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强惨被觊觎后[快穿]》 第1章 《美强惨被觊觎后[快穿]》作者:甜心骷髅【完结】 简介: 第一个世界(abo世界)——嫂子开门,我是我哥(已完结) 清冷美丽,年少有为的beta军官被纨绔alpha看上。 追求无果的alpha求他手握重权的哥哥帮他一把,谁知beta军官在战场上失踪。 一年后,少爷参加哥哥婚礼,却发现哥哥身边那个坐在轮椅上的omega新娘与失踪beta军官长着同一张脸…… 第二个世界——阴湿舔狗也有春天(已完结) 夏朝的寒门新贵与门阀士族在朝廷上斗得你死我活 ,寒门状元季大人与高门士族林大人各为执棋人。两人在朝廷常常唇枪舌战,互不退让。 然而君心难测,一朝棋局变化,门阀败下阵来,林家失势,充奴的充奴,流放的流放。 季大人则一跃成为位高权重的首辅大人,同僚们前去季府庆贺,却发现昔日矜贵妍丽的林大人却成了季夫人…… 第三个世界——我的妻子心里没我 仙界的大能提前历劫归来,诸仙前来庆贺,却发现素来形单影只的大能身旁多了个低眉顺目的侍从。 “这是?” “你还不知道吧,这是仙君在下界的男妻。” “一介凡人,这怎么还带上来了?” “哼,你知道仙君为什么这么快度完劫吗,都是因为这个不知好歹的凡人。 仙君与他成亲后,还未等仙君堪破情劫,他反倒说自己找到了真爱,急急忙忙要与仙君和离,这才……” 这是阴间墙纸爱写手留下的三个坑,因为她总爱坑文,评论区里堆满读者的怨念, 怨念太过,被惊扰的网文之神挥了挥手,评论区诞生出填坑系统009. 009虔诚地跪在网文之神面前:“qaq,大王,您需要小的我做些什么?” “你的任务是帮助每篇文里的美强惨受完成这篇墙纸爱。” “好!”009激动地摩拳擦掌,“作为系统,我有什么能力?” “根据评论区的读者们反馈,你可以显示本文的完成进度。” “qaq,还有别的能力吗?” “没有了……” 好吧,009接受了自己低配置的事实,但是! 系统不该是寄生在主角脑子里吗,为什么它穿进去变成了渣攻嘴里该扔掉的笨鸟,该踢飞的肥猫,鬼迷日眼的傻狗和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蠢龙? (墙纸爱单元剧,系统戏份不多,仅起推动剧情的作用) 内容标签: 边缘恋歌 系统 快穿 穿书 美强惨 追爱火葬场 主角视角:美强惨们 坏攻们 一句话简介:美强惨就该被…… 立意:努力拼搏 第1章 “凤凰城冰冷的土地下,埋葬着我此生挚爱。” 索尔星的首都剧院中,演员谢幕,掌声雷动。京都的记者们蜂拥至台前,迫不及待地抛出精心准备的问题: “加西亚先生,凤凰城真的存在吗?它在哪里?” “请问您创作这篇感人肺腑的剧作灵感来自哪?” 主演加西亚微笑着离开了舞台,没有回答任何问题。 这是他心里永远的伤痕。 凤凰城,第七星边陲小城哈漠的别称,是人类大败虫族的光辉之城,也是他心爱之人的沉睡地。 冬夜的冷风凌冽如刀,加西亚围着围巾从剧院的后门离开,却在经过剧院前门时意外见到了一对ao情侣。 “哥!”加西亚的眼神很好,仅从一个背影便认出了眼前身着考究的alpha是自己位高权重的哥哥,约德。 他笑着走上前去,正准备伸手拍拍约德的肩膀,却被另一个人吸引了目光。 “这是?”加西亚低头看着坐在轮椅上,戴着黑色面纱的omega。 天色昏暗,黑色的薄纱遮住了omega的大半张脸,从加西亚的视角,只能看到omega线条斯文的下颌和淡色的薄唇。 他无意识地朝着omega的方向稍稍凑近了些,鼻尖闻到了一股白檀的香气,比冬夜的风更冷,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被雪压弯的松林。 “你嫂子。”约德的话言简意赅,不动声色地释放出龙舌兰的信息素,将白檀的气息紧紧包裹。 “实在抱歉”加西亚笑了笑,眼前戴着面纱的omega给他的感觉太熟悉,可那个人是个beta,哪里会有信息素。 “你们刚才也看了表演吗?” 约德点头:“很精彩,他很喜欢。” 他俯身对坐在轮椅上的omega笑道“亲爱的,你不是想要主演的签名吗?” omega终于拿出了一本棕色笔记本,如今的时代,即便是签名,也有专门的电子签名板,而omega手中棕色的笔记本,更像是遥远时代中蓝星的产物。 “加西亚先生,能请您签上剧本的最后一句话吗?”清冷如同山间冰泉的声音响起,唤回了加西亚游离的思绪。 “哪句?” “凤凰城冰冷的土地下,埋葬着我此生挚爱。” 加西亚心中熟悉感愈甚,签完字后的他愣愣看着约德温柔地将omega抱上车,omega双手依恋地抱着约德的脖子,两人实在是幸福过了头。 加西亚内心苦涩,如果陆安没死的话,他和自己是不是也会这么幸福? “哥,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光车即将开走,加西亚突然大声问道。 约德摇下车窗,看了他一眼。 “三天后,记得来参加婚礼。” …… 三年前,虫族进化,大举进犯里安星,人类一败涂地,战线被迫从第七星后退至第五星。 可是虫族的进化没有停止。 一年后,人类又接连失去了两颗星球,退守至第三星。 包括加西亚在内的第四星居民临时接到撤离通知时,虫族已经登上这座星球肆意屠戮。 那种人间地狱的场景,加西亚此生难忘。 抵挡虫族的防护射线被轻易击破,巨大的黑色甲壳虫口器锋利,夹住了逃跑的男人,只轻轻一用力,那人的头部和身子便分了家,身体被口器送至虫子口中,头从高处掉了下来,骨碌碌地在地上滚了几圈。 四处鲜血淋漓,哀鸿遍野。 加西亚用来逃离第四星的飞船被虫子击落。 它无机质的眼睛缓缓地扫到飞船窗户里的加西亚。 “我要死了吗?”加西亚心想。 出身于最有权势的文森特家族,现任参政大臣约德的亲弟弟加西亚,竟然会死在第四星上,和眼前这些平民一起成为虫子的一餐。 眼前的虫子缓缓张开口器,加西亚心有不甘地闭上眼。 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极其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响起,铿—— 冰冷的液体溅在加西亚的鼻梁上,预想的痛楚并没有到来。 加西亚缓缓睁开眼,虫子的口器被切断,黑色的人形机甲悬空停在虫子上方,下一秒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切下了虫子的整颗头颅。 加西亚的飞船被机甲拿起,放在高处。 本来驾驶着飞船逃离的加西亚却愣在原处,眼睛紧紧地盯着如黑曜石般闪着暗光的机甲。 虫子们逐渐向黑色机甲的方向靠近,不少却被机甲的刀风击退,蓝色的血液覆盖在人类暗红色血液上,尸体被堆成尸山。 机甲杀虫子动作干净利落,如同砍瓜切菜,一时间甚至让加西亚也遗忘了曾经对于这些虫子的恐惧。 仿佛它们只是虫子而已。 随着登上第四星的机甲越来越多,虫族被迫后退。 遗留在第四星的居民在黑色机甲的掩护下进入避难所。 而加西亚仍在飞船里,他想看看,驾驶黑色机甲的人是谁? 他会是一个怎样优秀的alpha?出身于首都的哪个家族?是风头正劲的中将里约翰?或者是年纪更大些的将军邓文?又或者是…… 在首都依仗家族权势欺男霸女,胡作非为,因此被哥哥扔到第四星的纨绔alpha加西亚,头一次内心受到触动。 黑色机甲头部,驾驶室的舱门缓缓打开。 加西亚睁大了眼,眼底闪现惊奇。 那不是一个alpha,更不是出身首都的任何大族,加西亚可以肯定。 他是一个beta,一个标志过了头的年轻beta。 皮肤莹白,黑发黑眼,眉目俊秀飞扬,完美的点线勾勒出极好的骨相。 加西亚甚至内心带着恶意想,这样一张脸出现夜总会更合适,彼时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和这个美貌beta春风一度。 这样的beta,就该出现在男人身下…… 似乎感受到加西亚灼热的目光,beta微微侧头,向加西亚的方向望去。 加西亚瞬间变了想法。 现在的他只想跪下来,向眼前的beta求婚。 他坠入爱河了。 “这就是我和他的初遇”回到首都加西亚一脸甜蜜地对好友回忆道,“你说,我和他的蜜月在哪个城市度过好呢?我们的婚服用哪个牌子?” 第2章 好友揉了揉太阳穴,开口问道 “他是个beta?” 加西亚点头,忽然羞涩地红了脸“是的,但这不是问题。我努努力,我们总会有孩子的。” “他是个驾驶机甲的军官?” 加西亚眼里带着骄傲,“是的,我也没想到我的妻子会是这么优秀的人,今后我会努力奋斗……” “你和他说话了吗?”好友终于提出了关键问题“或者说,他认识你吗?” 加西亚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挫败感,“那天我只一直想和他说话来着…,但他身边围满了军人,我没找到机会。” 不过他很快就重燃激情“但是我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精挑细选了许多礼物送到他所属部队,向他热烈示爱。” “相信在不久的未来,我们一定会有情人终成眷属!”加西亚浅啜一口咖啡,窗外金色的阳光照亮了他脸上的志在必得。 “先生,您的礼物全部被军部退回了!”佣人抱着成堆的礼物进了门。 好友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一直想告诉你,陆安是十三陆战队的少尉,军队中唯一的beta军官,有名的冷美人。” …… 审讯室里,陆安额头和后背渗出层层冷汗,电流像小蛇一般,从苏纤细洁白的手腕和脚腕钻至他的四肢百骸。 “是谁让你自作主张,去已经废弃的第四星救人的?在军队这么久了,难道不知道军令如山四个字?” 肥胖的alpha中尉坐在审讯室,微微眯起双眼扫过椅子上沉默不语,面色坚韧的beta军官。 军部已经下了撤离第四星的命令,可眼前的beta却执意带着十三陆战队要回到第四星营救那些还未离开的平民。 如果十三战队全军覆没也就算了,可偏偏打退了虫族,救下了不少平民,有记者甚至拍下陆安抱着路边哭泣小女孩离开战场的画面。 这不是在打军部高层的脸吗? 这张照片被登在了京都新报的头版头条,一经问世,便被转发了数十万次,如果不是军部高层出手,把这篇报道压了下去,只怕新的战争英雄就要出现了。 一个beta战神,又会让多少alpha汗颜? 那篇报道、陆安这张脸、这个人都太具有蛊惑性了,这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你好好想想,这件事该怎么向上面汇报吧。” alpha摁了按钮,电流停止。 他的话里带着暗示,说白了,花花轿子众人抬,和光同尘,功劳不要一个人独占。 返回第四星营救这件事,最好的结果是陆安主动把功劳向高层奉上。 陆安叹了口气,他的内心无力至极。 “我知道了,长官……” 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加西亚逆光站在门口,“陆安!” 中尉站起身,“外面的守卫干什么吃的?这里是外人能进来的吗?” 中尉的秘书蹑手蹑脚地走到他的旁边,附在他的耳朵边小声道“中尉,这是那位的弟弟。” “哪位?哪位的弟弟也不能……” 秘书快速说了两个字。 中尉突然哑火了,他咽了口唾沫,似乎是想把火气吞回去。 “原来是小公子啊。”中尉肥胖的脸上荡出两朵笑花,“您这么尊贵的人,怎么来这呢?” “我来找陆安长官。”加西亚抬了抬下巴,目光热切地望向陆安“我被困第四星的时候,是陆安少尉救了我。” “这份恩情,我必须要还。”加西亚环臂冷冷扫视中尉“方才我在门外,无意中听见些不太好的话,怎么,陆安少尉救了第四星这么多人的性命,中尉却不奖反罚?” 第2章 “您这是哪里话?”中尉说话时脸颊两侧的肥肉微微抖动着,“陆安少尉立了大功,我们一定会重重嘉奖。” “我这就写报告汇报陆安少尉的战绩,写完再请您过目……” 加西亚径直走到陆安身旁,“不必了,这些东西你自己看着办,先把我们家少尉放开吧!” 中尉脸色一变,什么叫我们家,难道陆安一个beta和声势煊赫的文森特家族有什么关联? 中尉的心里百转千回:陆安和加西亚似乎也不是很熟,加西亚甚至还有意讨好陆安,他们应该不是一对。 黑发黑眼的陆安和棕发蓝眼的文森特家族看着更无血缘关系,这眼高于顶的少爷怎么会这么维护眼前无权无势的小军官? 难道陆安是那位的…… 难道陆安回第四星是嫂子救小叔子,再往深里想,他回第四星的举动是不是那位的授意? 这份功劳究竟该怎么分? 这些,中尉要好好思量,因此他非常识趣地放陆安离开了审讯室。 陆安脸色苍白地走回宿舍,屁股后面哈巴狗一样的加西亚嗡嗡不停。 “陆少尉,我是加西亚,就是上次你在第四星救下的人。” “你还记得吗?在第四星,你把一艘单人飞船放到高楼上……” “陆少尉,你有没有订婚呐?我看你手上没有戒指,是不是还没遇上合适的人?好巧,我也是单身。” 陆安忽然停住,加西亚撞到了他瘦削却坚硬的后背。陆安掏出钥匙,打开宿舍门。 “诶哟”加西亚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心说他老婆也太瘦了,以后结婚了,可得给陆安好好补补。 “那些东西是你送的吧?”陆安的声音冰冷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不喜欢你,以后不要送东西来,也不要来找我。” 陆安一点也不喜欢加西亚。 确切的说,他讨厌所有仗势欺人,利用特权开路的达官显贵。 在他眼中,加西亚和肥胖的中尉、威逼利诱要拿功劳的军部高层没有任何区别。 “我……”加西亚被当头浇了一桶冰水,愣在原地。 “我只是想报恩。”加西亚结结巴巴道。 “不用”陆安转身,漂亮的丹凤眼静静地盯着他“救人只是我的分内事,不用报答。” “那……”加西亚绞尽脑汁要和陆安产生关联,“我们做个朋友不行吗?” “不必了。”冷冷的一扇绿色铁门砰的一声响,隔开了加西亚炽热的心。 加西亚的脸沉了下来。 “你说,如果我用点手段,能不能和陆安在一起?” 酒吧里,加西亚语气带着点恼羞成怒,他从没被人这么下过脸面。 “别冲动啊,你忘了你在第四星过得是什么日子?”同为二代的好友连忙劝解道,“陆安是少尉,又是战斗英雄,你闹大了,你哥再把你扔到到哪个犄角旮旯,穷乡僻壤的地方,等你从那风尘仆仆地回来,人陆安孩子都生了。” 加西亚:“……” 他深吸了口气:“你说的得对,这事还是得从长计议。” 好友招手示意他靠近,附在他耳边小声道“你这样……再这样……” 加西亚眼中惊疑不定,“这真的能行吗?” 一个月后,陆安述职结束,荣升中尉。按理说这该是件好事,可陆安却高兴不起来——他不过是高层用来博弈的棋子。 自从那次加西亚来闹了一场,陆安的上司琢磨了一宿,最终还是如实上报了第四星战况,包括陆安自作主张回头营救平民的事。 这件事被有心人利用,大作文章,指责军部高层贪生怕死,提前撤退,导致军部大换血,权力交替。 但具体是哪一派当权,陆安不知道,也不关心。 他只在乎什么时候战争结束,什么时候人类才能迎来胜利。 当那一天来临的时候,他会和…… 路上窜出的身影打断了陆安的思绪,他紧急踩了刹车,打开车门下了车。 一个蜷缩在车前,穿着破烂的男人,陆安一眼就认出了他是不久前来找过自己的纨绔alpha。 “陆长官,呜——”加西亚脸上伤痕累累,见到陆安急忙捂着脸向后退。 “你怎么……”陆安皱眉,下意识伸手抓住加西亚的衣角“你不是……” “呜呜呜—”加西亚眼里滚出泪珠,转身一瘸一拐地摆手离开,“陆长官,别管我了。” 陆安是个负责任的正派君子。 既然是自己撞的人,他坚持要把加西亚送到医院。 “呜呜…,陆长官,你真是个好人。”加西亚梨花带雨地坐在病床上,趁着擦泪的间隙偷瞄几眼陆安。 陆安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担忧, 加西亚满意地收回了眼神,他是个很有天赋的演员,“诶呦,陆长官,我的腿好痛啊……” 他拉住陆安细白的手,顺势想靠在陆安怀里。 可陆安却避嫌似地站起身,让加西亚扑了个空。 戴着眼镜的医生适时拿着平板进进病房,他正是加西亚的好友欧文。 “医生,他怎么样?” 欧文面色凝重,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缓缓摇头“患者情况非常严重,营养不良,贫血,又被车撞到左腿骨裂,又受了惊吓,又……” 第3章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加西亚泫然欲泣,蓝色的眼睛像是一片湖泊,晶莹剔透的水面上起了雾气。 陆安揉了揉太阳穴,心怀愧疚“对不起,我会联系您的家人……” 加西亚摇了摇头,痛心疾首道“不,陆长官,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在接下来的十五分钟 加西亚声情并茂地描述了自己的这一个月的悲惨遭遇——一个清澈愚蠢的富二代被心狠手辣的哥哥算计,扫地出门,流落街头,在贫民窟里饥一顿饱一顿地过活,在外出觅食时不慎撞上了陆安的车。 “陆长官,谢谢您送我来医院,我知道您不喜欢我,我不麻烦您。”加西亚低下头,眼神却不住地陆安的方向瞟。 一个月前—— “我扮可怜就行?” “对,你看这张图片。”欧文指着平板,屏幕上显示的是战场上的陆安。 为了驱赶虫族,天空中的飞行器投下炮弹,四处战火纷飞,陆安洁白的脸上蹭着些许血污,他身着修身的深蓝色军服,蹲下身护住怀中哭泣的小女孩。 “陆安为什么会违背军令回第四星?” “为了那一点可怜的慈悲心?”加西亚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 说实话,如果他是陆安,绝不会冒着葬送前途和生命的风险去救那些第四星的低贱平民。 “好吧,我承认这一点上,我们陆少尉确实有些傻傻的,不过很可爱就是了。” 加西亚站起身抬起头,右手郑重放在左心口“什么都别说了,溺爱,守护!” 欧文叹了口气,没眼看眼前恋爱脑的自吹自擂:“这说明,陆安心怀悲悯,天然地爱护弱者,应该是吃软不吃硬的那类人。你想接近他,最短的捷径就是——成为弱者,或者,伪装成弱者。” “伪装成弱者?”加西亚歪了歪头,这与他一个alpha的英雄本色很是不符。 “比如伪装成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编造一些悲惨事迹唤起陆安的同情,让他收留你,然后……” 加西亚双眼闪烁亮光“然后日久生情,情难自抑,携手走入婚姻殿堂!” …… 陆安皱眉看着眼前‘无家可归的一米九alpha小可怜’,无奈地叹了口气。 欧文装模做样地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道“其实这位病人腿部的骨裂可以慢慢长好,不需要动手术,我建议病人最好回家卧床静养。” “在您伤好之前,我都会照顾您的,如果您无处可去,不嫌弃的话可以暂居于我在首都的公寓。”陆安拿出了最大的诚意,他觉得今天的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可毕竟是自己开车撞倒了人,作为肇事司机,他也不好提出质疑。 “真的吗,那真是麻烦您了,陆长官。”加西亚一脸羞涩道。 转头却问穿着白大褂的欧文“医生,您看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现在就可以!” 加西亚坐在轮椅上,满脸幸福地被陆安推离了医院。 首都地房价寸土寸金,陆安作为一个领死工资的普通军官,只能买得起位于偏远郊区的小公寓。 好在公寓虽小,却干净整洁。陆安这边刚刚安顿好加西亚,手环中却忽然跳出军部的紧急通知,只得匆匆忙忙地赶回军部。 “记得早点回来啊,陆长官。”加西亚很是依依不舍。 陆安离开后,加西亚从轮椅上站起身来,如同真正的主人一般,大摇大摆地在这间小小的公寓中四处巡视。 陆安家里的一切都很古朴,甚至让加西亚联想到影视剧中的古代蓝星。 原木色的桌椅上没有放当下流行的酸酒或甜果汁,而是摆着一套白瓷茶具。 加西亚打开茶叶罐,一股清香袭来。 加西亚不会泡茶,却喜滋滋地开始幻想他和陆安日后在同坐饮茶的画面。 他脚步轻快地往卧室走去。令他最满意的一点是这个小公寓只有一间卧室。如果陆安回家,那两人岂不是可以睡在一张床上? 加西亚摸了摸床上纯棉的床单和被子,柔软温暖,就像他心中的陆长官一样。 可下一秒,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僵在嘴角。 加西亚的目光停滞在床头柜的相框上,相片里的陆安靠在一个陌生男子身旁,脸上带着淡淡笑意。 第3章 陆安开完会到了办公室,却发现自己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同样的黑发,蓝色军服。 那人听到陆安的脚步声,悠悠转动椅子转过身,露出自己的脸。 “阮承!”陆安惊喜道,“你的伤养好了?” 阮承,机械部军官,从事机甲技术工作,军部的崇安计划的总负责人,同时也是陆安的恋人。 阮承站起身笑道“这不刚养好伤,就飞也似地赶来祝贺我们的中尉大人了。” 他的双手放在陆安的肩上,目光眷恋,一寸寸地扫过自己的爱人。 “我的安安瘦了好多。” 陆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一个beta,又不是omega,哪有那么娇气?” “就算是铁人,也得好好吃饭!”阮承抓住陆安因为长期训练伤痕累累的手,陆安长得漂亮,个性又强,在战场上不输给任何一个alpha,甚至远胜于那些alpha,他为此吃了很多苦。 “等战争结束了,我亲自监督你吃饭” “战争结束?”陆安眼睛亮亮的,“你设计的那批机甲投入使用了?” “是啊,这还要多亏我们的大功臣!”阮承笑着捏了捏陆安的脸,随及心里涌起一阵后怕“但以后可不许这么冒险了!” 陆安驾驶的黑色机甲是崇安计划的1号机甲,由阮承亲自设计。而崇安计划则是军部专门针对变异虫族进行的改良新型机甲工程。 一号机甲造出来很久,却因为高层之间的分歧久久未能投入使用。 今天为经费该谁掏争执不下,明天又为功劳该归在哪党身上吵得不可开交。 更重要的是,没人相信新机甲能够战胜变异后强的可怕的虫族。 和平太久,军部已经成为了年久失修,堆满尘土的官僚机器。战争开始,不必等敌人到来,这台机器走了几步便已零件四散,摇摇欲坠。 陆安却知道,如果新型机甲应用在战场上,打退虫族只是时间问题。因此他瞒过所有人,驾驶着1号机甲登上了第四星,向全人类展示了新型机甲的威力。 “如果没人愿意尝试,没人敢担责,那就让我来吧。”陆安语气坚定,“因为我相信阮承。” 陆安指了指身上的军功章,目光恳切地看着阮承“第四星的军功,有你的一半。” “新上任的边防部长雷厉风行,比下去的那位好太多,相信战争一定会很快结束。”阮承低下头,他的声音带着笑意,眼底却浮现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悲伤。 “等战争结束,我们就结婚好不好?”陆安忽然变戏法似的摊开手,手掌上赫然躺着一对银色的婚戒。 “好”阮承敛去眼底的情绪,伸手将陆安的掌心合上,没有接受那对戒指,反倒半开玩笑道 “但是不应该是身为alpha的我向安安求婚吗?居然是心上人向我求婚,这也让我这个alpha太没面子了吧?” “等战争结束,我要亲自向安安求婚。” 门口咚咚两声,是阮承的副官在催促。 “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安安,我……” 阮承一步三回头,陆安有些疑惑地微微歪头看他“怎么了?落下什么东西了?” 最后阮承深深看了陆安一眼“没事,我们下次见。” …… “唉!你说这可怎么办?”加西亚急得来回踱步。 刚在陆安家里扎根的加西亚刚得知消息。 陆安,他又要上战场了。 巨大的打击甚至让加西亚忘了调查相片中站在陆安身旁的男人。 “这是陆长官的通讯地址,前线的信号不好,他收不到消息。他说您如果需要帮助,可以把信寄到前线。” 加西亚看着屏幕上的邮寄地址,心里稍感安慰——这一次也不算毫无收获。 人类与虫族的战争又持续了整整一年,新任边防部长冷面无情,令出法随加之军部投入了新型机甲,人类一方节节胜利,甚至夺回了曾经失去的三颗星球,战线向前推进到第七星的哈漠小城。 六七月份的哈漠,漫山遍野都会开满火红色的凤凰花,因此哈漠城又有一别称,凤凰城。 这是加西亚在光脑上见到的哈漠城的介绍。 现在的陆安,正在凤凰城与虫族进行最后一战。 这一年中,陆安走到哪,加西亚的信就飞到哪 。 他将自己的思慕之情尽诉笔尖,可惜陆安很少回信。 “他一定是太忙了!”加西亚这么劝慰自己,“来不及回信。” 一定不是陆安对他没意思。 他这么英俊潇洒的优质alpha,和陆安这样清冷美丽的beta简直是天作之合。 第4章 外面那些肤浅浪荡的alpha根本不能和他相比! 持续的追求和等待,加西亚坚信自己一定能胜利! 陆安一定会醒悟的。 或许是苍天有眼,今天加西亚终于收到了回信。 “一年未见,此次战争胜利,我们结婚。” 言简意赅,短短十四个字,刺激得加西亚热血沸腾,彻夜难眠。 结芬! 陆安要和他结芬! 加西亚火速地通知了所有的亲朋好友,第一个就是他亲爱的哥哥,时任边防部长的约德·文森特。 约德在凌晨两点被加西亚的电话吵醒,“哥,我要结婚了。” “哦,之前没听你说过,是哪家的omega?” “不是omega,是beta!” “beta?”约德冷冷笑道“加西亚,你没睡醒?” 约德长时间身处高位,生起气来自带当权者的威压。 加西亚咽了口唾沫,他有点怕自己这个哥哥。 虽然他和约德从小一起长大,平日里这个亲哥哥对他也是千好万好。但加西亚知道,如果碰到了约德的底线,他收拾起人可不留情面。 加西亚还记得上次他和总理的儿子莫楠为辆限定版的跑车互不相让,拳打脚踢,最后两方脸上都挂了彩。 总理心疼莫楠这个老来子,亲自带着儿子上门来讨个说法。 约德没说话,直接派人砸了那辆跑车,断了他的卡,把加西亚扔到了第四星自生自灭。 他只扔给了加西亚一句话“金汤匙都含不住,举世无双的大蠢蛋,滚出去好好反省。” 但加西亚不会被这点困难吓退。 他是真的喜欢陆安,陆安不是一辆跑车,更不是他和别人一时的意气之争。 陆安是他的爱人。 加西亚深吸一口气,把他早已打好的腹稿突突突地往外倒 “哥,我知道家族里的alpha应该和omega联姻,但是我遇到真爱了。 我已经找到了一份剧院的工作,可以自己养活自己,我愿意放弃自己未来的仕途,放弃母亲留给我的那些遗产,只求和他在一起。” “有点意思…”约德的语气中带了点兴趣,他有些好奇地摸了摸下巴,究竟是怎样的beta,让他这个曾经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弟弟大变样。 竟连少爷也不做了,开始本本分分当老实人。 “往下说说看” “战争马上要结束了,你又是边防部长,我想求哥最后帮个忙,给你未来弟媳陆安调回首都,让我们小两口相聚。” “陆安?”约德皱眉“是第十三陆战队的中尉陆安吗?” 接下来约德的话冰冷而官方,像是机械的电子音。 “十三陆战队临阵叛变,作为队长的陆安在战场上失踪了。” 加西亚先是愣住了,三十秒后爆发出强烈的情绪,“不可能!” “哥,你骗我!” “这件事凌晨五点见报,你可以亲眼见证。” 约德冷漠地挂断电话,没有去卧室休息,而是穿着柔软的家居服下到了地下室。 别墅的地下室里放着一张床,床头灯射映出冷光,衬得蜷缩着沉睡的陆安如同一件精美的东方白瓷。 陆安的脸上有几道红色的疤痕,这是在不久前战场上留下的,如今已经结痂,从在暗处看去,倒像脸上长出了红色的线。 柔软的黑发,瓷白的皮肤,冷冷的床头光,反倒显出陆安脸上的红线勾人得紧,带着点妖气活了过来,试探着要钻进人的心里。 约德拍了拍他的脸,冷嗤道“真骚,怎么是个男人都要勾引。” …… 墓园里,加西亚摩挲着碑上陆安的照片,此时距离陆安失踪已经过去一年。 军方早已宣布了陆安的死亡,可加西亚总觉得,陆安还活着。 “长官,你在哪?” 墓碑上的照片是陆安在军校时拍的证件照,眉眼含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稚嫩青涩,仿佛永远不会老去。 战争结束后,人类安享和平。 前任总理被爆出累累恶行,他的支持者们转而投靠了约德。 边防部长约德·文森特因战功赫赫而升任总理,支持他的内阁官员连升三级,站在他身后几大家族们更是承包了星域的灾后重建工作,赚的盆满钵满。 参与战争的战士和军官们,尤其参与了凤凰城之战的军士,都在军部得到了很好的职位,甚至不少分到了首都中心的公寓。 一切都很好。 只是连同陆安在内的十三陆战队从拯救第四星的英雄变成了臭名昭著的人类叛徒。 陆安尸骨无存,更无法进公祭墓园。 而这座墓园位置偏僻,陆安的墓碑是加西亚偷偷立在角落以作怀念的。 阴沉沉的天空下起小雨,加西亚撑伞从墓园离开,路上遇到花店,檐下的omega言笑晏晏地揽客“先生,买束花送给妻子吧。” 加西亚苦涩地笑笑,“我的妻子……” “嘎嘎嘎——” 他的咏叹调被一阵聒噪的鸟叫声打断。 “嘎嘎嘎嘎——” 加西亚转头循声看去,一只蓝脚大鸟在被锁在花店的宠物笼里,歪着头张着嘴冲他大叫。 “这是?” “它叫蓝脚鲣鸟,曾经生活在蓝星的赤道附近,数百年前跟随人类搬离蓝星来到这里,如今成为了帝国时兴的宠物”omega笑眯眯地回答。 “我看您和这只鸟很有缘分,不如买下它吧。” 这只臭鸟自从来了花店后,每日沉默寡言,当有客人对它感兴趣时,它就扭过身去,用肥肥的鸟屁股对着人家。 卖不出去吃的还多,难得有它喜欢的人,店主只想赶紧把它推销出去。 蓝脚大鸟眼里透出睿智的光,张开翅膀,眼神热切地望向加西亚。 “可是”加西亚有些犹豫,他哥约德的婚礼在一个小时后举行,现在的加西亚一时可回不了自己的公寓,只能带着这只蓝脚大鸟去参加婚礼。 “嘎嘎~嗝嘎嘎”蓝脚大鸟抬起它引以为傲的蓝色大脚,转着圈地展示自己。 “快选我啊,加西亚!”系统呐喊道,可惜它的声音在人类听来只是嘎嘎的鸟叫声。 这本书的原始进度是百分之六十,它穿到里面时,刚好是陆安和主角攻的婚礼。 可怜的系统本以为自己会和其他系统一样,寄生到主角身上。 它心中暗自计划一穿过来,就要在宿主脑内来篇玄之又玄的发言,方能显示出它的与众不同和高贵冷艳。 谁知自己醒来,竟在一间狭小逼仄的花店,每日含泪忍受来往客人对自己鸟屁股指指点点。 呜……,它果然不是亲生的系统。 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炮灰攻,它得抓住机会逃脱牢笼! 第4章 约德的婚礼在文森特家族的古堡举行。 在以快节奏为主的星际社会,只有像文森特这样有着悠远历史的家族仍会耗费巨资修建城堡,坚持举行规模盛大的古典婚礼。 高耸入云的古堡门口,成双入对的社会名流带着自家的孩子依次入内。 古堡的一楼是宴会厅,供客人们闲话家常,白色绸缎如流水一般铺在长长的餐桌上,桌上的甜点各具特色,造型精致,茶壶中的正山小种温润清澈,入口甘甜。 一位omega拢了拢身上的披肩,端起桌前茶杯,手上的祖母绿戒指闪闪发光,她慢慢啜饮杯中红茶,对着身边人笑道 “文森特大人的妻子是哪家的omega?我家那个小儿子知道文森特大人结婚了,偷偷哭了好几天。” “听说是耶文家族流落在外的幼子,刚被认回来。” “那真是太有福气了,刚被认回来就嫁给约德先生这样的黄金单身alpha。”入座的贵人虽然笑着,语气却带着些许咬牙切齿的嫉妒。 联邦最年轻的总理约德·文森特,年少有为,温文尔雅,是当下首都无数omega的梦中情人,更是各大星域家族恨不能立刻钓上来的金龟婿。 最后却娶了一个小家族里流落在外多年,刚刚寻回的omega。 古堡的二楼是举行婚礼的小教堂,三楼则是新娘的休息室。 约德换好了衣服后推门进了三楼的休息室,一眼就扫到了地上被剪的稀巴烂的婚纱。 仿生人卑微地低下头,“先生,夫人不愿意换这身衣服。” 身为仿生人,他的天职便是执行主人的指令,但禁止伤害和强迫人类却是仿生人不得不遵守的第一法则 。 “安安”约德皱眉,目光移向陆安单薄的背影。 坐在轮椅上的omega听到了约德的声音,身体不可抑制地瑟缩了一下。 约德上前两步,微微弯腰,双手放在陆安的肩上。 陆安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的他眼尾泛着浅浅的薄红,眼里却透着倔强。 “我不穿。” “今天我们的婚礼,安安不穿婚纱的话,我会伤心的。”约德语气温柔,周身却散发出信息素,强势的龙舌兰不容拒绝地将陆安拖进自己的巢穴。 第5章 如同仿生人的第一法则是不能伤害人类,在alpha的信息素下,服从成为了omega的生理本能。 信息素的高压之下,陆安有些认命地闭上眼睛,眼角有淡淡的水痕。 “我真恨你。” 仿生人十分有眼色地为陆安换上新的白色婚纱。 “安安,别说傻话。”约德眼神晦暗不明,他捏了捏了陆安的腿,贴着陆安的耳边笑道“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你只能在我身边。” …… 约德第一次听说陆安这个beta,不是从他的弟弟加西亚口中,而是从一段军部绯闻中,绯闻的主角是他和陆安。 时间回到两年前,那时的约德刚刚上任边防部长。 约德很年轻,却由于家族的托举和自身的才干走到了与年龄不大相符的官位。如果不是知道内幕,很少有人会在第一面将约德与部长之类的高官联系在一起。 第一次去军部就任,来来往往的军士对约德这张面孔并不熟悉。 看到英俊的生面孔,有自来熟的alpha主动招呼上去,亲昵地揽着约德的肩:“哥们,刚来啊?” 约德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却并不说话,身体不着痕迹地远离眼前alpha了一步。 “咋还给整害羞了,大中午的,一起去食堂吃饭不?”这位alpha显然很不会看脸色。 “不……” 不必了三个字,约德只说了不,那alpha却忽然羞红了脸。 他顺着alpha的目光望去,一个相当漂亮的beta在不远处走过。 他的背薄而挺直,修身的深蓝色军服勾勒出劲瘦的腰身,像一株雪后茁壮成长的小松树。 约德微微眯眼侧头看向身边的alpha“你喜欢他?” 与此同时,约德很快在心里下了结论从看眼色这一点来看,此alpha追上这样漂亮的伴侣基本上是没可能。 听到这话,自来熟alpha的脸爆红。 “这么明显吗?”红番茄傻傻地挠头,颇为伤心地叹了口气“他哪都好,就是名花有主了。偷偷告诉你,人家是今天新上任的边防部长约德·文森特的情人。” 愚钝的alpha发现面前新人听到这话时,脸色有些古怪。 “唉,难道你也对他一见钟情了?唉——,唉——孽缘呐,孽缘”alpha捂脸叹息。 “他是新任边防部长的情人?”约德心说,自己什么时候竟多出来个情人。 “你从哪知道的?” alpha从鼻腔里轻哼一声,“前几天,他私自违背军令去了第四星,回来就被关起来调查,却安然无恙地出来了。听说是有人递了话的。” 递了话? 怕是狐假虎威罢了。约德的脑中闪过那截劲瘦的腰身,食指和拇指无意识地轻轻搓动。 真可惜,他素来厌恶这种仗着几分姿色就妄想爬床的庸脂俗粉。 新官上任三把火,军部的老顽固该清清,自己亲自选拔的军部官员用的才顺手。 可是清理上一任边防部长的的旧党,总得找个由头。 约德在检查整个部长办公室不见一粒灰尘后,方才满意地把大衣脱下来,挂在衣架上。 找什么由头好呢?约德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桌子,眼角的余光忽然扫到平板上的今日快讯。 很显眼的照片,那个漂亮的beta背对着战火,抱住了哭泣的小女孩。 “做秀”约德轻嗤,年纪轻轻爬上高位的他,在官场中见多了这种摆拍。 没办法,像约德这种内心阴暗的人总会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他人。 不过约德不是个依据个人情绪作决定的人,他向来只看利害关系。 他不管这个beta回第四星究竟是为了沽名钓誉,还是别有目的。谁对他有用,他就会抬举谁。 约德利用第四星的事大做文章,提拔陆安为中尉,同时对作出提前撤离第四星决定的高层们大加斥责,撤职查办。 约德上位后,肃清了军部乱象,将这台年久失修的老机器修理地焕然一新。他是一个优秀的剑客,真正向虫族亮出了军部这把帝国之刃的寒光。 一年后,战争即将结束,眼看着莫迅总理的丑闻压不住,而约德又风头正劲。 莫迅深知自己大势已去,却仍然想为自己的独生子留些东西。 凤凰城之战后,约德的办公室迎来了两位客人。 一位是总理莫迅,另一位是前任机甲总设计师阮承。 莫迅坐在约德的办公桌前,摘下眼镜时,约德很敏锐地看到了他青丝掩盖下根根白发。 “老了”莫迅注意到约德的目光,自嘲般地叹了口气,“是时候把位置让给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约德没有搭话,反倒问“难得莫叔叔能看开,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我是忧心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莫迅没有看约德,反而吹了吹智能眼镜上的灰尘,“那个beta是在你这吧?” “您是说陆安?” 凤凰城之战接近尾声时,原本投降的虫族忽然发动偷袭,人类损伤惨重。 而陆安所带领的十三队拼死护住了凤凰城城门,除了陆安外,十三队皆殉职,作为队长的陆安重伤不醒。 “莫楠是十四队的队长。” 听到十四队,约德冷冷笑了一下。 十四队。 虫族发动偷袭时十三队刚撤回城中,十四队仍在城门外清理战场,陆安出城救援。 可十四队的队长莫楠却趁机带着十四队溜进城内,把与虫族厮杀的十三队关在城外。 “我希望你可以把那个平民beta的荣誉给莫楠,至于那个beta和十三队,不过是几条贱命,死了就死了。” 莫迅重新戴上眼镜,靠在椅子上笑道:“明日最新战报,十三队背叛人类,私自打开大门放虫族进城,而十四莫楠带领十四队拼死抵抗,击退虫族。” 约德沉思不语。 他在为陆安和十三队鸣不平吗? 莫迅嘴角勾起嘲讽的笑,他知道约德不是正义热血的毛头小子。约德沉默,是在等着莫迅给出足够的好处。 “此事办成后,莫楠依仗军功升职,我退下来,如何?” “为什么选陆安?”沉默许久的约德开口问道。 “为什么?”莫迅的眼底闪过精光,“一个平民beta,无权无势,最好拿捏。更重要的是,你还记得军部被撤职的官员吗?” 而曾经被约德撤职的官员都是大家族出身,他们最恨的不是查办他们的当权者约德,而是做了出头鸟的陆安。 终于,他们找到了报复的机会。 他们背后的家族愿意支持约德,只要陆安去死就好。 于是,那个年少有为的beta军官在战场失踪了。 所有人都以为陆安死了,但没有人想到,约德偷偷把陆安藏在了自己家里。 第5章 约德把陆安救下来,主要是因为另一位客人的到来,阮承。 别人要陆安死,阮承却要陆安活。 “你能付出什么?”约德好整以暇坐在办公椅上,盯着面前站着的阮承。 “我的一切。” “一切?谁要你的一切?”约德轻嗤“谈判前连对方的需求都没搞清楚,就别来了。” “我是新型机甲的总设计师,战后论功行赏,我至少可以进入内阁。彼时部长参选总理,我的选票会送给部长。” “我不差你这张选票,要知道不止一个人投出选票要陆安去死。不过也有人用选票买你的命。” 阮承研制出新型机甲,帮助人类战胜虫族,这是好事。 但坏就坏在新机甲研发出来后,隔了一年才被投入使用。 如果早早将新型机甲应用在战场上,数万名将士不必战死,上亿星币的帝国税收也不用浪费在战争中。 星网上各党派因为此事一直对军部颇有微词,需要有人为此顶罪。 约德眯眼打量眼前的alpha,他觉得阮承不会答应这个条件,一面是这辈子享受不尽的功名利禄,一面是为了一个漂亮beta葬送性命,聪明人都知道该做什么选择。 “战争结束了,我们这样的人已经不被帝国需要了”阮承似乎一早就知道这个结局,飞鸟尽,良弓藏。 当一切尘埃落定时,阮承反倒格外平静:“一命换一命,很公平。” 在阮承的死讯传遍帝国时,躺在病床上的陆安醒了。 “你醒了?” 陆安转头,却发现坐在病床前的人竟然是边防部长约德。 “部长,这是哪?”陆安只记得自己在凤凰城外和虫族作战,被关上的城门,很多血,他的队员们一个一个倒下…… “别动,你在我家。你的伤还没好。” 约德坐在旁边削苹果,一鱼两吃,他利用陆安得到了不少东西,这会对陆安十分有耐心。 “十四队说你们十三队串通虫族打开城门……” “胡说!”陆安气的咳出血来,“他们怎么能这样颠倒黑白……” 第6章 “别生气,我是相信你的为人,所以才从战场上偷偷把你捡回来” “根本不是这样,是莫楠临阵脱逃,部长,我要去军部揭露真相。”陆安几乎目眦欲裂,他不能忍受自己并肩作战的队员们死后还背上污名。 “可现在除了你,十三队全死在战场上,哪里还有证据?现在你是人类的罪人,一出现就会立刻被逮捕。”约德说这话时,像一只伪善的鳄鱼,“即使我想帮你,也是有心无力。” “我……”陆安无力地闭上眼睛,“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先养伤吧,我这里隐蔽,你伤好了再说。” 约德昨晚刚接到加西亚的电话,心想,不能再把陆安放出去了,别再用那几分姿色出去勾引alpha了。 是的,约德现在仍然认为陆安是个爱勾引男人的xx。不仅如此,他还是个非常传统的ao派人士。 他认为alpha与omega才是天作之合。beta不该和alpha牵扯在一起,尤其是在情感上。 “那麻烦您帮我联系一个人可以吗?军部的机甲总设计师阮承。” “你说阮承?他死了。”约德削苹果的手顿了顿,才说“阮承随军作战时牺牲在了凤凰城。” 陆安在自己没意识到的时候,眼泪顺着眼眶吧嗒吧嗒地流下来, “不会的,不会的……我们说好了,战争结束我们就会结婚。” 加西亚也说要和你结婚,你又说要和阮承结婚,人尽可夫,约德有些恶毒地想,你究竟有几个好丈夫? 约德在首都有许多房产,陆安住的小别墅只是其中一处,不是他常住的地方。 陆安独自在小别墅养伤,约德只是偶尔才来坐坐。 只是有点奇怪,约德发现来这里的次数越来越多。 他自认为这是因为陆安在勾引自己,每次他来,家里总是一尘不染,那些仿生人无法打扫到的死角,陆安会很仔细地清扫干净。 有一次他进门的时候,陆安正戴着围裙在擦地,他的腰塌下来,薄薄的像小桥。 他还会做工序复杂的柚子糖摆上桌,清甜的冬瓜茶,有时候约德甚至会留下来吃一碗热乎乎的沙茶牛肉配米饭。 不过这点小事,约德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他会按部就班地按照既定的规划路线往下走,和门当户对的omega结婚,长久地 而陆安这个浅薄beta的小把戏,只能骗到像加西亚那样的蠢蛋alpha。 可意外的是,约德发情热毫无征兆地来临了,抑制剂失效了。 这还不是最可怕,最可怕的是,约德没有意识到自己来了发情热。 正在进行线上会议的约德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他只是有点燥热,有点烦躁。身旁的秘书被龙舌兰的味道熏得头发晕,却碍于约德的威压不敢开口。 “送我回家”约德关闭了会议终端,他觉得自己现在该去医院。 但约德讨厌去医院,他讨厌打针,讨厌做检查,讨厌和陌生人说话。应该和想要,他选择了后者——约德引以为傲的强大理智此时再也不起作用。 现在的他只想回家。 “总理,回哪里?去您常住的公寓吗?” 约德本应该说“对,就去那里。” 他应该去离政府最近的公寓自己休息。可是现在约德的大脑不受控制,他说出的话是 “不,送我去洛里别墅。” 洛里别墅,是陆安现在居住的地方。 约德匆匆赶到洛里别墅时,他的发情热勉强可以控制。约德心想,他只在陆安这里坐坐就走,只待最多一刻钟 喝一杯水就走,约德安慰自己,他来这只是想喝陆安煮的冬瓜茶。 可一进门,本该摆上水果、柚子糖和冬瓜茶的原木色茶桌空空如也。约德看着空荡荡的茶桌,心里莫名闷了点火。 行李箱滚轮咕噜噜转动的声音从角落传来,陆安出现在约德的视线里,脸上带这些诧异,这个时候是约德的工作时间,他不应该出现在这。 “部长,您怎么来了?” 约德心里的火焰越蹿越高 ,他语气冰冷,像是审讯犯人一般:“你要去哪?” 陆安不自觉抓紧了行李箱的把手,指尖泛起淡淡的白:“这些日子住在您这里。这几天我的伤好了,所以我想着搬出去,就先不麻烦您了。” 室内alpha的信息素越来越浓,连陆安这个beta都忍不住皱眉,“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 陆安拉着行李箱与约德擦身而过时 ,约德抓住了陆安雪白的手腕,“你想偷偷跑出去为十三队申冤。” 此时的约德像是冰川下燃烧的烈火,“你这样让我很难做啊,陆安。” “我亲自宣布了战场上你失踪了。现在你在首都出现,别人会怎么看我?” “我好不容易救下你,你就是这么报答你的救命恩人的?” 窗外阴云密布,约德这一场来势汹汹的发情热至此达到最高峰。 行李箱被alpha粗暴地踢回角落,窗外滑过闪电,紧接着是沉闷的雷声。 情欲和暴雨同时降落。 陆安被推倒在地,他养了三个月的伤,身体素质远不如从前。 而约德看似文雅,但不管多忙,他每天都会抽出一个小时练习格斗。 约德曾经做过一场春梦,梦里把他的手抚摸上陆安那截勾人的腰。 陆安往前爬,却被他掐住腰窝,缓慢进入。约德梦醒时,只觉得荒谬,他绝对不会和那种放荡的beta牵扯在一起。 现在梦和现实重叠了。 约德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陆安压抑的低泣,晶莹如玉的皮肤上的红色印记,和实在受不住时的求饶声。 这些都让约德感到愉快,前所未有的愉快。 军部给新兵蛋子放的教学视频是陆安在前线战斗的录像,约德曾经看过。 战场上的陆安驾驶机甲时眼神专注,毫无惧色,所向披靡。 约德忽然又想到了他在军部第一次见到的陆安,穿着军装,背部挺得笔直。 可看起来清冷坚韧,在战场无往不利的少年军官,怎么会这么软呢? 嘴唇是软的,腰是软的,连哭喘声都是软的。 约德的发情热持续了整整一周。 天色未亮,约德就已经醒了。 发情热结束,理智重回大脑,约德却不觉后悔,他看着还在还在沉睡的beta,手指轻轻滑过陆安淡色的嘴唇。 人生计划外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陆安睡眠很浅,很快醒了。 他薄薄的眼皮和勾人的眼尾还带着红。陆安心想,现在他和约德算是两清了,他的嗓子有些哑了:“现在我们可以……” 他想说,现在我们两清了吧。 “你赢了”约德先声夺人,他觉得陆安勾引自己的计划得逞了。 “但既然和我在一起了,就不要出去勾别的alpha。以后你就在这里安心住下。至于十三队的事,我会帮你找证据。” 第6章 陆安沉默了。 在约德看来,为十三队平反,是对伴侣的关照。 但在陆安心里这是一场交易。如果陆安还是军部的中尉,他一定会拒绝。 可是陆安不是了,现在的他是人类的罪人,是十三队唯一活下来的人。 死不瞑目的战友们还在等着他来平反,他们没有进公祭园,还不得安息。 约德是边防部长,军部的一把手,找起证据来会比他快得多。 况且,陆安见过太多约德这种从政的alpha,为了对外的良好形象,他们最终都会和门当户对又贤惠温柔的omega结婚。 陆安想,他和约德的床伴关系,应该不会维持很久。等十三队平反后,他就离开这里,去阮承死去的凤凰城。 罗宁街十二号是帝国的总理府。往日这里人来人往,即使在法定休息日,各种政要名流也会进出总理府办公。 因为约德是个工作狂,不仅加班是日常便饭,甚至视法定休息日如无物。 “您来找总理?总理已经下班了,不在办公室。” 电话对面的内阁大臣听到这话,反倒心里泛起嘀咕,今天是休息日不假,但他们这位劳模总理竟舍得下班了? 作为总理约德秘书的白特放下电话,每天和约德一起办公,他是最清楚约德变化的人。 他的这位冰冷无情外加工作狂热的上司,自从上次因为发情热请了七天假后,就像转了性一般,变得神经兮兮。 比如他竟然有了准点下班这种人类行为,甚至在下班前会情不自禁地露出甜蜜微笑。 发情热后……难道是……他……谈恋爱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白特不禁打了个寒颤。 太恐怖了,究竟是哪家可怜omega落入了他可怕上司的魔爪。 白特在心里默默点蜡。 约德最近确实很想放纵自己,他把这点怪罪在陆安身上。 都怪陆安太漂亮了。穿着家居服的他,露出白净的锁骨,让约德口干舌燥。 第7章 系上围裙时,他的盈盈一握的腰身又被可恶的绳子勾勒出来,约德又想把人抱在怀里亲。 但约德只是想而已。 他习惯当上位者,在任何关系中都是。 约德从来都是那个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人。如果坦露喜爱,就相当于暴露弱点。 所以他不会主动抱陆安,也不允许自己白日宣淫,甚至在晚上的时候,也在心里规定了,一晚上只能和陆安做两次,公事公办的那种。 刺猬是不会把自己柔软的肚皮露出来的。 但感受不会骗人。 约德看着茶桌上重新摆上的柚子糖,冬瓜茶,以及新增的一小篮牛肉干,心里也像茶桌一样被填满。 其实他很喜欢吃这些小零食,小时候有一次因为贪吃零食,没有吃午饭。 父亲发现后,把所有的零食都扔了,年幼的约德被罚了三天不许吃饭。 从此家中没有再出现零食。 约德垂眼看着牛肉干,他极为快速地环顾四周,在确定陆安不在客厅后,偷偷从竹条编制篮中拿出了一条牛肉干,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很香,不干不柴不油,一切都恰到好处,像约德想象的那样。 陆安不是话多的人,而约德回家后也很难摆脱缠人的公务。 两人的日常交流并不多。 “部长今天想吃点什么?” “随便。” “部长今天穿哪件衬衫,领带打哪种样式?” “灰色那件,半温莎结。” 每天早上,陆安会细心地给约德扣紧上衬衫的每一个扣子,踮起脚尖为约德系上领带。 客厅里铺了柔软的羊毛地毯。每天晚上,陆安穿着家居服靠在沙发上,捧着茶在看书,而约德坐在餐桌前办公,一抬眼就能看到陆安。 这些场面,即使对话很少,约德也觉得很温馨,很踏实。 但这对陆安来说,只是敬业而已。 他其实最希望约德去工作。 一来,这样自己能少点负担。二来,陆安希望约德赶紧为十三战队平反。 终于,在约德的发情热又一次来临后,比上一次的时间更长。 发情期的alpha对伴侣的渴求达到最大,也是陆安最讨厌的几天。 这几天里,约德脱掉了平日里清醒克制的人皮,变成了专制残忍的暴君。 陆安有时候会想,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约德? 陆安双手被约德单手摁在头顶时,觉得自己像是案板上的鱼肉。 发情期里,受到alpha与生俱来的占有欲影响,约德会顶得格外深。 “不要这样,部长。”陆安企图唤回一点他alpha的理智,他更喜欢平常冷静自持的约德。 发情期的alpha最听不得“不”这个字,他反倒更往深处顶了顶,“为什么不能?” 约德命令道,“打开生殖腔,让我进去。” 可怜腔体在alpha强烈的攻势下,瑟瑟发抖地开了一个小口。与此同时,约德咬着陆安的后颈,注入自己的信息素。 可是约德还是不满意,即使他注入再多的信息素,第二天陆安身上龙舌兰的气息还是会消散殆尽。 beta身上不会存留alpha的信息素。 发情热结束后,陆安终于问出了那句藏在心里很久的话“部长,十三战队平反的证据链完善到哪一步了?” “快了”约德觉得陆安这个时候问这些很有些扫兴,坏心眼地去掐陆安的腰窝,“应该就是在这几天。” “真的?我能现在看看证据链吗?”陆安惊喜道,心里暗自盘算着,如此他便不必配约德度过下一次发情热了, 他也可以尽早买上去凤凰城的飞船票,去看沉睡于此的阮承。 “就在客厅的电脑上,如果你有力气从床上起来的话。” 约德看着陆安明显舒展的眉眼,心里涌起莫名却强烈的嫉妒,他的声音中褪去情热,反倒带上几分冷淡。 他打定主意要让陆安起不来,一直在陆安被折腾地眼皮打架的时候才停。 刚停下,陆安却腾一下坐起身“现在可以去看调查证据了吗?” 约德:“……” 他有时候不太喜欢陆安的执着。 或者换句话说,要是陆安这份执着能用来爱他,那他倒是很喜欢。 电脑上一张张的图片以及图片旁密密麻麻的文字让人乍一眼看过去就头脑发昏,可陆安看得十分专注。 约德找到了一个和家人失散,躲在凤凰城墙内的小男孩,他可以作证。此外,虽然十三队的机甲全部虫族彻底损毁, 但约德仍然找到了其中一台机甲记录仪的记录的视频,大概十秒左右,很模糊地记录了十三队打开城门,出城厮杀的片段。 这些证据都还不够有力。 “莫楠很警觉,战争结束后十四战队的机甲记录仪都删掉了战况录像,只是其中一个机甲部分功能出了故障,没有彻底删除作战视频。 现在技术人员正在恢复,如果视频恢复,应该可以证明十三队的清白。”约德补充道。 其实约德还有更有力、更现成的证据,就是他在办公室和前任总理莫迅谈话的录音。 但他是不会拿出来的。 十三战队能不能平反成功,约德不在乎。他做这些,只是为了讨陆安的欢心。 约德在陆安的身旁坐下,很有心机地,状似无意问道“我付出了这么多,你该怎么报答我?” “部长”陆安的眼里还含着欢爱后雾蒙蒙的泪水,忽然有些发愣。 问及此,陆安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在他的认知里,约德什么也不缺,财富、地位、权力。 客观来说,约德的长相很出色,这几天陆安在家闲着无聊,有时也会看平板上的娱乐新闻。 现在星域娱乐圈流行宝石系长相,最火的是坦桑石系长相。 坦桑石是外形艳丽的宝石,深邃美丽。 在陆安看来,约德也可以归类为坦桑石系的长相,甚至比最火的坦桑石系男星更能代表这类长相。 对折的山根、尺子一样的鼻子和角度清晰的下颌,如同宝石的切割面一样规整锋利。 而他又肩宽腿长,天生的衣架子。 想必在帝都爱慕他的omega也是大排长龙。 而现在的陆安只是一个背着恶名、身无分文的通缉犯。 “既然想不到,就先欠着吧。”约德啪一声关了电脑。 约德觉得这个问题很好回答,陆安应该像那些浪漫爱情剧里一样,郑重地点头“我会用我的一生来还。” 深夜里,约德看着月光下沉睡的陆安。 陆安长长的睫毛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约德每次在床上捂住陆安的眼睛时,他的睫毛都像是羽毛一样,轻柔刮着约德的掌心。 约德的嘴角翘起一个几不可查的弧度,眼底涌现温柔,却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像是教着笨学生的老师。 陆安哪怕不能像那些爱情剧里的主角一样说出完美答案,哪怕说出一个比较相近的回答也可以啊。 比如说“我得陪你更久一些。”又或者上前搂着自己的脖子,亲自己一下也可以啊。 可是陆安什么都没有说,在约德精心准备的测验中,他交了一张白卷。 约德心里的不满足变成了越来越大的空洞。 为什么你不能像我爱着你一样,爱着我呢? beta,beta,永远不会被标记的beta,永远没有信息素的beta,永远不会像omega一样需要alpha的beta。 约德痛恨陆安是个beta这件事。 因此在他收到帝都医科大学最新实验的成果报告时,有了新的想法。 第7章 陆安觉得自己的身体最近好像出了问题。但具体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也说不上来。 一开始只是睡的多了,陆安不以为意。 再后来,他总觉得自己身上有股味道,很奇怪。 “部长,我可以戴着口罩,出门看医生吗?”陆安在饭桌上提出了这个要求,现在的他还是通缉犯,被外人发现总归是件麻烦事。 约德煞有其事地放下筷子,十分关切地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陆安有些难以启齿,现在他的后颈总隐隐发烫,有时候抗拒闻到alpha的信息素,有时候又想把自己埋到约德的衣柜。 最后他只推脱说自己胸闷气短,可能是战场的旧伤复发了,想去医院看看。 “不必了”约德早有准备,“我请相熟的医生来家里看看吧。” 医生是早被买通的医生,装模做样地忙活了一天,扶了扶鼻梁上的智能眼镜,对陆安说“先生,您确实是旧伤复发了。” “可是医生,旧伤复发的话,不该是我受伤的大腿和背部出现问题吗?”陆安礼貌提出质疑。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羞耻:“可是我出现了某些omega才有的症状,比如筑巢行为,晚上的时候,我的腺体也一直在发热。” 第8章 医生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或许是在战场上受到了虫族的基因污染,具体情况我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帝国总理府,昨天为陆安检查身体的医生恭敬地站在约德面前汇报自己昨天真正的检查成果。 “目前安先生的转化,进展十分顺利。” “嗯。”约德微微点头,“你下去吧。” 他打开电脑,屏幕里显示的是别墅的一角。 自从发现陆安上次要离开,他就在别墅的每个角落偷偷安装了监控。 约德看着屏幕上的陆安偷偷爬进自己的衣柜,嘴角不自觉轻轻上扬。 电脑弹出提示框“这段视频已经播放了五遍,是否还要继续播放?” 约德又摁下了播放键。 现在的他太期待自己作为alpha标记陆安的那一刻了。 …… 暮色渐浓,昏暗的客厅没有开灯,陆安的眼睛紧紧盯着别墅的大屏幕,忽明忽暗的光影落在他的侧脸上。 约德回家,进玄关处换鞋时看到了摆在黑色鞋柜上的两样东西。 一张纸条和一个u盘。 “这是什么?” “今天超市送菜的篮子里混了这张纸条和u盘。”陆安坐在茶桌前喝茶,手里捧着本书,似乎对此很不以为意。 “没别的东西了?”约德状似无意地追问了一句。 “没有其他的东西。”陆安点点头。 “我觉得是送菜人员不小心放错了,又怕是给部长您的,所以留了下来。” 约德打开纸条,上面写着“好侄子,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他的心里蓦地沉了一下,沉默的把纸条放在大衣兜里。 约德沉默地换了鞋,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缓步走去书房。 身后传来陆安的声音,“部长,今晚您不吃饭吗?” 约德微笑回头,一切如常,脸上没有一丝惊慌,即使是最优秀的心理学家看不出他的此刻的情绪。 “在外面吃过了,临时有个邮件要处理一下,你自己吃就好。” 陆安看着约德的背影,脸上挤出的笑容逐渐消失。 …… 书房的隔音很好,尤其是房门,经过特殊的工艺处理,房间外听不到书房中的任何声音。 约德锁上了书房门,才到书桌前打开电脑。 “你疯了?” 电脑屏幕中是前任总理莫迅的脸。 “我的好总理,只是提醒您,不要总理位置到手了,就忘记了我们的约定。” “莫楠已经成了军部装备处主任,你还想怎样?”约德神色愠怒,现在的他稳坐高位,春风得意,对莫迅甚至连敬语都不加了。 “我怎么听说,有人在查十三队的事?”莫迅抬了抬因衰老而耷拉的眼皮,一双老眼中射出精光。 “放心,即使十三队平反了,莫楠也依旧是军部高官。”约德冷笑“谁让您儿子投了个好胎呢?” “这我就放心了。”莫迅笑了笑,眼角的每道皱纹中都满了算计。 “只是作为过来人,我想要劝你一句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当你选择了一条路,就不要去贪图其他路上的风景了。” “不用您提点了,世伯。” “美人乡,英雄冢。”莫迅看着眼前黑屏的光脑,满是皱纹的手端起红茶,长长叹息一声“只怕为了个玩意,连政客的本分都忘了。” 约德结束的很干脆,手边的u盘,约德不用想,就知道是他当年签署的十三战队反叛人类的判决书。 莫迅这是在提醒他,要是真把当年的一切公之于众,他也讨不得好。 只是约德担心,莫迅是真的只放了u盘和纸条?再没其他的吗?他怕陆安从中察觉到什么。 u盘他倒不担心,这种u盘是政府专供,只能插到专门的电脑才能打开,陆安在家接触不到。 此外,陆安用到的电子产品中,所有的信息全部经过技术科过滤的,什么该让陆安知道,什么不该让陆安知道,全都由约德决定。 约德今天开了一整天的会,没有精力盯着别墅的监控,难得没看陆安今天在家里干什么。 别墅内的监控视频在总理府,单独链接在一台电脑上,为了防止陆安发现,他从不把那台电脑带回别墅来。 看来只能明天再看了。 约德从书房出来,客厅的灯还亮着,陆安倚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约德上前抱起陆安,走向卧室。 陆安却醒了,挣扎着要下来,“放下我,那盏茶我还没喝尽。” “倒了就好。”约德亲了亲陆安的额头。 “我花了半天时间煮了两盏杏仁茶,有一碗给部长准备的。” 陆安很委屈地瘪了瘪嘴,眼里还带着朦胧的困意“可是部长一直没出来,好难过,只好我自己喝了。” “可还剩半盏,我才不要浪费。”陆安扭过头。 这是陆安第一次在约德面前表现出这样充沛的情绪,充沛要到把冷漠政客内心的空洞填满。 他是在向我撒娇吗? 约德觉得的是,却又不敢确认。他像突然乍富的穷人,觉得手中忽得的金银都像一场梦。 对约德来说,这是一场旖旎的梦。 “我去喝了,然后我们乖乖睡觉好不啦?” 如果他的秘书白特在这,听到冰冷上司用这种温柔浓稠到拧出蜜的语气说话,一定浑身起鸡皮疙瘩。 约德举起那盏残茶,一饮而尽,心满意足地抱着陆安去了卧室。 “部长?部长?”陆安盯着沉睡的约德小声喊道。 没有反应。 他用力推了推身旁的alpha,依然没有反应。 他下了床,穿上衣服,轻手轻脚地离开卧室。 对方还给了他一个黑色的包。 包里是一台投影仪和一包alpha专用的安眠药。 投影仪在投了一段视频,很短。 视频的主视角那人坐在边防部长约德的办公桌对面,亲口说要歪曲事实,把十三战队的功劳移给十四战队。 而约德听到对面的话后,点头同意。 视频播放完毕后,投影仪自燃了,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可陆安只觉得毛骨悚然。这么长时间,部长对他的照顾,假意要为十三队平反,全都是别有用心。 真正害十三队声名尽毁的凶手每晚就睡在枕边,而他竟好满心期盼凶手揭露真相。 太可笑了。 所以陆安跑了,趁着夜色孤身离开了别墅。 但他很快被抓了回来。 不是因为陆安曾经作为军人的反侦查水平下降了。 而是他的发情期到了。 是的,帝国医科大学的新药真的很有效,陆安由beta转换成了omega。 而今天就是他的发情期,陆安藏身的小巷子里充满白檀的香气。 约德一想到那个画面,就不住地后怕:“安安,你太胡闹了!那个暗巷有很多流浪alpha,如果不是我发现的及时,他们回把你吞的连渣都不剩。” 约德俯身咬着了陆安的腺体,注入了足量的龙舌兰信息素。 “不——”陆安字字泣血,“我恨你,约德·文森特,我恨你。” “安安,没有omega会恨自己的alpha。” 白檀和龙舌兰的气息混合缠绕,alpha和omega之间的羁绊,不言自喻。 这是命运最后一次眷顾约德。 他如愿标记了陆安,陪陆安度过了他成为omega的第一个发起发情期。 陆安在发情期,会变得又乖又粘人,像是甜丝丝的牛奶年糕,和约德期盼的一样。 陆安终于依赖他,需要他。就像他需要陆安那样。 发情期后,约德给了陆安看了今日快讯,「经查明,凤凰城之战中,虫族突袭,十三大队拼死抵抗,并未……特此将十三队英烈迎入公祭园。」 “安安,答应你的,我办好了。”约德低头摸了摸陆安的脸。 可陆安只是冷笑着放下平板:“其实什么也不用查,只要用一点点的权力就可以肆意扭曲是非黑白了,是吗?” “安安,你要明白,世界是灰色的,哪里有什么黑白?” “我心里有。” 平日里的陆安变得更冷淡了,有时候甚至一个月都不和约德说上一句话。 约德想改变这一切。 因此,文森特家族的古堡有了一场盛大而隆重的婚礼。 第8章 古堡精致的铁门前,跟在加西亚身后的蓝脚大鸟被文森特家族的仆人拦住,“对不起,您的宠物鹅不得入内。” “你知道我是谁吗?”加西亚轻抬下巴,“我是加西亚·文森特。” 仆人恭敬地垂下头,语气却不卑不亢,“对不起,二少爷,今日是总理的婚礼,他不允许这些脏兮兮的动物入内。” 加西亚没再坚持,因为他忽然想起来,自己这个哥哥是个重度洁癖。 可怜的大鸟最终被拴在古堡外草地的木桩上。 第9章 加西亚走进教堂,独自坐在角落里。 自从陆安离开后,他一直居住在陆安的公寓,已经很久没回文森特家族。 文森特家族的传统,婚礼时要有钢琴师在一旁伴奏,寓意新人百年好合,幸福美满。 可如今的人们早已不用这种笨重古老、携带不便的钢琴,钢琴师更已近乎绝迹。 那台古老的钢琴,被圣洁白纱所笼罩,却被人遗忘在历史长河中,就像是他未过门的美丽妻子。 加西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起身坐在钢琴前,修长有力的手指开始弹奏起婚礼进行曲。 文森特家族里的alpha和omega多是政治联姻,夫妻之间彼此算计,父子之间满是隔阂,兄弟之间你争我斗。 总的来说,出生在文森特家族的人,不幸的多,幸福的少。 约德比加西亚大六岁,是文森特这一代的长子,从小就是家族中最优秀的孩子。 在他的衬托下,加西亚显得很没有。 但好在约德把肩上的担子扛起来,加西亚才能快乐成长。 这一首曲子就当是他送给哥哥约德的新婚礼物吧,既然他的幸福已经消逝,他衷心祝愿哥哥能够幸福。 音乐响起,教堂的大门缓缓打开,衣着得体的约德推着轮椅上的新娘入场。 白色的头纱虚虚地拢在新娘的脸上,强烈的熟悉感再次升腾在加西亚心中。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神父转头面向约德,微笑道 “约德·文森特,你是否愿意与格林结为夫妻,并承诺无论健康还是疾病,都愿意爱对方、尊重对方、照顾对方,直到生命尽头?” 约德蓝宝石的眼睛紧紧注视着新娘,眼底晕出能溺死人的温柔,“我愿意”。 ” 神父转头面向新娘,问道 “格林·耶文,你是否愿意与约德结为夫妻,并承诺无论健康还是疾病,都愿意爱对方、尊重对方、照顾对方,直到生命尽头?” 在新娘头纱被掀起的一刻,加西亚撤回了对约德的祝福。 天杀的,这是他老婆! 钢琴声戛然而止。 加西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挤在约德旁边“我想他不愿意!” 约德的脸沉下来,他快速地向门口属下打了个手势,同时警告自己这个不知轻重的弟弟“加西亚,别逼我在最高兴的时候扇你。” 约德本以为一年过去了,依加西亚见一个爱一个的性子,他应该早忘了陆安这个beta。 “你不记得我了吗,长官?” “你是加西亚,那个剧作家。” 加西亚被两个强壮的保镖拖了出去,在门口时,他还不死心地喊道。 “不,一年前……长官,你还记得吗?” 讽刺的是,陆安的眼里只浮现出疑惑,他早已经忘了这个仅仅见过两面的纨绔alpha。 加西亚被扔出古堡,降落在蓝脚大鸟身旁。 被拴在木桩上的大鸟,用右边翅膀抵住鸟头,故作深沉道:“可怜的加西亚,谁让你是炮灰攻呢?” 满身是草的加西亚用两个指头夹住鸟嘴,“不要再叫了!” “格林,你愿意吗?”加西亚被扔出古堡后,婚礼照常进行。 “我愿意。”被约德的过量的信息素环绕,陆安只能低头。 约德单膝下跪,十分珍重地将婚戒戴在陆安的修长洁白的无名指上,就像是交出了自己的心。 大鸟和加西亚在古堡外等到日暮,金色的夕阳照在大鸟肚皮的白色羽毛上 。 “加西亚,我们在这里等真的有用吗?说不定人家在古堡里洞房呢!” “嘘,死鸟。”加西亚面色阴沉,“别逼我在最伤心的时候扇你。” 约德和加西亚的母亲是个温柔体贴的omega,死在这座古堡中,因为约德的父亲和自己的妻弟偷情。 所以约德从不在这座古堡过夜。 他们一定会离开的。 果然,宾客散场后,白色的婚车停在古堡门口。 约德推着陆安出了古堡。 加西亚还未开口,他身后的大鸟爆发出剧烈的鸟叫声,响彻云霄。 加西亚无暇顾及这种傻鸟,他冲到车旁,大力地拍着车窗, “陆长官,你说过要和我结婚的呀?” “我们战后要结婚的啊,你忘了吗?我是加西亚!” 约德的这一巴掌还是扇在了加西亚脸上。 他下了车,拉着加西亚走到不远处冷冷警告道 他是你嫂子,加西亚。 如果你再骚扰他,就滚回你的第四星!” 加西亚双眼血红,“就因为我是你弟弟,所以你就要夺弟媳吗?你明明知道我有多爱他……” 回到车内的约德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理加西亚,便听到陆安说 “我想看看那只鸟,好吗?我还没见过蓝脚鲣鸟。” 这是陆安头一次向约德要什么东西,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只鸟对自己的吸引力超乎寻常。 心里有个声音对他说,得到它,陆安,你要得到它。 “安安,如果你想养宠物,我们可以买一只巴西龟或者爬行蛇。”约德耐心哄道。 龟和蛇比较干净,不会污染居住空间。他可不想碰刚才那只肮脏聒噪,毫无礼貌的鸟哪怕一下。 陆安说话很有水平:“你是我的alpha,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满足我吗?” 你是我的alpha,这句话成功给约德顺毛了。 约德还能怎么办呢? 他只好下车指挥加西亚抱着大鸟来到车窗边。 “求求你养我”大鸟流出眼泪,口吐人言。 受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影响,它的鸟语只有陆安可以听懂。于此同时,每篇文的主角受对它天然就有极大的好感和信任。 陆安对系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温柔微笑。 可系统顿时感觉冷嗖嗖的,不是由于陆安的微笑,而是因为同时来自约德和加西亚两人嫉妒的目光扎在了鸟的身上。 系统在心里长长叹息,“哦,小肚鸡肠的攻们,竟然会嫉妒一只美丽善良的蓝脚鲣鸟。” “约德,我想养它,可以吗?” “可是我真的很舍不得这只可爱的鸟儿,美丽的夫人。”加西亚双眼流出两行清泪,“但是既然您想要,我只好忍痛割爱了!但是……” 加西亚不愧是在剧院工作,眼底立刻酝酿出浓浓的不舍和眷恋,“我能不能时常去您家探望我心爱的鸟儿,频次不多,一周两次就好。” “加西亚!” 约德握紧拳头,他已经很久没揍过人了。 “当然,我的大哥是个洁癖,他不能容忍家里有携带病菌的鸟儿。” 加西亚难过道“如果大哥不让您养的话,您可以常来我这里和鸟儿相处,我的地址是……” 陆安有些失落地低下头。 “亲爱的,你当然可以养!”约德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 “至于你,加西亚,别装了”约德压根没给自己这个弟弟一点面子,“你刚才还死死地捏住了蓝脚鲣鸟的嘴,这种动作下,鸟类窒息的风险有百分之三十。” “亲爱的,我们从这个恶魔手中收养鸟儿,是在救它,你不必对某人心怀愧疚。” 大鸟郑重其事地点头,扑棱着翅膀努力挣脱加西亚,伸着蓝色大脚就要钻到陆安怀里。 “等等!” 第9章 他对仿生人说“把它放到后备箱。” 加西亚下意识抓着大鸟后退一步,立刻被约德逮到了攻击的机会。 “亲爱的,你看,他连只鸟都要扣扣搜搜。” 加西亚吃瘪,只好把鸟递给了仿生人。 可怜的蓝脚大鸟就这样被放到了后背箱。 光车启动,平稳地行驶在路中。 约德却忽然说道 “加西亚是我的弟弟,从小就不成器,有过十任以上的前男友,一年前还经常流连夜店,现在在剧院工作,薪水微薄。” 选他不如选我,这是约德的潜台词。 “其实没什么区别,你们都一样。”陆安扭头看向车窗外。 星球的云路下,黑色的大地上是一个个黄点,像夜幕中的繁星,绮丽梦幻。 但陆安知道,那里是贫民窟,每一个黄点都是许许多多破旧居住舱的集合。 那里是一片被遗忘的废墟,蜷缩在繁华星球的阴影之下。 没有璀璨的星空,只有厚重的金属穹顶和锈迹斑斑的管道交织成一片压抑的天幕。 最低等的矿工、酒鬼、瘾君子三类人混杂而居,三者没有本质的区别。 前者变成后两者,只是时间问题 年轻的矿工勤劳能干,然而过不了几年,矿主的剥削和繁重而无望的劳动会使勤劳的年轻矿工们变成一具具行尸走肉,再过几年,就会有新的酒鬼和瘾君子诞生。 不,还有第四类人,是矿工的妻子和儿女,他们往往会受矿工堕落的牵连变成娼妓。 第10章 他和阮承在那里长大。 小时候的陆安从未想到过,原来贫民窟之外的代代相传的权贵们,活得这样矜贵。 即使他和阮承拼了命地走出贫民窟,可是权贵们的一个手指头,就可以将他们努力挣来的军功碾为齑粉。 有时候科技进步,文明反而倒退。 陆安曾经读到过蓝星作家雨果的悲惨世界,那里描绘了十九世纪末巴黎的底层人民无望的人生。 数百年后,人类离开蓝星,进入新的星域,最终将这里建设成被新科技覆盖的悲惨世界。 这世间的公理与正义,约德不在意,加西亚不在意,帝国的上层人们也不会在意,但陆安在意。 他与约德,注定不是一路人。 后备箱的大鸟睡着了,否则听到约德这话,又要嘎嘎一番发表自己的高谈阔论。 “009~009~” 梦中的大鸟张开翅膀飞上云霄,来到一处云雾缭绕的仙境,刚想一探究竟,却有一个带有磁性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绊住了大鸟的蓝色大脚。 它回头一看,身后那人不是网文之神又是谁? 大鸟张着翅膀跑到网文之神的脚下。 “009,恭喜你完成与主角受见面的任务。” “三天后,我手下的十二大金牌系统之一会进入书中援助,你且静待佳音。” 009从梦中清醒过来时,光车已经停在别墅前。 约德吩咐仿生人去打电话“叫人力钟点工,一定要把这只鸟洗三遍,务必要把这鸟里里外外都洗干净。” 尽管科技如此发达,对于一些突发的生活情景,一些精细化家务,仿生人终究难以和人类媲美——譬如给鸟洗澡。 约德有些顾虑仿生人会灵机一动,把这鸟的毛拔光,再将这些羽毛放进洗衣机清洗烘干。 约德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 “如果可以,把它的毛剃掉也好,鸟类的温度40摄氏度到42摄氏度之间,为病原体的生长提供了良好环境,本身就是肮脏的生物。 而羽毛的复杂结构容易积累灰尘、寄生虫和微生物,如果剃掉羽毛,它身上的病菌会少很多,现在建恒温室也很方便。” “安安,我们把这鸟养在恒温室中,你以后可以隔着玻璃看它。” 约德的残忍程度令鸟发指,009尖叫道 “陆安,救鸟!!!” “约德!”陆安含怒瞪了约德一眼,政客的道德底线一般都很低,陆安相信约德真的会干得出拔光鸟毛的事。 “难得安安想养,我怎么会这么干呢?”约德看到如此因为愤怒而脸颊泛红的陆安,心生欢喜,忍不住屈起手指勾了勾他的鼻梁。 如今陆安对身边的一切都不感兴趣,约德怕他闷出病来。 现在难得有他感兴趣的东西,约德只好把自己的洁癖放在第二位。 “你先去洗澡吧,我要再看看我的鸟。”陆安又说。 “安安乖,等它洗了澡之后,你再看它。” “不!” “我就要现在和它单独待一会。”陆安倔强地扭过头。 人们总疑惑,有些人在外待人接物滴水不漏,可一回到家里,却对最亲近的人总收不住脾气。 大家一致认为这些人是欺软怕硬。 家是避风湾,也是每个人真实活着的地方,倘若连家都无法表露真实情绪,人们脸上的面具岂不是要和肉长在一起? 家里有小争吵和小情绪是很正常的,温暖的家能包容人们的尖刺。 而陆安在这里的情绪越多,在约德面前的情绪越丰富,则代表着约德在陆安心里的分量越重。 作为政客,约德最擅长的就是玩弄人心。 小事上退让,大事上强硬。用怀柔政策降低陆安的警惕性,一步步走近陆安心里。 约德真心希望,他和陆安能够有一个温暖的真正意义上的家。 “好好好,安安是我们家的老大,但只能待十分钟,十分钟之后,人力钟点工上门,它必须去洗澡。” 第10章 约德穿着浴袍,从楼上下来。 “十分钟到了,我们该走了,安安。” 此时钟点工刚好上门,大鸟被仿生人提溜着翅膀,交给了钟点工。 约德抱着陆安走上楼,一步步走到卧室。 “水温正好,安安。”约德一手抱着陆安,一手试了试浴缸中的水温。 “我要自己洗澡,你出去。” “你自己洗不方便,我来吧。” 约德一点点褪去了陆安的衣服,把他抱到圆形的浴池中。 他把洗发水挤在手上,慢慢揉搓出泡沫后才开始清洁陆安柔软的黑发。 陆安的一切都由约德经手,穿什么衣服、吃什么饭、用什么味道的洗发水和沐浴露,都是约德决定。 他很享受亲自养陆安的感觉。 陆安身上的泡沫被水冲掉,今天的洗澡本该到此结束。 可约德的手又开始不老实了。他的手顺着陆安修长的脖颈滑到线条优美的肩胛骨,最后没入水中。 “混蛋!” 陆安在水里的脚趾情不自禁的绷紧,他的眼里因为生理刺激迅速氤氲出雾气,从脖颈到耳垂处瞬时红了一片。 “安安,又不是我一厢情愿,它也想要。”约德无辜道。 “明明是你故意的!”受了欺负的陆安低着头,沾了泪水的睫毛颤动着,像是被雨水打湿的蝴蝶。 “怎么又哭了?”他轻轻叹息道,“安安总是这么害羞。” 约德把手上的白色液体冲洗干净后,把陆安抱上床。 房间的灯灭后,陆安坐在床上盯着窗户边挂着的一盏破旧的老式油灯发呆。 破旧不堪的油灯即使被擦拭的一尘不染,也依旧与周围有格调有品味,价值不菲的卧室装潢显得格格不入。 这盏油灯是结婚前,约德亲自陪陆安从军部阮承的遗物中取走的。 不过是一个被星际社会淘汰了的破灯,陆安偏偏宝贝一样挂在窗边,每天望着它出神。 约德不止一次想要把这个灯偷偷扔掉。 可是自己亲口答应过陆安,允许他把这盏灯挂在家里。 算了,阮承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死人。 陆安爱看就让他看吧! 活人是比不过死人,但只有活人才能创造新的记忆,才有未来可言。只有他,陆安的丈夫,标记了陆安的alpha,才会和陆安携手共度余生。 话是这么说,可是约德却从身后一点点地吻着陆安,故意捂住了他的眼睛,阻止他再望向油灯。 今夜的约德格外狂热。 “不要了……约德!”陆安最后连跪在床上的力气都没了,身上都是约德留下的是红色指痕,脖子后面还有深红色的吻痕和约德的牙印。 浑身脱力的他只能任由约德抱着。 “求求你了,明天再继续好吗?” 约德却在他的耳边说“安安真是□□糊涂了。今天的事怎么能留到明天做?” 约德往深处顶了顶,开始在里面恶意地开凿腔口,脸上却一本正经地,像教育小孩一样教育起陆安 “今日事今日毕,明天还有明天的任务。拖延只会让事情越积越多,最后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趁现在还有时间和精力,赶紧把该做的事情做完,这样明天才能轻松上阵,继续向前。” 约德拍了拍陆安的辟谷,“乖,自己把生殖腔打开。” 陆安又被气哭了。 不过被气哭的陆安只能说出一些“我讨厌你……你真可恶…我恨你”之类的话。 这些话对天生道德感极低的约德反倒是天然的催情剂。 “今天是我们的新婚夜哦,安安,你以后要叫我什么?” “我不知道……” “那今晚的安安要很辛苦了。”约德的语气里带着可惜。 陆安双眼闪过白光,强烈的快感让他心悸。 陆安落到了约德手里,才知道这种事情也可以是一种惩罚和规训。 他偷跑被抓后,约德也是将情事作为惩罚,打定主意要让陆安好好长个记性。 他故意在陆安的发情期咬住他的腺体,注入的过量的信息素,要求陆安道歉。 “对不起,我不该跑的。” “不够有诚意哦,安安。”约德的牙齿磨蹭着陆安的腺体,似乎下一秒就会再咬下去。 适量的alpha信息素对omega来说,安抚omega的稳定剂,而过量的信息素,则会提升omega皮肤敏感度,更加强化omega对alpha的服从。 “对不起,部长,我错了,我不该骗您喝下安眠药,我不该偷偷跑出去,我不该让您担心,对不起……”约德的狠心惩罚下,陆安每次都不得不低头。 这次也一样。 约德无奈地叹了口气,抱着陆安下了床往墙边走。 这次他其实不想逼陆安的,但是谁让陆安在他们的新婚之夜还要看阮承留下的破灯呢? 不好,特别不好,特别特别不好。 第11章 约德现在终于承认,他妒火滔天。 陆安和阮承上过床吗?应该上过了,毕竟那时的他们都要结婚了。 在那个人床上的陆安会主动吗? 会哭吗? 会求着那个人快点进来吗? 会主动露出脆弱的后颈让那个人咬下去吗? 约德抱着陆安的腰,将他顶在墙上,身体进入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深度。 “不行的……”陆安觉得自己像是岸上濒死的鱼,马上要被刀刃劈开“求求你…约德,别这样…” “再提醒一次,安安,今天是我们的新婚之夜。”约德亲了亲陆安淡红的双眼,又开始缓慢地抽查,“所以,安安该叫我什么?” “我……”陆安双眼没有焦点,只是看着约德身后无边无际的黑暗,恍惚中觉得那里有只要吞噬他的怪物。 被恐惧裹挟的陆安双手环抱住了约德“我害怕,老公。” 这一声对约德来说是极大的刺激,以致于约德直接在陆安的生殖腔中释放出来。 “安安好乖。”约德舔了舔陆安的锁骨,心满意足地把他抱回床上。 第11章 今天是约德给自己放的婚假,他早就计划好,这一天的天气会很好,阳光晒得人身上暖融融的。 他会带着陆安去海边散步,可是如今全被毁了。 昨天给蓝脚鲣鸟洗澡的钟点工,洗到一半无故离开,大鸟受了凉,腹泻不止,以致于漂亮的大理石地板上全是淅淅沥沥的鸟粪。 仿生人无法识别鸟粪成分,只能把鸟粪推平。 约德一定要把这鸟扔出别墅,却被陆安制止。 他磨了约德好久,约德才终于同意他可以继续养大鸟。 约德打电话联系科技公司送一个更智能的家居版仿生人过来。 家居版仿生人更智能,但约德却习惯用老版的办公仿生人。 因为这种老版仿生人没有导入更高级的语言问答系统,回答人类的话千篇一律,很无趣。 在只有陆安、仿生人和他在的家里,在无趣的仿生人衬托下,陆安只能和他说话。 但是现在约德弯腰擦着粘稠的地板,心想,如今他不得不换掉办公仿生人。 009躺在浴池里,幸福地眯起了眼。 陆安的手指很长,插在鸟身上按摩,温热的水,009幸福地要死,根本顾不上约德射过来的阴冷目光。 “陆安,你真好。” “你昨天去哪了?”陆安把泡沫打在鸟毛上,小声问道。 “陆安,你怎么知道我昨天跑出去了?” “你昨天着凉腹泻,别墅内有非常稳定的恒温系统,绝对不会让你着凉,昨晚你一定偷跑出去了。” 009好像知道为什么约德为什么会爱上陆安了。 陆安真的很好,又细心又会爱人——不,爱鸟。 如果能得到陆安的爱,一定是非常幸福的事。 “给我昨天洗澡的钟点工,她好像认识你。” “钟点工?” 陆安洗鸟的手顿了一下,才说“她是个beta,嘴角有一颗痦子,是吗?” 009点点头。 陆安淡淡道“她是我的养母。” 009大跌眼镜,可昨天从那个钟点工的态度看,陆安倒像是她的仇人。 009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养母她是不是对不起你啊?” “陆安,你小时候过得很苦吧?”009盯着陆安,若有所思道。 “我觉得还好——”陆安听到这话倒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阵, “我是个孤儿,被人遗弃在贫民窟,她捡到了我,和她暴躁的酒鬼丈夫抚养我到七岁。 对贫民窟里人来说,亲生孩子都是任打任骂的出气筒,更别说捡来的孩子。 陆安无奈地耸了耸肩,“他们买不起家务仿生人。所以我的身高和灶台齐平开始,就得打杂做饭、捏腰捶背、洗衣服打扫卫生,不过是个不花钱的童工。” 这些,七岁的小陆安都能接受。只是养父母一不高兴就对自己又掐又拧,在身上留下大片的青紫。 小陆安干活的时候,碰到伤口,会痛的直不起腰。 那时的小陆安只盼望养父能少喝一顿酒,养母能在他痛的直不起腰的时候,给他吹吹身上的伤口。可惜一次都没有。 “有一天贫民窟中路过了一个穿着白色袍子,戴着十字架的传教士,贫民窟的孩子们很新奇,都要跑过去看他,我也去了。 他告诉我们《圣经》的一句话,「凡是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 那时我才七岁,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可是那天晚上回到家,我懂了。 养父他染了毒,要把我卖给红房子去,好得到一笔钱去吸个痛快。” “什么红房子?”009还是个很稚嫩的系统,他挠了挠头,歪着鸟头问道“是拉磨的地方吗?” 陆安摇摇头:“红房子是做皮肉生意的地方。养父笑着指着红房子的老板,一个满面油光,牙齿泛黄的中年人,对我说「小畜生,去了那你可就享福了!」 但我知道不是。我看到一个很漂亮的omega被拐到了贫民窟的红房子,不过半年就死了。 那时的我害怕极了,趁着红房子老板和养父因为价格吵起来的时候,逃走了。” 陆安描述前七年的苦难生活时,语气很是平静,好似七年来他所遭受的触目惊心的恶只是一晚上的噩梦。 可是谈到他人生接受到的温暖时,陆安却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仿佛一切美好就在昨日。 “我跑啊跑,竟然跑到了矿区深处。四周一片漆黑,我又冷又饿,蹲在矿洞里面不敢出去, 那时是阮承救了我,提着着一盏小小的矿灯,出现在我面前,拉住我的手,带我逃出了贫民窟。 阮承也是贫民窟里的孩子,他的父母刚死在了矿难里。 后来他对我说,他那次本来想一个人逃出去的,谁知道经过矿洞时听到哭声,捡到了一个拖油瓶。” 陆安还想再说什么,却徒劳地张了张嘴,脸上浮现出几分痛苦,低下头转了话题 “昨天那个钟点工是见到了我,所以才跑的吧,其实没必要,我已经不怪她了,她的酒鬼丈夫才是最可恨的。染了毒的矿工,最长不过活十年。那个男人现在应该早死了。” 第二天约德在办公室一条一条浏览着别墅的监控,看着陆安对着蓝脚鲣鸟自言自语时,心情复杂。 他担心陆安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又心疼自己老婆小时候怎么那么可怜。 如果他能回到过去,一定会从贫民窟救走小陆安,他一定会比阮承做的更好。 阮承他不过是占了先机罢了,约德嫉妒地想。 可惜一切都晚了。 他注定错过陆安生命中第一个重要节点,而在第二个重要节点的时候,他又走错了路。 可是,约德又心存希望,陆安那样心软善良,他都可以原谅自己的养母,会不会有一天也能原谅他呢? 加西亚偷偷跑到别墅来的时候,陆安正在给009织毛衣。 009经此一役,屁股上的毛少了很多,陆安怕它冷,给它织了一件鸟用毛衣,两侧剪开口子,方便它伸出翅膀。 “我爱你,陆安!” 009对着镜子欣赏它的新毛衣。 加西亚抱着从商场买来的宠物窝,蹑手蹑脚地躲开监控,走到别墅门口,按了门铃。 “嫂子开门,我是我哥—” 第12章 自从那次婚礼后,加西亚日夜寝食难安。 那个叫格林·耶文的omega,明明就是陆安,那是在第四星救他的陆安,把故意流浪的他带回家的陆安,来信说要和他结婚的陆安。 为什么?为什么他心爱的未婚妻会成为他的嫂子? 心机之蛙一直摸你肚子!(真相只有一个) 加西亚大脑风暴了整整一周,扶了扶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自认为自己推测出了整件事的全貌。 一年前他真不该给约德打这个电话。 约德应该是接听了他的电话后 ,开始对陆安留意,见色起意,偷偷藏起陆安,对陆安实施催眠,让他忘了自己这个未婚夫,误以为眼前的约德才是他的丈夫。 “一定是这样!” 想通了的加西亚立刻动身去商场买了宠物窝,装作思鸟心切的模样上门拜访。 从今天开始,他要常常去登门拜访嫂子,一点一滴唤回陆安对他的记忆。 陆安命令新来的智能仿生人给加西亚开了门。 “嫂子,我就是来看看我的鸟怎么样?”加西亚嘴上是这么说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陆安。 “真是抱歉,昨天出了点小意外,它的羽毛掉了不少,我就给它织了件毛衣。” 陆安很不好意思,还记得自己答应过加西亚会好好照顾这只鸟。 可是现在加西亚上门来,看着光秃秃的鸟屁股,肯定会觉得爱鸟受了不少委屈。 第12章 “不!”加西亚终于把目光放在了鸟身上 ,“那件毛衣是嫂子你织的嘛?你嫂子你的手也太巧了。” 加西亚眼里带着羡慕,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上的毛也剃光,让陆安给自己织顶帽子。 冬天戴上去,一定很温暖吧。 “嫂子,这件毛衣能给我吗?”加西□□不自禁地说出口。 …… “总理,这是omega保护法第四十七条的废除同意书。” 他结果秘书递过来的文件,迅速地扫了几眼,轻蔑道“一帮老狐狸,为了说服这帮老顽固的想法,真是费了不少功夫。” 帝国每一条法案的改动和颁布,都是各方为自己争取利益,大口吃肉的好时机。 第四十七条法案涉及到omega的权益。 整个星际社会都默认后的omega应当将重心放在家庭上。基于此,omega保护法第四十七条规定,为防止已婚omega出现被过度压榨劳动力,难以兼顾事业和家庭的情况,社会各界禁止雇佣已婚的omega。 只是,这条法律的制定者是个alpha。 这条法案的目的何在,超过半数议员都是alpha的内阁彼此之间心照不宣。 它被omega们投诉过不止一次,可惜alpha议员们压根不在意这些抗议。 他们大部分出身权贵,家里不缺omega挣的一份工资。 不仅如此,这样的法案还能让自己的omega妻子安心照顾家庭,自己更是能舒舒服服享受omega的全心全意照顾和关心。 平日里约德对这条法案不以为意,这次却破天荒地支持废除这条法律。 因为陆安现在是omega,约德能看出他每天待在家里很不快乐。 约德自然是想陆安每天乖乖呆在家里等他回家。 可是他咨询了心理医师。医师说,对骤然变成omega的beta来说,能继续在社会上工作,或许能缓解心情上的压抑。 因此约德传了个话,让帝国omega学院为总理的妻子提供一个教书的位置。 法案被宣布废除的日子是陆安的生日,约德想把这份工作作为陆安的生日礼物。 和那帮老顽固们周旋良久,约德终于如愿废除了这条法案。 此时的约德刚开完会,好不容易有点时间,打开了别墅客厅的监控录像。 他合起手上法案废除的文件,微笑着侧头去看屏幕中的陆安在做什么。 结果客厅里加西亚在陆安面前卖弄风骚的画面映入眼帘。 “真是老有老贱货,小有小贱货!”约德声音里带着几分狠意,忽然骂道。 …… 约德回来到家里时,加西亚还没走。 约德看着加西亚坐在沙发上,大快朵颐自己妻子做的牛肉干,眯了眯眼。 “嫂子,这茶太好喝了!还有这个肉干,好香好香,我能带走一些吗?” 自从陆安逃跑被抓后,他就再没为约德做过任何东西。 约德只好把从前陆安做的一小篮牛肉干偷偷收在厨房珍藏,每周才舍得吃两条。 “哥,你回来了?”加西亚站起身,有些挑衅地冲着约德笑笑,“我和嫂子聊了一下午的天,他说他非常喜欢我的剧作。” 约德心里冷笑,他这个弟弟加西亚真是举世无双的蠢蛋。 加西亚的剧作中,陆安最喜欢的一句台词是“凤凰城冰冷的土地下,埋葬着我此生挚爱。” 陆安在借这句台词怀念他死在凤凰城的爱人阮承。 而加西亚竟还沾沾自喜地以为陆安是喜欢自己的才华。 “加西亚,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别墅外,约德一关上门,刚才还在微笑的加西亚立刻变了脸色。 “我都知道了,他就是陆安!”加西亚上前一步揪着约德的衣领质问道“世上优秀漂亮的omega这么多,你什么要夺走我的未婚妻?” 约德双手推开加西亚,左手整了整领带,深蓝色的眸子冷冷盯着加西亚“你的未婚妻?” “我倒想知道,陆安什么时候成了你的未婚妻?如果他真的爱过你,怎么会对你毫无印象?” 加西亚掏出了一封信纸:“一年前,战争即将结束的时候,他来信给我,说要和我结婚。我们情投意合,一定是你催眠了他,让他忘记了我!” “加西亚,你看戏剧看多了吧,竟然会相信催眠这种离谱的事。” 约德冷嗤道“你手上的那封信是一年前咸宁区信使威廉送达的,这信本来该送到军部,出了意外被军部拒收后,才返还到陆安的公寓。” “陆安在信里说的,战争结束后结婚的人压根不是你!这一切不过都是你的一厢情愿!” “不可能!”加西亚目眦欲裂,“约德,你骗我!” “这是当年这封信的流转信息,我查了很久才查到。”约德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前线信件流转详单。 白纸黑字,抵赖不得。 “本来我不屑于告诉你真相,可是你,加西亚·文森特,依旧贼心不死,觊觎不属于你的东西!” “那这封信的原来的签收人是军部的谁?”加西亚下意识低喃道。 “是我!”约德斩钉截铁地说,“陆安和我早就相爱了,我们彼此约定在战争结束后就去结婚。” “是的,陆安爱的从始至终都是我。”约德又强调了一遍。 “对了,你被派到第五星去建设新的剧院了,通知不久就会发下来,你准备一下吧。” 语罢,约德伸手夺走了加西亚手里提着的一包鼓鼓囊囊的牛肉干。 …… “安安,你故意的!”进了别墅的约德一脸伤心道,口蜜腹剑又黑心烂肺,搅弄政局的总理约德此时像个难过的小孩。 “你为什么要把我的牛肉干拿给他吃?” 面对约德的无理取闹,陆安选择保持沉默,只是用手摩挲这笔记本扉页那句有关阮承的话。 这极大地激怒了约德。 约德从打开那份有关陆安平生的调查资料开始,心中埋下了嫉妒的种子。 说是嫉妒,更不如说是恐慌。 恐慌阮承这个名字,竟然在那份陆安的生平资料中出现了那么多次。 如果陆安真的和他最初以为的水性杨花也就罢了,有了alpha,总该收收心。 可陆安不是,他真真正正地用自己的心爱过阮承。 在意识到这点时,约德倒宁愿陆安是个风流放荡,不会爱上任何人的beta。 约德走过去抽出了陆安手里的笔记本。 “安安,人得向前看不是吗?” “你为什么要说谎?”陆安淡淡道“刚才你和加西亚的话,我在里面都听到了。” “为什么要自欺欺人?我是阮承的未婚妻,那封信也不是给你的,是给阮承的。你为什么要冒领别人的情感?” 约德被陆安说到痛处,恼羞成怒 “阮承他已经死了!现在你是我——约德·文森特的omega,星域人事局里,你不是陆安,而是格林·耶文,是我的妻子。” “我知道你一直想跑,可是你怎么跑呢,安安?你跑的掉吗?现在你是有发情期的omega,离得开自己的alpha吗?你离得开我的信息素吗?” 陆安被气得红了眼眶。 “安安”约德又软了语气,“你要认清事实呀,我的傻安安。 那个阮承不过是个修理机甲的穷小子,就算你跟了他,又有什么好? “多少人挤破了头要嫁进文森特家,你什么也不用做,我都要求着你来。” “和我在一起,有什么不好?” 约德将陆安抱在怀里,长长地叹口气,语气卑微到摇尾乞怜“安安,我要的真的不多,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好吗?” 第13章 陆安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约德的姿态放的这样低,陆安甚至有些不忍心再冷着脸不理他,只是问道 “你喜欢我?” 约德把下巴搁在陆安瓷白漂亮的颈窝里,呼出的炙热气息打在陆安的脖颈上。 他声音低沉,陆安皮肤上甚至能感受到他声带震动带起的苏麻的痒意。 “安安,是我爱你。” 约德又重复了一遍:“我爱你,安安。” 滚烫如同岩浆的情意此时终于爆发,烧灼其身。 此时的约德恨不得剖心自证。 “爱?原来爱一个人会把他的名字抹去,让他完全变成另一个人。”陆安冷冷道。 系统在心里默默补刀 这才哪到哪,他瞒你的事多的很。 “安安,以后不会这样了,我们以后好好的。” “如果我对你很好很好,你能不能忘了阮承,能不能原谅我……” 约德停了许久,才鼓起勇气道 “能不能喜欢我,哪怕只有一点点。” “再说吧。”陆安只说了这一句话,随后沉默地推开约德,独自上了楼。 很简单的一句话,009却看到约德头上浮现的幸福度又提升了五个点。 第13章 …… 帝国第一医院,最顶层的特级病房,今天格外热闹。 阳光透过窗户,照的病房暖洋洋。 护工们每天都会耐心打扫,病房一尘不染,床头摆了美丽的鲜花。 面容柔美的omega抱着吐着泡泡的婴孩给床上面目慈祥的老人看,“伯父,您看他多可爱啊。” 约德刚进入病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表兄来了。”病房中的omega冲着门口的约德笑道。 约德冲着她和她身边的男人点点头,“你们怎么在这?” 约德面前男人叫白河,是他的表弟。 病床上的老人冷哼一声“白河的妻子刚生了一个小omega,可爱的紧,就住在隔壁病房,知道我没人陪,才会抱着孩子来看我。” 白河忙道“表哥平日里日理万机,难难得来看伯父,我就不耽误你们父子两个叙旧了。” 语毕,白河匆匆忙忙地拉着身边的omega走出病房。 没了外人,病床上的老人强撑着的健朗没了大半,老态顿生:“约德,如今你也结婚了,什么时候也让我抱个孙子?” 约德反倒笑了,“我今天才知道,人越老反倒越重视亲情,这句话没说错。 “人老了,想和孙辈共享天伦也正常。” “但您觉得您配吗?父——亲”约德语气陡转,“你亲口说的,手握大权的滋味胜过世间一切。” “现在想反悔,也晚了。”约德冷冷道。“如果你今天叫我来,只是表达为了想抱孙子这种无聊的想法,那我劝您以后还是免开尊口。” “五十步笑百步”病床上的老人没有生气,反倒靠在床头有气无力道 “你不是也为了权力,出卖了深爱的人吗?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约德正要离开,听到老人这句话,像是雷击中一般站在原地,随后回头厉声道:“我跟你不一样!”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老人咳嗽了两声,“约德,你就是下一个我。” 约德快步走出病房,仿佛里面有什么可怕的诅咒。 他路过隔壁病房,忽然被一阵婴儿的哭声吸引了。 发声者是他堂弟的孩子,刚才被抱进病房的omega小婴儿。 “表兄”抱着孩子的白河叫住了他,“进来帮我看看孩子吧。” 文森特家族中总有一些不争气的子弟,靠着家族信托活着。 白河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有选择的话,他其实不想叫他这位冷漠优秀的总理表哥帮忙。 他这位表哥狠厉无情,看着像是能把孩子摔地上的主。 但是没办法,人有三急,他得去上个厕所。妻子下楼去买尿不湿,孩子一放到婴儿床里就哭闹不止,非要人抱着。 “表哥,麻烦您了,我去去就回。” 小孩子软软的,一身的奶味,大大的眼睛里纯净无暇,约德抱着他,只觉浑身发僵。 “嘿嘿嘿——”小小的孩子咬着手指,对着约德痴痴笑了。 “傻死了。”约德自言自语道,可心里忽然想到了陆安。 陆安现在是会怀孕的omega。 他会喜欢小孩子吗?想必会的吧,他对家里那只痴傻的蓝脚鲣鸟都这么温柔,更别说人类幼崽了。 陆安和他生下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呢? 会是beta、alpha还是omega呢? 眼睛会是哪种颜色?会随他的蓝色,还是随陆安的黑色? 头发呢?也会像陆安一样有一头柔软的黑发吗? 遗传陆安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吗? 白河在厕所放完水,连忙跑回病房。 “表哥,多谢你。”白河连连合掌感谢,从约德僵硬的怀里把孩子抱过来。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尿骚味,白河惊恐地发现约德胸前的西服有一大块水渍。 儿啊,你尿总理身上了! “哦,没事。”约德平静道。 !!! 完了,完了,他记得这个表哥是个深度洁癖。 “对……不起,表哥!”白河连连道歉,“小孩子不懂事。” “真的没事,不过我记得你和你的妻子好像是包办婚姻。” 还是那句话,文森特家族适龄的alpha都会和门当户对的omega结合。 白河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刚结婚那会,我们三天两头吵架。但是现在我们现在过得也挺好的。” “哦?这是什么原因?”约德难得虚心求教。 “日久生情呗,尤其是有了孩子以后”白河挠了挠头,知无不尽地传授经验 “她很喜欢孩子。在照顾孩子的环节中,我表现优异,勇挑重担,她看我也顺眼了不少,我们的感情就越来越好了。” “原来如此。”约德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在约德意识到自己还有一个问题没有问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车里。 “那孩子是随母亲多还是随父亲多一些?” 约德想,还是随母亲多一些好。 “总理,我们现在回总理府吗?” “不,先回家。”他的衣服脏了,得回去换一件。 “好。” “我们路上是不是会经过一家帝都最有名的蛋挞店,你在那里停一下,一下去买一盒。”他记得陆安爱吃蛋挞。 “好。” 行至途中,约德不知想到什么,下意识说了个“不”字。 “总理,怎么了?还回家吗?”秘书突然刹了车,转头问道。 “没什么,继续往前走吧。” 约德推翻之前的想法,孩子还是得像他。这样陆安爱屋及乌,说不定会多喜欢自己一点点。 他得找个合适的时机说出这个想法,尤其要在陆安开心的时候。 …… 今晚情事后,约德看着把自己蜷缩着成一团的陆安,心里软软的。 怎么每次睡觉都这么可爱?像是午睡的猫咪。 “要不要给你买个猫窝啊,安安?”约德用手勾了勾陆安的鼻子。 陆安下意识的挥手驱赶,“走开!” “安安,我明天休假,你想去哪?”约德收回手,又附在陆安耳边问道。 “凤凰城。”陆安神志不清,仍然呢喃着。 他的队友死在那里,他的爱人死在那里。 “去了近一点的地方好不好,我们可以去第二星看火山,温泉。 “不,我要去凤凰城。”约德无奈地叹气“等我们有了孩子,再去凤凰城好吗?” “孩子?什么……孩子?”陆安已经累的睁不开眼,只能微微侧头,下意识重复表示疑问。 约德低低笑了一声,吻了吻陆安的额头,“乖安安,睡吧。” 第二天,他们还是去的凤凰城。 因为今天是陆安的生日,约德想让陆安开心,更想让陆安斩断过往。 009穿着陆安新织的毛衣,戴着小小鸟帽子,依依不舍地和陆安告别——星际飞船上不能带鸟 “陆安,你要早点回来,今晚回来,我有新朋友介绍给你。” 009算了算日子,今天应该就是金牌系统来找自己的时候。 009瘪了瘪鸟嘴,“它不像我这么无能,除了当显示器以外一无是处。” 陆安捏了捏009的脸,认真地说“你是很好的鸟,有很多优点的。” “有什么优点?”009抬头问道。 “至少你……”陆安还是忍不住笑出声“至少你拉屎很通畅。” 009鸟脸爆红,可恶,世风日下,连陆安都要取笑它。 星际飞船的速度很快,从首都到凤凰城只需要三小时。 约德好脾气地陪陆安去陵园拜祭了十三战队和阮承的墓碑。 约德抓住陆安的手,“安安,你该向前看。” 陆安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墓碑,随后甩开约德的手,走上前去一点一点地用衣袖将墓碑上的灰烬擦干净。 只是擦的时候,陆安的泪水又浸湿了墓碑,像是一场最小范围的降雨。 “也许当时的我也该死在凤凰城。” 约德从身后抱住陆安,安慰他道 “安安,逝者已矣,他们更希望你活得幸福快乐。” 出了陵园,园外的山上火红一片。 “安安,你看。”约德往对面的连绵的群山指了指。 火红色的凤凰花开了漫山遍野,落日余晖下,像是晚霞洒了满山。 可陆安却盯着了一个山脚下背着盛满火红凤凰花的赶路人再移不开眼,那个人…… 那个人长得好像阮承。 第14章 陆安不自觉地要向对面的山走去。 那个人就是阮承。 在得知阮承的死讯后,陆安痛苦了很久。他是个孤儿,从小和阮承相依为命,阮承不只是他的爱人,更是他在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 陆安此时脑子里有了一个新的猜测,如果阮承和自己一样,只是重伤被人救走呢? 躺在陵园的那具遗体,也许是被误认成了阮承。 第14章 可约德却从身后抱起了他。 “那是阮承,他没死!”陆安挣扎着要摆脱约德的桎梏。 “你看错了,安安,他已经死了。” 约德似乎猜到了陆安在想什么,一字一句往他心口上扎。 “他跟你不一样。他不是一线军人,没死在战场上,而是被虫族奸细暗杀而死。 他作为机甲总设计师在军部举足轻重,遗体是被所有熟悉他的高层都确认是本人后——才下葬的。” “可是……他和阮承真的很像”陆安死死地盯着那个人,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里兜满了泪“你就让我去看一眼,就一眼好吗?” “安安!认清事实吧!” 约德直接把陆安抱上了车。 陆安拼命地拍打窗户,“求求你了,约德,让我下去吧!” “司机,开车”约德冷酷无情地下达了命令。 白兰地的信息素在车厢中无声释放,包裹住一直在盯着窗外的陆安。 alpha少量的信息素可以安慰omega的不安,过量信息素对omega来说,则带着些惩戒意味。 顶级的alpha可以完美地控制信息素的释放量。 环绕陆安的白兰地味道,温柔中带着冷冽——安抚的背后贴着一张警告条。 “安安,你再这样,我要不高兴了。” 信息素的缘故,陆安终于安静下来,“阮承他真的……没机会生还吗?” “他死的时候,军部通知我去看了遗体。”约德把陆安抱在怀里,额头抵在陆安的肩膀上,装出十分同情又脆弱的模样。 “天妒英才,我甚至让技术科取样做了基因检测,真的是他。” 约德又小声哄道“你还有我呢,安安,我是你的alpha。” 约德拿起陆安的手,摩挲着细长的无名上的银色婚戒,虔诚地吻了上去 “我发誓,约德·文森特发誓,我一定会比阮承对你还要好,好很多很多。 “安安,不要再想他了,嗯?” 陆安抽回了手,面无表情道“我知道了。” 光车停在了凤凰城最有名的酒楼,市长脸上堆满了笑,站在寒风中翘首以盼。 “总理这是第二次来凤凰城吧,真是我们凤凰城的荣幸,我记得您第一次来,还是军部部长,这么快就……” “今天是我的休息日,不要称职务,”约德揽着沉默的陆安进了酒楼,眼里带着笑意看向陆安,无奈的语气里留露甜蜜 “今天是太太的生日,他非要来这里。我能有什么办法,只好陪他了。” 市长忙接上话茬“文森特太太和先生真是般配极了,感情也这样好,羡煞旁人。” 约德满意地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伸手示意市长过来。 “先生”市长像个金牌服务生,谦卑弯腰道“您看我们这边还有什么能您做的?” “我之前订的包厢换掉,换一个能看见到湖见不到山的。” “先生,您稍等片刻。”市长忙伸手捏了捏酒楼经理的手,低声道“赶紧带路啊。” “您请跟我来。”经理擦了擦额头冷汗,对手下人道“去把302那间房布置一下。” 约德之前定的包厢是全整个凤凰城事视野最好的一间房,360度透亮的落地窗外,是开满火红色凤凰花的连绵群山,美不胜收。 怎么现在忽然要换了? 万幸302这间房的景致也不错,碧蓝的湖水上有成群的白天鹅。 凤凰城的特色菜很多,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通通都能端上餐桌。 约德提前一天就亲自定好了菜谱。 这个太辣,对胃不好,陆安不能吃。 这个太甜,他平常就爱吃甜食,再吃甜的牙齿不好,换掉。 这个太油了,对身体也不好。 这个刺身,生冷食品,太刺激,划掉。 最后终于定好了二十二道菜。 这是陆安的二十二岁生日,二十二道菜正好。 后厨下了大功夫,道道菜都精致诱人,只是陆安吃的不多。 “吃的这么少,怎么这么娇气。”约德嗔笑道。陆安现在越来越难养,约德得费不少心才能养出了一点点肉。 他心想,阮承那种人哪里配养这样美丽名贵,又娇气的花。 约德按了一下服务铃,很快就有服务上推着生日蛋糕进来。 漂亮的三层蛋糕,上面有二十二根燃烧的可食用蜡烛。 “来许个愿吧,安安。”约德弯下腰,仔细地为陆安戴上生日帽。 “许愿我们能永远相守怎么样?” 陆安瞪了他一眼,“我生日还是你生日?” “安安生日,安安来许愿。”约德哄道,“我们的小寿星快许愿吧!” 其实这是陆安第一次这么郑重地过生日。 七岁前,养父母不会为他庆生。但好在七岁后,即使日子再苦,阮承都会攒钱在陆安生日的时候,去蛋糕店买一块小蛋糕。 劣质的植物奶油甜腻的吓人,上面的巧克力是纯粹的代可可脂和过量蔗糖的混合物,放在嘴里像是吃了一块蜡。 但那时小陆安吃的很开心。 夜色浓稠,路灯的寒光下,两个人蹲在街头分食一块小蛋糕,阮承吞着口水看着陆安吃。 “阮承,你不吃吗?”陆安把半块蛋糕捧道阮承眼前。 “我一点……一点”阮承吞了吞口水,语气强调道“一点也不喜欢吃甜食。” “你吃吧,阮承。”小陆安说,“我吃饱了。” “安安,你忘了许愿了!”阮承一口把半个蛋糕吞到肚子里,才想起来这件事。 “那我们现在补上。”小陆安合起小手,闭上眼许愿道“我希望以后每个生日都可以和阮承一起过。” “好,等我们有钱了,哥给你买蛋糕店最贵的三层蛋糕,动物奶油那种。”小阮承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陆安,“我今天听店员说,那种奶油像云朵一样,抹到嘴里就化了。” 小陆安眨巴着眼睛,听着阮承的描述也咽了咽口水,现在的小蛋糕就这么好吃了,那种云朵一样的蛋糕,得多好吃? 后来他们参了军,有钱买好蛋糕时,反倒聚少离多,没有再一起过生日。 陆安用手指蹭了蛋糕上的一点奶油放到嘴里,很奇怪,这世界上竟然有一点也不甜腻的奶油。 甚至有一点咸,那是陆安的眼泪。 “好吃吗,安安?”约德问。 “好吃,很好吃。” 就是太晚了,人生果然要及时行乐。 “安安,送你的礼物。” 吹灭蜡烛后,约德递给了陆安一份文件。 陆安打开那份文件,里面是一张聘书。omega学院发来的邀请,请陆安去担任机甲入门的讲师。 因为陆安,以插画、茶艺、绘画、厨艺为主要课业的omega学院新开了一门机甲课。 陆安喜欢驾驶机甲的感觉。在格斗中,beta论体力和爆发力比不过alpha。 可是驾驶机甲不是格斗,它不需要太多体力,而是快速的反应力和精准的判断。 人和机甲的磨合需要大量的练习,不同类型的、全方位的练习,比起体力,它更像是一种需要耐心、恒心和勤奋的脑力劳动。 肉体凡胎借助机甲的力量也可以变得强大。 陆安愿意把机甲介绍给同样身处弱势的omega。也许有一天,omega也可以走出家庭。 “谢谢你。”陆安深深看了约德一眼,这是他第一次真诚地对约德道谢:“我很喜欢。” 陆安是个懂得感恩的人。 即使约德曾经用十三队换取利益,可毕竟是他救了自己,再后来,他帮十三队正名后,其实已经算两清了。 如果陆安今天没有在山上见到那个花农,他也许真的会试着接受约德。 但现在的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 陆安道谢的那一刻,约德只觉得自己作出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适当的忍耐和退让,他一定能让陆安接受自己,取代阮承在陆安心中地位。 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他发现陆安不见的那一刻。 陆安借口去卫生间,却迟迟不归。 约德一直在等。 他想自己应该给陆安一些信任的。即使陆安不说,但约德能感觉到陆安讨厌自己对他有过强的控制欲。 再等等吧。 约德握紧拳头,要忍耐,要尊重,一切都在变好。 心理医生说过,合格的alpha要对自己的妻子有足够的信任。 但陆安一直没有回来。 生日蛋糕上到动物奶油很容易受热融化。 酒楼内开了恒温的空调风,室内温度很高。 在市长向约德报告厕所窗户被打碎,整栋酒楼都搜不到文森特太太时,约德面前的蛋糕已经塌了大半。 蜡烛和奶油混在一起,红红绿绿,青青白白,像是和约德的心意一样滑稽可笑。 “派人给我,我亲自去找。”约德打开了电脑,地图上一个小红点正在移动——陆安无名指的婚戒中被镶了一枚定位器。 第15章 “陆安,其实你从没见识过我真正的手段。” 第15章 陆安在军队待了很长时间,即使变成了omega,翻窗户爬墙什么的也对他不算难事。 天色渐暗,他混在人群中往陵园的方向走去。 陆安要去找到那个花农,弄清楚他究竟是不是阮承。 日暮归家,倦鸟归巢,凤凰城外赏花的人纷纷攘攘往城内走,城外逐渐冷清。 陆安越往陵园走,人流就越少。 可未至陵园,陆安仅行至中途,就在回城的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他不会认错的,那个背影明明就是阮承,他一路追着那人跑去,直到那人停住,他发现自己走到一条阴暗逼仄的巷子中。 “阮承,你是阮承吗?” 那人终于回过头,他果然和阮承长得一模一样。 “阮承”在夜色里冲着陆安咧开嘴,幽幽笑道 “宝贝,是我啊,我就是软成。” 陆安却下意识往后退。 他觉得奇怪,眼前人明明长着一张和阮承一样的脸,可哪哪都不对。 阮承不会用这么轻浮的语气说话,阮承也不会这样猥琐地笑。 “你知道我是谁吗?”陆安皮笑肉不笑。 “你,我想想”阮承挠了挠头,好像真在沉思似的“哦,我想起来了,就是……” “你不是他。”陆安下意识摇头,他太专注于辨认眼前的人是不是阮承,以致没发觉地面上一道斜斜的影子越靠越近。 白色的麻布迅速捂住了陆安口鼻。 “唔……放开我!” 迷药见效很快,陆安手脚发软,晕了过去。 “班克,这次我们可发财了。” “难得见这么俊的omega,那些贵人们最喜欢了。” “阮承”摘下面具,掰住陆安的下巴看了又看,“我看至少能卖他个一千星币!” …… 约德看着地图上的红点忽然转变方向,从城外郊区向城内移动了。 “奇怪”约德摩挲着下巴,“怎么半路截返了?” “我们回城。”约德吩咐司机,“去城西。” “快点啊!”市长坐在副驾驶擦汗,他心里忽然有了一个荒谬猜测。 凤凰城私下里人口买卖的生意极其猖獗,难道总理夫人不会也…… “先生,吉人自有天相,夫人一定会安全无恙的。”市长小心翼翼道,不知是在奉承约德还是在安慰自己。 几辆光车立刻调头回城,往城西驶去。 “等等,他又停了。”约德摆了摆手,“调转方向去城东。” 凤凰城主城区在城西——整个凤凰城最繁华的地段,是富商和贵人的居住地。 而城东则是贫民窟所在地,治安差,管理混乱,人员鱼龙混杂。 陆安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从城外跑到城西,最后又去了城东? 几辆光车最后停在了贫民区的路口。 市长率先下了车,哒哒哒地跑到车后面为约德打开车门。 约德一下车,贫民窟空气中飘散的恶臭使得他下意识地用丝绸手帕捂住鼻子:“什么味啊?” 红色点定位在眼前这条巷子尽头的房子。这栋房子肮脏破旧,厚厚的机油油污爬满整栋房子外部。 巷子便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时不时窜出来几只老鼠。 “先生,这些下等人没有教养,更不讲卫生”市长垂下头试探道“要不让警员们来,您就别进去了。” “不。”约德迈着长腿往巷子里走去,他要亲自抓到陆安。 约德走近房子内部,一闪一闪的暗黄灯管下,一个形容猥琐的细瘦beta和一个劣等alpha正坐在泡沫板上,满是油污的桌子上打着牌。 约德一进来,那两人先是被眼前人通身的贵气和上位者气势吓得一愣,不由自主地站起身。 “诶呦,这位贵人,您来这找货呢?”劣等alpha搓了搓手,又讨好又局促地说道。 “人在哪?”约德眯了眯眼,左手轻轻打了个手势。 “搜!” 他身后训练有素的警员立刻一涌而上,四个警员一人抓住一条胳膊,将两人的头摁在地上。 其他警员把房子搜了个地朝天,却没发现有第三个人。 约德昂贵的手工皮鞋狠狠地踩在劣等alpha的脸上,“他人呢?” “什么人?老板!大哥!老总!我听不懂您这是什么意思!”劣等alpha哀嚎出猪叫。 戒指里的定位器准确度和精度高到不可思议,陆安的定位就在这座房子里,不会错的。 他一定在这。 “这个人,他去哪了?”约德两支手指夹着一张陆安的照片在两人面前晃了晃。 对这种人,他多说一个字都嫌恶心。 劣等alpha看见那张照片,脸色骤变,发白的嘴唇不住地哆嗦着。 “说啊!” 啪嗒一声,一枚银色婚戒从细瘦beta兜里滚了出来——那正是陆安手上戴的那枚。 “他的戒指怎么在你手里?他去哪了?” “这是我……我……在路边捡的。”细瘦beta尖声道。 约德看见那枚婚戒,坏心情达到顶峰。他直接从身旁的警员身上掏出配枪, 邦邦两声,beta的双腿上出现了两个血洞。 “你只有一次机会,再不说,下一个洞会出现在你的脑门上。” “我说!我说!”beta吓得裤子濡湿,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生怕自己慢了半拍,就会被一枪爆头。 “今晚我们在城外确实见到了这么一个人。他是个omega,长得又俊,能卖个好价钱。我们就一时鬼迷心窍,用迷药把他迷晕了送到西区黑市。 那里贵人多,见到这么标志的omega,争着要买,我们很快就把他卖了出去。 至于那个戒指,我想着兴许能卖个好价,就从他手上扒下来了。 “你卖给谁了?” “我……”beta嗫喏着说不出话。 “我他妈问你话呢?你把他卖给谁了?!”约德直接用脚踢断了beta的鼻梁骨,暴怒道。 “我也不知道……”beta的鼻血流了满地,只能张大嘴巴呼吸。 恐惧与悔恨在他心中交杂,如果早知道会有人找上来,他今天死都不会碰那个omega一下。 “立刻回城西”约德对站在门边的市长喊道,“今天晚上所有城西的「贵人」都别睡了,挨家挨户地搜!” …… 陆安醒的时候,眼睛仍被蒙着黑布,双手双脚被粗糙的麻绳捆着。 但他对光很敏感。他能感觉到头顶的这盏灯向下射出了白色的强光。 “阮承?”陆安下意识开口喊道,很像掉入陷阱后下意识寻求安全感的小动物。 “什么阮承?你的情人?”一阵调笑声响起。 一双手抚上他的脸,然后是另一双。 两个alpha的信息素混杂,熏得陆安只想干呕。 “你们是谁?” “我们?——当然是今晚来疼你的人。” “你们敢!” 陆安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陆安从不想借用约德的名号,但现在的他毫无办法。 “我是约德·文森特的夫人。如果你们敢碰我一下,他不会放过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 “就你还总理夫人呢?” “长得确实够标志,但人家总理夫人住在首都,可不在凤凰城。 一双手抓住了陆安的肩膀,嘴巴就要往他细长白皙的脖颈上吻,另一双手则抓住了陆安的纤细的脚踝,把他的袜子脱下来。 “别着急,哥两个今晚就好好伺候伺候你这位总理夫人。” “放开我!”陆安反抗激烈,捆着的双手在挣扎中甚至甩到了其中一个alpha的脸上。 “妈的,给脸不要脸!”其中一个alpha骂道,陆安甚至感受到他手臂挥动带起的风。 那一刻陆安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七岁,长期紧绷的精神此时像断了的弦。 陆安又成了那个七岁的陆安,只能怯怯地喊“阮承,阮承,救救我,阮承……” 门外嘈杂声起,紧接着是大力的拍门声。 两个alpha骂骂咧咧地开了门,随即被踹倒在地。 陆安眼睛上的黑布却没被摘下。 嘈杂的人声,殴打声和枪声混合,然后散去,只剩一片寂静。 静的可怕。 “走开!快走开呀! 密密麻麻的吻落下来。 陆安试图反抗,却被卸了一条胳膊。 “阮承,阮承……” 从约德进门起,陆安喊了十三声阮承。 约德的愤怒此时达到顶点。 其实约德进门后坐在沙发上,看着跪在床上的陆安,已经心软了。 他想,这次陆安已经吃到教训了,自己不要再吓他了,只要陆安求救时喊过一次他的名字。 可十三声呼救中,没有一次是约德。 第16章 他又想到了来的时候,市长呈上来的一份笔录。 “你们是怎么拐走omega的?” “一年前凤凰城之战结束后,我在战场见到了一张虫族用来伪装的面具。 心有执念的人看到戴面具的人,会被面具迷惑,以为自己看到了心中挚爱。我们利用这张面具……” 约德当时自虐般打过去电话,“现在问他,当时我太太跟他走到时候,叫他什么?” “先生,您太太当时好像叫的是阮承。” 很好,阮承,挚爱之人。 因为这个挚爱,陆安差点被再也找不回来。 陆安,我必须要让你好好地长个记性。 约德解开了陆安的眼罩,抱着神志不清的陆安出了房间,直接上了光车。 陆安意识逐渐清晰时,发现约德抱着他来到了一处灵堂。 那是陆安在凤凰城亲设的,摆着阮承黑白遗像的灵堂。 相框中阮承正对着陆安笑得灿烂。 “你带我来这干什么?”陆安的眼神有些茫然,像刚睁开眼,眼里还带着层泪膜的奶猫。 “干你。” 第16章 陆安又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约德是什么意思。 他挣扎着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往灵堂外走:“你疯了,约德。” 制服陆安对约德来说很容易。 从后面抱起他,再释放信息素,最后再咬一口他的腺体,平常这一套做下来,陆安会乖不少。 可今天却不一样。 陆安抗拒地厉害,约德从后面抱住他,他就挣扎着用手肘击打约德的心口,用头向后撞约德的下巴。 约德不动生色地释放信息素,牙齿要咬上陆安的腺体,陆安身体只软了一瞬下一秒就爆发出更激烈的反抗。 约德心沉了一瞬。 他一只手勒住陆安的脖子,另一只手的手指探进陆安的嘴里。 果然,约德看到手指上的血迹。 陆安为了对抗信息素的影响,不惜咬破舌尖保持清醒。 “自找苦吃,陆安!”约德骂道,“你真当我拿你没办法吗?” “你再敢动一下,我现在就去陵园把他的尸体扒出来,曝尸荒野!” 陆安如遭雷击,定在原地,最终被约德摁在冰冷的地板上。 陆安穿的衣服剪裁得体,布料高档,却是相当保守的款式。 高领衬衫挡住了陆安漂亮的锁骨,只漏出一点白皙的脖颈在外。 这些衣服全是约德选的。 每次出门,他都要把陆安裹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别人生了什么不该有的觊觎之心。 那么,他对自己爱人心里有人这件事,又能忍耐多少,容忍多久呢? 约德有一双漂亮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不嶙峋,修剪得当的指甲泛着光泽。 现在他用这双艺术品一样的手把陆安身上高领衬衫的扣子一颗颗解开,像是剥开糖果的糖纸。 “约德,别在这好不好?我们回家,回家怎么样都可以,求求你,别在这里!”陆安的语气甚至带上了哭腔。 这里是阮承的灵堂啊! “晚了。” 约德打定主意要让陆安长个记性。 他要让陆安每次想起阮承时,首先想到的都是这次在灵堂中的情事,他要陆安清楚明白,阮承已经死了! “上面掉眼泪,下面也湿哒哒的,扒着我不放呢,安安” 约德俯下身,带着明晃晃的恶意在陆安耳边吹气 “是不是在老情人的灵堂做,更有感觉?” 陆安眼神放空,思绪飘散。 他和阮承逃出贫民窟后,过得并不好。 星际社会不允许雇佣童工,他们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夜里偷偷去富人区的垃圾桶和猫狗抢食。 富人区离帝国学院很近,每当陆安经过帝国学院时,眼底总闪着光。 这些阮承都看在眼里。 他磨了帝国学院的清洁工很久,陆安白天终于能跟着她进去清理楼道。 小陆安蹲在墙角擦地,耳朵却竖起来听老师讲课。 阮承白天的时候不知道去了哪,回来的时候给他买了饭。 可陆安发现阮承的身上总有伤。 不是被猫狗抓出来的小伤,而是深可见骨的伤,手臂上有,脚腕上也有。 “哥哥,你这几天去哪了?”陆安问他。 “去捡垃圾了卖钱。”阮承笑着摸了小陆安的脸,“别担心我。” 可捡垃圾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一个雪天,陆安没有跟清洁工去学院,而是尾随阮承偷偷出门。 那天雪下的很大,本来一直往前走的青年阮承忽然回头,变成了成年阮承。 记忆中阮承的脸和灵堂中的遗像重合在一起,对着陆安质问道 “陆安,为什么要背叛我?” 阮承没有给陆安解释的机会,他转身走了,陆安追着他离开的方向跑啊跑,一直跑。 “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风雪太大,他的脚印也掩埋了在一片白色中。 茫茫天地间,陆安不知何处去寻他。 “好冷啊。”陆安眼神呆滞,喃喃道,“冷……冷,哥哥,没有被子…” “真娇气”约德拿起自己的羊绒大衣,把陆安裹了起来。 “也没有亲人,没有亲人了……”陆安又说出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安安,我是你的丈夫,也是你的亲人。当然,你肚子里很快就会有我们共同的亲人了。” 约德摸了摸陆安被灌的有些微微鼓起的小腹,“我很期待。” 天已经很晚了,他们只能明天再离开凤凰城。 回首都的私人飞船上,约德摸了摸陆安的额头,还是烫的厉害。 “看来真是昨天晚上受了凉”约德叹了口气,“从昨天半夜开始一直在说些傻话。” 约德身旁的医生垂手道“先生不用担心,几副药下去就好了。” 到了帝都后,约德难得又请了一天假在家陪陆安。 一天后陆安退烧了,却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陆安,你怎么了?”009哭着看着对一切都恹恹的陆安,急得来回踱步。 “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这样了?” 说好的金牌系统没来找它,陆安现在又是这样,这可叫它怎么办呐? 009哭天抹泪地回到了自己的鸟窝。 直到约德要卧室内的那盏油灯撤了,陆安才有一点反应,“你把那盏灯还给我!” 约德皮笑肉不笑,“安安,你现在要备孕,这种劣质的油灯对身体不好。” “什么备孕?谁说我要备孕?”陆安气得发抖。 “我说的。”约德把陆安抱进怀里,话里却带着敲打“我们该要个孩子了,这是通知而不是商量。” 约德告诫自己,不能再心软了。 他用什么怀柔政策,又何必费心求什么真心和爱? 把人牢牢地攥在手里才是最要紧的。 “我不!”陆安气得把面前小桌上得的米粥和菜全扫在地上。 “约德,我不同意!” “安安,你不同意又有什么用?”约德捏起陆安的尖下巴。 “从今天起,你不但要好好吃饭,还要乖乖呆在家里,哪也不能去,直到怀上我们的孩子为止。” “我说到做到。”约德瞥了眼墙上的钟表,“一会保姆会把早饭送上来,十点前吃完。” “什么保姆?” “为了更好照顾安安请的保姆呐。” “安安记得吃饭哦,不然”约德语气冷淡“你养的鸟和保姆都要替你受罚。” 砰的一声,门又被关上了。 “怎么办?怎么办?”陆安有些神经质开始啃咬自己的指甲,他不要和约德这种人在一起,更不要怀孕。 可是陆安了解约德,这种人毫无底线又诡计多端,想做的事必不会善罢甘休。 脑内响起一个声音“您好宿主,我是金牌系统315,您也可以叫我——假孕系统。” 第17章 “系统?你是那只鸟要介绍给我的朋友?”陆安发现这声音真的是从自己的脑中传来的,那是一种类似医疗器械质感的电子音,专业、高效、冷漠。 “请别侮辱我,我跟它不是朋友,只是同事关系。”315冷冷道。 陆安沉默了很长时间,原来那只鸟说的是真的,它真的是来帮自己的。 相当怪异的感觉从陆安心中升起,涌到嗓子眼又忽然消散。 “可为什么它是一只鸟,而你可以在我脑中说话?” “它低级,我高级。” 陆安:“……” “请允许我进行自我介绍,我的功能是帮助宿主伪造假性妊娠。 ps:本系统曾经依靠该功能帮助数百位宿主从渣攻手底下逃脱。 绑定我以后,我会帮宿主伪造出怀孕症状,宿主使用任何医疗检测仪器,都只有一个结果:“恭喜您,有孕在身了。” 第17章 与009相比,315的话很少,称得上言简意赅的系统。 “那我该如何终止假性妊娠?”陆安问道。 315顿了顿,“我想009应该给您提过了,嗯……把约德的幸福值刷到百分之百。” 陆安点点头,“它确实提过,只是我不太能接受它的……说法,毫无逻辑可言。” “那是它蠢。”专业的电子音再次在陆安脑内稳定响起,“这一点,我来解释。” “您与我之间是一种交易关系,我为您提供假孕服务,必然有所取。我们系统要拿走的是人的情绪——痛苦的情绪。” “谁对这个孩子的到来最期待,谁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陆安知道315的意思,对这个孩子最期待的人,是约德。 “当约德对这个孩子期待值最高的时候,或者说他最幸福的时候,您会在他面前流血晕倒,假孕终止。 而约德亲眼目睹您流产而产生痛苦、悔恨情绪带来能量波动,就是我要的报酬。” “越纯粹的痛苦,越好。” “对了,我可以为您播放一段过往任务的vcr,帮助您理解。” 视频是在一栋别墅中。 别墅二楼的楼梯口,漂亮的omega和面容俊美的alpha在争吵,与alpha争执中,omega被一只无形的手推下楼梯,虚弱地倒在地上,血流成河。 病房外的alpha自责而痛苦地捂住头,冰冷的地板上似乎有水渍:“都怪我,我不该和他吵架的,是我害死了我们的孩子。” 悲痛交加,alpha吐出一口鲜血。 看完视频的陆安沉默不语。 315补充道“请宿主放心,假孕全程包括最后的“流产”,对宿主的身体没有任何伤害。” 陆安仍旧没有说话,这次315不用问也知道,陆安他又心软了。 这是一个注定留不住的孩子,一场阴谋。 它冷笑一声,“宿主难道是心疼约德,不愿意他伤心吗?”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陆安不愿害任何人,他秉持的观念其实很幼稚,有点像小孩子嘴上常说的“你不好,我不跟你玩了。” 即使是曾经伤害过自己的约德,陆安现在只想离开他,没有想过报复。 它又冷冷警告道“可是宿主,如果你不同意假孕,那你可要真怀孕了,才能走出这道门。” “到时候会更麻烦。”315分析道“难道你真的要生下他的孩子,还是真流产,亲手杀掉自己的孩子?” “约德想让您怀孕,有一千种办法,如果真让他得逞了,才是徒增杀孽。” 陆安无路可走。 “这是他逼您的,宿主。”315说,“一切都是约德咎由自取。” …… 约德下班回到家,看到乖巧睡在床上的陆安,心里的气消了大半。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为陆安掖了掖被角,又在卧室的窗边挂上了一盏月亮形状的水晶灯。 水晶灯的灯芯是昂贵又难寻的梵石,可以根据室外光线自动变换亮度,散发出的光朦胧柔和,仿佛月亮在窗外值岗。 他记得陆安说过自己怕黑,如果陆安每晚看到的灯是自己送的,会不会对自己好一点。 一回头,约德发现陆安醒了,躺在床边看着他。 但很快陆安就收回了目光,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不见人。 “刚醒呀,安安?”约德从被子里把陆安捞出来“看看灯嘛,喜不喜欢?” “不喜欢。”陆安冷硬地扭过头,他现在没有心情去评判约德的东施效颦。 他答应了315的条件,现在面对约德时心情复杂。 约德却以为陆安的逃避还是在为前天灵堂的事生气。 “安安,那天你丢了,我实在太慌神,一时糊涂才……做了那样的荒唐事。” 一时糊涂,约德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想。他就是要让陆安想起阮承的时候,心里始终有一个刺才好。 “可是你!”陆安闭上眼,“你别说了。” “好好好,我们说点别的,这几天该到你的发情期了。” 约德明显很期待,陆安的发情期是他一个月里最期盼的日子,尤其是陆安和他冷战的时候,这是最好的破冰期。 这种期盼和社畜期盼假期有异曲同工之妙。 发情期的陆安又软又粘人,又乖巧又……约德用鼻尖去蹭陆安的脸“我会好好努力,让安安再有一个亲人的。” 陆安低着头不说话,约德却磨人地紧。 “安安,和我说说话嘛。”约德委屈道“每天面对那些老古板,我要闷死了。” 陆安却问“如果我怀孕了,还能不能去omega学院教课?” “当然可以。”约德惊喜道“你愿意了,安安?你真的愿意和我……有一个孩子吗?” 虽然约德已经决定,不管陆安同不同意,都一定会让陆安生下自己的孩子。 因为这是血脉的羁绊,阮承和陆安之间再也不可能有的羁绊,即使陆安不愿意,他也一定要。 可他总心存侥幸,万一陆安忽然愿意了呢? 有母亲喜欢的孩子和没有母亲喜欢的孩子,总归是不一样的,他还希望以后陆安能因为孩子多喜欢自己一点点。 “安安,你想去教什么都行。” 约德在某些方面很纵容陆安,只要这事不涉及阮承,就算陆安让他改姓陆,估计约德也只会状似无奈,实则内心甜蜜地从妻姓。 陆安盯着约德的脸上的笑,愣了愣。 作为一个政客,一个完美阴谋家,约德脸上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笑,冷笑、客套的笑、虚伪的笑、嘲讽的笑,意味不明的笑。 可是他的脸上不该出现这种天真的,带着殷切期盼和小意讨好的笑。 陆安移开目光,自顾自地说道“既然决定要孩子了,我觉得我们要先去医院做个检查。” 第18章 医院里,陆安看着检查报告,久久不语。 “安安,医生说什么?”约德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后,有些紧张地走进病房。 他想到自己一直担心的一件事。 陆安是beta转为omega的,他怕陆安的生殖腔发育不完善。 可是拿过报告,约德愣住了。 报告显示陆安已经怀孕一月有余。 “安安……” “陆安……” 约德喃喃着,反复阅读手中的检查报告,生怕漏掉一个字。 一张四百字的报告,约德看了有足足五分钟。 随后他放下报告,脸色严肃,坐下来又站起身,在房间内走了两圈,语气谨慎道“会不会是假的?” 陆安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没有显露“为什么是假的?” “要不要再检查一遍?”约德蹲下身握住陆安的手,又问道“真的吗?” “你不相信?”陆安对眼前约德的莫名其妙的反应很不理解,甚至心生烦躁。 “想要孩子的是你,不相信是怀孕的又是你,约德·文森特,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只是怕……像上次一样”半蹲着的约德抬头去看陆安,深邃的蓝眼睛里藏着不易觉察的委屈 “你刚对我说谢谢……然后就偷偷走了。” “我想要安安对我好一点点,可我又怕这一点点的好也是假的。” 陆安说不出话来,只能扭过头不看约德的眼睛,这话很没道理,好像约德的喜乐全系在陆安身上。 真好笑,陆安心想,约德这话说的好像自己才是这段关系的上位者。 可明明这一切都是约德一手造成的,现在在这装什么无辜? “是真的,我真的怀孕了。”陆安咬牙道,“不信我们可以再请医生做一次检查。” “不,我相信安安。”约德站起来,又俯身亲了亲陆安的额头。 “我去问问医生,孕妇的注意事项。”约德转身离开,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向上翘起。 陆安有了他的孩子。 约德每想到这件事,内心的欢愉就多了一份,这感觉实在太美妙。 以致于医生在约德对面讲孕夫的注意要点时,约德要时不时地要请医生把话重复一遍,针对一点刨根问底,举一反三。 “抱歉医生,您刚才说孕夫尽量少吃的水果中有杨梅,我的妻子除了爱吃杨梅外,还爱吃杏子,还有腌渍的话梅……” “这些也不能吃吗?” “适量,适量就好。” “适量是多少,200克算多吗,还是500g算多,每天进食要间隔多长时间……” “孕夫的身体中期会出现轻微的水肿,我一天按摩多久合适,还有……” “对了,我查询了孕夫指南,上面说孕夫尽量少吃甜食,他平日里贪嘴,嗜甜如命,您看这几种代糖哪种更健康?” 医生:“……” 医生被约德问得口干舌燥,一下午连着喝了一桶水。 “抱歉,医生。”约德电脑上的文档已经超过了一万字,他满意地点击了文件保存,将文件命名为「照顾安安」 第18章 “我的妻子第一次怀孕,他饭吃的少,又挑食,我事事都要尽心,实在不好意思。” 医生很是勉强地摆手说“像您这样关心妻子到如此地步的alpha,可真是难得,您妻子一定非常幸福吧。” 心里却暗自骂道,这么龟毛的alpha怎么让他碰上了。 “如果他也像您这么想就好了”约德无奈地叹了口气。 “白特”约德喊了一声。 秘书白特立刻提着价值不菲的礼品走进医生的办公室,“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约德今天心情很好,离开医生办公室对身边的白特说“放你一天假,我自己开车带陆安回家。” “谢谢先生!” 约德笑着离开了,白特帮医生换了一桶水后才走。 在他关上门的瞬间,却听到医生苦笑般自言自语 “这人真奇怪,老婆怀个孕是喜事,但至于这么喜气洋洋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不是他老婆怀孕,而是他要当总理了。” 白特脚下的步伐一顿,其实约德升任总理的时候毫无欣喜可言。 作为约德的秘书,白特印象很深刻,约德升任总理那天,很平静,甚至称得上麻木。 白特大着胆子问自己的上司,“先生,您是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总理……可是,我怎么感觉您好像不怎么愉快?” “我没有多想当这个总理,但是想了想,这个位置让给别人做,我也不舒服。”约德漫不经心道。 这就是约德,表面彬彬有礼,实则内在强势冷漠,按部就班地走着符合身份的既定人生路。 如果不是上司娶了那个小家族的漂亮omega,白特很难看到约德有这么纯粹的喜怒。 …… 在约德走后,315又发声了。 “宿主,刚才您看到了吧,浮现在约德头上的幸福度。 原本幸福度为百分之六十,在看了您的检测报告后,变成了百分之八十。” 陆安点点头,“我看到了。” 约德确实很期待这个孩子。 “在幸福度达到百分之百的时候,您就可以启动「流产」了。您可以做一些事来刷约德的幸福度。” “如果我一直不刷,会怎么样?”陆安忽然问。 “不刷的话,您就无法启动「流产」,会一直维持假孕状态,然后被发现,送到实验室被解剖……” 陆安:“……” “我建议您可以从孩子入手,比如提议和约德一起买婴幼儿产品……” 315正说着,窗外吹来一阵风,陆安手中的检查报告被风吹卷到地上。 陆安追着那张纸往前走,风停了,纸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陆安弯下身去捡。 可映入陆安眼中的另一只手却捡起了检查报告,要递给陆安。 那是一只布满狰狞的烧伤疤痕的手。 “你怀孕了?” “谢谢。” 陆安道谢的声音和对方的询问声同时响起。 陆安抬头,看清了这只手的主人。 眼前人戴着帽子和口罩,声音嘶哑,像是声带在砂纸上磨过一般。 只是他的眼睛好熟悉,很像阮承。 恍惚间陆安甚至以为自己和死去的阮承对视了。 可陆安很快摇了摇头,只是凑巧罢了,自己在凤凰城已经被人骗过一次了,难道还要再被骗第二次吗? “你……”对方将那张检查报告几乎要捏皱了,死死盯着陆安,似乎还想说什么。 “谢谢您,这确实是我的检查报告。”陆安伸手夺过检查报告,很客套地对眼前人笑了笑。 “安安!”约德不知何时走到了陆安身后,警惕地看了一眼眼前人,随后紧紧握住了陆安的手 “我们该回家了,安安。” 第19章 “安安,刚才那个人是谁?”光车行驶在路中,约德的眼睛透过后视镜扫过陆安。 “不知道,捡报告的时候偶然碰到的。”陆安看向窗外,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遇上那个带着黑色口罩和黑色帽子的人,陆安心里烦躁地紧。 “可安安最后走的时候朝他多看了两眼。”约德有点委屈。 “烦死了,你有完没完!”陆安扭过头瞪了一眼约德。 “安安,我只是怕你再被人骗。”约德话说的苦口婆心又大公无私,仿佛半点私心也无:“你忘了上次在凤凰城那次……” “够了,别说了!”陆安捂住耳朵,“你好啰嗦。” 约德无奈地叹气,平常陆安要是敢这么和自己说话,是要被拐上床好好敲打的。 现在肚子里揣了崽,有恃无恐,气性都变大了。 唉,可约德却对陆安生不起气来。 “前面有家婴幼儿用品店,我们要不要买点婴儿用品,安安?” “这才一个月,买什么买?要去你去,我不去。”陆安心烦得厉害,闭目养神,眼不见为净。 现在想得多的反倒是约德。 人由爱欲生忧,从忧生怖,也许从约德爱上陆安那刻起,忧愁就注定与他为伴。 约德有点担心,陆安才怀孕一个月就这么抗拒,以后孩子生下来,他会喜欢吗? 或许买点婴儿的小衣服和小鞋子,陆安看了会心软。 “那安安在车里等我,我去去就回。”约德停下车,独自去了店里。 “宿主,您为什么不去?”315又发声了,“展示您对孩子的期待,是提升约德幸福值的好机会。” 陆安冷着脸没理它。 315冷嗤道:“宿主,你该不会是那种干了一件坏事就心虚得睡不着觉的老实人吧?” “不去刷约德的幸福值,是因为你不想让他在一生最欢愉的时候骤然跌落,发现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陆安漂亮的丹凤眼里生出些凌厉,“你胡说什么?” “约德远比你想的要狠,你现在对他心软,未来只会后悔。” “你什么意思?”陆安其实很敏锐,“你知道什么?” 315耳边炸起滴滴两声,“您无剧透权限。” “没什么,只是我觉得政治家们都满腹阴谋诡计,底线想象不到的低。”315绞尽脑汁地去解释,以致于它的机械的电子音听起来竟有些温吞。 “快去吧,宿主。”315开口催促道。 约德看着婴儿店琳琅满目的小衣服小鞋子,不知道陆安会喜欢哪件,只能让店员把每种样式的都拿上一件。 约德接过购物袋,一转身却看到陆安。 他正站在门边盯着实木制的婴儿床,床中全是价值不菲的毛绒玩具。 陆安很不理解,为什么这些毛绒玩具要比别处更贵? “安安”约德很惊喜,“你来了。” 约德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尽——陆安总是容易心软的人,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孩子没期待呢? 他拉着陆安来到婴儿床边,“安安来为宝宝选个床吧。” “太早了,过几个月再说吧。”陆安淡淡道。 “那来看看这小孩子的衣服吧,你喜欢哪种,以后如果我们有了一个omega……”约德举起小小的衣服,对着陆安比划道。 一个小小的来到婴儿用品店的举动,加上简简单单几句话,约德头上的幸福值立刻又增加了百分之五。 真的很奇怪,陆安头一次觉得约德可怜,他的情绪竟然如此廉价易得。 陆安想,工作中一定不乏有人绞尽脑汁地讨好约德。 他在军部做军官的时候,就见过不少人重金厚礼,掏空心思求约德的喜好。 他们都说这个新任的边防部长清心寡欲,针插不进,很难讨好。 像是婴儿用品店里的毛绒玩具,价格昂贵,但其实与那些普通的毛绒娃娃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所谓滴水不漏的政治家,也不过是个求不得的凡人。 陆安回到家后先去给009添了鱼罐头。 009一反常态,很是沉默地吃着碗中的沙丁鱼。 “你怎么不开心呐?”陆安温柔地伸手摸了摸009的头。 “陆安,你不是真的怀孕?”009忽然问道,“是315找来了,是吗?” 陆安点点头,“315这不是你要介绍给我的朋友么?” 009咽下鸟嘴中的鱼,难得正经了一回“315它很厉害,能帮你很多,我自然是比不上的。” “可是……” “可是什么?” 009失落地垂下眼,它想告诉陆安,315是一个很功利的系统,为了完成自己的业绩,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315甚至可以扭曲事实,不择手段。 它怕陆安被315利用。 可陆安已经和315绑定了,315确实帮助陆安暂时脱困。 陆安会相信自己吗? 这些日子,它来到陆安身边,除了闯祸,还是闯祸,一点忙也没帮上。 也许自己压根没有立场说出这些话。 “没事”009勉强道“我只是……” “安安,你不是说要去学院吗?”约德的声音打断了009的鸟叫“待会让仿生人送你去。” 第19章 他本想亲自送陆安去,可内阁的那些老家伙临时发难,新推上来一位边防部长,他得立刻去总理府处理这件事。 “吃了维生素补剂再去,安安。”约德把东药瓶放在桌桌上,走过去抱住陆安,又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陆安的脸。 “起开,你不是最嫌鸟脏吗?还来。”陆安扭过头,小声嘟囔道。 “到了学院别轻易和人交心,知道了没有。” 陆安没有说话,他讨厌约德这种无处不在的干涉。 “知道了么?”约德又凑近了些,额头对额头,鼻尖对鼻尖地磨陆安。 陆安推不开他,只能愤恨地说声“知道了。” 约德这才放心离开。 危险往往发生在海面最平静的时候,静水流深,当风暴现形时,一切都已来不及。 如果他知道这是陆安去了学院会发生什么,只怕约德宁愿陆安恨自己一辈子,也不会放陆安出门。 …… 这是陆安第一次光明正大地以教职工的身份走进帝国学院,不是偷偷混进来小清洁工,也不是借读生。 与陆安曾经借读的alpha学院相比,omega学院的建筑线条柔和,色彩温暖。 陆安去校务处报道时,负责此事的年轻人很尽心,一路领着他去到了办公室。 “文森特太太,这是您的办公室。” “叫我格林就好。”陆安说。 “好”青年见陆安虽然面冷,人却好相处,不禁又问道“格林先生,方便我冒昧问一下,您是哪位文森特先生的太太?” “是大文森特先生还是小文森特?您这么年轻,应该是小文森特先生的太太吧?” “什么大文森特还是小文森特?”陆安皱了皱眉,“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青年挠了挠头。 上头只说这位有背景,是文森特家的人,要好好关照,可具体是谁的谁,整个帝国学院中只怕只有校长才知道。 “大文森特先生是现任总理,这没得说。 可帝国新贵小文森特先生是今天新来的名誉校长,还是新上任的边防部长,人又年轻又英俊,学院的omega一股脑地都去看他了,您不知道?” “他的升迁速度甚至比曾经的大文森特先生还快呢!”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主要是那些omega们托我打听小文森特先生有没有婚配?”青年有些无奈地笑道 “我多问几句,实在是怕那些不懂事的omega舞到正主前。” 陆安心想,也许是约德的远方表亲,他对这种大家族之间盘根错节了解不多。 “我不认识他。” 办公室的门明明开着,却突兀地响起两声敲门声。 “嫂子怎么会不认识我呢?” 加西亚站在门口,又屈起食指敲了两下门,笑道 “我是加西亚·文森特,一年不见,嫂子不会又把我给忘了?” 加西亚对陆安身旁的青年使了个眼色,青年立刻识趣地立刻了办公室,走之前还不忘把门关上。 陆安看着眼前穿着得体的alpha,不自觉侧了侧头,想了一会才想起来,他是约德的弟弟。 “你不是被你哥扔到第五星了吗?” 加西亚垂下眼帘,他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从第五星回到了首都。 可陆安又忘记了自己。 但没关系,接下来,他会让陆安深深地记住自己,不管是恨是爱。 “这不还是你的功劳,我的好嫂子。” “如果不是曾经十四队的队员巧合般地一个接着一个死去,我哥为了掩盖真相分身乏术,我又怎么能回来?” “什么十四队?我是耶文家的omega,不是什么军官,您是不是找错人了?”陆安低头开始整理自己的办公桌。 “除了莫楠还活着以外,官方给出的十四队队员的死因各异。” 但我知道不是,机甲,他们都是在练习机甲的时候死的。” 陆安正视办公桌的动作逐渐变慢,最后停止。 他终于抬头正视加西亚。 “你…好像变聪明了。” 这是陆安第一次认真打量加西亚,和约德一样的蓝眼睛,只不过颜色更浅,如果约德的眼睛像是深邃的海洋,那么加西亚的眼睛则是湛蓝的冰湖。 加西亚面上微微笑着,实则在感受到陆安的打量的目光时,全身的血液已经沸腾。 他看我了,他真的开始认真的打量我了,果然,只有变强,变成像约德一样的人,陆安才会正视自己,记住自己。 “所以嫂子你这么别扭地跟我哥玩了一年的家家酒,也是因为这件事?” 第20章 闭目养神的315此时被加西亚的声音惊醒, 什么十四队,它为什么一点都没有察觉。 315翻开剧情本,金光闪现,又有一部分剧情被补全了。 315的电子音蓦然急促起来,甚至有些尖锐“原来是这样,陆安,你居然……” 原来那些人在你心里比自己更重要,早知如此,我何必…… 加西亚陈述地很认真,声音不疾不徐,冰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陆安。 他的态度不像是调查人员对嫌疑人的质问,而像是渴望得到认可的小警员。 “十四队的队员一共有七个人。 在战争结束后,各自分到不同部门,彼此之间基本不再联系。 因此直到第四个人也死在机甲训练场时,十四队其他三个人才骤然反应过来——机甲事故的失事人竟然都是自己的队友,太巧了。 起初他们没有想到是有人蓄意报复,而是怀疑凤凰城之战中,他们的机甲受损,没有完全修好。 于是其他三人的机甲又被送去检修,检修数遍,机甲没有任何问题。 即便如此,那三人依然不敢再驾驶自己的机甲,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可是就在两个月前,三年一度的大阅军来了,另外两人才不得已驾驶着机甲参与阅军。 “最专业最权威的机构数次检测,他们的机甲都没有问题,那两人抱着侥幸心理参加了阅军,最终死在了典礼上。 但事情没有闹得很大,这多亏了我哥,他似乎提前知道了这两人会死,提早准备了应对措施。 在新闻发布会上,军部甩出了两人的体检报告——他们不是死于机甲故障,而是在凤凰城之战后留下了心理创伤,阅军时创伤发作才导致机甲操作失误,不幸身陨。” 加西亚查这件事已经查了一月有余,对其中细节了若指掌,因此说的很细,好像是在向陆安展示自己多有能力似的。 “我还查到,嫂子以前作为alpha学院的借读生,选修过机甲维修课,成绩优异。 机甲设计部中最有声望的教授都对嫂子赞不绝口,甚至夸嫂子是他整个教学生涯中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学生。” “够了!” 陆安终于出声打断了加西亚的汇报。 “怎么,千方百计地来我面前说这些,是要为那些人讨回公道,还是觉得我会忏悔?” “我不会忏悔,因为他们都该死。”陆安抬眼,那双漂亮的,过去一直噙着温柔和善意的丹凤眼里十分久违地,再次出现冷意。 那是陆安在面对战场上的敌人时,才会浮现的冷意。 “如果不是他们临阵脱逃,关闭城门,十三队怎么可能全军覆灭。” 加西亚摇摇头,问出了令陆安匪夷所思的问题 “嫂子你报复十四队,是为了自己的队员报仇。我哥剥夺你的军功和姓名,把你关在家里,你难道不该恨他吗?” 陆安垂下眼帘,沉默良久。 对约德,陆安的情感其实很复杂。 有恨吗?必然是有的,约德不顾陆安的意愿,把他关在家里,强制标记他,强迫他怀孕,他应该恨不得约德去死。 可是,约德最终还是为十三队正名了。 和约德结婚前,他去军部取阮承的遗物时,趁机在十四队的机甲上动了手脚。 在十四队第一个人死的时候,陆安就已经做好了被约德质问的准备。 可约德没有。 他费劲心思去掩盖陆安所做的一切。 如果不是他的纵容,陆安的计划不会这么顺利。 这件事,约德和陆安之间从不说明,彼此却心照不宣。 感情是笔糊涂账,纠纠缠缠,究竟是谁亏欠了谁? 归根究底,约德只欠了陆安一个人的。 归根究底,陆安本质上还是个太良善的人,所以别人对他有一点好,陆安就不会计较曾经的伤害。 “我无所谓,但我没资格替十三队死去的队友原谅,所以十四队的所有人都必须死。” 加西亚的逻辑很奇怪,关注点更奇怪。 听到陆安这句话,加西亚眼前一亮,“所以嫂子你根本不爱我哥,之所以在他身边这么久,只是为了给十三队报仇?” 陆安没有回答,可加西亚却觉得陆安是默认了。 第20章 加西□□绪激动,他快步走到陆安面前,情不自禁地抓住陆安的手,鼻尖用力地嗅着陆安身上的白檀香气。 “可十四队的队长莫楠才是罪魁祸首,嫂子难道不想杀他?” “今天莫迅会把这件事明明白白地捅到我哥面前,嫂子你一定要杀莫楠,就不怕我哥大义灭亲?” “嫂子,选我吧,选我吧!” “我可以帮嫂子杀莫楠。” “不用你帮,十三队的仇,我亲自来报。”陆安甩开加西亚,转身要离开办公室,却反被加西亚紧紧拉住手腕。 “这么急着走,嫂子是觉得我没有这个实力吗?”见到陆安有离开的意图,加西亚沉下了脸。 陆安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只能僵直地站在原地。 “你对我做了什么?”陆安怒道。 “嫂子,你临行前,我哥没叮嘱过你,要提防陌生人吗?” 加西亚好整以暇地打开办公桌上的香炉,直接徒手灭掉了里面的缓缓燃烧的线香 “这可是我特意为嫂子准备的礼物,只对omega起作用。” 空气中的熏香的气息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梅子酒味的信息素在室内蔓延,像一直无形的手拂过陆安的脸侧,再到白皙的脖颈,逐渐往下。 “嫂子你……” 加西亚眼底闪过扭曲和愤怒,怎么会这样。 但很快,加西亚又笑了,原来是这样。 “嫂子,我不介意养自己小侄子的。” …… 约德来到总理府的会议室时,满桌的议员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约德的脸上,而曾经的总理莫迅正坐在长长会议桌的一头。 约德冷嗤,原来是场鸿门宴。 “诸位不是要推一位新上任的边防部长吗?人呢?” “文森特部长临时有事来不了,委托我代为出席。”莫迅盯着约德,“第一件事,就是军部有几件旧案要重查。” “文森特?”约德心里咯噔一声,“你们推的新部长,不是什么小家族的后起之秀,而是加西亚·文森特?” “他人呢?” 第21章 约德迅速离开了会议室,打开自己的个人终端拨打了陆安的电话。 无人接听。 他又给今天接待陆安的负责人拨过去电话,“格林·耶文先生今天到omega学院报道了吗?” 电话很快接通,“先生,我们一直等着呢,可是耶文先生一直没来。” “你们学院是不是新任命了一位名誉校长,他是新任边防部长,加西亚·文森特,他今天来了吗?” 莫迅能感觉到,重回会议室的约德眼神明显从世故圆滑变得锋利。 是那种带着狠劲,恨不能将眼前人扒皮抽骨的锋利。 他年轻的时候在森林边缘打猎,曾经在一只狼王身上见过这种眼神,属于兽类残忍冷漠的眼神。 那是家园被侵犯,决心要与对方同归于尽的恨意。 莫迅眯了眯眼,现在的约德不是一个适合谈判的状态。 可是莫迅身旁的大臣已经老眼昏花,开口向约德讨要利益了“文森特总理,其实今天我们来,也是为了公民安全,才要求您重查军部……” “我平常真是给你们脸了。”约德冷冷道。 “你,阿道夫·墨菲,年近六十反而越老越贪,去年受贿六十万星币还不够,搅在这团浑水中不就是想要第六星新区的规划权?” “还有你,巴克·乔治,怎么,人到中年嫌最近升官升得太慢,想重新站队? 你叔叔已经数次向我递交拜帖,做梦都想取代你的位置,我需要让他梦想成真吗?” “需要我再说吗,诸位?”约德微微弯腰,双手摁在会议桌上,冰冷的目光像是一把利刃,一寸寸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官员。 “居然联手捏造出一个出身小家族的后起之秀骗我。 几个部门中在述职报告中一律都配合加西亚那个狗东西用假名来蒙蔽我,他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怎么,这个总理的位置,我坐不住,你们就好过了?” “跟我斗,凭你们也配?” 心存侥幸,渴望浑水摸鱼的官员一个个都低下了头,噤若寒蝉。 “滚出去!” 官员们一个接一个走了出去,会议室只留下约德和莫迅两人。 “最后是你,莫迅。”约德的目光落在莫迅身上。 约德直呼其名,说话丝毫不留情面 “你儿子不还好好地坐在军部办公室?你一个已经退休三年的前任总理,来总理府跳什么跳?” 三年不见,莫迅已年近八十,即使在人人平均一百二十岁的星际社会,他也算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 他的眼角皱纹横生,精神和状态也远不如三年前,但本性中的贪婪和狡诈依然没变。 “除了莫楠外,十四队的人都死了,这其中的幕后黑手必须抓出来,否则今天这事没完!” “你知道怎么保下你儿子的命吗?”约德眯了眯眼,冷冷说道。 “怎么做?” “自首,如果怕死,我可以安排他去星际最安全的监狱。” “你!”莫迅气直哆嗦,莫楠带着十四队临阵脱逃,属于逃兵,一旦真相暴露,只怕整个莫氏家族都要从云端跌落。 “当年的事,你也有份!如果不是这场欺世盗名,你怎么会上位上得如此顺利。别忘了,这事爆出来,你只怕也要引咎辞职。” “即使当年我不答应,难道你就不会从总理的位置上滚下来?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 “你还当我是三年前的约德·文森特?我大可把当年的事公之于众,这个总理我不当也罢!” 可是他不能再失去陆安,约德想。 如果不是当年答应你,留下把柄被陆安看到,他怎会如此记恨我? 如果早知道……约德闭上眼睛,事事已成定局,悔之晚矣。 “现在告诉我,加西亚·文森特去哪了?” “我不知道。”莫迅握紧拐杖。 今天这场会议真正目的是拖延,为加西亚的行动争取时间。 他知道杀死十四队的幕后黑手是陆安,加西亚对他承诺,会把陆安带离首都。 现在,加西亚应该已经得手了。 约德显然已经意识到这点,快步离开了会议室。 白特紧赶慢赶地跟在约德身后“总理,我们现在去哪?” “帝国学院。” 约德坐在光车上,心思百转千回。 其实约德一直怀疑一件事,他小时候甚至既天真又残忍,十分真诚地开口问过加西亚 “加西亚,你出生的时候,是不是脖子被脐带勒住了缺氧,所以才这么笨的?” 不管如何,人的智商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提升的。 在第五星暗借假名步步高升,和莫迅合作拖延时间拐走陆安。 这些手段加西亚是想不到的,他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 只是这个高人是谁呢? 是莫迅? 约德摇头,莫迅已经老了,没有心力去布这么大的一盘局。 是父亲?更不可能,他没理由这么做。 这个人年轻、聪明,又有很高的政治嗅觉。 约德脑海里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可这么可能?他难道还活着? …… 帝国第一医院三号特护病房,护士按时如同往常一样推着医药车走进病房。 “十三号,该换药了。” 可病床上空空如也,不止被子被整整齐齐地叠成豆腐块,洗净的病号服也被认真叠好,放在床中间。 似乎这个病房本就没有病人。 怎么会呢?护士走到病房门口,看着房门号,又拿出病案本翻了翻,暗自嘟囔道 “没错啊,这里确实住着一个烧伤患者,他明明后天才应该出院,怎么偷偷跑了?” …… 陆安醒来的时候,加西亚就坐在床边 ,盯着陆安看了一整晚。 陆安咳嗽了两声,哑着嗓子开口问道 “这是哪,加西亚?送我回家。” 加西亚没有回答,自言自语道, “嫂子,你睡着的样子好乖。一想到我哥每天都能看到你睡着的样子,我就好嫉妒,好嫉妒,凭什么所有好东西都是他的,连我最爱的你,他也要抢走。” “不过以后不会了,嫂子。”加西亚戴着一顶脱线的旧帽子,那是他偷大鸟毛衣拆线重织的。 “我会和嫂子永远在一起。” “加西亚,你应该知道,我对你从没有那个意思。” 陆安不自觉离加西亚更远了些,加西亚反倒凑得更近 “可嫂子对我哥不也没感情,但还不是乖乖呆在他身边,给他怀了孩子?” 加西亚在第五星艰难度日,他本以为约德是真的和陆安真心相爱,自己只是自作多情,即便伤心难过,却也无可奈何。 可后来却有一个神秘人找到了在第五星的他,告诉他,约德告诉他的一切都是假的。 第21章 陆安的爱人早已死在凤凰城,约德和陆安之间,只有强取豪夺。 加西亚想过无数遍,既然约德可以,那为什么他不行?一切只是因为他太弱,同样出身文森特家族,凭什么他该无权无势,平庸度日,连毕生所爱都拱手让人。 “你看看我啊,嫂子。我以后会比我哥更有权势,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加西亚\情不自禁地抚上陆安的小腹,“是不是这里以后也会怀上我的孩子?” 第22章 陆安气的打掉了加西亚的手。 “你疯了,加西亚!” “不,我没疯,我只恨我自己没有早点做到这一步。” “瞧,嫂子现在都能记住我的名字了!” 陆安深吸一口气,出声安抚加西亚“我一直都记着你的,加西亚。”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大剧院……” “不!”加西亚急切地打断陆安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第四星,嫂子你当时救了我。 “果然,你忘了”加西亚笃定又伤心地下定结论。 “第四星……”陆安喃喃道,过往回忆在他脑中飞速播放,终于过滤出有效信息 “你是那次强闯审讯室的alpha?”陆安皱眉。 “对,嫂子”加西亚双眼泛着亮晶晶的光,他伸手抓住陆安的脚踝,把陆安从床那头拉了过来。 “嫂子,我们是天定的缘分。” 加西亚嗅着陆安身上白檀的信息素,“嫂子好香,好香,我哥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把嫂子从beta变成了omega。” 加西亚身上梅子酒味的信息素在空气中扩散,蠢蠢欲动地想要包裹住陆安,却被陆安身上的白兰地信息素排斥。 陆安脸色惨白,身为已经被约德标记过的omega,他的身体在本能地排斥除了约德外所有alpha的信息素。 “加西亚,你走开。”浓烈的信息素熏得陆安想吐,他抬脚就要踹开加西亚。 “嫂子”加西亚肚子挨了陆安这一脚,反而笑得更甜蜜了,“好痛哦,但是是嫂子送给我的。” 加西亚好像不怕痛一般,一步步制止了陆安的挣扎反抗 “加西亚,你现在反悔还来的及,别让我恶心你!”陆安双手被加西亚摁在床上,眼中冷意尤甚。 “嫂子,覆盖标记有一点点疼,我会轻轻的。” 加西亚的个人终端忽然开始震动,加西亚摁断终端,可对方却锲而不舍地发出通讯请求。 加西亚有些烦躁,用床头的锁链把陆安锁在床头后,转身出去接通来电。 个人终端上显示出蒙面人的虚影,粗砺的声音传来 “加西亚,陆安呢?你们去哪了?为什么不在老地方等我? 我们合作前不是说好要尊重陆安自己的意愿吗?” “自己的意愿?”加西亚幽幽道“什么自己的意愿,他的意愿是跟你这个连腺体已经烧坏的alpha在一起吗?” 蒙面人眼里闪过沉重,“陆安不是那样的人。” “那你呢?你就腆着脸…靠卖弄可怜留住陆安吗?” 加西亚嘴角勾起恶意的笑,伸手关闭个人终端 “休想找到我们。” 从前他就是太讲道理,才在这场竞争中落得下风,现在的加西亚已经学聪明了。 …… 约德坐在学院的监控室,看着屏幕已被彻底删除,无法找回的弹框提醒,不自觉捏紧手中的光标。 他的身后站着瑟瑟发抖的帝国学院院长和学院高层。 “你是说,我太太在你们学院被人拐走了,而你们连监控都没留下?” “总理,我们这边只查到文森特夫人进入英鹤楼后就不知所踪。 从停车场的监控视频中,我们发现一辆棕色光车离开学院,但……那辆车究竟去了哪个方向,我们不知道……” “总理,找到了。”白特快步走入监控室,双手向约德呈递文件。 果真如此,阮承居然还活着。 三年前,人类与虫族大战中,新型机甲被研发后却迟迟未能投入使用。 这是军部的重大失误,即便在战争结束后,依然被人诟病,说军部延误战机。 当年针对阮承的暗杀是军部那些人共同策划的,就是要阮承成为延误战机的替罪羊。 这场谋杀进行的很顺利,只是最后出了一点小意外,发生了火灾,阮承的尸体被烧的面目全非。 但检测科的技术人员明明化验了那具焦尸的基因,就是阮承。 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火场中活下来,又如何李代桃僵,伪造出一具完美的尸体。 这件事如果从三年前的凤凰城开始查,只怕要查到猴年马月。 但是,自从陆安在医院多看了那个蒙面人两眼后,约德直觉不对,当时他立刻传讯白特,吩咐他着手去查这个蒙面人的来历。 资料显示,这个人住在帝国医院不到三月,之前还有两次转院记录,第一次是在凤凰城不远处的小镇医院,第二次则是在第五星,同时也是加西亚的流放地的仁心医院。 果然没错。 他就是阮承,也是站在加西亚身后的那个人。 约德看着手上的资料,盯着照片中只漏出一双眼睛的阮承,头一次真正动了杀心。 “如果你没死,我不介意再杀你一次。” “杀我之前,你最好能先找到陆安。” 沙哑的声音响起,白特身后走出来一人。 正是那天约德和陆安在医院中见到那个戴着黑色口罩和黑色帽子,只漏出一双眼睛的蒙面人。 “我不杀你,你怎么倒上赶着找来了?”约德皮笑肉不笑,“况且,加西亚不是你的同盟么?” 阮承眼中有戾气闪过:“我不该相信你们姓文森特中的任何一个,果然身体里流着同样肮脏的血,没有任何信誉可言。” “哼——”约德冷笑“什么是信誉,当共同利益消失时,合作关系自然土崩瓦解。这点都不明白,活该你……” 活该你得不到陆安。 不过现在约德和阮承有了共同的敌人,达成合作自然而然。 “你知道怎么找陆安?”约德冷冷打量着眼前人,“别是来我这里浑水摸鱼,白蹭信息的吧?” “我找你来,是想用你作为总理的天网权限。”阮承不卑不亢地直视约德,“我在加西亚的个人终端中埋下了追踪病毒,用普通电脑查得太慢,只有用天网,才能……” “好,可以。”约德答应地很干脆,“只要能找到陆安。” 光车飞速行驶在云中公路上,车后面约德双腿交叠,姿态从容,副驾驶上的阮承则紧盯着电脑。 “往左走,过了这个路口再往右走。” 阮承怕约德再耍心眼,不肯说出加西亚真实所在地,只肯为光车导航。 “如果我是你,我压根不会再去见陆安。”即使约德没有动别的心思,说出的话却像淬了毒,字字都要诛阮承的心。 他透过后视镜与阮承对视 “你敢在陆安面前摘下口罩吗?” 第23章 “重度烧伤,烧伤总面积达到百分之三十。” 约德的记忆力很好,堪称过目不忘,他刚才只扫了阮承病例一眼,就已经精准抓住了对手的弱点。 “你用不着刺激我。”阮承的语气很平静,“你觉得陆安是会在意这些的人吗?” 一谈到陆安,阮承粗哑的声音里都带了些许柔情。 “我们一起长大,我最了解不过陆安。 安安恋旧又长情,用久的围巾都舍不得丢,又怎么会忘了我? 还记得我们刚逃出贫民窟那回,安安想去上学。可那时候的我们只是两个流浪的小孩,没钱更没有关系。 可是安安路过omega学院的时候,眼睛亮得惊人,亮得我都不忍心捂住他的眼睛。 好在老天垂怜,我居然找到了一份在黑市维修机甲的学徒工,每天可以挣一点点钱。 我贿赂了帝国学院的清洁工,让她把陆安带进去。 你压根不知道安安有多聪明,即便是隔着窗户旁听,他依然是整个学院学的最好的学生。 他甚至还会偷偷帮里面不学无术的alpha抄作业、替考挣一些钱。 那时的安安每天可以挣十个星币,七个攒下来,剩下的三个星币可以买五颗糖,他自己只吃一颗,剩下四颗都留给我。 可是好景不长,送去黑市维修的机甲都是一些激进改装版,维修工不出安全事故就已经阿弥陀佛了,受伤不过是家常便饭。 陆安发现了我身上的异样,偷偷跟着我,发现我在黑市打工。 那天我受了很重的伤,一道疤贯穿右脸。 陆安很少哭的。 可是那天的他哭个不停,眼泪像不要钱似地哗哗地流“哥哥,我不上学了,你不要去那了,好不好?” 我开玩笑逗他“怎么,难道是哥哥受了伤变丑了,你不乐意了? 第22章 我可知道你这个小鬼头,路上见到漂亮的omega总要多看几眼。” 可他说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陆安都喜欢你。” “你见过陆安哭吗?”阮承问。 约德没有说话,只是摩挲这无名指上的婚戒。 阮承想到约德是个什么样的人,忽然苦笑一声,“也是,你这种人应该经常让让他哭。” “可你这种人只会让陆安委屈地哭,可你见过陆安真心为你担心时流的眼泪吗? 那只会让人心都软了。” ”我见过。”阮承眼里柔情似水。 约德的心情很复杂,按他的性格,他应该立刻打断阮承的话。 可这是过去的陆安,即便无数次告诫自己,他和陆安会有更好的未来。 可他总也忍不住了解一点,再了解一点过去的陆安。 陆安从不在约德面前提他的过往,约德甚至只能从情敌的口中,了解一点曾经心底柔软却性格坚韧的陆安。 没有参与陆安的过去,是约德无法避免又难以释怀的遗憾,什么时候,陆安能真心地为他,为约德·文森特流一次泪? “你应该知道,陆安他怀孕了。”约德的字典里没有示弱,更没有退让。 “他怀了我的孩子。”约德咬牙道“陆安是个孤儿,他不会让孩子没有父亲的。” “陆安怀孕了,我也可以当他孩子的父亲。” “你?”约德笑了,盛气凌人,高高在上。 “你一个黑户alpha,能为孩子提供什么?陆安和你在一起,难道让孩子走你和陆安的老路?” “但我做孩子的父亲,就大有不同了。” “他出生在文森特家族,可以享受最顶级的教育资源,日后长大成人,整个文森特家族会倾尽一切为他铺路。” 阮承难得没有说话。 曾经陆安在帝国学院借读时,也不乏家世良好的alpha追求者,甚至还有alpha说要家里收养陆安,让他做童养媳。 那时陆安已经十六岁了,因为优异的成绩被帝国学院破格录取为beta借读生。 为了能继续在帝国学院读书,他一天要打三份工。 如果他同意这其中任何一个alpha的追求,生活都会轻松许多。 可陆安没有。 他说“我讨厌那些仗势欺人的alpha,他们唯一能依仗的,不过是投了个好胎。 可是阮承不一样,阮承对我特别特别好,阮承勤奋、聪明、温柔,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我要和阮承在一起,从前,现在和以后,都要。” 可现在的陆安有了孩子…… 阮承盯着电脑上的红点不再说话,他和陆安身为平民,在军部处处被打压,甚至因为平民身份被人觊觎,褫夺了辛苦挣来的军功。 难道陆安的孩子也要走他们的老路吗? “陆安选择谁,应该由他自己决定。”阮承看着越来越近的红点,不再说话。 陆安看着地上被砸晕的加西亚,终于放松下来。 “谢谢你,315。”陆安放下手中的烛台,这是315临时变出来的。 “不,不用谢。”315在听到陆安道谢后,冰冷的电子音带着些别扭和尴尬。 “如果你被加西亚标记了,只怕约德的幸福值会降低,不利于我后续工作展开。” 陆安右手手腕仍然被铁链锁着,“加西亚把钥匙放在哪了?” “我只是假孕系统,无法提供开锁功能。” 315心想,他怎么会让陆安自己跑走,如果让约德救下陆安,这是多好的提升约德幸福感的机会,说不定一下就刷到百分之百了! 陆安叹了口气,看着手腕上明晃晃的铁链,左手拿起烛台,开始一点点地往下砸。 “宿主,你别砸了。”315又出声干涉道“约德会来救你的,到时候你再说点软话,他的幸福值至少可以涨到百分之九十。” 陆安没理315,只是一味地砸手上铁链。 他不是只能等着别人来救的弱者。 咔嚓一声,锁链被砸碎的声音与公寓门锁被撬开的声音重合了。 有人从公寓外进来了。 315大喜,应该约德来了,它的计划应该不会有太大出入。 “安安!”粗哑的声音在陆安身后响起。 很陌生的声音,陆安却觉得这声音直击心扉。 阮承。 为什么他会想到阮承。 陆安木木地转身,却看到在医院见到的,那个蒙面人。 “你是谁?” “我是阮承啊,安安。”蒙面人眼里只有陆安。 “不对。不要骗我……”陆安似乎想到了什么,痛苦地蹲下身,“阮承已经死了,我不会再被骗了,我不会……” “安安” 蒙面人跪在陆安面前,抓住陆安还戴着银色铁环的右手,洁白细腻的掌心里有一块很小的褐色疤痕。 “这道疤,是安安第一次操纵机甲时被没有防护的操纵柄烫伤的。” 蒙面人又抓起陆安的左手腕,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刺青,c,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黑色的字母c要很努力地去看才能看清。 那是阮承的c。 阮承掀起自己的右手腕,那里纹了一个字母,a,即便大火烧过,红色的字母a也没有消失。 因为阮承在大火中努力用左手护住了那处纹身。 那是陆安亲自给他纹的,是陆安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难道这些也能作假吗,安安?” “阮承,你真是阮承吗?”陆安伸出手抚上蒙面人的脸,眼里的泪水一滴滴地滚落双颊。 “哥哥,我好想你,你去哪了?我自己一个人,好苦,好苦。” 陆安下意识想摘掉阮承脸上的口罩,却被阮承制止。 “很丑,不要看。”在最爱的人面前,阮承眼里终于流露出脆弱和自卑。 大火在他的左脸上留下了很大的一块伤疤。 “不丑,一点都不丑。”陆安哭着说 “让我看看好不好,我要记住哥现在的样子,我怕下一次……再错过哥。”陆安很内疚,他竟然没有在医院认出阮承。 那时的阮承该多伤心。 阮承看着陆安的眼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摘下了自己的口罩。 时隔一年,阮承脸上的疤痕淡了不少,却依旧吓人。 “还痛不痛啊,哥。”陆安的手轻轻碰了碰阮承脸上的疤,又怕碰疼阮承似的小心地收回手。 “很吓到你了吧。”阮承很失落“是不是晚上会做噩梦?” “不,会做美梦”陆安又哭又笑,“哥回来了,我就不会再做噩梦了,从今以后只有美梦。” “阮承在陆安心里是最好看的。”陆安认真又固执地重复。 阮承的出现吸引了陆安大部分的注意,以致于他甚至不知道约德是何时站在公寓中的。 “安安,我们该回家了。” 约德双手紧攥,喉咙发紧,心中的妒火烧的热烈。 他需要一万分的努力,才能克制住自己拉开陆安和阮承的冲动。 “你忘了,你肚子里还有宝宝,情绪太激动对孩子不好的,安安。”约德站在陆安身旁,释放出安抚意味的信息素,像是最尽职尽责,温柔体贴的丈夫。 陆安是心软又善良的人,他不会让孩子没有父亲的,约德笃定这一点。 这也是他唯一能依仗的一点。 阮承再怎么样,也不过是陆安的过去,只有他会是陆安的现在和未来。 可现在的陆安只想和阮承一起离开。至于约德,陆安想,自己早该和约德有一个了结。 “315,现在可以启动「流产」吗?”陆安在脑内和315说。 “不能,你忘了吗陆安,现在约德的幸福值还没有刷到百分之百,不可以启动「流产」!” “009偷偷告诉我了,即使不把约德的,也可以终止假孕,现在约德的幸福度已经到百分之八十了,你也可以得到足够的情绪波动。” 得饶人处且饶人,陆安不想让约德因为这次的“假孕”太伤心。 可315显然不愿意——它是最优秀的系统,绝不能铩羽而归,它要拿就要拿最纯粹的痛苦! 是了,陆安总把别人看的比自己更重要,它可以利用这一点。 “陆安!”315不顾耳边响起的警告声 「作为系统,你无权透漏剧情!」 315的电子音尖锐刺耳 “一年前,针对阮承的那场暗杀压根不是虫族发起的,而是约德联合军部策划的。 阮承重度烧伤,足足住了一年的医院,甚至连腺体都被烧坏了!你是知道的吧,腺体烧坏的alpha寿命都会少很多。 这都是约德犯下的罪! 难道你这样放过害阮承的罪魁祸首吗?” “还有,你忘了十三队的仇了吗?莫楠还没有死!你不报仇了吗?” “现在的你,还要得饶人处且饶人吗?你甘心现在终止假孕,放过这样好的一个可以报复约德的机会吗?” 第23章 陆安摸了摸阮承的脸,又低下头去看阮承被烈焰烧灼到变形的双手。 曾经阮承的手洁白修长,即使因为长期劳作的缘故,阮承手心上有一层厚厚的茧子,也丝毫不影响它们是世界上最巧的一双手。 那双手可以画出最精妙的机甲设计图,可以做出最漂亮的飞船模型,可以……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了。 是啊,必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安安”阮承和约德同时喊了陆安。 “安安,你要离开我吗?”阮承看着挣脱出自己怀抱的陆安,有些愣愣地问道。 “阮承,我已经结婚了,而且你应该也知道,我怀孕了。”陆安嘴角勉强扯出了一个笑,“所以我们…算了吧。” “我们该回家了。”陆安擦干脸上的泪水,站起身走到约德面前,“约德,我想回家了。” 第24章 约德很短暂地僵住了。 然后心如擂鼓。 陆安说,要和他回家。 家这个字眼,此时对约德来说,陌生又熟悉。 陆安真的认为自己和他有个家吗? 他什么时候对自己有归属感的? 是怀孕后还是怀孕前?只是因为孩子吗,还是陆安对自己也有一点点的感情? “不回去吗?我的鸟还没喂呢。”陆安微微歪头,似乎和约德回家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安安” 巧舌如簧,字字都要直击要害的约德竟然也会嘴笨,“真的吗?” 约德甚至已经吩咐白特,在公寓外布下人,只要他一个指令,那些人会迅速跑到楼上来,把紧紧抱在一起的陆安和阮承强行分开。 之后,陆安会被绑上光车,在回心转意前会被约德一直关在家里。 可陆安真的选择了自己。 约德从小到大都是被选择的那个,上学时他是最优秀的学生代表,官场中他是前途不可限量的青年政治家。 但此前没有任何一次被选择会令约德这样地愉悦,从心底产生真正的快意。 “快走吧。陆安甚至主动伸手去拉约德的手,把他拉出公寓。 “安安”阮承在陆安身后喊道 “是因为孩子吗?” 315看着约德头上的幸福值瞬间暴涨到95,它焦急地提醒陆安“还差百分之五,宿主!” 陆安闭上眼,久久伫立在门口。 阮承盯着门边那个纤细单薄的背影,他觉得在某一刻,有看不见的东西压在陆安的肩头。 阮承忽然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安安,不要勉强自己,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我们在一起还不好吗?” 约德目光堪称怨毒,“阴魂不散,死缠烂打。” “不,现在我才发现……”陆安终于转身,一字一句地对阮承道“我已经爱上约德了,所以…对不起,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315喊道“百分之百了,陆安!” “安安,你说什么?”约德眼里盯着阮承的恨意蓦然消失,在自己还未意识到的时候,嘴角已经翘起。 约德觉得呼吸困难,觉得踏上云端,他心里有一百句、一千句、一万句话要问,却欲语还休。 “我也爱你,安安,非常非常爱你。” 电梯到了,陆安没说话,拉着还在脸上带笑的约德一脚踏入电梯。 阮承看着电梯门关上,垂下眼睛喃喃道“但愿你说的是真心话,安安。” 陆安坐在光车里,约德坐在他身旁语气带着讨好和小心翼翼 “安安,你能再说一遍刚才的话吗?” 他甚至后悔没有录下来陆安刚才的那句话。 “约德,我想问你一件事。”陆安忽然道。 “嗯?”约德笑着摸陆安柔软的黑发,“安安要问我什么?” “当年你跟我说,阮承是虫族暗杀的,这是真的吗? ”陆安的眼睛黑得渗人。 “当然,安安不信我?阮承最好的时候,不过是一个机甲总设计师,一个小人物罢了,我有必要撒谎吗?” 陆安盯着约德许久,“你最好不要骗我。” “不骗你,安安。”约德捂住了陆安的眼睛,眼泪从他指缝里涌出。 “安安,我知道”约德耐心地劝解道“阮承毕竟是你的亲人,他出事,他受伤,你不好受。” “可你不该怀疑我呀,我是你的丈夫,是你的亲人,我怎么会害他,让你伤心呢?” 砰地一声,运行在公路上的光车追尾了。 “对不起,先生。”司机满面愧疚。 约德摆了摆手,他今天心情很好,只是说“我下去看看。” 追尾事故,明明是后车全责,可是奇怪地是,前车主人气冲冲地下了车,在看到约德的瞬间,似乎像看到了什么怪物一般,仓皇逃回车里疾驰而去。 陆安摇下窗户,看着不远处仓皇逃窜的人影,双眼被恨意染红。 那个人,即使化成灰,陆安也不会认错。 那是最近一直闭门不出,贪生怕死的莫楠。 …… “队长,虫族背信弃义,十四队被围攻了。” “十四队还在城外,开门救援。”陆安下意识就要下达命令。 为了配合作战,战队中每个人的机甲通讯都相连,即使有机甲阻隔,队员之间联系依然很方便。 “可是……”菲利普是十三队副队长,对陆安的命令头一次产生犹豫 “队长,现在凤凰城城门只有十三队和十四队,恐怕兵力不够…” “我们不如上报指挥部,请求增援。”亚利是十三队中最年长的战士,说话做事都极力求稳。 “哼,平常什么好事都是十四队的,出了事倒想起我们了? 要我说,就活该他们倒霉,平常疏于练习,现在连回撤都这么慢,被虫族逮到反攻机会,怪得了谁? 队长,队长,按照指挥部的指令,我们只管撤离就行。”贝克是十三队中年纪最小的战士,说话总带着黏糊糊的鼻音。 陆安眨了眨眼,他知道队员们在担忧什么,现在凤凰城只有十三队和十四队仍未撤离,兵力极其有限,而从城外的打斗声来判断,虫族反攻的的军队应该不少。 十三队如果现在出城门,很有可能全军覆没。 更别提,十三队的大家平日里就对十四队颇有微词。 他们不仅训练懈怠,贪功冒进,十四队的队长莫楠凭着自己的背景抢了不少十三队的功劳。 更何况,本次回撤确实是十四队太懒散,自以为战争结束,吵吵闹闹,毫无行军效率可言。 “我们……”战争即将结束,十三队的队员也该到了沐浴荣光,凭着军功升职加薪的时候。 陆安不愿意让队员们冒着生命危险为十四队的错误买单。 可是莫楠这边疯了一样地发送通讯请求,陆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受了通讯请求。 “陆安,求求你,救救我们吧。” “我的父亲是总理,只要你们救了我们,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们。” “如果你们不救我,他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十三队的各位,平日里十四队有再多的不是,可我们好歹是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求你们了。”十四队的副队长在传讯中低声下气地求道。 “我的父亲年近七十,只有我这么一个独子,母亲老眼昏花,一直在等着我回家,你们就算不可怜我,也可怜可怜那两位老人家吧!” “队长,要不……” “我们打开城门吧,队长……”贝克年纪小,喜怒变化很快。 陆安垂眸,“十三队的队员听令,继续回撤。” 下达了这条指令后,陆安切断了机甲通讯。 “菲利普,我怎么联系不到队长了?”年纪最小的贝克操控机甲四周巡视。 “队长他怎么独自去了城门?” 陆安独自操控着机甲打开城门,去救十四队了——莫楠有一句话说对了,如果不救十四队的话,十三队确实会被总理莫迅问责。 那么,十三队的队长去救援十四队,即便是莫迅也说不出什么来。 可是回撤的十三队很快追上了陆安。 “快回去!”陆安打开机甲通讯,厉声喊道。 “队长,我们怎么会抛下你呢?”贝克的声音依然黏糊糊的。 “如果不是你上次在战场上救下我,我早死了。”菲利普爽朗笑道。 “队长,别把什么事都自己扛。”亚利认真道。 不幸中的万幸,城门外突袭的虫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陆安估算过,十三队和十四队坚持一刻钟,很快就能击退虫族。 可是,方才还声泪俱下,口口声声说两队是并肩战友的十四队却趁着十三队战斗时悄悄后撤,退至城内,重重地关上城门。 莫楠与陆安之间的机甲通迅甚至没有关,傲慢的声音因为不稳定的信号而显得失真 第24章 “十三队都是低贱的平民,他们替我去死应该感到荣幸。” “队长,十四队跑了,他们还关上了城门!” 凤凰城外的战斗画面消逝了。 陆安被抛在路口,四肢僵直站在原地,只能看着曾经并肩作战的队友一个一个携手离开。 “不要,不要!” “队长,还有最后一个人,你忘了十三队的血海深仇了吗?”逝去的队友忽然齐刷刷地扭头对着陆安质问道。 陆安醒了,出了一声的冷汗。 “我没有忘,从来都不会忘。” 白天碰到莫楠的事像巨石沉沉压在他的心口,有莫迅的保护,陆安很难取莫楠的性命。 约德发现他的时候,他双手抱膝坐在床下。 “安安,又做噩梦了?”约德把陆安抱回床上,“地上凉,别感冒了。” “十三队死了,也许我的孩子会是下一个十三队,或活着被人打压,死了被人践踏。”陆安小声喃喃道,显然他还未从方才的噩梦中回神。 “怎么会呢,安安?”约德伸手摸了摸陆安的额头,不烫,这才安下心来。 他安慰陆安道 “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是文森特家族的掌上明珠,是帝国总理的孩子,没有人敢害他。如果有,我一定会让那个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是啊,如果陆安真的能生下了约德的孩子,他也会想莫楠一样,是总理的孩子。 陆安盯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说 “约德,那你说,我会不会生下一个像莫楠这样的孩子,再去害一个无辜的十三队。” 约德抱住陆安,轻声安慰道“安安,不会的。等他出生了,我们会好好教育他,我会为他铺好每一步的人生路。” “也许吧。” 也许这个世界里只有加害者和受害者。 约德、加西亚、莫迅、莫楠,他们是高高在上的贵人,是践踏平民的加害者。 而阮承、十三队的队员,都是受害者。 如果自己真的有孩子,也不过是世上多了一个加害者,或是受害者罢了。 陆安黑色的眼睛与黑夜融为一体,他的心里酝酿出一个更好的复仇计划。 第25章 第二天陆安起床下楼时,一楼一间空置房间被改造成了婴儿房。 温暖的浅黄色壁纸,木制的婴儿床,到处都堆满了毛绒玩具。 陆安认出了这些玩具。它们都隶属于陆安曾在母婴店打量过的,那个价值昂贵的品牌。 “这是?” 自从陆安怀孕后,约德担心仿生人照顾不好自己的妻子,又专门雇了照顾孕夫的保姆苏珊,她忙走过来答道 “夫人,这都是先生一早起来布置的。您看这里……” 温柔慈祥的妇人打开紧邻婴儿房的展览室大门,四十平米的房间内,摆满了陈列架,上面是各式各样的机甲模型。 机甲模型本是教学用具,谁知后来受到了不少人的喜爱,成为了星域中价值不菲的收藏品。 从人类建造的初版机甲,历史长河中各种冷门用途的机甲,再到现在最新版市面上的机甲,这里都有它们的模型。 约德花了不少时间和金钱,才凑齐整整一个房间的机甲模型,其中有些甚至有市无价。 陆安能认出其中几个绝版机甲,它们任何一个的价值都抵得上陆安前半生辛苦攒钱买的郊区公寓。 如果小时候的陆安在这里,他一定不愿意走出这个房间一步。 即便是当了军官的陆安,也舍不得花钱买太贵的机甲模型,他的郊区公寓中只有几件陆安辛苦淘来,不算太贵的二手模型,宝贝似地供着。 “可为什么这里还有一面空柜子?”陆安问。 柜子的每一个格上雕刻了字迹,陆安默读道“7413,7414,7415……” 今年是星际7412年,所以这些…… “先生说,这是未来每年放模型的地方。他希望您未来能和他一起,把这个柜子填满。” “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和你、还有孩子,平平安安地度过每一年。” “是吗?” 真是巧了,陆安曾经的愿望是,和阮承平安健康地度过余生。 陆安蜷缩手指,忍住了把这一面面展览柜推倒的冲动。 怪不得约德说多少人哭着喊着想嫁进文森特家族。 贵族们随便的一个消遣,便抵得上平民的一辈子。 可陆安不稀罕这些沾着血的金山银山。 “夫人,我做过这么多家的工,从没见过想先生这样……” 苏珊又想到陆安平日里对约德的冷脸,叹了口气 “先生对您的心,实在难得,您哪怕给他一个机会呢?” “我会对他好的。”陆安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 今天是一月一度的内阁会,大臣们照例依次进行述职报告 这是他们这位挑剔的总理挑刺的最好时机。 可今天约德那张淬了毒的嘴难得没骂人,反倒是一副春风得意,志得意满的模样。 白特敲了敲门,“总理,夫人找。 ” 约德眼前一亮,抬手让述职的大臣停声,“大家开这么久的会也累了,休息一下。” 语罢,他快速走出会议室。 “安安?” 约德很早就把别墅书房的和总理府办公室内线的通迅连在一起,就是怕陆安有事要找他。 但在此之前,陆安一次都没给他打过电话。 约德看着陆安坐在书房的虚影,心里抹了蜜似的。 陆安不止嘴上说着要接受自己,甚至还主动给自己打电话,行动上也不排斥自己了。 “怎么啦呀,安安?是机甲模型不喜欢吗? 哪个不合心意,扔了就好。 是想吃什么嘛?但安安不能再吃酸梅了,对牙齿不好。”约德语气不自觉变得轻柔,落在白特耳朵里甚至甜得掉牙。 陆安摇摇头,晃了晃手上的请帖“约德,我想参加这个慈善晚宴。” “慈善晚宴?”约德瞥了眼陆安手中的请帖,认出了这是他随意放在书房,本打算拒绝的一个小晚宴。 “安安,可你不是从来都讨厌……” “我改主意了。”陆安眨了眨眼,“既然我已经决定接受你,总要融入这个圈子。” 约德感动地不得了,“安安,其实你就算一直在家,也没关系的。” “不要,我要让他们都知道,你已经有妻子了。” “好”约德同意地很快,他其实恨不得向所有人炫耀,自己和陆安感情有多好,更巴不得陆安随时紧跟自己左右。 陆安挂断电话,脑中响起315的催促声“陆安,现在约德的幸福值达到了百分之百,可以启动「流产」了。” “不急”陆安漫不经心地扭断书桌前木头小人的手脚“还没到时候,这次的「流产」要发挥它最大的价值。”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一月后,帝都上流圈层都知道了,总理约德·文森特那曾经胆小羞怯的妻子,如今常陪伴丈夫左右出席活动,俨然是伉俪情深。 这条消息也传到了莫楠的耳朵里。 “这陆安,怎么忽然变了?” 蠢蠢欲动的莫楠托自己的朋友打探消息。 于是夫人们的下午茶中其中一位omega别有用心地问道 “文森特夫人,我听说您从前从不参加社交活动,甚至因为过往的经历性格孤僻,如今我见到您,却觉和蔼亲切,可见传言不可信。” 陆安放下手中的花茶,他的笑容得体,行为举止更是和上流社会举止优雅的omega们一般无二,他温柔地抚上自己的小腹, “因为孩子,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才觉得过去那些都不重要了。 一切都得为孩子打算,至于曾经的恩恩怨怨,就让它过去吧。” 我们东方人有句话,“结善缘,得善果,如今为人父母,我也要为孩子积德。” 这段话很奇怪,如果仔细去听,甚至觉得文不对题,可是发问的那位omega却满意地点点头,对陆安的回答很是中意。 “这才对嘛!”莫楠从朋友口中听到这些话时,有些放松地笑了。 莫迅让儿子避风头,可是莫楠早就受够了关在家里的日子,曾经跋扈的二世祖早就憋疯了。 莫楠竟然天真地相信陆安对队友的死释然了。 因为他早已习惯高高在上,从不把平民的命当命,压根不觉得这件事有多大。 以己度人,莫楠自然会觉得这种事情翻篇很容易。 他想,如今陆安怀孕,不再追究那件事,自己是时候可以出去潇洒一把。 第26章 “安安,睡觉了。”约德催促道。 “你先睡吧,我等会就睡。” 陆安摆弄着手上的积木,旁边还放着被拆掉的机甲模型,嘴上随意敷衍一声,一点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最近陆安除了参加夫人们的聚会,就是和这些机甲们呆在一起。 第25章 约德欣慰于陆安有了新的打发时间的爱好,又隐隐嫉妒起陆安手里的机甲们。 陆安和它们呆在一起的时间很长,对它们的兴趣也比对自己大多了。 “不要熬夜,安安。对宝宝不好。”约德走过去从后面抱住陆安,炽热呼吸打在陆安耳边。 “明天再玩吧,嗯?” 可上了床,约德反倒不安生了。 他在医学书上读到过,omega在孕期更需要alpha的安抚。 可陆安怎么反倒更禁欲了? 约德手放到陆安的腰上摩挲,却被陆安伸手拍掉。 “发情了就滚出去!”陆安低声怒斥。 “安安”约德从陆安的后颈一点点地往下亲“都三个月了,很安全。我轻轻的好不好,我们好久没有……” 陆安坐起身自顾自地说道“难道你和我在一起就是为了这个?” “当然不是了,安安。” 约德发现自己在得到了陆安的“喜欢”后,反倒愈发患得患失,在陆安面前束手束脚,像是刚刚工作的实习生,这也要掂量,那也要斟酌。 他怕陆安一生气,就把“喜欢”收走了。 被爱的有恃无恐,或许这句话是假的。又或者,他爱陆安更多一些。 多爱一点的人总是辛苦些。 约德正想着要怎么哄陆安,可陆安却先出声了。 “明天颐和路的积木新店开张,我想去看看。”陆安拽了拽约德的衣角,又装作没事人一样开口道。 约德简直哭笑不得,他的安安怎么闹别扭也这么可爱,“要不要我请假陪你?” 约德甚至忍不住想,没有人欺负,不必露宿街头,被好好养大的陆安会不会就是刚才那一瞬间那样,还是会闹别扭,又有些贪玩的孩子。 毕竟他的安安才二十二岁。 “不麻烦你,我想在那里玩一天,你工作本来就忙,难道也请一天的假?” “那我放白特一天假,让他陪你?” “用不着,他这人闷得很,我不喜欢 。我一个人就好,还是说,你压根不信我?” “安安,你知道的,现在社会上的坏人很多……” 陆安冷哼一声“还是不信我。” 陆安闭上眼睛,有些自暴自弃地说“我连孩子都有了,难道还能跑了不成?” “好。” 约德明面上松了口,在第二天还是派了四个便衣在积木店的外的四个门盯着。 也是这一天,约德的办公室又迎来了阮承。 与第一次一样的站位,约德好整以暇地坐在价值不菲的檀木桌后,而阮承只能站着——约德甚至让白特提前把待客椅撤走了。 这一次,阮承似乎依然是约德的手下败将。 约德仍旧一丝不苟地研究文件,似乎没有察觉到面前有人。 直到阮承出声:“文森特先生,好久不见。” 约德才抬眼扫了一眼阮承。 约德有些恶毒地想,那把火烧的还是不够旺,只是在阮承脸上留了一块疤。 就该把他烧的面目全非,眼睛烧坏,鼻子烧化,让陆安一见到他就恶心,再也不去想自己与阮承之间的过往。 让他永远不敢出现在陆安面前。 “是好久不见,当然,我希望以后再也不见。”约德停下手中的笔,冷淡道。 “加西亚永远不会再回首都了。” “你呢?什么时候走?” 阮承笑得苦涩,“很快了,但是我来这里,是想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约德先声夺人,话说得很呛,“不用说我也知道,你还是想问陆安是真心爱我吗?或是,我是不是真的爱陆安?” “陆安爱我,当时他亲口说的,你不必怀疑。” “你转身向后看那面照片墙。” 整整一面墙,上面都是陆安的照片,陆安在家里专注摆弄机甲的照片、陆安低头看书是照片,陆安生日时吹灭蜡烛的照片……不胜枚举。 最中间照片是陆安和约德坐在一起出席某次活动,陆安矜贵美丽,约德英武绝伦,两个人般配得不得了。 “如果他不爱我,又怎么会陪我出席这些的活动呢?你该知道,陆安不太喜欢这些的。” 约德又放了一段录音,那是陆安认证真的声音“我既然选择接受了你,自然要融入你的圈子。” “阮承,你为他所做的一切,我都能做到,甚至会比你做得更好。” “爱是成全,既然陆安遇到了更好的人,烦请您这个” 约德咬字格外重:“腺体受伤的残疾alpha不要再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对他造成困扰。” “谢谢您这段时间照顾他,既然他选择了你,请您也要更用心地对他。”阮承没有生气,只是眷恋地看着照片墙上一张张陆安,似乎看一眼少一眼 “陆安他心软,怕黑,晚上的时候烦请为他亮盏小灯。他爱吃酸梅,怀孕后只怕现在更爱吃了,请您帮忙节制他一点。” 阮承絮叨许久,句句托付中都带着不舍。 “陆安还有一个小癖好,他不但喜欢收集机甲模型,还爱往打扮那些人形机甲模型,给他们缝衣服。他如今眼睛不好,请您给多劝劝他,别动针线。” “保护好陆安,别让他受伤。如果有一天他伤心了,我一定会再次带走他。” 这一天积木店前人来人往,陆安真的老老实实地在店里玩了一天。 回到家的约德看见安静喝粥的陆安时,他心里总是有不安全感终于消散。 “安安,打开看看。”约德递给了陆安一个精致漂亮的礼盒。 陆安打开礼盒,里面是人形机甲模型的各种衣服。 “喜欢吗?” 陆安在看到模型衣服的瞬间,就知道阮承去找过约德了。 他迫切地站身,想要问阮承的近况,可最终只是徒劳地张张嘴,最后说了句“喜欢。” 还差一点点就要结束了,陆安告诫自己不能在这里时候露出马脚。 陆安只能在心里无望地祈祷,阮承,晚些再走,等等你的安安。 天亮了,约德从美梦中醒来时,陆安不在身边,枕边空空。 颇为无奈地抱怨道“小家伙一大清早觉也不睡,又去玩那些木头和铁块。 ” 可是整栋别墅都找不到陆安的身影。 陆安消失了,他又跑了。 约德看着婴儿室中的婴儿床被砸烂了,毛绒玩具被剪碎。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只要稍一用力,就会被捏碎。 与此同时,滴滴声响起,约德红着眼睛盯着个人终端的通讯请求,发起者是莫迅。 第27章 约德接通了莫迅的通讯后,莫迅的虚影闪现在空中,即便莫迅强作镇定,可约德可以看得出他很是焦躁,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焚心如火。 莫迅说“莫楠失踪了,他在哪?” “我不知道。”约德干脆果断地挂断电话。 此时他的个人终端又响了一声 一条短信弹出: “想要陆安,带上三十万星币,去斯托路三十三号赎人。” 陆安不是跑了,而是被绑架了? 可谁会绑,谁敢绑文森特家的omega,总理的妻子? 如果不是陆安自己偷跑出去,谁能潜入总理的住处? 恰巧莫楠又失踪了? 这很假,但约德信了。 …… 暮色将至,从夜店出来的莫楠看着不远处穿着清凉的美女,心痒难耐。 他好久没开荤了。 月光下,佳人走得时快时慢,莫楠的猎艳的好胜心被彻底勾起,以致追到了阴暗小巷中,人影消失的时候,他才惊觉不对。 可惜下一秒,莫楠背后被重重一击 ,失去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椅子上度过一夜。 约德的双眼被黑布蒙上,唇上的死皮起了一层又一层,嗓子像着了火。 “水,给我水。” 冰水兜头而下,莫楠的意识顿时清醒不少。 “好喝吗?” 这声音像是一把冰刃,比莫楠脸上的冰水更能让他清醒。 “陆安?”莫楠太熟悉这个声音了。 “快点放我走,你不是说好了,不计较之前的事吗?” “骗你的,别意外。你当初不也是这么骗十三队的吗?” 莫楠实在想不通,明明陆安已经跻身上流社会,总理的夫人,有身份有地位,尊贵体面。 这已经是他这样的平民能达到最好的结局,他能舍得这一切吗? 莫楠双手被绑在椅子上,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此时开始疯狂地挣扎。 椅子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音甚至盖过了让莫楠心生恐惧的磨刀声。 他咽了口唾沫,不顾嘴里的渴意开始急促地说道 “你这么光风霁月的人,也会用这种卑鄙的招数? 约德他知道吗,他不管管你吗?” 第26章 莫楠不大的脑仁飞速旋转。 昨晚那个“美女”难道是陆安扮的? 不对! 莫楠这个人又惜命又放荡,昨天他是派出的人盯着陆安回到家后,他才安心出去浪的——昨晚那不是陆安。 难道这件事,约德也参与其中? “龌龊的人见多了,不知不觉便没了底线。”陆安慢悠悠地说道,他伸手拽掉莫楠眼前的黑布。 莫楠眨了眨眼才适应了骤然的强光。 映入眼帘的是废旧的工厂,角落里摆戴着假发的仿生人和磨刀石。 原来如此。这才是昨晚的那个“美女 ” 如此大费周章,不像是约德的手笔,这应该只是陆安一个人的计划。 确实如此。 约德曾经安抚陆安说,他会找合适的机会,罗织罪名把莫楠送进监狱。 可陆安不愿意。 进监狱,对莫楠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来说,不过是换了地方玩乐。 