠厉幽深,充满着侵略的气息。 徐宁的腿有点软。 这是完全不一样的男人。 顾长然年纪尚小,脾性未定,纵然生得英俊,依旧稚气未脱。有时仗着天资不凡,说话间总有一股傲气,要别人哄着。 林照更不用说了,瘦得跟排骨似的,眉眼还没长开,阴郁猥琐。 在面前这个男人面前,那两个只能算是小孩。 更不用说,这个男人和饶春白的关系非同一般。 他就喜欢抢饶春白的东西。 师弟,磨剑山,现在还要算上……这个男人。 徐宁回过神来,脸皮有些烫,斟酌着说:“我来找饶师兄。” 危衡一向看不惯几个师弟。 好不容易让饶春白离开磨剑山,现在又一个师弟找上门来,自然要严防死守。 “有事和我说。” 徐宁品出了些许滋味。 这是拦着不让他见饶春白。 为何? 难不成……是想借机与他多说几句? 也是,饶春白向来沉默寡言,无趣的很,哪里比得上他? 更不用说他生得美貌,想必是光是一眼就动心了。 看来,抢走饶春白的东西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 徐宁轻声:“我来找饶师兄,是为了关在刑司的两个师兄。”他眉眼动容,泪珠衔于尾,“就算有错,直接送他们进监牢,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危衡十分赞同:“确实。” 送什么监牢。 直接放生到十万大山里就完事了。 十万大山里凶兽这么多,问起来他们来的时候就是一块一块的。 危衡觉得这个师弟挺上道的。 以前还没怎么见过,不免多看了一眼。 察觉到了投来的目光,徐宁心头一动,眼波流转,泪光盈盈。 危衡:“……” 危衡觉得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徐宁:“我在担心师兄。” 危衡:“饶春白没事,倒是你……” 徐宁一愣:“我?” 危衡直接了当:“你眼睛是不是有毛病?一直在抽。” 徐宁:“?” 这是抛媚眼。 危衡:“我这里不治病。” 徐宁:“……”他憋了一口气没上来,艰难地说,“我还是找饶师兄。” 危衡:“饶春白也不会治病。” 徐宁:“我想请饶师兄放过长然哥和阿照,毕竟都是同门师兄弟,何必弄得这么难看。” 危衡神情一冷。 原来是站在几个混账师弟那边的。 “如果我不放过,又能怎么样?” 徐宁看去。 饶春白一直待在里面,长发挽冠,只着一枚木簪。目光平淡,犹如大夏天灌下一口冰水,虽无味,但通体清爽。 徐宁戚戚,楚楚可怜:“大师兄,我也是为了你好。” 饶春白静候下言。 徐宁劝说:“若是执意不放过,别人听了前因后果,会说大师兄冷血无情,斤斤计较。不仅如此,还会伤了同门情谊。” 饶春白:“还有吗?” 第14章 徐宁知道饶春白最在意几个师弟,又加上一句:“还有,长然哥和阿照都不会认你当师兄了。” 饶春白陷入沉思。 半晌,他开口:“这不是……” 徐宁面露骐骥。 饶春白顿了顿:“双喜临门。” 第13章 潜龙 “他真这么说?” 顾长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专而质问,“是不是你听错了?” 徐宁柔柔弱弱:“……大师兄真的是这么说的。” 顾长然:“他真的不管我们了?” 徐宁点了点头。 顾长然骂了一句,一拳砸在了监牢栅栏上:“他会后悔的!” 徐宁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与顾长然的狂躁不同,林照显得冷静多了:“再想想别的办法,山上还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徐宁:“没有。” 磨剑山落魄偏僻,重林环绕,别人连迷路都不会走到这里来。 一但饶春白撂担子不干,就只有一个空架子。 顾长然死死盯着徐宁:“阿宁,现在我们只能靠你了。” 徐宁迟疑:“……靠我?” 昏暗的监牢中,他单薄得像是飘摇的落叶蝴蝶,应当被捧在手心珍藏。 顾长然刚接触了金玉堂的飞剑贷,得知了不少消息,现学现卖:“金玉堂什么都收,你可以拿灵根去抵押借钱,只要我从这里出去,就帮你赎回来!” 徐宁久久没应。 顾长然目光闪烁:“阿宁,你对我最好了,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坐牢吧?” 徐宁张了张嘴,目光闪烁。 他对顾长然好不错,可都是嘴上说的花天坠地,实际上什么都没有付出。 可现在……他可是真的有灵根的。 在煎熬的沉默中,顾长然质疑:“你不愿意?” 徐宁温柔体贴,又生得貌美柔弱,顾长然当然很喜欢。 这种喜欢,无非是对阿猫阿狗的喜爱,是无关痛痒的、是闲暇时才会产生的多余感情。 现在连自身都要不保了,谁还顾得上宠爱一个无用的东西? 徐宁脸上的血色一点点的褪去:“不、不是的……” 监牢中的氛围一点点焦灼了起来。 明明日后将徐宁捧在手心,追在身后欲求不得念念不忘的剑尊,现在却在步步紧逼。 顾长然面露失望之色:“阿宁,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徐宁:“……” 这话听着有点耳熟。 徐宁被逼无奈,推诿:“就算这样,也只能救一个人出来。” “救我!” “阿宁救我!” 两人异口同声。 顾长然:“阿宁,你不用管这个废物,先放我出去!” 林照:“阿宁,我……” 顾长然回过头,抬手就是一拳:“给我闭嘴!” 林照本就身体虚弱,被一拳打翻在地,呜咽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有眼神依旧阴毒。 徐宁心惊胆颤:“我、我去问问。” 让徐宁抵押灵根,他是不愿意的。假意在金玉堂外转了一圈,正要回去说他的中品灵根不值钱,根本借不出三千灵石。 抬脚,余光瞥见墙上贴着的一张告示,心一动,抬手撕了下来。 “长然哥,这个是金玉堂的对赌协议。” “只要赢下潜龙会魁首,不仅能离开监牢,还可以将身上债务都一笔勾销。” “不过输了的话……” 顾长然迫不及待地签下,自信十足:“我怎么可能会输!” 徐宁默默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输了的话,可是要给金玉堂打一辈子的工。 …… 秋意渐凉。 小重城中却如火如荼,全因潜龙会举行在即。 潜龙会。 便是供天下年轻修士一展身手之地,赢者可登潜龙榜。 登榜之人无一不是赫赫有名的人物,轻易便可得天下人追捧,金银财宝、功名利禄唾手可得。 熙熙攘攘,为利而来。 潜龙会自然引得天下人趋之若鹜。 饶春白也不意外。 行于报名的队伍中,意外瞧见了一个人。 顾长然意气风发,看不出曾经被关在监牢中的狼狈模样。 目光交汇。 顾长然语气轻蔑:“你也来参加潜龙会?” 饶春白挪开目光,上前一步,报了名,领到了一块木牌。 木牌上刻这一行小字。 “小重城,磨剑山,筑基期,饶春白”。 顾长然见饶春白根本不理会他,牙痒痒,眼睛几乎要喷火。 徐宁:“长然哥,怎么了?”他踮起脚,“好像看见大师兄了……” 顾长然收起了他的木牌:“什么大师兄,我没有师兄!” 顾长然一心要在潜龙会上大出风头,根本瞧不上饶春白。 一个庸人而已。 他要让饶春白知道,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要让饶春白后悔,低头向他求饶,并且甘愿双手送上灵石。 当然,他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接受示好。 而是将灵石扫落在地,再狠狠地羞辱饶春白。 一想到这番画面,顾长然就觉得通体舒畅,手中的剑意越发畅快。 他就要踩着所有人,一步一步向上走。 直至站在顶端。 顾长然回过神,问:“你报名了吗?” 徐宁点了点头。 顾长然:“我带你拿点名次。” 徐宁捏着木牌,对于潜龙会没多大兴趣,还在想别的事情:“阿照……怎么办,我们不管他了吗?” 顾长然随口说:“一个废物,管他做什么?” 徐宁低下头,不说话了。 …… 上一世,饶春白没有参加过潜龙会。 按照时间,那时候他应该在黑石矿脉里,勤勤恳恳地挖矿,为了顾长然成名铺路。 比试,比的除了天资修为,还有的就是谁更有钱。 纵然剑意无双,对手掏出名家炼器法宝又待如何处理?剑气连道痕迹都留不下。 你灵气充沛也有耗尽的一天,而对手有源源不断的丹药补充,又该怎么办? 顾长然当然不会知道。 他只会觉得一切成就都来源于天生剑骨。 重来一次,饶春白也不想再当师弟的陪衬,辛劳蹉跎半生反倒是被嫌弃无用。他也要走上独属己身的宽阔大道。 上面的风景独属天下无双,谁不想看? 饶春白的道心越发坚毅,前世万般,都成了今生的磨剑石,将剑气越发锐利,一往无前。 心念一动。 袖中乾坤一块平平无奇的磨剑石震动,一直在源源不断地汲取剑气,上面的裂痕越发的多,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危衡双手抱着刀,说:“你的师弟签了对赌协议。” 饶春白奇怪:“对赌协议?” 他并不意外顾长然能够逃脱牢狱之灾,而是惊讶于竟敢签对赌协议。 看来顾长然对自己真的很自信。 不过上一世,他确实拿下了潜龙会的魁首,很是风光了一段日子,直到—— 不过都是后话。 这一世,还能不能重新登上巅峰都是个问题。 我剑犹利,尽管来试。 饶春白想起一件事,问:“你这么关心我师弟?” 危衡:“……” 危衡生硬地说:“没有。”他欲盖弥彰,“顺手问的。” 那你手还挺长的。 饶春白舌尖一滚,记起徐宁前来求助的模样,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心微微一沉,生出了一股异样的情绪。 徐宁……入门最晚的小师弟,没什么天赋,但生得美貌孱弱。 他是书中的万人嫌,付出的一切都是为了衬托小师弟的温柔体贴,让他成为万人迷团宠。 只需要几句话,几个眼神,就能轻而易举的拿走一切。 如果只是抢走几个师弟,饶春白倒是无所谓。 毕竟都是垃圾,谁爱要谁要吧。 可若是危衡……他有些不大舒坦。 饶春白:“你对我师弟感兴趣?” 危衡一怔。 什么感兴趣? “……算是。”他含糊道。 他的刀感兴趣。 如果能把这几个讨人厌的师弟都宰了,那就更好了。 不过他不确定说了,饶春白会不会生气。 话音刚落。 就见饶春白的目光一暗,唇角也往下一撇。 ……说错话了? 第14章 问心 到底说错了什么? 危衡日夜思寐,辗转反侧睡不着。 干脆深夜起来练刀。 刀足有半人高。 沉甸甸的,落在地上都能砸出一个深坑。对于危衡来说,却是轻飘飘的,单手就能握起。 肩一沉,手腕一抬。 第15章 刀光如擂鼓,每一下都大开大合,让人看着便胆战心惊。 一套刀法练下来,危衡低头吐出一口浊气,卷曲的发丝垂下,湿漉漉的,在眼前晃动。 ……冷清的月色落下,面前出现了一道身影。 饶春白同样也睡不着。 气的。 他明明记得上一世危衡看他几个师弟都很不顺眼,动辄出言讥讽,怎么重来一次,倒是对徐宁产生了别样的兴趣? 危衡擦拭着脸颊上的汗珠,察觉到不善的目光,动作一顿。 滚烫的,顺着下颌流淌,流过凸起的喉结,最后没入结实有力的胸膛。 他不说话。 像他这样的男人,嘴巴不是拿来说话解释的,而是用来做更重要的事情。 所以,他不会问饶春白为什么生气。 夜深露重,若是没事不如早些歇息。 话到嘴边,却成了:“闲着没事,别挡路。” 饶春白侧过身让出一条路来:“……” 危衡拎着刀,从旁走过。 光影交错间,饶春白看见他冷峻不羁的侧脸,有些失神。 危衡抬起眼皮,铂金色的眼瞳深邃,如狼一般充满野性。 “有事就说。”他嗓音有些哑,“别一直盯着我。” 一张口就是熟悉的味道。 饶春白想起白日时说的话,手有点痒。 “大半夜一个人练刀多没意思。”他发起邀请,“不如一起。” 说罢,抬手,发髻间插、着的木簪环绕周身一圈,化作一口长剑浮于掌心。 夜灯徐徐,一缕长发散落。 危衡目光一深:“……好。” 饶春白出剑。 手中剑是最普通的剑,出自最普通的锻剑师之手,用废铁回炉打造,在金玉堂的货架上不过售卖六十七灵石。 可就是这么一口朴实无华的剑,在他的手上,就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一点月光乍现,割出阴阳分晓。 如电如蛇,刁钻地刺向危衡的肩膀。 危衡下盘极稳,巍然不动,抬刀相挡。 一个攻势狂风暴雨,一个守得滴水不漏。 饶春白辗转腾挪,身姿纤细,好似清风拂柳,缠绕在了危衡的周身。 突地一个扭腰,腰肢异常柔软,衣衫纷飞。 饶春白着一身白衣。 发带是白的,脸也是雪色。唯独腰间系着一条红穗,犹如一点朱砂点下,勾勒出纤细的腰肢。 ……好细。 危衡一个失神,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一滞。终于被抓住了破晓,冷粼粼的剑身微颤,最后一晃,落在了咽喉处。 剑气太锐。 都没碰到,依旧有一点猩红沁出。 危衡的喉结上下一滚。 没察觉出疼,反倒是先闻到了一股香。 很淡,很浅。 像是水一样的香,飘渺不定,却又无处不在,缠得人心生荡漾。 危衡仰起下颌,不由自主地追寻着,却只找到冰冷的剑。 雪亮的剑刃上,倒映出一双眼睛。 里面夹杂着的是难以言喻的欲念。 “……没收住手。”饶春白取出一块帕子,“擦擦?” 危衡眉头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生硬拒绝:“不用。” 饶春白正要收回,就见一只大手伸来,直接夺走了帕子。 手指屈了屈,空余炽热的气息。 一抬头,眼前早就不见了危衡的踪影。 ……奇奇怪怪的。 …… 窗前月光落下。 危衡捏着帕子,仔细而贪婪地看着。 帕子是丝绸的,柔软得不像话,他的指腹太糙,生怕一用力就在上面留下痕迹。 许是在饶春白的怀里放得久了,上面还残存着一股温度,还有……淡淡的香。 手指陡然收紧。 似乎隔着这一层帕子,可以触碰到那纤细的腰肢与柔而韧的皮肤…… 闷哼一声。 危衡闭上了眼睛,在忍耐着。 片刻后,他重重喘了一口粗气,冲出了房间。 弯腰从井里提起一桶水,“哗啦”一声,冰冷刺骨的水就这么从头顶倒下,勉强压抑住了心中的火与冲动。 仰头,眼前被汗水遮住,瞧见一轮弯月在云端若隐若现。 好白。 好细。 和饶春白的腰一样。 该死。 又是一桶冷水浇下,危衡单膝跪在青石砖上,呼吸微喘。 ……又有反应了。 …… “阿嚏——” 危衡打了个喷嚏,眼睛红红的。 饶春白侧目。 昨晚的动静他也听见了,这个人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半夜起来用井水冲澡,还一连洗了两次。 都已是深秋,不生病才怪。 饶春白心道一声活该,礼貌性地问一句:“没事吗?” 危衡:“没事。” 嘴硬。 倒是看看能有多硬。 危衡转移了话题:“潜龙会,我报名了。” 饶春白出乎意料。 危衡干的是刀口舔血的活,学的浑身都是杀人技。这样的人,是不会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至少上一世,没听说过危衡参加过潜龙会。 是什么让危衡改变心意? 饶春白假装不经意间提起:“为了谁去的?” 危衡:“你。” 饶春白:“?” 危衡:“怕你死在外面。” 饶春白:“……” 危衡冷冷地说:“死了就还不上钱了。” 就知道这个人说不出什么好话。 饶春白是从危衡手上借过钱,但不太相信就是为了这么点钱。 眉梢一挑,“说实话,是不是为了你的心上人。” 危衡回得不假思索:“不是。” 饶春白同样不信,饶有兴趣:“刀很快?” 危衡改口:“……是。”他压低了嗓音,恼怒,“都说了我有名字。” 不要再在广众之下喊他的灵界网络代号。 饶春白微微眯着眼睛。 每次提起危衡的心上人,他的反应都很大。 这个心上人到底是谁? 在印象里,危衡一直独来独往,从未有过于亲密的人接触。 饶春白冷不丁地说:“徐宁,你还记得吗?” 危衡当然记得。 对于饶春白的师弟,每一个他都记得很清楚。 顾长然,蠢货一个。 林照,没用的蠢货一个。 明离,更加没用的蠢货。 徐宁…… 危衡说:“他有病。” 饶春白唇角的笑意一淡。 看来危衡真的是在关心徐宁,连他有病都知道,至于是什么病、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得病都不重要。 饶春白轻轻:“哦。” 危衡敏锐地察觉了饶春白的情绪波动,不说话了。 心想,还是这么维护这几个师弟,说一句“有病”就不高兴了。 但他也没说错,徐宁确实有病,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抽抽个不停。 两人保持沉默。 身后不远处,徐宁暗自咬牙。 什么叫眼睛抽抽? 这分明是在暗送秋波。 徐宁不信邪,专而说:“长然哥我有点担心……”眼波转动,深情款款。 顾长然果然上钩:“阿宁,你放心,我会护着你的。” 有用的。 看来不是他的问题,那就是别人的问题。 欲求不得,徐宁越发在意。 饶春白的东西,他都要抢,也都抢成功了,这个危衡也绝对不会成为例外。 徐宁满腔雄心壮志。 直到一声钟音响彻。 怀中的木牌轻颤,无数剑气腾空而起,首尾相衔化作一条剑气长龙。龙身巍峨,在半空盘旋一圈后,化作一阵剑雨落下。 剑雨还未接触到地面,就又化作灵雾弥漫。 饶春白仰头看着这番奇景,心中生出一种感悟,也想乘风而起,今日化龙一飞冲天。 念头戛然而止。 只见雾气中缓缓升腾起几行大字—— “买东西,上金玉堂就购了。” “灵草谷出品的药就是好,一口气突破三段,直接上金丹不费劲。” “凭此次潜龙会参与者令牌,宝器阁装备全线优惠。” 饶春白:“……” 出尘如仙的氛围在这里整段垮掉。 ……习惯就好。 宣传语一直高悬上空,闪闪发光,让人无法忽视。 苍老而沉重的声音随之响起:“潜龙会,由今日初启——” “第一程,蜃境问心。” 灵气一转,化作洪流冲刷众人。 隐约间,眼前浮现一片大海,海浪席卷拍打。蔚蓝海洋中,贝壳开合,其中一枚硕大的珍珠散发着氤氲的雾气。 蜃境珠。 可构三千大梦。 第16章 饶春白眼前一晃,已经来到了另一片天地中。 雾气散去,所见的景象逐渐清晰。 暴雨如织,海浪高高仰起,张开血盘大口,几乎要将所有人吞没。 “……船长,船尾破开了一个大洞,要沉了。” 瞬息,饶春白得知了所有的讯息。 这是一场考验。 他必须要让船在暴雨中抵达目的地。可以不择手段,一切全看他的选择。 副手的话传入他的耳中:“船的吃水线太深了,再这么下去,就要船毁人亡了。” 风雨飘摇间,他看见一张张惊恐慌乱的脸。 这艘船不仅载货,还渡人。货物价值不菲,只要抵达彼岸,所有的东西都能化作灵石,带出问心蜃境。而人,都是累赘,大多老弱妇孺,还能听见其中婴儿啼哭尖锐,引起本能的烦躁。 副手和船夫等待着他的指令。海水从破洞涌出,已经浸湿到了脚踝。 饶春白:“……舀水,修船。把吃水深的货先扔下去。” 同样的画面,做出的选择不同。 顾长然当机立断:“把这些没用的人都推下去!别浪费船上的位置。” 不管是什么命令,副手都照做。 船上的其他人不肯束手就擒,开始反抗。船夫也畏手畏脚,不敢下死手。 场面一度失控。 眼看着船又沉下半寸,顾长然一脚踹开副手,毫不留情地夺过妇人怀抱中的幼儿,高高举起,“咚”得一声扔入了水中。 一声啼哭过后,缓缓消失在了水面下。 第15章 问心无愧 蜃气吞吐,化作一道道光幕浮现于半空中。 上面出现的背景相似,可主人公做出的选择不尽相同。 有选择保人的,有选择抛下货物的……不管如何,都一一呈现在幕布上,任人点评赏阅。 独属于顾长然的幕布关注的人最多。 雷霆闪过,风雨飘摇。 船只在海浪的裹挟中脆弱不堪,好几次都险些被吞没至海底。 船上,有人跪下求饶,将头都磕破了,说自己的家中还有幼子嗷嗷待哺,愿意以全数身价买一条命。 顾长然不为所动:“刚刚推下去的,就是别人的幼子。” 母亲终于反应过来,一声尖叫,直接冲去风浪中,不停地挣扎着寻找她的孩子。 船夫都有面露不舍之情。 顾长然:“算她识相,自己跳下去,还省得我动手。”他冷冷道,“谁心有不忍,就一起下去陪她。” 船上的客人都被推下去了,还剩最后一个。 那人赫然生着徐宁的脸。 梨花带雨,惊惶不安,我见犹怜。 “长然哥,连我也要扔吗?” 顾长然一顿,拦住了手下:“……不用了。” 船上的人少了一大半,稍微减缓了一些沉势。可要是风暴再继续,依旧逃不掉船毁人亡的下场。 副手提议:“可以扔一些货物下去。” 顾长然:“不是还有人吗?” 副手一怔:“谁……” 未竟之语残存在了咽喉中,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一把长剑刺穿了他的胸口,用力一推,直接从船头跌落下去。 客人没了,接下来被推下去的就是船夫。 甲板上的鲜血落了一层又一层,连雨水都冲刷不干净。 最后,船上只剩下了顾长然与“徐宁”二人。可还是差一点,只要再扔下一个人或者一箱货物都够了。 “徐宁”颤巍巍地说:“长然哥,我好害怕。” 顾长然抱住了“徐宁”,安慰:“没事,很快就结束了,……很快。” “徐宁”一脸信任,靠在了顾长然的肩头。 风雨中,有情人相拥。如此唯美的画面,只停留在了这一刻。 因为下一眼,“徐宁”就被推下了船只,单薄而又美丽,瞬间就被海浪吞噬,化作了泡沫。 顾长然站在船头,垂下眼皮:“……至少还留你到最后一刻,对你算好了。” 转过头,沾满血迹的手抚摸着船上满载的货物,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 有了这些钱,他足以赢下潜龙会,也可以还清金玉堂的债务与飞剑贷。 到时看不起他的,都将跪在他的面前,俯首称臣,尤其是饶春白……哼,有眼无珠。 至于徐宁……小师弟对他这么好,肯定愿意为他牺牲付出的。 日后,就算他拥有了无上荣光,领悟了绝世剑意,也依旧空缺了一块,会对徐宁夜夜思念,默默落泪的。 蜃珠吐着雾气。 将人心中最原始的本性显露无疑,甚至还变本加厉。 “顾长然心够狠,够自私……我喜欢。” “有意思,还背着金玉堂的债务吗?难怪这般孤注一掷,我就喜欢这种不要命的穷人。” 等到船只抵达彼岸。 蜃气一闪而过,如梦如幻,得出了最终的结论。 “顾长然,心性,自私自利。” “评价,上等。” 在修真界,从来不分善恶。 只要心性足够坚定,始终如一,就能抵达彼岸。而那些犹豫不决,时而心软时而又后悔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船只沉没。 “嗯……师兄弟么?” “心性截然相反,有趣。” 大手一抓,将属于饶春白的光幕取至面前。 在蜃境问心中,选择救人的不在少数,可往往到了一半就有人反悔。 因为,救人更难。 长生路上,向来尸骨累累,独善其身,才是常理。 心太软,反受其咎。 货物扔下去一批又一批,在海面上漂浮。 船只卸去重负,轻快了不少。 眼看着就要抵达彼岸,脸上还未露出笑容,就听见船尾“咚”得一声巨响传来。 船尾瞬间解体,晃动间,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副手震惊:“是海神!” 伴随着话音落下,一个硕大的头颅浮出水面,冰冷贪婪的目光盯着船上的人。 名为海神,实为海底凶兽。 “被海神盯上,非要有人牲献祭不可。不然它就会一直跟着船只,直到船毁人亡。” 副手提醒:“水牢里关着几个犯人,正好可以用来献祭。” 说着,有几个人被推搡着上来,一个个污头垢面,其中走在最前面的两个犯人,正是顾长然与林照。 “他们都是犯了盗窃的罪人,等上岸了就会被审判,让他们的血来平息海神的怒火,无需有罪恶感。” 饶春白扫过,面色毫无波动。 副手催促:“还不动手吗?再晚就来不及了。你厌恶几个师弟,不是正好除去,在这茫茫大海上,没人会怪你的。” 抬手,一口长剑出鞘。 “顾长然”慌乱:“师兄,你不能这样,我就是偷了你一点东西而已……” 冷白的光一闪。 从“顾长然”的肩膀上轻掠而过,连犹豫一下都没有,直取海浪中的黑影。 一声惨烈的叫声。 海蛇重重跌落,一滩腥臭的污血浮现在水面。 “为何要选?”饶春白执剑而立,风卷起白衣,目光粼粼,“我眼前的路,向来只有一条。” 饶春白不是心软,而是从来不信畜生会懂得道理。 用人命祭祀,和与虎谋皮无异。 焉知待它尝到甜头后,是会偃旗息鼓放他们,还是守着船只,继续贪婪地索取? 第一批送去罪人,第二批是不是得送去看不顺眼的人,第三批第四批……不把船上的人吃空,海蛇是不会罢休的。 而到时船只真的抵达彼岸,船上既没了货物又没了人,难道获得的评价会高吗? 既然选了这条路,就没有后悔的道理。 一如脚下大道,不回头,只求一个问心无愧。 饶春白轻声:“我剑利否?” “来试!” 满天雨丝,都化作了剑光。 哀鸣中,海蛇轰然倒下。 污血散开,又被海浪冲散,什么都没剩下。 “饶春白,心性,坚且善。” “评价,上等。” …… 画面一转。 徐宁楚楚可怜:“我也不想这样的,要不是牺牲你们,其他人也活不了。” “徐宁,心性,虚伪莬丝花。” “评价,中上。” 危衡拔刀,立在海蛇头颅顶,一把长刀横下。不远处,船只破破烂烂,勉强容人。 “毁了我的船,将功赎罪,带我们去彼岸。不然,宰了你。” “危衡,心性,固执。” “评价,上等。” …… 雾气化开,水气铺面而来,夹杂着窃窃私语。 “这次倒是有几个好苗子。” “我看上一个。” “下注吧,看看这次谁能登上潜龙榜。” 第17章 无数光芒闪过,一列列名字出现,下方此起彼伏的,是互相支持的人数。 十、二十、一百……下注的金额疯狂跳动,来到了一个可怖的数字。 …… 饶春白睁开眼。 鼻尖的水腥气还没散去,狂风暴雨已然消失,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处白玉铺成的大厅。 天地换新样。 白玉作阶,明珠为灯。 “历年潜龙会真题有售,只需九九八,尽可赏阅历届天才英姿!” “开盘了开盘了,谁能夺得本次潜龙榜魁首?” “丹药,上好的丹药——” 大厅里人声嘈杂,一眼看去,有开盘下赌注、有金玉堂、灵草谷的人在售卖丹药、武器与功法的……能来到这里都是晋级下一轮的选手,进来了就不能出去,一个个都吃准了他们,所以卖得东西价格都要比市面上高出三层。 饶春白:“……” 在赚钱这块……实在是不得不佩服这些大门派。 一路走去,眼花缭乱。 终于,他找到了目的地。 一处角落,上挂“小重城”,还有人用扩音符喊:“小重城的修者,请到这里集合。小重城的修者——” 在修真界,跟脚很重要。 一但确定了落地的户籍,是不能轻易更改,也不能随意离开。若是前往别的城镇区域,至少也要要求到金丹修为。 往往一个普通的修士至死都没有离开过户籍地是很正常的。 所以往往一个地方出来的修者异常团结。 而此次潜龙会覆盖得是整个修真界,不知多少天才参加。 界一分四洲,洲下有十六大城三十二小城。小重城的修士在大城面前不够看,只有抱团取暖,才能挣扎出一线生机。 小重城的角落里。 几个人凑作一团,分享着下一轮的信息。 “第一轮评为上等的修士,基本能够晋级到最后,所以很多人为了提前消除有威胁的对手提高出轮的几率,都会选择在第二轮猎杀【上等】。” “若是得了【上等】,千万不要暴露出来。” 饶春白反手一叩,将铭牌上闪烁着的“上等”二字按在掌心。 不远处。 徐宁:“长然哥,这轮比试太难了,我只得了中上,你呢?” 顾长然倨傲:“我自然是上等。” 徐宁惊叹:“长然哥,若是我也有你这么厉害就好了……” 第16章 得意忘形 正说着,四周投来的目光异样,让徐宁深感不适,连要说什么话都忘了。 片刻,有一群人围了上来,面容和善,热切地追问:“这位道友,听闻你在第一轮得了上等评价?” 顾长然:“怎么?” “看你年纪轻轻,就得这般高的评价,必定未来成就不菲。” “如此青年才俊,若是不能认识一番,实在是我等的损失。” 顾长然刚开始还心有戒备,几句话吹捧下,不免熏熏然:“哪里哪里。” “不知道友师从何处?” 顾长然:“小重城,磨剑山。” 众人交换了一个目光。 没听说过。 想来是小门小户出身的,难怪眼皮子这么浅。 顾长然被众星捧月,早已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心中得意,口上更是没个把门。 “我学的是剑道,由一口极品飞剑筑基。” “这是我师弟徐宁,门中还有几个师兄弟,不过都天资一般,来潜龙会凑个数罢了……” 越说越张扬。 就连徐宁都察觉到了不对,出声打断:“长然哥。”他低声,“交浅言深乃是大忌。” 顾长然正相谈甚欢,被打断后,面露不豫之色:“你懂什么,这几位道友都是名门正派,难不成还会害我们?” “正是。” “我们只是仰慕顾道友天资不凡。” “还是天生剑骨,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我等得好好膜拜膜拜。” 顾长然本就自持天才,现在更是找不着北,只觉得与这些人一见如故,连徐宁都抛到了脑后。 上一世,他被饶春白压着管着,日练九千八百剑,不仅是打磨剑术,更是收敛心性。 现在无人管束,就如同放飞的小鸟一样,恨不得把以前压抑着的性子加倍找补回来。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几位李姓王姓的道友在一旁大肆宣传,恨不得所有人都知晓顾长然得了【上等】。 就连饶春白也听见了。 眉头微微一皱,旋即又舒展开。 人各有命,不必插手。插手了,反受其咎。 收回目光,身侧多了一道人影。 危衡持刀而立,面露讥诮之色。 这时,徐宁投来求助的目光,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大师兄!” 饶春白笑容温和,像是没看见他的求助,反倒是在轻轻鼓励:“得了【上等】,很好,很不错。看来是我以前耽误了你们。” 徐宁都能感受到周围人身上的不善。 只有顾长然自不觉。 听见饶春白的话,顾长然仰着头,恨不得用鼻孔看人:“那是自然,我这般天才,岂是你这种庸人能教的。” 他念头一转,故意道,“要是你向我跪下认错,说不定我还能认你当师兄。” 饶春白:倒也不是很想当这个师兄。 徐宁弱弱地说:“大师兄,长然哥只是心直口快,你不要在意。” 饶春白包容:“无妨,我一般是听不见狗叫的。” 徐宁:“……” 听起来怪怪的。 眼看着饶春白不出手阻止,徐宁将目光投向了危衡,眼尾含泪,摇摇欲坠:“危大哥。” 那边顾长然已经在蛐蛐起了饶春白:“我的师兄天资平庸……” 锃—— 一道刀光劈落。 顾长然惊而后退,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饶是如此,也在众人面前丢尽颜面。 “你——” 危衡:“聒噪。” 危衡冷声:“再吵,拔了你的舌头。” 顾长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其他看热闹的人群也纷纷散去。 这一片角落落得个干净。 饶春白挑眉:“危……大哥?”后面二字在舌尖上百转千回,轻轻咬住。 何时徐宁与他这么熟稔,连大哥都喊上了。 危衡收刀,侧身挡住了发红滚烫的耳垂,闷声:“……嗯。” ……还嗯上了。 饶春白心头不是滋味:“徐宁求你,你就出手?” 危衡怔了一下,一下是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半晌,生硬地说:“太吵。” 不管怎么炫耀都没事。 可要是扯到饶春白身上不行。 听不得一点坏话。 饶春白看他。 男人站得笔挺,肩膀宽阔,手臂鼓鼓囊囊的,金瞳锐利,隐于黑暗中,像是漫步在沙漠中的狼,看似漫不经心,偶尔闪过森然的冷光。 所有人对于他而言都是可以猎杀的猎物,只有对心上人,才会流露出些许的破绽。 饶春白“啧”了一声。 心情难以言喻。 “阿衡。”耳边冷不丁地响起这么一声。 危衡抬起头,“你可以这么唤我。” 饶春白心头生起了一股无名火。 什么叫“可以”。 徐宁喊你危大哥的时候允许过了吗? 怎么还成为一种殊荣了。 “闭嘴吧。”饶春白冷声,“刀很快。” 危衡:“……” …… 白玉大厅里的插曲暂且略过不谈。 很快,就迎来了第二轮比试。 苍老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第一轮比试的是心性,第二轮,则是比试你们的修为,天资,运气以及知识。” 第二轮比试的地点是在一处尚未有人涉足过的小世界。 小世界的灵气浓郁程度不同,所催生出来的环境、地形、动植物都不尽相同。对小世界的保护性开发通常要持续数十年,因为不熟悉而导致陨落的修士比比皆是。 而这次比试,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对小世界进行探索,所发现不同的物种、地形、奇景都会获得相应的点数。 而第二阶段,则是掠夺。 点数都储存在令牌中。 只要夺去令牌,就能使对方淘汰并占据他人的点数。 根据点数的多少进行排名,前一千名晋级。 饶春白若有所思。 这般规则之下是一种另类的公平。 可以选择藏在深山老林里,通过收集观察获得点数;也可以坐享其成,猎杀点数多者……能晋级的人,修为、运气和海量的知识缺一不可。 难怪潜龙榜是含金量最高的排名。 不是登上潜龙榜的人前途无量,是本来就天资绝艳之人,方才能够登榜。 第18章 “潜龙在渊,腾必九天。” 战鼓擂响,祭祀舞起。 在白玉大厅中,一条五爪巨龙的虚影腾空,爪子一划,出现一只紧闭着的眼珠。 待到战鼓歌声抵达顶峰,眼珠猛地睁开,眼瞳竖起,其中漩涡转动,点点灵气散逸,另一个世界的景色若隐若现。 背后,就是这番比试的战场,另一个小世界了。 人群中,响起一阵嘈杂的声响。 “此次潜龙榜我势在必得,我去也!” 伴随着掷地有声的话语,一个修者迫不及待地进入其中。 此番举动,如同一滴水落入热油中,激起一阵波澜。 众人深怕落后一步不能抢占先机,纷纷迫不及待进入其中。 摩肩擦踵,人声鼎沸。 饶春白落后一步,也同大流,迈入缝隙中。 眼前光影扭曲。 一个踏空,等站稳后,抬头看去,眼前郁郁葱葱,树林遮天蔽日,来到了一处原始山脉中。 饶春白折下一片叶,眺望四周,不见人影。 方才数以万计的修者进入其中,竟如同泥牛入海,没有一点动静。 森林树影空灵,传来鸟鸣虫啼。 饶春白分辨方向,鼻尖一动,在南面吹来的风中嗅到了一点水气。 探索一个未知的领域,还是先找到水源为好。 劈开挡路的树枝藤蔓,一路追风而去。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厚重浓密的树影修炼散去,前方豁然开朗,可见一道溪流蜿蜒,水声清澈。 在溪流前,还有几道身影。 想来与他有些同样想法的,不在少数。 饶春白脚步一顿。 第二阶段的互相厮杀还未开始,想来都是以收集点数为主。 “道友,请留步!”溪边的人热情地招呼,“相逢即是缘分,在这小世界中危险重重,独木难支,不如一起作伴?” 饶春白静静扫过,黑白分明的眼中倒映出一张张毫无防备的笑脸。 “我们都是自发同行,遇到危险好搭把手。” “若是道友实在防备担心,我们并不勉强,还可以无偿送道友一则消息,助道友轻松获得点数。” 饶春白似有意动。 溪水暗自流淌。 那几人的衣摆被打湿,就连肩上都有水痕。溪水浅而清,除非是整个人都被拽入进水中,才能将肩膀打湿。 不对劲。 “道友不如过来坐谈。” 饶春白的舌尖一滚:“好啊。” 口口声声要让他过去,几个人面容和善,但一步都没离开过溪边。 溪水边不对劲。 其中暗藏着某种危险,而只有接近溪水才会触发。 饶春白装作毫无戒备,一步步走去。 显然,对方将他当做了猎物。 不靠近,就没危险,他大可一走了之。 可在这场试炼中,逃避苟活是没有收益的,为了获得点数,只有不断地接触、靠近危险。 再说了,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饶春白问:“什么消息?” 近了。 一旦接近,几个人身上的破绽清晰可见,脸上笑容僵硬,脚尖没入水中,肩膀靠在一起,轻飘飘的,犹如一张皮挂在那里。 “过来……” “你手中的令牌,可以有三次主动鉴别的机会,白给的点数……” 饶春白听得认真,完全不设防。 一手垂在,指尖剑气吞吐,雪光凛冽,凝结出一层薄霜。 他看着几个人的肩膀。 那里伏着一只猿猴一样的手,操控着他们在说话。 它是极为耐心的猎人,等着他过去。 而他……同样也在狩猎。 就在即将分出猎人与猎物之时,身后树林中传来窸窣声响,一道身影跃然而出。 “大师兄,这几位道友一片好意,你为何要对他们动手?” 第17章 泄愤 徐宁还不清楚情况,可饶春白身上的杀意不似作伪。 他看向不远处的几人,当机立断决定大义灭亲,凛然道:“饶师兄,我辈修者应当心存善意,互帮互助,你这般乘人之危,实在令我蒙羞……” 空口白话说得掷地有声。 溪水中的东西也不是傻子,被这么一打断,顿时反应过来了。抛下几具被吃干心肺的尸体,利爪朝着饶春白抓来。 饶春白这才看清暗中这东西的模样。 原是一只猿猴,双爪锋利指尖生蹼,藏于水下,一双眼睛黄澄澄的,口中能发出各色人声。常在溪边引诱人靠近,再拖入水中饱餐一顿。 一股水腥味扑面而来。 饶春白手腕一震,连带着剑身铮鸣,化作无数残影,直取猿猴的心口。 猿猴尖叫,化作无形的音波骚扰。 饶春白面色肃然,灵气环绕耳侧,挡住音波。一心二用,手上动作不免迟缓,未能破开猿猴的一身铜墙铁壁。剑锋与皮毛相撞,竟发出金戈之声。 猿猴得意洋洋,捶胸高鸣,刺耳难听。 水声哗啦,又有几道黑影从溪水中蹿出。一个个张牙舞爪,面露狰狞之色。 原是群居之类。 几只猿猴通人性,互相照应,成掎角之势。 饶春白手腕一翻,剑刃森寒,一层寒霜覆盖,猿猴的身上都结了一层薄冰,动作不免僵硬。 风未止,剑犹利。 一直以来,都说是顾长然天生剑骨,天赋不凡,可无人知晓,平庸无奇的大师兄也曾惊才绝艳。 只不过在日复一日的奔波疲命中,磨去了菱角,甘为陪衬。 让他忘记了,手中的剑是为何而利。 锃—— 手中之剑也体会到了满腔的不甘,化作一条长龙,冷白的光将猿猴吞没。 猿猴叫声凄厉,知道不是饶春白的对手,转而四处逃窜。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徐宁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 一只猿猴从身侧蹿过,秉着不浪费的原则,直接抓住了他的肩膀,要将他拖入水中。 “救……大师兄……” 慌乱间,他看见饶春白的唇角浮现一抹笑意,温和地说:“我觉得,应该心存善意,不要总是打打杀杀的。” 徐宁:“……” 然后饶春白切菜砍瓜一般,把其他猿猴都斩于剑下,只留下抓着徐宁的这一只。 剑身鲜血淌下。 饶春白从容道:“猿兄正好饥肠辘辘,你们俩可以互帮互助。” “你帮猿兄解饥,猿兄帮你投胎。” 徐宁:“…………” 猿猴一咧嘴,嘴里一排尖牙鲜血淋漓,还能瞧见上一顿吃剩下的心肝。 眼看着就要落入水中,成为猿猴的盘中餐。 徐宁用力一挣,指尖点点绿光冒出,在灵气催动下,绿光化作一条条藤蔓深深扎根于猿猴的皮毛下。 瞬息,藤蔓不停生长,绿意葱葱。 而与之相反的,是猿猴的气息衰弱,像是生命力被藤蔓汲取,化作了养料一般。 终于,猿猴失去了力气,轰然倒在了地上。 徐宁顺势逃脱,一扬手,藤蔓缩起,弹回到了手中。 就在他逃出生天,松了一口气时,一道剑光从天而降,将奄奄一息的猿猴斩落,鲜血四溅。 溪水流淌。 猿猴的尸体微微扭曲,分解成了无数绿点,如数落入饶春白的令牌中。 【新物种已收集】 【水生猿猴,群落,好食人心、人脑,善模仿人音】 【获得点数,10点】 瞬间,眼前闪过无数的名字,在名字后面坠着的是几十上百的点数。 惊鸿一瞥。 在其中看见了危衡的名字。 排名在中游,不至于引起他人警惕。 倒是危衡的作风。 饶春白收回了目光。 徐宁死里逃生,一身落魄狼藉,察觉不对想趁机逃离。 身后冷不丁响起:“……徐宁师弟。” 徐宁打了个寒颤,挤出了笑容:“大师兄,是我误会你了。我还要去寻长然哥,就不打扰你了。” “徐宁师弟,你入门最晚,我一直都更关注其他师弟些,对于你疏于教导。” 徐宁一怔,不解为何要说这番话。 饶春白:“经过今日这番事,发觉还是有些道理还是要教教你的。” 徐宁深感不妙:“饶师兄……” 一只无形的大手凭空抓来,徐宁措不及防,整个人被按在了溪水中。 拼命睁眼,水底一张张苍白的面孔与之对视。 张嘴想要求饶,却只能吐出一连串的气泡。 “饶……咕噜咕噜……” “师兄……咕噜咕噜……” 饶春白把握着时机,每当徐宁即将溺水之时,便将人提上来。 如此循环往复,徐宁挣扎着喝了一肚子的水,几乎喘不上气来,奄奄一息。 第19章 饶春白垂眸。 上一世,他对徐宁的印象只是孱弱美貌的小师弟,被所有人追捧呵护。 当时他病痛缠身,耳聋眼花,天底下唯有一丸丹药可救他的命。 可这救命丹药,他费尽心思求不得,徐宁只消一个眼神,便有人眼巴巴取来,当做糖豆来哄。 光靠孱弱美貌就可以获得一切喜爱,故而从来没见他展露出其他门道。 如今在危机时竟然能放出的那吞噬生命的藤蔓,显然就是他的底牌了。 饶春白敏锐得察觉到,藤蔓与他有些若有若无的关联。 但不管他如何动手,徐宁都未曾再放出那些古怪的藤蔓。 徐宁浑身湿透,趴伏在石头上,止不住地咳嗽。脸色煞白,实在可怜。 “咳咳……饶师兄……你要教我什么?” 饶春白漫不经心地说:“不要惹我。” 徐宁费力仰头:“……什么?” “我要教你的道理是,不要惹我。”饶春白抬手,淅淅沥沥的水珠从指尖落下,洗去上面沾着的血迹,“不然,会很惨。” 徐宁已经深刻体会到,说得这话不是玩笑。 真的会很惨。 风一吹,浑身湿透发寒,生出退却之意。 但是……有的选吗? 他定定地看着,喃喃道:“饶师兄,你……不一样了。” 不知道是第几次发出这样的感叹了。 饶春白:“我觉得是一件好事。” 徐宁掩面,试探着问:“你是生气长然哥和阿照都向着我吗?” 饶春白连犹豫都没有:“不是。” 他从未因此讨厌过徐宁,更没有把顾长然和林照放在眼里。 就如他所说,徐宁入门最晚,收到的关照最少,所以做的一切也称不上是忘恩负义。 只是单纯的犯贱而已。 但今天他意外动怒了。 方才所做的事,与其说是教导,不如说是……泄愤。 一片寂静。 唯独溪水奔流。 就在这时,又有人来。 “你们是在做什么?” 一转头,危衡持刀而立,看见面前的场景,目光中带着些许疑惑。 饶春白语塞,无法解释。 毕竟他确实是有欺凌泄愤的想法。至于泄什么愤?大约来源于那一声“危大哥”。 徐宁反应得最快,眼睫一眨,晶莹剔透的水珠滚落,低头的角度恰当好处,在日光下,露出最脆弱、最美好的角度。 “危大哥,你不要误会。”徐宁抽泣了一声,“是我做错了事,饶师兄在教导我为人处世的道理,并没有故意在欺辱我。” 他目光闪烁,欲盖弥彰地看了饶春白一眼,“我们是闹着玩的。” 明眼人都会看出事实并非如此,更会因为徐宁的委曲求全和懂事而心生怜悯,对饶春白的举动更加愤愤不平。 示弱,以退为进。 这招对于徐宁来说,百试不爽。 但是—— “哦。”危衡点头,“我不打扰。” 徐宁:“……” ……不是。 你眼睛是瞎了吗?没看见他都被欺负成这样了。 危衡想起什么,脚步一顿。 在徐宁骐骥的目光中,问:“好玩吗?” 徐宁:“…………” 这看起来是好玩的样子么? 饶春白淡淡道:“没在玩。”他直白了当,“就是看他不爽,故意欺负他。” 危衡皱眉。 徐宁心生希望,徐徐送去秋波暗语。 危衡:“……不太好。” 饶春白手上用力,握住了手中的剑。 徐宁得意挑衅。 看吧。 不管你如何变化,都改变不了被他夺走一切的下场。 “太浪费时间。”危衡并不赞同,“不如直接杀了。” 徐宁:“对……” 徐宁:“?” 这对吗? 徐宁还保留着一点希望:“危大哥……” 危衡正眼看去。 沉思片刻,“你……你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徐宁:“啊?” 危衡:“眼睛,一直在抽,很烦。” “不过没关系,下辈子注意点就好了。” 徐宁:“……” 这是眼媚横波好吗? 徐宁彻底老实了。足够意识到,危衡和他遇见的所有人都不同,不是那种可以任由他拿捏玩弄的男人。 更不是顾长然林照一流的蠢货。 饶春白出言阻止:“……好了。” 危衡收回了刀。 目光沉沉。 还是这么护着他的师弟…… 两个人目光交汇片刻,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互相神情都微凝。 徐宁从溪水里爬出来,被风吹得瑟瑟发抖。 总觉得自己很是多余。 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恍然大悟。 原来是不喜欢娇柔体贴,而是冷清寡言,没个好脸。 徐宁揣摩片刻,又端得是出尘神女,终究学得饶春白几分神似。 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摩拳擦掌,势必要拿下饶春白身侧的所有人。 唯独这般,他才能…… 第18章 龙喋血 徐宁咬着唇角:“饶师兄,我可以跟着你们吗?” 饶春白毫不留情:“不行。” 徐宁垂下了眼皮,失落道:“饶师兄是讨厌我吗?” 饶春白脚步一顿:“是。” “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我讨厌你,不要跟着我。” 徐宁:“……” 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一切阴谋诡计都失去了应有的用途。 徐宁下意识地看向危衡,带着些许哭腔解释:“我知道饶师兄讨厌我,可是这里太危险了,我害怕。危大哥……” 危衡抱着刀,老生老在,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被提起,这才回过神来,一顿,尽量用委婉的语气说: “看来,你不止眼睛有问题,耳朵也听不见吗?” 徐宁脸上的表情僵住,咬咬牙,还是决定追上前面人的脚步。 顺着溪流,追寻着源头。 人声渐渐多了起来,听见有人在争执。 “此地必定是一处奇景,只要进去探索,获得的点数绝对不会少。” “我们都在这里浪费这么久的时间了,还没看出个花头来,还不如去猎杀些凶兽获得点数。” “正是,再不快点,就要掉出排名了。” 几人争执一番,最终还是一哄而散,徒留一地的凌乱。 饶春白听了只言片语,上前一步,脚下的泥土湿润,轻轻一翻,可见底下渗出了猩红的色泽。 擦拭去指尖的泥泞,对危衡道:“借我一臂之力。” 危衡抬手。 只见饶春白足尖点过,腰身一扭,踩在了危衡的手臂上借力腾空而起。 衣诀纷飞。 从上往下看去,地势蜿蜒,山脉重叠,犹如一条趴卧着的龙身。 龙头张口,源源不断的溪水从中涌出。 正是地势奇景,真龙吐涎。 【获取点数5】 饶春白稳稳落下。 