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客栈》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 《黄粱客栈》作者:来自远方 文案: 是否真有因果轮回,是否真能善恶有报? 好人不长命,到底是一句俗语,还是往生者残留在世间的怨恨? 循着铃声,走进黄粱客栈,或许能找到答案。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情有独钟天之骄子都市异闻 搜索关键字:主角:颜珋┃配角:庚辰┃其它:神话,灵异,鬼怪 第1章黄粱客栈 二月的安市总是阴雨连绵,少见晴日。 整座城市笼罩在水雾中,迷迷蒙蒙,似罩上灰白的纱。遇风吹过,雨中竟夹杂点点雪子,打在脸上,冰冷刺骨,不亚于一把刀子。 哪怕是土生土长的安市人,也难习惯这样的天气。纷纷裹紧外衣,行色匆匆,只为早一刻逃离这刺骨的冷。 下班高峰期,几名年轻的白领刚进站台,忽然遇到一个神情慌张的中年男子从对面跑来,将一人撞倒在地,头也不回继续向前。 被撞的女子崴了脚,手掌也擦破了皮。同事扶起她,一边查看伤势,一遍怒道:“快拦住他!伤人还敢跑,你站住!” 听到喊声,人群开始聚集,男子始终头也不回,不管不顾,只是拼命向前冲。 众人这才看清,男子脸色苍白,双眼赤红,嘴里一直重复着听不清的话,嘴角还挂着些白沫。 “该不是个疯子吧?”有人猜测道。 惊疑不定之下,部分人开始后退,明显不想惹上麻烦。 与此同时,一名青年却越众而出,将中年男子制服,反扭双臂,按压在地上。受伤的女子在同伴的搀扶下走过来,见到这一幕,不停向青年道谢。 “不用谢。”青年声音温润,格外悦耳。 地铁站工作人员和民警一同赶到,中年男子仍在不断挣扎,上一刻表情狰狞,下一刻又突然变得害怕,不断蜷缩起身体,分明已经神智不清。 费了一番力气,从他身上找出身份证和名片夹,才最终确认他的身份。 让人意外的是,他竟是一家贸易公司的经理,工作地点在安市最繁荣的商贸圈,距地铁站不到五百米。 “先去医院。” 查明身份,一切就能照章办事。 当事人被带走,人群也渐渐散去。 唯有之前制服男子的青年,依旧站在原地。 人流穿梭,不断有人从他身边经过,脚步半点不停,仿佛身边根本没有这个人。 足足站了两个小时,青年终于动了。 维持双手插兜的姿势,青年抬起头,漆黑的额发遮住浓眉,一双眸子灿如繁星。挺直的鼻梁下是浅色的唇,不笑时冰冷锋利,牵起笑纹,竟有几分天真和稚气。 “走吧。” 道出这两个字,青年转身离开。走出几步,忽然又停住,侧过头,看向空荡荡的身后:“配合点不好吗?” 没有回应。 “真不配合?” 仍是没有回应。 青年叹息一声,终于伸出手,拇指食指相对,打了一个响指。 “你身怀怨气,长久滞留人间,本就犯错。如今又想害人,真不怕魂飞魄散?” 空气中出现波动,站台平地起风,越来越大,不断打着旋。 青年摇摇头,修长的手指攥向掌心,风在刹那间消失无踪。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 “听话,和我走吧。” 重新将手收回衣兜,青年迈开长腿,很快消失在出站口。 整个过程,地铁站的工作人员始终无知无觉,即便是调出监控,也会发现屏幕中空空荡荡,压根没有青年的身影。 发生在地铁站的风波登上地方早报,关于青年的内容仅是一笔带过,重点落在逞凶的中年男子身上。 事发后,男子的家人手持证明,证实他的精神确实存在问题。 因男子被确诊患病,对伤者的赔偿,家中财产的分割以及公司的权属都是不小的官司。 随着中年男子的背景被不断深挖,一场发生在半年前的车祸浮出水面。只是在男子家人的动作下,关于此事的报道迅速被压下,很快被其他新闻掩盖过去。 安市东区,古玩街 据地方志记载,这条长街的历史,最早可追溯至唐末。当时的安市尚是一个小渔村,因有水军驻扎,方才催生整座城市。 随着时代变迁,岁月轮换,安市经济腾飞,不断向外扩建,市内低矮建筑逐渐被高楼大厦、购物广场取代。 唯有东区始终保有少部分榫卯建筑和青砖房屋。 时至今日,古玩街已成为安市一处重要景点。 长街两侧均为商铺,临街开门,食肆、布庄、胭脂铺、金楼银楼、古玩瓷器乃至医馆药铺应有尽有。店主和伙计或穿长袍或着短褐,肩头搭着手巾,唱着古调吆喝,游客身历此地,仿佛置身百年之前,对比一墙之隔的高楼大厦,俨然是两个世界。 长街尽头有一家客栈,二层飞檐木楼,门上嵌有木匾,上书“黄粱”二字。门前摆着两座黑黢黢的石雕,似兽有翼,似鸟有爪,身上覆有鱼鳞状的甲,颇有几分可怖。 和同在长街的另外两家客栈不同,这家店中总是冷冷清清,白日里经常铜将军把门,夜间也少见点亮灯笼。 不见多少客人,盈利自然是空谈。 长街寸土寸金,处处是商机,店铺“空置”未免浪费。不乏有人上门,询问房主是否有出租和出售的打算。奈何主人过于神秘,很少露面,询问左右邻居,也多是摇头三不知。 这种情况下,难免有人铤而走险,动起歪脑筋。 数次下来,客栈安稳如故,长街上却再未见过这些人的影子。仿佛泥牛入海,踪迹全无,再无半点可寻。 这一日,客栈破天荒开门。 只是早起就降下大雨,整条长街都不见人影,自然没什么生意。 年轻的店主半点不觉烦恼,从二楼走下来,挽起有些长的衣袖,坐到靠近门边的一张摇椅上,手边摆开五六个铃铛,一个接一个耐心擦拭。 铃铛材质有金有银,还有两枚是整块白玉雕琢,顶部以玉链相连,找不到任何拼接的痕迹。 青年身材瘦削,白毛衣穿在身上,稍显得空荡。手腕却十分有力,手指修长白皙,扣住玉铃铛时,竟似浑然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门前响起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 青年抬起头,不意外对上一张让人惊艳的脸。 脸的主人明显心情不好,迈步走进店门,扯掉身上的外衣,径直来到柜台前,单手一撑,轻松跃了过去,抓起一小坛桂花酒,拍开之后,仰头灌了下去。 “丑六,这是最后一坛桂花酿。”青年放下铃铛,看向支起长腿,几口就喝下半坛酒的来人,提醒道。 丢下空掉的酒坛,来人在身上摸了一阵,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贝壳,隔空丢给青年,道:“老子心情不好。颜珋,我记得你还藏着几坛好酒?” 颜珋接住贝壳,弯起手指,用指节敲了敲。 贝壳慢慢打开,现出藏在里面的宝物,竟是两颗拇指大的金色珍珠。 “我确实有好酒。”颜珋放下贝壳,温和笑道,“只是不想给你糟蹋。” “小气!”丑六撇了撇红唇,更显得艳光逼人。 “这不是小气不小气,而是不能暴殄天物。你知道找一棵树龄十甲子,且生出灵智的老桂有多不容易?”颜珋走到柜台前,拿起空空的酒坛,斜了丑六一眼,意有所指道,“另外提醒你一句,以你目前的情况,再称‘老子’很不合适。” 被戳到痛点,丑六瞬间就要爆发,浑身弥漫着杀气,嘴边冒出一排獠牙。 “行了,吓不到我。”颜珋转过身,继续道,“在我这里亮牙,是想被下锅吗?正好我前几日抓到一只怨鬼,用你来炖汤,能帮忙消除不少怨气……” 不等颜珋说完,丑六立刻收起獠牙。 “颜珋,你变了。”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3 “没变。”颜珋头也没回,从木架上取下一只陶瓶,打开瓶塞,瞬间酒香弥漫。 “颜珋……” “知道你近段时日难过。”颜珋转过身,将陶瓶递过去,“谁让我是个好人。” “啧!”丑六再次撇嘴,奈何吃人嘴软,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一瓶佳酿下肚,丑六有了几分醉意,靠在柜台边,打开话匣子。 “阿珋,你来评评理,是谁规定全族只能有一个女首领,女首领没了,就必须从公鱼中选一条来进化?”丑六打了个酒嗝,咬牙道,“老子怎么就那么倒霉,成了被选中的那一个?” “别问我,去问女娲。”颜珋双臂环抱,斜靠在柜台边,笑道,“事到如今,认命吧。总的来看,也没什么不好吧?” “哪里好?”丑六怒道,“想当初老子打遍族内,丑三、丑四那几个不服,每次见到都要和老子决一死战!如今倒好,一个个嚷嚷着要为老子决一死战!” 似乎是想到什么“可怕”的经历,丑六不禁打了个哆嗦,表情中满是恶寒。 “归根到底,前代族长抽了哪门子风,为嘛要去惹庚辰?结果倒好,让人拍得稀碎,拼都拼不起来。”说到这里,丑六忽然停住,一双媚眼扫向颜珋,目光中满是探究。 “看我做什么?” “我一直觉得奇怪,庚辰那样的性子,冷冰冰半点不近人情,你到底看上他什么?” “脸。”颜珋没做任何犹豫,答案脱口而出。 “……服了。”丑六抓头,“我还有一点觉得奇怪。” “什么?” “依照庚辰的性子,你缠他三千年,最终没有个结果,竟然也没被拍死?” 颜珋垂下眼帘,长睫晕染两弯暗色。 沉默的时间有点长,丑六开始感到不安。正想要开口,突然被颜珋一把抓住领口,随意向身后一丢,惊险躲开一抹袭来的黑气。 “什么东西?!”丑六大吃一惊,回头看去,发现黑气缓慢聚集,凝聚在半空,化成一个身穿大红嫁衣,发髻高束的女子。 “记得我同你说,之前抓到一只怨鬼吗?”颜珋将滑落的衣袖再次挽起,微笑道。 “是她?”丑六面露愕然,再次看向半空中的女子,怀疑道,“我读书少,你别骗我。这是怨鬼?分明是只厉鬼!” “以后少看点没用的东西。”听到丑六的话,颜珋扫她一眼,隔空抓来一只银铃,“我是黄粱之主,我说她是,她便是!说她不是,她便不是,明白吗?” 丑六艰难咽下一口口水,退后半步用力点头。 对,您是大佬,您说得对! 她是脑袋进水,敢反驳一条蜃龙! 第2章铃声起 小巧的银球敲击铃壁,发出清脆声响。 铃声层层叠加,牵引出无形的网,将猎物罩在其中。 女鬼被铃声束缚,动弹不得,发出愤怒嘶吼。狂乱中,大红嫁衣自下摆鼓起,犹如血染。缕缕黑气自周身溢出,盘旋缠绕,蛇舞一般,迅速弥漫开来。 客栈门窗同时关闭,门前两尊石雕浮出淡色荧光,表面纹路没有丝毫变化,却在刹那充满生机,仿佛下一刻就要纵身而起,振动双翼直旋九霄。 客栈内,颜珋手持银铃,白皙的手腕悬空,铃声随他的动作不断变化,时缓时急。 女鬼满面狰狞,双目流出血泪,以黑气包裹全身,做困兽之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女鬼声音刺耳,异常尖锐。伴着嘶吼声,黑红的纹路爬满全身,十足可怖。被黑气沾染的桌椅仿佛被强酸腐蚀,表面现出一个个凹洞。 丑六本有几分醉意,此刻也消失无踪。看着满面血泪,包裹在黑气中的女鬼,再看一眼神情自若,还有心思整理衣袖的颜珋,很想问一句:大佬,这真不是厉鬼?睁着眼睛说瞎话,良心何在! “放弃吧。”颜珋停下铃声,温和道,“你滞留人间百载,三魂七魄俱弱。此前又害人性命,沾染上恶果,再不除恶念,必当魂飞魄散。”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4 “恶果,恶念……”女鬼蜷缩成一团,不断重复这四个字,陷入魔怔。 片刻后,黑气忽然加重,猛向颜珋砸来,欲将他吞噬。 “世间真有因果,为何伸冤无处,恶人能活!” “害我之人能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报应何在!” “不公!” “我要报仇,报仇!” 颜珋未再摇铃,仅是打了个响指,黑气即被阻隔,自中心寸寸碎裂,化作点点黑星。黑星又聚成一束,穿透雕花窗,被吸入门前的石雕之中。 失去怨气支撑,女鬼当即自半空跌落,委顿在地。 嫁衣不再鲜艳,自下摆褪去颜色。发髻散落,从发根至发尾覆上一层灰白。 颜珋放下银铃,蹲跪在女鬼跟前,单手挑起女鬼的下巴,眸光温和,轻声道:“我知你有冤屈,我可以帮你。” 女鬼还想挣扎,扣住下巴的手却犹如铁钳,被触碰的地方异常冰冷,让鬼魂颤抖的冷。 “想报仇吗?”颜珋再问。 女鬼的嘶吼渐渐停住,没有瞳孔的双眼看向颜珋,爬满黑纹的脸,除了狰狞之外,终于有了另一种表情:疑惑。 “想报仇,我可以帮你。”颜珋放低视线,同女鬼的距离越发靠近,声音变得低沉,浸染令人无法拒绝的蛊惑。 女鬼被声音吸引,血红的双眼一眨不眨。 丑六立刻后退,一直退到墙边,后背紧贴墙面,双手捂住耳朵。发现不顶用,开始在身上摸索,找出两只海螺,一左一右堵住耳朵。 海螺慢悠悠探出壳,分明是表达不满。 丑六手指一戳,养螺千日用螺一时,给老子回去,堵耳朵!不服煮了你! “为什么?”女鬼问道。 “你蒙受冤屈,化为怨鬼,游荡人间百载,为的不就是报仇?机会摆在眼前,要还是不要?”颜珋轻笑,瞳孔瞬间收窄,变成狭长的金色。 看到颜珋的双眼,女鬼想起什么,惊骇欲绝,抖个不停,百年鬼体竟有消散之相。 “别怕。”颜珋松开钳住女鬼下颌的手,掌心覆上她的头顶,安抚小动物一般,“我知你委屈,也知你想做什么。但你所恨之人已入轮回,如今你寻的不过是他的子孙。日前又因你之故,妄死一条人命,纵然祸在旁人,你也脱不开恶因。如此下去,你大仇不得报,恐将魂飞魄散。” “您真会帮我?”女鬼浑身颤抖,分明恐慌至极,不敢置信。 “言出必行。”颜珋的声音愈发轻柔,似春风和煦,如涓涓细流拂过心田,“我助你报仇,消除执念,你无需魂飞魄散,只需付出一定代价。” “代价?” “一魂一魄足以。” “好。” 女鬼“好”字出口,空气中荡起一团波纹。 言契达成。 颜珋站起身,手指轻点,言契从无形变作有形,化成两枚黑底红纹的简页,一枚落到女鬼面前,另一枚飞至柜台后。 随着简页飞近,柜台后的木墙陡然增高,墙面现出一个个木屉,上刻各类花纹,人鸟虫兽,花草鱼木不一而足。靠近顶端,更有多种异兽妖物,连蛟和腾蛇都在其中。 黑色木简飞入底端木屉,屉内绽出细微光亮,稍纵即逝。 伴着一声轻响,木屉合拢,表面浮现花纹,由模糊变得清晰,正是一名身着嫁衣,发髻高束的女子,手持喜扇,脸上却无半分喜意,只有滔天仇恨。 “随我来。” 颜珋示意女鬼起身,随他上二楼,走进楼梯左侧第二间客房。先前女鬼即被安置在此处,并未受到任何禁锢,否则也不会轻易下到一楼,险些伤到丑六。 客房门推开,迎面是一扇六页屏风,其上空白一片,没有任何花纹和文字。 屏风后是一张木榻,榻边放置一张矮桌,桌上设有一只铜架。架身两个巴掌高,架顶横一条铜杆,杆上系有铜链,链下悬挂一枚铜铃,仅有铃身,既无铃舌也无铜球。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5 桌旁无椅无凳,墙边也无任何摆设。 一屏风,一榻,一桌,一铜铃,即是屋内所有。 颜珋在屏风后站定,手指轻敲铜铃,道:“黄粱一梦,生人皆言假,殊不知,于往生者却可为真。铃为引,声起入梦,声消即归。多停留一刻,你的魂魄即会减弱一分。” 女鬼谢过颜珋,合衣躺至榻上。 铜铃轻轻晃动,仅有往生者才能听到的铃音回荡在室内,飞旋缠绕,带着往生者穿过岁月,逆流而上,溯游早已逝去的一切。 颜珋退出客房,双手合拢房门,也拢住那一室吸引亡者的铃音。 客栈一楼,丑六趴在柜台上,整个人没精打采,正将耳边的海螺取下,一上一下抛着。见到走下木梯的颜珋,立刻停下动作,道:“一魂一魄?” “不应该吗?” 颜珋回到摇椅前,继续擦拭玉制的铃铛。 “所以才说她是怨鬼?” 厉鬼必须归入地府,别说一魂一魄,星点鬼气都要被阎罗收走,不然就是违反上古定下的律条。 颜珋放下铃铛,指了指房间右侧的木架。 “第二层,还有两坛。” “大气!” 丑六立刻有了精神,抱出两只酒坛,闻到浓郁的酒香,不禁深吸一口气。 知道颜珋是为堵她的嘴,可谁让她就吃这一套? 更重要的是,颜珋是蜃龙,是黄粱之主。她是脑袋有问题,才会去打这位的小报告,又不是活腻了。 客栈外,雨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珠砸落在青石路,溅起点点水花。水流汇聚,在沟壑中聚成小股银川,漫过石路边缘,流淌过整条长街。 长街尽头,几名学生冒雨行来。 五人撑着三把伞,身上多被打湿,见到“古玩街”的路牌,顾不上抱怨同伴提议在这样的天气外出,纷纷加快步伐,只想早一刻进到店内躲雨,避开刺骨的冷风。 长街上十分冷清,除了急于避雨的五人,仅有一道身影。 伞遮住头肩,却遮不住颀长的身形,挺直的脊背,劲瘦腰身。随着走动,黑色大衣下摆轻扬,工装靴踏过青石路,靴帮高过脚踝,其上是令人羡慕的一双长腿。 察觉到身后的视线,男人停下脚步,转过身,伞的边缘略微抬起。 即使隔着雨幕,几个小姑娘仍是看得怔忪。直至男人转身离开,心仍怦怦跳个不停。彼此对视一眼,懊恼竟然忘记拍照。 长街尽头,丑六放下空掉的酒坛,视线转向颜珋,神情微生变化。 “阿珋,那位来了。” “我知道。” 颜珋放下擦拭到一半的铃铛,站起身,指节在桌上轻敲三下,通向二楼的木梯瞬间调转方向,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升起,整座客栈再觅不出半丝鬼气。 第3章庚辰 “上神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有失远迎。” 颜珋双臂叠在窗边,透过半开的雕花窗,面对雨中来人,好心情地笑弯双眼。只是嘴上说着欢迎,客栈的大门始终紧闭,丝毫不见开门迎宾的打算。 来人停下脚步,伞缘抬起,现出玉雕般的轮廓。 客栈前的两座石雕浮现荧光,和之前的生机不同,似如临大敌,隐隐透出一股戾气。 “颜珋。” “哎。”颜珋单手托着下巴,笑道,“您说。” “既言欢迎,为何闭门?”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6 “真打算进来?” “自然。” “进来可就出不去了。”颜珋身体前倾,探出窗口。雨水却未落到他的身上,像是被一层透明的屏障阻隔,从两侧迅速滑落。 来人未做反应,客栈中的丑六却生生打个激灵,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缩进柜台后,恨不能立刻找个鱼缸把自己藏起来。 天上地下,敢这么撩拨庚辰,还不担心被拍死的,估计仅此一位。 雨仍在下,庚辰持伞立在雨中,雨水顺着伞缘滑落,牵扯出道道银帘。冷风拂过,乌黑的发掠过剑眉,瞳孔隐现赤金,锋利、危险。眼尾一抹嫣红,凭添一抹昳丽,几许魅惑。 看着这样的庚辰,颜珋不由得叹息。 果然,他还是最喜欢这张脸。 似乎不想多言,庚辰收起伞,迈步走到门前。石雕通体浮现黑光,交织成一面光墙,墙上浮现龙影,飞腾咆哮,似在警告来人止步。 如此大的动静,左右邻居仿佛被蒙眼遮耳,自始至终未被惊动,更无一人探头观望。 “颜珋,日前安市有厉鬼为恶。”庚辰没有硬闯,而是看向颜珋,平静道,“此事地府已知。” “哦。”颜珋仍是笑,指腹擦过唇角,漫不经心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没有?”庚辰索性迈开长腿,停住雕花窗前,一手撑着窗栏,俯身逼近颜珋,“地铁站,需要我再说吗?” “那又如何?”颜珋没有闪避,反而靠上近前。如非时机不对,当真很想化出龙尾,把对面这条应龙缠进客栈。 “果然在你这里?” “我可没承认。”颜珋挑眉,侧头看一眼庚辰肩后,惊讶道,“判官?” 庚辰下意识回头,不想被拽住领口,带着凉意的气息拂过唇角,下一刻,整个人被丢飞出去。 蜃龙力气之大,实力之强,应龙也无法轻忽。 半空中,黑衣振动成翼,黑发被雨水打湿,白色衬衫贴在身上,清晰现出劲瘦有力的纹理。待庚辰落地,木窗已然落下。整座客栈受灵力包裹,自成一体,除非强行打破屏障,根本无法踏入半步。 “颜珋。”单手梳开额发,庚辰的双目尽成赤金,“开门。” “不开,没空,今天歇业。”颜珋环抱双臂靠在窗边,单脚踏上墙面,背对雨中的庚辰,想到他此刻的样子,心情更好。 柜台后,丑六探出半个头,目睹整场经过,表情十分古怪。 “怎么?”颜珋笑够了,迎上丑六的视线。 “阿珋,你当真喜欢庚辰?” “当然。” “那你听没听过一句话?” “什么?” “凭实力单身。”有这样对喜欢的人的吗?还是说龙都特立独行?继续硬核下去,别说三千年,就是三万年,这条龙也休想脱单。 “少看点没用的东西。”颜珋眯起双眼,笑容有点冷,“别让我提醒你第三次。” 丑六立刻闭紧嘴巴,顺便用手指一抹,表示他一定做到。 大概过了一刻钟,颜珋再推开木窗,雨中已经不见庚辰的身影。 “走了?” 正打算放下窗扇,雨水突然聚成冰刃,集中向他砸来。 灵力呈波纹状震荡,门前的石雕光芒黯淡,屏障不断被削弱。 颜珋暗道不妙,正想还击,手腕忽然被攥住,整个人被倒旋,压制在墙边。双腿被锁,一只白皙冰凉的手扣住脖颈,虎口按压住他的喉咙。 知晓挣脱不开,颜珋索性放弃抵抗,微微扬起下颌,黑色的瞳孔缩成狭长的金眸。 “庚辰,你真不想离开了?” “在哪里?”庚辰松开手,退后半步,“颜珋,天律如此,不可违背。阎罗已知厉鬼所在。”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7 颜珋揉着手腕,转动两下,又擦过被扣住的下颌,半晌才道:“庚辰,那是只怨鬼,已同我达成言契,不能送回地府,至少现在不能。” “何时?” “契已成,早晚有何关系?” “解契。” “不行。” 颜珋听到抽气声,扫一眼柜台后,刚想探头的丑六又迅速缩了回去,再不敢生出半点好奇和八卦之心。 “这事没那么简单,那只女鬼的确冤枉,怀怨气百年,孟婆汤都未必管用。十殿阎罗的作风你也清楚,抓回地府又无法让她投胎,是要沉忘川还是做阎罗花的肥料?” “确实如此?” “我骗过你吗?” “经常。” 颜珋咳嗽一声,略有些尴尬,身为一条蜃龙,这也是在所难免。 “那都是些寻常小事,关乎此事,我不会妄言。再者说,我这是做好事,助他们消除鬼体戾气,免得投胎时怀带怨恨,再为人又是一场冤孽。” 如果阎罗在场,势必会撸起袖子,和颜珋好好讲一番道理。 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善良”二字如何写,这位可还记得? 不提洪荒上古的异兽妖族,人族大兴这数千年来,这条蜃龙从地府弄走的鬼魂还少吗?不是阎罗发现不对,命十殿鬼差核对名册,怕是还被蒙在鼓里。 奈何颜珋是条蜃龙,又和十二祖巫关系不错,造人的女娲都不开口,地府拿他实在没有太好的办法。 想要派遣鬼差来抢,一来实力比不上,压根不允许;二来,这地界还有一条应龙。 早在人族出现之前,这里就是应龙的底盘,上古阴兵都要绕路,寻常鬼差打死不敢来,每次牵引亡魂,必须要阎罗座下判官出面。 鬼差十万,判官不过两位数,又要兼顾地府事务,常会出现人手紧缺的情况,让颜珋有了更大的操作空间。 两人说话间,客栈二楼忽然铃声大作,颜珋知晓庚辰不会轻易罢休,索性带他同上二楼。 “亲眼看一看,就知我言真假。”颜珋隔空取来银铃,让丑六守在一楼,同时警告,“不许偷酒。” 丑六忙不迭应声,小心自柜台后探出视线,看到庚辰,就不由得想起被拍得稀碎的前代首领,立刻寒毛倒竖,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二楼房间内,随着铜铃摇动,原本空白一片的屏风上,浮现出一幕幕百年前的场景。 群山连绵,溪川围绕。 夕阳西下,农人结束田间耕作,擦去脸上的汗水,扛着锄头行至田头,从妇人、孩童手中接过盛水的大碗,仰头灌了下去。 村头忽然传来喜乐,唢呐手腰缠红布,鼓着腮帮吹得起劲;媒婆簪着红花,挥手打发围上来的顽童;健壮的轿夫抬着大红花轿,故意左右颠簸,沿土路行来。 轿前一匹黄马,马上却无新郎,仅有一只捆绑住翅膀的公鸡,不停高声鸣叫,声音刺耳,在欢腾的唢呐声中,显得突兀而又诡异。 队伍不断前行,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 花轿被抬出大山,进到有士兵把守的县城…… 屏风上的场景不断转换,快得炫花人眼,直至送亲队伍停在一座大院前,新娘被迎出花轿,跨过火盆,同公鸡拜过堂,又被搀扶着送进喜房,速度才渐渐慢了下来。 两人站在屏风前,看着手持喜扇,端坐在喜床,并无半分娇羞的新娘,看她似听到什么声音,站起身,小心走到门前,看她循着声音穿过走廊,推开虚掩的房门,见到丑恶的一幕,本该卧病无法迎亲的丈夫,此刻竟同继母滚在一处。 红烛火光跳跃,恶毒的咒骂,疯狂的扭打,惨叫被死死捂住,墙上映出扭曲丑恶的暗影…… “庚辰,”颜珋将银铃放到桌上,又敲了一下铜铃,嘴角牵起讥嘲的弧度,“何为天律,何为地法?何为善,何为恶?人族大盛,终其一生不过数十载渺渺,于你我而言,眨眼即逝。却是眨眼的时间,偏能牵扯出如此多的恩怨情仇。你说,当初女娲造人,是否曾想过这一切?” 庚辰转过视线,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颜珋歪了下头,纵然没得到答案,也没有继续发问。仅是看着屏风中的生命逝去,鬼体取而代之,预料到即将发生的一切,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第4章恶报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8 新成鬼体受到诸多限制,融合百年怨气,也无法立刻聚成实体。 女鬼只能漂浮在空中,眼睁睁看着那对悖伦的畜生将她的尸身用布包裹,趁夜搬运到地窖,封入用来装酒的陶瓮。 本该是她丈夫的男人,对外宣称体弱多病,卧床多时的大家公子,此刻敞着外袍,丢掉裹尸的红布,对着陶瓮就是一脚。不慎踢伤脚趾,当场一阵大骂,浑如市井无赖。 与他悖伦的妇人,上衣领口敞开,隐现粉色肚兜,随着呼吸上下起伏。上挑的眼尾扫过,立刻引来一阵吞咽声。 “心肝……”男人觍着脸凑过来,搂住妇人的腰肢就要求欢。 妇人假意挣扎两下,指了指身边的陶瓮。 “你那新妇看着呐。” “死人一个,看就看,刺激!” 妇人娇笑数声,搂住男人的脖颈,顺势滚倒在地。垫在身下的红布,还染着死去女子的血。 女鬼飘在半空,看着丑恶的一幕再次上演。 百年时光并未抹去她的记忆。 她清楚记得,此后不久,这对奸夫淫妇就会以“求医治病”为名,遣散家中下人,带着家当迁往他县。 她的尸身被一把火烧得干净,那妇人仗着她家在山中,亲人寻不到,他县也无熟人,竟顶了她的名字和身份,同继子光明正大做起夫妻。 “一个乡下女人,本想多留些时日,谁想她自己找死。” 瞒天过海的一对畜生,在县中置办起宅院,购下百亩良田。因惯于做表面功夫,同邻里相处融洽,过得舒心非常。 “这样也好。”男人抚着女人的肚子,口中道,“娶她不过是想给咱们儿子一个出身,早晚都要弄死。早死早好,省得麻烦。” “不会出事吧?”女人坐起身,微有些担心。 “放心,我都打点好了。那家人是只要钱不要人的,又住在山里,县城的路都不知道,更不会找到这里。再说了,人都没了,你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真有人找上门,当成骗子打死,往乱葬岗一扔,谁又能说什么?” 女人被取悦,手指在男人胸前画着圈,一路向下滑。 床帐放下,房间中很快响起男人的粗喘,女人的娇笑。下人捧着水盆经过屋外,不由得一阵脸红。 一身鲜红嫁衣的女鬼,双目流出血泪,黑色怨气从周身溢出,犹如张开的蛛网,逐渐蔓延至整座宅院,将房舍院墙牢牢包裹。 屏风前,颜珋单手搭住庚辰的肩,道:“这样的鬼,不除怨气无法入轮回,别说判官,阎罗来了也是一样。” 庚辰没有出声,仅是侧头看一眼搭在肩上的手。 “我知道,你为上神,地府肯定会寻你。”颜珋凑得更近,气息拂过庚辰耳畔,“通融一下,我手里还有一截腾蛇皮,给你做剑鞘,如何?” “腾蛇?” “放心,不是活剥的。”颜珋笑道,“腾蛇有求于我,我只要他一张褪下的皮。这可是好东西,共工当年都没要到。” 两人说话间,屏风上又生变化。 缠绕屋宅的怨气太过浓郁,引来巡逻鬼差的注意。 女鬼很快被发现,鬼差祭出锁魂链,就要将她抓回地府。 “初成的鬼体,却有百年的怨气,这也难怪。”颜珋被吸引注意,收回放在庚辰肩上的手,轻轻敲着下巴,玩味一笑,“看来,还是得帮一帮。” “帮?” “我是很有商业道德的。既然收她一魂一魄,自然要让她达成所愿。” 颜珋摇摇手指,屋内铃声大作。 屏风中,一道九头鸟的虚影刹那凝出,高声唳鸣,直扑锁魂的鬼差。 鬼差大惊失色,心知绝非是这凶物的对手,仓促间捏碎腰牌,土遁脱逃。至于留下的那只女鬼,有这食魂鸟在,必然会被撕碎,当场九头分食。 心中笃定,鬼差暗道一声晦气,返回地府重新领取腰牌,将事情经过如实上报。 判官录下经过,同样认为女鬼会被吞噬。上禀殿中阎罗,重点查明九头鸟因何出现。 这样的凶物,已有千年未曾出现。此时突然露面,实在难断因由。地府众人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十万鬼差尽出,决意查出个究竟。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9 地府搜寻九头鸟时,女鬼不惜自损魂魄,聚百年怨气,投身恶妇腹内,化作鬼婴,同两人亲子一同降生。 女婴落地不哭,三岁不语,五六岁上,从未叫过一声爹娘。 至十岁,趁那对男女熟睡,锁死房门,在屋内点燃柴薪。没能烧死那对畜生,却让男人受了重伤,后半生都要在床榻上度过。 女人哪里肯守着他,很快同家中账房勾搭成奸。 两人的胆子越来越大,竟当着男人的面偷欢。 等他们不再满足于偷偷摸摸,曾经的一幕再次上演。只不过,这次被扼住脖颈连刺数刀的,不再是懵懂的新妇,而是当年手握利刃的凶手…… “以鬼体害人,世所不容,投身鬼婴更乱地法。纵不会魂飞魄散,也要受到重刑。”目睹屏风中发生的一切,庚辰沉声道,“颜珋,你当真是在帮她?” “汝之砒霜,彼之蜜糖。”颜珋弯起指节,又敲了一下悬在架下的铜铃,“我能助她报仇,而非给她一碗孟婆汤,空口白牙一句恶有恶报,让她稀里糊涂再入轮回。” “颜珋……” 庚辰还想说些什么,突然眉心一动,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息。 颜珋微微一笑,视线落在紧闭的木窗,笑道:“这次是真的来了,不是我诳你。” “不要出去。” 留下四个字,庚辰转身推开房门,很快消失在木梯尽头。 颜珋斜着身子,目送他背影消失。听到客栈大门轻响,又见到在楼梯口探头探脑的丑六,无视后者藏不住的好奇心,再次警告她不许偷酒,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丑六看看二楼,又看看客栈前门,求生欲告诉她,不想被下锅炖汤,最好不要好奇,不要八卦。胆敢不老实,早晚被龙爪子拍死。 长街尽头,一身青色长袍,头戴长冠的地府判官踏雨而来。手中平托一盏引魂灯,幽兰色的灯火轻轻摇曳,牵引出蜿蜒白烟,似一道长链,引他前往黄粱客栈。 客栈门外,庚辰持伞而立,黑衣下摆随风轻扬,应龙之气盘旋在周身,犹如盘古开天之斧,足能毁天灭地,化万物为齑粉。 判官停下脚步,收起引魂灯,双臂前拢,双手交叠,恭敬道:“见过上神。” “此为何来?” “奉殿上阎罗之命,收一百年厉鬼,还请上神通融则个。” 判官态度恭敬,心中却在大骂同僚。 那几个不要脸皮的,合伙给他做局,将这个烫手山芋塞过来,自己躲得远远的。等他这次回去,一定要好好讲一讲道理,几个商周的老家伙合伙欺负他一个汉朝新人,还要不要脸皮?! 客栈外,判官好话说尽,态度摆得极低,只希望庚辰能大度通融,让他去把厉鬼收了。 客栈内,丑六老实缩在柜台后,对着架上的酒坛流口水,脑子里却回旋着颜珋的警告,硬是不敢动一下。 二楼客房内,白色屏风已被黑气充斥,女鬼化作的孩童,看着那对害死她的畜生一步步滑向深渊,看着奸夫被淫妇联合账房砍死;看着两人得手之后,席卷钱财外逃,却被恶匪拦路,最终死无全尸;看着家中奴仆散尽,有的临走之前,竟是恶向胆边生,打算卖掉主人的一双儿女…… 看着做恶的人终得报应,女鬼在大笑声中化作黑烟,吓得恶奴魂飞魄散,当场失禁。 “还不够,还不够!” 怨气在空中盘旋,寻到恶妇的魂魄,化出黑色鬼脸,嘶吼着将其吞噬,就如吞掉那奸夫的鬼魂一般。 账房的鬼魂飘在一旁,见到这一幕,吓得瑟瑟发抖。本以为自己也将被吞噬,凭空突然出现一只大手,将那团黑烟攥住,顷刻消失无踪。 待鬼差来拘魂,发现只有一只男鬼,名册上的女鬼却遍寻不着,不由得感到奇怪。询问男鬼,发现他被吓得痴傻,完全是一问三不知。 “做鬼也能被吓傻?” “这样的胆子竟敢杀人?” “奇哉。” 第5章了结 判官有点方。 庚辰摆明不让路,打是肯定打不过,说又说不通,就这样空手回去,对殿上阎罗同样无法交代。左右为难之际,恨不能拿起锤子,给设套的同僚挨个订小人。反正他先祖出过巫士,这业务他熟。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0 “上神……” 神字刚刚出口,引魂灯突生异样。判官匆忙展袖,发现灯芯跃动,幽兰的光芒染上点点血红,白烟凝成长链,直指庚辰身后。中途忽又转向,遥遥指向西方。 循白烟所指,阴沉沉的天空隐现一抹黑红。 “厉鬼!” 目标既然现身,判官自不能放过。 之前未见目标真容,庚辰拦路,他不好强闯。如今厉鬼主动现身,事属地府管辖,纵然庚辰身为上神,是为应龙之尊,也不能违背天律横加阻拦。 “上神,失礼了。” 判官再次拱手,虚托引魂灯,锁定怨气所在方向,纵身破开雨幕,径直追了上去。 判官离开不久,客栈门推开,丑六小心探出头,不敢对上庚辰视线,小心道:“颜珋让小的给上神带话,事情他会解决。” 说罢,压根不敢看庚辰的反应,迅速缩回客栈,藏在柜台后,再不敢冒头。 “会解决?” 白皙的手指攥紧伞柄,忽又松开。 黑色伞面滑过金纹,雨水顺伞缘滑落,似也染上点点金星。 在雨中静立片刻,庚辰没有再进客栈,也没有去追判官,而是迈开长腿,踏过被雨水冲刷过的石路,消失在雨幕之后。 霸道的应龙之气消失,丑六终于长出一口气。不敢对着颜珋的佳酿眼馋,只能掏出海螺,一上一下抛着,偶尔敲一下螺壳,借此转移注意力。 “这两条龙到底是什么关系?” 丑六委实有点想不明白。 若说不好,天上地下,谁敢这么撩拨庚辰?早死了七八百次。要说好,看今天这情形,又该如何界定? 不明白内情的人,只晓得颜珋痴缠庚辰三千年,始终未能得偿所愿。她却隐约觉得,颜珋追在庚辰身后,嘴里嚷嚷着喜欢,内情到底如何,恐怕未必如表面上简单。 “蜃龙,应龙。” 丑六趴在柜台上,下巴垫在前臂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拨动着海螺。半晌嗤笑一声,她一个海里的小妖,想弄清两条龙的纠葛是非,当真是吃饱了撑着,太不自量力。 海螺先是被抛来抛去,又被拨了几个来回,实在忍无可忍,从壳里发出抗议。 不想刚探出螺壳,就被丑六按了回去。 “怎么着,不满?能被老子盘是你的福气。再敢抗议,把你扔给鹰嘴鱼,信不信今晚就生吃了你。” 海螺瞬间安静。 螺在鱼手下,不得不低头,它忍! 安市西郊,西明疗养院 这座疗养院占地超过二十亩,百年前,是当地豪族兴建的宅院。战争时期被用作驻军医院,建国之后,改建为疗养院。 疗养院东侧有一座五层建筑,医疗人员之外,有专门的警卫把守,专门收治一些特殊病人。 之前在地铁站被女鬼追袭,在报纸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中年男子,此刻就住在二楼,靠南一间独立病房。 因“精神”存在问题,男子不被允许独自离开房间,只有在护工的陪同下,才能暂时进到院中,走上几圈,放一放风。情况稍有不对,又会立刻被送回房内。 遇到阴雨连绵,这样的待遇也会被取消。只能被关在房里,对着电视中的嘈杂一个人发愣。 同在地铁站时不同,男人的脸上不见癫狂,反而有一种病态的阴沉。 病房门被推开,护士推车走入,将药液高高吊起。查看男人的右手,发现有些肿胀,正打算为他换留置针,突然被一脚踹在腰上。 “按铃!” 护士摔倒在地,护工立刻冲上前,要控制住男子。 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病房门大开,一名中年女子和两个年轻人冲进来,看到眼前的情形,非但没有帮忙压制男人,反而将护工扯开。 “怎么回事,干什么?!”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1 警卫听到铃声赶来,中年女人打开皮包,取出一个信封交给来人,又低声说了几句。后者看到信封中的东西,压下骤起的愤怒,搀扶起护士一同离开。 “他们打人……就这么算……” 模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病房内的四人丝毫不以为意。 中年男人靠在床头,阴沉的目光扫过妻子和两个儿子,开口道:“事情怎么样了?” “该办的都办好了。”女人坐到床边,开口道,“先前的事好办,公司里的事也不用操心,就是被撞死那个,家里人正在闹。” “闹?闹什么?” “说是要联络记者曝光。” 中年男人一阵冷笑,表情扭曲道:“不知好歹!再闹,就让他们一家人去地下团聚。” “爸,现在不好动手,之前动静不小,不少人盯着。” “不用着急,等我……” 中年男子话没说完,病房的门突然被敲响,一下、两下、三下。 房顶的白炽灯突然闪烁,半开的窗陡然合拢。 悬在上方的输液袋开始晃动,床身竟也随之摇摆。 “怎么回事?!” “谁在装神弄鬼!” 中年男子早同妻儿说过自己的遭遇,后者半信半疑,加上入院之后,他口中的鬼一直没有出现,就以为是紧张下产生的幻觉,很快将事情抛到脑后。 陡然遭遇异相,不由得想起此事,四人目光交织,既有疑惑凶狠,也有对未知的恐惧。 中年男人用力按下床头的召唤铃,对面始终无人回应。仅有敲门声不断响起,每次三下,十分有规律。 “是谁!” 男人的大儿子猛然起身,用力拉开房门。门外什么都没有,常有人经过的回廊,诡异地空旷安静。 “怎么回事?” 几人面面相觑,正费解时,白炽灯再次闪烁,黑色的怨气猛然自上方蹿出,将四人全部缠裹。怨气中,现出红衣女鬼的身影。 女鬼周身环绕黑色怨气,修成的鬼体却难以凝实,近乎有些透明。 见到鬼影,四人惊恐尖叫,拼命挣扎。身上的怨气却越缠越紧,仿佛一条条黑蛇,要将猎物当场勒得毙命。 女人和两个儿子翻着白眼,吐出舌头,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胸腔仍有起伏,可见并未当场咽气,仅是昏迷过去。 中年男子仍在苦苦挣扎,被怨气从口中涌入,想要昏过去都不可能。 颜珋站在病房外,目睹女鬼附上中年男子身,操控他拉开床头抽屉,提笔写下认罪书和遗嘱,又操控他离开病床,一步一步走出病房,沿着安全梯迈向顶楼。 擦身而过时,颜珋微微侧头,看向女鬼。 “不后悔?” 中年男子表情木讷,双眼已被怨气染成漆黑,张开嘴,出口却是尖锐的女音。 “我染恶因,必须偿还。” “即使不入轮回,就此魂飞魄散?” “是。”女鬼声音坚定。她为复仇种下恶因,害及无辜者性命,就必须给与偿还。中年男人作恶多端,车祸仅是冰山一角。他所行的恶事,又岂止这一件。 “你想明白就好。” 颜珋让开道路,没有加以阻拦。 女鬼短暂离开中年男子的身体,福身行礼。褪去满身怨气,现出苍白的真容,不过是一名碧玉年华的少女,浅笑时,嘴角浮现酒窝,格外俊俏。 “去吧。” 目送中年男子被带上顶楼,颜珋转过身,收回摆放在走廊中的银铃。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2 寂静空旷的走廊,终于再起人声。众人仿佛大梦一场,护士取出挂在口袋中的计时表,总觉得有几分奇怪。 突然间,窗外传来一声钝响,伴随着阵阵惊叫。 众人迅速聚到窗前,向下张望,在一楼花圃中,看到自顶楼跃下的中年男子。血从男子身下涌出,部分飞溅到白色花瓣上,纵有雨水冲刷,浓重的色彩也无法全部洗去。 颜珋已经知晓结果,无心去看。从女鬼处收回的简页,随着女鬼的消散化为齑粉,流逝出指间。 在走廊尽头,颜珋遇上迟一步赶到的判官。 引魂灯熄灭,事情无法挽回,判官向颜珋拱手施礼,无意多做纠缠。这件事如何处理,他无法独断,唯有上禀阎罗,让上司去伤脑筋吧。 中年男子的死,很快登上当地报纸。一同曝光的,还有他留下的认罪。 其中涉及的内容,以及泄露出的名单,很快在安市乃至全省掀起一场风雨。单是那场车祸,就沸沸扬扬闹了好一阵,行恶者和包庇者皆受到惩罚,往生者和家人终于得到公正。 这一切的纷纷扰扰,皆影响不到颜珋。 回到客栈,将丑六打发走,他便关上大门,独自来到二楼。 推开雕刻有龙形花纹的木窗,颜珋双手交叠在窗台上,眺望被雨雾笼罩的安市,任由冷风吹乱额发,笑容神秘温和,偶尔闪过金光的双眼,却透出一股冰冷和残忍。 第6章迷途一 “房产证上是我的名字,首付是婚前付的,就算告上法院,房子一样是我的。” 男人一身衬衫西裤,皮鞋擦得锃亮,手臂搭着西装外套,相貌文质彬彬,出口的话却不堪入耳。 “识相的,趁早收拾干净,给我滚出去!” “说什么出轨,你不如打盆水照照,自己是什么样子?你这样,哪个男人受得了?哪点比得上……” 男人不断叫嚣,恨不能将成婚二十年的妻子踩进泥里。 女人表情麻木,因常年操劳,四十出头的年纪,竟已两鬓斑白,眼角爬满皱纹。 见女人垂着头,双目无神,半句也不反驳,男人更加猖狂,伸手去推搡女人,更将女人从沙发上拽起,抬手就要打在她的脸上。 “木头一样,看着就晦气,趁早给老子滚!” 一个年轻的女人站在男人身后,看到这一幕,表情中满是得意。染着鲜红指甲的手捂在嘴边,假模假样劝阻,反倒引起男人更大的怒火,将手中的女人甩在地上,一脚就要踹过去。 “妈!” 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丢开双肩包,一个箭步冲过来,将男人狠狠推开,护在女人身前。 “妈,妈你没事吧?” 看到儿子出现,男人表情闪过一丝犹豫,动作变得迟疑。年轻女人咬住嘴唇,眼底闪过不甘。 “小武,我……”男人想要狡辩,话却被少年打断。 “你滚,带着你那姘头滚出我们家!” “你说什么?”男人恼羞成怒,脸涨成猪肝色,立刻将矛头对准女人,“是不是你教的?你就教他这么顶撞他老子?!” “你少血口喷人!你做的那些事谁不知道!”少年站起身,身形稍显单薄,个子却高出男人半个头,“常年不回家,和那个女人鬼混,回来就对妈动手,今天又想干什么?” 男人大怒,被身后的年轻女人拉住,到底深吸一口气,将目的说出。 “离婚。” 除此之外,男人还要收回房子存款,以及家中的一切。 “结婚之前,这房子就是我的,属于婚前财产。婚后房贷也是我出,你没出一分钱。” 男人越说越过分,直将女人贬低到尘埃。更指女人婚后没有正式工作,只能打点零工,全靠他养,有什么资格分财产。 “不是看在小武的份上,这婚早离了!” 男人态度嚣张,年轻女人满面得意。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3 在男人的眼中,妻子为家庭付出的一切不值一提。根本忘记早年间两人过的日子,也忘记他的工资还房贷车贷,家中的生活有大半是妻子打零工维持。更忘记他除了工作之外,家务半点不沾手,儿子从牙牙学语到上学,几乎都是妻子一个人带。 听着男人如刀锋的话,女人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不是悲伤,不是痛苦,而是愤怒。 “你不是人,不是人!” 女人猛然站起身,用尽全身力气扑向男人。 年轻女人护着肚子退后,装腔作势惊呼,撺掇男人对女人拳打脚踢。 男人脖颈被抓伤,看到掌心的血,拽住女人的头发就往墙上撞。少年试图保护母亲,却比不上男人的力气,情急之气,从口袋中掏出一把美工刀,用力刺了过去。 “啊!” 献血喷涌而出,少年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将男人扑倒,刀锋划开男人的皮肤,深深扎进肉里。 “杀人了!” 年轻女人面无人色,一边尖叫,一边向房门冲去。跑到中途,头皮一阵刺痛,被迫转过头,对上的是女人愤怒的面容…… 古玩街 进到三月,雨水终于告一段落。 久违的阳光从天空洒落,冷清许久的长街,终于恢复往日热闹。 人流穿梭不息,以外来游客居多。要么拿着旅游手册,要么跟在导游身后,经过一家又一家古色古香的建筑,照相机咔嚓不停。遇到店前的伙计,听着对方的吆喝,还会录上一段,配上文字发到朋友圈。 因游客突然增多,长街上的几家客栈陆续住满。这对专门来体验古式客栈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遗憾。 “那里不是有家客栈?” 有人发现长街尽头的飞檐建筑,当即眼前一亮,拉着同伴快速走去。到近前却发现客栈大门紧闭,无论怎么敲都敲不开。 “黄粱客栈?” 一个背着双肩旅行包,踩着帆布鞋,一身运动服打扮的少女站在客栈门前,发现大门紧闭,旁侧的雕花窗却是半开,立即走过去,透过窗户向内望。 “有人!” 发现摇椅上的身影,少女不由得惊喜,扬声道:“老板,是老板吗?” 摇椅停止晃动,上面的人坐起身,转头望过来。 少女愣了一下,第一反应竟不是开口住店,而是迅速从窗口退开。 “娜娜,你怎么了?”看她的样子有些奇怪,同伴不由得开口询问。 “我……” 少女话未出口,客栈的门突然从内开启,颜珋站在门后,宽松的衬衫,亚麻色的长裤。长袖卷起,腕上是一串黑色玛瑙,衬得皮肤近似透明。 “几位有事?” “啊!” 看到浅笑的颜珋,同伴仿佛明白少女失神的原因,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对方,开口道:“请问您是这家店的老板吗?我们想要住宿。” “今天不营业。”颜珋摇摇头。 “真的?”一名长发少女惋惜道。 “真的。”颜珋浅笑。 少女们固然失望,倒也没有强求,同颜珋告辞,打算趁天色还早,去长街外找旅店。至于剩下的店铺,可以明天再来。 名叫娜娜的女孩迟疑片刻,到底鼓起勇气,询问颜珋是否可以拍照。 “我不喜欢拍照。”颜珋仍是拒绝。 少女咬住嘴唇,有点不甘心,想要偷偷拍一张,意外对上颜珋的双眼,动作下意识顿住。等回过神,客栈大门已经合拢,连雕花窗都被落下。 “行了,走吧。” “别看了,那位老板明摆着不是一般人。”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4 “再磨蹭下去,估计旅店都住不上。我可不想去住一晚五六百的酒店。” 少女们一边说笑,一边离开长街。途经路牌处,同一名高挑的少年擦肩而过。 少年低着头,略长的前发垂落,让人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能看到挺直的鼻梁和稍尖的下巴。深蓝色的运动服,拉链一直拉到颈下。裤脚刚及脚踝,一双稍旧的篮球鞋,鞋底带着些黑泥,以及青绿色的草叶。 临近傍晚,长街两侧挂起成排的灯笼。橘红的火光点点亮起,蜿蜒成明亮的光带,点缀古老的长街,吸引过路者踏入其中。 生者,往生者,彼此擦肩而过,脚步皆无半分停顿。 风中隐隐传来铃声,清脆悦耳,带着神秘的古韵。 少年终于动了,循着铃声指引,一步一步踏入长街,穿过青石路,最终停在黄粱客栈之前。 黑色的石雕浮现荧光,客栈大门缓缓开启,颜珋站在门后,看到门前的少年,放下手中的银铃,温和道:“欢迎。” 长街外,手托引魂灯的判官深锁眉心。 因蜃龙插手,助红衣厉鬼回溯时光,吞噬魂体,地府内的鬼册都需重录。虽然只有一页,也是让殿中上下一阵忙乱。如今又有厉鬼现世,追到此处踪迹全无,十有八九又和那条蜃龙脱不开干系。 想到自己先是被同僚做局,如今又被上司硬分片区,判官就是一阵暴躁。 那些老家伙不想和这两条龙打交道,他就想吗? 奈何资历浅,设套的手段比不上,抗议没人听,只能被压榨。 思来想去,真心脑壳疼。 第7章迷途二 客栈内燃起魂香,青烟如瀑涌出香炉,在铜盘中汇成团状,又沿金铜弯成的阶梯流淌,少息聚成片片祥云,轻轻摇曳,袅袅飘散。 生者永远闻不到魂香的气息,于往生者而言,却是无法抵抗的诱惑。 男孩走进客栈,被魂香吸引,用力吸着鼻子。片刻回过神来,现出几分难堪和局促。 颜珋盖上香炉,从柜台后取出一只漆盒。盒盖打开,里面整齐躺着两排饴糖。每块都有尾指大小,呈琥珀色,内里裹着白色圆珠,在大红底色衬托下,不像是糖块,更像是精致的工艺品。 “坐吧。” 将漆盒放到桌上,颜珋示意男孩落座。 “尝尝。” 白皙的手指执起木块,将一方饴糖挟到漆碟中,摆到男孩面前。 糖块染有魂香的气息,让鬼体无法抗拒。 男孩许久没有尝到“饿”的滋味,这一刻却如生时一般,腹中轰鸣,口中分泌唾液,死死盯着面前的饴糖。 “吃吧。” 颜珋放下木筷,在灯火映照下,腕上的黑玛瑙滑过幽蓝,竟似睁开的兽瞳。 男孩终于抵挡不住诱惑,小心拿起一块饴糖,送到口中咀嚼。 鬼尝不出任何味道,他却能感到流淌的香甜。将口中的糖咽下去,男孩再次渴望地看向漆盒。随着他的动作,额发向两侧分开,现出一双浓眉和猩红色的双眼。 颜珋单手支着下颌,将整盒饴糖推到男孩面前,温和道:“新生的怨鬼,没有亲人供奉香火,饿了多久?” 男孩抬起头,猩红的双眼对上颜珋。 “怨鬼?” 颜珋含笑点头,双眼漆黑如墨,墨色中聚拢一线赤金,口中道:“既为往生者,不去地府等待投胎,反而想方设法躲开判官鬼差,想必有所求。” “我要报仇!” 男孩双手扣上桌沿,黑气涌出体外,似恶兽凶相毕露。黑红的血线爬上脸颊,眼底猩红更甚,清秀的面容变得狰狞可怖。 “报仇,向谁报仇?”颜珋愈发感兴趣,身体略微前倾,锁住男孩的视线,“说说看,或许我能帮你。”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5 “帮我?” “对。” 温和的声音在室内回响,柜台后现出成排木屉,屉上雕纹如水波流动,闪烁微光。光芒稍纵即逝,木屉很快恢复成原有模样,再不见半点生动。 “你怀有何怨,要寻谁报仇?”颜珋起身走到男孩面前,单手扣住他的后脑,微微俯下身体,声音比平时稍显低沉,如甘甜的糖浆滑过男孩耳畔。 “你真能帮我?” “我能。”颜珋的声音更低,带着安抚鬼魂的力量。 被他的力量牵引,受怨气驱使,男孩终于道出他的故事。 “我有记忆以来,一直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大多数时间,父亲只是个陌生的符号……”男孩声音沙哑,随着他的讲述,周身黑气聚集,却意外的没有攻击性,更像是一层铠甲,一层保护罩,将他牢牢护在其中。 “小学时还好,从初中开始,我见到父亲的次数变得屈指可数。但我不想他,不想见到他,每次他回来,我妈都会受伤。初二那年,我亲眼见到我爸……他不配我叫爸!那个男人,将我妈打得起不了身。” “我想报警,我妈不让,她连医院都不敢去……“ “等到高一,他又把我妈打得昏迷。这一次警察来了,最后的结果,那男人只是受到警告。家庭纠纷,人都昏迷了,肋骨断了三根,结论是家庭纠纷!” “邻居收了好处,没人愿意出面作证。” “当时我外婆还活着,她不管自己的女儿,也帮那男人说话!” 男孩越说越是愤怒,表情扭曲,怨气涌动,一条条黑线盘旋交织,形似一张大网。 颜珋扫过一眼,仅是敲了敲手指,客栈内即有透明屏障升起,将黑气囿于男孩周身,不使其溢出门外。 “一年又一年,一次又一次,我劝我妈离婚,我和她说,生活难不要紧,我不考大学了,等我十八就去打工,我赚钱,我长大了,我能养家,我能孝顺她,我们离开那个男人,离得远远的……” 男孩垂下头,双手攥紧,牙齿用力,脸上爬满黑红的血线,一直延伸到脖颈,没入领口,状似块块龟裂。 “我妈被我说动,下定决心,我们已经要走了,那个男人又回来,还带着那个女人,欺辱我妈,耀武扬威!” “我杀了他,杀了他!” “一刀又一刀,破布一样。” “我不害怕,不后悔,只有痛快,痛快!” “那个女人本来也跑不了,可是有人听到动静,报警,警察来了……” “我妈说是她做的,她让我快跑……那个女人没死,还把孩子生下来……我家的一切都成了她的……” 说到后来,男孩渐渐有些语无伦次,开始不断重复“要杀了她,一定要杀了她”。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颜珋打断他的话,询问道。 “死,对,我死。”男孩用力抓住头发,双手指甲尖锐漆黑,“我趁夜回家,被从二楼推下去。然后,她们用刀把我切开。”男孩拉开上衣的拉链,胸前除了黑红的血线,还有不规则的刀痕。 “她们?”颜珋询问。 “那个女人,还有她的妹妹!”男孩合上外衣,抓住领口,脸上现出扭曲的笑,“今天我就是跟着她来的,跟了一路。如果不是……我已经动手。” 颜珋没有出声,想起白日里那个叫娜娜的短发女孩,想到她身上隐约缠绕的黑气,微微一笑,道:“你大概不知道,鬼动恶念杀人,立刻会引来判官鬼差,不等你报仇,已经被锁魂链缠住,当场被打得魂飞魄散。” 男孩没说话,周身的黑气更加浓郁,双眼近乎要滴出血来。 “别急。”颜珋打了响指,客栈前的石雕浮现荧光,挂在门前的灯笼却在同时熄灭,断绝所有通向客栈的路。无论生者,往生者,乃至于阎罗判官,在他撤去屏障之前,再无法踏进黄粱客栈半步。 “我说过,想报仇,我可以帮你。让你怨恨之人堕入无尽深渊,疯癫,死亡,皆可在一念之间。” “怎么做?” “别急。”颜珋轻笑道,“事有两面,想得到必须有付出,明白吗?” “我要付出什么?我还有什么?” “一魂一魄。”颜珋手指点在桌上,两枚黑底红纹的木简浮现在男孩面前。 客栈外,判官手持引魂灯,幽蓝火焰跳动,链状白烟忽在中途截断,失去方向,漫无目的飘散。 青年旅社中,名叫娜娜的女孩刚刚洗过澡,正在镜子前擦拭头发。将毛巾搭在一旁,拭去镜面的雾气,拧开乳液的瓶盖,镜面突然飘过一片黑雾。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6 “眼花了?” 女孩感到奇怪,放下瓶子,用手去碰触镜面,光滑一片,哪里有什么黑雾。 “肯定是太累,眼花了。” 正这样安慰自己,浴室的灯陡然闪烁,合拢的气窗发出钝响,玻璃呈蛛纹状碎裂。镜面上再次涌动黑气,缓慢聚集,最终凝成一张流着血泪的鬼脸。 鬼脸扭曲咆哮,隐约能够辨认出,那是一个苍老的中年女人。 “啊!” 娜娜发出尖叫,后退两步,不慎被自己绊倒,狼狈摔倒在地。 浴室中的声响引来注意,几个女孩担心出事,想要打开门,却发现从内部锁住,一边拍门一边大叫:“娜娜,娜娜你没事吧?娜娜,你开门!” 声音传出门外,旅社的服务人员迅速赶到,知晓情况之后,由女服务员取来备用钥匙,从外打开浴室。 众人进到室内,发现气窗半开,窗玻璃像是被石头砸碎,一块块砸落在地。镜面也碎了大半,碎片和碎玻璃混在一起,不小心就会伤到。 洗手台前,乳液瓶子倾倒,穿着睡衣的女孩仰面倒在地上,后脑在跌倒时受到撞击,人已然昏迷不醒。 第8章迷途三 娜娜被送入医院不久,同伴立即电话通知她的家人。 不到三个小时,一辆红色私家车停在医院门前,车上下来一个身材丰满,面带焦急的年轻女人。 “麻烦,六楼。” 电梯尽数满员,女人只等挤进手术专用电梯。 幸好电梯内没有病床,穿着蓝色制服的护工站在电梯中,见她满面焦色,大衣内还穿着睡衣,头发略有些蓬乱,料定是患者家属,没有多说,直接按下电梯。 电梯内另有数人,其中多是患者家属,见她忧心忡忡,脸上还带着汗水,不免有些同情。其中一名年长的女人取出一包纸巾,顺手递给她,道:“擦擦汗。” “谢谢。” 女人接过纸巾,电梯刚好停在六楼。 电梯门向两侧开启,女人脚步匆匆离开。 与此同时,一道黑雾滑过电梯边缘,紧随在女人身后。 黑雾过处,蛇状黑气蔓延,怨气凝成的黑水滴落,靠在墙边的金属架竟似被强酸腐蚀,现出黑色凹痕。 脚步声在走廊中响起,病房门推开,一个长发女孩提着暖壶走出来。看到女人,立刻道:“菲姐,你来了。” “怎么样?”女人快走两步,越过女孩,看到正为患者测血压的护士,焦急询问。 知晓她是患者直系亲属,护士将情况简单告知。值班医生过来巡床,当面告知女人,相关检查显示,她的妹妹仅是昏过去,人并无大碍,相信很快就能醒过来。 听完医生的话,女人长出一口气,坐到病床边,对几个女孩道:“你们也累了,都回去休息,这里有我。” 女孩们的确疲惫,同女人告辞,结伴返回旅店。只是出了这样的事,青年旅社不敢再住,宁肯多花些钱,住进还有客房的酒店。 “娜娜?” 女孩们离开不久,昏迷中的人开始有了动静。 见她手指微动,眼珠也开始转动,女人立刻凑上前,焦急道:“娜娜,醒醒!” 连续几声,短发女孩终于睁开双眼。眼底映出女人的面孔,竟然不是安心,而是惊叫出声,不顾还扎在手背的针头,迅速蜷缩向床头,双膝曲起,头埋进膝盖,整个人不停发抖。 双人间的病房,此刻仅有姐妹两人。 娜娜一边发抖,一边叫着“鬼”,“我不想的”,“不要来找我”,“不是我杀的”。女人本想呼叫医生,听到她的呓语,立即改变主意,手悬在呼叫铃上方,到底没有按下去。 “住口!” 听她提起死去的男孩,女人低声呵斥,迅速起身走到病房门前,见走廊中并无几人,将房门牢牢关住,随后回到病床前,双手用力抓住娜娜的肩膀,道:“我让你住口!”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7 手指用力,指甲陷入女孩肩头。 娜娜打了个哆嗦,在疼痛中清醒,对上女人的双眼,惊疑不定道:“姐,是鬼,是那个老女人来寻仇……” “这世上哪来的鬼!”女人双手更加用力,打断女孩的话,沉声道,“听着,那个小崽子的事咽到肚子里,永远不许再提!他是杀人畏罪潜逃,不知道藏在哪里。那个女人是从犯,又包庇儿子,自尽身亡,和咱们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 “没有可是!”女人斩钉截铁道,“赵成人都死了,我为什么要生他的孩子,你难道不清楚?没有那个男人的房子和钱,你的学费哪来,生活费哪来,和朋友出去玩的钱哪来?你做家教那点钱,连你穿的一件外套都买不起!” “别说了!”女孩怒道,“别说了!” “不想我说就闭紧嘴巴。”女人压低声音,凑到女孩耳边,警告道,“别忘了,当时推他下去的是我,在他还有气时,提出不能叫救护车,取来刀子的可是你。” 女孩不再说话,只是狠狠地盯着女人。 女人知道她不过是色厉内荏,悠闲坐回到床边,看着不知何时折断的指甲,皱眉将断掉的甲片撕掉,继续道:“咱们亲爸是个赌鬼,咱妈受不了,和人跑了,这些年都是我养你。你吃饭穿衣和读书的钱,哪一分不是我给的?不是我,你能结交上这些朋友?你最好记着这一点。还有,一旦事情泄露,会失去什么,你也最好想清楚。” 病房门前,黑雾越来越浓,雾气中凝出一张鬼脸。 在厉鬼即将破门而入时,走廊中疾射出一条白色锁链,刹那逼近黑雾,盘旋缠绕,将黑雾中的鬼体牢牢锁住。 锁链之后,长袍长冠,手托引魂灯的判官踏风而来。看到狰狞咆哮的厉鬼,不禁皱眉,锁链瞬间收紧。 厉鬼被白链勒得鬼体寸断,怨气翻滚,声音尖锐凄厉。 “为什么?为什么?!” 厉鬼不断尖叫,任由锁链缠身,鬼体一寸寸断裂,黑气反倒更加浓郁。猩红的双眼透过病房门,死死盯着室内的一对姐妹,血泪流淌出眼眶,不是暗红,尽为墨黑。 “你生前有怨气,死后方才化成厉鬼。念你确有冤屈,且未能真正害人性命,可以从轻发落。随我回地府,饮下孟婆汤,忘却今生执念,投胎去吧。” 见多人世百态,判官的心早已硬如冰石。 女鬼的遭遇的确值得同情,可地府之中,阎罗殿前,喊怨的鬼魂何止千万。身为判官,唯一能做的就是秉持法度,遵天律地法办事。 “如执迷不悟,三魂七魄皆灭,再不入轮回。” “我不入轮回,我宁愿魂飞魄散!”女鬼凄厉叫道,“她们害死我的儿子,我要报仇,报仇!” 女鬼不肯放弃挣扎,仅存的怨气化作黑色利刃,拼着自己被锁链缠灭,也要让病房中的两人付出代价。 “糊涂!” 判官耐心告罄,挥手就要收其魂魄。 走廊中突起一阵铃音,金光闪过,及时拦住即将点在女鬼头顶的判官笔。 看到拦截在面前的铃铛,即知来者是谁。 判官的脸色很不好,单手持笔,视线迎上来人。虽有怒气,到底记得彼此身份,虚托引魂灯,向信步行来的颜珋施礼。 “见过上神。” “用不着这么客气。我和庚辰不同,早在万年前就因触犯天律被贬,再不是什么上神。” 颜珋走到判官面前,手指轻弹白色锁链。 以忘川石锻造,生出灵识数千载,同引魂灯相连的锁魂链,竟不受判官控制,受惊般抖个不停,更在下一刻放开厉鬼,缩回引魂灯中,委屈地盘入灯座,任凭判官如何催动,死活都不出来。 判官气结。 怎么说也是地府中数得上号的鬼灵,不过是被碰了一下,竟然就怂成这样? 锁魂链十分委屈。 那是蜃龙,认真起来,十殿阎罗都要发憷。他区区一条链子,还是石头造的,扛不住有问题?总之,你行你上,你也怂就闭嘴,别XX! 判官被怼得哑口无言,再度气结。 锁魂链收回后,厉鬼摆脱束缚,就要冲进病房。这次拦住她的不是判官,而是颜珋。 一声响指,银铃飞到厉鬼上方,铃舌轻击,厉鬼再动弹不得,当场化成一团黑色怨气,被银铃吸入其中。 判官暗道不好,就要上前阻拦。入了这位的手,休想再引入地府。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8 颜珋微微一笑,没有同他纠缠,收回银铃之后,迅速隐入黑暗。临走之前释放一道龙气,在判官布下的屏障中撕开一道裂口。 耳边传来清脆声响,判官无法再追,只能一边咬牙,一边祭出判官笔,尽可能快速地修补屏障。 这里是医院,魂体多于他处。 一旦生者和往生者之间的阻隔消失,难保会闹出多大的乱子。 第9章迷途三 乌青笔杆在判官掌心旋动,笔锋落下点点青斑,交织成一道又一道鬼纹,嵌入破损的屏障,其间光芒频闪,恰似月落湖心,浮光跃金。 最后一笔落下,青辉尽去,破损的裂缝尽数弥合。 循阳气聚集而来的往生者,发现通道被堵死,面前只剩下满脸“我不爽”的判官,恐惧地四处闪躲。可惜速度不够快,被锁魂链绑成粽子,一个接一个拘入引魂灯内。 厉鬼未能抓获,却捕到最擅隐藏的狡鬼和诈鬼,更有三只即将成型的怨鬼,于判官而言,倒也不虚此行。 收回判官笔,掐指估算时辰,判官正欲转身离开,新成的屏障再起波动,恐怖的龙气汹涌而来。不同于蜃龙的诡秘,纯粹的强横霸道,犹如荒古神匠锻造的神兵,能斩擎天之柱,击穿不周山。 “上神。” 无需猜测,就知龙气来自何人。 先是蜃龙,紧接着就是应龙,判官不得不感慨自己的“运气”。只是想归想,感慨归感慨,该有的礼数不能落。当下整理衣冠,对龙气涌来方向拱手行礼。 和应龙打交道的次数不多,比不上殿内的那些老家伙,判官的应变却半点不弱。须知他生时官至高位,还曾一度取汉帝而代之,对人心的把握以及处事的哲学,可谓是登峰造极。 庚辰没有露面,警告之意却是昭然。 没实力和对方讲理,判官不敢迟疑,更不敢纠缠,索性从善如流,老老实实退出这条龙的地界,带着拘拿的鬼魂返回地府。 厉鬼确实没能抓到,拘回的鬼仍是不少,好歹能填满半页鬼册,对殿上阎罗算是有个交代。至于那条蜃龙,那些老资历都没辙,他能有什么办法?真逼急了他就罢工,再不济自请降职,给孟婆去当船工。 判官打定主意,退路都给自己想出五六条。 没了后顾之忧,八卦之心突生。 据小道消息,蜃龙纠缠应龙三千年,最后竟然搬家,赖在他的地界不走。应龙烦不胜烦,虽然没有动手,两人的关系实属一般。如今来看,情况貌似有些不对。 难道是那些老家伙没安好心,从最开始就驴他? 判官离开后,汹涌的龙气也如潮水退去。 巡夜的护士穿过走廊,微有些冷,不由得停下脚步,搓了搓胳膊。 因屏障出现裂痕,往生者短时间大量聚集,一时阴气大盛。鬼魂被拘走,阴气却无法全部散去。不会对生者造成实质伤害,仍会令其感到阴冷。 这是群鬼聚集的后遗症,阎罗在场也无法避免。 病房内,短发女孩睡得并不安稳,辗转反侧,偶尔还会发出呓语。年轻女人心中烦躁,忽然想抽烟。奈何医院是禁烟区,身上又没带着,只能打开窗,吹一吹凉风,勉强将瘾头压下去。 “鬼,真有鬼?”对着玻璃映出的光亮,想到女孩惊惧的表现,女人有片刻迟疑,旋即感到好笑,嗤笑一声道,“世上哪来的鬼。什么阴司报应,都是骗人的胡话罢了。” 入夜之后,古玩街挂起成排的灯笼。 灯火连成长龙,走马灯旋转,美人灯摇曳,琉璃灯光芒闪烁,整条长街笼罩其中,盛景醉人,恍如重回百年之前。 夜市新开,仿造旧时出摊的货郎挑着担子,做布裙打扮的妇人支起锅具,摆开木制桌椅。骨汤在锅内翻滚,盛一碗汤面,碧绿葱花点缀其上,香气飘散,吸引不少爱好美食的游人。 黄粱客栈难得挂起灯笼,只是大门依旧紧闭,不见开门迎客的打算。 待到午夜时分,游人接连散去,商人们陆续收摊,喧闹归于寂静,长街变得冷清。 月光洒落,青石路上响起一阵脚步声。 咔哒,咔哒,咔哒。 声音清脆,富有规律。 灯火的余晖中,一道妖娆的身影如轻风掠过长街,黑发垂落腰际,遮住腰窝处诱人的弧度。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9 腰肢在走动中款摆,丰满的胸脯微微颤动,圆润的肩膀,修长的颈项,无一处不美。春夜风寒,全身上下仅着一件绣着海棠的旗袍,既无披肩也无外套。 更加古怪的是,夜空晴朗,没有半点雨丝,女人手中却撑着一把纸伞。 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握住伞柄,随着走动,一下下转着。伞面上的花纹随之流动,仿佛活了一般。月光照在其上,竟是一只奔跑逐蝶的红色狐狸。 女人一路前行,最终停在黄粱客栈门前。 黑色石雕泛起荧光,拦住女人去路。 伞面上腾起红光,毛茸茸的小狐狸浮出伞面,变作三米高的九尾红狐,亮出尖牙,作势就要冲上前。 门扉轻响,温和的声音从室内传出:“九尾,你这习惯可不好。” 女人轻笑一声,将纸伞收起,月辉从头顶洒落,映出一张艳如桃李,勾魂摄魄的美人脸。 “小妖九尾,请见黄粱之主。” “进来说话。”颜珋的声音再次传来,客栈内灯火大亮。 “谢上神。” 九尾跨过门槛,木门在她身后合拢。 柜台后,颜珋手持木勺,面前排开数个陶罐,还有十七八个装有晒干药草的木盒。两只黑底红纹的木简搁在一旁,简面泛起微光,接连飞入墙面木屉。 颜珋专心手头事,九尾没敢打扰,恭敬地等在柜台前。 大概过了三刻钟,颜珋才将所需草药配备齐全,将陶罐封好放到架上,取来布巾擦拭双手。 九尾眼尖,一眼就认出那方不起眼的帕子是鲛纱。据说里面有鲛人的鳞片,旁人能得一块都是如获至宝,这位却拿来擦手,只能说财大气粗,委实比不得。 “说吧,来找我何事。”将帕子随意放到一边,颜珋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顺便也给了九尾一杯。 “回上神……” “莫要再唤我上神,我早已不是。”颜琉放下茶盏,语气依旧温和,却莫名予人无穷压力,“说话别绕弯子,我今夜时间不多。” “是。”九尾连忙应声,将此行目的说明。 “腾蛇皮?”颜珋诧异道,“你一只狐狸要此物作什么?” “回上……大人,实在是不得已。”提起这件事,九尾也是心酸,“小妖女儿不争气,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帝江。听说他偶得一件神兵,就要找腾蛇皮给他做刀鞘。腾蛇向来看不上九尾狐,求上门也无用。小妖实在无法,只能厚着脸皮请大人帮忙。” 九尾神情哀婉,双目垂泪。若是寻常人见了,必定会心生怜惜,要天上的星星也给她摘下来。可惜她对面是一条蜃龙,她那点蛊惑手段,实在摆不上台面。 大概也知道自己的斤两,九尾哭过一会就主动停下,不敢再用手段。 “腾蛇皮我有。” “大人……” “可惜不能给你。”颜珋摇摇头,道,“前些日子我答应庚辰,给他做个剑鞘。” 九尾刚想说,无论给了谁,她都会想办法换回来。软的不行就来硬的,硬的不成直接利诱,总能想出办法。 “庚辰”两字入耳,犹如冷水当头泼下,兴奋感瞬间消散。 应龙? 手段,利诱? 呵呵。 团起尾巴睡吧,打死都不可能。 “我手里还有两块蛟鳞,一样可以锻造,要不要?” “要!”九尾重生希望,忙不迭点头。 颜珋没有继续向下说,而是双臂交叠在柜台上,手指敲了敲桌面,笑眯眯地看着九尾,意思十分明显。 “大人,只要小妖有的,大人尽可取去。” “不需要太多,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颜珋微微一笑,道,“还记得你帮女娲做的事吗?”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0 “大人,小妖不敢!”九尾大惊失色,“当世人运昌隆,不比几千年前,小妖再行此事,会被天雷劈死的,大人饶命啊!” “没让你做到那个地步。”颜珋直起身,打了个响指,一面屏风浮现在两人面前。 屏风共为六页,其中五页空白,唯有一页流淌画面,现出死去母子的身影。 “我要你入梦,助这对母子达成所愿。事情成了,就给你一块蛟鳞,如何?” 如此简单? 九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 确认对方不是诓她,唯恐颜珋反悔,当下化作一缕流光投身屏风之中。留在地上的纸伞随之合拢,伞面的红狐狸团起身体,反抱住狐尾,很快酣然入睡。 第10章迷途五 黄粱一梦,梦中回溯时光,助往生者消除怨气。这是蜃龙独有的能力,天上地下,无人能出其左右。 只是蜃龙也有做不到的事。 这种无能为力,也是颜珋万年来最想打破的。 黄粱客栈中,拳头大的夜明珠点缀在灯台之上,光芒辉映,一室珠光宝气。 颜珋挽起衣袖,打开一盒新调的香。铜制香匙轻拨,香球滚动,暗香飘散。舀起一枚盛入香炉,橘光轻闪,很快转为幽蓝。 烟气袅袅,轻盈飞舞,飘散在博山炉四周,如仙雾升腾。 耳边传来一阵轻响,有人在叩门。 颜珋恍如未闻,靠在摇椅上,双眼微合,始终无意起身。 许久不得回应,来人自行破开屏障,推开客栈大门。 “颜珋。” 闻声,颜珋终于睁开双眼,侧过头,单手支着下巴,看向不请自入的某条应龙,嘴角弯起弧度。 “主人未应,客人自入,这是什么道理?” 庚辰迈步走进门内,黑色风衣下摆微动,手持一柄长剑,剑身赤金无鞘,剑柄无任何雕文,是迥异剑身的乌青色泽。 行至摇椅前,庚辰递出长剑,剑锋抵住颜珋的下巴。 颜珋挑了下眉,手指点在剑身,萦绕在博山炉四周的白烟忽现蛟形,腾云驾雾而来。蛟龙首尾相衔,缠绕住剑锋,沿剑身攀援向上,直至剑柄。触及庚辰手指时,重新化作一团青烟,瞬息消散无踪。 “庚辰,我记着答应你的事,用不着这样吧?”无视抵在颈间的锋锐,颜珋打了个响指。一只木匣从架上飞出,以金色灵力包裹,悬浮在两人之间。 “腾蛇皮,融穷奇爪,附混沌甲。” 颜珋打开木匣,里面静静躺着一只乌黑剑鞘。 其上流动青蓝两色花纹,似云纹又似兽纹。在木匣打开的一刻,狰狞之气迎面扑来,凶悍异常。换做寻常神祗,未必能压制此物。道行浅一些的妖鬼更是要远远避开,若是不小心触及,难保不会当场发狂。 “如何?”颜珋连盒带剑鞘推到庚辰面前,笑道,“我也算是下了血本。作为回报,能不能笑一个,别见面就是一张冷脸。” 话音未落,颈间的冷锋被移走。下一刻,霸道的气息迎面,脖颈被大手扣住,颜珋被迫后仰,整个人被压在柜台上。 庚辰双眼变成赤金,居高临下困住他。长剑和剑鞘放在一侧,手指渐渐收紧。 “颜珋,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颜珋微微一笑,瞳孔聚成金色,同庚辰一般无二。脖颈被扣住,喉骨随时可能被压碎,非但没有挣扎,反而双臂向上一捞,在庚辰颈后合拢,低声道,“你说,我想做什么?” 两人距离愈近,呼吸相融,似浓情缠绵,又似在强横角力。 龙气充斥每个角落,过于霸道。纸伞上的红狐被惊动,睁开双眼,看到眼前一幕,立刻浑身炸毛,双爪捂眼,尾巴遮住嘴巴,意思很明白:这场面真心教坏小狐狸,没眼看。 “九尾,她在你这里?”发现纸伞,庚辰诧异道。 颜珋试着动了下,脖颈上的手扣得更紧。不习惯被长时间压制,反手扣住庚辰的手腕,瞳中金光大盛,龙鳞在耳后若隐若现。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1 “庚辰,放手。”声音依旧温和,语气却带着明显的警告。 “不放,如何?” “好,别后悔。” “悔”字出口,龙鳞浮现在颜珋额角,手下陡然用力,黑色身影腾空,竟被他直接掀翻出去。 庚辰在半空翻身,黑衣成翼,稳稳落在地上。 桎梏消失,颜珋轻松直起身,指腹擦过脖颈,脸上在笑,眸中却无半分情感。 假如丑六在场,看到这样的颜珋,必然会更加怀疑,颜珋当真喜欢庚辰?三千年的追逐,果真是因为所谓的情感? “颜珋,厉鬼当归地府。你近日动作太频繁,判官上禀十殿阎罗,麻烦不会小。”庚辰隔空收回长剑,同时将剑鞘也收了过来。 宝剑入鞘,发出阵阵嗡鸣。 剑鞘绽放青光,荒古异兽的气息爆发,凶悍强横。可惜长剑融入龙鳞,无论多么强悍,最终都会被龙气压制,再无法造次。 “麻烦?”颜珋环抱双臂,轻笑一声,“庚辰,你我相识万载,你何时见我怕过这两个字。” “你搜集如此多的魂魄,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啊?”颜珋拉长声音,突然纵身逼至庚辰面前,单手拽住他的衣领,将他按在木梯扶手上,“让我亲一下,我就告诉你,如何?” 庚辰面无表情,就在颜珋准备松手时,突然扣住他的脑后,沉声道:“当真?” “当……” 不等颜珋说完,客栈大门再次被敲响。 两人循声望去,一个穿着黄衣,戴着黄帽,不过两个巴掌高的小人,正艰难挣脱缠在身上的荧光,从门缝处探头。 看到楼梯边的颜珋和庚辰,小人不由得一愣,压根没想到会撞破这般场面,手足无措之际,当场被石雕张开的屏障弹飞出去。 “上神,大人,救命啊!” 小人发出惨叫,在半空中连续翻滚数次,啪一声五体投地,脸朝下。 “庆忌?”颜珋放开庚辰,快步来到门边,探手抓来小人,拎着衣领抖动几下。 “大人,小的不负使命,大人要的东西都已寻齐。”庆忌被抖得头晕眼花,丝毫不敢抱怨,手往身后一指,十几公分高的小车开始增大,高度很快超过两米。 车中盛装有各类未开灵智的妖鱼,还有大批带着灵气的调香材料,更有三匹鲛纱,流光溢彩,灿烂夺目。 “辛苦你了。” 颜珋放下庆忌,自架上取来一只木匣,道:“这是说好的报酬。” 庆忌接过木匣,看过盛装之物,当即面现喜色。小心收好之后,向颜珋行礼,感激道:“多谢大人,今后如有差遣,小人必赴汤蹈火,万不敢辞。” “这倒是不用。”为说话方便,颜珋弯下腰,双手支在膝盖上,笑道,“抓到好鱼,多给我送来几条就成。” 庆忌连声应是,随后向颜珋告辞,驾车腾空而去。 妖鱼盛装在特制的水晶容器中,内中充溢灵气,饶是离水良久,依旧活蹦乱跳,精神头十足。颜珋看过几尾,还算是满意,随意打了个响指,妖鱼、香料及鲛纱便一样接一样飞入客栈,妥善安置在架上。 一切处理完毕,颜珋腾出手来,发现庚辰不知何时离去。腾蛇皮制的剑鞘被带走,仅有盛装木匣留在柜台上。 匣子敞开,原本放置剑鞘的地方,此刻正静静躺着一枚金色龙鳞。 “应龙鳞?”颜珋执起龙鳞,能清晰感到附着在鳞片上的霸道气息,“突然这么大方,有点不太对啊。” 不等他想明白,客栈二楼突生异状,黑色怨气弥漫,自走廊蔓延向木梯。 “九尾做了什么?”颜珋顿感诧异。 上次时光回溯,为助红衣女鬼放出九头鸟,引来地府注意,途生一场麻烦。这次颜珋索性不出面,借九尾之手助母子达成所愿,如今来看,事情并不顺利,好像还出了岔子? 第11章迷途六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2 “九尾。” 听到颜珋的声音,九尾登时打了个哆嗦。小心翼翼转过身,确定自己没有产生幻觉,恨不能化出原形当场遁走。 “怎么回事?” “大人,这事真是……”九尾满脸苦色,本以为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哪想到那只厉鬼竟会做到如此地步,胆子大到违背同蜃龙定下的言契。 两人所在的位置,正是厉鬼母子生前的住处,也是出轨男子被杀死的地方。 赶在儿子归家之前,女鬼先一步附上己身,在丈夫带着年轻女子到来后,立即反锁住房门,冲入厨房取来切骨刀,凶狠砍断男人的脖子。 在她要杀死怀孕的年轻女人时,屋内阴气大盛,有被血腥和怨气吸引来的游魂野鬼,更有两名鬼差,目睹厉鬼行凶,同时祭出锁链,就要将她拿下。 厉鬼附身生者,鬼差想要拘拿,必须将其鬼体逼出。纵然女鬼附上己身,终究大限未至,鬼差受地法所限,难免束手束脚。 察觉到这一点,女鬼更加肆无忌惮,竟然冲出鬼差阻拦,追砍尖叫逃跑的年轻女人。 “鬼差在何处?” 屋内一片狼藉,男人身首分离,表情停留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不复见平日里的嚣张和狰狞,只有恐惧和不可置信。 血在身下流淌,多数已经凝固。 大片血迹飞溅在墙面和沙发上,并有数个血手印夹杂其中。 “追过去了。”九尾皱眉道,“辜负大人所托,是小妖无能。” “无妨。” 颜珋没有指责九尾,毕竟厉鬼所行超出预料,违背同他所定的言契。九尾纵有道行,终究非地府中人,有些事的确是难为她。 两人说话间,房间中突现一团黑气。 颜珋随手一抓,即将黑气团入掌中。五指收拢,黑气中发出凄厉哀嚎。再放开,一道近乎透明的鬼影出现在他面前,正是之前走进客栈的少年小武。 “大人,求您,求您救救我妈。” 少年鬼体极弱,近乎无法聚形。忍受即将魂飞魄散的恐惧,仍不忘哀求颜珋,希望他能出手保下自己的母亲。 “你母违背言契,我为何要救?” 红衣女鬼拼着百年怨气投身鬼婴,方能重现“世间”。附身中年男子专为了结因果,最后仍是灰飞烟灭。 其母直接附身生者,下场只有两个:要么被鬼差拘拿回地府受到严惩,要么顽固不化不肯离开,在天律下魂飞魄散。 “真没有办法了吗?”少年喃喃念着,黑红的线条爬满脸颊,周身怨气凝聚,发出一声尖啸,从窗口冲了出去。 “大人,我去追!”九尾想要将功折罪,化作一团流光,紧追在少年身后。 颜珋双眼微眯,半点不见怒意,手指在空中虚点,现出两枚黑底红纹的木简。其中一枚完全被黑气包裹,表面爬满蛛网状的裂痕。 “真要做到如此地步?” 想到定下言契时,女鬼信誓旦旦的话,颜珋轻笑一声,将木简收入袖中。正准备离开,屋外传来一阵嘈杂,办案人员陆续赶到。 归家的少年被拦在门外,看见倒在血泊中的父亲,并无半分忧伤,反而隐隐有种快意。听旁人提及发疯杀人的母亲,神色骤然生变,一把推开邻居,从楼梯跑了出去。 少年走得很急,在楼梯拐弯处遇到一名短发少女。 两人擦身而过时,少女忽然停住脚步,一手抓住楼梯扶手,另一只手狠狠推在少年背后。 “你……” 少年来不及反应,更止不住冲势,一头从楼梯上栽落,连续翻滚几圈,摔倒在楼梯尽头。脑后破开大口,血从鼻孔和口中涌出,呼吸渐渐变得微弱。 少女攥紧扶手,狠心从台阶上跳下,随后拖着受伤的腿爬到楼道口,向人求救道:“来人,救命!” 颜珋目睹全过程,并未出手阻拦。 待少年胸口不再起伏,鬼体开始凝聚时,才摇响一只银铃。 近乎透明的厉鬼被引回,看到新成的鬼体,没有任何犹豫,释放怨气将其包裹,很快合二为一。 九尾追了一路,看到眼前一幕,就知颜珋早有打算,自己是白费一番力气。但她不敢抱怨,谁让自己将事情办砸。只要颜珋既往不咎,多跑几趟又算得了什么。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3 “你母子同我定下言契,是为寻到你的尸身,让行凶者受到严惩。如今她违背契约,你可知这代表什么?”颜珋摩挲着银铃上的花纹,沉声道。 少年沉默不语,黑色怨气萦绕周身,俯视自己的尸体,以及装作受惊,同办案人员讲述经过的短发少女,双目猩红滴血。 颜珋不欲多言,取出布满裂纹的木简,就要当场捏碎。 “不要!”少年大惊失色,扑上前要抢过木简。 “不知好歹!”九尾怒斥一声,先颜珋一步拦住少年,纤纤五指化为利爪,将少年牢牢锁住,“你母子二人违背言契,就该令尔等魂飞魄散。大人心善,让你鬼体再凝,不知道感激,还想要恩将仇报?” “九尾,放开他。”颜珋举起木简,让少年看清其上的红纹,“我给你三刻钟时间,你和你的母亲尽可以报仇。在这之后,我要收你母子三魂六魄,你可愿意?” “愿意!” 少年没有半点犹豫,当场和颜珋再定契约。待光芒融入木简,立刻聚集黑色怨气,追在被救护人员抬走的少女身后。 救护车门关闭,黑气牵引出一条条绳索,蛇般缠绕上目标的双手和脚踝。 “大人,这太便宜他们。”九尾愤愤不平。 颜珋收起银铃和木简,目送少年和救护车一同远去,嘴角轻掀,冰冷的笑纹稍纵即逝:“放心,蛟鳞会给你。” 九尾很不好意思,道:“我去拦鬼差。” 颜珋要收魂魄,必然不能让鬼差把厉鬼拘走。她办事不利,不能白得好处,索性豁出去,拦住拿人的鬼差。 九尾狐在蜃龙面前不够看,到底是祖巫座下有名号的异妖,又曾立下功劳,无论如何,地府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有九尾出面,鬼差无法锁拿厉鬼,只能向判官求助。 在判官赶来的间隙,厉鬼母子缠上那对姐妹,怀有身孕的年轻女人被追砍,失足摔下桥面,坠入滚滚江水。 短发女孩被送入医院,在卫生间突发怪症,仰天摔倒在地,后脑遭到重创。等她从昏迷中醒来,整个人陷入恐慌,不断叫嚷着“不要杀我,我错了”,将在楼梯间害死少年的事尽数道出。 医院联络办案人员,后者迅速赶到,将她所言尽数记下。等待她的将是法律的审判和严惩。 在年轻女子坠江之后,女鬼也达到极限。视线扫过四周人群,口中念着:“我儿子还活着,还活着!”随即纵身一跃,跳入滚滚江水。 男孩赶到时,女人早已没顶,不见踪影。 俯瞰滚滚江水,男孩眼底滚出血泪。回首望见人群后的九尾和鬼差,忽然咧嘴一笑,黑气先是聚拢,随即从中心爆开。 鬼体碎裂成片,一片接一片碎成齑粉。 最后一缕魂魄飞出,循着铃声来到颜珋面前,缠绕着银铃,留存亡者最后的执念。 “三魂七魄,留你母一魂?”颜珋挑眉,似乎有些惊讶。在魂体消散的最后,到底点了点头,接受少年提出的条件。 世人皆有执念。 一念善,一念恶,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屏风前,颜珋手持一枚木简,九尾站在他的身侧,看着屏风上的画面渐渐消失,无喜无悲,既无感叹也无同情。 客栈外阳光正好,几名少女围在一个画糖人的老者身边,看他手持糖勺,熟练地缠绕出一条飞龙,禁不住发出惊呼。 “可惜娜娜不在,她最喜欢吃糖。”一名长发女孩道。 “你还提她?” “她做出那样的事,你怎么还想着她?” 长发女孩叹息一声,接过老者递来的糖人,到底将此事揭过,没有继续再提。在走过黄粱客栈时,脚步微顿,看着门前的石雕,总觉得自己好像来过。 “错觉吧?” 女孩摇摇头,将骤起的念头抛开,快行几步追上同伴,发尾在半空划过,脚步渐渐变得轻快。 在她身后,客栈门缓缓开启,九尾从店内行出。纸伞撑开,遮住皓齿蛾眉,靡颜腻理,却遮不住妖娆的身姿。 绣花鞋踏过青石路,佳人桃夭柳媚,步步生莲。经过处引来目光无数,却似毫无所觉,饱满红唇勾起,手中托着一只木匣,匣中一枚蛟龙鳞正熠熠生辉。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4 第12章蜃龙 安市的天气总是捉摸不定。 晴朗不过数日,天空又开始飘起小雨。和二月里不同,随着气温回暖,雨水非但不能阻止游客的脚步,反而让古玩街更加热闹。 撑一把纸伞,漫步青石路上,两侧是古色古香的店铺,耳边是伙计的吆喝,伞缘垂下绵绵雨珠,石路两侧是雨水汇成的银流,对爱好古意的人来说,未尝不是一种意趣。 长街上新开一家伞铺。 原本是一家食肆,生意也算得上不错。赶上掌柜家中有急事,钱不凑手,不得不将店铺兑出去应急。 知道他着急用钱,有意兑店铺的人都开始压价。掌柜开出的价钱本就不高,再被压下三分之一甚至一半,明摆着欺负人。 “这也太低了。” 附近商铺的店主都有些看不过去。 长街寸土寸金,遇上旅游旺季,说是日进斗金也不过为。平日里想在这里找间店面,拎着钱箱都未必能成。如今倒好,有人愿意出手,这些人反倒联手拿乔。 “遇上家中有急事也是没法。” 掌柜不想认栽,偏偏家中催得急。这是救命钱,耽误一刻都不成。实在没办法,只能认下对方开出的价钱。 就在商人得意扬扬,准备签下合同时,一个妩媚的女人突然出现,横插一手,用高出三倍的价格取得这间店面。 “合同还没签,价高者得,没问题吧?” 女人穿着一身改良版襦裙,长发编成三股辫,随意搭在肩头。耳上垂落两颗红翡,纤手撑一把红狐伞,正是先前造访黄粱客栈,换得蛟鳞的九尾。 “没问题,没问题!” 九尾开出的价委实不低,比掌柜最初预期还高出不少。确认她不是开玩笑,手中箱子里尽为现钞,掌柜忙不迭重新打印合同,无视商人黑成锅底的脸,当场签字盖章。 店铺易主后,原本的幌子被取下,店内的布局和摆设也做出改动。 食肆变成一家伞铺,各色纸伞绢伞陈列其中。 伞面绘制精美图案,尤其得女人和孩童喜欢。凡是走到店内,多不会空手而归。 正常规格的不买,也会买两件巴掌大的小伞。还有以绢绸制成的发饰,无不精美绝伦,令人爱不释手。镶嵌在其上的珍珠,颗颗圆润光结,翡翠宝石也不似赝品。有人特意拿去鉴定,验证心中所想,对于店主开出的高价,再无半分异议。 九尾在长街落脚之后,特意带着礼物拜访颜珋。 “大人莫怪,小妖近期遇上些麻烦,恳请大人收留。” 九尾狐遇上的麻烦,同颜珋给出的蛟鳞脱不开干系。 她精明一辈子,却生下一个没什么脑子的女儿。得了蛟鳞,急急忙忙送去给帝江,压根不知晓避开人,更不知道遮掩,很快引来觊觎。 “不怕大人笑话,是我之前太宠她。” 想到女儿说的话,九尾不由得咬牙,眼底绽放一丝青光。 蛟鳞是那么好得的?说什么再来三片,帝江就会娶她,简直是异想天开! 还说什么母亲不肯帮她,她就自己来取。区区一条被剥夺神位的蜃龙,连地祗都比不上,有什么值得惧怕?大不了剥皮抽筋,蜃龙鳞反倒更好。 听听,这是神智正常的妖会说的话吗? 不知天高地厚,简直是找死! 若非万年来仅这一枚骨血,九尾会亲自动手,当场让她神魂俱灭。为免她再惹祸,索性将她关进狐狸洞,用女娲赏赐的补天石堵住洞口,熬上一段时间,让她清醒清醒。 熊孩子关起来,麻烦还是找上门。 蛟鳞一事泄露,帝江直言得自九尾狐,不断有妖兽异兽找上门。有的好商好量,说通就能打发走;有的蛮横不讲理,当面寻衅,九尾没奈何,只能撸起袖子干。 短短一个月时间,她和人打架的次数几乎是百年来的总和。 实在烦不胜烦,只能打包行李,到应龙的地盘寻安静。有庚辰和颜珋两条龙盘踞在此,除非不要命,否则没妖敢轻易寻衅滋事。 九尾想摆脱麻烦,必须和颜珋实话实说。蜃龙的能力摆在那里,谎言一眼就能看穿。不过,在提到不省心的女儿时,多少还是打了些掩护。真将原话复述出来,她怀疑自己能不能活着离开安市。 “既然如此,你就留下吧。”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5 “谢大人!” “不用谢我,要谢也该谢正主。” 颜珋放下银匙,匙柄敲击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客栈大门开启,一身冷意的庚辰迈步走进。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判官,颜珋在医馆打过照面,彼此算得上是“熟人”。 “见过上神。”九尾起身同庚辰见礼,视线转向长袍长冠,容貌称得上英俊的地府判官,展颜一笑,媚眼如丝,“判官大人也好。” “不敢。”九尾是祖巫座下异妖,虽有妖名,论资历和级别还是高出判官一截。这声“大人”,判官自认担不起。 九尾轻笑一声,回身坐下。 她不过是客气一下,毕竟之前拦截地府鬼差,使得数人命格发生转变。这番举动与其说是给判官面子,不如说是给地府面子,表明非是情况所需,她不会轻易同地府为难。 庚辰进到店内,径直来到柜台前。 颜珋取鲛纱拭手,斟一盏清茶送到他面前。 “早年从西王母处得来的巫山茶,只有一小罐,九阴同我要,我都没给。” “烛龙?”庚辰端起茶盏,白皙的手指似美玉雕琢,比起手中的灵器,更让人移不开视线。 “是啊。”颜珋收起调香的器具材料,口中道,“说起来,我也有近千年没见过他了。你说他是不是又跑去钟山里睡觉?” 庚辰没接言,垂下眼眸,细品茶香。脸上没什么表情,很难猜出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两人自顾自饮茶说话,九尾不觉如何,手指一下下点着伞面上的小狐狸,很能自得其乐。 判官奉殿上阎罗命,肩负使命而来,不能继续保持沉默。颜珋仿佛知道他的心思,单手轻击桌面,一只黑色木简从柜台后飞出,悬停在判官面前。 “这是鬼魄,你带回去交差吧。”颜珋笑眯眯道,表示他绝非不讲理,该大方时也会很大方,绝不会小气。 一口气上不来,判官差点当场昏过去。 两只厉鬼,仅余一魄? 这还叫大方? “大人,敢问两鬼魂魄何在?”蜃龙的规矩他知道,历来是一魂一魄,这次的事明显不寻常。 “那对母子违背言契。”颜珋言简意赅,无意多做解释。 明白事情只能到此为止,判官唯有收起厉鬼一魄,同颜珋和庚辰告辞,转身离开客栈。 “颜珋,违背言契,为何还留她一魄?”庚辰道。 “大概是觉得有趣。” “有趣?”庚辰单手探过桌面,手指擎起颜珋的下巴,指腹擦过他的唇角,“没有其他原因?” “会有什么原因?”颜珋并未闪躲,反而顺着庚辰的力道,将下巴搁在他的掌心,双眼微眯,嘴角挑起神秘的弧度。 “真没有还是不愿同我说?” 颜珋笑意更甚,指尖划过庚辰的手背,一下又一下,渐渐上移,探入袖口半个指节。 “亡者不论,生者改命,影响的岂止两三人。”庚辰反握住颜珋的手,锁住他的视线,“你可曾想过后果?” “这样才有趣。”颜珋索性靠过来,气息拂过庚辰耳畔,“如灵石砌塔,抽走中间几块,是就此坍塌还是另有机缘,存在多种可能,难道不有趣?” 蜃龙的梦境可以改变现实,在回溯时光的过程中,给予往生者了结恩怨的机会。但生是生,死是死,在梦境与现实的交替中,往生者不可能再以原本的身份重归世间。 女鬼企图先行一步,杀死丈夫和他出轨的女人,让儿子活下去。她以为自己成功了,殊不知,她仅是扭曲某些事发生的节点,并无法改变儿子必死的命运。 毕竟同蜃龙定下言契的是往生者,梦境中的一切,都将循着木简刻录的契约进行。 颜珋的回答并不能让庚辰满意,却让同在客栈的九尾冒出一身冷汗。她知晓蜃龙无情,却没想到,颜珋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恐怖上千倍万倍。 知晓这样的秘密,她不会被灭口吧? 悄悄瞅一眼,发现颜珋正笑着看向自己,身为女娲座下万年大妖,一度在世间掀起腥风血雨,向来以美艳著称的九尾狐,破天荒不顾形象全身炸毛。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6 第13章两尾狐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九尾在颜珋的注视下颈后发凉,正想告辞离开,忽见一只小狐狸在窗口旁探头探脑。 小狐狸通身雪白,仅在头顶有一撮红毛。两只小爪子搭在窗栏边,耳朵竖起来,黑眼珠骨碌碌转着,看到九尾,立刻现出喜意。 这分明又是一只妖狐。 意外的,客栈前的石雕未起任何反应,或许是小狐狸本质太弱,造不成任何威胁,根本不值得拦截。 九尾发现小狐狸的同时,客栈外响起几声欢喜的惊呼。 “这是什么狗?” “狐狸犬?” “好萌,好可爱!” 声音未落,小狐狸突然被从窗边抱走,惊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几名游人围了起来。其中一人拨开小狐狸脖颈周围的厚毛,发现一条银色颈圈,失望地叹息一声。 “有主人的。” “这么干净漂亮,当然会有人养,你难道还想抱走?” “怎么会。” 嘴上这样说,手中还是依依不舍,抱着小狐狸一顿揉搓。尤其是那条雪白蓬松的大尾巴,更让人爱不释手。 经历最初的惊慌,小狐狸很快“适应”现状,探出两只小爪子按在少女身前,伸出舌头舔着少女的手指。 九尾走出客栈大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当下柳眉一挑,捏着小狐狸的后颈将他提了起来。 “白尾,别调皮。” 小狐狸被少女抱起时,本能释放出蛊惑气息,迷乱他人心智。若非如此,再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也不会毫无戒心,在不见主人的情况下,抱起一只陌生的“狐狸犬”又搓又揉,爱不释手。 “姐姐,这是你养的吗,好可爱!” 小狐狸被九尾拎起来,登时四爪紧缩,老实得不能再老实,样子更加讨人喜欢。 九尾无意多说,三言两语打发走客栈前几人,转身回到室内,就见庚辰站在柜台边,手边又是一盏清茶,颜珋俯身靠在柜台后,单手支着下巴,饶有趣味地看着她以及她怀中的小狐狸。 “小妖洞内的崽子不懂事,还请不罪。”九尾开口道。 “没事。”颜珋笑着取来一只方盒,盒盖打开,里面装着琥珀色的饴糖,糖心包裹花瓣状的灵丹,散发出诱人的香甜。 小狐狸禁不住诱惑,险些当场流出口水。 看他这个馋嘴的样子,九尾也是无可奈何,只能谢过颜珋,接过糖盒,让他两爪抱着吃。 “双尾白狐,是那只你从驳爪下救出的灵狐?”庚辰放下茶盏,开口道。 “正是。”九尾正想让小狐狸回话,见他吃得满脸糖渣,实在看不下去,只得取出手帕给他拭脸。 “多大了?”颜珋好奇道。 “刚满三百岁。”九尾道。 小狐狸吃得头也不抬,腮帮子鼓起,不像是狐狸,倒像只松鼠。外表灵巧可人,憨态十足,道行却是不高。古怪的是,身处充斥龙气的客栈,面前两条神龙,竟不见半点惧怕,这就显得很有意思。 “九尾,这只两尾狐为何有三尾讙的血气?”颜珋打量着小狐狸,开口问道。 “他的生父是讙。”九尾叹息一声,手指捏了捏小狐狸的耳朵。 身为灵狐却有讙的血脉,注定这辈子都不可能修成九尾,两尾、三尾是正常,四尾已是极限。再向上,除非有天大机缘,否则绝不可能。 修不成九尾,无法成为异妖,寿命自然有限。 在狐狸洞里,小狐狸没少受欺负,带头的就是九尾的女儿。直至九尾出面,惩戒过自己的女儿,后者又迷恋上帝江,小狐狸的日子才渐渐变得好过。 “你不在洞里修炼,跑来这里做什么?”九尾问道。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7 小狐狸立刻抬起头,懊恼地用爪子拍了两下脑袋,开口道:“阿祖,毕方趁阿祖不在跑来寻衅,抢走补天石。六尾姐姐说来找阿祖,我不放心,又拦不住,就一路跟来。” “什么?”九尾听得勃然大怒,“毕方竟敢抢夺补天石?我让六尾在洞中思过,她竟敢私自跑出来?!” 知晓事情经过,九尾再也坐不住,同颜珋告罪一声,抓起小狐狸就要起身离开。 遇上这样的糟心事,她想躲清净都不可能。 小狐狸被抓着后脖颈,仍不忘四爪扑腾,抱起剩下的几颗饴糖,还礼貌向颜珋庚辰道别。 目送两人离开,颜珋收起木盒,对庚辰笑道:“这只两尾狐很有趣。” 庚辰动作微顿,道:“被你说有趣,未必是件好事。” “我太伤心了。”颜珋夸张捧心,在庚辰挑眉时,突然探身上前,手指挑起他的下巴。可惜后者反应太快,头一侧,让他的打算再次落空。 “小气。”颜珋嘟囔一声,从柜台后取出两只陶瓶,“新调的香,试试看。” 瓶口虽然密封,因灵力之故,仍有幽幽暗香飘散。这是龙最喜欢的气息,天上地下,唯有蜃龙能够调配得出。 “多谢。” “谢倒是不用。”颜珋双手撑着柜台,凑到庚辰近前,微笑道,“说真的,就亲一下?” “天色不早,告辞。”庚辰不假辞色,迈开长腿就要离开。 “果然小气。”颜珋趴在柜台上,整个人无精打采,也不起身,头埋在胳膊肘,单手挥了挥就当是送客。 没料想庚辰去而复返,霸道的应龙气息突然罩下。 颜珋诧异抬头,额前突感一抹暖意。不等他明白过来,修长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门后,空气中残余凌冽清香,证实方才并非做梦。 “三千年,难得现出应龙香,真不容易。”颜珋从柜台后站起身,双臂向上抻了个懒腰,郁闷一扫而空,不由得心情大好。 客栈外,庚辰行过长街,同一名古稀老人擦肩而过。 老人衣着有些破旧,却清洗得十分干净。脚下一双黑布鞋,同样干干净净。面容清瘦,脸颊凹陷,神情哀伤。脊背似被重担压弯,行进间步履蹒跚,仿佛下一刻就会栽倒在地。 路上不乏行人,不少目光停驻在庚辰身上,却对他旁侧的老人视若无睹。 两人迎面走来,眼见要撞上老人,脚步始终未停,也不曾向旁侧让开,最后,竟然直接穿透老人的身影。 庚辰微微皱眉,目送老人一路向前,行往长街尽头。 傍晚时分,长街挂起各式各样的灯笼。 光芒汇聚流散,生者和往生者的界限变得模糊。 熟悉的铃声再一次响起,老人被铃声牵引,一步一步向前。中途停住脚步,抬起头,面前是两尊黑色石雕,石雕之后,客栈大门缓缓开启。 老人没有迟疑,抬腿走进客栈。 待其背影消失,客栈大门再次合拢,石雕浮现荧光,光芒牵引成线,汇聚缠绕成两盏琉璃灯,悬挂在客栈之前。 灯光映亮“黄粱”二字,仿佛有一种力量,诡异神秘,吸引往生者不断到来。 第14章执念 客栈内灯火通明,数张方桌有序摆放,桌边围绕四张木椅。椅角和桌角均雕刻有花纹,乍看不起眼,仔细辨别会发现,花纹相辅相成,联系起来,竟是一组荒古凶兽图。 桌面异常干净,近乎能照出人影。上设筷筒茶壶,倒扣四只茶杯。壶中注入热水,热气从壶口飘散,连空气都染上茶香。 “请坐。” 颜珋从柜台后走出,将老人让到一张桌前。翻过茶盏,亲自执起茶壶,为老人倒了一杯清茶。 “请用。” 老人谢过颜珋,却没有去碰茶盏。 自凝成鬼体以来,他再碰不得世间的任何东西。能闻到茶香,已让他十分满足,并不奢望能品到茶味。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8 “这是鬼茶。” “鬼茶?” “专为往生者所用。”颜珋坐到老人对面,轻轻打了个响指,一只精美的木盒从架中飞出,盒盖掀开,里面是六块色泽晶莹,制成花瓣状的点心。 “请用。” 将点心和茶盏送到老人面前,颜珋笑容温和,给自己另外斟了一杯茶,等老人慢用。 老人迟疑片刻,终究抵不住诱人的香气,喉咙开始上下滚动。 腹中开始轰鸣,却不似少年小武狼吞虎咽,而是再度谢过颜珋,自筷筒中取出一双竹筷,小心夹起一块桃花瓣状的点心,送到嘴边细细品味。 点心入口,是许久不曾奢望的香甜。再饮一口清茶,苦意冲淡甜味,很快又生出回甘。 老人吃下三块点心便放下筷子,哪怕腹中饥饿,仍不再动一下。仅端起茶盏慢饮,品味茶水的苦和甘冽。 茶水饮尽,老人放下茶盏,对颜珋道:“我一孤魂野鬼,身无长物,不知该如何偿付店家?” “走入此间客栈即为贵客,茶水点心不过待客之物,无需放在心上。”颜珋笑道。 老人仍有些过意不去,后悔自己不该禁不住诱惑,白用店主的茶点。 “先生当真在意,不妨将生前之事讲给我听。” 颜珋收起茶壶茶盏,起身自架上取来一只木盘,盘分四格,格中盛放鱼干坚果。又取一小坛美酒,两只浅口酒杯,分别放在自己和老者面前。 “生前之事?” “对。”颜珋提起酒坛,清冽的酒水滚入杯中,室内的茶香很快被酒香取代。 “能入我黄粱客栈之人,必心存执念。我观先生成鬼体时间不短,怀有执念却少生戾气,委实不多见。可否将事讲于我听?或许我能助你了结这段因果。” 老者沉默半晌,到底端起酒杯,仰头饮尽杯中酒水。 “您说得对,我确实存有执念。成了孤魂野鬼,游荡在这世间多年,为的就是能寻到一个人,了结一个心愿。” “愿闻其详。” 老者提起酒坛,为自己斟满酒杯,再次一饮而尽。 酒水微甜,初入口十分绵软,待从喉咙滑入腹内,刹那如烈火焚烧。这种灼热感对鬼魂来说近乎奢侈。 “我姓傅,双字明生,一九二三年生人。祖上世代经商,家中开有三间绸缎庄和洋货行,家资算得上充足。”老人一边饮酒,一边陷入回忆,对颜珋娓娓道来。 “我有三兄一妹,二哥三哥皆早逝,长兄早年出洋留学,同我并不亲近。唯一亲近的妹妹,因早产自幼体弱,家中遍寻良医问药,保得性命,仍是难去病根,一年的时间,有大半年都要吃药。” “我上学时不太平,许多地方都在打仗,乱匪横行。家中的生意不好,税多且不说,还要提防匪徒,近乎是每况愈下。不至于入不敷出,也仅能勉强支撑。” “后来……” 说到这里,老人声音停住,低头看向酒杯,原本灰蒙蒙的双眼,飞速闪过一道红光。 “后来,县城进了日本兵,四处烧杀劫掠,家中的绸缎庄和洋货行被一把火烧尽,母亲和父亲死在枪下,我带着妹妹逃,中途遇上一个日本兵,是家中长工和厨娘拼了性命,才换得我们……” 老人声音低沉,渐渐带上哽咽。 “到处都是血,四周都是火,耳边尽是枪声和惨叫。我们逃不出去,只能躲在巷子里。妹妹说,带着她我跑不了……她趁我不留神,独自跑出巷子,被那些畜生……畜生!” 老人用力抓着头发,痛哭失声。 这段记忆压在他心中几十年,每次想起都像是被刀子划开胸腔,一次又一次扎进去,血始终在流,从来不曾愈合。 “我冲出巷子,被一枪打中胸口,很快人事不知。” “我以为我死了,可我没死,竟活了下来。” 老人单手捂住胸口,破旧的外衣下,遮盖数道伤疤,有枪伤,也有刺刀留下的长疤。 “一座县城,最后只有不到十个人活下来。” “那群畜生离开后,我连家人的尸首都找不全,没法为他们收敛,只能捧几捧焦土,在城外起三座坟头。” 老人低下头,注视颤抖的双手,依稀能看到当年徒手扒开焦土,十指破损,鲜血淋淋。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9 “再后来,我找到军队,从十几岁开始扛枪,跟着队伍转战南北。因为认识字,又几次立下战功,被连长带在身边。” “等到赶走那群畜生,我就解甲归田,回到家乡后,独自守着半焚毁的老宅,没有娶妻,也没有半个儿女。” 烽火遍地,侵略者肆虐的年代,老人的遭遇随处可见。他失去家人,失去一切,对侵略者的仇恨让他拿起枪,毅然决然走上战场。 一次又一次鏖战,一次又一次拼杀,战友一个个倒下,枪林弹雨中,他从没奢望能活下来。 “不打仗的日子,我最常想起的反倒是打仗的时候,同班的战友,会骂人的班长,脾气暴躁的排长,读书人出身的连长。” 老人的语气带着怀念,脸上表情开始放松。 “早二十年前,老战友聚会,我和三个老家伙去到当年的战场,坐在连长给我们训话的地方,喝了整整半夜的酒。然后就哭,边哭边笑,笑到后半夜,遇到民警过来,原来是有人报警,以为我们是几个老疯子。” 回忆起当时,老人竟大笑出声。 颜珋没有打断他,只是陪他饮酒,听他说话。 最后,是老人主动转开话题,提及他唯一的执念。 “我想找一个人,我的大哥,也是当年队伍中的参谋。”老人的表情变得严肃,双眼中再次闪过红光。 颜珋放下酒杯,道:“若令兄在世,我必能助先生寻到。如已往生,就只能到地府寻人。时间久远的话,怕是早已经投胎,再世为人,寻不到了。” “他没死。”老人斩钉截铁,“我知道他没死。但我不能离开这里,离开就会被鬼差抓捕,没法去找他。” “是为寻亲?” “寻亲?”老人声音粗噶,笑容冰冷,周身突然涌出黑气,虽然稀薄,却是成为厉鬼的先兆,“我要找到那个出卖战友,投敌叛国又躲开制裁的畜生!我要亲手结果他的性命,带着他一起灰飞烟灭!” 第15章阴兵 往生者同颜珋结下言契,甘愿付出一魂一魄,为的多是回溯过去。 老人则不然,从战争岁月中走来,他要的不是过去,而是现在。更清楚明白地告诉颜珋,他要取人性命,对方还是他的亲生兄长。 他的执念和旁人不同,并非拘于自身,而是要为死去的战友报仇,让当年叛国行恶之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我要找到他,亲手杀了他,让他再不能为人,更不能投胎转世!” 老人咬牙切齿,黑色戾气若隐若现。 因其生前为国为民,一身浩然正气,哪怕凝成鬼体多年,执念渐深,仍如颜珋之前所言,始终没有成为怨鬼,更未变作厉鬼。 “当年究竟发生何事?” 酒坛已空,颜珋又回身取来一坛。坛口拍开,香气更加浓郁。 “当年,当年……”老人端起酒杯,杯口已经送到嘴边,手却开始微微颤抖,酒水从杯中洒漏,沾湿桌沿。 见老人双眼浮现红光,黑线在脖颈和脸颊上蔓延,颜珋立即点住老人眉心,让他迅速清醒过来。 意识到刚刚发生什么,老人向颜珋道谢,叹息一声,将当年发生的事尽数道出。 “那是一场硬仗,师部下达命令,坚守阵地,不许后退半步。师长亲身为饵,调动所有情报人员,专为引敌人入瓮。” “若是计划成功,就能卡住敌人的脖子,切断两支敌军的联系,趁其主力被牵绊住,里应外合逐一歼灭。” 老人凝视酒杯,杯中并无倒影,他却看得格外专注,双眼一眨不眨。 “连长给弟兄们训话,一定要坚守阵地。他战死,排长顶上,排长战死,班长接替。连队上下每人配发一枚手榴弹,就是死也要拉着敌人一起!” 老人声音低沉,眼底红光频闪,脸颊和脖颈却未再出现黑线。 “战斗打响后,敌人果然走进包围。弟兄们全都豁出性命,子弹打光上刺刀,刺刀拼不动就拉响手榴弹。走上阵地的那一刻,就没人再想活着离开。” “原本敌人被拦在阵地前,寸步前进不得。我们的援军接到电报,开始从外围包抄。计划顺利地话,哪怕不能全歼敌军,也能狠狠咬下对方一块肉来。可……”老人声音哽住,良久才道,“谁也没想到,一支伪装的敌军冲破防守最薄弱的地方,摸到真正的指挥部!” “师长战死,护卫师部的独立旅不存一人。” “失去统一指挥,各部只能各自为战。杀红了眼,弟兄们全都在以命换命。坚持整整一天一夜,本该出现的援军却迟迟未到。”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30 “天明时,等来的是敌人的大部队。” “援军被反包围,突围不成全体殉国。” 叙述到后来,老人的神情不再激动,头低垂着,背伛偻得厉害,仿佛被千斤重量压弯。 “在敌人要冲上阵地时,终于有援军赶到,他们人数多,拿的武器却破烂,多数还赤着脚,连双草鞋都没有。” “就是这样一群人,身上绑着手榴弹,不要命的冲向敌军,冲到近前就直接拉响。” 老人头垂得更低,双手用力抓住头发,喉咙里像是含着石块,声音哽咽沙哑。 “他们用血开路,护着剩下的弟兄冲了出去。敌人在身后追,他们一批批留下,每次身后响起爆炸声,就……留下的人再也没有回来。” “我和两个弟兄是从死人堆里被扒出来的。” 老人单手按住左腿,那里曾有一条深可见骨的伤疤,是被炮弹的破片划开,整条腿险些废了。 “冲出包围我才知道,自师长以下,旅长、团长尽数殉国,官兵多数战死。从阵地上撤下来,冲出包围的弟兄加起来还不到一个连。” “支援我们的有游击队,有乡勇,竟然还有当地的土匪和马匪!” “后来呢?”颜珋执起酒坛,为老人注满酒杯。 “后来,我就跟着这支枪都没有几支的队伍,中途被另一支军队收编,数年南征北战,一直打到胜利,将那些畜生彻底赶走。” 说到这里,老人忽然有些激动,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最后一仗,我和手下的弟兄包围一支日军中队。仗打了足足两天,我们才攻上阵地。上边下达的命令是留俘虏,可我不愿意!那些死去的弟兄,战死的同袍都睁眼看着我,凭什么要留这些畜生的命?凭什么要给他们优待?!” 颜珋没出声,手指摩挲杯口,在灯光映照下,瞳孔呈现耀眼的金色。 “我亲自下令,把他们全都埋了。他们当初如何对待重伤的弟兄,我就如何对他们,一报还一报!”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血债血偿!” 老人捏紧酒杯,双眼现出红光,周身黑气涌动,却并未予人阴森之感,反令人感到痛快。 “战争胜利后,我陆续找到同部队的几名兄弟,从他们口中得知,我的大哥竟然还活着。” “当年师部遇袭,他主动请命上阵地,战后一直没露面,所有人都以为他战死,还给他颁下荣誉。后来他出现,说是当年重伤,昏迷不醒被老乡救下,伤好后找不到老部队,索性加入另一支部队,这才失去联系。” “当时很乱,别说杂牌军,正规部队的番号都不齐。没人怀疑他的话,尤其是他还道出当年的真相,说是有情报人员泄密,才使得师部计划落空。” “他所在的部队尽数战死,只有他扛着残破的战旗,带着战士的遗物出现,战士们的亲友都很感激他,压根不会对他的话存疑。” 老人放下酒杯,直接抄起酒坛,对着坛口狠狠灌下两大口。 “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骗局!” “当年泄密的根本不是什么情报人员,是他!” “早在他出洋留学的时候,就和日本人联系密切。师部制定作战计划,设置伪装点,他全都亲身参与。战斗打响之前,他主动请命守卫阵地,离开师部,全都是计划好的!” “泄露作战计划的是他,给出师部位置的是他,告诉敌军防守最薄弱处的更是他!” 老人越说越激动,双手用力握拳,黑气越来越浓。颜珋不得不再次压制他的戾气,不令他陷入癫狂。 “什么被老乡救了,全都是假话!是他带着那些畜生屠村,屠杀被救下来的弟兄!是他伪装身份取得信任,连续害了数支乡民武装。” “他带回的战旗和遗物,上面都沾着弟兄们的血!” “弟兄们死了,他这个叛国之人反倒享有荣耀,心安理得安享晚年,天下间不该有这样的道理,不该!” 等老人稍微平静下来,颜珋开口道:“事情过去多年,先生如何查明?” 老人抬起头,眼中淌下两行血泪,嘴边却现出一抹笑容。 明月高悬,忽被阴云遮挡。 一支肩扛汉阳造,身着破烂军装,或穿草鞋或打赤脚的军队出现在长街。他们的步伐并不整齐,身上带着各种伤口,腰背却挺得笔直。 路上已无行人,仅有灯笼摇曳光芒。 这支队伍过处,煞气戾气交织,往生者迅速闪避,恐惧之情比遇见鬼差更甚。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31 长街外,庚辰立于半空,黑衣下摆随风翻飞,猎猎作响。 先前回到地府复命,被阎罗再次赶鸭子上架的判官手托引魂灯,看着猛然窜高的幽蓝火焰,神情变得凝重。 “阴兵?” 第16章所求 阴兵过境,百鬼避让,诸妖邪退散。 地府判官循着蓝焰指引,找到长街上这队阴兵,锁魂链正将祭出,突遇一道屏障阻隔。 霸道的应龙气息迎面而来,锁魂链又一次认怂,当即缩回引魂灯。判官触及屏障,生出古怪之感,同庚辰打过几次交道,这次似乎有些不同。 可惜没有太多时间给他考虑,阴兵察觉判官气息,为首之人下令,集体加快速度,改步行为小跑,一溜烟疾驰向目的地。 甭管为人作鬼,都要懂得“变通”。 一个扛着汉阳造,身后背着大刀的阴兵回视判官,快跑几步追上长官,开口道:“连长,估摸是个判官,不搞一下子?” “搞你个鬼!”连长回手一巴掌,扇得阴兵一个踉跄,鬼体都有些不稳,足足过了五息才重新凝实,“明生好不容易寻到这里,眼瞅着兄弟们大仇得报,敢节外生枝,老子先灭了你!” 阴兵立刻抓紧军帽,缩了缩脖子,再不敢说话。 连长望向身后的判官,刚毅的面容横过一道长疤,左眼球早已不见,眼窝处只余一个黑洞。 “都给老子听着,咱们为啥不去地府,为啥不转世投胎?明生为啥把自己的骨灰都挖出来?为的不就是找到那个叛国的王八蛋,大卸八块,给弟兄们报仇?” “别以为是认怂!” “老子生前不怕死,死了照样不怕魂飞魄散!别说是判官,就是阎罗来了老子也不惧!” “事有轻重缓急,咱们得尽快和明生汇合。事情没定之前,都不许张扬,谁找事老子先灭了谁!” 阴兵们齐声应是,在长官的带领下加快速度,一阵风般刮过长街。 煞气弥漫,阴风阵阵,街两旁的灯笼随风摇摆,隐隐中似有鬼啸之声。各家店主和伙计却半点不受影响,依旧安枕如初,沉浸在美梦中,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 判官被屏障拦截,一时半刻过不去,只能目送阴兵背影消失。 猜到阴兵将往何处,判官当机立断,捏碎腰牌给地府传讯,同时祭出判官笔,准备强行破开屏障。 笔尖凝聚青光,判官手腕转动,凌空撰成一道符文。最后一笔连成,符文光芒大亮,由数寸增至两米,携雷霆之势压向前方。 符文覆上屏障,一时间光芒大作,如烟花绽放,绚烂异常。空气在光中扭曲,被两股力量灼烧,出现阵阵爆响。 判官笔青光频闪,一枚又一枚符文成串,在判官周身缠绕成锁链,盘旋数周,即如长蛇出洞,袭向忽明忽暗的屏障。 屏障出现裂痕,应龙的气息之外,更添一抹蜃龙之气。 判官心头一凛,再次向地府传讯。 厉鬼和怨鬼也就罢了,这队阴兵生前为国而战,虽成鬼体,身具戾气,却享救助万民的功德。除非他们大肆为恶,阎罗也无法令其魂魄消散。若是不愿收编入地府,势必要撰写鬼册,助其轮回之后平顺安康。 蜃龙四处搜罗魂魄,地府上下知其所行,却始终猜不透他的目的。 这支阴兵明显是往黄粱客栈而去,若被蜃龙搜罗,隐患恐将不小。思及此,判官不得不冒着得罪两条龙的风险,打破屏障出手阻拦。 屏障上的裂纹越来越多,却始终没有破碎。 判官取出第二支判官笔,双手联动,撰写出两道青色长链。待要祭出时,忽有恐怖的气息当头罩下,霸道强悍,足能毁天灭地。 “判官,你此举为何?” 庚辰踏空而来,黑衣下摆翻飞,如张开的黑翼。手中一柄长剑,剑鞘流动兽纹,源于荒古的凶兽气息附于其上,狰狞咆哮,似要择人而噬。 “见过上神。” 庚辰突然出现,判官神情更加凝重,心中警铃大作。再看对方停下的位置,嘴里不由得一阵发苦。 “上神可知此地有阴兵过境?”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32 “我知。” “这支阴兵生前历国战,享万民功德。虽身无血光,暂时不曾为恶,然其终为鬼体,煞气戾气难消,留在阳世委实不妥。还请上神行个方便,容小神将其带回地府。” 庚辰没有接言,金色双眸俯瞰下方,在判官以为他会松口时,道出三个足以令人崩溃的字:“不方便。” 判官:“……” 这种将天聊死的功力,故意的吧?绝对是故意的! 上神就能这么欺负人吗?! 判官压抑不住怒火,周身冒出黑气,锁魂链迅速从引魂灯探出,缠绕住他的手腕,继而将他全身捆住,一圈比一圈紧。 忍住,别找死! 前面那是应龙,真心打不过,认怂! 身为判官却被锁魂链绑住,十殿之中怕是独一份。判官动弹不得,黑气被锁魂链吸走,渐渐冷静下来,再看对面手持长剑的庚辰,不由得脊背生寒。 他是哪里不对,竟然想去挑战应龙? 越想越觉得蹊跷,视线落在剑鞘之上,依稀辨别出腾蛇、混沌和穷奇交织的兽纹,不由得一阵苦笑。 难怪! 三头荒古凶兽聚首,又被龙气牵引,别说是他,即使十殿阎罗在场,怕也会受到影响,心生暴戾。 依照常理,应龙能够压制这些凶灵,兼其又非本体,更是轻而易举。结果他非但无意压制,反而有意释放,难不成真想要自己的命? 想到某种可能,判官如坠冰窖,恨不能肋生双翼,马上离开这块凶地。 这次能平安回去,阎罗赶鸭子上架也没用,他直接去忘川找孟婆,先做个百八十年的船工,省得再被算计。 听说孟婆喜欢长得顺眼的,判官摸摸自己的脸,对自己很有信心。 黄粱客栈中,老人面带笑容,对颜珋道:“店家想知晓我如何得知真相,答案就在门外。” “哦?” 察觉到浓重的煞气和戾气,颜珋放下酒杯,起身打开店门。 客栈外,数十阴兵列队,汉阳造上膛。两尊石雕腾起黑光,化作数米高的的兽影,狰狞咆哮,随时准备扑向目标。 阴兵的武器皆以煞气化成,威力不小,有些道行的鬼妖,被伤到也是非同小可。换成是生者,轻者百病缠身,三魂七魄不断被煞气蚕食;重者当场毙命,魂魄消散,再不可能投胎。 颜珋出现在门后,连长立刻下令收枪,无视悬在头顶的凶兽,抱拳道:“贸然登门,还请店家莫要怪罪。”视线扫到颜珋身后的老人,立刻咧嘴一笑,“明生,老子来了。” “店家,兄弟们实无恶意,惊扰之处还请见谅。”老人走出客栈,同阴兵站在一处,抱拳向颜珋致歉。 “无妨。”颜珋拍拍石雕的头,凶兽齐齐咆哮一声,便转身投入石雕之中。 阴兵们看得稀奇,满脸都是探究。 游荡在阳世数十年,遇到的妖、鬼不在少数,凶兽也不是没见过,哪个看到他们不是远远避开,不敢上前? 这位店家不同寻常,门前的两尊石雕也让他们大开眼界。 或许真如连长说的那样,明生终于找对人,能助他们找到那个叛国的混账,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想到能手刃仇人,阴兵身上的煞气和戾气更浓,黑气弥漫成雾,不断扩散开来。 九尾提着女儿返回长街,发现异状,立即赶过来。 中途遇上庚辰和被锁魂链困在半空的判官,九尾柳眉一挑,无意上前自找没趣,果断绕路避开。 双尾灵狐和六尾狐都被她抓在手里。 前者始终团起爪子老老实实,后者起初还在扑腾叫嚷,待看到下方弥漫的黑雾,登时忘记挣扎,僵在九尾手中一动不动。 “这点出息。”九尾叹息一声,对这个女儿彻底失望。 客栈门前,颜珋笑请阴兵入内,将他们安置在桌旁。打了个响指,陆续有酒坛果盘自架上飞出,摆至阴兵面前。 正要关门时,看到从半空落下的九尾,视线扫过她怀中的两只小狐狸,笑道:“既然来了,不妨进来坐一坐。”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33 九尾谢过颜珋,提着小狐狸走进客栈。 颜珋停在原地,眺望远处夜空,看到划过夜幕的一道金光,以及稍纵即逝的青光,摩挲着掌心的应龙鳞片,笑意浸入眼底。 第17章破例 黄粱客栈的酒相当合阴兵胃口。 酒菜上桌没多久,客栈内就充斥划拳和喧闹声。 喝到兴头上,几名阴兵敲着筷子,嘴里唱出粗噶的调子。两个最为壮硕的阴兵扯掉上衣,亮出满身腱子肉和外翻的刀疤,各自捧起一坛烈酒,当场拼起酒量。 “好!” 阴兵们大声叫好,握拳捶着桌面,用力踏脚。 见闹得有些不像话,老人低声提醒连长。后者放下酒碗,巴掌拍在几个闹得最起劲的兵身上,差点将他们当场拍成鬼烟。 “给老子收敛点,别太过分!” 被连长吼过,阴兵们不敢继续忘形,陆续都开始收敛。闹得最厉害的几个抓抓脑袋,不好意思地对颜珋笑了笑。虽说是诚心道歉,碍于满身刀痕,头上还留着弹痕,多少有些骇人。 等他们不再闹腾,连长对颜珋举起酒碗,道:“店家莫怪,弟兄们做鬼几十年,甭管生前身后,从没喝过这样的好酒。闹得过分了,还请见谅。” 为表现诚意,连长在口袋里摸出两枚火红的圆丹,递给颜珋道:“这是赔罪,还请店家不要嫌弃。”觉得不够,回身抓来两个大个子,从他们身上摸出五六颗小一些的丹丸,“这些当做酒钱,要是不够,还……” “够了。”颜珋接过丹丸,感受到内里充沛的灵力,沉吟道,“妖丹,而且是千年妖。” “对。”连长点头,拍了拍挂在腰间的盒子枪,满脸豪气,“当初遇见,不开眼想吞了老子,老子带着弟兄就把窝给掏了。这玩意带在身上,能助弟兄们凝实鬼体,算是好东西。” “有妖物如此胆大?”颜琉诧异道。不怪他吃惊,遇上这么多的阴兵,除非是九尾这样的异妖,寻常妖兽避之唯恐不及,还会主动上来找死? “当时刚做鬼不久,老子和弟兄们都是一头懵,该知道的都不知道,又受伤不轻,看着就好欺负。” “受伤?” 连长端起酒碗,仰头饮下一大口,道:“弟兄们死在阵地上,身边还有不少鬼子兵。这些畜生活着不是人,死了更不是玩意。老子和弟兄们心一横,没枪没刀直接用手撕。” “咱们手里没武器,鬼子兵倒是有。有的弟兄被伤到,当场就魂飞魄散。” “弟兄们发了狠,红着眼三四个一起冲,用牙撕也把那些畜生撕成碎块!” 连长说话时,周身黑气涌动,双眼闪过骇人的红光。 六尾被吓到,急忙缩进九尾怀里,更用尾巴把自己团起来。这副胆怯的模样,引得几名阴兵哈哈大笑。 九尾不由得皱眉,捏着女儿的后颈将她提出来,直接丢到地上。 火红色的小狐狸滚落在地,双眼圆睁,不可置信地看向九尾。 九尾不想继续惯着她,省得自以为有身份有背景,不知天高地厚,行事嚣张跋扈。真遇到事反倒一点胆气都没有,委实是丢人。主意定下,无论六尾怎么哀求,始终不再让她靠近。 小狐狸的事仅是插曲,颜珋扫过一眼就不再关注,继续听连长讲述当年发生的事。 “阵地上有几百号兄弟,为对付那些鬼子兵,就剩下这几十个。弟兄们没一个认怂,也没一个后退,不能投胎也要拦住他们。真放那些畜生过去,附近的老百姓都会遭殃!” “老子这颗招子,就是被一个鬼子大佐给挖掉的。”连长单手覆上眼眶,咧嘴道,“老子没亏,趁他得意,直接扯断那畜生的脖子,这买卖值!” “生为人杰,死亦鬼雄,敬诸位!” 颜珋举起酒杯,几十名阴兵不再划拳说笑,齐齐站起身,双手端起酒碗,仰头一饮而尽。 酒喝得差不多,颜珋收起酒坛,柜台后陆续飞出数个陶瓮,打开之后,里面是热腾腾的蒸鱼和足有两个拳头大的白面馒头。 阴兵们游荡世间多年,虽身具功德,能享的供奉却极其有限。此刻看到馒头和蒸鱼,一个个咽着口水,双眼一眨不眨,喉结不断滚动。 “店家,这太不好意思了。”连长嘴里说着不好意思,大手抓起馒头,送到嘴边扯下小半个,大口嚼着。又用筷子夹起大块鱼肉,配着馒头下肚,连鱼刺都不吐。 连长动筷之后,阴兵们彼此看看,迅速扑向陶瓮。动作快得超出想象,一个个心急火燎,甚至直接开抢。 “李大个子,给老子留几个!”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34 “你是谁老子?!” “当年就抢不过老子,做鬼还想翻身?” “留点,留点!” “哎呦,哪个瘪三踹你大爷?” 馒头和蒸鱼迅速被瓜分一空,陶瓮里的鱼汤被蘸了馒头,半点都不剩。阴兵们抓着抢来的馒头,搭配蒸鱼吃得极其满足。 连长又摸出五六颗丹丸,外加一柄有些年头的短剑,一股脑都塞给颜珋。 “这是羬羊骨。”颜珋抽出断刃,口中道。 “羬羊?不知这是什么东西,从一个狼窝里掏出来的。店家觉得好就留下。要是不够,就让弟兄们出去找,怎么着也能多捞几颗妖丹。” 听到这番话,九尾倒是不觉如何。妖兽历来是强者为尊,洪荒时期,别说不同种,同种见面都是杀戮。当时她还是只小狐狸,多少次死里逃生,反戈一击。要是心不够狠,爪子和牙齿不够利,哪里会有今天。 六尾又一次被吓到,无法扑进九尾怀里,只能缩到她的脚边,愈发显得没出息。 白尾的表现则有些耐人寻味。 无视满目阴兵,雪团一样的小狐狸蹦跶着跑到颜珋腿边,讨好地蹭来蹭去。大尾巴扫过颜珋的脚踝,更是翻出肚皮撒娇。 “这狐狸有意思,不怕老子?”连长惊讶道。 颜珋弯腰提起小狐狸,将他放到桌上,又取来一盒饴糖逗他。小狐狸十分清楚自己的“定位”,继续撒娇卖萌,用尽一切手段讨好颜珋,的确是招人喜欢。 “去吧。” 将饴糖塞给小狐狸,颜珋转向一众阴兵,开始提及正事。 对方主动找上门来,心有所求,他自会助他们达成所愿。至于要付出的代价,鉴于他们的功绩和身份,他乐于破一次例。 白尾抱着饴糖跑回到九尾身边,将其中两颗推给六尾。六尾非但不领情,反而觉得他丢人,挥爪子拍开不说,更朝他呲牙。 “六尾。”九尾的声音响起,依旧妩媚酥人,六尾却生生打了个激灵,抬头看向母亲,眼中闪过一抹惧意。 白尾老实坐在一旁,大尾巴遮住前爪,愈发显得软萌且无害。 将一切看在眼里,九尾无声叹息,遇颜珋向她示意,放下两只小狐狸,起身走了过去,恭敬道:“大人有何吩咐?” “明日你去霞市一趟。” 颜琉手捏法诀,一枚金灿灿的铜钱落到桌上。老人遵照他的吩咐,将自己的骨灰撒到铜钱的缝隙里。黑光闪过,骨灰全部融入铜钱,青绿色的锈迹覆上铜钱表面。 “将这枚铜钱放到一户傅姓人家中。” 锁定老人长兄的位置很容易,难的是以鬼体靠近。因其有功勋在身,哪怕是骗来的,也会受到庇护。颜珋要做的,就是设法破除这层“防护”,再送老人和阴兵入梦,助他们达成所愿。 “真能让那畜生魂飞魄散,再不能转世投胎?”连长咬牙道。 “能。”颜珋颔首,“以他所为,入地府亦要受百年酷刑。” “那样太便宜他!”一名失去半条手臂的阴兵猛然站起身,凶狠道,“老子要像当年对付鬼子兵一样,一口口撕碎了他,嚼烂下肚!” “店家,得您相助,我等该付出什么?”老人开口道。 “若是寻常,每人一魂一魄。” 颜珋话音未落,阴兵们纷纷开口道:“成!只要能报仇,别说一魂一魄,三魂七魄都拿去也成!” “先别急,听我说。”颜珋打断众人,温和道,“这次我不收诸位魂魄,但有另一个要求。” “店家请讲。”老人道。 “诸位大仇得报,暂留我店中数日,助我祭炼鬼火。事成之后,诸位是走是留全凭本意,如何?” 阴兵们面面相觑,这个要求实在是出乎预料。与其说是要他们付账,不如说是换另一种方式提供庇护。 “店家,我等本就是鬼体,报仇亦是杀人。留在这里不会给您惹上麻烦?”连长迟疑道。 “我既有此意,自然有解决办法。” 察觉门外的气息,颜珋轻笑一声,双瞳骤成赤金。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35 第18章得手 霞市地处安市以南,四季如春,气候宜人。 城市中心留存大量古建筑,最远可追溯至南宋,经过勘查,被纳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开放的区域成为景点,游客常年络绎不绝。 城东开发成别墅区,独门独户,占地颇广,居住条件极其优越。数年下来,价格不断上涨,能住在这里的人,基本是非富即贵。 傅明正和他的两个儿子就住在此地。 大概是亏心事做多,上天降下的惩罚,傅明正自二十年前起就瘫痪在床,失去自理能力,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顾。两个儿子皆秉性不良,一个醉酒驾驶,出了车祸当场死亡,另一个借他的庇护作恶多端,逼人太甚,被苦主找上门,豁出命去数刀捅死。 两个儿子死后,傅家仅剩一个孙辈,被傅明正看成眼珠子。可惜他没有继承祖父的谨慎和狡猾,行事胆大妄为,不计后果,简直是父亲和叔叔的翻版。 傅明正瘫痪在床,除了口头教训,根本管不住这个孽孙。时至今日,他积攒下的名声早被儿孙败得一干二净。 提起这家人,熟悉的人都是皱眉摇头,面露不屑。 有钱有地位又如何? 儿孙不肖,家早晚得散。 别看姓傅那小子现在跳得高,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惯常不会给人面子,天王老子一般。真是他本人的能力?笑话! 不同他计较,完全是看在傅明正的面子上。 他虽然瘫痪在床,人脉关系始终没有断绝。旁人心中存有忌讳,遇事自然忍让三分。可惜姓傅的不知好歹,时常会蹬鼻子上脸,不给人留半分余地。 不少人已忍到极限,只等傅明正咽气,早晚给这个小畜生好看。 九尾抵达霞市,召出当地的小妖,仔细询问傅家情况,随后命其跟着傅明正的孙子,确定他每日行程。 “小的明白,尊上放心吧。” 两只狐妖拱着前爪作揖,对九尾既敬且惧。 他们不过是修行几百年的山野小妖,即使能够化形,身上或多或少仍残留野兽的特征,显得不伦不类。为行动方便,只能一直保持本体的样子。因其模样漂亮,又懂得讨好,稍微用些蛊惑术,装成狐狸犬,混迹人间没有半分压力。 如今,两只小妖栖身在一座别墅中,是主人一双儿女的玩伴。为避免麻烦,除了施用蛊惑术,并未吸收主人家的生气和血气,日子过得还算舒心。 遇到九尾召唤,两妖既有对异妖的惧意,也难免心存激动。如果事情办得好,未知能否得赏丹药,助他们彻底化形,再不用伪装做犬,整日里撒娇卖萌。 “去吧。” 打发走两只小妖,九尾飞上一株古木,坐在树枝上,手中摆弄着颜珋交给她的铜钱。 铜钱以黑色丝线缠绕,两面皆锈迹斑斑,蕴含一股死气,更有煞气和戾气交织。这点死气对九尾来说不算什么,换成做了亏心事的傅明正,那就是妥妥的催命符。 “骨灰为引,魂魄为咒,生前又是血亲兄弟,有庇护也得认栽。” 九尾曲起一条长腿,雪白的脚踝上挂着一串银铃。遇林风吹过,银球敲击铃壁,叮咚作响,似流水潺潺,十分悦耳。 九尾却有些不自在。 铃铛是颜珋给她的,能遮掩她的妖气,确保她靠近傅宅不会被镇宅的气运伤到。 “滴水不漏,想借机讨个人情都难。” 颜珋的行事让九尾猜不透,难免心存好奇。然而,自荒古积攒下的求生经验告诉她,这不是她能追问的,最好停止探究。 强者为尊,神、妖皆奉为圭臬。 蜃龙性情诡谲难测,万年前打破天律,被剥夺上神位,貌似落魄,实际上根本没多少差别。 只有没脑子没见识,不知天高地厚的,才会真以为颜珋跌落神坛。在离开安市之前,见到客栈外的庚辰,九尾更确定这个想法。 蜃龙在里,应龙于外,判官麻溜认怂,阎罗干脆连面都没露。 出来干什么? 找揍?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36 应龙动手向来不留情面,好歹也是地府神位之首,真被揍得鼻青脸肿,哪里还有尊严。 “闹心啊。”九尾蹙紧柳眉。 她聪明一世,好不容易有个狐崽子,却像是来讨债的。不长脑子又任性,眼力价一点没有,长出六尾还不如一只两尾,天知道什么时候会闯出大祸。 不想真有那一天,关起来没用,该提前给她些教训。 小妖办事极为妥当,太阳未落山就返回林中,向九尾禀报傅家子的行踪。 “酒吧?”九尾红唇轻启,当下有了主意。 纵身跃下古木,轻盈落地,将两枚灵丹丢给眼巴巴瞅着的小妖,在对方的千恩万谢中,张开红狐伞,掠过林间小路,踏入凡尘,投身一片灯红酒绿。 当夜,傅家子被桃花运砸中,遇上一个风情万种的绝色美人,被迷得不知今夕是何夕。在一众狐朋狗友的羡慕嫉妒和起哄声中,带着美人坐上跑车,急不可耐往家中赶。 九尾靠着车门,素手轻捏额心,貌似不胜酒力,双颊染上绯红。引得隔壁的男人连吞口水,丑态毕露。 殊不知,他刚刚在酒杯中下药,全被身边的美人看在眼里。长睫遮盖下的含情双眸,早在黑暗中变作冰冷的兽瞳。 有傅家人亲自引路,且有银铃掩盖妖气,九尾轻松走进傅宅。 被扶出车门时,腕上铜钱溢出黑气,牵连成条条黑色锁链,在院中和屋舍间穿行狂舞。数息后结成一张死亡大网,将整座宅院包裹其中,密不透风。 达成目的之后,九尾无意多留,鲜红的蔻丹刹那变得锋利,点在傅家子颈后,只要轻轻一划就能送他上西天。 脚踝上的银铃适时响起,九尾心有不甘,到底收回手,将昏过去的男人丢在地上,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安市,古玩街 颜珋正在调香,挂在架上的铃铛突然无风轻响。 “成了。” 放下银色香匙,颜珋取过鲛纱拭手。没有着急走上二楼,而是回身从架上取来一只食盒,里面是精心烹调的妖鱼。盒上覆有符文,封锁住内中灵力,也封住诱人的香气。 提着食盒走到门前,颜珋推开木门,看到环抱长剑,背靠墙壁的庚辰,将食盒往前一递,顺便人也凑过去,笑道:“北冥妖鱼,我亲手做的,尝尝看?” 庚辰侧过头,金眸对上颜珋。 两人的距离极近,清冽的气息若隐若现。 颜珋眨了下眼,单手覆上庚辰的肩膀,倾身靠得更近。不想被剑鞘抵住胸口,低头看看,不得不放弃方才的想法。 “真这么小气?” 庚辰挑眉不言,继续用剑鞘推开颜珋。直至“安全”距离,方才对他颔首,提起食盒告辞离开。 颜珋站在客栈前,看着庚辰的背影,眼珠子转了转,玩心顿起,以灵力传声道:“这份情我领了,这两天忙,等我有空再好好招待你。卧室里如何?” 庚辰突然一个踉跄,转头看向颜珋,满脸的愕然,整条龙变得僵硬。 颜珋笑弯双眼,对庚辰招招手,当场送出一个飞吻。 “扫榻相迎啊……” 几个字如有魔咒,堂堂应龙差点当场冒烟,迈开长腿脚步飞快,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客栈二楼,阴兵们在窗口探头探脑,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有的嘿嘿笑两声,张嘴想要调侃,被一巴掌扇在脑后,正准备发火,回头见是连长,不得不缩起脖子,把狂涌的黑气收了回去。 颜珋回到客栈,木门在他身后关闭。 伴随一声轻响,黄粱客栈再度与外界隔绝。 脚步声沿着木梯向上,修长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片刻后,黑气弥漫整条走廊,充斥阴兵的狂喜和煞气。 两只小狐狸被留在一楼,雪白的一只满是好奇,实在抵不住好奇心,纵身跃上柜台,伸长脖子向头顶张望。 火红的六尾对外界毫不关心,始终蜷缩成一团。在九尾离开后,她一直是这副样子。想起九尾之前的态度,更是让她感到不安,好像脚下踩空,即将要跌落高处,失去所依仗的一切。 第19章噩梦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37 黄粱客栈二楼,颜珋合拢房门,转身来到屏风前,轻触吊在架上的铜铃。伴随着清脆铃音,袅袅青烟自香炉腾起,中途聚拢,似瀑布流淌,最后在铜盘中汇聚,描绘出一幅朦胧的群山景象。 本就宽敞的房间,在铃声响起之后,屋顶挑高将近三层,墙壁自动向两侧折叠,数间客房全部连通。 六扇屏风自边缘延伸,一扇接一扇凝实拼接。空白的扇页被黑气笼罩,呈现出一幅幅战场厮杀的惨烈画面。 数十张木床或并排摆设在地面,或以吊索悬于半空。阴兵合衣躺在床上,枪、刀放在枕边,触手可及,随时可以拿起来作战。 最后一名阴兵入梦,连长和老人齐齐向颜珋抱拳。 颜珋微笑颔首,手腕轻动,室内铃声大作,由缓至急,犹如暴雨降临。 屏风上的画面开始变换,一帧接一帧闪过,幻灯片快放一般,近乎留下残影。中途突然定格在一片山谷,山谷外纵横排列堑壕,士兵光着膀子挥汗如雨,挥舞着锹铲,不断将堑壕加深。 更远处的县城,一队队日本兵登上卡车,步枪和迫击炮之外,更有两门重炮。炮口张开,遥指守军阵地方向。 大战一触即发,死亡即将来临。 颜珋二度敲击铜铃,铃音交叠,逐渐变得规律。 驻足在屏风前,目睹阴兵的身影出现在战场,他并未如往昔般转身离去,而是移来一只木椅,退后两步坐到椅上,隔空取来一枚银铃,预防随时可能出现的异状。 霞市,傅宅 傅明正从噩梦中惊醒。 梦中,他重回几十年前的战场,重复自己曾做过的一切。像藏在暗处的鼠辈,避开所有人,将情报送入县城,亲手送军中上下走上绝路。 炮声轰鸣,震耳欲聋。 他藏在堑壕里,看着远处的阵地不断腾起黑烟,看到一队伪装过的日军摸上阵地,在团长下令准备战斗时,突然从背后拉开枪栓。 他以为自己忘了,可时至今日,他仍能清晰回忆起团长当时的表情,震惊,不可置信,最终尽数化为愤怒和仇恨,拼着最后一口气,抡起枪托向他砸来…… 傅明正睁开双眼,盯着彩绘屋顶,大口喘着粗气。 精美的花纹突然扭曲,变成一张张狰狞鬼脸,黑洞洞的双眼流淌出鲜红的血泪,嘴巴张开,现出骇人的獠牙,对他嘶吼咆哮,仿佛下一刻就要挣脱束缚,扑上来咬断他的脖子。 “来人,快来人!” 傅明正脸色惨白,四肢不能动,手边的呼唤铃也滚落在地。铃上的白线距离不远,他却无论如何也拽不过来。无计可施之下,只能大声唤人。 “人都死绝了吗?来人!”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即将崩溃时,门外终于传来一阵响动。身材高大、容貌憨厚的护工推开房门,看到满脸大汗的傅明正,诧异道:“先生,您哪里不舒服?” “快,带我离开这里!” “先生?” “我说带我离开这里!立刻!” 傅明正气急败坏,大声吼叫。护工不敢再迟疑,迅速推来轮椅,将傅明正抱到上面。 “走,快走!” 傅明正不断催促,眼底都有些发红。 他着急离开房间,摆脱可怕的“幻觉”,根本没有发现,护工握住轮椅的手不再厚实,刹那变得枯瘦,手背暴起青筋,右手食指和小指都被弹片划掉一截。 随着轮椅向前滚动,胶底鞋的声音渐渐消失,被软底布鞋取代。 行到楼梯前,轮椅忽然停住。 傅明正很是不满,正要出声呵斥,背后的人突然绕过轮椅,走到他面前。 身材瘦削,面容清癯,满头银发,衣着破旧却十分干净。脚下一双黑布鞋。眼角嘴角爬满皱纹,轮廓五官依稀有几分熟悉。 “大哥,好久不见。” “你……”傅明正瞪大双眼,满脸惊骇,“你死了,你分明死了!” 傅明生无声笑了,笑容冰冷,黑气突然涌出,同包裹傅宅的死气连在一起。 黑气盘绕下,周围的景象发生扭曲,楼梯变成被弹雨覆盖的堑壕,富丽堂皇的客厅成为士兵搏命厮杀的战场。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38 “怎么会,怎么会?!做梦,这一定是在做梦!” 傅明正惊骇欲绝,不断告诉自己这是梦,是一场噩梦。 冰凉的手触及他的脖子,傅明生身后出现一个个鬼影,他们从死去士兵的尸体上走出,身上还带着战死时留下的伤口。猩红的双眼盯过来,带着无尽的愤怒和仇恨,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一口口将他撕碎。 “你们死了,都死了!死人怎么能出现,滚,都给我滚!” 傅明正眼底爬满血丝,因恐惧变得癫狂。 可惜无论他怎么喊,除了战死的英魂,再没有一个人出现。傅宅的护工、保姆、厨师、花匠乃至保镖,都像是凭空消失,自始至终没有露面。 唯一出现的,是他在家中休养的孙子。 自遇到九尾那天起,傅家子就染上怪病,全身乏力,见光就浑身疼痛。他有关于酒吧的记忆,却彻底忘记九尾。包括那群狐朋狗友,同样没有一个人记得。 听到傅明正的嘶吼,不知道老头子发哪门子疯,傅家子满心烦躁,索性抓起被子盖到头顶。 原以为护工会过去安抚,结果半天还不见停止的迹象。他只能不情愿的从床上爬起来,推开房门。 眼前的一切让他大吃一惊。 楼梯边,傅明正的轮椅半悬空,本人却毫无觉察,整个人陷入癫狂,红着双眼大吼大叫。 “爷爷!” 眼见轮椅要滚落,他顾不得全身乏力,立即冲上去,想要把人拽住。 并非是亲情使然,而是他十分清楚,一旦傅明正发生任何意外,一命归西,往日里被他打压的人必然会反扑,他绝不会有好下场。 为自己的小命着想,老家伙绝不能死! 冲到楼梯前,他总算拽住轮椅。不等松口气,猛然发现错估自己的力气,被一股重力带得向前扑倒,想要松手已经来不及。 两人和轮椅一同跌落,顺着楼梯翻滚,最后被压在轮椅下,手脚骨折,头破血流。 傅明正后脑磕在楼梯上,脑浆流淌,当场咽气。他的孙子起初还能哀嚎,随着血液流失,气息也渐渐变得微弱。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他终于看到让傅明正恐惧的一切…… 阴兵们说到做到,在傅明正身死之后,硬生生将他的魂魄拉出,一人一口,将他三魂七魄尽数扯碎,吞噬入腹,丁点不留。 傅明正的孙子也未能幸免。找上他的不是阴兵,而是之前被他所害,化成怨鬼滞留世间,寻机报仇的三名少女。 女孩们全身爬满黑纹,无法像阴兵一样吞噬魂魄,就用怨气化出尖锐的指甲,用力抓在仇人身上,直至将他的三魂七魄全部抓得粉碎,再用黑气包裹,如数碾成齑粉。 傅宅被死气缠绕,血气冲天,自然会引来鬼差注意。 察觉宅院里正发生什么,鬼差神情立变,捏碎腰牌向地府传讯,同时祭出锁魂链,准备先锁走几只怨鬼,再设法拦截那队阴兵。 锁链飞到中途,突然被一只手握住,再无法前进半分。 清脆铃音传来,以灵力化成的虚影逐渐凝实。 认出眼前是谁,鬼差心头猛然一跳,不由得一阵叫苦。 “见过大人。”鬼差收回锁魂链,向颜珋拱手。 与此同时,接到他通知的同僚陆续赶到,除了十多名在附近巡视的鬼差,更有两名地府判官。一名身着黑袍,手托印玺,腰间佩有宝剑,类春秋时的国君;另一人身着战甲,未束发,额间、颈项、手腕和脚腕都佩有美玉,分明是殷商时的打扮。 被判官和鬼差包围,颜珋丝毫不见紧张,弹了一下银铃,笑容格外亲切。 面对这样的蜃龙,不只鬼差暗中叫苦,判官都有些发憷。 身着战甲的判官怒瞪传讯的鬼差,有没有点眼力价?这位出现准没好事。不说观察一下,就着急忙慌给他们送信,这样的工作态度,信不信扣你八百年工钱?! 第20章消散 判官很为难。 天神地祗皆知,比起武力值,神龙不说一骑绝尘,在诸神之中也是数一数二。 祖龙是传说中的神话,同荒古大能掰腕子的物种,如今已经很少露面。祖龙之下,烛龙、应龙、蜃龙、青龙、火龙等,哪个不是打架好手?一旦凶起来,十殿阎罗都得绕道走。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39 论单打独斗,两名判官皆非颜珋对手。 若是群殴……他们还不想惹来另一条龙。不小心开团战,被当风筝甩的是谁,想都不用去想。 可就这样回去,也实在有些说不去。 此地阴气大盛,死气煞气缠绕,包裹团团血光,定有亡者害生者性命。在场更有数十阴兵,无视地法闯入生人屋宅,吞噬新鬼魂魄,无论如何不能轻纵。 “大人,此事……” 身着黑袍的判官正打算开口,下方突然腾起一阵火光,被死气包裹的傅宅内燃起森然鬼火。焰光顺着黑气连成的大网流动,迅速蔓延至整座宅院。 鬼火燃起时,冷风绕宅盘旋,鬼魂恸哭之声不绝,几令生者胆寒。 幽蓝色的鬼火之后,橘红火焰迅速燃起。之前没有露面的护工、厨师和保镖等人,惊慌从宅院内奔出。逃出火海之后,回望身后熊熊大火,神情既惊且惧。抓紧被火燎出黑洞的外套,口中不断念着:鬼,有鬼! 邻居被惊动,消防车很快抵达。 水龙交错喷涌,浓烟滚滚升起,弥漫在傅宅上空,大火却迟迟不灭。鬼泣声夹杂在房屋倾倒的爆响声中,刺耳尖锐,在场众人耳畔阵阵嗡鸣,耳膜都似要被穿透。 阴兵陆续从傅宅离开,身上或多或少都沾上血光。有护卫万民的功德,这点血光对他们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并不会对鬼体造成太大影响。 与之相对,三名少女全身爬满黑纹,眸子血红,渐有转化为厉鬼的征兆。 见到半空的判官和鬼差,阴兵们并无畏惧。他们的心愿已经达成,执念消散,纵然就此魂飞魄散,也是了无遗憾。只是还记得对颜珋的承诺,不能跟着判官鬼差离开。如果对方要动手,他们自然也不会客气。 “上刺刀!” 连长一声令下,数十阴兵以煞气凝成利刃,刃上开出血槽,尖端黑气缠绕,隐隐现出狰狞鬼脸。森冷的鬼气和死亡气息弥漫开来,藏在附近的小妖迅速奔逃,生怕跑得慢了被死气沾上,道行浅的恐会当场化成枯骨。 面对这样的一队阴兵,判官鬼差皆不敢轻视。 黑袍判官手中印玺绽放金光,有鹓鶵自印中飞出,张开双翼,发出一声唳鸣。身着战甲的判官张开五指,一柄战斧在他手中成型。佩戴在身上的玉饰浮现清晰纹路,赫然是一幅先民图腾。 双方剑拔弩张,随时可能动手。 颜珋立在半空,摩挲着掌中银铃,双眼微微眯起,脸上依旧带笑,却令对面的鬼差齐齐打了个哆嗦,判官的神情也变得凝重。 突然,天空中飞来一道黑绢,两端裹有玉轴,背面绘有“酆都”二字。 黑绢飘至判官面前,横向展开,红光微亮,传达殿上阎罗法令。 “回去。” 待黑绢消失,两名判官率先收起鬼器,并未多做解释,直接对颜珋拱手抱拳,率数名鬼差返回地府。 颜珋却叫住他们,指了指身侧,示意他们将三名女鬼一并带走。 “她三人并未同我定下言契,如今身染血煞,不宜在阳世久留。” 判官从善如流,当即命鬼差祭出锁魂链,将三名渐失神智的女鬼困住,再次向颜珋施礼,其后消失在半空。 待地府众人离开,阴兵方才陆续收枪。 连长上前一步,递出颜珋之前给他的木简。简上爬满红色纹路,记录之前同颜珋定下的契约。颜珋助他们达成所愿,不收他们的魂魄,作为回报,他们将留在黄粱客栈,助其祭炼鬼火。 在傅明正身死、三魂七魄俱被吞噬后,言契便已确立。只等鬼火炼就,契约即宣告达成。这数十阴兵不会再受束缚,大可以来去自由。 “回去吧。” 颜珋摇动银铃,阴兵化作大团黑气,循铃声返回黄粱客栈。 在诸阴兵之间,他并未发现傅明生的身影。再看手中木简,记录傅明生那一行,血色渐渐干涸,明显鬼体即将不存。 颜珋眉心微蹙,以灵力联系九尾,让她暂时照看客栈,自己凌空飞落,无视熊熊烈焰,进入被大火吞噬的傅宅。 如他先前所料,傅明生仍留在宅院里。 先前凝实的鬼体,此刻变得近乎透明。周围洒落一圈骨灰,阻挡烈焰靠近。手中一本笔记,一支钢笔,正催动残余的死气,飞快地写着什么。 “先生,为何不离开?” 听到颜珋的声音,傅明生未见吃惊,缓缓抬起头,开口道:“店家,傅明正所害之人甚众,岂止阵地上的弟兄。我想将他的罪行尽书纸上,公诸于世。纵然不能让他遗臭万年,也要让那些枉死之人的亲属知晓真相。” 说话间,傅明生继续催动死气,鬼体变得更加透明,随时都将消散。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40 俯视面前的老人,颜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寻常的笑也消失无踪。见他逐渐无法支撑,鬼气开始从口鼻中涌出,终于上前两步,探手点在他的额心。 透明的鬼体又一次凝实,老人感激地看向颜珋,道:“多谢店家。” “你无需谢我。”颜珋摇摇头,看着老人的眼神有几分复杂,“我以龙气护你,仅能维持两刻。两刻之后,你仍将魂飞魄散。” “我明白。”老人笑得坦然,并无半分遗憾。手中笔不停,以傅明正的口吻记下当年发生之事,连字迹都一般无二,哪怕是傅明正的儿孙再世,也看不出半分差别。 落下最后一笔,老人合上日记,闭上双眼,口中涌出一股黑气。周围的骨灰化作点点白斑,被火焰吞噬殆尽。 颜珋取出一只金铃,声音不同于银铃的清脆,更似洪钟大吕广阔高亢,庄严肃穆。 “我送先生一程。” 老人站起身,整理衣冠,郑重向颜珋行礼,在火光中安详而去,彻底消失。 同一时间,黄粱客栈二楼,屏风上的画面如墨色退去,不留半点痕迹。阴兵们站在屏风前,看到傅明生的最后一刻,皆端正军容,持枪行礼。 “明生,你小子,你小子啊!” 连长抓下军帽,猛然蹲在地上,握拳一下下用力捶着。阴兵们双目赤红,都是双拳紧握,心一阵阵锥痛。 客栈一楼,九尾靠坐在楼梯旁,红狐伞张开,挡住楼上蔓延的黑气。白尾趴在她的脚边,仰起小脑袋望向二楼,好似想要透过黑气,看清楚客房中正发生什么。 九尾捏着他的后颈提起来,弹了一下他的鼻子,道:“不该你知道的事,千万别好奇,当心被下锅炖了。” 白尾立刻团起爪子,用力点点头,讨好道:“阿祖,我知错,再不敢了。” 九尾放开他,视线转向缩在一旁的六尾。 察觉到她的目光,六尾抬起头,眼中不见往日的亲近,反倒有几分不信和恐慌,更有掩不去的委屈和倔强。 看到这样的女儿,九尾愈发坚定之前所想,提防她今后闯下大祸,需得早做打算,下一次狠手。 第21章水鬼 傅宅大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 情况诡异的是,整座宅院化为灰烬,临近房屋始终未被波及。像是有一道透明屏障,形成天然隔离带,将起火处同其他房屋隔开。 逃出火场的保镖和护工等人被带上救护车,迅速处理过伤口,确定没有大碍,就被分开询问宅内情况,主要是起火经过。 面对询问,几人或是沉默不语,只晓得瑟瑟发抖;或是裹着毯子蜷缩成一团,口中念着含糊的话,隐约能听出“鬼,有鬼”之类。 询问的警察拿着纸笔,彼此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奈和挫败。 傅明正身份特殊,生前有功勋在身,和唯一的孙子一同葬身火海,事情委实不小。 媒体的报道很快出炉,重点落在起火原因。联系傅明正两个儿子和孙子的所做作为,以及之前发生在他次子身上的案件,苦主报复一说流传开来,被更多人采信。 傅宅大火诡异之处却被掩盖下来。 住在此处的人,身份多不一般,这样的稀奇事报道出去,必定会引来各种各样的目光。为避免麻烦,自然会提前进行打点,能压则压。 