而陆安要的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陆安没有帮手,便盯上了那个被约德废弃在地下室的办公仿生人。 只是仿生人由于程序设定,不能伤害人类。 陆安这段时间比表面摆弄积木和机甲模型,实则是利用这些木块和钢铁零件对仿生人进行改造,使其成为一个真正灵活可操控的人形攻击机甲。 而昨天在积木店中整整一天里,他完成了最核心的改造,完成了人形机甲的远程操控系统。 短短一个月内,把仿生人改造成人形机甲,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 这是连最顶尖的机甲设计师都会惊叹的天赋,陆安却只能用它来报仇。 莫楠想,不是约德主导的就好办,他的父亲和约德现在想必在找来的路上。 莫楠眼前是陆安手中闪着寒光的刀刃,他现在要努力地拖延时间。 “你难道不为你的孩子考虑吗?” “你如果敢动我,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约德也不会再护着你!” “我会在乎他吗?我用不着这种人护着我。”陆安冷冷笑道。 “我在乎的一切,我珍视的一切,早就被你们这种权贵们毁得一干二净了。” 陆安的手很快,寒光闪过。 莫楠的手腕和脚腕上各被划了数刀,鲜血汨汨流淌,很快染红了木制的椅子。 “一刻钟,当初十四队再坚持一刻钟,十三队就不会死。” “这段时间总要还上的,莫楠,你的血够流一刻钟吗? “你能等到你的总理父亲来救你吗?” …… 约德赶到的时候,陆安缩在工厂角落里,身旁是干涸的血迹。 约德心里猛揪一下,看到陆安身旁躺着的莫楠,确认那只是莫楠的血,才松了口气,还好受伤的不是陆安。 莫迅很快也赶到了这里,只是一切都太晚了。 莫楠死了,血尽而亡。 “你没事吧,安安?孩子有事吗?”约德摸了摸陆安的脸,双眼仔细检查陆安身体的每一处。 “莫楠绑架我,被我反杀了。”陆安摇了摇头,“我有点累,想回家了。” “好,好,我们回家。”约德没有问任何问题。 约德没问莫楠为什么要绑架他? 没问陆安是如何反杀莫楠的。 这场绑架压根没有任何立得住脚的地方,只是陆安精心设计的复仇。 明明是能看透一切的聪明人,此时却选择装傻。 约德只是抱着陆安往回走,对身后莫迅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怨毒的咒骂恍若未闻。 打破平衡了,约德知道,莫氏和他身后的一众家族要和自己开战了。 接下来的路很难走。 但没关系,他还没有失去陆安和……他们的孩子。 只是他的手上越来越热,甚至发烫。 “安安,安安!”陆安唇色藕青,眼皮发沉。 约德不知道何时,自己的手上竟满是血污——陆安流产了。 那一刻,约德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中终于被捏碎,他不无法再骗自己了。 陆安不爱他,只恨他,他没忘了对莫楠、对自己的仇。 陆安绝不原谅。 约德再也忍不住开口问陆安 “可是我们的孩子也是你复仇的工具吗,陆安?” “你说你很期待这个孩子,所以他当然要死呀!”陆安看着约德,虚弱地勾起嘴角“要不然,怎么让你痛苦呢?” 第28章 约德把陆安送到医院后,在病床前守了一整夜。 医生检查后,说陆安是提前吃下了流产的药物,不过所幸月份小,对身体的伤害并不大。 前一夜陆安还拽着他的衣角闹别扭,而这一夜陆安的手很冷很冰,窗外的月光照在他脸侧,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仿佛下一秒,陆安就会消失不见。 “你知道那件事了?” 这是陆安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病床上的陆安没有理会约德,扭过头看向窗外。 约德知道,陆安对自己很坏,对别人很好。 能让陆安宁愿杀死自己的孩子也要报复约德的,只有那件事——当年阮承被暗杀的真相。 “阮承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约德心想,他果然不应该相信阮承的鬼话,什么离开,什么放手,嘴上说的自己像个情圣,私底下却干出偷偷告密这种龌龊勾当。 他也不该相信陆安的谎言,求什么真心真情,现在连他和陆安的孩子都葬送了。 “不是阮承告诉我的。”陆安说,“只是纸包不住火,我想知道,也总有办法知道。” “那是阮承默认的,他当时为了……”约德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又退了一步 “总之,当年那件事,我会给他足够的补偿,我们以后还好好的,可以吗,安安?” “补偿?你能让阮承恢复到没有烧伤的样子吗?” 陆安的声音又苦又涩, “阮承和你不一样,他只是一个搞机甲的技术工。你出生在最有权势的家族,就享受了最顶尖的教育资源,最广的人脉,一路绿灯。 可是阮承什么也没有。他的机甲启蒙来自黑市没有任何措施的机甲维修工作,锋利的零件划得他满身伤疤,过长的工作时间让他有个各种颈椎病。 可是他靠着那份工作,靠着那副不算完美的身体,送我进了帝国学院,让我一个出身贫民窟的孤儿也能读上书,让我在军部有了工作。 在我心里,阮承比我自己更重要。从你伤害阮承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已经不可能了。” 约德想说,不是这样的。他的人生没有那么陆安说的这么完美,他从小活得也很不开心。 父亲把他关到禁闭室的三天,很黑很冷,七岁的约德很饿。 母亲生病的时候,十三岁的约德无能为力。 初入官场时,二十岁的约德就已习惯了酒桌上觥筹交错和虚情假意。 在遇到陆安之前,约德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着。 在遇到陆安之后,约德见到了另一只生活的可能性,才明白,原来他是讨厌从前的生活。 可这些,约德说不出口。 最终他只能掐着陆安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 “果然,你一直都想着他。” “对,自始至终,我只爱他一个人。”陆安脸上带着很坦然的笑。 “他一个腺体被烧坏的alpha,能满足你吗?你忘了你发情期有多骚吗?”约德恨得几乎要把牙咬碎。 “不过真是可惜了,那个修理工已经离开帝都了。” 陆安明明知道他多期待这个孩子出生。 陆安是个孤儿,从小没有亲人,他又是多狠心,才能亲手扼杀这个世界上唯一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生命。 正因如此,才更彰显阮承在陆安心里的重要程度。 “为了给他报仇,你连我们的孩子都不要了?” “对,我不会生下仇人的孩子。”陆安冷冷道。 “仇人的孩子?陆安,那也是你的孩子啊!”约德甚至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冷漠的青年是一天前还冲他撒娇卖痴,曾经口口声声说喜欢他的陆安。 “我的孩子?”陆安笑了,眼里却没什么温度。 “不,约德·文森特,那只是用来报复你的一团血肉。 现在你我恩怨已了。我杀了莫楠,你可以把我交出去。” 陆安垂下眼,他唯一舍不得是阮承。 好想再见阮承一面。 可是他已经离开了帝都 。 离开也好,再呆在这里,阮承只会受到自己牵连。 “咳咳”约德压下喉咙里浓重的血腥气“没关系,孩子没了,我们以后可以再要。” 很奇怪,这次陆安流产,身体变差的反而是约德,也许是太过悲伤的缘故,他像是一夜之间衰老了七八岁。 “以后,你别想出家门一步。” 陆安出院后,约德没有送他回别墅,而是去了一间安保性极高的公寓。 第27章 现在莫迅像疯狗一样,满世界地找陆安,要为自己的儿子报仇。 在政局上,他无所不用其极,几乎把自己一辈子攒下来的所有资源抛出了给内阁那些嗜血的豺狼,只为了给约德下绊子。 约德每天应付这些狂轰滥炸,又要护好陆安,分身乏术,他怕自己哪天一个疏忽,被莫迅钻了空子,对陆安不利。 陆安处境很危险,约德只能把他藏起来。 “你以后只能待在这里每天等我回来。”约德冷着脸, “表现好了,我把你养的大鸟带过来。表现的不好,我会把它炖了送过来。” 约德把漂亮的银色链子戴在了陆安白皙的脚腕上,吻了上去。 这里面装着定位器,约德毫不避讳地当着陆安的面,打开终端,地图上显示出一个漂亮的猫猫头,这是陆安的定位。 之前陆安怀孕了,约德怕影响孩子,把藏在陆安身上的定位器都拿走了。 现在孩子没了,他反倒不必顾及。 同样,既然撕破了脸,约德也不必再压抑自己对陆安的控制欲。 “把我交出去吧,我宁愿死也不受你庇佑。”陆安说。 “你休想。”约德狠狠地咬在陆安的腺体上,注入自己的信息素。 “你是我的omega,是生是死都是我说了算。” 陆安盯着约德鬓边的几根白发,没有再说话。 过度情绪波动加上连日的劳累使人早生华发。 315临走时告诉陆安,自己抽取的情绪能量其实很伤人元气,约德这单是它最丰收的一次。 它问陆安“宿主,这次解气了吗?看着约德痛苦,畅快吧?” 陆安心里没有快意,只是有一种该做的事全部完成后,不知该往何处去的茫然感。 好像怎样都无所谓了。 公寓的门外总有保镖站岗,陆安没有逃跑的心思。 他在公寓里住了一周还是两周,是一个月还是两个月,陆安不知道。 他一个人呆在公寓,早已没了时间概念。 约德似乎很忙,自从上次送自己来公寓后,再没有来看过自己。 陆安想,约德也许真的把自己忘了。 说不定有一天,他会把自己交给莫迅处置。又或者某一天,约德彻底厌烦了自己,会不会放自己离开? 陆安做了一个梦。 梦里凤凰城之战中虫族也没有突袭,十三队的队员们都好好的在战争中活了下来,还凭借军功被授了官职。 阮承也没有死,他没有被烧伤,因为设计了新型机甲,被提拔为内阁大臣。 但阮承拒绝了。 他和陆安结婚后,一起离开了帝都。 梦里的陆安很幸福,他们去到了一个小城定居,阮承和他开了一家机甲维修店。 可走在街上,小城巨大的电子屏播出的新闻上出现了身为总理的约德和他的夫人。 阮承扭头笑着问陆安“安安,为什么新闻中那个omega和你长得一样?” 一样,一样…… “我不是……”陆安在梦里喊出声来。 他在半梦半醒中,似乎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再一睁眼只见到约德寂静落寞的背影。 第29章 约德太忙了。 忙到只能深夜来公寓看睡着的陆安,像是在外忙碌一天的恶龙回洞穴看看自己心爱的宝石。 约德想,自己究竟是因为太忙,没有时间和陆安说话,还是他太懦弱,不敢听到陆安对他的冷言冷语。 陆安看着约德离开的背影,同样没有发声。 他不知道该对约德说什么。 也许当年约德不该救下自己,这样就不必自寻烦恼,现在也许还在安安稳稳地做一台政治机器。 约德离开后,公寓客厅里多了一只鸟窝。时隔一个月,009终于又见到了陆安。 陆安又瘦了,憔悴了很多。 “陆安”009敏锐地察觉到,315已经离开了。 “你已经和约德摊牌了?”009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陆安点点头,“我和约德之间,再无可能。” 009沉默地低下头,它这里显示剧情进度已经达到百分之九十五,却停滞不前。 一般到这种时候,一定会有一件大事发生,才能推进剧情。 有些角色会迎来他们的死亡,009怕这个角色会是陆安。 009宁愿不做任务,被困在这个世界,也不愿意陆安有危险。 “陆安,你要好好保护自己。”009郑重道。 总理府内,人来人往。 “这是今天的第三杯咖啡了,总理。”白特好心提醒道。 “没事,就快了。”约德倒是云淡风轻,这些天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莫迅搅出来的风浪虽大,却也到了平息的尾声。 约德没想到莫迅这辈子积攒了这么好处,真可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军需部的人情,议会的人情,莫氏的地皮、家产一股脑全散了出去,只为了攻击约德,逼他放弃陆安。 约德计划好推行的新政,被不少部门提出反对意见。 莫迅作为前任总理,亲自下场批评约德的领导能力,中立派也被莫迅用极大的利益拉了过来。 约德这边有些心思活泛的议员眼看着黑云之势压境,沉不住气,跃跃欲试准备站队别家。 媒体上更是各种谣言泛滥。 好在约德也不是吃干饭的。 莫迅再怎么样,他终究是垂垂老矣。聪明人都知道他这只是困兽之斗。 不过约德倒是理解他。 莫楠是莫迅的独子,从小就是个被宠坏的霸王,莫迅把他当成自己的命根子来养的。 如果陆安出了什么意外,约德只怕有也会拿命来搏。 “和柏西先生的见面是在今天中午?”约德又问。 尤尔·柏西,柏西家的当家人,是个眼光敏锐的聪明alpha,约德最新的合作伙伴。 “是的,总理。”白特又补充道“他说不要原本说好的军需合作订单了,他要的您在城西的莓果园。” “莓果园?”约德顿了顿,那是母亲留给他的遗产。那片庄园土地肥沃,莓果品种优良,产出的是全星际最美味的莓果,酸甜的比例正合适,果香扑鼻。 初见柏西,约德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上一股奶味。部分omega的信息素是牛奶味的,可约德眼前男人是个儒雅的alpha。 但约德没太在意,这次见面的目的在于促成合作:“您联系我说,但您手里的证据是?” 柏西笑了笑,伸手把一份文件推到约德面前。 “这是十年前,莫迅为了当上总理,买凶杀人的录音,还有当年案件的相关资料。” “太好了,这足以把莫迅送进监狱。”约德微微一笑,他也同样推给柏西一份文件。 “莓果园的产权书。” 柏西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既然事已经办完了,那我就先走了。” “你真的只要那个莓果园,不要军需订单?”约德又问了一遍。 说实话,那个军需订单的利润够买下一百座莓果园。 柏西笑得很是愉悦 “刚当父亲,着急回家陪孩子喂奶。 实不相瞒,这个庄园也是为夫人要的,他就爱吃这个园子莓果。”柏西很无奈地摊手, “没办法,只好少赚点。” 毕竟千金难买爱人的喜欢。 约德目送着柏西离开,限量版淡黄色光车一看就是omega的车。 一个俊秀的青年下了车,冲着柏西招了招手,他不坐副驾驶,反倒转身坐到后排,这有些不太尊重人。 可柏西喜滋滋地坐进驾驶座,为青年当起司机。 约德看了很久,直到光车离开。 约德很羡慕。 如果陆安和他也是如此就好了 但那一天真的会来吗?他该怎样才能讨得陆安的原谅? 约德长长叹了口气,他没有太多时间想这些,眼下最要紧的是解决掉莫迅。 莫迅过往买凶杀人的录音被公之于众后,形势很快朝着约德这边扭转来,莫迅真正迎来了日落西山,众叛亲离,很快就会被押解入狱。 可约德心里总不安稳。 那份卷宗上说,莫迅私藏了一批军火,至今下落不明。 公寓里的安保也有配枪,但约德还是担心。 刺耳铃声在静谧的空间里响起,电子设备中传来焦急的声音,“总理,警署那些人说,莫迅失踪了。” “白特,立刻送我回公寓。” “不,我自己回去。” 约德一路开得飞快,不出意料地被人骂了一路。 “要死啦,赶着去投胎啊?!” 约德压着怒气,更压着从心里不断冒出来惊惧,他现在最听不得“死”这个字。 今天陆安醒来后,眼皮一直在跳。 上一次这种情况发生在凤凰城之战前夕。 这一次,难道是阮承出了什么事? 第28章 陆安在给009开鱼罐头的时候,仍旧心事重重,以致于鱼罐头锋利的边缘划伤了陆安的手指。 鲜血滴答,落在暖色的木地板上。 “陆安,你没事吧?”009连进食的心情都没了,拍着翅膀在陆安身边打转 。 陆安摇摇头,“没事,我只是心里有一点点发慌。” 话音未落,门外就响起了枪声和打斗声。陆安知道多半是莫迅来寻仇了。 “009,你会飞吗?”公寓的窗户被约德封死,陆安用椅子大力砸开了卧室的窗户。 “快走吧。”窗外的风灌进来,陆安对009说“他们要进来了,你会死的。” “你也会死的,陆安!”009不愿意离开,它是一只拥有尖锐鸟喙和脚掌的猛禽,可以攻击敌人,保护陆安。 “可是子弹会要了你的命的。” 陆安眼疾手快,一把抓起009,把它扔出窗外,又紧紧合上了窗户。 此时公寓的大门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 一伙人迅速冲进公寓,制服了站在窗边的陆安。 陆安双手被绑,有人在他的膝窝狠踢了一脚,陆安被迫跪在地上。 他面前是一个双眼浑浊,脸上浮现出老年斑的老人。 莫迅弯下腰,盯着陆安,眼里闪着刻骨的恨意 “你就是陆安?” 这其实是莫迅第一次和陆安说话。 “对,我是十三队的队长陆安。”陆安仰起头,冷冷直视莫迅,“也是杀了莫楠的陆安。” “你!”莫迅气的发抖,“果然是没心没肺,有娘生没娘养的孤儿,杀人不眨眼的禽兽,毫无同理心可言,你从没想过,莫楠死了,他的父母该有多伤心!” “我是野种,六亲缘薄,可是十三队死去的队员们难道没有父母吗?他们死了,他们的父母就不伤心吗?” 陆安的语气嘲讽“还是,对你们这种特权阶级而言,只有这个阶级的命才是命?” “你!” 冰冷的枪管抵在陆安的额头,可是扳机却久久未被扣下。 莫迅不能否认的一点是,陆安说的很对。 儿子死后,莫迅每晚都睡不着。 活了这这么多年,他算不上是完全是非不分的人。他当然知道莫楠做下的事又多龌龊,临阵脱逃,抛弃战友,曾经乖巧可爱的儿子不知何时成了渣滓。 可莫迅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独子名裂吗?他做不到。 利用权力袒护儿子,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容易不过的事。 可他没想过,最后换来的是这样的结局。 “莫迅,放下枪!”约德的声音在莫迅身后响起,曾经沉稳有力的声线难得开始发抖。 他的身后有不少装备精良的士兵,层层围住了莫迅和他的手下,每个人身边至少围了三个黑洞洞的枪口。 陆安只扫了一眼约德,就收回了目光“我怎么样,与他无关,你要杀就立刻杀了我,别犹豫。” “我们可以再谈谈,只要你放了陆安我可以帮你脱罪,我可以帮你来离开帝都。 我们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好好谈谈。”约德反复强调道。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莫迅握紧了手中的枪。我今天来,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去死吧——” 可本该响起的枪声却没有响起。 因为约德又开口了,他的声音急促尖锐 “莫迅,你知道陆安的真实身份吗?他的亲生父母是谁? 十四队的其他人都死了,为什么我一直阻止他杀莫楠?你真的没想过其中缘由吗? “你还记得你多年前丢了的那个孩子吗,莫迅!” 第30章 莫迅脸上闪过诧异, 约德怎么知道他曾经丢过一个孩子? 莫迅头一次认真审视眼前的青年。 黑发黑眼,摄人心魄的丹凤眼里盛着最漂亮的黑曜石,白到透明的皮肤,让人联想到古老的东方瓷器。 莫迅从陆安的眼中看到了自己,花白的头发,浅棕色的眼睛和来自西方人的鹰钩鼻。 年轻的时候,莫迅也有一头黑发,不过现在大半已经变白,莫楠死了,他连补染头发的精力都没有。 “莫迅,你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还要再失去一个吗?”约德一步步靠近莫迅,企图能抓住莫迅犹豫不决的间隙救下陆安。 “可我们家族没有黑色眼睛的人。”莫迅摇头,眼底浮现过往的沉痛 “那个孩子,医生告诉我,他一出生就死了。” “不,有的!”约德沉声道“你忘了,莫氏的先祖不正是东方人吗,那个机甲天才!” 莫氏发迹的很早,与其他家族世代积累不同,他们家族赶上机甲发展的红利期。 祖先莫襄被称作“为机甲而生的天才”,靠着机甲设计的天赋和敏锐的政治嗅觉带领莫氏跻身星际五大家族之一。 只是时间太久,莫氏和其他家族联姻后,唯一的一点东方血脉早被冲淡的不剩什么了。 除了莫这个姓氏外,几乎没人会把这个家族和东方人联系在一起,甚至连莫氏的当家人都忘了。 “星际7386年,你和怀孕的夫人在第二星游玩时,意外迎来第一个孩子的降生。” “那时正是第二星人口拐卖最猖獗的时候,当时最流行养有东方特征的面孔的小孩。” 莫迅似乎有了一些印象,那年有一个极美的黑发明星在星际爆红,不少人会在孤儿院的收养漂亮的东方小孩,这甚至成了当年流行风尚。 “不信,你看这个。”约德手里拿出一枚兽齿吊坠,俗称狐狸牙珠子。 莫迅和妻子在第二星游玩时,从小摊贩手里买过一枚兽齿挂坠,不值钱寓意却好,妻子说她刚生下老大,就把它放在了孩子的襁褓中。 约德趁着莫迅愣神的一瞬,立刻就要伸手夺枪。 莫迅下意识扣动扳机。 砰—— 约德没有思考的余地,护住陆安是他的本能。 “总理!” 究竟是报应不爽,还是因果循环,那颗子弹不偏不倚,正好打在约德后颈的腺体上。 慌乱中,莫迅摔倒在地,立刻被周围训练有素的军士制服。 即便双手被缚,身后的军士摁下莫迅的头。 可莫迅脊背支棱着,硬要抬头,不死心地问道。 “你究竟是不是我的儿子?” 陆安摇头,“我不是。” 他知道约德在胡说,他今年才二十二岁,可是莫迅的孩子如果还活着,应该是二十六岁了。 而那枚狐狸牙珠子,陆安认识,那是阮承的。 …… 在约德到达公寓前,他被阮承拦了下来。 “莫迅已经上楼了。”阮承毫不客气地坐进车里,他和上次来约德办公室那个失意人似乎截然不同。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约德很是警惕,他知道,陆安心里从没忘了阮承。 “在得知陆安杀死莫楠,意外流产后,我就回来了。我说过,如果有一天陆安伤心了,我一定会再次带走他。” 约德握紧方向盘,冷笑道“你来这里只是为了宣战,还是在这个时间点?” 阮承摇头,“当然不是,莫迅那个疯子不会放过安安。” “我有办法可以救下陆安。 ”在阮承的手心里,躺着那枚兽牙吊坠。 阮承和莫迅一样,黑发,眼睛也是淡棕色的。 他也是在不久前在调查莫迅时意外得知,自己其实是莫迅的儿子 莫迅的长子下落不明,而自己的年龄、养父母收养自己的时间点、外貌全部都对得上。 “莫迅刚失去一个儿子,对陆安恨之入骨,如果他发现仇人其实是自己亏欠多年的孩子,会怎么样?” “你为什么不认祖归宗?”约德很疑惑。 “莫氏虽然在走下坡路,但你如果心成为莫迅的儿子,必然是莫氏下一任的当家人。” “我和陆安从小一起长大。”阮承说 “我知道他最讨厌哪种人。那种仗势欺人,还故作无辜,身不由己的上等人。” 阮承说的俨然就是约德。 “如果我真的成为了莫氏的当家人,不就也成了陆安最讨厌的人?” 约德却说“没有权势和地位,你永远得不到陆安。” “安安他不在乎权势地位,你拥有的一切,在安安眼里不过是过眼烟云。” “你倒是有权有势,可是安安的心永远在我这里,不是吗?”阮承笑了笑。 约德盯着前方的路,眼里却有这深深的不甘,他说出了一直藏在心里的遗憾 “他只不过是先遇到的你,如果他先遇见的是我,你未必……” 阮承没有说话,心里却很不赞同。 为了让莫迅相信陆安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阮承不能上去,只能在公寓楼下徘徊。 “就算我是后来者,但我也会让陆安永远记住我,即便是付出生命。 ” 第29章 下车前,约德最后一句话说的狠绝,但他确实做到了。 陆安抱着约德,觉得他轻了好多。 这些天,约德被逼得很累,很累。 “去医院,快去医院!”陆安喊道,他的脸颊湿湿的,“你不要死,约德。” 约德想,原来阮承说的是真的。 他曾经幻想过,如果陆安能真心为自己流一次眼泪,他怕是不止是心软,怕是要幸福死了,开心死了。 可陆安真为自己哭了,约德反倒舍不得:“不要哭,安安,对眼睛不好。” 现在的约德只想把心完完整整,不留一丝余地掏给陆安。 约德想,自己可真该死呀,现在想想,陆安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在哭。 自己欠陆安的太多了,很困,但约德舍不得闭眼。 眼里有温度的陆安,约德见得太少太少。 他强睁着眼,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 陆安凑近了才听到他在说什么 “安安,不要哭,不疼,一点也不疼。” 医护车停在楼下,陆安抱着约德上车。 阮承一直在公寓楼下焦急踱步,在见到救护车来的瞬间,拔脚就要往楼上跑。 看到陆安完好无损地出现在眼前,方才松了口气。 医院中急救室的红灯亮起,陆安坐在冰冷的靠椅上,焦躁不安地啃咬指甲。 “安安,”阮承轻轻抓住了陆安的双手,“别咬了,要流血的。” “我没想他死的。”陆安喃喃道。 约德·文森特出身高贵,手段强硬,性情矜贵高傲,他在陆安心里留下的印象是不择手段,威逼利诱,欺骗、专制和霸道。 陆安从没有想过,这样的人也会流血受伤,也会面临死亡。 约德的腺体被子弹穿过,这对任何alpha来说,都是九死一生。 急救室的门打开,约德被护士推出来,他的脸上带着呼吸机,伸手要抓住陆安。 “我在的,约德。”这一次是陆安紧紧地握着约德的手。 第31章 约德醒了,第一眼就看到守在病床前的陆安。 陆安守了一整夜,头靠在床边陷入沉睡。 约德苍白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抚过陆安的脸,从秀丽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再到薄薄的嘴唇,眼神眷恋。 陆安身上的味道很淡。 自从陆安被约德标记后,身上的总是带着很强存在感的白兰地信息素。 这是对别的alpha的威慑,也是约德心里的底气——陆安是他的omega。 每次陆安身上的味道散去时,约德会张开怀抱对陆安说 “过来,安安 。” 如果陆安表现出抗拒,约德不会生气,只会静静盯着陆安。 长期作为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势在沉默中达到最大。陆安在这种压迫感中不得已走到约德面前,被他拉入怀中。 这时,约德才会满意地咬下陆安的腺体,注入自己的信息素。 但他现在再也没办法标记陆安了。 约德费劲心思把陆安变成omega,又依靠自己的信息素把陆安绑在自己身边。 可有些事,越是强求,越是握紧,越如流沙逝于掌心。 陆安醒了,对病床上的约德说:“你不该替我挡那一枪的” 约德想对陆安说“不,我这一生唯一不后悔的,就是为你挡下那颗子弹。” 这样,陆安会永远记住自己。 日后陆安每每想到自己,总会再念他这一点点的好。 可约德不能这么说。 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一死,不说外面的豺狼虎豹,单文森特家的旁系就会像是闻着血味的秃鹫一般一拥而上,瓜分他的留下的财产和资源。 十四队死去的队员中,大部分队员不像莫楠一样,是莫氏当家人的独子,但大都也是大家族的旁系,家人算不得能人,却也有些闹腾本事。 自己活着的时候,还能压制他们,可他的死讯一旦传出,那些队员的家人会涌上来把陆安撕碎的。 所以,他要为他的安安把后路铺好。 约德极力压制住眼里的眷恋和不舍,摆出那副陆安最讨厌的,高高在上的做派 “我确实很后悔,仔细想想,自从和你在一起,我从没有过一天舒心日子,如今鬼门关走一遭,才发觉你确实是个害人精。” 陆安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 约德知道,陆安对害人精这个词很敏感。和他在一起的十三队队员们都死了,阮承侥幸逃生,却伤痕累累。 约德的心很疼,他在心里疯狂喊道“不是呀,安安,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可约德继续道 “所以,我们离婚吧,我放你离开。” 这样的约德很陌生。 像多年前陆安第一次在军部见到的,穿着修身、绣着文森特家族暗纹的军服,入职演讲中一字一句都冰冷官方的边防部长。 “你骗我的,对不对?”陆安声音很小地反问。 约德的声音更大了些 “白特,请陆先生出去。” 白特只得走进病房,礼貌却强硬地“请”走陆安。 “总理说了,他以后不会再见你,请陆先生好自为之。” 陆安出去了,而约德一直在透过病房的单向玻璃窗看着窗外的陆安。 被“请”出病房的陆安简直要站不住了。 约德下意识伸出手,想要穿过玻璃接住他的爱人,可是下一秒,一只粗糙却有力的手比他更早地扶住陆安。 阮承伸手抱住陆安,“安安,没关系的。他让你伤心,是他不好。” “我是个害人精,阮承。”陆安简直称得上失魂落魄“是不是因为我,所以你才……” “不许你这么说!”阮承的声音难得有些严厉, “我从火场逃出来后,接受了一场大手术。当时医生告诉我,手术只有百分之十的成功率,但是我想到了安安,竟然就挺过来了。 “安安是我的福星。” “还记得吗,安安,战争结束前,我们说好要一起离开帝都,去小城镇生活。” 阮承抓起陆安的双手,“安安,我一直都在。” “我们买一个小院,种上你最喜欢的白玫瑰,远离争斗,从此以后,日日是好日。” 在经历种种磨难后,陆安和阮承终于又回到了原点。 “可是,约德他……” “帝都的一切都是最好的,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安安。” 阮承轻声安慰道“你从来都不欠他什么。” 阮承心里明镜一般,约德当上总理时把陆安当了踏板,又出于私心让陆安变成了omega。 甚至,如果当年约德没有怀着恶意,故意在清扫军部旧势力这个时间点,把陆安升职,让陆安做靶子,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如果不是陆安心怀慈悲,约德早该被千刀万剐。 “我买了明天的车票,事不宜迟,我们明天就走。”阮承说。 “好好去睡一觉吧,安安。” 帝国第一医院设施完善,连家属休息室也有,专门供陪床的家属补觉。 阮承亲了亲陆安的眼睛,他熬了一整夜,眼前一片青黑。 “醒来一切都会变好。” 阮承看着陆安睡沉了,才轻手轻脚地从家属休息室出来。 约德的秘书白特抱着一摞文件,站在医院走廊。 “阮先生。” “这是?” “这是七亿星币的存款,此外还有帝都中心的一座楼、第一星至第七星的数千处房产,这总理的全部财产,早已经过户给了陆先生。” 在陆安杀了莫楠后,约德就已经开始着手做这件事了。莫迅展开报复,约德知道自己不再安全,从那时开始他就在为陆安留下后路。 白特把怀里的一摞文件腾到了阮承手上。 “这是财产清单,烦请您代为收好,等到了……合适的时候,再交给陆先生。” 等到政府宣布约德的死讯后,再告诉陆安。 这确实是一笔巨款。 不提各种地产,只说存款。 帝都第三大街是全星际最昂贵的商业地段之一。 而七亿星币可以购买一整条街区的高端商铺、办公楼或酒店,甚至可能包括一些历史建筑。 阮承不顾白特阻拦,直接走进了约德的病房:“陆安不会接受的,你该知道,你欠他的,不是这些能还的。” “这点小钱权当我给他的买玩具的钱,他那么喜欢玩机甲模型,你买的起吗?” “我可不忍心他以后连这些小玩具都玩不起。” 约德只会对陆安轻言细语,忍着痛才能对陆安说几句狠话,可对情敌,他的刻薄话简直张口就来。 第32章 约德的生命力在快速流逝, 各种先进医学仪器,高昂价格的药物轮番上阵,也最多只能抵上一个星期。 “你没资格为陆安做决定。”约德半靠在病床上, 唇色藕青, 压下喉咙中的不断上涌的血腥气,强硬道 第30章 “这是我留给陆安的东西,要是你有一天山穷水尽, 至少安安有资本离开你。” “白特, 送客。” 约德知道,阮承不会再拒绝了。 因为他和自己一样, 都希望陆安能好。 阮承离开后, 约德再也支撑不住, 躺回病床——是的,现在的约德连直起身子都困难。 那颗子弹正正好射入约德的腺体中心, 子弹携带的细菌通过腺体进入约德的身体各处,引发感染,导致全身性炎症反应,身体多器官衰竭。 阮承回到家属休息室时, 陆安仍然没有醒。 睡梦中陆安的眉头微蹙, 似乎有什么事在梦中仍然纠缠着他。 “我要去看看约德。”陆安醒了以后,嘴里仍旧念叨着这句话。 阮承忙拉住他。 “安安,你忘了约德对你说过什么吗?他不会再见你的。” 这一次的阮承甚至有些失态, 他本以为陆安对约德没什么感情,可是这两年来, 他错过的太多,甚至他最不愿意接受的事情发生了:陆安的心里真的为别人留出了一点位置。 “还是说,你真的爱……喜欢上他了?” 陆安摇摇头, 眼里透出茫然“我不知道,哥哥,我……我只是有一点内疚,有一点点担心,只有一点点。” “哥哥,等约德好了,我们再走可以吗?” 阮承提议道:“约德恢复得很快,如果你担心他,不如去问问医生,安安。” “其实子弹的位置打偏了。”提前被白特约谈后的医生扶了扶眼镜,对陆安解释道 “严格来说,子弹没有伤到腺体内部,文森特先生大概两周后就可以出院。” 陆安本该松口气的,可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有块巨石压在心头。 “安安,问也问了,我们该走了。” 转眼已至深秋,帝都的风又凉又冷,阮承细心地为陆安披上外套。 帝都风云变幻,各方势力大有重新洗牌的迹象,这里是个正在酝酿的大漩涡。 阮承只想带着陆安离开帝都,避免他的安安被漩涡卷入。 陆安离开医院的第二天,约德的肺部严重衰竭,不得不接受插管。 在如今的星际社会,医疗高度发达,只有在救治无望,续命的时候才会进行插管。 许多人,尤其是那些自尊心强的人,在病入膏肓后,宁愿选择安乐死,不再愿意接受插管、鼻饲管等方式续命。 很难想象,约德这样一个骄傲要强的alpha也会通过插管的方式来苟延残喘 。 约德注定会死,现在的一切痛苦,不过是徒劳挣扎。 但他要活着,再多活一天,他的安安就会逃得更远一点,再多一天,他的安安就会多一分安全。 那些人,就不会找到陆安。 “陆安要走了吗?” 在插管前,约德最后一句话还是问的陆安。 “总理,陆先生的飞船在今晚七点离开。”白特站在病床前答道,曾经强硬矜贵的男人,如今躺在病床上行将就木,而心中最牵挂的爱人早已离开。 白特真心为约德感到难过。 009在天上看着救护光车到了门口,光车太快,鸟类飞行的速度远远不及,它飞了三天才飞到了医院。 只是刚到医院门口,尖锐的电子音在009的耳边炸起「剧情进度已达到百分之百」 这么会这样? 009不甘心地要往医院里跑,可是它的身影闪了两闪,还是被强行剥离了这个世界。 躺在病床上,昏迷了三天的约德忽然睁了眼。 “总理,你终于醒了。”白特在一旁惊喜道,这些天,总理府的问询电话快把他缠疯了。 约德醒来的第一眼,就是看向墙壁上电子日历,十一月十三号,距离陆安离开帝都已经过去三天了。 他的安安,现在应该安全了。 “总理,你想说什么?”白特看着约德徒劳地张张嘴,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需要我叫医生吗?” 约德不能说话,只是摇摇头,凝视着陆安离开的方向,很久很久。 滴滴——,电子仪器的长鸣中,白特看着约德安静地闭上双眼。 从第五星飞往第六星的飞船上,陆安忽然脸色惨白,心口骤痛,一瞬间呼吸不过来。 “安安,怎么了?”阮承很敏锐地察觉到陆安的异样。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怎么会呢?安安听错了吧?” 阮承敛去眼底复杂情绪,手一下一下摸着陆安的脊背给他顺气,“不怕的,安安。” 陆安靠在阮承肩头,心里悲伤忽然漫溢,从眼睛里流出来,浸湿了整张脸。 “哭什么呀,安安?”阮承蹲下身子伸手为陆安拭去泪水,轻声说“后悔和我离开帝都了?” 陆安说“当然不是,我们说好的,永远相守。” 陆安知道自己的心意,他是个固执的,认准了什么就会一条路走到黑的人,不论是对要做的事,还是对身边的人。 “我想我是……喜极而泣。”陆安说。 两个月后,陆安和阮承在距离帝都最远的小星球落脚。 那是一处很合陆安心意的星球,安乐祥和,生活节奏很慢,没有帝都的繁华,却是风景宜人。 有的时候,陆安在个人终端上搜索文森特总理的消息,但总是一片空白。 陆安想,难道约德的病还没好吗? 还是又出了什么事…… “安安,帮我把铲子拿过来”阮承的声音从室外传来,打断了陆安的思考。 “好!”陆安应了声,忙跑到阁楼去拿铲子。 阮承接过花铲,看着钻了阁楼后不知道从哪蹭上灰的陆安,脸上挂了笑。 这一幕太像从前,阮承修机甲时,陆安在旁边打下手,明明没做多少事的陆安,瓷白的小脸上满是黑乎乎的机油。 “怎么了?自己在屋子里捣鼓什么呢?”阮承用手背擦掉陆安脸上的那道灰。 “没什么,这花什么时候开呀?”陆安蹲下身,摸了摸漂亮的白玫瑰花苞。 最近星域里正流行把盛放的白玫瑰掐走,再配上金色的枝叶,说这样正相得益彰。 陆安见了直摇头。 不好,不好。 原生的绿色枝叶,和白玫瑰的白最相配,它们彼此同气连枝,长在一处,度过热热闹闹的花季,再死在一处。 陆安释然地笑了。 小星球的春天来得格外早,处处生机盎然,院子里的白玫瑰也许明天就会开满园。 时间是细沙尘,正在把陆安心口的缺失的浅浅小洞填平。 所以在又过了一个月后,当整个星际铺天盖地哀悼总理去世时,骤然得知约德死讯的陆安反倒没那么伤心了。 “原来你是骗我的,约德。”陆安凝视不远处的广告大屏上直播的肃穆葬礼,喃喃道。 阮承看着停在街头,无声观看葬礼的陆安,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在某些层面上,约德·文森特确实赢了。他强势地介入陆安的生命,在陆安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安安”阮承轻轻喊道。 陆安反应有些迟钝,大概一分钟后才慢慢转过身。 “买好菜了,安安,你还想吃什么?”阮承的手里提着几兜菜,里面有陆安爱吃的空心菜、排骨和鸡肉。 “买点牛肉吧。”陆安说。 “我有点想做牛肉干了。” “很好的结局,不是吗?”315在世界外看完剧情进展后评价道,它习惯万事都从理性分析: “约德死了,所有爱恨全部消散,这是保全陆安的最好方式。 ” 不知为何,看完结局后,009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为了完成业绩,私自透露剧情,它不耻315的所做所为。 “下一个和我合作的系统是谁?反正我不会和你再合作了!” “自然不会是我。”315冷嗤,“我猜下一个和你合作的应该是重病系统。” 重病系统? 009刚要再问,却又被传送到了第二个世界。 009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睁开眼,看向院中低洼的积水池。 小小的水面上映出009的影子。 这一次,它穿成了一只棕色小狗。 009站在路中,十分碍事,穿着粗布衣服的妇人一脚踢开009,走进厨房。 “给夫人的药熬好了吗?” 009也不恼,只是竖起两只狗耳朵在角落里努力去听厨房内的对话。 “夫人还和大人闹脾气呢?咱们大人,官位又高,长得又好,外面多少京城贵女想要嫁给他。大人不过是管‘她’严了些,三天两头要和大人闹。” “真是好人没好报,‘她’不过是被大人无意救起的孤女,身子骨又弱,天大的福气不知珍惜。” “你没看到昨日大人脸侧的血道子嘛,啧啧啧,泼妇啊!” 两人说了几句后,又开始闲话家常。 第31章 009自觉无趣,离开了后院,偷偷跑到了前院,走着走着,却听到一间房中似乎有声音传来。 啪嗒一声,是药碗打碎的声音。 “我不喝。”这声音像丝绸浸了寒雾,柔软却冰凉。 009不由得想起被暴风雨打湿后依然幽静美丽的芙蓉花。 “摔了这碗,还有下一碗,府里多的是药材。” 狗的耳朵很灵,即便009躲在墙根,也能把对话听了七七八八。 “我没病,喝什么药?况且,这种药也不是治病的,喝了它,我……” 那道声音的主人听来,似乎有些难堪。 “怎么了,娘子?”另一道声音带这些恶意和促狭问道,“这药有什么问题?” “你明知故问!” 第33章 “户部尚书今日告老还乡, 新任尚书未定,诸位爱卿可有举荐人选?” 光启三年,夏朝的太上皇去世。 没了老皇帝的掣肘, 压抑日久又年轻气盛的新帝开始大展拳脚。 他早已不满老皇帝昏庸, 大权旁落。 年轻的帝王正打算破格提拔一批寒门子弟,收为己用。 丹陛之下,立刻有大臣出列, 恭敬道“臣以为户部侍郎林何泽可堪此任。” 呵, 又是世家子弟。 皇帝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 他早就受够了各大世家间彼此同气连枝,朝堂上你举荐我, 我举荐你。 皇帝没理他, 反倒说 “户部一个叫季明生的仓部司主事, 着手经办今年的江南赈灾一事,政绩斐然, 朕觉得不错。” “陛下,这样一个小官,出身寒微,越级提拔, 实属不妥!”几位官员连忙出列谏言。 “林栖梧, 朕记得林何泽是你的堂弟”皇帝的目光透过珠帘,落在一直沉默的青年身上。 “你是吏部尚书,负责官吏任免与考核, 你以为林何泽与季明生,谁更配得上尚书一职?” “回禀陛下, 臣的堂弟自从出任户部侍郎后,每日兢兢业业,夙兴夜寐, 担任尚书一职并无不妥之处。” 喜色逐渐爬上林何泽的眼角眉梢,堂哥这样抬举他,在加上各位世家叔伯的举荐,他一定会是下一任的户部尚书。 可紧接着,林栖梧话锋一转,又道 “可我朝向来主张“因能授官”,以能力而非出身作为选官标准。 臣翻阅了季明生所负责的江南赈灾的卷宗,季明生确有才干,尚书之位,理应能者居之。” 皇帝满意地笑笑,他就知道林栖梧会这么说。 人人都说这林栖梧,是无双美玉,谦谦公子,是世家最后的希望。 皇帝却觉得,这林栖梧是个不懂变通的小古板。 他虽然是世家后辈之首,不论是才干还是文墨,当世无出其右,却总冒着点傻气,竟真笃信圣人的那些大道理,真真可笑至极。 “请季明生上殿。”十分有眼色的内侍尖声喊道。 一个穿着红色朝服的男子应声上殿。 殿中的大臣们,尤其是那些年纪大些的大臣在见到季明生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原来这季明生,堂堂八尺男儿,却是貌若好女。 大臣们不是没见过美貌男子。 若说端方秀丽,林栖梧堪称本朝第一。 他的肤色胜雪,却并不女气,尤其是眉梢眼角,自带风情。 单看他的眉眼,都能让人愣上半天,拍手自叹道“天公作美,弗如远甚。” 加之他常年穿着高领衣袍,克己守礼,如同高山冰雪,是多少京都闺阁的梦中情人。 真可谓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可这季明生的脸却与林栖梧矜贵清冷的长相大有不同。 他的眼角眉梢似乎都带着股妖气一般,是祸国的妖孽。 “臣季明生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何泽斜斜扫了一眼,心里生出不屑,这季明生一看就是个奸臣胚子,亏他那清风霁月的堂哥还替他说话,日后怕有的后悔呢。 “季卿,以后你便是新任的户部尚书了。”新帝笑道“这还得多亏了你身边这位吏部尚书的举荐。” 季明生对着林栖梧笑了笑,可后者无动于衷。 下朝后,预备奸臣季明生跟在林栖梧身后,果然摆出一份谄媚嘴脸 “今日多谢林大人替季某美言。” 林栖梧却冷淡道“林某作为吏部尚书分内之事,季大人不必言谢。” 季明生像是没听到人家话里的拒绝司的,又问道 “林大人今日用的什么香?” “暮春时节,林大人穿着高领,难道不热?” 林栖梧皱了皱眉,他自认为自己和季明生萍水相逢,这些话对他来说实在太冒犯。 于是加快脚步,狠狠地把季明生甩在身后,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所以林栖梧自然不知道,身后季明生眯起眼睛,盯着自己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空怀理想的世家子弟,高高在上的明月,却活在污浊官场,有意思,日后是只怕要受不少欺负。” 出了皇宫,林栖梧坐在林家的马车中上,耳边是林何泽的恬噪声 “我的好堂哥,今日朝上,你怎么不替你堂弟说说话?” “你知道这季明生究竟是什么人?他是厨师和乐妓的儿子,早年发了笔横财,捐了个小官。 林和泽刚失去的尚书之位,称得上是气急败坏 “他不过是个胸无点墨的贱民,烂泥一样的人,日后可要和你平起平坐了!” “阿泽,我只是就事论事,不论季明生出身如何,他做事做的好,这是事实。”林栖梧揉了揉太阳穴,冷冷道。 “你这官难道是自己考的?不还是考祖上功劳庇佑,才得来的吗?” “是了,堂哥,我没你的本事,出身世家却寒窗苦读,高中状元。 可你难道忘了大伯父说的话了吗?他要你帮衬家族! 我们林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当了尚书,难道对你不好吗?你倒好,胳膊肘往外拐!” “好了,别说了。” 林栖梧下了马车,走回林家主宅。 族里的孩子站在宅门口翘首以盼,“哥哥,想吃糖。” “好,人人有份。”林栖梧笑着从袖子中掏出早已买好的全京都最好铺子的饴糖。 “家仁,今天有没有好好读书呀?” “怡然,今天吃饭有没有挑食?” “少爷,老爷在祠堂等您。”管家道。 林栖梧知道今天他必有一劫,倒不意外,“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林栖梧放下族中的小孩子,进了林氏主宅。 他刚踏进祠堂一步,便听到一声怒喝 “跪下!” 第34章 高大威严的祠堂中, 满是烛火与牌位,一层层地压下来,几乎压的林栖梧喘不过气。 林氏祠堂的地砖用的是上好的汉白玉, 即使暮春时节, 跪在上面依旧觉得寒气刺骨。 “你可知错?”林父沉声问道。 林栖梧虽然跪着,脊梁却挺得直直的。 “为君主举贤荐能,栖梧不知自己何错之有?” “你!”林父气得胡子抖了两抖, 长叹一声, “我果然不该送你去姑苏就学,学来一脑子的迂腐道理。” 林栖梧没吭声。 林父知道林栖梧心里不服, 清清嗓子, 又道“你忘了身上的胎记了?” “儿子没忘。” 不止暮春, 甚至盛夏之际,林栖梧都穿着高领衣袍, 不是因为他循规蹈矩,而是他的锁骨上有一道红色的弯月胎记。 早年夏朝老皇帝曾被神仙托梦,告诉他,身上有红色弯月胎记的人会是祸国之流。 老皇帝遂下令举国上下, 一旦发现身上有弯月胎记的人, 一律杀无赦。 此事在当年闹出好些风波,害死了不少人。所幸随着时间推移,终于逐渐平息。 可此事平息不久, 林栖梧出生了,锁骨上带着一道明晃晃的弯月胎记。 林毅只觉命运弄人。 林栖梧一生下来, 就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比别的婴儿都好看不少。 他又是林毅的独子。林毅实在不忍心把尚在襁褓中的娃娃掐死,只好处处遮掩他锁骨上的胎记。 林毅本打算把林栖梧养废, 只让他做个闲散少爷,省的闹出许多风波。 可是小栖梧三岁能诵诗,五岁熟读经史,十岁便能作文章,远超林氏同族的孩子许多。 虽说如今朝中出身世家的官员仍占大半,林毅却知道,世家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士族子弟不比从前,平庸之辈居多。 谁知这辈中林氏的林栖梧却格外出挑,风流蕴藉。由此,林栖梧自然而然成了士族的门面。 林毅只好继续瞒下林栖梧有胎记一事,放他去求学做官。 “林氏全族保全你这个灾星,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让我振兴林氏。”林栖梧闭上眼,重复过无数遍这个答案。 第32章 这是林栖梧生存的使命,一个不详之人苟活于世的理由。 他对族中子弟时时关照,闲暇时,对好学的堂弟们亲授功课。 可是父亲总嫌他做的不够,他要林栖梧在朝中结党营私,帮林氏子弟在朝中谋得官位,帮助他们步步高升。 “没有权力,林家这么大的家业,不过是案板鱼肉!””林毅看着眼前的儿子,恨铁不成钢般长叹一口气,拂袖而去。 这件事以林栖梧被罚在祠堂跪了一夜告终。 醉星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不少达官显贵的云集之地。 “您放在我们这的印子钱,一共是三十万两白银。” “半年后,利息是……”人声忽然止住,林栖梧正要把耳朵往门边再凑近些。 下一秒,门忽然开了。 “我竟不知,原来林大人还有偷听墙角的癖好。”开门的季明生笑眯眯道。 “我……”偷听被抓包的林栖梧雪白的脸上染上红意。 今日朝廷休沐,碰巧林栖梧的授业恩师南门先生从姑苏来京,他便在此设宴款待恩师。 只是林栖梧却意外在醉星楼见到了季明生,他的身边是京中最大的高利贷商人王鹏程 两人似乎很熟络,一起进了包房。 出门醒酒的林栖梧却皱了眉,官员私放高利贷可是大罪。 “他是厨师和乐妓的儿子,早年发了笔横财,捐了个小官。”林栖梧想起堂弟对季明生的描述。 林栖梧是端方君子,本不该干出听人墙角的腌臜事。 可是酒意上头的林栖梧却鬼使神差般,悄悄尾随两人,即便两人进了包房,他也要站到房门外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一时不慎被季明生发现。 “季大人,此事……”被人窥破秘密,王鹏程难免心虚。 可季明生脸皮厚得很,丝毫没有心虚的自觉,只是打了个手势,示意王鹏程离开。 “没事,你走吧。” “林大人请吧。”王鹏程一走,季明生便把林栖梧请至房中。 “三十万两白银,你从哪来的?”林栖梧走进包房,却没坐下,只是盯着季明生质问道。 “你难道不知道官员私放高利贷是大罪?” “林大人不觉得自己管的太宽了么?”季明生不紧不慢地给林栖梧倒了杯茶。 清正廉洁的人,季明生不讨厌。可若是这人管的太多,那可实在是有些碍眼。 “官员年末的俸禄何时发?”对面的林栖梧没有喝茶,只是蹙眉问道。 林栖梧何等聪敏,三十万两白银,那可是一笔大数目,正巧和官员迟迟未发的的俸禄总额大致相同。 季明生说户部没钱,原来这钱被季明生扣下,正准备拿出去放高利贷。 “林大人很聪明呐。” 季明生面容妖冶,皮笑肉不笑的时候,俨然就是尊煞神 “可是林大人,我劝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如果我是你,今日会装作什么也没看到,乖乖离开。 “世家子弟都不缺钱,林氏更是如此,你何必掺和进这件事?” “这样吧,”季明生又道 “我记得,林云是今年的进士,不如也到户部做侍郎,我定会好好关照,如何?” “栖梧,你要好好为林氏子弟铺路!”林栖梧的脑海中又响起林父的话。 但林栖梧犹豫片刻,却说道, “季明生,你最好适可而止。” 如今季明生只是动了放高利贷的心思,和王鹏程那厮并未达成合作,林栖梧希望他能悬崖勒马。 拖欠官员年末俸禄,在大夏朝也算常事。 可林栖梧知道,家业深厚的世家大官大多不靠俸禄谋生,可是那些出身贫寒的小官们要靠俸禄养家,年关欠钱,小官员们会很不好过。 “季明生,你也出身寒门,为什么……” 季明生,为什么第一刀,就要杀到那些寒门官员的头上。 林栖梧真心实意地疑惑道 “你怎么会这么坏?” 第35章 “我坏?” 季明生笑了, 他确实坏。 即使是那些站在历史的长河中,与那些有名的奸臣为伍,他也会因为太恶毒, 与他们显得格格不入。 江南赈灾, 他政绩斐然,不只是因为他对户部赈灾粮统筹得当。 那些粮食被各级官员层层盘剥,落在他手里, 早已不剩什么。 因此他派士兵扮作土匪, 灭口了数家提前屯粮的大富户,没有留一个活口, 连府中会叫的狗都被杀得干净。 这才有了赈灾粮。 当然, 满门灭口不是因为季明生好杀戮, 而是因为只有人死绝了,才不留遗患, 无人申冤。 他再和当地知府以剿匪之名,又收了一批银子,空手套白狼。 他就是因为心狠手辣,才被新帝选中, 根基不稳的君王需要这种恶犬震慑群臣。 但即使季明生再狠毒, 可是从来没人当面说过他坏。因为知道季明生真面目的人,压根不敢得罪这种小人。 林栖梧是第一个。 季明生能看出,眼前世家的小公子已经醉了, 才会说这种话。 季明生眯了眯眼,他记得林氏祖上是富商巨贾, 后来弃商从军,帮助夏朝开国君主以战平天下,再弃军从文, 在朝为官。 虽然林氏很低调,可季明生知道,京城外的田地有一大半都是林家的,城内不少铺子的东家也是林家。 季明生扫了眼林栖梧身上的衣料,舒服柔滑的月白缎子作里,外袍上的祥云暗纹针脚精致,只有京城最好的绣坊才会这种绣法。 林栖梧握着茶杯的手白皙漂亮,上面没有一点点茧子,他的头发乌黑油亮,用嵌有莹莹明珠的发冠簪在一起,富贵尊荣可见一斑。 不知林氏是用了多少好东西,才养出这么个天真矜贵的小公子。 林栖梧喝酒不上脸,但上脑。 没等到他喝上季明生倒的茶,便一头栽倒在茶桌上。 季明生不和醉酒的人计较,尤其是一杯倒的天真傻子,林栖梧即便向新帝参他一本,也是无用。 因为放高利贷赚得的银子进的是新帝的小金库。 他慢慢站起身,走上前去,拽住林栖梧的后衣领,想要把他扔出包房。 “你要对我的宝贝徒弟做什么?” 季明生抬头,正看见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站在房门前。 季明生认识他,姑苏的南门先生。 南门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多少人成为他的弟子长途跋涉来姑苏求学。 季明生曾经怀着一颗虔诚的心,拜入门先生门下。 可惜季明生擅长耍阴谋诡计,不擅长读书明理,很快被南门先生扫地出门。 “我说呢,这小公子的傻气是从哪来的,原来是你教出来的。”季明生语气很是嘲讽。 南门先生看不上季明生,季明生同样也看不上这个迂腐老头,他教的那些道理空泛无用,不能让他升官。 “管好你的得意门生,老匹夫,你知道我的手段。”季明生眼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恶意。 林栖梧是在自己的房间再次醒来的,南门先生就坐在桌前。 “栖梧,我方才得知,原来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是季明生。” 林栖梧点点头,“老师认识他?” “他就是个疯子。”南门先生严肃道“你怎么和他搅和到一起的?” 林栖梧将此前种种如实告知了南门先生。 “你要小心他。”南门先生焦躁地在房中转了两圈,又郑重其事道 “就算他是贪官污吏,也不要检举他,一定要保全自己。” 正常人不与疯子论短长,因为疯子疯起来,不知道会干什么事。 可是……林栖梧低下头,官员俸禄的事既然让他见到了,他怎能放任不管呢? 南门先生知道他是个美人犟驴,又嘱咐道“栖梧,为师的话,你可听进去了?” “听进去了,师傅。”林栖梧面上点头,心里却已经想好,该如何对付季明生。 季明生离开醉星楼回府后,连夜做好了户部假账,滴水不漏,天衣无缝。 深夜灯火如豆,季明生转了转发酸的手腕,放下笔。这账本上的每一笔出纳,季明生都了如指掌,没有一处能挑出错误。 “林栖梧,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和我斗?” 林栖梧如往日一般上朝下朝,兢兢业业地当着他的吏部尚书。 甚至没有故意针对过季明生,好似那天的事完全没有发生过。 难道这林栖梧真的忘了? 还是他听了那老匹夫的话,不敢再干涉自己的事了。 只怕是后者。 果然,世家出来的全是伪君子,季明生想。 季明生很奇怪,他很坏,心里却期待遇见好人,甚至在对方没那么好的时候他还会失望。 真没意思啊,季明生想。 季明生按照原本计划,在发放官员俸禄的前一日提出 第33章 “陛下,今年户部的钱粮紧张,不如等明年春税征收后再发俸禄。” 新帝颔首,“既然如此,那便年后再发俸禄吧,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朝堂上的大臣没有人提出异议,五品及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参加常朝,他们捞钱的渠道多了,一点小小的俸禄,压根不值一提。 季明生心里等着一个声音。 可是直到下朝,季明生都没有听到这个声音。 林栖梧没有一点反应。 明明是好事,可季明生却莫名失落。 “我还以为林大人是什么嫉恶如仇的人,不过如此。”下朝后,季明生状似无意地在林栖梧身边走过,哂笑道。 林栖梧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盯着季明生。 没有喝酒,林栖梧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清冷明月。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但一转头,孩子气般恶作剧的微笑爬上了林栖梧嘴角,可怜季明生没有看见。 出了宫,季明生被人拦住了。 拦他的人是季明生的心腹。 “大人,您吩咐的那批银子被运到户部度支司,作为臣子的俸禄发放了。” 季明生的眼睛一瞬间变得锋利。 “怎么回事?” 今日季明生会把三十万两白银送到王鹏程手里放高利贷。 他与王鹏程约定好了,今日辰时,万福质库的伙计到户部金部司去领这批银车。 “本来派去接银两的伙计到时已经扑了空。 原来早在他们之前就有一批人拿着户部的令牌上门,命令差役把这批银车送度支司为官员们发俸禄,说是大人您的意思……” “我和王鹏程约定的时间,怎么会泄露呢?”季明生悠悠道。 心腹暗自打量着季明生越来越沉的脸色,心里直发怵 “大人,应当不是有人泄密。官吏说,那些人用的是军马,最贵最快的军马,只比我们万福的伙计快上一刻钟。正因为时间上大差不差,又有令牌,官吏们才信以为真…… 心腹咽了口唾沫,才又说道“应该是有人一直盯着万福质库的伙计,见他们动身,才立刻去截胡的……” “一帮废物!”季明生冷笑。 此时林氏富丽堂皇的马车从季明生面前驶过,林栖梧素白的手指掀开锦缎车帘,露出半张美人面,冲季明生露出了一个很短暂的促狭的笑 。 季明生忽然变得很愉悦。 “是啊,我忘了,他在户部也当过侍郎,很熟悉户部的部门运作。” 季明生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眨了眨眼,瞳孔不自觉放大 “声东击西,好聪明的小公子,是我怠慢你了。” 季明生见过太多刚正不阿的人,他们往往有些愚笨,也见过许多聪明人,他们往往和季明生一样,是自私自利,冷血无情的坏胚子。 林栖梧这样的人很少见,真正的正直,真正的聪明,真正的矜贵,还有一点点被世家娇养出的天真,有意思。 办事办砸了的季明生不可避免地被新帝责罚。 在暗牢中被罚鞭刑时,每一鞭打在季明生后背上,都留下很深的伤口。 季明生呼吸加重,脑海中反反复复出现林栖梧的那个笑,嘴角却情不自禁勾起弧度。 他现在还在回味。 太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 季明生是恶人,可这不妨碍他喜欢好人。 疯子的喜恶,常人哪里能理解呢? 这么纯粹至真,又聪慧过人的好人,季明生从没见过,世家数百年来,竟然出了这么一块美玉。 这么好的东西,就该被他季明生握在手里。 第36章 “我好看吗?” “好看。” “语气不太真诚。”季明生挑剔道“你说的是实话吗?” “是……是啊!” 京城最大的绸缎庄, 季明生揽镜自照,“那你觉得黑色配我还是红色配我?” “我与林大人是否相……”季明生本想问他和林栖梧相不相配,但顿了顿, 换了个问法 “我与吏部林大人相比, 谁更美?” 在阴晴不定上司的威压下,跟着季明生出来逛的下属只觉进气多出气少。 这他可怎么答,他心里觉得自己上司美则美矣, 但眼角尖锐, 皮肤白得发蓝,长得没有一丝人气。 他私以为林栖梧更美。 可季大人和林大人在朝堂上很不对付, 他不能说实话。 这位老实官员一说违心话, 心里就发虚, 等会季大人又该说他的回答不真诚了。 早知攀附季明生要受这等苦,他就该绝了向上爬的心思, 老老实实地待在户部算一辈子的账。 “大人,小人忽然想起户部有一笔账,小人还未核对,您先看着, 小人就先退下了。” 下属昏头转向中抓来了刚踏进门的小伙计, “你来帮这位爷选选衣裳。”自己溜之大吉。 季明生扫了一眼伙计,目光又移回了镜中的自己。 “林氏的林栖梧你可见过,他来你们这里买过绸缎么?” “见过, 他来过两次。” 小伙计没有见过太多官人,却认识林栖梧。 因为林栖梧曾经是脚踏白马, 游过街的状元郎,样貌又是那样出色,小伙计自然是认识他的。 “那他喜欢什么样式的衣服?”季明生难得赏了小伙计一个眼神。 那小伙计年纪不大, 又刚从外面送货回来,不知道季明生的身份。 眼看季明生容貌妍丽,伙计以为他是南风馆不入流的小倌,言语中多有轻薄和贬低。 “林家那位大人是贵人,贵人的衣服,自然是格调高雅,品味非凡。不是最好的云锦,他不要,云锦的颜色若是俗了艳了,他也不要。 或是纯白,或是带些青蓝之色的衣袍,请手艺最好的师傅来做,才勉强能入他眼。 一件素白衣袍花费能有一锭金子,乍看之下,与其他衣袍也没什么不同, “可您猜怎么着,普通人穿上平平无奇,这衣服只有他这样的人物才能穿出贵气。” 季明生满意地点点头,他当然知道林栖梧很好,可他觉得自己也不差。 “那我比之如何?”季明生微微抬起下巴。 小伙计心中哂笑,一个浅薄的小倌,也敢和状元郎相提并论? “您啊,虽然长得美,却是带着股妖气。 人若是遇见清贵公子,是见之忘俗,心生憧憬。 若是人遇着妖精,那可不得了,是礼仪也忘了,羞耻也忘了,变成了两条腿的畜生,虽然爽快一时,却不能常久,哪里能和贵人相比?” 季明生转过身没有说话,只是眯起那双狭长的,瞳仁如墨一般黑得发沉的凤眸,深深地看了小伙计一眼。 那是密林中阴暗爬行的蛇类才会有的眼神。 明明季明生什么话也没说,方才言出无状的小伙计,因为季明生这一眼,心里直发怵。 “这位爷,我就是随便说说,您……您别当真。” 第二日,绸缎庄因为赋税漏交,被官府封了,得罪了季明生的小伙计在夜里被贼人劫去,被扔到了南风馆卖笑。 季明生没有把小伙计的话放在心上。 他自认为自己和林栖梧天生一对。 他坏林栖梧好,他妖艳林栖梧矜贵,天生互补,哪里找出这样佳偶天成的人来? 现在的季明生只是需要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 初春宣政殿外的树上开了一束束的玉兰,和煦的春风一吹,大瓣的玉兰花簌簌掉落,让人如同身在桃源,忘却扰人俗事。 但这些都与殿内人无关。 “今年科举,你要作考官?”皇帝放下手中的朱笔,慢悠悠抬起眼皮 “可朕已经派林栖梧作主考官了,你去的话,可就只能给他打下手了。” “微臣愿意。”季明生分析得有理有据 “陛下如今厌恶世家之首王氏擅权专政,却又苦于王无忌是先皇钦点的托孤大臣,与各世家沆瀣一气,积威甚重,一时难以拔出。 林氏和王氏互为姻亲,林栖梧是王无忌的亲外甥,若是从他身上下手……” 皇帝摸了摸下巴,方才叹道“如此也好。 林栖梧在得知自己在今年科举中要与季明生共事,很不情愿。 “陛下,臣手下的人已经够了。” 季明生却在一旁幽幽道“季某不知何时得罪了林大人,惹得林大人如此排斥季某。” 季明生把自己的位置放得极低 “圣人言,惟宽可以容人,惟厚可以载物。科举是可以影响天下学子命运的大事,林大人可否为了莘莘学子,容忍季某一段时日。” 林栖梧心说,就是因为科举是天下学子的头等大事,才更不能让你来。 彼时,谁知道季明生这种心思不正之人会闹出什么乱子? “当然”季明生故作神伤“季某出身寒门,身份卑贱,若是林大人因此看不起季某,那……” 第34章 “我没有!” 林栖梧心中恼怒,这季明生一定是记恨自己之前阻止他放高利贷的事,存心让自己不痛快! “朕意已决,此次科举,寒门考生居多,季大人出身寒门,成为此次科举考官是在安寒门考生的心,其余的不必多言。” “退下吧。” 林季两人走后,坐在宣政殿的新帝闭目养神。 他从小和林栖梧一起长大,对林栖梧的人品很放心,即便林栖梧出身士族,却对寒门考生没有偏见。 他面冷心善,是个难得的,让新帝放心的良臣。 反倒是季明生其人,皇帝虽欣赏他的做事果决,对时局的敏锐觉察,心中却也暗暗忌惮他的狠毒。 如果放任季明生接近林栖梧,利用林栖梧,只怕夺权事成后,世家的这块美玉也会碎掉一角。 但是…… 年轻气盛的新帝长长地叹了口气。 现在的他太想要大权独揽的感觉了。一个小小的林栖梧,注定要作他棋盘上的被牺牲的棋子。 林栖梧出了宣政殿,快步往前走,却总也甩不掉身后的季明生。 “林大人,季某今日入宫的马车坏了,可否请林大人栽我一程,送我一齐去礼部?” 马车上,林栖梧闭着眼睛不说话,当季明生此人不存在。 “我知道林大人觉得我不干好事。” 季明生反倒微微凑前,一双漂亮的凤眼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在林栖梧耳边小声道 “所以你应该好好看着我,以免我在做乱呐,林大人。” 快到礼部时,马车忽然停了。 “林大人,有人拦车要见你。” 林栖梧下了车,却发现拦车的人是个身背箱笼,清秀斯文白衣书生。 “大人,我是许英,您还记得我么?”书生拱手做礼,脸上带着期盼的笑。 “原来是你。”林栖梧惊喜道。 刚刚下车的季明生霎时警铃大作,他看得很清楚:林栖梧看向那个白衣青年的眼光中夹杂着欣赏。 第37章 “林大人, 时间不早了。”季明生催促道“礼部赵大人还在等着我们呢。” “既然林大人有事,那我不便再打扰您,此次来, 只是想见您一面。” 林栖梧的才名传的既广又早, 在他十五岁的时候,神童之名已传遍整个京城,在他十七岁高中状元时, 整个夏朝都知道了林氏出了一个翩翩少年郎。 因此许英从十三岁起, 心中对这个大自己三岁的才子心生憧憬。 夏朝科举允许行卷,即科举考生可在考试前向主考官、权贵名流投递自己作品, 以展示才华, 增加印象分。 许英早在一年前便将自己所作文章投递至林栖梧门下, 林栖梧平日官务缠身,许久才抽出时间一阅, 大为欣赏。 在得知此时许英已离开京城去别处游学时,依然修书一封,以资鼓励。 如果说,在得到林栖梧书信前, 许英只是对林栖梧有些许仰慕。 那么在得到书信后, 见到林栖梧一字一句的夸奖鼓励后,林栖梧已成为许英心中无可替代的皎皎明月,他此次来京城未作休整, 听闻季明生出任此次科举主考官,拔脚便来到礼部, 一心只盼能见“明月”一面。 许英头一次见到偶像,不免局促,双手攥住两侧衣袍。 这一点被季明生看在眼里, 他在心中冷哼一声,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想和我争? 林栖梧却笑得愉快,大抵时同类相惜的缘故,他的话也多了些“你文采斐然,此次科举中……” 季明生用手肘轻击了一下林栖梧,怪声道“林大人,注意你的身份。” 林栖梧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这次科举的主考官,确实应该避嫌。 他拜别许英,与季明生一起进了礼部。 “哟,林大人,这是谁啊?”进了礼部的季明生酸溜溜地问。 林栖梧含糊道“一个朋友。” 季明生并非科举出身,与他多说无益。 季明生又冷冷哼了一声。 林栖梧觉得此时季明生很像…… 发现丈夫养外室,却仍对丈夫心存期盼,不愿与丈夫和离,觉得丈夫总有一天心会回到自己这里的妇人。 可自己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他没资格指摘自己任何事。 罢了罢了,管他作甚? 林栖梧与礼部赵大人打过照面后,坐在书房开始着手草拟今年的科举题。 季明生坐在一旁,看了一会老庄,觉得十分无趣。 他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看不进去也正常。 不知林栖梧为什么整日捧着它读。 季明生在书桌前,来回走了两圈,“林大人,您总该吩咐我做点什么吧。” 林栖梧忙站起身,他怕季明生偷窥科举题目,提前泄密,又不肯安排他干别的活,怕他趁机捣乱。 “爱如何如何,只别给我添乱。”林栖梧冷冷地瞪着他,他整个身子挡在桌子上,捂住那些草拟题目,像是护食的小动物,冲着自己龇牙。 因为这一动作,林栖梧白纱质地的高领往下掉了点,反衬得林栖梧洁白修长脖颈处线条更漂亮了。 季明生看着他,舔了舔嘴唇,出去了。 被林栖梧赶出来后,季明生又去干他的老本行了。 他能干的不多,无非是栽赃嫁祸,再严重点的,杀人放火。 季明生年少时遇上过一个游僧,劝他随自己出家去。 “小施主,你这面相亦正亦邪。 若继续在这红尘俗世中,恐徒增杀孽,不得善终,贫僧见你眉宇间尚未有戾气,不如随贫僧而去,以佛法静心凝神,修得正果。” 年少的季明生不屑一顾:“滚远些,秃驴!” 明明是个和尚,嘴里却说着什么面相,莫不是道士当不下去才转行当的和尚。 当他不知道,貌美的小和尚进了寺庙是什么下场。 春风楼和南风楼比邻而建,季明生特地拐去看了眼绸缎铺伙计的凄惨情状,在伙计怨怼的眼神中,意气风发地进了脂粉飘香的春风楼。 季明生自觉自己有了心上人,不便与姑娘们调笑,反倒束手束脚,闷着头只往楼上走。 “季大人。” 果然,季明生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男声。 他的眼底勾出抹嘲讽笑意,但一转身,眼底那点笑意很快便消失干净。 “王公子,好久不见。” 叫住季明生的男人,左右两边各搂着两个姑娘,一副脑满肠肥的蠢猪样。 他是当今首辅王无忌之子,王钟祥。 王钟祥放开了身边的两个姑娘,发怔一样走上前去, “怎么,季大人是专门来寻我的么?” “是呐”季明生压下喉头的恶心感,勉强露出一点点笑。 王钟祥是王无忌的独子,却蠢钝不堪,靠着好爹在朝中挂了个闲职,嘴上说着要发奋图强,满屋的累累书卷,私底下整日声色犬马,寻花问柳。 甚至在见到季明生第一眼时,王钟祥还起了色心,被季明生不动声色地把丑事捅到他爹王无忌眼前,才死了那条歹心。 “我如今在林大人手下做事,他看不管我,对我多有磋磨。”季明生垂下眼,闷闷不乐道。 “是那个林栖梧?” 王钟祥肥胖的手作势就要摸上季明生精致的下巴, “看把我们季大美人都累瘦了。” 季明生伸手抓住了王钟祥想要作乱的手臂。 他的手劲大得惊人,立时王钟祥就变了脸色,求饶的声音直哆嗦 “季大人,松……松手。” 季明生心想,总有一天他要废了这个胖子下面的小肉球。 “首辅大人也很喜爱林大人吧?”季明生松了手,拿出手帕细细地擦着自己刚抓过王钟祥的左手。 “我爹那个瞎了眼的,眼里只有林栖梧,嘴上每天林栖梧长,林栖梧短的。他不过是开蒙早,才比我略强些, 王钟祥摇了摇头,“若是我奋起直追,不出几日便能甩他一大截。” 季明生心中又骂,举世无双的蠢蛋,真以为嘴上说说,书本上的东西就会排着队进脑子里了? 还妄想和林栖梧相提并论,可笑至极! “是呢”季明生笑着说,“那王公子想没想过让首辅大人对你刮目相看?想不想狠狠地把林栖梧踩在脚底下?” “这如何能?”王钟祥显然来了兴趣。 “我与那林栖梧素日不对付,如今又受他磋磨,这法子也不妨就告诉你。” 一刻钟后,王钟祥千恩万谢地离开了春风楼的包房。 春风楼的青娘倚在门边,笑着道季明生 “季大人这次不留下来尝尝春风楼的新菜式?” “不吃了”季明生摆摆手。 也许是季明生的生母是乐妓出身,他对春风楼的姑娘们并无轻薄蔑视的意思, 甚至他刚到京城时,还是几个姑娘们就了在饿倒在楼前的他。 第35章 一向吝啬的季明生发迹后,将恩人赎出春风楼,为她们寻得好归处才算完。 青娘也不怕他,反倒打趣道“怎么,如今升了官,看不上我们春风楼了?” “倒不是春风楼的姐姐们不好,季明生狡黠地笑笑 “只是我是回民,见了猪,现在还直犯恶心。” 青娘听了这话直乐:“你这嘴啊!” 最后季明生打包了春风楼的甜糕走了,他想林栖梧出了一天的卷子,总不能饿肚子。 林栖梧看着季明生摆在他面前的精致漂亮的甜糕,欲言又止。 “我方才刚喝了粥。”林栖梧慢吞吞道,“多谢季大人的一片好心,但这林某恐怕吃不下这甜糕了。” “只喝粥能饱么?”季明生托着下巴坐在桌子对面,“这是我特地为林大人带的,走了好远的路。” 要怪林栖梧太守礼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可他盯着眼前的甜糕,心里又小小叹了口气,因为还有一句俗语——还有无事献殷勤。 他自认为自己与季明生的关系还没到互送甜糕的地步,以季明生的秉性,怕不是在甜糕里下了什么毒药。 他把甜糕用刀切开,一分为二。 “季大人忙活一个下午,也饿了吧?” 林栖梧把一半甜糕放在小碟中,推给季明生“季大人也一起吃吧。” 季明生眼底亮起一簇火,心里莫名甜蜜,林栖梧居然和自己分食甜糕。 这算是很亲密的举动吧,季明生想。 清晨林栖梧还讨厌他,临近暮色怎么愿意和自己分享食物了? 也许清晨林栖梧的不悦不是针对自己,自己只是被牵连了,今晚与他分食甜糕的林栖梧,才是真正的林栖梧。 林栖梧对自己,也没有那么厌恶吧? 季明生盯着甜糕,诡异地微笑起来。 这一幕落在林栖梧眼中有点渗人,好似更坐实了季明生下毒的嫌疑。 “季大人,快吃吧。”林栖梧催促道。 季明生两口吞下半个甜糕后,林栖梧才放下心,开始斯文地吃起自己眼前的甜糕。 “以后离云中王氏远一些”季明生忽然别别扭扭道。 云中王氏要遭难了,这是世家中最高的高楼,大厦将颓,林栖梧得离它远些才好。 哦,原来这才是季明生的目的,林栖梧想。 “王氏是我的母族,我与他们亲近,理所当然,季大人未免管的太宽了吧。”林栖梧不咸不淡道。 , 第38章 除了帮新帝拔除世家, 季明生要干的第二件事是帮新帝敛财,这也是新帝把季明生放在户部尚书位置的原因。 林栖梧忙着出科举题目,科举后又忙着阅卷, 没心思关注季明生的小动作。 季明生表面挂着科举的名头, 暗地里兴风作浪,暗地里派手下提出各种刁钻赋税呈报皇帝,又偷偷 新帝名叫李尔, 史称乾元帝。 他的前半生走得是最套路的苦情皇子路线。 乾元帝的母亲是个宫女, 早年被先帝宠幸,但很快被花心萝卜抛之脑后。 正得宠的妃子怕皇帝哪天想起这个姿色不俗的宫女, 连忙花点手段把人送出宫。 出宫后, 宫女发现自己怀孕, 却害怕宠宫中宠妃的狠辣手段,不敢找回宫中。 只得在宫外独自生下孩子抚养长大。 因此乾元帝有个悲惨童年, 吃不饱穿不暖,母亲在油灯下熬瞎双眼,靠这点沾着血泪的针线换取母子俩的温饱,最后在冷风中撒手人寰。 但这乾元帝或许命中带贵。 夏朝的中宫皇后膝下无子, 长兄王无忌寻得皇帝流落民间的幼子, 带入宫中,由皇后亲自抚育。 也许是因为曾经过过穷日子,穷怕了, 乾元帝对占有财富有一种痴迷。 季明生帮乾元帝敛财的主要是两大部分,一部分是各种花样繁多的赋税, 另一部分是贪官污吏的家私——表面充公入户部,实则都到了皇帝的私库。 前者季明生没有多拿一个子,后者却收了不少。 他想得长远, 林栖梧从小金尊玉贵地养着,日后跟了自己,总不能让他受委屈。 衣服依然要穿最好的,住也要住大宅子, 此外,季明生还给自己安排了第三件事——打击情敌。 “林大人,您的朋~友~,许英也在考生之列,林大人对他偏爱有加,亲自批阅他的卷纸,怕是不妥。” “不如让我……” 林栖梧正在看考生们的卷纸,正巧有张卷纸跑题甚远,强行引经据典地说了一大堆,结果狗屁不通,看得他头痛。 又赶上季明生在一旁嗡嗡。 好烦,林栖梧发誓以后再也不得罪这个小人,省的他整日寻法子故意来磋磨自己。 烦不胜烦中,林栖梧顾不得什么礼仪,直接甩给季明生一个眼刀。 他一双桃花眼微微睁大,光华流转,嗔怒道“就你,你读的懂?” 季明生蓦地瞳孔一缩。 林栖梧蔑视人的样子,让他心里好渴。 季明生眨了眨眼“季某是说,不如请礼部的大人来阅卷。” “也好。” 夏朝的科举不糊名,考官可以看见直接在卷纸上看见考生姓名。 林栖梧很快从试卷中抽出许英的卷纸,小心翼翼地递给季明生,又郑重道 “那请季大人一定要给礼部侍郎柳齐审阅。” 柳齐是这次协办科举的官员之一。 他有才学,又生性淡泊,平素不为财帛动心,许英的试卷由他评分,林栖梧很放心。 季明生笑着接过卷纸,一出门就发泄似地将其揉成一团。 他的心里酸酸的,什么时候林栖梧对自己的事也能这么上心。 暮色四合,京中最负盛名的戏班子小梨春在柳府戏园子里开唱了。 季明生懒散地坐在台下,容色却比台上最当红的美伶人还要艳上三分。 而季明生一侧,则坐着“正直”的柳齐。 “这出戏如何,柳大人?”季明生靠着椅背,左腿屈起踩在椅子上。 明明是个二流子一样坐姿,可季明生这样坐,却像是真名士自风流。 柳齐满意地点点头,目不转睛,一颗心早已系在戏台上的悲欢离合。 柳齐虽然对财帛之物不上心,却独独爱听戏,他早想听京城最好的戏班小梨春唱戏,可惜总也买不上票。 季明生与这些从事下九流行当的人,关系都不错,尤其是小梨春的班主。 请小梨春来柳府唱戏,这礼真真送到了柳齐心坎上了。 “柳大人,那份卷纸……”季明生试探开口 “举手之劳罢了。”柳齐挥挥手,“小事小事。” 确认情敌无法中举后,季明生这才开始安心看戏。 戏台上咿咿呀呀,正演着一出玉簪记。 此时戏曲演到关键处,小道姑正故作严厉呵斥求爱郎君:“潘郎好生无礼!” 转身离去后,却又写下情诗“一念静中思动,遍身□□难禁”,让丫鬟偷偷传递。 季明生心中冷嗤一声,眼前小戏子嗔怒的样子不及林栖梧的万分之一,连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忽然季明生福至心灵,脑中又冒出了一个新想法,林栖梧瞪自己,是不是在和自己调情? 平日里,林栖梧可从来没瞪过别人。 怎么偏偏瞪他? 季明生越想,越觉得林栖梧像这出戏中的小道姑,表面清冷禁欲,私底下会不会也春心萌动? “是喜欢我的吧?”季明生喃喃自语道,“至少有一点?” 要不怎么对自己这么独特? “你说什么?”柳齐还停留在看完戏后的余韵中没回过神来。 季明生没回话,匆匆忙忙地走了。 他已经忍不住了。 这些天,他总在揣测林栖梧的心思,是喜欢自己的吧? 至少不排斥,要不怎么会和他分食甜糕? 是和自己亲近的吧? 季明生没有喜欢过人,也不懂 看戏台上的折子戏,两人也如同他和林栖梧一般先是相遇钟情,再是试探纠缠。 现在该是第三步,私定终身。 戏中小道姑和书生交换了定情信物,他倒是有一个母亲留下的玉坠,可以送给林栖梧。 只是林栖梧会收吗?万一他不喜欢自己呢? 两只脚都已在礼部大院中的季明生难得踟蹰了。 他站在礼部书房外,看着窗户中透出的暖色烛光,不敢上前。 反倒是林栖梧阅完卷纸后,总感觉有一道阴湿黏腻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想窗外望去,正看走站在园中,在暗夜中,如同鬼魅一般,一动不动盯着他的季明生。 第39章 “季大人……”林栖梧莫名有点害怕。 子不语怪力乱神, 但林栖梧怕鬼。 而且特别怕男鬼。 第36章 小时候的林栖梧因为胎记缘故,被林父藏到庄子上散养,曾被庄子上的疯老头关到废弃柴房三天三夜。 没有食物、没有水, 门扉被疯子钉死, 透不出的一点点光亮,以及疯子口中不停不休的鬼故事,什么长舌鬼、狐狸精、画皮鬼……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在老鼠爬行的悉悉索索的声响中, 在疯子死去后尸臭中,纷纷现身而出。 三天后, 林栖梧终于被林氏仆人找到, 受过度惊吓的林栖梧被接回主家休养。 小栖梧的泪哭干了, 昏睡过去,却梦到有男鬼要挖他的眼睛。 他问寺里的和尚, 这个世界上有鬼怪吗? 和尚双手合十,沉默许久才安慰道 即便这世上有鬼怪,也只会生在穷乡僻壤之地,朱门绣户中是没有鬼的。 那时的林栖梧发誓, 他一定要用功读书, 出人头地,成为世家公子的典范,成为对家族最有用的人。 无论如何, 他不能再回到庄子里。 黑夜里的季明生皮肤苍白,唇色嫣红, 脸上的妖气在黑夜中变成了幽幽鬼气。 一瞬间,林栖梧仿佛又回到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 “季明生!”林栖梧不敢走出门,只站在门口喊了声。 男鬼动了。 他很专注地盯着林栖梧, 一步步走了过来。 季明生太白了,泛着蓝的白,以致于暖色的烛光打在他身上,也变成冷光。 “天色这么晚,你怎么来了。”林栖梧勉强道。 “想见你,便来了。” 曾经阴狠歹毒,满腹诡计的季明生就这样呆呆地看着烛光下的林栖梧,吐出一句真心话。 林栖梧更觉的这不是季明生了。 一定是什么精怪变的。 季明生和他不对付,怎么会说这种话。 林栖梧落在昔日的梦魇里,出现了幻觉——他低下头看向地面,只有自己的影子。 眼前站着是不是人,是鬼。 “既然见了,便走吧。”林栖梧沉默了一会,稳住心神,才说道。 “不好。”男鬼手中出现了一枚绿茵茵的玉坠,“我来,还想送你这个。” 林栖梧屏息凝神。 他从前便听说过,鬼怪送的东西会吸人魂魄。 “我不要。” 季明生怔愣一下,很失落地垂下头。 果然,林栖梧不喜欢自己。 为什么不喜欢他,不喜欢他要喜欢谁? 难道有更好看的妖艳贱货勾引林栖梧? “你真的不要?”季明生心有不甘又咬牙切齿道,“你真的不要?” “你可想好了,真的不要?” 林栖梧听了这句话,又垂下头看那个玉坠子,心中迟疑。 最终他伸手从季明生冰凉的手心里拿走坠子。 “你走吧” 季明生眼睛一亮,心跳的快,耳膜咚咚,心脏也咚咚响 林栖梧收了那枚坠子,林栖梧这是接受了他的心意, “现在可以了吗?” “把那枚玉坠戴到脖子上。”季明生眼神幽深,有些得寸进尺地盯着围着林栖梧脖子的高领衣衫。 林栖梧心中又怕又气,他握紧那枚玉坠,一会看向只有自己影子的地面,一会又盯着季明生鬼泣森森的一张脸。 他哽了许久,才认命般把它戴在脖子上。 季明生那双凤眼不错珠地看着这一幕,没有错过一点点,心中有种变态的满足。 “好。”季明生笑笑。 “那你有什么要送给我的?” …… 科举阅卷结束,林栖梧回家后,病了三天。 季明生上朝时,看着林栖梧的位置空了,很担心。 林栖梧一向都爱岗敬业,怎么连着两天都不来? 难道是那天晚上受了风,着了凉生病了? 还是家中事牵绊住了? 彼此之间既已确认了心意,为何有事不知会自己一声,叫他好生担心。 “季卿,季卿——” 季明生心中牵挂林栖梧,近两日常常走神。 “陛下”一分钟后,宣政殿中呆立着的季明生才应到。 “季明生”乾元帝眼神玩味。 季明生其人,虽然胸中文墨不多,却做事专注,尤其是干坏事的时候。 他从没见过季明生被什么事牵绊住心神。 “为什么心不在焉?”乾元帝问。 “微臣的心上人病了。”季明生答道。 “心上人?”乾元帝更感兴趣了,一个纯粹的恶犬也会爱人? 他会爱上什么样的人? “你的心上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形容一个人不是美丽,不是聪慧,而是一个“好”字。 可见这女子是全无优点了。 只是乾元帝觉得好笑,原来恶人也喜欢好人。 “罢了罢了”乾元帝摆摆手。 说到底,他对季明生的私生活没什么太大兴趣,现在有让他更焦头烂额的事 “你看看这个。”乾元帝扔给季明生一份奏折。 打开奏折,季明生只扫了几眼,便知道乾元帝今日心情为何这么坏。 原来是王无忌上表奏折,要求立妍妃,也就是王家的女儿为后,妍妃的儿子明王为太子。 这王无忌,因为自己带幼时乾元帝入宫,又助他夺得皇位。 乾元帝上位后,对他大加封赏,地位可以称的上超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如此地位,树大招风,更该谦逊低调,可王无忌却和世家官员们结党营私,世家官员们竟都以他马首是瞻,几乎要与乾元帝在朝堂日月同辉了。 季明生不知他是老了昏庸,还是真把乾元帝当成自己女婿,如今甚至敢干预立储大事,真是嫌自己活太久了。 立储自古便是帝王逆鳞,更何况乾元帝还正值盛年! “你安排的那件事,什么时候才有结果?”乾元帝用中指重重反扣桌子,发出几声闷响,似是无形的催促。 季明生为王无忌安排的罪名是谋反大罪。 王无忌毕竟是从龙之功,于新帝有恩,若是罪名不够重,倒显得是新帝翅膀硬了便忘却恩人,成了无情无义之人。 但现如今季明生心中却有了顾虑。 王无忌是林栖梧的舅舅,王无忌死了,林栖梧肯定会伤心。 而且谋反大罪,是要株连九族的。 “陛下,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季明生下意识想要拖延。 “怎么,温柔乡把你的骨头都泡软了?”乾元帝冷嗤,“别忘了你是谁!” 季明生仍是说,“陛下,此时臣会抓紧去办,但仍需时间,望您谅解。” “你!”季明生出了宣政殿,身后仍有乾元帝的怒斥声,混杂着重物落地声。 季明生知道,乾元帝不会闹什么,现在的他还需要自己。 因为没有人像他这样做事果断狠厉,手段利落,也没有第二个人像他这样了解乾元帝——既可以为他敛财又不贪污,甘心只作工具,没有二心。 离开皇宫后,季明生没有回家,反倒让车夫赶车去了林府。 林栖梧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季明生说,“你说来人是季明生,他也不见吗?” “不见”林家小厮摇摇头,心想,他家少爷听到季明生的名字,更加扭过头去,神色恹恹地让他打发走。 “既然心情不好,不爱见外人也正常。”季明生自动为林栖梧找起借口。 他可以谅解的。 可是,季明生竟然见到那个叫许英的白衣书生从林府出来。 “你!”季明生大跨步走上前去,恶声恶气道“他都说了谁也不见,你敢打扰他养病?!” “季~明生”许英冷冷道“林大人只是不见外人罢了。” 外人,什么意思,才过了两天,他季明生就成外人了? 好啊,见我也不见,却见许英这个贱人。 林栖梧,你怎么这么花心? 这许英不如他美丽,也没有他有手段,林栖梧看上这个贱人什么了? “林大人说了,他看了我的名次,低的蹊跷,即便身染重病,仍托好友为我平反。”许英趾高气扬道,“这次的事,是你搞得鬼吧,季明生!” 许英早在第一次见林栖梧是便觉察到,季明生是个心术不正的奸邪之人! “可惜林大人是正直之人,会为我讨回公道。” “师父,烦请您照顾好林大人。”许英不再理会季明生,转身对身后送他出来的和尚双手合十,恳切道。 “林施主佛缘深厚,即便暂时被邪祟侵扰,不久便会化解。”和尚同样以佛礼回敬。 但在和尚行礼时,季明生眼尖地见到,那和尚袖中似乎有个圆坠似的物件。 他不有分说的抓住和尚的手臂,从他袖中夺出那件物什。 果然,是他的玉坠。 “这东西怎么在你这里?你偷的?” 第37章 “林大人说这东西不干净,把它捐给了寺庙。” 不干净,季明生的心碎了。 这玉坠是他母亲留下的,他的母亲是乐妓,可这玉坠是她嫁人后,给人织布换来的。 “它是干净的……”季明生喃喃道。 林栖梧怎么可以这样,若是嫌弃,何苦收了这玉坠? 可是怎么办,他已经把心交出去了, 而林栖梧却朝三暮四,朝秦暮楚。 不忠之人应该受到惩罚,季明生想。 季明生幼时随父母在边塞生活过一段时间,那里民风野蛮。 季明生想起那里的习俗,对不忠之人,要把祂永远关在家里,不能让祂出门一步。 第40章 天闷闷的, 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地响起,春天过去了,暴雨的夏天来了。 大滴的雨水落下, 淋湿了街上失魂落魄的季明生。 行人打伞, 但季明生没有,雨水在他睫汇成小小的瀑布。 不干净,不干净—— 初夏冷冷的雨水浇醒了季明生的美梦。 林栖梧压根看不上他, 和那些人一样, 厌恶他的出身。 吁—— “不长眼的东西,知道这是谁的马车吗?”马夫用长鞭指着季明生, 大雨也浇不灭他的气焰。 “识相的, 滚远些 ”马夫见季明生无动于衷, 高声喝道,手中鞭子挥动, 马上就到打到季明生的脸上,却被季明生伸手抓住了马鞭,一用力便把嚣张的马夫拽下马车。 “谁啊?”马车内的主人终于屈尊降贵地拉开车帘,他的长相斯文, 眼角一动, 便牵起皮肤形成层层皱纹。 季明生注意到,他的唇角挂着抹虚伪的笑, 来人是王无忌。 “我那好侄儿病了, 邪祟入体,怕是什么贱民传上的。”王无忌故意道, “我们王氏是诗书礼仪之家,不与贱民争一时意气,绕道而行吧。”王无忌命令车夫道。 王无忌没有指名道姓说是季明生, 这种无声无息的阴阳,比直接的辱骂侮辱性更强。 穿着华丽的中年男人斜眼扫过季明生,最终从鼻腔里发出一声 “啧——” 这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有轻蔑性。 马车慢慢驶离, 季明生忽然笑了。 是了。 是世家带坏了他的林栖梧。 跟着这样的舅舅,林栖梧能学到什么好呢? 王无忌该死,王氏该死,世家该死。 他们仰仗这祖辈的余荫,明面上是什么书香世家,客气,实则心思狭隘,目中无人,自视清高。 好好的美玉被这些伪君子都带坏了。 季明生抚去脸上的雨水,笑得越来越厉害,双肩抖动,最后甚至放声大笑。 他,季明生,要重新教导林栖梧。 “这真的只是梦魇吗?”林栖梧坐在床上 “昨晚的季明生没有影子,我甚至想,季明生是不是被什么妖物夺舍了?”林栖梧又道。 “施主应是旧病复发。” 当初关在废弃柴房的林栖梧被救后,休养了很久一段时间。 那时每逢夜晚,疯子口中的鬼怪会现身来纠缠林栖梧,年纪尚幼的林栖梧常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甚至在白天也会出现幻觉,说自己见到了鬼。 “可是……我已许久没有再犯病了。” “也许是施主最近劳累才病发的,忘却此事,才是正道。”清一大师道。 林栖梧的病好后,再去上朝,却意外发现季明生已不在朝臣之列了。 其实这也好,虽然是幻觉,但林栖梧一想到季明生,心里总有点不舒服。 若他仍在朝堂上,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知要闹出多少风波。 下朝后,林栖梧向同僚们打听才知 皇上单独设立了一队亲卫,名谨卫,季明生自请卸去户部尚书一职,去谨卫当了总领。 世家出身的官员们都在笑,季明生这个泥腿子终于不用与他们同站朝堂。 林栖梧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安。 谨卫总领虽然明面上是六品小官,可他的直属上司却是皇帝,明降暗升。 乾元帝一向不满世家的所做所为。 林栖梧还查到,谨卫所有人皆是寒门子弟,这让他很是忧心,谨卫的成立对世族来说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林栖梧也曾劝过舅舅,要低调些。 可是舅舅似乎不以为意,“一个黄毛小子,还能反了天不成,要不是王氏、林氏等一众世家站队,他能那么安稳登上皇位?” “栖梧,没听说过那句话么?”夕阳的余晖照在王无忌有些苍老的脸上,他脸上的骄傲仿佛已延续百年。 “无千年王朝,而有千年世家。” 每每听到这句话,林栖梧暗自摇头,今时不同往日,世家衰微已成定局。 此外,林栖梧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视自己。 是新帝派来监视自己的,林栖梧想。 许多边缘的世家官员被乾元帝寻了由头,当面痛斥,严重者甚至被罢官,林栖梧已经感觉到 这是风雨的前奏。 林栖梧再一次见到季明生,已是深秋之时,在京城中新开的绸缎店,他正在挑料子送给族中的小孩子作时兴衣裳。 却看见季明生来到柜台前,伙计对他毕恭毕敬道“季大人,您订的那件衣服做好了。” 那伙计取出了一件喜服,红的夺目。 季明生察觉到林栖梧的目光落在那件喜服上。 “喜欢吗?”季明生忽然道。 林栖梧敷衍地笑笑,他觉得季明生这个问题很奇怪, “问林某作甚?这怕是要问季大人的新娘子喜不喜欢了?” 第41章 “新娘子喜欢什么样的嫁衣?”季明生意味不明地冷笑, “我给他穿什么样的,他就得喜欢什么样的。” 林栖梧听着这话很刺耳,不自觉皱眉 “季大人, 虽说夫为妻纲, 可林某以为,若夫专擅,亦悖人伦。” “我未过门的妻子很不听话, 不严厉些, 管不好他。”季明生意味深长道。 林栖梧不知道季明生的和哪家的姑娘订了亲,也不知这家人看中季明生哪点, 要把女儿嫁给季明生这样的人。 “林大人, 你不敢看我?”季明生又说。 林栖梧在和季明生说话时, 目光一直落在柜台中的各色绸缎,直到季明生逼问 他才扭头看了一眼季明生, 季明生目光灼灼,正盯着自己。 林栖梧许久不见季明生,这次一打量,季明生眉宇间戾气更甚, 穿着暗红的衣袍, 像个艳鬼。 他下意识收回目光,看向地面。 日光斜斜打在季明生身上,映出颀长的影子。 季明生不是鬼。 那天晚上的事, 是林栖梧自己的幻觉。 “栖梧,你怎么呆了这么久?”一道温润男声打破沉默。 许英笑着走进绸缎铺, 他科举及第,选任门下省谏议大夫,与林栖梧的关系日益亲密。 “我们不是说好选完布料, 去书局找那本……” “季大人怎么在这?” 许英一转身,才见到林栖梧对面的红衣男子是季明生。 季明生笑得更冷了。 “这绸缎铺又不姓许,我怎么不能来?”季明生语气不咸不淡,却是话中带刺。 “衣料选好了,我们走吧。”林栖梧主动开口,他知道季明生和许英素来不对付。 如今季明生身为谨卫总领,位置特殊。 谨卫表面保护皇帝安全,实则是为皇帝搜罗官员罪证的鹰犬,进了谨卫署的官员,很惨。 林栖梧怕许英再得罪他,惹祸上身。 “季大人,林某还有事,就先走了。” “栖梧,你怎么了?”马车上的许英 “没什么。”林栖梧摇摇头, 季明生盯着驶向远方的马车,喃喃自语 “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要三心二意?我和他吵架,为什么要帮他?” 许英也不是世家出身,凭什么他就可以。 洁白的信鸽扑棱着翅膀落在季明脚边,季明生一手抓住鸽子翅膀,另一只手打开信鸽脚上的竹制信管,拿出纸条。 季明生打开纸条,眼里忽然有了期待,嘴里只念叨着“就快了,就快了。” 很快,林栖梧便没得选了。 今日朝上,顾命大臣秦义因为上书立太子之事,被乾元帝当面斥责,被贬惠州。 秦义,是三朝老臣,更是王无忌的左膀右臂,秦义被贬,以王无忌为首的世家官宦团体就此出现裂痕。 以为秦义被贬信号,不少由乾元帝提拔的寒门官员自觉报团,与素来瞧不起他们的世家官员开始内斗,不少身居要位的世家大官因为参奏的小事被乾元帝贬谪。 乾元三年,皇帝提拔苏烈为侍中,季明生为中书令,取代王无忌亲信。 次年三月,皇帝解除无忌之弟王诠的右卫将军职务,改任荆州刺史,彻底削减干净王无忌手中所能接触到的军权。 第38章 朝中势力没了大半,王无忌再没有素日骄横,终于学会了什么是谦卑低调。 可惜,乾元帝没有打算放过他。 阴暗监牢中,被绑在木桩上的男人身上有苍蝇飞舞,身上的鞭痕新旧交错。 “好臭,还没招么?”季明生坐在椅子上,新任谨卫总领谄媚地为季明生倒上茶水, “大人,这点事难为您还亲自来。” “大人,我不知道要招什么?”男人茫然抬头,他叫粱锡,只是一个小小的录事,想要求王无忌大人举荐,因此便给其子王钟祥送了薄礼,却被人举报他勾结朝中权贵。 “不难为你,”季明生吹了吹茶水中的漂浮的几片茶叶,飘散的热气笼住了季明生的眉眼,才道“在这上面画押就行。” “可小人……”男人看着纸上的累累罪状,只觉心惊。 “你死和贵人们死,选哪个?”季明生不耐烦地瞥了眼前的男人。 男人很快作出了正确选择。 第二日,季明生向乾元帝呈上侍郎粱锡供词,称王无忌因“见罢斥秦义、李良(王无忌同党)而自危”,欲“勾结梁王李肖谋反”。 乾元帝佯装不信,季明生又呈上在王无忌家中搜到的证物,一封梁王和王无忌之间的交往密信。 这正是当年季明生蒙骗王钟祥,此信可以说是为王氏留一条退路,因此才被王忠祥藏在书房中。 证据确凿,王无忌百口莫辩,被乾元帝赐死,诛其九族,包括林氏。 但乾元帝却独独赦免了吏部尚书林栖梧。 林栖梧在朝堂上出列跪下,恳求皇帝能饶过林氏一族老小。 林栖梧如同当年跪在林氏祠堂一般,脊背挺直,不卑不亢。 “陛下可还记得,十年前您亲口说的,欠微臣一个人情。” 乾元帝难得变了脸色,“正是因为你当年救过帧,所以朕才赦免你!林栖梧,你不要得寸进尺。” “您若不答应,微臣便直接一头撞死在这大殿之上,与林氏老小一同赴死。” 林栖梧的声音平淡,好似死亡对他来说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这半年来,世族权柄被一步步削弱,年富力强的新帝不允许大权旁落,早就容不下世族了。 覆巢之下无完卵,林栖梧早知会有这么一天。 乾元帝凝视跪在阶下的林栖梧许久,难得退让,他同意了林栖梧的请求。 林栖梧最终被下了大牢。 第一个来看他的人是伪装成狱卒的季明生。 他进到牢房中,沉默着不说话。 他想,即便林栖梧穿着囚服,依然清贵不减。 又想,这里太脏了,配不上林栖梧。 林栖梧应该在高台华室,身穿罗绮,不该在这个老鼠乱窜,铺着干枯稻草的牢房。 “真稀奇,中书令大人不忙政务,反倒来看林某这个死刑犯?”这一次再见面,先开口的是林栖梧。 如果乾元帝有心围剿世族,那季明生便是他手上最锋利的那把刀。 身为世族的一员,他对为非作歹的季明生自然没有一丝好感。 其实林栖梧不知道,其中的每一步都有季明生的参与,因为他要亲手将世族送入末路,林栖梧才能真正落到自己手中。 “我来送送你。”季明生从怀里掏出药瓶,“围剿世族,实非我愿,相识一场,我不想你死的不体面。” “那真是谢过季大人了。”林栖梧接过药瓶,忽然又问了季明生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不用那件事来攻击世家?” 那件事,季明生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林栖梧说的哪件事。 当年,林栖梧因为科举阅卷,劳累过度,在桌上睡着后,季明生拿着裁纸刀悄悄将他后衣领划破。 林栖梧穿高领衣服,季明生偏要把他的领子划破,让他露出脖颈。 季明生坐在书桌对面,好整以暇地等着林栖梧醒。 林栖梧醒了,抬起头,直觉脖颈出微凉,一抬眼,发现季明生正坐在对面。 慌乱中,他立刻下意识捂住那块胎记,万分恼怒地盯着季明生。 但季明生已经看到了,林栖梧的锁骨处有很漂亮的红月亮。 好漂亮啊,为什么要挡住呢?季明生想起什么,忙低下头。 “季某只是来送科举答卷的,林大人……” 后来季明生从未再对人提起过这件事。 这对季明生来说,只是很小的一件事。 可在林栖梧这里,却是困扰他人生的大事。 他不知道季明生有没有看到那处胎记。 因为这处胎记,他被送离本家散养,因为这处胎记,他被要求为林氏付出一切 。 季明生攻击世族的手段繁多,但确实从未提起过林栖梧胎记的事。 季明生自然不会提,因为那是独属于他的漂亮月亮。 “哪件事?” 季明生的目光扫到林栖梧的锁骨上,那里有一道月牙形红胎记。 他指了指自己的锁骨,故作惊讶道“林大人,怎么会有一弯漂亮的红月?” 如今林栖梧身穿囚服,无法遮掩自己身上的胎记,可他是死囚,反正都是要死的,胎记什么的已经算不得什么事了。 “不论如何,还是谢谢你了。” 林栖梧仰头,将瓶中液体一饮而尽。 卸下对林氏的责任,他如今只觉万分轻松,安心赴死。 烈火舔舐着牢中稻草,季明生左手抱着昏过去后,被自己换上狱卒衣服的林栖梧,右手将点燃的火把扔到牢中。 火光映在季明生的脸上,忽明忽暗,他弯下腰亲了亲林栖梧锁骨的月亮,面无表情地蒙上了脸。 天牢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狱卒们忙着救火,很快便乱作一团。 季明生架着林栖梧,林栖梧是吸入浓烟昏过去的狱卒,自己则是救他出火场的同事,趁乱逃出天牢。 离开天牢时,暗处的季明生忽然眯了眯眼,这是他觉察到危险来临时的下意识动作。 乾元帝身边的大太监也在牢外,身后还有两名谨卫,三人一脸焦急,显然刚来此处,便发现天牢着火了。 “你们先去救林栖梧!”太监尖锐的声音穿过浓烟,落到季明生耳中。 “他若是死了,你们都得死!” 第42章 “人没了?” 火势终于被扑灭, 临时关押的犯人却不见踪迹。 乾元帝身边的大太监马岩睁大双眼,双手捏紧拂尘,一字一顿道“你是说, 林栖梧跑了?” 乾元帝命他深夜带人, 把林栖梧偷偷接入宫中,务必做到不为人知。 狱丞低头怯懦道“方才大火,狱内乱作一团, 林……是临时关押, 还未戴上枷锁,兴许是……” 马岩摇摇头, 眼珠飞转, 林栖梧为了林氏老小入狱, 他不会不顾林氏一族的性命越狱,唯一的可能是—— “不, 是有人劫狱。”马岩大声道“快去堵府狱大门!” 夜色如墨,京兆府狱大门。 一名身材高大的狱卒架着另一位昏过去的狱卒蹒跚,走到大门处。 “怎么晚,还出去?”看守的侍卫看着狱卒手中的令牌, 狐疑道。 “他吸入浓烟太多, 昏过去了,得赶紧找大夫。”高大狱卒的声音嘶哑低沉,温顺地低着头, 似乎是平日里最温吞实诚的老好人。 侍卫目光扫过另一个昏过去的狱卒。 他的身量略矮些,脖颈垂着, 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亮眼,如同濒死的天鹅。 “大人”狱卒的声音又大了些,左手捂住身边人的脖子。 那侍卫竟看呆了。 他还不知, 内狱里有么带劲的狱卒。 “大人!” “走,走吧。”侍卫忙打开大门,让两人离开。 出了门,身材高大的狱卒回过头,不经意间与侍卫短暂对视,他的锋利艳丽的眼睛中淬着冷意,似乎很不满自己对他身边人的窥视。 侍卫缩了缩脖子,悻悻地关上大门,身后便有急促马蹄声传来。 他扭过身,狱丞和一名谨卫自天牢的方向纵马而来。 两人甫一下马,狱丞立刻开口问道“方才是否有人从大门出去?” 侍卫点点头,“确实有两名狱卒刚走,方才刚走。” 他立刻又打开大门,可是两人早已无踪迹。 “追!” 如今宵禁,走在大路上必定为人瞩目。季明生背着林栖梧,不敢走大路,只能挑阴暗逼仄的小巷走。 但很快城中的每条街道都亮起火,阵阵马蹄声惊醒了城中百姓的酣睡沉眠。 “大晚上的,外面吵吵什么呢?”莫老大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子,嘴里烦躁地叨咕着。 他身旁的妇人觉浅,推了推仍旧不愿醒来的莫老大。 “你出去看看,别是遭了贼。” 莫老大不情不愿地起身下床,他推开门,官兵正在巷口站着。 “方才逃犯逃到这里,便没了人影,说,是不是你们私藏要犯?”官兵们嚷道。 第39章 莫老大忍痛破财,好容易才送走了官兵,暗骂几句后准备回去补觉,却家门口有点不一样。 他的目光逡巡几圈,最终落在一口枯井上。 自己家门不远处的那口由于干涸而废弃已久的井,一直盖在上面的木井盖居然掉了下来。 “真是奇怪。”莫老大把木盖盖到井上,拖拉着草鞋回到屋内。 很早之前,季明生便发现京城内家家水井相连,是灌水的密道。在他出手围剿世家前,便想好要如何劫狱。 若没人发现,他就带着林栖梧从小路偷偷回家。 若有人发现,他会沿着干涸的井壁爬下去,和林栖梧躲在井里。 季明生背着林栖梧,按照记忆游到季家的水井,一早守在井口的季明生亲信发现井绳有向下拉的趋势,立刻用力往上拉绳子。 先拉上来的是沉睡的林栖梧,亲信把他放在井边后,却发现井绳被磨损了大半,摇摇欲坠。 亲信不得不离开水井旁,再去杂物房中找出一截结实的井绳。 可谁也没想到,或许是浸了冷水的缘故,林栖梧竟然提前醒了。 可怜他一睁眼便见到从井中爬出来的季明生,乌黑的头发湿着,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唇色嫣红,周身带着井底湿冷的水汽。 季明生十根手指因为频繁地扒爬井壁,指甲全部翻了出来,不断涌出鲜血,更显阴森。 苍白月光下,这样一只手先扒到井边,在井边留下血手印,然后是另一只血手攀上来,最后一张艳若桃李的脸从井中缓缓露出,这本就是惊悚一幕。 更别提见到这一幕的是本就怕鬼,刚醒来意识不清的林栖梧了。 “鬼!” “鬼!”坐在井边的林栖梧即使意识混沌,仍往后一点点地挪动。 “什么鬼!”季明生自觉要在林栖梧面前立威,以后林栖梧才能乖乖听话,故意恶声恶气道 “看清楚,我是你丈夫!” 林栖梧挣扎得更厉害了,慌乱中他直接伸手给了季明生一巴掌, “嗬嗬,别吃我!”林栖梧脸色发白, “怎么了,”季明生终于察觉到林栖梧的状态不对,“别怕,别怕” “别过来!”林栖梧一时呼气急促,又昏了过去。 长长的纱幔垂坠着,从中伸出一只素白的手,丝质手帕放在手腕上, “这是季夫人?”大夫试探性地问道。 仆人笑了笑“是了,昨日受了惊,一直没醒,我们大人担心得紧。” 大夫不再多言,闭眼号脉。 “如何?”身着朝服的季明生推门进去,林栖梧一直不醒,季明生压根没有上朝的心思。 可今天他必须要去——昨日林栖梧刚被劫走,他今日不能请假。 一是为摆脱嫌疑,他必须要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照常上朝,皇帝才不会怀疑他是劫走林栖梧的元凶。 二是为探听口风,摆脱嫌疑的最好办法是找出一个替罪羊。他今天上朝,要借势把水搅浑,把皇帝的多疑引到别人身上。 再者,昨晚马岩为什么会出现在京兆府狱外,他是乾元帝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乾元帝究竟是想…… “这是离魂症。”大夫神色凝重,忽然出声道。 季明生挑眉,“离魂症?” 他从没听过这种病症。 “此乃心病,尊夫人应是多年梦魇缠身,昨晚受了大惊吓才使得多年沉疴终于发作。” “大惊吓?”季明生更是不解,昨晚一切都很正常,只是自己从井里爬出来后,林栖梧忽然像是受了惊吓。 难道是…… 在他爬出井口前,林栖梧见到了什么鬼祟? 季明生不信鬼神,更不怕鬼神。 但所谓惊吓一事来的实在是蹊跷,水井本就容易聚阴,难道林栖梧真沾染上了什么邪祟? 季明生小心仔细地替林栖梧掖了掖被角,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烫,这才转头吩咐管家。 “今天下午请道士来家里做法,不, 季明生又改了主意“等我下朝后亲自去请大师来。” 乾元帝今日端坐朝堂,心中却异常烦躁,京兆府尹连带他手下一堆人,真是一帮废物,连人也看不住。 谁会去救林栖梧? 那劫狱的人必然熟悉京兆府狱的布局,不出意外,劫狱的人应该就在下面。 乾元帝透过冠冕目光一点点扫过阶下众臣,食指有节奏地击打着龙椅。 季明生正出神地想着林栖梧的病,却忽然听到皇帝的声音,以及大臣们的窃窃私语。 “季卿,你的脸……” 第43章 季明生左脸上的隐隐有红痕, 虽然消了不少,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那是巴掌印。 可是, 谁敢伸手给中书令大人一巴掌呢? 且不说如今的季明生威高权重, 无人敢开罪于他,就单说季明生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情,也让人招惹不起。 季明生摸了摸自己的左脸, 他敷了整晚的冰块, 依然没有把林栖梧留下的巴掌印消掉, 季明生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微臣昨日与夫人发生了点口角, 这才……” “是那个人?”乾元帝疑惑道。 乾元帝想起, 季明生提起过自己的心上人是个‘好’人,怎么还打人, 这究竟好在哪了? “不过季卿何时成的亲,连朕与众臣都不知?” “夫人很早就和臣订了娃娃亲,前些日子从乡下来京城寻臣。 他不知礼数,怕生的紧, 见了外人一个劲地往微臣身后躲, 实难登大雅之堂。季明生的话天衣无缝,语气还带着些甜蜜和无可奈何。 “微臣这才没大办喜宴。” “许大人,您和还撞见我去绸缎铺取那件喜服, 不是吗?”季明生忽然提到, 许英失魂落魄地点点头, 三个月前,他还和林栖梧一同流觞赋诗,执笔画棠, 好不畅快。 如今林栖梧却不知所踪。 他也想过劫狱,可是许英退却了。 劫狱是大罪,一旦发现,他的父母亲族都被会连累。 这种事只有疯子才干得出来。 素来清廉正直的许英,只得变卖家私,备下重金,各处打点,求各位老臣们能替林栖梧说说话。 “微臣记得许大人与林大人是旧相识,关系熟络。”季明生的语气很古怪。 “哦?”乾元帝眨眨眼。 “陛下想必还不知道,就连许大人这官位也是……”季明生话没说完,只是意味不明地怪笑两声。 朝堂上众臣的目光像刀子一样齐唰唰地摄在许英脸上。 乾元帝眼神一瞬间变得锋利,林栖梧是他见过的最正直的人,他也会为了谁去徇私舞弊,这个人在他心里该有多特殊? “许英?”乾元帝冷冷打量起这位新上任的谏议大夫。 心想,长得也没有很出色,林栖梧这榆木脑袋看上他哪点了? 乾元帝冷哼了一声,“赵明德,你是礼部尚书,负责科举张榜,你来说说,去年许英的事。” 赵明德额角突突直跳,咽了口唾沫才开始组织措辞 “许英的卷纸原是柳大人批阅,兴许是柳大人不喜许英的文风,罪臣林栖梧又亲自请臣来阅卷,臣觉得许英文采特别……” “咳咳”季明生忽然咳嗽两声。 “尚尚……尚可。” 乾元帝点点头,“林……他是个爱才之人,此事倒也情有可原。” 语罢,他又轻轻笑了两声“可见,许卿确是有才之人。” 季明生却知道,乾元帝虽然面上这么说,可心里却对许英不喜。 这是乾元帝的一贯伎俩。 越是讨厌谁,越是把谁捧得越高,越是喜欢谁,反倒说人家是傻子、呆子。 季明生下了朝后,听到小厮报信说“客人”醒了,恨不能立刻飞奔回家。 到了家,他却停住了脚步。 自己要怎么对林栖梧呢? 是要好好教养他的,不能让他在这样肆意妄为下去。 得先纠正他,朝三暮四是不对的。 再然后,得教训他,要有礼貌,不能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偷偷在心里瞧不起人。 这是大方向。 季明生颇为自得地点点头,那自己开口第一句要说什么? “是的,林栖梧,是我救了你。” 不好,不好。 这样显得自己挟恩图报,太早暴露本性。 “你凭什么要说我送你的玉坠不干净?” 不好,不好,这样显得自己很在意他一样,让他抓住短处,自己日后怎么管教他? “唉……”季明生叹了口气。 小厮头一次看着自己主人这样没个定性,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季明生太坏了,而且坏得从不内耗。 被他害死的人中,不少人在临死前诅咒他,“我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 “做人的时候没斗过我,死了变成鬼,还指望能骑在我头上,可笑!” 第40章 “世间皆有因果,你如今作恶多端,就不怕来世因果报应!” “放屁! 老子因为身份卑微,被你们踩在脚下侮辱的时候不想想下辈子自己作了多少孽,现在倒过来了,就开始大谈因果?” “就算我季明生下辈子做牛做马做乞丐,你以为你这个贱人下辈子就能好过?” 季明生踩着贵人头颅,狞笑着弯腰用刀抹了他的脖子。 作为季府的下人,他见到的季大人从来只有两种情状。 面上咬牙切齿要害人和害完人后擦掉脸上鲜血,露出志得意满的微笑。 他从未在季明生身上见到过犹豫、彷徨和踌躇。 “唉——”季明生一甩袖子,又长叹一口气。 罢了罢了,到时候且随机应变吧。 季明生推开门,阴沉沉地说“林大人,你一觉睡得好久,叫季某好等。” 林栖梧看向他的目光却夹杂着陌生和警惕,如同丛林里机警的小兽,小声问道 “你是谁?” 季明生的粗布床上的铺了一张面积不大的锦缎,只是季明生原本打算做红盖头的料子。 林栖梧小心地把自己蜷在柔软的锦缎上,显然对季明生洗的泛白的粗布床单很不满意。 他又以一种极其挑剔的目光环视四周,面露嫌弃“这是哪,也太寒酸了。” 季明生为了爬上来吃过不少苦,对吃穿用度没什么要求,因此家里的摆设很少,在官宅之中算得上简陋。 林栖梧看着眼前这个五官艳丽到极具攻击性的青年人,下意识心里发怵,但仍轻轻抬高下巴 “我是姑苏林氏的嫡子,快把我送回林家!” 第44章 原来这就是离魂症。 季明生想起今天早上大夫的话 “患有离魂症的病人醒来后, 也许会失心疯,也许会丢失记忆,还可能会变笨……” 见到这样的林栖梧, 季明生骨子的恶意又在蠢蠢欲动。 “你回不去咯, 小少爷。”季明生恻恻地笑起来,“你父亲把你卖给我当老婆了。” “你胡说!” “你骗人!” 因为季明生那个阴冷的笑,林栖梧的气焰一下子弱了不少, 他本就讨厌这种阴险又不怀好意的人。 记忆中, 他刚从庄子里回林氏已经七年,在这七年中, 他日夜苦读, 才名远播。 林栖梧自认为自己待人接物滴水不漏, 为人谦卑有礼,满足人们心中对于所谓君子的期待。 但与平民相比, 他确实已经被养成骄矜尊贵的少爷,吃穿住行,无一不精,身上随便一件外袍, 便抵得上普通小官的一年俸禄了。 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世家的小公子,凤凰蛋,就该是这样。 更别提他是最有希望延续林氏荣光的小辈, 娇养都不为过。 可是如今他不知为何,就来到这种穷地方, 还被眼前艳丽阴险的男人恐吓。 林栖梧眼里蓄了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这是季明生第一次见林栖梧哭。 他伸手抚去林栖梧的泪水,又舔了舔咸咸的手指。 该死, 果然变笨了。 这些眼泪应该留到上床的时候,能少受不少罪呢。 “南门先生呢?他一定不会让我走的。”林栖梧想起了对自己颇为看重的恩师。 提起那个老头,季明生无端生出几分戾气。 南门先生,许英,林栖梧的眼光真是糟透了! 这些软弱虚伪的人,哪里配得上林栖梧的喜欢! “呼——”季明生看着泪眼朦胧的林栖梧,又心软了。 哎,就算他没有失忆,今年也才刚二十岁,还小呢,有什么眼光? 不过,季明生现在有了更好的想法。 是的,季明生忽然改主意了。 南门先生、许英,林栖梧就喜欢这款看似清高,实在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伪装起来,还不信手拈来。 季明生心思活络,很快编出了一套瞎话。 “别哭了,我逗你呢。” 他忽然敦肃仪容,脑中想着那些圣人画像,尽量让自己笑得正直些 “小公子,我是在山崖下捡到的你,至于你说的林家…” 季明生苦笑道“我实在不知。” “你这里怎么有一弯月亮?” 提起这处胎记,林栖梧本身清亮骄矜的声音忽然有些怯懦 “我……” “很漂亮”这是季明生发自真心的话,他知道老皇帝下令把身上有月牙胎记的人全部杀掉。 季明生恨得磨牙,死皇帝,做个破梦,随便动动嘴皮子就让他的漂亮月亮难受这么多年, 真想把那个死皇帝从坟里刨出来怒扇八百巴掌,可恶啊! 可季明生却又偏偏本性难移,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他有些残忍地开口道 “但是,本朝对身上有月亮胎记的人抱有很大的敌意。” 季明生又凑近了些,低声道 “所以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救你,你要怎么谢我?” 林栖梧抬眼,眼中有些茫然。 “好好想想哦!”季明生笑着点了点林栖梧的额头。 “当然,我也不是什么挟恩图报的人,”季明生欲盖弥彰地补充道,“只是圣人言,有恩必报,有德必酬。” 林栖梧“我知道了。” “能不能把我送回林家,我把我珍藏的明珠玉石都送给你。”林栖梧想了半天才慢吞吞道,他不知道季明生缺什么。 但自他醒来,观察室内摆设,几近于无,床单布料粗糙不堪,甚至比自己小时候呆过的庄子还要简陋。 想来,是十分缺钱的。 可林栖梧知礼懂礼守礼,自不会直接戳人短处,只是心存感恩之心,一心想要报恩。 季明生僵硬地笑笑,他如今二十又五,如果读不懂十七八岁小孩的心事,那真是白活了。 “你觉得这里寒酸?” 林栖梧忙摇头,“没有,没有。” “我其实是有大宅子的。”季明生辩解道,他知道养林栖梧这个世家公子要许多钱,一早买了大宅子,只是还没来得及搬。 “可我还是想回家。”林栖梧低头道。 “你说的林氏是姑苏林氏么?”季明生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们已经离开了。” “他们已经搬离京城,回老家姑苏了。” 林栖梧闷闷地唔了一声,没有急于求证,他的心思显然在另一件事上。 林栖梧今日也不知怎的了,温书半日,连记住一篇文章也难。 “大夫说,你从山崖上摔下来,摔坏了脑子,笨了不少。” 季明生靠在林栖梧耳边,幽幽道“你现在即便回姑苏,他们会要你吗?林氏会要一个无用之人吗?” “不会的。”林栖梧捏紧书页,努力想把书上的文字印入脑中。 “所以你不能离开这里,也不能离开我。现在除了我,谁还会要你?” 第45章 终于安抚下林栖梧想回家的心。 季明生又马不停蹄地带着他搬进了大宅子。 林栖梧不会主动发表意见, 但季明生看得出来,这位公子对新房还算满意。 季明生安心地叹了口气,不枉他跑了整整一月有余去选房子, 又费心请那些清高文人来布置。 只是现在季明生又有了新的难题。 林栖梧吃的很少。 季明生的父亲是厨子, 他自己也继承了些厨艺天赋,家里厨子是自己精挑细选出的好手艺。 可是这些远远不够。 林氏为官已有数百年之久,积金帛而富, 据权位而贵, 这样的人家吃也吃得不同。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世家的饮食是极讲究的。 虽然林栖梧不说, 可季明生能看出来他每餐饭吃的都不多。 “我吃饱了。”林栖梧把碗放到桌子上, 里面还剩半碗米。 季明生扫了眼, “怎么吃的这么少,鱼没吃, 肉没吃,青菜只动了几筷子?” “你好啰嗦”林栖梧小声道,“我真的吃饱了。” “吃得少会变笨的,变笨了你怎么读书?”季明生恶毒道。 林栖梧停住离开的脚步, 又坐回餐桌上, 努力的把剩下的半碗饭吃掉。 “呕——” “好了,好了,别吃了。”季明生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碗, 真是娇贵死了。 林栖梧抹掉眼泪,又去读书了, 即使现在的他学的很慢。 季明生愁死了,林栖梧就算在林氏学坏了,至少吃的合心意, 如今来了自己这里,吃也吃的不好,以后哪能愿意和自己过下去。 今天休沐日,季明生不在家。 “季大人今日怎么来了?”留着美髯的老头是世家江氏的老人,见到季明生又怕又恨,偏偏还只能笑脸相迎。 王无忌死后,五姓十二家数名高官被清洗,世家大族的辉煌就此落幕,不少在斗争中残存的大家族人迁离京城,回到发源地。 第41章 唯一还在京城的也只有些世家老人,季明生眼前这人就是江氏的老太爷。 江氏族人要回迁家乡,可老太爷却不愿挪动,坚持要留在京城养老。 “我们家可是被您亲自抄过一遍了。” 季明生却不觉尴尬,理所当然地抬高下巴 “当今圣上念及昔日旧恩,特意派我来慰问。” 季明生提了提手上的礼品,“不请我进去坐坐。” “好,好。”老头不知道季明生肚子里又酿的什么坏水,只能迎他进门。 “元吉,上茶。” 季明生没有先喝茶,目光落在茶杯上,虽然茶杯被磕了一角,但季明生依然认出了这是千峰翠色的青瓷,莲瓣纹绘制其上,颇有佛教的“空寂”之美。 端起茶杯啜饮,入口清香,回味悠长,他甚至在宣政殿都没喝过这么有格调的茶。 “这茶好,是什么茶?” “不过是些旧年的陈茶,季大人谬赞了。”江老头垂下眼皮敛去情绪,心中却又开始嘲笑季明生的小家子气。 他们这几大世家可是从建朝前就已经发迹多年,资助夏朝老皇帝平定天下,建立夏朝,曾经也是风光无量,岂是这些寒门穷酸能体会的? 他年轻的时候正赶上世家风光的好时候,一双老眼见过流水的珍品。 皇帝虽然派人抄家,总归还是给世族留了些体面,仍是给江老太爷留下了几大箱子的宝贝养老。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手里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宝贝,有些甚至连乾元帝那个毛崽子手里也没有,更被提季明生了! “江老太爷在想什么?”季明生似笑非笑道。 “没,没什么。”江老头一张老脸连连赔笑。 他见识过季明生的手段,现在压根不敢表露出任何轻视之意,生怕季明生再把他拾掇一顿。 “如今喝了茶,不知季大人还有何贵干?” 季明生低头理了理衣襟,毫不心虚地说道 “我难得来一趟,不留我吃饭?” “咳咳——”风度翩翩的江老太爷被头一次被茶水呛住了。 “反倒是江某失礼了。” 抄家时被砍得破破烂烂的檀木桌椅摆在正厅,桌上摆着的饭不是白饭,是莼羹菰饭,菜又有鲈鱼脍、蟹生方、炉焙鸡等数道菜。 “季大人,请吧。” 季明生没有客气,拿着筷子把每道菜都尝了一遍,无礼之程度,甚至让江老太爷抬起了原本耷拉的眼皮。 季明生却毫不在意,江氏和林氏皆出身姑苏,口味相近。 他今日来了这,就是为了林栖梧的伙食问题偷师来的。 可笑,当他真稀罕来世家做客吗? “很好吃,不知如何做?”季明生虚心求教。 “我记得季大人是北方人,怎么忽然变了口味,爱吃江南菜了?” “夫人爱吃。”季明生的回答言简意赅。 江老太爷算得上挑剔的食客,对吃也算有点讲究,老头清了清嗓子,双手摆正“那季大人可要听仔细了。” 水是山泉水,菜是最新鲜的菜,也叶子不能黄,也不能老,得要最里面的菜心来做菜。 鱼片要切的薄薄的,不要刺多的鱼,也不要肉柴的鱼,只吃最新鲜的鲈鱼。 蟹肉寒凉,一定要配黄酒,配得姜醋汁要醋提前浸入姜末,再把姜末捞出,务必做到有姜味而不见姜。 其余的,江老太爷唤来了自己用了多年的江南厨子,厨子一条条地说得仔细,直到日暮才算说完。 可怜季明生早已忘了,自己打算好好教育林栖梧来着。 季明生回了家,直接去了厨房,自己亲自上手,做了许久才端上桌。 “别看书了,先来吃饭。” 林栖梧不情愿地放下书,慢吞吞地挪动到堂中吃饭,却在见到今晚的菜后,明显眼前一亮。 “今天换了新厨子么?” “我做的,尝尝?”季明生矜持地抬了抬下巴。 “那我先吃了,明生。” 季明生让林栖梧叫自己名字,每次他叫的时候,季明生总感觉很奇妙。 他心里美滋滋地想,林栖梧是不是故意的,每次叫,都像是妻子叫丈夫一样。 他是不是有这个意思? 林栖梧动了筷子,小口小口咀嚼着。 “好吃吗?” 林栖梧真诚地点头,“好吃。” 得了夸奖的季明生难得笑得腼腆,又开口道 “你看,在我家,你住的也好,吃的也好,我也不逼你读书,当然,你要是想读也可以。 “你说在这里好不好?是不是比在林家还好?” “还不错”林栖梧咬着筷子,琥珀色的眼珠慢慢转动,余光偷偷打量起身旁的男人,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季明生循循善诱“那你愿不愿意……” “不愿意!” “我还没说是什么,怎么就不愿意。” 林栖梧却固执道“我要读书,科举,到时候高中状元,林家会来接我的。” 林栖梧总觉得现在的自己是聊斋里的书生。 一座宅子关着人,里面有个艳丽男人,每天做好菜好饭要自己留下,实在太诡异。 林栖梧不能说,他听说人一旦戳破鬼怪的伪装,那鬼便会现了原形。 “你摔坏了脑子,还想参加科举?”季明生反问道。 “一篇文章背了一天还记不住,就这还读呢!”季明生被林栖梧的固执己见气得不轻, “吃也娇贵,住也娇贵。” “你现在最要紧的事,是找个称心如意的郎君,好好养着你。” 林栖梧不说话,季明生又不满意了。 “自己在那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去温书了。”林栖梧放下筷子。 一大桌子菜,又没吃几口就走。 季明生觉得自己简直是自讨苦吃,他决心下次训人的时候饭后训。 能屈能伸的季明生抓着林栖梧的手,又哄道 “栖梧,现在好好养养,说不定以后身体好了,学的更好呢?” “别摸我的手了”林栖梧耳根通红地抽回自己的手,“我知道了。” 外头天黑的彻底,夜漏下三更,书房的灯已亮到子时。 林栖梧还在温书,书房的门却被推开了,季明生端着杏仁豆腐走进来。 “学了这么久多辛苦,明日再学吧。” “你走路怎么没声音?” 只有鬼走路才没有声音。 林栖梧合上书,低着头,不敢看身旁的男人。 “这不是怕打扰你吗?”季明生自认为自己温柔体贴,万分妥当。 “哦”林栖梧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手中地的杏仁豆腐,这男鬼半夜从没找过自己,如今忽然来,不会是忍不住,要吃人了吧? “有道是,门门有路,道道有门。” “你说要科举,不如走走后门?林栖梧,你是世家出身,是不是认识当今的皇帝,那个……李尔啊?” 季明生能看出来,皇帝对林栖梧不一样。 怕又是一段旧情难忘。 如今的林栖梧呆呆傻傻,正是打探过往情史的好机会。 “算是认识吧。”林栖梧声音闷闷的,叹气声似乎带着点遗憾 “哎——” 旧情难忘,果然是旧情难忘! 供你吃供你穿,心思却放在别的男人身上,失了忆生了病也不忘朝三暮四,朝秦暮楚,哈哈,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季明生英明一世,怎么就栽在林栖梧手上。 季明生那双狭长漂亮的凤眼里简直要喷火,他用力深吸两口气,才压下心头的怒意。 “不和我详细说说?” 林栖梧坐的更远些,“没什么好说的。” “说说吧,栖梧。”季明生又凑近些,柔声道,“我想知道。” 听到男鬼撒娇,林栖梧只觉头皮发麻。 “小时候我经常入宫去见皇后姨母。” 云中王氏的当家人有一子两女,长子王无忌,王无忌的两个妹妹,大妹名为王蔷,小妹名为王尉。 大妹王蔷嫁给林氏的当家人林毅,小妹王尉嫁给了当年仍是皇子的老皇帝李章。 可怜王蔷生下林栖梧不久,便撒手人寰。多年后李章登基为帝,王尉也成了皇后。 成为皇后的王尉感念去世的姐姐,便想起了姐姐留在人世间唯一的血脉。 那时的林栖梧已算的上学有所成,品行端正的世家典范,人又长得晶莹剔透,颇地皇后欢心,三天两头入宫侍奉。 “那个时候的他还是刚被认回,没有被皇后收养的皇子,在宫里常受到欺负。 我进宫的那次,那些皇子们闹他闹得格外厉害,深秋时节竟把他推到湖里。不仅如此,皇子们还不许内侍们跳到水里救他。 “你去救他了?” 林栖梧点点头:“那会死人的!我不能见死不救。” 第42章 季明生忿忿不平:哼,怎么不能?换成是我,我就能见死不救。 但季明生没说,他知道,这么一说,林栖梧又要说他冷漠恶毒了。 季明生腹诽,都是因为林栖梧这种人太善良,才把他这种见死不救的正常人都衬得恶毒了! “当时的他特别可怜,就像是……”林栖梧抿抿嘴,没有继续往下说。 就像是被送到庄子上的我一样。 “无忌舅舅劝皇后收养他,可是皇后却说,李二心术不正,不愿意养他。 “李二?”季明生重复。 “嗯,他在民间是叫李二的,进了宫才改名叫李尔。” “后来我教他该怎么说话,怎么行礼,什么是君子所为,什么是君子所不能为,他总算有了些皇子的样子。我又总在姨母面前说他好话,姨母终于被我磨得没了脾气,愿意收养他。” “他成为姨母养子后,我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好了,他人聪明,又心灵手巧,做了好多民间的小玩意送给我。” “他就没什么缺点?”季明生又问。 林栖梧顿了顿,他觉得说人坏话不是君子所为。 “说吧,我逼你说的。”季明生凶巴巴道“我这个人就爱说人坏话,不说他的缺点,今天不许睡觉!” 林栖梧这才慢慢道 “有一点点,他有一点爱面子,长大一些的他,处处都想在姨母面前压我一头。还不愿意我提起他的从前。 “人都不愿意提从前的落魄时光,这也情有可原,既然他不愿意,那我便不再提。” “但是他当了太子后,身边有不少人恭维,便开始对我颐指气使,处处都想控制我。 今天不让我和这个皇子说话,明日又说我和那个公主关系太近,是不是想尚公主,我后来再也受不了他,和他大吵一架后,便再也没进过宫。” “曾经我们也知无不言,同吃同睡,可惜了。”想到这段逝去的友谊,林栖梧有些失落地垂下头。 “没关系,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季明生安慰自己,虽然自己来的晚,但总还有机会。 “今晚你得和我一起睡。”季明生严肃道。 林栖梧又坐的远了些。 果然,男鬼要吃他了。 完了,他要死了。 “我不行的,我不喜欢男人”林栖梧低头攥着衣角,小心翼翼道“你找别人好吗?” “你想让我找谁?”季明生眯着眼,一字一顿道“你是不喜欢男人,还是喜欢的太多?” “上床!”季明生沉声道。 “现在,立刻,马上!” 林栖梧没有听话,他推开季明生就要往屋外跑。 可惜没跑几步,就被季明生揪着衣领子扔到了床上。 林栖梧坐在床上,闭着眼,似乎要引颈受戮。 许是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遭,林栖梧又鼓起唯一的一点勇气道 “不要杀我,不要吃我,求求你。” 季明生简直要被林栖梧气笑了。 “我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怎么吃人?” “不,你是要吃人的鬼。”林栖梧睁开眼说。 “吃人的鬼”季明生指了指自己,“我?” “我怎么就是鬼了?” “你把我关在房子里,不让我出门,还要和我睡觉,还长得这么……这么妖里妖气…… 走路也没有声音,还穿红衣服,还……你不是鬼是什么?”林栖梧的语序颠三倒四,但总算把憋在心里许久的话全说了。 电光火石间,季明生忽然想到什么,原来如此。 那天晚上吓到林栖梧的,不是什么井边的邪物,而是从井里爬出来的自己。 “好,我是鬼。”季明生郑重其事地宣布,“我现在就要吃你。” 他宽大白皙的手掌一点点地往下摸,吻一点点落在林栖梧的眉眼、鼻梁、嘴唇,锁骨边的月亮。 林栖梧闭紧眼,生怕见到季明生现原形。 可忽然,林栖梧又睁圆了眼,看着头埋在被子下的季明生。 “不要……别……” 他呼气急促,快感如同电流般罩住他的心神。 他徒劳地张了张嘴。 “怎么这么快?”季明生调笑道。 季明生从被子下冒出头,舔了舔嫣红的唇,问林栖梧“我还是鬼吗?” 心理年龄十七岁的林栖梧控诉道“你吸人精气,我要死了。” 季明生笑了笑,抓起林栖梧的左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去感受自己的心跳,又拿起他的右手,放在自己的颈处感受自己跳的过快的脉搏。 他又问“我还是鬼吗?” “感受不到。”林栖梧嘴硬说。 “好”季明生又把胸口贴近林栖梧的耳边,“现在,听到我的心跳了吗?” 咚,咚,咚…… 这次林栖梧真的听到了,季明生震耳欲聋的心跳。 原来你不是鬼。 林栖梧信了:“原来你真的是人,可是我们非亲非故,你为什么要在山崖救下我,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季明生现在才明白,李尔为什么要叫林栖梧榆木脑袋。 “因为我图你娇贵难养,图你脑袋呆呆笨笨,图你连在床上都这么快。”季明气道。 林栖梧不懂,为什么季明生又生气了。 季明生叹了口气,“睡吧。” 他本就是呆子,如今脑袋又笨,指望他想明白什么? 生什么气? 气死了,人家无缝衔接下家。 “究竟是为什么?”林栖梧又问。 “他们会笑你,只有我不嫌弃你,因为我是个端方君子。”季明生躺在木头旁边,心如死灰。 夜里季明生迷迷糊糊地被踢醒,“怎么了?” “打水来,我要焚香沐浴。” “哪脏了?”季明生坐起身,又作势要亲林栖梧。 林栖梧嫌弃地用手抵住他的嘴 “心脏了。” …… 长生殿是乾元帝的寝宫,殿外烛火幽幽,殿内的君王梦魇缠身。 别…… 别走…… 乾元帝梦中到了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四处挂着红彤彤的灯笼,人群熙熙攘攘,不远处还有人声嘈杂,一中年男子站在中央,身后是一排造型各异的彩灯,彩灯上又挂着纸条。 元宵佳节,猜灯谜。 乾元帝似乎是想到什么,不自觉地笑了笑,往猜灯谜处人群处走去。 “小时两只角,长大没有角,到了二十多,又生两只角。” 是什么?众人面面相觑,却想不到答案。 乾元帝刚刚挤进人群中,身旁却传来清冷低沉的男声。 “是月亮。” “答对了。”中年男子笑着把手中的美人灯笼给了他。 乾元帝侧头看去,那不是林栖梧又是谁? 只是梦中的林栖梧面容更稚气些。 彩色的灯光映在他的眉眼,从如玉的额头,到高耸的鼻梁,深浅正好的人中沟,饱满的嘴唇,点与线相连的如此漂亮完美。 林栖梧转过头,眉眼弯弯,身边穿着件鹤氅 ,白色的绒毛围在骨量轻巧的下巴处,看着又轻薄又暖和。 他被照顾的很好。 “李二?你怎么在这?你又偷偷出宫了?”林栖梧笑着歪了歪头。 “林家的事,你不怨我吗,栖梧?” “栖梧,你在哪?” “我在哪?”林栖梧似乎觉得这是个好问题,“我也不知道。” “来宫里吧,做我的……” “娘子。”忽然有个年轻男子站到了林栖梧的身后,和他十指相扣。 “栖梧,去哪了,让我好找。”年轻男子亲昵地拢了拢林栖梧的毛毛领,又亲了亲他额头,才注意到乾元帝。 “这是?” 乾元帝揉了揉眼睛,想看清那个年轻男子的面目,可无论他怎样努力,却始终看不清那人。 “他不重要,我们回家吧。”林栖梧笑着说。 “林栖梧,你怎么能说我不重要!” “林栖梧,不要走,不要走。” 乾元帝醒了。 当林栖梧被劫走后,他劝自己不要再想。 一个罪臣罢了,一个傻子、呆子、榆木脑袋,倔驴,不听话的人。 他有什么好牵挂的。 他是帝王,富有四海,难道找不出一个比林栖梧还好的人吗? 但到了夜里,白天被他刻意忽略的问题又在脑海中回荡,究竟是谁拐走了林栖梧? 许英? 派人买通狱卒,纵火引起注意, 就连那天的守卫也在回家后不久,凑巧暴毙而亡。 任何线索都被悄无声息地抹杀了,查起来一点头绪也无。 乾元帝不自觉皱眉,许英和林栖梧的关系确实亲密,可他不像是能干出劫狱这种大逆不道之事的人。 他看了许英的生平,耕读人家出身,入私塾读书,大一些进京行卷,再离京游历,最终科举入仕。 第43章 一个书生的完美人生。 这种策划应该是那种杀人不眨眼,做事滴水不漏的丧心病狂的亡命之徒的手笔,不是文弱书生能干出来的。 那还有谁呢? 放眼朝堂,有一个人倒像是能干出劫狱这种事。 季明生。 可这又是绝对不可能的。 在乾元帝的印象里,季明生和林栖梧属于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一个恶毒阴狠,一个志怀霜雪,他们一把剪刀上的两片锋刃。 乾元帝还记得林栖梧被押送入狱时,季明生脸上畅快得意,期待万分的笑容。 他与林栖梧算得上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劫狱救人,不可能。 “陛下,您醒了?” 乾元帝醒了有半柱香的时间,小太监才笨手笨脚地提着宫灯进来,又急急忙忙叫人送茶。 乾元帝的目光扫过身边的小太监,他原本是负责打扫大殿的太监,刚调到御前伺候。 调他的人,是乾元帝。 “陛下,请用茶。” 小太监的脸上荡起谄媚的笑。 他的面容与林栖梧有三分相似。 乾元帝从前觉得两个人长得差不多,可现在看,又似乎差很多。 这小太监身上没有林栖梧的贵气,没有林栖梧的眉宇间的清冷固执,没有林栖梧的目光流转间闪动的狡黠。 “退下吧。” 由于林栖梧的控诉,季明生决定松松手,放他出去放风。 一身红衣的林栖梧让季明生看直了眼。 “我穿红衣出去,太招摇了。” 不招摇。 现在林栖梧被通缉,行为习惯不能和从前有一点像。 正是因为林栖梧喜欢穿白衣,如今他出门才不能穿。 季明生给林栖梧系上惟帽的带子,他今天得上朝,不能陪着林栖梧,只好又叮嘱道 “不要与不认识的人说话,不要随意与人攀谈,听到有人叫你,也不要回头。” “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你是通缉犯。 季明生早就编好了一套瞎话,“你知道为什么林氏要举家搬回姑苏吗?” “为什么?”提起这件事,林栖梧有些落寞,林氏抛弃自己,无可置疑。 “我托人打听了,因为林氏有个仇家出来了,最近一直在找林氏后人寻仇。” “你从山崖上摔下来,估计也是仇家所为,所以出去了,千万别暴露自己身份。” “好了,说说今天要去哪?” “先去书局买书,再去买珍宝坊看玉佩。” “想买什么就买,别心疼钱。有什么事,和阿司说,他知道分寸。”季明生捏了捏林栖梧的脸,这几天喂下来,总算有点肉了。 “好。”林栖梧应道。 季明生目送着林栖梧坐上马车离开,又吩咐手下道“派人盯着夫人,今天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回来都要事无巨细禀报给我。” 季明生上朝后,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发慌。 下朝后,他才想起,今日上朝,许英那个第三者不在。 “谏议大夫许英今日不在,是病了?”下朝后的季明生装作不经意般,问身边的寒门同僚。 “他今日请假,说是病了。”那同僚有心攀附季明生,便又说“其实不是,今日书局有文学大家的书上架,上售及空,他应是去书局买书去了。” 季明生心里一惊,心里恨不得赶紧去书局把林栖梧揪回来。 “季大人,皇上在宣政殿等您呢。”宣旨太监拦住了季明生。 季明生只能先去宣政殿。 只是这次的乾元帝,没有谈公事,而是问季明生 “季卿,你曾经说过的那个解梦大师康和,如今还在京城吗?” “陛下昨日做梦了么?” 季明生试探道 “是怎样的梦呢?” “没什么,只是些梦到了些不重要的事,不重要的人。”乾元帝照旧心口不一。 季明生心里嗤笑,既然不重要,何必解梦呢? 可他却郑重道“康和喜欢游历四方,如今已不在京城,陛下难得对解梦感兴趣,微臣必竭尽所能,为陛下寻得康和。” 乾元帝满意地点点头。 这也是为什么,世家被围剿后,他依然在重用季明生。 人真的很难拒绝奸佞,尤其是当了皇帝以后。 一个执行力超强,说话顺耳,连马屁拍的都这么有水平的臣子,即使心思歹毒一点,也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节罢了。 乾元帝想了想,又说,“季卿,我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 “你去查查,那次京兆府狱失火、林栖梧被劫走,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第46章 季明生笑得阴沉沉的, 他很快进入状态,十足的咬牙切齿样子,仿佛恨林栖梧恨得入骨 “自然, 微臣会尽快的找到林栖梧, 将他绳之以法,届时将他抽筋扒皮都不在话下。” “不,如果找到林栖梧, 也别伤他性命。”乾元帝还是有些不放心, 又叮嘱道。 季明生走后,乾元帝打开了一直放在手边的木盒。 那里面是他做的木蝴蝶, 栩栩如生, 扣动机关, 展翅欲飞,却被乾元帝手中的丝线紧紧扯着, 不得自由。 木蝴蝶是李尔十年前做的,其中的精巧机关,他做了足足一月。 它是作为太子的李尔想送给林栖梧的生辰礼。 可是那天,他见到林栖梧坐在冷宫里, 和废太子梁王笑着说话。 他厌恶林栖梧身上的妇人之仁, 又或者说,李尔要林栖梧的仁心只能对着自己。 李尔闭上眼,那天的木蝴蝶他没有送出去, 他们吵的很厉害。 自那以后,林栖梧也从没有再进宫来, 没有再主动找过自己。 乾元帝很后悔,他还记得,那一次林栖梧转身后, 再也没有回头。 不过等这一次找到他后,乾元帝不会再给林栖梧离开皇宫的机会。 林栖梧站在书局中挑着书,却无意听到身边两位书生的窃窃私语。 “张兄,你手里这本杂亭文集,早过时了。” 杂亭文集? 林栖梧不自觉竖起耳朵,怎么会有人和他一样,会把自己的随笔文集也叫作杂亭文集。 既如此,他便不能再用这个名字出版自己的文集。 “要说仕途经济学问,应该向当今的中书令季大人学。” “你看看人家,没什么学问,却靠着奉承圣上,做到了这个位置。” “哼,哪里是只靠奉承,还得会借刀杀人,隔岸观火,为了害人,十八般武艺得全招呼上。”姓张的书生低声嘲讽道。 林栖梧捏紧了手中书页。 那些书生他们说的季明生,和救下他的季明生,是同一个人吗? 季明生会为他做家乡菜,晚上的时候给他打水沐浴。 虽然他在有些地方确实强势,可也不至于是那两个书生口中奸佞小人。 在朝堂上,他竟是这样坏的一个人? 林栖梧正想着,身侧肩膀却忽然被人撞了一下。 “夫人,实在抱歉。”许英低头致歉。 他见着来人身着鲜艳红衣,又带着惟帽遮住面容,下意识以为是谁家女扮男装的夫人。 夏朝民风开放,扮作男装的女子上街,人们早已见怪不怪。 林栖梧隔着帷帘的白纱,瞪了一眼撞到他的男人。 他林栖梧是男子,才不是什么夫人。 林栖梧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又忽然想到季明生的叮嘱,紧紧闭上双唇。 罢了,不与糊涂人争短长。 林栖梧正欲转身离开,却一眼看到了许英怀中的书——杂亭文集。 这书究竟是谁写的?竟然还有许多簇拥者。 林栖梧想问,却不能开口,只好指了指许英怀里的书,又伸出双手示意许英把书借他一阅。 许英没想到面前人是个哑巴,对方如此可怜,他仍旧摇摇头 “这是我一位故友的书,是许某辛苦寻得的书局中最后一本,于许某来说,十分宝贵,还望海涵。” 林栖梧闻言,失落地收回手。 见到对方收手,许英心里猛的跳了跳,太熟悉了。 被拒绝后,先是缩手,再是低头,一连串动作,给他的感觉实在…… 实在太像林栖梧了。 “等等”许英从怀里掏出那本文集,不由上前一步“公子可知,这本文集的作者……” 一抹红猛地挡在许英面前,将他与林栖梧隔开。 “这既是许大人心中至宝,便好好收着,时刻睹物思人,不必忍痛割爱。” 季明生身上的红与带着帷帽的公子身上的红衫一模一样,一看便是一家人。 “不知季大人与这位公子之间是什么关系?” “这是季某的夫人,许大人看不出来吗?”季明生反问道。 他接下来的一句话更耐人寻味 第44章 “还是说,许大人专爱夺人所爱,觊觎他人的妻子?” 季明生这话说的畅快肆意。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次终于轮到他在许英这个小三面前宣誓主权了。 即使林栖梧在他身后偷偷下死手掐他,季明生也能安慰自己,为什么林栖梧只掐自己,不掐许英呢? 可见自己在他心里很是特别。 许英被季明生这一通话气的脸色涨红,偏偏他为人斯文有礼,吵架的经验少的可怜,一时语塞 “许某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位公子……不,只是季夫人与林……” “许大人”季明生的声音忽然抬高,语气严肃冷厉“慎言!” 他拉着林栖梧要走,却拉不动。 林栖梧的目光落在许英手中的杂亭文集,他想要。 可季明生不能让林栖梧拿到这本书。 一来是怕他再与许英牵扯不休。 二来,这本书是十八岁的林栖梧整理出版的,他怕十七岁的林栖梧拿到书,再想起些什么来。 季明生脑子转的快,眸光一转,忽然弯腰在林栖梧耳边说了几句话。 刚才还黏在原地不肯走的林栖梧,竟然乖乖跟着季明生走了。 许英目送着那个带着帷帽的红衣人被季明生拉出书局,眼中情绪复杂。 季明生的夫人,身着红衣…… 往日的栖梧是绝不会穿红衣,也必不会与季明生这种人为伍,甚至对他自己的书,杂亭文集都像是第一次见一般。 许英皱眉,可是那人下意识的动作,站在原地不肯离开的倔脾气…… 明明哪里都不对,却又似乎哪里都对。 马车上,林栖梧心里仍带着怀疑 “杂亭文集真的是那种禁书?” “是呢。”季明生故作严肃道,“栖梧作为君子,总不能沉迷在那种事上吧?” “可书名听着可不像……而且”林栖梧据理力争,“方才那人,看着也不像是……” “如果不是禁书,怎么会整个书局只剩下一两本?” “还有你刚才遇见的那个人,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季明生又开口道,“他啊,两面三刀,是真正的伪君子。” “可是他看着不像坏人。”林栖梧下意识辩驳道。 “什么叫看着不像坏人?”季明生眉毛一挑,他最听不得林栖梧在他面前为别人说好话,尤其是说许英的好话! 季明生冷笑道“那按你的意思,天下的丑人便全是好人了!” “他长得也不丑啊……”林栖梧小声说,他存心和季明生唱反调 “我觉得人家长得比你好看。” 季明生被气的不轻,脸上浮现出古怪的微笑,目光幽幽,语气阴森“你再说一遍……” 难道这人变笨了,眼神也会跟着变差了,连审美也变低端了? 季明生不由自主地开始焦虑了。 他从小生得貌美,唇红齿白,明艳动人。 自己虽然人坏了一点点,但他心里总期盼林栖梧会因为自己这张脸蛋能容忍些。 可林栖梧说自己长得甚至不如许英…… 季明生忽然又想起昨晚的事,林栖梧说自己像鬼,原来他真的不喜欢自己这张脸。 林栖梧最怕季明生这副阴森森的模样,索性扭过头,拉开车帘看向窗外,声音闷闷的 “那些书生说你是奸臣,残害忠良。” “你觉得我是吗?”季明生心不在焉地反问。 他倒不在乎自己的名声,现在的他,心里关心的事另一件事。 前有皇帝后有许英,自己又不能靠美貌取胜,必得另寻他法。 如今之计,他季明生得在林栖梧心里真有个名分才行。 林栖梧不知道季明生的心思,他还在纠结,季明生究竟是不是奸臣? 数十年来的,他所受到的教育都告诉他,君子不与小人为伍。 他不希望季明生是奸佞。 如果季明生真的是残害忠良,杀人不眨眼的奸臣,那自己还要不要和他亲近? 他不知道。 心中烦闷的林栖梧看着车帘外人来人往,余光无意扫到一对夫妻,又想起什么,忽然气鼓鼓道“你刚才凭什么说我是你夫人?” 季明生几不可查地笑了笑,心说,好机会,这可是你林栖梧自己撞上来的,可别怪我给你下套。 “难道我们不是这种关系么?”季明生开始把目的用一套套的话术层层包裹起来。 “林栖梧,我供你吃,供你穿,昨天晚上连清白也葬送在你手里,你现在下了床,便翻脸不认人了?” 林栖梧惊愕于季明生的胡搅蛮缠的功力之深,一瞬间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什么清白,你可别胡说。我昨晚可没有让你……而且你也不是女子……我也没有那个意思……我不喜欢男人……” “而且昨晚是你主动的……” “呵,没想到世家的美玉也会说这种话,真是令人心寒”季明生笑得悲凉。 这一次季明生似乎是真伤心了,他低着头,鸦黑的睫毛轻轻颤动 “罢了,一切都是我痴心妄想,我的一片心意不过是任人践踏的尘土。” “我……”林栖梧不知怎的,顿觉自己罪大恶极,像是什么吃了霸王餐不给钱的恶霸,又像抛弃了糟糠之妻的陈世美。 他不知不觉走入陷阱深处,支支吾吾道“那……你想如何?” “哼”季明生终于图穷匕见,“多少得给我个名分吧?” 第47章 “名分?”林栖梧愣住了。 “可是你是男人, 我也是男人”林栖梧低头,“我们之间怎么会有……” “你难道不知道有契兄弟一说?” 季明生趁人之危,不知何时坐到林栖梧身旁, 朝他耳边吹气。 林栖梧侧过脸, 歪了歪头,耳根不知不觉中红了一片,从季明生这个角度, 刚好能看到耳后到脖颈处白玉似的皮肤上的一片霞。 “不, 我不作那样的人。” 契兄弟,指的是彼此之间存在暧昧关系的两位夏朝男性, 他们大都有妻有子, 却依然在外和戏子, 又或同窗,存在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 有的身后还会养用来泄火的小厮。 林栖梧看不上这种人。 季明生得意地笑了笑,他就知道林栖梧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如今,他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那你要怎么办?你只能嫁……哦不……你只能娶我了。”季明生一步一步把林栖梧往自己规划好的道路赶。 “娶男妻?”林栖梧低下头,细细想了想, 方才抬头对季明生一本正经道 “可林某想, 大丈夫应先立业,后成家,明生可否愿意等我科举中第后, 再谈嫁娶之事?” “那栖梧可别变心。”季明生没有逼人逼得紧,这场博弈, 他算是赢了一半。 至少自己在林栖梧心里,也有一席之地。 “也别跟别人跑了。如果让我发现……”季明生眯了眯眼 “届时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可否到寺庙停一停?”林栖梧眼睛看着护国寺,压根没在意季明生的话。 今日是十五。 自从林栖梧被庄子里的疯子关了三天后, 他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去寺庙祈福消灾。 护国寺的僧人告诉林栖梧,护国寺的住持慈舟大师在这两天会领众诵《吉祥经》《金光明经》,将功德回向信众,身上有了佛缘,寻常鬼怪便不敢近身。 林栖梧下了马车,他今日要诵经,季明生在他身后紧紧跟着。 护国寺是皇家寺庙,庄重威严,季明生怕林栖梧碰上皇室子弟,尤其是曾经见过他的什么公主王爷之流,到时候在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乾元帝的耳朵里,再让他生疑。 在悠远绵长的钟声中,季明生终于爬上了层层阶梯,看到了林栖梧。 林栖梧停在大雄宝殿的门口,他的前面站着两位僧人。 一位一看便是年纪尚小的小沙弥,另一位僧人身着住持服制,面相看上去只有三十岁不到。 这不是护国寺原本的住持。 “你是谁?”季明生抢在林栖梧之前心中所想,“原来的住持呢?” 季明生知道护国寺前任住持,他是个年纪略大却身体硬朗的老头,还有一个得意弟子玄空。 玄空和二十岁的林栖梧私交甚密,林栖梧一病,玄空和尚来林府来得比大夫还勤。 季明生记得很清楚,林栖梧就是把自己的玉坠给了玄空和尚。 那僧人身边的小沙弥心中厌恶粗俗无礼的季明生,却对他身边戴着帷帽的施主心生好感。 他举止得体,举手投足中都透着礼佛的虔诚,一看便知是寺庙常客。 小沙弥冲着林栖梧笑了笑,“这是皇上亲自任命的住持慧闻大师,前一任住持慈舟大师已经圆寂。” 圆寂,季明生皱了皱眉,那老头身子骨结实得很,少说可以再活二十年,怎么会忽然圆寂了? 第45章 即便是慈舟离世,应该按资历也该是他的弟子玄空作护国寺的住持,哪里轮的上一个外来和尚? “施主,好久不见。”慧闻目光却落在林栖梧身后的季明生,眼里忽然有了笑意。 季明生盯着面前僧人许久,才猛然想起,这是他年少时遇到的,劝他出家的和尚。 不好,是妖僧! 这不是季明生污蔑人。 自己十年前遇到他的时候,这个妖僧看上去,十年风霜,竟没在他脸上留下一点痕迹。 何况此人还是乾元帝亲在任命为住持的,太诡异了。 小沙弥注意到林栖梧侧身看向空空的大雄宝殿,便说道“今日诵经已经结束,请施主改日再来吧。” 慧闻的目光移到了季明生身旁的林栖梧,眼底带着十足的探究。 “既然施主潜心礼佛,贫僧可再为施主诵经祈福。” 季明生上前一步,挡住了妖僧的目光。 林栖梧摇了摇头,不知为何,他对眼前的和尚很反感。 两人携手走下台阶,离开寺庙。 他们身后,慧闻盯着季明生的背影出身,神色痴迷,那眼神是上了赌场的赌徒看砝码的眼神 ,嘴里不自觉喃喃出声 “好材料,好材料。” “住持在说什么?”小沙弥挠了挠头。 那和尚只是古怪地笑笑,没有说话,走了几步又回头,吩咐小沙弥备车,随他进宫面圣。 “等等我。” 出了寺庙门,林栖梧忽然走得极快,听到季明生的声音,他转身拉起帷帽前的白纱,似乎是忽然想到什么,笑得眉眼弯弯,对季明生说 “我知道寺庙附近有一家老店卖辣酱,你等我给你买来,好嘛?” 季明生爱吃辣酱,这件事是前几天林栖梧才知道的。 …… “吃完了?今天怎么又吃这么少?”季明生自从得了江南厨子的做菜诀窍,每日挖空心思,换着花样给林栖梧做菜。 “是你做的太多了,我一个人吃,每道只能吃几口,吃不完。” “谁昨晚念叨说要吃冬笋、豆腐和鸡汁鱼来这?” “我又没说每道都要,做一道就好了。”林栖梧小声道。 “吃完不温书了?”季明生看着放下筷子,仍坐在餐桌前的林栖梧,故意问道。 “我从没见过你吃饭。”林栖梧终于开口,这也是他以前觉得季明生是鬼的原因之一。 “我都是等你吃完,我再吃的。”季明生慢悠悠的象征性般吃了两口,抬眼对林栖梧说 “行了,还站在这,等着洗碗?” 林栖梧慢吞吞地走了。 这时候季明生才就着林栖梧吃剩下的碗,打开桌上的小瓷罐,舀了几勺红艳艳的辣酱放进碗里。 林栖梧口味清淡,又挑嘴,每日的菜季明生都要做的合他口味才肯多吃些,可季明生口味重,每次吃饭都要配点酱。 他开始津津有味地吃起剩饭,鼻尖甚至浸出一滴汗珠。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林栖梧又回来了。 “不敲门就进来?”季明生撂了筷子,沉了脸。 他不愿意让林栖梧看到自己吃饭的模样。 季明生在做户部小吏时,曾与同僚一同赴宴,宴上有世家的官员偷偷讥讽他说他吃饭太快,像饿死鬼投胎。 “这寒窑里钻出来的鼠儿,到底是荤腥见得少。” 他自然是不以为意的,升官后还不忘初心,狠狠报复回去。 可是碰上了林栖梧,季明生不愿意给他留下任何的坏印象,每次在他面前故意吃的慢,在他走后偷偷吃林栖梧的剩饭。 完了,现在被林栖梧撞见,只怕又要笑话自己的吃相。 “你吃的好香。”林栖梧却真心实意道,“只是为什么要等我吃完饭才吃?” “我吃的太快,吃相不雅……”季明生冷哼了声,像是和谁置气“怕入不了世家公子的眼。” “你听他们胡说。”林栖梧难得说话粗鲁,他知道有些世家子弟明明一事无成,只能刻薄挖苦那些家世不如自己的书生和小官吏,林栖梧极为不齿。 季明生心里却像吃了蜜。 这是林栖梧第一次为自己说话。 季明生沉浸在那天的美好回忆中,美滋滋地想,口味清淡的林栖梧能买来多好吃的辣酱。 等他反应过来时,林栖梧早已不见。 不对,林栖梧从不吃辣,他如何知道哪家辣酱好吃。 季明生心道,坏了,他忘了,林氏老宅和护国寺只隔了一条街。 他真昏了头,还真以为林栖梧是去买辣酱。 季明生忙跑去林府前,却看到在林府门口孤零零蹲着的林栖梧,他身后,官府的封条还贴在林府的大门上。 含元殿外,又是一年初春。 “你是说,你能找到朕梦里的人?” 僧人嘴角向上弯着,眼角向下垂着,明明是慈眉善目的笑,看久了却让人觉得诡异虚假。 “陛下前几日可是梦到了两名男子,相携出游?” 乾元帝心里猛跳,这个梦,他没有同任何人说过,眼前的和尚是如何得知的? “你果然有些本领。”乾元帝此时才正眼打量起这个慧闻,“朕记得你当年还是父皇炼丹的道士,极得父皇倚重,如今怎么又改行作和尚了?” “先皇看中道教,您却爱礼佛,贫僧不过是感召到天命所归,为了为君所用,作出些改变罢了。” 这话乾元帝听着顺耳,方才继续道“朕梦中之事,可会成真?” “陛下是天子,所梦大都是未来。” 乾元帝闻言沉了脸,握紧了手中的木蝴蝶 “可朕偏不要它成真,你能做到吗?” 乾元帝眼中闪过杀意“朕梦中的两个人,你都能找到?” “自然,陛下想要的,一定都会得到。”慧闻笑眯眯地答道 “只是那梦中另一个碍到陛下眼的人,可否交由贫僧处置?” 第48章 曾经的林府占地广大, 几乎将半条街都占尽了,府正门上的牌匾是四个烫金的大字,‘永世其昌’——夏朝的开国皇帝亲赐的。 往日若是城中鼓楼高处, 便可远远望到林府中如画一般的后花园, 以及建得峥嵘轩峻的亭台楼阁。 尤其是林氏出了林栖梧后,风水大师们都来沾光,说林氏主宅布置精巧, 风水极好, 滋养文气。 不少人盖新房,都会站到鼓楼上, 参考林宅的布局, 假山摆在哪里, 石桥又设在何处。 久而久之,鼓楼上的砖石竟都被人踩得发亮。 可现在, 林府破落了,花草枯萎,楼阁坍塌,御赐的牌匾没了, 门口的两只石狮子脑袋上都积了一层灰, 路人路过林府,只剩无限唏嘘。 季明生蹲在林栖梧面前,看着他失落地把头埋进膝盖中, 被磨得一点脾气也无,好声好气地哄道 “怎么这么可怜?早和你说了, 林氏早已举家搬到姑苏。” “不,不是,林氏是被抄家了。” 林栖梧指着身后的封条, 低头道 “被李二抄家了。” 回季府的路上,季明生明显能感受到林栖梧情绪低落。 “你放心,林氏的老小都好好的回到了姑苏。” 当时世家倾颓,几乎只在一瞬间。 寒门子弟拍手称快,不少人在在场战役中好处占尽,连升三级。 但季明生不知道林栖梧作为世家最得意的子弟,目睹那场权力清洗,究竟是何感想。 他会恨自己吗? 必然是恨的。 当时的季明生已经打定主意,劫走林栖梧后,把他关在家中好好调教, 不论林栖梧对自己是恨还是爱,他下辈子都只能作被关在深宅中季夫人,余生都要和自己绑在一起。 可他没想到,林栖梧会失忆。 他会见到林栖梧对自己产生除了厌恶、逃避和漠视以外的情绪。 吃饭挑嘴的林栖梧,愚钝了些却仍然日日温书的林栖梧,躺在床上紧闭双眼不敢看自己的林栖梧,怕黑怕鬼的林栖梧。 这样林栖梧太鲜活了。 于是季明生竟开始痴心妄想,得到林栖梧的爱。 如果林栖梧病好了,恢复记忆了,他与林栖梧之间又当如何? 季明生小心翼翼试探道“你恨皇帝吗?” 林栖梧摇摇头 “其实我早知道世家会有这么一天,从他上位的那天起。” 季明生愣住了,他眼前的人,可是十七岁的林栖梧,而不是二十岁在官场上做了三年官,形势嗅觉灵敏的的林栖梧,竟然也会说这种话。 无千年王朝,而有千年世家。 包括王无忌在内的许多世家显贵对这句话引以为傲,他们觉得这是真的。 可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 “一个家族兴衰荣辱,周而复始,不可避免,我不会报复李二,因为夏朝也终有覆灭的那天。”林栖梧说。 第46章 “何况林氏只是失去些家产和权位,族中老小性命得以保存,已是万幸。” 林父总逼着林栖梧为家族出头,命令他照拂家中小辈。 林栖梧却觉得自己真正能为林氏做的,只有在姑苏置办些田产,待到家族衰落,林氏后辈们可以回家务农。 林氏十五房子弟中,总会再出几个有出息的子弟,那时科举入仕,林氏便又有复兴的希望。 季明生眨了眨眼,他没想到林栖梧也会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完了,这么清醒,更爱了,季明生低下头捂住脸。 “那如果皇帝,李二突然对你特别好,你会不会原谅他?” 季明生嘴上问的是皇帝,其实说着是抄了林氏全家的自己。 如果林栖梧恢复了记忆,会不会也愿意和自己过下去? 林栖梧疑惑似地歪头,“他为什么要对我特别好?” “我难道很卑贱吗?”看开是一方面,可林栖梧毕竟曾经是神童,是贵公子,他有自己的傲骨。 “他抄了我家,反过头来又亲亲热热对我好?发癫的疯子!这算什么,打一巴掌揉三揉?” “嗟来之食,我才不要!”林栖梧神气地抬了抬下巴。 半晌,他又奇怪道 “好端端的,你为什么问我这些?” “好,好,没什么。”季明生眼神游离,似有重石压在心头,“我只是随便问问。” 一旦心有所求,即便是纯净澄明的菩提心也要变成凡物。 更别说季明生这颗腐烂发臭的黑心了。 他只希望林栖梧的病不要好,永远蒙在鼓里,他和林栖梧就这样走下去,真正成为一对深情伉俪。 永远忘记那些事吧,栖梧,和我永远在一起。 可惜天不遂人愿。 也许是林栖梧被林府衰败之景刺激太过,又或许是今夜受了凉 林栖梧半夜额头发热,嘴里小声念叨着梦话。 季明生贴近去听,林栖梧其实是在低低抽泣 “父亲,我有用,别把我送到庄子里去。” “那里有鬼……有鬼。” “没有鬼,林栖梧。”季明生把林栖梧抱在怀里,一点点擦去他额头上的冷汗,低声安慰道, 睡梦中林栖梧两只手挥着,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庄子中废弃的柴房,“有人吗?不要走,不要只留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在这里呢,季明生在这里。”季明生抓着林栖梧的双手放在脸侧。 “季明生,不要季明生。”林栖梧眉头紧锁,呢喃道“季明生是鬼,他没有影子。” 深夜里,季明生难得敞开心扉,说了几句情话。 他没什么文化和涵养,只有一颗被边境的风沙吹干,往上爬时被腐坏的烂心肝。 他说不出什么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绵绵情意,更说不出白帕无墨,浸透相思褶皱的酸词。 他的话像是大小不一的沙砾。 季明生轻轻摸着林栖梧的乌发,轻轻道 “即便季明生有一天真成了鬼,也会努力做最坏最恶毒的厉鬼,但不要怕。 因为季明生即使作了鬼,是向着林栖梧的恶鬼,保护林栖梧的恶鬼,我守在你身边,其他的小鬼不敢来吓你。” 天将破晓的时候,林栖梧终于退烧了,季明生摸着林栖梧终于凉下去的额头,放心地轻叹口气。 他轻轻靠在床边睡着了。 季明生醒的时候,床上的林栖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一大早,饿了吧?”季明生站起身,林栖梧这小没良心的眼巴巴地盯着自己,只能是又催着自己做饭。 “想吃什么?” 林栖梧神色古怪,似乎是想了很久,才说“想吃蟹粉小笼包和水晶牛肉汤。” “好。”季明生又扶着林栖梧躺下,“再睡会,饭好了叫你。” “季大……”林栖梧顿了顿,才说“季明生,你不去上朝吗?” “告假了,今天在家陪病美人。”季明生为林栖梧掖了掖被角,去了厨房。 季明生处理螃蟹的时候,一不小心滑划伤了指尖,几滴鲜血落在木盆,在浑浊的水缓缓散开。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是发慌。 但是看着林栖梧乖乖地把包子塞进嘴里,脸颊鼓鼓的模样。 季明生又觉得自己多虑了,爱吃爱睡, “那你今天不上朝,能不能带我吃醉仙楼的咸水鸭?”林栖梧咬着筷子说。 “哟,不温书了,昨天出去玩,今天又想出去玩?”季明生故意逗林栖梧。 “你烦不烦,我读书的时候你说我读不好,不读了又说我讨懒。”林栖梧故意气道 “那我不去了。” “去去去,是我想吃咸水鸭,我想栖梧陪我去的,不是栖梧想去的。”季明生作为奸佞,这种话伸手拈来。 这才终于又给林栖梧哄好了。 可是在醉仙楼,季明生又见到了他不想见的人。 许英。 “季大人也和夫人一同来着醉仙楼吃饭?我记得季大人是北方人口味重,吃不江南菜,不知夫人是哪里人,竟也爱吃咸水鸭。”季明生没理他,许英反而主动追着问道。 “他也是北方人,只是口味清淡。”季明生搂着林栖梧的腰,让他往自己身边靠了靠。 恍惚间,许英忽然屏住呼吸。 因为‘季夫人’方才偷偷朝他转动手腕。 他看到了,手腕上的红痣,他见过,林栖梧手腕上,也有一模一样的红痣。 许英眼睛不错珠地盯着林栖梧垂下去的手腕,似乎想把那红色的衣衫盯出个洞来。 是他,这一定是他。 “许大人,非礼勿视。”季明生斜着那双凌厉凤眼,狠狠地剜了眼许英。 “不!”许英刚要开口辩驳,却发现那位戴着帷帽的‘季夫人’冲冲他微微摇头。 许英知道,这是在请他不要冲动,一切从长计议。 许英压住澎湃激荡的心,微微低下头,不再说话。 季明生拉着林栖梧去了包间,许英痴痴地凝视着包间门口,很久很久。 林栖梧这是再向他求救,许英可以肯定,他一定要想办法,将林栖梧救出季府。 只是季府戒备森严,他还如何救出林栖梧呢? 许英想到了一个人。 很久之后,每次午夜梦回,许英都无比后悔,为什么,那次他要求助那个人 那人的出现,无疑是把林栖梧推进了更深的深渊。 第49章 醉仙楼的咸水鸭, 林栖梧没吃几口,便说饱了,自己望着窗外托腮发呆。 季明生说他是眼大肚小, 点的多, 吃的少,林栖梧闭上耳朵,漫不经心地说 “我从前在家都是这样的, 每道菜只吃几口, 可没人说我。” 季明生闭了嘴,老老实实地把酱油淋在淡黄的鸭肉上, 捧着林栖梧的碗, 把剩下的肉吃个干净。 “走吧。” 林栖梧又乖乖地跟着季明生回了季府, 一回季府便又钻到书房,说是要温书, 不肯出来。 一切似乎都和从前一样,遇见许英只是一个意外。 “渴不渴,喝口茶吧。”季明生端着安神茶进来。 林栖梧喝了一口便又放下,嘟哝道“不好喝。” “这茶安神助眠, 宁心静气, 我和栖梧说过的,良药苦口利于病,茶也如此。”季明生又重复问道 “还记得我说的话吗?” “我又不是哪一句都能记得。”林栖梧心不在焉, 他烦躁地翻着书页,心里还在想着许英会找谁求助。 季明生笑了, 声音很轻。 温柔笑意里藏着把冷冰冰的刀。 季明生为林栖梧理了理微微皱起的衣领,林栖梧耳边轻轻道。 “夫人怎么病好了,还是脑袋笨笨, 连为夫的话也不记得?” 病好了。 这三个字落在林栖梧耳中,宛如惊雷。 季明生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为什么没有戳破真相,反倒配合着自己演到现在。 不得不说,季明生如果在威慑人这方面,确实天赋异禀。 现在的林栖梧只觉毛骨悚然。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林栖梧无意识地攥紧双手,指甲在手心里压出深深地的白痕。 季明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掰开林栖梧紧攥的双手,轻轻地吹气 “还好昨天刚剪了指甲,不然又要伤到手了。待会要吃大苦头了,现在可别受伤。” “回答我,季明生。”林栖梧气的声音发颤。 “从你刚才勾搭许英开始。”季明生终于结束他的阴阳怪气,语气阴冷 “昨天刚答应了我,要一心一意和我过下去,今天就故态复萌?” “你明明知道,我昨天什么都不知道,你骗我许诺下这种荒唐事,季明生,你趁人之危!” 林栖梧双眼发红,他想到这段时间,他竟然与季明生这种人稀里糊涂地纠缠在一起,只觉荒唐。 第47章 “是啊,我就是趁人之危。”季明生笑笑, “我是趁人之危的小人,可你林栖梧是君子,既答应了我,理应践诺守信,怎么还敢和许英那个贱人牵扯不清?” “我与许英是知己之情,没有你想的那种腌臜关系。” 知己,好啊,知己,季明生心想,你林栖梧入狱的时候,他许英在哪? 靠着这个知己,你早死了一万次了! 还腌臜关系,什么意思? 他知道了,和许英之间是干干净净,清风明月的知己之情,和自己之间便是见不得人,上不得台面的腌臜关系? 季明生又想到了那一天。 林栖梧病了,不让自己这个“外人”去探病,还对和尚说自己送的玉坠不干净。 季明生气的牙痒痒 是了,现在的林栖梧是二十岁的林栖,已经被世家那些老头、那些,教坏的林栖梧,需要好好调教。 “你那天还羞辱我,你竟然……” 林栖梧没有觉察到季明生状态不对劲,他只是想到那晚的事,太不应该了。 君子戒色以证心,远色以明德。 为什么季明生要做那种事? “羞辱你?” 季明生握住林栖梧的手腕,欺身上前,把他摁到床上,膝盖顶在林栖梧的□□,不让他合腿。 “羞辱你,对,为了羞辱你,我才费尽心思救你出狱,知道为什么吗?” “世家子弟眼高于顶,对我这种身份卑微的寒门肆意嘲笑打压,不,其实我季明生连寒门都算不上。 我当时以为,世家子弟不过都是些祖上有几个臭钱,每天便把眼睛挂在脑门上的纨绔。 “可见到你,我就在想,原来世家确实是有好东西的,白璧无瑕的美玉,千娇万宠的凤凰蛋,耗尽气运养出来的宝贝,我一见到就移不开眼了。” 季明生又说 “又要大宅子,又要绫罗绸缎,又要好菜好饭,你知道你有多难养吗? 季明生越生气,脸上的笑意反倒越重,如同阴影一般压在林栖梧心口。 “季明生,别这样。”林栖梧想抬手给季明生一巴掌时,他才发现自己四肢无力, 给的巴掌也轻飘飘的,宛若调情。 是那杯茶,季明生在那杯茶里下了药。 季明生亲了亲林栖梧的手,轻轻笑道 “世家的小君子,怎么还打人巴掌?” …… 季府的门口很单调,黑色的大门,黑乎乎的牌匾上写着季府两个黑字,连烫金都没有,若是晚上见到季府,怕是会以为自己走到了阴曹地府的门口。 也不知季明生的俸禄花到哪里去了。 许英在门外徘徊,他还是不放心,明明知道季明生一定会将他拒之门外,但他还是来了。 许英想,那个人一定是林栖梧。 季明生对林栖梧的情意,许英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许英第一次见到林栖梧时,季明生就在旁边,他看林栖梧的眼神,和许英看林栖梧时一样的。 所谓,同类最了解同类,许英英很清楚季明生对林栖梧的心思。 不,许英在心里纠正,在喜欢林栖梧这方面,自己与季明生是同类。 但他可不是季明生那样的小人,劫狱的疯子,囚禁心上人的变态。 黑漆漆的大门打开了,季府的仆人从门内探出头,“许大人,我们家大人说,请您进来。” 许英跟着仆人走到季府深处,小声试探道 “你们大人什么时候娶亲的?” “大概在一年前,大人和夫人便订了亲, 只是夫人身体不好,不常出门。” “你们大人对夫人很好?” “那是自然,不仅如此”那小厮似乎被触发了关键词,像是背诵早已背熟的文章, “不止我们大人对夫人好,我们家夫人对大人好的不得了。不仅早晚亲自侍奉大人用餐,我们大人每日上朝前,都是夫人亲自为大人更衣。” 小厮一口气说了许多话,缓了缓,有一字一顿地总结,像是在给刚在那段“文章”升华: “夫人和大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夜夜缠着大人,要为大人添个孩子。” 许英没再说话,他觉得这小厮说话说的太刻意。 许英想,这小厮或许是没读过书的缘故,说话粗俗,上不得台面,才这样不堪入耳。 季明生坐在前厅,很是惬意地轻啜口茶水,眼角眉梢透着猛兽饱餐后的嗜足,见到许英来了,屁股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站起来迎客的意思。 “不知许大人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许英从怀中掏出杂亭文集 “上次在书局……与林……季夫人偶遇,夫人喜欢这本文集,许某却横刀夺爱,愧疚难安,今日特来奉上。 ” “内子年纪小,心性浮躁,不适合读这些。”季明生又想到什么小事,故意不以为意地嗤笑 “不瞒许大人说,内子未出阁的时候,行止不羁,有不少露水情缘……” 季明生低头地理了理衣摆,“有些自作多情的蠢人竟还追上门来,自讨其辱,你说可笑不可笑。” 季明生笑了笑,那是势在必得的微笑也是满怀恶意的笑,“许大人真的要见内子?” 许英从没被人这样指桑骂槐地羞辱过,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可如今为了见到林栖梧,他只得忍气吞声,点点头,态度卑微,恳求道“请大人让许某见夫人一面。” “那请吧,许大人。”季明生推开内室的隔门,请许英进来。 许英一时进退两难。 蓦然进入别人家的内室,对许英来说,实在太无礼。 “内子身子疲累,现在起不来,许大人既然追到了府上,现在又作这副清高守礼的模样,给谁看呢?” 许英还是迈步走了进去,见到屏风后有一处人影。 他大致能看出轮廓,那人应是缩在床头,手里还攥着被子。 季明生开口了。 “夫人,许大人要给你送书呢,你要吗?” “不……不要。”那声音像是哭哑了,许英听着有些像林栖梧的声音,却不能肯定。 “许大人想常常来看你呢,你愿意吗?” “不愿意。”那声音似乎带上了哭腔,“我已经成亲了,要……要学会主动避嫌,不该与不相关的人牵扯不清。” 许英不自觉上前两步,“我是来送您的文集的。” 那道人影又往床深处缩了缩,连忙道“不必了。” “喜不喜欢相公?”季明生又问。 “喜……喜欢。” “你!”许英的声音发抖,“你怎么能这么对他?你为什要逼他说这些话?” “许大人似乎管的太宽,季某如何管教内子,与许大人有何干系?” “小树苗成长的时候,被外面的狂蜂浪蝶吸引,不小心长弯了,若不好好修理,怎么能往正路上走?” “你说是吧,夫人!”季明生声音高了些。 “对,许大人日后请别来了,我是指真心愿意和明生在一起,还请您忘了今日的事罢。”屏风后的人影又开口道。 “许大人,看到了吧,内子可是对你无意,别再上赶着自作多情了。” 季明生亲自送脸色惨白的许英离开后,嘴角微微噙着笑意,走入屏风后 “夫人刚才好乖。” 第50章 护国寺的西侧有一列禅房, 草木幽深,是为潜心修佛之人准备的临时住所。 寺庙厨房的小沙弥抬头擦了擦脸上的黑灰,折断柴火扔进灶火台中, 嘴里叨叨絮絮地抱怨着 “那位客人在禅房住了两个月了, 从不出门,不给香火钱不说,咱们还得另外给他做饭。” 老和尚缩着手进了厨房, 听到小沙弥的抱怨, 当头赏了他一个暴栗 “你懂什么,这是寺庙的贵客!知道这个男人身后是什么大人物吗?” “这是护国寺, 不是什么乡野小庙, 胡言乱语, 小心你的脑袋!” 被训斥后的小沙弥认命般端着餐盘去禅房送饭,却发现往日虚掩的禅房大门此时紧紧闭着, “施主,吃饭了。”小沙弥敲了敲门。 禅房的门被打开,一个儒雅温和的中年男人很是警惕地微微探头,接过小沙弥手上的餐盘。 此人自从入住护国寺, 如同孤家寡人一般, 与世隔绝,今日怎么竟有人拜访他? “他知道他背后是谁吗?”这声提点又在小沙弥的脑中响起 他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巴巴地想看清客人是谁, 可惜只看见了一截官袍。 小沙弥好奇心起,耳朵贴在窗边, 却只听清了一句 “林伯父……” 原来这人姓林。 官袍在禅房待了很久,前脚刚离开,后脚住持便进了禅房。 慧闻手里捻着一串鲜红的佛珠, 一点暗色也无,红的如同鲜血一般,看着没有佛性,只有妖性。 第48章 可偏偏,他的脸上还挂着慈悲的笑 “林施主,方才许大人来访,所为何事?” “他说自己见到犬子了”林毅面色古怪。 他不明白,自己的清风朗月,白壁无暇的儿子怎么会置林氏一族不顾,私自越狱,又和季明生这种小人搅在一起? “在哪?” “在季府,季明生家中。” 慧闻听了这话,却一点也不意外。 他身在佛门清净之地,心却早已入俗世红尘,对京中种种 他知道是谁劫走了林栖梧,却不告诉乾元帝。 慧闻有他自己的考量。 一来,季明生位高权重,又深得乾元帝信任,若慧闻蓦然说出真相,本就对他心存疑虑的乾元帝不仅不会相信,说不准还会怀疑他别有用心。 在季府找到林栖梧还好,若是找不到,自己怕是要被乾元帝问责。 二来,季明生心狠手辣,即使真的在季府抓了现形,万一季明生那个黑心烂肺的东西矢口否认,反手将林栖梧推出去,慧闻也会惹一身骚。 最重要的是,慧闻不是为了找林栖梧。 他是要季明生与乾元帝这对君臣彻底决裂,让乾元帝真正对季明生产生恨意,巴不得季明生立刻去死。 慧闻习惯借刀杀人,不愿意自己冲锋陷阵,他是操控棋子的棋手。 在林栖梧刚失踪时,许英便来过护国寺,那时是慧闻接待的他。 也许是凑巧,那天的许英知道了林毅住在护国寺礼佛。 因此在许英确认是季明生拐走林栖梧后,便匆匆又来了护国寺,与林毅商议对策。 对于慧闻来说,许英就是那把趁手的刀。 “常言道,一家有女百家求。”慧闻沉吟道,“民间又说,一个女婿半个儿。” “林大人要想好,要挑个什么样的女婿,对林氏最好。” 林毅面色阴晴不定,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仍旧接受无能。 慧闻脸上仍带着笑意,转身离开,吩咐等在门口的小沙弥备车与他应召进宫。 现在,他是乾元帝眼前的红人。 “朕又做梦了。” “陛下梦到了什么?” 乾元帝捏了捏仍在作痛的眉心,显然这场梦让他很不爽。 “我梦到他在哭,他被人欺负了。” 距离林栖梧失踪已经三个月了,乾元帝的耐心已经越来越少。 三个月,足足三个月,林栖梧被人掳走了九十天。 乾元帝夜里频繁地做着关于林栖梧的梦,即使是白日里,他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恶毒心思。 他甚至庆幸林栖梧是个男子,若他是女子,被人从狱中劫走,现在只怕连孩子都怀上了。 慧闻只是笑了笑,“陛下,许大人今日来护国寺,似乎是知道林大人的下落。” “他?”乾元帝有些意外,“他从哪知道的?” 乾元帝派出了不少人,从京城附近的乡镇查起,甚至还派人去了姑苏暗查,都一无所获,他没想到,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玩了一出灯下黑。 “许大人如今就在殿外,您只要召他一问便知。” 乾元帝点点头,又想都一件事,他压下心中繁杂的猜想,又问“林氏全族回姑苏,你为什么要请朕把林毅留下?” “陛下想要林栖梧进宫,林毅是最好的帮手,他一定会用这个儿子去换林氏的荣华富贵。” “那时,不管林栖梧心里情不情愿,他都得乖乖进宫。”慧闻笃定道。 乾元帝却不以为然,林栖梧有什么不愿意的,他是天子,富有四海,即使真像他梦中一样,那也是一时被人蛊惑。 那个呆子,总是这样轻信于人,太容易把自己的那颗心交出去。 …… 季明生上朝前,林栖梧还在装睡。 “病好了没?” 林栖梧除了眼睫毛微微颤动几下,毫无反应,似乎睡得正香。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林栖梧偷偷抬起右眼眼皮,发现季明生正蹲在床头盯着自己,又赶紧闭了眼。 “又娇气又胆小,一点小心思全用在算计你相公了。” 季明生眯了眯眼,自从林栖梧上次被自己教训后,一门心思要跑。 下有对策,上有政策。 季明生为此专门设计了几次钓鱼执法,在林栖梧以为自己将要成功逃走时,季明生如同阴影一般,幽幽出现在他身后。 每次被抓,季明生少不了在床上拾掇他几顿,久而久之,林栖梧终于断了逃跑的心,老实不少。 但这颗小凤凰蛋的心思活络,只安生了几天,又开始钻起空子,今晚说头疼,明晚说胸闷,后天晚上又说白日里读书太久,眼睛疼,总不肯履行自己作为妻子的义务。 那天晚上季明生又被气笑了。 “娘子眼睛疼,哪里会妨碍夫妻云雨” “我不能流泪。”林栖梧一本正经地说,“你每次都让我哭。” 月亮越是清高,有人就越期望它沉入海底。每次季明生看着穿着正经,表情严肃的林栖梧,心里总会蹿起一股邪火。 “这次不会了,栖梧自己也要争气,少流一点眼泪。” 可惜那天晚上季明生没有适可而止,林栖梧哭得很惨,第二天醒来,眼睛确实是肿了些。 这可是不得了,给了林栖梧一个讨懒的好借口。 一直到今天,季明生一靠近他,林栖梧便开始哼哼说自己眼睛疼。 “今天在家好好睡觉,不要读书,养养眼睛,这次回来不许不给我碰了。”季明生声音沉了些。 “你无耻。” 季明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笑道“我无耻?那上次是谁……” 林栖梧立刻要伸手捂住季明生的嘴,连连说 “这都是你逼我的,而且你还…还……”林栖梧是个体面人,最看重礼义廉耻,季明生每次在他耳边说荤话时,林栖梧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季明生笑了“那你说说,除了第一次你累了点,哪次没得了趣?” 季明生很会伺候人。 做坏事,就要拉人下水,成为共犯。 坏人的想法总是这么朴实无华,但有效。 道德底线高如林栖梧,在这种事中只有了一点点快感,便不好再责怪季明生。 只能怪自己心性不稳,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很正常的,栖梧。”季明生每次连安慰工作都做的很完善,他亲亲林栖梧哭红的眼皮,又蹭了蹭他锁骨处的月亮,“食色性也,栖梧不要害羞。” “乖乖等我回家。”季明生如同往日一样叮嘱后,才出了门。 只是季明生不知道,这是他见到林栖梧最后一眼。 季明生走后不久,府外忽然有了打斗声。 林栖梧脑海中响起季明生的声音 “栖梧,现在外面都是抓你的,我是真心保护你,若是真有一天,有人闯入季府,你一定偷偷躲起来,就算是他们要杀我,你也不要出来。” 林栖梧逃到了季明生一早准备好的密室中,听着密室外的响动不敢出声。 “栖梧,我是许英,我是来救你的。” 可任凭外面有什么响动,林栖梧都没有反应。 直到他听到了那个声音。 林毅的声音。 “林栖梧,还不出来么?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你的肩头还有担子。” 林毅每个字都击打在林栖梧的心口。 所谓凤凰蛋,美玉,也不过是个为家族培养的血包。 林栖梧从密道内出来了,低头跪在林毅面前 “父亲,是栖梧荒唐了。” 季明生今日上朝时,忽然觉得心口一空。 很难受,仿佛自己的心被人掏走了。 “今以中书令季明生,器识宏远,总摄机务,辅弼朕躬,是以特授为当朝首辅。” 季明生站在原地,愣愣地不知接旨。 “快点谢恩呐,首辅大人。”乾元帝身旁的小太监扯着嗓子低声道。 第51章 许英告诉乾元帝林栖梧在季府时, 乾元帝豁然站了起来, “他没受伤吧?” 他下意识以为,季明生将林栖梧关在府中, 隐瞒不报, 是为泄私愤。 乾元帝想起自己见过的,季明生的刑讯手段,拔指甲, 割手筋脚筋, 甚至割舌剜眼。 乾元帝生怕林栖梧被折磨出好歹来,恨不能立刻冲到季府, 看看林栖梧的胳膊腿是不是都还完好无损。 许英被乾元帝的反应吓了一跳, 愣了愣才缓缓地摇头 “没有, 只是……” “只是什么?” “季大人他对林栖梧,似乎不是恨……” “不是恨?” “是喜欢……他将林栖梧藏在府中, 是因为喜欢,他甚至……”许英顿了顿,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来此只是为了救林栖梧出季府。 何必把自己看到的事说的这么明白?这对林栖梧的清誉有损。 第49章 许英的话开始变得含糊,“微臣也不知季大人是如何想的, 总之, 现在林栖梧确实被关在季府。” 乾元帝觉得很荒谬,喜欢? 季明生喜欢林栖梧? 季明生的心上人是……林栖梧? 现在的乾元帝有一种未婚妻和自己得力下属牵扯不清的窝囊感和怪异感。 不可能,季明生早年做小官吏的时候, 受到过不少世家子弟的欺辱,最是厌恶那些人的假清高和假正经。 他亲自领兵抄的几大世家, 他亲自搜罗的王无忌的罪状,他对世家恨之入骨,怎么会爱上一个世家的贵公子? 这太荒谬了, 以致于连愤怒的情绪都要往后排排。 “朕知道你和季明生素有私怨……”乾元帝迟疑道,他觉得“但你也不必编出这种昏话……” 许英苦笑,这便是季明生的狡猾之处。 明面上,他与林栖梧势不两立,提起此人便脸色阴沉,恨恨磨牙。 甚至连许英在某些时刻,也会被季明生骗到,怀疑季明生这个小人或许是真的厌恶品行高洁的君子。 现在想来,这些咬牙切齿,怕全是爱而不得的破防。 私底下他却把人关在家里,好处占尽,也不会惹人怀疑。 反倒是许英,自那日被季明生祸水东引后,自己被皇帝疑心,又频繁被同僚暗示,不必为了一个罪臣葬送自己的大好前途。 自己这些日子上朝下朝都被不少刑部探子明里暗里地跟着,认定是他私藏罪臣。 “微臣发誓,今日在勤政殿所言,皆是那日亲眼所见,绝无半句虚妄。” “明日你不必上朝,带着谨卫去季府搜人。”乾元帝道。 “若是搜出了人,便算你的功劳,若是没有,那季明生要如何报复你,朕可不会管。” “现在,你还要去吗?”乾元帝又问。 “去。” 见到许英如此坚决,乾元帝此时才算有些相信他的话。 “陛下答应过臣,要饶林栖梧一命,如今可还算数?” 自己被季明生报复倒是其次,但林栖梧的性命,才是许英真正悬心之事。 “自然。”乾元帝点点头,“他是贤臣,受牵连获罪,朕会给他一个好好赎罪的机会。” 可怜许英不知乾元帝的真正心思,此时他还满心欢喜地以为乾元帝口中的所谓赎罪是林栖梧继续为国效力。 他还傻乎乎地期待着林栖梧被救出来后,还能与自己继续同朝为官。 …… 被太监提醒后,季明生才接了旨,似有所觉地扫视了周围的朝臣,果然,许英不在。 他去哪了? 勤政殿外已入深秋,枯黄的落叶被风卷起,在地面上打着旋。 乾元帝与季明生这对君臣之间,也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 “陛下,今日谏议大夫许英又病了?”季明生试探道,他心里仍抱着一点侥幸,也许方才的心悸只是错觉,一切还未东窗事发。 “不是。”乾元帝盯着季明生细细打量,不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表情“朕派他去找罪臣林栖梧。” 季明生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乾元帝有些怀疑,许英说的是真的吗?季明生真的藏着林栖梧? 像是为了回答他的疑问,长得与林栖梧有三分像的小内侍小跑着进入勤政殿,小声在乾元帝耳边说了什么,乾元帝此时眼底才算真正浮现出冷意。 季明生垂下眼,方才见到那个内侍的长相,更是确定了乾元帝对林栖梧还是念念不忘。 他在心中暗自讥讽 人家明明不喜欢你,可你偏偏要阴魂不散,对多少年前的事还念念不忘。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贱人。 真当自己当了皇帝,天下的好东西都该归你? 凭什么! 乾元帝没有直接质问季明生,为何要劫狱,又为何要把林栖梧私藏在家。 作为皇帝,他竟也会隐忍不发。 如今世家倒台不久,政局不稳,流言四起,他现在还需要季明生这等酷吏震慑群臣以及各地的王爷。 现立刻去找一个像季明生这么好用的酷吏,很难。 在没有找到替代季明生的人之前,乾元帝只能用些手段威慑,让季明生明白,林栖梧是谁看上的人。 乾元帝故意当着季明生的面,指着方才传话的俊俏内侍,对大太监马岩吩咐道 “他不必御前侍候了,从哪来的回哪去。” 那内侍与林栖梧长得三分像,季明生知道这是乾元帝用来安慰自我的赝品。 如今把赝品打发走了,是为什么? 只有一个答案。 这是属于胜利者的炫耀。 在他上朝的这段时间,许英不在,自己又心悸,前面两点如果是不好的按暗示,那乾元帝的行为几乎算得上明示。 季明生简直不能细想,他没再和乾元帝纠缠,直接快步走出皇宫,解开马车上连着快马的缰绳,一路疾驰回了季府。 季府一片狼藉,家仆们灰头土脸地倒在地上,季明生翻身下马跑到卧房, 他为林栖梧打造的藏身密道被打开了,里面空空荡荡,林栖梧不在。 他的凤凰蛋没了。 前一晚,他玩着用指尖勾着林栖梧的发尾,好声哄道 “栖梧怎么总不开心,要是不想在京城,我们就到处走走。” 他知道林栖梧忙于学业,除了京城外,只去过家乡姑苏,他还读过林栖梧的文章,他渴望游历山川,却总被俗事牵绊,一直未能如愿。 林栖梧的眼睛亮了亮,但很快又变得暗淡无光,转了个身背对他 “才不信你会放我走。” “相公什么时候骗过你,不是放你走,是我陪你一起去。” “又在胡说了。”林栖梧讥讽他。 “真不是骗人,等明年春天,天回暖的时候,我就辞官,陪栖梧离开京城 ” 季明生确实有了辞官的打算,他已经攒够了养林栖梧的钱,一心只想好好和林栖梧过日子。 京城虎狼环伺,他不能把林栖梧藏在季府一辈子,离开京城,时间一久,不管是皇帝还是许英,都会忘却林栖梧的存在。 林栖梧失踪的案件也会成为一桩悬案。 “我们明年先去边塞,我在边塞长大,那里有成片的灰黄沙漠,还有呼呼的风声,又干又热,可日落却很美。 去庐山看云雾,去登泰山……栖梧还想去哪里呢? “等玩累了,我们就回姑苏养老,如何?” 林栖梧没理他,但季明生知道,他的耳朵一直竖着听。 季明生抱住林栖梧,头埋入他的颈窝细细嗅着,这个姿势很奇怪,不想爱人之间的拥抱,像是一个乞丐抱着本不该属于他,却意外落入他手中的和氏璧。 他一点点亲着林栖梧白皙漂亮的脖颈,心潮澎湃,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他,好喜欢林栖梧。 季明生吃了没文化的亏,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告白也说不出体面话,他只能说“栖梧,我的凤凰蛋,我的心肝,好好跟我过下去吧,我会对你好的。” 林栖梧依旧沉默着,季明生知道他不喜欢自己。 在这方面,季明生相信水滴石穿。 一直对林栖梧好,今天,明天,今年,明年,季明生知道林栖梧是个从不亏欠人的谦谦君子。 久而久之,他会对自己负责的。 想到昨日种种,季明生跪在地上,双眼赤红,像是囤了过冬粮食被抢的狐狸。 一道圣旨传到季府,乾元帝斥责季明生办事不力,命令他闭门思过。 高大马车稳稳的疾驰在大道上,林栖梧和林毅相对而坐,许英坐在林毅边上 所幸马车宽敞,三人坐着倒也不算拥挤。 “父亲,我们去哪?”林栖梧问 “去皇宫。你失踪的这些日子,皇上一直再找你。” “他没有为难林氏吧?”林栖梧立刻问。 林毅摇摇头,“这倒没有。” 林栖梧这才安心似的轻轻叹口气,李尔还算信守承诺,没有再找自己家族的麻烦。 如果因为自己的原因牵连到林氏,林栖梧只怕真成了林毅口中的罪人。 林毅又开口了 “你知道皇帝为了找你,费了多少心思吗?” 林栖梧被这句话打蒙了。 “皇上?” 他记得父亲是看不上李二的。 他曾经一力推前任废太子梁王上位,对当时还是皇子的李尔嗤之以鼻。 如今却…… “我不明白父亲的意思。”林栖梧疑惑道,他素来眼高于顶的父亲竟然也会为李尔说好话了。 林毅看着儿子,心绪复杂。 七岁作诗,十岁作赋,十五岁名满京城,十七岁高中状元,其实林毅是真心为自己唯一的儿子感到骄傲的。 若是放在从前,在先皇后还在的时候,在世家正得势的时候,他觉得林栖梧尚公主都不为过,哪里看得上李尔那种臭鱼烂虾。 第50章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虽然看不上李尔,但更不满意季明生出身卑微,为人阴险的小人。 两相对比下来,李尔似乎确实是当下林栖梧最好的选择,同时林氏全族也能跟着沾光。 “林氏没落,你的责任不可推卸,但现在还有一个机会。” “伯父……林兄一定会好好改过自新,” 林毅扫了眼许英,藏起了眼底轻蔑“我们林家说话,外人不要插嘴。” 季明生他看不上,这个许英,林毅照样看不上。 他知道许英对林栖梧有意,但在林毅这里,许英只是比乐妓和厨师的儿子季明生好一点点,配林栖梧,还差得远。 许英悻悻闭嘴。 吁—— 皇宫到了,新任谨卫首领竟然亲自在宫门口站着。 “许大人,皇上说了,他今日只见两位林家人,请您回府。” 语罢,又亲自为林毅掀起车帘,恭敬道 “皇上如今在永和殿,请您和少爷随我来。”谨卫首领是个伶俐人,冲着林毅挤了挤眼。 从宫门口到永和殿有很长的一段路,路上,林毅对林栖梧说 “如今,人人都以身上有月牙状的胎记为荣,你可知为何?” “不知。” “因皇上下令,说他梦到身上有月牙胎记的人,是夏朝的贵人,有凤命。” 林栖梧没有搭腔,反倒是林毅越说越激动,“这就是皇权的力量,栖梧。” “父亲,你究竟当我是什么?”林栖梧反问,他忽然站在原地不肯走了。 因为季明生的事在前,林栖梧心里忽然冒出了不好的猜测。 为什么李尔不在勤政殿等着他,而是在永和殿? 出于动物的本能警觉,林栖梧转身要跑。 林毅没有追过去,只是厉声喊道 “林栖梧,你跑了,林氏全族都要为你陪葬!” 林栖梧果然停住了脚步,他的双腿沉重,像是灌了铅一般,一步步往回挪动。 林毅苦口婆心地劝他;“跟了皇上,有什么不好,总比和那个季明生混在一起强些吧?” 永和殿就在不远处,这座殿是夏朝皇帝和皇后成亲的大殿,庄周威严,高大雄伟。 高大的宫殿下,宫殿前的人显得格外渺小。 “父亲”林栖梧转头盯着林毅,“这一次以后,林氏的重担可不可以不要我担了,我以后也不作族长。” “好吗,爹爹。”这是林栖梧成年前后第一次喊林毅爹爹,林毅想起,上一次林栖梧叫自己爹爹,还是在他四五岁时。 林栖梧很苦地笑了笑,他多期望林毅说 “栖梧,你永远是林氏的族人,血浓于水,以此要挟退出林氏?那你就别进去了。” 可林毅只犹豫了片刻,便道 “好,从此你便不欠林氏任何。” 林栖梧眼底闪过失望,但很快被一种习以为常的冰冷麻木所取代“好,那我进去了。” 第52章 吱呀一声门响, 林栖梧一个人进了永和殿。 如今是午后,殿内格外明亮,灿烂的日光透过窗棂, 照在殿内朱红漆涂饰的地面上, 映下方格状的光斑。 乾元帝背对着他,正聚精会神地看墙上的一幅旧画。 “罪臣林栖梧,参见皇上。” 李尔闻声缓缓转身, 弯腰扶起林栖梧。 他今天没穿夏朝皇帝的常服, 而是穿着他当皇子时的衣服,湛蓝色的绸缎, 衬得得高鼻深目的他愈发俊朗 “栖梧, 不要叫我皇帝, 叫我李尔。”李尔双手放在林栖梧的肩头,很是亲密。 林栖梧垂下头, 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如今栖梧是臣,陛下是君,栖梧不敢逾矩。” “栖梧这么说,叫我好生伤心。”乾元帝神情黯然, 似乎真的在为林栖梧的疏远和自甘卑微痛心难过。 但林栖梧轻轻扫了一眼李尔嘴角微微弯起的弧度, 就知道他很满意。 很满意自己在他面前的谦卑。 李尔就是这样的人。 也许是因为他曾经寄人篱下,总是看人眼色,这个人极度自卑, 又极度自负。 他要始终占据一段关系中的上位,他是儒家所谓君臣父子之道的狂热拥护者。 林栖梧很后悔年轻的时候, 如果重来一次,他会在冰湖救下李二后,转身便走, 不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 林栖梧最初救下李尔时,李尔还是李二。 那时的他为人谦和,读书也是天赋异禀,林栖梧和他很聊的来,对李二也格外的好。 李二在宫里被人冷落,送馊菜馊饭,林栖梧好声好气地求皇后宫中的小厨房多做几道菜,自己提着食盒给李二送饭。 冬天,李二的住处没有碳火,林栖梧又托小太监为李二送炭,没有厚棉被,林栖梧抱着自己的蚕丝被子跑到冷宫里,和李二一起睡。 就像林栖梧对季明生说的那样,他们同吃同睡,一同联诗作赋,赌酒泼茶。 他当时觉得李二是举世无双的明珠。 不管是在王无忌这个舅父跟前,还是皇后这个姨母面前,甚至在林毅面前,林栖梧从不吝啬夸奖李二。 “他是我这些年遇到最好的人。” “他是如玉君子,博学、深谋、修身、端行。” 十五岁的林栖梧正是心性纯粹的年纪,他真的觉得李二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天上有,地上无。 那时正逢太子梁王娶亲,宫中四处喜气洋洋,红绸缎不要钱似地往外挂。 李二这个冷宫里的民间皇子没资格参加,还是林栖梧领着李二去东宫一同观礼。 大礼行毕,皇后和皇帝离开东宫后,太子在宫中偷偷举办了民间的婚礼,与众人同乐。 太子仁慈,今日又是大喜,太子的好友、其他年纪小的皇子,世家的几个公子一拥而上,笑着看着一对新人红着脸庞,面对面行礼。 林栖梧挤不进去,李尔主动让他骑到自己脖子上,好让林栖梧更高些,看得更清楚。 看到一半,李尔忽然问“林栖梧,太子妃的行头,你喜不喜欢?” 林栖梧的注意力全被这场新奇的婚礼吸引住了,嘴上随意敷衍道“还行吧,没有姨母的凤冠大。” 两个人前半场看得尽心,后半场反倒泄了喜气,心事重重地吃着东宫的喜宴。 李二心思重,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但林栖梧不开心,是因为他由太子娶亲,联想到李二。 以后李二也会娶亲吧,什么样的女子可以配得上李二? 他那么那么好,娶的夫人肯定也是才貌双全,品行端正的好娘子。 娶亲以后,自己和他就不是天下第一好了。 林栖梧为此,很是难过了一阵。 但他那时确实心思单纯,很快便想通了。 虽然日后自己与李二可能会疏远,但李二是个很好的人,现在的他应该尽朋友之谊,尽可能多做点什么帮帮李二。 日后再回想起,也算不辜负这段情谊。 在林栖梧的帮助下,皇后收养了李二,李二更名为李尔,成为了名义上尊贵的嫡子。 林栖梧现在想来,这个时候的李尔已经让林栖梧有些不舒服了。 在皇后面前,他会故意显示自己处处比林栖梧强上许多。 一旦皇后问起什么,李尔有意挑林栖梧的错处去说。 策论、作诗、琴艺、骑马,李尔从没有明说,但展现出的情态,言语中隐隐透出的意思,是林栖梧方方面面不如自己。 不仅如此,林栖梧还发现,李尔言语间竟然还会故意打击自己。 他记得有一次,别的公子因为向林栖梧请教问题,受益颇多,送林栖梧一颗明珠。 李尔看到了,很是不屑 “这算什么,就这,你也当宝贝似地留着。前几日,父皇赐了我几颗上贡的明珠,比这更大更亮。” 林栖梧听了,心里很不舒服。 再后来,太子梁王被举报谋反,被废,李尔被立为新太子。 那时李尔已经开始尝试控制自己。 他见自己作画总差些意境,对自己说“张家的人画山水画的不错,你不如去请教一下?” “我不想去。”林栖梧低着头卷起自己的画。 林栖梧和张氏子弟并不熟悉,他喜欢和世家的边缘户江氏子弟们一起玩,没有那么多利益纠葛。 林栖梧不愿意同张氏那些谄媚小人一起,他们只会拍李尔这个新太子的马屁,林栖梧与这些人说不到一处。 但李尔有意让林栖梧和张氏子弟走得更近,因为张氏是除了王氏以外,第二个站在李尔身后,对李尔鼎力相助的世家。 “我真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扭捏的,快去吧。”李尔见林栖梧不情愿,反倒更急地催促他。 “不去。”林栖梧强硬道,他很厌恶李尔对自己的控制欲,他不愿意一举一动都要和李尔的心意,围着李尔打转。 第51章 也许是为了惩罚自己的不顺从,李尔那天没有等自己一起用膳,和张家的几个公子一起去了新开的酒楼吃饭。 后来东宫的餐桌上,自己喜欢的马蹄狮子头也没了。 还有一次,只是因为国子监祭酒说自己的策论写的极好,论点新颖,思维独到,世间少有。 李便撕掉了林栖梧的策论,那时的李尔已是太子,皇后也更偏心李尔。 林栖梧只能忍着委屈不吭声,自己生闷气,偷偷回林府掉眼泪。 即使受了这么多委屈,林栖梧总不愿意放弃这段情谊,他总想起李尔和自己从前是多么好多么好,一说起割袍断义,心中总是不忍。 林栖梧不懂,为什么后来的李尔偏偏要对他这么坏。 最终还是林毅发现林栖梧的不对,那时世家仍如日中天,林毅也还没有逼林栖梧逼得这么紧。 他本就看不上李尔卑贱出身,不愿他与李尔交往, “就算他得了皇位又如何?这天下,一半是是姓李的,一半是世家的。” 遂勒令林栖梧以后不许进宫,离李尔远一点。 不幸中的万幸,李尔这个人,当朋友很窒息,只当上司还勉强可以忍受,林栖梧做了吏部尚书后,身为皇帝的李尔倒没有故意找他麻烦。 “栖梧最近过得如何?我瞧着怎么脸还多了些肉?”李尔每句话里都给林栖梧布了陷阱。 “季明生对你还不错?” 林栖梧对李尔早有防备。 可如同好人无法预测坏人究竟会在哪里使坏,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掉入了陷阱。 “季大人他…”林栖梧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想了想说“在吃这方面,他确实……” 错了! 李尔已经生气了。 “从前在宫里吃的不好么,栖梧?”李尔笑问。 “为什么后来不进宫了?”; 自己为什么不进宫,李尔应是最清楚不过的。 “陛下,多年前的事,罪臣已经忘了。” “忘了?” 李尔本来的好心情被这一个轻飘飘的忘了破坏殆尽。 李尔又不满意了,林栖梧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早该明白,自己无论怎么说,李尔都不会满意。 “我听许英说,季明生似乎对栖梧……” “没有,没有的。”林栖梧戳到痛处,连连反驳,却是欲盖弥彰。 “林栖梧,你知道为什么你会沦落的到这种地步吗?” 李尔在围剿世家时,便存了让林栖梧走投无路的这份心,当年的林栖梧敢不进宫,敢违逆身为太子的自己,都是因为他背后的林氏。 而如今,看着曾经高不可攀的贵公子走投无路,被家族逼着跪在自己面前,乖乖任由自己摆弄…… 李尔心中很畅快,他觉得自己获得了胜利,在自己与林栖梧的博弈中,他赢了,他压过了林栖梧一头, “因为你不听话。” 李尔终于坐下来,好整以暇地命令林栖梧“脱衣服,我看看季明生碰你哪了。” …… 季明生被囚在家,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救出林栖梧。 季府外是皇帝派出的层层守卫,训练有素,一日三班轮换,几近无懈可击。 唯一有破绽的地方,是三更时的侍卫交接,这是一天中人最少的时候,此时季府的后门守卫最薄弱。 季明生几个肘击就解决了后门的侍卫,很灵巧地翻出了季府。 月色下,新上任的谨卫首领与慧闻大师从出现在季府后门处的草丛中现身。 “住持,这真的能行吗?” 慧闻的眼底有嗜血的杀意闪过,“放心,出了事我担着。” 第53章 皇宫中的夜很静, 或许是因为没有打更声,显得格外漫长。 “很疼,别搓了。” 林栖梧坐在内殿的浴池中, 锁骨处身上红了一片, 李尔手劲很大,林栖梧疼的直抽气。 李尔心里的气一层层往上叠,冷冷笑道 “现在知道疼了?那当初为什么让他碰你?” 林栖梧低下头, 池里上升的雾气挂在他鸦黑的睫毛上, “我没有想让他碰我。” “是吗?那栖梧没有舒服吧?”李尔的手在林栖梧玉一样的皮肤上留下红色指痕,质问道。 “没有。”林栖梧忙摇头, 李尔掐自己掐的腿肚子打颤, 疼的林栖梧福至心灵, 突然说出了正确答案 “那些事,我只愿意让陛下碰。” 李尔这才满意地放开手, 嘴里却还挑着林栖梧的错处。 “这事勉强算过去了,以后乖乖跟着朕。今后如果再犯,你还记得你那次撞见的长孙南吗?” 林栖梧眼里闪过恐惧。 长孙南,是李尔手下的小内侍。 多年前, 林栖梧去东宫时偶然碰上李尔和那个内侍在…… 那时的林栖梧睁大眼, 左手紧紧捂着嘴不敢出声,可李尔却察觉到他,侧头盯着林栖梧笑了。 那个内侍的耳垂上, 手腕上,胸上, 脚腕上都戴着圆圆的银环。 其实林栖梧不知道,那是李尔想对他做的事,用一个圈又一个圈来套住他。 只是那时林栖梧还是世家公子, 李尔不能如愿,便把癖好放到别人身上。 “这点疼都受不住,要是在栖梧身上打洞,只怕疼得又要哭鼻子,好可怜。” 话说到此处,林栖梧以为李尔是要大消往自己身上打洞的念头。 然而李尔却残忍道“如果下次再犯,在哪里打洞比较好?” 李尔摸了摸林栖梧的耳垂“这里?” 林栖梧不吭声,李尔的手又慢慢往下摸,他的手越往下,摸法越暧昧“这里?” “够了!” 林栖梧依然很难过,他很委屈,明明,李尔凭什么质问他,还说什么下次再犯。 “你为什么不怪他,只怪我?” “季明生,我会收拾的。”李尔垂下眼,将眼底翻涌出的恨意压下。 说到底,季明生和李尔是一样的人。 他们贪慕富贵,玩弄权术,利用一切人,一切事,为自己谋取利益。 李尔觉得季明生应是不敢再觊觎林栖梧了,因为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想要自己赐予的荣华富贵,权势地位,他就必须放弃林栖梧。 