小世界中灵气含量浓度皆与外界不同,所以常用的御剑飞行到了此地失去了效用,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来观测。 已经获取到点数,正准备离去。 恰好日光西沉,滚烫的艳阳落下,犹如一枚龙珠被龙首吐出,映照着水光泛起一抹红。 地势随之一转。 由充沛的灵气,变成了浓郁的煞气。 不对。 饶春白神情凝重,指尖不停掐算。 这不是真龙吐涎,而是……凶地龙喋血。 两地截然相反。 一地生,一地死。 【奇景凶地,龙喋血,地势之力,可困杀金丹期】 【获得点数15】 饶春白当机立断:“走!” 此地不能御剑飞行,便只能用双腿行之。他足尖一点,落下一片白影。 危衡随之其后。 地势在此刻被激活,轰隆声响不绝,龙尸扭动,地脉不停塌陷崩落,像是要将附近的人全部吞入其中。 徐宁落后了一步。 他的修为低微,比不上饶春白与危衡,眼看着要被龙尸吞没,眼中暗芒一闪,干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饶春白余光瞥见,不免心生疑惑。 以徐宁的修为,就算逃不过,撑个一时半会儿还是没问题的。 怎么就放弃了挣扎? 不似他的性格。 念头一闪而过。 还没来得及深思,就听见耳畔传来一声轻喝:“换!” 饶春白的思绪凝滞,脚步也慢了下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上,寸步难行。 如此维持了片刻,眼前突地一暗,脚下陷落,被生出的泥泞缠绕。 而原本落在后方的徐宁,却站在了饶春白之前所在的地方。 第20章 行影交错。 徐宁逃出生天,而饶春白危危可及。 他回头看了一眼,死里逃生后,脸色煞白:“饶师兄,我也没有办法……” 饶春白没功夫搭理他,抽剑斩落缠在身侧的泥泞阴影。 可阴影蔓延的速度太快,一波又一波,将他拖入其中,一口吞下。 饶春白整个人都被阴影覆盖,只余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徐宁心头一突,不由想起了之前饶春白的警告。 ——惹我,下场会很惨。 回过神来,又是一笑。 什么下场很惨,等活着从里面出来再说。 他楚楚可怜地解释:“危大哥,我实在是太害怕了,我也不想这样的。” 危衡看都没看他一眼,至今转过头,逆流而上,直奔危险之中。 徐宁愣住。 看着一同被吞没的身影,他咬牙切齿。 蠢货。 饶春白有什么好的,他那哪里比不上了? …… 黑暗。 连绵不绝的黑暗,连一点光都没有,声音、光线都被吞没,只剩下永恒的孤独。 一开始的慌乱过后,饶春白的心逐渐静了下来。 无数思绪闪过了脑海,最终定格在危衡义无反顾朝着他而来的画面上。 心中五味杂陈。 好像从未有人这么坚定地选择他过。 小时不知父母,流落街头。后来,师父将他捡回磨剑山,只享受了些许的温情,就为几个师弟付出了后半生的辛勤。 被抛弃,被嫌弃…… 饶春白闭了闭眼,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落了个空。 一股失落的情绪涌来,孤寂、落寞……让他竟生出了要不就这样算了的想法。 就在几乎失去求生意志的时候,一抹冰凉的剑意涌入脑海,让他猛地惊醒了过来。 就此放弃,绝非是他的性格。 必定有什么在暗中干扰他的思绪。 饶春白手腕一转,一道白光环绕,朝着四周旋转而去。 “叮”得一声。 剑气撞上了阻碍,无数矿石噼啪剥落,矿石散发着莹光,照亮了一片天地。 这矿石生在扭曲的石柱上,底下是无尽的深渊,引诱人过去,投入深渊中。 【迷失矿,迷惑人心,自投罗网】 【获得点数10】 饶春白收剑而立。 被龙喋血地形吞噬后,来到了地下的一片空间之中。 面前只有一条狭窄的长桥,底下暗河奔流,一眼望不见底。 没有退路。 他能做的只有顺着长桥走去。 走到一半,一股阴气扑面而来,隐约可见一道道人影闪过,冰冷刺骨。 饶春白凝神望去。 那些人影穿着古老的铠甲,动作僵硬迟钝,是古战场上走出的尸体。 凝望片刻。 尸体们似乎察觉到了活人的气息,齐刷刷地转过头来,一双双空洞的目光与他对望。 饶春白:“……” 就在这时,肩膀上被搭了一只手。 他一个激灵,下意识就要用剑。 “是我。”低沉的嗓子在耳畔响起。 脸颊侧过,对上一双暗金色的眼瞳。 是危衡。 “屏吸。” 一边说着,一只大手捂了上来。 饶春白垂眸。 横在面前的手掌宽大,虎口处缠着一圈绷带,上面新伤旧痕重叠在一起,结实有力。 覆盖在鼻尖上,有点痒。 在找不到活人的气息后,古战场士兵们又提起斧钺,迈着沉重僵硬的步伐走向最深处。 【古战场阴兵,半虚半实,误入其中,一同化作战场枯骨】 【获得点数5】 危险与机遇并存。 龙喋血地形虽险,但进去其中,点数倒是给个不停。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排名就已经来到了前面。 饶春白开口:“你……” 吐气如兰。 如数落在了危衡的手心上。 危衡忙不迭收手,神情不大自然。 饶春白问:“这地势凶险,足以困杀金丹期。你不要命了么?” 危衡:“你只有筑基。” 饶春白:“?” 危衡:“至少我能活得比你久。” 饶春白:“……知道了。” 不能期待危衡能说人话。 一路沉默。 两人跟在阴兵后面,走入了长桥深处。阴兵不知所踪,只瞧见一片连绵的建筑。 饶春白在地底矿脉中待得久了,也略懂地脉走向、山河变动。 仔细观察,心中有几分把握:“这里应该是一处墓葬。” 不仅是墓葬,葬得还是身份特殊的大人物。 毕竟龙喋血的地形,不是一般人能用得上的。 危衡收回目光:“确实是,身负龙气,至少也是王朝之主。” 饶春白意外,没想到危衡也懂。 危衡:“挖过几个墓。” 在荒郊野岭中,遇到几个无主的墓地也很正常。 危衡鼻尖一动,嗅到一股腐朽的气息:“不过,这里不太一样。” 饶春白:“能用上这般地势葬墓,肯定留有后手。” 说着,地上石子震动,面前的亭台楼阁中涌现出一股股的灵气,几乎凝结成水珠。里面身影晃动,传来丝竹管乐之声,仙子翩然起舞。 其中一人婷婷袅袅,半依门扉,探出头来,巧笑嫣兮,招呼着两人进来。 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放仙丹。 离得这么远,都能闻到浓郁的气息,令人心醉神迷。 妇人叩墓门。 饶春白回过头,来时的长桥已经被吞没,无处可退。 只能往前了。 危衡低声道:“我在。” 饶春白深深看了他一眼:“若是能出去,我问你一件事。” 危衡:“一百件都行。” 饶春白失笑:“我像是问题这么多的人吗?” …… 地脉震动片刻。 龙尸又恢复了死寂,任由清澈的溪水流淌,一切如常,好似刚才的险境只是错觉。 徐宁喘了一口气。 “阿宁。”远处传来一声。 徐宁眼睛一亮:“长然哥!” 顾长然轻身上前,见徐宁身上狼藉:“怎么了?” 徐宁简略说了方才发生的事情,隐去了他的所作所为:“我没事,就是大师兄处境不妙,有可能遭遇不测。” 顾长然轻蔑:“是他自讨苦吃。潜龙会,本就不是他能来参加的。” “就算侥幸不死,也获得不了多少点数,不可能晋级下一轮。” 正说着,半空中的排名不停滑动。 一个名字从末端不停上升,一直到了前排,升势才暂缓。 徐宁:“长然哥……” 顾长然:“怎么?” 抬头看去,那直飞冲天的,赫然就是饶春白的名字。 甚至还将顾长然一脚踩在下面。 顾长然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 第19章 要突破了 顾长然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他死死盯着排名。 饶春白不偏不倚,正好压在他的头顶,看起来格外的刺眼。 顾长然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饶春白……他现在在哪里?” 徐宁支支吾吾。 顾长然仿佛魔怔了一般,喃喃自语:“他怎么可能获得这么多的点数,肯定有人在帮他,肯定是这样的!” 徐宁想起了什么:“危衡,是危衡与饶师兄一起的。” 顾长然听到这个名字,神情逐渐松懈了下来:“我就说。” 要是没有人帮,一个无用的庸才,怎么可能踩在他的头上。 徐宁试探着问:“长然哥,我们不去收集点数吗?” 顾长然心念一转:“不用,我们就在这里,等师兄出来。” …… 与此同时。 饶春白跟随着启门的妇人,步入至亭台楼阁中,长剑垂于身侧,时刻警惕。 但想象中的危险并没有来临。 宫装妇人巧笑嫣兮,领着他们步入其中:“我家主人向来好客,只是尚在沉睡中,不能起身亲自相迎,实在是怠慢了二位贵客。” 饶春白:“客气。” 宫装妇人轻轻一拍手,门扉打开。 台阶两侧,烛台上的蜡烛有小儿手臂般粗,无烟无尘,反而散发着幽幽清香。乃是用鲛人油脂凝结而成,可燃千年。 蜡身上烛泪堆砌,也不知过了几个千年。 宫装妇人:“两位请坐。” 大厅宽阔,上首空置,左右两侧的座位为两人而留,上有龙肝凤髓、琼浆玉液,闻之欲醉。 饶春白手依旧按在剑柄上,没动。 宫装妇人倒也不在意,口中说着:“二位来之前,正好有仙丹练成出炉,与我们无用,不如请两位贵客品鉴——” 第21章 说着,一位妙龄少女掀开帘幕走来,婷婷袅袅,手中托着一个小巧的丹炉,跪至饶春白的面前。 “请启。” 饶春白垂眸。 丹炉上盘踞着龙九子,腹中困着一团火之精魄,在持续不断地灼烧着。丹炉微微晃动,其中丹药滚动,灵气充沛,就算不是金丹也必然不凡。 他生出玄而又玄地感应。 只要服用下金丹,一朝突破金丹直指元婴不是难事。 如此诱惑,若是心志不坚者,早就露出丑态,迫不及待地将丹药占为己有。 好在饶春白尚且保住一丝清明,看向危衡。 危衡淡淡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这话说得有理。 天上掉下来的机遇,不要白不要。 饶春白心意一动,伸手就要去开启丹炉。就在即将触碰到的一瞬间,捧炉少女与宫装妇人皆是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就在这时,饶春白手腕猛地一翻,剑气从袖口迸射,打翻了丹炉,没去管少女和妇人,直取危衡。 危衡措不及防,被刺穿了肩膀。 吃痛一下,眼前的一切都扭曲了起来,层层剥落。 “你怎么……发现的……” 饶春白的手很稳:“因为……” “危衡”正准备在饶春白长篇大幅的解释时抓住机会出手,可怎料只说了两个字,紧接着而来的是狂风骤雨般的剑气。 “危衡”连最后出手的机会都没有,被搅碎成了一块一块的,只有一双眼睛还死不瞑目地睁大。 随着“危衡”气息消失,面前如梦似幻的仙境也缓缓揭开了伪装,出现了正面目。 饶春白收剑:“我没义务满足一个死人的疑惑。” 一睁眼。 眼前的竞争截然相反,阴森可怖,崎岖陡峭的山洞石壁上,爬满了一朵朵绚丽的花。 花瓣是迷幻的紫色,花苞一开一合,花蕊处是一张张人脸。 饶春白看见了宫装妇人与捧炉少女的脸一闪而过,她们闭着眼睛,脸上露出迷醉的笑容。 想来,要是饶春白打开了丹炉,也会和这两人一样,永世成眠在花蕊中,无忧无虑。 【千念人面花】 【获取点数20】 危衡:“我也很好奇,你是怎么发现的。” 千念人面花构造出来的幻境只有自己能破。 危衡在花蕊中看见了饶春白的所作所为,不免好奇他是怎么认出那是假的。 饶春白:“不像。” 危衡:“?” “要是你,肯定不会说‘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这种文绉绉的话。” 危衡:“……” “而是会说,你筑基期吃得明白吗?我来吃。” 危衡憋出一句:“这是污蔑。” 饶春白挑眉:“怎么?” 危衡对上了饶春白的目光,一怔,又很快挪走,不太自在:“……你说的都对。” 饶春白狐疑看了一眼,伸出手去。 危衡不躲不闪。 一点清香扑面而来,随后脸颊被捏了一下。 饶春白:“我确定下你是不是假冒的。” 危衡声音有些哑:“现在呢?” 饶春白:“应该不是。” 危衡还想问什么,却被打断,“别浪费时间,快点找出去的路了。” 龙喋血地势危险,若是天亮前不出去,再有变动,怕是要含恨于此地了。 危衡止声,跟在了饶春白后面。 走到半途中,忍不住抬手抚过脸颊,上面似乎还残存着一点香味。 墓葬中布着阵法,分五行八卦。 好在饶春白略通此术,与危衡合力,破开了外层挡路的阵法。 等到了墓穴中央,一具白玉古棺横陈,压于一口泉眼上。 泉水泊泊而流,经久不息。 饶春白讶异。 龙喋血本是大凶之地,可如今向死而生,竟有一片生机。 如此推算,出口就在泉眼之侧。 可抵达泉眼,必定要惊扰棺中之人。 饶春白犹豫不决,生怕行差踏错。 危衡在旁,低声道:“尽管放手一搏。” 饶春白侧目。 又听他道:“大不了一起死在这里。” 饶春白:“……” 果然不能期望这人说出什么好话来。 不过经过这么一插曲,倒是心中没这么紧张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多万无一失?与天争气运,便是求得一线生机。 与其瞻前顾后错失时机,不如当机立断主动出击。 饶春白:“去泉眼处!” 说罢,涉水而行。越靠近泉眼,四周就越是森冷,寒气一直钻到骨子里去,眉眼结上了一层薄霜。 咔嚓。 饶春白抬手拔去发间的冰凌,泉眼近在咫尺,隐约可见一点微光。 出去的路就在眼前,只要跨过这具白玉棺,便可从这片死地中逃生。 屏息经过白玉棺,忍不住瞥了一眼。 在棺材里,一道身影静静地躺着,身着盔甲,就算看不清容貌,依旧能体会到一股肃杀之气。 死得很安详。 饶春白希望里面的人死得不能再透,不要诈尸。 可事与愿违,在踏入泉眼的一瞬间,白玉棺材震动,里面的人发出一声怒吼,惊醒了过来。 “岂敢——” 杀意四现。 饶春白才反应过来,这片龙喋血凶地之所以向死而生,是因为墓主人化用地形留存一线生机,准备死而复生所用。 他与危衡进来,惊扰了地势,更要从泉眼出去,破坏了墓主人的谋划,不和他们拼命才怪。 泉眼的水流凝滞,阴气涌现,一个个古战场士兵挡在面前,金戈声响。 既然避不过,只有迎面而上。 饶春白足尖踏过水浪,长剑浮于掌心,凝结在发间的寒霜剥离,点点寒芒浮现四周。 危衡应声而来。 长刀由半空落下,举重若轻,猛然砸向白玉棺中的将军。 将军发出一声怒吼。 身后古战场士兵列队而战,战鼓擂动,旌旗摇曳,万众一心。 危衡落在面前,将后背交给了饶春白,抬起头往上瞧,暗金色的眼瞳深邃,颈背绷直,蓄势待发。 “你掠阵,我出手。” 像危衡这样独来独往的孤狼,是从不会把后背交给别人的。 一道别人怀有别心,轻松便可取得性命。 但现在毫不迟疑,将命门都交到了饶春白的手上。 危衡用起刀来,大开大合,从不留有余地。 饶春白执剑而立,为他挡住了源源不断的古战场士兵。 明明是第一次配合,两人却得心应手,刀剑相和,行云流水。 一击落下,“砰”得一声,将军被击落回了白玉棺中。 “走!” 两人且战且退,刀光剑影掠过,直奔泉眼。 泉眼上一层薄光,被封印住了,不能出去。 危衡与将军一战,已然精疲力尽,力有不逮。 饶春白:“我来。” 手腕一抖,剑光化作万千,点在封印上。 他的剑很利,但气势不足,此时化作绵里藏针,以点破面,再用力一震,封印应声揭开。 只有这一瞬可以脱离。 来不及交谈,危衡伸手揽过,裹挟着人投入泉眼中。 饶春白浑身冰寒,在下坠的过程中,有丝丝缕缕的寒意钻入经脉中。 这并非是在破坏,而是新生。 一如春日白雪消退,万物萌发。 一失神的功夫,坠落感消退,一个踉跄,脱力靠在了危衡的肩膀上。 危衡也丝毫不顾忌,大喇喇地坐在地上。 远处天际泛起一道鱼肚白。 危衡回过神来,问:“你之前说,等出来以后要问我什么?” 饶春白答非所问:“我要突破了。” 他一把抓住了危衡的小臂,脸色煞白,汗津津的。 不像是要突破了,更像是……要生了? 危衡更加紧张,手足无措:“我要做什么?” 第20章 金丹 饶春白咬牙切齿:“你不是金丹吗?” 一回生,二回熟,总有经验。 危衡像个愣头青一样:“可你是第一次。” 饶春白很想骂人,但腹部传来一阵针扎般的疼,让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指节发白。 上辈子……他也没结成过金丹。 突破金丹,是这样的吗? 他有些不确定。 想问危衡,可看见对方呆愣在原地,又气不打一处来。 闭眼,灵气环视体内。 丹田处,一道漩涡缓缓转动,经脉中的灵气滚滚而来,被汲取得一干二净。 不够。 还远远不够。 无数灵气犹如滴水入海,没有一点波澜。 在漩涡中心,金丹虚影若隐若现,要是后续灵气不足,就要结丹失败了。 第22章 饶春白强忍痛楚,屏气凝神,准备大肆搜刮附近的天地灵气。 神识一扫,四周荒芜贫瘠的可怜,点点灵气起不了作用。 龙喋血这一天地奇景独占天地之气,竟让这方圆百里寸草不生。 无法,他只好看向危衡。 “……灵气。” 危衡反应过来,伸手抵上饶春白的后背,浑厚清澈的灵气源源不断的输送。 饶春白:“……” 他的意思是,带他去有灵气的地方。 算了,这样也行。 现在不是挑剔的时候,饶春白闭目,静静吸收着灵气。 丹田漩涡深不见底,海量的灵气送进去,金丹还是没能凝结成功。 也不知危衡还受不受得住?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听见耳畔嗓音低哑:“继续,别乱想。”顿了顿,“洒水而已。” 饶春白彻底放下了心,神识沉于丹田中,慢慢孵化着金丹。 危衡一把捏碎了灵石,点点莹光散逸。 显然,他不像说的那样轻松。 为求快,大把的灵石捏碎在指尖,斑驳的灵气冲刷着经脉,还未来得及排除其中的杂质,就迫不及待地进入饶春白的身体。 危衡现在起到一个人肉过滤的作用,杂质留下,将精纯的灵气输送过去。 这般如此反复,一直到地上都是黯淡的灵石碎壳,饶春白身上的波动才缓缓停歇。 睁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倒映出无数星光,璀璨夺目。再一转眼,光华内敛,一切归于沉寂。 危衡:“突破了?” 饶春白:“嗯。” 危衡:“看看我们的金丹。” 听起来怪怪的。 不过金丹确实是在危衡的协助下才凝结而成的,说是两人的金丹也不为过。 饶春白伸手,先是一点月光照落,随后凝结出一点寒霜,一片六边形的雪花精魄缓缓浮现。 这是他的金丹,修月华寒霜之道。 只是雪花不甚完美,还需日后慢慢修整完善,弥补大道之残缺。 饶春白:“之所以难以结成金丹,是因为泉眼中的寒霜之力进入其中……” 越难结成的金丹,前途就越是无可限量。 危衡盯着雪花片刻,鬼使神差地伸手。 一接近,肃杀的寒霜之气散去,反倒是亲昵地贴了上来。 饶春白蹙眉。没想到金丹与危衡如此亲近。 于是结丹时用的危衡的灵气,收入丹田时,雪花还依依不舍。 寒气收敛入体,覆盖在地上的一层薄霜褪去。 就在这时,远处两道身影落下。 顾长然魂不守舍,总觉得有天大的机缘被人夺去,可当他想要追寻之时,又了无痕迹。 回过神来,看向饶春白,敏锐地察觉到了与以往不同。 以前的饶春白是何模样? 大抵是灰扑扑的,一直沉默寡言,只一心为着磨剑山付出。 可现在,青年一袭白衣胜雪,眉眼明亮,一如破雪而出的春竹,势不可挡。 顾长然失神。 徐宁拉了拉他的衣袖,暗中提醒。 顾长然回过神来,想起来意:“师兄,看来你获得了不少点数。” 饶春白:“我不是你师兄。” 顾长然一噎:“师兄,你我师承磨剑山,这点是改变不了的。” 饶春白:“有话就说。” 顾长然也不拐弯抹角:“师兄,你把你的点数给我,你我二人的点数加一起,足以排名第一。” 饶春白怔了一下:“我怎么没想到……” 顾长然得意:“师兄快些将令牌给我。” 饶春白接下了后半句话:“……你这么不要脸。” 顾长然:“啊?” 饶春白:“既然你说得这么有道理,为何不是让我得第一。” 顾长然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轻蔑:“你的天资如何与我比拟?” 他早就习惯了饶春白的无私付出,毫不客气地催促,“给我!” 饶春白定定地看着他:“这么一说,第一的位置,我也想坐坐。” 话音落下。 半空中回荡着“铛”得一声。 “第二程,开启。”整个小世界都能听见这个播报声,“只要取得令牌,即可夺去他人点数。” 氛围瞬间来到了顶端。 每一个人都防备地看着四周,原本还关系亲密的同伴,瞬间翻脸不认人。 比试正式揭开序幕,接下来不是小打小闹的探索、收集点数,而是真刀真剑的碰撞,血淋淋的。 修真界正是如此。 与人斗,与天争。 命是落在自己手上,还是祈求他人的怜悯? 答案显而易见。 饶春白:“你不给,我自来取。” 顾长然的第一反应是想笑。 开什么玩笑,你几斤几两,也敢和我动手。 直到剑光迎面而来,才知不是玩笑。 其中杀意森森,几乎刺破脸皮。 顾长然下意识提剑相挡,因为没有防备,手中的剑险些被击落。 虎口一震,面露诧异之色:“你……怎么可能!” 明明天资不如他,怎么可能会有如此锐利的剑! 饶春白目含冷光,剑气纵横,化作冰凌。 顾长然的动作一僵,身上覆了一层寒霜,就连手中的极品飞剑都被冻结,寸步难行。 几个交锋下来,竟不是饶春白的对手。 顾长然是天资不凡、天生剑骨不错。 可他最近的心思不在练剑上,剑之一途,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一退,旁人就进。 顾长然露出疲势,一个错神,手中极品飞剑被挑飞,直直插落在地。 他捂住了手腕,虎口处裂开一道伤。 饶春白缓步又向前。 顾长然踉跄后退,一把拔、出飞剑,想要抵挡,可心中已怯,连剑都拿不稳了。 顾长然:“你、你不能……” 饶春白:“我能。” 顾长然口不择言:“我是重振磨剑山的希望!你不能毁了我!” 饶春白垂眸:“希望这种东西,还是放在自己手上的为好。” 顾长然颓然,不再抵抗而是选择转身就跑。 远远的。 瞧见几道身影冲着这边过来。 待看清来人后,顾长然神情一松,口中大喝:“王道友、李道友,还请助我!” 正是在白玉大厅中攀谈的几人。 王、李道友交换了一个目光,口中说着:“顾兄,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说罢,迎面而上。 顾长然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来。 在白玉大厅中,他与二人相谈甚欢,恨不得当场结为异性兄弟。 此时在小世界中相遇,喜不甚知。可当双方接近,笑容顿时凝滞。 只见王、李二人出手狠辣,却不是冲着饶春白,而是……冲着顾长然。 顾长然:“王道友,李道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王道友冷笑:“没有误会。” 李道友:“只是见不惯你这种蠢材也能得【上等】。” 一个有备而来,一个不甚防备。 顾长然被洞穿了肩膀,直直坠落在地,一仰头,瞧见王、李二人得意长啸,再见饶春白面容冷峻,不为所动。 他前半生顺风顺水,还从未经过如此波折。 回过头来,只能求助:“阿宁,救我!” 一时间,徐宁成了关注的中心。 面对虎视眈眈的目光,他脸上神情闪烁,默默后退一步。 顾长然不可置信:“阿宁,你——” 徐宁欲哭无泪。 他也想救人,可是实在是实力有限,无能为力啊。 顾长然胸口血气翻涌,只觉得往日的师兄弟怎么变得如此陌生。 一抬头,王、李二人上前来,准备斩草除根。 饶春白袖手旁观。 既不阻止,也不出手助纣为虐。 目光微冷,凝视着顾长然。 未来意气风发的剑尊竟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 若是没有他的参与,上辈子的顾长然也得不到如此成就。 一念之间,顾长然眼睛血红,体内剑骨爆发,倾尽全力绞杀了王、李二人。 他喘着粗气,深深看了饶春白一眼,果断转头就跑。 饶春白没去追。 毕竟刚成就金丹,境界还未稳,若是顾长然拼命燃烧剑骨,只能落得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下场。 另外……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转过头,语气温和:“徐宁师弟,先不着急走,我问你一件事。” 正要准备偷跑的徐宁脚步一顿,讪笑:“大师兄有什么问题,宁知无不言。” “倒也不必知无不言,不过问问,为何你能与我气运相连?” 在突破金丹时,饶春白就隐约瞧见一个画面。 第23章 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 枝头生着几枚硕果,在不停汲取着大树的灵气,摇摇欲坠。 正待硕果熟成,准备反哺之时,一株莬丝花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窃取果实,绞杀大树。 大树是饶春白,几枚硕果是师弟,那么莬丝花……就是徐宁。 印象里,徐宁是入门最晚的小师弟。 可饶春白现在才记起,入门最晚的,分明是四师弟明离。 捡完明离后,师父就重伤离世了。 那么,徐宁又是从哪里来的? 第21章 21 “徐宁,你到底是谁?” 徐宁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这是他隐藏最深的秘密,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地戳穿。 “大师兄,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徐宁的眼神慌乱,怎么也不承认。 饶春白轻叹一声:“说得太清楚,就没意思了。” 徐宁还在装傻充愣。 饶春白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很清楚得记得,师父从未收过一个名为徐宁的徒弟。” 徐宁慌张,脱口而出:“你怎么可能会记得!” 饶春白:“我当然记得。” 在突破金丹的一瞬间,仿佛有什么桎梏从身上消失,一切的记忆都变得清晰起来。 徐宁,确实不是他的师弟,而是缠绕在他身上莬丝花,正在源源不断从他身上汲取养料。 徐宁下意识看向了危衡。 在这场交锋中,危衡是局外人,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很明显,并不想插手这件事。 “危大哥……”徐宁习惯性地展露出脆弱的一面,企图寻求外援。 只是还没开始表现,就被打断。 “你谁?”危衡单手抱着刀,“我妈没给我生过你这么一个弟弟。” 徐宁:“……” 危衡生怕对方听不懂,还直白地说:“我和你没关系。”所以别想着他会帮忙,要帮,他也是帮饶春白。 徐宁眼见没人帮他,更是被戳穿了身份,干脆不加掩饰:“没错,我确实不是你师弟,那又怎么样?” 饶春白静静看着他。 徐宁撕破了脸皮:“你知道有什么用,你的那几个师弟会相信你吗?他们可都当我是小师弟,最心疼我。” 饶春白原本是这个世界的团宠。 他悉心教养的几个师弟,全是未来的大人物。顾长然是剑尊,林照是妖王,明离嫁入了鬼族成了鬼后,他们有所成就以后,一个个都对饶春白唯命是从,将他宠成了三界之中最令人羡慕的大师兄。 徐宁也是羡慕的众人中的一个。 他也想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获得剑尊、妖王、鬼后的爱护,那些价值连城的法宝、那些千年难得一见的丹药……全都唾手可得。 一睁眼,愿望竟然实现了,他真的成为了磨剑山的小师弟。 未来的剑尊,还是一个愣头青少年;妖王则还是血脉不显,落魄阴郁…… 他的机会来了。 徐宁想。 只要在这些大人物微末之时,给予他们关心爱护,等到来日,必定能够占据饶春白的位置,成为那个团宠。 于是,他成了莬丝花。 缠绕在了饶春白的身上,两人气运相连,一方强则另一方弱,只有一人能够活下来。 不死不休。 徐宁得意:“你的几个师弟,都与你离心了。” “是吗?”饶春白轻轻地说,“可我不在乎。” 徐宁的笑容僵住:“你肯定是在强撑,怎么可能会不在乎?他们、他们可是——”可是未来的大人物。 饶春白:“他们什么都不是。” 徐宁想要从他的脸上寻找到勉强、强撑的痕迹。 可饶春白神情自若,眉目清朗,犹如迎风不倒的青竹,不蔓不枝,笔挺坚韧,丝毫不为所动。 肯定是因为他不知道几个师弟未来的成就,才会显得如此淡然。 徐宁如此想。 但是他不会说的,要是饶春白知道了,他之前做的所有功夫,不都白费了吗? 念头一闪而过。 他听见饶春白说:“顾长然剑尊是吗?” 徐宁瞪大了眼睛。 饶春白继续说:“林照成了妖王,对吗?” 徐宁的眼睛简直都要掉出来了。 饶春白:“明离还嫁入鬼族成了鬼后。” 徐宁失声:“你、你怎么知道?!” 饶春白目光微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可是你看他们像吗?” 徐宁:“什么?” 饶春白再次说:“你看,他们像是能成为这般的大人物吗?” 徐宁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可以。” 之所以这么有信心,是因为他曾经见识过他们的辉煌。 万剑归一,剑气横扫。 万妖臣服。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那是何等的气派。 徐宁:“你没见过,你当然不知道。” 饶春白冷笑:“可是你看他们现在这个样子,配吗?” 两个字轻蔑,没有多少力道,就打破了徐宁心中的自信。 徐宁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变化,不免生出了犹疑。 顾长然再三显露出浅薄、失控的一面;而林照现在还被关在监牢里没有出来…… 他们这样,真的能成为未来的大人物吗? 徐宁怎么也想不通。 到底哪里出现了问题。 目光闪烁,落在了饶春白的身上,一点灵感闪过,他恍然大悟:“是你!都是你害得!” 饶春白:“我做什么了?” 徐宁:“你没有给顾长然买飞剑,没有给林照洗净妖血,你还把他们两个送进了监牢!” 面对声声指责,饶春白不为所动:“前者,这些是我应该做的吗?后者,不是他们咎由自取吗?” 徐宁:“是你毁了他们!” 饶春白眉心一动:“够了。” 徐宁仍还在说着:“你肯定会后悔的,没了几个师弟,你什么都不是——” 声音戛然而止。 一点冷光落在了徐宁的额心,眼珠子震颤一下,慢慢上挪,瞧见了剑光悬在面前。 命悬一线。 徐宁什么都顾不上了,语无伦次:“你不能杀我,你杀不了我!我们两人气运相连,你不能杀我。” 饶春白本来就没曾想杀徐宁。 这么一说,倒是想试试。 手腕随之一转,剑光雪亮,可冥冥之中像是有一股力量阻止着他,让他不能伤害徐宁。 剑尖距离一寸之地停下,难以寸进。 徐宁的眼瞳放大。 饶春白的嗓音平静:“我不会杀你,我要让你看着,我的几个师弟什么都不是。” 徐宁看着剑身垂落,几乎瘫软在地上。 仰头看着饶春白,眉眼清澈,黑白分明。 “而我没了几个师弟,依旧能站到最高处,尽享风光。” 纵然,有了上一世的经历,只要他愿意继续奉献、教导几个师弟,可以更快、更轻松得获取比上辈子更加辉煌的成就。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把命运交到别人手上,依靠别人的良心,简直是太蠢了。 不如把握在掌心,掌控他人的命运。 重活一次,饶春白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不如早些去投胎,还来得及在轮回路上选个好胎。 …… 饶春白放过了徐宁,也没有去寻顾长然。 顾长然已经是强弩之末,就算没了他,在这方小世界里也讨不了好。 若是他执意去追,反倒是耽误了正事。 他现在首要做的事,还是收集点数,淘汰其他人。 【幽冥花,生长于至阴之地……点数10】 【白心苦竹……点数5】 【夺取他人点数60……】 【……获取点数……】 饶春白的点数在稳步上升中,而小世界也探索得差不多,眼看着第二轮比试就要结束。以他的排名,晋级下一场毫无问题。 夜色正凉,月光流淌。 饶春白选择藏拙,将排名稳定在中流之后,便懈怠了下来。他坐在篝火前,慢悠悠地烤着鱼。 危衡坐在对面,擦刀。 他擦得很认真,一下又一下,就像是要擦出花来。 突然,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青年。 饶春白察觉到他的目光:“怎么?” 危衡:“上次,你要说的事,是什么?” 饶春白都要忘了是什么事,手上动作一顿:“我有说吗?” 危衡提醒:“龙喋血,凶地。” 饶春白这才想起。 当时在龙喋血的凶地中,几乎是九死一生的情景,在那一刻,他甚至觉得不能活着出来。所以,他才会想着说出心里话。 可现在真的从中活着出来了,又有些不好意思。 危衡等待着,暗金色的眼瞳像是狼一样,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一直牢牢地盯着猎物。 第24章 火星迸裂。 架在火堆上的鱼烤好了,散发着油脂的香气。 饶春白也不是个扭捏的性子,当场就问了:“我想问的是,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危衡:“……” 这下轮到危衡不说话了。 他目光闪躲,卷发垂下,不知道是不是火光的照应,耳垂看起来有点红。 饶春白冷不丁地问:“是我吗?” 危衡差点就要跳起来了:“你、我……” 平时受个伤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人,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人,现在连说话都不会了。 饶春白:“是,还是不是。” 危衡的舌尖突然变得很是烫嘴了起来。 饶春白换了个说辞:“摇头,或者点头。” 危衡慢慢的,郑重的点了点头。 饶春白看着他,神情凝重。 危衡低头丧气:“要是你不喜欢我,就当不知道……” 饶春白璀然一笑:“我为什么会不喜欢你?” 危衡小心翼翼:“为什么?”他目光慌乱,重点重申,“有哪里不好,你说,我都可以改的。” 看起来不像是狼,倒像是只狗。 饶春白:“……” 看来危衡既不会好好说话,别人说的话他也一样听不懂。 饶春白扶额:“我的意思是,我也喜欢你。” 第22章 22 危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饶春白:“你是金丹。” 危衡:“?” 危衡不明所以。 饶春白:“以你的修为,是绝对不会有听错的可能。” 危衡:“……” 这话的语气听起来还怪耳熟的。 饶春白笑了起来:“你就是这么说话的。” 这种不长嘴巴的说话方式,让他无语了好多次。 现在终于有机会反击回去了。 危衡在意的并不是这个,而是—— “你竟这般关心我。” 若不是时时在意,怎么会熟悉他说话的方式,还能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 饶春白:“……吃你的吧,刀很快。” 危衡脸颊滚烫,情难自已,将鱼肉塞到口中,囫囵吞枣般,连鱼刺都没吐。 明明只是单纯的烤鱼,表皮还被烤焦了,吃到口中却是甜的。 饶春白对他好好。 比那几个师弟都要好。 饶春白忍了又忍:“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奇怪了。 以前的危衡看起来冷峻孤傲,如同沙漠中的一只孤狼。可现在看来,倒更像是一只狗。 真的是看走眼了。 危衡问:“不能看吗?” 深邃的眼瞳中,透着一股可怜兮兮。 如果有尾巴的话,现在尾巴都要失落得垂下来了。 饶春白:“……算了,你想看就看罢。” 月色笼罩。 暗金色的眼瞳中倒映出青年的身影,看得格外认真,宛如在欣赏什么稀世珍宝。 贪婪,连一点头发丝都没有放过。 篝火逐渐冷却。 火光黯淡。 饶春白捡了柴火,加到火堆里去。 一抬头,又撞入了那双眼瞳中。 沉默片刻,他问:“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是从上辈子吗? 若不是如此,危衡又怎么会奔波千里,在寒冬中为他亲手收敛尸骨。 那时,他病痛缠身,形销骨立,早就不见年少时的模样。 可危衡搂着他,没有一点嫌弃,反倒是……落下了一滴泪。 滚烫、炽热,又无声的泪。 “……很早。”危衡不太自然地说。 那是多早以前? 大概能追寻到年少之时,危衡还是一个落魄的乞儿。因为身体里有着来自母族的异域血脉,就算是城隍庙中的乞儿都嫌弃驱逐,不愿与他为伍。 就在他趴伏于冰雪中,奄奄一息,差点活不过那个冬日的时候,饶春白出现了。 他听见清亮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小重城的春天花很漂亮,再过两三天就能看见了。” 一个包袱被塞到了怀中。 里面是一块滚烫的烧饼和一件暖和的冬衣,在下面还藏着几块零碎的灵石。 一抬头。 少年已经走远了,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中年人,两人的交谈声顺着寒风遥遥传来。 “这是给你买的,你给了别人,自己可要受冻了。” “无妨,我没了衣服和烧饼,不过冻几天饿几天肚子。可他就不一样了。” “我喜欢小重城的春花,希望他也能看见。” “饶春白,你就是心软。” “和师父你学的,你不是又捡了几个师弟回来吗?” “那可不一样……” 寒风吹拂。 危衡已经感觉不到冷了。 念头纷杂,不过一闪而过。 他咽下了万般话语,只道:“在一个春天。小重城中栽满了栀子花,很漂亮。” 饶春白想起来了:“……是你。”他唇角浮现了一抹笑意,“你差一点就成了我的师弟。可惜了。” 师父心软,到处捡人回磨剑山。 当时他就问,能不能捡危衡回去。因为危衡的眼睛很漂亮,是暗金色的,像是小狗。 可师父没有同意。 饶春白磨了许久,才让师父点头,可回过头去寻,再也没找到危衡的身影。 危衡不觉得可惜:“好在没有成为你的师弟。” 饶春白听出了其中的深意,失笑。 …… 这边在谈论过去,气氛轻缓。 而另一边截然相反。 顾长然在逃命。 虽然一剑斩杀了王、李二个修士,但当初在白玉大厅中太过张扬,有不少人都知晓他在上一轮被评为【上等】。 许是因为嫉妒,也许是为了增加晋级的可能,不少人都联起手来猎杀【上等】选手。 顾长然本就身受重伤,在众人围堵下,疲于奔命。不过好在杀死对手可获取对方的点数,他的排名倒是没掉出一千名之外。 “呼、呼——” 顾长然靠在狭窄黑暗的石缝中,胸前起伏如擂鼓,咬着后槽牙,舌尖满是血腥。 他从未如此狼狈过,不由恨起了饶春白。 恨恨想到,若不是饶春白,他又怎会落得这般境地! 耳边一动,又传来细微的动静。 屡次死里逃生,顾长然变得十分敏锐,听见动静,屏住呼吸,不动声色地抽出剑来。 正待对方接近一剑毙命之时,听见熟悉的声音。 “长然哥,是我。” 一张秀丽精致的脸庞出现在黑暗中。 顾长然并没有因此放松下来,神情晦涩难辨:“阿宁……” 经过之前的事情,他谁也不相信了。 就连徐宁也不例外。 徐宁看出了他的防备,解释:“长然哥,我也没有办法,我不是他们的对手。你看,我一从饶师兄手中脱身,就来找你了。” 顾长然态度有所缓和:“你找我做什么?” 徐宁的眼瞳中泛着奇异的光,轻声说:“我来帮你。” 是的,他要帮顾长然。 更要向饶春白证明,顾长然并不是离开他什么都不是。他会帮顾长然重新登上巅峰,告诉饶春白他是错的。 等顾长然成为剑尊,饶春白必定会后悔。 徐宁:“我可以帮你收集点数,我的点数都给你。” 顾长然重复:“你的点数都给我?”他不太相信,“给了我,你就要被淘汰了。” 徐宁的语气如梦似幻:“长然哥,我不在乎的。除了你,我什么都不在乎。” 一块令牌被塞到了顾长然的手中。 徐宁在这段时间里,也搜集到了不少的点数,两者合二为一,排名必定会上升一大截。 徐宁说:“长然哥,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顾长然握紧了手中的令牌,神色一闪,又恢复了往日的亲昵:“阿宁,还是你心疼我。” 徐宁低下头,没瞧见顾长然脸上一闪而过的阴暗。 …… 第二轮比试接近尾声。 待到天明,钟声一响,排名外的人悉数被淘汰,剩下的人重新回到了来时的白玉大厅之中。 饶春白看见了他的排名,不高不低,位于中流,既证明了实力,又一点也不打眼。 目光扫过,在一行行名单中寻找着危衡的身影。 危衡的排名与他相差无几。 意外的是,还看见了顾长然的名字。 顾长然没有被淘汰,反而是待在一个可观的位置上。 饶春白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既然上辈子能成为剑尊,那么必定也有他的运道,没这么容易折戟。 不过在白玉大厅中倒是没瞧见顾长然。 饶春白收回了目光。 苍老深沉的嗓音再度响彻整个白玉大厅。 第25章 “第三轮,擂台比试。” 前两轮,比的是向道之心,还有实力、天赋和运气。 这最后一轮,就是真刀真剑的比拼。 唯独真正的天才,才能走到最后一步,登上这潜龙榜。 “赢者进,输者退。” “三日后,正式开始。” 无数光影流转。 光幕上的名字闪烁,在一瞬间就两两匹配好,各自找到了下一轮的对手。 饶春白定睛一看,他的对手出乎意料,是……顾长然。 …… “怎么是饶春白!”顾长然咬牙切齿。 顾长然早就不把饶春白当成了师兄,此时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心头悸动,竟吐出了一口淤血。 徐宁慌张,伸手就要去扶:“长然哥!” 徐宁同样晋级了第三轮。 在小世界中,大概是排名足够晋级,顾长然并没有收下他的点数。 顾长然一把推开了徐宁:“我没事。” 徐宁落了个空,神情不见尴尬:“我相信长然哥一定能赢下比试的。” 他相信,顾长然却不相信自己。 经过小世界中的交手,他清晰地意识到饶春白已非昨日碌碌无为的大师兄。 那剑气凛冽,就连他都只能暂避锋芒,如何是饶春白的对手? 在沉默中,徐宁心中不安,语气依旧坚定:“长然哥,你有极品飞剑,还有天生剑骨,一定能赢的。” 顾长然深吸一口气。 不是一定能赢,而是一定要赢。 赢了,还能绝地翻盘。输了,就一败涂地了。他的身上还有对赌协议,还有那一笔笔飞剑贷…… 顾长然想起那一串天文数字,就有些喘不过气来,恶狠狠地说:“我会赢的。” 至于该怎么赢…… 要是能找到饶春白的破绽就好了。 顾长然眉头紧皱。 对了,饶春白的飞剑……他的剑是最普通、最廉价的剑,要是他的剑出了问题,还怎么是他的对手? 顾长然:“阿宁,你帮帮我。” 看他的神情,绝非是帮一帮这么简单。 徐宁迟疑:“帮什么?” 顾长然:“帮我想办法接近饶春白,毁了他的飞剑,这样,他就绝对不是我的对手了。” 徐宁目光闪烁。 一个想法油然而生。 第23章 23 饶春白正在磨剑。 饶春白正在磨剑。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剑锐,可事半功倍。 磨剑用的磨剑石,是师父留下来的那一块。浚黑,平平无奇,只有仔细观察,才能发觉其上剑气涌动,像是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剑刃在磨剑石上打磨,两者碰撞,发出金玉交戈之声。 随着时间的流逝,剑身越发锐利,而磨剑石在悄无声息中汲取了剑意,更为光华内敛。 就在这时,徐宁来了。 徐宁期期艾艾:“饶师兄……” 饶春白眉目冷淡,头也没抬一下。 徐宁低声下气地说:“饶师兄,我知道你有许多误会,但我都是为了你们好。” 饶春白:“没有误会。我更没空听你的花言巧语。” 如此直白的话,刺得徐宁脸皮发痛。 也是,之前在小世界中,两人当面对峙,一切伪装都被撕破,现在跑过来示好,是个有脑子的都知道来者非善。 但他想起顾长然的嘱托,强撑着说:“饶师兄——” 一道身影挡在了面前。 “他说了没空。” 是危衡。 徐宁有些心慌,但毕竟在白玉大厅中不得私下交手,不然便会取消资格。 仗着这一点,他纹丝不动。 饶春白看了一眼:“让他过来。” 危衡脚步一顿,让开了。 徐宁:“饶师兄,你肯听我解释了……” 饶春白:“不是。我只是想看看你又想做什么坏事。” 就算是徐宁的心态再好,被这么当面指出,依旧有些不好意思,嗫嗫道:“我没有要做坏事……” 饶春白不信。 看样子,徐宁莫名其妙找过来,肯定有什么谋划。 与其避而不谈,不如当面看看。 但奇怪的是,徐宁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絮絮叨叨地说着。说他们都是磨剑山的弟子,同出一源,何必互相残杀。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听得耳朵都生茧子了。 态度很好,声声切切,像是真心悔过一般。 饶春白没有相信。 徐宁还情深意切,让饶春白好好考虑重新回到磨剑山,他们必定不计前嫌。 说罢,他匆匆离去。 饶春白一低头。 不知何时,一只通体金色的虫子趴在了他的剑身上,一只手捻起,虫子甲壳坚硬,如同铁一般。 “噬金虫。”危衡只肖看了一眼,就认出了这只虫子的来历。 噬金虫。 生于矿脉中,吸食金铁为生。 一旦被它寄生过的金铁,都失去其精气,变得腐朽不堪。 不过接触片刻,饶春白的剑便变薄了一寸,锐气不断流失,看起来轻轻一碰便可折断。 饶春白一用力。 咯嘣一声,噬金虫捏碎在了手中。 饶春白早就发现了徐宁的小动作,一直不戳穿,只是想将计就计。 徐宁与顾长然想毁了他的剑,削去他的战力。 便如他们所愿。 省得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到时候节外生枝,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危衡:“你的剑……” 饶春白:“无妨,这一把,并非是我的剑。” …… 转眼间,三日时间过去。 经过小世界中的波折奔袭,一行人都修整完毕,摩拳擦掌,准备在擂台上一展宏图。 饶春白的第一战,面对的就是顾长然。 饶春白是刚突破金丹,顾长然则是筑基多日。 两人修为境界不同,但在擂台上布下了阵法,能将两人的修为压制在同一水平,只以剑术较量高下。 一登台,饶春白就见顾长然昂首挺胸,一看就胸有成竹,能够轻松拿下这句。 “饶春白,若是你认输,我留你一命。”顾长然还没动手,就先放下狠话来。 饶春白一挑眉:“是吗?” 顾长然口出狂言:“看在你我师兄弟一场的份上。” 饶春白想笑,只问:“你的飞剑贷还换得上吗?” 