对报社和记着来说,猎奇的新闻固然夺人眼球,终归比不上探究傅宅起火的缘由。 更何况,傅明正身死,之前被他儿子和孙子打压的人陆续出头,早年间的事先后被翻出来,相关新闻牢牢占据地方报纸头版头条,达到数日之久。 雪上加霜的是,大火熄灭之后,消防员进入傅宅,发现一个隐秘的地下室,里面藏有大量古董玉器。其中数件都是战争期间遗失,有的干脆是从博物馆丢失。民间一直有传言,是被侵略者抢走,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藏在傅明正的家里。 除此之外,有人在地下室内发现三本日记,纸页泛黄,明显有些年头。 里面详细记录有傅明正海外求学期间投靠日本,回国后潜藏入军队,背叛国家出卖情报,变本加厉杀害百姓和游击队员,战争胜利后灭口知情者、冒领功勋等诸多恶事。 这本日记的出现,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遇害者亲属无不痛彻心扉,联名上请彻查此事,一定要查到水落石出,不能让恶行就此掩盖。 傅明正已经死了? 死了也要查! 叛国之人岂能荣耀下葬!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41 因为年代久远,证人很难找到。加上傅明正身死,身后没有留下一个子孙,亲戚也尽数死在战火中,更是增加调查的困难。 但有一句老话:公道自在人心。 随着相关人员的努力,傅明正投敌卖国的罪行终于大白于天下,很快被剥夺功勋,历数罪状,打为叛国者,墓碑都要受人唾弃。 相关新闻报道,很快出现在安市的报纸上。 颜珋空闲时,会将相关报道搜集起来,交给暂居客栈的一众阴兵。看过报道内容,阴兵皆大呼痛快。 “报应!” 然而,每次看到傅明正的新闻,就会想起魂飞魄散的傅明生。哪怕是尸山血海闯过来,生前死后送走无数战友的阴兵,也不免心生酸楚,双目流出血泪。 “店家之恩,我弟兄无以为报。祭炼鬼火区区小事,留下十名弟兄即可。我带着剩下的弟兄去抓妖兽,取妖丹给店家配香料。” 连长放下盒子枪,以煞气凝成一把利刃。刃口闪烁寒光,愈发显得面目狰狞鬼气森森。丑六刚要进门,不小心瞅见,登时一个哆嗦,嗖一下收回脚,转身就准备开溜。 “丑六,你去哪?”颜珋站在柜台后,单臂撑起支着下巴,脸上带笑,好心情道,“来了怎么不进来?” 丑六不得不停下脚步,小心翼翼转过身。因动作过于僵硬,脖子发出咔咔声响,一个明艳的美人,此刻半点不见丽色,竟有几分滑稽。 “颜珋,这是怎么回事?你店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遇上连长扫来的视线,丑六咽了口口水,硬是将后半截话吞了回去。 柜台后跳出一只雪白的狐狸,头顶一撮红毛,乖巧坐在颜珋手边。听到丑六的话,立刻炸起尾巴,大声道:“大胆鱼妖,竟敢直呼大人名讳!” 丑六忌惮阴兵,却不怕一只几百年道行的双尾狐。白尾不提防,被丑六一把揪住后颈提在半空,立刻扑腾起四爪,卷着尾巴向颜珋求救。 被小狐狸打岔,丑六不再如先前畏惧,站在柜台旁,询问颜珋到底是什么情况。 “说来话长。”颜珋取过两只酒坛,一起推到丑六跟前,道,“他们会暂时留在客栈。你不主动去招惹,基本不会有事。” “我是那样的人吗?”丑六嘟囔一声,捧起酒坛,凑近坛口,隐隐嗅到一丝酒香,当即眉开眼笑。 颜珋撑着下巴,歪了一下头,玩笑道:“你不是吗?” 丑六也不争辩,小心将酒坛收好,在身上摸出两只巴掌大的扇贝。其中一只装有六颗百年老贝生出的珍珠,十分珍贵。另一只被灵力缠绕,为防止里面的东西挣脱,还裹上一层妖鳄皮。 “这是什么?”颜珋收起珍珠,戳一下贝壳,感受到一丝鬼气,不禁挑了下眉,“你什么时候学会抓鬼?” “不是。”丑六连忙摇头。 店里这么多阴兵,她活够了承认自己有这“爱好”。 “这里应该是只水鬼。”连长走过来,浑身黑气缠绕,吓得丑六迅速往旁边一缩,哪里还有当年打遍族内的无敌和霸气。 “水鬼啊。”颜珋又戳两下贝壳,辨别出鬼气中的戾气和怨气,不禁眯了下眼。 丑六小心避开阴兵,将发现贝壳的经过如实道出。 “你是说这东西埋在海里,是被几条小鱼仔挖出来的?”连长很是诧异。 “有什么不对?”丑六道。 “那就奇怪了。”连长抓下军帽,现出额头上一个弹孔,“我做鬼这些年,见过的水鬼不少,这样的倒是第一次。” “凡溺死之人,不被鬼差拘走,多会失去神智,由游魂化作怨鬼,再成厉鬼。”颜珋点点放在柜台上的贝壳,拨开小狐狸好奇的爪子,道,“这样的鬼,或多或少都会沾上血气。这里面的却没有,的确有些古怪。” “没有血气?”丑六身为海中妖怪,对戾气和煞气极端敏感,血气则差上一筹。 “没有。”颜珋掌心覆上贝壳,片刻后道,“这只贝至少有一甲子未曾开启。” 或许,这就是里面的鬼未染血气的原因? 感受到外部灵力,黑色鬼气突然自贝壳边缘涌出,包裹贝壳的妖鳄皮寸寸崩裂,丑六先前缠绕的灵力锁链显得不堪一击。 店内阴兵反应迅速,除看守火炉的几人,余者以煞气凝成匕首和长刀,只等里面的水鬼出来,就给其致命一击。 水鬼能感受到威胁,却没有停止释放鬼气。 贝壳缓慢开启,一团黑色鬼雾从中涌出,雾中逐渐现出一名女子的身影。圆领对襟大褂,水红凤尾裙,脚上一双绣花鞋,鞋面绣着盛开的桃花。 和寻常水鬼不同,女子的脸、脖颈和双手呈现青白,并无黑纹交错。长发规规矩矩束在脑后,发髻上斜插三枚银钗。额前和两鬓皆无碎发,耳上挂着梅花银珰,花心攒有米粒大的珍珠,随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见过店家。”女子踏出黑雾,压下对阴兵的畏惧,福身向颜珋行礼。一举一动行云流水,俨然一名大家闺秀。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42 颜珋从柜台后走出,眼底流露出一抹兴味。 看起来,眼前的水鬼是有备而来。真是如此,她绝不是偶然被挖出,而是主动找上那两只小鱼妖。 有意思。 第22章鬼中吃货 水鬼现身之后,涌动的黑雾逐渐散去,之前藏身的贝壳寸寸龟裂,迅速化成一滩白色粉末。 “见过店家,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女子声音温和,一举一动彬彬有礼,没有表现出任何威胁性和攻击性。忽视缠绕在周身的鬼气和戾气,任谁都不会想到,她已成鬼近百年。 “无妨。” 颜珋觉得有趣,示意阴兵落座,无需如临大敌。随即将女鬼让至一张桌前,敲敲小狐狸的脑袋,道:“去架上取坛梅子酿来。” “是。” 狐狸洞被毕方一把火烧掉,小狐狸无家可归,索性撒娇卖萌,赖在颜珋的客栈。 见颜珋并不反对,九尾不由得暗中叹息。看看想方设法抱大腿的白尾,对比自己的崽子,愈发显出六尾不懂事。 不过抱大腿归抱大腿,房钱还是要给。 九尾当面谢过颜珋,留下珍藏的两枚妖丹,又仔细叮嘱过白尾,才带着女儿离开。 住进客栈之后,白尾十分懂事,除了每日里撒娇卖萌,凡是能做的都会抢着做。 遇上颜珋心情好,或是给他一盒饴糖,或是小半坛佳酿。不过半月时间,一身雪白的皮毛就被养得油光水滑,缎子一般。 听到颜珋的吩咐,小狐狸立刻纵身跃到架上,三跳两跳来到第五层,找出颜珋口中的梅子酿,咬住系在坛口的绳子,凌空一跃,跳到女鬼端坐的桌前。 颜珋又打了个响指,两只食盒从架上飞出。盒盖掀开,内盛散发灵气的果干饴糖,还有妖鱼骨制成的零嘴。 “来者是客,请用。”颜珋翻过倒扣的瓷杯,推至女子面前。 女子本想婉拒,奈何关在贝中数十载,未曾享有半点供奉,此刻嗅到梅子酿的甜香,看到盒中的果干饴糖,拒绝的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抬眸看向颜珋,脸上闪过一丝赧然,到底抬起纤手,持盏谢过对方。 “不用这般客气。”颜珋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无视丑六在一旁挤眉弄眼,询问道,“你是主动找上海中鱼妖,我猜得可对?” 听闻此言,阴兵们齐刷刷看过来,周身死气萦绕。若这只水鬼不怀好意,当场就会将她撕碎。 “确是如此。”女鬼没有否认,饮尽杯中佳酿,放下瓷杯,解释道,“请店家莫要误会,我绝无半分歹意。之所以如此,全因往日困在水下,常听人提及黄粱客栈,生出了却心愿之念。偏我被拘在海底,想要离开,唯有依托他人。” 话说到这里,女鬼面带歉意看向丑六,道:“姑娘,还请见谅。” 丑六的脸色变了数变,这声“姑娘”着实刺中她的痛点。偏又无法反驳,只能抓过酒坛猛灌两口,胡乱点了点头。 “心愿?”颜珋兴致更浓,按住跳到膝上的小狐狸,一下下挠着他的下巴。 “是。”女鬼颔首,满怀期待地看向颜珋,“如店家肯帮忙,凡我所有尽可取去。” 颜珋正想说话,客栈门前突然蹿升一道烈焰,紧接着是尖锐的鸟鸣。 “怎么回事?” 阴兵迅速集结,丑六也是满面严肃,唯有颜珋不紧不慢,抱着小狐狸走到门前。 推开客栈大门,就见一只蓝羽单足的毕方鸟被庚辰倒提着,扑闪着双翅不断惨叫。这副凄惨的样子,哪里像是异兽,和只待宰的家禽也没什么区别。 “好东西啊,哪来的?”颜珋放开瞬间炸毛的小狐狸,凑近瞅了瞅毕方,无视流星般飞蹿的烈焰,捏着毕方的翅膀拉开,像是在检查肉质,吓得毕方又是一阵大叫。 叫声实在过于刺耳,庚辰不耐烦,当场捏住他的脖子,世界瞬间安静。 “来时路上遇到的。”庚辰提着毕方,仿佛在谈论天气一般,“我记得你说过,毕方的味道不错?” “何止不错。”颜珋笑弯双眼,又捏捏毕方的翅膀,认真在考虑如何下刀,“炖汤,油煎,烤炙,红烧,样样都好吃。不信你去问九阴,早在五千年前,他抓到一只请我煮,那味道至今难忘。可惜爪子太少,否则还能用泡椒腌一下,肯定十分劲道。”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43 听到自己被安排得如此明白,毕方面如土色,抖得如风中落叶,刷刷掉毛。 白尾看得十分解气,想到狐狸洞被烧毁,几只毕方鸟嚣张的样子,凶狠呲出尖牙:你也有今天! “给你。”庚辰手向前一推,就要把毕方交给颜珋。 原本抖个不停的毕方,突然间发出一声高鸣,周身腾起熊熊烈焰,在火中化作一名魁梧的男子,样貌虽然端正,浑身却充斥暴戾,不折不扣是只凶兽。 “庚辰,颜珋,你二人这般辱我,我同你们势不两立!给我等着!” 听到前半截话,还以为他要做拼死一搏。最后一句直接露底,分明是心里认怂,留下一句场面话准备扑扇翅膀逃。 “不用等日后,现在就可以。”颜珋靠近庚辰,单臂搭在他的肩上,指着转身要跑的毕方,笑道,“抓住他,我必定好生款待你。” 这句话太过耐人寻味,阴兵抓着刀枪,一起转头看过来,鬼脸上满是好奇和求知欲。 庚辰侧头看向颜珋,因颜珋靠得极近,嘴唇不意外擦过他的额角。 “好。” 这个回答颇有些出乎预料,颜珋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毕方趁机想要脱逃,不想庚辰看都不看,仍锁住颜珋的视线,单手祭出长剑,剑鞘飞出,精准砸中他的后脑。 从半空落地时,毕方清楚看到,自剑鞘腾起混沌、腾蛇两头凶兽。洪荒时代,他们三个称得上是死对头,哪怕仅是一道凶气,照样是不死不休。 “欺人太甚!” 毕方面露凶狠,坠落中途翻身,双手合于身前,一团白色的火焰在掌中成形。 此为毕方独有的讹火,破除九尾布下的禁制,烧毁狐狸洞,连补天石的灵力都能烧掉的就是这种白色火焰。 若是其他天神地祗遇到讹火,都会有几分谨慎。可惜这只毕方运气不好,遇上能以尾画江的应龙,注定他今天要倒大霉。 讹火飞来,阴兵周身死气陆续引燃,被焰光大片蚕食。 “后退。”连长当机立断,命麾下后撤。这只异妖不是他们能对付,还是让开场子别拖后腿。 颜珋单手搭在额前,仰望半空中的毕方,笑道:“庚辰,你见过他的祖宗。相比之下,这只如何?” “不如何。”庚辰收回剑鞘,单手捏法诀,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阴云密布,狂风大作,一道闪电凌空飞落,精准砸在毕方头顶。 起初毕方还能硬扛,连续三道之后,暴雨倾盆而下,第四道闪电落下,毕方终于撑不住,当场浑身冒烟,从半空垂直跌落,砰一声摔在地上,砸起大片水花。更因灵力耗尽,又一次化出原形。 “焦了,这怎么下刀?”颜珋走到毕方跟前,抬起一只烧焦的翅膀,又嫌弃地放下。 庚辰挑了下眉,挥袖收起雨云,道:“不能做就丢掉,再抓一只就是。” 毕方尚未咽气,听到这番对话,浑身又开始哆嗦。 解决掉毕方,想起客栈中还有一只水鬼,颜珋笑着请庚辰入内。至于那只烧焦的鸟,反正生命力够强,雷都劈不死,干脆丢给小狐狸磨牙。 “别咬脖子,我还有话要问他。” “是!” 客栈中,女鬼依旧安坐在桌旁,面前食盒酒坛均已空空如也。丑六坐在她的身侧,毫无形象地张大嘴巴,满脸都是诧异。 “颜珋,她全都吃了,一点没留!”见到颜珋,丑六蹭一下站起身,大声道。 足足两大盒果干、饴糖和妖鱼,哪怕是阴兵连长,也无法一顿吃完。眼前的水鬼吃下去,竟无半分不适? 颜珋走到桌旁,女鬼站起身,姿态端庄,纤巧袅娜,丝毫看不出胃口如此之大,还有成为吃货的潜质。 第23章怨恨 临近傍晚,丑六向颜珋告辞。两坛美酒之外,还同颜珋换了一盒果干三盒饴糖。不管情愿与否,她现在都是族群的首领,照顾族内幼儿属分内之事。 “回去后得告诉那几条小鱼,没事别在海底乱挖东西。” 看一眼又捧起食盒的女鬼,见她几筷结果一条妖鱼,丑六头皮有点发麻。一只水鬼吃起东西比饿死鬼还凶,不是亲眼见到,简直无法想象。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44 回忆白天那个架势,她都有点后怕。 万一对方吃不饱,难保不会趁颜珋被毕方绊住,扑上来把自己嚼碎吞了。 这只水鬼没走之前,她还是少来客栈为妙。 丑六前脚刚走,庚辰也告辞离开。 颜珋送出门外,站在琉璃灯下,朦胧的光洒在身上,似罩上一层光晕。 庚辰脚步微顿,开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又什么都没说。视线扫过颜珋,双眸缩成狭窄的竖瞳,握紧手中长剑,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颜珋环抱双臂靠在门边,目送庚辰背影消失,拇指按上下唇,微微用力。脚边感受到一团温暖,低头看是撒娇的小狐狸,不由得轻笑。捏着白尾的后颈提起来,在手中团成一团,转身返回室内。 当夜,阴兵轮番看守鬼火,连长本想去抓妖兽,却被颜珋拦住。 在安市之内,判官鬼差忌惮他和庚辰,不会对这支阴兵如何。一旦走出安市范围,难保不会遇上麻烦。 纵然阴兵身负功德,不惧怕地府众人,同判官也能打得有来有往,但他们终归还是要投胎,结下太大的梁子,对今后并无益处。 “投胎啊。”连长坐在桌旁,抓起酒坛灌下一大口,周身黑气涌动,不如平日里阴森,反倒有一种凄凉之感。 “成鬼几十年,整日想着给死去的弟兄报仇,让叛徒得到报应。投胎,咱们还能投胎,那些和鬼子兵同归于尽的弟兄再也不能了……” 鬼不会喝醉,连长却醉了,数十名阴兵也是酩酊大醉,被颜珋送上二楼,整夜能闻令人心酸的鬼哭。 女鬼留在一楼,连吃五条妖鱼,仅仅六分饱。最终克制住自己,没有继续动筷。取袖中绢帕拭过唇角,又解下一只荷包,倒出五枚晶莹剔透的琥珀珠,内里裹着的竟然都是百年妖丹。 见颜珋面露诧异,女鬼不愿他误会,开口解释道:“店家莫要多想,这些都是河鱼妖丹,且是吞噬孩童作恶多端的恶妖,并非海中之物。” “河鱼?” “正是。”女鬼颔首道,“我葬身之地实非海底,而是河中。” 女鬼将琥珀珠送至颜珋面前,将自己生前遭遇娓娓道来。 “我是前清光绪年间生人,曾祖和祖父都是秀才出身,做过县令身边的幕僚师爷。父亲没有读书的天分,在家乡经营百亩良田,还开起一家绸缎庄和一家饭庄。” 回忆起童年往事,女鬼面上带笑,纵然黑气不散,予人的观感却变得柔和起来。 “我是家中长女,出生在冬日,恰逢一场瑞雪,父亲为我取名颂雪。我之后,母亲再未生育。父亲纳两房妾,也仅添一女,比我小两岁,同样生在冬日,取名咏梅。” “咏梅自幼聪慧伶俐,极讨父亲喜欢。她嚷嚷着要去学堂,父亲也依她。” 说到这里,女鬼的神情慢慢变了,像是笼罩一层阴云,再不见半分温暖。 “我十四岁定亲,十七岁出嫁,隔年随夫家搬到省城。” “当时大清朝已经没了,丈夫有留学背景,在政府出任官职,家世水涨船高。我的娘家仅为乡绅,且我三年未有所出,婆婆时常不满冷言,家中下人看脸色行事,也多有怠慢。” “那时我日子虽难,却也并非过不下去。总记得母亲教导的温和恭顺,总想着哪怕是一颗石头,用心焐也能焐热。” 女子深情哀伤,哀伤中更有几分戾气。 “然而,我想的,和他人想得完全不同。” “怎么?”颜珋斟一盏热茶,送到女子面前。茶香袅袅,热气升腾,白纱般朦胧女子的表情,仅有双眼愈发鲜红。 “我夫名宗章,沈宗章。早年往东洋留学,习得新式文化,不喜旧式女子。娶我不过是为我父承诺的银元,为前程需银钱周济。” 想到出嫁时的期待,被冷落时的隐忍,以及得知真相后的痛苦,女子攥紧双手,指甲扎入掌心。 “这一切我都能忍,可他不该,不该做出那样悖伦之事!” 眼见黑气不受控制,颜珋探手点在女子额心。待情况渐渐缓和,攀爬至女子颈下的黑纹逐渐退去,方才收回手。 女子向颜珋道谢,饮下半盏茶,稳定住情绪,方才继续道:“那一年,我母来省城寻访名医,和妹妹顺道看我,暂住在我夫家。” “咏梅言旅途有不适,要在家中休息,我安置好她,就带母亲去了医馆。大夫为我母开出良方,诊出我亦有喜脉,我同母亲都很开心,提前回到家,想要宣布这个好消息。不料想,竟看到、看到让人不耻的一幕!” 女子周身黑气疯狂涌动,颜珋不得不取出一枚银铃,悬挂在桌上,以铃音稳定女子的魂魄,避免她戾气过甚,控制不住陷入癫狂。 铃音清脆,带着独有的频率。 黑气逐渐受到控制,女子的神情不再扭曲,只是双眼依旧泛着血红,语气中充满恨意。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45 “我的丈夫和我的亲妹妹,光天化日之下,在我的家里行那苟且之事!被我和母亲撞破,两人竟还恬不知耻,言彼此早有书信往来,自我出嫁那年就开始暗通款曲!” 想起当时的情景,女子双目流淌下血泪,眼中除了恨,更深的是痛,锥心刺骨的痛。 “我斥他们不知羞耻,是不顾人伦的畜生。我的丈夫,同床共枕数年的人,现出不曾有的凶狠,竟要将我当场打死……” 女子一边说,一边抚过面颊,随即又覆上小腹。 “那一脚,正好踹在我的肚子上。” “我母亲过来阻拦,竟也被他推倒,头撞在桌角,当场就昏了过去。” 女子声音凄厉,双目血红,黑纹再次爬上脖颈。 “血,好多的血,有母亲的,也有我的。” “那男人依旧没有停手,像是要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我打死。我的好妹妹,披着男人的外衣,坐在床边看着,她在笑,笑得那样得意,那样狠毒,那样让人冷彻心扉。” “等男人累了停下,她走过来对我说,她从懂事起就想看到这一幕,看我们母女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她说,明明她的亲娘知书达理,年轻貌美,更讨父亲喜欢,凭什么就只能做妾?明明她更美更聪明,凭什么我能嫁入高门,她就不行?” 女子抬起双手,仔细看着掌心,仿佛能看到当年满手的血。 “我很痛,痛得喘不过气。我求她,求那男人,我怎么样都不要紧,救救我娘,放过我娘。如果他们要在一起,我愿意自请下堂,绝不妨碍他们,可他们不肯,不肯!” 颜珋没有说话,仅是提起茶壶,将女子面前的茶盏注到七分满。 “动静引来家人,我婆婆也很快赶来。原来他们都知道,知道这对悖伦之人行的无耻之事!” “没人肯施以援手,没有人!” “我求助婆婆,说我有了孩子,婆婆现出几分犹豫,那男人却不肯放过我,又走过来,狠狠揣在我的肚子上……” 女子终于哭出声音,浑身颤抖,鬼体都有些不稳。 “最终,我母亲没了,我的孩子没了,那家人仍不肯放过我,吊着我一口气,对外宣称我不守妇道,和家中下人通奸,被我母亲撞破,当场害死我母。我那好妹妹出面作证,我百口莫辩。” “我父亲也不肯信我……不,纵然是信,他也不会救我。” “按照我的‘罪行’,该和‘奸夫’一同上法场。结果沈家说什么家丑不可外扬,联合两方宗族将我夜间沉塘。借口都懒得细想,只说我夜间逃跑,慌不择路掉进河里。” “水很冷,很冷。”女子握紧茶杯,似乎想籍此获得些许温暖,“我被绑住手脚,嘴里堵着石头,不断向下沉……哪怕是死,我也没有闭眼,我要看清所有人,每一个人!” 良久,女子身上的黑气渐渐收拢,颜珋按住银铃,问道:“你是如何进到贝中,又是如何困在海底?” 女子笑了,笑得肆意凶狠,不复见最初的温婉端庄,终于现出水鬼真容。 “我死后成鬼,去找过那些人,差一点,差一点就能成功。可惜,我遇到一个道士,一个多管闲事的道士!” 长街尽头,一名身穿休闲服,面容英俊的青年站在路牌下,手托罗盘,看着飞速旋转,最终指向前方的铜针,眼底骤然现出厉光。 第24章找揍 循着罗盘指引,男子走进古玩街。 未找到黄粱客栈,先路过九尾经营的店铺。 店前挂着两盏走马灯,灯面绘有形态各异的狐狸,或扑蝶,或打闹,或逐鸟,或小憩,各个活灵活现,娇憨可人,引得人驻足观看,许久迈不开脚步。 男子自懂事起便开始修道,跟随曾祖和祖父熟背道经,学习抓鬼驱妖的手段。乍见这两盏走马灯,心中立刻生出警觉,祭出一张黄符,灯上狐狸果然散发出妖气,不复之前的可爱讨喜,尽数亮出利齿,对他狰狞嘶吼,如临大敌。 “妖孽!” 罗盘上的铜针疯狂转动,证明他之前锁定的厉鬼距离不远,却并不在这家店中。然而遇妖鬼邪祟绝不轻易放过,是曾祖和祖父的教导,男子始终不敢忘。 所幸厉鬼就在不远处,先处理掉这店中妖物,再去捉拿不迟。 男子收起罗盘,双手结印,打向紧闭的店门。妖气迅速反弹,迫使他后退数步。 意识到妖物不好对付,男子自靴中抽出一把匕首,匕身刻有古老图腾,黑红的纹路蔓延至刀柄,隐没在他的掌下。 “妖物,出来!”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46 伴着他的低喝声,木门缓缓开启,门后并非他所想的狰狞大妖,而是一名身穿襦裙,手持红狐伞的美艳女子。 女子长眉如柳,眼尾勾勒青黛,眼角以胭脂点缀一朵红梅,愈发显得媚眼如丝,妍姿艳质,散发出无尽的诱惑,美得动人心魄。 “客人从何处来?” 男子出现在古玩街口,九尾就有所觉察。若是没找上门,她不会多加理会。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个道士竟然是个愣头青,也不了解情况,寻到蛛丝马迹就要喊打喊杀。 这样的人让她厌恶,极端厌恶。 多少刚开灵智、懵懂无知的小妖,每日里只知修炼,想方设法避开生人,根本从不曾作恶,被这样的道士发现,半句辩解不容出口,仗着有普通人没有的手段,直接祭出凶器当场打死。 九尾转动纸伞,目光落在男子手握的匕首上,能清晰感受到缠绕在上面的怨气。 这把匕首存世至少千年,杀死的妖、鬼恐怕数都数不过来。 妩媚的双眼浮现凶光,黑色的瞳仁化作兽瞳,扫向男子时,冷厉凶狠,使得后者警铃大作,手不自觉握紧。 “妖物,休要猖狂!” 猖狂? 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九尾笑得花枝乱颤,收都收不住。 六尾被她拘在店中,看不到店外的情形,声音却能听得一清二楚。男子的话传入耳中,同样感到可笑,竟驱散不少心头郁闷。 “道士,你的长辈没教过你有的妖不能惹,也没告诉你‘趋吉避凶’四个字吗?” 九尾笑够了,单手微提裙摆,莲步轻移迈出店门。伞上红狐改卧为立,狐眼弯弯,同样在嘲笑男子的自不量力。 “放肆!” “放肆?”未见九尾怎样动作,刹那欺近男子身前,红狐伞遮在两人头顶,红唇微启,吐气如兰,“说我放肆?你的祖宗还是一团泥巴时,本尊已在祖巫座下听训。惹怒我,你想好怎么死了吗?” 那把聚满妖气和怨气的匕首彻底惹怒了她。 荒古异妖习惯厮杀,遇对手绝不手软。但他们也有一个共同的毛病:护短。 以男子的年纪,这把凶器到他手中时间不长,上面凝聚的怨气不能全归结于他。可谁让他不识好歹,直接找上门来? 在九尾狐面前班门弄斧,注定他要倒大霉。 “妖物,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短短一个照面,男子就知九尾不好惹,同他之前铲除的妖鬼截然不同。彼此实力悬殊,他今日恐怕真要栽到此处。然而,他受的教育不容他后退,更没有向妖鬼示弱之理。拼着同归于尽,也不容此妖物继续留存世间。 心中主意已定,男子以匕首逼开九尾,腾身后翻,将匕首横咬在口中,双手迅速结印,散发微光的法印瞬间成形,燃起灭妖的道火,一个接一个飞向九尾。 “有点本事。”九尾冷笑一声,既不闪也不避,仅将红狐伞移到身前。伞上红狐抻了个懒腰,张开满是利齿的兽口,竟将带火的法印尽数吞入腹中。 伞面移开,现出九尾被灯火映亮的芙蓉面,眼尾青黛斜飞,唇角上挑,鲜红似血,透出道不尽的诱惑和邪气。 男子暗道不妙,匆忙稳定住心神,终来不及闪躲伞上飞出的红狐。 狐身凌空增至数米,锋利的前爪扫过,男子狼狈躲开要害,自右肩到左腰多出三道血痕,上衣被血浸透,空气中弥漫着腥甜的味道。 红狐的妖气自伤口涌入,打乱男子脉息。 男子的身体开始发热,血管中流动的仿佛是滚烫的岩浆,让他无法承受,下一刻就将爆裂开来。 “妖物,如此恶行,必受天谴!”男子赤红双眼,握紧手腕,手指掐住脉搏,意图保持最后的清醒。 “天谴?”九尾笑容更盛,如绽放的牡丹。一步一步行至男子身前,裙摆擦过青石路,仿佛狐尾扫过,发出瑟瑟声响。 男子被迫踉跄后退,想要祭出法印,气息却愈发紊乱,手脚不听使唤,只能狼狈摔倒在地。 “就这点本事,还嚷嚷着要除了我?” 九尾停在男子身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单足踩住男子的手腕,貌似没用多大力气,骨裂声却迅速传来,在夜风中清晰可闻。 男子发出一声闷哼,迅速咬住嘴唇,下颌绷紧,不肯示弱。 九尾命红狐卷起匕首,以妖力包裹。 匕首发出嗡鸣,在男子震惊和不信的目光中爬满蛛纹,寸寸断裂,最终化为齑粉。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47 妖气撤去后,黑白红三色粉末轻盈洒落,又被夜风裹挟,飞散在中途。风中响起阵阵妖鬼恸哭,无数道透明的身影盘旋在九尾身前,其中有无故被杀的妖,莫名被拘魂的鬼,也有不少作恶多端的邪物。 九尾没再理会地上的男子,单手捏成法诀,红光牵引成网,缠绕成茧,将飞出的妖鬼全部束缚其中。 “真没想到。” 她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形,却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不想引来地府判官鬼差,唯有求助颜珋,请他来处置这些魂体。 朦胧的灯光中,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 颜珋的身影出现在长街上,手中一枚银铃,身侧是数名面色不善的阴兵,水鬼和小狐狸都被留在客栈,并未与他同行。 “大人。”九尾收起红狐伞,上前见礼,将事情经过简单说明。指着被困在妖气中的魂体,语气中不无担忧,“我之前没料到有如此多的魂体,行事莽撞了。” 她错估那把匕首的年代,如此多的魂体被拘在匕首之中,不知经过多少载。怨气凝聚不散,善恶早无法区分。 若是由地府来处理,十有八九尽数打散。哪怕是运气好,遇上手段温和的阎罗,也要在忘川河底数百年,彻底消除怨气才能允许投胎。 九尾仔细看过,不少魂魄彼此融合,根本分不开。其中有数只灵狐,浑浑噩噩,连她的气息都认不出,只剩下满腔怨气。 这样的魂体连入忘川的资格都未必有。她只能寻上颜珋,希望他能想想办法。 “这样啊。”颜珋抬头看向被束缚的魂体,沉思片刻,对九尾颔首道,“可以,不过要耗费些时日。” “多谢上神,九尾感激不尽!”大概是心情激动,九尾没留神,“上神”二字脱口而出。 颜珋倒也没在意,将纠缠在一起的魂体收入银铃,回头请阴兵帮忙,将去了半条命的男子带去黄粱客栈。 “这个道士对大人有用?”九尾疑惑道。 “确实有些用途。”颜珋无意多做解释,九尾识趣也没有多问。 男子不断挣扎,仍被阴兵抓住胳膊。死气触碰伤口,疼痛超出想象。男子浑身颤抖,脸色骤然变得青白,最终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任由阴兵摆布。 作鬼几十年,阴兵们遇见过不少道士和尚。经历得多了,一眼就能看出,这个血葫芦一样的道士属于不讲理那挂。基本上是不辨善恶,遇到妖鬼就要下杀手。今天遇见九尾狐,踢到铁板算他倒霉。 道士被一路拖走,颜珋也返回客栈。 目送一行人离开,九尾转身回到店中。木门合拢,发出微弱响声。门前走马灯又开始旋转,明亮的灯光中,小狐狸愈发灵巧可爱,比之前生动百倍。 第25章善恶对错 男子身中妖气,又失血过多,很快陷入昏迷。 阴兵将他带回黄粱客栈,依照颜珋的吩咐,随意丢在一旁,继续分批看守火炉,祭炼鬼火。 因他们有护卫万民的公德,炼出的鬼火非比寻常,妖暂且不提,凡是作恶的邪魔、染上血气的厉鬼,无不沾之即伤。若不能及时扑灭,当场魂飞魄散也非虚话。 青铜铸造的鼎炉中,一团幽绿色的鬼火飘忽跃动,焰心处呈现婴儿拳大的橙色,内中还包裹一缕死气,倏而凝成一张张鬼脸,狰狞可怖,观之悚然。 暂不轮值的阴兵们三三两两坐到桌旁,用之前积攒的妖丹同颜珋换来美酒,一边对饮一边追忆往事,谈论最多的总是战场。 偶尔有人提起家中未过门的妻子,立刻会引来一阵大笑。 话题越来越歪,成婚的阴兵讲得眉飞色舞,笑得分外戏谑,没成婚的则是满脸羡慕,想着自己如果没有战死,是不是也能娶妻生子。不求过得富裕,只想伺弄好家中田地,老婆孩子热炕头,平平顺顺过上一辈子。 在阴兵的说笑声中,男子悠悠转醒。睁开双眼,发现面色青白的水鬼距他不过三步远,近乎本能地摸向腰间,要祭出罗盘将她锁住。 “道士,老实点!” 几名阴兵同时站起身,以煞气凝出短刀,凌空掷出。 破风声中,短刀穿透男子的上衣长裤,将他牢牢钉在地上。幸亏刀上没有死气,不然的话,以男子目前的情况,剩下的半条命也保不住。 “小子,老子成鬼几十年,赶上死人多的年月,见过的和尚、道士和捉鬼人数都数不过来,各个比你道行深。我劝你还是老实点,省得自己遭罪。” 大个子阴兵蹲在男子跟前,用刀背拍拍男子的脸,笑容狰狞,语气中满是警告。 男子猛然侧过头,对阴兵怒目而视。目光扫过柜台后的颜珋,并未在他身上发现鬼气和妖气,以为他是同妖鬼为伍的邪门歪道,怒斥道:“同妖孽鬼怪为伍,可知是助纣为虐,天道不容?!” 颜珋正将一枚妖丹碾碎,捻起一小撮喂给小狐狸,听闻此言,仅是笑了笑,根本未同男子解释,甚者,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48 客栈门外,一身战甲,手持战斧的判官脸色黑沉,庚辰抱臂立在半空,长剑未出鞘,黑发在夜风中轻扬,现出锋利的眉和金色双瞳。 “助纣为虐,天道不容?那姬昌就是个好人?嘿!”判官连声冷笑,收起战斧,玉饰上的图腾随之湮灭。同庚辰抱拳告辞,当即率麾下鬼差和一队上古阴兵返回地府,始终头也没回。 庚辰自半空飞落,无视守门凶兽的咆哮,径直推开客栈大门。 “我正想你,来得正好!”颜珋抬起头,笑得格外灿烂。 庚辰脚步一顿。 他是不是该转身离开,立刻,马上。 可惜颜珋没有给他退走的机会,单手撑着柜台飞跃而出,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他面前,牢牢握住他的手腕,凑近道:“帮个忙,可好?” 话落,也不等庚辰回答,将他拽到柜台前,取出收入魂体的银铃,指尖敲击铃壁,耳边立刻响起阵阵鬼哭和妖吼。 “这些从何而来?”庚辰接过银铃,感受到其内的怨气,询问道。 “那个道士带来的。”颜珋指了指地上的男子,对庚辰道,“他找上九尾,被九尾打碎随身兵器。这些都是拘在其中的魂体,多数融合,善恶难分。九尾请我帮忙,至少把里面几只狐狸分出来。” “请你帮忙?”庚辰放下银铃。 “谁让我心肠软,是个好人呐。”颜珋笑道。 “……” “怎么,我说得不对?” 庚辰嘴角微动,默默垂下眼帘,忽然间发现,蜃龙的鳞甲龙皮应该是诸多同族中最厚的。 虽然眼前这条应龙面无表情,出于相识万年,又追了几千年的自信,颜珋还是能猜出他在想些什么。当下双眼微眯,双手拽住他的衣领,强行拉近两人的距离,低声笑道:“庚辰,信不信我现在就亲你?” “信。”庚辰一改平日作风,没有向后闪避,大手托住颜珋的后脑,手指探入发间,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 “今天吹什么风,怎么转性情了?”颜珋弯起嘴角,放开庚辰的衣领,双臂环住他的脖子。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四目相对,黑色瞳孔化为赤金,颜珋微微叹息,他果然还是最喜欢这张脸。 “咳咳!” 咳嗽声突然传来,颜珋眨了下眼,侧过头,就见女鬼捂住小狐狸的双眼,硬是不许他看。一众阴兵装作不在意,视线却总是从各个角落飘过来。 血葫芦一样的道士趴在地上,脸色涨红,口中涌出鲜血,咳嗽声正是由他发出。 “真是麻烦。” 机会难得,气氛却被破坏。 颜珋不太情愿地放开庚辰,几步来到男子跟前,隔空取来一枚丹药,掰开男子的嘴,直接丢了进去。 男子本想挣扎,奈何扣住下颌的手如铁钳一般,始终纹丝不动。挣扎的动作大了,下巴几乎要被捏碎。 丹药入口即化,带着一种沁人心脾的清香。让人发狂的毒热迅速缓解,血不再流淌,伤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长出新肉。疼痛感逐渐消失,碎裂的骨头开始愈合,男子试着动了动手腕,竟能活动自如。 抬头看向颜珋,男子紧皱眉心,并未开口道谢,反而再次指责颜珋同妖鬼为伍,悖逆天道,必当受到惩戒。 “同妖孽厉鬼沆瀣一气,违背天道,必遭雷霆报应!” 尾音刚落,冰冷的剑鞘突然抵住额心。 庚辰手持长剑,目光犹如万年寒冰。霸道的应龙气息充斥四周,阴兵都有些撑不住,水鬼更是紧缩成一团,恨不能再次躲藏进贝壳。 雪白的小狐狸却双眼放光,仰视庚辰背影,双眼一眨不眨,心中满是对力量的渴望和羡慕。 男子动也不敢动,血液都似在刹那凝固。 这样的恐怖他从未曾经历,好似下一刻就会被碾成齑粉。与之相比,哪怕九尾要取他性命,都未让他如此恐惧。 “他还不能死,我有用。”颜珋按住庚辰的手腕,微微用力,将抵在男子额心的长剑移开。随即打了响指,男子被看不到的绳索缠绕拽起,手脚无法移动分毫。 “我暂时不会杀你。不过,如果你还是口无遮拦,我不敢保证这份承诺能维持多久。” 颜珋警告过男子,指了指拘有魂体的银铃,对庚辰承诺道,“五条妖鱼,三盒香料,十坛佳酿。那只毕方我还留着,如果能养回来,咱们炖汤如何?” 庚辰收回长剑,祭出龙气包裹银铃,开口道:“既然烧焦,扔了便是。想吃我再去抓,我知晓毕方巢在何处。”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49 “好。” 两人对话时,男子意图挣脱束缚,始终未能如愿。 女鬼从柜台旁走出,无视男子吃人的目光,青白的手擦过男子的额角,掀开被血凝固的发,清晰看到一枚铜钱大的法印,眼底闪过红光,阴沉笑道:“是他,没错,是他的血脉。” 男子厌恶地撇开头,女鬼半点不在意,笑意盈盈地看向颜珋,道:“店家,就是他。取他血及生气,必能找到当年那个道士。” “你确定要这么做?”颜珋轻敲桌面,两枚黑底红纹的木简从墙上飞出,悬浮在女鬼面前。 “是。”女鬼正色道,“人有善恶,鬼妖亦然。我生前不曾害人,死后除吞噬恶妖,从不曾对无辜者为恶。人道有法,杀人者偿命。冤有头债有主,我索命者是害我之人,那道士却不分青红皂白,护那些恶人,欲令我魂飞魄散。” “凭什么?” “就因为我是鬼,他们是人?” “没有这些害人性命的恶人,又哪来我这满怀怨恨的水鬼?” 女子声声泣血,字字垂泪。双目变得赤红,黑色纹路爬满脖颈和双手。这一次,颜珋没有再压制她的怨气。 “人有善恶,鬼难道就无?我敬德高仁爱的高僧和修道之人,但这些不分善恶,滥杀无辜的,难道不该受到惩罚?” 女鬼话音未落,男子已出言讥讽道:“鬼妖生来害人,岂有良善?都该扫除世间,令其灰飞烟灭!” 女鬼发出厉吼,在场阴兵皆面现厉色,周身死气萦绕。小狐狸也是浑身炸毛,对着男子不断嘶吼。 颜珋拦住女鬼和阴兵,隔空摄来一枚铜铃,轻轻摇动,男子再说不出话来,双手抱头,额头鼓起青筋,数息后仰头栽倒,陷入无尽梦魇之中。 第26章梦魇 青市 市东一座古色古香的宅院中,屋舍三面围拢,院中假山嶙峋,古木成伞。石路旁流水淙淙,以竹筒牵引至山巅,旋即飞流直下,落入人工开凿的水潭。 本是旭日东升,春光明媚,院中却格外阴冷,弥漫怨气,令人脊背发寒。 狭长的走廊中挂有成排鸟笼,画眉、百灵、山雀等脆声鸣叫,振动双翼,在笼中上下飞腾,不停撞向笼门。 笼门破损,鸟笼左右摇摆,只要冲出去,就能逃出生天。 奈何脚爪上缠有细长的锁链,束缚住它们的行动。对笼中鸟而言,自由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 两只画眉尝试数回,知晓逃脱无望,当场哀鸣啼血,最终互相依偎,死在鸟笼之中。死后身体化为青气,流入设在廊檐下的铜炉。 炉前燃有三支手腕粗的香,诡异的是,虽有白烟腾起,香柱却从不曾变短。每当有鸟化作青气,香柱反会升高半寸。哪怕天降大雨,火光也不会熄灭。 不到半刻时间,又有数只雀鸟陨落,随青气不断涌入,香柱再次升高。 这些鸟雀都是开了灵智的小妖,不幸被宅院主人发现,没有当场丧命,却被囚犯一般关押起来,榨取妖气,成为炼化法器的材料。 日上中天,一名身着唐服的老者负手走来。 老者身材高瘦,面色红润,满头银丝,三缕长髯垂落胸前。乍一看慈眉善目,极是可亲。对上他的双眸,则会发现那双眼中没有任何温情,尤其是扫过廊下飞鸟,更是满满的厌恶和轻蔑。 “祸世的妖孽,早当清除干净。容你们苟延残喘,为我季家炼成法器,是你们的造化!” 廊下群鸟愤怒鸣叫,声声啼血。更有数只眼泛红光,拼着自爆内丹,也要和老者同归于尽。可惜他们道行太浅,老者仅是祭出两张黄符,内丹的妖气就被吸收干净,尽数投入铜炉。 “妖就是妖,愚蠢。” 老者轻蔑一笑,信步穿过廊下,每走出两步,就有一只雀鸟当场毙命。 青气不断从廊下涌出,接二连三飞入铜炉。炉前三炷香不断增高,缥缈的白烟上升一段距离,很快又垂直下落,一道道缠绕在铜炉四周,穿过炉顶的缝隙,隐入铜炉之内。 铜炉开始发红,内中阵阵嗡鸣,似鸟雀哀声。 老者双目放光,单手抚过长须,神情中现出一抹得意:“就快成了。” 炉中法器为先祖所留,是一把春秋时期的青铜剑。 据老者父亲生前所言,早年为诛杀一只水鬼,使得法器受损。多年后想出以妖气祭炼的法子,这把青铜剑才有修复的可能。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50 “快了,就快了。” 忆起先父所言的法器威力,老者愈发兴奋,决定亲自守着铜炉,直至法器炼成。 就在这时,廊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身高将近两米的壮汉手捧莲花灯,快步来到老者面前,将灯递于老者,满面焦急道:“家主,少爷的灯不对!” 老者顿时一惊,厉声道:“你说什么?!” 莲花灯中心,橘红火苗如豆,无风摇曳,忽明忽灭,隐隐还有一丝黑气。 老者捧过灯座,看着将灭未灭的命火,目带厉色,脸色阴沉似水。 “是谁胆敢伤我孙性命?!” 安市 天气晴朗,暖风和煦,古玩街上人头攒动,游人接踵摩肩,各种吆喝声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一片喧闹声中,黄粱客栈显得格外冷清。 木雕大门紧闭,门前时常有游人经过,被飞檐和石兽吸引,驻足观望半晌,发现门从内里锁住,叫了几声均无人应。虽好奇店内布置,无奈主人家不开门,只得遗憾离开。 客栈内,颜珋将新制成的香球投入香炉,取来鲛纱拭手。递给小狐狸几块饴糖,吩咐他不许淘气,又同阴兵打过招呼,便携女鬼登上二楼。 目送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后,大个子阴兵凑到连长身边,低声道:“连长,这事真能成?” “店家说能就能。”连长手里抓着一条妖鱼,连鱼肉带鱼骨咬得咯吱作响。这种妖鱼骨骼极硬,炼化之后不亚于低等法器,他却嚼得十分轻松,一口接一口吞咽下肚。 “这是改命啊,对方还是个道士。”大个子抓下军帽,担忧道。 连长扫他一眼,将小半截鱼尾塞进嘴里,握拳敲在他的脑袋上,斥道:“什么道士不道士,咱们做鬼这些年,见过的和尚道士还少?怕个球!” 大个子被敲得坐在地上,引来众阴兵一阵大笑。 “连长说得对,你怕个球!” 大个子反应过来,也觉得自己昏了头,是在杞人忧天。只是被笑得恼怒,有点下不来台,当下怒吼一声,浑身涌出黑气,向笑得最厉害的几个阴兵猛扑过去。 “都给老子注意点,谁敢碰翻火炉,老子扯掉他的脑袋!”阴兵们拳来脚往,距火炉越来越近,连长立即发出警告。 祭炼鬼火是他们同颜珋达成的契约,不小心弄翻火炉灭掉鬼火,有一个算一个,就等着被他收拾! 阴兵们听到警告,自然不敢太过分,闹腾一会就自行停下,该看守火炉的看守火炉,无事可做的陆续聚到窗边,看着长街上往来的人群,不免陷入回忆,神情中透出几分怀念。 “没当兵时,我跟着我爹去县城,足足吃了三个肉包子。那是我第一次吃肉包,那滋味,做鬼都忘不掉……” 客栈二楼,颜珋手托香炉,携女鬼走入靠近走廊尽头的一间客房。 房间十分宽敞,三面墙壁悬有空白画卷,地上设有两面屏风,屏风之间是两张木榻,其中之一正躺着陷入梦魇的道士。 榻旁立有一张圆桌,桌上设铜架,架上悬挂一枚铜铃。 颜珋将香炉放在铜铃旁,侧头看向女鬼,道:“果真想好?” “是。”女鬼语气坚定,手捧黑底红纹的木简,恭敬递给颜珋,“店家助我达成所愿,我自愿付出一魂一魄。” “好。” 颜珋颔首,言契就此定下。 木简飞到颜珋手中,黑底尽被鲜红覆盖。 “铃起入梦,声灭速归,切记。” “是。” 女子向颜珋福身,随后依照他的吩咐,合衣躺在榻上,同道士并排。 颜珋取道士指尖血,凝成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圆珠,置于女子眉间,又将一枚灵气凝聚的法印附在她的掌心。随后摇动铜铃,单手捏成法诀,打入屏风之中。 室内香气袅袅,两面空白的屏风隐现出奔腾的河流,热闹的县城,以及富丽堂皇的沈宅。 宅院中,一名身着西装,头发梳理整齐,脸上还挂着金丝镜的男子正摇动秋千,一个美貌少女坐在其上,裙摆随风飞扬,欢快的笑声传出很远。 待秋千停下,女子转身投入男子怀中,肆意而张扬。丝毫没有发现,原本逝去的人就站在屋檐下,正冷冷地看着他们。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51 男子横抱起少女,迈步走向屋内。 床帐落下,嬉笑声再次传来。 女鬼眼底闪过红光,却没有多做停留,很快飘上半空。 她同颜珋达成的契约,并非要在此时兑现。她要找到那个不分青红皂白,就要让她魂飞魄散的道士,回到她最欢喜也是最绝望的那一天,她要让那道士的魂魄附到自己身上,亲自体会一下她曾有的无助、怨恨和绝望。 “你会怎么做?”看着飞速转动的一幕幕,颜珋在屏风前低语。 画面中,女鬼回溯时空,循着道士血脉的气息,终于找到目标。看到身着道袍,正将一只狐妖斩杀在短刀下的熟悉身影,束紧的黑发陡然散开,黑纹爬满脸颊。 飞落至道士身后,女鬼捏紧掌心法印,表情冰冷,目光森然。 第27章动摇 女鬼现身的那一刻,季道成便有所觉察。感受到背后袭来的阴气,果断丢开仅存一口气的狐妖,纵身腾起两米,手中匕首向后一划,黑气被斩成两段,女鬼当场发出一阵尖嘶。 “妖孽,为祸世间理当诛杀!” 季道成稳稳落地,道袍下摆垂落过膝,手中匕首缠绕黑气,匕身爬满红纹,正是在古玩街被九尾打碎那一把。 “诛杀?好一个诛杀!”女鬼浮上半空,双眼赤红,乌黑的发无风狂舞,从指尖开始,肤色漫延石青,黑纹交错攀爬,形容愈发可怖。 季道成握紧匕首,眼中冷光闪烁。估算女子道行不低,决定先发制人,自腰间取出两张黄符,捏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口中念出法诀,黄符瞬间燃起道火。 橘红火焰包裹幽蓝,化作数团三寸左右的火球,向女鬼疾飞而去。 女鬼吃过道火的亏,自然不敢小视,当即飞高数米,周身弥漫重重黑雾。道火飞入其中,被黑雾包裹,一阵刺耳的爆裂声后,黑雾大片缩减,火球也在雾中熄灭。 “孽畜胆敢灭我道火,今日必诛你!”季道成厉喝一声,又祭出两张黄符。 女鬼正要闪避,浑身染血的狐妖突然从地上跃起,用最后的力气扑向季道成,狠狠咬住他的小腿,牙齿楔入肉里,不顾前爪的疼痛,狠狠缠在他身上,用吼声示意女鬼快逃。 “跑,快跑!”被季道成一刀斩断后腿,狐妖仍不松开,只求多缠他一刻,让女鬼有时间脱身。 女鬼发出尖锐的嘶吼,没有如狐妖所愿远离危险,反而揉身靠近,右手五指张开,掌心法印绽放金光,在季道成惊骇的目光中,狠狠印上他的额心。 “你言鬼妖害人,你不分青红皂白,只言鬼当杀,人当救,那你就自己体会一下,被恶人欺辱残害是什么滋味!” 伴着女鬼凄厉的控诉,法印完全隐入季道成额心。 金光大作,一人一鬼的身形同时消失。 光芒消失后,重伤的狐妖瘫倒在血泊中,嘴边是女鬼留下的一枚丹药。 它能嗅出清香的味道,知道服下去后,必定对伤势大有好处。可它没有张嘴,仅是静静躺在原地,等到两只幼小的狐狸从藏身处跑出,才用爪子将丹药分开,让它们立刻吃下去。 “记得,避开人,好好活着。” 舔舔自己的两个孩子,狐妖躺在地上,嘴角淌出鲜血,眼中不断流泪,带着浓浓的不舍,生命的光一点点熄灭。 小狐狸守在母亲身旁,互相依偎着缩成一团,迟迟不肯离开。 待到日月轮转,一弯银钩高挂天际,才发出阵阵哀伤的狐鸣,将母亲的尸体掩埋,结伴走入密林深处,依照狐妖生前的吩咐,小心隐藏起来。 季道成被法印力量束缚,始终动弹不得,很快在光中失去意识。等他从昏迷中醒来,耳边是陌生男子的叱骂,腰腹和肩膀传来阵阵疼痛,就像是有人用刀子在他身上剜肉一般。 “你这贱妇,我从未想要娶你,你不读书不晓事理,哪里比得上咏梅?” 男子的辱骂不断传来,季道成感到疑惑,他勉强睁开双眼,就见一个中等身材,衣衫不整的青年正对自己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骂,面色涨红,五官扭曲。 男人身后的床上坐在一个年轻女子,同样衣衫不整,两条小腿光裸着,上身仅着一件男式衬衣,满脸得意,笑容里尽是蔑视。 房间里还有一个中年女人,此刻正侧躺在地上,额头青肿流血,已经人事不知。 季道成首次遇到这样的事,以为是厉鬼幻化,当即眉心一拧,手捏法诀就要打向男子。 不想体内竟无半分法力,反而引来男子更疯狂的踢打。 睁大被血模糊的双眼,季道成分明看到,之前遇到的女鬼就漂浮在男子头顶,正满脸嘲讽的看着他。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52 “孽畜……” 声音出口,季道成耸然一惊,单手握住喉咙,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发出女声。再向下看,这分明是一个女子,哪里是他的身体?! “你这贱人,骂谁是畜生?” 以为季道成是辱骂自己,男子勃然大怒,转身取来床头台灯,就要砸在他的头顶。 “宗章,你要做什么?” 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中年妇人出现在门口。看到眼前的场景,神情很是震惊。见男子不听劝阻仍要往下砸,床上的女人还在煽风点火,妇人不得不亲自上前抢过男子手中的台灯,避免当场闹出人命。 “你糊涂了!想收拾她什么时候不行,非要脏了自己的手?还有你,勾引姐夫,不知廉耻,竟还敢撺掇他杀人。要是宗章出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娘,不关咏梅的事,是这贱妇……” “行了,大的是个不下蛋的鸡,小的年纪轻轻就和男人滚在一起,这姊妹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妇人愤愤不平,“还有,你怎么能朝她娘动手?不知道她有病,死了怎么办?” “死就死了,咏梅说她亲娘没少受这贱妇的委屈,死了正好腾位置,我也好娶咏梅过门。” “我告诉你,我活一天,你休想娶这荡妇!” 母子俩兀自争论,床上的女子装模作样垂泪,地上的季道成将一切看在眼中,想要坐起身,却被疼痛击倒,动也不能动。 女鬼飘过正上演好戏的三人,停在季道成跟前,猩红的双眼锁住他,嘴角咧开一抹冰冷的笑。 “那是我的丈夫,婆婆和亲妹妹。受伤的是我的亲娘。”女鬼慢慢逼近季道成,直至再无半分距离,“你说鬼当诛,人当护,皆是天理。那你就亲自体会一下我的绝望和悲苦。我倒要看一看,你还能不能大义凛然,坚持你所谓的天理!” “你……”季道成心中骇然。 他修道三十余年,遇到的妖鬼不在少数,如女子这般手段,实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她是如何将活人的魂魄交换? 难道是那道法印? 不等季道成想明白,女鬼突然消失,沈宗章母子也不再争吵,暂时达成一致,先处理掉重伤的母女,其他事过后再议。 季道成想开口解释,说出他的身份,奈何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别说对方根本没给他机会,直接堵住他的嘴,就是容他开口,也未必会有人相信。 接下来的数日,季道成一直被关在沈宅,每日里只有一个馒头。大概是为吊住这具身体一口气,隔两天还会给他灌下一碗汤药。 这具身体的丈夫再未露面,倒是那个同姐夫苟合的女子经常出现,最常做的就是讥讽嘲笑,渐渐发展为对他针刺指掐,用坚硬的皮鞋踩断他的手指,用磨利的筷子划破他的脸。 丢开染血的筷子,女子拍拍手,房门被推开,一个形容猥琐的男子走了进来。 “你与下人通奸,被你亲娘发现,为免消息走露,联合奸夫痛下杀手。苍天有眼,丑事被我撞破。你那亲娘已经咽气,你就等着浸猪笼吧。” 女子犹如毒蛇吐信,笑得无比狠毒。 季道成靠坐在墙边,透过被血凝固的发,仔细看着眼前的女子,脑中忽然回响起女鬼所言,生平第一次对自己坚持的理念产生动摇。 安市,古玩街 一辆黑色的私家车停在街口,车门打开,身高近两米的壮汉走出驾驶室,打开后门,恭敬迎出一名老者。 老者一身改良版唐装,须发银白,手托一张罗盘,循铜针指引,迈步走进长街。 黄粱客栈中,颜珋刚刚走下二楼,门前石兽突然绽放黑光,化出数米高的灵体,锁定遍身缠绕怨气的入侵者,在半空狰狞咆哮。 第28章善恶一念 踏入古玩街不久,季和生便觉罗盘有异,盘底发烫,铜针不断旋转摇摆,速度越来越快,近乎要挣脱飞出。 “不好!” 心头一阵狂跳,季和生预感到不妙,刚准备退回到街口,周围景色突然发生变化。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犹如幻影般变得朦胧,声音如潮水退去,整条长街骤然变得冷清,仅有两侧店铺悬挂起成排彩灯,灯内红烛摇曳,炫发出惨白的光。 各色走马灯开始旋转,灯上的飞禽走兽形态各异,极其灵动,仿佛下一刻就将挣脱束缚,当场活过来一般。 长街尽头,一道袅娜的身影漫步行来。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53 红狐伞撑在头顶,伞缘遮住女子的面容。纤腰款摆不盈一握,莲步轻移,长裙边缘扫过青石路,环佩叮咚,尽显无尽妖娆。 伞上红狐从小憩中醒来,抻着懒腰打了个哈欠。狭长的双眼望向季和生及跟随他的壮汉,前爪交叠,狐尾轻扫,竟有几分类人的妩媚。 “何方妖孽,胆敢行此下作手段!”感到心头一荡,季和生匆忙手捏法诀稳定心神,对着不远处的九尾断喝一声。 红狐伞微微抬起,九尾勾唇浅笑,刹那如百花盛放,动人心魄,惑人心神。 “最近吹哪门子风,怎么总是有道士上门?” 伴着她的话声,伞上红狐一改慵懒,瞬息飞腾而起,在半空化作三米高的狐影,亮出锋利的尖牙,瞬间由软萌可人变得煞气十足。 “大胆!”季和生面色阴沉,当场祭出黄符。符纸在空气中燃烧,化作数枚火球直扑向九尾。 “瞧你满身怨气缠绕,杀了多少妖怪,又灭了多少游魂野鬼?怕不是连人都杀过?”无视凌空飞来的道火,九尾柳眉轻挑,语带冷嘲。眼尾青黛晕染成桃红,眼波流转间,道不尽的风流迷人。 不想受魅色蛊惑,季和生强行以法诀静心,勉强能够自持。跟随他的壮汉却无多少定力,被九尾扫过一眼,刹那目眩神迷,脸色变得通红。看着九尾,眼睛眨也不眨,脸上带着陶醉的笑,整个人陷入呆滞。 “肃明,速速醒来,莫要被这妖物所惑!”季和生再次大喝,见不起作用,当场咬破指尖,血染黄符,唤醒壮汉的同时,又化出数团橙红的火球,呼啸着砸向九尾。 这些火球非比寻常,飞到近处,突然在半空爆裂,火星四溅,连成大片灼热的火网。季和生手捏法诀,连续祭出五张黄符,催动火网继续扩大,意图将九尾罩在其中。 “妖孽,伏诛受死!” 面对袭来的热浪,九尾始终不慌不忙,红狐伞移到身前,挡住飞溅的火星。 空中的灵狐纵身飞跃,体型再次增大。锋利的前爪扫过,轻易撕开熊熊道火。狐口张开,亮出满口獠牙,竟将道火尽数吞噬,不留半点火星。 道火入腹,红狐并无半分不适,纵身飞到九尾身后,蓬松的狐尾卷过,形成牢不可破的屏障。同时向季和生呲牙,犹如猛兽锁定猎物。 季和生自负见多识广,除鬼杀妖无数,此刻也不免心头剧震,下意识后退半步。等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由得心生懊恼,脸色变得青白。 “就是你害我孙?”见识过九尾的本事,想到莲花灯的指引,季和生有八分肯定,季岩命火出现异状,同眼前这只妖狐脱不开干系。 “你的孙子,莫非也是个道士?”九尾慵懒笑道。 见状,季和生的八分肯定变作十分,想到季岩可能的遭遇,当即怒不可遏,以指尖血指引罗盘,同时抽出刚刚修复的青铜短剑,剑指九尾,厉声道:“孽畜,我孙季岩现在何处?老实道出,我可容你死得痛快些!” 青铜短剑出鞘,黑色剑光森冷无比。阴风平地而起,在长街呼啸而过,犹如鸟雀垂死哀鸣,似要穿透闻者耳膜。 见到这柄短剑,九尾眉心微蹙。 剑上的花纹古朴厚重,类似上古图腾,她感到十分眼熟。仔细回忆,不由得面露恍然。若是她没有记错,这是少师比干的佩剑,在比干死后不知所踪。为何会突然现世,还落到这个道士的手里? 剑在比干手中时,具浩然正气,出鞘即有五寸青光,杀伤妖鬼轻而易举,不亚于神仙手中的灵器。若无祖巫赐下的仙露护体,随她赴王宫的几只大妖轻易不敢靠近。如今落到这道士手中,正气全无不说,更染上重重妖气和怨气。 青刃覆上黑光,如此浓重的怨恨,究竟吞噬多少魂魄,沾染多少血气? 联系两名道士的言行,九尾神情一厉,兽瞳闪烁凶光,红唇似血,显然动了杀机。 季和生能感到危险,自恃有法器防身,完全能够拿下面前的狐妖。当下令壮汉后退,右手持青铜短剑,左手祭出五枚黄符,罗盘飞至他的头顶,伴着法诀声探出数根钢针,破风袭向九尾。 “妖孽,受死!” 九尾收起红狐伞,轻盈飞上半空,裙摆绽放大片火红,浑如展开的狐尾。右手刚刚抬起,锋利的指甲弯曲成利爪,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铃声。 挥手荡开钢针和黄符,九尾没有反击,而是转身向长街另一头飞去。 “孽畜休逃!” 以为九尾想要逃跑,季和生信心大增,立即催动法器,对她紧追不放。待到距离拉近,手中青铜短剑飞出剑光,在九尾身后猛然划过。 黑色剑光融合道火,似能焚烧一切。凡剑光扫过之处,光线都出现扭曲。 “道士,你就只有这点本事?和你那孙子一样是团烂泥。”连续避开数道剑光,九尾再次撑开红狐伞,在半空娇笑出声。 “孽畜,休要使下作手段,速速交出我孙,否则必将你碎尸万段!”季和生发出怒喝,追在九尾身后,速度快得惊人,全不似一名古稀老人。 壮汉不敢独自留下,拼命追在老人身后。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受妖气和剑气影响,跑出一段距离,额头便冒出热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双腿犹如灌铅。 眼见同季和生的距离越来越远,壮汉猛咬后槽牙,拼命向前迈步。不想一只红色的小狐狸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狐尾扫过,迷幻的香气充斥鼻端。壮汉双眼翻白,扑通一声昏倒在地。 六尾落到地上,扫一眼昏过去的壮汉,冷嗤一声:“没用。” 壮汉倒下后,九尾突然加速,季和生受愤怒驱使,始终紧追不舍。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54 两人一前一后抵达街尾,停在黄粱客栈门前。 九尾忽然停住,回首浅笑,丰姿冶丽,玉面桃腮。待客栈大门打开,直接纵身一跃消失在门后。 季和生心生警惕,下意识停下脚步。观望门前两尊石兽,心中很是不安。这种如临悬崖的危机感,比同九尾交手时更甚。 “客人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店门?” 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明明十分悦耳,却让季和生神经紧绷,凉意从脚底蹿起,迅速漫延过脊背。 木门后似有洪水猛兽,正张开巨口准备将猎物吞噬。 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季和生额角流下冷汗,对危险的直觉告诉他必须离开,脚下却犹如生根,始终无法迈开半步。 “店家请你入内,老道士,你莫非不给面子?” 仿佛为验证他的猜测,没过多久,两名阴兵从店内走出,浑身缠绕死气,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季和生。见他当真不给面子,无意接受邀请,忽然间面露狞笑,就要上前抓住胳膊,将他拖进客栈。 “放开!” 死气岂能沾染,轻者重病,重者丧命。 季和生大惊失色,恐惧之下终于找回行动力,挥舞着青铜短剑逼退阴兵,转身就要逃跑。这一刻,他满心都是惊惧,只想着尽快脱身。 身后传来阴兵的怒吼,季和生头也不敢回,越过昏倒在路边的壮汉,脚步始终不曾减慢,只想快些离开这诡异的凶地。 他心中发下毒誓,待他今日脱困,必想方设法联络同道,集合众人之力,将此地妖孽彻底铲除。 “客人,你这是要去哪?” 季和生速度不慢,颜珋的速度却比他更快。 古玩街的路牌近在咫尺,面前却像是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壁,将他同外界彻底隔离。 墙壁的那一侧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墙壁的这一侧,季和生表情阴沉,尝试几次冲出未果,转身面对笑容和煦的青年,表面看似镇定,手却在不断发抖。 “客人踏足此地,还是别忙着离开,到我店内饮一盏清茶如何?”颜珋嘴角含笑,做出请的姿势。 灵力化成的凶兽迈步上前,一左一右控制住季和生,发出威胁地低咆。 季和生本能想要挥剑,不等剑光绽放,青铜短剑突然脱手,被灵力牵引,悬浮在颜珋面前,发出阵阵嗡鸣。 颜珋手指轻点,短剑犹如被安抚的猛兽,不再散发怨气,收起大团黑光,静静躺入他的手中。 “走吧。”将短剑收入袖内,颜珋再次向季和生示意。 季和生瞳孔紧缩,虽辨别不出妖气,仍认定颜珋非妖即鬼。既然无法走脱,索性不顾凶兽威胁,挥手祭出两张黄符,对颜珋怒吼道:“孽畜伪做人身为害世间,可知天理不容,早晚被雷霆所灭!” 颜珋脚步顿住,侧头看向季和生,忽然神秘一笑,目光转向长街入口,道:“庚辰,你觉得他所言如何?” 庚辰的回答很简单,长腿跨过青石路,风衣下摆飞扬,随他脚步落下,天空聚集大团雷云,紫色电光闪过,正落在季和生跟前,只差半寸不到,就会让他当场灰飞烟灭。 “诸多怨气缠身,死后必成恶鬼。忘川不渡,投胎不成,唯有遭地府百鬼吞噬。”庚辰收起雷云,冷声道。 “听见没有?”颜珋笑弯双眼,拍拍凶兽的大头,不许它们朝庚辰呲牙。 季和生遭遇惊雷闪电,险些当场丧命,脸色惨白,心中惊疑不定。视线扫过庚辰和颜珋,神情中既有厌恶又有惧怕。 “你们究竟是何方妖孽?!” “妖孽?”颜珋正要开口,突然感受到木简传来的震动,不想浪费时间,取出银铃轻摇,数名阴兵从街尾赶来,架起季和生的胳膊,强行将他拖向客栈。 因他不愿“配合”,阴兵对视一眼,得到颜珋允许,当场释放出大量死气。本就怨气缠身的老人,突然间如坠冰窖,全身血液凝固,半点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阴兵摆布。途中遇见昏倒的壮汉,阴兵分出一只手,顺便将他也拖了回去。 回到客栈后,颜珋撤去之前布下的屏障,空无一人的街道再次人声鼎沸,游人接踵摩肩,变得无比热闹。 店门合拢,白尾立刻想跑到颜珋身边,被九尾捏着脖子提起来,只能耷拉下耳朵和尾巴,不敢造次。 六尾徘徊在窗口,得到九尾允许才越过窗栏,向颜珋和庚辰问好,老实卧在九尾腿上。比起上次见面,六尾明显产生变化。究竟是何原因,唯有九尾和她自己才能给出答案。 季和生被丢到地上,受死气缠绕,虽不至于马上毙命,三魂七魄都将受损。今日能侥幸存活,余下的岁月也将百病缠身,不得善终。 颜珋检查过木简,确定没有大碍,暂时未上二楼。将青铜短剑取出,递到九尾面前,询问道:“此物你可认识?” “这是比干的佩剑。”九尾放下六尾,让她同白尾一起,对颜珋道,“当年我奉命入朝歌,亲眼见比干农牧有功,人主赐他双剑。两剑俱融入天石,一长一短,锋利无比,不亚于寻常灵器。比干死后,长者随葬,短者不知所踪。本以为在乱世损毁,不想落到这个道士手里。”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55 说到这里,九尾顿了顿,目光落在短剑上,神情颇有些复杂。 “比干常年佩此剑,剑内蕴有浩然正气,寻常妖鬼不敢近,有道行的大妖也需小心。如今怨气缠绕,正气不存半分,如非剑上图腾独特,我未必能够认出。” 正气,怨气? 颜珋举起青铜剑,手指轻弹剑身,黑色剑光逐渐减弱,数不清的鸟雀魂影自剑中飞出,化作道道青光,交错环绕,充斥整个房间。 群鸟振动双翼,掀起阵阵寒风,在冲撞中发出凄厉哀鸣。 “果然。”目睹这一幕场景,想到之前打碎的匕首,九尾脸色阴沉。这对祖孙果然是一丘之貉! 随着青光不断涌出,原本完好的青铜剑逐渐爬满裂纹,最深的一道,几乎将剑身一分为二。 确定其来历,颜珋放下短剑,摇动银铃,四处乱撞的青光逐渐被收拢,一道道飞入铃中。 最后一道青光消失,颜珋手捏法诀,暂时封存群鸟的魂体,随即转向庚辰,举着银铃道:“一事不烦二主,再帮个忙?” “再帮?”庚辰挑眉,靠在柜台前,嘴角隐现一抹弧度,“你确定?” “当然。”捕捉到庚辰的笑意,颜珋不再客气,将铃铛塞给他,趁机勾了一下他的下巴,笑道,“除了你,还有谁能帮我?” 两人说话时,九尾始终没有出声。听到颜珋这句话,不由得心头一动,总觉他话中有话,这两条龙关系,貌似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复杂。 季和生陷入昏迷,许久没有醒来。 木简再次传来震动,简上红纹出现变化,颜珋感到异样,暂时将人交给阴兵看管,对庚辰微微颔首,转身独自登上二楼。 阴兵们对庚辰有些发憷,始终不敢靠得太近。确定受影响的不是个例,遇到他在客栈中时,喝酒喧哗都很少。 没法如往日自在,几十号阴兵只得心无旁骛,专心祭炼鬼火。遇到“火力”跟不上,四下里瞅瞅,直接把季和生搬到火炉边。 这个道士不知杀了多少小妖,身上缠绕的怨气委实不少。与其浪费掉,不如填入火炉,作为祭炼鬼火的材料。 “我来。” 大个子阴兵胳膊一伸,轻松推开同袍,少去半截的手掌摊开,黑色的死气在掌心翻滚涌动。少顷牵引出数条长线,一条接一条穿过季和生的身体,将他蚕茧般包裹起来。 黑茧不断涌动,内中怨气被死气牵引,陆续飞入鼎炉。 怨气增多,鬼火猛然跃动,中心处的鬼脸扭曲变形,继而散成点点黑光,融入跃动的青焰之中。 怨气抽取到一半,季和生已经面色惨白,四肢不断抽搐。太多死气入体,使得他双眼暴睁,瞳孔全无焦距,眼白上爬满血丝。 “悠着点,别把人弄死了。估计店家还有用。”连长蹲在火炉旁,发现鬼脸再次凝聚,提醒大个子可以收手。 按照常理,怨气被抽取,对季和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奈何阴兵以死气牵引,导致季和生脉息紊乱,法力溃散,生气骤然减弱。没有当场暴死,已经是阴兵手下留情。继续被死气缠绕半刻,整个人将生气耗尽,活生生变作一具骷髅。 比起他所行的恶事,这样的下场并不过分。然而颜珋有言在先,留下他或许有用,阴兵尚欠颜珋人情,自然不会让他立刻咽气。 庚辰专注分离银铃中的魂体,对阴兵所行视若无睹。 九尾将女儿放到地上,拿起颜珋留在柜台上的青铜短剑,手指擦过剑身上的裂痕,眉心微蹙,不由得陷入沉思。半晌后,视线转向庚辰,有些欲言又止。 见六尾闷闷不乐,没什么精神,白尾从柜台下掏出一只木盒,里面是包裹妖丹的饴糖。 “给你,可好吃了。” 木盒推到面前,六尾本想拒绝,突然有清香的味道飘来,本能地抽了抽鼻子。犹豫片刻,到底没能抵住诱惑,用爪子捧起一枚送到嘴里。 “好吃吧?”白尾笑弯狐狸眼,除了头顶一撮红毛,浑身毛发柔软雪白,缎子一般,愈发显得讨人喜欢。 六尾吃人嘴软,又有九尾的警告在先,脸上有点挂不住,还是别扭地向白尾道谢。 客栈二楼,颜珋推开房门,几步来到屏风前,看到不断闪过的画面,先是感到一阵诧异,继而嘴角微翘,指腹擦过木简边缘,低声道:“有意思。” 沈家大宅中,季道成被关了足足十日,浑身乏力,动一动都困难。 面对咏梅欲施毒计,他无法催动法力,又不愿束手就擒,只能咬牙敲碎瓷碗,趁男子扑过来时,以巧劲划向他的脖子,只差一点就能割开他的喉咙。 “杀人了!”男子捂住伤口大叫,血不断从伤口涌出,很快耗尽他的力气。 季道成单手扶着墙,手中抓着破碎的瓷片,一步步逼近门边的女子。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56 女子被吓坏了,呆滞片刻,猛然发出一阵惊叫,不顾男子的呼救夺门而出。为防止季道成追出来,竟还反手锁住房门,彻底断绝男子求生的路。 “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想的,是她,是二小姐给我三个大洋让我干的,饶了我,饶了我吧!” 男子涕泪横流,吓得当场失禁。腿软没力气爬起身,只能用手一点点向前挪。爬到门边之后,发现房门从外边被锁住,绝望之际破口大骂:“赵咏梅,你个X子,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季道成停在距男子两步远,没有立即下手,待到男子耗尽力气陷入昏迷,才抬头看向房间角落,满面黑纹的女鬼正站在那里,表情冷漠地看着他。 “这就是你曾经历的?”季道成问道。 “远远不到。”女鬼缓缓飘过来,停在季道成面前,青白的手探出,手腕内侧交错数道伤口,道道深可见骨,“刀子不割到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疼。你口口声声说鬼害人,可曾想过满怀怨气的鬼从何而来?” 季道成没有出声,神情犹豫不定。他想否认女鬼的话,可亲身的遭遇又让他缺乏底气。 “人生平顺,福运安泰之人,何曾化为厉鬼?谁不想饮下忘川水转世投胎,谁愿意被怨气缠绕,几十年上百年无法解脱?” “你可知我是如何死的?你可知水下有多冷?” “你可知恶人逍遥法外寿终正寝,被害死的鬼魂就只能躲藏起来,日日躲着你这样的正义之人,无法诉冤,无法消除怨恨,无法解脱,无法入地府再世为人!” 女鬼声音凄厉,周身涌出大量黑雾,距厉鬼仅有一步之遥。 换做十日前,听到这样的控诉,季道成必然不以为意,非但不会将女鬼所言放在心上,更会斥她妄图迷惑人心,直接祭出法器,将她打得魂飞魄散。 亲身经历过女鬼的遭遇,再看她满目血泪,自年少起坚持的信念不禁再次动摇。 “我……” 话尚未出口,房门突然被打开,数名健壮的妇人涌入,全不顾他身体虚弱,将他反扭手臂按倒在地。 咏梅扶着沈夫人走入室内,指着地上的男子,在妇人耳边低语数声,目光转向季道成,充斥毫无遮掩的恶意。 “夫人,我知晓您不喜欢我,可我这么做全是为了宗章。我爹这些年做生意积攒不小的家底,这贱人的亲娘嫁妆也不少。要是事情泄露出去,那宗章……” “你口中的贱人是你亲姐。”沈夫人看向咏梅,眼底满是厌恶和轻蔑,仿佛看到脏东西一般。 “我已经是宗章的人了,自然事事要为宗章考虑。不像她,为两件首饰还同宗章计较,一派小家子气。” 季道成被压在地上,除了脖颈和头,四肢皆动弹不得。 女鬼伏底身体,在他耳边道:“那两件首饰是我外婆遗物,我娘送给我,被沈宗章偷走,现在就戴在我那好妹妹身上。我不过询问两句,就被他扇了数个巴掌。你说我该不该恨?我想报仇是不是当真天理不容,就该魂飞魄散?” 女子巧舌如簧,妇人到底被说服了。 季道成根本无法反抗,当即被五花大绑,和昏过去的男人一起被带到沈老爷面前。 赵咏梅唱作俱佳,不只咬死她通奸害母的罪名,更指她被关起来仍不老实,用首饰买通仆人,放这个奸夫进来,想要卷了嫁妆里的金条银元一起逃走。 “我去给她送药,不慎撞见丑事,她还想杀我灭口。” 这番话疑点重重,处处都是破绽,根本经不起推敲。 可惜在场之人并不关心真相,他们所关心的无非是如何将“奸夫淫妇”的罪名定死,如何让沈宗章摆脱失手杀死岳母的污点,如何将脏水全部泼到赵颂雪身上,好霸占她留下的嫁妆,继续维持两家人的“姻亲”关系。 “不守妇道,谋害亲母,人证物证俱在,当以族规处置!” 沈老爷一锤定音,在场众人无一反对。即便是颂雪咏梅的生父,也是一副愧有此女的嘴脸,非但无视明晃晃的疑点,不为女儿据理力争,反而任凭沈家人如何处置,更当着大女儿的面夸奖小女儿,分明有再嫁小女入沈家的打算。 “看到了吗?” 季道成被堵住嘴拖走时,女鬼始终飘在他的身边,口中不断念着:“这就是我的亲人,我错付一生的丈夫,我的好妹妹。” 为免夜长梦多,沈宗章决定连夜动手,亲自带人将妻子拖出沈宅,准备秘密沉塘。 季道成被捆绑住手脚,坠上青石抛入水中时,终于切身体会到女鬼的绝望。 冷,透入骨髓的冷。 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法呼吸,张开嘴只会让更多的水涌入,眼前发红,血管仿佛在眼底爆裂。 愤怒,怨恨,不甘,绝望。 所有的情感同时涌上,季道成突然感到迷惑,不能确定这样的情感究竟源于这具身体还是他本身。 女人坠入水底,黑发在水中飘散,肤色浸染青白,双眼始终圆睁。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57 透过晃动的水面,能看到点点晕黄的光,还有那一张张丑恶的嘴脸…… 季道成猛然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森林边,温暖的阳光从头顶洒落,之前经历的一切恍如大梦一场。 “我没死?” “没有。” 女鬼的声音响起,季道成猛然抬起头,手下意识摸向腰间。祭出黄符的那一刻,他突然犹豫了。 “你走吧。”收回手,季道成道,“走得远远地,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那可不行。”女鬼忽然逼近,猩红的双眼清晰映出季道成的影子,“我现在死了,我要去报仇。我要杀光害死我的人,我要让凶手血债血偿!” 声音落下,女鬼骤然化作黑雾,消失在季道成眼前。 季道成想要阻拦,额心突然一阵滚烫,伸手摸去,发现法印竟还没有消散。一旦他生出对女鬼不利的念头,就会让他头痛欲裂,脑中犹如注入岩浆,近乎生不如死。 “这究竟是什么手段?” 季道成心中骇然,但也不愿坐视女鬼杀尽沈家人,唯有压制下折磨人的头痛,依照记忆中的方向,祭出数张引风符,快速奔往沈宅。 抵达目的地后,发现宅院大门洞开,守门人倒在地上,身上并无明显伤痕,仅是昏过去。 不等季道成松口气,陡见宅院上空血气冲天,紧接着,一名形容枯槁,头戴斗笠,身着麻衣的中年人循血光而来。 认出男人的身份,季道成暗道一声不妙,顾不得许多,抢先一步冲入宅内,找到正将仇人悬于梁上的女鬼,来不及多做解释,祭出罗盘将她收入其中,就要飞身离开。 可惜他还是慢了一步。 中年男人拦在门前,双目紧盯他手中罗盘,阴冷笑道:“季道友,多年不见,难得在此地重逢,为何要急着走啊?” “季某现有急事,还请肃道友行个方便。”季道成嘴上客气,目光逡巡左右,寻找脱身的机会。 肃雄早有防备,脚步一横,将出路完全堵死。除非对方穿窗,否则休想离开沈家半步。 “道友有何急事?”肃雄紧盯季道成,目光贪婪地看向他手中罗盘。 他是祖传的捉鬼人,亦是养鬼人。沈家血气冲天,证明罗盘中的鬼非比寻常。若是能抓来炼化为他所用,必能助他法力更进一步。 受贪婪驱使,肃雄越逼越近。 季道成当机立断,祭出承自祖上的青铜短剑,剑刃绽放一道黑青交杂的厉光,直逼肃雄面门。 “季道友,你这是作甚?” 剑光迎面袭来,肃雄脚下迅速闪躲,同时取下腰间缠绕的铁索,漆黑的指甲擦过锁链,爆出刺眼的火花。 下一秒,锁链如长蛇飞出,缠上青铜短剑。 季道成引燃黄符催动法力,崩开剑上铁索。道火成网,隔开肃雄释放的毒尘。寻到空隙,立刻脚点倾倒的圈椅,猛冲向半开的隔窗,就要破窗而出。 “想走,没那么容易!” 肃雄祭出第二条长锁,趁季道成急于脱身,自身后缠上他的小腿。锁链浸有剧毒,沾上即冒出黑烟,发出呲呲声响,如遇强酸腐蚀。 季道成强忍腿上剧痛,双臂横在头前,拼力撞开窗栏,落地后身形踉跄,只得祭出最后几张引风符,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沈宅。 眼见季道成越去越远,很快不见踪影,肃雄知晓先机已失,定然追不上去。 “中了我的尸毒,跑掉又如何?等你毒发身亡,连你的魂魄一起收掉。我倒是想看看,道士成鬼有何不同。” 肃雄连声冷笑,不去追季道成和女鬼,转身走向沈家众人,目光频闪。 “仙师,仙师救我,我愿……” 不等沈宗章说完,竟被肃雄一掌击在头顶,瞬间七孔流出黑血,暴毙在当场。目睹这一场景,沈夫人和咏梅立刻发出尖叫,随后开始哭着求饶。 “仙师饶我一命,金银古玩您尽管拿去!” “仙师饶命啊!” “区区俗物于我何用,倒是你们的魂魄,还能勉强一用。” 惊恐的尖叫声和求饶声中,肃雄发出阵阵阴笑,一个个结束沈家人的性命,抽取他们的魂魄。包括赵家姊妹的父亲,因留在沈宅,同样没能逃过此劫。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58 第29章身死魂灭 尸毒发作的速度极快,不到半日时间,已随血液流淌至全身。 季道成一路疾驰,来不及处理伤口,整条右腿肿胀发黑,伤口流出大股脓液,散发出恶臭的气味。 有恶妖邪祟被毒气吸引,不断聚集而来,欲将季道成吞噬。 既要抵抗毒性发作,又要摆脱妖邪追逐,季道成疲于应对,法力不断消耗,很快脉息紊乱,眼前阵阵发黑。勉强击退一只恶妖,不慎滚落山谷,后背撞上树桩,四肢被碎石擦破,气力不济,被毒气侵入五脏六腑,脸色变得青黑。 摔落时罗盘脱手,滚落在草丛中。 铜针撞上锋利的石块,当场弯折断裂。铜盘表面出现大片划痕,女鬼趁机挣脱而出,看到眼前的场景,不由得大吃一惊。 飘至季道成身前,见他面目青黑,眼底泛起血丝,整个人气息奄奄,女鬼神情变得复杂。 狰狞的黑纹自脖颈和双臂消失,女鬼俯身靠近,似乎想要帮忙,却在下一刻心生警觉,上前两步,警惕地望向山谷入口。 “是肃雄。” 季道成强撑着坐起身,握紧青铜短剑,咬牙划破自己的掌心。待血染剑身,漫过图腾表面,又祭出数张黄符,布下一处迷阵,暂时迷惑住肃雄。 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连战数个妖鬼,勉强催动法力,如今脉息紊乱,显然中毒已深,已是无药可救。纵然肃雄不追来,没有专门克制尸毒的灵丹,也将时日无多。 “我自幼无父无母,被观主收养,亲眼见妖鬼害人,见山下两百三十七口尽被厉鬼杀死,观主亦被厉鬼所害,便认定鬼妖俱恶,矢志斩妖除魔,荡尽世间鬼魅。” 季道成开始剧烈咳嗽,嘴角溢出黑红的血,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崩裂,自小腿蔓延至大腿,几乎深可见骨。骨头亦附着尸气,染上斑斑黑点,纵然斩断也无法阻止毒素蔓延。 “我杀鬼无数,斩妖愈百,从未曾想过恶妖厉鬼之外,是否也有妖鬼从未害人。”季道成苦笑一声,“善恶不分,报应轮回,我自诩是在救人,却从没有想过所救之人究竟是善是恶,是否当真无辜。自己所行到底是匡扶世间,还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女鬼没有接言,目光在季道成和山谷入口来回逡巡,高过膝盖的青草沙沙作响,一个头戴斗笠、身着麻衣的男子出现在不远处,浑身血气弥漫,更有无数鬼气缠绕。 “他就是肃雄,是祖传的捉鬼人,也是养鬼人。你若是被他捉住,必被投入养鬼坛,炼化三魂七魄,助他增长法力。不至魂飞魄散,也会沦为一具傀儡。” “养鬼人?” 上一世,女鬼在报仇时被季道成阻拦,拼尽全力逃入水中,虽未灰飞烟灭,仍是被中伤封印。亏得封印她的青玉出现裂痕,方才有机会脱身,藏入一只河蚌,随河入海,最终沉入海底。 如今情况发生变化,季道成经历过她的绝望和痛苦,心中有所动摇。这个名为肃雄的捉鬼人却突然出现,横插一脚。更糟糕的是,此人更加心狠手辣,自己逃不掉,季道成恐也将殒命于此。 思及颜珋之前所言,女鬼暗下决心,准备驱动随身的木简。 不等她动作,肃雄已发现山谷中的异样,当即冷笑一声,双手齐动,两条铁索自腰间飞出,循着季道成体内的尸毒,轻易锁定两人所在。 青铜短剑竖立在前,剑身嗡鸣,绽放青黑剑光,同肃雄手中法器对抗。 短剑上的图腾逐渐亮起,纹路变得异常鲜活。剑光由一束分成数道,呈扇形漫射开来。迷阵被破的刹那,图腾自剑上飞出,剑光大盛,将锁链斩成数截,更去势未减,直袭肃雄面门。 肃雄本以为季道成中毒已深,定然法力溃散,无法抵抗,自己要拿下他和那只厉鬼是十拿九稳。不想他手中的青铜短剑有如此威力,迅速躲闪仍被剑光击伤,一道伤口穿透左肩,伤口周围似火焰灼烧,冒出一股白烟,剧痛无比。 肃雄按住肩膀,表情狰狞,盯着青铜短剑护住的一人一鬼,口中道:“季道成,你不是自诩正派人士,如今竟也同我这邪魔歪道一样,开始同鬼妖为伍?” 说话间,视线扫过女鬼青白却姣好的面容,邪笑道:“莫不是装模作样,世间女人看不上,想尝一尝这女鬼是什么滋味?” 女鬼被激怒,黑雾涌出,黑纹迅速攀至脸颊。 肃雄笑得更为得意,继续口出恶言,只为激对方来主动攻击自己。只要女鬼走出剑光,他有一百种方法将她拿下,当场祭炼成傀儡。 “别出去。”季道成拦住女鬼,抓起破损的罗盘,咬破食指,以指尖血在罗盘上绘制道符。 道符融入罗盘,他却没有攻击肃雄,而是手捏法印,将女鬼收入其中。 “你……”女鬼满面惊讶,来不及出声,就被法力锁住。季道成再落两笔,随即将罗盘投入流淌过山谷的小河。 河面不宽,河水却是极深。水下更有汹涌暗流,罗盘被卷入旋涡,很快消失不见。 季道成的动作实在太快,又太过出乎预料,肃雄根本来不及阻止,欲上前又闯不过剑光,只能眼睁睁看着罗盘带着女鬼一并消失。 “季道成!”肃雄大怒,不顾肩上的伤口,摔碎一只养鬼的陶罐,口中诵出法诀。陶罐破损的那一刻,恶鬼呼啸群出,被驱使扑向青铜短剑。鬼气覆上剑光,迅速被驱散,很快再覆上,周而复始,青铜短剑渐渐爬上裂痕,剑光随之黯淡。 “我要杀了你,取你三魂七魄,将你炼成一具傀儡!”肃雄心思恶毒,笃定对方无法逃脱,再不做半分隐藏。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59 季道成镇定自若,全无半分惧怕。任由肃雄在面前叫嚣,自己盘膝坐在地上,口中不断涌出黑血,控制住颤抖的双手,艰难捏出法印。本是除鬼法印,被他反其道而行,直接作用在自己身上。 青铜短剑被鬼气层层包裹,剑上裂纹更深,剑光彻底消失,再无法阻挡肃雄。 “受死吧!” 肃雄纵身飞扑向前,不料季道成额心突然绽放金光,一枚金色法印飞出,恐怖的龙气当场将肃雄击得倒飞出去。落地之后,肋骨折断,小腿也不自然弯曲。 “什么东西?!”肃雄大惊失色。 季道成动作未停,手中法印不断变化,最终合拢在胸前,口中鲜血狂涌,布满血丝的双眼睁开,在肃雄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掌心猛击向自己的天灵盖。 “季道成!” “以我身祭,身死,魂灭,魄散!诛恶!” 风呼啸过山谷,道火以季道成为中心引燃。 恶鬼哀嚎逃窜,仍避不开飞溅的火星,仅是沾上一点,就会被当场吞噬,在火光中化成道道黑烟,彻底消散。 季道成以身祭火,肃雄重伤在身,根本无法靠近,只能眼睁睁看着耗费心血养成的傀儡一个个消失在火中,耳闻恶鬼哀嚎,心中怒火狂涌,目眦欲裂。 大火燃烧整整半个时辰,直至恶鬼被燃尽,黑烟弥漫整个山谷。 青铜短剑栽倒,令妖鬼惧怕的剑光不余半分。 季道成所在之处,仅存一捧黑灰。 肃雄艰难从地上爬起,拖着伤腿走过来,踩上那捧黑灰,沉声道:“以身祭火,以身殉,够狠!季道成,你比我狠!” 回身抓起青铜短剑,再看流淌的河水,肃雄突然咧嘴,笑容无比阴毒。他记得季道成有一个养子,如今就在青县。 “爹死了,儿子还活着。季道成,你够狠,毁我数十年心血,我就让你儿子帮我养鬼,父债子偿!” 肃雄阴笑不止,为将戏做得真,撕下一条麻衣,将季道成的骨灰收敛,又小心缠裹起青铜短剑,绑在自己背上。 做完这一切,肃雄简单处理过伤势,就拄着一根树枝,一瘸一拐向青县走去。 找到季道成的家中,肃雄表明身份,舌灿莲花,季道成的死被伪称为鬼妖做恶。 因他手持青铜短剑,又千里迢迢带回季道成的骨灰,季家人对他所言深信不疑。季家养子发下重誓,此生必除尽妖鬼,告慰养父在天之灵。 黄粱客栈中,颜珋站在屏风前,看向醒来的女鬼,道:“回来了。” 女鬼起身走到屏风前,看着尚未消失的画面,低声道:“店家,为何不……” “为何什么?” 深邃的眸子望过来,女鬼的心思仿佛被摊开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我……” “你在可怜自己的仇人。”颜珋挑起女鬼的下巴,脸上的笑依旧温和,却让女鬼无端发冷,比记忆深处那一刻更冷,“你是在责怪我没救他?” “不,不敢。” “别急着否认。”颜珋打了个响指,两枚木简并排出现在屏风前,黑底尽被红纹覆盖,上面清晰记载着女鬼所求,“你当初所求是为复仇,如今却想要救你的仇人,当真是有趣。” 女鬼被钳住下颌,半点动弹不得。猩红的双眼对上颜珋的眸子,惊恐发现,那双眼睛极美,却像是无底的深渊,除了冷漠和虚无,没有半分情感。 第30章值得 季和生醒来时,只觉得四肢乏力,头一阵阵胀痛。他隐约记起,日前刚捕获一对鸟妖,专为修复青铜剑所用。 撑着手臂坐起身,季和生疲惫靠在床头,目光扫视房间中的一切,从床头柜上摆放的罗盘,到悬在墙上的古画,再到百宝架上的瓷瓶陶罐,一样样看过去,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这种感觉委实过于奇怪。 季和生用力捏了捏眉心,记忆深处好像缺失一块,又好像凭空添出许多。 咚咚咚。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60 房门被敲响,门后传来季英的声音:“祖父,肃明从山中回来,又带回三只陶罐。” “我知道了。”季和生正准备起身,双脚刚刚落地,突然头痛欲裂,站立不稳,一个踉跄摔倒在床下。 听到屋内的声响,季英预感到不好,匆忙推开房门,看到季和生的样子,不由得大吃一惊,快步走上来,将他从地上扶起,担忧道:“祖父,您这是怎么了?” “无碍,无……”靠坐在床头,眩晕感不再那么强烈,季和生摆摆手,刚想安慰季英,突然间又是一阵剧痛袭来,实在控制不住,当下双手抱头倒在床上,口中发出一阵痛苦的大叫。 疼痛太过剧烈,脑袋像是要生生裂开。 季和生近乎面无人色,大颗大颗的汗水从他脸上滑落,额角鼓起道道青筋,仔细看会发现,内中流淌细如发丝的黑气,正是融入体内的死气。 “祖父,来人,肃明!” 察觉季和生情况不对,绝非单纯病痛所致,季英连忙拉开床头抽屉,抓出瓷瓶,倒出一枚漆黑的丸药,就要送进他的嘴里。 丸药入口全无半分用处,反而使症状更加剧烈。 季和生连声干呕,呕出的全是血水。趴在床边双眼紧闭,四肢僵硬,再睁开时,瞳孔扩散至整个眼球,呈现不正常的青绿色。 “祖父?” 季英大惊失色,不等他再发问,突然被季和生掐住脖子。长出数寸的指甲坚硬锋利,轻易划破他的皮肉,染上鲜红的血渍。 “祖……”季英想要挣扎,握住季和生的手腕,却发现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根本挣脱不开。 正在他意识朦胧,手脚虚软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一阵畅快的大笑:“一甲子,整整一甲子,终于炼成了!季道成,父债子偿,你欠我的终于该还了!” 房门前出现一高一矮两道身影,高者是季英口中的肃明,此刻正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矮者正是当初在山谷逼死季道成的肃雄。 如今的肃雄已是百岁老人,身形伛偻,面上爬满皱纹,双手枯皱如同树皮。唯独一双阴沉的眸子蕴含精光,此刻正满面得意,沙哑笑着,一瘸一拐走到床边,看着期待了几十年的好戏。 “你,是你……你!”季英呼吸变得困难,眼底爬满血丝。 “是我。”肃雄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嘿嘿笑个不停,“当年季道成阻我好事,更灭我二十年心血。在山谷中我就发下重誓,必要他子孙来偿还!你们虽不是他的血脉,终究是姓季,修习两门术法,抽取魂魄炼成傀儡,不仅能增我法力,更能延我寿命,让我再活二十年!” 肃雄越说越得意,压根没有注意到,原本就怨气缠绕的季家,突然间阴风阵阵,森冷袭人。 一个面色青白,脸上和手臂爬满黑纹的女鬼正漂浮在半空,乌黑的发散落,披散在女鬼身后,发尾滴下成串水珠,停滞在中途,连成一道道水线,不断变形拉长,最终织成一片水网,笼罩整座季宅。 黄粱客栈中,颜珋坐在二楼,木桌上的香炉已经熄灭,唯有铜铃轻轻摇晃。 屏风上空白一片,挂再墙上的画则有图影闪过,若隐若现。 四枚木简并排摆在他的手边,其上红纹不断增多,女鬼自愿付出两魂两魄,同他二度达成契约。 “季道成身死魂灭,肃雄仍在为祸世间。我请店家再助我一次,放季和生季英归家,引他现身。” 女鬼的仇家已经亡故,害她之人更是被抽走魂魄,成为肃雄炼化傀儡的材料。原本执念已了,她该安心前往地府。可她不愿走,也不能走。 “欠了的终需还。” “值得吗?” “值得。” 女鬼决心已下,意志坚定,情愿付出自己的魂魄,也要偿还季道成护她的恩义。颜珋没有拒绝,不过也明白告诉她,如此一来,她即使能够投胎,来生也难过得顺遂。 “三魂七魄去其四,恐将心智缺失。” 后果清楚摆在眼前,女鬼仍是没有动摇。 颜珋没有再劝,同她达成言契,请庚辰帮忙照看一下客栈,亲自将季和生祖孙和肃明送回青市,并更改了三人的记忆。 女鬼留在季家,耐心等着肃雄出现。 功夫不负苦心人,半个月时间,她等候的目标终于现身。 肃雄得意洋洋踏入季宅,贪婪地看着周围一切,想到这一切都将归自己所有,季和生和季英也将成为手中傀儡,心情更是大好。 肃明表面憨厚老实,呆在季家数年,一直为肃雄传递消息,显得忠心耿耿,实则阴险狠毒不亚于前者。 肃雄正因计划成功而得意,身后没有任何防备,直接被肃明一刀捅穿腰腹,伤口处传来剧痛,笑容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双眼暴睁,怒道:“你,你?!” 肃明不与他多言,抽出凶器,旋即又是两刀,下手极其凶狠,全部伤在要害。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61 哪怕肃雄有天大的本事,伤势如此严重,此刻也无法施展。只能用最后的力气举起手臂,胡乱挡住砍来的刀锋。 “你当我不知道?为夺族长的位置,你杀父弑兄,毒杀幼弟,更罔顾人伦霸占侄媳!我母忍辱负重,让我装傻充愣,只为保住我的性命,让我有机会报仇雪恨!” 肃明身材高大,力气惊人。此刻满面暴怒,五官狰狞扭曲,同往日的憨厚形象截然不同,判若两人。 “我等啊等,从六岁开始,我就一直在等这个机会!” “你以为自己算尽一切,以为自己掌控所有?以为战争年月人命不值钱,一切都会被轻易掩盖?” “你做梦!” 肃明怒吼着,手中的刀一次又一次落下,劈砍在肃雄身上。 肃雄年老体弱,又无法释放恶鬼,身上的伤口不断增加,最终落得气息奄奄,倒在血泊之中。 在他咽气后,肃明仍没有罢手,凶狠的目光扫向季和生和季英。因肃雄身死,季和生的神智有短暂清醒,见到眼前场景,立刻推开季英,道:“快走!” 说话间,季和生猛扑向肃明,用仅存的力气抱住他,拼命让季英快逃。 “想走?没那么容易!” 肃明穷凶极恶,杀死肃雄只是开始,他在季家时间不短,早对季家的财富垂涎三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死两个老的,再将季英魂魄抽走,弄成痴傻,伪装一下现场,骗过世人目光,自能坐享一切。 “老东西,去死吧!” 肃明刚要落刀,平地突起一阵阴风,耳边响起阵阵鬼哭。颈后窜起恐怖凉意,似有人在耳后吹风,只是风是冷的,冷入骨髓,近乎能把人冻僵。 “谁?!” 肃明一把丢开季和生,猛然转过头,手中短刀挥落,扎入大团黑雾。 雾气陡然扩散,将他团团包裹。 雾气中心,肃明手脚皆被缠住,半点动弹不得,刚要破口大骂,一张青白阴森的鬼脸猛然逼至眼前。 姣好的面容爬满黑纹,青黑色的嘴唇绽开一抹笑,猩红的双眼却森冷骇人。 眨眼间,女鬼忽然消失不见。片刻后,冰凉的手慢慢爬上肃明的脖子,黑发如蛛丝缠绕,将他层层包裹,越来越紧。 肃明惊恐大叫,叫声回响在整座宅院,许久不绝。 季和生在叫声中昏倒,当场气绝身亡。季英本想上前,也是突然眼前一黑,倒在地上失去意识。 因季宅地处偏僻,足足过了三日,才有人发现宅内惨剧。季和生、肃雄和肃明俱已身死,季英虽然活着,人却变得沉默,仿佛对外界全无反应。 经过仔细勘察,所有证据都指向肃明。行凶的原因也被找出,有他的母亲和族人为证,肃雄的恶行大白于世。季和生虽未直接染上人命,但他一直以财力为肃雄做掩护,并肆意抓捕珍惜飞禽,更借肃雄的手除掉知情者,同样罪大恶极。 凶案过后,季英独自守在家中,因有季和生留下的财产,并不需要为生计发愁。警方通知他的远亲,对方忌讳宅内曾出过人命,原本就不熟悉,如今更不愿经常来往,仅是偶尔来探望一次,再不肯多踏足半步。 日复一日,季英与世隔绝,过得如同隐士。每逢夜深人静,走到院子里,看到廊下飘来的女鬼,麻木的脸上才会现出一抹笑容。 “你来了。” 黄粱客栈中,两枚木简飞入墙中,木雕抽屉合拢,表面图案生出变化,一个端庄的女子临水而坐,表情意外带着几分温柔。 颜珋靠在柜台前,手执酒壶自斟自饮。 庚辰走进来时,他恰好饮下第三杯。熟悉的应龙气息出现,颜珋翻过第二只酒杯,注到九分满,隔空送到庚辰面前,回首浅笑道:“今夜与我共饮,如何?” 第31章共饮 黄粱客栈第三层设有数重屏障,因其中注入蜃龙龙息,除颜珋本人,包括庚辰在内都无法打开。若是胆敢硬闯,轻者心神受损,重者陷入迷障梦魇,日复一日被噩梦纠缠,再也休想走出来。 伴随金铃摇动,一条木梯凭空出现,自屏障后蜿蜒而下。木梯上有红色花纹,似灵动的小蛟,结束长久的酣眠,舒展到两人脚下。 “请。” 颜珋当前带路,手中各托一坛佳酿。 两坛酒以百多种灵果酿成,并融入仙药,珍藏近五百年。酒封未开已有灵气溢出,妖鬼闻之,犹如服下灵丹妙药,效果不亚于天庭中的仙酒。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62 灵气飘至一层,火炉旁的阴兵都使劲地抽着鼻子,不觉转过头,望着延伸向上的木梯,满脸都是渴望。 连长最先回过神来,见到这幅情景,当即浓眉拧紧,抡起扑扇大的巴掌,挨个脑袋拍过去,拍得鬼影摇动,阴风阵阵,总算让阴兵们清醒过来。 “都给老子收心,认真点。” “连长,不是弟兄们不上心,实在是这味道太馋人,真的忍不住啊!”一个大个子阴兵扶着脑袋,小声道。 “忍不住也得忍。谁再敢魂不守舍,耽误祭炼鬼火,出了岔子,信不信老子下狠手!” 连长放出狠话,拳头握紧,浑身死气直冒,明显不是说笑。 阴兵们稳住身形,彼此对视一眼,都是讪笑几声,匆忙收心。哪怕对美酒再渴望,也只敢在心中念上几句,再不敢浮于面上。 火炉中,幽绿色的火焰包裹一团橙红,不断蹿升跳跃。焰心处的鬼脸愈发清晰狰狞。因吞噬大量怨气,鬼脸不断扭曲,延伸出更多黑气,蔓延开,融入火焰之中。 黑红交错,火星四溅,火苗猛然窜起,发出阵阵爆响。 客栈三楼,颜珋将酒坛递给庚辰,掌心覆上雕花木门。 门上蹲踞两只凶兽,通体漆黑,面如饕餮,却是狮身虎爪。此刻正闭眼小憩,发出阵阵鼾声。随龙气注入,凶兽睁开双眼,口中发出咆哮,旋即脚踏黑风,从门上飞腾而出。 颜珋轻笑一声,弯起两根手指,刮了刮凶兽探到面前的鼻子,引得后者眯起双眼,突然间缩成两个巴掌大小,在半空撒娇翻滚,直接露出圆滚滚的肚皮,摊开四爪,再无半分狰狞可怖,反而有几分讨喜。 “饕餮?”庚辰的声音突然响起。 “有三分血脉罢了。”颜珋抓起两只凶兽,迈步走进房内,“以饕餮的性子,哪能来给我守门。”不把他这间客栈拆了就谢天谢地。 房间中设有六扇屏风,屏风前摆有一张矮桌,桌旁并无椅凳,仅有两张蒲团。除此之外,室内空空如也,别说博古架和悬画,连盏灯台和香炉都没有。 “还是老样子。”庚辰难得发出感叹,不等颜珋再请,已掀开外套下摆,坐到蒲团之上。 “我倒是想添点东西,可惜有它们在,好东西留不住,不好的一样留不住。” 虽然仅有三分血脉,仍继承了饕餮的性情,好东西吞下腹,不好的直接碾碎,想拦都拦不住。 说话间,颜珋坐到庚辰对面,手指轻敲桌面,三只木匣和两只酒盏出现在桌上。匣子打开,里面是妖鱼、灵兽肉和新鲜的灵果。 妖鱼和兽肉经过精心烹调,香气四溢,色泽诱人,令人食指大动。 两只凶兽仅是看了几眼就失去兴趣,撒娇蹭着颜珋的手背和掌心,直到各得一枚妖丹和灵宝,大嘴一张吞下去,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转身飞回到原位,继续合眼酣睡。 凶兽归位之后,房门缓缓合拢,门轴转动,直至门扇相对,全无半点声音。 临街的窗打开,四盏走马灯陆续飞入,悬浮在屏风四周。灯中夜明珠莹莹闪亮,将室内照得犹如白昼。 走马灯开始旋转,灯面的宫装美人异常鲜活,接连在光中化成实影,飞落在颜珋和庚辰面前,福身行礼。 “见过大人。” 女子绵言细语,声音婉转悦耳,恰似山中百灵鸟,立于枝头放声清唱。 见礼之后,乐者席地而坐,身后出现成排编钟,面前摆出三张古琴,更有琵琶、瑟、笙等。纤指拨动琴弦,编钟声起,悠扬乐音回响在室内,起初似林籁泉韵,倏忽又作金石声,绕梁不绝,使人沉醉。 乐声中,三名舞者翩翩起舞,随琴音柳腰款摆,长袖掀动,裙摆绽放。遇编钟声起,长裙忽成战甲,女娇娥变作英挺男儿,手持宝剑,舞一段剑曲,激情豪迈,再不存半分娇柔。 颜珋执起酒坛,亲自为庚辰注满酒盏。 酒水本无色,入盏后溢出大团灵气,中途化成灵果虚影,数息后虚化,重新投入盏中。 “请。”颜珋双手持盏,面上笑意盈盈。 眼前一幕恍如隔世,庚辰不由得忆起数万年之前,两人同烛龙、青龙共座,偷饮祖龙珍藏的情景。 记忆十分久远,此刻闪过脑海,却是异常鲜活,让他不自觉现出浅笑,端起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乐声愈发缠绵,彩裙舞动,犹如绽放的牡丹。 两人一盏接一盏,酒坛很快见底。 佳酿入口绵软,带几分果酒的甘甜。实则后劲极大,幸亏是两条龙,换成寻常仙家,哪怕是酒仙当场,怕也会醉得睡过去。 演奏完最后一曲,宫装女子起身行礼,陆续飞回到灯中。 走马灯再一次旋转,灯光变得柔和,颜珋单手支着下巴,俯身靠在桌面,笑意朦胧地看向庚辰。对上后者金色的双眼,双腿化作修长龙尾,鳞片莹润洁白,犹如最上等的美玉。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63 庚辰推开酒盏,单手解开领扣,掌心覆上颜珋的龙鳞,指腹擦过鳞片边缘,道:“变回来。” “偏不。”颜珋双臂交叠支着下巴,笑弯双眼,现出几分任性和调皮,金色的瞳孔与庚辰一般无二。 “我说的是龙鳞。”庚辰的手顺着龙尾向上,在一刻停止不动,目光锁住颜珋。 “你不喜白龙鳞?好。”颜珋歪了下头,鳞片由白变青,继而又成烈焰般的火红。见庚辰仍是面无表情,长眉一挑,眼底闪过一抹笑意,索性将鳞片化成璀璨的金色,龙尾绕过庚辰,似要将他牢牢缠住。 庚辰皱了下眉,并未挥开颜珋,反而扫开隔在两人之间的矮桌,长臂向前探出,直接将颜珋捞到身前。一只手扣在他的腰间,另一只覆上他的颈后,指尖在逆鳞边缘徘徊,瞳孔清晰映出颜珋的影子。 “变回来。” 颜珋没有躲闪,双臂环住庚辰的脖子,龙尾渐渐褪去金色,染上浓墨一般的黑。龙鳞片片晶莹,仿佛不周山下的墨玉。然而,靠近腰间的数片显得十分突兀,宛如新生。 看到这几片龙鳞,庚辰的气息陡然冷冽,指腹擦过鳞片边缘,金色的双眼溢满杀气。 “我就说不想变回来。”颜珋抱怨一声,下巴搭在庚辰肩上,“上一次剐龙台,浑身的鳞差点被拔光,这都过了多少年,一直没能全部长好。” 庚辰没出声,手顺着颜珋的颈后滑下,停在新生的龙鳞处。沉默片刻,化出金色龙尾,同黑玉般的龙尾缠绕,以自身龙气滋养,仍无法让颜珋的鳞片长全。 “没用的,别白费力气。”颜珋侧过身,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尾巴尖动了动,道,“当年太一和帝俊一起动手,能恢复成今天这样已经不错了。” 庚辰闭上双眼,沉声道:“我该杀了他们。” 颜珋轻笑一声,拍拍庚辰的肩膀,道:“真那样的话,被剐的就不是我一个了。如果祖龙还在,不,哪怕是祖巫没有陨落过半,事情也未必如此。” “所以,你当年是故意的?”庚辰道。 “一半一半吧。”颜珋直起身,双臂前撑,鼻尖抵上庚辰,吸入凛冽的应龙香,笑道,“蜃龙多变,荒古群神尽知。若我不是这样的性子,祖龙也不会在沉睡前给我封……” 话说到中途,颜珋忽然顿住,视线转向窗边,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息,和庚辰对视一眼,同时收起龙尾,自三楼窗口飞出。 夜色中,一名身着殷商短袍,腰间束有玉带,额前、颈项、手腕和脚踝俱配有白玉的老者立在半空。 遇到客栈前的屏障阻拦,老者并未强闯,仅以青铜剑挡住咆哮的凶兽。剑身的图腾十分古老,绽放出青色剑光,和季道成所持短剑有九成相似。 见到庚辰和颜珋,老者收起长剑,施以上古礼节,口中道:“见过上神。” 老者的出现不只惊动颜珋和庚辰,同样引来九尾的警觉。和两条龙的反应不同,九尾发现老者现身,第一反应不是上去凑热闹,而是连续布下数道屏障,将自身的气息彻底隔绝。 并非老者能力强于她,而是源于入朝歌时的一段旧案。 老者不是旁人,正是青铜短剑的所有者,纣王的叔父,死后入地府为判官的少师比干。 哪怕她是奉祖巫之命顺天意而行,但因果就是因果,拖了这些年,一直没有了结,难免有些心虚。不想被讨债,见面自然要躲。 第32章所求 比干出现在黄粱客栈,并非是来找麻烦,实是一场巧合。 他所佩的青铜长剑不断嗡鸣,剑身上的图腾出现变化,预示失踪数千年的随身兵刃有了踪迹。比干很是惊喜,随图腾青光指引,一路寻来安市,来到古玩街。 未等他收敛气息,青光突然暴涨,直指黄粱客栈。锋利的剑气十分霸道,触动颜珋布下的屏障。 灵气震动不稳,凶兽误以为遭到威胁,当场化形咆哮,对比干发起攻击。后者自然不能坐以待毙,这才有了之前灵气异动,颜珋和庚辰飞出三层,在客栈前看到的一幕。 “冒昧前来,实是事出有因,还请上神见谅。”比干收剑还鞘,认真解释完经过,向颜珋和庚辰致歉。 地府有不成文的规则,凡进入安市,势必要同应龙打声招呼。 此番他追回旧物心切,非但径直踏入此地,更一路寻来黄粱客栈,引得镇守石兽化形,自然不能推卸责任。 何况两条龙当面,也容不得他心存侥幸。 “判官所言的短剑可是这把?”听完比干所言,颜珋没有追究,而是隔空摄来青铜短剑,以灵力包裹,送到比干面前。 附于剑上的鸟妖魂体俱被释放,怨气却迟迟不散。阴兵尝试过几次,都无法取出祭炼鬼火,只能暂时以灵力封住,避免怨气溢出。 两剑相遇,同时振动嗡鸣,彰显出无尽喜悦。 长剑绽放锐利青光,光芒凝聚成一把巨剑,剑刃直指天际,浩然正气包裹剑身,驱散鬼祟邪魅,连屏障后的九尾都有警觉。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64 受到剑光震慑,白尾不敢继续留在客栈门后,立即藏到柜台下,将自己团成一团。六尾更是团起身子,趴在九尾腿上一声不敢出。 短剑上的灵气撤去,剑光却难比长剑透彻,弥漫着刺目的黑。非但没有半分正气,反而煞气怨气交错,不类锻造成的神兵,反倒像是一柄邪器。 看到短剑的变化,比干眉心紧蹙,不由得心痛。当即手捏法印,尝试驱散剑中怨气。可惜没有成功,更引得怨气加重,使剑身裂痕加深,一阵哀鸣之后,当场断成两截。 拾起断裂的短剑,比干叹息一声:“大概天意如此。” 说话间,掌心燃起枣核大的青火,两息之后,火焰凝成一朵青莲。莲瓣一片片张开,盛托起短剑,继而缓慢合拢,中心处火焰熊熊,将短剑逐步炼化。 剑身上的图腾本就不全,此刻在火中褪色,凝成大团白光。光芒牵引出长弧,很快穿透青莲,投入长剑之中,和剑上图腾融为一体。 失去图腾保护,短剑迅速消融,剑身光芒尽失,怨气化成道道黑烟,很快被青焰完全吞噬。 火焰燃烧殆尽,一枚青铜珠躺在比干掌心。 珠身有拇指盖大小,圆润光滑,覆有水波状的纹路。纹路黑青交杂,是未炼化的怨气和煞气。比起炼化之前,这点怨气已经不成气候。由判官随身佩戴,无需多久就会消散,完全不值得一提。 “此剑遗失数千载,如今能够再见,还要多谢大人。”比干向颜珋道谢,从身上取出一只玉盒,封入一团青火,双手奉上,“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大人收下。” 对方诚心诚意致谢,颜珋自然不会拒绝。当场收下玉盒,转身交给看守火炉的阴兵。想到日前出现的状况,同阴兵连长低语两句,示意比干所在的方向。 连长抓下军帽,目光扫视身旁同袍,斟酌颜珋所言,到底点了点头。 “大人,此乃何意?”看到被颜珋召来的三十多名阴兵,比干面露疑惑。 “他们为国战死,享救助万民功德。如今执念已消,鬼体出现不稳,不宜长久留在此地。劳烦判官引其归入地府,不愿继续为兵,送其再入轮回。” 引阴兵入地府本就是判官分内之事。 比干先前听同僚言及安市有一支阴兵,身负功德却沾染血气,实是不小的隐患。但在蜃龙庇护之下,无法立即引归地府,数名判官鬼差皆铩羽而归。其中一个更是打击太大,直接挂印离去,成了孟婆的船工。 诸人禀报殿上阎罗,事情也未能解决。 本以为将成无头官司,不想机缘巧合,自己无心插柳,竟被托付此事。 对判官而言,能带回这支阴兵,绝对是不小的功绩,纵然没法取代阎罗,于十殿同僚之间,也能大出一回风头。比干性情所致,不会贪图这些虚名,但好事送上门,同样没有推出去的道理。 “大人放心,我一定妥善周到。”比干郑重向颜珋承诺,取出数枚玉牌,准备将阴兵收入其中。 “连长,兄弟们先行一步。”准备离开的阴兵当场列队,尽量整理衣帽,系紧腰带,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整齐。 “生前死在一个战壕,死了一起做鬼,投胎也得一起!”大个子阴兵沙哑着声音,哽咽道。 “行了,淌什么猫尿,不成器的玩意!先去下边等着,等弟兄们炼成鬼火,就去地府找你们。咱们一起过忘川,一起投胎做人,下辈子还做兄弟!” 连长攥紧拳头,用力捶过阴兵的胸膛,牢牢记住他们每个人的面容。目送他们进入玉牌,就向颜珋颔首,转身返回客栈。 “二十日后,请判官再来此地。”颜珋道。 待到那时,鬼火应已祭炼完成,该送余下的阴兵入地府轮回。 “大人放心,小神必当准时。” 事情告一段落,比干没有立即告辞,而是犹豫片刻,又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牌,道:“有件事烦请大人帮忙。” “何事?”察觉玉牌中的魂体,颜珋不免生出兴趣。 庚辰一直没出声,此刻看到他表情,不由得长眉挑起,同样将目光扫向玉牌。 “此中有一游魂,因其执念难消,渐生怨气,忘川水也难消弭。迟迟无法投胎,恐将生成厉鬼。”比干道。 这个鬼魂的出现,别说判官鬼差,连十殿阎罗都感到头疼。 “为何?” “他先祖曾为镇守一方的大将,驱逐外敌有功,因功德晋为地祗。虽因触犯天律陨落,生前功德仍庇护子孙。他本人轮回十六世,世世行善,三世更为高僧,骨成舍利,入地府渡忘川,魂体仍有功德金光。” 这件事实在是有点棘手,知道内情的无不脚底抹油,躲得远远的,又没新人可以甩锅,比干越说越是无奈,口中连连叹气。 这样覆有金光的魂体,一旦生出怨气和戾气,地府也不能强行镇压,否则必遭反噬。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暂时封入玉牌,压住他身上的怨气,避免他真的成为厉鬼。 但这终非长久之计。 实在没有其他办法,比干只能请颜珋帮忙。哪怕事后被阎罗追责,总好过让身负金光之人化作厉鬼。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65 听完比干之言,颜珋对玉牌中的魂魄更感兴趣。不过一码归一码,有些事必须提前说明,以免今后牵扯不清。 “如我同他达成言契,消除其所怀执念,必取一魂一魄。” 比干颔首,表示他对此早有准备。 “他的执念当真这么深?”颜珋再问。 比干再次点头,将玉牌递到颜珋手中,道:“他生前行善积德,助人无数,却为最亲之人背叛,被亲人和所助之人联手谋害。执念怨恨之深,非机缘不能解。” 颜珋执起玉牌,看着玉牌上的纹路,听完比干的解释,忽然间明白,对方为何要冒险请他帮忙。 大概是推及自身,想到朝歌中的那段旧案。 比干生前辅佐两代人主,功勋卓著,官至少师,更是纣王的叔父。最后却落得那般下场,没有化作厉鬼,反而成为地府判官,委实是种奇迹。 见颜珋收下玉牌,应下此事,比干再次行礼,同两人告辞,准备返回地府。中途经过九尾的店铺,看到悬在门前的狐狸灯,脚步略微停顿,片刻后又移开视线,挥袖掀起一团冷风,消失在夜色之中。 黄粱客栈前,庚辰同颜珋告辞。 “不再多留一会?”颜珋笑着靠近,单手搭在庚辰的肩上,“我还有许多好酒。” “不了。”庚辰摇摇头,握住颜珋的手腕,道,“下次,我带几只毕方过来。” “好。”颜珋收回手,貌似要退后。趁庚辰放松,眼底闪过一抹狡黠,忽然抓住他的衣领,嘴唇擦过他的唇角。 “颜珋。”庚辰无奈,只能握住他的手腕。 “怎么?”颜珋非但没松手,反而凑近他的耳边,低声道,“方才是你用尾巴缠我,怎么转眼就不认账了?” 沉默片刻,庚辰果断拉开颜珋,在后者未及反应之前,纵身跃至半空,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颜珋单手搭在额前,金色双眸闪亮,笑得不可自已。 些许龙气溢出,引得凶兽再次化形,庞大的身影浮现在半空,大头左右转动,没有发现入侵之人的迹象,只得将目光投向颜珋,凶巴巴的脸上,赫然是一个大写的“懵”。 第33章亲人的背叛 玉牌上的地府封印,在比干离开时即已撤去。 长方形的玉牌,足有成人半个巴掌大,一面雕刻有古老的图腾,泛起莹莹光泽;另一面则光滑平润,没有一丝纹路。 颜珋回到客栈,将比干赠送的青火投入鼎炉,炉内立刻响起一阵爆音。阴兵同时祭出死气,将鼎炉完全包裹,才堪堪压制住青火的暴戾。 待青火同鬼火完全融合,橙红的火团足足增大一倍。焰心处的鬼脸愈发凝实,眉目清晰可辨。 “劳烦诸位。” 颜珋取出三坛烈酒和数条妖鱼,交给看守火炉的阴兵。后者捧着酒坛眉开眼笑,连连拍着胸脯,保证看好火炉,一定寸步不离。 “店家放心吧,弟兄们做事绝不含糊!” 留阴兵继续祭炼鬼火,颜珋迈步登上二楼,推开楼梯右侧的一间客房,径直走了进去。 房间中立有三扇屏风,靠墙摆有博古架,架上设有各色古玩瓷器,青铜质朴,玉器莹润,瓷器上的花纹异常灵动。 架旁有一只长颈瓶,超过半人高,瓶内盛放一枝红梅。花瓣以翡翠雕琢,在枝头绚烂绽放,花蕊是镶嵌的金丝彩宝,可谓是巧夺天工。 屏风前是一张圆桌,桌旁两张木凳,桌角和凳脚均为伏虎,蹲踞四面,怒目圆睁,虎口咆哮,栩栩如生。 桌上设有铜制香炉,并有悬挂铃铛的青铜架。 随颜珋合上房门,架上铜链无风轻动,带得铜铃叮咚作响,似山涧溪流潺潺不断,清脆悦耳。 颜珋走到桌旁,两指轻按青铜架,铃声戛然而止。随后掀开香炉盖,向内投入一枚香球。少顷,白烟袅袅升起,绕过雕有祥云纹的炉身,很快变得透明。与此同时,清雅的香气飘散在室内,带着凛冽的冬雪气息,似幽幽梅香,沁人心脾。 玉牌被放到桌上,颜珋轻击桌面,一只茶壶、两只茶盏凭空出现。 茶壶口溢出热气,茶水注入盏中,水声汩汩,热气迟迟不散。水面轻漾涟漪,两枚针状茶杆载浮载沉,浑如飘摇的轻舟。 茶香飘逸,玉牌始终无声无息,没有任何反应。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66 颜珋再敲桌面,桌后的屏风不再空白一片,有大团云彩飘过,铜铃摇曳,铃声阵阵,由缓至急,几可比夏日午后骤降的暴雨。 “既有执念在心,迟迟不愿去投胎,为何不出来见上一面?” 铃声连绵不断,颜珋安坐在桌旁,茶盏送到唇边却不饮,仅是细细嗅着茶香,耐心等待玉牌中的鬼魂回应。 大概过了半炷香的时间,玉牌表面腾起大团黑气,室内刮起阵阵阴风,阴森冰冷,能冻僵人的骨髓。 黑气似毒蛇盘绕,不断上升扩散,很快充斥整个房间。 颜珋放下茶盏,任由黑气弥漫,随意打了个响指,茶壶口再次溢出热气,盏中重新注满热茶。 黑气越来越浓,如凶兽张牙舞爪,直扑向颜珋,却被透明的屏障隔开,硬是无法伤他半分。 阵阵鬼哭声响起,阴风大作,房间中的屏风、博古架、木桌同时晃动摇摆。古玩、玉器和瓷器不断跌落,眼见要摔碎在地,中途忽被灵力托起,悬浮在半空,包围住弥漫的黑气。 灵气开始扩散,大团的灵光中,器灵摆动藕节似的小胳膊,晃动着小脑袋,在黑气外围飞来飞去,顽皮地嬉笑。 黑气一旦被灵光包裹,当场就会被撕裂蚕食,化作一个个黑点消失在亮光中。 僵持不到五分钟,黑气就败下阵来。只是器灵也不敢继续上前,黑气中若隐若现的金光明显让他们忌惮。 “回去吧。” 颜珋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包围鬼魂的灵气陆续撤去,生出器灵的古玩接连飞回到架上,如遭遇地震的景象也随之消失。 博古架不再摇摆,屏风和木桌也停止晃动。 黑气涌动片刻,终于不再硬抗,在铃声中逐渐淡化,现出一名花甲老人的身影。 老人一身绸制唐装,五官端正,两鬓斑白。眉心烙印川字,神情严肃,站立走动皆腰背挺直。双眼猩红状如厉鬼,周身却覆有淡淡金光。就是这层金光,让存世千百年的器灵心生忌惮。 “店家唤老朽何事?”老人的声音粗噶沙哑,生前应是受过伤,咬字并不十分清晰。 “先生请坐。”颜珋请老人落座,将茶盏送至他的面前。 见对方站在原地未动,表情十分不善,颜珋笑容依旧,轻敲摆在面前的玉牌,道:“先生身在玉中,仅为压制怨气,并未被封住感知。判官先前所言,想必听入耳中。我请先生当面,自是为助你消除执念。” 老者仔细打量颜珋,许久才道:“你真能帮我?” “自然。”颜珋颔首,再次请老者落座。 这一次老人没有拒绝,坐到颜珋对面,看一眼冒着热气的香茶,很有几分意动。他生前最好饮茶,为寻到顶级茶叶,不惜亲自前往山中茶园,一留就是数年。 “这是灵茶。”颜珋打了个响指,两匣点心出现在桌上。点心以糯米制成,内中包裹鲜艳花瓣,散发诱人的香甜。 老人成鬼之后,在地府滞留数载,见过的鬼物和灵物并不少。哪怕是阎罗和判官独有的供奉,他也曾见到过。面前的茶水点心看似平平无奇,对他却有着致命诱惑,连阎罗殿上的鬼丹都无法与之相比。 “多谢。” 老人谢过颜珋,端起茶盏细品,随后又执起长筷,连用数块点心。点心茶水入腹,令他发狂的怨气被进一步压制,狂躁的情绪随之减弱,效果超过被封印在玉中之时。 感受到明显变化,老人停下筷子,猩红的双眼望向颜珋,神情中浮现戒备和疑惑。 “先生无需担忧,此茶于你无害,反有不小的好处。”颜珋解释道。 “好处?” “你含恨去世,执念难消。任由怨气吞没,早晚会化成厉鬼。因你数世积有功德,去世后有金光护卫魂体,一旦化作厉鬼,金光必将反噬,这种痛苦,忘川之刑也无法相提并论。” 老人陷入沉思,似在消化颜珋所言。 半晌后,看着盏中变凉的茶水,忽然冷声笑了起来。 “常言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生前行善无数,家产大多用来做公益办学校,资助贫寒学子,为鳏寡孤独捐款赠物,可我的好报在哪里?” 老人的笑声越来越大,周身再次涌动黑气,双眼猩红滴血,指甲和嘴唇染上漆黑,声音犹如砂纸磨过,粗噶中竟带出一丝尖利。 见状,颜珋手捏法印,两指点在老人额心。 滚动的黑气骤然停滞,老人眼中的红光也渐渐散去,神情由疯狂变成疲惫,整个人失去精气神,不再狰狞可怖,变得愈发苍老。 “先生执念太深,越压制情况越糟。无妨讲出来,总能纾解几分。”颜珋道。 老人低下头,闭上双眼,似在对颜珋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讲出来当真有用?”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67 “对。”颜珋轻声道,“讲出来,我能帮你。” 老人陷入沉默,许久没有出声。 颜珋没有催促,又换一壶热茶,静等老人卸去防备。 良久之后,房间中终于响起老人的声音。 “我名郑恩,祖籍海市。听我爹说,祖父曾是洋行掌柜,数年时间内,积攒下一份不小的家业。” “财帛引人眼红,祖父交友不慎,被引诱染上赌瘾,短短半个月就输光家产,更在洋行账目上做手脚。事情败露,东家大发雷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没有报警,仅是将祖父逐走。” “家道中落,祖父仍不知悔改,家中的一切都被拿去赌,为筹到赌资,竟将我的姑母卖了。” 老人陷入回忆,神情恍惚,声音变得低沉。 “我祖母气急染上重病,加上多年操劳,药石无医,很快去世。我爹十几岁的年纪,为了活下去,每日里去码头扛活,生生累得咳血。遇到好心人,才没有死在街头。” “后来战争爆发,祖父不知所踪,我爹被抓壮丁,什么都不懂就被送上战场。亏得运气好,遇上几个同乡,才在死人堆里爬出来。” 老人说话时,颜珋将香茶换成酒水,点心也被撤走,换成两盘下酒的小菜。 “再后来,我爹换了队伍,一仗接着一仗,闯过枪林弹雨,直至全国解放。”老人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我爹在世时,最常说的就是感恩,说没有当年的好心人,他早就横死街头,不会有今天的日子,更不会有我和我的两个兄弟。他还说,要是能找,无论如何也要把姑母找回来。” “整整二十年,直到咽气,他始终没有放弃。” “在病床上,他叮嘱我和两个兄弟,要设法找到姑母的后人,要行善积德,更要教育儿孙,一定不能沾赌,若是染上此等恶习,立即逐出家门。” 说到这里,老人忽然停住,神情变了几变,脸上痛苦和仇恨交织,双眼红得近乎要滴出血来。 “我遵照父亲遗言,几十年来从不曾懈怠。” “我以为我的兄弟,我的儿女都和我一样。哪里想到,我的亲人,我最信任的人,竟然为了家产,为了各自的私心,联起手来推我走上死路!” 第34章恩将仇报 提及背叛自己的亲人,老人周身再次涌动黑气,声音冰冷,神情逐渐变得狰狞。 “我早年参军,退伍后开始经商。” “商场上最不缺的就是尔虞我诈。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转眼捅刀的事都没少见。经历得多了,心也变得硬了,行事一天比一天谨慎,从不允许自己冲动犯错。” “只是没想到,在外人手里没栽多大的跟头,最后反倒栽到亲人手里。” 老人饮尽杯中酒,颜珋托起酒坛,又给他倒满一杯。 “早三十年前我心眼直,没少吃亏。遇上嘴上和你称兄道弟,背后给你下套的,根本看不出来。”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吃得亏多了,才慢慢品出味来。” “我想着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工厂办起来,正有些起色,遇上两个兄弟没工作,在家待业,索性拉他们一把,三兄弟一起干。我在外边跑,和方方面面打交道,他们替我守好后方,看好厂子就行。” “之后的十年里,我们兄弟拧成一股绳,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连轴转,几乎没有能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 老人端起酒杯,看着杯中倒影,深深叹息一声。 “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日子真累,也是真苦。每天回到家里,倒在床上就不想动弹一下。可再苦再累也觉得值。哪怕是在酒桌上喝吐血,为了生意装孙子,日子也有奔头,因为知道自己背后有亲兄弟,倒下也会有人扶着。” 颜珋没出声,单手放在桌上,手指有规律的轻敲,不着痕迹地压制老人的怨气,使他不陷入狂躁。 “后来生意一天比一天好,日子也好了,老三却累得一病不起。我和二弟去看他,他抓着我俩的手,隔着氧气罩,想说话却说不清,只能一个劲流泪。” 老人用力闭上双眼,眼角躺下两行血泪。 “我后悔,后悔半辈子!” “当时怎么就没多想想,多想想他要和我说什么。多想想他手指着谁,要对我和二弟暗示些什么!” 颜珋沉吟不语,手中的动作始终未停。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68 黑气在老人周身涌动盘绕,终究没能覆没金光。老人双眼血红,脸颊和脖颈也覆上黑纹,神智始终清醒,没有如刚现身时的狂躁。 “现在想想,哪怕当时多留心,也不会有之后……” 老人放下酒杯,直接拎起酒坛,仰头灌下一大口。酒水入喉,大团的热气在体内蹿升,金光稍显明亮,驱散盘绕的黑气。 “后来,我是从护工口中得知,三弟患病时,偶然听到弟媳家人的话,说他不久于人世,让弟媳趁着年轻再找一个。” 老人顿了顿,沉声道:“三弟去时还不到四十岁,弟媳比他小三岁,孩子刚上初中,有这样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为了霸占三弟的家产,屡次当着我侄子的面说我三弟曾经出轨,有病是报应。还指责我和二弟没良心,等三弟死了,就要把他和他母亲一起扫地出门,霸占我三弟的房子和财产!”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一家人都没工作,靠着我和三弟的资助才有本钱做点小买卖,才能过得衣食无忧。家里孩子上学,还是三弟拿的学费和生活费。不念三弟的好,为了占下他的家产空口污蔑,往他身上泼脏水,这样丧良心,他们还是人吗?!” 老人发出怒吼,手用力拍在桌上。 若是这家人此刻当面,颜珋丝毫不怀疑,他会把这家人撕成碎片。 “我当时在外地,二弟也忙着看顾厂里,始终不晓得三弟的处境。这家人又擅长做表面功夫,有弟媳帮忙,侄子很快被笼络过去,帮忙一起隐瞒背后的龌龊,根本忘了躺在病床上的是他亲爹,是护他爱他的父亲!” 老人双手攥紧,猛然举起酒坛,大口灌进酒水,魂体周围金光和黑气交错,室内的桌椅和博古架又开始摇晃震动。 颜珋手捏法印,指尖点在老人额心,异状才逐渐停止。被惊动的器灵化出虚影,七八个胖娃娃趴在瓷器和青铜器上,对着颜珋和老人的方向探头探脑,圆溜溜的大眼睛转动着,脸上满是警惕和好奇。 老人放下酒坛,抹去嘴边的酒渍,咬牙切齿道:“我三弟病入膏肓,根本无法同外界联系。我和二弟每次去看他,弟媳一家总会守在病房里,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侄子被蒙蔽,也同我们疏远。”老人苦笑一声,“也是,说话的是他亲娘,是他外公外婆,是他平日里最亲近的,我们做叔伯的自然就差上一层。” “三弟大概也看到儿子的变化,弥留之际拉着我和二弟,挣扎着想要说出真相,可他患的病症在这里,”老人手指着脖颈,沙哑道,“他没法说话,强挣着也只能发出模糊的字眼。” “他是睁着眼睛去的……”老人声音渐低,眼角淌下两行血泪,使得形容愈发可怖。 颜珋起身走到门前,推开房门,很快有数只酒坛自一楼飞来。 比起之前,坛中酒更烈,更适合现在的老人。 酒坛封口拍开,浓郁的酒香弥漫在室内,老人陷入痛苦的回忆,器灵却抽着鼻子,对坛中美酒垂涎欲滴。碍于颜珋在场,始终不敢上前,只能藏在博古架后,继续对着酒坛流口水。 “三弟去后,弟媳一家人住进他留下的房子。弟媳一年后改嫁,三弟留下的家业,我和二弟给侄子的学费、生活费和零用,几乎都落到那家人手里。” 老人抓起酒坛,对着坛中倒影苦笑。 “偶然的机会,二弟和我遇到当年的护工,得知事情真相。多方查证,证明护工没说谎,我俩合计之后,决定把侄子带回来。这样的人家,好孩子也会被教坏。” “我倆想把侄子要回来,无论如何不能让三弟留下的血脉长歪。哪里想到,这家人做生意不成,鬼祟的手段却不少。” “手段?”颜珋问道。 “他们联系了媒体。”老人牙根紧咬,黑纹爬满脸颊,“我和二弟的工厂不小,是当地的纳税大户,还曾建过学校,资助过不少学生,帮助过孤寡老人,算是有头有脸。奈何这家人很会演戏,明明是有理的一方,到头来却成了为富不仁,欺负孤儿寡母,意图霸占兄弟家产的恶棍!往日里做的好事,也被污蔑是别有用心。” “这家人如何,我和二弟都不在乎,早就看清他们的本质,说是人渣都不为过。最让我们寒心的是,三弟的儿子,我们的侄子,在他母亲的挑唆下,当着世人的面说谎,把两个伯叔说得十恶不赦。在他嘴里,我们反倒成了冷心冷肺,没有半点亲情的畜生!” 老人越说越怒,更有说不出痛心。 “世人不晓得真相,甚至有人跑到工厂来骂。二弟突发脑溢血,很快一病不起。二弟妹知晓内情,找上三弟媳一家,要当面问一问,他们到底有没有良心。” “那家人龟缩不出,暗中再次联系媒体,更坐实郑家嚣张跋扈,欺凌孤儿寡母的罪名。” “再后来,二弟也去了,二弟妹带着一双儿女,同那家人结下死仇。我的心也冷了,除了每年给侄子学费,养到他十八岁,再不想去管。” 一坛酒眨眼被饮尽,老人说到痛心处,几乎控制不住陡增的戾气。 “三弟媳后嫁的男人很有心机,见我无儿无女,妻子也在多年前病逝,暗地里打起工厂的主意。那家人本就贪婪,被他提点,收敛不少。侄子也被教育,装作痛改前非,开始装模作样亲近我和二弟留下的两个孩子。 “血脉亲情被他们当成牟利的手段,我一个生意人偏偏看不透,不知教训,多可笑?” 老人趴在桌上,连声苦笑。 痛苦的回忆像是一把利剑,深深扎入心里。如今说出来,犹如把剑一把抽出,血肉翻卷,鲜血淋漓。 “我能看出侄子是在做戏,可我总想着他是三弟唯一的血脉,哪怕多是假意,只要能让他少和那家人接触,总能想法把性情板正过来。结果是我想得太好,傻到仿佛没有脑子!” 黑气又开始增加,逐渐压过金光。 颜珋没有再祭法印,而是轻击铜铃,以铃音稳定老人的情绪。 良久,待心中狂躁慢慢减弱,老者脱力般瘫软在木凳上,双眼依旧血红,周身弥漫着恐怖的煞气和戾气。 颜珋十分清楚,没有铃音,面前的老人怕是早已经化作厉鬼。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69 “我死前不久,寻找多年的姑母终于有了消息。” “姑母当年被卖进一个大户人家,后来家中遭遇土匪,主家都被杀死,她同家中长工一起逃走。土匪走后,又遇上鬼子兵进城,烧杀劫掠无恶不作,两人跑出城外,才勉强逃过一劫。” “两人结成夫妻,长工在进城卖山货时被抓壮丁,自此杳无音讯,我姑母一个人带着孩子,苦苦熬过几十年,直到死都不晓得我爹在找她。” “姑母只有一个儿子,去世也早,身后留下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 “小姑娘很懂事,学习很好,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说是将来要做一名医生。男孩子也聪明,只是心性不定,有些调皮,但也是个好孩子。” “能寻回这对姐弟,完成父亲的遗愿,就像是做梦。” 说到这里,老人的脸上现出一抹笑容,很快又被愤怒取代。 “可我万万没想到,这两个千辛万苦找回来的孩子,却碍了那家人的眼。见我对他们很是照顾,以为我要将家产全给他们,竟然暗中设套,借我侄子的手,意图将那两个孩子引上歪路!” 老人极端愤怒,距厉鬼仅一步之遥。 “赌,他们竟想法设法,让一个孩子染上赌瘾!” 第35章真相 海市,郑宅 方雨又做噩梦了。 那个漆黑的雨夜,雨水打在窗上,雷声不断轰鸣,闪电爬过天空,瞬间炸裂,照亮黑暗中发生的一切。 她清楚记得自己走进家门,入目就是表叔倒在地上的样子。 斑白的发被血浸湿,双眼紧闭,腿不正常弯曲,手中还牢牢抓着一串钥匙。 破碎的瓷片散落在地上,瓷器表面溅有大量血迹。猩红的血点沿着碎片边缘滑落,牵连成粘稠的长线,在地面凝固大片刺眼的血红。 她跑到表叔跟前,发现表叔气息微弱,胸腔几乎没有起伏,泪水顿时模糊双眼。 她告诉自己不能慌,必须快叫救护车,必须快! 表叔拉住她的手,掌心很冷,冷得像冻结的冰。 “拿着,收好……,记住,自己……” 带着血迹的钥匙被放入掌心,表叔牢牢攥住她的手腕,似乎还有话想叮嘱。忽然有雷声炸响,方雷和郑泽一起跑了进来,两人形容都有些狼狈,尤其是方雷,仿佛受到惊吓,脸色白得吓人。 看到她,两人都楞了一下,神情间闪过焦急和慌张。 她只顾得表叔,没有多留心,压根没有发现两人的表现过于古怪,不像是担忧受伤的长辈,更像是在恐惧,恐惧黑暗中发生的一切将被揭穿。 郑泽手中握着铁锹,表情中闪过狠意。方雷察觉他的举动,立刻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摇着头,眼底浮现哀求。 方雨不断唤着表叔,脱下外套,小心按住他受伤的后脑,希望能将血止住。 可惜她回来得实在太晚,老人的伤势又实在太重,能撑到最后一口气,将钥匙交给她,已经是极限。 攥在她腕上的手更加用力,老人背对方雷和郑泽,艰难地张开嘴,无法发出声音,仅能用口型留下最后的遗言:小心。 小心,小心什么? 方雨无法理解,眼看着老人停止呼吸,失去亲人的伤痛淹没了她。不顾尚未干涸的血迹,颤抖着手扑在老人身上,在雨夜中放声大哭。 方雷和郑泽也回过神来,一起冲了过来,嘴里叫着“表叔”和“大伯”,貌似哀痛,背后却像是松了口气。郑泽更是盯紧方雨手中的钥匙,眼底是无法掩饰的贪婪,恨不能马上抢过来据为己有。 救护车的声音打破黑暗,救护人员抬着担架走进屋内。 没过多久,警笛声也出现在门外。来人勘察过现场,分别询问目击者。 自从老人被掩上白布,方雨始终浑浑噩噩,被人询问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有满目的鲜血和不断炸响的惊雷,以及在她眼前停止呼吸的老人。 方雷和郑泽的回答基本一致,都说是屋内进了贼,偷窃不成被老人遇到,恶意伤人,才酿成这场惨剧。 “我们回来时,看到有黑影闪过,又看到大伯倒在地上,就冲上去想抓住他,可是没能追到!”郑泽攥紧拳头,表现得异常愤怒,甚至有几分刻意。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70 方雷附和他的话,更拉上方雨,让她对警察说,是不是看到可疑的人影。 两人身上同样有嫌疑,先后被带去警局问话。只是话锋始终一致,没有多大的破绽,无凭无据,也不能将他们如何。加上郑恩生前和三弟媳家的种种龃龉,钱家又擅借助外力,案子始终没能有新的进展。 方雨向公司请了长假,专心料理老人的丧事。方雷一改平日作风,连续数日留在家里,很少再出去鬼混。 老人的二弟媳和两个侄子侄女吊唁过,递给方雨一个文件袋,里面是一张支票,两张房产证和一份文件,还有数把钥匙。 “我公公生前最记挂的就是姑母,临死都惦记着这件事。大哥无儿无女,好不容易寻回你们,当成是亲生儿女来照看。你是个好孩子,也不枉费他这番心。”刘梅头发花白,眼角爬满皱纹,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苍老。 “这笔钱还有这些股份,都是大哥提前交给我,说是他年纪大了,心脏又不太好,喉咙先前动过手术,不知能撑多久,让我帮你先收着。将来找到合适的,就当是你的嫁妆。还有两间公寓,地段都不错,也是留给你的。” “孩子,记着,你父母虽然不在了,你也是有娘家的!” 方雨哭着扑进刘梅怀里,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钱家也来吊唁,一阵装模作样,样子假到令人作呕。 郑泽的母亲掩不住贪婪,开口就要分割财产,更说方雨姐弟不姓郑,是外人,葬礼后就该滚得远远地,不该死皮赖脸地留下。与她同来的钱家人更是口无遮拦,恶语伤人。 “说是亲戚,这么多年过去,谁知道是真是假,鉴定又不是不能作假。” “看这副妖妖娆娆的样子,找来就带到家里,谁知道真是外甥女,还是当干女儿。” “老头子看着正派,难保没有花花肠子……” 钱家人越说越过分,彻底激怒抱着方雨的刘梅和她的一双儿女。 在场的刘家人同样恼怒,不想扰乱灵堂让老人走得不安稳,几个高大的青年站出来,将钱家人连拖带拽,硬是扯了出去。 “快来看啊,打人啦!” “哎呀,杀人啦!” 这一家人究竟是什么货色,刘家人早就一清二楚。当年上门讨公道,却被扣上仗势欺人的帽子,论颠倒黑白,谁能比得过他们? “打人,今天就打你了!” 刘梅这口气憋得太久,包括她的一双儿女,早看不惯郑泽母子的作为。多少年前就撕破脸,干脆大闹一场,狠狠给对方一个教训。 被狠狠收拾之后,钱家人不敢再肆无忌惮编排,也没有再上门找茬。郑泽却像是没事人,仗着郑恩已经去世,隔三差五来找方雷,撺掇他出去鬼混,继续拿钱去赌。 方雨知道弟弟有这个毛病,劝说多少次,嘴皮子说破,他总是不听。一回又一回,赌得越来越大。为了帮他还赌债,郑恩留给方雨做嫁妆的房子都被卖掉,方雨积攒的存款也所剩无几,可方雷就是死活不改。 有一回,讨债的人找上门,方雷提前跑出去,方雨被堵在家里,险些吃了大亏。 那次之后,方雷终于有了悔意,在方雨面前发誓不再赌。可没过多久,郑泽避开方雨找上来,他又固态复发。等方雨知道,十多万的赌债已经压上肩头。 方雨走到厨房门前,想给自己做份早餐,却无论如何提不起劲来。再过五天就是还钱的日子,如果钱还凑不齐,这栋表叔留下的房子也将落入那些人的手里。 她很累,累得不想再活着。 为什么她要背负这一切? 为什么?! 方雨滑坐在地上,曲起双腿,环抱住膝盖,头深深地埋下,将哭声全部堵在喉咙里。只有眼泪控制不住,很快浸湿衣袖。 安市,黄粱客栈 老人面前摆着五六只酒坛,全都已经见底。 颜珋又取来两坛,老人却摇摇头,不再去碰酒杯。 “那家人处心积虑,引诱方雷那孩子染上赌瘾。我知道之后,立刻把他关在家里,不让他再和郑泽见面。” “那孩子却不听话,几次偷跑出去。闹到后来,更从家里偷钱去赌。” “我刚动过一场手术,当年,我三弟就是因为这个病去的。”老人单手覆上喉咙,神情中尽是无奈和悲痛,“要是我再年轻十年,不,五年,身体再好点,不怕那孩子恨我,用棍子抽也要把他抽回来!可我老了,老了啊。” 老人沙哑着声音,低头看着自己枯瘦的手。 “我只能提前安排,请我的二弟媳帮把手,等我撑不住那天,至少让方雨有个娘家。” “我本想多撑些时间,尽量把身后事安排妥当,再留下一笔钱,把方雷送出海市,让他远远离开那家人。”老人抬起头,猩红的眼底酝酿恐怖的风暴,“可我万万没想到,那家人已经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71 怨气在老人周身涌动,迅速弥漫开来。黑纹爬满老人的脸颊和前额,衬得双眼愈发血红。 “想是察觉我的安排,那孩子很快被人设局,欠下巨额赌债,又被引诱回家偷拿保险柜的钥匙。” “我恰好在家,喝止住他们。” “没料想,郑泽,我的亲侄子竟想置我于死地,我爱护的那个孩子竟也沦为帮凶!”老人声音粗噶,全身被怨气覆盖,已经看不出本来面貌。 “我如何不恨,如何不怨,如何心甘情愿饮下忘川水,忘记这一切去转世投胎!” 颜珋站起身,目光穿透黑色怨气,对上老人猩红的双眼。 “一魂一魄,我可以帮你。” 老人哈哈大笑,笑声中满是阴森和冰冷。 “帮我?我要那家人血债血偿,我要他们受尽苦痛,我要他们生不如死,活在地狱!“ “可以。”颜珋颔首,伴着一阵铃音,两枚木简出现在老人面前,黑底红纹,隐隐散发灵光。 简上纹路不断变化,在某一时刻定格。 红纹弯曲盘绕,以独特的文字,清晰记录下老人的执念。 除了一报还一报,令仇人永堕苦海,其中还有对方雨的忧心和记挂,那也是阻挠老人成为厉鬼的最后一道屏障,最后一丝善念。 第36章相伴出行 郑恩怨恨极深,若非有方雨在,恐怕早已经化成厉鬼。 有功德金光护体,除非使用强硬的手段,地府也拿他没有太好的办法。而那样一来,他祖先的庇护以及自身积累的功德,必会对鬼差造成反噬。 这几乎是一个死结。 若不是实在没辙,比干也不会冒着被阎罗斥责的风险,将封有鬼体的玉牌交给颜珋。 颜珋解释过契约,老人沉吟良久,并无意回溯过去。对他而言,发生的一切早烙印在魂魄中,无论如何痕迹都不会彻底消去。 他要的是现在,是未来。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颜珋点了下木简,上面清晰写明郑恩的条件。 他愿意付出一魂一魄,换取恶人尝尽他经历的所有。让行恶者生不如死,纵然不入地府,也要活在炼狱。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都要备受折磨不得解脱。 “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方雨。” 在方雷和郑泽狼狈为奸,成为杀死他的帮凶时,老人对这个青年已经彻底失望。 在他死后的一段时间,尚未被封入玉牌之前,亲眼目睹方雨是如何煎熬,如何被拖入泥淖,经历她不该经历的一切,渐渐变得绝望。而方雷又是如何的执迷不悟,死不悔改。 “我愿意放弃轮回,付出三魂七魄,让方雨摆脱这一切,忘掉她这个不争气的兄弟,平安顺遂的过完这辈子。” 提起方雨,缠绕老人的黑气变得淡薄,双眼依旧猩红,神情中却不见戾气,仅有悲伤和慈爱。 “我无儿无女,妻子又先于我往生,方雨就像是我的女儿,我不能投胎不要紧,只想她过得好。”老人沉声道,“说到底,如果我没有找回他们,是不是方雷就不会被钱家人盯上,方雨也不会过得这么苦?” 颜珋放下木简,斟酌片刻,道:“我可以帮你,无需三魂七魄,取你身上一分功德金光,如何?” “只要能让那孩子过得好,全拿去也无妨。”老人没有片刻犹豫,当场答应颜珋的条件,“另外,我尚有一些财产,望店家能代我交给方雨。” “可以,我会亲自去一趟海市。” 木简上的红纹二度生出变化,最后一笔融入简上,言契正式成立。颜珋携老人返回一楼,将木简送入墙中抽屉。 老人在生前早有安排,除了交给方雨的嫁妆,他也给方雷留了两套房子和一笔钱,准备在送方雷离开时交给他。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在他安排妥当之前,就遭到郑泽的毒手。 也幸亏没有提前交给方雷,不然的话,同样会被他用作赌资,落进旁人的口袋。 “房产证和钥匙都在保险箱里,这件事只有我知道。”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72 房子是他亲自买下,存钱的账户也是新开。这笔财产除了他,没有其他人知道。 “我还有一份遗嘱,写明将这些留给方雷。若是可以,请店家帮忙,把上面的名字改成方雨。” 老人已成鬼体,又被封在玉中许久,自然无法更改活人手中的文件。颜珋则不然,只要他想,无需多麻烦,就能帮老人达成所愿。 “好。”不过是举手之劳,颜珋应得干脆,“如先生要随我去海市,需再入这枚玉牌。” “店家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老人道出所有心愿,得到颜珋的承诺,当即化成一股黑风,投入玉牌之中。 随着魂体的进入,原本无瑕的白玉浮现出道道红纹,弯曲盘绕,象征魂体同蜃龙定下契约,未完成之前无法回到地府,也不会受到判官鬼差辖制。 按照同比干的约定,数日他会再来客栈,接走余下的阴兵。 颜珋决定明日就动身出发,尽早完成老人的心愿,消除他的执念,送他和阴兵一起入地府,重新投胎转世。 小狐狸知道颜珋要出行,从柜台后跑出来,绕着他脚踝左蹭蹭右蹭蹭,还卷起尾巴撒娇,使尽浑身解数,想要跟他同去。 “想和我一起去?”颜珋弯腰提起小狐狸,问道。 白尾团起四只小爪子,用力点着头,还合拢两只前爪朝着颜珋拜了拜,讨好道:“大人带我去吧,我肯定不调皮,有需要也能帮上忙。” 被小狐狸的样子逗笑了,颜珋点点他头上那撮红毛,道:“行,想跟就跟吧。” “谢大人!”白尾喜出望外,被放到地上后,竟然当场打起滚来。圆乎乎的身体一蹦一跳,活像是一只白团子。 知道他在故意讨喜,奈何样子实在可爱。 颜珋单膝蹲跪下,手臂搭着膝盖,看着小狐狸蹦跶撒娇,只觉得相比起六尾,这只双尾狐倒更像是九尾的崽子。 动身之前,颜珋和九尾打过招呼。 获悉他要带白尾出行,九尾忙取出数枚妖丹,都是有两千年以上道行的妖兽,搜集起来并不简单,算是十分珍贵。然而,九尾送得心甘情愿。 以颜珋的实力和背景,白尾能跟在他身边,受益的不仅仅是自己,更将惠及灵狐一族。九尾还有些懊恼时间来不及,否则就去猎两头更拿得出手的凶兽。 “劳烦大人。”九尾感谢过颜珋,认真叮嘱小狐狸,路上不许淘气,一定要听蜃龙大人的话。要是敢不听话,回来就送去狐狸洞关禁闭。 因为自投罗网的毕方,九尾获悉补天石的下落,准备明后日就找上毕方老巢,把灵石抢回来。那群鸟趁她不在烧了她的狐狸洞,要是不能一报还一报,她就不是九尾狐! “阿祖放心,我一定乖乖的,绝不会给大人添麻烦。”白尾蹲坐在九尾面前,保证自己绝不会调皮。 六尾趴在一旁的桌上,知晓白尾的机遇,很有几分羡慕。 这些时日以来,九尾一直将她带在身边,抽空就进行教育。意识到自己对女儿太过骄纵,九尾下狠手要把她的性子改正过来。 六尾起初十分委屈,仗着性子闹过两场。 九尾视若无睹,不打算继续惯着她,话既然说不通,干脆带她去几处妖兽的巢穴,将她丢在那里,让她亲身体会一下现实的残酷。 若是没有九尾的庇护,她一只懈于修炼的六尾灵狐,在有道行的妖兽和凶兽眼里,连盘菜都算不上,两爪子就能拍死。 “你必须清楚,你拥有的一切都不是靠自己,是靠我,靠灵狐一族!如果你再不能醒悟过来,仗着身份肆意妄为,我不会再姑息你。” 九尾下了狠心,决意撒开手不管。 短短不过数日,六尾就遍体鳞伤,险些丢掉性命。 被九尾救走时,看到之前还洋洋得意,信誓旦旦要挖自己妖丹的庞然大物,此刻如一块破布被撕成碎片,六尾终于明白九尾话中的深意。 自那以后,她开始静下心来,跟着九尾勤学苦练,再没提过去找帝江。 灵狐本就聪慧,心眼通透。经过九尾点拨,再看白尾能跟在颜珋身边,六尾心知造化难求,难免生出酸意,更多则是羡慕。 如果她不是那么任性,或许也能有这般机缘? 可惜错过就是错过,世上没有后悔药。 念头闪过脑海,六尾耷拉下耳朵,下巴搁在交叠的前爪上,很有些无精打采。 白尾跳到桌上,将两枚饴糖放到她面前,道:“听大人说,他要去的地方有很多妖鱼。我会想法抓两条,带回来给你吃。” 六尾抬起头,打量着眼前的白狐狸,大尾巴卷过来,遮住自己半张脸,仅露出一双和九尾十分类似的桃花眼,半天也没出声。 白尾早就习惯她这样,送出饴糖,准备跳下桌子。不想六尾忽然伸出爪子,从背后按住他的尾巴。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73 一切发生得太快,白尾险些悬在半空。等他稳住身体,立刻转过头,看向尾巴上的爪子,满脸都是不解。 “我等着。” “啊?” “我说,我等着。”六尾哼了一声,松开爪子,用尾巴将自己包裹,看也不看白尾。 意识到她在说什么,白尾立即笑弯双眼,小爪子拍着胸脯,承诺道:“放心吧,我一定抓最大的!” 等白尾随颜珋离开,九尾斜靠在美人榻上,手握团扇轻轻摇动,妩媚的双眼扫过六尾,难得夸奖一句:“还行,开窍了,没有笨到头。” 六尾卷起尾巴,用后背对着亲娘。半晌后转过头,样子既狡猾又可爱,引得九尾一阵大笑。 颜珋要离开安市,事情瞒不过庚辰。 纵然有心理准备,在他走出客栈,看到停在街口的私家车时,还是诧异地挑起眉尾。 车窗放下,庚辰前臂搭在窗口,对颜珋道:“上车。” 晨风仍有一丝微凉,拂开庚辰额前的发,现出两道墨色长眉。眉下是一双深邃的眸子,瞳孔中清晰映出颜珋此刻的模样。 甭管诧异与否,眼前一幕委实是养眼。 好心情地吹了声口哨,颜珋抱着小狐狸走上前,笑容一点点绽放。 “等了多久?”打开车门,坐到副驾驶座,颜珋靠近庚辰,笑道。 “坐好。”庚辰拨开颜珋的手,将他按在座位上,侧身靠过来,近乎是压在他身上,为他系好安全带。 咔哒一声轻响,庚辰没有退开,而是单臂撑在颜珋耳边,目光锁住他,沉声道:“你离开安市,必会引来天庭注意。” “那又如何?”颜珋笑得慵懒,手指挑起庚辰的下巴,在他耳边吹了口气,“我又没犯天律,难不成他们还能再绑我上剐龙台,再剐我一次?” 提起剐龙台,庚辰眼底浮现赤金,瞳孔骤然紧缩。 “别气。”颜珋环住他的脖子,手指探入他的发间,轻轻向下一按,抵住他的额头,轻声道,“早晚有一天,我会还回去。” 庚辰闭上双眼,片刻后睁开,金色消失无踪,双眸变成暗夜一般的漆黑。 小狐狸趴在后座上,在相对狭窄的空间里,清晰感受到应龙的霸道气息。不同于先前几次,这一次,恐怖的杀意近似有形,他终究只有几百年道行,明知道不是针对自己,仍忍不住团成一团,大气也不敢出,本能想要降低存在感。 数息后,庚辰回到座位上。 颜珋靠向窗口,感受着吹过的风,转头对庚辰笑道:“走吧,陪我去海市。” 第37章恶有恶报 方雨坐在街边长椅上,脚边是一只装满纸笔和杂物的纸箱,手中的豆浆已经冰凉,却迟迟没有喝上一口。 正逢上班高峰期,路上行人匆匆,偶尔有瞥来的好奇视线,也仅是一扫而过,并未因这个枯坐许久的女孩停留。甚者,不少人觉得奇怪,担心惹上麻烦,路过她时会刻意绕开,同时加快脚步。 广场中心的铜钟敲响,大群青灰色的鸽子振翅飞起。 天空碧蓝犹如水洗,没有一朵流云,方雨的情绪却愈发低落,止不住垂下头,环抱住自己。压抑的哭声淹没在振翅声中,泪水如崩断的珠帘,很快朦胧了她的视线。 方雷又欠下一笔赌债,讨债人在家里找不到人,竟然找到她的公司。 保安拦不住,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拿着手机,对比方雨的照片,不怀好意地将她堵在办公桌前,告诉她方雷欠下一笔巨款,更借了不少高利贷。 “限期前还不清,后果你知道的,美女!” 几人明目张胆闯进商务楼,当着公司同事的面,对方雷的事大肆宣扬。有同事报警,警察赶到之前,他们已经先一步离开。只是在临走之前,冷笑着警告方雨: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方雷躲起来找不到人,他们就来找方雨! “本钱不说,利息一天三万。听那小子说,你们表叔生前是个有钱人,这点钱应该能拿出来吧?” 由于仅是口头威胁,并未动手伤人,哪怕几人被带走,至多关两天,教育一通了事。过后放出来,更会变本加厉来找方雨麻烦。 公司领导固然体恤她的难处,可被这样的流氓缠上,影响终归是不好,甚至会给公司带来损失。 在讨债人二度上门之后,方雨被公司辞退。考虑到她的情况,给她开出五个月的薪水。然而,对比方雷欠下的赌债和高利贷,这些钱终归是杯水车薪,根本堵不上窟窿。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74 抱着自己的物品走出商务楼,方雨停在广场上,举目四望,满面都是茫然。 她不想回家。 讨债人逼得越来越紧,迫不得己,她寻到中介,把表叔留下的房子挂上房产网。因为她着急出手,房价肯定不会太高。 中介里的人见她可怜,想要帮把手,可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买家知道她着急出售,都是拼命压价,更指责中介,这么帮卖主说话,是不是和她私底下达成交易,想坑自己的钱。 方雨早上没吃饭,在路上买了一杯豆浆。可惜没来及喝,就被公司扫地出门。 