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对象二次分化以后》 第1章 《订婚对象二次分化以后》作者:半纸蓬蒿【完结】 简介: 【茶里茶气白切黑哭唧唧娇气美人攻+脾气很好武力值max老干部清冷受】 1. 简秀,中央大学文学系omega教授,才华横溢,面如桃花,性格温柔,言辞体贴,家世显赫,看谁一眼都被勾走三分魂,一举荣获中央大学最想娶o榜。 可惜名花有主,据说简教授有一位自幼的订婚对象,顶级alpha,高度契合,两姓世交,总角无猜,感情深厚—— 个鬼! 一个合格的家族联姻对象在不需要的时候应该像不存在一样互不干涉,这一点上简教授和他的订婚对象双方简直是人中龙凤,个中翘楚。 简教授微笑,如果真的不存在就更完美了。 一朝二次分化为aipha,还不等简教授狂喜举起反对封建包办婚姻的大旗时,就有人告诉他:“那个,你订婚对象也二次分化了——” 还刚好就是特么是个omega!!! 2. 别人家的订婚对象初次见面是在餐厅舞会,为什么轮到自己就是医院厕所门口?别人相伴都是鲜花美酒,为什么轮到自己就是暴动袭击? 还有,这个持枪炮轰暴徒的omega怎么这么—— 怎么这么这么好看…… 简秀:你好,我能请问一下你名字吗? 蔚起:? 分化以前: 简秀:“反对封建专制,追求自由恋爱!” 分化以后: 简秀:“其实什么都安排好了也挺好。” 分化以前: 简秀:“我要孤寡一辈子。” 分化以后: 简秀:“你好,结婚。” 蔚起:??? 3. 自己和喜欢的人信息素契合度百分之百,刚好自幼订婚,同时二次分化,几度巧合遇见,简直是命中注定,天作之和。 简秀:“哎呀,上校你看我们又遇见了!好有缘哦!” 蔚起:“我有必要怀疑,简教授是否跟踪我、并企图非法探查核心机密。” 简秀:“……” 那个,对你图谋不轨算吗?! 简秀泪眼汪汪:“呜呜呜,上校人家摔倒了,要上校亲亲才能起来!” 秉持着军人爱民的作风,蔚起默默抱走,默默上药,并默默哄了一句:“忍忍,不疼。” 简秀:“——!” 实践出真知的简教授好像找到了答案的大门! 4. 蔚起,身居要职的s级精神海alpha,军部边境驻守的高级军官,日常生活是吃饭,睡觉,写文件,揍虫族,揍星盗,然后吃饭,睡觉…… 日子过得打打杀杀,普普通通。 二次分化,一朝回到解放前,直接从边境调任中央军校,顺便遇到了同样二次分化的订婚对象,嗯,确实是个大美人。 现在是个比omega还漂亮的alpha大美人。 蔚起备注:很会撒娇,还爱哭。 于是蔚上校过上了吃饭,睡觉,写教案,揍学生,揍同事,然后吃饭—— 不对! 还有哄哭包、哄作精,哄绿茶…… 然后,吃饭、睡觉,以及拯救世界的普通生活。 —— “我是alpha,我是omega。 我是初,我是终。 我是开端,我是结尾。” ——摘自《圣经·启示录》 —— 排雷!(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 1.弱攻!!!不要对攻抱有不应该的期待啊啊啊啊!他就是绿茶,哭包,作精(虽然我真的不觉得他弱)被受宠着,不是常规强攻那一款,(他就是纯粹脑子研究上好使)虽然他要后面要搞强制,但是也是边哭边搞,承包本文80%哭戏和50%恋爱脑。 2.主线真的是拯救世界,剧情感情各50%?大概。感情线1v1。 3.群像!群像!群像!配角巨多!!! 4.配角多支线也就多,视角也多,角色三观肯定有不正的。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星际 成长 正剧 美强惨 群像 主角:蔚起,简秀 一句话简介: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 立意:一切生命,皆是向死而生。 第1章 大胡子已经是第十七次借着擦拭酒瓶所折射的倒影,来观察那个坐在酒馆窗前的青年了。 整个酒馆里客人不少,全都是alpha和beta,形形色色多种模样的都有,不过大多都和温和无害没有半分钱的关系。 几个体型强壮的佣兵,大谈特谈昨天夜里地下会所的美人如何令人留恋忘返,脸上的疮疤被大笑扯得更加狰狞。 柜台边上,点了杯最便宜的劣质麦酒的alpha正像只花孔雀一样毫不遮掩的朝某个颇有姿色的beta释放着自己浓郁的信息素,意图简直明显到令人发指。 不过他面前“待价而沽”的beta看似撒着娇滚到了alpha怀里,手却不安分地摸进了面前客户的口袋,悄悄扯出钱包的一角。 而最为热闹的那一桌,一群人正围着荷官发牌,用最原始的方式赌博,酒液四溅,唾沫横飞,烟熏雾绕,时不时就是一群痞子哄笑掀翻房顶。 在场赌徒小偷骗子什么货色都不缺,五毒俱全。各色气味的信息素交汇冗杂,同烈性酒精的气息纠缠,令人不适。 他们在这个逼仄狭窄的破烂酒馆汇集成溃烂伤口的每一寸细节,鲜明的留着脓水。 而窗畔的青年却不一样,他虽然也是个男性alpha,却有着淡淡的灰色眼瞳,浅栗色短发有些自然卷,穿着也是当地年轻人最常穿的衬衫长裤,显得他原本平庸的五官带上了邻家弟弟的乖巧稚气。 从一进门开始,他就只点了一杯杜松子酒,却一口未动。 这个人安静地坐在窗口前的那一桌,侧着头凝望窗外星海之滨浮动的玫瑰色极光,莫不作声地将身后一切喧嚣嘈杂都给屏蔽了。 青年的背影逆着星海极光壮丽瑰奇的玫瑰色,看上去尤为纤瘦。 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大胡子在心底评价。 “大胡子,来杯烈酒,老样子!” 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了大胡子的视野,黑色风衣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大胡子却依然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见是熟客,大胡子连忙打了个招呼:“哟,尼尔?好久不见,看样子你最近在忙一桩大生意!” 名叫尼尔的年轻男性alpha没有如大胡子的预料那样像往常一样笑骂一句,然后坦然地掏出不菲的小费扔到他面前,而是闷闷地坐到了自己常坐的位置,十分不耐。 “快点。”他压低了声音。 闻此,站在吧台前的大胡子便熟练地将橱柜上盛有冰黄色酒液的恒温存储瓶给拿了下来,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利落地将酒倒入了早已准备好的玻璃酒杯中。 酒杯很单调,没有什么其他的装饰,最大的特色就是没有特色。 而当带着琥珀色泽的液体注入时,酒精在光下翻滚出波澜起伏的花,连带着这个毫无设计感的酒杯似乎都被赋予了活色生香的蛊惑意味。 酒满了,大胡子点了点杯身,透光的杯壁瞬息浮现出荧蓝的输入框,他按照熟客的习惯分别输入了5°c、10秒,0°c、20秒等字样。 这是目前外星轨的酒馆最常用的速温杯,只要输入具体的温度和时间,就能在相应的时间内达到所需的温度,十分便捷。 对于第九星轨这个物资条件相较贫乏的星联轨道,此类生活科技省去了很多加工成本。 尼尔一口饮尽了递到自己面前的冰黄色烈酒,他喝得又急又快,完全没有耐心等待杯中的酒液冷却发挥口感。 高浓度的烈性酒精摄入,麻痹了尼尔的紧张,促使他整个人缓和了下来,甚至连肩头都松懈了不少。 随后,他摁着太阳穴,望向了窗口,直直地注视着那个与世隔绝的无害青年。 是他吗? 一想到这里,尼尔的呼吸就有些粗重。 他四处张望,试图在整个酒馆里再找出一个临窗单点杜松子酒的人来。可是没了,这个破败又狭小的酒馆有且仅有那一个窗口,甚至连玻璃都缺了一角,漏着七零八落的风。 按理来说,尼尔不是这么犹豫的一个人,可这次不一样。这回的活儿和以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风险与回报并存,尼尔必须万分谨慎。 但高风险所带来的同等高回报足够诱人!只要交易成功了,那尼尔前半辈子在外星轨奔波的日子就终于可以到头了! 他甚至能轻而易举为自己搞个内星轨居民的合法身份,然后再某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自己的小行星上有一个庄园,沃野千里,富庶无忧……和现在这个该死又贫瘠的苦寒边境星球彻底告别! 从此,再也没有人会记得他曾是个四处流窜的走私客! 再也……不用像只耗子一样在阴沟里活着! 或许是如此崭新诱人的未来距离现在都尼尔不过咫尺之间,他作为一个壮年alpha天性里暴虐掠夺的天性被激发而起,胸膛滚烫,连血液都在沸腾叫嚣! 第2章 瞬间,尼尔骤然起身,粗暴地拉开里衣的衣领,第一颗纽扣被绷开,仓皇逃离。而他无暇顾及,大步流星地朝青年走去! “砰!”空落落的速温杯砸至桌面上。 尼尔深吸一口气,坐到了他的对面。 “小孩,就你一个人?”尼尔咬着牙问道。 青年不做回答,眼睑颤了颤,缓缓转过头来,宁定的与对面的尼尔对视,眸星淡漠,漠不关心的倒映着窗外极光的颜色。 “好吧,好吧……你们这群人永远都这么神神叨叨。”尼尔低低嘟囔着,其实青年这副无声无息的态度反而打消了他的部分疑虑。 作为一个老练的走私客,他不是初出茅庐的新手,知道与这群人在星际传闻里的影子,怪诞和玄学反而更像他们的代名词。 如果青年一来就十分配合,尼尔反而不敢放松。 尼尔说道:“可以来一杯杜松子酒吗?” 这是接头暗号。 青年将面前一口未动的杜松子酒推至两人中央,轻声:“可以,但需要你用别的东西交换。” 暗号对上了! 至今,一切都很顺利!狂喜如同洪水般泛滥整颗心脏,唾手可得的成功就在眼前,青年青涩温和的外貌几欲模糊,斑斓成几种色块。 财富自由近在眼前,多巴胺与肾上腺素疯狂分泌,极度不正常,可尼尔没有意识到,眼前的一切,彻底淹没了他的理智。 “我当然有。”尼尔声音颤抖,残存的理智被拉扯成线,绷紧,“在我过边境线时这个该死的玩意儿可是差点要了我的命!” 他从风衣的里衣口袋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白色金属盒,如青年一般推至两人中央,与那一杯澄澈的杜松子酒并排而放。 青年接过白色盒子,并不打开,只是用指节分明的手轻轻抚摸着盒子冰凉的金属表面,他垂眸细细凝望着它,依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你不打开验验货?”尼尔有些急躁,抬手敲了敲桌,“赶紧的,我现在在边境警察的通缉名单上,不能呆太久……” “你认为自己还能走吗?” 自始至终面无表情的青年抬起头,唇角居然扬起了一丝浅淡的弧度。 “什么!”尼尔一惊,猛地瞪大了双眼! 旋即,他的大脑所有的思维在顷刻瞬之崩裂! 我的脑子炸开了! 有一秒,尼尔如此认为着。 像在头颅里进行烟花表演一样,炫目混乱扭曲的颜色张狂地在他脑海里搅成一团,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融合,它们放肆暴虐地扩张,贪婪地啃咬着每一寸神经元!互相吞噬! 噗通!尼尔痛不欲生地跪倒在地,连带着将桌上的酒盅扫开,同他一起滚落进满地尘埃里! “尼尔·科弗代尔,出生于第八星轨南部星区的某个人造小行星,未完成星联所要求的义务教育,十七岁开始跟着当地蛇头从事走私生意,常年流窜于东部星区和南部星区边境两处。”青年嗓音如同上好的冷玉,不掺杂任何感情色彩描摹着尼尔枯燥乏味的前半生。 “我,我……背后,跟着好几条线,死了……你们……”浑身痉挛颤抖的尼尔眼球突出,血丝炸裂,从咽喉的深处扯出嘶鸣,“就……就,不怕……边境警察们……” 噗!大口的猩红血液被尼尔一口喷出,染红了腐朽陈旧的地板,血液顺着缝隙朝深处蜿蜒。 酒馆里已经有不少的客人被此处的变动吸引了目光,但没有一个人轻举妄动,更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要加入这场对峙的意图。 赌桌之上,身材曼妙的荷官甚至还在娇笑着发牌。 整个星联的第九星轨最边缘区,这样的地下酒馆比比皆是。而第九星轨作为星际联盟与缓冲带的交界处,它肩负着古地球时期所需承接的边境线的职责,同时,也承接了两种规则秩序交界处的混乱与崩坏。 整个第九星轨,都是边境线! 他们的生活的境域里,守序于混沌并存,眼前这一幕,死个人而已,不过泛泛平常。 一直端坐、高高在上的青年终于再度正眼打量这个可怜的走私犯子,眼神玩味中带上了一丝怜悯。 “第九星轨的物资贫乏,所以其实对于在灰色地带的走私客,当地政府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你能一直安安分分地做普通的物资走私,那么顶多也只监/禁个十几年而已。” 这话说得太过于遵从合法秩序规则,足够使得已经无法再深入思考的尼尔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你,你不是……” “我不是你的买家,更不是创世纪的那群疯子。”青年差点笑出了声,半蹲下身来,挑起这个满脸是血alpha的下巴,语调同情,“可怜的尼尔,你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我们从来没有想让你死过,尼尔,你真的认为一个走私客在那些疯子眼里有多么重要的价值吗?” “你就真的那么确定抛弃了合法世界的你是非法的获利者,而不是他们眼里可以被盘剥殆尽的蝼蚁?” 尼尔已经不能够再动弹了,只能听见轻微呼吸的起伏声,“什么……意思?” “你替他们走私的是伊维格-6号试剂,你以为这已经是黑市上有市无价的精神海违禁药物了,但你应该从来不知道……” 他的话没有说完,下一秒,一道灼热的蓝色激光刺来!直袭而去尼尔的头部! 完了。尼尔绝望地闭上双眼。 可预想中被一枪毙命的痛感并未袭来,耳边依然是青年云淡风轻的话语:“在你通过这家地下酒馆走私的三年,你喝下的每一杯酒,都被加入了微量的9号试剂。” 尼尔惊恐地睁开眼,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青年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 而一直充当着看客的大胡子老板,满脸严肃,手里刚还擦拭个不停的酒瓶居然是一把改造精巧的激光狙击枪! 青年背对着尼尔,蓝色激光子弹被稳稳当当的精神丝压迫逼停,悬浮在青年胸膛处,散发着莹莹的蓝光,照亮了他浅灰的眼瞳。 他身上那件廉价布料质地的衬衫因为极速强悍的精神丝外放,而超过所承受的压力范围碎裂,露出了内部蓝黑两色的军用贴身作训服! 能够抗住刚才那样精神丝高速外放的作训服上、零部件闪烁着造价高昂的合金光泽,即是在昭示着它的价值不菲,也是在诉说着这个五官平平的青年身份的特殊。 作训服右胸前,特殊质地的编号折射着不同于其他合金的暗光。 编号是,0983210501。 在整个边境线上,能够成规模的负担起这样高额成本作训服的……只有正规军! 这个时候大胡子才看清楚,原来这个方才在他眼里像是个孩子的青年其实一点也不瘦弱,与其说是纤瘦,不如说是精干。 他脊梁笔挺,修长的身躯蓄势待发,流畅的身体弧线绷紧,随时可以迸发出致命的力量! 大胡子持着枪冷笑一声,咬牙切齿:“边,境,军!” “感谢您对我职业的肯定。” 砰!青年迫使悬停着的激光子弹改变弹道,避开人群,击中了身后窗台。 他漫不经心地拍走了肩上衣料棉质的碎屑:“可惜我不是从事服务业,不能邀请您帮我写个五星好评了。” “你甚至能直接操作精神丝截停弹道,悬停改向!精神海等级至少是a+吧?”大胡子不再维持平日里卖酒时的敦厚笑容,狂热地端详着青年。 青年:“抱歉,保密。” “如果能在你身上实验,如果是你……” 大胡子疯狂的呢喃:“一定可以的,你比我之前的实验品要更优秀……抓住他!我要他!” 话音未定,刚才还在大肆谈笑的几名佣兵陡然起身,即刻掏出枪械上膛对准青年!其中一个还扛起了小型的高能粒子炮! 一旦射击,恐怕在场的半数人都要陪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小酒馆一起化为灰烬,而另一半则是变成烤肉块儿,滋滋冒油的那种。 简直是同归于尽的必备佳品。 这一波三折的转折剧变令只干过走私偷渡勾当的尼尔更加绝望,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走私犯!最多也只是被边境警察追捕过!谁能告诉现在为什么会和军队扯上关系?还惊动了精神海等级为a+的军官? 如果刚才他还只是等死,他现在就是惶恐! 那不如让刚才那发激光子弹给他一枪爆头呢! 事实证明,永远不要觉得事情太糟糕,因为下一件事永远比上一件更糟糕! 被重火力包围的青年笔直的伫立在原地,哪怕是那张带着软意的脸,气势也不弱分毫,没有回头,更没有惊慌。 他闲庭信步般的扫视一眼四周:“看到了吗?尼尔,你才是那个真正的货物。” 那个,他们等了三年的实验品。 第2章 “长官,请问……我现在投案自首还来得及吗?”躺尸在地上连爬都爬不动地尼尔有气无力地说,比起现在这个生不如死的状况,他宁愿选择终身监/禁! 第3章 “可以,我会为你写报告的。” 被他称作长官的青年用一种调侃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不过你现在最好保持清醒,呆会儿别脑瘫了。” “嗯?”尼尔尚且未能反应过来,一股要远强于之前的冲击席卷了整个大脑内部! 滔天巨浪裹挟着尼尔的全部神志,此刻起他所有感官全部都被破坏,他看不见!听不清!闻不到!连触觉都消失了! 最终,仅余一次比一次更加强悍的精神崩塌,冲击着尼尔作为一个智慧生物所残存的思考能力。 似乎他能作为一个生物本能感知,通通被强行切除剥离! 他还算活着吗?尼尔不知道…… 他只是一个精神海等级勉强凑够“a-”的普通alpha,此前人生里接触过的唯一和精神海相关训练不过是和小型民用星际飞船局域网的接入驾驶。 如果说第一次药效发作感受到的是大脑的剧痛,那么这次是直接嵌入了整片精神海!用山崩地裂,天翻地覆来形容的不足为过! 试问现有已知的宇宙生物考察中,哪怕强横如虫族,也能承受脑海里发生一场十级天灾吗? 会疯的……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尼尔又是一口猩红血雾喷溅而出。 青年没有回头,事实上,他也不需要回头;哪怕是背对着的姿态,他也完全能“看”清现在尼尔连昏厥都做不到的惨状。 他对精神海熟练操控的能力足够做到高精度的精神网外放,十米以内,所有的物质运动反映都会在反馈回他的大脑。 原子的每一次震颤,都纤毫毕现、无所遁形。 现在,他就是一个高智能的活体雷达。 “长官,尽管我不知您服役于军方哪一具体的部队、具体军衔,甚至连你这张脸也应该是仿生面具,但单就我目前已知的研究资料来说……” 得见青年的从容不迫,大胡子眼底炽热的火焰更加剧烈:“哪怕是星际联盟,全力培养像您这样的军人,至少也得需要二十年!” 青年含着淡薄的笑,不置可否。 大胡子不是一个蠢货,面对这个年轻军官般的敌人,哪怕对方是难得一见的优秀实验品,过分的追求完好,只会被对方彻底辖制,从而败北! “杀了他。” 他再不犹豫,直接下达命令,冷声厉喝:“我只要他的遗体!人体组织也可以!” 话音未落,除了大规模杀伤性的高能粒子炮以外,所有枪械齐齐开枪连发射击! 弹道密集得几乎锁死了青年任何可以避开的可能,若他想要改变弹道躲避,那么极有可能伤及无辜;同理,如此的重火力压制下,他也不可能退让,一旦退开,身后的尼尔直接就成了筛子! 这就是守序者与混沌者的本质区别,不论青年以何种模样形式出现,他本质上依然是守序方的执行人,他不可能如这些疯子一般毫无顾忌。 荧光蓝的弹道如重重叠叠的雨幕朝青年直袭而去! 青年抬眸,镇定自若,无色透明的精神网戛然收缩,构成这狭窄空间里立体缠绕的蛛网结构! “这是……”射击的佣兵一愣。 受限于第九星轨的补给困难,他们所用的激光枪并非直接的激光穿刺射击枪械,而是将激光填充于子弹以内。 当子弹命中目标而出的那一刹那,激光会瞬间在目标体内瞬间炸裂,这种武器的杀伤力无异于一枚枚小型炸弹,要远比直接的激光穿刺来的凶狠得多。 但是现在,它却有着最致命的一点! 有着实体的激光子弹,要远比纯粹的光子束好拦截得多! 激光子弹在触及青年精神网的那一霎时,宛如扑向蛛网的飞蛾一般,被死死地困在细密的网丝之间,散发着莹润的蓝光,如萤火星河,照彻着小小的一方空间。 青年站定其间,寸步未移,蓝光明灭,为他渡上了满身清寂,仿佛带着宗教里某种神性的光。 “真棒。”大胡子有些痴迷的盯着眼前一切,低声,“继续!” 人是有极限的,哪怕眼前这个年轻人足够优秀强悍,可他到底是人。这样不借助外力的实体外放使用精神海,用不了多久就会过载负荷,造成不可逆重创。 只要这么耗下去,这个青年迟早和尼尔一起成为脑瘫! 不过没事,他只需要研究这个青年的脑部组织而已,大胡子讥讽的旁观着这场战局,这般想着。 他告诉自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然而,这个想法还未来得及落地,变故陡生! 噗通! 一名距离大胡子最近的佣兵应声倒下,直直朝前栽进了那片蓝色杀机之中,被不分敌我的枪林弹雨轰成了碎片! 方才还在柜台边和alpha撒娇调笑的beta摩挲着指尖的戒指,那竟然是一枚微小型的镭射发射器,现在银白色的戒指已经被剧烈的高温灼烧发黑,优雅不复。 “一次性的玩意儿真不好使。”他一把摘下戒指,扔在地上,顺手将一旁刚还柔情蜜意的alpha推远了几寸,“离我远点,你的信息素熏得闷得慌。” 被嫌弃的alpha默默收敛了自己浓郁的红酒味信息素:“又不是我想。” “跟我有关系吗?”beta冷漠。 两人视若无睹的闲聊带来着的是全场肃然,不安与猜忌瞬间充斥满了整个人群。 边境军不止一个! 这个认知迫使所有佣兵登时冷汗直流,全都停止了射击,万分警惕戒备着身周的每一个人。 骗子,小偷,赌徒,荷官。 谁都有可能偷袭,谁都不值得信任。 错了,大错特错! 懊恼的大胡子呼吸几乎停滞,僵硬地意识到了自己愚昧自负所带来的巨大倏忽。 今天的这个陌生青年太特别了,他独立于整个群体的那一刻,不仅仅只是在扮演一个虚假的接头人,更是作为一个诱饵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反而放轻了对其他熟客面孔的防范! 毕竟,这该死的边境军几乎人手一张仿生面具! 在所有人恍惚的瞬间,青年已经成功的将困住子弹的精神网给撕开了道口子,单手拎着已经人事不醒的尼尔走出了那一团蓝色包围圈。 “下次你们可以再慢点儿。”青年寒意锐利的眸子扫过二人,“然后直接把我的遗体打包寄回中央星系去。” 大胡子估计的没错,人体确实是有极限,而青年为了不打草惊蛇,更是一点儿相关辅助武器都没携带,哪怕是他,在肉体凡胎的硬扛下也有些吃力。 不过一群虾兵蟹将,足够了。 “抱歉,长官,我不知道你还有这个心愿。”beta揉了揉脖颈,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味,“下次尽力帮你实现。” 青年:“……谢谢,我会提前帮你们实现的。” 再度无辜背锅的alpha震惊:“关我什么事儿?” “你们……你们……”大胡子攥紧手里的枪,可在敌我不明的情况下,却不敢再轻举妄动。 “哦,差点忘了您。”beta礼貌的转过身来,直面大胡子,行了个不着调的礼。 “路德·莫里斯,第一星轨西部星区兰登大学的优秀毕业生,因非法从事精神类违禁药物制剂研究并致残六人而入狱。” “出狱以后,你在创世纪的帮助下逃脱了监\禁范围,不知所踪,但根据我们截获的信息来看,您加入了他们,并参与了伊维格-6号至9号试剂的更替研究。” beta微笑着看向路德,眼底却尽是凉意:“需要自首服务吗?我也可以为您写一篇报告,不过死刑应该是免不了的。” alpha扶额:“有你这么劝降的吗?” “呵呵呵呵呵,我凭什么接受。”路德从喉咙里挤出怪笑,死盯着眼前的三人,“你们有什么把握能活着走出这个门?” “呜啊啊啊……”又一个佣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的声带又干又涩,嘶哑着捂住脖子,可血流依然如同涓涓细流般从指缝中涌出。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直至他彻底无力* 地摔下手,不再被抑制的血雾放肆的喷薄而出,染红在场所有人的视野! 他不远处的一个赌徒模样的人慢慢收回缠绕在手上的细丝,“抱歉,他离我的线有些近了。” “请问,需要自首吗?”为首的青年的声音再度响起,彬彬有礼的重复着刚才beta的问题。 青年身后的人群旁观着这群佣兵,无声的包围住了他们。 整个酒馆,没有无关者。 尼尔是蝉,路德是螳螂,而边境军是麻雀。 真相撕开,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彻底被置换!佣兵们发现,哪怕已经全身心都投入警戒,他们也依旧无法察觉到这群人动手前的任何先兆! 他们连杀意都没有。 这群正规军校出身的军人不是暴徒,遵从规则秩序,他们不以掠夺生命为乐,一切手段不过都是为了在有限的范围以内达成目的罢了,纯粹的不能再纯粹。 第4章 可能在他们眼里,这个任务更像是在清扫边境线上的尘埃。 这就是星际联盟这个合法世界针对他们如此一群非暴力不合作的无序者所制定的铁血手腕。 这才是现实。 无言的压迫下,第一个佣兵扔下了枪,紧接着是第二个…… 第三个…… 当最后一个佣兵扔下自己的武器时,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路德。眼前这个唯一还拿着枪的人,他喘着粗气,两眼发红,拿枪的手不住的颤抖。 一切,像极了他那摇摇欲坠的信仰。 其实路德只是一个普通家庭出生的孩子,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精神海等级只有b,最大的优点应该也只是成绩不错。 他甚至不是所谓的天才,不过只是一个稍微有些小聪明的普通人,前半生手里拿的最多的东西应该是烧杯试管。 但是他触及到了! 他依靠着仅有的稀薄材料触及到了人类在神经元领域关于精神海跨越式开发的一角!那个夜晚他辗转反侧,只差一小步,重要能跨越过那一小步,这一定是能震撼整个世纪的研究成果! 为此,他疯狂的为这小一步,倾注了一切,不仅仅是时间金钱。 包括神性,包括人性,包括兽性。 可是现在……一切都要终止在现在了吗?按照星际联盟的法律,他不会再有任何重见天日的机会,死亡就是终点。他不会再有任何机会去触及咫尺天涯的真理…… 路德感到一阵荒唐。 他为之付出一生的研究,要止步于此吗? 不,不,他其实……还有一个选择。 孤军一人的路德沉重地将手里的枪放置在案台上,最后将双手缓缓举起,抱住自己的头部。 展露无遗的投降姿态。 “好的,路德先生,我会为你写好报告的。”beta笑得冷漠淡薄,转向一旁的alpha,“通知外面的人……” “不对!”赫然间,青年瞳孔一缩,“情报有误!” 晚了! 路德眼底迸发出诡异癫狂的光,为了保证试验品的每一杯酒都有药物的存在,他的手表就是一个改装过的注射器,这样无论对方挑哪一种酒,他都能保证药物的摄入。 而现在,他将未经任何稀释的9号试剂原液,全部注射给了自己! 半秒不到,在场所有的人感受到了场深入脑海的频波震荡。 “嘭!嘭!嘭!” 以路德为中心向外冲撞!所有的酒瓶当场渐次炸裂。 那个原本就已经缺了一个口的强化玻璃窗彻底支撑不住,科技与工业也是有极限的,命途多舛,它终于到了崩溃的临界点,兀地碎裂,哗啦一刹,成百上千的玻璃碎块如盛大的雨幕粉碎坍塌开来! 而漩涡中心的路德面容扭曲,青筋暴起,血管喷张,深得发紫的血管筋结如黑蛇一般攀爬至他的全部身躯,皮肤龟裂,皮下脂肪扭曲挣扎的向外挤出,他不断瞪大的眼球瞳孔开始不断分裂扩大,直至占据整个眼白! alpha一惊:“这群疯子到底是用的什么在做实验原材料!” 没有人来得及回答这个问题,路德身周的空气开始扭曲,形成了和青年身周环绕相似的透明精神丝——或者不该称作丝,卷刃更为恰当。 糟糕! 距离路德最近的beta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一把撞开了身后还在提问那个蠢货alpha,同时,他也彻底无法再避开那道卷刃的攻击! 完了完了,自己还没来得及填阵亡以后的抚恤金受益人呢…… 一个人挡在了他的前面。 宛如一把发硎利剑,铮鸣出鞘! 刚才这个人也是像这样挡在那个走私客的前面。 猩红色染红了他的视野,年轻而温热的液体扑打到他的脸庞上,切切实实地提醒着他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蔚起!!!” …… 作为本次任务的随行军医,慎独一眼皮从昨天开始就在狂跳不止,而且从始至终都是右眼皮,完全没有半分好事的预兆。 当一群人疯了般地乌压压一块儿从那狭小且脆弱的门口挤出来,连向主舰汇报都顾不上、直奔就近隐匿的医疗方舱时,慎军医的心跳就不由自主的慢了一拍。 出事了! “救人!”景飞白扶着蔚起撞开了方舱的门,猝不及防间,白檀的冷香弥漫了整个医疗方舱! “怎么回事!”慎独一屏住呼吸,即刻打开了随行的简易治疗舱。 景飞白喘着粗气,和一旁的席泽一起将右肩被刺穿的蔚起安置入了治疗舱:“情报有误,那个路德自己身上还有多余的九号试剂的原液……他给自己注射了!” 慎独一:“路德呢?” 席泽呼吸急促:“死了,长官杀的。” 蔚起脸上的仿生面具已经损毁殆尽,露出来面具下他原本的轮廓——面容冷俊料峭的青年半垂着眼睑,睫羽轻颤,修长的剑眉微微蹙起,眉宇间连带着浅浅疏离的悲悯感。 恰似雪色的白檀花。 与仿生面具那张平庸无害的脸完全相反,蔚起原本的模样,对于一个军人来说,委实惊艳过头了。 每一次打量这位年轻军官的脸,慎独一都觉得,这家伙不靠脸吃饭简直是浪费! 隔着治疗液而折射出的水光,蔚起徐徐抬眼,乌黑凤眸里流动着星河的倒影,玫瑰色的极光衬得他锋利的眼神有些艳。 他对景飞白说:“我没事。” 说罢,蔚起便在治疗液的麻醉效果下沉沉地闭上了眼。 景飞白压抑着嗓子里的情绪:“抱歉。” “没事儿,小伤,还没一个月前清剿虫巢那回严重。”慎独一拉出蓝色的悬浮屏,检查医疗方舱内所有人的身体状况,“对他来说不成问题,席泽你一会也去检查一下,心率过高了。” 他开始核对医疗仓反馈给自己的相关信息:姓名,蔚起;性别,男性omega……嗯,信息素,白檀…… 等等!性别是什么来着? 男性,omega! 慎独一不敢置信地点开更详细的病情反馈。 体温过高,腺体发烫,信息素紊乱……这个时候,慎独一才意识到了问题真正严重的地方在哪里。 白檀香越发浓郁,不同于平时的冷沉,此刻居然酝酿着醇和的回甘,散发着清淡的甜,无知无觉的恣意蔓延。 “席泽。”同为alpha的慎独一望向现在在场的另一个alpha,颤声道,“你现在出去,去找隔壁的医疗官……找个beta来,不,我和你一起去!” “什么?”席泽不明所以,按道理,慎独一才是这次行动负责的主军医,哪有在下一个医生来之前先把病人丢一边的? “到底怎么了!”景飞白心底溢出一种惴惴不安的惶恐来,“他出什么事了?” 景飞白是个beta也就算了!席泽这个二愣子居然也没发现问题! 白檀的气息愈发浓郁,昭示着可能失控的危险,慎独一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好涵养,连带拖着席泽和自己一起落荒而逃地滚出医疗方舱! “这特么是二次分化!” 第3章 “姓名。” “简秀。” “性别。” “男性ome……不对,alpha。” “不用紧张,简秀先生。预约的时候,颜夫人已经告知过院方情况了。”坐在对面问诊的医生推了推眼镜,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静可靠。 “二次分化虽然只有九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但在已有的医学记录里还是有先例的,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会尽力的。” 简秀抿唇淡笑,上挑的眼尾下那一颗姝丽的朱砂红泪痣盈盈欲滴,他礼貌答应着:“好的。” 其实,如果眼前的医生能够克制住自己想要切片研究一般学术狂热的目光的话,他的这句话对于简秀来说应该会更有说服力些。 兴许是简秀的目光太润泽含情、欲说还休,被这样注视着,医生觉得自己的心跳都不免有些快了,索性低下头去与枯燥乏味的资料相对。 “根据资料来看,你是在高烧后发现了身体的转变?那么其中,你是否还记得更加详尽的细节呢?” “不是一次……不对,在那次高烧以前的一个月,我就一直有些感冒,期间断断续续发过几次低烧。”简秀认真回忆道,“因为这段时间我的学生们在准备备考,所以我的备课压力也有些大,我一直以为是这个原因导致的流感……直到后面高烧以后,就突然二次分化了。” “好的。”医生操作医用辅助ai记录下了简秀的叙述,并将其转化为书面语,“那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简秀:“老实说,并没有。” 医生有些失望:“无任何异常?” 简秀扶额:“额,最近在公共区域经常走错厕所算吗?” 医生:“……这个被医学归为条件反射,是您常年养成习惯的肌肉记忆,暂时只是需要您慢慢适应。” 第5章 简秀点点头,表示自己在认真聆听。 “目前来说,人类的abo性征分化与男女两性不同,它也只是在跨入星海成为星际文明后自然选择的产物,人类对其的认知还尚且有局限,所以对于后天自然二次分化的这种状况,目前已有的学术推论里,更倾向于是自然选择的巧合。” “自然选择的巧合,你的意思是概率?”简秀思虑着。 “是的,这种概率很小,但存在,继上一个在历史上已知的二次分化案例以后,您大概也应该是这两个世纪以来唯一的一个案例,根据上一个案例记录,二次分化并不会造成生命危险,以及……不可逆。” 不可逆?简秀挑了挑眉:“那还会产生其他问题吗?比如生命安全,信息素紊乱等等?” “放心,那倒不会,不过,以防万一,还是建议你定期复查,我会给你开一些信息素相关的药物调节。但目前最大的问题,应该是自我认知的问题。” “所以,简秀先生……” 医生继续再度抬眼,仔细端详着眼前的简秀。 是没有一丝攻击性的乖巧模样,五官柔美俊秀,眼里流转着湿润的光;皮肤白皙温暖,衬得眼尾的朱砂泪痣愈发明丽,淡淡晕染,随常的一瞥都足以令人心弦颤动。 医生不得不承认,如果是遇见了这样的一个omega,哪怕只是随意的搭上几句话,他应该都会有一天的好心情。 但现在…… 萦绕在医生鼻尖的橙花香信息素提醒着他,眼前这个笑貌令人心动不已的青年已经是个alpha了,货真价实的alpha。 简秀笑了笑,好脾气地提醒着盯着他发呆的医生:“洗耳恭听。” “哦,不好意思!”意识到自己失礼的医生匆忙侧开目光,不敢再直视简秀,“我的意思是,您可能需要考虑考虑……如何去做一个alpha了。” 他在心底无奈的哀惋一声,默默补充完了没有说完的后话,一个比omega还要动人的alpha。 “滴——”医生面前的悬浮屏骤然亮起,是医院的辅助ai,“您好,临时预约通知,病人将于下午三点前来面诊,具体信息已发送您的工作终端,请早做准备。” “收到。”医生下意识问道,“具体病症?” ai冷静的机械男声回答:“二次分化。” 医生:“……” 简秀:“……” 僵持了数秒,简秀试探地开口:“那个,刚才您是不是说……我大概是两个世纪以来唯一一个案例?” “大概……”脸有些疼的医生觉得,今天下班以后,自己也许可以去尝试买一买星联最新一期的彩票。 - “二次分化?” “是的,二次分化。”通知蔚起这个消息时,身为他的上级兼长辈的骆正庭略有些局促不安,“现在你的性别……是个omega了,刚给你用上了抑制剂……还有就是,飞白他们去补给站给你带了姜汁红糖,说是要相信传统。” 蔚起:“……那个不是重点。” “蔚起,你知道的。” 见避无可避,骆正庭沉重的叹息:“同时,蔚将军和秋夫人已经知道你的情况了,他们都很担心你。其实很多人也希望向中央星系调任,你……” “我明白。”蔚起打断了骆正庭手足无措的表述,眉目淡然,不再让他继续为难。 他侧眸深深凝望着窗外的星空瀚海,听见自己平静地说,“请上级放心,我会提交调职申请书的。”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直到现在,蔚起同镜子中的自己对视,心底都还浮动着一层不真实的错觉。 与外在条件贫瘠恶劣的第九星轨完全不同,中央星系几乎汇聚了整个星联的所有繁华。 这里基建完备便捷,绿化葱茏美观;如果有问题,随时随地都可以联系到公共服务ai,也不必携带实体货币,到处都有生物信息扫描设备,生物信息核实后,服务系统会按照标价自动在个人终端账户扣费。 这里不会有随时可能爆发的骚乱,走在街道上不必担心虫族或星盗的突袭,更不会有磁暴影响造成的身体不适与通讯断绝。 他是中央星系的本地人,出生户籍也是这里,可是二十余年的边境一线驻守生涯,恍如隔世,竟使他对这片出生的繁华之都感到分外陌生。 似乎他的灵魂还在第九星轨游荡,驻足在每一颗行星之上仰望,天空都是晦瞑昏暗,星海庭院里没有白昼黑夜之分;除了极光,玫瑰色的极光。 其他星轨的行星也有极光,也有着震撼生命的美丽;但很少见那样广阔、纯粹,而又绵长的瑰色绮丽。 这是第七星轨以外,根植于第九星轨苦寒恶劣的边境之上的玫瑰,由人类与星空一同铸就,千百年,浮沉斑驳,孤独不衰。 蔚起强迫自己将思绪拉扯着退出那片绯红,回到现实,除开其他的问题以外,当下这件事儿就令他颇为头疼。 二十余年未曾谋面的儿子终于回家了,还给二次分化成了“柔柔弱弱”的omega,秋夫人的母爱之情顿时当场汹涌澎湃而来。 不论蔚起解释多少遍在边境已经处理好了都没用,她直接一个包票为蔚起预约了全套的医疗体检服务。 尤其是二次分化这个问题,据说联系的是相关方面有名的医生,但如果不是蔚起拦着,可能秋夫人已经转手雇一整个医疗团队直接上/门服务了。 有点儿招架不住,终于得以喘口气的蔚起默默的想。 果然,你妈永远是你妈。 哪怕蔚起能面对虫族星盗大杀四方、刀折矢尽亦面不改色,可对上自己亲妈,也只有逃之夭夭的份。 要不等调职定下来以后,还是搬出去住吧。如此想着,蔚起洗干净了手,一同收拾好自己繁杂的心情,准备离开医院的卫生间。 还没转身,他就嗅到了身后荡漾而来的淡香。 清新,安宁,和煦,松柔容静。 ——是橙花。 “抱歉,我走错了!”来人没看清脸,匆忙的合上了门,徒留好闻的橙花的气息被他带起的风牵扯而动,微甜里,悠悠扬扬的舒展铺散出一丝草木的苦香,渐起渐伏。 走错了?可他不也是个alpha吗?恍惚间,蔚起呆滞在原地,等等! 他想起了一件事…… “居然又走错了,如果是在学校里,估计要接到投诉吧。”简秀尴尬地合上门,手还未放下,习惯性的抬头确认标识,在看清的那一刻,瞬间愣了。 “是alpha,我没走错?” 那他—— 简秀想起来刚才慌乱的一秒之间,自己从那个笔挺如剑锋的背影之上,感受到的白檀香。 很安静的气息,泛着醇意,带着天然木质调的克制……可再怎么克制,也不能改变里面那人是个omega的事实。 信息素不会骗人,尤其是刚才,电光石火,昙花一现,在接触到白檀气息的一刹那,自己身上的信息素居然欢欣鼓舞地泛起了甜来! 昭示着他现在作为的alpha本能被吸引。 “嘎吱——”而此时,门开了。 在公共场合,出于个人礼仪,同时也是为了避免冒犯到他人,蔚起不会外放精神海探查;而为了个人隐私,中央心系公共场合这种私密空间采用的隔绝涂料也尤为上佳。 所以,门里门外的两人都没有想到,原来与对方,仅仅唯余一门之隔。 适逢其会,两人恰好撞上了彼此的目光。 白檀微凉,橙花微甜。 兔起鹘落之间,简秀注意到眼前的这个omega居然有一双清冽深邃的凤眼,盛满了皑皑雪原朔风;可在他的凛然澄澈的眸光尽头,却倒影着简秀右眼眼尾的一点朱红,微弱不熄。 奇怪。 他想,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蔚起咳了咳:“请问,有什么事吗?” “有,那个……”晃了神的简秀哪壶不开提哪壶,“您走错厕所了。” 蔚起:“……” 简秀:“……” 第4章 “我……”简秀哑然。 纵使是中央大学的文学老师,他一时也不知道在这样的情状下,自己该如何巧妙运用语言的艺术来化解尴尬。 就在各自心虚的两人面面相觑的对视时,耳畔霍然传来了不远处人群的喧闹嘈杂—— “怎么回事!” “有人精神海暴动!离他远些!” “通知安保!还有,报警!” 该死,这里怎么会发生精神海暴动? 蔚起眼神凛然一寒,暗自松了口气,正当他刚想疾步侧身穿过眼前的alpha、冲入慌乱地人潮控场,可接着,裹挟着橙花的温暖却直直扑倒进了他的怀里! 这是? 一切太快,来不及做任何其他反应的蔚起下意识稳稳地接住了眼前这个主动“投怀送抱”的alpha。 alpha的瞳孔模糊成了无机质的黑色,没有一丝光。 第6章 简秀的状态非常不好。 在听清了“精神海暴动”这个名词的顷刻间,他的瞳孔猛然收缩,呼吸停滞,心跳骤停! 恍然中,简秀清晰的感受到了一根锋利而又淬毒的钢丝赫然刺透了他的大脑,连贯着锥心刺痛绞进了他的精神海,撞碎了其中最敏感脆弱的一处,要活生生地撕烂咬碎一切理智! 惊风掠过,他的脑海里回荡着尖长而嘶哑呜鸣,眼前所有的事物尽数皆是重影,每一次呼吸都抽动着肺腑的痛,身体里奔腾的血液腐朽不已。 白昼的光明褪去,阴冷潮湿腐蚀进了骨髓,将他蚕食殆尽,仅余的残渣被拖入了暗黑虚无的星海之骸。 不…… 蔚起眉头拧紧,扶稳这个瘦削的alpha青年,怀抱里的青年的眉眼姝丽秀美得不像话,眼尾下灼灼的朱砂痣令蔚起想起了第九星轨璀璨的玫瑰极光。 换成其他任何一个情境,也许这都算是一次不小的艳遇。 可此时此刻,他掌下能够切肤感受到了这具年轻的身体在不受控地颤抖,正常的温度寸寸流失。 如此之近的距离下,蔚起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己怀里这个人所震颤的仓皇苦痛、彷徨空洞,弥漫着与蔚起在边境线外所遇见的濒死生命如出一辙的悲恸。 一切生命,不论是平民、军人、星盗,还是虫族。 眼下的状况看上去可不像是在走桃花运。 这是……受到暴动者的精神海频波影响了? 常年累月的边境驻守经验,令蔚起迅速找到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这个alpha的精神海有相当的缺陷! 想到这里,蔚起轻轻外放精神海,浮起淡淡的水雾,筑起一层隔绝屏障环绕于青年身周,为他隔绝了暴动者外来的精神频波的冲击。 做完这些,青年的眉心果然舒展了不少。 “治标不治本,得快点做急救。”蔚起喃喃,将目光再度挪向了焦点的中心。 精神海暴动失控的是一位几近中年的beta女性,衣着虽不华丽却也尚且还算考究,可此时已经看不出这位夫人原本可亲的模样了。 ——她精致盘起的美丽浅棕色鬈发四散而开,青筋炸裂般的从皮肤里崩起,但有细纹的面部肌肉疯狂抽搐,双目决眦,眼白膨胀,几次挤出零星的音节,却又被哑声咆哮撕裂! 属于这位夫人的扎有香槟色缎带花朵的纱帽被剧烈的冲击给吹向很远,宛如一只孱弱的蝴蝶,优雅不复。 蔚起观察到,她的身周边漂浮起许多零星的细小气泡,逐渐粘合成团,再度凝结成更大的气泡——这是她的精神海外放状态。 她释放精神海的能力非常的生涩且不稳定,蔚起在十二岁时第一次尝试外放精神海都要做得比她好上很多。 也就是说,她从来没有接受过相关类似的训练! 可哪怕是这样,面对一群普通人,也足够构成严重威胁。 星际时代以来,人类对大脑的开放与进化逐步深入,精神海确实可以运用于日常生活和某些特殊领域,但直接外放,非常考验个人的能力与极限,能够做到如蔚起一般得心应手的人,更是少数中的少数。 而精神海的暴动失控,一般大多数集中于常年累月使用精神海、或者某些相关灾难中受到重创而幸存的特殊职业者身上。 而这一类人群,会被星际联盟政府严格要求、长期观察监控,甚至有针对性的特殊医院治疗,不可能如现在一般,毫无防备的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位夫人,更是绝不应该出现这种状况! 现在她的失控无异于一个从来没有摸过枪械的普通人一下子拎起来上膛了一把高火力的重型机枪,随时可以对准手无寸铁的平民扫射,持枪者还是磕了药的那种! 惊恐的人群尖叫着远远地退开,而医院的安保人员已经前来周旋,但他们到底不是专业的处理人士,而精神海的相关专用的针对器械武器在中央星系又受到严格管制,安保同样也不敢贸然近身。 手持着简化版麻/醉/枪的安保们的后背被冷汗浸湿,他们感受到了指尖沉重的阻碍,有什么东西,堵死了枪膛! 在这位女士的精神海频波影响范围以内,几乎所有可对她造成威胁的事物都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阻力! 宛如丛林猎手天生的直觉。 而早有准备的蔚起已经躲在了暗处观察情况,他用精神海将自身的存在感隐匿起来,屏蔽了她的精神海探查,哪怕怀里还抱着一个人事不省的alpha,也完全不影响他的微操。 在和平为常态的中央星系,他们只是普通的安保,根本没有从事过精神海暴动失控相关的突发事件的经验。 一边思量着,蔚起抽出了自己藏在衣襟内的配枪。 即使是在中央星系,他也有配枪权限。 “队,队长……现在该怎么办……我只在电影和新闻里见过精神海暴动……”其中一位年轻的安保队队员颤声地问着一旁的安保队队长,他手里的麻/醉/枪现在的价值不比一块儿废铁值钱多少。 “闭嘴!”安保队长历声道,“以前的紧急培训都白学了吗!在警察来之前,得把她困在这儿!” 队友脸色发白:“可是,可是……” 他曾经在某个重口味的非法论谈上看过在某些治安尚且混乱不明的区域、一个精神海暴动者在闹市里失控的视频……透明的、不易察觉的、被凝炼成刀锋的精神海,藏匿于人群里,肆意妄为的痛下杀手! 