顾长然神情一滞,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说:“都是你让我借的飞剑贷!” 饶春白:“不是你说的,可以借钱买飞剑吗?怎么,我借可以,你借就不行?” 顾长然脱口而出:“那怎么能一样!” 一直以来,他都是自私自利的性子,理所应当地享受着一切,可要让他付出一些,比杀了他都难。 顾长然旋即又恢复了正常:“只要赢了你,自有人帮我还飞剑贷!” 他签了与金玉堂的对赌协议。 赢了,一飞冲天,海阔任鱼跃。 输了,便是万劫不复,一辈子给金玉堂打工。 所以,他要赢。 要不择手段的赢。 饶春白轻叹:“看来不能如你所愿了。” “我亦要赢。” 眼看顾长然还要再说什么,被饶春白打断:“多说无益,出剑!” 剑势如疾风骤雨般打来。 顾长然避之不及,只能将将抵挡。 不消片刻,就被凌利的攻势逼到了角落里。 一滴冷汗流下。 怎么可能…… 在饶春白面前,竟然连一敌之力都没有。 绝望在心中蔓延。 不过很快,顾长然就重整旗鼓。 没事,他的手中可是一口极品飞剑,而饶春白拿着的,不过是普通廉价的剑。 顾长然抓住机会,绝地反击。 锃—— 他故意撞上了饶春白手中的剑。 两剑交戈,声响震颤,虎口处传来一阵生疼。 饶春白是早就习惯了。 练剑便是如此。 手破了又好,好了又破,方才能练出稳当之极的手。一个剑修,若是在交手时连自己的剑都握不稳,那还有什么用? 顾长然吃痛,被冲势压得连连后退,这才勉强握住。 停顿片刻,再度撞了上去。 原本是节节败退,难掩颓势,却听见“叮”得一声,饶春白的剑从中折断,落在了地上。 顾长然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见状不□□露出得意之色:“饶师兄你得买一口好些的飞剑。” “在修仙大道上,节省钱财是没办法走远的。” “你看你现在没了剑,如何与我相比?” 顾长然一反颓态,步步紧逼:“现在求饶,可是已经晚了。” 一朝小人得志,自以为掌握全局,自信招摇,就连出手的剑都虚软了几分。 第26章 不过无妨。 对手手上无剑,拿什么挡? 顾长然胜券在握,这些日子以来的怨气一扫而空,只待将饶春白斩于剑下。 “要怪只能怪你不自量力,擂台之上,无生死——” 话还没说完,剑气停留在了半空中,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定睛一看。 竟然是一块磨剑石。 顾长然冷哼一声:“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话音落下,剑气如虹,打算一鼓作气,劈开挡路的磨剑石。 卡擦—— 磨剑石裂开了。 但剑气并没有如顾长然想象中那样一往无前,反倒是被无形的光芒挡住。 石屑簌簌落下。 铅华洗尽后,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在磨剑石中,竟藏着一口小剑。 剑身不过手臂长短,通体暗金,光华内敛,一看就生而不凡。 饶春白“咄”得一声,暗金小剑划过一道弧线,直接撞上了顾长然手中的极品飞剑。 剑虽小,气势却利。 顾长然抵挡不住,听见有什么碎裂的声音,低头一看,原来是他的极品飞剑寸寸裂开。 “怎、怎么可能——” 顾长然跪下地上,企图将剑身拼凑回去,可都是徒劳无功。 饶春白:“看来,你的剑也不怎么好。” 铮鸣过后。 暗金小剑环绕在了他的身侧,剑意冲天,低眉时犹如怜悯的神明。 “你输了。” 顾长然颓然坐在地上,看着面前落下的阴影,慌忙道:“别、别杀我!师兄,我认输!” 同一张脸,变化得如此之快。 饶春白定定地看着他。 剑随心动。 一道剑光斩落。 顾长然以为死期将至,丑态频现,泣涕横流:“不、不要!” 饶春白不为所动。但剑光却没动顾长然,只是虚虚一斩,斩断了两人之间无形的羁绊。 “从此以后,你我不再是师兄弟,我做主将你逐出山门。” 恍惚间,顾长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体中流逝。 只是还未来得及细细去寻,眼前的景象破碎消失,他已从擂台上下来。 出现在面前的,是金玉堂的人。 “你输了,该履行对赌协议了。” 顾长然从未去看过输了对赌协议要怎么样,挣扎着站起来:“你们要做什么——” 金玉堂的管事不理会,让手下解押着顾长然,翻着手中的账簿:“不仅欠着三千灵石,还有飞剑贷,让我想想……” 顾长然连忙说:“你们给的极品飞剑坏了,还要我还飞剑贷吗?” 管事冷笑:“飞剑坏了就不用还飞剑贷?这是什么道理。”他划下一笔,“飞剑都没了,看来要成为不良资产了。” 他叮嘱手下,“先把他的剑气榨干,再送去黑石矿脉挖矿,筑基期,够用上个一百年了。” 黑石矿脉,听起来有些耳熟。 顾长然恍然记起,那不是饶春白之前上工的地方吗? 据说黑石矿脉深入地底,暗无天日,里面还有矿毒。矿毒一旦侵入经脉,会损伤灵气本源。 之前饶春白去的时候,他丝毫不在意。现在轮到他了,就突然“记起”了这么多事情。 顾长然反抗:“你们不能——我天生剑骨,不是浪费在挖矿上面的!” 管事停了下来,饶有兴趣:“天生剑骨?倒是好东西,只是长在了一个蠢货身上。” “不过……” 顾长然心生希望。 “不过,你要是愿意用剑骨来还债,倒是可以将债务一笔勾销。” 第24章 24 顾长然面露惊恐之色:“你怎么能要我的剑骨……” 主管冷哼一声:“为什么不能?像你这样的‘天才’,我见过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你又算什么?” 顾长然失魂落魄。 对于他而言,天生剑骨是他自持甚傲的底牌,是他绝对不能放弃的。 主管懒得和他浪费时间,挥了挥手:“拖下去。” 一想到即将要面对的是暗无天日的矿洞,以及日夜不休的劳作,顾长然拼命挣扎了起来:“不、不要,我师兄,我师兄会帮我还钱的!” 主管:“你有师兄?” 顾长然重重喘了一口气,抓住了一线希望,声嘶力竭:“晋级下一轮的饶春白,他是我的师兄!” 他想也没想,就说,“他比我值钱,你去找他,他有钱的!” 主管面露讥讽之色:“可是,你师兄早就将你逐出师门了。” 擂台上发生的事情,已经传播至天下各个角落。 听到这话,顾长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第一次深刻意识到,饶春白真的不要他了。 懊恼、后悔……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如果他多听一点师兄的话,是不是就不会落得这般下场了?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么此时的他,应该站在擂台上成为胜者,收到万人敬仰追捧…… 顾长然低垂着头,像是死狗一样,被侍卫拖走了。 …… 饶春白不知顾长然已经后悔了。 就算知道了,恐怕也只会淡淡地说:“他不是知道后悔了,是知道自己要完了。” 若顾长然成为高高在上的剑尊,又怎么会为做过的事情后悔? 在这世间,只有胜者才有资格说话。 饶春白心有感悟,剑身越利,一路过关斩将,前世今生的境遇就如同一把火在心口灼烧,让他在擂台上站到了最后。 出乎所有人意料,他斩落了对手,取得了此届潜龙会第一,荣登潜龙榜。 排名一出,各路人士蜂拥而至。 “有没有兴趣成为我们金玉堂的客卿?只需要每年露面广而告之一次飞剑贷的好处。” “我们百草谷为潜龙榜第一提供三年的免费丹药。” “铸剑阁新剑任君挑选……” 饶春白:“……” 一群人围在饶春白的身侧,让他不胜其扰,最终扯了个理由,一一打发了过去,这才从人群中脱身。 不远处,危衡站得笔挺,低垂着头,发梢微微卷曲,肩膀上落了一片枯叶,像是等待了许久。 饶春白上前一步,捻起一片落叶,定定看着。 危衡不太适应,别过脸:“有话就说。” 落叶碾碎于指尖,饶春白欲言又止:“我以为你……” 危衡抬眉:“以为我什么?” 饶春白:“我以为你能走到最后。” 危衡摇头。 他的路子剑走偏锋,光明正大与人交手就落于下风,在擂台上,自然比不过别人。 若不是饶春白,他也不会来参加潜龙会这个热闹。 “走了,回去。”危衡说。 饶春白问:“回家吗?” 危衡一怔,旋即点头:“是,回家。” “家”。 饶春白一直将磨剑山当做家,苦心经营着,任劳任怨,只为了有一处遮风挡雨的地方。 这样付出,可几个师弟并不把他当做家人,反而对徐宁更加亲近。 这样的家,不要也罢。 现在,他也有了新的家。 饶春白的唇角浮现了一抹笑意,自然而然的伸手牵住了危衡。 危衡的肩膀瞬间绷直,像是在野外遇到了危险的狼,时刻准备着暴起伤人。 但如此大的阵仗,最后只是小心翼翼地握着饶春白的手指,生怕弄伤、弄疼了,不敢放松。 饶春白轻笑:“你放松些。” 危衡僵着不动。 饶春白无奈,只好道:“你松手。” 危衡完全放开了对手臂的控制,任由饶春白肆意施为。停顿片刻,感觉指缝中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低头一看,双手交握在一起,十指相扣,分外亲密。 他从未与人这么亲密,下意识想要挣脱。 饶春白问:“怎么?” 危衡僵硬地说:“……太脏。” 什么脏活粗活都干,手上早就沾满了血腥。 饶春白看出了他的忧虑,故意捏了捏:“我觉得还好。” 危衡的耳朵“噌”得一下就红了,偏还要掩饰,故意做出一股冷峻的模样。 饶春白看了就想笑。 笑声清脆。 危衡听出是在嘲笑他,怒目而视。 一双暗金色的眼瞳深邃,旁人看了怕是要双腿战栗。 饶春白却不怕:“走了。”舌尖滚过,微微一笑,“回家了。” 危衡迟疑了片刻,还是虚虚回握。 两人就这么走在街头,身影渐渐拉长交叠,就好似依偎在了一处,亲密无间。 …… 回家,这个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院落。 小重城寸金寸土,至少要金丹修为才有资格在这里买下一处房产。 危衡孤身一人,没这么多讲究,只求有一个落脚的地方,院落买来是什么样,现在依旧还是这个样子。 第27章 待到饶春白住进来了,方才多了一些人气。 出去参加潜龙会,近一个月没回来,院子里铺满了落叶,伸手一摸桌子,厚厚一层灰。 为了省点灵气,没开除尘阵。 饶春白指尖一捻,一道灵气绕过,灰尘尽散,但落叶就没办法了,只得老老实实打扫。 “我来。”危衡接过扫帚,开始扫起落叶。 饶春白看着忙碌的身影,突然觉得院落里有些空:“要是有棵树就好了。” 危衡一看,四周确实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确实难看了一些。 “什么树?” 饶春白沉吟片刻:“桃树,如何?” 以前磨剑山上种的是银杏,但银杏的果子还没结,几个师兄弟就分崩离析,不是好寓意。不如桃树,来年春看花,秋结果。 危衡抬起头:“你要住到秋天?” 饶春白托着下颚:“怎么,你要赶我走?” 危衡:“……不是。” 饶春白故意问:“还是说嫌我烦?” 危衡:“不敢。” 隔着西沉的日光,看起来神情肃然,目光分外认真。 “真好。”他说。 他也不是一个人。等待着的夜晚,也不是只有孤寂与杀戮。 饶春白含笑,偏还要再问一句:“好什么?” 危衡不大好意思,错过交汇的目光:“种桃树,挺好的。” 饶春白也不戳穿,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上一世,他真的错过许多。 登上顶峰的风光,还有……一个真心待他的人。 好在重来一次,那些失去的,总能把握住。 “别扫了。”饶春白站了起来,“今夜月色不错,我下厨。” …… 天色将晚,夜幕来临。 小重城步入深秋,街头皆是枯黄的落叶。 屋舍炊烟袅袅,行人脚步匆匆,各自归家去。 唯独徐宁一人无处可去。 磨剑山上,早就空无一人,孤寂冷清,回去了也没有意思。 顾长然输了对赌协议,被金玉堂的人捉走,了无音讯。 他在街头游荡片刻,最后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去处。风一吹,冷气阴森,再抬头望去,见面前横着一块“刑司”的牌子,让人望而生畏。 喧闹声响起。 刑司的大门打开,一群刑满释放的犯人灰头土脸的出来。 徐宁一眼就看见了其中的林照。 “阿照!” 林照在监牢里被关了三十日,暗无天日,原本就瘦弱的身躯看起来更加苍白扭曲。徐宁几乎不敢相认,迟疑地上前。 林照目光阴毒,沙哑着问:“顾长然在哪里?” 徐宁支支吾吾:“长然哥他……” 徐宁简单说了前因后果。 林照脸上挤出了一个笑:“活该。” 徐宁莫名打了个寒颤。 以前他就觉得林照心思阴暗深沉,坐了一段时间的牢出来,越发变本加厉,让他感觉到害怕。 经过牢狱之灾,林照瘦得脱相,脸颊凹陷,只有一双眼睛硕大:“你呢,你怎么来找我?” 徐宁:“我,我来接你出狱的。” 林照哼了一声,也不知是相信了没有:“大师兄呢?怎么没来接我。” 徐宁迟疑:“大师兄他今非昔比,怎么会来这里。” 说得模棱两可,让人瞎想。 林照的目光越发的沉:“大师兄,他怎么了?” 徐宁欲言又止。 林照森森道:“直说便是。” 徐宁低声:“大师兄登上潜龙榜,如今炽手可热,又怎么会管你我。” “为何不会管?”林照打断了他的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外如是。” “可是……我得罪了大师兄。”徐宁略过细节不谈,只含糊道。 林照毫不在意:“得罪了又如何?一声师兄,他就得管我们一辈子!” 徐宁目光犹豫。 顾长然已经不中用了。 未来的剑尊早早失败陨落,眼看着已经渐行渐远,现在只有林照了。 林照能当上妖王,靠得是强悍无上的妖族血脉,必定不会像顾长然一样落魄出局。 他与饶春白气运相连,不是东风压到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必须扳回一局,才能力压饶春白。 现在,他的筹码只能落在林照身上。 “阿照,按你说应当如何是好?” 林照声声冷冽:“我们找上门去,若是他不管我们,就大肆宣扬出去,逼得他不得不出手。” 第25章 25 饶春白此人, 无论做何事都是风轻云淡的模样,看起来胸有成竹,不论什么难事到了他的手上都不叫做事。 方才夸下海口, 自然让人觉得他厨艺精湛。 可等站到案板前才知他的深浅如何。 剑修刀工精湛, 不管肉还是菜都被切成了大小均等的方块, 一入锅中,油水沸腾。 饶春白巍然不动, 默数时间, 时间一到,才放入下一个配菜。 看起来动作行云流水,可烧制出来的东西却惨不忍睹。 危衡看了半晌, 觉得眼熟。 恍然发觉, 这不就是炼丹时的模样吗? 饶春白语气平淡:“触类旁通, 炼丹烧菜都用火和铁器,理应是一样的。” 伴随着这般平静的语气, 他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倒入了盘子里, “尝尝。” 危衡:“……” 这真的是人能尝的东西吗? 就算是他, 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好。 “……还是算了。”危衡委婉地拒绝。 饶春白眉心微微一皱, 目光落在了大圆白瓷盘中, 一坨漆黑的东西冲着他张牙舞爪。 “……” 饶春白还是很能接受别人的建议的,“我觉得你说的对。” 手腕一转,盘子里的东西倒入了簸箕中, 再也不提下厨一事。 危衡挺身而出:“我来。” 饶春白保持怀疑:“你行?” 这种时候, 怎么能说“不行”? 危衡握紧了锅铲,挥舞起来就像是握着刀一样,仿佛是与锅中的菜有血海深仇,冷着张脸, 不停地翻炒着。 最终出锅的东西……一团糟。 不过倒是比饶春白做出来的要强些,至少看起来能吃。 饶春白发出了简短而有力的疑问:“就这?” 危衡转移话题:“我还有两壶好酒。” 没有菜,有酒也行。 危衡取出了两个坛子,拍开上面一层黄土,清澈的酒液倾倒而下,散发出馥郁的香。 饶春白抬手浅尝一口。 入口辛辣,回味甘甜,实在是好酒。 危衡唤来在门口玩耍的小孩,给了他几枚大钱,让他去街头还没关门的铺子里买上些下酒菜来。 饶春白自饮自酌,品出些趣味。 只是酒量欠佳,两口下去,脸上就飞起了一层薄红,一手撑着脸颊,眼底水光潋滟,分外动人。 危衡的喉间有些紧,仰头倒下一杯酒,用以掩饰异样。 “……危衡。” 危衡看去。 饶春白的发鬓散乱,一缕发丝垂在额前,双眼迷蒙,口齿不清:“要是……” 要是什么? 危衡耐心等待着后言。 饶春白喃喃道:“要是上一……”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阵叩门声。 饶春白止住了话音,望了过去。 危衡还以为是买下酒菜的小孩回来了,一打开门,两张讨人厌的脸措不及防的出现在面前。 要不是他反应及时,早就一刀砍过去了。 林照丝毫不觉与刀锋擦肩而过:“大师兄!” 饶春白抬起眼皮,酒意尚浓,语气轻松地说:“是你啊,白眼狼。” 林照:“……” 林照脸上有些难堪:“大师兄,你喝多了。” 饶春白自顾自又斟了一杯酒:“我没喝多。” 林照还想要解释他不是白眼狼,被徐宁拉了拉衣袖,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 “大师兄,你怎么不回磨剑山了?” 饶春白手指轻轻转动,低头看着酒杯:“有什么好回的。” 林照字字真切:“大师兄,你忘了吗,磨剑山可是我们的家。” 饶春白嗤笑了一声:“是你们的,不是我的。” 林照的脸上闪过阴郁之色:“大师兄,你怎么能这么说……” 饶春白打断了他的话:“让我猜猜,你要我回去做什么。”他顿了顿,“你体内的妖族血脉斑驳,还需要用大量的灵气洗涤,你想要我回去继续做苦力,给你租赁灵脉。我说的对吗?” 林照口中一滞,勉强道:“大师兄,你误会我了,我只是不想让磨剑山在大师兄手上分崩离析。” 饶春白扶额,看着他表演,听到后半句话,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乐不可支。 第28章 笑完了以后,神情冷了下来:“就当是我误会了你。只要你对着天道发誓,要是让我给你花一块灵石,你就不得好死,永世堕入畜生道,当一只猪狗不如的畜生。” 林照脸色瞬间铁青。 因为身负一半妖族血脉,既被人看不起,又被妖所排斥,流落到哪里都被叫做“小畜生”。 所以他最忌讳这个称呼,现在被绕春白一口一个“畜生”的,眼中情绪波动,死死咬住牙根。 “你——” 饶春白道:“你不是觉得我嫌弃你的妖族血脉吗?现在我就让你瞧瞧,什么叫真的厌恶。” 许是喝多了酒,饶春白说了一些往日怎么也不会说的话,让林照几乎维持不住伪装。 林照胸口一阵起伏,勉强挤出一个笑:“大师兄,你说笑了。” “我没说笑。”饶春白轻轻松松,“没听见吗?我再说一遍,半人半妖的畜生。” 林照再也忍耐不住,不管徐宁怎么说,拂袖摔门而去。 徐宁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追了上去。 饶春白不管两个人怎么想,轻哼一声:“这才哪里到哪里。” 上一世,比这个难听的话都听过。 那时,他被矿毒缠身,形如枯槁,听闻妖族有圣血池,一入圣血池,可解百毒。 林照已登上妖王之尊,掌管天下妖族,区区一个圣血池,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饶春白寻上门去,却被看门小妖挡在外面。 小妖说:“哪里来的穷酸,也敢来与妖王攀关系。” 饶春白解释身份来意,并说与林照早就传音约好今日上门。 小妖不听,自顾自将他打了出去,连林照的面都没见到。 在妖族领地徘徊了几日喉,才知徐宁也在此,正林照陪着他游览妖族圣地。 饶春白特地找去,还没照面,就听见交谈声传来。 彼时剑尊顾长然与妖王林照正处于一个微妙的竞争状态,两人都喜爱徐宁,相持不下,现在比得就是谁能让徐宁心软。 林照说:“在磨剑山时,大师兄厌恶我的妖族血脉,整日折腾我,不是抽我的血就是割我的皮,只有小师弟你关心我,日夜守候在我的床前。” 徐宁语气柔婉:“大师兄也是为了你好。” 林照听了就不悦:“什么叫做为了我好,不过是图谋我身上流淌着的圣血……” 原来一切的付出,落在别人的口中,是厌恶是嫌弃是算计。 饶春白如坠冰窟,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两人神情亲密逐渐远去。 思绪回笼。 今夜月色正好。 饶春白懒散扔下酒杯。 重来一次,他也懒得去做什么割皮放血的苦力活,免得凭空添上一宗罪责。 至于那“圣血”,之前经过金玉堂的检验,不过一文不值,谁在乎? “不高兴?”危衡在一旁坐下。 饶春白:“我是高兴。” 能有什么不高兴的? 这一世,他站在了顶峰,登上了潜龙榜,眼看着前途无量,更不用管这几个糟心的师弟,实在是高兴得不行。 “如此好事,应浮三大白。”饶春白举杯。 久久没等到碰杯。 侧目一看,危衡目光深邃,像是能看穿心中所想。 “不必勉强。”危衡伸手,夺下了饶春白拿着的杯子,“你的几个师弟……” 危衡斟酌了许久,没能说出心中所想。 他是讨厌饶春白几个师弟不错。 但也不想看着饶春白为了这几个人伤身。 ……真该死。 早知道还不如一刀把他们砍死得了。 在小重城里杀不得,不如引他们去荒郊野岭,一刀了断,过个夜野兽一啃噬,什么痕迹都看不出来。 危衡心念一转,正欲开口,忽间眼前一道阴影落下,下意识伸手抱了个满怀。 饶春白喝醉了。 平日里滴酒不沾,今日心情郁郁,两杯酒下肚,醉意熏熏然。靠在危衡的肩头,像是被抽去了骨头,浑身瘫软,怎么也起不来。 离得好近。 都能瞧见饶春白的眼睫轻轻颤抖,在心间留下一片涟漪。 危衡浑身僵硬,一点都不敢动。 这个在刀口舔血、连自己的命都置之度外的孤狼,现在却成了一个毛手毛脚的愣头青,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维持着这个动作片刻,倒是饶春白先动了,温热的鼻息吐在了危衡的脖颈上:“你,不行?” 自重生以来,他一直紧绷着情绪,未曾有一刻放松。 直至将顾长然败于剑下,站在前世未曾抵达过的顶峰上,这才有一种如获新生的感觉。 在如此畅快下,在酒意催发下,饶春白决定放纵一回。 而放纵的对象,自然只有危衡。 危衡:“……” 危衡用身体力行表示,他真的很行。 饶春白碰触一点炽热,酒意醒了大半,动作僵住。 要不,算了? 危衡声音沙哑:“晚了。” 夜色正好。 月光下,两人的身影交叠在了一处。 衣衫凌乱解开,不知是谁太过于用力,直接扯断,布帛撕裂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饶春白仰着修长的脖颈,黑发如瀑洒下,就如同垂死的天鹅,修剪得当的手指胡乱的抓着,不受控制地在危衡的背上留下了一道道的抓痕。 漏夜长。 烛光跳跃。 一切的冲动、热火,都化作了一声深深的喟叹。 第26章 26 同样一片夜色下。 同样一片夜色下。 另一边, 气氛截然相反。 在死一般的沉默中,徐宁追上了林照的脚步,不敢贸然出声。 倒是林照先一步开口, 目光森冷, 从牙缝中挤出一声质问:“你也瞧不起我?” 徐宁被吓了一跳:“怎么会。”他竭尽全力, 用着最轻柔的嗓音安抚,“阿照, 你怎么会这么想。” 梨花带雨, 楚楚可怜。 林照想起昔日犯病时,徐宁彻夜不眠守在床头的模样,态度稍微有所软化。 徐宁察觉到他的态度, 追上去说:“我只是担心你。” 林照:“担心什么?” 徐宁欲言又止:“大师兄这么说你, 太过分了。” 提起饶春白, 顿时回忆起方才的冷言冷语,林照脸色沉了下来, 格外难堪。 林照本就心思细腻阴郁, 再加上牢狱之灾折磨, 颧骨高耸, 眼睛阴冷, 看人的时候犹如被毒蛇盯上了一样。 徐宁后背一凉:“我没别的意思……” 话音落下,就见林照脸庞扭曲可怖。 徐宁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月光下,林照的脸庞上爬上了一条条狰狞的血痕, 单膝跪下, 口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林照犯病了。 因为他体内的妖血强悍,与人血不溶,时常发生冲突,这才导致身体孱弱消瘦。 但以往发病, 没有这次这么可怖。 徐宁试探着伸手去扶,连拉带拽,费力地走在街头巷尾,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破旧的土地庙容身。 林照摔倒在地,身上满是汗水,眼睛高高暴起,满是血丝。 “啊——” 他疼得满地打滚。 以前在磨剑山上时,有饶春白悉心照料,按照发病的时日配制好丹药,才压制住体内的妖血。 现在在牢里待了半个月,没了服用的丹药,妖血卷土重来,气势更胜以往。 “药、给我药!”林照嘶吼。 徐宁被这一幕吓到,他哪里来得药?以前都是饶春白配的。 “我去找饶师兄!”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林照气喘吁吁:“别去找他!” 刚刚还被人讥讽是“畜生”,林照怎么也不会再找上门去。 徐宁迟疑:“可是你这样……” 林照抬起头:“你帮我。” 徐宁:“我?” 林照哑着声音说:“你不是照顾过我吗?” 徐宁哪里会照顾林照。 以前都是饶春白亲自照顾的,徐宁是算好了时间,等林照服用丹药睡下后醒来,才出现在床头邀功。 再弄得憔悴些、眼红些,明明只待了一会儿,却能让人误会以为守了一整夜。 现在手足无措。 林照咬牙:“你没见过饶春白怎么弄吗?” 徐宁怎么可能说没见过,只能含糊说:“我、我不熟练。” 妖血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带来一阵又一阵的痛楚,林照几乎失去了理智:“难道你连饶春白都不如?” 这话大大刺激到了徐宁。 胜过饶春白,已经成为了他的梦魇。 此时这么一激,当即道:“我来试试。” 徐宁半跪了下来,比划着该如何下手。 回忆起饶春白动手的样子,通常先放血…… 第29章 徐宁按住了林照的手臂,尝试着落了一刀下去,乌黑的血唰唰流了下来。 林照皱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真的感觉好受些了。 “继续。”林照说。 徐宁心中有了点底,又是一刀划下。 血流了一地。 林照的脸色苍白,但看起来不那么疼了。 放血放完,他奄奄一息,出声:“没有了吗?” 徐宁手一抖:“还有什么?”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林照提醒:“丹药。” 以前饶春白放完了血,还要拿血炼丹,将妖血中暴躁不稳定的杂质祛除,再补回体内。 现在怎么光放不补? 徐宁:“……” 在阴冷的目光下,他浑身是汗,也不敢说不会,忙不迭收集起地上的妖血。 妖血蕴含活性,躺在瓷瓶中纠缠蔓延,恶心可怖。 徐宁:“你、你等我,我去买草药。” 饶春白都行,凭什么他不行? 徐宁抱着这样的想法,按照记忆中的药方配药。 只是他不精通药理,也从未练过丹,按图索骥,买了几株差不多的草药,又按照饶春白炼制的方法,将草药和妖血一股脑投入到丹炉中。 在炼化途中,妖血疯狂撞击丹炉,丹炉摇晃,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最后“呲”得一声,一缕青烟冒出。 徐宁以为炼制失败了,没想到打开一看,里面还真的躺着几枚圆滚滚的丹药。 只是看起来黑漆漆的,有些异样。 他犹豫着拿起丹药过去,还没说,就被林照一把夺过服下。 林照囫囵吞下。 徐宁试探:“你没事吧?” 林照感受了一下,服用下丹药后,顿觉神清气爽,浑身酸痛尽消。 “好阿宁,多亏了你!”林照感叹。 徐宁心中不安,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 林照亲昵道:“有了你,还何需饶春白!” 徐宁本来摇晃不定,听见这话,犹豫具散,口中还要推脱:“我怎么能与饶师兄比。” 林照不假思索:“饶春白心思狭隘,看不起我妖族血脉,根本不配与你比!” 徐宁脸上的笑容真实了些许。 少了一个剑尊,这不还有一个妖王吗? 妖族之尊,同样代表着妖族的气运。 林照站在他这边,在气运上,完全足够碾压饶春白。此消彼长,终有一日,他能成为这方世界的宠儿。 徐宁细细品味。 不知为何,气运没有一丝一毫上升的征兆。 怎么回事? 难不成……气运也有延迟的吗? …… 夜幕揭下,天际泛起了鱼肚白。 饶春白一睁眼,就感觉身侧炽热,余光一瞥,瞧见胳膊健壮结实,正牢牢地搭在腰间。 眉心一跳,记忆回笼。 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不免感叹一句,喝酒误事。 不过做都做了,饶春白也不是个内耗思虑的性子,脚尖一踹:“起来。” 危衡起身,宽阔的肩膀随之展开,上面的肌肉纹理流畅,唯一碍眼的是,布着深深浅浅的抓痕。从这痕迹就能看出,战况到底有多激烈。 饶春白还没起身,就又被人按了回去。 危衡食之知味,手指捏着饶春白的耳垂把玩。 红、白与黑交织在一处,分外动人。 饶春白白了一眼:“还没够?” 一早上起来,特别精神,危衡闷声:“不够。” 饶春白正要一脚把人踢开,动作一顿,狐疑:“第一次?” 危衡反问:“你不是?” 目光对视片刻。 饶春白冷哼一声:“我当然是。” 危衡:“我也一样。” 又是片刻沉默。 饶春白悄悄投去一道目光。 竟然是第一次,那还真是天赋异禀。 看得太久,危衡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喉间一紧:“春白。” 饶春白侧过脸,避开炽热的鼻息:“谁让你这么叫我的?” 危衡:“你。” 饶春白:“……” 危衡:“昨天晚上。” 危衡眉眼冷峻,一字一字地重复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就在他要说得更加仔细的时候,饶春白终于忍不住,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危衡低头。 手掌就横在他的唇鼻上,能够嗅到一股香味,是花开得热烈盛放时的浓烈香气。 他鬼使神差,舔了一口掌心。 刚一动作,就听见一声斥骂:“你要死啊!” 好听。 好听得要命。 危衡:“再来。” 饶春白忙将手掌收回,在衣摆上蹭了蹭,不理解:“再来什么?” 危衡用鼻尖去蹭、去追寻:“再骂我。” 饶春白从没听说过这种要求,忍不住骂道:“你有病?” “有。”危衡认真地说,“没了你要死的病。” 这下饶春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话说得像是玩笑,但他心知肚明,这是真的。 上一世,不知道在死后发生了什么,但从危衡收敛他尸骨的模样看来,肯定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饶春白鼻尖一酸。 危衡慌了:“我就一说,你别当真。” 饶春白别开眼去:“我才不当真。”眼尾却红了,湿湿的。 危衡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嘴巴是那么的笨拙,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最后只好伸手搂住饶春白的肩膀,静静的陪伴着。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 突然,窗口传来一阵笃笃的响。 危衡披上外袍,推窗一看,外面是一只木制的鸟,张口说出动听的人话。 “城主召集令。” “危衡、饶春白接令。” “小重山附近出现妖族痕迹,小重城修者,全力斩杀妖族。” 说完下发的旨意后,木鸟便拍拍翅膀飞走。 城主掌握一城之力,只要下发城主令,只要是小重城籍贯的修士,都要任他驱使,不得有二话。 饶春白一手搭上窗台,低声自语:“妖族么。” 上一世,有这么一出吗? 应当是有的。 不过当时他一心想着赚取灵石,没有留意这一点,也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不过经过这一出后,林照消失了一段时间,等到他再出现,就已经是赫赫有名的妖王了。 妖族出现,是林照的机缘。 这下不得不去看看了。 果然,在出城剿灭妖族的队伍中,看见了林照与徐宁的身影。 第27章 27 林照身上有妖族血脉, 但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所以才能混入剿妖的队伍中。 但要是被发现, 他的下场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事情的原有, 还是要从这片修真界的背景开始说起。 修真界幅员辽阔, 山海极广,共分为三界, 分别是人、妖、鬼三族鼎力。 上古时期, 人、妖、鬼三族为夺天地机缘、洞天福地,持续了上百年的战火连绵。最后是人族仙尊一剑定乾坤,击退了妖、鬼两族, 大获全胜, 因此占据了灵气最为充裕、繁华的中州地界。 而妖族避退千里, 只能屈居于北方苦寒之地。 鬼族势弱,则更是狼狈一些, 龟缩于地底不夜城中。 如此过去上百年, 战火逐渐平息, 各界也有所往来互通有无, 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 总体面子看着上还过得去。 这是官方的态度。 而民间自然是仇恨妖族,厌恶半妖混血。态度好的,将半妖混血当做奴隶, 不好的, 直接剥皮抽筋都不为过。 此次小重城城主如此郑重其事发出召集令,是因为有一队妖卫从小重山中经过,竟将沿途村落中的人当做口粮。 城主怒不可遏,要将这队妖卫枭首。 …… 山林寂静。 风一吹过, 树枝沙沙作响。 小重城的县志记载中,此处地界应当有一村落,名为大树村。村中青壮年五十余人,老弱妇孺上百不计。 此等规模,在小重城的管辖地中,应当称为上等。 可此时,大树村中一片死寂。 人群中传来感叹:“几日前我才路过过此地。” 不过几日时间,恍如隔世。 一眼望去,屋瓦破败,地上一片狼藉。 沿着小路进村,村中央树立着一棵参天大树,枝桠蔓延,上面挂着一串摇摇晃晃的身影。 一看,众人皆怒火中烧。 挂在树上的,是大树村的村民,一个个被开膛破肚,里面的内脏不翼而飞,就这么血淋淋的挂在上面,明晃晃的挑衅。 见到这一幕,物伤同类,皆是咬牙切齿:“妖族——” 饶春白捻起地上的一寸土。 泥沙吸满了血,落在指尖是暗红色的。 依照血液干涸的程度看,妖族没有走远。鼻尖一动,血腥味连绵不绝,从西南方与东侧传来。 第30章 感觉像是一队妖卫分散在小重山中寻找着什么。 饶春白说出了猜测。 领头人当机立断,分配人手:“兵分两路,追上去。再留几人下来收敛尸骨。”语气中带着森森杀意,“遇到妖族,格杀勿论,等结束后论功行赏。” “是!” 面对此等惨状,一个个都面色沉沉,摩拳擦掌。 不管平日里如何明争暗斗,但面对外敌时,必定是保持一致对外的。 只有林照面有异色。 徐宁看见死尸,脸色苍白作呕,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就瞧见林照的模样,心中一突。 “阿照……”他小声提醒。 林照望着一具具尸体,舌尖涌上一股腥甜。 妖族最好食内脏。 因为最为肥美油润,光是看着残存的尸首,都能身临其境的体会到鲜血溅在唇边的温热。 妖族血脉蠢蠢欲动。 林照回过神来,牙齿森白:“我没事。”仰头,咽下了一丸丹药,才将那冲动压了下去。 徐宁心中越发得不安,又说不上来是从何而来。 他见过未来的妖王林照。 带着上位者居高临下的气度,看不出一点妖性,但对待下面的人时,态度又是无比的缓和。 在他的铁血手段下,手下妖族无人敢犯戒噬人。 但他不知道的是,那是上一世饶春白呕心沥血,不知多少个日夜劳累,炼制出洗涤妖血的丹药,方才能将体内暴躁、不稳定的因素给清除。 而现在的林照,不过是混有妖血的……半个畜生。 …… 饶春白在林间穿行,危衡默不作声地跟上。 这一行妖族隐藏身影的手段极为粗糙,只待耐心分辨,就能找出它们的行踪。 不消片刻,就瞧见几个妖族在溪边休息。 饶春白没急着动手,而是隐去身形,躲在一棵高耸的杉树后。 危衡脚步一顿。 目光交汇片刻,领会了对方的意思,也收手敛息,犹如蛰伏着的狼,耐心地等待着。 泉水叮咚流淌,吹来缕缕水汽。 这一队妖族身材高大,没有完全化作人形,皆保留着一部分妖族原形,有的顶着狗耳,有的脖子上长着狮鬃……面容狰狞,牙爪皆利,最低也是金丹修为。 狗耳剔着牙,吊儿郎当地说:“没想到妖界外面是这样的好日子。” 狮鬃从怀中掏出一把眼球,跟吃糖豆似的,一口一个咬得咯嘣作响:“是啊,如此灵气充沛的地界,给一群废物肉人给白占了这么多年。” 妖族称毫无修为的凡人为肉人。 狗耳嘿嘿一笑:“要不是派我们出来找圣皇流落在外的血脉,我们还没得这般潇洒快意。” 妖族圣皇生命垂危,留下的儿子都死在了他的前面,这时终于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场风流韵事——它与一个人类女人有一个子嗣。 这是它最后的血脉了。 圣皇派出一队队妖卫前去人界寻找子嗣回来继承妖王之位。 出发前命令妖卫低调行事,以找到圣皇血脉为要事。 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这些妖卫来到人界像是脱了缰的马,大肆残杀屠戮凡人城镇,招摇过市。 狮鬃一口咬爆眼球,眼中精光一闪:“要是找不到妖皇血脉,我们也干脆别回去了,在这里占山为王,岂不是痛快!” 狗耳也附和:“好,倒是我当老大,你当老二!” 狮鬃面容凶狠:“我当老大才对,我修为可是比你高!” 狗耳不服气,与之争辩起来:“我们妖狗族众多,圣皇座下十二大妖有我们妖狗族一席之位!” 两妖为一个虚无缥缈的“老大”之位争得不可开交,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一直沉默不语的第三妖开口:“闭嘴。” 第三妖的身上看不出多少妖族的特征,面目阴柔,一睁眼,眼瞳狭长竖起,是为蛇。 蛇妖口中发出“嘶嘶”声响:“废物,有人来了都不知道。” 狗耳一动。 狮鬃也发出一声低吼。 无形的气势扩散开,四周的草木为之一低。 “出来吧。”蛇妖的脖子柔弱无骨,扭过了半个周天,直勾勾地盯着杉树后,“发现你了。” 话音落下。 蛇妖猛地起身,身影鬼魅,缠绕向了杉树后方。 杉树后空无一人。 蛇妖的眼瞳瞬间缩紧。 怎么可能! 它意识到什么,扭过头,一道剑光从上方坠落。 锃—— 剑气锐利。 就在即将将蛇妖切成两段之时,蛇信一吐,身上浮现了一大片蛇鳞,与剑气碰撞,发出叮当声响。 蛇鳞犹坚。 两者相碰,火星四溅。 一道身影翩然落下。 饶春白身侧流光转动,一柄小臂长短的小剑浮于四周,一声令喝,由一化百,如同疾风骤雨打向蛇妖。 剑气纵横,在蛇鳞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眼看着蛇鳞盔甲要被击破,蛇妖被逼后退。 “我来助你!”狗耳和狮鬃同时大喝一声,冲向饶春白。 就在这时,暗中挥出诡谲的一刀。 刀光无声无形,更无花里胡哨的招式,只是单纯的劈下挑起。 狗耳和狮鬃的表情凝固在这一刻,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脸上一片空白,紧接着“咚”得一声,尸首分离。 危衡收刀。 刀很快。 甚至连一点血都没沾上。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蛇妖心中胆寒,不假思索,连对敌的念头都荡然无存,转头就跑。化作一条黑蟒,飞快地游走在山林间。 危衡:“追?” 饶春白摇头:“等等。”他一顿,“不问我等什么?” 危衡言简意赅:“我信你。” 饶春白目光含笑:“我等它们找到圣皇血脉后,再一网打尽。”声音却是冷的,“以绝后患。” 圣皇血脉流落在外,一日不找到就一日不得安宁。 这些妖族卫兵找到小重城来,必定是对所谓的圣皇血脉有所感知,而不是漫无目的的撒网捞鱼。 等它们找到以后再斩草除根。 …… 兵分两路。 剿妖队的人分散在山林中,寻找着妖族的踪迹。 林照和徐宁的修为不高,只能混在队伍里做些杂事。可走着走着,突然不对劲起来了。 林照感觉浑身发热,一阵阵疼痛传来。 这是妖族血脉沸腾的表现。 可前两天刚发作过,按照以往的经验,没有这么快。 林照咬紧牙关,将徐宁炼制的丹药服下。 一颗不够,又是一颗……一直到整瓶服下,这才勉强压制住了血脉中的躁动。 “还有药吗?”林照问。 荒郊野岭的,徐宁去哪里给他寻药,摇头:“没有。” 林照握紧了药瓶,恍惚间,似乎不远处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他难掩异样,焦躁不安。 徐宁:“阿照,你去哪里?” 林照置若罔顾,自顾自离开了队伍。 徐宁咬咬牙,不敢惊动别人,也跟了上去。 穿过树林,来到一处幽深僻静之处。 林照刚站定,就听见一道沙哑讥讽的嗓音响起:“圣皇血脉,怎么成了一个废物。” 第28章 28 树荫分开。 树荫分开。 一道强壮健硕的身影大步走出, 上下打量着林照,目光轻蔑,就像是在打量着一块案板上的肉。 林照深觉不适, 往后退了一步。 身后也是一道阴影落下, 神色各异的妖族挡住了去路。 猫妖悄无声息地从上空落下, 一把抓住了徐宁,舔了舔唇角:“还跟了个小虫子。” 徐宁一寒。 长而锐的指甲就贴在他的脖颈处, 只肖轻轻一碰, 就能割开气喉,瞬间毙命。 “阿照!”他僵着脖子,向林照求助。 林照自顾不暇:“什么圣皇血脉?” 妖族小队的队长是一个狼妖, 獠牙可怖, 手背青筋迸起, 抓着一个赤红的珠子。 珠子中流淌着一股可怕的气息。 林照目光发直,感觉到其中强大的生命力, 砰砰跳动, 与他的心跳脉搏逐渐合为一体, 让他有一种想要夺过吞噬的冲动。 咽了咽口水, 勉强压抑住冲动。 理智告诉他, 不是狼妖的对手。 狼妖将他的神态尽收眼中,讥笑:“太弱了。” 林照最忌讳别人说他是废物,脸上涨红, 呼吸急促:“你……” 话音戛然而止。 狼妖一把掠过林照, 将他的头狠狠地按在了地上,露出了獠牙。 林照身体瘦弱,在高达两米的狼妖面前,就跟个娃娃一样, 难以反抗。他艰难地转过头,止不住地颤抖。 生死关头,徐宁想也没想:“阿照,它们是来找你的!你是妖王之子!” 第31章 林照抓住了一丝希望,费尽浑身力气,挤出了一句话:“我是圣皇血脉,你不能杀我。” 狼妖动作一顿,扫过徐宁,冷笑一声,甩手将人扔到了一遍。 林照在地上滚了一圈,满头落叶,浑身脏污,狼狈不堪。 “圣皇血脉,哼。”狼妖目光阴冷,“我们妖族,不需要废物,留在你身上,也是玷污了圣皇,不如杀了。” 这和徐宁想象的不一样。 在他的记忆里,林照应该一出面就以圣皇血脉威慑住了妖族,占据了有利之势,轻松将这群妖卫收为己有。之后进入妖族所向披靡,轻松登上了妖王之位。 可现在看起来,这群妖卫完全没有把林照放在眼里。 徐宁不知,妖族一向以强者为尊。 上一世,林照体内的妖血被精华提纯,出现了返祖之相,自然轻松以血脉之势镇压妖卫。 如今没了饶春白,还是一个修为不高的弱鸡仔,怎么能进得了这群妖卫的眼睛?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林照躺在地上,废了好大的劲才爬起来。刚起身,就又被一个妖族捏住了脖子,上下打量着。 从脸到身体,就连牙齿都被撬开看整不整齐。 就像是在看一个用来配种的牲口。 “大哥莫急,好歹他的身上有圣皇血脉,还有用。”蝶妖娇娇柔柔地说。 狼妖:“有什么用?” 蝶妖:“大哥,你就不懂了,只要留着他,我们想要什么种的圣皇血脉,就有什么种的。何必发愁圣皇绝嗣?” 妖族崇敬血脉之力。 血脉越纯净,实力就越高。 每一个妖族都生来畏惧圣皇之血,如今听见可以人造圣皇,狼妖目光闪烁,似有沉思。 林照忙不迭地说:“别杀我,我有用——” 狼妖冲着边上的妖点了点头。 那妖松开了手。 林照连滚带爬,迫不及待地说:“小重城的修士出来剿妖,他们一行人也在这座山中!留着我,我可以引诱他们过来,让他们通通成为口粮!” 安静片刻。 妖群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笑声。 “真不要脸。” “人族血脉就是狡诈,连同类都能出卖。” “说什么同类?不过是一个半人半妖的小畜生而已。” 林照脸色青一块紫一块的,阴郁之色一闪而过,不敢反驳,反倒是讨好的笑。 狼妖出口:“够了。” 其余妖族顿时闭上了嘴。 狼妖饶有趣味:“他们可是与你朝夕相处的人,你也忍心?” 林照阴毒道:“他们从未将我当做是自己人,厌恶我身上的妖血,我又有何不忍心的?”他说出了心里话,“我恨不得他们全都死了。” 狼妖拍了拍他的肩膀:“够狠。” 林照听出了话中的欣赏之意,还以为是过了这一关,神情一松。只是这口气松得太早了,只见狼妖一个眼神,徐宁就跟个破布袋子一样被扔到了面前。 狼妖森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既然如此,杀了这人以表决心。” 徐宁瑟瑟发抖,低声哀求:“阿照,不要。” 林照话说得恨,但真的让他动手,又有些犹豫:“这……” 一把骨刃被扔在了面前。 上面血淋淋的,还挂着一条条血丝。 “你们两个,只能活一个。” 话音落下,林照的动作更快一步,抓住了骨刃:“阿宁,对不住了——” 就在这时,树林中传来一阵窸窣声响。 一条黑蟒仓皇逃出。 狼妖抬手,制止了其他人的动作:“蛇,怎么这么狼狈?” 蛇妖是妖族小队中的小头领,实力不凡,不过一两个时辰不见,就落荒而逃,身上蛇鳞七零八落,伤痕累累。 “呲”得一声。 蛇头高高仰起,化作了半个人形,面色不虞:“遇到一个剑修,我不敌他。” 猫妖脚步轻快:“狗耳和狮鬃呢?” 蛇妖干脆利落:“死了。被一个用刀的砍死了。” 说着,转头看见被众妖围着的两个人,“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空找乐子玩?” 猫妖吃吃笑道:“这可不是什么乐子,这——是圣皇血脉。” 蛇妖竖瞳盯着林照,看了片刻,嗤笑不语。 狼妖漫不经心地说:“好了,不要浪费时间,快点解决了。” 林照看看徐宁,又看看手中的骨刃。 平心而论,徐宁确实是对他最好的人。 可现在在生死关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你、你别怪我。”林照闭上了眼睛,骨刃就要刺下。 