坐在街边,方雨心中空落落地,不知自己该往哪去,又该做些什么。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方雨依旧坐在街旁,始终动也不想动。 突然,一团雪白沿着花坛跑来,一身缎子似的毛发,白得近乎发光。 雪团停在她的脚边,头顶一撮红毛,大眼睛湿漉漉地,样子极端讨人喜欢。脖颈上挂着一只金项圈,项圈后连着一截皮绳,蹲坐在方雨跟前,歪着小脑袋,欢快地叫了两声,明显是要引起她的注意。 方雨俯下身,试探着挠挠雪团的头顶,发现这只“狐狸犬”十分乖巧,不由得生出喜意,心头的阴霾都被驱散许多。 “你的主人在哪?饿了吗?” 见小狐狸没有挣扎,方雨索性抱起他,提着他的两只小爪子,想看看项圈上是否有铭牌。如果有的话,或许能找到主人的联系方式。 可惜找了一圈,连项圈和皮绳都仔细翻过,就是没有找到主人留下的任何线索。方雨站起身,朝小狐狸跑来的方向望去,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主人现身。 “怎么办?”方雨实在是喜欢这只白团子,但以她目前的情况,根本没办法去养。她没有工作,家中的房子也会卖出去,跟着她,早晚会无家可归。 小狐狸安静趴在她的怀里,用鼻尖顶顶她的掌心。温暖的触感引得方雨一阵轻笑。 自从郑恩去世,庞大的赌债和高利贷压在身上,她再没有如此放松。这只小动物仿佛有种魔力,能让她不自觉敞开心房,忘记那些悲伤和烦闷。 方雨摸着小狐狸雪白的毛发,喃喃自语道:“我再等一会,如果你的主人还不来,就先带你回去。” 小狐狸本就是为接近她,此刻更加乖巧,靠在她的怀里,释放出灵狐独有的魅惑,别说本就性情柔软的方雨,哪怕是铁石心肠都无法拒绝。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方雨等待中的主人始终没有露面。 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开始聚集乌云,冷风一阵阵卷过,昭示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方雨无法再等,清空半个纸箱,将小狐狸放在里面。不能带他上地铁,出租车也拒载,只能骑着共享单车回家。 幸运的是,天空的雨始终没有落下。 不幸的是,等她抱着纸箱推开家门,发现失踪多日的方雷站在客厅里,之前找上公司的讨债人坐在沙发上,郑泽竟也和他们坐在一起! 刹那之间,方雨意识到什么,手脚变得冰凉,整个人如坠冰窖。 “姐……”看到门前的方雨,方雷抬起头,低低地唤了一声。 多日东躲西藏,三餐不济,方雷眼底布满血丝,嘴唇干得起皮,下巴上尽是胡茬,整个人显得十分憔悴,活脱脱一个流浪汉,再不见往日清爽俊秀的模样。 “小雨回来了,快进来,外边马上下雨,淋湿着凉怎么办。”郑泽放下酒瓶,语气异常亲切,话中带着关心,虚伪得让方雨感到恶心。 想起之前的遭遇,方雨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本能想要后退。 就在这时,郑泽使个了步走上前,用力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进屋内,锁上房门的同时,口中道:“姐,你再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方雨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手中纸箱落地,整个人被绝望吞噬。 如果是旁人,哪怕是郑泽,她都不会这样绝望。可是方雷,她的亲弟弟,亲手将她拉进地狱! 屋外阴云密布,闪电爬过云层,一声轰鸣之后,大雨倾盆而下。 屋内灯光通亮,方雨仍看不到一丝光芒。心被黑暗笼罩,浸入痛苦和绝望,近乎失去活下去的力量。 “小雨,你也知道小雷欠下大笔赌债,又借了高利贷,不提本金,单是利息你就还不起。就算是卖了这栋房子,也只能还上一半。” 看着表情麻木,恍如行尸走肉的方雨,郑泽舔了舔嘴唇,假笑道:“咱们好歹是亲戚,我和这几位大哥有些交情,磨破嘴皮才容你宽限几日。不过期限就要到了,这么多钱,你打算怎么还?” 没等他继续说,方雷突然给方雨跪下,用力抓着她的手,苦求道:“姐,你帮帮我,姐!要是你不帮我,他们就要抓我去黑窑,逼我去卖器官!” 任凭方雷如何苦求,方雨始终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求了半晌,发现方雨没有半点反应,方雷同郑泽对视一眼,神情陡然变得凶狠,猛地从地上跳起来,一巴掌甩在方雨脸上,凶狠道:“婊子,贱人,你这么狠心,眼睁睁看我去死!”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75 方雨被打得侧过头,长发覆上脸颊,遮住她的表情。 郑泽嘴里啧啧有声,眼中闪过嘲讽,明显是在看好戏。 三个讨债人交换眼神,嘲讽之情溢于言表。 这样的赌鬼根本六亲不认,类似的情形他们看得多了,都感到腻歪。旁人面前是孙子,只能在自己的家人跟前张牙舞爪。 说白了,窝里横。 不过要赚钱,坑的就是这样的傻子。 方雨站着不动,方雷还想再打,郑泽假做好人,从背后拉住他的手,对方雨道:“小雨,小雷也是被逼急了,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小雷,快和你姐道歉!” “别演戏了。”方雨转过头,声音冰冷,眼神更冷,“说吧,你究竟想要什么。” 她早就知道,事情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和郑泽和钱家脱不开关系。可表叔已经不在,方雷又是鬼迷心窍,无论如何都改不过来,她能如何?除了一条命,她什么都没有! 听到方雨的话,郑泽眼底闪过一抹喜色,立即道:“大伯生前的财产可不少,捐出去大半,剩下也有几千万。只要找出来,方雷欠下的几百万算什么。” “你怎么知道?”方雨冷声道。 “我记得他死前交给你一串钥匙。”郑泽有些迫不及待,“拿出来去银行,肯定有保险箱。找到他留下的财产,你和小雷就不用像今天这样……” 没等他说完,方雨忽然笑了,笑声越来越大,形似疯狂。 等她笑够,才紧盯着对方,一字一句道:“郑泽,你是不是酒喝多了,在白日做梦?” 见她这个样子,郑泽神情陡然一变,虚伪的笑消失无踪,抓住她的头发用力向后一扯,恶狠狠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还不上钱,你就等着做婊子伺候男人吧!” 方雨用力挣扎,黑发被扯下一把大。在郑泽还想抓过来时,用力咬上他的手掌,生生咬下一大块肉来。 “啊!”郑泽惨叫着甩开她,忙用衣服缠住伤口。 方雷呆滞片刻,反应过来后,立即扑向方雨,用力抓住她的头发向墙上撞。 三个讨债人仍是坐在沙发上,摆出一幅看好戏的架势。 不等方雷得逞,一声尖锐的狐鸣突然响起,紧接着,白光如闪电掠过,方雷惨叫着后退,从肩头到腰侧留下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血顺着伤口流淌,止都止不住。 方雷惨叫倒地,浑身不断抽搐。 郑泽被吓得停止叫嚷,连连后退。三个讨债人腾地站起身,拔出刀子,敲碎酒瓶。 雪白的小狐狸挡在方雨身前,毛发竖起,锋利的爪上犹带血痕,兽瞳中满是凶光。颈上的项圈发出金光,交织在半空,连成一枚金色的法印。 “这是什么东西?!” 屋门外,庚辰挡住循鬼气赶来的判官和鬼差,颜珋手持玉牌,对浑身缠绕黑气,满眼血红的郑恩道:“法印已成,三刻之内,室内之人同阳世隔绝。三刻之后,你我同往钱家。” “多谢!” 郑恩尖啸一声,化作一团黑风,破门冲入室内。 阴气瞬间大盛,灯光不断闪烁,被小狐狸护在身后的方雨猛然抬起头,看向席卷向郑泽和方雷的黑风,心不断狂跳。 她极力想看清风中的黑影,却在下一刻被疲惫和困意包围,再无法支撑,当场陷入沉眠。 黑风托住方雨,将她平稳送上二楼。 风中的鬼影转向余下五人,慑人的鬼笑声刺破耳膜,直让他们毛骨悚然。几人想要冲出房门,却发现双脚被束缚,低头看到毒蛇般缠绕上双腿的黑气,不由得大惊失色,肝胆俱裂。 第38章恶有恶报二 屋内阴风阵阵,五人的双腿被黑气缠绕,无法向前迈出半步。冷意从脚底蹿升,迅速蔓延至全身,血液仿佛被冻结,呼出的气都凝成白雾。 黑风内的影子逐渐凝实,身形五官向郑恩生前的模样靠拢,只是肤色惨白,双眼血红,恐怖的黑纹在颈项和脸颊蔓延,指甲尖锐锋利,漆黑的颜色仿佛浸有剧毒。 方雷被灵狐所伤,失血过多,浑身失去力气。勉强爬起来,很快又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手脚不断抽搐,嘴唇颤抖着,牙齿不断磕碰,发出刺耳的声响。眼球开始翻白,血丝蔓延开来,瞳孔一点点扩散,很快失去意识。 “方雷!”郑泽跌倒在方雷身边,手按到他的胳膊,掌心下冰冷坚硬,不像是人的身体,活脱脱一块冻结的石头。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76 郑泽大吃一惊,猛然转过头,就见方雷已经停止抽搐,整个人蜷缩在地,胸腔已经停止起伏。 死了?! 郑泽惊恐万分,拼命挣扎,想要挣断缠绕在身上的黑气。奈何越挣越紧,黑气一圈又一圈缠上来,很快将他束缚在地,完全动弹不得。 三个讨债人也没好到哪里去,接连被裹成茧子,冷得嘴唇发青。看到方雷的惨状,认定自己没法活着离开,索性破口大骂。 郑恩从黑风中走出,猩红的双眼扫过三个讨债人和方雷,最终落到郑泽脸上。 “你,大伯?!”郑泽吓得面无人色,几近魂飞胆丧,“你死了,你明明死了!鬼,鬼啊!” 郑恩猛然逼近郑泽,双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从地上轻松抓了起来。 喉咙被卡住,呼吸逐渐变得困难,郑泽双脚离地,想要抓开脖子上的手,手臂却根本抬不起来。双脚不断踢动,仅有脚尖能够到地面。 仿佛猫戏老鼠,郑恩故意将他放低,很快又把人提起,让他被恐惧和绝望蚕食,在生死线上不断挣扎,饱受煎熬。 “这滋味不好受吧?”郑恩举起郑泽,冰冷道,“绝望,看不到一点未来,你们就是这么对小雨的!” 鬼啸声回荡在室内,方雷分明失去意识,手脚却突然开始颤动,像是一具提线木偶,缓慢从地上爬起,低垂着头,迈开僵硬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向厨房。 郑泽喘不过气,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三个讨债人将这一幕看到眼里,不寒而栗,头皮一阵阵发麻。 半晌后,磨刀声从厨房内传出,紧接着是一阵脚步拖曳声。 方雷的身影出现在几人面前,头依旧低垂着,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斩骨刀。额前的发垂落,挡住他半张面孔,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手脚像是被无形的线控制住,牵引他走向三个讨债人,高举起手中的凶器。 寒光闪过,惨叫声在室内响起。 一个讨债人捂住受伤的小腿,拼命想要后退。 “别杀我,别杀我!我有钱,我都给你!” 恐惧让他语无伦次,近乎丧失思考的能力。 叫嚷声中,眼前的方雷突然发生变化,竹竿样的身材不断扭曲,渐渐变成一个身材娇小,长着一张鹅蛋脸的少女。 少女长发凌乱,脸颊红肿,身上的红裙残破不堪,脖颈、肩膀、手臂和小腿遍布青紫,既有手指的掐痕和拳印,也有棍棒留下淤肿。肩膀和胸前还有十多个烟头留下的烫伤。 三个讨债人认出少女,登时惊恐万状,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 少女抬起头,咧开嘴,嘴角不断延伸向耳根,现出残缺的牙齿和被切断的舌头。 “你、你……” 自己做过什么恶事,三个讨债人一清二楚。 少女不过是其中之一。 如果郑恩没有出现,方雨的下场未必会比少女好上多少。 “还记得我吗?好、哥、哥。” 嘴里少去一截舌头,少女理当无法说话,声音却清晰传入三人的耳朵,揭穿他们曾做过什么。 “不怪我,是你爸,你爸是个烂赌鬼,还有毒瘾,把你卖了,卖了!” 讨债人恐惧到极点,突然摸到滚落在地的碎酒瓶。发现手脚能动,顾不得其他,抓起酒瓶就砸向少女。 锋利的玻璃碎片刺破皮肤,扎入血肉。 鲜红的血飞溅到脸上,竟有一丝温热。 鬼的血怎么会是热的? 讨债人被恐惧驱使,压根来不及思索,只是不断挥舞着手中的瓶子。看到少女被血覆盖栽倒在地,兴奋得眼球凸出,嘴里发出嗬嗬喘息。 郑泽被扔到地上,一边咳嗽,一边睁大眼睛看去。 恐怖的一幕让他寒毛卓竖,魂飞魄散。 方雷垂头站在房间中央,手中握着一把斩骨刀,身体僵硬,始终一动不动。三个讨债人陷入疯狂,抓着碎酒瓶和匕首不断互砍,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叫嚷。血沿着地面流淌,蔓延至方雷脚下,忽然间凝固,形成大片暗红的斑块,触目惊心。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77 三个讨债人失去理智,将彼此认作女鬼,下手时极端凶狠,没有任何留情。一下接着一下,三人很快遍体鳞伤,被刺中要害,接连倒地不起。 僵立许久的方雷开始动了。 膝盖不能弯曲,只能拖曳过地面,摩擦声格外刺耳,仿佛来自地狱的召唤。 “不要,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郑泽想要后退,身后触到冰冷的墙壁,让他退无可退。 刀光逼到面前,他终于看清方雷的双眼。瞳孔扩散,眼球被血丝覆盖,仍能清晰映出他的模样,惊恐、绝望,不断哀求,却无半点用处。 刀光落下,郑泽捂住肩膀,无力栽倒。 他没有死,哪怕血液不断流逝,仍残存最后一口气。 方雷丢开凶器,手脚失去牵引,膝盖不再僵硬,当场跪倒在地。明明之前已经停止呼吸,突然间发出一声咳嗽,胸腔奇迹般地又开始起伏。胸前的伤口也出现变化,不再像是被野兽所伤,更像是被碎酒瓶划开,在殴斗时所致。 屋外响起一阵铃音,小狐狸出现在二楼,脖颈上的项圈失去光泽,法印随之黯淡。 知道三刻已到,郑恩迅速飘到二楼,将沉睡中的方雨带走。 随法印撤去,隔绝阳世的屏障消失无踪。被阻拦的判官看到郑恩,神情陡然一变,透过房门看到室内发生的一切,更是脸色漆黑,阴沉似水。 颜珋收起银铃,将小狐狸提起来,随意放到肩膀上,拦在判官和郑恩之间,三言两语将事情解释清楚,道:“这枚玉牌是比干之物,事情也是受他所托。身覆金光的鬼魂化成厉鬼将会如何,想必诸位都十分清楚。” 在颜珋拿出玉牌之时,判官心中便有猜测。再看从室内出来的郑恩,更是验证之前所想。 “此事我自会求证。然阁下纵鬼害人性命,是否该给地府一个交代?” 颜珋挑眉看向判官,见对方分明忌惮庚辰手中长剑,仍不肯就此罢休,不由得轻笑一声,对郑恩道:“先生可曾取人性命?” “没有。”郑恩没有犹豫,话说得斩钉截铁,更无半点心虚。 “妄言!”判官怒视郑恩,做鬼也不能睁眼说瞎话! 郑恩很是坦然,正准备开口,白狐突然现出双尾,口中吐出一道灵气,凝聚成大片光影,重现室内发生的一切。 光影中,三个讨债人被吓得产生幻觉,挥舞酒瓶和匕首刺伤彼此,最终落得失去性命。郑泽被方雷砍伤,同样不是郑恩直接下手。 至于方雷,他是被白狐抓伤,但他伤人在前,因果系在方雨身上。究其根本,灵狐是为救人,事情不牵涉鬼魂,要问责也该由九尾出面,轮不到地府插手。 判官的脸色愈发难看。 从头至尾,郑恩都没有直接伤人,所行顶多是“吓人”。以地府的律条,并不能断他重罪。哪怕他本意是取人性命,但问罪要讲究证据,证据表明他没有直接动手,判官就不能将他拘入锁魂鬼器。 正不知该走该留时,一只百灵鸟飞到判官身前,灵光乍现,变作一枚玉牌。牌中是比干传讯,讲明他托付颜珋之事。 判官捏着玉牌,回头扫视鬼差,果然看到一人捏碎传讯符。 被顶头上司发现,鬼差也无半分遮掩。 无论如何,和两条龙对上都很不智。再者说,比干在诸判之中资格不是最老,威望却是数一数二,事情既然是他托付,对方做得又不算太出格,莫如做个顺水人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重要的是,此鬼身负金光,一旦化作厉鬼,麻烦定然更大。 比干行此事不会隐瞒殿上阎罗,一殿知则十殿晓,十殿阎罗至今没有动作,证明无意追究。自己这边拦上去,吃力不讨好,还是算了吧。 判官知晓鬼差是出于好意,斟酌片刻,干脆借梯子下来,收走三个讨债人的鬼魂,知其生前恶贯满盈,寿数本就不多,取出鬼册改动两笔,即向庚辰和颜珋抱拳,化作一团黑云离去。 方雷和郑泽仍旧未死。 依照言契所定,郑恩不会取他们性命,是要他们活着感受到绝望,生不如死。 颜珋手捏法印,点在方雨额心。待她醒来,会忘记之前经历的一切,只会记得在路上遇到大雨,迟迟没能归家。 等她回来,邻居发现惨案,已经拿起电话报警。 “走吧。”颜珋将郑恩收回玉牌,手指缠绕一缕清风,对庚辰道,“去钱家。” 小狐狸遵照颜珋的吩咐,用妖力召来一只流浪的狐狸犬,小爪子拍拍,后者立刻摇着尾巴跑到方雨身边。 一切妥当之后,小狐狸跳到车后座,抱住颜珋奖励给他的妖丹,笑弯一双狐狸眼。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78 第39章妖骨 深夜,客厅电视里播放着一部情景剧,喜剧演员做出夸张的表情和动作,引起现场观众阵阵大笑。 钱佳坐在沙发上,看着屏幕上闪过的画面,情绪没有半点好转,反而愈发烦躁。又是一阵大笑声传来,她猛地按下遥控器,用力甩到一边。 随着笑声和屏幕的亮光一同消失,客厅里变得昏暗,仅有两盏落地灯洒落晕黄的光,照亮钱佳疲惫的面容。 屋外冷风卷过,有树枝打在窗户上,发出噼啪声响。 钱佳更觉得阵心烦意乱,心里像有火在烧,烧得她坐立不安,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风越来越大,呼啸而过,暗影摇曳,窗扇上的怪声接连不断。 钱佳站起身,想要去窗边查看,客厅里突然灯光大亮,紧接着,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钱同从楼梯上走下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抓着仿佛怀胎五月的肚腩,对钱佳道:“姐,小玲想吃宵夜,做点呗?” 听到这句话,钱佳登时火气上涌。她本就心浮气躁,有气没处撒,钱同刚好撞到枪口上,再想到搬进自己家,心思藏都藏不住的弟媳,更是火上浇油,怒不可遏。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瞧见钱佳神情不对,钱同哈欠打到一半,立刻收了回去,小心问道:“姐,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钱佳两步上前,指着钱同的鼻子骂道,“你还问我怎么了?你外甥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电话都没有一个,你做舅舅的倒好,半点不担心,睡得五迷三道,还想吃什么宵夜,我呸!你也敢开口!” 钱同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知道郑泽外出未归,这值得他姐这么生气?自己这外甥时常夜不归宿,他姐不一样睡得好好的? “姐,小泽他有分寸,实在不行你给他打个电话?” “电话要是能打通,我也不会着急!”钱佳越想越气,钱同再陪小心也没有好脸色。 钱同了解钱佳的性子,加上住得又是郑家留下的房子,面上自然好声好气,背地里怎么想,又有什么打算,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然而,他能伏低做小做表面功夫,不代表媳妇也乐意。 听到楼下的吵闹声,王玲披上睡袍,踩着拖鞋快步走下来,一脸不愉的看着钱佳,不顾钱同的阻拦,尖锐叫道:“钱佳,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钱佳的火气登时被撩起来,指着王玲鼻尖道,“我什么意思?你们吃我的,住我的,穿我的,用我的,外甥不知道关心,还想让我当老妈子给你们做宵夜?王玲,你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实话告诉你,惹怒了我,你们两口子天亮就给我滚蛋!” “你说什么?!”王玲登时大怒,转向钱同,怒道,“你就看你姐这么欺负人?!” 钱同也面露不悦,对钱佳道:“姐,你是在气头上,我不和你计较。可你也不能这么说小玲。再者说,姐夫去世之后,是我一直在帮你打点。没有我和咱爸咱妈,你能从郑家捞到这么多好处?” “你再说一遍?” “说一遍就说一遍!”王玲一把拉住钱同,越过他大声道,“这份家产我们理当有一份!要是没有我们,你们孤儿寡母的能斗得过郑恩?别说房子存款,屁都捞不到!现在姓郑的死了,姓方的小崽子废了,你想过河拆桥,做梦!” 三人的吵闹声越来越大,钱佳的父母始终紧闭房门,听到也当做没听到,任由他们去吵。房子和钱虽然是女儿的,他们的生活也是女儿在供养,但在潜意识中,他们还是偏向儿子,任由王玲去和钱佳闹腾,根本不打算出面。 “好,好啊!”钱佳气得脸色通红,怒视钱同和王玲,大声道,“你们给我滚!现在就滚出我的房子!” 既然撕破脸,钱同索性豁出去,拉着王玲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摆出一副无赖的架势,道:“姐,你最好想清楚,当年你做的那些事,不怕我给你说出去?当年郑家是怎么回事,你我可是心知肚明。” “你敢威胁我?!” 钱佳怒气更盛,冲上去就要给钱同一个嘴巴。 啪! 钱同仗着力气大,抓住钱佳的胳膊,将她按倒在地上,反手给了她一个巴掌。觉得不解气,又连续扇了数下。等他停手,钱佳已经脸颊红肿,嘴角破裂,沿着下巴淌下一缕血丝。 “别给脸不要脸。”王玲站在一边,得意道,“我告诉你,钱佳……” 不等王玲说完,房门忽然被推开,满身酒气的赵成走进来,看到被压在地上的钱佳,立刻丢开皮夹和钥匙,三两步跑过来,抓起钱同就是一顿狠揍。 “你个混账,敢动你姐?!” 钱同眼眶上挨了两拳,眼前阵阵发黑,险些被当场打蒙。看到赵成把钱佳从地上扶起来,被那双凶狠的眼睛盯着,人顿时一个激灵,不由得有些后怕。 先前叫嚣得厉害的王玲也不敢再出声,缩到钱同的背后,恨不能立刻就上楼躲进房间。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79 钱父钱母终于舍得出面,走到钱同和赵成之间,试图和稀泥做和事老。 赵成一阵冷笑,半点不给两人面子,将钱佳安置到沙发上,当场骂道:“老不死的和我装什么长辈?钱佳被打的时候耳聋了,眼瞎了?现在倒是舍得出来?” 钱父钱母被说得耳根燥热,一阵面红耳赤。 “实话告诉你,不是钱佳拦着,我早把你们撵出去!你们倒好,合起伙来欺负我老婆?天亮都给我滚!” “赵成,这是郑泽父亲留下的房子,我们自然该有一份!想赶走我们独占?告诉你,没门!”涉及到房产和财产,钱同顾不得害怕,立刻叫嚷出声。 赵成一把抓过钱同的衣领,手指点着他的鼻子,恶狠狠道:“别给老子提什么郑家,再给你一次机会,带上那两个老不死的,天亮就给我滚!别再赖上门,否则老子找人卸了你两条腿,把你媳妇弄进黑窑!” 钱同被当面威胁,换成以往早就腿软,今天却有些邪门,心里像是有一团邪火,就是不想让赵成得意。 “你也别太得意,姓赵的,你暗地里开赌场放高利贷,害了多少人,真当我不知道?当年郑家老三在工厂里忙得不着家,你又是怎么和我姐勾搭上的,我全都看在眼里。趁着事情闹大,你安排人去工厂打伤郑家老二,我也是一清二楚。你现在在海市算是有头有脸,最好别惹急了我,否则我都给你抖出去!当初郑家被骂成过街老鼠,我让你也尝尝滋味!” 两个男人活似两只斗鸡,瞪着眼睛喘着粗气,钱佳和王玲也吵嚷起来。 钱父钱母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都有些后悔,怎么不在钱佳和钱同刚闹起来时出面,否则事情也不会到这个地步。 屋内闹得厉害,谁都没有发现,窗户已经洞开,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站在窗外,掌心相对,中间悬浮一枚玉牌。 随着青年的动作,玉牌上浮现暗红色的纹路,大团阴风呼啸而出,席卷入室内。 冷风呼啸而过,室温陡然降低,落地灯发出呲呲声响,灯光频繁闪烁。 赵成和钱同正抓住对方的领子,察觉情况诡异,不约而同放开手。钱佳和王玲也不再对骂,被阴风刮得睁不开双眼,惊慌地后退数步,一直抵到墙边。 将郑恩送入室内,颜珋手捏法印,一条条黑色的绳索从玉牌中飞出,缠绕过整栋屋宅。小狐狸安静趴在他的脚边,大尾巴轻轻扫过,似银绸漾起轻波。 待颜珋布置完一切,庚辰从夜色中行来,手中长剑并未出鞘,却萦绕凶兽戾气,腾蛇、穷奇和混沌浮现虚影,只要他稍动心思,即会咆哮而出,化成剑气,撕碎面前的所有威胁。 “解决了?”颜珋转过头,看一眼缠绕在剑身上的戾气,开口道。 庚辰颔首,手中绽放一团灵光,长剑很快隐于前臂。 “确定是只蛊雕?”颜珋抓起小狐狸,一下下挠着它的下巴。满意他这些日子的表现,又取出一枚妖丹送到他的嘴边。 “确是,不过血统不纯。另外,我在附近找到这个东西。”庚辰祭出一团青光,光中包裹一块漆黑的木雕。由于年深日久,木头已经朽败不堪,仅能依稀辨认出,雕的是一头猛兽,至于是虎是豹,那就不得而知。 “巫蛊?”颜珋诧异挑眉,取过残破的木雕,笑道,“没想到还能见到这种东西。” “此物存世至少千年,其上咒力已失,不过内中有妖骨,仍能聚集邪祟和阴气。”庚辰指了指被黑暗包围的钱家,“这种邪祟最喜心恶之人,促使家宅生变,轻则血亲不和生出龃龉,重则酿成血案,人死后定成恶鬼。” “恶鬼啊。”颜珋微微一笑,手指隔着青光点在木雕上。 残破的木雕突然开始抖动,木屑纷纷落下,半片漆黑的骨头从中挣脱而出,不断撞向光壁,骨中更发出一阵尖啸,砂纸摩擦般刺耳。 “没想到能生出妖灵。”颜珋笑意更深,当即改变主意,没有将妖骨粉碎,而是祭出一道龙气,将妖灵生生抽出,困入银铃之中。 “正好用来祭炼鬼火。”指尖敲敲银铃,颜珋对庚辰笑道,“填入妖灵的鬼火,我仅在刑天那里见过。不过这妖灵道行一般,实在有点可惜。” “你要祭炼刑天鬼火?”庚辰蹙眉。 颜珋收起银铃,又像是没骨头一样靠在庚辰身上,下巴搭在他的肩头,笑道:“你放心,只是祭炼所用。哪怕我想做点其他的,也找不到刑天那样的神将。” 庚辰扫他一眼,随即将目光转开。在颜珋撇了撇嘴角,以为他仍是不赞同时,开口道:“随你。” “不反对?”颜珋斜眼道。本有些粗鲁的动作,他做来却透出一股诱人的韵味。 “为何要反对?”庚辰反客为主,单臂环住颜珋的腰,将他捞到身前,低声道,“有我在,你自可随心所欲。” 颜珋笑了,环住庚辰的后颈,下巴微仰,在他耳边道:“此间事了结,再同我去三楼饮酒,不醉不归,如何?” 庚辰目光微凝,瞳孔闪过一道金光,手臂收得更紧。 小狐狸早从颜珋怀里飞落,看到这一幕,立刻举起两只小爪子捂眼。老祖教育过,非礼勿视。他很乖,随时随地牢记教诲,以免被龙教坏狐狸。 第40章事了 黑风出现刹那,钱宅的房门、窗扇接连紧闭。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80 室内吊灯和落地灯频繁闪烁,光线忽明忽暗,映出黑风中心模糊的鬼影,伴着阵阵鬼啸,更显得阴森恐怖。 钱父钱母惊叫一声,当场吓晕过去。 钱佳和钱同等人停止争吵,顾不得瘫软在地的父母,争相跑到房门前,用力拉着门把手,房门却纹丝不动。 “该死!”赵成力气不小,连续转动之下,门锁内发出轻微声响,明显是有螺丝松动。等他再次用力,铜制的门把手竟被生生扯了下来。 门锁被破坏,房门依旧无法打开。 四人转而扑向窗口,发现玻璃窗被黑雾覆盖,雾气不断滚动扭曲,内中似有一张张鬼脸,狰狞恐怖,向他们恶意嘶吼。 “啊!”王玲不慎被黑风卷住双腿,第一个跌倒在地。双手没撑住,肩膀重重撞在地板上,骨裂声瞬间响起,疼得她不断惨叫。 “小玲!”钱同想要过来,却发现黑风越过王玲向自己逼近。求生的欲望下,再也顾不得妻子,甩开她求救的手,继续和赵成钱佳争抢出去的路。 手被甩开的瞬间,王玲心中生出恨意。 “钱同,你好,好样的!” 恐惧滋生出疯狂,王玲顾不得肩膀的疼痛,用能动的胳膊和膝盖向前爬,拉近距离后,用力抓住钱同的小腿,张嘴狠狠咬了下去。 如果她活不成,钱同也休想跑。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做梦! “你不许走,陪我一起死!”王玲下颌用力,在钱同的小腿上留下一圈深红的牙印。牙齿和嘴唇沾上血痕,不像是活人,更像是索命的恶鬼。 钱同忍住伤口的剧痛,用力抓住王玲的头发,试图将她拽开。 王玲在绝望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哪怕头发被拽掉大把,疼得她双眼发红,仍是死活不松口。 室内阴气弥漫,一尊造型古朴的木雕在客厅角落泛起光晕,邪祟的气息涌动,同阴风交织,缠绕向最近的目标,使得王玲和钱同一起陷入疯狂。 如果颜珋在场,必然会发现这尊木雕的古怪之处。这样的邪祟气息,和生出妖灵的巫蛊木雕别无二致。 郑恩同样注意到木雕的诡异,但他一心想要报仇,根本不会多加理会。 在疯狂的驱使下,王玲将钱同拉拽在地,夫妻倆仿佛仇人一般互相撕咬,钱同更抓起掉在地上的果盘向王玲砸去。鲜血喷溅而出,王玲没有松手,嘴里喘着粗气,趁着钱同再次举起手臂,突然咬住他的喉咙,死也不松口。 “儿子!” 钱父钱母先后转醒,看到眼前这一幕,不由得大惊失色,再也顾不得害怕,以最快的速度冲过来,想要解救自己的儿子。 可惜钱同被咬破喉咙,伤口极端致命,血不断涌出,止都止不住。由于失血过多,钱同渐渐变得出气多进气少,话都说不出,眼见是活不成了。 王玲哈哈大笑,满口都是鲜血,既有她自己的,也有钱同的。 “你这疯子,贱人!” 钱父钱母在昏迷中被邪祟入侵,又亲眼见到儿子惨死,登时双又变成一片漆黑。 两人冲上去掐住王玲的脖子,更对钱佳破口大骂:“你这个冷心冷肺的,你就看着你弟弟去死!你不得好死!” 钱佳和赵成的情况并不好。 他们合力也无法推开窗扇,想要砸碎玻璃,却像是砸在砖墙上。窗后的鬼脸愈发密集,互相拥挤,黑漆漆的眼窝盯着他们,没有眼球,仅有森然跃动的鬼火。 无视钱父钱母的咒骂,两人一心想要逃出去。 黑风从身后袭来,赵成率先发现,本能抓住钱佳的肩膀,将她推了出去。 钱佳被缠住手脚拽上半空,反应过来赵成做了什么,满脸不可置信。 郑恩从黑风中走出,站定在钱佳面前,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中,从地面卷起一只手机。此刻,手机屏幕正闪烁亮光,传出一阵悦耳的铃声。 在阴风呼啸的室内,这种铃声突兀而诡异,非但不会令人生出希望,反而会使人头皮发麻,只觉得毛骨悚然。 “听听看,是好消息。”郑恩声音沙哑,笑容诡异。 恐惧席卷而来,钱佳牙齿打颤,发出磕磕声响。 手机被接通,送到钱佳耳边,里面传出一个陌生冰冷的声音,告知她郑泽涉嫌杀人,证据确凿,已经在案发现场被逮捕。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81 “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钱佳双眼圆睁,近乎要凸出眼眶。 郑恩将手机扔到一边,一字一句、清楚明白地告诉她,不久前发生在郑宅的一切,包括所有细节。 “这是报应!”郑恩逼近钱佳,阴沉道,“你们都会遭到报应!” “你胡说,你胡说!”钱佳赤红着双眼,彻底陷入疯狂。 郑恩面带讥讽,看向被邪祟占据的钱父钱母,冷笑着退后,同钱佳拉开距离。 下一刻,钱父钱母猛然扑上来,像是厉鬼一般在钱佳身上抓挠撕咬。束缚钱佳的黑风早已撤去,然而两个老人力量大得惊人,任凭她如何挣扎叫嚷,双手双脚都被牢牢抓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肉被一块块咬掉。 “报应,这是报应!” 钱佳突然大叫,转头看向仍在拼命逃生的赵成,嘴里咳出血,对钱父钱母道:“钱同是他害的,还有小泽,也是他害的!” 赵成听到钱佳的话,看到钱父钱母转过头,四只黑漆漆的眼睛阴森地望向他,当场魂飞胆丧。为了活命,甚至向郑恩下跪,不断磕头。 “放过我,饶我一命!害你兄弟和外甥的是钱佳,是他们一家,不是我,不是我!” 钱父钱母越逼越近,钱佳躺在血泊中大笑,王玲残存一口气,爬到墙边靠坐着,同样在笑。钱同已经停止呼吸,染上献血的脸正好歪向窗边,失去生命的双眼空洞无神,嘴角却弯起诡异的弧度。 赵成开赌场放高利贷,没少逼得赌徒家破人亡,坏事做尽。他曾不止一次对人夸口,这世上根本没有阴司报应,活人栽到他们手里,死了照样是个烂赌鬼,孬种!至于被他们害死的无辜人命,更是丝毫没放在心上。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谁说是强迫?” “跳楼上吊都是自杀,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视旁人若无物,如同蝼蚁,但在这一刻,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他却跪在地上磕头求饶,脸上涕泪横流,成了他嘴里的孬种和可怜虫。 郑恩看着他,想到在窗外听到的话,控制不住黑气涌动。 钱父钱母受到影响,体内邪祟更盛,嘶吼着向赵成扑了上去。后者见求饶无望,不肯坐以待毙,两脚踹开钱父和钱母,踉跄着冲向木柜,打开柜门,抽出高尔夫球杆,对着两人劈头盖脸砸了下去。 灯光忽明忽暗,在墙面映出赵成扭曲的影子。 郑恩立在半空,看着他一下接一下挥舞球杆,在杀死钱父钱母之后,又朝钱佳走了过去,当即收回颜珋印在他掌心的法印,化作一团黑风离开钱宅。 王玲看到打开的房门,又生出求生欲望,想要爬过去,却被踩住脚踝。转过头,就看到双眼漆黑的赵成,以及高高举起的球杆。 在钱父钱母死去之后,邪祟顺势附上赵成。 如庚辰之前所言,此等邪祟附于木雕,摆设在家中,轻则家宅不宁血亲生怨,重则酿成血案。钱家本就行了歹毒之事,赵成更是恶贯满盈,被邪祟缠上,注定会有这么一天。 郑恩的出现,不过是将时间提前。 钱家是独栋别墅,夜间发生的一切,暂时不会被外人所知。等到天亮,送奶工和清洁工经过,势必会发现洞开的房门和冲鼻的血腥。 赵成的下场不会好,就算不死,也会和郑泽、方雷一样入狱,在百病缠身中煎熬,过得生不如死。 钱家事毕,缠绕在郑恩周身的黑气明显减弱,却有一层血气氤氲。鉴于他有金光保护魂体,这点程度的血气根本不算什么,并不会使他化成厉鬼。 “多谢店家。” 郑恩停在颜珋面前,郑重向他道谢。 两枚木简凭空出现,黑底尽被红纹覆盖,象征言契已经完成。 颜珋没有着急收取郑恩的魂魄,而是让他回到玉牌之中,并以灵力包裹,隔绝溢出的阴气。随即抽出盘旋在钱家的邪祟,和妖灵一同缚入银铃。 天色将明,颜珋决定完成郑恩最后的心愿,依照他先前的指点,由庚辰驱车亲往律所,找到为他立遗嘱的律师,将托付的财物交给方雨。 “事情办完就回去吧。”颜珋趴在车窗边,感受到迎面吹来的暖风,对庚辰道,“比起这里,我还是更喜欢你住的地方。” 庚辰没说话,嘴角隐现一抹笑纹。 颜珋单手撑着下巴,突然伸手捏了一下庚辰的耳廓,指尖擦过他的耳后,触碰到龙鳞的形状,当场笑弯双眼。 “别闹。”庚辰单手操控方向盘,腾出一只手来,握住颜珋的手腕。 “我没闹。”颜珋没有挣动,任由庚辰抓着自己。 庚辰终于看他一眼,瞳孔化成赤金。颜珋仍是笑,却没有如往日一般插科打诨。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82 小狐狸趴在后座,用尾巴遮住自己,坚守九尾的教诲,非礼勿视,非礼勿言。老祖都弄不懂的事,他还是别好奇的好。 信号灯转换,庚辰收回目光,黑色的私家车融入车流。颜珋依旧支着下巴,目光扫过庚辰的侧脸,手指一下下点着下唇,眼底的情绪却让人辨别不清。 第41章貔貅 郑宅和钱宅惨案发生后,警方行动迅速,方雷、郑泽和赵成作为犯罪嫌疑人,先后在案发现场被逮捕。 各项证据搜集完毕,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庭的审判。 在关押期间,三人过得极端痛苦,身体上的痛倒是其次,每当夜晚来临,眼前总是会出现幻象,仿佛有恶鬼扑上来撕咬,恐惧和绝望压都压不住。 三人用力拍门,疯狂大叫,用手抓破自己的脸和脖子,似乎根本不知道痛。 这样的情形,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然而医生诊断之后,确定三人并无精神方面的疾病,简而言之,很可能是在装病,意图钻法律的漏洞,躲过牢狱之灾。 有医生的证言,又有确凿证据,三人很快被定罪。 审判期间,有不少被赵成害得倾家荡产的苦主举证告发,其中有无辜被害,要为家人报仇的;也有本身就是赌鬼,想要借机甩掉赌债和高利贷,顺便再索赔捞一把的。 少部分人提供出重要线索,帮助办案人员破获数个地下赌博窝点,并抓获一批带有黑社会性质的社会闲散人员,陆续又审出不少大案,涉及到五六条人命和二十多名失踪人口,可谓是触目惊心。 铁证如山,不除恶徒不足以平民愤。 在法庭上,赵成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方雷和郑泽均被判处无期徒刑,将在牢狱中度过下半生。其他涉案人员也陆续被判刑,三人和赵成一同被送上法场。 审判结果经报纸披露,市民无不拍手称快。 方雨忘记当日在家中发生的一切,在方雷入狱后,特地去探望他。隔着玻璃,方雷双眼赤红,握拳敲在玻璃上,大声吼着一切都是她的错,让她去死。 “都是你!不是你,老不死的不会回来!该死的是你,是你!” 两名狱警合力控制住方雷,探望时间提前结束。 方雨呆滞地站在原地,两行泪水顺着脸颊缓落。最后的期望支离破碎,她知道,自己那个年少懂事又晓得上进的弟弟再也回不来了。 走出监狱大门,方雨再次回头望去,看到铁门关闭,控制不住蹲下身,环住自己嚎啕大哭。 哭过了,方雨擦干眼泪,站起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方雷和郑泽入狱后,律师找到方雨,出示郑恩遗嘱。 看完遗嘱内容,办理完所有手续,方雨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家中,转头望向阳光洒落的窗口,依稀能看到一个身着唐装的老人,笼罩在温暖的光晕中,正对她慈爱微笑。 接下里的日子里,方雨不再颓靡,迅速振作起来。 她试着投递简历,每次都是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 由于记者的报道,不少人从报纸和网络上看过她的照片。身为方雷的亲人,无论走到哪里,不被认出来则罢,一旦被认出来,她总会招来异样目光和窃窃私语,不少更带着恶意。 努力过数次,方雨不得不放弃。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她决定离开海市,来到一座陌生的城市,用郑恩留下的存款开了一家花店,开始新的生活。 狐狸犬被她收养,成为花店的“招牌”。 随着时间过去,海市的一切都离她远去,花店的生意越来越好,方雨的生活终于安定下来,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顺遂。 颜珋和庚辰返回安市,抵达古玩街,正赶上一场大雨。 上一刻还是万里无云,艳阳高挂,下一刻突然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落,浸透青石路,漫过石阶,在路两旁汇成小溪,雨落时溅起大片水花。 水边飞来数只青羽赤喙的鹦鹉,被雨水打湿羽毛,非但没有变得狼狈,反而愈发精神,在雨中振动翅膀,欢快嬉戏。 九尾外出未归,六尾守在店门口,大尾巴团在身前,看着在雨中撒欢的鹦鹉,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这几只黄山来的鹦哥找上母亲,神神秘秘地,说话办事都想方设法瞒着她。如今母亲离开,五六日才能回来,这几个索性赖在店里,美其名曰照顾她,实际一点忙没帮上,还惹出不少麻烦。 六尾的忍耐已经濒临极限。 如果这些鹦鹉始终如故,拼着被母亲责罚,她也要让这些鸟知道,狐狸喜欢吃肉,更喜欢吃鹦鹉!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83 六尾正生着闷气,一团白光突然穿过长街,停在她的面前。 “白尾?”看到小狐狸身后第三条尾巴,六尾吃惊不小,“你回来了?” 雪白的小狐狸笑着点头,用爪子拨动挂在颈上的项圈,掏出两枚妖丹和一条色彩鲜艳的小鱼,对六尾道:“这是凤尾鱼妖,蜃龙大人说这条鱼妖道行一般,肉质却很不错。还有这个,是大人给我的,我没舍得吃,送给你。” 小狐狸是在归来的途中生出三尾。 抱着新生的尾巴,他还以为是在做梦,满心不敢相信。直到被颜珋弹了一下鼻子,才如梦方醒,抱着尾巴在后座撒欢,一个劲傻乐,哪里还有之前聪慧稳重的模样。 回到古玩街,小狐狸没有随颜珋去往黄粱客栈,而是第一时间来找六尾,兑现他离开时的承诺。 六尾用前爪拨拉几下妖丹,戳戳生命力顽强、离水数日照样活蹦乱跳的凤尾鱼,稍显别扭地对白尾道:“谢谢。” “不用谢。” “你先等一会。”六尾放下妖丹,转身跑上店铺二楼,很快又折返,将一只狭长的木盒放到白尾面前。 “这是什么?” “火雀尾羽。”六尾绷着表情,用爪子拍拍,“你刚生出三尾,把这个炼化可以稳固妖力。” “多谢!”白尾面露喜意。 “你给我妖丹和妖鱼,这是交换,用不着谢我。”六尾仍感到别扭。毕竟早年没少欺负这只白狐,突然要和颜悦色,想想都不习惯。 两只小狐狸在店里说话,水边的鹦鹉停止嬉戏,纷纷用翅膀遮住鸟喙,明目张胆交头接耳,声音还相当不小。 六尾气得鼓起腮帮,朝鹦鹉亮出尖牙。白尾面带好奇,歪着脑袋看过去,很想问一问这几只鹦鹉的来历。但在看到六尾呲出的獠牙后,立即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一股灵力忽然席卷而来,原本还十分嚣张的鹦鹉立刻缩起脖子,振动双翼,呼啦啦就要飞走。 可惜它们还是慢了一步。 稍显苍白的手穿透雨帘,精准抓住一只鹦鹉的脖子。鹦鹉全身僵硬,收起翅膀,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黄山鹦鹉肉不多,不适合烧烤,倒是可以用来炖汤,滋味十分鲜美。”颜珋没有打伞,雨水落下后,像是被看不见的屏障阻隔,根本淋不到他身上。 听到这番话,鹦鹉浑身羽毛颤动,哆嗦个不停,发出尖锐的鸣叫,炫目的彩光漫射开来。待彩光散去,依旧是鹦鹉的身子,脸却变成猫头鹰的形状,分明是被吓得六神无主,控制不住妖力,当场现出原形。 “你觉得怎么样?”颜珋转头看向庚辰,举起手中的鹦鹉,“今晚用它当下酒菜?” “好。”庚辰单臂一挥,雨中惊现一张雷网,剩下的鹦鹉纷纷落地,陆续现出原形。 颜珋好心情地吹了声口哨,捡起鹦鹉一个个捆扎起来,串成一串,打算回去熬汤。 “我手里还有一株老参,正好用来炖化。这株老参还是当年从天庭带出来的。为了它,老君举着拂尘追了我数日,最后是跑到九阴的地盘,还给老君一株灵芝,事情才算了结。”颜珋回忆起当年,笑容在雨中变得朦胧。 “九阴最怕麻烦。”庚辰道。 “对啊!”颜珋颔首,随意甩着手里的“鹦鹉串”,笑道,“为这件事,他没少向我抱怨,最后被念的受不了,我亲自去猎了三头狡,煎炒烹炸全上,才算是把事情揭过去。要不然,他得念上我几百年。” 庚辰轻笑摇头,大手覆上颜珋的发顶,手指穿入他的发间,如同鸿蒙初生,祖龙尚在时一样。 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忽然涌出,颜珋垂下头,微微眯起双眼,在庚辰收回手之前,把手里的鹦鹉向身后一抛,双臂环住庚辰的脖子,低声道:“今夜你留下,可好?” 庚辰叹息一声,手覆上颜珋的腰,直接将他托起,然后……放到相距一臂远的地方。 颜珋先是一愣,本想抱怨两句,却见庚辰神情严肃,双眸化作赤金。锐利的视线穿透层层雨幕,锁定云层之中。 应龙剑出鞘,龙吟摄人心魄。 凶兽随剑气咆哮而出,雨层和云层同时被割裂。 剑气席卷,刹那之间,时间仿佛被冻结。 “出来。”庚辰手持长剑,冷声道。 颜珋丝毫未见紧张,笑眯眯看向从半空跌落的身影,在对方落地前打出一道龙气,当场将其掀得倒飞出去。 不会看场合,不会看时间,活该挨揍。 黑影球一样翻滚出去,许久方才停住。 换成寻常凶兽和妖兽,先被应龙的剑气扫过,又被蜃龙下黑手,不全身散架当场咽气才怪。好在这位皮粗肉厚,从地上爬起来,晃晃大脑袋,竟还有余力同两条龙开玩笑。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84 “庚辰,颜珋,几千年不见,这招呼的方式过了点啊。” 说话间,黑影站起身,化作一名身材修长,容貌英俊,长发垂过腰间的男子。在他化形同时,周围萦绕白色灵力,灵力中现出龙首、马身、麟爪的瑞兽虚影。 两只小狐狸藏在客栈门后,看到灵气中的虚影,同时吸了一口凉气。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竟然是许久不曾现世的瑞兽貔貅! 第42章不速之客 黄粱客栈中,颜珋三人围桌而坐。 庚辰手持瓷盏,长剑横放在手边,目光扫视对面的貔貅,眸底浮现金光,随时可能挥剑斩瑞兽。颜珋环抱双臂靠坐在椅上,斜眼看向埋头大吃,像是饿了几千年的貔貅,同样面色不善。 貔貅却像是毫无所觉,手中筷子飞舞,面前的食盒不断堆高,吃得不亦乐乎。 啃完三条兽腿,仍是意犹未尽,继续掀开食盒盖子,发现里面盛着妖鱼,熟练地用筷子抽去鱼刺,三两口吞下肚。看他这副架势,几乎和饕餮没什么区别。 “壬昼,你到底来做什么?”颜珋等了许久,貔貅始终没有放下筷子的苗头,不得不开口询问。 貔貅吃掉鱼尾,舔舔下唇,回答道:“这事说来话长。颜珋,再来两条鱼?” 颜珋眯起双眼,忽然冷笑道:“我知道貔貅皮厚肉硬,但也不是没有料理办法。瞧见那只铜炉没有?当年老君炼丹所用。庚辰,想不想尝尝火烤瑞兽?滋味应该不错。” 庚辰十分配合,他也的确有些不耐烦。当即放下瓷盏,单手握住剑柄,长剑虽未出鞘,锋利的剑气已逼近貔貅鼻尖,口中道:“皮厚无妨,先去鳞再剥皮,如若不行则以雷击,骨碎自能斩块。凡世火无用,可用三昧真火。” “我说,用不着这样吧?”哪怕知道他们不会真正动手,貔貅仍是听得心惊胆跳,头皮都有些发麻。以手抵住剑鞘,小心避开剑气,身体后仰的同时,从怀中取出一枚堪比玉石雕琢的椭圆形球体,伸长手臂递给颜珋,再不敢插科打诨,故意拖延。 “就是这个,我来专门是为这个。能让你家这条龙把剑挪开吗?我可不想和他打架。” 无视貔貅话中的调侃,颜珋接过他手中的圆球,打入一道灵力,确认里面是什么,不由得诧异道:“蛟?” “没错,是蛟。”待庚辰收回长剑,貔貅才正过身,夸张地松了口气,抹掉额前根本不存在的冷汗,抱怨道,“我分明是做好事,千里迢迢把这条蛟送过来,没等现身,差点被扎一身窟窿,冤不冤。” 颜珋没理他,随意打了个响指,柜台后又飞出三只食盒,外加一坛美酒。 闻到酒香,貔貅登时不抱怨了,揭开酒坛灌下一大口,当场眉开眼笑。 “颜珋,还是你这里的酒最好。” 颜珋单手托着蛟龙蛋,继续融入灵力。感受到其内稍显驳杂的气息,不由得眉心微蹙。里面的蛟的确还活着,而且生出四爪,身披鳞片,即将化龙。但其周身又萦绕一层死气,同其自身灵力互相纠缠,未知是从何而来。 “怎么?”庚辰见他表情不对,开口问道。 “这条蛟貌似有些状况。”颜珋把蛋递过去,示意庚辰自己确认。后者看过之后,生出和他同样的疑问。 蛟生四爪,已有化龙之相,能逐世间邪祟。 这股死气来得实在奇怪。 “壬昼,你在何处发现此蛟?”庚辰问道。 “我家门口。” 转眼的时间,酒坛已经见底。貔貅放下酒坛,仍是意犹未尽。倒空最后几滴,用筷子分开鱼身,取最嫩的部分送进口中,仔细品尝难得的美味。 “你家?”颜珋曲起手指,指尖轻敲桌面,不客气道,“要是我没记错,你的洞府早被麒麟掀了,山头都被铲平。从四万年前,你就借住在饕餮洞府,专为避开麒麟,被火球烧都不敢露面。” “咳咳!”老底被当面揭穿,貔貅咳嗽一声,迅速调整过来,“这话说得不对,大家都是异兽,分什么你我。” “你是瑞兽,饕餮是凶兽,本来就有区别。”颜珋笑眯眯道,“只是我一直都很好奇,你到底做过什么,才能把麒麟气成那样?” 貔貅哑口无言。 当年的事能说吗? 打死也不能! 他要是占理的话,哪用得着东躲西藏,最后更藏进饕餮家里,死赖四万年。 看起来,他的确来得不是时候,打扰到这条蜃龙的好事。不然的话,何必如此出言挤兑,还专门揭旁人的伤疤。 好在颜珋还算大度,当面刺几句,事情就算过去。话锋一转,指着放在桌上的蛟龙蛋,示意貔貅继续说明缘由。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85 “这条蛟坠落在饕餮洞前,身上有伤,鳞片少去大半,已经气息奄奄。我和巳烎查看过,发现并非是应劫所致,更像是被锐器所伤,而且是凡间的锐器。” “你说什么?”颜珋面露诧异,动作为之一顿。 看守火炉的阴兵竖起耳朵,互相交换眼神,同样觉得不可思议。 这不是寻常异兽,是蛟,披鳞生虬,长出四爪,在凡间能呼风唤雨,应劫就有机会化作神龙。被凡间锐器所伤,怎么想都不可能,更不合理。 “非是不可能。”庚辰开口道,“如若主动封住灵力,伪做凡人身,投身阳世之中,又遇凡间道佛之人,未曾小心提防,被发现端倪,未必不会遭遇伤劫。” “对。”貔貅接言道,“她的伤口极深,而且十分规则,很像是被绳索捆住,生生拔去鳞片。此外,她的虬角也少去半截,眼球被挖去一枚,伤好也无法恢复。” “蛟筋可在?” “尚在。”貔貅道。 若是蛟筋都被抽掉,根本撑不到饕餮洞前。 颜珋沉吟片刻,目光转向貔貅,道:“落下时是蛟,为何又会成蛋?” “这事说来话长。” “不妨长话短说。”庚辰道。 “颜珋,你千万别学庚辰,这样很容易把天聊死。”貔貅对颜珋抱怨。 “是吗?”颜珋单手撑着下巴,用灵力包裹蛟龙蛋,试着抽出其中的死气,“我觉得这样挺好。” 貔貅再次无话可说。 事实上,他也没资格去吐槽别人。和饕餮同住四万年,不自觉就会染上对方的习惯,想改都没法改。 “这条蛟伤势太重,又染上死气,全无求生意志,根本不会调动自身灵力,任由死气入侵体内。我和巳烎实在没办法,又不想眼看着她去死,只能强行封住她的神识,让她回归本源之态。”说到这里,貔貅顿了顿,眼底闪过一抹阴霾,“这股死气实在奇怪,我和巳烎都试过,始终无法去除。” “饕餮也没有办法?” “没有。”貔貅摇头道,“巳烎试过吞噬,照样不行。烛龙在睡觉,叫也叫不醒。青龙和黑龙又是见首不见尾,找都找不到,实在是没辙,只能来找你和庚辰。” 貔貅说得是实话。 饕餮洞府离烛龙最近,其次就是青龙和黑龙。相比之下,来找蜃龙和应龙帮忙,的确称得上是千里迢迢,翻山越岭。 幸亏蛟的生命力十分顽强,如若不然,没等抵达目的地就会咽气。到最后只能是白跑一趟。 解释完整件事的经过,知道颜珋和庚辰不会撒手不管,貔貅完成任务,酒足饭饱,就打算起身告辞。 “现在是蛟,差一步就能化龙。我和饕餮当真没办法,如果是你和庚辰,应该能救她。”貔貅收起玩笑和调侃,认真道,“洪荒已逝,天庭亦非数万年前。祖龙沉睡不起,造人的女娲都极少露面,异兽隐居洞府,妖兽避于深山。自从人道大兴,我等想要在世间行走,必须幻化人身。” 话说到这里,貔貅叹息一声,看向被颜珋捧在手里的蛟龙蛋,沉声道:“世道对我辈而言都是这般,遑论没什么道行的灵物鸟兽。难得有一条能化龙的蛟,能救的话,还是救一救吧。” 貔貅之言出自肺腑。 哪怕身为瑞兽,受数万年供奉,在如今的凡世,也必须要小心谨慎,避人耳目。同鸿蒙初开时相比,岂止无奈和憋屈。 “颜珋,有的时候,我很羡慕你。”貔貅走出客栈大门,沉声道。 “羡慕我什么?被押上剐龙台,剐去一身龙鳞?”颜珋挑眉。 貔貅挠挠鼻子,单臂搭上颜珋的肩膀,认真道:“当年究竟谁是谁非,不知内情则罢,凡是猜到几分因由的,都对太一的做法存有异议。说你触犯天规,可规矩也是诸神所定,能定就能改。更何况你所行之事,不过是顺心而为,该归于龙族内部。退一万步,哪怕事情成了,于仙凡并无害处,更不用说地府。归根结底,不过掌握天庭神权,横插一手。只可惜……” 貔貅的话说到一半,没有继续向下说。 颜珋摇摇头,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我做事从来不会后悔,无论成败结果。你要是真对我过意不去,不如给我几片鳞,不然爪甲也成。” “我何时这样说了?”貔貅满脸愕然,“还有,你何时惦记上我的鳞片?” “你话中不是这个意思?”颜珋的表情更加夸张,单手捂住心口,做势靠在庚辰肩上,故作悲伤,痛声道,“当面说的话,转眼就矢口否认,原来你是这样的貔貅!” 貔貅两眼圆睁,下巴险些掉在地上。眼见庚辰单臂环住颜珋,双眼化作赤金,手中长剑随时可能出鞘,下意识倒退半步。 他没心思和应龙打架,唯有吃亏一回,抛出几片黄金般的鳞片,外加两枚爪甲,旋即化作一道青色灵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遁入云层,眨眼消失不见。 等到灵光消失,颜珋靠在庚辰肩头,单手搭在额前,想到貔貅方才的样子,不由得笑弯双眼,乐不可支。 “满意了?”庚辰收起长剑,以灵力裹起貔貅鳞和爪甲,递给颜珋。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86 “还算满意。”颜珋收好鳞片,对庚辰笑道,“时间还早,不如多留一会?” “好。” 两人刚要返回客栈,长街上忽然刮起一阵阴风,街道两旁的灯笼随风摇曳,灯光忽明忽暗,走马灯上的小狐狸睁开双眼,亮出獠牙和利爪。 阴风过后,长街尽头涌出大片黑雾,雾气中走出一个身着校服,个子娇小的少女。 女孩梳着马尾辫,额前垂落厚重的发帘,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睛,遮住她的眉眼。除了圆润的鼻尖和青白的嘴唇,完全看不清她的容貌。 颜珋停下脚步,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女孩似有觉察,前行一段距离就停了下来,双手攥紧校服下摆,缓缓抬起头。 随着她的动作,脸颊两侧的碎发被风吹起,鼻梁上的眼镜也随之滑落,现出一张十分清秀,却横过数条刀痕的脸。 第43章可曾来迟 少女站在街上,意识到额发被吹开,匆忙又低下头,手指攥紧衣摆,很是局促不安。 阴风呼啸而过,缠绕过少女周身,明明是一个怨鬼,却感受不到多少怨气,更无半分戾气和煞气。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游魂,没有等到鬼差,一路迷茫前行,误入这条长街。 “别害怕。”颜珋上前两步,弯下腰,同女孩视线平齐,声音温和道,“你为何而来?” 少女抬起头,看了颜珋一又匆匆放下,不安地托起眼镜,张开嘴,声音细如蚊呐,透出不自信和些许的恐惧。 “我、我是听鬼叔说,这里有家客栈,店主可以帮我。”说到最后,少女终于鼓足勇气抬头,血红的眸子看向颜珋,问道,“请问,您是店主吗?” “我是。”颜珋含笑点头,直起身,右手递至少女面前。 “谢、谢谢!”少女很是激动,却不敢去碰颜珋,反而将两只手缩进袖子里。仔细看会发现,两只小巧的手掌如脸颊一般遍布伤痕,纤细的手腕横过几条伤疤,伤口外翻,最深处近乎能见到骨头。 颜珋眸光微动,顺势收回手,示意少女随自己来。 两人走到客栈门前,庚辰的视线扫过少女,向颜珋告辞一声,旋即转身离开长街。 “庚辰。”颜珋从身后唤住他。 “何事?” “记得前日之约,如果今天不成,明后天也要早点来啊!”颜珋笑着对庚辰摆手,随后将少女带进客栈,合拢木门。 庚辰在原地静立片刻,忽然掀起唇角,视线移向客栈三楼,漆黑的双眼化成赤金,纵身一跃,消失在黑暗之中。 察觉到骤起的霸道气息,颜珋心情大好,将少女带到柜台前坐下,拎起从窗口跳进来的小狐狸,将他放到少女面前。 见到漂亮讨喜的白狐,少女眼中现出光亮,神情也变得鲜活。 “大人?”发现面前是一只怨鬼,白尾仰头看向颜珋,大眼睛中尽是不解。 “陪她玩一会。”颜珋言简意赅,给小狐狸下达任务,手指点了一下他的鼻子,道,“做好有赏。” “是!大人放心吧!”听到有好处,小狐狸立刻来了精神,亮出蓬松的大尾巴,从桌上跳到少女的膝头,乖巧的样子无比讨喜。 少女先是面露惊讶,似乎不敢相信。在小狐狸不懈的努力下,才试探着伸出手指,轻轻擦过他脊背的毛发。柔软光滑的触感让她不自觉现出笑容,很快将小狐狸抱起来,用脸颊蹭着他的额头,闭上双眼,恍如置身美梦。 知晓少女是怨鬼,白尾早做好被怨气缠绕的准备。未承想,包裹在身上的妖力竟然毫无反应。少女成鬼时间不会短,怨气却无多少,更无半分戾气和煞气,实在有些稀奇。 小狐狸歪了下头,看向埋在自己身上的少女,愈发感到不解。 颜珋从柜台后提出两只食盒,里面是融合灵力的糕点。少女不能饮酒,估计茶也不成,索性取出一篮尚挂着水珠的灵果,压榨成汁,融入一枚鬼丹,立即散发出让鬼魂无法拒绝的香甜。 果不其然,在颜珋将食盒和果汁放到桌上时,少女立刻抬起头,渴望地看向碧绿色的果汁。 “尝尝看,味道应该不错。”颜珋将果汁推到少女手边,小狐狸趁机跳到地上,几步来到他的脚边,蹭蹭他的小腿,轻轻叫了两声,顺利得到一枚妖丹。 “多谢大人!”小狐狸得偿所愿,笑弯狐狸眼,捧着妖丹回到柜台后。 少女盯着面前的果汁,不停咽着口水,很是窘迫不安。 “不用怕。”颜珋将食盒打开,取出里面的小碟点心。每盘仅有三个,多以糯米和豆粉制成,外层晶莹剔透,或弹牙或酥脆,内中包裹捏碎的鬼丹,散发出诱人的气息。别说桌旁的少女,连火炉旁的阴兵都吸着鼻子,目光一个劲投往桌上。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87 “我没有钱。”少女低下头,艰难地将目光移开。 “不用钱。”颜珋笑容温和,像是对待受惊的小动物。 此刻的少女的确让他想起洪荒时期,时常在洞府外探头探脑的小兽和小妖。 只是他眼中的小家伙,不久后都成为威慑一方的异兽和大妖。经历数万年时光,大多已经陨落,仅存的也避开凡世。如九尾这般来去自如,混迹在凡尘中的并不多见。 想到小妖和异兽,就不免思及貔貅送来的蛟。 那条蛟受伤太重,被封住神识陷入沉睡。颜珋和庚辰都查看过,暂时不宜解开她的封印,最好继续以本源形态温养。 如何去除缠绕在灵力中的死气,还需要另想办法。若是任由死气缠绕,哪怕伤势好转,这条蛟也活不长,遑论是化为神龙。 少女迟疑许久,小心看了颜珋两眼,终于禁不住诱惑,端起果汁饮下一小口。 清凉的滋味顺着喉咙滑落,香甜充斥味蕾,灼烧她的痛苦和阴霾仿佛也随之散去。 盯了果汁半晌,少女又试着喝下一口,确定不是错觉,震惊地抬起头,一双圆溜溜的杏仁眼盛满惊讶,活似灵巧的猫瞳,样子很是可爱。可以想见,少女生前必然是清灵俊秀。 可惜纵横在脸颊的刀疤破坏了这份灵秀,就像是张牙舞爪的恶兽,硬是要破坏世间一切美好。 少女一口气喝下整杯果汁,吃完三碟点心,紧绷和局促终于有所减轻。 “我……” “别着急,先去休息,事情稍后再说。”颜珋早看出少女鬼体不稳,如果没能找来黄粱客栈,无需多久,体内阴气就会消散大半,届时,想成为游魂都未必可能。 听到颜珋的话,少女猛然抬起头,神情很是不安。 “放心,我会帮你。”颜珋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安慰道,“先去休息,好好睡上一觉。等你醒来,咱们再说。” “我是鬼,鬼不能睡……” “我说能就能。”颜珋笑容温和,对少女道,“你口中的鬼叔我认识,两百年前来过我的客栈,不过当时他不是鬼,而是一届土地。” “土地神吗?”少女睁大双眼,“神也能成鬼?” “他不再是土地,说他是鬼也不尽然。”颜珋站起身,示意少女随自己上二楼。 两人踏上木梯时,扶手两侧悬浮一盏盏莲灯,每个都只有拳头大小,灯内并非烛火,而是一颗颗夜明珠,散发出柔和明亮的光,延伸向楼梯尽头。 少女跟在颜珋身后,虽然心中满是好奇,但见颜珋无意往下说,立即将好奇压下,没有开口询问。 “这里。”颜珋停在一间客房前,推开房门。 室内同样挂有莲灯,灯光照亮整个房间,却不会刺眼,只会令人感到温暖。 这种温暖,少女已有许久不曾感受到。 自刀子划过手腕,看着体内鲜血一点点流尽,她能感受到的只有冷,无比的寒冷。冷得她忘记温暖是什么滋味,仿佛无时无刻置身于冰天雪地,坠落永恒的冰原。 室内的摆设很简单,一扇空白的屏风,一张雕花床,一张圆桌,桌旁是两只圆凳。 靠墙立有半人高的瓷瓶,瓶口探出一枝红梅。梅花在枝头绽放,似有幽幽暗香。靠近才会发现,梅枝花瓣均以彩石雕琢,巧夺天工,足能以假乱真。 墙上悬有一张梅花图,树下卧有两只小鹿。鹿身点缀花纹,鹿角尚未长成,样子很是可爱。 走进房间内,看到画上的小鹿,少女不自觉开始犯困,眼皮打架,近乎站都站不稳。 “睡吧。” 将少女送到榻上,颜珋手臂挥过,圆桌上现出一个铜架,架下垂落铜铃。白皙的指尖轻敲铃壁,悦耳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和以往不同,铃音不是送少女入梦,而是稳固她的魂魄,让她在沉睡中恢复鬼体,确保她能一夜无梦。 待少女陷入酣眠,颜珋转身离开房间,合拢房门。 回到一楼后,颜珋将从海市带回的妖灵投入火炉,取出两坛酒交给守在火炉旁的阴兵。 看过吃完妖丹正呼呼大睡的小狐狸,颜珋抻了个懒腰,突然生出兴致,迈步登上三楼,推开走廊右侧的一间房门,双手捏成法印,挥袖打出两道金光。 金光散去后,木制地板下陷,四面探出龙首。汩汩热水从龙口涌出,冷清的室内氤氲起大片乳白色的热气。 少顷,木制屋顶变得透明,现出万点星空。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88 颜珋试了试水温,还算是满意。当下除去外衣,踏入水池之中。水波轻漾,继而如海浪排开,现出墨玉般的龙尾。 颜珋双臂交叠靠在池边,轻轻打了响指,百宝架上飞出银色的酒壶和酒杯。胖乎乎的器灵梳着冲天辫,身上绑着银红色的肚兜,恭敬向颜珋行礼。随后用小手托起酒壶,将壶中灵酒注入杯中,送到颜珋面前。 “大人请用。”器灵的声音清脆,样子讨喜,偏偏要面无表情做稳重状,引来颜珋一阵轻笑。 壶中美酒并非颜珋所酿,而是器灵采集百种灵果,搜集世间灵气,以自身法力温养,数百年才能得上半壶。哪怕是天庭的仙家,得此佳酿也会如获至宝,小心珍藏起来。 颜珋想方设法搜集到五只灵壶,用独特方法祭炼,以各种材料喂养器灵,确保自己隔三差五能饮上一回。 绝非是他贪杯,而是当年被押上剐龙台,硬生生剐去一身龙鳞,剜心般的痛苦纠缠他数千年。灵丹灵药全无用处,唯有壶中灵酒才能缓解一二。 随着鳞片重新长出,痛苦也随之减轻,饮酒的习惯却留了下来。 饮尽杯中酒,颜珋放下银盏,手触及早年旧伤,温和逐渐褪去,现出蜃龙的真容,眉长入鬓,凝脂点漆。在氤氲的热气中,双眸化作竖瞳,透出无尽的冷漠。 虚幻,冰冷,无情。 器灵捧起酒壶,飞回到百宝架上。颜珋闭上双眼,靠在池边,渐渐生出几分困意。 突然,设置在客栈外的屏障被触动,镇宅凶兽咆哮声起,暴怒中似乎还带着些许……委屈? 颜珋睁开双眼,看向被从外打开的木窗。 夜风从窗口涌入,一身黑衣的应龙越过窗栏,纵身落入室内。 四目相对,颜珋的眉毛越挑越高,惊讶中更有几分疑惑。 庚辰迈步走到池边,单膝点在地上,稍显冰凉的指尖擦过颜珋的下巴,锁住他的视线,展颜轻笑,笑容中现出独属于神龙的魅意。 “受邀前来,可曾来迟?” 下一刻,应龙入水,掀起大片水花。金色缠绕墨色,径直沉入池底。 第44章冷漠 于梦睁开双眼,有片刻的时间,脑中是一片空白,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抬起遍布伤痕的右手,发现魂体凝实许多,纠缠她许久的寒冷也不再难熬。纵然不如昨日入睡前的温暖,也不会像往日一般,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冻住,体内的阴气仿佛都带着冰渣。 坐在木雕床上,于梦曲起双腿,习惯性地环抱住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盯着窗栏上的花纹发呆。 无论生前还是死后,她都习惯于隐藏自己,避开旁人的目光。主动来到黄粱客栈,找到店主求助,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大胆的一件事。 咚、咚、咚。 规律的敲门声在耳边响起,于梦立刻跳下木雕床,绕过屏风,双手拉开房门。 房门后,颜珋单手提着食盒,另一只手里握着两枚灵果,见到她的样子,扬起温暖的笑,温和道:“醒了,休息得如何?” 于梦身材娇小,退后半步,也需要仰起头才能看清颜珋的表情。听到他的话,立刻用力点头。黑发散落在肩上,发尾带着自然卷曲,随着她的动作轻跳,更显得精灵可爱。 “饿了吧?” 颜珋走进室内,放下食盒的同时,指尖按住铜铃,摇曳整晚的铃声戛然而止。 “先吃点东西。” 示意于梦在桌旁落座,颜珋打开食盒,取出三碟点心和一碗香糯的米粥。灵果被放在一旁,散发出甜蜜的香气,同米香交织,引得于梦食指大动。但是,就如昨天一样,哪怕心中再渴望,她也没有立即动筷。 看出少女的犹豫,颜珋轻敲桌面,引来她的注意,口中道:“既然来了,就别想那么多。先吃饱肚子再说其他。” 于梦看着颜珋,突然间发现,他和昨天有些不同。 不是指身材相貌,而是气息。有些陌生,却又十分和谐。认真回忆,似乎和昨天站在他身边的黑衣男人有些相似。 “怎么?” “没有。” 于梦连忙摇头,拿起调羹,捧起瓷碗,舀一勺米粥送进嘴里。软糯香甜的滋味,顺着食道滑落,温暖驱散寒冷,让她忍不住想要叹息,不自觉加快动作。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89 等她回过神来,碗中已经见底。 放下瓷碗,于梦又拿起筷子,夹起盘中梅花状的点心,刚好两口一块,速度丝毫没有减慢。 待到盘中清空,于梦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一眼颜珋,控制不住垂下头,近乎要将头埋进胸口。 颜珋摇头失笑,探手拍了拍她的头,如同安慰受惊的小动物。 过了许久,于梦才慢慢抬起头,低声道:“对不起。” “为何要道歉?”颜珋收回手,询问道。 “我、我不该吃这么多,太没规矩,太没有礼貌,我错了,我绝不会再犯,我……” 少女不断认错,不断重复相同的话,很快陷入不安和慌乱。 颜珋脸上的笑渐渐消失,起身绕过圆桌,掌心覆上少女的发顶,轻声安慰道:“别慌,听我说,你没错。” “没错?”于梦抬起头,在她短暂的人生中,父母亲人,师长同学,甚至于她认定的朋友都在不停地指责她,仿佛她做任何事都不对,她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 “没错。”颜珋俯下身,看着于梦的双眼,认真道,“你没错,没有做错任何事,你不需要道歉。” 于梦咬住嘴唇,视线变得朦胧,眼角淌下两行血泪。 鬼不该伤心的,对不对? 鬼不应该哭,对不对? 鬼…… 痛苦的记忆在脑海中沸腾,于梦再也控制不住,扑进颜珋怀里痛哭失声。 她期待这句话,期待了整整十四年! 可是没有人,没有一个人和她说,她没错,她不需要道歉! 从懂事那天开始,她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被放在显微镜下,不断地方大,揪出每一个细节,稍有不对就会引来一顿斥责。 在旁人眼中,她的父亲事业有成,她的母亲美丽温柔,她的家庭条件优越,上的又是省内数一数二的学校,该是生在福窝里万事不愁。 可谁能真正看到,这所谓的“福气”下掩盖的是什么? 模范夫妻在家中是什么样子? 家境优越的同学是怎样的两张面孔? 她真心结交的朋友,唯一的朋友,暗地里怀抱什么样的阴暗心思,又是如何做了暴力者背后的推手? 她的伤疤又开始疼,明明不再流血,她明明已经死了,撕心裂肺的疼痛仍是如影随形,折磨着她,让她永远无法解脱。 颜珋没有说话,任由少女在怀中哭泣,手轻拍着她的背,视线落在相距不远的屏风上。 随着鬼哭声不断,怨气在室内弥漫,空白的屏风上闪过模糊的画面,那是少女生前的遭遇,冰冷,苦涩。 她无法向任何人求助,因为伤害她的本就是亲人、师长、同学和朋友。 她只能在冷漠和痛苦中抱紧自己,藏到无人注意的角落,尽量缩成一团,独自舔舐伤口。 少女的哭泣声慢慢减弱,却不想松开颜珋,像是恐惧的小动物终于找到依靠,用仅存的力气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这是你的经历?”颜珋没有推开少女,而是带着她转身,指向屏风中的画面。 少女咬住嘴唇,点了点头。 颜珋手捏法印,桌上的铜铃又开始摇摆。房门开启,一只博山炉被灵力卷入,落在铜铃架旁,随着灵力注入,升起袅袅白烟。 以少女的表现,让她亲口说出遭遇太过残忍。稍有不当,很可能会促使戾气和煞气丛生,让她由怨鬼化身成为厉鬼。 但要消除她的执念,了解她最真实的愿望,就必须了解她的过去。颜珋只能破例一回,无需入梦,以鬼香引出她的记忆,展现到屏风上。 鬼香不断升起,萦绕在室内,这是魂体才能嗅到的淡香。 于梦渐渐冷静下来,松开颜珋的腰,小心拽住他的袖口,回头看向屏风上的画面,鼓起勇气道:“这是我上幼儿园的时候,第一次没有得到小红花……” 随着少女的叙述,屏风中的画面逐渐凝实,清晰现出穿梭的车流,一辆红色的私家车,以及车上的母女。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90 穿着粉红园服,抱着小书包的于梦坐在后座,一名画着淡妆,容貌精致的女人坐在驾驶座上。 和面对外人时不用,女人脸上再没有得体的笑,变得异常冷漠。等待信号灯时,从镜中看到女儿畏缩不安的样子,更是嫌恶地皱起眉心。 “小梦,你太让妈妈失望了。”女人声音冰冷,没有大声斥骂,却让后座的小女孩低下头,整个人缩成一团,甚至隐隐发抖。 见她这个模样,女人眼底的失望和嫌恶更深。 “从一数到一百,背诵两首诗词,你竟然也做不到?难道妈妈和爸爸没有教过你?还是说你一直没有认真学,转头就忘在脑后?”信号灯转绿,女人不想再多费唇舌,冷冰冰道出最后一句,“回家后不许吃饭,回房间去背。什么时候能背好,什么时候才能吃饭。” “是,妈妈。”女孩低声道。 没过多久,私家车驶进一处高档小区。 见到门口的保安和外出的邻居,女人都会放下车窗问好,面上是得体的笑,言辞令人如沐春风,予人的观感极为亲切。 面对自己的孩子,她又会是另一副面孔。 爱之深责之切? 于梦不明白,也从不敢确定。 自她懂事开始,这样的对待就一直持续。 于父于母从不曾打骂她,却会以另外的方式惩罚她,不许吃饭,关禁闭,将做错的卷子和题目抄写几十遍,什么时候不再错,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休息。 “从上小学开始,一直到初中,我都在拼命学习,每次考试前后,都在祈祷自己绝对不要犯错,绝对不要掉出前三名。” 屏风中,小学五年级的于梦站在茶几前,沙发上坐着一个相貌英俊,气质儒雅的男人。男人面前是两张试卷,上面鲜红的分数,在班级中名列前茅,男人却不满意,手指落在错误的试题上,沉声道:“小梦,这次考试你马虎了许多,回去将这些题重做十遍,反省自己的错误。” “是,爸爸。” 于梦没有抗议,也没有像寻常的孩童那样和父亲撒娇,而是默默拿起试卷,转身回到房间。她十分清楚,说什么都没用,不将父亲的话完成,今晚又不会有晚餐。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同父母说得最多的话,永远都是“是,爸爸”,“是,妈妈”,“我错了,我一定改”,“我不该犯错”,“我下次一定更加努力”,“我不会再让你们失望”。 房门关上之前,于母端着果盘走到客厅,对于父道:“小梦不聪明,性子又不好,不像你也不像我,到底像谁?过年带她回家,你大伯母说的话都让我脸上发烧。” 于父叹息一声,扯松领带,口中道:“没办法,不开窍只能慢慢教。” “这是能教好的?”于母仍是不满,“我给她新报两个艺术班,本想着锦上添花,哪里想到她这么不争气,学习下滑,什么都学不好。和王宁出去逛街,说起她家的唐铭,你不知道我有多尴尬。人家那孩子多争气,再看看咱家的,我真是……” 房门合拢,父母的话变得模糊不清。 于梦双手用力捂住嘴,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头埋进膝盖,不敢哭出声音,只能任由泪水浸湿校服,肩膀不断地颤抖。 小学的时间一晃而过,等她上了初中,遵照校规,每星期需要住校三天。 能暂时离开家中,离开近乎让她喘不过气的父母,于梦以为自己会轻松许多,心情都随之雀跃,掰着手指期待开学那一天的到来。哪里会想到,在走进宿舍的那一刻,她才是真正踏入地狱,再也无法逃脱。 第45章短暂的快乐 于梦性格内向,被父母管束极严,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上各种校外学习班。每天上学放学都是父母接送,回家之后还有堆积如山的校内作业和校外学习材料,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就导致她除了学习之外,极少有和同龄人交往的自由。 初中住校,让她能暂时脱离父母的掌控,逃开让人窒息的“家”。但是,如何打入同龄人的圈子,和宿舍班级中的同学交好,对她仍是个难题。 女生们喜欢聊的话题,她多数不明所以,根本插不上话。男生们的话题,她更是加入不进去。以致于开学两个星期,她仍是形单影只,无论在课堂还是宿舍,都是独来独往。 不了解情况的同学,反而认为她性子太傲,太高冷,对她的印象很不好。 于梦迫切想要改变这种状况,可惜毫无办法,只能看着同宿舍的女孩子结伴而行,说笑打闹,分享彼此的快乐,自己被隔绝在外,每次想开口都鼓不起勇气。 回溯开学这段时期,于梦的心情很平静,心底甚至有几分怀念。对她而言,同后来的遭遇相比,这种漠视和冷待近乎是种恩赐。 颜珋观察良久,确认没有任何异状,手指点在她的额心,弥漫在室内的怨气逐渐减弱,屏风中的画面随之变化。 热闹的校园逐渐隐去,呈现出一片住宅小区。 同原来的住处相比,这里距于梦的学校和于父的公司更近,方便夫妻俩接送于梦,并送她前往各种学习班。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91 唯一不好的地方,于母的闺蜜王宁住在同一社区。 两人的孩子上的是同一间初中,抬头不见低头见,遇到的次数愈发频繁。每次提及家中的孩子,于母都会感到不悦。唐铭的优秀让她如鲠在喉,看到回家的于梦,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说的话也越来越重。 情况愈演愈烈,对于梦来说,从学校回家,无疑是一种煎熬。 开学一个月,于梦仍没能交到朋友,在班级中被彻底无视。 月末,初一全体进行月度测验,她的成绩虽然够不上顶尖,在班级也是十名之内,在年级段也属于上游。 拿到成绩单的那天,同桌和前后的同学难得主动和她搭话,于梦却是脸色发白,看着试卷上的分数和记录名次的成绩单发呆,整个人都变得僵硬。 她十分清楚,父母绝对不会满意这个成绩,等待她的必定又是一场斥责和说教。 “于梦,于梦?” 见她始终没反应,前后的同学都撇了撇嘴,很快转过头,不想自讨没趣。只有同桌孙玲察觉她有些不对,推了推她的胳膊,低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告诉老师?” 于梦骤然回神,双手攥紧试卷,回道:“我没事,不用告诉老师,谢、谢谢你。” 不习惯被人主动搭话,于梦暂时忘记焦灼,说话时耳朵微红,声音越来越低。 孙玲看着她,仿佛看到新大陆,不由得笑道:“没事就好。我都不知道你学习这么好,数学满分,咱们班也只有三个。你是怎么学习的,有什么好办法,透露一下呗?” 两个女孩坐在教室中排,孙玲说话的声音略微高了些,引来周围同学好奇的目光。 孙玲也就罢了,她向来是活泼开朗,在班级中很吃得开。 于梦? 她不是性子高冷,从来不乐意和旁人说话?今天这样,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班主任发完试卷,准备开始讲题,黑板擦敲了两下,教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孙玲举起试卷挡住自己的脸,眼睛朝讲台上瞄了两下,迅速又低下头,对于梦吐了下舌头,轻声道:“我知道一家奶茶店,新开业,买一送一。等放学后,咱们一起去?” 于梦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她第一次受到同龄人邀请。 她真的可以去吗? “怎么了,不想去?”见她又开始发愣,孙玲皱眉。 于梦红着耳朵,忙对孙玲道:“不,我去,我想去!” 今天是回家的日子,放学后于母一定会来接她。可于梦仍抱着一丝侥幸,或许看在她交了第一个朋友的份上,妈妈会容许她晚一些回家? 两堂课的时间转眼即逝。 放学铃声响起,孙玲叫上三四个好友,拉着于梦一起走出教学楼。 “玲玲,你干嘛带她?”一个女孩低声道。 “就是,那么傲,愿意和咱们玩啊?”另一个女孩将书包甩在肩后,接话道。 “别胡说,小梦一点都不傲。我让她一起来的,你们再这样,我可生气了啊!” 孙玲握住于梦的手,对着几个朋友瞪眼。后者面面相觑,倒也没有继续说,不过对于梦的印象依旧平平,始终称不上好。 一行人走到校门口,于母的车停在路旁,此刻正关上车门,和一个气质文雅的女人说话。 女人身边站在一个高挑的少年,黑白两色搭配的校服穿在他身上,愈发显得俊秀挺拔。在一众青涩的面孔中,不禁使人眼前一亮。脸上的笑容仿佛夏日阳光,让少女们移不开双眼。 “那是唐铭,初三二班的唐铭!”孙玲身边的女孩低呼道。 于母转过头,看到人群中的女儿,发现她不是一个人,眼底闪过一抹诧异,很快又掩饰过去。 “小梦,过来,和你王阿姨和唐哥哥问好。” 在外人面前,于母向来是高雅温和的,像是一尊精致的瓷器,让人挑不出半点瑕疵。 于梦迈步走上前,孙玲几人落后半步,正犹豫是不是要过去,于母又笑道:“这是你的同学?” “是,妈妈。”于梦点头,遵照于母的吩咐,同王宁和唐铭问好,整个过程都是低垂着头,让人根本看不清她的表情。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92 “都是好孩子。”于母对孙玲几人笑道,“谢谢你们在学校照顾我家小梦。” “于梦学习好,我们都乐意和她在一起。”比起之前,少女们明显活跃许多,走到于梦身边,挽起她的胳膊,态度十分亲昵。 于母点点头,于梦鼓起勇气,道:“妈妈,我能和同学去奶茶店吗?我保证六点之前一定回家。” 于母脸上的笑容未变,于梦却敏锐地察觉到,她生气了。 女孩低下头,不由得开始退缩。 孙玲几人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倒是对面的唐铭,偶尔听母亲提到于父于母教育孩子的方式,对她有几分同情。见状,开口道:“赵阿姨,不如我和小梦一起去?我会照顾她,送她按时回家。” 少年声音清朗,并无变声期的沙哑。说话时彬彬有礼,面带微笑,极易让人生出好感。 王宁知道小姑娘的日子难过,虽然不在计划中,却也乐得帮忙,让于梦有机会喘口气,别真的被父母给压垮。 她手中有三家美容会所,听多这个年龄层的父母是如何望子成龙,十分清楚这些孩子承受了多少压力。 偶尔得知有孩子承受不住,最终酿成的结局,她在心惊之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绝不能对自己的孩子这样。更拦着唐铭的父亲,不许用同事那一套来要求自己的孩子。 王宁和于母相识多年,彼此的关系还算不错。出于好意,曾经提醒她,不要太逼迫自己的孩子,免得今后后悔。可惜于母完全听不进去,反而以为她是在炫耀,对于梦的约束更严,压迫更甚。 意识到自己的话造成反效果,王宁不再多说,只是每次看到于梦,见到她内向甚至有些畏缩的性格,不免摇头叹息。 王宁和唐铭出面,于母不好继续拦着,从皮包里取出几张钞票交给于梦,叮嘱她不许逗留得太晚,又谢过唐铭和于梦的同学,才和王宁各自驱车回家。 “走吧。”唐铭接过于梦的书包,对女孩们笑道。 于梦脸颊泛红,不是为少年的接近,而是第一次交上朋友,第一次感受到自由的味道。压在肩上的重量突然减轻,这种感觉让她想哭。 哪怕只有一天,哪怕回家会遭到斥责,她仍是甘之如饴。 “开心点,如果喜欢,我以后再带你出来,不告诉唐阿姨。” 唐铭是独生子,一直羡慕同学家里有弟弟妹妹。可惜唐父和王宁都无意要二胎,他只能继续孤单下去。 于梦的出现让他有机会填补内心的空缺。 女孩子十分娇小,样子又清秀可爱,活脱脱是他心目中的妹妹形象。 自然而然,他对于梦生出关照之心。连带的,对她的朋友也十分客气,不再为避免麻烦,用温和的态度拒人于千里之外。 去过奶茶店,一行人又去了书店,遇上唐铭的几个同学,看到他带着四五个小姑娘,不由得一阵调侃。 临分别之前,孙玲几个对于梦愈发亲昵,之前不喜欢她的女孩,此时也是面带笑容,约定下次再一起出来玩。 “好,一定。”于梦用力点头。 “下周见!” 女孩们道别之后,匆忙去赶公交和地铁。距离近的,直接骑着单车回家。 目送女孩们的背影,于梦眼圈泛红,笑得是那样开心。 唐铭摇摇头,脱下外套盖在于梦的头上,手隔着布料覆上她的发顶,胡乱按了两下。等她平静下来,才骑上单车,载着她返回家中。 这一段记忆,对于梦而言极端美好,哪怕经历再多丑恶,都被她仔细珍藏,像是宝物一般藏在心里。 回到家,尚未来得及换下校服,于梦就被于母叫到客厅,询问测验成绩。于父坐在沙发上,同样在等待她的回答。 夫妻俩过于关心她这次考得如何,根本没想过她在外边有没有吃饭,肚子饿不饿。更不会提及她新交的朋友,今天是不是玩得开心。 “成绩单呢?拿出来。”大概是不满于梦今天的表现,于母的声音异常冰冷,冷到连于父都觉得不妥,侧头看了她一眼,告诫她收敛一些。 于梦飞扬的心情瞬间下沉,默默打开书包,取出试卷和成绩单放在茶几上。 “这就是你的分数?”撇开满分的数学,于母点着其他几张试卷,严厉道,“考成这副鬼样子,你还有心思出去玩?” 于梦低下头,一言不发。 于父拦住于母,拿起试卷,又看过年级和班级排名,沉声道:“小梦,你应该知道初一打基础多重要。初一学不好,初二初三更会落下。我对你的期望,不是随便考一所高中,你明白吗?” “是,爸爸。”于梦垂着头,声音空洞,只有顺从。 “不只要明白,更要牢牢记在心里。下一次,你必须考进年级前十,能做到吗?”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93 “我会努力的,爸爸。” “嗯。”于父满意了,话锋一转,“这次没考好一样要反省,今晚不许吃饭,将做错的试卷重新做一遍,明天交给我看。” “是。” 于梦拿起书包,转身回到房间。 于母仍是皱眉,道:“就这样放任她?你没亲眼看到,她今天是什么样子!考试考不好,补习班也不想去,只想着玩!再不好好管一管,心都玩野了!” “行了。”于父拦住于母的话,不耐烦道,“孩子再不懂事,教育过就算了,别说起来没完没了。当我不知道,你是在王宁跟前丢掉面子,别在家里撒气。 “我哪里没完没了……” 房门关上,隔绝客厅里的声音。 于梦坐到书桌前,打开台灯,从书包中取出一本日记。 清新的纸香涌入鼻端,她没有落笔,仅是埋头在纸页中,闭上双眼,抛开所有的一切,偷得短暂的快乐和静谧。 第46章残酷 一个月的时光匆匆而过。 在这短短的三十天内,于梦终于有了第一个朋友,有了可以玩笑打闹的伙伴。比起在家中的煎熬,住校期间的放松,近乎成为她生命中最后一根稻草,只想牢牢抓住,轻易不敢松手。 唐铭明白于梦的难过,无论校内还是校外,时常会主动照顾她。借由王宁的帮助,几次争得于母的同意,让她暂时摆脱补习班的沉重压力。 “唐阿姨放心,我会帮小梦补习,一定不会让她落后。” 唐铭是年级段第一,主动帮助于梦补习,于母自然不好拒绝。学习班表面上减去三节,事实上,在唐铭送于梦回家之后,早有于父请的家庭教师在耐心等候,专为检验她的学习成果。 关于家庭教师的事,于梦始终没有向唐铭透露半句。 哪怕承受再多,她也不想失去这份温暖。更不想让温和的大哥哥知道,他的好意会增加自己的负担。 于梦和唐铭走得近,孙玲等人自然也不会落下。 每次唐铭带于梦在校外补习功课,几个小姑娘总会按时出现,一边听着唐铭的讲解,一边在试卷册上落笔,然后缠着他讲解错误的地方,常常会拖延于梦归家的时间。 一次两次倒还罢了,时间长了,于父于母很不满意,于梦受到的斥责随之增多。 唐铭察觉到于梦的情况,提出自己的学习也很紧张,每次试题只讲一遍,并提前结束补习时间。 孙玲虽然不满,也知道这是唐铭的决定,不关于梦的事。和她交好的两个女孩子则不然,当面说着没关系,背后却认为是于梦捣鬼,没少和孙玲说她的坏话。 起初,孙玲并未放在心上,次数多起来,心中难免不舒服,和于梦的关系变得稍显冷淡。 临到月末,月考如期而至,于梦的成绩直线上升,一举考到班级第二,学年第五。孙玲的分数却不理想,甚至有些糟糕,从上次的二十名内跌落到班级四十名外。 拿到成绩单后,于梦松了口气,孙玲却是白着脸,神情阴沉,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成绩会如此糟糕。 周围同学对于梦进步的夸赞,对这次考试名次的议论,更是雪上加霜。 孙玲钻了牛角尖,觉得每一句对于梦的夸赞都是对自己的嘲讽。班级中的同学好像都在嘲笑她,嘲笑她成绩退步,等着看她的笑话。 班主任在黑板前讲解试题,孙玲自始至终半低着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课间休息时,她和另外两个同学被叫去办公室,教室中很快响起一阵议论和窃窃私语。 于梦有些担心,在位置上坐立不安。孙玲的两个朋友聚到一起,一边斜眼看她,一边从抽屉里取出手机,装作不经意打开班级群,刻意发出一阵惊呼,引起周围同学的好奇。 “这是孙玲?!” 认出视频的地点是在学校,红着脸向人表白的女孩就是孙玲,众人议论声更大,几个调皮的男孩更是翻开通讯录,要把这段视频发给其他班级的朋友。 于梦被父母管束得极严,根本没有手机,对于同学们的议论和嬉笑很是不明所以。 一个孙玲的朋友走过来,将手机屏幕递到她的面前,故意问道:“于梦,这事你知不知道?” 看到屏幕中的孙玲和唐铭,于梦不由得一愣,本能觉得事情不对,可没等她开口,孙玲已经站在教室门口。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94 知道自己向唐铭表白的过程被录下来,更被散发到班级群中,孙玲僵在当场,脑袋顿时轰地一声。 班主任刚好经过,听到议论声,亲自看过视频,开口道:“孙玲,明天叫你家长来学校一趟。” 孙玲脸色涨红,继而又变得惨白。 在班主任走后,教室中的议论声又响了起来,更有男孩子吹起口哨。或许他们只是玩笑,并非真在恶意嘲讽。然而,这种无知无觉,对情窦初开的女孩来说更加残酷。 “玲玲!” 在哄笑声中,孙玲转身跑出教学楼。于梦很是焦急,立刻起身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跑下楼梯,在二楼拐角处,于梦终于追上孙玲,焦急道:“玲玲,你去哪里?” “少假装好心!”孙玲猛然甩开于梦的手,怨恨地看着她,无视经过的学生,控诉道,“是你吧,是不是你?!” “玲玲,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别再装了,我早该看出来,你就是个白莲,绿茶!”孙玲恨声道,“我约唐铭见面,是你帮我送的信,连王遥她们都不知道!是你假装帮我,却在背地里害我!” 于梦的性子本就内向,越着急越是百口莫辩。 “玲玲,不是我,真不是我!你知道我没有手机。” “哈!”孙玲冷笑一声,推搡着于梦,“还说不是你做的,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借口?” 在推搡间,于梦离楼梯越来越近,不小心一脚踩空,眼看就要向下滚落。 看热闹的学生发出惊呼,孙玲也是脸色一变,本能伸出手,却在中途犹豫了一下。万幸的是,有体育老师和几名高年级的同学经过,在千钧一发之际拉住于梦,才没有酿成大祸。 “这位同学,怎么回事?”看向站在高处的孙玲,体育老师神情严厉,“你是哪个年级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孙玲脸色发白,用力咬住嘴唇,看向被搀扶着站起来的于梦,非但没有反省,反而怨恨道:“你这害人精!” 犯错仍不知悔改,不只是救人的老师,连之前看热闹的学生都一起侧目,对孙玲的观感很是不好。 摔下几级台阶,于梦没受重伤,却还是崴了脚。 班主任得知情况,没有等到隔日,当天就叫来双方父母。 孙玲成绩退步,有早恋的苗头,这次又是有意伤人,势必要让家长知晓,好好进行教育。于梦在学校受伤,不管原因是什么,都需要对她的父母有个交代。 视频中的唐铭同样被叫来办公室。因为他品学兼优,又明确拒绝了孙玲,仅是被询问一番,当面解释之后,很快就能离开。 相比之下,孙玲的麻烦委实不小。 她的父亲在上班,来学校的是她的母亲。见到班主任,了解过具体情况,孙母当场挥起巴掌,作势要扇在孙玲的背上。 “这位家长,你这是在干什么?”班主任和在场的老师迅速上前,合力拦住孙母。 孙母犹不罢休,当着众人大骂,话里话间指桑骂槐,说自己的女儿向来懂事乖巧,不好的是那个“勾引”她的男孩,还有录视频又故意摔楼梯的于梦。 她这样一闹,班主任和于母的脸色都很不好。 于母被叫来学校,本就十分不悦,认定是于梦犯错,让她没有面子。了解事情经过之后,明明错不在于梦,还是押着她道歉,理由是她卷入事端,给自己和学校惹来麻烦。 有老师实在看不过去,替于梦解释,说错不在她,于母却是轻飘飘一句:“为什么不是别人,单单是她?一定是她做得不够好。” 言辞如斯冷漠,根本不像是为人父母。连向来对于母印象不错的班主任都是皱起眉,很是不赞同。 孙母撒泼不假,没素质也是真,不提她的教育方式和胡搅蛮缠,至少她真心维护自己的孩子。 于母呢? 她当真是于梦的亲生母亲? 哪个心疼孩子的父母会说这样的话? 听起来通情达理,实际上却让人齿冷。 由于孙母的蛮横和于母的不作为,孙玲仅是被教育一番,并无其他处罚。整个过程中,于梦像是个隐形人,除了唐铭和生出同情心的老师,没人愿意为她说一句话。 回到教室后,班主任宣布事情处理结果,要求学生们删除视频,不要向外传播。 奈何事情还是闹了出来,哪怕只是小范围,依旧对孙玲造成影响。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95 她认定是于梦捣鬼,借助身边的朋友,宣扬于梦是小人,是白莲花,是绿茶婊,彻底在班级中孤立她。 于梦的书本试卷经常被撕碎丢弃,校服也被美术刀划开,室内鞋被塞进图钉,连寝室中的枕头和杯子都被洒上水和颜料。 在孙玲和她几个朋友的带领下,事情不断升级,从小规模的破坏变成对于梦本人的攻击。 一次午休时,于梦被关在洗手间,门外不断传来脚步声和说笑声,可无论她怎么拍门,始终没有人愿意帮忙。直至上课铃声响起,任课的老师察觉不对,她才脱困回到教室。 坐到位置上,孙玲笑吟吟地看着她,说道:“小梦,你去哪里了,是想逃课吗?” 于梦倏地转头,对上孙玲的双眼,后者翻开教科书挡住讲台的方向,用口型对她道:“等着吧,小人,这只是开始。” 黄粱客栈中,屏风上的画面不断闪过,于梦攥紧颜珋的衣袖,低声道:“我解释过,发过誓,很多次很多次,可她不相信我,没有人相信我,都说我是小人,说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说我是蟑螂臭虫,说我让人恶心!” 颜珋叹息一声,单手覆上于梦的头,压住又开始弥漫的怨气,温和道:“是否等一等?” “不。”于梦摇头,意外地坚强起来。 颜珋沉吟片刻,到底祭出一道灵力,屏风中的画面继续流转。 接下来的半个学期,对于梦来说无疑是地狱。 唐铭发现她的遭遇,也曾带着她向学校反映。 然而,班级中的学生都是众口一词,没有人愿意出面作证,反而指责于梦说谎。加上于梦的父母不出面,孙玲的父母听信孩子的话,将电话打给校长,指责班主任偏爱学生,纵容于梦无事生非,要是学校不管,她们就联系媒体,在学校前挂横幅,一定要讨个说法! 为平息事件,纵然是颠倒黑白,事情也只能不了了之。 知道自己不会受到惩罚,孙玲等人愈发嚣张,于梦遭受的一切更是变本加厉。 到第三次月考,事情又一次升级。 这一回,竟有同学指证于梦作弊。更糟糕的是,在于梦的座位附近发现小纸条,和她的字迹一般无二。 于梦想要解释,那是她平时学习用的资料本,在考试前遗失。 奈何左右的同学都是言之凿凿,监考老师和班主任商量过,先让她继续考试,等月考结束再做处理。 “我就说嘛,第一次只是班级前十,第二次就成了年级第五,说不是抄的,谁信啊?” 恶意的话不断传入耳中,于梦的心不断下沉,在接下来的两门考试中,近乎不知道自己都写了些什么。等到成绩出来,竟然跌落到班级十几名,年级五十名开外。 “看吧,这就是报应!” 孙玲和她的朋友放肆大笑,不断用话讥讽于梦。 于母接到班主任的电话,再次来到学校。听完前因后果,看着于梦的眼神犹如寒冰。 当日,于父回到家中,知晓于梦被指责作弊,虽然没有定论,却和于母一样,第一反应不是安慰自己的孩子,询问她是不是被同学针对,而是厉声道:“小梦,你太让我失望了。” 第47章反击 于梦从不敢奢望从父母口中得到安慰,但也没有料到,在父亲的指责之后,竟会被母亲扇了一个巴掌。 “唐艳!”于父也是一惊,没料到妻子会突然动手。 于梦被打得侧过头,耳畔嗡嗡作响,左眼泛起血丝,嘴角都有些开裂。可以想见,于母用了多大的力气。 “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只会给我丢人!还学会作弊,你是和谁学的?说啊!”于母气急败坏,不顾于父的阻拦,尖利道。 “唐艳,你够了!”于父顾不得再教训于梦,让她立刻回房间,反手拉住于母,将她按坐在沙发上,“你冷静点。” 于梦默默拿起书包,转身回到房间。 她的耳朵很疼,几乎听不到声音。 靠在门板上,于梦抬起手,看着修剪整齐的指甲,听到于母的哭声和斥责从门后传来,无意识抓着自己的胳膊和手背,留下一道又一道带血的伤痕。 休息日之后,于梦重新返回学校。 站在校门口,一个又一个学生从身边走过,于梦双脚却像是生了根,始终没有迈出去的勇气。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96 于她而言,这里不再是庇护所,而是又一座地狱。 上课铃声响起,于梦坐在教室里,讲台上的老师拿着粉笔,快速写着板书,学生们都在埋头苦记,笔尖落在纸上,沙沙作响,于梦却在走神,脑海中一片空茫。 下课铃声之后,任课老师走出教室,女孩的噩梦又一次开始。 讥讽,嘲笑,推搡,恶意的辱骂,言辞和动作都在不断升级。一个起哄的男生拧开矿泉水瓶,将水浇在于梦身上,引来哄堂大笑。 于梦环抱住自己,既不出声也不反抗,仿佛一尊雕像,没有半点活气。下一刻,少女突然推开众人冲出教室,就要从连接走廊的阳台跳下去。 “快拦住她!” 众人反应过来,匆忙抓住于梦的胳膊,将她拉拽回墙边。 于梦用力挣开双手,衣袖滑落,现在手臂上斑驳的伤痕…… 事情闹得很大,校长亲自接通于父于母的电话。就像是之前一样,这对模范夫妻轻易原谅孩子们无伤大雅的“玩笑”,于梦面对的则截然不同,永远都是指责和训斥。 经过这件事,同班同学陆续打了退堂鼓,不再和孙玲等人为伍。 这让孙玲很不甘心,在王遥的鼓动下,利用手里的零花钱,联络上几个辍学的高中少年,想法设法避开唐铭,把于梦硬拽出学校。 于梦被困在一间破旧的游戏室里,整整超过两个小时,更被扯下上衣,当面拍下视频。 孙玲看着蜷缩成一团的于梦,得意道:“一报还一报,当初你怎么对我,我如今双倍奉还,不用谢。” “我没有。”于梦抬起头,不断重复着“我没有”三个字。 孙玲不想听,认定于梦是在狡辩。 王遥亲眼目睹于梦的惨状,脸上闪过一抹心虚,很快又变成嘲讽和恶意。 于梦突然晚归,于父于母询问过学习班,又联系过王宁和唐铭,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 等两人拿起车钥匙准备出门,却发现于梦就站在家门口,身上校服沾满灰尘和泥土,脸上和脖颈上是一道道手抓出来的伤口,书包也不知道丢在何处。 “小梦?”于父大吃一惊,忙把她拉进家中。 于母也是面现惊容,和于父一起将她安置到沙发上,转身取来干净的毛巾和医药箱,不断询问道:“你去了哪里,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交了不三不四的朋友?” 于梦抬起头,黑沉沉的双眸对上自己的父母,道:“妈,这就是你想说的?” “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从来不会担心我吗?只会认为是我犯错?”于梦猛然挥开于母的手,大声道,“妈,你不是说宁愿没生下我?爸,你不是总说我让你们失望?那我去死好不好?我死了,你们就再也不用失望,再也不会丢面子!” “小梦,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于父厉声道,“你实话告诉我,你去了哪里,这些伤又是怎么来的?是不是真像你母亲说的那样,交了什么不好的朋友?” “你们是我的亲生父母吗?是吗?!” 于梦猛然站起身,推开于父和于母,快步跑回房间,从里面反锁住房门。 于母想要发火,于父拦住她,快速找出备用钥匙,打开房门,就见于梦正拿着美术刀,用力划破自己的手腕…… “这是我第一次自杀。”于梦站在屏风前,表情很平静,看着画面中的自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我被送到医院,发现身上还有其他伤,是医生报的警。” 接下的一切,已经不需要再看。 颜珋将于梦带到桌旁,递给她一杯青色的果汁。 于梦没有喝,而是曲起双腿,麻木道:“在医院里,我把一切都告诉了警察。我的父母却说不追究,不追究!” “我出院没多久,那段视频突然散播开,事情终于遮不住了。” “当时孙玲和王遥都没成年,哪怕证据确凿,也不过是教育一通了事。说是为保护未成年人,学校都要压下消息。” “那几个男的被抓起来,也没判多久。” 颜珋垂下眼帘,可以想见,眼前的女孩曾经承受怎样的痛苦和流言蜚语。 “我是受害人,却没人来保护我,没有人!” “学校让我暂时休学,我爸妈还是一样觉得我丢人。王阿姨和唐哥哥来看我,劝说我爸妈,最好给我转学换个环境。我爸妈却不同意,说我就是在怄气,过段时间就好了。其他学校哪里比得上这里的师资条件。” 于梦笑了,笑声凄厉,神情酸楚。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97 “在他们心里,我算什么?!” “再后来,学校里出现流言蜚语,说我和唐哥哥不清不楚,差点影响唐哥哥中考。那以后,王阿姨也不来了。” 于梦缩成小小的一团,仿佛这样就能保护自己。 “我不上学,也不出房间,上医院看过,医生说我病了。我爸妈不相信,说我是故意闹腾。” “我越来越觉得,这样活着很累,还不如死了。”于梦抬起头,眼周大片浮现黑色的纹路,映衬得双眸愈发血红,“我用刀子划自己的手腕,就是这里,一下又一下,很疼,我却感到开心,因为我知道,我终于要解脱了。” “后来呢?” “后来啊,我就死了。”于梦闭上双眼,一字一句道,“我死后,那些欺负我的同学,竟然还来参加我的葬礼,孙玲和王遥也在。” “她们当面哭得伤心,背后却在笑,在笑!说我死得好,这样就再不会有人追究和议论,她们就不用去亲戚家上学了!” “我死后第三年,我妈又生下一个男孩。”于梦抬起头,眼周的黑纹已经爬满脸颊,“我亲眼看他长到八岁,亲眼看到我爸我妈是怎样宠爱他,从不要求他学习,从不要求他上进,只要考试及格,就带他去游乐园,满足他所有要求!” “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做错事的人都能心安理得,凭什么一句后悔一句道歉就能抵我一条人命?” “说什么是对我的补偿,我死了,然后补偿到他们第二个孩子身上?!” “八年过去,他们早已经忘了我,只有唐哥哥还会带着花来坟墓看我,对我说几句话。然后我发现,唐哥哥的腿瘸了,是被王遥和孙玲的家人花钱雇凶打瘸的!” “因为他成了记者,专注揭发校园暴力,更要报道出当年的真相!” 于梦声音尖利,两行血泪顺着脸颊滚落,手指攥紧颜珋的衬衫,迫切道:“我是鬼,能躲开鬼差,却没办法在阳世帮他。我知道还有人要害他,只要他不放弃,就会有人要害他!” “所以?”颜珋看着少女,眼底并无多少波澜。 “鬼叔说你能帮我,只要愿意付出魂魄,你就能帮我!” 颜珋单手覆上少女的发顶,温和道:“你想让我帮你什么,是要报复害你之人?” “我要报复,我更要保护唐哥哥!”于梦看着颜珋,一字一句道,“我从鬼叔嘴里听过你的事,我愿意付出一魂一魄,就算全拿去也没关系,只要能让我回到自杀那天。” “死者不能复生。” “我知道,我没有这个奢望。”于梦认真道,“我知道自己会死,但我不想死得这么窝囊,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揭发真相,我要让作恶的人得到惩罚,我要让我爸我妈知道,他们到底有多伪善,这么多年都在自欺欺人!” 于梦语气坚定,脸颊和脖颈遍布黑纹,黑色怨气不断蔓延,将她和颜珋包裹在其中。 “好。” 颜珋轻轻颔首,两枚木简浮现在怨气之中。 于梦定下言契,在铃音飘摇中,回到了结束所有的那一天。 等她睁开双眼,手腕的血将要流干,呼吸也渐渐变得微弱。 “记住,机会只有一次,铃音停止即刻归来。” 脑中回响着颜珋的话,于梦凝聚体内阴气,强行附上己身。强忍住瞬间袭来的痛苦,打开抽屉,取出珍藏许久,始终不舍得落下一个字的笔记本,用自己的血写出学校和家中发生的一切。 红色的字迹浸透纸页,是少女染着血泪的控诉。 写完最后一页,于梦将笔记本收在怀中,打开房门,看一眼主卧室的方向,释放出一缕阴气,随即用外套遮住伤痕累累的手腕,打开房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第48章偿还 雨水打在窗玻璃上,噼啪作响。 孙玲放下手中的漫画,扯掉耳机,总觉得心烦意乱,好像有事将要发生。 “见鬼了!” 孙玲从床上站起身,正打算去楼下倒杯水,卧室的门忽然被敲响,一下、两下、三下,三下之后忽然停住,片刻后,又重复相同的频率。 孙父从事地产行业,一桩生意突然出了岔子,最近忙得焦头烂额,有超过一个星期不在家里。孙母外出和人打牌,不到十点基本不会回来。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98 保姆也不在,家中只有孙玲一人。 防盗门早就锁死,闯进家里的会是谁? 耳机中传出嘈杂的音乐,门上的敲击声接连不断,在寂静黑暗的雨夜,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孙玲心头狂跳,扑到书桌旁,飞快拉开抽屉,翻出一把美工刀,觉得不管用,又抄起床头柜上的台灯,快跑到卧室门前,从内将门锁住。 敲击声忽然停住,一缕黑气从门缝窜入,门锁发出咔哒声响,房门被从外推开,现出来者真容。 “于梦?!” 门外的少女穿着一身校服,衣袖长过手背,只露出苍白的指尖。头低垂着,黑发遮住额头和脸颊,怀里抱着一本笔记本,正是于梦和孙玲第一次结伴外出,在文具店买回的纪念品。 “你怎么进来的?” 认出来者是于梦,孙玲略微松口气,朝她身后看了几眼,手中仍紧握住台灯,时刻保持警惕。 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自己家中,又不晓得是如何进来,实在太奇怪,也太诡异了。 于梦抬起头,现出遍布伤痕的脸颊。 自从欺凌事件曝光之后,她只去过学校两次,一次是向校方陈述自身遭遇,另一次则是办理休学。她没有上课,孙玲自然不会知道她的状况。看到横在她脸上的伤疤,既有愕然又有惊恐,背后还深藏着几分残酷的得意和窃喜。 “看到我这样,你很高兴?”于梦抱着笔记本,微微侧了下头,声音不似往日柔和,平添几分阴森和尖利。 对上于梦泛红的双眼,孙玲当场打了个哆嗦,不由得发出惊叫,抓着台灯就砸了过去。 于梦躲开台灯,一步步逼近孙玲,冰冷的手抓住她的胳膊,硬是将她拽出房门。 “你要干什么?放开我!信不信我爸妈回来让你好看!” “闭嘴。”于梦转过头,漆黑的双眼泛起更深的血红。 孙玲还想挣扎,不明白懦弱的于梦为何突然会变成这样。然而,抓在胳膊上的手犹如寒冰,那双阴森的眸子让她遍体生寒。 恐惧之下,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只能被动地被于梦拽出家门,登上电梯。 “去哪,你要带我去哪?” “去十五层。”于梦按下电梯,看着楼层闪亮,平静道,“带你去看王遥,了解一些真相” “真相?” 孙家和王家住在同一栋住宅楼,两家父母有生意往来,孙玲和王遥自幼结识,幼儿园、小学和初中都在一起,关系十分亲密。 于梦说要去王遥家,还要了解“真相”,这让孙玲感到不安,心不断狂跳,几乎要从腔子里蹦出来。 电梯停在十五层,门向两侧打开,于梦没有任何停顿,拽着孙玲穿过走廊。两人头顶的声控灯不断闪烁,忽明忽暗,发出呲呲声响。 这一切都太过诡异,孙玲惊疑不定,一阵阵心惊肉跳。 “是这里吧?” 停在王遥家门前,于梦单手覆上电子锁,黑气从屏幕窜入,咔哒一声,门锁应声而开。 孙玲脸色煞白,又开始挣扎。 于梦看她一眼,周身涌出大团黑气,弥漫成黑雾,将她和孙玲团团包裹。确定孙玲被控制住,这才打开房门,拽着她走了进去。 踏入玄关的那一刻,震耳欲聋的音乐迎面扑来,夹杂着少年少女的吵嚷、嬉笑和打闹声,显得异常嘈杂。 于梦反手合拢房门,对惊恐的孙玲微微一笑:“不能扰民。” 孙玲张开嘴,想要给屋内的好友提醒,却发现喉咙像被石块堵住,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路过厨房时,一个端着果汁的少女走过,对两人视若未见,径直穿过黑雾边缘,走到客厅里,放下托盘,对坐在沙发上,被众星拱月的王遥道:“小遥,你可真厉害,孙玲那傻子被骗得团团转,看着就解气!” “就是!” “我还真没想到,没费多少力气,那个傻缺就相信了。” “这有什么难的?”王遥拿起一颗樱桃,一下下捏着外皮,直到指尖被汁液沾染,才得意道,“她嘴里说得好,实际上早就嫉妒于梦。被唐铭拒绝,视频没过几天就发出来,稍微挑拨一下,马上就会上钩。” “现在于梦休学,要是她反应过来怎么办?”一个女孩道。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99 “她最好继续做傻子。”王遥丢掉樱桃,打开手机,里面很快传出一阵撕扯和叫骂声,“她做的事我全都有备份,还有两段警察都不知道。要是她敢和我不对付,我都给她传出去,看她还怎么有脸上学!” “小遥,你和孙玲……”一个女孩迟疑道,“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王遥丢开手机,用牙签扎起一块切好的火龙果,递到说话的女孩嘴边,“你们要是不说,那傻子永远不会知道,只能一直被蒙在鼓里,给咱们耍猴戏看,明白吗?” 女孩连忙点头,想要接过牙签,王遥的动作更快,直接将方形的水果块堵到她的嘴里。牙签扎伤嘴唇,女孩痛叫出声,其余人却在哈哈大笑,全当是一场乐子。 “看明白了?”于梦转头看向孙玲,“我说过,我一直都在说,我没有做过,不是我。” 孙玲攥紧双拳,死死咬住嘴唇,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笑倒在沙发上的王遥,愤怒已经压过恐惧,脸颊都由苍白变得赤红。 见她这副样子,于梦终于收回禁锢。 客厅中的笑声戛然而止,看到突然出现的孙玲,几人都是瞠目结舌,满脸不可置信。 “孙玲?”王遥诧异道,“你怎么……” 不等她把话说完,孙玲已经控制不足,上前两步抄起果汁,从她头顶浇了下去,随后将杯子摔碎,抓着王遥的头发就往茶几上撞。 “王遥,在你眼里我是傻子?骗我很得意,看我耍猴戏很开心?!” “啊!” 王遥发出一阵痛叫,头发都被孙玲拽下大把。 “你们还不来帮忙?!”王遥一边挣扎还击,一边大声叫嚷。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上前帮忙。 王遥家里有钱,孙玲家里不仅有钱还有势。事情没揭穿则罢,不过是嘴里捧几句。一旦揭穿,他们谁都得罪不起,闹不好就会被当成出气筒。 在他们犹豫不决时,王遥的额头被撞得青肿,脸和脖子也被抓出血痕。感受到脸颊的刺痛,摸到满手鲜红,王遥当场发出尖叫。 “孙玲,你敢毁我的脸?!” 两个昔日的“闺蜜”红了眼,当场撕扯到一起,看架势,已经不是普通的打架,分明是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客厅里的人意识到情况不对,奈何两人都变得疯子一样,想拉都拉不开。 于梦置身在黑雾之中,举着孙玲的手机,记录下眼前一幕。包括孙玲和王遥互相叫骂,互相揭短,互相撕打,全都明明白白地录了下来。其后又卷来王遥的手机,找出她录下的视频,没有经过任何编辑,一并上传至各大网站。 曾处于旋涡中心的她,十分清楚这些视频将带来的后果。 可比起她们曾做的一切,比起自己的一条命,过分吗? 王遥和孙玲红着眼睛撕打,劝架的人也被波及,果盘和水杯碎裂在地,切块的水果滚落在果汁中,掺杂不少被拽掉的头发,客厅里一片狼藉。 于梦弯起嘴角,打出一道阴气,如同对于父于母做的一样,随后转身离开。 在她离开不久,孙玲和王遥终于从疯狂的状态中苏醒,被众人拉开。即便如此,两人仍在气喘吁吁对骂,愤怒驱使下,丝毫没注意到一股阴冷窜入体内,缓慢涌入四肢百骸。 于梦骑着单车,穿过路灯闪烁的街道,目的地是许久不曾去过的学校。 时间还是深夜,校园里一片寂静。 住校的学生和教职员工都在沉睡,偌大的操场一片空寂,高耸的主教学楼正对校门,在月光中洒落模糊的暗影。 警卫室内没人,于梦将单车停好,单手握住栏杆,纵身一跃,轻飘飘落入校内。仰头看向对面的建筑,抱紧手中的笔记本,周身弥漫出大团黑色的怨气。 一切从这里开始,一切当由这里结束。 清晨时分,寂静的校园重新变得生机勃勃。 住校的学生陆续从宿舍走出,准备开始今天的早读。 教学楼前,一个初三的男生不经意抬头,看到楼顶的人影,以为自己看错,用力揉揉眼睛,确定不是幻觉,立刻发出一声惊呼:“快看,楼顶有人!”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看到一个穿着校服的身影坐在顶楼边缘,双腿悬空,不知是怎么上去,又不知坐了多久。 “快去告诉老师!” “报警,谁有手机,报警!” 于梦坐在楼顶,任由风拂过长发,翻开写满鲜红字迹的笔记本,俯视越聚越多的人群,缓缓现出笑容。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00 还不够,远远不够。 教职员工闻讯赶来,校长和副校长亲自到场,民警和消防队员也先后抵达,看到坐在楼边的单薄身影,心都提到嗓子眼。 等确定于梦的身份,于父于母很快接到电话。 电话铃声响起时,两人尚在睡梦中,根本不知道女儿半夜离家。 两人驱车赶到时,民警和老师正用喇叭和于梦说话,想方设法稳定她的情绪。消防队员迅速攀向楼顶,却发现通往顶层的门是从外面锁住。 “开锁!” 救人如救火,来不及思考更多,众人立刻动手拆锁。 于梦知晓身后有人,却始终没有回头。看到从车上下来,快速冲到教学楼前的父母,双腿轻轻晃动着,竟然好心情地哼起了歌。 这是在她死后,一次唐铭来看她,在墓碑前放给她听的。是一个同样遭到校园暴力,左眼失明的女孩所做。 歌曲旋律轻快,丝毫感觉不到忧伤。 于梦很高兴,因为她知道这个女孩幸运地走出阴霾,不会和她一样。 “小梦,别胡闹,下来!” “快下来,别任性,看看你惹来多大的麻烦!” 看到楼顶的于梦,于父于母终于变得惊慌。可长期的相处模式,让他们开口就是训斥。在旁人看来,非但帮不上忙,反而是雪上加霜。 “小梦都被逼成这样,你们怎么还责备她?”唐铭冲出人群,顾不得对长辈的礼貌,大声道,“她承受得还不够多吗?你们从没想过自己都做了什么,还配做父母吗?!” “唐铭,冷静点!”几个好友拉住唐铭,不让他继续说。 班主任走上前,对于父于母道:“两位家长,孩子现在情绪很不稳定,最好态度柔和一些,好好劝劝她,不要训斥,更不要责骂。” 与此同时,有记者闻讯赶到,一路排开人群,冲到教学楼下。 将楼下的混乱尽收眼底,于梦终于回过头,对走上顶楼的消防员道:“叔叔,能让那个记者上来吗?” “孩子,有什么委屈和叔叔说,和记者说都行,先和叔叔下去好不好?” “对不起,叔叔,我现在不能下去。”隔着栏杆,于梦表情平静,没有哭泣,更没有歇斯底里,只是举起手中的日记,道,“我有东西想让人知道,如果下去就做不到了。” 消防员和警察通话,最后破例让记者和摄像师上来。但有一点要求,绝不能刺激到孩子。 “我保证!” 记者是个二十出头的漂亮姑娘,刚参加工作不久,一心想做出成绩。 摄像师年过而立,家中有一个女儿,从出生就捧在掌心里。将同事的兴奋和跃跃欲试尽收眼底,不禁生出厌恶,沉声道:“小葛,记住那是个孩子,是一条命!别光想着新闻,问问良心该怎么做!” 记者闻声一愣,很快现出一抹羞惭。 “刘哥,谢谢你提醒我。” 两人登上顶楼,于梦正靠在栏杆边,听消防员讲故事。 少女个头娇小,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看到她脸上和脖颈上的伤痕,葛珊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声音引来于梦的注意,微微侧过头,对她展开笑颜。 “记者姐姐,很抱歉,我的任性给你们添麻烦了。” 看着少女的笑容,不知为何,在场众人都是鼻子一酸。 究竟是什么样的遭遇,才会把一个懂事的孩子逼成这样? 第49章事了 “姐姐,能把我的话录下来,然后给大家看吗?” 于梦靠在栏杆上,能感到体内的鬼气不断流逝,变得越来越稀薄。整个人愈发苍白和疲惫,仿佛下一刻就会闭上双眼,再也不会睁开。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01 “小梦,你先过来,到姐姐身边来,好不好?”葛珊试着说服于梦,让她越过栏杆,回到顶楼平台上。于梦所在的位置实在太过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中间又隔着栏杆,更增加救援的难度。 于梦摇摇头,翻看笔记本,道:“姐姐,就在这里说,可以吗?” “答应她。”摄像师对葛珊低语,同时扛起摄像机,借身体的动作掩护消防员继续靠近。 葛珊点点头,向于梦递出话筒,道:“吧。” 于梦微微侧过身体,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从小就被要求努力学习,一定要乖巧懂事,不能惹事,不能给爸妈惹麻烦,凡事必须努力,不能落在别人的身后……” 少女的表情十分平静,声音略有些沙哑。生者看不到的淡薄鬼气在她周身弥漫,似水雾蒸腾,自边缘处开始消散。 云层之后,一道灵力骤然落下,包裹住少女的身体,暂时稳固住她的魂体。同时放大她的声音,使教学楼下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包括学生、老师、赶来的媒体人以及于梦的父母。 于梦的叙述很快,她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话中没有抱怨,也没有哭诉,只是平铺直叙,将自己的故事完完整整地讲出来。 从懂事到进入幼儿园,从小学到初中,十分短暂,又过于漫长。 哪怕仅是倾听,都能感觉到那种可怕的压抑和控制。 葛珊握紧话筒,手背因用力鼓起青筋,整个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样的父母,还配称父母? 在他们眼里,孩子到底是什么?! 摄像师近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如果不是在顶楼,如果同于父于母当面,他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 消防队员同样如此。但他们必须压制自己的情绪,趁于梦被转移开注意力,尽量靠近她,以备在最短的时间内,能够隔着栏杆抱住她,避免发生不测。 教学楼下,众人听到于梦的讲述,无暇去思考声音为何能传得这么远,又这么清晰,不少人都红了双眼,鼻根发酸。 唐铭更是挣开好友的束缚,冲到于父和于母面前,怒声道:“你们就这样对小梦?她是你们亲生的吗?你们不配做父母,不配做人!” “唐铭!” 几名男同学迅速冲上来,拉住他攥紧的拳头。 唐铭被拉住,几名赶来的媒体人却冲了上去,将话筒和录音笔递到于父于母面前,质问他们为何要如此对待自己的孩子。 于父表情阴沉,举起手臂格挡,始终不言不语。 于母控制不住,尖锐道:“她是我生的,我教育孩子有哪里不对?就因为没管好,她才会交上不三不四的朋友,才会惹来这么多麻烦!我倒要问一问学校,你们的校规都是摆设,老师是怎么教育学生的……” 于父和于母的表现让众人瞠目结舌,当场大哗。 孩子被逼到如此地步,他们竟还振振有词。事到如今,难道他们还没意识到自己错了? 一名同样有女儿的媒体人忍不住,愤然丢掉录音笔,怒道:“那个男孩说得对,你们不配做父母,不配做人!” 教学楼前的混乱并未影响到于梦,她认真讲述自己遭遇的一切。 遭到同学欺凌,父母为了面子不追究,学校为了声誉压制消息,害人者受到法律保护,她这个受害者却被迫休学,在家中被父母斥责,一次又一次依靠伤害自己才能暂时得到解脱。 “我常常在想,活着这么累,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 “我妈经常说,当初就不该生下我。” “我记忆中,爸爸最常说的就是‘小梦,你太让我失望了’。可我努力了,我尽力了,我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于梦合上笔记本,抬起头,低声道:“姐姐,我很累,真的很累。” “小梦,你做得很好,比任何人都好!是你父母不对,是他们的错!听姐姐的话,先过来,姐姐给你出气,好不好?”葛珊红着眼圈,声音中带着哽咽。 于梦仍是摇头。 “姐姐,我请您和叔叔帮忙,不单是为自己。我想让更多人知道我的事,让更多人关注和我有同样遭遇的孩子,让他们能摆脱这样的困境,让他们能笑,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不再被逼迫,不再……”于梦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皮也渐渐垂落。她体内的鬼气濒临极限,这具身体已经失去生机,正排斥她的魂魄。 “孩子!” 消防员察觉情况不对,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前,在千钧一发之际,隔着栏杆抓住于梦的外套,伸出胳膊牢牢抱住她。 看到这一幕,以为于梦已经脱险,于梦的母亲立刻道:“于梦,你别再任性惹麻烦,给我下来!回家!”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02 这话一出,众人看她的眼神都变得不对。 于梦的班主任顾不得其他,直接冲上前,就要捂住于母的嘴:“于梦家长,你在干什么!” 于梦母亲被拉住,于梦父亲突然开口:“小梦,别胡闹了,快下来。” 顶楼上,于梦看一眼人群中的父母,又抬起头,对流泪的葛珊和摄像师道:“姐姐,叔叔,麻烦你们,一定要把我说的给更多人看。还有这本日记,给姐姐。” 于梦把日记本递过栏杆,随后挽起衣袖,现出深可见骨、两侧翻卷的伤口。 伤口已经不再流血。 不是因为愈合,而是血已经流干。 看到她的手腕,消防员不由得大惊,道:“孩子,这是怎么回事?” “叔叔,我活不成的。”于梦很冷,身体内外都冷得像冰,她隔着栏杆靠近消防队员,汲取从不曾在亲人身上感受过的温暖,“叔叔,很抱歉,我的任性给你们添麻烦了。” “孩子,不能睡,孩子!” 消防员用力抱住于梦,少女的双眼却缓缓合拢,再也没有睁开。 “快来帮忙!” 伴着嘶哑的吼声,两名消防员合力将于梦拉过栏杆。 “快下去,下面有救护车!”葛珊丢开话筒,大声道。 一名消防员横抱起于梦,飞快跑下顶楼。 众人以为少女得救,都松了口气。 于父于母却神情阴沉,压下仅存的不安和忧心,认定于梦是故意闹脾气惹麻烦,肯定是叛逆期,回家之后一定更加严厉地教育。 消防员冲出教学楼大门,媒体人立刻围了上去。 “让开,都让开!医生!” 抱着于梦的消防员红着双眼,在战友的帮助下排开人群,径直跑到救护车前。 少女脸色苍白,手臂向下垂落,胸腔已经没有起伏。 众人意识到情况不对,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立刻退后,不敢继续围上前。 “快,把人放到这里。” 医生和护士动作迅速,快速检查之后,使出浑身解数,能用的急救手段全都用上,仍是回天乏力,只能沉重地摇了摇头。 “失血过多,已经……” 少女躺在担架上,神情平静,嘴角竟还存有一丝温暖的笑,似寂静绽放的夜昙,刹那暗香,柔弱却又坚韧。 唐铭走到于梦身边,嘴唇不停颤抖。在于梦被白布遮盖之前,突然握住她的手,哭得不能自已。 于梦的同学站在人群后,全都煞白着脸。 尤其是和孙玲王遥等人为伍,一同欺负过她的人,更是垂下头,被愧疚和害怕笼罩。他们终于清楚明白地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同龄人做了什么。终其一生,他们都会被这种愧疚蚕食,再也无法摆脱。 于父于母呆滞地站在原地,他们不明白,人明明救下来,怎么转眼会变成这样? 比起悲伤,他们更多是惶恐。 于父最先反应过来,转向摄像师和葛珊,必须想想办法,不能让这段录像播出去。如若不然,他的事业,他这些年来的奋斗全都会毁于一旦! 仅听了半句话,葛珊就看出他的打算,压抑的愤怒彻底爆发。 “你的孩子死了,自杀死的!哪怕是陌生人也知道那是一条命!你不反省自己,不伤心,反倒担心自己的工作?你还是人吗?!” “哦,对了,按照畜生的逻辑,孩子没了再生就是,工作没了钱就没了,优渥的生活就没了,对不对?” “说不定你们还在高兴,高兴让你们失望的孩子没了,你们就能再生一个,说不定生的更是个男孩!” “你怎么血口喷人?”于父恼羞成怒。 “我血口喷人?你敢说你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是这个动机,之前和我说的话是为什么?发疯放屁吗!”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03 “我要投诉你,我……” “尽管去!”葛珊怒到极点,当场将话筒砸到于父身上,扯下身上的工作牌,“就算被辞退,我也要把这份录像发出去,我要让世人都知道,有些人不配做父母,不配做人,天生就该是畜生!” 在场的媒体人不少,葛珊的话被录下来,一字不落。 尽管有教职员工在场,不少学生也拿出手机,将事情上传至各大网站。 消息很快传播开,同时发酵的还有孙玲和王遥的几段视频,两件事联系起来,引起大众哗然。 校园暴力,校园欺凌,不称职的父母,家庭冷暴力等标题,很快占据报纸和新闻的头版头条,引起大范围的讨论和争议。 值得关注的是,当日为于梦诊断的医生,以及在现场的医护人员先后发声,向有关部门举证,提及于梦父母的行为不单是冷暴力,已经涉及到虐待。 事情越闹越大,葛珊和众多媒体人发声,呼吁全社会关注这些被欺凌的孩子,不要让于梦的惨事再次发生。 随着事态不断扩大,王遥和孙玲的信息被公布在网上,骂声和斥责如影随形。两人不得不休学,整日不敢出门。 两家人被整个小区排斥,出入都要被指指点点。 孙父和王父的生意受到重创,生意伙伴纷纷取消合作,许多问题集中爆发,不出半年就先后关闭公司宣告破产。 孙母和王母也被各自的圈子排斥,遇到事想找人诉苦,电话全都打不通,显然是对她们敬而远之,避之唯恐不及。 几个月后,两家人终于撑不住,趁讨债人没有上门,匆匆收拾起行李搬走。 王遥和孙玲受到刺激,终日里浑浑噩噩,连学都没法上,只能呆在家里。更糟糕的是,两人的健康状况也不好,大病小病不断,很快就耗尽家中仅存的积蓄,只能被房东赶走,从住宅搬进棚户区。 昔日的优渥生活成为幻影,只能出现在梦中。围绕两家人的永远是尖利的争吵、叫骂和互相指责。 于父于母的日子同样难熬。 在于梦去世后半个月,于父被公司辞退,于母的茶室也开不下去。被朋友和熟人排斥,两人只能卖掉住房,搬去陌生的城市,等待这场风波淡去。 无奈信息社会,消息传播的速度和范围都无法想象。 不管搬到哪个城市,两人都会被认出来,想找工作近乎是天方夜谭,连租房都被赶走数次。直至五年后,情况才稍有好转。 等于父找到工作,于母也开起一家小店,生活变得安稳,两人准备再要一个孩子。 然而事与愿违,两人努力许久都没有成功。到医院检查之后,被医生告知,两人患上罕见疾病,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 更糟糕的是,科室中有一个小护士,刚参加工作不久,年幼时也曾遭到过欺凌,对于梦的新闻十分关注,在于父于母检查当日就认出他们。 随着消息扩散,于父又被公司辞退,于母的小店也生意冷清,两人只能再次搬家。 耗尽余生,他们都在这种颠沛中度过,直至百病缠身,死在病床上,孤独终老。 唐铭还是延续曾有的轨迹,选择成为一名记者。 不过和之前不同,因为葛珊公布的录像和于梦的笔记,整个社会对校园欺凌和家庭冷暴力愈发关注,不会再有人敢冒大不违,像孙、王两家一样雇凶伤人。 在唐铭从业的三十年里,他报道出的新闻、追踪的线索不计其数,救助的孩子超过百人。每帮到一个孩子,他都会去看于梦,将事情说给她听。 哪怕是年华老去,精力渐渐变得不济,行动不再利索,唐铭仍没有放下手中的笔。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在为帮助和于梦有相同遭遇的孩子而努力。 于梦醒来时,屏风上的画面定格在唐铭的家人遵照遗嘱,将他的骨灰安葬在于梦所在墓园。 唐铭终生未婚,却收养两个儿女,更用毕生积蓄设立“于梦基金”,帮助那些摆脱欺凌和暴力,却无法回到家中的孩子。 看到屏风中的画面,看到满头华发的老人,于梦仍能回忆起那个站在街边,用外套盖住自己,帮她遮住眼泪的大哥哥。 “谢谢。”于梦转过身,对颜珋真诚致谢。 两枚木简浮现在她面前,红色的纹路迅速蔓延,将黑底尽数包裹。 “你以阴气破一子命缘,使其延迟数年投胎,进到地府之后,必然会被追究。”颜珋道。 “我明白。”于梦轻轻颔首。 “不后悔?” “不后悔。” 少女解颜而笑,哪怕脸色苍白,脸颊遍布伤痕,仍是清灵俊秀,似展开绚烂翅膀,在阳光下破茧而出的彩蝶。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04 第50章再聚 于梦以阴气破除于父于母的子女缘,使得原本该投胎的魂体延迟数年才得轮回,一旦被鬼差拘拿,依照地府律法,定然会遭到责罚。 颜珋知晓地府的作风,索性将她暂时留在黄粱客栈,等比干依约前来,将事情托付给他。 “你安心留下,不用担心,一应诸事我会安排好。”颜珋靠在柜台后,手指点点面前的玉牌,对有些不安的女孩笑道。 “言契已经完成,我不能再麻烦您。”于梦认真道。 “算不上麻烦。”颜珋打了个响指,一只食盒从柜台后飞出,打开盒盖,里面是三碟香软的点心,“尝尝看,这里面有百年鬼丹,对你有不小的好处。” 于梦看看鬼丹,又看看颜珋,许久后才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点心送进嘴里。 点心只有拇指大小,入口即化。鬼丹融入魂体,使于梦的魂魄更加凝实。 几名阴兵凑到柜台前,取出六枚妖丹,同颜珋换三坛好酒。 颜珋心情好,索性给他们六坛,外加十条妖鱼,四条兽腿。食盒掀开的刹那,诱人的香气弥漫整间客栈,连赶着小车来送妖鱼的庆忌都趴在门边,无视石兽虚影的咆哮,一个劲吸着鼻子。 “大人,小的给您送鱼来了。” 颜珋视线扫过来,庆忌立刻站直身体,两只小手拽着缠绕在身上的灵气,对石兽怒目而视。他都来过多少回,大家也算得上熟人,怎么还这样?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这次来得倒早。” 颜珋绕过柜台,几步来到门边。 于梦放下筷子,好奇地看着庆忌,只觉得异常可爱,像是个娃娃,很想捏一捏。 庆忌恭敬向颜珋行礼,拍拍手,挂着铃铛的小马迈开蹄子,拉着小车哒哒哒走过来。 车身在客栈前增大,连盛载的货物在内,高度超过三米。 “依照大人吩咐,有数条北冥妖鱼和灵鱼,还有三头异兽。”庆忌打开车门,一个个裹着灵力的箱笼飞出。 “鲛人未出足够的鲛纱,另给大人送来两斛鲛珠,感谢大人之前赠送的灵丹。小人归程时经过一处荒谷,发现两个蛊雕巢,幸得三枚蛊雕蛋,呈献给大人。” 庆忌从车上取下一只雕刻星宿图案的木盒,盒身光滑,泛起乌黑色泽。其上缠裹数道灵气,仍有些压不住从缝隙间溢出的邪祟之气。 蛊雕食人,好食妖和异兽的幼崽,名声相当不好。 随着人族大兴,天道压制,蛊雕的行为有所收敛,不再如数万年前肆无忌惮,但依旧不讨喜,被群妖和异兽排斥,除了彘和猾褢,再没有别的朋友。 绝大多数妖兽都不待见他们,灵狐族更视其为死敌,一旦见到,不杀死也会打残,然后绑起来扔回鹿吴山。 吃过的教训数不胜数,蛊雕终于开始学乖,很少离开鹿吴山,人世间再难寻觅到他们的踪迹。 之前在海市发现一只,已经十分稀奇。如今庆忌又在荒谷遇见,还是两处巢穴,颜珋不禁有些提心。 对他而言,蛊雕并不难对付,挥手之间就能碾成齑粉。他所提心的是蛊雕为何打破禁忌,在鹿吴山外繁衍后代。 难道出了什么事? 说起来,距天庭上次稳固擎天石柱已有十万年了吧? 想到无意间发现的秘密,想到祖龙为何沉睡,颜珋眸光变得暗沉,瞳孔聚成狭长的金色。 “大人?”见颜珋迟迟不言,庆忌略感忐忑,以为是带来的东西让他不满意。 颜珋从沉思中转醒,察觉庆忌的不安,不由得扬起笑容,以灵力取来三只木匣,两只锦袋和五坛美酒,直接放到清空的车上。 “多谢大人!”庆忌登时双眼发亮,喜不自胜。 “先别急着谢我,我还有事交给你办。”颜珋手托装有蛊雕蛋的木盒,以龙气压制蛊雕的邪气,对庆忌道,“此番回去,你分别到鹿吴山、浮玉山和尧光山走一趟,看看山底灵脉是否有异状。如果有,记得速速离开,并将消息报我。” “是。”庆忌郑重应诺,没有多问缘由,接过颜珋递给他的通讯木简,飞身跃上小车,赶着小马消失在夜色之中。 颜珋刚要返回客栈,屏障又被触动,黑暗中现出庚辰的身影。 依旧是一身黑衣,应龙剑收在前臂。单手提着两只毕方,皆用灵绳捆扎,动都动不得一下。从翅膀弯折的角度看,八成已经碎成数截。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05 “来了多久?”颜珋走上前,打量着不断从嘴角冒出火星的毕方,好心情道,“你真去了毕方巢?” “没多久。”庚辰提起灵绳,将毕方递给颜珋,“这两只是在巢中抓到,另有五只飞走。想吃的话,我下次再去。” “也好,一次抓完,下次想吃还要费劲去找。”颜珋笑呵呵地拖着毕方,另一只手搭上庚辰的肩,微微抬起下巴,“多日不见甚是想念,亲一下?” 庚辰看着他,既不说话也不动。 等了片刻,见对方始终没有反应,颜珋干脆自力更生,啄了一下庚辰的嘴角,在他耳边低声道:“事到如今,干嘛还这么小气?” 颜珋故意拉长声音,金眸波光潋滟。 庚辰依旧没出声,在颜珋退开之前,忽然单臂环住他的腰,大手托在他的脑后,侧头压住他的嘴唇。 “小孩子不能看!” 阴兵连长刷地蹿到门边,单手捂住于梦的双眼。同时警告一众阴兵,都给老子老实点! 阴兵彼此挤眉弄眼,压根不把连长的警告放在心上。刚想要凑到门口,直接迎来两尊石兽的咆哮和冲击。他们这才晓得,眼前两个黑黢黢的家伙,能做的不单单是守门。 比干来得不巧,刚刚在半空现身,就看到这样刺激地一幕。 眼见两条龙纠缠愈深,一时半晌没有停下的意思,比干很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贸然出声的话,下场如何……想都不敢去想。 察觉到空气中的波动,两人很快分开。 颜珋舔舔嘴唇,心情愈发好。看到从空中落地的比干,不由得展颜而笑。 “见过上神。”比干拱手行礼,并送上阎罗亲笔的帛书。 不管之前有多少不愉快,这次颜珋助郑恩消除怨气,避免他化作厉鬼,都是帮了十殿大忙。阎罗亲笔帛书,算不上意外之举。 看过其中内容,颜珋仅是勾了下嘴角,就将帛书递给庚辰。后者从头至尾扫过一遍,同样没说什么。 比干早有预料,脸上未现异样,接过颜珋递来的玉牌,探查其中魂体,确定怨气消散,再无化成厉鬼之虞,不由得大喜。正待收回灵力,忽又察觉一股邪祟之气,当场皱起眉心。 “别误会。” 颜珋三言两语解释清楚邪祟的由来,提及在郑宅内外的发现,正色道:“若是偶然则罢,如有人刻意为之,地府当有警觉。” “大人所言甚是。”知晓颜珋不会无的放矢,比干立刻重视起来,将邪祟分出,另束入一枚玉牌,决定返回地府之后禀报阎罗,令鬼差拘魂时多加留心,如有异状立即禀报。 鬼火已经祭炼完毕,让颜珋失望的是,带回的妖灵实力一般,终未能炼成刑天鬼火。 阴兵兑现承诺,此时陆续走出客栈,准备随比干归入地府。 “多谢店家这些时日来的照顾。”众人向颜珋致谢,取出身怀的全部妖丹和兽丹,换得十余坛美酒,在客栈前尽数饮尽。 “痛快!” 阴兵列队之后,颜珋将于梦带到面前,向比干讲明事情原委,道:“她确违地法,然事出有因,未知能否通融一二?” 比干沉吟片刻,道:“确有一法。” “何法?” “功德。”比干举起手中玉牌,并指了指身侧的阴兵,道,“取一二分即能补其过,免其重罚。” 比干尾音未落,玉牌中的郑恩突然现身,从魂体中分出一道金光,当场送入于梦额心。 于梦睁大双眼,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向慈祥的老者,红色双眸氤氲起雾气。 “爷爷,我……” 郑恩飘至于梦跟前,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笑道:“好孩子,别哭。你看爷爷有这么多金光,分给你一些无妨。瞧见那人没有,”郑恩指了指比干,“他是爷爷的熟人,等爷爷和他说一说,给咱们开个后门,下辈子,爷爷做你的亲人,好不好?” 听到郑恩的话,阴兵们不乐意了。 他们死前多无儿无女,知晓小姑娘的经历,都是心怀怜惜。之前比干提出功德,他们都想着能帮一把手,结果被郑恩抢先。如今又要让小姑娘投身到他家?哪来这么多好事! “老先生,你有功德,咱们也不缺!”阴兵连长一挥手,众阴兵各自分出功德,缠绕聚成金色光球,径直落入女孩眉心。 比干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光球融入之后,女孩的魂体瞬间绽放金光。片刻后光芒减弱,在她周身覆上一层淡淡的光晕,柔和而不刺眼。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06 见状,比干唯有苦笑。 办法是他提出来的,如今出现岔子也怪不得旁人。再者言,小姑娘的确令人怜惜,出岔子就出岔子吧,以他的资历担得起。 “丫头,别理那老头,生意人都是一肚子花花肠子。等投胎时跟着我,做老子的女儿,老子一定宠你上天!”一名阴兵道。 “滚一边去,会不会说话!”大个子阴兵一脚踹开同袍,对于梦笑道,“妹子,投胎时认准我,我上辈子杀得鬼子兵最多,下辈子一定是好胎,投身到我家,绝对……” 不等他说完,屁股上突然挨了一脚,回头正要骂,发现出脚的是连长,只能抓下军帽,麻溜退到一边。 阴兵和郑恩争相要做于梦的亲人,小姑娘忍不住,当场喜极而泣。 众鬼正不知所措,比干中途横插一手,将小姑娘带到面前,擦去她的眼泪,温和道:“乖,跟着爷爷,他们说得都不算,等爷爷仔细翻一翻鬼册,必然给你定下好的亲缘。” 于梦擦去眼泪,向比干、郑恩和阴兵郑重道谢,随后转向颜珋,认认真真向他行礼。 “谢谢您!” 颜珋笑着打了个响指,掌心浮现一朵晶莹剔透的迎春花。迈步走到于梦身前,将花别在她的发间。 “去地府后不用怕,谁敢欺负你,就用这朵花砸他。我保证,不管多少年的老鬼,都会魂飞魄散。” 看到隐含龙气的花瓣,比干差点拽掉下巴上的胡子。他不太明白,这个小姑娘是如何得了蜃龙的眼缘。 无论真相如何,有这份机缘在,对她都是有益无害。 送走比干诸人,客栈中突然变得冷清。 颜珋抻了个懒腰,靠在庚辰肩上,挑眉道:“今晚别走了?” 庚辰侧头看他一眼,双瞳陡成赤金。下一秒,弯腰将他扛了起来,径直走向三楼。颜珋笑着化出龙尾,缠绕过庚辰腰间,同时打出一道灵力,客栈大门合拢,与外界彻底隔绝。 第51章红蛟 《诗经》有载,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农历七月,正该夏去秋来,拂去炙热,天气渐渐转凉。 安市位置近海,秋意来得稍晚,也很少会打乱节气。 今年的天气却非比寻常,至农历七月末,安市仍是热浪袭人。秋风秋雨迟迟不见踪影,天空中艳阳高挂,骄阳似火,吹过的风都卷着灼人的热意,丝毫没有降温的迹象。 没人愿意走出空调房,在室外作业更是遭罪。 气温最高时,仅在太阳下站上一小会,全身就会被汗水打湿,仿佛置身蒸笼,热得近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样的天气下,古玩街却未见门庭稀落,街上的人流反而只增不减。 因建筑布局,加上蜃龙的缘故,长街内部的温度起码比外界低上七八度,显得极为凉爽,成为市民和游客的纳凉之地。 从早到晚,长街上都是熙来攘往,行人接踵摩肩。如茶肆、食铺和酒楼更是人声鼎沸。几家客栈皆人满为患,稍晚一些就订不到客房。 九尾不耐烦应付越来越多的客人,从狐狸洞召来两只三尾狐,令他们化成人形看店,自己带着六尾待在黄粱客栈,说什么都不走,近乎成为两条“废狐”。 和她有相同举动的,还有因族内事务烦不胜烦,偷溜出来躲清静的丑六。 按理来说,灵狐和妖鱼虽不是天敌,也该互看不顺眼,更没什么共同语言。偏偏赶上寸劲,九尾和丑六都不走寻常路,对彼此印象还算不错,很快就热络地聊到一起。 看到丑六的样子,颜珋就能猜到她的心思。 有心提醒她一句,对面是只九尾狐,不是她海里那些妹子。转念又一想,最近日子实在有些无聊,也没什么紧要的事需要处理,好不容易有点乐趣,掐灭源头多可惜。 依九尾的性子,顶多逗逗她,应该不会出事。 打定主意,颜珋索性丢开手,靠在柜台前,取出几块鲛纱,身边摆开五六只铃铛,一边擦拭,一边笑呵呵看戏。 六尾蔫哒哒地趴在九尾腿边,大尾巴卷过来堵住耳朵,显得没精打采。白尾早溜到柜台后,吃下颜珋给他的饴糖,专心吐纳修炼。 拿起一枚金铃,手指摩挲着铛壁上的龙尾图案,颜珋微微有些走神。 距上次相聚已有数日,这期间庚辰始终未露面,仅以通讯木简传递消息,言他要外出数日,最迟下月底当归。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07 对庚辰离开的原因,颜珋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必和他托付庆忌之事有关。 毕方,蛊雕,困住蛟的死气,在海市发现的邪祟,貌似毫不相关,但仔细想一想,一桩桩一件件联系起来,其中的不对劲何止一星半点。 碍于天庭的关系,颜珋很少以真身踏出安市,上次去海市也是与庚辰同行。应龙则不然,他要外出,没人敢横加阻拦。 庚辰离开将近五日,庆忌仍未送回消息,依照颜珋估算,八成是中途遇上些麻烦。 鹿吴山、浮玉山和尧光山俱是恶兽盘踞之地,想要悄无声息潜入,当真需要几分运气。只不过,真遇上动起手来,吃亏的未必是庆忌。 别看庆忌个头小,貌似很好欺负,事实上,战斗力委实不低。拉车的小马能化身凶兽,运货的小车也是件不凡的灵器,颜珋又隔三差五给他些灵丹和灵药,他的修为达不到日进千里,也是稳步增长,在异兽之中堪称佼佼者。 换做万年之前,庆忌或许不是蛊雕、彘和猾褢的对手,现如今遇上,谁会被抡起来甩飞,还真不好说。除非蛊雕三者联合起来,对庆忌展开围攻。但以三者的地理位置,这个可能性趋近于零。 颜珋放下鲛纱,取来刻有星宿图案的木匣,将铃铛一枚枚放入其中,仔细收入柜台后。 刚刚合上抽屉,客栈二楼忽然传来一阵灵力波动。 颜珋动作微顿,九尾和丑六也停止交谈,连趴着的六尾和修炼中的白尾都抬起头,目光锁定灵力传来的方向。 “是什么?”丑六不知晓貔貅曾经来过,自然不知道蛟的存在。感受到那股澎湃的灵力,不由得心惊,无意识张大嘴巴。 九尾心中有所猜测,微微皱眉,视线转向颜珋,似乎有话要问。见后者跃出柜台,径直登上木梯,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六尾蹭蹭九尾,仰起头,满脸都是疑惑。 “娘,那是什么?” “是蛟。”九尾道。 “能化神龙的蛟?”六尾瞪大眼睛,耳朵都竖了起来。 “没错。”九尾将女儿抱起来,捏了捏她的耳朵,“大人没发话之前,这件事不要外传,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半点口风,包括族人,明白吗?” 九尾这番话既是告诫女儿,也是在提醒丑六,在事态没有明朗,颜珋没有表态之前,消息绝不可外泄半分。 若是寻常的蛟也就罢了,她能清晰感受到,那股灵力中掺杂着不好的东西。 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有心如明镜,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话能说什么不能说,才能走得更加长远。 丑六明白九尾的用意,自然心怀感激。 九尾微微一笑,妩媚妖娆。只要她愿意,足以迷惑世人,掀起一场又一场腥风血雨。丑六外貌固然艳丽,在海妖中数一数二,也无法与之相比。 客栈二楼,颜珋快步走到一间被灵气封住的客房,掌心覆在门上,顷刻压制住外溢的灵气。 待到震荡稍缓,颜珋方才推开房门。 刚刚迈步走进房内,就遇两条水蛟迎面袭来,身躯斑驳,混杂点点血线和黑色的死气。 在水蛟靠近颜珋,意图将其缠绕时,霸道的龙气陡然升腾,颜珋双目骤成赤金,单手探出,轻易穿透水流,碾碎蛟身,抓出藏在水幕后的一条红色小蛟。 小蛟呈赤红色,身上鳞片破损,生出的爪尽数退化。头顶无角,仅有两个鼓起的小包。尾巴末端还在滴血,应是被外力碾碎,一直未能痊愈。此番强行破除封印,解开神识,耗费太多灵力,伤口全部绽开,血从伤口涌出,又被黑气缠裹,样子看起来异常狼狈。 “放开我!”红蛟的神识受损,受封印前的怒意和怨恨驱使,龙威之下仍不断挣扎,扭头一口咬住颜珋的手指。 蜃龙真身岂是蛟牙能伤。 红蛟非但没能如愿脱身,反而牙根发酸,继续用力,险些崩掉满口小牙。 牙痛,身体痛,尾巴痛,全身都痛。 被颜珋抓在手里,红蛟忍不住委屈,知道逃不掉,索性缠绕上颜珋的手腕,当场嚎啕大哭。 打不过就淹了你! 颜珋既没安慰也没呵斥,仅是挥手打散水汽,使蛟泪挥发,不至于水淹客栈。随即走到屏风前坐下,单手撑着下巴,饶有趣味地打量着手中的小蛟。 哭了半晌,灵力将要耗尽,红蛟终于累了,一边打嗝一边就要睡过去。 “别睡。”颜珋敲敲她的额头,向她体内注入一道灵力,暂时压制住死气,口中道,“哭了这么久,不饿吗?” 红蛟抬起头,大眼睛湿漉漉地,仿佛在控诉颜珋欺负蛟。 “还真是个孩子。”颜珋笑了,祭出一道灵力,装有蛊雕蛋的木盒从架上飞来,落在桌子上。盒盖掀开,丰沛的血气流淌,红蛟立刻探出身子,控制不住就要去咬。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08 “等等。”颜珋捏住红蛟的脖子,笑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之前的事还能记得多少?” 红蛟困难地动动身子,服软道:“红渃,我叫红渃。