随时都会有人倒下,随时都会有人死亡。 谁也不知道是谁动的手,凶手仿佛一只披好了羊皮的恶狼,混入迷惘混乱羊群,啃食着自己的猎物。 那一整个集市的人,都是他屠戮的羔羊。 那是……单方面的屠杀! “孩子,官方的人到达还有一会儿,你是医院雇佣的安保,哪怕你手里只拿了一柄玩具枪。”安保队长感觉自己在说一个一点儿也不好笑的冷笑话。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自己的状态:“可我们身后,就是手无寸铁的无辜群众!” 浮动的气泡颤颤巍巍的逐渐拉长,扁平,进而锐利! 她的精神海成功地凝成了四寸左右的细小刀锋,而在以她为圆心的这片空间区域,这样的凶器,不计其数! 所有安保小队的成员脸色猛地惨白! 她抬起头来,扫视了一圈将她包围而住的安保,唇角勾起了一抹猖狂的弧度。 这时的人们才发现,她原本的瞳孔分裂成了无数颗,又紧紧聚拢,挤满了整颗眼球,闪烁着诡异的暗光,好似某种昆虫的复眼! 那是! 居然和路德的症状一样! 察觉到不对劲的蔚起心念一动,手/枪的狙击瞄准点偏离了她的头部。 安保队长无意识地呓语:“老天,这还是人类吗……” 话音未落,刀刃嗡动!上百道无色的刀锋呈弧面辐射状对准四周!紧接着,向周围射去! 安保小队的成员们下意识的抬手去挡—— “砰!砰!砰!砰!” 枪声! 想象中千刀万剐的酷刑并没有落到自己身上,四声接连的枪响却瞬间唤回了他们的意识! 几乎可以算是丧失人性的女人四肢在空气中炸开了血雾,被击中的关节活动处竟然还有破碎的森森骨片与血肉一起横飞四溅! 这四枪的连发,彻底破坏了她四肢的行动能力! 而一层水雾般的透明膜,把安保小队和她隔绝而开,死死“粘”住了原本该将他们剁成肉酱的风刃! “啊——”无法再站立的女人爬行在地,痛苦的哑声咆哮着,开始重新凝结自己散余的精神海,挣扎着想要反抗。 在她看来,刚才的枪击打断了她攻击,才会那么突然的被反制住,只要她的神经中枢还没有被破坏,她就还可以反击! “砰!”又是一枪。 这一枪直接命中了她的肺部,强效的军用子弹足够把她的半颗肺轰成了血沫。 正常人类现在本该休克濒死,但她现在已经不是了…… “啊,啊啊啊——”她终于发现了攻击的源头,杀意距离波动,朝着子弹袭来的方向嘶吼,同边境线上只被激怒的虫族一般。 安保小队循着她的视线望去,终于看清了开枪的射击者。 是个很年轻的青年男性,omega,着装干练整齐,面容冷清肃杀,半蹲下身,还正抱着一个看不清脸的人。 他背挺得笔直,半侧着身,一手扣住那个人的后脑,护在怀里;另一手持枪,在诸多的干扰之下完成了刚才的精准射击。 冷静、迅速、果断、甚至是狠厉。 目前的女人是一只见血的野兽,疯狂地渴望撕碎了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胆敢招惹她的蔚起,可就在她尝试着再度收集精神海的下一秒—— “砰!砰!” 蔚起行动毫不滞涩,又开了两枪! 第7章 这两枪分射入了她的左右两处肩胛骨!精准得几乎是一她的脑袋为平分线!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直接要了她的命。 “呜……啊……”一直被狠狠压制住的她终于不敢再轻易尝试任何反抗,被上位猎食者注视着不自量力、蚍蜉撼树的恐惧迫使她胆怯不已。 子弹一开始穿透时还尚且感受不清,可伴随着痛觉神经的活跃回复,她大脑所分泌出来的一点儿多巴胺被后劲涌来的强烈刺痛给冲散得一干二净。 她扭曲着身体,原始的生物本能促使她想要爬行逃离这个可怖的猎人的视线。 她茫然又直白地想:逃,快逃! “砰!” 蔚起再度开枪,这次,这发子弹直接破坏了她的脊柱神经!彻底切断了她的所有行动能力! 她完全处于了瘫痪状态! 她战栗着望向了蔚起,而那柄噩梦一般的枪口,连发射的强大后座力都没有没能使它偏离分毫。 而这次,蔚起瞄准的……是眉心! 他可以杀了她。 “抱歉,耐心有限。”蔚起毫不避讳地与她遥遥对视,连呼吸都没有乱。 “这是……”旁观了全程的安保队长意识到了蔚起的想法,脊背生寒。 这个青年并不想直接击杀目标,可又不能放任她的失控,于是采取了另一个办法,另一个慢刀子割肉、放血刮骨的办法。 不容任何松动。 只要目标稍有动作,无论是攻击还是躲避,直接射击! 先是四肢关节,再是肩胛,然后是脊柱,最后定格于致命的眉心,几乎是一层层递增威慑。 仿佛在无声的心理暗示,一层一层地逐步加码,只要她敢有任何异动,他随时可以一枪一枪,在她身上打空一个弹夹。 他居然用最原始血腥的手段,在向一个仅余本能的生物谈判! 第5章 风和,日丽。 中央军校其中一栋办公楼的窗外,大片的水杉木青葱碧绿,翡翠色的湖泊里的白天鹅扑打着翅膀,将带着皎洁羽毛的水珠舞到阳光下,在光晕里折射出不同的颜色。 湖边的小道时不时会有穿着墨蓝色军装的过路人路过,投喂下今天军校特* 供餐厅提供的食物碎屑。 根据投喂人群不同的饮食习惯,它们的食物包括但不限于——面包、蛋挞、列巴、法棍、松饼,馒头、包子、发糕,甚至还有马卡龙,一应俱全。 简直是完美汇集了人类饮食文明集大成而肥美的白天鹅。 言云鸣毫不怀疑,再这么胖若两鹅下去,这群人们传统印象里美丽如湖中仙子般的生灵,差不多就能和餐厅后厨的食材们有一争之力了。 唔,铁锅炖大鹅也不错,后厨东北菜做得挺好…… 他一边这样漫无边际地想着,一边翻阅着今天发给他工作终端的文件信息,思考着该如何分配下拨的经费才算合理。 “哐哐哐。”三声敲门响。 “请进。”言云鸣拿起自己的杯子,浅啜一口咖啡,皱了皱眉,有点太苦了,还发酸。 “言主任。”最近新来的助手安德烈推开了他办公室的大门,“刚刚我们这边接到了索尔思星,雅兰区警局的联系终端。” “晤。”言云鸣点头,继续喝咖啡。 “他们说需要您亲自去一趟他们警局。”安德烈眼神有些发虚。 “需要我去警局?”言云鸣以为自己听错了,放下手里的咖啡,“怎么回事?” “他们说需要您去开个身份证明,据说……是中央军校的教官。”说这话时,安德烈悄悄打量着言云鸣的脸色。 此时的言云鸣更加摸不着头脑了:“我们学校的教官直接通过星网官方生物信息扫描,就能直接确认。而且,为什么指名道姓要我跑一趟?” 他记得自己好像用不着主管师生信息这一块儿。 “我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安德烈一脸懵懂,“但是据说这位教官不仅无法查询到他的身份信息,而且还在公共场合遇上了有人精神海暴动,他直接连开了八枪把对方打得半死,手里还挟持……啊,不对,怀里还抱着一个人事不省的无辜群众。” 安德烈越说越没底气,这个恐怖分子一般的暴徒描述…… 怎么听都不太像是个善茬的样子! 言云鸣:“……” 言云鸣:“安德烈,我刚刚忘问你一个问题,这位,嗯……‘年轻有为’的教官,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说他叫蔚起。”这个安德烈倒是回答得很快,“是他指名要求言主任您走一趟的,他还说,记得带上一位军属医院的精神海方面的医生。” 言云鸣沉痛扶额:“……我去。” - 简秀一个人困在沉默无垠的星海中央,时间成了毫无度量感的虚无品,好像已然沧海桑田,又好像不过转瞬即逝。 曾经的人类向往天空与群星,可当真的置身于星野之上时,反而却被孤独与恐惧湮灭。 太空旷了。 因为太寂寞,他开始观察那些为数不多的点点星光,它们晕染在玫瑰调的黑色里,好像把暗无天日的幕布给烫出了透光的洞,似乎抬手可触。 可事实上,他知道,每一束所能得见的星光,都来自一颗垂死的星球,不知还能闪烁几时,不知穿越了多少光年,最后的余晖才抵达了简秀的眼前。 星海咫尺,千万里之遥。 垂死的星光与垂死的生命,相得益彰。 简秀自嘲的笑了。 这样想着,他打算阖上自己的眼,这个时候,沉睡才是最好的消遣办法;人类因沉思而得以为人,因为人性,所以痛苦。 只要目不所及,心不所想,他也可以佯装自己是万千星海中的一颗无机质的尘埃,无惧无怖,无忧无虑。 可简秀很快发现,自己低估了自己人性的根深蒂固。他一闭眼入眠,并没有陷入无意识的麻痹之中,而是做了一个梦,一个故乡的梦。 梦里有中央星系繁华的城市人群攒动熙攘,有各类语言在同步传译里交谈,有边境行星上小夜市雀斑姑娘的歌声,有篝火晚会中粗木杯子里手工制的果酒。 还有,还有—— 白檀! 简秀惊觉地捕捉着身周缭绕的白檀香,这与他梦境格格不入的清寒木制香原来一直环绕于此,宛如一道最后的防线,隔绝了他沉湎迷失的最后一道距离! 可是,为什么会是白檀? 简秀眼前浮现而出一个人,青年模样,黑发冷冽,凤眸寂寂。 不识何人,不知姓名。 他想起来了,他应该在医院,又遇上了有人精神海暴动,自己的精神海因为本身缺陷问题,所以就……就……这个人,是他昏过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 豁然开朗,白光一现,他瞪大了双眼。 “呼——呼——”惊梦而醒的简秀下意识的喘着粗气,摸了一把额头,全是细细密密的冷汗,昭示着他方才睡梦的不安稳。 “醒了?”身旁轻松的男声含着笑,“还说该不该叫醒你松个手,不过蔚上校说没事,结果刚好你就醒了。” “言云鸣。”另一个淡漠的男声打断了他。 被这么一提醒,简秀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手里一直攥着一件银白色的外套,没什么多余装饰,裁剪干练修身,还可以嗅到其上若有似无的白檀香。 刚才浅笑调侃的男声来自一个年轻的男性alpha,佩戴着中校肩章,一身严肃的墨蓝色军装也没收敛他满目的笑意,只差抓一把瓜子,他就是欣赏一出好戏的看客。 而打断他的不是别人,正是简秀昏迷前所撞见的那位omega青年。 现在的他只单穿了一件衬衫,坐在不远处,把玩着手里的手/枪,整个人闲闲散散,凤眸半垂,空若无物,喜怒不形于色,瞧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 青年半侧着的脸被室内明亮的灯光照亮了边缘,镀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柔化了些许他的冷练气质。 不用多说,简秀也知道自己昏迷时候死拽着的外套是谁的了。 “抱歉。”简秀耳尖有些发烫,连忙松开了自己的手,“我不是故意的。” 蔚起没有回答,被叫做言云鸣的中校却用一种慈爱般的语气开口:“医生会再来在给你检查,你可以跟医生沟通一下之前的病史,不用担心,已经为你做过急救了。” 简秀点头:“谢谢。” “言中校,走吧。”蔚起收起了手里的枪支,站起身来,漫不经心的从简秀怀里抽走了自己的外套,“一会儿会有专人来找你做现场笔录,只是流程,没什么大事,做完了让他们送你回家。” 后半句话是对简秀说的。 简秀忙道:“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家。” “这里不是雅兰区的医院。”言云鸣瞥了一眼不发一言的蔚起,“这里是起点星军部,第三附属医院,归军部管辖,针对精神海失控的暴动者专属医院,所以……别乱跑。” 第8章 简秀:“……好的。” 蔚起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变化,只是随意的看了眼简秀,便默不作声的出了门。 白檀冷香跟随着他而离去,简短的交际之间,这位沉默的上校似乎始终如一的平静,连睫羽翕动都是淡薄。 可不知怎么的,简秀总觉得……这个人,可能有些心情不好。 跟在他身后的言云鸣回过头,朝简秀狡黠的眨了眨眼:“其实我们刚才就该走了,只是谁也没办法把你的手从蔚上校身上掰开,鉴于你是合法公民,我们不方便在你身上采取强制手段,所以才等到了现在……不过我估计他就是心软……” “言中校。”门外,蔚起的声音再度响起。 “额,好的。”言云鸣后背一僵,继而对简秀笑了笑,也跟着出了门。 不过简秀只是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指尖细细搓捻着刚才残留的那一点白檀香。 白檀…… “如果不是你的个人信息还在保密范围以内,这件外套估计你都干脆送给他了吧。”言云鸣毫不费力地跟上了走得飞快的蔚起。 蔚起不语。 言云鸣自顾自地说:“等你档案调到中央军校,成为正式教官,个人档案应该就可以解封一部分了。也算是得见天日了?” 蔚起:“没感觉。” “至少到时候再出今天这种状况,也不用我来给你开身份证明。”言云鸣耸耸肩。 蔚起的档案尚且处于保密阶段,又在公共场合持枪闹出这么大动静,第一时间赶来的星联警察没能查到他的个人信息,当场把蔚上校给当成恐怖分子给包围了。 一想到这儿,言云鸣就有些痛惜:“我还以为咱们会在军校见面,然后各自感慨因缘际会,人生无常,结果你给我闹这一出?” 蔚起挑眉:“那下次给你一个更大的惊喜?” “免了。”言云鸣苦笑,“现在这事儿已经够军部有些人头疼了。” 沉吟片刻,蔚起道:“我今晚会再起草一份汇报书递交,这次的精神海暴动者的外在表现和我在边境线上见过的近似,我觉得两者之间应该有一定的联系。” “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就复杂了。”言云鸣脸色一冷,“以前的案例都是聚集于外星轨区域,而这次居然直接发生在中央星系,后续影响很不乐观。” 蔚起点点头:“嗯。” “不过,刚到现场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对刚那位美人有意思。”说着,言云鸣话锋一转,用手肘撞了撞蔚起,“反正你现在也二次分化成omega了,刚才的美人居然是alpha,刚好凑一块儿。” 蔚起冷漠道:“说明你眼睛瞎了。” “说真的,至少我觉得他醒过来之后,你心情要好上很多了。”言云鸣没有细说这种莫名其妙的感受由来,只是觉得,虽然蔚起看上去不声不响,却似乎是特意等美人醒来的。 可蔚起没理会言云鸣这个说法:“都一样。” “不,你以前可不会抱着别人,一般都是用拎的,甚至有时候是用拖。”谈及此,言云鸣不由得回忆着自己这位老同学的此前壮举,“今天我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蔚起:“换成你面对边境线的一群暴动分子,应该也温柔不到哪儿去。” 言云鸣反问:“那军校读书时候的实战演练呢?我记得我作为你的队友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优待来着?当初醒过来的时候,隔夜饭都快被我吐出来了。” “有啊。”蔚起瞄了一眼他,气定神闲,“我是用扛的。” 言云鸣:“……” 第6章 中央星系的日升月落永远是分明的,哪怕现在早已经没有了自然意义上的太阳与月亮,可就像人类围绕着中央星系打造无数星轨上如尘埃一般的人造小行星那样,他们也耗费巨量资源打造了“日月”。 广阔无垠的天空之上,星河之间,圆月高悬。 人造圆月。 为了趋近真实,“人造日月”计划中,太阳与月球都参考了在地球时期人类对这二者的全部资料,所以现在人类头顶的这轮明月,也有阴晴圆缺。 朝夕更迭,宛如地球。 从黯淡蓝点赴往黑暗星海,人类,仍然眷恋无法返航的故乡。 皓月当空的夜间,蔚家氤氲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暖色里。 蔚起在家门口,反复确认了自己的状态,最后,揉散了眉心的倦怠,摁下了所有多余的情绪,将自己整理回了出门前的模样。 有些事,不该带回家。 当他刚一推开家门,醇厚汤汁的香气就扑面而来,空气里浮动着精心熬制炖煮出来的骨肉香,就着山药红枣等佐菜,弥弥漫漫着沁人脾胃的温度。 这是在第九星轨时不曾有过的暖意。 餐桌前,蔚起的母亲秋芸正还正嘱咐着一旁帮忙的递菜的厨娘一会儿记得看着时间再做哪些菜,免得出锅放久了口感不好。 也不知道为了准备这顿晚饭妈妈忙了多久。端详着母亲纤细的背影,蔚起向来疏寒的眉眼软了下来,多了几丝少有的眷恋。 “我回来了。”蔚起轻轻开口。 “哎呀,小起回来啦。”秋芸欣喜地转过身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排骨汤,“很快就可以吃晚饭了,要不要先喝碗汤,今天妈妈炖了汤,你小时候最爱喝了。” “不用。”蔚起走上前去,帮秋芸拢好了鬓边的碎发,“需要我帮忙吗?” “没事,你先休息,你也忙了一天了。”秋芸笑盈盈的放下汤碗,状似无意的问道,“所以,医生怎么说?” 蔚起:“……” 似乎,好像,应该,可能,大概……他忘记看医生了。 嗯。 医院去了,但没完全去。 “挺好。”蔚上校神态自若的端起自家亲妈刚放好的汤,干巴巴地喝了一口,“说没什么大事……这高汤熬得不错。” “喜欢喝就多喝点,但是要留点肚子吃饭。”秋芸继续若无其事的折回了刚才的那个话题,“没什么大事的话,那医生有没有说是什么原因呢?” “原因就是……” 说着,蔚起再度低头喝了一口汤,在咽下热汤那一秒,飞速思索。 求生欲迫使蔚上校脑海里闪过了千万种学术名词,上到《三十六计》、《孙子兵法》,下到《军用机甲操作指南》、《星际单兵作战指挥》,几乎全被他筛了个遍。 “原因目前还要再等等医院那边的消息,毕竟,二次分化确实很少见,今天只是做了一轮检查,和边境医院的断定方向差不多,具体的情况可能还要明天或者后天才能拿到结果。”蔚起面不改色的编着瞎话,语调清晰冷静,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这样啊。”秋芸笑得更慈爱了,“所以我们小起是有好好看医生的吧?” 蔚起淡定点头:“嗯。” 秋芸微笑:“所以今天医生给我把预付的诊费给退回来是他退错了吗?” 蔚起默默点头:“嗯。” 秋芸:“所以医疗ai联系我的终端说并没有等到病人也是因为他们系统抽风了?” 蔚起只能点头:“嗯。” “蔚起,二十多年没回家了。”秋芸满面笑容,意味深长,“你是不是觉得你妈我很好骗?” 蔚起没有点头:“……” 亲妈在前,蔚起到底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我错了。” 厨娘已经离开了餐厅,去准备一会儿的晚餐,现在是母子俩的独处时间。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儿子,明明是至亲血脉,却二十余年未曾谋面,还二次分化成了一个omega,工作调动,被迫适应。 此间种种,多的是忧心忡忡。 一想到了这些,秋芸到底还是软下心来。 最近她一直强迫着自己在自己孩子面前故作轻松,没敢将其他过多的压力施加给蔚起身上。 秋芸坐了下来,撑着额角:“我这些天一直不敢和你多提这件事,你是我和你爸的孩子,对于我们来说,你是alpha还是omega都无所谓。” 蔚起安静地在母亲身边坐下,像小时候那样。 “你很小的时候,我就在想,我不需要我的孩子去承担大风大浪,他可以一辈子开开心心的,结果……”秋芸自嘲的轻笑一声,“你可真有出息,和你爸一样能耐。” 她淡淡地说着,好看的凤眸微颤,蜂蜜似的琥珀色灯光照进了她的瞳孔,照出一汪清澈的温情,徐徐清风,点点涟漪。 “抱歉……”蔚起低声道,“妈妈。” “没事,也是好事,你有自己的想法原则,我很高兴。”她眉梢温和柔软,娓娓诉说,“只是以前我就经常想,你迟早也可以调任回来,然后呢,就可以见见和你订婚的那个孩子……” “噗咳咳咳咳咳!” 刚咽下一口汤的蔚起被自家亲妈的语不惊人死不休给呛了一口:“订婚对象?” 第9章 “对啊。”秋芸不明所以,“你知道的,一出生的时候你爷爷就给你定好的,简老将军家的小孙子。” “……”蔚起痛定思痛地再度低头,又喝了一口汤。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蔚上校终于想起来,现在还有一个被自己忽视已久、更为严重的问题。 他素未谋面的订婚对象。 自己那个坑孙子的亲爷爷在早八百年前,在他还只会爬的时候,给他找好了一个订婚对象——老战友的亲孙子,据说还是个美人胚子。 尽管爷爷吹得天花乱坠,蔚起也不知道老爷子是怎么从呱呱坠地的婴儿那张皱巴巴还没长开的五官上看出“美人胚子”四个字的。 由于尚且还处于幼儿时期,两人基因提取的信息素比对,结果显示信息素契合度远胜于星联公民匹配度的平均线,那么说明,在他们成年以后会更高。 于是,两位爷爷直接一拍即合,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先把娃娃亲定下来,而且这婚约居然还通过了星际联盟政府的审批! 不强制性,可合法,但有病! 简直是生怕自家孙子注孤生一样! “现在这个年代。”蔚上校觉得自己有必要强调一下个人的人权问题,“我们还来娃娃亲这一套?” “你要反对包办婚姻,自由恋爱,当然可以!我和你爸还有你爷爷甚至星联政府全都支持,要知道,给你定的婚约没有强制性。” 秋芸女士语气中无不嫌弃:“可是你看看你,身份保密,信息保密,行踪保密,就差查无此人了!你觉得你有自由恋爱的机会?” 今天确实查无此人的蔚上校没有吱声。 谈及此处,秋芸便是格外欢喜:“那孩子小时候,我还抱过他来着,是个特别可爱漂亮的小omega,又香又软。” “等等。”蔚起找到了问题的关键点,“omega?” 秋芸:“额,对啊。” “那我很遗憾。”蔚起自我安慰般的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极其敷衍地表示着自己约等于零的惋惜之情,“至少,二次分化以后,婚约应该就不作数。” 毕竟,他现在也是个omega了。 怀着这样的想法,青年悄悄欣慰地长舒了一口气,目前看来,二次分化也不是一无是处。 秋芸:“……” “嗯,小起,最近事情太多……妈妈可能忘记告诉你一件事。”将蔚起的暗自轻松尽收眼底的秋夫人眼神里满是同情,总感觉自己有些残忍,思索着该如何委婉的表述后话。 自觉问题解决的蔚上校神情安然:“您说。” 不太会委婉的秋夫人犹豫道:“其实,婚约还在。” “嗯?”蔚起一愣。 秋芸:“你订婚对象也二次分化了,是alpha……” 蔚起:“?!!!” - 月光的清辉自白色实木质地的窗棂外映入了简秀面前的桌面,混入了室内的光晕,恰好他将桌面上零零碎碎的药物包装切割成了分明的两半。 一半是信息素调整,一半是精神海修复。 “调职中央军校?”简秀不慌不忙的将今天看的两位医生所开的药按照医嘱挑了出来,拖拽悬浮屏至自己眼前。 康妮娅予以肯定答复:“是的。” 他对着语音终端那头的康妮娅再度确认细节:“还是选修课?上下两讲?《古地球文明文学概论》?” “……是的。”康妮娅逐渐开始心虚。 简秀停下动作,沉吟数秒,犹疑道:“对于中央军校的学生来说,这个专业……有点冷门啊。” 事实上,简秀这个“有点”都用得相当委婉克制了。 这同等状况类比下来,大概就是不亚于在中央大学文学院专门开设了一门军工领域的行星高能物理工程测算;也许有关联,关联不大,八竿子打不着一个点。 “是升职为该专业的主教授,同时有军方文职考核评选的优先级。”前来游说的康妮娅的语气忐忑,“这其实也是学校对于简老师您教学能力的肯定,这次半期考核,您所教授的课程,学生平均分还是全系第一。” 简秀:“这门选修课一共有几位讲师?” 康妮娅:“一位。” 简秀:“……” 难怪是主教授,估计中央军校选修这门课的学生也多不到哪儿去。 简秀轻点几下屏幕,让家用智能ai“陶陶”给自己倒杯温水:“我怎么觉得这更像是发配边疆了。” 从中央大学语言与文学专业教授升职到中央军校文学类选修课主教授,怎么看都不太像是好事的样子。 对面的康妮娅哀嚎:“我们也不想,原本中央军校这门选修课的老师因为身体原因突然提前退休,还没到编制考核的日子,但既然开了这门课,平级大学里,这个空缺是直接从中央大学调动。” 正在吃药的简秀点头表示理解。 康妮娅解释道:“但这半个学期我们学院一连调去的三位老师,全都回来了,纷纷表示自己才疏学浅,完不成教学任务。” 她说:“现在,简老师,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中央大学的老师完不成教学任务?这这么可能? 他有些好奇,喝了一口温水,平静地咽下满口药物的苦涩:“可我记得,军校要求严格,学生是出了名的服从性强。” “确实很强,如果只是omega的军校生还好,可更多时候,任课老师们几乎每节课都会面对一群正襟危坐的年轻alpha或beta,你讲课的时候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你,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现在哪怕是给ai讲课都还能赚几句回复呢!” 专业对口,那是声情并茂;专业不对口,那就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而且还是一群不解风情的瞎子! “但是这些都不算关键问题。”她苦笑着转述情况,“关键问题是……我们文学院现有可调动的老师,几乎全都都是年轻未婚omega或beta,主修文学,并非军校出身,完全没有经受过此类的信息素抵抗训练。” “基本上,心理高压状态的大家,很难在处于密闭空间的前提条件下,同时顶住近百名年轻正盛alpha强烈杂糅的信息素。” 这种哑巴吃黄连的教学环境,简直是生理和心理的双重不适! 简秀心中有了数,问道:“一年级?新生?” 康妮娅语气肯定:“一年级,新生。” 闻此,简秀只是摇了摇头,冷笑不已:“刺头。” 这批尚还年轻的学生未必有什么多大恶意,不过倒是缺了几分打磨,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不懂收敛。 一言以蔽之:熊孩子,欠教育。 “刚好简老师您情况特殊。”康妮娅讪笑,“现在,我们已经将您的性别资料改为alpha了,目前alpha信息素的影响对于您来说,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况且简老师也是军人后代,我们相信您去了中央军校一定宾至如归!” “第一,宾至如归不是这样用的。”简秀哭笑不得:“第二,我的爷爷是军人,可我不是。” “不过……没事了,康妮娅。”简秀莞尔而笑,“第三,我接受学校的调任安排。” “这次真的太谢谢了,简老师!”康妮娅几乎热泪盈眶,“感谢您的理解,下个月,您就可以进入中央军校授课了,我和大家都会想念你的。” 简秀无奈:“……你这语气感觉更像是怀念。” 他刚挂完了康妮娅的终端,门口就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简秀迅速收拾好精神海相关的药物,利落地丢进了最近的隐蔽式收纳柜里,让陶陶锁好:“进。” 颜姝推门而入,手里还拿着一杯温热的牛奶,眼角弯弯,和蔼可亲的小声问道:“妈妈没打扰到你工作吧?” “没有。”简秀接过母亲递来的牛奶,轻轻嗅了嗅,微笑,“好甜啊,还有桂花香。” “加了桂花蜜。”颜姝俯身揉了揉简秀细软的碎发,语气像是在哄一个半大的孩子,意有所指般的低语,“我怕你吃了药以后再睡,做梦都是苦的。” “不苦的。”简秀扯了扯嘴角,言笑晏晏。 颜姝:“头不疼了吧。” 简秀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奶,眼角的红色泪痣都透着乖巧,嫣如桃花:“已经很久没有疼过了。” “那二次分化的问题呢?”颜姝眼神闪烁许久,最后,只是怜惜地端详着简秀,“这个问题,医生怎么说?” “是自然选择,不可逆,虽然少见,但对身体无危害。”简秀吧咂一口牛奶,药物难咽的味道消解了不少,“问题不大,只是以后我就得接受做个alpha了。” 说到这儿,他忍俊不禁:“妈,你说这算不算一个孩子,两种体验?” “你啊。”颜姝失笑,想弹一弹漂亮青年光洁的额头,不过到底没舍得,“真的没问题吗?听说你的工作也有调动。” “没问题。”简秀心态倒是很不错,补充般的嘀咕了一句,“其实也不错,刚好可以顺带解决婚约的问题,就算有需要,但谁想和一个面都没见过的人结婚了。” 第10章 颜姝:“……” 简秀敏锐的感受到了身旁的母亲身体似乎明显的一僵,侧目询问:“妈妈?” 气质一向沉静美好的颜姝在此刻竟然有些为难,言辞哑然:“可能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她干咳一声:“你订婚对象也二次分化了。” 简秀:“omega?” 颜姝:“omega。” 简秀:“……” 简秀:“要不,我还是去买个彩票吧。” 第7章 “订婚对象?还是娃娃亲?你身上还有这事儿?”言云鸣嘴里还啃着军校餐厅提供的夜宵糯米糕,就着保温杯里蒸腾着热汽的白茶急匆匆的咽下。 为了解决今天下午耽搁的文件,他晚饭就只是匆匆忙忙的啃了几块饼干,对于一个高强度工作量的成年人来说,实在是有些熬不住。 “我其实也忘记这件事情很多年了。”蔚起面无表情写着准备提交的报告,这话说得与他的报告一样,没什么多大的情绪色彩。 “啧啧啧,你说你们这是什么孽缘,遗忘多年的订婚对象,还刚好都二次分化了,这二次分化还刚好性向适配,搁这儿连环套呢。” 写着报告的蔚起身体微微停顿,“你不觉得未免太巧了吗。” “当然巧啊,二次分化都逃不掉的订婚……”言云鸣慢慢止住了话茬。 确实,未免太巧了。 意识到了什么的言云鸣骤然一怔,即刻挺直了自己放松已久的腰,神情严肃:“你怀疑这件事情背后另有隐情,难道是简家那边对军部或者蔚家……” “相反,简家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蔚起眸光清亮:“无论是财政大权、还是军部内部,简家都没有任何一定与蔚家结为姻亲的必要。” “换而言之,这个订婚就是单纯的两家交好,甚至连这个婚约都是通过了星联的合法审查。” 尤其是针对简蔚两家而言,牵扯良多,这背后的审查几乎可以追溯到星联建立之初。 “我并不怀疑简家,或者说我不在已有的表层原因中怀疑简家,简老将军沙场多年、军旅一生,哪怕现在已经退休放权,也不至于为了这件小事暗箱操作。更何况,这个订婚,直接涉及到的是简老将军独孙的核心利益。” “就算真的是他们着手推动,应该有其他更深层次的原因。” 哪怕两人信息素契合度极高,对于简家来说,这也不过只是锦上添花的考虑因素之一,没有所谓的决定性可能。 简家没必要为了这样一个婚约而冒风险,付出与收益并不平等。 言云鸣心上一动:“那你的意思是?” 蔚起语气平和,带着安抚的意味:“我只是莫名有种感觉,感觉这一切不太像是单纯的巧合,但是原因……就现在情况来说,可用信息太少,我还没有发现。” 但不论如何,重心都不该只局限于一个简家,至少,目前不能肯定完全就是简家主导。 现在所有都还未有明确的指向,而缺乏重点的关键点,蔚起无法轻易断定背后结果;他也更不清楚,究其这个“原因”,到底是好是坏。 一切都是未知。 “嘶……好,我会帮你留意其他的方向。”言云鸣略加思索,也明白过来,蔚起大半夜还和他联系也并不完全是什么老同学叙旧情,应该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在。 蔚起郑重点头:“多谢。” 言云鸣又喝了一口茶:“小事儿。” 正和言云鸣聊着,蔚起的工作终端接到了一信息。军部的信息,那是一份文件,来自于中央星系专属负责精神海暴动的特殊执行厅总厅。 蔚起点开了它,目光定格,呼吸轻滞。 “怎么了。”言云鸣察觉到了久不发一言的蔚起有些不对劲。 “没什么。”蔚起轻声,“今天麻烦你了,早点休息。” 说完,他结束了与言云鸣的联系终端。 蔚起并不希望言云鸣看到这份文件。 执行总厅发来的文件并不长,只有短短几页,干净明了得几乎看不出什么所谓的跌宕起伏,是如果写成传记都很可能被读者嫌弃乏味的程度。 ——今天那位女士的资料。 苏珊·罗莎,女性beta,经营有一家花店。丈夫病逝以后,一人独居。曾生育一女,后夭折,此后再无子女,也无直系亲属。 倒是在第六星轨有一家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远方亲戚,看上去是她丈夫家的表亲,已经断了联系很久了。 蔚起继续向下翻动,发现随着资料附有今天临时调查问询的录像,对象是苏珊的邻居——爱德华一家。执行厅工作者的随身记录仪为了方便快捷,紧急问询并未采用全息录像,但这已经足够高清。 他阖上了双眼,思绪一动,点开了视频。 “请问,这里是爱德华家吗?”执行厅乔装过后的工作人员敲开了苏珊邻居家的大门,他们声音温厚,彬彬有礼,极易令人放下戒心。 一位亚麻发色的中年妇女打开了门,表情疑惑不解:“是的,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 们是中央星系罗莎蒙德区社区的工作人员,请问向您们可以咨询一些问题吗?”工作人员含着笑意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明,“您可以通过星联终端相关部门的生物信息官网进行扫描,以此核实我们的身份。” “额,好的。”爱德华太太眉头一拧,有些紧张,“请问是什么问题,需要时间很长吗?我……我锅上还炖着炖菜。” 这句说辞非常拙劣,现代的家居ai已经非常完善,不要说是一锅炖菜,哪怕是一桌晚餐,也足以自动化完成。 当然,并不排除爱德华太太关心家人、热爱生活,对待每一餐都要亲力亲为。 工作人员的声音带着惋惜:“可能所需时间并不短,确实打搅了,对此我们深感冒昧。” “但今天下午一点,您的邻居罗莎太太,已于雅兰区医院非自然死亡,背后牵扯到了一起要案,所以需要我们来采集一些与罗莎太太相关的资料。” “什,什么……”爱德华太太脸色霎时苍白难看,震撼不已地攥紧了门上的把手,吐出的单词都断断续续,“上……上帝啊,这,我,我们……她……” 她终于乱七八糟的单词里拼凑出了一句话来:“我可怜的苏珊,……她昨天早上还给我女儿领口别了一朵铃兰花,说幸福女神会保护她。” 可是回应她的,只有执行厅的两位乔装社区工作者不知真假的叹息。 两位工作者被请到了室内客厅,爱德华太太为他们泡好了红茶,礼节性地端上了蔓越莓曲奇和草莓西多士,而锅内清爽奶香的苹果奶油炖鸡也被她交给了家用ai,不再关注。 “请问,罗莎夫人,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呢?”工作人员这样问着。 事实上,早在他们上门以前,罗莎女士的一切备案在册的资料都被执行厅给连枝带叶的给挖掘了个干干净净。 现在,不过是来寻找某些更深的线索。 “苏珊她,她……她是个命运对她不公的人。”爱德华太太伤感地攥紧了手里的骨瓷茶杯,“她曾经告诉过我,她没有父母,是在第四星轨的一家社会福利院长大,在资助下完成了学业……在大学里,她遇见了罗莎先生,也就是她后来的丈夫。” 工作人员示意自己在认真倾听。 “她有过一个孩子,是个先天不足的早产儿,很快就不幸夭折了。这让苏珊倍受打击,为了脱离这段伤心的记忆,罗莎先生带她来到了中央星系,想开始一段新的人生,可是没多久,罗莎先生被诊断出了致命的重症,几乎没有康复的可能。” “上帝没有眷顾这个可怜的女人,罗莎先生选择了保守治疗,联系律师,为自己的妻子置办了遗产,为她开了一家花店,还有一些资产的管理投资定期分红。最后,苏珊在医院送走了他,我曾经也见过那个时候的苏珊,她仿佛灵魂都被抽离开了。” “你们刚才是说苏珊是死在了医院?”爱德华太太意识到了什么。 工作人员:“是的。” 爱德华太太苦笑:“太讽刺了,她的孩子,她的丈夫,以及她自己,他们一家……全都死在了治愈伤病的医院。” 寂静,一时无言。 “妈妈。”一声稚嫩的童音打断了死寂,有着同样亚麻色头发的褐瞳雀斑小女孩推开了自己的卧室门,正紧紧抱着一个手工缝制的公主布偶,“苏珊阿姨怎么了吗?她昨天还说要给我烤红茶蛋糕的。” “小艾琳,赶紧回去写作业。”爱德华太太嘴角强压下悲伤,“我和叔叔阿姨们再聊一会儿,妈妈会给你买红茶蛋糕的。” “我想要苏珊阿姨烤的,她烤的会铺满焦糖栗子。”名叫小艾琳的姑娘晃了晃自己怀里的娃娃,莫名的倔强,“而且她还说要给我的娃娃再做一条新裙子,她说好的!” 爱德华太太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安慰道:“艾琳,苏珊太太最近有事情,要赶快回第四星轨去一段时间,妈妈一会儿再跟你说,你先去写作业。” 第11章 “哦。”小艾琳还想再说什么,最后眼底蓄起了水雾,最后安静的回了自己的房间,啪嗒一声、关上了卧室门。 爱德华太太:“虽然苏珊曾经失去过一个女儿,但她和小艾琳感情很好。” 工作人员轻声:“我们感到遗憾。” 随后,便再没有其他打断爱德华太太的叙述,问询工作进行得很顺利。这其中,包括了第三者眼中,苏珊的精神状态、身体情况、人际关系、情绪波动等。 视频结束,蔚起在一片缄默中,再度关注到了文字资料。 资料并不长,省略了大多的细节,甚至还有某些分析人员附加的重点分析;她的一生被执行厅的叙述提炼成了几张精炼、理性、客观的字句,浓缩至极。 带着的照片上,有一位穿着修身蕾丝长裙的女士,眉眼不再年轻,可浅棕色的鬈发,灰蓝色的瞳孔都显得分外温柔,她头戴着扎有墨绿色真丝缎带玫瑰花的纱帽,衬得她气质优雅婉转。 她怀里还抱着一只圆润的三花小猫,似乎才几个月大,猫咪瞪着水晶般的眼球,在阳光下扑闪扑闪,毛茸茸的爪子正试图去抓她裙子上装饰的绿宝石蝴蝶胸针。 一人一猫的背后有一家花店,摆满了各类绮丽鲜艳繁花,被不同颜色的丝带彩结扎成缤纷花簇;在花店小小的庭院内的阳伞下,桌上摆着精致的点心与红茶。 店名叫……苏珊与花。 苏珊没有孩子,却有一只小猫。 哪怕是去医院,她也挑选了自己最喜欢的、装点有香槟色蝴蝶结的纱帽。 繁花,猫咪,红茶,缎带。 她的生活本该就是如此,由这些简单美好的事物构筑而成。 蔚起深呼出一口气,迟缓地靠在了椅子上,这漫长的一天以来,唯有独自一人时间,他撑起的清醒与冷静才开始逐渐涣散,疲惫爬上了肩,被长长久久的沉默取代。 据苏珊的邻居说,她最近神经有些衰弱,连带着是有的低烧和恍惚,因为线上全息诊疗没有更深入的信息,所以她的医生才会建议她前往雅兰区医院线下就诊。 也恰恰如此,执行厅怀疑,这些异常,应该是初期被摄入了试剂的排异反应。 哪怕地点不是在雅兰区医院,换成苏珊的芬芳花店,换成某家午后的咖啡馆,换成是阳光四溢的公园,换成…… 不论如何更改时间、地点、人物,她的结局,都不会改变。 精神海暴动者失控的力量蛮横强烈,同样,他们的大脑将被彻底压榨,姑且忽略一系列强效后遗症,与此相伴带来的直接后果便是寿命锐减到了极致。 即便当时侥幸存活了下来,也不过只是暂时延缓了死亡的期限。 这一点,常年军旅一线的蔚起要远比言云鸣清楚。 她的小猫等不到她回家了。 第8章 “陶陶,帮我把新闻界面调出来。”刚起床没多久的简秀打着哈欠,他细软的头发还有些松散蓬乱。 “收到,正在检索。”温和端庄的机械ai女声响起,荧蓝色的悬浮屏瞬间投射至简秀身旁,浮动着最近的各色新闻,“请问是否需要甄选新闻类别?” “不用。”简秀摇摇头,顺手拿起了陶陶早已为他准备好的蜂蜜水,“再帮我倒杯热水,一会儿早餐后我要吃药……话说,今早吃什么?” 陶陶:“夫人在上班前拜托厨房为您准备了水晶虾仁烧卖和杂蔬海鲜粥,还有一碟芙蓉李干,交代在您吃完药后用于清口。” “嗯,谢谢。”正在喝水的简秀唇角一扬,笑道。 简秀平日里基本住在中央大学的教师公寓,不过最近因为二次分化原因工作调动,现在还尚且在假期,所以暂时和父母共住。 虽说是和父母共住,可最近简父工作出差频繁,就差定居在单位的外派星舰上。 坐到了餐桌前,简秀放下了水杯,点击开了昨天分别来自不同的两个医院的两份医嘱,仔细查看注意事项,是否有相关忌口。昨天的精神海暴动对他的影响尚在可控范围以内,简秀才得以在颜姝面前隐瞒下来了昨天的第二份医嘱。 等到工作调职确定下来,他也该回教师公寓了。 意识到了这一点,简秀问道:“陶陶,妈妈房间里的花换了吗?” “没有。” “帮我调一下最近不错的花店,发到我的终端上,我想预约一下订单,可以定制线下客户手工插花的。” “好的。” 做完这些以后,简秀终于放心地关上了医嘱的界面,一边喝着粥,一边扫视着陶陶调出的新闻。 星联的几位热门明星分别被爆料出了地下情、隐婚、婚外情和不雅视频;尤其是这几位不同的娱乐新闻细究甚至隐隐有纠缠不清的迹象,众多粉丝下场混战,激发广大网友的激烈讨论与求知欲。 最高的热门论坛探讨以每秒几千万贴的留言瞬间高叠,不得不迫使官方为了用户的观感体验而分类刷新界面,分批次更新用户评论区,以此保证当前观看者不会被迷失于极速的刷新贴之中。 对此,简秀只是随意扫了一眼,轻飘飘地屏蔽掉了这几则热门新闻。 这些所谓有心人投放出来转移视线的烟雾弹,他并不感兴趣。 未经过甄选的新闻界面相当丰富多彩,同样对于信息的提取造成了非常大的障碍。 一碗粥喝完,许久,简秀才停下了视线,定格在了一则仅有百余字的药品安全相关的新闻报道上。 ——“中央星系雅兰区某医院于昨天下午三点左右,发生一起猝死案例。死者罗莎女士曾因精神状态不佳,服用过相关调节药物。临死前,该女士因精神恍惚,药物服用过量、同时求生意志强烈,导致大脑皮层骤然不正常活跃,促使精神海活性激增,造成了小范围的精神海频波动乱,已被医院安保人员控制,并未造成人员伤亡。” 该则新闻的末尾,便是阐明——为保障广大民众生命财产安全,相关种类的调节药物将暂停发售,全部回收,统一药检,确保无误后,方可重新投入市场。 这篇简短的一则新闻被淹没于诸多的政策改革、重大要闻、娱乐谈资之中,溺毙而死,转瞬即逝。 同时,那位救了他的陌生上校的身影被完全消隐在了报道的字句之中,可以用于宣传表彰的行为被彻底藏匿起来。 不知所谓地叹息一声,简秀关闭了新闻界面,他非常能理解中个因由。 这起精神海暴动的案例要远比所呈现出的表象复杂,不论是针对公众媒体还是幕后黑手,现在都不是值得打草惊蛇的时候;堵不如疏,这篇新闻毫无疑问、是完全正确理性的处理方式。 至于那位omega上校,身份应该要更为特殊一些;结合起了昨日问询人员的严肃态度,他如是思虑着。 可能,再也不会见到那位上校了。 想到这儿,简秀的胸口,不由自主、细而小地抽动了一下。 算了。 简秀苦笑着将自己的大脑放空得一干二净,迫使自己不再多想,否则难为了自己、还容易添乱。 “还是先去买花吧。” 清晨九点五十四分,已经过了上班的早高峰时期,浮空车道顺畅的穿行着形形色色的车辆。 当代以来,星联的民用太空港和长途星舰行业虽然发展迅速,但在星球地面,就私人短途出行来说,汽车车型为基础设计的浮空车仍是代步的首要工具。 驾车的简秀很快抵达了陶陶为他筛选好的花店所在的圆环广场。 “圆环广场”恰如其名,圆环为主要外观设计元素。广场分为三层,每往上一层则就以同心圆环状向外分布,广场地基采用全悬空技术,结合着科技与人文筑起了新时代的浮空之城。 正中央的圆心广场,全息模式的广告投影不间断的循环播放,四周大量银白色高塔般的建筑错落有致,荧光蓝为背景的悬浮屏播放着不同风格的宣传视频。 城市绿植不仅仅覆盖于地面,同时也被规划种植于不同的高层建筑平面处,高处有不同的藤萝类植物,与人工瀑布一起,层叠垂落成碧色的水帘幕布,其上开着繁茂清香的花。 远远望去,宛如科技版的巨型空中花园。 人们行走其间,像是蚂蚁穿梭于巢穴。 同等规模的广场在中央星系有将近八十余个。不论何时,人类似乎就是这样,一种从不吝惜于铸就繁荣的渺小生物。 简秀漫不经心的穿行而过热热闹闹的人群,散步一般,他好似一位在熙攘中与世隔绝的过客,自然地带着疏离的温和,朝着早已选定的目的走去。 忽然,他顿在了原地。 花店还是网页界面的花店,装潢光彩夺目,设计别处心裁。今天的天气很好,澄澈如水的天空泛滥着暖调的日光,倾斜而下,将一切都浸在了薄薄的淡金色里。 阳光在无所顾忌地浩荡波澜,花色流淌成了五光十色的花海河山,一簇簇堆砌成了难以丈量的盛放烂漫。和风微动,花枝层层摇曳,花海潮汐起伏。 第12章 满目璀璨热烈,其间,伫立着一个修长俊拔的背影。 很不讲理,明明尚且相隔,明明人来人往,明明花团锦簇,他却还是嗅到了白檀微冷木调香意。 迄今为止,简秀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这种气息。 ——那位年轻的omega上校。 花店的助手姑娘为刚包扎好的铃兰捧花系好了最后的花式缎带结,细致的整理了花叶,她细声问道:“请问,需要写贺卡吗?我们这里也提供贺卡服务的,电子贺卡和手写贺卡都可以。” “可以……”话还未说完,蔚起就低头细细考虑着卡片上可能的措辞。 千言万语辗转,片刻后,他又缓缓垂下眼睑:“……我想,还是不需要了。” “为什么不需要呢?”这个问题并非来自眼前的助手姑娘,而是身后。 询问者的音色和煦温柔,含着笑意,似某个友善亲切朋友的关切,一同随之来的,是淡雅清新的橙花香。 闻声,蔚起剑眉微蹙,回身而望。带着熟悉的朱砂泪痣的墨色眼眸率先映入他的眼帘,果然,来人是昨天的那位alpha青年。 简秀的眉眼隽永轻松,轻轻颔首:“早安,上校。” 蔚起只是点头回应:“早安。” “我看你原本应该也有想说的话,为什么又不需要呢?”简秀凝视着眼前的上校,他仍然是一身干练便装,手里还正拎着一盒包装精美的蛋糕。 “替人转交离别礼物。”蔚起补充说道,“我并不擅长安慰。” 简秀神情宁定:“那……没有转述吗?” 蔚起:“没有。” 简秀:“是很长时间的分离吗?” 蔚起眼睑轻动,回答简单:“嗯。” “还是留一句祝福吧。”简秀重新将目光徘徊于案台前含羞带怯的铃兰捧花之上,若有似无地劝说,“如果不知道该如何告别的话,就留下祝福吧。” 闻言,蔚起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转向将才的助手姑娘:“还是要一张贺卡,钢笔手写,可以代写贺卡吗?” 姑娘有些为难,羞赫低语:“抱歉,钢笔手写贺卡一般是另一位工作人员来做的,他今天不在,而我的手写字体实在是有些……” 星联的悬浮投屏技术飞速发展,单纯的手写载体被各种便捷方式取代,除了学校的基础课程以外,她已经很久没有纯粹地使用纸笔手写过了,也就不存在练字的可能。 