不料刺了个空。 徐宁一个翻身,从骨刃下逃生,声音急促:“我知道剑修是谁,他是我的师兄!” 狼妖没反应。 倒是蛇妖尾巴一卷,颤住了骨刃:“你仔细说。” 徐宁像是倒豆子一般,生怕说得慢了一点就要被夺去性命:“剑修是饶春白,我的师兄,他边上跟着的刀修是危衡,他们两人都是金丹修为。” 蛇妖在两人身上吃了亏,听得分外认真,尾尖沙沙作响。半晌,它道:“既然是师兄弟,你们关系应当不错?” 徐宁用力点了点头。 蛇妖森森:“那正好杀了你为我两个兄弟泄愤!” 蛇妖雷厉风行,动作极快,化作一道黑影射=向徐宁。 徐宁咬咬牙,一道藤蔓拔地而起,在面前编织成网,竟挡住了蛇妖的一击。 蛇咬一击不成,阴冷地看着徐宁。 狼妖出言阻止:“好了,住手。”他问徐宁,“关于剿妖的队伍,你知道多少?” 徐宁绞尽脑汁回想,将剿妖队伍的人数、行踪暴露得一干二净,又将领头人是谁,队伍里有几个刺头如数说出。 狼妖听了,沉默片刻。 原本它以为小重城这些修士都是软脚虾,手到擒来,可现在看来,人族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式微,与这么多修士作对,还是让它感觉到颇为棘手。 “你有几分把握能将他们都骗至陷阱中,一举绞杀?” 徐宁惶恐不安,但命悬一线,也只能硬扛着说:“七八分把握。” 狼妖拍了拍他的肩膀,态度和蔼了不少:“甚好、甚好。”他一手又按着林照,“此番能不能立下一番功勋,就看你们二人的作为了。” …… 饶春白为的就是一举绞杀这一行妖族,特地放蛇妖走的。 等待片刻,这才追寻蛇妖的行踪前去。 小重城附近山峦重叠,树影幽深交错,其中隐约传来一声狼啸。 饶春白垂眸。 蛇类游走的痕迹分明,地上还散落着零星的鳞片,散发着腥臭的气息。 正欲追上,又闻不远处传来交谈声。 “……我遇到妖族了!”熟悉的声音响起,惊慌失措,“他们就在前面,我不是他们的对手,就只能先跑了……” 分开挡在面前的树荫。 徐宁脸色凄凄,身上带着抓痕,看起来不似作伪。 修士问:“妖族在哪里?” 徐宁忍着剧痛,伸手一指:“就在不远处,我师兄还被他们掳走了。” 听闻妖族手上还有人质,剿妖队之人立刻动身,生怕去完了一步凶多吉少。 饶春白出声:“稍等。” 徐宁猛地抬起头,见饶春白出现,神情不安:“饶师兄……” 修士皱眉:“妖族就在前方作乱,道友何故阻拦我们?” 饶春白拱了拱手:“自然不是,我只是想,既然他见过前方妖族,为何不问问清楚再动手?知己知彼,方才能攻其不备,不至于当一个睁眼瞎。” 此话有理。 修士态度缓和。 徐宁忙催促:“求你们快去救我师兄。” 修士安抚:“道友莫慌,你先说前方情况如何。” 徐宁吞吞吐吐:“我、我不知道。” 饶春白点明:“你与妖族交手过,看伤势,应该是虎狼之类的妖族,又怎么会不知?” 徐宁一想起伤口就吃痛:“是,有个狼族。” 饶春白又问了几个问题:“妖族有几数?” 徐宁生怕露出破绽:“七-八人。” 饶春白:“都有什么妖?” 徐宁:“狼、蛇……还有猫。” 饶春白步步紧逼:“按照你的说辞,应当是与妖族匆忙交手,知道不敌之后落荒而逃,又怎会知道如此清楚?” 徐宁:“我、我……” 面对怀疑的目光,他脸色一白,干脆假装受伤晕了过去。 第29章 29 饶春白心中有十成的把握, 这一行妖卫要寻找的“圣皇血脉”就是林照。 自从投资顾长然失败后,徐宁就一直紧紧跟着林照。现在说,林照被妖族掳走, 而他仓皇逃出寻求剿妖队的援助——这话, 他不信。 第32章 目光落在, 充满了探究。 徐宁很紧张,躺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生怕被当面戳穿了谎言。 饶春白还一个字都没说, 一把长刀重重落下,在徐宁的脸侧砸出了一个深坑。 泥泞溅射到了脸上。 徐宁距离刀剑只有一丝距离,面皮一阵阵发紧, 他实在是装不下去, 眼睫一颤, 装作刚刚苏醒的样子。 “师兄——”一声哀切,徐宁声音虚弱, 趴在地上说, “求你们快去救我的师兄。” 剿妖队的同行出声:“他身上的伤看起来不似作伪。” 徐宁抓住这一点, 大作文章:“你的意思是我在骗你们?饶师兄, 我知道平时你看我不顺眼, 可生死关头,谁会拿这种事情来作玩笑。”他一侧头,肩膀上的伤痕明显, 凄凄切切, “我骗你们前去,能有什么好处?” 饶春白不为所动,沉声:“你自己心里清楚。” 徐宁眼神闪烁:“饶师兄,你一直在阻止我们前去, 莫不是……你去妖族之间有什么关系?”竟开始倒打一耙,“不管以前你我之间有何误会,危难当头,还请饶师兄摒弃前嫌,一致对外才是。”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 剿妖队的同行开始露出怀疑的神情来,似乎要动手。 危衡冷哼一声,抽刀挡在面前。 饶春白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无妨。”他站了出来,叹息一声,语气温和,“我没说不去,只是想问清楚前方局势如何好做应对,没想到你的反应就如此之大。” 徐宁一僵。 饶春白伸手去扶,徐宁下意识地闪躲,扶了个空。他也不在意,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用的是徐宁最熟悉、最习惯用的语气:“许是被妖族吓到了,才会如此胡言乱语,总不可能是与妖族勾结,骗我们过去好一网打尽吧。” 徐宁:“……” 徐宁嗫嗫:“怎么可能……这么做,我又得不到什么好处。” 是没什么好处。 如果林照不是圣皇血脉的话。 那一行妖族将林照挟持住,以此来威胁他出来引诱同行剿妖队进入陷阱中。 其实他大可以一走了之。 但,林照可是未来的妖王。 若是能在妖卫面前立功,岂不是能助林照更快的登上妖王之位?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放过这一次机会。 至于剿妖队其他人的命……对不住了,谁让他们不是天命之子,只能是一将成万骨枯中的“枯骨”。 思绪一闪而过。 饶春白:“是啊,你又得不到什么好处,看来是我误会你了。” 剑拔弩张的氛围瞬间消散。 徐宁茫然不解。 显然不知道这是闹得那一出。 饶春白:“好了,还不快些带路。” 徐宁还愣在那里。 饶春白:“你不想救你的师兄了?” 徐宁连忙爬了起来,拍去身上的枯草与泥土,踉跄地在前面带路:“就在这边……” 徐宁一边走,一边疼得抽气。 身上的伤自然是苦肉计,可那些妖族下手的时候没轻没重的,差点扯下他半个胳膊。 按着肩膀上的抓痕,余光瞥向了跟在身后的一行人。 饶春白身姿笔挺,眼瞳清澈,温润如玉,与往昔灰头土脸的模样不可比拟。 犹如一丛青竹,不蔓不枝,蓬勃向上。 徐宁冷笑。 就让你再得意片刻,等落入到妖族的陷阱中,有得你哭了。也不知面对妖族的獠牙与利爪,还能不能维持如今这般轻松写意的模样。 余光一扫,又撞上了一道沉硬的视线。 是危衡。 徐宁心中有些可惜。 危衡……要怪就只能怪你选错了人。 选择饶春白,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徐宁收回了目光,埋头向前走。 四周树荫越发茂密,但奇怪的是,林间一声鸟啼虫鸣都没有,安静得吓人。 已经快要到约好的地方了。 徐宁动作一顿,放慢了脚步,生怕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就在精神紧绷之时,一只手按上了肩膀,他险些惊呼出声,转过头,瞧见一张笑脸。 饶春白神情亲昵:“别怕。”旋即,他朗声道,“出来吧。” 徐宁一抖:“什么出来?” 饶春白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我徐宁师弟早就与我说了你们的计谋,又何必再躲躲藏藏。” 话音在树林中回荡。 还未消散,暗中的妖族就已经按耐不住了。 蛇妖恨恨道:“我早就说了人族诡计多端,靠不住的,不如一口吞了了事!” 还没来得及付诸于行动,半空中一刀斩落。 树枝簌簌作响,落叶漫天飘落。 藏在暗处的妖族被迫显形。 埋伏失败,反倒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危衡与饶春白早有准备,剿妖队其余人在讶异之余,不假思索跟着一同出手。 电光火石间,躲在树上的猫妖被一刀斩下头颅,生着一双猫耳朵的头滴溜溜的滚远,落在了徐宁的脚边。 猩红的血洒在了衣角,散发出一股腥臭。 蛇妖发出一阵“嘶嘶”,直接冲着徐宁而来:“我吃了你!” 徐宁脸色煞白。 饶春白持剑守在徐宁的身前,口中道:“徐宁师弟莫慌,我早知你对妖族深痛恶疾,恨不得剥皮抽骨,又怎么会与他们狼狈为奸。” 徐宁脸色变幻:“……” 饶春白一边与蛇妖交手,一边还有空火上浇油。 “徐宁师弟,你一向嫉恶如仇……” “将妖族视作畜生……” “若不是这般,又怎么会以身入局……” 徐宁感受到四周投来的仇恨目光,欲哭无泪。 求求你别说了。 几句话下来,妖族已经对徐宁恨之入骨。 要不是徐宁出了这么一招,它们又怎会损失惨重? 狼妖一声令下:“撤!” 妖族有序撤退,但也有顽固抵抗的,拼着性命不要,也要狠狠咬下徐宁的脖颈。 偏饶春白手一滑,错开一个空挡,让一个妖族趁机钻了进来。 徐宁瞪大了眼睛,直接被妖族掳走:“师兄,救——” 饶春白:“徐宁师弟我来救你!” 话说得好听,但实际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徐宁与饶春白气运相连,饶春白无法对他下死手。可这又如何?有的是法子治他。 清扫战场。 地上妖族尸首横陈,为了日后论功行赏,剿妖队同行割下了妖族的耳朵以作证据。 其中一半是分给饶春白的。 饶春白眉心一拧,有些嫌弃这些耳朵血淋淋的。 危衡伸手接过,收入袖中乾坤。 同行还以为他的脸色难看是在担心徐宁,安慰道:“你师弟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饶春白:“希望他有事。” 同行:“啊?” 饶春白悲悯:“我是说,希望他人没事。” …… 徐宁有事。 像是个货物一样被扛在妖族的肩膀上,一路颠簸,差点连苦水都要吐出来了。 等到了地方,还没等他缓过来,就被重重扔在了地上,摔得一阵头昏眼花。 一睁眼,一双双冷漠的眼睛盯着他,不怀好意。 “人都是不可信的。”狼妖慢慢地磨着爪子,“你,该死。” 蛇妖游走了出来:“害死了我们这么多兄弟,不能便宜了他,让他轻易就死了。” 蝶妖扇着翅膀,从半空中落下,面容姣好,说出的话却寒意森森:“把他吊在树上,剖开他的肚子,让他亲眼看着内脏被一点点吃空。然后再一条条撕下他身上的肉,让我吸干他的血……” 光是听着,就让人手脚发软。 徐宁连忙解释:“是饶春白骗你们的,我没有背叛你们!” 蛇妖眼瞳竖起,“嘶嘶”道:“你说的这话,你自己信吗?” 徐宁止住了话:“……”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还真的不太相信。 明明说是他出去当诱饵,引剿妖队入陷阱中,可反手却让妖族损失惨重,怎么看都是他忍辱负重过来当卧底的。 徐宁只好向林照求助:“阿照,你知道我不会的。” 林照不说话。 林照本就心绪敏感多思,再加上这一番经历,更加不信任别人。被饶春白说了一通,甚至开始怀疑起了徐宁。 徐宁是不是也看不起他是个半妖混血?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很快就开始生根发芽,长得郁郁葱葱。 以前,徐宁和顾长然最是要好,对他是爱答不理的。 之前被关进监牢,徐宁在两人中最终选择了救顾长然出去。 林照阴沉不明。 徐宁见状,连忙说出心里话:“阿照,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让你能够当上妖王!” 第33章 “要不然,之前我就可以完全不顾你一走了之,又何必带剿妖队的人回来。” “都是饶春白挑拨离间,你千万不要相信他的话!” 说话间,蝶妖的口器已经靠近了过来,一呼一吸间,口器摇摇晃晃,可以清楚的看见上面一层污血凝结。 “阿照!” 林照终于出声:“等等。” 蝶妖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道粗砺沙哑的嗓音响起:“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第30章 30 林照还没看清说话的人是谁, 就有一股巨力迎面袭来,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这才停了下来。 抬起头, 费劲地呕出一口鲜血。 眼前一花, 一张张脸模糊不清,耳边传来的皆是妖族们嘲笑的声音。 “废物。” “话真多。” “要是在妖界, 这种废物早就被一拳打死了。” 一句句中, 都是嘲笑与嫌弃。 林照咬紧后槽牙。 这些妖族……他可是圣皇血脉,竟然敢这么对他,等他日后登上圣皇之位, 必定要这些妖族好看。 阴郁的神情一闪而过。 蝶妖抓了个正着:“怎么, 你还敢不满?” 林照低下头, 哆哆嗦嗦地挤出了一个笑脸,只是笑得比哭的还难看:“不、不敢。” 狼妖磨着爪子:“你要知道, 在我们妖族, 你这种废物是没资格说话的。” 林照的嘴唇动了动, 想说点什么, 却因狼妖的话放在前面, 生生咽了回去。 以前饶春白、徐宁对他好,他怀疑他们别有用心,瞧不起他的妖族血脉。 真当妖族打心底看不起他的时候, 又一句话都不敢说, 甚至还要对面前的妖族感恩戴德。 经过这么一个无伤大雅的插曲,蝶妖轻哼一声,正待好好折磨徐宁。 徐宁心中一片冰凉,知道林照是不顶用了。 上一世赫赫威名, 龙姿凤章的妖王,怎么会变成现在这般孱弱无用的模样? 饶春白的作用真的这般之大吗? 明明他也做了同样的事情。 危难当头,徐宁来不及细想,现在更重要的是在妖族手上活命:“等等,我还有用!” 蝶妖翅膀一震,上面出现了复数的眼睛,全都目光灼灼地盯着徐宁,无数声音重叠在一起:“你以为我还会信你的鬼话吗?” 徐宁:“我、我能解释……” 蝶妖连一个字都不相信,只想狠狠折磨徐宁。 狼妖冷不丁的开口:“让他说。” 蝶妖不服气地瞪了徐宁一眼,就算心中再有不甘,还是听从了狼妖的命令。冷哼一声,收起了致命的口器。 徐宁暂时逃过一劫,抖如筛糠:“我、我……” 狼妖冷声威胁:“要我教你怎么说话吗?” 口中说得是“教”,可大家都知道,等真的动手了,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徐宁咽了咽口水。 他哪里还有什么手段可以说? 不过是拖延之计而已,能活一会儿是一会儿。 现在利刃当头,大脑飞快运转,想着能说什么可以让妖族饶他一命。不曾想,还真的给他找出了点有用的信息。 徐宁记得在过去他曾经听闻过妖王林照的一番秘闻。 说是,在小重山的一处上古秘境中,藏有一滴圣皇精血。 如今的圣皇传承数十代,血脉早就稀释得不成样子,而这一滴精血,是来自最远古的圣皇。 只需要一滴,就能返祖君临天下。 徐宁磕磕绊绊地说着。 因为上一世也只是听闻,未曾去过实地,说得也是错漏百出,经不起探究。 蝶妖一听就知道是在敷衍,当即出声:“大哥,他还想蒙骗于我们,快让我好好折磨他!” 徐宁慌忙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狼妖抬手,拦下了蝶妖,若有所思:“我确实听说过这件事。” 二十年前,这一代圣皇曾离开过圣域一段时间,似乎就是为了在小重山中寻找古圣皇精血。 小重山中有十万大山,重峦叠嶂,山之深,非人力可能及。 圣皇铩羽而归,没能得到古圣皇精血,反倒是在小重城中堕入温柔乡,留下了一个半妖血脉。 “你知道在哪里?”狼妖盯着徐宁,露出一点杀意。 这种情况下,怎么还能容得徐宁说“不知道”?他胡乱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在哪里!” 狼妖端详半响,就在徐宁心跳如擂鼓之时,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来:“好,要是真能找到古圣皇精血,你就是我妖族的大功臣!” 就连蝶妖都一改刚才要打要杀的模样,揽着徐宁的肩膀,一副亲密的模样。 “吓到你了吧?没事,那些死的都是些没本事的,不怪你。” 徐宁一下子从阶下囚,成为了座上宾。 态度转变之快,就连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蝶妖温声细语:“你好好想想,圣皇秘境在何处,千万不要想着带我们在十万大山里遛弯。”说着,冷光一闪,口器搭在了徐宁的脖颈上,“倘若在半途中遇到剿妖队之人,我第一个就先杀了你。” 徐宁僵硬着脖子,绞尽脑汁回想:“在,在东方,一直往东,有棵千年梧桐树的地方。” 地点,方向,特征都说得十分明显。 蝶妖与狼妖交换了一个眼神,放开了徐宁。 徐宁一重获自由,就迫不及待地来到了林照的身边。 林照没给他好脸色看,充满了探究:“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古圣皇精血?” 徐宁心思一转,全都往饶春白的身上推:“我听饶师兄说的。” 也不知道林照信了没有,依旧沉着一张脸,质问:“你为什么不早些和我说?” 徐宁正欲解释,却见林照冷声:“是想故意看我在泥沼里摸爬滚打,一辈子不能翻身,你才能高高在上的怜悯我,是吗?” 徐宁怎么可能会这么想?他巴不得林照快些成为妖王,将他宠到天上去。 只是刚开始他想先扒着顾长然,等顾长然登上潜龙榜再说。 没想到一番波折,顾长然不仅没能有一番成就,反而还去了黑石矿脉挖矿。 等他回过头去找林照,还没来得及规划后面的路线,就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实在是流年不利。 “阿照……” 林照不想再听他说的话,一瘸一拐地走入了妖族的队伍中。 徐宁咬了咬嘴唇,有种一切都脱离掌控的感觉。 …… 夜深露重,十万大山中湿气重重。 篝火点了许久都没点起来,火星落在柴堆上面,冒出了一缕缕疲软的青烟。 危衡接过打火石,灵气流转,“呲”得一声,一簇火焰冒出,篝火这才烧了起来,噼啪作响。 饶春白围坐在篝火边上,橘色的火光落在身上,带来一丝暖意。 在小重山中奔波了几日,连斩数妖,就算是金丹期的修士,也不免露出倦意。 危衡道:“休息会儿,我守夜。” 饶春白没有推辞,闭上眼睛歇息。 入了夜,小重山中比白天更加热闹。 蝉鸣,虫啼。一群蝙蝠哗啦啦地振翅飞过,还有远远的狼啸。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让人心浮气躁。 饶春白睁眼。 危衡提着木棍,搅动着柴火堆,让篝火烧得更旺盛些:“有事?” 饶春白点头。 自从那群妖族掳走了徐宁,就再也没有瞧见过他们的踪迹。剿妖队的同行见一无所获,也提起分道扬镳,先回小重城中去。 小重山中群山广袤,妖族要是一头扎进十万大山不出来,再多的人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再继续寻下去,也是浪费时间。杀了这么多个妖族,也足够回去复命了。 所以现在这一行人中,只有饶春白和危衡两个人。 饶春白是因为要看看徐宁能弄出什么名堂来。 而危衡则是因为饶春白在。 饶春白:“我在想,他们能去哪里。” 现在身处在十万大山的外围,更往深处去,便是常人难以踏足之地,一旦迷失在其中,上百年都不一定能走出来。 所以妖族不可能往深处走。 除非,十万大山里有什么他们需要的东西。 灵光一闪。 饶春白也想到了上一世发生的一件事。 在不久之后,十万大山中出现了一个秘境,秘境中竟然有一滴古圣皇精血。 当时林照已经当上了妖王,轻松取得了古圣皇精血,修为更上一层楼,让妖族成为了他的一言堂。 难道这一行妖族要去秘境之中? 饶春白记得当时传得纷纷扰扰,秘境的入口正是在东方一棵千年梧桐树下。 饶春白起身:“走。” 危衡没问缘由,拂袖熄灭篝火,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第34章 危衡知道,饶春白的身上有很多的秘密。 以前的饶春白对几个师弟无微不至,别人说一句不好就要翻脸,现在却毫无征兆的与几个师弟决裂。 这一切种种,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不为所知的故事。 危衡没有追问,等着有一天,饶春白亲自告诉他。 如果没有说,那就只能是他做的还不够,还不足以让饶春白放下所有的顾虑,与他坦诚相告。 在此之前,他一句话都不会说,只会默默的跟在饶春白的身后。 …… 饶春白穿行在林间。 偶尔惊起几只鸟雀振翅腾飞。 往东而去。 树林越发茂密,分云拂袖,天光破晓之时,一点金光落下,一树梧桐叶如火光燃烧。 到了。 饶春白足间一点,踏上了梧桐树,枝头树叶摇曳,纷纷雨落。 低头往下,将一切情景尽收入眼中。 梧桐树下方,可以分辨出一行凌乱的脚步,显然是刚走没多久,顺着脚印一路看去,陡然消失在了树前。 饶春白收袖落下,伸手一拂,灵气震荡,挡在面前的落叶被震散,出现了一片空地。 立于空地上,仔细观察,果然发现了蹊跷。 梧桐树上,树皮褶皱纹路玄妙,隐隐含着天地之势。指尖相触,一点灵气落入其中,纹路缓缓转动,竟然出现了一条通道。 通道不知道通向何方。 饶春白踏入其中。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出现在眼前的是另一片天地。 这是一个还未有人涉足过的小世界,灵气浓郁,几乎凝结成一层蒙蒙雾气。 抬头眺望,远处金乌腾飞,化作一颗火球,悬挂于上空。 更远处,九头巨蟒缠绕住一只猛象,一口吞噬而下。乌云遮天蔽日,原以为是变了天,没想到只是鲲鹏路过,伸出爪子,轻松抓走了九头巨蟒。 一卷绮丽的画卷在面前缓缓展开。 饶春白不由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到了这一幕。 待到鲲鹏远去,金乌西落,他才发觉小世界中的道法烙印不同。略微沉吟,方解其中疑惑。 这是从上古时期残留下来的一方碎片,与世隔绝,其中种种皆与外界不同。 甚至可以瞧见在现世已经濒临灭绝的灵药在这里多得像是路边的野草。 饶春白屈指折下一支盛开了的花,垂眸轻嗅。 花香馥郁,花蕊轻轻颤动。 这是七品丹药散灵丹的一味主药,名为夺灵花,在金玉堂中售卖价高达上千。 面前的夺灵花海,少说也值个十几万金。 若是旁人,早就被这惊天的财富迷得眼花缭乱,忘记了正事。饶春白微微一皱眉,反手将夺灵花扔在了地上。 “先追上他们再说。” 花虽美得招摇,但饶春白依旧保持着戒心。 世间从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就算宝藏在前,也要斟酌一番有没有毒药涂抹在上。 还有一个原因是,上一世,他也未曾听闻有人在这个小世界中一夜暴富。 经过宝藏而不拾。 饶春白原以为要废一番口舌来解释。 可未曾想,危衡神情淡然颔首,并无二意。 饶春白脚步一顿:“这么信我?” 危衡:“……嗯?” 饶春白开玩笑道:“就不怕我只是想一人独占宝藏?” 危衡声线没有一点波动:“你不是这样的人。再者说,以我们之间的关系——” 饶春白打断,故意问道:“我们什么关系?” 危衡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什么关系? 说都说了,睡也睡了。 危衡觉得一切都心知肚明,无需赘述。 可现在饶春白问,他们是什么关系。 危衡一时语塞。 饶春白看见他这模样,心中大为快意。以往都是危衡不会好好说话,总让人脸色难看,现在风水轮流转,也要让他知道被人堵话是个什么感受了。 饶春白轻笑一声,纵身一跃:“你慢慢想,我先行一步。” …… 另一边。 林照一行妖族也在秘境里。 徐宁混在妖族的队伍中,心有余悸。他只是顺口一说,没报太大希望,没想到还真的在东方找到了一棵千年梧桐树,更是误打误撞进入到了秘境中。 不过庆幸之余,又有些懊恼。 要是早些想起这件事,带着林照前来助他成为妖王,不就省去这些麻烦,更不用这般心惊胆战了。 如今闹成这样,不仅没讨到好,还让林照对他心生怀疑。 后悔已经是来不及,得想想怎么挽回林照的心意为好。 徐宁思索片刻,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妖族的队伍中竟产生了分歧。 蛇妖脸上浮现了贪婪的神情:“这片天地对于我们来说是福源洞天,我已经能感受到血脉的力量在涌动了。” 他劝说,“何必一心去找古圣皇血脉,在这里打磨己身,未尝不能超越圣皇。” 这话一出,顿时打动了一部分妖族。 这片天地中的法则与外界不同,适合妖族生存,更不用说还有遍地的灵药灵宝任人采摘。 狼妖不为所动,冷声道:“牢记你们的使命。” 可妖族就是妖,本性贪婪反复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当即就有妖族忍耐不住,不听狼妖的训诫,迫不及待地啃食起地上的灵草。 一声兽吼。 在灵草的激发下,妖族出现了返祖的现象,气势一升再升。 金丹,元婴……还没停,还在突破。 其他妖族不免眼热。 强者为尊,是妖族中不变的铁律。 如果能成为强者,谁不想当一人之上的存在。 一个个都迫不及待,吃草药吃得双目赤红,生怕慢了别人一步。 这一幕实在是诡异,徐宁忍不住后退。 林照也同样蠢蠢欲动,只是他被狼妖看得死死的,没有机会掠夺天地灵气。 妖族一个接一个出现了返祖现象,磅礴骇人的气势涌现。 狼妖脸上阴晴不定,也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决策出现了错误。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第一个勇于尝试的妖族身体膨胀,脖子高高仰起,紧接着“噗嗤”一声,犹如被扎破了的气球,沾了血的灵气从中涌出。 怎么吃进去的,就怎么出来了。 妖族队伍中,“气球”接二连三的破了,返还的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不开,凝结成了一个猩红的血球。 “救……” “救我……” 有的妖族还残存着理智,向狼妖求助。 狼妖上前,一掌拍去,想要让他将灵气吐出。 “呕——” 吐出得却是肝脏。 灵气蠕动,像是活过来似得,与内脏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不停汲取着其中的生命力。 不消片刻,敢沾上小世界中灵气的妖族,全都化作了一滩血水。 狼妖神情阴沉。 这一次实在是损失惨重,出来一队人马,如今已经不剩几个了。 “你——”狼妖一把掐住了徐宁的脖子,凶性毕露,“你是不是故意的?” 徐宁实在是遭受了无妄之灾,他对秘境都是一知半解,又怎么知道会发生这种诡异的事。 “不是我……”他眼睛翻着,费劲地解释。 狼妖凝视了片刻,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不是他相信徐宁,而是还要靠徐宁找到古圣皇精血。 出来一趟死了这么多手下,他难逃其咎,若是再没有一点收获,他活着回去妖界也没什么好下场。 “说,古圣皇精血在哪里?” 徐宁捂住脖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欲哭无泪。很想说他也不知道在哪里。 “我、我……”他含糊其辞。 就在狼妖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徐宁灵光一闪:“你看这里!” 那些妖族的尸体化作了一滩血水沉入地下,血液游走着,隐隐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徐宁言之凿凿:“只要顺着这方向,就是古圣皇精血所在之处。” 话说得笃定,狼妖果然信了,一把抓起两人,冲着血流的方向追去。 在身影消失没多久,饶春白与危衡也追了过来。 地上一片狼藉,断肢残骸随处可见,像是发生了一场激战。 饶春白扫视稍许,也发现了端倪。地上血流如河,扭曲蜿蜒,顺着一个方向扭动而去。 他不假思索,追了上去。 风从耳边吹过。 前方隐约瞧见一个硕大的血池,池中一朵莲花盛放,明明是血腥至极的场景,莲花却显得无比神圣高洁。 其中一点血珠流转,赫然就是传闻中的古圣皇精血。 这对林照有着莫大的吸引力,眼睛瞬间就红了。 第35章 狼妖狠狠压制着他:“蠢货,给我冷静点!” 林照:“给我,我要成为圣皇——” 狼妖压根就没打算把古圣皇精血给林照:“你个废物也想染指圣皇精血?” 林照不依不饶:“等我成为圣皇,我第一个杀你!” 狼妖不想伤了林照的性命,打了老鼠怕伤了玉瓶,一时间畏手畏脚,被拉扯在了这里。 没有人在意徐宁,他眼珠一转,企图乘人不备,想要越过血池悄悄从中取得古圣皇精血。 每个人都各怀心思。 就在这时,饶春白与危衡匆匆赶到。 狼妖意识到不对,一把拍晕了林照,转身分出精力对敌。 狼妖不愧是这一行妖卫的小队长,修为是金丹巅峰,只差一步就能突破元婴。 此时以一敌二不落下风。 饶春白与危衡对视了一眼,没有一句话语,刀光剑影交织时行云流水,封锁住了狼妖的退路。 狼妖怒吼一声,身高暴涨到了三米之高,完全看不出人形,企图拼死一搏。 血脉发挥到了极致,根根长毛坚硬如铁,刀剑撞上,溅射出点点星火。 差一点。 还差一点…… 狼妖挥舞着臂膀,可每每都只差一点就能抓住这两人的衣角。变为狼形,皮毛坚不可摧,但也牺牲了一定的攻击性,所以才久久不能取胜。 要是有个帮手,就能占据上风。 可是一路上走来,妖卫小队都死光了,谁能帮他? 目光一转,看见悠悠转醒的林照,哈哈大笑:“天助我也!” 林照一阵头痛,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见听见狼妖命令:“过来助我!” 林照的太阳穴抽动,转头见到一道熟悉的剑光。 饶春白落下,持剑与狼妖相对。 此时双方坚持不下,这样一来,林照和徐宁的修为再低微,也是一种变数。 林照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目光闪烁。 饶春白是他的师兄,相处多年,一直以来对他也有所帮助。 而狼妖凶神恶煞,动辄打骂,将他当做废物对待。就在刚才还恶言相向,阻止他取得古圣皇精血。 是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林照步入战局,对狼妖谄媚一笑。 狼妖仰天大笑:“这就是你们人身上的劣性,欺软怕硬。来,给你个机会亲手杀了他们,我记你一功。” 一把骨刺落入林照的手中,牢牢握紧,仰起头,一扫阴郁意气风发,似乎已经掌握胜局,翻手就能取得饶春白与危衡的性命。 小人得志,不外如是。 但就算他再小人,一加入其中,战局瞬间反转。 狼妖自以为胜券在握,大手一挥,就要抓向饶春白。 还未碰到他的衣角,就有一道黑冷的刀光从上方斜斜落下,在地上砸了一个深坑。 烟尘散去。 危衡缓缓挺直了腰背,一人高的长刀落入他的手中,犹如轻飘飘的一张纸。 饶春白目光一凛,慢慢开口:“林照,你可要想好了。”声音有些冷淡。 林照想也没想:“我早就想好了,与其留在小重城被你们看不起,不如投入妖族。” 饶春白轻叹一声:“我从未看不起你。” 对于几个师弟,他一向一视同仁。 不管是顾长然、林照亦或是一直在外出现过的明离,他都是细心筹划,盼望他们出人头地,不辜负师父临终前的嘱托。 可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顾长然自持甚高,觉得他这个师兄天赋不显,耽误了他的天资,就算没有师兄相助,依旧可以成为无上剑尊。 林照则是过于自卑,认为被所有人看不起,就算他这个师兄悉心教导好言相劝,也只认为是别有所图。 顾长然已经得到了应有的结局。 那林照呢? 林照一点也不信:“现在再来说这种好话,晚了!” 林照握紧骨刺,毫不留情地刺向了饶春白。 危衡正要出手相挡,却被绕春白一个眼神制止,亲自提剑出手。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直接一剑挑飞了林照。 “锃”得一声。 骨刺脱手而出,直愣愣地树在地上。 林照的手腕吃痛了一下,下意识就要去取骨刺。 饶春白一脚踏上,声音冷淡,出手毫不迟疑:“是我往日疏于教诲,现在来教也不晚。” 剑背猛地撞向了林照的脸颊。 “这一下,是教你不能忘恩负义。” 林照的右脸高高耸起,胸口起伏一阵,吐出了一口鲜血,血中还混着几颗碎牙。 “这一下,是教你为人处世。” 林照还没爬起来,就又飞了出去,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发鬓散乱,灰头土脸。 徐宁躲在一边上,看得他心惊肉跳。 林照这般狼狈,哪里看得出未来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妖王模样。若不是亲身经历过,恐要觉得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还有——” 饶春白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林照求饶:“师兄,不要杀我!” 饶春白:“现在才想起我是你师兄。”轻飘飘的两个字,像是在惋惜,“晚了。” 林照再也提不起对敌的念头,抱头鼠窜。 这一幕看得狼妖脸皮一阵抽搐,怒骂一声:“废物!” 他也来不及去说更多,直面上了危衡的刀。 危衡的刀很快。 狼妖身上皮毛坚硬难破,一刀不够,那就再来一刀。 当十刀、百刀都落在同一个地方之时,再坚固的防御也会出现一道裂缝。 狼妖失色,仓皇躲开刀锋。 抬头,一抹精光闪过。 危衡出刀确实是很快,但只有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才能使出这样的千百刀,现在的他只攻不守,只要贴身近搏,必死无疑。 狼妖深吸了一口气,不顾受伤的危险,奋力一搏,冲向了危衡。锋利的狼爪高高抬起,用力一挥去,在半空中留下了一道残影。 狼妖露出了一个嗜血的笑容。 去死吧—— 想象中的血光并未出现。 一点剑气先至,悄无声息,一道冰雾挡在了面前。利爪挥舞,瞬间结成了一层冰霜。 狼妖惊愕。 一轮霜月悬于上空。 月光洒落,剑气纵横。 狼妖一声惨叫,踉跄后退,心中明了已不是这两个人的对手。可就此败退,回去妖界他的下场也算不得好。 回头一看,心生一计。 只要吞服了古圣皇精血,将血脉返祖,面前这两个人加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 狼妖心中一定,不再与两人纠缠,直接冲向了血池中,伸手去摘取那朵莲花。 哗—— 清风吹过。 莲花轻轻摇曳,圣洁无比。 隔着这么远,狼妖都能感觉到古圣皇精血中磅礴的血脉之力,脸上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了贪婪的神情。 快了。 只差一点。 就在手指即将触碰到莲花时,血池中,凶相毕露。“哗啦”一道水声,一道虚影从血池中一跃而起,将狼妖脱入其中。 一碰到血池,狼妖一身铜皮铁骨像是变成豆腐做的一般,很快就融化在了其中。 “不、不要——”他声嘶力竭,想要从血池中逃脱。 水浪卷来。 化作一只只猩红的大手,七手八脚地拖着狼妖,将他往池子深处拽去。很快,狼妖消失在了水面下,只留下了一阵水泡。 旋即,底下传来了啃噬骨头的声响,莲花绽放,显得分外妖冶。 花瓣轻旋,在吸收了这么多妖族精血后,里面的花蕊几近成熟,一点血珠滚落,晶莹剔透,落于林照的手中。 林照捧着古圣皇精血,有种天上掉馅饼的惊喜感。 来来回回,一番曲折,该是他的还是逃不走。 只要吞服下古圣皇精血,他将摆脱受人鄙夷的半妖之身,成为执掌万妖的妖王。 而面前的饶春白,也不再是他的对手。 林照狂喜,手中的血珠看起来越发引人痴迷。 饶春白收剑,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看着林照:“现在收手,你还有一条活路。” 饶春白从未想过置几个师弟于死地。 几个师弟虽然忘恩负义不是什么好人,但远远达不到要命的程度。再者说了,他也曾答应过师父,好好照顾师弟们。 所以,自从重生以来,他都是没有主动对几个师弟出手,反倒是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这番妖卫横行,惹怒了小重城的城主。 林照就此收手,最多只是被判个几年监禁。可若是吸收了古圣皇精血,就是这么简单了。 林照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乐不可支:“活路?我看是你没有活路。”他目光森冷,“等我成了妖王,你们都得死。” 第36章 徐宁出声:“阿照,我和他们不一样的。” 林照的视线落在了徐宁的身上,轻轻一顿:“我倒是可以留你一条小命,暂且收你做个奴仆在身边伺候。” 徐宁:“……” 这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任劳任怨跟在顾长然、林照他们身边,不就是为了有所成就以后,把他宠到天上去吗? 现在怎么只配当奴仆,越活越过去了。 徐宁勉强挤出一个笑:“阿照,你是不是说错了?” 林照实在是压抑得太久了。 从小因为半妖血脉被指指点点,后来拜入磨剑山,同样被同门排挤鄙夷。 现在终于有机会可以出人头地,将以往的怨气狠狠吐出,怎么不一朝得势就猖狂? “我没说错。”林照毫不掩饰地说,“像是这种左右逢源的贱人,只配当一个奴仆。” “以前追着顾长然跑,见顾长然不中用了,又眼巴巴地贴在我身边。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林照心里门清。 不过是以前有用得到徐宁的地方,才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现在他局势在握,何必再与徐宁虚与委蛇? “贱人。”林照毫不吝啬的,用最恶毒的话语来辱骂徐宁。 徐宁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没想到多年来苦心经营,抵不过这一两日来的猜疑算计。不过想来也正常,一开始他也是对人不诚心有算计,又怎么能去怪别人一样对待他。 徐宁感觉到气运在疯狂流逝,天平在逐渐倒向了另一侧。 骂完了徐宁,林照又转过头看向饶春白。 “饶师兄,饶春白。”林照咬牙切齿,脸庞扭曲,“我最恨的人就是你!”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饶春白都想不明白,为何林照会这般恨他? 林照身体孱弱,他日日翻阅古籍,从书中寻找到丹方,耗费时间精力帮他调理。 到头来,又觉得是在折磨他。 不过饶春白并没有解释。 林照的心思深沉细腻,一头钻进了死胡同里,不管旁人怎么说,都认定了自己的想法,怎么劝都没用的。 饶春白握住了手中的剑,出手就要阻止。 不知何时,血池四周升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一切的攻势挡在了外面。 林照目光恶毒:“我要让你知道,我不再是被你看不起、被你嫌恶的那个废人了!” “你以为给我一点丹药,就能让我感恩戴德吗?错了,你那个丹药,就连徐宁都能炼!” 饶春白:“……?” 徐宁也会炼丹吗? 没听说过啊。 徐宁讪讪。 那都是瞎炼的,没想到误打误撞还真的炼制成功了。只是不知道药效如何。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更不会自曝其短。 林照自以为占据上风,得意洋洋:“你无话可说了吧?” 饶春白:“……确实。” 倒是徐宁闪烁其词,根本就不敢直视旁人的目光。 林照不再犹豫,仰头将古圣皇精血一口吞下。 菱形的、红宝石一般的血珠顺着咽喉吞咽而下,喉间微微突起,像是虫子一般在肌肤下游走。 “呃啊——” 林照从未像此刻一样通体舒畅,感受着体内磅礴的力量在经脉中游走。之前服用下去的丹药推着精血生根发芽,他张狂笑道:“阿宁,你的丹药简直就是让我如虎添翼!” 徐宁自己都不相信炼制出来的丹药有这样的效果。 林照一张口,如鲸饮一般,将血池中的精华吞入腹中。 随着时间的流逝,血脉在升华,皮肤在跳动,气势节节攀升。 危衡察觉到了危险,严阵以待,手中的刀转了个方向,刀刃流转过锐利的光。 饶春白神情肃然,黑金小剑出鞘,悬浮在四周,剑身争鸣。 没想到都到了这个地步,林照还能绝地翻盘。 看来,他这几个师弟确实都是有大气运在身上的。 譬如顾长然,天生剑骨,常人所不能及。只是他不知晓,平日里胡乱行事,让气运一泻千里,这才一输又输,白费了天生剑骨。 而林照的机缘就在这古圣皇精血上。 饶春白看着林照,心中想着该如何应对。 林照将累积千年的血池精华收入己身,不过转瞬就已经是金丹后期的修为。 他睁开眼睛,血雾化作龙形虚影,伸手就要抓向饶春白。 “你们都得死。”林照发出了古怪的笑声,“现在跪下求饶,或许我还能饶过你一条性命。” 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饶春白手腕一抖,冰雾环绕四周,凝结出点点冰晶。 林照一改之前的懦弱阴郁,昂首挺胸,至尊气度初现。 就在两股力量即将碰触在一起的时候,林照那一侧突然偃旗息鼓,在雾气中,传来了不甘的吼叫。 “怎么回事,不、不——” 饶春白眉心一皱,还以为是林照使出的花招,凝神穿过雾气,一道身影在地上疯狂打滚。 气势节节跌落,不知发生了什么,林照看起来痛苦至极。 “药、你的药!”林照目眦欲裂,强撑着质问徐宁,“你到底给了我什么药?” 第31章 31 徐宁被这样的场景吓到了, 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林照追问:“说话!” 徐宁支支吾吾:“就是,就是按照饶师兄的丹方炼的药,我什么都不知道!” 好一个什么都不知道。 还不动声色的将脏水往饶春白身上泼, 自己则撇得干干净净。 林照忍住疼痛, 看向了饶春白。 饶春白面色淡淡的:“你吃的药, 我怎么会知道。” 危衡站在一侧,双手抱着肩膀, 故意提起不久前林照说的嚣张话语, 语气莫名:“如虎添翼?” 林照:“……” 这一定是羞辱。 饶春白早就体会过危衡的攻击性,只言片语就能让人破防脸红,此时也是忍不住唇角一抽。 林照脸上青筋扭曲, 恨恨道:“我杀了你们!” 可这注定只能是虚张声势。 林照自顾不暇, 都无需旁人动手, 体内的古圣皇精血在乱窜,在不停地破坏着经脉, 让他疼痛难忍, 在地上滚做一团, 面目狰狞。 哪里还看得出方才的意气风发? 他一边怒骂, 一边发出痛苦的呻-吟。 饶春白上前一步, 出手制止了这无谓的等待。 一道雪亮的剑光笔直落下,插-入到林照的脸侧,寒意让他浑身一哆嗦。 他意识到了什么, 忙不迭地开口:“饶春白……大师兄, 我知道错了,你不要杀我。” 饶春白的嗓音清淡:“晚了。”他顿了顿,“况且,你也未必是知道错了。” 而是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两人换位自处, 林照必定不会是现在这个脸色。 生死当头,林照丑态毕露。 “不要杀我,饶师兄,我知道你以前对我最好,从没有看不起我,是我左了心思,误会你了。” 到了这时候,他反而是什么都想通了,都不用人说。 “大师兄,是你一直照顾我的,是你为了我夜夜不眠的……” 林照话语真切,实在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饶春白却不为所动。 再好听的话语,对于他来说都没用了。 他不在乎几个师弟是不是知错了,更不在乎他们本身。 林照见状,图穷匕见,求饶不成,转而威胁:“你还记得答应师父会好好照顾我们的吗?你要是杀了我,他日黄泉路上,看你怎么向师父解释!” 饶春白一怔,想起了师父。 不管几个师弟如何,师父确确实实是个大好人。心软得不像话,到处捡人回宗门,后面更因救人,失去了性命。 依稀记得林照被捡回来的模样,瘦瘦小小的,头发像是杂草,身上都是青紫斑驳的伤痕,只有一双眼睛是乌溜溜的。 因为身上的半妖血脉,他到处流浪,被欺负、被排挤,差点饿死在了街头。 也正是这些经历,他变得敏感多思,不敢相信别人。 在磨剑山的第一夜,是饶春白搂着他睡的。 那时林照羞怯地说:“大师兄,你真好,你是第一个抱我的人。” 他已经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林照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饶春白一声轻叹,往昔一切都入镜花水月散去:“我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来日师父问起来,我也不惧。” 眼看着来硬的不是,来软的也不行,林照用尽浑身力气,暴起抓向了徐宁。 徐宁一声惊呼:“阿照!” 林照迎着剑光,将徐宁挡在了面前。 徐宁措不及防:“阿照,你在做什么?” 林照咬牙切齿地说:“你不是说对我最好了吗?那你一定愿意为我去死!” 第37章 徐宁一怔,脱口而出:“我、我都是说说的。” 从一开始,徐宁的目的就不纯。他想要的是取代饶春白,成为被剑尊妖王宠爱的对象。 没有付出,想要结果,只有口上说得天花乱坠。 偏偏顾长然和林照都吃这一套。 现在面对冰冷的剑气,徐宁双腿发软,不知从哪里使出的力气,一把推开了林照。 林照怎么可能松手,又拽住了徐宁。 就在两人纠缠不清之时,饶春白轻喝:“咄!” 剑气落下,将徐宁猛地推开,又一剑挑向了林照。 林照睁大了眼睛,倒映出一抹雪亮的剑光。 如坠冰窟。 在这一瞬间,他想了很多。 有后悔,有懊恼……后悔的是不应该与饶春白闹翻,懊恼的是太信任徐宁吃了他炼制的丹药。 