其他的,不记得了。” 名字是血脉的象征,深深烙印在神识,红蛟永远不会忘。受伤的缘由和经历,则因伤势过重,神识受损,一时半刻未必能回忆起来。 看过红蛟方才的表现,颜珋便有预料,一条清醒的蛟绝不会也不敢攻击蜃龙。 话虽如此,该问还是要问一问,说不定有意外收获。可惜红蛟的确想不起来,无论是受伤的原因和经过,还是那道来历不明的死气。 颜珋放开红蛟,后者立刻扑向蛊雕蛋,没办法吞掉,干脆以水剑穿透蛋壳,一头扎了进去。 三枚蛊雕蛋下腹,红蛟身上的伤口不再流血,鳞片也恢复几分光泽。 颜珋又取来一只木匣,以龙气烙下一枚法印,抓起红蛟放了进去。 “你强行破除封印,又催动过多灵力,使得伤势加重,蛊雕蛋的血气仅能解一时之急。想要痊愈必须听话,慢慢休养。否则别说化龙,连蛟都做不成,明白吗?” 红蛟盘在盒中,知晓颜珋并无恶意,当下不再抗议挣扎,乖巧地点了点头,又用头顶鼓起的小包蹭蹭颜珋的手指。 “大人,方才是我错了,我一定听话。” “听话就好。”颜珋托起木盒,迈步走下二楼。以这条蛟的状态,留在楼上不太合适,还是带在身边更为妥当。 刚刚绕过楼梯转角,耳边突然传来凶兽咆哮,这是屏障被触动的征兆。 颜珋心头一动,单手撑住木栏,直接飞跃而下,轻盈落到一楼。 “怎么回事?” 见颜珋现身,白狐立刻跑过来,前爪指着客栈门口,道:“大人,是两个游魂。” 游魂吗? 一般而言,能找到黄粱客栈的鬼魂皆心存执念,不是厉鬼也是怨鬼,游魂野鬼之类实属少见。 不过上门是客,总要见上一见。 颜珋迈步走到门前,拉开客栈大门,门前赫然站着一名老者和一名青年。 老者穿着棉布制的长衫,脚下是一双布鞋,气质儒雅,容貌端正。青年身着一袭黑色中山装,身后背着一杆步枪,周身隐隐缠绕一股煞气,同阴兵有几分类似,生前应该上过战场。 颜珋仔细看过,两人身上没有戾气,怨气倒是有一些。但这种程度的怨气,别说成为厉鬼,和怨鬼都有相当大的距离。 这样的两个人来到客栈,究竟会有什么目的? 第52章檀木珠 “贸然来访,还请店家莫怪。”老人见到颜珋,联系之前得到的消息,即知他是客栈主人,当即推开青年的搀扶,拱手行礼。 “先生不必如此。”颜珋还礼笑道,“来者即是客,请进。” 青年跟着老者同颜珋见礼,随后搀扶着老者跨过客栈大门。 颜珋留心观察,发现老者身上似乎有几分不对。以他的鬼龄,除非遭到重创,魂体不会如此不稳。照他目前的状况,不能找到稳定魂魄之法,不出半月魂体就将崩溃。 莫非这就是二人寻上门的缘由? 待两人在桌前坐定,颜珋回身走到柜台后,将红蛟安顿好,随即取来一壶鬼茶,一匣以鬼丹制成的点心。 老人和青年谢过颜珋,取出两枚兽丹充做茶资。 九尾扫过一眼,断定是狼妖一类,道行大约两百年,没什么值得注意,便收回视线不再关心。至于其他方面,她从洪荒走到现在,见到的古怪事不胜枚举,有蜃龙当面,谅也出不了什么岔子,压根无需自己插手。 丑六见识不如九尾,发现这一老一少并无戾气,怨气都是极少,猎杀妖兽也未沾染血气,实在有些古怪,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心头像是猫爪在抓。 “请。”颜珋亲自斟两盏鬼茶,送到老人和青年面前。 两人再次谢过颜珋,各饮下半盏,用过两三块点心,方才话归正题,道出此番来意。 “今日造访,实是有事相求。如店家愿施以援手,凡我二人能够做到,必竭尽全力,偿报店家之恩。”老者正色道。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09 颜珋没有立即应下,视线扫过两人,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一下、两下、三下,待两人无法继续保持镇定,神情中现出不安,方才开口道:“何事?” 老者略微松口气,提起衣袖,现出腕上的一颗檀木珠。 檀木珠外层包裹重重鬼气,形成黑色屏障。并以白色发丝缠绕,固定在老者腕上。 在老者提起衣袖的同时,檀木珠突生异变,外层的鬼气骤然涌动,屏障变得极端不稳,片刻后出现裂缝,怨气从缝隙溢出,迅速弥漫开来。 老者大吃一惊,立刻祭出自身鬼气,意图压制檀木珠涌出的怨气。 颜珋恍然大悟,老者的魂体之所以变得不稳,根源就在这颗木珠之中。 “父亲!”纵然经历过相同的场景,青年也是面露惊色,正想以自身鬼气相助老者,颜珋却拦住他,手指轻点在檀木珠上,外层屏障骤然散去,一名身着红裙的女鬼破珠而出。 老者和青年大惊失色,同时道:“店家,不可!” 颜珋置若未闻,放出鬼魂之后,掌心现出一枚银铃,轻轻摇动两下,铃舌敲击铃壁,声音清脆悠长。 铃音不绝于耳,一道道散发微光的灵力盘旋缠绕,交织成半圆形的灵网,对女鬼当头罩下。 灵网束缚住怨气和戾气,越缠越紧,直至女鬼完全动弹不得,只能嘶吼咆哮,一双猩红的眸子锁定颜珋,散发出骇人的凶光。 见女鬼被缚,老者先是神情微松,继而又现出忧色。他担心颜珋被惹怒,不肯再施以援手。 出乎老者和青年的预料,颜珋并无半分怒意,反而饶有趣味地看向两人,问道:“这就是你二人登门的真正缘由?” 两人对视一眼,老者轻叹口气,道:“不瞒店家,确是如此。为压制她的怨气,我二人想尽办法,为免被鬼差发现,数年来东躲西藏。然檀木珠法力将要耗尽,我自身的鬼气也支撑不了多久,偶然获悉黄粱客栈之事,这才登门造访。” “先生同此鬼有何渊源?” “我名冯增寿,此女名为冯夏,是我的曾孙女。她生前遭遇歹人,费尽艰辛脱险,归家后才知父母遭逢大变,又遇流言蜚语,一念之差含恨自尽。”老人声音微微颤抖,看着被困住的女鬼,沉痛道,“我身为游魂,无法干涉生者之事,只能看她受尽苦楚,却毫无办法。” 老人说话时,女鬼突然不再挣扎,在灵网下艰难转过身,血红的双目盯着老人,尖厉嘶吼:“你不能帮我,为何要阻止我,不让我报仇!” “小夏……” “别叫我!别叫我!”女鬼用力撕扯灵网,不顾怨气和戾气被侵蚀,不顾烧灼魂魄的锐痛,大声道,“你知道,你明明都知道,你知道那些畜生怎么对我,你知道我被逼到绝境,你知道我父母是怎么死的!你为何要困住我,为何不让我报仇,为什么,为什么?!“ 女鬼怀抱怨恨而死,死后化成厉鬼,身上衣裙尽染鲜红。脸颊额头遍布黑纹,双眼猩红如血,浑似一双恶兽之瞳。 老人神情哀痛,嘴唇颤抖着不知该如何解释。青年扶住老人,对女鬼皱眉道:“父亲就是在帮你。你化身厉鬼,如再伤害人命沾染血气,别说投胎转世,连鬼都做不成。” 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女鬼疯狂大笑,声音尖锐凄厉,几乎能刺穿闻者耳骨。 “我不在乎,你听清楚没有,我不在乎!”女鬼疯狂嘶吼,“我不要投胎,不要轮回转世,我不要什么来生,不要什么下辈子,我只要报仇!我只要让害我的,辱我的,逼我上绝路的人不得好死!我要活生生撕碎他们,让他们陪我一起魂飞魄散!” 女鬼陷入疯狂,不断撕扯灵网,周身黑气涌动。漆黑锋利的指甲接连折断又很快长出,刮擦在灵绳上,声音刺耳,犹如刀刃切割青石。 看到女鬼这副样子,老人愈发哀痛,心知自己和青年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哀求地看向颜珋,口中道:“店家,如能让她消除执念,去地府投胎,凡我所有尽可取走,我绝无二话。” “父亲!”青年焦急道,“之前不是定好,我来……” 老者摇摇头,推开青年的搀扶,站起身向颜珋拱手:“店家,还请相助。” “可以。”颜珋虚托起老者,同时祭出一道灵力,稳住老者的魂体,随后将目光转向女鬼,道,“你要报仇,我可以帮你。” 女鬼不肯相信,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颜珋索性抓来困住女鬼的灵网,两指并拢点在女鬼额心。 狂涌的黑气骤然缩减,女鬼扭曲的五官也逐渐变得正常,猩红的双眼不再充斥疯狂,终于闪过几分清明。 “我可以帮你。”颜珋收回手,再次说道。 女鬼被灵网困住,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颜珋。哪怕恢复几分清醒,表情中仍满是怨恨和不甘,声音异常尖利,话中更带着嘲讽。 “我只想杀人,只想报仇!你能帮我?” “为何不能?” 颜珋弯下腰,提起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的白尾,白皙的指尖轻轻挠着他的下巴。说话间,周身涌动蜃龙之气,不单是三只鬼,包括九尾和丑六在内,都不觉绷紧神经。 明知道不是针对自己,仍会感到恐惧。 这就是蜃龙的恐怖之处。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10 白尾缩成一团,小心蜷在颜珋手中。六尾跳上九尾的膝盖,尽量藏进亲娘怀里。此时此刻,她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先前有多蠢,对蜃龙的认知有多浅薄。莫怪娘亲说她蠢笨,她当真是在找死! 待到颜珋收敛气息,老者和青年心头剧颤,满面悚然,态度变得更加小心。 女鬼则截然不同,双手抓住灵网,不顾怨气被蚕食,也不顾魂体愈发不稳,颤抖着声音道:“您真能帮我?” “我能。” 凝视颜珋许久,女鬼主动收回怨气和戾气。 黑气不再弥漫,颜珋也撤去灵网,让她与老者青年同坐,新斟一杯鬼茶。 “若要我帮你,需定下言契,付出一魂一魄。”颜珋道。 “好。”女鬼没有任何犹豫,只要能报仇,她愿意付出一切,三魂七魄都拿去也无妨。 应下条件,女鬼饮下整盏鬼茶,随后放下茶盏,遵颜珋所言,将自己遭遇的一切娓娓道来。 “我名冯夏,死时二十一岁……” 女鬼陷入回忆,脸颊上的黑纹不断蔓延,眼底猩红闪烁,周身缠绕怨气,神情却不再如先前疯狂,怨恨背后涌出更多哀伤。 哪怕成鬼多年,被怨恨缠绕,陷入越来越深的疯狂,她仍清楚记得那个夏天,她即将大学毕业,在招聘会后得到三家公司的面试通知,并在面试之后成功取得一份工作。 同寝室的姐妹知晓她的家庭状况,都为她感到高兴,特地订蛋糕庆祝,要给她一个惊喜。 冯夏给家中打电话,兴奋地告诉父母,她有工作了,很快就能赚钱,能帮忙支付爸爸的医药费,妈妈不必再那么辛苦。 冯父早年是建筑工,在工地上砸伤脊椎,瘫痪在床。哪怕是有保险,各项费用加起来,对这个本不富裕的家庭也是天文数字。 在冯父受伤住院期间,工程负责人仅来探望过一次,留下四千块钱,随后就不见踪影,再没有露面。纵然有法院判决,他的家人也是拒不执行,更想方设法转移财产,明摆着欺负孤儿寡母,更恶毒地当面告诉冯夏,就是要将冯父耗死。 “想要钱?实话告诉你,没有!一家子不要脸的乞丐,讹上我们了是吧?” “逼你们去死?好啊,去死啊,等你们死了,我给你们烧几个亿,让你们在地下好好享福!” 碍于对方家里有钱有势,宁肯花钱打点也不肯出医药费,冯夏一家求告无门,只能生生咽下这份苦楚。 更让人心凉的是,冯家的亲戚三天两头上门,口口声声说冯家得了大笔赔偿,冯父治疗用不了那么多,要借一两万应急。 一两万不是小数目,亏他们说得出口! 冯母不得不刚强起来,不顾对方的辱骂将人赶走。回过身来独自落泪,泪干又得起早贪黑干活,只为能多赚点钱,确保冯父不断药。 家中实在太过困难,冯夏生出退学的念头。 冯母知道后,自幼没动过她一根手指,重话也没说过几句,这次竟狠下心来,手用力拍在冯夏背上,随后将她抱在怀里,用力得让冯夏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许再有这个念头,不许,你听明白没有?” “妈……” “你得读书,好好读下去,就算是砸锅卖铁,你也必须读下去!” 冯父听到母女俩的对话,用力捶打不能动的双腿,四十多岁的汉子,泪水横过脸颊,却不敢哭出声音,生怕被妻女听到。 等冯夏返回学校,冯母守着冯父,端来温水给他擦拭身体,口中道:“老冯,你得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咱家女儿懂事,就盼着你能好起来,别让她失望,成吗?” “我是个废人。”冯父单手捂在眼前,沙哑道,“我拖累你们母女,我要是死了,咱家……” “不许说!”冯母将毛巾摔在盆里,不顾四溅的水花,用力拉开冯父的胳膊,哽咽着声音道,“老冯,你再不许这么说。说什么拖累,我还能干能赚钱,一定能让你治好!咱一家三口齐全,这才是个家。你不能再说这样的话,尤其是不能当着夏!” 冯母用力捶着冯父的肩膀,哭着道:“听见了没有,听见了没有!” 冯父流着眼泪,将冯母抱在怀里。夫妻俩痛快地哭了一场,隔日起来,冯父坐上轮椅,和冯母一起去菜市场出摊。 他的腿瘫了,手还能动,不能继续躺在床上做个废人。 随着冯父振作起来,冯夏找到工作,冯家的生活终于有了盼头。未承想,貌似生活转好的同时,一场灾难却悄然降临,将短暂的幸福砸得支离破碎,使这个家庭彻底毁灭。 始作俑者正是工程负责人的妻子,不肯出冯父的医药费,恶言逼他们去死的方霞。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11 第53章人心之恶 “我爸受伤住院之后,程胜只来探望过一次,之后就不见踪影,电话打不通,工地和公司都找不到人。方霞咬定不还钱,在法院判决下来之前,家里的房产全都换了房产证,上面都是别人的名字,车子成了别人的,存款也不见踪影,反而多出不少借条,都是欠下的债务。” 冯夏盯着茶杯,清澈的茶水中,一枚针状茶叶载浮载沉,倏而落入杯底,彻底化于水中,漾起层层绿色的波纹。 “可笑的是,他们对着世人哭穷,说什么车房早用来还债,公司也是勉强维持,自己背负一身债务,根本没钱赔偿我爸的医药费,却有钱送儿子上最好的私立学校,有钱送女儿出国留学,有钱上下打点疏通关节,有钱雇佣流氓徘徊在我家附近,骚扰我妈的生意,趁夜砸碎我家的玻璃,在我家门上泼红油漆!” 冯夏抬头看向颜珋,目光极其尖锐,咬牙切齿道:“是,我家无权无势,亲戚凉薄贪财,没人能求助,对这些事无能为力,可这不是他们肆意妄为,颠倒黑白的理由!” “程胜和方霞非但不还钱,明说要耗死我爸,威胁让我们一家去地下相聚,还恬不知耻的散播流言,通过各种手段传播消息,污蔑我爸是故意受伤,说我爸我妈是想钱想疯了,一门心思想要讹诈!” “流言传开之后,我爸我妈的解释根本没人听。连多年的邻居都相信那些胡话,在背后议论,说我爸的伤根本没那么重,就是装样子,否则怎么能起早贪黑和我妈出摊做生意。” “那些亲戚又开始上门,还都赶着饭点来。吃完就提借钱,话里话外都是逼迫。起初还找点借口,最后几乎就要明抢!” “他们宁可相信谣言,相信程家放出的假消息,也不肯相信我爸我妈的解释。没有达成目的,就在我家破口大骂。” “这些人气得我爸病情加重,被我妈撵走,回头就对谣言推波助澜,说得煞有其事。还接连去网上发帖,造谣的话根本想都不去想,比程胜方霞放出的流言更加恶毒。” 冯夏双手越攥越紧,周身弥漫一层黑气,惊人的戾气开始涌动,眼角滑落鲜红的血泪。 “我爸明明是受害人,法院也有判决。我妈起早贪黑,赚的都是辛苦钱,却被千夫所指,成了讹诈碰瓷的小人。那些人坏事做尽,恶语伤人,依旧安枕无忧,甚至还被同情,究竟凭的是什么?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天理? 颜珋垂下双眼,嘴角微翘,掀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天律地法,天理昭昭,殊不知定下此法的天庭众神,早就无法正身,以卑劣手段谋算,逼使祖龙沉睡,抢夺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偏还要掩耳盗铃,伪作正义,说什么将他押上剐龙台是为维护天道! 如果他不是蜃龙,如果不是担心应龙、烛龙和黑龙发难,当年他能否活着走下剐龙台都是未知数。 “那之后呢?” 压下沸腾的思绪,颜珋重新转过视线,目光先后扫过冯夏、老者和青年,等待对方揭开更多答案。 “那之后,我爸妈实在不堪其扰,加上医药费捉襟见肘,家里入不敷出,干脆将市区的房子卖掉,搬进城郊的出租房。”冯夏道。 她的语气平静无波,貌似比方才镇定。周围的黑气却愈发浓重,包裹住她全身,衬得红裙愈发醒目,鲜艳的色泽近乎要刺痛人眼。 听冯夏提及城郊出租屋,老者和青年都是神情微变。 尤其是老者,回忆起亲眼所见,目光中尽是沉痛。想起其间的不公,自己的无能为力,怒意油然而生,周身竟也泛起层层黑气,魂体现出不稳之兆。 见状,颜珋迅速捏成法印,祭出两道灵力,打入冯夏和老者额心,压制住骤起的戾气和怨气。 随灵力入体,冯夏和老者同时一凛,神智恢复清明。 “多谢店家。”老者向颜珋道谢,隐约浮现在眼周的黑纹逐渐淡去。 冯夏抬头看向颜珋,眸光一瞬不瞬,随即苦笑一声,神情变得复杂。 “搬入出租屋后,我妈为躲开麻烦,改了出摊的市场,和原来的亲戚朋友断绝联系。对方暂时达成目的,没有再让人找上门。不过,安稳也只是暂时。”冯夏再次苦笑,端起已经变成浓绿色的鬼茶,仰头一饮而尽。 “在我家搬到城郊第二个月,司法机关公示出一份名单,列入其中的都是欠债不还,拒不执行法院判决的赖账人。程胜和方霞都在其中。” “随着名单公布,相关的报道越来越多,有人开始关注我爸的事,之前的流言相继被翻出,舆论呈现两极化。” “有人同情我家的遭遇,斥责程胜和方霞欠我爸的医药费不还,心都是黑的。也有人宁肯相信流言,相信他们的污蔑,认定我家是在讹诈,从最开始就为讹钱。” “没过多久,有记者找到城郊,要采访整件事的经过。” 说到这里,冯夏忽然笑了,笑容里隐现疯狂和杀意。 “那个人口口声声要帮我们,话里话外说要主持正义,当真是天花乱坠,舌灿莲花,说得比唱得都好听。” “我爸我妈都信了,所有的文件都拿给他看,只希望能还自己一个公道。” “万万没想到,报道发出来,依旧是颠倒黑白,字里行间都是污蔑和指责,就差明说我家是讹诈,是碰瓷,是贪婪卑鄙的小人!那名记者还痛心疾首,说本以为我家是受害人,没想到竟是一门心思为钱!” 冯夏死死咬住嘴唇,拼命压制体内戾气。 她十分清楚,如果放任下去,自己恐怕会彻底陷入疯狂。 “这篇报道出来,我家又被推上风口浪尖,所有人都在指责我们,辱骂我们。”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12 “有人挖出我爸我妈的学历和历年来的工作,和那家人做对比,专为证明我们是社会底层,生活困难,一定是贪婪成性。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死活都要赖上那家人。” “红口白牙,他们根本不去想,如果事实真是这样,法院为什么会下判决书,那家人又为什么会上老赖名单?” “事情越演越烈,我家的住址被公布,隔三差五就有所谓的‘社会正义之士’来砸门辱骂。” “我的学校和实习公司也被公布在网上,学校里的辅导员和同学都安慰我,帮我辟除谣言,让我坚信邪不压正,害人的必定会自食恶果。公司抵挡不住舆论压力,经理亲自找我谈话,愿意付给我两个月转正后的工资,只要我主动辞职离开。” 冯夏声音颤抖,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控制不住涌上的无力和酸楚。 老人想要安慰她,手抬到中途又缓缓落下,深深叹息一声,愈发显得老迈。 “我的实习工作没了,好在还有一笔钱,可以支付我爸下个月的医药费。可这笔钱用完了,又该怎么办?” 冯夏喃喃说着,仅是陈述现实,却能让人清晰感受到话语背后的苦涩和艰难。 “当时的情况很乱,我妈已经没办法出摊,露面就会被询问议论,甚至遭到斥骂和围攻。我爸好不容易生出的心气也淡了下去,整天躺在家里,不说话也不动,连饭都不怎么吃,整个人迅速消瘦,似乎已经失去活着的力气。” “就在这个时候,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说看到我在网上投递的简历,符合他们的招人要求,让我后天去面试。” 话说到这里,冯夏忽然顿住,再开口时,声音变得愈发尖利。 “我提前查过,那家公司名字很陌生,地址是在临县。距离有些远,来回坐车需要一个多小时。可我在本市找不到工作,最后还是去了。” “不确定是不是能被录用,我没有告诉家人实情,为的是不想让他们担心。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切不过是个幌子,等着我的不是什么转机,根本就是个陷阱!” 冯夏当时并不清楚整件事的底细,为了家庭生计和父亲的医药费,她怀揣着希望走进公司大门。 面试她的是一个面容和善的中年女人,看过她新带来的简历,没问多少专业问题,仅是问了问家庭和学校情况,又简单问过她上一份工作,就拍板将她录取。 签下合同之后,冯夏很开心,哪怕工资再低,对家中也是帮助。 殊不知,她走进的根本不是什么正规公司,而是打着公司名号的传销窝点! 对方之所以会知道她的电话,也不是通过网上简历,而是传销窝点的主事人和方霞有亲戚关系。后者利用家里的公司和背景,没少帮忙打掩护,借机从中捞取好处。 之所以对冯夏下毒手,起因是方霞的儿子从学校回来,在家里发脾气,抱怨同学都在嘲笑他,说他是老赖的孩子。 “他们说咱家没钱赔偿,却能送我来这上学,还大手大脚充什么富二代,就是老赖,不要脸!” 程天被宠得无法无天,根本受不得委屈。无奈对方家中有背景,不是方霞能够得罪。 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方霞哄好儿子,索性又一次盯上冯家,决心彻底毁了他们,直接一劳永逸。 第54章失去 方霞联络传销窝点掌控人,提出为他们租赁新的“办公地点”,条件是将冯夏骗过来,彻底毁掉她,让她再不能开口说话。如果可以,最好将冯母也骗来。那样一来,冯父无人照顾,家又在市郊,没有亲戚朋友来往,早晚会一命呜呼。 能掌控传销窝点的人,哪里会是什么善人,心压根就是黑的。 听到方霞的要求,年近五十,长得慈眉善目的方艳呵呵一笑,开口要求地方必须大,而且位置隐蔽,相关费用全部要方霞来出。 “你这是狮子大开口?”方霞的语气很不情愿。 “这些年下来,你从我这里拿走的好处可是不少。再说了,程胜是个大老板,不会这点钱都没有吧?我丑话说在前头,你找那个小年轻的事我可是一清二楚,要是被你老公知道,程天未必是他的儿子,你猜猜会怎么样?” 都是一样的丧良心,讹起方霞来,方艳底气十足,半点不心虚。 她知道方霞也有防备,可她的底牌更多。不提程天的身世,单是她暗地里拍下的照片,录下的视频,寄给程胜的话,足够方霞喝上一壶。 到时候,远在国外的女儿也救不了她。 如果因为程胜知道真相,怀疑起大女儿的身世,那就更有意思了。 方艳笑得亲切,出口的话却威胁十足。 方霞攥紧手指,新做的指甲不断弯曲,在一声脆响后纷纷折断。断口十分锋利,划破她的掌心。如果不是还有事要方艳去做,又舍不得从对方手里捞的好处,她恨不能扑上去撕碎那女人的嘴! 最终,方霞还是妥协,答应了方艳的条件。 方艳得偿所愿,很快带人搬入新地点。表面装作开公司,背地里不断扩大传销组织,在冯夏被骗来之前,又坑害了不少人,其中还有七八个暑期打工的学生。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13 为教育新人,时间难免就紧张一些。 方霞愿意给出好处,专为尽快解决冯家三口。见方艳迟迟不动手,心中很是不满。加上儿子每次从学校回来都会大发脾气,抱怨同学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差,再不想上学,这种不满迅速累积,更多出几分焦躁。 “你到底什么时候动手?” 一次电话联络,方霞再不掩饰自己的脾气,催促方艳尽快动手,话说得很不客气。方艳握着她的把柄,她手里又何尝没有?如果方艳敢诓她,拿钱不办事,她绝对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别急,马上就动手。”方艳靠在宽大的办公椅上,隔着透明的玻璃墙,监督手下干将教育新人,将不服管的两个年轻人拽倒在地,一阵拳打脚踢,看样子要下狠手,当即一皱眉,起身走出房间,出声制止了他们。 教训是一回事,真闹出人命可不好办。 她为什么要把嘴里的肉分给方霞一块,就因为在先前的总部差点闹出人命,不得不带着手底下的人辗转数座城市,四处躲避风头。 好不容易在这座县城落脚,事业有点起色,人手也初具规模,她可不想再节外生枝,闹出更大的麻烦。 “下手有点轻重!” 方艳让人将青年扶起来,带到另一个房间看管起来,旋即对几名手下一顿呵斥。见对方心生不满,又当面许下不少好处。 打一棍子给颗甜枣,类似的手段,她用得愈发娴熟。这些恶徒早就被洗脑,对她死心塌地,完全是她说什么就做什么。 在方霞这通电话之后,方艳明白事情不能继续拖下去,看过冯家三人的资料,很快就以招工的名义给冯夏打去电话。 冯家正着急用钱,冯夏果然上钩,一脚踏进陷阱,被罪恶的手死死攥住,越拉越紧,直至陷入深渊。 黄粱客栈中,颜珋提起茶壶,将冯夏面前的空杯注满。 冯夏抬起头,血红的双眼清晰映出颜珋的面孔。 “我当时高兴极了,回家告诉父母这个消息,他们也很高兴。高兴之余,我妈有些不放心,觉得公司远,又要住在宿舍,遇上麻烦事,家里帮不上忙,我恐怕要受委屈。”冯夏苦笑一声,“家里需要钱,工作又难找,我只能安慰他们,说来回不过一个多小时,放假就能回来。还说会给他们打电话,不用担心。” 说到这里,冯夏端起茶杯,快速饮下两口。她发现鬼茶能压制她体内的戾气,让她尽量保持清醒。 “就这样,我简单收拾起行李,和父母告别,独自上了客车。” “到公司之后,接待我的是两个年轻的女人。她们很亲切,亲切得过了头。我觉得有些不对,当时却没想那么多,跟着她们进了员工宿舍。走进去之后,我发现四人住的房间竟然有八个人,而且有三人神情呆滞,竟被绳子绑在床上!” 冯夏用力握住茶杯,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心被怒火灼烧,痛得她几乎要发疯。 颜珋没说话,从木匣中取出一枚鬼丹投入茶壶,又将她面前的茶杯注到七分满。 老人面现忧色,生怕冯夏突然发狂。青年攥紧放在脚边的步枪,恨只恨阴阳相隔,地府有严法,身为游魂不能惩治世间恶人。 “我发现情况不对,第一反应就是转身逃走。可惜仍慢了一步,带我来的女人早就锁住房门,反扭住我的胳膊,将我捆在床边的栏杆上。” 不同于其他三个女人,冯夏既不能站也不能躺,甚至无法坐下,只能半弯着腰,双腿和胳膊很快就袭来一阵阵酸麻。 她不断反抗,脸上被重重扇了几巴掌,腹部和胸部也被狠掐,留下一块块青紫。 整个过程中,另外几个女人都是麻木地看着,只有一个同样被绳子绑住,眼皮红肿的女人沙哑叫着,咒骂动手的女人。 “你们会有报应,会有报应的!” 接下来的半个月,冯夏始终被牢牢控制,完全无法同外界联系。哪怕是去卫生间,身边都会跟着一个女人,近乎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意识到反抗无效,只会招来一顿毒打,冯夏假装顺从,假装被看守她的人洗脑,主动要求参加早会,跟着其他人一起学习。 这种转变让方艳很满意。 观察过几日,冯夏虽然被局限在“宿舍”和“办公区”,身边时常有人看守,但比起之前,好歹有了一定的行动自由,偶尔能喘口气。 她开始计划逃跑。 带来的行李、钱和手机早被收走,她身无分文,只能依靠双腿跑出去向人求救。 可她不在乎,只要能逃出去,只要能脱离这些魔鬼的掌控,她一定要报警,将这些魔鬼全部缉拿归案! 然而,方艳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在冯夏计划将要实行时,三个逃走的新人被抓回来,始终不愿低头的青年被打得吐血,另外两个年轻的女人被拖进房间。 房门关上,仍能听到女人凄厉的呼救。 冯夏双眼刺痛,身上的伤红肿淤青,她想要伸出援手,却什么都做不到。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14 为了让余下的新人乖乖听话,惩罚三人时,他们都被迫站在房间外,不许闭眼不许捂住耳朵,直到事情结束。 当夜,冯夏发起高热,退热药用过,丝毫没有起色。整个人烧得像一块烙铁,问话都没法回答。 方艳得知情况,亲自来看过,询问过看守她的女人,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 “把她送去诊所,记住别乱说话,也别让她开口。” 冯夏烧得意识不清,仍捕捉到“诊所”两个字。这是难得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趁女人去送方艳,视线暂时移开,冯夏划破手指,在内衣写下“救命”两个字。时间仓促,她根本无法多写,人又烧得糊涂,双手无力,这已经是她的极限。 做完这一切,冯夏仰面躺在床上,呼吸粗重,整个人渐渐意识不清。 女人回到房间,见她这副样子,当下不敢耽搁,叫来两个男人帮忙,将冯夏带出宿舍,去往设在工业区附近的诊所。 诊所面积不大,仅有一个医生和一个护士。 见到冯夏的状况,医生立刻让护士准备输液,口中道:“人烧成这个样子,怎么才送来?再晚一些会出大事!” 女人讪笑着,早就想好借口,三言两语蒙混过去。 知晓冯夏要在诊所留一夜,女人倒也没有惊慌,更没说要把她带走,以照顾的借口留下,守在她的床边,让冯夏没有任何开口的机会。 到后半夜,冯夏终于烧得不再那么厉害。天明时分,热度已经退得差不多。 女人询问过医生,又开了些药,就叫醒瞌睡的两个男人,准备把冯夏带回宿舍、 看他们形色匆匆,医生感到奇怪却没有多想。护士收拾病床时,从枕头下发现带着血字的布料,不由得大吃一惊,立即告诉医生。 “报警!” 医生当机立断,让护士报警,自己冲出诊所。临出门前告诉护士:“我去追他们,手机开定位。你告诉警察,说那些可能是人贩子!“ “人贩子?”护士也是一凛,立刻抓起电话。 冯夏被带回宿舍,人依旧没什么力气。 方艳得知情况,明明没什么不对,心却总是跳个不停。这种感觉让她不安。实在坐不住,干脆亲自来到冯夏的宿舍,询问昨夜的全部经过,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你确定她没和任何人说话?” “我们四个看着她,确实没有。” 方艳仍不放心,让女人仔细搜冯夏的身上,发现她仅穿着衬衫和上衣,衬衫上还有几个不明显的血点,心中有所猜测,眼神瞬间变得凶狠,挥手就给了冯夏两巴掌。 “艳姐?”女人不由得一愣,不明白方艳此举为何。 “通知下去,这地方不能呆了,让大刘几个收拾东西快走!” “剩下的新人?” “不用管他们!” 方艳正吩咐下去,尖锐的警笛声骤然传来,在场众人都变了脸色。 冯夏用尽所有力气,强撑着坐起身,手中是一把磨尖的牙刷。她在提防方艳等人狗急跳墙,会对自己不利。 方艳的确有这个打算,可惜时间来不及。眼珠子转转,在逃走之前告诉冯夏,她被抓到这里全是方霞的主意。 方艳恨毒了方霞,哪怕损人不利已,也要把对方拖下水。若不是方霞,她也不会骗来这个祸害。没有这个祸害,警察怎么会找上门? “冤有头债有主,要怪就去怪方霞。” 冯夏想要抓住方艳,对方却轻易挥开她,抓住她的头发,用力将她撞向床栏。 大病未愈,冯夏本就不敌方艳的力气,头被狠狠撞击数下,当场就晕了过去。等她醒来,人已经在医院,同病房的还有一起陷入传销窝点的两个病友。 知道她醒来,警察很快赶到。 冯夏沙哑着声音,说出自己的家庭住址和父母的联系方式。 警察拨通电话,对面却没有人接听。联系片区民警,才得知那片郊区房因乱拉电线,在冯夏被骗入传销组织不久就烧起大火。冯父行动不便,没能逃出火场,冯母为了救他吸入过多烟气,经过一番抢救,到底没能抢救过来。 葬礼是亲戚办的。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15 为了瓜分赔偿,他们从头至尾都没想过联络冯夏,甚至合伙蒙骗旁人,扯谎冯夏在外地赶不回来,委托他们全权处理。 冯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遍又一遍询问年轻的警察。后者不忍见她悲伤,却不得不告诉她这个残酷的事实。 冯夏扑下病床,口中喃喃道:“我不信,我要亲眼去看,我要亲眼……” 话音未落,冯夏全身冒出冷汗,眼前一阵发黑,终于力气耗尽,又一次晕了过去。 第55章客栈异变 “我在医院住了五天,出院之前,几个亲戚接连找过来,说要接我去家里住,代替我爸妈照顾我。” “多可笑?” 冯夏眼中流出血泪,嘴角却牵起笑弧,同黑纹连在一起,从脸颊延伸至耳边,惊悚而诡异。 “嘴上说得好听,实际是他们瓜分火灾赔偿款,担心我去上告,又怀着贪婪的心思,认定我爸受伤的赔偿款都在我手里,想从我这里骗过去。” “在他们眼里,我才大学毕业,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一旦落到他们手里,还不是任由摆布?只要把我关起来,狠狠收拾两顿,很快就会老实。对外,他们还是伸出援手,救助亲戚的善人。” 冯夏双眼猩红,笑声尖锐刺耳。 “我出院时,传销窝点被端的消息上了新闻,记者守在医院门口,专门等着我和几个病友,想要得到第一手消息。其中就有当初歪曲报道,污蔑我和父母讹诈的那个小人!” “除非病友本人愿意接受采访,他们的家人都是千方百计躲着记者。我那些好亲戚恨不能押着我去医院大门,展现出他们的善良,好好出一回风头。” 冯夏被拽出医院,四周都是话筒和摄像机,被一个个尖锐的问题包围,疲于应对。有个别人为博得噱头,在问题中设置陷阱,意图将她和传销窝点的主犯联系到一起。 在她入院时,关于她家中的情况就被调查得一清二楚。 父亲瘫痪在床,母亲没有正式工作,自己刚刚大学毕业,先前还有讹诈的传闻,这样的人难保不会铤而走险,主动投入传销窝点,和罪犯沆瀣一气,利用自己的身份诱骗更多学生。 冯夏不想回答,苍白着脸,表情麻木,犹如一尊木偶。 亲戚信口开河,能说不能说都在向外倒,更借机抱怨冯家父母一毛不拔,自己却是善心,哪怕手头不宽裕,也要凑钱为死去的两人举办葬礼。 “这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见冯夏迟迟不开口,有人故意出声刺激她。 冯夏抬头看去,对上一张熟悉的脸,记者证上写着“赵明”两字。正是当初找上自己家,欺骗自己父母的那个卑鄙小人! “你胡说!” 冯夏表情愤怒,大病未愈又惊闻噩耗,瘦得不成样子,近乎站都站不稳,此刻已经摇摇欲坠。 众人见她这副样子,非但没有生出同情,反而满脸兴奋,话筒几乎砸到她的脸上,争相要她开口,逼她回答问题。 赵明十分得意。 他早就认出冯夏,知道什么样的话能刺激她,能让她愤怒,主动开口说话。 对他而言,冯夏说什么不重要,只要她有反应,画面可以剪辑,文字可以编纂。他要的不是真相,而是新闻,能吸引人眼球的新闻! 当初采访冯父冯母,他看过所有文件,了解冯家的遭遇,知道他们才是受害者。可这样的新闻能吸引的目光有限,对自己的事业根本毫无助益。只有将他们描画成贪婪成性,为钱不择手段的形象,才会更加吸引眼球,才会让更多人传阅他的报道。 类似的事赵明做过不止一次,尝过其中的甜头,就再也不肯罢手。 冯父冯母在火灾中丧生,他也曾感到遗憾。不是为他们的死,而是随着两人去世,再没办法继续追踪报道,不能痛斥他们的贪婪行径,无法继续伸张“正义”。 让他没想到的是,冯夏竟会落入传销窝点。 一刹那,赵明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不去想这个失去父母的女孩有多可怜,不去想自己还有没有良心,而是摩拳擦掌,准备编撰又一篇扭曲的文章,同之前的报道联系起来,利用她继续赚取眼球,为自己谋利。 至于冯夏会遭遇什么,赵明完全不在乎。 想到之前联系他的方霞,赵明嘿嘿冷笑,拿起手机拨通对方的号码。在电话中,赵明信誓旦旦,他可以将冯夏的名声彻底毁掉,把她和罪犯联系到一起。作为得益人,方霞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毕竟双方曾经合作过一次,而且合作得十分愉快。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16 他压根不知道方霞和方艳的关系,如果知道,未必会打这通电话。 警察包围传销窝点,抓捕传销人员时,方艳奇迹般逃脱,目前就藏在方霞家里。方霞不想收留她,却被对方威胁,已经是骑虎难下。 接到赵明的电话,听到“传销”和“冯夏”等字眼,方霞脑袋里就是轰地一声。她现在恨不能离这些新闻越远越好,赵明却主动找上门,简直是往枪口上撞! 方霞正想摔掉电话,方艳出手阻拦,给她出了个阴损至极的主意。 “那婊子知道是你主使,万一对警察乱说话,你知道会怎么样?”方艳阴沉道。 她当时下了狠手,没想到冯夏这么快就能恢复,还上了电视和报纸新闻。想到苦心孤诣的事业毁于一旦,想到得力的手下尽被抓捕,自己不得不东躲西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东山再起,方艳就恨不能时光倒转,亲手掐死冯夏。 “不是这个贱人,公司的事根本不会泄露,警察也找不过去,你更用不着提心吊胆。” 方霞被方艳蛊惑,明知道对方没安好心,还是答应给赵明一笔钱,条件是彻底将冯夏毁掉,让世人认定她生性卑劣,不相信她说的任何一句话。 赵明得到好处,自然要竭尽全力。 冯夏出院给了他机会,借助拍下的视频和照片,不断扭曲事实、颠倒黑白。不只是普罗大众,连和冯夏一起被救出传销魔窟的几个学生都开始怀疑她的人品。 毕竟,在警察实施抓捕之前,有一段时间,冯夏表现得十分配合,和那些被洗脑的传销分子一般无二。 “她被送去诊所,从我被骗进去之后,有人伤得更重,就只有她被送出去!” 这份证言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将冯夏打入地狱。 相关报道在网络上发酵,在有意带动的风向下,许多人根本不去了解事情真相,也不去查找警局通报,而是将扭曲的报道认定为事实,纷纷逐臭而来,用最恶毒的语言辱骂和污蔑这个无辜的女孩,发泄自己生活中的不如意。 日子一天天过去,关于冯夏的负面报道越来越多,正面和辩白的消息却是越来越少。 许多人翻出之前的新闻,连冯父冯母一起辱骂,丧心病狂到给冯夏立起墓碑,诅咒他们一家都该死。 在相关报道中,程胜和方霞再次摇身一变,由拒不执行法院判决的赖账人成为受害者。哪怕有人提出老赖名单,也抵不住那些恶毒的咒骂。 冯夏辅导员和同学的辩白,很快就淹没在更多的辱骂之中。 冯夏的亲戚接她回家,为的是“赔偿款”。发现她手里根本没钱,很快就翻脸将她赶了出去。更将事情做绝,把她的手机和民警留下几百块钱全部扣下,口口声声是收留她的房费和饭费。 冯夏走在街上,只穿着一条洗得泛黄的连衣裙,拖着一只破旧的行李箱。 她茫然地走着,最终来到一座公园,避开旁人的视线,走进茂密的人工林,一直呆到深夜。 她不想去报警,也不想联络辅导员和同学,她只是静静地坐在树下,仰头看向天空,发现天空中没有一颗星星,尽是大片的乌云。 “不是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为什么作恶的能逍遥法外?” 她不明白。 冯夏被绝望淹没,愤怒和怨恨如滚水沸腾。 雨水很快落下,雨丝连绵成线,逐渐形成大片雨幕,冲刷过冯夏全身。 天空响起惊雷,冯夏突然放声大笑,笑声隐藏在雷声背后,充斥无尽的绝望和怨恨。 她缓缓站起身,扯下束裙的腰带,踩着行李箱挂上树枝。又捡起一块片状的石头,用锋利的边缘划开两只手腕。 血顺着伤口流淌,染红长裙下摆。 冯夏抓住垂落的腰带,闭上双眼,带着满腔怨恨走上绝路。 如果传说是真,她愿化作厉鬼,哪怕魂飞魄散,也要将那些行恶之人拉进地狱! “这就是一切。”冯夏说完自己的遭遇,神情意外平静下来,不复先前的扭曲,口中道,“我不求投胎转世,不求下辈子,不求来生,我只想报仇,让那些害人的,颠倒黑白的,丧良心的畜生都去死!” “我可以帮你。”颜珋手捏法印,灵光中浮现两枚黑底红纹的木简,“但你必须清楚,身为厉鬼又沾染血气,入地府后必遭责罚,最轻也会镇入忘川百年。” “我明白。”冯夏态度坚决,毫不犹豫同颜珋定下言契。 听到颜珋的话,知道冯夏入地府后将要受到的惩罚,老者神情立变,想要说话,被颜珋扫过一眼,突然浑身无法动弹。青年正要出声,雪白的小狐狸站起身,现出三条狐尾,发出威胁地低吼。 “别闹。”颜珋捏了下小狐狸的耳朵,旋即引冯夏前往二楼。 老人和青年留在座位上,直至两人的身影消失,被定住的魂体才能慢慢移动。 丑六看着他们,眉心微微蹙紧。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17 九尾轻摇团扇,笑道:“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想得到就得有付出。” 老人收回目光,垂下头,低低叹息一声。 “他难道没有仁善之心?知道小夏会被镇入忘川,怎么还能取走她的魂魄!”青年抓起步枪,怒声道。 见他要往二楼冲,九尾冷笑一声,一道红色的狐火从指间飞出。若非老人飞扑过去拉住青年,他此刻怕是早就烧成一团鬼气。 九尾仍是在笑,眼尾上挑,妩媚天成,红唇微启,几令人神魂颠倒。 “透给你们消息的老鬼难道没说清楚,凡是走进黄粱客栈,有所求就必然有付出。这世上的可怜人多了,厉鬼怨鬼也是不少,单凭好心帮得过来吗?” “怎能如此心狠?失去一魂一魄,再受地府责罚,她还怎么投胎转世?既有此种能力,为何不能心怀慈悲,做一做善事,难道他不是上神吗?!”青年怒声道。 “你知道得还不少。”九尾敛起笑容,倏地袭至青年面前,距离极近,近得青年能直视那双妩媚却凶狠的兽瞳,能看清瞳孔中溢满的杀气,“那个厉鬼其实是幌子吧,我看你分明另有目的。” 青年神情登时一变,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老者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挥手祭出一张金帛。 金光漫射开来,老者和青年被光芒灼烧,发出凄厉地鬼嚎。 老者显然对青年的举动毫不知情,消失之前,拼命向九尾伸出手,挣扎道:“此事同小夏无关,无……” 因他耗尽全力封住檀木珠,对魂体损耗极大。不待将话说完,魂体尽被光芒吞噬,连一丝鬼气都没留下。 青年在金光中嘶吼,话中满是不信和愤怒:“答应我的,答应我成鬼仙,为什么,为什么!” 金光内蕴强大法力,明显来自天庭,九尾都不得不暂避锋芒。 丑六和两只小狐狸被她护在身后,红狐伞张开,红狐怒声嘶吼,口中涌出大团妖力,死死挡住金光中的仙家法力。 客栈门前的石兽被惊动,发出阵阵咆哮,却被金光死死压制。 金光越来越亮,中心处渐渐凝成一名广袖博带,发束金冠的仙人灵影。 颜珋出现在客栈二楼,看到金光中的仙人,笑容中尽是冷嘲:“玄武,你缘何来此?” 玄武并未踏出金光,抬头看向颜珋,神情冷漠,目光睥睨,自袖中取出一张金绢,朗声道:“蜃龙颜珋,行悖逆,数违天律地法,令押往剐龙台。” 九尾神情骤变,控制不住现出本体妖形。 颜珋依旧在笑,仿佛根本不把这份帝旨放在眼里。 “怎么,先前剐我一次,没让我死了,如今又来?” “蜃龙颜珋,领法旨!”玄武断喝道。 “不想领。”颜珋靠在木梯扶手上,轻蔑道,“天庭行事愈发没样子,传一道法旨竟要算计游魂,仙行魑魅魍魉之道,难道就不是违背天律?” “大胆!”玄武厉喝一声,手捏法印,一道金光直击颜珋面门,中途化作捆仙绳,就要将他当场捉拿。 绳索渐近,龙吟声骤起。 颜珋身前浮现一枚金色龙鳞,霸道的应龙气息扩散,远在千里之外的庚辰察觉异状,顾不得探询地脉,以恐怖的力量撕开天幕,纵身投入其中。 相距不远的灵山之中,麒麟被惊醒,循着龙气散发的方向看去,心中很是不解,应龙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会做出这般举动。 第56章庚辰归来 玄武知晓颜珋难缠,早做好万全准备。唯一没料到的是,他手中竟有应龙鳞,使事情变得麻烦。 应龙鳞既出,庚辰势必得到消息。 玄武再有手段,也没信心硬抗两条神龙,纵然是身怀仙器也是一样。 思及此,玄武决定速战速决,手捏法印,三条捆仙锁齐出,牢牢牵制应龙鳞。同时祭出一片龟甲,甲面黝黑,以灵力雕凿近百枚上古神纹。随灵力不断注入,金色的纹理陆续被激发,浮现出甲面,组成玄武本体虚影,威压笼罩整间客栈。 九尾张开红狐伞,伞上灵狐纵身飞出,毛发竖起,亮出满口利齿,向玄武愤怒嘶吼。 丑六和两只小狐狸道行一般,实在抵不住仙器的威力,只能躲在红狐伞后,对着金光咬牙切齿。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18 这个仙人摆出一副正义姿态,却行事卑鄙,借游魂躲开屏障进入客栈,为的就是要抓捕颜珋。如果没有发现端倪,他会不会继续藏匿,寻机下黑手?想都不必去想! 还有,剐龙台? 就算是无知的小妖,也知晓那是什么地方。要把颜珋押上剐龙台,分明就是想要他的命! 丑六不知道当年之事,九尾则是从头至尾看在眼里。正因如此,对参与其中的仙人,她再无半分尊重,甚至心生厌恶。 如果不是祖龙沉睡,如果不是龙族遇劫,在大战中数量锐减,始终未能恢复,区区玄武敢如此逼迫一条蜃龙?怕是早就弯腰告罪,麻溜转身退走。 颜珋轻笑一声,半点不将仙器放在眼中。他甚至没有祭出以自身龙鳞锻造的兵刃,仅是取出一枚金铃,轻轻摇动三下。 铃音穿透金光,直袭玄武神识。 玄武大惊失色,立刻催动灵力,一层层包裹,牢牢护住神识。 “你来之前,天庭没有人告诉你,多找几件能保命的法宝吗?”颜珋靠在木栏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摇动金铃,貌似毫无规则,却又组成独特的频率。 玄武连续手捏法印,灵力屏障不断增强,仍抵不住铃音入耳。 在铃声中,客栈二楼的房门陆续开启,十多个白胖的器灵从中飞出,摆动藕节似的小手小脚,头上扎着冲天辫,身上挂着大红大绿的肚兜,笑呵呵的模样格外讨人喜欢。 器灵飞到颜珋近前,争相去抓他的衣袖,为占据最好的位置,还彼此推搡起来。 颜珋捏了捏一只器灵的小胖脸,指着被铃音困住的玄武,道:“收拾他一顿,有好东西分。” 器灵纷纷转过头,原本胖乎乎的可爱脸蛋,刹那间变得狰狞。白胖的身躯染上青铜色,双眼尽染青黑,小嘴张开,亮出骇人的利齿,能将上古异兽活生生撕碎。 “谁能咬碎他的龟壳,新炼成的鬼火就能分一半。”颜珋双臂交叠,好心情地看着脸色铁青却毫无办法的玄武,拉长声音道,“有妖灵的哦。” 尾音刚落,器灵立刻激动起来,争先恐后飞向一楼。凭借一身天生天养的灵力,轻易穿透金光,飞扑向悬在半空的龟甲,抓住边缘,张口就咬。 龟甲存世数万年,又被仙力蕴养,自然生出灵识。 遭遇器灵袭击,表面金纹飞速流动,收回之前放出的玄武虚影,化成拳头大的一只蛇颈金龟,张嘴咬向器灵,牢牢护住仙器本体。 器灵人多势众,自己咬不赢,索性一起上。大不了少分些鬼火,也要咬碎这家伙。 玄武本不会如此狼狈,无奈被铃音困住神识,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仙器被咬得寸寸龟裂,金龟仅能护住中心一小块。以目前的情形,这一块也是岌岌可危。 颜珋不开口,这些凶猛的器灵怕是会将金龟生吞活剥。 看到这一幕,丑六和两只小狐狸长舒一口气,九尾则是面现嘲讽,轻轻转动伞柄,视线扫过玄武,嗤笑一声:“人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蜃龙之尊,岂是你能随意折辱,当真自不量力。” 玄武顾不上九尾的嘲讽,察觉应龙鳞开始震动,客栈中的龙气愈发恐怖,心知继续拖延下去,非但天庭的法旨完不成,自己也将无法脱身,心一横,眼神阴鸷地扫过颜珋,双手捏起法印,连续祭出五枚龟甲,拼着神识颤动,也要将对方拿下。 龟甲悬浮在半空,组成星宿图阵,刹那绽放金光。 器灵先后被金光震飞,倒退着翻滚出去。稍微稳定身形,立刻攥紧拳头,以最快的速度又冲了上去。 “回来。” 知晓玄武图阵的厉害,颜珋立刻召回器灵,收起玩笑的态度,从二楼纵身跃下。飞落过程中,手中金铃化作一柄短刀,刃口锋利无比,延伸出超过半米的灵光。 刀光呈弧形挥过,玄武图阵迅速变化,抵挡住刀光的同时,化出钟形灵网,向颜珋当头罩去。 “大人小心!”九尾发出惊呼。 颜珋避开灵网,刀光再次暴涨,内蕴霸道龙气,金色中隐隐散发黑光。 玄武心头剧震,知道颜珋所持并非蜃龙刀,仅是一件寻常仙器,仍不免生出忌惮。 然图阵已经开启,断无半途而废的道理。 干脆继续催动龟甲,同时给隐藏在客栈外的天将传讯,令其打碎守门石兽,同他里应外合,助他一臂之力。 传讯数次,天将无一回应,玄武分心刹那,图阵出现破绽,金光被生生切开一个缺口。 玄武大惊,刀光已袭至于面门。来不及合拢阵口,仅能交叠双臂抵住骇人的森冷。 颜珋飞身逼近,倒提兵刃,长腿横扫。 玄武像是断线的风筝,一路倒飞出去。至客栈门前,木门自动开启,任由他飞出门外,摔落在青石路上,样子分外狼狈。 器灵们挂在栏杆上,一齐拍手叫好,对地上的玄武呲牙。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19 让你摔我们,活该! 丑六震撼得说不出话来,白尾和六尾的表情如出一辙,都是竖起耳朵,大眼睛亮晶晶,看得一眨不眨。 九尾收起红狐伞,自己走在颜珋身后,示意小狐狸跟上。长裙扫过地面,腰肢轻摇,愈发显得婀娜多姿。 玄武从地上挣扎起身,意图调动灵力再组图阵,锋利的长剑忽然抵在颈间,令他的行动戛然而止。 顺着剑身看去,玄武骇然睁大双眼。 应龙?! 他预料到会惊动庚辰,只是没想到,对方比预期中来得更快。 视线落到庚辰身后,随他同来的天将尽数被龙气束缚,兵刃碎裂,战甲破损,垂头丧气地站在街边,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天帝亲口立誓,蜃龙居于此,天庭之人不可涉足半步。”每说一句话,庚辰的长剑即逼近一分,玄武纵然是仙体,也抵不住应龙剑的威力,以灵力护体仍被割破颈项,流出散发灵气的血,引来器灵垂涎。 “蜃龙行悖逆,夺地府魂魄,违天律,自当伏法!”玄武知晓应龙不会罢休,索性豁出去,任由鲜血流淌,强硬道。 “可有证据?” “什么?!”玄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指黄粱客栈,证据就摆在眼前,难道应龙还要视而不见,继续包庇?就算之前的不认,那个红衣厉鬼就在客栈二楼,同颜珋达成言契的经过,他全部看在眼里! 无视玄武的愤怒,颜珋收回短刀,走到庚辰身边,笑道:“地府可曾上告?” 玄武哽住。 说来令人费解,黄粱客栈存世许久,收取的魂魄不知多少,十殿阎罗竟无一上禀天庭! 若不是发现颜珋真身出现在他处,且命庆忌探查地脉,似有揭开前事的苗头,天庭也不会冒着出尔反尔的风险,决意要将他再押上剐龙台。 可惜应龙回来得实在太快,又提出天帝亲口承诺,玄武被话堵住,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应对。 “地府未曾上告,又无真凭实据,何来悖逆一说?”庚辰双眸化作赤金,眼底溢出令人胆寒的杀意,冰冷道,“玄武矫旨,联合数名天将图谋不轨,背誓踏足此地,天庭该给我一个解释。” 当年蜃龙被夺上神位,押上剐龙台,众仙本以为他将随祖龙沉睡,再不会现世。未料想,应龙持剑上殿,逼天帝立下誓言,将蜃龙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若只有他一个,天庭未必会轻易低头。 令人心惊的是,烛龙、黑龙、青龙等俱都站在应龙身后,旗帜鲜明要护住颜珋。如果天庭不愿退让,难保他们会做出什么。 自龙族大劫,这还是几人第一次联袂现身。恐怖的龙威之下,众仙皆胆战心惊,天庭不得不做出让步。 从那之后,颜珋就在应龙的地界养伤,地府众人避着走,天庭诸仙也不得轻易踏足。 有传言蜃龙苦追应龙,千百年不得偿愿。 事实真相则是,庚辰不惜同天庭对抗,也要将颜珋护住。至于这些流言,更像是天庭主动放出,为的是掩耳盗铃,维护自己的颜面。 毕竟被逼得当殿立誓,当事人还是天帝,传出去实在是不好听。 不过立誓归立誓,时间过去再久,天庭也未放松对颜珋的监视。此番发现情况不对,立即派下玄武和数名天将,意图罗织罪名,将他拿上剐龙台,剐不死也要逼他沉睡,就此断绝后患。 可惜玄武判断失误,原本万无一失的计划出现岔子。 应龙从千里之外赶回,以当年之事诘问,玄武被问得哑口无言,唯一能咬住的就是颜珋夺取魂魄,触犯天律地法。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理由也很快站不住脚。 颜珋当着他的面捏碎一枚木简,数息之后,三名地府判官现身,见到眼前的场景,知晓事情缘由,连商量都没商量,齐刷刷摇头,动作相当一致,还分外有节拍韵律。 “此乃误会。实是我等出言相求,大人方才出手相助。”比干话说得漂亮,把玄武能找出的漏洞全部堵死。另外两名判官在一旁帮腔,完全不给玄武翻盘的机会。 不提之前有多少不愉快,颜珋的确帮了地府大忙,又出言提醒邪祟之事,他们自不会坐视不理,任由天庭肆意妄为。更重要的是,比起偶尔找点小麻烦的蜃龙,十殿阎罗更看不上现在的天庭。 这些神仙做了糟心事,还要摆出一副道貌岸然、我为正义的模样,没得令人厌恶。 听完比干三人的话,明白他们的态度,玄武气得七窍生烟,险些当场吐血。 第57章恶有恶报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20 庚辰态度强硬,直指玄武未经允许,携天将擅闯黄粱客栈实为天庭背誓。地府判官出面为证,言地府无意追究蜃龙先前举动,天庭法旨根本站不住脚,玄武毫无办法,寻不出任何破绽,一时间进退两难。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云层后突现数道金光,两名陌生的仙官奉天帝命,召玄武返回天庭,对锁拿蜃龙一事绝口不提。 事情至此,颇有些雷声大雨点小,不上不下,虎头蛇尾。 颜珋环抱双臂,视线扫过面无表情的仙官,眼底闪过一抹冷嘲。 玄武却是松了口气,有逃过一劫之感。 即使被同僚嘲讽,被天帝责办事不利,总好过继续同颜珋两人硬抗。 他自知不敌蜃龙,提前做出诸多准备,真正动起手来,仍是没有多少胜算。且有应龙在侧,摆明要护蜃龙,他更是投鼠忌器。 继续僵持下去,难保自己是否能活着离开。 神龙向来和心慈手软搭不上边。 自洪荒以来,死在龙爪下的大妖异兽不知凡几,倒霉的仙人也是数不胜数。玄武之前有些昏头,才会主动请缨,前来捉拿颜珋。如今回来神来,不禁一阵后悔。 天帝透出此意时,其他仙官都躲得远远地,唯恐沾上边。自己偏要上去凑热闹,如此独树一帜,到底是怎么想的,脑袋被不周山的石头砸了吗? 还是说,他被人算计了? 想到当时的情形,玄武脸色阴沉,明显是有了计较。 天庭十分关注此事,玄武下界后,一举一动都被看在眼里。 奈何事不遂愿,蜃龙轻易击退玄武,庚辰及时赶回,当面重提旧事,地府判官态度鲜明,不愿同天庭为伍,发觉事不能成,不想玄武真落在此处,天帝唯有再派仙官将玄武召还,对先前的法旨提也不提。 只是天庭不提,不代表庚辰乐意揭过。 有一就有二,有三必有四。 这次高举轻放不予追究,难保对方不会得寸进尺,趁他不在再破旧誓。 为杜绝隐患,也为给对方一个警告,庚辰虽未强留玄武和天将,却手持应龙剑,准备和仙官同上天庭,当殿讨一个说法。 “上神,是否再斟酌一二?”仙官面现为难。 明知道对方准备找茬,还必须好言好语,实在有些憋屈。 怎奈是天庭行事不周,违背誓言在先,说白了就是不占理。应龙真要打上天庭,诸仙也是毫无办法。 庚辰挥手摄来捆仙锁,当场将玄武绑了个结结实实,和天将捆成一串,同颜珋颔首之后,无视满脸惊容的仙官,先一步飞入云层,很快不见踪影。 仙官僵硬片刻,也顾不得其他,迅速追在应龙身后。一人途中取出法宝向天庭传讯,告知诸多同僚,那个万年前持剑上殿,一剑劈断大殿仙柱的应龙又来了! 目送庚辰和仙官飞远,颜珋沉吟片刻,取出一枚以灵玉雕琢的铃铛,轻轻摇动三下。他知道庚辰不会吃亏,也极少做没把握的事,还是有备无患,给许久未曾联系的烛龙和青龙送去消息。 他被黜上神位,不能随意踏入天庭,烛龙和青龙则不然。知晓应龙又杠上天帝,他们应该很乐意凑个热闹。这两位得到消息,黑龙和火龙必然不会被蒙在鼓里。 万年过去,某些人又开始蠢蠢欲动。当真以为祖龙沉睡,龙族大伤,就能任他们为所欲为? 当真是打错了注意! 等到庆忌归来,查明鹿吴山等地的状况,颜珋就能断定,毕方和蛊雕的出现到底是必然还是偶然。如果不是凑巧,而是灵脉出现问题……颜珋眯起双眼,嘴角掀起一抹弧度,笑容却无半分温度,只令人觉得胆寒。 “大人,是否要我去天庭走一趟?”九尾开口道。 “不用。”颜珋收起玉制铃铛,摇头道。 天庭背誓在先,哪怕得天道相护,气运加身,违誓就是违誓,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即使庚辰掀翻大殿,天帝也得咬牙受着。否则他所依仗的,第一时间就会反噬! 再者说,若天帝决心同龙族彻底翻脸,万年前就不会立下仙誓,容许庚辰带走颜珋。 九尾思量片刻,理清其中关节,心中恍然。不过自己不上天庭,未必不能打探消息。看热闹不嫌事大,和有交情的妖仙联络一下,了解应龙出面,诸仙是如何应对,必然是个乐子,怎么说也能让自己开心一下。 打定主意,九尾当即向颜珋告辞,带着六尾离开客栈。 丑六心中有事,几次想要开口,被九尾暗示拦住,到底压下好奇,在九尾离开之后,也同颜珋道别,准备返回海中。 当年的事,颜珋若是想说,应该不会隐瞒。若是不愿开口,自然有他的道理。自己追问无疑是揭人伤疤,不该如此莽撞,也不能这样没脑子。 比干三人同样没有久留。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21 玄武率天将下界,欲再押蜃龙上剐龙台,应龙一怒找上天庭,事情委实不小,必须上禀十殿阎罗。 “今日多谢三位仗义执言。”颜珋谢道。 “我等也是实话实说。”比干道。 三名判官同颜珋告辞,很快化作一团黑风,消失在云层之后。 等到他们离开,颜珋挥袖扫去玄武留下的仙血,避免引来妖鬼邪灵,其后手捏法印,分别向两尊石兽注入灵力。 石兽现出虚影,晃着大脑袋向颜珋告状,诉说天将采用卑鄙手段,调动仙器意图破坏屏障。 “吼!”仙器如何,他们顶住了! “吼吼!”就是爪子缺了一块。 “吼!”没吃亏,把人掀翻! “吼!”对! 颜珋听得有趣,用手拍了拍石兽的大脑袋,重新稳固屏障,确定没有疏漏,方才走进客栈,双手合拢木门。 客栈中静悄悄地,白尾趴在柜台后,又在认真修炼。 颜珋迈步登上二楼,来到冯夏所在的房间,推开房门,迎面即是一座六扇屏风。伴着清脆的铃音,屏风中的画面飞速流淌,最终定格在冯夏被亲戚赶出家门,在树下自尽的那一天。 天空中雷声轰鸣,闪电爆出紫光,雨水倾盆而下。 在雨中断绝呼吸的女孩,忽然间睁开双眼,惨白的嘴角缓缓上翘,眼底爬满黑红的血丝,模样惊悚诡异。 冯夏悬在半空,脖颈被腰带缠紧,身体从静止开始微微摇晃。 又一声惊雷砸落,树枝应声而断。 冯夏站起身,解开脖颈上的布条,不理会遗落在地的行李箱,任由大雨淋湿全身,一步一步,缓缓向林外走去。 厉鬼杀人必染血气,需镇入忘川才能涤清。如果洗不去,千年万年都无法投胎。 颜珋同她讲明利害,冯夏仍不打算回头。她可以用其他办法,可以让自己少染血气,但她不愿意! 她宁可不去投胎,宁可魂飞魄散,也要让恶人血债血偿! 她是在死后才知道,父母的死很可能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谋已久,做成意外的样子。没有证据,没有证人,恶人无法被追究,依旧逍遥法外。 既然人世间不能给她公道,那她就自己动手讨还一切! 大雨不断砸下,路灯的光犹如萤火,变得模糊不清。 时值凌晨三点,马路上空空荡荡,只有零星车辆经过。 程胜打着方向盘,想到冯家两个老的已经咽气,小的被骂成过街老鼠,心里就是一阵痛快。再花些钱,在舆论上用些手段,不需要多久,他的公司就能重新开张。自己上了失信名单不要紧,让兄弟顶上,照样能接工程赚大钱。 想到因冯父受伤带来的损失,程胜就是一阵闹心。 “穷鬼怎么不被砸死,闹得老子日子过不好,还想要赔偿,想得美!” 他有钱,但他就是不给。 到头来怎么样?该死的还是死了,小的躲起来不敢露面,活该! 狠狠咒骂过几句,程胜又想起酒吧遇上的女人,对方的相貌比不上方霞,凹凸有致的身材和迷人的风情却甩她两条街。 想到放在兜里的电话号码,程胜心头火热。如果不是方霞死命催,说有急事找他,程胜根本不打算回家。 “丧气!” 不远处是一个弯道,车灯在雨中照亮的范围有限,更不巧的是,弯道处的路灯坏掉,沿途漆黑一片。 换做以往,程胜必然会小心驾驶,没时间想七想八。偏偏他在酒吧喝了不少,酒精上头,加上路上几乎没有其他车辆,失去以往的谨慎,完全意识不到危险。 砰! 一声钝响,程胜耸然一惊,以为自己撞上了什么东西。正打算停车查看,车窗上忽然出现一只女人的手,手指弯曲,指甲刮擦过车窗表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程胜打了个激灵,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22 他不是撞到人了吧? 女人的手不断向上,缓缓的,窗口出现女人的半张脸,黑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黑白分明的双眼锁住程胜,看到他惊慌的样子,双眼一点点弯曲,分明是在笑! 这一幕实在太过诡异,程胜毛骨悚然,下意识猛踩油门,拼命打着方向盘。他忘记前方的路况,眼前都是那张诡异的面孔。 有一瞬间,他发现那张面孔有些熟悉。不等他想明白,车子骤然失控,车身在雨中打滑,狠狠撞上前方的路灯。 伴着一声巨响,引擎盖掀起,路灯杆弯折,砸碎车窗玻璃。 一阵火花爆闪,车灯频繁闪烁,忽明忽暗。 车厢内寂静无声,透出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冯夏站在雨中,脸色苍白,脖颈上是一道清晰的勒痕。 看到车内的情形,她又笑了,黑色的怨气蛇般涌出,从破碎的车窗钻入车内。片刻后,车门推开,程胜姿势僵硬地走下车。 身上的西装被雨淋湿,看不出浸染的血迹。一块三角形的玻璃扎入眼眶,被他随手拔出丢在路旁。 冯夏对他招手,程胜被怨气缠绕,迈开双腿,一步一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第58章恶有恶报二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耳边又一次响起机械的回复,方霞以为程胜是故意不接电话,气得将手机摔在地上,站起身在室内踱步。 自从传销窝点被查出,大部分传销人员被捕,方艳一直藏在方霞家里,整日不敢露面,盼望着风声能快点过去。 可是左等右等,始终没等来“好消息”。恰恰相反,报纸和网络涌现大量相关报道,电视新闻也开始轮番播报,大众对传销深恶痛绝,事件不断发酵。 随着线索不断浮出水面,开始同数年前的一起传销案件联系起来,有关部门下达文件,抓紧严查,务求不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方艳手下的骨干陆续被抓获,一个都没能逃掉。经过审讯,这些人很快供出传销头子和她的累累罪行。 办案人员掌握方艳的大部分资料,继续侦查下去,早晚会查到方霞头上。届时,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收网。 方艳躲藏期间,一方面庆幸自己行事谨慎,没有向任何人泄露自己同方霞的关系,暂时能拖延时间确保安全。另一方面,每日看着新闻播报,心知方霞身边也未必安全,躲在这里终非长久之计。她有预感,继续留在本市,警察早晚会查到蛛丝马迹。 为逃脱牢狱之灾,她必须尽快离开。趁警局尚未发布通缉令,乘车前往偏僻市县,小心蛰伏起来,藏上一段时间。 安全脱身还不够,她需要一笔钱,足够支撑她这段时间的生活。 思来想去,方艳又把主意打到方霞身上。 “我要的不多,十万。”知晓方霞的家底,方艳开口就是十万。 她本想要得更多,鉴于自己孤身一人,方霞还有老公亲戚,不想惹得对方翻脸,索性给出一个踩着方霞底线,让她肉疼又不会铤而走险的数目。 果不其然,听到方艳的要求,方霞脸色很是难看,在翻脸和不翻脸之间左右摇摆,最后权衡利弊,到底没有一口拒绝。 “我要和老程商量一下。” “好。”方艳没有催促,知道方霞这么说就有松口的意思,放软口气道,“我也是没办法,这次离开至少要藏起来两三年,身边没钱实在不行。你放心,等风声过去,我再招些人,很快就把钱还你。” 方霞哼了一声,料定方艳的话不能全信,至少还钱一说想都不要想。她之前对自己大方,那是互惠互利。现如今她什么都没了,眼瞅着要变成通缉犯,能躲过追捕就谢天谢地,哪还有能力重操旧业。 不过,只要她能离开,自己也不求其他。 方霞没有主动参与传销,但她的的确确从方艳手里得了好处。加上冯夏的事,如果警察真找上门,她不确定自己能完全脱身。 在方艳回房之后,方霞很快做出决定,给她钱,让她早点离开,最好不要再踏入本市半步。 十万块不是小数目,必须同程胜商量。 先前不想给冯家医药费,又躲避其他人的债务,他们名下的房产都被转给亲戚,存款也藏匿起来,一次拿出十万得费些周折。 此外,方艳身上的案子就是悬在脖子上的一把刀,车站难保有便衣出没,万一遇上寸劲,自己不是白忙活一场。以方艳的秉性,必然是损人不利己,早晚会把自己咬出来。指望她把事情全部扛着,简直是白日做梦。 想把事情办得隐秘利落,自己怕有疏漏,还需程胜想想办法。至少要提前想条后路,一旦方艳被抓到,自己这里该如何脱身。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23 “怎么还不回来!” 方霞心里着急,接连给程胜打去电话,催他快点回家。 起初电话还能打通,可随着时间过去,早该到家的人没有影子,电话也无人接听。想起之前电话对面传来的音乐声和吵闹声,方霞面沉似水,脸色异常难看。 “肯定又被哪个不要脸的勾了魂!” 狠狠骂了几句,方霞勉强压下火气,捡起地上的手机。实木地板铺着地毯,她之前用的力气不小,手机仍是安然无恙。 就在这时,敲门声忽然响起,一下、两下、三下,十分机械。 以为是程胜终于回来,方霞快步穿过客厅,走到防盗门前,抱怨道:“回来得这么晚,钥匙呢?” 敲门声忽然停住,方霞刚要开门,心头忽然一跳,正要打开保险的手停住,揭开猫眼前的盖子,向门外看去。 走廊里灯光闪烁,程胜垂头站着,看不清他的表情。西装已经湿透,白色的衬衫染上大片暗色,却不像是水渍。 方霞的心在狂跳。 门外明明是她的丈夫,直觉却在警告她,不要开门,千万不要开门! 方霞迟迟不动,程胜又开始敲门,手臂抬起时,呈现不自然的角度,像是骨头折断,几乎要穿透衣袖。 “啊!” 方霞惊呼一声,立刻捂住嘴。双眼因恐惧睁大,下意识退后半步。 明天是周末,程天被外祖家接走,家里只有方霞和方艳两人。 敲门声接连不断,声音越来越大,程胜像是不耐烦,很快开始握拳砸门。砰砰的声响传遍走廊,回响在楼道中,偏偏邻居一无所觉,好似半声都没有听到。 方艳被吵醒,拉开房门走了出来。见方霞站在门前,满脸都是惊惧,不禁奇怪道:“霞子,是妹夫回来了?你怎么不开门?” “不,不能开,不能开。”方霞脸色苍白,全身冒出冷汗,将挂锁全部拉上,退后数步,死死攥住方艳的手腕,“程胜不对劲,绝不能开门!” “什么?”方艳不明所以,满头雾水。忽然想到方霞之前的抱怨,恍然大悟道,“妹夫又喝醉了?那也得开门让他进来。放心,他撒酒疯我帮着你。” 说话间,方艳就要走到门前,方霞下意识用力,差点将她拽倒。 “你……” 不等方艳恼怒,门锁突然传来一阵轻响,锁起的保险缓缓转动,门把手向下滑动,防盗门被拉开一条缝隙,刚好容程胜的手通过。 “啊!” 方霞惊声尖叫,方艳也吃惊不小。 那只手布满伤痕,手背被锐器穿透,血已经凝固。中指反向折断,指甲外翻。手的主人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将手顺着门缝探入,一个接着一个,解开门上的挂锁。 这一幕太过诡异,方霞吓得六神无主,方艳到底心狠手辣,用力挣开方霞,扑上去猛推房门,就要将程胜的手夹断。 咔嚓一声,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方艳用尽全身力气,以为自己成功了。下一刻,防盗门猛然被推开,力量大到使她摔倒在地。 门前现出程胜的身影,在他背后,是身着血红长裙,脖颈上还带着勒痕的冯夏。 看到程胜的样子,方霞和方艳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 这哪里还是个活人! 咚、咚、咚。 程胜跨过房门,脚步异常沉重。鞋底踩过地毯,留下带着泥痕的足迹。 冯夏走在他身后,拦住反应过来想要冲出去的方艳,反手关上房门,锁住保险,将室内外彻底隔绝。 “老、老程,你这是怎么了?”方霞颤抖着声音,看到程胜手里还抓着一根铁棍,瞬间面如土色,视线转向冯夏,”你这贱人,你干了什么?!” “这个问题不对。”冯夏咧开嘴,转动脖颈,发出断骨摩擦的声响,黑白分明的双眼渐渐爬满血丝,表情变得狰狞,“你应该问,我要做什么。” 方霞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后退。没留神,撞到刚从地上站起身的方艳,两人一起摔倒。 “你是不是要钱,我给你,要多少都给你!”方霞惊慌失措,眼前这一切都太不正常,让她恐惧到极点。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24 听到她的话,冯夏放声大笑,声音凄厉刺耳,似山魈鬼魅。 “能换回我父母的命吗?” “你说什么?” “装糊涂?”冯夏越过僵立的程胜,走到方霞跟前,双手背在身后,略微弯下腰,布满血丝的双眼正对方霞,一字一句道,“我父母的死不是意外,对不对?那截起火的电线,是被人故意动了手脚,对不对?” “你,你怎么知道?!”方霞话出口才意识到不对,当即捂住嘴巴,很是后悔不迭。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冯夏直起身,俯视面无人色的方霞,又扫过神情晦暗的方艳,冷笑道。 “我没想杀他们!”方霞尖声道,方艳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哦?” “我没想杀他们,是他们不识相,死赖着不肯松口!”方霞恐惧到极点,浑然失去理智,疯狂叫嚷道,“你们一家子穷鬼是讹上我们了,害得我孩子在学校被骂,害得我家公司关门,还死皮赖脸不肯干休,活该被火烧死!还有你,怎么就那么好命,没死在……” 方霞疯狂叫嚷,丝毫没有留意到,冯夏双眼尽成血红,指尖涌动一股黑气,缠绕在她的周身,驱使她揭开心中最黑暗的角落,根本无法控制。 方艳完全吓傻了。 方霞陷入疯狂,没有注意到冯夏的举止,她却看得一清二楚。 眼前这个女孩,和被扣在她手里时完全不同。 可惜,无论她如何拉扯阻止,方霞仍是骂个不停。等她终于停住,已经全身失力,声音沙哑,直接瘫软在地,脸上是一片死灰。 冯夏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从一旁拿起方霞的手机,找到记者赵明的号码,弯腰递到方霞面前,道:“告诉他,你对他这些日子的表现很满意,让他过来,当面给他钱。” 方霞不想就范,却发现自己被黑气缠绕,身体完全不受控制,不由自主按照冯夏的话去做。 方艳抓住机会,想趁着冯夏不注意逃出房间。未料想,始终僵立不动的程胜突然举起铁棍,对着她的肩膀狠狠砸下。 伴着铁棍击打在人身上的钝响,方艳惨叫着跪倒在地。 无视哀嚎的方艳,冯夏直起身,看向墙上的时钟,脸上浮现一抹冰冷的笑,阴森,诡异,嗜血。 第59章事了 赵明接到方霞的电话,立刻驱车赶来。 方霞道出的数目让他头脑发热,压根没有去想,以往方霞都是电话联系,尽量避免见面,这次的举动有多不合理。 私家车驶进小区,保安提前接到电话,很快予以放行。 赵明很快找到楼号,登上电梯。随着电梯上升,想起那通电话,赵明仍不免心跳加快,贪婪之意随之攀升。 他帮了方霞大忙,只要再用些力气,就能将冯夏彻底踩死。这样的事他早有经验,做起来有十足把握。 如果方霞足够大方,答应他提出的条件,在价钱上多加两成,他能确保冯夏再不会出现。如果对方不识相,他照样有办法兴起风雨,扭转舆论,让方霞吃不了兜着走。 毕竟冯夏才是真正的苦主,目前被污蔑唾骂,全靠他在带风向。而程胜方霞做的事根本禁不起推敲,一旦盖子揭开,他们不单单是被唾骂,更要去吃上几年甚至十几年牢饭。 “五万就想打发我,想得美。今天不给出十万,我让你睡觉都睡不好。” 赵明越想越是得意,颇有种操控人心、呼风唤雨的志得意满。 电梯停在六层,门向两侧开启。 赵明踏入走廊,声控灯忽明忽暗,发出呲呲声响。 他一心想着多捞钱,狠狠讹方霞一笔,根本无心关注这些异常。找到方霞给的门号,立刻动手敲起房门。 三声之后,门从内部开启。 方霞没有出声,仅露出半张脸,将赵明让进屋内。 室内灯光大亮,白色的地毯上飞溅暗红的血点。方艳蜷缩着身体,已经无力发出惨叫,只能勉强护住头,任由铁棍一下下击打在身上。 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方艳疼得涕泪横流,但被黑色怨气缠绕,无论如何都昏不过去,只能继续保持清醒,忍受令人发狂的疼痛。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25 看到这一幕,赵明满脸悚然,寒意从脚底蹿升,头皮一阵阵发麻,本能就要逃跑。 刚刚转过身,就发现房门被方霞锁死,对方惨白着脸,表情扭曲,双眼却格外地亮,那是一种自己堕入地狱,也要拽住旁人的恶意。 咕咚。 赵明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干涩道:“方姐,有话好商量。” 他以为事情是方霞夫妻策划,对方恼怒自己几次勒索,准备痛下杀手。至于方艳,他并不认识,估计又是一个被他们夫妻骗来的倒霉鬼。 “方姐,你听我说,我能让冯夏彻底消失,不要一分钱!你放我一马,我……” 赵明费尽心思游说,瞅准机会,一把推开方霞,双手去拉房门。可无论他用多大力气,房门仍是纹丝不动,仿佛和墙壁融为一体。 “该死!”赵明大声咒骂,红着双眼转身,对方霞破口大骂。 比起方霞和程胜,他骂人的本事更胜一筹。骂完更是威胁方霞,他出门前和同伙联系过,如果真敢对他下手,警察很快就会找上门! “方霞,你要是敢对我不利,你和程胜做的那些事,马上就会公布在网上!冯夏惨吧,活脱脱成了过街老鼠,你们只会比她更惨!” “明白了就放我离开,我当今天的事没发生,还会继续帮你。” 连威胁带利诱,赵明使尽浑身解数。 让他费解的是,方霞始终没有回应,仅是表情扭曲地看着他。等他终于说完,脸上出现一个古怪的笑,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整个人开始颤抖。 赵明脖颈生出凉意,惊悚让他心跳飞快。小心翼翼转过头,正对一张爬满黑纹的惨白面容,登时大叫一声,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冯夏看着赵明,禁不住放声大笑,笑声越来越大,声音尖锐刺耳,完全不像是人类能够发出。 “冯、冯夏?” 认出眼前的是谁,赵明想要站起来,双腿却根本无法使力,只能用手撑着地板拼命向后挪,想离她更远一些。 然而室内面积有限,他再躲又能躲到哪里去。 冯夏仿佛猫戏老鼠,任由他退到墙边,看着他满脸惊恐,话都说不出来,终于停住笑声,一步步逼近他身前,开口道:“利用舆论操控人心,随意颠倒黑白,是不是很得意?” 赵明张开嘴,想要否认冯夏的话,却发现喉咙被箍紧,根本发不出声音。 “你自认很了不起,对不对?” “伪装善意骗取我爸妈的信任,看他们被你骗得团团转,对你的话深信不疑,还心怀感激,很得意是不是?” “写下那些污蔑我爸妈的文字,想到他们的反应,很快意是不是?!” 冯夏每说一句话,箍在赵明脖子上的黑气就缩小一圈。数息之后,赵明脸色涨红,双手抓着喉咙,明显喘不过气来。 等他双眼翻白,眼球凸出,即将撑不住时,冯夏终于动了动手指,暂时收回黑气。赵明双手撑在地上,顾不得喉咙火辣辣地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你为了钱,为了利益就能污蔑受害者,明知道这两人做过什么,还要说他们无辜,说我家讹诈,把我父母踩进泥里!” “你说能让我像是阴沟老鼠一样,藏起来不敢见人,甚至逼我去死,让这两人沾不上半点关系,你说做惯了这些事,很有经验?” “在你眼里,良心是什么,人命是什么?” “你不配做人,你就是个畜生!” 冯夏越说越是愤怒,脸颊上的黑纹愈发明显,双眼一片血红,同化成厉鬼时的模样一般无二。 赵明惊恐万状,吓得牙齿打颤,险些当场失禁。他想要反驳,想要狡辩,可惜冯夏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黑气在她周身蔓延,如一张大网缠住赵明。 后者发现自己不受控制,竟然取出随身的录音笔,将多年来做的恶事尽数讲出,竹筒倒豆子一般,没有任何隐瞒。 等他说完,冯夏祭出大团黑气,程胜提着铁棍,丢开倒在血泊里的方艳,迈开僵硬的双腿,径直朝墙边走来。之前没有反应的方霞,也像是开关启动,冲进厨房找到一把菜刀,继程胜之后扑了过来。 赵明不想死,开始拼命挣扎,在搏斗中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抢过方霞手中的凶器。 三人扭打在一起,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室内。 冯夏走到方艳身前,蹲在地上,双手交叠在膝盖上,看向对方红肿成一条缝的双眼,冷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你还得撑着这口气,到法庭接受审判,让那些被你害,被你骗的人能讨还公道,让他们亲眼看到你的下场!” 话落,冯夏站起身,打开赵明随身携带的电脑。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26 赵明为了勒索,做的每件事都会留底,这方便了冯夏。找到被锁住的文件,翻过一份份“精心整理”的资料,斑斑血泪入目。 冯家的遭遇并非个例,在冯夏之前,有超过三人被赵明污蔑,不堪辱骂试图自尽,其中两人未死,却已神智失常,再无法回归正常生活。 电脑的光映照在冯夏脸上,苍白的十指在键盘上飞动,一篇篇文字,一张张图片,一个个音频视频不断上传,展现在世人面前,揭露这个畜生到底都做过什么。 上传完最后一份音频,冯夏将电脑屏幕转向赵明。 他正一刀砍伤方霞的脖子,拼命夺过程胜手里的铁棍,向冯夏冲过来。见到屏幕中的画面,动作一顿,神情更加扭曲疯狂。 他知道自己完了。 彻底完了。 “我要杀了你!” 赵明凶狠地吼着,一棍砸向冯夏的头。冯夏躲都未躲,任由铁棍砸下。赵明红着双眼,丢开因血变得粘腻的凶器,扯下领带勒住冯夏的脖子。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他已经陷入疯狂,根本没有发现,冯夏不仅上传文件,更打开直播,还是赵明自己的直播间。有人碰巧走进这个房间,看到直播中的画面,立刻拿起电话报警。更不巧的是,有观众恰好住在同一小区,报警时提供出详细线索。 不多时,小区内响起警笛声。 赵明被惊醒,看到满身刀痕和血迹的程胜方霞,再看被自己勒住脖颈,已经停止呼吸的冯夏,大脑一片空白,犹如一脚踏过悬崖,就此坠入深渊。 警察破门而入,赵明受到残留的怨气影响,第一反应竟是抓起身边的凶器反抗,在搏斗中险些伤到人。 警察费了些力气,才将他押上警车。 一同被带走的还有气息尚存在方艳。办案人员中,有人一眼认出她就是潜逃在外的传销头子,立刻向上级进行汇报。 冯夏漂浮在半空,看到两人的下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半空中传来一阵铃音,冯夏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又看一眼远走的警车,到底转过身,循着铃声远去,再也没有回头。 赵明杀了程胜和方霞,程家人和方家人不会放过他,等着他的不是死刑也是无期。 在冯家放火的混混,有冯夏上传的相关证据,又有社会舆论,必定会被追查到底,最后也无法逃脱法律制裁。 至于方艳,等着她的一样是审判和牢狱。 她越是坚称一切都是冯夏所为,审讯人员越是会心生厌恶,认定她是装疯卖傻。 “好好一个小姑娘被你们害成这样,还要反咬一口,你还是不是人?!”一名审讯人员去过现场,看过冯夏的样子,听到方艳的话,联系冯夏先前的遭遇,愤怒得攥紧拳头,用力捶在桌上。 “我没有说谎,我说的都是真的,是她,她不是人,是鬼,是鬼!”方艳语无伦次,活像是神智失常。 审讯无法进行下去,办案人员只能找来医生,对她进行诊断。 诊断结果出来,证明方艳一切正常,根本就没疯。之所以有这些疯言疯语,必然是装疯卖傻信口雌黄,意图借此逃脱牢狱。 黄粱客栈中,冯夏站在屏风前,看着仇人的下场。 赵明被押上法场,他和他的同伙被万人唾骂,其他有类似行径的媒体人和水军被愤怒的群众找出揭穿,情节严重的即将面临法律制裁,余下的也长时间不敢再轻易冒头。方艳被送上法庭,被她欺骗、被她毁灭的家庭终于得到公正。 方艳的背影消失在监狱门后,画面就此定格。 冯夏转过身,脸上黑纹淡去,现出一张清秀的面容。眼中不再充斥怨恨,浮现出一抹释然。 “谢谢您。”冯夏郑重向颜珋行礼。 颜珋浅笑颔首,手指轻点在冯夏额心,伴着言契最终完成,两枚木简浮现在灵光中,黑底尽被红纹覆盖。 第60章天庭归来 冯夏大仇得报,恶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言契就此达成。 颜珋收回木简,送入墙边木匣。木匣表面亮起红光,未几,现出一个身着红裙,恬静坐在树下的女孩。 两日后,地府判官登门,将携冯夏归往地府,送她转世投胎。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27 冯增寿灭于仙火之事,颜珋早已实言相告,没有半点隐瞒。冯夏并无怨意,就算要恨,也是恨利用曾祖父和她的背后之人。 “多谢店家这些时日的照顾。”冯夏再次向颜珋道谢,随判官走之前,道出她和曾祖父相遇的经过,重点提及那个对冯增寿提议,可以带她来找颜珋的老鬼。 她身为厉鬼,周身缠绕怨气和戾气,能一眼辨认百鬼。 然而,她却辨不出对方的来历。怨气有,戾气有,煞气有,却不似厉鬼,不类怨鬼,更不像普通游魂。现身时,隐隐带着威压,让她心生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正因如此,冯增寿才能将她封入檀木珠,一路寻来黄粱客栈。 “我认不出他身上的鬼气,只晓得我不是他的对手。”冯夏认真道。 细思话中所言,颜珋心中有所计较,对冯夏轻轻颔首,表示他会留意。待女孩神情放松,当场以龙气凝成一朵晶莹剔透的迎春花,簪到她的鬓边。 “大人?”冯夏抚过花瓣,清晰感受到对自己的好处,不由得瞪大双眼。 “安心投胎去吧,其他事你无需再理会。”颜珋轻笑道,同样点了点花瓣,“至于这个,带着去投胎,想必地府不会有人阻拦。” 听到这番话,判官忍不住抖了下嘴角。 先前比干带回去的那个女孩,同样有一朵这样的花。过忘川时,溢出蜃龙气息,水中的恶鬼不敢靠近,纷纷潜入忘川河底,能躲多远躲多远。 有这道龙气相护,地府诸鬼皆避,寻常鬼差也要小心。 同时,女孩的命格受到影响,殿上阎罗不得不重定生死簿,确保女孩投身的家庭有足够气运,家资丰沛,亲人和乐,长辈慈爱,无龃龉鬼祟之事。 如此一来,女孩自能健康快乐,五福俱全,终生无病无灾。 旧例近在眼前,如今又要再来一次,判官感到无比心累。想想这两个女孩生时的遭遇,又觉此举情有可原,到底没有多言。 但天地间自有法度,不是随意能够更改。事情到底能不能成,殿上阎罗会不会再次破例,不是他能够保证。唯有对颜珋实话实说,以免日后闹出麻烦,使得自己背锅。 他对自己的职业生涯很满意,并不想和那个汉朝的同僚一样去忘川摆渡,给孟婆做船工。 “小神必会上禀阎罗,转述大人之言。” “烦劳了。” 送走冯夏和判官,颜珋关闭客栈。门前石兽泛起灵光,整间建筑彻底同外界隔绝。 察觉客栈中的变化,十多个器灵纷纷现身,从二楼飞来,缠着颜珋讨要鬼火。 他们虽然没能掀飞玄武,好歹咬碎龟甲,也算是帮了忙。 “大人,给我们吃点吧。我们保证,肯定能酿出更好的灵酒。”器灵趴在颜珋身上,小胖手抓着颜珋的衣袖,大眼睛湿漉漉地,鼓着腮帮子,样子说多可怜就有多可怜。分明是豁出去,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颜珋被缠得哭笑不得,手指点点最胆大的几个,到底取出一只青铜鼎,从鼎中分出核桃大的一团鬼火。 看到鬼火,器灵双眼发亮,纷纷欢呼着冲上去,抓起一缕送进嘴里。鬼火入腹,器灵的身体泛起青铜色,大眼睛眯起来,满足地舔舔嘴唇,打起了饱嗝。 “谢谢大人!” “去吧。”颜珋轻笑一声,挥手将器灵送回二楼。 不需要多久,这些器灵就会酿出新的灵酒,于他恢复大有好处。 “遵命。” 器灵得偿所愿,陆续飞走,回到灵器之中,开始专心消化鬼火。 吵闹声眨眼消失,客栈一楼很快恢复寂静。 颜珋凝视青铜鼎,连续向鬼火中祭入数道灵力。随灵力注入,火焰跃出鼎口,幻化出狰狞鬼脸。 鬼脸无声咆哮,颜珋双手结印,黑色灵光自他掌心漫射开来。客栈中桌椅摇动,柜台后的白狐被惊醒,小爪子搭在木桌边缘,竖起耳朵,目光既有惊惧又存好奇。 片刻后,黑光向中心聚拢,凝聚成一把长刀。刀身长过一米,刀柄有龙鳞图案,沿刀背至刀尖附有炫目红纹,和木简上的纹路类似,细观却又迥然不同。 颜珋握住刀柄,长刀发出喜悦的嗡鸣。刀身映出他的双眼,赤金的色泽,冰冷,漠然,窥不出半分情感。 “起。” 颜珋手捏法印,鼎中鬼火跃起半米,焰光呼啸,化作链状飞出,一圈圈缠绕刀身,灼烧中发出刺耳的锐音,犹如声声鬼哭。 火中现出扭曲鬼脸,融入妖灵的焰心呈墨绿色泽,火光在刀身上跳跃,舔舐过一道道红纹。中途引出刀中灵力,化出透明龙影,同火光争锋,发出摄人心魄的龙吟。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28 刹那之间,鬼火燃至极盛,焰心流光溢彩,鬼影近乎要凝出实体。 同样是在一瞬间,龙吟声震碎鬼火,透明的龙影腾空而起,盘旋缠绕,吞噬掉大部分火链,最后以龙爪捏住焰心,伴着阵阵鬼哭,张开龙口,将其吞噬殆尽。 鬼火消失无踪,不留半点火星。 龙影脱离刀身,在屋内盘旋飞舞。数圈之后,发出高亢龙吟,飞身冲入刀中,红色纹路绽放金光。待光芒散去,赫然化成道道赤金。 颜珋细观蜃龙刀,指尖擦过刀身上的纹路,感受灵力变化,缓缓牵起嘴角,现出一个满意的笑。 万年前,他被黜上神位,押上剐龙台,剐去一身龙鳞,险些丧命。在他被押走时,以龙鳞锻造的蜃龙刀也被动了手脚,暗中下了禁制。 机缘巧合,他遇到身负万民功德的阴兵,又捕获一只妖灵。如果能炼成刑天鬼火,不仅能解除刀上禁制,更能借机反噬谋算他之人。 可惜妖灵道行不足,终未能达成期盼中的结果。 “无妨,这样也不错。” 颜珋并未灰心,反正禁止已经解除,蜃龙刀在手,待条件成熟,祭以自身灵力和龙血,早晚能找到祖龙沉睡之地。等他寻到祖龙,完成谋划之事,自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将天庭掀翻也在所不惜。 蜃龙性情诡谲,最是记仇,早已是诸界共识。 天庭一而再的算计龙族,不敢光明正大,专使阴诡手段,偏还自诩顺应天道,承载气运,何其可笑。 颜珋嗤笑一声,收起蜃龙刀,解开封住红蛟的灵力,将她放到柜台上,又提起白狐,摆出几碟糕点,让两个小家伙一起玩。 白尾歪了歪脑袋,看着朝他亮牙的红蛟,能感受到一定程度的威压,却未现出任何惧意。同应龙和蜃龙相比,红蛟这点道行完全不够看,三尾灵狐丝毫不惧。 不过颜珋吩咐在先,他自是要遵从,站起身抻个懒腰,用爪子将糕点朝红蛟面前推了推,再摆出一副萌态,尽可能表达友好。 红蛟警惕地看着白尾,张嘴就要喷水。被颜珋点了下脑袋,仰头看了许久,才委屈地盘起尾巴,咬住一块高点,凶狠地吞了下去。 “这才乖。” 颜珋靠在柜台边,看着小狐狸和红蛟吃完糕点,又取出几枚灵果,让他们抱着啃。 正看得有趣,客栈外的屏障忽然被触动。 颜珋心头一动,感受到熟悉的灵力,当即微微一笑,打了个响指,客栈大门应声开启,一身黑衣,周身犹存冷冽气息的庚辰迈步走了进来。 右手握着应龙剑,左手提着两只……金乌? 认出庚辰带回来的东西,颜珋侧过头,满脸都是惊讶。纵观天上地下,也只有天帝宫中才养着这些鸟吧? 难道他不只打上大殿,还把天帝的房顶给掀了? “天宫抓来的。”庚辰将金乌递给颜珋。 “帝俊没拦你?”颜珋诧异道。 “我把大殿前的玉阶斩断,砸碎天宫大门。”庚辰冷笑一声,道,“天帝公然背誓,命玄武率天将下界,是欺我龙族无人?若非太白和老君从中调和,我抓来的就不只是两只寻常金乌。” 不是寻常金乌? 颜珋沉默片刻,想象一下帝俊当时的神情,不禁笑得肩膀直颤。笑够之后,才提起金乌的翅膀,好心情道:“金乌不惧火,没法火烤,只能用巫山灵泉炖煮。我这边刚好没有,等庆忌过来,再委托他去取。” “也好。” 庚辰收起应龙剑,坐到桌旁。 颜珋将金乌收入木匣,取来一壶灵茶,坐到庚辰对面。 灵茶注入杯中,氤氲的水雾都充溢灵力。 颜珋亲自执起茶盏,送到庚辰面前。后者托起杯底,指腹擦过颜珋手背,貌似不经意,再自然不过。 “帝俊是什么反应?我给九阴送去消息,他们有没有露面?”颜珋单手撑着下巴,双眼带笑,显然心情很好。 庚辰饮下半盏茶,沉吟片刻,将他抓着玄武闯入天庭,斩玉阶入大殿,持剑质问天帝的经过逐一道来。 “帝俊食言,诸仙尽知。天庭早非祖龙在时。”庚辰冷笑一声,“九阴未能以真身赶至,邀黑龙、青龙化出灵影,龙啸大殿之上。” “太一欲祭东皇钟,被九阴缠住。” “可惜,我刚击碎天宫大门,遇羲和阻拦,太白,老君很快联袂赶至。”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29 庚辰言简意赅,将经过叙述完毕。其后取出一只乾坤袋,里面有十多件灵宝和近百灵丹。 “灵宝出自帝俊,灵丹为老君所赠。”庚辰说话间,又展开一卷黄绢,其上是天帝万年前所立的仙誓,“此言落于法旨,再有背誓之行,必遭天雷地火。” “帝俊愿意?”颜珋挑眉道。 “自然不愿。”庚辰双眸浮现金光,手臂探过桌面,将法旨递到颜珋面前,“他不得不立。” 对上庚辰双眼,思量他话中之意,颜珋弯起嘴角,起身越过桌面,嘴唇擦过庚辰脸颊,微凉的呼吸拂过他的耳畔。 “我当如何谢你?” “你我何需言谢?” 闻言,颜珋笑意更盛,双臂环住庚辰的肩膀,径直化出龙尾,缠过庚辰腰间。 第61章邪气 夜凉如水,月明星稀。 鹿吴山笼罩在黑暗之中,夜风从山间刮过,鸟睡兽息,天地间悄然无声,一片万籁俱寂。 突然,一道璀璨金光撕开黑暗,一匹巴掌大的小马拉着小车飞速穿过密林,马蹄踏过草丛,掀起阵阵疾风。 疾风过处,大片高草被压倒,粗壮的草茎齐刷刷折断。 在树上搭巢的凶禽被惊动,纷纷振翅飞起,盯准穿林而过的黄色马车,发出凶狠的唳鸣,倏而飞扑向下。 庆忌不断挥动缰绳,催促小黄马快跑。发现凶禽袭来,立刻祭出三张灵符,在马车顶部张开透明的屏障,挡住对方的攻击。 “快,再快点!” 发现蛊雕在凶禽后现身,庆忌催促声不断,小黄马发出嘶鸣,四蹄踏过一片如针般的高草,带着马车和庆忌腾空而起,化作一道闪电,试图甩掉身后的追袭者。 “好样的,等我见到大人,一定给你讨两颗妖丹!” 庆忌在车上回头,发出畅快的大笑。 凶禽不断聚集,在蛊雕的号令下拼命振翅。可任凭它们如何提速,始终被小黄马甩在身后。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远,基本是追逐无望。 庆忌的笑声传出很远,对着半空中的蛊雕挥了挥拳头,样子很像是在挑衅。 事实上,他的确憋了一团火气。 他只是去探查水脉,根本没想起冲突。天晓得滂水会突然改道,水里还有七八只蛊雕。惊动这些不讲理的家伙,又是在对方地盘,庆忌解释无用,唯一能做的就是快跑。 虽说他不惧蛊雕,单打独斗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无奈今天运气不好,遇上的数量有点多,不想被群殴,自然要跑。 胜算不高还往上冲,他才没那么傻。 庆忌从怀中取出瓷瓶,倒出一枚妖丹,以灵力送入小黄马口中。 嘶鸣声又起,小黄马周身浮现乳白色光圈,蹄下生风,在半空中疾如闪电,一路风驰电掣,将凶禽远远甩在身后。 马车即将离开鹿吴山,庆忌回头望去,凶禽已经停止追袭,在半空发出不甘的唳鸣。仅有三只蛊雕锲而不舍,看架势,不追上他誓不罢休。 “调头,朝开阔地去。” 想到在鹿吴山查出的情况,庆忌能猜到对方拼命的原因。既然甩不掉,索性也不跑了,指挥小黄马向右调头,寻到一片开阔区域,减速等着蛊雕靠近。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庆忌在马车上站起身,祭出一根足有三米长的狼牙棒,同他的体格完全不成比例。小手抓不住,只能依靠灵力挥动,对准气势汹汹的蛊雕,大喝一声砸了过去。 小黄马人立而起,小巧的身形陡然增大,额前生出独角,脊背长出成排骨刺,满口獠牙凸出,蹄声犹如奔雷,带着庆忌冲向蛊雕,当场将一只蛊雕撞飞。 带着灵力的血洒下,附近的妖兽邪祟俱被吸引。 蛊雕勃然大怒,唳鸣声震碎夜空。 “你叫啊,叫得再响也不会有人来救你。”庆忌掏掏耳朵,对着蛊雕嘿嘿冷笑。 早在动手时,他就祭出灵符,在四周张开屏障。除非他主动收回,否则的话,这片地界就会一直同外界隔绝。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30 里面的蛊雕妖兽出不去,外边的也休想进来。 这是蜃龙大人送给他,足能用来保命的宝贝。他原本想珍藏起来,万不得已的时候再拿出来用。万万没想到,今夜不得不浪费在这几只蛊雕身上。 “亏大了。” 不知道再抓多少鱼,蜃龙大人才会再给他一张。 庆忌心情不爽,双手抄起狼牙棒,对着蛊雕就是一顿狠锤。蛊雕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抱着脑袋东躲西藏,哪里还有半点异兽的威风。 他们完全想不明白,凭自己的实力,拿下庆忌本不该是件难事。现实却出乎预料,狠狠给了他们一巴掌。 庆忌的修为为何会增长得这么快? 他身上若隐若现的威压又是怎么回事? 蛊雕想不明白,庆忌也不会给他们更多时间去想,一不做二不休,狼牙棒舞得虎虎生风,将三只蛊雕揍得遍体鳞伤。 等对方动也动不了,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庆忌方才停手,取出三只精美的木盒,将“战利品”悉数收了进去。 “带回去给大人,应该能派上些用场。” 收好木盒,庆忌解开屏障,驾着小车离开鹿吴山,朝浮玉山的方向行去。 在他离开不久,被蛊雕血吸引来的妖兽纷纷现身,争抢着落在高草中的兽血。为争得一滴,不惜彼此厮杀。 伴着受伤和死去的妖兽越来越多,空气中的血腥味变得愈发浓厚。 发生在鹿吴山的一切,颜珋暂时无从得知。 庆忌进入浮玉山时,他正泡在客栈三楼的温泉里,双臂交叠趴在池边,饮下器灵新酿的果酒,眼角浮现出醉人的晕红。 黑玉般的龙尾在碧波间若隐若现,被赤金色缠绕,倏而卷入水下。 颜珋侧过头,未及开口,后颈忽然被扣住。 冷冽的气息袭来,周身被霸道的应龙气息包裹,颜珋索性放弃抵抗,低低叹息一声,双臂环上庚辰的肩膀,将彼此的距离拉得更近。 碧水翻涌,波光骤现,不断荡漾开来。 黑玉同赤金交叠,磅礴的灵力充斥在空气中,器灵纷纷躲藏回本体,不敢再轻易靠近。 灵力再诱人,也得有命才能沾光。 敢在这个时候凑上去,纯粹是脑袋进水。 水波沸腾持续良久,激荡的水面方才归于平静。 浓郁的灵力开始减弱,不再霸道慑人。 器灵小心探出头,看到应龙已经离水,蜃龙仍懒洋洋地趴在池边,损伤的龙鳞隐隐生出变化,表面泛起淡薄的荧光。 “不多留一晚?”颜珋撑着下巴,长睫微垂,笑容慵懒,眼尾上挑的弧度带出无边魅惑。 庚辰单膝支地,取出一片赤金的龙鳞递到他手中,道:“我要再去一次天庭,大概五日后归来。” 颜珋没问缘由,仅是轻轻颔首。拿起金色的鳞片,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灵力,拽着庚辰的外套,仰头啄了一下他的唇角,道:“要不要叫上九阴他们?” “这次不用。”庚辰拂过颜珋耳边的发,指尖擦过他耳后带着冰意的龙鳞,口中道,“我去拜访老君,他新成两炉丹药,对你应有好处。” “我是不是又欠你一个人情?”颜珋玩笑道。 庚辰挑起眉尾,破天荒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人情吗?” 说话间,庚辰低头凑近颜珋耳边,胸腔微微振动,发出不似以往高亢的龙吟,低沉、温醇,比滚烫的泉水更加灼热,却又无比熨帖。 颜珋捂住耳朵,抬头看向庚辰,微微眯起双眼。 未知过去多久,庚辰率先收回视线,手指再次抚过颜珋的耳后,随即站起身,推开雕花窗,修长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器灵们挤挤挨挨藏在百宝架后,小胖手捂着大眼睛,胖乎乎的手指偏又岔开,将方才一幕尽收眼底。 颜珋视线扫过来,器灵立刻分开,抓紧回到本体内,做出一副无比乖巧的样子,假装刚才八卦的不是自己。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31 “行了,都别藏了。” 颜珋摇头失笑,起身离水。 黑玉雕琢一般的龙尾化成两条长腿,发尾仍在滴水,浸湿衬衫领口。唇色殷红,赤金色的瞳孔略显朦胧,仿佛氤氲着水雾,令人看不真切。 器灵们小心飞过来,讨好地送上灵酒。 “调皮。”颜珋抓过一个胖娃娃,弹了对方一个脑瓜崩儿。 器灵捂着脑壳,非但不觉得委屈,反而咧开小嘴笑弯双眼,再次凑上来,用脸蛋蹭着颜珋的手,活像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什么不好学,和狐狸学。”颜珋说归说,到底取出几枚丹药,当场分给胖娃娃们,在器灵的欢呼声中离开房间。 客栈中静悄悄,白尾和红蛟相处得意外不错,之前还隔着点心盘子,如今竟靠在一起呼呼大睡。 红蛟尾巴有伤,白尾用自己的尾巴做靠垫,稳稳托起红蛟的尾巴,不让她的伤处碰到地面。 颜珋走到柜台前,看到两个小家伙的样子,觉得很是有趣,正打算叫醒他们,喂给他们两枚丹药,耳边突然传来兽吼,旋即有阴风刮起,风中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店家,店家,生意上门,哎呦,饶命,我是个鬼,不能吃,不是,能吃也别咬我啊!” 声音极其高亢,可见来者嗓门不小。 颜珋打开客栈大门,就见两尊石兽化出灵影,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一个身穿棉袄,腰系布带,头戴瓜皮帽,脚踩厚棉鞋,腰后插着一杆旱烟袋,嘴边两撇老鼠胡的干瘦老头。 老头见到颜珋,立刻如遇救星,想抱大腿却冲不开石兽阻拦,干脆直接坐到地上,用衣袖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干打雷不下雨道:“店家,可算是见到你啦,小老儿死而无憾啦!” 颜珋环抱双臂,挑眉看着老头,从他身上的鬼气判断,不是厉鬼也不是怨鬼。阴气中夹杂着邪气,同样不是寻常游魂。 老头哭了半晌,发现颜珋没什么反应,竟也不觉得尴尬,十分自然地从地上站起身,拍拍压根沾不上灰尘的裤子和衣摆,拱手道:“店家,小老儿冒昧来访,实是有事相求。” 细观缠绕在他身上的邪气,颜珋心中有了计较,缓缓现出一个温和的笑:“上门即是客,请进。” 第62章吝啬鬼 无论做人还是做鬼,钱宝来都是缺口镊子,爱财如命的性子。 活着做人时,他是三更歇四更起,天不亮就带着长工和短工下地。平日里锱铢必较,恨不能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不是农忙时,一天就吃两顿饭,顿顿咸菜窝窝头。 偶尔炒个鸡蛋改善生活,还要叮嘱媳妇多放盐,夹起来指甲盖大的一块,咸得齁嗓子,照样配着小酒吃得津津有味。 要是家中不富裕,他这样做倒也无可厚非。关键是他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富户,藏在地窖里的大洋金条,存在库房的小麦大豆,养在圈里的大个牲口,新盖的青砖大院,每一样拿出来,同邻村的富裕人家相比都是数一数二。 他这样精打细算,甚至于斤斤计较地过日子,没少被人背后嚼舌根,被套上“守财奴”的外号。 矛盾的是,每当丰收时节,田地里忙碌起来,钱宝来又会大方得让人意外。 长工短工都有工钱,还得管饭,再抠门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克扣。 以钱宝来的性格,大鱼大肉自然是少见,但窝窝头二米饭绝对管够。隔三差五,炒咸菜里会有些肉丁,土豆汤里还会飘着点油花。 这样的伙食绝对算不上糟,哪怕他铁公鸡的名声在外,照样有不少人乐意到钱家干活。 钱宝来的媳妇是个泼辣性子,模样俊俏又能干,没少和不孝顺的哥嫂干架,把对方收拾得服服帖帖,在娘家时就有厉害的名声。 钱宝来一眼就相中她,带着礼物托媒人说项。媒人知晓他的来意,半晌反应不过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样性子的两个人,日子真能过到一起去? 非得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早晚砸了灶台上房揭瓦。 可她就是做这行当的,人家带着礼物上门,总不能说自己办不到,赶紧拿上东西趁早回去。遇上钱宝来铁了心要娶赵翠,只能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了临村,走进赵翠家大门。 让人跌破眼镜的是,赵翠见媒人上门,知晓对方来意,听到提亲的是钱家村的铁公鸡,竟没有拒绝,直接朝父母点了头。 能说成这桩亲事,媒人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离开时像踩着棉花,走路都在飘飘悠悠。 赵翠出嫁时,十里八乡之内,无论够得着还是够不着的亲戚都来观礼。多数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想看看钱家村铁公鸡怎么娶媳妇。 让众人失望的,钱宝来一改平日作风,打开自家大院的门,开席三十桌,甭管平日里关系如何,只要是来祝贺,哪怕你没带着礼,都能上桌吃席。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32 席面有鱼有肉,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香味。 巴掌宽半指厚、颤巍巍油光光的肥肉片子码在大碗里,整条的鲤鱼冒着热气,排骨炖土豆香味诱人,成人拳头大的发面馒头装在筐里,盖布揭开,任由你敞开肚皮去吃。 每桌还有一坛酒,提前两天从县城拉回来,泥封拍开,酒香四溢,老少爷们全都红了眼睛,不用杯直接上碗。 当时的热闹场景,哪怕过去几十年,钱宝来仍是记忆犹新,做鬼都没能忘记。坐在客栈里和颜珋念叨,禁不住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嘴边两撇老鼠胡都翘了起来。 “当时的席面,往后数二十年,附近五个村子里都是独一份。” 钱宝来坐在椅子上,抄起旱烟袋磕了磕,这是他的习惯,即使做鬼也改不掉。 “成亲那天晚上,揭开红盖头,我媳妇那个俊,还朝着我笑,我心里头高兴啊,恨不能往院子里跑几圈……” 钱宝来呵呵笑着,眼睛都乐得眯成一条缝。 受他的情绪感染,颜珋微微一笑,手执茶壶,斟一杯鬼茶送到他面前。 钱宝来刚要接过,忽然想到什么,迟疑道:“店家,这不要钱吧?” 他儿女尽丧,身后没有香火,又不像其他鬼有本事,实在是囊中羞涩。 “不用。”颜珋浅笑,见钱宝来迅速松口气,一副占便宜的模样,愈发觉得这个鬼有意思。 连喝三杯鬼茶,钱宝来放下杯子,一口气吃下半盒点心,终于心满意足地抹抹嘴,继续向下说。 “我问过我媳妇,我这样的名声,她怎么就点头乐意嫁?”钱宝来咂咂嘴,回忆起早年间的事,脸上尽是傻笑,配合他的五官,实在是有些辣眼睛。 “我媳妇裹着花棉袄,乌油油的头发盘起来,圆脸盘大眼睛,那个俊哪!听到我的话,直接一脚把我踹下炕,瞪着眼睛揪我耳朵,说我再胡思乱想,今晚就让我去睡猪圈!” “说话那个利落干脆,又俊又厉害,我这个心肝蹦个没完,都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钱宝来单手捂着胸口,笑得实在让人没眼看。 颜珋咳嗽一声,他见的妖鬼邪魔数不胜数,眼前这样的,还真是头一份。 “往后十几二十年,我媳妇也没告诉我,她为啥乐意嫁我。” “后来世道出了问题,家里遭祸,我被打断两条腿关在牛棚里,家里的孩子也没了,她想办法买通看守,穿着成亲时的红棉袄,收拾得整整齐齐,带着两个馒头,一盘炒鸡蛋来看我。” “我被打得半死不活,动都不能动,身上味难闻。她半点不嫌弃,就坐在我身边,给我擦脸擦身子,然后一边喂我,一边告诉我,说她哥嫂不孝顺,她担心自己出门子,爹娘就会没人管,打定主意要找个有家底名声恶的,这样才能让哥嫂忌惮,不敢不管爹娘。万一真不管,她也能伸出手照顾,不至于两家一起穷,最后活活饿死。” “我当时不能动,好歹脑袋不糊涂,听她的话就想笑。想要再问她几句,就见我媳妇靠在我身边,闭着眼睛笑,头发白了,脸上有皱纹,可还是那么俊,那么俊……” 钱宝来的声音越来越低,脸上的笑消失无踪,双手抓着脑袋,烟袋锅子滚在地上都没去管。 “她在馒头和炒鸡蛋里都下了药,能药死一头牛。” “孩子没了,家破了,日子没了盼头,她看不得我继续遭罪,干脆陪着我一起死。” 钱宝来声音沙哑,低头看着掌纹,说道:“我死了这么多年,一直东躲西藏,想尽办法不去投胎,不去喝孟婆汤,就是不想忘,想记着她。这么好的媳妇,这么好的婆娘,忘了亏心,亏心啊!” “她或许早已经投胎转世。”颜珋道。 “我晓得。”钱宝来抬起头,双目直视颜珋,眼底闪过一道红光,“后半辈子太苦,大翠忘了最好。可我不能忘,那些人祸害我没关系,他们不该逼死大翠,害死我的孩子!” 钱宝来极端愤怒,五官狰狞扭曲,周身涌出黑色怨气,和初见时截然不同。 令颜珋惊讶的是,哪怕被怨气包围,钱宝来仍能保持清醒,不会像厉鬼一般失去理智,一心一意想着杀戮。 “我是从一个老鬼那里听到黄粱客栈,知晓您有本事,神通广大。这次壮着胆子上门,就是想请您帮忙,让那帮畜生遭报应,让他们尝尝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滋味!” “请我帮忙,是要付出代价的。”颜珋道。 “我晓得。”钱宝来正色道,“那老鬼都告诉我了,一魂一魄,对不?反正我也没想着去投胎,等我弄死那帮玩意,店家自取就是。” 钱宝来做鬼这些年,一直没去投胎,滞留在阳间。 他亲眼看到仇人巧舌如簧,轻而易举掩盖罪行;亲眼看到他们占下自己的房子,挖出藏匿起来的银元,就此飞黄腾达,成了远近闻名的富户。 随着时间过去,县中的商人富户陆续得到平反,一部分还被返还家产,获得补偿。唯独他和赵翠始终无人提及,有人提也会被压下去。有部分村人为了钱,丧良心帮恶人隐瞒实情,咬死不肯为自己和媳妇作证。 房子、田地、牲口、大洋和粮食都归了仇人,村人偶尔念叨起来,全记仇人的好,念着分给自己的三瓜两枣,对钱宝来和赵翠嗤之以鼻,张口就吐唾沫,半点都没有想一想,灾荒年月,赵翠善心开粮仓,给村里不少人家都送了粮食! “我恨,恨呐!”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33 钱宝来攥紧拳头,粗噶道:“说我吝啬,说我铁公鸡,说我一毛不拔,我认了。可他们不能这么丧良心骂我的媳妇!” “那群畜生占了我的房子家产,凭什么活得心安理得?!” “我是抠,一分钱掰成两半,可我没做对不起人的事。我有百十亩好田,都是我起早贪黑,拼死拼活攒下来的。说我欺压短工,那些馒头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青黄不接的年月,有人上我家借粮借钱,大翠哪回没借?” “我就是想不明白,就因为我家里有田有牲口,就要遭这样的罪?” “要是我真有罪,全该落到我身上。古时候还讲究个罪不及妻儿,我三个孩子凭什么被他们关起来活活打死,媳妇凭什么被逼死?” “这世上要真有阴司报应,为什么不报应在这些畜生身上?!” 钱宝来双眼赤红,脸颊爬上扭曲黑纹。 “村里的大队长和妇女主任都是好人,几次压下事端,不许这些人胡闹,结果被他们记恨,到头来,一样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 “村里有老人骂他们狼心狗肺,早晚没好报,就被扣上大帽子,绑起来又打又骂!” “我死后七八年,被他们祸害的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好人没法好好活,反倒是那些黑白不分,为虎作伥的,不少都跟着鸡犬升天。” “你想怎么做?”颜珋忽然问到。 钱宝来抬起头,双目直视颜珋,咬牙切齿道:“店家,我不求其他,只想要这些人的命,让好人活下来,恶人下地狱。只要能成,哪怕要我魂飞魄散,我都心甘情愿!” 第63章谋划 钱宝来怀有怨恨,距怨鬼仅一步之遥。全因他内心留存最后一丝温暖,最后一缕善念,才未被怨气驱使,彻底丧失神智。 “我要让恶人得到报应,让他们死无全尸。我想让好人活命,就算寿数不能改,至少不要受那么多磋磨。” 钱宝来捡起掉在地上的旱烟袋,用袖子擦了擦,递到嘴边吧嗒两口。 他没有子孙香火,自然没有供奉,抽不得鬼烟。这只旱烟袋是由鬼气所化,抽上两口不过是延续生前习惯,过过干瘾。 “我就想着早点弄死那些不是人的玩意,让我媳妇能安生过几天日子。还有大队长和妇女主任,他们都是好人,不该被那样对待。” 钱宝来坐不住,干脆蹲在地上,一口接一口吧嗒旱烟嘴。 “你可知取生者命的后果?”颜珋问道。 “知道,我都提前打听过了。”钱宝来收起旱烟袋,重新插回后腰带上,捋捋两撇老鼠胡,咧嘴笑道,“反正我不想着投胎,一个换他们几个,还能让我媳妇过几天好日子,值得!” “好。” 颜珋浅笑颔首,以灵力摄来两枚木简。 钱宝来没有任何犹豫,按照他的指点,释放出鬼气,当面定下言契。 “随我来。” 颜珋祭出两道灵力,门前石兽浮现荧光,客栈大门紧闭,无形屏障升起,同外界彻底隔绝。 钱宝来走进二楼客房,打量着屏风和木床,略有几分稀奇。随后走到床边躺下,在铃声响起后,缓缓闭上双陷入沉眠。 博山炉顶萦绕白烟,缥缈如纱,伴着铃音飞舞。 空白的屏风上浮现模糊痕迹,逐渐连成一片,变得色彩鲜明。 那是一处群山环绕的村庄,青山绿水,土地肥沃,金色的稻谷长满田间。 清澈河水流淌过山下,正巧绕村而过。阳光洒落在水面上,一片波光粼粼。 偶尔有小鱼游近岸边,被嬉闹的孩童发现,均逃不过草篮竹篓的围袭,一条接一条被捞起来,在篮中摆动尾巴,奋力挣扎,溅起一团团水花。 昨夜下过雨,顺水而来的小鱼委实不少,还有青盖的螃蟹,透明的河虾。 孩童们踏进水中,搬开石头,犹如在寻找宝藏,有收获就会发出欢呼,玩得不亦乐乎。 沿河的土路尽头,忽然传来一阵欢快的唢呐声。孩子们被吸引注意力,纷纷跳上河岸,朝着喜乐传来的方向翘脚张望。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34 村头的大树下,五六个妇人看到迎亲的队伍,立刻开始八卦。 “是孙三娶媳妇!” “好家伙,听说他从钱家借了不少粮食和钱,专为娶这个媳妇。” “钱家那只铁公鸡?” “我听说孙三他老娘抹下面子,三天两头上门,提起早年孙三他爹的事,张口闭口对钱家有恩情,磨得钱宝来婆娘松口。那铁公鸡怕老婆,到头也没说啥。” 女人们越说越起劲,从孙三好吃懒做偷鸡摸狗,讲到孙三的娘刁钻刻薄,再提到孙、钱两家早年的渊源,以及钱宝来如今的产业,语气中不免含酸。 “钱家往上数三代也和咱们似的,都是穷腿子佃户,怎么到这两代就发财了?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一个女人不怀好意道。 “钱宝来他爹早年在南边跟着马帮跑货,带回来不少大洋。” “真有这事?” “还能有假?村里的老人都知道。要是没这些钱,哪来这么多地?” “父子都不是好东西,守着金山银山,自己吃香喝辣,也不晓得提携亲戚。虽说出了五服,好歹都是姓钱的,他家里那么多钱,几百亩好田,还算计着我家男人给他出大力扛活,也没见多给几个钱。”女人一边说,一边咬断线头,小心把针收起来,抖开新补好的衣服,很是愤愤不平。 “就是没良心,有钱带进棺材里,也对旁人一毛不拔。活该生六个死三个,剩下这三个也是病病歪歪,早晚养不活。” “听说他要送孩子去县里的学堂?”一个纳着鞋底的女人说道。 “现在不叫学堂,叫学校。” “不都是一个样。”女人不耐烦,“要我说,咱们该和几位老人说道说道,不能光铁公鸡一家的孩子上学,他那么有钱,该给村里出点力。” “对。” 女人们三言两语定下主意,都认定该去找村长,要钱家拿出一笔钱,送自己的孩子去学校读书。压根没有去想,这事到底合不合理。 孙三娶媳妇过门,在家里开了八桌酒席。 村里的人都喜欢凑个热闹,来得自然不少。 加上孙三早年没少干偷鸡摸狗的事,还曾经祸害过别人的稻田菜地,当真是人见人烦。这两年稍微好点,做过的事到底抹不去。抱着大吃一顿,多少找回些损失的心里,不少人家都是大人孩子一起来吃席,刚端上桌的菜,转眼就能一扫而光。 孙老娘起初还很得意,觉得自己家办的酒席很是体面。架不住来得人多,桌旁坐满不说,还有女人带着大碗,直接从盘子里扒菜,递给守在桌边的孩子。 眼看盘碗见底,还有人催着添饭加汤,孙老娘再不情愿也不能给人脸色看,只能忍着肉疼再上几盘,借机同坐席的人说好话,好歹别生出什么事端。 等到酒席散去,孙三着急要进洞房,却被孙老娘一把拽住。 “娘,你拉我干啥?” “钱家今天没来人。”孙老娘脸色阴沉,不满道,“钱宝来和赵翠都没来,也没让那三个短命崽子来。” “不来就不来,那犊子来了我还不自在。”孙三撇嘴道。 他知道孙老娘和赵翠借钱,也知道今天的体面是怎么来的,可他就是看不惯钱宝来。他爹和钱宝来亲爹一起扛过活,凭什么钱宝来有那么多田地牲口,自己家里穷得叮当响? “你傻啊!”孙老娘一指头点在孙三头上,“他家不来人,礼钱就能少一半!我还想着今天赵翠要能来,我趁机朝她哭哭穷,说不得借的钱就不用还了。” 提到钱,孙三终于不再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娘,这事真能行?”借钱不还? “怎么不行,他家那么有钱,在乎这三瓜两枣?我跟你说,你和你媳妇这么说,让她去找赵翠……” 孙老娘在孙三耳边一阵嘀咕,后者不断点头,嘴角越咧越大,表情中尽是贪婪。 此时的钱宝来正因高烧躺在炕上,赵翠打发三个孩子早点去睡,自己守在炕边,一边对着灯光纳鞋底,一边留意他的体温,不时给他换一块冷毛巾,再擦擦手心和脚底。 临到午夜时分,一阵冷风透过窗缝窜入室内。 灯火摇曳,在墙上映出暗影。 赵翠打了个哆嗦,帮钱宝来拉紧被角,快速下地穿鞋,将窗户关严,提防冷风再吹进来,加重他的病情。 说来也奇怪,过了那阵风,钱宝来的烧竟然渐渐退了。 给他换毛巾时,赵翠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不由得长舒一口气。发现他眼皮颤动,试着呼唤道:“当家的,当家的,你醒醒。”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35 钱宝来缓缓睁开双眼,看到赵翠的模样,眼珠子一动不动,嘴唇都有些颤抖,像是许多年未见,激动得眼圈发红。 “当家的,你这是怎么了?”赵翠吓了一跳,忙不迭移来油灯,又小心试了试他的温度,道,“是哪里不得劲?你倒是说啊,别这样,我心里慌。” “没,没事。”钱宝来这场病来势汹汹,命悬一线,挣扎过鬼门关,足足养了半个月。若非如此,他也不能趁机附体。只是还没完全适应,显得四肢僵硬,手脚都不听使唤。 “真没事?”赵翠仍不放心,“不然我让大小子去找村医,再给你看看?” “不用,就是着凉,烧退就好,没什么大病。”钱宝来估算着日子,预计孙三明后天就会登门,心中暗自冷笑,面上却不显,对赵翠道,“我没大事,睡一觉就好。你也别守着我,早点睡,熬油费火的,我心疼。” “没个正经!”赵翠呸了一声,见钱宝来这个样子,知道他应该是没大碍了。连续熬过三个晚上,她的确有些撑不住,打了个哈欠,脱掉外衣,拉开被子一角,直接躺了进去。 “我身上有汗,你靠着不舒服。”钱宝来道。 “我乐意,我自己的男人,我不嫌弃。”赵翠瞪钱宝来一眼,伸出胳膊抱着他,“夜里凉,我挨着你睡放心。” 看着赵翠眼下的青黑,钱宝来嘴唇微动,到底没说什么,反手抱住赵翠,用力闭上双眼,以免被她察觉不对,发现端倪。 一夜过去,赵翠难得睡个好觉,早上起得有些晚。三个孩子没有吵醒爹娘,早就麻利地生火做饭,还特地烧了热水。 等到饭菜端上桌,钱宝来看着自己的妻儿,恍如隔世,鼻根不由得泛酸。 “愣着干啥,吃饭。”赵翠盛了满满几碗小米粥,各加了半勺糖,让三个孩子自己吃,她却不忙,拿起调羹准备喂给钱宝来。 “我自己来,你也吃,别等凉了。”钱宝来已经能活动自如,接过饭碗,直接喝下一大口。 “小心烫!”赵翠忙道。 “没事。”钱宝来呼噜呼噜喝下半碗粥,刚夹起一筷子咸菜,就听窗外有人在招呼,“宝来哥,大翠嫂子,都起了没?” “听这声音,是孙三?”赵翠放下筷子,就要下地开门。 钱宝来拉住她,让她继续吃饭,也不让三个孩子动,自己将剩下的粥喝完,放下筷子,下地穿鞋。 “当家的,你病刚好,小心吹风再着凉。”赵翠不放心道。 “没那么精贵,不用担心。”钱宝来披上外套,低声道,“孙三是什么性子,有便宜就想占。可不能让他进屋,不然这锅粥和馒头都不够他吃。” 赵翠噗嗤一声乐了。 钱宝来继续道:“不是看在他老子早年帮过我爹,我能让你借他家钱?这人专会蹬鼻子上脸。听我的,你别出去,就在屋子坐着。” “成,听你的。” 赵翠不再坚持,坐在炕上和孩子吃饭。钱宝来慢悠悠走到院门前,打开大门,却横着身子拦在门前,任凭孙三探头探脑,就是不许他进院。 孙三属狗鼻子,早闻到馒头香。要是赵翠开门,必定会觍着脸进屋。遇上的是钱宝来,心思就不得不收起来。 这抠门一毛不拔,想从他手里捞好处实在太难。想到孙老娘的吩咐,自己不能白来一趟,只能不断说着好话,为媳妇来找赵翠铺路。话里话间还提到自家困难,说得不是一般可怜。 钱宝来看着他演猴戏,想到这畜生带人砸断自己两条腿,愤怒和怨恨几乎控制不住。用力握紧拳头,才没有当场失态。 “说起赚钱的门路,我倒是有一条,就看你能不能下力气。”钱宝来神秘道。 孙三明显一愣,怀疑地看着钱宝来,不确定他说的是真是假,嘴上道:“宝来哥,能和我说说不?” “上山。”钱宝来刻意压低声音,道,“老林子里缺伐木人,能招来一个壮劳力,这个数,当天给。”钱宝来比出三根手指,“要是自己也打算干,一年不下山,赚得更多。” 咕咚。 孙三咽了口口水。 “真有这么多?” “没错。”钱宝来眯起双眼,老鼠胡微微翘起,一副狡猾奸诈的模样,“你头年从我家借走不少粮食和钱,要是能多找几个来,咱两家的帐就能往后延几天。” 钱宝来要是说一笔勾销,孙三未必相信。他这么一说,反倒更有可信度。 孙三知道山上有多苦,也晓得越苦赚得越多。自己不乐意吃那份苦,就只能看着眼馋。钱宝来的提议让他眼热,单是介绍人就有钱拿,傻子才不干! “这次去的林子深,老猎户都不怎么去,人实在难找。你找人的时候得机灵些。”钱宝来补充道。 听他这么说,孙三更是深信不疑,当即道:“宝来哥,你放心,你提携我这一回,我一定记你的好!” 看着孙三满脸兴奋,钱宝来心下冷笑,他深知这人的秉性,为了钱,亲生儿女都能推进火坑。这次的好处这么大,为节省时间,也为多赚点,日后跟着他为虎作伥的那些“兄弟”,十有八九都会被送上山。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36 找吧,最好全都找来。 老熟人再见面,他会让那些畜生好好尝一尝,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 第64章安排 孙三回到家里,把事情告诉孙老娘,母子两人都是心头火热。 “钱宝来真这么说,找来人就有钱?”孙老娘推开针线簸箩,满脸兴奋道,“你没听错?” “没错,那犊子亲口告诉我的。说是人找得多,咱家借的钱就能往后延,不用着急还。”孙三灌下大半碗水,用袖子抹了抹下巴。 他想着去钱家蹭饭,出门前什么都没吃。这时候回来,肚子一个劲地叫,喝个水饱也不管用。好在有挣钱的门道,让他兴奋得满脸通红,吃饭的事也就放到一边。 孙老娘看出来,不由得脸色一沉。 “你去他家,钱宝来没让你进屋吃饭?” “娘,计较这些作甚?”孙三一门心思空手套白狼,对钱宝来的话深信不疑,自然不想让自家老娘惹事。万一得罪钱宝来,这事没自己的份,亏不亏? 就算要找钱家的麻烦,也得等钱到手再说。 等他有了钱,腰杆子硬起来,多找几个弟兄就能收拾那犊子。 除了觊觎钱宝来的家产,孙三心里还有个更龌龊阴暗的想法,赵翠漂亮能干,十里八乡都有名。当初钱宝来成亲,他亲眼见到新娘子,一直惦记着,这些年都忘不掉。 如今娶了媳妇,媳妇的模样也不错,可比起赵翠就是差上一截。 孙三时常琢磨,要是有机会弄死钱宝来,再弄死那几个小的,霸占钱家的田地和牲口,把赵翠弄到手,他这辈子才算是过得畅快。 这种心思连孙老娘都不晓得,更不用说其他人。 孙老娘和孙三一样爱财,看着钱家的家产眼红,压根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还有这样的心思。 孙三新娶的媳妇站在门外,听到孙老娘和孙三的对话,也没有新媳妇的避讳,直接掀开门帘,手一叉腰,开口道:“娘,当家的,你们这是说什么呢?我怎么听着是要挣大钱,还要瞒着我?” “没有的事。”媳妇新过门,孙三还新鲜着,不顾孙老娘难看的脸色,把她拽到炕边,清楚。 “事情就是这样,钱宝来有门路,只要能找到壮劳力,顺顺当当送上山,钱就能到手。”孙三道。 “真这样?”孙家媳妇怀疑道,“有这种好事,别人怎么不做,偏偏找上你?” “那地方偏。”孙三还没来得及开口,孙老娘先一步解释道,“眼见要入冬,老林子里有狼,采药人和老猎户都不怎么去。早年也有过这样的伐木队,结果三十多人进去,就五六个回来,剩下的都没了。” “娘说得没错,这样的活又苦又累,不是急需钱,真没多少人乐意。”孙三砸吧砸吧嘴,说道,“照这样看,找人的时候真得小心点,不能说实话,就说是靠近外边的林子,人带上去,自然有工头看着,想跑都跑不掉。” 孙家媳妇不忍心,觉得这么骗人太缺德。没事倒还好,要真出了什么事,怎么对别人家里交代。 “有什么不好交代,事情是钱宝来提的,你男人就是跑跑腿,要找也得找钱家,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孙老娘拉长脸,三角眼一翻,“你男人还饿着呢,做饭去。” 孙家媳妇脸色不好看,碍于孙三就在一旁,到底没和孙老娘顶嘴,甩开帘子走进厨房,一阵摔摔打打,给孙三做了碗面条,下面还加了个荷包蛋。 孙三捧着碗,唏哩呼噜把面吃完,面汤喝得一点不剩,心里琢磨着该去找谁。 兔子不吃窝边草,自己人不坑自己人,在他这里全行不通。 听钱宝来的口气,山上要人要得急,孙三索性一咬牙,把主意打到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几个人身上。 别看这些人好吃懒做,都是个顶个膀大腰圆,有个结实身板。干活怎么样暂且不论,看样子就相当不错。 把他们骗上山,事后怎么处理,孙三也有盘算。就说他也被钱宝来骗了,事先压根不知情,鼓动他们家人去找钱宝来算账。要是还不行,直接带着钱跑。反正他家里也没多少田,出去说不定更能混出个人样。 为把戏演得真,他也得上山,中途再想办法退出来,找个地方藏几天。 等风声过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打定主意,孙三放下碗筷,当日就离开家,去邻村找几个弟兄,声称自己找到发财的门路,准备带着他们一起干。 钱宝来送走孙三之后,进屋和赵翠交代几声,借口去林边下套子,带上绳子和砍刀就准备上山。 “当家的,你病还没好利索,当心再受风着凉。”赵翠拉住钱宝来,不放心他自己去。奈何家里又离不开她,很是左右为难。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37 嫁过来这几年,她知道钱宝来有本事,下套子的手法不亚于寻常猎户,时常能抓到兔子野鸡。可今时不同往日,昨夜还发着高烧,今天就要上山,绝对不成。 “我不走远,就在山脚下。”钱宝来背起麻袋,拍拍赵翠的手,道,“这时候兔子和野鸡都肥,我就下几个套,不用费什么力气。” “真的?”赵翠仍不放心。 “真的。” “那成,记得千万别走远,早点回来,我和大小子去村口等你。” “成。” 钱宝来背起绳子走出家门,沿路遇上不少村民,都是笑呵呵和他打招呼,话说得很是客气。 面对着一张张笑脸,钱宝来眼前浮现的,却是数年后那些狰狞扭曲,在火光中兴奋犹如恶鬼 的面孔。 他们踹开钱家大门,闯进院子里,把自己捆起来拖出去,赵翠哭着给他们磕头,没人在乎,更有人朝着赵翠和孩子吐口水,不顾孩子还小,上去就是拳打脚踢。 赵翠的头发被拽掉大把,衣服也被扯开。 满地的血。 钱宝来顾不得骨头被打断,拼命想要冲过去护住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可他做不到,像是只虫子一样被人碾在脚底,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强盗搬空自己的家,伤害自己的家人,什么都做不到…… 动手的都是谁,他记得清清楚楚。 出面阻拦,结果被连累的又有谁,他同样牢记在心。 他做鬼几十年,仇没忘,恩更不能忘。 这一回,他打定主意把事情做个了结,宁可魂飞魄散,再也不能转世投胎。 三言两语打发走村人,钱宝来加快速度,周身氤氲稀薄的黑气,双眼闪过一道红光。 走到山脚下,钱宝来查看过守山人留下的标记,选择另一个方向,避开伐木人可能出没的林子,开始向老林中进发。 他的速度极快,犹如一道鬼影。 没过多长时间,就寻到一处合适的密林,放下肩上的绳子,挽起袖子割破手腕。掺杂着黑气的血从腕上流出,腥甜的气息在林中弥漫。 草丛中传来簌簌声响,紧接着,高大的松木后响起刺耳的狼嚎。 钱宝来又在腕上划开一刀,逡巡四周,视线穿过幽暗的林间,很快发现几双幽绿的兽瞳。 找到了。 钱宝来咧开嘴,将胳膊举高,舌头舔舐过刀背,双眼染上血红。 狼群察觉到危险,立刻想要退走。 钱宝来不给它们机会,黑气如毒蛇涌出,绕过树干,迅速缠绕住野狼的四肢和脖颈,硬生生将它们拽了回来。 野狼发出不甘的嚎叫,钱宝来眼底红光大盛,脖颈处隐现黑色纹路,很快又消失无踪。目光锁定个头最大的一匹狼,手起刀落,狼头滚落在草丛间,飞溅起大片猩红的血雨。 狼群终于不再嚎叫挣扎。 黑气顺着狼耳和狼口涌入,兽瞳很快染上猩红,利齿剑间垂落口涎,变得愈发凶残。 钱宝来收起砍刀,任由狼群将头狼的尸体分食,随后四散而去。知道时间不早,弯腰捡起绳子,沿着原路下山。 在下山途中,钱宝来仔细留心,先后抓到两只野兔,三只野鸡,还找到一株年份不短的人参。 等他走出山脚,远远就见到赵翠和大儿子站在村口,心头不由得一颤,想要立刻奔过去,却不得压制速度,只能一步一步走回到妻儿身边。 接下来五六日,孙三始终没有消息,钱宝来也不着急,安心留在家里,把三个孩子带在身边,恨不能把自己知道的都教给他们。 等到三个孩子睡熟,趁着夜深人静,钱宝来叫醒赵翠,带她下到菜窖,从墙上撬下几块方砖,现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当家的?” “跟我来。” 钱宝来提着煤油灯在前,领着赵翠穿过通道,走进藏钱的地方。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38 四四方方的箱子足有七八个,里面都是光灿灿的银元。还有一只铁皮盒子,整齐码放六根金条。 另外,角落里有一个首饰盒,里面是钱宝来父亲跑马帮时得来的宝贝,据说是前朝一个大官,在归乡时遭遇不测,全家被杀,携带的金银财宝都落到土匪手里。 数年时间内,东西几经辗转,其中一双玉镯被商人买到。商人感念钱宝来父亲的救命之恩,就将这双玉镯作为谢礼。 钱宝来家破人亡之后,孙三霸占钱家,这些东西落到他的手里,让他成为远近闻名的富户,二十多年后,更成为有名的商人。 孙家的子孙,踩着钱家人的血肉骨头,过上了好日子。 反观钱宝来,家没了,妻子和孩子都没了,沦落成孤魂野鬼,日日看着孙家人繁花锦簇,恨不能将他们活活撕碎。 “当家的,这些都是咱家的?”赵翠惊讶道。 “对。”钱宝来将煤油灯挂在墙上,捧起首饰盒,递到赵翠跟前,道,“还记着成亲时我和你说的话不?这些有咱爹留下的,也有我这些年积攒下的。” “钱财惹人眼,村里人又传得风言风语,这些东西绝不能让外人看见,三个孩子也不能告诉,提防他们说漏嘴。等明后天,先把大小子他们送去岳父家,咱俩上山,把东西分开埋起来。” “埋山上?搁家里不成吗?”赵翠问道。 “不成。”钱宝来认真道,“听我这一回,成不?” 赵翠看着钱宝来,心中有很多疑问,对上他的双眼,却什么都问不出来,只觉得胸口发闷,像是被人狠狠捶了一拳。 眼前这个明明是她的男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却又让她感到陌生。 忽然窜起这个想法,赵翠吓了一跳,忙用力摇摇头,压下紊乱的心绪,和钱宝来一起打开箱子,清点过银元,随后重新包裹严实,准备尽快送上山。 第65章报仇雪恨 将银元金条藏到山上,钱宝来回到家中,又忙着翻箱倒柜,找出十多张地契和房契,有的还是钱家祖父那辈置办的,盖着前朝衙门的印。 “当家的,你这是要干什么?”赵翠觉得奇怪,开口问道。 “去大队部。”钱宝来仔细翻看过每张地契和房契,最后留下两张,交代赵翠收好,“这些你留着,剩下的我都送出去。” 赵翠吓了一跳,连忙拽住钱宝来的衣袖,震惊道:“当家的,你发烧烧糊涂了?” “没有。”钱宝来拍拍赵翠的手,先朝窗外看了看,又掀开门帘探头,确定三个孩子没在附近,才继续道,“你信我,这些田和房子都不能留。还有咱家的牲口,留下一头牛、几只鸡,剩下的也要全都交出去。” 赵翠愕然不已,以她对钱宝来的了解,这样的事做梦都想不到。 “这些田交给村里,分给最困难的几家。钱六太爷,你记着不?他三个儿子都打仗死了,身后都没有孩子,老两口无依无靠,咱家的牲口多给他几头,再扛几袋粮食。” 钱宝来一边说,一边将地契和房契折好,放进一个灰色布袋子里。 “我前头去县里听到些风声,这事得抓紧办。钱没了可以再挣,咱们得为今后考量。” 钱宝来安抚下赵翠,走出家门,一路去往大队部。 赵翠了解自己的丈夫,知道他绝不会无的放矢,做头脑发热的事。想想钱宝来这段日子的举动,联系他的话,到底压下满腹心思,将田契和房契收好,利落锁上箱子,走到灶下去准备晚饭。 钱宝来的行动很隐秘,并且和大队长商量好,暂时不把这件事公开,等到明年开春,直接把地分给村民。仓库里的粮食和部分牲口,他指明要送钱六太爷几家。 “分田的时候,总得照顾一下本家。” 大队长也姓钱。村子里几十户,三分之一沾亲带故。当初钱宝来被孙三谋害,出面帮他说话的就是本家老人。 这份恩情,钱宝来始终记在心里,几十年都不敢忘。 那些为虎作伥,跟着孙三趁火打劫的,钱宝来也全都记着。 这次分田,这些人同在村里,肯定也要占好处。不愿意让他们得意,干脆给大队长出主意,分牲口和好田的时候动一动手脚,必定让他们彼此看不顺眼,闹得鸡飞狗跳,再没心思去谋算钱姓诸人。 做完这些安排,钱宝来背着手离开大队部,途中遇上满脸堆笑的孙三,不由得目光一闪,故意朝道旁做个手势。 孙三心领神会,左右看看,发现路边大树下坐着几个最好讲闲话的女人,正满脸好奇的朝这边望,立刻停住脚步,没有再朝钱宝来跟前凑,而是保持一定距离,直至走出女人的视线范围之外,才迈步上前,压低声音道:“宝来哥,事情成了。” “找了多少人,都有谁?”钱宝来拿起别在腰间的旱烟袋,孙三立刻从身上掏出火柴,擦亮火星帮他点燃。 “十六个,有王庄的,隔壁村的,还有两个县里的。”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39 “县里的也有?”钱宝来斜眼看着孙三,“你小子胆子不小,不怕他们家里人来找?” “两个都是光棍,整日里游手好闲,动不动就跑出去十天半个月,邻居早就习惯,压根没人去找,不会出大事。” 听孙三的形容,钱宝来很快联系起跟在他身边的王大川和刘河。 上辈子,这两个人没少帮孙三作孽,自己两条腿就是他们动手打瘸的。 “成,后天你把人都带来。别进村也别声张,免得让人看见。人都带去山脚,守林人留的标记你能认得吧,就在那片草甸子等。” 孙三连忙点头,拍着胸脯道:“哥你放心吧。” “到时候,我亲自带你们上山。”钱宝来吧嗒两口旱烟,眯着眼睛道,“工头在林子里等,把人带过去,当面结算钱。你自己拿钱能行?” “能行。”听到当面给钱,孙三心头火热,算过这次能到手多少,手指都有些哆嗦。 “你心里有数就行。”钱宝来敲敲旱烟袋,故意道,“这次是我给你做保,他们才肯让你赚这份钱。务必记得,把人带来之前,家里一定要安顿好。万一出了事,我可保不住你。” 孙三连忙点头。 钱宝来话说得越重,他越是不会怀疑。在金钱的驱使下,更会竭尽全力收尾,抹掉不该有的痕迹。 “这些钱你先拿去。”钱宝来从怀里掏出十多张纸券,上面数额不等。据他的记忆,等到明年,这些钱就不能再流通,“分给你找来的那几家,安安他们的心。” 孙三接过钱,沾着唾沫点了点,嘴上答应得痛快,心下打定主意,自己留下大半,剩下的再分出去。 轻易看穿他的打算,钱宝来也没点破。 孙三越是贪婪,做得越是过分,他的计划就能越顺利。等解决山上的事,山下必然还会有一场好戏。 自己家人受的苦,总得让喝自己血、吃自己肉的几家人好好尝一尝。 两人在中途分开,钱宝来归家之后,提出要再上山。赵翠知道丈夫有事瞒着自己,见他不愿意说,也没有一再追问,只是叮嘱他小心,遇事千万别逞能。 孙三回到家里,把新得的钱给孙老娘和媳妇看。孙老娘两眼放光,孙家媳妇也是满面红晕,心中的迟疑早就一扫而空,不留半点。 “等我从山上回来,还能得这个数!”孙三比划出手指,满脸得意,很快又现出几分遗憾,“可惜是一锤子买卖,赚了这回未必有下次。” 性格中的贪婪,使他永远都不会知足。想到钱宝来轻易能拿出这么多钱,不由得又惦起他的家产,甚至动起歪念头,这回上山,或许能想办法避开旁人,让那犊子再也回不来。 转眼到约定的日子,钱宝来如往常一样,腰间插着旱烟袋,带上绳子砍刀,和赵翠打过招呼就准备上山。 “这次会在上面多留两天,最迟三四天回来,不用担心。” 赵翠送钱宝来走出家门,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勉强压下心中的烦乱,把三个孩子撵回屋里,牢牢关上院门。 钱宝来走到山脚下,孙三早带人等在那里。 十多个男人或站或蹲,样子都有些邋遢,说话时流里流气,偶尔还会挤眉弄眼,发出一阵大笑。 钱宝来站定脚步,眼神从这些人的脸上逐一扫过,很快现出一个满意的笑。 都是熟人。 除了在钱家造孽,更害死五六个老人,欺负三家孤儿寡母,两个女人被糟蹋,得不到公道,反而被泼脏水,最后被逼得疯癫跳河。 有一个算一个,手上全都有人命,没有一个无辜。 “宝来哥,你可算是来了。” 孙三第一个看到钱宝来,立刻站起身,踢踢身边的刘河,大声道:“快起来,都起来!” 男人们早从孙三口里听说,是钱宝来找到发财的门道,马上起身问好。 “那些钱都发下去了吧?”钱宝来看向众人,状似不经意道,“数量不多,每家顶多两三块。不过你们放心,等见到工头,光是一个冬天赚的钱,足够全家人吃饱喝足,还能扯几尺布。” “每家能有两三块?”听到钱宝来的话,男人们都是神情一变,纷纷不善地看向孙三。 孙三给了他们多少? 至多一块! 孙三神情僵住,没想到钱宝来会突然揭自己的底。说他是故意的又不太像,说不是故意的,自己却被轻易带进坑里。 孙三的表现太过明显,在场的人再笨也能猜出端倪。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40 “好小子,孙三,你敢吞老子的钱!” 刘河和王大川曾经跟着孙三,那是孙三能给他们好处。现如今,孙三也是穷得叮当响,和他们根本没什么区别,还敢吞他们的好处,自然是拳头下去,狠狠收拾一顿。 在两人的带头下,男人们一起动手,很快把孙三打倒在地。 别看这些人平时没脑子,一旦涉及到钱,都是咬死不松口。 孙三被揍得嗷嗷叫,只能向钱宝来求助。 钱宝来故作为难,口中道:“唉,不是我说你,孙家兄弟,这事是你做得不对。这可是给兄弟们的安家钱,你怎么能自己贪下。” 听到这番话,王大川等人更是愤怒,下手更不容情。 见打得差不多了,钱宝来才出面说和,担保孙三那份钱给众人平分,回去后再去孙家,把他贪下的钱要出来,男人们这才不情不愿地停手。 “不是钱大哥,今天活活打死你!” “时间不早,先上山,免得山上的人等得不耐烦。” 经过这场闹剧,钱宝来俨然取代孙三,成了这支队伍的领头人。 孙三被打得鼻青脸肿,硬拽着往前走,脑子里不断轰鸣,不明白自己是介绍人,怎么也要和刘河他们一起留在山上? 他几次想要开口,说事情不对,拽着他的男人根本不给机会,他张嘴就会挨拳头,最后被打得半声都不敢出。 众人跟着钱宝来往前走,越走越深。 老林子里都是两三人合抱的巨木,树冠茂密,高草丛生,白天也透不进多少阳光,显得十分幽暗。 有人开始觉得不对劲。 走了这么远,为何还不见半个人影? 还有,林子里为什么这么安静,连鸟鸣声都没有? “钱哥,还有多远?”刘河和王大川对视一眼,开口问道。 “没多远。”钱宝来转过头,笑道,“前边就到。” 刘河刚要点头,忽然间意识到什么,脸色瞬间惨白,满面惊恐。 钱宝来的身子背对自己,他的头是怎么转过来的?! 受惊吓的不只他一个,目睹这样惊悚的场景,有三四个男人当场吓得尿了裤子,剩下的人发出惊叫,纷纷转身往回跑。没跑出两步,他们就停住不动,脸色青白,全身哆嗦,惊恐万状。 粗壮的树干后,茂密的草丛中,陆续出现一双双幽绿的兽瞳。 尖锐的狼嚎在林中响起,惊飞大群禽鸟。 不成声的惨叫被鸟群的振翅声掩盖,血腥味在林间弥漫,大片的高草都被染上鲜红。 第66章事了 狼群亮出利齿,尖锐的嚎叫响彻林间。 孙三被扔在地上,顾不得一身的伤,爬起来就要向前跑。王大川和刘河背靠背,抄起石头和树枝拼命挥舞,想要驱散凶狠的野狼。 螳臂当车。 惨叫声不断在耳边响起,血腥味越来越浓。 野狼幽绿的瞳孔染上血光,黑色的怨气绕过树干,穿过草丛,如蛇般缠上猎物的脚,将他们陆续拽倒。 钱宝来两眼血红,脸颊脖颈爬满黑纹,怨气不断自体内涌出,喉咙间发出咯咯声响,在孙三等人眼里,比野狼更加恐怖。 “你到底是人是鬼,是人是鬼!”孙三被咬住胳膊,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向钱宝来大吼。 钱宝来转过头,现出一抹残忍的笑。 黑色怨气愈发浓重,仅存的阳光被遮挡,林间一片昏暗,很快伸手不见五指。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41 满目漆黑中,仅剩下凶残的兽瞳和血红的鬼眼在闪烁。 不知过去多久,惨叫声终于停了。 浓重的黑气渐渐散去,高草丛披上一层暗红。窸窸窣窣的声响接连不断,被血腥吸引的虫豸开始聚集。 钱宝来扫视过地上的尸体,走到一息尚存的刘河跟前,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中,掌心涌出大团黑气,迅速缠绕上他的全身。 刘河身上的伤口不再流血,两处致命伤都被障眼法遮盖。随着黑气不断涌动,他的神智变得模糊不清,被黑气牵引着站起身,眼神呆滞地望向前方。 钱宝来又祭出一团黑气,在王大川身上如法炮制。 “下山,去孙家。” 钱宝来不断祭出黑气,以鬼语驱使刘河两人。 二人迈开僵硬的双腿,一步一步去往山下。行动间黑气缠绕,青白的脸全无血色。 目送两人离开,钱宝来突然弯下腰,开始剧烈咳嗽,大口大口呕出黑红的血,落在草地上,散发出异常腥甜的味道。 冷风平地而起,紧接着,一阵清脆的铃声在林间响起。 铃声越来越近,钱宝来神情微变,压制着喉咙间的痒意,迅速转过头,就见颜珋站在他身后,白衬衫被风鼓起,倏而现出一线劲瘦的腰,黑发垂落耳畔,眼尾一抹红,瞳孔是慑人的赤金。 白皙的手中是一枚银铃,随着手腕翻转,铃舌不断敲击铃壁,清脆的声响盘旋在林间,鸟叫虫鸣再不可闻。 “谁授你的引尸法?”颜珋开口道。 钱宝来反手抹去嘴角的黑血,道:“引我去客栈的老鬼。” 他从最开始就没想着隐瞒,见识过颜珋的本事,隐瞒也没用。还不如痛痛快快说出来,省得自己遭罪。 “他还教了你什么?”颜珋微微眯起双眼,探究地看向钱宝来,锐利的目光近乎要刺穿对方魂魄。 “没了,只有这个。”钱宝来又开始咳嗽,嘴边的黑血擦也擦不尽,话都说得模糊不清。 颜珋看他半晌,忽然探出手指,在他额心送入一缕灵力。 剧烈的咳嗽声戛然而止,钱宝来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向颜珋,片刻后,反手抓向自己的天灵盖,硬生生扯出两魂一魄,忍住强行分离魂魄的剧痛,粗噶道:“隐瞒此事是我的过错,还请店家高抬贵手,容我把事办完,其后任凭您处置。” 颜珋没说话,在钱宝来浑身颤抖,近乎要站不住时,挥手祭出一道灵力,将他的魂魄重新送回体内。 “您这是?” “言契尚未完全达成,我不会收你魂魄。你隐瞒之事,我亦会溯及源头。但你施用此术,再无法如先前躲避鬼差,除非魂飞魄散,必会被地府拘拿,你可明白?”颜珋道。 “明白。”钱宝来呵呵笑着,化出做鬼时从不离身的旱烟袋,没有送进嘴里,而是折断杆身,取出米粒大的一团鬼气。 “店家,这是我趁那老鬼不注意,从他身上取的。”将鬼气送到颜珋面前,钱宝来道。 “你取的?”颜珋诧异道。 “是,我好歹做鬼几十年,好意歹意总能分清。”钱宝来咧开嘴,捋捋被血凝固的老鼠胡,“我遇见那老鬼时,就觉得他不对劲。” 一如之前的冯夏,钱宝来面对那个老鬼,第一感觉就是危险,近乎要被压得魂体不稳。 在他以为自己要被吞噬,准备奋力一搏时,对方却笑成弥勒佛一样,不只看穿他的过往,还告诉他报仇的方法,教给他引尸的手段。 就在他表面感激,内心惊疑不定时,忽然间发现,自己的魂魄被神不知鬼不觉打上印记。 对方的手法相当高明,若非他谨慎到骨子里,为躲避鬼差,几十年来都格外小心,时刻留心自己的魂体,压根不会发现印记的存在。 猜不透对方的意图,又不是老鬼的对手,钱宝来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小心留下对方一点鬼气,再想方设法挪动印记。 试了许多次,始终没办法剥离,只能暂时聚到一魄之上。 “印记?”颜珋神情微动,双手捏成法印,赤金色的灵纹浮现在空气中,对钱宝来当头罩下。 钱宝来动也不敢动,以为会像自己挪动印记时一样,感受到一阵刀斧加身的剧痛。未料想,灵纹打入魂魄,非但没有带来痛苦,反而像是泡入温水中,整个人暖洋洋地,魂魄都被滋养。 片刻后,颜珋收回灵纹,赤金中包裹一枚青色的印记。 是鬼印,却带有一丝仙力。 如此看来,他有必要亲自去会一会那位成鬼的土地。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42 钱宝来报仇心切,不过是对方的一枚棋子,颜珋无意追究,告知他擅用引尸法,在此世无法多做停留,最迟两个时辰就必须离开,不然必被鬼差拘拿。 “多谢店家。” 钱宝来诚心向颜珋致谢。 对他来说,两个时辰足够了。 “好自为之。”留下四个字,颜珋收起银铃,以灵力凝聚的身体迅速变得透明,眨眼消失在林间。 林风卷过,钱宝来收起断掉的旱烟袋,凝聚最后的鬼气,将爬满脸颊和脖颈的黑纹压下去,随后抄起绳子和砍刀,沿着来时的路返回村子。 在他离开不久,野狼和虫群去而复返,彼此争抢,染血的高草都被咬断拖走。 山脚下的村子里,孙家正上演一场好戏。 刘河和王大川在下山后分开,一人去往昔日的“兄弟”家,告知他们的亲人,他们被孙三所骗,在山上遇到狼,该得的钱也被孙三吞了。另一人直接找上孙三家,一脚踹开院门,高声叫嚷着孙三不是人,心肠都是黑的。 “孙三你个瘪犊子,贪了老子的钱,骗弟兄们上山做苦力,如今全都遭难,给老子滚出来!” 王大川嗓门极大,不一会就招来许多村人。 “孙三不是东西,丧良心,老子和你没完!” 村人们不断聚集过来,听王大川口口声声说,孙三称找到发财门道,骗了十几个壮劳力,从工头那里收了两回钱。 “咱们的安家钱被他吞掉,他还拿着工头给的好处!” “说是不远走,结果却是深山老林,第一天就遇见狼,除了我和一个弟兄,全都没能活着出来!” “孙三,你个黑心的犊子,给老子滚出来!” 王大川越骂声音越大,接到消息的其他几家人陆续赶到,在刘河的带头下,堵在孙家门前一起骂,更有三四个女人冲进屋内,把孙老娘和孙家媳妇拽出来,要他们交出孙三,把吞掉的钱吐出来。 “不是,你们冤枉……哎呦,是钱宝来,是他的主意,是他满肚子坏水,你们去找他!” 孙老娘生性刻薄,贪财如命,撒起泼来蛮不讲理,旁人都不愿意被她沾上。今天却碰上对手,被三四个壮硕的女人压在地上收拾,全无还手之力。 想撒泼? 做梦去吧。 “钱宝来,这事和他有关?”围观的人群响起议论声。 王大川和刘河先后开口,他们压根不知道什么钱宝来,从头到尾就是孙三。 大队长被吵闹声引来,看到眼前的情形,见孙老娘死咬住钱宝来不松口,还说他和刘河王大川一定是串通好的,不由得脸色黑沉。 “孙家的,你可不能信口开河,胡乱污蔑别人。” “我没有,这事一定是他干的,就是他!那丧良心的不是好人,我的儿一定被他们害了,大队长,你要给我做主啊!” 孙老娘披头散发,在地上滚了一身黄土,样子十分狼狈。 孙家媳妇缩在她身后,看起来也是相当可怜。 “我知道,你们都是姓钱的,一定得了好处,对不对!”看出大队长的态度,孙老娘豁出去,指着大队长撒泼,“今天不给我个说法,不把我儿平安交出来,我和你没完!” 遇上村人怀疑的目光,大队长脸色更加难看,呵斥孙老娘不要胡说八道,更把钱宝来主动上交田地和牲口的事说出来。 “宝来愿意把这么多田和牲口分给乡亲,哪会做这样的事!” 大队长话一出口,围观的村人都是满脸惊讶,完全不敢相信。 那只铁公鸡? 不是听错了吧? “大队长,你说真的?” “田契就在大队部,还能有假?” 有大队长出面作证,又有刘河和王大川言之凿凿,孙老娘的话再也站不住脚。 在她又要撒泼时,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王大川突然倒在地上,刘河迅速扑上去,动作间扯开他的外衣,现出明显是野兽留下的伤口。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43 “大川!” 在刘河的叫声中,王大川手指着孙老娘,用最后的力气,要讨回被孙三吞下的钱。 “孙三,老子、老子绝不放过你!”留下这句话,王大川当场气绝身亡。 刘河赤红着双眼,孙老娘和孙家媳妇当场傻眼。大队长立刻召集村干部,将几家外村人分开,将孙家两人一同带去大队部。 钱宝来站在人群后,目睹整个经过,一直没有出声,他十分清楚,等待孙家人的将会是什么。村人们散去时,回头看到他,纷纷堆起笑脸打着招呼,顺便痛斥孙家不做人事。 赵翠从家里过来,看到钱宝来毫发无伤,一点事都没有,立刻拽着他回家。 钱宝来任由媳妇拉着自己,一路上看着赵翠的背影,神情中既有心满意足,也有挥之不去的哀伤。 黄粱客栈中,颜珋走进三楼一间客房,轻摇金铃,一个胖乎乎的器灵从百宝架上飞出,落在他的掌心。 “去,找到这个鬼。” 颜珋将鬼气和印记交给器灵,后者抓起来,用鼻子嗅嗅,小手用力拍了拍胸脯,很快飞出木窗,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67章蜃龙之怒 子时将尽,夜空中闪过一道苍白流火。 火光中,白胖的器灵挥舞着小手,祭出大团灵力,皮肤化成青铜,利齿露出唇角,指尖窜起青色灵光,化成一只酒杯状的罩子,直向前方的大团黑雾罩去。 雾中隐现扭曲鬼影,似在避讳灵光包含的力量,没有正面对抗,而是不断加快速度,只想尽快摆脱身后的器灵。 器灵锲而不舍,一次又一次发起攻击,消耗的灵力越来越多。 鬼影始终没有迎战,也没有被伤到半点,避开灵光的同时,速度越来越快,眼看就要同器灵拉开距离。 器灵愤怒得哇哇大叫,声音带着恐怖的力量,四周的空气随之震荡,呈现出层层透明的波纹,骤然汇成巨浪,一波又一波拍向前方的黑雾。 被巨浪挤压包围,鬼影再无法从容脱身,陷于灵光,黑雾开始扭曲变形,边缘处不断被蚕食,飘散开大股黑烟,不断消失在夜空之中。 器灵一击得手,不由得大喜,马上再接再厉,不惜耗费之前吞下的鬼火,也要抓住黑雾中的那团鬼影。 “看你往哪跑!” “找死!” 见器灵越追越紧,半点没有罢手的迹象,鬼影终于不再躲闪,当下调转方向,在雾中集合大团鬼气,化作一杆漆黑的长矛,矛尖锋利无比,萦绕幽绿色的鬼火。火中现出一张张骷髅面,发出尖锐的嘶吼和鬼哭。 伴着鬼哭声,鬼影手执长矛,运转阴气,向器灵直刺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器灵周身涌现炫目的白光,挂在脖子上的青石八卦飞速转动,一道道青色灵力涌出体外,循八卦运行的轨迹,在身前立起阴阳阵图。 阵图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硬是挡住刺来的长矛。图中飞出青色长链,缠绕住黑色矛身,以灵光吞噬缠绕在矛尖的鬼火。 鬼影没有后退,选择硬碰硬,不断推进长矛,以恐怖的力量震碎阵图,矛尖再次聚集鬼火,火焰变作恶鬼,直扑器灵要害。 “尔等妖物不思顺应天道,不思从于正行,反助悖逆之徒,行违背天律地法之事,当诛!” 鬼影声音尖锐,如兵刃相击。 鬼火熊熊燃烧,矛尖却森冷无比。 阵图破碎难聚,器灵意识到不妙,正要咬牙化出本体硬扛,霸道的龙气骤然袭至。 “大人!” 伴着器灵的欢呼声,一道修长的身影踏空而来,衬衫被风鼓起,猎猎作响。黑发随风飞舞,似最上等的黑绸。 银铃声声作响,古朴的韵律回荡在夜色之中。 颜珋手捏法印,以灵力织成大团灵网,护住器灵的同时,震飞鬼影手中的长矛。 鬼火瞬间熄灭,长矛碎成数段,很快化成黑烟。 器灵终于等到靠山,立刻委屈地扁嘴,大眼睛湿漉漉,一头扎进颜珋怀里,胖乎乎的小脸使劲蹭了蹭,小手指着对面的鬼影,张口告状:“大人,他欺负我!他说你坏话,他还想用长矛扎我!你要是再不来,我就要被扎成漏壶,再也不能给大人酿酒了!”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44 鬼影一阵扭曲,顾不得分辨,迅速收回鬼气,就要转身遁逃。 “想走?” 颜珋单手拎起器灵,把小家伙放到自己的肩膀上,不再摇动银铃,而是张开五指,以灵力化出一只巨手,向鬼影抓了过去。 鬼影察觉到危险,没敢回头,只是不断祭出鬼气,将速度提高到极致。 可惜颜珋更快。 巨手瞬间袭至鬼影身后,五指向前收拢,轻易将鬼影攥在掌心,越收越紧。 鬼影厉声嚎叫,周身窜起一道道黑气,在巨手形成的牢笼中横冲直撞,拼尽全力想要破障而出。 奈何巨手固若磐石,鬼影挣扎半晌,鬼气消耗大半,鬼体变得透明,仍是无路可逃,连一点脱身的机会都寻不到。 “嗯?” 颜珋将鬼影带至面前,发现鬼影有些不对劲,当即手捏法印,打入鬼体之内。不到两息,鬼影再次发出厉嚎,迅速弥漫成大团黑雾。 黑雾散去,一枚破裂的玉牌落在地上。 玉牌表面爬满蛛网状的纹路,已然是破碎不堪。纹路中隐隐呈现出“酆都”二字。 器灵飞到近前,看到破碎的玉牌,认出上面的字迹,怒得冲天辫都要炸开。他竭尽全力追了一路,差点被扎成漏壶,结果追的竟然是个冒牌货?! 颜珋弯腰拾起玉牌,翻过玉牌背面,看到熟悉的鬼纹,当即冷笑一声:“原来如此,难怪连你都骗了。” “大人?”器灵趴在颜珋肩头,歪着脑袋,大眼睛中满是不解。 颜珋拍拍他的脑袋,手指擦过鬼纹,注入一道灵力。 鬼纹隐隐闪亮,浮现出浑浊的荧光,血红纹路逐渐褪去,现出隐藏在下面的点点金色。 “这不是鬼纹,是神纹。”金光出现的刹那,颜珋迅速锁住玉牌,确保不溢出半分灵气,“所谓成鬼的土地,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 “大人,我不明白。”器灵歪着脑袋。 “不明白?”颜珋点了一下器灵的额头,笑道,“此处土地确已不存,触犯天律被诛,成为地鬼也是确有其事。但其存世多久,实是有待商榷。” “原来如此。”器灵恍然大悟,“是有人在背后算计假冒?” “对。”颜珋扣住器灵的小脑袋,笑道,“算是聪明一回。“ 随着话音落下,玉牌上的“酆都”二字渐渐消去,牌上的裂纹不断加深变密,最终破碎在灵光中,当场化作齑粉。 颜珋手捏法印,抽取玉牌残存的最后一丝仙力,固然微小,也足以让他辨别出内中蕴含的气息。 不像是万年前暗算他的帝俊太一,倒是颇类祖巫。 颜珋沉吟片刻,以手指在空气中描绘,模拟方才见到的神纹。同记忆中相比,玉牌上的神纹的确肖似巫族,以其内蕴的力量,绝非出自本尊,更像是以神力模仿。 心思飞转间,颜珋忽然意识到什么,带着器灵返回客栈,迅速打开柜台后的木屉,取出一枚枚被红纹覆盖的木简,以灵力查看木简内收取的魂魄。 乍一看没有任何异常,数次仔细探查,最后以龙气引导,方才察觉出不对。单是百年间搜集的魂魄,就有三分之一被烙下印记。 这些印记极端隐蔽,以神纹的力量遮挡,不是刻意搜寻,根本无法发现。 “当真是好手段。” 颜珋发出一声冷笑,推开客栈大门,纵身跃上半空,霸道的气息笼罩全身,化出蜃龙灵影,昂首长吟,声震九霄。 罡风席卷夜空,灵力扩散成雨。 大团的灵雾弥漫开来,雾气中,黑色的龙身若隐若现,长尾划开夜空,利爪撕破云层,金眸锐利,龙口足能吞吐星辰。 天庭之上,庚辰正堵在老君的炼丹房,后者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拿他没有任何办法。不想再被应龙堵门,唯有命仙童取来盛装新丹的玉瓶,顾不得心疼,一股脑全都扔给他。 “灵丹都在这,你……” 不等老君说完,龙吟声赫然震动天庭。 庚辰神情骤变,双瞳化作赤金,纵身飞向声音传来处,临行不忘将灵丹尽数收走。 老君没时间心疼自己的丹药,迅速掐指一算,挥袖摄来一面乾坤镜,看到呈现在其中的画面,不由得叹息一声:“祖龙沉睡,蜃龙被压制万年,如今怕是再也压不住,莫非真要逆天而行?”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45 “上神?”仙童似懂非懂,满脸都是疑惑。 “即日起关闭宫门。”老君收回乾坤镜,吩咐道,“无论谁来,我一概不见。” “是!” 第68章龙威 万年前,天帝亲下法旨,颜珋先被剐去一身龙鳞,又被夺上神位,无法再进天门,强行闯入即是违背天律。 此时一怒冲上天庭,自然引来天兵天将警惕。 九霄之上,金甲天兵立起神鼓,挥动以异兽骨制成的鼓槌,鼓声震耳欲聋,响彻天门内外。 伴着雷鸣之声,青白色的兽影自神鼓飞跃而出,在中途凝成实体,嘶吼咆哮,周身缠绕锁链,涌动层层煞气。 守门天兵手持金矛,矛身攀爬紫色灵光,直指在云中现身的颜珋。 金矛如林,灵光交错,编织成庞大灵网,迅速扩散至整座天门。别说颜珋曾被押上剐龙台,尚有旧伤未愈,纵然没有受伤,遇上这样的天门阵也要加倍小心。 龙吟声起不久,雷公电母便接到法旨,相继赶至天门处,联合当值的两位星君,集合数百天兵,共御欲闯天庭的蜃龙。 日前应龙持剑上殿,烛龙、黑龙咆哮云巅,逼天帝立下法旨,情景犹在眼前,诸仙皆心有余悸。如今蜃龙忽然现身,意欲闯入天门,众仙更觉心惊。 龙族这是要做什么? “起阵!” 仙云被驱散,灵光腾空而起。 天兵倒提矛戟,纵身跃至凶兽脊背,单手挽住兽颈上的锁链,用力向后一拽,凶兽发出怒吼,如同黑色利箭,直扑向云后的蜃龙。 万年之前,颜珋被押上剐龙台,因罪被夺上神位。 无论真正原因为何,也不管这道旨意背后是否存在猫腻,天将天兵职责所在,必然不许他再踏入天庭半步,更不能容他击碎天门。 “拿下!” 雷公电母跃至阵中,雷霆当头砸落,迅速和光柱融合为一体。 七杀星君一马当先,手中长刀灵光暴涨,携雷霆之势,一刀斩向龙尾。天枢星君反其道而行,见蜃龙被天门阵困住,竟然拉住胯下坐骑,同时抬起右臂,止住麾下天兵,无意加入战斗。 “天枢,你欲违背法旨?”电母厉声道。 天枢星君神情冷然,双眸扫过电母,神情中带着明显的厌恶。 “蜃龙虽至九霄,尚未入天门,算不上真正违逆法旨。” “再者言,万年之前,天帝法旨言‘逐’,实未言‘诛’。尔等大动干戈,未询问因由,即以天门阵困其本体,欲行杀戮神龙之事,才是真正违背天律。” “况应龙现在老君宫中,尔等欲诛蜃龙,可曾想过后果?” 万年前的事,天界诸仙均看在眼中,不提他人如何想,对帝俊、太一所行,天枢实在有些看不上。 蜃龙有过吗? 有。 罪过大到要被押上剐龙台,生生剐掉一身龙鳞? 简直是笑话! 哪怕以顺应天道,承载气运大势为名,这样的重罚亦是太过。 天枢自认不是什么善人,野心手段并不在七杀之下,击败对手绝不会手软。但他不是是非不分,不会眼盲心瞎到看不清天帝法旨背后的真意。 说白了,蜃龙被押上剐龙台,自始至终就是一场阴谋。只是让谋划之人没想到的是,颜珋还能活着走下来。 电母被质问得哑口无言,脸色很是难看。 雷公按住她,低声提醒两句。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46 电母虽有不甘,到底没有再同天枢星君纠缠。如今的蜃龙不比万年前,有天门阵为依仗,不愁拿不下他,多一个天枢少一个天枢皆是无妨。 “杀!” 七杀星君冲至颜珋身前,手中长刀连斩,横贯炫目长虹。 颜珋未以本体对抗,瞬间化作人身,唤出蜃龙刀。 刀身注入龙气,泛起黑金波纹。颜珋双手持刀,斩断七杀星君挥来的神兵,去势未减,生生破碎对方肩上的金甲。 不是七杀星君退得快,肩膀都会被砍断。 他虽逃过一劫,胯下凶兽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被蜃龙刀斩断脖颈,当即爆成大片灵光,再也无法凝聚成实体,只得飞回到神鼓之中。 发现对面都有坐骑,颜珋却没有,器灵鼓起腮帮子,飞离颜珋肩膀,颈上八卦飞速转动,身躯化作青铜,不断增大变形,最后变作一头羊首狮爪,头生双角,口生獠牙的凶兽。 此乃荒古之民绘于酒壶上的图腾,承载信仰之力,由器灵化成,其凶猛程度不亚于天庭豢养的凶兽。 颜珋飞身落到器灵背部,未引缰绳,仅以双腿稳定住身形,在器灵飞冲向前时,手中蜃龙刀暴涨黑光,延伸出数十米的光影,荡开拦路的天兵,斩碎一处阵眼。 随着阵眼被毁,天门阵一角崩碎,罡风瞬间席卷,近处天兵皆被掀飞出去。 天枢星君早有提防,且距离较远,麾下并无任何损伤。反观七杀星君所部,至少有三分之一被罡风所伤,伤势重的,即使服下丹药,也无力继续操控手中神兵。 雷公电母亦被波及,不得不暂时停止攻击,以法宝护住己身,挡住袭来的刀光。 器灵飞近天门,凌空发出咆哮,雄浑的声音同平时的奶声奶气截然不同。 颜珋站在器灵背上,仰望不断亮起神纹,近乎望不到顶端的天门,忽然发出一声冷笑。 覆上龙纹的双手握住刀柄,向蜃龙刀内灌注龙气。 黑色刀光再次暴涨,霸道的龙威笼罩之下,为数不少的仙人亦有所觉,纷纷望向天门之外,无不心生悚然。 蜃龙,竟是强到如此地步? 刀光长至数丈,颜珋双眸尽成赤金,黑发被风撕扯,脸颊现出龙纹,耳后浮现黑玉般的鳞片。周身缠绕的气息凝出龙形,伴着斩出的刀光,呼啸着直冲天门。 轰! 两股霸道的力量互相撞击,天门上的神纹亮起金光,龙影随之爆裂开,化成点点碎影。光芒散去之后,刀光消失无踪,神纹也变得暗淡,不似方才炫亮夺目。 颜珋被力量冲撞,内腑震动引发旧伤,喉咙间生出一股腥甜。饶是如此,他也没有退后半步,连续又斩落三刀。 见识到蜃龙之强,心知绝非轻易能够拿下,雷公电母不敢轻忽,很快传出警讯。转眼之间,数百道灵光划过长空,皆是接到两人警讯,迅速赶来的各方星君和天将。 无视陆续赶到的诸仙,颜珋咽下口中腥甜,蜃龙刀横举,就要再斩天门。 就在这时,一道洪音自云后传来,伴有强大灵力灌入天门,门上绽放金色,神纹重新浮现,一枚接一枚凝出实体,四周光晕缭绕,威压惊人。 天将天兵再次结阵,近百名星君踏入天门阵四方。 天门大阵再起,蜃龙战斗力再强,仅凭一己之力,也无法轻松破阵。 “蜃龙颜珋擅闯天门,违天律,悖法旨,速速拿下!” 雷公电母齐声高喝,诸星君各就各位,天门大阵起,一道接一道光柱贯入云霄。光中飞舞异兽灵影,浮现星辰轨迹,组成一个又一个诛仙神纹。 器灵再次升高,意欲冲出天门阵。 不料高处也有埋伏,数百名天兵天将立在云后,以手中神兵结成灵罩,完成天门阵最后一环,将颜珋彻底困在阵中。 颜珋扫视四周,不怒反笑,长身立于光柱环绕间,蜃龙刀绽放龙影,昂首发出阵阵长吟。 龙吟声响彻九霄,气势磅礴,天震地骇。 诸星君不由得大骇,立刻催动法宝,牢牢护住神识。天兵天将被逼得后退,以仙力护住双耳,仍被龙吟所震,双目充血,近乎握不住兵器。 未几,又有龙吟声起。 应龙、烛龙、青龙、黑龙先后赶至。 看到天门前一幕,烛龙、黑龙、青龙先后化出本体,环绕天门飞舞盘旋,盛怒之下,天门神纹亦被压制。 应龙自半空飞落,长剑出鞘,配合阵中的颜珋,准备强行破阵。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47 刀光剑光交织,黑、金双色交错。 伴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集合上百星君结成的天门大阵,已然是摇摇欲坠,顷刻就要崩塌。 第69章东皇钟 雷鸣声不断响起,闪电破空而下,一道道紫金色的电弧缠绕光柱,诸星君催动法宝,护卫住阵眼,硬抵住应龙的剑光,捍住蜃龙的刀影。 雷公手持连鼓,雷椎不断击落,电母手擎光镜,闪电交织成网,意图暂时拖住应龙,助阵眼处的星君弥合天门阵,将蜃龙彻底困在阵中。 未料闪电刚刚落下,即有霸道龙气腾起,金光绚烂夺目,片刻聚成璀璨的赤金龙影,撕开紫金色的雷网。 龙影飞腾,龙吟声不绝于耳。 阵中的颜珋双目尽成赤金,黑发垂落过腰,耳后覆上黑玉般的龙鳞。鬓角的龙纹蜿蜒过下颌,同龙鳞边缘融为一体。 昂藏的龙身在云中穿梭,撕碎神纹凝成的长链,将天门前的神鼓尽数碾成齑粉。鼓中凶兽接连飞出,不及化成实体,便被青龙和黑龙接连吞下,再不可寻。 见此一幕,七杀星君目眦欲裂,奈何身负有伤,只能眼睁睁看着神鼓尽毁。 烛龙飞身落下,龙尾横扫而过,雷公不慎被罡风所伤,瞬间倒飞出去。中途法宝脱手,险些坠落九霄。 电母大惊失色,顾不得拖住庚辰,立即飞身扑向雷公,袖中飞出仙索,惊险缠住连鼓雷椎,未使得法器落入凡间,进而引来滔天大祸。 烛龙逼退雷公电母,并未就此停手,龙身盘旋在大阵上方,龙吟声震动九霄。 阵中星君集聚仙力,竭尽所能催动法宝,仍抵挡不住恐怖的龙威。 随着法宝出现裂痕,器灵一个接一个陨落,大阵出现破绽,镇守之人无不耳畔嗡鸣,神识震颤。内窥神识之后,更是怛然变色,神情变得无比难看。 黑龙、青龙紧随而至,配合烛龙祭出灵力,利用神龙强悍的本体,寻到突破点,强行撞了过去。 天门阵如何,照样能击得粉碎。 在神龙的意识中,向来没有“做不到”三个字。 伴随着一次又一次冲撞,曾被颜珋打碎的阵眼再也无法支撑,光柱变得摇摇欲坠。镇守该处的数名星君发觉不妙,顾不得许多,在龙尾扫来之前,祭出法宝飞速遁走。 轰! 阵眼被强悍的力量生生砸碎,光柱彻底倾倒破碎,砸在仙云之中,爆开数不尽的苍白光点,团团飞舞,犹如荧光缠绕,连成螺旋状的光带,最终投入天门。 没有了大阵阻隔,颜珋发出长啸,不顾旧伤复发,向蜃龙刀注入大量灵力,纵身而起的同时,挥刀斩向天门。 “不可!” 刀锋掠过,雷公电母大惊失色,诸星君天将也是面露骇然,不约而同手捏法印,祭出法宝,试图挡住袭向天门的霸道力量。 蜃龙刀闪烁金纹,去势惊人。凡被刀光波及,大半数法宝破裂粉碎,余者尽被吞噬灵力,瞬间失去光彩,死物般当空坠落。 仙人们惊色更深,眼睁睁看着颜珋挥刀斩向天门,实在无力进行阻挡。 瞬息之间,刀光袭至,破碎神纹。 天地间响起阵阵轰鸣,天庭都在隐隐震动。 “大胆!” 云后骤然响起法音,天门中注入神力,再次浮现神纹。神纹绽放金光,化出钟形灵影,罩于天门之上,奏响宏大乐声。 钧天广乐,黄钟大吕,气势博大,龙吟声亦被压制。 守卫天门的星君及天兵天将全都松了口气,趁机服下丹药,运行仙力,恢复被龙吟所伤的神识。 电母搀扶着雷公飞回,落在巨钟旁侧,怒视颜珋庚辰,俨然是火冒三丈,怒不可遏。 “颜珋,庚辰,尔等触犯天律,悖逆天帝法旨,当受缚就诛!” 无视电母的怒斥,颜珋飞身而起,逼近挡在天门前的巨钟,看到钟身上熟悉的符文,冷笑道:“万年已过,还是这副藏头露尾的模样。” “大胆!”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48 断喝声再起,洪钟上的符文化作箭雨,直击向半空中的颜珋。 庚辰飞身而至,单臂扣住颜珋腰身,飞身向后时,察觉到他内息不稳,仍在强行运行灵力,不禁眉心紧蹙,持剑荡开飞来的箭矢,借烛龙和黑龙挡住巨钟洪音。 “真没想到,太一竟把本命法宝化作天门。”烛龙飞到庚辰身旁,在半空化作一名身着红衣,长眉入鬓,桃花眼潋滟春色的俊美青年。 与庚辰颜珋不同,他的本命法宝是一柄战斧。 斧身是祖龙取混沌石锻造,斧柄则是不周山的灵木,威力仅次于盘古的开天斧,连天帝的法印都为之逊色。 自龙族大劫之后,这把烛龙斧已有数万年未曾现世。如今,遇上太一以东皇钟化作天门,他自是要会上一会。 黑龙和青龙飞落到烛龙左右,不约而同将颜珋挡在身后。 自洪荒时起,几人便在一处,彼此之间也曾闹过不愉快,甚至拳脚相向。但在对外时,无论如何都会保持一致。 龙族大劫,祖龙沉睡,翱翔九天的神龙落下云霄。 昔日的族人接连陨落,留下的只有寸草不生的战场,以及埋骨的灵山。 现如今,洪荒诞生的神龙之中,仅他们几人存世。余者不过蟠、蛟之属,同洪荒血脉早不相同。 万年前,天帝以雷霆之势降下法旨,将颜珋押上剐龙台,剐去一身龙鳞,险些要了他的性命。若非形势所迫,且有天道压制,他们早已掀翻天庭,撕碎那些道貌岸然却行鬼蜮手段之徒。 岁月轮换,时移世易,在烛龙几人以为日子就要这样继续下去,如一潭死水时,万年间没有动作的两条龙,突然间闹出大动静,庚辰持剑闯入天庭,迫天帝再下法旨,颜珋更挥刀砍向天门,分明是怒到极致,已经不想去考虑后果。 无需追根问底,单凭龙族这数万年来的遭遇,烛龙、黑龙和青龙就乐于助他一臂之力。 击碎天门如何? 掀翻天庭又如何? 即使被天道所弃,他们又何曾畏惧? 生于洪荒,听道于祖龙座下,数万年所求,不过是遵循本心。 烛龙斧绽放红光,赤色龙影飞出斧身,在半空发出长啸,携星辰之力,击向罩在天门前的巨钟。 乐声变得支离破碎,钟身化作碎片,无法再次凝聚。 天门终于破云而出,化出东皇钟本体。 “这才有意思。”烛龙肩扛神斧,笑得肆意张扬,对黑龙和青龙做了个手势,指向凌空飞起的东皇钟,笑道,“打碎它,如何?” 黑龙青龙同样发出长啸,各自祭出本命法宝。 颜珋挣开庚辰的手,就要持刀上前,不想被烛龙弹了个脑瓜崩儿,带着嫌弃的口吻道:“就你这身子,还是算了吧。” 说话间,烛龙又转向庚辰,不满道:“一万年了,怎么还没帮他养好?祖龙在时,你们俩可没少凑在一块。难不成这些年变得生疏,该会的都不会了?” 这番话出口,颜珋庚辰倒未如何,反而是青龙和黑龙嘴角微抽。多少年没见面,见面也说不上几句话,他们都快忘记烛龙这张嘴有多毒。 “有话稍后再说,先碎东皇钟。” 三道身影化作流光,手中神兵凝出庞大灵影,在场星君皆不敢上前,诸天兵天将倒是牢记职责,奈何实力不济,在仙器嗡鸣时,接连被庞大的灵力掀飞出去。 颜珋站在原地,看向遍布神纹的东皇钟,忽然单手捂住胸口,咳出一口赤金色的血。 第70章钟上龙影 赤金色的血顺着嘴角流淌,蔓延过下颌,染红雪白衣襟。 灵力控制不住,颜珋站立不稳,只能以蜃龙刀支撑。脸颊上的龙纹不断延伸,很快覆过颈侧,蜿蜒过整条手臂,最终收于指尖。 “咳!” 旧伤复发,强行运行灵力的后果,就是五脏六腑一阵剧痛,似有烈火烧灼。 颜珋的咳嗽越来越重,近乎抑制不住外溢的龙气。 见此一幕,雷公电母不禁大喜。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49 雷公服下补灵丹药,重重敲响连鼓。鼓声中,电母掌心绽放紫色光弧,不假思索,以流星赶月之势袭向支刀而立的颜珋。 庚辰单手扶住颜珋,察觉他体内的气息更加紊乱,甚至开始冲击灵脉。丹药服下全无用处,以自身灵力助他调息,仍不见有任何好转。正心急如焚时,电母却飞身袭来,欲取颜珋性命。 电光当头劈落,颜珋虽未受伤,却被打断调息,咳嗽声变得愈发剧烈。 庚辰勃然大怒,猝然昂首,发出响遏行云的龙吟。眸底尽为赤金,狭长的瞳孔充斥凶光,脸颊覆上金色龙纹,耳后生出同色龙鳞。 龙吟声中,应龙剑绽放金光,挥手之间掼出森冷长虹,以无可匹敌之势,正面撕碎电光,斩向光弧后的电母。 应龙生于洪荒,听道于祖龙,为云雨雷霆、河川浩海之神。 诞生于开天辟地之初,经历的厮杀不计其数,庚辰的性情绝对同温和不沾边。哪怕在龙族之内都称得上凶残。 昔日龙族大劫,庚辰披坚执锐,剑下陨落仙神无数。凡他出现的战场,必会杀得血流成河,日月无光。 万年前颜珋获罪,庚辰将他庇护在自己管辖之地,随即收敛锋芒,极少再上天庭。遥远的记忆也逐渐被淡忘。 日前持剑上殿,迫天帝重立法旨,强横的气势、霸道的力量,才令诸仙恍然记起,这条神龙到底有多么可怕。 电母欲趁颜珋虚弱取其性命,彻底激怒庚辰。 龙吟声震碎仙云,应龙剑横贯长虹,剑光暴涨数丈,挟雷霆万钧之势横扫一切。 凡被剑光笼罩,纵然身披金甲,手持法宝,也抵不住那股凶狠狂暴的力量,法宝中的器灵发出哀鸣,仙甲迅速爬满裂纹,很快变得支离破碎。 电母惊险避开剑锋,仍被剑光重创内腑,损伤神识,倒飞出数丈,撞在东皇钟上。因其伤势过重,控制不住法宝器灵,竟被本命法宝反噬,体内灵力飞速溢散,转眼就要仙陨。 雷公大惊失色,顾不得自己有伤,迅速将电母带离战场。 可惜他二人方才不停手,如今想走也走不了了。 森冷的剑光再次袭来,雷公咬紧牙关,不断祭出法宝,仍无法逃出生天。 一声轰鸣,雷公被剑光穿透护甲,嘴里涌出鲜血,神识出现裂痕,再也控制不住身形,就要从九天坠落。 幸运的是,天枢星君就在不远处,见他二人狼狈的模样,到底心存不忍,祭出一只灵木炼化的小舟,拦住雷公下坠之势,将两人留在九霄之上。 做到这个地步,他算是仁至义尽。 应龙再动手,他绝不会出面吸引火力,给自己惹麻烦。 究其根本,自己惹来的杀神,必须自己扛。 电母不自量力,欲对似有不妥的蜃龙下杀手,方才彻底激怒应龙。再是仇恨蜃龙,动手之前也该仔细想一想,应龙、烛龙、青龙和黑龙都在场,岂能轻易让她如愿? 退一万步来说,凭蜃龙的实力,即便是有伤在身,诛杀一二仙人也是绰绰有余,完全不在话下。 雷公电母的底气究竟从何而来? 此外,天枢星君隐隐生出一个阴暗的想法,天门大阵被破,东皇钟现出本体,帝俊、太一却迟迟不露面,恐怕是不愿与庚辰等神龙当面对上。 如此一来,他们这些星君仙人岂非沦为弃子? 他们能灭杀蜃龙,逐走庚辰几人,有人自能坐享其成。若是不能,反被对方诛灭,天庭或许就有借口派遣更多天兵天将,将存于世的龙族彻底剿灭。 越想越是心惊,天枢星君的神情变得极端难看。目光扫视四周,很显然,为数不少的仙人都回过味道,生出和他类似的想法。 直接体现就是,先前布下天门阵的星君,以及为数不少的天将,此刻都飞身退后,无意阻拦烛龙几人,任由其祭出本命法器,一次又一次撼动东皇钟。 被下令停止进攻的天兵有些不知所措,纷纷看向退到一旁的天将。见对方抱臂旁观,脸上偶尔闪过一抹冷笑,彼此面面相觑,到底遵从命令,没有再结阵上前。 东皇钟受到攻击,显然激怒了太一,云后再度响起法音。可无论如何愤怒,他始终没有现身,仅下令诸星君重结天门大阵,同时向东皇钟内注入神力。 这一幕坐实猜想,天枢星君连连冷笑,眼底讽意更深。重伤的七杀星君也是面现不愉,眺望云层之后,眼神十足凶戾。 天命星君,位列上神,岂会有真正的傻子? 太一的算计不被揭开则罢,一旦被察觉,注定会付之东流。 星君仙人不再阻拦,烛龙三人索性放开手脚,合力击向东皇钟,欲将其彻底破碎。 烛龙斧劈下,钟声不断嗡鸣,其上符文迅速流动,竟隐隐化出一道龙影。 “太一的本命法器,为何会有龙影?”青龙诧异道。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50 就在此时,颜珋发出一阵剧烈咳嗽,口中涌出大量鲜血。他已经控制不住灵力,双腿赫然化作龙尾,整个人倒在庚辰身上,身前尽被染成赤金。 “东皇钟内有祖龙一缕魄,有我的龙鳞和半截龙角。”颜珋抓住庚辰的衣领,费力道,“告诉九阴,带上东皇钟,走!” 颜珋话落,口中涌出更多鲜血。 庚辰将他横抱起来,昂首发出一声龙吟,响彻九霄,穿云裂石。 磅礴的龙气自两人脚下腾起,形成庞大的冷旋,瞬间席卷四周,撕裂所有仙云。凛冽的杀意恍如有形,黑发张扬狂舞,发丝间透出赤金色的双眸,冰冷,阴鸷,锋利无比。 那是满怀杀戮,即将陷入疯狂的荒古神龙。 “庚辰不对劲!” “按照颜珋说的,带上东皇钟,走!” 青龙发出断喝,烛龙和黑龙同时停止攻击,来不及多做思考,各自以灵力凝成锁链,一道道缠绕过东皇钟,同时化出长鞭,逼迫东皇钟不断缩小,继而将其生生拽离天门所在。 “庚辰,别发疯,快走!” 烛龙将锁链缠绕在手腕上,率先飞到庚辰近前,看到颜珋的模样,登时吃了一惊,连忙从怀中取出两枚灵丹,一股脑送进颜珋嘴里。 “颜珋说,这里有祖龙一缕魄。” 烛龙攥紧锁链,回首望向东皇钟先前所在,目光阴狠,语气凶戾:“真是如此,我必不同帝俊太一干休!” 哪怕龙族俱灭,也要讨回这个公道,将他们撕成碎片! 庚辰几人飞身离开,在场的仙人俱未出面阻拦。 东皇钟被生生“拔起”带走,太一终于舍得露面。可惜他还是迟了一步,赶到天门时,几条神龙早已不见踪影。 原来有星君恼恨太一的谋算,一怒之下,运用天命法宝遮蔽天镜,断绝大殿同外界的联系,虽只有短短一刻,也足够蜃龙等人飞远,顺便带走太一的本命法宝。 太一发现真相,自是怒不可遏,想要调集天兵天将下界去追,却被天枢星君等人拦住。 “神尊,我等有一事不明。”天枢面无表情,口气冰冷,“敢问神尊的本命法器之上,为何会出现神龙之影?” 蜃龙之言,他们也有听闻,自是要太一当面做一个解释。 太一神情骤然一变,视线扫过诸仙,见众仙神色皆存质疑,不由得心下一沉。 第71章旧事 不提太一是如何焦头烂额,又是如何向诸仙解释,颜珋在天庭旧伤复发,控制不住灵气,被迫现出本体,庚辰被烛龙唤醒,止住狂暴之势,心知情况紧急,刻不容缓,当即护他返回凡界,重归黄粱客栈。 五条神龙同时现身,霸道气息瞬间笼罩。 哪怕知晓对方并无杀意,九尾仍觉寒毛倒竖,忙不迭将六尾关在家中,任凭她如何撒娇,也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 白尾和红蛟守在客栈一楼,木门被推开时,两人还在呼呼大睡。 恐怖的龙气袭来,并掺杂浓郁的血腥气,白尾被惊醒,迅速用爪子推推红蛟。本意是唤她起身,未想转头就见红蛟正全身紧绷,盯着客栈大门的方向,目光中既有畏惧又有激动。 颜珋失去意识,龙尾垂落在地。 庚辰迈步走进客栈,一路脚下未停,横抱着他径直登上三楼。 烛龙、黑龙和青龙压制住东皇钟,以自身灵力封印钟上符文,并在客栈外布下屏障,同颜珋之前所布合二为一。除非太一、帝俊联手,若不然,天上地下无一人能突破这层屏障,更无法踏足客栈内半步。 东皇钟发出嗡鸣,声音短促尖锐,极端刺耳。 白尾和红蛟被震得耳朵生疼,脑中一片混沌,眼前阵阵发黑。 青龙本性最善,看到两个小家伙实在难受,双手结印祭出一张水网,将东皇钟整个罩住,不使声音溢出半分。 白尾放下捂住耳朵的前爪,着实松了口气。 红蛟抬头看向对面神龙,似乎想要上前,又迟疑不敢轻动。 烛龙收起神斧,目光扫视客栈内部,察觉三楼传来的狂暴力量,当即眉心一蹙,分别同黑龙青龙颔首,飞身跃上木梯,顷刻消失在走廊尽头。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51 白尾仰头看着他消失,大尾巴卷在身前,想起在狐狸洞听到的故事,在脑海中描绘洪荒时的一场场大战,不由得心潮澎湃。 红蛟终于鼓足勇气,从柜台后飞出,小心翼翼靠近青龙,试着用鼓起小包的头顶了顶对方的手背。 “有你的血脉?”黑龙挑眉道。 “并无。”青龙手指点在红蛟额心,探查之后,很快摇头否认。看到红蛟身上的伤,自乾坤袋内取出一枚灵果,让她抱着去啃。 “大劫之后,蟠、蛟就少之又少。近万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蛟。”青龙将红蛟放回到柜台上,扫一眼趴在旁侧的白尾,对黑龙笑道,“没想到颜珋会养着她。” 黑龙耸了耸肩膀,并不十分在意。 于他而言,除荒古神龙血脉,余者皆非同族。一条蛟而已,别说尚且化龙,纵然一跃飞升,今后的造化如何,同样是未知数。 深谙黑龙的性格,青龙倒也没说什么,又给红蛟一枚灵果,以灵力滋养她的尾巴,察觉到一股诡异的死气,不由得眯起双眼,动作微微一顿。 “怎么?”黑龙问道。 “没什么。”青龙摇摇头,收回灵力,打算等颜珋苏醒之后,当面问一问这条红蛟的情况。 客栈三楼,灵石雕琢的兽首浮现荧光,蕴含灵气的泉水从兽口涌出,碧色水池迅速被注满,氤氲开白色的灵雾。 数个器灵自百宝架飞出,抱着酒壶,不断将新酿的酒倒入池内。 众多仙人求而不得的灵酒,全被当做蜃龙疗伤的洗澡水,事情传出去,不知会引来多少仙、妖捶胸顿足,叹息暴殄天物。 颜珋被放在池中,黑玉般的鳞片失去光泽,呈现一种令人心痛的苍灰。 脸颊上的龙纹渐渐变淡,腰间隐约现出一道道模糊的神纹,破碎成一段段,赫然是断裂的捆龙索。 黑发飘散在水面上,映衬苍白的面容,毫无血色的双唇,近乎不见半点生机。 见此一幕,庚辰近乎压制不住胸中怒意,狂暴的气息不断涌出。器灵都被吓得瑟瑟发抖,以最快的速度倒空壶中灵酒,迅速飞回百宝架上,再也不敢露面。 烛龙在一楼有所感,担心应龙闹出乱子,立即飞上三楼。 他们生于洪荒,长于一处,相伴数万载,对彼此的性情都十分了解。 应龙看似冷漠,万事不放在心上,没什么能入他的双眼,一旦涉及到蜃龙,事情就会变得截然不同。 诸多神族皆言,祖龙座下,烛龙战力当为第一。龙族内部却有另一个说法,遇上发疯的应龙,烛龙也得避其锋芒。 能让应龙发疯的机会不多,从荒古数下来,除了龙族大劫,和凤凰麒麟大战那几次,几乎次次都涉及到蜃龙。 当年天帝降下法旨,将颜珋押上剐龙台,烛龙以为庚辰会彻底发疯。出乎预料的是,庚辰仅是毁掉半个大殿,就带着颜珋下到凡界,万年再未曾露面。 这一次,他二人先后向天庭发难,颜珋更一怒斩向天门,揭穿东皇钟的秘密,烛龙心中既有发觉真相的愤怒,又有几分惊讶,更有对同族的心疼。 当年的真相到底如何,颜珋究竟独自背负了什么? 登上客栈三楼,烛龙一把推开房门,发现颜珋情况不妙,庚辰却站在池边,当即眸光一厉,飞起一脚,正好踹在庚辰背后,当场将他踹进水里。 金色龙尾破水而出,庚辰的神情冷似寒冰。 烛龙丝毫不以为意,蹲在池边,指指仍陷在昏迷中,脸色未见半分好转的颜珋,皱眉道:“都这样了,你不抓紧助他疗伤,还想着发疯?” 庚辰立在水池中,手指插入发间,梳过被水打湿的黑发,金眸扫过烛龙,不发一语,双臂抱过颜珋,金色龙尾缠过黑玉,以龙气滋养,助他恢复旧伤。 烛龙没有离开,索性坐在池边,伸开一条长腿,另一条腿支起,单手搭在膝盖上,看着沉默的庚辰,想到颜珋吐血的模样,不由得叹息一声。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氤氲的水汽中,烛龙开口道,“你是否知道什么,才带他来下界?” 庚辰没出声,将颜珋抱得更紧,嘴唇埋入他的发间,眼底浮现出醒目的凶光。 “说起来,当年突然和凤凰麒麟开战,而且是三族混战,委实有些奇怪。战后同族非死即伤,蟠、蛟近乎绝代。若是祖龙没有沉睡,尚且能够恢复,只是没想到……” 说到这里,烛龙再次叹息。 龙族大劫,何尝不是凤凰和麒麟一族的劫难? 龙族和凤凰时常不对付,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见面没少开掐,众神诸仙都习以为常。麒麟牵扯进来,委实有些莫名其妙。 洪荒神族皆有共识,真要选出一个老好人,麒麟绝对是首屈一指。 这样不爱惹事,爱好“和平”,人缘相当好的族群,竟然会牵涉进大战,而且是两线做战,和龙族凤凰打得昏天黑地,不可开交,最终差点灭族,怎么想都不合理。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52 那场大劫之后,三族精英大半陨落,妖族、巫族趁势而起,其谓顺应天道。 一切的一切,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只巨手,推动事情不断向前发展,契合应有的轨迹。 可惜的是,女娲身为十二祖巫,身负造人的功德,到头来也未能荫蔽巫族。最终登上天帝位,统领四海八荒的依旧是帝俊太一。 思及此,烛龙勾起嘴角,笑容里尽是冷嘲。 大概过去小半个时辰,颜珋终于丛昏迷中醒来。只是先前耗费太多灵力,精神疲惫,身体乏力,靠在庚辰肩上,半点也动弹不得。 “醒了?”烛龙探过手臂,两指点在颜珋额心,向他体内注入一道温和的灵力。 “嗯。”颜珋低低应了一声,等到身体能动,略微侧过身,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头靠在庚辰肩上,视线对上烛龙,略显沙哑道,“东皇钟带回来了?” “自然。”烛龙颔首道,“你是如何知道天门即是东皇钟,钟内有祖龙一魄?” “此事说来话长。”颜珋合上双眼,疲惫道。 “怎么说?” “最早,应能追溯至女娲造人之初。” 听颜珋提及女娲,庚辰和烛龙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隐约有所猜测,神情骤然变得冷峻。 第72章祖龙沉睡 “仙有魄,妖有魂,魔亦有灵。” “自开天辟地以来,洪荒万物听于道,俱可生出灵识,一花一草一木皆有成仙、妖之例。然数万年来,何曾听过泥土成灵?” 颜珋靠在水池边,双眸被水汽遮挡,声音略显沙哑,眼尾现出一抹红。 修长的龙尾在水池中若隐若现,被赤金色缠绕,泛起温和的灵光。灵光中,刺目的苍灰逐渐褪去,重现黑玉般的色泽。腰间的捆龙索也随之隐去,现出万年未曾恢复的伤痕。 庚辰垂下长睫,单臂环住颜珋,指尖擦过无法生出鳞片的伤疤,眸底赤金更深。 烛龙坐在池边,思量颜珋所言,联系他提出的女娲造人之事,心中打了个突,神情很快生出变化。 “你是说,祖龙沉睡同巫族有关?” “是也不是。”颜珋沉声道,“女娲造人是为顺应天道,有大功德。然她取洪荒之土塑人,纵然能跑能跳,却始终无法生出灵识,无法独立行动,不过一具具土塑傀儡。伏羲见她苦闷,求助于天道,方得混沌蕴灵之法。” “混沌之气?”烛龙声音微沉。 “没错。”颜珋侧过头,头枕在前臂上,嘴角牵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继续道,“当时三族大战刚过不久,凤凰麒麟之首俱已身灭,女娲伏羲唯有求至祖龙面前,言为大功德,有此功德,龙族必当受益匪浅。” “祖龙听其言,愿借出数枚鳞片,内蕴混沌之气。龙鳞经女娲炼化,融合她所具生气,应能使人族生出魂魄灵识。” 这些秘密藏于颜珋心中许久,始终没有道于他人,包括庚辰在内。 如今揭穿东皇钟实为天门,掩藏万年的真相即将浮出水面,帝俊太一迟早会找上门,所谓的密辛再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为何我等不知此事?”烛龙皱眉道。 “祖龙当年遇到暗算,沉睡得过于突然,无法留下只言片语。我也是机缘巧合,得到后土留下的一件法器,方才窥得一二分真相。”颜珋道。 “后土留下的法器?” 颜珋颔首,轻声打了个响指。 百宝架后出现一阵响动,很快飞出一个白胖的器灵,脑袋上扎着冲天辫,身上穿着大红肚兜,脖子上挂着八卦,正是随颜珋打上天庭,化作凶兽那一个。 器灵飞到近前,遵照颜珋的吩咐,放下怀中的酒壶。 酒壶在灵雾中增大,很快高过两米,周围溢散出淡薄灵气,表面浮现出清晰的神纹,以及用巫族文字记录的秘事。 文字内容十分隐晦,乍一看并无异常,更像是闲来无聊记录的琐事。若不是有心,根本无法发现文字背后的秘密。 颜珋的内息仍有些紊乱,无法得心应手地控制灵力,只能示意庚辰帮忙,向法器内注入一道灵力,覆盖其上文字,循边缘处的纹路运行。 器灵飞到本体上方,小手相对合拢,脖颈上的八卦开始飞速旋转,全身变作青铜色,和法器融为一体。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53 片刻后,庚辰收回灵力,再看法器之上,文字内容赫然生出变化,神纹也渐渐隐去,幻化作一道穿梭在云间的龙影。 “这是?” 烛龙面现惊色,以最快的速度读完其上文字,胸中猛然腾起无明业火,瞋目切齿,勃然变色。 “他们怎么敢?!” “他们不仅敢,而且成功了。”颜珋靠在池塘边,拍拍飞过来的器灵。 器灵抱住颜珋的手腕,想起炼化出自己,喂给自己灵火,过后不久便陨落的祖巫,胖嘟嘟的小脸现出忧伤,更多则是凶狠暴戾。 “女娲借祖龙龙鳞一事,意外被羲和所知,当即告知太一帝俊。三人密谋借天道法旨,趁祖龙分出体内混沌之气,正当虚弱之时,联手进行偷袭。” “女娲伏羲闻讯赶到,祖龙已被逼至不周山。” “太一秘密以开天斧的碎片祭炼东皇钟,合帝俊、羲和之力,终将祖龙镇压于不周山下,对外却称祖龙沉睡,不欲现世。” “当时大劫虽过,我族死伤不计其数,损失惨重,凤凰、麒麟皆是如此。麒麟族长在战中陨落,凤凰亦未能顺利涅槃,祖龙沉睡之讯传出,联系两族的变化,洪荒诸神皆未多想,都以为是战中损耗太大,不得已而为之。” 颜珋一口气道出当年秘闻,声音愈显沙哑,不复平时的清悦。 “我等均在战中受创,各自在灵山浩海养伤,兼祖龙是被镇压,并未身陨,同样未能第一时间追查真相。” “此后巫、妖两族崛起,彼此一场大战,祖巫或陨落或退居一方,帝俊、太一登上帝位,方有今日天庭。” “帝俊,太一!”烛龙攥紧双拳,脸颊浮现龙纹,声音近乎是从牙缝中挤出。 庚辰沉默许久,忽然开口道:“你搜集人族魂魄,是同此事有关?” “对。”颜珋没有否认,龙尾破水而出,飞溅开大片水花,“我当年得到这件法器,窥得一二分旧事,不欲打草惊蛇,暗中寻巫族探查。期间发现,女娲当年借走的龙鳞,除用于造人,余下尽被太一帝俊攫走。” “他二人藏于不周山,合力炼化龙鳞,分作七七四十九片,镇于天下山川灵脉。” “在祭炼过程中,两人采用妖族秘法,抽取祖龙一魄藏于东皇钟,借此锁住祖龙本体,年复一年,从祖龙身上盗取更多灵力,用以滋养灵脉,巩固天庭。” 发现真相之后,颜珋险些控制不住,就要单枪匹马去找帝俊和太一算账。是复苏祖龙的期望拉住了他,没有让他做出傻事。 “祖龙被迫沉睡,常年被攫取灵力,如要唤醒神识,需祭以混沌之气。” “当今之世,何能寻得混沌?唯一可行之法便是向人族借运。其甘愿献出一魂一魄,以我自身血气祭炼,炼成幻化之火,投向不周山,或能打碎太一帝俊所设屏障,唤醒祖龙神识。” 说到这里,颜珋忽然顿住,掌心覆上腰间破损的鳞片,眸底闪过暗沉。 “可惜我还是不够谨慎,或许是太过急切,很快被天庭发现端倪。” “天一以东皇钟设下陷阱,帝俊召我上天庭,在天门处将我锁住,其后颁下法旨,斥我悖逆天道,触犯天律,当受剐龙鳞之刑。” 回忆当时的情形,颜珋一阵阵冷笑。 以东皇钟伪做天门,埋伏数万天兵,更祭出以金乌本体火焰祭炼的捆龙索,那两人是铁了心要取他性命。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硬是咬牙熬过酷刑,从剐龙台上活着走下来。庚辰得到消息,更一怒震碎半个大殿,说是带走,事实上是击退天兵,将他抢了出去。 “我活着离开,帝俊太一自然不肯善罢甘休,用我的龙鳞和龙角炼化东皇钟,弥合钟上的裂痕,就要来斩尽杀绝。” “是女娲以祖巫之身出面,持万妖幡拦在天门前,使得两人投鼠忌器,方才没有追至下界。” 此后万载,彼此还算是相安无事,维持一种诡异的和平。 然而,这种平静终是虚妄,不过一场幻影,早晚无法维持下去。 “日前毕方、蛊雕现世,观其所行,分明是灵山出现问题。我忧心同祖龙有关,加快祭炼神火之事。未承想……” 思及那些辛苦搜集却被打上印记的魂魄,颜珋不由得怒火中烧,恨不能再打上天庭,将行鬼蜮者碎尸万段。 第73章对策 强打起精神,一口气道出当年旧事,颜珋很是疲惫,不由得打了个哈欠。实在撑不住,双臂交叠支着脸颊,靠在水池边,很快就睡了过去。 修长的龙尾随着水波轻摆,乌发垂落腰间,发尾呈扇形飘散,在水中泛起丝绸般的光泽。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54 庚辰撩起一缕黑发,视线落在颜珋腰间的伤疤,眼底隐现暗沉。 烛龙坐在水池边,召来抱着酒壶的器灵,发现壶中已经空空如也,不由得撇了撇嘴,暗道一声可惜。 普天之下,唯有颜珋手中有这么多的灵酒。 这些器灵被他养了万年,没少吞噬灵石鬼火,酿出的灵酒更为醇香。哪怕是倒入水中,都无法稀释那种浓郁诱人的香气。 器灵抱回酒壶,警惕地看着烛龙,等他放开手,立刻飞回到百宝架上。 七八个胖娃娃挤在一起,合力张开屏障,无论烛龙如何召唤,再也不肯靠近他半步。 器灵和颜珋定有契约,心甘情愿为他酿造灵酒。其他的仙妖神魔不在契约之内,无论尊位如何,欲饮灵酒必须得到颜珋同意,否则一滴都是妄想。 知晓器灵不会再过来,烛龙倒也没有勉强,起身拍拍衣摆,对庚辰道:“你在这里看着他,我去楼下。唤醒祖龙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无法一蹴而就。先前大闹一场,天庭必不会善罢甘休,在太一找来之前,我同他们两个商量一下,尽快把东皇钟安置妥当。” 庚辰抬眸看向烛龙,沉声道:“此物为太一本命法器,他如何寻不到?” “事无绝对。”烛龙勾唇一笑,环抱双臂,表情中浮现出一抹戏谑,“太一帝俊机关算尽,奈何过于贪心,也太小看了龙族。钟内本有祖龙一魄,还敢用颜珋的鳞片和龙角修补损坏之处,殊不知是头梢自领,引火烧身。” 东皇钟伪做天门,在天界之内,自然无法隔绝太一的神力。 如今被带离天庭,受龙气所困,无需绞尽脑汁,也用不着费心劳力,只要略施手段,引出弥合在钟身内的龙气,自能将东皇钟完全锁住,切断同太一之间的联系。 “时间大概不长,足够将其藏入灵山,避开太一耳目。不过,无论东皇钟在不在,天庭必会寻到此处。等颜珋醒过来,不如和他去我那里住一段时日?”烛龙提议道。 “不用。”庚辰摇了摇头,冷声道,“东皇钟伪做天门,原来的天门柱石现在何处,太一帝俊必然要给出解释,否则无法向诸仙交代。此事非同小可,天庭势必会热闹一段时日。” 不满帝俊太一的仙人不在少数,不提结有大仇的巫族,妖族内部也有不同声音。 东皇钟被颜珋等人带走,极大削减太一实力,天庭中必会有人借机发难。无法一举推翻帝俊太一,也会给他们造成不小的麻烦,使他们无暇他顾,肯定要拖上一段时间才能下界。 待到那时,颜珋的伤势应能恢复。 既然彼此之间撕破脸,大不了再做过一场就是。 更重要的是,帝俊日前曾立誓言,并降下法旨,除非破誓,天兵天将无法踏足应龙统辖之地半步。 若要强行收回这道旨意,必然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帝俊肯为太一做到如此地步? 委实难以断言。 如果他不肯收回法旨,太一孤身闯入此地,又无本命法器护身,岂非是自寻死路。 “你说得倒也有理。”听完庚辰的分析,烛龙点了点头,又看一眼颜珋,自怀中取出两只瓷瓶,里面是温养神识、恢复伤势的丹药,非是出自老君,而是当年的灵宝天尊。 “就剩下这两瓶。”烛龙放下瓷瓶,双手结成法印,一道火红的灵力自掌心涌出,化作赤红神龙,在水池上方盘旋数周,发出高亢龙吟,继而飞落至颜珋腰间。 伴随灵力涌入,捆龙索再次出现。 颜珋在睡梦中蹙眉,龙尾开始摆动,在池中掀起逾三米高的浪花。 烛龙的灵力侵入锁链,化成一道道细如发丝的长线,将断裂的捆龙锁层层缠绕,不断收紧。 熟息之后,捆龙索骤然放光,碎裂声清晰可闻。待光芒散去,断裂的锁链消失无踪,连伤疤的痕迹都减淡许多。 颜珋睁开双眼,现出一抹疲惫却轻松的笑。 “多谢。” 烛龙摆摆手,示意庚辰看好他,便转身离开房间。 待到房门合拢,颜珋拂开额前的长发,侧头看向庚辰,金色的双眸微微眯起,忽然展颜一笑,探臂环住庚辰的肩颈,龙尾缠过劲瘦的腰,将他径直拉入池底。 客栈一楼,小狐狸和红蛟凑在一起,啃着一枚青绿色的果子。 青龙和黑龙站在东皇钟前,正低声说着什么。 烛龙跃下木梯,几步来到两人跟前,转述颜珋口中所言。两人越听越是愤怒,抑制不住怒火,客栈内尽是狂暴的龙息,令人心生畏惧,不寒而栗。 小狐狸迅速拉着红蛟藏在柜台后,借助柜台后的灵光,勉强挡住恐怖的威压。 红蛟趴在柜台后,小心探出视线,仰望不远处的三条神龙,眼前又闪过颜珋和庚辰的身影,神情中满是向往。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55 如果她能够化龙,也能变得这么强大,不知该有多好。 “帝俊太一行此事,不怕遭到天惩?”青龙怒道。 “自是不怕。”黑龙冷哼一声,“镇压祖龙于不周山,盗取灵力滋养天下灵脉,这些年过去,你曾见他二人遭过惩戒?当初我族大劫,内中因由便存蹊跷。一桩桩联系起来,恐天道要灭我等,助巫、妖兴起,使得人族大盛。” “天道,天道!”烛龙发出冷笑,思及颜珋所言,也不由得一阵心冷。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依我之见,需得尽快将此钟带走,藏入灵山之中。等到颜珋这里准备妥当,再将其打碎,释放其中龙魄,往不周山唤醒祖龙。” 对于烛龙的提议,青龙和黑龙俱是赞成。 只不过,他们不能就这样走,必须得留下些线索,让天庭知晓东皇钟在他们手里,免得下界就来找颜珋的麻烦。 “帝俊未必肯承受违誓之戒,如此一来,太一必当孤身下界,仔细筹谋一番,未必不能将他彻底留下。”黑龙眼底闪过一抹凶光,笑容里带着狠意。 “暂时不行。”青龙惋惜道,“他同帝俊共掌天庭,尊为东皇,身负天界气运。除非剥其神位,或如当年巫妖大战,拼上两族命脉,否则杀他必触动天道,引来不小的麻烦。” 明白青龙所言在理,黑龙锁紧眉心,心中愈发不甘。 “无需着急,等祖龙苏醒,一切自有定论。”烛龙开口道。 祖龙源自混沌,诞于鸿蒙,是先天混沌神兽之一。 一旦将他唤醒,三界之内定然震动。随着格局被打破,纵然有气运加身,帝俊太一也再难把持天庭,遑论稳坐神尊之位。 三人商议妥当,青龙再结水网,将东皇钟牢牢罩住。 黑龙以灵力化成长链,将东皇钟一圈圈缠紧,引出蜃龙的气息,彻底压住太一的神力,切断二者间的联系。烛龙结成法印,一个个打入钟身之内,迫使东皇钟不断缩小,最后仅有巴掌大,顺利收入袖内。 与此同时,太一遍寻借口,好不容易摆脱天枢星君等人,立即寻上帝俊,要求调拨天兵天将随他下界,将东皇钟抢回来。 “事不宜迟,必须快!”失去本命法器,太一的焦急溢于言表。 帝俊拿起笔又放下,如是三番,半晌没有落笔的迹象。 正如庚辰所料,有誓言和法旨在先,面对破誓可能带来的后果,帝俊左右为难,突然开始犹豫了。 第74章灵脉 帝俊迟迟不愿降下法旨,太一失去本命法宝,独自下界的话,对上几条神龙实无太大胜算,心焦恼怒之下,言语难免过激,兄弟俩一度陷入僵持,闹得十分不愉快。 羲和有意调停,可惜收效甚微。 雪上加霜的是,当日天门处一战,诸多星君亲眼目睹天门为东皇钟所化,洪荒所立柱石消失无踪,誓要太一给出解释。 日复一日,太一借口推脱,始终避而不见。 众仙心存不满,以天枢、七杀两位星君和镇守天门的天将为首,联合向天帝请旨,要求太一给出合理的解释,说出天门柱石现在何处。 “天门立于洪荒,如今不知去向,东皇岂能避而不谈!” “陛下言持法度,何等无视天条?!” 天将的职责就是守护天门,如今发现自己守的是个“冒牌货”,而且不知晓被顶替多久,心中都憋了火气。非是忌惮东皇尊位,怕是要敲响神鼓,带兵包围东皇宫,直至太一给出一个合理的交代。 心知此事非同小可,太一一旦下界,被围堵的就会变成自己,帝俊更不可能降下法旨。实在没办法,索性连太一的面都不见,摆明要他顶锅。 猜出帝俊的用意,太一不由得心冷。 好处是两个人的,帝俊半点没少沾。遇到麻烦就要自己扛?他这位兄长当真是好算计,好谋略! 东皇钟当众现出本体,诸仙亲眼目睹,事实摆在面前,他完全抵赖不得。天门柱石早被挪用,用作镇压祖龙、滋养天下灵脉的重要一环,再也取不回来。 解释? 交代? 他哪里给得出! 万般无奈之下,太一索性心一横,伪做一只普通金乌,避开诸仙耳目去往凡界。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56 待诸仙意识到情况不对,东皇宫中哪里还有太一的踪影?仅剩下一具用神力凝聚的傀儡。在障眼法被破除后,当场化作无数光斑,在众仙眼前消失无踪。 太一不见踪影,诸仙唯有将矛头对准帝俊。 自巫、妖大战之后,帝俊统摄天庭,高坐大殿数万载,威势日重,除了那几条神龙,还是第一次有仙人敢殿上犯颜。 法不责众,帝俊陷入困局。碍于身份所限,不能仿效太一溜走,唯有避入后殿,无论谁来也不见。至于天庭政务,一概托付于太白等星君。 他倒是想请老君出面,奈何吃了闭门羹,又不能硬闯,只能继续避居,苦思破局之法。 帝俊有些后悔,不该过于忌惮破誓带来的后果,迟迟没有调遣天兵天将随太一下界。如果能夺回东皇钟,凭他兄弟二人联手,又岂会陷入今日困局! 不提帝俊如何后悔,也不提天界陷入何等混乱,太一下界之后,没有直接找上几条神龙,而是先往异兽所居的灵山,挖掘地下灵脉,准备重炼捆龙索,再去夺回东皇钟。 山中异兽不敢掠其锋芒,护不住灵脉,只能纷纷远走。群妖也不敢靠近,彼此传递消息,先后包袱款款遁入尘世。 庆忌恰好在尧光山,亲眼见到太一摧毁山石,斩断地下灵脉,攫取全部灵气,尽数融入捆龙索的场景,不由得寒毛卓竖,不寒而栗。 在他身侧藏有数只猾褢,都是双目圆睁,满脸怒色。 论理,庆忌没有提前通知,私自闯入尧光山,彼此突然遇上,势必该有一场争端。 只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太一突然出现,二话不说就将尧光山下的灵脉连根拔起,此举无疑是要断绝猾褢的根,使得整个族群再无精进可能。 与之相比,庆忌闯山算什么,完全是小巫见大巫,根本算不上事。 太一身为东皇,纵然没有本命法器在手,也非一群异兽可以对付。 猾褢再是心存不甘,怒不可遏,也无法与之正面对抗。不想平白丢掉性命,只能眼睁睁看着灵脉被挖断取走,山中生机断绝,昔日葱葱茏茏的草木大片枯萎,汩汩的灵泉迅速干涸,泉中长年不败的莲花瞬间衰败,根茎弯折,一朵朵沉入淤泥之中。 太一连续挖断五座灵山,捆龙索方现雏形。 在他飞离之后,猾褢从枯黄的草丛中走出,目及满目疮痍,控制不住仰天悲啸,声音愤怒凄厉。 庆忌牵出小黄马,飞身跃上车辕,正打算挥缰离开,几只猾褢忽然飞身上前,拦住他的去路。 “尔等意欲何为?”庆忌拉住缰绳,心怀警惕,目光凛然。 猾褢并未如庆忌所想动手,而是簇拥着身形最为高大的族长,来到庆忌车前。 族长掏出一块苍青色,隐现半枚神纹的灵石,对庆忌道:“这块灵石本藏于地下,滋养此处灵脉。在太一现身之前,我接到彘传讯,提前取了出来。” 说话间,猾褢上前一步,化作一名身形健美,皮肤呈古铜色的强壮女子,头上短发根根直立,犹如黑色鬃毛。 “太一挖断尧光山下灵脉,是断绝我族根基,此乃死仇!” “我知你是受蜃龙驱使,也知日前天庭动荡,其因同蜃龙有关。我等愿将灵石献于蜃龙,不求得到庇护,只求他日攻伐东皇太一,许我等参战,纵是为神龙坐骑亦无妨!” 庆忌无法确定猾褢所言真伪,但灵石和神纹都做不得假。当下取出一只木盒,将灵石封入其中,然后告知猾褢,话他自然带到,蜃龙是否点头就不是他能决定。 “尔等应当知晓,假若阳奉阴违,心存歹意,后果该当如何。” “自然。”猾褢族长颔首,自头顶拔下数根鬃毛,胡乱捏了几下,掌心中便躺了一只乌漆墨黑,全身炸毛,尾羽似钢针一般的小鸟。 将小鸟交到庆忌手中,猾褢道:“待你见到蜃龙大人,可将此物交给大人。如要召唤我等,将此鸟捏爆即可。” 说罢,猾褢还当场作出演示,表示捏的时候注意点,千万别扎手。 庆忌看得眼角直抽。 果然,这些家伙都不能用常理衡量。相比之下,同样身为异兽的自己简直就是另类。 庆忌驾车离开尧光山,猾褢也召集族人,离开世代居住之地,开始向南进发。她打算去找蛊雕,看看鹿吴山情况如何。 太一是自东而来,向西而去,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他们能逃过一劫。 灵山接连被挖断,凡界气运自是会受到影响。 短短半月之内,飓风海啸地震接踵而至,安市有应龙坐镇,仍不免受到波及。水下族群皆有所感,心中惶惶不安,丑六更是急忙上岸,想要寻颜珋问个究竟。 让她无奈的是,黄粱客栈有神龙布下的屏障,彻底同外界隔绝,在长街走过几个来回,始终寻不到进入的契机。 在她既焦急又茫然无措时,恰好遇见九尾从街对面走来,不由得双眼一亮,如蒙救星。 见到丑六的样子,就能猜出她的来意。不等她开口,九尾先一步撑开红狐伞,口中道:“大人现有他事,未必方便见你,回去吧,过些日子再来。”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57 “阿珋有什么要事?莫不是同最近之事有……” 丑六话没说完,视线忽然被殷红遮挡,涂着蔻丹的手抵住她的嘴唇,九尾的呼吸拂过她的耳边,带着魅惑的声音一点点敲击她的耳骨,带来的却不是酥软,而是自脊背升起的凉意。 “牢记自己的身份,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说的不要说,切记祸从口出,谨言慎行才能保命。现如今,这里可不只两条神龙。” 蜃龙不在意,应龙不会动手,烛龙、黑龙和青龙却是未必。 丑六艰难地眨了眨眼,视线终于不再是一片鲜红。 九尾退后两步,轻轻转动伞柄,饱满的红唇牵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眼尾上挑,眼波流转,一时间风情无限,丝毫不见方才的锐利冰冷。 丑六心中打了个突,忽然间意识到,眼前是一个洪荒大妖,稍微动动手指就能轻易碾碎自己。 见她吓成这个样子,九尾不禁微微一笑,纤长的手指挑起丑六的下巴,吐气如兰,轻声道:“这就害怕了?” 丑六想摇头,脖颈却无比僵硬。 九尾忍不住掩口轻笑,笑得花枝乱颤。 红狐也飞回伞上,大尾巴盘在身前,笑弯一双狐狸眼。 空气中突起异样,九尾立即收起笑容,红狐伞撑开,迅速转身。行动之间,裙摆似花朵绽放,蔓延开大片红影。 比干手持玉牌立在半空,俯视下方的九尾和丑六,脸上并无任何表情,却予人无穷压力。 九尾皱了下眉,自商灭纣亡之后,比干归入地府成为判官,他们二人极少再碰面。先前比干几次出现,她都提前避开,这次太过凑巧,想避开已经来不及。 僵持半晌,比干率先收回目光,以礼见九尾。 九尾神情间闪过一抹复杂,很快隐去,收起红狐伞对比干还礼。 两人始终沉默无言,丑六察觉气氛不对,唯有眼观鼻鼻观心,默念自己是壁花,尽量减少存在感。 比干现身之后,捏碎一枚玉简,同时托起阎罗法旨,扬声道:“尊者,小神携十殿诚意而来,还请一见。” 玉简破碎化成齑粉,很快被风卷走。 空气中光线扭曲,犹如膨胀变形的水纹。 片刻后,丑六遍寻不着的黄粱客栈,赫然出现在几人面前。 客栈大门开启,出来迎接的并非颜珋,而是一名身着红衣,长着桃花眼的陌生青年。 见到青年的那一刻,比干瞳孔微凝,再次行礼。九尾也端正身形,福身时无比恭敬。 “见过上神。” 知晓比干的来意,烛龙并未多言,直接引其入内。 丑六敛色屏气,小心翼翼看向烛龙,忽然间意识到,九尾先前提点她的究竟是什么。脚下略显迟疑,当场被九尾拽住领子,硬是拖进客栈门内。 之前有机会不走,现在想要脚底抹油,明摆着会冒犯烛龙,是想被切碎下锅不成? 客栈内,颜珋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只巴掌大的小钟,正一下下敲击钟面。 庚辰站在他的身侧,正同黑龙青龙商议安置东皇钟之事。 烛龙引三人进到室内,比干当众道出来意,颜珋抬起头,接过十殿阎罗亲笔法旨,从头至尾看过一遍,不由得冁然而笑。 第75章联手 十殿阎罗共拟法旨,上有阎罗法印,无异于立下神誓。 之前颜珋提醒比干,地府十殿鬼差尽出,遍查天下灵脉,果然发现不妥之处。 地府为鬼魂轮回转世之所,同凡世息息相关,不可分割。灵脉出现异常,地府必然受到影响。颜珋的这份人情,地府自然要领。 让十殿上下没想到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鬼差上报之事尚未寻到解决之法,太一突然下界,连挖数座灵山,断绝地下灵脉,使得人间灾祸频发,仍没有罢手的迹象。 随着灵山被挖,灵气枯竭,地府亦被波及,忘川下恶鬼群出,孟婆和摆渡的船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又向阎罗借兵,才将这场暴乱彻底压下。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58 亏得船工是判官出身,法器是一盏引魂灯,天生有镇压恶鬼之能。若是没有这份本领,难保不会有恶鬼突破防御,闯入酆都为祸作乱。 万年间未曾遇此大乱,十殿阎罗都是勃然大怒。聚到一起商议,联系天庭传来的消息,心中很快有了决断。 比干此行不只带来阎罗法旨,更有一柄从不曾离开酆都的法器。 此件法器呈莲子状,以忘川河底鬼石为材料,用万年鬼火锻造,有涤魄洗魂之能。交给比干之前,十殿阎罗各祭一道法力,凝成鬼莲形状的基座,并在座底刻印鬼纹,使得非地府之人也能驱使。 “多谢阎罗美意。”颜珋正为魂魄中暗藏的印记发愁,这件法器可谓雪中送炭,恰似一场及时雨,解了他燃眉之急。 “尊者无需客气。”比干认真道,“阎罗有言,东皇擅移天门柱石,触动天庭根基,擅挖灵山地脉,断绝一方生机,其所行祸及万千生灵,实罪不容恕。如其不愿罢手,继续为祸乱世,地府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比干的话相当直白,直白到近乎是当面告诉颜珋,太一再不罢手,地府就要派人正面刚。 为夺回本命法器,太一独自下界,连挖数条灵脉,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岂会轻易停手? 就算他肯停手,被他断绝灵脉,不得不离开家园的异兽和群妖又岂会善罢甘休,当做事情从没有发生? 一场厮杀不可避免,区别仅在规模大小。至于胜负,端看天帝是否会降下法旨,派遣天兵天将下界。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在天庭的混乱没有平息之前,帝俊未必能腾出手来。 这段时间,太一注定孤立无援。 如青龙所言,太一身为东皇,高居神尊之位,轻易不能取他性命。但这不代表不能困住他,让他尝一尝被镇压,被囚禁在方寸之地的滋味。 换做今日之前,颜珋未必有十成把握。 如今则不然,比干带来地府的诚意,十殿阎罗愿意出手相助,以东皇钟为诱饵,提前设置好陷阱,必能引太一入局,来一场瓮中捉鳖。 颜珋沉吟片刻,计划渐有雏形。抬眸看向庚辰几人,彼此交换意见,分明是想到一处。 几人达成一致后,颜珋手捏法印,柜台后的墙面绽放红光,现出整齐排列的木屉。木屉表面流动图纹,绘出鬼魂生前的模样。 待光芒减弱,最顶端的木屉向外开启,飞出一卷银白色的鲛纱。 鲛纱飞至桌前,向两侧缓缓展开。 颜珋凝聚灵力于指尖,代笔书于鲛纱之上,百余字一蹴而就,一笔一划流动金光。 落下最后一笔,颜珋将鲛纱递给庚辰,后者从头至尾看过一遍,对他点了点头,同样以指代笔,在卷上镌刻龙纹。 鲛纱在烛龙、黑龙和青龙手中传阅,三人并无异议。其中内容十分详尽,也无需要补充之处,当场凝聚灵力,各自落下龙纹。 黑龙还捏碎传讯符,联络身处灵山的火龙。后者接到消息,以灵力聚成镜影,当面告知颜珋等人,饕餮和貔貅就在旁侧,听闻此事,同样有兴趣参与。 “他们怎么会在你的洞府?”听到火龙之言,黑龙不由得面露诧异。 “事情说来话长。”火龙吹开落在额前的发,斜眼看向赖在自己家多日,死活不肯走的两人,口中道,“简单来说,就是巳烎居住的灵山忽然塌了,壬昼的洞府没法住,只有我这里最近也最宽敞。” 确定火龙所言不假,在场众人都感到不可思议,连比干都现出满脸惊色。 挖掘异兽盘踞的灵脉就算了,反正他们也不敢公然反抗东皇,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挖到饕餮居住的灵山,这是什么操作,失心疯了吗?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貔貅凑到镜影中,开口解释道,“巳烎所居的灵脉极广,延伸出两条支脉,其中一条同浮玉山相连。日前浮玉山被挖断,支脉被连根拔起,主脉受到影响,灵气不断自缺口散溢,堵都堵不住。” “再之后,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说话间,貔貅挥袖展开一幕虚影,重现当日情景。 只见高耸入云的山脉从中心处崩塌,无数碎石断木从山顶滚落,潺潺水流化成瀑布,从裂口处汹涌而出,转眼又急速干涸,仅剩被水流冲刷过的土石和枯草。 “灵山崩塌,我二人合力锁住灵脉,短期内也无法再住。我那洞府没法回去,闹不好就要遇上麒麟。火龙这里宽敞,荒古时好歹有些交情,登门借住一段时日,还请莫要见怪。” 黑龙没说话,仅是挑了挑眉。 火龙听得气不顺,从身后给了貔貅一脚。住在他的洞府,反对黑龙说不要见怪,信不信他马上把这个没脸没皮的丢出去,顺便通知麒麟? 貔貅被火龙踹飞十多米,直接被当成球来盘。 饕餮无奈叹息,推开镜影前的两人,拽回一路被带飞的话题。 “天庭早已不得人心,太一所为更是令人厌恶。平日里口称正天地之法,却是知法犯法,以东皇钟伪做天门,又下界私挖灵山,断绝数条灵脉,溯及洪荒所定天律,当将其锁拿,夺神尊位,囚于锁仙台。” “此事并不容易。”颜珋摇头道。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59 饕餮口中的天律,迥异于天庭所定律法,是洪荒时诸神定下的规矩。虽未正式成文,也少被普通仙人所知,却始终未被废弃,纵然天道也无法过多干预。 “事在人为。”庚辰站在颜珋身边,单手按住他的肩膀,对饕餮道,“我等定下计策,将引太一前往钟山,暂时把他困在此处。二位如想帮忙,可提前一步前往山中,助我等拿下太一。” “好。”饕餮答应得十分痛快。 火龙和貔貅也停下动作,貔貅和饕餮商量今日就动身,火龙则要迟些时间,封住洞府再往钟山同两人汇合。 钟山是烛龙的居处,地下涌动的灵脉恍如大川,灵气相当惊人。 要困住太一,势必要牵引灵气走向,合天地阴阳造出一座囚牢,方能锁住他一身神力,将他同帝俊的联系彻底断绝。 “事不宜迟,我今日便出发。” 计划商定,又多出两个帮手,烛龙无意在客栈多留,当下同颜珋告辞,准备带上东皇钟出发。 青龙和黑龙各自结成法印,自东皇钟内取出一道灵气,伪做钟形法器,用作引太一上钩的诱饵。 “我同你们一道。”庚辰道。 捆龙索已经彻底除去,颜珋的旧伤恢复得七七八八,接下来,庚辰帮不上太多忙,只能靠他自身恢复。 “也好。”烛龙颔首,又自钟内取出一道灵气,用龙气裹住,交到庚辰手中。 此时的东皇钟早不复在天庭时的模样,表面符文黯淡,龙影覆盖处无法弥合,隐隐现出蛛网状的裂纹。 颜珋送走庚辰几人,将鲛纱交给比干。 “烦请转告阎罗,此事还请十殿相助。” 比干将纱卷郑重收好,没有多言,当即同颜珋告辞,飞速返回地府。神龙、饕餮和貔貅联合对太一动手,地点定在钟山,地府自然要有所行动,方能显示出更大的诚意。 几人先后离开,客栈中一下变得冷清。 九尾这时才走到颜珋面前,正色道:“大人,小妖斗胆,能否将此事报于女娲?” “可以。”颜珋颔首笑道,“当日女娲持万妖幡拦在殿前,这份恩情我始终记得。此外,你可告知女娲,天庭有伪造巫纹的手段。” 颜珋点到即止,具体怎么做,还要女娲自行思量。 “是!”九尾向颜珋福身,转身离开客栈。 正要走出客栈大门,九尾突然想起什么,又迈步走了回去,随手提起做了许久壁花的丑六,道:“我要出门一段时间,店中少人看顾,你既然来了,无妨多留几日。” 丑六被倒拖着离开,根本来不及同颜珋说话。 等她被拖到店里,看到柜台前忙碌的四尾狐和五尾狐,不免诧异看向九尾,店里明明有人,为什么还要她来? 九尾无意多做解释,同族人简单交代几句,又叮嘱六尾不许乱跑,旋即撑起红狐伞,化作一抹灵影消失不见。 黄粱客栈中,颜珋关闭店门,重新张开屏障。 门前石兽浮现荧光,整间客栈再次同外界隔绝。 一切准备妥当,颜珋手持地府送来的法器,挥袖扫开桌椅,现出镌刻在地下的黑色龙纹。 “起!” 霸道的龙气注入,龙纹被快速点亮,龙角、龙爪乃至龙身上的鳞片都变得无比清晰,似在云中飞腾咆哮,栩栩如生。 伴着光影浮现,四周墙壁骤然生出变化。 原本光秃秃的墙面,突然间增高数丈,近乎望不到顶端。墙上浮现出一个个狭长的木屉,表面皆雕刻有图纹,既有人影也有兽形,同样不乏禽鸟和草木虫鱼。 随着图纹不断闪烁,抽屉接连打开,一枚枚木简从中飞出,黑底红纹,俱是颜珋万年来搜集的魂魄,专为唤醒祖龙所备。 第76章红蛟的记忆 木简陆续飞出,环绕在颜珋周围。 地上龙纹绽放金光,俄而化作金色长线,牵引木简悬浮在半空,一枚接着一枚,很快静止不动。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60 冷风平地而起,鼓起颜珋身上的衬衫,下摆舞动,飒飒作响。 颜珋双手结印,打出一道又一道灵力。 简上红纹浮动,幻化出一幕幕真实又虚幻的光影,赫然是亡者生前经历。自言契达成后,即随一魂一魄封入木简,此刻随灵光释放,逐一呈现在颜珋面前。 “赵武,汉时生人,战胡死,家中妻儿为歹人所害,定言契,尽诛恶徒。” “王氏女,唐长安人,家中世代耕读,后嫁于孙氏。夫以举人为官,欲娶高门女,同父母密谋害发妻子女。王氏化为厉鬼,以一魂一魄为代价,灭孙氏满门。” “刘河,清道光年生人,家中一十三口皆为匪徒所害,寻至黄粱客栈,欲报血仇……” 一幕幕画面飞速闪过,颜珋双手结印,择出暗藏印记者,尽数归于一处。 万年间搜集的魂魄数量繁多,完全筛选一遍,寻出被烙下印记的,绝对是一项大工程,耗费的精力和灵力都十分惊人。 若非有龙气支撑,且旧伤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颜珋未必能坚持下去。 白尾和红蛟趴在柜台后,望向被木简包围的颜珋,看着飞速闪过,近乎成为风旋的光影,都是瞪大双眼,满脸惊叹。 白尾心中充斥对力量的渴望,双眼一眨不眨。 红蛟盘过尾巴,望见光中虚影,受磅礴的灵力和龙气牵引,封存在内心最深处的记忆开始突破藩篱,似拨开重重迷雾,逐渐浮现在眼前,一点点由模糊变得清晰。 “我想起来了。” “什么?”白尾过于专注,以致于没听清红蛟的话。 “我说,我想起来自己经历过什么,是如何受伤。”红蛟低下头,看向正生出新鳞的尾巴,沉声道,“我诞于河川,生出灵智之前,曾受一对夫妻恩惠,为了报恩,守在凡世百载,直至两人投胎转世。” “我为蛟身,自不能投身凡胎,故化作山中猎户之女,伪做年幼同家人失散,恰被这对夫妻遇见。” 红蛟将下巴搁在柜台上,想到曾有的温馨,仍不免心痛如绞。 “那对夫妻忠厚心善,同前世一般无二。哪怕家中贫困,妻子又染上重病,仍愿意留下我。其言两人成婚多年,始终无一儿半女,若我不嫌弃,可以留在他们家中,做他们的女儿。他日我的家人寻来,是走是留皆由我自己决定。” 小狐狸竖起耳朵,听得入神。 如果这对夫妻当真这般好,红蛟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伤并非源于他两人,实际上,是我行事不谨慎,反连累他们。”红蛟抬起头,眼底隐现怒意,更有驱之不散的仇恨。 “我化作十岁女童,跟着义父进山采药,借灵力牵引,寻到一株有些年头的人参,正是义母缺的那味药。” “待义母病愈,义父的身体也调理得一日比一日好,我时常偷跑上山,终于猎得一头猛虎,卖得不少钱,为家中购置许多田地。” “那一次吓坏了义父和义母,无论如何再不许我上山。若是我不肯,义母就哭给我看,哭得我只能点头。”想到义母哭时的样子,红蛟不是一般的无奈。 “待到家中生活渐好,义母又怀上身孕,我便每日跟着义父下田。义父不许我劳累,我就守在田边,即使不能用灵力,也能凭借本体引来水汽,让庄稼长得更好。” “对家中的变化,村人既羡且妒,没少传出风言风语。尤其是当初救义母的那株人参,有大夫曾经见过,自是引来不少觊觎。”红蛟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尖锐起来。 “流言愈演愈烈,临县有恶霸,听到些风言风语,寻人证实不假,很快令媒人上门,欲纳我做妾。义父义母自是不愿,心知无法同其硬抗,表面虚与委蛇,暗中出售田地房产,就要带我远走他乡。” 说到这里,红蛟忽然停住,将尾巴团得更紧。 “义母即将临盆,如何能够远走。奈何对方逼得紧,用了不少下作手段,且在县衙中有人,义父求告无门,只能让我带上盘缠先走,他们随后跟上。” “万万没有想到,义父送我走时被邻居看到,村民们突然翻脸,不顾邻里乡情,打着火把围住村庄,堵住出村的所有道路,更连夜派人去临县通知恶霸,言我要逃跑。” “平日里和蔼的老人,笑言相对的妇人,貌似憨厚的汉子,皆现出贪婪狰狞的嘴脸。” “我这才知晓,那恶霸早就做好安排,应承村中上下,待事成之后,将我一家全带去临县,留下的房产尽归村中,田地也全部交给村人耕种。” 白尾转头看向红蛟,神情十分复杂。 他年岁不及对方,却比她经历更多世间百态。听到这里,已经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义父被村人五花大绑,直接押在院子里。义母本将临产,他们也毫无同情之心,硬是将她拖拽到义父身旁。” “恶霸的家丁如虎狼一般冲进来,在家中翻箱倒柜,很快找到我在山中挖出的药材,如数取走送至恶霸面前。” 说到这里,红蛟周身浮现红光,声音中充斥狂怒。 “我这才知晓,恶霸亲妹为县令续弦,他早就盯上我家,想要借花献佛讨好‘妹夫’,继续在县中作威作福,称王称霸。”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61 “将我纳为妾,自能随意驱使。义父义母捏在手中,不用担心我不从。” 红蛟声色俱厉,周身红光大盛。 “我在河中修炼数百年,未曾想过人心能如此恶毒。” “为迫我点头,义父险些被打断腿,义母临盆也不许去请稳婆,直至快闹出人命,才临时让几个妇人帮忙,最后诞下一子,仍是血崩而亡。” “我投身尘世报恩,受天道压制,不能随意对凡人使用灵力。如敢妄动杀念,更会受天律惩戒。” “可我看到义母的尸体,听到义父绝望的恸哭,我再也无法忍受,那一刻我只想杀人,杀尽害我一家之人!” 红蛟声音凄厉,双眼看过来,不再是红翡般通透,而是暗红近似漆黑。 “我在人前现出蛟身,杀恶霸家丁,杀为虎作伥的村人,更一怒引来狂风骤雨,淹没整个村庄,一个都没有放过!” 红蛟昂起头,语气中是无尽的痛快。 “做完这一切,我欲带义父远走。义父却拒绝了我,不是怕我,更不是怨恨,他只是摸着我的头,像初见时那样温和地对我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势必会引来官府追查,若是发现我,恐会有化外高人出面,到时候我想走都走不了。” “义父说义母去了,他不能一走了之,必要为她立坟,守足七七四十九日。再者,他在乡中有些声名,恶霸和村人死无对证,官府未必会拿他如何。” “义父还说,他留在那里,或许能设法周旋,让我有更多时间远走。” 小狐狸看着红蛟,斟酌片刻,到底抬起前爪,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 “后来呢?” “后来?”红蛟忽然笑了,可她的笑却比哭更加悲苦,令人感到心酸,“我不肯将义父独自留下,坚持和他一起埋葬义母,然后带着义弟一同远走。” “起初计划很顺利,义父和我寻到一个靠海的小村,在村中安定下来,同村人相处得也十分融洽。义母留下的孩子被取名长生,长得很快,白白胖胖,虎头虎脑,十分讨人喜欢。” 回忆起那段岁月,红蛟眼中戾气稍去,语气变得格外柔软。 “可惜好景不长,我当日未能斩尽杀绝,家丁中有一人擅长闭气,装死逃脱,回去后就上报县衙。这一年时间中,数个县城都张贴出悬赏缉拿的告示。村中人虽少去别处,到底不是与世隔绝,有人去县城采买,听到议论,特地到告示下听小卒诵读,心中顿生贪念。” “官差和捉妖人到来时,我和义父尚被蒙在鼓里。” “那些人不确定我的来路,给村人两枚符篆,要烧成灰骗我服下。我不知有诈,吃下村人送来的蒸饼,顷刻间头痛欲裂,控制不住现出蛟尾。” “义父大惊失色,想要上前扶我,长生被冲进来的官差抓住,吓得哇哇大哭。” 红蛟声音变得凄厉,方才褪去的凶戾重新浮上眼底。 “那几个捉妖人颇有道行,符篆化在我体内,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烈火焚烧,使不出半分灵力。” 长生和义父都被控制,我也被拽出屋内,捉妖人亲自动手,断我两角,挖去我一只眼球,剜去我半身鳞片,并当面告知官差和村人,食我之肉能延年益寿,百病不侵。 事实上,几个捉妖人早就商定,借村人和官差杀死红蛟。这样一来,他们就能大肆取骨剥皮,县令追问起来也能有推脱之言。 “受捉妖人鼓动,官差和村人全都红了眼,将我绑在一根木桩上,活生生剜肉放血。那种痛,那种绝望,那种怨恨,我一生一世都不会忘!” “我的蛟尾被切得支离破碎,尾尖的骨头被捉妖人砸碎取走。在村人还要冲上来时,义父假装被我所骗,迷惑看守他的村人,奋力挣脱钳制,抢过村人手中的镰刀,不顾一切冲过来,砍断绑住我的绳子,拼命让我快走。” “捉妖人命官差上前,却发现无人应答。” “吃了我肉,喝了我血的官差和村人,尽已七窍流血,接连倒在地上。” “我为蛟,修化龙正道,我之血肉岂是凡人能食!” 红蛟忽然放声大笑,笑得止都止不住。 白尾被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 颜珋定住木简,挥手祭出一道灵力,将红蛟带至面前,手指点在她的额心,助她恢复清明。 “大人,您是不是早就发现了?”红蛟抬起头,视线对上颜珋,“我体内的那股死气是入魔的征兆,亦是天道降下的惩戒。” 她遭遇横祸,难抑怨怒,杀尽在场的捉妖人。其中有人极端狡猾,临死前给同门报讯,那之后数年,她一直被追杀,身上的伤越来越多。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义父和长生被她抹去记忆,安置在一处偏远的小县,后半生过得还算顺遂。 “摆脱最后一次追杀,我陷入沉睡,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已经身处饕餮洞府,回忆也变得模糊不清。体内的魔气被压制,化作一道死气,扩散至所有经脉,使得伤处无法愈合。” 说完这一切,红蛟靠在颜珋掌心,大眼睛中浮现泪痕。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62 “大人,我有过,那些人一样为恶!就因为我是蛟,他们是凡人,天道不问因由就要降下惩戒?” “如此天律,当真公允吗?” 颜珋叹息一声,指尖拂过红蛟头顶,轻声道:“想自己讨回公道吗?” 红蛟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颜珋。 “大人?” “此间事毕,我带你去钟山,囚住太一,再上天庭!” 听闻此言,红蛟近乎抑制不住心中激动。 颜珋微微一笑,任由她缠在自己腕上,双手结成法印,静止的光影又开始流转。光影中心,莲子状的法器漫射开道道青光,精准捕捉魂魄中的印记,将之逐一击碎,继而吞噬殆尽。 第77章入局 钟山 雄伟山脉层峦叠嶂,主峰壁立千仞,高耸入云。 山脚下寸草不生,尽是黝黑的巨石和石化的古木。山腰处遍布三五人合抱的巨木,树冠张开,犹如一柄柄巨伞,遮挡住温暖的阳光,仅在枝叶缝隙间散落斑斑点点,为幽暗的密林增添些许光亮。 主峰巍然屹立,最高处层云缭绕,直插天际。 山顶时有雨水落下,雨停后阳光透出云层,照耀着整座山峰,不久便泛起彩色光晕,牵起弧形虹桥,引来灵鸟振翅群飞,清脆的鸣叫悦耳至极,身处其间,恍如置身人间仙境。 太一飞至山底,驻足看向峰顶。 清晰感受到血脉中的牵引,英俊的面容浮现凶戾,双眼化作漆黑,很快又隐去暗沉,变得黑白分明。 他一路循着东皇钟的灵气追至此处,越靠近山体牵引感越强,他有十成肯定,东皇钟就藏在钟山之内。同样的,对方费劲心力把他引来此处,定然会提前设置埋伏,布下陷阱,一旦踏入山中,等待他的必定是一场恶战。 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退路。 孤身下界情非得已,于他本人并无任何关碍,日后重归天界,自有办法应对。 但他下界之后,为祭炼捆龙索连挖数座灵山,断绝数条灵脉,使得天灾频繁,地府亦受到波及,这样的行为已然是触犯天律。若是不能“将功折罪”,或是找到合适的“替罪羊”,日后群仙追问起来,他未必能全身而退。 事情闹得大了,难保帝俊不会为保全自身,直接将他推出去。 思及此,太一双目射出精光,五指张开,掌心向上,大团灵光聚集起来。待到灵光散去,捆龙索赫然出现在他手中。 名为捆龙索,外形却更类长鞭,顶端呈盘绕的龙形,只是龙角折断,双目无神,龙鳞残破不堪,利爪尽数被斩,乍一看遍体鳞伤,全无半分生气。 鞭体呈墨绿色,爬满金色神纹,蜿蜒曲折,专为束缚龙族所制。 太一紧握捆龙索,澎湃的灵力注入其中,捆龙索轻轻颤动,随着他的动作呼啸而出,猛击向对面的山体。 轰鸣声震耳欲聋,刹那间碎石飞溅,烟尘弥漫。 连续三鞭之后,山脚下的怪石和断木被强行辟开一条长路,直通向主峰所在。 太一挥动长袖,捆龙索自动缠绕过他的右臂,径直搭过肩膀,末端绕过腰间。 待沙尘散去,太一纵身跃起,循着开辟出的通道奔赴山顶。 行至半山腰,前方被茂密的森林阻挡,太一没有半点犹豫,当即祭出捆龙索,想要故技重施。数鞭之后,发现密林外设有屏障,不同于山脚。若要强行突破,需耗费大量灵力,于他很是不利。 正迟疑间,树后走出两道修长的身影,竟然不是庚辰等人,而是提前赶来钟山,主动要求帮忙的饕餮和貔貅。 见到他二人,太一神情骤变。 “壬昼,巳烎,你们为何在此处?” “这个嘛——”貔貅故意拉长声音,表情似笑非笑,“当然是为了等你啊。” “什么?!” 太一预感到不妙,正准备退后,周围的灵气忽然似狂风席卷,聚集到密林边缘处,继而如巨碗倒扣,眨眼将他罩在其中。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63 貔貅和饕餮飞至半空,两人先后化出本体,张开巨口。 太一正用捆龙索破开囚笼,刚刚击碎灵璧,恐怖的吸力便正面袭来。仓促之下握不住捆龙索,只能眼睁睁看着法器脱手而出。 捆龙索被卷至半空,貔貅和饕餮一人咬住一端,开始向各自的方向拉扯。 太一瞳孔紧缩,撕开正在弥合的灵璧,跃起飞上半空,徒手抓向捆龙索,欲强行夺回这件法器。 饕餮、貔貅岂能让他如愿,各自晃动着大脑袋,不断施加气力。 捆龙索被不断拉长,内中发出噼啪声响,表面浮现出蛛网状的裂痕。在太一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时,当场断成两截,断口处溢出大量灵气,犹如闪烁的电光。 饕餮貔貅半点没客气,当场仰起头,将半截捆龙索吞入腹中,无法立即消化其中灵力,不约而同打了个饱嗝。 能将这两位撑到的法器,不能说绝无仅有,也是少之又少。 “你们该死!” 眼见数日来的心血毁于一旦,借此夺回东皇钟、擒拿蜃龙的计划恐将付之东流,太一气急败坏,生出雷霆之怒。 伴着怒吼声,周身泛起如烈阳般的金光,背后生出覆满鸦羽的双翼,双眼变作竖瞳,五官扭曲,神情狂暴,语气凶戾。 “尔等坏我大事,拿命来偿!” 说话间,太一飞扑而至,灵力化作一柄长刀,横贯金色长虹,向饕餮貔貅横扫过来。 两人没有硬碰硬,而是迅速退后,分别向东、西方向飞去。 “哪里逃!” 太一怒不可遏,口中发出尖唳,振翅飞至高空,手中长刀化作千百短刃,暴雨般袭向飞走的饕餮和貔貅。 短刃由灵力所化,纵然不能一击毙命,也会给两人造成不小的麻烦。 饕餮和貔貅丝毫不敢大意,心知甩不掉,索性也不跑了,先后转过身,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将飞来的短刃尽数吞入口中。 这样狂暴的灵力入腹,自然是十分难受,甚至会不小心伤到内腑。不过于两人而言,能看到太一铁青的脸色,也算是值得。 吞下最后一枚短刃,貔貅强压下体内不适,控制住四处乱窜的灵力,故意嘲讽道:“堂堂东皇就只有这点本事?些许灵力不够塞牙缝,无妨多来一些。” 不同于貔貅好耍嘴皮子功夫,饕餮向来是闷声做大事的典型。 趁太一被貔貅吸引注意力,暂时顾不上自己,饕餮抓紧时间调息,压下外来灵力的同时,张开巨口,欲将太一藏在袖中的乾坤袋摄走。 身为东皇,自然是身家不菲,所怀法器珍宝不计其数。哪怕没有捆龙索,无法针对神龙设下禁止,他照样不缺少趁手的兵器。 既然要困住猎物,势必要拔去利爪尖牙。 提前取走太一的乾坤袋,更利于计划执行。 大概是之吞噬太多灵力,使得饕餮没有把握好度,动手时使出的力量有些过大,摄走乾坤袋的同时,还带走太一的腰带,扯走他的外袍,中衣的系绳都被拉断。 要不是太一反应够快,匆忙采取补救措施,怕是中衣和裤子都保不住。 太一低头看看自己,不由得怒火中烧。 数万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如此狼狈。哪怕是在巫妖大战,他都没有遇到过这种“待遇”。 认定饕餮是故意羞辱自己,太一双目充斥杀意,心中怒火烧得更旺,甚至没有用灵力化出外袍,直接敞着中衣,手持长刀,劈头盖脸砍了过来。 实事求是的讲,饕餮真没想扒他衣服。奈何动手时没算准,方才出现这种经典场面。 貔貅笑得停不住,就差翻身打滚。口中还不忘煽风点火,刺激得太一双眼血红,长刀舞得虎虎生风,像是不灭掉饕餮誓不罢休。 饕餮十分怀疑,眼前这位是否还记得此行的主要目的。 东皇钟不去找,专门追着自己砍,就因为不小心扒了他的衣服? “受死吧!” 太一凝聚灵力,刀锋瞬间暴涨,带着岩浆般的热浪,席卷向半空中的饕餮。 饕餮不敢轻敌,迅速以为灵力化成铠甲,牢牢护主本体。貔貅也不再刺激太一,以最快的速度飞过来,祭出本命法器,准备硬抗袭来的刀光。 就在这时,密林后响起一阵龙吟。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64 紧接着,四道龙影腾空而起,其中一道化出巨大的水盾,牢牢护住貔貅和饕餮,另外三道飞身落下,在半空聚做三角,将太一团团包围。 此刻的太一,脸上再不复之前的狂躁。由此可见,方才对饕餮的追杀,分明有作戏的成分在内。 他失去捆龙索,如要强行登上峰顶,势必要耗费大量灵力。遇到烛龙和应龙等连联手,胜算委实不大。既然如此,索性改变计划,将他们全部引出来,在山腰处动手,成功的可能反倒大些。 待到庚辰等人现身,太一身上浮现数圈灵光,化出镌刻神纹的金色铠甲。手中长刀也生出变化,刀身不断加长,刀背上连扣十环,在挥动时互相撞击,声音侵入耳鼓,稍不留神就会被伤到神识。 庚辰四人同样长兵在手,衣摆在风中撕扯,犹如猎猎作响的战旗。 下一刻,数道光柱直冲云霄,昂藏的龙影和大日金乌的灵影冲天而起,在半空中交锋,中心处爆开恐怖的力量,在战圈边缘的饕餮和貔貅险些被掀飞出去。 第78章祖龙之魄 轰鸣声接连不断,灵力化作利刃,不断碰撞炸裂,卷起巨大的风旋。 风旋越来越密,呼啸着化为龙卷,盘旋升空,撕碎周围所有的古木和巨石。边缘处掀起大片泥沙和碎石,弥漫开黑色的沙雾。 纱雾受到力量牵引,在半空中分化撕扯,聚成狂舞的锁链,一条接一条飞向战团中央,刹那化作锋利的长矛,直袭被包围的太一。 太一收拢双翼,牢牢护住要害。因乾坤袋被取走,环刀又被应龙剑斩断,索性以断刀化为长弓,拉满弓弦,不断飞出流矢。 流矢势成连珠,聚成大片箭雨。 箭光陆续爆开,粉碎当头落下的长矛。 太一双手持弓,掌心处涌出大团灵力,长弓断成两截,随之爆成无数光点。 光点并未散去,而是盘旋缠绕,不断聚集在太一手中。待最密集时,迅速化作两柄长刀。刀身镌刻大日金乌神纹,刀柄呈猛禽利爪状,刀锋窜起青色光弧,随着太一的动作,绽放开恐怖的电光,直袭向庚辰等人。 遇电光正面袭来,庚辰烛龙同时飞身而起,青龙黑龙紧随其后。几人避开电光的同时,借兵器斩出道道灵力,在半空结成光网,布下一座困仙大阵。 此阵威力极大,自龙族遭遇大劫,祖龙沉睡之后,再未曾现世。 太一失去本命法宝,终归是东皇之尊。想要将他困住,并切断同帝俊之间的联系,必要使出非常手段。 引他入钟山是第一步,借貔貅麒麟之手迷惑视线是第二步,让他生出错觉,以为自己计策得逞,智珠在握是第三步。 最后一步,就是结成困仙大阵,将他彻底留在此地。 庚辰和烛龙等人占据四方,四色光柱同时腾起,龙影在光中飞腾盘旋,发出震人心魄的长吟。 光柱升至最高处,自底部开始扩散,形成牢不可破的光墙。墙面流动炫目的龙纹,一枚枚交织叠加,恍如神龙在云海中遨游翻腾。 见光墙即将合拢,太一瞳孔紧缩,心知四面无法突破,唯有纵身飞起,欲趁光墙尚未完全弥合,从顶端寻找突破口。 久未现身的火龙终于露面,当空化出本体,赤红色的龙身飞腾在云层之中,龙角恍如流动的火焰。龙口张开,灼热的龙息足能融化天地万物。 随着火龙现身,五条神龙齐聚,困仙大阵完成最后一环。 太一心急如焚,在半空展开双翼,刹那化作一道流光,径直撞向大阵唯一的出口。 大日金乌的速度极快,掠过处,在半空留下残影。 神龙的速度更快。 五条神龙同时化出本体,昂首发出长吟。 一时之间,狂风席卷,砂石翻飞,草木在风中粉碎狂舞。 钟山上方阴云密布,雷鸣声交织,闪电爬过云层,一道接一道砸落。 丈粗的闪电落下,非但没有破坏大阵,反而被引入阵眼,助光墙完全合拢,断绝太一最后的逃生之路,将他彻底困住。 生路在眼前消失,太一终于意识到,这一切全都是骗局。 自他踏入钟山开始,处处都是危机,处处都是陷阱。无论他是否登上山顶,这几条龙都已布下天罗地网,必让他有来无回。 仰头看向盘旋在上方的神龙,耳闻一阵阵雷鸣,太一怒极反笑,发冠在笑声中跌落,长发披散开,双眼弥漫血色,隐现癫狂之态。 应龙变换形态,飞落到大阵上方,掌心覆上光壁。龙纹流动的速度骤然增快,阵眼处飞出金色锁链,缠绕向阵中的太一。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65 纵然太一有一身神力,失去本命法宝,又被大阵困住,此刻也无法施展。转眼之间,太一的双手双脚全被缠住,呈大字型悬在半空。 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太一缓缓抬起头,透过凌乱的长发,冰冷地看向庚辰,嘴角忽然弯起诡异的弧度,一口咬破舌尖。 带着神力的血从口中喷出,打湿太一身前的衣襟。 血渍飞溅到光壁上,竟能够碎裂龙纹。 伴着龙纹破碎,血气渗出大阵外,被封印在主峰的东皇钟突然躁动,钟身绽放出大片灵光,表面的符文陆续消失,很快爬满象征大日金乌的神纹。 布在钟外的灵网开始龟裂破碎。 几声钝响之后,东皇钟竟然破印而出,循着太一释放的血气,直飞向大阵所在。 东皇钟现身之后,太一精神一振,却掩不去气色中的枯败。 以自身血气牵引本命法宝,耗费的不只是几滴舌尖血,更是修行万载的神力。即使能突破困仙大阵,他也无力同神龙再战,只能设法借东皇钟远走,尽一切可能返回天庭,养好伤再图他日。 太一有信心,将今日之事告知帝俊,他这个好兄长定然不会置之不理。 两人同为大日金乌,神力不相伯仲。龙族的大阵能困住自己,自然也能困住他。这般威胁留存于世,帝俊势必会坐立难安。 届时,无需自己多费口舌,他必然会降下法旨,派天兵天将下界,将这几条神龙尽数捉拿,全部送上剐龙台。 太一未曾参与龙族、凤凰和麒麟三族的大战,对困仙阵只闻其名,从未能真正体会大阵的威力。 不曾仔细了解,自然不知晓从何处寻找破绽。想要破阵而出,除了用本命法宝硬碰硬,再无其他办法。 东皇钟自山顶飞来,貔貅饕餮最先发现,两人想要合力拦截,却被突然现身的颜珋止住。 “不拦?”貔貅面露不解。 “用不着。”颜珋脚踏虚空,双手结成法印,祭出数道灵力,推动东皇钟飞得更快,猛然撞到光壁之上。 轰地一声巨响,大阵被撼动,阵眼处的锁链竟有断裂之相。 庚辰抬眸看向颜珋,后者微微一笑,对他摆出一个手势。 “不用拦,让他撞。” 大致猜出颜珋的用意,庚辰飞身而起,顺势拦住想要弥合大阵的烛龙等人,道:“无需着急,且看一看再说。” 顺着应龙所指,烛龙几人都注意到东皇钟上的裂纹,再看颜珋连续结印,促使东皇钟不断撞向光壁,很快恍然大悟。 “他要借机释放祖龙一魄?”青龙道。 “应是如此。”庚辰颔首,沉声道,“东皇钟为太一本命法宝,困住祖龙一魄数万载。欲破除封印,势必要太一的神血。” 这也是他们困住太一的重要目的。 “太一欲以东皇钟破阵,无妨随他去。东皇钟就此破裂,正好省下一番力气。” 以太一目前的状况,一旦东皇钟破碎,别说和几人力战,就是想跑都跑不出多远。 果然不出所料,随着大阵开始摇晃,东皇钟逐渐爬满裂纹,表面的神纹碎裂黯淡,钟身也开始摇摇欲坠。 太一很快察觉不对,但他已经没有退路。哪怕知道颜珋等人不怀好意,也只能拼上一回。 轰隆! 伴着一声巨响,困仙大阵终于被砸开缺口。 东皇钟变得破败不堪,却没有当场碎裂,而是迅速缩小,飞向太一掌中。 不等太一生出喜意,本该被破坏的阵眼又腾起光亮,比先前更为牢固的锁链陆续飞出,再次缠上他的双手双脚。 与此同时,颜珋飞到阵前,对饕餮和貔貅示意。 “劳烦二位了。” “小事一桩。” 饕餮表示不用客气,当场张开巨口,当着太一的面,硬生生将东皇钟攫走。为免吞到肚子里,饕餮的动作极其小心,提前让貔貅站到自己斜对面,发现不对立刻“张嘴”。 好在这次的力道还算合适,遍布裂纹的东皇钟被饕餮以灵力包裹,送到颜珋面前。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66 “多谢。” 颜珋以龙气托起东皇钟,向庚辰等人示意。 六条神龙立定东西南北及天地两极,同时结成法印,用本命法宝击向东皇钟。 “不!” 太一目眦欲裂,咆哮如雷,挣扎着想要阻拦。奈何被锁链困住,半点动弹不得,实在无计可施。 轰! 一声巨响,太一心神巨震,神识受创,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与他共生的东皇钟,在光中支离破碎。 伴着钟身碎裂,一道庞大的龙影腾空而起,雄浑的长吟响彻九霄,刹那间地动山摇。 祖龙之威,仅是一道龙魄,就足以震动八荒六合,使得风云变色。 第79章龙魄之威 祖龙一魄出世,龙威震动九霄。 天庭之上,诸仙均有所感,心中皆惊疑不定。 帝俊身处寝殿,刚发现同太一的联系断绝,下一刻即有龙威震天。正心惊之时,殿门猛然被推开,羲和匆匆走进来,满脸焦急道:“出事了!” “什么?” “灵池和神木出事了!” 听闻羲和所言,帝俊惊愕失色,迅速起身赶往殿后。当他看到灵池尽数枯竭,望见往日枝繁叶茂的神木尽成枯木朽株,不由得脸色铁青。 数只金乌在神木下哀鸣,很快又振翅飞起,盘旋在羲和身前。 羲和面沉似水,白玉般的手指触及金乌颈羽,感受到对方的情感,双眼化作竖瞳,神情中浮现一抹戾色。 “陛下,此事……” 不等她把话说完,干涸的灵池陡生异状。 铺在池底的灵土失去光泽,尽数化为白色的砂石。池中神木陆续倾倒,掀起大片尘土,现出深埋在池迪的树根。 神木养在天庭数万年,树大根深,枝繁叶茂。此刻枝叶枯朽,树根寸寸碎裂,显然是生机断绝,再无复生可能。 失去神木,金乌哀鸣之声不绝。 羲和怒气盈胸,侧头望向帝俊,决意要说服自己的丈夫,为此事讨个说法,严惩罪魁祸首。 “陛下,龙族孽畜胆大妄为,东皇日前下界,恐已遭遇不测。继续放任下去,必动摇天界根基。陛下不可再存仁慈之心,任由这几条孽畜放肆下去!” “住口!”帝俊眉心紧蹙,视线紧盯灵池中心。 羲和还想再说,被帝俊喝止,正心存不忿,脚下忽然开始左右摇晃,很快又上下颠簸,犹如身处海浪之中,根本站立不稳。 随着震荡加剧,羲和不得不飞身跃起,同时手捏法印,将金乌束缚在自己身边。帝俊没有同她一起行动,反而走向灵池中央,锁定异状起源之处。 “陛下,小心!”羲和心存担忧,迅速飞身跟上。 帝俊没有应声,站定在灵池中心,神情更为严峻。 距他不到两步,砂石如山丘隆起,瞬间高过半米。石丘底部呈圆弧状,恰似一片断裂的龙鳞。 见龙鳞要破土而出,帝俊神情一厉,两指成锋,直劈向石丘正中。伴着雷鸣般的巨响,覆在龙鳞表面的砂石尽数飞散,在爆裂声中化为齑粉。 帝俊以灵力化为长剑,意图将龙鳞斩碎。 可惜他低估了龙鳞蕴含的灵力,也忘记了龙鳞中的混沌之气。一剑斩过去,非但没有损伤目标分毫,反而受到反噬,险些被自己击出的剑气伤到。 当初斩碎祖龙鳞片,是结合三人之力。如今仅凭他一人,自然无法轻易为之。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67 “陛下,我来助你。” 羲和取出本命法宝,是一面赤金色的宝镜。镜面流动阳火,凡照耀之处,皆如烈阳炙烤,生气尽被烈焰焚烧殆尽。 羲和转动宝镜,镜中飞出三道阳火,直扑向池下的龙鳞。 阳火包裹住鳞片边缘,力量互相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犹如雷鸣闪电。火光中涌动大片水纹,倏而聚成庞大的龙影,身躯盘旋,张开龙口,就要将烈焰吞噬入腹。 羲和冷哼一声,继续催动宝镜,连续又祭出三道阳火。 伴着阳火呼啸,龙影终于被打破碾碎,龙鳞也在瞬间失去光泽。龙影消失后,砂石当即停止滚动,除了干涸的水池和倾倒的神木,一切都归于平静。 羲和收回宝镜,心中打定主意,要说服帝俊调遣天兵天将下界捉拿蜃龙等人,再设法打碎祖龙之魄,借此消除后患。未料想,刚刚平静下来的灵池突然发出轰鸣,大股的灵泉从池底涌出,瞬间漫过砂石,填满半个池塘。 帝俊羲和顾不得说话,迅速飞身跃到池边。 不等两人落地,半片破损的龙鳞突然飞出水面,循着一道灵光牵引,径直向天门所在飞了过去。 “不好!” 帝俊心道不妙,让羲和守在殿中,以防再有意外发生,自己飞身追向龙鳞。为能速战速决,不惜祭出天帝宝印,欲借天道之力将龙鳞彻底粉碎。 只可惜,他的动作还是不够快。 因祖龙之魄重现,众仙陆续聚往望仙台,经过一番商议,又联袂去往大殿。 帝俊和龙鳞飞来的方向,恰好同大部分仙人撞个正着。 以天枢星君为代表,众仙对龙鳞所含的混沌之气均有所感,来不及多做思考,近乎是出于本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联手祭出法宝,拦截住天帝宝印。 宝印悬在半空,周围是数百件各色法器,兵刃、拂尘、乐器、酒器乃至飞舟,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目睹诸仙祭出法宝,强行拦截住宝印,又小心翼翼以灵力护住龙鳞,丝毫不顾忌自己就在现场,帝俊牙关紧咬,脸色黑如锅底。 地府中,十殿阎罗聚在一处,共议同神龙联手之事。 若言之前尚有三分不确定,随祖龙之魄现世,一切的疑问和困难都将迎刃而解。 听完鬼差禀报,秦广王联合其余九殿大王,决定暂时封印酆都九门,仅留一门容鬼魂往来出入。同时派人告知孟婆,密切关注忘川河底的恶鬼,以防再有祸患发生。 “最好派些阴兵前往看守。” 先前忘川河底恶鬼暴动,险些突破屏障闯入酆都。最后是被阴兵和鬼差拦截,方未生出大乱。 此番同神龙联手,十殿阎罗中的九位将离开地府前往不周山,仅留一人坐镇酆都。保险起见,理当提前调兵,做好周密布置。如此一来,方能有备无患。 “如此也好。” 采纳楚江王的建议,十殿阎罗同时颁布法旨,调数千阴兵和鬼差前往忘川。 河上摆渡的船工摇动桨橹,望见自酆都飞出的黑云,陆续停下动作,抬头看向在河边的孟婆。 “不用在意,继续摇船。” 迥异于民间传说,孟婆样貌秀美,声音清脆,向来不喜暗色,最喜欢穿着一身鲜艳的彩裙。招收的船工也是各个修长挺拔,样貌绝佳。 按照孟婆的说法,除非遭遇不测,她要和这些船工共事千年万年,对着一张好看的脸,总好过歪瓜裂枣。在枯燥的工作中养养眼,至少能保持心情愉悦。 既然孟婆说不用在意,船工们也不再费心,排成一条长龙,将新来的鬼魂送至对岸。 孟婆掐断一支忘川花,投入摆在河边的大瓮。 瓮底燃烧鬼火,柴薪多为上次参与暴乱的恶鬼。瓮中翻滚鲜红色的汤汁,飘散出让鬼魂无法抗拒的香气。 第一条船抵达,孟婆亲手舀起一碗汤,递给一个因天灾死去的孩童。苍白到全无半分血色的手覆上孩童的发顶,温和道:“喝下去,不用害怕。” 近日地府新增的鬼魂,有不少是死于天灾。他们本不该遭此劫难,全因太一擅自挖掘灵山,断绝灵脉,方才引来这场不应有的动荡。 “凡事有因有果。犯下如此大错,祸及万千生灵,还能继续得天道庇护?” 孟婆嘴角牵起一丝冷笑,挥手召来一名船工,取下发上雕刻有忘川花的木钗,口中道:“去酆都面见秦广王,随殿上阎罗同往凡世。见到蜃龙之后,将这枚发钗交给他,告诉他,此钗与鬼莲同源,两者并用能灭神魂。” “是!” 船工正是之前挂印的判官,得孟婆吩咐,立刻双手接过发钗,化作一道黑风,向酆都急速飞去。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68 钟山 东皇钟破碎,祖龙之魄现身,太一满面惊骇,若无锁链捆住手脚,怕已经跌倒在地。 龙吟声绵延不绝,龙威蔓延开来,埋于九州的龙鳞皆有感应,陆续破土而出,向钟山聚集而来。 随着龙魄破开封印,龙鳞现世,天下灵脉均被梳理,干涸处渐有支流涌入。最直接的体现,因太一之故频繁爆发的海啸地震,忽然间偃旗息鼓,再不见任何出现的征兆。 第80章不周山 《山海经·大荒西经》有载,西北海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盘古开天辟地,不周山出自其肤,通仙、凡两界,是为天柱。 山顶常年飘雪,寒风侵肌,滴水成冰,万物不生。山腰处却是四季如春,有一洞名为龙泉,洞中流淌温泉,石笋错落,石钟乳倒悬,水面上有天然的石桥相连。 洞中石壁上嵌有各色灵石,水波荡漾间炫发七彩光芒。 泉水中有鱼群畅游,鱼身仅有巴掌长,通体覆有银色鳞片。扇形鱼尾长过鱼身两倍,在水中飘摇轻曳,绵延成大片舞动的薄纱。 鱼口中长满利齿,犹如倒竖的钢针。全因温泉中并无其他生命,鱼群为了生存,绝大多数时间仅能以沉在水下的石笋为食。 临近正午,有阳光照入石洞,洞内灵光化作雾气,飘飘渺渺,很快蔓延至温泉所在。 鱼群纷纷浮上水面,张开嘴,吸纳雾中灵气,为争得更有利的位置,不惜彼此撕咬。 僧多肉少,灵雾越来越稀薄,鱼群的争夺也愈发激烈。 钢刀般的鱼尾切割过水面,掀起大团浪花。鱼群互相拥挤,泉水犹如沸腾一般。待到水花散去,一片片带血的鱼鳞漂浮在水面上,被得胜的鱼群争抢,很快一扫而空。 灵雾仅持续一刻钟便迅速散去。 鱼群争抢完最后几片鱼鳞,留下死去同伴的尸体,接连回到水底,继续啃食蕴含灵气的石笋。 按照以往惯例,每当这个时候,就会有生活在山下的小妖攀爬至洞内,小心翼翼靠近温泉,捞走水中的鱼尸。 今日却有些不同寻常,直至阳光退出洞外,小妖仍迟迟没有露面。水面平静无波,十多条鱼的尸体静静漂浮,在水底落下一团又一团暗影。 这样的平静让鱼群产生不安,没有继续啃食石笋,而是陆续浮上水面,期望能找出异状的源头。 就在鱼群浮起不久,池底陡然现出数条裂缝,缝隙中涌出数不清的水泡,在挤压碰撞中碎裂,刹那释放的冲击引得水波荡漾,迅速形成一个个涡旋,又很快凝聚成龙卷般的水柱,自池底盘旋上升,很快破开水面。 鱼群受到惊吓,在泉水中颠簸,变得惊慌不已。 在年长者的记忆中,数万年前,帝俊和太一在山中布下禁制时,灵泉也曾发生异变,同此时一般无二。 水龙席卷整个山洞,进而向洞外扩散。 水龙过处,水花飞溅拍打在洞中石壁上,力量大得惊人。不少石钟乳和石笋被拦腰折断,更有灵石从墙壁上飞出,滚落在地,和碎裂的石笋混在一处。 鱼群不敢久留,在族长的带领下,纷纷跃出水面,化作人身鱼尾,全身上下覆满鳞片的半妖。凭借鳞片的坚硬,鱼群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滑出洞口,远离水龙肆虐之处。 首领当先开路,最先冲出山洞,也是最先停住脚步。 自山腰向下望去,九道漆黑的鬼柱正拔地而起,黑气如灵蛇浮动盘绕,缠绕着汹涌的鬼气,越过山体,冲向不周山顶。 鱼妖首领抬起头,望向不断升高的鬼柱,当即做出决定,率领全部族人下山。哪怕舍弃数万年来修炼的场所,也要远离这处是非之地。 “首领,为何要走,那些黑气又是什么?”一条鱼妖开口问道。 “那是阎罗鬼气。”首领说话时神情严厉,不见半分笑意,“之所以离开是为了保命,保全全族性命!” 话落,首领取出两片流光溢彩的鱼鳞,正是前代首领所留。这两片鱼鳞实为源于洪荒的法宝,可用作飞行法器,带领全族离开险境。 就在首领准备划破掌心,以自身妖血催动法器时,剑气和刀光猛然袭来,逼得鱼妖不断聚集,很快拥挤成一团。 紧接着,透明的水网当头罩下,鱼妖们尽数受困不得脱身。被恐怖的龙气威慑,一个个惊慌失措,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唯独首领还能保持镇定,强压下疯狂飙升的心跳,小心靠近水网边缘,透过灵力屏障,看向从云后现身的颜珋等人。 庚辰手持应龙剑,扫一眼被困住的鱼妖,确定没有一条漏网,旋即向颜珋点了点头,和扛着神斧的烛龙飞身而起,奔赴山腰处的龙泉洞。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69 青龙、黑龙和火龙紧随其后。 饕餮和貔貅则留了下来,一起同颜珋商量,等他的事情办完,能不能将这些半妖给他们。 “听说不周山龙泉洞养出的鱼肉质细嫩,相当美味。”说话时,饕餮还舔了舔舌头,更让鱼妖们毛骨悚然。 对于两人的要求,颜珋全无所谓。 这些鱼妖奉太一之命,数万年来在龙泉洞繁衍生息,他们壮大族群的力量,全部来自于封印在山中的祖龙。随着鱼群的扩大,又会同埋藏在山下的天门柱石互相反哺,形成一个天然的法阵,加固帝俊太一设下的封印。 这些鱼长得越肥,族群数量越多,祖龙被盗取的灵力就越多。 对于他们,颜珋有的只是厌恶,根本不会生出任何怜悯。 洪荒之时,龙族掌控天下浩海河川,凡有水经处,必有蟠、蛟镇守。这些源于荒古的水族,或多或少都得到过龙族的恩惠和庇护。 谁能料想,这些鱼妖竟然背叛祖龙,投靠大日金乌。更恩将仇报,助帝俊太一设下封印,心甘情愿成为阵眼中的一环,困住祖龙数万年。 不过,帝俊太一身为神尊,有天道庇佑,这些鱼妖却未必。 背叛祖龙,借盗来的力量壮大族群,哪怕数量长上去,个体的修为却停滞不前,甚至不断衰退。 颜珋清楚记得,洪荒之时,这些鱼妖虽然声名不显,属于大妖打牙祭的存在,至少还能完全化形。如今再见,连族群首领都已沦落为半妖。别说洪荒时的先祖,怕是白尾那只小狐狸都能灭他们几个来回。 “恩将仇报,助外族谋害祖龙,尔等可曾想过今日?” 颜珋语气冷漠,全无半分激动,字里行间透出的杀机,却让对面的鱼妖惊魂丧胆,心生悚然。 “上神,求上神饶我等一命!”鱼妖族长猜出颜珋的身份,立刻带着族群俯身在地,恳求能留下他们性命,至少不要斩尽杀绝,“我等也是被金乌的花言巧语欺骗,全族被困在不周山,尽数沦为半妖。” “求上神怜悯,求上神!” 鱼妖们说得悲切,颜珋却无半分触动。 饕餮和貔貅更是听得打哈欠,貔貅还掏掏耳朵,对颜珋道:“颜珋,快点动手吧,被他们哭得心烦。长成这副样子,声音又没有鲛人动听,还装什么楚楚可怜。” 听到貔貅的话,鱼妖们羞恼异常,却不敢当场发作。 数万年的“圈养”生活,他们失去的不只是力量,还有先祖的自信和尊严。 颜珋也无意浪费时间,扫一眼直通向九霄的鬼柱,双手结成法印,透明的龙影在他周身盘绕,九枚玉制铃铛悬空,铃舌敲击铃壁,发出一阵阵悦耳声响。 鱼妖大惊失色,一个个捂住耳朵,抱紧头颅,在铃音中翻滚哀嚎。 颜珋继续催动法器,铃铛的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响亮。鱼妖们痛苦不堪,竟然挨不住,一个接一个内丹爆裂,在气绝后化出原形。 颜珋不得不停手。 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些鱼妖退化到如此地步,连摄灵音都熬不过一重。为能取出藏在他们体内的祖龙之气,唯有放弃之前的计划,采用最简单也是最笨的办法,一条条摄来取气。 “别光看着,帮忙。” 心情不妙的缘故,颜珋说话变得简单利落,异常干脆,倒是和庚辰十分类似。 貔貅嘟囔两声,被饕餮拍了一下脑袋,瞅见颜珋不善的目光,到底将余下的话都咽回去。当场从水网中捞出一条鱼妖,单手覆在对方头顶,眨眼取出一道微不可见的灵力,挥手送入玉制铃铛之中。 龙泉洞前,庚辰几人飞身落下。 烛龙放下神斧,自袖中取出东皇钟残片。 残片被龙气包裹,送入洞中后不断扩大。待到龙气散去,现出一身狼狈,被锁链捆得结结实实的太一。 等看清周围环境,太一不由得双目圆整,脸色发白。 与此同时,龙吟声又一次响起。 青龙、黑龙和火龙同时结印,放出被一路护送的祖龙之魄。龙魄现身不久,被取走的祖龙鳞片也飞出云层,从四面八方不断聚集而来。 第81章祖龙苏醒 龙魄破除封印,引起连锁反应。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70 当年被帝俊太一斩碎的龙鳞尽数挣脱束缚,飞越九州大地,齐聚不周山。 天庭之上,帝俊被诸仙阻拦,天帝宝印同被困住,无法击碎龙鳞,只能心急火燎地看着龙鳞飞过众仙,消失在望仙台后。 “大胆!” 心知龙鳞去向必同祖龙有关,帝俊既惊且怒。天帝威压之下,天庭风云色变,昔日天门所在传来雷鸣巨响,望仙台亦被撼动,在云层间摇摇欲坠。 个别仙人慑于天帝之威,生出退却之意。更多则是不惮强御,夷然不屑。 自东皇太一私自下界,对天门一事避而不谈,帝俊同样不肯给诸仙一个说法,这两位神尊在天庭的威信便一落千丈。 天门乃洪荒所立,内有盘古之气,擎起天界门户几十万载,岂是区区东皇钟能够代替? 帝俊太一暗中动手,为一己之私擅动天门,事发后非但不思悔过,反而三缄其口,遍寻理由,始终不肯说出天门去向。 这样的行径如何服众? 这样的品行怎能得天道庇护,继续掌管天庭,稳坐天帝之位? 帝俊越是强势,众仙越是不满。 不需要鼓动,数百位星君主动联合起来,各自占据星位,双手结印布下星阵。同时催动法器困住天帝宝印,逼也要逼帝俊说出天门所在,并对突然出现的龙鳞给出一个合理解释。 数百星君联合布阵,天庭之上云层尽散,现出一幅又一幅浩瀚星图。以北斗七星为中心,连接成一条璀璨银河。 点点星光交相辉映,取代象征大日金乌的烈阳,清冷的色泽洒落整个天庭。异象引得诸多仙侍仙童驻足仰头,双眼眨也不眨,沉浸于美景的同时,心中既惊且叹。 天帝宫中,羲和发现异状,辨认出交织在一起的星阵,不由得大惊失色。顾不得帝俊之前的吩咐,命金乌看守灵池,自己飞身而起,向星阵中心所在直扑过去。 她有预感,这是一场天大的麻烦。如果不能想出万全之法,太一、帝俊和她都要坠入深渊,休想全身而退。 星阵之下,帝俊被落下的星光所困,遍体缠绕银辉。他每踏出一步,都会有星光亮起,光芒聚成光柱,继而延展成银色的光壁,将他困在方寸之地。 帝俊试过数次,都是无功而返。 他想要召回宝印,众仙又岂能让他如愿,拼着损耗自身法宝,也要将宝印死死按住,隔绝两者之间的联系。 没有本命法宝,帝俊相当于被斩断一臂。 自登上天帝宝座,他尚未如此狼狈。盛怒之下,双眼化为竖瞳,聚神力于双腿,猛踏向脚下星盘。 “尔等放肆!” 两股力量相击,星盘光芒大盛,倏而又变得暗淡。 几位星君抵不住帝俊的力量,同时遭到反噬,先后捂住胸口,单膝跪倒在地。四人面如金纸,另有一人当场喷出血来。 “尔等胆大妄为,忤逆作乱,是想动摇天庭吗?!” 帝俊断喝出声,再次发力,受损的星盘已不见光芒,眼看就要支离破碎。 万万没想到的是,神识受创的星君并未胆怯,反而被激出更多的怒气和战意。几人自乾坤袋取出丹药,暂时压住伤势,随即祭出本命法宝,尽数融入星阵。 已经濒临极限的星阵,忽然间光芒大盛。 帝俊不得不暂时后退,结印遮住刺目的星光。 待到光芒稍减,星阵已经完全弥合。 两极星图如同共生,镜像般交相辉映,一处受到破坏,另一处会立即释放星光,弥合阵中裂痕。受到启发,在场星君接连祭出本命法宝,将星阵推上新台阶。威力之强,近乎牢不可破。 察觉阵中变化,帝俊面沉似水,恼怒之情溢于言表。 “尔等犯上作乱,以阵困我于此,不怕天道惩戒?” “惩戒?”天枢星君冷笑开口,“天帝陛下,你与东皇擅自损毁天门,以东皇钟作伪,蒙骗天庭数万年。天道真要降下惩戒,也该是先惩你们二人!” 羲和赶到时,恰好见到帝俊被困一幕,当即怒形于色,双手捧起宝镜,口中怒叱一声,镜中飞出数百道阳火,直扑向布阵的星君。 众人皆知阳火的厉害,没有硬抗,纷纷祭出法宝。 奈何法宝仅能抵挡片刻,他们一边要维持星阵,一边又要挡住羲和的攻击,难免有些疲于招架。 帝俊察觉时机,取出一把长刀,同羲和里应外合,就要强行破阵。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71 就在这时,云后突起一阵狂风。 狂风袭过之处,隐有百兽怒吼,万鸟唳鸣。 声音越来越近,风中现出一名高挑女子的身影。 不同于天庭神祗仙娥,女子并未穿着华美的纱绢,而是身着战甲,长发以短刃状的发簪束起,额前垂落一枚流光溢彩的菱形补天石,耳上则是两只化形的巫兽,拇指大小,盘绕在金环上,朝帝俊和羲和亮出锋利的獠牙。 女子手持一杆黑幡,每一次挥动,狂风便强上一分。 风声怒吼,肆虐过云层,犹如白浪掀天。 “女娲?!” 认出来者是谁,帝俊和羲和同时变了脸色。 让他们更没想到的是,女娲并非独自前来。继她之后,伏羲、共工和祝融陆续现身。 当年巫妖大战,妖族获胜,帝俊太一掌控天庭,巫族避世,极少出现在众仙面前。这还是大战结束以来,四位祖巫首次一同现身。 迥异于诸仙的复杂情感,帝俊和羲和对视一眼,都是心头狂跳。看到女娲手中的万妖幡,再看伏羲面上的沉怒,以及共工祝融嘴角的冷笑,两人都十分清楚,今日怕是要遇上大麻烦。 不周山 颜珋取走龙气,将半死不活的鱼妖留给貔貅和饕餮,自己飞身前往龙泉洞,同庚辰等人汇合。 此刻的龙泉洞已同鱼妖出逃时截然不同。 泉中水龙停止肆虐,化作一张水网,将太一牢牢罩在其中。 庚辰和烛龙以龙气浸入网中,摄走太一的神血和神力,使得太一瘫软在地,半点动弹不得。 近乎透明的祖龙之魄盘旋在几人头顶,破碎的龙鳞聚在四周,铿锵之声不绝于耳,是边缘处正在弥合,由破碎变得完整。 颜珋飞身落下,将盛载有龙气的玉铃铛抛上半空,同时双手结印。 空气中传来水珠破碎的声响,数不清的木简接连出现,缠绕在颜珋周身,彼此交叠,首尾相连,赫然组成一枚龙纹,象征祭仪将启。 应龙、烛龙、青龙、黑龙和火龙先后跃上半空,化出本体形态,盘旋在龙魄四周,发出高亢的龙吟。 颜珋以指尖划破自己的手腕,同时双手高举,黑发垂落在身后,在呼啸的风中狂舞。 “祭!” 颜珋昂起头,双目化作赤金,口中发出一声长啸。 龙血融入龙魄,霸道的龙气汇成恐惧的旋风,几能将终年积雪的山顶铲平。 九位阎罗确认时机已到,同时催动法力,九道鬼柱上抵苍穹,下至地心,黑气中鬼兽狂啸,奔腾而出,主动投入旋风之中,护卫祖龙之魄猛砸向不周山。 轰! 巨响声中,一阵天摇地动。 不周山被撞开一道裂缝,龙泉洞中飞出赤金色的水龙,先一步投身裂缝之中,以太一的神力和血融入阵眼,助祖龙之魄冲开封印,归入本体。 轰隆! 头顶降下雷鸣,紫色的闪电穿透云层,却被龙气和鬼气阻隔,始终无法落到颜珋所在的位置。 看到这一幕,颜珋仰头大笑,再一次划破手腕,释放更多龙血。 祖龙之魄投入不周山内,万年来搜集的魂魄和龙气随之涌入,很快沉入山底。 轰鸣声戛然而止,无论是头顶的闪电雷鸣,还是山体断裂的声响,都在一夕间消失无踪。 天地间一片寂静,连空气都变得凝滞。 终于,不周山下传来沉闷的轰鸣,庞大的山体开始颤动,碎石如瀑布滚落,整座山缓缓自地面浮起,继而从中心处断裂。 裂口越来越大,山体仿佛被巨斧劈开,很快裂成两半。 断裂的山体下,一条巨龙腾空而起,源于混沌的力量铺天盖地,威压之下,仙、凡、妖、鬼俱心生敬畏。 巨龙飞至半空,庞大的龙身撕开云层,闪电雷鸣销声匿迹,不敢掠其锋芒。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72 龙吟声响彻寰宇,天庭地府皆有所感。 刹那之间,天庭银河闪烁,星光流转,地府忘川汹涌,恶鬼齐喑。 历经数万载,诞于鸿蒙的先天混沌神兽终于从沉睡中苏醒,重现世间。 第82章归来 巨龙翱翔天际,龙吟声震动九霄。 颜珋的手腕已经不再流血,伤口处流动金光,覆在其上的一团白气,是祖龙破除封印时,自体内释放的混沌之气。 庞大的力量融入体内,迅速梳理过颜珋受损的经脉,万年未曾痊愈的伤处,终于覆上黑玉般的龙鳞。 颜珋昂首长吟,纵身飞入云层,化出本体形态,同应龙、烛龙等人一起追随在祖龙身后。 神龙飞腾云间,龙鳞闪耀光泽,龙身若隐若现,在不周山四周落下巨大暗影。 太一仰面倒在地上,身上的锁链早已经断开,手脚却无法移动分毫,遑论聚集灵力逃走。此时此刻,他只能无力地躺在碎石上,仰望空中飞腾的神龙,心头落下大片阴霾。 祖龙归来,因他同帝俊所为,金乌一族恐将凶多吉少,但他无能为力。 自祖龙真身现世,雷鸣闪电即消失无踪。他能清晰感应到,自己不再受天道眷顾,神尊之位乃至身家性命都是岌岌可危。 蜃龙、应龙和烛龙等人即便有能力,灭杀东皇之尊也要考虑再三,绝非轻易下决定之事。祖龙则不然,身为先天混沌神兽,别说是一个东皇,哪怕将天帝捏到一起,他照样会利落下手,不会有半分顾虑。 想到数万年前自己同帝俊羲和的谋划,想到三人精心布置,抓准时机,一击得手的激动和兴奋,一切仿佛近在眼前,又像是恍如隔世。 太一陷入回忆,静静地躺在地上,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傀儡,脸上不见半点愤怒、焦虑,甚至看不出任何情绪。 饕餮和貔貅来到碎石堆前,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两人对视一眼,一左一右蹲在太一身边,饕餮仅是皱眉,貔貅则捡起一根断裂的树枝,用尖端戳在太一身上。 太一起初没有反应,任凭树枝落在身上,始终是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连续戳了五六下,貔貅感到无趣,瞬间又想到什么,抬头对饕餮道:“你说大日金乌好不好吃?” “不知道。”饕餮搓着下巴,上下打量着太一,好像在认真考虑貔貅所言,“金乌倒是吃过,当年后羿送过我一只。为这件事,嫦娥气得飞去月上不回来,两人数千年没能见面。” “别说没用的。”对后羿嫦娥两口子,貔貅半点不感兴趣,提起来还会牙酸。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这对夫妻几乎天天都在秀恩爱。 自从分居两地,嫦娥闹脾气不肯见面,后羿那个厚脸皮还飞箭传书,射到月宫前的情书摞起来,都快比得上吴刚砍的那棵桂树。这样的行为把其他神仙巫妖都比成了渣。 貔貅更是深受其害,千年万年都在打光棍。 要不是太过郁闷,去找麒麟诉苦喝得大醉,他也不至于脑袋发抽,一时间胡闹,被麒麟追杀几万年。 自那天开始,麒麟彻底和他翻脸,见面就要动武,脾气火爆到根本不像是天界第一老好人,倒像是找回了三族大战时的凶狠,重归战场杀伐时的巅峰状态。 往事不堪回首,貔貅打了个激灵,迅速晃晃脑袋,似乎想把某些“可怕”的记忆甩出去。 饕餮听他这般说,便对后羿嫦娥闭口不谈,专注于当年炖煮金乌的经验和口感。 “金乌不惧阳火,当取祝融之火,相柳之水煮之,无需太多佐料,仅需少量东海之盐,味道就相当鲜美。” “如此说来,大日金乌的味道应该更好。” 貔貅道出此言,又和饕餮对视一眼,无声交流之后,不约而同转过头,视线落在太一身上。 两人一边打量一边点头,还各自取来树枝,在太一身上这戳戳那戳戳,更过分的是,还拉起他没能收回的翅膀,仿佛是在认真考虑,哪个部位更适合下嘴,应该采用什么办法烹调。 太一再无法保持“镇定”。 被这样两双眼睛盯着,遭到如此对待,毛骨悚然都是轻的。 这样的遭遇,让他清楚回忆起抱钟而生时,被洪荒异兽大妖追着咬,差点被当成饭后点心的情形。 别看他如今地位尊崇,在未得天道眷顾之前,诸多洪荒大能之下,他同帝俊未必能排得上号。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73 洪荒世界力量为尊,龙、凤和麒麟三族尚未遭逢大劫,诸多大妖也要踮起脚尖走路,时刻保持警惕,唯恐不留神沦为他人面前的一盘菜。 想起那段被各路妖兽追着咬,差点成了烤鸟的岁月,太一不禁潸然泪下。同样的,在记忆的刺激下,他不再是了无生趣心如死灰,心中很快腾起不甘和愤怒。 既然天道眷顾于他,有意灭先天混沌神兽,为何又容许祖龙复活? 祖龙一朝苏醒,他同帝俊的布局尽数付诸流水,数万年的努力沦为泡影,金乌一族更将遭逢大难。最糟糕的情况,巫族趁势再起,同龙族联手攻伐天庭,再次开启一场大战,闹得天翻地覆。 太一注意到,这次唤醒祖龙,地府也插了一脚。 九道鬼柱直通天庭,在不周山倾倒时,暂时代替天柱撑起天地。此举不仅需要强大的神力支撑,不小心谨慎还会遭到反噬。 明知存在风险,地府阎罗仍愿意为之,甚至一次出来九位! 太一面露苦笑,一边笑,一边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想当年,他和兄长初掌天庭,费心谋划,连下数道法旨,对地府主动释放善意,多方拉拢。其结果,十殿阎罗也仅是面子上过得去,要想让其遵守天帝号令,做到如臂指使,根本是白日做梦,想都不要去想。 如今他们却主动出面襄助龙族,无异于是当面扇了自己和帝俊一巴掌。 太一越想越是难堪,心情复杂难言,愤怒有之,怨恨有之,酸楚有之,同样还掺杂些许茫然。 在太一陷入迷茫,饕餮和貔貅兴致勃勃讨论大日金乌该如何下锅时,数道金光从天而降,祖龙飞身落到断裂的不周山前,庞大的龙身逐渐隐于光中。待光芒散去,现出一名身材修长,眉清目朗,赫斯之威充斥天地的青年男子。 男人一身黑色长袍,领口、袖摆和腰带上盘绕金红双色龙纹,乌发垂过腰际,以雕有龙纹的金环束成一缕。 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指甲犹如晶莹润泽的玉石。 赤金色的双眼上,是一双浓黑的剑眉。 目光扫视四周,看到陆续落下的颜珋和庚辰等人,祖龙挑起一道长眉,瞬间绽放出慈爱的笑容,一脚踢开挡在路中间的太一,大步走到几人面前,挨个拍了拍脑袋,和蔼道:“几万年不见,想不想我?” 颜珋等人均是一愣,随着内心深处的记忆慢慢复苏,连最擅长说笑的烛龙也没有开口,都是单膝跪地,双拳攥紧,眼圈发红。 看到这样的祖龙,貔貅和饕餮同时心头一动,想起洪荒时关于神龙、凤凰和麒麟三族首领的传闻。蓦然间觉得,爱好八卦的红云并非胡噙,就三族首领性情而言,他的话还是有一定可信度。 第83章上天庭 太一倒在地上,手脚都被碎石划开数道伤口。金色的血从伤口中流出,浸湿身下的草木和泥土,绽放开大片暗色的斑块。 东皇之尊,同天帝并举,岂会轻易被碎石所伤。换做今日之前,说出去必然是个笑话。 然而事无绝对。 此地是不周山,源于盘古,立于洪荒,号为九州擎天之柱,更是当年共工头触之地。山下埋有天门柱石,封困祖龙数万载。年深日久,大阵溢出的灵力和龙气融入山体,使得山中巨石古木俱生变化,稍加祭炼打磨,就不亚于神兵利刃。 此前祖龙破开封印,翱翔九天,不周山裂为两段,山巅处的积雪随着碎石一同滚落,形成数条银色的瀑布。水流冲刷而过,在山下积成浅潭,清澈透明,能轻易倒映出人影。 水面不断扩大,很快弥漫起灵雾,恍如轻纱曼妙,同龙泉洞中的景象一般无二。 太一本就身负重伤,因东皇钟破碎,元神同样受到损伤。被祖龙一脚踢开,恰好滚落在一处水潭边,伤口的血流入潭中,引得水波滚动,瞬间沸腾一般。 伴着水波翻涌,漂浮在水面上的灵雾愈发浓厚,一夕之间,如同撕开伪装的凶兽,向太一急涌而来。 灵雾不断扩张,在某一刻又骤然缩紧,呼吸般一张一合,连成白色的巨网,将太一牢牢缠裹在其中。 网中延伸出数不清的白色细链,缠绕住太一的伤口,接连化作白光消失不见。 太一甚至来不及发出惊呼,就发现经脉出现异状,残存的神力不受控制向外喷涌,顺着侵入的细链飞速流淌,被白色灵雾尽数摄走。 灵雾不断收缩,近乎要紧贴上他的皮肤。 太一大惊失色,竭尽所能想要抵抗。奈何身体根本不听使唤,连手指都无法移动半寸。 此情此景让他绝望,他终于能体会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这种滋味如何?”雾气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太一勉强镇定心神,仔细辨认,方才辨别出是蜃龙颜珋。 “当年你同帝俊羲和联手,谋害我龙族之长,数万年来将他困在山下,更以天门柱石布阵,盗取龙气和混沌之气,可曾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74 颜珋声音极冷,内中森寒之意,不亚于不周山顶万年不化的冰雪。 太一惊怒交加,熟悉的记忆浮现在眼前,他终于意识到,困住自己的白雾,竟然就是当年亲手布下的一处阵眼。 不周山体断裂倾倒,现出埋藏天门柱石所在。山顶冰雪汇入其中,阴差阳错之下,又一次激发被祭礼破坏的阵眼。 大阵一角开启,恰好将他困在其中,如同当初的祖龙一般,从他身上攫取神力。 “不!”太一双眼赤红,愤怒之下,意外碎裂雾中探出的细链,趁势聚集残存的神力,全部灌注在右手,抬起手臂,五指化成利爪,向近处的白雾撕扯过去。 灵雾外,颜珋冷哼一声,蜃龙刀握在手中,只等太一劈开雾气就要当头斩落。 应龙按住他的肩膀,持剑立在他的身旁。 看着这两条自己带大的小龙,祖龙搓搓下巴,眼底刚刚涌出笑意,忽然又想起烛龙方才所言,想到自己带大的小龙竟被押上剐龙台,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不由得神情一变,和蔼的笑容消失无踪,双眸化作金色竖瞳,冷冽的风缠绕周身,顷刻聚成一条巨龙,咆哮着冲向灵雾。 龙影冲入雾中,轻而易举锁定太一,龙爪锋利犹如钢刀,哪怕仅是以龙气凝聚的灵影,照样一爪穿透太一的双翼,拎着他的翅膀,将他扯到雾气之外。 祖龙单手按住颜珋的发顶,将他的脑袋转过来,又恢复先前慈爱的模样,变脸速度异常惊人。 “小六,看我给你出气!” 说话间,龙影卷起半死不活的太一,沿着九殿阎罗立下的鬼柱,直冲云霄之上。 “神尊?”颜珋不解其意。 “叫我阿父。”祖龙按住颜珋的脑袋,不满道,“你们几个都是我带大的,才几万年没见,就变得如此生分?” 颜珋张口结舌,难得吃瘪。 从洪荒开始,他就是族群中最狡猾的那条。眼前这副模样,也只有面对祖龙时才会出现。 烛龙将神斧扛在肩上,对着憋笑的青龙、黑龙和火龙挑眉,示意他们瞅瞅应龙。真敢笑出声,小心蜃龙气不顺,过后被这条不讲理的应龙单挑。 “阿父,太一、帝俊多行不义,用鬼蜮卑鄙之法困阿父数万年。又罗织罪名,强行押颜珋上剐龙台,此仇定然要报!”庚辰道。 “那是自然。”祖龙颔首,又拍了拍颜珋的头,用自身龙气滋养他的内腑,探查他的神识。确定旧伤已经痊愈,方才松开手,看向从云后探出龙首的灵影。 “下来吧。” 伴着祖龙的话声,先前飞入云霄的巨龙重现身形,飞冲向下时,龙爪忽然松开,被带上高处的太一翅膀尽断,手脚又无法动弹,开始急速从高空坠落,转眼就要摔至地面。 假如他没有受伤,这点冲击根本不算什么。 问题在于他十分虚弱,不周山的碎石都能伤他本体,这样毫无防护的摔下去,不死也会重伤。未料想,在他认为毫无生路时,颈后突然一紧,竟是被祖龙拽住衣领,额头距地面不过数寸。 “这样死太便宜你。”祖龙抓起太一,金色的双眼明明带笑,却令他不寒而栗,“当年之事有天道插手,如何计较自有道理。你和帝俊胆敢伤我的龙崽子,这笔账必须马上算!” 话落,祖龙飞身跃起,单手抓着太一,直冲向天庭所在。 九位阎罗稳定住鬼柱,准备上前见礼,却是慢了一步,只见到黑色的身影化作流光,轻易撕开云层,转眼消失不见。 颜珋、庚辰和烛龙几人接连飞身而起,紧随在祖龙身后。 几位阎罗彼此商量,先给镇守酆都的同僚传讯,讲明事情缘由,随后祭出黑风,打算往天庭走上一遭。 青衣判官身负孟婆使命,却始终找不到机会同颜珋说话。见事态变化如此之快,也顾不上其他,唯有祭出法宝,和其他判官一同跟随阎罗,闯一回九霄天宫。 饕餮和貔貅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同时现出笑意。 “多年未上天庭,是时候去凑个热闹。” 天庭之上,帝俊仍被星阵所困,同众星君僵持不下。 羲和催动宝镜,鏖战手持万妖幡的女娲。在两人身后,数万天兵天将集结,同满身凶悍之气的共工祝融对峙。 伏羲双手袖在袍中,身后现出庞大灵影,竟是一幅先天八卦。 八卦开始转动,伏羲脚踏星盘,一步一步走向帝俊,轻而易举进到星阵之中,同帝俊正面相对。 “帝俊,你伙同太一羲和封印祖龙,窃取灵力,又借天道庇护,坐享人族气运功德,如今也该偿还了。” 伏羲话音刚落,帝俊便发出冷笑,正要出言驳斥,云层中突现数道金光,源于混沌的恐怖力量瞬间席卷,在场之人均是心头一惊,连女娲和羲和都停止斗法,一同向金光乍现处望去。 光芒如瀑布泄下,片刻后缓缓散去。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75 一身黑袍的祖龙立在虚空,俯视天界众人。在他手中,赫然是失去本命法宝,开始现出原身的东皇太一。 第84章剐龙台 祖龙闯入天庭,帝俊羲和俱是大惊。 两人料到龙鳞异状同不周山下的封印有关,却万万没有想到,祖龙会这般快出现在众仙面前。更让两人吃惊的是,祖龙被封印数万年,龙气和混沌之气不断被摄走,却还有如此威势,着实令人忌惮万分。 再看被倒提在祖龙手中,气息奄奄的太一,纵然兄弟间有过不和,帝俊也是怒发冲冠。当即双手结印逼退伏羲,借星君怔忪之机,破除星阵的一处阵眼,收回天帝宝印,飞身袭向前去。 祖龙似是早有所料,嘴角牵起一抹冷笑,遇天帝宝印压下,并未出手抵挡,而是纵身退后一段距离,旋即调转方向,向天庭东侧飞去。 “休走!” 帝俊双眼赤红,尤其见到太一翅膀折断,在众人面前化作大日金乌,更是怒火中烧。 他心知自己未必是先天混沌神兽的对手,自乾坤袋中取出法宝,助羲和脱身。同时向天兵天将下达法旨,命击杀祝融共工,拿下犯上的天枢星君等人。 早在祖龙现身之前,天将内部便出现分歧,部分坚持天帝乃九霄之主,诸星君布阵围困天帝,实为犯上作乱之举,必须拿下以天律惩戒。 另一部分亲眼目睹天门异变,对帝俊太一心存不满,一度联合天枢、七杀星君等质问殿上。此时此刻,自然不肯遵照帝俊的法旨捉拿天枢星君等人。 双方迟迟不能达成一致,隐隐形成对峙之势。 共工和祝融不管那么多,二话不说,联手向明显支持帝俊的天兵天将扑了过去。 两人同为祖巫,却是生来不和,洪荒诸神无一不知。当年一场大战,虽不及龙、凤、麒麟三族大劫,却也造成不小的动荡。 随着巫妖大战,巫族落败,十二祖巫大多陨落,两人终于不再内斗,各自归入灵山洞府,庇护仅存的战士和族人,数万年未曾再见。 虽然避世许久,对帝俊和太一的所作所为,两人实是一清二楚。奈何天庭已被掌控,巫族日暮西山,哪怕有再多的不满和愤懑,也无法付诸实行。 察觉不周山异样,两人尚不敢置信。直至女娲和伏羲亲自传讯,两人才终于确定,祖龙苏醒破除封印,正是和龙族联手的时机! 此前颜珋让九尾带话,女娲经过深思熟虑,又和伏羲商议,断定天门之事已经传开,帝俊太一逆行被揭穿,天庭之内必然酝酿风暴,四人当速速前往,不可拖延。只要拿下帝俊羲和,余下的妖族必将群龙无首,再不成气候。 “出奇方能制胜。” 女娲亲持万妖幡战上羲和,伏羲祭出先天八卦,欲同帝俊展开鏖战。共工和祝融暂时和解,联起手来对抗在场天兵。 让众人没想到的是,祖龙会来得这么快。现身之时,手中还抓着东皇太一。 观其现身后的举动,诸仙皆猜不透真正用意,都是一头雾水。如果要一报还一报,大可以立即动手,将帝俊羲和毙于掌下,何必将人引走? 待到有星君和天将跟上前去,确认祖龙飞往的方向,都是心头一震,神情生出变化。 原来,祖龙将帝俊引出星阵,一路飞过星空,越过浩瀚天河,目的地竟是当年颜珋险些丧命的剐龙台! 剐龙台前有数不清的锁链交错纵横,俱是由万年寒铁所炼,每一段均刻有神纹,一旦龙族被锁住,必会灵力尽失,只能任人宰割。 颜珋追随在祖龙身后,看到这些锁链,双眼即刻化为竖瞳,目光森寒无比。右手下意识按住腰间。纵然伤口已经愈合,疤痕亦被龙鳞覆盖,当年的痛苦仍清晰刻印在脑海。 他在天门下落入陷阱,两肩的龙骨被锁链穿透,使不出半点力气。 太一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单手化为利爪,狠狠扎穿他的腰间,一片接一片,连着血肉取走他的龙鳞。更当着他的面,将龙鳞炼入东皇钟。 那一幕,颜珋始终牢牢记着,刻骨铭心。哪怕是器灵酿出的美酒,也无法驱散这种痛苦和屈辱。 发现颜珋有些不对劲,庚辰立即飞到近前,单手扣住他的肩膀,感受到掌心下的僵硬和微不可察的颤抖,顾不得旁人在场,径直将他揽入怀中,手臂越箍越紧。 烛龙、青龙、黑龙和火龙陆续飞来,看到颜珋的样子,推及当年之事,都恨不能将太一帝俊大卸八块,将金乌一族彻底从天界抹除。 祖龙抓着太一,落到一根锁链之上。 链上神纹被触发,腾起一道道白光。 白光呈扇形散开,又在中途交汇,在剐龙台周围组成一枚枚巨大的神纹,欲将祖龙困在其中。 “雕虫小技。” 祖龙冷哼一声,不见他如何动作,仅是抬起手臂轻轻一挥,巨大的神纹便开始不稳,迅速爬满蛛网状的裂痕,裂纹中绽放极端刺变得支离破碎。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76 神纹一枚接一枚聚成,又一枚接一枚被打碎。 祖龙貌似不耐烦,脚下用力,用寒铁锻造、诸仙法宝都无法斩断的锁龙链发出清晰的脆响,在众人面前断为两截。 随着祖龙的动作,剐龙台四周发生连锁反应,纵横交错的锁链陆续晃动起来,环扣处接连出现裂纹和缺口,像是被恐惧的力量拉拽,逐渐坚持不住,开始断裂破碎。有的连在石柱上,有的无处着力,仅能悬浮在云层之间。 祖龙破除锁龙链,抓着太一登上剐龙台。 帝俊察觉状况不对,心下迟疑,没有立即追上去。祖龙却是冷冷一笑,单手成爪,隔空就要将他抓到面前。 “孽畜,安敢!”羲和怒叱一声,举起宝镜,百余道阳火喷涌而出,直扑向祖龙所在。 听到她的叱喝,在场众仙无不震惊,连帝俊都想堵住她的嘴。 她到底知不知道面前是谁?还是说,数万年高坐天后宝座,养尊处优,让她忘记祖龙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令人惊讶的是,祖龙并未发怒,反而笑了。笑声雄浑,传遍整个天庭。 太清宫内,老君睁开双眼,轻轻叹息一声,令童子打开宫门。 “避无可避,只能走这一遭了。” 笑声持续良久,被祖龙释放的威压笼罩,诸仙都是心头剧震。 帝俊被抓到剐龙台前,和太一终成难兄难弟。羲和手中宝镜出现裂纹,元神受创,脸色顿时一片惨白。 九殿阎罗和判官恰好在此时赶到,同颜珋等人站在一处。 女娲伏羲也飞身前来,迎面遇上饕餮和貔貅,彼此算是旧相识,只是关系一般。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 至于共工和祝融,仍沉浸在和天兵天将的战斗中不可自拔。遇老君从身侧飞过,手中拂尘延伸出千万缕,将战场生生隔开,两人才稍微恢复冷静。 “神尊何意?可是要助帝俊?”共工开口道。 “非也。”老君摇头否认,“两位且随我来。” 老君当先引路,共工和祝融被拂尘缠绕,不走也得走。脱离战斗的星君也陆续跟上,和方才联手的天将一同,打算去剐龙台看个究竟。 剩下的天兵天将被老君的法力定住,直至众人飞远,方才能够移动。 追还是不追? 打还是不打? 天兵等待天将的命令,天将则是面面相觑,最后做出决定,先跟上去,视情况再议。 剐龙台上,祖龙一手拖着太一,一手抓着帝俊,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继而扬声道:“小六,当初是哪个动手伤你?” “东皇太一。” “好。”祖龙将帝俊丢在一边,用混沌之气困住,单头抓着太一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提起来,冷笑道,“当年你剐了小六一身龙鳞,今天,我让你也尝尝这种滋味。” 说话间单手成爪,穿透太一的肩骨,硬生生扯下十多根闪烁金光的长羽,看也不看,丢在石台之上。 这一幕震惊众仙,尤其是未曾见识过龙、凤、麒麟三族大战,对祖龙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仙人。 目睹太一被拔去神羽,帝俊近乎感同身受。想要突破祖龙设下的屏障,却惊骇地发现,自己无法调动神力。先前还能感应到的气运,竟然也消失无踪,半点痕迹也无。 第85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惊觉异状,帝俊大惊失色,顾不得打破祖龙设下的屏障,拼命催动神力,想要探查出究竟。奈何气运已失,天道眷顾荡然无存,焦急之下内窥元神,竟然也出现不稳的征兆。 帝俊这一惊非同小可,匆忙双手结印,取神血祭入天帝宝印。 不过眨眼的时间,天帝宝印迅速缩小,继而化作一道白光,飞入帝俊灵台之内,化出大日金乌灵影,牢牢护卫住帝俊的元神。 耗费神血,勉强催动宝印,帝俊脸色发白,站立不稳,单膝跪倒在地。 众仙目睹此情此景,再看抓着太一,一把一把向下薅毛的祖龙,都是下意识咽了口口水,一阵阵头皮发麻。 祖龙转头看了帝俊一眼,脸上的冷笑始终没有退去。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77 帝俊感觉不对,心跳骤然加快。视线对上祖龙,就见对方抬起左手,朝他的方向点了数下,以混沌之气设置的屏障,突然间开始收缩,挤压帝俊所在的空间,真真切切形成一座牢笼。 在这座透明的囚牢里,帝俊非但无法反抗,连动都动不得一下。 手脚被看不见的绳索捆住,冰冷的锁链缠绕在他的颈间,越收越紧。锁链和绳索探出锋利的尖刺,扎入他的皮肤,侵入他的灵脉。 冷意沿着灵脉延伸流淌,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帝俊意外发现,随着寒意侵肌,先前被压制的神力开始复苏,只是依旧不受他的控制,反向沿着冰针刺入的方向流淌,被不断摄走蚕食。 太一失去半身神羽,历尽锥心刺骨之痛,却被祖龙以龙气牵制,时刻保持清醒,连昏过去都做不到。 发现祖龙停下动作,太一缓缓抬起头,正看到帝俊陷入困境。 观察帝俊面部的表情,看到困在他周围的屏障开始流动彩光,太一脑中闪过熟悉的画面,不由得心生悚然,浑身都开始颤抖。 颜珋站直身体,仰头看向剐龙台上的祖龙。在对方颔首之后,迈步越过断裂的锁链,纵身跃上石台顶端,落到仅余半身神羽的太一跟前。犹如当年前者站在他面前一样,居高临下,以蜃龙刀点在太一的腰间。 “太一,你同帝俊行鬼蜮手段害我族之长,剐我一身龙鳞,可曾想过今日?” 太一抬起头,无视抵在腰剑的利刃,沉声道:“此乃天意,你族注定有此一劫!我族掌控天界,享人族气运皆是遵循天意。正如星辰运行自有轨迹,悖行逆施,你族只会彻底灭绝,一如洪荒寂灭的神兽!” “哦?”颜珋收回蜃龙刀,蹲跪在地,一手抓住太一的脖颈,逼近他的视线,冷声道,“若言天道有意压制我族,可曾命你窃取我族之长的混沌之气?可曾命你抢夺我族之长的龙鳞?可曾命你和帝俊将龙鳞埋在天宫灵池,养育金乌一族?!” 万年之前,颜珋遍查荒古流传下的典籍,各方搜集线索,机缘巧合之下,发现祖龙沉睡的秘密。没过多久,又在天宫中发现一丝熟悉的龙气,循着气息指引,最终寻到灵池畔,没有看到龙族,却看到数只新生的金乌! 震惊,愤怒,痛苦。 那种恨不能掀翻三界的仇恨,近乎要将颜珋整个人撕碎。 先天混沌神兽,龙族之长,竟被以阴暗手段封印囚困,被盗取灵力,龙鳞还被他族当做抚育幼雏的养料! 颜珋双眼变成赤金,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如果他有后羿长弓,早将天宫中的金乌射个干净,一个不留! “小六。” 温暖的大掌覆上颜珋发顶,轻轻按了按。 祖龙将颜珋拉起来,看到他掌心留下的红痕,挥袖抹去,温和道:“别气,等我把这两只金乌都拔干净,给你出气。” 说话间,祖龙又拎起太一,兑现口中所言,将他残存的神羽尽数除去,一根不剩。很快又转过身,打开屏障,将神力废去大半的帝俊抓出来,单手按住他的灵台,迫他当场现出本体。 见此一幕,摆脱女娲追来的羲和目眦皆裂,不顾一切祭出宝镜,更身化太阳金火,向祖龙直扑过去,似有同归于尽之意。 未等羲和靠近剐龙台,庚辰和烛龙先后飞身而起,应龙剑和烛龙斧绽放灵光,两道恐怖的龙气在半空交织,化作一金一赤两道龙影,迎向飞来的金火。 女娲挥舞万妖幡,从后追上羲和。见羲和放出金火,一把扯下额心的补天石,入手化作一只柳条状的长鞭,猛向羲和甩了上去。 老君慢了一步,见状似欲阻拦。伏羲却飞身上前,负手站在老君对面,脸上笑意盈盈,身后赫然现出先天八卦。 很显然,他不想让老君插手,做和事佬同样不行。 “伏羲,天界不应再起战端,于三界无益。”老君叹息道。 “何来战端?不过恶行揭穿,自食其果而已。”伏羲回道。 两人说话时,金火正同龙影相遇,刹那绽放出万千灵光。 光点似烟花爆闪,坠落时光辉绚烂,飞溅开数不尽的火星。 应龙和烛龙联手,剑光斧影再次掼出长虹。之前被祖龙碎裂的锁链受到席卷,进一步变得支离破碎,化作一团团齑粉。 羲和在火中现出灵影,周身尽被金光包围缠绕,掌心向上,托起两团伴生金火,双目怒视拦路的神龙,怒道:“今日就是尔等死期!” 尾音未落,剑光和斧影已袭至面前。羲和拼着护体的火光被斩断,双手祭出本命金火,誓要取应龙和烛龙性命。 羲和此举若成,或许能杀出一条生路。若是不成,本命金火离体,便如东皇钟碎的太一,神力大幅衰退,同寻常仙人无异。 金火袭至面前,庚辰和烛龙未见慌乱,仅是向旁侧让开。 两人身后现出青龙、黑龙和火龙的身影。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78 青龙现出本体,聚水形成护盾。火龙和黑龙各执本命法宝,牵引撞碎在水盾之上,向四周飞溅的火星。 想当年,他们同凤凰鏖战,火凤喷出的烈焰完全不亚于羲和体内的金火。更要命的是,凤凰还能涅槃!砍死一只,当场火一烧,飞起来就能再战! 为对抗火凤烈焰,青龙和火龙不得不联手,加上黑龙,意外配合得不错。 羲和同太一帝俊一样,并未亲身经历洪荒时的大战,自然不会晓得龙族和凤凰大战千百回合,早已掌握抵御乃至寂灭烈焰之法。她的本命金火固然强悍,比起全族伴火而生的火凤凰,还是要差上一截。 水盾坚如磐石,被火焰削去一层,短暂波动之后,很快又一层层叠加,变得牢不可摧。 羲和一心想要灭杀神龙,忽略后方的女娲,不待再次释放出金火,双腿忽然被长鞭缠住,再无法前进半步。 与此同时,祖龙拎起失去神羽的帝俊太一,飞身离开剐龙台,看样子竟似要下界。众仙从连番变故中回过神来,包括阎罗在内,都不太明白祖龙这是何意。 “去不周山。” 祖龙仰起头,视线穿透漂浮的灵云,仿佛能看到滚动酝酿的天雷。片刻后收回视线,对帝俊太一冷笑道:“尔等坐享人族气运,可曾听过人间的一句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说罢,发现有天将和金乌加入战斗襄助羲和,老君也似有偏帮之意,对颜珋道:“小六,速战速决,随我下界!” 猜到祖龙要做什么,颜珋话不多说,当即飞身加入战团。 第86章镇入不周山 龙吟九霄,惊雷自天而降,落到战场中央,激起大片紫色的电光。 越来越多的星君和天将加入战团,利刃坚兵互相撞击,法宝在半空相遇,器灵亦身披战甲,彼此进行鏖战。 灵光不断爆裂,化作漫天光斑。 间或有火星闪烁,落到不提防的仙人袍角,瞬间腾起赤金色的烈焰。 眼见战端不断扩大,老君心生焦急,手中拂尘挥出,万千丝缕穿梭在战场中央,形成一道道隔墙,欲将交战各方分开。 伏羲上前半步,先天八卦自身后飞出,正巧罩在两人头顶。 八卦中心的阴阳鱼开始游动,鱼目由呆滞变得灵动。青色灵光漫射开来,恰好拦住老君的拂尘。 “伏羲!”老君收回拂尘,面露不愉,“你可知战端开启,三界恐将生乱?” 天庭、地府、凡世息息相关,密不可分。 如果天界闹出大乱,地府和凡世又岂能独善其身? 伏羲却是不以为然。 今日之战,说白了是帝俊太一所行招致的恶果。所谓一饮一啄,因果轮还,行恶者不受惩戒,反而统辖天界数万载,坐享人族气运,本就不合乎情理。 有天道庇护就能为所欲为? 殊不知天道不公,亦能逆天而为! 退一万步来说,比起当年的三族大劫和巫妖大战,眼前不过小场面,算得了什么?无论战场规模还是参与的人数,都是瞠乎后矣,拍马不及。 自祖龙被镇压不周山,巫族退避灵山洞府,帝俊太一掌控天庭,天界“安稳”数万年。这种“安稳”恍如死水,让诸仙淡忘天地初生之时,洪荒争夺的种种残酷。包括老君在内,都忘记自己是如何从洪荒走来,又是如何登上尊位。 “神尊莫不是忘记,此事因果在谁身上?” 伏羲双手结印,阴阳鱼转速增快,头顶八卦不断扩大,顷刻间覆盖半个战场。 