她问着:“我们可以为您提供钢笔和贺卡,您可以……” 蔚起没有继续坚持:“换成电子贺卡。” “不方便自己亲笔书写的话,我可以来代劳。”简秀忽然出声,笑意吟吟,压低音量,“请放心,上校。” 他紧接着的后半句压低的话语转为了浅浅气音,仅仅缭绕于二人之间,橙花与白檀瞬息交融,意味深长。 言尚未尽,蔚起也并未沉溺于这片温润的橙花香中,凤眸依旧静如古波,眼底深处却陡然幽邃下来,与简秀明亮清澈的双眼直接撞上,仿佛一柄清醒的寒刀倏然抽离冷鞘,划破含混的叠嶂! “钢笔有m型的笔尖吗?贺卡的话,我更习惯用这类钢笔。”在蔚起如此锋利的注视下,简秀仍然神态坦然自若,转向一旁的姑娘询问。 姑娘连忙应声:“有的,我给您找找。” 钢笔和贺卡很快被姑娘找来,简秀道了谢,在草稿上试了试墨水,很流畅,“想写什么祝福?” 蔚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简秀顿了顿,笑道:“我看过新闻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蔚起嗓音倒是没有什么情绪,没来由地令人凉彻骨髓,“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多此一举,更不会去翻犄角旮旯里的新闻。” “感谢您的忠告。”简秀姿态舒展如一,不见疲态惊惧,问得更详细了,“需要写什么祝福呢?哪种语言?中文吗?” 好像他只是一个真心实意的代笔人。 对于面前这位秀美青年的置若罔闻,蔚起不再多言,说了贺卡的祝福需求,简秀仔细聆听,调整了一下笔尖,很快便落下了笔。 笔记摩挲过纸面的沙沙声里,他写得很认真,格外的专注。 蔚起站在简秀的身后,视线无声于他的背影,从头到尾,最终,直直定格于他素净的脖颈之上,这是个正值青年的alpha,看上去却比一些omega还要孱弱,甚至比他怀里的铃兰花更孱弱三分。 相当纤细,莹润的白。 这位文质彬彬的青年现在毫无戒备地背对着他,蔚起的经验告诉他,他只需要一抬手,就能轻而易举地拧断这位alpha脆弱的颈椎,骨骼会即刻断裂、狰狞地将致命的呼吸道撕裂,突出的骨刺甚至可能会划烂他白皙温暖的皮肉,暴露在空气里,青年连惨叫呜咽都来不及,就会被迫停滞终止一切生命活动,连急救都不需要做。 蔚起的精神海轻微外放,他能清晰感受到,青年呼吸平顺,连心跳都没有乱过。 坦然又安宁。 指尖动了动,但蔚起并没有抬手。 “好了。”简秀呼出一口气,挺直了腰,侧身将纸面对字迹展示于蔚起的目光范围以内,“怎么样?” “哇,您的手书好漂亮啊。”花店的姑娘惊喜的探头,感叹不已,颇为羡慕,“比我们专门代笔手写贺卡的同事写得还要好!” 简秀:“谢谢。” “很好,谢谢。”蔚起睫羽再度垂下,半掩住眼底别有的颜色。 简秀吹干了卡片上笔记的墨迹,细致小心地放入了雪白玲珑的铃兰捧花中,优雅灵动的幸福精灵在他的指尖细细碎碎。 他将捧花递向了蔚起,眼尾的泪痣明艳:“上校,再见。” “再见。”蔚起说道。 - “咚咚咚。” 窗户那儿传来了缓而轻的敲击声,不许不急,像是个礼貌的绅士在敲门——尽管,他是在敲窗。 “谁?”正在默写课本诗歌的艾琳竖起了耳朵,歪起头,愣愣地望向了她房间的玻璃质窗户。 “有人吗?” 艾琳好奇的拉开了镶有荷叶蕾丝边的法式绒布窗帘,发现透明的玻璃窗台外,放置着一个编织精巧的手提花篮,篮子的边框还正扎着一束香槟色缎带的蝴蝶结。 缎带蝴蝶结……是苏珊阿姨!艾琳心中一喜,急忙“哗啦”一声拉开了窗户。 手提花蓝里放有一束芬芳甜馨的铃兰捧花,一盒有着典雅镂空包装的蛋糕,和……一条迷你的娃娃公主裙! 艾琳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慌乱地打开了蛋糕的包装盒——红茶蛋糕,奶油上面铺满了诱人的焦糖栗子。 “苏珊阿姨……” 寓意着淑女之泪的白色花束里安静躺着一枚纸雕着繁花的贺卡,艾琳颤颤巍巍地伸手,拿出了那张贺卡,法语花体手书,笔调悠扬儒雅。 “致小艾琳·爱德华: 铃兰是幸福与希望的精灵, 我相信,幸福女神会护佑你的。” 艾琳眼泪刹那夺眶而出,浸湿了她略带雀斑的脸庞,她一刻也等不及,提起自己的裙子就朝门外冲了出去—— “小艾琳!”她的妈妈在她身后呼唤着她。 但是艾琳什么都顾虑不上了,她还穿着小熊的拖鞋,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家门,四处张望,想要从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找到那道纤细娴雅的身影。 “苏珊太太!罗莎太太!”艾琳擦掉了眼角的眼泪,“苏珊阿姨!” 可是没有,除了过路的行人会好奇地侧目打量这个古怪又慌张的小姑娘、然后毫不眷恋地收回目光以外,什么都没有。 这个世界那么大,路过的人那么多,道路那么密集,各种阻碍与困境交错纵横,艾琳呆呆地驻足在原地,一时迷惘,不知道该往那个方向追去。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朝前方远处喊到:“再见!苏珊阿姨!” “喵呜。” 在不远的转角处,一声绵绵软软的猫叫从蔚起的怀里传来,只有几个月大的三花猫亲妮地蹭了蹭他的胸口,探出毛绒绒的小爪子扒拉着蔚起的衣襟,又叫了一声,“喵。” “嘘。”收回注意力的蔚起将食指抵于唇上,旋即挠了挠它的下巴。 得到了回应的小三花心满意足,在这个弥漫着好闻的白檀香的温暖怀抱里打了个欢快的滚,撒娇般地伸了个懒腰。 它咕嘟咕嘟着:“喵呜~” 第9章 “敌袭,敌方先遣坐标12-4-9、13-7-5、6-16-5。”传讯频道中,冷静的ai女声汇报着战局事实情况。 加德纳安静地凝视着眼前三维全息地图被牢牢锁定住的三个红点,他们呈现着包围状态将他死死锁定。 三者以极为稳固的攻防势态切断了所有可能挣脱的空间,占尽了空间上的先机,却没有任何人贸然行动,宛如丛林中蛰伏屏息的猛兽,瞳孔里冒着嘶嘶的寒气。 只要加德纳有任何专攻一点的动向或者一丝疏忽,余下的几方攻势会瞬息冲上来将他彻底绞死;当然,如果加德纳并不选择闪电战的强攻战术,那么对面也可以采取车轮战术慢慢耗死他;做足了两手准备。 第13章 “这个打法……”加德纳有些好笑,眉眼莞尔,“很有喻中校的风格啊。” 不徐不燥,力求为稳,多方配合。 正说着,他眸光凝炼,精神海刹那紧绷,接通他神经中枢的机甲精神局域网高速运转,每一种功能在那一秒全权被加德纳所掌控。 机甲操作界面蓝萤色的流光映入了加德纳宛如爱琴海般的海蓝色眼瞳中,两相交织,熠熠生辉——令人不由得想起古老传说故事中多愁善感的吟游诗人。 只要他需要,军用机甲中的每一处机能随时能为他高速运转,连贯着成为此次战局中一枚蓄势待发的子弹,只为了贯穿敌方心脏而存在,连中途的停滞缓冲都不会有。 这样覆盖面广而高度灵敏的机甲操控方式,哪怕是在死生一线的搏命之战也很少会有人使用的。 如此操作代价是精神海的高速消耗,很快操作者便难以为继,要么是在强行透支的基础上成为伤害不可逆的脑瘫,要么就是不得不在时刻可能丧命的战局中精神恍惚空白;两种情况不论是哪一样,都送得一手好人头。 加德纳的此番操作伴随着荡起强烈的精神海波动,宛如石沉入水般的漾开涟漪,激起了包围着他的三方,本就全神贯注的几位操纵者警惕陡生! “锁定6-16-5。” 加德纳的指定下达同时一刹,他所操纵的机甲飞行航道以一种截然断绝的方式转向,弦然若箭矢射出,划破僵持不下的气息,直袭向空间距离他最远的敌方机甲! 在他操纵战轻型作战机甲撕裂空气的顷刻之间,定位12-4-9、13-7-5的两台同型号敌方机甲分别雷霆而动,自他们行动前规划好的航道线极速拉近与加德纳的距离。 分秒必争—— 被加德纳锁定好的轻型机甲同时避让后退,企图争取片刻战机,可是完了!加德纳几乎是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气势冲至了自己的猎物面前! 话音未落,加德纳早在弹射破空时便启动机甲适配的小型粒子炮,还未到达既定的锚点,他就通过高密度的计算提前捕捉到了被锁定好的机甲的逃脱轨道,直接轰开了对方主要的行动核心中枢! 一秒,只是一秒——狮子咬断了豺狗的脊椎,彻底丧失了大范围的行动能力! 当加德纳凭借娴熟且高效的操作方式狠厉地攻击在三方夹击之下占据了一到两秒的先手,下一步他本该直接解决眼前毫无再战之力的落单者,可加德纳的先机也仅限于此了。 随即而来两架轻型机甲紧随而至! 被加德纳重度损伤的轻型机甲宛如回光返照的困兽般死死咬住他不放,缠紧了加德纳,不愿意给他留下任何可趁之机! 毫不恋战的加德纳没有急于解决眼前这个七零八落的对手,直接操纵机甲回绕,在几近拥挤的包围圈里抓住了转瞬即逝、随时变化的死角空间,在半截合金外壳被打成筛子的前提下,机身要害完美避开了射来的弹雨。 眼看着加德纳即将脱身,重伤的轻型机甲几乎是壮士断腕般的决绝冲向了加德纳所控制的机甲,想逼迫这个狡猾的敌人被迫退入同伴的攻击范围以内! 转圜之间,加德纳忽的有了半秒停滞,分毫不避让,正面对上了将要与他同归于尽的轻型机甲! 他诗人般优美的脸庞上的笑容蓦然灿烂明亮。 下一刻,要远比加德纳笑容还要璀璨热烈的盛大烟火以摧枯拉朽地气势迸发四溅,在无垠的磅礴星空里照亮了一道可忽略不计的光束,可之于机甲舱室内的人类却亮如白昼! 硝烟滚滚,张牙舞爪的热与光朝着周围开疆拓土,吞没了四架脆弱的机甲。唯有星海之滨的点点星尘,沉默如旧。 然而,当一切寂静数秒后,初始的那道冷静的女声再度响起:“7-13级学员宋衡、乔·艾利斯、薇薇安·道尔,本次实战模拟围剿击杀任务失败,详情数据已发送至学员的个人终端,请注意查收。” 尘埃浮动的黑暗星河迅速解构散去,伴随着毫无感情色彩的播报声,碎裂的萤蓝色光点淡淡湮灭。 全息投影的实战演练谢幕,沉重的舞台幕布被利落点撤下,展露出四周一方明亮冷淡的全息虚拟方舱训练室。 “嘀,嘀——” 已在运行的几座虚拟方舱的舱内指示灯渐次亮起,缓缓打开。 不等舱门彻底打开,有着亚麻色鬈发的乔迫不及待地探出个脑袋来,满脸苦闷。 他问:“报告喻教官,为什么会失败呢?照理说我们不是成功围剿了杜兰教官吗?就算是同归于尽,可至少任务应该也是完成了的啊。” 乔面向问话的方向朝向着角落里伫立着几人,明显是刚才那一场虚拟战局的目睹者,以第三视角纵观了整个全局的他们,对于整体的把握要远比当事人更加清晰得多。 旁观者中,为首的两人分别是言云鸣与另一位omega女性中校。 中校墨发黑瞳,目光流盼,嘴角随时都挂着一抹弧度。星际联盟墨蓝色的制式军装干练英气,为她俊挺的身姿增色不少。 显而易见,她便是乔询问的那位喻教官。 而喻中校只是轻笑不已:“在一开始他就计算好了最终投射紧急逃生舱的锚点,这也是他在三方合围的情况下、依然选择精神海高耗能模式操纵机甲的原因,高精密模式能保证这样的微操作的成功几率最大化……杜兰教官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和你们死耗。” 宋衡简单复盘了一下战局,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教官,既然杜兰教官通过这样的办法可以完成精密微操,那我们如果想成功完成围剿击杀任务,是否也需要同样的高强度操纵呢?” “这种机甲操纵模式太考验操作者的原生精神海强度,并且极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提前导致你们在战场上失去反抗能力,我并不提倡。” 她否定了他的这个想法:“你们现有实力不支持精神海负荷极限超过三十秒,宋衡也许可以撑到四十五秒,但那远远不够;杜兰教官采用这样的方法,是料定了你们拖延不了他六十秒,而他的精神海负荷极限,是八十五秒。” 此言一出,原本就情绪低落的三人更加萎靡。 “战场上瞬间的预判有时候比精密的筹备要更为重要,一个瞬间的微操都有可能导致败北。”已经完全出舱的加德纳·杜兰整理着自己的军服,漫不经心地走上前来。 他饱含柔情的深邃眼底闪烁过幽幽的光,扫视众人一圈,最终定格在了一直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言云鸣身上。 加德纳眼睛盯着言云鸣,嘴上却说着:“只是可惜了,如果真的是喻柏花中校,她应该会在我行动的第一时间就预判到我的真正目标。” 被加德纳瞧得有些不自在的言云鸣连忙补充:“紧接着,喻教官会同时计算好锚点区域,装作误判,在最后一刻为自己留出盈余时间,率先一步抵达锚点,将那个时候已经弹尽粮绝、精神海濒临枯竭的杜兰教官直接击杀。” “你们平时的对手是大多聚焦于学员,实力差距并不明显。”加德纳最终点评,“可圈可点,但还差点意思。” 宋衡深呼吸一口气,神情坦然:“明白了,谢谢教* 官,我们会好好复盘这次模拟演练的。” “好的,不过复盘分析汇报不用提交到我这里。”喻柏花赞许地看了一眼这个学生,继续说道,“我刚刚接到了通知,你们的正式责任教官已经到达中央军校了,我的代理课程也告一段落了。” “可是……”一直沉默的薇薇安低低地惊呼一声,旋即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复而又安静地调整起了自己的情绪,“那您还能指导我们的课程吗?” 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在场所有的学生都将希翼的目光凝聚在他们的喻教官身上。 他们知道,在中央军校,喻柏花主要负责的是中央军校的指挥教学课程教官之一。而作为他们班的代理责任教官,纯粹是原教官暂时空缺而暂代的职务。 “当然!”这位美丽年轻的omega女中校有些俏皮地朝自己的学生们眨了个眼,她说,“我是每一位学生的教官。” 加德纳倒没有几个孩子那样伤春悲秋的情怀,只是意味幽深的眼神穿越过一片师生情深的氛围,落到了言云鸣身上,不声不响,饶有兴致。 “呵呵。” 对视之下,言主任干笑了几声。 - “简秀教授,我是中央军校的负责智能ai——零,在此,我谨代表中央军校全体成员欢迎您的到来,您在中央军校任教期间,权限以内,我将竭诚为您服务,希望我们能共度美好的时光。” 零的声音是极具沉稳凝炼风格的年轻女声,不同于常规的服务型ai,或温和、或甜美;“她”的音色没有过多的相关个性色彩,无色无形;若闭眼倾听,应该会认为这段话来自于一位戎装加身、一丝不苟的青年女士。 简秀:“好的,谢谢。” 第14章 零继续说道:“已将校园导航地图发送于您的工作终端,您可以根据自我需求调整导航模式,为您安排的教师公寓位于中央军校南区舜华楼二楼02-5号房,两室一厅一厨房,独立卫浴;请问,是否还有其他要求?” 不愧和中央大学是平级大学,待遇水平也差不多;简秀如此想着,摇摇头道:“暂时没有问题。” “根据您的生活习惯,我会将图书馆史学类、文学类资料实体书阅览点定位发送于您的私人终端,而甜食、中餐餐厅提供点,也将为您重点定位。” “那有推荐的餐厅吗?”简秀打开终端地图,调节成微观全息地图的模式,眼看着住处不算太远,便随口一问。 “就大数据筛查与您的个人饮食习惯分析,我为您推荐本校南区餐饮区餐厅——随园食,是一家以《随园食单》为主题的特色中餐厅;经典菜色有炙排骨、八宝肉圆、梨撞虾、鱼肉拟蟹等等。他们也会特供桂花酒酿豆花和苏式糖粥,很适合作为甜点。” “听起来不错。” 就这样轻松闲聊地和零一问一答,简秀闲庭信步般的抵达了中央军校分配给自己的教师公寓所在地——舜华楼。 整栋舜华楼装修风格与中央军校的每一栋大楼都没有什么区别,结构方正,透着严谨肃穆的基调。 但舜华楼的绿化装点却是独具风格,以重瓣的木槿、芙蓉为主。粉白与绯红占据满了眼帘,恰如其分的芳菲弥章,温柔隽永的热烈。 置身其间,简秀由衷道:“很漂亮。” 木槿芙蓉,芳华绮丽尚好,简秀没有选择电梯,慢慢步行走上了二楼。 “喵呜~”小猫天真的喵呜声带着稚嫩的乳气,传至了他的耳畔。 简秀寻声低头,发现了一只圆滚滚的三花小毛球“滚”到了他的面前,毛色比一般的三花要偏淡些,灰黄花。 它正好奇地抬头望他,泛着湿意的瞳孔圆润无害,水灵灵的;小三花撑着自己前肢的两条小短腿,歪起脑袋,再度对着简秀“喵呜”了一声,似乎在表达着自己简单的友善。 “你是谁家的小三花呀?”简秀噙着笑,不自觉放软了语调,蹲下身来,想拉近自己与这个小家伙的距离,同时挡住了身后往下的楼梯通道,“你还这么小,不可以乱跑哦。” “喵呜。”小三花嗅了嗅空气里柔和包容的橙花香,又“喵”了一声,咕噜咕噜着蹭上了简秀好闻的衣襟。 “你怎么这么不怕人啊。”简秀顺势探出手来挠着这个不认生的小家伙的下巴,顺着绵软柔顺的毛,感概着这只小三花的不识人心险恶。 “喵喵喵。”它依然是这样的回答。 “不知人间险恶的小猫咪是会被撸秃的。” “喵。” “你喜欢哪种颜色的麻袋啊?” “喵。” “你主人也住在这附近吗?” “喵。” “你叫什么名字啊?” “喵~” 小三花被顺毛顺得很舒服,一直往简秀的怀里喵呜喵呜的钻,蹭得他心头一软,抱起了这只恃靓拦路的小毛团,感受着它肚皮里咕噜咕噜的小声嗡鸣所带来的震颤。 一寸一寸,是生命的温热。 他的笑意更深了,他贴近的感受着怀抱中的热度,却在奶猫细软的毛里嗅到了一抹熟悉的味道。 简秀弯弯的笑眼眸光忽的一凝。 沉静内敛。 ——是白檀。 蓦然间,他清晰地感受到有一道微凉的注视聚集于自己身上。 沉迷吸猫的简秀有些滞愣地抬起头,与那道沉默无声的目光对视,撞上了双清冽冷淡的黑色凤眸。 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才不过才尔尔两面,熟悉是原来已有了两面之缘。 之于简秀来说陌生且熟悉的上校笔直的伫立在不远处,凝望着简秀,容色沉静。 简秀想起来……年岁尚小的时候,身为文学教授的颜姝,曾经将软软的他抱在怀里,轻轻诵读着《诗经》。 颜如……舜华。 思绪好像被拉扯得很悠长—— 微风许许,花枝曳曳,落英簌簌。 蔚上校一手扶着半开着的门,一手还拎着一袋子刚拆封的猫粮,无声无息,将自己的存在感压到了最低,也不知瞧着简秀和一只猫自说自话了多久。 尽管这已经不是简秀与这位年轻好看的蔚上校第一次谋面,可他却是第一次见到他衣着军装时的模样。 他的军装并没有穿得太规整,墨蓝色的制式军装外套被脱下来挂在手臂上,军服衬衣裁剪精良,领口处的扣子被解下了一颗,展露出若有似无的白皙肤色。 仿佛是刚回家的模样。 抱着猫咪的简秀视线游移,落到了上校附近的门牌号上。 02-4,舜华楼二楼02-4——他的隔壁。 简秀呼吸顿了顿,重新将瞳孔的聚焦点放回了这位好看的上校身上,与他四目相对,不知该从何说起。 可小三花才不知道两人之间的无言,它只知道现在这里的两个人都是它喜欢的,探出自己毛绒绒的小短爪去抓挠简秀衣服的领口,喵呜喵呜的叫着。 简秀感觉有喉咙些痒,下意识抬手握住小猫的不安分的爪子,和面前的上校对视,顺着自己方才最后一个问题问下去:“它叫什么名字?” 蔚起看了看抱着翻滚闹腾小三花的简秀,又看了看那只在他开门一瞬间就直奔别人怀抱的渣猫,沉默了半秒,答道:“它叫……花花。” 作为文学教授的简秀也跟着沉默了半秒,最后诚恳地说:“……言简意赅,一语中的,好名字。” 花花附和:“喵~” 蔚起:“……” 第10章 简秀抱着花花,维持着原有的姿态,平和的皮相下,是对意料之外偶遇的愉悦:“上校,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蔚上校并没有回答。 “我叫简秀。”简秀低下头,把玩着花花粉嘟嘟的小肉垫,温柔安适的手法逗弄得怀里的小毛团翻出了粉白色的肚皮,“简单的简,明秀的秀。” 他依旧不发一言,只是眼底深处的碎光却豁然跳动了一下,霎时带上某种别样的色彩,若有所思。 简秀继续说道:“我住02-5,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我是文学类选修课的授课教授,你是军校教官吗?” “之前你救了我,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和你道谢,后来想想,真的很遗憾。” 言及于此,简秀眼尾的朱砂泪痣倏尔间的灵动明亮起来:“没想到能在这里再遇见你,好巧。” “好巧?”一直寡言少语的蔚上校终于出了声,简短的反问,语调里夹杂起难掩的笑意,很凉,很浅,转瞬即逝。 蔚起认真地端详着眼前清瘦的alpha青年,确是满身书卷气的年轻学者模样,抱着无害而柔软的小猫,朝着他极为天真干净地笑,素白橙花香鲜甜的缭绕。 简秀。 原来是他?居然是他? 这个名字多好,简单明秀。 自蔚起调遣至中央星系以后,似乎诸多巧合因由就将简秀这一捧完美动人橙花推至他的面前,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 至于简单不简单?巧合不巧合?更像一出好戏。 他眼睑微动,遮掩住了其中沉淀良久的波澜。 他说:“蔚起。” “什么?” 蔚起抬眸,重新与他对视,墨色从容:“我的名字叫蔚起,云蔚霞起的蔚起。” ——“噗通!” 简秀的心跳慢了一拍。 有那么一刻,他的思维陷入了不可避免的滞涩。蔚起,他久久素未谋面的订婚对象,那位二次分化的omega上校。 不,不该说是素未谋面,其实早有前缘。 只是此时此刻,“蔚起”二字,迥异于简秀曾经从任何一次纯粹言语里听过的单薄的名字,所代表的人就在简秀面前。 简秀想起了颜姝谈及蔚起高度保密的个人资料,想起了他在病房灯光下把玩的那把配枪,想起了他两次意味深长的劝诫警告,想起了就在刚才、他略显笑意地反问他……“好巧?” 是啊,太巧了。 为什么会那么巧呢?简秀苦笑不已。 同样二次分化是巧合?医院的偶遇是巧合?花店的偶遇是巧合?学校的偶遇……也是巧合? 简秀用上了敬语,直白陈述道:“您怀疑我。” 当他陈述完毕,同他咫尺之间的蔚起清晰地感受到,橙花弹指间汹涌起来,剧烈地洋溢四散,无声激荡的昭示着所有者的心潮惊涛、天翻地覆;可一切很快就止息下来了,悄无声息,仿佛从来没有倾覆溃散过。 这是简秀信息素的悸动,他却仍然在笑。 蜜酿般的甜却不腻人,原来橙花的蕴色般的尾调是苦香,一种温和柔净的苦香;蔚起没来由的想到了件本该无关紧要的小事。 第15章 “您本就该怀疑,这是理所当然的事。”简秀步调轻快的行至蔚起的面前,将软成一摊水的花花递到了蔚起面前,“如果我是您,我也会质疑这一切的巧合性。” 蔚起接过了那只还对橙花香恋恋不舍的傻猫,白檀的气息包裹住它,他书面官方地回答:“感谢您的理解。” “您可以通过任何合法手段来调查,我完全接受。”简秀低语,“同时,我依然万分感谢您救了我,上校。” 蔚起轻松地抓住了还想往简秀怀里滚的花花,捏住了它命运的脖颈,安抚的抚摸着正委委屈屈“喵呜喵呜”的花花:“职责所在。” “那么……祝您顺利。”简秀笑容真挚,主动后退一步,“我先告辞了。” “好的。”蔚起如是说。 “喵呜!”小奶猫的叫声有些幽怨。 可这次,无论它撒娇得有多粘人可爱,简秀一次都没有回头。 与此同时,蔚起拎着眼望欲穿的它,平静合上了自己的门。 当02-5号的公寓门合上的细微声音响起时,蔚起正靠在室内门后,将刚才已经拆封的猫粮零食饼干一粒一粒倒在自己掌心,递给已经飞快爬到了窗台上、不甘心扒拉窗户的花花面前。 花花纠结地朝着简秀消失的方向又“喵呜”了一下,最终还是暂且屈服于食物美味的诱惑,转过头来,将小脑袋埋进蔚起的手心,咕噜咕噜地吃起来。 小家伙这回吃得又奶又凶,完全没有之前乖巧驯顺的模样。 “你就那么喜欢他?”蔚起感受到掌心皮肤因猫咪舌头倒刺舔舐而产生的酥痒感,“吃里扒外。” 花花:“咕噜咕噜……喵呜!” 蔚起:“可是我记得他的信息素是橙花,不是猫薄荷。” 花花:“喵呜。” 橙花尾调的香意还残留在花花身上,随着它晃动不安分的尾巴逦迆,交缠着白檀,气息相濡,将歇未歇,难舍难分。 渐渐的,似是觉察到了什么,蔚起的眉梢缓而微地蹙起。 把最后一粒小饼干卷入腹中的花花终于消了气,心满意足地凑上了蔚起身前,亲昵的将脑袋歪歪扭扭地靠上了蔚起的手掌,“喵呜喵呜”着撒娇起腻。 蔚起不自觉地抬手,感受着掌下生命柔软真切的温度。 空气里,橙花清新,白檀安神,还有一只小猫崽的奶气。 万籁俱寂。 - “听安德烈说,13级10班新来的正式责任教官的入档资料是你亲自接手办理的。” 加德纳顺手把玩着言云鸣办公桌上的钢笔,金属质地的黑色笔盖在他指尖“啪嗒啪嗒”的开开合合。 他的虹膜其上倒影出言云鸣静默的背影,似笑非笑:“他的名字是……蔚起。” 言云鸣屹立于窗前,平静地翻阅了几页了悬浮屏上悬而未决的数份资料文件,敲击几下,随后抬手拿起一旁办公桌上的保温杯,就着蒸腾的热气抿了一口。 “相关资料教师档案里不是都有了吗?”他低声道,“你很好奇?” 加德纳只是轻松的笑了笑:“我更好奇你保温杯里泡的什么?奶茶?” “白毫银针,热茶。”言云鸣补充般说,“多喝热水。” 多喝热水这一优良传统在东部星区向来保持得很好。 其他星区的军部将领一直都非常难以理解,无论科技如何进步,为什么每次统战中心开会,这群东部星区的军官们总是习惯于自带一个保温杯。 保温杯明明既可保冷也可保热,可偏偏东部星区的人十个有九个都用它来保热。 除了茶叶、枸杞、菊花这些经典款饮品,有的军官还会在保温杯里添装各式奶茶果茶,据加德纳所知,喻柏花还会多加椰果和芋圆,三分糖;据说这也是传统之一。 “你很重视这位新来的教官,不,不止是你……”加德纳微眯上眼,“我甚至能隐约感觉到,整个军部对他的重视程度与他现在的职位似乎并不相符。” “信息侦查不是拿来给你这么用的。”言云鸣翻了个毫不保留的白眼,“也许我该考虑把你这个状况报告给上头。” “言主任,看在我送你的咖啡的份上……”加德纳思索了一下措辞,由法语转圜为中文,“那个词儿用你的母语是怎么说来着?恩将仇报!需要我为你准备更多的咖啡吗?” “不要。”言云鸣隔着全覆盖智能ai“零”的同步传译都能感受到自己语气里的拒绝,翻了个白眼,“你送的咖啡太难喝了,又酸又苦。” “咖啡无罪!你口味的问题不能怪到它身上!那可是出了名的翡翠咖啡。客观存在不以主观臆断而改变!”诗人模样的加德纳故作夸张的争辩着,“况且那不叫又酸又苦,那是青草的芳香和咖啡豆的甘苦味。” “谢谢,我喝茶。”言云鸣故作冷漠地喝了一口茶。 许久,他才又问道:“他的入档信息资料,你已经看了?” “姓名,蔚起;军衔,上校;性别,男性omega。曾服役于东部边境军某军区,二十一年,该时间段,部分信息处于保密阶段,其余信息正常。后因二次分化,特调回于中央星系,任职中央军校正式责任教官。”加德纳像背书一样总结了自己所看到的档案资料。 这是蔚起公开的部分个人信息,也是目前军部愿意公开的部分。 “在我看来,部分信息保密才是真实的资料记录,所谓的‘其余信息正常’才是真正值得存疑的部分。”加德纳笑容愈发放肆恣意,“这样,他的信息档案才会在一群同期教师里,不那么显著。” 太阳穴阵阵发疼的言云鸣叹息了一声:“没有定论的事不要瞎说,尤其是别在我这个总务主任面前瞎说。” “那我们来说点儿有定论的事?”加德纳蔚蓝色的眼眸清清亮亮,言云鸣通过窗户的反光将其一览无余。 言云鸣:“什么?” “亲爱的言,在工作上,你并不负责人事这一块儿,而这位蔚起教官又几乎吸引了你的全部注意。”金发青年话语的味道陡然暧昧起来,“我想你并没有多管这一批教师调动里,其他新来的教师吧?” “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只是问题和你想象的不太一样。”加德纳注意到了言云鸣瞬间严肃的情态,“本次人事调动,还有一位新来的任课教授,是中央大学调转过来的文学教授。” “我记得那门课,这已经是本学期第四个了。”言云鸣回忆起了这件事,“这次新来的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加德纳:“原本没有,但如果要和蔚起放在一块儿,问题可就大了。” 说着,他抬手调节出自己的悬浮投屏,飞快登入了学院官方内网,输入了自己个人的教师终端账号和密码,经过生物信息核查,调出了一份教师资料。 加德纳将悬浮屏观看权限开放给了言云鸣,投于他的眼前。 严格对仗的个人信息里,率先引起言云鸣注意的是那张令人惊鸿一瞥、也足以念念不忘的证件照。 哪怕是严肃的正装证件照,青年上挑眼尾下的殷红泪痣也相当含情,淡淡晕开,如春水桃花。 居然是蔚起在医院顺手救了的小美人! 姓名:简秀…… 言云鸣瞳孔霎时收缩,呼吸停滞,顷刻之间,思绪纷杂万千,竟不知从何理起。 “原本我注意到他,是因为他和蔚起上校一样,调动工作都是因为二次分化。”加德纳嗓音里透着不小的兴致,“但是我发现,系统对这位教授的公寓安排,竟然在蔚上校隔壁……对于刚好都是近期二次分化的二位来说,这个距离的安排可相当不正常。” 不同于加德纳的考究,言云鸣隐约知道这样异常安排的原因。 蔚起和简秀的婚约! 第11章 中央军校的校级图书馆周围环绕着一条很长的温室回廊,草木欣荣、枝叶繁茂。它的名字叫四时回廊,由四大星区不同的风景园林设计师联合设计。 如果行人有耐心,慢慢走完整条长廊,可以一览无余人类文明史上代表性的几种风景园林景观与绝大多数温度带的代表植物。 而这,也大大增加了前来图书馆阅览的人数。 科技日新月异的星际时代,实体图书馆依然存在,也依然存放有大量的纸质书籍,尽管……翻阅的人并不多。 知识太多,时间太短,电子阅览的可容性与便携性要远远高于纸质阅读;所以相当一部分学生来学校图书馆并不是为了借书,而是因为某些高权限的知识资料并不对外开放,为了最大限度以防泄密,甚至只能在划定的区域内,特定的信号基站范围之中,学生凭借学生信息来就地阅览,图书馆就是其中之一。 四时回廊之内的人并不算少,几位同行的青年利落地穿梭过郁郁葱葱的热带景观绿植林。 “听说13级10班的正式责任教官已经确定下来了。”其中一位蓝灰色眼眸的omega青年看向身旁同行的伙伴,意有所指。 第16章 “10班,那不是亚希的班吗?”另一位圆脸的男性beta好奇地问道,他有着和omega青年相同颜色的蓝灰瞳孔,“真的?是谁呀?从高年级调下来的?” “不清楚。”回答他们的是一位alpha青年,红褐色的发丝热烈显著,正经严肃的军装压住了他年轻的桀骜随性,却没能压住他满身的散漫张扬。 热带娑罗树叶片油亮光滑,散发着特有的芬芳,带着与红发青年如出一辙的灼热阳光的气息,令人不自觉的放松,他们漫步其间,随意闲谈。 挑起话题的蓝灰色眼眸青年只是笑笑:“而且,不是高年级的教官,我听说并没在中央军校任过教,好像是临时空降的。” 圆脸青年感慨:“这也太敷衍了吧?” 蓝灰眼眸的青年继续:“空降的不止这一个,还有那节文学选修课的任课老师,这已经是中央大学已经连换过来的第四个文学老师了。” 圆脸青年:“唉?也是亚希的课。” “中央大学这是不愿意吸取经验教训了?”听到了这儿,亚希伯恩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笑意,朝身旁提及此事的青年吹了个口哨,“莱安,穆尔,打个赌?看中央军校什么时候取消这门可有可无的选修?它早该取消了。” “你们也别太过分。”作为高于亚希伯恩和穆尔两个年级的莱安无奈的叹息,兄长一般教训道,“不能因为第一学年给你们随机到了不满意的选修课就肆意妄为。” “不,我们很尊重。”亚希伯恩耸耸肩。 “你良心不会痛吗?”闻此,圆脸的穆尔吐了吐舌头,“至少你们上课时把屏蔽贴给贴上啊,听说第二个omega老师刚一出教室就直接吐了。” 亚希伯恩完全没有负罪感:“忘了。” “好的,我知道了。”穆尔非常了解自己这位从小到大的玩伴,翻了个白眼,望向莱安,“哥,他……不对,他们就是故意的!” 中央大学所能调遣来的文学老师大多都是的年轻beta和omega。 这批文学教师和中央军校内部针对考核培训的那一批beta和omega教师不同,从未经历过信息素抵抗训练,常年学术,缺乏锻炼,甚至有些文弱,连伴侣都还没有。 让他们毫无防备的长时间呆在一个杂糅着各种年轻正盛alpha信息素的密闭空间内,还要完成授课工作,有些体质稍差的beta都扛不住,更不要说omega。 学校确实也加以管束,但师生之间所能产生的的矛盾太多太杂,甚至在非违纪前提下,许多方面学校真正能插手的也不多。 莱安站定原地,语气严肃:“亚希,不要胡闹。” 亚希伯恩对文学类课程相当不感兴趣,他正是不解风情的重灾区代表学生之一,刚刚结束了对于专业课方向上的某些高权限资料查阅,准备前往教学楼上课。 上的甚至还正是刚才和两位朋友口中讨论的一门可有可无的选修课——《古地球文明文学概论》。 说老实话,如果不是中央军校对于学生的管理有着无异于军队管理的严苛要求,他甚至连这门课都不想去上,反正只是一门选修课,最后直接参加考试也没什么差别。 不过亚希伯恩并没有顶撞莱安,只是沉默地低下头;对于莱安,他还是很尊重的。 亚希伯恩和穆尔是从小的玩伴,而莱安是穆尔的哥哥。两个小孩从小便是由莱安照看着长大,虽然并没有血亲上的关系,但莱安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无异于他的亲生兄长。 见此,莱安到底还是没能落下重话,只是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信息素屏蔽贴,递给了亚希伯恩:“我知道你一会儿要去上这门课,贴上。” “不止我一个。”亚希伯恩瞥了一眼身旁的娑罗树,为自己辩解,“我一个人贴了也没用。” “但你是我弟弟,和穆尔一样。”莱安认真地看着亚希伯恩,“我希望你能做好自己,否则将来会吃苦的也是你自己。” 不等亚希伯恩多说什么,系统检测到他的定位,ai的自动提示音响起,零用她那依旧冷静清晰的语调道:“亲爱的亚希伯恩·康纳同学,《古地球文明文学概论》将于十分钟后开课,经检测您距离上课教室还有一段距离,请注意时——” “——嘀,已关闭课程提示。” 零的话还没说完,亚希伯恩就不耐烦地关闭了系统的课程播报提示音。 “快去吧,一会儿我让穆尔给你带红茶提拉米苏。”莱安将屏蔽贴不容拒绝地交到了亚希伯恩手中,“记得贴上。” 告别了莱安和穆尔,亚希伯恩转身离开,同时,莱安的一番话促使他心情莫名的有些烦躁,止不住的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他很快便找到四时回廊的一个就近出口的方向,一个岔路口,他清晰记得小道分支转角处栽种着一株苹果树,之前看见它时已经结出了花苞。 应该已经开了粉白色的苹果花了,亚希伯恩这样想着。 但是他没来得及看见粉白的苹果花,就率先目睹了一地凋零失色的枯萎花瓣,青年只是随意的瞄了一眼,不甚在意的意识到,原来已经开了那么久了,花期将尽。 这个念头随着亚希伯恩跨过转角的一瞬,戛然而止—— 他看见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年轻的alpha,青年模样。 青年衣着的是军校教师的白色非军籍的文职制服,被他欣长优秀的骨相身量给穿得相当清隽漂亮,他怀里还抱着两本厚厚的书册,噙着淡笑,抬头仰望苹果树枝叶之间未来得及落尽的粉白色花朵。 粉白细碎的花瓣落到了他正在翕动的睫羽上,很快滑落,滑过了青年眼尾好看红色泪痣,飘飘然然的着陆。 宁静,无声。 有那么一秒,亚希伯恩很羡慕那片花瓣。 他觉得这位青年教师带给他的感觉并不像是他所常见的alpha,在亚希伯恩的记忆中,身边人群里同青年有着相似气质的应该是他刚刚告别的莱安——那位温和干净的omega兄长。 有所察觉的青年侧头望来,带动了怀里被随意卡在书面边缘的笔,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笔“哒”的一声落到地上,顺畅的滚到了亚希伯恩面前。 不等青年弯腰,亚希伯恩迅速俯身捡起了那支笔,递还给青年:“给……老师。” 对,老师。 亚希伯恩并没有忘记,青年穿的是军校教师的制服。 “谢谢,同学。”这位年轻的老师接过了笔,笑道,“麻烦你了。” “不麻烦。”亚希伯恩讷讷地收回了手,掌心还残存着刚才青年教师指尖擦过时相触的温度。 他嗅到了橙花香,拉扯起自己身体里的朗姆酒香翻腾……那是自己的信息素,亚希伯恩深吸了一口气。 年轻教师注意到了自己手腕处的浮现的蓝色悬浮屏上的时间:“上课时间快到了,我得先去上课了。” “同学,再见。” “我……”亚希伯恩突然意识到了自己也即将上课,旋即收回了自己想说的话,唇角勾出一个无害友善的微笑,“好的,老师,下次见。可以冒昧问一下您的名字吗?” “简秀!”说罢,抱着书籍的年轻教师步履匆匆的离开了,很快就消失在了亚希伯恩对视野范围以内,橙花香浮动稀薄,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一切恍然如梦,居然令亚希伯恩想起了外婆时常翻阅的《圣经》中的一句话,来自《圣经·传道书》一章,不算太合时宜: 我见日光之下所作的一切事, 都是虚空, 都是捕风。 “简秀……听起来,是东部星区的名字。”他喃喃自语。 醇而厚重的朗姆酒意不受控的四散洋溢,灼热醉人,亚希伯恩强行控制着自己有些不受控的信息素,指尖慌忙而颤抖地撕开了之前莱安递给自己的信息素屏蔽贴,几乎是自虐般的摁贴在自己后颈现在滚烫脆弱的腺体上! 刺痛袭来,缓解了亚希伯恩混乱的思绪。 “该死,为什么会是alpha。” 亚希伯恩仲怔的想着……完了。 第12章 中央军校,13级教官办公室。 “喻教官,这位就是10班新来的正式责任教官,蔚起上校。”言云鸣例行公事般的向面前的两人互相介绍,“蔚上校,这位是10班之前的代理责任教官,也是统战指挥专业的主要指导教官,专业副主任之一,喻柏花中校。” “蔚起上校,欢迎你。”喻柏花笑盈盈地伸出手来,神情姿态落落大方,“很高兴和你共事。” “你好,蔚起。”蔚起抬手与喻柏花礼节性的相握,“我也很高兴与你共事。” 喻柏花很快松开了手:“昨天我已经将10班所有的教学相关资料以及最近的教学任务发送到了你的工作终端上,我和你在同一个办公室,如果有需要随时可以找我。” 蔚起点头:“好的。” 他昨天已经看完了。 第17章 “我刚刚看了一下你的课表,学校今天暂时还没有给你排课,你要不到处走走,熟悉一下学校?”见两人简单交接完工作,言云鸣询问蔚起。 “熟悉学校?我?”蔚起挑了一下眉,“中央军校重建了?” 言云鸣:“没……抱歉,忘了你就是从这儿毕业的。” “言主任,蔚上校,你们先聊,我去旁听一下其他老师的课。”喻柏花握拳抵住唇角,眉眼舒展,轻笑不已。 “旁听?”言云鸣感觉出了不对味儿来,“我记得喻中校每个月月初都会提前完成学校的旁听课程的指标要求,现在都已经快月末了吧。” 这可不像喻柏花的行事作风。 “实战科那个指标已经做完了,不是学校要求的课程旁听。”喻柏花摇摇头,答道,“是选修科的那门文学的选修课,中央大学来的老师脾气太软,压不住,这已经是换了第四个老师了。因为我之前还是* 代理教官,也比较忙,今天腾出时间了,我去盯一会儿。” 嘶…… 听到这茬儿的言云鸣一阵牙疼,他默默睨了一眼一旁的蔚起,昨天晚上他在得知简秀的事后,第一时间就联系了蔚起,结果只换来了对面四个字。 “见过,知道。” 云淡风轻、宁定如水,却终究被隔着终端通频的言主任给听出了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肃杀味道来。 没等言中校作何反应,彼时的蔚起早就已经动用自己级别的权限,不止中央军校,连简秀在中央大学的任职档案和医院就医记录都给挖出来了,效率高得令言云鸣怀疑人生。 言云鸣完全有理由相信,现在的蔚起上校已经是十分克制。 ——如果不是因为简秀目前的表面资料确实没有问题,又是蔚老爷子相熟战友的孙子,蔚起早就已经从简秀祖上三代开始查了。 自己偶然救了的小美人是自己同时二次分化的订婚对象,而且同期因为工作调动到了一个单位,最后分配公寓居然还是隔壁。 言云鸣光是随便想想就觉得此事满是蹊跷;更遑论一开始就对医院精神海暴动一事抱有高度怀疑的蔚起。 “有什么问题吗?”喻柏花眼眸一动,敏锐地觉察到了言云鸣情绪上的细微异动。 “没有问题。”蔚起淡漠道。 “嗯……喻中校,可能一会儿我还要拜托你帮忙整理一下最近学生们指挥演练的数据资料分析。”同学兼兄弟的言云鸣昧着八辈子的良心,决定优先为蔚起解决一部分不安定的隐患。 毕竟,如果简秀也如此前的几位老师一样,自行申请离开,那自然是最好的。 言云鸣满嘴跑火车: “所以,要不喻中校今天还是先帮我……” “我去吧。”蔚起打断了言云鸣的话。 言云鸣:“……” 喻柏花一愣:“嗯?” 蔚起顶着身畔言云鸣快要把自己眼珠子给扣下来的诧异目光,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那门选修课,我去旁听吧。” “好的,谢谢。”喻柏花并不纠结,看向了言云鸣,“言主任,你刚说的分析报告赶着多久要?” 言云鸣微笑地含着一口老血,顷刻之间四大皆空,无欲无求:“我忽然觉得也不是那么急了。” - “你们说,这次的老师能呆上一个月吗?”乔向着一旁的同学们嘀咕,“我猜……三周吧?” “我觉得难顶,越往后,中央大学调来的老师脸色就越不好看。”竺平安思考着,砍了一下时间,“两周吧?” 薇薇安拧了拧眉毛,没有掺合他们的讨论,从自己随身的口袋里摸出了一盒全新的信息素屏蔽贴,小声向四周的同学们问道:“要贴吗?我带了多的。” “不贴,感觉难受。”乔一脸拒绝。 乔并没有说谎,对于对于这个年纪的alpha和omega来说,正是身体年轻成熟的阶段,堵不如疏,确实有许多人在贴上信息素屏蔽贴后会有一定的不适感。 但乔·艾利斯既然能通过军校的招生考核,说明他明显不属于对于屏蔽贴相当敏感的体质,更不要说还有定期每一位军校生必修的信息素干扰抵抗训练了。 薇薇安在心底无声的反驳着乔,不过并没有出声,只是将信息素屏蔽贴递向其他人的方向:“你们呢?” “谢谢,刚好今天忘记带了。”宋衡一边道着谢,一边从盒子里抽出了张屏蔽贴。 四周的人明显感受到了宋衡在屏蔽贴贴上前的一瞬,沉郁厚重的玫瑰木气息猛地一烈,继而被屏蔽贴牢牢阖上,将一只甘愿引颈受戮的凶兽死死锁住。 作为beta的竺平安虽然置身事外,却也不由得咋舌:“啧,宋衡,你可真能忍。” 虽然偌大的教室发生着这一处角落里小小的插曲,但依然有着不少的alpha仍然没有贴上信息素屏蔽贴;各色锋利年轻的信息素气味交织,汇聚着生物种群生理上的侵略掠夺的本能劣根性。 蔚起踏入这间教室时,扑面而来的便是这样的气息。 令人不适。 omega白檀香的信息素幽幽若若的弥漫入了这片不愿收束的混沌中,从容不迫,完全不同于前几个月这间选修教室曾发生的每一次omega信息素的介入。 此前出现在这间教室的omega信息素是孱弱而又文气的,在介入的同时被庞大且锐气的alpha们的信息素吞噬压迫得干净。 可此时这束冷冽的白檀香并没有被这一群不加收敛的alpha信息素给掩盖湮灭,相反,更像是一注潺潺销骨的寒水倾浇于不同木料冗杂的烈火炙热之上,霎时冷却下去,骤火燃烧的刹那一把抽离了最主要的干柴,强行熄灭,余灰凉彻。 一时间,尚且还有些悄声的教室即刻安静了下来。 薇薇安攥着信息素屏蔽贴的手心渗出来一层冷汗,她觉得这盒屏蔽贴可能有些多余了,这一室弥漫充盈的alpha信息素,竟然没有任何一缕能够与此刻的白檀交锋。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蔚起并不是新来的选修课老师,他穿着军部正式的墨蓝色军官正装,脊梁笔挺,身姿干练,肩上的肩章展明无疑他的军衔——上校。 蔚起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穿过了整个教室,行走所带起的微风将他所过处周围年轻alpha们不知天高地厚的信息素统统摁下,无言的威压。 如果说在场的学生们的信息素带着横冲直撞的浮躁气性,那么这位上校的信息素更像是一柄早已寒芒老练的利刃;轻而易举的划破温热,放血刮骨。 最终,蔚起找到了教室最后排,找到了特意留给听课老师的座位,平静的落座。从始至终,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不少原本有些松懈的学生下意识地挺直了自己的背,收敛了自己的信息素,不敢放肆,更不敢回头再看,生怕会好死不死地同那位冷峻的omega上校对上视线。 当简秀找到教授课程指定的教室时,还没进门,第一个反应是自己走错了? 教室里透出的空气比他预料中要干净稳定得多,即便其中确实杂糅着许多alpha年轻活跃的信息素,但却能明显感受到收敛,远不及康妮娅描述中的那么放肆可怖。 难道是他二次分化成alpha以后,对同性别的信息素不那么敏感了?简秀不敢确定这个猜想,怀着狐疑的心情,推门而入。 哪怕有意克制,哪怕已经分化,简秀还是在正式步入教室的弹指间,感受到形形色色的alpha信息素奔涌而来。 枫叶,橡木,香茅,睡莲,雪松,牛奶,杏仁,藤萝,伏特加,小豆蔻,玫瑰木,鸢尾花,郁金香…… 太多太杂,众生百态。 可简秀无暇顾及。 他嗅到了白檀。 平静安神。 他在气息戎杂汹涌的人潮里,捕捉到了一缕雪色的白檀。 蔚起上校的眼神仍旧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安宁无波,穿越过一室的旁人,直直落到了简秀的身上,两人相隔甚远,所隔甚多,却遥遥相视而望。 所有学生瞧见了这位匆匆赶来的alpha老师笑容蓦然灿烂诚挚,在他们预想中的苦大仇深似乎毫不存在,甚至心情颇好。 简秀将准备好的教案和书本放到了莹白色的金属讲台上,愉悦的朝众人打了个招呼:“大家,下午好。” ——上校,下午好。 他再度说道:“很高兴和大家相见。” ——很高兴与你相见。 蔚起眼眸低垂,不去看简秀。 简秀语毕,代表着上课的提示铃在众人耳旁响起,与此同时,一道匆促的身影踩着点闯入了教室,红发恣意明亮,裹挟着微不可闻的朗姆酒香。 亚希伯恩扫视了眼今日破天荒安分老实的同学们,心有疑虑。他本想直接迈步走向朋友给他留的座位,但他没有忘记莱安的话,难得的转向讲台老师的方向。 “抱歉,我迟到了——”看清讲台上人的一刹,亚希伯恩后半句话被堵在了嗓子眼,将自己刚才在心底措好的词忘得干干净净,磕磕绊绊的说,“我……我,我很抱歉。” 第18章 老师。 简秀老师。 “不,并没有。”简秀见来人是他,眸光一亮,神情和煦,“时间刚刚好,坐下吧,同学。” “谢谢老师。” 在文学选修课上一向是个刺头的亚希伯恩今天的语气态度少见的乖顺,他坐到了乔·艾利斯的身边,显著感受到了自己这位同学似乎有些紧张。 这样说似乎也不太对,今天这整个教室的人,除了老师,都很紧张。 第13章 “认识一下,我是本门课程新来的老师。”简秀熟稔地调出了面向整个教室的高清悬浮投屏,与自己的教师终端权限相接,抬手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简秀。 他提笔而就的字体是行楷,字迹写得极为俊秀,哪怕是使用的电子书写,笔画流转间却依然自成一派儒雅端方;即便观者母语并非中文,也能品味出舒欣悦目的韵味来。 “我叫简秀,简单的简,明秀的秀。”简秀半是自我介绍道、半是授课的说道,“它取自《四朝闻见录·姜夔题》——‘文势简秀,亦类其父’。如果有对古代汉语文学感兴趣的同学,可以了解一下这方面的内容。” 众人目光所及,简秀的眉眼尽是莞尔笑意、珠光灵动;亚希伯恩后颈的朗姆酒香又醇厚了几分,激得此时屏蔽贴强行刺激平静下的滚烫腺体阵阵发疼。 幸好贴了莱安给的屏蔽贴,他强自镇定,苦笑不已。 “寒暄到此为止,但在本堂课正式上课以前,我想问问同学们一个问题。”简秀环视一周,将不同学生们的所有神态纳入眼底。 或冷淡,或紧张,或讥讽,或随意;也许他们在听,但未必在倾听。他们目光中透露出来微妙轻视的情绪被收敛,可无形的压力依然存在,藏匿在平静无波的课堂之下,皆是暗涌。 他在瞥到了教室最后一排静坐旁听的蔚起时,心底无声的笑了笑。 现场,没有任何一缕信息素的气息可以掩盖过白檀。 蔚起在施压。 既然今天课堂的氛围已经好很多了,那么简秀不难想象,此前的课堂之于教师,又是如何重压的轻视。 文弱书生般的文学老师们未必不能接受信息素环绕的不适,未必不能接受他们放轻选修课的偏重,甚至中央军校未必没有着手解决问题,但书生意气、文人傲骨,必定是难以接受这样庞大而又无声的漠视。 毕竟,最高的轻蔑是无言。 一念之间,思绪纷杂;可简秀面上不显,只是不紧不慢地拿起自己刚刚放在讲台上的教材,问道:“有没有人带了《古地球文明文学概论》这门课的实体教材?” 他话音刚落,在座的所有学生几乎都有那么一时的迷惘,程度深浅不一。 实体教材?还是一门选修?这怎么可能会有人带? 每一年的教材订阅,中央星系与内部三道星轨以内的高校都会准备电子版与纸质版的两种教材,不论学生接受与否,只要订购,两种版本的教材都会送到学生手里。 纯粹的纸质教材不便携带与随身阅读,也无法类似电子教材时刻可以联通星网、查询相关资料,甚至太多时候,还会受到空间时间的制约;投入成本与所得回报不成统一,在当下时代,几乎每一个人都是默认使用电子教材。 “有没有人带了《古地球文明文学概论》的实体教材?”简秀倒是没有顾虑满座疑惑不解与作壁上观交织而成的目光,坦荡自然。 依然无人回应。 他不急,再度重复:“有人带了吗?” 满室鸦雀无声。 “好的。”简秀微笑着放下了手里的实体教材,闲谈一般,“既然大家都没带书,那这节课我们就先不急着讲教材,讲些其他的吧,也是和文学有关的内容。” “这老师在搞什么?”乔有些不满,悄声往亚希伯恩的方向偏了偏头,“现在还会有谁带着实体教材来上课了,这老师是故意来找茬吧?” “闭嘴。”亚希伯恩凉飕飕的瞥了身旁的乔一眼。 “我说,你今天怎么也怪怪的,居然还把屏蔽贴贴上了……” 顶着亚希伯恩近距离杀意愈发浓烈的眼角余光,乔只觉得背后一寒,立刻坐好,不愿再去触亚希伯恩对霉头:“错了错了,听课听课。” 薇薇安也有些困惑,此前来的老师,从来没有提过类似的要求,因为电子教材同样可以完成授课任务,甚至更加便捷,没有人会去强揪着这一点。 简秀:“对此,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在一片几乎快要成为习惯的缄默中,有一位beta青年举起了自己的手。 “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简秀望向了这位青年,语气温和,“按照我的习惯,第一个回答问题的学生,我会为他加一次双倍的平时分数点。” “钟成嘉。”钟成嘉没有为简秀怀柔的语气所动摇,言辞在他的语调中,略显尖锐,“报告老师,我认为您的要求并不必要,甚至难以理解。难道我们一天不带实体教材,您就一天不完成授课工作了吗?” 简秀平静道:“是的,你们一天不带实体教材,我一天不会开始正式授课。” 什么? “我去,还真是来找茬的?”乔嘀咕着,不过不敢再朝亚希伯恩的方向靠近。 竺平安轻声接话:“我怎么感觉有些不妙。” 亚希伯恩不安的注视着简秀,并不明白眼前的这位看似柔和的文学老师到底想做什么。 虽然在场的学生的课堂氛围未必有多好,但是比起直接撕破脸,或者之前不加克制的漠视要缓和得多。 至少,对于简秀来说,他并不用如之前的beta、omega老师们一样抗住一整个群体的alpha信息素的针对上课;他只需要打开投屏、放上教案、照本宣科,与无心于此的学生们两不耽搁,各取所需。 但他偏不,偏要更进一步。 简秀作为一位初来乍到、无足轻重的选修老师,目前这一举动,在这群已经形成了团体意识的学生面前,不啻于得寸进尺。 老师的这句话落入教室中,像是一颗小石子,被丢进平如镜面的湖中,激起了涟漪,连带着惊动了水面下的暗涌漩涡。 钟成嘉皱眉,重音提醒道:“电子教材同样也可以上课。” “很好,这个问题,我一会儿会回答你。”简秀点点头,没有立刻回答这个以陈述句结尾的质问,示意他坐下,“还有同样问题的同学吗?” “有!”另一位棕发的学生站了起来,是个alpha,拥有一双浅浅的蜜色瞳孔,连倒影的光都是刺人的。 看清起身的人是谁,亚希伯恩眉头皱起。 他的音量很高,不同于钟成嘉的隐晦,整个人的姿态都散发着某种算不上友善的攻击性,笑得相当恶劣:“报告老师,我们是来上课,不是来考古的。” “噗嗤!”人群里有不少未能压抑住的低笑,当然,也有可能他们并没有压制。 alpha座位非常靠前,在他起身的同时,简秀能够清晰嗅到了他的信息素的气味,它直接冲破深沉白檀香的箝制,是一种草木新鲜的辛烈——香樟叶。 对此,蔚起呼吸一丝不乱,湛黑色的凤眸空若无物,不做回应的冷眼旁观眼前师生的交锋,似乎只是一个看客。 简秀两手撑在讲台之上,并不觉得冒犯,闲闲笑语:“同学,名字。” “蓝斯·奥尔德里奇。”蓝斯并不将简秀太放在眼里,更何况一开始大家的退让是给教室最后旁听的上校,而不是简秀。 “我认为奥尔德里奇同学说的很对,用词也相当风趣,你们确实是来上课的,而不是来考古的。”简秀无不赞赏,“那请奥尔德里同学回答我一下,你,以及你们,都是哪所高校的学生?” 蓝斯不明所以:“中央军校。” “很好,中央军校,军校生。”简秀替他补充完,继续问道,“那么,蓝斯·奥尔德里奇同学,你来到中央军校求学,已经多久了?” 蓝斯:“半年。” 简秀话锋一转:“既然已经有半年了,那有没有人告诉你,在军队里,忤逆军令,扰乱军心,是什么后果?” “报告,我并没有忤逆军令,更没有扰乱军心。”蓝斯冷眉,神情乍的难看了下来,“老师,有些话,不能乱说。” “你们是军校生,而我是军校的教师,在我的课堂上,我对你们的学习要求,是携带实体教材。” 简秀笑意不减,柔美俊秀的面容下,冷着寒光:“不论课下如何,但在我的课上,此刻起,我就是作为你们在这节课上的长官,在我所负责的教学任务范围,我向你们提出了任务要求,而你们就有服从并执行的义务!” 不知何时,蓝斯的腰已经挺得笔直,脸上浮现出愠怒的颜色:“可是简老师,据我所知,刚才是您率先向我们提出了询问,对此,我也不过只是在执行您的其中一项指令而已。” 第19章 “就是不知道……指令相悖,到底是不是该算老师的失职?”蓝斯目光如炬,直接撕破了那一层为数不多的平和表象,刺向简秀。 “我想我应该帮奥尔德里奇同学回忆一下,我的指令并没有相悖。”面对蓝斯的指责,简秀完全不落下风,“我对你们提出任务要求,并询问同学们是否有问题,是为了保障本门课后续的教学任务顺利进行,而提出的答疑。” “请注意,我的询问措辞是——‘对此,大家有什么问题吗’和‘还有同样的问题的同学们吗’。” “这一点,钟成嘉同学执行得很好。” 此时起,蓝斯才恍然意识到了什么,浑身一僵。 简秀:“奥尔德里奇同学,如果你一定要和一个文学老师来咬文嚼字的话,那么我只能告诉你,你并没有向我提出你的疑问,甚至你的原话是——‘报告老师,我们是来上课,不是来考古的’。” 如宣判一般,他说道:“我给了你们质疑的权力,但我并没有给你们讥讽的权力;同理,规则之上,你们拥有作为学生质疑求知的权利,但同样有尊重课堂纪律的义务。” “可是,至少……老师。”蓝斯咬紧牙关,不甘示弱,“至少我依旧认为,在当下的社会环境下,您要求必须使用实体教材上课,是完全不必要的行为。” “你现在的质疑没有任何问题 ,甚至是合理诉求。”简秀抬起手,示意他坐下,“不过我希望大家能明白,如果上级的要求不合理,的确可以大胆的质疑与否定。” “但在任务没有更改的情况下,坚决贯彻执行是前提,不可以借此来宣泄自己私人的负面情绪到无关的人或事上。” “转移矛盾,并不能真正解决根源问题。” 蓝斯已经重新落座,目前,他已经不复刚才的坦然自若,将锋芒收敛了许多,不再过分的争辩;至少在他看来,简秀并没有过多为难他,权力与义务,原则上,他也该予以简秀在课堂上相应的尊重。 “宋衡,我觉得这位老师好像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也总觉得他好像是来砸场子的呢?”竺平安嘴角微动,小声地朝宋衡低语。 “不,他不是来砸场子的。”宋衡摇头,断言道,“他是在建立新的秩序,课堂秩序,在规则之内。” 既然这群自诩天之骄子的学生可以在规则以内针对弱势者,那么简秀同样也可以在规则以内兵不血刃。 “这……建立秩序?他?简老师?”闻此,竺平安不敢置信的望向了讲台,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在他的眼底,主导刚才一切的简秀只是浅浅的微笑着,睫羽轻颤,如蝶翅翩飞,五官惊艳漂亮,气质纤弱得仿佛没有任何一丝的攻击性。 当然,只是仿佛。 “平安,我想你忘记了一件事,甚至今天在场很多人都忘记了的一件事。”宋衡把玩着手中的触控笔,不慌不忙的说,“中央大学,是与中央军校同级别的一流高校,任何一位能够正式在职的学科教师,都有他自己的过人之处。” 宋衡:“而温和,更是从不等于温顺。” 简秀正式步入了授课的状态:“《古地球文明文学概论》这门课并不能涵盖文学,甚至未必能够代表文学,但它可以帮助大家更深的接触文学这一广泛的学科门类。” 他又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在大家眼里,文学的定义是什么?” 已经全程目睹了简秀提出问题为蓝斯埋了一个又一个坑的众人皆是心头一紧,随时戒备着是否会掉入突如其来的陷阱。 见所有学生严阵以待的警惕模样,简秀暗自好笑,直接调出了本节课的学生名单,思索半秒后,他点到:“竺平安。” “到!”被宋衡一席话给牵动起情绪的竺平安“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好一会儿后,才发觉了自己的反应可能有些过激了。 “不要紧张,只是个普通的问题。”简秀安抚着他的情绪,换了个更通俗可容的问法,“在你的眼里,文学是什么?” “文学……”竺平安来不及思考,他听见自己正在僵硬的转述简秀刚才的话,“文学是一个广泛的学科门类。” 宋衡嘴角勾起一个显著的弧度。 竺平安:“……” 天,自己这回答还不如刚才的蓝斯·奥尔德里奇呢!竺平安有些绝望的想着。 “很好,很准确,文学的定义相当宽泛,竺同学的这个回答范围广泛,总结精干,没有任何问题。”简秀点头认同了他的回答,示意他坐下,缓解了竺平安的尴尬。 “文学范围广泛,不同的角度也可以不同的定义,不同的观点诠释,我们不可能单纯通过一门课,就彻底贯通,所以,我先给大家提出其中一个视角作为切入点进行深入。” 简秀放慢了自己的语气:“文学,是人类必须的骗局。” 嘶—— 简单理清楚了简秀语言逻辑的乔一阵牙疼,再没有忍住:“亚希,我觉得这句话由简老师说出来很有说服力,毕竟我现在看他也很像个侃侃而谈的骗子。” 亚希伯恩侧目打量了他几秒,此时的乔并没有发现,自己对简秀的称谓已经从“这老师”改变为了“简老师”。 简秀:“我曾在《沉思录》中读到了一句引言,‘人类的历史,就是枪炮加玫瑰。’我们用他来打个并不恰当比方,如果我们可以说枪炮寓意着战争,暴乱,瘟疫,天灾;那么,玫瑰又可以寓意着什么呢?” “文学?”有人不确定的回答。 “可以。”简秀含笑道:“不过我们不妨把概念再放宽一些,或者我们来思考,在人类文明的历史进程中,又有什么值得被我们比喻为玫瑰。” “玫瑰象征着美好——那宏观视角下的美好是什么?扣人心弦的文字?震撼人心的艺术?鞭辟入里的哲学?繁华互通的贸易?又或者是人性美德的荣光?” “可是,如果从我一开始提出的视角来作为出发点,他们与文学一样,是人类必须的骗局之一。” “它在制定规则,不论是实质成文的,还是潜移默化的。” “宗教可以创神,哪怕教义中的神明并不存在;货币可以促进贸易交换,哪怕他们依托的价值并非物质上的纸与油墨;文字可以污蔑构陷,哪怕他们的诞生是为了交流与沟通。” “因为所谓伊人,我们可以认为芦苇荻花是美丽的;因为月亮便士,我们可以认为牺牲他人是震撼的;因为赞颂美德,我们可以认为遍受苦难是必须的。哪怕一切你只觉得不可理喻,但它们居然真实存在。” “纪实可以加入感情,重构可以赋予新生,谬论可以反向成立。” “这就是骗局,这就是人类必须的骗局。” 简秀的话语透着某种坦然自戕的意味:“我们是人类,是目前已知生物中,唯一需要自洽,唯一自我和解,唯一寻求生命的‘意义’的物种。” “作为你们的老师,我无比恳切的希望,希望我能在第一节课就让我的学生们认识到——” “——本门课并非单纯为了充盈你们的选修课程而存在:外在的刀刃可以一个世纪征而不败,文字的剑锋却能够屠杀千百万年;你们是未来的军人,但人类的战争从不止于物理意义的硝烟。” 说到了这里,简秀呼出一口气,眼底深处全然是帷幄千里的从容。 “至此,中央军校文学类选修课《古地球文明文学概论》任课老师,简秀,很高兴认识大家。” 蔚起注视着讲台之上、谈笑风生的文学教授;自始至终,他置身于事外,不发一言;但他的指尖却缓慢且轻微地敲了敲桌面。 无声,无息;白檀却再度雀跃起来。 第14章 当第一节课结束时,简秀道了声“下课”,却并不急着离开;他只是呆在原地,手里捏着教材,笑意温和,目送着一室的学生们规矩却零散的离开。 “简老师。”在即将路过讲台时,故意落后于人群的亚希伯恩犹豫了半秒,最终还是停顿在了简秀的面前,认真的唤道。 “同学。”他微微放低了头,垂眉细听的模样,“怎么了?” 在简秀眼角的余光里,蔚起同样没有立即起身离开,半侧过头,移开了视线,望向了窗外微薄澄澈的天空。 不过蔚起虽然移开了目光,却并没有收敛自己的精神海,他精准地控制着自己的精神海域,以自己为中心延展开来,宛如铺开了一卷被纤细的丝线织就的无形无色的丝绸,薄而轻柔的席卷过整个教室空间。 不会惊动任何人。 简秀呼吸轻轻凝滞,又很快的调整无恙:“同学?” “我……”亚希伯恩张了张口,一时语塞。 他其实想问很多。 比如为什么一定需要实体教材上课?比如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再比如,为什么自己现在……会心跳如鼓? 简秀神色包容,静静地等着亚希伯恩理清楚自己的思绪。 第20章 千言万语,翻来覆去,他最终也只是说道:“再见,老师。” “再见,同学。”简秀若有所思,抿唇微笑,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亚希伯恩·康纳。”亚希伯恩回答简秀时,不经意的扫过了简秀略加思考时、轻咬起的柔软唇角,他的耳尖小心翼翼的漫起了绯红。 “真的是很好的名字。”闻此,简秀眸光漾起来了温澜的光,“给你取名字的那个人,一定很爱你。” “是我的外婆。”亚希伯恩匆忙埋下头来,不敢与简秀再对视,“她是个非常美丽优雅的人。” 就像您一样,亚希伯恩在心底默默自语。 “代我向她问好。”简秀礼貌地点点头,委婉的告别。 “好的。”心领神会的亚希伯恩诚恳地重复着刚才的告别,“简老师,再见。” “再见。” 当亚希伯恩离开以后,整个教室再也没有了旁人,仅余最前方讲台上伫立的简秀,最后一排角落静坐的蔚起。 两人此刻的时间就此静止,沉默无声的僵持不下,仿佛,都在等待对方的率先一步抽身离去。 良久,简秀才无奈的摇了摇头,闲庭信步般,从讲台上走下,穿梭过整个教室,大方自然的坐到了蔚起的身边;这一切宛如他在心底排练了千百遍,一系列的举动姿态,由简秀做得轻松熟练,行云流水。 微甜纤巧的橙花调向蔚起的方向蔓延,与安神明净的白檀相汇,清新的花果香同宁静的木质香水乳交融,缭绕试探。 “蔚起上校。”简秀偏了偏头,“我可以邀请你共进午餐吗?” “你似乎从来都不懂得什么叫趋利避害。”蔚起抽回了目光,并没有直接回应简秀的邀约,“简教授,你说,我是该继续警告你,还是该直接无视你?” “至少这一次,应该不再是巧合了吧。”简秀说,“无论你是因为何种原因,出于何种目的,采用何种方式,但是这一次,是你主动愿意来接触我,对吗?” 蔚起不语,算是默认。 简秀笑出了声来:“那礼尚往来,我可以主动邀请你共进午餐吗?上校。” 蔚起轻声:“原因。” “原因啊……”简秀语气轻快愉悦,与方才课上的从容淡漠截然相反,“首先,主要是谢谢上校您刚刚在课上帮了我,以表谢意,其次,就是——” 他拖长了尾音,眼底霎时的惊艳,转过头来,毫不避讳的细细打量着蔚起的侧脸。 上校侧脸的轮廓清晰明朗,眼睑微垂的凤眸乌黑寂静,在寒凉的天光里,没来由的令简秀想到了透着淬炼清冷的利刃,可他整个人却似乎被一层悯然的气质给包容,克制着锋芒,融汇成了这样矛盾又微妙的平衡。 有如……刀锋挑花,烈酒暖冰。 简秀:“——就是,你长得很下饭。” 蔚起:“……” 同样的形容蔚起在所知人群里也见识过,但描述对象并不是他,而是席泽。 同样,也倒不是他的这位alpha战友有多惊为天人,而是因为他的信息素是回味暖醇的的红酒味——在物质条件匮乏的任务期间、尤其是长期任务,席泽便会被一群人包围着、闻着味儿来啃能量条。 也就是俗称:下饭…… 但几乎没有人敢面对着蔚起说下饭的,当然,在蔚起浸凉目光* 的注视下,还能不能吃得下饭也都另说。 “你这个说法倒很新鲜。”蔚起漠然评价。 “毕竟,上校你长得这么好看。”简秀不觉冷落,怡然自得地开着玩笑,“对着你这张脸,我饭都能多吃两口。” “……”蔚起向来静如古波的眉心一紧。 简秀微笑依旧:“反正我很喜欢。” “简教授。”蔚起转过头,正面直视简秀的含情目,“注意你的言辞。” 简秀:“人有欣赏美丽的权利。” 蔚起:“人也有保持距离的礼节。” “好的,对于我的失礼,我很抱歉。”简秀诚挚地颔首表示歉意。 尽管他与蔚起临近而坐,但其实两人之间的间隔不小,甚至没有一丝的衣物相接,是一个有着相当边界感的距离,可他依旧为自己的冒犯而道歉。 “看样子蔚上校是没有兴致接受我的邀请了。”见此,他没有继续,悠悠然然地起身,“希望下次还能有这样的机会……嗯?!” 原本简秀已经直起的身体原本已经整个侧过背离了蔚起,准备离开,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到手腕一紧,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给拉扯,重心不稳的着向后栽去! 他被扶稳跌坐在桌面上,不疼,却有些意外。 四周的白檀香即刻浓郁起来。 蔚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立身而起,自后方一手扣住简秀的右手手腕,一手扶住他的腰侧,施力拉扯的同时顺势往下束住了简秀尚且还自由的另一只手,形成一个辖制的狭小空间。 “上校?”简秀询问。 “你察觉到了。”蔚起自上而下的俯视着简秀。 “什么?” 蔚起的嗓音压得极低:“刚才,在我释放精神海所构成的精神网时,你察觉到了。” “甚至你的反应速度很快,呼吸只是停顿了一秒不到,整个人的情绪波动几乎没有一丝涟漪,换作平时生活里,那半秒停滞都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呢?你认为什么呢?”简秀抬起头,以一种不谙世事般的天真的眼神面对蔚起,“既然对一个平常呼吸的小动作都疑虑重重,不妨直说你的判断。” 蔚起:“刚才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位军校生,中央军校的正式学员,他叫亚希伯恩·康纳,你们交谈时,零帮我调阅了学生资料,他是一位精神海评估等级为a+的alpha,精神海相关专业的考核都是优秀……敏感度在同龄人中完全属于凤毛麟角一类。” “亚希伯恩他没有任何觉察,而你,却在一瞬间意识到了。”蔚起刻意咬重了最后二字的尾音,“这合理吗?简……教授。” 不合理,极度的不合理。 对于亚希伯恩没有发觉任何异常一事,蔚起并不惊讶,无论亚希伯恩先天条件再优秀,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入校一年不到的军校生;姑且不论蔚起本身的天赋,单是数十年边境一线的军旅生涯,二者本质的实战能力和应用经验上都有着难以企及的鸿沟。 恰恰如此,简秀才更不应该在此列。 在蔚起已经掌握的简秀的信息里,他不仅仅是一位文弱的文学老师,更是一位大脑精神海有着重度缺陷的omega……至少在二次分化以前是个omega。 简秀明确到干净的履历中,精神海的等级评估非常普通——只有b;不上不下,这是一个大多数星联公民都能达到的正常评估等级。 履历记录上,简秀没有接触过精神海高精度应用的相关领域,更没有提及任何他精神海缺陷问题的缘由,甚至如果不是蔚起和他在医院偶遇的纠葛,哪怕是蔚起,也不该知晓他精神海的缺陷问题。 曾经蔚起认为简秀精神海的缺陷问题是先天的,所以在资料上才会有这样寻常自然的反馈,可现在来看,似乎一切另有隐情。 他端详着眼前简秀,不放过这张秀美俊逸的面容上每一寸细节,反复推敲揣摩。 简秀抽了抽自己的手腕,没有抽动,蔚起手上的力道却在渐渐加重,攥得很紧,捏得简秀的腕骨有些发疼。 简秀小声对蔚起说:“蔚起,你弄疼我了。” 橙花香依然温温柔柔的浮动,白檀却陡然跳了一下。 “……对不起。”蔚起放松了手,虚虚的扣住简秀,不再施力。 说着,他压低了自己的目光,于简秀微湿眼尾的那一颗朱砂泪痣处,素如白釉的底色,衬得它愈发浓墨重彩,楚楚可怜。 简秀主动凑近了蔚起的耳畔:“上校,其实你大可以直接通过精神丝强制性介入我的神经元,以你的能力,我相信,无论资料上的精神海评估如何粉饰,应该都会在你的眼前无所遁形。” “那样的前提代价是你大脑重创,损伤的不可逆,尤其是在你精神海本身就有缺陷的情况下。”蔚起回敬于他,“教授,不知死活四个字,你写得是相当不错。” 简秀又笑了,要将蔚起的评价给贯彻到底一般:“刚才我就在你的身旁,毫无戒备,你可以随时都可以这样做;那为什么不这样做呢?是担心受到相关指控吗?” “尽管我并不清楚上校你在军方结构内部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中央军校的一位普通教官,不可能在中央星系公共区域拥有随身持枪权与开枪豁免权。” “军部对你的信任甚至要高于针对于一般人群的普世规则,他们给了你更优先级的权力,选择采用另一套更高要求的准则来规范你——你个人;这对于一个以全局为考虑、理性为主导的权力机构来说,极其罕见。” 第21章 “上校,根据某些对等的原则。”简秀的声音柔和冷静,“你说,他们对于给予你这份权力所建立的如此坚实的信任,又是基于什么之上?又要履行什么样的义务?” 简秀:“而你,又要支付何等的代价呢?” 蔚起:“……” 蔚起低首缄默,简秀也不再多言,他们两人就这样互相凝视着彼此,好像在方才那场言语剖析的博弈被转圜成了另一种姿态的相持对峙,针锋相对,两不相让。 橙花白檀相隔亦胶着,无比矛盾的掺杂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蔚起缓缓松开了简秀的手腕:“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简秀好奇了,“哪怕你认定我是一个潜在威胁。” “规则给了我容错的权力,但没有给我滥用的权力。”蔚起直起了身,后退一步,留出了两人之间的空隙,“我认为现在,你的人身安全要高于潜在威胁,所以没有必要。” 闻及此言,简秀不由莞尔,起身时,用力一推桌面,故意放空自己的重心,借势前倾—— 这委实一个算不上安全稳定的动作,蔚起下意识折腰抬手去扶,下一秒,只觉领口一紧,呼吸一僵。 在军校,但凡没有专业的相关要求,现役的军官平时一般穿着的是制式军装,属于正装制服一类,要求着装端正整齐,领带袖扣一丝不乱,蔚起也不例外。 “蔚起。”简秀单手撑住桌沿,一手扯住了蔚起领口的领带,侧首附耳,气息浅浅的扑打在蔚起的脸侧,橙花香甜。 他呼吸细碎温热:“你未免温柔过头了。” 第15章 “你——”蔚起脸色陡然一冷。 “咳咳咳!”不等蔚起说什么,正专注于眼前对峙的二人被门口不大不小的动静给惊动了。 只见教室门外,言云鸣颇具礼节性的一边咳嗽,一边背过身去,故作平静的掩饰撞破方才局面的尴尬。 简秀即刻之间的反应完全不逊于蔚起,瞬息松开了蔚起的领结,灵活地脱身开来,拉开自己与蔚上校的距离:“上校,人有保持距离的礼节,这可是你说的。” 蔚起:“……” “既然这次,你是先打破边界的人。”他身体的孱弱并非作伪,做完刚才的一系列动作,白皙的额上便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身形不稳,微微喘息,“所以,刚才的事,我们扯平了。” 说罢,他浅浅俯身行了个礼,迅速的抽身离去;在他踏出教室门时,目光落到了转过头佯装望天、不敢和他对视的言云鸣身上。 “言中校。”简秀微笑着主动打了个招呼,“今天的天气还挺好?” “额……挺好挺好……”言云鸣连连应承,直到他看清了头顶透明穹顶之上青灰色的阴沉天空,才戛然而止,好半天憋出来一句,“我……我本人,比较喜欢这种低调色感的天气。” “那今天真是个不错的天气。”简秀点点头,含笑离去,“祝你有一天的好心情。” 言云鸣心情复杂的回应:“谢谢,我会的。” 可当简秀经过言云鸣身畔时,言云鸣整个人猛地僵硬,他清晰地感知到,简秀擦身而过时所牵扯而起的空气流动,除了他自身本来橙花的清甜,还裹挟着白檀的明净。 按照生物常理,在短时间以内,与alpha或omega近距离接触,确实容易沾染上对方的气息;尤其是假如这两者的的性别刚好是一a一o对应时,更有可能引发信息素互相的滞留效应。 但这也只是有可能,属于多种可能性中比较容易频发的情况之一,在二者信息素契合度低于平均线以下等情况时,这种可能就完全不会出现。 与此同时,ao两性间的滞留效应也并非不可控。 毕竟,人类与其他动物的本质区别之一便是主观能动性,只要本人的意志力足够,克制针对一个人的信息素泛滥的和克制情绪紧张时的心跳没有任何差别,都属于思维意识可调节的浅层生理反应之一。 尤其是蔚起。 蔚起职业的特殊性就注定了他低调到近几乎无声的存在感。 在言云鸣的印象里,蔚起身上,属于alpha这一个群体常有的骄傲与自负似乎从来不曾存在过。 哪怕他有那个实力,但在他最该贪图虚名浮华的时光里,在其他年轻alpha都在争夺着视线的瞩目时,蔚起几乎也是不声不响;如果不是蔚起和言云鸣是关系不错的室友,可能他对蔚起的印象也只会局限于一个相貌优秀,成绩不错的alpha。 就像曾经学生的时间里,永远处在前三、且没有交集的优秀同学,随着年岁的流逝,连名姓相貌也淡了。 可即便是这样的印象,也单薄得像纸一样。 与其冠冕堂皇些,说蔚起是天性谦虚,在言云鸣看来,倒不如说是克制,一种自律到残忍的剥离了自己天性与本能的克制,这样的克制好像要精确到心跳与呼吸,遑论可以直接证明个人身份的信息素。 他好像很早就在有意识的藏匿着自己。 曾经在中央军校的求学生涯,他们也撞上过omega军校生因为身体原因突然进入发情期的意外事件,部分信息素抵抗训练还未达到正规军要求指标的军校生一同诱发被动结合热,闹出了不小的乱子。 言云鸣当时也被影响,几乎丧失理智,而蔚起却没有丝毫异样,一人一记手刀劈得言云鸣和几位就近的alpha失去行动能力,然后把他们直接扔进了学校绿化装饰用的的人工池里,冷静冷静。 寒冬腊月,他们几个alpha浑身湿淋淋的泡在浮着细碎冰面的水池中,哆嗦着清醒,目送静如清风的蔚起在混乱的人群里拎出身陷发情热的omega,送往校医室。 事后,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件事的影响被校方压缩到了最小,曾经的人们认为是为了保护那位omega的私人信息。 可言云鸣却敏感的觉察到,那场意外——似乎除了保护当事人,校方几乎也着手抹去了蔚起的所有身影。 而恰恰是这样一个人,居然有一天…… 忆及旧事,目送着简秀远去的背影,言云鸣僵直地转过头,看向了教室内部。 蔚起已经冷静地踱步至他的眼前,此时的他面沉如水,手上动作却依然不慌不忙的整理着自己领口处刚才被简秀扯乱的领结,深色的衣料在他冷白的指尖翻飞如蝶。 不一会儿,蔚上校便重新恢复到了原来军装一丝不乱的端正自持模样,倘若忽略掉他身周深重难抑的气息——夹杂着一丝橙花甜意的白檀香,仿佛一切如初。 “蔚起,你,你们……”言云鸣犹豫着是否开口,却在蔚起即将走近的下一刻脸色一白,赫然后退一步! 蔚起顿住了脚步。 随着距离的拉近,独属于蔚起强势的omega信息素扑面袭来,引得言云鸣一个正常alpha稳定的心跳骤然加快,两眼发黑。 身为一个出身正规高校的军人,现在他对信息素的干扰有着极强的抗敏性,已成本能,可饶是如此,他也有些扛不住这抹与橙花交融的白檀香。 这样的信息素没有半分柔美旖旎,对他的影响勾不起一丝ao间的欲念,只是单纯强势到令他生理强烈不适的压迫感,言云鸣从来没有想到,原来omega的信息素也会这么骇人。 他不由苦笑,该说不愧是蔚起吗?原来不受蔚起克制的信息素,压迫感居然这么强。 言云鸣凝视面前曾经和自己勾肩搭背无所避讳的蔚起,哭丧着脸,就差当场给他跪下:“别,你先别过来,先把你身上的信息素收收。” 此时此刻,他才终于彻底认清了一个事实,眼前的蔚起,已经是个omega了。 哪怕现在蔚上校神情作风如何云淡风轻,行兵作战如何摧枯拉朽,风姿如何不改,能力如何强悍,但也依然改变不了他现在是一个omega的事实! 尊重客观事实的言中校欲哭无泪,还有,那个简秀到底是怎么做到在这样的蔚起面前还谈笑自如的? “带屏蔽贴了吗?”蔚起深呼吸一口气,快捷的收敛了满身的白檀香,淡然的问。 言云鸣因为总务主任的职务需要,时常会去omega军校生的教学区交涉工作,为了不打扰到omega的师生,所以会经常随身携带屏蔽贴。 “带了。”他利落地从衣袋里翻找出了一副还未拆封的屏蔽贴,隔着相当一段距离,抛向了对面的蔚起。 蔚起沉默接过,撕开并贴上了后颈,言云鸣调出ai系统,让零打开这间教室的通风系统,开到最大,促使蔚起身上浓重的白檀香快速散去。 “我之前一直对你二次分化的事没什么感觉。”做完这一切,言云鸣屏住呼吸说道,“在我深层次的印象里,你还是当年那个蔚起,还是个alpha,还是那么冷静强大、无往不利,可能真的是你太冷静了,所以我反而忘了……” “言云鸣。”蔚起打断了他的话,抬眼看向了他,“不是二次分化的原因。” “不是……那还是什么?”言云鸣毫不怀疑蔚起的判断。 第22章 “特殊军部医院那里,是不是还保有简秀信息素的生物样本。”蔚起嗅到了自己衣料上残存着缭绕不去的橙花香,心下有了一个初步的答案。 “你们……”言云鸣呆在原地,有了蔚起的提示下,他同样也想到了另一个可能,“生物信息契合度?” 蔚起:“嗯。” 言云鸣:“对你的信息素都能影响到了这个地步……等等,如果是信息素的影响的话……” 他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在他现有的已知军人中,蔚起绝对是言云鸣已知军人中单兵素质最为尖端的代表,他倒吸一口凉气:“你们,天,这得有多高的契合度!” “不知道。”蔚起感受到信息素恢复了正常水平后,走近了言云鸣,“当初我只是听家里人提过,基因检测,我和他的匹配度比较高,没有说具体数据。” 言云鸣惊恐反问:“你们管这叫比较高?” “上一次的基因检测双方都处于幼儿时期,那个时候连性征都没有发育完全,所以信息素契合度检测会有一定的误差,没有人能确认定值。”蔚起说道,“后来,简蔚两家虽然同在中央星系,但我和他……素未谋面。” 言云鸣:“你们有婚约,却从来没有见过?” 蔚起坦然承认:“嗯。” 言云鸣哑然:“这……” 对于蔚起来说,连这场自幼定下的婚约,似乎都空洞轻飘得若有似无。 “蔚起。”他忽然正色唤了一声蔚起的名字,“你在这个世间,真正有关的联系,是不是少得有些过头了?” 蔚起没有正面回答言云鸣的这个问题,漫不经心的整理了一下袖口衣襟,踏出教室:“怎么忽然想起来教室亲自找我了?有什么事吗?不能在终端上说?” “执行厅。”提及此,言云鸣立刻进入状态,压低声音,“来了两个人,但会面的只有一个,总厅的人亲自来的,应该是不打算留线上记录。” 蔚起:“流程合规?” 言云鸣:“流程合规。” “知道了。”蔚起眸光一闪,旋即垂下眼睑。 “言云鸣。”就在言云鸣以为刚才的问题再不会有答案之时,忽然听见了同行于身旁的蔚起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言云鸣抬头:“怎么了?” 蔚起面无表情,孑然清寂,却莫名令人感到郑重。 “你是朋友的联系。” 第16章 言云鸣安排楚朝的地方照旧是他个人的办公室,中央军校的总务主任当然权限不止于此,但如果要调动保密等级较高的会面室反而会留下其他记录,索性直接就趁午休的空当,安插于他的个人办公室会面。 出于礼节,言云鸣临走前,习惯性的为楚朝倒了一盏清茶,但他一口未动,放任温热的好茶渐渐凉却。 作为总厅的执行员,他已经习惯了在最大限度上的不留痕迹。 即便只有自己一个人,楚朝也没有放松自己脊背,严谨的正襟危坐,一板一眼静坐在原地。 总厅对于外派执行员并没有要求严格到这样零散的时间也要军姿正坐,甚至在正式入职、出任务以前,会专门花费时间精力磨去某些执行员身上明显的个人作风痕迹,最好一眼望过去泯然众人,不易惊动任何人。 可楚朝一想到自己即将面对的人,他不由自主的就又将背挺直了几分。 蔚起推门入室时,便见到的是他这副景象,他顺手合上了门,让校园ai零开启了屏蔽空间,并暂时退出对这间办公室的服务。 此刻,只有他们二人。 “长官!”楚朝肃然起身,笔挺地面朝蔚起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掷地有声。 蔚起没有避让,自然冷静的回应了楚朝同样标准规格的军礼,说:“我们都已经离开边境军了,没必要这么拘谨。” 楚朝坦声:“长官永远都是我的长官。” “不说这些,坐。”蔚起示意他坐下,“总厅要你来见我,什么事?” “有关于长官您之前提交的那份汇报书,总厅下属研究院的研究员通过脑组织切片比对和药物分析,已经确定了两种药物。”楚朝拿出随身的特质文件袋中拿出了几张纸质文件,递到了蔚起手中。 “由于部分资料目前保密权限较高,尚且还没有录入线上资料库,不能拍摄,也不能通过任何网络终端传输,所以只能由我线下向长官您汇报情况。” 尽管摩尔定律为人类带来了更加便捷庞大的储存手段,但科技的革新也为信息的泄露创造了几乎避无可避的温床;现今社会,绝对的电子信息技术保密几乎不可能,某些高级保密必要的资料依然会采用原始的资料存储,以物理手段降低情报毫无声息外泄的可能。 按理来说,已经脱离边境军,调职于中央军校教官的蔚起,早已不必再有此类权限与须知必要。 但没有任何人会将蔚起视作一个单纯的军校教官,他的职务虽然有调动,可星联军部的统战中枢并没有因此收回蔚起的任何权限;甚至,主动将执行厅总厅的部分相关权限开放于他。 这样默许的信任宛如无言的表态,向星际军部的各方势力的表态,哪怕现在蔚起暂时就职于中央军校,也笃定了他不会因为一个二次分化就此止步、退居二线。 毕竟,善刀而藏,就算换了刀柄,也并不影响刀锋削铁如泥。 据蔚起在边境线上的作战经验与所获的功勋,他未来任职的走向将不可避免的与执行厅有极大重合范围,执行厅总厅的此举,无异于提前对蔚起所抛出了橄榄枝。 蔚起单刀直入:“说。” 楚朝:“已经完全确定了路德在于边境军交手时的试剂是伊维格-9号原液试剂,而在雅兰区医院的罗莎女士,身体所摄入的试剂……要强于路德所摄入的9号试剂,但根据研究院多次实验测试,10号试剂的可能性不高,创世纪应该还没有更新到足够程度,罗莎女士所摄入的可能是9号试剂的优化版。” 蔚起低头看完了第一页的药物分析,翻到了下一页:“尼尔呢?” 他在问那个由他负责提交自首报告的走私犯。 “尼尔的试剂虽然与路德是同种试剂,但他的摄入方式是采用烈酒稀释后多次微量口服摄入,并不是如路德一般的一次性的高纯度注射,所以他的排异反应要远低于路德。” “不过他虽然熬过来了,但他的脑部神经元坏死了大半,丧失了脊椎及以下的行动能力,精神海已经彻底废了,刚从手术台上下来的一周,他都处于高敏感与无感知交错的半疯状态,无法对任何问讯做到有效回应,在长时间的镇定剂和心理疏导下,才勉强恢复了正常的答复能力。” “在我们的问讯后,尼尔清醒了三天,又再度陷入重度昏迷,大脑活性远低于人类正常水平,并且情况在不断恶化,不可逆。” “罗莎女士呢?”蔚起又道。 “那位女士……”楚朝顿了顿,不知是否该继续说下去。 蔚起敲了敲桌面,示意他继续。 楚朝只好说道:“她,她已经死了。” “……嗯。”蔚起听后,沉默的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创世纪所研发的试剂属于高违禁品,对人体伤害是不可逆的。”楚朝低声道,不知是在说罪不至死的尼尔,还是再说无妄之灾的罗莎,“长官,您已经尽力了。” 蔚起:“抓到了给罗莎摄入违禁试剂的人了吗。” 楚朝:“找到了,但人也已经死了。” 蔚起眉头一皱。 楚朝:“他叫门罗·格林,曾经在第四星轨西部星区的一家私人诊所任职主治医师,后来辞职,两年中他的这个身份没有任何生活轨迹,他应该使用的是假身份。” “他每周会用仿生面具更换不同的面孔,前往罗莎女士的店面,通过雾化投毒的方式,对罗莎女士进行了至少三个月的9号试剂摄入,他使用的仿生面具虽然损毁严重,但被删除的信息依旧被执行厅用技术恢复。” “我们根据中央星系监控采集到的他所使用过的面部信息进行海量调查,希望获取他此前两年的行动轨迹与交往活动。” “但创世纪的人有相关的反追踪意识,甚至有侧写师怀疑背后有此类技术的相关人员为他们提供有技术理论支持,利用了现有面部识别技术的漏洞,我们所获得的许多面部信息都是他们放出的烟雾弹,这对我们的调查造成了很大的拖延。” 蔚起抬手止住了他的汇报,目光停在了相关的尸检报告上:“你说你们追查到他的时候人已经死了,我看报告,你们在精神海暴动事件发生的当天,就对罗莎一周内接触过的人进行了封控排查,6小时就锁定了门罗·格林,你们发现他的尸体时,人已经死亡了6个小时及以上……” 楚朝点头,认可了蔚起的猜想:“是的,这说明——早在罗莎前往医院就诊的途中,门罗·格林就已经死了,是自杀。” 第23章 蔚起:“他既然有时间提前自杀,断了你们追查的线索,那他为什么不干脆再彻底一些,用物理手段直接彻底毁掉仿生面具,还给你们恢复数据,排查信息的机会?” 楚朝思索:“我们找到他的仿生面具时……确实损毁得非常严重,几乎临近报废,着手的技术人员当时也没有把握恢复,目前恢复的也只是一部分。” 蔚起:“但是你们还是恢复了。” 他的这句话令楚朝一怔:“您的意思是……” “如果幕后人想要瞒天过海,那么主导的这出戏势必要逼真,线索来得太轻易了你们必定会怀疑,可如果毫无线索,那么你们又不会顺着他所布局的线走下去。” 蔚起指尖顿在了那厚厚一沓的虚拟的面部数据信息整理上:“所以,必须要把握好这个度,你们的推断没有错,确实有此类技术的相关人员为他们提供了这方面的理论支持,但不是用来混淆追查门罗·格林的行踪……” “而是希望……我们认为,他们所要隐藏的门罗·格林行踪信息有值得深挖的价值。”楚朝顺着蔚起的思路理下去,“然后,以此为真正可能泄露背后主导者的线索争取时间。” 楚朝内心一惊:“他们在刻意引导我们绕远路!” “不能绝对确定,但有可能。” 蔚起翻阅至门罗·格林的个人信息资料,反复阅读那几行文字。 他下意识地觉得应该还有什么,应该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如果那身份信息隐藏的两年是迷惑的手段,那真正值得留意的应该在更早以前,更早以前……门罗·格林,男性beta,第四星轨西部星区私人诊所任职主治医师…… 第四星轨西部星区……私人诊所主治医师…… 等等! 回忆里,罗莎太太的邻居,爱德华太太痛心的话语霎时回荡在了蔚起的耳畔! ——“她曾经告诉过我,她没有父母,是在第四星轨的一家社会福利院长大,在资助下完成了学业……” ——“她有过一个孩子,是个先天不足的早产儿,很快就不幸夭折了。” ——“太讽刺了,她的孩子,她的丈夫,以及她自己,他们一家……全都死在了治愈伤病的医院。” “你们有查过苏珊·罗莎和门罗·格林此前在第四星轨的关系吗?”蔚起忽然问道,“苏珊·罗莎在医疗方面是否和门罗·格林有交际?” 楚朝摇摇头:“查过了,他们没有任何交际,甚至素未谋面,门罗·格林是在两年前离开的第四星轨西部星区,而苏珊·罗莎却早在四年前就与家人来到了中央星系。” 蔚起:“那除开时间上的重合,空间上的医疗信息呢?” “门罗·格林就职的是一家私人诊所,可苏珊·罗莎一家曾就诊过的都是医疗体系相当完善的大型医院,门罗·格林所在的私人诊所虽然正规,但规模太小,连医疗信息共享的权限都没有……长官,有什么问题吗?”被蔚起这么反复追问,楚朝心底也有些没底。 蔚起:“苏珊·罗莎的医疗信息资料确定没有外泄?” “没有,我们也从这个角度排查过了。” 楚朝深吸一口气,执行厅总厅的人并非什么尸位素餐的酒囊饭袋,他们最初的调查深入方向并非只是一个单纯的推测,而是建立于相当完备的排查基础上。 但即便如此,他却也同样对蔚起抱有无条件的信任:“凡事做过的,都会留下痕迹,星联的医疗系统存储信息的时间是二十年一更新,在不惊动任何人、不强制破坏的前提之下,任何信息技术人员要想毫无痕迹的盗取信息,都会遗留痕迹,但执行厅的技术人员没有发现此类痕迹。” 蔚起:“那正常流程调取呢?” 楚朝:“没有,一次都没有;苏珊·罗莎相关的医疗信息,除了平常的小病小痛以外,就是她早产的女儿,而她其实没有生命危险,而她的女儿则是不到三个月就夭折了;此后,没有任何人再调取浏览过这份资料,这个过程我们也有技术人员参与,确保没有任何删除伪造记录的可能性。” 眼见蔚起眉头紧锁,楚朝只觉得后背发凉:“长官,您认为有什么问题?” “太干净了。”蔚起眸光深沉,“他们的交际,太干净了。” 几度可能相交,却又在某个极度相近的临近点错开,仿佛一个空间里被精心布置好的错视觉平行线,为旁观者营造了一个若即若离的陷阱。 如此恰到好处的干净,真的可能吗? 楚朝:“如果,我是说如果,创世纪也许只是想要一个实验样品,所以门罗随机选择了罗莎,恰好他们都曾来自于第四星轨西部星区。” 蔚起:“全星联一共九个星轨四个星区,算上中央星系,随便选择一个实验样品,你认为这个三十七分之一随机而来的恰好可能性,很高?” 楚朝沉默:“……” 蔚起分析:“此前为了实验9号试剂初始原液,他们都能安排路德静候三年时机,那么对于这份优化后的9号试剂,他们没有理由随机选择,更何况边境线与其他星轨有的是方便遮掩逃脱的实验对象……为什么一定要大费周章的在中央星系动手?” 楚朝:“他们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甚至是要冒着在中央星系动手所带来的极高的风险,也在所不惜。” “再查一遍。”蔚起沉着断言,“我不能保证,但我认为,除了维持现有的对门罗·格林调查方向以外,有必要再从这个方面排查一次,更深入的调查。” 门罗·格林是一位医师,可他的实验* 对象却偏偏在医疗领域与他毫无干系,这才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是!”被蔚起影响,楚朝神情不由凛然道。 “另外……除了试剂以外。”蔚起沉吟,“有必要注意苏珊的遗体,核查她的生物信息。” 楚朝应声:“好。” 第17章 “抱歉,教授……甜品的话,雪绵豆沙已经卖完了,请问您可以换一份吗?”女孩半低着头盯着自己面前悬浮屏上的餐单,悄悄瞄眼偷看眼前容色清隽的年轻教授,细声细气的问道。 这位alpha教授的气质很特别,不同于她素日里见过的那些alpha;至少,她从来没有在中央军校见过五官这样柔美悦目alpha。 听闻她的建议,他便低头认真地翻阅着菜单,眸光儒雅润泽,眼下红痣盈盈欲滴,平白多了几许泪意。没有一星半点平常alpha身上常有的侵略性的锐利,倒更像是个无害到惹人怜惜的omega。 “唔……那换成一份糖粥吧。”简秀思考着,指尖轻触,在悬浮屏上点了点糖粥,“红豆沙还够吗?” “够的。”女孩笑着向他确认,“一份蛤蜊酿虾滑,一份清炒豆角,一碗三鲜排骨汤,主食米饭,还有甜点,一碗糖粥,对吗?” 简秀含笑:“是的,麻烦了。” 等女孩转身离开以后,简秀唇角所扬起礼貌的弧度才渐渐消了下去,他探出手来,细细摩挲着袖口下有些发红的手腕,最终停顿在了刚才被蔚起扣住的地方,轻点腕骨凸起处。 