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以他被丹药温养的筋骨,未尝不能将古圣皇精血化为己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落得个半废的下场。 更不会与饶春白刀剑相向,濒临死亡的边缘。 林照第一次深刻的体会到后悔的滋味。 如果再来一次…… 他会与饶春白周旋,至少维持面子上的兄友弟恭,让饶春白心甘情愿为他赚取灵石租赁灵脉,突破妖血的诅咒。然后遇到妖族,以强悍的实力将妖卫一行收为己用,轻松获得古圣皇精血,再登上妖王之位。 等到时,饶春白在他面前不过是一介普通修士,他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想象中的画面太过于美好,林照竟产生了一种本应该如此的错觉。 可一睁眼,剑锋近在咫尺,旋即,脖间传来一股凉意。 就此,林照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饶春白收剑。 林照软趴趴的倒在了地上。 起初徐宁以为林照死了,鼓起勇气凑近一看,才发现是晕过去了。 剑锋只是划破了他的脖领,殷红的妖血从中流淌,像是活过来一般,在地上蜿蜒扭动,最后凝结成一枚血晶,化作一道残光就要破空而去。 饶春白早有预料,伸手困住了残光。 血晶犹有不甘,疯狂挣扎,却被一道剑气无情镇压。 饶春白将古圣皇精血收入囊中。 峰回路转,徐宁不可思议:“你不杀他?” 饶春白眉稍一扬,方才想起还有一个徐宁在这里:“杀了他,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徐宁犹豫不决:“你的意思是……” 饶春白淡淡地说:“我已将这几日发生的一切都上报给了刑司,是非对错,自有律法定夺。” 徐宁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脚底抹油就想要走。 “至于你——”饶春白闲闲道,“舍身在妖族中当内应,记你一功。” 徐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真这么说?” 饶春白:“不然?” 徐宁逃过一劫,但又不死心地问:“可是我是想害你。” 饶春白反问:“你害成功了吗?” 徐宁:“……” 徐宁不说话了。 本来是想借妖族的手除去饶春白,顺带立功帮林照收服妖卫的,可百转千回,不知怎么的就变成这样了……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想法是坏的,给他执行好了。 饶春白微微一笑:“从结果上来说,你功不可没。” 徐宁看了他一眼。 青年眉目清朗,如云开雨霁让人心旷神怡,与往日灰扑扑,劳心劳力的大师兄模样截然相反。 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你根本没有这么好心,你是故意的!” 在妖族中当内应的消息一传出去,日后就算林照翻身复起了,也会视他为仇敌,再也没有一丝重归于好的可能。 这是阳谋。 徐宁不可能去否认这件事,更不可能在刑司面前说他心怀不轨,就是要害人。 “你、你!”徐宁都说不出话来了。 在这一刻,他感觉到气运又流失了一部分,这些年来勤勤恳恳所得,现在如数归还于饶春白,甚至隐隐有倒贴的趋势。 徐宁咬住了后槽牙:“你卑鄙,你无耻!” 饶春白定定看着他:“这话说你才对。” 徐宁有些心虚,别开了目光。 刑司的人来得很快,将他们一行人带走后,又留下一个队伍丈量小世界。 每一个无主的小世界都是一笔惊人的财富,等将小世界探索完之后,身为第一个发现并上报的人,饶春白享有一定比例的分红,足够他舒舒服服的过上几十年。 至于林照,以通敌叛城之罪,关入了刑司监牢中,更因为他身上的妖族血脉,罪上加罪,估计没个十几年出不来了。 不过没关系,故地重游,一回生,二回熟。等下辈子注意点就好了。 …… 小世界的开发还遥遥无期,不过饶春白也因此得了一笔奖赏。 灵石堆积如小山,散发着氤氲的灵气。 饶春白承认自己是俗人,看见钱心情就不由自主的舒畅。 捏着灵石,还十分俗气的咬了一口,看看是真是假。 是真的。 饶春白捂住了腮帮子,灵石落下桌子,在地上滴溜溜地滚动,最终停留在了脚尖前。 危衡弯腰捡起灵石,摩挲着上面一个浅浅的牙印。 饶春白见他过来了,从小山中分出一小堆,抬了抬下巴示意:“还你的。” 前些日子,他问危衡借了一笔钱来炼丹。 手中一直不宽裕,所以拖着没还。 现在有了钱,正好连本带利还上。 危衡没去动。 饶春白:“嫌少?”他觉得以和危衡的关系,多给点也无妨,于是又大方的拨出五六枚灵石,“再多就没有了。” 危衡大刀阔马地坐下:“我不要。” 饶春白不解:“这是我欠你的,你应得的。” 危衡对小山般的灵石不为所动,还是那句话:“我不要。” 饶春白:“你怎么了?” 危衡:“你问我,我们是什么关系。”关于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现在终于有答案了。 饶春白不由自主地坐直:“什么关系?” 危衡的嘴唇一动,郑重其事地说:“可以借钱不还的关系。” 饶春白:“……” 还以为能说出什么感人肺腑的话。 就这? 许是饶春白的目光太过于明显,危衡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可以花我的钱,我的钱全是你的。” 像危衡这样刀口舔血的人,是不会说出什么花里胡哨的情话的。 太假,太矫情。 他说不来。 对于他来说,只要把命交到喜欢的人手上就好了。 他的钱,就是他的命。 危衡:“我有一处宅院,金玉堂存有三百五十九金。全给你。” 可以是三百,也可以是五百。 偏偏就是三百五十九金。 有零有整,就是危衡的全部了。 饶春白刚才还有些无语,现在却怔了一下,展颜:“不怕我把钱花光了就跑了?” 危衡:“不会。”他信心十足,“我会让你花不光。” 饶春白笑着说:“果然不能指望你说出什么好话。” 危衡:“……?” 饶春白话锋一转:“不过刚才说的,我爱听。”他凑了上去,“多说几句?” 离得太近了。 发丝在眼前晃动,只差一点就碰触到了鼻尖,能够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危衡绷紧了肩膀,一句话都说不出。 饶春白从喉间发出一声轻哼:“嗯?” 危衡早就已经词穷了,现在想了半天,说出一句:“不会说,会做,可以吗?” 饶春白还没反应过来,主动权突然落入了危衡的手中。 一阵天旋地转,他被一只有力结实的手臂按在了怀中,为了保持平衡,下意识伸手一扶,不料碰到了一点炽热。 很热。 也挺天赋异禀的。 火瞬间从指尖烧了上来。 饶春白双目含春,还要矜持地说:“要看你有多会做了。” 很快,他就知道有多会“做”了。 春宵苦短,红烛翻浪。 睡起懒梳洗。 …… 想比起一室如春,徐宁觉得是寒风萧瑟,凄凄惨惨。 顾长然在黑石矿脉中挖矿,不知音讯。 林照被关到了监狱中,距离刑满释放遥遥无期。 对比起他们,徐宁的下场还算好,因为在剿灭妖族时的出色表现,他被小重城城主褒奖,得了一笔不菲的奖赏。 但没有了未来的剑尊与妖王可以攀附,徐宁感觉失去了人生目标,漫无目的的在街头流浪,最终还是选择回到了磨剑山。 一段时日没回,磨剑山一片狼藉。 屋舍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灰,院中一棵银杏树倒下,枯败杂乱。 第38章 几个师兄弟热热闹闹的场景还在昨日,现在却是不知所踪。 徐宁也没有心思收拾,只草草掐了一个除尘诀。 灰尘一扫而空,依旧少了几分人气。 徐宁正要进屋休息,门外传来一阵声响,打开门,见到一个意外的身影:“明离师兄……?” 三师弟明离。 这段时日在外办事,没想到一回来就看见磨剑山变成了这幅鬼样子。 明离挑剔地看了一圈,问:“说罢,发生什么了,弄得这么狼狈?” 徐宁意外之余,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如实道来。 明离一一点评。 “顾长然本来就眼睛长在头顶,也不知道他在骄傲个什么劲,现在落得这个下场,倒是正常。” “林照更是蠢货一个,天天有被害妄想,谁会闲着没事天天看不起他?” “饶春白……奇怪,他该不会被夺舍了吧?” 第32章 32 徐宁松怔片刻:“何出此言?” 徐宁松怔片刻:“何出此言?” 明离翻了个白眼, 毫不客气地说:“蠢,要是以前的饶春白,会做出这种事吗?” 徐宁闪过一丝灵光, 依稀记得顾长然说过的话——师兄,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饶春白是怎么样的? 沉默寡言, 埋头苦干。 不管几个师弟如何,都是任劳任怨的大家长模样, 用尽浑身解数, 在底下托举着师弟们向上。 与现在想比,饶春白确实变了许多。 之前没有想到,现在想来, 怎么可能会有人一夜之间性情大变。还毫不留情地送两个师弟进监牢之中, 亲手断了他们的后路。 唯有夺舍才能解释得通。 徐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在原地转了一圈, 再度重申,语气格外兴奋, “原来如此!” 在修真界中, 夺舍是一种极为令人忌讳的行为。一旦暴露, 就会让所有修士恨之入骨。毕竟, 谁也不想被陌生的存在占据身体, 也不想好友至亲、同床共枕之人变成另外一个人。 “只要我们揭露出去,饶春白就完了!” 明离兴趣缺缺:“还是算了。” 徐宁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明离懒懒地打了哈欠:“这么做,我能有什么好处?再者说了, 能夺舍之人, 无一不是修为高深的大能,我与他作对,嫌命长了是吗?” 徐宁绞尽脑汁,企图说服明离:“饶师兄对你这么好, 你忍心看着邪魔外道占据他的身体吗?” 明离毫无负担:“忍心。” 徐宁:“……” 几个师弟性格相貌迥异。 但唯一相似的,都是白眼狼,以自己的利益为先。 明离理所应当地说:“是他要对我好的,我又没强迫他。” 话是这个道理没错。 听起来怎么让人这么恨得牙痒痒呢? 徐宁深吸一口气:“可是……” 明离打断了他的话:“再说了,他对我也没有多好。” 顾长然和林照是被师父捡回来的,而明离与他们不同,是师父的至交好友托付过来的遗孤。明离对磨剑山没有多少感情,只想着等到日后与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成婚,去世家豪族里过上好日子。 再者说了,明离来得最晚,相处的时日也不多,有多情深义重都是说说的。 现在他更关心的是:“既然饶师兄被夺舍,顾长然和林照又一无所踪,磨剑山就由我继承了。” 明离左右看了一圈,挑剔地说:“荒山野岭,也不值几个钱,找个人卖掉算了。” 徐宁:“等等——” 明离一顿:“怎么,你想买?看在师兄弟的情分上,我可以给你便宜点,但是不能赊账。” 徐宁:“……” 不管过去多久,徐宁依旧看不惯明离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 所以,就算知道明离日后会嫁入鬼族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鬼后,也没有想要去攀附讨好的意思。 有剑尊和妖王就够了,何必要去没苦硬吃?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剑尊妖王都成了没影的泡沫,只能抓住最后的筹码。 明离的态度油盐不进,看来打感情牌没用了,徐宁灵光一闪:“饶春白身上有很多钱。” “钱”这一字出口,明离果然有所缓和。 徐宁:“饶春白发现了一个无主的小世界,上报给了城主,日后有源源不断的分红。” 明离:“……所以?” 徐宁逐渐有了灵感,越说越顺畅:“要是揭露了他夺舍的事情,那些分红,我们可以以师弟的名义继承。” 明离第一次正眼看他。 徐宁有些紧张,生怕明离依旧拒绝。 明离突然一笑:“这么紧张做什么?阿宁好师弟,我们再来聊聊夺舍的事情。怎么揭发出去比较好。” 徐宁没反应过来。 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吗? 明离伸手拍拍徐宁的肩膀:“傻了?不过丑话先说在前头,钱我要拿大头。” 徐宁的目的也不是为了钱,为的是打压饶春白,获得他身上的气运。 闻言,毫不迟疑地应了下来。 “你再说说……” …… 翌日。 卖命街。 街头冷清,一排排铺子人影萧条。 徐宁用帕子掩住口鼻,警惕地看着四周,见没有人后,这才对明离说:“在那里。” 明离微微颔首,走进了其中一个铺子。 危衡坐在店铺里闭目养神,听闻脚步声靠近,猛地睁开眼睛,暗金色的眼瞳清明锐利,看不出一点倦意。 “是你。”危衡认出了明离。 对于饶春白的几个师弟,他十分留心。 比起顾长然和林照,明离算是比较聪明,没有幺蛾子的那种。 所以对明离的印象并不深,但也没什么好印象。 危衡不客气地说:“饶春白不在。” 明离施施然坐了下来:“我不找饶春白,我是来找你的。” 危衡头也不抬:“我有三不接。” 穷人不接,死人不接,蠢人不接。 明离的脸色微微一沉。 不管是哪一种,对他来说都不算是什么好话。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露出了一个笑:“我找你,不是为了委托做事。” 危衡沉声:“我不说废话。” 所以有事就说,有屁就放,别在这里兜圈子。 明离听出了话外之音:“你没有发现饶春白变了一个人吗?” 危衡:“没有,所以?” 这般回答,出乎了明离的意料。他一时接不上话,停顿了片刻:“呃……饶春白……” 危衡眉头紧皱:“你到底要说什么?” 徐宁在一旁小心地提醒:“夺舍。” 危衡捕捉到了声音,一转头,眉心褶皱越发深刻:“你怎么也在。” 徐宁:“……” 对于徐宁,危衡的记忆更加深刻一些。 不仅眼睛有问题,脑子更是不清楚的一个人,天天撺掇着几个蠢货和饶春白作对。虽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也挺恶心的。 不知为何,饶春白一直没有对徐宁动手。 危衡不懂,但是尊重饶春白的选择。可就算如此,也不代表他能对徐宁有好脸色。 徐宁脖子一凉,后退了一步。 明离适时站了出来:“你不觉得饶春白近日的行为不正常吗?要是以前,他会对顾长然林照不假辞色吗?” 危衡沉吟片刻。 明离觉得有所突破之时,听见危衡道:“以前不正常,现在正常。” 明离:“……” 简直就是油盐不进。 明离图穷匕见,明白绕圈子是没用的,只能直截了当地说:“饶春白被人夺舍了。” “夺舍”这两个字一出,危衡的目光瞬间锐利了起来。 危衡声音很冷:“你最好谨言慎行。” 夺舍这种事情是不能乱说的。 明离也明白,摊开证据一一说明:“饶春白是不是性情大变,是不是对以前爱护的师弟冷眼相待?” 危衡没说话,目光沉沉。 明离加把劲,继续说:“你觉得现在的饶春白很好,对吧?但就算再好,也不是你喜欢的那个饶春白了。” 危衡喜欢饶春白,这是明离早就知道的事情。 在很久以前危衡私底下来威胁过顾长然与林照,让他们不要这么过分,要对饶春白好些,明离也知道。 也是明离向饶春白告密的。 后来,也不知道饶春白对危衡说了什么,危衡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在他们的视线中了。 “他是披着饶春白皮囊的恶鬼。” “你与他在一起,没有好下场的!” 明离死死盯着危衡,企图从他脸上看出动摇怀疑的征兆。 很可惜,危衡沉着脸,没有一点多余的神情。 第39章 “如果你只是想来说这个。”危衡的嗓音有些哑,“你可以滚了。” 明离起身,最后说了一句:“你可要好好想清楚。” 危衡没有再说一个字,一直到明离与徐宁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许久,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日落西沉。 窗外光影暗下,五官隐于暗处,看不清他的神情如何。 一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 饶春白外出归来:“我今天淘到不少草药……”正说着,发觉店铺里格外冷清,转头对上了危衡的目光,一怔,“怎么了?” 饶春白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余光一扫:“有人来过了?” 危衡缓缓摇头。 饶春白丝毫没有在意。 危衡这种刀口舔血的活计,要么三年不开张,一开张就吃三年。 走到院子里,打起一桶水洗了洗手,捧起清凉的泉水扑到脸上,瞬间疲劳尽消。 直起腰来,屋檐下一盏残灯摇晃。 危衡立于等下,眉眼凝重。 饶春白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疑惑:“有什么事要说吗?” 危衡沉默片刻:“可能会有人来找你胡言乱语,你不要放在心上。” 饶春白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有人找你了,是……”一个个名字闪过脑海,“徐宁?” 这个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饶春白微微眯起眼睛,一点水珠从额前滚落,遮挡住了视线:“他和你说了什么?” 危衡答非所问:“我不信他说的。” 饶春白:“你不信,说来给我听听。” 危衡迟疑,最后还是吐出了两个字:“……夺舍。” 饶春白的第一反应是失笑:“他说我是夺舍重生之人?” 危衡点头。 饶春白:“这话他也说得出来。” 危衡闷声:“嗯。” 徐宁说得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两个人找上门来,分明就是意图不明,不怀好意。 既然怀疑夺舍,不找饶春白对峙,反而来寻他,分明就是想让他成为伤饶春白的刀。 他又怎么可能如他们所愿。 就算自己折断了,也不会伤饶春白一分一毫。 方才不说,只是担心饶春白想多了。 饶春白含笑:“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的。”目光一顿,“你就没有怀疑我,哪怕一丝一毫?” 危衡不假思索:“没有。” 他了解饶春白,更知其行为处事,虽有所不同,但都在情理之中。 再说了,他恨不得饶春白与几个师弟一刀两断,又怎么会因此生出怀疑。 …… 徐宁与明离等了几日。 不见事情如他们预料般展开。 危衡和饶春白并没有生出一点嫌隙,仿佛他们上门说夺舍重生一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徐宁很是焦急。 明离眼珠子一转,又生出一计。 第33章 33 饶春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饶春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 徐宁掀不起什么风浪。 再说了,他也并非是夺舍之人,而是得了机缘, 重生了一次。 他还是他自己。 只是比上辈子明悟了一些, 并没有不同之处。 就在这么想的第二天, 有意外之客寻上门来了。 是刑司的指挥使。 饶春白与刑司打过几次交道,来得还是老熟人。 指挥使一来就说明的来意:“不必客气, 例行公事。” 指挥使对饶春白有印象。 之前在剿妖队中, 出力颇多,最后也是他一意追踪,才将敢于冒犯的妖族全部斩杀, 更将妖卫一行要寻找的妖王血脉抓捕归案。 如今小重城的城主正在与妖族扯皮, 企图用妖王血脉的噱头得到更多的利益。 但这一次来, 并不是来寒暄的,而是有人匿名举报, 饶春白实为夺舍重生之人。 夺舍重生不是一件小事, 秉承着宁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无的念头, 刑司指挥使特地上门来一趟。 饶春白听闻来意, 面不改色:“该如何证明我并非夺舍之人?” 指挥使端详了片刻,见饶春白言语坦荡,目光清明, 没有出现闪躲之色, 心中已然有定数,觉得夺舍重生之言实在是无稽之谈。 他态度缓和了不少:“夺舍重生之人,神魂与形体不合,必定有所瑕疵, 只要用明台镜一照便知。” 伸出手,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悬于面前。 明台镜,可照见神魂原形。 指挥使客气道:“请。” 饶春白上前一步。 明台镜上流光闪过,落下了一道氤氲的雾气,将饶春白笼罩在其中。光芒闪烁变幻,在镜子中出现了一道人影。 镜面看起来雾蒙蒙的,倒映出的模样也模糊不清,隐约可见与饶春白五官相同。 仔细分辨,看起来似乎更加消瘦苍白一些,目光沉沉,似乎经历了一段沧桑的岁月。 指挥使收回了明台镜,得出了结论:“确实是本人无误。” 饶春白拱手:“多谢指挥使证明正身。”他顿了顿,顺口说道,“若是日后还有人来诬陷我是夺舍之人,岂不是还要劳烦指挥使日日拿来明台镜相照?” 后半句语气轻松,似有玩笑之意。 指挥使冷声道:“宵小无赖,其可随意诬陷他人?若还有此事,某必定查出背后作祟之人,投入刑司监牢中好好教训。” 饶春白:“有了指挥使的话,我就放心了。” 又与指挥使一阵客套,客客气气的将人送走了。 饶春白其实心知肚明,匿名举报之人无非就是徐宁与明离,可他并没有证据,也不知道这两人的目的究竟为何,只能先按兵不动。 不过现在得到了指挥使这一句话,他心中有底,只待徐宁明离漏出马脚,再便宜行事。 等到指挥使离去,饶春白一转头,瞧见危衡站在二楼,隐于黑暗中,容貌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锐利。 像是蛰伏在沙漠中的孤狼,在枯燥漫长的等待中,终于见到了他的猎物。 “不是你。”危衡说,“镜子里的,不是你。” 饶春白一怔,反问:“怎么不是我?” 镜子里的,与他有八分相似。 就算是他自己站在那里,一时间都分辨不出。 危衡执拗地说:“反正不是。” 危衡一眼就能认出,镜子里的不是饶春白,更准确的说是,不是现在的饶春白。 守在饶春白身边多年,绝对不会认错的。 他见过饶春白年少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也见过师父死后,落魄伤心;更见过为了几个师弟勤勤恳恳,不辞辛苦的样子…… 不管是哪种,都没出现过镜子里那样。 危衡的心一点点地收紧了。 并非是怀疑,而是……心疼。 镜子里的饶春白看起来很累,很痛苦。两鬓生白,目光落寞,不复年少时的清澈动人。 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危衡想问,又不敢问。 在漫长的沉默中,两人的视线轻轻一触。危衡的眼瞳暗金,像是一滩深泉,暗藏了太多的情绪。 最终还是饶春白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如果,在某一天,我无依无靠,落魄潦倒,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你会做什么?” 危衡冷冷吐出一个字:“不。” “我不会去想这种事。” 光是想想,就让他不能呼吸。 饶春白上前一步,扶住楼梯扶手,仰头往上看。不依不饶地说:“只是如果。” 危衡的呼吸停滞了片刻:“我会找到你。”暗金色的眼瞳中透着一道冷光,“然后,杀了他们。” 饶春白没有问“他们”是谁。 危衡也没有说,呼吸逐渐粗重起来,像是想到话中的画面,手指收紧,竟硬生生地捏下了楼梯扶手的一截。 木屑飞溅,深深嵌入掌心,一点也察觉不到疼痛。 饶春白伸手,按上了危衡紧绷着的手臂,低声安抚:“不会了,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手掌下的肌肤缓缓放松,突然一把巨力袭来,饶春白被拥入一个结实炽热的胸膛,抱得结结实实的,就像是对待珍宝,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旁人夺走了。 他的珍宝,别人却弃若敝履。 饶春白想要说什么,所有言语都淹没在了唇齿间,最后他一个字都没说,只是靠在了危衡的肩膀上,静静地听着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 时间仿佛凝滞在此刻。 日月流转,也不知过了多久,危衡的肩膀才缓缓放松了下来。 “我不能没有你。”他说。 饶春白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没想到危衡这么硬的嘴巴里还能说出正常的话。 而后失笑,低低“嗯”了一声:“我知道。” 是夜。 第40章 烛蜡滚滚而落。 饶春白难得做了一场梦。 这是重生以来第一次做梦,他梦见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寒冬腊月,滴水成冰。 寒意似乎是从骨子里生出来的,让人化作冰雕,动弹不得。 梦中的视角很奇怪,视野高高在上,纵览无遗。 低头一看,一道身影躺在雪地中。 消瘦病弱,苍白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躺在哪里许久,雪落在他的身上,几乎与雪景融为一体。 饶春白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地上躺着的是上一世的他。 上一世,他病痛缠身求助无门,被所有人嫌弃厌恶,最终悄无声息地死于一场大雪之中。 是危衡替他收敛了尸骨。 正想着,便见危衡从远处奔袭而来。 上一世的危衡看起来比现在更加沉稳,脸颊如刀刻般,眼窝深深凹陷下去,一眼看去,就让人知其凶厉。 此时,危衡背负长刀,单膝跪在雪地中,一点都感觉不到冷,将被雪冻得通红的手指抚摸上了他的脸颊。 饶春白知道,那是一张很丑陋的脸。 在病痛的折磨下,变得疯狂狭隘,不再像他自己。 可偏偏就是面对这么一张脸,危衡看起来没有一点嫌恶,反倒是小心翼翼地拂去了风霜,将他搂入怀中。 危衡抱着他,在雪地中留下了一步又一步的脚印。 走的很慢,但是很稳。 像是漂泊在外的游子,终于寻到了他的归乡。 关于上一世的记忆到此为止,但梦境并没有在这里迎来结局。 时间被拨动。 他看见危衡一人一刀,站在了顾长然的面前。 彼时,顾长然已经成了剑尊,一剑破万法,高高在上,无人能敌。 可再锋利的剑,也挡不住危衡的脚步,纵然剑气锐利伤痕累累,一步一个血印,也未曾动摇一瞬。 面对巍峨的高山,与数不清的飞剑,他只说了三个字。 “你该死。” 顾长然都没将这个落魄的男人放在眼里,只是轻飘飘地出了一剑。 想象中血溅三尺的画面没有出现。 危衡的刀很快。 快到可以斩落剑尊手中的剑。 可能是刀快,也可能是当上剑尊以后日日懈怠沉迷于他人的宏伟与应酬中,没有饶春白的督促与勉励,拿起剑的时候,再也没有往日的锐气。 然后,不可一世的剑尊失了剑意,落荒而逃。 这一幕不知怎么的被谁流传出去,让剑尊成了一个彻底的笑话。 顾长然也再不敢称剑尊。 危衡辗转,又去寻了妖王与鬼后。 谁也没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毫无气势,只背着一把长刀的男人,从人界杀到妖界,更是搅动鬼族一番风云。 让剑尊丢了剑,妖王失了颜面,鬼后避而不见。要是跑得慢了一点,真的要丢了性命。 众人拭目以待,对这个异军突起的刀客充满了骐骥,看着他最后能做出怎么一番大事来。 可最后危衡什么也没做,绕了一圈,风尘仆仆地回到了磨剑山上。 磨剑山出了一个剑尊,一个妖王,一个鬼后,可到头来却是一片凄凉冷清,落叶满地也没有人扫。 危衡席地而坐,对月举杯。 “其实该死的人是我。” 他早就知道几个师弟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也曾提醒过饶春白。 当时的饶春白满眼只有几个师弟,不肯听别人一句不好,一但说了,便只有恩断义绝这一条路。 怕惹饶春白不高兴,所以危衡没敢说,只能远远躲开,暗中守着护着。 饶春白得了矿毒的事情他也知道,一直在外奔波,想要找到解毒的丹方。 丹方是找到了,可是太晚了。 如果他早些说。 如果他早一点找到解药。 如果…… 危衡失手,酒杯砸落,酒水撒了一地,晕开一片湿。 他捂着脸,低低垂下了头,不知落下的是酒还是泪。 久久未动,仿若一座恒古存在的雕像,只余下懊悔。 饶春白看着他,想要伸手触碰那点半落不落的泪珠。手刚一动,就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身畔传来男人沙哑的声音:“怎么了?” 借着窗边的月光,可以瞧见男人深邃的眼瞳,饶春白不语,只是紧紧抱住了他的臂膀。 “别动。”他低声说,“就是想抱抱你。” 饶春白手指缠着一缕卷曲的发丝,没想到上一世危衡为他做了这么多,他却什么都不知道,将一片心意都浪费了。 还好,他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一次,没有错过。 沉默片刻。 危衡:“……可以动了吗?” 饶春白:“嗯?” 危衡:“怪难受的。” 饶春白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硌到他了,一动,才发觉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饶春白:“……” 危衡低声:“我出去洗个澡就好了。” 饶春白勾住了他的肩膀:“来吧。” 上一世的感情如此的炽热汹涌,让他想要做些什么,才能平复心中的情绪。 …… 同一片月色下。 徐宁急得团团转:“怎么没用?” 他们匿名向刑司举报夺舍重生之时,眼看着指挥使上门后就没有一点动静。 明离也觉得有些奇怪:“难道不是夺舍?” 徐宁一口咬定:“肯定是夺舍。” 明离:“你有什么证据?” 徐宁没有证据。 但他有上一世的记忆。上一世,饶春白可是为了几个师弟呕心沥血不辞辛苦,怎么重新来一次,就撂摊子不干了? 肯定是中间出现了什么问题。 这一切只有夺舍才能解释清楚了。 徐宁:“反正饶春白和以前不一样了。” 明离按住了人:“你先别急。” 徐宁怎么可能不急。 自从顾长然和林照都没能取得上一世的成就后,他就感觉气运在源源不断的流失,此消彼长,反倒是助力了饶春白。 他有一种预感,如果不能再扳回一城,等到气运彻底消散的一天,就是他的死期。 夺舍一事,正好可以拿来想办法消减饶春白的气运。 明离本还有些迟疑,但见徐宁信誓旦旦的模样,又坚定了想法。 主要还是贪图饶春白手上的一笔钱,那可是数以千计的灵石,就算是他也眼红。 “等等。”明离说。 徐宁不解:“等什么?” 明离望向了窗边的一轮月亮:“等我的未婚夫来。” 徐宁:“你的未婚夫?” 徐宁听说过明离身上有婚约。 据说对方是一个名门世家之子,家中资产无数,修仙底蕴丰厚,实在是天骄之子。 之前他与明离并不亲近,未曾多想,现在提起来,不免有些奇怪。 上一世明离不是嫁入了鬼族吗?那这个未婚夫又是怎么一回事。 中间莫不是还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疑虑一闪而过。 徐宁并未深思,对于他而言,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想办法怎么让饶春白吃瘪。 “他能有什么办法?”徐宁抱着希望问。 明离闻言,淡淡哼了一声:“你不懂,世家大族,有的是手段。” 一副“我看不起你我不想和你说”的模样。 看得徐宁牙痒痒。 不过好歹有求于人,他只能暂且按下,等明离未婚夫到了再说。 第34章 34 天边翻起鱼肚白。 天边翻起鱼肚白。 一点晨光从帘间钻落。 饶春白再度醒来, 眉眼清朗,不见昨夜的哀恸与忧愁。 过去的事情已经成为了一段历史,何须再过于纠结?那些曾经错过的人与事, 他重新把握在手中便是。 饶春白直起腰, 在危衡的脸颊落下一个吻。 危衡双目紧闭着, 卷曲的发梢搭落在了肩上,在呼吸靠近的一瞬间, 肩膀猛地收紧, 将人按在了手掌上。 手指一动。 底下的肌肤光滑洁白,让人爱不释手。 饶春白毫不客气地踹了一脚:“松手。” 这人也真是的。 素日里看起来不苟言笑,生人勿进的模样, 一旦尝到了荤腥的滋味, 就变成了一只贪婪的狼, 像是要将每一块骨头都榨干为止。 饶春白搭上了他的肩膀。 后背宽阔结实,肌肉线条流畅,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上面遍布着一道道的抓痕。 危衡伏在肩窝处, 喘着粗气。过了一会儿, 才抬起头。 饶春白又急又恼, 狠狠掐了一下他的手臂。 上面的皮肉坚硬如铁,纹丝不动。 饶春白实在是恼了,骂了一句:“畜生。” 危衡一点都没有被辱骂的感觉, 反倒是更靠近了一些, 鼻尖蹭着脸颊,说:“好听,再来一次。” 第41章 饶春白抬起眼皮,眼瞳含水, 瞪了一眼。 眼波流转,越发不可收拾。 折腾了小半个早上,危衡这才松开了手。 饶春白起身披上了外袍,见窗外的天色,心想:得了,今天又做不成什么正事了。 日日这样下去,非懈怠了不可。 饶春白以前都是天不亮就起来练剑,现在好了,天黑到天明都在做那档子事。 不过也不能全怪危衡,他自己也食之知味。 “从今日开始,你收敛些。”饶春白警告。 危衡正蹲在水井边打水,腰背虬然有力,闻言看去,脸上流出了些许不解。 “为什么?” 饶春白:“你还敢问为什么。”他反问,“你多少日没摸刀了,我又多少日没练剑了?” 危衡毫不在意:“不过三五日,日后再练便是。” 饶春白听着他说这些不知所谓的话,一股气不打一处来,抬手袖中一道剑光掠过,直奔危衡的肩膀。 哐当—— 水桶倒在地上,洒落了一地的井水。 危衡抽刀相挡。 在狭窄的空间中,刀光剑影交织。两个人都收了力,没有真刀真枪的动手,身影辗转腾挪,贴得极近。 饶春白察觉到不对劲,立即收手:“……” 危衡也难免有些不自然,单手提起装得满满的水桶,冰冷刺骨的井水从头浇了下来。 深吸一口气,依旧有一团火在腹部烧着。 饶春白不想再看:“我出去走走。” 说罢,抬脚走了出去。 院落来,人声熙熙攘攘,分外热闹。 饶春白站在街头,一时间无处可去。 找了个由头出来,不过是不想再一天到晚困在床榻上,好不容易突破了金丹,更有广阔的天地任他去探寻。 可能做的事情太多,眼花缭乱,不知道先做哪些更好。 饶春白按下浮躁的心绪,在大街上慢慢地走着。 小重城位于十万大山中,山野漫漫,其中资源、秘境无数,只要遇见一两样便可一夜暴富,因此每年都吸引无数修士前来淘金。 修士死了一批又来了一批,小重城永远是这么的热闹。 “上古秘籍,内含元婴功法,低价甩卖——” “金玉堂飞剑贷,贷了都说好。” “想翻身吗?想让看不起你的人后悔吗?灵草谷筑基丹,一颗就筑基,莫欺少年穷!” 饶春白穿过热闹的长街,在人群中见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起初还以为是看错了,不由自主上前一步,待看清来人样貌后,才知不是错觉。 这人他认识。 明离的未婚夫,赵金知。 上一世,饶春白与此人打过交道。 明离的婚事是在没来磨剑山时就定下的,对方是名门世家赵家,赵金知是这一辈中的佼佼者。 七岁筑基,十三岁金丹,容貌清贵,是一位浊世翩翩贵公子。 放在纸面上,对方出身贵重,家资颇丰,还天资不凡,化神渡劫指日可待。除此之外,更是讲究信义,就算明离家境中落,修为不显,也从未有过悔婚的念头,千里迢迢过来履行婚约。 但实际上,此人一点都经不起推敲。 说是金丹修为,却连御剑都不会;身为大家公子,出门履行婚约,身边一个侍从都没有…… 上一世,饶春白就知道这个人是骗子,一力让明离与其分手,而后明离另有机缘,与鬼族之王暗生情愫,嫁入了鬼族,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鬼后。 但明离并没有因此感激他,反倒是说他阴郁固执,没有人喜爱他,也见不得他和竹马好,硬生生将他们分开。 饶春白收回了目光。 看来赵金知这个骗子是来寻明离的,这辈子他也不会再多管闲事了,倒是要看看,明离还会不会如上辈子一般,一路坦荡顺遂地成为鬼族之后。 赵金知与饶春白擦肩而过,脚步一顿,回头看去。 一道笔挺的身影落入了眼帘之中。 方才投来的目光暗含玩味,他绝对不会感觉错。 难道……这人认识他? 赵金知心中有些没底。 他一路招摇撞骗,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要是行踪被泄露,那些被他骗得家破人亡之人,必定会蜂拥而至,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用他的性命来泄愤。 想到这一幕,赵金知的腿有点软,正想要打退堂鼓,听见人群中传来一声:“金知哥!” 明离眉眼展开,笑意盈盈。 赵金知动作一顿,在记忆中搜寻了片刻,展开手中的折扇,气质挺拔,口中称道:“阿离。”他迎了上去,温和关切,“多年不见,近来可好?” 明离生得好看,只是一贯挑剔,牙尖嘴利,相由心生,看起来也尖酸刻簿。 但此时,他笑得跟花一样:“很好。”语气中带着些许羞怯,“见到你,就更好了。” 赵金知目含深意:“是吗?”他并没有接话,而是轻轻带过,目光落在了一旁的人身上,“这位是?” 徐宁还未来得及介绍,就被明离推到了一边:“我师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赵金知深深看了一眼:“既然是你的师弟,总得有个称呼才是,不然到显得我不懂礼数了。” 明离:“他叫徐宁。”说完,就不再提,甚至还有意无意将徐宁挡在身后。 徐宁落后一步。 明离与赵金知形容亲密,走在前头,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他们长久没见面,但一直都有飞信传书了解近况,此时赵金知便问:“你的几个师兄呢?怎么不见他们。” 明离不太想说这件事,毕竟欠债和坐牢都是比较丢脸的事情,有这么两个师兄容易在竹马未婚夫面前抬不起头来。 于是含糊带过:“他们在忙。” 赵金知追问:“在忙什么?听你书信中说,两位师兄都是人中龙凤,尤其是顾师兄,天生剑骨,未来成就必定不凡,引荐我认识一番才不负此行。” 明离:“……” 这位成就不凡的顾师兄,现在估计在某个矿脉中埋头挖矿以偿还金玉堂的飞剑贷。 多说多错,明离实在是不想提。 可偏偏赵金知关心得很,尤其是顾长然的天生剑骨,更是一问再问,问得明离形容窘迫。 还好徐宁出声救场:“赵师兄,你一路奔波,不如先休息一番再说其他。” 赵金知果然转移了注意力,点头夸赞:“明离,你这位徐师弟,很是得体贴切。” 赵金知天生一副好皮囊,夸奖时眉目真挚,再想起他的家世、修为和丰厚的底蕴,让人忍不住脸红。 徐宁声音也弱了下来:“哪里……” 明离看徐宁不爽,冷哼一声:“他惯来会这样伏低做小地伺候人了,金知哥自然会觉得他体贴。” 这话说得难听,徐宁面皮一紧,挂不住脸上的笑。 赵金知眼神中流露出了淡淡的不喜:“明离,师兄弟间亲如手足,怎么能这么说你的师弟?家中长辈最在意长幼有序,日后来了赵家,要犯了老太太的忌讳。” 明离讪讪受教:“是、我知道了。” 赵金知先是以温和接近,然后言语挑拨,最后占据高点指教。三言两语,就成为了三人中的主导者,并且让徐宁明离心生嫌隙。 徐宁明离二人丝毫未觉。 明离已将赵金知当做了主心骨:“金知哥,我们最近遇到了一件事,想让你帮忙斟酌一二。” 赵金知宽和道:“你说。” 明离像是倒豆子一般,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一说出,毫无隐瞒。 赵金知原本想应付一番再找机会一走了之,可现在听见明离所说的话,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 “夺舍重生……”他沉吟,“这人手上有不少钱?” 明离点了点头,丝毫没有意识到,一个出身不凡、家底丰厚之人怎么会去在意别人手中有没有钱。 赵金知不动声色地找补:“夺舍重生一事实在是骇人听闻,我既见到,就不会束手不管。另外……等我们成婚之时,你若有一笔丰厚的嫁妆,也不会被同辈看不起。” 桩桩件件,都是为明离所着想。 明离目光迷离,早就已经幻想到未来嫁入赵家,过着钟鸣鼎食的富贵日子。 “金知哥,那我们该如何揭穿他?” 赵金知道:“借势。” “古有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我们也可行此道。” 一想到能到手一大笔钱,赵金知心中火热,将入城时撞见的人抛之脑后。 小重城地处偏僻,不会这么倒霉,就正好撞见一个知道他真面目的人。 第35章 35 还能有这种好事。 还能有这种好事。 赵金知想, 这钱和白白送上门来的有什么区别? 千里迢迢来小重城,起初是为了明离口中那个天生剑骨的师兄,要知道在黑市里, 一块天生剑骨价值万金。 第42章 不过天生剑骨有价无市, 难以脱手, 放在手里更是烫手,倒不如直接骗钱来得干脆利落。 干完这一票, 可以吃上好几年。说不定还可以金盆洗手, 不必再提心吊胆骗人。 赵金知脸上笑意更加深切:“明离,你与我说说,你这位师兄的近况如何。” 明离一一道来。 赵金知暗暗点头。 登上了潜龙榜第一。 又有一个无人涉足过的小世界正在开发。 身边没有旁人, 只有一个剑修。 这简直就是一只金蛋。 徐宁补充道:“我们向刑司匿名举报了他夺舍一事, 刑司指挥使上门后, 却又一点动静都没有。” 明离完全将赵金知当做了主心骨,问:“可还要再去刑司……” 赵金知急忙打断:“不必。” 他一路招摇撞骗, 可是在刑司手上挂了号的, 找过去, 岂不是自投罗网? 不过不能说真话, 他平复了一下, 找了个借口:“一次没用,何必再浪费时间?”顿了顿,语意莫测, “要知道, 刑司的人也不是不能买通的。” 这话正好说到了明离与徐宁的心坎上。 徐宁用力点头,附和道:“正是如此!一群酒囊饭袋。” 赵金知收起折扇,轻轻一点:“谨言慎行。” 徐宁感觉到唇畔的触感,稍稍失神。 赵金知心中已经有几分底:“关于这事我已经有些头绪, 只不过……”他欲言又止。 明离:“金知哥有什么难处吗?” 赵金知微微一笑:“一路跋涉至此,我见到不少流离失所的孩童,一时心软,将钱财都给了他们,所以现在囊中羞涩,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才怪。 明明是在上一个城市离赌博,最后连一个子都没了,还被赌场打手赶出了门去。 明离深信不疑,感叹:“你就是太心善了,容易吃亏。” 赵金知毫不在意:“钱财乃是身外之物。” 说得是潇洒倜傥,一副浊世贵公子的模样,有了这么久的铺垫,让人不得不信。 明离不做他想,掏出了一袋子灵石:“我这里有一笔钱,正好给金知哥解急。” 说完,还瞪了徐宁一眼。 徐宁总觉得有点不对,但在这般情况下,也不好束手旁观,只能磨磨蹭蹭地拿出钱囊。 赵金知掂量了一下,有些嫌少,但脸上没有流露出来,反倒是冠冕堂皇地说:“某日后必定加倍奉还。” 徐宁还没来得及应承,就被明离打断:“金知哥,以你我之间的关系,还用说什么还不还的。” 赵金知唇角一扬,从善如流的将钱袋收了起来,便不再提。 徐宁脸色一僵。 你和赵金知有关系,他可没有,他的钱怎么能不还? 舌尖一滚,还是将恼骚咽了下去,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打压饶春白。 于是他问:“赵师兄有何想法?” 赵金知颔首:“有点。” “为了小心起见,你们二人不要出现,先由我来应对这位夺舍重生之人。” “他不认识我,自然放松警惕,说不定能找到些许破绽,再揭穿他的真面目。” “只要先这样……” 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消失在了日暮中。 …… 饶春白在外逛了一圈。 还在想遇见赵金知的事情。 上一世,他不在磨剑山之时,几个师弟可是被赵金知骗得够惨,若不是他回来得及时,天生剑骨都要被骗去当了个一干二净。 就这样,还以为赵金知是大大的好人。 将赵金知赶出去的他,倒落了个见不得别人好的名声。 这一世,顾长然被困在黑石矿场中当苦力还债,林照更是关在监牢中,赵金知能有什么好骗的? 念头一闪而过。 饶春被并没有因此纠结太多。 毕竟不管发生什么,都与他没有关系。 饶春白将这件事暂且放下,推门回去。 院落里空荡荡的,地上躺着一只空桶,不见危衡的身影。 目光转了一圈,饶春白进了屋。 屋舍的窗户半遮半掩,桌上的博山炉香烟袅袅,半日过去了,那股香艳的气息依旧难以散去。 想起这几日来的放纵,就算是饶春白也不免脸上烧得慌。 指尖灵气涌动,出尘诀在周身回荡。 地上灰尘一扫而空,隐隐约约还能嗅到欢好的气息。 饶春白眼不见为净,闭上眼睛沉心吐纳着灵气。就在这时,灵界网络上传来一阵震颤。 有人找他。 在灵界网络上,大多人都是披着面具行事,只有危衡“刀很快”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能有谁来找他? 抱着这样的疑惑,饶春白分出一缕神识,轻轻接触上了灵界网络。 灵界网络犹如蜘蛛网,以点为中心,朝着四周蔓延生长。 神识洪流涌来。 金莫愁:“我知道你的秘密。” 饶春白一挑眉。 金莫愁:“我也知道你的麻烦。” 磨剑人:“你是谁?” 金莫愁:“我是谁你不用管。” 金莫愁:“我能帮你解决的秘密和麻烦,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磨剑人:“怎么解决?” 金莫愁:“今夜,长坡桥下,带上一百灵石。” 说完这句话,金莫愁就消失在了灵界网络上,找不到后续音讯。 装神弄鬼。 饶春白睁开眼睛,低语:“秘密,麻烦?”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炽热的气息从后背扑来:“怎么了?” 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危衡。 