耳边尽是厮杀声,周围尽是法力和神力暴动,这样的场景让他回忆起巫妖大战之时,同其他祖巫并肩战斗,勠力同心,屠尽残敌的爽快。 老君神情凝重,将拂尘搭在肘弯,肃然道:“伏羲,因果确在天帝东皇之身,然蜃龙以人魂祭唤醒祖龙,龙族毁不周山,损擎天之柱,其行亦违天律。” 不待伏羲出言驳斥,颜珋飞身落到两人身侧,手持蜃龙刀,刀锋指向老君。 “神尊,你既有此言,我当有一语相问。” “请讲。” “当年太一帝俊设局,你可知晓?”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79 老君蹙紧双眉,没有立即回答。 这种沉默已经给了颜珋答案。 “不提我族之长,仅是太一押我上剐龙台,指我悖逆天律,未曾有任何切实证据。其剐我一身龙鳞,尽数融于东皇钟,试问其行又该如何定论?以天律断,是否该当惩戒?” “一事归一事。”老君道。 “一事归一事?”颜珋讽笑出声,“此言你自己信吗?帝俊太一悖逆天律,你视若无睹,不曾阻拦,更未曾道出只言片语。我族不过是讨回公道,诸仙所行亦是出于本心,并未受任何人指使,你就要出面阻拦,指责我族肆意妄为,引起大乱?” “我未有此意,此言太过。”老君沉声道。 “太过,我话中哪句不是事实?”颜珋讽意更甚,“是帝俊太一不曾违背天律,知不可行仍肆意为之;还是他二人假托天道,镇压我族之长于不周山,设大阵夺取混沌之气,更以龙鳞滋养金乌一族?!” 老君沉声不言,表情似有松动。 “太清神尊,我知你心怀怜悯,但这种怜悯却是不合时宜,甚者,颇有些是非不分。”伏羲接言道,“帝俊太一所行触犯众怒,如要强行阻拦,压制诸仙,神尊可曾想过后果?” 老君许久不言,目光扫视四周,见羲和已被应龙拿下,参战的金乌陆续被折断双翼,加入龙族一方的星君和天兵天将越来越多,知晓事不可为,到底叹息一声。 “罢,请言与祖龙,追源惩恶无过,然三界安稳终是根本。烦请多加斟酌,莫要将事态扩大,以免酿成恶果。届时,龙族气运恐会受到波及。” 老君此言出自真心,并无半分虚假。 知他不会再相助帝俊太一,颜珋当即收回蜃龙刀。 “神尊早有此言,未必会有今日。”伏羲沉声道。 “天意不可违。”老君仰起头,视线穿透云层,眼神缥缈不可测,“当年三族大劫,非寻常之力可以推动。巫妖大战亦非数人可以掀起。天意欲使人族大兴,洪荒之族衰落,终不可违。” 不可违? 伏羲冷笑。 人是女娲所造,人族气运却未能惠及巫族,反而让两只大日金乌坐享其成+。这样的天意,试问谁人肯服? 老君无法阻止战端,却也能看出,龙族未必有动摇天界根基之意,当下挥动拂尘脱离战场,不再参与其间。 羲和及追随她的妖族和天兵天将陆续落败,颜珋以金铃困住羲和同几只金乌,遵照祖龙之言,纵身跃下望仙台,向不周山疾行而去。 神龙在云间飞腾,逐渐远去。 剐龙台前徒留遍地狼藉。 被斩碎的锁链尽数化成齑粉,落败的天兵天将被收走法宝武器,困在星阵之中。 共工和祝融见无仗可打,无意在天界久留,索性联袂前往不周山,看看祖龙究竟会做到什么地步。 伏羲女娲则另有打算,并未一并前往。 “你我当速去天宫。妖族能仿巫纹,帝俊太一手中必藏有祖巫法器。当年一战我族落败,句芒、玄冥、强良和翕兹均在战场陨落,尸身回归天地,本命法宝不知所踪。如今来看,并未随本体一同消失,多是被妖族夺取藏匿。”伏羲道。 女娲深以为然。 帝俊太一能将祖龙鳞片藏在灵池,如何不会藏起祖巫法器? 自颜珋让九尾带话,言天庭能仿造巫纹,女娲和伏羲始终提心。今日正好查出真相,取回其他祖巫失落的本命法宝。 两人在天庭搜寻,并未受到阻拦。 经过今日之事,帝俊太一不死,也无法继续统摄天庭。待龙族事了,天界必会重订格局。新任天帝出于何族,暂时无法定论,只等祖龙自不周山归来,方能得出结果。 与此同时,祖龙已飞抵不周山,落到断崖之前。 颜珋和庚辰几人陆续赶至,身后还跟着饕餮貔貅,九位阎罗,以及准备看热闹的共工和祝融等人。此外,另有数十星君蹑影追风而来,除天枢、七杀等人之外,号为人祖的少昊同在其列。 祖龙双手提起帝俊和太一,无视瞬间聚集的雷云,任由天雷滚滚,闪电砸落身边,一步一步走向不周山。 行到断裂的山体前,祖龙化出本体,迎着雷鸣闪电飞腾而起,对天发出龙吟。 颜珋、庚辰等人紧随其后,以本体追随在祖龙身周,随他穿梭云间,傲视天降惊雷。 轰隆! 伴着雷鸣声,龙尾击打在不周山上,使得山体上的裂痕更大。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80 帝俊和太一被龙气缠缚,仿佛两尊石像,始终动弹不得。被当空掷出,先后坠入裂缝之中。 羲和被从金铃放出,见帝俊被投入山下,周身燃起赤金色的火焰,欲要扑向祖龙。中途被颜珋拦截,以龙气编织成万载不灭的噩梦,将她牢牢困住,随即龙尾一扫,将她也扫进不周山中。 看到这一幕,祝融嘿嘿一笑,转头看向共工。 共工目如铜铃,拳头握得咔吧响,明显在警告对方:休提当年之事,如若不然,必定当面做过一场! 帝后和东皇被镇入不周山,祖龙俯冲而下,以混沌之气合拢山体,并卷起滚落的碎石,重砌在山峰之上。 伴着天柱重立,颜珋飞身落下,挥手祭出九枚玉铃,以龙气催动,分别送往山体周围。 庚辰、烛龙几人配合颜珋布下大阵,摄取大日金乌的神力,用以恢复被太一破坏的灵山和灵脉。 九位阎罗收回鬼柱,上前同祖龙见礼。 青衣判官握着自始至终没有送出的发钗,心中一阵无奈。事情发展太快,他实在跟不上节奏。出于这种原因,孟婆应该不会怪罪他,扣他薪俸的……吧? 迥异于判官的忧心忡忡,饕餮和貔貅则在交换眼色。 照眼前的情形,大日金乌是别指望下锅。剩下的几只金乌,或许可以商量一下? 第87章祖龙之威 不周山合拢,帝俊、太一、羲和三人被镇于山下。 除非颜珋等人主动解开大阵,或是凤凰、麒麟族长复生,再度劈开山体,否则他们就只能继续被压在山下千年万年,用自身神力修复被破坏的灵山,滋养天下灵脉。 不周山合拢不久,山顶聚集乌云,雷鸣不绝,一道丈粗的闪电砸落,激起大片碎石。 在场星君俱是一震,心中惊疑不定。 九位阎罗同时看向祖龙,后者仅是冷声一笑,再次化为本体,纵身冲入云间。 祖龙腾空,如离弦之箭。 雷鸣声震耳欲聋,闪电密集织成电网,整个天空都被映红,仿佛要破开缺口一般。 众星君心存担忧,阎罗和判官也是面现凝色,下意识凝聚灵力,准备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变故。 颜珋和庚辰几人不见紧张,更未跟随祖龙前去,仅是向山顶扫过两围在一处,商量捉到的金乌该如何处置。 饕餮和貔貅凑到近前,笑着搓手,见面分一半,如何? “一半?”颜珋挑起一道长眉,“确定?” 貔貅刚要点头,忽然间想起什么,立刻把到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饕餮也是话锋一转,表示他们也没帮上多大的忙,看着给就成。 “如此,待我族之长归来,不妨来我客栈一聚。”颜珋笑道。 “不上天庭?”饕餮微愣。 “为何要去?”颜珋微微一笑,从庚辰手里接过一只金乌,拎着翅膀掂量几下,认真考虑是烧烤还是爆炒。转头看到祝融尚未离开,立即在庚辰耳边低语几声。 “好。” 庚辰答应得干脆利落,收起应龙剑,几步来到祝融身边。 后者正和共工瞪眼,遇到庚辰走来,不禁有些诧异。 巫族和龙族关系一般,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巫族崛起时,三族大战已经结束,龙族不复荒古时的强盛。只是数量虽减,神龙的强悍仍不容小觑。加上祖龙和女娲的渊源,十二祖巫对神龙都会保持应有的尊重。暴躁如祝融共工,不是遇到非常情况,也极少同对方起冲突。 庚辰的来意十分简单,欲借祝融之火,共工之水。 用途也十分明了,烹调金乌。 “你说要吃金乌?”祝融面露愕然。 “对。”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81 庚辰言简意赅,说话间递出两只长匣,专为盛放火苗和百川之水所用。 祝融惊讶片刻,倒也没有拒绝,单手握拳,指缝间绽放耀眼的红光。待红光达到最盛,五指张开,掌心处是一团红色的火球。 火球中心流淌幽蓝,外层火苗跳跃舞动,色彩浓重,恍如流淌的血一般。 庚辰递出长匣,祝融手中的火团化作一道长虹,径直飞入匣中。共工双指并拢,指尖流淌出带着银光的百川之水,汩汩注入另一只长匣。 “多谢。”合拢长匣,庚辰向两人颔首。 “无需这般客气。”祝融开口道,“此番不是借祖龙之威,未必能压下帝俊太一,也不可能动摇天帝东皇之位。能报同族之仇,实该我等道谢才是。” 巫妖大战之后,巫族落败,妖族大盛。比起战斗力和族群数量,巫族已非妖族对手。数万年下来,祖巫避世不出,两族的差距也在不断扩大。 共工和祝融始终憋了一口怒气,却找不到机会发泄。 如今祖龙复苏,一怒冲上天庭,将太一帝俊拔成秃毛金乌,镇压在不周山下。无论天庭今后的局势如何,能出这口气,巫族都应该感谢龙族。 这一声“谢”,共工和祝融并无任何勉强,俱是诚意十足。 并且,两人还有更深的思量。 今后巫族是否能压制妖族,夺回本属于自己的一切,或许还要龙族帮忙,能结好自是最善。别看共工和祝融都是好战分子,打起仗来和疯魔没什么两样,关乎到巫族,两人也会动一动脑筋,不会一味蛮干。 三人说话时,颜珋亲自见过几位星君,烛龙、黑龙和青龙也没闲着,各自找到熟悉的面孔,交换搜集烹调金乌需要的材料。 九位阎罗也被找上门。 “鬼薪?”楚江王打开乾坤袋,颇有些尴尬。 这玩意地府不少,但十殿阎罗都不会随身带着,唯独孟婆那里最多。 提及孟婆,楚江王脑中一转,福至心灵,转身叫来青衣判官。后者知晓缘由,立即翻找乾坤袋,将随身的鬼薪尽数送给颜珋。 鬼薪是由恶鬼炼化,平日里都用来烹调孟婆汤。 金乌不惧阳火,仅用祝融火怕是不够,加上这些鬼薪,不怕烤不熟。 材料搜集得差不多,颜珋仰头看向云后。 雷鸣闪电依旧,却不似先前一般声势惊人,仿佛要天塌地陷一般。反而在慢慢减弱。大概过了两刻钟,闪电不再砸落,雷鸣声也渐渐消失。 浓云开始散去,天空碧蓝如洗,一道虹桥跨越不周山,横贯天际。 祖龙从山巅飞落,庞大的龙身逐渐缩小,化作一身黑袍的青年。 无视在场仙人殷切的视线,祖龙对九位阎罗打过招呼,就将颜珋和庚辰几人召到面前,明言事情办完,该收拾的也收拾了,没必要久留,直接走人。 “阿父,我准备料理这几只金乌。”颜珋提起手中的金乌,笑道,“材料搜集得差不多,不如去我那里?” “也好。”祖龙颔首,笑道,“我记得你那洞府,是取神木和天石炼化。当初我要给你搬座灵山,你非要造个与众不同的。” 提及当年事,祖龙摇头失笑,颜珋的神情中则现出怀念。 “可不是。”烛龙单臂搭在庚辰肩上,笑道,“咱们几个都是灵山洞府,庚辰住在海底龙宫,偏偏你的要求不一般。为给你炼制洞府,阿父找遍洪荒,差点把鸿钧的蒲团抢来当地基。” 想起当年事,烛龙话音未落,青龙和黑夜已是忍俊不禁。 纵观整个洪荒,敢打鸿钧蒲团主意的,除了祖龙、凤凰和麒麟,估计再找不出第四个。 麒麟属于八风吹不动,套着洪荒独一无二的老好人光环,主动惹事的次数少之又少,遑论去找鸿钧麻烦。正因如此,麒麟全族卷入三族大战,和龙族凤凰打得天昏地暗,才会使得洪荒震惊,诸神跌破眼镜,眼珠子掉了一地。 凤凰也不用多说。 这是一个有事烧别人,没事烧自己,越烧越强悍,越烧越美丽,烧烧更健康的物种。对其他神仙的家底,他们大多不感兴趣。 论理,祖龙也不会惦记。 可谁让颜珋提出要求? 自家的龙崽子难得撒娇,必须要宠! 于是乎,洪荒大能们很快被祖龙挨个找上门,名为论道切磋,实为连削带打强夺法器。在众人都被找过一遍,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材料”之后,终于轮到了鸿钧。 提起当年旧事,祖龙抬头看向云层之后,眼底闪过一道金光。其后看向颜珋,又变成慈爱家长。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82 “这事算不到小六头上。” 身为先天混沌神兽,祖龙对天道运行自有感应。他知晓有族群将兴,也知晓龙族将有一劫。既然躲不过,索性先收点利息。 只是没想到,劫难之大,牵连进三族,不仅覆灭大半个龙族,更使得蟠、蛟近乎灭绝。也万万没有料到,帝俊太一会如此大胆,借天道眷顾肆意妄为,汲取人族气运为自身谋利。 不过事情已经过去。 他既然苏醒,断不会坐视旧事重演。 他可以不去插手天庭,不去影响人族气运,但是,天道也必须做出让步。如若不然,他不介意逆天而行,掀翻三界,重定天律地法! 第88章变化 天宫中,伏羲女娲陆续找到三件祖巫法宝。 法宝经过祭炼,器灵被囚困,外形被强行改变,无法一眼辨认。但内蕴巫力无法全部遮掩,女娲取下补天石,划破指尖,以自身巫血为引,当场破除封印,释放被困数万年的器灵。 三个身披铠甲,四肢和脖颈挂着断裂锁链的巫兽破封印而出,见到伏羲女娲,当即扑了上去,抱着两人的手臂哇哇大哭,哭声中有诉不尽的委屈和愤怒。 本命法宝伴祖巫而生,恰如东皇钟之于太一,彼此之间密不可分。十二祖巫为盘古精血所化,彼此血脉牵引,对他人的伴生法宝同样存在感应。 当年巫族落败,数名祖巫身归天地,本命法宝本当随之湮灭,器灵亦将不存。 未料想,妖族使用禁术,从战场上劫取祖巫法宝,并以封印困住器灵,借灵池中的龙鳞输送混沌之气,隔绝法宝同其他祖巫的联系,使得器灵生不如死,历尽数万年煎熬。 在此期间,妖族损毁祖巫句芒的本命法宝,终寻出仿造巫纹之法,并多次加以实施。之前颜珋遇到的“土地”,即是妖族实验的成果。 听完器灵的控诉,再看被一层层剥取巫纹的法宝,伏羲女娲皆是勃然大怒。两人当机立断,先给共工祝融传讯,随即以巫力护住器灵,取走三件法宝,直往大殿而去。 因帝俊、羲和同太一被祖龙带走,诸多星君和天将随同下界,天庭显得空空荡荡。 事情已经传开,留下的仙人未曾亲眼所见,既惊且疑,很是心烦意乱。受其影响,法力低微的仙娥仙侍都是心惊不已,惶惶不安。 这种情况下,老君不得不出面稳定人心,避免有人趁虚而入,借机生乱。 女娲伏羲飞来时,老君恰好同太白金星商议,尽早派人去见祖龙。如若必要,还当去寻玉清和上清两位天尊。 自帝俊登上天帝宝座,玉清和上清已有数万年未在天界露面,足见心中不满。但事出紧急,不得不请二人同上天庭,在新天帝登位之前,和老君一同主持天界诸事。要不然,实在无法弹压诸仙,恐会酿成不小的乱子。 “太清神尊,我二人有话要说。”女娲飞至老君面前,手持自天宫中寻出的祖巫本命法宝,沉声道,“还请召集天界诸仙。” 看到女娲手中的法宝,老君不由得叹息,拂尘挂在臂间,和太白金星对视一眼,终究没有阻拦。 天庭敲响神鼓时,祖龙和颜珋一行已经离开不周山,返回黄粱客栈。 共工和祝融本想返回洞府,将好消息告知族人。不想本命法宝传来震动,料定是伏羲女娲有事,当即改变主意,飞身去往天庭。 众星君和天将得到传召,认为事情不小,没有在不周山久留,纷纷返回天庭。 天帝、天后和东皇全被镇在不周山下,龙族不放人,天庭便无其主。这个时候召集众仙,还是老君法旨,背后的深意不得不令人细思。 帝俊太一所行悖逆天律,落到这般下场,实是自尝苦果。 不少星君离开之前,还曾到山下搜寻,果然发现天门柱石的痕迹。但因年深日久,同山下大阵融为一体,取出也无法继续镇守天界门户,心中对太一帝俊的不满达到极点。 受到心情驱使,只愿两人被镇压千年万年,再也别出来。 星君和天将陆续离开,唯独人祖少昊略生迟疑,貌似有话想对祖龙言。见对方挥袖而去,对天庭之事毫无兴趣,只能暂时打消念头,先返回天庭,弄清楚老君法旨的缘由再思其他。 九位阎罗商量之后,五人去往天庭,四人同去黄粱客栈。 此番唤醒祖龙,地府出力不少。天界注定要换一位新主,地府有意摆脱压制,同其平起平坐,必然少不得龙族的支持。 “既然如此,无妨同行。” 听完楚江王之言,祖龙只道对天界新主之事,他并无意插手。不过念及十殿阎罗此次相助,他日地府遇到麻烦,或是遭到天界压制,他自会出面相帮。 “多谢。” 虽然没有达成全部目的,但有祖龙这句话,也算是皆大欢喜。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83 先天混沌神兽,如今就剩下眼前这一位。只要不是天道出面,三界之内绝无他的对手。先前在不周山,天雷降下,祖龙犹能硬抗,最后颇有些雷声大雨点小,足见其强悍到何等地步。 这样的大腿,就算是阎罗也打算抱上一抱。 一行人来到黄粱客栈,虽对凡人隐匿身形,却未对妖、鬼隐匿气息。 混沌之气萦绕,哪怕仅有一丝一毫,也足以让众妖鬼胆战心惊,恨不能挖个地洞藏起来,抱团瑟瑟发抖。 客栈前的石兽现出灵影,争先恐后飞到祖龙身边,变成巴掌大,小猫一样撒娇打滚,看得颜珋双眼微眯,一手一只提起来,统统丢回石像之中。 不料想,这仅仅是开始。 随着祖龙现身,客栈内的器灵不提,龙纹、兽影乃至于木匣上的雕刻都像是活过来一般,化作一道道灵光,缠绕在祖龙身侧。 他们被颜珋豢养祭炼,天生亲近龙族。遇到龙族之长,非但不会畏惧,反而生出亲近之意,同客栈门前的石兽一般无二。 白尾和红蛟从柜台后探出头,好奇地看向祖龙。 感受到祖龙威压,白尾抱着尾巴不敢再看,迅速缩成一团。 红蛟则截然相反。 先前颜珋说要带她去往天庭,中途生出变故,不得不将她留在客栈。如今见到颜珋归来,想到他先前所言,对祖龙的身份已有猜测,当下从柜台后飞出,停在距祖龙三步远的地方,乖巧地盘起尾巴低头行礼。 “是蛟?”祖龙探出手,将红蛟收到掌心,点点她头顶新生的小包,感受到她体内残存的黑气,对颜珋道,“怎么,这个小家伙还犯了天律?” “事涉凡世一段因果。”遇祖龙询问,颜珋言简意赅,三言两语将红蛟的遭遇解释清楚,“先前我不清楚因由,待她回忆起往事,才知这股黑气由来。” 祖龙点点头,以自身龙气牵引,助红蛟梳理灵脉。 曾让颜珋和庚辰束手无策的黑气,轻易被引出体外,眨眼的功夫雾化成球,被祖龙轻轻一捏,当场爆成点点光斑,消散在空气之中。 黑气尽数除去,红蛟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放松,身上的伤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头上的小鼓包也长出一截,渐有成角之势。 “自我族大劫,少见有蟠、蛟新生。她的血脉有些驳杂,母为河鲤,有今日的造化倒也是难得。” 将红蛟放回到柜台上,祖龙回身在桌旁落座。 颜珋改变店内布局,将圆桌移开,现出刻有龙纹的地面。 应龙、烛龙、黑龙和青龙坐在祖龙下首,四位阎罗则被让到另一侧。每人面前都设有一张方桌,桌角雕刻兽纹,桌面光滑,近乎能照出人影。 灵茶注入杯盏,木匣漆盘陆续从柜台后飞出,匣中盛装有各色糕点,盘中则盛放有瓜果,尽是采自灵山,收自明川,寻常不可见。 待祖龙和阎罗开始议事,颜珋提起被五花大绑的金乌,顺便找来庚辰和烛龙帮忙,打算把这几只金乌全部料理下锅。 不等他取出铜鼎,客栈大门忽然被敲响。 门后出现一个牵着小马的身影,正是从浮玉山归来的庆忌。 庆忌不是独自一人,在他身后还有化作人形的猾褢、蛊雕和彘。几人慑于龙威,壮着胆子敲门,却不敢踏入半步。 尤其是见颜珋迎面走来,手里还提着两只准备拔毛的金乌,三只异兽更是满面惊悚,汗如雨下。同时不约而同地看向庆忌,说好带他们来抱大腿,莫不是骗他们? 这小个头坏心眼,向来是口蜜腹剑,满肚子坏水。说不定为了更好更牢地抱上龙族大腿,真是骗他们来给龙族加菜! 第89章齐聚客栈 三只异兽被请入客栈,面对在座之人,颇有一脚踏入油锅之感。 不提上首的祖龙,单是烛龙等人以及在场的五位阎罗,就让他们寒毛卓竖,冷汗一个劲向外冒,恨不能夺路而逃,有多远跑多远。 事实上也不怪他们害怕,大佬们都一副“等肉下筷”的表情,身为食物链底端,不多想都难。 颜珋的手艺着实非凡,架起青铜鼎,以鬼薪燃起祝融火,烧沸鼎中百川水,投入斩成块的金乌,再加入少许特制的调料,一股沁人心脾的异香迅速在客栈中弥漫。 异香越来越浓,萦绕在鼻端久久不散,引得人垂涎欲滴,难免在表情中带出几分。 待金乌肉在鼎内翻滚三个来回,颜珋自柜台后取出数只瓷瓶,以玉匙各取定量,逐一撒入汤内。 刹那之间,香气更上一个台阶。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84 红蛟和白尾禁不住诱惑,从柜台后跑出,绕着颜珋的小腿转圈,不时还仰头看一眼青铜鼎,四只大眼睛里满是渴望。 颜珋低头看他们两眼,笑着一人敲了一个脑瓜崩,各自给了一枚灵丹。 烛龙趁机凑过来,想要取些热汤尝尝味道。 颜珋自然不会放任,一道灵气击在手背,烛龙嘶了一声,却还是抢出小半碗,也不嫌烫嘴,三两口喝下肚,很是意犹未尽。 “阿父在座,你这毛病何时能改?”不等颜珋出声,青龙握拳敲在烛龙肩上。话虽这样说,看着青铜鼎的表情却同烛龙一般无二。黑龙也走过来,本来严肃俊朗的一张脸,此刻写满了跃跃欲试,显然和烛龙打着同样的算盘。 类似的事情,几人在荒古时没少做。刚降生的几百年,烛龙胆大包天到敢去挠祖龙的尾鳞,照样没被拍扁。 唯独庚辰没有凑热闹,并未是金乌汤不够诱人,引开他注意的,是被香气吸引来的妖鬼。 其中大多数慑于祖龙威严,即便再是渴望,也不敢靠得太近。加上有阎罗在场,那些游荡在世间的怨鬼,不想去投胎的厉鬼更是会小心谨慎,一旦察觉到不对,立刻会有多远跑多远。 在这些鬼魂之中,有一个很是奇怪,称得上特立独行。 在其他鬼魂和小妖快速走远之时,她却同众人背道而驰,站定在黄粱客栈门外,哪怕被祖龙威压震慑,哪怕魂体微微颤抖出现不稳,仍是不肯离去。 继庚辰之后,颜珋也很快发现异状。当下以灵力罩住铜鼎,不给烛龙黑龙下手的机会,取鲛帕拭过手,几步走到客栈门前,从内拉开木门,就见一名穿着大红嫁衣,脸色青白的女鬼站在面前。 嫁衣是民国样式,却并非古物,更像是后世改良。女子脑后梳着发髻,簪花耳饰均出自现代工艺。 见到颜珋,行的也不是古礼,更验证她的身份。 “见过店家。” 从魂体的状况推断,女子应是意外身亡。 裙角残留火焚的痕迹,手腕和脖颈有锐器划过的伤口,眼角还有三角形的深痕,不像是匕首,更像是被玻璃扎伤。 女子直起身,大红嫁衣下摆染上丝丝缕缕的黑气,逐渐覆盖裙上的绣花。黑气不断蔓延,逐渐缠绕上她的腰间,黑色的双眼开始泛红,脸颊爬上黑纹,俨然是一只厉鬼。 厉鬼登门,还是这般客气,来意不言自喻。 这就有点尴尬了。 颜珋回头看一眼坐在客栈中的阎罗,这生意他接还是不接? 论理,祖龙已经苏醒,他不需要再搜集魂魄。可女鬼找上门,宁肯顶住祖龙的威压也不愿离去,显然执念极深。 若是不助她消除怨恨,日后归入地府也无法投胎转世,十有八九会被镇入忘川。甚者,因戾气无法消除,逐渐失去神智陷入疯癫,沦为恶鬼中的一员。 阎罗察觉门前状况,楚江王起身走过来,看到门前的厉鬼,再看面现迟疑的颜珋,道:“尊者,此女既然登门,必有难解执念。无妨让她进来,听一听她有何求。” “合适吗?” “有何不可?”楚江王爽朗一笑,其他几位阎罗也是面带笑容,并无半分介意。 祖龙既有相助之诺,地府和龙族就算是半个盟友。 颜珋搜集魂魄的缘由,几位阎罗俱已心知肚明。祖龙既然苏醒,他再无搜集魂魄的必要,如今厉鬼登门,何不表现出该有的善意和大度。 更何况,蜃龙消除魂体戾气之法实属独一无二,如能善加利用,对地府也有一定好处。 毕竟厉鬼多了,也就意味着忘川河底的恶鬼又要增多。 以孟婆熬汤的耗费速度,难保不会鬼满为患。 先前忘川恶鬼暴动,已经让十殿阎罗生出警觉。如今有办法消除厉鬼执念,减轻自己的负担,而且不会损失太大,何乐而不为? 看出阎罗的用意,颜珋双眼微眯,灿然一笑。 是他想差了。 能稳坐酆都十殿,帝俊太一占尽优势都无法彻底压制的阎罗大王,岂会没有脑子。只要给他们机会,自是能因势利导,使得利益最大化。 不过,他可不是做白工的善心人士。 阎罗既然有意,那么双方可以合作。 他的确不需要继续搜集魂魄,但该有的报酬不能少。鬼魂给不出,酆都十殿家底丰厚,总该拿出一些吧? 看到颜珋的笑容,烛龙用胳膊肘捅捅庚辰,低声道:“你看,小六笑成这样,八成又准备坑人。”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85 庚辰斜眼看了他一会,侧身让开两步,用手掸了掸被碰到的地方,嫌弃之意十足。 青龙和黑龙憋笑,祖龙也有些忍俊不禁,烛龙气结,手指着应龙,怒道:“你们两个从小就这样,都是一肚子坏水!” 烛龙故作恼怒时,女鬼已被让进店内。 颜珋正打算合拢店门,忽遇貔貅和饕餮从天而降。两人身后是满脸尴尬的少昊,以及手持拂尘,笑容再和善不过的太白金星。 “尊者,许久不见,太白有礼。” 和民间传说不同,太白金星并非是慈眉善目的老者,而是一个外表出众,观之可亲的青年。 一身素青色的道袍,腰间缠绕帛带,手中一杆拂尘,头上是一顶金冠,眉眼间尽是和气,开口时未语先笑,极容易令人生出好感。 随他一同前来的少昊,神情颇有几分不自然,让颜珋很是好奇。 不过来者是客,龙族和太白、少昊并无交情,却也没什么龃龉,猜到太白金星很可能是来当说客,颜珋倒也无意为难,索性将他们一并请入客栈。 饕餮貔貅动作更快,颜珋刚一点头就进到客栈,同祖龙见礼落座,完全是一副等开饭的模样。 小小一家客栈,神龙、星君、人祖和阎罗齐聚,加上几只异兽和一只恶鬼,非同一般的热闹。 除非天帝设宴,类似的场景万年都难得一见。 不过,就算能聚齐诸多神尊仙君,帝俊也不会用金乌熬汤做菜。 比起早就下定决心,死不死都要来一回的女鬼,猾褢几个已经没精力去“恼恨”庆忌。 听清楚太白金星的来意,想起龙族和地府达成的协议,他们恨不能自戳双耳,抱团缩到墙脚。最好成为背景,让在场之人彻底忘记他们的存在。 第90章天帝之争 “天界不可无主,今三清齐聚,还请神尊同上天庭,择举威德兼备者统辖天庭,号令三界。” 太白金星话刚出口,在座阎罗便脸色微沉。 数万年前,帝俊登上天帝位,重修天律地法,自言垂拱天地,掌管三界。 法旨既下,地府十殿皆怒。 十殿阎罗掌管酆都千年万年,与生灵隔绝,始终独为一界。纵然是洪荒神君亦不曾插手地府事务。 帝俊太一以妖族之身登上尊位,口中好话连篇,貌似诚恳谦逊,实则表里不一,拉拢不成背后插刀! 一旦站稳脚跟,根本不给十殿反应的时机,就以天帝法旨强压! 天帝法旨盖有宝印,承载人族气运,得天道承认。 因为这道法旨,地府生生矮了天庭一截。十殿阎罗见到帝俊太一俱要执臣子礼,如何不令人恼火? 更可气的是,太一之前下界,挖断灵山灵脉,使得忘川河底恶鬼暴动,险些危及酆都。待阴兵鬼差扫除暴乱,清理干净冲在最前的恶鬼,意外发现河底埋有神纹,使得天庭能掌控地府的一举一动! 这样的发现令十殿阎罗极为恼火,也是促使他们同帝俊太一决裂,主动向颜珋递出橄榄枝,助他唤醒祖龙的重要原因之一。 此番太白金星登门拜访,邀祖龙上天庭共议新帝之事,本也无可厚非。 以祖龙先天混沌神兽的尊位,沉睡且罢,既然苏醒过来,这般大事自是要问一问他的意见。这同他与天道达成的协议并无冲突。 只不过,太白金星话中透出的意思让阎罗不满。 什么叫统领三界? 帝俊太一都被镇在不周山下,天庭众人还要将他们定下的规矩奉为金科玉律?还打算延续帝俊法旨,视地府为臣,自己高高在上? 察觉气氛有些不对,太白金星转过头,正对上楚江王和轮转王不善的目光。眉心微微一皱,回忆方才所言,神情中闪过一丝了悟,对两人歉意颔首,再不提天庭统辖三界之语。 太白金星此行专为传话,犯的也是无心之过,源头实在帝俊太一。楚江王几人不好过于计较,陆续收回目光,暂将此事揭过。 不过几人也下定决心,势必要设法推翻那份法旨,使地府脱离天庭掌控,能够独立存于世。 “祖巫女娲、伏羲追责妖族,欲灭金乌全族。此举实是有伤天和,唯有求助神尊,能使他二人打消此念。”太白金星叹息一声,道,“帝俊太一纵有大过,其身已偿。贸然掀起战端,恐将重演巫妖大战之祸。”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86 祖龙并未出言,仅是靠在椅背上,手指一下下转动茶盏,貌似在认真听,又像是早已经神游天外。 烛龙和黑龙几人都不在座位上,几位阎罗也是不发一言,太白金星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气氛很有些尴尬。 就在这时,青铜鼎内再次沸腾,颜珋撤去外罩的灵气,一股异香开始飘散,迅速弥漫整间客栈。 这股香气太过霸道,其中蕴含浓厚的灵气,道行法力低一些的,例如红蛟和白尾,仅是抽了几下鼻子就感到气血上涌,灵脉被撑得近乎要爆裂,同先前能围着青铜鼎转截然不同。 身穿嫁衣的女鬼更是禁不住。 她成鬼时间不长,能坚持留在客栈,全靠一股戾气和心中执念支撑。 金乌汤中的灵气对神仙是大补,对她却无疑是一种毒药。实在禁不住,魂体竟变得有些透明。幸亏颜珋早有准备,祭出一枚铜铃,暂时将她收入其中,避免当场魂飞魄散。 庆忌、猾褢、蛊雕和彘皆是异兽,后三者更是族群之长,除在灵山中修炼,早年没少猎杀吞噬其他异兽和妖兽。 闻到金乌汤的香味,三人早将之前的恐惧丢到九霄云外,也不再想自己会不会被下锅,只盼望能分到一点,只是一小口,就抵得上他们苦修百年。 太白金星刚提金乌之事,就见颜珋移出青铜鼎,摆到几人面前。当下话语一滞,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少昊不再如先前不自在,同在座之人一样,都被异香吸引,喉结不自觉滚动。 颜珋打了个响指,很快有器灵从三楼飞出,五个抱着酒壶,余下捧出碗碟,挨桌摆放酒具和餐具,连几只异兽面前都有。 “汤要趁热喝。” 颜珋亲自舀起一碗汤,送到祖龙面前。随后将汤勺交给器灵,由他们将鼎内的汤分到每个人的面前。 金乌不惧阳火,但以鬼薪为燃料的祝融火,足以将其骨头融化。原本微青的百川水,在沸腾中化作金红色,每一滴都蕴含灵气,赛过老君炼制的补灵丹。 烛龙之前尝过味道,却是半成品。对比起来,现下才是神仙真味。 应龙、黑龙和青龙端起漆碗,细细品尝汤中美味。饕餮和貔貅却如牛嚼牡丹,三两口饮尽热汤,四只眼睛一同看向青铜鼎,分明是意犹未尽,还想再来几碗。 颜珋拦在两人面前,笑得两人脊背发凉,登时打消念头。 虽说美味难得,比起被蜃龙“惦记”,还是收敛一些为好。 不怪他们怂,换成旁人,抢也要抢来几碗。可对上蜃龙,百分百要再抗应龙,说不定还要群挑烛龙、黑龙和青龙。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们背后还有苏醒过来的祖龙! 洪荒时的龙族有多凶残? 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 自己虽然是神兽,归根到底,在祖龙面前连盘菜都算不上。 看着摆在面前的漆碗,太白金星颇有些左右为难。 吃还是不吃? 真是难为人啊。 左右看看,发现除了自己,连少昊的碗都空了。再看位于上首的祖龙,到底遵从内心最真实的愿望,将金乌汤喝得一干二净。 热汤下腹,能清晰感到灵力在血脉中涌动。短暂的热意之后,是妙不可言的通体舒畅之感。 闭目凝神片刻,太白金星睁开双眼,就见颜珋走到祖龙身侧,低声耳语几句。因为有灵力阻隔,太白金星听不真切话中所言,仅能从神情和口型判断,大概同他先前所提之事相关。 片刻之后,灵力撤去,颜珋回身来到一张空桌前,恰好在庚辰右侧。 太白金星看向祖龙,正思量该如何开口,就见祖龙的视线扫过少昊,开口道:“人祖少昊,之前在不周山下,你似有话要同我言?” 少昊神情一振,不顾太白金星诧异的目光,当即起身离座,向祖龙行礼道:“神尊,小神斗胆,确有一事相求。” “何事?” 祖龙身体略微前倾,也未见他如何动作,即有威压当头罩下,近乎让少昊站立不稳。 “神尊,帝俊太一悖行为恶,掠人族气运壮大己身。太一更肆意妄为,挖断凡世灵脉。小神恳请神尊,废帝俊东皇法旨,不使人族气运同妖族相连。” “天帝统摄仙、凡,享人族气运无可厚非。然金乌一族同天后的族人何德何能,竟行掠夺盗取之事!” 此事压在少昊心头数千年,自发现秘辛之日起,他便一直承受煎熬。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87 身为人祖,他自当眷顾人族。但帝俊太一积威日久,凭他一己之力又如何对抗? 听完少昊所言,太白金星现出几分尴尬。他之前还想请祖龙出面,劝巫族不要做得太过,尽量维持天界平衡。如今少昊又举发妖族,简直像被一巴掌扇在脸上。 以少昊人祖的身份,定然不可能胡言乱语,罗织罪名。 如此来看,在帝俊太一的庇护下,金乌一族行事委实太过。如今仅是开始,真正的反噬怕会比想象中更加严重。 “尔为人祖,自当为人族谋求公正。”说到这里,祖龙话锋一转,“不过,与其借助外力,何妨亲力亲为?” 客栈内顿时一静。 联系太白金星来意,几位阎罗同时肃然神情,开始上下打量少昊。 庚辰侧头看向颜珋,低声道:“你的主意?” 颜珋微微一笑,单手撑着下巴,挑起一道长眉,道:“有何不可?” 天庭无主,巫族妖族皆不服对方,新任天帝自然不能出自两族。天道既然促使人族大兴,那么,推举人祖继任天帝之位有何不可? 第91章虚伪的面具一 少昊当面揭穿帝俊太一包庇金乌一族,助其盗取人族气运壮大自身,言之凿凿,有理有据。 有龙鳞之事在先,太白金星知其不会无的放矢,再无法做和事佬,更不可能请祖龙出面劝说女娲伏羲,让其对妖族手下留情。 依照天律地法,金乌一族胆大妄为,行此恶毒贪婪之事,实属罪不可恕。其他依附帝俊太一的妖族也或多或少得到过好处,同样无法独善其身,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由此来看,在天帝人选上,祖龙绝不会支持妖族,但也未必乐意为巫族撑腰。就其出言提点少昊,分明是有意推这位人祖登上宝座,统辖天界。 在下界之前,无论老君还是太白金星,皆以为新任天帝不出自巫、妖两族,也会是德高望重,威势凛然的某位星君。 祖龙这番言语打破两人之前预期,却也给了太白金星另一个思路,不说醍醐灌顶也不差多少。 目光转向少昊,太白金星开始认真考量,除了仙家资历,这位似乎不亚于大部分星君。更因其人祖的身份,一旦统辖天界,必合天道运行之则。 仙、凡两界密切联系,人族气运自会源源不断。 届时,纵然地府脱离掌控,酆都另有他想,于天界也不过癣疥之疾,实是不足为患。 太白金星想通其中关节,心中有所思量,当下笑逐颜开,再不提巫妖两族之事,而是一心一意邀请祖龙上天庭,共议新帝之事。 此外,少昊对金乌的指控,也需上天庭才能处置。 正如祖龙方才所言,与其借助他人之力,远不如自己动手来得痛快。只要少昊登上天帝宝座,掌控天界大权,处置几个妖族岂非轻而易举之事? 哪怕有人掣肘,想为妖族拖延,证据确凿之下,也不会有彻底翻盘的机会。 “既然如此,无妨走上一趟。” 龙族无意插手天庭事务,更无意拿下天帝宝印,但祖龙的身份摆在这里,不可能真正置身事外。与其让太白金星一次又一次上门,还不如尽快把事情解决,省得节外生枝,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别看太白金星面相和善,是麒麟之后天界最出名的老好人,提起长篇大论,磨得人心烦气躁,他自称天界第二,绝没人敢称天界第一。 从洪荒至今,这已然是诸仙之间的共识。 “我先去几日,估计用不上多久。”祖龙搓着下巴,对颜珋笑道,“小六想吃什么?要不要再来几只金乌?可惜那只老凤凰没能涅槃,剩下的不成气候,都是避世不出,远不及洪荒之时。不然还能找凤凰要些炽火,煮金乌汤绝对更好。说起来还是神兽最补,可惜好吃的都在洪荒灭绝了,不好吃的,”说话间,祖龙状似无意地扫了貔貅和饕餮两眼,摇了摇头,“罢了,塞牙。” 听到祖龙的话,太白金星尚能维持住笑脸,仅是对龙族的“属性”加深认知。 饕餮和貔貅则是后脖颈发寒,首次庆幸自己皮糙肉厚,入不得祖龙之眼。 松口气之余,彼此对视一眼,饕餮忽然想到几万年来,貔貅都在自己家里白吃白住,不免有些气不顺。 大概是刚吃过金乌,使得肝火上涌,又受到“惊吓”,饕餮看貔貅万般不顺眼,决定等事情处理完,就把他踢出洞府。不过在撵走之前,必须先收回这些年的房费和伙食费。 至于貔貅会不会倒霉地遇上麒麟,被揍得不成兽样,饕餮表示不关自己的事。容他白吃白住这么久,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两人大眼瞪小眼时,祖龙已经交代过颜珋,并让庚辰几人随自己同上天庭。 对此,太白金星并未反对,也不敢反对。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88 “阿父早去早归。” 颜珋笑着送祖龙一行离开客栈,驾云飞往天宫。 虽然此行必定热闹,但他还有生意要和几位阎罗谈,加上要安置铜铃中的女鬼,自是留下更加妥当。 推举天帝并非一朝一夕,马上就能拍板的事,加上尚有五位阎罗留在天庭,楚江王四人经过商议,两人返回酆都,向秦广王讲明不周山之事,另外两人留下,同颜珋定下契约。 按照双方约定,此后凡有厉鬼和怨鬼上门,地府判官鬼差再不加以阻拦。颜珋助其消除怨恨执念,不再收取一魂一魄,但也不会做白工,作为交换,由十殿送出鬼火和鬼丹,并附上独生于地府的异兽灵草。 “定契。” 双方达成一致,颜珋双手结印,两位阎罗同时祭出玉牌。 金色的龙气化出灵影,缠绕在玉牌之上,龙鳞化作点点光斑,描绘出金色的纹理。 待光芒散去,玉牌正面镌刻龙纹,背面则是暗红色的鬼纹。双方确认无误,颜珋收起一枚,另一枚则被楚江王纳入袖中。 “待神尊自天庭返回,我等再来拜访,告辞。” 事情处理妥当,两位阎罗无意久留,化作两股黑风返回地府。 之前还十分热闹的客栈,忽然间冷清下来。 颜珋起身抻了个懒腰,挥手合拢木门。 店内的桌椅木凳开始颤动,桌角的木雕化出虚影,自行挪动位置,重新覆盖上地面的龙纹。 柜台后的墙面现出成排木屉,表面鲜艳的花纹大片剥落,显得黯淡无光。花纹下的雕刻也逐渐开始模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无踪。 抽屉内盛放的木简早在不周山化为齑粉,随意拉开一个,里面都是空空荡荡,连点木头渣都不见。 九尾和红蛟仰起头,满脸都是敬畏。 无论见过几次,他们都会因这面墙的变化而惊叹。 随着木屉叠加,墙体不断延伸,仿佛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洞,盯得时间久了,很容易会感到眩晕。 逐一检查过木屉,确认并无任何异常,颜珋丢给白尾和红蛟两枚灵丹,自己坐到桌前,取出铜铃,释放出一身鲜红嫁衣的女鬼。 女鬼之前被金乌灵气所伤,魂体有些不稳。 好在颜珋发现及时,并在放她出来时,顺手祭出一道灵力,助她稳定住魂体,也压制住她体内的戾气,让她能够保持清醒,没有当场发狂。 “多谢店家。” 女鬼向颜珋道谢,声音虽然尖锐,语气却很文雅,行事落落当方十分得体,足能推断出生前的性情为人。 颜珋示意女鬼落座,将倒扣在桌上的茶杯翻过来,注入七分满的鬼茶,送到女鬼面前。 女鬼再次道谢,端起茶杯饮下两口,缓缓舒出一口气,娓娓道出自己的遭遇。 “我叫陈英,是家中的独生女。父亲早年下海经商,开办两家食品厂,母亲有一家超市。我自幼生活优渥,说好听些是无忧无虑,难听点就是没心没肺。” 说到这里,陈英苦笑一声,语气变得低沉。 “大学时,我考到外省的学校,第一次远离父母。在那里,我遇到我的男友,也是我后来的丈夫。我的死,我一家人的悲剧,就是从那时开始……” 第92章虚伪的面具二 从小学、初中再到高中,陈英的成绩始终名列前茅。高三模拟的成绩也很理想,只要不出意外,定然能考上一所好的大学。 高考报名之前,陈父陈母将陈英叫到身边,希望她能报考本省的学校。 一来,省内几所大学比不上一流学府,资质也并不算差。以陈英的成绩,肯定能轻松考取。陈家颇有家底,不需要她毕业后再去拼搏,顺顺利利读完四年,直接到陈父的公司学习即可。 二来,从小到大,陈英从没有离开过父母身边。陈父陈母宠女儿,也知晓陈英的性子,不放心她独自在外求学,更不希望她离家太远。 让陈父陈母没想到的是,向来听话的陈英忽然犯了拗脾气,非要报考京城大学,无论父母怎么说都不听。 见女儿执意如此,陈父陈母咨询过班主任,了解过方方面面,最终做出让步,点头同意了她的报考志愿。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89 “我当时很高兴,从来没有过的高兴。”女鬼双手捧着茶杯,看着水中模糊的倒影,低声道,“从小到大,我从没有离开过家。高中时,同学结伴出去玩,我爸我妈也不放心。我知道他们爱我,不希望我受到任何委屈,只是时间长了,难免会感到压抑。” 这是许多父母的通病,自己意识不到,孩子也不曾开口,开口也未必受到重视。天长日久,使得彼此间的关系变得紧张,无法进行沟通,距离越来越远,鸿沟越来越深。 值得庆幸的是,陈父陈母会考虑到女儿的心情,在必要时做出让步。这次意见分歧,使得夫妻俩开始反省自己,女儿已经长大,是否不该拘束得太过,适当的时候应该放手。 “高考结束后,我的分数是全市第五,全省五十名之内,成功考上第一志愿。” 回忆起当年,陈英面上带笑,神情变得柔和。哪怕双眼猩红,仍能让人感受到发自内心的喜悦。这种情感并不张扬,如同涓涓细流,流淌过心底,一日复一日,留下挥之不去的印痕。 “入学之前,我父母告诉我京城有一处房产,算是陈家的祖产。在动荡的年月几经辗转,才又回到陈家手里。在我通知书下来之后,父亲联络过租客,将房子收了回来。说等我报道后,在学校外也能有个落脚点。” “除了房子,父母还为我准备许多。我爸我妈各给了我一张卡,告诉我,若是生活费不够,直接给家里打电话。” “当时,我爸的生意越做越大,我妈关闭超市,开了六家美容院。” “对于钱,我当时没有太多概念,后来才知道,我一个月的生活费,比得上王俦全家半年的收入。” “王俦?”颜珋执起茶壶,将女鬼面前的茶杯注到七分满。 “我后来的丈夫。”女鬼声音微沉,提起这个名字,脸颊和脖颈的黑纹变得愈发明显。 颜珋没有继续追问,双手交握,等着女鬼继续向下讲。 “初到京城大学,我看一切都感到新鲜。班里的同学来自不同省份,却能相处得很好。同寝室的三个舍友,两个来自北方,一个和我一样生在江南,彼此之间很快熟悉,变得无话不谈。” “半个学期之后,学院里开展活动,刘蓓和我被推选表演节目。就在那场演出,我认识了高我一届的王俦。” 说到这里,陈英忽然顿住,闭上双眼,用力咬住下唇,竭尽全力想要压制陡增的戾气。奈何怨恨和执念太深,黑色的怨气不断蹿升,变得不受控制,几乎要将她全部缠绕。 颜珋没有坐视,两指并拢,穿透愈发浓重的黑气,点在陈英的额心。黑气如同凶兽般扭曲滚动,终抵不住龙气压制,分作一道道绳索,收回到她的体内。 陈英睁开双眼,眼尾处的黑纹一直延伸入发间,诡异之中竟有几分独特的魅惑。 颜珋不禁挑起眉尾,诧异在眼底一闪而过。 “店家无需奇怪,在化身厉鬼之前,我曾为魅。”陈英拂开遮在鬓角的碎发,现出交织的黑纹,以及一道延伸至耳边的疤痕。 “我死于非命,死前被人毁去容貌,尸身被火焚烧,成鬼之后亦是面目全非。”说话间,女鬼脸上的疤痕越来越多,脖颈和手腕都变成一片焦黑,不见半点完好的肌肤。 唯独她身上的嫁衣始终颜色鲜亮,染血一般的红。 大概过了五息,女鬼身上的烧伤和疤痕尽数消失,又恢复成初见时的模样,端庄坐在颜珋对面,继续讲述她生前的故事。 “王俦是西省的理科状元,头脑透明,为人幽默风趣,样子又长得好,和谁都能打成一片。我从同学口中得知,他在大一时加入学生会,大二就成了副会长。在学生会内部乃至整个学院,人缘都是相当好。” “我当时只觉得他是个有能力的人,其他的并没想太多。徐虹,就是我的室友,却在我耳边一个劲的提他,还说两人是高中校友,可以介绍我们认识。” 陈英再次停住,手指用力握住茶杯,双眸一片血红。 “徐虹的热情来得突然,赵茜跟着起哄,刘蓓说要准备节目,借机把我拉到一边,话中暗示我多长个心眼,别傻乎乎地谁都信。” “开学之初,寝室里四个人还算相处得不错。后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刘蓓忽然同徐虹疏远起来,除非同寝室一起行动,两人几乎不怎么说话。” 陈英抬起头,双眼看向颜珋,目光却没有聚焦,话中带着清晰的嘲讽。 “回头想一想,我当时真的很傻,傻到旁人都能看出不对,我始终被蒙在鼓里。到最后,傻子一样踩进陷阱,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他们?”颜珋问道。 “我的丈夫,我的室友兼好友,我付出信任的人,可耻的凶手和骗子!” 黑气又开始出现,陈英不得不闭上双眼,拼命想要稳定住情绪。 半晌之后,黑气稍微减淡,她才继续道:“刘蓓提醒我,我却没有放在心上。演出结束之后,徐虹总是拉着我出去,让我很少有机会同刘蓓独处。” “次数多了,刘蓓不再试图提醒我,开始远着我和徐虹,也不太同赵茜说话,开始独来独往。” “在那段时间里,通过徐虹,我总是能遇上王俦,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食堂。两人借口校友同乡,又有赵茜和王俦的同学在一旁,每次的巧遇都很自然,让人想不出任何不对。” “等到学期末,考试刚刚结束,徐虹又拉我出去,说是趁着放假之前再聚一次。” “那次聚会,王俦同样在场。” “也是在那次聚会,王俦向我表白。许多人在旁边起哄,我不知所措,抓起外套就跑了出去。王俦追上来,展现出恰到好处的体贴和沉稳,一路将我送回宿舍。”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90 陈英苦笑一声,声音中带着无尽的苦涩和嘲讽。 “第二学期开学,王俦时常会到宿舍楼下,寻找一切机会展示热情和体贴。没过多久,整个学院都知道他在追求我。在我生日那天,他在楼下摆放蜡烛,结果被宿管阿姨泼水,整个人很是狼狈,却仰头对着站在三楼的我笑。” “就在那一天,我第一次对一个人心动。也是在那一天,我被牵引着,算计着,一步步踏入深渊。” 第93章隐瞒 在陈英面前,王俦表现得无懈可击,总是能做到好男友能做的一切。 他会提前询问陈英的课表,每天早起半小时,将早餐送到她的宿舍楼下。遇到节日和陈英的生日,会送上精心准备的礼物,价值不高,却总能契合陈英的喜好。 日复一日,连宿舍楼的阿姨都对他有了好感,觉得这小伙人不错,不再像当初一样,看他摆心形的蜡烛直接洒水泼掉。 让陈英印象最深,也是让她彻底沦陷的转折点,发生在大二的下半学期。 陈英在音乐上颇有天赋,从小学到高中,报名多个兴趣学习班。陈母还为她请来家教。东西方乐器她都有涉猎,最擅长的则是琵琶。 一曲十面埋伏,让她在大一时扬名系内。 不少人都在说,要不是王俦动作快,行事面面俱到,又有徐虹赵茜帮忙说好话,未必能成功追上陈英。 “大二下学期,学校里举办活动,我有一场单独表演。” 回忆起那场往事,陈英的表情逐渐发生变化,愤恨中夹杂着戾气,更有几分悲伤和自嘲。 演出前的彩排,徐虹、赵茜都在场,刘蓓同为演出人员,和陈英一起留在后台。 看到台下正同徐虹说话的王俦,刘蓓几番欲言又止。陈英正忙着查看乐器,心思十分专注,自然没有留意到她的异样。 直至要登上舞台时,刘蓓忽然拉住陈英,开口道:“陈英,排练后能出来一下吗?我有话想和你单独说。” 见刘蓓表情严肃,不像是开玩笑,陈英不禁满头雾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透过舞台的幕布,看到台下说话的徐虹和王俦,心中陡生怪异之感,沉吟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好,我会和徐虹他们说,让他们先回去。” 见她同意,刘蓓松了口气,脸上现出久违的笑容。 等到演出排练开始,大幕拉开,连续三个节目之后,轮到陈英的琵琶独奏。 在她走上舞台时,意外突然发生,延伸至舞台中央的木板突然断裂,她一脚踩空,整个人跌落到舞台下。 意外发生得太快,刚退到场边的主持人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跑到陈英身边。刘蓓和其他几个参与演出的女孩子也想过来,却被拦在几步外。 “小心,当心再有人受伤!” 台下的王俦快速跑过来,将陈英拦腰抱起。看到她的脚腕红肿,小腿不断流血,一路跑出剧场,直奔向校医院。 陈英的伤口很疼,脚腕完全不能动。 王俦一路快跑,头上和脖子上全是汗水,身上的衬衫都被汗水湿透。 听着他的喘气声,感动在陈英心底发芽。 见到值班医生,做过一系列检查,确定陈英没有骨折,仅是挫伤和皮外伤,众人不禁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一个月,王俦每日接陈英上下课,自己若是来不及,也会拜托同寝室的朋友。一来二去,他同寝的一个朋友和赵茜互生好感,很快成为男女朋友。 徐虹在一边打趣,说是成了两对,就她一个是孤家寡人。 听到这番话,陈英不期然想到刘蓓,那种违和感再次出现。想到排练当日的约定,不免开始皱眉。 她受了伤,和刘蓓的约定只能不了了之。 那之后的日子,王俦总是在她身边出现,要不然也会是徐虹和赵茜,让她几乎没有独处的机会。 起初是感动于王俦的关心,她并没有多想。如今想想看,这一切是否有些不正常? “陈英,你怎么了?”见陈英迟迟不出声,貌似陷入沉思,徐虹笑着推了她一下。 “没什么。”陈英摇了摇头。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91 “真没有?”徐虹故意凑过来,用戏谑的语气道,“不是在想我们的王会长?” 陈英再次摇头。 徐虹明显不肯罢休,不想再被她开玩笑,陈英指着自己的书桌,上面有她不久前刚买的两支唇膏,道:“你不是一直喜欢这个色号,试试看。” 自从大二以来,徐虹一直撺掇着陈英学习化妆,说是大学用不上,以后工作也得学。更说她既然有了男朋友,这些事都得注意起来。 因为陈母开设美容院,对这些东西的了解,陈英远胜于徐虹。徐虹却不知道,只是一味撺掇着陈英买贵的,买好的。这些买回来的东西,陈英许多用不上,陆陆续续都到了她的化妆包里。 陈英不是没有察觉,只是她不在乎这点钱。赵茜也被徐虹带着得了好处,自然不会出声。 刘蓓是唯一看不惯的,只是陈英总被徐虹赵茜围着,出了寝室又有王俦,很难再找到和她单独说话的机会。 在伤愈之后,陈英和王俦外出约会,遇上一场大雨,回学校来不及,陈英带着王俦去了陈家在京城的房产。 这处房产位置极佳,南北通透,雕栏画栋,还有一个精致的小院。 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这座宅院的价值不言而喻。 陈英习惯优渥的生活,并不觉得如何,转身取毛巾擦拭雨水时,忽略了王俦贪婪的目光,以及表情中隐晦的狰狞。 “那一天,雨下得很大。”女鬼坐在桌旁,茶杯已经见底,她却没有注意,只是一下下转着杯身,锋利的指甲擦过杯口,发出略显刺耳的声响。 “我很后悔,一直在后悔,如果没有和他出去,如果没有带他去家里,如果……”陈英的声音逐渐沙哑,双眼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我当时太傻,缺少对人的防备。虽然没有让他得逞,却也没能真正保护自己,反而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竟然就此认定了他!” 自那天之后,王俦在她身边的时间越来越长,与其说是男女朋友间的浓情蜜意,更像是一种掌控,一种监视。 等陈英升上大四,王俦从学校毕业。以他的成绩本可以考研,但他选择了工作,而且十分巧合,投递出的简历,正好都是陈英父亲旗下的公司。 陈英没有同王俦说过太多家里的事,不代表王俦没有别的渠道。在她沉浸在爱情中时,王俦早已经布好陷阱,用绳索缠绕住她的双脚,将她一点点拽入深渊。 王俦能力很强,否则也不会在大二就成为学生会副会长。参加工作之后,仅用三个月时间就拿下一个大单,获得项目经理的赏识。 在聚餐庆祝时,王俦假装喝醉,故意让人发现手机屏幕上的照片。 项目经理是陈父手下的老人,一眼就认出陈英。知晓王俦和陈英正在交往,当天就给陈父打去电话。 陈父陈母并不知道陈英交了男朋友,得到消息,自然要打电话和女儿确认。 陈母认为女儿已经长大,同人交往并无不妥,只要对方人品好,能爱护女儿,其他的并不如何重要。 陈父商海沉浮多年,遇事比旁人多出许多谨慎。 在陈母和女儿通电话时,他开始着手打听王俦本人和他家中的情况,这一打听,很快就发现问题。 王俦的祖父售卖假药害死人命,最终死在监狱里。王俦的父亲不务正业,没有正式工作,亲娘活着时就朝亲娘要钱,亲娘去世就开始压榨自己的妻子,稍有不如意就拳打脚踢。 等王俦考上大学,再没回过一次家,却每年都会向母亲要钱,和他的父亲几乎没有差别。 王俦大二时,他的父亲惹上赌债,母亲拼了命也没能全部偿还。家里的房子、开的小吃摊都被砸了,他的父亲还被砍断一根手指。 最终是遇上国家扫黑打恶,把讨债的和参与赌博的全都抓起来,才让这个女人活了下来。 事情涉及到自己的女儿,陈父自然不能掉以轻心。 他不会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也不会认定歹竹一定不会出好笋,但王俦隐瞒下的事情,让他不得不生出警惕。 这是出于商人的直觉,也是一个父亲对女儿必须有的保护。 第94章降术 “我父亲发现王俦有意隐瞒家中情况,认为他品性不好,不同意我继续和他交往。可我当时就像是猪油蒙了心,家中越是反对,我越是一门心思要和他在一起。” 陈英看向颜珋,忽然抬起右臂,拉起衣袖,现出爬满黑纹的手腕。 在她手腕内侧,有一个圆弧形的伤口,像是用锐器扎进肉里,硬生生将血肉剜掉,留下一个凹凸不平的疤痕。 “后来我才知道,早在我受伤那天,我就被下了降头。”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92 陈英一边说,一边用指尖描摹手腕的伤口。 “我在排练时受伤,王俦趁机取得我的血,又借徐虹的手搜集我的头发和指甲。两人合谋在我身上下降,让我越陷越深,在不知不觉间对王俦死心塌地,对徐虹有求必应。哪怕意识到不对,也无法去认真思考,更不会往深处去想。” 颜珋看着陈英的手腕,眼底闪过一抹暗沉。 降术吗? “刘蓓的曾祖母出身南地,对蛊毒有一定了解。她看过家中的藏书,加上有一定天赋,入学不久就察觉徐虹不对劲,后来又看到王俦,确定两人身上有不好的东西,几次想要提醒我,可惜……” 陈英苦笑一声,收回手臂,手指紧紧攥住手腕,声音变得极其尖锐。 “徐虹在我的饮食中下降,王俦送给我的礼物同样做过手脚。一天天过去,我的情况愈发严重,近乎沦为两人的傀儡。” “无论我父亲说什么,我都会出言反驳。我母亲察觉情况不对,亲自来大学找我,想要当面问问清楚。我却当着她的面发脾气,说不同意我和王俦在一起,我就去死。” 颜珋没说话,仅是双手结印,祭出一道灵力,将缠绕在女鬼周身的戾气压制下去,让她能够保持清醒,不会立即陷入疯狂。 “我母亲很伤心,我父亲也对我相当失望。可我已经被控制,我没法反抗,更意识不到情况不对。” “在我伤心时,王俦表现得很好,哪怕被公司开除,他也始终温柔体贴,像戴着一张再完美不过的面具。” “大学毕业之后,我被他诱导,假装和他分手,回家偷出户口簿,同他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等我父母发现,事情已成定局。” 话说到这里,陈英再次停住,两行血泪涌出眼角,顺着脸颊滑落。蜿蜒过下颌,在胸前绽开一朵朵黑红。 “我父亲很生气,母亲却心疼我,总是找机会劝说我的父亲,缓和一家人的关系。大概过了半年,父亲终于松口,要我带着王俦回家一趟。” “我欢喜过了头,根本没有发现王俦背着我联络徐虹,两人见面之后,商定更歹毒的计谋,借和我回家的机会,给我父母也下了降。只是和我不同,这次下的是死降!” 陈英满怀欣喜回家,根本不会想到,这次见面,带给亲人的将是一场厄运。 在王俦被接纳,两人补办婚礼不久,陈父忽然病重不起,陈母也变得精神恍惚,两人先后住进医院。 公司里群龙无首,变得人心不稳。之前跟随陈父的老人分成数派,彼此间争权夺利。 在王俦和徐虹的推动下,陈英主动站出来,对目标分化拉拢,最终将公司握在自己的手里。一切完成之后,陈英“退位让贤”,将王俦推上主事者的宝座。 从陈父重病昏迷到王俦成为公司总经理,时间不到半年。 那之后不久,陈父在昏迷中停止呼吸,陈母彻底陷入疯癫,在医院坠楼而死。 “我当时已经有两个月身孕。”陈英单手覆上小腹,神情中充斥悲伤和绝望,很快又化作无尽的怨恨,“在葬礼上,我哭得昏了过去。醒来就发现房门虚掩,门外似乎有人在说话。” 那一幕的场景,陈英始终牢牢记得,想忘都忘不掉。 她的丈夫和她最好的朋友,两人纠缠着倒在沙发上,衣衫凌乱,面色潮红,一边做着丑恶的事,一遍嘲笑讥讽她的愚蠢。 见她出现在楼梯上,两人也没有停止,反而愈发肆无忌惮。 陈父陈母已经去世,陈家的钱和公司都掌握在手里,陈英再也没有用处。王俦或许还有男人的贪心作祟,想要继续留着她,对徐虹而言,她却是不折不扣的绊脚石,是阻止她坐上“王太太”宝座的拦路虎,必须除之而后快。 徐虹知道她有身孕,以最恶毒的语言刺激她,侮辱她,嘲讽她。 “这一切都是你活该,谁让你蠢。” “蠢货凭什么活得比我好?” “有个好爸好妈又怎么样?如今还不是死了,留下你这个蠢货?” 徐虹的话极其刻薄歹毒,一边辱骂陈英,一边透出早在入学不久,她就知晓陈家的家境,刻意接近她,并和王俦谋划一切。 “王俦是我的男朋友,我俩从高中时就在一起!” 徐虹表情中满是得意,活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下在你身上的降都是我向大师求来的,灵验吧?为了成事,阮阿姨可是狠了心,亲手砍断王叔的一根手指。” 原来王俦的母亲并非本国人,而是花钱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 这个女人出身贫穷,本以为是出来做工,没想到竟会被同乡欺骗,落到王父的手里。 她几次想跑都跑不掉,中途更被打断过一条腿。 在王俦出生后,她突然不跑了,像是就此认命,开始安心同王俦的父亲过日子。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93 没有人知道,这个女人出生的地方,有会下降头的术师。也不会有人知道,王俦上初中时,有境外的商贩途经此地,女人意外和家人取得联系。 王俦和徐虹之所以能得到帮助,全因王母的家人牵线搭桥,并且承诺术师,事成之后,将陈家一半的财产双手奉上。 听完徐虹的话,陈英悲愤交加,情绪过于激动,加上身体虚弱,脚下没留神,竟然直直滚落楼梯。跌落时撞碎楼梯旁的瓷器摆设,脖颈、额头和肩膀留下大片碎片划开的伤口。 徐虹得意地走到她面前,单脚踩住她的手背,手中是一个稻草和布扎成的娃娃。 见到这个娃娃,王俦脸色顿时变了。 “你去见过大师?” “是又怎么样?” 徐虹笑得阴狠,口中道:“别忘了,咱们当初说好的,这一家人都不能留!怎么,后悔了?” “当然没有。”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陈英,王俦的视线扫过她的腹部,到底一咬牙,对徐虹点了点头。 两人拉起奄奄一息的陈英,将她拖到二楼卧室。 徐虹打开卧室衣柜,找出当初陈英和王俦补办婚礼,陈母为她定制的礼服,粗鲁地换到她身上。然后又拿出一把匕首,从陈英的手腕和脚踝割肉放血,缝到娃娃体内。 “按照大师说的,放火烧掉这里,连灵堂一起烧掉。等大师做法,把这一家三口都炼成鬼魅,咱们就能高枕无忧,再也不用担心。” 王俦和徐虹离开房间,将卧室的门牢牢锁住。 片刻后,烟从门缝窜入,染血的娃娃吊在陈英床头,那双空洞漆黑的双眼,正对陈英的视线,本该缝住的嘴忽然张开,现出满口不应存在的利齿,凶狠咬向陈英的脖颈。 火光冲天而起,陈英在火中殒命,却并未如王俦和徐虹所说的化为鬼降,而是成了魅。 她身穿血红嫁衣,飘出火焚后的别墅,看着王俦和徐虹声泪俱下,坐实她受不住父母连番去世的打击,和陈母一样陷入疯癫,趁着王俦没留神在别墅中放火。 “房门从里面锁住,我撞不开,我太太她,我……” 王俦哭着跪倒在地,正如一个痛失妻子,哀伤到极点的男人,在世人面前尽情表演。徐虹也哭得双眼通红,甚至一度晕厥过去。 多数人面现同情,唯有陈英知道,演戏,一切都是在演戏! “当时那个娃娃,你可能记得模样?”颜珋忽然道。 “能。”陈英用力点头,以手指描绘,黑气缠绕成大致轮廓,中心处逐渐变得凝实。 看到娃娃的模样,颜珋眉心微蹙。 这个术师制作的傀儡,竟和他之前遇上的妖灵有几分相似。 那只妖灵出自巫蛊所用的木雕,这只娃娃则是降术师所用。前者同蛊雕有所关联,后者却同一部谶书有关。 提到谶书,就避不开西方教的僧人。 想到这些满嘴“与我有缘”的,尤其是准提接引那两个,颜珋不由得哼了一声。 “店家?” “无事。”颜珋收回思绪,对女鬼摇了摇头。 陈英讲完自己的遭遇,向颜珋提出,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能报仇雪恨,将害她一家之人送入十八层地狱,让其魂飞魄散,再不能转世投胎。 “可以。”颜珋笑着颔首。 要消除陈英的执念并不难,至于交易的代价,他自会向地府索取。只是在送女鬼入梦之前,他还要找个人——准确点说,是要找只异兽。 主意既定,颜珋取出一枚小巧的哨子,送到嘴边吹响。 哨子不到拇指长,上面雕刻着蛊雕、彘和猾褢的族群图腾。 三族想要抱龙族大腿,自然要表现出诚意。这只哨子本质是件法器,没有什么攻击力,却能远隔千里召唤三族异兽。 哨音响起不久,客栈门前的石兽发出咆哮。 颜珋拉开木门,见到被灵网挂在半空的几只异兽,对猾褢和彘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唯独将蛊雕族长留下,带着他走进客栈,准备借女鬼的梦境,把那个躲在背后的降术师揪出来。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94 第95章找到了 陈英睁开双眼,入目是一幅占据半个墙面的结婚照。身下是一席蚕丝被,头陷在枕头里,额角还有昏倒时留下的青紫,时而传来一阵胀痛。 魂体附身带来的后遗症,让她整个人变得虚弱,别说起身下楼,连从床上坐起身都十分困难。 手机摆放在床头柜上,屏幕一片漆黑,仅有一点绿星闪烁,表明有未接的电话或是未看到的信息。 想起入梦前颜珋的叮嘱,陈英没有勉强自己,闭上双眼,缓缓沉淀气力,等待魂体同身体完全融合。 今天是父母停灵的日子,也是王俦和徐虹公然在家里厮混,害死自己的那一天。 就在几个小时前,她因为数日吃不下饭,身体虚弱,疲惫交加,在父母的灵位前倒下。额头的伤口提醒她,当时王俦就站在身边,却没有第一时间来拉住她,反倒是来吊唁的一位阿姨扶住她,在她昏迷之前斥责王俦,话中带着质问和怀疑。 陈英回溯记忆时,脖颈处突然传来一阵冰凉。 她转动脖颈,极力调动视线,就见一条黑色的细链圈过颈项,长度超过胸口,末端悬挂一枚黑色的吊坠。 吊坠的形状似雕非雕,头顶长角,喙同脚爪极其锋利,即使闭合双眼,仍有令人胆寒的凶戾之气。 这是被召唤到黄粱客栈的蛊雕。 颜珋有意揪出下降之人,为节省时间,索性让蛊雕和陈英一同入梦。 他有心看一看,之前的妖灵和如今的降术究竟只是巧合,还是背后真有西方教的人参与。前者倒也罢了,若是后者,背后存着什么目的,怀抱的又是什么心思? 蛊雕本就想抱龙族大腿,听到颜珋的要求,二话不说,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干得漂漂亮亮,绝不让颜珋失望。 “大人放心,我必定把人抓来,要活的还是死的,要囫囵个还是撕成片,只需您一句话!” 蛊雕的嘴皮子相当利索,又十分急于表现,不需要颜珋多吩咐,当场祭出灵力,将自身同女鬼相系,随她一同时光回溯,回到事情发生当日。 陈英一点点挪动手臂,握住蛊雕化成的吊坠。 蛊雕忽然睁开双眼,转动头颅,凶戾的瞳孔转向门边,双眼一眨不眨。 陈英心知有异,用手臂支撑,从床上一点点坐起,双足落地后,踉踉跄跄走到卧室门前,按照蛊雕的指引在门框上摸索。 摸到头顶门框正中,手指沾上一层滑腻,颜色漆黑,胶水般黏连在一起,明明不是活物,却像是有生命一般涌动。 “血咒。”蛊雕化出拳头大的灵影,从吊坠中脱身,飞落到陈英肩上。 “血咒?” “下凶降必有血咒。”蛊雕振翅飞到门框上方,一番查看之后,道,“你同大人说,你的父亲病重昏迷,母亲疯癫而死,两人俱死于非命,源头应该就在这血咒之上。” “果然?” “我何必骗你?”蛊雕语气不善,若非有颜珋的吩咐,他岂会同一个厉鬼废话,“你可以在这座房屋内搜一搜,门后窗旁必然还能找到三四处。” 陈英怒恨交加,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周身涌出道道黑气,沾在手指上的胶状物开始滋滋作响,如同岩浆流动,鼓起大片黑色的气泡,又一个个破碎消失。 就在这时,房门外传来一阵嬉笑和说话声。 声音略有些模糊,却格外地熟悉。 陈英闭上双眼,重又睁开,嘴角缓缓向两侧翘起,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冰冷的笑。在眼底青黑的映衬下,更突显几分凶戾和诡异。 客厅中,王俦和徐虹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毫无觉察。 两人靠坐在沙发上,王俦的西装随意丢在一旁,领带挂在脖子上,衬衫的扣子尽数解开。徐虹靠在他的身前,涂着指甲油的手在王俦胸前画着圈,长发拨在耳后,现出一张稍显平凡的面容。 “什么时候动手?”徐虹仰起头,口中道,“两个老的已经死了,公司也已经到手,存款房子的事都处理干净,该送她上路了吧?” “这事……”想到陈英肚子里的孩子,王俦现出几分犹豫。 见状,徐虹眼底闪过一道冷光,沉声道:“你舍不得她?” “我没有,就是觉得葬礼没过,现在下手有点急。还有那个叫刘蓓的,今天特地来吊唁,万一陈家人马上死绝,她不会不会生出疑心?”王俦皱眉道。 “没有就好。至于刘蓓,大学时她不敢揭穿,如今更不敢。就算是真出去嚷嚷,也未必有人相信,只会当她是疯子。”徐虹揪住王俦的衣领,威胁道,“别忘了咱们当初是怎么说的,要是你敢反悔,我就去求大师,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王俦神情微变,不得不压下不满,好声好气哄着徐虹。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95 这是个能把亲妹妹掐死,送给降术师祭炼小鬼的女人。 他起初被蒙在鼓里,又因为母亲的关系,以为自己才是掌舵的那个。等到发现情况不对,早已经被徐虹抓住把柄,以各种手段威胁,死死攥在掌心,再也无法脱身,更无法摆脱纠缠。 陈英站在二楼,俯视客厅中的两人,没有马上冲下去,而是悄无声息地返回卧室,取出放在床头的手机,开启了摄像功能。 王俦有心哄着徐虹,两人很快倒在沙发上。 随着一阵嬉笑,情景愈发不堪。 陈英在这时走下楼梯,没有靠近,而是背对扶手,当场咳嗽两声。 听到声音,徐虹先抬起头,看到脸色苍白的“好友”,全无半点惊慌和窘迫。短暂惊讶之后,露出得意的笑容,搂住王涛的脖子,笑容中满是讥讽和嘲笑,充斥“胜利者”对“失败者”的轻蔑。 王俦也看到陈英,动作稍微停顿,却没有推开徐虹。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和陈英记忆中的一般无二。 只是和上一次不同,这次她是有备而来,在话中故意引导,利用徐虹的炫耀和嘲讽,将他们设计谋害陈父陈母,阴谋夺取陈家产业的罪行全部录了下来。 其中涉及到诸多诡异之事,未必能作为办案的证据,世人也未必采信。但陈英不在乎,她只想将这两人的罪行公之于众,让他们血债血偿! 徐虹的话终于告一段落。 她本以为陈英会愤怒,会伤心,甚至会发疯,却万万没有想到,无论她如何嘲笑讽刺辱骂,陈英自始至终保持冷静,冷静得不正常。 王俦也发现不对,从沙发上站起身,就要靠近陈英,去抓她的胳膊。 陈英自然不会让他靠近。 苍白的手握住链坠,蛊雕的灵影骤然出现,刹那间覆盖整个客厅。 “什么东西?!” 王俦和徐虹大惊失色,被骤起的狂风掀翻,再看楼梯边的陈英,发现她满脸遍布黑纹,周身缠绕黑气,双眼爬满血丝,很快变成血一般的鲜红。 这哪里还是个活人?! 两人穷凶极恶,贪婪成性,手中都有人命,却不代表不会害怕。 徐虹最先反应过来,握住腕上的一只木镯,任由凸起的花纹划破掌心,以鲜血催动从降术师手中求来的“宝贝”,嘴里叫道:“陈英,你活该是条贱命,去死吧!” 木镯上腾起黑光,一条条黑线蔓延开,像是千万条毒虫在地上扭动爬行。一股恶臭的味道在室内蔓延,如同腐烂的肉块令人作呕。 见到这一幕,王俦微微松了口气,不再如先前惊慌。 只是两人没有得意多久,本该被引动的血咒始终没有出现,反倒是蛊雕的唳鸣又一次响起,地上扭曲的虫影不断被撕碎吞噬,大片大片消失。 蛊雕振翅飞起,阴影笼罩在两人头顶。 惊恐交加之下,王俦看向徐虹,想问一问她是否还有保命的手段。等看清对方的样子,不由得发出惊恐的大叫。徐虹对视过去,同样惊叫出声。 蛊雕的脾气相当不好,否则也不会同猾褢和彘做朋友。徐虹在他面前引动血咒,班门弄斧,自然引得他十分不快。 无需多强的手段,仅是一个瘟咒,就让两人全身皮肉溃烂,如同被万蚁啃噬,眨眼之间形同恶鬼。 王俦和徐虹开始抓挠身体,皮肉被一条条撕下,两人疼痛难忍,却无论如何停不下来。只要稍停,疼痛便会被痒意取代,痒得他们承受不住,恨不能满地打滚,把身上的皮揭下去一层。 在抓挠中,徐虹腕上的木镯脱落,凸起的花纹出现破损。缺口处流出一股黏稠的液体,颜色暗沉,似沥青一般。 随着液体出现,弥漫在房间的恶臭再次升级,连蛊雕都得祭出灵力,避免被这股气息熏到。 与此同时,远在国境之外的一座村落中,一个苍老的男人睁开双眼,用力按住面前颤动的陶瓮,神情阴狠道:“何人破我降咒?!” 黄粱客栈中,颜珋坐在屏风前,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拨动挂在铜架上的铃铛,嘴角浮现一抹浅笑。 找到了。 第96章抓捕 男人名叫阮布,是远近闻名的降术师。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96 阮家人祖籍南阳,前朝中叶随商船登岸,先在泰北定居,几十年后又迁居越中。阮家的男人世代学习降术,只要钱给得足够,再伤天害理的事也做得出来。 大概是坏事做多,阮家的降术师从未活过五十岁,阮布的祖父、父亲甚至没能活到四十岁,就被降术反噬,遭万虫撕咬而死。 阮布的降术算不上高明,比起祖父和父亲都差一截。对求上门来的人,多是依靠欺骗的手段获利。 三十九岁那年,阮布在山中寻找毒虫,机缘巧合之下,挖出两本古书的残页。 残页的质地十分古怪,既不像纸,也不像是兽皮,更不是绢帛一类,埋藏在地下不知道多少年,依旧完好如初,仅是边缘处微微泛黄。上面的字迹无比清晰,密密麻麻数百字,全是阮布从未听闻的降术。 阮布十分谨慎,将残页藏在家中,走访其他村落中的降术师,话里话外打听情况,想要确认是否有人故意设局,想要用假降术来骗他。 这一查就是三个月。 好在功夫没有白费,阮布终于确认,除了他自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两张残页的存在。兴奋之情涌上心头,阮布捧着残页,仿佛看到自己坐在金山银山上的场景,忍不住得意大笑。 他的妻子刚巧来送饭,看到他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阵害怕。 女人的预感是对的。 残页上的降术十分诡异凶残,九成需要人的血肉和魂魄来祭。 阮布受贪婪趋势,丧心病狂到将妻子和孩子绑在一起,吊在井中,任由毒虫噬咬。自己坐在井边,听着两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嗅着混杂恶臭的血腥,满脸都是兴奋,犹如魔鬼一般。 妻儿的死让阮布掌握血咒之术,这种“力量在握”的感觉让阮布沉迷上瘾,行事变得肆无忌惮,渐渐一发不可收拾。 日复一日,阮布的名气越来越大。随着名声传播,求上门的人也越来越多。 只要钱给到位,阮布下手时毫不犹豫,被下降头的人,轻则破财重则身亡,本人之外,亲人朋友也不能幸免。 王俦外祖家和阮布同在一个村落,王俦母亲同家人联系上,自然也听到阮布的大名。 起初,阮布对这家人并不感兴趣,直到王俦和徐虹陆续找来,徐虹还主动献祭助他炼成小鬼,阮布才动起心思。 下几个降头就有大把的钱送到面前,何乐而不为? 只不过,王俦和徐虹并不知道,阮布给陈家人下降的同时,在两人身上也动了手脚。不会立即要他们的性命,却能吞噬他们的精气,更能在一念之间让他们沦为傀儡,任由下降之人摆布。 此时此刻,摆在阮布面前的陶瓮出现异状,表面爬满蛛网状的裂纹,有黑红色的浓稠液体从里面渗出,伴着刺耳的虫鸣,象征他的血咒出现问题。 血咒需要降术师本人的精血,反噬自然相当严重。 阮布当机立断,决定先一步杀死陶瓮中的毒虫,收回藏在其中的精血。 他的动作已经够快,换做寻常对手,必然能全身而退。可惜的是,他面对的是蛊雕,精血收回到一半,忽然有黑影破瓮而出,化作一只头上长角的凶禽,猛向他扑来。 阮布大惊失色,顾不得尚未收回的精血,大把洒出护身的毒虫,自己倒地翻滚,避开黑影的袭击。 凶禽发出唳鸣,声音穿透耳鼓,震得阮布头晕眼花,脑袋里嗡嗡作响。 洒出的毒虫根本无法靠近黑影,纷纷从半空坠落,噼里啪啦掉在地上,蜷缩起细长的腿和触角,化成一滩滩黑色的脓水。 阮布心痛如绞,这些都是他保命的本钱! 黑影又一次袭来,阮布不敢犹豫,继续在地上翻滚,中途打出一枚黑石,砸碎放在墙角的坛子。坛中涌出更多毒虫,没有扑向黑影,而是一层又一层覆在阮布身上,形成密集的防护罩,挡住凶禽一次强似一次的攻击。 与此同时,陈宅中的蛊雕发出唳鸣,无视在地上翻滚的王俦和徐虹,锁定三处血咒,籍此牵引降术的源头,以灵力聚成人形,施行巫蛊之术。 除非阮布有三头六臂,水火不侵,如若不然,他必定无法脱身。待到毒虫耗尽那一刻,就是他被捆缚擒拿之时。 蛊雕一心抓捕阮布,不代表王俦和徐虹就能减轻痛苦。 恰恰相反,没有蛊雕操控,两人尽被痛苦吞噬,身上抓得没有半块好肉,俨然成为两个血葫芦。 陈英走到两人面前,徐虹睁开双眼,表情中尽是恶毒,全无半分悔意。喉咙中发出嗬嗬声响,对陈英破口大骂。 “贱人,死的该是你!大师绝不会饶过你,你会不得好死!” 王俦挣扎着爬到陈英脚下,伸出血淋淋的手,想要抓住陈英的脚踝。陈英退后一步,避开他的手,王俦犹不死心,强撑着开口道:“小英,你信我,我不想害你,是徐虹,是她逼我的!” 陈英面无表情,徐虹倏地转过头,满脸不可置信。 “王俦,你和这贱人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王俦不理徐虹,为了保命,他已经豁出去。只要能活下来,让他干什么都行。至于大师的威胁,只要给足了钱,一样能够应付。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97 这一切有个前提,必须求得陈英心软,取得她的原谅。 “小英,我是你的丈夫,想想咱们的孩子,你想让孩子出生就没有爸爸吗?” “我发誓,只要你肯原谅我,我一定对你好,对孩子好!” “以前的事都是徐虹做的,是她逼我的!她心狠手辣,杀了亲妹妹,我被她威胁,实在没有办法。” “小英,小英你相信我,你相信我……” 王俦话没说完,徐虹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从他身后扑上来,狠狠咬住他的脖子,手指扎入他的眼眶,引得他高声惨叫。 两人在地上扭打,身下尽是大片黑红的血。 气息奄奄之际,口鼻中先后爬出指甲盖大小的甲虫,数量越来越多,聚集在一起,钻入两人的伤口,开始大口大口吞噬血肉。 这一幕既恐怖又令人作呕。 分明是阮布下在两人身上的降头,察觉到两人命不久矣,相继发生反噬。 两人在痛苦中煎熬,陈英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大概四十分钟后,一辆出租车停在陈家大门前。 刘蓓刚要推开车门,就听见前座的司机发出惊呼:“着火了!” 刘蓓心头一惊,忙抬头看去,只见陈宅内腾起滚滚黑烟,火势不断蔓延,很快烧到墙边。 “报火警,快报火警!”司机一边说,一遍匆忙拨通电话。发现刘蓓推门下车,往火场边冲去,登时吓了一跳,高声道,“姑娘,你去那干什么,快回来,危险!” 刘蓓恍如未闻,尽可能接近陈家大门,大声道:“陈英,你在哪,出来,快出来!” 司机从后边冲上来,拽住刘蓓的胳膊,拉着她远离火场,口中道:“姑娘,甭管里面是你什么人,别干傻事,消防马上就到!” 陈英隔着二楼的窗户,看到刘蓓的身影,单手覆上玻璃,用力向外一推。 一阵冷风袭来,刘蓓透过黑烟,看到二楼的身影,立刻挣脱开司机,大声道:“陈英!陈英,你别做傻事!” 消防车很快抵达,消防员飞速牵起水龙,破开陈家大门。 陈英终究没有从二楼跳下,但在被救下时,腹中的胎儿已经不在,加上吸入太多浓烟,生命已将流逝殆尽。 在生命最后一刻,陈英隔着救护人员向刘蓓探出手,被对方握住时,摘掉氧气罩,说出上辈子一直想说,却始终没能说出口的话;“刘蓓,谢谢,谢谢你。” 刘蓓用力握住她的手,感受到逐渐失去的温暖,眼眶变得通红。 “陈英,你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陈英拼尽最后的力气,将手机递给刘蓓,里面录有王俦和徐虹的罪行,也有她口述的遗嘱。 在她去世后,公司的股份一分为二,一份交给在灵堂为她出言的阿姨,另一份交给刘蓓打理。她知道刘蓓一直在做公益,在资助孤儿,她相信有了这些股份,刘蓓能做得更好。 “还有这个。”陈英扯下脖子上的黑链,放到刘蓓手里,“送给你,就当是,补给你的生日礼物。” 刘蓓握紧陈英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她留下来。 陈英轻轻摇了摇头,带着一丝笑意,缓缓合上双眼。 颜珋的身影出现在云后,对消去执念,魂体不再被黑气缠绕的陈英道:“将此物给她,并不在你我契约之中。” “我明白。”陈英回答道,“作为回报,我愿意为店家引路,抓住下降之人。” “哦?” “我知店家早有安排,但其终为生者,身上系着因果。我一家都是被他所害,由我出面更为合适。” “他既为降术师又为生者。你为魂体,此前更化成厉鬼。你可知这么做的后果?” “我知道。”陈英微微一笑,道,“还请店家成全我。” “罢。”颜珋召来蛊雕,以铜铃纳入陈英,借血咒牵引,前往抓捕身中巫蛊的阮布。 蛊雕化出本体,以灵力设下屏障,避开凡人视线。待颜珋在背上站定,当即振动双翼,唳鸣一声,消失在云层背后。 天庭中,诸仙齐聚大殿,共议推举新天帝之事。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98 先有祖龙提议,后有太白金星说服三清,少昊成为最合适的人选。不想中途生变,以接引准提为首的西方教众人联袂而来,就太一、帝俊及羲和被镇不周山一事,当面向祖龙发难。 祖龙单手撑着下巴,视线扫过准提接引,想到两人当年做的事,嘴角掀起一丝冷笑。 第97章本来面目 阮布为了学习降术,多数时间不在村落,喜欢离群索居。越中有大片茂密丛林,蛇虫鼠蚁不计其数,正方便他培育毒虫。 听过他名声的人,除非捧着大把钞票求上门,极少会靠近他在林中的木屋。 据传言,早年有猎人迷路想要借宿一晚,自那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完全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猎人的亲人找过阮布,当日没有发生什么,回去后就陆续发病,药石无医,死状相当凄惨。 这件事发生之后,阮布心狠手辣的名声更上一层楼。无论猎人还是采药人,全都避开他走。更提醒熟人,千万不要靠近那栋木屋,除非嫌自己命长。 日复一日,除了生意上门,阮布极少会见外人。同样的,也不会有人知道,以往威风八面,让人闻风丧胆的降术师,此刻正如蝼蚁一般蜷缩在地上,全身覆盖虫尸结成的甲壳,口鼻不断涌出黑血,随时可能被自己的降术反噬。 林间忽起一阵急风,攻击阮布的黑影陡然消失。 恐怖的压力减轻,阮布反手抹去嘴边的血,静等片刻,确定黑影没有再出现,才小心翼翼分开虫尸,缓慢从地上爬起身。 屋内一片狼藉。 靠墙摆放的陶罐陶瓮尽数倾倒碎裂,他精心养育的毒虫死去超过九成,残存的也是翅膀破碎,节肢断裂,再不可能为他所用。 阮布咳嗽两声,吐掉嘴里的污血。 “不要让我抓到,否则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拾起一条百足蜈蚣,阮布看也不看,直接送进嘴里。墨绿的汁液从他嘴角流出,蜈蚣的下半截身体还在扭曲挣扎,情形异常恐怖。 连吞十多条毒虫,阮布终于恢复力气。 他十分清楚,毒虫不能治好他的伤,这种行为无疑是饮鸩止渴。但他没有别的办法,如果不能尽快求来残页上的神明相助,他必会受到降术反噬,早晚死路一条。 阮布翻箱倒柜,掀开墙角的木板,挖出藏在地下的残页。 按照残页上的指示,他切断自己的两根手指,任由血流淌在残页上。口中念念有词,祈求神明眷顾,他愿意献上更多血牲。 在阮布求神时,木屋内又生变化。 墙角的木板陡然翻开,泥土飞溅,一只巴掌长的棺材破土而出,直袭向阮布。 这是他豢养的小鬼,被亲人所杀,怨气冲天。死后又不能投胎,被阮布囚禁炼化,受尽折磨,全身戾气,心心念念都是杀戮,比恶鬼更加疯狂。 “给我停!” 换做未受伤之前,阮布根本不会将小鬼的攻击放在眼里。今时不同往日,他身负重伤,又以毒虫逼出最后的力气,遇上疯狂的小鬼,自然落于下风。 棺材飞到近前,盖板自行掀开,里面涌出大团青黑的毒气。 毒气凝聚成雾,雾中走出一个六七岁的女童,身上穿着鲜红的短裙和红鞋,头发扎成一束,脸上遍布青黑的尸纹。脖颈上留着清晰的掐痕,双眼漆黑,没有眼白。张开黑色的嘴唇,满口尽是锋利的獠牙。 “吼!” 女童发出怒吼,突破阮布的防御,扑到他的肩膀上,狠狠咬向他的脖子。 阮布大惊失色,无法推开女童,只能拼命转头,用胳膊抵住女童的嘴,任由对方咬掉自己一块肉,惊险护住性命。 咯吱,咯吱。 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女童竟将阮布的肉嚼碎,生生吞了下去。 阮布顾不上疼痛,趁机挥开女童,却也因为这样,请神仪式被迫中途停止。流淌在残页上的血仅绘成半个图案,就一点点凝固起来,浮现的黑光也消失无踪。 见到这一幕,阮布脸色惨白,大叫道:“不,不可能!” 他不想死,不能死! 阮布扑到残页前,如枯枝的手指攥紧残页,用力挤压伤口,试图用血完成整个图案。 可惜他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199 女童发出怒吼,再次扑向阮布。 阮布眼底闪过戾气,咬破舌尖,催动埋在自己体内的母降。 随着降术发动,凡同他接触之人,包括捧着大把钞票来求助的,身中的降头均被激活,生命力被大量抽取,不断涌入阮布体内。 生命力被取走,多数人会大病一场,少数人本就年事已高,不等阮布停手,已然变得皮包骨,恍如干尸骷髅。 这种情形太过诡异,有的发生在人前,消息压都压不住。 若非万不得已,阮布并不想使用这种降术。 这是一种禁术,仅能让他维持半个月的寿命,而且是以魂魄为代价,死后无法投胎转世,比被降术反噬更加严重。 此外,将最阴暗的秘密现于人前,以往那些拜服在他脚下的人,都会想要杀了他,将他挫骨扬灰。 可请神仪式失败,他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冒险,先保住性命再说。 阮布恢复力气,女童再不是他的对手。随着降术发动,阮布阴阴冷笑,女童被逼回棺材里,双手抓挠着盖板,发出不甘的怒吼。 “老实听话,不然我让你尝尝鬼降的滋味。” 阮布拾起棺材,也不收拾屋内,将残页贴身藏好就准备离开。 这里认识他的人太多,不能再留。不如前往泰北,先隐姓埋名一段时日再图谋后事。唯一可惜的是,他之前接了一笔大生意,再等上几天就有大笔钱到手,这一走恐怕要泡汤。 阮布并不知道徐虹和王俦已死,只以为禁术发动,他们二人不死也会大病一场。如果没死成,必然会发现体内有异。联系种种情况,很快能找到源头。危及到性命,那两人未必再肯听自己驱使。要想取回那份钱,他必须另想办法。 阮布一边想,一边推开房门,刚踏上木梯,突遇冷风平地而起。 风卷起碎草泥土,让他睁不开双眼。 阮布不得不退回屋内,举起胳膊挡在眼前。 风越来越大,屋顶的木片被掀起,倒卷在风中,发出噼啪声响。 阮布抓住门框,竭尽所能稳住身体。勉强睁开双眼,只见庞大的黑影当头罩下,同先前袭击他的凶禽一般无二。 蛊雕飞落在林间,收起翅膀。 颜珋从蛊雕背上跃下,信步来到木屋前,打量着满脸惊色的阮布,很快察觉他身上存有“异物”。 非神非仙非魔,倒像是源于西方教之物。类似经,却又有所不同。 “你是什么人?!”阮布质问道。同时暗中控制小鬼,准备随时向颜珋发起攻击。 颜珋没说话,也懒得和他说话,挥手摇动铜铃,陈英的魂体从中飞出。 她没见过阮布,但因降术的缘故,一眼就能锁定他。不需要颜珋出声,陈英调动体内阴气,弥漫开大片鬼雾,向阮布罩了过去。 阮布立刻释放小鬼,以降术逼迫小鬼阻拦陈英。 陈英不想伤害女童,阮布借机释放毒降,目标不是陈英,而是她身后的颜珋。 在他看来,颜珋应该也是术师,这次出现恐怕是想趁火打劫。只要拿下他,就能拿下那只凶禽,还有这个红衣女鬼。 看着蛊雕和陈英,阮布眼底涌出贪婪。 这都是上好的降术材料,送上门来,岂有不拿下的道理。至于那个青年,干脆抽出魂魄炼成傀儡,也算是他的造化。 阮布想得极好,认为自己至少有六成把握。 哪承想,他释放的毒降根本无法靠近颜珋,直接被蛊雕一口吞掉。吞掉且不算,蛊雕更嫌弃地呸呸两声,口中道:“果然是不上台面的东西,什么味道!” 阮布大吃一惊,未能控制住小鬼,陈英趁机催动黑雾,将他整个人困在其中,半点动弹不得。 颜珋打了个响指,藏在阮布怀中的残页忽然飞出,穿透黑雾,悬浮在他的面前。 扫一眼上面的字迹,颜珋心头微动。 沉吟两秒,单手摄来一张,化去包裹在其上的灵气,现出残页的本来面目,竟是一尊手持兵刃,脚踏凶兽的凶僧形象。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00 第98章发现 凶僧现影之后,残页边缘窜起橘红色明火,焰心炽热,越烧越旺,瞬间蔓延开来。 僧人在火中凝出金身,以凶兽为坐骑,手持利刃,大喝一声,直向颜珋冲来。 蛊雕发出唳鸣,振翅拦在凶僧面前,双翼卷起大片黑风,生生将萦绕在凶僧周围的明火压了下去。 火势虽减,火苗却未熄灭。 点点火星飞溅在四周,草木被大片点燃。 浓烟滚滚升起,火舌肆虐,蛇虫鼠蚁、走兽飞禽尽被惊动,纷纷逃出林间,以最快的速度远离火场。 阮布倒在地上,身体被阴气牢牢困缚,双眼充血,死死盯着火中的凶僧,以及足踏虚空,根本不将对方放在眼中的青年。 他想要说话,张开嘴,涌出的却是黑红的血,除了剧烈的咳嗽,根本发不出其他声音。 不到片刻,阮布的眼耳口鼻陆续流出黑血,干枯的身躯却开始膨胀,吹气球一般。脸上树皮般的皱纹被一点点拉平,皮下不断鼓起拇指大的脓包,一个接一个破碎,涌出散发恶臭的脓血。 阮布痛苦大叫,不顾一切在地上翻滚。 降术开始反噬,并且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他血肉耗干,咽下最后一口气。 陈英收回阴气,任由阮布痛苦翻滚,抓挠自己的脸和身体,心中只有痛快。 想到被下降术的父母,想到在昏迷中死去的父亲,陷入疯癫从楼顶一跃而下的母亲,她恨不能将阮布撕碎,让他痛苦上百倍千倍。 火焰熊熊,凶僧一次又一次冲向颜珋,一次又一次被蛊雕拦截。 几番对战,僧人渐渐落入下风,手中的兵刃也在风中破碎。同样化出实体的凶兽被蛊雕撕碎,散开的灵气被吞进腹中。 又是一次交锋,僧人被蛊雕所伤,从肩膀到腰际留下一条外翻的伤口。 黑气从伤口溢出,身形逐渐扭曲变暗,边缘处延伸出数不清的黑线,有生命一般穿过林间,眨眼间消失在林木之后。 颜珋察觉有异,在蛊雕拖住僧人时,纵身飞上高处,追寻黑气涌动的方向。 黑气脱离凶僧,并未彻底飞散,而是遵循一定规律,向不同方向聚集。循着黑气蜿蜒的路线,竟能绘出一朵莲花形状。 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颜珋目光微敛,变得若有所思。 与此同时,蛊雕彻底占据上风,只需动一动翅膀,就能将凶僧彻底打散。 颜珋飞落回地面,拦住他的攻击。 “先留着,我有用处。” 如果他没有料错,类似的残页绝不只这一份。循黑气聚集的方向,定然还能找出更多。 黑气飞蹿极快,想要全部锁定,并非是件容易事。不如留着这个“源头”,以他作为牵引,将藏匿的残页和被蛊惑的凡人一个个找出来,应能事半功倍。 “是,大人。” 蛊雕遵照颜珋的吩咐,没有当场结果凶僧,也没让他寻机返回残页,以自身灵力结成绳索,一圈圈缠过去,将他五花大绑,当场捆成一颗球。 颜珋双手结印,挥袖洒出大片灵气。 天空骤起雷鸣,降下冷雨。 蹿升的烈焰被压制下去,并在边缘处形成隔离带,使得火焰一片片熄灭,留下大片焦土和乌黑的残痕。 大火起得突然,灭得同样突兀。 因地处密林之中,从外围仅能看到滚滚升起的黑烟,并无法知晓火场内的真实情形。 等到灭火人员赶到,林间早无半分火星。 令人奇怪的是,起火的范围仿佛精心测量过,从上空俯瞰,边缘处界限分明,像是一朵绽放的黑莲。莲外的林木完好无损,内中的树木青草,包括阮布的木屋在内,全都化为灰烬,和焦土融为一体,不存半分痕迹。 不提世人如何猜想,颜珋灭掉林火,便让蛊雕带上凶僧,继续前往黑气聚集处。 陈英大仇得报,执念已消,被颜珋收入铜铃内。只待处理完此间事,即会通知判官,将她带往地府。 阮布在大火中身亡,尸体被烧成焦炭,种在体内的母降却没有损伤,更没有消失,而是化成一条肥胖的青虫,在烈焰中团成一团,仿佛一颗青绿色的圆珠,闪闪发光,格外引人注目。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01 母降现身时,被困住的凶僧开始剧烈挣扎。颜珋未做犹豫,迅速将母降收入铜铃。铜铃被灵气封锁的同时,僧人也随之变得安静。 “果不其然。”颜珋沉声道。 残页、凶僧和母降之间存在联系,并且相当紧密。 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这种联系多是要施行血祭,献上大量的血牲。 这些血牲有飞禽走兽,有蛇虫鼠蚁,有生出灵智却无法化形的小妖,最多的却是凡人。由女娲所造,以混沌之气助其生出魂魄的凡人! 听完颜珋的猜测,蛊雕不由得咋舌。 颜珋又展开掌心,凝视用龙气包裹的一团烈火。这些残页飞起的火苗,有几分类似西方教的业火。如果真如他所想,此事就绝不能轻忽。 他对西方教的印象实属一般。 当年鸿钧讲道,准提接引联手坑了红云,此事人尽皆知。西方教度三千红尘客,过程中的种种手段,更是禁不起推敲细究。 大概是两人行事日渐过分,惹上三清,被下手摁住一回。 吃到教训,西方教行事终于有所收敛,不再四处乱晃,满世界嚷嚷“与我有缘”。 自祖龙沉睡,帝俊太一掌控天庭,西方教日益壮大,渐渐有同天庭分庭抗礼的架势。只是一直没有闹大,仅是隔三差五小打小闹,并未真正同天庭对立。 颜珋被夺上神位,已有许久未上天庭,也未关注西方教之事。 如今来看,接引准提这两位教主,实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在人间散布此等残页,分明是想在人族气运上分一杯羹。只是比不得帝俊太一的大手笔,而且手段有些见不得光,同西方教平日里树立的形象背道而驰。 蛊雕飞出一段距离,离第一处黑气聚集点越来越近。 毫无预兆,被困住的凶僧突然发疯,身形不断膨胀,濒临极限时陡然炸裂,碎成一缕缕黑气,继而化成黑斑,洋洋洒洒飞落地面,继而形成隔墙,阻截前方道路。 见到这一幕变化,蛊雕下意识去看颜珋。 颜珋并未发怒,恰恰相反,修长白皙的手指点着下巴,双眼微微眯起,嘴边牵起一抹玩味的笑痕。 目光扫过隔墙,继而转向云层之后,颜珋做出让蛊雕意外的决定。 “先回去。” “回去,不找了?”蛊雕道。 一道隔墙而已,冲过去算不上困难。 “自然要找,不过,不是在这里。” 颜珋既然吩咐,蛊雕自然不会违背。 待回到黄粱客栈,颜珋按住架上的铜铃,将陈英交给前来的判官。随后打发走蛊雕,取出一枚金色的龙鳞,双手结印,以龙气化出一面灵镜。 镜中现出大片祥云,云后是巍峨的大殿。 不等颜珋细看,殿中陡然飞出数道金光,紧接着,几个做西方教打扮的僧人飞出殿门。 就几人飞行的方向来看,与其说是自行离开,不如说是被人掀出殿门,落到殿前玉阶时,样子颇为狼狈。 颜珋定睛再看,很快认出被簇拥在中间的,正是准提和接引两人! 第99章霸道 准提、接引自西而来,创建西方教,度三千红尘客,并称西方二圣。 帝俊太一在位时,西方教一度壮大,纵无同天庭并立之实,也有分庭抗礼之势。关系最为焦灼时,众仙一度认为,一场大战不可避免。 出乎预料的是,双方突然“讲和”,西方教避出天庭,天帝也不再实施压力。 这一次祖龙苏醒,揭穿帝俊太一暗中所行,镇压两人于不周山,少数仙人或心存惋惜,但就总体而言,对祖龙所为并无异议。 不提洪荒律条,以帝俊太一重修的天律来断,两人也是罪不可恕。 谋害祖龙,擅移天门,挖断灵山断绝灵脉,桩桩件件加起来,仅是镇压在不周山下,没有破其神识,已经是法外开恩,从轻发落。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02 帝俊太一退下神尊之位,推举新天帝势在必行。 此事关系重大,祖龙、三清齐聚,诸仙共议于大殿。 一番商讨之后,人祖少昊成为最佳人选,大部分仙人都表示赞同,并无异议。 巫、妖两族虽有不甘,但以目前的形势来看,无论哪族上位都会引起不小的争端,不如尊重祖龙之意,推人祖为新天帝。 究其根本,自巫妖大战之后,人族气运鼎盛,帝俊太一为取气运,不惜违背天律做出错事。如今天庭重立,万象更新,推少昊上位实是利大于弊。 至于少昊是否会如帝俊一般独断专行,众仙并不担心。 同大日金乌不同,少昊虽有神位,终究“资历”太浅,而龙族摆明不会多掺和天界之事,今天庭如何运作,新任天帝势必要征询众人意见。 于此,少昊也是心知肚明。 对他来说,机会千载难逢,必然不能错过。是不是会成为摆设,他自认有些本事,绝不会任由他人操控。 以他的能力,只要谨慎小心,多方谋划,纵然不能如帝俊一般言出法随,也无法达到东皇太一的威势,至少不会做个傀儡,一切全由他人决断。 事情发展到这里,本将接近尾声。 新天帝登上宝座,再下法旨册封天后,祖龙和三清即可功成身退。 不承想,西方教突然横插一脚,以准提接引为首,率领教众闯入大殿,质问帝俊太一被镇压之事。更让众仙感到愕然的是,他们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勇气,竟敢当面挑衅祖龙。 “汝行之恶,悖天逆地。凡汝之血脉族人,死后必入地狱,受业火灼烧之苦!” 准提身材高大,脸色枯黄,真身生有三头十八臂,手持法器均为仙家至宝。三清之一的上清道人就曾吃过他的亏。虽说当时情况复杂,准提有取巧之嫌,但能压下上清的绝仙剑,破诛仙阵,足见其不凡。 大概是这场大战给了他底气,面对祖龙仍态度傲慢,不见半分尊重,反而口出恶言,如散仙一般训斥。 准提话刚出口,大殿内就变得寂静无声,落针可闻。除了龙族和三清,其他仙人看他的目光都有些凝滞,不好听点,犹如在看一个智障。 脑子呢? 找死到如此地步,当真世所罕见。 从洪荒数下来,敢在祖龙面前如此叫嚣的,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最重要的是,这不满一个巴掌的人头,如今可是一个都不剩。 任由准提叫嚣,祖龙视若无睹,无意做出回应,反而侧头询问上清道人,当年到底是什么情况,他才会败于对方手中。 上清道人面现惭色,两眼飙刀子一样瞪向太清和玉清。不是这二位插手,还和自己不在同一阵营,岂能留下这样的笑柄! 老君咳嗽一声,表示事情过去太久,再翻旧账没意思。元始天尊也连连点头,认同老君说法。 上清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别提多难受。 几人说话时,连个眼神都没给准提,遑论西方教众人。 对此,殿上众仙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以祖龙和三清的尊位,这样做才是正常。 西方教众人却不这么想。 准提一而再再而三被无视,心中腾起怒火,接引也是面色难看。两人座下教众同时大喝一声,化出金身,持本命法器当殿发难。 帝俊太一在位时,准提接引为共享人族气运,不得不立下言誓,同对方和平相处。 如今情况生变,帝俊和太一被逐出天庭,不复神尊之位,正可借机撬动天庭,在天界事务中插上一脚。 西方教的教众因出身关系,不可能登上天帝宝座,准提接引心知肚明。但这不代表不能另辟蹊径,推举同自己关系好的仙人,试着在天庭掌握话语权。 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 不等两人进一步谋划,祖龙三清齐聚,推举人祖少昊掌管天庭。 准提接引十分清楚,一旦此事达成,非但近期的谋划不能实现,早年从人族截取气运之事也将暴露。届时,遭受的损失恐将无法估量。 为此,两人才率教众闯殿,当面挑衅祖龙。 能打得过最好,直接以威势拉下少昊,推自己选定的仙人继位。打不过也没关系,放下面子做悔悟状,巧织言语,马上就能以和为贵。论演戏的本领,他们还没怕过谁。 可惜两人机关算计,却漏算龙族的性情。 这样找上门挨揍的,从祖龙往下,别说烛龙应龙和蜃龙等人,蟠、蛟之属都是打你没商量,丝毫不会客气。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03 至于打完后会不会惹来麻烦,龙族上下都有共识,大不了直接打死,令其灰飞烟灭,半点渣都不剩,哪里会有麻烦。 于是乎,在教众当殿发难,挥舞起神杵的那一刻,他们的命运早已经注定。 一名教众大喝出声,全身肌肉膨胀,光芒大炽,化出八臂金身形象。双手握紧法器,正准备当头砸下,突有拳风迎面飞来,匆忙间闪躲,腹部却猛挨一脚,瞬间倒飞出去。 在飞行过程中,闪烁金光的法宝脱手,坠落在大殿正中,砸碎一片玉板。 教众的五脏六腑尽皆受创,腹中犹如翻江倒海,修成的金身在龙族面前显得无比脆弱,和“脆皮”没什么两样。 烛龙收回拳头,向身侧挑了下眉。 应龙放下长腿,却没有就此停手,而是祭出应龙剑,挥手间划出一道长虹,将对面的西方教众尽数掀飞出去。 青龙和黑龙几个也没闲着,先后亮出本命法宝,以雷霆之势袭向准提接引等人。 秉持能打死绝不重伤,能重伤绝不轻伤的原则,一阵秋风扫落叶,将人揍趴下不算,还一个个踹出大殿,真正做到“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神龙的速度实在太快,实力又委实太强,准提接引亮出法宝,意图压制应龙剑和烛龙斧,却是收效甚微。 雪上加霜的是,上清道人在祖龙耳边嘀咕几声,祖龙袖摆一挥,竟将两人的法宝统统摄走。 七宝妙树脱手,准提来不及祭出加持神杵,就被青龙和火龙合力困住,旋即被应龙一脚踹飞,直直飞出殿外。 接引心一横,取出西方教镇压气运的九品莲台。 没等他催动法器,烛龙和黑龙杀到面前,斧影刀光间,接引紧跟着准提飞了出去。比后者稍好的是,他到底记得莲台的重要,自己落地后一阵翻滚,始终没有撒手。 西方教众从地上站起身,脸色都相当难看。 “如此行事,岂非过于霸道!” 听闻此言,目睹全过程的仙人都感到无语。 闯入大殿的是谁,口出无状的是谁,挑衅祖龙的又是谁?打不过就开始抱屈,脸还要不要? 众仙不耻其行,祖龙则是一脸无所谓。 说他霸道的人多了,鸿钧都包括在内。多几个西方教的又算得了什么? 颜珋展开灵镜,恰好见到准提接引被掀出大殿一幕。再看持剑飞出殿门的庚辰,不需要多想,就能猜出大致经过,当场笑出声音。 笑过之后,视线落在接引手中的莲台之上,想到阮布处找到的残页,以及残页背后蕴含的秘密,细思其间联系,不由得目光微凝,心中若有所思。 第100章再上天庭 当着众仙的面被掀出大殿,西方教众人颜面尽失,无不脸色铁青,怒斥龙族行事霸道。言辞间诸多非议,根本不提自己是不请自来,更无视阻拦闯入大殿。 准提遭到重击,七宝妙树落在大殿。从地上爬起身,怒视飞至殿外的庚辰几人,祭出加持神杵,就要冲上去再战一回。 接引相对冷静,从后拉住准提,目光扫视殿前诸仙,见多数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不由得面沉似水。 “师兄,龙族欺人太甚,待我教训……” “且慢,稍安勿躁。”接引拦住准提,没让他继续说下去。视线转过几个来回,锁定慢一步出殿的女娲和伏羲,不客气道,“尔等身为祖巫,更有造人之功德,便任由龙族肆意妄为?” 共工和祝融面色不善,俨然被接引的态度和言辞激怒。 伏羲拦住两人,视线转向女娲。 女娲则是冷笑一声,开口道:“我天界之事,何时轮到西方教来指手画脚?若我没有听错,尔等此行是要为帝俊太一讨还公道?” 一场巫妖大战,巫族就此衰落,帝俊太一统摄天庭,妖族风光无两。 如今帝俊太一恶行被揭穿,双双镇于不周山下,对巫族而言,实是大快人心之事。接引准提以此为借口闯殿,狂言指责祖龙,四位祖巫没有当场动手,已经是很给接引准提面子。 想以身份相激,迫使他们为帝俊太一说话,脑子没问题吧?还是说西方教的修行方式独树一帜,修来修去,把脑子修成一团棉花? 即使没有巫妖之争,女娲也不可能同接引准提为伍。 早在洪荒之时,这对四处乱窜的师兄弟就让她很是厌恶。尤其是鸿钧讲道,两人合伙坑了红云,更是让女娲记在心里。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04 其后红云陨落,接引准提却得到仙家法宝,带着西方教蒸蒸日上。 每一次见到这两个人,或是听到他们的消息,都会让女娲回忆起陨落的好友,厌恶和愤怒油然而生,万年过去仍不见减轻。 这次天界推选新主,接引准提不请自来,率领西方教众耀武扬威,当面冒犯祖龙,使得女娲厌恶之情更深。 先前庚辰等人动手,女娲非但不觉得过分,反而认为下手太轻。非是顾虑天道因果,她很想亲自动手,送这对师兄弟返回西方极乐净土,再也别踏足东方半步。 “尔等无礼在先,冒犯神尊在后,还妄言他人霸道,简直可笑!” 见女娲处说不通,接引面色一沉,又转向同在殿前的妖族。 可惜他想错了。 妖族固然同巫族不对付,并不代表他们愿意支持接引准提。不提其他,单是被两人度化的孔宣,就足以让妖族上下咬牙切齿,牢牢记上一辈子。 事实情况就是,接引努力再三,也没能拉到半个盟友。 哪怕巫妖两族各种不对付,打出脑浆子,哪怕再来一场接近灭族的大劫,他们也不会同西方教站在一处。 这是原则问题,容不得半点含糊。 “难道尔等甘心被龙族掌权?”接引犹不死心,继续鼓动道,“天帝东皇统辖天庭万年,赫斯之威,弹压山川,神功圣化。不过是些许小错,就被逐出天庭,镇压于不周山下。金乌一族更遭逢大难,险些血脉断绝。尔等竟能视若无睹,甘于龙族之下?” 这番话说得很不客气,就差指着妖族的鼻子说他们是胆小鬼,不敢同龙族对抗,甚至连同族的仇都不敢报。 换做其他对象,妖族或许真能被激将。 可祖龙是谁? 先天混沌神兽! 天上地下,三界之内,除了天道之外,谁能奈他何? 何况帝俊太一所行确实违背天律,极不得人心。 妖族和巫族不对付,遇到女娲和伏羲要灭金乌,必然会出手阻拦。但对象换成祖龙,关乎新天帝人选,只要不过分侵犯妖族的利益,他们基本不会提出异议。 识时务者为俊杰,凡人适用,妖族亦然。 接引准提想以他们为突破口,搅乱推举新天帝一事,完全是打错了算盘。 接引绞尽脑汁挑拨,却接二连三受挫,未有一次成功。 准提耐不住,挥来接引,率领教众攻向庚辰几人。手中加持神杵绽放金光,化出丈长的灵影,教众飞散在他四周,一尊尊数丈高的金身罗汉顶天立地,伴着大喝声踏碎玉制长阶,观其气势,貌似要掀翻整座大殿。 “虫篆之技。” 烛龙轻嗤一声,抡起扛在肩上的神斧,朝着一尊金身罗汉横劈过去。 斧影过处,延伸开数道火红的光弧,盘旋交错而过,在半空形成炽热的火网,电光石火之间,将教众化出的金身拦腰截断。 断裂的金身不断扭曲,在半空中化为虚影,继而彻底消散。 教众神识同金身相系,同时遭到重创,接二连三口吐鲜血,面如金纸,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继烛龙之后,应龙、青龙、火龙和黑龙也先后跃起,将教众化出的金身逐一打碎,同时破碎即将成形的大阵。 在教众现出颓势之后,几人各占方位,布下困仙阵,呈四面包围之势,将准提接引困在阵中。 准提挥舞加持神杵,当场被烛龙斧压制,不得寸功。祭出六根清净竹,试图封闭神龙感应,借机突破大阵,险些被应龙一剑斩断。 接引先后祭出宝莲旗和神幢,同样未能取得成效,反而因灵力骤增,引得大阵内掀起狂风。 狂风飞旋,锋利如刀。 被困的教众不得不暂时放弃破阵,先护住自己,以免被风刃所伤。 准提接引首次同神龙交手,也是第一次正面龙族强悍的战斗力。 经历过大破诛仙阵,他二人以为不会再遇到此等恶战。未料想,今天的龙族却打破两人固有的认知。 受到教训的不只是准提接引,更有一同前来的教众。 随西方教不断壮大,教中上下形成共识,在两位教主的率领下,他们能同天界分庭抗礼。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05 万万没想到,今天一个照面就连番遭到打击。祖龙尚未动手,两位教主已是无力招架,众人也彻底意识到,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视线扫过被困在阵中的西方教众人,祖龙再次看向上清道人。不需要言语,后者就能猜出他在想些什么。 上清道人郁闷升级,又一次狠瞪老君和原始天尊。 后者默默转头,表示事情过去这么久,再提真没意思。刚才都瞪过一回,如今再瞪更没意义。再者说,当初是天道的安排,他们势必要出手。若不然,哪里会有今日的天界? 不提三清如何瞪眼,准提接引被困阵中,心知今日定然占不到半分便宜,恐还损失不小。再看心思动摇,垂头丧气的一干教众,两人交换视线,当机立断,先破阵离开,其他事日后再说。 待他们找到机会,今日遭受的耻辱必定加倍奉还! 准提为接引护法,接引盘坐在狂风之中,双手结印,九品莲台缓慢升起,直至悬浮在他的灵台之上。随着金光绽放,被打落境界的仙家法宝焕发生机,在众仙的注视下重归十二品。 接引双目圆睁,身上的法袍被灵气鼓起。 随着他的动作,莲台不断上升,直冲向应龙守护的阵眼,就要强行破阵。 庚辰双目化作赤金,应龙剑化出灵影,金色的龙影凝实飞出,缠绕住正面袭来的莲台。 接引冷笑一声,手势不断变换,十二品莲台不断增大,硬生生挣脱龙影,将金色的剑光碾碎。 庚辰纵身而起,应龙剑同莲台相击,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仿佛九天惊雷直落。 数声轰鸣之后,莲台未见后退,反而进一步逼近。 见到这一幕,烛龙眉心微皱,就要上前帮忙。女娲伏羲和天枢星君等也不再旁观,纷纷祭出法宝,准备压下这座莲台。 不等众人动手,战场中忽现一道时空裂缝,慑人的刀光从裂缝中飞出,和剑光一同压制住十二品莲台。 “来者何人,何必藏头露尾?!” 眼见大阵即将被破,却被人中途阻拦,接引准提皆是怒上心头。两人断喝出声,联手发起进攻。 大阵中突起罡风,时空裂缝进一步扩大。 待到罡风退去,站在两人面前的,赫然是手持长刀,周身盘旋数枚玉铃的蜃龙颜珋。 第101章夺宝 蜃龙刀霸道异常。 刀光过处,罡风凛冽,凡被扫过的西方教众,尽数倒飞出去,摔倒在地,许久无法起身。 纵然修成大罗金身,也无法抵挡蜃龙之气,脸颊、脖颈、胸前、双臂现出无数细小的伤口,犹如被锉刀刮过,飞溅大片血花。 起初教众并未惊慌,纷纷服下丹药,运行法力,以为伤口很快就能愈合。 然而丹药下腹,法力运行周天,身上的伤口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发密集,交织成蛛网状,成片溢出鲜血。 与此同时,教众的神魂被黑气侵袭,惊慌之下树立屏障,半点用处也无。 黑气弥漫成雾状,将教众的神魂严密包裹。黑雾中隐现龙影,利爪尖齿,双瞳凝聚戾气,仅对视一眼,就会被引发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西方教众惊骇欲绝,使尽浑身解数,仍一个接一个坠入恐怖梦魇,面容从恐惧变得狰狞,由畏惧变得疯狂,披着染血的法袍,手持法宝,向近处之人发起袭击,招招欲取其性命,仿佛生死仇敌。 准提接引得莲台相护,侥幸未陷入梦魇。见麾下教众如此形态,也不免心中震惊。暂时顾不得破阵,先后祭出伞盖幡旗,并以金挫和银戟相击,试图唤醒教众。 可惜教众入梦魇已深,根本无法挣脱。强行拉拽的后果,就是七孔流血,神识受损,圆睁双眼,呆滞地站在原地,几乎形同废人。甚者,在短暂的呆滞之后,很快又陷入疯癫。无法催动法宝,索性以原身相博。 准提接引同样遭到攻击,不得不击昏扑来的教众,方才没有被“自己人”所伤。 “好歹毒的手段!”准提怒斥一声,满脸狰狞之色,当场现出十八臂法身,手持诸多法宝,踏足时震碎祥云。 “鬼蜮伎俩,暗箭伤人,妄为神尊!” 听闻此言,颜珋并未发怒,反而是微微一笑,手持蜃龙刀,刀尖正对准提,笑道:“谁说我是暗箭伤人,我是光明正大灭你教众!何况,论起阴谋诡计,何人能比得上二位?从洪荒至今,两位谋算之人,怕是自己都数不清吧?” “胡言乱语,血口喷人!”准提勃然大怒,猛地掷出金挫。 颜珋不闪不避,正想以蜃龙刀架开,庚辰早已持剑上前,冰冷光弧挥过,不只震飞法宝,更斩落准提半条手臂。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06 断手凌空飞出,坠落在玉阶之下。 准提愤恨交加,顾不得取回断臂,挥舞着十数件法宝,猛向颜珋和庚辰扑了上来。 颜珋将蜃龙刀反插在地,双手结印,环绕在周身的玉铃瞬间绽放青光。光束漫射开来,交织成大片光网,网中隐现飞腾龙影。 庚辰飞身而起,长衣下摆被罡风掀起,猎猎作响。 知晓二人将要布阵,烛龙、火龙、青龙和黑龙同时离开原有阵眼,周身萦绕龙气,飞向不同方位,再起大阵。 同之前的困仙阵不同,此阵以蜃龙为中心,一环套一环,环环饱含杀机。 当年龙族同凤凰、麒麟大战,后两者的精锐没少在此阵中重伤乃至陨落。即使凤凰有涅槃的本领,烧一烧就能复生,一旦陷入此阵,照样灵力尽失,连火都烧不起来。 准提接引参与大破诛仙阵,心中很是自得,自以为从今往后,再不会有阵法能困住他二人。 结果今日一再翻船,先被应龙和烛龙等人掀飞出大殿,紧接着又被困仙阵囚住。为能脱困,接引不惜祭出镇教法宝十二品莲台。 刚刚现出破阵希望,蜃龙却突然出现,一击逼退莲台,毁掉接引准提脱身的机会,再击毁灭教众,令其陷入无边梦魇。 今日随接引准提登上天庭的,皆是西方教中的核心力量。被颜珋轻易废掉,两人不只愤怒,更感到心惊,甚至有几分恐惧。 他们未曾同龙族交锋,根本不清楚巅峰时期的龙族是何等恐怖。如若不然,绝不会冒冒失失走这一遭,更不会当面冒犯祖龙。 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颜珋自为阵心,几条神龙布下杀阵。 认出此阵为何,曾经历过龙族、凤凰和麒麟大劫的仙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虽然布阵的神龙数量不及当年,可他们绝不会眼花错认,更不会低估大阵合拢后的威力。 “速速退后!” 见盘绕龙影的光柱拔地而起,女娲伏羲立即出声警告。共工祝融神情凝重,随两人一同后退,并祭出本命法宝,在身前张开屏障,牢牢护卫住神识和本体。 三清同时飞身而起,以老君的拂尘为基,张开一张绵密灵网,罩住耸立在云间的大殿。 天门被帝俊太一移走,大殿不能再有损伤。 至于殿前的玉阶,他们暂时顾不上。毕竟在场的仙人委实不少,其中半数以上未曾经历过当年那场大劫,未必能从容应对杀阵。 哪怕神龙的目标陷在阵中,也不能全然放心。 以这几位的性情,难保不会过于兴奋,下手过重,促使光柱变化,波及到在场众人。 这并未无的放矢。 行走在洪荒,有一个算一个,都不会是善茬。 此类神仙大妖遇上三族大战,无故受伤的都不在少数。他们尚且没有靠近战场,仅是在远处围观,都逃不开被伤的命运。今日天庭诸仙,多数及不上洪荒之时,不设法维护,等大阵弥合,想不出意外都难。 三清同时出手,众仙皆松了口气。 相比之下,身处阵中的接引和准提就显得无比凄惨。 四周都是罡风,眼前尽是黑雾,脚底犹如泥潭,稍不留神就会深陷其中,被看不见的凶兽撕成碎片。 罡风过于猛烈,准提接引维持不住金身,被一分一寸碾压,龟缩在方寸之地。同时,黑雾愈发可怖,凡被雾气拂过,肌肤犹如火燎,立刻会感到钻心般的疼痛。 雾中融合蜃龙之气,浸入神识之中,会引发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暴戾。有那么一瞬间,准提双眼泛起血丝,举起加持神杵,险些砸伤接引。 “师弟!” 接引惊险闪躲,神情惊骇欲绝。 准提猛然咬牙,腮帮子不断抖动,后槽牙咯吱作响,仍无法彻底保持清醒。 准提心知情况不妙,再不敢保留实力,将半身法力注入莲台,催动莲台不断旋转增大,直径超过十米。 “去!” 准提双指并拢,剑锋般指向前方。 因黑雾阻挡,他无法确定颜珋的准确位置,只能凭借记忆调动莲台,压向阵眼所在。 颜珋等的就是这一刻。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07 如同太一的东皇钟,莲台不离接引,外人根本无法夺取。 颜珋疑心准提接引截取人族气运,用以壮大西方教。这尊莲台本为仙家至宝,是西方教镇教之物,两人想要转化气运为己所用,此物必不可少! 莲台越飞越近,颜珋瞅准时机,将玉铃尽数祭出。等到莲台来势稍缓,立即飞身而上,悬浮在莲台正上方,蜃龙刀下劈,一下、两下、三下,竟将十二品莲台重新劈回九品。 感受到莲台变化,接引大惊失色,意识到自己可能中计,想要将法宝收回,却已经来不及。 颜珋收回蜃龙刀,双手结印,引导大阵中的罡风和黑雾将莲台重重包裹,彻底切断仙宝同准提之间的联系。 见到这一幕,众仙恍然大悟,原来蜃龙真意不是灭杀二人,竟在于夺宝! 第102章揭穿 莲台被颜珋所夺,接引顿时大惊失色。 顾不得被诸仙发现隐秘,接引双手合十,口中高宣法经,身后浮现一尊金身菩萨,盘膝而坐,右手指天,左手对地,膝下莲台绽放金光,无数赤金色的火球在四周飞舞,逐渐聚成硕大光轮,弥漫在阵中的雾气竟一点点被驱散。 准提被金光笼罩,心神顿时一振,迅速恢复清醒。目睹接引现出法身,又看被黑雾和罡风困住的莲台,同样面色大变。 “师兄……”准提似有话说,却被接引截住。 “唯有如此方能破阵。”接引对准提摇了摇头,继续宣诵法经。 准提嘴唇动了动,神情变了几变,到底握拳咬牙,同接引一般盘膝坐地,现出十八臂法身,一同高诵法经。 两人声音相合,如洪钟大吕,穿云裂石。 经文出口,一字一句凝为实体,串为长链,交错而过,缠绕在两人周身。 瘫倒在地的西方教众缓缓起身,如同被牵引的傀儡,双手合拢在身前,结成一般无二的法印。掌心处绽放金光,双眼中瞳孔扩散,纷纷再现金身,不顾一切向莲台所在的方向冲去。 黑雾罡风同金光互相撕扯,彼此牵制吞噬。 教众完全不顾生死,浑如一件件人形法器,嘶吼着闯入雾气中,任由法身被雾气蚀化,身体被罡风重创,拼命也要开出一条路来。 见此一幕,诸仙尽数皱眉。 纵然修成法身,终非与天地同寿,也非不死之躯。这般强行破阵,分明是用性命去填。而效果如何,凡曾见证过龙族大劫,知晓此阵厉害的仙人,都是暗自摇头。 如果此阵轻易能破,当初的凤凰和麒麟又岂会焦头烂额,损失大量族人? 果不其然,教众一个接一个冲上去,又一个接一个在黑雾和罡风中倒下。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并未丢掉性命,仅是短暂昏迷,陷入梦魇,这已经是颜珋手下留情。 准提接引带来的教众多达百人,其中还有天庭所封的哼哈二将。 如果他们面对的不是神龙,或许还有一战之力。可惜天意弄人,身陷大阵不说,更被尊重的教主视为破阵工具,稀里糊涂就冲了上去。 之前失去神智的且罢,仅是受了轻伤,尚能同梦魇对抗的教众无不心凉。 不可置信,愤怒,绝望。 种种情感一并涌上,冲破平日里修的清净之心,在冲入黑雾陷入梦魇的刹那,竟有三分之一的教众有了入魔的征兆。 这一幕,诸仙看在眼中,接引准提亦然。 不提旁人如何想,两人既然铁了心,断然不会半途而废。 残存的教众一个又一个上前,重复上一波教众的举动。 在接连不断的冲击下,黑雾快速涌动,渐渐变得稀薄。唯独罡风肆虐依旧,迫使接引准提继续困在大阵中央,无法移动半步。 但对接引来说,这就足够了。 籍由变薄的雾气,接引双目炯炯,似绽出两道金光,掌心翻于额际,继而在颌下相对。 准提同时手捏法印,以自身法力助接引成势。 伴着经文在四周飞舞,响遏行云之声不绝于耳。 待掌心处燃起赤火,接引大喝一声,震碎缠绕在周身的经文。经文碎片化作漫天荧光,不断涌入火焰之中。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08 火光瞬间腾起,照亮接引准提四周,近乎赛过两人头顶的金光。 “此为何火?”老君诧异出声。 元始天尊和上清道人同样面露惊讶。 不等众仙看个究竟,接引已抛出火团。火焰穿透黑雾和罡风,连成一片赤色的长龙,直扑向莲台所在。 颜珋自是不可能让他如愿。 蜃龙刀横托,同庚辰互相配合,交错挥出两道冷芒。 火龙昂首长吟,当场化出本体,在赤火被刀光剑光截断之时,竟是张开巨口,生生吞下半截火焰。其后利爪张开,将另外半截牢牢抓住。 任凭火焰飞腾跳跃,始终无法冲破火龙结成的封印,只能不断被压缩,化成一颗龙眼大的红球。 火龙将红球举到眼前,端详片刻,无视颜珋扫过来的目光,爪子一挥,当场丢进嘴里。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从方才就没什么存在感的饕餮和貔貅对视一眼,莫名觉得,他们同这位会很有共同语言。 莲台没能夺回,赤火又被吞噬,接引面沉似水,准提抑制不住暴怒,运行全身法力,不顾神识边缘现出裂痕,重现十八臂本体。 因一臂被庚辰斩断,且损毁数件法器,准提只能融合法身,以金弓、银戟、宝锉、白钺等袭向颜珋。 大阵以蜃龙为中心,黑雾罡风皆因他而起,那他必为阵眼。杀了他,或是打成重伤,就有破阵而出的机会。 准提想得很好,也过于理所当然。 西方二圣实力不弱,许多仙人都需仰望。 然而,他们面对的不是寻常仙人,也不是轻易能威慑的异兽妖类,是诞于洪荒,自荒古走出的神龙! 准提一动,应龙的剑光就飞了过来,将他融合法身的金光强行砍断一截。 与此同时,烛龙代替颜珋守住阵眼,颜珋将蜃龙刀背在身后,向火龙要来一团金火,单手并指,挥开包裹莲台的黑雾和罡风。 “开!” 几乎是在罡风分开的刹那,莲台就绽放金光,向接引的方向飞去。 颜珋再次纵身,轻盈落到莲台之上,同时祭出金火。金火脱手而出,在半空化出长达数丈的锁链,将莲台牢牢缠缚。 颜珋一手攥住锁链末端,一手高举蜃龙刀,对着莲台用力劈下。 “尔敢?!”接引惊骇欲绝,一边应对青龙和黑龙,一边大吼道,“快些住手,否则我必不与你干休!西方教教众千万,定视龙族为死敌!” 颜珋冷笑一声,连个眼神都欠奉。任凭莲台在半空盘旋,牢牢抓住锁链,蜃龙刀一次次斩落,伴着声声钝响,莲台光芒大减,自九品不断跌落。 随着最后一刀落下,莲台中心忽然生出爆响,紧接着,一道紫光冲天而起,既非金光也非赤色。 颜珋双眼微凝,看着紫光不断腾起,心道一声“果然”。 三清和众仙先是震惊,继而脸色大变。 女娲更是惊呼出声:“人族气运?!” 第103章人族气运 紫气冲天而起,形成巨大的气柱。 随着紫气离体,莲台开始迅速衰败。短短时间内,竟由镇教法宝跌落至寻常法器。别说是巫妖仙人的本命法器,连天兵天将所用的兵刃都不如。 莲台不断旋转,绽放的花瓣一片片脱落。 紫气不断攀升,不到片刻已穿透仙云,高过玉阶大殿。 升终最高处,紫气顶端渐有散开迹象,众仙这才如梦方醒,纷纷祭出法宝,双手结印释放灵力,在紫气四周展开牢不可破的屏障,不使其溢散。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西方教夺取人族气运之事再隐瞒不住。 无论他们采取何种方式,也不管他们是否同前任天帝达成协议,就目前的局面来看,天界诸仙绝不会轻易将事情揭过。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09 接引准提身为教主和始作俑者,必会被严加质询。 接引面色如土,既有秘密被当面揭穿的心惊,也有莲台被毁殃及自身的损伤。 准提正同黑龙交锋,遇到紫气现世,心神慌乱之下,被一剑刺伤肩膀,法器因此脱手,很快被青龙张开的水网包围,无论左冲右突,始终无法突破流动的水涡,反而被卷入其中,险些又失去一条手臂。 昏迷的西方教众被移开,在祖龙的示意下,颜珋和庚辰几人收起大阵,仅留跌坐在地的准提,以及被水网困住的接引。 三清彼此商议,决定由老君出面,质问接引所持莲台为何藏有人族气运,这样的事,西方教到底做了多久。 需知莲台为镇教之物,有人族气运加持,西方教上下均能获益匪浅。 与之相对,若是夺取过甚,难保不会影响到凡人命数。 只不过接引准提身为二圣,莲台又为鸿钧所赐,两人身负金光,纵然有凡世因果,也牵扯不到他们身上。 真要论起倒霉,地府首当其冲。 气运被夺,命数被影响,原本当衣食无忧寿终正寝之人,极可能百病缠身,落魄潦倒。本该家庭美满,共享天伦,却有可能亲人反目,父不慈子不孝。更糟糕的情况,本该良善之人,却因气运被夺,事事不顺,遭遇叵测,继而走向极端。 地府生死簿翻过一页,即有百人命数呈于阎罗面前。其上记载世间悲欢离合,国家兴盛衰落,无不同气运息息相关。 帝俊身为天帝,太一是为东皇,共同统辖天庭,享人族气运本无可厚非。 但事情必须有度。 两人籍此壮大妖族,事情没有揭穿且罢,一旦被揭穿,其下场就是罪加一等,被镇压不周山下。 接引准提自西而来,本非东方天庭之人。 两人在洪荒行走,使计在鸿钧座下听道,得仙宝,创西方教,度三千红尘客,本就引得许多仙人不满。碍于两人圣人的身份,对于西方教的存在,众仙也不好多说什么。 然而,这次被揭穿西方教夺取人族气运,实是犯下大忌讳。 前任天帝和东皇也就罢了,两个西方来的凭什么行此手段,做出此事? 有莲台镇教尚且不足,还要将手伸到凡世? 真要壮大教派增收信徒,急需气运加持,为何不到西方极乐净土去寻,偏偏要到天庭统辖之下来找? 更何况,从浓郁的紫气来看,两人行事绝非点到即止。数万年来,未知背后使用多少手段,下过多少黑手,又对凡世生出多少影响。 无论三清还是其他仙人,此时此刻都有一个共识:事情绝不能善罢甘休!哪怕同西方教开战,也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再让两人及其教众受到应有的惩罚。 简而言之,吃了多少,都要给我加倍吐出来! 老君迈步上前,蹙眉看向接引,又扫过被困的准提,朝站在身侧的青龙颔首,请他暂时放开封印。 “容我问他二人几句。” 水网撤去,准提摔落在地,肩上和胸前都留有伤口,被龙气阻碍,迟迟无法愈合,样子十分狼狈。 老君停在距准提三步远,手中拂尘轻挥,将他直接从地上提起,呈大字型悬在半空。 接引赫然抬头,正要开口说话,不料拂尘又向他挥舞过来,将他也悬在半空,同准提一左一右正好作伴。 看到这一幕,少数仙人瞠目结舌,恨不能揉揉眼睛。这完全不是老君平日里的作风,也不像是他的性情。 元始天尊和上清道人则是见怪不怪,经历过洪荒岁月的仙人也是满脸慨叹,多少年过去,难得再见老君这副模样,委实有些怀念。 和等着“看戏”的诸仙不同,接引准提两人俱是神情难堪,比被困在大阵时更甚。 两人试图挣扎,双手双脚却被捆得更紧,张嘴要诵法经,立刻被灵力堵住,只能发出支吾声响,双眼瞪得近乎充血。 “神尊,可需我等帮忙?”女娲走上前,笑吟吟拨动耳垂下的一枚蛇形吊坠,双眼扫过接引准提,目光中尽是冷意。 老君轻轻摇头,婉拒女娲的好意。 就在接引准提以为他会放开灵力,容他们说话时,老君手中的拂尘突然延伸出两股细线,尖端犹如钢针,直抵在两人额心。 尖锐的疼痛直击灵台,犹如飓风在脑中席卷。 接引准提脖颈和额角鼓起青筋,拼命想要挡住这股灵力,奈何身体被控制,根本无法运行法力,只能任由飓风横扫,将他们的神识一层层拨开,仔细搜寻每一分每一寸,直至找到老君想要的答案。 问话需要出声?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10 完全不需要。 看到这一幕,不少仙人都是心头剧震,看着老君的目光都变得不同。 颜珋从莲台上跃下,收起出现裂痕的蜃龙刀,弯腰捡起一枚掉落的莲瓣,轻轻吹了一口气。就见花瓣随之龟裂,表面爬满裂纹。可无论裂纹多么密集,花瓣始终保持完整,没有在他手中破碎。 “纵然跌落仙品,到底为鸿钧所赐。”祖龙笑着出言,“收起来炼化,正好修补你的本命法器。” 有仙人听到这番话,不由得现出莫名神情。 莲台好歹是仙宝,就算仙品跌落,未必不能再“养”回去。竟要以莲台花瓣修补法器,未免过于暴殄天物。 颜珋却不管旁人怎么想,按照祖龙所言,将地上的莲台花瓣尽数收拢起来。反正也是他砍掉的,就当是搜集“战利品”。 在洪荒时,这样的行为再寻常不过,完全是理所应当。 于是乎,在准提接引被探查神识搜寻记忆时,颜珋不只自己搜集战利品,还让庚辰帮忙,将好好一尊莲台砍成光秃秃一片。 以残存的部分来看,想要恢复成镇教仙宝,已是完全不可能。 第104章惩戒 接引准提受缚,老君搜寻二人记忆,发现早在万年之前,天帝东皇便察觉西方教所为,本有意追回被夺走的气运。怎奈接引准提亦非良善之辈,反以龙鳞之事威胁,迫使帝俊太一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行事不是太过分,任由西方教暗中施为。 随时间过去,接引准提的胃口越来越大,借助十二品莲台,不断转化人族气运为教中所用。 西方教因此不断壮大,渐有同天庭分庭抗礼之势。 等到帝俊太一反应过来,已经奈何不得他们。除非掀起大战,否则就只能吃下闷亏。 记忆至此,老君已是面色沉凝。再看接引准提此番计划,更是面沉似水,险些控制不住法力,当场摧毁两人神识。 饶是收力及时,接引准提也难免受伤。 拂尘离开灵台之后,两人悬在半空大口喘气,面色苍白如纸,汗水犹如泉涌。 “神尊,事情真相如何,还请讲于我等。”伏羲开口说道。 老君微微颔首,视线转向正忙着搜集“战利品”的颜珋,表情瞬间一滞。正准备说话,就见祖龙笑着看过来,一手负在背后,另一手置于身前,掌心托着一枚缩小的龙鳞,表面正流淌赤金色光芒。 祖龙虽然在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老君同元始天尊交换眼神,又看看满脸无所谓的上清道人,到底叹息一声,硬着头皮开口,请颜珋高抬贵手,莫要将莲台全部取走,至少留下一部分。 “此宝源于洪荒,纵仙品跌落,也不好彻底毁弃。且万年转化人族气运为镇教之用,同凡世亦是息息相关,为免发生意外,还请手下留情。” 听完老君一席话,颜珋觉得有理,便也就此罢手。视线转向接引准提,开口道:“依神尊之意,此二人该如何处置?” 接引准提为西方教教主,更是圣人。 纵然犯下大过,对他们的处置,老君也无法擅断,必然要同众仙一并商议。商议出结果不意味着结束,更要提防西方教反扑。 万年以来,西方教的壮大,众仙都看在眼中。若其不满教主被抓,上门要人,未必肯同天庭讲理。 从接引准提此番来意就能窥出,西方教中上下怕是早有插手天庭之意。 这一次未必不是机会。 老君一番分析之后,包括上清道人在内,众仙陆续陷入沉思,许久没有出声。 在场天将更感到压力。他们并无神龙之能,真的打起来,能占据一定优势,却未必是压倒性的。 再者说,巫族和妖族素来不和,孔宣又在西方教中,他们真能联合一致? 对于众仙的担忧,女娲伏羲均有所感,在场妖族也是心知肚明。 双方对视之时,仍是彼此仇恨深种,寻到机会必然要你死我活。但归根结底,他们同为天界之人,遇到西方教来袭,再看对方不顺眼也会知晓以大局为重。 “诸位放心,若西方教真敢前来,我等定会出力,更不会无视大局。” “我等亦然。”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11 得到巫、妖两族的保证,诸仙暂时松了口气。 接下来便是重回大殿,商议天帝继位,以及如何处置接引准提以及抓获的西方教众。 经过先前一战,众仙对少昊登位之事全无异议。若非天律有严格规定,当即就能推他上天帝宝座,无需再等数日,择良辰行继位大典。 虽然典礼未行,少昊为天帝已是板上钉钉。经祖龙和三清提议,自明日起,天界事务均应呈至大殿,尤其是关乎重大的决策,必要由他过目。 “是!” 诸仙应诺,少昊强压下心中激动,尊祖龙和三清之意,暂坐于三清之下,只等登上帝位,便可高踞大殿之首。 少昊思及自己登位的经过,当真像是天上掉馅饼,显得异常不真实。但既已走上高位,势必要有所作为。正如他之前下定决心,绝不会成为其他仙家的傀儡。 天帝之事议罢,诸仙的目光移向西方教众人。 接引准提神识受创,一时半刻无法恢复,纵然束缚解除,也是全身瘫软,无法随意动作。 两人麾下教众被从梦魇中唤醒,先是短暂迷茫,再看殿上众仙,陆续明白自己的处境。 先前因被作为弃子心凉,虽未入魔,众人却再也无法守住本心,索性自暴自弃,再坏的结果又能坏到哪里?不过是晚一步丢掉性命罢了。 见此一幕,颜珋不由得心头微动,视线锁定接引准提二人,见他们虽然狼狈,却无太多忧虑之色,想必是仗着圣人身份,自恃与天地同寿,天庭无法取其性命,至多遭些罪,时过境迁,天庭又岂能一直关押他们? 等他们恢复实力,未必不能从囚牢中逃脱。 猜出两人可能的打算,颜珋微微一笑,走到祖龙身边,低声说了一番话。 祖龙先是一愣,应是没料到颜珋会生出这样的念头。转念又一想,并非不可能,反而相当有可行性。 “他两人触犯天律,更甚于帝俊太一。当同镇不周山下,助重塑天下灵脉,偿还人族气运。” 祖龙话一出口,大殿顿时陷入寂静。 片刻后,众仙讨论声起,皆有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之感。 镇压不周山,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再合适不过。 最重要一点,山下早有帝俊太一羲和,四周又有大阵,接引准提想要跑出来,难度堪比登天。 同时,也不必担心西方教寻机救人。没有祖龙点头,大阵不开,别说是救出接引准提,来救人的都会陷进去。 至于被抓的西方教众,没有接引准提的本事,大可以囚在天庭,依天律惩处。 此事定下,接引准提再无法维持镇定,反倒是西方教众颇有逃出生天之感,毕竟他们都已经做好殒命的准备。 “我乃圣人,尔等不能这般行事!” 准提当殿怒吼,接引也是脸色青白,抑制不住怒气。 可惜人为刀俎你为鱼肉,吼几句就能改变结果? 明显不可能。 于是乎,在准提的怒吼声中,两人又被老君捆了起来,暂且同教众押在一起,只等天帝继位大典之后,再将他们带往不周山。 大概是觉得准提太吵,上清道人挥手祭出一只玉碗。玉碗飞到准提头顶,在旋转中不断增大,随即倒扣而下,彻底隔绝内外。 众仙耳朵顿时变得清净。 “西方教如果前来,当如何应对?”天枢星君开口道。 这也是压在众仙心中的难题。 “为何要等他们来?”祖龙灿烂一笑,视线扫过三清,开口道,“洪荒时的规矩,遇到类似的事当如何处置?” 三清面面相觑,脑子里同时闪过一个念头:不会是他们想的那样吧?、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祖龙道:“区区西方教派,也敢在我东方生事。以其教主所行,自是该亲自登门,教得此辈规矩和道理。” 第105章决定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12 祖龙提议主动出击,铲平西方教。三清一致赞同,全无半分异议。 诸仙面面相觑,颇有些心神不定。 自帝俊登天帝位以来,天庭同西方教或有摩擦,真刀真枪开打的次数委实不多。 此番西方教所行公之于众,多数仙人固然气愤,仍趋于保守,支持惩戒接引准提,对整个西方教派依旧抱持防御为先的态度。 未承想,祖龙直言要找上门去,而三清竟未出言反对,连老君都点头表示同意。 在多数仙人犹豫不决时,女娲伏羲对视一眼,回头同共工祝融低语两声。 “当真决定?”共工问道。 “自然。”女娲低声道,“我有造人族之功,本当引气运眷顾我族。然巫妖大战之后,我族是何境况?纵然有妖族为祸,夺人族气运,背后行鬼蜮者同样脱不开干系。” “正是此理。”伏羲补充道,“想当年,我族何等繁盛,不亚于今日妖族,遑论立足未稳的西方教。现如今,西方教敢同天庭相抗,我族却只能龟缩在灵山洞府之中。”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为我族计,也当铲除此辈!” 共工并未立即点头,而是陷入沉思。 这同他爱好战斗的外在形象委实不符,甚至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祝融却不管许多,直言道:“往事不必追,毕竟我族衰弱有诸多原因,更有天道之故。天道干预之下,如龙、凤、麒麟尚不得免,我族又岂能例外?” 对他能说出这番话,女娲和伏羲都感到意外。 “何必这样看我?你我同为祖巫,我又不是真正没脑子。就算再是愚钝,也比用头去撞不周山的强上许多。” 祝融话落,共工顿时气结。 事情过去多少年,隔三差五拿出起刺激他,到底是想干嘛? 不理会共工的怒视,祝融继续道:“退一万步,如今祖龙苏醒,天帝东皇被镇不周山,天庭推人祖为新帝,我族如要复兴,势必要同龙族结好关系。此番西方教闹事,祖龙有意前往铲平,正是难得的机会!” 简言之,巫族想要兴盛,必须包住祖龙大腿。 不过抱大腿也要讲究技巧,不能扑上去死皮赖脸,必须找准机会,将事情做得妥帖。 接引准提主动送上把柄,天庭攻打西方教师出有名。况有祖龙三清出面,数万天兵天将为阵,此战只会胜不会败。 既然如此,正该当机立断,不能有半分犹豫。若是被旁人抢夺先机,必然会追悔莫及。 事情正如祝融所言,在几位祖巫商议时,已经有人当先出言,请为大军先锋,攻打西方教派。只不过,站出来的并非妖族,也非是在场的星君仙人,而是接到颜珋传讯,以灵镜联络天庭的十殿阎罗。 “神尊,我等愿为先锋,碾平西方教!” 灵境高达数丈,上缘直抵穹顶。 秦广王、楚江王等俱是身着法袍,在镜中肃然而立。 在十殿阎罗身后,是手持引魂灯的判官,腰挎斩魂刀的鬼差,以及手持兵刃,战死在不同年代的阴兵。 接引准提搅乱人界气运,地府遭受的损失不可估量。不知道且罢,如今盖子揭开,自不能同其善罢甘休。 事情是两位教主做的,其余教众并不知情? 这番话骗骗无知之人尚可,在场的神仙巫妖有一个算一个,深谙修行之法,都敢断言,有如此多的气运加身,且年年不断,延续万载,就算是傻子也该看出猫腻。 西方教全教上下,包括当年由天庭封予神位之人,绝无一个无辜! 好处既然得了,受损失的找上门,就别口称无辜,假装被人甩黑锅强行迫害了。 “可。” 祖龙行事向来干脆利落,不提双方早有默契,地府身为苦主之一,提出要冲锋陷为自己讨回公道,也是理所应当。 不过,目前尚无法成行,需等少昊正式登上天帝位,正式颁下法旨,以天帝宝印调遣天兵天将,尚可行征伐之事。 “洪荒时可没这般多的规矩。”祖龙轻轻摇头。 换成那个时候,讲究什么法旨宝印,就一句话:看不顺眼撸起袖子就干!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13 甭管来自哪族,也甭管是什么跟脚,总之,谁强谁有理。不服继续盘,盘到一方彻底服气为止。 回忆起当年种种,三清也颇为感慨。 终究是年月不同了。 “既有天律,当依规则办事才好。”老君臂搭拂尘,又是一副和善面孔。 众仙看他这个样子,回想之前接引准提遭受的待遇,不由得都有些后颈发凉。 从洪荒走出的仙人,有一个算一个,再是慈眉善目,扛着老好人的衣柜,为自己小命着想,还是莫要轻易招惹为好。 只不过,这个规则不适用龙族。 毕竟应龙霸道起来,能将老君的丹药连同炼丹的鼎一起搬。 事情商量妥当,三清暂代少昊发号施令,命各天将尽速点兵。待少昊正式继位,即可传下法旨,挥师攻往西方教。 巫、妖两族落后地府一步,却不想让对方争先,争相出言表示,会召集族中精锐,参与到这场大战。 待众仙陆续退出大殿,仙侍重整因大战损毁的玉阶时,饕餮貔貅拉过火龙,对偶尔飞过殿前的仙鸟指指点点,目光颇为垂涎。 颜珋将光秃秃的莲台锁住,朝庚辰要来一只乾坤袋,在三清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直接将莲台收好,又反手递给庚辰。 他答应老君不将莲台损毁,没说要拱手让给他人。自己的确用不上,庚辰住在海里,把这东西放置在殿中,当个桌子也是好的。 有祖龙在场,三清也是无计可施,只能移开目光,当成没看见。 待上清道人收回玉碗,终于能出声的接引准提又开始叫嚷。尤其是接引,对颜珋损毁莲台并占为己有之事愤恨欲绝,若不是身负重伤,马上就会同他拼命。 “先押往水狱。”老君道。 这个水狱和俗称的水牢完全不同。 整座牢狱是一颗水凝成的圆球,悬浮在半空,四周有罡风围绕。每隔半个时辰,还会有雷霆当头击落。 此等雷霆不亚于九天惊雷,连续被劈上千道,大罗金仙也保不住修为,只能日日承受痛苦,想自决都不可能。 在接引准提被押往不周山之前,将他二人关在此处,是老君能想到的最妥善的办法。 果不其然,在听到“水狱”两字之后,接引准提皆是脸色大变,可让他们求饶,又是万万不可能。 到最后,唯有被天兵天将强押下去,一并关入囚牢,承受雷霆之苦。 水狱固然严酷,比起他们背后所行,却又算得了什么? 第106章颜珋的地位 水狱是天庭关押重犯之地,同外界隔绝,在整个天界都属特例。 自囚牢向外仅有一条石桥相连,诸仙途经此处,未经过允许,皆无法催动法器,否则必会引来天雷。 接引准提被天兵天将一路押解,双手被捆仙绳束在身前,除在战场遗落的法宝,贴身存放的乾坤袋也被取走。内中灵宝丹药逐一清点,全部由看守牢狱的天将封存。 桥头有身披金甲的天将看守,并卧有一头镇桥兽。 兽身披覆长毛,四肢粗壮,爪子锋利,乍一看犹如猛虎。面目五官似猿,口中探出獠牙,颈上圈有数条长链,一端握在天将手中,另一端直通石桥,深深嵌入桥体。 此兽有梼杌血脉,本为看守天门的神将坐骑。后因触犯天律,被罚来看守牢狱,迄今已有数千载。 接引准提被押至桥头,守桥天将祭出两道长链,取代二人手上的捆仙绳。 镇桥兽站起身,仰头发出巨吼。 吼声震耳欲聋,四周空气为之震荡。 伴着吼声,呼啸的罡风如分海一般,自中心处向两侧分开,现出一条通向水狱的道路。 “登桥。” 罡风盘旋在四周,不断向中心处压缩。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14 押解囚徒的天兵天将必须多加小心,避免被狂风所伤。值得庆幸的是,众人无法催动法器,好歹有甲胄护身,不会被风刃侵袭。 接引准提就没那么幸运。 两人皆身负重伤,此刻又被长链束缚,不复二圣超凡,同寻常仙人无异。在踏上桥面的一瞬间,就被风吹得睁不开双眼,险些被掀飞出去。 侥幸没有从桥上坠落,身上脸上却留下数不清的狭长伤口,基本不会致命,却钻心地疼。 自成圣以来,两人何曾遭过这份罪? “快些,休要磨蹭!” 天将用力拉拽锁链,脚步不断加快,完全是将接引准提拖过桥面。 跨越整座长桥,又遇守在桥尾的天将和镇桥兽。 彼此交接完毕,接引准提手臂上的长链被取走。不待两人生出逃脱之念,就被镇桥兽利爪抓起,完全动弹不得。 伴着一声长吼,镇桥兽飞上半空,依靠强悍的本体穿过罡风。 神兽背上的天将张开屏障,待接近关押犯人的水狱,凌空祭出一枚铜牌。 铜牌呈梯形,两面镌刻不同字体花纹,正面相对为开,背面相覆为闭,是开启和关闭水狱的法宝。凭借这枚铜牌,天将才能在水狱附近行动自如,不必担心被雷霆和罡风所伤。 铜牌飞入水流之中,正面字体绽放青光。 水流速度加快,环绕铜牌形成旋涡,不断加速涌动,现出通向内部的道路。 “去!” 天将双手结印,镇桥兽早默契,利爪当空掷出,将接引准提丢入旋涡。 “收!” 天将变换法印,铜牌自水中飞回。 旋涡逐渐缩小,很快全部弥合。 水流重复千万年来的轨迹,在罡风围绕下缓慢波动。 “回去。” 确定没有任何闪失,天将拍拍镇桥兽脖颈。后者以最快的速度脱离罡风,返回镇守之处。 镇桥兽飞离不久,接引准提尚未来得及站起身,忽有雷霆闪电从天而降,正好劈在水狱正上方。 紫色的闪电融入水中,接引准提根本无法抵抗,一时间伤上加伤。坚持不过数息,即额头鼓起青筋,先后瘫软在地。偏偏意识清醒,始终无法晕过去。最后只能咬紧牙关,等待这波惩戒过去。 两人都十分清楚,这波扛过去,很快还会有下一波。 一次接一次,日复一日,饶是心智坚如磐石,也不免产生动摇。甚者,两人都开始觉得,被祖龙压在不周山下,也比困在这里被雷劈要强。 在接引准提被关入水狱的同时,追随二人的西方教众也被集中关押。比起让人发疯的水狱,教众虽然失去自由,好歹不用被雷劈,两相比较,也算是一种安慰。 事情处理完毕,祖龙并未离开天庭。 在老君和太白金星的游说下,祖龙决定暂时留下,等少昊登基为帝,即动身前往西方教。 颜珋的上神之位尚未恢复,纵然没人会说三道四,也无意在天庭久留。征得祖龙同意,准备和庚辰双双下界,返回黄粱客栈,待少昊登基之日再上天界。 火龙、青龙和黑龙商议之后,决定和祖龙暂留天界。 “对了,这个给你。”火龙从袖子里取出一只乾坤袋,隔着灵绢包裹,仍隐隐透出灼人的热气。 “这是什么?”颜珋接过乾坤袋,好奇道。 “好东西。”火龙眨眨眼。 乾坤袋中俱为灵植,是貔貅在殿后找到。 这些本是金乌费力搜集,用来喂养雏鸟。不想风云突变,帝俊太一和羲和一去不回,金乌一族遭到重创,藏起来的好东西自然没时间取回,全都便宜了四处溜达的貔貅和饕餮。 “壬昼和巳烎说,这里面的只能算零头,后殿还藏着不少。只是三清在这里,暂时不好动手。等他们离开,会全部找出来。” 火龙一边说,一边又取出一枚龙鳞。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15 鳞片呈现赤红色,同烛龙的鳞十分相似,颜色却没有那么深。表面有波纹滑过,类似跃动的火苗。 “十二品莲台为仙家至宝,纵然仙品跌落,也非寻常火焰可以祭炼。这枚龙鳞取自我的爪心,投入火中,自能助你修复蜃龙刀。”火龙道。 “多谢。”颜珋接过龙鳞,笑着道谢。 庚辰没有出言,只是目光有些冷。 火龙瞧在眼中,长臂一伸揽住他的脖子,同时单手握拳敲在他的肩膀上,笑道:“庚辰,几万年了,能不能别这么小心眼?怎么,就只能你给小六龙鳞?你那鳞片能烧吗?” 庚辰正想拍开火龙的手,烛龙又从另一侧靠上来,大手按住他的肩膀,故意探头对火龙道:“你没有亲眼看到,这小子越活越回去,守着小六万年,竟还没帮小六养好伤。那样子,我看着都心疼。” 青龙和黑龙也围上来,青龙笑吟吟道:“庚辰,如此有负应龙之名啊。” 黑龙连连点头,根本不在乎庚辰的脸已经黑成锅底。 若是自己一条龙,肯定不会轻易惹他。 四个人一起,就算是应龙发飙,也是大家一起扛,有何可惧?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祖龙并无解围之意,更拉住想要上前的颜珋,面带笑容,示意他一同看热闹。 三清尚未走出大殿,自然也没有错过这场好戏。 三人交换眼神,随后将目光落在颜珋身上。 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哪怕帝俊太一没有谋害祖龙,胆敢把手伸到蜃龙身上,剐去他一身龙鳞,也逃不开被掀翻的命。 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天道都没法救。 第107章意外 回到黄粱客栈,颜珋双手推开大门,一股久违的气息萦绕在身边,让他不自觉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了出来。 颜珋迈步跨过门槛,睡在柜台后的小狐狸立刻有所觉察,迅速立起耳朵,移开遮在眼前的大尾巴。 看清站在门前的身影,小狐狸欢呼一声,一跃跳出柜台,欢喜地跑了过来。 “大人,您回来了!” 颜珋弯下腰,拍拍小狐狸的脑袋,又捏了捏他的耳朵,感受到小狐狸体内的灵力,不禁诧异挑眉。 “大人?”小狐狸歪了下脑袋,大眼睛溜圆,黑葡萄一样。 “你要生出第四尾了。”颜珋将小狐狸提起来,点点他的鼻子,笑道,“真是没想到。” 小狐狸显然也有感觉,团起大尾巴,用头去蹭颜珋的手背,俨然是一只撒娇的小狗。 以他继承的血脉,三尾本该是极限。能生成四尾,全仗着颜珋给的丹药、灵植以及刻苦修炼。 换做数年之前,他的实力在狐狸洞中只能垫底,六尾一只爪子就能压得他动弹不得。现如今,就算不能胜过六尾,也能周旋数个回合。等他生出第四尾,战个旗鼓相当也非是不可能。 六尾是洪荒大妖的血脉,天生的优势是其他狐妖不能比的。但她性格存在缺陷,又一度痴恋帝江,使得修为停滞,迟迟无法生出第七尾。 白尾虽然血脉不显,但他同样存在野心。 妖族向来实力为尊,如果他能胜过大部分狐妖,是否就能有自己的狐狸洞? 