此前残留的温度触感,如涟漪般荡漾。 其实蔚起已经控制好了力道,并不算太疼,尤其是在他小声嘀咕一句“你弄疼我了”以后,某个上校更是一声抱歉,便卸却了大半分力。 即便如此,他还是低声嗔怪道:“都怪你,害的我雪绵豆沙都没吃上。” 正喃喃低语着,有人坐至了简秀对面,将手中拎着的打包的浅咖色纸质餐盒摆到了简秀面前,打开餐盒盖,热气微醺,正是他方才心心念念的雪绵豆沙。 “还是这么爱吃甜食。”来人轻笑不已。 简秀抬头,对面的人是个男性omega,东部星区公民典型的黑发黑瞳,面容陌生,普通到毫无特殊,泯然如众人;但那几分似笑非笑的神情却格外眼熟,与回忆中的某个相熟的面孔重合。 他的目光顺势落到了来人领口泄出的几寸锁骨处,贴有一种黑色贴片——仿生面具,军用,虽然不能隐藏佩戴者性别,但却可以完美隐藏面部生物信息与信息素显著气味。 “糖分对味蕾的刺激会传达到大脑,从而接收到神经质。”简秀不慌不忙的抽出一双筷子,夹起一块雪绵豆沙,细细咀嚼,“继而对此进行信号分析,大脑认可,多巴胺分泌,会使人心情愉悦。” “所以,爱吃点甜食没什么不好,至少生理上可以开心些。”说着,他舔了舔舌尖的一抹豆沙的甜度,“毕竟,人有五感,才感觉自己像活着。” 他笑着咽下了雪绵豆沙:“活着挺好的。” “嗯……是挺好的。”来人嘴角紧紧抿起,泛起浅淡的青白色,又很快松开。 他忽然说道:“白檀香很好闻。” 刚才他就注意到了,简秀周围舒缓温柔的橙花香,萦绕着一缕平静淡然、却难以忽视的白檀香,二者掺杂在一起,恍如一体,久久不散。 第24章 不被橙花排斥的白檀。 源自一个年轻的omega,干净,凛冽。 对了,在二次分化以后,简秀现在已经是个alpha了。 说罢,来人低头思忖着,思绪纷杂;是军校的学生?还是老师?或是教官? “你是为了雅兰区医院的事来的?”简秀漫不经心的垂下眼睑,转移话题,“是我提交的报告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任何问题,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用担心,是其他任务。” 对面五官普通的omega快速否定,解释道:“只是我听说你调任到了中央军校,所以想顺路来看看你,记得你很爱吃甜食,校园智能ai给我推荐的这家中餐厅的雪绵豆沙。” “‘零’的大数据算法对个人喜好判断确实很精确。”简秀又夹起一块雪绵豆沙,“这家餐厅的的雪绵豆沙很好吃,不是太甜。” 简秀这句话清晰地涵盖性表述了东部星区人民群众矛盾且微妙的饮食习惯,对甜品的最高评价——“不是太甜。” 简秀:“你不尝尝吗?” omega轻微摇头:“我就不用了,本来就是打算给你带的。” “教授,您点的餐好了。”不等简秀再劝什么,方才点餐的女孩主动将简秀的餐盘送了过来,放下餐盘的过程中,女孩自认为隐蔽的侧目打量了几眼简秀对面的omega,眼底闪烁过一丝失望的颜色。 “谢谢,其实不用那么麻烦,可以让ai通知我去窗口取餐的。”简秀翘起嘴角,向她颔首致谢。 “没事,我很乐意。”女孩两颊飞起一抹红晕。 确保有些羞涩的少女身影彻底消失在窗口以后,模样普普通通的omega才哑然失笑的说:“看样子,她好像误会了什么。” “我现在是alpha。”简秀提醒着他事实。 “我知道。”他狡黠的挑眉,“不过早知道会被别人误认成情侣的话,我就应该设定一张漂亮些的脸来见你,这样才相配。” “你不会的。”简秀只是无奈拆穿他的玩笑,“那样太招摇了,有悖于军用仿生面具隐蔽低调的初衷。” 简秀:“而且……你如果想要张出众些的脸,何必那么麻烦,把面具摘了不就可以了。” “那我今晚就可以准备写处分报告了。”这样说着,omega乐不可支,“然后你就能在军事法庭上再见我,顺便送送行。” 简秀咬着点心,但笑不语。 omega正色:“二次分化以后,有没有不适的地方?你提交的报告上说你受到了精神海暴动者失控后的精神同频影响,那你之前的伤……” 简秀:“没有。” 乍的被打断的omega愣了会儿神,只得点头:“那就好……你没事就好。” “你不是还有任务吗?”简秀反问,“不急吗?” “不急,本次任务主要的执行员不是我,我其实就是个捎带上的。”omega耸耸肩,置身于此,他的神态像是个校园里青春散漫的学生。 其实这本就不是他的任务,他尚还在休假,不必来走此一遭;只是这件小事,他并不打算让眼前的简秀知晓。 简秀:“你有观察别人吃饭的雅好?” omega:“我观察别人做什么都不奇怪。” 简秀不知想到了什么,了然一笑:“那倒也是。” 和他不冷不热的寒暄着,简秀慢慢吃完了第二块雪绵豆沙,却并没有准备吃正餐的意向,不嫌腻味一般,率先端起白瓷碗里的糖粥,浅浅的抿了一口。 见他这样,omega叹了口气:“不要挑食,先吃正餐,甜点不能当饭吃。” “哦。”简秀只是含糊的应声,挑着糖粥中的雪白的糯米小圆子,就着绵软细腻的红豆沙,小口小口的吃着,吃得格外专注认真。 “吃了甜食,心情会好。”他自嘲道,“可你这么个吃法,是原本就心情不好吗?还是见到我心情不好?” “一会儿我可以打包带走,晚餐继续吃。”简秀即不认同也不反驳,依旧搅和着瓷碗中的糖粥,“不会浪费的。” “简秀,这不是浪费不浪费的事儿。”omega蹙起眉来,再忍不住,起身轻轻摁住简秀捏着白瓷勺子的手,“你不要——” 他语气原本沾染着少许不悦的僵硬,却在对上那双含着湿润泪意的双瞳时,语气不自觉放软下来,哄道:“先吃正餐。” “没有胃口。”简秀淡淡的盯着他,也没有放下瓷勺。 就在此时,二人的不远处便传来了一声“银雀”的呼唤声。 “银雀”正是omega常用的的任务代号之一,这一声呼唤将他从眼前这样和简秀僵持不下的情况中拉扯出来,清醒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 楚朝的任务结束了,而他,也应该离开了。 和简秀,不欢而散。 同样熟知他这个任务代号的简秀同样下意识寻声望去,在目光触及来处时,停在了那里,倒不是呼唤“银雀”的beta男子如何,而是他身畔还同行着一个人——蔚起。 楚朝与蔚起一起走近了简秀与“银雀”的面前,目睹一个摁住另一个捏着白瓷勺的手,另一个目光他处,两人就一起用这样古怪的姿态僵直在原地。 楚朝咳了一声,“银雀,这位是?” “银雀”松开了手,缓缓坐下:“朋友,一个朋友。” 简秀的余光与蔚起的清冷的凤眸相接,终于放下了餐具:“您好。” “您好。”楚朝回应后,注意力转向“银雀”,说道,“我们该离开了。” “好的。”闻此,“银雀”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对简秀叮嘱,“我先走了,你……你好好吃饭。” “嗯。”简秀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闷声道。 “长官,不用再送了,您应该还没用餐。”楚朝对蔚起说,“我们先走了,您要保重。” 蔚起:“嗯,你也是。” 说罢,楚朝与“银雀”便离开了此处,“银雀”在与蔚起近距离擦肩而过的一瞬,被屏蔽贴掩藏着的白檀香信息素隐约缭绕而起,又刹那消失,像是日光下倏忽间便散去的影子。 他眼睑微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并没有回头,依然维持着离开的姿态。 与此同时,蔚起脑海中的一根线也随之轻轻扯动,停在原地,眸光微侧,直至楚朝与“银雀”两人完全离开后,才收回了注意力。 一起无声的交锋,就这样短暂而隐秘的结束。 “人已经走远了。”简秀不再在蔚起面前隐藏自己对精神海的敏感,意有所指的笑说着只有二人才懂的暗语,“上校,你也可以去吃饭了。” 蔚起眼神轻飘飘的扫过简秀面前分毫未动的餐食,最终顿在了已经被喝了小半碗的糖粥和动了几块的雪绵豆沙上。 他问:“甜点不应该是正餐后吃吗?” “不想吃,没胃口吃正餐。”简秀又重新拿起了瓷勺,舀了一勺和红豆沙的着糯米小圆子,“我现在就想吃甜的。” 蔚起不语,只是注视着他。 “我保证一会儿会打包带走的,不会浪费的。”简秀知晓军部的人一向都有些超乎严格的行动作风,叹息一声,只觉麻烦,送走了一个还来一个,连口热乎的点心也不能好好吃完。 蔚起:“没胃口?” 简秀:“没胃口。” 蔚起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行至简秀对面,平静坐下,自然而然的划出悬浮屏,连上这家餐厅的菜单界面,准备点餐。 “上校。”简秀意识到了什么,“你这是做什么?” 蔚起:“点餐,吃饭。” “……”简秀被他简短却似乎也没毛病的回答给噎了一下,“在这?” “嗯。”蔚起点好了餐,关上了悬浮屏,与简秀正面对视,容色疏寒淡淡,气质冷练依旧,“而且……” 他说:“听说我很下饭。” 蓦然间,简秀一愣,继而莞尔。 眉眼温煦的青年放下了手里的勺子,推开了盛着糖粥的白瓷碗。 他素白如玉的手拿起了面前的筷子,终于伸向了被他冷落已久的正餐,夹起了尚有温热的素炒豆角,咀嚼着咽下。 简秀轻笑:“嗯,很下饭。” 第18章 是夜,中央星系,起点星,军部统战中枢。 骆正庭:“他已经回家有段时间,您见过他了吗?” 蔚深:“没有。” 骆正庭:“……二次分化不是小事,更何况,他也是你的独子。” 蔚深:“嗯。” 骆正庭:“二次分化时,也是小起执行的最后一次边境任务,他受了严重的穿刺伤。” 蔚深:“没什么大碍,他的报告里有写。” 骆正庭:“……” 在这段对话里,蔚深从容简洁的回答过程中,他全程背对着身后全息投影连线的骆正庭,没有回头。 他的五官与蔚起有七分的肖似,年岁有增,但没有那样冽冽的冷清,多了宽宥的温朗。 第25章 可蔚深这样轻轻飘飘的态度使得骆正庭胸口有些发堵,有时候他真的在怀疑蔚起到底是谁亲生的? “我时时会对你们这些人的选择而感到由衷的敬佩,但同样,我也时时会为你们的选择感到脊背生寒。”骆正庭说道,“你说呢?安少将。” 骆正庭虽然有意挖苦,但最后一句发问却并不是对蔚深说的,而是对准了室内的角落中另一位同样处于全息连线状态的壮年男子,男子一直游离于边缘,处于一种闲散看戏的状态,别有深意。 男子笑了:“骆将军,这话你得问问蔚深将军,我还不够格向您解答。” 比之军装笔挺的骆正庭和蔚深,他虽然被骆正庭称为“少将”,人却完全没个正形,悠哉悠哉地靠着椅背,就差抬腿交叠,放在他前面杂乱得可怜的办公桌上。 蔚深没有理会一唱一和的两人,目光停在的办公室桌面的插花上,是一束垂丝海棠,垂丝海棠已经有些枯萎,花瓣的边缘委委屈屈的蜷缩着卷儿,泛着星星点点的焦黄色。 这是之前秋芸从家中花园里裁剪下来的垂丝海棠花枝,开得正好,枝叶繁茂,说是家里花瓶插不下,她便也给蔚深办公室的花瓶也包了一束,不由分说的勒令他必须用清水养着。 即便没过两天,秋夫人便将她强塞给蔚将军的垂丝海棠不知丢到了哪个爪哇星去了,蔚深却还是勤勤恳恳的养着,换水消毒,擦洗花瓶,裁枝剪叶。 垂丝海棠养着一天,蔚将军便亲力亲为养护着一天,折腾了不少日子,直到现在,花事临近,留无可留。 他无不可惜,抬手去轻轻抚摸着柔嫩花瓣边缘的零星破败。 见此,骆正庭只是说:“你花瓶里的花,也该换了。” “秋芸剪的。”蔚深轻笑,摇摇头,“再留一会儿吧。” “您和秋夫人的感情很好。”结合骆正庭之前的话,也不知这句算是嘲讽还是真心。 真就父母是真爱,孩子是意外? 蔚深:“执行厅派人和小起沟通过了?” 再度被拉扯入中心的安知宜自觉麻烦,面上却不显,轻轻松松的挺身离开了安稳的椅背,起身伸了个懒腰。 他交代道:“沟通过了,现在有了蔚上校的意见方向做保,省了很多问题,总厅已经着手准备重新深挖门罗·格林与苏珊·罗莎在第四星轨西部星区医疗方面的联系。” 安知宜挑眉:“说实话,他能想到这一步我不吃惊,只是这份话语权对军部决策影响的分量,令我难以置信。” “想不到蔚上校年纪不大,资历却不浅。” 作为蔚起前上级的骆正庭斜睨一眼安知宜:“边境线上的功勋是用命堆出来的,你以为89.3%的伤亡率只是数字吗?” “正庭。”蔚深终于转过了身,正对上了他的的目光,神情和善包容依旧,“你是他的叔叔,但我也是他的父亲。” 骆正庭胸口憋着一股子火气:“可你却把刚从军校毕业的他送上了边境线。” 蔚深:“星联有许多父母把自己的孩子送上了边境线。” 说这话时的他并不像一位身在要职、理应纵横捭阖的将军,更像是个普通寻常的父亲,眼神柔和深沉。 “你……”骆正庭一时语塞,却不知如何反驳,最终泄气,“至少你也该去看看他。” “再等等。”蔚深阖上了眼。 “你!不可理喻!”骆正庭终于再忍不住蔚深,单方面的切断了连线,全息投影直接消失于两人眼前。 哪怕已经调任了边境线统筹多年,对上老友,骆正庭的火爆脾气依然不见任何磋磨。 安知宜啼笑皆非的旁观了全过程,向此时面有无奈的蔚深问道:“将军,为什么不去见见自己的孩子呢?而您,又是再等什么呢?” 蔚深:“也许是……等我能够像个父亲一样面对他吧。” 话音落定,一时无言。 在这样难以言喻的气氛中,安知宜和蔚深一样,也下意识地将注意放到了花色凋零不堪的垂丝海棠上,借草木缱绻,缓解某种飘忽不定的愧疚重压。 其实中央星系从不缺乏芳华正盛的繁花,现在这个时代,对于人类而言,只要愿意,温度、湿度、光照、养分,都是可控的。 但花依然会凋谢,生命终究有尽头,人力到底不可为,蔚深还是保留了枯枝。 哪怕人造日月依然高悬于头顶,但造物的人类依然选择根据原有古地球时期复刻他们的运行规律、气象万千;除了星系之间原本自然存在的气候变化影响以外,非必要不改变。 人类在科技与生产力不断革新蓬勃的时代中,在这样磅礴孤寂的宇宙里,缔造了一颗颗尘埃一般的人造小行星,模拟了曾经地球的日升月落,春去秋来。 他们远离地球,逃离故乡,却又无声地将一段已故的历史深邃地铭刻进了现有的光阴骨髓里,坚守着某种遥不可及的思念,怀揣着不敢遗忘的信仰。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据安知宜所知,蔚深是个绝对忠于信仰的践行者。 那么,在自己父亲的选择之下,旁人口中所谓年轻有为的蔚起上校,又该在这份人类矢志不渝并矛盾割裂的信念里,扮演了怎样的一个角色呢?安知宜心底默然唏嘘着。 小起…… “咚咚咚。”轻缓的敲门声响起,并非来自蔚深办公室的门外,而是通过安知宜全息投影连线的那一头。 “您等等。”安知宜将模式全息连线改为了语音连线,然后从新坐下,还原为起初的悠闲自得的模样,“进。” “少将。”楚朝推门而入,朝安知宜道了句问候。 他怀里抱着几叠厚厚的文件夹,目的直接:“带出的档案和文件我已经重新入档密封了,蔚上校建议的调查方向的相关资料我重新整理了一下,还有其他安排吗?” “……楚朝啊。”安知宜抬手轻按,示意楚朝放下文件,微笑道,“坐,我们聊聊。” “是。”楚朝不做他想,顺势坐下。 安知宜保持着与蔚深的语音连线,改成单向收听,将自己的终端模式隐藏:“听说这次任务原定是其他人,你是主动提出去中央军校的?” 楚朝:“是。” “如果不觉冒犯的话,可以和我细说一下原因吗?” 楚朝有些犹豫:“少将?” “没什么其他意思,我知道在来执行厅以前,你曾服役于边境军特殊部队,蔚上校也曾经是你的直系长官。”安知宜不慌不忙的调出ai的服务界面,为楚朝倒了一杯水果茶,推至他的面前,“不用拘谨,只是随便聊聊。” 他的权限等级要远高于楚朝,所以在他这里也不存在什么所谓的泄密。 “少将想知道些什么?”楚朝问道。 安知宜懒洋洋的为自己也倒了一杯果茶,率先饮下,笑盈盈的对楚朝说:“就说说和你有关的蔚上校吧,可能……我也得和他学学该怎么处理好上下关系。” 提及此事,楚朝心头一烫,只是眼角发涩,低低轻笑,安知宜并不打断他,再度浅浅啜饮了一口果茶。 “我驻守在边境线的日子不长,算算来,应该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我呆的时间只有两年,当然,您也知道,即便如此,对于我当初的那个兵种来说,这个时间也比相当一部分阵亡者要长了。” 楚朝陷入了回忆,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那片独属于外星轨星球的玫瑰极光,洋洋洒洒,绮丽浩瀚。 正是因为如此震撼广阔、悠长无垠的玫瑰极光,处于最边缘区的第九星轨也有一个独属于它的浪漫别称——“玫瑰之环”。 享誉“玫瑰之环”的第九星轨,人类星联的边境线,但它并非人类区域的局限。 它不过是现有星联人力物力之下,所能缔造合法与平静世界的极限,是混沌与守序之间交织冗杂得最为明显的边界线。 在星联所筑造的九大正规星轨以外,还有部分人类群体活跃于境外星域附近。 但那些境外星域极不稳定,安全毫无保障,除了随时潜藏在星尘与磁暴中的强大虫族威胁,有的是不要命的星盗,非正规的暴力武装,重罪加身的逃亡罪犯,罔顾人命的人口贩子——他们的存在,也为“创世纪”这个疯子开会般的非法暴力科研组织提供了沃土。 和这些人比起来,一些轻度投机取巧的走私犯都算不得什么。 他们当然知道星轨以外的星域时刻都有倾覆的危险,也许只是一次虫子觅食的突袭,也许只是某颗星球的自爆,还有可能是某次突发的磁暴,但他们不在乎。 不会也不甘被合法世界所接纳的他们,更愿意拥抱这随时可以刀口舔血轻松用人命的今天;按照他们的生存法则,同样都是能过一天是一天,在哪里有区别吗? 至少在这些境外星域,他们这类人不用担心被边境军轻而易举的彻底清扫——像垃圾一般。 第26章 楚朝整理着思绪,说道:“我刚驻守边境线的那段时间,十五年前,长官还不是少……上校,他当时晋升少校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在此之前,按照两个世纪以内、星联的军部军衔年龄分布来看,我认为怎么都不该有这么年轻的校级军官。” “所以,包括我在内,很多不明情况的新兵都曾私下揣测,长官是不是因为家中背景,而被安排来边境镀金的,所以才会晋升得那么快……毕竟,骆将军也很照顾他。” 想到了这里,楚朝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当时我们还什么都没有经历,每天的任务便是保持着高强度的训练,那半个月,我们所能切身体会到的边境的残酷不过就是物资匮乏与环境恶劣。” “虽然训练严苛,但队长人很好,是个严厉却关切人的长辈,说老实话,我总觉得他在把我们当儿子养。 听着这么一句吐槽,安知宜唇角也不受控的勾了勾。 “调休时,他会带着我和队友们去附近一些人造小行星上的集市喝酒,那儿的酒馆有的老板会为了成本在酒里掺水或者果汁,但他们从来不会糊弄我们队长,因为我们队长曾经在一次星盗的劫掠中救过他们的命。” “酒其实也不是什么好酒,但是有的是用边境星球上特有的几种野果子酿的,用来特制风味鸡尾酒很不错。” “其中一个酒馆家的老板有一个女儿,是个有着很可爱雀斑的beta姑娘,她会弹木吉他,歌声也很好听,所以他们家酒馆从不用其他歌,喝酒时的配乐都是她弹的。” “她很喜欢绕在我们身边,经常听我们这些来自内部星轨的军人讲自己家乡的事。” “队长还曾经托人为她带来了中央星系特制的吉他,还签着那个姑娘喜欢的民谣歌手的签名。” “队长经常和我们说说……他也有一个女儿,大概,也有这么大了,和酒馆的雀斑姑娘一样,喜欢听他讲各种见闻故事。” 楚朝:“我知道您可能并不想听这些琐事,但是,其实一开始我确实没有直接接触过上校,他并不负责带新兵,我们和他的接触很少。” “那可真是我在边境线上度过的……最平和的三个月了。”他的嗓音沉淀着浓重的自嘲,“而那,也不过是源自初来乍到者无足轻重的无知。” “少将,您记得十六年前,曾经在非法星论坛上,那个流传最广的一个精神海暴动者混迹在人群中、大规模屠杀的视频吗?”楚朝看看向安知宜。 安知宜:“记得,尽管相关部门以最快速度把视频删除,将那个论坛给一锅端了,但是视频流出依然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楚朝痛苦的阖上双眼。 “那名精神海暴动者……是队长。” 第19章 安知宜缄默不语,楚朝悲恸苦笑。 “事发地就在我们经常光顾的集市。” “那些是他曾经保护的人,是他曾经救过的人,是叫他叔叔、长官,以及从不卖他假酒的黑心酒馆老板。” “他不愿意的,他不愿意的……我知道他不愿意的。” “他就快离开了,他说马上会有新的队长来接替他了……他,他还有半年,军部已经同意了他的调任申请,还有半年他就可以回家了,他可以看看他的女儿了。” “他这样的人……完全不同于最近雅兰区的那位女士,他对精神海的掌控能力熟稔到可以混入普通人群、完成精准微操屠杀,因为他的工作涉及常年使用精神海,已经对这种能力形成了强大的肌肉记忆。” “这样的人形兵器……一但失控……失控……” 恶龙曾与屠龙者共生。 屠龙者诞生了恶龙,恶龙终将被下一个屠龙者挥刀斩杀,而下一位屠龙者又无可避免的坠向自己的坟墓。 周而复始,不得善终。 楚朝:“处决队长的人,便是上校。” “当时我和几个刚入伍的战友疯了一样求他,求求当时的蔚少校可以给队长一个机会,也许还有救呢?那个时候我们连后面军事法庭的那一关都不敢想,就希望至少队长可以熬过来,活下来,至少……至少醒过来……” 安知宜眼底闪烁着凉意,宛如流动的冰河。 他并非不能理解当时楚朝这样恳求蔚起的心情与苦痛,但在一个平民遍布的集市,一位将杀人技运用的近成本能的失控者,几乎每一个普通人都是失控者随时可以屠刀落下的人质,一秒的犹豫都可能是一条人命。 蔚起放过他的队长,谁又来放过那些人呢? 蔚起会做出最理性的判断。 结果不言而喻。 “我甚至跪下来求了长官,但他看都没看我一眼……我当时唯一感到庆幸的是,长官动手很干净,队长并没有感到太多的痛苦。” “当时我就控制不住,想要揍他一顿,对……我居然敢去揍蔚上校,不,是当年是少校……不过您也猜得到,连长官的衣角都没有挨上,我就被他身边的人给摁住了。” “毕竟年轻气盛,我被摁住不能反抗,就破口大骂,大概是在骂……‘你这种人的军功不过是我们的命给你铺路才得来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之类的吧。” “很有胆子。”安知宜想象那个场面,忍俊不禁。 楚朝逐渐平复好了自己的心情:“后来,就是我被关了半个月的禁闭,写了不知道多少篇检讨,做不完的惩罚训练。” “关于我的惩罚一直没有停,因为我一直不肯检讨承认错误,不服从安排。” “我不肯服软,惩罚便会一直继续,我以为这种高压高强度的惩罚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我离开边境军,但是……在我有一次虚脱倒在训练场后,关于我的惩罚就停了。” “其实那并不是我第一次虚脱,毕竟那是惩罚不是虐待,这在军医的可控范围内,只要休息休息就能很快恢复,后来我才知道。那次是蔚上校偶然路过,见到了,要求军部停了的。” “其实很早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有些事情的选择,和个人情感无关,我其实早就没有再那么怨恨长官,但是真的……有些事情,没那么轻易放下。” 楚朝揉了揉眉心:“我是个孤儿,没有父母……队长,是第一个把我当自己孩子的长辈。” 安知宜:“节哀。” 轻而易举的说放下,楚朝做不到,人之常情罢了。 “就这样,我逐渐领会这个时代真正需要面对的残酷一面,并成为这个机制体系下的其中一个原子。” “后来……后来我所在的一个小队,在一次清扫虫巢的时候,因为一位队友的判断失误,错把虫族女皇繁育的次代亚种给误判为普通工兵,结果几乎把我们区域巢穴区域的四个小队全搭上。” “更要命的是,星际间的常有的磁暴的骤然突发,我们杀不了它,但也无法驾驶机甲逃离,更是彻底和主舰失去联系,我们被困住了。”楚朝忽然咧嘴一笑,依稀可见当年绝望的森然。 “我们,被困在了虫族的屠宰场。” 楚朝:“我以为我会死在那里,当时的我已经受了重伤,只来得及找一个洞穴把自己藏起来,然后,未经消毒,感染腐烂的伤口很快让我陷入了重度昏迷。” “我做了很多梦,有美梦,也有噩梦,但无一例外,都是以我被虫族分尸嚼碎告终,有时我甚至在想……够了,不要再等了,直接出去吧,爬出去,让那群虫子给我一个痛快,至少比眼睁睁看着自己烂死在洞里强。” “但其实……我已经爬都爬不动了。” “感知不到时间流动,更不清楚自己是否清醒。” “我的肌肉已经腐化成流体。” “我连寻死的能力都没有。” “……” “少将……对于我来说,很少再有比当时更绝望的时刻了。” “可是我还是活下来了。”楚朝呼吸几度起起伏伏,“蔚上校救了我。” “您能相信吗?少将,磁暴没有结束,雷达导航几乎失效,指挥部没有能力派遣大范围支援,他们也无法锁定我们的定位,而且我们所在的地方遍布虫巢。”楚朝浑身几乎战栗,“这样的绝境,他居然主动来了,不仅闯进来了,他还找到了我们* 。” “上校给我注射消炎药时,我醒了一次,说实话,哪怕之前和他关系再僵硬,那种情况下,我看到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冷脸时,情绪也激动得差点亲上去……”说到这里时,楚朝耳尖一红。 再加之蔚起皮相本来就惊艳,在彼时的的他眼中无异于天神降世,哪怕再多蓬头垢面、狼狈不堪,都可以被艺术加工而忽略不计。 “唔,然后呢……”安知宜有些好奇,所以到底亲上没? 楚朝讷讷:“然后长官就一掌把我拍晕了。” 安知宜:“……嗯,很正常。” “上校虽然带来了药物和补给,但也只是暂时解了燃眉之急,我清醒以后才发现,上校只有一个人过来,老天,那是什么地方,他就敢一个人闯?” 第27章 往事历历在目,楚朝记忆犹新:“我当时质问他疯了吗?你猜他怎么跟我说的?” “什么?” “他居然用平时那种调兵遣将、冷静到骨子里的语气跟我说:‘我没有疯,指挥部也没有疯,没有任何人疯,之所以只有一个人来是为了避免主力部队的牺牲,而之所以是我,是因为只有我有这个能力找到你们’。” 那一刻,楚朝似乎才终于明白了一丝彼时蔚起与指挥部的选择;他们可以为了手无寸铁的平民牺牲队长,也可以为了受困绝境的战友牺牲自己。 “很多事情,我其实都是后知后觉,我后来才知道上校为了找到我们,在磁暴之中、没有导航、没有雷达、虫族遍布的情况下,独自一人高强度负荷精神海,翻遍每一寸他所能找到的地方。” “他居然真的有这个能力。” “他找到我们了,其实他可以记下定位点之后马上离开,但是他最后选择留下,因为当时的我们太虚弱了,如果他离开,我们几个几乎没有任何自保能力。” “于是,上校选择了留下。” “食物,水源,药品全都有限,谁也不知道磁暴什么时候结束,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撑下去……但是很奇怪的一点是,明明人心不可信,人性不可考,我们却没有一个人担心会被抛下。” “不,我们只是并不担心会被长官抛下。” “好像只要蔚起在,上校在,我们就永远不用担心自己是否被抛弃。”楚朝摇摇头,“上校给了我们这样信任的底气。” “有一天,我在沉睡中被上校叫醒,喂给我了一块几近于液体的粘稠生肉,我问这是什么,他连敷衍都没有敷衍,很平静的告诉我……是虫族的生肉。” 安知宜咽了咽口水:“……” 楚朝:“说老实话,虽然已经记不得味道了,我当时还是很想把肠子都呕出来,但是他只用单手就摁住了我的嘴,硬是逼着我吃干净了……因为已经没有食物了,已经弹尽粮绝了。” “他其实一直很不会安慰人,但他以为我是担心有毒,安慰我说……‘没关系,我已经试过了,超过24小时,趋近48小时,时间紧,暂时没有72小时观测机会,目前没有不良反应’。” 安知宜心头一震。 “他那样一个人……为什么要给我们试毒呢?他为什么要救我们呢?明明我还……还……我这样问他的时候,问蔚起。” “他却只说……” “我是你们的长官。” “后来,我们成功获救了。” “算上我,他救了五个人,四十八个人的四只小队,只活下了五个人,但是如果没有他,可能那五个幸存者……也活不下去吧。” “您说……”楚朝摁住额角,嗓音颤抖,“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是只为了镀金,踩着战友上位的利己者呢?” “怎么可能呢?我怎么能这样说他呢?我……我不该那样的……我不该骂他的。” “我,我错了。”楚朝话语中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哭腔,这是他心底最深的一道疤,不知源自于谁。 长官。 他错了。 相隔多时,没有惩罚,没有检讨,没有重压,生死患难之际,一线悬命之间,他终于迎来了自己对自己长官真心实意的愧疚。 楚朝自罚一般喃喃自语:“他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人,我早该明白的。” “他从来不是一个冷漠的人。” “他,他只是太冷静了……” “不到万不得已,他几乎在尽可能的救自己能救的所有人。” “他看着理智,心却比谁都软。” “不,也不对,他其实很清醒……至少,我没有见过他做出错判。” “他尊重生命,却要屠戮生命,甚至包括自己的战友。” “太多的极端情况,他未必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但他已经做到了他所能做的极致。” “更多时候,他却要为这些并非对自己有利的选择而遭受诟病指责。” “少将,让这样一个人来做出无关对错、权衡利弊的选择,做出这些选择……到底谁更残忍。” 楚朝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在离开边境军后的第一年,楚朝一直处于高压状态下,精神敏感,重度抑郁,这段边境的军旅生涯几乎成了他人生里迈不过去的一道坎,在稀少的岁月磨砺着扒皮去骨的痛楚。 这几度曾让他的精神海差点失控。 然后…… 他想起来了蔚起。 戍边二十一年。 “二十一年啊,少将,换作是我……”楚朝凝视着安知宜,讥讽一笑。 “我会疯的。” 安知宜垂首,看向了隐藏的终端界面。蔚深将军的音频联络并没有断开,但他依然沉默,仿若无物。 一言不发。 第20章 深秋的公园像谁打翻了梵高作画《向日葵》的调色盘;橘红、橙黄、焦褐、赭石,缤纷精彩的明亮颜色在与它本身不相符的清寒温度里熠熠生辉,仿佛要将视觉与温感分裂成两半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半温情脉脉,一半渐寒渐凉。 但美景在此,似乎瑟瑟的凉意还并不足以令人放弃出游的兴致,错落有致的公园布局里,依然随处可见行人过客。 “‘伊卡洛斯’呼叫‘鸢尾’,‘伊卡洛斯’呼叫‘鸢尾’。”蓝斯·奥尔德里奇在公共通讯频道里轻声喊道,“目标正在向六点钟方向移动,距离‘鸢尾’约百米。” “呼叫‘伊卡洛斯’,‘鸢尾’收到。”安静伫立于甜品店对外窗口的薇薇安表情毫无变化,似乎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灌注于面前蛋糕店员手中逐渐成型的可丽饼。 她用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将透明玻璃质地映出的目标身影纳入了视线:“目标已进入‘鸢尾’监控范围。” 这次的任务目标是一位拥有着璀璨深蓝色瞳孔的墨发中年omega男性,姓名得文·夏芝。 得文·夏芝的五官面相十分宽厚亲和,裹着厚重的褐色呢子大衣,正不慌不忙地享用着刚刚从上一家咖啡店里打包带走的手冲风味咖啡。 “他”便是本次实战课程在全息模拟演练中他们所需要严密监控的目标——事实上,“他”并非真人,而是一串由ai生成的数据,更接近于现有全息世界中被生成的npc。 他们需要在有限的时间以内将目标得文·夏芝把握在可控范围内,静待下一步任务指示,此后的任务往往是随机的。 有时只是简单的在无人处控制住被监控对象;有时则是根据已有的信息推测与被监控对象对接的接头人、提前控制并掉包,李代桃僵后完成对接……几乎都是根据系统内部信息库的各类状况穷举排列,总能形成一个完整的任务逻辑闭环。 被监控的得文·夏芝整个人轻松闲适,仿佛要和整个公园一整个秋天的落叶融为一体。 薇薇安接过了店员递给她的巧克力口味的可丽饼,以闲散漫步小姑娘的雀跃姿态慢悠悠地与他保持着不长不短的距离。 “说老实话,我有点饿了。”身在钟楼高塔的乔·艾利斯躲在环境模拟布下,透过重型狙击枪的瞄准镜锁定着目标,通过私人定向通讯频道对亚希伯恩说着,“早知道我也应该挑一个近身跟踪的位置了,这样我应该也能吃上可丽饼了。” “全息模拟状态下的食物味道只是通过生物电给出的味觉神经刺激,从而达到生理上对大脑神经元的欺骗罢了。”亚希伯恩为好友的不切实际的想法翻了个白眼。 “全息模拟状态下,可丽饼只是普通直接的甜味,而且为了遵从人工智能三大法则的铁律,避免脑神经伤害,这种生物电刺激模拟的甜度相当微弱。” 亚希伯恩说道:“我的建议是……你把自己旁边绿化里的泥巴挖出来,改改数据设定,吃了也是一样的味道。” “嘶……真,吃土。”被他这么一说,乔·艾利斯瞬间脑海里就有了画面,不由有了一种悲伤不已的惆怅,“你提醒我了,这个月剩下的日子我该吃土了。” 亚希伯恩沉默数秒:“……如果我没记错,这个月还剩二十九天。” 乔·艾利斯:“对啊,这个月我都要吃土了。” 亚希伯恩:“你干了什么?” 乔·艾利斯:“《纪元之外-3》游戏折七折出售,前一千名购买追赠一整套外置设备,最新版本的星网全息终端游戏,局域网连接技术更新到了第八代,只比军用低一代了,过时不候唉!” 亚希伯恩:“……资本主义的消费陷阱。” 乔·艾利斯:“你这种人不能理解游戏党的快乐!” 还不等亚希伯恩吐槽什么,两人单线的通讯频道忽然响起了第三个人的声音,竺平安插入道:“二位,我们暂且先把快乐消费和理性消费的问题放一放,‘蝉翼’呼叫‘恩克拉多斯’,目标即将进入‘恩克拉多斯’监视范围,请配合‘鸢尾’完成监控任务。” 第28章 “‘恩克拉多斯’收到。”坐在公园长椅上佯装盯着悬浮屏看新闻的亚希伯恩目光一凛。 他抬手将屏幕打散,伸了个长而松快的懒腰,和每一个久坐之后想要活动活动筋骨的人一样,漫无目的地散着步。 “‘草莓慕斯’呼叫‘蝉翼’,我们不是单向连线吗?你怎么进来的?”乔·艾利斯瞳孔随着瞄准镜中的目标精确移动,依然不忘疏解自己的好奇心。 被乔·艾利斯的反差代号雷了一脸的竺平安微笑道:“请不要质疑我作为一个技术兵种在通讯信息领域的专业性。” 乔·艾利斯:“啧,那我们平时在你眼底不就是裸奔了?” 竺平安:“谢谢,我没空关心你的三层加密的私密终端文档里存了多少张《纪元之外》一到三季游戏角色的性感擦边写真和相关视频。” 乔·艾利斯悲愤道:“你还说你没偷看!” 竺平安:“……” 居然还真特么是? 尽管乔·艾利斯的严重控诉是针对竺平安的,但本质上这条通讯频道却是他和亚希伯恩的连线。 已经临近监视目标的亚希伯恩哪怕脑瓜子嗡嗡,被乔·艾利斯嘈杂的动静震得耳膜生疼,也依然得装出一副安享风景静谧的岁月静好来。 呆会儿下课就把乔·艾利斯那个话痨的舌头给割了!亚希伯恩“平和且幸福”的微笑着,暗自咬紧了牙关。 “‘辰钩’呼叫‘蝉翼’。”公共通讯频道中传来了宋衡略沉的声音,“目标打开了终端悬浮屏,对方设有私密模式,多久能破解?” 得文·夏芝顿住了步伐,将最后的咖啡一饮而尽,很有公德心的将包装的纸杯就近扔进了公共垃圾桶,一手漫不经心的插入衣兜,另一只手划开了属于自己终端的悬浮屏。 这一系列动作被数百米开外的宋衡收入眼底,宋衡正在为小孩打着冰淇淋球,即便一心二用,他手中甜筒上的双色冰淇淋球也依然格外圆滚诱人。 “‘蝉翼’收到。”竺平安眉眼一挑,自得道,“最普通的民用三级屏蔽,三秒就够了……好了!我看看……” 竺平安一愣:“奇怪。” 宋衡:“怎么了?” 竺平安:“应该是个记录面板,但是非常干净……一片空白,连个符号都没有。” 宋衡蹙眉:“完全空白?” “是的,什么都没有。”竺平安无比笃定,紧接着便将得文·夏芝的屏幕共享于队伍内部的公共频道。 除了与得文·夏芝距离较近不方便打开终端的薇薇安和亚希伯恩、或者如乔·艾利斯一般需要高注意力集中任务的成员,其他的队伍成员都好奇的打开公共频道,那宛如无痕雪地般的白板映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破译专家’,你怎么看?”宋衡摁住额角,问道。 “我现在并没有任何头绪,系统也正在做海量的数据筛选。”钟成嘉深吸一口气,眉头紧锁,“图案,数字,文字,哪怕是频波……都至少有可以着手的地方,但是一个连标识都没有的白板……” “白板……白色?白?white……怀特?”身为“破译专家”的钟成嘉大脑疯狂运转,“雪白?血……嘶……无色?光谱混合光……三原色?” 所有人都在心里默默推算着这一片空白的寓意,但目前这个所谓的“线索”稀薄又晦涩,几乎没有一个可以继续延展的方向。 时刻关注着转屏的竺平安忽的惊觉:“等等!白板上面……好像有字了!” 众人心中一凛,果然,白板之上缓慢而隐约地浮现出了模糊的字形。 “字是……”蓝斯·奥尔德轻声将文字念出了声,“下午好……下午好?难道是他的接头人给他发的讯息?” “呦,这么讲礼貌?”乔·艾利斯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不对劲,亚希伯恩眉梢微拧。 下午好。 钟成嘉的脑海中紧绷着的那一根弦被不经意间的撩拨了一下,那一刻,连半秒都不到,一切感知都被拉长得无限的漫长,很轻,很弱,恍然若无:“下……午……好……” 随着嘴里咀嚼字音的音节落下的同时,宋衡的大脑也同时沉而闷的激荡了一下。这种感觉,太飘渺却又太沉重……像什么?像…… 临近桌面边缘仅仅一线的素白瓷盅,飘忽火苗尖的枯黄草叶,压折树枝积雪前落下的最后一片雪花…… 既视感? 宋衡与钟成嘉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这个词。 不好!意识到了什么的宋衡瞳孔骤然收缩。 所有的行动只在一刹,同时发生—— 薇薇安吃完了手中的可丽饼,快走几步,将包装纸袋扔进了得文·夏芝刚才经过的垃圾桶,拉近了与他的距离。 亚希伯恩正注意着得文·夏芝关闭好了终端,慢悠悠的将两只手都插入了兜里。 得文·夏芝停住了脚步,风中,有一片金黄的落叶飘零而过,摇摇晃晃地仅止于他的面前。 “撤退!”宋衡再不通过公共通讯频道,直接出声,大声咆哮,“离他远点!‘鸢尾’!‘恩克拉多斯’!” “嘭!!!” 艳丽颜色的落叶在平地之上炸出了绮丽浩瀚的烟花,叶片震颤如蝶翅,宛如殉道朝圣者一般恣意飞舞,填补了大部分监控着的视线! 他们,失去了得文·夏芝的身影! 但事实上,不止于此! 亚希伯恩在宋衡吼出“撤退”的一刹那就猛地俯身侧偏,滚出了相当一段长的距离,可即便如此,这就近的百米中依然让他感受到了避无可避的杀机。 落叶化为了他东部星区同学言谈古老小说传统的“摘花飞叶”的致命杀器,奔着要害而来! 轻弱薄脆的叶片边缘如刀锋,轻而易举的划烂了亚希伯恩最表层的外衣与手背,如果不是他下意识的反应过来,捂住了自己的喉咙,那就不是一些划伤这么简单了。 在亚希伯恩的混乱而又嘈杂的视野范围以内,他看见了距离得文·夏芝距离最近都薇薇安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脖颈,指缝之间,有猩红色的液体如蛇一般蜿蜒而下。 “鸢尾!”亚希伯恩心上一冷,“怎么回事!” “‘下午好’不是得文·夏芝接头人的暗号或者问候……”担负“破译专家”职责的钟成嘉干涩地说道,“那是得文·夏芝对我们的问候……他,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的存在。” “我们的一切行动,对方都了如指掌。” “我们,才是被观察的对象!” 第21章 “紧急情报, 紧急情报。” “得文·夏芝已提前得到情报,监控任务失败,下面将颁布最新任务。”零无机质的通报声带着强烈的警报音贯彻了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最新任务——” “击杀得文·夏芝。” “我去, 这任务画风转得有些让我猝不及防啊!”占据最高视野的乔·艾利斯飞速调整瞄准镜, 寻找消失在在落叶狂舞中的得文·夏芝, 他额上冷汗细密,“不行!他通过精神海控制落叶创造出了一片人为视野盲区, 尤其是针对我!高处无法狙击!” 亚希伯恩:“用热成像或者系统雷达定位呢?” 乔:“我们和他的空间距离太近, 他的精神海在干预定位!” “谁能确认‘鸢尾’情况如何!”队医阿纳斯塔西娅来不及确认一个明确的呼叫对象, 她直接对公共频道吼道,“交互传感器显示她还有生命体征!可否营救!” “还活着!但叶网的攻击太密集!难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完成急救措施!”距离薇薇安最近的亚希伯恩翻身狼狈的滚过数片叶片的绞杀,抽出半秒不到的空隙回答。 得想办法打乱得文·夏芝精神海对叶片的控制!做出判断的亚希伯恩喘息着:“呼叫‘草莓慕斯’, 火力掩护我靠近目标。” “‘草莓慕斯’收到!”乔·艾利斯调试出备用瞄准镜辅助瞄准,子弹上膛。 根据全息模拟的数据定义, 薇薇安确实还“活”着, 在喉咙一凉的同时, 她并未坐以待毙,用最快也是最原始的手段堵着了脖颈的伤口, 借精神丝的外放简单应用,保持住了呼吸系统原有的机能。 在身体不受控顺势倒下的一瞬间, 薇薇安借着倒下时眼角余光视线的捕捉,滚到了合金质垃圾桶背后;这个过程中,她死死地捂住了颈口温热的暖流, 不敢有丝毫放松。 “用冰淇淋车掩护!”宋衡利索地将冰淇淋车内部盛有各色口味冰淇淋的冰桶一脚踢出了冰淇淋车,腾出了一大片空旷的容纳空间,“‘辰钩’呼叫‘橄榄叶’, 过来!我来护送你过去!” 阿纳斯塔西娅拖着自己随行的医疗设备朝宋衡的方向奔去:“‘橄榄叶’收到!‘鸢尾’,请保护好自己。” 身为“鸢尾”的薇薇安用有限的视野范围观察着眼前的一切:行动亚希伯恩在寻找可以穿越叶网层的角度与方法,时不时会有来自远方的弹道贯穿叶网,为他开辟路径;而宋衡已经正式与阿纳斯塔西娅接上了头,正准备冲入叶网范围实施营救。 第29章 等等!薇薇安心底赫然一凉。 刚才队友频道里钟成嘉的话再度回荡与她的脑海中——“我们的一切行动,对方都了如指掌。”“我们,才是被观察的对象!” 既然如此,那么她更不该成为那个被遗漏的! 血液流失使薇薇安大脑思维有些迟缓,既然得文·夏芝的一击割喉已经迫使她失去了作战能力,她虽然依靠着环境的帮助阻隔大部分攻击,但既然得文·夏芝能够在如此大的范围,外放精神海控制树叶成为见血封喉的杀器,那么没道理疏漏了她! 除非…… 一个猜想在她脑海中成形,波涛汹涌,浸得她心冷。 “嗬……嗬……”想法确立的一刹那,薇薇安下意识地想要呼唤自己的同伴,可她艰难的蠕动着嘴唇,可破裂的声道撕烂了她的语言,无法形成字句。 “‘鸢尾’,坚持住。”阿纳斯塔西娅屈身滚进了冰淇淋车的狭小空间。 不,不要——不要过来! 薇薇安瞳孔放大。对了,“破译专家”……如此想着,她颤抖地抬起手,握成拳,“嘭”的一声砸向了合金质地的垃圾桶壁,紧接着是第二声! 嘭——,嘭——,嘭—— 这是!有所预感的宋衡停住了即将掩护阿纳斯塔西娅冲入叶网攻击范围的行动,停顿了半秒凝听。 亚希伯恩同时身形一滞,又迅速跃开原地,原本站立的路面即刻嵌入了几枚法桐树叶! “‘辰钩’!”急于救援的阿纳斯塔西娅满脸焦急,“快啊!” “等等,不对。”宋衡将自己挡在了冰淇淋车面前,目光深邃地凝视着薇薇安的方向,“‘鸢尾’有信息传递!” 阿纳斯塔西娅一愣:“信息?” “是摩斯密码!”在薇薇安敲击到一半时,钟成嘉便迅速理解了薇薇安敲击声之中所传达的意义,肌肉记忆般的脱口而出,“破解后是……” “围尸打援!”亚希伯恩、宋衡与钟成嘉同时冷声厉喝。 此刻的薇薇安不再仅仅只是等待救援的负伤同伴,而是一个陷阱的诱饵,成为得文·夏芝手中诱导着他们前赴后继的筹码。 而这,却是以薇薇安以主动放弃求生的姿态,将其传达而出。 她主动放弃了救援! “该死!”强烈的无力感顿时涌上了乔·艾利斯的心头,胸口剧烈起伏不定,“谁能把那个该死的家伙给剁了!” “如果呆会儿控制住了他,我满足你!”亚希伯恩呼吸冷戾,“呼叫‘草莓慕斯’!还有粉尘子弹吗?” 乔·艾利斯:“有!你是想……” 亚希伯恩:“一共多少!” 乔·艾利斯不等伙伴的回答,利落地卸下弹夹,数秒之内完成了子弹的更换装填:“二百八十发!” “足够了!”亚希伯恩唇角勾起,“还需要有人配合创造密闭空间!谁来!” “我来!”终于从远处赶来的蓝斯·奥尔德里奇主动冲入了叶网的攻击范围,“怎么做!” 亚希伯恩擦去了脸颊上的血痕:“让‘草莓慕斯’通过高处重火力射击粉尘子弹,形成与空气混合的粉尘云。这个时候我们及时通过精神海外放!人为构筑一个密闭小空间 ,在受限空间以内,只需要一丝点火源……就可以形成粉尘爆炸!” “而受得文·夏芝所操控的落叶大多干枯易燃!”蓝斯·奥尔德里奇眼前一亮,“就算不能烧死他!也能极大范围清扫落叶,避免再形成这样大范围的叶网攻击!” 砰砰砰! “好的,最后一枪我会用传统子弹的!”随着战意高昂的乔·艾利斯连续的射击,灰白的粉尘在子弹弹头破碎的一瞬炸开,迸发出成团的烟雾!混杂入缤纷的落叶中,黯淡了不少颜色。 “趁现在!”亚希伯恩与蓝斯·奥尔德分别绕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跑去,各自疯狂压榨着自己的精神海,迫使荧色的无形精神丝织成薄膜,哗啦拉起,阻隔了粉尘与落叶的外放! “这种方法比普通凝炼精神丝来说,所要承担的负荷强度太大,你们的精神海撑不了多久。”钟成嘉眉头紧锁,“10分钟是极限!而且凭借目标对精神海的操纵熟练度与强度来看,目前所能制造的粉尘爆炸强度规模有限,他应该同样可以使用精神海隔绝其对自身的冲击!” “但叶片清扫不干净谁都别想近他的身!”亚希伯恩没有放弃,“所以要快!” “计划可以继续。”宋衡断言,“我们来完善后续。” 宋衡:“‘蝉翼’!