饶春白余光瞥过垂在肩头的一缕卷发:“有人找我,说可以知道我的秘密,可以解决我的麻烦。” 危衡:“怎么解决?” 饶春白淡淡吐出两个字:“收钱。” 危衡当即道:“他骗你。” 要收钱的,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 饶春白十分赞同这个观点:“我也这么觉得。” 危衡手臂收紧,问:“要去看看吗?” 饶春白沉思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 另一边。 长坡桥下。 此地地处偏僻,连个人影都没有,站在桥下,寒风一吹,冻得人直打哆嗦。 徐宁和明离挤在了一起。 水面平静无波,倒映出了一轮月色。 寒意森森。 明离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徐宁犹自担心:“饶春白会来吗?” 明离信心十足地说:“金知哥说了,肯定会来的。” 赵金知笑而不语。 寒夜下,一袭白衣翩然,手中还拿着一把折扇。 看似清新脱俗,实则双手都被冻得失去了知觉,他咬紧牙关强撑着,面上人淡如水。 “放心,再等等。” 徐宁安心了。 赵金知捏着折扇,看似胜券在握,实则一直在心中暗骂。 怎么还不来? 都在灵界网路上这么说了,不可能不来的。 赵金知是抱着两头通吃的念头给饶春白发信息的。 一番接触下来,明离与徐宁身上的钱都被榨得差不多,已经不值得他再浪费时间了。 如果饶春白愿意出钱,他可以顺水推舟做个人情,把这两人解决了,再换做把柄捏在手中,源源不断地向饶春白勒索钱财。 饶春白来了,一切都可以商量。 饶春白不来,则证明他心虚了,确有夺舍重生一事。 不管是来还是不来,都落了下成,赵金知都有大做文章的由头。 夜上中天,等了半宿,赵金知被冻得不行,终于按耐不住,悄悄登上了灵界网络。 金莫愁:“你来了吗?” 磨剑人:“你很急?” 金莫愁:“不是我急,是你急。” 金莫愁:“要是你的秘密被传播出去,天底下哪里还有你的容身之处?” 金莫愁:“我替你着急。” 磨剑人:“你先别急。” 金莫愁:“?” 磨剑人:“马上到了。” 退出灵界网络。 赵金知心中有底,冲着两人点了点头。 来了! 原本被冻得蔫吧的两个人顿时来了精神,两双眼睛目光炯炯地盯着桥头,几乎要将夜幕看穿。 等得望眼欲穿之时。 桥头的另一端终于出现了一行身影。 徐宁迫不及待:“快!” 明离也看向了赵金知。 赵金知轻咳了一声:“放心,交给我。” 说着,他整理了一下仪容,迎上前去。只是刚走了两步,就像是见到鬼一样,掉头就跑。 明离:“……” 徐宁:“……?”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本能驱使着他们跟着一起跑。 第43章 身后传来一声怒喝:“刑司巡逻使,有人举报你们在进行违法交易,还不快快站住束手就擒。” 傻子才会乖乖站住。 听到这话,一行人跑得更加快了。 好不容易才甩开巡逻使,跑得气喘吁吁,连鞋子都丢了一只,狼狈不堪。 恰好。 灵界网络上一阵波动。 磨剑人发来讯息:“现在你可以急了。” 看到这句话,赵金知脸色铁青,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明离还在关切:“金知哥,你没事吧?” 赵金知勉强挤出一个笑,反过来安抚:“没事,都怪我没有想好,让你们受累了。” 原本徐宁明离二人心中还有些疑虑,两句话一说,顿时烟消云散。 赵金知一边说,一边在心中思索着。 没想到终日骗人,这一次被别人耍的团团转,先是白等了一夜挨了一夜的冻,之后又被巡逻使赶得满街乱窜。 出来混这么久,实在是从没这么丢人过。 赵金知沉下心:“看来没有任何可以谈的可能了。” 不管饶春白今夜来不来,他都有应对的手段。 可没想到饶春白直接把棋盘给掀了,上报刑司指挥使,让外力介入这件事中。 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 第36章 36 一边是担惊受怕在寒冬腊月里被追得抱头鼠窜, 一边则是红烛帐暖,金炉生香。 帘帐晃动。 一条胳膊从肿伸出,上面横着一道红, 在烛光下越发的白。饶春白倚靠在床头, 眉眼懒散含笑:“我才不去。” 心中有八成把握, 这一出又是徐宁他们闹出来的。之所以藏头露尾的弄出这一招,大概是因为有了赵金知的加入。 饶春白和赵金知打过交道, 知道他花言巧语, 手段颇多。 一旦上了套,就算心中早有准备,最少也要被剥下一层皮来。 可饶春白为什么要上套? 直接不去就行了。 至于秘密, 他根本就不在乎。 反正早就在刑司指挥使处验明正身, 就算流言传的满天飞, 也与他无关。 与其主动与这群人纠缠不清,不如稳坐泰山, 看他们漏出破绽, 一举将他们拿下。 饶春白望着远处烛台上的灯火微微出神。 忽而, 身后一股热气袭来。 危衡肩膀宽阔:“找到了。” 饶春白闻言, 回头望去。 危衡从灵界网络中出来:“你要用的锻剑材料在罗浮秘境中。” 饶春白之前的本命剑是最普通、最便宜的大路货。 这柄剑在潜龙会的擂台上断裂, 转而用了另一口暗金小剑。 暗金小剑生于一块磨剑石中。 这是师父临死前遗留下来的物件,当时几个师弟都嫌弃磨剑石无用,弃之敝履, 还是饶春白念旧, 一直留存下来。 本以为磨剑石平平无奇,不料在汲取了剑意后,竟在其中孕育出了一口飞剑。 暗金小剑上暗含百道剑气法则,是不世珍品, 奈何诞生得太过仓促,剑身有瑕疵,还需要来天灵地宝补足。 其中一味主料是星海沙。 此物难得,就算出现也基本都被炼器大宗垄断,天价难得。危衡将收集星海沙的单子挂在灵界网络上,这么多天过去,终于有消息了。 危衡刀口舔血的活干多了,私底下有路子:“我约了几个人,到时一同去浮罗秘境中收集星海沙。” 秘境中机缘与危机并存。 就算是金丹修为,在其中也要格外谨慎,以免一不小心饮恨其中。 饶春白闭着眼睛,静静计划着进入秘境后要做的事情:“还需要买些丹药……” 计划远远赶不上变化。 待到浮罗秘境即将开启之时,原本约好的队友一个个托词不来了。不是有事,就是旧伤复发,借口敷衍,明摆着就是不愿意与他们在秘境中同行。 危衡沉着目光。 这些人与他的交情不深,不过是一起接过单子,知道对方的实力如何,这才邀约一起进入浮罗秘境。 结果临门一脚却爽约,危衡提着刀就要上门讨要个说法。 饶春白伸手把人拦了下来:“没什么事情是会无缘无故发生的,总有由头。” 危衡平息了怒气,转而出去打探了一下消息,回来后脸色越发难看。 饶春白还坐得住,问:“怎么了?” 外面传得话太过难听,危衡不想说。 饶春白语气温和:“说吧,我不在乎这些。” 危衡这才说。 不知哪里传来的流言,街头巷尾都在说,饶春白是夺舍重生之人。言之凿凿,煞有其事,佐以模糊的言辞,还有不少人真的信了。 “饶春白……以前没听说过,莫名其妙得了个潜龙会榜首,我之前就觉得他有猫腻。” “修为一日千里,除了天大的机缘,也只有夺舍才能做到了。” “他的几个师弟不是消失了,就是被关在监牢中了,我感觉他是在灭口,这样就没人知道他的真面目了。” 像是水滴入沸滚的油中,惊起惊天响动。 一小撮人是人云亦云,但更多的是浑水摸鱼。 自从饶春白登上了潜龙榜,有的是羡慕嫉妒的人。他们无法正面战胜饶春白,便只有背后出言抹黑。 也有聪明的人嗅到流言后的暗潮涌动,不想被沾上,于是选择敬而远之。 于是,那些约好同行的人,纷纷找了理由不来。 饶春白淡淡道:“情理之中。” 危衡:“可是——” 饶春白打断他的话,目光清明:“你无法去控制别人说什么。” 危衡皱眉:“他们胡言乱语。” 饶春白想了想,问:“你信了吗?” 危衡眉心的褶皱越发明显:“我怎么会信。” 饶春白摊手:“这不就好了。”他顿了顿,“我只在乎你。” 简单的一句话。 说完后,危衡的目光飘忽了一下,耳垂瞬间红了。 “不要突然说这个。” 饶春白一怔:“什么?” 危衡:“我会忍不住。” 饶春白越发不解:“忍不住什么?” 危衡不说话了,而是付诸于行动,伸手搂住了饶春白,力气之大,几乎要将人揉碎在胸口。 饶春白轻轻地说:“你不高兴?” 危衡闷声“嗯”了一下。 他不高兴,也不舒服。 那些人,他们用着一种玩味、鄙夷的语气提起饶春白。用一些难听的话,来揣测着一切。 危衡是用了毕生的涵养,才硬生生忍住,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下出刀宰了那些人。 他的珍宝。 怎么能让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来评头论足。 暗金色的眼瞳中,暗潮涌动。 饶春白感觉到了紧绷着的气息,抬起头,鼻尖蹭了蹭危衡的脸颊。 危衡的眼眸深邃,坚冰突地融化。 “好了。”饶春白含糊地说,“让流言再传一会儿,不必理会。” 夺舍重生之事,实在是无稽之谈。 背后推波助澜之人,必定有徐宁一分力。 想也知道,徐宁要借势将他的气运压制下去,此消彼长,他便能成为天道的宠儿。 既然已经猜到幕后黑手,饶春白又何须在意? 不过是些许流言,小重城中发生的事情这么多,只要他不出面应对,再大的流言也有被冲淡的一天。 一天,两天……他不信,半个月后还会有人记得这件事。 饶春白:“别自乱阵脚。” 危衡别扭地点了点头。 道理他都懂,可是关心则乱。 在这种情况下,谁能忍得住? 绕春白提起其他的事情:“浮罗秘境我们两个人进去也无妨。” 秘境中是危险重重,两个人互相照应,也比加入其他心思不纯之人要好。 …… 饶春白稳如泰山。 那边却有点自乱了阵脚。 赵金知摩挲着下颌:“你的师兄有些难缠。” 流言是他放出去的。 只消几枚灵石,就能让街头无所事事的乞儿在酒楼中大肆宣传。他们口齿伶俐,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事情发酵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快,后续的发展却不尽如人意。 按照他的计划,饶春白应该出面澄清才对。 毕竟谁也扛不住这么多人猜疑和议论。 只要出面,他就有法子将饶春白夺舍一事钉死。 可偏偏饶春白不为所动,倒显得他没头没脑的乱撞。 明离:“他是变得诡计多端,不然——” 突地禁声。 觉得顾长然与林照太过于丢人,还是不愿意提起。 原本要说的话到嘴边,转而变成了,“徐宁,你在做什么?” 徐宁指尖灵气环绕,里面传来零碎的声音。 第44章 一抬头,他掩饰道:“没什么。” 明离:“谁给你传音?” 徐宁见瞒不住了,只好如实说来:“是顾长然。” 自从顾长然输了对赌协议又还不上飞剑贷,被金玉堂的人带走后,就失去了音讯。 徐宁见他不中用了,也懒得去寻。 没想到顾长然反倒是找上门来了。 传音是抽空发出的,说得话也是断断续续。 大概内容是,顾长然在黑石矿脉中日夜不休的挖矿,吃尽了苦头,让徐宁筹些钱,赶紧来赎他出去。 还有就是说,饶春白不收他的传音,让徐宁想办法转告,说他知道后悔了,想让饶春白原谅他。 一时懊悔痛哭,一时又怒骂。 骂徐宁翻脸无情。 又骂饶春白冷血。 徐宁听得不耐烦,直接将传音掐断,问:“不重要,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 赵金知说:“让我想想。” 赵金知觉得有些棘手。 看在一大笔钱的份上,不管再怎么硬的骨头,也要想办法啃下来。 徐宁心中焦急,催促:“快点,他们要准备进秘境了,也不知道要在里面待多久。” 赵金知:“这事,急不来。” 徐宁还想要说什么,却被明离白了一眼:“沉不住气,金知哥说了会帮我们的,难道还会反悔?” 赵金知委婉道:“我有个法子,只是要花费一些钱。” 徐宁:“要多少?” 赵金知看他们的脸色,揣度了片刻,报了个数。 徐宁一听,脸都白了:“要这么多吗?” 赵金知故意道:“对我来说,对付你们师兄也没什么好处,要不是明离,我也不用趟这趟浑水。” 明离一听,心中熨帖。 他在赵金知这里的分量还是不少的。 “难道金知哥还会贪图我们这点钱吗?”明离当即就说,“赵家可是白玉为堂金作马的世家。” 徐宁被说得声音越来越低:“我没有这么说……” 徐宁是真的没钱了。 话说回来,明离身上那点钱也被掏空了。 赵金知微微一笑:“我有办法。”他语气轻松,“你们可以借。” 徐宁存了个心眼:“问谁借?” 明离:“金知哥,你借我们吗?” 赵金知摇头:“以我们的关系,何必说借,我要有钱,白给你们都行。”他为难道,“只是路上慷慨解囊,落得个现在这般,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徐宁与明离对视了一眼:“那是……” 赵金知:“你们可以问金玉堂借。” 金玉堂的名声如雷贯耳。 在场的人没有没听说过的。 徐宁的第一个反应是:“还不上怎么办?” 赵金知:“怕什么,周转片刻而已,等我回了赵家,多少钱没有?” 第37章 37 原本还有所顾虑, 听见赵金知说的这般信誓旦旦,顿时心中的动摇全消。 明离:“金知哥,我信你!” 为了表态, 他接过了契约书, 连看都没看就在末端签上了姓名。 反过来一看, 徐宁还在犹豫。 徐宁是见过还不上金玉堂利子钱的下场的。 顾长然不就是借了飞剑贷欠了钱,才落得个进黑石矿场挖矿还债的下场。 他不想步顾长然后尘。 “有没有别的办法……” 赵金知佯装不耐烦:“要不就算了, 我此次来是为了履行婚约, 这般节外生枝,传到家中长辈耳中不好。” 一听见婚约,明离来劲了。 他这般累死累活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要有一笔丰厚的嫁妆, 得赵家长辈青睐。 念头一转, 赶紧催促:“金知哥都这么说了, 你还担心什么?” 再说了,只要事成, 饶春白手上那么多的钱都是他们的, 又何愁还不上? 徐宁被说得意动:“利率会不会太高了?” 赵金知:“暂时周转而已, 要不了三五日就能还上了。” 徐宁总觉得有点不对。 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在赵金知与明离两人连续劝说下, 被说得意动了。 赵金知见状取出一块玉佩, 递了过去,“我身无长物,只有这块玉佩是赵家的信物, 这事不成, 你们可去赵家账房支取千金。” 玉佩温润,落在手中,最后那一点犹豫也被抹平。 舍不得孩子套不上狼。 徐宁心一横,也在借贷的契约书上签上了字。 赵金知的唇角闪过一抹得意。 两个蠢货。 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 明离不屑地说:“心眼子这么浅, 难怪这般不成器,要是都像你这样瞻前顾后,一辈子难有出头之日。”他向赵金知寻求认同,“金知哥,我说的对吗?” 赵金知眼中是难以察觉的厌烦,说出口时,语气依旧温和:“好了,担心顾虑也是人之常情。” 他拍拍明离的肩膀,“我去置办点东西。” 赵金知拿着契约书去金玉堂兑了一笔钱。 崭新的灵石入手,掂量了一下,对数量有些不满。 徐宁明离两人的修为不高,天资也一般,就算把他们拆开当零件卖了,也卖不了多少钱。 这两人身上的钱都被榨干,还背上了金玉堂的利子钱,再也没有利用的价值了。 要是以前,赵金知早就跑路,去一个没有认识他的地方继续潇洒。 但现在这点钱他看不上眼了,照着这两人所说,饶春白手上可是有一座金山,他怎么可能空手而归。 不管饶春白究竟有没有被夺舍,他都要让这件事变成真的。 赵金知摩拳擦掌,势在必得。 …… 浮罗秘境即将开启。 秘境并非无主之物,而是受小重城管辖,进出者都要向城主缴纳一笔人头税。 因太多修士折损在秘境中,城主曾经颁布令法,浮罗秘境最少也要四人同行。 提前约好的同伴爽约不来,饶春白与危衡两人无法进入秘境之中,想的是在秘境入口处等一会儿,与其他人搭个队,等到进入其中后再分道扬镳。 浮罗秘境的入口在小重城外的一处水潭中,每旬开放一次。 饶春白站在小水潭边上,等着凑齐人数进入其中。忽然,眉心落了一点光,温养在神识中的暗金小剑轻轻一震,察觉到了一点恶意。 顺着恶意的来源看去,对上了一张笑脸。 “二位应当也是准备进入浮罗秘境吧?”赵金知手持着折扇,十分自来熟地招呼道。 饶春白的目光挪到了赵金知的身上,有些玩味。 赵金知不明所以。 他敢保证,这是与饶春白第一次见面,但怎么有一种什么都被看穿的感觉。 是错觉吧? 赵金知努力平复下心中的异样:“二位?” 危衡动了,眼睛像是狼一样锐利,盯着赵金知。 就在赵金知以为哪里露馅了的时候,冷不丁听见危衡说:“你有病吗?” 赵金知:“?” 危衡一针见血:“大冬天拿扇子。” 赵金知:“……” 穿得臃肿,不拿扇子,还怎么衬托出翩翩贵公子的形象? 赵金知的笑容有些勉强,将扇子收入袖中,说明来意:“我是金丹期,想找个伴进入浮罗秘境。” “金丹?”危衡的眼睛微微眯起,没能从赵金知的身上感觉到金丹的气息。 饶春白给了一个眼神。 危衡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退到一边擦刀。 赵金知拱手:“某姓赵,双字金知,为寻求突破机缘,一路游历来此,听闻小重城的浮罗秘境中有奇景星海,故特地来此一游。” 三言两语间,一个天资出众,又潇洒豪迈的公子形象脱颖而出。 萍水相逢,在没有利益纠葛下,很少会有人对他产生防备。 赵金知这一招,屡试不爽,从未有过碰壁失败。 果然,青年一听,态度有所缓和:“正好我们也要进入浮罗秘境,赵道友大可以与我们同行。” 倒是要看看,赵金知能弄出什么花招来。 撇去赵金知意图不明,是个骗子不谈,实际上他谈吐不凡,学识渊博,无论说起什么,都能接上一两句。 一个有意试探,一个有意奉承,两个人倒是聊得相谈甚欢,看起来一见如故。 危衡时不时看一眼。 坐在月色下,阴影照落,看不清神情如何,眼眸深邃,让人觉的寒气森森的。 饶春白与赵金知闲聊了几句,一转头,就发现危衡面色不虞。 危衡屈膝坐在水潭边的石头上,一抬眉,目光沉沉,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盯着。 饶春白冲赵金知笑了笑:“失陪。” 他三两步,来到了危衡的身边。 人没来,危衡一直盯着看。 第45章 等人来了,他又低下头,漫不经心地缠着手腕上的绷带,一圈又一圈,想要表示他一点也不在意,但流露出来的,却是他在意的要死。 怎么和别人聊的这么开心? 怎么还冲别人笑,笑得还这么好看。 危衡手上力气失控,在手腕上勒出了一条深深的痕迹,他置若罔闻,咬着后槽牙,看起来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勒断才好。 饶春白看不下去了:“我来。” 不顾危衡的反应,他接过了绷带,手腕一抖,将其散开。 手指在雪白的绷带间穿梭,紧紧缠绕上了虎口的位置,最后在手腕处打了个平整的结。 一人站,一人坐。 神情自若,亲密无间。 赵金知尽收眼底。 这个拿刀的,是一个狠人。 最好不要和他起冲突,若是进入秘境后要对饶春白下手,最好是将其引走。 看得太过出神,措不及防对上了一双暗金色的眼睛。 赵金知汗毛直立,勉强挤出一个笑,仓皇收回了目光。 饶春白:“好了。” 危衡摩挲着虎口处缠绕着的绷带,似乎还能感受到饶春白指尖的温度,半晌,他沙哑着开口:“我不喜欢他。” 饶春白低头看去。 危衡坐着比他矮了一截,头顶的发丝卷曲带着点毛糙,让人想到了路边的小狗。 他没忍住,伸手摸了一把。 卷曲的发丝在指尖滑动,手感果然与想象中的一般好。 赵金知装得很好。 如果不是会装,也不会有这么多人上当受骗。 可危衡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直觉,一把抓住了饶春白的手腕,神情难辨:“你,离他远些。” 手掌炽热,一直从腕间传来,像是要烙在皮肉上,难以挣脱。 饶春白:“我有要用到他的地方。” 危衡不说话了,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 赵金知生得俊朗不凡,面容如玉,十指不沾阳春水。 一看就是招惹小姑娘喜欢的那种小白脸。 危衡看看他。 暗中又与自己对比了一番。 弱。 一手就能掐死。 但是,饶春白又和他聊得这么投入。 什么阵法、什么丹药,他都一点不懂,连搭话都搭不上。 他只会用刀。 一个用刀的莽夫,只靠卖命,只靠着刀口舔血,才能在小重城站下脚跟来。 危衡心里头不是滋味。 饶春白隐约能猜到危衡是怎么想的。 有了上辈子的经验,他知道赵金知是一个骗子,更不会上当。与他交谈,也是要看看这人要做什么。 可危衡不知道。 饶春白在想该怎么说,既能解释得通,又不至于打草惊蛇。 就在这时,小水潭边上又来了一道人影。 来人行踪缥缈,遮着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幽幽的眼睛。扫过正在等候的三人,说明了来意:“我也要进入浮罗秘境。” 三缺一。 现在这个“一”正好来了。 饶春白暂且搁置解释的念头,起身迎了上去。 来人简单说了姓名。 他名为鬼叙,要进入秘境中寻一种炼器的材料,身边没有多余的同伴,现在正好四人可以同行。 饶春白多看了他一眼。 鬼叙皮肤苍白,是那种常年不见天日的白,整个人鬼气森森的。 饶春白觉得他有点眼熟,但没有多想,目光一掠而过,过去缴纳进入秘境的人头费。 交了钱,守着秘境的守卫向小水潭中投入了一块漆黑的石头。 “咚”得一声。 时间一到,只见一点星光落下,水潭中倒映出日月星辰。 雾气蒙蒙,星辰轮转,形成一个漩涡,万千星子落于其中,星河波澜壮阔,引人心动神迷。 饶春白率先进入其中,身影一晃,小水潭中泛起一阵涟漪,便消失在了星光中。 危衡落后了一步,看起来不复之前那般亲密。 赵金知摸了摸下巴,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吵架了? 他暗自揣度。 天助我也。 正好可以乘虚而入。 第38章 38 眼前的景色如水般淡去。 眼前的景色如水般淡去。 等到再次清晰的时候, 已然来到了另外一片天地。 星辉从半空中落下,凝结成一片沙海。 饶春白便置身于沙海中,一抬手, 蒙蒙星光从指尖流下。 等待片刻。 危衡等人也陆续出现。 赵金知环顾四周, 率先开口:“这里应当就是浮罗秘境中的天星沙海。” 浮罗秘境有超过八成的区域都被探索过, 只要花上一点小钱,就能得知先遣者的经历, 算不得秘密。 浮罗秘境诞生于一块天外陨石之中, 大部分区域都被星光笼罩。 天星沙海就是星光最密集的地方,诞生了一种名为星灵的原住民。 星灵由星辰碎片凝结而成,无法沟通, 也没有形成相应的文化, 极度排斥外来者。 正说着, 几人耳畔同时响起了“嗡”得一声。 声音绵长,化作一阵耳鸣。 星光如雾气腾腾, 化作了一个高大三丈的巨人, 举手投足间, 无数星芒陨落。 星灵巨人低头看着闯入其中的四人, 又是一阵嗡鸣, 连交流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是一拳砸了过来。 轰然巨响。 整片沙海都震颤了一瞬。 赵金知跑得最快。 鬼叙化作了一道残影,隐藏在星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影子一阵扭曲, 在地面流淌, 悄无声息地靠近了星灵巨人,阻止了它的脚步。 就在这时,饶春白出剑了。 星霜月凝,一层薄薄的寒气覆盖在了星灵巨人的身上。 饶春白的剑很准。 手腕一转, 穿过星光,直接正中星灵核心。 正在转动着的星辰停顿片刻,他肩膀一沉,不顾虎口处传来的疼痛,一剑破开核心。 星灵巨人发出一声怒吼。 点点荧光散逸。 所有人都听见星辰崩塌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星灵巨人轰然倒下,化作了无数星屑。 等到风平浪静。 沙海上躺着一块漆黑的石头。 看起来有些眼熟,定睛一看,正是开启浮罗秘境时的钥匙。 饶春白捡起了石头。 按照灵界网络上得知的信息,这石头就是用于锻剑的原材料星海沙,只是需要经过一番炼制,在星海中洗去其中杂质方才能用。 掂量了一下。 这么一块石头,最后估计只能得一撮星海沙,远远还不够锻剑的。 蚊子再小也是肉。 饶春白反手收了起来,说了之后的计划:“我们要进入天星沙海深处。” 赵金知心有余悸,面上一点不显,故作潇洒:“我来此地就是为了一览星海奇景,并无其他计划,若不介意,正好可以继续通行。” 危衡:“我介意。” 饶春白:“不介意。” 两人同时开口。 赵金知脸上笑容微微一滞。 饶春白看了危衡一眼。 危衡闷声不语。 饶春白再次开口:“我们不介意。” 赵金知假装没听见危衡的排斥:“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鬼叙也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于是一行人各怀心思,踏上了前往天星沙海深处的路。 天星沙海广袤无边。 路上又遭遇了几个星灵巨人,皆有惊无险的解决了。 饶春白收起第三块星石,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赵金知,心头不解,这人究竟要做什么? 为了给赵金知可乘之机,他故意在中途暂留休整。 星光夜幕下,一处篝火燃烧了起来。 饶春白坐在火堆边上,火光跳跃,倒映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橘色的光影。 他时时留意着赵金知的动作。 举动十分隐秘,连赵金知都不知道,但却逃不过危衡的目光。 篝火烧到一半。 饶春白起身,随口扯了一个理由,孤身一人走向偏僻处。 他在钓鱼,故意给赵金知机会。 果然,走出去没几步,身后就跟上来了一个人。 他放慢了脚步,等待身后人动作。 等了片刻,来人从背后接近,就要伸手探来。 饶春白想也没想,出剑相挡。 身后之人接下了这一剑,这一交手,就感觉不对。 “怎么是你?” 危衡黑着张脸:“不是我,是谁?” 熟悉的气息覆盖上来,握住了持剑的手,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进。 饶春白:“……” 饶春白瞅着对方的神情,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冒了出来:“你很在意?” 第46章 危衡:“……是。”他皱眉,“为什么不离他远一点?” 危衡就是不喜赵金知。 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嘴说个不停,像个苍蝇一样围在饶春白的四周。 偏偏饶春白还要给他好脸色看。 这一路上,看得他是手痒刀也发痒,恨不得一刀把这个小白脸给劈了。 饶春白有些想笑:“你都在想什么呀。” 尾音微微上扬,带了些许调笑。 危衡别开了目光。 饶春白伸手就去戳他的胸膛:“你这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你自己?” 危衡的胸口硬邦邦的,手指点在上面,燃起了一簇又一簇的火苗。 “他……”危衡别扭地说,“他比我会说话。” 饶春白揶揄:“你也知道自己嘴硬。” 危衡:“……” 硬吗? 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摸摸嘴唇。 还没等他摸到,又听见饶春白说:“你的嘴比你的刀还硬。”顿了顿,故意加了一句,“要是你那里也有这么硬就好了。” 危衡:“…………” 这个时候,任何反驳或者解释的话都是无力且苍白的。 唯有行动可以表明一切。 危衡憋出一句:“你试试。” 饶春白后腰一紧,“啪”得一声,拍掉了乱动的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危衡歇了心思,但心中的火还在烧着。 饶春白:“我与赵金知接近,是为了看看他要做什么。” “做什么?” “这个人是个骗子,接近我们必定不怀好意。” 危衡的解决方法简单粗暴:“我把他宰了。” 宰了也不是不行。 只是看徐宁和明离的样子,是和他杠上了,就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贴着,烦不甚烦。 解决了一个赵金知,后面还不知道有什么手段。 不如将计就计,把他们一股脑都解决了。 杀人能解决面前的问题,不能根治。 再说了,刑司不是一个摆设。 刑司维持修真界的律法,有修士无故暴毙,肯定会引来他们调查。 饶春白可不想因此惹得一身骚。 “再看看。”他说。 危衡“哦”了一声。 饶春白心头一动:“我们可以佯装争吵,引得赵金知出手。” …… 赵金知是在想该怎么出手。 饶春白是金丹期的剑修,他完全不是对手,所以要用点巧劲,不能硬来。 他要做的,是收集饶春白夺舍的证据。 最好是亲口承认的。 赵金知取出一枚莹润的石头。 这是他花了大价钱买来的留影石,这是母体,还有五六个子体留在徐宁明离手中。 母体所录下来的影像,会如实出现在子体之中。 他在秘境的这段时日,徐宁明离会趁机将留影石放在小重城的各个角落。 他会接近饶春白,录下些许片段,再颠倒黑白,作为夺舍的证据。 等收集到足够的证据,再用留影石子体公布于众,让小重城的所有人来审判。 不管夺舍这件事存在不存在,众口铄金,饶春白无法堵住所有的嘴巴,到时,他就能顺理成章的得到饶春白的所有资产。 赵金知胸有成竹。 现在要的就是,他有机会更加接近饶春白。 正想着,沙丘另一边突然爆发了争吵。 离得太远,没听见在吵什么。 但可以确定的是,饶春白与危衡之间爆发了激烈的矛盾,一人拂袖而去。 赵金知收起了留影石,上前关切道:“怎么了?” 饶春白眉目有些冷:“不必理会他。” 不过眨眼间,危衡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沙海中。 赵金知回过神来,叹气:“危道友怎么将你一个人抛下了。” 饶春白:“怎么算一个人?不是还有你。” 赵金知笑容深刻,手中留影石无声开启。 第39章 39 “终于好了。” “终于好了。” 明离放下最后一块留影石子体。 子体存放着的位置极为隐蔽, 四周还布着阵法,就算是刑司来了,也要费上一番功夫才能找到。 明离端详片刻, 确定只要留影石启动, 浮现的光幕就能覆盖整个小重城。 “你哭丧着个脸做什么?”明离满意的收回目光, 就看见徐宁魂不守舍的样子。 徐宁的眼皮一直在突突跳动。 俗话说,左眼跳财, 右眼跳灾。 从早上开始, 他的右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 虽说修士不在乎这种民间流传的说辞,但到底心中生出了点疙瘩,带到脸上不怎么好看。 明离骂了一句:“一脸晦气。” 徐宁回过神, 忐忑不安:“我总觉得不太行。”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 明离对赵金知有着迷一样的自信, 听不得别人说他不好。 “怎么不行了?” 按照赵金知的说法,只要让整个小重城的人都知道饶春白是夺舍重生之人, 众口铄金, 最后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迫于压力之下, 刑司也不能坐视不管。 再到时, 他们以受害者师弟的身份出现, 理所应当的接管饶春白名下所有的资产。 乍一听,挺有道理的。 就连徐宁都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他讪讪一笑,扯开了话题:“我又接到了顾长然的传音。” 顾长然不愧是险些成为剑尊的人。 就算沦落到黑石矿脉, 也有气运在身。 最近, 矿脉中有妖兽作乱,他挺身而出,拼命斩杀了妖兽,得了点功绩, 只要出上一笔钱,就能将他赎出来。 所以一直在给徐宁发传音,想让他筹钱赎人。 徐宁有所犹豫。 就算顾长然输了一次,可到底还有天生剑骨在身上,说不定有翻盘的机会。 明离听了,毫不在意:“到底师兄弟一场,我又怎么忍心看他白白受苦。你和他说,等到事成之后再去赎他就是了。” 明离感叹。 他得早点适应有钱的生活。 毕竟日后还要嫁入钟鸣鼎食的赵家,可不能像现在这样扣扣搜索的,到时惹人笑话。 至于顾长然,出一点钱而已,这个师兄还有点用,日后可以当个奴仆之类的使唤。 明离正沉迷于日后的幻想中,突然听见徐宁惊呼了一声。 他不耐烦:“又怎么了?” 徐宁指着留影石:“动、动了!” 留影石上,一道灵气蹿过,激活了上面铭刻着的阵法。 光芒闪烁片刻,一道光幕出现在了上空,只要身处小重城之中,抬头就能瞧见上面的画面。 “这是什么?” “小重城中怎么会出现留影石,莫不是有人请我们看戏?” “咦,这人好生眼熟。” 饶春白先是得了潜龙会魁首,后又身负夺舍之说,在小重城中有些名气。 不消片刻,就有人认出了他来。 徐、明二人生怕被人发现是他们动的手脚,忙不迭逃离了现场,躲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与旁人一同看着光幕。 明离低声说:“急什么?肯定是金知哥开启的留影石,慢慢往下看就是了。” 徐宁瞪大着眼睛,不敢错过一丝画面。 可看着看着,怎么有点不对劲。 …… 天星沙海中。 赵金知不经意间提起:“饶道友师承何处?” “磨剑山。” 赵金知吹捧:“饶道友如此丰神俊朗,实在让我心生向往,也不知道有没有师弟师妹,好让我亲近亲近。” “有几个师弟。”饶春白似笑非笑,“不过都是白眼狼,都被我逐出山门了。” 话说得直白。 赵金知有点接不下去,还好他并非常人,硬生生望下去:“白眼狼?我看饶道友为人处世,不至于养出这样的师弟。” 饶春白:“谁知道呢,估计是天生的。” 赵金知好奇道:“愿闻其详。” 饶春白:“也没什么好说的,一个心比天高,一个被害妄想,还有一个蠢得发昏。” 字字见血。 赵金知努力往他的思路上拐:“都说三岁看到老,他们从小便是这样吗?” 饶春白看了他一眼:“不记得了。” 赵金知:“怎么会不记得?师兄弟之间有什么误会说开就好了,哪有隔夜仇。” 他开玩笑道,“你这样说,不像是师兄,倒像是素未蒙面的陌生人。” 饶春白:“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赵金知眯起了眼睛,“师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怎么就‘不记得’,‘说不清’了。莫非有什么隐情?” 饶春白佯装说漏嘴了,怎么也不肯继续往下说。 风沙吹来。 赵金知眼睛一亮,争取让饶春白说出更多难听的话:“饶道友,这里也没有外人,不如敞开心扉与我说说。” 第47章 饶春白奇怪:“怎么没有外人。” 赵金知:“?” 饶春白:“你不就是外人吗?” 赵金知笑容勉强:“饶道友说笑了。” 饶春白说:“我没说笑,我和你很熟吗?” 赵金知几乎有些撑不住了,但想想那堆积如山的灵石,又来了勇气,对上了饶春白的目光。 眼中光芒闪烁,带着迷惑的意味:“你在这里和我说,没有第三个人会知道的。” “我问你——” …… 小重城中。 众人仰着头,看着光幕上的画面,交谈声落入耳中,忍不住交头接耳了起来。 “我认识饶春白的几个师弟,也没他说得这么不堪。” “是啊,那个顾长然,天生剑骨,说句天纵之才也不过分。怎么潜龙会一过,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据说是饶春白让他去贷了飞剑贷,还不上,去卖苦力还钱了。好好的天资,全给浪费了。” 众人议论纷纷。 联想起之前的流言,有阴谋论冒了出来。 “我看,饶春白就是夺舍之人。” “不然也不会这么着急慌忙把人送走灭口,不就是为了隐藏身份吗?” “我已经向刑司上报了,夺舍一事危害严重,在未查明真相之前,最好先把他关起来,免得人心惶惶!” 听着这么说,徐宁明显感觉到丝丝缕缕的气运朝着他这边倾斜。 原本接近枯黄的莬丝花,又重新焕发了生机,冒出了点点绿意。 乘风而起,继续缠绕上了大树,从中汲取赖以生存的养分。 旁观者义愤填膺。 刑司也没空着。 刑司内部也并非是铁板一块。 饶春白得了指挥使的青睐,同样也得罪了指挥使的敌人。再加上他手握一个小世界的开发权,早就惹来别人的主意,推波助澜,想要将“夺舍”一事坐实。 这样,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夺走他手中的小世界。 怀璧其罪。 一个金丹而已,轻松可以解决。 一道道指令发了出去,刑司小队严阵以待,守在了秘境的出口之处,只待饶春白出现,就先羁押归案。 …… 于此同时。 刑司监牢中。 林照双目赤红,同样盯着光幕。 难怪饶春白和以前不一样了,原来是夺舍重生之人。他都是被这个人害得,才会落得这般下场。 不过没关系。 妖族使者已经和小重城城主谈好,只要交上一笔赔款,他就能回到妖族之中。 等到他继承了妖王之位,再来教训这个人。 …… 风传得很快。 黑石矿脉。 顾长然埋头劳作,木然地听着耳边响起的“叮当”声响。 一块又一块的黑石落入框中。 等到框满,他才得以喘息。 直起腰,脸上不见少年意气,反倒是苍老了不少。 全因黑石矿脉中的矿毒,只要身处其中,矿毒便源源不断地侵蚀着经脉,留下暗伤。 “发放丹药了!” 声音在矿洞中回响。 矿工们得了令,纷纷扔下手中的物什,挣命一般跑向出口处。 顾长然冷哼一声,仗着剑修体魄强悍,抢在了最前面。 在出口处,一人手中拿着药瓶,看着一群蒙头垢面的矿工,嫌恶地收回了目光,伸手一扔,丹药滚落一地。 矿工们却丝毫不在意,趴在地上拼命抢起了丹药。 无他,只因为这丹药是可以压制矿毒,不至于落得个身体衰败、修为尽散的下场。 要是以前,顾长然会觉得这样的举动丢人现眼,而现在,他一点也不在乎颜面,投身其中,率先抢得一把丹药。 为了防止被别人抢走,他不顾丹药中还混着泥土,一把塞入其中。咀嚼片刻,混着沙砾泥土一起咽下。 丹药入口化作一团热流,抚平着经脉中的暗伤。 顾长然抓紧机会,闭目吐息。 送丹药过来的人,正在与黑石矿脉的管事聊天。 “费劲给他们发这些丹药做什么?死了换一批不就行了。” 管事拨动着算盘:“死了你给我去招人?一枚丹药的成本是一枚灵石,足以让矿工再多干一半的活,算下来还是赚的。” 送药人也只是发下恼骚:“也不知道这丹药是谁闲的没事研制出来的。” 管事还真的知道是谁研制的:“饶春白。他以前也是这里的矿工。” “饶春白?”送药人吃惊。 管事:“你认识?” 送药人:“倒不是认识,最近这人在小重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 管事来了兴趣:“什么事?” 送药人:“就是说他是夺舍之人,证据都存在留影石里,刑司要抓捕他归案。” 顾长然分神听着,不知不觉停止了吐纳。 听见饶春白的消息,他先是一喜,随后又联想起了不久前徐宁给他的传音。 徐宁说,饶春白发了一大笔财,他们正想办法“取”,等取到了钱,就来赎他。 难道这些都是徐宁的手笔? 顾长然手指虚虚一握,灵气转动。 徐宁的传音他还留着。 若是现在拿出来,完全可以在刑司面前证明饶春白的清白。 要拿吗? 顾长然动作一顿,思索片刻,手指用力,直接捏碎了传音。 传音化作了点点荧光,很快暗淡了下来,不复存在。 之前他是在忏悔。 可现在想来,与其证明饶春白的清白,不如让饶春白与他一起受罪。 第40章 40 小重城上,光幕高悬。 小重城上, 光幕高悬。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就算是修者也不能免俗。 一个又一个人头攒动,仰着头看着光幕。 勾栏瓦舍更是爆满, 座无虚席。 徐宁混在人群中。 明离一脸得意, 写满了“你看, 我就说这一招有用”。 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念头,刑司并没有出动人手清除光幕, 而是任由其播放着。 光幕中。 赵金知温和儒雅,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抛出,让饶春白招架不能,只能避而不谈。 众人已然认定, 饶春白便是夺舍之人, 一个个都义愤填膺。毕竟, 谁也不想自己认识的、相熟的、甚至血脉相连的人换了个芯子,成为一个陌生人。 夺舍, 本就是犯了众怒的行为。 徐宁垂下眼皮, 感受着气运从四面八方而来, 之前的颓势一扫而空, 已经隐隐压过了饶春白一头。 只要继续下去, 就能完全将饶春白身上的气运吸食干净。 此消彼长。 他才是最后的胜者。 徐宁唇角浮现了一抹笑。 明离更是想要去酒肆好好庆祝一番。 在他看来,泼天的富贵近在咫尺,触手可得。 酒肆一楼大厅里早就坐满了人。 要是以前, 明离肯定就在一楼的角落里挤挤算了。 今时不同往日, 他马上就是要坐拥小世界开发权的人了。 一走进去,便昂首挺胸:“给我最好的包厢。” 小厮犹豫不决。 明离一瞪眼:“怎么,瞧不起人,以为我付不起钱吗?” 小厮:“……” 一看就不是什么有钱人。 明离飘飘然, 见小厮这般推三阻四,当即一拍桌子:“让你们掌柜的来,我不和你一般计较!” 大腹便便的掌柜慌忙赶来,先是骂了小厮一顿,又客客气气地迎着明离去了三层楼的包厢。 为了证明自己出手阔绰,明离大手一挥,直接点了一桌子的菜和酒水,什么贵点什么。 掌柜笑得灿烂,脸上的褶子跟菊花似的。 一出门,小厮不解地嘀咕:“他们看起来不像是付得钱的人。” 掌柜一巴掌拍了过去,动作却是轻的:“付不起?有的是法子让他们吐钱出来。” 小厮捂着头。 掌柜也不多解释,哼着曲子走了。 包厢里。 经过了前两次的失败,徐宁比较谨慎,没有被富贵迷花了眼睛:“是不是太招摇了些?” 明离翻了个白眼:“你怕什么?” 他想不到,饶春白还有什么可以翻盘的可能。 话还没说出口,光幕上的景象一变。 沙海中刮起了一阵狂风,吹得人视线迷离,就连留影石上的光幕也轻轻震动。 一眨眼的功夫,上面的景色变幻,绿树成荫,葱葱茏茏。从上到下俯视,树林犹如一条巨蟒趴在山间,视线贴着巨蟒蜿蜒扭曲的身形而行,最终停留在了一处小山坡上。 “看起来有点眼熟……”明离脱口而出。 徐宁定睛一看。 哪能不眼熟? 这不就是磨剑山吗? 方才不还是在浮罗秘境的天星沙海中,怎么一转眼,就回到了磨剑山上? 第48章 徐宁怔了一下,再仔细看,发现了细微的不同。 如今已是初冬。 离开磨剑山之时,早就已是白雪皑皑,一片寒意。 而此时光幕上的画面,绿芽初绽,分明是初春时节。院中一棵老银杏树,亭亭如盖,枝头满是绿叶。 这是…… 还没来得及细想。 光幕中又出现了一道绝对不可能出现的身影。 “大师兄太过苛刻,天不亮就逼我起来练剑,手都要断了还不让我休息,太可恶了。” 伴随着抱怨声,顾长然的容貌逐渐清晰。 而跟在他身旁的,赫然就是徐宁。 光幕中的徐宁温声细语宽解:“饶师兄也是为了你好,才会日日督促你上进的。” 顾长然皱起了眉头,一脸嫌恶:“日日练剑,真的是无趣至极。” 徐宁开始辩解:“饶师兄也是为了你好,若不严苛,又怎么能逼得你上进?” 顾长然脸色一黑:“什么上进不上进的,压着我练那些再简单不过的剑招,我都要练图吐了。” “勤能补拙。” 顾长然傲然:“我天生剑骨,又何须与一般人比较?大师兄是庸人自扰罢了!”他生出了更加阴暗的念头,小小声,“说不定是羡慕我的天资,故意这么折腾我的。” 声音近乎于蚊蝇。 落在光幕上,却被无限放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光幕中的画面变成这般,但并不妨碍看客们进行点评。 酒肆中乱糟糟的,有人高谈阔论。 “我觉得顾长然说得对,天生剑骨,自然和常人不一样。” 有人反驳:“此言差矣,就算是天纵之才,也要从微末之时日积月累,方才能成就大道。” 更有剑修现身说法:“在我们剑宗,也是要日日练剑的,就算寒冬腊月也不能停,照顾长然这么说,师长都是在折腾我们了?” 总有人想说上两句。 可见剑修的衣着气度不凡,再兼之剑宗是十大宗门之一,更加不敢说话了。 剑修冷声下了结论:“自命不凡,实在愚蠢。” 边上有人附和:“那个徐宁也是,明面上是为了师兄说好话,实则是在上眼药。” “这一套我太熟悉了,家中继母就是如此,口蜜腹剑,我实在是吃尽了苦头。” “再看看……” 徐宁将声音收入耳中。 原本涓涓而流的气运停滞片刻,竟有减缓之势。 原本看客怜惜顾长然,现在这一幕一出,有一部分倒戈,觉得一切都是自食恶果。 “我看饶春白不一定是夺舍,要是我有这么几个师弟,恨不得给他们一人一耳光。” 徐宁“蹭”得一下站了起来:“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明离:“你急什么?” 徐宁:“我……” 徐宁感觉天平又往饶春白的方向倾斜了。 但气运一说实为奥妙,无法坦言告知明离。 明离不以为然:“再等等看。” 明离对赵金知有着迷一样的自信。 既然赵金知没说,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说不定这也是金知哥的安排。”明离这段时日一直在外,不清楚磨剑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说得十分轻松,“再往下看看。” 徐宁坐立难安。 光幕上画面快进,竟见到顾长然口出狂言:“你不能管我,但是要给我买上品飞剑。” “什么,没钱?金玉堂不是有飞剑贷吗?” “让我自己去借?怎么可能!万一我还不上怎么办。我天生剑骨,日后必定前途无量,和你这样的庸人说不清楚!”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徐宁面白如纸。 明离也倒吸了一口冷气,像是第一次认识顾长然一般:“没想到他这么狂。” 徐宁:“……” 徐宁身为亲身经历者,敢发誓顾长然绝对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最多是在心里想想。 但心里想和直接说出来的差距可海了去了。 至少装模作样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师兄弟情谊。 “白眼狼。” “怎么会有这样的师弟……” 那个剑宗出身的剑修更是扔下一句话:“我本听闻小重城有天生剑骨之人,见猎心喜,想要收入门中,没想到是这样忘恩负义之人,天生剑骨又如何?只会脏了我们剑宗的门楣。” 剑宗是天下剑修的圣地。 其中有万剑冢,每一任剑尊都要在万剑冢中走一遭,得到剑灵的认可方才能被称作“剑尊”。 