这很好选。 如果他好好干活,在局面稳定前,自己暂时可以放过他。 “可难道栖梧没一点错么?如果你不去招惹季明生,他怎么会盯上你?” “如果你不去和梁王搭话,他怎么被贬为庶人,流放边塞?” “如果你和张家的人走得近些,江氏便不会整族迁离京城。” 李尔向来如此。 林栖梧没再辩解,他唯一的错是没有听李尔的话。 从李尔当上太子后,一直都是这样,不论是出了什么事,只有林栖梧没有按照他的心意来,林栖梧就总有错。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林栖梧本来很讨厌季明生,现在与李尔一比,他倒觉得吃剩饭的季明生都没那么烦人了。 和李尔待在一起,林栖梧很难受。 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难受。 林栖梧甚至冒出了怪念头“在这个皇宫中和李尔待在一起,还不如在季府好。”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几乎只过了一瞬,林栖梧便开始唾弃自己,他心中另一个小人骂道“林栖梧啊,林栖梧我看你是被在季府糊涂了。” 今晚林栖梧说了软话,李尔暂时放过林栖梧,他还有奏折要批,离开前又伸手在林栖梧脸上掐出个印子。 膳房来送晚膳时,李尔挥手让送餐的宫人退下。 “既然在季府吃的这么好,今晚想必也不饿,明日再用膳吧。” 语罢,他又提点林栖梧道“早点睡,别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可林栖梧睡不着,他不敢问乾元帝,如今他究竟算什么? 一个男宠,一个禁脔,一个玩意? 宫灯中的烛火闪了两闪,林栖梧又想到了那个小内侍长孙南。 他后来去哪了?林栖梧不知道。 现在自己和他是一样的。 一个人读过的书,学过的道理,会在深夜里冒出来缠住他的心。 他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谏争辅拂之人,社稷之臣也,国君之宝也,明君之所尊厚也。 年少时的林栖梧日夜寒窗苦读,除了怕被林氏抛弃外,也是因为那个书前的少年被圣贤的思想俘获,他想做个劝谏、苦诤、辅助、匡正的贤臣。 年少时的理想离他越来越远,究竟是那一步走错了? …… 仙乐坊是京城最有名的歌舞坊,每次排演新歌舞,都会吸引无数达官贵人会来此。 它是虽在宫外,却是宫中关联甚密,掌管每年宫中舞女和乐人的选拔。 今日便是仙乐坊舞女的进宫的日子, 舞女们入宫,通常是在日暮时,几辆挂着仙乐牌子的马车载着舞女们进宫。 第52章 “等等,那个舞女,对,就是你!” 宫门口的侍卫盯着马车中的一个舞女,又低头看了看舞女的花名册,“你叫饶淑懿?” 这个饶淑懿的身量……似乎有些过大了。 “她”虽然戴着面纱,但仅从漏在外面的眉眼便能看出,此人的容貌极艳丽, 按理说,此等姿容绝色之人,应当是有些骄矜的。 可“她”只是温顺地低垂着头,像是懵懂无知的小兽,楚楚可怜的样子心生怜惜。 这种带些可怜样子的美貌女子,是专门往男人心坎上砸的。 “问你话呢~”那侍卫的语气不自觉也变得柔和许多。 “大人,她是个哑巴。”仙乐坊的管事嬷嬷答道。 “这么漂亮,竟然是个哑巴。” 侍卫闻言,心中更添怜爱,一时忘了“她”身上不妥之处,只摆摆手,将这一车的舞女放行进宫。 已是二更,睡在在大通铺中美貌舞女在黑夜中睁开眼,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她”抹去脸上的脂粉,露出更为锋利的五官,若是宫门口 令自己怦然心动的美貌舞女,是人称玉面阎罗的当朝首辅季明生。 季明生从宫中西南角的乐司离开,向着永和殿去了。 季明生这一路都很顺利。 从季府逃跑,到扮作舞女混入宫中,再到他从舞女住处顺利离开。 顺利得季明生在宫门口停住了脚步,他甚至怀疑这是个陷阱。 自己应该等等的,救林栖梧有更好的时机。 可是他现在一闭眼,脑海中全是林栖梧。 哭泣的林栖梧,饿肚子的林栖梧,被人压在身下的林栖梧。 他在乾元帝的床上会受委屈的吗?会疼吗? 吃饭吃的合心意吗? 自从他明白乾元帝对林栖梧的情意后,季明生悄悄做了两件事。 一是派人向梁王投诚,那时已经成为中书令的季明生,回边塞老家,顺手给当地曾经看不起自己的郡守来了个账本突击检查,竟然发现了一处铁矿被私采了。 季明生当即就要大敲一笔。 郡守瞒不过,才跪地请罪,说出了梁王的事。 原来被贬为庶人,发配边塞的废太子梁王,在边塞老部下的帮助下,偷偷打造兵器,秘密练兵,只等时机成熟,便起兵造反。 郡守是个投机倒把的人,两边押宝,既对梁王私采铁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常常写诗颂圣,仿佛对乾元帝忠心不二。 所以季明生也跟着投机一把,帮着郡守把这事瞒了过去,为自己偷偷留下了一张牌。 在季明生从京兆府狱劫走林栖梧时,他便偷偷向梁王递交了投名状——一桩季明生查到的,事关乾元帝李尔的旧年秘闻。 要跟他谈忠诚吗? 可笑,季明生只对老婆忠诚。 梁王许诺,若他日夺得皇位,定会放季明生和林栖梧安全离开。 二是安顿林氏的族人,从京城到姑苏,林氏族人 季明生在夜里听见过林栖梧的梦话,“父亲,林氏会好的……我不是林氏的罪人……” 季明生没什么家族的概念,但又想到那天在朝堂上,林栖梧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林氏一族老小的安稳余生,想也知道在他心里,什么是最重要的。 如果世家不倒,林栖梧会怎样呢? 去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成为一代贤臣,一个称职的家主? 季明生想,既然自己打乱了林栖梧的人生,那就该对他的一切负责。 很难想象,这种杀人放火,面对仇家诅咒毫无惧色,嘴上说着痛快一时好过窝囊一世的纯粹恶人,也会送出真心,为自己心爱的妻子谋划退路。 季明生作谨卫首领时,早已对整座皇宫的布局烂熟于心。 他虽然文墨不通,身手却是十分好的 毕竟要做恶事的人,免不了被人暗杀,更有甚者豁出自己的性命不要,提着菜刀要和季明生同归于尽。 他若是身手不好,早就横死街头了。 季明生凭借一手好轻功和对皇宫的熟悉,完美避开了宫中巡夜的侍卫。 季明生在路过勤政殿时,见到勤政殿的灯火还亮着,乾元帝还在批奏折。 很正常,如今政局不稳,乾元帝日夜都在为这样或那样的事焦头烂额。 “呵……”季明生冷笑两声,飞身闪进了勤政殿旁边的永和殿。以他对乾元帝的了解,林栖梧一定会在这里。 这时候的林栖梧还没有睡。 他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以为是李尔从勤政殿回来了,忙蒙上被子,紧紧闭上双眼装睡。 第54章 “栖梧, 栖梧——” 林栖梧耳朵动了动,这不是李尔的声音,倒这是季明生的声音。 他在床榻上翻了个身, 从床深处滚到外沿, 悄悄睁开一只眼探查敌情。 黑夜中他看看的不大清楚,却从身量上判断出,这确实是季明生。 “季——” 林栖梧把话吞了下去, 急促地吸了一口气, 双眼快速扫向窗外,才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来了?” 他没想到季明生会来。 很奇怪, 在林栖梧为了家族入狱时, 林氏全族无一人来探望, 偏偏季明生去劫狱。 在林栖梧被林毅亲自送到永和殿时,季明生竟然还要来。 唯利是图的小人, 也干吃力不讨好的蠢事。 也许是林栖梧在永和殿看见季明生这一刻开始,有什么东西悄悄变质。 “来救你。”季明生眼睛一寸寸看过林栖梧,最后停在林栖梧脸颊处的红色掐痕。 这是李尔掐的。 “疼不疼?”季明生蹲下身,轻轻呼气。 “你快走。”林栖梧冷冰冰地说, “我跟你没关系, 用不着你管我。”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故意招惹的李尔?如今到这一步,我也有问题。我挨掐, 是罪有应得。”林栖梧故意道。 “这不是你的错,栖梧。”季明生轻轻伤口处吹气, “都怪相公,没保护好你。” 林栖梧嗯了一声,季明生至少没有像李尔那样, 什么事都怪在自己头上。 他现在觉得季明生至少还讲道理,李尔一点道理也不讲。 林栖梧又说 “你知道的,我讨厌你,我宁愿在宫里当李尔的……至少我在这……” 林氏能安稳无虞。 季明生的眼睛很好,即使在黑夜中,依然视物无碍,他拿起林栖梧的外袍给他披上,直接把他抱下床,要携林栖梧潜逃。 “栖梧,我好开心。”季明生说,他自作多情到笃定的地步 “你在担心我,如果你真的讨厌我,直接叫人就好,外面值夜打盹的宫人,你轻轻一喊,他们就醒了。” “你说什么瞎话呢!”林栖梧挣扎着想下来,小声怒斥“我怎么可能担心你这个阴险小人,我这么小声,是因为…” 林栖梧想了想才说“宫人们冲进来,你这种人一定会杀人灭口,我是为了宫人们的性命着想。” “你是怕跑了,李二会对林氏不利?” 季明生抓住林栖梧挥出的拳头,心想,这次揍人不扇巴掌了,改挥拳了。 “别怕,相信我,不会的。”季明生沉声说。 姑苏太守早就被换成梁王的人了,一月后,云中、姑苏、江陵和边塞会以反抗乾元帝暴政的名义同时起兵,剑指京师。 李尔如果真动了杀心,从京城下令,赶到姑苏,也来不及。 “你难道愿意一辈子为了林氏,囚禁在宫中?”季明生轻轻问。 “跟不跟我走?” 林栖梧不答。 季明生换了种问法 “跟我走,好不好?” 林栖梧不知道梁王和季明生之间的弯弯绕绕,却在听了季明生的话后,心中一动,鬼使神差般说了个好字。 季明生笑了,这才又把林栖梧放到床边,半跪在地上,低头给他穿鞋。 “真的能走吗?”林栖梧还是有点担心,他惴惴不安地问“不会被人发现吧?怎么出宫门?” “凌晨时分,宫中有运水的车,我买通了押送的小太监,躲进去,很快就能出宫。” “哦。”林栖梧没干过坏事,对躲进水车中逃跑毫无概念,只能呆呆地点头。 “以后相公也不做官了,和栖梧一起游山玩水,像我从前许诺的那样,这次相公可没食言。”季明生握着他的手,悄悄从永和殿偏门潜逃时,嘴角还噙着笑。 他们在宫中无人的小道潜行,十指紧握。林栖梧很怕黑,但此时新奇压过了恐惧,对他这么一个知礼守礼,严守宵禁的世家公子来说,从皇宫潜逃的过程这是很奇特。 林栖梧低着头,步伐快捷跟着季明生,心里默默盘算着, 这样似乎也不错? 反正比在宫里关着强。 至于到了宫外,要不要和季明生在一起,什么时候从他身边逃走,再议。 第53章 水房到了。 只是现在还未到拂晓,斑驳的木门上还挂着锁。 “门锁了,怎么进去?”林栖梧睁大眼睛问“是不是要翻墙?” 季明生笑着点了点头,心想这小正经嘴里也会说这种话。 也许是因为这场逃亡快要成功,两人心里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 “会翻墙吗?” 林栖梧摇了摇头。 季明生蹲下身“骑到我脖子上,等我站直后,你踩着我的背爬上墙沿。” “好。”林栖梧轻车熟路地爬到季明生身上,“我好了。” 季明生慢慢站起身,心里却对林栖梧骑人脖子的动作之熟稔很是吃味 “这么熟,你是不是还骑过别人的脖子?” “什么时候,你问这种话?”林栖梧含糊道,“又发癫了。” 林栖梧坐在墙沿上,宫墙太高,他不敢往下跳。 季明生三下两除五地翻过宫墙,冲着坐在宫墙上的林栖梧伸手 “跳下来,栖梧,我会接住你的。” 林栖梧深起一口气,闭上眼缓了片刻才跳下宫墙,果然落入了一个男人怀抱。 只是味道不对,林栖梧闻到了一点点檀香的香气。 季明生很穷,没有用香的习惯,他身上只有洗衣后的皂角香。 檀香……林栖梧心如擂鼓,深吸一口气才睁眼,抬头一看,果然,抱着他的人是李尔。 “栖梧,你要去哪啊?”李尔低头看着林栖梧,笑眯眯道。 林栖梧侧头看着被两个谨卫死死摁在地上的季明生,心里突突的跳。 李尔早就派人埋伏在水房中。 慧闻正站在李尔身旁,面上挂着慈悲的笑,一开口确实像是毒蛇在嘶嘶地吐着信子 “陛下,贫僧早说了,对季明生这种人,一分一毫的仁慈之心都不该有。” 这是个陷阱,是慧闻设计的陷阱。 为的是李尔和季明生之间的彻底决裂。 李尔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没想到季明生竟然真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在皇城 “季卿,朕这里庙小,确实容不下你这尊有狼子野心的大佛。” “你们放开他!”林栖梧喊,他心里害怕,仍然说道“跟他没关系!” “自己都要大难临头了,还要管别人。” 李尔右手紧紧箍着林栖梧,手狠狠拧在他的大腿上,语气阴狠“你给我等着。” 侍卫把挣扎着的季明生带了下去,可他嘴里也是念念有词,存了羞辱乾元帝的心 “是我逼林栖梧跟我走的,不干林栖梧的事,李二!” 在听到李二这个名字时,乾元帝的脸明显一僵,眼底怒意几乎要漫溢出眼眶。 他低头盯着怀里的林栖梧,“你连这个也和他说了?” 好啊,好啊。 从前他总是不信这两人之间有私情,现在亲眼目睹,如同睡梦中人忽被惊堂木一拍,骤然从梦中惊醒。 这段时间,只怕两个人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该做的,不该做的,全做了。 好一幅夫妻情深,自己倒成了拆散梁祝的恶人。 他侧头又对慧闻说了什么,慧闻点了点头,脸色却不是很好。 “陛下,真的要这样……”慧闻只怕乾元帝得不到他想要的结果。 可李尔却很期待,不是说情深似海,难舍难分,可他偏要让两个人之间的情意变成冤孽。 人心,是最经不起考验的。 天将破晓时,水房中这场闹剧才算结束。 除了当时在场的谨卫外,没人知道皇宫的东南隅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朝臣们只知道,那天早上乾元帝罢朝一日。一张圣旨,权倾朝野的首辅季明生啷当入狱。 宫人们只知道,乾元帝亲自抱着新进宫的美人进了永和殿。 宫灯映照下,李尔高大的影子笼在林栖梧身上,像是怪物一般要把林栖梧吞吃入腹。 那天林栖梧被治得很惨。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不喜欢他,怎么还跟他走?” “怎么这么贱,只是个男人勾你,都要跟他走吗?” “不是。”林栖梧细细抽着气, 也许是因为曾经投入过真情,如今受了伤害的林栖梧,格外恨李尔 “跟谁走,也不跟你走。” 一直到第二天晚上,林栖梧才被允许睡觉,身上都有吻痕,咬痕、掐痕,青青紫紫,即使睡着了,双腿仍然在细细地发抖。 不止如此,林栖梧左右两只耳朵的耳垂还被打了洞,各戴着一只细细;的银环。 可是林栖梧没有求饶,林栖梧与他曾经是朋友,如今是仇敌。 他恨李尔。 即使这会让他吃不少苦。 李尔这几天被林栖梧气得不轻,他不开口说话,见人不行礼,连饭也吃的很少。 “栖梧就这么讨厌朕?”李尔扯了扯林栖梧耳朵处的银环,“难道是还想着那季明生那个娼妓之子?” 林栖梧没有说话,一切不过是李尔的独角戏,但李尔依然兴致勃勃 “栖梧,我会让你看看,你和他之间的关系究竟有多可笑。” 三天后的日暮时分,林栖梧被李尔带到了观星台。 观星台最顶端是一个高高的平台,夏朝崇尚道教时,常用作道士祭祀。 观星台的左边是道士跳舞的祭台,右边是换皇室观礼的座位。 此时李尔带着林栖梧来到了观礼处,“栖梧,你看那是谁?” “季明生”林栖梧暗淡双眼亮了一瞬,但很快垂下眼帘。 季明生跪在祭台上,身后站着一袭佛衣的慧闻。 林栖梧注意到,季明生的身上是密密麻麻的伤口,像是被被某种不知名的生物啃咬过全身。 “你把季明生怎么了?”林栖梧还是忍不住问出声。 “栖梧!”季明生被双手被铁链锁在柱子上,听到林栖梧的声音后抬眼望去, 现在的季明生双目赤红,只是目光依然饱含眷恋,落在林栖梧身上。 “他怎么样,全看你,栖梧。”李尔双手攀上林栖梧的肩头,把他摁在观礼的椅子上。 李尔的声音不大,但观星台上的季明生和林栖梧听的很清楚 “朕给栖梧两个选择,一是朕放栖梧自由,栖梧还能继续入朝为官; 二是朕放他自由,栖梧继续给朕暖床,你选哪个?” “你选哪个啊,栖梧?” “我……”林栖梧顿了顿,眼中情绪瞬息万变,才问“你真的可以放我自由?” “可是如果放你自由了,他可就要死了,栖梧。” 第55章 林栖梧垂下眼, 他不知道该怎么选。 如何选,他都问心有愧。 “我都想要。” “栖梧不能这么贪心,只能选一个。” 李尔笑眯眯道。 “我没法选, ”林栖梧痛苦地捂住脸, 喃喃道,“我没法选。” “朕知道了,是不是栖梧又想留在朕身边, 又想要季明生死?” “不, 我是说,我既想离开你, 又想他活。”林栖梧咬牙。 观星台视野开阔, 李尔一抬眼, 便看见连绵的晚霞铺满天边,他忽然道 “林氏抄家的那天栖梧入狱, 也是这样好的晚霞。 可惜栖梧当时入狱了,没见到季明生带着谨卫是如何把林氏掀了个底朝天,连王夫人留给栖梧的明珠玉石,都搜了个干净。 一族老小跪在这个恶魔面前, 磕头磕得头破血流, 季明生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你爷爷,林老太爷,还有你大伯, 当时便急怒攻心昏了过去,至今林老太爷还卧床不起! 还有和你关系最好的堂弟林宁远, 他那么开朗,最爱向你讨糖吃,经此一役后, 性情大变,有时候甚至一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李尔贴在林栖梧的耳边, “或者,我再加一层砝码,林氏全族老小的性命,和季明生,你选哪个?” 林栖梧垂下眼,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但李尔总有耐心。 林栖梧的声音很小很小,几不可闻,似乎是怕谁听了伤心。 “我选林氏。” 李尔终于满意地笑了, “听到了吗?季明生!”李尔高声道,太阳要落山了,金色的日光中,李尔一半站在阴影中,一半沐浴在日落余晖里,像是凯旋而归的将军。 “你在林栖梧心里,根本不重要。” 季明生没说话,他知道林栖梧不喜欢他,更没奢求,自己在林栖梧心里,能排在林氏之前。 可为什么,他被林栖梧放弃后,本来挺得直直的脊背还是弯了些,明明什么也没变,可那一瞬间人却忽然落寞不少。 李尔冲着祭台上的慧闻使了个眼色。 慧闻点了点头,拍了拍手,几个小和尚很有秩序地提着桶,拿着毛笔上来。 他们蘸着桶里的液体开始以季明生中心向外画符阵。 空气中弥漫着着淡淡的血腥气,还有一种古怪的异香,极度甜美的花果香中带着一点点腐臭的味道。 第54章 林栖梧的目光落在小和尚们手中的毛笔,他们把毛笔在桶里一涮,上面满蘸着鲜红的墨。 桶里的是血。 谁的血?是鸡血、鸭血还是人血? 林栖梧看着祭台正中低头不语,身上满是血痕的季明生,答案不言而喻。 和尚画符画的很快,短短不半炷香的时间,便妖异的符咒便延伸到林栖梧脚下。 这符阵透着古怪,每道符咒结束时,总有一个小钩子,像是蝎子的尾巴。 这种小钩,林栖梧见过。 他与护国寺上一任住持慈舟大师熟识每月十五必去护国寺,即便在常阖家团聚的除夕,也是如此。 有一年的除夕夜风雪很大,他来到护国寺时,正见到两个破衣烂衫的外来和尚冻得瑟瑟发抖,想在护国寺借宿,却被慈舟拒绝。 “这天寒地冻的,好歹给我们点吃食吧。” 回应两个和尚的只有护国寺关上的大门。 一向心怀慈悲的慈舟竟然连点吃食也要吝啬吗? 为什么? 素来眉目舒展,无忧无愁的慈舟难得眉头紧锁, “林施主,你看他们化缘用的衣钵,都有如同蝎尾一般的图案。” 林栖梧猜测道“是不是他们是什么少见的佛教流派,与护国寺所供佛祖相斥?” 慈舟摇头,眉目冷峻 “不!他们既不是僧人,也不是道士,是修习邪术的人。” “他们修习的术法,或是强夺他人寿命给自己续命,或是炼俯首听命的恶鬼。被他们选中的人,会成为供人驱使,没有意识的恶鬼傀儡,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这些术法害人不浅,为世人不容,因此他们常扮作道人或僧人掩饰自己身份。” 听到这些秘闻时,林栖梧瞳孔微微放大,“这世间真有此等邪法吗?” 慈舟点点头, “我若是把他们放进来,只怕整个护国寺都要遭殃。” 那件事后的林栖梧,愈发相信鬼神之说了。 “你们要干什么?”林栖梧猛地站起身,短暂地爆发出巨大力道,李尔甚至都制不住他。 他跪在地上,用双手奋力去擦花地上的血符咒,“不要画,不要画!” “我后悔了,我不选了。” “晚了,你后悔也没用!”李尔怒道。 地上的血迹干得很快,但林栖梧的眼泪滴落在上面,又把符文晕开了。 “谨卫!”李尔喊了声,两个侍卫立刻上前,各制住林栖梧一只臂膀。 “快补上!”慧闻厉声道。 小和尚赶忙提着桶,弯腰用毛笔把被林栖梧擦掉的符阵补齐。 “陛下,请快些吧。”慧闻很明显心急了,但仍然态度谦卑地请求乾元帝。 李尔深深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眼中含泪的林栖梧,磨着牙走上祭台。 林栖梧,你以为季明生是什么好东西,他这种人心里,只有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这种自私自利的小人,对你的情意,不过是风中飘絮。 李尔在祭台中央蹲下身,笑意盈盈道 “季明生,君臣一场,你也为朕干了不少脏活,念着你的功劳,朕也给你两个选择。” “朕可以放你离开,只要你大骂三声,林栖梧是人尽可夫的表子,从此与林栖梧再无瓜葛,恩断义绝,朕便留你一命。” “否则”李尔掏出一把刀,像是在拨弄一团脏东西似的,用锋利的刀刃轻轻挑开季明生的衣服,露出他的胸膛。 拉着林栖梧的两个谨卫好奇心起,目光落在季明生身上,都不自觉倒吸一口冷气。 林栖梧睁大双眼,一时竟愣住了。 季明生的胸膛上,是用刻刀划出的繁复的符咒,不少伤口已经结痂,可是伤口太多,季明生的恢复力有限,有一些已经开始溃烂。 “季明生!季明生!” 身为世家公子,林栖梧受到的教育是任何时候都要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 可如今,林栖梧的声音堪称凄厉。 李尔继续道“知道你身上的符咒的来历吗?” “夺魂咒。”李尔收起了匕首,“专炼任人驱使的傀儡恶鬼,永生永世受人驱使的无心人。” “只要大喊三声,只有放弃他,你就能活。” 季明生轻轻笑了, “李尔,其实我曾经很羡慕你。不是羡慕你是皇帝,不是羡慕你富有四海,而是羡慕你得到过栖梧的真心对待。 “现在,我不羡慕了,因为我季明生不会羡慕一个可怜虫。” 李尔气的一脚踢在季明生的肚子上。语气阴沉 “别废话,选哪个?” 季明生咳了两声,咽下喉中腥血,他没有看着李尔,而是盯着不远处的林栖梧,甚至不舍得眨眼。 他一字一顿道 “即使林栖梧不喜欢季明生,不在意季明生。可是季明生的心在他身上,永远在他身上。 “所以季明生宁愿死,也不会再让林栖梧难过了。 在季明生这里,林栖梧是天边的明月,是海上的明珠,是最好最好的宝贝,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唯独不是表子。” 林栖梧的眼泪兜在眼眶中落不下,蓄的越来越多,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从慧闻的余光看去,季明生此话一出,李尔的脸色堪称精彩。 李尔确实没想到,季明生会这么选,他还等着林栖梧被季明生辜负后,自己再对他说 “看吧,除了我,没人会真心对你。”他要控制林栖梧的一切,林栖梧的心意,林栖梧身边人对他的态度,林栖梧该交那些朋友。 可是此时此刻,现实给了他一个巨大的耳光。 季明生宁愿死,也要剖开自己的心,证明自己的情意。 可笑啊,季明生! 一个卑鄙无耻龌龊的害人精,当自己是什么剖心证道的忠臣? “陛下,是时候起阵了。” “对!对!”李尔猛地喘了口气,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后退几步离开祭台,“现在马上起阵!” 天色完全暗了下去,乌云蔽月,观星台忽起一阵妖风,刮得慧闻衣袂翩飞, 他禁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手中血红的佛珠转的飞快,空气中那股腐臭的甜香味道越来越重。 鲜血从季明生身上的伤口中流出,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似乎是虚空中有什么在啃食他的血液。 但很快,那些东西不满足于只喝血,咀嚼血肉的声音响起,季明生身上伤口的创面逐渐变大,甚至续本许多将要愈合好的伤口都遭了殃,血痂被啃食殆尽,鲜红的血肉被重新翻了出来。 光是目睹这一切,旁观者仿佛已经感受到实质的痛意,可当事人季明生一声也不吭。 林栖梧抓住李尔的衣角,低声下气地求道 “李尔,求求你,我重新选好不好,我不走了,李尔,皇上,陛下,我选季明生活着,我要季明生活着!” “是你害死了他的,栖梧。”李尔残忍地说,“你已经做了选择,不能反悔。” 阵法结束的很快。 林栖梧再一次挣脱了谨卫的束缚,奔向祭台。 两个谨卫洗下意识要拦住林栖梧的去路,却被李尔抬手制止了。 “让他去!” 李尔要让林栖梧亲手确认季明生的死亡。 林栖梧几乎是手脚并用,跌跌撞撞爬到祭台中心,抱住了季明生。 他下意识把头贴在季明生的胸膛。 林栖梧想起自己失忆的时候,季明生为了证明自己是人,也让自己这样听过他的心跳。 “现在,听到我的心跳了吧?” 那时季明生的心跳的很快。 咚咚咚…… 震得林栖梧的耳朵发麻。 可现在没有了,一切都变得很安静。季明生再也不会有心跳了。 阵法结束后的慧闻肉眼可见年轻了将近五岁不止。 “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又戴上了那副慈悲面具“上苍有好生之德,季生,起来吧。” 随着慧闻的命令,季明生竟然真的睁开眼,只是他的眼仁比生前更大更黑,如同黑曜石一般,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挣脱林栖梧的怀抱,站起身来,微微低着头,走了几步,最终停在慧闻面前。 “季明生!”林栖梧又喊道。 慧闻开口道 “施主,季明生已经死了,如今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一副躯壳罢了,一个无心的傀儡,季生。” 第56章 “我不信。”林栖梧固执地摇头, “我不信季明生会这样,季明生,你看看我好不好, 我是林栖梧, 我是你的” 林栖栖左眼竟流出血泪,声音微微发着颤 “你的……妻…子啊!” 季明生眼中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对周围一切都无知无觉。 慧闻摇摇头, “林施主, 放下吧。” 这个妖僧难得真心实意地劝慰人“你与他,本就是孽缘。” 第55章 “听到了吗, 栖梧, 是孽缘。”李尔轻笑着从把跪在地上的林栖梧扶起来。 在听到林栖梧说妻子一词的时候, 李尔的怒气达到顶峰。 真是自甘堕落。 林栖梧是要当皇后的人, 他不是季明生那个边塞厨子出身, 捐钱买了小官,一路杀人放火的低贱之人能娶的妻子。 但所幸,季明生已经死了。 哦不,是一个任人驱使的空壳。 一个空壳是没办法和自己争的。 “慧闻, 让林栖梧看看季生的真面目。”李尔双手抱臂, 好整以暇道。 “季生”慧闻转动念珠,“去向林施主问个好。” “林施主好”季明生僵硬地转身,冲着林栖梧露出了阴森瘆人的笑, 黑色的眼珠浓稠如墨,倒映出林栖梧的脸。 林栖梧想起从前自己在礼部, 把夜里赶来表白心意的季明生误认成鬼。 林栖梧想,都怪季明生长得鬼气森森,皮肤太白, 眼睛太黑。 在礼部门口挂着的那盏灯笼散发的幽光映衬下,自己才把他当成了鬼。 可现在,不必等黑夜,即使白天林栖梧遇到眼前的季明生,也知道他是鬼。 眼前的季明生双目无神,皮肤比生前更冷更白,最重要的是,他没有生气,整个人如同死水一般,没有思想,没有意识。 “回来吧,季生。”季明生听到慧闻这声,如同牵线木偶般回到慧闻身边。 林栖梧又想到自己也梦中似乎听到季明生说过,即使他有天真的成了鬼,也要做狠毒的鬼,做林栖梧的鬼。 而今他确实成了鬼,可不是最厉害、最凶恶的鬼,而是一辈子受人驱使,被人奴役的最低等的,最身不由己的鬼。 “栖梧,唯一能在你身边的,只有朕。”李尔心满意足地在林栖梧耳边说。 “你知道吗,季明生八字全阴,是极阴极凶的命格,如果真的横死,确实会变成杀人的厉鬼。” “不过多亏了你,栖梧,你选了林氏,放弃了他,坏了他的心志,这阵才起的这么顺利。” 李尔摸了摸林栖梧的耳垂,上面的东珠是今天早上李尔亲手为林栖梧戴上的。 “你说,你是不是朕的福星?” 林栖梧低着头,没有接李尔的话茬,只是自顾自道 “是啊,都怪我。我是个害人精。”即使后来林氏被抄家后,林栖梧也依旧习惯穿高领的长衣衫。 他忽然撕开脖子上拢着的衣领,露出了锁骨处的月亮。 “父亲说的对,身上有月亮的人,确实是灾祸,是丧门星。” “该死的是我,是我!” “你说什么死不死的!”李尔低声斥责,语罢又伸手蹭了蹭林栖梧锁骨边的红月亮,轻轻笑道 “朕不是已经下旨了,现在夏朝的子民都知道,身上有月亮的人,是夏朝最有福气的人。 朕身边的皇后,锁骨处也会有一弯月亮。届时文武百官都会见证……” 李尔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说 “朕想起来了,栖梧不是喜欢民间的婚礼么? 朕是皇帝,不是那个废物梁王,连办一场婚礼,都要等着父皇母后离开东宫才敢办。” “更不是某个连订做婚服都要等绣工排期的穷鬼。” 自从抓林栖梧后,李尔派人去细细查了季明生这段时间的踪迹,发现他早在世家覆灭前就已经订上了喜服。 真是早有预谋。 “朕可以光明正大地许给栖梧一场婚礼。”李尔道,“从此以后,栖梧便是,” 原本晴朗的夜空忽然掉下大滴雨点,第一滴就掉在了林栖梧的左脸上。 林栖梧摇了摇头,像是躲避毒蛇一般,躲开了李尔伸出的手。 “我不做你的妃子,也不做你的皇后我,不要和你在一起,我恨你,李尔。” “这由不得你!”李尔冷冷道,他抬眼林栖梧忤逆自己,为什么,他不能回到从前那样,心里眼里总有自己。 或许是因为季明生刚死,李尔心情还不错,他压下怒气好声好气地哄着林栖梧。 “栖梧不是说过,最喜欢母后的凤冠吗?” “你说,她养大的两个孩子在一起,母后她在天上是不是会很开心?” “不会。”林栖梧忽然想到自己的姨母,她温柔善良,美丽睿智,第一眼就看出了李尔的狼子野心,在林栖梧不厌其烦地劝说下,才收养李尔为子。 “我当时应该相信姨母的眼光,离你远远的。” “晚了,你真当自己还是世家的公子?”李尔好脾气太容易消散了,“林栖梧,你是罪臣,是林氏送给朕的礼物。” “你注定要落在我手里。”李尔又重复道。 夫为妻纲,是李尔的人生信条之一。 林栖梧是他的所属物,林栖梧的一切都该由他来决定。 李尔掏出怀中成色一般的玉镯,抓起林栖梧的手腕要套在他的手上。 这是亲生母亲死前留给李二的唯一值钱的东西,她告诉李二, “娘没福气,不能亲眼看到二子娶妻生子,以后二子有了媳妇,就给媳妇带上,让娘在天上也高兴高兴。” 李尔本来预想,季明生这种人一定会贪生怕死,放弃林栖梧。 此时他在掏出玉镯,好好安抚自己怀中,伤了心的小皇后,哄着他戴上玉镯。 只是他没想到,最终会是这样的局面。 不管过程如何,李尔要的是结果。 雨下的越来越大,甚至将观星台上的血符咒都冲得模糊不清。 “我不要!” 林栖梧猛地甩开李尔的手,玉镯,啪嗒一声碎成几瓣。 “栖梧知道这是什么吗,就敢摔?” 李尔的面色阴沉地可怕。 林栖梧心里莫名发怵,似乎是怕李尔追上来一般,疾步跑下观星台。 “栖梧!” 李尔惊道,或许是夜雨难行,又或是观星阁日久不修,林栖梧一脚踏空,直接摔了下去。 楼梯很长,林栖梧躺在楼梯尽头,一动不动。 李尔忙跑下楼梯,抱起地上摔晕的林栖梧。 “栖梧,栖梧。” 李尔看着林栖梧头上的血痕,急得不行。 “慧闻,你快过来看看,他这是怎么了。” 慧闻心想,只是点皮外伤,但看着李尔担心的模样,这毕竟是皇帝心尖上的人,与旁人不同。 便只好挪动脚步,走下楼梯去去查看林栖梧的伤势。 场面太混乱了,加上大雨,所以没人察觉到,在林栖梧滚下楼梯的时候,季明生的小拇指轻轻抬了一下。 “皇上,这个方子煎药,一日灌两次下去,林公子三天后便会醒,只是……” “只是什么?” “这方子是先前护国寺住持慈舟大师留下的,治疗失魂症,若是用多了只怕会人会变得呆滞。” 这种副作用,李尔求之不得 “当朕的皇后,不必太聪明。” 他坐在床边,眉宇间带着些许担忧,但很快被戾气压过,嘴里依然在挑林栖梧的错处, “你总这样,遇见什么事,都像个鸵鸟似地躲起来。” 听到这话,林栖梧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看吧,就算不醒着,耳朵时刻竖着。”李尔嘴上嘲讽着,却轻轻把林栖梧的手放到了被子下。 林栖梧的手腕上还是戴上了那个玉镯,金镶玉的。 翡翠易碎,聪明的工匠便想出了这个法子,把金子雕成龙凤呈祥的图案,将碎了的玉石镶嵌其中。 碎了的玉镯可以用金子修复,只是破镜难圆。 “喝药了,公子”宫人将刚熬好的苦汁子端到林栖梧面前。 “我没病。”林栖梧伸手打翻药碗,他神经质地重复道“我没病。” 林栖梧已经发现了这药的古怪,这是治疗失魂症的药,不能喝多。 可是李尔却强迫他每天都要喝三回。 他不能这样。 此时正逢李尔刚下朝回来,身上还穿这着龙袍,直接坐在林栖梧的床边。 “你喝了药,就让你见季明生,不,季生,怎么样?”李尔端着药碗。 “真的?”林栖梧双眼骤亮,却怀疑这是李尔的钓鱼执法。 自从林栖梧醒来后,李尔用季明生反反复复试探林栖梧。 可怜的林栖梧为此吃尽了苦头。 “不,我不喜欢季明生”林栖梧下意识摸着被掐得青紫的胳膊,摇头说,“我不见他。” “这次是真的,朕不骗你。”李尔端着药碗认真道。 林栖梧又信了,他捏着鼻子一口气把药灌下。 李尔接过空空的药碗,似笑非笑地看着林栖梧 “季明生已经走了,作为傀儡,他跟着慧闻去了云中。” “你又骗我。”无数次的反抗被暴力镇压,林栖梧的心力已经被消磨殆尽。 药效发挥作用了,林栖梧转身背对着李尔,又睡了过去。 第56章 李尔知道,他醒来后,又会听话不少。 …… 王五是个住在云中郡的普通捕快, 云中郡治安良好,平日里捕快们俸禄不多,但也落得个清闲自在。 只是今夜却不同,在家中睡的正香的王五忽然被同僚拍门叫起。 “大晚上的,叫魂呐!”王五打了个哈欠,一肚子的气。 眼前同僚听了这话,本就不好的脸色更苍白了,厉声道“别乱说话!快穿上衣服,上衙门去!” 冷风吹过,王五忽然打了个激灵,捕快的直觉让他隐约意识道,今晚应该有大事发生。 “究竟怎么了?” “城西的旅店出了一起命案,死的是个和尚,被掏心挖肝,身上的皮被完整地剥了下来,却没见一滴血。” 王五只觉得夜晚冷气入骨,又听到同僚继续道 “那死法,不像是人能做出来的。” 第57章 “仵作验过了, 这和尚大概是三更时分死的。” 即便是白天,王五盯着和尚裸露在外的筋脉,仍然脖颈发凉“嘶, 看着就疼。” 同僚撇了撇嘴 “店家说, 这和尚身边有一个穿黑衣的随从,皮肤渗人地白,眼珠子渗人地黑, 和尚死后, 他不见了。” “这案子实在蹊跷,太守那里已经请了法术高深的道士。” “道士来了。”外面有人喊道。 …… “那随从真长那样子?”那道士越听, 双手攥着拂尘的力度越紧, 几乎要把拂尘身上的还白毛全部薅光。 “完了!” “这是百年难见的厉鬼。”那道士说, “这邪和尚太自信了,竟然还想驱使这种厉鬼, 现在被鬼反噬。 只是这种鬼一旦现世,怕是要血流成河。” “那……那咋办?”王五对道士的话没概念,“好在那和尚在临死前给此鬼下了一道符,能够限制此鬼的行动, 把他困在了云中。” 同僚双臂环胸, 面上毫无惧色,眼神玩味“有点意思,再说说?” “这符名叫镇魂符, 是用已故高僧的骨灰制成,十分珍贵, 是镇鬼珍品。” “切,一个小鬼罢了,还用得着这么大效力的符咒, 可笑!”同僚摇摇头,“那鬼困在云中,世间又怎会血流成河?” “你这么慌,难道这符有解开的方法,怕这鬼知道?” “正是如此”那道士点点头,“这符虽厉害,却是十分好解,只要逆写生辰符。” “逆写生辰符?” 道士耸耸肩“只要用朱砂将中咒者的生辰八字倒写在原符背面,以银针刺穿符纸中心。 ” “是这样吗?” 一声轻笑,正在探查尸体的王五忽然呆住,他转身看向身后时,那道士只能徒劳地开口,却又说不来话。 同僚躺在地上,脸色发青,身上迅速出现大块的尸斑,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那刚才附在他身上的,是谁呢? …… 夏朝皇宫内喜气洋洋,处处张灯结彩。 乾元帝要立后了。 皇宫中许久没有这样大规模的喜事,上一次还是在废太子成亲。 夏天来了,京城的暴雨越来越频繁,可即便如此,宫内建造修缮大殿的工匠们不敢停歇,披着蓑衣去也得搬运石料。 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过了多少天? 林栖梧不知道。 他看着窗外的淅淅沥沥的大雨,只觉得头又开始痛了, “公子,您的新衣服做好了。”宫女跪在地上,双手将托盘中的红色衣袍举过头顶。 “先放那吧” 外面下着暴雨,天地之间似乎都被乌云笼罩,皇宫中的各个殿中也变得阴暗潮湿,不少殿的宫人都点了蜡烛,小宫女看着永和殿内微弱柔和的亮光,心生艳羡。 林栖梧怕黑,害怕鬼怪,所以乾元帝为他寻来了一箱最大最亮的夜明珠,放在用永和殿中,只为照明辟邪。 可林栖梧如今对一切都恹恹的,前几日还怕黑,可这几日喝了更多的药,思维明显更迟钝了,有时候盯着黑夜的某个点发呆。 “皇上说了,要您穿着这件衣服去见他。” “我知道了。”林栖梧拿起托盘中的红衣,太红了,红得灼目,红的耀眼。 印象中,他好像见过一件比这还要红上许多的喜服, “林大人,喜欢这件喜服吗?” 那件喜服红得扎眼,但又似乎不是属于他的。 “季大人不去问你的新娘喜不喜欢,反倒来问我,是何道理?” 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在林栖梧脑海中闪过,林栖梧有些苦恼地用手锤头,如今的他记性越来越不好了。 “林栖梧,怎么又这样?” 林栖梧忙放下手,他迟钝的脑袋才反应过来,李尔不喜欢他伤害自己。 “又想起什么了?”乾元帝抓住林栖梧的手,温柔道“栖梧,是那只鬼又来缠你了?” 如今的林栖梧前尘尽忘,他只知道自己出身姑苏林氏,从小和身为太子的李尔,如今的乾元帝订了娃娃亲,是青梅竹马,婚期将近,林氏便将自己送进宫来成亲。 谁知路中林栖梧却意外被恶鬼缠住,夜夜梦魇,不得安宁,乾元帝遍寻名医救治,吃遍药材也无济于事。 所幸护国寺的住持道行高深,在入宫觐见时看出了他的异样,施法捉走林栖梧身上的恶鬼。 李尔告诉他,所谓的记忆不过是那个恶鬼虚空编造出来的。 林栖梧勉强笑笑,不知道为什么,他总对眼前的男人亲近不起来。 李尔文采极好,自己应该会喜欢李尔这样的人才对,可是在李尔身边,他总觉得累。 李尔说,这是林栖梧的脾气不好,娇气难缠,只有自己能忍受,该改变的是林栖梧,“栖梧,这是因为你还不够爱朕,不够依赖朕,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李尔指了指林栖梧锁骨处的月亮胎记,你一生下来,林氏便认为你是灾星, 你该用一生去报答朕,栖梧。 “没什么,皇上不是要栖梧换衣服么?栖梧马上就换。” “不急着换衣服,先把药喝了吧。”乾元帝抬手,小太监立刻端药上前。 “好。”林栖梧接过药碗,他本能排斥这碗药,可是…… “栖梧,朕是你的夫君,还能害你不成?” 皇上是为他好的。 皇上是为他好的。 皇上是为他好的。 这是林栖梧这段时间反复接收到的信息。 他是李尔的妻子,该好好听听李尔的话。 林栖梧在心中默念三遍,依然没有压过心里钻出来的那个小小念头。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他似乎忘了。 林栖梧真的只是李尔的妻子,可他总梦到自己高中状元,春风得意的时光,又梦到小时候, 他不敢对李尔说,林栖梧不必多想,就知道李尔会出口嘲笑他痴心妄想。 以及,那个缠着他的恶鬼究竟是谁? 自己与他究竟有何恩怨? “汪,汪汪”一只笨头笨脑的小土狗迈着短腿哒哒哒地跑进来,这是009。 不知出了什么错,林栖梧听不懂自己的吠叫,原本要来的重病系统818也没来。 它穿到书中时,林栖梧已经在季府了,后来林栖梧从季府被拐到宫中。 他又从季府跟着林栖梧偷偷跑来了皇宫。 季明生被炼成傀儡,只有它一只狗苦苦维持局面 它有些焦急地咬了咬林栖梧的衣摆,林栖梧的手一抖,药碗摔在地上,吧嗒一声四分五裂,褐色的药汁晕在白色的地毯上,留下一片暗色的污渍。 “药撒了,要不今天就别喝了吧?”林栖梧慢吞吞地,带着些希冀地试探道。 李尔盯着林栖梧脚下的土狗,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野狗,林栖梧死活要养,不给养就绝食。 这东西颇通人性,如今还敢撺掇林栖梧不喝药。 “药多的是。” 李尔又一抬手,小太监立刻又端了碗药来,“栖梧,别不听话。” 林栖梧一点点的希冀被无情抹灭了,麻木地端起药碗,这碗药好满,药碗好大, 这药很苦,林栖梧忽然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喝不完。 他喝了两口,眼里开始含泪,咸咸的眼泪掉在药碗里。 “季明生,我能不能不喝药?”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 林栖梧想的是,季明生是谁?为什么,自己回意识说出他的名字。 李尔想的是,药还不够,林栖梧还没忘了那个贱人。 “喝!”李尔直接上手捏住林栖梧的鼻子,把药灌了下去。 “咳咳咳”林栖梧涨得脸色通红, 可李尔却说 “夫君都是为了你好,栖梧。” 林栖梧缩到床里面,不再理他。 雨停了,李尔蹲下身,又哄着林栖梧说, “我们三日后大婚,届时林氏全族都来,好不好? 第57章 “别睡呀,来试试衣服” 只是此时,捧着喜服的小太监忽然跪倒在地,双腿发沉就是起不来。 “怎么当差的?”李尔眉心跳了两下,在看清喜服的样式后,忽然沉了脸,“这喜服不是皇后服制的,你从哪找的破烂!” 第58章 坐在床里面的林栖梧却自己爬了出来, 眼睛骤亮, 他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直弯腰拾起地上的喜服, 仔仔细细地去看衣服上的每一处细节, 绣花、走线和裁剪。 和他记忆中的那件喜服一模一样。 “这喜服是从哪来的?”林栖梧问。 “奴才……也不知道” 绣房的小内侍吓得不得了,他明明拿来的是皇后服制的凤袍,怎么会是这样的衣服。 他从未在绣坊见过这件衣服。 李尔变了脸色, 从林栖梧手中夺过喜服扔到地上, 又把光着脚的林栖梧抱上床, “去找绣坊的司绣来。” 司绣是个经验丰富, 刺绣手艺高超, 精通天南海北各地的稀奇绣法, 一双眼睛不知见过多少锦绣,在宫中绣了十几年才熬到了司绣的位置。 司绣跪在地上, 一双眼睛在喜服打了数个来回,方才磕头禀告乾元帝道 “陛下,这件喜服确实不是绣坊所出。” “怎么说?” “您看这种纹样,葫芦藤, 是边塞人常用的民间纹样, 宫中从不绣这种葫芦藤纹。 再说这种绣法,跳针双面绣,会这种针法的人只要奴婢的在民间的师姐, 这是她独创的针法,当年她没有与奴婢进宫, 而是在京城最大的绸缎铺做绣品。” “把她找来。”李尔下令。 绣司的声音微微发颤,不知是为师姐的离去感到悲伤,还是对蹊跷的怪事感到恐惧。 “奴婢的师姐在半年前就已经病逝了。” 也就是说, 这件绣品最迟最迟也是半年前做出来的,宫里废弃绣品半年一扔,这红彤彤的喜服格外扎眼,怎么会出现在宫中,还端到了皇帝眼前。 “烧了它!” 李尔又说“去找几个和尚念念经,做做法事去晦气。” 林栖梧却又从床上爬下来,抱着地上的喜服不撒手,低头贴在喜服上“我喜欢这件衣服,不要烧它!” “栖梧,这喜服有古怪,别碰它,当心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你要喜欢,朕让绣坊的人再做一件。” 林栖梧不知道究竟是真舍不得这件喜服,还是急切地反抗眼前这个处处控制自己的“夫君”, 他故意说 “我宁愿和鬼呆在一起,也不要和逼我喝药的人在一起。” “这些时日,你总说我要听你的话,可是……我不想听,我厌恶被人支配。” 不知是不是刚才的喜服给了他勇气,林栖梧又继续说道 “我不想做皇后,我想离开皇宫。” “林栖梧,你简直不识好歹。” 李尔眯了眯眼,为什么,即使自己对他这么好,一颗心都掏出来给了林栖梧,林栖梧还总要忤逆自己,这是李尔最不满意林栖梧的一点, 自己明明都是为他好! 只要乖乖听话,别说一件喜服,一箱夜明珠,全天下的宝贝,他都能送给林栖梧。 李尔下意识要抬手掐他,却因为林栖梧下意识的闪躲动作停住了。 为什么,即便是给林栖梧灌了药,抹去了他的从前,李尔又重新捏造了他们的完美相遇,林栖梧依然不亲近自己? 为什么,他们不能回到从前? 李尔很想念,十年前的林栖梧和李二。 天冷了,林栖梧会钻到李二的怀里睡觉。 林栖梧容易手脚冰凉,半夜的时候,李二会把林栖梧的脚放在胸口去暖。 天热了,林栖梧不要内侍,偏偏要缠着李二给他打扇子。 皇后一赏什么好东西,杏仁酪,甜糕,林栖梧总是拿过来和李二一起吃。 那时的李二是个血统存疑,被皇后退货的“皇子”,连内侍都能随意说闲话编排的“皇子”。 他羡慕林栖梧是世家最得宠的小公子,又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自卑。 “公子,老爷都说了,让你和梁王走得近些,不要管这个李~” 林府的小厮故意学着宫中小太监的口吻,怪声怪气道“李~老二。” “你该叫他三皇子。”林栖梧沉了脸,可惜他平日里脾气太好,那小厮没把林栖梧的冷脸当回事,反倒越说越来劲 “啧,李二,这名字就够贱的,连我们林府的家生奴才名字都比这名高贵些。” “回去以后你去林府看大门,不要再跟着我了。”林栖梧沉声道。 李二当时就在宫门口,在用母亲留给他的镯子和宫女交易,希望能换点劣质珠子为林栖梧编个珍珠小狗。 李二听到了整个对话,手心被指甲抓的 他会变好的,他会让林氏看得起自己,他会让林栖梧和自己门当户对。 在梁王的婚宴上,他问林栖梧 “你喜不喜欢太子妃的行头?” 林栖梧坐在他肩头,随意说出那句“还行吧,不如皇后姨母的凤冠” 李二记了很久,一直记到他变成了李尔。 我会是最好的,我会做皇帝,让你做皇后。 可为什么自己爬到越高,林栖梧反而把自己推得越远? 他是皇后的养子,必须要胜过皇后的侄子林栖梧,皇后才会把目光分给自己。 他是太子,林栖梧作为未来的太子妃,应该支持自己,事事以未婚夫婿为主,至少和自己的支持者处好关系。 如今他是皇帝,如今他不求林栖梧照顾后宫,只希望他像所有温婉贤淑的妻子一样,眼里只有自己。 可李尔始终不能如愿。 他们曾经那么好那么好,李二以为他们会这样好一辈子。 李尔敛去脸上的落寞神色,强硬道 “大婚会在三日后如期举行,林氏全族都会来,栖梧得好好准备。” 外面雨虽然停了,却未见晴,空气中却格外潮湿。 京城气候干燥,即便下雨,也很少有这种冷湿的时候,林栖梧翻了个身,这种天气让他不安,甚至连喝药后的困意都少了大半。 他伸手去摆弄床内一侧所挂的穗子,却忽然感觉有一只湿冷的手在床边慢慢地抚摸自己的头发,这种摸法称得上缠绵悱恻。 林栖梧以为是李尔又回来了,“别动我头发。” 可一回头,什么也没有,整个太和殿空空荡荡,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地面上留下了一连串湿湿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床边,一看便是有人从外面来。 林栖梧手心不自觉出汗,床上是只有他一个人呐。 “李尔,别吓我,不要吓我。” 那道声音明显伤心不少,“人家是叶公好龙,你是叶公好鬼。 ” “又把我忘了,相公好难过。” 林栖梧听不懂,忙掏出几道红符,紧闭双眼,在空中乱挥一通,“快走,快走,退散,” “呵” 一声冷笑后,永和殿静得可怕。 林栖梧等了一会才睁开眼,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符咒,缓缓吐出一口气,竟然真的有效。 天色暗得很早,林栖梧不满足于夜明珠的亮光,忙唤了宫女又拿了几箱红烛全部点亮,照的殿里宛如白昼。 “公子,皇上说今夜边塞有紧急军情,得连夜处理,今晚不来了。” “哦……好。” 林栖梧平常是不愿意李尔和自己一起睡的,可是今天不同。 刚才那东西来了后,他的神智反倒越来越清明了,有些因为离魂药而丢掉的记忆慢慢回拢到林栖梧的脑海中,比如小时候自己在庄子里被关的记忆,自己和李二相处的片段,自己高中状元的情景,还有自己出任户部尚书…… 林栖梧没有那么呆了,但离完全恢复仍然差了些。 人变得聪明了,想象力会更丰富,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联想许多,倒是比那个被药物控制,吃了睡,睡了吃,日日发呆的林栖梧更怕鬼了。 天色浓黑如墨,外面有飘起了点毛毛雨,林栖梧抱着他的小狗不敢睡。 “你去找皇上,再问问他,今夜真的不来吗?就说是我想他来。” 小太监去勤政殿的路上,夜很深,他手中的宫灯一闪一闪,直叫他心里发慌。 一阵风吹过,小太监莫名其妙地昏了过去。 这阵风妖妖地刮到了永和殿前,故意轻轻把永和殿的门打开,又重重合上。 林栖梧怀里的小狗猛吠起来。 “好鬼,好鬼,你是好鬼,我是好人,别来找我。” 林栖梧咽了口唾沫,他在最害怕的时候总能说出正确答案 “去找李尔,他坏。” 林栖梧又听到了一声闷笑。 小狗挣脱了林栖梧的怀抱,四腿加速跑到殿外。 “别走啊,小狗。”林栖梧嗫喏道 第58章 但转念一想,小狗走了也好,抛下他至少还能活着。 “胆子还是这么小”那道声音又出现了。 殿里的蜡烛灭了大半,只剩下几只蜡烛的还顽强支撑着,除了蜡烛,殿里还有一种莹润的,温柔的光。 是夜明珠,它们被镶嵌在大殿四周的墙壁上,像是一只只小小的月亮。 可惜下一秒,这些夜明珠不知惹怒了谁,全碎了。 那只阴湿的手摸到林栖梧的脖颈,轻轻捏了一下他的后颈肉。 林栖梧寒毛倒竖,“别杀我。” 黑暗中,那道声音没有回应。 林栖梧感觉到,自己寝衣上的盘扣在被慢慢解开。 这有些难以启齿,林栖梧觉得自己像是一件礼物,被人满怀期待地一点点打开, 他受不了这种钝刀子磨肉的苦楚,不一会便抽泣道“你这恶鬼,怎么偏偏找我” 那声音又出现了,“白天的符纸对我生效了,得和人交合才能解。” 林栖梧:“……” 第59章 林栖梧气的喉头发哽, “你胡说。” 那是大师给他的护身的符咒,怎么会有那种功能? 那声音没再说话,只是把林栖梧的手放在某处 很凉, 还很…… 林栖梧蹭的一下抽回手, 哭道 “我从没见过你这么过分的鬼” 林栖梧又听到了一声轻笑,那声音又想开口时,吱呀一声, 永和殿的大门忽然被推开了 “栖梧, 怎么还不睡?” 推门而入的是李尔,他的脚边跟着林栖梧的小狗——恶鬼当前, 009去找了李尔来救他。 李尔一进殿内便觉察出不对, 偌大的永和殿中只剩微弱的烛光, 他轻扫一眼大殿周围,发现夜明珠没了。 夜明珠已经碎成齑粉, 如同灰尘一般落在地面上,但殿内太暗,李尔没有见到 他以为是林栖梧把夜明珠收起来了。 李尔走到床前,抓住林栖梧冰冷的双手, “怎么, 栖梧不怕黑了?” 昏黄的烛光下,林栖梧低头见到李尔身后的飘着的巨大鬼影。 李尔不能死。 林栖梧从床下跌跌撞撞地跑下来,猛的把李尔推到床上, 李尔反倒笑了 “朕的皇后今晚怎么这么主动?” 林栖梧很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腰被一双手环住了。 “不要去”有人把下巴搁在他的颈窝小声说, 这也许只是林栖梧的错觉。 因为林栖梧又听到了一个极冷的声音威胁自己,“今晚你要是敢跟他上床,你就完了。” “我……”林栖梧发现自己腰上的手似乎很不甘心地松开了, 那个东西消失了。 “说吧,又想要什么?”李尔挠了挠林栖梧的下巴, “嫌这一箱夜明珠太小,想要更大的?还是想给林氏讨个封赏” 自从李尔把林栖梧囚禁在宫中,林栖梧从未主动要过什么。 林栖梧忽然说“我想要你给我做的珍珠小鸟,之前的小鸟,我找不到了。” 李尔愣了很久,大臣口中的喜怒不形于色,君心难测的乾元帝似乎又成了那个进宫,伸手缩手都处处露怯的少年。 “你还留着那个珍珠小鸟啊!我花了三个晚上做出来的。” 李尔难得冒出来句真心话,但很快,他只是眨了眨眼的功夫,过往的闲言碎语如同飓风一样呼啸而过。 “那是个便宜货……”李尔舌头打了结,许久才请了清有些哽咽的嗓子说 “朕找人拿最大最漂亮的大珍珠,让最好的能工巧匠给你做。” “别说小鸟,只要栖梧想要,连仙鹤也可以养着宫中。” 李尔反应过来什么,警觉道“你都想起什么来了?” 林栖梧有些失落地垂下眼,他不想要仙鹤,也不想要大珍珠,他只想要李尔亲手做的珍珠小鸟。 可惜这只小鸟丢了就是丢了,再也找不回来。 如同他和李尔的情谊一般。 “林栖梧,今天的药你没有按时喝?” “喝了。”林栖梧说,他越过李尔,爬到床深处用被子把自己裹住,不愿意再和李尔说话。 刚才的温情荡然无存。 李尔躺在床外侧,左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拂过林栖梧的脊背, “想到什么最好也忘了,离成亲还有两天,你乖乖的,林氏也会好好的。” 李尔暗自思忖,难道是那药的剂量太小,看来明日得加大药量。 他决心要重塑自己与林栖梧的从前,他要让林栖梧忘了曾经的身份卑微的李二。 林栖梧只会记得,他是皇后的嫡子,李尔。林栖梧与李尔,门当户对,是青梅竹马,天作之合。 过往不堪回首,李尔甚至没有勇气去问,如今的林栖梧究竟记起来多少。 林栖梧的记忆只回笼到自己出任吏部尚书的那一刻,那时的他十八岁。 如今的他二十一岁,这三年来都发生了什么? 还有那个缠着自己的鬼,究竟是谁。 那鬼自称什么相公,又出现了一件自己那么熟悉的喜服,难道自己真的和他成亲了? 他自认为自己没做过亏心事,也不是负心人。 可是…… 那个鬼的怨气好大,像是被无情抛弃的怨夫……自己真成了陈世美? 究竟为什么会被恶鬼缠上啊! 苦恼的林栖梧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可是在梦里,林栖梧也不得安生。 梦中他和一个面目妍丽的红衣男子成了亲,进了洞房,琴瑟和鸣,这个男妻伺候他吃饭,在他读书的时候为送茶,称得上佳人在侧,红袖添香。 变故迭生。 自己不知为何,竟要在外面勾搭别的丑陋男人,还请他到家里来做客。 自己的红衣男妻赶走了外面的男人,哭着问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对他,难道是他做的不够好么? 梦中的自己竟然开口说“你胸无点墨,不知情识趣,我找别人是应该的。” “况且,我与他是知己,没有你想的那种关系。” 林栖梧眉头紧皱,自己怎么会对辛苦照顾自己的人说这样的话? 自己怎么会这样朝三暮四,成了自己最不耻的人。 梦中的日子过得很快,自己和红衣男妻的生活回归平静不久,便再起风浪。 林栖梧梦到了父亲林毅,他很不满自己私自成亲,呵斥这红衣男子的身份卑微,要自己与他和离。 忽然天昏地暗,府中出现了一只夜叉,称自己与林栖梧早有婚约,露出锋利的爪子,杀死了柔弱可怜的红衣男妻,强掳林栖梧与自己成婚。 林栖梧猛然惊醒,嘴里大喊了一声 “荒唐!” 且不说自己绝不会娶男妻。 林栖梧是坚决不会肯承认梦里那个朝三暮四,抛弃糟糠之妻的人是自己。 这一定是那男鬼的阴谋。 呜呜呜……林栖梧听到了一阵低泣声 林栖梧身旁空空,李尔不知去了哪, 林栖梧循着哭泣声望去,吓出一身冷汗,梦中的红衣男妻就坐在离他不远处的窗棂边,轻轻地抽泣着。 “梦里的,都是真的?”林栖梧试探着问。 那红衣人不点头也不摇头,似是默认了。 林栖梧低声说,“很抱歉,我已经不记得了。” 此话一出,那鬼竟忽然消失了,眨眼的功夫,他出现在林栖梧的床上。 “呜呜……” 那鬼的皮囊极其艳丽,翻身骑到林栖梧身上,哭着剥开林栖梧的衣服。 “别……”林栖梧下意识伸手想要挣脱红衣男鬼,林栖梧忽然动不了,只能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 “相公,你害的妾身好惨!” 那男鬼嘴上哀哀控诉,可是他身下的动作却又凶又狠,与脸上的楚楚可怜的眼泪格格不入。 “妾身好想相公,每天都想的紧,相公想不想妾身?” “相公,那个夜叉是不是没有妾身会伺候人,和他在一起,真是辛苦相公了。” “相公在外面偷人,被那夜叉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林栖梧从没听过这些茶言茶语,心生错觉,这男鬼莫不是茶树成精? 那鬼到了动情处,忽然不再说话,只是痴痴盯着林栖梧,冰凉的液体滴在林栖梧的脸上,一滴又一滴。 男鬼换了语气说话,这次的话像是在心里憋了很久很久 “没了我,你吃的好吗,睡得好吗,李尔给你灌药的时候,林氏在哪呢?” “为什么当初选林氏,不选我?” 林栖梧皱了皱眉,他不明白那鬼在说什么。 但很快,林栖梧便没精力思考了 …… “呼——”那鬼叹了口气,暧昧地冲着林栖梧笑:“相公,你好快,妾身还没舒服呢……” 林栖梧还在高潮中没有回过神来,眼神迷离,眼尾泛红,许久才有点迷茫地看过来。 第59章 “好可爱,原谅你了……相公”男鬼亲了亲林栖梧的脸颊,很凉。 “以后喝药也不怕了,相公,娘子帮你把药换了。” 林栖梧猛地睁开眼, “怎么了,栖梧,出了一身汗?” 林栖梧轻轻松了口气,原来是梦中梦。 李尔轻轻用手帕擦了擦林栖梧的额头,手里端着黑乎乎的药汁,“做了噩梦?” 林栖梧很心虚地摇头,梦中的一切都太难以启齿, “没什么,一场梦罢了。” 林栖梧接过着药碗,一饮而尽。 …… “怎么样,大人?”那小鬼巴巴地看着一脸餍足的季明生,“小鬼献给大人的书,可还有用?” “还可以。”季明生又翻了一页书,眯了眯眼,“你给的法子还不错。” 那本书是小鬼从狐妖手上买来的,书名叫《捕获男人心的一百套话术》 季明生心里确实有怨,林栖梧抛弃了他,选了林氏。 以季明生睚眦必报的个性,对于这种抛弃自己的人,季明生绝不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但季明生的一切原则,在林栖梧面前都失效了。 都怪李尔那个贱人带坏了他,是他设局害林栖梧不选自己的。 季明生身上的煞气更重了,他对亲手杀死李尔这件事已经迫不及待。 季明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被灼伤的双手,骨节处和手心处的白骨无法恢复。 这是被皇宫的阵法灼伤的。 他以恶鬼之身来到皇宫后,才发现整个皇宫都有被一个庞大的阵法所笼罩,这是镇鬼阵。 百年前的高手所布,用夏朝的龙气为引,如今依然余威不减,镇压着宫中无数鬼怪,以保证他们无法伤人。 这阵法太碍眼了。 季明生磨牙,明明自己才是正室,因为这阵法,如今只能和林栖梧在梦里偷情,季明生不甘心。 第60章 果然和男鬼说的一样, 这药对林栖梧不再起效。 林栖梧渐渐有了精力,偶尔会在太和殿外走走。 宫里的事,林栖梧知道了不少, 都是和永和殿的宫人们聚在一起听到的。 春风微抚人面, 淡粉的花瓣漫天散落,林栖梧竖着耳朵听着宫人们口中的闲话。 身为世家公子,林栖梧从没听过这些宫中奇闻, 一时沉迷, 这些东西用来打发宫中漫长无聊时间最好不过。 其中最新奇的,当属小宫女翻身记, 一波三折。 前朝有个貌美的小宫女, 爱上俊俏的御前侍卫, 两人私定终身,彼此约定, 等宫女出宫后,侍卫便去提亲。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宫女因为貌美被王爷看上了,强娶回王府。 小宫女虽然伤心, 但安慰自己说, 至少自己成了尊贵的王妃,王爷又宠爱自己,久而久之便释然了, 忘了曾经的小侍卫。 可谁知那王爷是个花心萝卜,和小宫女在一起没几天便厌倦了, 娶了新人进府 可怜小宫女夜夜独守空房,最后新人被赶出王府,流落街头, 却碰上了对她一直念念不忘的小侍卫,两人历经波折,终成眷属。 宫人聊完奇闻,才觉察到林栖梧在旁边,急急忙忙站起身低头喏喏道。 “您是未来的皇后娘娘,不该和我们这样的人坐在一起,还聊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林栖梧坐在台阶上嗑着瓜子,心里还回味着刚才的八卦,总觉得这件奇闻的发展套路似曾相识。 他闻言撇了撇嘴,“别这么说” 一提起两天后的大婚,林栖梧情绪低落,“什么皇后,我也不过是个任人摆弄的玩意。” 他似乎是从刚才小宫女的故事中有所感,“且不说我凡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就说这皇宫,就像是故事中的王府,不知哪天会来一串新人,那时我当如何? 若是有人能带我出宫,自是最好。 ” 那些宫人闻言,彼此间会意一笑,似乎对林栖梧这句话十分满意,每一双眼睛都盯着林栖梧,齐齐说道 “您这么想,实在再好不过。” 林栖梧听着这话有些古怪,他觉得宫人们不对劲,却一时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如今他在宫中孤苦无依,只有一只小狗,在没有安全感的时候,林栖梧下意识便要撸撸怀中小狗。 “我的小狗去哪了?” 林栖梧听八卦听得入神,此时才猛得发现怀中空空,009不知何时从他怀里跑走了。 一个小太监忽得窜了出来,似乎早已等候多时。 他抱着009,噗通一声跪在冷硬的石板上, “公子,请你看在奴才帮您找狗的份上,赏奴才个恩典吧。” “你想要什么?”林栖梧问。 小太监忙道“奴才有个哥哥,也是内侍,本是在御前当差,可前些日子,不知怎的惹皇上不悦,被扔到了宫正司受刑。” 林栖梧站起身拍了拍手,他忽然想到上次李尔对自己说除了离开皇宫,想要什么,自己都能给。 林栖梧站起身想了想,对那小太监说“好罢,我去试试看。” 小太监忧心忡忡地看着林栖梧离开的背影,若不是哥哥命在旦夕,他也不愿意去求这位林公子。 就冲这位林公子刚在坐在台阶上,冲着空气自言自语,就足够让小太监害怕了,他鼓足了好大勇气才走上前去搭话,只希望哥哥真的能从宫正司出来。 …… 勤政殿中,李尔似乎被什么事缠住了,头痛欲裂,脾气也愈发暴躁。 “一帮废物,都是吃干饭的废物!”乾元帝推倒了桌前的奏折,“三城失守,接连三城失守!” “陛下,梁王似乎……对这三城的守将的弱点了如指掌。” 新任首辅大臣跪在地上,牙齿不自觉打战。 “黎城的守将李旺性格激进,叛军故作疑阵,诱导李旺带军出城,以致全军覆没。” “江丰的守将苏力,太谨慎,谨慎过头,龟缩不动” “谷阳的守将田翰,精通兵法,能力在众武将中独树一帜,唯独贪欲深重。封城期间,富商送上大半家产以求进城避难,田翰心动打开城门,被敌军趁虚而入,大败。” “那些有关各城守将的密辛,叛军似乎都知道,这实在太诡异了,陛下。” 李尔眸色愈发暗沉,有一个人知道这一切。 只是这个人早已成为了行尸走肉。 李旺、苏力,都是季明生亲自举荐的人。 这些都是季明生才知道的事 难道季明生早已投靠梁王了?他应当是早已留心各城守将的缺陷和把柄,在死前便整理下来留给梁王。 但那时的季明生已经是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投靠梁王图什么? 即便梁王进京,他季明生能做的,最高也只能是首辅。 而梁王失败,拔出萝卜带出泥,届时季明生被牵连,一定死罪难逃。 他为了什么铤而走险? 他还能为了什么! 为了林栖梧! 李尔不敢相信,季明生一早便决定好,为林栖梧冒着这么大风险,连九族也弃之不顾。 但转念一想,李尔便冷冷哼了一声。 季明生孤家寡人一个,父母亲族死绝的孤生玩意,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这种心思也不奇怪。 李尔正要发火的档口,林栖梧抱着狗进来了。 林栖梧怀中的009见到男鬼倒挂在勤政殿的墙上,连忙用两只狗爪捂住了眼睛。 自从009那天晚上从永和殿离开,叫来李尔后,睚眦必报的男鬼便在它面前显了形。 有时009四条腿撒欢跑在宫道上,狗爪边忽然滚过来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花丛里没有头的断头鬼双手摸索着找头, 有时009埋头吃饭,一抬头,一个吊死鬼猛的从房梁上跳下来,出现在它眼前。 有时009睡得正酣畅,身上寒凉太过被惊醒,自己的狗窝不知何时被换成了一具骷髅。 009知道,这男鬼是在记恨它。 “汪呜”009又往林栖梧的怀里缩了缩,这鬼如此记仇,谁敢惹? 李尔见到抱着狗来的林栖梧,呵斥群臣的话卡在喉头,“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林栖梧说。 听到这里,狗性本贱的009忍不住从林栖梧的怀里钻出来,果然见到倒挂着的男鬼正襟危坐,脸色大变。 李尔嘴角微微上扬,但很快又压下去, “也正常。”李尔说。 他转身对跪在地上的几个大臣说“将各城中,季……”李尔顿了顿,打量了一眼面前的林栖梧,忽然改口说“将各城中前任首辅举荐过的官员一个不留,立刻换掉。” 大臣们退出勤政殿,彼此之间对视后,都轻轻的松了口气。 只有一位大臣仍旧低着头。 新任的兵部尚书许英。 自从林栖梧进宫后,他与林栖梧许久未有过联系。 他去找过需林毅,想问问林栖梧究竟怎样了,可林毅却闭门不见。 第60章 方才在勤政殿,他虽然低着头,但仍听出来那道冷如冰雪却动人心弦的声音,那分明是林栖梧。 “江大人,许某竟不知,方才进殿那人是何身份,怎惹得皇上忽然转了性,连怒气也没了?”许英状似无意,只是好奇一般,开口问道。 “你不知道吗?那是未来的皇后娘娘,曾经的罪臣林栖梧。” “皇后娘娘?林栖梧?” “皇上特赦了林氏,还要娶,怎么你不知道? “江大人,你爱看玩笑,可别骗我了。”许英摇摇头, 江大人一下来了劲,“谁骗你了,,如果不是林栖梧要与陛下成亲,林氏全族来京城干什么? 他们自然是来参加喜宴的,许大人,平日里多学些人情世故,见微知著,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同僚们忙着处理叛军的事,快步走回办公衙门办事,只有许英愣在原地。 …… 勤政殿内,李尔双手抱臂,打量着林栖梧 “想我,真的假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真的。”林栖梧坐在对面,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撸着狗,“你要是不信,只当我没说。” “朕信,怎么不信?”李尔抓住了林栖梧的手,“能不能再说一遍,你想谁了?” 009见到那男鬼几乎是双目赤红地盯着林栖梧,整只鬼横亘林栖梧和李尔之间,妄图将两人隔开。 啊——,009打了个哈欠,它忽然觉得鬼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我想皇上了。” “不对。”李尔摇头。 林栖梧又想了想,沉默很久才说“我想夫君了。” 李尔终于忍不住笑了,“还算聪明,以后都叫夫君。” 与此同时,009见到,那男鬼双眼红的几乎要滴血。 呦呦呦,别是要哭了吧? 但李尔生怕林栖梧凭此拿捏住了自己,很快又敛住了笑容,“早该改口了,如今才但反应过来,真是笨。” 李尔大发慈悲道“说吧,栖梧这才来究竟想要什么?” 毕竟和林栖梧相处这么多年,林栖梧的那点小心思,李尔最清楚不过 “我想见贾易。” 李尔十分警觉地眯了眯眼,“谁求你救的贾易?” 李尔不可能让林栖梧见到贾易,因为贾易与林栖梧有三分像,是李尔用过的替代品。 “再换个要求,栖梧”李尔沉声道。 009又瞄了一眼男鬼,此时的他却似笑非笑,像是找到竞争对手的致命弱点。 第61章 林栖梧很失落地从勤政殿出来, 身后的小太监端着一水的宝贝,走至中途,林栖梧忽然说 “你把这些东西送到永和殿, 我去走走” 小太监噗通跪地, “求您可怜可怜奴才吧,您要是不回永和殿,皇上知道了, 不会饶了奴才的。” 林栖梧浑身像是卸了力, 低头看着脚下永远没有尽头的宫道,轻轻叹了口气 “好, 好。” 那个求他放人的小太监还在大殿门口等着他, 林栖梧自觉没有脸面见他, 只好绕了远路,偷偷从后门进殿。 林栖梧回到永和殿, 这里已经被贴满了喜字,连窗帐都被换成了红绸, 满目的红色压的林栖梧透不过气来。 “为什么,为什么?” 林栖梧无力地冲着空中挥拳, 却忽然听到了一声惨叫。 “啊——” 林栖梧不敢动了。 他想要赶紧下床, 可惜有什么东西压在他身上,林栖梧又动不了了。 “打了我,就想走?”又是那个声音。 “相公好狠的心。” 也许是因为男鬼的示弱, 林栖梧自觉自己没有从前那么怕鬼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 林栖梧慢吞吞道“说不定是你故意凑上来的。” “还有,别叫我相公了, 我已经要成亲了。” “是啊,你还叫别人夫君。”男鬼的语气酸溜溜的,“看来相公真是忘了和妾身从前种种……” “我也没办法嘛”林栖梧摊摊手, “这也由不得我。” “呵——”那鬼一声轻笑, 林栖梧感觉到有重量压在自己腰上,有一双湿润黏腻的手抚在他的脸上,脖颈处微微发样,有冷冷的发丝落在那里。 冰冷的,带着香气的吻落在林栖梧的锁骨处。 “那我们得过且过,就在这红帐之中偷情报复那个夜叉,好不好?” “不好。”林栖梧说。 “为什么?”那声音似乎伤心了 “上次妾身伺候相公,伺候的不好么?” “你这鬼,总叫别人夜叉,自己长得又是什么样?敢不敢让我看看?” “要是丑,我可再不和你上床。”林栖梧小声道。 “好,那请相公闭上眼睛,我说睁开的时候再睁开。” 林栖梧闭上眼睛等了很久,才听到那道声音说“睁开吧。” 他慢慢睁开眼睛,却发现床边坐着的人,长得与许英一般无二。 “这不是你的脸吧?”林栖梧忽然道。 “怎么不是?我说是就是。” “许英”理所当然道,“怎么样,喜不喜欢?” “不喜欢,你走吧。”林栖梧转过身背对着他。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不告诉你,自己去猜。”林栖梧说。 那鬼竟也不恼,耐心道“那我带相公偷偷去宫正司去看那个小太监贾易,相公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长相,好不好?” 林栖梧猛的坐起身,转了转眼珠,又躺下去“算了吧,这是皇宫,你只是一个小小的色鬼,除了轻薄我,哪里还敢乱来。” 那鬼咬牙切齿道“不只是探望他,我保证,能把他救出来。” “好!”林栖梧终于顺了心意,马上下床,弯腰穿上丝履,他像个兴致勃勃要去踏青的小孩。 “我们怎么去宫正司?你能不能也让别人看不到我?” 林栖梧抬眼看了那张许英的脸,怔愣了一下,才慢慢道 “小鬼,你还是先换张脸吧。” 林栖梧不知道男鬼是如何做的,他让自己吞了一颗糖,再一眨眼,他们便来到了宫正司门前。 门口的守卫如同傀儡一般打开了牢狱中的铁门。 林栖梧被男鬼牵着往前走,充斥着各种古怪的异味,越往前走,越是阴暗潮湿。 “这里就是了,他就是贾易。” 林栖梧看着眼前蜷缩在墙角那个蓬头垢面的小太监 他已经疯了。 贾易一会跪在地上磕头 “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一会又站起身,朗声道“平身。” “你是谁?”那小太监抬起脸,盯着林栖梧瞧,“还不拜见贵妃?” “皇上喜欢我,我要做贵妃啦!我要成贵人了!哈哈哈哈!” 林栖梧下意识后退一步,空中一股无形的力把小太监往后拉,这是男鬼在保护林栖梧。 “他怎么会这样?”林栖梧问。 一只无形的手揪住贾易的头发用力向后拽,迫使他必须抬起,漏出蓬乱头发下的一张被划花的脸。 林栖梧觉察出了,这名叫贾易的小太监眉眼处,和自己竟有三分相似。 不必再问别的什么。 林栖梧明白了。 贾易的悲剧,无非源于李尔。 “对不起……”林栖梧低下头, 他伸手抚摸着贾易被划花的脸,贾易出于本能一般,用脸蹭了蹭林栖梧的手,“皇上,再疼疼我。” “是我把他推到了这个位置,对不起。” 如果林栖梧没有帮李尔,世家不会衰落地这么快,如果林栖梧没有帮李尔,现在宫中也不会这样一个残暴不仁的乾元帝。 温柔的水滴在贾易的脸上,贾易伸出舌头舔了舔,咸咸的。 他歪了歪头,盯着眼前的俊俏青年,痴痴笑了“为什么要哭啊?” 宫正司门口的站着帮林栖梧找过狗的小太监,他是贾易的弟弟贾廷。 宫正司的大门洞开, 贾易咬着右手的手指,左手牵着林栖梧,出现了贾延的面前。 “这是令牌,带他出宫吧。”林栖梧的手上躺着最平常的出宫令牌,那是他托男鬼偷的。 可是贾延不知道该不该接。 “别犹豫,因为宫里”林栖梧抬头笑笑,“马上要变天了。” “什么变天,这天不是好好的嘛。” 林栖梧回永和殿的途中,有一道白色的身影在前面, 林栖梧忽然转身对男鬼说,“都跟你说了,别偷别人的脸,如今正主来了,还不避避?” “栖梧,你在同谁说话?” 永和殿不许许英进来,许英在宫里徘徊许久,在回永和殿的必经之路等着他,才终于又等到了林栖梧,却见到林栖梧转头,笑着对空气说话。 “没什么。”林栖梧冲着许英笑笑,“不知大人找栖梧何事?” 第61章 “跟我走吧,栖梧。”许英一把抓住林栖梧的手腕,他心中有千言万语难出口,一时心急, 素来行文思路明晰,说话做事条理清楚著称的许英话说得颠三倒四: “我不知皇帝对你有那种心思,送你进宫,是我做过的最后悔的事。” “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这次,我带你出宫,这次,没有人能在抓到你,栖梧。” “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林栖梧抽回手, “栖梧与大人之间的关系,只怕没好到以命相托的地步。” 在许英失魂落魄的注视下,林栖梧离开了。 季明生没想到林栖梧会拒绝许英。 季明生垂下眼,他觉得方才的林栖梧与他第一次遇见的林栖梧很像。 是那个礼部尚书,坦然受死的世家明月,他像是记起了曾经的一切。 但这又不可能。 如果林栖梧想起了所有的记忆,才不会对自己这么好。 他也许再找大师抓住自己或是想从前那样会很怕自己,宁愿日夜忍受李尔在他身边,也不愿看自己一眼。 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允许自己这只鬼在他身边时时刻刻骚扰他。 “你为什么不跟他走?”男鬼的声音在林栖梧耳边飘来飘去, 林栖梧目不斜视地走在宫道上“你很希望我跟他走?” “我可没这么说!” “栖梧,你没改变主意吧?你不想跟他走,对吧?” “林栖梧!” …… “这是林栖梧的信?”身着军装的男子眉眼间与李尔有几分相似 更确切的说,是和上一任夏朝的皇帝很像。 他是梁王,废太子梁王。 “殿下,这林栖梧是乾元帝的皇后,只怕这封信背后目的不纯。” “可自从乾元帝换了各城守将,我们攻城的速度大不如前,可林栖梧信中的这条路直捣京城。” 梁王把信小心收了起来,“孤相信林栖梧的为人,他为人坦荡,不是那种小人。” “放弃逐一攻占城池,率精锐骑兵绕过关中,从徐州南下,直扑京城防线。” 此言一出,梁王手底下的谋士一时间都炸了锅。 “诸位以为如何?” “殿下,这太险了!此类战术风险极高,一旦被截断后路或攻城失败,可能全军覆没。” “殿下,如今乾元帝筹备大婚,疏于防范,若是真能……” 梁王眼中闪过赞同。 …… “许大人带你走,你真不走?”一个月了,季明生还在问这个问题。 “别说他了,让你送的信送到没?”林栖梧打断了男鬼的碎嘴子。 “听到外面的火炮声了吗,相公?” 林栖梧点点头。 “梁王已经攻到宫外了。李尔怕是延迟婚礼。” “他不会。” 镜中的林栖梧已经换好了婚服,“他一定会举行婚礼的。” “那栖梧,我现在带你走,带你出宫,好不好?” 男鬼显然不愿意林栖梧和李尔成亲,即使是林栖梧说这是假成亲。 林栖梧摇了摇头, “等着我要做完的事做完,我会给你个交代的,小鬼。” 勤政殿,李尔喝了一夜的浓茶,昔日头上的发冠已经歪了些,连鬓边都有几丝白发。 “梁王攻到哪里了?” “已经到了皇城外了,皇上。” 首辅低着头,他想了一夜,才有了对策 “宫中的谨卫个个都是好手,他们能顶上一阵。届时叛军后续无力,一定会知难而退。” “只要您再延迟大婚……”首辅又试探道。 “不!不能延迟。”李尔深吸一口气,“朕已经延迟一个月了,朕不能再让皇后一直等下去了。” 李尔站起身,扶正发冠,冷笑了两声,“那个废太子真以为自己能攻入皇宫。” “宫中有龙气镇着,他攻不进来。来人,替朕换上婚服。” 首辅摇摇头,退出勤政殿。 所谓龙气,并不是空穴来风,这是只有夏朝历代皇帝才知道的秘密。 按理来说是这样的,只是李尔没有想到,自己未来的枕边人,自己心心念念的皇后,也知道这个秘密。 这场婚礼,是他的皇后为他准备的丧礼。 第62章 数百年前, 夏朝的开国皇帝病重,召集十方术士来宫中炼药。 其中一位术士耗时三月炼得一枚金丹,进献给老皇帝。 有心人发现, 在炼药期间, 这名术士的身边的道童越来越少。 原本进宫时,这位术士身边有三十位道童,阵仗十分大。 还曾被人意有所指地嘲笑 阵仗不小的人, 一般本事不大。 进宫后, 术士身边的三十位道童,越来越少, 先是莫名奇妙地患病, 然后变得瘦削, 最后消失。 最后术士身边,只剩下一个小道童。 但能炼出药, 这些都不是问题。 毕竟皇帝的命才是最金贵的。 老皇帝吃了药,不仅大病终愈,从前征战时身上落下的伤病也一并好了。 因此,术士一跃成了国师。 深得圣宠的国师向皇帝提出了那个历朝历代无数皇帝所追求的, 老生常谈的问题。 炼制长生不老药。 垂垂老矣的皇帝自然求之不得。 他下令召集阴时阴命的人入宫, 进宫足有数百人。 如同道童一样,满心欢喜的进宫,以为就此乘风直上, 实在是自断生路。 “最后长生不老药炼成了么?”小小的林栖梧瞪大眼睛问。 “没有。 有一个命格至阴的人被投入丹炉后化成了厉鬼,那鬼气太重, 不知从前死去的道童的冤魂,就连宫中数十年间冤死的人名都被这股鬼气炼化,纷纷成鬼。” “偌大的, 金碧辉煌的皇宫一时成了鬼蜮,厉鬼害人,别说宫人,甚至连皇子公主也在这场祸乱中丧命。” 小栖梧害怕地攥紧拳头,声音小小却坚定道“术士害人,可那些厉鬼也坏,怎么能害无辜之人。” 皇后被林栖梧的孩子气逗笑了,继续往下说 “后来果真的来了位慧宁大师” 说来也实在有趣,这慧宁乃是当时最负盛名普渡法师的门下最得意的弟子,年纪轻轻便深谙佛法奥义 没有意外的话,慧宁是要成为一代宗师的。 可这世间的意外实在太多,无巧不成书。 慧宁那时凑巧在京城附近开坛讲授佛法,凑巧被胆大包天厉鬼看上,把他强虏进宫作妻子, 恶鬼不知道,这大师的修为高深,压根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 慧宁大师慈悲为怀,进宫后目睹宫内惨状,不忍无辜之人受苦受难,以皇宫的龙气为引,用尽自己全身的精血作阵,送厉鬼投胎转世。” “后来这阵法也留了下来,主要镇压一些小鬼,此外还能保证外敌强攻皇宫时,不被攻破。” 这个故事是小时候的林栖梧初听时只当这是个新奇的故事。 或许是夜有所思,日有所梦。 当晚小栖梧便梦见这个故事的细节 艳丽的恶鬼坐在大殿上,白皙的脚下踩着王孙公子的头颅,鲜血潺潺而流,一直蜿蜒至殿外。 “人家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大师与我做了三日夫妻,怎得对为夫如此心狠?” 那恶鬼的眼神促狭,毫不掩饰地看向大师的修长如玉的脖颈,那里还有他故意留下的暧昧痕迹,像是半弯红月。 “大师啊大师,身上的痕迹还未消干净,便要与夫君翻脸吗?” “恶鬼!若不是你趁我受伤之际趁虚而入,我岂会受此大辱。” 想到这些时日所经历的种种,慧宁没有多言,转动手中的念珠,低头念起法咒,地面上的鲜血沾染上了金光,鬼气开始逐渐消弭。 这是转世往生咒。 恶鬼站起身,冷笑道: “送我投胎,哈哈哈——大师果然心慈,却不知我为成厉鬼吃了多少苦楚,谈何往生!” “即便你送我往生,再世为人,我依旧怨气难消,恶性难改,必回再成厉鬼为害世间!” 慧宁脸色变也未变,平和慈悲如同庙中神像 “那我便在送你去一遭阴曹地府,一直到你的戾气磨尽,要做好人为止。” 恶鬼愣住了,随即脸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类似奸计得逞的微笑, “起阵!” 万丈佛光自慧宁身后而起,照耀在恶鬼脸上,无数小鬼发出哀嚎,慌忙逃窜,这些金光落在他们身上,犹如岩浆,烧灼尽他们周身鬼气后便会送他们往生。 可恶鬼浑然不觉痛楚一般,他狞笑着,散尽周身的法力去抵挡佛阵,手下小鬼们得以跑出殿外 “大师,任你法力无边,也只许送我一人去投胎,只许渡我一人,日后你便注定与我生生世世纠缠不清。” 林栖梧骤然惊醒。 第62章 在夏夜此起彼伏的虫鸣中,在皇后的摇扇下,彼时的林栖梧还不知道,这是故事背后究竟有何深意。 他只记得这个故事,发生在兰若殿。 兰若殿曾经是供奉李氏先祖的地方,后来不知为什么被锁了起来, 只有立太子,帝后大婚,皇帝登基,这种要告慰先祖的大事发生时,才被打开用来举行仪式。 林栖梧双眼被盖头蒙上,红色的绸布挡住了他的双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李尔知道林栖梧喜欢民间的婚礼流程,特意每个环节都比着民俗来做。 可惜林栖梧不在意,他另有目的。 心不在焉的林栖梧按步就班地行礼,一时做错。 林栖梧耳边听到了一声甜腻的“相公,做错了,这是女礼。”,林栖梧猛的掀开盖头,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李尔。 这不是李尔,或者说这是被鬼上身的李尔。 林栖梧有些头痛,现在被大阵压制鬼气的小鬼,要上李尔的身,得废多大的心神。 “只是假成亲,你何必……” “李尔”笑着拉上林栖梧的盖头,小声道“妾身很好,相公莫担心。” “来,吃糖,我们的喜糖。” “李尔”从兜里掏出了一颗红色的糖果,送到林栖梧口中。 林栖梧嚼了嚼,这糖和上回的味道一样。 大礼结束,“李尔”去接受百官朝贺,林栖梧不愿意去,他闹着要回自己的永和殿。 蒙着盖头的林栖梧在宫女的搀扶下离开了。 可是林栖梧走路时忽然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娘娘,您怎么了?”小宫女吓得不行,生怕林栖梧有什么好歹。 “我头有些晕,先扶我回兰若殿坐坐。” …… “从朕的身体里滚出去!”身着喜服的李尔没有去接受百官朝贺,反而一个人回了勤政殿。 他掐着自己的脖子,对着镜中人威胁道 “朕知道,如果鬼附身在人身上,人死了,鬼也会死。” “季明生,滚出来!” 李尔当然生气,他心心念念的,和林栖梧的婚礼,全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他恨不能让季明生永不超生。 李尔死死地盯着镜子,他身后渐渐出现有一团烟雾,这团烟雾飘忽徘徊,最终化为人形。 “果然是你,季明生。”李尔冷冷道。 “贼心不死,你是怎么挣脱慧闻的?” “他死了,咎由自取,压不住我的鬼气,爆体而亡。” “下一个死的就是你。”季明生阴恻恻地冲着镜子里的李尔笑。 “你能吗?只要朕在这皇宫中一日,你便动不了朕,宫中这阵便是专门用来克你们这种伤人的厉鬼!” 像是为了印证李尔说的话一般,季明生吐出一口黑血,这是方才他强撑着上李尔身的反噬。 可一瞬间,季明生的鼻尖动了动,这不是他的错觉,季明生发现周边的鬼气逐渐充沛起来,他的唇愈发嫣红。 大阵破了。 季明生从镜子里出来,伸手掐住了李尔的脖颈,畅快道“谁说我不能杀你!” 季明生手上慢慢用力,“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更别提他与李尔还有夺妻之恨! 可他忽然松了手, 因为季明生听到了林栖梧的话 林栖梧说“季明生,救我!” “你为什么不杀我!”李尔咳嗽了两声,盯着季明生匆忙的背影问道。 “我是想杀你,但谁让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呢~”季明生像是得意又像是显摆。 大阵破了,宫中镇压的鬼怪重见天日,肆意在宫中作乱。 林栖梧以为自己不怕鬼了,但是见到池塘中爬出来的泡的发白的水鬼,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你好美呀,娘娘,和数百年前的那个俊和尚长得一个模样,来我的池塘做客好不好?” “不必了” 林栖梧继续后退,却被石头绊住,噗通一声摔在地上,脚腕被水鬼抓住。 “小鬼,救我!” 这句话很有效,一阵黑雾风风火火地来了。 季明生一脚把水鬼踢飞,回头笑道 “栖梧刚才是在叫我么?” “不是,是在叫鬼。”林栖梧站起身往前走。 那是在叫他了,因为他是鬼。 季明生笑着追上林栖梧,心里一阵甜蜜。 “现在栖梧可以和我一起出宫了吧?” “嗯。”林栖梧含糊地应了一声,正要抬脚却停了脚步。 林氏的族人倒在地上,他身后似乎有看不见的鬼怪作祟,一点点啃食着他后背的血肉 那族人抱住了林栖梧的腿,“公子,求你救救我。” 李尔的命令,林氏全族都得来参加皇帝大婚。 “小鬼,能不能求你救救林氏。” 这句话不知道戳中了季明生哪句痛处, 他楚楚可怜道“外面炮声好大,我被吓坏了,什么也听不见哦,栖梧。” 季明生死了一回,自然是要长点记性,在通读一整本《捕获男人心的一百套话术》后,季明生知道,拒绝男人,不能太强硬,可以装傻充愣,蒙混过关。 “第三颗糖,给我。”林栖梧伸出手,此时反倒是季明生愣住了。 “厉鬼与活人也可成婚,只要活人分三次吃净厉鬼的骨灰,不是吗?” 季明生声音难得发颤“原来你知道,那你还吃。” “你当宫里的大阵是怎么解开的?”林栖梧继续道。 “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么?季明生。” 季明生这次真的呆住了,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很久,但其实只有一瞬间。 原来林栖梧都知道。 他早就找回来所有记忆,包括季明生的所有记忆。 相遇,错认,误会,死亡,重逢…… 林栖梧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是什么野鬼,他知道自己是季明生。 季明生猛地抱住了林栖梧。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季明生喃喃道。 “为什么你还有心跳?”林栖梧很疑惑,他竟然在季明生的胸膛里感受到心脏的震动。 这是季明生废了很大功夫,从别的鬼那里学来的,如何伪装出心跳。 林栖梧怕鬼,季明生想让自己有一点活人气。 “我是个……是个有心跳的鬼,所以栖梧以后不要怕我好不好?”季明生结结巴巴道。 “好” 林栖梧笑了, “我怕鬼,但不怕叫做季明生的恶鬼。 因为季明生即使作了鬼,是向着林栖梧的恶鬼,保护林栖梧的恶鬼,你守在我身边,其他的小鬼不敢来吓我。” 林栖梧轻轻擦掉了季明生脸上的泪水,坏人的泪水,恶鬼的泪水。 “再救林氏一次,就当是为了我。” “现在可以救人了吗,送他们去往生吧,你会的,明生。” 这对季明生来说很简单,他在数百年前见过慧宁如何做。 一阵黑雾升空,笼罩了整座皇宫,正在作恶的鬼怪如同被烧焦的纸灰飘散在空中。 梁王攻破了宫门,李尔的谨卫与叛军陷入厮杀,但这是人祸,林栖梧已经不想再管。 走到宫门口时,林毅叫住了林栖梧 “栖梧,你真的要走,跟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人走?” “林毅,我说过了,从你把我送进宫那天起,我与林氏早已没有纠葛。” 季明生又想哭了,苦尽甘来,苦尽甘来!他季明生如今也苦尽甘来。 “林栖梧!”林毅又叫了一声,夏朝孝道大过天,他不信尊礼守信的林栖梧真的敢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那不过是气话,你还真不认我这个爹?” 可惜林栖梧已经消失不见。 …… 乾元九年,乾元帝李尔去世,废太子梁王继位,该年号为崇义。 “那天不是乾元帝大婚么?乾元帝死了,他的皇后呢?听说还是我们姑苏人士!” 姑苏酒馆中,酒鬼正跟掌柜聊得起兴。 “不知所踪。嘿,这谁知道呢?继续说那乾元帝,在梁王来永和殿前,乾元帝就自刎了,你知道他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金条?还是什么转生符咒,我听说他们这种王孙贵族都信这些。” “一只木头做的蜻蜓,蜻蜓的上面写着栖梧十七岁生辰欢愉,喜乐安康。” “这也太扯了,跟唱戏似的。”对面那人摇摇头,“我可不信你说的。” “掌柜的,一盅青梅酒,带走。” 一个生得妖里妖气的男人站到柜台前,开口说。 “又这会是自己喝,还是给夫人带?”掌柜的打趣道,这个男人这个月已经连来了三回。 “自然是我夫人先喝,我吃他的剩酒。” 那男人听了掌柜的打趣,不但没生气,反倒显摆开来。 第63章 “给您,还和上次的一样。”掌柜觉得无趣,只好打好酒递给男人。 男人接过酒,转身离开。 “掌柜的,你既然不信这个,那你再听我说个别的。” 掌柜被酒鬼缠住,没注意到那男人推门出酒馆时,在日光下时没有影子的。 第63章 “我要他和我打。” 偌大比武场上, 唇红齿白的少年星目一转,伸手遥遥一指观众席。 观众席上圆脸圆眼的白衣青年怯怯站起身,手指指了指自己 “你是在指我嘛?” “对, 就是你, 坐在周行舟身旁的小……”那少年笑了笑,嘴角带着点恶意 “汤圆。” 比武场里响起一片嗤笑声。 修仙之人大都辟谷,身材纤细苗条, 脸上皮肉紧实, 恰到好处地包着骨头。 只有没有筑基的小弟子,才会控制不住口腹之欲, 吃出圆圆的脸颊肉。 “汤圆”撇撇嘴, 转身问道身旁的白衣男子, “师兄……,我能不能不去?” “既然人家诚心相邀, 小琦且去试试。”周琦身旁白衣男子发了话,男子的声音清冷沉稳,如同人间不食烟火的仙人。 周琦没办法,慢悠悠地下到了比武台。 周琦看着眼前只有十七八岁的黑衣少年, 他的身边还躺着几个在方才的比武中落败的青衣弟子慌忙下场。 这少年身上一股戾气, 一种有了一点本事就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的戾气。 周琦轻轻叹了口气,心想 你先显摆你的,别找我的麻烦呀。 周琦拿着剑双手作揖, 微微颔首道“承让了。” “别废话,看招!” 话音未落, 少年凌厉的剑光裹挟着风声向他袭来,周琦匆忙躲闪,被打得连连后退, 差点掉下比武台。 他连忙抽出手上的剑,开始不急不缓地摆出攻势,嘴里念叨着 “你太快了,我有点跟不上。” 周琦手上的剑是用轻盈的白云玄岩制成,出剑灵巧,宛如游龙。 少年眼中闪过惊艳,嘴上却说“好剑!给你用实在是太浪费了!” 周琦手中的剑提速了,他有一点生气。 好讨厌,还要他的剑,这人真没分寸感。 在周琦的提速下,场上比试终于有了些胶着的样子,双方你来我往,打得难舍难分。 观众席上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场比武,你觉得谁会赢?” “周琦师兄吧?虽然他笨了点,但毕竟是白衣服,来长虹十多年了,应该结了金丹。” 长虹派门规森严,作为修仙界的龙头老大,号称卷王中的王中王。 其他门派的金丹修士不过十几个,而长虹却足有数百个,筑基的修士更是数不胜数。 在长虹,弱者就该被嘲笑 这里等级森严,未筑基的小弟子穿着青衣服,筑了基的弟子穿淡蓝的弟子服,只有有了金丹的修仙之人才能穿白衣服,每月都长虹都会用仙石测门派弟子的修为,展出前五十的金榜。 这种环境下,每个人都憋着劲修炼,青衣弟子努力筑基,希冀穿上淡蓝的弟子服,身上穿着淡蓝色衣服的弟子努力结金丹,期待能跻身白衣修士之列,没上金榜的金丹修士则想要能每月能上金榜。 上了金榜的金丹修士日夜苦修,只为自己在金榜上的名次能提升几名。 提升几名,他们便满足了,这些修士再努力,也没有肖想过金榜第一。 因为金榜的第一只会属于一个人,周行舟,极为努力的恐怖天赋流。 “呵”观众席上多了一声嘲讽的轻笑,“长虹数百金丹修士的名册上,可没有周琦。” “他啊,不过是托了大师兄周行舟的福,才能穿上白色的修士服。” 在长虹的老人都知道,周琦是长虹的异类。 若不是从小长在长虹,以他的资质和努力程度,压根摸不到修仙的门槛。 他可以拿天资最差奖,最爱去食堂奖,最好脾气奖,最爱做木工奖等等——如果长虹有这些奖的话。 可惜长虹没有, 在这里,他只能背负最不上进的骂名。 比武场上的局势渐渐明晰,周琦占了上风,虽然只有一点点。 周琦的眉眼间流露出一点专注的神态和一点点小小的得意,他就要赢了。 可不知怎的,台下的看众只见周琦的右脚一软,剑锋偏差一寸,便失了这一点点的优势,也失去了这这场比武胜者的身份。 下一秒,黑衣少年的剑锋刺向周琦,他出手狠辣无情,是冲着废人根骨去的。 铿锵一声,一把银色飞剑挡在周琦面前,弹飞了黑衣少年的剑,仅仅是剑气的余韵,便打的黑衣少年倒地不起。 “周行舟,果然厉害。”黑衣少年很要强,即使被打倒在地,只是一瞬便迅速起身。 从旁人的目光看下来,他不是被剑气打倒在地,只是为了躲避剑气在地上打了个不体面的滚。 周琦忍不住笑了一声,被周行舟狠狠瞪了一眼,才急忙抚平嘴角。 黑衣少年脸色涨红。 “南宫宇,你出剑太狠,不留余地。” 周行舟的声音传来,平静冷冽,如同冰原上呼啸而过的风,让人辨不出悲喜。 “弱者该死,这不就是长虹的规矩?”黑衣少年名叫南宫宇,是刚入门的弟子,却是天赋异禀,少年心性,刚入长虹三日,没有伸手去摸检测修为的试金石,甚至连青色的弟子服还没来得及领到,便急吼吼地参加了每月的青衣弟子比武。 在这场比武中,南宫宇打倒了长虹所有的青衣弟子,甚至连周琦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这少年恐怕不日便能结丹了。 在场的不少人倒吸一口冷气,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本领,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观众席已经有人小声感慨“这南宫宇甚至与当年的行舟师兄不相上下……” 周琦闻言摇头,心想这人说话可真浮夸,他的行舟师兄当年可是十五岁筑基,二十岁结金丹,真正的天才,其实这个在比武中使暗器的毛头小子能比? 这小子使暗器的水准倒是很高,悄无声息,暗绵绵的细针刺在他的脚踝上,又痒又痛。 方才比武,若不是南宫宇使了暗器,他可不一定会输。 他周琦天资是差,但也在行舟师兄的严格监督下每日苦练许久,虽然未结金丹,可不会连刚入门的小弟子也打不过。 今日若传出去,只怕长虹的众人要更加肆无忌惮地嘲笑他了。 不过没关系,周琦轻轻抬了抬下巴,伸手轻轻抓住了周行舟的衣角,方才南宫宇扔暗器,即使观众席中的众人没看到,但行舟师兄修为高,耳聪目明,他一定看得清清楚楚。 行舟师兄一定会为他讨回公道的。 “修仙之人首要修心,心怀怜悯才能通彻天地玄机” 周行舟冷冷道“而你,南宫宇,不但出手狠辣 ,方才更是……” 青蓝色的光点打断了周行舟的话,这是周行舟的师傅紫阳真人的传音符。 周琦不知道传音符里说了什么,只是见到行舟师兄皱了皱眉,这是他不赞同别人想法时,才会流露出的表情。 师傅说了什么? “南宫宇,你品行不端,放眼整个修仙界,莫说是长虹不留你……” 周行舟的话又被打断了。 他养的赤色小鸟忽然落在他肩头,叽叽喳喳了几声。 周琦见过这只鸟,昨天自己和小师弟偷偷到山脚的大湖捕鱼吃,这鸟一直不怀好意地尾随自己,原来它竟是行舟师兄的新宠? 他不会是把昨天的所见所闻告诉行舟师兄了吧? 此鸟出声后,周行舟真正变了脸色,比武场的风向也变了。 “周琦!”周行舟没有再揪着南宫宇不放,反而是猛然喊了一声周琦的名字, “周琦,在长虹十余年,连刚入门的弟子都打不过,是不是该罚!” 周琦先是惊讶地看了一眼周行舟,发现他表情严肃,方才的话果然不是说笑,是认真的。 周琦下意识咬了下唇,不是的。 周行舟明明看见的,为什么要冤枉他? “周琦!” 周行舟的声音更大了些,周琦下意识的打了个激灵。 周琦张了张嘴,他想说 不是的,是南宫宇用暗器伤人, “谁会信你?”这是周行舟在用仙术传声,“周琦,乖乖领罚。” 周琦愣住了,谁会信他? 周琦根骨不佳天赋差,除了周行舟外,在长虹没有一个说得上话的人。 如今周行舟都已经发话,是周琦输给了南宫宇,谁会信周琦的辩解呢? 周琦很难过地低下头,为什么,行舟师兄要为了外人冤枉自己? “我该领罚”周琦闷闷地说。 “去律己阁领三十棍,不许用灵力。”周行舟说。 第64章 周琦心里委屈极了,究竟是为什么,行舟师兄要这么对他? “等等!” 南宫宇竟然恬不知耻地继续道“有罚也要有奖,既然我赢了,行舟师兄应该奖我些什么?” “你想要什么?”周行舟不耐烦地微微抬起眼皮。 “我听说行舟师兄每日在灵秀泉修行,都会带着周琦监督他,还会给他指导身法剑法。” 周行舟声音很冷 “周琦每日跟着我修炼,他根骨不佳,我无暇关注你的修行。” 南宫宇被话这几句堵住嘴,一时无话可说。 可此时心中有气的周琦正要离开比武场,听到这几句话,忽然冲着周行舟喊道 “我不去了!”“不用你教我!” 周琦领完三十棍后,已到傍晚,他一瘸一拐地回了自己盖的小木屋。 “为什么又打我?明明不是我的错。” 周琦躺在床上轻轻抽泣着。 每次都是这样,一有什么事,行舟师兄总是能挑出他的错。 “谁让你弱呢?”小师弟拿出伤药瓶。 “他们比武的时候甩暗器,我才输的。”周琦哭出来个鼻涕泡,心里委屈得紧。 小师弟没有说话,却是心如明镜。 他这位周琦师兄,是个弃婴,被周行舟捡来的弃婴,从小在仙门长大,却是资质愚钝,日夜苦练,修为上却毫无长进,是无关痛痒的人,随时可以被牺牲的人。 他心思浅,所以师傅和师兄没告诉他,这次和他比武的弟子南宫宇是掌门的私生子。 “行舟师兄也是为了你好,都怪你平常疏于修炼,就算他甩了暗器,你若是结了金丹,这种小把戏哪能伤你分毫?” “你!”周琦一双圆眼瞪着小师弟,像是发怒的小猫,但很快就泄了气 周琦心想,明明是自己受了伤,为什么大家不去怪手段不光彩的南宫宇,反倒要怪受了伤的自己? 可他又想,难道真是因为他弱吗? “现在连你也要说我笨吗?” 周琦很伤心。 小师弟没回答这个问题,琦师兄虽然蠢笨,却实在美貌。 “不过琦师兄,你这屁股肉还挺多的,耐打哈。” 小师弟手上沾了点药膏,淡淡的凉意顺着他的指尖传到心口,“小师兄,我来替你涂药吧。” “唔,好……” 周琦打了个哈欠,还好师父疼他,给了他一张隔绝痛意的符咒。 门忽然被推开,一个身量高挑,剑眉星目的男人进屋来, “行舟师兄”小师弟忙起身,把双手被在身后,“这么晚了,师兄怎么来了?” “你出去吧,我来替小琦涂药。”周行舟的目光落在床上的周琦身上。 “好,好,师兄。”小师弟像是做贼心虚一般,把药膏放在桌上,推门离开。 “小琦”周行舟喊了声周琦,但周琦却转过头,不去看他。 第64章 “小琦”周行舟又喊了他一声, “又生气了?”周行舟拿起桌上的药瓶,坐在周琦的床旁,耐心哄道 “今天在比武台说了什么?嘟嘟囔囔的我没听清。” 周琦垂下眼, 他想到自己今天在比武场说的话。 当时的他想对周行舟大声说 “我再也不跟你练武了, 才不要你教我!” 他是想大声说出来的,但是他没有,他喊出第一个字后, 声音就越来越小, 最后飘散在风中。 可恶,周琦握拳锤床, 下次他不能再认怂了! “又走神了?”周行舟把药膏抹在掌心搓热, 眼角余光瞥到周琦的手在暗处握紧, 不由得皱眉,周琦总是这样, 什么也不和他说。 “小琦,你当时究竟说了什么?”周行舟又问,“说实话。” “没,没什么……我想说的是, 师兄的那只小鸟我好像在哪见过。”周琦还是怂了, 他若是真说了实话,行舟师兄才不会饶过他,只怕会罚他明日在洞里再多修炼两个时辰。 周琦承认, 他还是怕周行舟。 人人都羡慕周琦有长虹第一人周行舟亲自督导,可是周琦却是有苦说不出。 他根骨差, 心思也不在修仙上,却被周行舟赶鸭子上架。 