这个念头一直埋藏在他的心里,从未曾对外人提及。 幼年时的遭遇让他明白,想要不被欺负,必须要强大起来。在那天到来之前,必须要学会隐藏。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这才是生存的根本。 为实现愿望,白尾一直在努力伪装,哪怕被欺负得狠了,也极少会发脾气。更是放下身段,主动去讨好曾欺负过他的狐妖。 狐妖多智狡黠,白尾为了生存,将这一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小狐狸明显走神,颜珋轻轻晃动双手,将他从沉思中唤醒。 “我知晓你有宏愿,也知晓你一直在努力。不过还欠些火候,别太心急。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明白吗?”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16 听到这番话,白尾吃惊不小,尾巴上的毛都竖了起来,活似一颗毛茸茸的白球。 “别害怕。”颜珋看得好笑,点点他的鼻子,“你那点道行骗得了谁?若不是早有计较,九尾岂能让你留在我这里?” “大人,您是说老祖她……”白尾欲言又止,眼底闪过一抹恐惧。 “事情既然做了,就别害怕,更不要瞻前顾后。”颜珋走到柜台前,放下白尾,又看一眼在木匣中呼呼大睡的红蛟,道,“妖族向来以实力为尊,九尾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狐妖一族要想不没落,必须能者居先。” 走过洪荒,经历过大战小战无数,九尾十分清楚,不够强大的狐妖,哪怕是自己的血脉,也无法坐稳族长之位,慌乱在天庭立足。 只是她没想到,比起血脉纯正的狐狸,反倒是白尾更为班行秀出,显得出类拔萃。 就心智而言,在同辈之中,白尾绝对称得上是佼佼者。再弥补实力上的差距,俨然胜出六尾许多。 “大人,老祖不会怪我吗?”白尾依旧担心。 “当然不会。”颜珋斜靠在柜台上,单手撑着下巴,笑道,“只要你明白自己的立场,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在狐族内部兴起风雨,九尾不会对你如何。相反,她还会帮你。” “真的吗?” “当然。”颜珋又点了点小狐狸的鼻子,“不过你也要做好准备,无论是另外开辟洞府,还是接管现有的狐狸洞,都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大人,我没想接管族里的洞府。”小狐狸跟随颜珋时间不长,却也不算短,在后者面前很少隐瞒,此刻也是实话实说,“等我生出四尾,我想自己开辟洞府。狐狸洞中的许多狐妖都是这么做的。” “你不想成为首领?”颜珋问道。 “想。”小狐狸认真道,“但我不想和六尾在一起。” 颜珋愣住了。 这是哪和哪? 话题转换如此之快,连他都有些云里雾里,云山雾罩。 “这其中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白尾垂下耳朵,盘起尾巴,“要继承狐狸洞,必然要有老祖的血脉。否则的话,就只能结侣。” 换成来到黄粱客栈之前,他不会在乎这些,哪怕是六尾,照样没有问题。 现今则不然。 白尾悄悄转过头,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还在沉睡的红蛟,分明是有了别样心思。 颜珋何等敏锐,当场捕捉到他的变化,气也不是笑也是,更有一种自家白菜要被猪拱的不适感,落在白尾身上的目光渐渐变得不善。 察觉到气氛变化,白尾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对危险的直觉告诉他,必须立刻跑,有多远跑多远。 可惜没等他迈开腿,后颈忽然被颜珋抓住。 小狐狸被当场提了起来,来不及挣扎,一路被提溜到大门边。 九尾知晓颜珋归来,带着六尾前来拜访,此刻就站在门外。 客栈大门打开,一龙三狐面对面,颜珋二话不说,将白尾团成一团,当场丢给九尾,道:“他要生出四尾,带回去吧。” 话语,退后半步,双手一合,当着九尾的面关闭客栈大门。 九尾提起白尾,看他团成一只球的样子,神情中闪过些许疑惑,口中道:“你做了什么?” 白尾垂着耳朵,整只狐垂头丧气,再不复平日里的精气神。 六尾站在九尾身侧,看到白尾这个样子,同样感到好奇。难不成真惹恼蜃龙大人,才将他赶了出来? 不提三只狐狸如何疑惑,平地忽起一阵冷风,庚辰倒提一只凶兽,出现在客栈门前。 他原本和颜珋一同下界,中途遇到这只吃里扒外,想要奔往西方教送信的凶兽,为抓来给颜珋炖汤,方才落后一步。 “见过上神。”九尾带着两只小狐狸行礼。 庚辰略微颔首,正准备敲门,客栈的大门忽然从里面开启,颜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瞬间将他拽了进去。 待进到门内,感受到一股非比寻常的灵力波动,再看现出龙尾的颜珋,庚辰立刻眉心紧锁。 “怎么回事?”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17 “那个。”颜珋靠在庚辰肩上,修长的龙尾缠过他的腰间,大部分垂落在地。手指勾过打开的乾坤袋,倒出饕餮貔貅搜集的灵植。 这些灵植混合在一起,尤其是其中的两种,会弥合成一股幽香的味道。对普通仙、妖、巫不会产生多大影响,于龙族而言,却有着难以言说的作用。 装在乾坤袋里,颜珋始终没能察觉。方才打开袋口,几乎是当场中招。 看清灵植的种类,辨别出空气中的味道,庚辰的脸颊也浮现龙纹,双眸化作赤金。 察觉体内气息变得紊乱,庚辰当即以灵气封住客栈,带着颜珋纵身飞上三楼,几个起落,消失在楼梯之后。 第108章判官登门 整整两日,颜珋和庚辰都没有离开客栈三楼。 第三日,祖龙传讯,庚辰奉命前往不周山,开启山下大阵,将接引准提镇入山下。颜珋抓紧修复蜃龙刀,并未同行。 客栈大门开启,门前石兽现出灵影,竟有青衣判官怀抱一个三四岁的孩童站在门前。 庚辰脚步微顿,仔细打量孩童的状态,不由得眉心微蹙。 颜珋落后一步行到门前,手里还拿着一只乾坤袋,准备让庚辰交给火龙。见到门前情形,同样心头一动。 判官上前见礼,将怀中的孩童放下。 两人这才看清,孩童穿着短袖布裙,原本的颜色已经辨别不清,代之以大片黑红的血。脚下是一双塑料凉鞋,从脚趾到小腿遍布伤疤和鬼纹。 孩童脖颈和手腕都缠绕锁链,末端牵引在判官手中。 伴着判官的动作,锁链发出哗啦声响,孩童抬起头,稀疏泛黄的头发刚刚盖过耳际,发尾很不平整,显然剪得十分不用心。 孩童肤色青黑,脸颊瘦得凹陷进去。 眼睛异常地大,眉毛稀疏,睫毛却诡异地长。顺着眼尾延伸出黑色的鬼纹,大片蔓延过脸颊,末端延伸至唇角,又向下覆过脖颈。 孩童仰起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颜珋,手指递到唇边,漆黑的嘴唇张开,现出锋利的牙齿,将青黑的指甲咬得咯吱作响。 眼前这个孩童,既不是怨鬼也不是厉鬼,竟然是一只恶鬼! 颜珋眸光微凝,视线落到判官身上,等着对方给他一个解释。 “大人,此事说来话长。”判官面现尴尬,若非没有其他办法,他也不会请示阎罗,将这名孩童带来黄粱客栈。 按照地府惯常的做法,此类恶鬼必要镇入忘川百年,方能涤荡体内戾气。 奈何这名孩童死时年龄太小,生前又备受折磨,实在令人不忍。 哪怕是见惯生死的判官鬼差,都难免生出恻隐之心。同孟婆商议之后,暂时没有将她送入忘川,而是请示过殿上阎罗,先到颜珋这里想一想办法。 听判官道明来意,颜珋沉吟片刻,对他点了点头,让他将孩童带入客栈。 庚辰知晓颜珋可以应付,没有继续拖延,纵身跃起,很快消失在云层之后。 “请坐。” 颜珋将判官让到桌前,翻过扣在桌上的瓷杯,斟了一杯鬼茶送到他的面前。随后又打了个响指,柜台后飞出一只木匣,匣中盛放着各式各样的糖果和点心,孩童也能入口。 “多谢大人。”判官谢过颜珋,先解开孩童手上的锁链,将一枚点心放到她的手里,方才端起瓷杯饮下一口。 从判官的行为来看,他对这个孩童极为照顾。若非恶鬼戾气难消,随时可能暴躁发狂,他未必会用锁链锁着她。 “她到底因何成鬼,还请仔细道来。”颜珋开口道,“若是能帮,我必然会尽力。” 判官再次谢过,饮尽杯中茶,长出一口气,从孩童的生前开始讲起。 “她名叫金莹,六岁时遭遇横祸而死。”判官道。 “等等,她死时六岁?”颜珋诧异道。 从孩童的外表来看,分明只有三四岁。 “是,六岁,地府鬼册有详实记载,绝不会出错。”明白颜珋因何诧异,判官也是面沉似水,沉声道,“她祖父名为金满仓,父亲为金大成,家中世代务农。”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18 “金大成结婚不久,就和妻子外出打工,两年后生下金莹。工厂里人来人往,工作又忙,两人分身乏术,就将金莹送回家乡,交给留在家中的父母照顾。” 话说到这里,判官稍微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环,以黑绳缠绕,侧身挂到孩童的颈上。 原来,在两人说话时,金莹不再吃点心,脸上黑纹愈发密集,出现发狂的征兆。判官不忍将她的手锁住,索性以法器压制,至少能让她保持清醒。 “金大成是独子,金满仓一直想要孙子,金大成和妻子王春却不肯。夫妻两人走出村落,见识到外边的世界,眼界开阔许多,认为儿子女儿并没什么区别。过年回家时,更劝说金满仓,只要聪明孝顺,孙子孙女都一样。” 在金大成和王春的观念里,女儿聪明活泼,懂得体贴人,何必一定要生儿子? 两人外出打工多年,多少也积攒下一些家底,等到将来干不动了,就回乡开个小店,在附近找女婿,将来走动方便,也不用担心女儿被欺负。 夫妻俩想得很好,也无数次做金满仓的工作,希望能说服他,不要因为这件事再催两人。 可惜的是,金满仓表面答应得很好,笑呵呵接过儿子媳妇的孝敬,等到两人外出,立刻就换了一副面孔。 在金莹三岁之前,金满仓惦记着儿子媳妇再生孙子,念着他们给的养老钱,对孙女的态度还算可以。 等道金莹四岁,见儿子媳妇始终不松口,态度越来越坚决,金满仓的态度终于变了。随着他的改变,金莹的祖母,原本就不喜欢儿媳王春,顺带也厌恶孙女的钱凤,态度也是越来越恶劣。 “生死册有载,此女自四岁起,再未吃过一餐饱饭。” 金满仓和钱凤非但不给金莹吃饱,更开始逼她干活。 四岁的孩尚且懵懂,又能做些什么? 奈何两人处处看她不顺眼,行为越来越恶劣,竟像是要生生折磨死她。这样的所做作为,村人都看不过去,没少出面劝说指责。 金满仓人前人后两副面孔,上一刻答应得好好的,下一刻就会翻脸,对金莹的折磨变本加厉。 判官握住金莹的一只手,示意颜珋细看。 漆黑的鬼纹覆盖下,尽是数不清的针眼和纵横交错的伤疤。 “金莹五岁那年,王春遇上事故身亡,金大成也在事故中受伤,右腿截肢,无法继续留在工厂里,只能拿着肇事者的赔偿还乡。” 以当时的经济形势,金大成手中的钱无疑是一笔巨款。 金满仓夫妻俩压根不去想这里有儿媳的一条命和儿子的一条腿,只想着王春死了,正好有钱给金大成再娶,给他们生孙子。 王春的家人闻讯赶来,金麻仓以为他们是来分钱,直接将人撵了出去。 王家人根本没见到金大成和金莹,以为金大成也是这个意思,以往在他们面前的表现都是作戏,气恨交加,就此和金家断绝来往。 没有外祖家的照顾,金莹的日子更是跌入地狱。 金大成因为断了一条腿,人变得颓废,开始整天酗酒,脑子也愈发迟钝,和以往判若两人。 金满仓和钱凤几次催他再婚,金大成都很不耐烦,催得急了,就拄着拐杖离家,连续几天不见人影。只有面对金莹时,他才会恢复几分早年的模样,更会拦着父母,不许他们让女儿干活。 在金大成的照顾下,金莹总算是过了一段时间的好日子。 但是,长期的酒精作用下,金大成一天比一天糊涂,时常整日醉倒在床上,对女儿的照顾愈发有限。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金满仓和钱凤认定金莹是个灾星,认为只要她不在了,一切都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 “虎毒不食子,两人却连山中的兽都不如。”判官硬声道。 为能摆脱“灾星”,金满仓和钱凤泯灭良知,竟然不顾血脉亲情,私底下打听,多方寻找,暗中联系上一伙人贩子。 他们竟是要卖掉自己的亲孙女! 第109章父亲的愤怒 一千元,这就是金满仓卖掉亲生孙女的价钱。 人贩子上门前一天,金麻仓和钱凤故意激怒金大成,几次三番提出让他再娶。金大成不耐烦,躲出去一天一夜。等他回到家,金莹早已经被人贩子带走。 为将戏演得逼真,钱凤故意早起大吵大嚷,让邻居以为她在斥责金莹。 临到中午的时候,钱凤又满脸焦急,在村子里四处找人,逢人就说自己不该打骂孙女,让孙女跑出去,直到现在都没人影。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19 “六岁的孩子能跑去哪里。” 村人到底厚道,一边帮忙找金莹,一边安慰钱凤,让她别着急,一定能找到。 “要是找不回来,我可怎么和大成交代啊!” 钱凤跌坐在地上,当着众人的面嚎啕大哭,样子十分可怜。 多数村民没有疑心,只当她是真的着急。心中暗道,甭管怎么说,血脉亲缘割不断,平日里再不喜欢孙女,事到临头也会着急。 仅有少数人觉得奇怪,尤其是住在金家不远的两户人家。 往常没见钱凤对金莹多紧张,反倒是常不给饱饭,动辄非打即骂,还不只一次把小姑娘赶出家门,扬言要扔掉她,再不会在她身上浪费半粒粮食。 今天这事处处透着古怪,不提其他,单是以金莹的性格,哪怕挨打,也不该闷声不响就跑得不见人影。 疑心越来越大,却不好当着钱凤的面质疑。 两户人家商量一番,让家里的小儿子去找金大成。 论金家上下,真能护住金莹,对她有感情的就剩下这个亲爸。奈何金大成断了一条腿,人变得一蹶不振,整日里酗酒,能护住孩子的时候实在有限。 村人找了一圈,连村子外边都找遍了,始终没找到金莹的身影。 钱凤被送回家,金满仓恰好背着一只麻袋回来。听到村人的转述,立刻“勃然大怒”,抬手就要打钱凤。 按照商量好的,钱凤开始寻死觅活,整个家里混乱一片,再没人质疑金莹的失踪是否和两人有关。 金大成被人找回来,原本还醉醺醺的样子,听到女儿不见了,整个人一激灵,立刻清醒过来。 “大成,再去附近找找。六岁的孩子,说不准就藏在哪片草稞子里。” 金大成摇摇头,推开村人,拄着拐杖直奔村头的小卖铺,打电话报警。 他这番举动提醒了村人,众人纷纷说,到底是出去见过世面的,哪怕整天喝酒,遇事也能有章程。 “这下好了,孩子一定能找回来。” 村人的安慰听在金满仓夫妻的耳朵里,无异于一声惊雷。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是火烧火燎,七上八下,异常不踏实。 调查工作持续数日,除了金莹失踪未归,邻村也传出有孩子和年轻姑娘不见的消息。综合种种线索,警察合理怀疑,金莹很可能是被人贩子拐走。 暂时没人疑心金满仓夫妻,就现有的证据所指,都在努力追查这伙人贩子的下落。 接下去数月,金莹始终没有消息。 金大成不再酗酒,不顾金麻仓和钱凤的阻拦,拖着一条断腿,带上几件衣服和赔偿款,就要出去寻找女儿。 “人被拐走,你去哪里找?”钱凤拦着金大成,死活不让他出门,“这些钱你不能用,这都是将来给你娶媳妇生儿子的,浪费在一个丫头片子身上不值得!” “妈!”金大成满脸不可置信,怒声道,“这是春的命,我的一条腿!用这钱再娶?我是人,不是畜生!” “胡说八道!”金满仓走进院门,刚好听到这番话,抄起旱烟袋就朝金大成砸了过去。 金大成腿脚不利索,又被钱凤拽着,根本躲不开,脑门上立刻青紫一片。 “你给我老实呆在家里,丫头片子丢了有警察,你拖着一条腿能干什么?”金满仓收起旱烟袋,呵斥道,“等过些日子,让人给你寻一门亲事,咱家不能在你这茬绝后!” 金大成拗不过金满仓和钱凤,到底被关在家里。 他整日里担心金莹,金满仓和钱凤却开始张罗他的亲事,连续找了几户人家,却都不十分满意。 日子一天天过去,满村传开风言风语,说是这老两口眼高于顶,也不看看金大成现在是什么条件。 “他是有几个钱,可坐吃山空,人又是个瘸子,亲娘还是个刁钻性子,哪家好姑娘乐意跟他?” “当初娶到王春,就是烧了高香。” “那老钱婆还不满意呢。” 女人们聚在一起八卦,说着说着,就说到金莹失踪的事情上。 过去大半年时间,小姑娘还是没有丁点消息,倒是邻村有户人家闹出来,先前被拐走的女子,是被叔伯兄弟给骗了,打晕卖给人贩子。 “那姑娘机灵,又做惯农活,有一把子力气,趁着在镇上倒车,跳窗跑出来,被人给救了。”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20 “可惜那伙人没抓着。” “跑不远,没听新闻在报,说是有什么行动,不少人都给抓起来,最少也得判十年。” 女人们在村尾八卦,金大成没法走出家门,只能守着当初打工买来的电视机,每天看新闻,希望能看到相关消息。 半个月后,忽然有警察登门,让金大成去认人。 “找到我闺女了?找到了?”金大成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重复相同的字眼。 警察看着他,眼中带着怜悯,欲言又止,并未给他期望中的答案。 直至被带到镇上,金大成才知道这种沉默代表着什么。 金莹的确找到了,穿着他买的布裙和凉鞋,静静地躺在白布下。小脸枯瘦青紫,手脚不自然弯曲,整个人早就没了气息。 “是一伙专门利用孩童乞讨的乞丐。” “他们手里的孩子被打成残疾,小姑娘生病,没熬过去……” 警察的话似乎在耳边,又似乎相距很远。 金大成全身颤抖,一点点滑跪在地,颤抖着抱起女儿,发出一声声闷吼,哭得不能自己。 警察也是眼眶发酸,拍拍他的肩膀,说道:“那伙人供称,人贩子在镇上遇到麻烦,急着跑路,才将手里的孩童全部转卖。他还供出,人贩子曾经说漏嘴,你的女儿不是自己走丢,也不是被拐,而是被人卖了。” “卖?有人卖了我的女儿?”金大成抬起头,表情因愤怒而扭曲,“是谁?” “暂时无从得知,只有抓到那几名人贩子,才能找到证据。” 金大成没有继续追问,擦干净眼泪,办理过相关手续,就将金莹的尸体带回去安葬。 葬礼结束后,金大成变得格外阴沉,整天不说话,也不再喝酒,只是坐在院子里磨刀,样子十分吓人。 金满仓和钱凤意识到不对,没有再催他成亲,也绝口不提孙子的事。 又过去半个月,金大成开始外出走动,似乎是从丧女的痛苦中走出来,人也不像之前那么阴沉。 金满仓和钱凤又开始动起心思,晚上关起房门,商量着是不是再提一提先前的事。 让两人没想到的是,临到半夜,屋门忽然被踹开,金大成提着刀走进来,二话不说,对着两人就砍了过去。 “大成,你干什么?!” 金满仓大吃一惊,捂着受伤的肩膀,抓起床头的烟灰缸丢过去,趁机翻身下地,想要冲出屋外。 钱凤已经傻了,满脸的血,看着一身凶气的金大成,始终不敢相信,儿子竟然会向自己挥刀。 “干什么?杀人!”金大成反手关上房门,挡住金满仓的去路,一瘸一拐走过来,凶狠道,“你们害死我的女儿,我要你们偿命!” “胡说八道!你失心疯了!” “我没疯!”金大成暴吼一声,刀用力挥下去,被金满仓抓起凳子挡住,抽手回来,又是一刀过去,砍伤金满仓的胳膊,“我女儿不是自己跑的,是被人卖了,卖了!谁会这么干?你们告诉我,告诉我啊!” 金大成一边怒吼,一边不停挥刀。 “你们告诉我,藏在柜子里的一千块钱哪来的?” “告诉我,那天故意逼我出去,是不是早就计划好的?!” “我闺女出生到现在,吃的用的穿的,都是我和春一分分赚出来的。养老钱没少你们,该给的都是双份,你们就没让我闺女吃饱过!到最后还容不下她,把她给卖了!” “你们还有良心吗,啊?!” “你们不是人,是畜生!” 金满仓被砍倒在地,钱凤完全吓傻了。 “晓得我怎么确认的?” “邻村也有孩子失踪,那些人贩子进村的时候,有人见到了。妈,你是不是在邻村有亲戚,我记得要叫老姨?” 金大成的表情不再那么愤怒,开始嘿嘿冷笑,声音阴森,令人毛骨悚然。 “你们不是人,就是畜生!”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21 “我是你们生的,我也是畜生!我畜生,我没用,我眼盲心瞎,我是个窝囊废,我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 “我不能把你们交给警察,那样太便宜你们。照你们的岁数,根本坐不了几天牢。” “我得自己动手,咱一家三口都去死,正好验证爸的话,在我这茬断子绝孙!“ 话落,金大成再次挥刀,血飞溅在墙上,影子不断扭曲,伴着惨叫和求饶,仿若人间地狱。 金满仓和钱凤很快气绝,金大成也反手抹了脖子。 因他杀死亲生父母,又怀抱滔天怨恨,死后当即化为厉鬼,更在鬼差到来之前,以鬼气凝成血池,形成一处聚阴地,即是寻常所说的鬼宅。 “金大成化身厉鬼,吞噬父母鬼魂,已经触犯地法。此后数年一直躲避地府追捕,害死二十多条人命。” 判官叹息一声,按住孩童发顶,沉声道:“就在不久之前,金大成被地府捕获,因其不愿就缚,且当着鬼差的面杀死三人,被打散三魂六魄,仅余一魄收入引魂灯,被带往地府。” “余一魄?”颜珋问道。 “念其所杀尽为恶人,生前本就怨孽缠身,阎罗网开一面,许他留下一魄,消除戾气后,自能再去转世。” “只是不能再为人。”颜珋端起茶杯送到唇边,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判官颔首,道,“父女连心,金大成被带到地府,金莹能感觉到,原本该削减大半的戾气陡增,险些在殿前发狂。” 正因如此,金莹才会被锁链锁住。 “哦?”颜珋放下杯盏,视线落到孩童身上。 金莹恰好在这时抬起头,一双猩红的眼睛,清晰映出颜珋的模样。 “他们说你能帮我。”始终沉默的小姑娘终于开口。 “说说看。”颜珋道。 “我想救我爸爸,让他能转世投胎,能再做人,可以吗?”金莹张开嘴,声音沙哑,根本不似孩童。满口尖牙,直令人毛骨悚然。 颜珋认真看着金莹,片刻后,缓缓勾起唇角,单手覆上小姑娘的发顶。伴着一声轻向,锁住她脖颈的锁链应声而断。 “可以,我能帮你。” 第110章恶有恶报 金莹睁开双眼,头顶是一盏昏黄的灯泡,几只飞虫绕着灯泡飞舞,缠绕成模糊的黑点和光斑。看得久了,视线因灯光变得模糊,眼球刺痛,两行泪顺着眼角滑落,浸透满是汗水,粘成一缕缕的头发。 静静躺了一会,金莹坐起身。 手脚上的绳子已经解开,只是先前捆得太紧,手腕脚腕一阵阵发麻。麻意退去之后,就是钻心的疼。被绑过的地方一片红肿,还破了皮,淌出暗红近黑的血水。 这是鬼魂入体的缘故。 按照原有的轨迹,金莹被乞丐头子打断肋骨,连续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就在今晚咽下最后一口气。依照同颜珋的契约,她被送回殒命当夜,趁着尸体尚且完全冷却附身其上。 对金莹来说,眼前的一切异常熟悉,熟悉到她根本无法遗忘。 房间并不大,却挤挤挨挨睡了七八个孩子。 孩子们浑身脏污,两个年龄最大的,一个双腿自膝盖以下被截断,只能依靠双手爬行;另一个少去半条胳膊,身体瘦得皮包骨,显得头格外大。 他们刚刚懂事就被人贩子拐走,落入这伙恶徒手里。 连续多年受尽折磨,两个男孩已经麻木,浑如行尸走肉。 金莹慢慢坐起身,一点点控制住双腿,从地上站了起来。 躺在她身边的孩子被惊醒,腾地一下爬起身,二话不说,挥舞着拳头砸过来。一边打,嘴里一边骂着不干不净的话,全不似一个九岁孩童。 金莹没有躲闪,任由拳头落在身上。 孩子连续打了三拳,还要抓金莹的头发,被另外两个孩子拉住,指了指占据最大一张床铺的两个男孩,低声道:“别闹了,当心吵醒他们,挨揍的就是你了。” 别看两个男孩身有残缺,论起凶狠程度,屋里的孩子没一个比得上。吃过几次教训,乞丐手下的孩子都怕他们,轻易不敢招惹。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22 “晦气!” 挥拳的孩子被拉住,丢开手里的头发,重新躺回到地上。 金莹静静站了一会,任由血迹挂在嘴角,等到能自如控制身体,便迈开腿,跨过睡在地上的孩子,一步一步向门口走去。 “你去哪里?”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金莹转过头,发现是皮仔,那个断腿的男孩。 “说话,去哪里。”皮仔继续问,声音吵醒他身边的光仔。后者抓着头发,按死爬到手背的虱子,嘴里打着哈欠,视线在金莹和皮仔之间来回逡巡,满脸都是不解和被吵醒的恼怒。 “大半夜发什么疯,让老大知道,你想挨揍吗?” “我……” 不等皮仔开口解释,金莹忽然收回目光,单手按住被从外边锁住的房门,伴着咯吱声响,拇指上的指甲外翻,她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手指一点点挖进木门,留下大片黑红的血。 “嘶——” 皮仔和光仔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金莹没有理会二人,手指继续向前伸,在两人看不到的地方,在木头的缝隙里,指尖长出锋利的指甲,将门锁彻底破坏。 咔嚓。 破烂的门把手被丢在地上,房门开启一条缝,光从缝隙中涌入,还有刺鼻的酒气,以及男人们划拳的声音和放肆的笑声。 金莹没有停顿,将房门拉开,迈步消失在门后。 皮仔和光仔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来,我扶你。” 光仔少去一条胳膊,单手抓过皮垫和绳子,张嘴咬住绳子一端,帮皮仔固定在身上。 皮仔坐稳之后,视线扫过屋内,对几个惊醒的孩童呲牙,警告他们不许乱叫,随后让光仔拉开房门,跟着金莹走了出去。 客厅里灯火通明,看守他们的男人全都倒在地上,手脚和脖颈被黑气缠绕,半点动弹不得。黑气越缠越紧,男人们发不出声音,根本无法求救。嘴唇哆嗦着,五官因恐惧扭曲。 金莹站在桌前,脚踩着一个男人的脖子。 他是这伙人的老大,也是害死金莹的凶手。 “人贩子。”金莹脚下用力,周身涌出大团黑气。 男人仰躺在地上,拼命想要喘气,想要抓开金莹的脚,结果都是徒劳无用。 他万万想不到,早前任由自己打骂,像块破布随意丢弃的女孩,突然像是换了一个人。还有让他们倒地的黑气,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说?”金莹持续加重力道,只差一点,就能踩碎男人的脖子。 她死时仅有六岁,做鬼却超过三十年。 游荡在人间和地府的日子里,她见到的,听到的,亲身经历的残酷不知凡几。 她要救自己的父亲,不让父亲仅剩下一魄,来世再无法做人。她要让作恶的受到惩罚,她要亲自动手了结因果。 这是颜珋告诉她的办法,既能让金大成有机会脱身,也能助她本人消除执念,可以随父亲一起去转世投胎。 “告诉我,那个人贩子叫什么名字,逃去哪里?” 金莹每说一句话,脚底就会碾压一次。 男人的痛苦随之增加,手用力抓挠地面,双腿用力蹬着,踹开倒在地上的酒瓶,很快坚持不住,崩溃道:“我说,我说!”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皮仔和光仔浑身颤抖,下意识用手捂住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金莹的注意力不在他们身上,问出她想知道的东西,脚下突然用力,将男人的颈骨踩碎。男人瞪大双眼,仿佛不敢相信,自己会死在一个六岁女孩的手里。 金莹收回脚,退后两步,周身的黑气愈发浓郁。 男人被黑气包裹,竟然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抓起一只酒瓶当场敲碎,举起锋利的边缘刺向依旧躺在地上的恶徒。 惨叫声在破屋内响起,黑气弥漫狂舞。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23 眨眼的时间,屋内的恶徒尽数咽气,每个人身边都散落着碎酒瓶和染血的刀具,任谁来看,都是一场酒醉后发生的斗殴。 在酒精的作用下,这些人下手没有轻重,对彼此下了狠手。没有当场被刺死,也因没力气向外求救,最后失血过多而死。 等到最后一个恶徒停止呼吸,金莹转身向外走。 皮仔想要开口,被光仔死死捂住嘴,只能看着金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屋内的黑气也随之散去。 “为什么要拦我?” “不拦你,咱俩都会没命!”光仔怒声道,“你没看到,她分明就不是人!还要说话,想和他们一块死?” 皮仔张张嘴,到底没有反驳。 乞丐头子已经死了,看守他们的男人,除了两个外出未归,其他的也都死了。 皮仔和光仔不敢耽搁,迅速摸出男人身上的钱,又招呼屋子里的孩子,趁着外出的人没回来,互相帮扶着逃出破屋,按照记忆找到派出所,直接报了警。 对于男人们的死因,皮仔和光仔早有叮嘱,孩子们统一口径,都说他们是喝醉,因为分赃不均斗殴致死。 办案的干警根据孩子们提供的线索,先后抓获逃跑的两人,接连捣毁数个类似的犯罪团伙,抓获嫌犯三十余人,救出的孩子超过五十名。其后顺藤摸瓜,牵出贩卖人口的大案。 无论是参与办案的警务人员,还是从报纸和新闻中获悉情况的普通市民,知晓孩子和被拐女子的惨状,都恨毒这群恶棍,恨不能将他们全都碎尸万段。 案情闹得沸沸扬扬时,金莹独自来到临市,找到了人贩子躲藏的地点。 因为风声太紧,这伙人贩子不敢冒头,全都分开躲藏起来。 金莹找到的,正是这群人贩子的领头,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 女人身材微胖,样貌普普通通,在人群中根本不会让人留意。不知晓内情,压根无法想象,她究竟做了多少恶事,又是何等的丧尽天良。 入夜,女人吃过晚饭,切了半个西瓜,摇着扇子,坐在客厅里看新闻。 阳台窗外,金莹穿过防护栏,锋利的指甲划过窗玻璃,声响被电视中的声音掩盖。 女人关注破获大案的新闻,根本没有注意到,一个红衣小女孩从阳台进到屋内,脚步无声无息,此刻就站在她的身后。 第111章回家 颜珋站在屏风前,看着金莹出现在女人身后,浑身萦绕黑气,双眼变成猩红,神智渐渐不清,心知是恶鬼沾染血气,引发体内戾气,不由得叹息一声,抬手轻击桌上铜铃。 清脆的铃声自成韵律,屋内骤起一阵微风。 屏风内,金莹被铃声唤醒,动作为之一顿。爬上脖颈和脸颊的黑纹渐渐淡去,眼底依旧泛红,却不似方才血一般的颜色,分明是从濒临疯狂的的边缘被拉了回来。 女人毫无察觉,双眼盯着屏幕,用牙签扎起一块西瓜送到嘴里。 鲜红的汁液顺着嘴角滑落,犹如鬼魅嚼碎生者的血。 电视中闪过一幕画面,女人的神情登时一变。 那是一处人贩子的聚集和交易点,在行动中被警方捣毁,当场抓获三名犯罪嫌疑人,救出六个被藏在地窖里的孩童。 孩子被关了数日,又惊又怕,样子十分狼狈。因为挣扎,衣服尽是尘土和污泥,仍能看出料子和样式都很不错,明显家境优渥。 女人站起身,两步来到电视前,想看清被铐住带走的人到底是谁,是不是自己的熟人,会不会供出自己。 奈何画面一闪而过,根本不给她仔细辨认的机会。 “该死的,晦气!” 女人咒骂两声,直起身,看一眼墙上挂钟,转身就要搬来凳子,取出藏在钟后的假身份证和钞票。 事情不对劲,她得提前跑路,避免警察真的找上门,把她堵在家里。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没有这份小心,她也不会逍遥法外到今天,更不会成为人贩子的头子。 女人一边行动,一边盘算着下一步该去哪里。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24 回乡肯定不行,当年她的第一笔生意,就是拐了同村的两个孩子。虽说没有证据,也不能掉以轻心。万一有人认出她的样子,知道她做这个行当,难免不会去报警。 去临省是条路,还可以往西边走,躲上一段时间,等到风声过去卷土再来。 “让老娘知道谁透出的风,等老娘回来,一定饶不了这帮孙子!” 女人一边咒骂一边搬起凳子,根本没留意到,沙发后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将凳子移到挂钟下,女人伸长手探入钟后,却总是差了一点。侧头看过一眼,费力踮起脚,总算是抓住了包裹钞票的塑料布。 就在她松口气,打算下来时,凳子忽然向一侧倾倒。 女人不提防,重重摔到地上。右臂被压在身上,咔嚓一声,小臂当场骨折。 “啊!” 女人发出惨叫,抓住受伤的手臂,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她不下一次扭断过孩子的手,十分清楚伤势的严重性。必须尽快去医院,半点耽误不得。 没等她爬起来,耳边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僵硬,沉重,像是石头砸在地板上,令人毛骨悚然。 “谁?!” 以为家里进了贼,女人立刻大喝出声,视线转向茶几,就要扑过去抓起水果刀。 下一刻,一双儿童凉鞋出现在她的视线中,顺着青紫的小脚向上,是遍布伤痕的小腿,被血染红的布裙。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女人的心不断狂跳,几乎忘记手臂上的疼痛。 视线不断上移,终于,女人看清了孩童的脸。 青灰色的小脸,全无半点活人气息。血红的双眼牢牢盯着她,嘴巴张开,笑容狰狞可怖。 “啊!” 女人再次发出惊叫,拼命向身后爬去。 金莹一步一步接近她,慢慢举起右手,一缕黑气缠绕过细瘦的胳膊,沿着小手向前疾射而出,缠向女人的脖子。 女人拼命躲闪,始终毫无用处。 黑气一圈圈缠上来,女人发现手脚不听使唤,身体完全不受大脑控制,僵硬地从地上爬起来,受伤的胳膊垂在身侧,迈步走进卧室,找出藏在暗处的笔记本。 翻开封面,纸页已经泛黄,上面用暗号记载二十多个人贩子的姓名籍贯,以及这些年做下的恶事。 女人谨慎惯了,从来不忘给自己留条后路。她自己就是人贩子,自然清楚这些人心肝都是黑的。必要时,能是怎样的丧尽天良,穷凶极恶。 这本笔记是她暗中搜集记录,作为保命的手段。 不承想,今天找出来,会成为她自己和其他同伙的催命符。 金莹催动黑气,女人取出笔,对照着笔记上的暗号,将内容全部誊抄在“遗书”上。然后又沾着自己的血,在末尾按下手印。 “你要干什么,你究竟要干什么?!” 女人惊恐叫嚷,发现自己被控制着走出家门,沿着楼梯向上攀爬,一直走上顶楼,手中还捏着笔记和遗书。 金莹没说话,仅是指了指天台大门。 原本锁死的铁门忽然打开,女人迈步走了进去,满脸惊恐,嘴里不断求饶,求饶不成开始漫骂,疯癫一般。 “跳下去。”金莹站在门后,冷冷说道。 “不要,我不想死,你放过我,放过我!”女人煞白着脸,大声说道,“我想起来了,你是金家村的,是你家老人,对,就是那两个老不死的,是他们一肚子坏水,把你给卖了!” “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他们!” “你放过我,我给你每日烧钱,烧钱!” 女人涕泪横流,连声求饶。若不是黑气缠绕,怕是已经跪在地上。 金莹不为所动,女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到天台边,将笔记和遗书找东西压好,带着满脸惊恐纵身一跃,从七楼垂直落下,最终摔死在花坛边上。 小区居民被惊动,灯光一盏接一盏亮起。 没过多久,警笛声传来,楼道里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25 金莹操控黑气,隐藏起自己的身形,同几名警察擦身而过,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有了女人的笔记和遗书,她所在的犯罪团伙定然会被连根拔起,一网打尽。其中就有金大成上辈子所杀之人。随着案发,有一个算一个,都会被投进监狱,身为主犯的几人,等待他们的将是无期徒刑乃至死刑。 走到小区门口,金莹身上的黑气开始躁动,渐渐变得不受控制。 颜珋的灵影忽然出现,自半空无声下落。 白皙的手指点在金莹额心,阻止她陷入疯狂。在女孩恢复清醒后,俯身将她拦腰抱起,纵身飞入云后。 “时间不多,我送你去见你的父亲。” “谢谢。” 金莹向颜珋道谢,仰望漆黑的夜空,却看不到半颗星星。 她童年欢乐的记忆很少,最深刻的一段,是王春还活着时,一家三口去赶集。当时买了什么,又具体做过什么,年幼的她无法准确捕捉,被父母爱护和包围的温暖,她始终牢牢记着,稀世珍宝般藏在心里。 颜珋的速度很快,等金莹从记忆中苏醒,两人已在金家村外。 “你当知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金莹点点头,从颜珋怀中落至地面,悉心整理过身上的裙子,小心隐藏起血渍,向颜珋深深弯腰。随后转过身,向家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第112章重逢 目送金莹走进村内,颜珋轻轻叹息一声,灵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黄粱客栈内,颜珋睁开双眼,忽觉屏障被触动,当即推开房门,循着示警来到一楼。 隔着雕花窗,只见两头石兽现出灵体,合力拦住一道白光。白光在客栈前方盘旋,并未表现出攻击的意图。 颜珋推开客栈大门,挥手将白光摄来。光芒在他掌中散尽,现出盖有宝印的天帝法旨。 将法旨从头至尾看过一遍,颜珋的眉尾越挑越高。没有想到,少昊方才登基,就推翻帝俊前旨,复他上神之位。 与此同时,二楼屏风中突生变化。 随着金莹现身,村中忽然响起犬吠,一条接着一条,叫声刺耳焦躁。 村民被吵醒,纷纷到院中查看,是不是家中进了贼,还是有其他意外状况。 金莹的身影经过一户人家门前,院中的大黑狗叫得更加厉害,扯着脖子上的绳子,猛扑向大门前,亮出满口利齿,对着门外的女孩不断狂吠。 “到底怎么回事?” 家中的女人很是担忧,男人披着衣服,抓起一把铁锹,顺着木梯爬上墙头,借着手电筒的光,看到门外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抬头看向自己。 “我的妈呀!” 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男人被吓了一跳,险些从梯子上摔落。好不容易稳定心神,定睛再看,孩童已经收回目光,继续向村子西边走去。 “当家的,看清没,到底是什么?”女人用手扶着梯子,焦急问道。 “是个孩子。”男人抓着的手电筒忽然熄灭,敲了几下都没用,示意女人再递一支上来,照向孩童离开的方向,莫名觉得那个瘦小的身影有些熟悉。 “我瞧着像是大成家的丫头。” “大成?是金大成家的?”女人愣了一下,惊讶道,“不是说丢了吗?这些日子都没找回来。” “不晓得。”男人一边说一边伸长脖子,想要看得更清楚些,“邻村的孩子都找回来了,就大成家的丫头一直没消息。要真是她,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自从金莹丢失,金大成又被金满仓拦着不许去找,整天闷在家里,人都有些魔怔。村里人看在眼里,都在私下里议论,要是金莹一直找不回来,金大成整个人就真的废了。 不过男人也有疑惑,真是金莹的话,怎么一个人走夜路? 六岁的孩子,失踪之前压根没出过镇子,她是怎么自己找回来的?要是警察送回来的,为什么不直接送到家里? 怀揣着满腹疑问,男人从梯子上下来,将自己看到的想到的说给妻子。 女人也感到诧异,隐隐的,更生出许多不安。看向叫个不停的大黑狗,想到早年间老人讲的那些事,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26 “别管那么多,先回屋睡觉。是不是金家的闺女,等天亮再去问。” “我……” “我什么我!”耳边是此起彼伏的犬吠,脑子里乱糟糟一片,女人打断男人的话,硬是拉着他回到屋内,小心把门锁上,连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 “你这是干什么?不热啊?”男人扯掉上衣,不满道。 女人瞪他一眼,凑到男人耳边,将自己的怀疑尽数道出。 “都什么年月了,哪来那些古怪东西。”男人摇头。 “你别不信。”女人掐了男人一把,“仔细想想,今晚这事是不是透着古怪?听我的,今晚就呆在家里哪也别去。明天去金家之前找几个人,小心总没大错。” 男人点点头,夫妻俩关灯睡觉。 女人躺在床上,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狗吠声不再响亮,方才闭上眼,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村中的人家,凡是被犬吠惊醒,看到金莹穿村而过,基本都上演了相同一幕。家中有老人的更是再三叮嘱,绝对不要出门,尤其是在夜里! 金莹一路走来,根本没想过要隐藏自己,遵循脑海中的记忆,很快找到金家大门前。 看着木门上斑驳的痕迹,透过门缝,捕捉到透出的几点微光,金莹咬住嘴唇,小手握成拳头,用力敲了下去。 咚、咚、咚! 敲门声在夜色中响起,村中的狗吠声戛然而止,显得异常诡异。 院中传来人声,有金满仓的呵斥,钱凤的抱怨咒骂,也有金大成拄着拐杖,穿过院子的脚步声。 “谁啊?” 听到熟悉的声音,金莹控制不住,双眼变得通红,小手攥得死紧,张开嘴只有哽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是谁?” 金大成又问一句,见没人应答,就准备转身回屋。 “爸爸……” 突然,耳边传来一个他做梦都想听到的声音。金大成猛地顿住,双眼死死地盯着大门,生怕自己是产生幻觉。 “爸爸,是我,莹莹,我回来了。” 女孩的声音再次传来,金大成确定没听错,激动地扑向大门。因为腿脚不利索,没支住拐杖,整个人摔在地上。他顾不得起来,就用双手爬到门前,抓着门板站起身,颤抖着手打开门锁,拉开大门。 “莹莹,闺女,我的闺女!” 看到站在门前的身影,金大成激动得无法言语,眼中涌出泪水,展开双臂,将女儿用力抱进怀里。 “闺女,你去哪了,爸急得要疯了,要疯了啊!” 父女俩坐在地上,金大成不敢动,更不敢放开,唯恐这是个梦,松开手女儿就会消失不见。金莹趴在父亲怀里,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哭出她所有的恐惧、愤怒和委屈。 金满仓和钱凤听到动静,先后从屋里走出来,看到回家的金莹,两人不见半分喜意,表情中只有不信和难看。 “爸,妈,莹莹回来了!”金大成满脸喜气,没法抱着金莹起身,只能牵着她的手,抓过倒在一边的拐杖,撑着自己站起来。 “回来好,回来就好。”金满仓干笑两声,推了一把钱凤,道,“去烧水,再热点粥,炒两个鸡蛋,孙女肯定饿了。” “给个赔钱……”钱凤习惯性地张嘴就骂,被金满仓狠瞪一眼,又看到金大成收起的笑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讪笑两声,转身去了厨房。 “先进屋,别在大门口站着。”金满仓背着手,目光扫过金莹,眼底迅速闪过一抹阴晦,“丫头,是谁送你回来的,是不是警察?” 金莹没说话,低着头,抓着金大成的手更加用力。 金大成关好院门,弯腰想要抱起女儿,正对上金莹抬起的双眼。 猩红的眸子,像是流淌的血。 青白的脸色,冰冷的体温,根本不像是一个活人。 金大成抱着女儿,终于注意到因为激动而忽略的一切。 颤抖着手拂过金莹枯黄的发,触及瘦得凹陷的脸颊,金大成的心一点点向下沉,整个人仿佛坠入深渊,被恐怖的力量不断向下拉,直至没顶。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27 第113章事了 察觉出金莹不对劲,金大成二话不说,撑着身体将她抱起来,不理会金满仓在身后的叫声,直接将她抱回到屋里,将房门牢牢关上。 金莹被放到凳子上,乖巧地仰起头,看向靠在桌旁,双手不停颤抖的父亲。 “爸爸?” “哎,哎!”金大成抖着声音,借灯光仔细打量金莹,又拉起她的手,握住她的手腕,触及一片冰凉,眼泪再次顺着脸颊滑落,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爸爸。” 金莹跳下凳子,站在金大成面前,问道:“爸爸,害怕我吗?” “怕?爸爸不怕。”金大成擦干眼泪,将女儿抱进怀里,明知道不可能,还是想用自己的胸膛温暖她。 “真不怕?”金莹仰起头。 “不怕,哪有做爹的害怕闺女的?”金大成将女儿抱得更紧,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说道,“告诉爸爸,是谁,是谁害了你?爸爸去宰了那畜生!” 金莹没说话,被金大成再三询问,才开口道:“是爷爷和奶奶卖了我。我被一个女人带去镇上,又卖给一伙乞丐。他们天天打我,我两天没吃饭,胳膊也被扭断。” 说话间,金莹抬起左臂,上面一片青紫,自手肘向下,呈现不自然的弯曲,明显是骨头被折断。 “你说什么?”金大成震惊地瞪大双眼,“是你爷爷奶奶?” “嗯。”金莹点点头,继续道,“奶奶说我是个赔钱货,浪费家里粮食。爷爷也说我是累赘,我在家里,爸爸就不肯结婚,不能生儿子。” “后来,邻村的姨奶过来,奶奶就把我装进筐里。” “我亲眼见到姨奶给了奶奶很多钱,都藏在柜子里。” 随着金莹的讲述,金大成的脑袋嗡嗡作响,脸颊不住抖动,整个人被愤怒包围,怒气蒸腾,犹如火山爆发。 他的亲生父母就这样对他的女儿? 他和妻子还不够孝顺吗? 除了养老钱,家里这些年吃的用的,哪样不是他和妻子赚回来的?说莹莹浪费粮食,是赔钱货,他们的心是黑的吗?他们还有没有人性,有没有血脉亲情?! “我被卖给那些乞丐,他们不给我饭吃,还打我。我要是不听话,就被关在黑屋子里。”金莹靠在金大成怀里,继续道,“不过爸爸放心,他们都死了,再也没法害人。” 金大成猛然一震,突然意识到什么,低头看向女儿,话到嘴边却没有出口。到最后,只能收紧手臂,将女儿更紧地抱在怀里。 “爸爸,我不能留在这里太久。”金莹抓住金大成的衣袖。 “不走不行吗?”金大成沙哑道,“爸爸养着你,爸爸还能赚钱,爸爸……” 金莹摇摇头,从金大成怀里站起身,说道:“我不能留下,要不然爸爸也会死。” “死?”金大成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通什么,脸上的焦急一扫而空,整个人豁然开朗,口中道,“没事,爸爸和你一起。等爸爸办完一件事,就带着你离开,咱们父女俩再也不分开。” 按照原有的发展轨迹,再过半个月,金莹的死讯就会传来。那之后,金大成会手刃金满仓夫妻,然后自尽而死。 颜珋曾经告诉金莹,她可以报仇,可以杀死害她的人,因为这些人同她系有因果。但不能设法延续金大成的性命。 时间一到,他还是会死。 不过,由于金莹的一系列举动,金大成没有陷入疯狂,应当不会变成厉鬼,也不会失去三魂六魄。 此时此刻,金大成固然愤怒,到底没有第一时间生出杀念。 他只是想要质问金满仓和钱凤,问一问他们的心到底是不是肉长的,为何能对自己的孙女下这样的狠手。 “呆在屋里,爸爸一会就回来。” 金莹乖巧点头,目送金大成走出房门,双眼一眨不眨盯着屋顶悬下的灯泡,仿佛化成一尊雕像。 东屋里,金满仓坐在床边,正一口口抽着旱烟。 钱凤在厨房里摔摔打打,热了一碗稀粥,几乎能数清汤里的米粒。心中不情愿,到底没依照金满仓的话炒鸡蛋,仅是切了一小块咸菜,点几滴芝麻油拌拌,就当是配粥的菜。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28 金大成推开屋门,恰好碰见钱凤将咸菜盛进盘子里,嘴里还在骂骂咧咧,说什么赔钱货丢了省心,干嘛还回来,实在是晦气。 听到这番话,金大成的神情瞬间变得阴沉,双手握拳,支撑身体的拐杖被握得咯吱作响。 “大成?” 抬头见到儿子,钱凤吓了一跳,脸上闪过几分心虚。 见他没有当场发怒,很快又生出底气,指了指放在灶台上的粥和咸菜,道:“家里没鸡蛋,让丫头对付着吃吧。” 金大成没动,视线扫过整间厨房,发现吊在房梁下的篮子,不顾钱凤的叫嚷,伸手取下来,掀开盖在上面的蒙布,看到整齐码放的鸡蛋,想到金莹在家中的待遇,怒火瞬间上涌,高高举起篮子,猛然摔在地上。 “啊!” 钱凤惊叫一声,猛地扑上前,却没能接住篮子,只能看着篮中的鸡蛋摔碎,蛋清蛋黄流淌一地。 “大成,你这是干什么?”金满仓听到动静,从里屋走出来,看到眼前的情形,再看灶台上的粥和咸菜,哪里还不明白。当下狠瞪钱凤一眼,转头对金大成道,“大成,这深更半夜的,别闹腾。孩子刚回来,先让她吃口热饭,有事明天再说。” 钱凤还想争辩,被金满仓狠瞪,到底没有开口,只是心中对金莹的厌恶变得更深。 “明天再说?”金大成喃喃念着,突然走向灶台,一把抓起放在案板上的菜刀。 “大成,你要干什么,快把刀放下!”金满仓和钱凤都是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叫道。 金大成不理会两人,一把推开拦在门前的金满仓,走进内屋,找到上锁的柜子,举起菜刀就砍。 几声钝响之后,柜锁被劈开,金大成扯出压在上层的衣服,找到被蓝布包裹的一沓钱。都是十元五十元的票子,加起来正好一千块。 “大成,你到底想干什么?”金满仓怒斥道。 “干什么?”金大成转过身,猛然将钱甩到金满仓和钱凤的身上,“来看看你们卖孙女的钱,来问问你们到底是人还是畜生!” “混账!”金满仓勃然大怒,举起旱烟袋就要教训儿子。 这一次,以往任打任骂的儿子完全变了个样子,一把抓住他的旱烟袋,当场折成两段,狠狠丢在地上,菜刀指着金满仓夫妻,厉声道:“你们到底还是不是人,是不是?莹莹是我的女儿,你们的亲孙女。你们怎么就忍心那么对她,还把她卖给人贩子?!” “你们知不知道那都是群什么样的畜生?!” “就因为她不是男孩,你们就能狠下心?” “男孩就那么重要,女孩就不是人吗!” 金大成越说越怒,脸颊脖颈涨得通红,额角鼓起青筋,整个人都因愤怒发抖。 “从莹莹落地,她吃的用的穿的,哪样不是我和春赚来的?是,你们帮忙照顾,可她是你们的亲孙女,这点亲情都做不到吗?” “退一万步,我和春给你们的养老钱,村里算是数一数二,你们就能那么狠心,把我的闺女不当人看?” “你们到底还是不是人,是不是人?!” “你们逼着春,逼着我,说什么没儿子就是不孝,不听老人话就别进家门。你们光想着儿女孝顺,想过你们是怎么对儿女,对孙女的吗!” 金大成将满腔愤怒倾泻而出,双眼爬满血丝,五官扭曲狰狞。金满仓和钱凤被质问得哑口无言,加上害怕,竟是连声音都发不出。 一口气吼出心中的愤怒,金大成忽然感到疲惫,前所未有的疲惫。 金莹已经没了,无论他做什么都不可能再活过来。眼前两人是他的父母,他气,他怒,他恨,他恨不能当场将一切了结! 菜刀握在手里,只要挥下去,就能将怨恨和愤怒发泄出去。 他几乎就要这么做,金莹的声音忽然传来,瘦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后,仰头看着他,道:“爸爸,不要。” 她回来的目的是救出自己的父亲,不让他化成厉鬼,不让他失去三魂六魄。金满仓和钱凤卖掉她,是间接害死她的凶手,因果系在她的身上,不应该让父亲来背。 借着灯光,金满仓和钱凤看清金莹的样子,都是大吃一惊,仓皇失措之下,先后摔在地上,爬都爬不起身。 金莹越过两人身边,黑气顺着手指涌出,缠绕上他们的脖颈,顺着口鼻涌入他们的体内。 自今往后,直到他们死,都会被病痛和噩梦缠绕,但不会陷入疯癫,只能清醒地承受这一切。 “爸爸,咱们走吧。”金莹仰头看向金大成,伸出青灰色的小手。 金大成丢掉菜刀,正准备弯腰抱起女儿,忽然又想起什么,让金莹稍等一下,回身取来纸笔,将金满仓和钱凤所做的事如数写出来,还拉着两人按下手印。随后捡起地上的钞票,一千块不多不少,和写满字的纸放在一起。 做好这一切,金大成抱起金莹,拄着拐杖,越过被黑气缠绕无法动弹的金满仓和钱凤,一步一步走出家门,再也没有回头。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29 隔日,镇上的警察局接到电话,干警迅速来到金家村,找到金大成留下的证据,抓获参与人口贩卖的全部人员。 在金满仓和钱凤被押上警车时,有村民奇怪金大成去了哪里。还有夜里出现的那个孩子,究竟是不是金莹,也是压在众人心头的一块大石。 对此,警察也是毫无线索,直至半个月后,才在一处山坳里找到金大成的尸体。 从现场判断,他是从悬崖上坠落而亡,死时并不痛苦,脸上还带着笑。 他身边没有拐杖,怀里紧紧抱着一具孩童的尸骨,样子辨认不出,仅能从布裙和凉鞋推断,她就是失踪许久的金莹。 黄粱客栈中,颜珋同青衣判官对面而坐。 判官点亮引魂灯,金大成和金莹的魂体出现在颜珋面前,向他弯腰行礼。 “此间事了,只是你身上沾染血气,仍需数年方可投胎。”颜珋将一盒点心递给金莹,温和道,“不过你执念已消,不会再受戾气影响,静心涤荡鬼气,来生会有造化。” “多谢上神。” 天帝法旨既下,颜珋重归神位,神仙妖鬼尽知。 有熟悉的判官提点,金莹和金大成自然也不会疏忽。 颜珋笑了笑,对此并不十分在意。送走判官和这对父女,正准备关闭客栈,忽见云后现出金光,祖龙的传讯和天帝法旨先后飞来。 看过其中内容,颜珋粲然一笑。 接引准提被镇不周山下,少昊继天帝位,天庭重立法度。为彰天威,对于西方教,是时候该着手清理了。 第114章出乎预料 接天帝法旨,复上神位,颜珋本当往天庭谢恩。然而数日过去,他却迟迟没有动身的意思。 原因很简单,在普通仙人眼中的尊荣,对颜珋而言却是可有可无。 不只是他,包括庚辰、烛龙等人在内,皆诞于洪荒,自存世便为神龙,地位超然。 祖龙今已苏醒,龙族必会再兴。就颜珋个人来说,上神尊位不过是锦上添花,有也罢,没也罢,并不会产生多少实质性的影响。 这道法旨更多代表天帝的态度,表明少昊诚心诚意同龙族结好,对夺取人族气运的帝俊太一厌恶彻底。只要他在位,除非发生翻天覆地之事,两人就得继续压在不周山下,休想重返天界。 若言先前那道法旨可以忽略,此番接到第二道法旨,且有祖龙传讯,颜珋心中十分清楚,无论如何也得上天庭一次。 天界同西方教战事将起,他无法置身事外。 “上神,您要离开吗?” 刚刚走到客栈门前,就见头顶一撮红毛,身后生出四尾的小狐狸在一旁探头探脑。 见到颜珋,小狐狸没像往常一样走进客栈,而是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圆溜溜的大眼睛中盛满期盼,态度相当谨慎。 颜珋停住脚步,朝小狐狸身后看去,并未看到九尾。 “你是自己来的?” “回上神,正是。”小狐狸点点头,拨拉两下挂在脖子上的颈圈,掏出两颗通红的果子,解释道,“老祖说我已生出四尾,若要再进一步,需得回到狐狸洞,采用妖族秘法提升血脉。过两天就得离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上神,能让我见见红渃吗?我想把这个给她。” 听着小狐狸的话,颜珋起初平心静气。直至对方话锋一转,提到还在客栈中沉睡的红蛟,颜珋的表情瞬间凝固。那种自家好白菜要被拱的郁闷感再次升腾,看小狐狸愈发不顺眼,很想抓起来团成球丢开,越远越好。 发现颜珋表情不对,小狐狸心肝发颤,不由得生出怯意。 但他很快要回狐狸洞,下次再出来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如果长不出五尾,或许一辈子都出不来。想到这里,害怕的情绪被强行压下,小狐狸坚定地仰起头,只求颜珋能让他见红蛟一面。 “罢。”颜珋到底没有阻拦,弯腰提起小狐狸,将他带进客栈。 经过上次的谈话,他大致猜到小狐狸的想法。 只能说很有志向,很有追求。 是否能够成功,暂时还不好说。 如果他无法提升血脉,就此脱胎换骨,哪怕有再强的决心,再坚韧的毅力,在以实力为尊的妖族内,也只能默默无闻,蹉跎一生,直至寿元耗尽,在天地间陨灭。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30 “多谢上神!” 小狐狸被放到柜台上,红蛟恰好醒来,抬头对上一个毛茸茸的狐狸球,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奇怪道:“白尾,你不是和你家老祖走了吗?” “我就要回狐狸洞了。”知道时间不多,白尾尽量长话短说,将两枚果子推到红蛟跟前,说道,“这个给你,是上次老祖带我历练,从凶兽那里抢来的。等我生出第五尾,一定再来找你。” 红蛟歪了下头,看着白尾的目光十分疑惑。 颜珋点点她新长出的角,从柜台后取出一枚银铃,上面雕刻的花纹同他寻常所用不同,对妖族却是大有裨益。 将铃铛系在小狐狸的颈圈上,权当是这两颗果子的“回礼”。 “去吧,回去好好修炼。”颜珋托起红蛟,任由她缠上自己的手腕。 这次去天界,他打算把红蛟也带上。 天庭内有灵池,藏祖龙鳞片万载,且植有神木梧桐,水中蕴藏的灵气非他处可比。原本被金乌用来养育雏鸟,如今金乌势衰,人祖少昊登上帝位,正好借个人情,让红蛟到池子里泡一泡,对她进一步恢复很有好处。 颜珋既然出言,小狐狸自然不敢耽搁,依依不舍同红蛟告辞,很快消失在门后。 颜珋抬起手腕,看着又闭上双眼,昏昏欲睡的红蛟,开口道:“可会舍不得这个玩伴?” 红蛟半睁开眼,打了个哈欠,下巴枕在颜珋掌心,给出否定答案。 实事求是的讲,要不是颜珋提前说明,她根本不会视小狐狸为玩伴。在她没受伤沉睡之前,从不曾和狐妖产生交集。追溯到洪荒之时,道行更高的妖族异兽,在蟠、蛟的眼中也是和食物划等号。 横亘如此天乾,注定小狐狸未来的路不好走,或许根本就是悬崖,要么就是个死胡同。 送走小狐狸,颜珋即动身前往天庭。 中途遇到行色匆匆的伏羲,还有满脸兴奋的共工,颜珋心生好奇,下意识慢下速度。 “祖巫这是去往何处?”颜珋开口问道。 认出前方来的是颜珋,伏羲和共工同时停住,彼此见礼之后,由前者开口道:“上神,我二人去往不周山。” “为何?” “此事说来话长。”伏羲叹息一声,尽量长话短说,为颜珋解惑。 原来,接引准提被镇不周山下,天庭欲伐西方教,后者得知消息,竟一改平日里的作风,半点兴师问罪的迹象都没有,反倒接二连三派人前来,连赔礼带谢罪,话里话外表示,这事是前教主做得不对,他们已然受到惩罚,其余教众并未参与其中,很愿意以和为贵,并不想同天庭产生冲突。 甭管对方嘴皮子说破,天庭根本不吃这一套,该调兵依旧调兵。如果真被对方说动,颜珋就不会接到第二道天帝法旨,也不会有祖龙召他前去的传讯。 依照常理,接待西方教来人的是天帝座下诸仙,和忙于召集族人,准备打上西方教的祖巫扯不上太大关系。 问题就在于来人怀揣险心,不敢轻易招惹龙族,也掂量着妖族实力虽损,底蕴犹在,抓住巫族开始钻空子,话里话外挑拨,激得共工祝融怒火高涨,伏羲都有些劝不住。 等他使尽浑身解数,好不容易说服这两位,结果身后起火,女娲带着万妖幡冲往不周山,显然是要拿接引准提撒气。 “事情就是这样。”伏羲叹息一声,头疼道,“我已上禀神尊,神尊之意,容她先出气,不破坏封印即可。” 祖龙自始至终没打算放过西方教。 按照洪荒时的规矩,胆敢上门挑衅,必然要做好打不赢被拍扁的准备。 接引准提身为教主,率教众嚣张闯入大殿,本就激怒诸仙。更要命的是,西方教上下夺取人族气运,证据确凿,此番上门赔罪却是只字不提,反而话里话外挑拨离间,更是令人厌恶。 以和为贵? 简直是笑话! 祖龙没有当场动手,而是容许天庭把来人放走,非是突生慈悲,而是派人跟在来者身后,进一步确认西方教众藏身何处。 需知狡兔三窟,接引准提来自西方极乐净土,在东方创建教派,此番两人被抓,余下的教众未必会老老实实呆在原地,最大的可能就是举众迁移。 现在的西方教所在,很可能是个幌子。来人牵扯许多,未必不是在拖延时间。 为大局着想,共工祝融才被伏羲拦着。女娲也只能压抑怒火,回去却是越想越气,索性飞往不周山,拿接引准提二人撒气。 “上神,应龙上神亦在不周山。”伏羲继续道,“日前大阵微有变化,应龙上神奉神尊之命前往探查。” 听到伏羲所言,颜珋沉吟片刻,决定先同庚辰汇合,问明具体情况,其后再往天庭。 主意既定,一行人加快速度,风驰电掣,掠过层云,很快来到不周山下。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31 彼时,庚辰正立于山巅,反握应龙剑,剑尖笔直向下,延伸出一道道金光。光芒触及山体,似金泉般蜿蜒流淌,迅速蔓延过整座山峰。 金光纵横交织,引动山体周围的大阵,发出阵阵雷鸣之声。阵中接连腾起九道光柱,顶端不断延伸,径直探入九霄。 随着大阵变化,山下镇压之人都不好受,尤其是接引准提,更是极端难熬。 金光从岩石的缝隙间探入,牵引开一条条长线,又编织成锁链,缠绕住几人的手脚。须臾之间,体内的灵气就被摄走,沿着锁链流出,汇入山体周围的大阵,顺着地脉涌入八荒,滋养天下灵脉。 做完这一切,庚辰收剑还鞘,自山巅飞落。 黑衣下摆在风中狂舞,似展开的双翼。 额发飞散,现出赤金色的双眸,比阳光更为绚烂。 颜珋仰起头,看向朝自己飞来的庚辰,不禁弯起嘴角。 该怎么说? 他的眼光果然很好。 与之相对,伏羲瞧见半山腰正挥舞万妖幡的女娲,当场冒出满头冷汗,顾不得其他,当即脚踩八卦飞了过去。 颜珋侧头看去,不由得挑眉。 西方教的人到底是多想不开,才会以为巫族好欺? 新仇加旧恨,他完全可以断言,等天庭挥师那日,巫族定会大举压上,不将西方教踏平誓不罢休。 第115章孔宣 伏羲被掀飞了。 当着颜珋和庚辰的面,伏羲脚下八卦破碎,自山腰倒飞出去,掀起大团风旋,继而回旋上升,直冲九霄。 动静大到惊动轮值的星君,纷纷来到天镜下望,想要弄清楚不周山到底是什么状况,为何会出现这么大的灵力波动。 庚辰往山下重塑大阵,诸星君已提前获悉,并未过多在意。这次的波动显然不同,更像是巫族在释放巫力。 伏羲在半空稳住身形,见女娲挥动万妖幡,额前补天石飞起,周身缠绕青蓝色的巫力,冒着再被掀飞的风险,又一次扑上去,总算拦住扑向山体的妖魂,未让女娲损坏大阵。 颜珋看向庚辰,道:“不去帮忙?” 庚辰摇摇头。 十二祖巫之中,女娲的脾气算是好的,但也是相对而言。一旦惹怒了她,甭管是谁,都是先揍一顿再说。揍不死也要揍个半死,咽气算你倒霉。 从洪荒至今没有例外。 西方教盗取人族气运,强夺女娲造人之功,真相揭穿之时,女娲早已怒火中烧,对接引准提二人的愤恨绝不亚于帝俊太一。 不料对方又进一步找死,主动上门,名为求和,背地里却暗藏阴毒,话里话外牵扯巫族,试图挑拨巫族同天庭的关系。 这样的行径,自是让女娲怒上加怒。 暂时不能灭掉来人,不妨碍找接引准提撒气。她倒也没打算杀死二人,毕竟两人成圣,与天地同寿,杀不杀得死暂且不论,真得手,自己必然要背负不小的因果。 女娲的打算很简单,进一步催动大阵,使得抽取灵力的速度加快。就算不能让两人油尽灯枯,也要让他们吃到苦头,煎熬千年万年。 只是愤怒之下,她忽略山下不只有接引准提两人,还有帝俊太一同羲和。 万妖幡本就源于妖族,贸然同大阵相连,难保不被帝俊太一察觉利用。如果两人豁出去,借机做出什么手脚,猝不及防之下,恐会惹来麻烦。 基于此,伏羲才会出面阻拦,更是叫上共工,试图拦住被怒火烧红双眼的女娲。 可惜成效不大。 三次掀飞伏羲,又把共工抡到山下,女娲终于稍微冷静下来。伏羲借机出言,飞快解释清楚,他不是拦着女娲出气,而是出气也要讲究办法,不能便宜山下那两只大日金乌。 “莫要冲动,以免被其取巧。” 伏羲的担忧绝非没有道理。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32 就在女娲动手时,帝俊太一便有察觉,已暗中催动灵力,希望能捕获万妖幡释放的妖魂。 只要再多一刻钟,他们就能得逞。 可惜伏羲动作太快,加上太一失去东皇钟,本身实力大减,灵力运行不够小心,反而触动大阵。眨眼之间,两人身上的锁链又多出数条,除了四肢脖颈,连腰间都被缠绕数圈。 因同时被镇在山下,处于大阵包围之中,羲和、接引和准提也不得幸免。 尤其是接引准提,先被女娲一顿收拾,又被帝俊太一带累,身上的灵脉被反向拓宽,仿佛筛子一样,灵力不断被摄走,想压都压不住。 “住手,快住手!” 认清问题所在,准提朝着悬在山窟中的帝俊太一大吼。 “再不住手,我等都要遭殃!” 接引力量不济,此刻已经跌倒在地。哪怕想和准提一样破口大骂,也是有心无力。 值得庆幸的是,女娲被伏羲劝住,帝俊太一察觉不对也及时收手,山下几人总算是躲过一劫。饶是如此,彼此也是互看不顺眼,更是埋下仇怨。 哪日山体移开,身上不再缠缚锁链,他们怕是会先打上一场,不到一方陨落绝不会停手。 不周山外,女娲收起万妖幡,顺着伏羲所指,看到不远处的颜珋庚辰,想到自己方才险些失控,不由得面现赧色。 好在两人并未多提,颜珋更是主动将话题岔开,还取出装有灵植的乾坤袋,想同女娲换几枚补天石。 “补天石?”女娲奇怪道,“上神要此物何用?” “给她温养本体。”颜珋掀开衣袖,现出缠绕在他腕上的红蛟,“她先前受了伤,体内还曾出现死气。虽已治愈,要恢复实力,还需灵物温养。” 兽丹驳杂,灵丹需特别炼制,效力也有区别。女娲当年补天,手中留有五行石,其一蕴火,能助红蛟梳理灵脉,对她极有好处。 “如此,这几枚便赠与上神。”女娲自腕上褪下一枚火红的玉镯,在巫力催动下,玉镯表面流动巫纹,化成三枚火红的圆珠,每颗都有龙眼大小,内中涌动灵气,似火焰熊熊燃烧。 “多谢。” 颜珋接过火珠,以银色细链穿起,挂到红蛟的脖子上。 感受到火珠溢出的热力,红蛟好奇地用爪子拨拉两下,舒服地眯起眼睛,学着白尾的样子,用头蹭了蹭颜珋的手背。 女娲本不想收灵植,颜珋却不容她推辞,直接将乾坤袋递到她的手里,同时低声道:“此些灵物有奇效,取自天宫。” 说话间,颜珋还将袋子开个小口,示意女娲细看。 待看清袋中有两株蛇形藤,女娲顿时神情一变,道:“上神,此物珍贵。” “我知。”颜珋笑弯双眼,对着伏羲的方向示意,声音压得更低,“效果也会相当好。” 女娲先是一愣,随即明了话中之意,舔了一下嘴角,眼尾浮现青蓝色的巫纹,眸光潋滟,魅色无边。 “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上神。” “不客气。” 两人说话时,共工恰好听到一耳朵,几步来到伏羲身边,大手拍拍他的肩膀,神情中充满同情之色,大有兄弟保重之意。 伏羲正和庚辰提及出兵之事,被共工拍了一下,又被对方这样看,自然是满头雾水,满脸都是莫名其妙。 庚辰似有所觉,看向颜珋和女娲的方向,嘴角微微翘起。同颜珋对视片刻,很快收回目光。视线转向伏羲,神情马上变得严肃,让对方寻不出半点痕迹。 解决大阵之事,三名祖巫返回灵山,抓紧召集族人。 颜珋和庚辰同往天庭,先去见过祖龙和三清,又去面见天帝,中途遇上尚未离开的西方教来人。 来人身穿法袍,面容俊美。同颜珋庚辰对面,神色平静,不见半分怨恨,仿佛两人并非拿下接引准提,令西方教大失颜面之人, 颜珋觉得有几分面熟,上下打量一番,眼前这张面孔,渐渐同记忆中的某人重合。 “孔宣?” 第116章捉摸不透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33 孔宣号孔雀大明王,为世间第一只孔雀,身负五色神光,世间无物不收。 当年一场大战,燃灯道人、杨戬、哪吒等接连败在他手。后被准提施计降服,随二圣入西方教,极少再踏足天庭。 更有传言,因其明助西方教,孔宣很不为凤族所容。 能在天庭见到他,颜珋颇感意外。 在他看来,无论西方教打的什么主意,来的都不该是孔宣。哪怕是哼哈二将及四天王,都比他更加合适。 以这位的脾气,加上当年旧事,真不怕火上浇油,激得群仙立即挥师打过去? “两位有礼。” 孔宣身着法袍,并未剃度,仍是高束发髻,头戴羽冠。领口及袖口隐现金光,法袍内分明穿有甲胄。 对此,颜珋和庚辰都不会感到惊讶。 自认识孔宣那天起,他便是甲胄不离身,数万年如一日。让两人奇怪的是,孔宣的态度十分平和,和记忆中有天壤之别。 依照他的性情,遇上接引准提被镇不周山,甭管有理没理,都会打上天庭。没有教众跟随也会单枪匹马挑战,做不到掀翻帝座,也必然要大闹一场。 眼前的孔宣却是满面平和,半点不见怒色,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彬彬有礼,委实令人觉得古怪。不是知晓内情,怕会以为三人是故友相会,正在彼此叙旧。 “聊表心意,贺神君复位。” 孔宣说话间,从袖中取出一朵金莲。花瓣在他掌心绽放,花蕊绽放金光,弥漫开沁人心脾的香气。 “此物长于净土,诞于十二品莲台之下。” 孔宣太过客气,也谦和得有些不正常。 猜不透他打的是什么主意,颜珋同庚辰对视一眼,索性以不变应万变,接过宝物当面道谢。 “神君无需客气。”孔宣微微一笑,话中语峰一转,道,“我知神君心中必有疑问,然我此行实无他图,确为求和。先前教中人所行不妥,天庭处置,我教上下未有不服。有个别教众语出冒犯,也被教中拿下锁入净塔。” “哦?”颜珋眸光微闪,不确信西方教能做到如此地步。 “事实如此。”孔宣继续道,“获悉教主所为,我教上下亦感震惊。经共议,教中事务暂由普贤及惧留孙等人共管。神君当知其正直有德,必不会再出现先前之事。” 从孔宣的话中,颜珋听出不同意味。没有马上接言,而是仔细打量对方,想要从他的表情中探索究竟。 孔宣初时尚能保持镇定,时间过去良久,仍被颜珋的视线锁住不放,完美的表象终于现出一丝裂痕。 知晓对方不会被自己的三言两语打动,也晓得不给出点实际的东西,此行未必能有收获,孔宣叹息一声,上前半步,压低声音道:“颜珋,我终是诞于凤族。” 这话有些没头没尾,颜珋却听明白了。 再看孔宣的发髻和发冠,以及法袍内的甲胄,细思背后真意,笑容渐渐染上眼底。 “我明白了。”颜珋道。 孔宣正要松口气,天边忽然飘来一片彩云。距离近了才发现,哪里是什么云彩,分明是身披霞光,长羽氤氲灵雾的彩凤。 彩凤飞至近前,落地后化为一名身材修长,俊逸无双的青年。黑发没有束髻,以彩绢束在身后。额前点缀彩宝,单耳悬挂珰珠,珠身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非是寻常饰物,实是本命法宝所化。 “许久不见,神君近来可好?” 彩凤落地后,眼神都没给孔宣半个,而是笑着同庚辰颜珋见礼。 “当真是好久不见。”颜珋笑道,“何时来的天庭?” “不久。” 彩凤名为绛宜,为凤祖之雏。当年三族大劫,也曾在战场上同龙族刀剑相向。 大劫之后,凤祖陨落,祖龙沉睡,凤族和龙族都是族人数量锐减,再无法同鼎盛时相比。借麒麟窥知天机神通,三族知晓落入陷阱,遭遇背后算计,自此后各自避世,极少在天庭露面。 万年前颜珋获罪,被押上剐龙台,凤族是事后才得到消息。 纵然两族不对付,见面就可能开掐,对帝俊太一所为,凤族也是嗤之以鼻。 大概是实在看不过眼,这万年来,颜珋遇到来自天庭的麻烦,凤族不好明摆着出面相帮,却没少在背地里给帝俊太一找麻烦。 天帝东皇地位再高,本体终究是大日金乌,隶属于妖族,且为禽鸟。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34 凤凰身为禽鸟之祖,纵然凤祖不在,也不妨碍给妖族施压。尤其是金乌一族,隔三差五没少吃亏。 明知道是谁给自己使绊子,奈何养育雏鸟的神木求自凤族,金乌气得咬牙,也得打落牙齿和血吞,绝不能像对付颜珋一样施计,否则其他禽鸟就能撕碎他们。 此番祖龙苏醒,龙族现复兴之兆,凤族考虑再三,又联络同样避世的麒麟,最后作出决定,由彩凤出面贺新帝登基,同时请见祖龙,请教是否有复生凤祖之法。 凤祖诞于混沌,当年意外陨落,只能说是机缘巧合,而且有天道在背后谋划,才使得涅槃失败。 凤族退出战场时,小心保留下凤祖的三枚长羽,数万年来光泽依旧,不见衰败之相。 祖龙身为混沌神兽,比他人更为见多识广,通天之能远拔群仙。不求施以援手,只盼能指点迷津,点出一个方向,凤族上下就会感激不尽。 因途中稍有耽搁,彩凤绛宜在少昊登基当日方才抵达。颜珋一直在凡界,连天帝登基大典都没有参加,两人自是未能逢面。 庚辰倒是在天庭,只是大典前后都在忙碌,更被祖龙派去不周山重塑大阵,同绛宜也未正式会面。 认真讲来,自三族大劫之后,这还是三人首次当面。 在绛宜刻意的忽略下,孔宣被晾在一边,颇有几分尴尬。 颜珋出面打个圆场,毕竟从方才的口风来看,这位孔雀大明王和西方教并非铁板一快,背地里有自己的心思。 绛宜倒也给面子,笑着同孔宣见礼。只是不见对族人的热络,更像是对待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孔宣早已经习惯,表面看不出半点不妥,应对格外有礼。又同颜珋寒暄两句,便不再久留,准备告辞离开。 按照计划,他不会立刻返回西方教,尚要在天庭停留数日。除了“讲和”之外,若是有可能,还想去不周山一行。 当然,他的目的绝非救人。 至于是简单的见一面,了解一下接引准提的状况,还是就早年间的事做个了断,也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第117章妖木 孔宣离开之后,颜珋三人没有多做寒暄,联袂前往大殿。 见过天帝少昊,三人便各自分开,颜珋庚辰去往天宫灵池,绛宜则去拜会祖龙,请教复生凤祖之法。 “复生凤祖?” 知晓绛宜此番来意,颜珋并不意外。 数万年前那场大战,凤祖和麒麟族长先后陨落。麒麟且罢,凤祖涅槃竟然失败,若言没有天道参与,实无半分可信度。 如今祖龙苏醒,凤族看到希望,想要寻求复兴凤祖之法,倒也合情合理。 追忆那场大战,颜珋也不免叹息。 谁能想到,烧把火就能复生的凤族,竟落到那般惨烈下场。麒麟和龙族亦不得免。哪怕三族明白过来,发现背后藏有推手,奈何事情已成定局,悔恨亦是无用。 “天道,定数。”颜珋低声念着四个字,举目眺望天门所在,视线穿透缥缈的云层,眸底浮现冷光,嘴角微微牵起,笑容里却无半分温暖,只有彻骨的寒意。 “怎么?”察觉颜珋不对劲,庚辰停下脚步。 “无事。”收回外露的情绪,颜珋快走两步同庚辰并排,轻触藏在袖中的红蛟,助她进一步吸纳火珠中的灵气,说道,“方才在大殿,楚江王有事托付,我有些拿不准。” “是那树妖之事?”庚辰问道。 “对。”颜珋一边向前走,一边说道,“据楚江王言,那树妖有数千年道行,为灵木分枝成材,秉性温和。生出灵智之后,常年吸纳日月精华,汲取山中灵气,从未曾沾染血光。八十年前却突生变故,一反常态,一夜之间害死百条人命。” 说话间,两人行至天宫灵池。 池边重砌白玉栏,一度干涸的池水自玉石雕琢的兽口飞流直下,注入生有神木的池内。 灵气盘旋在池水上空,氤氲成大片灵雾,缠绕在枝叶间,引得一片沙沙轻响,肖似荒古时最朴素的乐音。 池中波光潋滟,偶尔有灵鱼跃出水面,掀起大片波纹。鱼身跃起时,扇形鱼尾轻轻款摆,薄如蝉翼,流动五色彩光。 颜珋停在池边,单手撑着白玉栏杆,另一只手探向水面。 受灵气吸引,红蛟顺着颜珋的手腕滑下,落入池中。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35 蛟身入水,顷刻变作十倍,游动时掀起大片水花,惊走水下灵鱼。 下一刻,鱼群又聚拢上来,在红蛟周围游弋。时而轻触蛟鳞,却小心避开挂在红蛟颈上的火珠,分毫不敢靠近。 两名仙侍提着竹篮走来,看到池边的颜珋庚辰,立刻俯身行礼。 颜珋递给两人一匣灵果,请他们暂时照看红蛟,便同庚辰走到一边,详说树妖之事。 仙侍接过灵果,感受到澎湃灵力,远胜于平常所得,自是喜不自胜。 谢过颜珋之后,两人迅速将竹篮放下,取出大捧灵米撒入池内,引得鱼儿争抢。其后取出传讯符,告知同伴自己要在灵池边暂留,宫内洒扫之事还请帮忙。待到他们回去,会分出几枚灵果与众人共享。 距离池边不远,有一张圆桌和数只石凳。 桌凳皆为天石所成,桌面光滑如镜,能清晰照出人影,凳周雕有兽纹,腾云驾雾,仰天长啸,活灵活现,仿佛下一刻就会破石而出。 颜珋两人在桌前落座,祭出一道灵力,即有冒着热气的灵茶现于桌上,并有玉盘盛装的点心。 举起茶盏,轻嗅茶香,颜珋微微颔首,以指尖轻击桌面。 一下,两下,三下。 三下之后,桌面浮现一个老人的身影,同颜珋拱手见礼,很快又笑呵呵地融入石中。 “树妖本不归地府管辖,然其害死百条人命,阎罗自是要追问。楚江王派遣座下判官前往捉拿,意外发现树妖在祸起当日便已陨落。” “陨落?” “对。”颜珋颔首,继续道,“灵智消失无踪,本体仍存于世,委实古怪。” “后经仔细探查,才知树中有一鬼魂,被村人沉塘而亡,死后化作厉鬼。未知因何缘故,竟同树妖合二为一,更吞噬妖灵,变得妖不妖,鬼不鬼,三魂七魄尽被血气浸染,其凶更甚忘川恶鬼。” 如果单是这样,地府并未束手无策,派出一支阴兵,配合判官鬼差,照样能将其锁拿。问题在于女鬼身上不只有血气,还有来历不明的功德金光。 这层金光使得树身不灭,护得女鬼藏匿其中,始终未被地府拿下。 女子生前冤死,死后含有惊人怨气,与数千年的妖木意外融合,而妖木根系竟连地下水脉,若是强行将其分开锁拿,实非妥善之法。 思来想去,阎罗自是想到颜珋。 此女周身血气缠绕,本当陷入癫狂。 但她数十年没有离开树妖本体,除害死她的村人,未再害过他人性命。滞留人间迟迟不去,必是存有执念。如能助其达成所愿,或许能引其归入地府,解决几十年未能解决的麻烦。 “身负功德金光?”庚辰放下茶盏,蹙眉道,“确实?” “楚江王亲口证实。”颜珋道。 他之前遇到过类似情况,只是这次相对复杂,牵涉到几千年的树妖,处理起来怕是不那么容易。 “要完成楚江王所托,我必亲往树妖所在。然大战在即,怕是会来不及。”颜珋为难道。 “无妨,待出兵之日,我会与你传讯。观阿父之意,此一战,巫、妖、地府必当精锐尽出,天庭诸仙,新帝拥趸亦会竭尽全力,我族实不必尽显锋芒。”庚辰轻笑一声,手指擦过杯沿,道出祖龙日前所言。 “若非知晓内情,楚江王也不会在此时请你相助。” 经过庚辰一番解释,颜珋恍然大悟。 难怪! 仔细想一想,此战的起因在于西方教所行,进一步扩展,则关乎西方教同天庭万年对立,甚至是分庭抗礼。 这种情况下,必须考虑到方方面面,多方协调,并非是调兵打仗那么简单,也不是打赢就万事大吉。 如此一来,颜珋参战可,不参战亦可,全由他自行决断。 考虑半晌,颜珋决定先解决楚江王所托。 如今孔宣就在天庭,一时半刻不会离开。天庭要出兵,也不会赶在这两日。他尽量动作快一些,未必真会耽搁。 心中打定主意,颜珋将红蛟托付给庚辰,简单叮嘱几句,便动身离开天庭。 由于时间不多,他没有返回黄粱客栈,而是依照楚江王所言,往树妖和女鬼所在的江市径直飞去。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36 第118章旧事 江市三面环山,林木环绕,中部土地肥沃,水源充足,粮产丰富,古时曾为藩王封地,还曾有割据势力在此定都。 颜珋抵达市郊,取出一枚银铃,伴着铃音锁定妖木所在,迅速飞身前往。 妖木长于山脚,树大根深,枝叶繁茂。 树干需五人合抱,树冠遮天蔽日,枝叶交错,不透半缕阳光。树根冲开土层,在地面长成拱形,恰好横过一条清澈小溪,形成天然的木桥。 溪水源于山中,无论春夏秋冬皆冰冷彻骨。 水中不生鱼类,仅有透明的小虾和青色的小螃蟹成群结队。 颜珋落到溪边,掬一捧溪水囿于掌心,能感到丝丝缕缕的妖气,却无半分鬼魂该有的阴气和死气。 “倒是有趣。” 颜珋松开手指,任由溪水沿着指缝滑落,视线落到树身,打量片刻,忽然又移开,迈步走向早已经荒废的村落。 残垣断壁间尽是高草虫豸,偶尔还会惊动藏在草下的鼠兔,嗖一下飞蹿而出,眨眼跑得无影无踪。 拨开一丛高草,能看到碎裂的木匾,历经风水日晒,被雨水浸透,木匾变得腐朽不堪,漆面斑驳,上面的字迹更是模糊不清,无法辨认。 越过木匾,颜珋继续向前,来到一座疑似祠堂的建筑前。 墙面多已倒塌,被高草淹没。越过断裂的木门,脚下是大块的石转,整齐排列,仅有零星杂草自砖缝间探出,同墙外截然不同。 北面墙壁上残留火焚的痕迹,焦黑顺着墙面延伸,意外在中途截断,应是遇水泼洒,中途得以熄灭。 毁坏的木椅倒在地上,同样残留火焚迹象。年深日久,稍微一碰就当场散架,断口处洒落大量木屑,被风一吹迅速飞散。 颜珋站在房间正中,摇动手中银铃。 铃声时缓时急,时而如春风拂面,时而如骤雨惊雷。 随着铃音变化,有冷风平地而起,刹那形成风旋,卷起破碎的木头和石砖,呼啸盘旋,声音尖锐刺耳。碎石摩擦犹如鬼哭,令闻者毛骨悚然。 颜珋立定在风眼,手中动作不停,铃音连续不断,风越来越急。 片刻的时间,地面石砖被大片掀起,接连飞向墙角,砸落在地,发出一声声钝响,掀起大片尘土。 “果然。” 颜珋停下铃音,蹲身细察。 石砖下并非泥土,亦非砂石,而是交织缠绕,每条都有手臂粗的树根。 树根长在地下,盘根错节,扭曲成网,形成天然牢笼。缝隙间充斥妖气,凡被困在其中,必是极难挣脱。 颜珋双手结印,聚成一团灵气,打入树根边缘。 灵气化为利剑,整张树网开始颤动,墨绿近黑的妖气丝丝缕缕升起,每道皆有拇指粗,缠绕在一起,不断涌向高处。 妖气之下,是游魂野鬼在嚎啕大哭。 他们被困在此地数十年,迟迟无法入地府投胎,又没有亲人供奉,同坐牢没什么区别。如今得以重见天日,都是激动万分,恨不能立刻挣脱所有树枝,离开困住自己的囚室。 众鬼都在期盼,颜珋却没有下一步动作。看清树枝困住的都是些什么鬼,嘴角牵起一抹弧度,眼底闪过冷意。 在群鬼躁动抱怨时,颜珋捏碎传讯符,联络楚江王,同时结成灵镜,将现场的情况尽数展现在对方面前。 看清镜中影像,楚江王神情微变,立即命判官翻阅鬼册。 果不其然,这些都是当年死去的村民,数十年没能归入地府,也无半分踪迹。原以为是被树中厉鬼吞噬,未料想竟在此处。 “我有话要问他们。”在楚江王派遣鬼差之前,颜珋先一步提出要求,“若要消除树中厉鬼执念,他们必不能少。” 这些鬼同树中女鬼系有因果,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女鬼怨气所指之人。当年地府未能拘回,是自身工作不到位。如今被颜珋找到,又是有求于人,自该行一个方便。 对于颜珋的要求,楚江王考虑片刻,便提起笔,将载有这些鬼魂的册页尽数修订。 待鬼册修订完毕,颜珋收回灵镜,随意打了响指,即有一个身材高大,浑身缠绕黑气的鬼魂被提出地面。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37 鬼魂得以脱困,第一反应不是道谢,而是凶相毕露,张牙舞爪向颜珋扑了上来。很显然,他已经丧失神智,彻底陷入癫狂,若不然,必不敢做出这般举动。 颜珋没有姑息,单手覆下,魂体当场被打散,凄厉的嚎叫声中,被颜珋收入一枚铜铃。 连续摄服数鬼,颜珋终于找出一只神智尚算清醒,没有陷入疯狂的老鬼。在被颜珋提出地面后,老鬼立即伏在石砖上,连声祈求饶命。 颜珋以灵力提起老鬼,发现他周身缠绕的黑气相对较淡,神情中充满恐惧,不由得心头微动。口中并未多言,以灵力覆上树根,以防树下群鬼生乱,旋即提着老者走出倒塌的房屋,一路来到妖木跟前。 距离妖木越近,老者越是恐惧,鬼体瑟瑟发抖,近乎有崩溃之相。 颜珋没有继续向前,停在距小溪五步远的地方,手指点在老者额心,避免他魂体飞散。 被放开后,老者瘫软在地上,依旧抖得厉害。 “不能去,不能去那边。”老者颤抖着声音说道,“真不能去那边,会死,会死啊!” “为何?”颜珋俯下身,逼近对方双眼,道,“当年究竟发生何事,一五一十道来,不许隐瞒半分。” 老者面现犹豫,又被颜珋提着向前。眼见妖木越来越近,终于放弃挣扎,哭叫道:“我说,我说,不能过去,不能过去啊!” 见他不似作伪,颜珋终于停下,松开手。 老者立刻爬着退后,直至被灵力挡住,无法再行半分,方才哆嗦着缩成一团,抖着声音道:“不能做亏心事,报应,这都是报应!”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老者将当年旧事如数道出,颜珋方才知晓,树中女鬼名为简萱,是乡绅独女,也是村子里唯一上过学堂的女孩。 在她十九岁时,由于父亲做主,嫁给了乡绅好友的独子。 小夫妻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后却十分恩爱,琴瑟和鸣。 后来遇上战争爆发,丈夫隋征投笔从戎,辞去报社里的工作,便随着部队北上,一晃三年没有消息,更无只言片语传回。 “当时村中和镇上都有传言,说隋家少爷死了。” 祸不单行,隋征迟迟没有消息,隋老爷和简萱的父亲又先后染病,在同一年撒手人寰。 因为两家夫人性情柔弱,根本管不了事,隋家和简家的家计全都落到简萱肩上,由她一肩担起。 别看简萱年纪轻,实则性格坚毅,十分有经营头脑。在她接手之后,短短半年时间内,两家的生意非但没有一落千丈,反而蒸蒸日上,比先前规模更大,利润更高。 最初,两家宗族怜惜她无依无靠,时常帮扶。随着时间过去,简萱的生意越做越大,亲情逐渐变味,嫉妒和眼红的人变得越来越多。 “隋少爷多年没有音讯,两家老爷先后去世,老夫人管不得事,她又没有儿女傍身,族中渐渐有了要收回生意田地,交给堂亲经营的声音。” 简萱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出钱修祠堂,建族学,照顾孤寡,资助族内子弟读书,还招收族人到店铺里做事,非但没有得到感激,反而引来贪婪和觊觎。 随着声音一天天增大,两族族长和族老都开始动心。 祸根就此生成,贪婪之火开始燃烧,终成燎原之势。 第119章抗争 最先动手的是隋氏宗族。 族长亲自出面,以隋征从军多年,至今音讯全无,隋老爷去世,家中无男丁为由,要求简萱从族内过继嗣子继承香火,接掌隋家财产。 “你一个妇道人家,相夫教子方为本分,本就不该抛头露面,混迹于三教九流。从族内过继男丁,立刻将生意交出。正好三房长子和次子都在商行,接手掌柜合情合理。” 族长的态度十分强硬,根本不给简萱反驳的机会。 当日召她前去,将族内的决定说出,半点不觉得此举是夺人财产丧尽天良,反而是一派坦然。 老鬼身为族老,当时也在场,亲眼见到族长是如何咄咄逼人,族中无一人为简萱说话。 隋征的母亲本该站在儿媳一边,奈何鬼迷心窍,信了族内长舌妇胡说八道,认定简萱命格不好,克夫克亲,不仅支持族内决定,更背着简萱,连过继的嗣子都已经选好。 简萱孤立无援,犹如被困荒岛。族人都视她手中的一切为肥肉,都想上来咬上一口。 情况如此艰难,这个坚毅的女子也没有屈服,更没有落败。 她非但没有答应族内的要求,更当面指出此乃强夺财产,她手中的商行田地不仅有夫家的,还有娘家的。若是逼迫太甚,打算抢夺,她必不会坐以待毙。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38 “我夫离家不过四载,纵无书信传回,也不能断定人已不在。你们这般红口白牙,是盼着他回不来?娘,阿征是您亲生,您也跟着旁人这样咒他?!” 隋老夫人被质问得哑口无言。 她本就生性懦弱,这些年能过得好,全靠简萱操持家计。先前被人撺掇,主要是耳根子软。如今被当面指出,也意识到言行不妥。 然而,或许是柔弱半辈子的缘故,也或许是为了面子,更或许是失去丈夫,儿子又迟迟不归,让她将怨气全部移到儿媳身上,愧疚仅是稍纵即逝,这个平日里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女人,竟然当着全族的面哭诉简萱不孝,指责她恶待长辈。 那一刻,简萱如坠冰窖。 旁人可以污蔑她,可以黑心肝的骂她,隋夫人怎么能够? 自隋征离家,隋老爷去世,她自问没有半点对不起隋家人,更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饶是如此,还是要被逼迫,要被婆母指责? 有刹那的时间,简萱心灰意冷,甚至想要就此丢开手。 一声声指责唾骂入耳,隋夫人甚至吵闹着要休了她,瞬间让她清醒过来。 凭什么? 她凭什么将自己努力得来的一切拱手相让? 就因为她是女人? 她给族中的钱少吗?她对族人的照顾还不够吗?她对隋夫人的孝心都是喂了狗吗?! 简萱怒气狂涌,扫视周围一张张或贪婪,或狰狞,或假惺惺劝说的面孔,当场冷笑一声,直言让族人死了那份心,无论是生意还是田地,她都不会交出来,更不会过继嗣子。 “谁说我丈夫不在了?我相信他一定还活着!” “隋征一日不归,我就等他一日;一年不归,我就等他一年;一生不归,我甘愿等他一辈子!” “自今往后,别让我再听到‘战死’二字。” “我不会过继,我婆母愿意,就让她去养。” “我手里的生意和田产,我劝诸位还是趁早死心。现在已经不是前朝,民国政府的法令如何,诸位还是多去读一读,以免做出贻笑大方之事。” 说到这里,简萱故意顿了片刻,目光扫视四周,冷笑道:“不妨告知诸位,我同县长夫人曾是同学,和县长本人也说得上话。要是惹急了我,后果如何,诸位最好仔细掂量。” 说完这番话,简萱再不理会众人反应,转身扬长而去。 “反了,当真是反了!” 族老勃然大怒,用力敲着拐杖。杖尾敲在石砖上,声声作响。 族人也是义愤填膺,分毫不觉得是自己在做恶事,认定简萱不孝无德。至于她昔日对族人的照顾和资助,全都抛在脑后,无一人提及,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 隋夫人被晾在当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羞恼之下,不去想自己做错,一股脑将气撒到简萱身上。当日就将族内选出的嗣子领回家,认定简萱不可能也不敢将她拒之门外。 可惜,她想错了。 简萱的确没有将她挡在家门外,而是根本就没有回家。 她知道族人既然撕破脸,就断然不会善罢甘休,索性连日去往县内,住到县城的房子里。同时叫来商行的掌柜,将铺子里的隋家人全部开格,一个不留。 “给半个月的工钱,全都打发走。” 做完这件事,简萱马不停蹄去见县长夫人,送出一套合浦珠定制的首饰,同时讲明自身状况。 县长夫人收下重礼,当面承诺让她放心。 “如今是什么年月,你就安心留在城内,那些人真敢闹腾,有他们好果子吃。” 听到这些保证,简萱暂时松了口气。只是仍不敢掉以轻心,派遣从娘家带来的仆人,去给简夫人送信,讲明事情经过,真到万不得已,她必然要争取族人支持。 收到信后,简夫人怒不可遏,当即去找族长,言明简家人不能这般被欺。 简氏族长表面应承,答应得极为痛快。殊不知,背后早同隋家人沆瀣一气。双方早就暗中约定,等拿下简萱手中的财产,直接二一添作五,两族平分。 “绝户之人,合该如此。”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39 简夫人被蒙在鼓里,简萱也就此放下心来,开始专心经营商行,并派信得过的人去打理田产,自己留在县城,两三月没有归家。 她非但不回去,给族内的资助也随之停止,再不出半块大洋。 隋夫人的家用倒是未停,只是恢复隋老爷在世时的额度,不会再有求必应。至于那个领回来的嗣子,简萱全当没有这个人,如果要养,就让隋夫人自己出钱好了。 转眼半年过去,临近年关,商行里的生意愈发火爆,简萱每日忙得脚不沾地,隋家人找上门来,她一概不见。敢在铺子里闹,直接命伙计打出门去。 隋家人连续吃瘪,心中自是气不过,偏巧赶上县长为简萱的第三家商行剪彩,有人生出歹心,开始传播流言,说简萱和县长不清不楚,要做县长的姨太太。 “她一个女人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还处处得到照顾,背后能没有点什么?” 流言传播极快,很快就传到县长夫人的耳朵里。看在简萱送出的重礼份上,嘴上没说什么,彼此的关系终究冷淡下来。 更要命的是,县长的确纳了一房姨太太,碍于正室娘家势力,不敢摆到明面上,干脆拿简萱做挡箭牌,从始至终没有澄清。 这一来就害苦简萱,生意越来越火红,本人却是如履薄冰,根本不敢犯错,唯恐万劫不复。 在这个关头,简家忽然来人,说是简母病重,让她速速归家。简萱不疑有他,将商行的事交代妥当,当日就随来人返回家中。 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刚刚抵达村口,立刻有十多名青壮男子扑上来,将同行的伙计仆人尽数制服。随后有三四个女人拿着绳子,将简萱当场捆起来,一路拽上马车,带往隋家祠堂。 简萱奋力挣扎,却是毫无用处,额头重重磕在车缘上,血顺着眼角流淌,染红了她的视线。 满目鲜红中,她看到隋氏族长和简氏族长,两人正把手言欢,笑如豺狼。 第120章大火 不守妇道,与人私通,沉塘。 简萱被带到隋氏祠堂前,衣裙在拉扯间染上泥土,粗糙的麻绳勒入手腕,拧出道道红痕。 族长和族老站在祠堂大门前,命人堵住简萱的嘴,根本不给她分辨的机会,迫不及待将罪名安到她的身上。 不问奸夫,不问证人,不要任何证据,一口咬定她私通外男。更无视法律,以族规处置,决意要取她性命。 简萱带回的仆人都被打晕,关在祠堂隔壁的木屋里。 简萱的婆婆站在族长夫人身旁,怀里搂着一个三四岁的男童,看向简萱的目光没有分毫不忍和愧疚,满满都是厌弃和恶意。 习惯简萱的孝顺和有求必应,突然间被“克扣”家用,让隋夫人相当不满。此外,要养育一个四岁孩童,还要忍受孩童家人隔三差五上门打秋风,更是烦不胜烦。 她不敢怨恨族里,也不反思自己是否有过错,将所有的不满和恨意全都发泄到简萱身上。 依照常理,隋征多年没有音讯,简萱一肩扛起家计,对她很是孝顺,隋夫人不该犯这样的错误,做出这样糊涂的决定。 奈何被猪油蒙心,受族人撺掇,以为过继男丁自己后半生就有依靠,将家财握在手中,再不必看儿媳妇脸色,隋夫人硬下心肠,以婆母的身份定下简萱罪名,又颠倒黑白,指责她不孝不贞,态度鲜明的站在族长一方。 简萱被五花大绑,脸颊被狠狠压在石砖上,挣扎中留下数道伤痕,变得血肉模糊。 “带下去,沉塘!” 众人视而不见,更不理会简萱的挣扎,族长一声令下,立刻有几个青壮走出来,扯起简萱,将她硬塞进事先备好的竹笼。 日落时分,太阳西沉,霞光映照流云,天边恍如堆血。 村人打起火把,一路将简萱带至水塘。 塘边有一株古木,村子建立前就已经存在。 树干需四五人合抱,树冠遮天蔽日,树根虬结凸出土层。每逢夏日,村人都喜欢聚到树下,取得一片阴凉。 树根探入水中,在池塘下交织成天然的拦网。时常有鱼虾落入其中,用笊篱舀就能收获不小。 有老人说古木有灵,庇护村落许久。 当年发大水,临近的村庄都被淹了,偏偏隋家村安然无恙。 古木仿如定海神针,洪水过时都要绕道。 今夜,村人再次来到古木下,为的不是遮凉闲话,而是受贪婪和恶毒驱使,要做下害人性命之事。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40 “停。” 族长当先引路,走到选定地点,恰好在树根延伸入水的浅洼。 村人陆续停住脚步,在族长和族老的命令下,分海一般,让出一条可容三人并行的通道。 火光中,四名青壮抬着竹笼,迈步来到池塘边。 “捆石,沉下去。” 族长再下号令,立刻有人抬来青石,用绳索和布条固定在竹笼上。 “沉!” “沉!” “不守妇道,不孝长辈,沉塘!” 彼时天色已晚,明月繁星藏在云后,天地间一片黑暗,仅有火光映亮一张张狰狞的面孔,池塘边尽是满怀恶意的大喊。 在村人的喊声中,竹笼被抬起,用力抛入水中。 竹笼入水即往下沉,倏忽之间,水面不见简萱的踪影,仅有荡开的旋涡和层层涟漪。 待到涟漪消失,水面恢复平静,村人的喊声方才停止,目光齐齐聚向族长,仿佛是等待分食肥肉的豺狼。 “去祠堂。” 族长和族老早有打算,简萱手里的钱财数量可观,简氏分走一半,隋氏那一半,自己必然要拿大头,剩下的才会分给族人,每家三瓜两枣,堵住他们的嘴。 至于简萱的婆母,隋征的母亲,族里不会不管。哪怕为面上好看,也会给她留下一处房产和些许田地。 隋夫人很快就会发现,失去儿媳的照顾,她无非就是一个孤老婆子。无钱无势,族人自然不会捧着她。之前嘴上抹蜜的妇人,看见她也只有嫌弃。 先前让她嫌少的家用,如今只能在梦里想一想。简萱一个月给她的钱,从今往后,怕是一年都见不到。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没有了依靠,过继孩子的人家直接登堂入室,大摇大摆霸占她仅有的房产。房子里的家具摆设被连偷带卖,连她的嫁妆都被糟蹋得一塌糊涂。 稍有不满,那家人就会以她死后无人祭祀做威胁。吃定她性情懦弱,族里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逐日变本加厉,最后将她撵到下人房,自己占据主人的卧室。 日子一天天过去,隋夫人无比后悔,却不能让时光倒流。 吃着简萱的肉,喝着简萱的血,隋、简两村人都过了个肥年,每日里欢声笑语,压根不去想一想,他们手里的钱都是如何得来。 获悉女儿死讯,查明前因后果,简母知晓自己被骗,要去县中报案,给女儿讨还公道。未想事情泄露,自己被抓回去关起来,对外则声称她得了疯病,不能见人。 被关了足足半月,趁看守松懈,简母终于寻机逃脱。 天降冷雨,简母仅着一身单薄的衣裙,甚至没有穿鞋,就那样深一脚浅一脚找去简萱殒命的池塘。 老鬼的家距离池塘不远,恰好起夜,发现池塘边有动静,提起灯笼去看,差点没有当场吓死。 “她做了什么?”颜珋问道。 “她,她折断一根树枝,划开自己的胳膊,大腿,然后一把捅穿肚子。” 哪怕已经做鬼,想起当时的场景,老鬼仍是心有余悸,哆嗦个不停。 简母拼着最后一口气,将自己的血抹到树上,洒进水里。还咬断手指,在树干留下大片古怪的纹路。 老鬼想要躲回屋子里,脚下却像是生了根,无法移动半步。 “那个女人绕着树走,血像是流不干……” 听着老鬼的描述,颜珋再次将目光落在古木上,辨别出不属于树身的暗色纹理,几乎能够肯定简萱的母亲颇有来历,至少曾接触过巫蛊。 提起巫蛊,就不免想到在海市发现的妖灵。 生出妖灵的木雕,材质颇类这株妖木。 简母绕树走过一圈,体内的血将近流干。最后倒在树下,整个人迅速变得皮包骨,化为一具干尸。 随着尸体风化,妖木树冠开始颤动,枝叶交错,簌簌作响。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41 水面荡开波纹,一层层铺展,中心处形成赤红色的旋涡,仿佛简母流出的血。 突然,旋涡中有水柱冲天而起,至数米高飞散,水花中现出一名穿着红衣,周身萦绕黑气的女鬼。 女鬼从水中飞至地面,一步接着一步,走向简母死去的地方,身后留下两排带着水痕的脚印。 “娘,娘!” 女鬼捧起简母化作泥土的尸骨,两行血泪从眼角滑落,仰天悲哭,声音尖锐,恍如啼血。 树冠再次摇动,大片树根破土而出。 女鬼不闪不避,尖啸出声,揉身向前冲去。 老鬼清楚记得当时的场景,黑气萦绕间,有耀眼金光闪烁。枝叶摇动中,树顶现出一名老者身影。那老者慈眉善目,长袍的下摆染上鲜红,同原本青绿的色泽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黑气和金光交织,形成一张大网。 老者本可以将其摧毁,却忽然间犹豫了。迅速掐指数回,不由得深深叹息,当场化作一道绿芒,投入到金光之中。 女鬼身上的长裙由猩红变成墨绿,原本血红的双眼也变作翠色。爬满脸颊的黑纹逐渐变淡,最后仅留下微不可见的青痕。 “我全都看见,她也看见我了。”老鬼蜷缩成一团,魂体抖如筛糠。 不知出于何故,妖木自毁灵智,主动将本体同女鬼相连。 女鬼得此助力,当夜即血洗隋、简两村,凡参与作恶之人,一个也没有放过。未曾参与其中的,也没有滥杀无辜。 村中有老人认出她是水鬼,让人以火驱逐。结果非但没能逼退女鬼,反而烧掉自家祠堂。 熊熊火光中,女鬼悬浮在夜空,仰天长啸,声音凄厉犹如悲哭。 作恶的村人被困在火中,眼睁睁看着费心得来的一切化为乌有,想要逃出火海,却发现手脚都被锁住,只能惊恐大叫,在叫声中被火光吞噬。 大火燃烧一天一夜,等到熄灭,村落已成废墟,再不可能住人。 死去村民的鬼魂尽数被妖木锁住,困在地下数十年。 简萱大仇得报,却没有去往地府,而是回到妖木中,陷入长久沉睡。她生前发下誓言,一定要等到隋征归来,哪怕是百年千年。 听完老鬼的叙述,颜珋取出铜铃,将他和其他鬼魂一并锁入其中。随后越过木桥,径直来到树下,单手覆上树干,微合双眼。数道金光自他掌心漫射开,点亮当年简母留下的血纹。 少倾,耳边传来沙沙声,脚下的土地似波浪涌动。 颜珋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被树根包围,一名身穿墨绿衣裙,有着翠绿双眸的女子站在自己面前。 女子身上既有黑色戾气,也有功德金光,面无表情的注视颜珋,显得分外诡异。 第121章守护 简萱自妖木现身,周身鬼气妖气缠绕,似鬼非鬼,似妖非妖,偏又覆有功德金光,使得寻常鬼差无法发现。偶尔有小妖途经此地,也不会发现端倪,只会认定妖木正在沉睡,不会怀疑树中实则是一名女鬼。 两人距离极近,简萱抬起双臂,指甲疯涨,犹如盘旋缠绕的树枝,将颜珋困在其中。 绿色的妖气在四周弥漫,连成大片有毒的薄雾,能致人迷幻。 颜珋并未移动,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仅是打了个响指,缠绕在周围的树枝便寸寸龟裂,绿色雾气也随之淡去,片刻之间不存分毫。 女鬼发出尖锐的嚎叫,绿色的纹路爬满全身,长发无风自舞,自发尾处攀上墨绿,同身上的绿纹浑然一体。 “简萱,我无恶意。” 颜珋开口,女鬼却听若未闻,继续发起攻击。 为能速战速决,颜珋双手结印,金色灵光在掌心成型,旋即爆裂开来,化作万点光斑,穿透妖气和鬼气,附着在女鬼身上。 发现鬼气和妖气被阻,无法继续调动自如,女鬼大惊,顾不得袭击颜珋,拼命想要驱逐光斑。 可惜毫无用处。 下一刻,光斑不断相连,形成数不清的长线,缠绕上她的四肢,使她动弹不得。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42 “简萱,”颜珋再唤她的名字,自袖中取出一枚铜铃,在她眼前轻摇,“你可是在找此物?” 随着铃舌敲击,一张张鬼脸出现在简萱面前,正是先前困在祠堂地下的鬼魂。因被屏障所困,这些魂体仅能怒骂哀嚎,彼此拥挤撕扯,始终飞不出铜铃半米之外。 看到这些鬼魂,简萱不再挣扎,双眼周围爬满绿纹,神情一度变得狰狞。 “我知你生前遭遇,也知你心有执念。”颜珋轻击铜铃,从屏障中拽出一只厉鬼,正是当年定下计策,害死简萱的主谋之一。 “如你怨气难消,我可助你令其魂飞魄散。若你另有所求,我亦可相助。” “为何?”简萱终于开口,不似厉鬼沙哑粗噶,反而声如百灵,极其悦耳,“你为何要帮我?你有何目的?” “目的?”颜珋将厉鬼攥在掌中,口中道,“一来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二来,你栖身之木道行千年,同当地水脉相系。如今鬼气妖气相合,长此下去,恐将影响地下水脉,使此处成为生灵退避的不毛之地。” 不管鬼魂还是妖物,只要身在凡世,自有一套行事规矩。一旦跨越界限,哪怕不是出自本意,也将吃到苦果。 妖木自灭灵识,将本体同女鬼相系,实因女鬼生母有巫族血脉,虽然极其淡薄,仍不可忽视。 因受过木之巫族大恩,无论是为偿还这段因果,还是避免女鬼一怒之下酿成大错,使得生灵涂炭,他都义无反顾。 然而,妖木却错算一则,女鬼报得大仇,虽未继续滥杀无辜,却也没有被地府引走,而是长久在树中沉睡。 借由功德金光的保护,地府也不能将她强行拘走。 年复一年,随着妖木本体和鬼魂进一步融合,不可避免影响到附近水脉。 最直观一点,先前女鬼葬身的水塘,水位不断下降,如今近乎干涸。哪怕有雨水和溪水注入,最深处也无法没过脚踝。 因水中阴气缭绕,常年不散,别说是鱼虾,连水虫都看不见半只。 听完颜珋的话,女鬼神情怔忪,不理会被拘在铜铃中的鬼魂,转头看向身后的妖木,眼中闪过震惊、哀痛和悲凉。 见状,颜珋收回灵力,缠绕在女鬼身上的绳索迅速消散。 束缚解除的那一刻,女鬼扑向妖木,紧紧依附在树干上,眼角绿纹更深,恍如流淌的血泪。 “你如今非鬼非妖,面前有两条路可选。”颜珋走到女鬼身侧,开口道。 此行之前,楚江王托付颜珋,请他助女鬼消除执念,再将其带回地府。 了解过女鬼生前遭遇,推测出她母族来历,颜珋则认为,她如果不想投胎转世,未必一定要去地府。 女鬼抬起头,翠绿的双眼盛满疑惑。 “你若想转世为人,可以涤清体内妖气,同这株妖木彻底分开。若是不想,也可以消去鬼气,继续修炼,直至化身为妖。”颜珋解释道。 无论选择哪条路,对女鬼而言都不容易。但是,比起将她送回地府,总是多出一个选择。 “大人,您方才说能助我达成所愿。”简萱沉思许久,双目直视颜珋,“可是真的?” “自然不假。” “那我要付出什么?” “不必。”颜珋微微一笑,环抱双臂靠在树干上,半点不介意树身有妖气和鬼气流动,“你转世投胎也好,继续修炼成妖也罢,我都不辜负先前所托。你也无需付出代价,尽快做出选择,不使此地水脉受损即可。” 以简萱如今的状况,只要她能心甘情愿选择一条路,避免牵连更多因果,楚江王给颜珋的谢礼绝对是只多不少。 若她选择成妖,对妖族来说也是件喜事。 虽说她的年龄不大,融合的妖木却有数千年道行。哪怕灵识已失,本体终归没有衰败,不去算洪荒大妖,在妖族内的资历也数得上号,委实不容小觑。 对简萱言明利弊,颜珋等她自己做出选择。 简萱没有立刻给出答复,而是向颜珋请求,她想知晓隋征现在何处,如果可以,希望能见对方一面。 “到底是战死还是另有缘故,是尚在人世还是已经转世投胎?” 从离家之日算起,隋征早已过耄耋之年,尚在人世的希望并不大。但简萱守了数十年,一直没有半点消息传回,这让她始终怀抱希望,或许,真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好,我帮你。” 明白简萱心中执念,颜珋取出地府相赠的玉简,自简萱口中问出隋征的出生年月生辰八字,以灵力在玉简上刻画。 落下最后一笔,玉简亮起微光,光芒中有鬼文成形。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43 “大人,这代表何意?”简萱不明其意,开口询问颜珋。 颜珋叹息一声,取出一枚银铃,示意简萱投入其中。 “隋征已逝,然同你一般,三魂七魄并未归入地府。你附身于此,我带你去见他。” 简萱颔首,在投入银铃之前,小心捧起藏在树下的一小块枯骨,以鬼气融合,挂在自己颈上。 这是简夫人的遗骨,也是她当年献祭自身绘出巫纹,被力量吞噬之后,唯一留下的一块骸骨。 等简萱做好一切,投身入银铃,颜珋双手结印,以灵气包裹妖木本体,不使其在简萱离开后枯萎。随后又在村落四周设下屏障,避免凡人误入。 “走吧。” 屏障在妖木上方弥合,不留半点缝隙。确认没有疏漏,颜珋向玉简中注入灵力,以鬼文引路,一路向南飞去。 隋征葬身之处,并非当初队伍开拔目的地。 离开家乡的数年间,他跟着队伍南征北战,多少回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杀死多少敌人,失去多少战友,数都数不清。 在敌人节节败退,胜利即将到来之前,他所在的队伍奉命埋伏在边境,将对敌军的车队展开一场阻截。 这支队伍有数十辆卡车,运载的都是从当地搜刮的古物金银,还有大量珍贵文献。在主力被打得败退时,接到上官命令,暗中将这些财宝运送出边境,走水路回国。 然而,情报并不完全准确。 奉命保护这支车队的敌军不是几百人,而是多达两千人,还有被收买的伪军进行接应。 埋伏在边境的军队发现情况不对,时间已经来不及,只能立即发出电报,同时不惜一切代价,用人命去换也要拖住这支车队,等待援兵到达。 那一战极其惨烈,埋伏的守军尽数战死,无一生还。敌军和伪军也没能逃走,被赶来的民兵和援军全部歼灭。 在战斗即将结束时,敌军料定脱身无望,接二连三引爆卡车,无法引爆的直接开进河中。 河水湍急,瞬息没顶,将车上的一切完全吞噬。 生者的战斗结束,死者的仍在继续。 死去的敌军和伪军尽数化为恶鬼,一次又一次重复生前的路线,周而复始杀向边境。战死的守军也没有离开,他们重新拿起武器同恶鬼搏斗厮杀,不使其踏出战场半步。 颜珋先前遇到的阴兵,同样战死沙场,却不会被囿于一地。 这些守军则不然。 他们完全被束缚在这片战场,恶鬼一日不灭,他们就不会也不能离开半步。否则就会放开口气,使得阴气和戾气外溢,附近生灵尽会遭殃。 颜珋循着鬼文指引,寻到隋征战死的地点,又找来两只小妖询问,了解过当年旧事,就将简萱从银铃中放出,询问她的意思。 “您是说,他在这里?” 简萱飘落在地,激动地想要上前。不想刚踏出两步,面前忽有黑气飞蹿。 仿佛开关被开启,不到眨眼的时间,天空中聚集成片阴云,大量的黑气自地面升起,一个又一个穿着不同军装的鬼影在黑气中现身,表情由空洞变得凶狠,口中发出长啸和怒吼。 不等简萱再上前,鬼影已经厮杀在一处。 阴风阵阵,喊杀声震天。 鬼影交织,重现当年地狱般的惨烈场景。 第122章事了 黑雾越来越浓,远处传来卡车的轰鸣声。 弥漫雾气的水面开始沸腾,继而现出大片旋涡。旋涡中心有黑光冲天而起,一辆又一辆卡车破水而出,车身斑驳腐朽,披挂腐烂的水草,越过水面,径直驶向岸边。 驾驶室内,开车的敌军已成枯骨,身上的军服早成一条条破布。森森指骨扣在方向盘上,下颌骨不断晃动,仿佛是在大喊,又像是在痛苦哀嚎。 车后有百余名敌军,都是当年一同落水,最后葬身河底。 卡车出现,守军迅速集结,以阴气缠绕周身,悍然向车身冲去。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44 两股黑气相撞,犹如恶兽撕扯,扭曲的气柱道道盘旋,将交战双方全部缠绕,一圈圈收紧。 黑气中,不断有双方士兵倒下,卡车却没有停顿,碾压过破碎的魂体,继续向战场边缘开去。 就在这时,数名高大的守军越众而出,奋不顾身扑到车轮旁,拉响身上的手榴弹。伴着轰鸣声,车身被粉碎大半,车中的骷髅当场散架,仅有双手留在方向盘上,死死抓住不放。 这惨烈的一幕,在战场中重复无数次。 只要敌军没有全部倒下,战斗就永远不会结束。 开出水面的卡车一辆接一辆被粉碎,随车的敌军也接连被撕碎,化作缕缕黑烟,嚎叫着返回河中。守军试图追击,奈何到水边就被阻隔,无法再前进半步,只能眼睁睁看着残军逃走。 同样的场景一次次重复,敌军在减少,守军也是一样。 从最初的千余人,到如今的不足五百,死在战斗中的英灵无法归入地府,索性以残存的魂魄投入大地,加固战场边缘,不使敌军迈出半步。 在守军清理战场,将尚未来得及退走的敌军彻底碾碎时,简萱终于能走上前,隔着英魂铸造的屏障,寻找记忆中熟悉的身影。 在一名身材高大,穿着军官服的守军走过时,简萱面现激动,顾不得魂体被伤害,双手用力敲击,忍受着自指尖窜起的锐痛,高声道:“隋征,征哥!” 军官似有所感,脚步停住,循声看过来。 破损的军帽下,半张脸英俊非凡,另外半张则狰狞扭曲,遍布弹片留下的伤痕。 四目相对,简萱愈发激动,眼角淌下两行绿色的血泪。 隋征呆站许久,方才试探开口:“阿萱?” “是我,是我!”简萱想要靠近,却被屏障上窜起的光弧击飞,倒飞出去数米,依靠指间弹出的鬼气方才平稳落地。 隋征大惊,一把捏碎残存的敌军魂魄,大步来到屏障边,奈何出不去,只能焦急地看着简萱,想知道她是否安然无恙。 “团座,是您的夫人?”一名相貌清秀,身材修长的士兵走过来。和斯文的外表不相符,手臂和胸前都是结实的肌肉,肩上还扛着一挺机枪。 “是。”隋征点头,不错眼看着简萱,看到她的确无事,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慢慢放了回去。 士兵是团部参谋,当初和隋征一同设下埋伏,一同战死沙场。这几十年来,始终守卫在边境,同敌军鬼魂厮杀无数场。听到隋征的回答,当场眉毛扬起,对好奇的阴兵说道:“是团长夫人,快点收拾干净,过来见礼!” 士兵们顿起喧哗,匆忙整理衣帽,一个接一个站到隋征身后,列队迎接简萱。 颜珋站在树下,仔细打量这支阴兵,发现他们身上都有金光,集中起来,更甚于当初见到的那支队伍。 相比之下,隋征身上的金光反倒最淡。 思及简萱身上的异样,再看隋征取出做鬼都没丢失的照片,颜珋轻点手指,心中恍然。 简萱再次来到屏障前,隔着光弧,同隋征掌心相对,眼周的绿纹逐渐变淡,肌肤现出莹润的色泽,同生前一般无二。 唯独翠绿的眸子,再也无法变回漆黑。 “征哥,我等着你,一直都在等你。”简萱仰起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隋征,“无论多难,我都没放弃。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信……” 隋征百感交集,他当年参军离家,直至战死,再也没能回去。 对离开后发生的一切,他全都一无所知。此刻看简萱的样子,能断定她绝非寿终正寝,定然是遭遇不测。心中陡然有戾气腾起,若非有功德金光,怕是会当场沦为恶鬼。 “征哥,你听我说。” 简萱强压下泪意,将当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隋征,更把她同妖木融合之事讲明。 “我如今似鬼非鬼,似妖非妖,成鬼成妖皆在一念之间。”简萱用力眨眼,视线锁住满脸震惊的隋征,继续道,“我只想见你一面,无论什么后果,我都心甘情愿承受。” 隋征既惊且痛,他未曾想到,自己离开后,家中会出现这般变故。 他错估了族人的贪婪,也错估了母亲的性情,才使得妻子遭受这场苦难。 “怪我,一切都怪我!” 隋征缓缓蹲在地上,如果他还活着,恨不能一枪崩了自己。 “征哥,不怪你,如何能怪你。”简萱弯下腰,轻声道,“你离家是为国而战,是保家护民,我是你的妻子,以此为荣!” “阿萱……”隋征抬起头,双目充斥鲜红。 简萱微微笑着,正要开口,水面又起波澜,显然是水下的敌军卷土重来。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45 隋征顾不得同她多言,立即召集队伍,投入又一场战斗。 看着黑气弥漫,黑雾蒸腾,简萱的神情慢慢变得坚定,转身走向颜珋,认真道:“大人,我已选好,我要做妖。” 颜珋指向战场,提醒简萱道:“这片战场不会永远存在,待到战斗结束那一日,你的丈夫身负功德,必然会归入地府,再一次转世投胎。人妖殊途,你二人缘分必尽,你可想好了?” “是,我想好了。”简萱认真道,“请大人助我。” 颜珋看着简萱,见她主意已定,没有再言其他,双手结印,将一道灵力打入简萱额心。 剥离鬼气的过程并不漫长,对曾为厉鬼的简萱而言,却十分痛苦难熬。 不想引得隋征分心,她用力抱住自己,整个人躲到树后,直至痛楚退去,才靠在树干上,仿佛脱力一般。 此刻,她身上再寻不到半分鬼气和阴气,仅有绿色妖气围绕。双眸翠绿,长发自发尾染上墨绿,肤色莹白泛青,连嘴唇都是绿叶般的色泽。 “多谢大人。”简萱走出树后,向颜珋行礼,开口道,“还有一事请大人相助。” 说话间,简萱反手抓住过腰的长发,以指甲裁断。发丝断裂的刹那,在简萱掌心化为绿光,不断聚集缠绕,形成一枚绿色的圆珠。 “此物不比树心,却也有明目清神功效。我如今身无长物,仅能以此聊表谢意,还请大人莫要嫌弃。” 颜珋没有推拒,将绿珠收好,应允简萱的请求,回到她殒命的池塘边,从妖木上取来一根树枝,栽种到战场边缘。 树枝陷入土层,简萱深吸一口气,化作绿光投入其中。 在绿光的作用下,本来只有手臂长的树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眨眼高过五米,树冠如张开的巨伞,枝繁叶茂。 树根在地下延伸,迅速穿过土石,破碎守军无法越过的屏障,进一步探入水下。 敌军正展开第三波攻击,未料有大量虬结的树根破水而出,将卡车重重缠绕,一路甩出水面,牢牢固定在岸边。 这样的变化惊呆交战双方,还是隋征最先反应过来,下令士兵冲上去,将被困住的敌军尽数歼灭。 可惜不是所有敌军都被铲除,仍有部分潜藏在水下,远远避开简萱放出的树根,无论如何都不出来。 等战斗告一段落,颜珋走到屏障前,祭出一道灵力,使简萱的一截树枝能探入其中。因她消耗太多妖力,至少十年内无法再凝出实体。 隋征站在树下,正身向颜珋行礼,随后探手轻触翠绿的树叶,魂体上的金光顺着指尖流淌,尽数融入树身。 天空中的乌云悄然散去,温暖的阳光自头顶洒落。 在场的守军纷纷收起黑气,快速返回到地下。 唯有隋征迟迟不走,任由魂体在阳光中变得透明,直至被树根缠绕,脚下现出裂缝,硬是被按入地下。 待把隋征“安顿”好,简萱还挥动树根搬来两块石头,压在裂缝上,顺势拍了拍。 目睹全过程,颜珋不禁失笑。 “你既已成妖,切记固守本心,莫要迷失,做出让自己后悔之事。” 颜珋话音刚落,恰有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阳光穿透树冠,落下斑驳剪影。 光中现出模糊的女子身影,向颜珋微笑颔首,似是在作出回答,又似在表达感谢。 第123章去往酆都 简萱既然成妖,自然不能归入地府。 颜珋思量过后,准备往酆都一行,专为言明事情的前因后果。 妖木本体仍在,分枝却移往他处,简萱损耗妖气过甚,又要提防河中鬼魂,恐无法支撑地下水脉。 颜珋索性好事做到底,联络鬼差带走两村人的亡魂,又在外围设下法阵,消弭阴气和鬼气,同时引水脉改道。按照他以往的行事风格,本不会如此。然而,看到守卫在边境的亡魂,难得动了恻隐之心。 法阵运转之下,数道金光腾空而起,脚下大地微微震动,隐约传来水龙轰鸣。 颜珋蹲下身,掌心按在地面,感受水脉流动的方位,连续注入三道龙气。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46 “庚辰在就好了。”颜珋低喃一声。 倘若应龙在场,根本无需布置法阵,只需以自身龙气牵引,就能引导水脉改道。 颜珋身为蜃龙,控水的能力远不及应龙和青龙。真要比较一下,只能和火龙掰一掰腕子,还未必能赢。 待水脉完全转向,颜珋撤去法阵和封印,以最快的速度飞至罗丰山,在山顶连续结印,打开通往酆都的大门,旋即飞身而入。 酆都乃地府所在,创于盘古开天辟地之后,兴于人族大盛之时。 城内本由鬼帝掌控,座下诸王鬼将尽皆臣服。后经世事变迁,鬼帝身归天地,气化十殿,分别由地府十王掌管,即为世人所知的十殿阎罗。 十殿各司其职,同颜珋达成契约者为楚江王,专司活大地狱及剥衣亭寒冰地狱。 忘川沿酆都城外流淌,河水奔腾汹涌,呈墨黑色。 河中镇压恶鬼,凡有波浪涌动,即可窥见扭曲的鬼面,以及被牵扯拽动的锁链。 风起浪涌,阵阵鬼哭入耳,使得乘船渡河的新鬼备受惊吓,各个魂体颤动,满脸都是惊疑不定。 孟婆坐在河岸边,长裙阔袖,腰间系一条红色绸带。乌黑的发挽在脑后,簪三支雕花簪。簪首为三只鬼兽,口中垂下长链,在风中轻摇慢动,发出清脆声响。 第一只渡船靠岸,青衣判官撑起船杆,祭出引魂灯,指引船上鬼魂登岸。 孟婆靠在一块青石上,素手舀起一碗热汤,分到七八只碗里,交由核对人数的鬼差分下去。 “大人,数量有点对不上。”鬼差翻阅簿册,核对当入地府的新鬼,发现有数人不在其中,声音稍显紧绷。 “哦?”孟婆慵懒转头,视线扫过河面,口中道,“这才过来几条船,且等等。” 鬼差颔首,暂将手中簿册放下,从箱中另取一册。 孟婆继续舀汤,视线在一个又一个鬼魂脸上扫过,或老或少,或男或女,或悲伤或凶恶,或愤怒或彷徨,或存有不甘,或满怀释然,均清晰无比地映入她的眼底。 有人生前腰缠万贯,自也有人穷困潦倒。有人博施济众,与人为善,同样有人穷凶极恶,坏事做尽。 有父慈子孝,有家宅不宁。有夫妻和美,也有生为怨偶。 单是这船上下来的数十新鬼,足以演绎出世间百态。 孟婆守在忘川边,不知过去多少岁月,每每看到这些贪嗔怨痴,爱恨情仇,仍是感到有趣。漫长的岁月中,这大概是她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仅次于搜集好看的船工养眼。 前两船鬼魂都被河底恶鬼惊吓,小心翼翼接过孟婆汤,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按照孟婆的指示,仰头一饮而尽。 孟婆汤下腹,众鬼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化,不复先前的多样复杂,仅剩下一片空白。 除非罪大恶极或怀有隐情,被引入地府的鬼魂多无需带到阎罗面前,查阅过生平,饮下孟婆汤,就会按照鬼册所载送去转世投胎。 判官和鬼差所要做的,就是仔细核对簿册,以免发生不必要的意外。例如本该投身成男,后世却转生成女。本该投身为人,却误为禽鸟走兽,甚至修炼成妖。 一旦出现此类疏漏,凡经手的判官鬼差都要吃瓜落,严重的更会降职罚薪,甚至丢掉工作,发配地狱中做几百年苦役。 此等苦役专为看守厉鬼,动辄要和企图破狱的鬼打上一场,日子别提多难过。 正因如此,发现簿册记载同鬼魂数量对不上,鬼差才会格外小心。直至最后两船鬼上岸,发现漏掉的都在其中,鬼差才松了口气,将提起的心放回到肚子里。 可惜他放心得有些太早,最后一船鬼中还是出了幺蛾子。 一男一女端起孟婆汤,正准备饮下,与他们同船的两个孩子突然扑上去,不仅打翻了他们手里的孟婆汤,更当场化为厉鬼,当着孟婆和鬼差的面,狠命撕咬两人的魂体。 “啊!走开!” “救命,救命!” 男人和女人发出惨叫,拼命想要推开这两个孩子。 奈何厉鬼怨恨极深,力气又是极大,死死抓着两人不放手。最终,是充任船工的青衣判官祭出引魂灯,配合在场鬼差,方才将几人分开。 两个孩子化成厉鬼过于突然,想是恨毒这对男女。被判官和鬼差制住时,手脚仍不断挣扎,口中发出嘶吼,想要冲上去撕碎他们。 鬼差祭出锁魂链,准备将他们铐住。 孟婆心头一动,单手祭出一道黑气,鬼差手中的簿册立刻飞到面前。翻阅到那对男女和两个孩子的生平,不由得现出冷笑。 “难怪。”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47 这对男女婚内出轨,男子的前妻在孕期被第三者不断骚扰,又被丈夫冷暴力,神思恍惚,最终患上抑郁症,从楼顶跌落身亡。 因为她是自杀,出轨的男女并未受到法律惩罚,仅是在道德上被谴责。过一段时间,事情被淡忘,两人便如无事人一般继续逍遥快活。 男子前妻的父母一直在奔走,希望能为自己的女儿讨回公道。可惜总是无功而返,先后郁郁而终。男子和前妻生下的一对双胞胎,当时已经懂事,牢记母亲的死,始终不曾忘。 “他们是在出行时死于车祸。”鬼差又取出簿册,重新录下两名孩童的名字。他们已成厉鬼,自然不能立即送去转世投胎。 大概是上天惩罚,这对出轨的男女背负活生生的人命,做了亏心事,数年来一直没有孩子。女人再不情愿,迫于压力,也不得不接受男子的要求,将两个即将上初中的孩子接到身边。 车祸就发生在归程之时。 面对迎面来的黑暗,兄弟俩并不感到害怕,甚至带着快意。人间法律不能惩罚坏人,死后入了地府,总能讨回公道! 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对男女依旧未受惩罚,反而马上就能去转世投胎! 胸中的怒气和怨恨一朝爆发,使兄弟俩当场化作厉鬼,只想将仇恨之人彻底撕碎。自己会落到什么下场,他们已经不在乎。 “可怜。”孟婆语带叹息,素手覆上一名男孩的脸,妩媚的双眼中却没有任何温度,“你们这么做,非但不能报仇,自身反要付出代价,不值得。” “大人,这事有些麻烦。”鬼差欲言又止,神情有几分犹豫。 “怎么?”孟婆侧首。 “小的查过鬼册,发现他们的生母和外祖父母都未归入地府。”鬼差感到不可思议,这未免太巧。 孟婆未出声,显然也觉得奇怪。 一个也就罢了,三人都不在? 这事当真蹊跷,处置不当,怕是会生出麻烦。 就在这时,忘川对面忽现一道金光,少卿光芒散去,现出颜珋的身影。 看到颜珋,判官鬼差相继行礼。 孟婆心头微动,看一眼被控制住的厉鬼兄弟,犹如冰解的破,顿生难题解决之法,笑吟吟道:“神君,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第124章根源 被孟婆惦记上,可不是一件好事。 颜珋正准备登船,听到孟婆的招呼,动作为之一顿。仔细打量对方的笑脸,当即收回脚,站在忘川旁,同孟婆隔水相望。 因蜃龙气息霸道,颜珋未曾刻意收敛,先前在河中狰狞哀嚎的恶鬼承受不住,再不敢浮出水面,纷纷遁入水底,连一丝鬼气都不敢露。 一时之间,奔腾汹涌的忘川竟变得风平浪静,墨绿色的河水静静流淌,平和得近似诡异。 颜珋不过河,孟婆索性亲自登船,顺便让鬼差带上那对双胞胎兄弟,一同来到对岸。 “上神,小神有一事相求。” 知晓蜃龙心思缜密,虚言反倒不美,孟婆开门见山,将这对兄弟及其生母的遭遇道出,讲明二人化成厉鬼的前因后果。 “他两人戾气暴增,如留在地府,恐将沦为恶鬼,被镇上数十载,我实是于心不忍。”孟婆满脸戚色,看起来分外真诚。 颜珋同她打过多次交道,深知她的秉性。 母子三人的遭遇,他自不怀疑。至于孟婆口中的不忍和同情,却是半个字也不信。 不够冷心冷情,不能超脱七情六欲,如何守在忘川边千年万年?倘若她同情心泛滥,怕是早就遭到反噬,不可能得群鬼拜服,在酆都的威望仅次于十殿阎罗。 “此乃相关鬼册,还请神君过目。” 颜珋没点头,孟婆也不气馁,亲自送上两本鬼册,请颜珋自己看。 弯曲的鬼文占满整页,清晰记录着王宏一家人的生平。 从出生到求学,从毕业到工作,从成家到生子,再到婚后种种变故,全部一清二楚。 在人生的前三十年,王宏始终踏踏实实,认真学习,参加工作后也是任劳任怨。正因看中他的性格,同在纺织厂工作,人也漂亮的孙丹才会嫁给他。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48 两人婚后第三年,孙丹就生下一对双胞胎,正是化为厉鬼的王胜和王利两兄弟。 王胜王利满月不久,因纺织厂效益不佳,超过半数的职工被辞退,其中就包括王宏和孙丹。 夫妻俩双双失去工作,家计一时没了着落。 本着拼一把的念头,两人拿出家中所有的积蓄,在路边做起小生意。因为孩子需要照顾,孙丹每天时间有限,大多数时候都是王宏自己在忙碌。 然而,就算是再忙,只要能赚到钱,回家后能看到妻子和孩子的笑脸,能让一家人过得安稳,王宏也是甘之如饴。 日子一天天过去,王胜和王利上了幼儿园,王宏的生意也越来越好,靠着路边摊攒下的钱盘下一家小店。 小店开张不久,生意愈发红火,每日里顾客盈门,五六张桌子都是满满登登。不到一年时间就回了本,还有颇多盈余。 接下来数年,王宏的生意越做越大,从一家小吃铺的店主,摇身一变,成为两家酒楼的老板。 孙丹也腾出手来,自学会计等多门课程,为王宏的事业锦上添花。 夫妻倆埋头奋斗,想给自己的孩子最好的一切。王胜和王利也争气,无论学习还是其他方面,在同龄人之间都是出类拔萃,很位父母增光添彩。 在兄弟俩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孙丹再次怀孕。 经过一番考虑,也询问过兄弟俩,王宏和孙丹决定留下这个孩子。 因为出现先兆流产的迹象,孙丹不得不暂时放下工作,在家中安心养胎。王宏每日忙不过来,只得临时招聘一名助理,就是日后出轨的对象韩芳。 扫过这几行字,颜珋抬头看向对岸。 因为被双胞胎兄弟撕咬,王宏和韩芳的魂体都有损伤。尤其是王宏,一条胳膊差点被咬断,此刻正瘫在地上不断哀嚎。韩芳站在他的身边,表面看似惧怕,视线落在王胜兄弟俩身上,满满都是阴狠毒辣。 两人没有喝孟婆汤,又身处忘川河边,会不自觉释放出内心最真实的情绪,没有半分遮掩。 “神君且向下看。”孟婆见颜珋停住,素手翻过纸页,上面清楚记载王宏出轨,对孙丹实施冷暴力,将一双儿子丢去孙丹父母家的全部经过。 “鬼迷心窍。”颜珋冷声道。 “神君此言差矣。”孟婆轻轻摇头,命船工将王宏韩芳带过来,从发间取下一枚木簪,点在王宏额心。 簪上鬼兽口吐黑气,片刻涌入王宏魂体,少顷化作一缕轻烟,自王宏口中缓慢溢出。 “神君看出什么?”孟婆轻声道。 目视轻烟飞旋盘绕,在王宏头顶停留不过数息就飞速散去,颜珋不禁蹙眉。 “气运。” “正是。”孟婆颔首,将木簪重新簪到发上,正色道,“此人本性贪色好财,没机会则罢,一旦送上门,实无法改。其妻孙丹却不该有此大劫。” 坦白来说,孙丹不该死。 按照命格,她会同王宏离异,之后重组家庭,在古稀之年寿终正寝。 “再则,此二子命有贵格才气,且寿数不短,不应如此早夭。” 孟婆如法炮制,验证王胜和王利气运被夺,寿数也因此受到影响。 反观韩芳,本该穷困一生锒铛入狱,却意外改命,随着王宏享数年富贵,更避开命中牢狱之灾。 “此人身上颇有古怪。”孟婆道。 颜珋没有出言,仔细打量韩芳,突然两指并拢点在她的额心。几乎就在瞬间,韩芳发出凄厉哀嚎,魂体变得不稳,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 孟婆同在场的判官鬼差俱都大吃一惊。 此法分明是老君的搜魂之术! 无视众人震惊的神色,颜珋双眸微眯,以灵力牵引,不断探询韩芳脑海中的记忆。很快在她的记忆深处找出一页熟悉的佛像,同先前在降术师手中发现的一般无二。 “西方教。”颜珋收回灵力,沉声道。 “什么?”孟婆满面诧异。 不怪她惊讶。 接引准提都被镇压,镇教法宝也不复存在,他们是如何夺取人族气运?况且天庭正有意出兵,这样往刀口上撞,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49 再则,孔宣作为使者,如今就在天庭。 西方教继续行此恶事,是自信不会被发现,还是有恃无恐,直接将孔宣视为弃子? “事情尚难定论。”颜珋对孟婆道,“我需往天庭一行,楚江王处烦劳你转告,先前承诺之事已成。因情况特殊,容其成妖,于地府并无害处。” “是。”孟婆正色应声。 “这四人暂时交给我,待事情了结再送回。” 话落,颜珋取出一枚铜铃,将先前拘在其中的村人鬼魂交给孟婆,并收走王宏、韩芳、王胜和王利四人的魂体。旋即同孟婆告辞,化作一道金光离开地府。 第125章隐秘 遇颜珋来访,孔宣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神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孔宣正准备见礼,颜珋二话不说,挥手抛出一道灵光,光芒扩散成椭圆灵境,清晰展现从韩芳处搜得的记忆。 看到光中出现的影像,尤其是那尊佛像,孔宣的表情产生变化,震惊、不信、痛恨、悲伤等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一声长叹,整个人颓然坐在椅上,满面都是凄然。 “没想到,当真没有想到,他们竟敢如此。” 孔宣声音低沉,整个人仿佛失去精气神,显得颓丧不已。 倘若换成不熟悉他的人,八成会被眼前这一幕骗过。 颜珋却不在其列,收起灵光,坐到孔宣对面,手指敲了敲玉石桌面,笑道:“孔宣,戏演得太过就显得假了。” 听闻此言,孔宣神情微僵,满面不敢置信,好似被冒犯一般。颜珋不以为意,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像是在说:继续装,继续演,他就在这里看着。 僵持片刻,孔宣忽然勾起嘴角,现出一抹迥异于平和气质的笑。 张扬,邪肆,令人不寒而栗。 这才是真正的他,诞于洪荒的凤凰血脉,天地间第一只孔雀,被世人尊奉敬畏的孔雀大明王。 “的确,演得太过就不真了。” 既然被揭穿,孔宣索性不再演。不想继续绕弯子,直接话入正题,双手捏成法诀,一面铜镜出现在掌心,注入法力之后,镜面升起数道佛光。光芒向中心凝实汇聚,形成一尊清晰的佛影,同颜珋方才展现的一般无二,没有任何区别。 “此乃接引准提所造幻影,专为夺取凡界气运。所夺气运可经十二品莲台炼化,亦能以非常手段转换,为教众所用。”孔宣开口,没有任何犹豫和掩饰,将接引准提所行之事尽数道出。 “非常手段?”颜珋面现凝色。 “对。” 孔宣又向镜中注入一道法力,光芒中现出百尊金身法相。法相均为教中精英所化,位阶上升,环形趺坐,手捏法诀,口中吟诵法经。 伴着诵经声,一页又一页佛像凭空显现,接连破碎。碎片化作点点光影,汇拢到高悬于明台的佛灯之上。 灯中跃起火焰,赤、橙、金三色交汇,将搜集的气运逐步淬炼,转化为千余朵金莲,飞向守候许久的教徒。 这样的方式需耗费相当多的精力和法力,有十二品金莲镇教时,除非万不得已或是情况紧急,极少被教中采用。 孔宣离开教中时,本就存有防备之心,提前做出安排。这些高坐诵经之人均被蒙在鼓里,并不知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不再是秘密。 “夺取人族气运本就有违天和。接引准提被镇不周山下,教中出现不同声音,有幡然悔悟欲重新立教正身者,也有不思悔改,迷不知归,怙恶不悛之徒。” 孔宣面带冷笑,看着光中浮现的一切,看着教众手捧金莲,俯身拜谢,满脸激动的场景,眼中讽意更深。 “这数万年来,对教主所行之事,凡知情者均心照不宣,从不曾想过停手。如今接引准提出事,仍有半数执迷不悟,一边巧言令色,意图蒙混过关,一边继续盗取气运,没有半丝悔改之意。” “此番我孤身前来天庭,一是教中众人推诿,主动出面;二则,实是不愿同这般贪婪之辈为伍,欲早做抽身,以防因果回转,万劫不复。” 听到孔宣的解释,颜珋始终面带微笑,眸光深不可测,让人猜不透他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面对这样的蜃龙,孔宣有些拿不准,到底能不能说服对方,实现自己的计划。 “此事可曾道于他人?”颜珋终于开口。 “尚未。”孔宣摇头,继续道,“我打算先见接引准提,看他二人是否留有后手。”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50 “怎么说?”颜珋挑眉。 两人已经被镇压在不周山下,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神君,他二人已然成圣。”孔宣正色道,“自鸿蒙以来,天地间圣人有几?” 得孔宣提醒,颜珋脑中灵光闪过,当即蹙眉。 “他二人来自西方净土,听道鸿钧,在东方建立教派,一路顺风顺水。以他二人性格行事,除鸿钧赐下法宝,焉知没有其他保命之物?”孔宣继续道。 “所以你要见他们?没有其他原因?” “当然有。”孔宣承认得十分痛快,“当年我是一时大意,才败于准提之手,寻机自要讨还。这些年身在西方教,被处处压制,又看不惯其所行,早思脱身之策。此番他二人自投罗网,陷于天庭之手,机会送到眼前,我岂能轻易错过。” 这样的解释的确说得过去。 颜珋沉吟片刻,联系孔宣给出的情报,对如何处理西方教有了新的想法。 收拾是肯定要收拾,不过大举发兵之前,可以先做分化,令其内部生乱。 毕竟这个教派跟脚不同其他,万一有掌握夺取气运之法的教众跑回西方净土,难保他日不会死灰复燃。 除恶务尽。 凡参与其中,不能放跑一人。 倘若不能斩草除根,人间乱象必会日渐增多,如孙丹及其两子的悲剧也会不断发生。日复一日,累积到一定程度,非但地府疲于应付,难保会生出何等祸患。 逢人族大兴之世,天庭、地府均不能同其割裂,言是息息相关亦不为过,必须慎之又慎。 西方教情况特殊,根源不属于东方,祸害起来自然没有顾忌。 颜珋和孔宣对视一眼,都十分清楚,西方教中为何有一批人有恃无恐,面临天庭大兵压境的可能,仍不愿意收手。 “修成金身法相,虽不及圣人,却非能轻易殒命。”孔宣叹息一声,神情中闪过一抹晦暗。 哪怕天兵天将打上门,教众一哄而散,这些人只要不死,换个地方照样东山再起,凭借盗来的气运再次壮大教派。 颜珋向孔宣提议,让他马上去见三清,将事情如实说明,不要隐瞒一星半点。 “此事关乎天庭,告于三清之后,需得禀报天帝。”颜珋正色道,“祖龙处我自会上禀。” 孔宣颔首,当即同颜珋分开,前往拜会老君。 两人分头行事,孔宣处不必提,颜珋见到祖龙,道明前因后果,祖龙采纳他的提议,决定先分化再打。 内部有人送信,也好一锅端,免得出现漏网之鱼。 在此期间,为免凡界生变,颜珋决定下界搜集西方教盗取气运的媒介,找到立即销毁,不予留存。 “庚辰,你和小六一起去。”祖龙道。 “是!” 庚辰领命,和颜珋一同去往凡界。 离开之前,颜珋特意找来三名仙侍,劳烦他们照看被留下的红蛟。 仙侍收下颜珋给出的灵果和灵药,无不喜笑颜开,满口答应。 红蛟很想一起去,无奈她泡在灵池这些时日,隐隐有突破迹象,实在不能离开,只能目送颜珋和庚辰的背影,突生被自家大人丢下的委屈感。 实在忍不住,索性沉到池子底下专心修炼。等她由蛟化龙,自是能追随颜珋,想去哪里去哪里,不会被修为所困。 与此同时,被带回狐狸洞的白尾也在刻苦修炼。然而比起红蛟,修行速度自不能同日而语。想要实现心中宏愿,必须加倍努力。 白尾的努力也带动六尾,这让九尾颇为惊奇。兴致起来,掐指细算一番,半晌没有言语。 “罢。” 时间还早,事情未必就成定局,且不关乎性命,随这些小家伙折腾去吧。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51 第126章搜寻 夜幕低垂,风骤雨急。 公交车门打开,站台上的人群一拥而入。 不少人淋了雨,夏季淡薄的衣物贴在身上,还要忍耐人群的拥挤,烦躁的情绪油然而生。混杂着工作的疲惫,犹如地底滚动的岩浆,随时可能爆发。 一名年近不惑的男子站在车门旁,左侧是一个穿着潮牌的青年,右侧则是一名浓妆的中年女人。 车内的拥挤迫使男人贴在车门上,无法移动分毫,只能牢牢抱住公文包。包内是重要的合同,在刚才上车时,搭扣不慎被挤开,现出棕黄色的公文袋一角。 男子低下头,发现边角有浸湿的痕迹,唯恐合同被污损,不由心中焦急。 “坏了!” 男子心急火燎,匆忙想要将水珠抹去。因为空间过于狭小,加上穿着潮牌的青年故意推了他一下,手肘不小心碰到身侧的女人,尚未来得及致歉,就听对方一声尖叫,巴掌直接扇在他的脸上。 顺着力道,男人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歪斜,仅有一只镜腿还顽强的挂在耳朵上。 “无耻,流氓!” 女人脸色涨红,既是因为羞恼,也是因为愤怒。 男人的手肘的确碰到不该碰的地方,无可辩驳。她这番举动立刻引来周围人的注意,各种各样的目光扫过来,更有人不顾拥挤,坚持把手机举高,试着拍下混乱和吵嚷。 男人顾不得脸颊的疼痛和眼前阵阵发黑,匆忙向女人致歉,尽量在拥挤的空间内弯腰,连声说自己不是故意的,绝不是存心要冒犯对方。 看他这副样子,女人眼底闪过迟疑,看热闹的人群却是不依不饶。 有人嚷嚷着叫司机停车,把他扭送去警察局。 之前推了男人的青年暗中得意,拍下他窘迫的样子,也将女人带入镜头,在视频中发出各种恶毒的文字。不只给男人定罪,更对女人的身材相貌大肆评论,言辞间极尽侮辱,只为能吸引更多人观看,为自己的视频增加热度。 车厢内空间有限,愈发显得声音嘈杂。 男人低着头,耳边嗡嗡作响,脑海里一片空白,心中的烦躁犹如火山爆发。 凭什么他要遭受这一切? 少时家境优渥,父母恩爱,却在高中时发生巨变,父母遭遇车祸,家产尽被亲戚瓜分。原本品学兼优,成绩名列前茅的自己,因此在高考时发挥失常,只能上一所三流大学。 毕业后,凭借努力,总算找到一份好的工作,生活逐渐有了起色。 哪里想到,因为自己只知道埋头苦干,不擅长经营人际关系,在组里工作出现纰漏时,被所有人推出去做了替罪羊,结清当月工资就被扫地出门,一时之间,房租和生活费都失去着落。 苦熬三个月,好不容易又找到一份销售工作,结果还是处处碰壁。遇到有意向的客户,也会被同事使手段抢走。 他想要讨个公道,却被经经理一顿斥责,告诉他再谈不下一份合同,立马收拾东西走人。 “公司里不养废物!” 经理办公室没有关门,每一声斥责都传了出去,清晰落在同事的耳朵里。 男人低着头走出去,面对的是一张张幸灾乐祸的面孔,是一句句貌似善意却包裹着讥讽的话语。 今天这份合同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好不容易等到对方点头,在合同上签字盖章,男人欣喜若狂,却万万没有想到,在公交车上遇到这样一幕。 见他低着头不说话,身形伛偻,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女人生出恻隐之心,回想方才的情形,或许他真不是故意,有意将事情揭过。 拍摄视频的人却不甘心,为了不断增加的热度,不断出言讥讽。遇到男人不出声,索性将矛头对准女人,口出恶言,说她是不是看上这个男人,被碰也是自愿? “这么大年纪,胖得跟猪一样,总算有人愿意摸一把,心里正偷着乐吧?” 青年举着手机,摄像头正对女人愤怒的面孔,赤口毒舌,尖酸刻薄,故意激怒女人,让她做出不理智的举动。 如他所料,女人彻底被激怒,涨红着面孔,对青年大声责骂。 这样的反应正中青年下怀,一边继续对女人挑衅,一边示意同伴将过程录下来,掐头去尾,断章取义,标题哗众取宠,上传到网站不久,就引来不知情人对女人的厌恶和斥责。 在女人愤怒到极点,要和青年动手时,公交车终于到站。 车门打开,女人顺着人群挤下车,青年也跟了下来,准备继续拍摄。殊不知,站台上有女人的丈夫和两个儿子在等。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52 知晓女人的遭遇,三个男人二话不说,当场包围住青年,按在地上一顿暴揍,直揍得青年涕泪横流,蜷缩着身体不住求饶。 见有人报警,父子三人才不情不愿的停手。 之前被扇巴掌的男人,此刻正站在人群后,看到嚣张的青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心中一阵痛快。顾不得嘴角的青肿,手探入公文包,握住藏在公文袋下的一张残页。 残页质地古怪,非纸非布,倒像是某种削薄的兽皮。 上面绘有五彩斑斓的图画,图画正中是威严屹立的佛像,手捧金莲,脚踏祥云,双目似闭未闭,五官看似祥和,却莫名透出一种诡异。 想起自己得到这幅画的经过,想到之前还不肯签合同,却又突然改变主意的客户,男人神情变得激动,手指越攥越紧,用力得指节发白。 因为过于用力,先前留在掌心的伤口裂开,鲜红的血浸湿残页,被尽数吸收,不留半点。 残页上的佛像睁开双眼,聚集在车站外的人群上空现出一片黑云,一缕缕凡人无法看见的气运从众人头顶升起,向男人手中的公文包聚拢,接连不断涌入残页。 男人并不知晓,他牢牢抓住的“幸运”,事实上是对未来的透支。 短暂的幸运之后就是穷困潦倒,在濒临绝境时,又会被丢一两块肉骨头,仿佛是准备好的饵料,让猎物心甘情愿沉沦,再也逃不出陷阱。 这种媒介同降术师手中的截然不同。 更直接,更恶毒,也更好操作。 不需要持有者读懂残页上的文字,不需要他们拥有修行者的本事,只要有贪婪之心,只要禁不住诱惑,就会一脚踏入蛛网,被越缠越紧,再也无法挣脱。 男人完全不知晓自己将遭遇什么,心中满意快意,带着多年未曾有过的笑,转身离开站台。 没等他走出多远,前方的路忽然被拦住。 身材修长,面容俊秀的青年,手持一枚银铃,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见他脚步停住,面现警惕,青年微微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交出来吧,如果你还想平安过完下半辈子。”颜珋上前一步,温和道,“那并非能带来幸运之物,只会让你背负重重因果,不得善终。” “你胡说!”男人表情狰狞,大声反驳。随即转身逃跑,只想跑得越远越好。 没等跑出几步,又被一道黑色身影拦在面前。 抬头对上一双金色的眸子,男人惊恐倒退,下一刻被灵气点在额心,昏过去倒在地上,公文包也就此脱手。 因颜珋提前张开屏障,三人同外界隔绝,路人行色匆匆,越过倒在地上的男人,均视若未见。 庚辰打开公文包,取出里面的残页,厌恶地皱了下眉。掌心涌出一条水龙,将残页及其中的佛像生生搅碎,不存一星半点。 颜珋弯腰看向男人,手指点在他的额心,取走这段不该存在的记忆。 等他醒来时,不会记得这张残页,也不会记得颜珋和庚辰,只知道自己成功签下一份合同,没等高兴多久,就在公交车上遭遇一场混乱,算是十分倒霉。 “走吧,去找下一个。” 男人很快从昏迷中醒来,无事一般赶往家中,颜珋也同庚辰离开,籍由孔宣借出的法器指引,前往寻找下一张残页。 说起来凑巧,男人手中的残页得自韩芳,就是引诱王宏出轨的女人。 在韩芳生前,两人曾经是同事,一同在王宏的酒店做事。也是因为韩芳的关系,男人才被赶出上一家公司,在临走之前,鬼使神差偷走这张残页。 那之后不久,韩芳也和王宏父子遭遇车祸,当场身亡。 无论男人拿到残页,还是韩芳身亡都绝非偶然。 唯一的答案,是韩芳运数将尽,为夺取气运,媒介需要一个新的“宿主”,男人十分不幸,正好一头碰上。 第127章一报还一报 医院的走廊里,一个老人撑着点滴架,蹒跚向前走去。 老人的头顶裹着纱布,血渍洇出点点红斑,混合着伤药和消毒水,凝成一股刺鼻的味道。 因为过于瘦削,病号服穿在老人身上显得空空荡荡,如同吊着面口袋。每前行一段距离,老人都要停下歇口气,回头向走廊尽头张望,只想避开隔一两天就会找来的那对夫妻。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53 可惜,他的愿望终究没能实现。 韩芳的父母找到病房,发现老人不在,立刻让儿子儿媳拦住护士询问,顺着走廊一路找来,很快就追上老人,将他团团围住。 “亲家,你这样就不厚道了吧?我们特地来看你,你非要躲出去。怎么,是看不起我家人?” 说话时,韩母故意伸出肥胖的手,用力拍在老人的肩膀上,引得他一阵哆嗦,发出连声咳嗽。 同样的情形,每当韩家人来“探病”就会上演。 有护士实在看不过去,想要出面制止,却被韩家人推搡。不得已叫来保安,才避免被卷入其中。 “大爷,他们要是对你做什么,你就说,别怕!” 护士刚参加工作不久,还带着校园里的朝气和正义感。 她本以为有保安在场,老人会道出实情,也好把这几个找事的人撵走。哪里想到,老人根本不领情,反而说她多管闲事。 “我们是亲戚。”见护士被气得脸色涨红,韩母故意掐着嗓子得意道,“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最终,护士被同伴拉住,老人自己回到病房。 鉴于老人的身体的确不好,哪怕是被反咬,护士还是没有彻底不管,借换针的机会,几次路过病房,确保老人没有被进一步恶待。 病房内,老人半躺在床上,双眼盯着输液瓶,爬满皱纹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韩家人则拉过凳子,打开陪护用的小床,围着病床坐下,不怀好意的看着他,活像是盯着大块肥肉,随时准备下口的饿狼。 “亲家,别说我不通人情,我家女儿跟了你儿子这么多年,一开始没名没分,没少被人戳脊梁骨。后来前头的没福,自己跳楼摔死了,我女儿终于熬出头,嫁进你们王家。除了没孩子,她哪一点比前头的差?说的做的没人能挑出毛病。”韩母翘起二郎腿,恬不知耻道。 “先前你和亲家母不待见她,也没见你们喜欢前头那个。” “说我女儿不生养,就要把前头那个生的领回来。也不想想,当初要送走的是你们,如今接回来,就要我女儿舍下脸皮,送上门去被人骂。” 数落到这里,女人语气突变,表情也变得狰狞。 “结果倒好,一场车祸,夫妻俩都没了!” “要我说,前头那个是灾星,她生下那两个崽子也一样!王宏吃着碗里看锅里,家里没收拾利索就勾搭我女儿,事情闹出来,姓孙的一死了之,王宏没个担当,最后都是我女儿挨骂!” “有你们这么办事的吗?” “有没有你们这么欺负人的?!” 韩母舌尖嘴快,最擅长颠倒黑白。 经过她的口中,韩芳不是第三者,反倒成了受害人。王宏不提,孙丹和王胜王利同被污蔑,被贬得一无是处,更被指为灾星。 老人的表情终于产生变化,视线转向滔滔不绝的女人,开口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要什么?”韩母等的就是这句话,朝同行的家人使了个颜色,立刻有人拿出一份文件,是花钱找人咨询过,又特地找人代笔,就等着老人签字生效。 “你儿孙都没了,老伴是个痴呆,只能呆在养老院。王家的亲戚都不乐意露面,只有我这个亲家好心,隔三差五来看你。”韩母靠近床边,将文件递到老人面前,“王宏人没了,他手底下的酒楼不能便宜外人。我这两个儿子都是做生意的好手,不如将酒店交给他们。从今往后,他们就是你半个儿子,照顾你,给你养老送终。” 韩母说得理所当然,也不理会老人难看的脸色,不断催促他落笔签字。见老人不为所动,脸色愈发凶狠,靠近病床,手指拧着老人的胳膊,威胁道:“要是不答应,你就自己在这里等死吧。” 病房窗外,颜珋和庚辰立定在半空,颜珋轻轻摇动铜铃,放出王宏和韩芳的魂体。 亲眼目睹老父是如何被逼迫,王宏满面狰狞,怒视韩芳一眼,就要冲入病房。 韩芳先被王胜王利撕咬,又被颜珋搜魂,鬼体本就虚弱,面对凶神恶煞一般的王宏,实在没勇气对抗,只能蜷缩成一团,恨不能再躲回到铜铃里。 颜珋祭出一道灵气,将王宏困在窗户边缘,使他能清晰看到一切,却无法干涉半分。 王胜和王利兄弟随后被放出来,看到眼前一幕,只觉得无比痛快。 “当初,你们就是这样对外公外婆的!”王胜恨声道,“外婆卧病在床,你故意带着那女人上门,气得她病情加重,没能熬过两个月。还有外公,你是怎么说的,你有钱,我妈死也是白死,自己跳下楼还省得分你财产!” 王宏猛然回头,他分明记得,说这些话时,是避开两个儿子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菲。”王利拽住双眼泛红的王胜,冷笑道,“你和那个女人逼死我妈,又害死我的外公外婆。如今报应不爽,你们不得好死,那几个老东西也要遭报应!” “他们是你的长辈!”王宏大声道。 “长辈?”王胜和王利一起哈哈大笑,黑色的阴风缠绕在两人周围,蔓延成大片黑雾。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54 “他们配吗?” “就因为我妈长得漂亮,就因为我妈当初的家境更好,就因为我妈能干,我那个好祖母没少在背后说三道四,甚至当着我俩的面污蔑我妈,说她不安于室,说她外头有人,说她早晚会跟人跑掉!” “结果呢?” “是你出轨,是你背叛家庭,是你背叛我妈!” “里面那个人,我的祖父,明知道你干了什么,明知道祖母干了什么,全当做看不见,故意和稀泥。在我妈的葬礼上胡说八道,话里话外引人误会,暗指一切都是我妈的错,说她精神不正常,用来遮掩你做的丑事!” “还有你,和那个女人出轨,还拖着不和我妈离婚,非要逼死她!” “你们都不是人,是畜生。” “凭什么我妈枉死,你们就能逍遥快活?你们该死,全都该死!” 王胜王利化为厉鬼,一口气道出心中怨恨。 他们的执念并非改变过去,而是让害死孙丹和外祖父外祖母的人遭到报应。王宏是,韩芳是,王宏的父母——他们的祖父母同样也是。 听完这番话,王宏遭到的冲击非同小可。再看病房中发生的一切,脸色变了又变,呆滞在当场。 王胜王利转向颜珋,他们希望能报仇,亲手为母亲、为外祖父和外祖母报仇。 “你们要想清楚,沾染过多血气,百年之内将无法投胎转世。”颜珋道。 “我们已经想清楚了。”王利开口道。 在兄弟俩之中,王胜向来更有执行力,而王利更擅长动脑。如果不是被夺取气运,人生遭逢大变,在各自的领域中,兄弟俩都将有一番作为。 颜珋沉吟片刻,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无论事成与否,你们都必须罢手。” “多谢神君!” 兄弟倆越过被控制的王宏,一前一后投入病房。 凡人无法看到的阴气在房间中弥漫,王宏的父亲以及韩芳的父母兄嫂都被影响,眼底浮现血丝,心中生出暴戾的情绪。尤其是韩芳的家人,未等老人签字,就开始为酒店的经营权和利润争吵起来,不惜大打出手。 几个人打成一团时,老人神情晦暗,想到儿子死前的众星捧月,对比如今被人胁迫,终于忍无可忍,双手抓起点滴架,对准韩芳的母亲,狠狠砸了过去。 病房内的混乱很快引起注意。 房门被撞开,医生、护士、护工和其他病人站在门口,看到室内的一切,都是满面惊色。几名高大的护工最先反应过来,一边让人去叫保安,一边冲上去试图制止混乱。 “报警!”有护工喊道。 护工动作很快,奈何老人下手实在太重,韩芳的母亲当场气绝,父亲也受了伤。同行的儿子媳妇全都红了眼,发疯一般撕打,被扭住胳膊,甚至张口去咬保安和警察。 混乱中,王胜和王利悬浮在众人头顶,不住畅快大笑。 王宏站在窗边,神情由愤怒到哀求,再到一片木然,唯独没有愧疚和悔恨。 韩芳趁颜珋没有注意,企图寻机溜走。 殊不知,颜珋放出她早有深意。 韩芳生前藏有佛像图,死后魂体犹存痕迹。一旦脱离地府,没有鬼差在侧,定然会再被吸引。借助孔宣的法宝和她魂体中的烙印,颜珋很快锁定藏在医院中的媒介,下一步就是动手毁去。 “我暂时走不开,交给你。” 颜珋将法宝交给庚辰,后者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循着法宝的指引,朝韩芳遁走的方向追了上去。 第128章发现 地下一层是医院的停尸房。 韩芳一路向前飘去,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牵引,促使她不断加速,朝某个方向不断前行。 意识到情况不对,韩芳想要停住,可无论她怎样努力,魂体仍是不由自主向前飞,而且速度越来越快,眨眼的时间就由住院楼五层落入地下一层,停在两扇冰冷的大门前。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55 时值傍晚,铁门内悄无人声,仅有冷气扇运转的声音偶尔传来。 韩芳伸出手,能感受到门内传来的拉力。那种力量极其可怕,近乎无法抗拒,要将她整个人拽过去,就此坠下悬崖,落入万丈深渊。 “不……” 韩芳惊恐欲绝,开始拼命挣扎。 她有种预感,一旦被拽进门内,等着她的必然是魂飞魄散。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自身后飞来,斩断牵引韩芳的力量,同时也触动门锁,使得铁门从内部开启,缓缓移向两侧。 韩芳转过头,看到不远处的黑衣身影,脸色瞬间变化,魂体出现不稳。 庚辰没有多言,取出颜珋交给他的铜铃,当场将韩芳的魂体收入,随即落到地面,迈步走进门内。 一声钝响,铁门在身后合拢。 庚辰丝毫不以为意,脚步没有片刻迟疑,头也未回,径直朝法器指引的方向走去。 靠近门边的水槽传来轻响,不时有水珠流出水龙头,滴落在槽内,汇成一条细流,缓缓向中心处流动。 庚辰站定在墙边,双手结印,雀翎状的法器悬浮在他身前,倏而化出三道彩光,呈三角状,圈定位于右上角的停尸箱。 “找到了。” 庚辰收起法印,纵身跃起,轻易打破媒介自身的屏障,取出藏在箱内的残页。 在他准备毁去残页的同时,耳边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不要!” 下一刻,一个弯腰驼背,瘦得皮包骨的男人冲入室内,死死盯着庚辰手中的残页,神情间满是焦急,双眼泛红,透出诡异的疯狂。 “不要,还给我,那是我的宝贝!” 男人不顾一切扑上来,因右腿打着石膏,无法行动自如,拐杖忽然滑开,重重摔倒在地。饶是如此,他也没有放弃,用双手爬着向前,血丝布满眼底,形容狰狞犹如恶鬼。 “给我,那是我的宝贝,给我!”男人一边爬一边叫嚷,印堂漆黑一片。 不需要以法印牵引,庚辰即能断定,他此生的气运都被夺走,且有恶果缠身,即使能保得性命,后半生也将穷困潦倒,百病缠身,不得善终。 “此物不祥,非是宝物,也非你能保有之物。”庚辰不欲多言,掌心处腾起一道水龙,将残页盘绕撕碎。 在消失前,残页中的佛像做最后挣扎,数道细如发丝的黑气突破水网,向四周疾射而出。 庚辰早有提防,黑气刚一出现就被龙气压制,无法突破霸道的灵力,一道接一道破碎消散,直至荡然无存。 “完了,完了,全都完了……” 眼看着残页被毁,男人失去一切希望,整个人瘫软在地,双眼空洞,翻来覆去念着同样几个字。 他本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板,赶上时代浪潮,凭借着过人的生意头脑,在商场上如鱼得水,买卖做得风生水起。 生意场上避免不了应酬,也少不了形形色色的诱惑。 起初他还能严于律己,不该碰的不碰,不该做的不做。实在推脱不开,也会想方设法找借口中途溜掉,不使自己沾染上不该沾的东西。 然而,随着生意越做越大,包藏祸心的人也越来越多,他总有顾虑不到和疏忽大意的时候。一着不慎被人算计,染上最不该染的东西。 这种东西相当可怕,短短五年时间,就让他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妻子带着孩子离开,公司倒闭,房子也被收走,他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每天食不果腹,躲在桥洞底下忍受非人的煎熬。一旦瘾头发作起来,仿佛被万蚁噬咬,整个人都要被逼疯。 偶然的机会,他在一条小巷里发现这张残页。 残页本属于一个衣冠楚楚的老人,不知因何缘故,老人倒在巷子口,身边散落大量的现钞和一只密码箱。 时值深夜,老人倒下的地点恰好是监控死角,男人壮起胆子靠近,手指伸到老人鼻子下,一片冰凉。再看老人的脸色,明显已经死去多时。 男人不想惹麻烦,抓起几张散落的钞票就想跑。 不知为何,密码箱忽然弹开,鬼使神差的,男人又转回身,看也不看箱子里的黄金和古董,只抓起那张绘有佛像的残页,像是宝贝一样捧在手里,迅速逃离现场。 自那天之后,男人的运气忽然转好,隔三差五就能遇见好心人施舍,更在给人擦车时,遇见早年曾帮助过的一个朋友。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56 那个朋友常年在外地做生意,不知道他染上坏毛病,以为他是被人算计生意失利,才会落到如此地步,很是义愤填膺。 “落井下石的小人,都该遭天谴!” 朋友真心实意想要帮他,拿出一笔钱助他东山再起。哪里想到,钱刚刚到手,男人就去找了毒贩子。 短短几天时间,做生意的本金就被挥霍一空,不留半分。 想到当时的情形,男人也后悔。 可他控制不住,每当瘾头发作,好像身体里住了另外一个人,拥有另外一个灵魂,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也根本管不住伸出去的手。 一次两次,他还能找借口遮掩,次数多了,朋友终于发现不对。心中生出怀疑,让人去调查,很快查明真相。 自两人重逢以来,朋友的公司连续遭遇危机,客户一个接一个被挖走,生意一落千丈,心情本就不好,遇到男人又一次找上门,口中没有一句真话,朋友终于爆发,斥责他说谎,骂他无药可救。 “你马上离开,之前的那些钱就当是扔河里,我一分不要你还!从今往后,你不要再进我家大门!” 男人被毒瘾折磨,整个人濒临疯狂,见朋友不肯帮忙,赤红着双眼,抓起放在桌上的烟灰缸,猛然砸向朋友的头顶。 一下,两下,三下…… 连男人自己都不清楚,他究竟砸了多少下。 等他清醒过来,发现朋友倒在血泊中,第一反应不是救人,而是在室内翻箱倒柜,找到所有现金和贵重物品,就此逃之夭夭。 这一逃就是十三年。 男人趴在地上,回忆起往事,手脚冰凉。 这十三年来,他隐姓埋名,不知去过多少地方,碰见过多少人,做过多少恶事。凡是他曾接触过的人,无一例外都会遭逢厄运。 与之相对,旁人倒霉,他却会过上几天好日子。 这一切都与那张残页脱不开关系。 明知道不对,男人却不愿深想,更无意停手。人性中的良知,早在他害死朋友时彻底泯灭。 一个月前,男人来到本市,意外遇见长大的儿子和女儿,他不敢上去相认,只能远远看上两眼。 在工地干活时,对他有几分照顾的工友意外被钢筋砸伤,男人自己也伤到腿,被送进医院。躺在病床上,想起重伤的工友,男人终于怕了。 他不敢冒险,不敢冒亲生骨肉遭遇不测的风险,寻到机会,将手中的残页藏到伤重不治的工友身上,只等着一起被焚化。 然而,丢掉残页不久他就后悔了,坐立不安,心中犹如火焰燃烧,极是难熬。在他终于坚持不住,找来停尸房时,正好撞见庚辰准备毁掉残页的一幕。 男人趴在地上,整个人恍如烂泥。 庚辰没有理会他,迈开长腿准备离开。 男人忽然间生出力气,翻过身,枯瘦的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探出,牢牢抓住庚辰的裤脚,凶狠道:“你不能走!你赔我宝贝,否则我杀了你!” 对上男人猩红中透出青光的双眼,庚辰眉心微皱。 颜珋助王胜兄弟消除执念,等来拘魂的鬼差,就转身离开病房,循着庚辰留下的线索来到停尸房。 看到眼前一幕,颜珋不禁面现诧异。 地上那个男人很是古怪,若是他没有看错,此人三魂七魄均被压制,操控其行动的竟然是一缕佛息? 第129章应龙的经验 佛息藏于男子体内,十分隐蔽,若非颜珋和庚辰留心,换做寻常仙人,未必能察觉端倪。 此时此刻,他满心满眼都是被毁去的佛像残页。想到生活失去着落,恐慌和愤怒交织,距疯癫仅一步之遥。在复杂情绪的驱使下,枯瘦的手指牢牢攥住庚辰的裤腿,无论如何也不放开。 “你毁了我的宝贝,赔给我,赔给我!” “不赔给我,我就杀了你,一定会杀了你!” 男子不停重复相同的字句,眼底的红血丝越来越密,印堂漆黑一片,脸颊抽搐,脖颈鼓起青筋,嘴角淌出恶臭的口涎。而他抓住庚辰的指缝间,竟有不起眼的微光溢出。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57 颜珋眸光微凝,当即祭出一道灵力,将男子掀飞出去。 庚辰近乎在同时动作,掌心涌出一道水龙,将男子牢牢缠缚,任凭他翻滚挣扎,叫嚷怒骂,始终无法挣脱。 水龙越收越紧,刹那悬于半空。 男子双脚离地,顾不得挣扎,当场发出惊恐大叫。 “事情不对劲。”颜珋站定在庚辰近前,弯腰触及他的脚踝,捕捉到不该存在的气息,双瞳化为赤金。 “如何?”庚辰低头看向颜珋,口中道。 颜珋冷笑一声,道:“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雕虫小技。” 庚辰没说话,单手拉起颜珋,金色的龙气盘旋上行,缠绕住脚踝,驱逐沾染的佛息。 一阵刺耳的声响,仿佛水泼滚油,大量白烟在室内弥漫,蒙住两人视线。白烟出现之后,男子不再叫嚷,直接白眼一番,当场昏迷过去。 烟气不断聚拢,形成一尊趺坐菩萨,在空气中若隐若现。 菩萨睁开双眼,目光中满是慈悲。 颜珋再次冷笑,取出一枚金铃,注入磅礴龙气,挥手打了过去。 金铃穿行而过,空气中的影像瞬间扭曲,边缘处牵引出数不清的长线,似要再次聚拢,却被龙气阻隔,始终无法变得完整。 颜珋再次结印,金铃飞速旋转,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铃声中,金色龙纹浮现,牵引并逆转佛息,将颜珋的声音和一道龙气送往西方教廷。 “尔等夺取人族气运,本就是逆天之行。凡人气运被夺,命数被迫改变,富者穷,良者恶,完好之家破碎,亲人友朋俱都离散。这万年以来,因尔等之行堕入深渊,陷入水深火热者不知凡几。” “尔等口口声声迁善远罪,自恃教人向善,为何不能自省己身,看不到最大的恶,最该惩戒的罪?” 颜珋的声音穿透时空,反逆佛息为己所用,直抵西方教。 蜃龙之威,撼山荡海,蟠天际地。 龙音震动围在灵镜前的西方教众,中途掀起一阵狂风,不只碎裂灵镜,断绝教众追踪线索,更将在场众人掀飞出去。 灵镜变得粉碎,黑色的龙影在碎片中腾起,盘旋在教众上方。 纵然本体远在千里之外,众人眼前仅是以灵力幻化的虚影,龙威依旧恐怖。 除教中长老精锐,多数教众被威压所慑,趴在地上起不得身,脸色发白,额头滚落大颗冷汗,砸在地上,形成暗色水斑。 “果然不好对付。”一名修成金身,素来同孔宣不睦的长老道,“诸位亲眼所见,蜃龙应龙在下界毁我等机缘,如此行径,已是同我教撕破脸,势不两立。” 扫视众人表情,长老故意加重语气,专为引起轰鸣,使教中上下能够同仇敌忾。 “孔宣身在天庭,多日没有消息传回。应龙所持法器出自他手,如此看来,他怕是已经重投天庭。” “当年若无教主慈悲,他如何能入得我教,得如今造化?” “这般忘恩负义,不忠不义之徒,理当逐出我教,灭其灵体,方能以儆效尤!” 长老说得正义凛然,慷慨激昂。的确有教众被他鼓动,却也有不少人不以为然,暗中皱眉。 孔宣的本领,教中上下心知肚明。倘若他真的转投天庭,同教中作对,能同他抗衡的教众委实不多,遑论灭他灵体。 如今最紧要的问题,不是阻止蜃龙和应龙毁教中机缘,而是设法在天庭挥师之前寻到更隐秘的落脚点,避免本教遭遇倾覆之危。 机缘被截断可以再找,失去根基就一切都完了。 为此,有相当一部分人主张返回西方净土,避开天庭大军,尽最大的努力稳住根基。 可惜清醒的人实在太少。 究其原因,在帝俊太一统治天庭时,西方教不断壮大,从未遭遇过太大挫折。 万年来夺取人族气运,又养大他们的胃口。 有捷径增长修为,习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何能由奢入俭,又如何甘心放弃早已经视为囊中物的“机缘”? 这就导致教中意见很不统一。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58 接引准提被压在不周山下,掌管教中事务的几人各自为政,教众分别站队,任何一股势力都无法力排众议,彻底压服其他人。 正如孔宣对颜珋所言,不需要多么复杂的手段,只要瞅准时机,瞄准一两个对象,在背后推波助澜,就能让西方教内部生乱。 蜃龙灵影持续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却带给与西方教教众无比震撼。 他们习惯同天庭并举,同诸仙分庭抗礼,势均力敌。从未曾想过会有那么一天,仅是一道灵气凝成的虚影,就压得自己抬不起头,惊惧感丛生,想压都压不下去。 龙影消失后,众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沉默之后就是一场激烈的争吵。 借凡人暗算应龙之事失败,见识到蜃龙威压,想走的和想留的,想战的与想和的,想继续夺取气运同有意就此罢手的,谁也说服不了谁,纷纷吵成一团。彼此互不相让,争得脸红脖子粗。 此前众人虽有不和,却从未吵成这般,几乎下一刻就要动手。 陷入争执的教众始终未能发现,龙影虽然消散,蜃龙的气息却未彻底消失。 没有粉碎西方教设置的屏障,颜珋无法以真身闯入教中,仅能借逆转佛息送出一道龙气,自是要最大程度利用。 蜃龙的气息留在教中,无法令教中上下就此陷入梦魇,却能滋生矛盾,放大不和,同孔宣先前所提的计策正好呼应。 待教中彻底陷入混乱,彼此无法容忍乃至大打出手,即是天庭挥师攻打,将其一举拿下的最佳时机。 医院地下一层,颜珋睁开双眼,思及最后窥得影像,嘴角向上翘起,笑意缓慢浸入眼底,冰冷,残忍。 庚辰收回水龙,男子摔在地上,手脚不断抽搐,口中溢出白沫。 男子体内的佛息已尽数除去,三魂七魄归位,却无法弥合之前的创伤。如庚辰先前所料,他即使能活下去,后半生也将缠绵病榻,不得善终。 更何况,他身上还背负有人命。 失去残页“庇护”,警察很快会找上门,真相水落石出,等待他的必然是法律的严惩。 “走吧。”庚辰收回灵力,向颜珋示意,取出孔宣借出的法器,准备去寻找下一个媒介。 颜珋却是一动不动,在庚辰疑惑地看过来时,忽然跃起趴到他的背上,双臂环住他的脖子,故意打了个哈欠,用下巴蹭了蹭对方的脖子,懒洋洋道:“耗费太多气力,走不动,背我一程如何?” 庚辰站在原地,侧头看向颜珋。 四目相对,颜珋笑弯双眼,庚辰则是微微叹息。 “怎么,不乐意?”颜珋挑眉。 庚辰以行动代替回答,在颜珋准备再开口时,反手一捞,直接将他捞到身前,低下头,将他未尽的话全部堵回口中。 相识数万年,应龙早有经验,想要截住蜃龙的话,此法最为有效。 金光缠绕而起,两人消失在原地。 最后一缕金色褪去,铁门被从外部打开,一名护工走进室内,指着倒在地上的男子,对身旁的警察道:“就是他,我看到通缉令,认出他就是上面那个人,打电话报的警!” 第130章斩断源头 男人被警察带走,一桩沉寂十数年的凶案终于告破。 真相水落石出,凶犯被送上法庭。 男人的妻子看到电视和网络上的新闻,起初没能认出自己的前夫,直至读过几篇报道,获悉死者的身份,才心头一震。 这么多年过去,夫妻情分早就没了。 看到男人如今的下场,想到他早年犯瘾时对自己和孩子的伤害,女人心中生不出半分同情,只认为是罪有应得。 “染上这种东西,戒不掉,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至于男人的两个孩子,年幼时被母亲带走,对父亲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看到相关新闻,听到男人的名字,一时半刻也不会多想。 事后回忆起来,同样不会对外人说。 毕竟有这样一个父亲,实在不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59 死者的家人得到消息,终于能长出一口气,移开压在心头的巨石。 “十三年,十三年了啊!” 死者的父母已经过世,妻子没有再婚,独自扛起家庭,抚养两人的孩子。 凶犯东躲西藏这些年里,她始终没有放弃,坚信恶有恶报,害人性命者必将受到严惩,不可能永远逍遥法外。 “终于等到了,等到了!” 男人被押上法场之后,死者的妻子带着孩子回了一趟老家,来到丈夫的坟前,痛痛快快哭过一场。 十三年的凶案得以了结,杀人者偿命,受害者终能瞑目。 这桩旧案在当地闹得沸沸扬扬,过程中,办案人员顺藤摸瓜,查出贩毒窝点,抓获犯案者十余人,更跨省缉拿制毒人员,用了足足三个月肃清当地。 曾被这些恶徒祸害的市民无不拍手称快,希望这些丧尽天良,害得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的罪犯全都得到严惩,该枪毙的枪毙,该坐牢的坐牢,最好一辈子也别从监狱里出来。 先后毁掉两个媒介,掌握西方教惯常采用的手段,颜珋和庚辰没有着急前往下一处,而是先将掌握的一切禀报祖龙,再由祖龙告知三清和天帝。 “此辈手段隐蔽,且擅长蛊惑人心,令人防不胜防。若要在短时间内尽数灭除,仅凭我二人恐力有不逮。” 根据颜珋和庚辰送来的消息,祖龙、三清和天帝共议,择数名仙人下界,同颜珋庚辰共同处理此事。 被选中的仙人里,既有同龙族结有善缘的,也有先前同颜珋不睦甚至一度交恶的。前者如天枢星君,后者的代表则为玄武。 诸仙下界专为破除西方教设下的媒介,必然要同颜珋庚辰见上一面。经过一番商议,地点就定在黄粱客栈。 自从颜珋携红蛟前往天庭,客栈大门已有数月未开。 因建筑四周设有屏障,哪怕古玩街上人来人往,接踵摩肩,也无一人留意到这间客栈的异样。偶尔有凡界修行者经过,只是脚步微顿,半点没有探究的心思就匆匆离开。 真有不开眼之辈,觊觎客栈内透出的灵气,想要趁主人不在硬闯,无需门前石兽现影,同在古玩街的妖狐就会率先出手,将这些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胆敢妄生贪念的家伙教育一顿。 有过惨痛经历,相信这些人终生不敢再踏入古玩街半步,遑论靠近黄粱客栈。 颜珋和庚辰奉祖龙之命返回时,下界的仙人早已齐聚在黄粱客栈门前。 待到两人走近,天枢星君等面带笑容,彼此见礼,态度十分客气。如玄武之辈,因早前同颜珋生过龃龉,彼此还动过手,如今当面,难免有几分尴尬。 好在太白金星奉天帝命同行,最擅长调节气氛,三言两语化解尴尬。 颜珋从善如流,顺势邀请诸仙进入客栈。 客栈大门开启,三楼的器灵早已按捺不住,纷纷飞上前,捧着新酿的酒向颜珋献宝。 鼻端萦绕浓郁的酒香,再看将颜珋包围的器灵,在场仙人都有几分羡慕。 颜珋笑着接过一壶酒,点点器灵的脑门,后者欢快地落在他的肩上,小手抓住他的耳朵,小声道:“神君,我酿的酒最好,比他们都好!” 器灵说话时,藕节似的胳膊不断挥动,冲天辫上的珠子炫发青光,胖嘟嘟的小脸极是讨人喜欢。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仍逃不开其他器灵的耳朵。不满他的“自夸”,纷纷围上来,争抢着颜珋肩膀上的位置,嚷嚷着自己酿的酒才是最好。 “神君,我的最好,您尝尝!” “休要夸口,你才多少年道行,酿出的酒根本不够醇厚,给神君泡尾巴都不够。” “就是!神君,我酿的最好,有甜味!” “神君别听他的,他惯常爱夸口。我的才是最好,您尝尝我的。” “尝我的!” 器灵们互不相让,嘴上怼不提,怒起来还用酒壶互敲,场面一度相当热闹。 目睹此情此景,众仙心中颇不是滋味。 酒器固然难得,以众人的资历和手段,并非一件都寻不到。 关键在于这些宝物生出的器灵。 别看他们个个乖巧可爱,年画娃娃一般,论脾气,丝毫不亚于荒古凶兽。 更重要的是,此类宝物炼化不易,需要大量仙宝灵植和灵火蕴养,除非特别爱酒,否则很少有人会搜集如此多的酒器,养着这么多的器灵。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60 不过明白归明白,目睹颜珋被器灵争相献酒,四周灵气萦绕的情形,在场仙人包括太白金星在内,还是不由得心生羡慕。 这些器灵少说也有千年道行,被灵火灵植蕴养,酿出的酒自然非同凡响。 倘若一壶不够令人侧目,那么十壶,二十壶乃至上百壶呢? 方才听器灵提及,颜珋用灵酒泡尾巴? 纵然是仙人,也称得上奢侈。 有传言龙族家大业大,凡是诞于洪荒,经历过三族大劫,存世至今的神龙,每人手里的宝贝都是不计其数,金乌一族搜刮多年也未必能比得上。 不提众人如何想,颜珋安抚下争吵的器灵,挥手移来两排桌椅,请在场之人落座。 众仙刚刚坐定,即有包裹着灵气的木匣自柜台后飞出。匣中盛放各色糕点灵果,清香扑鼻,沁人心脾。无需入口,仅是吸上一口气,便能令人精神一震。 除此之外还有好茶。 不同于招待亡魂的鬼茶,摆在众人面前的茶盏俱为仙宝,注入盏中的茶水也是难得的珍品。泡茶的水更是引自灵山。 值得一体的是,太一下界挖断灵脉,数处灵泉随之干涸。如今灵脉在逐渐恢复,灵泉依旧不见踪影。 颜珋烹茶的泉水采自太一下界之前,由庆忌分批运送。在多处灵泉没有焕发生机之前,更显得弥足珍贵,喝一点少一点。 看看摆在面前的点心和灵茶,再看看盛放果品和茶水的仙宝,众仙再次生出同样的念头:龙族家大业大,果非虚言。 打量过众人脸上的表情,颜珋微微一笑,放下茶盏,侧头同庚辰低语数句。 西方教行事肆无忌惮,明知天庭有意发兵,仍不知收敛,反而有变本加厉的迹象。 其所依仗为何? 除了跟脚在西方净土,随时可以跑路,估计就是源源不断的人族气运。 据孔宣所说,有气运加持,西方教上下修行速度极快,接连有教众修得金身。仗恃于此,在接引准提被拿下之后,教中部分长老仍难消贪念,怀抱私心,不惜鼓动教众同天庭敌对。 针对对方行事,颜珋和庚辰定计,从根源上着手,趁他们暂时陷入混乱,将散布在凡界的媒介尽数毁去,不留半个。 斩断这个源头,即可由孔宣出面联络有意转投之人,里应外合,趁势大举发兵,将其一网打尽! 第131章古怪 由太白金星牵头并居中调节,客栈内的气氛很快变得融洽。 至少表面看是如此。 无论真实目的为何,彼此的目标总是一致。抛开曾有的成见与不和,众仙没有发生太多争执,很快做出决定,趁西方教内耗,抓紧时间动手,将其伸向凡界的手就此斩断。 有颜珋庚辰提供的线索,参考两人数日来积累的经验,众仙纷纷取出法器,锁定一个方向,即动身前方搜寻。 颜珋庚辰同样不得歇息,送走太白金星,安置好客栈内的器灵,便准备再次出发。 临行之前,颜珋联络地府,得秦广王和楚江王首肯,暂将韩芳的魂体留在身边。借助她来搜寻媒介,颇能事半功倍。 “先去青市。” 庚辰挥袖张开一张水网,灵气化作金色脉络,在网中纵横交织,迅速扩散开来。颜珋祭出孔宣法器,择定金线最密集处,对庚辰点了点头,动身前往目的地。 为不遗漏线索,两人飞行一段距离,即改乘凡界交通工具。 颜珋站在车门前,看向倒映在玻璃上的人影,双眸恍如万年寒潭,深不见底。 庚辰站在他的身边,暗中催动灵力,化作看不见的水纹,在车厢内成片扫过,搜寻可能存在的异常痕迹。 两人特地登上这趟地铁,全因韩芳的魂体突生异状,仿佛被看不到的力量牵引,拼命想要挣脱附体的铜铃。 这样的表现同在医院时一般无二,牵引力甚至更为强烈。 起初,吸引韩芳的力量来自市中心商贸广场,很快又开始移动,短暂停留在广场附近的一座商务楼,随后转到繁忙的地铁站。 正值下班高峰期,地铁站内人潮拥挤,人头攒动,各种气息交织,显得十分浑浊,很难马上锁定目标。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61 颜珋和庚辰分别做过尝试,还祭出孔宣的法器,气息总是若有似无,更险些在中途失去线索。 最终还是借助媒介对韩芳的吸引,一路穿过人群,登上一辆开往市郊新区的地铁。 车厢内十分拥挤,人挨着人,近乎没有落脚的地方,侧身都十分困难。 在车门关闭的那一刻,颜珋和庚辰都在瞬间捕捉到异样。 两人对视一眼,有十成的把握,他们要找的东西就在车内。 为免打草惊蛇,也为进一步确认位置,两人采用最简单也是最麻烦的方式,以灵力结成绳索,一个接一个扫过去,直至找到目标为止。 地铁在轨道上穿行而过,车厢内冷风吹拂,乘客或坐或站,或因疲惫闭目养神,或是低头盯着手机,很少有人发出声音。 期间,地铁停靠站台,有一名老人和抱着孩子的女子随人潮走进车厢。 见女人站得艰难,怀中的孩子也险些被挤到,立刻有年轻人站起身,开口道:“大姐,你坐我这里。” 不等女人开口感谢,甚至没等她走过去,身材瘦高的老人忽然从身后推了她一把。 女人惊呼出声,牢牢抱着孩子,被身边好心人扶住才没有摔倒。 老人并未道歉,反而先一步坐到位置上,堂而皇之的架起二郎腿,丝毫不在乎旁人的眼光。 “你怎么能这样?”有乘客看不过去,出言道,“这小伙子是给孩子妈妈让的座,你怎么坐下了?先前还推人家,伤到人怎么办?” 老人若是讲理,就不会做出这般行径。 听到乘客的指责,非但不觉得羞愧,反而破口大骂,骂乘客咸吃萝卜淡操心,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更多乘客看不过去,纷纷出言指责老人。 被指责声包围,老人依旧故我,把出声的人全都骂了一遍,骂人的话完全不重样,不是一般的难听。 有小姑娘当场被他骂哭,还有人被气红了脸。 老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认定自己占据上风,更是变本加厉,就要动手撕扯在近处的年轻女孩。 与其说他是准备打人,更像是要趁机占便宜。 女孩被吓得连连后退,老人却不依不饶,完全不要脸皮,伸手就去抓女孩的胸口。 “你住手!为老不尊,什么东西!”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抓住老人的手腕,将女孩子拦在身后,大声道,“这么大岁数,孙子都有了吧?欺负人家小姑娘,知不知道丢人两个字怎么写?!” “丢人?我这么大年纪,被你们一车人欺负,我才是冤枉!哎呀,我的手腕!” 有男人拦着,老人占不到便宜,立刻开始胡搅蛮缠,举起被中年男人抓过的胳膊,大声嚷嚷着骨头断了,要男人赔钱。 若不是人在车上,周围乘客太多,他很有可能坐到地上不起来,一直闹到对方给钱为止。 这一幕闹剧持续了足足五六分钟,老人唱作俱佳,将无赖和不讲理发挥得淋漓尽致。 先前被让座的女人满脸尴尬,抱着孩子不知所措。见老人完全不讲理,竟咬住嘴唇悄悄退到人群后,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半点没念及这些人是为自己抱不平才被老人缠上。 颜珋和庚辰站在人群后,将一切尽收眼底。 期间,颜珋手中铜铃微颤,藏在其中的韩芳魂体明显被吸引,带动铃舌敲击铃壁,声音汇成一条暗流,穿过拥挤的人群,指向一名身着衬衫长裤,背着电脑包,鼻梁上驾着高度近视镜的青年。 青年对此毫无觉察,自闹剧开始,他始终坐在车厢角落,对争吵和老人的撒泼行为熟视无睹。 黑色的电脑包被他抱在胸前,稍长的额发垂落,遮住他的额头和一双眉毛,同近视镜边缘相接,让人看不清他的双眼。 瘦高的身体靠在座位上,整个人显得十分疲惫,又因为脖颈低垂,莫名增添几分阴沉。 透过电脑包半开的拉链,有微光若隐若现,一道道佛力从中溢出,蔓延过车厢内的人群,最终缠绕上满口恶语的老人,一圈接着一圈,越缠越紧。 普通人看不到,颜珋和庚辰却能清晰捕捉到老人发黑的印堂,以及不断从灵台被抽走的气运。 不消多长时间,老人的印堂已经是漆黑一片,原本中气十足的声音变得沙哑孱弱,额头滚落冷汗,脸上的皱纹都似加深许多。 老人气运被夺,佛力并未就此消失,反而分作十数道,缠绕向车厢内的乘客。 颜珋当机立断,在周身张开屏障,同时双手捏成法印,以灵力凝成短刃,将佛力当场斩断。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62 庚辰隐去身形,悄无声息来到车厢角落,在男子身前站定。 男子察觉有异,刚刚抬起头,手中的电脑包就被按住。 庚辰以霸道的龙气将佛力压制下去,同时以灵力张开封印,对不远处的颜珋颔首,单手抓住无法动弹的男子,瞬息消失在车厢之中。 第132章害人终害己 青年从车厢中消失,先前大吵大嚷的老人突然眼前发黑,踉跄跌坐在地,半天都爬不起身。 周围乘客不禁哗然,纷纷向后退去,看着老人的眼神惊疑不定,不明白他是真的身体不适,还是有意伪装。 恰好地铁到站,车站人员迅速赶至,一同来到的还有警员和几名医护人员。 警员了解过相关情况,详细做下记录。医护人员当场对老人进行检查,最终证明他没有什么问题,身体十分健康。 “大爷,您还是站起身,地上凉。”医护人员耐心道。 老人不依不饶,更是不听劝,坚持要去医院,口口声声自己被欺负,手腕被伤到,很可能骨折,还说自己有高血压心脏病,必须去医院做全面检查。 见医护人员面露无奈,索性连对方一起骂。 “你们是不是和他们一伙的?欺负我这个老年人!”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老人的儿子和女儿先后赶到。 出乎众人预期,两人询问过事情经过,并未和老人一起胡闹,而是拉住自己的父亲,连声向愤怒的乘客道歉。 围观人群中恰好有新闻从业人员,看到老人感到面熟。经过仔细回想,终于想起来这个老人曾经上过地方报纸,内容是他在小区附近碰瓷,连续有四五个人中招。 老人的手段并不高明,只是被碰瓷的不想惹上麻烦,抱着破财消灾的念头,直接给钱了事。不过也有人不想被冤枉,直接将事情闹大,事情才公之于众。 新闻报道出来之后,老人的家人没少面对异样的目光,更没少劝说老人。可无论怎么说,老人就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打算听。哪怕当面答应,背后依然故我,半点没有改过的意思。 这一次,老人在地铁上闹事,他的儿子和女儿不想来,却不得不来。面对围观人群,知晓整个经过,既羞愧又无奈,脸上火辣辣地,像是有火架在旁边烤。 “实在抱歉,我爸脑袋有点糊涂。” 两人连声道歉,不停弯腰,脸红得像滴血。 见他们态度诚恳,乘客到底没有抓住不放,在警员记录过后就陆续散去。 老人不甘心,继续在站台吵嚷,甚至对拉住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动手。 两人烦不胜烦,心头有火在冒,却始终顾忌着场合,任由老人的巴掌和拳头落在身上,合力将他带出车站。 “爸,你就不能消停点吗?” 三人坐上私家车,老人的儿子没有立即开车,而是关上车门,对老人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做的那些事,你的孙子孙女都不乐意去上学?有个这样的长辈,他们在学校都抬不起头!” “你说什么?”老人怒声道,“哪个敢欺负我孙子,我去学校找他,找他们家长,让他们……” “爸!”女儿拦住老人的话,因为愤怒眼眶发红,“你就不能听大盛的话吗?就听一回!” “我怎么了?”老人梗起脖子,“我做的哪样不是为了你们?” 在他的观念里,躺地上骂几声就能来钱,凭什么不干? “我们到底是缺你吃还是少你穿了,你偏要这么做?”老人的儿子腮帮子抖动,有些话压在他心头许久,始终顾念亲情没有出口。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说,否则下一次不知道老人还会做出什么。 “我和我姐每月给你的养老钱不少吧?你和我妈的退休工资也有几千,用得着这样吗?拿着这样的钱不亏心吗?” “电视报纸不看,小区里的人总能遇见,你知道他们怎么说你,怎么说咱家?” “之前那篇报道出来,你知道我和我姐过的什么日子?你几个孙子孙女是怎么被人嘲笑讽刺?孩子回家来哭,人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人说你专门碰瓷,是个老骗子,他们都是小骗子!” 老人的儿子声色俱厉,几乎是在怒吼。 “爸,你就不能让我们做儿女的省省心?你就不能消停点别作吗?!你要是这样下去,我们还怎么工作,你的孙子孙女还怎么上学?” 老人呆住了。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63 之前家人在他面前都是好声好气,从来没有高声过。这一次是忍无可忍,犹如洪水爆发,当着他的面发脾气。 吼完压在心头许久的话,老人的儿子疲惫地搓了搓脸,转过身去开车。 老人的女儿开口道:“爸,我不求其他,只求你别再做这样的事。咱家不缺钱,缺的是名声。就当是为我和我弟,实在不行,就当是为你孙辈积德,算我做女儿的求你了!” 说完话,老人的女儿转过身,反手抹去眼角的泪,手指微微颤抖。 老人坐在后座,始终不言不语,不知是真在反省还是另有打算。 无论是哪一种,因为气运被夺,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注定会身体衰弱乃至大病一场,别说继续碰瓷,估计会躺在床上,连走出家门做不到。 与此同时,手持媒介的青年被庚辰带到郊外无人处,手脚被灵气束缚,始终动弹不得,只能瘫倒在地上。 颜珋慢一步赶到,为的是消除相关者记忆,避免引起麻烦。 “如何?”落地后,颜珋扫一眼青年,将目光转向庚辰。 “在他手中没错,而且时间不短。” 说话间,庚辰祭出一道灵力,卷走黑色的电脑包。 电脑包被打开,一张残页从中飞出,其上佛像怒目圆睁,手中降魔杵高举,周身闪烁金光,佛息萦绕。脚下是一头凶兽,兽口张开,兽瞳赤红,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来择人而噬。 “住手,住手!” 突然被带离地铁,青年惊骇不已,瘫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直至庚辰祭出水龙,欲将残页佛像撕碎,青年方才如梦初醒,心急如焚。在手脚能动的刹那,不顾一切扑上来,企图将残页夺下。 “不能这么做,你们不能做这么做!”青年一次又一次伸出手,却被水流阻隔,继而掀飞出去。 目睹残页被撕碎,佛像化作万千光点被水龙吞噬殆尽,青年怒火中烧,目眦欲裂,红着双眼瞪向庚辰颜珋,大声道:“我是在助人,你们怎么能这么做?” “助人?”颜珋诧异道,“你是这么认为?” “凭什么不是!”青年满腔愤怒,失去宝物的痛苦压下对两人的忌惮和恐惧,控诉道,“你们根本不知晓内情,凭什毁掉我的宝物!” 青年滔滔不绝,将他得到残页之后做的事一一道出,说自己是在做好事,是在帮助人。每次他动手,那些他认定的坏人就会受到惩罚,或是破财或是患病,要么遭遇横祸,几乎无一例外。 “是吗?”颜珋挑眉,忽然探指点在青年额心,送出一道灵力,如水波扫过他的灵台,搜寻他口中的每一份记忆。 青年眼前发黑,无法继续下去,双腿一阵阵发软,强撑着才没有坐到地上。 不过数息,颜珋便收回手,脸上现出一抹冷笑。 “你是不是忘记说,每次被你锁定的人倒霉,你就会碰上好运?是不是也忘记说,最初被你盯上的并不是什么恶人,而是你公司里的竞争对手,还有不看好你的部门经理?” 男人张开嘴,双眼圆睁,既是惊讶也是害怕。 “哦,对了,你谈婚论嫁的女友,在离开你后遭遇车祸,最终伤重不治。你来告诉我,她做了什么坏事?”颜珋提起青年的衣领,双瞳化为赤金,直视他的双眼。 青年瞳孔骤然缩紧,手脚冰凉,熟悉的面孔闪过脑海,一同浮现的,还有那份早该埋葬的记忆。 他和女友是大学相识,恋爱七年。 他的专业虽然不错,工作能力实属一般,在公司里始终默默无闻不上不下。同期进公司的同事多数买房买车,他却越来越没有进取心,每天上班下班,更多是在混日子。 女友的工作比他好,工资比他高,两人在一起时,负担起大半的房租和生活费。 一年年过去,两人之间的差距不断拉大,他心中不平衡,偶尔还会发脾气,女友被伤透了心,几次想要离开,却被他苦苦哀求,最终都是不了了之。 真正导致两人分手的,是彼此家人的催婚。 女友的家人提出,他们不要彩礼,只要能在市内买一套80平左右的房,两人各出一半首付,写双方的名字,婚后一起还贷。 凭他的工作,只要从进公司就开始努力,全款做不到,给出一半首付绝对没问题。 然而,就是这样的条件,青年也无法完成。 恼羞成怒之下,他对女友的家人口出不逊,指责女友的母亲是在卖女儿,结婚就是为了房子。 他的父母不说话,分明也是不想出钱,习惯儿子从女方手里拿钱,想要再占一回便宜。在他们看来,两人相处这么久,女方年纪也不小,不嫁给自己儿子还能嫁谁? 女友的母亲没有发怒,只是冷静地对女儿说:“看清没有,还要继续下去吗?”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64 等青年反应过来,女友已经彻底冷下心,决定同他分手。无论他如何哀求,如何死缠烂打,再也没有回头。 青年心中不忿,怨恨女友,怨恨女友的家人乃至自己的父母,自始至终没想过从自身寻找问题。 在他因为屡次失误被公司解雇,在街上喝得酩酊大醉时,碰巧拾到这张残页。 触及残页边缘,其上佛像睁开双眼,一道金光闪过,仿佛有个声音在脑海中回响,告知他残页的秘密。 “我没想要害她,没想的。我只想她回心转意……”青年不断念着,声音虚弱无力。 起初他并不相信,全当是自己酒后产生幻觉。 直至一天外出面试,在同一栋商务楼里见到前女友,对方看也没看他,挽着一个高大男人的胳膊离开。 他被愤怒和嫉妒蒙蔽双眼,鬼使神差划开手指,将血滴落在残页上。 佛像发出微光,仅有他能看到,周围的人均视若无睹。 就在同一天,女友发生车祸,被救护车送到医院,最终伤重不治。与她同车的男人侥幸未死,却断了两条腿,后半生都要依靠轮椅度过。 青年听到消息,只觉得有冷气窜上脊椎,整个人如坠冰窖。惶恐中又莫名夹杂兴奋,带着无尽的恶意和狠毒。 “你还认为自己没错?”颜珋放开青年,居高临下看着他。 青年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愧疚,很快又被凶狠遮盖。 “我没错!” 女友出事之后,他先后又害了新公司的同事和部门经理,其后发展到只要看不顺眼,就会以残页“诅咒”。 至于他所谓的伸张正义,不过是偶尔为之,比起被他害的人,简直是不值一提。 他并不晓得残页夺走的气运不拘一人,一旦他唤醒佛像,凡被金光笼罩,身上的气运都会被夺取。 不到一年时间,因为他的贪婪和阴暗,受害者达到数百人。 而他获得的“幸运”,不过是提前攫取自身,将他后半生的好运在短期内消耗殆尽,实属涸泽而渔。 等他失去用处,很快会像残页的历任宿主一样,穷困潦倒,不得善终。 心知对方泥足深陷,不可能悔改,颜珋没有继续问,指尖再次落于青年额心。 随着灵力牵引,青年脸色阵阵发白,脑海中关于残页的记忆被全部取走,不留一星半点。 只是被夺走的气运却不会回来,加上他屡次害人,因果轮回,后半生注定艰苦,寿数也将受到影响。 “有因有果,害人终害己。” 做完这一切,颜珋和庚辰转身离开,去搜寻下一个媒介。 青年独自站在原地许久,有雨点落在脸上,眼珠才开始转动。 扫视周围陌生的环境,发现记忆中大片空白,好一会才想起,自己是想到附近的工厂碰碰运气,看看是否能拉到客户。结果因为没有提前电话预约,连工厂大门都没进去。 “晦气!” 雨越来越大,青年咒骂一声,当下顶着电脑包,大步向最近的公交站跑去。 第133章灵泉复苏 天庭神君下界,西方教所布媒介被接连销毁。 待教中人意识到情况不对,试图进行挽救时,存于凡界的佛像残页已不足半数,其余尽被火焚水淹,化为齑粉。 教中长老竭尽所能,试图亡羊补牢,先一步夺尚未散去的气运。 怎料计划不够周密,且操之过急,手段不够严谨,被几名星君窥得先机,顺藤摸瓜,借机送出灵力,震伤数名长老的神识。 造成的结果就是,气运未能夺回,数名长老受创,暂代十二品莲台的镇教法器也被损伤。 在长老伤势没有恢复之前,护教大阵都是岌岌可危,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65 这种情况下,自保才是首选。 继续散出媒介,以气运化成金莲助教众提升修为,已经是可望不可即,变得千难万难。若想稳定人心,只能想方设法隐瞒,能瞒一时是一时。 然而纸包不住火,真相终究瞒不住。 随着金莲不再出现,数名长老突然闭关,教众陆续获知实情。 天庭大军随时可能到来,人族气运突然不可用,教中上下变得人心惶惶,不和同裂痕日渐加深。 是战是和,是留在此地还是尽早返回西方净土,几股势力之间争执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全然没有因面临危机拧成一股绳,反而更加四分五裂,使危机进一步加深。 孔宣抓住时机,秘密给教中送信,联络十数名教众,俱是当年被强行度化,不满接引准提日久之人。 正逢教中矛盾重重,耳边尽是争吵,几股势力忙着争锋,要么就是在拉拢教众,几乎没人留意到这些人的异样。更加不会想到,他们已经答应孔宣,决意转投天庭,待天庭挥师即阵前倒戈,同天兵天将里应外合,摧毁护教大阵。 “我等立下神誓,必不放走一人!” 接到对方回信,确认其上神纹,孔宣当即请见祖龙和三清,并将来信送至天帝面前。 少昊见信大喜,结合下界星君送来的消息,当日昭告各界,集合数万天兵,联合地府阴兵及巫、妖两族精锐,枕戈待旦,蓄势待发。只待残页佛像全部销毁,便会大举进攻,直袭西方教廷。 天帝颁下法旨集合大军时,颜珋和庚辰恰好进入一座灵山。 山下灵脉曾被太一挖断,山中变得寸草不生,飞禽走兽绝迹。之后连通不周山大阵,有灵力源源不断涌入,方才日渐恢复。 灵脉在山下涌动,枯萎的草木重现翠绿,焕发生机。 溪水潺潺,水中有银色小鱼游动。 走兽穿行林间,禽鸟振翅翱翔。 清脆的鸟鸣和雄浑的兽吼交织在一处,伴着雨水打落在翠竹上的沙沙声,谱写成一支动人的乐曲,回响在山间,经久不绝。 颜珋弯腰捧起溪水,感受着掌心的沁凉,不禁舒出一口气。 “水中有灵气,源头应是一座灵泉。” “灵泉?”庚辰现出几分诧异,弯腰将手探入水中。水流缠绕指间,果然有一缕细微的灵气,当下道,“在山顶?” “大致没错。”颜珋甩掉掌心的水痕,仰头看向层云缭绕的山巅,笑道,“还以为要更多时日,没料想如此之快。” “不奇怪。”庚辰直起身,说道,“不周山下镇有大日金乌及两位圣人,且有阿父亲定大阵,灵脉复苏实属寻常,有灵泉再现也不足为奇。” “倒也没错。”颜珋笑了笑,忽然单臂搭住庚辰的肩膀,道,“出山尚早,不如去山顶看看。” 庚辰沉吟片刻,颔首道:“好。” 天下灵山陆续复苏,泉涌之地却是屈指可数。 这些源于灵脉的泉水,内中蕴含大地之气,对龙族而言,不亚于灵丹妙药。尤其是颜珋曾被剐去龙鳞,多泡一泡泉水,汲取水中灵气,也是大有裨益。 眨眼之间,两人穿过薄雾,来到灵山之巅。 山顶无峰,亦无嶙峋怪石,仅有大片天然形成的石壁环绕。 石壁外围生有茂盛的草木,偶尔有小兽穿梭其中,采食用嫩草浆果。内部却是寸草不生,自边缘处不断向中心凹陷,形成漏斗状,恰似一个火山口。 中心处有数道水柱冲天而起,高度超过三米。达到顶端后,即呈珍珠般飞散,绵延成伞状,覆盖整座山口。 水珠落下汇聚,形成清澈见底的湖泊,遇微风吹过,泛起环状波纹。 颜珋单手撑着石壁,一跃而起,直接落进水中。 入水的刹那,双腿化作龙尾,掀起大片浪花。 阳光穿透层云,映照在湖面上,泛起斑斓彩光。随着水波涌动,光芒向四周扩散,伴着水花腾起,在湖面交织成七色彩虹。 颜珋趴在石壁边缘,双臂交叠支着下巴,感受到水中丰沛的灵气,不禁眯起双眼,舒服得动也不想动。 换做寻常仙人,水中灵力再丰盈,也不敢轻易触碰。以湖水的温度,仙体也能冻伤。一旦被寒气入体,要彻底驱散,不知要耗费多少仙丹。 “不下来?”颜珋仰起头,笑眯眯地看向庚辰。 白色的衬衫被湖水浸湿,服帖地裹在身上,现出劲瘦的腰身。蝴蝶骨下,隐隐透出黑色的龙纹。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66 乌黑的发垂过肩头,漂浮在水面上,似散开的绢绸。 赤金色的双眸含着笑意,清晰映出庚辰的影子。 修长的手指擦过嘴角,滑过下巴,轻轻勾了勾,指甲圆润犹如贝壳,指尖白得近似透明。 庚辰静静凝视他片刻,在颜珋以为他不会下水时,准备转身潜入水下时,身边忽起一片浪花。下一刻,黑色的龙尾被金色缠绕,在摇曳的水纹中沉入湖底。 按照颜珋的计划,至多在湖边停留半个时辰。 未料想计划没有变化快,随着庚辰入水,两人在湖下消磨整整半日。直至傍晚时分,夜幕降临,方才破水而出,重新回到岸边。 靠坐在石壁旁,颜珋并未马上收起龙尾,单手撩起额前的长发,斜眼看向庚辰,不言不语,眼尾晕染醉人的嫣红。 “怎么?”庚辰提起外衣,以指代梳,耙梳过额前的湿发。对上颜珋的视线,嘴角牵起笑纹,映衬脸颊脖颈尚未消失的龙纹,意外现出魅惑之感,同平日里的清冷截然不同。 颜珋侧过头,单手支起下巴,慵懒笑道:“可惜,少见你这个模样。” 庚辰正要套上外衣,闻言动作停住,弯腰托起颜珋,在他耳边低语两声。 颜珋先是一愣,旋即笑容扩大,双臂环绕住庚辰的脖子,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唇角,道:“说真的?” “自然。”庚辰抵住颜珋的额心,笑意浸入眼底,“待到此间事了,你我二人重游灵山名川。” “不许诓言。”颜珋眯起双眼,指腹擦过庚辰的下颌。 “我何时骗过你?”庚辰挑眉,戏谑道,“反倒是你经常戏耍于我,自洪荒时起,数不清有多少次。” “咳!” 颜珋作势咳嗽一声,试图蒙混过关。 谁让他生为蜃龙,年龄又是最小,刚睁开眼不久,无法控制天性,难免稍微调皮了点。 虽说这个“调皮期”有点长,掰着手指算一算,至少持续了数万年。 第134章恶果 河市第三医院 一辆救护车呼啸着驶进医院大门。 车门打开,护工抬出担架,上面躺着一个满脸鲜血,昏迷不醒的老人。 老人身上穿着睡衣,蓝白双色的布料浸染大片血迹。右手少去三根手指,左手从手背到上臂纵横排列着数道外卷的伤口。 伤口已经被简单处理过,鲜红的血浸透纱布,可见情况是何等危险。 “快,有急诊!” 护工推着担架飞快向前跑,一对中年男女紧随其后。他们是老人的儿子和儿媳,大概是出来得太急,仅在睡衣外加了外套,脚下还踩着拖鞋。 两人跟着护工走进急诊楼,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既有焦急,也有几分恼恨,着实耐人寻味。 手术室的灯光亮起,女人守在走廊,男人则在楼内爬上爬下,办理手续,缴纳相关费用。 等到一切处理完毕,手机铃声忽然响起,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男人眼底闪过一抹暗沉。抬头看一眼手术室的方向,转身走向楼梯间,确定四周无人,才在窗口接通电话。 “你在哪?” “爸!”手机对面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大概还在变声器,颇有几分沙哑,“我在学子家里,我爷爷他,他怎么样?” “你还有脸问!”男人低吼一声,脸色铁青。心中到底存着顾忌,不敢在医院里高声,唯恐引来他人注意,只能压低声音道,“你看看你都交了什么人!那是你爷爷,你带人回家抢劫?抢钱不算,还把你爷爷砍伤,你怎么下得去手,啊?!” “爸,我没想这样,我就是想找点钱,谁让老头子听声起来还要报警?” “你还有理了?!”男人抑制不住愤怒,攥紧拳头,“你爷爷有多疼你,你良心被狗吃了?这次是你爷爷,下次再没钱,是不是要带人砍你老子?!” “爸,我怎么会……”少年的声音忽然变低,中间出现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催他询问老人现在情况如何,有没有生命危险。 “爸,我爷爷他没事吧?”少年终于想起正事,紧绷着声音道。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67 当时他只想着拿钱脱身,根本就没想太多。同伙突然对老人动手,他没来得及阻止,等反应过来,老人已经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 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第一个念头不是救人,而是万一老人死了,他该怎么办,会不会被判刑。虽然他没有直接动手,一个从犯绝对怕不掉。 情急之下,忽略老人的胸口还在起伏,和同伙夺门而逃,跑到其中一人的家里躲藏起来。 到底心中不安,少年设法避开人,给家里打了电话。 郑国强和刘云这才知道,自己的儿子犯了多大的事。 夫妻俩开了一家超市,因为在学校边上,利润还算可观。重伤的老人名为郑民,是郑国强的父亲,退休工资也有几千块。 郑方是家中唯一的孩子,自幼娇生惯养,尤其是郑民和去世的老伴,对他是有求必应,宠得不成样子。 郑方脑袋聪明,却偏偏不爱学习。 小学时贪玩,成绩勉强挂在中等,等上了初中,直接变成吊车尾。今年升上初三,背着父母结交一群辍学的社会人员,迷上赌博机,每月的零花钱根本不够填窟窿。口袋空了就朝父母要,父母不给就去找爷爷。 日复一日,郑方愈发沉迷,从偶尔去一次发展到整天逃课。 郑国强和刘云被蒙在鼓里,直至学校找家长,两人才知道儿子已经有半个月没去上课。 起初他们还不敢相信,因为郑方虽然成绩不好,花钱也有些大手大脚,在两人面前的表现还算乖巧,每天都准时出门,放学之后也不会太晚回家,和平日没有两样。 学校老师给他们打电话,询问郑方为什么不去上学,两人不明所以,都是楞在当场。 确认电话的确是学校打来的,刘云顿时一个激灵,以为儿子发生意外,心焦火燎,五内如焚,店也开不下去,直接锁上门,和郑国强兵分两路,一人去学校了解情况,另一人去外边找,一定要把郑方找到。 郑民刚好给儿子打电话,知道孙子不见了,也是急得坐不住,连续给几个老朋友打电话,请他们帮忙找人。 一家人心急火燎,不到半日时间,刘云的嘴上鼓起一圈水泡。 最终还是郑国强寻人打听,在一家游戏厅里找到郑方。 看到沉迷在赌博中的儿子,郑国强怒火中烧,一把抓住郑方的胳膊,将他硬拽出游戏厅。 郑方没想到父亲会找来,整个人都是懵的。 看他这副样子,郑国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场抽出皮带,就要狠狠教训他。 因为是在街边,人来人往,不乏有人围观。 郑国强发狠教训儿子,郑方被抽得流出眼泪。 刘云和郑国强想法一致,儿子染上坏习惯,学会撒谎,必须好好管一管。任凭郑方哭着哀求,始终硬下心肠不理会。 郑民却舍不得孙子,见郑方哭得可怜,将他拦在身后,抓住郑国强的皮带,不许他再打。 “爸,你别拦我,这孩子再不管早晚要出大事!”郑国强不敢硬拽,只能对郑民道,“他从学校逃课,还迷上这个东西,再不好好管一管就掰不过来了!” “那也不能这样管!”郑民不肯让开,“小方都是半大小伙子,你想过他的脸面没有?被你在街边抽一顿,他还怎么见人?” “爸!” 郑国强拗不过父亲,又被妻子拽了拽,到底放下皮带,拽着儿子拨开人群,一把塞进私家车,准备回家再说。 可惜的是,哪怕回到家,有郑民在,郑方就像是有了护身符,这顿打到底没落到实处。 郑国强实在没办法,只能和刘云商量,夫妻俩轮换送儿子上学放学,不许他带手机,更在零用钱上限制他,设法切断他同那群社会人员的联系。 两人的做法有一定效果,怎奈家中有个拖后腿的老人。 郑方没钱没手机,父母那里没办法,就去找爷爷要。 郑民不舍得孙子受委屈,瞒着儿子儿媳给孙子卖了新手机,还背后给他零用钱,一次就是几百。 郑方有了依仗,乖巧一段时间,很快旧态复萌。 郑国强和刘云送他上学,前脚刚走,他后脚就从学校里跑出来。为免父母发现,还会在放学前回来,在校门口等着父母,遮掩自己逃课的事实。 学校再找家长,来的都是郑民。 老人溺爱孙子到了不讲理的地步,老师教育郑方,说他逃课,郑民却反咬一口,说学校不负责,老师区别对待,否则好好的孩子怎么会不爱上学。 “我孙子这么乖,问题一定出在老师身上!我要到教育局投诉,没有职业道德,不懂得教育学生,根本不配当老师!”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68 郑民实在不讲理,三番五次下来,郑方的班主任和任课老师都是筋疲力竭,实在没法再管。 家里瞒着,学校撒手,郑方再无人管束。在郑民的纵容下,他对赌博日渐沉迷,越陷越深,从游戏发展到和赌徒坐在一起,甚至是称兄道弟。 赌徒岂会有善茬? 摸透郑方的底细,就开始给他做局,先让他尝点甜头,转眼就让他几百几千的输。 每次设局,赌徒中的老大都会打开壁龛,在一张绘有佛像的残页前上三炷香。随着烟气飘散,包括郑方在内的“肥羊”都会输光口袋里的每一分钱。 郑方手里没那么多钱,对方就让他借高利贷,利滚利,不到半天月时间,身上已经背负十几万的债务。 如果到期限还不上,十几万就会变成几十万,甚至是几百万。 郑方心里清楚,祖父再溺爱他,也不会给他这么多钱。在几个“朋友”的撺掇和鼓动下,郑方决定铤而走险,趁夜进到祖父家里,撬开保险柜,取走里面的现金。 最初“行动”十分顺利,郑方手里有房门钥匙,又见过郑民开保险柜,试了几次就打开柜门。 随着现钞和半个巴掌大的金砖映入眼帘,在场的赌徒不满足拿钱,开始将金砖装进口袋。 “不能拿!” 郑方意图阻拦时,几人发生争执,声响惊动熟睡的郑民。 郑民走进书房,看到打开的保险柜以及抢夺金砖的几个人,立刻就要转身报警。 赌徒狗急跳墙,挥刀砍伤老人。郑方和同伙一起潜逃,将自己的祖父丢在血泊中,任由他的呼吸渐渐微弱,生命力不断流失。 邻居发现不对,立刻报警并打了急救电话。 郑国强夫妻俩接到消息,马上驱车赶来,和郑民一起来到医院。 郑方给郑国强打电话之前,夫妻俩都认定这是一场入室抢劫,压根没有想过,事情会牵连到儿子身上,是他引狼入室,差点害死郑民。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郑国强很矛盾,一方面他希望凶手归案,给父亲一个交代;另一方面,他担心自己的儿子会一同被问罪。 这种矛盾心理让他陷入焦灼,变得犹豫不决。 直至通话结束,他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同警察说实话。 在他左右为难时,手术室前的灯光熄灭,下一刻房门打开,郑民被护士推了出来。 老人依旧昏迷不醒,好在性命暂时无碍。至于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医生也拿不准。 与此同时,郑方接到催债人的电话,不得不拿上带着血的钱和金砖,来到平日里聚赌的场所。 “小子,没看出来,家里有钱啊。”赌徒老大叼着烟,抓起一块金砖,在手里掂量几下,表情中尽是贪婪。 郑方低着头,心中既恐慌又迷茫,更有不少后悔。 四周的赌徒聚过来,都是双眼通红,不是有打手在场,怕是会立刻上手抢。 壁龛中的残页闪烁微光,一道道气运从众人头顶飞出,融入佛像之中。随着气运流失,室内众人,包括赌徒老大在内,印堂都在隐隐发黑。 一道凉风吹过,颜珋和庚辰出现在室内。 因提前布下封印,绝大多数赌徒无法看到两人,仅有同残页密切接触的少数几人双眼瞪大,脸上的表情仿佛是见了鬼。 “你们从哪里进来的?!” 赌徒老大大吼一声,抓起放在一旁的砍刀。 在场的赌徒面面相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着空气挥刀。 郑方趁机抓起桌上的金砖和两叠钞票,转身就要往外跑。结果被几个打手拦住,拳头正要落下时,忽然有阴风刮过,打手动作一顿,整个人被阴气缠绕,喉咙里发出咳咳声响,样子十分恐怖。 庚辰制服赌徒老大,准备摧毁残页时,颜珋忽然转过头,看向郑方和打手所在的位置,确定拦住打手的阴气究竟来自于什么,不由得挑起眉尾。 “生魂?”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69 第135章失去 医院中的老人陷入昏迷,始终没有醒来。中间伤情出现反复,主治医生一度给家人下达病危通知。 郑国强和刘云守在病床边,一直滴水未进。因为着急上火,嘴角鼓起大串的燎泡。 期间有警员找到郑国强,询问郑方的下落。 就案发现场留下的线索,以及邻居提供的监控视频,警方初步掌握嫌疑人的体貌特征。其中一人和郑方有七八分相似,只等待进一步求证。 听完对方的话,郑国强嘴里发苦,他最不想面对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刘云听到声音,从病房中走出来,刚好听到警员的叙述,双腿不由得发软,后退两步靠在墙上,才没有当场跌坐在地。 “冤孽。” 郑国强咬住后槽牙,用力搓了搓脸,面对警员犀利的视线,开口道:“他先前给我打过电话,都说了。” 事到如今,隐瞒没有任何用处。 对于这个儿子,郑国强失望透顶。先前尚且怀抱侥幸,如今证据摆在面前,容不得他继续骗自己。 郑方带人抢劫自己的亲人,对宠爱他的长辈见死不救,这样的行径让他痛心疾首,也让他心中悔恨。 如果早些年不是忙着赚钱,能在发现苗头不对时严加管束,是不是能让儿子改正过来?若是没有放任父母对儿子无限度的溺爱,是不是事情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大错已经铸成,他现在唯一期望的就是郑方能够受到教训,醒悟自己的过错,就此悬崖勒马,重新做人。 哪怕是要坐牢,那也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我知道他有几个朋友,住在城西的联排公寓。那些人里有赌棍,常在一起聚赌,具体的地点在哪里,我不清楚。听我儿子说,其中一个人绰号学子,先前是轴承厂的员工,后来厂子倒闭,就开了家游戏厅。” 说出知道的一切,送走警员,郑国强再也站不住,靠着墙边滑坐在地,用力抓着头发,整个人像是苍老十岁。 刘云勉强找回力气,走到郑国强身边,张嘴想要说话,声音出口却是异常沙哑,更伴着几声哽咽。 “国强,小方他会不会坐牢?” 郑国强没出声,刘云又问了两次,他猛地抬起头,眼底爬满血丝,嘴唇哆嗦着,缓缓摇了摇头,口中道:“不知道,我宁愿他受一回教训。” 刘云单手捂住嘴,压抑着哭声,却止不住眼角滑下的泪。 “是我的错,是我没尽到责任,整天想着赚钱,没能教育好他,是我的错……” 郑国强叹息一声,握住刘云的肩膀,夫妻俩依偎着靠在墙边,沙哑着声音道:“孩子变成今天这样,咱们都有错,就是爸妈也……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晚了。” 刘云再也抑制不住,趴在郑国强肩上嚎啕大哭,直至有护士过来提醒,两人才擦干眼泪,勉强振作起精神,一边看护昏迷的郑民,一边等着警局传来消息。 地下赌场中,绘有佛像的残页被庚辰销毁。 这张残页存世时间不短,辗转不下百人之手,夺取的气运之数可想而知。 在被水龙搅碎之前,佛像怒目圆睁,口中发出雷霆之声。 声音震荡开来,在场的赌徒俱被笼罩,脑海中出现短暂空白,很快双眼发红,和赌徒老大一样陷入癫狂,抓起砍刀棍棒,朝庚辰和颜珋冲了过来。 “无耻之尤!” 对西方教夺取人族气运,又要利用凡人的行径,颜珋很是鄙夷,当下冷斥一声,迅速捏成法印,在佛像化作万点光斑之前,精准捕捉到藏于其中的一缕佛气。 蜃龙灵影二度在教廷上空飞腾,之前受创的长老尚未出关,又有两人被龙气所伤,当场口吐鲜血,面如金纸倒在地上。 佛气被打散,受到控制的赌徒陆续清醒,因气运被夺走太多,印堂都是漆黑一片。 颜珋以灵力洒落金雨,赌徒接二连三闭眼倒地。在昏迷中,关于佛像残页的记忆逐渐消失,醒来后,他们不会记得残页的存在,更不会记得颜珋和庚辰两人。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郑方陷入无边恐惧,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牙齿不断打颤。 拦住他的打手被阴气缠绕,口吐白沫,眼球凸出,犹如癫痫发作。 郑民的生魂站在他的身前,不惜损耗魂体,将他护得严严实实。在打手失去意识后,提防地看向颜珋和庚辰,哪怕心存莫大恐惧,也不肯让开半步。 摧毁残页,取走宿主和赌徒的记忆,颜珋庚辰方可离开。碍于有郑民的生魂阻拦,无法抹去郑方的记忆,让事情变得有些麻烦。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70 “我不会伤他,更不会取他性命,只会消除他的记忆。”颜珋对郑民道,“你尚未往生,魂魄不能离体太久。此地气息浑浊,停留太久,三魂七魄染上浊气,你怕是再也无法醒来。” 颜珋并非危言耸听,比起刚现身时,郑民的魂体变得透明许多,更有几缕黑气缠绕,随时可能将他吞噬。如果他继续以生魂的状态滞留,难保不会真的就此成鬼。 “两位,我不知你们来历,只晓得你们神通广大。只是我孙子还小,请放过他。” “我说过不会伤他,也不会取他性命。”颜珋蹙眉,“不过你为生魂,当能看清他的气色。沾染恶习,伤亲,注定要受到惩戒。” 生时逃不开法律制裁,死后亦要受到惩罚。 “我愿意代替他!”郑民焦急开口,“我一把老骨头,活也活不了几天,我愿意代他受过!” 颜珋摇摇头,无意多费口舌。 借由几名赌徒的记忆,知晓郑方都做过什么,对于郑民的执迷不悟,他实在不想再多说什么。 就在这时,空气中出现一阵波动,两名手持锁链的鬼差出现在室内,抱拳向颜珋和庚辰行礼。 “见过神君。” 他们的出现,意味着郑民在医院中停止呼吸。 这一刻,他再不是生魂,而是彻底变成一只鬼,被亲生孙子间接害死的鬼。 “随我走。” 鬼差二话不说,祭出手中锁链。 郑民躲闪不及,被捆得结结实实。他想要挣扎,被锁链缠住的地方犹如火烧,魂体出现扭曲,很是痛苦不堪。 “小方,小方!” 被鬼差带走之前,郑民不断回头呼唤郑方。 后者却被吓破胆,全然不去想郑民生前对他的宠爱,也不去想郑民对他的维护,只想离对方远点,越远越好。 见到郑方的表现,郑民如遭雷击,再说不出一个字,也失去挣扎的力气,很快被鬼差带走。 颜珋迈步来到郑方面前,俯视蜷缩成一团的少年,见他的表情中除了恐惧,还有挥之不去的厌恶,不由得叹息一声。 “你终有一天会后悔。” 说完这句话,颜珋探出两指,点在郑方的额心。少年双和周围的赌徒一样陷入昏迷。 “走吧。” 抹去郑方的记忆,颜珋和庚辰转身离开。 两人离开不久,赌徒陆续从昏迷中醒来,不等搞清楚状况,房门忽然被从外边撞开,十多名荷枪实弹的特警冲入室内,将在场之人全部控制起来,当场收缴砍刀等凶器三十多把。 在抓获的赌徒和打手中,更发现三名通缉犯,身上都背负人命。 郑方同时被逮捕,因为参与赌博,涉及到郑民的案件,纵然没有年满十八,照样要受到法律的惩罚。 从今往后,无论他醒悟与否,也无论他是否能痛改前非,那个宠爱他甚至是溺爱他的祖父却再也回不来了。 或许等他真正长大,真正悔悟自己犯下的错,才会彻底明白,他失去的究竟是什么,又是何等的弥足珍贵。 第136章游乐场 解决地下赌场一事,颜珋和庚辰在当地停留半月,确认再无残页线索,才遵循法器指引,动身前往临市。 临市历史悠久,资源丰富,交通便利,古时为兵家必争之地。 兵荒马乱的年月,战争频发,此地曾有多方军队驻扎。多少次惨烈的厮杀,数不清的士兵埋骨异乡,出现过万人规模的阴兵。 阴兵常年过境,延续生前的战斗,使得当地阴气大盛,鬼气聚集,阳世难免受到影响。 凡古战场所在,附近的居民都难睡得安稳觉,常在夜间听到马嘶人吼,战车隆隆。除冷兵器碰撞,还有枪响炮鸣。 受影响的人实在太多,根本无法以幻觉、梦游等现象解释。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71 因居民言之凿凿,类似的事件一度占据当地报纸新闻头版,引来全社会关注。 地府获悉此事,由十殿阎罗亲自出面,带回滞留在阳世的阴兵。秦广王更是亲赴战场,将规模超过数千人的外敌恶鬼打得魂飞魄散,让保家卫国的士兵能安心投胎,事情才告一段落。 怪象虽然消失,阴兵厮杀也不复存在,造成的影响却无法彻底抹去。 事情过去二十多年,仍不时有风言风语传出,引来诸多议论,使得人心难安。 当时闹得最厉害的几处古战场,附近的居民陆续搬离,房价降得再低也卖不出去,房屋空置,迄今少有人居住。 有生意人瞅准时机,买下稍显破败的多处平房和二层小楼,投资改建成鬼屋游乐场和旅游民宿,大范围打出广告,就以当年的怪事为卖点,吸引全国各地乃至国外的游客。 悉心经营下来,生意竟然相当红火。 三年前,一座新建的游乐场开业,没过多久就传出闹鬼的异闻。 多数人不相信,认为是经营者在炒作,意图在激烈的竞争中独辟蹊径,拿下最大的一块蛋糕。 不信归不信,因为传闻的关系,该处游乐场的确顾客盈门。尤其是传出流言的鬼屋,更让经营者日进斗金,赚得盆满钵满。 可惜好景不长,事情发酵两个月后,年富力强的经营者突然染上怪病,尚未来得及送进医院就暴毙身亡。 据知情者透露,此人姓陆名豪,家中经营民宿,积攒下一些家底,又向银行贷款,才建起这座游乐场。妻子名叫王珍,有个女儿陆晓璇,现在还在读高中。 为了孩子的学业,王珍在学校附近买下一栋公寓。陆豪生意太忙,游乐场离学校不近,想见妻子女儿还得驱车一个多小时。 妻子不在身边,生意又忙,染上些小病,陆豪基本不会在意。 发病最初,他只是打喷嚏发热,并无其他症状。以为是感冒,没有去医院,吃了两片药,喝些热水,觉得睡一觉就能好。 哪想到病来如山倒,一夜时间就高烧昏迷,家中没有人,还是员工发现情况不对,电话又打不通,匆忙联络王珍,后者急匆匆赶来,才发现倒在地上的陆豪。 耽搁时间太长,救护车还在路上,陆豪已经停止呼吸。救护人员施行急救,到底没能救回。 陆豪死后不久,王珍接手游乐场的生意。在她的经营下,往来的游客仍是络绎不绝。 令人奇怪的是,生意最好的时候,王珍突然将游乐场低价转手,带着女儿陆晓璇离开临市,回了远在江省的娘家。 接手人本打算大干一场,让利润更上一层楼,却万万没有想到,母女俩离开不久,游乐场的生意一落千丈,游客一天比一天少。 接手人觉得奇怪,以为是竞争对手搞鬼,雇人仔细去查,查来查去,竞争对手的把柄没抓到,意外发现游乐场开业至今,发生的古怪事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 最令他惊心的是除了陆豪之外,先后有三名游乐场员工身患重病,还有两人遭遇车祸,另有一人年纪轻轻,在打扫鬼屋时心脏病突发,身体都僵了才被人发现。 染病和遭遇车祸的员工都是陆豪雇佣,因为有保险,加上他为人仗义,资助不少医药费,并没闹出什么事情,也不被外人知晓。 突发心脏病的员工死在陆豪之后,正是王珍经营游乐场期间。 员工的家人拿着体检证明找来,证实他身体十分健康,根本就没有心脏病,直系亲属也没有相关病史。 突然在鬼屋猝死,事情绝对不可能。 哪怕有尸检报告,白纸黑字,他们也不肯罢休。员工的父母兄嫂商量过,无论真相如何,必须要王珍赔上一笔钱,不能比其他离职的员工少。 实在是不堪其扰,王珍才将游乐场转手,带着女儿远走江省。 表面看事情的发展就是这样,仔细推敲却会发现,这一桩桩一件件都透着诡异。 不提其他,单是游乐场开业至今,发生意外的员工人数未免太多,就好像这些人集体交了霉运,一个接一个倒霉。 又是一个假日,其他游乐场提高票价,游人往来穿梭,极是热闹,这家没票一再打折,仍是顾客零落,各种游乐设施前基本是小猫三两只,人气最旺的鬼屋也没有几个人排队。 门票处的小姑娘坐在亭子里,百无聊赖地翻着手机,面前窗玻璃忽然被敲了两下。 女孩抬头看去,发现窗外站在两个身材高挑的青年,穿黑衣的浑身冒冷气,着白衣的则面上带笑,对她道:“劳驾,两张票。” 被青年的笑容闪了眼,女孩一时间呆住。对方再次开口,才不好意思的致歉,给两人绑上腕带。 目送两人走进游乐园大门,女孩立刻给好友发微信,刚刚打了几个字,突然懊恼地拍了一下脑袋,自言自语道:“没来得及拍照,可惜!” 从亭子里探出身子,已经连背影都看不到。 女孩只能说着可惜,坐回到亭子里,把刚刚打好的字全部删掉。 颜珋和庚辰走进游乐场,一边前行一边四处打量。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72 一枚银铃挂在颜珋手腕,随他的走动叮咚作响。 少顷,银铃中飘出一缕黑气,遥遥指向右前方的鬼屋。 颜珋单臂搭在庚辰肩头,笑道:“我说对了,愿赌服输,等空下来陪我三天。” “你确定?” “当然。” “好。”庚辰垂下长睫,拇指擦过颜珋的下巴,“不要后悔。” 颜珋笑弯双眼,故意舔了下嘴角。见庚辰双眸闪过赤金,当即灿然一笑,掌心沿着手臂下滑,握住庚辰的手腕,向锁定的目标快速行去。 第137章鬼屋 游乐场鬼屋是一栋十三间联排房,建造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曾是一家纺织厂的员工宿舍。在工厂倒闭之后被私人买下,作为出租房经营。 后遇当地怪事频发,房客陆续搬走,房主也经营不下去,决定低价将房屋转手。 只是阴兵之事影响实在太大,余波未尽,多数人心存忌惮。这栋联排房挂在房产中介许久,始终没能成交。直到陆豪准备打造游乐场,这栋房龄超过四十年的老屋方才易手。 过户之后,陆豪找来施工队,对房屋进行彻底改造,更取得手续,在屋顶加盖两层,意图打造临市最惊险刺激的鬼屋。 为让效果更加逼真,也为利用当地的传闻,他特地请来专业人士,并在广告宣传上砸下重金,果然迎来开门红,利润滚滚,名声很快打出去,压过大部分同业者。 闹鬼的传闻日嚣尘上,多数人怀疑是炒作行为,的确是事实。只是陆豪至死也不会想到,他自认精明的宣传手段,最终害得他丧命。 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 自从他将绘有佛像的残页藏到家中,认为这件东西会给他带来横财,他的命运就已注定。 想要获得好运,必然要付出相当的代价。佛像带给他的好运实则是一种幻象,提前将他后半生的运气消耗殆尽。最后一缕气运耗尽,等待他的将是穷困潦倒,百病缠身甚至是生命终结。 陆豪的运气很不好,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倒霉。他甚至没能多熬两年,直接落得命丧黄泉的下场。 这其中既有佛像的关系,也关乎游乐场内藏着的秘密。 当初阴兵被地府带走,当地的阴气却未立即散尽,加上古战场残留的煞气和血腥气,吸引来一批游魂野鬼。此后数年,有的被鬼差抓捕再入轮回,有的执念太深,想方设法避开地府鬼差,在阴气残留的地方躲藏起来。 游乐场鬼屋,即是陆豪买下的那片联排房,地下埋有上百具尸骨,除了战死的军人,还有死于战乱的百姓。 军人化身阴兵,陆续归入地府,枉死的冤魂却迟迟不肯离去。其中,以一名在出嫁当日被乱兵杀死,含冤化为厉鬼的女子为首,形成一片小型聚阴地。 凡在此处居住的生人,若是阳火不够旺盛,时常会身体不适,遇到些小病消灾。若是为非作歹,染上恶因的,必然缠绵病榻,遍寻名医也无法治好。 自最后一批房客搬走,房屋荒废多年,阴阳两世相隔,彼此相安无事,倒也没闹出什么乱子。 错就错在陆豪将此处买下,破土动工大规模改建,打造成阴气森森的鬼屋,吸引众多游客踏足,搅乱聚阴地,使得彼此界限再不明显。 更要命的是,陆豪供奉的残页藏有佛气,女鬼遭遇的乱军中有西来妖僧,专门炼化人的尸骨,全村一百三十六口,除了孱弱的老人,壮年男女及孩童无一幸免,均遭他毒手。 她恨毒了这种气息。 当年她被砍断手脚扔进锅内,在痛苦中挣扎哀嚎,就是这种气息缠绕着她,让她的魂魄不得安宁,长年累月遭受煎熬。 陆豪很不幸,刚好撞到枪口上。 他身为残页宿主,以血唤醒佛像,攫取他人气运,身上沾染诸多因果,再遇上这个女鬼,想不死都难。 至于游乐场的员工,患病和遭遇车祸的,都是气运被夺的缘故。心脏病猝死的青年,却是女鬼动手。 他不止一次利用员工的身份,借扮鬼的机会,在鬼屋中骚扰女游客。更过分的是,他还将脏手伸向孩子! 在成为游乐场员工之前,他曾是一家泳池的教练,负责教授八岁到十二岁的孩童。因为家长投诉,他被老板辞退,送进警察局。出了拘留所,更被狠狠揍了一顿,灰溜溜地离开当地。 应聘游乐场时,此人千方百计隐瞒真相,伪造就职简历,骗过陆豪,否则绝不会被录取。 女鬼生前曾被乱军凌辱,最恨这样猪狗不如的畜生。在青年又一次寻机下手时,刻意现出鬼影,当场将一缕鬼气打入对方体内。 厉鬼现身,游客以为是鬼屋设置,惊吓之余,大叫着向外跑。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73 青年知晓内情,鬼屋内根本没有这样的鬼,自是胆丧心惊。加上鬼气入体,先前又被佛像摄走气运,又惊又怕,呼吸变得困难,心脏骤然停止跳动,直接命丧当场。 没人会想到是厉鬼现身,经过尸检,出具的文件上,他死于心脏病,实属病故。 相比游乐场的其他设置,鬼屋好歹有些人气,只是和刚开业时不能同日而语。 颜珋和庚辰来到门前,根本不需要排队,只是将腕带出具一下,就从大门走了进去。 因为陆豪的要求,联排房被打通,并在墙内、地面和屋顶埋设机关,不时有鬼影飘过,扮成厉鬼的员工跳出,配合缥缈诡异的歌声和凄厉的嚎叫,足以令人心脏狂跳,寒毛卓竖。 经营不善的关系,游乐场无法雇佣太多员工,先前扮演鬼魂的员工陆续被辞退。现如今,鬼屋只能依靠灯光、模型和声音营造效果,恐怖氛围自然是大打折扣。 饶是如此,走在前面的几个人仍被吓得不轻,不停哇哇大叫。 走进鬼屋的那一刻,他们全身就被寒意包裹,双腿变得僵硬,冷气一个劲向上蹿,头皮都在发麻。 “倒也有趣。” 颜珋停下脚步,单手祭出一道灵力,暂时阻隔鬼屋内弥漫的阴气。 前方的游客终于能迈开腿,顾不得其他,开始飞速向前跑,很快不见踪影。 若是没有颜珋出手,他们离开鬼屋之后,十有八九会大病一场。如今逃过一劫,且被神龙所护,也算是一场造化。 等到鬼屋内的游客全部离开,庚辰布下封印,将这一处空间同外界隔绝。颜珋双手结印,一道黑色龙影自掌心飞出,在半空飞腾旋舞,最终锁定一处,发出高亢长吟。 “出来吧。”颜珋解下腕上银铃,配合龙吟声轻轻摇动。 数息之后,一个身着大红嫁衣的女鬼出现在两人面前。 女鬼怀中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女童,身上的服饰和她明显不是同一个年代。此外,还有七八个年龄不大的小鬼藏在她的身后,小手抓着她的裙角和衣摆,看向颜珋和庚辰的目光满是畏惧,隐隐还藏着怨恨和愤怒。 第138章碾碎干净 女鬼一身大红嫁衣,眼角脖颈爬满黑纹,遍身萦绕戾气,却偏能保持清醒,不使戾气伤到周围小鬼。 猩红的双眼对上颜珋庚辰,目光中满是警惕和凶狠,转向身边的孩子,却又染上几许温和。两相对比,显得格外矛盾。 颜珋按住银铃,仔细打量女鬼眼角的黑纹,同庚辰低语两声,旋即迈步上前。 “站住!”女鬼发出厉喝,戾气化成黑色旋风,将自己和小鬼包裹其中,扬手张开一片黑雾,阻止颜珋继续向前。 黑雾迅速扩散,两侧墙壁、屋顶和脚下涌出大量黑气,中途化成一只只鬼爪,携劲风袭向对面。 劲风中夹杂哀嚎恸哭,如刀锋摩擦般尖锐刺耳。 藏在女鬼身后的小鬼纷纷探出头,苍白的小脸染上青黑,双眼变成血红,嘴巴张开,锋利的獠牙交错,闪烁惊人的寒光。 鬼爪不断逼近,指尖延伸出黑色长线,毒蛇一般缠向颜珋。 与此同时,更多黑气自地面涌出,蔓延成大片黑雾,雾气中隐现狰狞鬼脸,五官扭曲,哀嚎声刺耳,样子异常可怖。 颜珋立在原地,黑气缠绕过来,被透明的屏障阻隔,根本无法近他分毫。 随着手腕晃动,清脆的铃音再次响起。 铃音中,铃壁上的龙纹浮现,绽放道道白光,很快连接成一条条绳索,继而交织成网。网中现出大片锋利的光弧,轻易撕碎鬼爪,破开狰狞嚎叫的鬼脸。 银铃自颜珋手中飞出,冲开环绕在女鬼周身的黑气,悬在她的面前。 铃声愈发急促,灵网瞬间袭至,在女鬼和小鬼头顶张开,如巨伞笼罩而下。下落过程中,四角化出长钉,牢牢楔进地面。 女鬼和小鬼被罩在网中,黑气不断被蚕食吞噬,稍不留神,鬼体触碰到网上,即会腾起黑色烟雾,是自伤口溢出的鬼气。 “你们到底是谁?!” 女鬼见识到厉害,牢牢将小鬼护在怀里,不让他们靠近灵网,更不许向外冲。 自身死化鬼以来,她也曾见过不少捉鬼人,除少数手段厉害的,每次都能全身而退。阳世之外,不提地府鬼差,如土地一类的地仙也曾遭遇,同样能够设法脱身。 游乐场下埋有她和族人的尸骨,虽然大部分被妖僧炼化,残留的部分仍能吸收阴气和地气,助她提升修为。若不是为照顾这些枉死的年幼鬼魂,她早能更进一步,如今也不会这般被动。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74 陆豪暴病而亡,王珍带着陆晓璇远走,接手人游乐场的人不明就里,没有更好的经营手段,游乐场生意日渐惨淡,鬼屋少见人气,她和小鬼已经极少现身。 未料想,颜珋庚辰为佛像残页而来,踏足鬼屋,察觉此地鬼魂异状,迫使她现身。 女鬼没有彻底陷入疯狂,但因戾气之故,性情终归暴躁。被灵气逼出魂体,自是恼怒非常,哪怕心中忌惮,也控制不住主动发起攻击。 释放出黑气的刹那,她就预感到不妙。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不期望能将对面两人如何,只想拖延时间,借机带着鬼娃逃走。 可惜的是,黑气根本无法困住颜珋和庚辰。相反,因为她的动作,被对方猜出逃走之意,一张大网当头罩下,断绝女鬼脱身的可能。 灵网不断缩小,边缘处已触及女鬼铺散开的裙摆。 为免小鬼受伤,女鬼不得不自半空落下,席地而坐,借助宽大的袖摆,将小鬼牢牢护在自己怀里。任由嫁衣边缘腾起黑烟,刺痛感遍布全身,仍是咬紧牙关一动不动,将几个小鬼护得严严实实。 见状,颜珋打了个响指,灵网立即停止缩小,向外移开数寸。 女鬼并未松口气,反而愈发警惕,血红的双眼盯着颜珋,一眨不眨。 “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放心,我非地府中人,此行目的不是锁拿于你。”颜珋蹲跪在地,单臂搭在右膝上,放出藏有韩芳鬼魂的银铃。 一道鬼气溢出,韩芳从铃中现身,绕着灵网飘过两圈,很快又回到颜珋身边,对他点点头,继而返回铃中。 目睹全部过程,女鬼眉心深锁,眼中盛满疑惑。 她完全能够肯定,眼前这两个男人都非凡人,身上的灵气同地仙有些许相似,却又截然不同。哪怕刻意隐藏,仍让她感到畏惧,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压制和恐惧。 “那张绘有佛像的残页在你手上?”虽然是问话,颜珋的语气却十分笃定。 女鬼倏地抬起头,看向颜珋的目光更加戒备。 “陆豪之死同你有关,莫要否认,你身上有因果牵连。” 说话间,颜珋祭出一道金色灵光,光芒飞入灵网,化作一枚钢针,点在女鬼额心。 女鬼动弹不得,魂体似被冻住,由内而外冰寒彻骨。这种寒冷让她恐惧,仿佛下一刻就会魂飞魄散。 她怀中的小鬼察觉不对,顾不得她的警告,纷纷张开双臂拦在她面前。更不顾触及灵网的刺痛,用小手抓住网绳,用锋利的牙齿拼命撕咬,想要咬开灵网,带着女鬼逃出去。 “不要,不要伤害他们!” 见颜珋抬起头,女鬼以为他被激怒,登时满面惊恐,拼命发出声音,请颜珋饶过这些小鬼。 “残页是、是在我这里!”女鬼被寒冷包围,说话断断续续,魂体出现扭曲,口齿也不甚清晰,“答应放过他们,我就把东西给你。” 听闻此言,颜珋仅是微微一笑,并未停手。 女鬼绝望地闭上双眼,下一刻却发现笼罩在头顶的灵网消失,冻住鬼体的寒冷也随之消散。 几个小鬼迅速回到她身边,纷纷张开小手,尽一切可能想要护住她。 “不许伤我娘亲!” “别过来,我咬你!” “不许伤害我妈妈!” 小鬼纷纷出声,哪怕畏惧颜珋,仍不肯让开半步。 眼前的场景,活脱脱是可怜母子被恶霸所欺。 颜珋站起身,无奈地捏捏眉心。 他见过的鬼数都数不过来,眼前这样的还是头一回遇到。 从女鬼和小鬼的阴寿来看,他们非亲非故,根本就无血缘亲情,生活的年代甚至相隔数百年。偏偏却凑到一起,彼此关系紧密。 一般而言,养这么多幼年鬼魂在身边,既要控制住戾气,又要压抑吞噬魂体的欲望,非常难以做到。 偏偏女鬼做到了,貌似还做得很好。 不等颜珋想清楚,女鬼已经拨开拦在身前的小鬼,向颜珋和庚辰福身行礼,而后单手探向额心,黑色的指甲划开魂体,探入灵台,将一张缠绕黑气的残页取了出来。 颜珋和庚辰皆吃惊不小。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75 残页出自西方教,内中含有佛气。 厉鬼乃至阴之体,竟能将此物藏于灵台? 她是如何做到? “大人可是觉得奇怪?”女鬼将残页送至颜珋面前,直视他的双眼,笑得极其古怪。 颜珋将残页交给庚辰,当场取出一瓶鬼丹,送到女鬼面前,道:“可能为我解惑?” 仅从溢出瓶口的气息,就能断定里面装着好东西,女鬼按住兴奋的小鬼,一字一句道:“之所以能将此物藏下,全因其为我骸骨所化。” “什么?” “您没听错,这个不祥之物,是当年妖僧将我同族人烹去血肉,取骸骨碾碎炼化。”女鬼阴森道,“正因此物,我死后备受煎熬,几乎每天都要承受死前苦痛。从陆豪处寻得,却无法损毁半分,只能暂存于体内,不使其继续害人。” 听完女鬼所言,颜珋细看残页,表情中闪过一丝明悟。 原来如此! 他和庚辰早就存疑,为何此物能成为西方教夺取人族气运的媒介,且在女娲造人之前,从未听闻过西方教有类似手段。 如今谜底揭开,知晓残页竟为骸骨所化,也让颜珋难抑怒容。 正如祖龙所言,这样的教派不该存在,还是彻底碾碎了干净! 第139章归处 颜珋取出传讯符,将残页来历报知祖龙。 以人骨炼化残页,籍以夺取人族气运,此法同邪魔何异。亏得该教口口声声教化慈悲,就是这样普度众生? 祖龙获悉此事,同样心生震惊。 洪荒之时,天地初开,各族俱奉行强者为尊,杀戮之事实不罕见。但说一千道一万,纵然是最不被他人待见的种族,也少以旁门左道提升修为。 打就堂堂正正,杀就正面交锋。 打不过陨落是命数如此,修为不如人。为了提高自己修行,行如此卑劣手段,着实令人不耻。 三清得知消息,无不面沉似水。同祖龙商议之后,联袂去往大殿。 下界诸仙陆续有消息送回,留存在人间的残页所剩不多。为防止西方教再生诡计,当以雷霆之势攻向教廷,拿下一干教众! “早该如此。”祖龙一身黑袍,腰间系龙纹玉带,手中盘着一条以灵气化成的小龙,龙眼圆溜溜,恍如两颗黑葡萄,龙角精致小巧,龙鳞流光溢彩,仿佛以天材地宝练就。 这是龙族独有的通讯符,不只能够传递消息,还能当做法器使用。 当年三族大战,时常能见到类似的小龙在战场中飞舞盘旋。 凤凰和麒麟起初没在意,认为是神龙彼此间传递战况。哪想到龙族会如此“狡猾”,伪做传讯符,实则碰到就炸,数百条连成一片时,威力不亚于仙家至宝。 不过自大战结束,两族族长陨落,祖龙陷入沉睡,类似的传讯符再未现世。留存下来的神龙彼此联络多用法宝玉简,诸仙也渐渐淡忘此事。 此次颜珋为快速传递消息,确保不出差多,重新使用此符,在天界引起不小震动。 没经历过当年那场大战且把,有幸目睹或是曾在外围遭受波及的,乍一见这条小龙,第一反应是不信的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本能就要退后。若非顾及场合且有天帝法旨,八成会立即飞走,一刻都不愿多留。 “请诸位前来,实有要事相告。” 待诸仙到齐,少昊出言,请祖龙将颜珋庚辰送回的消息告知众仙。 祖龙放出手中小龙,清越龙吟响彻大殿,一面灵镜出现在众人面前,镜中浮现出凡界实景,一幕幕飞快闪过,引得群仙精惊耳骇目,舌桥不下。 待到灵镜消失,殿内寂静非常,落针可闻。 “丧心病狂,无耻之尤!”七杀星君怒道。 “如此行径怎配称慈悲。” “以邪异之术夺人族气运,行万年之久,实是恶贯久盈,人人得而诛之!”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76 诸仙义愤填膺,同仇敌忾。 少昊身为人主,更对西方教此举深恶痛绝,当殿颁下法旨,速调天兵天将,集合巫、妖及地府兵马,待佛像残页尽数摧毁,立即攻上西方教廷。 人界,颜珋庚辰接到法旨,决定加快速度,尽快将残页搜集摧毁。 在离开之前,还需对红衣女鬼和她身边的孩童做出安置,临市的几处聚阴地也当清理,以免日后再生祸患。 经过商议,颜珋和庚辰决定分头行动。 庚辰联络巡视的鬼差,前往处理他处聚阴地。 颜珋留在游乐场,助女鬼和她收养的孩童消除执念,使他们能够转世投胎,无需再想方设法躲避地府来人,长年累月做个孤魂野鬼。 “大人好意我心领了。”红衣女鬼脸颊爬满黑纹,显得十分狰狞,神情却意外柔和,更带着几分安详,“我在生时被炼化人骨,死后亦不得安宁,三魂七魄俱被妖僧邪法所困,纵然投胎转世,恐也无法解脱。” “未必。”颜珋沉声道,“不试一试如何知晓?” 女鬼轻轻摇头,道:“大人,这近千年来,我承受不住煎熬,不只一次想令自己魂飞魄散,却没有一次能够成功。自那之后我就明白,不将妖僧依仗的根源铲除,我将生生世世承受这种痛苦,永远无法摆脱。” 心中早就没有期盼,女鬼无意多言,将几个孩子揽到身前,青白色带着黑纹的手拂过孩子们的脸颊,撤去以阴气布下的幻术,现出他们的真实模样。 一共九个孩童,七个女孩,两个男孩。 从身上的服饰看,既有丝绸粗布,也有皮袄羊裘。先前被女鬼抱在怀中的孩子,则穿着印有卡通图像的连衣裙,脚上只穿着一只凉鞋,另一只不知去向。 这些孩子有个共同点,就是全都瘦得皮包骨,脸颊、脖颈、胳膊手脚,凡是露在衣服外的皮肤上均遍布伤痕。 两个穿着布裙的女孩应是姐妹,和另外一个穿着葛衣的赤脚男孩站在一起,除了伤痕,他们自脖颈以下均是枯骨,没有半点血肉,腕骨和手骨上还残留着明显的牙痕。 视线扫过这些孩子,女鬼双眼泛起红光,戾气涌出体外,却被一道古怪的微光压制。这道光使她备受煎熬,却讽刺地能克制她的戾气,使她没有彻底陷入疯狂。 每次微光出现,她都会遭受非人的折磨,犹如身陷烈火,一次又一次重复当年的经历,承受钻心蚀骨般的疼痛。 “不瞒大人,自我成鬼以来,手上没少沾染人命,但我可以保证,我杀的都是该死之人!”疼痛稍减,女鬼抱过穿着卡通裙的女孩,轻轻拍着她的背,口中道,“包括陆豪,就算他手里没有残页,我也会杀了他!” “为何?”颜珋道。 “他们都该死!”女鬼将孩童抱得更紧,双目一片血红,当着颜珋的面,讲述这些孩童的来历。 她成鬼千年,收养的小鬼远不仅于此。 其中部分被鬼差带走,已经重入轮回。少数怨气太深,陷入癫狂,大肆为祸世间,连她都压制不住,最终遇上地府判官,被打得魂飞魄散。 兜兜转转,留下的这几个小鬼皆是横死,生前遭家人背弃,死后无法消除怨气,不愿去地府,自然无法转世投胎。 不想让他们魂飞魄散,女鬼只能将他们留在身边,带着他们躲避鬼差,助他们压制戾气。 “这些孩子中,有生前遭遇灾荒,被易子而食;有常年遭受亲人打骂,被亲人活活打死;有被亲人所卖,死在拐子手里;也有遭遇意外,本来能够救活,却被亲人断绝生机。” 女鬼细数孩童的来历,低头看向穿着卡通裙的女孩,看她含着手指陷入沉睡,温柔地轻轻晃动身体,声音也变得极低:“她叫陆晓芳,是陆豪的小女儿。三年前被陆晓璇亲手推下楼梯,出事地点就在这栋屋舍前。” “当时,现场仅有一名保姆,看到这一幕惊呆了。” “她伤得很重,陆晓璇却不许保姆叫人。陆豪赶来时,她尚有一丝呼吸,如果马上寻人救治,或许能挽回一条命。” 女鬼忽然停住,抬头看向颜珋,冷声道:“虎毒不食子,那个人连畜生都不如!” 颜珋蹙眉,脑中忽然闪过关于这间鬼屋的传闻。 “他没有救人,没有!听保姆说完事情经过,见小女儿伤了脑袋,脸也伤得血肉模糊,竟对她不管不问,直到她彻底停止呼吸,才报警叫来救护车。” “陆晓璇害死亲妹妹的事被隐瞒下来,保姆成了替罪羊。” “他用了不少钱,更找人威胁,保姆不得不扛下罪责。这背后的事连王珍都不知道,只认定是保姆照顾不周,害得自己女儿发生意外。” 女鬼继续道:“保姆顶罪入狱,紧接着游乐场就传出闹鬼的异闻,幕后推手就是陆豪!为了钱,他利用自己横死的女儿,简直是畜生不如!” 听完女鬼的叙述,颜珋沉默了。 事实如女鬼所言,陆豪当真该死,千刀万剐亦不足惜。 “我不能再入轮回,也不在乎身上再添几桩因果。”女鬼仰头凝视颜珋,一字一句道,“我求大人助我找到晓芳的亲姐,让她为当年之事付出代价。如此方能消除晓芳最后的执念,让她能够转世投胎。” 话到此处,女鬼又将视线移向周围的孩童,取出颜珋先前给她的鬼丹,轻声道:“我体内有三枚鬼丹,一枚是自身修炼所得,另外两枚是吞噬为恶多端的厉鬼。还请大人慈悲,将其同此瓶中一并炼化,助这些孩子消除魂魄之伤,让他们能够再去投胎。”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77 此法在她心中盘桓许久,只因道行不够,鬼丹不足,一直没敢尝试。 如今见到颜珋,让她重新生出希望。 “若大人肯施以援手,我愿以魂魄助大人祭炼鬼火,彻底清除这一片聚阴之地。” 话落,女鬼俯身在地,恍如一片即将燃烧殆尽的红云。 颜珋沉默片刻,忽然以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双眸化作赤金,望进那双血红色的双眼,温和道:“我答应你,会助这些孩童转世投胎。” “大人……” “此外,我无需你祭炼鬼火。待时机成熟,你亦可再入轮回。” 女鬼瞳孔紧缩,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 “你方才言,妖僧依仗不除,你将永生永世困于苦海。既如此,无妨随我来,亲眼见证那些害你之人是如何命陨天地,再无法为害世间!” 第140章事了 陆晓璇躺在床上,耳边是挥之不去的蚊蝇声,心中没来由一阵烦躁。 习惯了优渥的生活,一夕间由高处坠落,她根本来不及适应。 她不敢相信,半年不到的时间,王珍手中的存款就不剩分文。不是被王家人千方百计“借走”,就是被王珍本人挥霍。 陆豪在世时,王珍称得上贤妻良母,对陆晓璇也是极好。谁能想到陆豪去世不久,王珍就有了新欢。在临市还有所收敛,等到将游乐场转手,带着陆晓璇回到江省,便开始肆无忌惮。 最初一段时间,她几乎每晚不回家,陆晓璇从学校回来,见到的只有保姆。 等到家里的钱被挥霍得差不多,陆晓璇终于能见到王珍,可让她想不到的是,王珍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对她冷漠异常,要么不理她,要么就对她大声责骂,再也不见之前温柔的样子。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王珍竟然染上赌瘾,同人借了高利贷。 短短时日之内,房子、车子和能卖的一切都被她填了窟窿。等她家徒四壁,穷困潦倒,之前扎堆奉承的王家人瞬间变脸,都开始千方百计避开她。 这种情况下,别说让对方还钱,想见一面都难。 还是保姆见她们可怜,拿出王珍之前送她的两件首饰,变卖之后,陆晓璇和王珍才能有安身之处。 她们的新住处在市郊棚户区,相距不远就是两栋烂尾楼。 母女俩暂居的房子原本是建筑工人休息的宿舍,在工程烂尾之后,没有进行拆除,逐渐被乞丐、流浪汉和其他无家可归者占据。随着聚集着增多,还有风化行业的从业者隐于其中。 王珍年过四十,没有了护肤品保养,也没有精心化妆,加上长时间的放纵,整个人变得十分苍老,自然不会引来多少主意。 陆晓璇则不然。 在读高中生,正是花一样的年纪,每日出入鱼龙混杂之地,总是能感受到不怀好意的目光。 一次、两次……这些目光愈发放肆,陆晓璇无法摆脱,只能承受煎熬。 几次下晚自习,她都能察觉有人跟在身后,恐惧使她浑身颤抖,顾不上自行车,一路跑回家,锁上并不牢靠的大门,背对着墙壁跌坐在地,眼泪涌出眼眶,却始终哭不出声音。 每当这个时候,王珍都会现出扭曲的笑容,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陆晓璇,仿佛后者的狼狈让她格外快意,发出阵阵冷笑。 回忆起当时的情形,陆晓璇浑身发冷,猛地坐起身,用力抓挠被蚊子吸血后留下的肿块,手指甲一下下刮擦,留下醒目的血痕。 砰!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钝响,像是有人在用力踹门。 陆晓璇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以为是讨债的人上门,第一反应就是冲到门边,找东西将门堵住,不让对方进来。 王珍不晓得去了哪里,家中只剩下她一个人,如果被陌生人闯进来,难保会发生什么。 情急之下,陆晓璇动作飞快,她甚至没来得及穿鞋。 可惜门外的人动作更快。 在她将桌子移过来之前,锈迹斑斑的房门轰然倒下,现出站在门外的两道身影。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78 一高一矮,高的是王珍,脸色青白,双眼泛红,神情异常亢奋,和平日里的萎靡大相迥异。王珍手中牵着一个小女孩,穿着绘有卡通图案的裙子,单脚穿着凉鞋,黑发绑成两条马尾,分别垂落在耳边。 陆晓璇目光呆滞,整个人僵在当场。 她认出王珍牵着的孩子,那是她的妹妹,被她推下鬼屋台阶,最终死在游乐场的陆晓芳! “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你早该死了,死了!” 陆晓璇惊恐地瞪大双眼,惊惧交加,很快由呆滞变得疯狂。 陆晓芳抬起头,猩红的双眼盯着陆晓璇,嘴角咧开,一直咧到耳根。口中现出两排锋利的尖牙,松开王珍的手,一步一步向陆晓璇走去。 “别过来,你别过来!”陆晓璇大声叫着,挥舞着双臂,拼命想要将陆晓芳推开,同时对王珍求救,“妈,你帮帮我,别让她过来!鬼东西,走开啊!” 陆晓璇挥动双手,指尖扫过陆晓芳的身体,顿觉刺骨的冰寒。 王珍迈步上前,看着缩到墙边的陆晓璇,表情中闪过明显的厌恶。掌心覆上陆晓芳的头顶,慈爱地说道:“她欠你一条命,你想怎么做?” “妈妈?”陆晓璇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看向王珍。 “别叫我妈,你不配!”王珍声音尖利,表情狰狞,怨毒道,“你害死我的亲生女儿,还有脸叫我妈?!” 陆晓璇张开嘴,想要出言狡辩,喉咙里却像堵着石块,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嫁给陆豪时你才三岁,我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吃的穿的用的,自问没一点亏待过你。不曾经动你一根指头,连重话都没说过半句。你是怎么回报我的?!”王珍恨声道。 “是我眼瞎,是我有眼无珠,嫁给陆豪那个畜生,养大你这个白眼狼!” “从晓芳落地,你不止一次背着我欺负她,我都看在眼里,以为慢慢教能把你教好。结果你表面装得乖巧,背地里却变本加厉,对我女儿下杀手!” “你当时在想什么,啊?!” “晓芳才多大,她又能碍着你什么?” “陆豪那个畜生,钻到钱眼里的东西,眼睁睁看着亲生骨肉去死。要不是保姆的家人找过我,我还被蒙在鼓里!” 陆晓璇猛然抬起头,控诉道:“你是故意的,这一切都是故意的,对不对?!” “对!”王珍疯狂大笑,“我女儿死了,陆豪那个畜生也死了,你凭什么继续做个大小姐,凭什么继续享受,继续被人伺候,凭什么当做没事发生?” 听着王珍的话,想到这段时间的遭遇,陆晓璇双手抓着头发,终于崩溃。 王珍仍在疯狂大笑,在她身后现出一身红衣的女鬼,青白的手覆上陆晓芳的脸颊,在她耳边低声道:“去吧。” 陆晓芳仰起头,蹭了蹭女鬼的掌心,随即张开双臂,身前卷起大片黑风,将陆晓璇完全包围,不留半点缝隙。 黑风在房间中盘旋,伴着陆晓璇的惨叫和王珍的狂笑。 这么大的动静却没引来任何人的注意。只因被看不见的屏障阻隔,声音根本无法传到室外。 破败棚户区内,几个神情猥琐的男人正叼着烟,对王珍和陆晓璇居住的房屋指指点点。他们谈得兴起,不时舔着嘴唇,搓着手掌,策划着恶劣的行径,神情变得扭曲而兴奋。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屋内的声响戛然而止。 红衣女鬼牵着小女孩走出屋门,身侧还有化为鬼魂的王珍,一同向隐于屏障后的颜珋行礼。 “多谢大人。” 颜珋轻轻颔首,取出一枚传讯符。 不多时,空气中现出一团幽绿色的光影,手托引魂灯的判官踏空而来,同颜珋见礼之后,引陆晓芳和王珍的魂魄归入地府。 王珍本可以不死,但她不想让女儿孤孤单单,更不想让帮助陆晓芳的女鬼承受因果,自愿舍弃性命,和女儿同归地府。 判官离开后,女鬼主动投身颜珋腕上的银铃。 在最后一缕黑气隐入铃壁之前,轻声道:“大人,我生前姓赵名清。” 颜珋收起银铃,身形消失在黑暗之中。 破旧的房屋内,灯光不断闪烁,忽明忽暗,终于在某一刻彻底熄灭。 几个男人等到机会,按照之前的约定,掏出准备好的匕首,先后闯入屋内。不到片刻,屋内传出惊恐的大叫,不是王珍和陆晓璇,而是心怀不轨的男人。 “死人了!”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79 男人的叫声惊动棚户区,意识到情况不对,立刻有人跑去街边报警。 警车和救护车先后赶到,男人们惊魂未定,腿软得站不起来,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当场逮捕。 王珍和陆晓璇已死,并且死状凄惨,几人是唯一的目击者。即使他们叫嚷着同自己无关,但半夜闯入母女俩的家门,手中握有匕首,定然是不怀好意,无论如何都要到警局走上一趟。 事后经过查证,母女俩的死亡时间同几人的闯入时间对不上,命案的嫌疑解除。可几人仍是不走运,被查出数桩盗窃旧案,至少要在监狱中关上数年。 经过一番查证,陆晓璇和王珍的死因都被归为意外。 陆晓璇不慎摔倒,碰碎镶嵌在墙壁上的镜子,被划伤颈动脉,失血过多而死。王珍则是早有旧疾,承受不住女儿死亡的打击,当场病发,气绝身亡。 后事由王家人操办,少数旧友从临市赶来,期间传出一种说法,隐隐指向死去的陆豪,说是因果报应。 只是世人少信鬼神,大多数仅是听听罢了。 葬礼结束后,亲友陆续散去,关于陆家人的流言逐渐销声匿迹,再也不被人提及。 意外的是,王珍生前转手的游乐场意外红火起来,不复先前生意惨淡。更不可思议的是,数年前怪事的地块忽然被高价拍出,即将建成一片繁荣的商业区。 这样的变化让临市人啧啧称奇。 归根结底,不过是应龙布下几处法阵,彻底消弭阴气,终能吸引来人气。 第141章心头血 不周山顶突现雷鸣,山下大阵运转,被锁链缠缚的准提接引猛然抬头,透过山壁上的缝隙,窥到一缕熟悉的红光。 “孔宣?” 接引趺坐在地,半点动弹不得。 准提扯动身上的锁链,猛扑向前。锁链发出阵阵声响,涌出道道金光,滑过黑色的链环,直袭准提手腕。 “啊!” 准提发出怒吼,更加用力地扯动链条。奈何山体被大阵包围,他越是妄动,越会激发阵眼,引来更多金光,不断汲取消耗他体内的灵力。 “师弟,稍安勿躁。”接引沉声道。 “可是,师兄……”准提正欲再言,投入山壁的红光突然发生变化。 刹那间的转变,不仅令准提噤声,更吸引来帝俊太一以及羲和的目光。 不周山外,孔宣立于半空,法袍被风鼓动,隐现内中金甲。 烛龙站在孔宣身侧,视线扫过不断运转的大阵,一柄烛龙斧扛于肩头,对孔宣挑眉道:“现在动手?” 孔宣缓缓点头,下一刻合上双眸,双手在身前结印,却非西方教所用佛印,而是源于凤凰一族的法印。 “破!” 伴着一声大喝,孔宣周身窜起环状气流,金色的法袍在风中旋舞,被撑开到极限,不断发出裂帛声,迅速支离破碎,当场化为齑粉。 法袍碎片消失在风中,一只瞠目细冠,周身披覆红羽的孔雀展开双翼,冲天而起。 雀尾恍如凤尾,炫发五彩神光,比烈阳更为灼人。 双翼展开,几能遮天蔽日。 烛龙抬手遮在额前,仰望孔宣翱翔云间,昂首长鸣,不觉弯起嘴角。 龙族和凤凰向来不怎么对付,洪荒时没少对掐,更同时遭遇大劫,在战场上拼得你死我活。可说一千道一万,同为东方神族,他终究不愿见孔宣落入西方教,成为先前那副样子。 孔宣的鸣叫响彻云霄,自然也传入接引准提二人耳中。 同烛龙的乐见其成不同,两人皆是心生惊意,脸色骤变。尤其是准提,透过山壁的缝隙,看到山外红光大作,有熟悉的灵力流淌,更是满脸不可置信。 “不可能,这不可能!” 当年一场大战,孔宣被他设计降服,引入西方教。准提一直为此沾沾自喜,洋洋得意。更踩着孔宣的尊严和骄傲,数次在教众面前炫耀。对此,孔宣始终默默承受,未曾现出愤怒和反意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80 两人身陷不周山,孔宣在山外出现,准提一度认定他是来营救。未曾想,接下来的发展委实出乎预料,轻易打碎他的幻想。 救人? 就孔宣目前的表现,更像是要脱离教派,对两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师兄,此子恐心生叛意。”准提咬牙道。 接引没出声,黄色面皮紧皱,表情极其严峻。 帝俊太一对视一眼,虽然同被镇压,身陷囹圄,但对接引准提,兄弟两人实无半分“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感慨,反而相当厌恶。 假若孔宣叛出西方教,无论是谁促使他做出决定,两人都是乐见其成,喜见接引准提被当面插刀,万箭穿心。 大概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孔宣从天空落下,化作一名身材高挑,身着金甲的青年。 身为凤凰血脉,孔宣的容貌极其俊美,美得雌雄莫辩,甚至有几分邪气。 因被准提设计引入西方教,长久以来被压抑本性,肆意践踏,犹如明珠蒙尘,不复见早年的威风凛凛。 如今打破樊笼,撕开覆于其身的封印,重现当年驰骋战场,屡胜阐教仙人大将的英姿,风卷长空,不周山顶层云为之涌动。 同行的天兵天将及数位星君无不心生凛然,恍然意识到,眼前这位金甲神将方负担得起孔雀大明王的威名。 “欲破西方教护教大阵,需十二品莲台。如今莲台已毁,则取二圣心头之血,祭炼破阵法器。”孔宣道。 在出发之前,孔宣曾与教中联系,获悉西方教内乱不断,当年被度走的三千红尘客多数心生倦意,不愿继续同鬼蜮之辈为伍,也不愿参与这些争权夺利,均想脱离教派重归天庭。 从他们口中,孔宣得知镇教法宝虽然不存,教中仍能借助法印夺取人族气运。只不过随着散落在人间的媒介大批被毁,能被夺取的气运越来越少。 变化过于明显,终于引来教中重视。 加上蜃龙两度以龙气化影,借残页佛像袭入教廷,教中上下终于生出危机感。 然而,这种危机感并未使众人团结一心,反而就留下还是迁走争执不休,使得裂痕越来愈大,再没有弥合的可能。 长此以往,纵然天庭不发兵,教众也会四分五裂,不复万年来的兴盛。 对天庭而言,这是天赐良机,正可趁西方教内乱,无法凝聚一心时发兵,将其彻底拿下。 要做到这一点,首先要设法破除护教大阵。 因这座大阵的存在,坚持留下的人才心存底气。 他们认定接引准提暂时被镇压,天庭必不敢轻取二圣性命。他们在大阵中可保无忧,早晚能等到二圣归来。 反倒是举教迁走很不安全,可能中途遭遇埋伏。更何况,这样灰溜溜离开,必定大涨天界志气,灭自己威风,他们实在心有不甘。 自帝俊太一掌控天庭,西方教一步步走向鼎盛,能同天庭分庭抗礼,这是何等的荣耀? 如今却要悄无声息的离开,在他们看来实是得不偿失。纵然平安返回西方净土,被他人知晓,也无法抬起头来。 这样的想法使他们不愿松口,也不能松口。自然和坚持要走的教众吵成一团,始终无法达成一致。 矛盾不断加剧,使得教中混乱倍增,乱哄哄闹成一团。 反观天庭,自新天帝登基,有祖龙三清扶持,不说百分百上下一心,面对西方教的问题却能迅速达成默契。 此番万事俱备,只等孔宣取回接引准提心头血,炼成破阵法器,便可同内应里应外合,大破西方教,将这个盘踞东方数万年,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教派一网打尽,彻底铲除。 “开阵!” 孔宣言明厉害,烛龙飞身前往不周山顶,双臂缠绕团团龙气,手中烛龙斧斩下,偌大灵影出现在山巅。 伴随着一声巨响,困住接引准提的大阵停止运转,缠绕在两人身上的锁链也在瞬间失去光辉,悉数落在地上。 摆脱束缚本该是一件好事,这一刻的两人却无半分庆幸,反而神情凝重,紧盯红光大盛的山壁。 果不其然,两人的担心在下一刻成为现实。 山壁表面绽放红光,光芒不断扩散,形成一只缠绕五色神光的孔雀,在困住两人的囚牢振翅飞舞。 “孽畜!” 准提一声暴喝,不顾法力尽失,纵身扑向不远处的光影。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81 山体之外,借助灵影,孔宣将内中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见准提暴怒扑来,接引来不及阻止,不由得冷冷一笑,双手迅速结印,孔雀灵影绽放神光,体型增大数倍,双翼展开犹熊熊燃烧的烈焰,万千光羽直射向面前的准提,更有半数飞跃而过,罩向面色骤变的接引。 “小心!” 接引残存少许法力,一边护住自身,一边大声提醒准提。 可惜两人在山下日久,体内灵力不断被消耗,别说孔宣的五色灵光本就威力极大,当年阐教诸人也无法力敌,即便面对寻常仙人,此刻的两人也不是对手。 光羽速度极快,眨眼就到面前。 接引狼狈闪躲,仍被划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 准提毫无提防,被光羽直透胸腔,即使没有当场毙命,也是口吐鲜血,眼球凸出,刹那如石山倾倒,再也起不得身。 光羽去势未减,在孔宣的指引下包围住接引,迫使他在地上翻滚,直至被逼到山壁脚下,不远处就是被锁链吊在半空的太一和帝俊。 “帮帮我,帮帮我!” 此刻的接引狼狈不堪,再不复西方教圣人模样。全身被伤口覆盖,变得灰头土脸。力气耗尽,无法闪躲光羽,不得不开口向帝俊和太一求救。 可惜两人无意相助,也不可能救他。 孔宣的本领如何,兄弟两人一清二楚。别说此刻神力被缚,失去本命法宝,纵然有昔日的能耐,除非不得已,他们也不愿意同孔宣对上。 天地间第一只孔雀,出身凤凰一族,可不是那么好对付。 当年准提设计度他,未尝没有取巧。或许也是这个缘故,使得孔宣格外痛恨此人,今日得到机会,自然要报仇雪恨,洗雪当年耻辱。 眼见太一帝俊不肯相助,羲和也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接引不由得万念俱灰。稍微走神,即被光羽困住,手脚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一枚沾有准提心头血的羽毛刺进自己的胸膛,剧痛瞬间袭遍全身。 “成了。” 不周山外,孔宣面露喜色,双手合于身前,掌心聚成椭圆形的光球,凝出一只漂亮的小孔雀,冠羽毛色同孔宣一般无二。 “去吧。” 孔宣张开手指,小孔雀振翅飞起,瞬间化作一道流光,飞入不周山下。 没过多久,山壁内闪现红光,小孔雀去而复返,口中衔着一枚光羽,羽毛红中染金,正是接引准提两人心头之血。 孔宣不敢大意,当即取出元始天尊授予的法宝,将光羽收入其中。 烛龙见其事成,当即重启大阵。 停止的大阵重新开始运转,散落在地的锁链又一次闪烁金光,有生命一般缠绕接引准提四肢,将他们禁锢回原位。 孔宣行事有度,未取二人性命。 何况圣人也不是轻易就会陨落。 哪怕被取走心头血,接引准提也只是比先前更为虚弱,始终性命无语。 然而,随着灵力不断流失,两人的境界变得岌岌可危。继续被关押在山下,难保哪日不会心魔丛生,再无法企及圣人之位。 “走吧,回天庭。” 孔宣和烛龙飞离不周山,同行的天兵天将则分散开,同手持法旨的星君前往地府及天下灵山,传达天庭旨意。 待到法器炼成,天庭便会集合大军,直袭西方教廷。 第142章战鼓起 颜珋离开江省,在临市同庚辰汇合。 两人未及多言,便遇到往灵山递送法旨的星君。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先前曾和颜珋产生龃龉的玄武。 祖龙苏醒,天庭易主,帝俊太一被镇不周山下,诸仙亦表明立场,两人也曾在天庭打过照面,只是未曾说话。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82 这样正面相遇,还是有几分尴尬,尤其是对玄武而言。 “见过神君。” 玄武能屈能伸,主动放低姿态,颜珋倒也无意追究,问明他此行目的,即对庚辰颔首,两人告辞玄武,立即赶赴天庭。 彼时孔宣已借老君真火炼成法器,诸仙、妖、巫陆续集结天界,待地府阴兵一到,即可开赴西方教所在。 颜珋和庚辰先去见过祖龙,稍事寒暄,很快又独自出来,去往灵池看望红蛟。 两名仙侍守在池边,不时向内探查。其中一人发现颜珋,立刻拽了拽同伴的袖子,一并起身见礼。 “见过神君。” “无需多礼。” 颜珋走到池畔,看一眼平静无波的水面,询问仙侍他离开后可有事发生。 仙侍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更因为颜珋的身份,对红蛟照顾得无微不至。此刻遇颜珋问起,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说一只白狐时常过来?”颜珋问道。 “回神君,是一只六尾狐妖,随九尾狐妖同上天庭。自称认得池内红蛟,且曾于神君座下侍奉。”一名仙侍道。 颜珋挑起一道长眉,无需仙侍再说,即知他口中的狐妖必是白尾。 说曹操曹操到。 就在仙侍想要再开口时,距离不远处的青石后出现一团雪白身影。白团后还跟着一个妙龄少女,身着火红长裙,相貌精致,气质妩媚,同九尾有三分相似。 待看到池边的颜珋,少女停住脚步,皱眉看向兀自朝这边跑来的白狐。 颜珋示意仙侍可以离开,随后环抱双臂,半靠在池边的白玉栏杆上,好整以暇等着白尾过来。 白狐行至近前,先是抱着前爪行礼,很快又讨好地蹭了蹭颜珋的脚踝。被颜珋拎起后颈,半点未曾挣扎,四爪缩起环抱大尾巴,样子愈发乖巧讨喜。 “生出六尾还不能化形?”颜珋问道。 “回神君,能化形,就是……”白尾支支吾吾,似有难言之隐。 “怎么?”颜珋挑眉。 “红渃不喜欢。”白尾抱着大尾巴,样子很有几分委屈,连头顶的一撮红毛都耷拉下来,整只狐显得无精打采。 少女在这时走来,福身向颜珋行礼。妩媚的双眼扫过白尾,眸光很是复杂。 “六尾见过神君。” 颜珋微微颔首,对于这只狐妖并不十分在意。 论寻常狐妖,她的道行还算可以。身为九尾的女儿,未免有些过于惫懒。比妖力的精纯,还及不上新生第六尾的白狐。 三人说话时,池水终于现出波动。 一道红色身影浮出水面,通身鳞片恍如血翡,头顶一双小角,覆有鳞片的蛟爪锋利无比。看到颜珋,立刻飞身过来,化成拇指粗细,亲昵地缠上他的手腕,将下巴搁在他的掌心。 “神君,您终于回来了。” “红渃。”白狐转头看向红蛟,满脸都是喜色。小爪子在脖子上的银环上掏了掏,捧出一枚火红的果子,口中道,“这个给你,可好吃了。” 红渃显然不领情,扫一眼白尾手中的果子,又看向站在一旁的六尾,遇上后者明显带着怒气的眼神,骄傲地哼了一声,缠在颜珋的手腕上,再不看两只狐妖一眼。 龙族本就骄傲,洪荒时期,诸多大能都未必入眼。 红渃虽然为蛟,终归为龙族附属,狐妖于她而言,仍可归入“口粮”一类。若不是白尾成功抱住颜珋大腿,在黄粱客栈中,她未必会对这只狐狸客气。 现如今,这两只狐狸跑到她跟前玩矫情,简直莫名其妙。除了厌烦,她压根没有第二种想法。 大概是看出红蛟的不耐,白尾耷拉下耳朵,收回果子。被颜珋放下后,化身成为一名身材纤瘦,长发及腰,样子异常娇美的少年。额前点缀一枚红印,眼尾狭长,色如桃花,唇红似血,竟比六尾更妩媚几分。 看到这样的白尾,颜珋不禁恍然。 以蛟的天性,别说白尾身为狐妖,即便不是,这样的相貌也不会列入红渃的考量。 并非说他不漂亮,而是漂亮的方向不对。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83 最重要的,身高不够。 从红蛟的体型来看,等她成年之后,至少会比白尾高上一个头。在以力量为尊的族群中,白尾不占半分优势,想要达成所愿,必然是千难万难。 颜珋甚至有几分同情他。 只是同情归同情,红蛟不乐意,他可没兴趣乱点鸳鸯谱。 白尾和六尾离开后,颜珋带着红蛟离开灵池,前往祖龙暂居的天宫。 彼时,祖龙正同来访的三清议事,商议讨伐西方教的章程。 庚辰、烛龙和黑龙等均在殿上,见到去而复返的颜珋,示意他坐过来,位置就在烛龙和应龙之间。 “怎么样,何时出兵?”颜珋坐定后,对庚辰低声道。 “定在五日后。”庚辰回道。 “这般快?”颜珋诧异。 “不快。”烛龙插言道,“夜长梦多。拖延时日难保西方教知情遁逃。此番出兵,集结巫妖两族,并有天兵天将及数万地府阴兵,势必将其毙于一役,不使其继续为祸人族,搅乱凡间。” 颜珋斟酌片刻,凝视手中银铃,想到铃中的赵清,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赵清被妖僧所害,千年受火焚煎熬,不能投胎转世。 针对西方教的恶行,她既是苦主也是证人。待大军攻伐之时,正可让她当众揭穿教派恶行。 铁证如山,不容抵赖。 纵然对方有千般手段,万般借口,伪装数万年的画皮也会被撕碎,立教根基终将化为虚无。无论是否有教众成为漏网之鱼,都再无复兴的可能。 一饮一啄,因果循环。 诸界之内,无人能够完全超脱,纵使圣人亦在其列。 “阿父,三位神尊,我有一言。” 待祖龙和三清的谈话告一段落,颜珋站起身,道出心中所想。 祖龙和三清沉吟片刻,皆同意采纳他的提议。 “五日后,地府十二阎罗将为前锋,你可带她同往阵前。”祖龙道。 “是!”颜珋收起银铃,肃然应声。 第143章雷霆之怒 旌旗蔽日,鼓角齐鸣。 层云之上,数万天兵天将身着金甲,手持戈矛,在隆隆鼓声中列阵。 层云之下,黑甲阴兵追随阎罗战车,化作道道黑风,直袭长空,发出阵阵呼啸。 数不清的凶兽踏云而来,身覆青铜色铠甲,头顶锋利长角,肋生双翼,片片飞羽犹如钢铸。 巫、妖两族奉命集结,妖族以九尾等大妖为首,部分化出原身,体态庞大,形态狰狞可怖,昂首咆哮,吼声几欲压过战鼓。 巫族皆乘战车,女娲伏羲居中,共工祝融分列两翼。拉车的异兽身披巫纹,巨口张开,现出成排锋利的獠牙,双目猩红,不断扯动脖颈上的锁链,发出哗啦脆声。 天帝少昊乘车而出,引车的神马鬃毛如雪,足下生风,疾速踏阵而过,在鼓角声音大简车徒。 金甲天将吹响号角,高举长刀,刀锋绽放寒光,不断集合在一处,形成万余道光柱。光柱冲天而起,在军阵上方组成大片星图,流光溢彩,璀璨天幕。 伏羲双手结印,巨大的八卦图升起,在转动中不断扩大,丝毫不亚于万千星图。 妖族不甘示弱,以九尾等大妖为首,无数道灵影现于半空,昂首咆哮,似能吞天噬日。 十二殿阎罗驾车飞至,阴兵未在光中具形,仍隐于黑风之中。风团四周现出一张张扭曲的鬼面,双眼中闪烁幽绿鬼火,伴随阵阵凄厉嚎叫,几能刮伤神识,直令人胆战心惊。 大军即将开拔,数道庞大的龙影冲天而起,磅礴的龙气笼罩天地,诸神、仙、巫、妖、鬼无不为其慑服。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84 彩凤和孔雀立在阵中,仰望神龙翱翔长空,思及祖龙先前所言,想到凤凰一族复兴的契机,不免心中激荡,战意澎湃,恨不能下一刻就抵达战场,碾碎西方教廷。 龙吟声中,天帝祭出一方宝印。 宝印飞上半空,狂风平地而起。 宝印表面浮现神纹,纹路绽放无数道金光,在云中凝出实影。 神纹不断扩大,直至笼罩整片军阵,停滞片刻,碎裂成点点金光,如瀑布飞落,尽数融入参战之人体内。 大军气势瞬间拔高,天兵阴兵化身为数不清的流光,疾向层云之后飞去。 金光黑光交错,很快加入巫妖两族灵影。 神龙在云中飞舞,引来万道霞光。 霞光披覆云中,如水波涌动。中途为阴兵黑风阻隔,只闻晴日惊雷,声声震耳欲聋。 孔宣周身缠绕五色神光,于万军之中一马当先。 彩凤绛宜和蜃龙颜珋分在他的左右,三人互成犄角,追寻引路的飞虹,穿过九天罡风,直扑西方教大本营。 接引准提自西而来,跟脚本在西方净土,实非东方仙人。虽在鸿钧座下听道,继而成圣,创建西方教派,度三千红尘客,数万年来,同东方仙人仍归于两路。 创教之初,两人便有多重考量,选址极其刁钻谨慎,位于东西方交界,使得进可攻退可守。 随教派不断发展,借夺取人族气运达到鼎盛,两人开始膨胀,索性扩大教廷,涵盖范围超过立教时的三倍不止,进一步将触角探入东方。 接引准提触怒祖龙,被镇不周山下,西方教上下无法达成一致,战不能战,退无法退,暂时只能依靠护教大阵遮掩行迹,待到吵出个结果再做决定。 殊不知,在他们陷入争吵,争执不休时,天庭已经大举发兵,大军直逼教廷。 不怪西方教反应迟钝,实在是教中上下无法团结一心。更有为数不少窥破真相,对教派大失所望,心灰意冷,主动联系孔宣,愿为天庭内应。 如此一来,不少消息被刻意隐瞒,甚至故意谎报。 以为天庭短期不会大举攻伐,教中长老忙于争权,无暇他顾,等察觉情况不对,却是为时已晚,天庭大军已然兵临城下。 西方教护教大阵为接引准提共创,并融合教中百名长老法力,启动之后,即将教廷同外界隔绝,纵有火眼金睛也无法探询,遑论锁定位置继而破阵。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孔宣反出教派,更取得接引准提心头血,炼成破阵法宝。 孔宣、绛宜和颜珋三人追寻飞虹,飞出半日,在云端驻足。 飞虹一端系于孔宣神光,另一端直透层云,隐于云雾缭绕之处,再无法前进半分。 “就是这里。”孔宣扬声道。 绛宜颜珋对视之后,依照先前约定,分别化出原身,彩凤振翼,蜃龙长吟,声音穿透屏障,震动藏于其中的西方教众。 孔宣飞身而起,身后现出孔雀灵影,掌心相对,昂首发出高鸣。 鸣叫声同龙吟声交织,继而加入凤音,恍如雷鸣闪电,裂石穿云,不绝于耳。 伴着龙吟凤鸣,孔宣掌中的光团不断增亮,堪比骄阳烈日,绽放千百道红光。 红光散去,一枚金红交织的飞羽悬于半空,孔宣连续捏出法印,口诵法诀,飞羽瞬间化作利矢,向飞虹尽头疾射而去。 因速度过快,半空中留下波纹状的残影,更有灼人的热浪,足见其威力。 三人目送飞羽隐入云层,同飞虹化作一体。短短不过五息,爆裂声接踵而至,震耳欲聋,数不清的光柱冲天而起,撕开弥漫在眼前的流云。 云层背后,光柱包围之中,现出一座金色宝塔。 塔基是一朵盛开的金莲,只是金光黯淡,不复见花瓣延伸出的虹桥。 塔身高达百余丈,表面覆有佛纹,顶端萦绕彩光,冥冥中有佛音传入耳中。抬眼望去,百余尊金身佛像自光中踏出,对颜珋三人怒目而视。 “成了!” 孔宣放出的飞羽悬于宝塔第三层,再无法前进半分,光芒也逐渐黯淡。颜珋绛宜先后飞向最外层的光柱,以本身灵力连成屏障,阻止金身佛像合拢大阵。 随红光指引,天庭大军陆续抵达,从四面八方包围教廷。 教中长老得报,再也顾不上争吵,心知再不能团结一心,拧成一股绳,恐将遭遇灭顶之灾。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85 可惜他们醒悟得仍是太晚。 就在一名长老出言,激励教众团结起来对抗天庭大军时,至少有五分之一的教众不愿配合,当场破碎法袍,祭出本命法宝,俨然要同天庭大军里应外合,反出教派。 “尔等安敢?!”长老见状暴怒,当场现出怒目金身,就要将为首之人毙于掌下。 后者早有提防,不等他动手,已率反教的众人飞出宝塔,同时将追袭者也引了出去。 待教众陆续飞出,分别立在宝塔两侧,彼此泾渭分明,俨然分作两个阵营。 面临大兵压境,西方教长老已是无力追究反出之人,转而质问天帝,这般大兵压境,大动干戈,难道无惧天罚? 死期将至仍在狡辩,更是振振有词颠倒黑白,“无耻”两字方可形容。 众人无意同其做口舌之争,依照先前计划,颜珋飞至阵前,同十殿阎罗立在一处,在西方教长老的叫嚣声中,释放出银铃中的女鬼。 西方教廷被佛气笼罩,且有如此多的神仙巫妖在场,女鬼赵清本无法现身,现身也会被灵气罡风所伤,当场魂飞魄散。 好在有十殿阎罗及数万阴兵相护,聚集的阴气和鬼气足能保她平安。 “无需惧怕。”颜珋手指西方教,说道,“你生前遭遇何难,尽可道出,正该同其讨还公道。” 赵清被鬼气笼罩,红裙愈发鲜艳。 视线扫过西方教众人,在角落处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当场发出凄厉尖啸。 颜珋向秦广王和楚江王颔首,当场以灵力聚成一面灵镜,转轮王手捏发印,取赵清生前记忆,投射到灵境之上。 画面流转,镜面不断扩大,重现妖僧肆意妄为,鼓动贼军屠戮村庄,残害无辜,更以人骨炼成媒介,夺取人族气运的一幕幕丑行。 待到画面结束,雷云不断聚集,闪电攀爬而过,若非有宝塔相抗,西方教众人早已被闪电覆盖,承受雷霆之怒。 第144章业火焚烧 西方教护教大阵早被撕开缺口,随雷霆不断降下,边缘处如被焚烧,很快传来阵阵爆响,在众人眼前变得支离破碎。裂痕处短暂绽放光芒,即变得暗淡无比,再不起半分作用。 天庭大军齐至,号角声起,战鼓隆隆。 赵清抵不住神鼓,飞身回到银铃之中。 颜珋暂时退后,地府大军扬起旌旗,十道漆黑的鬼柱腾空而起,十殿阎罗自战车飞出,各祭本命法宝,双手结印,牵引数不清的阴气,围绕宝塔四周布下阎罗大阵。 阴风阵阵,鬼气遮天蔽日。 刹那之间,西方教宝塔被鬼气笼罩,不复见耀眼的佛光。 扭曲的鬼影盘旋缠绕,螺旋状向上攀升。纵使被护教金身佛像撕碎,也会在下一刻合拢,形成一条条黑色长链,继续缠绕宝塔,不断交叠收紧,几欲将佛光完全遮盖。 黑气笼罩之下,佛印和佛纹威力骤减,别说阎罗和判官,即使对普通阴兵也构不成太大威胁。 “尔等安敢!” 随着佛光进一步消失,佛印和佛纹变得灰暗,宝塔下的莲座仿佛失去支撑,开始现出裂纹。 见此情形,教中长老震怒非常,目眦欲裂,纷纷祭出降魔杵、七宝净瓶等法宝,并指挥宝塔四周的金身佛像,袭向操控黑风和鬼影的十殿阎罗。 面对对手的攻击,秦广王岿然不动,当场祭出鬼印,挡住佛像的进攻。 楚江王、泰山王等各出引魂幡,殿下判官祭出引魂灯,灯中燃起幽绿焰光,牵引出一道道焰虹,转瞬飞入阴风鬼影之中,不到片刻,即有地狱影像浮于空。 忘川奔腾,绿焰焚烧。 一身红裙的孟婆抽出发簪,在当空轻轻划过。 地府之门敞开,全身缠绕锁链的鬼兽,脚踏鬼火的地狱守将现于阵中。 鬼兽双眼猩红,獠牙凸出,发出阵阵怒吼。鬼将身高十丈,高举万鬼刀,直袭护在宝塔四周的金身佛像。 阎罗麾下阴兵踏出阴风,化作十方军阵,车、骑、步协同,长兵短兵交相配合,战马嘶鸣,杀声阵阵,从四面八方冲向西方教众。 “起阵!”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86 教中长老见势不妙,齐声大喝,不再各自为战,转而召集散落的教众。 近万人趺坐在地,双掌合十,手捏法印,一阶阶腾空而起,背部相对,面朝外敌,周身散发佛光,组成宝瓶状的大阵。 大阵即成,群像庄严,诵经声铺天盖地,几乎压过闪电雷鸣。 教众仿佛有了主心骨,迅速向大阵聚拢,迎接阵中发散的佛光。 笼罩在佛纹之下,身覆佛印,教众一个接一个发出大喝,法袍之下绽放金光,身躯犹如吹气球一般膨胀,头颈四肢鼓起一道道青筋。 金光散去之后,在场教众尽成身高数丈,全身染金的怒目金刚。 “破阵!” 战鼓声产生变化,阴兵让开数条通道,巫、妖两族陆续飞入,无视漫天散落的佛纹,纷纷现出本体,以强悍的身躯硬撼佛印,直扑大阵最薄弱处。 伏羲展开八卦,女娲挥舞万妖幡,祝融共工联手引来滔天大火和奔涌洪流,助巫族战士冲阵。 九尾祭出红狐伞,伞上妖狐飞至半空,狐尾扇形展开,周身亮起绿色妖火。众妖循火光指引,咆哮着冲向西方教众,白尾和六尾亦在其中。 天兵天将在鼓声中列阵,头顶星图,脚踏仙云,以各路星君为首,直袭宝塔顶端。 “不好!” 察觉天兵动向,列阵的西方教长老大感不妙,奈何身在阵中,左支右绌,一时之间难以腾出手来,只能献祭一般送出法宝,期望能拖延天兵速度。 窥破他们的打算,祖龙挥动长袖,烛龙、应龙、蜃龙、青龙、黑龙和火龙领命,同时飞身而起,先天兵一步飞向塔顶。 龙影翱翔长空,穿梭云层之间。 烛龙斧、应龙剑和蜃龙刀同时挥落,三道长虹横贯九霄,发出裂金之声。 伴着阵阵爆裂声,镶嵌在塔顶的明珠失去光芒,表面现出蛛网状的裂痕。 青龙、黑龙和火龙各捏法印,一条条灵巧的小龙在三人身周化影凝实,飞向西方教长老祭出的法宝。 龙口张开,龙尾挥动,凡是仙宝品阶以下,尽数被拍落在地,或是在利齿之间化为齑粉。 仙宝品阶乃至神宝咬不碎,小龙陆续发出长吟,流传于洪荒的场景再度上演,爆裂声响彻战场。 神光、仙光和龙气交织狂舞,法宝在轰鸣声中化为碎片,器灵哀鸣,根本无力挣扎,在光芒中不断消失。 失去法力的碎片自半空坠落,仿佛流星一般,末端牵引焰光,在落地之前便已燃烧殆尽。 见到这一幕,天庭众人无不振奋,除惊叹于龙族的战斗力,更是不甘落后,纷纷拿出看家的本事,势要破碎宝塔,诛尽西方教众。 颜珋手持蜃龙刀,凝视塔顶宝珠,见珠身覆盖裂纹,却并未变得粉碎,反而有千百枚佛纹交错而过,似要将裂纹弥合。 这种情形十分熟悉,颇类被摧毁前的佛像残页。 心头微动,颜珋示意庚辰和烛龙一并动手,三人合力击碎宝珠,释放藏于其中的秘密。 伴着阵阵轰鸣之声,九天忽有惊雷砸落。颜珋三人心头微惊,青龙、火龙和黑龙正要上前相助,祖龙先一步化出本体,冲破云层,无视层层闪电,盘旋在宝塔之上。 有祖龙相护,颜珋等人再无顾虑,刀锋剑光斧影交织,斩落七七四十九下,终听咔嚓一声脆响,宝珠从中心处碎裂,化成万千碎片,自塔顶向下坠落。 碎片中途化作流光,迅速消失无踪。 珠身碎裂不久,一道气柱冲天而起,金光绚烂,红霞满天,竟是被西方教夺取的人族气运! “夺运修行尚不足,竟以此为塔基?”火龙怒声道。 几乎就在气运挣脱束缚的同时,宝塔下方的莲座传来轰鸣,莲瓣支撑不住,开始一片片断裂。 基座开始下陷,整座宝塔失去光辉。 塔身自顶端一层层剥离,外层佛印和佛像不断飞出坠落,掀起大片浓雾。 西方教众人顾不得阻拦天庭大军的进攻,从长老到教众尽是满面骇然,眼睁睁看着由接引和准提共建的宝塔轰然倒塌,绝望和惊恐弥漫,却是无能为力。 塔身倾倒之际,九霄再现惊雷,并有业火熊熊而起,自塔底向外蔓延,瞬间燎原。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87 第145章覆灭 随着宝塔倾倒,人族气运散去,塔下西方教众犹如失魂,僵硬地站在原地,竟是动也不动。连阵中长老都是满脸惊骇,心中翻起巨浪,继而生出绝望。 两位教主被镇不周山下,迄今未能脱身。镇教法宝已失,夺运法阵亦被损毁。如今连存世数万年的宝塔也……立教根基尽失,教众恍如一盘散沙,他们还如何坚持,如何有底气对抗天庭大军? 人心难聚,倾覆恐在刹那。 如不能寻机脱身,摆脱天庭大军,怕是皆要覆灭于此。 心中闪过数个念头,教中长老舍弃教众,不约而同向阵外飞去。 此处已无守护必要,为今之计,先脱身才是上策。 保存自身力量,择善地他日再起。待西方教再度复兴,必广罗教徒,重整旗鼓攻上天庭,以雪今日之耻! 长老接二连三离阵,完全是头也不回。留下教众底子对抗天庭大军。 失去立教根本,且无法阵支撑,纵然化身怒目金刚,也无法同天兵天将对抗,只能被动挨打,不断向宝塔倾倒处聚集。 只可惜,无论他们如何挣扎,最终都抵不过雷霆之怒,更挡不住身后袭来的业火。 火焰如有生命,自脚底盘旋而上,缠绕住教众全身。熊熊热力之下,迫使他们不得不聚集法力,以佛纹护住要害,抵挡火焰燃烧。 最终仍是螳臂当车。 火焰冲天而起,犹如打开的地狱之门,吞噬一个又一个教众。 金身灰飞烟灭,佛纹和佛印相继消融,却没有完全消失,而是碎裂成点点金光飞升而起,部分化成耀眼的光带,飞向意图突围的长老手中。 “拦住他们!” 颜珋飞身上前,蜃龙刀横扫而过,光弧飞旋,将光带当场斩断。 庚辰、烛龙紧随其后,剑光斧影接踵而至。 青龙张开水网,黑龙和火龙再度释放出百余小龙,将碎裂的光带包裹其中,任由小龙吞噬光斑。 不消片刻,佛印碎片就被吞噬殆尽。 小龙在水网中盘旋,不时打个饱嗝,发出欢快的龙吟。更有部分逡巡在业火上空,等待金光再度飞起。 心知逃脱不掉,不拼命休想冲出重围,残存的西方教长老决定背水一搏,无法聚集教众,唯有百余人联合,祭出本命法宝,结成一座小莲花阵。 长老头顶升起佛光,口诵经文,周身浮现一枚又一枚佛印,却不是熟悉的金白两色,而是醒目的火红,更夹杂点点漆黑。 随着诵经声不断传开,整片战场均被笼罩。 经文由虚凝实,连成数不清的链条,在战场上方交错而过,投入残存的光柱中,缠绕半透明的金身佛像,将其牵引而出。 链条不断勒紧,同佛像完全融合。 佛像周身的金色光辉随之暗淡,继而染上浓墨一般的黑。 面庞染上黑气,怒目恶形,不复先前法相庄严,分明化作一尊尊妖僧,咆哮着冲向天兵天将。 冲到阵前,根本不顾落在身上的雷霆,大喝声中爆成万千碎片,卷起恐怖风旋,将周围的天兵阴兵尽数掀飞出去。 “小心!”天枢星君发出警告,祭出一条长鞭,拽住倒飞出去的七杀星君。后者祭出法宝,拦截住数名受伤的天兵天将,不使其坠落九霄。 女娲挥动万妖幡,助伏羲张开八卦,拦在巫族战士身前,不使风旋靠近半分。 九尾转动红狐伞,身旁的大妖各出法宝,挡住袭来的邪风,护住参战的小妖。 十殿阎罗祭出玉笏,一枚枚鬼纹腾空而起,交织成黑色大网,将冲击拦截在外。 天帝少昊再祭宝印,飞旋的神纹直扑而下,压制住发狂的妖僧。 借天庭大军暂时被困住手脚,结阵的西方教长老飞身而起,顾不得其余教众,纷纷向自己认定的薄弱处飞去,意图冲出包围。 只差最后一步,他们就可能逃出生天。 生路近在咫尺,却有天堑横亘。 清越高亢的龙吟忽然传来,磅礴的龙气席卷四周,祖龙威压之下,休言继续逃脱,即便是动都没法动一下。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88 飞得最快的几人先后坠落,仿佛被看不见的绳索捆住,僵硬地倒在地上,完全动弹不得。余者接连落下半空,身体似被冻住,唯有眼珠惊恐转动,映出头顶的庞大龙影。 祖龙穿过云层,无视周遭电闪雷鸣,俯瞰战场之上,庞大的威压之下,几能震碎西方教众的神识。 颜珋和庚辰几人飞在祖龙身侧,并未现出原身,衣摆发尾在风中狂舞,自额角至颈侧现出清晰的龙纹。 龙吟声再起,刀光剑影交错,烛龙斧横空劈落。 光弧迎面袭来,西方教长老瞪大双眼,拼命想要抵抗,却抵不住龙威,只能眼睁睁看着光影飞落,法身淹没在光中,连神识也变得支离破碎,被袭来的业火焚烧殆尽。 孔宣化出原身,同彩凤先后飞上半空,彼此错身而过,双翼扇动,引得火势更为惊人。 天空阴云密布,雷鸣闪电不断,却因祖龙的存在,始终未能尽数落下。 火焰覆盖整座西方教廷,存世数万载的宝塔在火中化为齑粉,行恶的教众尽数葬身火海,不存一人。 重归天庭的红尘客除去法袍,消去佛印,仰视云层之中,心中五味交织,极其复杂,却又有豁然之感。 天帝宝印飞上半空,在旋转中发出嗡鸣,并在众人眼前不断增大,待神光覆盖整片战场,轰然落下。 宝印周围缠绕神纹,神光冲天而起,代替曾经的佛光。 宝塔所在尽被碾压,不留半分残相。 业火在神光中减弱,化作点点火星,飞散在仙云之中。 大战临近尾声,参战各族陆续收兵。战场之上仅余一方天帝宝印,以及镇在其下的西方教廷。 因其生前所为,且遭业火焚烧,这些西方教众死后不可能再入轮回。纵然修成金身,连同神识在内,均会被神纹覆盖,就此湮灭。 十殿阎罗收兵之后,同时祭出搜魂玉简。玉简在战场上空盘旋数周,鬼纹在神纹边缘穿梭,始终未能搜寻到半缕魂魄。 巫族和妖族各有秘法,和阎罗一同搜寻漏网之鱼。直至天帝收回宝印,同样未有半分收获。 至此,自洪荒创建,存世的数万载的西方教彻底覆灭,除不周山下的接引准提,再也不存一人。 第146章大结局 大战结束后,天庭大军清扫战场,取残存在塔下的石基立碑,天帝亲刻神纹,记录大战经过,历数西方教恶行。 此碑立于东西方交界,有神力萦绕其上,凡西方净土之人,除非得天庭许可,再无法踏入东方半步。 清理过战场,大军凯旋而归。 天帝少昊设宴,邀诸星君、阎罗、巫、妖等共贺。 宴上觥筹交错,仙乐飘飘。耳酣面热之际,有巫妖两族轻歌曼舞,使得气氛愈发热烈。 颜珋难得贪杯,有些微醺。酒过数巡之后,打算起身退出大殿,到灵池边醒醒酒。 不想十殿阎罗陆续把盏,又有玄武和七杀星君执杯相敬,到底不好拒绝,连饮数盏,一抹红晕染上眼尾。无法离开,索性靠在庚辰肩上。 遇上应龙的眼神,再看颜珋的样子,想敬酒的人纷纷退去,终于让他落得短暂清净。 宴席持续整夜,至天明时分,群仙方才散去。 宴席结束后,天帝颁下法旨,决意重立天门,并邀祖龙三清共立神纹。 此举引来群仙赞同,地府阎罗及巫妖两族亦无反对之声。 尤其是妖族,因帝俊太一所行,全族上下均感羞惭,此番讨伐西方教,无不竭尽全力,只为族群争得声望,不使数万年的累积化为乌有,再被巫族压下一头。 天帝相请,三清欣然允诺,祖龙则有些意兴阑珊,在天门立下不久,便决定离开天宫,遍游天下灵山大川。 “沉睡万年,世间沧海桑田,我很想看看,这人族大盛之世同洪荒有何不同。” 祖龙主意已定,旁人自然不能阻拦。 知会过少昊和三清,简单交代过龙族事务,祖龙即动身离开天庭,隐去一身龙气,纵然是颜珋和庚辰等人也难寻觅到他的踪迹。 在离开之前,祖龙召几人相见,除法宝之外,另给颜珋留下三枚龙鳞。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89 “小六年纪最小,此前又遭逢大难,你们几个好好照顾他。” 祖龙不再身着黑色长袍,而是一身干练的衬衫长裤。半靴包裹脚踝,肩上搭着浅色外套。长发束在脑后,发圈上盘绕两条金色小龙。 “小六,拿着。”说话间,祖龙取出三枚龙鳞,交到颜珋手中,“遇事可以此联络。若是有不顺心,将其化为兵刃,看谁不顺眼收拾便是。” 祖龙抚着颜珋发顶,笑得一脸慈爱,视线转过来,落在庚辰身上,满满都是意味深长。 烛龙和黑龙各站一边,同情地拍了拍庚辰的肩膀。 青龙、火龙则是忍俊不禁,转头咳嗽两声,不免想起洪荒之时,每次颜珋调皮,最后惩戒落到庚辰头上,应龙郁闷团成一团的样子。 祖龙离开当日,诸仙本欲相送,来到天门之前,却意外扑了个空。 别说祖龙,连颜珋等人都没见到,仅有几条金色小龙给众人传话,祖龙已经离开,颜珋等人也各归洞府。 “祖龙有言,此后不遇要事,龙族不上天庭。” 这并非意味着龙族要退出天庭,而是给天庭一颗定心丸,告知天帝少昊,只要他能在其位谋其政,龙族不会对他的决策妄加干涉,更乐于游离在外做闲云野鹤。 毕竟祖龙身份特殊,若是长久留在天庭,别说天帝少昊,三清都要退一射之地。 龙族表明态度,不插手天庭事务,天庭上下却无一人敢小觑。 相反,如重归天庭的祖巫、阎罗以及九尾等大妖,同龙族皆是盟友,日后天庭做出重大决策,势必不能将龙族排除在外,否则少昊必将坐不稳帝位。 天庭之事了结,彩凤和孔宣回到族内,召集存于世的凤凰血脉,当众道出祖龙之言,希望能集合全部力量,复生族群之长。 “此事不能一蹴而就,恐将百载千载。”彩凤绛宜落在灵山之巅,扫视聚集来的族人,沉声道,“为我族之长,可甘愿?” 山间萦绕灵云,并有彩雾缥缈。溪水流淌而过,敲击七彩灵石,发出叮咚乐音。 绛宜话声刚落,族人尽数点头,无一人心生退意。只要能让族长再生,别说百年千年,即便是数万年,他们也甘之如饴。 任务分派下去,绛宜和孔宣也当分别。两人商定好,各自搜寻复生凤凰族长所需的灵火。 “就此别过。” 绛宜向孔宣颔首,正准备踏空而去,肩膀忽然被按住,装饰在发上的彩羽被取走两枚。 因孔宣动作太快,绛宜根本来不及反应。等他惊讶转身,孔宣已将彩羽化做耳饰,悬在单耳之上。 “孔宣,你这是何意?”绛宜皱眉道。 “别那么小气,你羽毛漂亮,给我两枚又何妨。”孔宣拨动耳饰,眼波流转,视线落在绛宜脸上,竟透出半分邪气。 “可……” 绛宜话没说完,即被送到眼前的长羽打断。 孔宣手执火红长羽,轻轻扫过绛宜的下巴,笑道:“送你,记得好生保管。” 说话间,不顾绛宜满脸惊讶,将长羽化为一枚发簪,簪在对方发间。 “不许取下来,也不许再簪别人的羽毛。”孔宣凑近绛宜,彼此距离不过半寸,呼吸可闻,“要是谁敢送你羽毛,我会让那个不知趣的成为秃鸟。” 绛宜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大鹏在这时走过来,不同于孔宣的高挑精致,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子憨厚。视线在两者之间转过来回,叹息一声,徒手抓住孔宣的发尾,对绛宜道:“别听这家伙胡说,他要是敢胡来,我先薅秃他的尾巴。” 孔宣被大鹏硬生生拽走,完全无力挣扎,半点不见孔雀大明王的强势和威严。 彩凤绛宜站在原地,呆滞片刻,单手取下流动红光的发簪,忽然微微一笑,化出原身,振翅飞离山巅,消失在云层之间。 颜珋和庚辰回到凡界,烛龙和青龙等人则返回洞府,彼此约定日期再聚,先后踏云而去。 古玩街一如往昔,并未因落雨而失去热闹。 颜珋兴致起来,索性拉着庚辰现出身形,冒着细雨在长街漫步。 雨水自屋檐落下,连成珍珠状的雨幕。水珠敲击在青石路上,接二连三碎裂,发出悦耳声响。 九尾没有回到狐狸洞,而是带着六尾和白尾重开店铺。 白尾依旧团成一团,受到红蛟的嫌弃,极少化成人形。六尾则不然,时常穿着一身红裙闲坐在店铺前,转动一柄小巧的妖伞,伞上一只六尾狐,不是属于她的火红色,而是墨一般的黑。 黄粱客栈_分节阅读_290 两人路过九尾的店铺,六尾和白尾同时起身行礼。 颜珋笑着颔首,没有多做停留,握住庚辰的手腕,径直朝街道尽头走去。 黄粱客栈前,两尊石兽知晓主人归来,同时现出灵影,欢喜地在半空打滚。颜珋驻足片刻,分别祭出灵力,覆于石兽表面,兽纹变得愈发鲜活细腻,更隐隐流动金光。 客栈大门推开,颜珋迈步走进,放出缠在腕上的红蛟。 红蛟熟门熟路飞到柜台后,自己找出栖身的木匣,欢喜地睡了进去。 颜珋打了个响指,客栈大门合拢。 室内亮起一枚又一枚龙纹,沿着木梯直通向三楼。 “今晚留下,可好?”颜珋转过身,双臂揽在庚辰肩上,仰头笑道。 “好。” 庚辰双眸化为赤金,任由颜珋化出龙尾缠在身上,单臂环住他的腰,另一手托起他的下巴,将那抹诱人的笑含入唇间。 日头西沉,天边映出绚烂晚霞。 红霞散去,一轮弯月悬挂夜空,星辉点缀其上,交织成璀璨的银河。 古玩街归于寂静,街道两旁悬起成排的灯笼,汇成两条光带,一直延伸到街道尽头。 那里是黄粱客栈所在,生者过而不入,往生者心怀执念,驻足门前,古朴的木门方会开启。门后立有一名笑容温和的青年,伴着清脆的铃音,引亡者入内,以梦为引,回溯时光,助其消除执念再入轮回。 梦为何? 现实为何? 虚幻又为何? 一世恩怨,百世情仇,爱恨嗔痴,皆能在铃音中寻得答案。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此完结,感谢大家的支持。 番外两三天更新一篇 新文在九月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