此言一出,直接就断绝了顾长然日后的可能。 徐宁惊呼:“不——” 顾长然原本还有一线翻盘的希望。 虽然现在身陷黑石矿脉中,但只要还有天生剑骨在,耐心等待,必有机缘来临。 现在来了这么一出,机缘彻底没了。 气运在流逝。 就像是被戳破的泡沫,飞快地消散。徐宁之前有多得意,现在看起来就有多落魄。 “不能让光幕再继续放下去了!” 徐宁推门就要出去。 还没迈出一步,就被小厮拦了下来。 刚才还低头哈腰的小厮,现在挺直了胸膛,瞥了一眼:“想走,先把账买了再说。” 手心朝上,在徐宁面前晃了一圈:“给钱。” 徐宁下意识看向了明离。 明离:“……” 他哪里有钱。 明离:“要不,再等等?” 徐宁等不下去了,掏出了手中的玉佩:“这是修真世家赵家的信物,暂作抵押,我有急事要先走一步。” 小厮看都没看玉佩一眼:“赵家?没听说过。” 明离出声:“千鸣城赵家,你没听说过吗?”他傲慢,“他们可是有不少弟子在十大宗门之中,得罪了赵家,你可担当不起!” 小厮起初还真的有些被哄住了,仔细回想,想起来了:“千鸣城赵家?不是一个破落户,前几年赌马,连底裤都被输光了,有天资的几个连灵根都卖了。” 明离根本就不信:“不可能!” 小厮撇了撇嘴:“不管你信不信,反正这个破烂货,我们这里是不认的。” 小厮在酒肆待了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这玉佩,下脚料一块,去当铺连一枚灵石都不值。 还想在这里糊弄人? 做梦! 徐宁被挡在门口,进出不得,心中焦急万分。 而光幕上,顾长然口无遮拦,将心中的阴暗念头倒了个精光。 来不及了。 明离还在纠结赵家的事情:“不会的,我与金知哥常有通信,他从未说过这件事。”他面色惶恐,冲着小厮质疑,“肯定是你在胡说八道!” 小厮剔着牙:“爱信不信,反正钱一分都不能少。” 徐宁头有点晕。 看着面前无法停下的光幕,又想到与赵金知相识后发生的种种事情,徐宁恍如大梦初醒,生出了一个绝望的念头。 他们两个该不会被骗了吧? 第41章 41 赵金知此时在做什么呢? 赵金知此时在做什么呢? 赵金知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前一刻他还在天星沙海中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引导饶春白说出真相,差一点他就成功了,后一刻眼前一花, 天地倒悬, 竟然来到了另一处陌生的地方。 他先是茫然。 随后又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 浮罗秘境的天星沙海中有一奇景, 唯有满月时才有几率出现,出现后天星沙海将化作海市蜃楼, 会随机选取其中探险者的记忆形成蜃景。 一抬头。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湛蓝的天。 也分辨不出究竟是不是满月。 出现在面前应当就是其中一人的记忆。 会是谁的? 赵金知暗暗期待是饶春白的。 记忆不会骗人。 如果进入的是饶春白的记忆, 正好可以坐实他夺舍的事实。 赵金知环顾一圈,没找到饶春白的身影。思索片刻,决定先关掉留影石。 只是留影石好像坏掉了, 亦或是被蜃景隔绝, 不管怎么摆弄, 都没反应了。 尝试几次,赵金知只好放弃, 转而去找其他人。 今夜进入浮罗秘境中的, 只有他们四个人。赵金知可以确定, 这个地方他从未来过, 所以不是他的记忆。 那么久只有三选一了。 赵金知琢磨了一下, 反正既然不是他的回忆,放出去也没什么大碍。于是光明正大的走在了山中。 记忆的范围很小。 局限于一座小小的山头,一旦离开山门, 就会一道薄雾阻拦, 再一回头,又回到山上了。 赵金知碰了几次壁,终于在空荡荡的院子里见到了其他人。 银杏树下。 两个少年正凑在一地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第49章 其中一个看起来有些眼熟,走进一看, 赵金知乐了,还是熟人。 是徐宁。 既然是徐宁,那就有八成可能,这就是饶春白的回忆。 “……你不要这么说饶师兄,饶师兄也是为了你好。” 一走上前去,赵金知就听见了他们的交谈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不是。 你段位这么低的吗?就这样,还学别人上眼药。 赵金知有些担心,将这段留影放出去会是怎么样的画面。他赶紧出声阻止。 蜃景中的顾长然与徐宁听闻声音,齐刷刷看去。 赵金知感觉有点不对劲:“你们……” 徐宁先轻轻软软地开口:“饶师兄。” 顾长然:“大师兄。” 赵金知:“……” 是在叫他吗? 赵金知不太确定,因为在他们眼中的倒影,他分明还是他自己,并没有变成另一个人。 但他们口中还是口口声声说着“大师兄”。 难道在蜃景中,他会自动变成记忆主人的模样? 赵金知下意识应了一声。 随后就瞧见顾长然一脸颐指气使:“大师兄,你说好给我买的飞剑在哪里?” 赵金知:“飞剑,什么飞剑?” 顾长然皱眉:“大师兄,我要用极品飞剑筑基的,你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赵金知听着耳畔说着理所当然的话,手指不自觉抽动了一下。 想打人。 也难怪饶春白会对几个师弟说出“不认识”、“不太熟”这种话。 要是他,他就把这个小兔崽子揍一顿了。 赵金知深吸一口气。 不生气。 都是假的。 赵金知平复下了心绪,露出了一个笑容。 只是还没坚持太久,徐宁又来火上浇油:“饶师兄,现在是长然哥的紧要关头,你不要乱花钱。” 顾长然盯着赵金知手上的留影石,一把夺过:“这什么?” 赵金知措不及防,还真的被抢走了手中的东西。 顾长然捏着留影石,质问:“大师兄,你怎么能这样。” 赵金知:“……” 他哪样了? 怎么搞得他罪无可赦了。 赵金知的毕生涵养都要在此刻破功了。 但好在他想起留影石还在,现在外面的人都能瞧见这里发生的事情。既然饶春白冷血无情,那他就要反其道而行之,让所有人知道,一个真正的大师兄是什么样的。 赵金知咬住牙关,一字一字地说:“我会想办法筹钱,替你买极品飞剑的。” 顾长然这才满意,“哼”了一声,扔垃圾一般,随手将留影石扔到了地上。 留影石滴溜溜地滚远。 赵金知想要去捡。 石头滚入一片银杏叶中,又失去了踪影。 赵金知弯着腰找了半天没找到,一抬头,又听见徐宁弱弱地说:“潜龙会迫在眉急,攒钱得攒到什么时候去?” 顾长然眉头紧锁:“大师兄,你去金玉堂借钱吧。” 赵金知:“?” 顾长然:“你身为大师兄,连这点事都做不到吗?” 赵金知很想破口大骂:“你怎么不去借?” 顾长然痛心疾首地教导:“我借?大师兄,我和你不一样的,我天生剑骨,前途无量,怎么能和你一样碌碌无为。” 赵金知职业病犯了:“天生剑骨借的更多。” 顾长然:“……” 赵金知:“?”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停滞片刻。 画面如水波般荡漾。 眼前一花,赵金知又听见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大师兄。” 记忆竟回到了一刻钟以前。 “大师兄,你说好给我买的飞剑在哪里?” “大师兄,你去借钱。” “大师兄……” 赵金知一个头比两个大。 在重来了数次后,他终于摸清了套路,一切都要顺着顾长然。 先是签下了金玉堂的利子钱,借了一大笔给顾长然买极品飞剑,而后又埋头在黑石矿脉中当苦力赚钱。 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的每一块血肉都被榨干,变成一枚枚灵石流向顾长然。 而顾长然站在他的血肉之上,得到了潜龙会魁首,一路顺风顺水,最后甚至登上了剑尊之位。 赵金知已经麻木恍惚,心中存着一点希望。 该轮到他享福了吧? 既然成为了剑尊,总不能不管以前的大师兄,毕竟大师兄还为他付出了这么多…… 这么想着,赵金知拖着残破的身躯找上门去。 等待他的,却是冷眼旁观。 顾长然:“要是让别人知道我有这么一个大师兄,说不定会怎么笑话我。” 赵金知:“你怎么能这样?你的飞剑都是我替你买的!” 顾长然轻蔑:“就算没有你,以我的天资,也能有今天这般成就。”他轻飘飘一句,“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赵金知一生行骗,说出不知道多少谎言。 但还是第一次,有一种心梗的感觉。 “你——” 赵金知怒火中烧,上去就要给顾长然一拳。 现在的顾长然是不世剑尊,轻轻一剑,直接让赵金知倒飞了出去。 赵金知一头撞到地上,常年在地底挖矿,让他的身体格外虚弱,爬都爬不起来。 只能听着顾长然轻描淡写地吩咐:“不要什么人都放进来。” 赵金知胸口一阵起伏,终于忍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晕了过去。 “师兄?” “大师兄?” 赵金知悠悠转醒。 映入眼帘的,是一颗银杏树。 树下,又是两张熟悉的脸。 “大师兄,你说好给我买的飞剑在哪里?” 赵金知失了魂一般,慢慢转过了头,待看清说话之人是何模样后,突然暴起一拳打了上去。 “白眼狼。” “让你问飞剑。” “让你问!” 拳拳到肉,一点也不含糊。 顾长然直接就被打蒙了过去,都忘记反抗。 徐宁在一边惊慌失措:“大师兄你得失心疯了吗?大师兄,不要打长然哥!” 声音尖锐,格外刺耳。 赵金知抽空起身:“闭嘴。” 对徐宁也是一巴掌。 左边一拳右边一巴掌。 要将之前的憋屈全都如数发泄出来。 一时间,磨剑山上痛哭的痛哭、尖叫的尖叫,好一番热闹的景象。 饶春白看得乐不可支。 “打得好。” 他恨不得再打得热闹一点。 尤其是顾长然那张脸,不管再看几次,都忍不住想要狠狠揍一顿的冲动。 现在看着被打成青青紫紫的模样,果然顺眼多了。 饶春白看了一会儿热闹。 危衡伸手递来一个东西。 饶春白接过,正是留影石。 此时留影石上光芒闪烁,将发生的一幕幕都如数投放到子体照射出的光幕上。 饶春白早就知道赵金知的打算。 留影,光幕,放出去让所有人审判他。 这一世,他行得正坐得端,没有做出任何违心之事,光明磊落,不怕窥见。 只是别人总是会偏向弱者的那一方。 顾长然从天之骄子跌落凡尘,被送入黑石矿场日夜不休的挖矿。 林照身负妖王圣血,此时却被关在监牢之中。 总有人看了,会心疼他们的下场,觉得罪不至此。从而怀疑起他的正义性,再兼之外面的流言蜚语,会坐实他下手狠辣,为了掩盖夺舍真相而进行灭口的事情。 现在,他就要让所有人知道,顾长然、林照是罪有应得。 变成这样,是他们活该。 换了个人来,也不能比他做得更好。 饶春白冷哼一声。 尤其是这种慷他人之慨的,站着说话不腰疼的。 要让这种人切身体会一下,有这么几个“好师弟”会是怎么样个下场。 毕竟,刀子割在自己身上才会疼。 蜃景中。 又一次轮回开始。 饶春白目光轻轻一落。 危衡冷不丁开口:“这都是你经历过的。”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蜃景中复原的是真实出现过的记忆。 其中若有一点虚假,都会导致蜃景崩溃。 别人看蜃景中发生的事情,会觉得有趣,见顾长然被打翻在地,会拍手称好,狠狠解气。 可危衡看见得很多。 这些,都是饶春白经历过的。 他被顾长然咄咄逼人。 他被顾长然以师兄弟情谊胁迫,在大好的年华中为师弟奉献了一切,最后还被弃之敝履。 这些,是未来发生的事情吗? “抱歉。”危衡突然道。 第50章 饶春白侧目:“为何要这么说?” 危衡的声音低沉:“要是我来得很早一点,要是……” 要是他早些出现,要是他坚持揭穿顾长然的真面目,是不是饶春白就不用受到这些苦楚。 一点苦涩从心头生出。 饶春白的声音很轻,带着些许的冷意:“不用自责,这些都是我的选择。” “是我以前太蠢了。” “犯过的错,我不会再犯第二次。蜃景中的结局,不会再出现了。” 第42章 42 “好!” “打得好!” “好!” “打得好!” 看见顾长然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模样, 看客们纷纷叫好。 其中还夹杂着酸言酸语:“这种人也能成为剑尊,看来是剑宗不行了。” 那位出身于剑宗的剑修立刻出来表明态度:“除非我死,不然这种剑修休想踏入我们山门一步。” 一句话, 直接钉死了顾长然的下场。 人都是感官动物。 方才还在同情饶春白的几个师弟, 看了这一段画面, 又觉得他们都是罪有应得。 刚才还在出言为顾长然开脱的,现在被人当着面揶揄:“你来几个这样的师弟就老实了。” 一时间, 酒肆里都是热闹的氛围。 唯独楼上包厢里一片死寂。 完了。 全要了。 明离:“现在该怎么办!?” 徐宁失魂落魄, 之前气运来得有多爽快,现在反噬得就有多痛苦。 大势已去。 明离还在挣扎:“你想想办法,一定还有办法的。”他还心存侥幸, 喃喃道, “金知哥不会骗我们的!” 修真界难得有这种趣事。 光幕上的故事让人津津乐道。 就算身处黑石矿脉中, 管事也有法子第一时间瞧见现场的画面。 “啧啧……”管事见多了尔虞我诈,但看见这种忘恩负义的师弟, 还是忍不住咋舌。 他想起什么, 觉得顾长然这个名字有些眼熟。 “这人是不是在我们矿脉中?” 属下翻开手底下矿工的名单, 顾长然的名字赫然在纸上。 “是。”属下回禀, “前些日子还立下了大功, 带队驱逐了在矿脉中捣乱破坏的妖兽。” 属下提醒,“您还准备上报,给他减免一部分债务。” 管事摸了摸下颌的胡子:“上报了?” 属下:“还没有。” 管事挥了挥手:“收回来吧。”他啐了一口, “这种人, 也配?” 管事算不得是好人,可在修真界中,师徒、师兄弟是一种特殊的关系,比之父母兄弟都还要亲密。 像这样对师兄忘恩负义的人, 谁敢用? 比狗都不如。 属下:“是。” 管事想了想,又哼了一声:“送到‘下面‘去。” …… 顾长然正在矿脉中,四周贴着一张张的爆破符。 这里是黑石矿脉中难得的开阔处,所以可以用爆破符来挖矿,只需要用灵气引动,而不用亲力亲为钻在狭窄、暗无天日的矿洞中。 像这种地方,轮不到一般矿工。要不是顾长然前段时间立了功,也没得这般清闲的去处。 顾长然的心思已经不在矿脉上了。 人还在这里,神魂已经飘去了远方。 心中想着,徐宁的计谋成功了吗? 能不能一举让饶春白名声扫地,万夫所指? 什么时候能来赎他出去? 顾长然捏着爆破符,灵气散溢,还没来得及引动,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巡逻卫队出现面前。 顾长然仗着之前击退妖兽的功绩与巡逻卫队称兄道弟,因此在矿工队伍中脱颖而出,此时看见来人,不似别人埋头瑟缩,反倒迎了上去。 脸上扬起一个讨好的笑:“诸位……” 话还没说完,一向与他相谈甚欢的巡逻卫队此时却铁面无私,连个眼神都没给。 “带走。” 顾长然措不及防,双手被按在身后,他下意识挣扎了一下。 盔甲一阵震动,顾长然直接被压在了地上。 “省点力气吧,你要去‘下面‘享福了。”巡逻卫队中有人说风凉话。 “下面?!” 顾长然有所耳闻。 黑石矿脉深入地底,一般矿工都是在接近表面的矿脉中挖矿,而“下面”是黑石矿脉的深处,那里的黑石矿更加精纯,但相应而来的是更浓郁的矿毒。 去下面的矿工都是消耗品,运气差点,不出三个月就会经脉堵塞而亡。 顾长然愕然。 刚才他还想着离开黑石矿脉后的日子,现在怎么就突然被分配到“下面”去了? “等等!”顾长然顾不上其他,忙不迭道,“我师弟马上就来赎我了,你们不能这样!” 声音在矿洞中回荡。 回应他的,是巡逻卫队冰冷的声音。 “让你做个明白鬼。”一块留影石扔在了顾长然的脸上,巡逻卫队的队长说,“你的师弟,恐怕也自顾不暇了。” 顾长然捡起留影石。 看着看着,脸色苍白,汗流浃背。 “假的,都是假的。”顾长然怎么也想不到,曾经的话语会出现在众人面前。 其实他觉得这些话没什么,如果他真的成为了剑尊,谁会为了一个庸人废物来质疑他? 但是他没有成为剑尊。 于是面对巡逻卫队异样的眼光,他拼命为自己辩白:“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巡逻卫队不为所动:“留到下面去说吧。” 顾长然想要逃,可在黑石矿脉中劳作多日,修为体魄早就不如前,轻松就被巡逻卫队抓到。 一番挣扎,还是无力反抗,被拖入黑石矿脉深处。 一枚灰扑扑的留影石落在地上,画面泛起一阵涟漪,逐渐散去。 …… 林照看着消散的画面,心中快意,抓着监牢的围栏,因常年不见天日而苍白消瘦的脸扭曲着。 “好!没想到顾长然也有今日的下场。哈哈!” 林照也加入了审判顾长然的队伍中。 在磨剑山的那段岁月里,顾长然是他最厌恶的人。 顾长然有他最嫉妒的天资。 轻而易举就成为磨剑山的希望。 所有期望的目光都落在顾长然的身上,所有人都盼着他出人头地,重振磨剑山门楣。 而林照就像是一只蟑虫,只配躲在阴暗扭曲的角落里看着这一切。 嫉妒、仇恨、酸楚……各种负面情绪不断啃食着他。 他不止一次幻想着,顾长然也成为与他一样的废人。 现在,幻想似乎实现了。 顾长然成为了人人喊打的存在,成为了过街老鼠。 林照瞪大了眼睛看着上面的光幕,希望再来一次,让他能仔细品味顾长然的落魄。 虽然现在他也身陷囹圄好不到哪里去,但顾长然的落魄失败同样让他暗爽。 再来一次吧。 也许是心中的祈祷起了作用,光幕再度出现在了面前。 五颜六色出现在视线中,绘画成了一个熟悉的磨剑山。 “没意思。” “是啊,就第一次看有趣,看多了也就这样。” “等等……这次好像不一样了,出现的人都不一样了。” 林照闻言看去。 出现在光幕上的不再是顾长然,而是另外一张脸。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苍白、阴郁,眉心紧皱,永远畏畏缩缩地低垂着眼皮,像是一只生活在阴沟里的老鼠。 那是…… 画面外,传来了狱卒的议论声。 “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第43章 43 巨大的恐惧袭来。 巨大的恐惧袭来。 林照的眼瞳震颤着, 倒映出光幕上出现的人影。 第一次知道,以旁人的视角看去,自己的模样是那么的阴郁萎靡。永远低垂着头, 像是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 “不、不要……”林照的嘴唇翕动, “不要再放了。” 看顾长然出现时, 他是得意的,巴不得再多放几遍, 好让他宣泄一直以来的妒忌与不满。 现在风水轮流转, 出现在上面的人变成他时,他又慌忙祈祷着不要再放了。 脸上的得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一般的苍白。 可这一次, 光幕没有再听从他的心意, 上面的画面缓慢流动着, 传出了熟悉的声音与话语。 “大师兄厌恶我的妖族血脉,故意折腾我, 只有小师弟你是真心对我好的。” 光幕上, 孱弱阴郁的少年恨恨道。 “你不知道大师兄是怎么折磨我的, 每天都要放我的血, 用我的血拿来炼丹。” 袖子一拉开。 瘦骨嶙峋的手腕上横着一道道的伤疤。 还未愈合就割了下一道, 层层叠叠,看起来可怖吓人。 第51章 光幕外,林照松了一口气。 还好。 没说出什么过分的话。 看起来, 这般抱怨也是理所应当, 不会像顾长然一样引起众怒。 与他想得一样。 看客们在看见这一幕后,倒是没过多苛责。 “看起来倒是情有可原。” “要是有人日日这么对我,我肯定要杀了他才能泄愤。” “就是……” 也有偏激者发言:“一个妖族,扒皮抽筋都不为过, 放点血而已,实在是便宜他了。还敢背后反抗,要是我直接给他两鞭,让他摆正自己的位置!” 此言得到了一部分人的认可。 隐于人群中的妖族小队神情难堪。 这一行妖族小队是千里迢迢从妖域而来,与小重城城主进行谈判的。没办法,最后的圣皇血脉还在小重城的监牢里关着,妖族圣皇已经油尽灯枯,要不能及时找回圣皇血脉,妖域估计又要陷入动荡之中。 这种妖族不想见到的。 所以,不管小重城城主要求什么,他们都必须把林照带回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小重城城主趁火打劫,狮子大开口,提的要求也太过分了。 妖族咬牙切齿:“人族就是这么恶毒。”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句话可不是说说的。 在别的看客还在争吵林照的行为言辞对不对时,他们天然就是屁股歪的,直接倒向了林照那一边。 为了给林照造势,他们浑水摸鱼,混入人群中,假装无辜路人开始开脱。 “这么小小年纪就被师兄欺凌,实在是可怜。” “半妖怎么了,半妖难道就是任人凌辱的畜生吗?他难道没有父母兄弟吗?” “实在是太过分了,就算是我讨厌妖族,也看不下去这种行为。” 在一片议论纷纷中,光幕中的剧情开始推进。 林照迎来了第一次发作。 妖血强悍,人族的身体过于孱弱,两者不能和平相处,每逢七日,妖血就要大肆破坏,要是放任不管,身体会越发衰败。 这就是半妖的寿命都不长的缘故。 此时林照痛得满地打滚,脸色苍白,连呻-吟求救都做不到,只能趴在地上,像是一只上了岸的鱼,无力地喘息着。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旁伸来,安抚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忍一下。” 话音落下,一把银制的小刀划破了林照的手腕,肆虐的妖血得到了宣泄的渠道,迫不及待地从伤口中涌出。 滴答。 一点赤红的血落入玉盘中,妖血仿佛是有着自己的意识,就算脱离了身体,依旧还在扭曲蠕动着,隐约还能听见一声吼叫。 林照睁开一条缝隙,无力地说:“大师兄……” “马上就好了。” 林照口中的“大师兄”端起玉盘,如数倒入丹炉中,又按照顺序加入各色药材。 果然与林照之前说的无误,他日日被放血炼丹。 “活人取血炼丹,实在不是正道!” “果然是夺舍的妖人才会做出这种事。”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有精通丹药之术的丹修紧紧盯着光幕中饶春白的动作,发出一声惊叹:“妙啊!” 这炼丹的手法,这烘焙处理药材的姿势,实在是妙不可言,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行云流水,实唯手熟尔。 除开炼丹时的手法不谈,这丹方也不似凡品,忍不住在心中推演了起来。 按照丹方中的几味主药来看,对人无用,倒是对妖族大有裨益,可拔除血脉中的杂质,有返璞归真之效用。 既然对修士无益,那之前说的“抽血炼丹赚钱”之言,又是从何而来? 这样一来完全不成立。 丹修刚将猜测说出,就见光幕中的饶春白炼好了丹,塞到了林照的口中。 丹药服下,林照周身灵气流转,刚才流失的精血如数返还,并没有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虚弱,反倒是气势更胜从前。 隐隐还能察觉到远古血脉觉醒。 林照的面色缓和,沉沉睡了过去。 而饶春白守在一旁,帮他擦拭脸上的汗水,又时不时把脉查看情况。 如此熬到天际将明,见林照一切如常,他方才放下心离去。 他前脚离去,后脚就有身影来了。 徐宁坐在了床头,等待片刻,见林照有苏醒的征兆,就拿起帕子,假装照看了一夜的模样。 林照悠悠转醒:“阿宁师弟?” 徐宁一脸憔悴,看向林照时,却是眼睛一亮:“太好了,阿照哥,你终于醒了。” 林照坐了起来,迟疑道:“你守了我一夜?大师兄呢?” 徐宁:“大师兄……应该在炼丹吧,我也不清楚。” “炼丹……”林照握紧了拳头,“我就知道,大师兄只是为了取我的血炼丹。” “我知道,只有阿宁你是真心心疼我的。” 徐宁:“阿照哥,千万别这么说,大师兄这么做,说不定是另有隐情,你千万不要误会大师兄。” 听起来像是在解释,实际上起到的却是拱火的作用。 果不其然,林照冷哼一声:“另有隐情,我看他是贪图我身上的妖血!” “……” 看客沉默了。 原本还在为林照说话的人也纷纷禁声,仿佛生来就是一个哑巴。 就连妖族也说不出话了。 这是什么极品白眼狼。 大师兄忙前忙后,费尽心思炼丹帮忙拔除妖血诅咒,结果好心当作驴肝肺。 反倒是徐宁出来,三言两语就夺取了功劳。 在一片沉默中。 林照继续恬不知耻的发表着他的言论。 一边猜测饶春白不怀好意,一边又理所应当的享用着饶春白炼制的丹药,用饶春白租赁来的灵脉修炼自己血脉。 就这样,林照突破了血脉的桎梏,觉醒了圣皇之血,理所应当的登上了妖族之位。 妖王,掌控万千妖族,生杀予夺,林照换了个人似的,再也看不出当年孱弱阴郁的模样。 一朝得势,林照分外张狂。 明明是靠着饶春白方才能成就如今的地位,转头就不认人。 饶春白受伤中毒,上门要用妖族血池清除身体里的毒素,他一边满口说好,一边又让护卫将其拒之门外。 暗中还让护卫极尽羞辱,想让饶春白知难而退,不要再做纠缠。 “不是什么人都能当我的师兄的。”林照如是说,“自从当上了妖王,这种恬不知耻上门认亲的人也越来越多。” 护卫奉命将饶春白赶走。 回来禀报。 林照满意点头,又问:“来人情况如何?” 护卫斟酌了片刻:“看起来命不久矣。” 林照脸上笑容一顿,神情复杂,半晌没有说话。 就在看客以为他有所悔改,并不是完全不可救药的时候,他突然拍手称快:“好!” 眉眼阴郁,狠毒道,“像这种见过我落魄的人,死一个好一个!” 看见这一幕,妖卫:“……” 是不是他们太狭隘偏颇了。 或许妖族里面也有几个恶毒的。 刚刚几个混在人群中为林照解释的妖族,此时就面对了旁人的挑衅。 “说啊,怎么不说了?” “你不是说他情有可原吗?” “我看不是情有可原,是天生坏种!还好这种人已经被关在监牢里了,要是放出来真成了妖王,岂不是天下大乱。” “此言差矣,要是这样的人真成了下一任妖王,应该是我人族之幸才对!” 看着四周赞同的神色,有妖族忍不住问:“何出此言?” “这你就不懂了。这种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忘恩负义之人,若是真的成了一族之王,那么妖族离破灭就不远了。” “跟着他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一句话点醒了在场的妖族。 妖族们面面相觑。 是啊,这种人要是真成了妖王,该如何是好? 他们一路奔波从妖族而来,为的就是迎回下一任妖王,博得一个拥立之功。 可这个拥有圣皇血脉的半妖看起来并不大度,一点也没有妖王的气度。 见识过他落魄的人都要死,就连一直对他悉心照顾,有知遇之恩的大师兄也不例外,更不用说他们这群半路来的妖族了。 说不定林照还会觉得他们见过他身陷囹圄,狼狈破落,全都该死。 他们是想立功不错,可不想把命都搭上了。 迎回妖王什么的,是不是该另外定夺? 还是先拖一会儿再看看。 妖族收回了目光,按兵不动,继续潜伏在人群中,静待接下来的发展。 实在不行,要不就……算了? 毕竟要是有这么一个妖王,还不如没有。 第52章 一个念头从妖族的心中生出,只是没有人敢直说。 第44章 44 在光幕的原因下, 后续的谈判进行得非常不顺利。 主要是妖族这边。 一向主张要将林照带走的他们,在谈判桌上变得犹犹豫豫。 “为了这么个人,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值得吗?” 每个妖族心里都在想。 而小重城这边一改之前的狮子大开口, 变得极为热切了起来, 甚至还愿意让步,只要他们愿意赎走林照, 赔偿再少一半都没有关系。 开什么玩笑? 这样一个狼心狗肺又没脑子的蠢货, 要是他能顺利当上妖王,妖族就完蛋了。 像妖族这种占据一域的强大势力,以血脉为系带, 极为仇视外人, 一般人难以撼动。 可要是从内部乱起来, 那就不一定了。 说不定有生之年,还能看见铁骑踏上妖族领地, 将这些个妖族全都变成阶下囚的样子。 小重城这方目光火热。 妖族:“……” 别以为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上一次谈判, 小重城这边拿着林照当筹码, 狮子大开口, 不狠狠从妖族身上咬一口肉下来不可。 妖族也据理力争, 一定要带走林照。 不过一夜之间,情形翻转。 变成小重城这方要送走林照,妖族这边推三阻四, 将林照视作是无用的废物。 如此重复几次, 妖族这边收到了现任妖王的消息。 停止谈判片刻。 妖族的代表收拾好了情绪,说:“林照我们要了,赎金和赔款会如约交付。” 小重城的人倒是意外。 虽然不清楚为何妖族为何变脸这么快,但有得赚还不好?立刻满口答应了下来。 为了防止妖族事后翻脸后悔, 还当场签订了契约,敲定了这项事宜。 …… 酒肆中。 坐在满桌山珍海味前,徐宁如丧考妣。 随着光幕上的画面步步逼近,气运还在流失,缠绕在参天大树上的莬丝花奄奄一息,枝叶都枯黄,眼看着就要毙命。 明离依旧接受不了现实:“不可能,不可能的!等赵金知出来了,我要当面问他!” 徐宁再也忍不住:“蠢货,你就是被骗了!” 明离瞪了过去:“你以为你好得了多少?不也是被骗还帮别人数钱,还好意思说我蠢!” 大约是为了宣泄心中的不安与忐忑,两个人竟当场厮打了起来。 一时间,桌椅倾倒,碗筷摔地,一片狼藉。 小厮站在门口,从门缝中往里面看,倒是没出声阻止,剔着牙,默默将两人的账单又往上加了加。 砸得好。 砸得越多,赔得越多。 不消片刻,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 明离发髻散乱,脸上一片青紫。 徐宁也好不到哪里去,被撒了一身的汤汤水水。 徐宁喘着粗气,一把把明离推开:“与其在这里窝里横,还不如想想该如何是好。” 明离还对赵金知抱有希望:“等金知哥出来就好了。” 徐宁忍了又忍,才忍住了破口大骂。 顾长然身上聚集来的气运已经全部消失了,但是还有一个林照。 就算林照再不堪、再阴郁无耻,身上流淌的圣皇血脉做不了假。 圣皇血脉还在一日,妖族就不得不迎回他当妖王。 只要等到妖族前来,林照还是有机会翻身的。 至于他……他完全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往饶春白的身上推,说一切都是饶春白挑拨离间,他也是无辜的受害者。 对,就这样。 徐宁重新燃起了希望。 当然很巧,林照也是这样想的。 见不得光的监牢中。 林照蜷缩在了角落里,将头深深埋低,生怕经过的狱卒看见他的模样。 狱卒们同样在议论。 “林照……听起来有点耳熟,是不是关在我们监牢里面?” “嘶——好像是的。” “看光幕上的意思,这人日后会成为妖王?” “这人睚眦必报,心胸如此狭隘,日后要是得势,我们岂不是都要完蛋?” 当然。 林照恨恨地想。 等到日后他成为妖王,一定要把这些见识过他落魄的人都杀了,一个不留。 狱卒们沉默片刻。 突然有人恶狠狠地说:“他关在哪个监牢里?” “你要做什么?” 能在这里当狱卒的,天生就有一股凶性:“与其日后被他杀了,不如先下手为强。” “让我看看,好像关在乙等牢房里。” 话音落下,就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走来。 林照打了个哆嗦,手脚并用往里面爬。 他服用了徐宁粗制滥造的丹药,经脉受损,到现在都没有恢复,再加上监牢阴暗,身体越发孱弱。 心头一慌张,慌不择路,直接一头栽到了地上。 这一动静,立刻惹来了狱卒的注视。 哐当一声。 监牢大门打开,一只蒲扇般的大手伸来,像是抓小鸡仔一样,将林照提了起来。 狱卒的目光锐利,如同鹰隼:“你就是以后的妖王?” 说着,还晃动了一下。 烛光凑了过来。 林照就不见天日,顿时被刺激的涕泪横流,看起来格外的滑稽可笑。 “哈哈……不过如此。” 狱卒打量片刻,轰然笑了起来。 在刑司里当狱卒是没什么前途的活,没什么意外的话,他们一辈子都要在黑暗中与罪犯为伍。 越是卑微,就越是毫无顾忌。 一想到日后的大人物现在被抓在手中生生杀予夺,狱卒满面红光,兴奋不已。 “不、不是。”林照开始挣扎,“你们认错人了。” 狱卒凑近一看:“不会认错,光幕上——就是这个没出息的怂样。一模一样。” 林照仿佛被扒光了衣服放在众目睽睽之下嘲笑戏弄。 他一向觉得饶春白看不起他,可现在才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真正的“看不起”。 羞耻感涌了上来,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要……”林照喃喃道。 狱卒“啐”了一口,说道:“这种货色也能当妖王,看来妖族也不成气候。” 另一个狱卒说:“我们得罪了他,不如把他弄死得了,我们烂命一条,换个未来的妖王不亏。” 一听这话,林照立即挣扎了起来。 可他哪里是狱卒的对手。 啪啪两个耳光迎面而来,打得他头晕目眩,脸皮火辣辣的疼。 可他连一点不满都不敢有。 小命还在别人手上捏着。 “求求你放过我,我在这里对天发誓,日后肯定不会找你们寻仇,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狱卒们对视了一眼。 林照见有戏,不停地求饶。 狱卒沉吟片刻:“口说无凭,你得留个证据给我们。” 林照忙不迭地点头。 狱卒想了想:“这样,你跪在地上给我们磕几个头,我们就信了。” 另一个狱卒嗓音粗粝:“还得说,‘我不是什么妖王,是老爷们的狗’才好。” 林照重获了自由,拔腿就要跑,可身后的甬道黑漆漆的,传来锁链的叮当声响。 顿时偃旗息鼓,膝盖一软,就冲着狱卒跪了下来。 一个头重重磕了下去,口中大声说:“我不是什么妖王,是老爷们的狗。” 话音落下,整个监牢都安静了下来。 死寂得吓人。 林照保持了这个动作片刻,意识到了什么,慢慢地抬头。 那几个狱卒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几个妖族。 妖族脸上的神情莫辨,有羞耻、有恼怒、有恨意……无数情绪汇聚成了一句话——这种没用的东西,确实不配当妖族之王。 林照连忙爬了起来,解释:“是他们逼我的,不是我想这么说的。” 小重城一方乐得看热闹。 妖族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闭嘴!” 林照张了张嘴,没敢继续说。 小重城那边的人笑了笑说:“你们的妖王,可以带走了。”特地还咬重了“妖王”这两个字。 妖族的脸色黑了。 林照的眼睛却亮了。 看来他想得是对的,不管怎么样,他身上只要流淌着圣皇血脉,妖族就不得不让他成为妖王。 于是,刚刚还在狱卒面前跪地求饶的他,顿时抖了起来,变换了一张脸:“快带我出去。” 妖族没动。 林照:“你们还在等什么?” 妖族对视一眼,从中走出了一道身影。 林照还在那里等着妖族过来服侍他,颐指气使:“刚刚那几个狱卒,都给我杀了。” 刀光一亮。 第53章 但不是冲着狱卒去的。 林照看着刀光步步逼近,不可置信:“你们是要做什么?我可是圣皇唯一的血脉,你们敢伤我吗?” “圣皇唯一的血脉?马上就不是了。” 林照一怔:“什么意思?” 妖族答非所问:“像你这么丢人的样子,还是不要回到妖族的比较好。” 林照脖间一疼,低头看去,一点血光照应在了眼帘。 妖血喷涌而出,落入了器皿之中。 林照捂住了脖颈,想要质问,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他不知道被放了多少次的血。 唯独这一次,让他感受到了生命在流逝。 饶春白下手都是有分寸的,事后还将精血炼制成丹药,将失去的血补充回去。 妖族则截然相反,下手没轻没重的,直接割开了脖颈,毫无顾忌的放着血。 以前总说饶春白是贪图妖王精血,才故意折磨他,放他的血。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话有几分真、几分假,有几分是为了博取同情。 假话说着说着就信以为真。 直到今天真的成了现实。 妖族就是为了取他的血而来的。 不仅要他的血,还要他的命。 恍惚间,林照听见耳边响起嘲笑声。 声音忽而很远,又忽而很近。 他分不清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只听见有人说:“只要有圣皇精血,不一定只有你才能是下一任圣皇。” “这也还要多谢你,给了我们灵感。” 第45章 45 “不!” “不!” 包厢里, 传来一声凄惨的惊呼。 小厮还以为怎么了,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 徐宁神情恍惚,面色苍白, 心死莫大于哀, 口中还不停念叨着:“不可能, 不可能的!” 扎根于参天大树上的莬丝花摇摇欲坠,根系枯黄, 距离枯死只有一步之遥。 从林照身上收集来的气运, 也在源源不断的流失。 气运的反噬,让徐宁无法接受。 林照明明身负妖王血脉,是未来的妖族之主, 天下万千妖族的气运都落在他一人身上。 怎么可能会落得个气运溃散, 成为废人的下场? 徐宁咬紧后槽牙。 光幕。 都是这个光幕害得。 本来他应该胜券在握, 剑尊与妖王都尽在手中。 徐宁悔恨不已,胸口一阵起伏, 竟生生地呕出了一口血。他低垂着头, 衣衫散乱, 面白如纸, 看起来像是怨鬼一般, 死死盯着明离。 明离本来还想嘲讽几句,见到这模样,讪讪地避开了目光。 “别看我, 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相比于徐宁的失魂落魄, 明离自觉还好。 毕竟光幕上并没有他的身影出现,反观徐宁,各种阴狠歹毒的想法都被看客一览无余,出去也是落得个被人人喊打的下场。 而他只要找到赵金知, 问清楚事情的由来,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明离还假惺惺地宽慰了几句:“没事的,等过段时间他们就不记得这档子事了。” 才怪。 小重城地处偏僻,一点新闻都要闹得沸沸扬扬,这种师兄弟阋墙的戏码,说个十来年不为过。 明离都做好了要被徐宁反驳讥讽的准备,一转头,不料却对上了一双炽热的目光。 徐宁:“只有你了……” 明离莫名心头一紧:“什么只有我了?” 徐宁挤出了一抹笑。 剑尊与妖王都不中用了,没关系,他还有一个备用的选项——嫁入鬼族的明离。 不管明离有多可恨,有多么的牙尖嘴利,他最终还是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鬼后。 鬼王对他是何等的宠爱? 就算是要天上的星辰,也想办法替他取来,双手捧至面前。 鬼王身负鬼族气运,而鬼后自然要分走一半。 而他就算是从中汲取一丝一毫,也大有裨益,能够力压饶春白一头。 是了。 虽然剑尊和妖王的气运没了,但也没有到饶春白的身上。 也都是因为饶春白太过于愚笨,对顾长然和林照这般的狠心,到手的气运都不要。 现在倒是成了他的机会。 明离觉得徐宁的目光怪渗人的:“你有事就说。” 徐宁一把抓住明离的手腕,迫不及待地说:“你快去找——” 他想要让明离快去找未来的鬼王,但怎么也想不起鬼王的容貌与姓名,大脑一片空白。 明离用力一甩,挣脱了徐宁的控制:“找什么?” 徐宁也懒得掩饰,急急道:“小重城里有一个鬼族,他会是未来的鬼王,只要你对他好一些,以后他会迎娶你当鬼后的。” 明离一个字都不信:“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徐宁:“我说得都是真的。” 明离一点也不在意什么鬼王鬼后的。 鬼族的领地在地底,暗无天日,鬼族的人更是鬼气森森的,谁会看得上? 再说了,他还有赵金知。 “我与金知哥自幼相识,我心中只有金知哥一个人。” 徐宁想起这茬子事了:“赵金知就是个骗子!” 明离斩钉截铁:“不可能!” 明离起身就要去找赵金知,可推开门,又被小厮挡住了。 小厮皮笑肉不笑:“两位贵客有什么吩咐?” 明离:“我有急事,让我出去。” 小厮客客气气的,但寸步不让:“再急的事,也要付了账再走。” 明离进店的时候有多意气风发,此刻就有多狼狈:“能不能赊账?” 小厮:“您说呢?” 小厮揭了老底:“你们二位身上看起来不像是有钱的样子。” 明离摸了摸口袋,确实没几块灵石。 他们所有的灵石都给赵金知了,甚至还借了金玉堂的利子钱。 利子钱……对了,明离灵光一闪:“我们可以抵押物件。” 小厮瞥了一眼:“也要是值钱的物件,像那种扔在地上都没人要的垃圾也不要。” 明离又摸了摸口袋。 身上实在是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一转头,瞧见徐宁跟在身后,想也没想,一把拽了过来:“我师弟,筑基修为,值多少钱?” 徐宁:“你……” 小厮挑剔道:“值个几百上千吧。” 明离一把把徐宁推到了小厮面前:“先抵押在这里,等我取了钱,马上来赎。” 徐宁下意识地拒绝:“不、不行。” 明离直接一句话堵住了他嘴:“我出去去找你说的鬼王,要是我们俩都耽搁在这里,岂不是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徐宁不说话了。 明离见状,顺势将徐宁抵押在了酒肆,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 他当然没有去找鬼王,而是一心冲着赵金知去了。 …… 月有阴晴圆缺。 等到月光消散,蜃景中浮现的回忆也陡然消失。 赵金知再度出现在天星沙海。 他被困在回忆中一遍遍地重复着,神情恍惚,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饶春白站在他的边上,从善如流地接上了之前的话题:“我觉得你说的对,师兄弟之间哪有隔夜仇,我一定好好和师弟们冰释前嫌。” 赵金知:“……” 这一说,赵金知又被痛苦的回忆包围上了。 在蜃景中,他想当一个好师兄,却被白眼狼师弟好心当做驴肝肺,不将他的每一滴血都吸干不罢休。 切身体会了一回,他再也说不出那般轻飘飘的话,咬牙切齿:“他们都该死。” 饶春白反过来劝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以德报怨。” 赵金知爆了一句粗口:“你脑子有病吧?” 饶春白似笑非笑。 赵金知反应过来说了什么,开始找借口:“我不是这个意思。” 饶春白慢悠悠地说:“赵道友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赵金知说不出话了:“我……” 饶春白奇怪:“这些话可都是刚才赵道友劝我的。”他故意道,“不过一眼的功夫,赵道友就换了个说辞,该不会是被夺舍了吧?” 赵金知僵住了。 饶春白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不然也不会变化如此之快。” 赵金知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连忙解释:“我经历了一番道友的回忆,才知道一切都是情有可原。” 饶春白盯着他。 直到赵金知都心虚了,才收回了目光,“原来如此,是我多想了。” 赵金知松了一口气,又生出了疑问:“饶道友,你的回忆中只出现了两个师弟,我记得还有两个师弟,不知道他们如何?”他用轻松的语气说,“该不会四个都是这般的败类吧?” 赵金知在蜃境中实在是被顾长然与林照折磨得够呛,都有心理阴影了,生怕明离与徐宁也是这样的货色,在这里旁敲侧击。 第54章 饶春白:“到也不是。” 赵金知:“愿闻其详。” 饶春白:“后面两个师弟是蠢大于坏。” 赵金知琢磨了一会儿,发现确实如此。 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的货色,就算是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饶春白:“其中一个眼睛不太好,被骗子骗得晕头转向,还当做捡到了个宝。” 赵金知心头一凛,觉得话中意有所指。但仔细看去,又不像。 如果真的知道他的身份,又怎么还会如此淡然的与他谈笑。 不过赵金知也是对饶春白有所忌惮。 他出来行骗多年,知道什么人能骗什么人不能骗,有钱拿也得有命花。 赵金知打算收手不干了。 毕竟他已经在徐宁明离身上赚回本了,现在收手,无非是赚得多和赚得少的区别。 念头一闪而过,赵金知拱手道:“我已尽览浮罗秘境风光,还有要事在身,就失陪了。” 饶春白微微颔首。 赵金知扔下了一句:“有缘再见!”就逃一般离去。 待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后,身侧星沙轻轻晃动,一道身影走了出来。 危衡问:“放了?” 饶春白:“留着他还有用。” 危衡“嗯”了一声,将刀收起:“接下来做什么?” 饶春白道:“做正事。” 进入浮罗秘境,本就是为了星海沙,赵金知不过是路上的插曲,信手而为之罢了。 饶春白看向一行中毫无存在感的鬼叙:“道友可还要同行?” 鬼叙:“我也要取星海沙。” 三人继续往天星沙海深处行去,一路上遇到不少星灵巨人,如数解决后,在星海中将星灵核心中的杂质洗涤,取得了指甲盖大小的星海沙。 鬼叙取得了星海沙,便就此告别。 饶春白则暂留此地,就地取材,用星海沙锻炼暗金小剑。 灼灼星光下,暗金小剑的被打磨得剑刃雪亮,剑光内敛,一看就非凡品。 饶春白盘膝而坐,在星光簇拥下,气运滚滚而来。 这是顾长然与林照身上的气运。 两人能成为剑尊和妖王,自然有气运加身,此时前途尽毁,相应的气运自然也流失。 作为弥补,如数全涌向了饶春白。 饶春白并没有要将气运化为己用的打算。 这些气运如同无根浮萍,就算一时围绕四周,依旧是空中阁楼,一碰就倒。 一旦有衰落的迹象,就会毫不迟疑的流向其他人。 与其用这些不属于他的气运,不如锻炼己身。 别人有,不如自己有。 饶春白将气运当做磨剑石,打磨着神识。 星光落在他的脸颊,隐隐透着一股神性。 …… 与此同时。 明离终于赶到了浮罗秘境的出口,等待着里面的人出来。 等得心头焦急,终于见到一道人影出现。 他迎了上去。 来人精疲力尽,浑身狼藉,一走出浮罗秘境就脱了力,倒了过来。 明离下意识伸手一扶。 鬼叙眼前一晃,看见一张细嫩白皙的脸颊,心头一动,似有一种命中注定的感觉。 这种感觉没有维持太久,就听见漂亮精致的眉眼中充满了嫌恶:“哪里来得乞儿?” 