他不擅长修仙,却没得选, 若周琦出生在寻常人家,他一定会做个普通人,虽然成不了仙人却平凡快乐的普通人。 可谁让他是弃婴,生在长虹山脚下的弃婴,从小长在长虹,被天才周行舟养大,早早便被规划好修仙的道路,在这条路上痛苦前行。 他也曾想过离开长虹,可是他能去哪里呢? 别人求之不得的长虹,既是周琦的牢笼,也是周琦的家。 行舟师兄指着长虹山脚下那些跪求着上山修仙的门外弟子对周琦说“即使长虹不好,可人间更危险,不然他们为什么争着抢着要来长虹?” “小琦这么笨,去了人间,一定会被吃的骨头都不剩的。” 周行舟一通说教后,周琦只好暂缓了自己的去人间计划。 “师兄,您的茶水”约有一人高的木头小人端着杯茶上前来。 “下去吧~,师兄,这是我的新发明。”趴在床上的周琦脸上难得有了些得意的神色,这是他做的木制傀儡。 周琦擅长做木工,漂亮的木桌木椅都不在话下,他现在在琢磨一种新东西。 他稍稍施加一些末端法术在自己的木工作品上,这些木制品便更有意思了,他发明了会跟着人走的椅子,会唱歌的木鸟,会起身的木床…… 周琦甚至想发明会洗衣服的木桶,但是长虹的弟子都会用除尘的法术,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毫无用处。 近来他最得意的,便是自己发明的木制傀儡,他实在喜欢这个小傀儡了,这才忍不住向行舟师兄展示。 “多花点心思在修炼上,早结金丹了。”周行舟冷冷道,他看不上周琦摆弄的这些东西。在他看来,修习仙术才是正经。 即使在民间,士农工商,木工的地位也不高,难道周琦能做一辈子木工? 不行,周琦必须和他一起修仙,最好一起飞升。 周琦却不知道周行舟的打算,听到周行舟贬损自己的木头小人,周琦很不乐意。 用不着你管,周琦在心里嘟囔道。 “师兄总说是为我好,可你今天看到南宫宇试使了暗器,为什么不帮我说话?”周琦忍不住问道。 “那南宫宇使用暗器作弊,固然可耻……”周行舟忽然话锋一转“可周琦,今日之事你难道没错?” 周琦不敢说话了,一般周行舟喊他全名时,是真生气了。 可他想不明白,他有什么错? “那……我……我错在何处了?”周琦问道。 “你出剑太慢,反应太慢,才中了暗器。若是用心修炼,又怎么会中了南宫宇的伎俩?”周行舟冷哼了声,又说 “还有,昨日你和田秦去吃烤鱼了?练剑了吗?日日偷懒,还有脸问?” “说了多少次,辟谷辟谷,每次都要嘴馋,不是偷偷去食堂,便是去湖边打野味,五谷杂粮入腹,本就不利于修行!” 今日在练武场,周行舟先是听到了师父的传音符, 师父对他说,南宫宇是掌门的私生子,年纪小顽劣了些,要他好好关照,千万不要把他赶下山。 周行舟不以为意,长虹强者为尊,莫说是一个私生子,就算今日来的是掌门嫡子,欺负了周琦,他也照赶不误。 可下一秒,他用来监视周琦的赤鸟告诉他,昨日他下山办事,周琦不但没有练剑,还和田秦去湖边抓鱼烤鱼吃。 周行舟心里的火猛的往上窜。 那田秦是什么人,每次见周琦,色迷迷的眼珠子都快蹦出眼眶了。 周琦心里难道一点数也没有? 贪玩,贪吃,懒惰,不务正业还不知轻重! 那时他瞬间改了主意,果然,平常太惯着周琦了,得给周琦一点压力,一点教训。 看着手心里的药膏,周行舟心里的气又往上冒, 周琦这个呆子,居然同意让田秦给他上药,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只怕这呆子又要被人占便宜了! “给你上药,自己把裤子脱了。” “哦”周琦毫无防备的褪去了裤子,啪的一声,屋顶上亮了一盏大灯,屋内的暧昧气氛全无。 周行舟脸色一沉“把你屋里面这些稀奇古怪的灯全关了!” 周琦的木屋机关重重,全是他自己设的,睡觉的时候要亮夜灯,做木工的时候屋里亮白灯,读话本子的时候则亮一盏暗黄的灯。 心思一点不在正道上! “我这不是方便是师兄你涂药么?” “不必”周行舟咬牙道 “师兄新修习了一门术法,夜间视物也如白日一般,这盏灯关了!” 周琦关了灯,在床上打着瞌睡,他今天实在太累。 睡意朦胧中又听到周行舟说“小琦今年二十四了,也到了找道侣的年纪,心中有无合适的人选?” 第65章 “没有……我没有喜欢的人。”周琦打了个哈欠,对此心不在焉,想到明日自己还要起早练剑,又求道 “师兄,我都这样了,明日的修炼便免了罢?” “不行!” 周行舟的语气很冷,周琦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行舟师兄又生气了。 黑暗中的周行舟脸色沉沉,很残酷地说 “今日小琦表现太差,明日不但不能休息,还得再多练一个时辰。” 第65章 屋中的小木鸟连叫了五声后, 周琦才不情不愿地从床爬起来,他得去修炼了。 所幸他的木屋在云雾岭,离行舟师兄的清心峰很近。 周琦按时到了清心峰, 却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南宫宇。 他已经换上淡蓝色的弟子服,这证明,南宫宇已经筑基了。 “你怎么在这?”见到南宫宇, 周琦很不高兴, 他现在屁股还痛呢。 “这是行舟师兄的住处,刚筑基的弟子不该往这里来。” 南宫宇抱着剑, 略略斜眼扫过周琦 “周行舟答应我了, 以后我跟着他一同修炼。” 周琦:“?!!” 既然行舟师兄要教导周琦, 那是不是说明他以后不用再跟着周行舟日日苦修了? 每日修炼真的好苦,一个月有三十天, 周行舟每月只下山一天。 也就是说,周琦要像牛一样跟着周行舟修炼打坐二十九天,才能像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一天。 今日木工们来长虹修缮木屋,周琦很想去看看。 周琦低下头转了转眼珠, 故作遗憾地对南宫宇道 “既如此, 你就跟着行舟师兄好好修炼,我先走了。” 可惜周琦刚走了没两步,身后便响起周行舟的声音"小琦要去哪?" 周琦心里一沉, 不情不愿地慢慢转身。 周行舟说“从此你和南宫宇一同跟着我修行。” 周行舟本不愿收南宫宇这个师弟,但转念一想, 或许南宫宇来了,能给周琦些压力,督促他用功些。 “师兄, 我觉得三个人一起修行有些过于拥挤,两个人就很好。”周琦慢吞吞道。 周琦偷偷看向周行舟,他嘴角微微上扬,似乎被这句话取悦了。 周行舟确实被取悦了,周琦这小没良心的,至少还是懂点事的。 周行舟已经想好,如果周琦实在不愿意和南宫宇一起修炼,他便寻个由头把南宫宇打发了。 这边周琦觉得自己明白了,一定是行舟师兄也想换师弟带了。 这他能理解的呀,周琦想,自己一直吃食堂一个师傅的饭,也会腻烦。 行舟师兄一定不好意思直接提出来,怕自己伤心,才故意暗示自己的。 周琦懂了! “我从小就跟着师兄修行,受益良多,不好独占师兄,不如把位置让出来给师弟。” 周行舟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周琦,胡说什么!” 周琦悻悻低下头,怎么又生气了? 师兄的心思好难猜。 南宫宇眼神落在低头的周琦身上,眼底带出一抹玩味的笑。 旁人都说周琦是周行舟捡来的师弟,对周行舟的依恋极深,贪图周行舟的教导,用尽心思讨好周行舟才留在他身边。 可如今看来,可不是这么一回事。 周行舟上山前,是京城周家的公子,出身高贵,上山后又天赋异禀,早早结了金丹,那天南宫宇对周琦出手狠辣,便是要激周行舟出手,一探他的虚实。 依南宫宇估计,周行舟的境界已至元婴,不,甚至会更高。 长虹的掌门,南宫宇的便宜爹曾断言,不出十年,周行舟会成为修仙界第一人。 不过这小汤圆呆呆傻傻的,周行舟这种富贵窝里长大的,一双眼睛什么人没见过,为什么会看上平平无奇的周琦? 日暮的时候,周琦才“放学”。 这个时候的食堂已经关门了,修房子的工匠也已下山,只有可恶的南宫宇还一直跟在周琦身后。 周琦走的慢,南宫宇也走得慢,周琦故意加快脚步,南宫宇的脚步立刻变得急促。 周琦转身恶声恶气地对南宫宇呲牙“你干什么跟着我?” “琦师兄怎么对师弟的敌意这么深?”南宫宇笑了笑,“右腿还疼吗,师兄?” 周琦继续恶声恶气道“不疼了!别再跟着我了。” “我听别的师弟说,周琦师兄住在云雾岭,在那里自己建了一座漂亮的木屋,里面机关重重,很是精巧。” 周琦果然停下脚步,他扭过头,狐疑地打量南宫宇,“你想干什么?” “我呢,出身低贱”南宫宇凑在周琦面前,周琦却不看他,甚至微微歪头,离南宫宇更远了些 南宫宇没生气,继续道“在来长虹前,也会一点木工手艺养家糊口,听到木屋机关什么的,一时心痒,想去见识见识师兄的木屋。” 周琦听到这话,眼睛蓦地亮了,他转过头直直的盯着南宫宇,眼底还藏着些不可思议“真的?” 他最开始造出自己木屋时,还有刚入门的小师弟来周琦的新房这里摸摸,那里看看,为周琦的一双巧手折服。排着队来请其琦师兄为他们打造些精巧的小玩意, 但很快,这间房子,连同周琦的木工手艺,逐渐无人问津。 毕竟这里是长虹,所有人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通过修仙跳脱五行之外,六界之中,成为无忧无虑的仙人。 “你真的会木工活?”周琦又问,目光灼灼地瞪着南宫宇。 谈起木工,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南宫宇愣了一瞬,心想,这小汤圆的眉眼生的可真漂亮。 他忙笑道 “是呢,请周琦师兄行行好,带我去开开眼吧!" …… 长虹紫阳宫,通体由紫色地玉石铺就,这是周行舟的师傅紫阳真人的住所。 若不是修仙之人素来提倡清心寡欲,殿内物什极少,恐怕这紫阳宫可堪媲美皇宫。 没办法,身为第一大修仙门派,就是这么壕无人性。 不仅是紫阳宫,连青衣弟子的宿舍都是单人单间,弟子服也是最好最舒适的锦缎做的,一匹便要半锭金子。 长虹的收入繁杂,凡间各大家族往长虹送平庸子弟时,要交高昂的赞助费。 凡间妖鬼横行,不少妖魔鬼怪在各地肆意作乱,或是占山为王吃个人,或是有色鬼强抢民男民女,闹得当地百姓不得安生。 此时地方官员和当地大族会筹钱往仙门送拜贴,请修仙之人下山除妖。 长虹弟子的出场费很高,尤其是长虹第一人周行舟,是出场费最高,效果最好的那位。 每月一次,周行舟都会下山接单,价高者得。 此时的周行舟站在空荡荡的殿中,紫阳真人负手而立,长叹了两口气才道 “行舟,你真的要选道侣?” 周行舟垂眼,却坚定地点头。 “那心中可有中意之人?” 周行舟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却被紫阳真人抢先答道“不会是周琦那傻小子吧?” 提到周琦,周行舟嘴角微扬,又点了点头。 紫阳真人挠了挠头, “啧啧,可周琦年纪是不是太小了, 我记得在前年,还是去年,他来拜见我的时候,还说紫阳宫的阶梯太多,非要让你抱着来。” 周行舟皱了皱眉,紫阳真人今年已经二百岁了,对时间的流逝极度不敏感。 “那时十年前的事了,师傅。” “小琦如今不小了,他今年已经二十四了,我今年三十二,很合适。” “况且……”周行舟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 他就是要在周琦年纪小的时候,让周琦和自己成亲。 周琦方方面面发育的慢,如今情窍未开,身边便有一堆狂蜂浪蝶, 就该早早成亲,省的他情窍开了,看上别人。 “婚期就定在今年四月,四月十五,宜嫁娶。” 紫阳真人见周行舟态度坚定,不好多加阻拦,只是说 “那小琦呢,他同意吗?” 周行舟避而不答,只是说 “整个长虹,除了我,他还能选谁?” “论天赋,论修为都是如此,我是最好的,跟我成为道侣,我能给他最好的指导。” “哈哈”紫阳真人拍了拍周行舟的肩膀,他明白周行舟的意思,修仙界的道侣,是修炼上的同伴,彼此之间一般是势均力敌。 当然,大家彼此心照不宣,道侣越强,对修仙帮助越大。 紫阳真人又叹了口气, 这事落在长虹任何弟子上,只怕都是愿意的,可周琦不一样。 他也是看着周琦长大的,周琦对修仙不上心,周行舟再厉害,旁人看得再眼馋, 在周琦心里,这些都不重要。 “好徒弟啊,道侣的事,你究竟有没有跟小琦提?” 周行舟睫毛一颤,“还没有。” 第66章 “是不敢吗?” 紫阳真人又笑了笑,无奈地叹气 “你每天逼小琦跟你修炼,人家心里对你能没怨言吗?人家愿意和你过吗?” “会愿意的。”周行舟向来惜字如金。 …… “哇,琦师兄,你这些东西做的是真不错。” 南宫宇来了周琦的木屋,一一见了他的宝贝疙瘩。 他本以为周琦的木工活是做着玩玩,没想到他做的很用心。 “还……好吧。”周琦有点害羞地低下头,“我这里有墨斗和锉刀,你要不要找找手感做一个?” 周琦谈到木工,一向懒惰又不求上进的他变了样, “你做的怎么样,能不能教教我?” 南宫宇摇了摇头,“我就算了,我好久没碰这些东西,早就手生了。” 南宫宇骗了周琦,他只是会一点木工,压根到不了糊口的水准。 他目光渐渐暗了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小宇,你是要修仙的人,不要摆弄这些低贱的活计。”妇人拄着拐,抬起手里的拐棍打掉了南宫宇手中的木工锉。 “可是我想给娘造个假腿”那时的南宫宇才七岁出头,穿着粗布衣服,因为营养不良而头发稀少枯黄, 妇人坐在板凳上,伸手把他的头发绑在脑后,轻柔地抚上他的脸。 “娘不要你做这些,你要出头呀,小宇,只有你出头了,成了修仙界第一人,爹才会认你回去。木工这种活计,是最低贱的活计,娘宁愿一辈子瘸着腿,也不要你做!” “娘只要你有出息。” 做木工确实不如修仙好,想到这里,南宫宇又犯了嘴欠的毛病, “你这些心思要是用到修仙上,哪会这么平庸?” 周琦捂住耳朵,“怎么你一个木工,也会和行舟师兄说一样的话?” “他还说了什么?”南宫宇来了兴趣。 周琦有些失落地摆弄起自己手里的木头小鸟,“他说,世上有水平的木匠多如牛毛,我做的再好又怎样,不过是些小打小闹,跟鲁班大师还是不能比。” “行舟师兄说,跟着他修仙才是正经。” 南宫宇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周行舟这话说的在理。 “那你觉得呢?” 周琦又想了想才道 “是这样的,总要有人盖房子,鲁班是大师,总是忙不过来,我虽然不如鲁班,但也可以帮人盖房子,怎么就不是正经事了?” 南宫宇凑到周琦面前 “琦师兄,你会做假肢么?” 周琦来了兴趣,他歪头笑道,“不会,但我可以试试。 南宫宇凑的更近了,说话的热气几乎打在周琦的耳边,像个蛊惑人的妖精 “周琦师兄,你想不想下山?” 第66章 “下山, 怎么下山?”周琦摇摇头, “行舟师兄看我看得很紧,这太难了” 周琦走到窗边。 云雾峰很高, 周琦的木屋又建在云雾峰的最高处, 坐在窗边便可以窥见人间的一角。 周琦轻轻叹气 “行舟师兄说过,人间危机四伏,很危险, 不能去。” “确实”南宫宇点点头, 看向远处的连绵的山峦,眼神放空 “和长虹相比, 人间确实危险, 恶人横行, 他们无缘无故地骂你打你编排你,逼死你的亲人, 只是为了发泄他们心里的恶意。” “难道人间只有恶人?”周琦不甘心地问道。 南宫宇双手抱臂,也坐到了窗边 “人间还有很多吃的玩的,但和长虹是不能比的。” 周琦拉了拉南宫宇的衣角 “那我觉得要是能去一趟人间,也挺好。” 南宫宇笑了, 这小汤圆被周行舟打压的, 嘴上说不想去。 可一提起人间,他心里还是在摇尾巴。 “怎么去?”南宫宇又来了坏心,“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 就是要吃苦。” “什么法子?” 南宫宇耸耸肩,答道“长虹山脚下的大湖, 联通五湖四海,我们跳入湖中,就能离开长虹。” 南宫宇话锋一转, “但你也知道,长虹的水都被下了禁咒,不能施加仙法。” 周琦面露忧愁,“我不会潜水” 南宫宇很可惜似地叹口气,“那就没办法了。” “但是我可以学。” “这就对了!” 周琦的木屋中多了一盆水,南宫宇站在旁边招呼周琦过来,“周琦师兄,来试试?” “快来!” 南宫宇教周琦学潜水是假,捉弄周琦是真。 周琦刚站到水盆前,便被南宫宇猛地按着脖子沉入水中,无数细密地小气泡从水盆中升起。 “唔唔——” 南宫宇表情冰冷地盯着出于本能拼命挣扎的周琦,死死摁着周琦的脖颈,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 说两句好话,就信了别人? 真是傻的可以,怪不得周行舟对你看的这么紧。 一个弃婴,就因为命好被长虹捡了回来,被紫阳真人收为徒弟,被周行舟手把手地带着修行仙法, 而他,长虹掌门的亲生儿子,却被扔在民间,自生自灭,即使照着掌门留下的书册日夜苦修,也走了太多弯路,到了现在也不过是筑基的水平。 如果他也在长虹长大,如果他也贤师指导,如今的周行舟未必会是长虹第一人。 南宫宇甚至阴暗地想,周琦真是不懂珍惜,浪费这么好的资源,在这里做些木工的活计,他何必留在长虹? 南宫宇在周琦快没反应时才松的手。 “呼——” “怎么样,周琦?”南宫宇冷冷地揪住周琦的头。 这里仿佛不是长虹,而是南宫宇待过的审讯司。 南宫宇骗了周琦,他根本没有靠木工糊口。 他在当地的审讯司任职,那里是专门折磨犯人的地方。 这个活很好,再南宫宇心里比木工好太多,那里人人都怕他,每次修炼的过程中有阻碍,他都会来那里,用他那个便宜爹留下的剑,一剑一剑给犯人切片。 南宫宇是那里最残忍的审讯官,所有的犯人都怕落在他手里。 周琦在他手里成了被审讯的犯人, 南宫宇满怀恶意地盯着满头满脸还在淌着水的周琦,他想说“知道我的手段了吧,再这么轻易相信别人,下次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可他猛然对上周琦的双眼时,却怔住了,想说的话堵在喉头,又被咽下去腹中。 那双眼睛澄澈透亮,没有一丝杂质,没有一丝怨恨,透亮的像颗宝石。 甚至在周琦的眼中,南宫宇见到了扭曲的自己。 “时间有一点长了”周琦轻轻地笑了,“下次可以短一点时间吗?我有一点受不了。” 真傻啊,真傻啊。 南宫宇想。 怎么会有人是这样的? 为什么会是这样? 把人摁到水里,是南宫宇最常用地审讯手段,数百个犯人都被他摁到过水里,一直到几近窒息南宫宇才会松手。 他们的眼神或怨恨或恐惧,没有一次例外。 没有一个人像周琦一样,用信任的,带着一点点笑意和新奇的眼神看着他,像是刚出生的猫仔睁眼看人。 “你不害怕吗?”南宫宇微微歪头,眯起眼睛问道。 “有一点点害怕,”周琦这拇指和食指比出一点点距离,又理所当然道“但是你又不会害我。” “我怎么不会害你,前天我还用暗器伤你,你全忘了吗?” 可笑!太可笑了!蠢人!蠢人! 南宫宇忽然想到自己雪天进山捕猎时,最容易捕到的猎物,狍子。 一种很像鹿的生物,包子脸,大耳朵小眼睛,屁股后头有簇白毛。 这种生物实在太傻,见了人不走,等人拿东西打了它,它可能马上跑开,过一会儿又回来——因为它想看看是什么东西打的它。 南宫宇没想到,世间有像狍子一样的人。 “可是你今天还夸我木工做的好,所以我原谅你了。”周琦不傻,南宫宇看到自己的作品时,眼里的欣赏不是假的。 方才周琦就看出来了,南宫宇很想伸手摸一摸那只报时的木鸟,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蜷了蜷手指,下意识把手背在了身后。 “你摸摸它呗。”周琦主动把木头小鸟捧过来,它被施了仙法,和真正的小鸟一般无二。 “算了,我随便看看就行。”南宫宇扭过头不去看木鸟。 周琦不知道为什么南宫宇这么别扭,但他知道,南宫宇是真心喜欢他的作品的。 喜欢他的宝贝疙瘩的人,能坏到哪去呢? “你不会害我的。”周琦又重复一遍。 “自以为是,我跟你没话讲,一点也没有!”南宫宇面上冷冰冰,但落荒而逃。 “那你还能不能带我离开长虹啊?”周琦的声音在南宫宇身后响起。 第67章 南宫宇含糊应了声,也不知周琦听没听到。 …… 清心峰,赤鸟叽叽喳喳地在周行舟耳边说着什么,周行舟的脸色很沉,沉得能滴水。 “刚走了个田秦,又来了个南宫宇” 周行舟慢慢捏碎了手中的丹药瓶,细细的粉末落来地上。 周行舟在清心峰的住处有两个,一处是富丽堂皇的宫殿,与紫阳真人的紫阳宫不相上下。 这是周行舟请人在四年前开始动工的,前年刚刚完工。 四年前,周琦二十岁,刚行冠礼。 另一处是简朴雅致的竹屋,前厅是会客厅,后屋是周行舟起居室。 此时的周行舟坐在竹屋的后屋,这里周行舟从未请人进来过。 竹屋中密密麻麻地挂满了周琦从小到大的物什,从拨浪鼓到换掉的牙,再到周琦不再穿的青色弟子服,蓝色弟子服…… 除了属于周琦的物什外,起居室中只有一张茶桌和一张床。 这张茶桌是十六岁的周琦做的,送给周行舟的第一份礼物。 周行舟坐在茶桌前,自言自语道 “小琦啊小琦,你可真不乖。每日勾三搭四,还想要下山。” 周行舟拿出黄历,划掉了原本的四月十五,在前面的三月三上划了红圈。 四月太晚,要尽快,一切要尽快。 紫阳真人问周行舟说,“行舟,你真的喜欢小琦?既如此,何必逼他这样就紧,这几年他都不亲近你。” 周行舟是真心爱周琦的。 怎么能不爱呢,那时他从小养大的孩子。 周行舟在一个雪夜捡到襁褓中的周琦,那是周行舟见过最漂亮的小婴儿。 他很乖,在周行舟怀里,不哭也不闹,就这样笑着看他,那时的周琦那么小,那么轻,像一个小小的梦。 周行舟亲眼看着周琦从他怀里的小雪团子长成现在这样,怎么能不喜欢呢? 周琦注定是属于他的,一辈子都属于他。 他在长虹时,周琦要跟着他修炼,日后他飞升成仙,周琦作为他的道侣,也要陪着他。 只是现在的周琦大了,有了自己的小心思,总不如以前乖了。 “想下山?” 赤鸟正站在茶桌上全神贯注地梳理羽毛,茶桌前的周行舟忽然古怪地笑了两声,可怜的赤鸟吓得差点栽倒在茶杯里。 “小琦啊,小琦,你在山上还朝三暮四,到了山下那个花花世界,只怕更肆无忌惮了,所以去之前,我得在你身上盖个戳。” …… 日子过得很快,周琦依然老老实实地跟着周行舟修炼,只不过每次“放学”,周行舟都要南宫宇“留堂” 因为这一点,周琦很难再有机会和南宫宇说话。 数月后的周琦说 “琦师兄,有人下了你的拜帖。” “我的拜帖?”周琦很惊讶,接过师弟给他的帖子,这是凡间的除妖帖。 只是很奇怪,周琦从未下过山,修为又不是长虹最高,怎么会有人求他除妖? “一定是师兄修为高,美名远播,才会有人慕名下拜帖请您除妖。”南宫宇凑在周琦身旁说,冲着周琦暧昧地眨了眨眼。 周琦握紧了手中拜帖,原来这是南宫宇在帮他下山。 “南宫宇,专心打坐,离周琦远一点。”周行舟的声音传来。 “师兄,行舟师兄”周琦拿着拜帖走到周行舟跟前,“行舟师兄,北边妖兽横行,人家委托我下山。 周琦看着周行舟紧闭着的双眼——周行舟正在纳气吐息。 “师兄~”周琦又叫了一声,周行舟才睁开眼 “小琦究竟想要说什么?” 周琦终于支支吾吾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总不好拒绝人家。” “我想下山!” 第67章 永州坐落在长虹的极北方, 是修仙人口中的穷乡僻壤。 即使穷乡僻壤,也难逃妖魔鬼怪的魔掌。 法力高深的妖怪爱去富庶之地,尤其钟爱江南一带, 反手为云, 覆手为雨,随便出几手便能带着数不尽的宝贝和美人回府。 在穷地方搜个底朝天,也不会有这么多宝贝。 当然, 高收益往往伴随着高风险, 若是惹急了当地官府,人家请的都是金丹起步的修士, 若是再一跺脚咬咬牙, 连周行舟这种人物都请的起。 小妖怪爱往北边走, 北边物产虽少,但穷也有穷的好处, 穷地方请的都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假修士,好应付多了。 永州的知府看着龙妖给的供给单叹了口气,“三十头牛, 四十只羊, 上百只鸡……” “小仙人,龙神大人这是不让我们活呐!” "庄主你好厚的脸皮,连我都自愧不如!"犀鸟妖双手插着腰, 抬了抬头,鼻子上的犀牛角高高冲天, 从鼻腔中冷哼一声 “这是龙神大人一餐的饭量,并不多。怎么,请得起二道子修士, 却供不起龙神大人吃饭。惹怒了我们大人,一张嘴吃你们十几个活人都不在话下!” 知府本是个眉目和善的中年人,如今却愁容满面,鬓边白添了几根白发。 这单子上只是一餐的饭量,那一天就要九十头牛,一百二十只羊,数千只鸡…… 知府甚至不敢想,这只龙妖一个月要吃掉多少。 可无法,他们永州只能忍耐——这龙妖厉害得紧,先前请的四五个修士全都铩羽而归。 知府只得陪着笑脸送走了犀牛妖,那妖物临走时偏偏又警告道“我们龙神大人,法力高深莫测,你可别再打什么请人的歪主意了。 呵,除非你能请来周行舟,那我算你厉害!” 送走犀牛怪,知府咬着后槽牙去库房数钱,可数上十多遍,银子不会多,数多少遍也请不起周行舟。 为了供这龙妖吃饭,原本还算富裕的永州,人人家中都只能吃窝窝头。 “凭什么!”那知府坐在地上,又骂了一句,“凭什么!” “大人,有修士送信来!”差役捧着信来到知府面前,却被知府一把扔到地上,狠狠踩了两脚。 一向斯文的知府嘴里难得有了粗话,可见是怒气不小 “又是白吃白喝的混子修士,屁用不顶,老子早就受够他们了!” “大人,可是……这封信是从长虹发来的。” “长虹?”知府愣住了,咽了两口唾沫才道“那个修仙门派长虹?周行舟在的那个长虹?” 差役猛点头。 知府捡起地上的信封,有伸手擦了擦上面的鞋印子,打开信细细读起来。 看着半晌,才将信将疑道 “这真的……能行吗?” 信上说,他知道永州被龙妖侵扰,又实在太穷,请不起周行舟,但他有一个办法。 永州可以低价请一位名叫周琦的修士,他是周行舟的师弟,他来了,周行舟也会跟着来。 什么意思? 知府反复阅读,终于确认这是一个以极低价格请来周行舟的机会。 这是真的吗? 花小钱办大事,知府看的很心动,可他又害怕信上说的是假的,该怎么办? 万一这周琦来了,周行舟没来,岂不白费? 似乎是为了解决知府的疑虑,又有一位差役送信来。 “又是长虹的?” 差役点头。 今天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知府深吸一口气,才伸手接过信。 接连送两封信来,写信人究竟是何居心? 但知府展开信,只打眼一看便知,这两封信不是一人所写。 上封信字迹潦草,称得上鬼画符。 而这封信的字迹隽永工整,遒劲有力 “一看便知是个极稳重的君子所写。”知府弹了弹信纸,对着身边的差役说。 或许是字迹影响,在知府看来,这封信的可信度都比上一封高出几分。 两封信的内容,本质上大差不差,都是让知府去向长虹的周琦下拜帖,请他来除妖。 只不过第二封信的语气客气许多,知府读着顺心不少。 “瞧瞧人家怎么说的,贵地民风淳朴,不求黄白之物……” 永州知府当即提笔写了拜帖,请人送去长虹。 “大人,这能行吗?” “且试试吧”知府坐到书房,一口气又连写三封拜帖,都是给周琦的。 “为什么又写三封啊,爹?” 知府的儿子也是读书人,每日在书房温书,明年便要进京赶考,见到自己日日烦恼龙妖的知府爹如今竟在这里连写三封拜帖,态度卑微,用词恳切。 他一时有些好奇,周琦究竟是何许人也? 知府放下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钰儿,读好你的书,其他事别管。” 第二封信上说,要隔三天送去一封拜帖,连着送半月。 知府心里也满是疑惑,他不明白写信人的目的何在。 但转念一想,多写几封拜帖并不费什么钱,若是真有用,永州可以省一大笔钱。 第68章 既然信上说了,他便如此做。 …… 周琦今天很高兴,因为周行舟同意他下山。 “那师兄,我自己一个人下山可以吗?”周琦试探道。 他太想去人间痛痛快快地玩一遭了,如果行舟师兄跟着,只怕又要让他辟谷,说人间的东西脏,吃了会阻碍修行。 “可以吗?”周琦期盼地望着周行舟。 他其实对周行舟同意这件事,不抱什么希望。 行舟师兄是很好很好的师兄,从小照看他长大,可是行舟师兄太严格了。 每天的剑练不完,行舟师兄不许他睡觉,吐气纳息不够专注,行舟师兄还会让他重来。 不让他下山,不让他吃饭,不让他睡觉——这种爱太窒息了。 周琦不喜欢,他不想修仙。 依照周行舟的性格,即使周琦下山,他也会跟着下山,不让周琦离开自己视线半步。 “行舟师兄,可不可以?” 周琦低头拽着周行舟白色的衣袖,又问。 “好” 周行舟竟然点头同意了。 他眼中笑意渐深“小琦如今长大了,自己下山历练历练也好。” “师兄你真好。”周琦没想到周行舟会同意,喜出望外,竟然伸手抱住了周行舟的腰, “好喜欢师兄。” 周行舟耳边染了点红意,周琦没有见到,南宫宇却看得清楚。 日暮,周琦离开的时候,南宫宇不动声色地搂住了周琦的肩,往门边走去。 “我从小在民间长大,师兄既然要下山,不如带着我一起?” 他状似无意似的,余光扫过身后的周行舟。 令他诧异的是,周行舟只是微笑着目送两人离开,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 奇怪,太奇怪了。 南宫宇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南宫宇在路上跟周琦说了很多人间有意思的事,最吸引周琦的是人间的小吃,什么糖麻球,糖芋苗,水汤羊肉。 长虹食堂的饭食单调,大都是给没有筑基的低阶弟子准备的,七天一周期,第一天糖醋鱼,第二天大鸡腿,第三天玉米粥……等到了第八天又变成了糖醋鱼。 若不是长虹太没意思,他才不会常去食堂。 “其实我早就吃腻了食堂的饭了!”周琦坐在食堂,很小声很小声地对南宫宇说。 南宫宇盯着周琦吃的精光的餐盘,恶毒的话自然而然到了嘴边 “说是吃腻了,最后还吃的这么干净?” 可他一抬头,看着周琦漂亮的眉眼——周琦在毫无防备地注视着他。 他便又把这话咽下去。 南宫宇想,这小汤圆每天修炼这么辛苦,多吃点饭怎么了? “等到了民间,我带你去好吃的。” 周琦笑弯了眼,“你真好。” 可负责放人下山的师弟却说 “周琦师兄,只有这封拜帖,是不行的。” 长虹是个大门派,事事都有规章制度。 通行处的师弟坐在桌前,手边是放人下山的印章。 “师兄没有下过山,不知道,咱们长虹有规定,只有达到金丹三期的资质及以上弟子才能接拜帖下山。” 小师弟把拜帖退了回来,“请师兄去资质处,用测灵石检测完毕后,补一个资质证明,再来找我盖章。” 周琦瞬间蔫了。 他现在还没结金丹,更别提到金丹三期了。 身边的南宫宇冷笑了两声,原来如此,他就知道周行舟哪里会这么好说话,原来在这等着他们! 怎么办,周琦很不甘心。 他被关在长虹太久,太久,这一点点希望出现,又熄灭,他心里难受得紧。 周琦愁云惨淡地回了自己的木屋,他没法下山了。 “呦呦呦,还在伤心呢?连食堂也不去了?看来小琦是真伤心坏了。” 周行舟听着肩旁的赤鸟汇报内容,嘴角笑意渐深,周琦心里难过,接连两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肯见。 “算着时间,第二封拜帖该到了。”周行舟通过赤鸟的眼睛,暗中监视着云雾峰上的一切。 长虹的信使爬上了云雾峰,为周琦送来了第二封拜帖。 依然是永州的拜帖,言辞恳切,永州知府是个才子,短短几句便写尽永州受龙妖侵扰之苦楚,看着周琦心里闷闷的。 周行舟知道,周琦是个心软的人,这第二封拜帖收了,他心里已经存了帮人的心。 周琦会来求他,周行舟可以肯定。 清心峰上,周行舟竹屋的门扉被敲响,门外传来周琦的声音 “行舟师兄,我是小琦。” 第68章 周行舟打开门, 周琦站在门外,他的手里拿着永州的第二封拜帖 “行舟师兄,你最近忙吗?” “进来坐吧, 小琦。”周行舟轻轻笑了, “有什么事进来说。” “好……好”周琦慢吞吞地走了进来,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对手指, “行舟师兄, 我有件事想求你。” “小琦如今怎么和我这么生分了?” 周行舟抚养周琦长大,按理说两人之间的相处不该是这样。 在周琦的记忆中, 师兄的话虽然很少, 但对周琦的事, 称的上事事上心,天冷了嘱咐他加衣, 天热了用法术给他降温,筑基的时候,师兄还亲自下厨为他做了一桌好菜。 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变了呢? 大概是从周琦十八岁开始, 周行舟开始有意疏远周琦。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夏天, 天太热了,周行舟也不在周琦的身边。 师傅说,行舟师兄修行遇到阻碍, 正在闭关,那时周琦很是疯玩了一阵子。 周琦和师弟们长虹山脚下的大湖凫水, 那里的湖水很凉,周琦玩的很痛快。 但奇怪的事发生了。 周琦想,或许是那天自己在湖里玩得太久, 所以师弟们离开时没有叫他。 总之,周琦从水面上钻出来时,岸边没有一个人,只有刚刚出关,站在水边的行舟师兄。 周琦至今没能忘记周行舟的眼神,很古怪的,他从没有在行舟师兄身上见过的眼神。 周琦想,也许是自己玩的太久,行舟师兄生气了。 当时周行舟俯身看向水面时,也看到了自己。 周琦心思浅,读不懂,但周行舟明白自己的心。 自己当时的眼神不是古怪,而是一种笃定又惊惶的眼神,因为笃定,所以惊惶。 他爱上自己养大的小琦。 确实很奇怪,自己亲手养大的乖小琦,什么时候变成了眼前这个从水里冒出来的,勾人心魄的妖精。 “行舟师兄,你怎么来了?”周琦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有点心虚地问道。 周琦是和天资不佳,即将被清退的师弟一起来湖边玩水的。 周行舟不愿意他和这种“不求上进”的人混在一起。 周行舟的脸色很沉,周琦心里直打鼓。 “行舟师兄,不要生气好不好”周琦伸手抓住周行舟的衣袖,他长长的眼睫毛上还滴着水,水珠落在周行舟的衣袖上,留下一点水渍。 周行舟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此后两年对周琦避而不见。 十八岁的周琦很伤心,因为他最喜欢行舟师兄了。 可无论他叩响门扉多少次,行舟师兄永远闭门不见。 此后,周琦便不会潜水了。 原本的周琦能在水中待上半炷香,如今在水里待片刻便支撑不住。 不止如此,不知道为什么,师弟们也跟周琦渐渐疏远。 那段时间的周琦很孤独。 但是当周琦习惯一个人自娱自乐时,周行舟忽然又不生气了。 他再次出现在周琦眼前,让周琦跟着自己一起修炼。 周琦想,行舟师兄这场气生的好长。 不仅如此,两年后的行舟师兄变得严苛许多,控制欲也很强。 周琦每天穿什么衣服,练什么功法,何事睡觉何时起床,全是周行舟说了算。 周琦受不了,他已经及冠了,不用师兄在时时提点。 但周琦不敢对行舟师兄明说自己的心思,他怕师兄再生气。 周行舟的心思,周琦总猜不透。 “师兄近日要下山吗?” 周行舟摇头,“不会,最近一次接拜帖是在一个月前,我最近不会下山。” “小琦呢?不是刚接了拜帖,要下山吗?” “师兄”周琦苦着脸,“接拜帖下山要资质的,我资质不够。” 周行舟装模作样地扶额,“下山的次数太多,我也忘了这件事,听小琦提起,如今才想起来。” “既如此,小琦要可不能再偷懒,得上心修炼了。” “可是……” 周琦把手中的永州拜帖递给周行舟,“我又收到了永州的拜帖,他们被龙妖侵扰,实在可怜,我想……既然我下不了山,那能不能请师兄帮帮他们?” 第69章 “这是永州给你的拜帖”周行舟笑着摇头,“我去算什么?” “长虹人人都知道的,师兄和我的关系很好的,我是师兄的最亲的师弟,师兄就当帮帮我吧。” 周行舟笑的更愉快了,但依然摇头,“小琦,你知道修仙界,那种关系最亲密吗?” “夫妻。” 夫妻,周琦有些摸不着头脑,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周行舟循循善诱“小琦想,我若是去永州除了龙妖,那永州知府该如何付酬劳给我?是按小琦的价格还是我平素的价格来付?” “若是开了这个头,届时各地知府乡绅只要低价向长虹的师弟随便下几个拜帖,那时师弟们来求我,我要不要去?” 周琦沉默了。 这确实是个问题。 一阵风吹过竹屋内的书架,几本书滚落在周琦脚边, 周琦弯腰拾起了脚边的书,其中一本摊开在地上,上面的几行字像是有魔力一般,吸住了周琦的目光。 周琦捡起书,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抬头问道 “所以师兄说夫妻的意思是……” 周行舟却笑着喝了口茶,若无其事道 “没什么,师兄只是想,小琦如今也到了找道侣年纪,随口一提罢了。” “哦”周琦闷闷应声,“师兄,这书架上的基本书我从未见过,这是……” “这是上次下山时,空山派弟子送我的几本闲书,我一直没时间看。”周行舟佯装要从周琦手里拿过书 “让小琦见笑了,给我吧。” “没……什么”周琦嘴上这么说,可手里却攥着那本书不肯松手。 周行舟盯着周琦,试探道“小琦想要这几本书?” 周琦知道空山派,空山派修行杂糅并蓄,有许多稀奇古怪,常人难以想到的功法。 比如,周琦想到了刚才他在书上看到的几行字,让测灵石暂时失效的方法…… “小琦?” “师兄,我想看看这几本书。” 周行舟眼底笑意渐深,“看看可以,但上面的功法杂乱,小琦可不要学。” “不会的,师兄,你放心吧。”周琦把这几本书宝贝似地抱在怀里就要起身离开,身后又传来周行舟的声音, “小琦,这几本书毕竟不是长虹功法,可不要随意外示于人。” “我知道了,师兄!”周琦不是个藏不住秘密的漏勺。 …… 周琦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南宫宇,周琦抱紧书想要低着头想要绕过他, 可偏偏周琦往左避他,南宫宇便往左,周琦往右躲避他,南宫宇便往右。 周琦躲避不得,只能抬起头,气鼓鼓地瞪着他,“你挡路了,让我过去。” 南宫宇盯着他,短短几月,他就已经穿上了白色弟子服。 这也正常,南宫宇上山前,就已经是接近金丹的水平,这几日得了长虹指导,修为更是突飞猛进。 “小汤圆,抱着什么宝贝呢,我看看?” “没什么。”周琦退后两步,想转身离开,却又被南宫宇挡住去路。 南宫宇却揪住周琦不让他走,他难得软了语气 “还生气呢,我刚来,不知道长虹还有这规矩,下山的事,我再另想办法?如今我已结金丹,很快就能到金丹三期,到时候我接了拜帖就带你下山,好不好?” 如果前几天,南宫宇这样对周琦说,周琦可能还会上心,那时他一心只想要下山,永州对他来说,不过是个托词。 可谁让他收了第二封拜帖后,竟真把永州百姓的安乐放在心上,他想去帮忙,去永州帮忙,尽快去! “不用了。”周琦摇头,“没生你气,从师……师傅那里借了两本书看看。” “真不用我带你下山了?” 周琦心里想着赶紧回去看书,装模做样打了个哈欠,“下次好不好?南宫宇,我今天困了” 周琦拜托了南宫宇,终于回到自己住处,迫不及待地打开书。 周琦一目十行,手指划过书页上的字迹。 骗过测灵石的方法,找到了! 周琦双眼一亮,一行行扫下去 此法可在短时间内一次提升四阶修为。 周琦算了算,自己如今差一点到金丹,如果提升四阶,那刚好到了金丹三期。 太好了,这样他就可以下山了! 这法子究竟是什么?周琦翻了一页,继续往下看。 第二页赫然写了两个大字。 双修! 这法子要求和元婴以上的修士双修。 周琦认识的元婴以上的修士,只有周行舟。 周琦难得打退堂鼓,且不说行舟师兄叮嘱过他,不让他把书上的法子付诸实践。 即使他真的去求行舟师兄,只怕他也会冷着脸拒绝和自己双修。 这太奇怪了,周琦想。 罢了,他还是在寻别的法子吧。 “今天的小琦好乖,总算能保守秘密了” 竹屋内,周行舟扶起了被风吹倒的书架,身后的赤鸟在向他汇报周琦和南宫宇今日的相遇。 得知周琦抱紧怀里的书,没有对南宫宇说实话,周行舟很欣慰。 周行舟随手使了个风咒,竹屋的窗户自动合上了。 对了,今天吹倒书架的风,也是周行舟施的法咒。 “你是怕小琦不来?” 赤鸟点了点头,唧唧叫了两声。 “不会的” 周行舟心情很愉悦,甚至开始拿笔写起大婚请柬,“等第三封永州拜帖来了,小琦会乖乖来找我。” 第69章 第三封拜帖来的时候, 周琦几乎坐立难安。 第一封,第二封,第三封, 一封言辞比一封恳切, 第三封拜帖称得上字字泣血。 周琦再也睡不着了。 他又从箱底把那几本“闲书”翻了出来, 双修,双修…… 不行。 这太卑鄙了!行舟师兄会生气的。 周琦的木屋外, 一双红色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那是赤鸟的眼睛。 周行舟忍不住,又让赤鸟来了, 他通过赤鸟的眼睛, 看着周琦蹲在地上, 目光犹疑地看着书,下意识咬手。 “还犹豫什么呢, 小琦?”周行舟叹道。 道侣,夫妻,他不能再多说了。 他要让周琦一步步自己走过来。 日后成了亲,周琦若是后悔, 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吞, 不能怪他故意引诱,含着泪和他过下去。 是周琦这个妖精引诱自己的师兄。 云雾峰的夜很安静,只有月光照在周琦的头发上, 像是轻柔的抚摸。 木屋中的周琦坐在地上,手捧着书, 忽然喃喃自语道,“双修不应该是发生在夫妻之间?” “可是我还没有想好自己喜欢谁?” 周琦轻轻对小木鸟说,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如果我真的和行舟师兄双修, 日后若是遇上自己喜欢的人,该怎么办?” 竹屋中的周行舟目睹这一切,有些失落地垂下眼,其实他知道,周琦对他没有那种感情。 就是因为周行舟太清楚,他要费尽心思编织这样大的一个陷阱,等着周琦这只猎物自己跳进来。 他的小琦有些糊涂,脑子还没开窍,情爱这根弦还没在他脑子搭上去。 可糊涂的人未必会不幸福,情爱也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他只能寄希望于“习惯” 世间夫妻一见钟情的少,日久生情的多。 周行舟在凡间是皇亲贵胄,见过太多盲婚哑嫁。 皇室大多是政治联姻,不也好好地过下去了? 他记得很清楚,曾经有个脾气火爆的外邦公主嫁给周行舟的草包三皇子表哥。 成亲后两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三皇子府中日日不得安宁。 周行舟很不看好这对新人,只是他很快便去了长虹修仙,不知道两人后来如何。 他想,不出一年,两人便要和离,可是去年家中来信,只言片语提及两人近况。 让周行舟诧异的是,这对冤家竟然和和美美地过下去,还生了两个孩子。 两个相互厌憎的人成亲,竟然也看可以把日子过的蜜里调油,更何况,周琦不讨厌他这个师兄。 日后他与周琦成亲了,也能成为一对神仙眷侣。 会好的,周琦会习惯的, 成亲后,周琦会慢慢爱上他的。 此时的周琦左手是永州的拜帖,右手是教他双修的“闲书”。 他脑子里冒出了两个小人在辩论, “第三封拜帖了,人家都这样求你了,永州百姓的安乐幸福你就不顾吗?” “可是,行舟师兄不会同意的。”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 “就算师兄愿意帮我,可我也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和师兄……日后我真遇见心爱之人怎么办?师兄又怎么办?” “不下山,日日在长虹,你能遇到什么心爱之人?行舟师兄是长虹第一人,心胸宽广,不会在意帮你这一下的。” 第70章 “可是我在意啊……更何况,师兄品行高洁,我怎么能……” 另一个小人的声音越来越小。 周琦实在太困了。 脑袋好痛,明日再想吧,周琦嘟嘟囔囔地上了床。 周琦呼吸逐渐均匀后,周行舟悄无声息地出现周琦的床边,为他掖了掖被子。 “怎么想着想着还能睡着了呢?”周行舟失笑 “除了吃就是睡,修炼也不上心,每天敲敲打打和木头作伴,小琦啊小琦,我要拿你怎么办?” …… 南宫宇换上白色弟子服后,周行舟称南宫宇天赋过人,自己作为师兄,能教的实在有限,坚决不再让南宫宇再跟着他修炼。 “师弟每日去紫阳宫跟着师父学,受益会更多。师兄就不耽误你。” “那周琦呢?”南宫宇问,“周琦不同我一起去紫阳宫吗?” “小琦资质不佳,反应又慢,我作为师兄得时时刻刻关注他,给他开小灶,放他一人去学,修行没有进步倒是事小。 万一招惹了某些混混流氓学坏了,或是受了欺负……”周行舟摇头,“我实在不放心。” 周行舟说这话时面无表情,可每个字都砸在南宫宇心口上。 南宫宇脸色苍白,心里却咬牙切齿 “说谁是混混流氓呢,赶我走,不就是嫌我和小汤圆相处时间太长?就你,天天摆个冷脸,周琦会喜欢你才怪!” 南宫宇头也不回地往紫阳宫走去。 南宫宇那个便宜爹掌门,什么也没给南宫宇留下。唯一有用的,是遗传给他极高的修仙天赋。 别说跟着紫阳真人修习仙法,就算南宫宇如今自己修炼,依然能一日千里,进步神速。 等着吧,南宫宇想,等他成了长虹第一人,那时,他不仅会让掌门后悔,还要周琦每日跟着他修炼。 小汤圆为了偷懒,会怎么求自己呢 会不会哭着叫自己南宫宇,拉着自己的衣袖,“南宫宇,求求你,我今日想下山,带我下去好不好?” 哼,南宫宇,听起来不是很亲密。 还是得换了称呼,叫什么好呢? 南宫宇坐在长虹后山的洗剑池旁一边洗剑,一边想入非非。 紫阳宫练剑法前,紫阳真人要求弟子都要在后山的洗剑池洗剑。 洗剑池下有一处灵脉,蕴藏天地灵气,用这里的水洗剑,对剑大有裨益。 南宫宇洗的很认真,他的剑很旧,是他娘用半辈子的积蓄买的散修不用的旧剑。 紫阳真人劝他换一把,长虹多的是好剑。可南宫宇摇头,“我在洗剑池多洗洗,它也会是把好剑。” 洗剑池不止有南宫宇一人,数十名弟子都在这里洗剑,南宫宇独来独往惯了,寻了个角落,只求图个清净。 可惜不能如愿,他身旁来了个没眼色的话篓子。 “师弟,前些日子大师兄不是带着你修炼么?怎么,如今不开小灶,跟着我们一起吃大锅饭?” 紫阳真人一次要教授数百名弟子,压根分不出心神去留意个别弟子,可不就是大锅饭。 长虹强者为尊,即使南宫宇性情桀骜,野性难驯,但他天赋高,修为日进千里,少不了师兄师弟故意搭话讨好。 南宫宇没理他,那师兄也不恼,反倒继续往下说 “南宫师弟,你知道师父衣领处的花是谁送的吗?” 紫阳真人每次教授时拿了个木制的喇叭花别在领口,说话的声音能大十倍,甚至不必用仙法,方便极了。 南宫宇冷哼一声,依然不搭理他。 不用想,他也知道这是谁送的。 这么巧的心思和手艺,除了周琦,还能有谁? 什么时候,周琦能送他个东西? 等到自己生日的时候找他要吧?要什么好呢?小木鸟,传音石,剑鞘? 那师兄来长虹三年了,修为毫无长进,依然穿着青色弟子服,这本身也没什么。 知道他听说了周琦的存在,资质平平还跟着大师兄天天开小灶? 哈!这可不得了! 这位仁兄自此胸中愤懑不平之气直冲云霄。 他这次坐在南宫宇身旁洗剑,不止为了巴结南宫宇,更是为了找讨厌周琦的同党,彼此间能一吐为快。 因此他很没眼色地继续絮叨道 “是周琦送的,人家虽然天资不高,可拍马屁的水平,我们却是比不得的,相比是他对大师兄说了师弟什么坏话,才排挤走师弟,方便他独占大师兄…… 今早我来洗剑池的时候,见到那汤圆今日又去清心峰了,啧啧,谁知道心思用在什么地方?” “汤圆也是你叫的?”南宫宇瞥了他一眼,冷冷笑道 “师兄知道什么样的人最不会有长进吗? 就是像师兄这样闲来无事,挑弄是非的人,永远,永永远远——不会有长进!” 身旁的师兄悻悻闭嘴,一张脸涨得通红。 洗剑池对面蹲着位年纪略大些的师兄有心做和事佬, “南宫师弟,他就是这样的人,你可别生气” 可惜那年长些的师兄劝错了方向,他以为南宫宇实在恼怒周琦把他排挤出清心峰的,才开口骂人的,所以说道 “也别生周琦的气,小琦和大师兄之间的事,不是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 南宫宇反倒语气古怪 “一句话解释不清楚,师兄你就多说几句,我倒想好好听听。” …… 周行舟坐在竹屋,写完最后一份大婚请柬后,周琦终于来了。 “小琦怎么又来了?” 周行舟伸手合上大婚请柬,苦笑道“再来求我,我也是不能替小琦去永州的哦。” “师兄上次说我到了选道侣的年纪,我……” “小琦想说什么?” 周行舟攥紧双手,他被周琦的慢性子磨的几乎发狂。 从周琦今天出门开始,赤鸟便在不远处盯着他,或许是心中犹疑,他一路走走停停,闻闻花,拔拔草,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到清心峰。 周行舟下定决心,等日后成了亲,他非得改改周琦这个慢性子。 “师兄为什么不找到道侣?”周琦忽然问。 “没遇见合适的。” “那师兄与人双修过吗?” “没有,小琦今日真奇怪,怎么问这些?” “那我能和师兄……双修吗?” “是这样的……”周琦想好自己编的瞎话,他一路上苦思冥想,终于想出来这么一个天衣无缝的借口。 “我最近得了一种怪病,要……要双修才能治。” 双修是为了治病,这样师兄应该不会拒绝,只是救人罢了,这样对双方都没有负担。 “师兄别多想……”周琦上一秒还觉得这个借口绝妙,现在说出来,又觉得这借口实在太糟糕,他索性破罐子破摔道 “要是师兄不愿意就算了,让我自生自灭就好。” “小琦,你该早和我说的” 他的小琦怎么这样招人? 周行舟心里乐开花,面上却还强忍着笑意,故作担忧道 “那要不要紧呐,小琦?你既然得了病,师兄救你是义不容辞。” “你该早点告诉师兄的” 周行舟彻底抚平唇角,十万分严肃道“坐下来,让师兄看看你究竟得了什么病。” “哈哈,也不是太大的病”周琦有点尴尬,他看着周行舟这样严肃,这样担忧,内心忽然很愧疚——他又要开始打退堂鼓。 “坐下来,小琦。” 周行舟双手摁下想要逃跑的周琦,“让我看看。” 今日既然到了清心峰,周行舟又怎么会让周琦溜走呢? “这里疼吗,这里呢?” 周琦不敢说不疼,只好都说疼。 周行舟的一双手从周琦的肩头慢慢游走,滑过周琦的腰,捏了捏周琦的大腿往上,最后摸了摸周琦的脚腕。 “肩膀痛,腰痛,脚腕也痛,看来小琦病的很重,确实需要治疗。”周行舟一本正经道。 在周琦来之前,周行舟已经收起了内室所挂的所有有关周琦的物什,因为今日周琦一定会上钩,迷迷糊糊地被逮到内室来。 周行舟在进去之前,他依然是这幅戴着这幅正人君子的面具。 “小琦该说什么呢?” “谢谢……谢谢师兄帮我治病。” …… 听了对面师兄的话,南宫宇此时才知道周行舟有多可怕。 此人跟正人君子压根不搭边。 周琦十八岁时,他有意疏远周琦。 那时,这位君子心里只怕就有了见不得人的心思。 周行舟疏远了周琦两年,怕是想控制自己对师弟的情感,谁知控制不住,便索性放纵。 但时移世易,两年后的周琦身边也有几个说的上话的师弟,对两年不见的行舟师兄并没有那么上心。 周行舟竟然暗中示意门派中的师弟们疏远周琦,像是驱赶小兽一般,把周琦又赶到了周行舟的身边。 第71章 南宫宇一直以为自己是恶人,现在想来,此人才是真正的衣冠禽兽! “不好”南宫宇猛的站起身,他现在就要传音给周琦,让他务必远离周行舟! 第70章 南宫宇还没有向周琦发传讯符时, 他反倒是先收到了一条传音符。 只是这道传音符里什么也没有。 长虹的传音符可以追溯所在地,这道传音符是从清心峰传过来的。 清心峰。 南宫宇心里咚咚两声,心里莫名不安。 他随口念了几句法咒, 手中的剑飞在半空, 南宫宇跳上剑驶离后山。 “南宫师弟,紫阳真人马上要来了,你去哪?”身后的师兄冲着南宫宇喊道。 南宫宇对修行很重视, 像宝贝自己眼睛一样重视, 从来没有逃过一节课,偷过一次懒。 天大事都没有修行重要, 这是他娘对他说的。 南宫宇没有听见师兄的声音, 剑的速度太快了, 他的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清心峰一片平静,花是原来的花, 草也是原来的草。 只是南宫宇总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 南宫宇御剑经过清心峰山腰处时悬停住了,这里有一座房子。 南宫宇来清心峰的第一天就见过这座房子,这座富丽堂皇的房子,虽然很干净, 却无人居住。 当时他心里还很可惜, 也很不解,这房子这么大,这么漂亮, 为什么周行舟要住在那个破竹屋? 现在这座房子依然冷清,只是屋檐下挂上了一点点红绸。 红的扎眼, 扎南宫宇的眼。 神经病,南宫宇想。 没人住的房子,打扮得这么喜庆, 和这座房子的主人一样,一厢情愿。 南宫宇没有在山腰停留太久,径直往山峰的竹屋飞去。 周行舟的竹屋门扉紧闭,竹节做的窗户紧紧关着。 南宫宇扫了一眼,眉心紧蹙。 竹屋的门窗被施了咒,一丝风一丝光也透不进去。 白日里门窗紧闭,实在太诡异了,更何况还欲盖弥彰一般施了法。 南宫宇没时间细想,只是用力敲着竹门。 咚咚咚。 没人回应。 里面没人吗? 或许是周行舟出远门了,所以门窗紧闭。 南宫宇转身走了两步,似乎要离开,但很快又停住。 不对,方才在洗剑池,有人还说自己看见周琦今日来了清心峰。 南宫宇用了一道法咒,将自己的听觉放大了数百倍。 一时间清心峰的风声,鸟鸣声、虫鸣声,声声入耳,南宫宇闭上眼,屏息凝神,从这些声音里找到了一道不同寻常的声音。 这道声音是…… 南宫宇猛的睁开眼,这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周行舟!”南宫宇像是无理取闹的泼夫一般大吼大叫,伸手砸在门上。 “周行舟,我知道你在里头!你开门!” “你……把周琦怎么了!你可是他师兄!你这是罔顾人伦!” “周行舟!” 砰的一声,竹门从里面被打开,周行舟脸色很沉,一脚把在外叫嚣的南宫宇踹下竹阶。 “南宫宇,长虹弟子门规第五条是什么?”周行舟眸色冰冷,整个人挂了一层冰霜。 可即使发怒,他也不似南宫宇这般大喊大叫的泼夫做派,面上却依然很得体。 “我管它是什么!” 我就问你,周琦呢!?” 南宫宇捂着肚子站起来,喉中血腥气猛的往上窜——周行舟这一脚真够狠的。 周行舟没有被“长虹弟子门规第五条,敬同门之长若椿庭,你做到了吗?” “不顾礼仪,打扰师兄休憩,你自己去领罚!” 南宫宇双眼血红,像是扔在困兽场里的野兽一般,“长虹弟子门规第六条,恤后进之幼如兰玉,你做到了吗?周行舟,你对周琦是什么心思,当我不知道吗?” “我今日病了,提前传音给小琦,他压根没来清心峰……我真是不知道你在发什么疯!” 南宫宇的气焰一下灭了一大半,可眼睛仍然不错珠地盯着周行舟,企图从他眼里找出一点说谎的痕迹。 周行舟侧身留出通行空间,“不信,你不如自己进来看看。” 南宫宇一点也没客气,忍着痛,两步跨到室内。 外室干净整洁,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 南宫宇又往内室走去,床铺齐整,地面干净,依然没有任何不妥。 “那大白天的,你为什么紧闭门窗?” 周行舟冷冷道 “南宫宇,你不过一个刚入长虹一年不到的小弟子,刚结金丹便不可一世的……呵……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你!” 南宫宇没心情和周行舟争论,他急着去找周琦,转头正欲离开清心峰,却被周行舟叫住。 “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南宫宇停住脚步,咬牙切齿道“行舟师兄,还有什么要指教?” 周行舟倚在门边,一字一句道 “第一,我是小琦的师兄,不是师傅,满打满算也只比小琦大八岁。 师弟才踏进修仙门槛不久,孤陋寡闻也是正常。在修仙界,师兄弟结为道侣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了,压根谈不上罔顾人伦。” 数十年前修仙各门派可以联姻,联结各门派之间的联系,不许同门弟子通婚,避免资源“内耗”,所以才有同门师兄弟成亲是有违礼法的说法。 可如今修仙界风气开放,这种说法早就过时了,没想到南宫宇这个年轻人也会有这种老古董的思想。 南宫宇怒极反笑,回头冷笑道“随你怎么说,你对周琦的心思就是不光彩!” “我你心里?南宫宇,名分上你是小琦的师弟,若是你和小琦成了道侣,不也是枉顾人伦?” “我和周琦怎么会……可笑!”南宫宇愣住了,心里觉得可笑,他可从没想过和小汤圆结为道侣。 他自认为自己对周琦坦荡荡,绝没有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 更何况,他日后找道侣,一定是要找和他旗鼓相当,能够彼此携手登上仙途的那种天赋流。 “不是最好。”周行舟似笑非笑道,“就算想,你和他之间也不可能。” 砰的一声,竹门被重重关上。 疯子!南宫宇心里暗骂了一句,转头去了周琦的云雾岭。 “小汤圆,小汤圆,我是南宫宇,你在吗?” 在周琦的木屋前,南宫宇倒装的像个人。 “进来吧。”周琦轻轻喊了一声。 南宫宇走进周琦的木屋,发现周琦缩在被子里,鼻头红红的,常常眨巴着的那双漂亮的杏眼的眼尾,也是红红的。 像是哭过一样。 和他平常见到的周琦很不一样,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只是觉得他更招人了,南宫宇的左手捏了捏右手,才忍住了想掐周琦脸的冲动。 “小汤圆,你病了?” “没什么,我就是有点累了。”周琦从床上坐起来,懒懒地靠在床头问“南宫师弟,你来有什么事?” “没什么,我就是想告诉你……” 千万别再靠近周行舟,他居心不良,对你心存不轨,可是…… 南宫宇忽然又想,如果他真的告诉周琦,周行舟是什么心思,周琦会信吗? 如果他真的信了,会怎么做呢? 万一周琦真和周行舟在一起怎么办? 毕竟周行舟现在暂时是长虹第一人,成了他的道侣,对周琦利大于弊。 对南宫宇说,要选就选最好的,选道侣亦是如此。 南宫宇不免以己度人。 如果他是周琦,又不了解周行舟的险恶内心,说不定真的会选…… 不行,至少现在还不能让周琦知道。 罢了,还是先不轻举妄动的好。 等他成了长虹第一人,再告诉他这件事。 南宫宇顿了顿才说 “我来这里是因为……今日傍晚长虹山脚下的落日很美,你去不去看?” “我今天好累……就不去了。” 周琦又躺回床上,他今天真的很辛苦。 他没想到,世上竟然还有比练剑,修行更辛苦的事。 做到一半,他就后悔了。 他说自己没病,哭着要行舟师兄出去。 可是一点用也没有。 太可怕了,在床上行舟师兄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是个专制的暴君。 他一说后悔,行舟师兄的脸色立刻沉下来。 “没病,要我出去,所以小琦是说谎了?” “不是,不是”周琦简直要喘不上气,“我说错了师兄,我是病好了,病好了!” 周行舟轻轻笑了,身下动作幅度更大了些,“那说明治疗有效,更要继续了,不是吗,小琦?” 周琦哭的眼皮都肿了。 自己怎么说都没用,他下意识想找救兵。 周琦好不容易,聚精会神才向南宫宇发出传音符,可惜刚刚起了个头,便被周行舟发现了。 第72章 他中途掐断周琦的传音符,因此落在南宫宇手中的传音符里什么也没有。 “小琦是要叫给别人听吗?还是想让师兄师弟都来看你这幅样子?” 周琦能看出来,此时周行舟真的生气了。 接下来,周琦更不好过了,再也没有一点精力去掐什么法诀了。 事后周琦已经没力气回云雾岭了,周行舟哄他留在清心峰,但周琦坚持要走。 他不能留在清心峰,他还要去测修为呢,怎么能留在清心峰呢。 事后的周行舟很好说话,只好亲自送他回了云雾岭,还给他铺了床,盖上被子。 好吧,周琦真的好累,实在没力气从床上爬起来去测修为。 歇歇吧,等他明天去测灵石再测测修为,看看双修究竟有没有用。 如果真的有用,他明天就能下山。 希望今天的辛苦没有白费,周琦心想。 “你今天去清心峰修炼了吗?”南宫宇忽然问。 “没有,没有!”周琦连连摇头,尽量睁大眼睛显得自己真诚些,“我昨晚没睡好,今天一天都在休息。” “还在为下山的事发愁?” 周琦垂下眼睛,含糊道“差不多算是吧。” “你呢,今天有没有好好修炼?” 南宫宇毫不心虚地点点头,“自然了。” 他想,也许来自清心峰的只是意外。 谁知道是哪个弟子路过清心峰时随便乱发的。 今天的心慌也许只是错觉,不准的。 只是,南宫宇看着眼前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半张脸的周琦,忽然又想到了周行舟的话。 “若是你和小琦成了道侣,不也是枉顾人伦?” 道侣,南宫宇觉得很新奇,和周琦结成道侣,应该也挺有意思吧? 第71章 资质处离长虹的山门很近, 每一个上山的弟子头一件事便是…… 测修为,测天赋。 修仙界中有一句话,天赋决定一切。 若是修仙没有天赋, 再怎么努力也只是白费功夫。 因此每个门派收弟子, 都要测天赋,天赋太低的不收,长虹尤甚。 长虹的测灵石是一个三十米多高的水晶柱, 长虹掌门去极北之地寻来的宝贝, 既可以测修为,又能测天赋。 在测灵石上, 天赋是上升的光柱, 修为是底座的数值。 一般天赋的人在摸到测灵石后, 测灵石的光柱会往上升一两米,天赋极高的人摸到了, 光柱最多也就五六米。 每个弟子站在测灵石面前,心中都万分紧张忐忑——修仙的奇才万中无一,可没人不希望这个幸运儿就是自己。 周行舟就是那个幸运儿。 传闻中,他的手刚摸到测灵石时, 测灵石毫无反应, 亲自带他测试的紫阳真人都怀疑是自己看走了眼。 “行舟,松手再测一次。”紫阳真人不甘心道。 周行舟只觉得手心有些发热,点点头, 又把手放在了测灵石上。 测灵石依旧毫无反应。 “罢了。” 紫阳真人失望地摇头,摆摆手, 想要将周行舟送下山去。 可惜了,可惜。 紫阳真人一只脚都跨出资质处的门了,身后的弟子突然喊住了紫阳真人, 情绪十分激动。 “真人,别走!您快看!” 紫阳真人转身,惊奇地发现测灵石上的光柱从底下往上猛蹿,一直窜到三十多米的柱顶才停下。 这太传奇了! 所有人都希望自己是下一个周行舟。 测试新人时,负责测试的弟子会递上一张汗巾,让新人擦擦手心里的汗。 “每月都有一次,习惯了就好。” 大多数人摸到测灵石后,看着眼前几米高的光柱,都会失落很久。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第一次来资质处时,周琦还是十二岁的小孩子——是周行舟亲自带着周琦来的资质处。 小周琦好奇地看着眼前晶莹剔透的测灵石,“师兄,这是什么?好漂亮。” “这是测灵石,手放上去,师兄就知道小琦有没有修仙的天赋。” 周琦把自己的双手背在身后,修仙,他不想修仙。 师父告诉他,修仙的人不仅要辟谷,还用永远留在长虹,如果真的飞升成仙,仙宫中寂静冷清,仙人与天同寿,远离忧愁与烦恼。 他不想这样。 他想下山,想吃好吃的,喝好喝的,玩好玩的。 他不喜欢修仙。 “为什么小琦不想修仙?”周行舟问十二岁的周琦,“仙人没有忧愁没有烦恼又长生不老,究竟有什么不好?” 小小的周琦努力想了半天才说 “师兄,前几日师父说有无相生,难易相成,万事万物对立而生,仙人若是没了忧愁,那幸福快乐又依何而存呢?” 周行舟沉默了,但很快拍了拍周琦的背,催促道 “别想这么多,小琦,快去测天赋。” 周行舟蹲下身,把周琦的手贴在测灵石上,测灵石毫无反应。 在资质处工作的是个新来的小弟子,听说过周行舟的传说,对周行舟仰慕已久,连忙打圆场 “说不定是周琦师弟和师兄你一样,要等一会,测灵石才有反应。” 好不容易见到偶像,小弟子心里突突跳,双手攥紧复又松开,鼓起勇气问道 “行舟师兄,那个……我想问问你有什么修炼诀窍?” 周行舟没有搭话,又把周琦的手拿开,再放上去,如此数次,等了许久,测灵石依然没有反应。 周琦也耷拉下脸,“师兄,别测了,我可能真的没有修仙天赋吧。” 周行舟摸了摸周琦的脸,安慰道 “没事的,小琦,天赋低点也可以修仙的。” “师兄,师兄……” 资质处的小弟子锲而不舍地开口。 周琦又拉了拉周行舟的衣角,“师兄,你怎么不答卜师兄的话?” 卜师兄,就是方才发问的小弟子卜凡。 “多练吧。”周行舟给了三个字。 “师兄在说笑吧” 卜凡不信,年少有为的周行舟的秘诀只是一个“多练”? 一定是周行舟不愿意把自己的修炼秘诀分享出来。 “别啊,师兄,别这么小气……你天赋这么高,当年光柱蹿到三十多米,肯定不用练什么……” “当年?”周行舟似笑非笑地盯着卜凡,“你似乎亲眼所见?” “我虽然没看见,但是他们都是这么说的……”卜凡忽然磕巴了几下 难道传说这不是真的? 不可能,卜凡摇头,周行舟十五岁筑基,二十岁结金丹,不是天赋异禀是什么? 周行舟皱了皱眉,不再理会卜凡,拉着周琦转身离开了资质处。 其他弟子焦虑自己修仙进度,尤其是刚入门的新弟子,恨不能隔两天就来资质处测测自己有没有进步。 可周琦自那以后,再也没来过资质处。 周行舟知道,周琦这是真不在乎。 无所谓修仙,不上心,不在意,所以连资质处的门也不进。 …… 周琦这是第二次来资质处。 他如今也像个刚上山的新人一样,手里攥出汗水,但不是为了自己的修为,而是在担忧自己能不能下山。 “金丹三期,达到下山的标准了。”资质处的弟子不知已经换了几波,长着娃娃脸的小弟子给周琦的下山申请盖了章。 周琦脚步轻盈,像是笼中的小鸟一般,恨不得马上飞下山,飞出长虹。 他满心欢喜地计划着下山后的日子。 等下了山,先去永州除妖,再去京城、涑州一带好好玩玩。 只是来不及和南宫宇说了,等下次有机会,再和他一起下山吧。 可周琦出了山门,却发现周行舟在山脚下等他。 周琦不想周行舟跟着他一起下山,故意装傻:“好巧啊,师兄,在这里也能遇见你。” “小琦,你一个人下山,我不放心。”周行舟眼神有点深。 “可是……可是师兄答应我,让我一个人下山的。” “小琦啊小琦,你知道在永州做乱的妖怪是什么妖吗?” “龙妖,我知道的。”周琦连忙道,“我这几日都在学对付龙妖的招式,向师傅请教龙妖的弱点……” “龙妖,是妖族之首,一般的龙族就不好对付了,更别提永州的龙妖了,它本来在江南一带作威作福,被驱赶到永州的。” 周行舟了解的很清楚,因为把它打到永州的人是周行舟。 周琦说“那我尽力而为。” “师兄帮你不好吗?” “可是,这是我的拜帖” 周琦摇头晃脑地反驳道,神气极了 “如果师兄帮了我,那永州要付师兄的钱还怎么算呢?如果师兄帮了我,那以后长虹的师弟们怕都要求师兄来帮忙了…… ” 第73章 周行周琦这小滑头居然开始用周行舟之间的话来反驳周行舟。 周行舟简直要被周琦气笑了——周琦的这点小把戏,在自己这里压根不够看。 “小琦,我是有许多师弟,可是哪个师弟缠着师兄上床呢?” 周琦脸上的那点神气全没了,“师兄,那件事……能不能忘了?” “怎么能忘了,小琦,那是道侣之间才能做的事,小琦下了床,就想不认账吗?” “我们说好的,不是道侣,只是治病的,师兄。”周琦急忙否认道。 “治病?”周行舟笑了笑“那小琦说说,你是怎么突飞猛进,忽然到了金丹三期的?” “我……”周琦支支吾吾不能答。 “小琦用了空山派的心法,对不对?”周行舟佯装痛心,“小琦为什么总不听话。” “师兄,我也是担心永州,才出此下策的。 周行舟一开口,可怜的周琦只有被牵着鼻子走的份,“既然担心永州,为什么不让师兄同去? 小琦,你现在不只是我的师弟,还是我的道侣,我帮自己的妻子除妖,任何人都说不出二话。” 周琦很犹豫,连收三封拜帖,他真心挂念永州百姓,希望龙妖被除,龙妖一定不是周行舟的敌手。 可是…… 周行舟以退为进:“小琦,这样吧,我们先试三个月,三个月后如果不合适,再说好不好?” “以后我每月下山,都带着小琦好不好?” “小琦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我都不再管了,好不好?” 周琦犹豫了一会,疑虑道“真的?” 自然不是真的,周行舟心说。 周琦成了他的妻子,他作为丈夫更要监督他用功修炼。 他必须得等周琦飞升后,才能安心飞升。 不然,他走了,周琦一个人在长虹只怕又要撒了欢似地招蜂引蝶。 “好……好吧”周琦勉强同意了。 …… “呵,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认我。” 长虹掌门南云兴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年轻的时候风流浪荡,在出勤的时候留下来不少私生子。 这是养蛊,这群私生子长大后,谁最有能力,他就会认回谁。 要是那个私生子不幸长成了个什么也不会的废物,那南云兴一抹脸,见面不识。 这些私生子里,南宫宇目前来看,是最有天赋也最像他的儿子。 南云兴对他很满意,不然也不会在让紫阳真人在比武时给周行舟传话。 可惜南宫宇没有想认爹的意思。 “你娘的事,我很抱歉。”南云兴摆出一张慈父脸,似乎对过往种种都懊悔不已 “你来找我,我很高兴,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我都会尽力。” “好啊。”南宫宇眯了眯眼,站在长虹大殿中。 “我要一张拜帖,一张既能下山,又能带人下山的拜帖。” 第72章 南宫宇得意洋洋地拿着拜帖去找周琦, 一路上都在想畅想 小汤圆见到这章拜帖会是什么反应呢? 说不定会感动哭,黏黏糊糊地叫他南宫宇。 到时候南宫宇会问周琦 “谁对你最好?” 周琦一定会双眼亮晶晶地抬头说,“是南宫宇, 我最喜欢南宫宇了。” 一定会兴奋地抱住他, 用有点肉的脸颊蹭着他。 南宫宇曾经手指不小心擦到过周琦的脸,周琦的脸很软,皮肤很嫩。 他的垂下的双手不自觉蹭了蹭衣摆, 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为了周琦, 他提前和南兴云父子相认。 真是奇怪,他真是疯了。 怎么能为了周琦, 就打乱自己原本的计划, 那个从修仙开始, 就一直在筹谋的计划。 他本来打算修为进阶元婴后,再去找南兴云的。他要当面质问南兴云, 为什么当年要抛弃他娘? 南宫宇的母亲对他说“你爹或许是门派中太忙,被绊住了脚,才没回来。好宇儿,你要好好修仙, 去长虹找他。” 可南宫宇不信, 什么绊住了脚,只怕是在长虹有了新道侣。 他努力修仙,不知为了求得南兴云的认可, 他是要让南宫宇后悔,痛哭流涕, 羞愧难安, 你看看,你忘了这么好的儿子和这么好的妻子。 他没想到, 南兴云会这么轻易地,表现得这么后悔 南云兴像他想的一样,双眼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当年我当上掌门,长虹大事小事都来找我,等我终于料理好一切后,我……我不知道她一直念着我想着我,偷偷为我生下来这么优秀的儿子……” 南宫宇没想到一切会来的这么轻易,也没想到他看到眼前,第一反应是想吐。 罢了,先不管这些了。 南宫宇太想满足小汤圆的愿望了,如果他能带小汤圆下山,小汤圆一定会更亲近自己。 南宫宇甚至开始胡思乱想,他昨晚一会梦见小汤圆穿着红彤彤的嫁衣和自己成亲了,周行舟黑沉着脸送嫁…… 一会又梦见自己带着小汤圆去见了母亲,母亲对他很满意…… 一会又梦见小汤圆生了他的孩子,结果褥子一掀开,摇篮里是几个圆滚滚的小小汤圆。 南宫宇醒后洗了个澡,他恼怒自己竟然会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自言自语道“南宫宇,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倒想得远,你怎么不给那几个小汤圆起名?” 可惜南宫宇不知道,他现在正站在冰山上,真相的十分之九都隐藏在水中,正要慢慢浮现。 他兴冲冲地去了云雾峰,可到了周琦的木屋时,屋中无人。 他一打听才知道,周琦已经下山了。 前天就已经下山了。 “他自己一个人下的山吗?”周琦难以相信。 不可能,周琦说好了要和他一起下山的。 “其实……”负责放行的长虹弟子面上流露出一丝迟疑。 “其实什么?”南宫宇紧紧盯着对方,不肯错过 那弟子忽然觉得很好笑,他只是一个低阶的青衣弟子,照理说,他对南宫宇这种一飞冲天的人物一般只能仰望。 可是他扫了一眼现在的南宫宇,他不再是长虹弟子口中桀骜不驯的天才。 他更像是话本中提到的,被玩弄抛弃的可怜书生,对骗他的花心萝卜念念不忘, 感觉下一秒他就要开口说无数话本都写过的那句经典台词 “我知道他花心滥情,我早就不爱他了,我就是想知道……就是想知道他究竟爱没爱过我。” “哎,本来我不能说的。”那弟子实在不忍心,开口道,“是大师兄带着周琦一起下的山。” 南宫宇如遭雷劈,他莫名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周琦怎么能跟着周行舟下山? 为什么不能跟他说? 太坏了。 南宫宇想狠狠谴责周琦这个抛弃自己的小坏蛋,可是他发现自己没有立场。 呵—— 南宫宇,你和周琦不过才认识三四个月,萍水相逢,干嘛掏心掏肺地对他好,还去求拜帖,看到了吧,人家拍拍屁股走了,连告知你一声都没有。 好,此后他决心再也不理周琦那个玩弄人心的黑心汤圆了! 且让周琦去后悔吧! 无论他回长虹后对自己道歉多少次,哭得多可怜,他都绝不原谅! 对,就这样! 南宫宇想转身回长虹,可是…… 他刚一只脚踏入山门,又想起周琦的眼睛,对他全是信赖,毫无防备的双眼。 这个汤圆也不全是黑心的。 南宫宇又后退了两步,回到原地。 一定是周行舟的错,他本身就居心叵测,小汤圆又那么好骗,如果自己不在他身边,只怕这只有一点点小黑心的汤圆被人吃干抹净还会哭着谢谢人家。 南宫宇在原地转了两圈才平静下来。 两天,周琦已经离开两天了,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到了永州。 他得追过去。 …… 周琦和周行舟快到永州时,周琦眼睛好,远远便看见永州的界碑旁站着一群人,还举着横幅。 “热烈欢迎长虹弟子周琦携师兄来永州除妖” “师兄,他们在欢迎我呢!”周琦很兴奋地伸长脖子去看。 可他看到携师兄三个字时,心里却有些纳闷,“他们怎么知道我会带师兄来?” “小琦一直在长虹,所以不知道,这世上的人提起师兄,一定会顺带提起小琦。” “真的?可是……为什么?”周琦疑惑不解, “当然是真的。 我跟小琦说过的,宫中的国师为我卜过一卦姻缘。” 周琦点点头,他记得。 行舟师兄从十五年前便名满天下,他是修仙奇才,按理说,道侣应该是仙门中人。 但他同时还是皇亲贵胄,枕边人是京城贵族倒也说的过去。 第74章 这么一个天才少年,身边人究竟该是谁,没人知道。 但所有人都知道,谁嫁给他,未来修仙都会是一片坦途。 不少人,尤其是想修仙却没天分的皇室子弟都动了歪心思,暗中造了许多留言。 谁和他最配呢,众说纷纭。 甚至宫中国师还为他卜了一卦,算他的姻缘。 “可是师兄最后也没有告诉我,那个国师说了什么?” “国师说我从小养的的师弟,和我最般配,此卦一出,广为流传,大家纷纷点头,说我们天生一对,注定是道侣。” “真的?”周琦不太相信。 不说人间,修仙界也讲究门当户对,他这种修为,怎么可能和行舟师兄般配。 他到觉得南宫宇都比他和行舟师兄般配些,他们一样对修仙狂热,还都很强势,说一不二。 “是真的。”周行舟又重复道。 当然是假的,但以后会成真。 等他们成亲后,成为真正的道侣时,周琦和周行舟的名字会紧紧缠绕在一起,密不可分。 假的说多了,也会成真。 “那人间的人还挺闲的。”周琦说,“这种话也信。” 此时路中的左侧是一处连绵的山脉,山体的影子落在地面上,为他们遮阳。 但高大的山体也是埋伏的绝佳地带,灰棕色的犀牛角遮掩在荆棘之中,一道目光落在周琦身上。 犀牛妖伏在山头,暗中窥视着路上的一切。 前头这个人看着最多不超过二十五岁,绝对不是周行舟。 传闻中的周行舟三十出头,身量修长,面容冷峻,一身白衣。 呵——这个人一点也不像,料想永州这穷地方也请不来那种高人。 山上的犀牛妖安心不少,他可以回去同龙神大人报信了。 周行舟没来,他们不用跑了。 可他刚松了一口气,下一刻便有一道如同冰刃般的目光刺过来,来自这个白衣小修士身后的男人。 此人戴着斗笠,穿着灰色粗布衣,应该是小修士的随从,忽然向前走了两步,挡住了娃娃脸修士。 修仙之人的随从一般都是没有修为的凡人,他不该怕的。 “我不害怕,不害怕” 犀牛妖嘴上这么劝自己,双腿却控制不住地打哆嗦,一个随从这么会有这么有威慑力的眼神…… “师兄,怎么了?”周琦看着快步走到他身旁的周行舟,歪了歪头。 “没什么,小琦与我是道侣,自然要并肩而行。”周行舟目视前方,面无表情道。 永州知府收到信了,依然是字迹隽永的写信人,他说周琦答应来永州除妖,届时周行舟也会来。 写信人嘱咐他,那一日他务必要带人在界碑处迎接——周琦年纪小,如果见到这么多人来迎接他,一定会高兴,对永州百姓也会更上心。 更多的,信上没说。 但永州知府不是傻蛋,他知道这封信的未尽之言。 周琦对永州上心了,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求他这位师兄周行舟,帮他除妖。 因此知府一早便穿着红色官服,领着百姓和差役在界碑处迎接。 两名长虹修士今日果然来了。 知府抓紧周琦的双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周琦,细细看了好一会 “您就是周琦修士吧,盼星星盼月亮,我们永州百姓终于把您给盼来了。” 眼前这个小修士看着比自己的儿子还要小,知府心中暗自摇了摇头,这么小,只怕修为不够,还是得找周行舟。 知府笑了笑,试探地问周琦“您身后这位是……” “道侣” “师兄”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第73章 “既是道侣, 也是师兄。” 周行舟一锤定音。 周琦很不高兴,却不敢和周行舟生气。 周琦被周行舟牵着往前走,心里暗自腹诽。 明明只是在道侣试用期, 怎么就公布了? 知府带着两人到了永州府衙, 笑道“我本来安排了两间上房,既然两位仙师是道侣,那……” 周行舟对上道的知府很满意, “不必留两间房, 只要一间……” “不!”周琦终于忍不住,他猛的甩开周行舟的手, 蹲在地上不肯走, 声音不大却足够坚定 “我要个人睡一间房!我要一个人睡一间房!” 周琦不要和师兄睡在一起, 周行舟一上床就换了副面孔,他才不要。 “这……” “我师弟他年纪小, 又娇气,请大人多担待。” “哈哈,理解理解”知府忙打圆场, 一直到吃饭的时候, 周琦的心情才算好了点。 “这么多菜呀?都是给我的?”周琦看的艳眼前琳琅满目的菜品, 嘴角不自觉翘起。 知府点点头,“是小仙师的师兄吩咐的,师兄不用餐吗?” “噢, 我师兄不吃饭,只有我吃。” 周行舟自从辟谷后除了喝水, 再不吃任何五谷杂粮, 这桌菜是周行舟嘱咐知府为周琦准备的, 周琦不爱吃芹菜, 爱吃茼蒿,不爱吃羊肉,爱吃牛肉,周行舟都记得,一一吩咐下去。 猎物要上钩,总得先给点甜头。 试用期的周行舟会顺着周琦来。 他的妻子贪吃贪玩,这些都太容易满足了。 看着周琦一点点吃完桌上的几道菜,此时知府才道 “按理说,小仙师刚到永州,应该好好歇息几天, 可那龙妖知道我们永州请了仙师,日日骚扰,军士百姓死伤无数,我们实在是……” 周琦擦了擦嘴,“我明白大人的意思,我现在就去。” 知府眼睁睁看着背着剑的周琦独自走出府衙大门,才意识到他是要一个人去除妖。 “小仙师,小仙师,不叫你的师兄去吗?诶……小仙师!” “先不要和我师兄说,我想自己先去试试”周琦转身对着知府大人喊道,“不行的话,再说。” 胡闹,知府忙追出去,但他只是凡人,哪里追的上御剑飞行的周琦。 知府心里突突的,那龙妖很凶猛,还吃过一个修士。 这小仙师这样小,比自己的儿子还要小三岁,要真有个好歹,他于心不安。 所以他纠结片刻,还是去了周行舟的房间,急急拍门 “仙师,仙师!” …… 永州的西北部有一处死火山,山顶有蓝澄澄的火山湖,那时龙妖的栖息之所。 龙妖喜水,大都生在南方,这只黑龙亦是如此,它生在西海,修炼出一点本领后便开始在西海沿岸兴风作浪。 当地的百姓尊奉它为“龙神”,每年向它供奉的金银珠宝,牛羊牲畜不计其数,凡是不想它供奉的的人家,出海必死无疑。 一切都好好的,可有一天,一个可恨的道士来了,捣毁了他的龙窝,把它和它的下属赶出了西海。 周行舟,黑龙提起这个名字,本该是恨意滔天,可恐惧比恨意更先到达它的心里。 太强了,它还没出手就被剑气掀翻在地,一身黑亮的龙鳞被那柄冷飕飕的若琦剑剥了个七七八八。 “妖龙,别让我再看见你。”西海边,白衣修士冷冷甩下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开。 黑龙吓坏了,它既不想被揍,又好吃懒做,蜷缩在海底,很是苦了几年。 后来它听说周行舟这个道士出场费极高,北边的城镇都请不起他,这只黑龙才带着属下急忙搬到了永州继续为非作歹。 北方水少,它好不容易才寻得一处湖泊做洞穴。 龙妖盘在湖里,闭眼假寐 ,龟妖在湖边一边喝水,一边晒太阳 犀牛妖见状悄悄把一只脚放到了湖里,却被龙妖一尾巴扫飞。 所幸犀牛妖皮糙肉厚,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委屈道 “大王,为什么龟妖可以进湖里,我不行?” 金色的龙眸慢慢展开,“你脏!” 这湖虽大,但与西海相比,依然是天壤之别,可怜它一条尊贵的龙,终日只能蜗居在大湖中,实在憋屈! 可恶,什么时候周行舟才能飞升成仙,离开人间,何时它才能回西海? “他来了!”龙妖手下佝偻着背的虾妖从山下奔来。 “大王,那个道士来了。” “道士,那个周琦?”黑龙的两只爪子扒在湖边,伸了个懒腰。 湖边的乌龟慢悠悠地张开嘴,它的年纪大,见过的世面多,是黑龙的智囊, “大王,我派人去打听了,这周琦修为不高,却是周行舟的师弟” “哼——”龙妖从鼻腔中喷出一口气,“周琦,本王怕周行舟也就罢了,难道遇见一个什么劳什子师弟,也要闻风而逃吗?” 乌龟摇摇头,“我不是让大王逃跑,而是……大王还记得周行舟用的剑吗?” “若琦剑,本王当然记得!”一提起周行舟的那把剑,黑龙浑身都疼。 第75章 “是人都有弱点,老龟觉得,周琦这个师弟就是周行舟的弱点。周琦,若琦,可见两人关系不浅,若是能抓住他,那离拿捏周行舟……” “指日可待!” 整只龙从湖里爬出,淅淅沥沥甩了周围小妖一身水。 “好,好,好!活捉周琦,重回西海!” “大王,不带我们吗?以犀牛妖为首的小妖们问道。 “一个小修士,不必带这么多妖!” 黑龙很傲慢地扬起头,直接腾空而起,往山下冲去。 周琦此时刚到山脚,他没有着急上山,而是在山脚处走走逛逛,不知在做什么。 猛的一团黑影从山上掉下来,激起一阵尘土,周琦后退两步,才看清来人。 不,来妖,一条黑龙。 “周琦,你就是周琦?”那黑龙金瞳竖起,声音低沉 “是的,我是周琦,来收你的周琦。”或许是和周行舟待久了,周琦的语气和周行舟竟有三分相似。 “人小,口气倒大。”黑龙伸出龙爪,正冲着周琦而来。 黑龙是力量型生物,一只龙爪稍稍用力便可将一座小山碾为平地,寻常武器伤它不得, 周琦双手用力,用剑顶住一只龙爪,但他修为不够,只坚持了片刻便出现颓势。 看来老龟所言不虚,周琦的修为太低,和当年只靠剑气掀翻自己的周行舟天差地别。 “小修士,回去喝奶吧!”黑龙贱兮兮地嘲笑道。 周琦连着往后撤了好几步,他的动作不快,在黑龙见过的修士中算的上反应迟缓的。 只是每次要抓住这个小修士时,他总能及时躲开。 可恶,差一点就能抓住他, 又差一点点。 又差一点点点。 这个修士,唯一的倚仗就是运气! 黑龙红了眼,像是赌场中的赌徒,摆着尾巴追了上去。 老龟在山顶盯着战况,心里一沉。 这个小修士除了一开始接了黑龙一爪外,从没有正面迎敌,只是一味躲闪,似乎是想将黑龙引到某处。 山脚下有一片油菜花田,此时开的正旺盛,只是黑龙一来,全被压坏了。 “气死我了!” 黑龙每次都是差一点。 老龟急急传音给黑龙,“别追了,大王!有诈!” 可黑龙哪里肯听,“老龟,别管,我马上抓到他了!” 可一眨眼,周琦又从他的爪下逃脱了。 黑龙急得张开嘴,想要把周琦叼起来,这是他离周琦最近的一次。 周琦甚至感受到了黑龙嘴筒子散发出的热气,差一点点,他就要被黑龙锋利的牙刺到肩膀。 黑龙张开嘴的瞬间,无数锋利的剑从油菜花地的周围刺入黑龙身体,有数把甚至刺到黑龙的舌头上。 黑龙动弹不得,以一种非常诡异的扭曲形态卡在油菜花田。 “这是什么暗器?” “为什么我不能动了?” 黑龙满脸不解,心里发闷,眼里冒火。 此时它才意识到自己掉入陷阱。 可是,为什么? 龙,多么高贵的生物,怎么会被几把毫无法力的剑制住? 龙族的身体刀枪不入,即使是周行舟的若琦剑,也只能刮走它的一身鳞片。 周琦站在黑龙的头上,看着黑龙眼里恼怒又不解的眼神,语气中带了些得意,“很好奇吧?为了对付你,我可是准备了好久。” 周琦做木工小人的时候,花了很大功夫去了解人体的关节。 龙的骨骼结构比人更简单,一条完整的骨骼牵动,卡住其中任意一处,龙都会动弹不得。 南宫宇和周琦比武时,使过的暗器给了周琦灵感,一根小小银针刺到周琦的脚腕,不但很疼,而且他的脚腕还肿了好几天。 那根针刺到了他关节处的穴位。 周琦想,龙会不会像人一样,也有穴位? 长虹的藏书丰富,浩如烟海,周琦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几本书。 《异族录》,作者林枭笑,书中记载了许多珍奇异兽的解剖图,包括龙的解剖图。 龙族身上也有脆弱之处,甚至比人身上更多,只是位置刁钻。 《风土录》,作者林枭笑,书中记载了人间各州的植物习性和风土人情。 永州春夏之交,漫山遍野都开满了油菜花。 周琦模拟了很久,终于带着自己做的暗器和发射暗器的木制油菜花来了永州。 “我的仙法不必多厉害,也可以抓住你。”周琦站在龙头边得意洋洋,黑龙很不服气地闭上眼。 都怪它一时大意,才中了这小修士的陷阱,长得挺乖,背地里这么阴损,竟然使用暗器,呵呵,和那个周行舟还真是一丘之貉…… “但是这里为什么多了一只剑?”周琦发现龙头处多了一把剑,周琦揉了揉眼,他没有看错。 这把剑,是南宫宇的剑。 第74章 南宫宇向来剑不离身, 剑在这里,他人一定也在附近。 周琦心里既有些欢喜,却又莫名有点不安。 他没有对南宫宇说自己要下山的事, 背着他偷偷下山, 南宫宇会怪他吗? 只是走神的一刹那,一道绿影掠过。 周琦反应不及,右手被人狠拉了一把才躲过这道绿影, 只是他左肩的衣服被绿影尖利的牙齿划开了一道口子。 袭击周琦的是一只龟妖, 它后退两步,不知使了什么法宝, 竟然把油菜花田中的黑龙收了进去, 转头便跑。 可恶!到手的黑龙就这样溜走, 周琦很不甘心,下意识要追上去, 下次他可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别追了,小汤圆” 周琦的手被拉住,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那只龟活了千年,手里的珍宝应当不少, 当心惹急它, 把你自己也带搭进去!” 周琦看向自己的右侧,刚才拉着他躲过龟妖偷袭的,现在又劝他穷寇莫追的, 不是南宫宇又是谁? “你什么时候来的?”周琦问。 “我……” 南宫宇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他担心周琦, 日夜兼程才从长虹赶到永州,路过永州西北处的高山时,想歇歇脚, 偏巧遇到了打斗,南宫宇飞在高空旁观战局,目睹黑龙被修士一步步引到油菜花田。 心中不由感叹,好聪明的修士,虽然修为不高,却有勇有谋,只是将黑龙引到油菜花田后,他下一步会干什么? 以他的修为,断然无法去划出缚龙大阵的。 最后万剑齐发时,南宫宇完全被山脚修士的奇思妙想折服,很有意思 很奇妙有很熟悉,像是他用过的暗器,却又把威力放大了数百倍,竟然能制服一条龙! 他连自己手中的剑也掷了出去,只为了助人一臂之力。 这实在太不像他了,南宫宇向来是袖手旁观,隔岸观火派, 若是有修士打不过妖物,被妖物吃了,也是活该,谁让他弱呢? 但这个人不同,他太有意思了,南宫宇想。 再后来,站在龙头上的小修士说话了,南宫宇没想到,这个修士竟然是周琦! 南宫宇想,什么叫有缘千里来相会,他和小汤圆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 小汤圆记得他的一切! 连自己扔的暗器,他都放在心上,要不怎么会做出这样的机关? 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这么聪明的小修士,和他简直是天造地设。 南宫宇目光灼灼地盯着周琦的眉眼,越看越喜欢。 可此时周琦却不自觉垂下眼,不去看南宫宇。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南宫宇盯着自己的眼神很古怪,粘腻浓稠,像是长虹山中棕熊偷藏的蜂蜜。 周琦怕南宫宇追问自己下山的事,为什么不和自己一起下山? 若是一起下山,以南宫宇对修炼执着近乎疯魔的性子,必定会问周琦,他是如何快速达到金丹三期的? 周琦担心南宫宇主动问这件事,他不知道该怎么答。 周琦决定先发制人 “我之前下山没和你说,是因为……” “我知道!”南宫宇躺在油菜花田上,伸出手,示意周琦躺在旁边 “是周行舟带着你下山的,对不对?” 周琦连连点头,他没想到这么容易混过去,“对,就是大师兄带我下山的 ” “好吧,原谅你了。”南宫宇语气轻快 “我为了找你,连着飞了两天两夜,困死了……陪我睡会吧,小汤圆。” 周琦躺在油菜花田里,他忽然想到什么,结了金丹的人好像不太需要睡觉来着…… 可是微风轻抚,花香轻柔地将他拖入梦乡,结了金丹的南宫宇不需要睡觉,但是周琦需要睡觉,他为了捉黑龙准备了太久,太辛苦。 …… “你是说小琦他一个人去除妖了?” 周行舟眯了眯眼,这龙妖不算厉害,但由周琦来降服,还是很难的。 第76章 “仙师,您是周行舟仙师吧?”知府试探道。 “是,我是周琦的师兄,也是他的道侣周行舟。” 知府这次是真真正正把心落在了肚子里。 “您快去看看吧,那龙妖可是要吃人的。” 周行舟本以为周琦吃完饭,一定会来找他,求他,像小时候一样,拉着他的衣角软声说 “师兄,帮帮我吧。” 谁知道他竟然偷溜出去了,周行舟摇摇头,周琦还是在长虹待的太久,不知人间险恶,也不知妖兽的凶狠阴戾。 “罢了,他是有些顽劣,一不操心就要出事。” 他拿起剑往西北方向飞去。 还好他在周琦身上挂了保命的符咒, 周行舟站在剑上,缥缈的云雾从他身边划过,他心里莫名带着些诡异的期待。 小琦被黑龙欺负地惨兮兮的,见到自己来了会怎么样呢? 哭着抱住自己的腰,带着浓重的鼻音撒娇“师兄,你怎么才来?” 那时他得好好敲打敲打小琦,不要乱跑,事事都要跟他报备了才能去做。 可是周行舟见到了自己最不愿见到的一幕——他从没想到的一幕 被压扁的油菜花田里,周琦和南宫宇躺在一起,周琦左肩漏了半个肩膀,沉沉陷入梦乡,而南宫宇痴痴地盯着周琦,嘴巴快要贴到周琦的脸上了! “周琦!”周行舟喊了一声, 周琦被叫醒,揉了揉眼,坐起身。 “小琦没有和师兄说一声,便独自出来除妖? 周行舟的脸色很沉,心里更像是暴雨将至的阴天,他甚至不能去想,刚才这片油菜花田中发生了什么。 “师兄,我只是怕你担心。”周琦显然还没睡醒,迷迷瞪瞪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花瓣,忙解释道。 “那他怎么会在这?” “我不放心周琦一个人来永州,所以跟来了,没想到这么巧,还遇到了师兄。” 南宫宇故意和周琦肩靠着肩站在一起,望向周行舟的眼神挑衅十足。 “你不知道,面对黑龙,刚才小琦表现的多么……” 南宫宇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才有些暧昧地咬着唇说 “多么好,多么……令人惊喜。” 周行舟握紧若琦剑,有一瞬间他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杀意。 千里迢迢赶来永州,南宫宇此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师兄,我没有贪玩……”周琦小声辩解道。 周行舟沉默了很久,才终于把火气压下去。 这是南宫宇的错,不能怪周琦。 何况,现在他还在道侣试用期,更不能把火撒在小琦身上。 这会让小琦反感的。 整片油菜花都是黑龙的妖气,周琦确实没有撒谎,他是来捉妖的。 “小琦,师兄相信你。”周行舟扯出个笑出来,上前抓住了周琦的手,目光柔和又恳切 “但下次,一定要和师兄说了再出来,好不好,师兄会担心的。” 周琦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冲着周行舟点了点头。 “但是龙妖跑了……”周琦有些失落, “没事的,小琦,不要担心,交给师兄好不好?” 周行舟看着小琦刚冲着自己露出笑脸,“师兄你真好。” 周琦的心思浅,周行舟只一眼便看出周,小琦心里在想什么。 一定是觉得自己变温柔了,其实如果周琦听话,他又何尝愿意板起脸对周琦? 南宫宇说不上话,却要碍眼地挤上前去,又叫了一声 “小琦,永州是我的家乡,今晚我带去好吃的,好不好?” “好,好。”周琦的眼睛立刻亮了,转头又看了眼周行舟,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周行舟笑着点头,“那小琦记得早早回府衙,我们明日还要追龙妖。” 周琦重重地点头,这才放心地和南宫宇离开。 天色渐暗,周行舟盯着南宫宇的舔狗似的背影,冷冷地笑了,他本来想放过这个人的。 可惜,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永州的夏夜很热闹,凉风习习,繁星灿烂。 一排排的灯笼映衬下,永州夜市也如白昼 周琦啃着桃子,踮脚去看对面的糖葫芦,转头对南宫宇说,“南宫宇,我想要……要那个红串串。” “糖葫芦,还想吃什么?”南宫宇一只手提着糖酥,另一只手提着芝麻薄饼,“吃不吃砂锅鸭子?” “想吃”周琦有点不好意思,“可是这些我都吃不完。” “想吃就吃!”南宫宇把刚买到的糖葫芦塞到了周琦手上。 周琦咬了一口,酸的眨眼, “好不好吃?” 周琦猛点头,“好吃,酸酸甜甜。” 周琦嚼着嚼着,忽然想到什么,含含糊糊糊地说“什么时候去做木腿?” “鸡腿,想吃鸡腿?”南宫宇没有听清。 周琦咽下嗓子里的山楂,大声说“我说,永州是你的家乡,想必你心中挂念的那个,不良于行,要做假肢的人也在永州吧?” 周琦走了一段路,却发现南宫宇没有跟上来,他回头看去,灯笼的光洒在南宫宇脸上, 南宫宇像是一尊愣住的木雕,嘴里反反复复在说着什么。 或许是周琦今日赶走了龙妖,永州百姓出门欢庆的缘故,四周人声鼎沸,周琦听不清南宫宇在说什么。 “怎么了?”周琦大声问,“你在说什么?” 南宫宇跑了两步,凑到周琦跟前,又用那种蜂蜜一般的眼神盯着他,“怎么连这件事也记得?” 周琦摸不着头脑,最近的南宫宇总是神经兮兮的,他已经习惯了。 “什么时候去啊?”周琦又问,他还没帮人做过假肢,他想去试试, 行舟师兄总说木工没有,可周琦却想用自己所长尽可能去帮人。 结果南宫宇的话更怪了 “小汤圆,你想好了,我们真的到一步了吗?” 第75章 周琦回府衙的时候, 几乎到了深夜。 他本来是想早早回来的,但南宫宇总是在他想回去的时候,变出一件新鲜事物, 让他走不开。 “我们回来的太晚了, 师兄又要说我了”周琦看着西沉的月亮,和南宫宇走在夜深无人的街道,心头像坠着块石头。 “现在周行舟说不定早睡了, 我们回到府衙, 打搅了大师兄,他才会骂你, 不如……” 南宫宇捏了捏周琦的手, “我们在外面住店吧?” 周琦眼睛亮了一瞬, 显然动心了,但转眼, 他又想到了师兄的殷勤嘱咐,还是摇摇头, “行舟师兄今天很温柔,还相信我, 我不能让师兄伤心。” “呵呵……”南宫宇很不满地哼笑两声, 陪着周琦回了府衙。 回来的周琦像只偷吃的黄鼠狼,蹑手蹑脚地踏入府衙门口。 可一抬眼,却见到了月色下的周行舟。 他倚靠在门边, 似乎等了自己很久。 “师兄——”周琦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没听南宫宇的话,不然行舟师兄等一晚上, 一定会更生气。 “小琦,进来,师兄有话对你说。” “噢, 好。”周琦站直身子,猛的点头。 “都怪你”周琦掐了南宫宇一把,“我要完了!” 南宫宇却忽然僵住,呼吸急促,缓缓背过身,只说了一句“别跟他待太久”,便急匆匆地回房了。 周琦一个人进了周行舟的房间,心还在咚咚跳。 “师兄……” “坐。”周行舟点点头,让周琦坐到对面。 “师兄,为什么知府给你安排的房间比我的大这么多?”周琦进了房间,环顾四周,师兄这件房不止空间大,连装潢都高级不少。 “小琦若是喜欢,可以搬来与我同住,反正我们是道侣,对不对?” “还在试用期的道侣”周琦补充道。 “好。”周行舟没和他计较这些,反倒换了个话题 “小琦,今日你捉得龙妖,府衙里的人都对你交口称赞!” “真的?”周琦有些害羞地笑了笑。 龙妖逃跑的消息传的很快,永州百姓欢喜鼓舞, 他今天去永州夜市时,穿着一身白衣,身后负剑,不少百姓都认出来他,还有个摊饼的老太太送了他一盒芝麻饼。 “小仙人,你是为我们赶跑龙妖的小仙人吗?” “太谢谢你啦,我们终于不用再向龙妖供奉了,家里的耕牛终于保下了。” 周琦笑的腼腆 “能帮到永州百姓就好,毕竟知府大人连着给我写了三封拜帖,我一直担心自己办不好。” “就连知府大人对我连连称赞你,说他真的没找错人。” 周行舟给周琦斟茶,刚才几句话只是起兴,接下来才是正题 “只是……”周行舟眉宇间又染上忧愁, “知府大人说,龙妖虽然暂时逃走了,他怕我们走后,龙妖再回来。” 第77章 “小琦做事要有始有终,是不是要把龙妖抓住,此事才算了结?” 周琦很认同地点点头,可是很快又摇头,他长长叹了口气 “可是,我的法子只能用一次,再追到龙妖,只怕它不会再上当” “小琦今日用仙法时,感觉如何?” “用仙法?”周琦回忆了一下“法力似乎要比从前充沛许多,是那次的……” 周琦忽然反应过来,是那次的双修,不是欺骗测灵石的障眼法,这真的能借到修为。 “我知道小琦用了空山派的心法,双修后,这种方法只能维持三天法力,且一天比一天弱。” “如今永州人都说小琦是小仙人呢,那小琦想不想修为大增,自己抓到龙妖?” 周琦明白周行舟是什么意思。 师兄真好,还想着把这份捉妖的荣耀给自己。 “可我修为低,是事实,双修不是长久之计,我不要偷来的荣誉”周琦拒绝道。 “怎么是偷来的荣誉,这是小琦辛苦借来的,不是吗?” 周行舟太会说话了,“更何况,这怎么就不是长久之计了,如果小琦和我成了道侣,是不是再也不用担心修为变少了?” 周琦依然坚持道 “师兄,这次你出手好不好?” 周行舟摇头,“如果我出手,那我必须以小琦道侣的身份出手,如此才名正言顺。” “你选吧,小琦,要么双修,要么把我们道侣的事定下来。” 周行舟靠近周琦,替他拂去发带蹭到的柳絮——春天到了,碍眼的柳絮日夜纷飞,但周行舟总有耐心一一为周琦摘掉。 “想好了吗,小琦?” 周行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让人难以拒绝的诱惑力,字字都在敲打周琦的心。 “反正都有了第一次了,再多几次也没关系,不是吗?你也不想让永州百姓失望吧,小琦?” …… 南宫宇被安排的房间离周琦和周行舟的房间都很远,说的上是偏僻——离茅厕和厨房很近的小房间。 他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在从中作梗。 不过南宫宇不计较,因为他构想的未来太美好了。 如今小汤圆和他已经到了见双亲的地步,明日他和小汤圆一起回家见母亲,再过几日他们会带着母亲一起去长虹。 再过几月,他会定下自己和小汤圆的婚期…… 一想到美梦成真,南宫宇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小汤圆是孤儿,不过没关系,南宫宇想,婚后,他会是长虹的少主,是南兴云的独子,小汤圆是长虹的少主夫人,此后,在没人敢嘲笑他修为低下。 当然,他作为小汤圆的丈夫,会好好教导小汤圆修仙,最好能和自己一起飞升。 他会用心教导,因材施教。 才不会和周行舟那种冷着脸的死人一样只会冷硬地让小汤圆连两个时辰的剑招。 南宫宇正想着,忽然有人敲门,门外是一道青年的声音 “南仙师,烦请您开开门,我给您添水。” 永州气候干燥,知府却是一年前刚上任的南方人,很不适应。 因此府衙内每个房间都会有一个宽口铜盆,仆人们定时添水,来提高房内的湿度。 南宫宇打开门,侧身让人进来后,便躺在床上正准备继续畅想,却莫名站起身,走到桌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方才走进来的仆人瞧。 “你是哪里人?”南宫宇问。 方才这仆人进来的时候,他只是隐约扫了一眼,便觉得没由来的熟悉。 仆人抬起头,灯光照亮了他的眉眼和鼻子,南宫宇更觉万分熟悉。 这人和自己长得太像了。 眉眼两分像,鼻子却有七分像。 南宫宇从小时候开始,见到他的人都说,他眉眼和娘很像,鼻子却是中原人少见的鹰钩鼻。 这种鼻子显得人格外凶戾。 永州环境闭塞,鹰钩鼻很少,南宫宇小时候受了不少歧视, “丑八怪,鸟人鼻!” 娘告诉南宫宇,他爹就是鹰钩鼻,这是随他爹,他要好好修炼,走出去,成为长虹的少主,就不会再有人嘲笑他的鼻子。 所以这个长着鹰钩鼻的青年应该不是本地人。 “奴才是宿州人,被卖来永州的。” 许是常年劳作的缘故,那奴仆明明与南宫宇一般身量,却佝偻着腰,驼着背,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和谨慎讨好。 “你……有亲人吗?”南宫宇忽然问。 “奴才有个娘,但已经去世了。” “你爹呢?” “没爹……我娘说,他是个修仙的大人物,” 南宫宇霎时身体僵直,如遭雷击。 “你姓什么?” “姓林” 南宫宇终于喘了口气,缓缓坐到椅子上,“还好,还好。” 回许只是凑巧,天下的修士这么多。 总不能是南兴云。 第二天,周琦先是跟着南宫宇去了他老家,永州下县的一处小村落。 很令周琦意外的是,周行舟竟然没有反对周琦和南宫宇回家。 “小琦和师弟玩,我作为师兄,怎么会阻止呢?” 周行舟摸了摸周琦耳后和后颈处的吻痕,“只是今晚一定要回来。” 周琦点点头,他现在越来越觉得行舟师兄通情达理又善解人意,如果和他成为道侣,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周琦和南宫宇御剑飞行,本不会费太久的时间,只是…… 周琦觉得今天的南宫宇似乎心不在焉,好几次他们差点撞上飞鸟。 “我来御剑吧,南宫宇。” 南宫宇点点头。 云层中,周琦站在剑前,南宫宇站在剑后。 他明明比周琦高了半头,却从身后环住周琦的腰,把下巴搁在周琦的肩窝。 “你怎么了,南宫宇?”周琦一边把持这着方向,一边用手推开粘人的南宫宇。 昨晚周行舟做的太狠,周琦腿很酸,甚至有些抖。 他现在很敏感。 南宫宇靠在他身上,周琦耳后隐隐发烫,有些支撑不住。 “不要这样,南宫宇。”周琦又重复道。 “小汤圆,我……”南宫宇有些失落地说 “我总觉得很多人在瞒着我很多事……” “是吗?”前面有鸟群,周琦急忙转向,嘴里还不忘敷衍南宫宇一声,“是谁瞒着你?” “没什么。”南宫宇站起身体,“还好我还有你,你可不要背叛我。” 周琦没有回答,南宫宇又强调道“知不知道!” “好,好,我知道了。” 南宫宇此时却不说话了,他沉默了很久,语气古怪 “可是,周琦,你的脖子后面怎么会有吻痕?” 第76章 周琦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 周琦我了很久, 始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要不要把一切和盘托出? 周琦想,南宫宇是他的朋友, 这些事告诉他也没关系。 “是蚊子咬的吧?”南宫宇忽然改口道, “永州最近天热了,蚊虫也多起来了,是吧?” 周琦沉默着没说话。 “是蚊子咬的, 对吗?”南宫宇又问。 “对, 对的。”周琦应道,“我昨天睡得太沉, 或许是夏夜里蚊虫太多。” 现在不是个坦白的好时机, 他想, 等回长虹,他在主动告诉南宫宇最近发生的一切。 “哼——”南宫宇似乎松了口气, 叮嘱他道“今晚睡觉关好门,别再让某些——蚊——虫飞进来。” 他似乎意有所指,但周琦不明白他在指代什么。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村庄上空,云雾下是低矮的村庄和黑色的耕地。 周琦稳稳御剑落在村头, 村头处立着一块圆圆矮矮的碑——云里村。 碑旁是一块耕地, 皮肤黝黑,光着膀子的男人在推着老牛耕地。 放眼望去,这里花红柳绿, 流水潺潺, “这就是你家?”周琦转头, 看着脸上阴霾密布的南宫宇,真心夸赞道“这个村子很美。” 南宫宇点点头,只是话说的阴阳怪气 “吃人的东西, 自然要伪装好自己。” 耕地的男人听到人声,猛的抬头,寻声望去,目光最终停在南宫宇身上。 “怪物……他怎么回来了” 如同见到了瘟神一般,那男子地也不耕了,牵着牛便往村里拖。 “他好像很怕你。”周琦疑惑道,他总感觉南宫宇对这座村庄,很厌恶,从心底里涌出来的厌憎。 “也许发癫了。”南宫宇抱着剑,耸耸肩,拉着周琦进了云里村。 一直走到云里村的最深处,一座低矮的茅屋前,南宫宇才停下。 一路上,周琦发现不仅是村头的男人躲着南宫宇,凡事他们见到的村,不论男人、老人,还是带着孩子的妇女都瞥见 “这是我从小长大的家。”南宫宇说。 第78章 “你方才问我,村头的男人为什么怕我?” “因为他心里有鬼,这整个村子的人心里都有鬼。”南宫宇声音很冷 “他们每一个都是逼死我外祖父外祖母的凶手。” 南宫宇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努力酝酿出脸上的笑意,左手拉着周琦,右手推开门。 “娘,我回来了。” 门里的妇人坐在矮凳上,低着头摘豆子,闻声微微抬头,正好与低着头的周琦打了个照面。 这妇人约摸有四十多岁,从眉眼中可以看出,她年轻时大概是有持美行凶的资本的 只是岁月对她不温柔——妇人眼角眉头的皱纹横生,黑发中掺杂着不少白发。 妇人冲他笑了笑,但很快移开目光看向自己的儿子,周琦身旁的南宫宇。 “娘!”南宫宇走到妇人面前,半是无奈半是责备 “和你说多少遍,有事让丫鬟做,我走前给你雇的丫鬟去哪了?” 妇人没答话,只是笑,她粗糙的双手在围裙边擦了擦,拿起左侧地上的木拐,借着木拐的力站起身来。 周琦这才发现,她的右腿下半截空荡荡,只有被风吹动的裤管。 南宫宇忙上前一步扶住她。 “娘,这是我在长虹的师兄,周琦。” 周琦点点头,“伯母好,我是周琦,这次来主要是帮您……治病的。” 他像是专业的木工一般,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解开背后的包袱,蹲下身,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假肢,立刻就要与病人比对。 “师兄,等一下。”南宫宇笑笑,“我先和母亲说几句话。” …… 永州知府是江南人,生活雅致,特意在太守府辟了一处小池塘,里面养了许多红色的锦鲤,定期派差役喂食,只差役总忘,这群锦鲤三天两头便要饿肚子。 但最近,它们迎来了好日子。 有个神仙一般的人物经常喂它们,每日它们都能吃的饱饱的。 这个人是周行舟,在周琦不在的日子里,他爱上了喂养知府这池锦鲤。 只是因为知府无意中提起的一句话:“锦鲤最旺姻缘了,周仙师。” 此时的周行舟站在水池边,昨日为南宫宇添水的奴仆垂手立在周行舟身后,他是周行舟一月前买来的奴仆。 周行舟是何时知道南宫宇的身世的? 在南宫宇第一次踏入周琦的木屋时,周行舟就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了。 调查情敌的弱点,是周行舟一直坚持做的事。 先前他只知道南宫宇是长虹掌门南云兴的私生子。 但周行舟只是随意查了查,南宫宇连带着南云兴的一切便铺展在他眼前。 还是长虹弟子的南云兴每次下山,都会和不同的姑娘一夜风流,从江南的宿州,江兴到北边的颍州,永州,都有被南兴云耽误的可怜女子。 她们或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或是小富之家的闺秀,未经世事,见到了南兴云这样的俊俏修士,不免心生好感,又被他的甜言蜜语所俘获,要跟着他一起去长虹修仙。 背着父母春宵几度,南兴云便不见踪迹了。 南兴云在赌,他笃信为母则刚,世间有些女子一旦有了腹中骨肉,会为了这点骨血倾尽一切,即使被父母赶出家门,也要照顾好自己的孩子。 “我走了,她也会养。”这是南云兴最常说的一句话。 有人问他为何不娶正妻,他反倒大笑两声,“正妻?嫡子?何必呢,有现成的孩子,我何必花功夫去做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南宫宇只是一个可悲可笑的试验品,南云兴众多私生子中的一个,一颗公喜鹊的蛋。 周行舟很期待,南宫宇在知道这一切后,会是什么反应。 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勉强有那么一点少年意气的南宫宇,在知道这些真相时,还有没有心思留在长虹,还有没有精力去纠缠他的小琦。 至于这个宿州的奴仆,名叫林勇,也是周行舟无意中查到的,作为南兴云的儿子,他没有继承到一点修仙的天赋,被长虹拒之门外, 又为了认爹钱财散尽,穷困潦倒,卖身为奴,周行舟买了他。 林勇的鹰钩鼻映在湖面上,周行舟猛扔了一把鱼食,打碎了他的影子。 “昨天晚上,南宫宇的反应如何?”周行舟看着水中争抢鱼食的几尾游鱼, “他先是震惊,后来听到我不姓南,便安心坐了下来,仙人,你说他会不会……” 这次的机会是林勇向周行舟求来的。 同为兄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恨不得当场冲进去告诉南宫宇揭示真相,恨不能向全天下揭露南兴云的真面目。 “今天南宫宇回老家,他有什么疑问,都会向他娘仔仔细细地问清楚。 南宫宇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你不必担心。” “仙师,我还需要回宿州吗?” “不,你以后都在永州府衙做事,不必回宿州了。” 周行舟忽然从袖中掏出一张红艳艳的帖子递给林勇 “奴才不识字。” “给永州知府的。”周行舟将手中鱼食尽数扔到湖中,拍了拍手,转头对着林勇意味深长道 “对了,你也不想,你的好兄弟不仅天赋异禀,还能抱得佳人归吧?” 这是一张喜帖。 “天运昭昭,道缘煌煌,今有长虹周行舟与师弟周琦承天地之盟,结同心之契,共参大道,双修长生,谨择于七月初九,于长虹清心峰同证良缘。” …… “好了,试试看。”周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妇人身上的假肢。 他用了一点仙法,让假肢和人体融合的更好。 妇人站起身走了两下,很顺利。 “谢谢小仙人。” 周琦在这种时候笑的最开心,连连摇头,“不用谢,南宫宇也帮了我很多。” “母亲!”南宫宇眨眨眼,向妇人示意,“如今母亲出行不再是问题,我和师兄的日子也越来越好,您就跟我去长虹吧。” 妇人眼神复杂,仍旧摇了摇头,“小宇,你跟我进来,我也有话要和你说。” 周琦被南宫宇安置在屋外吃肉脯,却依然听到了屋内的争吵声 “为什么你不肯走?” “他已经改了……” “但我昨天见到一个人……娘,你究竟瞒了我什么?” 南宫宇被温柔的妇人拿着拐棍赶了出来,一脸挫败,阴云密布。 “小汤圆,我娘想单独见你。” 周琦进去了好一会才出来,南宫宇忙拉住周琦,“小汤圆,我娘和你说什么了?” 周琦眼神复杂,拉着南宫宇往外走,“她吩咐我说,让你赶紧回长虹,一定要做上长虹的少主。” “可她不跟我走,我去长虹又有什么意义?”南宫宇低头喃喃道。 “伯母说,她不会原谅那个人的。”周琦小声说,“但她希望你有个好前程,如果你不回长虹……那她做这一切才全是白费。” 南宫宇最终还是和周琦离开了,他们甚至在日落之前赶回了永州府衙。 “别伤心了,南宫宇。”周琦看着失魂落魄的南宫宇, “伯母虽然过得清苦,可她想到你好,她心里会很开心,心里开心,比吃喝玩乐的开心还要长好久好久。” “你真好,小汤圆,我也只有你了。” 他忽然想到今早周琦耳后和脖子后面的红痕,那一定是周行舟趁着夜晚周琦睡着时,偷偷溜进房间留下的。 小汤圆太危险了。 南宫宇盯着周琦,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嘴唇在周琦的额头轻轻碰了一下,他也好想在小汤圆身上留下印记,宣示主权。 “你干嘛啊,南宫宇”周琦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好……” 周琦的声音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你们在干什么?” 这是周行舟的声音。 第77章 永州府府衙门口, 站着三个人。 下定决心要表白心意的南宫宇,被南宫宇亲懵的周琦和满腔怒火的周行舟。 周行舟的目光在周琦和南宫宇的之间逡巡。 此时周琦摸着额头,显然对南宫宇的吻很震惊。 “小琦, 到这来。” 周行舟伸手让周琦过来, 可下一刻南宫宇立刻拉住了周琦的手。 “小汤圆,有件事我憋着心里很久没有说。” 南宫宇心里的话已经走到喉头,不说出来, 他只怕这辈子都要成了哑巴。 “别去找他, 小汤圆,我们刚见了母亲, 她很喜欢你, 不是吗?只有你了, 我只有你了,周行舟对你……不怀好意, 别跟他走,我们好好的,不好吗?” “小琦!”周行舟又喊了一声,“过来!” 周琦垂下眼, 没有反应。 为什么南宫宇要亲他? 他和南宫宇只是朋友, 他为什么要亲自己。 第79章 难道他也想和自己当道侣? 不行,周琦想,他已经答应了行舟师兄, 更何况,他也不喜欢南宫宇。 不, 也不是不喜欢,他只是想和南宫宇做朋友,并不想做道侣。 更何况, 如果周琦现在反悔,行舟师兄一定会生气的。 他得拒绝南宫宇,可是…… 行舟师兄好凶,他好像也很生气,周琦心里有点害怕。 周琦两边都不想去,这两人都太强势。 他想走,走得远远的。 “小汤圆,周琦!你要想清楚,你难道真要去周行舟那边?” 南宫宇咬牙切齿,“那你以后就别来见我了!” “小琦,别惹师兄生气!”周行舟神色很冷,“你忘了昨晚答应过师兄什么吗?” 周琦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甩开了南宫宇的手,后退一步。 南宫宇眼底闪过戾气,“周琦!” 周行舟的脸色稍霁,哄道“来这里,来师兄这里,小琦。” 周琦又后退了两步,转身跑了。 “周琦!” “周琦!” 周琦没有理会两人的喊声,直接跳上剑飞走了,昨晚辛苦过后,他现在有了接近元婴的修为,飞的又急又快, 现在的他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他不要和周行舟成亲了,他也不要回应南宫宇的表白,他要走,他要离开长虹,他要留在人间。 看着周琦落荒而逃的背影,周行舟正要追过去,却被南宫宇死死捉着衣角 他射向周行舟的目光几乎双眼冒火。 “都怪你!你以为你管小汤圆管的这么严,他就会安心跟着你吗?” 南宫宇磨牙都要磨出火星子,“做梦!现在他跑了,你还要追着他不放,你是要逼死他吗!!?”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给他的压力也不少。”周行舟冷嗤道,他甚至不屑于给南宫宇一个眼神。 周行舟只是看了看即将西沉的落日,天要黑了,周琦会去哪? 周琦的心太软,太容易相信别人,天又黑,他千万别被人拐了骗了,被山里的妖怪的吃了。 周行舟忽然想起周琦是个路痴,小时候认不清东南西北,如今这么贸然跑出去,心里又担心周琦找不到回家的路。 周行舟御剑飞在前面,他修为高,不必扭头,便知道南宫宇像个恼人的牛皮癣一般跟在他后面 死不悔改,还想和周琦纠缠 周行舟心中冷笑两声,左手暗暗施法,空中顷刻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周行舟趁机钻入乌云之中,意图甩掉身后的南宫宇。 …… 周琦去了永州西北处的高山上。 夜色下,高山上的湖面静谧温柔,如同一面硕大的镜子,映出周琦的影子。 周琦站在湖边,清了清嗓子,对着虚空一字一句喊道“龙妖,龙妖,你出来吧。” 四周静的可怕,连风声也无,山顶的天边只有一轮弯月斜挂。 “黑龙,你知道吗,这次我师兄周行舟也来了永州。”周琦继续说道, “周行舟你总知道的吧,长虹第一人,如果被他抓住,你就惨了,他这个人很严厉,手段毒辣,说不定会把你抽骨剥皮。” 周围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周琦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还有湖底的宝贝你不要了吗?你的珍珠、宝石,珊瑚串子、金子、还有一颗龙蛋,你舍得丢掉吗?如果你出现,我就把湖底的禁制撤了,这些宝贝都还是你的。” 上次黑龙逃跑后,周琦特意去了龙妖的洞府,也就是这片火山湖的湖底,清点了一遍龙妖的宝贝。 南宫宇劝他把这些东西都带走,但周琦摇了摇头。 他现在对龙的骨骼架构称得上了如指掌,只打眼看一眼黑龙,周琦便知它已经六百岁了。 这个年纪,在龙里,也算不小了。 周琦在书中读到,有追求的龙会给仙人当坐骑,没有追求的龙,大都藏在海底睡大觉,或是化为人形 可它依然一事无成,龟缩在永州,湖底的宝石和珍珠加起来,价值甚至比不上周琦在紫阳真人的紫阳宫里中一颗夜明珠。 它已经很可怜了,周琦不想把它的仅有的宝贝都带走,只是在湖底下了禁制,面对家当,逃走的黑龙即使再回来,也只能看不能摸。 很疑惑,难道黑龙真的不在? 它看起来蠢蠢的,又小气,难道真的舍得丢下自己的宝贝,逃之夭夭吗? “或者”周琦想了想又开口道,“龙妖,只要你答应我,不再骚扰永州百姓,我就把你的宝贝还给你。” “你出来吧,带着你的宝贝回海里吧。” …… 草丛后,一只小黑蛇吐着芯子,静静注视着周琦,它的身边是一只绿毛乌龟。 “大王,这是好机会,你不是一直想拿回自己的宝贝吗?” “再等等。”小黑蛇盯着远处的周琦,它的尾部卷着一个小小的淡绿色宝石。 宝贝它是要拿回来的,但它要报复! 报复! 长虹弟子接二连三坏它好事,凭什么!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更何况是一条龙,它要用自己最宝贵的法宝报复他们。 小黑蛇顺着草丛蜿蜒前行,于此同时天上的乌云慢慢遮蔽月亮。 周琦失落地坐在湖边,盯着水面发呆。 他没有发觉,周边草丛中的法力波动,这些波动融入空气中,融进尘土里,逐渐形成一张巨网,向着湖中央慢慢收拢。 “小琦!” 周琦听到这道声音,立刻站起身,一转头,周行舟果然在他身后。 “你怎么来了,师兄?” “跟我回去,小琦。”周行舟皱了皱眉,伸出手,“过来!” 这是命令的语气,不容拒绝。 “我不!”周琦慢慢往后退,周行舟却往湖边逼近,“小琦,别再闹了,再闹我真的要生气了!” “小汤圆!”南宫宇的声音在周琦身后响起,“你快跟我走!” 周琦此时真可谓前有狼后虎,进退两难,他像只鸵鸟一般一头扎进湖里。 草丛里的黑蛇暗道不妙,它的法宝不能覆盖湖底,但看着一眼前的周行舟和某个不知名的长虹弟子走到湖边时,它又释然地笑了。 “没了一个,赚来两个,倒也不错。” 小黑蛇尾巴用力,直接捏碎了尾部的绿水晶。 绿色的烟波涌起,从外向内包围住了湖边的周行舟和南宫宇。 “不好,还有第二个人!”周、南两人忙祭出护法罩,可惜已为时太晚。 绿色烟波像是茧子一般包围周行舟和南宫宇身边的护法罩,在其中幻化成一只只绿色的手将两人拖入幻境。 黑龙得意的晃晃尾巴,这颗绿宝石是器修大师林枭笑所做,很难得的法宝。 一旦吸入烟波,两人会遇见自己缠绕一生的心魔。 第78章 周琦没办法在湖里呆很久, 他已经不能潜水了。 水中的周琦吐出几口泡泡,慢慢睁开眼,不行, 他得和这两个人说清楚, 不能再逃避。 周琦从湖里探出头时,却发现空中悬停着两块硕大的绿宝石 周行舟和南宫宇被分别困在其中,闭着眼睛, 似乎沉入梦境。 “行舟师兄!” “南宫宇!” 周琦喊了两声, 心里莫名有些发慌。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周琦一转头, 正好看见想要逃跑的小黑蛇。 “你真坏!”周琦捏起它, 他真的生气了 “救他们, 不然我真的要杀了你!” 小黑蛇在周琦手中扭来扭去,“你不也害怕他们吗, 要不你跑什么跑,他们要是死了不合你的心意吗,为什么还要我救他们?” “这压根不是一码事!”周琦气道,“我之前真是小看你了, 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法宝。” “救我师兄!救我师弟!现在, 立刻、马上!” 小黑蛇扭了扭头,它的法力全部用在了激活这个法宝上,才变成了一条黑蛇。 “我救不了, 这是摧心石,我只能启动它, 不能终止它。” “什么是摧心石?” “你知道吞心妖吧?” 周琦点点头,这种妖怪通晓世间万事,却偏爱钻进人心底, 探知他们最脆弱的地方,几句言语便逼得对方崩溃,甚至陷入癫狂,但吞心妖却以此为乐。 但这种妖怪甚是少见,寿命极短,周琦从未见过。 “摧心石是封印吞心妖的法器,如果捏碎,吞心妖就会钻进人心底,你的师兄和师弟就是中招了。” “可我记得吞心妖的寿命只有一夜。” “对,如果他们能熬过这一夜,自然就好了,可是……” 绝大多数人都熬不过这一夜。 “那怎么办?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周琦声音发颤,他有些后悔一时赌气跑来这里,连累了大师兄和南宫宇。 第80章 “除非你能找到……法器的制作者林枭笑,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林枭笑数十年前便隐居,踪迹全无,周琦又能去哪里找他呢? 周琦只好双手合十,闭眼向天上的仙人祈祷 “怎样都好,一定要让他们平安醒来。” …… 周行舟醒来时,发现自己在长虹的资质处门口。 这是幻像,周行舟一眼便是识破了。 他伸手想要冲破幻像,却无能为力, 不应该,以他的修为,不应该如此。 天上忽然有道声音,“别挣扎了,这幻境你是冲不破的。” “你是谁?”周行舟抬头问道。 “我是另一个你。” 那道声音话音刚落,便有两道人影出现在长虹资质处的门口。 周行舟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刚上山时的他自己,和勉为其难收他为徒的紫阳真人。 那道声音又出现了 “周行舟,长虹第一人周行舟,十五岁筑基,二十岁结金丹,传言中天赋极高,一伸手,长虹的测灵石光柱便高涨至三十多米,这个传言是真的吗,让我们拭目以待。” 资质处的门打开了,两道人影走了进去。 周行舟没有说话,跟着进入资质处。 此时年仅七岁的周行舟被紫阳真人拉着去了测灵石面前。 “行舟,伸手。”紫阳真人开口道,他脸上一派平静,压根没有传言中觉得自己即将见到天才,激动万分的反应。 七岁的周行舟第一次伸手,测灵石如传言中一般没有反应。 第二次伸手,测灵石依旧没有反应。 紫阳真人摇摇头,“你不适合修仙的,小世子,还是让家人接你回去吧。” “真人,让我再试一次吧。”周行舟从小性子便沉稳,即使此时面临被长虹拒收的窘境,他的面上也没有失落,只有平静。 “让我再试一次吧,真人。” 紫阳真人无奈地摇头,连资质处的师兄脸上也有了明显的不耐烦,“长虹的测灵石一般不会出错的,你又何必纠缠不休?” “我要再试一次,真人。”周行舟面上波澜不惊,但双手紧攥,指甲几乎要把手心掐出血。 紫阳真人摆手,“罢了,这孩子是个犟种,认定的事情一定要做,不到黄河心不死。” 周行舟第三次把手放上去,测灵石终于有了反应,但光柱并不是像传言中所说,一下升到了三十多米,而是只有两三米。 小行舟眼底的光亮了一瞬,但很快熄灭。 两三米,说明周行舟即使有天赋,但也只有可怜的一点点,仅仅摸到成为长虹弟子的门槛而已。 “原来传言是假的,周行舟。”天空中响起嘲弄的声音。 “对,是假的,我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个传言是真的” 成年后的周行舟目睹幻境中的一切,只是冷冷嗤笑,“我曾经辟过谣,但随着我的修为越来越高,这个流言反倒越传越广。 “人们只相信他们心中想相信的,对眼前真相视而不见,” 周行舟握紧手中的剑,“吞心妖,如果你给我看的只是这些,那就大可不必自称另一个我了!” “呵呵呵——,不愧是周行舟,这么快就识破了我的身份,但是别心急,今晚千万要有耐心。” 天空中的那道声音没有被周行舟激怒,反倒笑道“好戏还在后头。” 幻境变幻,周行舟来到了一片竹林,周行舟的神色难得有了一点变化。 这是他捡到周琦的竹林。 幻境中很快又有了人影和声音——竹林中又是一大一小两道人影,大的人影是紫阳真人,小的是八岁的周行舟。 “我早和你说过,修仙天赋决定一切,不是每个人都有仙缘的,行舟。来长虹一年,你依然没有任何长进,你是皇亲贵胄,何必留在长虹蹉跎光阴?” 这是紫阳真人的声音。 但马上,八岁的周行舟反驳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信不比别人差!我认定的事,我偏要做成,不论付出多大代价!” 紫阳真人长长叹了口气,“何苦为难自己呢,行舟?人有所长,必有所短,这是世间的规律,就像是山脚下的竹林一般,冬天的竹林,一下雪便生迹罕至,这是天经地义。 你在修仙上开窍,就好像雪后的竹林里忽然有雏鸟出壳一般,三个字,不可能!” 紫阳真人一甩袖子,转身离去,“早做打算吧,行舟!” 八岁的周行舟仍旧固执地在竹林里练了一天的剑,毫无长进,他很有些心灰意冷。 但在幻境中目睹这一切,已经成年的周行舟眼中却有眷恋,因为他即将遇到他的小琦了。 夜幕降临,八岁的小行舟拖着长长的剑准备离开竹林,却忽然听到微弱的哭声。 这哭声虽然微弱,却绵绵不绝,格外持久,小行舟循着声音四处寻找, 他怀疑是长虹有弟子在恶意捉弄他——那些人经常那么干 可小行舟却仍旧控制不住一般,想要找到哭声的源头,他足足找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在竹林中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襁褓,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小小的婴儿在咬着手哭泣。 襁褓被放在一团雪上,雪光和月色的映衬下,小婴儿像个玉做的娃娃,是玉做的梦。 八岁的周行舟把剑背在身后,抱起婴儿,他要去找紫阳真人。 紫阳真人说的不对,即使在雪夜竹林里依然会鲜活的生命,他好像是为了等着自己一样,哭了这么久,为了吸引自己来,自己来了,他不再哭,反而咬着手冲自己笑。 周行舟想好了,他要养大这个孩子,和他姓周,叫周琦。 捐赤瑾兮中庭,遗琦兮澧浦,他的小琦,是漂亮的,独属于他的美玉。 周琦的出现好像是在说 “别放弃呀,周行舟,一切都会好的。” 自那以后,周行舟白天修炼,晚上带孩子,很忙,但修为竟奇迹般地慢慢上升了,甚至称得上与日俱增。 一切都越来越好。 紫阳真人正式收周行舟为徒那天,周行舟举着周琦转圈 “小琦,小琦,你是我的美玉,我的宝贝!”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给我看这些?”周行舟双眼不错珠地看着眼前的每一幕,仍旧冷冷道,“很无聊。” “别急。”那个声音好整以暇道,“继续往下看。” 这次的场景换到了清心峰,此时幻境中的周行舟十七岁,已经成为了长虹第一人。 这个名号,对少年周行舟来说,压力是巨大的。 周行舟昼夜不停地修炼,生怕被人迎头赶上。 每次练剑,他沉溺其中,剑用的越来越快,剑所到之处,周围的剑风便掀起尘土和落叶。 忽然,周行舟耳朵动了动——周围有脚步声 剑刃猛然出鞘,铿—声刺向来人,在半途中却猛然停住, 少年周行舟见到面前的周琦,连忙收回剑,那把剑刃再晚一点便刺到周琦的眼睛了。 “小琦,你来干什么?很危险!” “我来给师兄送衣服,天冷了!”周琦笑眯眯地答道。 “我练剑怎么会冷?用不着你送!”少年周行舟压力很大,对周琦忍不住发脾气。 “没事的。”周琦拉着周行舟的手,又踮起脚想要抚平周行舟的紧皱的眉头,“师兄,你太紧绷了。” “别怕他们,周琦永远在你身后,永远爱你。” 成年周行舟看到这一幕,已经极度不耐烦,“我真是受够了!你给我看这些究竟有什么意义?” 那点声音叹了口气,“都跟你说了,别心急,好戏马上开始了。” 幻境几度变化,最终停在了红彤彤的一片上——这是一场婚礼。 幻境中出现了穿着嫁衣的周琦和一位……新郎。 周行舟的瞳孔微微放大,手指关节被捏的咯吱作响。 这场婚礼中,新郎不是他…… …… 夜色下,周琦最守在两颗绿宝石前,魂不守舍,千万要平平安安啊,周琦心想。 此时他的左肩忽然被一只手拍了一下。 “小修士——” 第79章 周琦下意识扭头, 发现自己身后站着一个老头。 “你是谁?” “小修士,一直看我的书,不知道我是谁?” 那老头冲着周琦笑了笑。 “您是……”周琦站起身, 眼底满是不可思议 “林枭笑?你是林枭笑, 还活着的林枭笑?” “哈哈哈”老头被周琦逗笑了。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严格来说,他已经死了, 但他是器修出身, 寿命不长,唯一的遗憾是没有自己一身的本领没传下来。 所幸他生前造了许多有意思的法宝, 写了许多杂七杂八的闲书。 死前林枭笑把自己的魂魄附着在自己做的器物和闲书上, 要是遇见有眼缘的小修士, 他就要出来逗弄两下。 第81章 “小修士,想不想拜我为师?” 周琦同样点了点头, 又摇了摇头,“我想,可我已经有师傅了,我是长虹的弟子。” “你在长虹受了不少被排挤吧?”老头双手抱臂, 坐在周琦对面的石头上, 翘起二郎腿,双眼一眯放出精光。 “你怎么知道?”周琦睁大眼睛,好奇道。 “你是不是爱摆弄木工, 造小玩意?”老头哼哼两声,“你这, 天生就是当器修的好材料,只可惜长虹这种大派觉得器修是歪门邪道,白白浪费了这颗好苗子。” 其实不止长虹, 整个修仙界对器修都嗤之以鼻——因为器修不能飞升,难求长生,说难听点,只是个高级些的,会用仙法,有些奇淫技巧的工匠,算不得修士。 “不如离开长虹,拜我为师,一心一意当一名器修,怎么样?” 周琦听到这话,一瞬间便直了眼,高兴地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一直应承道“好,好。” “但丑话我可说在前头,”林枭笑话锋一转,“当器修免不了被修仙界那些修士说闲话,而且不能长生。” “可是我想学,我不管他们怎么说,也不管能不能长生,我喜欢,所以我想学。” 老头摸了摸胡子,十分满意地点点头。 “好,孺子可教,此后你便是我林枭笑首席弟子,我们师徒……”林枭笑举起一个手指,开始畅想未来,眼前这小子天赋异禀,心志坚定,日后说不定能成为和他一样的器修大师,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未可知。 “但是,能不能请林前辈先救救我的师兄和师弟?”周琦没忘了困在梦魇中的周行舟和南宫宇。 “嗯——” 提起救人,老头咂巴嘴,面露难色。 “小修士,人生不能两全。” 周琦脸上流露出疑惑神色,“什么意思?” “我只是林枭笑的一缕游魂,若是救了你的师兄或是师弟,就会再次陷入沉睡,不是什么时候醒过来,可就当不了你的师傅了……你可要好好想想。” 周琦垂下眼,他动了动嘴,却没说话。 说真的,他不想回到长虹,那里不适合周琦。 每个人一门心思修仙,练剑,时时刻刻不停,空气中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即使周琦不在意这些,但毕竟身处其中,说不难受是假的。 无意中撞见师弟们扎堆嘲笑他时,每次去食堂打饭被嘲笑好吃懒做时,自己精心做的木头小鸟被某些师弟蓄意砍伤时 周琦都想走,都想离开长虹,一走了之。 可是,周琦能去哪呢? 就像行舟师兄说的一样,周琦生在长虹,长在长虹,只有长虹才是周琦的家,只有行舟师兄才是周琦的亲人。 周琦找不到另一条路。 现在,周琦想走的路就摆在自己脚下,只要…… 只要对行舟师兄和南宫宇置之不理,周期就能和林枭笑离开,游历人间,成为器修…… 可是…… “小修士,好好想想吧,你要是选择救人,日后还不是要回到长虹,过那种窝囊日子。你若是现在拜我为师,便不再是长虹子弟,什么师兄师弟,全让他们见鬼去吧!”林枭笑几乎是明着鼓动周琦。 “而且,你这师兄师弟都是心性坚定,修为高深的人,这一夜即使没有旁人搭救,说不定也能熬过去。” “我……”周琦转过头去,看着被困在绿宝石中的周行舟和南宫宇,此时周行舟的情况还好,依旧神色平静,只是微微皱着眉,可南宫宇这里很不妙,他的眉头紧锁,嘴里似乎在重复嗫喏着什么,看起来很不安。 周琦又转过身,看了眼林枭笑。 此时他比照着周琦抓住的小黑蛇,随手用地上的枯草编出了个小草蛇,施加了一点绿色的仙法 ,这小蛇竟然活灵活现地扭动起来。 周琦看着很羡慕,自己花了好多心思才做成的小木鸟,对器修大师来,不过是个消遣。 他也好想成为像林枭笑这样厉害的人,成为像他一样自由自在,随着自己的心意而活的人。 可是…… 周琦再次转过身去盯着绿宝石里的南宫宇,他的眼神里透着对南宫宇的担忧。 蓝紫色的天空下,悬着一颗硕大的碧绿色绿宝石,宝石中里裹着南宫宇,还有一滴……血泪。 周琦揉了揉眼,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南宫宇哭了。 他哭了。 可周琦记得,南宫宇曾经说过,哭是最没用的事。 那个妇人也对周琦讲过,“小仙人,宇儿从不轻易哭,他长到这么大,只哭过一次,是在他的外祖母和外祖父自杀后。 他这个人,逞强斗狠又好面子,从不轻易示弱,更别提流眼泪。 如果他有一天真的哭了,说明他心里太苦太苦,苦水漫过心脏,才眼中溢出来,如果他真的哭了,请你……” 妇人跪地不起,言辞恳切“请你……一定要帮帮他。” 周琦忽然觉得自己的舌头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 “啊——” 周琦努力让喉咙发出了一点声音,用尽全身气力才勉强开口道“林前辈,我不要拜你为师了,请您救救我的……师弟……南宫宇吧。” 林枭笑长长地叹了口气,“小修士啊——” 林枭笑又很无奈地摇了摇头, “周琦啊,你真的想好了?我救了他真的会睡过去,你也是要回长虹。” “我……我想好了。”周琦低下头,抽了抽鼻子。 “你是不是喜欢他?” 周琦急忙摇头,但很快停住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又点了点头,很轻很轻的声音说道 “可能,也许会有一点点吧……” 这个声音很轻,听到的人只有即将沉睡的林枭笑和一门心思逃跑的小黑蛇,此后再无他人。 没人知道,周琦在一夜里的挣扎,周琦从没有对南宫宇提起过。 也许周琦想提,但南宫宇没有给他机会。 数年后,南宫宇在偶遇那条逃窜黑龙时,才知道这件事,方知什么是后悔莫及。 “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没办法,只能希望你别后悔,小修士。” 林枭笑挥了挥手,他脚边刚编好的小草蛇忽然长出翅膀,飞向南宫宇缩所在的绿宝石。 小草蛇钻入绿宝石中,爬到南宫宇的脚腕上猛咬了一口。 绿宝石逐渐化为烟雾散去,困在宝石中时南宫宇掉在周琦怀里。 “有缘再见吧,周琦。”林枭笑的游魂费尽所有法力,消逝在空中。 周琦知道,他再次睡去了。 “周琦,周琦!” 周琦怀中的南宫宇动了动,他闭着眼,可嘴里却下意识喊道周琦的名字,“不要,不!不要背叛我!” “南宫宇,南宫宇,醒一醒”周琦小声叫他,“噩梦已经过去了。” 南宫宇慢慢睁开眼,“小汤圆……周琦,我没事。” 他发现自己躺在周琦的怀里,似乎有些难为情地站起身 “我没事,放开我吧。” 周琦点点头,松了口气,冲着南宫宇笑笑“你没事就好,刚才我好担心。” “呵呵” 南宫宇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忽然道“小汤圆,你左肩上蹭到了尘土,过来,我帮你拍拍。” “好。”周琦信以为真,乖乖地走到南宫宇面前,“哪里有?” 南宫宇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右左手慢慢放在周琦左肩,似乎真的要为周琦拍去尘土,但下一秒,他的手猛然抓起周琦衣襟。 撕拉一声,周琦半边衣服撕开,露出肩膀——他玉白的肩膀上还留着大片的吻痕,像是雪地里盛开的大朵红梅。 “你干什么?”周琦后退一步,连忙拉上衣服。 “你还要骗我多久,周琦?”南宫宇双眼血红。 梦中的那道声音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幻境中,他亲眼目睹了南兴云的真实嘴脸,他如何诱骗一个又一个的天真少女,最终又是如何骗得自己的母亲…… 那夜的长着鹰钩鼻的奴仆,确实是他的兄弟。 他南宫宇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长虹掌门遗落在民间的独子,而是…… 一个可有可无的试验品,最可笑的是,他竟然还要认贼作父。 如果是这些,南宫宇不至于太崩溃 可是…… 一转眼,梦中的幻境竟然转到了清心峰,周琦求着要上周行舟的床,甚至在永州府衙,他们竟然还…… 多可笑,南宫宇在看到周琦身上的脖子后的吻痕时,还替周琦开脱,说是周行舟趁他熟睡时故意留下的。 原来不是,是周琦上赶着送上去的。 怪不得,周琦明明未结金丹,御剑飞行却这么快,明明未到金丹三期,却能通过资质处的测试顺利下山,原来都是因为双修! “你们!究竟还要骗我多久?” “你和那个人一样,你生在长虹,长在长虹,一样卑鄙,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伪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私下里干的全是爬床的勾当!” 第82章 “我真傻,竟被你骗了这么久!” “你听我解释!”周琦上前两步,“你娘瞒着你,是为了你好。” “那你呢,周琦?你和周行舟上床是为了什么?” “我……”周琦哑然,他只能垂下眼“这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去见母亲?” 周琦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去不是为了给病人安假肢吗? 他试想过,如果他和行舟师兄双修的事被南宫宇知道后,南宫宇可能会生气,自己瞒着他这么久。 但周琦不明白,为什么南宫宇的反应这么过激,就好像…… 就好像被抛弃的丈夫一样在面对出轨的妻子一样,周琦很疑惑,他在这方面有些迟钝。 “真贱,真下贱,周琦,你真让我恶心! 南宫宇猛地吐出一口血, “我再也不想见你!” 周琦眼里迅速积蓄了满满的泪水,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只是很伤心,很难过。 长虹也曾有些长舌头的弟子爱说周琦故意勾引师兄,放荡不堪,可周琦能不以为意,陌生人说的话,为何要在意。 可南宫宇不是陌生人,他是周琦如今为数不多的交心朋友。 正因为如此,他的话像刀子一样扎着周琦的心。 周琦吸了吸鼻子,擦掉眼泪,硬挤出漫不经心的笑来 “对,你说的对,我就是这种人,谁最强,我就依附谁,我就是一直想当周行舟的道侣,行舟师兄是长虹第一人,对我又好,爬他的床很难理解吗?” 南宫宇不可置信地摇头,“周琦,你竟然这种人……我真是眼睛瞎掉了,才会……” 周琦垂眼双眼,盯着地面不再出声。 此时周行舟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小琦,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第80章 在南宫宇愤恨的注视下, 周行舟春风得意地走到周琦身边,不动声色地环住周琦的腰,但周琦的身体很僵硬。 他没想到自己赌气说这话时, 周行舟会听到。 “师兄, 我……”周琦捏着衣角,“我说这话,不是有意的。” “小琦, 不必多说什么, 师兄不介意的。我只是没有想到,小琦心里是这样想的……”周行舟脸上的笑容慢慢扩大, “小琦原来早就想和师兄成为道侣, 每晚小琦那么辛苦还要坚持, 我都很心疼,原来小琦是愿意的。” 周行舟轻轻笑了, 在周琦看不到的地方,周行舟目光挑衅,像扫垃圾一样扫了南宫宇一眼。 他当着南宫宇的面,亲了亲周琦的额头, 十足甜蜜, 像是深爱妻子的丈夫。 可落在某些人眼里,周行舟像是夺爱成功的小三。 “我和小琦的婚礼,欢迎师弟来参加。” 周行舟施法把喜帖平稳送到对面南宫宇手上, 背后偷偷附上了一道传音符。 “二十四岁还没到元婴的可怜鬼,私生子, 就凭你,也想和我争?” “你等着,周琦。”南宫宇摔下喜帖, 他盯着周琦,一字一顿道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回来跪着求我……” 南宫宇转身离开山顶,遁入无尽的夜色中。 “南宫宇” 周琦喊了一声,可是南宫宇没有回头。 “小琦,看到了吧,他不值得。”周行舟拉住周琦,眼神晦暗, “你继续纠缠他,有意思吗?” “师兄……”周琦失魂落魄,这是他最后的朋友。 “只有师兄一直站在你身后,小琦。”周行舟环住周琦的腰,在周琦耳边蛊惑道“他们都会离你而去,只有师兄不会。” 周琦愣了很久,才回过神,如同提线般木偶已点点头 “你说的对,师兄,只有行舟师兄不会抛弃我。” “喜帖我都发出去了,我们成亲吧,小琦。” 周琦苦笑两声,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曾经有无数条路向他招手,或是留在人间,或是成为器修……可是他却命运般,走上来一条既定的,不可更改的道路——留在长虹,成为周行舟的妻子。 似乎这是最适合周琦的路。 “好,师兄,我们成亲吧。”周琦靠在周行舟的怀里,眼泪浸湿了周行舟的肩头。 陪他凫水的师弟会疏远他,给他上药的田秦躲他像躲瘟神,南宫宇骂他是贱人 “只有师兄对我好。”周琦双眼红红,抬头看着周行舟。 “我再也不离开师兄了。” 这无疑是周行舟最幸福的一天。 “师兄,那条黑龙逃走了,它连自己的龙蛋也扔了?” “它为了复仇,法力散尽,一时成不了龙形,不能作恶了。” “而且这不是它的蛋。”周行舟伸手抚摸龙蛋,“这个蛋上没有黑龙的妖气,应该是它捡的蛋,这蛋……再过几天应该就会孵化了。” “那我能不能养它?”周琦抬眼,双眼盛满期待,他太寂寞了,如果能养一只小龙,那该是多有意思的事。 周行舟本应该不同意的,按他的规划,周琦的注意力只能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在他身上,另一部分在修仙上。 但周行舟今天心情很好,因此在周琦求他带走龙蛋时,他也点头同意了。 “小琦当然可以养灵宠。”周行舟笑着点头,“师兄说过的,成为道侣后,师兄不会管小琦太严。” 周琦抱着蛋和周行舟回到长虹时,才发现周行舟已经布置好了一切。 红艳艳的喜服,位于清心峰半山腰处,挂满红绸子的大殿,还有“喜糖”——周行舟炼的仙丹。 各方宾客按时来了长虹 周行舟编了一张温柔的网,周琦陷入网中,被拢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小琦,一切都安排好了,小琦只要乖乖听师兄,哦不……相公的话就好。” 周行舟亲自为周琦换上喜服,他眼角眉梢是盈盈笑意,“我的小琦长大了。” “我早就长大了。”周琦说,他低头看着周行舟消小心仔细地把自己身上的喜服扣子一颗一颗系紧,忽然问道 “南宫宇还没回长虹吗?” 周琦本以为南宫宇那天离开后,会直接回长虹,可是没有。 南宫宇没有回长虹,他不知所踪了。 “怎么,小琦也想让他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周行舟似乎对周琦频繁提起南宫宇并不生气,反而很有风度地包容了周琦的一切。 这当然不是他周行舟转性了,一眨眼变成宽容大度的丈夫,而是…… 在周行舟梦中,和周琦成亲的新郎不是南宫宇,也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妖力低微的狐妖。 无论如何,目前南宫宇不足为虑,真正的危险还没有出现。 周行舟压下心头疑虑,拿出镜子举到周琦面前 “小琦看看怎么样?” “挺好的。” 周琦心不在焉地看着镜子里红彤彤的自己,脑海中一会是南宫宇的辱骂声,一会又是南宫宇冲他眨眼,笑着说带他下山的画面。 “那他应该不会来。”周琦叹了口气,现在提起南宫宇,周琦心里还是会麻麻涨涨的,似乎有一株小芽在慢慢枯萎, 南宫宇那天的话像是一只无情的手,把周琦心里这株发育不全的小芽连株带根拔地而起。 这场婚礼很盛大,修仙界的各位同仁全来了——就冲着周行舟炼得仙丹,也没有不来的道理。 人人都知道,周行舟一手养大的小师弟,成为了他的道侣。 席上有个散修感叹道“好福气啊!从小就有个这么厉害的师兄带着,时时照顾,处处妥帖,现在又嫁给了师兄…… “命真好,一点苦也没吃过” “人家长这么漂亮,怕不是招人的紧,非得周行舟这种人物才能镇得住。” 周行舟动了动耳朵,他很满意宾客们的评价,甚至主动来这桌敬酒,“内子不胜酒力,先去休息了,我敬诸位一杯。” …… 半年后—— 长虹又来了一批新上山的弟子,穿着青色弟子服的李源带着他们上山。 “师兄,我们现在是要去资质处吗?” “好激动,我还有点紧张。” 李源笑了笑道,“第一次来资质处,谁能不紧张?” “你说我等会摸到测灵石上,测灵石会不会没反应啊”其中一个瘦猴小声道, “哼,装什么,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巴不得自己一上手,测灵石的光柱能蹿上天吧?”瘦猴旁边的魁梧男子最见不得这种矫揉造作的做派。 “我可不敢想。”瘦猴被说中了心思,脸色涨红,“就算……就算我想了又怎么样?长虹哪一届没几个天赋异禀的弟子?” “好了,好了,别吵了。”李源制止道。 瘦猴反倒越说越来劲,眼里闪着灼灼的光,“师兄,你当年那届也有吧?是不是?” 李源忽然沉默了,他沉声呵斥道“别说什么有的没的。” 第83章 李源是一年前上山的,和南宫宇是同一届,那届弟子中,最有天分的就是南宫宇。 可自从他接了拜帖下山,到如今已有半年之久,没有回长虹,不知所踪。 从山门走到资质处,食堂是必经之路。 “师兄,听说长虹伙食很好。”魁梧男子眼睛黏在食堂上,“真的吗?” 李源点点头,但他现在已经筑基,已经辟谷 仙人为了修炼,必须要戒掉口腹之欲,李源已经很久不去食堂了。 他无意瞥了一眼食堂,一道白色的身影在食堂门前闪过。 那人揣着一个布袋,眼睛瞪得溜圆,充满警惕,鬼鬼祟祟地从食堂后门溜走,李源猜那个布袋里应该装满了肉干。 李源见到了这道身影,他身后的新上山的师弟们自然也见到了。 “那是谁,好漂亮!”这队新弟子里最俊俏的弟子忽然大叫了一声,或许是自己外貌出色的缘故,他对美人格外敏感,在上山前就有不少相好。 “师兄,他也是长虹的弟子吗?” “他穿着白衣服,怕不是已经结丹了?”瘦猴猜测道。 “天呐”俊俏弟子双手捧心,“长得这么漂亮又可爱的师兄,谁能不喜欢?师兄,你认识这位师兄吗?他住在哪?婚配否?” 李源咳嗽两声,这次是真正的警告。 “他是景光真人周行舟的道侣,周琦。景光真人爱妻如命,盯他盯的很紧,我劝你们别去招惹。” “周行舟,是曾经的长虹第一人周行舟吗?”魁梧男子脸上流露无限向往 “听说他现在已经到了化神境,距飞升只有一步之遥,年纪轻轻,便和自己的师傅紫阳真人平起平坐。” “噢——我知道。”瘦猴看着前面黯然神伤的俏佳人,冷哼一声,“原来刚才那个人就是他的道侣,那个命好的周琦。” 听到瘦猴的话,李源语气古怪,“周琦命好,也许吧。” …… 大大婚后,周琦不再住自己的小木屋,而是住在清心峰半山腰的华丽宫殿里。 这里很大,装潢华丽,只是周琦不喜欢,这里太大太空,他很没安全感,总想回自己的木屋,可行舟师兄不让他回去。 周琦回到清心峰时,周行舟还没回来。 他这才安心,把自己的肉干藏在柜子里,说着自己婚后能随便吃,全是骗人, 周行舟反倒比从前管自己管的更严了,不但吃的上要管,修炼上也被要求加倍勤勉,如果不顺他的意思,周琦晚上就要吃大苦头。 周琦这边刚藏好自己的肉干,大殿的门便被推开了, “千万别出卖我”周琦对身边的小龙叮嘱道,“肉干分你一半。” “小琦——” 周琦不敢耽搁,忙抱着怀里的小龙跑过来,“师兄,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周行舟点点头,脱去外袍,周琦很眼色地接过,放到衣架上。 周行舟笑笑,从背后环住周琦,在周琦耳边轻轻吹气, “我明日要闭关,所以今日回来的早些。” 周琦身体有一瞬间僵硬,他明白周行舟什么意思。 第81章 在得知周行舟要闭关的消息, 周琦既惊喜又担忧。 这意味着他又有了一段不被人管束的日子, 只是闭关前后,他都得加倍付出。 “要不……等师兄”周琦转身抱住周行舟, 低头讨好似地摇着周行舟的手“等师兄出关以后, 我再补上,好不好?” “不可以。”周行舟淡淡道,他身边的赤鸟把周琦脚边的小龙叼走扔了出去。 周行舟使了个风咒, 殿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小琦要和师兄分开这么久, 难道不会想师兄吗?” “当然想,可也没必要……” 周琦无路可逃, 仍然垂死挣扎 周行舟不说话, 只是静静看着他。 周琦知道自己逃不过了。 “好吧”周琦低着头, 双手解开周行舟腰带 周行舟这才抱起周琦,终于开口“乖孩子。” …… 终于安顿好新上山的弟子, 李源还要赶回去向代任掌门复命。 代任掌门是一个月前上山来的,名叫江雨,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 声音也冷冷的, 不近人情。 之所以是代任,是因为真正的掌门南云兴自从上次下山,去赴门派大会时, 意外被妖物袭击,竟然一病不起。 那妖物不过是只寻常的雉妖, 可是出现的古怪,混在大会修士中,一见南兴云直冲而去, 妖力低微,用的却是不要命的打法。 不止如此,那小妖用得招式古怪,甩的暗器也古怪,暗器上毒药更是古怪,药性霸道,阻塞经脉运行。 若是不修仙的凡人中了,倒是无碍。 可越是修为高深的修士,中了这种药越是要命。 南云兴卧床数日不能起,用了无数灵丹妙药,珍奇仙草,皆不能解。 修为已至元婴的南云兴,此时方才五十岁,眼看病入膏肓,半生修仙,最后寿数竟不敌没摸到修仙门槛的凡夫俗子,怎能甘心。 他暗中派人花重金求医问药,只求有世外高人能救他一命。 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有一个蒙面修士连夜上山,却只送来一壶清水。 南云兴饮下去后,身体日渐好转,但处理长虹俗务仍有困难。 南兴云对蒙面修士信任有加,竟然直接越过紫阳真人,把门派杂务交给蒙面修士处理。 此时江雨坐在南兴云最常坐的金丝檀木质地的椅子上,桌前的香炉的袅袅香雾。 这香清新雅致,只是对 对有肺不好的病人很致命。 身后的屏风处映着床榻上南兴云的消瘦子,远远望去,形如骷髅,人影躺下坐卧时,伴随着一阵阵猛烈的咳嗽声。 但江雨不以为意,“不必管他,你汇报你的。” 李源只得低头道 “江长老,新任弟子上山的诸事已安排妥当” 江雨点点头,忽然又问“周行舟不是今日入关吗?” 令李源感到奇怪是,江雨是一月前上山的,此时周行舟已经不再是长虹弟子,而是景光真人。 即使是周行舟的师父紫阳真人,人前依旧称呼周行舟为景光真人,不再直呼姓名。 但江雨称呼周行舟,从来只有周行舟三个字。 代任掌门似乎很讨厌周行舟。 “长老问景光真人入关的事……” “景光真人按理说是今日入关,但他推到了明日,他说,道侣年纪小又贪玩,这次闭关长达三月,” 咯吱一声,南兴云宝贝的千年金丝楠木的椅子把手被掰下来一大块缺口处支棱着毛刺,很不美观。 “长老?”李源很疑惑,他不明白江雨为什么发这么大火:“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恶心。他在炫耀什么,当谁没道侣似的。” 江雨咬牙切齿道 “恶心,恶心,真恶心。这种人,真是有够自私的,明明是自己申请的闭关,自己推迟半天,延迟的人力物力算什么?扣他钱,狠狠地扣!” 江雨气的猛得站起身,话越来越多 “他这道侣也真是瞎了眼,找周行舟这种人……一点也靠不住。” 李源心里不敢苟同,但能做到他这个位置,不会是个傻的,李源只能低头道“长老说的对。” …… “这次闭关,要三个月。”周行舟亲了亲周琦红红的眼皮,每次都是这样,做到一半,周琦就紧闭着眼睛,要耍起无赖。 “小琦就辛苦一点吧。” “三个月?” 周琦抽了抽鼻子,“真的这么长?” 修士闭关,不能被打扰,稍有不慎,很容易走火入魔,修为散尽,发现的晚,甚至会有性命之虞。 长虹在这方面做的很好,凡是修士闭关,必定有人日夜守着,一来是怕闭关的修士被人打扰,二来若是闭关修士走火入魔,外面守着的人也能及时发现。 这是帮助也是限制。 在长虹,闭关修行也是要要申请的。 周行舟很早就申请过闭关,上次吞心妖在他心里留下的心魔,在周行舟运功时总是出现。 但周行舟的闭关申请一直不通过——他每月的捉妖费很高,长虹抽三成,不舍得放他闭关。 周行舟估计自己的申请至少要一年以后才能通过,没想到如今竟然这么快。 “是真的,但我不在,小琦也要好好修炼。” 周琦已经神志不清了,他一门心思想要结束这场情事,思绪飘在天边。 为什么周行舟对这种事这么上心,难道修为高了,口腹之欲没了,所以那方面的欲望就会强吗? 讨厌,讨厌, “小琦……” 周琦有点生气,“你怎么又硬了? “小琦努努力,就会快一点。” “努力?”周琦额头上滚落汗珠,他又想来了周行舟这次闭关要三个月,太好了,他的好日子要来了。 第84章 周琦想好好规划规划,要怎吃什么,背着周行舟偷偷去哪玩,还有…… 但现在当务之急是过了眼前这一关。 “好……我努力。” 周琦想了想,他努力爬起来,攀着周行舟的肩膀,“那我在上面,然后我们最后一次,好不好?” 这种形式,周行舟向周琦提过很多次,但都被周琦拒绝了。 不,有一次是例外,是三个月前,周琦说小木屋失火后,他的宝贝疙瘩全被烧成了灰,周琦伤心极了。 周琦没有钱也没有时间去重建木屋,嫁给周行舟后,每天都被安排的满满当当,全是修炼修炼修炼。 那时周琦是第一次在床上求周行舟,辛苦但有用。 周行舟想起那一夜的周琦,笑了笑 “这可是小琦说的。”周琦主动要求,周行舟自然求之不得。 但周琦坐上来就后悔了,周行舟顶得他头晕, 我的肚子要破了,周琦想。 他必须得自救,不让他就会死,死在床上,这太丢人了。 于是周琦使出了他最后的手段。 很快,周行舟变了脸色,他脸上出现了一种罕见的羞愧懊恼的神色 “周琦!谁让你夹的?” 周行舟头一次这么快,这很没面子。 “呜——不要不守信用,师兄。”周琦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他的眼皮沉沉,昏睡过去,嘴里念叨着 “师兄说了的,最后一次。” 周琦醒来的时候,殿里一切都一尘不染,修炼的计划表摆在桌子上,连周琦藏起来的肉干也被翻了出来,上面是周行舟的留音符。 “肉干只是零嘴,只需一天吃一块,不要贪吃。” 看来周行舟已经闭关了。 “哼哼哼”周琦连哼三声,“不让我多吃,我偏要全吃完!” 什么修炼,周琦每日被紧盯着练剑打坐,早就腻烦了。 “我才不练呢!” 周琦又躺回床上,一边翘着腿晃脚,一边往嘴里送着肉干。 足足三个月,他要先睡觉,大睡特睡,至少要先睡上半个月,把这大半年来早起晚睡缺了时觉全补回来。 第二点是吃,他决定等他睡足了,每天都要去食堂吃饭,大吃特吃。 至于第三点,周琦还没想好。 先睡吧,周琦吃完肉干,又沉沉睡去。 等周琦再醒来,长虹已经天翻地覆,最明显的表现是,长虹的掌门换了。 第82章 “南兴云死了?” 这是周琦去食堂时听到的消息。 周行舟闭关后, 周琦睡了三天,神清气爽,去了食堂, 却在去食堂的路上无意中听到了几句闲话。 “听说南兴云前几日便不行了, 一直撑到现在才死,晚上连夜发丧入土。” “现在是新掌门江雨管理长虹诸事。” 虽然周琦不关心长虹的杂事,但依然觉得蹊跷。 南兴云才刚死两天, 可周琦今日从清心峰到长虹食堂, 几乎走过了大半年个长虹,周琦没见到任何挽联, 连一只纪念逝者的白花都没见到。 真不对劲。 更何况, 新任掌门也一月前才上山的修士, 怎么会越过许多门派长老,直接当上掌门? 几个问题在周琦脑子里转了两下, 又出去了。 这些事说到底,和周琦毕竟关系不大,周琦没有多想,直接进了食堂。 食堂里大都是未筑基的青衣弟子, 不能辟谷, 才来食堂吃饭的,大都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今天周琦看着乌泱泱的一团青色围在某个窗口, 实在好奇。 那是周琦最爱去的一家窗口,这家做的用心, 用料也实在,他曾经还带着南宫宇来吃过一次。 难道这家窗口出了什么新菜品? 周琦来了兴趣,一头扎进人群里, 挤到最前面,结果大失所望。 这窗口被封上了。 上面贴着一张公告,这这家窗口要换主理人了。 “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怎么这火烧到食堂来了?” “真奇了!就算要捞油水,也不至于捞食堂的油水吧?搞不懂新掌门怎么想。” “这不,下面加了一点,若有任何不满,欢迎写信告知掌门。” 弟子们一哄而散,他们来长虹,根本目的是为修仙,来食堂吃饭只是果腹,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得罪掌门。 周琦苦着脸去了别的窗口打饭,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几日不来,食堂的盘子不仅变小了,而且还变浅了,肉和菜吃起来也不新鲜。 “师……师兄?周琦师兄?” 周琦难得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从餐桌边站起来正要离开,却听见有人喊他。 周琦转头,看见几个青衣弟子,一个瘦的像猴,一个身材魁梧,还要一个眉眼俊秀的青年,生的很不错,就是带点妖媚气。 见周琦回头,俊秀青年直接站起身,“周琦师兄!” “你认识我?”周琦手指指着自己,歪了歪头。 “多说说话,不就认识了,我叫汤泉。”汤泉伸出手,自以为暧昧地冲周琦眨了眨眼, 周琦打掉汤泉不安分的手,起身离开。 “师弟眼睛抽筋了,去找医修看看吧。” 闻言,瘦猴和魁梧男发出一阵嗤笑,“汤泉,你真是色胆包天。” “哎……师兄,师兄!”汤泉追过来,“等等我。” 汤泉是个甩不掉的牛皮糖,在周琦回清心峰的路上叽叽喳喳 “周琦师兄,你的修为应是金丹以上了,怎么还会来食堂?” “周琦师兄,你身上好香,用的什么皂角?” “周琦师兄,我能摸摸你的脸吗?” 汤泉试探着想抓周琦的衣袖,却被狠狠甩了一巴掌。 汤泉捂着脸,没有生气,只是痴痴地看着周琦,嘴里说出怪话 “周琦师兄生气时样子也好漂亮,好喜欢。” 周琦终于停下来,紧紧皱着眉,眼睛瞪得溜圆,他从没见过如此孟浪之人。 “你不要脸!” “没有的师兄,我是要脸的。”汤泉捂着自己被打红的左脸,又说了一句怪话,“但我想要周琦师兄的脸。” 周琦从没听过这么古怪的话,他眼睛滴溜溜一转,忽然明白其中关窍。 “你不是人。”周琦肯定道,“你是披着人皮的狐妖。” “我怎么不是人?”汤泉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从眉眼摸到鼻子,最后摸到下巴和脖颈的连接处 “我哪里不是人了?” 周琦不答,只是闷头往前走。 “师兄,等等我!” 长虹依山傍水,处处是清澈见底的溪流,汤泉跌跌撞撞跑到河边,河水映出汤他巴掌大小的脸。 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没问题,一切都没问题。 “师兄,周琦师兄!”汤泉又黏了上来,“我哪里不像人?我怎么看不出来?” 周琦低下头不去看他,“想知道?” “除非你……”周琦小声但郑重其事,“和我一起给新掌门写投诉信,反应食堂偷工减料。” …… “掌门,掌门?”李源看着发怔的江雨,自从南兴云死后,这位新掌门总是这样,毫无由来地发怔。 江雨瞥了眼李源手上的信封, “投诉信都收上来了?一共几封?” “一共两封匿名信。” 江雨打开第一封信,略略扫了一眼便扔在一旁,又立刻打开第二封信。 江雨停住了,他眼睛把这封信扫过一遍又一遍,好像发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众志成城,一共两封信,算什么众志成城?人不大,口气倒不小。” 但他笑的很冷,自言自语道“就知道吃,就知道吃。” “掌门,这两封都是投诉食堂偷工减料,肉和菜不新鲜,您看……要不要加以整改?” “当然不!”江雨理所当然道“长虹是修仙门派,不是饭馆,吃饭时为了果腹,又不是美食鉴赏,饭菜不好吃,才更能激励弟子加倍努力修行,早日筑基。 ” “如果谁还有意见,让他亲自来见我。” 李源点点头,“那这两封信?” “第二封信我留下来,第一封信,呵呵——” 江雨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暗中查访,看看写信人是谁,找个由头,把他赶出长虹。” …… 自从周行舟闭关后,周琦偷偷搬回来云雾岭的小木屋,这里做木工更方便。 “可恶!好卑鄙的人!” 周琦身边的小龙打了个哈欠,“这是你骂新掌门第三遍了。” “何必呢,他不是说,再有意见去向他反映吗?”小龙偷偷在周琦的木鸟上磨自己的爪子。 “我……”周琦躺在床上,捏着手中的小木人,木人背后贴着江雨两个字,“我不敢。” 和他一同写信的汤泉被赶出长虹,现在没人再敢和周琦又牵扯。 第85章 甚至周琦现在去食堂,都会被人私下嘲笑,说他小题大做,为一点小事便要得罪掌门。 “匿名信也被抓出来,可见这个新掌门多么睚眦必报,如果我真的去找他了……还不知道他会怎么对付我!” 这是出于生物本能的直觉,周琦总觉得这是个陷阱。 “我不去。”周琦又扎了一针在小木人身上,木人完全变成了刺猬。 “不能吃饭,我还可以做木工。”周奇含含糊糊道“还过得下去。” 可惜有人成心不想让周琦好过。 木屋的门被敲响了。 周琦打开门,外面是李源。 “周琦师兄”李源笑了笑,“掌门说,云雾岭要翻建,限你一日内把你的小木屋搬走。” “建什么?师傅……紫阳真人说了,云雾岭是我的,这是他送给我的。” 李源欲言又止,似乎是组织了下语言才徐徐开口道“周琦师兄,云雾岭是长虹的公家财产,之前紫阳真人说云雾岭送你,不过是玩笑话,这么大一个山岭,怎么会白白送你?” “你们要用云雾岭干什么?让我搬走,你们总是有更好的用处吧?” 周琦总觉得有人在故意为难他。 “自然是有用的。”李源咳嗽两声,“掌门说了,这里要给未来的掌门夫人建新房。” “就不搬!” 周琦砰的一声关上门,“为什么只欺负我?” 他真的生气了。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更别说周琦了。 周琦靠在门边,自言自语道 “我想好了等他们再来,我就躺在木屋前头,大喊,如果要拆,那就先从我的身上踏过去吧!” 这木屋之前被烧过一次,是他求了周行舟好久才重建的。 在长虹修炼枯燥漫长,周琦在长虹唯一有乐趣的除了吃饭就是玩木头,现在他的乐趣却被一件一件剥夺。 “我受不了!我受不了了!”周琦半夜起来,抱起自己的小龙,“我得去找那个什么新掌门!” 小龙不以为意,舔了舔自己爪子,喊了一声“周琦,这次肉干是真没了。” “吃,你就知道吃!” 周琦心爱的窗口关了,周琦的肉干都是从那来的,一小半自己吃,一大半用来养小龙,现在早吃光了。 “不能再这样,我决定要去找他了!” 周琦还没来得及开门去找新掌门,敲门声便又响起了。 周琦打开门,门外乌泱泱的一群人,为首的依然是李源。 “周琦师兄,掌门改主意了,他说你今晚就得搬走。” 周琦抱着龙真的躺在他们面前,“从我身上过去吧!” 乌泱泱的人又走了,他们没见过这么无理的闹法。 李源回了掌门的玉林宫,如实向江雨禀报了这一切。 “呵,他这么一点把戏,就把你们吓到了?”江雨冷笑两声,“不是木屋吗,拿着火把直接烧!” 这个方法确实有效。 “不要,你们不要烧!”周琦第三次来的众人举着火把。 真的害怕了,熊熊的火光让他想到木屋失火的那天。 “江雨呢,那个新掌门呢?我要去找他,我现在就去找他!” 第83章 没等周琦去玉林宫, 新掌门江雨从人群中走出来,他这次没有蒙面。 但在场的长虹弟子,除了李源和周琦, 脸上都毫无惊异之色。 这些弟子都是新上山的, 从没见过那时的南宫宇。 李源愣了一下,但很快低下了头——不听,不看, 不说, 这是李源的基操。 在场唯一震惊的,反倒只有周琦。 南宫宇冲着眼睛瞪溜圆的周琦笑了笑, 随意敷衍, 毫不在意的, 轻蔑的笑。 “找我做什么?” 周琦愣住了,原来所谓的南宫宇, 就是南宫宇。 “南宫宇,你是新掌门……那为什么还……你明明知道” 他一时被话噎住 你是我的朋友,熟知我的一切喜好,你明明知道那个窗口是我最喜欢的窗口, 你明明知道我讨厌修行…… 你明明知道这个木屋里全是我的宝贝疙瘩…… 你明明知道我贫瘠的生命里只有这些…… 所以你知道的这些, 只是方便在我最痛处扎刀,是吗? “南宫宇,为什么啊?”周琦的声音很委屈, “究竟是为什么啊?” “我叫江雨,不叫南宫宇”南宫宇皱着眉纠正道。 周琦想起来, 南宫宇的母亲姓江。 所以南宫宇改名为南宫宇,他是决心要和南兴云彻底割席。 原来如此。 周琦忽然想通了什么, 之前他听说南兴云病了, 但周琦从没深想。 一个修士,一个已至元婴的修士,为什么会得病? 周琦知道有一种草,返魂草,它对平常人来说,是治肺病的良药,但对于修仙之人来说,会形成淤血阻塞肺络。 这件事是周琦无意中发现的。 返魂草很少见,但在长虹的后山上有几簇生长。 这种草香气扑鼻,周琦小时候烤鱼,灵机一动,薅了一把作调料撒到了鱼肉上,结果吃了以后大病一场。 好在那时他才刚刚筑基,休养了一阵后便痊愈了。 当时周行舟急坏了,四处求医问药,翻阅书籍,想要找出病因,可是查寻无果。 “小琦,你是不是偷吃什么东西吃坏了?”周行舟也曾怀疑过,这病是周琦偷吃得的。 躺在床上的周琦病的唇色藕青,气息微弱。 “没有,没有……” 周琦小脸缩在被子里,只漏出一双眼睛,虚弱道“师兄,我真后悔,早知我会死的这么早,我就该多吃点,做个饱死鬼。” 闻言,周行舟冷冷瞪了周琦一眼,周琦便不敢说话了。 “别说胡话!什么死不死的。” 病好后的周琦怕再有修士受害,偷偷去后山还魂草全拔了。 但周琦一直不敢对周行舟说出真相,他怕周行舟在也不让他吃东西了。 这件事,他只对南宫宇说过。 他没想到南宫宇会用这件事去害人。 周琦无意去管南宫宇和南兴云之间的仇怨,但他明白了,南宫宇来此地是为了灭口。 “你巴不得我死。”周琦像是恍然大悟,怪不得南宫宇处处针对他,是怕他对众人说出真相。 暖调的火光在江云的侧脸上跳动,却照不亮他脸上的阴霾。 “自然,周琦,我恨你,有时候,我真恨不得你去死!!”南宫宇冷冷道,背叛他的人不值得被原谅,就该去死。 但他南宫宇想了很久,最终大发慈悲,要给周琦一次机会,一次回头是岸,改过自新,弃暗投明的机会。 “除非,你跪下来求我。”南宫宇脸上带着明晃晃的恶意, “说你错了,我可以考虑把新宫殿建在别的地方,把这座木屋留下,作为我未来情人的居所。” “什么情人?”南宫宇的一席话把周琦打蒙了,“你什么意思,这是我的木屋,怎么能给别人住?” “不想给别人住,就自己送上门来。还记得吗,在永州的时候我说就过,周琦,总有一天,你会来跪着求我的,求着我收了你。 “爬床,你不是最会了吗?” 此话一出,周围一阵嗤笑,接着又是阵窃窃私语,周琦的脸涨得通红。 南宫宇拿起火把,装模做样地在木屋前挥了挥。 周琦应急似的,紧紧挡在木屋前,张开双手,一字一顿道“不许烧。” “那就来求我,说你自己错了。”南宫宇步步紧逼,他指了指身后一众熊熊燃烧的火把, “这种火,叫玄阴火,最喜欢吃酸枝木,我记得你的宝贝都是用酸枝木做的,是吧?” 周琦有些无助地垂下眼, 不,不行,无论如何,他的木屋不能再被烧了,好吧,不就是服个软吗,这种事,周琦已经做过太多次。 周琦很丧气地低下头“南宫宇,掌门,我错了。” “你错哪了?”南宫宇抬了抬下巴。 “我……” 好没道理,周琦没想到南宫宇会这么过分,还要问他错在哪里了? 周琦真不知道自己错哪了。 周琦觉得委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只是告诉南宫宇返魂草对修士有毒,他就有错了吗? 还骂他,爬床,说他只配当自己的情人。 南宫宇有什么资格骂他? 周琦后悔了,南宫宇还不如周行舟。 至少周行舟每次怪他,都是事出有因。 这次他没错。他哪里都没错,没有错,为什么要认错。 实在不行,他去求周行舟再建一座木屋好了。 对,他凭什么跟南宫宇服软! “快说啊,你错哪了!”南宫宇催促道。 “我错在不该真心对你!”周琦后退两步,“我恨不得从没有认识过你,南宫宇!” 第86章 “你说什么?”南宫宇沉了脸,“你再说一遍!” “我错在把你当成朋友,错在认识你,相信你,甚至……”周琦摇了摇头,“练武场,你让我下来比武的时候,我就不该下来,我应该拒绝。” 这相当于否定了他和南宫宇之间的一切。 南宫宇右手拿着火把,左手握的很紧,周琦听到咯吱咯吱的响声。 砰的一声,南宫宇手中的火把扔到了木屋上,火舌舔食屋顶,猛烈迅疾。 不要,不要。 上一次木屋失火,是周琦睡梦中发生的,周琦只看见了黑乎乎的木头残骸。 而如今,周琦在亲眼看着自己一点一滴建构的心血化为灰烬。 周琦下意识就要爬上木屋去灭火,却被南宫宇一把从后面搂住。 “扔!”南宫宇下了命令,似乎是存心要给周琦一个教训。 轰隆一声,南宫宇身后的长虹弟子把火把全部扔到了木屋上。 这种火被施了仙法,只烧酸枝头,木屋被烧的正旺,周边的绿草矮树反倒没受到殃及。 “不!不——” 熊熊火光映在周琦墨色的眼珠里,空气中是烧焦的气味。 火烧了很久,足足有一个时辰。 周琦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木屋一点点化为灰烬,只留下一个空架子。 他的泪流干了,脸颊上有些白色的粉末,是咸咸的盐。 “周琦,现在知道错哪了吗?”南宫宇在他耳边说,“说,你自己错哪了?” 周琦只是摇头,很疑惑地侧头问南宫宇,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是南兴云吗?是我骗了你娘吗,南宫宇?我是那个那个挑头的村民吗,逼死了你的外公外婆??” “周琦,别转移话题。”南宫宇低声道。 “不,都不是,我只是选了周行舟做我的道侣,我只是和他上了床而已,和你有什么关系?” 周琦现在头脑很清晰,一个时辰,他终于想明白了,想明白了一切。 南宫宇不是为了灭口,他还在怨,怨自己当初为了下山和周行舟双修。 “我只是没有选你而已,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没有照顾你的一厢情愿而已,我有什么错?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南宫宇被周琦这通诘问愣了一瞬,抱着周琦的手有一刻的脱力。 “我们之间……”周琦趁着这阵南宫宇的脱力,猛的推开南宫宇,反手狠狠扇了他一个巴掌,盯着失神的南宫宇,字字诛心,“我们之间……完了,全完了!” 周琦说完这话,一溜烟跑走了。 南宫宇坐到地上,他气的胸口发窒。 可恶,周琦凭什么这么说。 是周琦错了! 是周琦偷走了自己的心,骗他,给他造了一场梦,又亲手把把梦打碎。 现在倒反咬一口,说是他不好? 纯芝麻馅的黑心汤圆! 他只是想要一个周琦的一个示弱,就这么难吗? 巴巴地去爬周行舟,怎么连对他服个软都这么难? 南宫宇摸了摸自己被扇肿的左脸,站起身,离开云雾岭,去找周琦。 长虹很大,周琦不在清心峰,不在食堂,也不在山脚下的大湖边。 那他会在哪呢? 南宫宇的脸色越来越沉,只有一个地方。 周行舟闭关的后山,周琦又去求周行舟了。 南宫宇来到后山时,远远便听见周琦的喊声。 “我要进去见周行舟!” “我要见他,他只刚闭七天,我可以去叫醒他的!” 修仙之人闭关半月内,属于刚入心境,被叫醒也无妨。 “不好意思”两名长虹弟子伸手拦住周琦,“掌门吩咐了,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能打扰景光真人的修行” “我是周行舟的道侣,也不行吗?” 南宫宇的听觉很好,随着他越走越近,周琦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他听到了周琦冲着闭关山洞的喊声 “师兄,我是周琦,行舟师兄!你醒醒好不好,有人欺负我!” 周琦时声音停了一下,随后又响起,南宫宇听到周琦喊“相公,你出来好不好?” 是的,南宫宇听到了,周琦居然喊周行舟相公。 第84章 “周琦!” 天空阴沉,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气,要下雨了。 南宫宇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把周琦拉到身边, 阴沉着脸, “事到如今,你还想求他?” 周琦的眼睛还肿着,像只淋了一夜雨却找不到家的落魄小狗。 “他总比你好!” “周行舟, 他比我好?”南宫宇冷笑了两声, 挡在山洞和周琦之间。 “周琦,你是真傻, 真心对你好的人你看不出, 偏偏喜欢那些混淆是非黑白的伪君子。” 南宫宇压下心里的怒火, 他下定决心,今日一定要揭示周行舟的真面目。 对, 都怪周行舟。 周琦不认错,胡搅蛮缠,都是因为还觉得周行舟是个好人。 只有让周琦无路可退时,他才会乖乖走向自己, 他才会和自己服软。 “周琦, 周琦!”南宫宇双手摁住周琦的肩膀,强硬地用手把周琦的脸掰回他面前,“你好好听我说话!” “从五年前开始, 和你关系好的师兄师弟开始慢慢疏远你,对不对, 这都是周行舟做的!” 周琦很快地眨了眨眼,低下头,很快地摇头“我不听!你说什么, 我都不会信!” 南宫宇笑了笑,周琦这是怀疑了,如果他没被自己说动,才不是这种反应。 周琦只会冷哼一声,头扬地高高的,对他说,不要别挑拨离间。 “包高、关克、王乐山这些人你还记得吗?五年前,他们还和你一起在湖边凫水,可是后来呢?” “自从那次周行舟闭关出来,他们是不是都开始疏远你了?再到最近几年的田秦,我第一次见你时,他还和你热络地很,你受罚以后,他还拿了药瓶,说要给你涂药。 可是被周行舟撞见了,自那以后,你是不是再没见过田秦了?” “身边人一个个离你而去,这些全是周行舟安排的,你个傻子!” 南宫宇一句比一句急,容不得周琦有片刻喘息。 “你怎么还不明白!?”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一定是你骗我的!你讨厌行舟师兄,所以编造事实,故意骗我!” 周琦捂住耳朵,闭上眼,不想听到南宫宇的任何话。 “我怎么知道这些的?自从我第二次上了山,就一直在调查这些事。这些人有的下山不再修仙,有的被调到别的修仙门派,我费了很大劲才搜罗起他们,一一求证!” 南宫宇越说越激动 “周琦,你说我这都是为了谁?问费尽心思做这些都是为了谁?” “不可能,也许这些都是巧合,长虹的人员流动本身就……”周琦盯着他,“南宫宇,别白费口舌了,我再也不会相信你的话!” “巧合?那你看看这本书呢?”南宫宇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几乎是推到周琦眼前。 《合欢宗心法》 “好好看看这本书” 周琦摇头,“我不看,这是邪修的心法,长虹有门规,长虹弟子不能看这些坏书,会学坏的。” “呵呵…”南宫宇阴阴笑了两声,又把书往前递了递,“你翻翻看,周琦,你的好师兄周行舟早让你看过了!” 周琦双手颤抖,他努力背过手去,似乎不想去接,但很快,他有伸手想去接,蜷了蜷手,又把手收回去。 周琦在犹豫。 南宫宇此时反倒有耐心一直举着那本书了。 最终周琦还是接过来这本书,他深吸一口气,才慢慢翻开。 这本书,和周行舟给他的空心派心法几乎一模一样。 “你弄错了”周琦小声说,“这是空山派的心法。” 南宫宇冷嗤“空山派,原来你的行舟师兄就是这么骗你的?” “周琦,双修提升修为,只有合欢宗干!” 南宫宇知道周琦已经觉察不对了,他会慢慢反应过来 可南宫宇已经等不及了 他非要掰开了揉碎了,一点点把周行舟的算计讲给周琦听,他恨不得周琦立刻认清楚周行舟的真面目,恨不得立刻让周琦和周行舟恩断义绝。 “空心派是个亦正亦邪的门派,把这种门派的心法带回长虹尚且还说的过去。 可是合欢宗的心法就完全不同了,这是明晃晃的邪术,周行舟博览全书,不可能不知道。你说,他为什么把这本书合欢宗的封皮换掉,换成空心派的封皮?” “为什会这本书偏巧出现在你面前,周琦,还偏偏在你最需要提升修为下山的时候?” “周行舟这是要让你自动送上门来!” 周琦攥紧双拳,呼吸急促,“你别说了,别说了!” 南宫宇这一通分析下来,反倒把自己心里的气捋顺了。 第87章 是啊,这是周行舟造的孽,这都是他的错。 这场有关周琦背叛自己的犯罪,周行舟是主犯,周琦只是从犯。 他确实不该太生周琦的气。 周琦还小呢,被坏人引诱了,一时被牵着鼻子走,也很正常。 “周琦,我再给你一个机会……” “那也比你好。”周琦忽然说。 “你说什么?” “那也比你好。”周琦又重复道,“至少周行舟不会把食堂的窗口撤掉,也不会把我的木屋烧掉。” “行舟师兄他就算有千般不好,至少把我养大,至少帮我重建了云雾岭上的木屋!” “他……” 南宫宇从没有这么急切地想要诬蔑过一个人,所以接下来的话,他开始真假掺半 “周琦,你难道真以为上次木屋失火只是个意外吗?!” “周行舟看你修炼看的那么紧,他会想让你继续把时间和心思浪费在木工上吗?” “上一次的木屋失火,是周行舟策划的!” 轰隆——,漫天乌云中传出一声闷雷的响声,大颗的雨点掉落,哗啦啦的雨声笼盖住了长虹。 周琦蹲下身,双手捂住脸,雨水落在他手背上,泪水浸湿他的手心。 这场雨来的太晚了。 它本应该下在昨晚,下在周琦木屋着火之前。 允许它再晚一点,也可以在周琦的木屋只有屋顶着火时赶到。 可惜它来的还是太晚了。 这场雨,没有在第一次木屋失火前下,也没有再第二次木屋被烧前下。 “我要走了,我要走了。”周琦自言自语道,“我一夜没有睡,我好困。” 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好的。 这只是一场噩梦,一觉醒来,周琦会回到没有和周行舟成亲的时候,没有认识南宫宇的时候。 周琦只是一个刚刚筑基的小修士,他会远离周行舟,远离刚上山的南宫宇,最后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带着自己的宝贝疙瘩,自己的小木鸟,木头奴仆和会走路的木头椅子一起下山。 周琦一根根掰开南宫宇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我得去休息了。” “周琦,你好好想想,谁才是最值得你依靠的人,好好想想!”南宫宇不死心地冲着周琦的背影喊道。 周琦会向他来服软的,南宫宇想。 知道了周行舟的所作所为,周琦不会再选他。 现在周琦唯一的选择是自己。 …… 周琦一步步走回清心峰,他没有被雨水打湿,因为他的头上有一把用仙法吊着的伞为他遮雨——南宫宇施法做的,他怕周琦淋雨生病了。 但周琦并不在意,他的头很热,甚至想淋一些雨清醒清醒。 但这把雨伞不同意。 “现在,我回来了,一点没湿,你可以走了吧?”周琦面无表情盯着头顶上的油纸伞。 那伞这才飞离清心峰。 周琦眼皮发沉,他如同一个被设定好动作的木人一般,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胸前。 他入睡了,但睡的很不安稳,梦中依然紧紧皱着眉头。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后,周琦醒了。 他的脑袋恢复了一点精力,睡前留存在脑中的坏消息被大脑重复处理了一次。 他最喜欢的食堂窗口没了,木屋没了,周行舟骗他,南宫宇伤害他…… 周琦似乎想不到自己留在长虹的意义。 他应该离开长虹,周琦想。 他再也不好跟长虹有瓜葛。 哪怕去人间做个木工…… “009!”周琦忽然喊了一声。 他袖口里的小龙很不情愿地钻了出来,“干嘛啊!?” “你能不能帮我离开长虹?” 小龙在床上蹭了蹭自己的龙爪,很敷衍道“我可没办法。你也知道,长虹处处是压制符咒,很难离开的。” “好,好吧。”周琦很失落地低下头,“没关系,我还有别的办法。” 他坐在床边,穿上鞋径直走出殿门。 “你要去哪?”小龙喊道。 “去找南宫宇。” …… 周琦敲开玉林宫的门时,南宫宇正端坐在椅子上,背挺得直直的。 “咳咳……”南宫宇咳嗽两声,“怎么,终于想明白了,来弃暗投明了?” 周琦坐在南宫宇对面,垂下眼,无力地点点头,“南……江掌门,我知道错了。” “你错哪了?” 周琦的语气很疲惫,“我不该轻信周行舟的话,不该把事情藏在心里隐瞒你,我现在想明白了,我喜欢的一直是你,现在悔改可以……” 南宫宇这才像模像样地点头,他心里狂喜,去还要端着架子 周琦这个坏汤圆,还是得好好教训一下才能长记性。 “现在才悔改,晚了!以后你便和周行舟和离,做我的情人。” 周琦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南宫宇心里得意,周琦现在一定是在想,未来的掌门夫人究竟是谁,他一定吃醋了! 南宫宇已经想好,且让周琦吃醋一阵子吧,尤其是自己娶亲时,周琦一定要哭的双眼红红,难过掌门夫人为什么不是自己。 最后南宫宇再告诉周琦,他要娶的掌门夫人是他。 这就是他给周琦的教训。 但令南宫宇失望的是,周琦似乎没有生气,甚至称得上不在意,“情人……唔……好吧。” “那江掌门带情人下山去玩,好不好?” 第85章 “下山去玩?那要看你的表现。” 南宫宇扫了眼周琦, 几乎是明示 “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周琦凑过来,轻轻亲了一口南宫宇的脸颊,小声道“好掌门, 带我下山去玩好不好?” 南宫宇心里了开花, 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他拼尽全身力气往下压住唇角 “看你这么懂事的份上,这点小事也不是不能同意。” 南宫宇心想, 周琦心思浅, 太好拿捏了,一点点小小的好处就能收买。 他准备把烧毁的木屋再建起来, 把食堂扩建几番, 到时候这小汤圆见了, 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那时候还不是任他揉扁搓圆,乖乖听话。 “那什么时候可以去, 我好久没有下山了,想越早越好。”周琦像从前一样,拉了拉南宫宇的衣角。 “明天吧。” “多谢掌门。” 南宫宇觉得这个称呼他太生疏了,他又咳嗽两声, 似乎很忙一样, 目光巡视窗外 “我允许你叫我江雨,当然你也可以叫我相公,反正你马上就要和周行舟和离了……” 南宫宇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 “但你可别有非分之想,你现在只配当我的情人。” “好。”周琦点点头, 老实应承道“我只当你的情人。” “谁的情人?”南宫宇追问。 周琦很疑惑,试探性开口道“长虹掌门的情人。” “不对,再说, 是谁的情人?” “南……江雨的情人?” “不对,再说!南宫宇有些不耐烦 这么简单的事都说不对,那就别想下山了!” 周琦很焦虑,他低头撕掉指甲上的倒刺,长长叹一口气。 “究竟要叫什么啊?”周琦实在苦恼,随便乱猜了一个 “相公……的情人?我是相公的情人?” 南宫宇这才轻轻点点头,他心里很满意,但碍于情面不好表露,只好站起身绕着桌子走了两圈,好半晌才又补充道“这可是你自己想叫的,不是我教的。” “和离书,你会写吗?”南宫宇又问。 周琦摇了摇头,“不会。” “我就知道,你连和周行舟的婚书都没看,是不是?” 周琦沉默着不说话。 这是默认,南宫宇心情很好地想,他就知道周琦没看过,他压根不爱周行舟,这桩婚姻,周琦根本没放在心上,所以连他婚书也没看过。 “修仙界不轻易和离,如果要写和离书,是要一条一条比照着婚书来写的,你连婚书都没记住,怎么写和离书,要是又被周行舟那个伪君子骗了,我可不管你!” 周琦老实地低着头,撇撇嘴没说话。 南宫宇觉得周琦这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才转身从身后书架上抽出一张纸, “喏,这是和周行舟的和离书,早替你拟好了。” 南宫宇一上山,便用了点手段,见到了周琦和周行舟写的婚书,笔力虬劲,龙飞凤舞,一看就是周行舟亲自写的,末尾有周琦摁的指印,指印旁被溅了几滴红墨,乍一看像是不均匀的猫爪印。 周行舟确实是这种人,事事安排妥当,不让周琦操心,连夫夫一人一半写就婚书也是自己全写了。 真是愚蠢的做法,这压根不是妥帖,这是专制,周琦对这桩婚姻一点也没有参与感,怪不得会不放在心上。 第88章 南宫宇想,日后他和周琦的婚书,他要周琦全写,每一个婚誓都要他牢牢记住。 周琦接过和离书后直皱眉头,这封和离书很长很长,从头到脚痛批了了一顿他和周行舟的婚姻,分析了周行舟如何可恶,如何与周琦的不般配。 南宫宇形容他和周行舟的这桩婚姻像是很丑的字写在撒着金粉的红纸上,没牙的老太太吃着酸梅,还故意做出酸倒牙的样子…… “自己抄一份放到清心峰,以后便和周行舟那种小人再无瓜葛,明天搬到玉林宫……” “不,今晚就搬!” 周琦更疑惑了,“既然和离书你已经拟好,那我只要按手印就好,为什么要让我再重新抄一遍?” “抄一遍,自然是让你记忆深刻,给我在脑子里烙下印子,你和周行舟已经和离了,再也不是道侣!” 南宫宇话只说了一半,其实让周琦抄这些不止是为了让周琦印象深刻,更是要让周行舟出关后一见到和离书的字迹,便知道这是周琦亲手写下的。 让他明白,周琦是真心和他和离的! “可是……”周琦又有疑问了。 “还有什么疑问,一并说出来。”南宫宇说。 “你不是有掌门夫人吗,为什么还要我搬到云林宫,情人难道不该自己住吗?” 可笑,自己住,还住在清心峰,住在周行舟的房子里,这算什么? 南宫宇冷哼一声,“周琦,你也常看人间的那些话本,见过当家主母暖床的吗……都是不知羞耻的小妾陪床。” 周琦小脸通红,像是喉头耿着一口气,他盯着南宫宇,很严肃地一字一顿道“我不是不知羞耻的小妾,我也没有爬床。” “好好好,你说是就是吧。”南宫宇说 “无论如何,现在回去收拾东西搬过来。” “我……你……为什么……” “什么?”南宫宇看着周琦张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失落的闭紧嘴。 “没什么”周琦忽然觉得没甚么意思,和南宫宇辩解自己爬没爬床,知不知羞耻有什么意义呢? 他马上要离开长虹了,再也不会和南宫宇见面,何必再与他多费口舌。 “我只是想,能不能明天下山逛一天,回长虹以后再搬到玉林宫暖……暖床?” “一天天,就想着玩。”南宫宇摆摆手。 周琦觉得他现在某些方面和周行舟越来越一样了。 具体是那一方面,周琦也说不清,但周琦能感觉到,南宫宇越来越让他失望了。 …… 清心峰,周琦抄完和离书时,已经半夜,月光一片凄冷,撒一半在和离书上。 周琦转了转腕子,站起身。 时间已经很晚了,但周琦不准备休息。 他确实要收拾东西,不是为了搬进玉林宫给南宫宇暖床, 而是因为明天,他就要彻底地,永永远远地离开长虹,再也,再也,再也不会回来。 “这个要带。” “这个也要带。” “那这个要带吗,周琦?” 周琦养大的小龙把爪子放到碧绿玉镯子上,冲着他眨眼,“这个可是很贵的喔,不带吗?” 周期摇头,“不带。” “那这个呢?”小龙尾巴盘着紫金做的剑鞘向周琦抬抬下巴,“带上这个吧,价值千金呢!” 周琦还是摇头,不带。 小龙眼睁睁看着周琦把那些破烂木头装到自己的行李里。 “你为什么不带这些宝贝?”小龙气呼呼地游到周琦面前。 它就是009,只是这次,009的运气很好,它不再是愚蠢的大鸟,也不是笨笨的土狗,而是威武的龙! 可是这次,在009看来,它的任务对象和前两任相比,实在是太弱了。 它是拯救美强惨的系统,这个周琦,是美,是惨,可他强在何处了,009实在看不出来。 现在他还要离开长虹,还只带着那堆破烂,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到时候穷困潦倒,又让它操碎心。 “真正价值昂贵的宝贝你不带,带你那堆破木头,以后我们到了人间,要怎么生活?” “我会做木工养活你的。” 009在紫檀木桌子上打滚,“做木工,能挣几个钱?我不要!” 周琦很看着009发疯,他不是不想带这些价值连城的金玉,但这些都是周行舟的东西,上面有周行舟的仙法。 周琦如果带了,只怕周行舟一出关,周琦就要被捉回来了。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苦的。”周琦哄009,一包周琦最爱的肉干,他大半都留给009,自己只吃一小半。 “我不!我不!你不行的,周琦!”009在周琦面前游来游去,大撒泼。 周琦知道这条龙看不上他,自从它破壳从蛋里出来,就看不上自己。 “好吧,好吧。如果你愿意跟着周行舟过,我也没有异议。”周琦低头系好自己的行李带,很小一个包裹,很适合跑路。 009眼睛瞪圆了,那肯定不行,它还是得跟着周琦走。 “我随便发发牢骚,好小琦,别怪我,我只是一条年轻的小龙捏,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009又钻回了周琦的衣袖中。 周琦最终带走的东西很少,很难相信,周琦在长虹生活了二十四年,在这里度过了二十四个春夏秋冬,最后他离开时,只带走了几件小小的工艺品。 其实这也不奇怪,人越厌烦一个地方,从这个地方带走的东西就越少,这里的人、事、物,都伤透了周琦的心,没有一件值得留恋。 但第二天跟着南宫宇下山时,南宫宇还是盯着周琦的行囊看,“你这里面是什么?” “我做的几件小玩意。”周琦含糊道,现在的他撒谎几乎不留痕迹。 “想着带下山,看看能不能卖了赚点钱。” “呵——”南宫宇很不为意,“怎么,你相公是长虹掌门,还能缺你这点钱花?” 周琦低着头没说话,南宫宇自讨没趣。 “那要是挣了钱呢?”飞到半山腰,南宫宇忽然说,“你想怎么花?想给谁花这钱?” 第86章 周琦心不在焉, 他在想怎么从南宫宇身边逃走的时,压根没有细思南宫宇话里的深意。 于是理所当然地答道 “我自己挣得钱,当然是给我自己用了。” “呵”南宫宇怪笑两声, “呵呵呵——” “有些人真没良心。” “没良心?谁没良心?”周琦疑惑道。 呼呼的风声在周琦耳边擦过, 南宫宇的心思实在太难捉摸,就像是御剑时的风。 “谁知道呢?反正不是我,说谁谁自己心里清楚!” 周琦闷闷应了一声, 他还是不明白, 但没关系,他很快就不用再去猜南宫宇的心思了。 两人到了景州——这是周琦要求的, “我从前听景州的师兄说, 这里每三天都是有一次大集会, 有各种各样的吃食和小玩意,很有意思。” 最重要的是, 这里小巷子多,四通八达,便于逃逸。 更何况今日还有大集会,人流量极大, 对周琦来说, 是逃跑的良机。 “这半年,周行舟没带你下山吧?”南宫宇拉着周琦的手走在集市上,周围都是小贩的叫卖声。 “其实……对, 从来没有。” “是不是还是跟着我好?”南宫宇有些得意道,“小汤圆, 好好跟着我,乖乖的,亏待不了你。” 周琦敷衍地点头。 但其实, 成婚这半年来,周行舟带着他下过几次长虹。 只是…… 周琦也很疑惑,每次下山,周行舟看他看的很紧,这他能理解,但周行舟时时刻刻告诫他,出门在玩,要小心妖怪,千万不要和妖怪走的近。 这太奇怪了,周琦很不理解。 不只如此,周行舟还对狐妖有一种特殊的,明显的敌意,甚至还有意……躲避? 什么狐妖岭,青山城,但凡有可能有狐妖出没的地方,周行舟宁原绕远路而行,也不愿领着自己经过这种地方。 周琦觉得这就是躲避。 “小琦,狐妖都不是好东西,不仅又骚又臭,心思还坏的很,你千万不要靠近它们,最好连狐狸也别碰,记住了吗?” 可周行舟是谁? 他是长虹第一人,修为高深,遇见修为一般的狐妖,不要拔剑就能解决,就算遇见千年妖狐,在周行舟手下也讨不到好。 为什么周行舟会带着自己躲狐妖? 周琦不明白。 周行舟和南宫宇,他们都是奇怪的人,说些莫名其妙的怪话,周琦不能理解。 走着走着,周琦见到了卖面具的小摊,停住了脚,他拉了拉南宫宇的衣角。 “小公子,您喜欢哪个?”摊主忙把摊前的面具往前推了推。 “这个集会里,我这面具是最全,最漂亮的。您看看,有老虎的、狐狸的、狼的……” “想要?”南宫宇问。 第89章 周琦点点头,他指了指摊子上的老虎面具。 “老虎,你是老虎吗?你适合这个”南宫宇伸手拿了件狸猫面具,南宫宇不自觉笑笑了笑 “你呐,撑死了就是只花猫。” 周琦接过花猫面具,没有说话,只是带上了面具,只露出来一个尖尖的下巴。 南宫宇笑的更愉悦,“早这么乖,多好,就不会吃这么多苦头了。” “去了集市,接下来还想去哪?” 南宫宇很暧昧地捏了捏周琦的手掌,周琦的脸圆圆的,手却很纤细灵巧。 他的话带着很强的暗示意味“趁着掌门夫人还没进门,小猫是不是得抓住先机?” 周琦心里另有盘算,“我的小木偶们还没卖呢,等卖了再说吧。” “谁会买你的木偶?”南宫宇很不赞同地摇头,终于说了句人话“好不容易做的,留在自己手里吧。” “不……”周琦摇摇头,他举起自己的宝贝人偶,问面具摊主,“老板,你收不收这样的小人偶?” 摊子老板只看了一眼小人偶,离开眼前一亮,急忙伸手接过,一双布满老茧的手仔仔细细地摸了三遍。 “小公子,你的手也太巧了。” 他的摊前也挂了几个人偶装饰,但和他手上的人偶相比,真是相形见绌。 不管是关节处、还是五官描绘,都极其细致用心,栩栩如生,这种木偶不该是在小摊上出现,只怕宫里的能工巧匠都没这本领。 “能给多少钱?”周琦问。 摊主心善,劝周琦道“小公子,你这手艺,该去更大的店,我这里给不出太高的价钱。” 周琦摇了摇头,“和你有缘,摊主,出个差不多的价就好。” 周琦一拿到钱,南宫宇的目光立刻无意间扫过周琦手上的钱袋子。 “呦,人生的第一笔金呐”南宫宇酸溜溜道,“该给谁用呢?” 这句话,周琦已经听南宫宇说了五六遍了。 他不明白,南宫宇作为长虹掌门,手里应该有白花花的银两,为什么非盯着他这几枚银钱? 周琦冲着南宫宇笑了笑,又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说“我想了想,你带我下山好辛苦,我想用这钱给你买礼物。” 南宫宇没用办法抑制自己脸上的笑容,索性背过身去,拉着周琦往前走。 “你是不是早就想好要给我花钱,拖着不说,吊着我,真狡猾!” “你想要什么?”周琦问。 “随便买呗。”南宫宇说,“我都喜欢。” 周琦猛的停在脚步,“你在这里等我好吗,我知道有一件东西很适合你,想给你个惊喜。” “适合谁?” “适合相公。”周琦补充道。 “哎,真拿你没办法。”南宫宇低垂着眼,唇角翘起,欣然同意,慢慢松开周琦的手。 “去吧。” 周琦松了口气,越过南宫宇,脚步轻快地往前走。 太好了,到目前为止,他的计划很顺利,只要一步步离开这里,离开南宫宇身边,他就能…… “等一下!” 周琦的脚步蓦地停住,不应该啊,难道是南宫宇发现自己的心思了,他从哪看出来的? 周琦僵直地站了很久才转身 “还是事吗,相公?”周琦在相公这两个字上咬的很紧, 这是周琦第一次主动叫南宫宇相公,南宫宇脸上的愉悦遮掩不住。 “没事,早去早回。” …… “你这珍珠粉是真是假?”刚买完步的妇人提着篮子,在小摊前驻足。 集市最尽头的摊子是租金最少的,市集最偏僻的摊子,相应的,这里的人流量也少的可怜。 “当然是真的,您要是用了,保准这皮肤和我一样,水嫩光滑!”摊主长得很好,阳光照耀下,脸上的绒毛都变成了金色。 “再加上这瓶返老还童水,保准您年轻二十岁。” 妇人扫了小贩一眼,“像你,妖妖道道的男狐狸精?” “那……”小贩正说着,忽然目光看向夫人身后,瞳孔睁大,猛的愣住了。 “不必像我……” 他快走两步上前,越过妇人,伸手拉住逃窜路过的周琦,在他身边站定。 “像他,像他这么样?他可是我师兄。” 周琦被猛的一拉,吓得呆站在原地。 “他……” 周琦长得实在太乖,妇人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那很好了。” “原来是你!”周琦一扭头,一时又惊又气,他差点被吓死。 逃亡路上忽然出现一只手拉他一把,周琦还以为南宫宇反应过来,来抓他了。 “夫人,买一瓶吧,包变白的。”汤泉笑盈盈地说。 “那拿一瓶吧,就看在你师兄的面子上。” 等妇人付了钱,揣着篮子走了,汤泉才出声。 “怎么,你也被赶下山了?周琦师兄?” 说话间汤泉已经卷好铺盖,他今天给自己画的脸太艳丽,不适合卖东西,索性收摊离开。 但显然他想带走的不只是自己铺盖——汤泉的手拉着周琦的胳膊不松开。 “有人追我,我得走了。” “好久没见师兄了,师兄不想我吗?汤泉拉住周琦胳膊,一双狐狸眼弯了弯“看在周琦师兄帮我卖出一瓶珍珠粉的份上,我来帮你。” …… 南宫宇等了很久,发了无数个传音符催促周琦。 他无数次想迈步去找周琦,可他又怕自己离开了,周琦这个傻汤圆回来找不到他哭鼻子。 可是集市上的人越来越少,周琦依然没回来。 在南宫宇身旁面具摊摊主也收东西离开时,南宫宇终于忍不住了。 也许小汤圆是迷路了,他想。 他应该正蹲在哪个角落抹眼泪呢。 南宫宇目光快速扫过周围的每一个人, 不是,不是,都不是。 走到集市尽头,南宫宇见到一个蹲着哭泣的小小身影,很像周琦。 不,一定就是。 南宫宇走过去,蹲下身拍了拍他“小汤圆!” 那人回头,眼皮哭的肿肿的,但不是周琦。 南宫宇烦躁地踢开脚边的石头,这是集市最尽头了,周琦能去哪里呢? 不回长虹,他能去哪? 和周琦相处时被他忽略种种可疑细节一点点浮现出水面。 周琦服软的太快,是为了逃跑做准备。 周琦临走时叫他相公,故意讨他欢心,是为了逃跑做准备。 周琦说用自己的钱为他买礼物,是为了离开他,逃跑。 这么热的天气,周琦却特意穿了外袍,裹得像要过冬的小猫。 周琦今天就是想离开,他再也不回长虹了, 南宫宇摇了摇头,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周琦不会再抛弃自己第二次,周琦不会的。 周琦一定还在附近,他得找到周琦,问问他。 他一定是迷路了。 南宫宇的步子越来越快,集市人来人往,还有不少人戴着面具,找到周琦实在太难。 南宫宇用了搜寻气息的法术,可意外的是,没有起作用。 南宫宇脸色从游移不定变得阴云密布。 周琦用了遮掩气息的法术,那就意味着,他是故意的,故意逃走的。 “周琦!” 南宫宇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带着狸猫面具的男子,身形、衣着都和周琦极为相似,他的身边站着位五大三粗的壮汉——看着很像人贩子,据说这种人贩子有种厉害的迷药,随便拍一下落单路人的肩膀,那人便会乖乖跟着人贩子走。 那是周琦! 先不能打草惊蛇,南宫宇想,不能再让周琦跑了。 他偷偷尾随其后,想找到了合适的机会抓住周琦。 一定是那壮汉骗了他,周琦傻乎乎的,太容易被骗了。 南宫宇想,下不例外,以后确实不能再带周琦下山了。 一直等到“周琦”和壮汉走到城外,南宫宇才飞身上前,拦在两人面前。 “这位仙人,我们认识吗?”“周琦”身边的壮汉疑惑道。 “跟我走,周琦”南宫宇压根不屑于和这种拐骗小孩的人贩子辩驳,他直接走上前去,伸手摘下“周琦”的狸猫面具。 啪的一声,面具掉在地上。 这不是周琦,而是个眉目丑陋的男子,像个刚成人的猴子。 “相公,他好凶,我好害怕。”男子拉着壮汉的手,头靠在壮汉的胸膛嘤嘤哭泣,“快安慰人家啦。” 壮汉神色尴尬,急忙抽回手,冲着南宫宇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仙人,您见笑了。” 南宫宇没心思看这对丑情侣打情骂俏,他失落地转身离开了。 这对丑人盯着南宫宇离开后,竟然转身回城了。 回城后,丑猴忽然对着壮汉眨了眨眼,“怎么样,我这手艺,靠谱吧?” 第90章 第87章 壮汉伸手撕下来自己的“脸”, 露出自己的第二张脸——他正是周琦。 “这次多谢你”周琦道。 汤泉是狐妖,专爱研究变幻人形,作各种形态的面具。 他主动提出要帮周琦打掩护, 躲过南宫宇的搜查。 他把自己画得丑陋瘦小, 戴上周琦的狸猫面具,把周琦伪装成壮汉,以此误导南宫宇, 让南宫宇以为自己才是周琦。 “”师兄接下来想去哪?”狐妖问道, 他低着头,撒娇似地拉着周琦的手 “师兄人生地不熟的, 跟我去狐狸洞做客好不好?” “汤泉, 不怪我让你写食堂举报信, 连累你被赶下山了?”周琦问道。 “不怪,我是妖怪, 上长虹本身就是凑热闹的。”