就近精神海同频共振点影响范围可否影响到这里!” “放心,我早就已经拿到了精神海同频共振点的使用权限了。”竺平安咽了咽口水,“但军用同频我们的调取权限不够,封闭等级较高,无法直接调用,已经破解了一半了。” 所谓的精神海同频共振点是星联政府为了通过释放相应频波对居民实施不同程度的干预安抚的点位;频波共振很难被表层感知所察觉,对人类所起到的作用与和在古地球时期舒缓的音乐使人宁静、昂扬的音乐使人振奋是同样的道理。 但本质上这还是一种外界的浅层干预手段,只是在技术的更新下,由音乐更新为了频波共振,对人类本身上的影响还是有一定的局限性。 但军用频波段则不同,他有着更为危险直观的冲击与使用方式。 军用同频共振能够释放高强度的频波影响范围以内的生物大脑活动频率,对生物脑波进行直接影响,而这种手段,异常危险,更接近与直接对大脑事施暴力强制干预,稍有不慎,所造成的便是所受影响对象当场脑死亡。 而以上这种种负面影响,却仅仅限于精神海能力平平的普通人。 这是局限。 同频共振的数据本就来自于人类对精神海样本的研究,也就是说,该项技术同样也有着难以企及的局限,对于“精神海”这一大脑神经元开发进化的这一存在了不过短短数百年的生物能力的局限。 从深海到陆地,从地球到星海,那是人类有限短暂的科学体系对38亿年以来生命自然延续演化认知的局限。 对于精神海发达至优秀的的人群、或者精神海彻底失控、高度兴奋的暴动者来说,大脑已经形成了一个更高更广更活跃的阈值,外在频波对他们影响十分有限,一切影响如同投石入海般无力。 哪怕启动最大限度的干预,大概也只是令对方暂时失去对精神海操控的作用,并不能彻底断绝,甚至某些极端情况下,如果把握不好,极有可能造成大范围以内的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情况。 所以目前,这类技术更多的作用于安抚、治安、治疗,以及部分情况下的军用。 比如现在的这部分情况—— 宋衡飞速赶往一切的中心点:“入学测试中,精神海等级为a-以下的所有成员,以得文·夏芝为坐标原点,全部撤离500米开外!a-者保持300米距离,a者保持100米,随时看情况行动!” 这是最后一张底牌。宋衡无声的告诉自己,他们还有最后一张底牌。 宋衡:“我们不能确认得文·夏芝的精神海强度,但在同频共振以后,最初的短时间内,是绝对对所有人都有一定削弱影响的,迟则生变,我们最有利的攻击时间只有那一段时间。” “还能够使用部分精神海的所有a+成员,负责冲锋。” 第22章 不知过来多久, 随着乔·艾利斯空按了几次扳机后,耳畔嗡鸣的他才意识到二百八十发粉尘子弹已经全部射入了那一团急剧膨胀滚动的灰白粉雾中,被亚希伯恩与蓝斯·奥尔德里奇联合控制在了无形密闭的空间中, 翻滚成浪。 乔·艾利斯来不及感知自己被重型枪械强大后坐力震得发麻的虎口:“‘草莓慕斯’呼叫全员, 粉尘子弹已经射空, 正在装填火药子弹。” 竺平安:“‘蝉翼’已取得军用同频共振权限。” 宋衡:“‘伊卡洛斯’, ‘恩克拉多斯’,你们情况如何。” “已完成精神海隔绝层, 目前隔层还能撑三分钟左右。”亚希伯恩扶稳了踉跄着差点栽倒的蓝斯·奥尔德里奇, “我和‘伊卡洛斯’体力都有一定程度的虚脱, 将会提前找到掩体以此躲避粉尘爆炸的冲击。” 亚希伯恩一边回复着宋衡,一边带着脱力的蓝斯·奥尔德里奇连滚带爬地躲进了临近而生的两颗高大法桐树之间的空隙中。 但这并不代表着他的状况就比蓝斯·奥尔德里奇好到了哪里去。 现在,亚希伯恩的心跳正在以一种极度不正常的频度剧烈跳动着, 口腔里的血腥味肆无忌惮的缭绕而起,他长长的深吸一口气, 努力按压住自己嗓音中的嘶哑, 平静道:“我们已确认藏入掩体。” “收到。”宋衡定位好了就近的一颗树, 迅速攀爬了上去,单手辅助支撑着自己身体重心点, 自高处凝视着那多迷蒙滚滚的烟云,“所有人, 是否已全部就位。” 第30章 “500米外全员就位。” “300米外全员就位。” “100米外全员就位。” 宋衡:“‘草莓慕斯’?” 乔·艾利斯拉动枪支,调整定位:“随时可以引爆粉尘!” 宋衡:“‘蝉翼’,爆炸十秒后, 开启同频共振!” 竺平安:“明白!” 宋衡:“‘伊卡洛斯’,‘恩克拉多斯’,粉尘爆炸五秒后, 打开隔绝层。” 亚希伯恩:“收到!” 蓝斯·奥尔德里奇迫使自己咽下了喉间涌上的腥甜:“……收到。” 一切就绪,宋衡摁住自己的剧烈起伏的胸膛,冷声道:“引爆!” 几乎是同时,乔·艾利斯毫不犹豫地地扣下了扳机! 砰—— 紧随着的枪鸣,轰隆一声惊雷彻底炸开! 引爆的粉尘即刻点燃了干枯易碎的叶片,锐利的叶片被冽冽火星引燃,在飞舞的浮沉间,噼里啪啦的炸裂开来,火星与温度一起张牙舞爪,一切摧枯拉朽,如不可逆转的盛大篝火。 但没有人为这场费劲心思点燃的烈焰欢呼。 所有人死死凝视着那团杂糅着火星、飞灰、粉尘、残叶的巨浪,于心底无声地默数着。 1001,亚希伯恩默念道。 为了避免终端* 设备运行而产生的频波暴露位置,他没有打开终端计时,而是采用了医学上心肺复苏的四位数计时法,这样每次报数的时间能够在纯粹默数计时中最接近一秒。 1002,他数到了第二秒。 竺平安操纵的手心渗出了细密的汗水,他所能观测到的监控中所有人都严阵以待,神情凝固僵硬,仿佛一杆杆被绷直到了趋近极限的长弓。 1003,第三秒。 快了,快了…… 宋衡的手探入了外套内里的隔层,摁住了被心跳暖得有些余温的军用枪/支。 1004。 薇薇安大脑已经麻痹了,她所能做的急救已经要到达她身体所能做到的极限了……血液的大量流失与高度的极速缺氧已经快要榨干她最后的一丝清醒,濒临死亡的她对外界所发生的一切做出的判断与回应滞后得几乎与世隔绝。 “薇薇安·道尔。”有人在呼唤着薇薇安,一只温热的手,覆上了她的脸颊,力度温柔且细心地擦干净她侧脸被飞溅上的血痕。 是……谁? 薇薇安看见了一双蔚蓝深邃的眼睛,明明璀璨,漫若星河。 得—— 1005! 隔绝层骤然撤下! 不受控制的火焰与浓烟挣扎着向着四周爬行吞噬,热浪在大面积接收到了新鲜空气的一瞬陡然猛烈,火焰撕裂了平静的氧气层,如盛极而衰转折以前最声势浩大的一场反扑! 1006。 正当所有人都在死死凝视着火焰,寻找着那道轻松闲适的身影时,300米处左右的阿纳斯塔西娅感受到了自己终端细微的生物电振动提醒。 作为医疗兵的她下意识低下头去,打开了全小队成员的生理活动交互传感界面。 阿纳斯塔西娅脸色苍白的喃喃:“心脏停跳,呼吸停滞,大脑和脑干功能不可逆丧失……” “鸢尾”,确认阵亡。 1007。 明明一切都还没有动向,明明一切似乎都还是按兵不动,不知为何,亚希伯恩却只觉得自己手臂上浮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小疙瘩,寒毛根根悚然倒立。 在生物本能对不可捉摸的危机的预感的影响下,亚希伯恩肌肉紧绷,最短的时间,他做出了自己对这样未知性下意识地预判—— 他将蓝斯·奥尔德里奇挡在了身后! 蓝斯·奥尔德里奇疑惑道:“‘恩克拉多斯’?” 话音未落,亚希伯恩的胸膛赫然一凉,伴随着某种浅浅的麻痹,继而才是钻心入骨的刺痛,痛觉神经活跃程度激增,就像拧成了难以言喻的一团乱麻。 “蓝斯……逃……”这是亚希伯恩瞳孔涣散前,所能吐出的最后一句话。 “恩克拉多斯”确认阵亡。 1008! 继“鸢尾”之后,“恩克拉多斯”的交互传感也紧随着黯淡,阿纳斯塔西娅被一种极度压抑的不安感包裹,她想要通知所有人,却被终端公共频道内刺而的警报声给遏制住了行动! “刺啦——小心……”这是蓝斯·奥尔德里奇的声音,但比之刚才脱力后的虚弱,他的音色要更模糊一些,仿佛含着濡湿流动的液体,浸润得染上了血腥气。 “……得文……滴!滴滴!” “伊卡洛斯”确认阵亡。 被强行破坏终止的终端联系发出了不正常的“滴”声,刺激着在场所有人敏感而紧张的神经! 众人心中俱是一凛! 得文·夏芝! 1009! 其中一位负责冲锋的beta即刻抽出了自己的手枪,警惕的反身紧贴于粗糙的树干,不轻易将自身的后背交付于任何空荡的未知可能处。 他的墨绿色的瞳孔与不远处的宋衡遥遥相对,他看见了宋衡也看向了他……不,不对,宋衡没有在看他,而是在看他身后! 他的呼吸一紧! 阿诺德·里德——“蜂鸟”确认阵亡! 宋衡看清了得文·夏芝。 拥有深蓝星空般双眸的omega男子轻轻颔首,向他致以问候。 1010! 宋衡毫不犹豫地抬臂扣下了扳机!子弹冲出枪膛的一刻,他反手同时共享了定位的得文·夏芝的坐标,翻身跃下,滚离了原地。 果不其然!在他原来停留的一点树枝,瞬间被绞碎,被无色而透光的精神丝撕裂,并且,紧随着宋衡的身影穿刺而来! 但很快宋衡暂时无需考虑这个问题了。 竺平安正式启动同频共振! 十秒结束—— “砰!”狙击枪枪声轰鸣。 得文·夏芝侧脸被子弹擦出一道细微的血丝。 乔·艾利斯在宋衡借终端传达出得文·夏芝坐标的一刻立马架枪,调整方向,直接狙击!而宋衡在翻身滚逃前的一秒向得文·夏芝的方向射击,与此同时,竺平安启动同频共振! 得文·夏芝被夹在两枚子弹弹道之间,同频共振启动的一霎时压制住了所有人的精神海频波,他只有尽力避开子弹会对他所造成的致命伤。 三人在完全没有任何交流的情况下打出了一场完美漂亮的配合战!时机,协作,互补一切都刚刚好。 然而,这也仅仅只是在得文·夏芝的侧脸刮出了一丝血痕而已。而这,竟然是他们在“击杀得文·夏芝”的任务中,目前对目标所造成的最大伤害! 无声的强势频波以得文·夏芝为原点中心,如海浪般的涟漪轰鸣着冲击朝四周,在场的每一位军校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穿刺般的冲击。 频波启动,甚至有那么一霎时,所有人的大脑与自己的终端失联了。 很快,还不等他们惶恐或反应,竺平安在诸多干扰之下,稳住了军用终端的联系,但在终端联系恢复时,他们却恨不得把这该死的玩意关了再重启一遍!这还不如出bug了呢! “洛可可”确认阵亡。 “莲花”确认阵亡。 “蜻蜓”确认阵亡。 “樱桃酒”确认阵亡。 “栀子”确认阵亡。 “云丝顿”确认阵亡。 “咖啡”…… 这一刻,每一个还尚且存活的人甚至连对这点名名单一般的阵亡通报悲伤都来不及,所有人只有一个想法……这该死的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 “扑哧!”观察视角里,喻柏花被自己学生脸上所呈现的精彩神情给逗得忍俊不禁,“虽然宋衡和亚希伯恩一直在控场,钟成嘉的预判也紧随其后,但他们一开始就犯了个不小的疏漏。” 喻柏花:“在目标采用精神海控制叶片的时候,他们就应该发觉,他能控制的可不止叶片。” 在“得文·夏芝”还没有暴露自己的意图时,在他们做出最初期的监控任务时,“得文·夏芝”便已经将精神丝分出,缠绕至了每一个近身监视过他的学员身上,蛰伏至此。 同频共振的启动确实会对他有影响,所以,在启动的一瞬,“得文·夏芝”也毫不手软,直接了当的一次性收割了所有被他打上标记的人命。 一旁金发蓝眸的加德纳无奈的摇摇头,对某位omega中校没心没肺的态度表达看法:“你就不怕被你带了半年的宝贝学生们,给他们新来的责任教官揍出心理阴影来了?” “怕什么,迟早的事。”喻柏花倒是很看得开,“战场又不是英雄游戏过家家,事实上,就是上一秒还在的人、下一秒就会出现在家属抚恤金名单上,不论是别人还是自己。” “有可能那个人是你最亲密的战友,也有可能你对那个人没有任何印象。” “而且……我的专业长项在于星际统战规划与战场即时指挥,对于特种类实战行动的指挥方面的教学确实有局限,蔚上校倒是抓痛点抓得很准。” 第31章 “确实。”加德纳赞同,“但也不要妄自菲薄,教授他们前期的专项实战课程,准一线的喻中校还是大才小用的。” “成语用的不错。”喻柏花侧目,“言云鸣教你的?” “他说他已经快要忍受不了我的成语误用了。”加德纳低笑出了声,“所以最后他给我两个选择,交流时要么好好说法语,要么就好好学中文成语。” 喻柏花:“啧,没体会过中文语种孩子考试痛苦的人。” “那是你们没体会过法语语种孩子学数学的痛苦。”加德纳不甘示弱,“而且至少我学的很快。” “不过,你确认系统真的削弱了他的强度?”伴随着又一位学生的确认阵亡,喻柏花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全息的实战演练中,她注视着“得文·夏芝”,也就是蔚起。 “我确认,而且,如果不是因为在同频共振启动的前一秒,蔚起要分心启动蛰伏的精神丝击杀所有精神丝标记者……” 说着,加德纳唇角一勾:“……宋衡他们连擦伤都不会给他造成。” 闻此,喻柏花闭上了眼眸,神情沉静:“据我所知,哪怕在正规军中,在对精神海的控制的熟练度与精确度上……也很难找到像蔚起上校一样的军人。” “这样的人……”加德纳呢喃着,却并未说完,他在心底默默补全了他的话。 这样的军人,本就不是为了一般的常规军所准备。 - 尽管已经拉开了距离,但在同等级精神海成员中,仍然根据个人不同体质,部分成员所受影响不同,排异反应较大者率先失去行动能力,只能静候于自己寻找的掩体之后,伺机而动。 在高强度的军用频波下,精神力等级为a-的阿纳斯塔西娅的清晰地感受到了大脑里潮汐般的钝痛,她强忍着从随身的医疗设备中翻出了自动注射器。 0-5号试剂,军用刺激精神海的药物之一。连酒精消毒都来不及做,阿纳斯塔西娅重重地将高亢奋的试剂扎入自己手臂的静脉血管中! 外界的同频共振以一种不适的频波刺激强按下了她的大脑活动频率,而体内的药物却在注入的兴奋剂却令她的大脑疯狂活跃。 这样生理上矛盾的内外压榨之下,她强迫着自己颤抖着凝起了一丝单薄的精神丝。 精神海等级为a+的宋衡在短暂的晃荡一下后,猛地稳住身形,冲向了同样短时间内被削减了精神海的得文·夏芝。 宋衡:“‘草莓慕斯’,通过锁定我的坐标,锁定目标狙击!” 乔·艾利斯:“收到!” 在宋衡欺身而上的同时,一直处于上风的得文·夏芝头一次主动后退,拉开与宋衡的距离。宋衡眼神一紧,再度开枪,然而得文·夏芝却在他抬枪的同时若有所感,再度闪身避开了宋衡的这一枪! “宋衡!他在引你去盲区,而且你们两坐标点离得太近,我无法盲狙。”说着,乔·艾利斯神情凝重地盯着瞄准镜中的繁茂枝叶。 “等着!”宋衡应道,可他已经和得文·夏芝的距离拉近至一个算不上安全的距离,他来不及开枪,得文·夏芝直接反手摁住了他的手腕。 只来得及感受“咔嚓”的错位脆响,剧痛便自宋衡手腕表皮处深入了骨髓——得文·夏芝直接扳断了他的手腕! 手枪不受控的从宋衡的右手指尖滑落,他没有多想,左拳攻击得文·夏芝的面部,提腿去借力希望绊倒对方,然而得文·夏芝同样左臂以肘击挡住宋衡的攻势,后退一步,令宋衡下盘的攻击落了个空,被得文·夏芝死死制住。 宋衡却并不挣扎,甚至用仅有能活动的左手缠上了得文·夏芝的手腕,不顾平时所谓的alpha与omega性别有差,紧贴住他,大吼道:“开枪!” 令下同时!乔·艾利斯扣下扳机,子弹朝着宋衡与得文·夏芝重合的坐标冲去。 不出意外的话,在没有其他外力保护或者是精神海的阻隔下,这枚被改良过的军用狙击子弹可以爆发出惊人的穿透力,透过宋衡的身体而穿过得文·夏芝的心脏! 噗——宋衡的胸口开出绚烂的血花! 在他意识被系统强制抽离的前一刻,他觉察到了后背浮起熟悉的感觉……精神海!得文·夏芝对同频共振的适应期,居然比他想象中还要短暂! 完了…… 脱离的前一瞬,宋衡如是想。 乔·艾利斯看不见盲区后的景象,他只能看见一角弧线似的血雾扑撒到了路面,画出了水墨丹青中零星的泼墨梅花。 现在的他无比后悔自己竟然为了所谓的穿透力与高活力选择了手上的这把重型狙击枪,如果早知会面临这样严苛的盲狙场合,他更应该选择拥有另一款瞄准镜拥有更为优秀热成像技术的轻型枪械。 “辰钩”,确认阵亡。 结束了吗? 乔·艾利斯愣愣地借着瞄准镜观察着眼前的景象,他在等着有人或者零能通知他,通知目标已死亡,任务一结束之类的话,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微风轻拂,他却只能听见风过草叶的沙沙声。 不,没有结束。 失败了,以宋衡自杀式般的定位牺牲所换来的一枪,失败了;而他,击毙了自己的战友。 这个认识所带来的是滔天般的挫败感——使得乔·艾利斯作为alpha天性的好战与自信被鬼魅般的得文·夏芝击溃。 他的喉结剧烈的上下耸动着,眼眶不受控制的发热,雾气蒙上了清晰地瞄准镜,他在强迫自己冷静,握枪的手不自主地发着抖。 “我……” “‘草莓慕斯’,如果我是你,我应该来不及想其他。” 与宋衡关系最为交好的竺平安的声音自终端联络传入了他的耳中,现在的他没有素日的嬉笑玩闹,更没有手足无措,相反,十分冷静。 竺平安:“主要战力与统战指挥成员几乎全灭,此时你占据最高点,把握了我们的制高权,所以‘蝉翼’命令你……” “保护好自己。” 竺平安抽出自己的枪支,上膛;同样行为的还有钟成嘉。 “‘橄榄叶’可提供配合。”阿纳斯塔西娅摁住自己的突突发胀的太阳穴,哑声道。 竺平安停滞了片刻动作,低声:“收到。” 他们确实是技术类兵种、医疗类兵种,于战场之上,他们甚至可能并不处于一线正面交锋的场合,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无法上阵杀敌。 他们是医疗者,破译者,通讯者。 同样,他们是军人。 - 加德纳欲言又止,几度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说道:“败局几乎已经成注定了,真的不需要叫停了吗?” “你问我?”喻柏花好笑地看向了加德纳,“可蔚起才是他们正式的责任教官,他既然都没有叫停,那么说明一切都还在他的教学计划中,我没有资格叫停他的课程。” “他们入学不过半年,这批孩子几乎已经做到自己能做到极限了。”加德纳没有反驳喻柏花的话,只是无不可惜,“这样的统筹配合,在同龄人中,都很难得……” 不等加德纳说完,零的通报声响起:“‘橄榄叶’,确认阵亡。” 可与加德纳相反,作为omega女性的喻柏花没有半点不忍,她用一种不符合于常规社会对她印象的强硬语气说:“他们需要一场失败。” “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 零:“‘破译专家’,确认阵亡。” 加德纳沉默半饷:“我以为,你会比我先心软。” 喻柏花淡淡:“那是你对我的误解。” 零:“‘蝉翼’,确认阵亡。” 现在,几乎只剩被同频共振重度影响的残兵了。 “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为什么你会觉得他们需要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加德纳话锋一转,和喻柏花换了个讨论点,“这么个打法,就不怕以后一蹶不振了?” 军校并不是不会磋磨这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学生,相反,教官与学生交手,时长会保持着一定的高度差距;既不会让初涉军旅的学生过于自负不可一世,也不会过分打压他们的信心与锐气。 可一个班被一个人全歼,这打击可不是说说而已。 “正好。”喻柏花乐呵,“早点换个学校换条路,现在回退学回去还来得及参加下一届升学考。” 加德纳扶额:“真是语言的艺术啊。” 零:“‘山茶’,‘赫斯提亚’,确认阵亡。” 喻柏花抬眸,继续注视着不断减员的战场,低声:“你说,是什么给这些小狼崽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底气,敢连续逼走三个文学老师的。” 加德纳神情一怔:“你和蔚上校……” “我们并没有交谈过,但我大概能明白他的想法。”喻柏花轻笑出声,“在我们的母语之中,有一句谚语——‘柿子就挑软的捏’,但加德纳,在常规情况下,作为一个军人,你会通过天生优势的信息素,对你要保护的群众施压吗?” 第32章 素来笑意盈盈的加德纳却在此时严肃道:“不会。” 喻柏花:“为什么。” 加德纳:“因为不应该。” 零:“‘八芒星’,确认阵亡。” 喻柏花:“你是属于实战课的专业教官,所以可能对选修课那边师生矛盾并不太清楚,也不太关心。”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但同样是omega,他们却能对omega的教官保持尊重,甚至他们并不知晓当时旁听课程的蔚起是由alpha而二次分化。” 零:“‘申时’,确认阵亡。” 喻柏花:“而相反,他们却对中央大学所外派来的omega文学教师偏见重重,施加以明面之外的几乎一切压力。” 零:“‘提尔’,确认阵亡。” 喻柏花:“因为什么?是因为那些文学老师所教授传达的文学类作品是他们眼里连一颗子弹也挡不下来的废物吗?还是因为那些文弱秀气的书生在他们眼里犹如草芥?” 零:“‘古尔维格’,确认阵亡。” 加德纳从这位omega的女中校眼底看见了浓厚的“怒其不争”的意味来,她说,“人类文明体系构筑至今,谁给他们这种自以为是的傲慢?” 零:“‘赛特’,确认阵亡。” 喻柏花:“慕强并不是错误,是天性。” 零:“‘萨图尔努斯’,确认阵亡。” “但天性本能不是挥刀向弱者的理由,不是恃强欺凌的说辞,更不是轻蔑他人的借口。”喻柏花讥讽道,“星际联盟的军校一流学府,中央军校的优秀学子?呵,说出去丢谁的脸!” 零:“‘草莓慕斯’,确认阵亡。” 喻柏花:“只要一天不把他们这种思维给灭掉,他们一天就算不上真正的军人。” 零:“全员阵亡,任务失败。” 零:“本次击杀任务失败,系统评分与详情数据已发送至13级-10班全体学员个人终端,请注意查收。” 伴随着零的判定语言落下,全息环境的模拟场景开始破碎消散,模拟舱内的学生们逐渐苏醒,意识回笼至身躯。 但这次的他们没有了往常时候的兴致勃勃,互相交谈彼此的打分成绩,打趣有的人啼笑皆非的失误。 不同于往常,此刻在场几乎每个人都像是被霜打的茄子一般,情绪低落的低垂着头,死死攥着发白的指节。 喻柏花收好了自己刚才的不满情绪,负手上前,环视一圈:“大家很沮丧?” 学生们不敢去看这位负责了他们半年实战授课的omega代理责任教官,更不敢对这位最后一天上他们实战课的教官有什么异议,只是低声讷讷:“喻教官。” “今天,是我的最后一次参与你们统战指挥以外的实战类授课。”喻柏花并没有多管在场众人的情绪,“我给大家介绍一个人。” 最后一个紧闭的模拟舱舱门打开,一道挺拔干练的身影走出了舱门,身量高挑冷峻,军装端正笔挺。 众人在看清了来人后,无一不是脸色苍白;不因为其他,而是因为眼前的人,本该是刚才随着虚拟场景一同删除的虚拟人物,以个人之身将他们全部歼灭的得文·夏芝! “他,他……不,居然不是ai虚拟角色!”乔·艾利斯结结巴巴地说道。 也不怪他心态会崩,如果是被npc给全歼了,他们可以自我安慰是副本任务难度太高,系统对npc加成太强;可现在告诉他,对方不是什么系统npc,也没有任何人工智能操作,就是一个真人,完虐了他们一群菜鸡! 这差距已经不是单纯用资历所能拉开的沟壑了。 喻柏花:“把仿生面具摘下来吧。” 他抬手摘下了自己领口脖颈出贴上的黑色小贴片,露出了原本的真容。 他的五官相当的清癯优秀,尤其是那双眼睛。不同于得文·夏芝颇为亲和宽宥的璀璨蓝眸,他漆黑的凤眸虽然明亮如旧,却冷冽清寒,连对视似乎都渗着冰凉。 在看清他眉眼的同时,宋衡蹙起了眉,不止是他,在场许多有文学选修课的学员都不约而同的心头一震。 那位选修课上旁听的上校! “介绍一下,蔚起上校。”喻柏花说道,“你们的新任责任教官。” 第23章 下午四点,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一个素常又普通的下午,难得的是天气出奇的好, 世界好像都被浸润在懒懒洋洋的日光里, 似乎暖金色与影灰色交织的线可以丈量一切, 切割一切。 而简秀, 他的怀里抱着厚厚的书本与盛满了点心的纸袋,穿过了水杉湖畔, 穿过了绿茵小路, 这期间, 他一直在保持着终端的语音联络。 “妈妈给你送了你林姨做的点心,有你前几天搬去学校以前,说想吃的柑橘曲奇饼干, 还淋了白巧克力。”颜姝柔和溺爱的嗓音从简秀的音频联络终端里传来:“拿到了吗?” “拿到啦,我正在吃呢。”答应着的简秀嘴里还叼着半块饼干, 眉眼轻松欢愉得像是一只叼着小鱼干小跑的猫儿。 “林姨还给我塞了柿子卷儿和荷花酥, 我带了一些去当下午课间的零食。” 颜姝:“换了学校, 上课还习惯吗?” “习惯呀,这里的老师们人都挺好的。” 简秀咽下清爽不腻的柑橘曲奇:“有一个星球地理勘测课程的老师天天和我吐槽, ‘一帮小兔崽子,个个都是全息地道紧急逃生都可以往悬崖上跑的极品, 还指望他们看懂机甲操纵的基础地图信息’。” “看来天下老师都一样了。”颜姝失笑。 简秀:“是啊。” 和简秀闲聊多时,她微滞半秒,转而问道, “中央军校是以培养军人为主……那,那其他的人呢?相处着适应吗?会不会不习惯?” 闻此,简秀的眉梢颜色淡了下来, 眸光闪烁,眼睑低垂,轻笑:“都很好啊,妈妈。” 颜姝只能呢喃低唤:“阿秀。” 简秀从怀里的食品打包纸袋里翻出了裹着奶油糖霜的柿子卷,蜜似的诱金色,撕开包装,浅浅的咬了一口:“妈妈,你……是不是也知道了什么?” 颜姝沉默不语。 “他同意了吗?他愿意吗?他父母又同意了吗?”简秀将自己的目光放向了远方,定格在了湛蓝天空下肃穆的实战科教学区,“原来,妈妈也是吗?我还以为只有爷爷和爸爸呢……” 颜姝叹息:“最近有在按时吃药吗?” 简秀:“有的。” 颜姝:“两种药都在吃?” 简秀顿了顿,坦然自若:“……两种药都在吃。” 颜姝辛苦筹措的话好像被简秀这样绵软顺从的态度给堵了回去,这样乖巧,仿佛没有一丝锋芒,全盘接受,雪白孱弱如菟丝花般。 可不该是这样的,真的真的,不应该是这样的;知晓自己十月怀胎的孩子天性的颜姝内心滋生着某种名为“愧疚”的阵痛。 “阿秀,有什么想告诉妈妈的吗?”颜姝觉得自己在哄一个委屈不显不露的小孩,“可以说的,可以和妈妈说的。” 简秀细细品味着舌尖上奶油和蜜柿融汇的丝甜,放任这样的味道在口腔里打着转儿。 他说:“妈妈,不要逼他。” 也不要逼我。 此时此刻,面对简秀,颜姝终归是无奈温和的微笑,软下了语气:“好。” 与颜姝挂断联系后,简秀眼神澄净,安宁地抱着怀里的书与点心,整理呼吸片刻,才继续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与似乎和方才并无什么不同。 “简老师。”不远处的月桂树花坛下,坐着两个学生,其中一位望见了简秀,和他打着招呼。 向他招手的棕发青年没什么印象,他身旁的那一位捏着饮料凝视着他的红发的青年简秀倒是很熟悉——亚希伯恩·康纳。 此时的亚希伯恩没有了此前的张扬散漫之气,眉宇拧起,唇角青白紧抿,整个人的风采都黯淡了不少,像是初生的火焰的被狠狠地浇了一桶冷水,木炭灰白,连火星沫儿都熄干净了。 简秀看了看时间,也不急着往教师办公室赶,不慌不忙地走到两人跟前,伫立于神情失落亚希伯恩的面前,微笑着问候:“下午好啊,康纳同学。” 不知怎么的,他这句话一说出口,刚刚和他打招呼的棕发青年就细微的颤抖了一下。 亚希伯恩抬头仰望着低头浅笑盈盈的简秀。 奇怪,明明空气里原本溢满了风与月桂的气息,但他来了,好像橙花才是重心;亚希伯恩如是想着。 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阳光温柔,照彻了简秀背后水蓝如洗的天空;明亮的颜色倾泻而下,被月桂树的簇簇拥起的枝叶画成光影交织的浮花,流动着从这位清隽如圣者的年轻教授身上渐次盛开。 而他,便是那位抬头仰望的朝圣者。 亚希伯恩心尖一酸,低声唤道:“简老师。” 简秀无意深究他情绪低落的原因,只是将手里的点心袋子递了过去:“你们吃吗?有柿子卷儿、荷花酥,柑橘曲奇。” 第33章 “荷花酥……是这个单独用透明小盒封好的吗?”乔·艾利斯对精致小巧的荷花酥尤其感兴趣,好奇的探过头去,难以置信的说,“真的是荷花的花样?这真的是酥类点心吗?。” “真的,而且是手工做的。”简秀含笑解释,拈出一块,塞到了没好意思伸手的乔·艾利斯手中,“尝尝吧,如果不合你们的饮食口味,这里还有柑橘曲奇。” “谢谢老师。”乔·艾利斯耳尖有些泛红。 “康纳同学?你不吃吗?”简秀看向了亚希伯恩。 “谢谢老师……”亚希伯恩拿起了柑橘曲奇,撕开简单的包装,“……老师可以直接叫我康纳就好,或者亚希,我的朋友和家人都这样叫我。” “还有我,还有我!”刚把荷花酥咽下的乔·艾利斯凑上来笑道,“简老师可以叫我乔,东部星区的同学们一般都这么叫我,他们似乎很喜欢单音节的名字。” “我明白。”简秀坐在了他们两的身旁,为乔·艾利斯答疑解惑,“因为对于名字的翻译大多采用音译,而你们中大多人都名字音译成中文可太考验人了些。” “简老师。”被一块荷花酥收买的的乔·艾利斯狗腿子属性上线,无不感动的表衷心,“你放心,我以后上《古地球文明文学概论》的课,一定会把屏蔽贴贴好的!” 亚希伯恩扶额:“……白痴。” 简秀乐不可支:“不用,我是alpha。” “对了,老师你居然是alpha。”瞬间认清楚了现实的乔·艾利斯突然神情幻灭,喃喃自语,“而蔚教官居然是omega……果然,世界很大,是我无知了。” “蔚教官?omega?你们的教官吗?”简秀眸光顿时一凝,难得的追问,“是蔚起上校吗?” 乔·艾利斯:“简老师,你认得蔚教官?” “简老师?”亚希伯恩也将问询的目光投向了简秀。 “认识,算是朋友。”简秀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不知缘由,他想到了邀约蔚起共进午餐的那一天,两人在无人的教室里针锋相对,以及最后阴差阳错,殊途同归,他们还是一起享用了本被拒绝的一餐。 同期二次分化的订婚对象,施救者与被救者,怀疑者与被怀疑者。 简秀暗自苦笑,大概……算是朋友吧。 思忖着,他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习惯性地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继而问道:“蔚上校是你们哪一方面的教官,责任教官吗?还是任课类教官?” “责任教官。”亚希伯恩回答后,他皱了皱眉,敏锐地觉察到了简秀对于蔚起重心几乎是压倒性的偏移 ,这个认知让他的胸口闷闷的发疼。 从提及蔚起开始,简秀的嘴角一直真心实意地保持着弧度,不同于此前每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他笃定的说:“他是个很优秀的军人,也会是个很好的教官。” “额……优秀,确实,第一次上课蔚教官简直是……”乔·艾利斯神色发苦,但话还未说完,他就立马把所有的声音堵回了喉咙里,然后挣扎的拧成了另一番模样,“……和蔼可亲!对!和蔼可亲。” 和蔼可亲?简秀有些古怪的想,这可不像他印象里的蔚* 起。 “那个……教官好!”乔·艾利斯结结巴巴地问候道。 不等简秀转头,他忽然感觉到了落在身上的日光陡然黯淡了不少——有人站在他们面前,而他嗅到了白檀的香。 简秀转过自己的视线,抬起了头。 墨蓝色的挺括军装率先闯入了他的视线,然后是严谨到连内里的纽扣都扣到了第一个的衬衣,最后,是疏寒冷寂的凤眼。 是蔚起。 虽然简秀教授文学课程,可其实,简秀是个毫不质疑的唯物主义者;他其实并不相信所谓的什么神明指引相遇的那一套。 但不知是什么想法与情绪在他心底作祟,他有些好笑的想,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定律,他们在讨论着蔚起,结果蔚起真的出现了,那……这又是不是算一次真切的缘分相近的巧合呢? 蔚起的表情依然是清清淡淡的,问候道:“下午好。” 此话一出,亚希伯恩嘴角被自己咬成了青白色:“……” 而乔·艾利斯则是直接打了个猛烈的寒战,差点往强行镇定的亚希伯恩背后钻,他哆哆嗦嗦回道:“额,啊……下,下,下午……午好,教官。” 谢谢!托上节蔚教官实战课的福,他已经快对“下午好”这个词有重度ptsd了! 只有简秀眼底溢彩流光,他仰起头,真诚地笑着说:“下午好,上校。” 月桂树下,弥漫着树干通身浓郁的芬芳,醇郁而厚重。 可简秀却只来得及为白檀而心旌动摇。 简秀从怀里拿起了一块柑橘曲奇,抬手举起道蔚起的面前:“上校,吃曲奇吗?柑橘的曲奇,用了新鲜的柑橘片烤成的,还淋了白巧克力,很好吃的。” 橙花香有些悠然和自得。 蔚起其实无意恐吓这两个今天已经在课上饱受打击的学生,甚至在他没有走近之前,他对简秀身旁的两个alpha也没有什么过多的关注,只是靠近后,才发现是自己班上的亚希伯恩·康纳与乔·艾利斯。 对于蔚起来说,他只是恰好途经,他在还未行至此处时,便已经闻到了简秀走过后、空气里所残留的橙花香——没有那么香甜,反而透着一点点清苦。 早在简秀所上第一节课结束,二人在清醒状态下近距离的接触后,蔚起就意识到了一件事,一件其实从他和简秀初遇时他就隐约有所感觉却不明晰的一件事。 信息素。 蔚起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他却隐隐意识到,也许是源自于二人的信息匹配度的原因——他与简秀自身的信息素,互相对于对方来说,都要高于常人的敏感。 虽然曾经听父母提过他与他的订婚对象的信息素匹配度在基因检测时就呈现出了一个令人惊讶的高契合度,他却一直没有放在心上过。 不论是对对方信息素的感知,还是对方信息素在自身的滞留,白檀与橙花的每一次汇聚,都呈现出不正常的水乳交融,依依不舍;这是一种极度反常的生理现象。 尤其是在简秀情绪有大幅度的波澜转折时,蔚起可以透过信息素的气息判断他的情绪色彩,而这,仅限于简秀。 想来,反之亦然。 蔚起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想要靠近这里,靠近这棵月桂树,靠近简秀。 他本可以在接触到那抹雅致的橙花香时及时抽身离去,换一个方向前往教学楼。在医院给他的检测结果没有出来、没有一个确切的方向以前,他应该离这种打破他精确严密的不安定因素越远越好。 但蔚起却被橙花馨香中的一缕苦涩给绊住了脚步。 简秀,在难过。 第24章 “不准备去上课吗?”蔚起接过简秀递来的柑橘曲奇, 并不急着撕开,问道。 他其实只是在问简秀,但是也许是蔚起对学生们造成的心理阴影太强大, 又或者是旁边的乔·艾利斯精神太过于紧绷, 他“唰”的一下就笔直的站立起来, 还感情深的不忘将没反应过来的亚希伯恩给一起拽了起来。 “你……”亚希伯恩一愣。 乔·艾利斯姿态挺立, 端正得就差当场给蔚起行一个军礼,字正腔圆:“对, 教官, 您说的对!” 蔚起:“……” 乔·艾利斯:“快上课了, 我们去上课了!” “……嗯。”原本是在问简秀的蔚起只好默默点了点头。 “我……”亚希伯恩还想说什么。 “好的!”但乔·艾利斯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得到蔚起首肯以后,乔·艾利斯直接拽着亚希伯恩就匆忙疾走而去;那背影, 看上去似乎不比落荒而逃好多少。 “下节课不是晚课吗?”亚希伯恩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下午已经没课了。” 乔·艾利斯宁死不屈:“现在有了!” 简秀惊叹于乔·艾利斯以“走”来逃跑的速度, 他遥遥目送着他们两人匆忙又慌张离去的情态, 忍俊不禁:“扑哧!” 等笑够了, 简秀才一边抬头一边擦去了眼角被笑出的泪渍,姝丽的眉眼间盛满了莞尔狡黠, 衬得那颗嫣红的泪痣泛着晕色,仿若白水浮桃花。 他凝望着蔚起, 说:“上校,你好凶啊。” “开心点了?”对此,蔚起并不解释。 简秀眉梢一扬:“开心啊, 怎么不开心了?” “嗯。”蔚起不再多言,撕开了柑橘曲奇的包装,轻咬一口, 橘子的果香与糖霜的细甜在唇齿之间聚拢,慢慢咀嚼后,他认真地说道,“谢谢,很好吃。” “那上校,可以坐下来吗?”简秀献宝似的晃了晃自己怀里的点心,“点心太多了,天气又这么好,就陪我吃一会儿点心,好吗?” 被形容为“好凶”的蔚上校并没有回答,容色沉静,却姿态坦然的坐到了简秀的身旁。 第34章 蔚起的默许太自然了,令简秀萌生了一种这个人其实非常纵容他的错觉。 这个想法使得他胸口一烫,简秀匆忙的低下了头,又摸出了柿子卷儿,继续递向了蔚起:“柿子卷儿也很好吃的,我从小就爱吃,用奶油裹着的坚果碎会很香。” “嗯,谢谢。”蔚起依旧是道了谢,接过了透着柿红色的蜜果奶油卷。 简秀用目光描摹着蔚起半垂着首,睫羽震颤的模样,浅浅的光缭绕成柔软的线条,画出这位年轻的军官冷淡好看的侧脸。 他专注的注视着蔚上校安静的吃完了柿子卷儿,心涧潺潺,流淌成河。 简秀其实希望上校可以不要那么一丝不苟、点水不露;最好是可以再不小心一点,雪白色的奶油或者糖霜能够在不经意间,染上他淡色的唇角。 当然,简秀知晓,即便真的如此,他也不可能抬手去替蔚起擦拭,那样太逾矩了。 他只是在想,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可能的话,他应该就可以用更亲密一点的语气,再放软一点语调,告诉蔚起,“你的嘴角沾上奶油了,上校”。 对,只是一句话而已。 一句……寻常而柔软的话。 可惜没有,什么都有没有。 简秀略带奶香甜意的遐想注定是子虚乌有,这样的可能性在形容规整、井井有条的蔚起面前约等于零。 蔚起吃完了柿子卷儿,嘴角干干净净,他颇有涵养的将透明的密封袋折好,准备一会儿扔进公用的垃圾桶,整个过程行云流畅,指尖连一星半点的糖霜都没粘上。 简秀眼角微睐,递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荷花酥:“还有荷花酥。” 蔚起再次接过:“谢谢。” 其实这委实算不上是多么有趣的交流互动,他们两人,一个递着点心,说这个好吃,另一个接过,礼貌地道谢;此后,几乎再没有了更多余的闲谈。 偏偏就是这样本该单调且索然无味的某一刻……也许有那么一秒,树影婆娑一瞬,和风拂过一刹,或者只是一念而起之间,简秀觉得,自己好像和蔚起之间横亘着的边界消失了,悲欢一渺。 “上校。”他轻声唤着,问道,“你为什么要过来呢?” “你又为什么要难过呢?”蔚起不答反问。 “我没有难过。”简秀眸光轻烁。 “嗯。”蔚起没有揭穿,只是嗅着空气中,橙花还未来得及彻底消弭的香溢纯净的苦涩感。 他下低头,素白的手中还拈着那枚精巧细致的荷花酥。蔚上校垂落的目光太深邃太平和,落入了简秀眼底,竟有某种佛前拈花的宁静禅意。 蔚起只是在想简秀的问题。 为什么要过来呢? 迄今为止,他见过他几面? 医院,花店,公寓,教室,餐厅,以及现在——月桂树下;六次,而这六次之中,两次只言片语,两次不欢而散,还有两次……他都选择了留下。 其实之于蔚起,现在的简秀还有着太多的不确定因素。 譬如二者不约而同的二次分化,譬如极高却尚且不明的信息素契合度,譬如他高度敏锐却又重度缺陷的精神海。 是什么令他暂且将这些按下不表?是因为简秀看上去太孱弱了吗? 不,不是的。蔚起非常清楚,简秀这个人是敛藏有锋芒在的。 他远远不如他所表现出来的外在那样柔弱无害;不论是在蔚起质疑下的淡然反驳、不落下风,还是课堂上的侃侃而谈、不战而屈人之兵,都潜伏着简秀的锐利。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蔚起半生军旅,他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简秀,不露圭角,却唯独在蔚起面前薄弱了防范,愿意让他看见他骨子里真正无拘不驯的一面。 很轻,很淡,稍纵即逝。 没来由的,简秀让蔚起想起了拿着娃娃的小艾琳,被苏珊抱在怀里打滚撒娇的花花,还有遥远的第九星轨,玫瑰之环上,悬命一线的……蔚起蓦然克制住了自己的思绪,不再去想。 不再去想他为什么会过来。 蔚起吃完了荷花酥,说:“也许,是点心太好吃了吧。” 简秀的笑意更深了,他忽然像个天真大方的孩子一样,直接自己将所有的点心全部塞进了蔚起的怀里:“那都送你啦,上校。” 蔚起猝不及防地被他这直白坦率的热切给撞了满怀,习惯与人保持距离的他刚想下意识拒绝:“不用,我……” “曾经有一个朋友告诉我,在他们民族的文化里,面包和盐代表着珍贵诚挚的友谊。”简秀打断了他,双眸熠熠生辉,“于是,他和我分享了面包和盐。” “斯拉夫的民族文化习惯。”蔚起说道,“是北部星区的朋友?” 简秀:“嗯,你知道?” 蔚起:“曾经有个北部星区的军官告诉过我类似的话。” 简秀点点头,不再深究细问,继续道:“在斯拉夫的民族文化中,一起分享了面包与盐,那么就代表双方成为了朋友,我现在没有面包和盐,但是我邀请你吃了点心和糖。” 简秀自顾自地胡思乱想,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反正本质上都是淀粉和调味品。 “仔细想想,我们都是东部星区的人,而我们的民族有着以茶代酒的习惯。”他继续依靠着自己的知识储备和蔚起瞎掰着歪理,但语调极为认真、恳切,“所以,我想……我们可以就用点心和糖代替面包和盐。” 简秀:“那样的话,上校……我们可以算是朋友吧。” 蔚起并没有立刻对他做出回答,简秀也不催促,等待在他的回答;二人之间的声息顷刻就静了下来,连呼吸都顿住了。 可他们缄默不语,世界却从不悄然无声。 物质不灭使一切无所遁形。 清风掠过,浮光跃金,白檀与橙花缭绕成无色无形的花束,次第含苞,在月桂树下盘踞于并蒂模样。 其实蔚起有很多种方式可以反驳简秀言辞中百出的漏洞。 很简单,因为总有些东西是无可替代的,比如糖不能代替盐,一个是有机物,一个是无机物;比如点心不能代替面包,就像甜点摄入的养分终究无法代替人体对主食的所需。 但是他没有。 “是。”良久,蔚起听见自己说。 须臾,风止,花开。 有人心神,有人懵然不知。 而眼前人笑颜明亮。 该去看看自己和简秀的信息素契合度检测结果了,他早就该去了……蔚起眼神冷淡清静依旧,只是借满怀的热烈颜色的点心挡住了自己的动作,他细微地摁住了自己的胸口,想着。 - 中央军校,西部餐饮区,安妮塔咖啡馆。 咖啡馆店门大开,微风穿堂过,拂动着装点店内的各色新鲜花枝轻轻摇曳。这是今天早晨才新换的花,刚才劳伦斯·琼才为他们喷洒了水雾,明媚的花瓣上凝结出透明的水珠。 今天下午的风很好,他一边为刚出炉、还散发着肉桂香的苹果派撒着糖霜,一边这样想着。 “太惨了,真的,我就没有上过这么绝望的实战模拟课!”这声音不大,但店内人不多,这一声惨烈的悲叹便显得尤为清晰,许是情绪太过饱满,惊掉了花上的露珠。 劳伦斯·琼只是无奈地笑笑,将烤好肉桂苹果派切成了四块,习惯性的在纯白的餐盘边缘处旁摆好精致玲珑的装饰花束。 中央军校餐饮区的店铺很少有人会这样正式的装点每日会大量提供的餐品,但他习惯如此。 刚刚发表完感慨的竺平安猛吸了一口奶茶,随即有气无力的趴到了桌面上,再也不想抬头。 可他还是侧过脸看向了还在观看复盘视频的宋衡,叹息一声:“宋衡,你已经复盘了五遍了。” 宋衡十指相扣,撑着自己下巴,盯着终端上的复盘画面,低声道:“还不够。” 竺平安:“我是让你休息会儿。” “嗯。”宋衡点点头,却依旧没有停下来。 “额……其实如果你单独只做自己的课后汇报应该是足够了的。”阿纳斯塔西娅搅和着自己杯子里的焦糖奶茶,小声嘀咕,却不敢像竺平安那样打搅宋衡的思路。 “宋衡不仅仅是为了个人的课后汇报作业。”薇薇安无奈笑道,“他是统战指挥系,应该还在做全局的统战复盘。” “啊——那我的汇报该写什么?”阿纳斯塔西娅这才悲伤地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一模拟实战课下来,她作为医疗兵,治疗量为零,唯一的药物消耗还是给自己注射的兴奋剂,最后就算想拼死一搏,也直接被毫不手软蔚教官一击送下线,如果不是事后零的复盘视频,她都没意识到自己是怎么死的。 全局所发挥的作用约等于零。 竺平安思考着:“我觉得……你可以试着朝急救预警措施的方向写,那种情况,直接让医疗兵上,根本就是去送死。” 第35章 “没错。”薇薇安搅匀了自己面前茶杯中的红茶和牛奶,“那种情况,想要依靠医疗兵及时急救几乎不可能,预先做好自救措施更实际一些。” “先生女士们。”拥有着浅栗发色的店长,劳伦斯·琼笑眯眯地端着四盘热气腾腾的肉桂苹果派放在了他们的面前,“打搅一下,你们的肉桂苹果派。” “嗯?”阿纳斯塔西娅说道,“可是我们没有点苹果派呀。” “我点的。”竺平安起身接过劳伦斯店长递来的四盘苹果派,第一份不由分说的塞到了宋衡面前,“今天太耗精力了,你午饭吃的也不多,还没到晚饭,先随便吃点垫垫。” 宋衡:“好,我一会儿就……”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的悬浮屏骤然关闭,重启界面直接灰白,无论如何也无法打开;他揉了揉眉心,把目光投向了在场唯一一位可以办到这事的人……军用通讯信息技术专业的竺平安。 “先吃。”竺平安面无表情地关掉自己手边的悬浮屏,将餐具塞到了宋衡手里。 “抱歉。”宋衡握住了叉子,说道。 “没事。”竺平安安然坐下,切开了自己的苹果派。 薇薇安摇摇头,让自己大脑暂且休息,放空思绪,她接过了属于自己的苹果派,用叉子切下盘子之中巧克力夹心派的一角,目光却停顿在了白盘边缘的花束上。 在餐饮区的一众餐饮店面中,安妮塔咖啡馆的特色便是店长劳伦斯·琼会为每位用餐的客人的餐点提供一束小小的花束作为赠品。 客人可以带走,也可以留下,这样浪漫别致的服务风格虽然与中央军校的整体整齐严谨的画风不太相符,但还是吸引了相当一部分师生的偏爱——包括薇薇安。 但今天的花束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薇薇安:“劳伦斯先生,今天的花没有再扎之前那种款式的缎带蝴蝶结了?” “因为换了一家花店。”劳伦斯·琼擦拭着手里的茶杯,解释道,“之前的花店歇业了,我想,这也许是一个新的起点,所以定制的花束也更新成了新花店的风格。” 薇薇安朝劳伦斯礼貌的笑道:“我其实还挺喜欢之前的缎带蝴蝶的,很漂亮,我收集了一盒。” “是啊。”劳伦斯·琼赞同道,眼角弯弯,“它很漂亮。” 