明离一推,将鬼叙狠狠推倒在地。 他毫无愧疚,还嫌脏一般,拍了拍袖口衣摆,深怕沾上了灰尘。 第46章 46 鬼叙还没来得及品味悸动的心, 就被人毫不留情地扔在地上,摔碎成了几瓣。 明离还丝毫不知,直接一脚踩上去, 雪上加霜。他挑剔鄙夷地看了一眼鬼叙, 紧接着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迎上了下一个从秘境中出来的人。 “金知哥。” 脆生生的,婉转得如同是黄鹂鸟。 赵金知一滞, 没想到明离会在出口这里等着他, 神情有些难看。 不过也只是一瞬,很快他就恢复了往日的温和。 “明离,你怎么在这里?” 明离一把拽住了赵金知, 像是倒豆子一般, 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酒肆里的小厮太可恶了, 眼睛长在头顶,还大言不惭, 说赵家早就落魄, 就连金知哥你也是个骗子。” 赵金知的眼皮跳了一下, 不动声色地避开了明离的手。 明离丝毫不觉:“金知哥, 他是在乱说的, 对吧?” 赵金知怎么可能承认:“当然,一个小厮又懂得什么?” 明离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想也没想就相信了。 他也不得不相信。 如果承认小厮说得一切都是真的, 岂不是代表着他上当受骗了?不仅钱被骗光, 还被骗得欠了一大笔利子钱。 这是明离所不能接受的。 所以,他只能相信赵金知。 “我就知道。”明离松了一口气,“小厮敢这般胡言乱语,金知哥, 你可不能放过他。” 赵金知:“以你我的身份,何须与一个小厮计较?” 明离还是不依不饶:“可是……” 赵金知劝说:“好了,和这种人计较,不过是自降身份。” 好说歹说,明离这才放弃了回去给小厮好看的念头。 这时,边上传来一声冷笑。 明离顺着笑声寻去。 刚才那个乞丐模样的男人站了起来,一双眼睛黑黝黝的,盯着赵金知,眼中满是嘲讽。 明离恼了:“你这什么眼神?” 鬼叙沙哑着嗓子说:“你被骗了。” 一个两个,都说明离被骗了。 可明离不撞南墙不回头,根本不会相信别人说得话。 “你再胡言论语,我把你的舌头给拔了!” 鬼叙冷冷一笑:“这个人看起来确实是一个贵公子,可他的衣袖——上面的金丝绣纹都被磨损得黯淡无光,若真是世家出身,这种衣服穿过一次就不会穿第二次。” “穿成这样,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只有这么一件衣衫可以用来充场面。” 说着,赵金知下意识将衣袖往身后一挡。 还没等他想出合理的解释,明离就站了出来:“你懂什么?金知哥都是因为对弱小慷慨相助,才会这般节俭朴素。” 鬼叙又道:“还有他的剑。” 明离看了过去。 鬼叙阴魂不散:“他的剑是金玉堂里最普通、最便宜的,大家公子,怎么会用这种剑来筑基。” 明离神情变幻,实在是找不到可以能够解释的理由。 但他已经魔怔了。 不管怎么说,都不会相信自己上当受骗。 此时梗着脖子,翻来覆去地说:“你懂什么,一个落魄的乞丐,还装起样子来了。” 一时失控,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 赵金知出来阻止:“好了,不必和他一般计较。” 明离停了下来,气息不断起伏,话中还带着委屈:“金知哥,我就见不得别人这么说你。” 赵金知微微一笑:“我行得端做得正,又何必在乎旁人的目光。”说着,不动声色的看了鬼叙一眼。 鬼叙沉默了。 有道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他一向独来独往,不喜欢插手旁人的事。可在见到明离的一瞬间,仿佛有心弦被颤动,不受控制般出声戳破谎言。 在明离的执迷不悟下,鬼叙心中的涟漪渐渐平息。 再度看去,也没有一开始时的触动。 肯定是错觉。 鬼叙收回了目光,也不再理会,独自一人走了。 身后,还传来了明离得意的话:“金知哥,要不是你拦着我,我还要给他点教训。” 赵金知:“好了,我们先走吧。” 赵金知生怕在这里再待下去,会撞见饶春白,连忙拉着明离,逃一般离开了现场。 明离这才想起正事,问:“事情怎么样了?” 赵金知含糊其辞:“有点不太顺利。” 明离皱眉:“光幕上放出的回忆让我的两个师兄都名声扫地了,怎么对饶春白不痛不痒的。” 赵金知反应过来了。 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分明是被饶春白给耍了。 饶春白明知他的打算,却没有阻止,反倒顺水推舟,放出回忆,让所有人都知道几个师弟是什么模样。 就算几个师弟下场凄惨,也只会拍手称快,说他们罪有应得。而不是怪罪饶春白下手狠毒。 日后再出现什么事情,也不会有人用师兄弟情谊来绑架饶春白,反倒是可以撇得一干二净。 如果赵金知不是被耍的那一个,还要称赞上一声“妙啊”。 可惜他是。 赵金知的脸色沉了下来。 明离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被打断:“我们再从长计议。” 明离便不再提这件事,转而说起了其他:“我的师弟徐宁还在酒肆里,你拿点钱去赎他。” 第55章 赵金知一口否决:“不急。” 进了他口袋里的钱,哪里还有拿出去的道理? 明离:“可是……” 赵金知语气缓和,却不容许拒绝:“他在酒肆里好吃好喝的,能受什么苦?我们的钱每一笔都有用处。再说了,你和你的师弟关系有这么好吗?” 明离转念一想也是。 他和徐宁一直以来都不太熟。 这段时间一直待在一起,是为了从饶春白身上谋划点钱。 说到底,徐宁也没起到什么作用。 与其带个累赘,不如就先让他在酒肆里待着。 就如同赵金知说的,难不成酒肆里的人还能对他什么苦头吃吗? 明离转眼就将徐宁抛到了脑后,一心就跟着赵金知。 既然饶春白的事先暂且放一放,他又想起了两人之间的婚约。 “金知哥,我们什么时候成婚?” 赵金知沉吟片刻:“不急。” 明离心中不安。 不管说什么都不急,是借口,还是真的不急? 赵金知含笑:“难道你还怕我骗了你不成?” 明离连忙解释:“不是的……” 赵金知:“你我之间的情谊在此,何必急于一时?”他深情款款,“成婚一事,一生只有一次,我不想对你太仓促。” 两三句话,明离就被哄得晕头转向,心里那一点质疑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金知:“我们世家大族,规矩众多,嫁衣上要绣小指大小的东海珍珠,点的花烛得是千年不熄的鲛人烛……” 一桩一件,说得煞有其事。 明离心驰神往,正听得入神,听见赵金知说:“虽然繁琐,但临出发前我已让家中奴仆准备好,算算日子,差不多要到了。” 明离眼睛一亮。 “不过——” 赵金知面露难色。 明离的心提了起来:“怎么了?” 赵金知叹了一口气,为难道:“只是家中有规矩,在成婚前,你我二人有一段时日不能见面。我实在是舍不得你,要不然……婚期往后延一延?” 明离一听就急了:“不行!” 他费尽心思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嫁入赵家享受奢靡的日子。 眼看着就差临门一脚,再拖延下去,难念出现差池,他怎么愿意? 明离反应过来太过焦急,缓了缓,说:“不过分离数日,往后的日子太长,不必只求朝暮。” 赵金知还在犹豫。 若是赵金知一口答应,明离还觉得他另有所图,看这样子,明离不疑有他,恨不得当场就把婚事敲定。 赵金知实在是拗不过:“按照婚期,我们从今夜开始就不得相见。我在小重城中有一处住所,你只待安心住下,等待婚期便是。” 明离满怀期待,住进了赵金知口中的别院。 一日、两日……等到第五天的早上,别院里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声响。 明离还以为是赵家迎亲的队伍到了,一出去,对上的是一群凶神恶煞之人。 这些人一进来,二话不说就将明离拿下。 明离慌忙:“你们做什么?这里可是赵家别院。你们这么乱来,不怕赵家的报复吗?” “赵家?”领头之人一脸刀疤,凶相毕露,“什么臭鱼烂虾。你欠了老子的钱,知道吗?” 明离:“什么钱?” 刀疤脸大手一挥:“这个院子是我的,你欠了租金没交。” 明离愕然:“这里不是赵金知的别院吗?” 刀疤脸剔着牙:“什么赵金知、赵银知的,别拿这种人来唬老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明离渐渐意识到不对:“赵金知在哪里?我要见赵金知!” 刀疤脸见他的样子,还有什么事不明白,上去拍了拍他的脸:“别叫了,你都被人卖了拿来抵账了。” 明离:“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刀疤脸好心解释:“你那个姘头租了我们的院子,又拿院子去借了一笔钱,现在还不上了消失了。人找不到,只能拿他留下的东西抵账了。” 明离就是那个留下的“东西”。 就算他再蠢笨,也知道不能承认。 “你弄错了。我不是……” 刀疤脸脸一横:“谁管你是不是,反正欠的账总要有人还。”他捏着明离的下颌端详,“长得倒是还行,能卖点好价钱。” 这时,手下匆匆过来,凑在刀疤脸耳边说了什么。 刀疤脸听完,爆了一句粗口:“格老子的,给老子留了个二手货!你身上怎么还有金玉堂的账?” 明离以为逃过一劫,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未免松得太早了一些。 刀疤脸:“只能先拿去金玉堂卖,卖剩下的才是我们的,亏了。” 明离一听金玉堂,恍惚间想起他在赵金知的哄骗下签下的契约。 慌忙道:“别卖我,我有钱!” 被金玉堂拿去售卖,想想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下场。 刀疤脸“啐”了一口:“你当老子傻,都背上金玉堂的债了,还有钱?” 明离慌不择言:“我没钱,我师兄有钱!” 刀疤脸一顿:“你师兄?” 第47章 47 刀疤脸摸了摸下颌:“听起来有点耳熟。” 小弟小心翼翼的提醒着这位颇为健忘的老大:“就是这几天闹得沸沸扬扬的, 出现在光幕上的‘师兄’。” 刀疤脸恍然大悟,随后又用怀疑的目光盯着明离:“他真的会帮你付钱?” 明离:“会的,他会的!”他迫不及待地证明自己, “我可没有得罪过他!” 刀疤脸还有点不相信。 不过与其得到一笔坏账, 不如试一试。 他抬了抬下巴:“先放开他。” 明离重获了自由, 还没来得及动,就又被刀疤脸一把拽住了衣领, 拖到了面前。 他直面上了那道狰狞可怖的刀疤, 听见刀疤脸在耳边恶狠狠地说:“你要是敢骗老子,老子把你片成一块块拿去卖。” 明离忙不迭地点头。 刀疤脸扔下一句狠话,也不怕明离逃跑:“给你三天时间筹钱。” 明离过了好久才缓过来, 摸了摸一片青紫的咽喉, 周身一片狼藉, 不知是该恐慌还是该愤怒。 他被骗了! 钱被骗光了,还落了一身的债。 记得在不久之前, 饶春白曾经提醒过赵金知的古怪。 他当时听到这话却嗤之以鼻, 觉得是饶春白自己孤僻沉默没人喜欢, 嫉妒他与竹马之间的情谊。 现在想来, 饶春白估计是早就知道赵金知是骗子了。 现在事后想想, 明离并未生出“早知如此”的情绪,反倒是责怪起了饶春白。 “都怪饶春白,没说得再明白些!” 当日饶春白只是提出了几个疑点, 并没有直言拆穿赵金知的谎言。 想来, 也是存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要是看见他现在落魄成这样,估计得意的不行吧! 明离咬牙切齿。 只是想来不是怨恨的时候,最要紧的还是找到赵金知。 他还是存了一线希望的。 说不定赵金知不是骗子,只是有什么事耽搁住了。 说不定…… 在小重城中找了一天, 明离没能寻见赵金知的身影,这点希望也逐渐破灭了。 赵金知是惯犯了,骗了人就跑,无比熟稔。 五天时间,足够他跑到另一个人无人知晓的城市重新开始了。 明离一无所获,眼看着刀疤脸给他的期限逼近,没有办法,只得等饶春白出现。 想了想,明离打扮得憔悴落魄,想要博取同情。 他不像顾长然和林照这么蠢,明晃晃表露着野心。 就算他看不起饶春白,装也要装出个恭敬有加的样子。 再说了,他可从来没得罪过饶春白,再怎么想,也会帮他消了身上的债务。 明离理所应当地想。 …… 日月星辰流转。 饶春白再度睁开眼睛,暗金小剑已经被打磨得毫无瑕疵,锋芒毕露。 吐出一口浊气。 看见危衡抱着长刀,一直守在身侧,未有一刻阖眼。 饶春白心念一动,暗金小剑收回到了神识之中,站起身来,沙砾簌簌落下。 两人目光交汇,无需说什么多余的话,一切都在不言中。 沙海中,两人并肩而行,星光落于肩头,万般静谧让人沉浸其中。 衣袖遮挡下,双手交叠在了一处。 十指相扣,亲密无间。 “我……” “你……” 异口同声,打破了沉默。 饶春白轻轻一笑:“你先说。” 危衡比饶春白高出不少,一垂眸,就瞧见浓密纤秾的眼睫闪动着。凝视片刻,他慢慢地开口:“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第56章 饶春白以为危衡会问蜃景中的记忆是从何而来的。 虚假的记忆会让蜃景破碎,唯独真实经历过的一切才会被蜃景一一重现。 只要是亲近之人都能察觉,这段记忆与亲身经历过的有所不同。 可没想到危衡一个字都没问。 只是说,会站在他这一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动摇这个念头。 饶春白定定看着他,对上了一双暗金色的眼瞳。 犹如孤狼。 可褪去狠戾的伪装,剩下的便只是忠贞。 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在这片广袤无边的沙海中,只有你我二人。 到了这个地步,足以开诚布公的谈论一切。 “其实,我是重生之人。”饶春白的声音很轻,就差被风沙吹灭,“这些都是我曾经经历过的。” 沦为废人,然后被嫌弃,被当做累赘推三阻四,最后死在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冬日。 大雪覆盖了一切。 “我……” 饶春白想说很多。 想说上一世经历过的一切。 想说他的愚蠢。 可刚开了一个头,就被捂住了唇角。 “不要再说了。”危衡的声音很沉,“我都知道了。不要说,求你。” 那些回忆带来的只有痛苦和懊悔。 现在提起,也只是平添伤痕。 他又怎么会为了一己私欲而再次伤害心中的人。 饶春白一顿,安抚似的拍了拍危衡的手背:“好了,我不说了。” 危衡“嗯”了一声,随后就是相顾无言。 “以后都不要提了。”他说,“都过去了。” 饶春白的嘴唇翕动,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搂入了怀中。 依偎着的肩膀结实有力,带着一股炽热的气息。 “以后,有我在。”危衡的语气淡漠,透着一股狠劲,平静地说,“他们都该死。” 不用说,就知道“他们”是谁。 饶春白:“不是都过去了吗?” 星光下,他的眉目淡然,如同破土而出的青竹,百折不挠,“再与他们纠缠在一起,岂不是白费一次重生的机会。” “再说了,他们也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顾长然自命不凡,林照自卑阴郁,明离眼高于顶……没了他的襄助,不仅没有前世的成就,甚至还跌入深渊之中。 甚至都不用饶春白插手,一切都是他们罪有应得。 他可不想因为上一世的恩怨,让这一世沾上不该有的血腥。要知道,刑司可不是摆设。 为了这么几个人而搭上自己的前途,不值得。 好说歹说,危衡才放弃了杀人泄愤的念头:“听你的。” 饶春白:“一切都结束了。” 没想到,前脚刚说完这句话,后脚出了浮罗秘境,就撞见了几个师弟之一。 只见明离披头散发,落魄苍白,口中大喊:“师兄,救我!” 他生得好看,再加上泪眼婆娑,楚楚可怜,让不少人都侧目。 明离弱不禁风,眼看就要倒过来。 危衡皱眉,抬手就要将人打飞出去。 还没来及动作,饶春白暗地里掐了掐危衡的手臂,不动声色将人拉到了一边。 明离以为饶春白会伸手接他,一下子没收住势,竟直直栽倒在地上。 原本装的狼藉,也变成了真狼狈。 灰头土脸的抬起头,怯怯道:“师兄……” 第48章 48 在光幕广而告之的下, 不少好事者聚集在了浮罗秘境的出口,此时现场看见了热闹,纷纷兴奋不已。 “这个就是饶春白了。” “这么说, 躺在地上的就是他的师弟?” “看起来不像是光幕里的那两个。” 恶意、窥探的话语围绕在四周。 在发丝的掩盖下, 明离脸上闪过一丝得意, 但旋即又变成了柔弱无辜的模样。 “大师兄,你不能因为其他师兄做的事而迁怒于我。”他仰起头, 声声哀求,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过。” 饶春白居高临下落下了一眼:“是吗?” 明离掩面啜泣:“这些日子我都不在小重城,怎么知道师兄们做了什么。要是我知道了,必定——” 饶春白打断:“你想说什么?” 明离张了张嘴, 卡壳了片刻, 但还是顺畅地将话说完:“呃, 我必定、我必定不会让顾、林两位师兄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 “我是站在师兄你这边的。” 好一个剖析。 四周不明真相之人议论纷纷。 “两个师兄犯事,与他也无关吧。” “听起来确实无辜, 他都不在小重城, 如何知晓宗门中发生的事情。其余师兄过分, 但又何必迁怒他。” “看起来怪可怜的。” 明离掩面啜泣, 等着饶春白反应。 可等了半天, 传来的只有看客的评论声。 心头一突,他抬起眼皮,偷偷往上看了一眼。 饶春白似笑非笑:“让你受委屈了。” 明离忙不迭道:“不委屈。”他故意装作坚韧的模样, “师兄对我严苛, 也是爱之深、责之切。我都明白的,不会对师兄有一声怨言。” 饶春白轻飘飘地说:“都是我误会你了,我还以为,你会将我的所作所为用宣扬出去, 让旁人误会我是被夺舍导致性情大变,然后顺理成章的继承宗门中的一切。” 明离:“……” 明离有些心虚:“怎、怎么会。” 饶春白若有所思:“那我倒是有个问题,我们师兄弟间的事,为何会出现在光幕中?小重城里的留影石,又是谁放的。” 看客们只看热闹,从没想到过这一茬。 站在提起,才开始深思。 “是啊,师兄弟间的丑闻,要是我,恨不得压下来谁也不知道才好。” “放出来的人必定别有用心。” “这种事,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难道是那两个师弟做的?” 饶春白与明离对视:“可是,顾长然被困在黑石矿脉中,林照被关在监牢里,他们都没机会跑出来。会是谁做的,真的好难猜哦。” 明离脸皮一紧,只能附和:“是、是啊。”他灵机一动,将脏水都往徐宁身上泼,“是徐宁师弟,他一向对师兄不恭不敬的,肯定是他!” 饶春白:“是有这个可能。” 明离恨不得推得一干二净:“我就知道他狼子野心,没想到会做出这种事,应该上报刑司,将他狠狠惩治才是。” 饶春白:“你说的对,是该上报刑司。” 明离脸色一僵。 他就是这么一说,没想到饶春白当真了。 真要上报刑司,以刑司的能耐,他做的那些事还藏得住吗? 明离反过来开始劝说:“话又说回来,我们也没有证据,这么贸然去麻烦刑司,不太好吧?” 饶春白:“谁说我没证据?” 明离瞪大了眼睛,语气中透着慌乱:“什么证据?” 饶春白从袖中取出一块石头。 乍一看有些眼熟,明离仔细琢磨,这才想起不就是赵金知买来的留影石母体吗? 怎么会在饶春白的手上。 明离心头突突作响,听见饶春白说:“没想到这人还留了一手,将谋划陷害的画面留影了下来当做证据,想来是准备日后勒索。” 明离口干舌燥:“你、你看了吗?” 饶春白摇了摇头:“没看,浮罗秘境中危险重重,我准备等出来再看。” 明离下意识说:“那就好。” 饶春白瞥了他一眼:“好什么?” 明离讪讪一笑:“我是说,师兄你没事就好。”顺着,目光一直盯着饶春白手上的留影石,“师兄,你什么时候看?” 饶春白把玩着留影石,一上一下的,牵动着明离的心弦。 “我本来准备要看的,这不,你来了。”饶春白一副不着急的模样,“你口中喊着救命,是怎么了?” 既然还不知道实情,明离决定先把钱骗到手再说,忙不迭说:“我被人哄骗,欠了一笔钱。师兄,求你帮帮我。” 饶春白:“哄骗?” 明离:“师兄,要是我还不上,就要被拿去拍卖还债了。师兄,救我!” 饶春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怎么救你?” 明离理所应当地说:“你帮我还债,师兄,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去死啊。” 饶春白:“我能。” 明离:“?” 饶春白:“我还是先看看留影石的影像再说。” 灵气一闪而过,触动着留影石上的阵法。 一道光幕缓缓展开。 光影落在了明离的脸上,面如死灰。 完了。 看了留影石上的画面,饶春白肯定不会给他还债。 明离想要阻止,可哪里是饶春白的对手,直接扑了个空。 第57章 饶春白:“明师弟这么不想我看,难不成……” 明离手停在半空中,进退两难。 他咬咬牙:“饶师兄,我也是被蒙骗的!” 与其让饶春白主动发现,不如坦白从宽,再跪下来认个错,这么多人看着,饶春白不会不原谅他的。 “是徐宁师弟教唆我的,说只要这么做,就能占据磨剑山和你手上的灵石。”明离说得情深意切,好像真的是逼不得已才做出这种举动的,“是我眼皮子浅,没见过世面,才会着了徐宁师弟的道。不然我是万万不会做出有害师兄的事的。” 饶春白停下了动作,蒙蒙灵气环绕在了留影石四周:“你是说,一切都是你干的,夺舍的流言也是你散播的。” 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不能说的?明离眼睛一闭:“都是徐宁逼我的。” 饶春白松开了手。 “哎呀”一声。 留影石落在了地上,摔成了数瓣。 明离眼睁睁地看着证据就这么滴溜溜地滚远,心中不解:“师兄,你……” “手没拿稳。”饶春白笑了笑,“而且,留影石里也没有你们密谋的画面。” 明离:“……” 明离猛地抬头:“你耍我?!” 饶春白拍拍手上的灰尘:“这不都是你自己说的吗?谁逼你了。” 明离后悔莫及。 怎么被唬了一下就倒豆子一样全说了? 明明可以见机行事,现在自乱阵脚,连最后的筹码都没了。 “师兄……”他企图博同情,“是我太蠢了,上了徐宁师弟的当。” 饶春白还没表示,看热闹的人先说了。 “我看是又蠢又毒。” “偷鸡不成蚀把米,就是他这样的了。” “还以为终于能有一个好师弟,没想到还是蛇鼠一窝。” 明离唇角抽了抽,努力维持着可怜哀求的模样。 就在这时,一行卫队前来。 原本还热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卫队分开围观的人,直径来到了饶春白的面前。 “关于夺舍一事,还请去刑司调查一番。” 明离眼睛一亮。 峰回路转。 没想到刑司也介入其中了,是不是代表着饶春白确实也不干净。 他连忙攥住了饶春白的衣角,半是商量半是威胁:“只要你给我一笔钱,我可以帮你作证。” 明离生怕刑司的人听见,将声音压成一丝传入饶春白的耳中。 却不料饶春白却直接问:“你要替我做什么证?” 既然这么说,明离也不藏着掖着:“我可以证明你就是我师兄。” 饶春白:“我不是你师兄。” 明离:“嗯,……嗯?” 明离瞪大了眼睛。 刑司的人就在眼前,这么干脆利落就说出来了,难道是有所依仗? 饶春白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是误会错了:“我的意思是,我不需要一个心思深沉,一肚子坏水的师弟。” 软的硬的都不行,明离干脆撕破了脸,指着饶春白说:“我证明,我师兄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分明是夺舍重生的妖人!” 刑司卫队走到跟前。 明离还在不依不饶的说着:“把他抓起来!” “哐当”一声。 沉重的镣铐碰撞在了一起,锁住的却不是饶春白。 明离手腕一沉:“你们抓错人了!” 卫队冷冷看了一眼:“没抓错。我们抓的就是你。” 明离挣扎:“我什么都没做……” 卫队手腕一抖,一张通缉令甩了出来:“散播流言,私自在小重城中布置留影石,扰乱小重城秩序,抓得就是你。” 明离撞到了通缉令上,满脸不可置信:“我是为了揭穿他的真面目!” 卫队深深看了他一眼。 要是夺舍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刑司中也有人想夺取小世界的开发权,推波助澜,将假的当成真的也未尝不可。 可偏偏这一行人太过不争气,光幕放证据,反倒是让饶春白清洗干净了嫌疑,自己落得个人人喊打的下场。 上面的人因此迁怒,让他们“好好”处理。 其中关窍不必与明离多说,卫队一挥手:“带走!” 明离像是死狗一样被拖走,口中还喊着:“师兄,师兄!” 饶春白冲他挥了挥手:“下辈子注意点。” 明离很快就消失在了视线中,终于安静了下来。 四周倒是还有很多看热闹的人。 饶春白冲他们微微一笑:“各位见笑了,我这里也没别的热闹可以看了。” 就算看客的脸皮再厚,也没法子再继续围观下去了,纷纷散去。 不过这段时日注定也安静不了了。 街头巷尾都流传着他与几个师弟的故事,一出门就要惹来侧目。 饶春白也成了大名人。 这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第49章 49 饶春白已经不在乎这几个师弟的后续如何了。 奈何光幕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只要一出门,就总有热心看客来和他说几个师弟的下场。 “你的师弟明离,现在被关在刑司里, 以传播流言、危害小重城的名义被判了三年, 最近一段时间都不能来打扰你了。” “据说他还被骗得背上了金玉堂的债, 估计一出牢狱,就要马不停蹄的去黑矿场挖矿还债了。” “以他的资质, 估计挖个七八十年差不多能还清了, 反正筑基期,能活个一两百年,出来还是未来可期。” 嘴巴真毒, 听着心里暖暖的。 除了明离, 徐宁的下场也不太好。 他付不起席面钱, 以身抵押在了酒楼。酒楼的掌柜可不是什么大善人,直接转手把他卖了两道。 因为同样还欠着金玉堂的债, 为了能卖个好价钱, 直接把他卖去了千里之外的荒漠开荒。 那里灵气匮乏, 寥无人烟, 距离小重城千山万水, 估计这辈子都没机会回来了。 饶春白感受了一些。 他与徐宁之间本来有着若有若无的联系,两人气运相连,同气连枝。大概是现在离得远的缘故, 联系逐渐变淡, 最终难以承受,“咔嚓”一声断裂。 游离在两人之间的气运消散。 限制于身上的桎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饶春白有所感觉。 现在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杀了徐宁,不再受气运的挟持。 不过……没必要。 荒漠苦寒,正好让徐宁好好体会一番。 也让他明白, 将命运交到别人的手上是一种蠢笨的行为。 与其期待别人出人头地再来提携,为何不自己去成为人上人? 念头一转,看客又念叨了起来。 “还有那个半妖林照……妖族的人来了又走,将他扔在了小重城,再也没理会过了。” “我听说是妖族的人取走了他身上的妖血,回去重新培养一个妖王了。要是真让他当上了妖王,妖族危矣。” “我来时还见过他,半妖失了妖血,已经是个废人了,再加上名声扫地,比乞儿还不如。” “啧啧……” 更有好事者跑去了一趟黑石矿脉,见了顾长然的惨状,津津乐道。 饶春白起初听着还觉得有意思,后来翻来覆去都是这么些事,不免觉得乏味。 可好事者源源不断,让他不胜其扰,最后连门都不敢出,只能躲在院落里落得清净。 …… 饶春白已经三天没有出门了,坐在院子里擦着剑,开玩笑道:“剑都生锈了。” 危衡坐在他的对面,望着远处出神。 饶春白收起剑,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 肩膀上硬邦邦的。 戳一下。 两下。 危衡终于动了:“我们可以出去看看。” 饶春白:“去哪里?” 危衡言简意赅:“外面。” 饶春白不明所以,猜测:“十万大山?” 小重城被十万大山包围。 山中秘境灵地众多,引来无数寻宝者。 但对于饶春白来说,十万大山并不神秘,他在其中经历了许多岁月,让他失去了一探的兴趣。 他想了想:“你想去的话……” “不是。”危衡打断,“是更外面。” 饶春白:“是小重城之外?” 他们是小重城属地的修士,户籍都挂在小重城上。 修真界何其广阔,城与城之间相隔千万里,常人难以跨越,一般修者极少离开所属地。 危衡颔首。 饶春白眺望向远方,微微失神。 上一世,他也离开过小重城。 不过是落魄逃命,为了寻求延命之法,在各个城镇之中颠沛流离,都未曾好好看过沿途的风光。 白白浪费了大好岁月。 现在这么一说,他起了兴致:“好。出去看看。” 现在他为流言所扰,等到出去看一圈回来,估计小重城众人也淡忘了这件事。 第58章 修真界如此之大,何必困于一地? 上一世的恩怨已经过去,几个师弟都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他应该出去,看看那些错过的风光,还有错过的人。 “我与你一起。”饶春白看向了危衡。 在日光下,两只手交叠在了一处,难舍难分。 也再也不会分开。 他们还有更广阔、更盛大的未来。 …… 在外游历。 小重城出来的剑修与刀修名声渐显。 先是一力斩杀了作乱了黑蛇妖,后又破了魔修拐卖幼儿私自炼制万魔幡一案…… 消息一波一波地传回来,逐渐盖过了几个白眼狼师弟的风头。 对于饶春白的印象,也从被几个白眼狼师弟欺骗的,好心又有点愚笨的师兄,变成了一剑惊鸿、剑术无双的剑修。 而在他的边上,总有一个陪伴在身侧,默默无闻的刀修。 刀修沉默寡言,总是被饶春白盖过了风头。 但他也丝毫不在意旁人的评论,只是犹如影子一般,与饶春白一同走过大好河山。 不知道过去多少岁月,他们终于又回到了小重城。 这么年来,小重城越发得兴盛,进城的队伍密密麻麻,看起来如同长龙一般。 饶春白站在队伍中。 前方是小重城的城门,城墙巍峨连绵,久经风霜,似乎与离开时没有一点变化,守城的卫兵却已经换了一批,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一入城,街道上换成了青石板铺成,马车滚动时,声响清脆。 沿街两侧,小商贩叫卖着。 “残缺的上古秘籍,可修炼到化神,不要几千上万,只需九百八!” “灵药堂最新研制出的聚灵丹,一口下去,立即筑基!” “金玉堂飞剑……” 饶春白并不着急离去,漫步在街头,体会着难得的松快。 这时,一道人影从边上蹿了出来。 神色匆忙,被身后的人追着打:“小贼别跑!敢偷老子的东西,找死!” 路人并没有插手的打算,纷纷让开一条路。 饶春白站在那里,一时无处可避,干脆伸手一把抓住了小贼。 小贼浑身脏兮兮的,一双眼睛看起来有点眼熟。 还没来得及分辨,就见捉贼人追了上来,一把薅过小贼的头发,恶狠狠地骂道:“找死!” 小贼却一动不动,只盯着饶春白,眼泪水突然就冒了出来,口齿不清地说:“师兄!” 饶春白一怔。 小贼:“师兄,我知道错了。师兄……” 饶春白皱起眉头,慢慢地说:“林照?” “是我,师兄,我知道错了,你让我回磨剑山吧!” 看来这些年林照过得很不好。 污头垢面,浑身狼藉,比之前还要瘦弱,脸颊都要凹进去了,青青紫紫,想来常受人欺凌。 他偷的东西也不是别的,而是路边卖得馒头。 捉贼人见两人认识,神色不定,倒是不敢轻举妄动。 林照:“师兄,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再也不犯了。”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完全没有当年的阴郁自私。 饶春白袖口被人拽住。 危衡不悦地哼了一声,拎着林照的后颈,像是拎小鸡仔一样,将他扔到了一边。 林照还想回来对饶春白说些过去的师兄弟情宜,可对上危衡冷冰冰的目光,顿时偃旗息鼓,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只喃喃道:“师兄……” 饶春白纠正:“我不是你师兄。” 时隔多年,再度见到林照,他并没有感慨,心中甚至没有一点波澜,只觉得有点吵闹。 林照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 自从妖血被取走,他就成了个彻彻底底的废人,又因为光幕一事被小重城众人所不齿,几个师兄弟不知所踪,无人接济他,落了个无处可归、流落街头的下场。 从未来的妖王成为落魄的乞儿。 如此落差,让林照不甘愤恨。 现在终于让他见到了一点翻身的曙光,却被饶春白毫不留情的拒绝。 林照不敢有一丝怨恨:“师兄,我都这般狼狈落魄了,你还没原谅我吗?” 饶春白:“从未恨过你,又谈何原谅。”他轻飘飘地说,“你过得如何,我一点也不在意。” 失窃者来了劲:“既然你们没关系,这个小贼我带走了。” 林照失去了挣扎的力气,犹如一条死狗。 饶春白出声:“等等。” 林照又燃起了希望。 饶春白扔下了几枚灵石:“我替他赔偿。” 给的灵石价值远远多于被偷的馒头,失窃者喜笑颜开,顿时不去追究,反而捡起了灵石。 林照急了:“这是我师兄给我的!” 失窃者:“你师兄都说了是给我的赔偿。” 林照:“几个破馒头要这么多钱吗?!” 两个人争抢扭打了起来。 等到林照夺得几枚灵石碎片,饶春白与危衡早就走远了。 他将灵石塞入了怀中,心里不仅没有怨怼,甚至生出了感激。 师兄对他还是这么好。 可是他以前做了什么?这么辜负了师兄。 “师兄,我错了……” …… 当日剖心剖肺的对他们好,却不知好歹。 如今只是施以小恩小惠,就让他们肝脑涂地,感恩戴德。 饶春白知道了,估计只会失笑。 他一点也不在乎几个师弟有没有后悔。 再者说了,他们不是知道错了,而是现在的日子不好过了。 如果他们还是高高在上的妖王、剑尊,还会来反思过去做的事吗? 不会的。 他们只会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 因为这个插曲,饶春白在小重城停留了片刻,就回到了磨剑山。 磨剑山不复往日景象。 饶春白近乡情怯,在门口停留许久,这才伸手推开了门。 门后,落叶铺满地。 饶春白一抬手,剑气横扫,满天落叶化作一条长龙,呼啸着腾飞,最后落于一角。 一室亮堂。 饶春白坐在了石桌前。 危衡递过去一个竹筒,筒中是陈年佳酿。 饶春白冲他笑了笑,酒一入口,起初辛辣,随后回味甘甜。 危衡:“还难过?” 饶春白一怔:“我不难过。” 方才望着院子失神,不是为了几个师弟而难过,只是想起了他的师父。 他的师父是一个好人。 可好人不长命。 眼睛也不太好,捡回来的师弟也是一个赛一个的坏。 “我只是在想,磨剑山太冷清了。” 危衡:“你可以再收几个徒弟。” 饶春白犹豫,没有马上应下。 有道是,一招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实在是怕了。 危衡:“我帮你看着。” 饶春白:“看什么?” 危衡淡淡道:“要是有不好的,我帮你清理门户。” 饶春白琢磨了一下:“要是有一日你不在了,如何是好?” 危衡:“我不会不在。” 饶春白:“以后?” 危衡:“往后一辈子都陪着你。” 语气依旧冷硬。 饶春白笑了起来。 危衡:“你笑什么?” 饶春白:“我笑,你这样硬的嘴也能说出这么好听的话。” 危衡摸了摸唇畔:“不硬。”还十分有实践性,“你试试。” 饶春白伸手推开。 危衡的动作强硬,不容拒绝。 耳鬓厮磨间,两人分食了一竹筒的酒,酒香四溢,唇齿生香。 “好啊,我收两个徒弟,我教剑,你教刀。” “再种一棵银杏树,待到十年百年,银杏挂枝头,我们再共饮酒。” “岁岁年年,永不分离。” ——完—— 第50章 番外一 番外一 番外一 如果危衡是饶春白的师弟。 饶春白的师父是一个好人。 字面意义上的好人。 他心善, 柔弱,看见枝头叶子枯黄,都要哀叹半天。 说叹息:“我总是没办法改变这一切, 只能身体力行做些什么, 还弥补我的愧疚。” 他也确确实实的在做好事。 明明是一个小有实力的剑修, 手上却没有多少余钱,全都拿来资助那些孤儿寡母, 也总是带回一些无家可归的可怜孩童。 饶春白是师父捡回来的第一个。 大概是待在师父身边最久, 他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不少。也可能是在外吃过太多的苦,总是无条件的对别人好。 这不, 师父又捡回来一个小孩。 “这是你的师弟。”师父说。 饶春白盯着那个小孩看。 小孩很小。 第59章 瘦弱, 干瘪, 一头卷发毛糙的打成了球,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是琥珀色的, 很漂亮。 师父拍拍小孩的肩膀:“他的母亲应该是异域人, 生了这么一双眼睛, 到处被人排挤嫌恶。” 饶春白好奇地凑上前去。 师父说:“他和你差不多大。” 饶春白比划了一下, 明明这小孩比他小,个子才到他的肩膀。 他伸出手去。 小孩往后一退,喉咙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防备着所有人。 像是小狗。 明明很害怕, 却还要强撑着露出凶相。 可明明他的牙齿都没长齐呢。 饶春白咧嘴笑了:“我是你的师兄,饶春白。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没说话,手伸向了背后。 饶春白才发现,小孩背着一把长刀。 刀很黑很重, 压在他的背上,比他整个人都高。 “不重吗?”饶春白关切地问。 小孩骨瘦嶙峋的,脸颊凹陷,让人怀疑那把长刀会不会把单薄的肩膀给压碎了。 小孩还是没说话。 饶春白:“你是哑巴吗?”他叽叽喳喳,“师父,你是不是捡了个哑巴回来?” 师父正窝在灶台前做饭。 浓浓黑烟冒出,将俊俏白皙的脸颊抹上了一层黑。他咳嗽着:“胡说,他会说话的。” 饶春白很严谨地说:“可是他不说话!” 师父:“是你太吵了。” 饶春白立刻闭上了嘴。 安静了没多久,他又去撩拨那个小孩。 “说话。” “喂。” “我在和你说话,你不理我,这样我不和你好了。” 小孩看了他一眼。 琥珀色的眼睛中倒映出了另一个小孩的模样。 饶春白喃喃道:“……你的眼睛好漂亮。” 小孩的脸有点红。 从小到大,因为这双眼睛他被嫌弃、被驱赶,最落魄的时候都和野狗一起抢食。 他曾经憎恶这双眼睛。 可现在,有人说“好看”。 真心实意,不掺杂一点其他的情绪。 小孩慢慢开口:“……危衡。”他的嗓音有些哑。 饶春白的声音清脆,听起来朗朗上口:“危衡?”歪着头,“你姓危?好奇怪的名字哦。” 危衡的嘴唇动了动,惜字如金:“……嗯。” 饶春白继续追问:“你几岁了?师父说你和我差不多大。” 危衡:“不知道。” 从有记忆起,他就在街边流浪,不知道日月流转,春夏秋冬交替,更不知道活了多久。 对于他这样的人,数着一天是一天。 饶春白眼珠子转了转:“既然你不知道,就算我比你大了,你得叫我师兄。” 危衡:“……” 饶春白:“叫我师兄!” 危衡:“…………” 师父端了一盘馒头出来,就见俩小孩凑在一起:“在说什么呢?” 饶春白仰起头:“师父,我让他喊我师兄!” 师父一人分了两个馒头:“嗯,对,春白是你的师兄。哎——小心点,烫的。” 危衡也不怕烫,一把抓住馒头就往嘴巴里塞,吃得脸颊鼓鼓囊囊的,像是小松鼠。 在街头流浪的这些日子,教会他一件事,就是只有吃到肚子里的才是自己的。 要是拿在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别人抢走了。 危衡狼吞虎咽吃下两个馒头,一点也没尝到味道。 不过没有关系,装在肚子里就好了。 危衡连手指都不放过,每个都舔了一遍。 面前又递过来一个馒头。 “给你。”饶春白塞到了他的手中。 危衡看看馒头,又看看他。 流浪的时候,这种分别人食物的行为根本不存在。 食物,代表着活命的机会。 没有人会把活命的机会让给别人。 “给我?”危衡迟疑了一下。 饶春白点点头,托着下颌,笑了起来:“你不是喜欢吃吗?两个都给你。” 危衡的手上一沉,又多了一个馒头。 饶春白坐在一边上,对于他来说石凳有点高,两只脚一晃一晃的。 “我是你师兄,我会对你好的。” 危衡感觉馒头有点烫,烫得指尖都发颤。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会对他好的。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角,犹豫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把其中一个饱满白皙的馒头还了回去。 饶春白:“你不要?” 危衡不常说话,发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别扭,一顿一顿的:“你吃。不然,肚子饿,难受。” 饶春白摸了摸肚子:“我不饿!”他悄悄凑过去说,“我偷偷买了糕点呢,等下晚上分你一半,不要告诉师父。” 身后,传来师父的声音:“……我听见了。” 一道阴影落下。 师父皮笑肉不笑:“你的意思是,你拿存的钱去买糕点了。” 饶春白:“……” 饶春白小小声:“就一点点!” 师父咆哮:“那些钱是我攒着给你买剑的!” 饶春白抱头鼠蹿:“师父,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师父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让你贪嘴,让你乱花钱——” 饶春白含泪:“师父,是你做的馒头太难吃了!” 师父挽起袖子:“我一个辟谷的人,给你这个小兔崽子做点饭容易吗?还挑三拣四的,有本事你自己做——” 以师父的修为明明可以轻而易举的抓到饶春白,却在院子里兜起了弯来。 饶春白撒丫子跑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反应过来师父在逗着他玩,一个闪身,躲到了危衡的身后。 师父:“出来。” 饶春白从危衡的身后探出头:“师父,有师弟在,能不能放过我?” 师父:“师弟在怎么了?” 饶春白双手合十:“师父,你要是在师弟面前教训我,日后我怎么树立得起师兄的威信?” 师父放下了手:“道理还一套一套的。” 饶春白:“师父?” 师父:“下不为例。” 饶春白松了一口气,筋疲力尽地靠在危衡身上,嘟囔着说:“师弟,还好有你在。” 危衡从未与人这般亲近过,肩膀绷直,一动也不敢动。 饶春白戳了戳:“师弟?” 危衡不适应的动了动。 想说,你离我远些。 但又贪恋这点难得的温暖,将话咽了下去。 一番折腾,饶春白也饿了,拿起馒头狠狠咬了一口。 馒头做得确实不怎么样。 硬邦邦的,咬起来很是费牙,慢慢的,也品出了一点甜味。 绕春白靠在危衡的身上,日光一点点落下。 “你当我师弟,我以后对你好。” “……嗯。” “说定了?” 世上从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危衡问:“我要做什么?” 对我好。 要付出什么? 饶春白的回答却出乎意料:“什么都不用做。”他凑过去,眉眼弯弯,“我是你师兄,就是要对你好的。” 危衡皱起眉头,不解。 “可是……” 饶春白:“可是什么?” 以危衡贫乏的词汇,说不出想要表达的意思,只能憋出一句:“这样不好。” 饶春白刨根究底:“怎么不好?” 危衡想了想,用切身体会来表示:“曾经有一个富商,每天给乞丐一金。刚开始乞丐很感激,到了后面就觉得理所应当,甚至还想要富商给更多。” “富商不给,乞儿反而生气怨恨,后来找了个机会捅了富商一刀。” 饶春白想也没想:“可是你不是乞丐,我也不是富商。我们是师兄弟,我没钱,只能对你好。” 危衡抿了抿唇角。 饶春白问:“你会变成乞丐这样吗?” 危衡认真地想了想,摇头:“不会。” 谁对他好,他都记在心里,只有百倍偿还的,不可能会忘恩负义反过来咬上一口。 饶春白轻松道:“这不就好了。”他掰着手指,“乞丐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天性如此,不管有没有富商,他都是这样贪婪自私的人。” 危衡再次重复:“我不会的。” 饶春白笑了起来:“我当然相信你不会,你是我的师弟嘛。” 危衡看着饶春白的笑脸,莫名的,生出一股微妙的嫉妒。 只是因为他是师弟吗? 以后,还会有别的师弟出现,饶春白也会对他们这么好吗? 嫉妒像是毒蛇,一点点露出尖锐的獠牙。 或许,他没有说得这么无私坦然。 饶春白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你在想什么?” 危衡回过神来,目光闪烁:“没,没什么。” 第60章 饶春白定定地看着他,黝黑的眼睛像是要将一切都看穿。 “我知道了……” 危衡有些心虚,正要解释,就听见饶春白说,“你一定在想我买的糕点!” 危衡:“……” 饶春白:“糕点可比馒头好吃多了,我去拿!” 饶春白像是风一样跑走了。 身后坠着师父的话:“我也要!” 饶春白瞪他:“师父,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好意思和我们抢吃的吗?” 师父理直气壮:“好意思。” 说着,就大手一挥抓走大半,塞到口中,含糊道,“豪吃啊豪吃。” 饶春白欲哭无泪,捡出一块完整的糕点给危衡:“你吃。” 点心盒子里只剩下一些碎屑。 饶春白:“我吃这些就好了。”他咽了咽口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我已经吃过了。” 危衡想了想,分出一半:“给你。”他慢慢地说,“你先好了,才能对别人好。” 饶春白接过糕点。 不知是不是两个人分着吃,吃起来更加香甜。 月光下,两个小孩的身影依偎在一起。 “好吃吗?” “好吃。” “以后我再给你买。师兄会对你好的。” “……好。” “师兄?” “嗯?” “我也会对师兄好的。”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