狐妖似是想到什么,忽然叫道 “诶呀,汤泉那是假名,人家姓胡, 在家排行老三, 所以叫胡灿。” “师兄,去我的狐狸洞坐坐吧,让我摸摸你的脸怎么长的。”胡灿道。 作为一个热爱画皮的狐妖, 他专爱研究美人,妖艳的, 端庄的,风情万种的,找出他们究竟美在何处, 再一一画在自己的“人皮”上。 他听说长虹第一人周行舟长得清冷俊逸,是举世无双的美男子,这才想上山去一睹真容。 但没想到,他见到了周琦,眉眼带笑,容色动人,简直是比着他的审美点长的,这就是胡灿的理想长相。 胡灿做梦都想摸一遍周琦的脸,研究一下周琦究竟是如何长出这等容色的。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长虹那次,你是怎么发现我是妖怪的?”胡灿又想起一件事,他被赶出长虹时太仓促,还没来得及问周琦,他究竟是怎么认出自己是妖怪。 “额头”周琦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又指了指胡灿的额头,“你画出来的额头像是寿星公。” 胡灿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太光滑,他又观察了周琦的额头,周琦的额头明暗面明显,暮色的照耀下,光影错落。 “原来是这样”胡灿喃喃自语道,态度变得更加殷勤,“师兄好厉害,别走,再教我几手,好不好?” “我们有缘再会。”周琦笑了笑,不为所动,被周行舟骗,被南宫宇骗,周琦现在已经失去了信任人的能力。 尤其是被夸奖,南宫宇夸他木工做的好,可到头来,还不是一把火烧掉了他的宝贝疙瘩们。 周琦没有力气去相信任何一个人,转身离开 “师兄!”但胡灿紧紧跟在周琦身后,像一个锲而不舍的尾巴。 …… 周行舟这次闭关,日进千里,修为扶摇直上。 闭关前,紫阳真人曾经找过他,对周行舟说,“行舟,你时候快到了。” 周行舟不以为意地摇头,他的目光落在被罚练剑的周琦身上,“还早呢,师傅,更何况,小琦还差的远,我不放心。” “行舟,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紫阳真人感慨道,“成仙这条路,本就是孤独的,你何必强迫小琦他……” “师父!”周行舟皱眉,“你不必劝我。 您知道的,任何事情,只要我认定了,就一定会做成,哪怕是不择手段,甚至是……” 冒天下之大不韪。 “如果我当初听了劝,没有修仙,现在只怕凡间碌碌无为的王孙公子,哪里还会有如今的长虹第一人?” 紫阳真人抬头看天,笑着叹气,他这徒弟凡事都爱强求,只是,感情的事,真的能强求来么? “师傅,我此次闭关,最短三个月,如果长了,更不知何时才能出关。小琦他……希望师傅能帮忙照看一二,千万不要让他下山” 吞心妖的幻境中,周琦和一个妖力低微的男狐妖成亲之事,始终是周行舟心里的一根刺。 周行舟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让周琦遇上狐妖,甚至连狐狸,也不能出现在清心峰。 可是他如今一闭关,变数太大。 “哎——这我哪管的了?”紫阳真人摊手。 周行舟想到了紫阳真人会拒绝自己,他素来不爱管这些家长里短的小事。 “小琦不只是我的妻子,也是您的徒弟,您就忍心不管他吗?” 周行舟磨了很久,紫阳真人终于象征性地松了口。 “哎……罢了,我尽力而为吧。” 周行舟这才安心闭关调理,短短一月就接连突破三重大关,甚至心里出现了一界仙池。 古书有记载,心中出现仙池,里仙途已是不远。 可周行舟到了后期,开始心绪不宁, 他的心竟然出现两界,一界现在仙池,一界现出清心峰。 仙池云雾弥漫,流水潺潺。 清心峰中的周琦缩成一团,哭的委屈又可怜。 心有两界,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周行舟强行压下去心中清心峰一界,告诫自己,“不要想太多,小琦现在很好。” 可他似乎听到了周琦的哭声,他在叫自己 “周行舟,求求你,快出来,” 很微弱,却像丝丝缕缕地往心里钻。 周行舟忍不住睁开眼,可周琦哭声却停了,轰隆一声雷响,雨声掩盖了一切。 刚才的哭声或许只是他的错觉。 周行舟又闭上双眼。 只是,受到莫名的哭声影响,周行舟心中清心峰一界越来越难压了。 甚至连界中的周琦也有了变化,他被一条野狗追着往前跑,变成一只小猫,被路过的狐狸叼进了狐狸洞。 “专心,周行舟。” 周行舟对自己说。 “一切不过是心魔,小琦正在清心峰乖乖等着你。” 周行舟还是提前一个月出关了,彼时周行舟心中两界——清心峰已经完全压过了仙池,周行舟的心里全是周琦的音容笑貌,以及…… 他在吞心妖幻境里见过的,狐妖和周琦的婚礼。 如果周行舟真的再硬撑下去,只怕真的要入魔。 周行舟一出关,便立刻飞回了清心峰。 清心峰半山腰的宫殿是他和周琦的家,周行舟亲自题的殿名——玉舸殿,暗含他和周琦的名字,让人一见殿名,便知他和周琦是一对般配道侣。 可是现在写着玉舸的牌匾被扔到地上,玉与舸之间被剑划开,碎成两半。 周行舟心里一突,推门而入,风随着周行舟进入殿内,吹动白色纱幔。 殿里空空荡荡,没有周琦,没有周琦心爱的小木偶,连桌子上周琦经常捣鼓木头留下的木屑也没有。 没事的,周行舟安慰自己。 也许周琦只是搬回自己的小木屋里去住了。 周行舟往殿里走了几步,忽然见到桌上木制镇尺下压着一张对折合上的宣纸,墨迹透过纸背,不必打开便知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周行舟抽出这张纸打开,只看了开头便克制不住,喉头涌上一口血腥气。 这是——和离书!是周琦亲手写的和离书,周行舟对周琦的一切都万分熟悉,它很确定,这就是周琦的字迹。 周行舟压着惊慌和怒意继续往下读,气息反倒渐渐平稳。 和离书上的字迹是周琦的字迹,可是口吻却不是周琦的口吻。 什么 一定是周琦受人教唆,脑袋糊涂了才在别人的恶意引导下写下的这封和离书。 周行舟慢慢吐出一口气,没事的。 只要周琦还在山上。 只要周琦没有下山,只要他没遇见那个命定的狐妖,一切都好说。 周行舟马不停蹄地赶去了云雾岭。 令他出乎意料的是,周行舟没见到周琦的木屋,或者说他只见到了一个木屋架子。 空地上不少工匠来来往往,忙着新建一座木屋。 “不是,这也太难了”工匠对着图纸比划,“这么精巧的设计,究竟是谁想出来的?” “匠师,这里原先的木屋去哪了?”周行舟拦住了过路的工匠,开口问道。 “早被烧了,掌门让我们复原这座木屋”工匠抬手遮了遮毒辣的日光。 “掌门?哪个掌门?”周行舟很疑惑,他闭关前,南兴云还病重,难道如今竟然病好了? 周琦的木屋为什么又失火了,究竟是意外,还是有人有意为之? 他闭关的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工匠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个茫然的笑,他并不清楚这些。 “给你们监工的是谁?” “李仙师,在那呢!”周行舟顺着工匠的指向走过去,看到了李源。 “李源!” 正在监工的李源坐在工匠临时搭建的草亭中,对着南宫宇给出的图纸发愁。 一来南宫宇把周琦的木屋画的实在太抽象,二来,周琦心灵手巧,为这座木屋花费了不少心血,这木屋构造称得上榫卯天成,曲尽其妙,除了周琦,一般的木匠很难复刻。 南宫宇倒是一把火烧了痛快,现在吩咐再建,可真是难倒李源。 第91章 李源正看的入神,却被冷冷的一声喊歪了头。 他见到阴霾密布的周行舟,愣了一下,心里警铃大作,大叫不妙。 周行舟竟然早一月出关,怎么不去找掌门,反倒找他来了。 李源还没想好怎么解释,才能不引火烧身。 他只好陪笑道“大师兄,前几日失火,琦师兄的木屋又被烧了,我们如今正在修补。” “我只问你,周琦去哪了吗?”周行舟眯了眯眼。 李源抿嘴,眼珠在眼眶里极快地转了转,别说他了,现在没人知道周琦去了哪。 “前几日……掌门江雨带着琦师兄下山去了……但是只有……掌门一个人回来的……所以……” 下山,还把人丢了。 周行舟一时心神俱震,“前几日,究竟是多久前的事?” “已经一月有余。” “修复木屋,我只是奉命行事,大师兄。”李源为人圆滑,特意讨了个巧,透了个底给周行舟 “掌门他应当是您的故人。” 故人,周行舟眉头一拧,很快反应过来什么,眼底闪过恨意,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粗话,“阴魂不散的腌臜野狗。” 周行舟到玉林宫时,南宫宇正低着头听长虹各地线人的汇报。 “永州今日未发现目标踪迹” “定州今日未发现目标踪迹” “京城今日未发现目标踪迹……” 线人们手里都牵着一条皮毛油光水滑,支棱着耳朵,眼神机警的短毛黑狗。 这是搜魂犬,身价千金。 “南宫宇!”周行舟没想到南宫宇这厮还能卷土重来,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你把周琦藏哪了?” “你出关了,周行舟?”南宫宇没有抬头,目光黏在手上的小木偶,“提前一个月出来,竟然还没有走火入魔,真幸运的让我嫉妒。” “别废话,我问你,周琦呢!” 周行舟是何其聪明敏锐,心机深沉的一个人,见到了被火烧毁的木屋,见到了周琦写的和离书,见到了坐在玉林宫的南宫宇。 这两个月来发生的种种,他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 “你把周琦弄丢了,是吧?”周行舟冷冷道。 “我没有!”南宫宇忽然抬头,双眼红的吓人。 “都怪你,周行舟,你心机深沉,诡计多端,故意离间我和周琦的感情,如果不是你……” “呵”周行舟不愿意和南宫宇这种人废话。 长久以来的严苛修行,让他从不会把一点精力浪费在无关之人,无关之事上。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周琦。 最好在他遇见不该遇见的人之前找到他。 周行舟压住把眼前的南宫宇大卸八块的心思,扫了眼玉林宫前站成一排的线人和搜魂犬,轻嗤一声 “这就是你找小琦的办法?” 南宫宇冷哼一声,“你什么意思?” “就你这种找法,找到周琦,只怕要猴年马月了。”周行舟淡淡道。 “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 周行舟没理他,转身就走,走到门边时, “等等”南宫宇出声了, 他最终还是被周行舟的话影响了, “周琦跑了,谁也不愿意,我们不如合作”他停顿了一下,强调道“暂时合作!” 第88章 周琦最终在城外找了租了一处小屋落脚, 他自信不论是周行舟还是南宫宇找不到自己,他会遮掩气息的法术,不只是会, 还很精通。 从前周琦练这个是为了捕野兔吃, 没想到越练越好,后来野兔不常抓了,这个法术反越练越好, 即使连搜魂犬这种搜人神兽, 也难寻他的气息。 周琦打理好自己的小院,很满意环顾四周, 却又听到了一声“师兄!” 胡灿站在隔壁小屋的屋顶冲着周琦招手, “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周琦转身回屋, 砰的一声关上门。 胡灿眨了眨那双狐狸眼,抹了抹鼻子上并不存在的灰, 他是不会放弃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周琦有时会去集市买菜,有时会去砍树做家具, 只是胡灿总是纠缠着他, 足足半个月的每一天, 越挫越勇。 “琦师兄,又去买菜呀?” 每次周琦经过,胡灿一定会出门打招呼, 有时候一袭白衣,微微抬头, 还这一双睥睨的丹凤眼,清清冷冷地浅笑,“琦师兄好。” 有时候一身烈火红袍, 画一双桃花眼,放肆不羁,爽朗大笑“琦师兄好。” 有时候穿着黄澄澄的衣褂,吊儿郎当地露出虎牙邪笑,“琦师兄好。” 胡灿心想,这么多款,总有一款周琦会喜欢吧。 可周琦都不理会。 胡灿失魂落魄,几近心灰意冷。 他今天起晚了,连人皮也没时间细细描绘,只仓促画了鼻子,鼻子眼睛便都用的自己的。 可今日周琦却停住脚步,瞥了眼胡灿的鼻子,忍不住道“你的鼻子今日画的有点歪了。” 胡灿更失落了,他想自己真是没希望了,秉承着死前也要做个饱死鬼的想法,他得趁机占周琦点便宜。 “唔——”胡灿柔柔靠在周琦身边,一副妖媚做派,冲着周琦只抛媚眼,“人家最近总画不好鼻子~琦哥哥帮帮我。” 周琦用一个指头轻轻推开胡灿,面无表情地走了。 胡灿很失落,长老们说,他们狐妖生的美丽动人,是最讨人喜欢的妖精,随便勾勾手指,便有无数男人女人排队等着上钩。 这到他这里,怎么就不行呢? 这是最后一天,这也是胡灿的最后一次勾引。 胡灿没有见到,在不远处,周琦肩膀忽然开始抖动,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周琦清了清嗓子,回头冲着胡灿喊了一声,“陪我去买菜吧,狐狸,回来给你画鼻子。”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胡灿没想到,周琦竟然吃这庸脂俗粉,撒娇卖痴这一套。 来到菜场,周琦只买了一小块牛肉,他今天吃炙肉。 “买点绿椒吧”胡灿指了指小贩面前新鲜的绿色尖椒,青翠欲滴,还带着露水,一看就是早晨现摘的。 “我不吃尖椒,很辣,而且是阴险的辣,我不喜欢。”周琦撇了撇嘴,扭过头去。 “琦哥哥”胡灿拉着声音,尾调甜腻“我会做尖椒,让我做吧。” 周琦这才把尖椒放进菜篮,低头眨了眨眼,“好吧,信你一次。” 这是周琦半月来,第一次踏入胡灿的小院,与周琦小院中全是木头相比,胡灿的小院里都是画着人脸的画布,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我以为你只喜欢年轻鲜妍的美人”周琦看着那些迟暮老人的画像,显然很意外。 胡灿挠挠头“我喜欢研究人的长相,喜欢看着人是如何长大,又是如何变老,这是自然规律…… “唔,为什么要讨厌老去?我们狐狸,即使像我这样的九尾狐修炼成精,也不过活一百多年。 ” 周琦没说话,沉默地拿起画笔替他改了改画布上的人像。 “人老去,不是这么老的”周琦拿笔细细在纸上描摹,“人老去,不是只长皱纹,皮肤也会松垮,还会长老年斑,老去很可怕,所以人人修仙。” 胡灿手脚麻利地洗了洗青椒,随意答道“可正因为会老去,活着的时光才显得弥足珍贵。” 胡灿一回头,发现周琦正歪着头,像是是第一次见他,又露出一个笑来。 胡灿赶忙低下头,一时心如擂鼓——周琦一笑,就笑到狐狸心巴上了。 稍顷,胡灿机警地打量周围,满意地眯起一双狐狸眼,好在这里没有其他狐狸和他抢周琦。 午饭是胡灿做的。 “好好吃。”周琦尝了一口,由衷赞叹道。 胡灿做的青椒一点也不辣,反倒带着点咸甜。 胡灿得意洋洋地叉腰,冲着周琦眨眼,“琦哥哥,下次我给你做鸡吃,我做野山鸡做的可好吃了。” “有机会再说。”周琦含糊道。 胡灿趁机得寸进尺,一屁股坐在周琦身边,伸出狐狸爪子摸上周琦的手,“我们以后一直在一处好不好,琦哥哥,你一个人住也没意思,我们……” 周琦眼底亮了亮,但很快垂下眼,“不必了。” 周琦起身离开回了自己的小院。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他已经不能再抱有希望了。 他承认,胡灿叫他琦哥哥的时候,周琦爽到了。 他在长虹这么多年,一直以来被打压,被忽视,被比较…… 在胡灿昨天叫娇滴滴他哥哥的时候,周琦很想笑,一半是为胡灿的滑稽可爱发笑,一半却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 周琦知道自己这样很虚荣,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这样庸俗的一个人。 可周琦不敢再与人深交,前脚亲亲热热叫他小琦的,后脚偷偷烧了他的木屋,上一面叫他汤圆的,下一面骂他是爬床的表子。 第92章 更别提狐狸狡猾的本性了,谁知道他哪天会把周琦一脚踢开。 接下来的日子,周琦的冷淡一如既往,甚至比之前更甚。 直到胡灿变成了一只血淋淋的狐狸,挣扎着爬到周琦门前。 …… 长虹玉林宫。 “掌门,江州的搜救犬发现了周琦的气息,周琦也许在江州。” “周琦的气息?”南宫宇直接打断了线人的话,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双眼发亮,“好,好!现在马上去江州!” 周行舟依然坐着,吹了吹 没人能理解,明明酷暑,周行舟却还要喝热茶的古怪习惯。 南宫宇扫了眼不慌不忙的周行舟,冷嗤一声,“老年人反应就是慢,如今都查到周琦的气息了,你还在犹豫什么?” 周行舟没理会上蹿下跳的南宫宇,轻飘飘地对线人说道“别急,继续说下去。” 线人的声音有些迟疑,但仍旧继续道“但我们没见到周琦,而是见到了一个狐妖摊贩,他身上有周琦的气息。” “狐狸?”周行舟猛然站起,如临大敌。 周行舟心细如发,清楚周琦的一切,知道周琦会掩盖气息的法术,搜魂犬搜不出。 但此法有一处弊端。 这法术能将周琦身上的气息,甚至他周围数十米的味道全部掩盖干净, 但和他频繁接触过人或物,一旦离开他百米以外,这法术便不生效了。 因此周行舟在搜魂犬的鼻子上下了一道法咒,它们闻不到周琦,但能闻到周琦接触过,后来又远离的人或物。 所以…… 周行舟捏紧手中的茶碗,啪嗒一声,茶碗碎了,温热的茶水浇了周行舟满手,连衣襟都湿大半。 “真人?” “没事。”周行舟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从不愿意让别人察觉自己的心思。 他还想坐下,可是只坐了一不到一刻,便立刻站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食他的心。 “马上下山,马上去江州。” 江州街头,周行舟和南宫宇并肩而行。 两人却隔得远远的,一人牵着一只黑色搜魂犬。 宽阔的主街道前有两道分叉路口,各自通往两个小街巷。 “它说往右走。”周行舟沉声道。 “我这只说要往左走!”南宫宇大叫。 周行舟皱眉,他真后悔和南宫宇这种人火药桶合作。 “那你往左走吧。”周行舟自顾自往右街走。 谁知南宫宇跟着周行舟也往右街来了,嘴里念念有词,“我看是你故意的,想先找到周琦,没门!” 周行舟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他真的很厌烦南宫宇这种人。 江州民俗多样,连街头的摊子卖的东西都与别处不同,什么甘草橘,半梅蜜饯、菩提手串,小贩们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人多了,气味也杂,周行舟手里的搜魂犬走的慢了许多,但一直在坚定前进——方向没错。 最终搜魂犬在一个无人的小摊子面前停了下来,摊子上卖的是胭脂水粉和几张人像画。 他闻到摊子上有狐狸的骚味,眼里闪过杀意。 周行舟和南宫宇手上的狗忽然冲着同一方向狂吠起来。 “他还没跑远!”南宫宇指着狗叫的方向,有一个狐狸四脚狂奔,冲着城外跑去, “他一定认识我们,所以才跑的这么快!” 周行舟当即牵着狗追了上去,南宫宇紧随其后。 一定要问出周琦的下落,南宫宇想。 两人一直追到城外,前后夹击,终于堵死了这只狐狸的出路。 “周琦在哪?”南宫宇问道。 狐狸摇了摇头,眼眶里盛着琥珀色的眼珠无辜又可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周琦?” “还敢说谎,你身上都有他的味道!”南宫宇逼问道,他一剑钉住了狐狸的尾巴毛以作威慑。 狐狸张了张自己的嘴筒子,口出人言,“小人每日都走街串巷,也许,也许和仙人您口中说的周什么擦肩而过,才染上些味道,也未可知……” “真的?”南宫宇竟然有三分信了。 说到底,他没把眼前狐狸当回事,一只小狐妖,没那个胆子敢骗金丹修士。 狐狸忙点点头。 此时周行舟却笑了,他直接抽出手中若期琦剑,剑刃锋利,一剑将狐狸捅了个对穿,鲜血瞬间从狐狸的腹部汩汩流出。 “既然不知道,那你就去死吧!” 狐狸当即双眼往上翻,没了生息。 “你干什么!?” 南宫宇从来没见过周行舟下手这么狠过,对一个小小的狐妖。 “你疯了吗,周行舟,我们连周琦的下落都没问出来,你干嘛要杀他?” 周行舟没说话,对他来说,找到周琦是早晚的事,杀死真正的情敌却是刻不容缓。 第89章 昨夜下了一场暴雨, 周琦一出门,发现栅栏外躺着一只血淋淋的狐狸,流的血甚至把周边的土地都染红了。 周琦看着脚边的它, 先是愣住了。 他后退两步, 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绕过奄奄一息的狐狸,走到了胡灿的院落里去。 “胡灿, 你在吗?胡灿!” 周琦叫了两声, 小院静悄悄的,没有人应。 “你的同类受伤了, 胡灿!救救它!”周琦又喊了一声, 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也许胡灿出摊了, 他恰巧不在,周琦想。 可是今天胡灿一般出摊不会这么早, 而且昨天晚上,周琦也没有在屋里听见胡灿收摊回来时,板车压在路面上的咯吱声。 那个板车很难用,轮轴处老化地厉害, 周琦很早就想他做个两个新轮子换上去。 今天胡灿也没有站在门边给自己打招呼, 周琦昨天还在想,这只狐狸一天换一个风格,留给胡灿的风格可不多了。 可是胡灿不见了, 没有再亲亲热热地叫他琦师兄,没有咬牙推着板车去出摊…… 所以外面躺着的那只, 深受重伤的狐狸,是胡灿? 周琦本能地想逃避这个事实,但避无可避。 他走出门, 在昏死的狐狸身旁停下来,他慢慢蹲下身,轻轻地捧起这只满身是血的狐狸。 周琦不是兽医,只能先简单替胡灿止血,万幸的是,胡灿还有气息。 他盯着昏睡的狐狸,狐狸胸膛起伏微弱,火红色毛茸茸的胸毛沾满了血,身上缠满了白布条。 “你也骗人呐,胡灿。”周琦喃喃道,“你明明只有一条尾巴,还吹牛说自己是九尾狐。” 狐狸似乎是听到周琦的责怪,慢慢张开了自己的嘴筒子。 “快走,琦师兄。” 狐狸的嘴筒子一张一合,只会说这一句话,“他们要来了,别再被他们抓住!” 周琦脸色变了。 “你遇见谁了?” 可惜胡灿又昏睡过去,人事不知。 胡灿不用回答,周琦也知道他遇见了谁。 “为什么不供出我呢?我又不会死。”周琦叹道,“你真当自己是九尾狐,有九条命?” 胡灿病的太重了,周琦不得不出门去请妖界的大夫,恰巧江州就有一位妖界大医——虎妖。 虎大夫的医馆坐落在山顶的山洞里,排队的妖怪从山顶排到山脚。 周琦呲着牙,努力做出很凶狠的样子,对着守门的小虎妖,手中的剑只拔到一半,便被领进来虎妖的山洞。 “你一个人间的修士,找我看病?”虎妖坐在石桌前,两只毛绒绒的爪子环胸,吊起两只圆圆的虎眼打量着眼前的周琦。 “不是我,是一只狐狸,他被剑刺伤了,危在旦夕。” “你这么凶,怕不是你刺伤的吧?”虎妖戏谑道。 “不是”周琦一下子泄了气,“是被长虹的若琦剑刺伤的。” 虎妖一下子变了脸色,“若琦剑?” “那狐妖是不是为非作歹了?这我可不敢救。”虎妖摇头,目光直勾勾地定在周琦手里的剑上。 “不是他的错,是我,是我连累了他,求求你救救他。” 周琦察觉到虎妖的视线落在自己手里的剑上,他猛然抬头,看着满山洞琳琅满目的剑,忽然有了信心。 周琦手中的这把剑不必若琦剑差。 周行舟找尽天材地宝,遍访炼剑名师,为周琦做的一把举世无双的好剑。 这把剑确实很好,甚至还被南宫宇看上过。 “如果你可以救他,我手中的这把剑就送你了。” 虎妖眼前一亮,但很快又冷静下来,“真的吗?别是骗我的吧?常言道,修士宁死不丢剑,你真的愿意把这把剑给我?” 是的,周琦当然知道修士宁死不丢剑的说法。 剑是修士的第二条生命,这不是危言耸听。修士在得到了自己第一把剑后,要歃血祭剑,终生与剑相伴,不断磨合。 修士的剑里藏着修士的道——没了剑的修士是不能飞升的。 第93章 “会的,你相信我。”周琦道。 他确实舍不得这把剑,周琦还记得他第一次拿到这把剑时的激动心情,虽然轻盈,却足够锋利,削铁如泥。 他足足抱着剑睡了一个月才松手。 但现在,没什么比救下狐狸的性命更重要。 “行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地走一趟了。”虎妖这才背上药箱,跟着周琦走了两步却又停下,“你那剑,能不能现在就给我玩玩?” …… 玉林宫。 “我早跟你说了,不要杀那只狐狸,现在好了,狐狸没死,反倒趁机跑了!它一定是去给周琦通风报信的,如今周琦肯定要跑的远远的,更难抓了!” “若不是你拦着我再补一剑,我怎么会失手?”周行舟的耐心几近告罄。 杀人杀妖杀魔,周行舟手下从不留情,尤其是对情敌,更是要秋风扫落叶,一个不留才对。 补刀是个好习惯,周行舟一直都有,可这次,他要再往那只可恨的狐狸身上再补一剑时,却被南宫宇阻止了。 铿锵一声,若琦剑的剑锋被南宫宇挑开——南宫宇似乎有心救下这个狐狸精。 “别打了,它已经死了,你何必要屠戮尸体?” 那狐狸濒临死亡,忽的爆发出一股力量,窜了出去,一溜烟便消失了。 “南宫宇!”周行舟发现狐狸跑了,低喝道。 此时他才明白,南宫宇压根没准备和他一起找周琦,他这点腌臜心思,周行舟再清楚不过。 南宫宇恐怕以为这狐狸精是周琦的好友,他从自己手下救下狐狸精,怕是指望着这狐狸精死前能提一两句南宫宇的好话。 事到如今,南宫宇竟然还想着在周琦面前拉踩自己! 他想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会和这种蠢蛋合作。 “你压根不懂那个狐狸是……”周行舟话说到一半又顿住了,这种有关小琦的秘密,何必告诉南宫宇呢。 “我不懂什么?” “没什么,以后我们找小琦,各凭本事!”周行舟抱着若琦剑起身道。 彼此猜疑,各自之间心怀鬼胎是没办法合作的。 貌合神离的两人就此决裂。 …… “得用一味难得的仙草”虎妖眯着眼道,摇头晃脑道 “椒丘草,治伤病的圣药,千金难求,长在极寒之地的悬崖峭壁上……” 周琦眉间一拧,极寒之地,很远很远,最快来回也要一月有余,胡灿能撑得住吗? “不必担心,我这里刚好有一株,不过嘛……” 虎妖摸了摸手中的剑,“这个你可不许找我要了!” 周琦沉默了很久,终于道“好,我不要了,这剑你拿走。” 一服药下去,胡灿终于不再发热,伤口也有了愈合的迹象。 “你真傻!”009站在周琦肩旁,“救了这么个狐妖,把剑都扔了,周琦,你这样好怎么修仙?还怎么飞升?怎么变强?” “我就是傻,我还会一直傻下去。” “什么意思?”009蓦地睁大眼,“你还要怎么样啊你?难道你真看上了这只狐狸?他有什么好?” 周琦没说话,因为他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罢了,罢了,009转身爬回周琦的衣袖中,跟周琦相处这么久,它现在已经觉出味了。 周琦慢慢在变化,他越来越有主意了,009支配不了他。 这些日子,周琦总在深夜里想到胡灿的,周琦不得不承认,胡灿很不一样,和长虹那些人很不一样。 他温柔善良,性情平和,连观念都和自己一致。 周琦在这里住了半个月,每天看着胡灿在隔壁又笑又闹,冲着自己撒娇卖痴。 “哥哥教教我嘛!” “哥哥究竟是怎么画的,这么传神?” “我好喜欢哥哥,喜欢哥哥的长相,喜欢师哥哥的木工手艺,喜欢哥哥的一切一切。” “琦哥哥可真好!” “好喜欢哥哥,好想嫁给你。” 周琦的心动了,他明白了什么是喜欢。 原来从前他对周行舟,对南宫宇,对长虹的那些师兄师弟都不是喜欢,不是爱。 喜欢是一种微妙的,愉悦的感觉,想到他会忍不住翘起嘴角,想到他的时候,心在跳舞。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会很开心,食欲大开——人的胃比人的心更敏感。 他是胡灿。 如果不是这次意外,周琦不会察觉到。 这一次,是周琦自己发现了自己的心,他喜欢胡灿,喜欢这只天真烂漫,日日出摊也卖不了几个钱,爱吃烤鸡,性情温和的狐狸。 胡灿醒的时候,周琦坐在床脚,头歪着打盹。 “琦哥哥!”胡灿睁着眼,“是你救了我嘛?” 周琦慢慢睁开眼,点点头。 “随意这些日子,都是你在衣不解带地照顾我?”胡灿惊喜道,“那我这一剑挨得可真值得。” 周琦笑了,“那你该怎么报答我?以身相许怎么样?” “以身相许?”胡灿眨巴两下眼,“还有这好事?” 胡灿爪子挠了挠自己的嫩肉,“好痛,是真的!” 他忽然用被子半掩着面,期期艾艾道“琦哥哥,可不要骗人家!人家要当真的!” 周琦郑重其事地点头,“是真的。你愿意吗?” 第90章 “我当然愿意了!”胡灿点头像捣蒜, “琦哥哥,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喜欢上你了。你又漂亮, 又聪明,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好的人,一想到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我就好开心!” 胡灿高兴地变回原型, 在床上旋风一样地打转, 最后伸出四个爪子,飞扑到周琦的怀里。 “当心伤口裂开。”周琦小心地抱住胡灿。 “早好了, 琦哥哥”胡灿在周琦地怀里, 亲亲热热地用嘴筒子去蹭周琦的脸, 眯着一双狐狸眼不停地撒娇“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 火狐狸的体温很高,周琦觉得像是抱着一团阳光, 烤的胸口暖烘烘的。 周琦把狐狸放到床上,给他理了理被蹭乱的狐狸毛,笑道 “胡灿,我们什么时候成亲?这月十五怎么样?” “成亲?”胡灿睁大眼, 张开嘴“真的吗?琦哥哥, 周琦师兄,你确定要和我这样一只狐妖成亲吗?” 他以为周琦只是把自己当情人,毕竟凡间众人一直说他们狐狸精天生就是当小三的料, 坏一点的是露水情缘,好一点的是给人当外室。 但周琦竟然要和他成亲! 胡灿低下头,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要知道,周琦的前任可是长虹的周行舟,他真的看得上自己这么一只小小的狐妖吗? “琦哥哥, 我只是一只小小的狐妖,哪怕在妖界,我也是排不上号的,而且你现在也知道了,我不是九尾狐,我……只有一条尾巴……说实话,我配不上你。”胡灿老实巴交地剖析自己的种种缺点, “而且,我画画的手艺也不好,我……也不像那些大妖一样那么有钱” 胡灿简直越说越伤心,不说不知道,这么一通掰扯下来,他好像真的一无是处。 周琦不会只是可怜他才和他成亲的吧…… “不是的,你能看见我。”周琦没有来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这就够了,这比什么功法、名誉、财富、地位都重要。” “看见?”胡灿疑惑道。 周琦点点头,“你能看见我的喜怒哀乐,我喜欢什么,你会尊重,我讨厌什么,你努力去避免,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正因为周琦见过坏的,才明白好的有多么弥足珍贵。 周行舟、南宫宇甚至包括从前是田秦,太多人打着爱的名号,去要求周琦,控制周琦。 周琦受不了,他不喜欢这种“爱” 胡灿很好,特别特别好。 每次收摊回来,他总会带点什么,也许是用荷叶包着的叫花鸡,也许是醋熏的鸡架,有时还会是甜滋滋的杏仁豆腐,有的时候,他还会一小块酸枝木回来。 胡灿说这是旁边小摊主卖不完的东西,给他了,他吃不了才送给周琦的。 酸枝木也是顺手在路上捡的。 可是狐狸怎么会吃不掉鸡呢,那个小摊贩又会舍得送杏仁豆腐这种贵点心给胡灿呢? 酸枝木很贵,胡灿每天挣得钱很少,只能买得起一小块酸枝木。 但这些已经足够了。 周琦不想飞升成仙,不想家财万贯,他很容易满足,但那些人从来只想周琦按照他们的心意来活。 “那成亲以后,琦哥哥每天给我画脸好不好?” “你本来的面目就很好看,胡灿”周琦真心实意道,他忽然从背后变成了一只木偶,和胡灿一模一样 ,身上的衣服也是胡灿穿过的。 是那次胡灿睡过了,没来的及画皮,匆忙以自己本来面目面对周琦时穿的衣服。 就一次,周琦便记在心里,一刀刀刻出来胡灿的真实模样。 第94章 “琦哥哥,你真好。”胡灿搂着周琦的脖子,“我真是世上最幸福的狐狸。” 胡灿的老家狐狸洞离江州不远的大山深处,胡灿说狐狸成亲一定要回狐狸洞去,加之江州确实不安全,某些人很有可能找上门来 周奇索性跟着胡灿回了狐狸洞。 离狐狸洞大约有百米远时,胡灿忽然变回了原型,要周琦抱他。 胡灿修养期间大吃特吃,人形还看不出胖了,但变回原型后,像个橙色的大列巴,躺在周琦怀里。 “前面快到狐狸洞了,琦哥哥抱着我回去嘛,这么漂亮的人抱我回去,才显得我很有面子。”胡灿撒娇道。 狐妖属于妖怪中法力较弱的妖怪,往往群居。 周琦远远便看到到山腰处错落着几个大山洞,前面还有几只狐狸竖着耳朵站岗,还有几只狐狸在狐狸洞边进进出出。 “哟,胡灿,回来了?这抱着你的漂亮公子是谁哟?” 周琦抱着胡灿刚来到狐狸洞前,一个长的文雅端庄的男狐狸精冷冷嗤笑,“怕不是你见色起意,装瘸让人家送你狐狸洞吧?” 讽刺胡灿的狐狸精是个白狐狸,一直和胡灿不对付,说胡灿长得他太妖气,现在人间的男人女人都不会喜欢他这种长相的。 那时的胡灿很难过,因为自卑才学的画皮,但现在胡灿不难过了,因为他有了周琦。 胡灿骄傲地高高仰起头,“我夫君,这次我们回来,就是来成亲的!” 白狐狸细细打量了周琦,又狐疑地盯着他怀里的胡灿看,“我可不信。” “到时候记得来我们的婚宴。”周琦冲着白狐狸微微笑道,一锤定音。 这是真的。 “你这只笨狐狸凭什么吃的这么好?当心被人把夫君抢走了!”最爱奚落胡灿的白狐狸恼羞成怒,气呼呼地离开了。 胡灿的尾巴摇的周琦下巴直发痒,“现在得意了?” 胡灿满足地点点头,它伸出爪子指了指不远处“琦哥哥,这边不是我的洞,前面不远才我的狐狸洞。” 即使离家日久,胡灿的狐狸洞依然很干净,除除了桌面上的一层薄灰以外几乎没有任何脏污。 打扫完的胡灿坐在床边,眼巴巴地看着周琦,“琦哥哥,什么时候能洞房花烛啊?” 周琦答道“想什么时候都可以,只是不知你们狐族的婚礼是怎么样?” “没有太多事情的,只是要请周围的狐狸们来见证,当然,如果琦哥哥不愿意,那就算了……” 胡灿在长虹时曾经听到过一桩传闻,景光真人的妻子周琦不爱见人,极度内向,胡灿怕周琦不愿意成亲时候请一帮狐狸来观礼。 “不,我愿意的。”周琦抓着胡灿的手,我有最美貌的小狐狸胡灿作妻子,自然教要那些狐妖都知道。 只是婚期越来越近,周琦心里却越来越不安。 一切都已经安排好,周琦又加固了隐藏踪迹的法术,甚至连小院都拆了。 他很聪明地把自己做的木偶卖给了游走各州卖货的小摊贩。 这些小贩短短半月就会带着这些木偶经过颍州,永州等七八个州府。 届时周行舟和南宫宇再用搜魂犬找人,只会在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各州乱撞。 一切都安排好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这是山里最年长的狐狸给我们送的喜糖。”胡灿捧着一篮子糖向周琦巴巴地献宝。 “明天就是大婚了,夫君怎么不开心?”胡灿剥了个糖放在周琦嘴里,甜味在周琦嘴里慢慢化开,安抚了周琦焦躁的心。 是了,他已经离开长虹了,就算南宫宇是长虹的掌门,也管不到他。 他已经和周行舟和离了,就算周行舟找上门,周琦也不会和他走。 第二天的婚礼很顺利,周围狐狸洞中所有的狐狸都来了。 与上次的在长虹的婚礼不同,这次是胡灿蒙着盖头,周琦穿着男式的喜服。 喜宴上摆的是各种鸡,炸鸡、烧鸡、小鸡炖蘑菇。 不同于周琦上次大婚时,修士们的目光都落在周行舟身上,狐妖们的目光落在胡灿身上,也落在周琦身上 “胡灿,你命真好,找了个真没俊俏的小公子。” “这个木头仆人是小公子做的吧,好厉害,真羡慕你,胡灿。” “你肩头的小木鸟是你夫君给你做的吧,哼哼,真让人嫉妒呢!” 在这里,周琦的价值被认可了。 洞房花烛,胡灿轻轻掀开盖头,红色的烛光照的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他小声对着周琦道,“那个……琦哥哥,我那个……年纪小,你能不能让让我,让我在上面呀?” “我会很小心的,可不可以?”胡灿拉着周琦的衣角撒娇。 周琦同意了。 和真正喜欢的人一起做这种事,对周琦来说不是忍受,而是欢愉,更何况,狐狸很有服务精神。 只是在后半夜,胡灿睡熟后,周琦忽然睁开双眼,前几天还不容易压下去的心慌忽然又开始了,而且越来越强烈。 “周琦……胡灿在睡梦中依然呢喃着,他抱在周琦的腰,脸颊在周琦身上眷恋地蹭了蹭。 他们不会找过来的,周琦想。 是自己太敏感了,周琦再次强压下内心的不安。 不论是南宫宇还是周行舟,他们天赋异禀,对修仙飞升执念很深,而他周琦对他们两个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过客, 找不到了,也许很快就会放弃。 南宫宇是这样,周行舟也是这样。 周琦想到紫阳真人的话。 “小琦,放心走吧,行舟离真正的飞升不远了,不出一年,他就会飞升成仙,仙人很难下凡,届时他再心有不甘,也无计可施。” 第91章 自从和周行舟分道扬镳后, 南宫宇手下的搜魂犬像疯了一样,每个州的搜魂犬都在报告发现了周琦的踪迹。 踪迹太多这相当于毫无踪迹。 南宫宇没想到周琦竟然这么聪明,不, 是狡猾。 修仙上不用心, 旁门左道学的倒快。 周琦的心思从不用在正经地方上,这一点,他和周行舟的看法竟然诡异地达成一致。 南宫宇最近一直在讲江州打转, 漫无目, 有气无力,脚底漂浮。 他像是得了一场大病, 相思病。 他现在已经不生周琦的气了, 他现在只想让周琦回来。 南宫宇甚至不愿意回到长虹, 路过长虹山脚下的大湖,他想到周琦被自己摁在水池里依然澄澈无害的目光, 走过食堂,他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关掉周琦喜欢的窗口惹他伤心,走到云雾岭, 他又想到周琦第一次请自己来木屋做客时的景象。 周琦现在会在哪里呢?会不会受欺负?他这么一个又傻又甜又粘人的汤圆, 会不会被人骗走?那次他从周行舟手下救下的那只狐狸现在回到周琦身边了吗?南宫宇留下那只狐狸,确实有私心。 周琦身边总得有人陪他,这种又丑又蠢又笨又傻的狐妖比那些别有用心的聪明人要好的多, 也不知道那只狐妖回去有没有在周琦面前为自己说话? 南宫宇不自觉加快了脚步,现在他只想赶紧找到周琦, 就和他说“小汤圆,我不怪你了,也不让你当什么情人了, 回来当掌门夫人吧,好不好?你喜欢的食堂窗口给你开了,不,你以后是掌门夫人,我单独给你开辟一处小厨房,想吃什么让大厨做怎么样?你的木屋也给你修好了,回来吧,小汤圆。” 他埋头走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一处高大的庙宇前面,南宫宇抬头一看,上面写着武神殿三个大字,殿内空间极为宽阔,容纳约有数百人,三三两两的人扎堆高谈阔论,每个人身上绑着两三把极好的刀或是剑——这是在武神殿举行的兵器大会。 江州盛产精铁,民风尚武,每年出产不少兵器。 一年一度的兵器大会,是兵器爱好者的盛会,在江州举行,人妖皆可参加。 明明南宫宇是来找周琦的,可鬼使神差地,他心里忽然冒出一种冲动,他得进武神殿看看,哪怕只看一眼。 南宫宇背后有两把剑,其中一把一把很老很旧,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南宫宇祭过血的剑。 南宫宇一进殿,便发现原本两两三三小聚在一起的参会人群围在大殿西北角,像是哪里有什么绝世的珍宝在吸引着他们。 南宫宇一时来了兴趣,挤到人群中想看看。 人群中央站着只白毛妖怪,面前摆着把亮闪闪的大刀,格外引人艳羡。 “我这刀可是长虹前任掌门南兴云用过的,乌金作刀身,极其有分量,琥珀色的黄玉作刀柄,触手生温。” “这把刀好呀,虎大哥,你卖不卖?无论出多少钱我都要!”离虎妖不远的牛妖喜欢的不得了,瞪着一双鼓囊囊的牛眼,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夏大虎,没想到你现这虎妖这么有能耐,连长虹这种大门派的东西都能搞到手!”这是个散修在说话。 第95章 虎妖听了众人吹捧,越发得意,微眯着眼十分陶醉,喉咙里甚至不自觉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正在此时,一声冷冷的嘲笑声在不远处响起 "哼——我当时谁,原来是那种肮脏下作的小人的刀,白送我都嫌脏。" 这声音太刺耳,众人一时间都止住了声,看向发声者。 那是一个俊朗少年,双手抱臂,眉目间带着戾气。 “你!”正在享受赞美的虎妖猛地睁开眼,冲着少年发出一声虎啸“你什么意思?!” 带有深厚妖力的虎啸是一阵冲击波,周围的被残余的虎啸殃及,纷纷伸手格挡。 可南宫宇没有,虎啸声迎面而来,可他几乎纹丝不动,他歪了歪头,眼底露出一抹不屑, “我的意思是南兴云是个人渣,他用过的东西一文不值,明白吗?” 绝对的实力面前,虎妖不得不窝囊地把怒火压力下去,搓了搓爪子,“好,就算不提这把刀的主人,这刀……你难道有比这刀更好的武器吗?” 南宫宇反手抽出背上的另一把剑。 微弱的日光透过殿门照在剑上,熠熠生辉, 开玩笑,身为长虹掌门,他怎么可能没有一把充门面的剑,他背后的另一把剑,就是专门用来充门面的大师之作。 “啧啧,这剑好呀!”众人再次围了上来,他们都是兵器迷,同样也是鉴赏兵器的行家。 “这是已经失传的媃剑法锻造的宝剑!” 方才拍过虎妖马屁的散修抻着脖子对着宝剑从头看到尾,摇摇头道“虎哥,不得不说,人家这剑确实比你的刀要好。” 南宫宇看向虎妖的眼神更嘲讽了,好似在看一个捡破烂的可怜虫。 虎妖攥紧双拳,涨红了脸,重重的一脚跺在地上,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都看过来!”虎妖伸手摘自身后被粗布层层包裹的长条木盒,缓慢而坚决地剥开粗布,露出木盒上的花纹。 南宫宇本想继续出言奚落,却看着那盒子熟悉的花纹止了声。 虎妖看着对面青年沉默,以为他是被镇住了,心中得意不已。 “来来看我这把剑如何!这剑,你们可没见过吧?只供欣赏,不卖”白虎妖得意洋洋地打开剑匣,匣子里的剑闪着寒光。 那正是一月前他医治狐狸的'诊金' 虽然那个小修士叮嘱过他,不要把这把剑随意向外人展示,可是他忍不住了。 这么好的宝贝,不让别人炫耀,对虎妖来说,本身叫要用尽全身气力,更别提面临恶人挑衅。 但也正是这么虎妖这么一炫耀,被南宫宇撞上了。 “这剑……你是从哪来的?”南宫宇真的沉了脸,一把揪住虎妖的衣领,像是拎着小鸡崽子一样拎起二百来斤的虎妖。 “我……好汉,仙人,把我放下来,好吧?”虎妖脸色涨红,被勒着喘不上气来。 “这位公子,你被斗不过人家就出手啊?!”周围人看不下去南宫宇这副无理取闹的模样,忍不住出声制止。 “这把剑薄似蝉翼,却坚韧不催,削铁如泥,是我妻子的佩剑,怎么会在他手里!” 此话一出,众人也不知如何是好,没人想到一把剑背后还能牵扯出这层层纠葛。 “他呢?这剑的主人呢?是不是你把他拐走的!?”南宫宇恶狠狠地盯着虎妖,“你竟然还敢夺他的剑!” “冤枉啊!放我下来吧,仙人,我说,我全说!” 虎妖像竹筒倒豆子一般,把那日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知了眼前的修士。 只隐瞒了一点——他没敢告诉眼前修士,那小公子对重伤的狐狸似乎情感不一般。 眼前的修士说小公子是他的妻子,那狐狸岂不是他的情敌? 万一这个癫公觉得是自己救了情敌,一刀劈了自己可怎么办?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虎妖是短短不敢挑明狐狸和小公子之间的关系的。 南宫宇用自己充门面的剑把周琦的剑换了回来,一边回驿站,一边思索。 他没想到,小汤圆作为修士,为了一只狐狸,竟把剑扔了。 这太不应该了! 怎么对一只狐妖都这么好? 怎么对一只畜生都比对他好? 可恶啊!可恨啊! 南宫宇心里的妒火正在熊熊燃烧,但是他忽然想到什么,很轻地笑了一下。 现在应该有人比他更生气。 这把剑是谁送给小汤圆呢?好难猜呀。 该不会是周行舟吧? 有了对比,南宫宇的心情莫名变好了。 没事哒,没事哒,没事哒! 南宫宇安慰自己,周琦一向都很善良,不是吗?他总是这样,为了朋友…… 对,朋友,为了朋友付出太多。 回到驿站的南宫宇把剑给了属下,“把这把剑送到周行舟面前,就说……” “说什么啊,掌门?” 一想到周琦扔了周行舟送的剑,南宫宇如今的心情很好,面带微笑道“就说这把剑是我无意在江州找到的,是周琦为了救那只狐狸把剑送给了大夫,就这么说,记得一字不差,知道了吗?” 下属点点头。 南宫宇又笑了,他很期待周行舟看到剑时表情。 至于周琦的下落,南宫宇脑海里又出现了虎妖的话, “至于那只狐狸,我知道他。”虎妖沉吟道,“他应该是江州和和山的狐狸,那里的狐狸额头处都有一撮白毛,” 今天是个好日子,不仅先一步找到了周琦,还有力地打击了情敌。 南宫宇乐滋滋地御剑飞往江州的和和山,和和山,这个名字好,寓意着他和周琦未来日子和和睦睦。 南宫宇来到狐狸洞前时,守岗的狐狸蹦起来炸了毛——这是危险的直觉。 “不好,又有修士来了!” “别害怕,狐狸精”南宫宇装模作样地摆摆手, “虽然我是长虹的掌门,但不是来灭你们,我是……来接掌门夫人的。” 第92章 “这人再说什么?”狐狸卫兵身旁的老狐狸耳朵不好, “他是什么掌门?” “长虹,他说他是长虹掌门。”和和山的狐狸孤陋寡闻,忽然想到什么, 就是胡灿去过的那个长虹! “噢!请他进来吧。”老狐狸张了张嘴, 他没到什么掌门夫人,“也许是来找胡灿的客人,放他进来吧。” “你要找的狐狸洞往前直走一里地, 再左拐就是了。” “好。”南宫宇轻轻冲着站岗的狐狸笑了一下, 狐狸的脸瞬时通红。 他心想,这个修士的长相, 和胡灿的夫君相比也不逊色。 南宫宇每走一步, 心情就激动一分。 他已经很久没见周琦了, 待会要说什么好呢? “这狐狸洞破破烂烂,你待在这有什么好, 跟我回长虹。” 不,不好。 太专制了,像是周行舟那种人会说的话。 “小汤圆,回来吧!” 也不行, 显得他太卑微。 “小琦, 这些日子在朋友家住够了吧,该回家了。” 这个好,南宫宇简直想给自己鼓掌。 既表明了自己和周琦的亲密关系, 又彰显自己的开明和善,允许小汤圆有自己的朋友。 不知不觉, 南宫宇走到了目的地。 不必敲门,南宫宇这一看就是周琦住的狐狸洞,门口是漂亮的木栅栏, 上面爬满了淡粉色的蔷薇花。 周琦在这里的日子过得也很好吧? 吱呀一声,狐狸洞的门开了一点。 南宫宇不知怎的,竟下意识地想躲, 他忽然有一种错觉,他是周琦幸福平静生活的侵入者,像是阴暗角落观察心上人的老鼠。 但很快,南宫宇便忽视心里的这点异样,他找了借口,自己躲起来,是想看看周琦究竟过得怎么样。 那天他和周行舟碰上的小贩从门内出来,在门口站定。 接着周琦出来了,面对面和狐妖站着,距离非常近。 躲在角落里的南宫宇不自觉皱了眉,周琦与朋友相处太没分寸了。 可下一秒,周琦竟然和狐妖额头贴着额头,狐妖鼻子往前蹭了蹭,还想更进一步。 周琦伸手挡住了狐妖的嘴唇,轻轻摇了摇头,算是拒绝。 南宫宇这个位置,只能看到狐妖委屈地哼哼了两声,周琦无奈地笑了一下,放下了挡在狐妖嘴上的食指。 狐妖笑弯了一双眼,紧接着…… 南宫宇的瞳孔放大,后牙咬的紧紧的。 紧接着狐妖竟然亲了周琦!他还撒娇似的扒到周琦身上,像是个恼人的牛皮糖。 “夫君,好困,不想去。” 什么? 南宫宇一时怔住了。 夫君,狐妖叫周琦夫君。 南宫宇又斜眼扫视狐狸洞,这才发现窗户上还贴着小小的喜字,歪七扭八,很上不得台面。 狐妖和周琦不是朋友,而是成亲了。 第96章 周琦又背着他,和别人成亲。 不过这也不是周琦第一次犯了,南宫宇尚且可以原谅。 让南宫宇最愤怒是周琦的态度。 周琦是愿意的,非常愿意。 “周琦!”南宫宇再也忍不住,从角落里走出来。 周琦听到了南宫宇的声音,身子有一瞬间僵直,但很快,他像是演练过无数遍,极快地把狐妖推到身后,好似南宫宇是什么洪水猛兽。 “南宫宇,不,江雨,你怎么在这?”周琦像是浑身炸毛的猫咪,微微低着头,双眼警惕地盯着面前的南宫宇。 南宫宇从没有这么难受过,哪怕易容混进长虹亲眼目睹周琦和周行舟成亲时,都没有这么难受。 一重重的酸涩压在南宫宇喉头,南宫宇深吸一口气,忍住哭腔,忍住委屈,忍住怒气,一字一顿道 “你……该回去了,周琦。” “我不,我不回去!” 周琦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我已经离开长虹了,这是紫阳真人批准的。” “从此以后,我不再是长虹的弟子,我只是周琦。” “别胡说了,周琦。”南宫宇道,“世事变化无常,人间万事皆苦,唯有修仙才是正途,你” “可我不想成仙。”周琦大声反驳道。 他难得把心里话说出来,一时痛快万分。 “是的,我不想成仙!我不要去仙界,我贪恋红尘,贪恋凡间,贪图享受。” 你说我没有出息也好,说我不思上进也罢,这就是我想选的路。 周琦越说越畅快, 可这对南宫宇来说,是很不好很不好的消息。 他的爱人怎么能不修仙?周琦百年之后该如何,怎么可以只留下他一个人? “琦哥哥”周琦身后的狐妖拽了拽周琦的衣角,显然不愿意一直躲在周琦身后,“让我来和他说吧。” 南宫宇分神瞥了一眼周琦身后的狐妖,心里强压下的火气蹭蹭往外冒。 还琦哥哥, 还让我和他说 一个拐走别人妻子的第三者, 狐狸精就是心机深沉。 “不用,这种事我可以处理的。”周琦伸手抓住狐妖的手,两只手紧握在一起,密不可分。 南宫宇气得大喊“周琦,你抛弃我,就是跟这么一个骚狐狸在一起?” 之前周琦选了周行舟,南宫宇还觉得情有可原,可是现在,他竟然为了一个矫揉造作的狐狸精,抛离开长虹,离开他。 从前是他眼拙,只以为这狐狸精是周琦的朋友,竟然还救下了这只狐狸精。 太可笑了! 忽然之间,南宫宇的一腔怒火似乎终于有了发泄的出口——都怪这该死的狐狸精带坏了周琦。 “周琦,我这次来我是真心想带你走的,既然你执迷不悟,可怪不得我了。” 眼前南宫宇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杀气腾腾,他的手扶在背后的剑把上——周琦知道,南宫宇要出手了。 “你什么意思?!你有什么冲我来,别怪他!和狐狸成亲,是我的主意,是我先喜欢上他的。”周琦急道。 “南宫宇,你现在走,我们还能当朋友。” “朋友,周琦,你一直都知道,我不止想和你做朋友的, 我是想和你更进一步的,我们明明马上就走到那一步了,我们都去见母亲,只差一点点我们就可以在一起…… 可是你身边碍眼的人太多了,走了一个周行舟,又来了一个狐狸精。 周琦,为什么总这么贪心呢?有我一个人还不够吗,为什么要对他们那么好…… 南宫宇的状态很不正常,他絮叨着这些话,语气平静,但表情阴沉,红色的血丝爬上他的眼白,最后在他浅棕色的瞳仁中炸开, “没办法,这都是你逼我的…… ” 空气中弥漫着一点又腥又甜的草味,周琦一年前在永州的夜晚也闻到过,这是吞心妖的味道。 一年前的吞心妖压根没死,它一直藏在南宫宇的心里。 周琦心中顿感不妙,他又朝着南宫宇的方向迈进一步,同时伸手把狐狸推得远远的,“他疯了,胡灿,快走!走!” “你和我一起走!”可胡灿像木桩子一半推也推不动,“我不会抛下你的,周琦!” “好吧,我带着你,那我们一起走。” 两人很有默契,胡灿变成了狐狸跳到周琦的怀里。 周琦抱着狐狸转身就跑,他其他的仙法修炼不佳,但逃跑能力绝对一流。 只是没了剑,周琦没法御剑飞行,只好随意捡了地上的木棍充作剑,飞到空中。 南宫宇在后面紧追不舍。 和和山地势复杂,又有众多狐狸洞分布,若是周琦利用这一点,未必不能甩开南宫宇。 可他朝着远离和和山的方向飞走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周琦不想让和和山的其他狐狸成为池鱼。 “还敢跑!” 南宫宇的双眼完全成了红色,心中似火焚心,在离周琦最近的时候,他高高举起剑…… 一道锋利剑气劈到了周琦后背。 这一剑,南宫宇下手非常狠,几乎用了十成十的法力。 周琦强撑着降落在一个无人的山头,踉跄着走了两步 噗—— 周琦喉头发腥,猛地吐出一口血,摔倒在地,只是双手仍旧紧紧抱着狐狸,不让它磕到地面。 “周琦!” 胡灿从周琦的怀里爬出来,前肢刨土配合后肢蹬土,只是一瞬,身旁便出现了一个小土堆——狐狸天生就是挖洞的好手。 “你坚持一下,我们挖洞走,挖洞走!” 胡灿挖的太快了,身旁的土丘上的新土染了血,那是胡灿爪尖的血。 但胡灿不敢停。 只差一点点了,差一点点他和周琦就可以藏起来。 剑刃划拉着土地,发出沉闷的册册声,一切都晚了,南宫宇来了。 狐狸挡在周琦身前,亮出牙,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威胁声。 他的目光越过狐狸,直直落在昏迷的周琦身上,“周琦,小汤圆,我们一起死,好不好?” 一起死了就没有人再和我争你了。 胡灿一口猛的咬在南宫宇腿上,不许他再靠近周琦一步。 可是下一秒,他被南宫宇猛地甩开了,力道之大,连狐狸的牙都被甩飞了两颗。 南宫宇慢慢跪在周琦身旁,把昏迷的他扶起来,“别怕,小汤圆,我知道你怕疼,我会很快的。” 锋利的剑被高高举起,它被摆出了一个很刁钻的角度,这样插下去,周琦的心脏和他的心脏会被一把剑串在一起。 多浪漫呐,南宫宇想,“没有人能把你和我分开。” 剑的寒光闪过,南宫宇却没如愿以偿。 被甩到地上的狐狸爬起来,用尽最后一点气力,跳到周琦身上,把周琦推到自己挖的洞里。 暮色将晚,热热的血混着金色的光撒在周琦的脸上,树林中风声呜咽得厉害, 周琦从昏迷中苏醒,慢慢睁开了眼。 第93章 “真人, 这是掌门吩咐我给你送来的。” 周行舟接过剑,蹙眉道“这是周琦的剑,怎么在南宫宇手里?” 很巧的是, 周行舟对南宫宇也是直呼其名, 从不称掌门。 周行舟还记得周琦拿到这把剑时有多开心。 小小的周琦把脸颊贴在又薄又凉的剑身上,兴冲冲道 “师兄,你对我太好了, 有了这么好的剑, 我以后一定勤学苦练。” 想到这里,周行舟情不自禁地摇头笑笑, 这剑对周琦的激励作用也就只管了半个月。 还一定呢, 周琦嘴里就没个准话。 弟子的话打断了周行舟的回忆。 “掌门说……说这是周琦为了救那只狐妖, 把这把剑送给了江州的大夫。” “真人,真人!” 周行舟脸色煞白。 说者无意, 听者有心。 短短的几句话落在周行舟这个听者耳中,是一阵飓风,在他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这把剑是他费尽心思为周琦打造的。 这把剑是周琦的心爱之物,从不离身, 小时候还要抱着它睡。 这把剑被周琦用血祭过, 没了这把剑,周琦不能飞升。 这把剑很重要,很重要, 是万万不能丢的。 可周琦竟然用这把剑去救了那只狐妖。 这么多年的情意,他和周琦共度了二十多个春夏秋冬, 竟然敌不过一个路上随便遇见的狐妖。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周行舟的声音沉得可怕。 为什么? 周琦,周琦! 他的小师弟, 他的小妻子,他的宝贝,为什么会爱上别人? 爱上一只低贱的狐妖。 周行舟走到内室,打开自己大箱子,想把周琦曾经的衣服拿出来,可是这个箱子里的东西太多了 第97章 周琦小时候的玩具,周琦穿过的弟子服,周琦大婚时穿过的嫁衣,周琦和他的婚帖…… 过往的点点滴滴呼啸而过,把周行舟的心切成了一万块碎片。 “小琦……小琦” 周琦为了救那只狐狸,竟然把自己送他的剑抵出去了。 谁说周琦什么也不懂的,他现在可太懂了,太懂得如何让周行舟伤心了。 周琦的情窍开了,却遇见不该遇见的人。 自己守了周琦这么多年,用了这么多心,对付了这么多情敌,可自己的小琦,却被一只骚狐妖抢走了。 紫阳宫前,紫阳真人正在教习长虹子弟,可一瞬间正在练剑的弟子纷纷抬头。 “师傅,你看。” 四面八方的乌云齐齐向着清心峰而去,遮天蔽日,还有隐隐的雷声出现。 有人要飞升了。 “师傅,大师兄要飞升了吗?我还没见过人飞升!” 紫阳真人盯着天上密布的乌云“即使到了这一步,飞升成仙并非易事,尘世中牵挂千丝万缕,难以斩尽。” “真不懂,要是能让我飞升,我肯定能断情绝爱,一点牵挂也不留。”那弟子摇摇头,对紫阳真人的话很不理解。 紫阳真人笑而不语。 刺眼的雷电如同鞭子般被乌云抽在清心峰上,一鞭又一鞭。 动静太大了,不止长虹的弟子在看着清心峰,连周围门派的掌门弟子都觉察到了。 视线不好,他们便到半空中飘着,看着这一场难得的飞升。 空心派的掌门是个蓄胡子的儒雅男人,看着持续不断的闪电劈下,不自觉皱眉。 “掌门,怎么了?”飘在掌门身边的空心派的弟子问道,“这场雷劫有问题?” “以周行舟的修为,飞升劫不该持续这么久。” 雷声大约持续了一个时辰,紧接着密布的乌云中间翻涌出祥云,乌云散去,彩霞铺满天空。 一道天梯从天边倾泻而下直达清心峰——周行舟顺利飞升了。 只是周行舟迟迟没有踏上那天梯,约摸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那天梯上竟走下来两个道童,身后跟着的是上古壁画上才能见到的,九头狮子并驾齐驱的云车。 “青玄帝君,请您归位。” “呵”听到仙童的称谓,紫阳真人轻叹一声“原来如此,竟然是青玄帝君在凡间历劫……难怪有如此机缘” 青玄帝君,冥界最高神,主救度亡魂,坐骑为九头狮子,吼声可打开地狱之门。 周行舟竟然是他的转世。 片刻后,紫阳真人像是又想到什么,眉目间带着些忧愁,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怪话“师傅没想到他是仙界大能,小琦,这次你怕是逃不掉了。” …… 太阳彻底落山了,树林里只有阴惨惨的月光照 “胡灿,胡灿!”周琦抱着怀里逐渐冷掉的小小狐狸,一只手攥住四只狐爪,似乎想要把狐狸暖热。 因为狐狸的最后一击,把周琦推到一旁,南宫宇的剑没有刺伤周琦。 但是这把剑却不偏不倚地刺在了狐狸和南宫宇的心口上,一人一狐的心脏被捅了个对穿。 “胡灿”周琦把脸贴在胡灿的脑袋上,“都说了,你没有九条命,为什么还要这样!” 周琦曾经在书上读到过,狐狸狡猾,本质是机会主义者,遇到危险,狐狸的本能是装死或逃跑,很少硬拼。 可为什么,胡灿这只傻狐狸不这样,周琦多希望它能依照本能行事,不管是装死还是逃跑。 为什么不像上次遇到周行舟时一样,倒地装死再趁机逃跑呢,胡灿,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要不顾死活地冲上去呢,胡灿? 为什么,明明刚刚修好的狐狸,怎么又坏了。 周琦忽然想到什么,眼底升起微弱地希望。 “大夫!对了,找大夫!我还去请江州的那个虎大夫来救你,胡灿,你坚持一下。” 周琦刚站起身,却被胡灿拉住了衣角。 “周琦,周琦……别去了,没用的。 这次它是真的要死掉了,它不要孤零零地死掉,它要死在周琦的怀里。 “就在我身边陪着我好不好,我……好喜欢,好喜欢你的脸,好喜欢你的眉眼,让我再好好看看,好不好。” “可是你会疼死的,胡灿。”周琦哽咽道,“你明明最怕疼了,为什么非要冲过……” “我不疼不疼,就是心里有一点凉凉的,有风一直往里面钻”胡灿努力睁开一双眼睛,“给我心口哈哈气,哈几口热气就……好了,好不好,琦哥哥。” 周琦哭着,拼命在胡灿的心口上哈气,“不冷的,不冷的。” 可惜一切都无济于事,胡灿的眼皮还是慢慢垂下来了 “胡灿,醒一醒,不要睡!”周琦急道,“求求你,不要睡好不好?再看看我,你不是说最喜欢我的长相吗,你再看看我啊,胡灿……” “可是我真的好困呐,我就睡一会好不好,就……一小会……”胡灿的声音变得微弱,他的爪子垂了下来,从周琦的手心抽离,但很快又被周琦握紧。 周琦固执地摇头,不,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喜欢的人,好不容易才过上真正快乐舒心的日子。 在长虹麻木痛苦的日子过了二十四载,可真正快乐的时光却只有短短几个月。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周琦的声音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决,没了剑,请不来虎妖也没关系,他还有金丹。 周琦头一次无比庆幸自己竟然是个金丹修士。 这是周琦第一次肉眼见到金丹,自己身上的金丹,原来不是金色的。 它红艳艳的,比血还要红,沾着周琦的血与泪。 “我来救你,小狐狸。” 金丹在周琦的手中飘浮着,越来越亮,逐渐向着他怀里昏死的狐狸靠近,慢慢走到狐狸的心口。 狐狸的伤口奇迹般地慢慢愈合,同时金丹的光芒却开始一点点变弱。 真的有用,周琦眼前一亮,他又哭了,但确实喜极而泣“胡灿,我不会让你死的,周琦不会让你死的!” 毫无预兆的,那颗漂浮的金丹忽然离着狐狸远去,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拽着周琦的金丹走。 “我的金丹!” 周琦惊惶抬头,正对上半空中周行舟低沉的眉眼。 “小琦,你这是干什么?” 周琦的金丹悬在周行舟的手心, “行周师兄,我要救人”周琦小声却坚定地说道。 周琦觉得现在的周行舟有一点不一样。 他没有穿着长虹的白衣,而是穿着青色的,刺绣精致繁复的袍子。 但不止这一点不一样。 眼前的人是周行舟,又不是周行舟。 用周琦的话来说,周行舟像是又活了几千年。 周琦怀里的狐狸咳嗽了一声,这一声像一只手狠狠抓住周琦的心。 “我要救人,这是我的金丹!” “给我!”周琦起身,竟然就要从周行舟手里抢东西。 没了金丹,他是肉体凡胎,哪里敌得过周行舟。 “出来了几天,本事大了,竟然敢和我叫板了,嗯,小琦?” 周行舟的声音比从前更低更沉,含着深深的怒气。 “这是我的金丹”周琦又重复道。 “你的金丹?小琦,你在结金丹的时候,是谁为你护法?是谁督促你日夜修炼,才结出这颗金丹。没了金丹,你再修仙绝无可能! 这么宝贵的金丹,你竟然用他来救一只低贱的妖物?” “可这是我的金丹,这是从我身体里结出来的,结丹的时候很辛苦,取的时候也很疼。我有权支配自己的金丹。” 师兄,你也有金丹,为什么要拿走我的?” “还给我!”周琦毫不畏惧地抬头直视周行舟,“还有,胡灿他不是低贱的妖物,他是我的爱人。” “我要用我的金丹来救我的爱人。” 第94章 爱人?一个狐妖? 很好, 太好了,周琦跑了几天,现在越来越蹬鼻子上脸了。 “小琦, 你忘了你的夫君是谁了?你忘了你在大婚时起的誓了?” “我……我已经和你和离了, 和离书我已经放在清心峰大殿了。” “我不同意。”周行舟揪着周琦的衣领,咬牙切齿道,“周琦, 我们是道侣, 是夫妻,凭什么你说结束就结束?” 周行舟从来情感内敛, 很少有强烈的感情流露。 周琦的眼里闪过惊惧, 眼底迅速变得晶莹起来。 周行舟很快松开了抓着周琦的手, 这样会吓到小琦的,不能这样。 发泄情绪, 除了会把小琦推得更远外,没有任何用。 周琦往后连退了几步,他从没见过周行舟这么失态,生怕他和南宫宇一样忽然发狂。 “这金丹, 我是不会给你的。修士的金丹是不能救妖的。” 第98章 步步为营, 算计一切,这才是周行舟的风格。 现在他只能做三件事,忍耐、诱导和交换。 “小琦, 师兄从来都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不是吗?这狐妖, 师兄可以救。” “真的吗?”周琦再次抬头,“你真的愿意救他吗?” “但你需要和我一起去仙界。” “去仙界?”周琦疑惑道,“仙界?” “我已经飞升了, 小琦,你作为我的妻子,要跟我一起走。” “可是……”周琦想说,他不想去仙界,他也不再是周行舟的道侣,他是胡灿的夫君。 他不能留下胡灿一只狐,孤零零的。 可是周行舟能救胡灿,现在只有周行舟能救胡灿的命。 “那我能带着狐狸一起走吗?”周琦奇异地问出来这句话。 “你说呢,周琦?”周行舟被这句话激得耐心全无,“事到如今,你还想带着它?” 或许是方才的金丹起了作用,胡灿竟然醒了。 他挣扎着爬到周琦脚边,拉了拉周琦的衣角,努力地张开嘴。 “胡灿,你想说什么?” 周琦低头靠近胡灿,想听听胡灿说的是什么。 “做你自己想做的,周琦,我有九条命呢,别委屈自己。”胡灿说。 “你还逞强?”周琦眼里含着泪,紧紧抿着嘴,眉头紧蹙 嘴角不自觉地向下,整个人绷得紧紧的。 “不喜欢你。我和你之间就是玩玩,你们狐狸精不经常被男人抛弃么?你早就该习惯了。” “那就好,是你愿意的,就好。”胡灿扯出一个笑,慢慢闭上眼“不用担心我。” 周琦很幼稚地把胡灿的两只狐狸耳朵捂上,方才抬头对周行舟小声道 “救下他,我就跟你走。” 周行舟点点头,轻轻一抬手,周琦怀中地狐狸便被收进周行舟宽大地衣袖中,“他伤的太重,需要去仙界治。” “你发誓,一定会救活胡灿。” 周行舟盯着周琦,现在的周琦真的变了很多,他更聪明了,但却不是周行舟希望的那种聪明。 “好,我保证,一定会救活它,但你也要答应我,乖乖跟我去仙界。” “好,好。” 周琦愣愣地站在原地,似乎又想到一个问题“可是我的修为不够,怎么去仙界……” “过来,小琦。”周行舟没有周琦的问题,反而向他招手。 在长虹,周行舟向周琦招过无数次手,对他说过无数次“小琦,过来。” 可这一次,周琦格外抗拒。 他不想去,他讨厌周行舟对自己的支配,他讨厌周行舟对自己的掌控欲。但他不得不去——为了胡灿。 “师兄。”周琦努力伪装出从前听话乖巧的样子,灌了铅的双腿一步步走向周行舟。 周行舟捏住周琦的肩头,伸手把周琦的金丹推入丹田之中,声音严肃 “我在你的金丹上施了法,下一次再用你的金丹去救人,那人必死无疑。” 周琦心想,他还能救谁呢?不说到仙界,就算在凡间,只要周行舟 周琦闷闷地应了一声,周行舟方才满意。 “走吧,跟我回仙界。” 仙界是什么样?周琦从未见过。 紫阳真人告诉周琦,仙界一尘不染,云雾缭绕,仙人骑鹤采药,弹指花开。 周行舟告诉周琦,仙界宁静平和,与世无争。 曾经与周琦相熟的师兄告诉周琦,仙界贬低都是金银珠宝,琼浆玉液享之不尽。 如果让周琦形容,仙界只有一个词,一成不变。 为了长生不老,为了与天同寿,人要在这样枯燥无味,千万年来一成不变的地方永永远远地呆下去。 “你是说,从三百年前,你就一直在这里站岗?” 周琦如今又和周行舟住在一处,仙界的青司殿,趁着周行舟外出办公,他与殿外的侍卫攀谈起来。 “你没想过下凡吗?” 仙童摇摇头,“我舍不得。” \"舍不得?\"周琦不明白,“什么意思?” “我自幼天赋异禀,苦苦修行几十年方才飞升成仙,虽然只能作一个侍卫,但也要比那些不由成仙的凡人好。” “若是真的下凡了,那岂不是过往数十年的艰辛苦修全部白费了?” 周琦没再说话,在仙界他没有说得上话的人,他好想好想胡灿。 “你来仙界是太容易了,才不珍惜!青玄帝君亲自带你上仙界,多大的荣耀啊!” 身为掌管冥界的青玄帝君,周行舟每日都很忙,不会这也好,周琦一个人乐得清闲。 他不愿意出门,他想去凡间,在仙界,没人理解他。 …… 含元殿是仙界主殿,天君每日都会在此与几位位高权重的帝君商讨要事,而帝君们的随从在外等候,此时也是随从们说闲话的好时候。 “方才进殿的青玄帝君?他不是下凡历劫了么,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是呐,他这次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羞羞怯怯的凡人。” “哼——你还不知道吧,这是仙君在下界的男妻。” “一介凡人,这怎么还带上来了?” “哼,你知道仙君为什么这么快度完劫吗,都是因为这个不知好歹的凡人。 仙君与他成亲后,还未等仙君堪破情劫,他反倒说自己找了真爱,急急忙忙要与仙君和离,这才……” “啧啧,这凡人被青玄帝君看上,不用经受修炼之苦便能成仙,这么好的运气!” “不止如此,青玄帝君还给他托关系在天书阁寻了一处闲职。啧啧,青玄帝君,曾经多么光风霁月的人物,如今竟然会低声下气地求人,只是为了那个一个凡人!” “怎么说?” “说是怕自己的妻子闲下来觉得闷,总要给他找点事干。” “呵呵,只怕不只这样。” “怎么说?” “我听说……”说话的随从环顾四周,低头小声道“如今那个凡人心里还记挂着他的真爱呢,青玄帝君只怕是为了他的男妻找点事做,省的再心心念念什么真爱。” …… “我不去!”周琦缩在床角,“我不去天书阁做事,我不要见到那些仙人。” 周琦不必亲耳去听,便知道那些仙人会怎么想自己。 他们一定会说自己不知好歹,又要劝自己回去之后好好侍奉仙君,做好妻子的本分。 周琦讨厌这些人的话。 周行舟抓住周琦的脚踝,把周琦从床角拉出来, “小琦,这份差事你不必干的多出色,只是仙人寿命漫长,有件事打发时间 ,以免多思多虑。” “不要。你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还要我在仙界做事?我不想,不想见那些人。” 周琦更怕的是,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会被这份差事影响,会被周围的仙人影响,逐渐习惯在仙界的日子。 “那只狐狸的伤已经好了一多半”周行舟忽然道。 周琦忽然止了声,像是被掐住七寸的小蛇,良久才道“可是这个救胡灿有什么关联?” “只有小琦有了差事,安心留在仙界,我才能安心治那条狐狸的伤。” 周琦屈辱地同意了。 第二日天书阁前,周琦缩在周行舟身后,紧紧握着周行舟的手。 这种依恋,让周行舟嘴角微微翘起。 “小琦,多大了还害羞?” 周行舟领着周琦进了天书阁,青玄帝君的人要来,阁主早就翘首以盼。 “这就是小公子吧?” 周行舟点点头,轻轻把周琦从背后捞出来,“小琦,这是阁主。” “阁主好。” 周行舟满意地点点头, “我们家小琦性子腼腆,以后事事还要烦请阁主照顾。” “帝君这是哪里话?”天书阁阁主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小公子能来天书阁,是天书阁的荣幸。” 周行舟十分享受地慢慢掰开周奇拉着自己手腕的双手,来了仙界,周琦似乎格外内向。 “噢,对了,麻烦您监督,差事做完了,您一定要督促小琦赶快回家。” 周琦把天书阁的差事做下去了。 一切似乎要比想象中容易得多。 日子这样过下去,也无不妥。 无非是回到了从前和周行舟作夫妻的日子,只不过地点从长虹换到了仙界。 仙界的每个人都在说,“你的命真好,在这里日子多安稳,不是吗?” 但周琦身边的小龙知道周琦没有。 他胸口挂着一只赤色的石头,那是胡灿送给他的,每个晚上,周琦都在摩挲着那个小挂件。 周琦没忘。 周琦在等着胡灿被只治好。 第95章 今日日天书阁关门, 周琦休沐,但周行舟还要去巡视冥界,带着周琦一起去。 凡人死后会去冥界, 先清算过往罪孽, 再喝一碗忘川水,转世投胎。 第99章 周行舟领着周琦一步步看过去,冥界确实很可怕, 尸山血海, 万重地狱。 人无完人,这句话在冥界真正应验了。 冥界一共有十八层地狱, 其间的哀鸣声一层比一层更惨。 只有是人, 就算是什么圣人, 细细查算,也有不少罪孽, 来冥界不剥一层皮,是没法转世投胎的。 受了这么多苦痛,喝了一碗水,转眼便全忘了, 又懵懵懂懂地排队投胎, 再作一世人。 “小琦,世人皆畏惧轮回之苦,企图修仙跳出轮回, 你见得还是太少。” 周琦沉默着点头,很温顺的样子。 但在周行舟要领着他往第三层地狱时, 周琦忽然止住脚步。 “师兄,我有点害怕。” 周行舟笑了,“这就怕了?这么点胆子, 还天天闹着去不当仙人?要是真到了冥界,还不得吓哭了,那时叫师兄,可没用了。” 周琦很难为情地点点头,很艰难地服了一句软“可我现在不是还在师兄身边么,一切有师兄替我做主。” 周行舟轻轻笑了,这句话他听着确实受用,“嘴这么甜,说吧,心里藏着什么小心思。” 周琦说这么多,其实只为了问一句“我想先回去,师兄。我想……” “我想去看看胡灿……”周琦小声道。 周行舟沉了脸,良久苦口婆心道 “何必去看呢,小琦?那狐妖受了一场大难,脑子不好使了,早已经把你忘了,师兄是为你好,你去了,只是徒增伤心。” 周琦低下头,看着脚下的血海中苦苦挣扎的鬼魂,血海中有两只小爪子扑腾,似乎努力地想从血海中探出头,但很快又身边的白色骷髅狠狠摁下血海。 这莫名让他想到了胡灿。 周琦不忍再看,转过头去。 前些日子周琦在天书阁听到来往的仙人闲聊,“青玄帝君在天池养的狐狸今日睁眼了” “这狐狸明明是个下贱的妖物,青玄帝君不扔到冥界,怎么还把它放到珍贵的天池里将养?” “说不准是帝君的另一个小情人?” 站在书架边整理书目的周琦再也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狐狸,现在还在天池吗?” 那小仙听到周琦的声音,侧身望向周琦,本来利索的口舌忽然打了结 “在倒是还在,但别担心!我听人说……说是三天以后帝君要把它送离仙界。” “噢,好,噢噢……”周琦被抽了魂魄一般,哦了几声,低下头焦躁地摩挲着胸口处的石头挂件。 方才的仙人走远了,但周琦还能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 “真是的,说这事的时候怎么遇上他了!” “李兄,他是谁?” “他是青玄帝君养在青司殿的那位,估计是听到帝君外头还有人,伤心了……” 周琦从回忆中抽离,讨好般地去拉周行舟的衣袖。 “我就看一次,就一次。我……”周琦闭上眼睛,很久才睁开,认命似地开口“那和离书我是被南宫宇蛊惑才写下的,如今想想实在后悔万分。” 周行舟微微颔首,示意周琦继续说下去。 “那狐狸与我也实在是一段孽缘,那日南宫宇发了狂,本想要我的命,不想被那狐狸挡住,我欠它一条命,师兄替我还了,总算是两不相欠。”周琦像是喝苦药似地憋着一口气,丝毫不停顿把这段话全说了出来。 “师兄,让我再去看看吧,等了结了这段孽缘,我就安安心心地和师兄好好过。” “真心话?”周行舟故意问。 周琦点点头,“真心话,师兄,就让我去看一眼吧。” “去吧,小琦。”周行舟终于松了口,伸手擦掉周琦脸上的泪水,慢慢道 “小琦啊,你年纪还太小,凡事想的太浅,不知道什么是真的适合你。 若是你真的和那狐妖在一起,人妖殊途,这是罪孽,不仅成不了仙,日后到了冥界,是要受千刀万剐之刑的,师兄这都是为了你好。仙界的日子固然有些烦闷,但总比入了轮回强,你说是吧?” 周琦点点头,似乎真的被周行舟说服了“看了冥界种种,小琦方才明白师兄的苦心,轮回真的太苦了。” 周琦离开了冥界,没有直截了当地去天池。他左顾右盼,做贼似地进了天书阁的后门进去,蹑手蹑脚地走到天书阁中最不起眼的小角落,把自己藏在那里的木匣子带走,才去了天池。 “你这几天都捣鼓这木匣子,里面究竟有什么?”009又然忍不住爬出来,“你刚才跟周行舟哭那一下子,真是情真意切,我还以为是你真心悔改呢!” 周琦没理他,他打开木匣子,里面是几根红色的狐狸毛。 009爬到木匣子旁,继续道“你偷偷摸摸干什么呢,别再让周行舟发现了,啧啧,睹物思狐?” “说了你也不懂。”周琦把木匣子藏到袖子里,“我警告你,你可千万别向他告密。” 009没说话,他不理解,到了仙界,衣食无忧,与天同寿,明明是躺平的大好机会。 若是周琦自己修仙,是绝对当不了仙人的,现在周行舟带着他成了仙,周琦反倒不乐意。 “周琦,为什么呀,在仙界多好,你为什么不高兴?” “因为我不想,所以我不高兴。”周琦低声道,“周行舟以为带我去冥界就能吓唬到我,但不!绝不!” “我不要过这种一成不变的日子,我宁愿入轮回,一次次死亡,再一次次转世投胎,如此周而复始也好过在活得像一滩死水!” “你小点声”009听到这话,耳朵里像是炸开了一个惊雷,警惕地左顾右盼,“这里可是仙界,你怎么能说仙界的不好?要是被其他人听到,风言风语传到周行舟耳朵里,你可有的受了。” “我不愿意呆在这里,可是……”周琦看着自己的脚尖,长长叹了一口气。 为了胡灿,周琦只能这样。 “你还想怎么样?和那只狐妖下凡去?” “不,我不会。”周琦叹道,“周行舟救了胡灿,我得遵守承诺,留在他身边。” 接下来的话,周琦不像是对009说的,倒像是为了说服自己。 “就像这里的人说的一样,只有在仙界,才是好日子,更何况,我还是在青玄帝君作后台,更是锦上添花,我应该……知足,知足,知足。” 009哼哼两声,“这才对,如今连我们这种寿命悠久的龙都要给仙人当坐骑,才能混个仙界的位置,你这样的,有什么不满足的?” “你不是龙。”周琦忽然道。 “或者说,你不只是龙。” “我……你……怎么知道!” 009暗自咂舌,自从穿到这只龙身上,自己从没告诉过周琦什么系统的事——只是因为它觉得周琦太弱 穿成龙,009心里多少有点傲娇和虚荣,它的前两刺任务对象都是美强惨,一个战士,一个状元,很强很厉害的人物。 可周琦…… 和传统意义上的强者并不相符。 但很奇怪,周琦是怎么发现自己不对的? 难道是因为这是修真本,对它有影响,所以周琦才知道它是系统? “因为你的习性很奇怪,像鸟,又像狗。龙不是这样的……”周琦道。 “而且,你对我的选择有一种强烈的,干涉的欲望,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但你来我身边,带着自己的目的。” “你觉得我不靠谱,所以不愿意告诉我实话,”周琦有条不紊地说着心中的怀疑,他心里在一条条梳理着,“因为你不相信我能成事,你一直在观望,甚至隐隐在打压我。” 009觉得自己简直疯了,它竟然觉得这样的慢条斯理骂自己的周琦很迷人。 “但我从不觉得我弱。”周琦小声但坚定地对009说道。 “求道成仙,我是不行,可我觉得我不差,我会做木工,我还能造房子,甚至如果没有那些事,我以后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器修,我一点也不弱。” “三年了,我总认为慢慢来,你会对我改观,但事到如今,你依然嫌弃我,那就离开!带着你的目的离开我身边!” 009被周琦的一番话臊的脸色通红,像是龙尾巴被踩中,支支吾吾地不知该说什么,又缩回周琦的衣袖,没皮没脸地偷偷把尾巴缠在周琦的胳膊上。 周琦没再理会他,因为他走到了天池边。 天池很大,一望无际,上面漂浮着几朵睡莲,狐狸就在岸边最近的一朵里蜷缩着身体。 “胡灿,胡灿!”周琦叫了两声“你身体好一点了吗,我好想好想你。” 可是莲花里的狐狸没有任何反应,周琦不死心,又叫了两声。 狐狸动了动,睁开眼睛,很疑惑地盯着周琦。 “你是谁?” “我是……”周琦怔住了,胡灿真的周行舟所说的一样,忘记自己了。 “我听说”方才对009坚定的声音,此刻染上了一点点哭腔,“天池里来了一只特别特别漂亮,特别特别聪明的,特别特别招人喜欢的小狐狸,我就想来看看。” 第100章 “噢”狐狸很羞涩地低下头,“你人真好。他们都说我是卑贱的妖怪,你是第一个夸我的人。” 周琦伸出手,狐狸坐的睡莲自动靠在岸边,周琦轻轻摸了摸狐狸的毛,和从前一样,狨绒的,很温暖,也很安心。 “他们说的不对,你是很好很好的小狐狸,不要把那些人的话放在心上。”周琦认真道。 “你是谁?” “我是……”周琦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 “你认识穿青色衣服的仙人吗?他经常来看我,我好喜欢他,但是他对我冷冰冰的。” 听到这句话,周琦立刻变了脸色。 那一瞬间,周琦的心仿佛掉到了无底洞。 “你不是胡灿”周琦后退两步,摇了摇头,“你不是他。” 第96章 那狐狸立刻化为人形, 他的脸和胡灿的脸一模一样。 “我就是胡灿,我什么也不记得了,但我记得, 我就是叫胡灿。” 周琦看着对面的脸, 有一瞬间恍惚。 确实没错。 胡灿是狐妖,爱画脸易容,很少露出本来面目, 基本上没几个人见过他真正的脸, 伪造很难。 眼前这张脸确实是胡灿的脸,周琦掏出袖中的木匣子, 里面是胡灿的狐狸毛, 周琦用手使施了个法咒, 木匣子中的狐狸毛飞到半空,闪烁着橙色的光, 几经比对,周琦确认,这几段狐狸毛的主人确实是眼前的狐狸。 他确实是胡灿。 但周琦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有一点难过,还有一点委屈。 为什么胡灿不喜欢自己了?他骗人, 他说过最喜欢自己长相的。 因为失忆了, 所以连喜好都变了? 为什么他会在意周行舟?失忆了,所以连爱人也能变? “小公子,你叫什么?” “我叫……周琦。” 眼前狐狸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我听他们说,这是仙界, 你也是仙人吗?” “经常来看我的青衣人,人家都叫他青玄帝君,你是不是也是很厉害的仙人?也是什么帝君吗?” 狐狸拉着周琦地衣袖, 楚楚可怜道“你们都是仙人,可我只是一只狐妖。你知道的吧,狐妖是会老的。” 周琦盯着他,疑惑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听说一件奇事,仙界都传遍了,青玄帝君带了一个凡人来仙界,那凡人不用苦修便能成仙,真是幸运呐。要是青玄帝君能留下我,哪怕让我做小的伏低呢……” 周琦忽然笑了,他笑得很大声,笑得肩膀发抖,笑出了满面的泪水。 多可笑啊,胡灿和仙界的人、和长虹的人变得一模一样。 是因为在仙界吗?所以胡灿被同化了?那个聪明有主见的小狐狸去哪了? 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你能不能帮我啊?” “可是仙界的日子很没盼头,因为害怕老去,害怕痛苦,为了还没有到达地未来,整日悬心,放弃所有的七情六欲,忍受这种一成不变的日子吗?” 狐狸古怪地打量着周琦,像是在打量一个疯子“你怎么会这么想?大家都以为成仙为荣,跟着人流走,总没错。” 这不是胡灿的错,周琦想。 胡灿受了重伤,好不容易才养好,自己怎么可以在对他有要求? 理应一别两宽。 只是……周琦心里空落落的。 周琦放下木匣子,很艰难地站起身,“我下次再来看你。” 周琦转身离开,手却不自觉去摩挲着胸前的挂件,橙色的水晶石,被他亲手雕刻成小狐狸睡觉的样子。 明明打定主意要忘了胡灿,为什么还要留着这个石头。 周行舟明面上不说,但每次见到自己摸这块石头,晚上的周琦总要吃苦头 扔了这石头吧,至少能讨周行舟的欢心,会让自己更好过一点。 可周琦还是舍不得。 别扔,心里另一个声音在说。 这石头很重要。 周琦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关于这块石头的,很重要的事。 天池离青司殿很远,周琦低着头慢慢走,却撞到了人。 “抱歉。”周琦后退一步,依然低着头,只见到那人穿着双蓝色锦缎的靴子, 周琦下意识往右走,想要绕过这人。 可周琦往右走,那双靴子也往右走,周琦往左走,那双靴子也往左走。 “你……”周琦慢慢抬头,看向眼前人。 一个陌生的中年人,长的清秀文弱,看身上的服饰,周琦猜他应当是管人间文脉的。 “我可不认识你,你干嘛要拦我?” 男人笑了笑,“你不认识我,但是认识林枭笑吧?他告诉我说,自己前段时间认识了一个有意思的年轻人,叫周琦。” 周琦很疑惑,“可是林前辈他不是已经……怎么会……” 林枭笑已经死了,那次和他对话也不过是附在法宝上的残魂。 “这大概就是器修的魅力!死了以后还能给我传信,让人永远想不到他是怎么做到的。他说,你不跟他走,日后一定会被那两个混小子的其中一个带上仙界,我若是在仙界遇见你,一定要帮你一把。” “瞧,我都忘了介绍自己,我是他的师弟,也是他在仙界的唯一人脉。” “这是他给你的。”男人摊开手心,里面躺着一只木鸟。 男人摇摇头,“这东西,不能动,也不能我是看不懂,这些东西,你们器修之间才懂。” 周琦接过木鸟,心里忽然升起一阵奇异的酸楚,他没想到,在林枭笑这位前辈面前,他竟然已经是一名器修了。 周琦把木鸟放到袖中,忽然返回天池。 木鸟的玄机周琦还没有参破,但他想到了更重要的事 。 他是器修,怎么能忘了那枚石头里有什么! 那枚挂件里有胡灿的一缕心魂,那是胡灿抽出来送给周琦的。 “琦哥哥,这是狐狸娶亲的习俗,留一缕心魂在伴侣身边。 哪天我要是忘了你,喜欢上别人,你就把拿出这缕心魂,放到心口,那时你难过,我的心也跟着疼。” 周琦忽然想,要是注入这缕心魂,他的胡灿会不会就回来了,胡灿是不是就会想起自己? 周琦从胸前挂着的石头里抽出那缕心魂,那缕心魂慢慢飞向天池,但不知怎么,很快又回到了周琦手上。 周琦不信邪,有施法让那缕心魂飞向天池,心魂又顽强地回到周琦手上。 不对,不对劲。 这是胡灿的心魂,按理说,一被抽出石头,不用周琦施法,就该立刻回到胡灿身上。 可是如今……怎么会和天池里的狐狸不相融合。 周琦手抖得厉害,他想到了一件恐怖的事。 天池里的狐狸是胡灿,也不是胡灿。 壳子是胡灿的壳子,可是魂魄不是胡灿的魂魄——周行舟做了手脚。 那他的小狐狸去哪了? 周琦一路走得又快又急,旋风一样地回了青司殿。 周琦在天池耽误太久,此时的周行舟已经巡视完冥界,回到了青司殿。 “怎么现在才回来?” 青司殿内忽然多了张桌子,上面都是周琦爱吃的菜。 从前周行舟不让周琦吃饭,是为了他的修行考虑,如今周琦成了仙人,想吃什么,周行舟不会再拦着。 甚至周行舟的厨艺称得上精湛,周琦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周行舟再清楚不过。 他知道周琦现在心里还念着那只狐狸,但没关系,慢慢来,那狐狸明天就要离开仙界,而周琦会长长久久地留在青司殿,慢慢习惯这样的生活,直到心甘情愿。 “回来的这么晚,肚子饿不饿?先吃饭,都是为你做的。”周行舟坐在圆桌旁,示意周琦坐下。 周琦看着满桌的饭菜,心里骤然一痛。 肚子饿,他不懂周行舟是不是故意的,仙界的人摒弃七情六欲,怎么会感到饥饿? 自从到了仙界,周琦甚至提不起胃口吃东西,他感觉不到饿。 “我不吃。”周琦道,“我不会再吃你做的饭了,周行舟!” 周琦第一次没有叫周行舟师兄,而是直呼其名。 周行舟蹙眉,“小琦,别无理取闹,怎么,看完狐狸就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了?” 在仙界,周行舟是青玄帝君,在人间,他也是长虹第一人。 周行舟似乎天生就有一种上位者气势,他甚至不用明确表达怒气,只要皱皱眉,声音低一点,便足够有威慑力。 往日他一皱眉,周琦便被吓得不敢再多说什么,可今天不同。 “收起你那一套,周行舟!”周琦死死盯着周行舟 “我只问你,胡灿去哪了?” 又是狐妖,又是狐妖。 周琦为了那么一个小小的狐妖,屡次三番和他跳脚。 “那狐妖不是好好待在天池,你又吵什么?” 第101章 “那根本不是他!不是他!”周琦的声音又带上了哭腔,他不敢想胡灿的魂魄会遭遇什么,他在冥界见到的血海中努力往上冒头的是不是胡灿,第一层地狱里地上的狐狸皮是不是胡灿,第三层被钉住琵琶骨的小妖会不会胡灿…… 周琦没办法细想。 “为什么?我只求了你这么一件事,你还要骗我!为什么?!” 可惜周琦平日里还是太乖巧了。 对周行舟来说,周琦的这种哭闹像小孩子没买到合自己心意的玩具一样,纯是无理取闹。 “那狐狸的魂魄一心求死,疯了一样地往冥界去,一头扎进血海里,我有什么办法?魂魄入了血海,即使是我,也捞不起来!” 这是周行舟第一次撒谎。 他没想到周琦会认出那狐狸内里换了芯子。 但这不是意外,是周行舟故意的,他特意把狐狸的魂魄抽出来扔进了血海,只留下一个空壳。 他不会留下任何威胁自己和周琦在一起的因素,尤其是这只狐狸。 “我恨你,我恨你!周行舟!”周琦是个善良的人,他怕别人伤心的,很少对人说重话,这是周琦第一次谈恨。 “恨我?”周行舟的声音不冷不热,似乎听到什么可笑的事,“小琦,你闹脾气也要有个限度。” “我要走,我要走!” 周琦转身欲离开青司殿,却被周行舟抓住手臂。 “这么晚,往外跑?” “我要走,你不守信,我要走。”周琦嘴里反反复复只念叨这一句话。 “周琦!”周行舟厉声道,“你去哪,你能去哪?” “我去凡间,去和胡灿一样去跳血海,就是不回青司殿。” “就算跳了血海,也得入轮回,一入轮回,你总会要到冥界来的。” 周琦装作没听到这话,他现在一门心思要踏出青司殿,要离开仙界。 可惜在周琦一差一步就踏出青司殿时,青司殿的门砰的一下关上,周行舟此时压抑的情绪在密闭空间中得到了彻底的释放。 “我实在是把你宠坏了,小琦。” …… 经常来天书阁办事的小仙意外发现那个漂亮的小仙人今日不在。 “青玄帝君那位呢?”小仙想告诉他,那只在天池的狐狸已经被送走了,他不必担心了。 天书阁的小官抬头道“噢,青玄帝君替他请假了,这几天他都不在。” 第97章 周琦这假一请, 就请了五年。 五年以后,那小仙才再次在天书阁看见周琦。 五年来,周琦变了很多, 他似乎更柔软也更乖巧, 眉眼里甚至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天书阁了!”小仙道。 这五年里,他也曾无意中听人说起过周琦,听说周琦犯了大错, 才被青训帝君关在青司殿好好教育反省。 为了管教周琦, 甚至连青玄帝君都有一月未曾去巡视冥界。 “家妻年纪小,顽劣不堪, 这些日子告假, 实在抱歉。”据说前几日是青玄帝君领着周琦亲自来的天书阁销的假, 周琦低着头躲在青玄帝君身后,像是某种怕人的小动物。 周琦只是摇头, 带着歉意冲着小仙笑笑 “这次我求了好久,帝君才终于松口,让我出来。” 小仙点点头,“出来就好, 何必为了一只狐狸惹得帝君如此不悦?以后可别再犯错了。” 他以为周琦是吃醋青玄帝君在天池养狐狸, 才会和青玄帝君闹的。 周琦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点点头。 “对了,最近难得有外差”小仙忽然想到什么, 有些激动地拉着周琦地衣袖, “我们这种小官也可以借公务之便去人间逛一逛。我因为这个高兴了许久, 你们天书阁也有名额,不如我们一起去?” 修士飞升成仙,成了仙人有了职务, 日复一日在天上当差,理应清心寡欲,不得再思慕凡尘,很少有机会下凡去,人间最近战火连绵,天帝派小仙官去监察人间,记录善恶,这是千载难逢的,去人间游玩的机会。 周琦抬头,眼睛一亮,嘴里下意识想说好,但很快低下头,声音带着些失落和畏惧 “不了,帝君不会同意我私自下凡去的,尤其是……这次下凡的探查路线还有江州,那里有火狐狸的栖息地,我……我讨厌火狐狸。” 小仙失望地摇头,“好吧,是我唐突了。” 他又想到什么,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都忘了,你家那位不像我们,下凡没有限制,应该经常带你去吧,哪里需要……” “不是的。”周琦定定地看着他,“我不是那个意思……” “玩笑话罢了,别当真”小仙笑道,“你喜欢什么,我到人间给你顺手带。” 周琦笑笑,他似乎是与世隔绝太久,和人交往还需要逐步适应。 “帝君对我很好……我没什么想要的。” 稍顷,周琦小声开口道“我想……我想要一个珠子手串,要和田玉的。” “行啊,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小仙说这话时,天书阁的钟声忽然响了。 仙界的生活本就一成不变,天帝仁慈,特意在仙界加了白天黑夜,这一点和人间一般无二。 天书阁阁楼上有一口大钟,钟声敲响,意味着仙界要入夜了。 听到钟声的周琦猛的站起来,“我得走了。” “你还没说你要什么颜色的串子呐!”小仙的声音从周琦身后传来。 周琦没有回头,他太着急了。 周行舟给他定了门禁。 到了青司殿殿门,周琦怀着希冀问殿前侍卫 “回了吗?” 侍卫同情地摇摇头,周琦勉强松了口气,进了青司殿。 殿中空无一人,周行舟还没回来。 周琦摸着林枭笑送的小木鸟发呆,他的挂坠被周行舟扔了,现在他摩挲的只有这只木鸟。 周行舟不在,他才敢这么轻松地,肆无忌惮地摸自己的小木鸟,他愿意周行舟回来的晚一些。 可到了深夜,周行舟还没回来,周琦便有些惊惶了。 周行舟对人的控制,更多的是心理上的控制。 把周琦困在结界里,整整一个月没人理会周琦。 四周空寂无人,只有无边的黑色,只有周琦一个人,周琦很害怕,过了一天两天,周琦还可以勉强忍受。 可是时间长了,没人能受得了。 这里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被关到最后,周琦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身处黑暗,从前的记忆全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放我出去,求求你,放我出去!我不要在这里!有没有人呐,放我出去!” 刚被放出来时,周琦粘人的紧,见不到周行舟就会心慌,每日亦步亦趋跟着周行舟,像是个挂件一般,过了一段时间才稍稍好了些。 但他的内里已经坏了。 仙人在仙界是要睡觉的可周琦没了周行舟在身边是睡不着的,这个习惯从三年前养成的。 周琦发现自己如果独自睡着以后,会做连续不断的噩梦,甚至醒了以后,噩梦带来的痛苦余韵依然经久绵长。 周琦赤着脚,站在门边左顾右盼。 夜里青司殿很冷,也许是周行舟这座冥神住的缘故,周琦总觉得青司殿不像在仙界,而像在地狱,冥界的地狱。 狮子的吼声在不远处响起,周琦提着灯哒哒哒地跑到殿外。 周行舟回来了。 “小琦怎么还没睡?怎么连鞋也没穿?” 周行舟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狮子,让它回窝,“到师兄这里来。” 周琦哒哒跑到周行舟面前,被周行舟打横抱起,周琦把头紧紧埋在周行舟怀里,“没有师兄,我睡不着。” 周行舟难得笑得开怀,“小琦好娇气。” 周琦蹭了蹭周行舟的胸口,“以后,不要这么晚回来了。” 周琦想起一年前,冥界出了点事,周行舟整夜都没有回来,周琦做了一整夜的噩梦,醒来时头痛欲裂。 周行舟成了周琦安全感的来源,他成了周琦恐惧又渴望的存在。 “小琦今天回天书阁,感觉怎么样?” 周琦知道周行舟的意思,他老老实实答道“还可以,就是最后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仙官,寒暄了几句,他问我要不要去人间逛逛,但我拒绝了。” “为什么拒绝?”周行舟问。 “不想和师兄分开。”周琦彻底把头埋到了周行舟的怀里,声如蚊讷。 周行舟又笑了,他托住周琦的屁股,带着点暧昧的口吻在周琦耳边说,“那这里呢,有没有想?” 周琦被羞得没再说话,被周行舟抱进青司殿。 第二日,在周行舟离开前,周琦抱住了周行舟的腰。 “不愿意让我走吗?”周行舟侧头笑道。 周琦把头埋在周行舟颈窝里,闷闷地应声。 “不想让师兄走。” 第102章 周行舟笑着给周琦披上衣服,“师兄今天会早早回来。” 周行舟走了,周琦看着远处发呆,似乎整个人的心神都随着周行舟而去了。 但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周琦眼底有些情绪开始慢慢浮现。 痛恨,畏惧和坚定。 “现在进行到哪步了?”周琦出声道,他的袖中爬出一条龙,它正是009。 “五年了,你还没改变主意吗?” 五年前的009被周琦痛骂一顿后,终于如实托出了自己的来历。 “我也可以帮你离开仙界的,周琦,但我怕你后悔。” “我不后悔。”周琦的话说的坚决,“我要走。五年前如此,五年后也如此。” 周琦之所以在仙界又呆了五年,不是周行舟手段了得,真的驯服了周琦,而是周琦自愿留下了。 他为了收集胡灿的残魂。 四年前,他参破了林枭笑木鸟中的玄机。 木鸟可作附魂之用,魂魄附在木鸟上,可飞往任何想去的的地方。 周琦猜林枭笑是怕他不愿意留在仙界,所以才送他这么宝贵的木鸟,帮助他离开仙界。 但周琦没有用这个木鸟离开仙界,这木鸟是难得的宝物,既可以附魂,可以聚魂,周琦用它来找胡灿飘散在天地之间的魂魄碎片。 仙界灵气充沛,最适合聚魂养魂,周琦摸了摸木鸟,那木鸟像是活了一半,也依恋性地蹭蹭周琦。 “我会和我的狐狸一起走。”周琦对着桌子上的小龙道。 “可是……你知道离开的代价的。”009道,“如果这个木鸟你自己用,多好,这样就不必……” 009送离开仙界的代价是,周琦会失去这一身修为,变成真正的,没有修过仙的凡人。 “我可以帮你和胡灿隐藏气息、面容,即使周行舟站在你们面前,你和他依然是见面不识,但你要想好,你和胡灿以后只是凡人,会经历生老病死,酸甜苦辣的凡人。” “其实……”009又忍不住嘴碎道“在仙界也没什么不好的,而且你现在和周行舟不是过得还不错吗?周行舟他对你也挺好的……” “更何况,这个交易一旦达成,我就会离开,你……可没有后悔的余地。” “我知道会付出什么代价”周琦伸手夹住009废话的嘴筒子,权当是没听到它的碎碎念,笑道,“多划算的买卖,用我不喜欢的东西去换我求之不得的东西,我很愿意。” 五年了,周琦其实一直都没变,被恐吓,被关到结界,离了周行舟睡不好觉,周琦依然没改变自己的想法。 他不成仙,他有自己的路要走。 青司殿的殿门忽然被敲响了,周琦猛的站起身,慌忙收起木鸟,万分警惕地打开门。 门外不是周行舟,而是青司殿的侍卫。 “夫人,有人送来了两串和田玉的玉串让你选!” 周琦松了口气,他忘了,天上一天地下一年,昨日和他寒暄的小仙已经回来了,还为他带了两串和田玉珠串。 一串青色的,一串橙色的。 “我要橙色的珠串,不要青色的。” “夫人,可是帝君喜欢您戴青色的。”侍卫下意识瞥一一眼周琦脖子上碧青的挂件,雪白手臂上和脚腕上都戴着的碧绿色镯子。 周琦一身青色,仙界的人一看便知他是周行舟的人。 “而且青色是更适合您,不是吗?” “不是!” 只是看一眼橙色珠串,周琦额头已经开始渗出冷汗。 五年前周行舟不止扔掉了周琦橙色的狐狸石头,他还用用橙色的布条蒙上了周琦的眼睛,在床上折腾得周琦很惨。 周琦□□晕前,见到的是橙色,浑身被刺激得哆嗦时,见到的是橙色,哭喊求饶时见到的还是橙色。 久而久之,周琦的大脑下意识将橙色和痛苦链接在一起,周琦的身体对橙色过敏了。 周琦咬着牙去拿那串橙色的珠串,他的牙齿上下磕碰着打颤,腿肚子发软 009忍不住劝他,“周琦,你不要勉强自己,青色的珠串也很漂亮。” “我偏要!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周琦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 最终,大汗淋漓的周琦还是成功地把那串橙色珠串戴上手臂。 今天是他在仙界的最后一天,胡灿的魂魄全部修补完整,和田玉珠串通灵,还可以温养胡灿刚修复好的魂魄。 再过几个月,胡灿就会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 今天他不要再迎合周行舟,他不要再去被周行舟支配一切了。 周琦回到殿中,把身上青色的玉坠、手镯、脚镯全部摘了下来。 “009,送我走吧。” 009没有再多说什么,它似乎明白了周琦强在何处。 周琦要走,即使晚上还会做噩梦,周琦也要走,即使摸到橙色的东西心会绞痛,周琦也要选橙色。 五年来,周琦从来没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只要是周琦打定了主意的事,确实没有任何人能改变。 坚定不移地走自己选择的道路,本身就是一种强大。 周琦感觉身上的修为似乎在慢慢散去,可他却觉得很轻盈,像是沉在水里很久如今终于露出水面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这口气,他憋了太久,这口气,也许从长虹山脚处的大湖就开始,此时他才真正从湖底浮出水面。 此后,青司殿里空空荡荡,人间多了一个木匠,再后来,他身边多了一个爱笑爱闹的画师。 江州的夜市很热闹,胡灿嘴馋了,撒娇 让周琦去买糖醋鸡架。 “那你在这里等我,别乱走。”周琦一边走,一般扭头看着原地的胡灿。 “我知道的”胡灿笑着冲周琦招手,却听到身后两人的闲谈。 “这次本该是青司殿那位带我们下来的……他最近怎么……” “嗨,还不是周琦,竟然无缘无故在仙界失踪了,天上人间再无踪迹。还有那狐狸,我之前一直以为是青司殿的小情人,原来不是,原来是他妻子的情人。” “以青司殿那位的个性,可不是能像救情敌的。” “嗨,是周琦求他救的,他面上应了,私底下却把那狐狸的魂魄扔到了血海,所以周琦想不开跳了血海,青司殿那位发了疯,也跳了血海去寻周琦了。” 这边周琦刚买完鸡架,便被胡灿挽住了手,“好香啊!” 周琦侧头冲着胡灿笑道 “怎么还过来了,就这么等不及要吃呀?” “不是,是太喜欢你了,所以一刻也不能和你分开!”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