第25章 实验室医用壁灯明亮冰凉的惨白光线照亮了整个空荡的空间。 相较于解剖台上还散发着热度的黄绿粘液交织的模糊肉块, 一旁宽阔的金属质地桌面上,则是各式沾着粘液的医用解剖器械在毫无温度的光照下,散发出森冷气息。 然而, 同一张桌面之上, 粘液还未干透的解剖刀具的对面, 居然还放置着专业的酒具冰桶。银色冰桶装满了新鲜的冰块, 散发着嘶嘶寒气,正冰镇着一瓶包装还未拆解开来的伏特加。 温差之下, 细致的雕花酒瓶外壁上凝结出朦胧的一层模糊感, 仿佛温柔了酷烈的酒精。 一只苍白色、可见青筋的手将酒瓶利落地从冰桶里抽起, 在确认酒已经颇具粘性以后,满不在乎的晃了晃,随意将瓶身残留的水滴晃落了个七七八八, 然后麻利地开瓶。 浸凉的酒液被咕咚咕咚的倒入了底部极厚的伏特加酒杯中,瞬间, 冰镇的白雾爬上了杯身, 顺着杯壁画出了北国风情的霜花。 那只手的主人是个有着白金发色的碧瞳男性beta, 他的神情安宁,不紧不慢的享用着杯中的烈酒;而幽暗深邃的目光却一直停顿于解剖台上, 定格于那一片的触目惊心。 好像他不是在面对虫族异形尸块粘液横流的解剖台,而是在欣赏某个派对之上偶遇的美人。 当执行厅总厅北部星区代表厅长, 米哈伊尔踏入这间解剖室时,就目睹了眼前这极具反差感的一幕,他不由得抽了抽眉梢, 一时语塞。 “阿纳托利。”他行至解剖台前,与男子相隔而望,“我记得你的老师是个对研究过程和成果都要求严苛到几乎病态的人, 他居然会容许自己学生在工作时候饮酒?” “他确实不允许。”阿纳托利对米哈伊尔的疑问表示肯定,又喝了一口伏特加,“不过这种状况持续到了我学弟的到来,那不仅仅是老师最偏爱的优秀学生,而且还是一个格外漂亮精致的小omega,我估计谁看见了他的眼睛心都会融化。” 米哈伊尔好奇:“所以你们老师看了他的眼睛,铁石心肠被融化了,然后心情大好,宽厚大量了?” 阿纳托利:“不,是因为我这位亲爱的小学弟在虫族解剖课的第一天,偷吃他妈妈为他早餐准备的豆包,被老师抓了个正着……当时他正咽下最后一口,而老师手里还拎着滴着褐色粘液的虫族样本内脏。” 米哈伊尔:“……” 米哈伊尔干笑几声:“听起来,确实是个很有趣的人。” “好了,不说这些。”阿纳托利摇晃着酒盏,将酒中的残液一饮而尽,“该说说正事了。” 他放下玻璃酒盏,背过身,不紧不慢地走到另一处实验台前,冰绿色的瞳孔倒影出他所能复原提取的所有生物切片采样。 而它们,全都来自一位叫做苏珊·罗莎的女士。 他低声道:“她在被长期摄入伊维格-9号试剂的同时,也相当长一段时间被配合摄入了大量的干扰剂,dna不可逆损毁,想要单纯从遗体入手,完全一比一复原她原本的所有生物信息,难度极大。” “而现有的生物信息,尤其是大脑,大部分,已经是被九号试剂污染过的。” 米哈伊尔走上前:“那苏珊之前在星联公民医疗卫生系统中的生物信息呢?可以通过这个比对反推吗?” “很难,医疗卫生系统里所针对的是个人身体健康方面的生物信息存储,单从这个方面出发,与苏珊有百分之九十八点五以上身体状况高精度重合的人,在整个星际联盟,我起码能给你找两亿个。” 米哈伊尔拧起眉头:“那……”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阿纳托利重新将米哈伊尔带到了解剖台前,为他拿起了一杯新的玻璃酒杯,将冷冽的酒液斟满。 阿纳托利把盛满伏特加的酒杯递入了米哈伊尔的手中,然后再为自己再倒了一杯。 “根据两版九号试剂的对比来看,我们发现优化版的九号试剂不仅仅单纯只是药物提纯纯度更高。”阿纳托利自顾自地和并无此意的米哈伊尔碰了个杯,“受注射者的精神海催动方向有了更强的增幅。” 米哈伊尔:“你这不是废话吗,不强化精神海还能强化那里。” 翻着白眼的他猛地一口灌了半杯烈酒,面色不改:“创世纪对伊维格试剂每一版的革新,都是在强化利用外在暴力手段强制刺激精神海的超负荷运转,所以才会造成对受害群体精神海暴动的失控现象。” “对。”阿纳托利没有否定米哈伊尔,语气中却多了丝不一样的热度,“但这次和的强化和此前每一版的更新不一样,甚至可以说,两版九号试剂,强度没有任何增加。” “什么意思。”米哈伊尔一愣,倏忽间,他意识到了什么。 “精度。”阿纳托利提醒道。 “他们通过药物手段达成需要大量训练才能保持的精度控制!”米哈伊尔心下一沉。 “是的。” 米哈伊尔脸色相当难看:“所以,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苏珊·罗莎在b级精神海的原生条件下。同样注入九号试剂,她作为一个从未接触过精神海外放训练的普通人,所能创造的破坏力完全不输于路德。” “他们加强了对于神经末梢的敏感刺激,受体反应力提高了,所以呈现的外状表现是精度的提高。”阿纳托利拍了拍米哈伊尔的肩。 “理论上听起来很简单,但是我不知道他们需要多少前期实验才能做到如今的地步……至少,绝对不可能只是单纯的一个苏珊·罗莎而已。” 这是尸骸成山所堆积起来的技术精度。 阿纳托利:“早期的伊维格试剂,不过是一种针对精神海的普通兴奋剂,虽然有高刺激性与成瘾性,但对受体的影响依然有限,那个时候所造成的乱子还尚且在可控范围之内。” “而中期以后,从四号试剂开始,纯粹的药物刺激和持刀凶器的边界被彻底打破了。”米哈伊尔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死死地盯着解剖台上的被肢解解剖的虫族残骸。 第四号试剂的更新,也是目前对伊维格试剂的更新手段中,最为简单粗暴的一次更新——直接加入了粗略提纯的虫族脑脊髓液。 此后,伊维格试剂对人类精神海的刺激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台阶,哪怕是一个从未接受过精神海杀伤性训练的普通人,都能在它的刺激与高度压榨下,利用精神海大肆滥杀。 甚至在之后的几代的试剂更新中,哪怕是精神海评估为c的人,在以大脑负荷不可逆的损伤前提下,也有了作为人肉炸弹的隐性威胁。 而在星际联盟的历史上,整个边境线所受到的几度严重重创,其中之一,便是因为四号试剂的更新与黑市的大量泛滥流通。 第36章 同期,星际联盟全方位成立执行厅,由军部直接管控,以重型武力的强效镇压手段,绝对禁止此类药物流通。 “可以说,从路德手里拿到的九号试剂原液的对精神海的强度压榨……已经是目前九号试剂所能做到的极限。” 啜饮着冷酒的阿纳托利沉吟着注意自己的措辞:“不,这……几乎已经目前单纯的仅靠药物手段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在没有物质材料的高突破以前……创世纪如果还想更新,除了利用更强的技术,从强度上追求一丝一毫的上升以外,还能做的便是精度了。” 阿纳托利忽然问道:“创世纪是从什么时候介入伊维格试剂对更新的。” 米哈伊尔回答:“六号试剂。” 阿纳托利抿唇:“这个速度,简直可以和大多第一星轨的科研所媲美。” 创世纪背后的科研力量,虽不能正面与星际联盟尖端直接比肩,但却绝对要强过外星域那批星盗和黑商的虾兵蟹将……这可不是个好态势。 听着阿纳托利的话,米哈伊尔死死地拧紧了眉头。 事实上,在东部星区边境线,边境军成功拦截到九号试剂并被核实有效性的那一刻,这种隐患所带来的不乐观的预感就一直压在整个星际联盟各方力量的头顶。 “这群……疯子。” “还有一个更疯狂的方向,你要听吗。”阿纳托利唇角勾起。 “说。” “十五年前,边境线附近,为了保证一线研究技术的跟进,星际联盟建立了边境环星研究所,几乎投入了当时五年以内最大的科研力量支持。” “他们所针对的,便是虫族精神海可控化方向的研究。” 米哈伊尔反驳道:“可是在十一年前的边境动乱中,环星研究所遭受星盗自杀式袭击,参与的一线研究人员牺牲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同时引发了……” 阿纳托利意味深长地重复:“是啊,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话音刚落,医用壁灯的冷光照彻下,空气忽然死寂。 米哈伊尔与阿纳托利屹立于寒冷的光里,二人四目相对,彼此之间交锋无声。 “阿纳托利·伊凡奥维奇·萨卡洛夫教授。” 米哈伊尔很少会以全称来称呼阿纳托利,此时此刻,他的眉宇间,尽是罕有的严肃:“你要是想不开,我现在,就可以往你的心脏里面塞一个弹夹的子弹!” “想不开?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还有什么想不开的?”阿纳托利骤然爆发出了大笑,他攥紧了手中的酒杯,指节作响,青筋凸起,字节从齿缝中挤出,“我是终于想明白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是我想做什么,而是九号试剂的更新方向,已经足够向星联证明太多事情了,一切终于可以朝一个既定的方向落下砝码了……” “米哈伊尔,从波波夫中将升迁以后,你是近年才接手的执行厅事物,我不想把你掺和进来。”他笑得直不起腰,眼泪从眼角渗了出来,浸湿了幽邃的绿眸。 森寒与炽热充盈的碧绿,火焰与冰原一起驰骋,割裂出截然不同的深渊,令米哈伊尔摸不清楚他的想法。 许久以后,阿纳托利才终于直起了身来,瞳光闪烁:“所以,我亲爱的米沙,你只需要把我刚才和你说的话再和安知宜说一遍,告诉安知宜……” “你们需要他。” “只有他。” “……我确实不清楚这背后的意义。”米哈伊尔深吸一口气,“但不论如何,当年所造成的灾难,绝对不能再在边境线上重演!” 这是铁律。 第26章 “只有他……” 听完米哈伊尔的转达, 安知宜眉头一挑,杯子里的热茶晃荡出了丝许的波澜,他很快稳住:“阿纳托利真这样说的?” “是。”米哈伊尔严肃道, 此时, 他手中的杯子已经由阿纳托利实验室的玻璃酒杯换成了安宜生办公室的陶瓷茶杯, 冰镇的伏特加换成了不知名的浓香热茶, 安知宜为他泡的。 “好的,我知道了。”安知宜慢悠悠地捧起茶杯, 沾了沾唇般的抿了一口, “这件事我会处理, 但是……你不要参与。” 米哈伊尔叹了口气,低下头,目光落在了茶杯中飘荡的茶叶, 思绪开始不着边际……安知宜和很多他认识的东部星区的人一样,总是喜欢在自己身边准备些茶叶待客, 但米哈伊尔一般对他们泡的茶都兴致缺缺。 因为——他们不加糖。 在曾经某次东部星* 区好友邀请参加的下午茶聚餐上, 心情愉悦的米哈伊尔哼着小调往自己面前的绿茶里加了方糖, 牛奶,蜂蜜, 果酱等等。 但还不等他把最后所需的调味柠檬汁挤进去,他就看见了一群东部星区的宾客们用一种“痛心疾首”, “暴殄天物”般难以置信的目光来注视着自己。 后来他才知道,在东部星区,除了奶茶果茶擂茶点茶以外, 最好不要在东部星区的人面前往直饮的清茶里加一堆乱七八糟的小料,尤其是绿茶。 “可以放糖的。”仿佛是看出了他的所思所想,安知宜含着笑意的醇厚嗓音在米哈伊尔的耳畔响起, “我对品茶没那么大的讲究,这里还有蜂蜜和牛奶。” “谢谢。”米哈伊尔接过了安知宜递来的糖包和奶包,又继续问道,“是我权限所不能知晓的机密吗?” 安知宜宽慰道:“是你最好不要参与的麻烦。” “麻烦?”米哈伊尔回味着这个词,撕开糖和奶的包装,倒入茶内,“事实上,阿纳托利也说过,并不希望将我掺和进来。” 安知宜唇角扬起:“哦,那可别辜负他的好意了。” 见对方滴水不漏,没有套话的可能,米哈伊尔只好如是说道,“他其实人不错,下午还请我喝了酒……喝酒……” 等等。 米哈伊尔意识到了什么。 安知宜淡笑不语。 他想起来……下午,阿纳托利准备了两个杯子。 只有两个杯子! 他在自己的实验室里准备了两个杯子,而此前,阿纳托利其实并没有有在工作时小酌一杯的习惯,所以下午时分,米哈伊尔才会有和他关于“师生工作要求”的讨论。 同时,这两个酒杯都是属于厚底的伏特加酒杯,适合于冰镇低温而不直接加冰的酒液,不会因为冰桶温差而损伤酒杯杯底……并不便携。 也许阿纳托利有与别人共饮的习惯,也许只是顺手不经意的巧合,也许是他突发奇想该死的仪式感;但不论米哈伊尔为他找多少个理由与可能,都无法阻止自己的思维滑向了一个逐渐趋于完善的可能。 那瓶酒就是为他准备的。 阿纳托利早就准备利用他来传话了。 九号试剂更新资料的上报不可能延后,但是米哈伊尔作为北部星区的代表厅长,而阿纳托利本身又是北部星区第一星轨研究所出身的研究员,故而他最近每天都会去接触试剂的提取研究方向,阿纳托利可以通过他提前将信息传达给必要的人…… 提前,意味着可以占据部分先机,那么,为什么需要抢占这份先机?和谁抢占这份先机? 等等,这其实也是阿纳托利对自己的提醒,米哈伊尔的思索就没有中断过,由他作为中转传达,那么,在这场未知的先机中,率先无形中初步建立起关系的应该是北部星区和东部星区。 甚至,他是个信使,那么难道安知宜就不是了吗?他的背后…… 有这么一刹那,米哈伊尔感觉到了自己和一个庞然巨物擦肩而过,寒毛倒立。 “九号试剂更新方向……为某件曾经的事,或者某相关个人,提供了一个转折的可能。”米哈伊尔压制住了自己心底汹涌翻滚的巨浪,思索着,搅匀了茶杯内的热茶与糖,“是吗?” “米沙,需要果酱吗?”安知宜没有回答他,只是唤着他的昵称,闲适的询问道。 “不。”米哈伊尔苦笑着摇摇头,“不用了,已经足够了。” 他又不知该说什么了,他坐上这个位置还不到五年,同样位置上,比之安知宜这类多年在位,经验丰富的军官来说,他还太年轻,有时候完全无法应付这些狐狸一样狡猾的前辈们。 “好啦,我们的米哈伊尔厅长,大可不必这么失落。”长者般的安知宜轻松地说道,“波波夫中将把这个位置交给你可不是为了来怏怏不乐的,喝点甜点,开心点。” 米哈伊尔喝了半杯香甜的热茶,无不叹息:“但他也不是让我来做需要被哄着安慰的小孩子的。” 安知宜:“在我还只是个外派执行员的时候,也听波波夫中将……嗯,那个时候是波波夫准将,或者也有可能是少将,抱歉,人年纪大了,有点记不清事。” 米哈伊尔诚恳道:“您还年轻。” “他年轻的时候,也经常说类似的话……比如,其实他不该接手这个位置,应该有更好的人来……”安知宜笑笑,回忆道,“他还常说,如果不是谢尔盖那个该死的家伙真的死在了边境,这种倒霉差事应该就轮不到他头上了。” 第37章 “但他是个十分出色且负责的长官。”米哈伊尔将最后一口热茶喝完。 “那是当然。”安知宜点点头,“所以,得相信他的眼光,不论是我还是你。” “安少将,谢谢您。”他的话令米哈伊尔胸口一烫,好受了很多。 “不客气。” “您的茶也很好喝,但我想我得告辞了。” 安知宜目送着米哈伊尔离开,姿态依然怡然自得:“好的,早点休息。” 等米哈伊尔彻底离开后,安知宜眉宇间安闲的神色瞬间淡去,没有一丝的波动,凝结成了一种无机质般的平静,无法解构出任何一种感情色彩的偏向,与此前善解人意的前辈模样大相径庭。 他敲了敲桌面,打开终端,指尖定格在了一条加密终端的联系号,停顿半秒,最后选择接通,将刚才的记录音频提取发送。 做完这些,安知宜又重新为自己斟了杯热茶,并未饮下,只是眸色阴晴不定,静静等候着。 很快,他便收到了对方的答复,是蔚深。 蔚深没有直接做出判断,只是问道:“你认为呢?” 当蔚深的声音响起时,安知宜的眸光有着丝许的晃动。 安知宜喝了一口热茶:“米哈伊尔说的很对,九号试剂是个非常合适的转折,而阿纳托利更倾向于相信我们,他抛出橄榄枝……现在要看的是,我们接不接他的这份信任。” “同样,不论如何……”他考量着自己的措辞,“只要和那个人有关,阿纳托利就避不开我们,不论我们接受与否,我们都可以利用这一点……” 蔚深突地问道:“苏珊的案子是由谁接手,前往第四星轨。” 安知宜:“负责主要执行人是黛安娜·图尔斯,随行执行人是凯尔·维布伦,第四星轨西部星区当地执行厅会配合他们。” 蔚深:“暗线也埋下去了?” 这个问题令安知宜心下微沉,他依然道:“埋好了。” 恰如蔚起所言,第四星轨医疗卫生系统相关的资料信息太过于干净,至少明面上是如此;不论问题是否真的出在这里,执行厅的人都不得不提起警惕。 创世纪的不可控所能引爆的破坏性太过惨烈,没有人敢站在数以百亿计的人命之上,来豪赌一场苍白无力的信任。 蔚深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追问,就此作罢,仿佛方才的发问不过只是他临时起意的随意过问,无伤大雅。 安知宜:“将军?” “早做准备吧。”蔚深平静地说道,“有人一番好意,悬而未决的旧事重提,总归是要未雨绸缪的。” 安知宜:“好,我明白。” “不要把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蔚深提醒道。 安知宜:“小起?” 蔚深:“嗯。” 话音落定,气氛沉默了好一会儿,安知宜揉了揉眉心,苦笑着喃喃自语:“……不好办啊。” - “所以,你……没有觉得自己是一见钟情,而是觉得自己应该去医院?”忙里抽闲的言主任还叼着半块柿子卷儿,准备为蔚起上校批准假条。 蔚起目光没有离开悬浮屏,言辞严谨的更正道:“不是一见,那是第六次见面。” 咀嚼着点心的言云鸣艰难干涩道:“哦……” 那我是不是该夸夸你? “你现在在忙什么?”他咳了咳,转移话题,终端悬浮屏带有应用生物识别功能,没有蔚起的允许,他无法通过肉眼看到蔚起悬浮屏上的内容。 “打分。”蔚起回答着他,“第一节全息实战模拟课的分数。” 他正在复盘课程视频,并根据每位学员的课堂表现为每一位学生打分,同时,蔚起给每个人都留下了评语,指出了他们各自实战分工的可优化方向。 “带孩子的感觉如何?”闻此,言云鸣有些好笑,“我听加德纳说,你把一个班的孩子给狠狠削了一顿,一堂课下来就没一个敢冒头的。” “问题很多。”蔚起目光停顿在薇薇安·道尔姓名后方的表格处,停顿数秒,随后打下了b+的评估,“有优点,但还需打磨。” “薇薇安·道尔,她的全局观念与即时反应速度很强,应对措施不错,但作训能力是短板,如果我是总指挥,我不会安排她近身监控,她的全局观,让她更适合在必要时候发起突袭。” “亚希伯恩·康纳,近身作战能力强悍,反应敏捷,预判要强过同期大部分学员,是一个自身优势相当出色的学员,但正是因为这样,与他有关的行动配合几乎都是以他的优势为中心点。” “无论是前期的薇薇安·道尔,还是后来的蓝斯·奥尔德,他都没有完美配合他们的优势,反而造成了在团体作战中造成了短板效应,制约了自身的发挥。” “乔·艾利斯,优秀的狙击手,但太依赖准镜,战时即时思维跟不上,心态不够稳定,如果他一直保持这个状态,那么我认为他并不适合特种行动和任何一场不可预估的战役……还有很多,你要一个一个听我说吗?” “额,我想我得提醒你一下。”言云鸣扶额,“他们才入学半年。” 蔚起眼神淡漠:“我用的就是我当年入学半年的标准。” 言云鸣:“……决定让你来中央做教官的人,真的不是因为和这届学生有仇吗?” “也许吧。”蔚起关闭了眼前的悬浮屏,站起身来,整理好了军装,准备离开。 “去哪儿?”还准备拆开柑橘曲奇的言云鸣愣愣道。 “课程作业已经批改完了,分配任务也做完了,教案报告也写完了。”蔚起面无表情的从言云鸣手心里抽走了柑橘曲奇,换成了荷花酥放进了他的手心,“我去旁听。” 言云鸣:“旁听?” “中央军校对执教的教官和教师每月有旁听课程指标。”蔚上校如是说道,“我去完成指标要求。” 言云鸣下意识问道:“哪门课?” 蔚起:“《古地球文明文学概论》。” “哦,这门啊……”言云鸣猛的回过味儿来,紧跟上去,“等等!那门课不算在实战科教官的旁听指标里!” 第27章 不知是不是为了赶上上课时间, 蔚起走得很快,而后知后觉缓过神来的言云鸣愣是没有立刻追上他,反而在楼道拐角率先撞见了哼着小调的加德纳。 “言。”加德纳微笑着和他打招呼, “听说学校南区有家咖啡馆的甜品很不错, 我们——唔?!” “等会儿再说, 看戏!”已经觉察出不对味的言云鸣毫不犹豫地把手里还没动口的荷花酥往加德纳嘴里一塞, 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找准蔚起刚刚离开的方向, 匆匆离开。 加德纳只觉口中一甜, 酥脆口感的点心香甜可口, 下一刻,就目睹了眼前的言云鸣就闪身飞速追上了扬长远去的蔚起。 看戏? 他深邃的蓝眸掠过一丝好奇,无奈的摇摇头, 一同跟上。 简秀的这节夜间晚课主要面向的是另一个班,中央军校的omega学生。 因为ao信息素影响的缘故和教学任务的特殊性, 除了兵种以外, 星联所有军校也采用性别区分教学区域, 以此来保证各性别军校生能够正常完成学习任务。 由于是选修课,同时还未到正式上课的时间, 所以现在的omega的军校生们大多都比较放松。 众人或是互相低声交谈着,或是闭目养神, 或是低头不知在奋笔疾书着什么,还有部分,正在好奇的翻阅着纸质的教材。 虽然准备上课, 整个教室却透出了种人群细细碎碎的安闲来。 简秀并没有提前上课的习惯,他便也没有打搅学生们的闲适,悠闲的呆在讲台上, 翻阅着备课好的教材教案,静待着上课。 “简老师,我把您之前推荐的书看完了,很有意思。”与简秀近来关系不错的omega女孩主动的靠近了讲台,“我和我的朋友们都很感兴趣。” 简秀唇角噙着弧度:“谢谢,我的荣幸。” 许是面前年轻清隽的教授笑意太轻太柔,如细羽颤颤着拂过心尖,莎莉呼吸轻滞,她连忙低下头,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烫。 “莎莉同学?” “额……简老师,我还有一个弟弟,是个刚上初中的beta,他对文字类学科也很感兴趣,所以您有更合适的书目推荐吗?我似乎不太会挑书。” “那我回头再为你列一份书单……”简秀的话渐渐消了声息,目光忽的落到了莎莉的身后,霎时间凝固于一道墨蓝色军装的欣长身影之上。 在那一缕白檀香闯入教室的同时,原本微微有些熙闹的教室顷刻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焦到了此时的文学选修课上、这位格格不入的omega上校。 虽然是omega,上校却眉眼漠然,白檀冷冽,镇得一众omega学生们连那一点儿零星细微的交头接耳都没了。 “这,实战科的教官?”简秀身旁的莎莉也注意到了蔚起,有些摸不着头脑,低声道,“他,他……是走错教室了吗?” 第38章 不,他没有。 简秀在心底默然无声的自语,奇怪,没有缘由,不知为何,可他就是如此的笃定。 “他是我朋友。”他轻声说道。 说罢,简秀抬起头来,眸光烁烁明亮,没有离开蔚起半分:“蔚上校,晚上好啊。” “晚上好。”蔚起点点头,以做致意,他与简秀的视线对上,没有任何的避讳,姿态坦然自若,“简教授。” 简秀问道:“上校,是有什么事吗?” “旁听。”蔚起说,“指标需要。” 什么时候选修课旁听可以算进实战科的旁听指标里了? “我们学校其实没有……”莎莉还想嘀咕什么。 某位格外好看的上校的眼角余光冷而淡地扫过了莎莉。 莎莉咽了咽口水,小心后退:“不是,我……” 可不等她一句话说完,门外赫然又踏入了一个alpha,同样的墨蓝色军装,中校肩章,正是言云鸣。 莎莉疑惑道:“言主任?” 简秀微笑:“言中校?” 蔚起有些犹豫:“……嗯?” “额,你好,你们好。”言云鸣不愧是能够从容周折于一校各区各部之间的总务主任,为了看戏直闯吃瓜一线也照常神色自若,他正襟严肃道,“我来旁听,指标需要。” 莎莉是个实诚孩子:“可是……” 言云鸣:“没有可是。” 蔚起:“嗯。” 简秀微笑。 话音刚落,继言云鸣之后,门外又进来了一位alpha教官,上校军衔,金发璀璨,蓝眸如海,比起军装革履的教官,他似乎更适合作为传说中误入人群的吟游精灵诗人。 但在场的诸位学生的心仍然全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又一位实战科教官! 加德纳扫视一眼在场神情各自精彩纷呈的众人,清了清嗓子,睁眼说瞎话般的为自己找了个十分表面的借口:“咳咳,蔚教官,言主任,简教授,我来旁听一下,这个月的指标还没满。” 蔚起平静的点了点头:“嗯。” 言云鸣:“……” 莎莉:“……” 简秀依旧微笑:“好的,请。” 一众军校学生集体无声,男默女泪:简老师!一个这么敷衍的借口不要连续答应三次啊!!! 于是,一堂本该放松轻快的文学选修课,最后一排,坐镇有两位实战科上校军衔的高级教官,一位中央军校的总务主任,该旁听团队气场强大,阵容豪华,不输任何一节平时的专业公开课。 所有的学生正襟危坐,齐刷刷将教材摆在正中央,笔类文具整齐固定在距离右手腕间一寸处,就连各自终端的悬浮屏都被调节成了每节公开课要求统一的颜色亮度,晃眼一望,宛如大型的粘贴复制现场。 简秀嘴角轻抽,咳了咳:“我们只是选修课,不用这么严肃,大家其实可以放松些的。” 众军校生挺胸抬头,掷地有声:“是!” 简秀:“……好的,我们开始上课。” “请大家把教材翻到45页,今天我们来讲文学理论七大基本形态中的文学心理学。” “蔚上校,佩服啊。”开始上课,言云鸣却憋着笑幸灾乐祸地凑到蔚起耳畔低声道,“兵不血刃,不战而屈人之兵,不愧是你。” 蔚起轻飘飘地瞥了一眼言云鸣,第四次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简单的冷漠音调来:“嗯。” “额……意外,今天是意外,下次不会了。”不知怎么的,言云鸣感觉自己脖颈处有些凉飕飕的。 他下意识地往加德纳的方向挪了挪,借着自身信息素的崖柏香与加德纳身周的薰衣草香,两种信息素汇合,遮掩住了白檀的凛冽,才感觉安全不少。 “蔚教官和简教授,关系似乎很不错。”加德纳漫不经心的谈笑着,平静怡人的薰衣草香缓缓蔓延。 闻此,言云鸣嘲讽侧目:“笑话,你从哪里看出他们关系不——” “朋友。”蔚起清声截断了言云鸣的话。 言云鸣悲伤的扶住额角,痛定思痛考虑着,是否要同自己同学时期的好友绝交,及时转口:“……不错,挺不错的,打娘胎里的关系不错。” 自幼订婚,确实是打娘胎里的不错。 “有了蔚上校今天这么一出。”加德纳想起了实战课上喻柏花的一番话,若有所感道,“以后,全校怕是没几个刺头敢在简老师的课上造次了。” “任何一门课上,学生都应该对老师保持基本的尊重。”蔚起平静说道,并没有上套。 “确实,不过……简教授对于蔚上校来说,应该总有些不同的地方吧。”加德纳赞同着看向言云鸣,“是吧?言。” 言云鸣苦笑不已:“我选择不发表意见。” 你要作死也不要连累我! 蔚起呼吸平稳,连眉梢都没动一下:“身为星联军人,对所要保护的任何一个人,都一视同仁。” 加德纳撑着下巴,望向了讲台中央的简秀,饶有趣味:“哦?所以,也包括了与蔚上校同期二次分化的简教授?” 蔚起面不改容,坦言重复:“任何一个人。” “那……”加德纳还想继续问什么。 “加德纳上校。”远在教室讲台上的简秀倏忽间不按套路出牌,将一堂课的中心抛向了最后一排的旁听席,“请问,您可以为可以为大家简述一下亚里士多德吗?” “我?”加德纳是万万没想到,一堂选修课上,旁听居然也能被猝不及防拉下水。 别说加德纳,在座的所有军校生也是目瞪口呆,课上当简秀提到抽问时,鉴于这位老师点名的随机性,他们原本都已经做好随时轮到自己的准备。 结果简老师不愧是简老师,随机随得那叫一个别出心裁,霍霍大刀直接落向了旁听教官身上,以身作则地为学生们展现了什么叫一视同仁。 众人幸灾乐祸,果然,报应不爽。 “是的。”简秀眉梢扬起,貌似真诚的赞美道,“您太具有西方古典的诗人气质了,我认为有您配合,大家对这个知识点的印象会更深刻一些。” “这样吗?”加德纳稳住笑容,用余光瞄了一眼学生们。 部分学生由于选了加德纳的课,充分发挥师徒情深的能动性,原地噤声,不敢冒头;而还有部分颜控学生,尤其以莎莉为代表,则是疯狂配合点头,大义凛然,置之死生于度外。 加德纳:“……” 言云鸣再度悄悄附耳于蔚起身畔:“我怎么觉得……他是在有意报复加德纳呢?” “嗯。”教室里远远传来的橙花香雀跃香甜,像极了一只翘着尾巴勾人的小猫,蔚起侧目,“你没有感觉错。” 言云鸣:“你好像有点开心。” 蔚起:“没有。” 加德纳叹了口气:“我大概只记得他应该是古希腊人,是个很著名的哲学家,老师是柏拉图。” “感谢加德纳上校的科普,您在自己课外的学识十分渊博,我很倾佩。”简秀谦和有礼地请加德纳落座。 “我们继续上课,亚里士多德,古代先哲,古希腊人,同时也是一位诗人,而文学心理学的西方文论中,亚里士多德便是其中‘净化’说的典型代表人。” 加德纳坐下后,言云鸣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故意道:“看吧,做人不要什么事都好奇……” “言主任。”文弱无害的简教授突然又杀了个回马枪,“我忽然忘记了‘无意识升华’说代表人——弗洛伊德的相关资料,可以拜托您帮同学们科普一下吗?” 言云鸣:“……” 蔚起:“嗯。” 言云鸣内心无声疯狂吐槽;你不是中央大学的文学教授吗?你旁边不就有教材吗?你面前不就开着终端吗?还有!你吱一声啊!你吱一声不就有ai来回答了吗?!! “他……应该……是个心理学家,我印象里似乎是。”众目睽睽之下,言主任也不可能置自己的一世英名不顾打开终端搜索资料,硬生生挤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 “谢谢言主任。”简秀没有过多为难言云鸣,“在言主任的提醒下,我想起来了,他确实是位心理学家,同时也是为精神病医师,精神分析学派的创始人。” 随着言云鸣默默坐下,加德纳摇头失笑道:“言主任,看样子,做人不要什么好戏都看。” “下一个就轮到你。”言云鸣幽幽地看向蔚起,带上了某种大家一起死、破罐子破摔的凄凉幽怨感。 “嗯。”蔚起不执一词。 “在弗洛伊德看来,文艺创作属于一种无意识的精神活动,无意识解构意识,非理性取代理性,一切有据可依,一切有迹可循,形成了一种精神分析学派视角下独特的文艺创作观。” “不过,在说到文艺创作的话——”简秀忽然拉长了尾音,飞星流转的眸光投向了蔚起,语调悠扬,“蔚上校。” 蔚上校没有多言,但却配合的站起身来。 第39章 “来了来了。”言云鸣攥紧了加德纳的袖口,难得振奋道,“要轮到他了。” 加德纳但笑不语。 简秀蹙眉,很是为难般的发问:“请问,您可以告诉我、唐诗中《静夜思》的作者是谁吗?” 加德纳忍俊不禁:“扑哧!” 言云鸣:“……” 众军校生:“……” 简老师!您这是在放海!!! “李白。”蔚起唇角动了动,淡然回答。 “谢谢。”简秀完全不管在场全体师生强烈谴责的目光,明眸善睐,笑意狡黠,“上校。” 蔚起眼睑微垂,平静坐下:“不客气。” 第28章 纵使一节普普通通的文学选修课, 竟也于简教授手中风生水起,一波三折;但他到底是没有遗忘初心,很快将课堂重心拉了回来, 重新回到了授课上。 “其实不论是中国古代文论, 还是西方文论, 我们都不可否认一件事, 那就是在创作之初、作品成型、以及接受作品——这一过程中,就是一个心理转换的过程。” “我们身而为人, 我们的每一次若有所思, 每一刻的有感而发, 每一刹的心灵所至,都是我们自身感情的的投射。” 蔚起目光一凝,抬眸, 将置于世界中心的简秀稳稳的纳入了眼中。 “类似这种文学心理学方向上的心理转换过程,会发生在任何一个人所处的任何一秒钟之上。针对于文学的话, 我们教材上有很多例子……” 简秀修长的剪影被浸透于讲台明亮的光幕下, 衬愈发清瘦。 不着边际的, 蔚起蓦地注意到了一件小事,其实简秀身量高挑欣长, 并不矮小,同时也已经二次分化为了alpha, 但是哪怕是和在场众多军校出身的omega相比,他的体型……都未免也太单薄了些。 简秀:“比如说——月亮,人世迢迢, 高悬天际,斯情斯景,照彻你我的, 始终是同一片月光。” 甚至,此时此刻,此分此秒,中央星系的每一缕月华,亦都源自于那绕轨而行、永不偏航的人造的月轮。 简秀半是思索着,半是继续道:“纵使客观依旧不以主观为转移,但主观的月光比客观的月光多了独属于你的特质,旁人无法体味,因为文字宣之于口的那一刻偏差与误解便是宿命。” “语言文字,可以被理解,可以被误解,可以被曲解。” “同样的一片月光,思者无疆;远行者攫取了故乡,仁慈者倾注了悲悯,失意者难酬了壮志,钟情者丈量了相思……可月光依然是月光。” 例举至此,简秀眉宇间莫名有些许怅然,停顿片刻,他才继续道:“可恰恰因为独属于你,无论何种类同的感情投影,都无限趋近于那一丝的不同,因为再精良的科技都无法完美复刻一个承载有着历史的生命。” “这也是为什么人类科学研究上永远会有一个永恒不变的前提条件:‘忽略不计’。” “宇宙混乱不止,噪杂无序。迄今为止,人类科技从来无法完美复制上一秒的世界,他在不断的置换与更新,从未休止。” “我们可以控制无限趋近的精度,却无法回溯历史,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可能是一簇光,可能是一片叶,哪怕也可能是一粒尘,都注定了流水潺潺的不同。” 认真授课的简秀的语调温柔浪漫,仿佛将某首情诗低吟浅唱,极是动人心弦,学生们很快就将之前的插曲抛在脑后,神思尽数随着简秀的言辞而起伏。 言云鸣刚想就此感慨两句,但他却敏锐地嗅到了身周的薰衣草香似乎有些阴涩悒郁,不若方才平和舒缓。 “加德纳?”言云鸣低声唤道。 加德纳眼底精光一闪,又极快的收敛干净,对言云鸣轻轻的笑,他从容的安抚道:“没事的,言。” 说罢,加德纳一转头,才发现蔚起虽然仍旧维持着原有的姿态,目不转睛,可眼角余光不知何时也投了过来,沉默不语。 “简教授讲得太好了。”加德纳深呼一口气,放轻松道,“我心有所感,想必蔚上校也是。” “哪里?”蔚起神情自若,“不比加德纳上校。” “咳咳,听课,听课,好好听课。”言云鸣出来打圆场,“不然简老师又得抽问了。” 蔚起与加德纳相视一望,二人兵止休戈,再不发一言。 此时的简秀,依旧伫立于光下,仿佛被一捧清清亮亮的细雪淋了满身,碎玉压青松,于他的内敛柔和的五官染上了一层皎洁色,渐渐凝结成白霜。 他笑得有些意兴阑珊:“因此——每一个人的情感,绝无仅有。” 蔚起胸腔浅浅的浮动起来了淡而轻的波澜,薄弱得其实连涟漪都算不上,但却不若明镜平波,静若寒潭。 于他目光所及的简秀似是有感而发,好看的睫羽颤动,宛如蝶翼,蔚起看着这样的简秀,他听见他说——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只在一刹,蔚起想起来了一个人。 第九星轨的极光浩瀚无垠,玫瑰色的长河蜿蜒蔓延,强烈的恒星风吹彻星尘,璀璨的蝴蝶星云双翼振翅而展;宇宙星野万顷,乱序无章。 那个人仰起头,眺望远方的明明星河。 很乖。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他被淹没了在这片辽阔磅礴里,微小得像投入深海、沉溺的花。 他曾询问蔚起:“你知道在星海长征以前,蓝色尘埃上的朝生暮死吗?” 此之一切…… 关山难越,萍水相逢。 …… “上校,蔚上校?”青年柔和的嗓音在沉思的蔚起耳畔陡然靠近,“下课了。” 蔚起心头一跳,侧过眸光,言云鸣和加德纳两人已经不在身旁,反倒是原本远远站在讲台上的简秀好整以暇的微笑着,手里把玩着一支钢笔,坐在他的身边。 “言中校和加德纳上校说还有事,一下课就走了。” 顺着蔚起探寻的眼神,简秀直直的瞧着他,意有所* 指的回答道,“确实很匆忙,似乎真的是很急的事。” “嗯。”蔚起毫不心虚的收回了目光,起身离开,“那我也该走了。” 简秀追问:“蔚上校,你还有事吗?” 蔚起回身:“没有了。” “这样啊,那就好。”简秀点头,紧跟着起身,自然而然的跟上了蔚起,“那走吧,我们一起。” “一起?” “对啊。我们可都住教师公寓区的舜华楼,又是朋友……不该一起吗?还是说……”给蔚上校挖得一手好坑的简教授眼底光华流转,抿唇浅笑,“您想起来了自己还有没有解决的事?” “……没有。”蔚起淡淡,“走吧。” “好!”简秀轻快的应道,跟上了已经走出去老远的蔚起,不知是不是今天下午月桂树下的原因,平日鲜少的数次谋面中,一向安静恬淡的简秀活泼了许多,“上校,我讲课讲得好吗?” 蔚起衷心道:“很好。” 简秀:“那我下次上课,你还会来旁听吗?” 蔚起:“……以后都不需要我来旁听了。” 简秀:“哦。” 但他并不失落,很快又问:“花花最近怎么样啊?” 蔚起:“很好。” 简秀:“怎么个好法?胖了?圆了?长大了?爱吃什么?小鱼干?果蔬干?还是小猫饼干?喜欢玩什么?毛球?逗猫棒?还是电子老鼠玩具?它最有近想我了吗?” 蔚起:“……” 蔚起:“胖了,圆了,毛顺滑了,长大了很多,可以跳到书架上了,很挑嘴,喜欢鳕鱼干,不爱吃果蔬干,要和罐头鱼泥混着才肯吃,喜欢毛球和逗猫棒,胆子很小,怕电子老鼠玩具,以及……我不知道。” 简秀:“嗯?” 蔚起认真道:“‘它有想你了吗?’……这个问题,我不知道。” 闻此,简秀莞尔而笑:“嗯……那上校,你喜欢吃甜食吗?” 蔚起:“一般。” 简秀:“今天的点心,柑橘曲奇,柿子卷儿,莲花酥,你最喜欢哪一种呢?” 蔚起:“柑橘曲奇。” 简秀:“平时我可以去找花花玩吗?” 蔚起:“可以。” 简秀:“以后我可以给花花带零食吗?” 蔚起:“可以。” 简秀:“我还可以和你一起吃好吃的吗?” 蔚起:“可以。” 简秀:“我上课你有空可以来旁听吗?” 蔚起下意识脱口而出:“可以……” 前面抛出了一堆有的没的的问题,所以是在这里等着他?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蔚起蓦地顿住了脚步,盯上了简秀,而简秀亦步亦趋,也跟着蔚起停了下来。 他完全不避讳此刻蔚起的目光,姿态无丝毫怯意,言笑晏晏,温润清雅:“那……我们可就说好了,上校。” 第40章 对视良久,蔚起才低低地说:“嗯。” 简秀眼睑微垂:“上校,你生我的气了吗?” “没有。”蔚起如是说道。 蔚起确实没有生简秀的气,甚至连一丝和焦躁懊恼沾边的情绪都没有。 他只是单纯觉得……不对,这很不对。 这份异样的感触并非指蔚起就该因简秀的行为愤愤而怒,事实上,只是单纯的个人生活上,蔚起几乎没有愤怒这份情绪存在;种种不对,不过是他根本就不应该毫无戒备的跳下简秀下的套。 所谓的不对不在于简秀,而在于他自己。 多年从军经验,促使蔚起早已养成了铭刻进了骨子里的警戒,哪怕只是只言片语,瞬息光景,也足以他迅速做出即时的反应。 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这种行为,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身上。 一念之间,蔚起觉察到,当他面对简秀时,居然在不由自主地放轻警惕与敏锐。 尽管这点零星的松弛,远远不足以影响到蔚起真正需要严防死守的大是大非上,但却在这无伤大雅的细枝末节里渗了出来。 他动摇了他最浅层、最经年累月的惯性。 之于蔚起,这已经是足够严重的问题。 即便短短数秒之内,思绪千回百转,他眉宇颜色也依旧平和无波:“走吧,今天这么累了,该早点休息。” 简秀放软了声音:“上校,你真的没有生我的气?” 蔚起:“没有。” 简秀继续得寸进尺:“那旁听……” 蔚起沉静颔首:“好。” 简秀侧头,眼瞳闪烁:“那……多久有空?” 蔚起:“周一,周三,周四。” 简秀:“真的?” 蔚起:“真的。” 第29章 翌日。 - 第四星轨, 西部星区,罗兹玛丽星,孟德尔区, 欧罗巴太空港。 星际联盟位于中星轨道的星区的居住行星物质水平大多不错, 尤其是太空港口这一类由政府出资修建维护的大型公共基础设施, 即使他们无法完全与中央星系的主要太空港口相提并论, 但却也足够完善繁荣,规模庞大。 基本上, 星联太空港的总体风格会映射所在行星的风土人情、或者基本意向, 而罗兹玛丽星也不例外, 欧罗巴太空港的绿化装饰中种植了大量的蓝紫淡色的迷迭香。 在罗兹玛丽星大部分区域,这种香草随处可见,几乎将这个新月型设计的太空港口给包裹进了一个巨大的香料罐子里。 由此, 在人们的笑谈里,罗兹玛丽星也别名“香料星”。 也许总厅来的执行员一下了星舰, 就会被迷迭香熏得狠狠打好几个喷嚏。站在接机口等待接机的阿尔文·谢利这般胡思乱想着, 松懈地倚靠在磁浮动力维持的护栏扶手上。 现如今, 接机并不需要他举着一个巨大的面板,然后写上, “某某某看这里”等字样的落后方式来吸引注意力,终端有更为便捷精确的方法。 他早已经将自己的终端共享链接发送给对方, 那么在一定范围以内,只要他打开共享,那么终端的全息指引便会告诉对方他的准确方位, 所以对于现在阿尔文·谢利来说,他只需要站在这里,等待就好。 但阿尔文·谢利总有些闲不下来, 他原本就是文职,今天也是临时接到这个任务,平时忙完工作,像现在这样,脑袋里一空,他就总是喜欢遐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 “不过,既然欧罗巴太空港是在孟德尔区,那为什么不种豌豆呢?”这个年轻的beta青年喃喃自语的吐槽道,“反正都可以吃,比起迷迭香花,那豌豆花似乎也很不错。” “我想我东部星区的朋友应该会很喜欢你的这个意见的。”一个女性的声音含着礼节性的微笑,在阿尔文·谢利的耳畔说,“他每次做面条的时候,都会加水嫩的豌豆苗,很多。” 阿尔文·谢利猛地收住了自己无边无际的随想,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眼前已经立着两人;一个女性alpha,一个男性beta。 他们的外貌着装都相当低调,毫无特色,属于是平淡得似乎随时都可以在人群中被抹去的那一类人;对此,阿尔文·谢利毫不意外。 “藏匿于人群”,这确实是执行厅的作风。 “那可真不错。”阿尔文·谢利愣愣道。 女性alpha眼角微睐,朝他伸出手来,友善道:“黛安娜·图尔斯。” 男性beta:“凯尔·维布伦。” 阿尔文·谢利分别与他们握了手,自我介绍:“阿尔文·谢利。” - 中央星系,启明星,云华区,东部星区军部直属第一医院。 祝行君安静地低着头,仔细比对着眼前终端悬浮屏上的两份检查报告与后续的测验成果;他一边思考着,一边还时不时还调出星网内部高级学术论文资料存储网站,医学相关界面,做出相应的重点标记。 久久的默然后,他将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摘下,结束了阅读;祝行君有些乏力地关闭了不知不觉打开多个的界面,揉了揉从昨天夜里就紧蹙的眉心,眼下疲乏的青灰色格外明显。 东部星区医用智能ai“岐黄”温和的声音响起:“祝教授,十五分钟以后,您将有一个诊疗预约,预约人:蔚起上校。预约人已在外间等候。” 其实祝行君已经很久没有针对个人的单纯问诊过了,多年以来,他更多从事的是医院与研究所两边的合作医疗项目的研究。 比起门诊科室那些直接治病救人、救死扶伤的医生们,他所致力于的方向更趋近于医学上的药物病理研究,所接手的病人大多属于自己所研究方向的疑难杂症。 而这次,是个特例;或者说,确实是一个由他来诊疗最为合适的特例。 他深呼出一口气,将刚才随意摘下的金边眼镜重新戴上,端正坐姿,调整好自己的形象后,他才说道:“好的,请他进来吧。” 少顷,容色冷淡、便装简洁的蔚起推门而入。 祝行君主动站起身来,诚恳的请他落座:“蔚上校,请坐。” 蔚起平静坐好:“谢谢。” 祝行君:“本次诊疗不涉及身体检查,主要是医嘱,请问你需要喝什么吗?咖啡,牛奶,果汁,或者茶?” 蔚起:“不用麻烦,谢谢。” “好的。”祝行君顿了顿,结束了寒暄,“我们直接进入诊疗阶段吧。” 蔚起轻轻点头:“嗯。” 祝行君:“本次诊疗全过程将由ai‘岐黄’记录备份,高级保密,受星联法律监督保护。” 简单一句话的意义,在场二人心照不宣——军部医院针对特殊职业人群所例行的必要前提。 至此,祝行君神色愈发严肃:“在不涉及道德、法律、以及社会安全的前提之上,我将竭尽所能,履行一位医者的职责,遵循大医精诚的医德精神,严守希伯克拉底誓约宣言。” 这是星联医学体系正式建立的第一天所定下的成文要求,此后,无数次,被篆刻于碑文之上,被印刷于教材首页,被几乎每一位医疗卫生相关领域的人默诵于心。 但鲜少直接在诊疗前强调。 蔚起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等候着对方的回答。 祝行君:“蔚上校,我从昨晚开始就将您所送来的两份信息素样本比对了五次,在多次实验以后,确认无误差,你们的信息素契合度是……” “百分之百。” - 中央星系,起点星,学府区,中央军校,教师公寓舜华楼。 “唔……零,现在几点了。”刚刚洗漱完的简秀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哈欠,今天他没有课,也不在家,所以难得放纵,小小的赖了一下床。 零:“九点三十四,以及教授,我认为有一件事有必要通知您。” “什么?”简秀揉了揉眼角,顺势拉开了终端悬浮屏,查看目前自己的冰箱里有什么可以随便将就裹腹的食物。 “喵~”室内,一声软软的猫叫响起,却如平地惊雷一般,骤地将还尚且有些睡眼惺忪的简秀惊醒。 简秀寻声看去,只见一只圆滚滚的灰黄花三花小猫,正乖乖巧巧地坐在餐厅桌面上,湿漉漉的碧绿眼珠闪烁着光,生着一撮黄花毛的尾巴摇摇曳曳,似乎心情颇好。 喵喵肥肥,亭亭玉立,恰是蔚家花花同学。 简秀呆滞道:“这,这什么情况?” 零尽职尽责地回答道:“大概是今天早晨八点三十七分的突发情况,我已经为您调动了监控记录。” 零刚说完,下一秒就浮现悬浮屏,为简秀调出了监控视频。 视频中,隔壁公寓的阳台落地窗口,未彻底闭合的窗棂前,一只毛绒绒的圆毛球乐颠颠地挤出了空余的一条窄隙,生动形象的践行了“猫是液体”这一至上真理。 成功蹿上阳台的花花格外的大胆,仿佛完全没有昨天蔚上校口中所谓“胆子很小”这一说,嗅嗅跳跳,瞄准了隔壁简秀所在公寓的阳台,自信的一跃,跳过了原本就相近的距离,轻轻松松落到了对面阳台。 第41章 而从来没有养任何小猫小狗的简秀,为了室内通风,习惯性的半开着落地窗。对此,花花简直是大大方方的溜达进了房间内。 熟门熟路,不知悄悄得逞了多少回。 至此,视频戛然而止,真相大白。 “喵呜,喵喵喵~”十分合时宜的,面前的花花又叫了一声,主动顺势躺下,咕噜咕噜地摊成一片,朝向简秀,憨憨呼呼地翻开了自己软软的肚皮。 “零……为什么它能出现在这儿。”简秀无奈地抬手,温柔地抚上了“玉体横陈”的花花美人肚皮,软软和和,揉啊揉啊揉。 嗯,手感不错。 零:“根据我已有的数据资料进行分析,蔚上校和您一样,也有开窗通风的习惯,经计算,在养猫以后,他的开窗所留出的通风口已经远远小于此前未养猫时的通风口,所以,大概有百分之八十左右的可能性——蔚上校虽有留意,但应该并不了解猫科动物的柔韧性与灵活性。” 简秀:“不,我的意思是,你不是也负责中央军校的智能家居系统吗?为什么它能这么轻易的乱跑?” 零:“它的活动较为偶发,在我发现时,它已经处于该活动中,根据我的计算,它与您都处于安全稳定范围以内,为了避免突然干预造成应激,并产生不必要的危险,所以我并未过多干预。” 简秀:“……好的。” 零:“蔚起上校尚在外出阶段,请问需要我事后通知他吗?” 简秀心情复杂地低下头,和此刻悠闲安逸的花花四目相对,花花舒服伸了个懒腰,“喵呜。” “不,不用了,我亲自告诉他。”简秀抱起实沉了不少的花花,把脸轻轻半埋进猫咪温热颤颤的肚皮里,“好不好呀,花花~” 花花:“喵~” 简秀:“花花~” 花花:“喵~” 零:“教授。” 在这一人一猫难得的悠闲时光里,零忽的出声打断了他们俩。 零:“教授,您有一位访客。” “访客?”简秀抱着怀里打滚撒娇的花花,“谁?” 零:“他说,他叫‘银雀’。” 第30章 - 中央星系, 启明星,云华区,东部星区军部直属第一医院。 蔚起冷眉一挑:“百分之百?” “是的, 百分之百。”祝行君坚决且肯定的说道, “在人类历史上分化而出abo性征以后, 诞生信息素匹配机制起, 你们距离上一个百分之百契合案例,已经过去了三个世纪了。” 三个世纪, 三百年, 昙花一现。 面对蔚起, 他有些紧张:“也就是说,在你们之前,星联三个世纪再没有出现过百分之百的信息素契合度的案例, 人类目前的医学研究领域对此类样本少得可怜,几乎空白。” 蔚起眼睑轻颤, 随后静滞, 淡然抬眼, 直直地注视着祝行君:“百分之百……有什么影响?” “蔚上校。”祝行君的眼神中盛满了毫不避讳的无力倦怠,“您听说过‘自由意志’吗?姑且不考虑太多学派分析, 简单且不恰当的来说,自由意志, 即——” “——人类自身的行为决定是自我选择。”蔚起补充完整了他的话,轻声道,“我明白。” “纵使各个方向争议颇多, 但不可否认,人类目前现有的社会机制中,在众多法律道德人权类规则下, ‘自由意志’占据了相当大一部分的基础前提。”祝行君阖上眼,语气幽幽道。 “可倘若有一天,当自由意志……不再自由了呢?” 蔚起认真地端坐,眸光沉静。 “我想您应该有所感觉,我非常敬佩于您,您的思维要远远敏锐于普通人……甚至该说是精准,否则您也不会这么快就来医院,并且特别指定由我诊疗。”祝行君嗓音干涩。 自两份样本百分之百的信息素契合度的结果盖棺定论以后,每每念及此处,祝行君都不由对蔚起精确得一针见血的预判而感到战栗。 ——他的学术方向,正是人类第三性征:信息素基因匹配方向的深入研究。 祝行君是因为常年累月的相关研究与蔚起的指定诊疗才在一夜之间得出结论,而蔚起,却从无此类医疗研究经验,更是百分之百契合度信息素的干扰下,做出了几乎分毫未差的预判! 这位蔚上校,到底是冷静到何种程度的一个人? 顿了顿,祝行君继续说道:“即便您并未细说,我也并不知晓与您契合度百分之百的对象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我想……不受控制的,您会下意识地被‘他’本人所吸引。” “会。”蔚起并未隐瞒。 仅靠稀少资料推断得出结论的祝行君求证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具体的外在表现吗?” 蔚起:“我对他的信息素感知,要远超于旁人清晰,我能够通过他的信息素准确辨别他的情绪,以及……” 蔚上校的眉眼冷淡如初,可鸦青色的睫羽却渐渐的低垂,他说:“……我无意希望他难过。” 完了。祝行君这样想。 信息素之所以被称为信息素,自然是因为有简单的信息传达效果,尤其是在ao的两性关系里,当双方的信息素基因匹配的契合度高于百分之八十时,便可以从对方的信息素中辨析出部分情绪,匹配度越高,这种感知便越清晰。 “信息素……信息。”他额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叹息一声,“太高了,你们信息素的基因契合度太高了,根据已有的资料来看,这样的影响是双向的,不仅仅是上校您,他应该也能这样。” “你们对彼此信息素的敏感性与吸引力要绝对高于其他任何人。” 自由意志不再自由。 “你们的基因选择了彼此,会令你们在自身的生化反应中无限趋近偏向于对方。” 某种程度上,这是生物的自然选择。 “蔚上校,作为您的医生,我有义务告知您,纵使星联有太多婚姻结合受到高契合度影响,较高的信息素契合度有助于ao之间的感情维系。” “但过犹不及,百分之百,从来不是最佳契合,而是绝对契合。” 月满则亏,水满则盈。 “三个世纪以前,那一对‘病例’,百分之百的信息素契合度并未如人们所期许的那样造就一对心有灵犀的神仙眷侣,恰恰相反,绝对契合度将各自原本心有所属的他们强行绑定在了一起。” “这是生物意义上的枷锁,无所遁形,纵使他们竭尽全力抗争本能,忤逆基因,可一切在绝对契合面前都是螳臂挡车,最终……一死一疯。” “人类社会abo三性分化以后,信息素匹配机制无异于基因选择的外化,它从生物意义上为人类带来了分担精神海暴动风险的可控保障,但同时,就像是公平交易一般,这也为本就情感趋向无限复杂多变的人类带上了镣铐。” “而百分之百,无异于死囚。” 什么是自然选择?是筛选,是淘汰。 “星联公民将近约五百四十五亿人口,如果你们这辈子都没有交际,那么彼此一生都相安无事,各自都是轨迹毫无干系的陌路人。” 千万里之遥。 “但这样低的概率,你们却偏偏又相遇了。” 不期而遇。 “蔚上校,我是医生,但……”祝行君鼻梁上的透明镜片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但是我无能为力,目前为止,人类医学无能为力,它不是疾病,无法医治。” “上校,这不是欲望,这是本能。” “百分之百的信息素契合度,一切无异于根植于生物基因本能的天然成瘾性,这和人类身体本能渴求热量、水源、氧气没有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蔚起上校,哪怕克制本能已经成为了你后天习惯的另一种本能,但基因深处的本能依旧是一种很可怕的事。” “它与重复的暗示克制无关,它与生俱来。” “祝医生。”蔚起忽的出声打断了祝行君。 霎时,祝行君停顿了一切惶恐失措的嘱咐,他才陡然惊觉,其实处变不惊的是蔚起,惴惴不安的居然本该是局外人的自己;他是医生,攻克疾病是他的天职,可信息素百分之百契合不是疾病,这是基因最优选择的高度外化,甚至连缺陷都算不上。 这一切,相符于生物的本能,却有悖于人类的理性与感性。 “爱与欲望纠缠,却高于欲望。”祝行君苦笑不已,“蔚上校,我对此无能为力,抱歉,我很没用。” “不。”蔚起轻微幅度的摇了摇头,淡声宽慰着祝行君,“也许结果未必尽如人意,但我认为,您已经给了我最好的答复。” “尽人事,知天命。”他认真地说道,“所以,谢谢。” - 中央星系,起点星,学府区,中央军校,教师公寓,舜华楼。 自从花花同学大驾光临以后,小小寒舍蓬荜生辉,简教授自然不可能让花花“屈尊降贵”跟着自己将就,于是即时为它订购了就近的猫粮和鱼罐头,顺便给自己捎带了一份早餐。 第42章 而银雀倒没有花花那样高的礼遇,不过简秀依然让零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花花,不可以光吃鳕鱼罐头,吃点蔬菜干。”简秀蹲在刚买好就送货上门的猫咪小碗面前,揉了揉埋首“咕噜咕噜”奋力用餐的花花,小声嘀咕道,“果然很挑嘴,果蔬干得用鱼泥混着你才肯吃。” 花花:“咕噜咕噜……喵。” 一直端着茶盏的银雀微笑道:“好可爱的小猫啊,它叫什么名字?” “花花,蔚花花。”简秀莞尔。 “你最近心情似乎很好。”银雀放下了茶盏。 “也许吧。”简秀挺直了身,为自己的手做了简单的清洁,悠闲地坐在了银雀的对面,漫不经心的啜了一口同早餐一起配送而来的热咖啡,“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怎么突然来得这么正式了?” 银雀:“任务需要。” 简秀蹙起了眉。 容色昳丽的青年教授似乎是被未加糖的咖啡给苦涩到了心里,他随意且毫不讲究地抬手用筷子从咖啡配套的包装小盒里夹出一块方糖,丢入了纯黑色的咖啡之中。 - “啪嗒!” 方块的实体在液体表面砸出了转瞬即逝的花。 - 黛安娜·图尔斯放下了手中的夹冰钳。 为汽泡水加好了方形冰块的她晃了晃透明的雕花玻璃杯,安静地听着其中冰块伴着汽水起伏,“哗啦哗啦”与“嘶嘶滋滋”两种声音交错冗杂。 工作期间严禁饮酒,那么口感相近的气泡水可以暂且令她安心。 第四星轨,西部星区,罗兹玛丽星,赫尔伯德区,金萱草街,莫妮卡露天下午茶馆。 “这个气温,在露天喝冰饮?”阿尔文·谢利问道。 黛安娜·图尔斯浅饮一口,理所应当道:“保持清醒。” “她就是这样,不用管她。”凯尔·维布伦捧着一杯温热的巧克力。 “好吧。不过……”阿尔文·谢利将目光投向了街对面的塞伦娜私人诊所,“我们‘分公司’其实已经准备了足够多的资料,我们真的不需要回‘公司’看看吗?” 所谓的“分公司”当然是指执行厅总厅在第四星轨的分部,只不过当下场合并不适合“大声密谋”,阿尔文·谢利换了个更为委婉的说法。 塞伦娜私人诊所,正是门罗·格林曾就职的私人小诊所。 在他们的预期内,这二位总厅的执行员一落地就安排智能ai将他们的行李打包送往了分部安排的住宿地,尔后直接奔赴执行厅分部工作。 然而,在他们预期之外,他们并没有立即前往严阵以待的执行厅分部,而是捎上了接机的阿尔文·谢利,直接来到了门罗·格林曾经就职的私人小诊所,找了家露天下午茶馆,在不该喝下午茶的时间——喝茶。 “宝贝儿,医院诊所这种地方可不要用这样随意的目光盯着看,太冒犯了。”黛安娜·图尔斯神情轻松的拎起茶壶,为阿尔文·谢利添了一盏新的红茶,“我们得为医者与患者提供足够的尊重。” “抱歉,谢谢。”觉察到自己的目光有些显著的阿尔文·谢利低下头,不顾滚烫,他端起的红茶灌了一大口,热流自咽喉涌入体内,使得他好受了很多。 凯尔·维布伦将自己点的松饼切下一块,分给了阿尔文·谢利,说:“等等吧。” 等?等什么? 阿尔文·谢利有些迷惘,他对他们的行动计划毫不知情,几乎像一个不太称职的提线木偶,被这两人拉扯着步步前行。 手足无措。 第31章 - 中央星系, 启明星。 从医院离开的蔚起并没有前往来时搭乘私人悬浮车的悬浮车道,也没有即刻返回中央军校的意图,他漫无目一般的在人行长道散步。 清风徐徐, 绿化带树木的枝桠寒叶摇摇, 天空白日高悬, 透过其间照彻, 颜色清冷明亮的碎光洒落于地面之上,如水波面上细碎的白色浮萍。 年轻的上校步履轻松悠闲地绕开人群, 仿若希望独享一片清静, 有意远离了喧嚣。 不知这样随意散漫地走了多久, 他眼角的余光处瞥见了街口转角的一家老式的糕点店,若有所思几息,他停在了店门前, 缓缓推门而入。 不一会儿,蔚起便拎着一盒精美细致的纸质包装袋离开, 显然是买了一些点心。 他仍然维持着原有的舒朗姿态, 绕过街角, 继续朝前走着,绕过了下一个转角, 身影消失在了交汇的路口之间。 一切发生得很快,几乎可以说是不应该, 在工作日人流稀少得可谓零星的小道上,一位年轻人的消失没有惊动任何旁人,甚至匆匆一眼里, 那样的一个身影是否存在?他们都印象单薄。 可有一个人却是例外。 一个看上去灰扑扑且毫不起眼的年轻男性beta,松垮垮地走过蔚起方才走过的地方,他完全不出彩, 像是一个无意且不知情的普通过路人,无法抓住任何人的眼球。 但在蔚起身影彻底消失地一刹,他一直匀速维持的步调微不可查的滞涩了瞬息,极力稳住了自身的僵硬,克制的调整步子,佯装思索回忆的模样,自然地放慢了自己的行动,眼神放空。 但只有beta自己知道,掩藏在他眼角边缘的余光正在敏锐四望——他在寻找着蔚起的踪迹。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纵使外在云淡风轻,他的大脑却在高速的运转。 现在的beta并不敢贸然追击寻找或者举目四望,动作太大,所能泄露的意图太明显,因为他并不能够确认,此时此刻,自己到底是被发现之后甩掉了,还是被试探未定前的反将一军。 不过,他可以确认的一件事,蔚起,确实发现了异常。 不能停在原地,太容易被盯上了。beta一边这样僵硬的想着,一边顺延着蔚起消失的转角处,慢慢前行。 今天并不是休息日,且军部的直属第一医院保密级高于一般的普通医院,所以并不临近人群密集的商业中心或居民区,沿途的路人更是稀稀疏疏。 渐渐的,他到了下一个人行道转角,beta依然没有发现蔚起的踪迹,他继续按照同样的方向,顺延转角,向前走去。 他停了下来。 直走以后…… 左转,左转,再左转。 现在,他回到了原点——老式点心店。 方才还显示着正在营业的店面此时已经暂停了营业,并紧锁了店门,而原本还该有寥落路人的街道,空无一人! 不好!beta骤然意识到了危险,寒毛倒立,肢体在这个念头刚蹿出的顷刻间便僵硬,不敢再踏出一步。 ——他的脖颈处,正漂浮着一根极为纤细的精神丝! 蔚起身间的白檀冷香幽微,冷冷地扫过他的后颈。 他说:“你是在找我吗?” - 中央星系,起点星。 “喵呜,喵呜,喵呜~” 荣获“蔚”姓的蔚花花同学吃饱喝足,不甘寂寞地一个纵身跃上了桌上,大摇大摆的在简秀与银雀两人之间趴下,“喵呜喵呜”的摇着尾巴。 简秀安然的垂着头,认真看着面前的资料,而银雀则是半阖着眼睑饮茶,借着眼角余光偷瞧着简秀。 无人关注的蔚花花湿呼呼的小鼻子一嗅一嗅,好奇地朝着为咖啡加奶的奶杯,粉嘟嘟的舌头悄悄伸向了奶香四溢的甜牛奶。 可惜还不等它蹑手蹑脚的目地达成,一支莹润素白的手便及时地面掌朝下,虚虚扣拢了杯口,不让它得逞。 蔚花花:“喵呜。” “不可以乱喝东西,蔚花花。* ”一直分出精力注意着蔚花花的简秀将奶杯拿走,临时找了一个目前的它还跳不上去的悬墙置物架,放了上去。 “喵呜……”蔚花花失落地摇了摇尾巴,它小小的简单脑袋瓜子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他已经很小心了,可为什么这些人还是能发现他了呢? 也不管蔚花花听不听得懂,简秀安慰焉了吧唧的小喵咪:“下次我给你买羊奶。” 蔚花花:“喵呜。” 银雀好笑地看着虚浮缭绕在蔚花花尾巴尖的一缕浅淡的荧蓝色精神丝,问道:“精神海可以成丝外放了,最近好点了?” “嗯,好多了。”简秀重新坐下,不作细说,抬手揉了揉花花的脑袋,继续低头看着银雀带来的资料。 见此,银雀唇角微扯,不再出声打扰他。 静默良久,简秀才抬起头来,浅蹙起眉,揉了揉眉心:“所以,这就是雅兰区医院精神海暴动事件的全部资料?” 银雀补充道:“是目前能让你接触的全部资料。” “星联这次所提供的资料相当的齐全广泛。”简秀慢悠悠地靠在了椅子上,笑意松散,“和过去十年相比起来,自由度真的远超我的贫乏想象。” 银雀:“本次任务中,你的权限许可是由执行厅总厅长亲自拟订同意的批准文件,包括东部星区与北部星区的责任厅长在内的五位相应领域在职者亲自签署的责任担保书。” 第43章 简秀:“持续时间。” 银雀:“目前来说是三个月,三个月以后待定。” 他低声说:“而这一切的权限范围,仅限于此次任务。” 简秀轻松的端起尚且还带有余温的咖啡,挑眉:“我知道。” 他将杯中的醇厚液体一饮而尽。 “苏珊·罗莎……” 注意力一直于繁杂信息的简秀眸光忽的一顿,停在了苏珊·罗莎诸多的私人资料之中,聚焦到了一张单人的照片之上。 那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生活照片,在诸多的相片信息中很容易被匆匆掠过;照片上的内容非常愉悦且轻松,是苏珊·罗莎的单人照片。 照片之上,她衣着修身蕾丝长衫裙,墨绿真丝缎带的玫瑰花纱帽将她半张岁月沉淀的姣好面庞半掩,可以隐约的看见她灰蓝色的温柔眼眸,透着明媚阳光光晕的棕色鬈发……她微笑着,正抱着一只小猫。 几个月大、圆润的、乖巧的灰黄三花小猫。 那是……花花! “喵呜。”蔚花花再次摇了摇尾巴尖。 - 中央星系,启明星。 “我……我……”年轻的男性beta喉结缓缓起伏,竭力将咽喉处远离那一缕看似轻薄的蓝色荧光丝线,他很快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蔚上校,请您放心,其实我没有恶意。” “我知道。”蔚起并没有解开自己的精神丝,视线冷扫过他的外在的低调装扮,“‘藏匿于人群’,执行厅的人。” “我有任务和您对接。”beta还想开口,“那您……” 蔚起:“您的跟踪水平和警惕性都有待提高,如果您刚才跟踪的不是我,现在您的家属名字已经在官方抚恤金名单上。” 面对如此语言的艺术,beta嘴角轻抽:“……感谢您的宽容。” 蔚起:“那怎么是你,楚朝呢?” beta额上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现在的他有一个外派任务,所以安排的是我。” “嗯。”蔚起从他身后越过,继续向前走去。 眼见着蔚起走远,却没有解开自己咽上的精神丝,僵立于原地的beta连忙急道:“蔚上校,精神丝!” “跟上。”蔚起没有回头,只是丢下简短的一句话,“死不了。” “哦……”beta深吸一口气,迈出一小步,果然,那一缕精神丝并没有陡然寒光锋芒、令他人头落地,而是依然虚虚的缭绕浮动在他的喉边,随着他的移动而浮动,似乎毫无威胁。 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威胁了。 beta摇摇头,不敢再多想,快步跟上了已经走出老远的蔚起。 蔚起:“代号,名字。” beta缩瑟了一下,耳尖绯红,犹犹豫豫地埋下头,嗫嚅着低语:“代号,雪川;姓名……季墨,季节的季,墨水的墨。” 蔚起可疑的停顿了半秒,没什么情绪的安慰道:“……嗯,好名字。” 名字听起来很“寂寞”的季墨被蔚上校这么一噎,只好干巴巴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谢谢夸奖。” - 中央星系,索尔思星,芙蕾雅公墓。 今天的劳伦斯·琼穿着严肃考究的纯黑色正装,手里捧着哀悼的白花,胸前却别着一朵沾染着莹润水珠的白色的百合胸花。 他噙着亲和谦卑的微笑,漫步穿梭过重重墓碑,最终,停顿在了一处略有些破损的老旧青石墓碑前,放下了白色的花束。 不远处,正有牧师正在主持着丧礼。 劳伦斯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屹立于原地,垂下眼眸,静静聆听,聆听他的耳畔传来了牧师主持下、死者亲眷哀悼歌唱的优美歌声,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我们称颂神明 不可忘记祂的一切恩赐。 治愈你的一切恶疾, 赦免你的一切罪孽。” 隔绝了人群独自静默的劳伦斯·琼低垂下头,倾听着,紧阖双眼,唇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胸前的百合花轻轻颤动,他开口跟随着赞美诗吟唱而重复着。 “赦免你的一切罪孽。” 第32章 - 简秀的面前同时悬浮着多个界面的悬浮屏, 界面信息冗杂繁复,涉及多种领域,其中不乏冷门生僻的枯燥方向, 但这已经是被简秀筛查许久过后, 所留下信息。 他并没有使用终端打开电子笔记的版面, 而是拿出了一张崭新的白纸, 将桌面调节为书写模式,抽出了自己常用的钢笔, 准备以传统手写的方式来整理思维。 良久, 简秀依旧沉吟着思索, 思索该从何处落下思绪的第一笔;在他身畔的银雀耐心地等待着,零再度为银雀斟满了一杯热茶。 笔尖落下,在纯白无暇的纸面上率先留下了“苏珊·罗莎”的字样, 紧接着,他又写下了“尼尔·科弗代尔”的名字。 这是迄今为止, 星联官方所掌握的仅有两名摄入九号试剂的对象。 简秀:“尼尔, 男性alpha, 精神海为a-;苏珊,女性beta, 精神海为b……尽管可以肯定,创世纪绝对不止他们两个实验对象, 但苏珊·罗莎显然更为特殊。” 银雀:“没错,也有人有这样类似的推论,不仅仅是苏珊·罗莎所摄入的是强化版本的九号试剂, 更因为对她的实验地点是在中央星系——即便已经丧心病狂,很少会有违法分子会为了单纯的非法实验而在治安与管控最为严格的中央星系公然动手。” “是这样,但不仅仅是这样。”简秀右手的笔尖在“苏珊·罗莎”周围画上了一个圈, 左手摁住自己的额头,“资料记录上说……当门罗·格林在确认完成了对苏珊·罗莎的投毒后,彻底销毁了所有的实验用具与药物,同时,提前服毒死亡。” 银雀:“这是由执行厅的专业侧写人员根据尸检报告和监控记录等线索做出的推测,仅限于参考,有问题吗?” 简秀放下了笔:“我认为侧写没有问题。” 银雀蹙眉:“那……” 简秀:“让我觉得不对劲的是他的选择……如果侧写没有问题,那么,门罗·格林的时间线,和路德时间线太贴近了……第九星轨一个实验点暴露,非但不小心隐藏,紧随着的竟然是针对中央星系的公然暴动……门罗·格林这个行为并不符合常规逻辑……” “不,不对,是他背后的组织。” 简秀再度提起了笔:“是创世纪的选择,就有了很大的问题。” - 在一间隐秘餐厅、已经开启了屏蔽模式雅间内,季墨乖乖巧巧地端坐在餐厅精美的椅子上,不敢有丝毫躁动。 尽管他已经出示了证件,通过了星网身份核查,甚至拉出来了自己的任务条例,想尽办法确认了一切的真实性。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擅作主张的私自跟踪的原因,此时,眼前这位蔚上校也依旧没有解开他脖颈上悬浮着的要命的精神丝。 而现在,季墨更是有些不适应地攥紧了眼前这位神情沉静的上校为他点的热牛奶,小声讷讷:“蔚上校,其实我已经成年了。” “工作期间严禁饮酒。”蔚起啜了一口清茶。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至少不用给我点热牛奶这种小孩子喝的东西。”说着,方才点单时没有任何选择权利的季墨愤愤的抿了小一口热牛奶,回味了一秒,顿了顿,又喝了一口。 唔……还挺好喝的。 “首先,牛奶不是只有小孩子才能喝。”蔚起冷静阐述道,“以及,从刚才到现在,你的心率运动过快,热牛奶可以促使你的情绪稳定。” “额……”季墨哑然,随即苦涩的指了指自己脖颈上悬浮缭绕的精神丝,“我想,我认为您应该能明白我现在心率过快的原因。” 蔚起放下了杯盏:“任务。” 季墨陡然挺直脊梁:“好的!” 他连哆嗦都不敢,很快进入了工作的状态,打开了终端,找到了文件,一次性调出了多个界面的悬浮屏:“这是苏珊·罗莎事件与九号试剂前后相关的所有资料,此刻起,执行厅对您全部开放,您随时可以通过您的生物信息从内网调取。” 季墨:“对于中央星系创世纪九号试剂事件的背后深入调查,我们将全线对您信息共享,希望上校您能够介入调查并完善。” 蔚起抬眸:“调查的期许目标。” 季墨叹了口气,学着给自己安排任务的安厅长说话的语气情态,努力轻松道:“那就得全看上校您能深入到哪一步了。” 蔚起点头:“嗯。” 季墨:“此次任务将处于严格保密状态,所以这次接触并未提前能通知您,而我今天的任务在执行厅档案记录,也只是简单的外出巡查。” 蔚起开始仔细阅览资料:“嗯。” 季墨不敢打扰他,捧着牛奶,小心噤声。 这次的资料要较之蔚起此前所接触的都要系统全面,除了案件本身线索的成体系资料以外,还有不少零碎资料,甚至涵盖有苏珊·罗莎与尼尔·科弗代尔大概人生轨迹与近十年以内所有记录可查的档案记录,小到日常普通的消费交易,大到工作登记、医疗问诊等。 第44章 “这个……”蔚起忽的抬起手,将其中一个悬浮窗界面拖拽到自己与季墨的面前,问道,“是怎么得出在苏珊·罗莎被摄入九号试剂以后,门罗·格林活动大概时间线的?” 季墨:“我们查了监控记录,消费记录……但他有使用屏蔽装置和仿生面具隐藏,创世纪的科研技术水平比一般的违法组织要强得多,虽然不能在中央星系彻底隐蔽,但也给我们的调查造成了很大的干扰。” 顶着蔚起默然无声的目光,季墨解释着,有些心虚:“所以,这份时间活动线是由已知信息结合侧写人员完善的……那个,我们标注了‘仅供参考’……额,上校,是有什么问题吗?” 蔚起暂时隐藏了其他的悬浮屏:“有问题。” “侧,侧写错误?”季墨紧张地捏紧了杯子。 “不,我暂时没有发现侧写的问题。”蔚起清冽的眉宇轻起蹙起,“只是,如果侧写没有太大误差,那么,从时间上来看,门罗·格林的投毒,和路德的投毒,近乎同步。” 蔚起呢喃:“又或者……创世纪的任务安排,另有图谋?” - 第四星轨,罗兹玛丽星,赫尔博德区,金萱草街,塞伦娜私人诊所。 “您的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摩西·弗格森对前来复诊的病人如是说着,哼着小调往电子病历上填写着医疗记录,“我会为您开一些疗养的药物,一周一次,四周的药量。” 病人:“才四周?” “四周已经很多了。”摩西·弗格森有点不耐烦。 病人似乎对这样的处方结果十分不满,他瞥了瞥四周,小心地凑过身来低声:“嗨,那个,老弟,我这个‘病’这半年一直在你这里就诊,你也不是第一次为我看‘病’了……要不,药再给我开两周。” “不行。”摩西·弗格森轻敲桌面,眯起来了眼,态度并不如何好,“既然你都说了,你已经在我这里看了半年的‘病’了,那时间也够久了。” 病人的脸色唰的煞白:“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摩西·弗格森冷声道:“可我认为,已经足够了,先生。” “我……可是……”病人呼吸一急,音量不由放大。 摩西·弗格森抬手做了一个往下微按的手势,蓝色荧光的精神丝窜出,示意眼前这个人保持安静。 “你没有其他选择。”随即,他故意用高声压过了病人方才闹出的动静,“希望您谨遵医嘱,否则除了会让我们非常苦恼,也是对您身体健康的不负责。” “你!”病人色厉内荏的还想争论什么。 “如果你铁了心要无理取闹,那么我没办法保证警察部门会不会介入,那样的话,你连这四周的药量都拿不到。”摩西·弗格森压低声音,眼神森冷,作了个禁声的手势。 “我说了,你没有选择。” 当摩西·弗格森以这样半是恐吓半是洽谈的方式解决完方才的麻烦后,他耐心地等待着所谓的“病人”彻底离开,才猛地摊回了后背的靠椅之上。 事实上,他已经无力完成对于下家门的药品供应了。 “该死。”许久,摩西·弗格森握紧的拳头嘎吱作响,“该死的,药品的供应线已经断了两个月了,门罗·格林那个家伙到底是在干什么!” “两个月太久了……以前有什么意外最多也不过是一个月……”很快,他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可,难道说……上帝保佑……” 摩西·弗格森站起身来,在狭窄的空间里来来回回的反复踱步,整理着自己的杂乱无章的思绪。 门罗·格林出事了,这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一个结论,但他现在所要关注的问题是,门罗·格林出了什么事,又发展到了哪一步,是否会将他连带出来,如果真的到了那个糟糕的程度,又该怎么把自己给摘出来。 该死的!摩西再度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弗格森医生。”他问诊室的终端频道忽的响起诊所内小护士甜软细腻的声音,“有一个人联系我们诊所的办公室终端,需要我为您转入吗?” “谁?” “他说,他叫门罗·格林。” 第33章 - “什么问题?”银雀放下了茶杯, “完成了任务,实验对象也已经死亡,暴露不过是迟早的事, 如果是边境线还有这个可能, 但在中央星系, 门罗·格林几乎没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他思忖着:“暂且不论门罗·格林自愿与否, 对于创世纪某些狂热分子来说,这样的处理方式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吗?” “单独只是看他服毒的这一选择来说, 确实没有太大的问题, 甚至相当符合逻辑。”简秀写下了“服毒”二字, 并在其后打了个表示正解的钩,“但让我们重新整理一下前置条件……” 简秀:“创世纪不是什么慈善机构,科学本就是站在生命一代又一代的积累之上, 九号试剂的研发,它的研发绝对需要大量的实验对象, 反复实验确认, 以此来保证对药物的精确掌控。” 银雀:“没错。” 简秀严肃地蹙起眉来:“而现在, 星联却只掌握了两个具体已知的实验对象……” “数量比例太低了?”银雀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挑眉道。 - “太低了?”听着蔚起的判断, 季墨下意识的嗓子发干,刚想低头再啜饮一口牛奶, 才发现喝了个空,牛奶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喝完了。 “嗯,占比太低。”蔚起垂眸沉凝道。 “那……这说明什么?”问这个问题的季墨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太好使。 蔚起:“在边境线与外星域, 类似于尼尔的这类活动于黑灰地带的人群,尤其是在星联毫无身份证明的人,单是一个星区, 少说起码有二十五亿左右。” “这,怎么会这么多?”季墨瞠目喃喃。 蔚起:“这个数字并不算多,只是保守估计。” 蔚起:“在这批人里,其中除了走私客,星盗,不乏还在逃亡罪犯,军火贩子,流亡者,□□易者,瘾君子,以及一出生就出身在那里、没有户籍登记的孤儿,而很快,他们又会成为新的非法分子。” 蔚起面上没有什么神情的变化:“如果我是创世纪的主导人,那么,我会优先将实验对象聚焦于此类人群。” 蔚起:“这样的人,与合法身份无关,哪怕一天消失一个,也不会有任何官方组织被惊动。” 季墨磕磕绊绊地争辩:“可是,可是尼尔我们就发现了啊!” “那是因为有线人情报,甚至这份情报有误,导致了边境军误判了路德手中持有的九号试剂剂量。”身为前边境军长官的蔚起却远比季墨更清楚其中的细节。 季墨满脸苍白:“那,那么他们这样的人,要是死了……” 蔚起眸色平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季墨心情蓦然间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低头喃喃:“所以,苏珊才会在众多的实验对象中尤为突出,其实更多的人,更多的人……甚至连死亡都不会被计入数据……那尼尔他们……” 原来,死有所知,竟也是奢望。 “我更倾向于,尼尔与路德相关的九号试剂情报,应该是创世纪有意识泄露给军方。”蔚起举盏缓缓啜饮着清茶,继续分析道。 蔚起:“而苏珊与尼尔,虽然都与九号试剂相关,但因为创世纪对苏珊的特殊关注度,我们的考虑方向,却一直都在下意识将二者分割来看。” “但他们,本质上应该是一件事。” - “一件事?”银雀咀嚼着这个词汇,细细琢磨着简秀刚刚提出的方向。 “对,一件事。” 咖啡饮后的余味有些苦,简秀让零为自己倒了一杯清口的热水,浅抿一口,冲散了口腔中缭绕的酸涩。 沉吟片刻,他继续道:“在第九星轨,路德暴露死亡以后,紧随着中央星系,苏珊在公共场合发生失控暴动,二者就时间上来说,一前一后,几乎同步。” 银雀:“没错。” 简秀:“对苏珊的投毒不是一蹴而就,但是直接影响她生死的投毒,却是在雅兰区医院前的最后一次,是什么决定了他们在那一次彻底完成最后一步?” 银雀:“路德的暴露?” 简秀:“不,不对。不应该说路德暴露决定了最后一步,更应该说,路德的暴露只是一个外在表现的讯号,一个给门罗·格林动手的直接讯号,单线联系,简单保密。” 简秀:“他们一开始就打算抛弃路德。” 银雀再度拿起了茶杯,并不急着饮下:“直接单看这个选择并不合理,路德既然是九号试剂的核心研究成员之一,在他被创世纪带离监禁环境后的两年,他都在从事第九试剂核心优化研究,没道理说扔就扔。” 他悠闲地把玩着白瓷的茶杯把手:“甚至,如果路德没有采取自杀式袭击,或者被军方采取强制手段控制,不论路德的信念意志再强,军部都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 第45章 话音未落,银雀意识到了什么,他身旁的简秀猝然一顿,握笔手臂不受控的痉挛,深黑的墨渍线张牙舞爪,撕拉一声划破了干净整洁的素白纸面,金属质地的钢笔于桌面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简秀!”银雀心下一惊,匆忙探手想去扶住身形颤颤不稳的简秀,却被他给淡淡避开了。 “没事!咳咳!我……我没事。” 说着,简秀丢下了笔,半撑起身,呼吸急促,冷汗细细密密的布满了他隽秀清俊的面庞,唇角泛起了青白色,连带着眼角一颗向来璀璨明艳的朱砂痣都黯淡了不少。 “我,对不起,我……很抱歉。”银雀滞愣了半秒,缓缓收回了方才想要伸出的手,眉目低垂,“不要再想了,休息一下吧。” “没事,我还好,我没事。”尽管如此说着,简秀深呼吸了好几次,潦草又混乱的调整自己的状态。 “简秀……” “你说的没错。”青年哑声打断了银雀的欲言又止,“这后续情况的不可控性,对于创世纪来说……得不偿失。” “这是创世纪浅层行为逻辑不合理的地方之一。”他重新捡起笔来,想用钢笔于空白的纸面处画了一个小小的问号,但他的指尖却发着抖,几次没有拿稳。 “所以……”脸色惨白的简秀索性不再落笔,死死攥紧,指节作响。 他极为肯定的断言道:“这背后,还藏着一个人。” 银雀一愣:“谁?” - “真正优化九号试剂的人。” “您的意思是,除了路德以外,其他优化九号试剂的人?”季墨小心翼翼的揣摩着蔚上校方才的语意。 “创世纪从来没有在乎过在乎过路德的研究。”蔚起放下了手里的清茶,“对于创世纪来说,路德的数年潜伏、研究成果、实验对象,都不值一提;他唯一的价值便是为幕后真正的优化者挡枪。” “路德·莫里斯,曾经因为非法药物实验而致残六人,服刑以后,他也一直处于星联的监禁环境下,这样的背景条件,完美符合常规意义上的科研疯子的画像。” “但这么高调的手法,不过是只替罪羊。” 言语至此,蔚起眼眸清寒,凉凉地扯起嘴角:“而在这场所谓追求科学极致真理的戏码里,真正当真的人——只有路德。” 路德·莫里斯,第一星轨西部星区、兰登大学高材生,为了触及他所谓成功的一丝可能性,滥杀无辜,隐姓埋名,背井离乡,付诸一生。 直至死亡,他都荒唐的以为自己保护了自己的研究。 他诞妄不经的一生,自以为是的投入,子虚乌有的希冀,一文不值。 “活该!他害死了那么多人!”季墨义正辞严道,看过相关资料的他毫不避讳的抒发自己充沛的正义感。 “在执行厅,很少见你这样情绪直观外露的执行员。”蔚起耐心评价,“敢于用自己半吊子跟踪手法直接跟踪我,勇气可嘉,也很少见。” “第一次,第一次……咳咳咳……”季墨羞涩的咳了咳,低声道,“您继续。” “第一次?”闻此,蔚起轻吸一口气,“安知宜给你安排的?” 尚在见习期的年轻执行员惊喜抬头,连脖颈上虚浮的要命精神丝都不在乎了:“您怎么知道?唉,您认识厅长!” 蔚起缓摁眉心:“嗯……认识。” 迟钝品味出一丝不对味的季墨讷讷探头:“那个,您继续……” 蔚起叹息:“如果说,路德·莫里斯是九号试剂真正研究者的替罪羊,那么,按照他们的行事手段,在这场耗费大量时间精力、公然挑衅星联中央政府权威,针对苏珊·罗莎的投毒事件中……” “轻而易举被抛出的门罗·格林。”他不许不急的说道,“又该是谁的替罪羊呢?” 蔚起目光深沉,凝神望向了门罗·格林的个人资料界面,视线缓缓上移,最终停顿在了其中一行信息记录上。 门罗·格林,第四星轨、西部星区,罗茨玛丽星,塞伦娜私人诊所就职医师。 经调查,门罗·格林曾伙同塞伦娜私人诊所法定负责人摩西·弗格森以处方药物的形式,高价售卖成瘾性违禁药物,其中则就包括伊维格-4号试剂。 “差不多算是创世纪送到手的薄礼。” 他冷声沉吟道:“只可惜,还不够。” - “喂?该死的,为什么两个月不和我联系了!我连一丁点儿风声都接不到!”长时间处于惶恐无措的摩西医生刚一接通终端,就直接低骂出声来,“你他娘的……” “门罗·格林死了。” 终端对面的人一句话轻而易举堵住了摩西·弗格森即将呼之欲出的问候。 “什,什么!”摩西·弗格森心头悚然一惊,他猛地起身,差点撞翻了自己面前办公桌面的盆栽,“你是谁?到底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门罗·格林死在了中央星系,甚至还惊动到了执行厅的总厅,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就算不必一死了之,也大可以在星联监狱里度过漫长余生。” 摩西只觉天旋地转,但他依旧强撑着一口气:“你以为我会毫无准备吗?” “我当然知道罗茨玛丽星是你的地盘,但这次可不是什么小检查,而是执行厅总厅的直接调查,要知道,门罗·格林已经死了。” 摩西:“你什么意思!” “听着,摩西·弗格森,执行厅总厅的人就守在你的诊所外面,这通音频通讯是伪装为普通病人问诊线路接入你的诊所公共终端,但也隐瞒不了他们的监听系统多久,你没多少时间了。” 那头的嗓音中隐隐参杂着笑意,音色带着浓重的混音与变声,分辨不出来男女:“所以,你只能听我的。” “摩西医生,你没有选择。” 如此熟悉的话语戏剧性的缭绕耳畔,情势调转,旁人洋洋自若,而他惴惴不安,一瞬间,竟促使摩西萌生了种命运讽刺可笑的自嘲感。 摩西:“你要我怎么做?” “他”和声细语的说道:“很简单,逃,就现在。” 摩西不敢置信:“现在?” “我相信常年混迹多重违法行业边际的你给自己留了后路,我只需要提醒你就足够了,对了……小心街对面,莫妮卡露天下午茶馆七号桌的客人。” “他们在等你。” “喂,喂,等等!喂!”摩西还想说什么,回应他的却只有通讯单方向断绝后的长久死寂。 空荡,冰冷。 挂断终端以后,他僵在原地数秒,才骤然回过神来,立刻蹲下身探手去摸索办公桌下私密的暗格空间,不知是不是心绪大乱的原因,他摸索了好几次才找准了地方,啪嗒一声,从中攥出了一个有些积灰的皮质钱夹。 摩西从钱夹这种早已经过时的工具中取出一枚黑色的小贴片——仿生面具,一般的普通人搞不到这玩意,他通过自己的渠道走私来的。 他一边细致地解开衣襟将其贴上,一边摁下了联系前台的终端:“乔茜小姐,我随后一小时的预约请帮我往后推,我身体有些不适,可能需要些休息。” “好的,摩西医生,请问是否需要为您将预约调整至明天?方便您腾出一个下午的休息时间来?”柔和的接线女声甜美依旧。 “不,不用,不用那么长的时间。”摩西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大动作,极力维持平静道表面,“只是一些小问题,我休息休息就好了,像平常一样。” 乔茜:“好的,摩西医生。” “万分感谢,乔茜小姐。” 摩西瞧着办公室镜子中倒影出自己的,完全陌生的五官,如是说道。 第34章 - 简秀:“资料显示, 门罗·格林与摩西·弗格森合作,采用医用处方的便利非法售卖违禁药物,这种踩在星联红线上的勾当, 你们是多久查出来的。” 银雀格外无奈的摇了摇头:“门罗·格林死后。” “呵, 瞒的不错。”简秀唇角冷扬, “你们执行厅……季孙之忧, 祸起萧墙。” “是啊。”银雀无不赞同,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 “家里是该打扫卫生了。” 侧卧之塌, 岂容他人酣睡。 - 蔚起:“创世纪在一点一点抛出自己手里的鱼饵, 门罗·格林也罢,摩西·弗格森也罢,都是他们为了转移视线筹备好的砝码, 不断的再加重。” 季墨:“所以……其实我们一直在对方规划好的线路里团团转!其实不应该关注门罗·格林,也不该关注摩西·弗格森?” “谁告诉你的不该?”蔚起眼角余光清亮, 凉得瘆人。 季墨:“可, 可您刚才不是说……” “季墨, 你不是我的学生,我对你没有任何教学的义务。”蔚起站起身来, 孤身负手伫立,不再将自己此刻的视线落到面前这位年轻的见习军人身上。 “上校。”季墨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其实有那么一刻,他感觉到了自己似乎可以触及一丁点零星的深意, 但却没有抓住霎时的灵光一现。 第46章 他无不失落,果然,自己还是这么笨。 “但既然是安知宜把你推到了我的面前, 所以,我只会教你这一次。”蔚上校半阖了双眸,而未来得及宣之于口的后半句话,随之一起湮灭了。 这个情,安知宜来还。 - 阿尔文目睹这位叫黛安娜的女性alpha执行员慢悠悠的抿了半杯冰镇苏打水,觉得那骨子冷意好像也连带着一丝丝的融入了自己的肺腑,凛冽刺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在这个寒风瑟瑟的天气里,人烟愈发稀薄,连带着将人群所能传达的温度都削减了。 “我怎么感觉好像越来越冷了……”阿尔文没话找话般嘀咕。 “这里的露天餐厅每个座位都有隐形的室外供暖系统,需要帮你打开吗?”凯尔的语气再温和体贴不过。 阿尔文:“不,不用,我——” 还不等他说完,刚刚一直安闲品味着苏打水、恨不得细纠出其中一丝一毫有什么成分的黛安娜“啪”的一声将半杯苏打气泡砸回了桌面! 她以一种阿尔文没能看清的速度与身手的,直接单手撑点、翻身直越而过绿化,敏捷地窜出数道屏障。 阿尔文完全跟不上她的节奏,仓皇地转头望向情绪一直处于平和状态的凯尔,刚想发问:“她……” “追!” 他回过神来,原来凯尔·维布伦也早已不在原地,阿尔文只来得及听见这位温和的男性beta半秒前遗留在原地的余声。 而在他们冲出去的瞬间,前方人行道上,一个穿着复古皮夹,略带着胡渣的棕褐肤色中年连犹豫都没有,转身就跑,行动迅捷,这份反应能力,竟然完全不输于两位执行厅的执行员! 恍然如梦,来不及疑问,当阿尔文发现身体已经喘着粗气,呼吸不畅时,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也猛地跟着一起追了上去。 气息起伏跌宕之间,阿尔文·谢利莫名其妙的想到了一件事。 ——“等等!我特么的,好像是文职啊!” - 蔚起指尖一动,收回了自己的精神丝:“不过,虽然是砝码,但也不能轻易让执行厅拿到手。” - “本质上,他们的存在,是为了创世纪拖延时间。”简秀颔首微笑,“否则,那岂不是白费了心思。” - “糟了!” 奔跑中的摩西按照自己经年累月在心中的演练,一个急拐,脱离了大道,摆脱人群,却依然没有甩脱身后的追踪者。 他不敢再回头去看,他能够明显感受到自己后背之上,被那道被阴冷狠厉的视线、如蛆附骨的粘着,不论如何都甩不掉。 已经被仿生面具遮挡住了原本面目的摩西瞳孔紧缩:“他们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虽说是追踪,黛安娜却一直轻松的维持着两米左右的距离,连呼吸都没有乱半分,她迅捷打开终端频道:“‘海鸥’,绕道。” “‘海鸥’收到。”奔跑中的凯尔赫然转身,改变了自己的方向。 “唉!咳咳咳!”大老远的阿尔文上气不接下气,目瞪口呆的望着凯尔·维布伦瞬间飞身错开原本方向的背影,“我们不是没追上吗?怎么还换方向了?!” - “但对执行厅来说。”简秀看向银雀,“这个问题不大。” - 蔚起:“很好解决。” - “噗咳咳咳咳咳咳!唔……咳咳咳咳!” 摩西·弗格森捂住自己的右肩,他的面前,一根晶莹剔透的细丝陡然穿透了他的骨骼,浸润着细碎的血丝皮肉。 这些血肉组织脱离了人体,骤然遇冷,在冷练的空气中散发着白气。 摩西:“你们……” 精神丝的尽头,凯尔自高处跳下,轻松地拍了拍手上的灰。 “摩西·弗格森,赛伦娜私人诊所的直接负责人,对外说的是主治医生,院长,实际上,走私违禁药品的药贩子一个。” 黛安娜出声道:“他们在这儿,给你提供货源,渠道,庇护,为你圈出来了一个完美的饲养场。” 止住了步伐的她慢慢悠悠地走上前来,半蹲于摩西的面前,“在第四星轨,你安安逸逸地从事违禁药物走私,这么多年以来,尤其是伊维格3-4号试剂……” “坐井观天,我想你见多了那些靠着成瘾性试剂强行维持状态、寻求快感的废物垃圾。”黛安娜笑得大方自然,“所以,在精神海方面……” “没见过真正训练培养出来的正规军吧。” - 简秀起身,背对银雀,缓步走向了自己的书桌,抬头,看向了书架上被堆放整齐、层层叠叠的纸质书籍。 他的眸光寂静。 不知目光落向了哪一处,哪一本。 简秀:“执行厅不是吃素的,一丝一毫,只要有一丁点影子被攥在了手里,他们就可以按图索骥,抽丝剥茧。” “所以……” - “所以,对于创世纪来说,这也不算什么难题。”蔚起回身,凤眼如潭,黑白两色,分明的冷清,“就用最方便的手段来解决,不就行了吗?” 季墨心神不宁:“最方便的手段……” 蔚起:“雅兰区医院。” - 简秀攥紧了拳,指尖泛白,眉梢未动,唇角的弧度更是没有消减半分。 “苏珊·罗莎。” - 蔚起:“她……” 精神丝自他的指尖再度涌起,纠缠着成一缕细小的漩涡。 蔚起:“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 摩西·弗格森正在思考。 离他最近的这个女人,虽然是alpha……行动上,却只是一直追踪,从头到尾都没有直接动手;反而那个男性beta,精神丝直接一击即中,甚至直到现在都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一直旁观,注意动向。 纵使脑海被剧痛腐蚀,摩西也没有丧失理智,短暂的数秒,迫使他做出了一个最为接近当下情况的判断。 这个女人专长是追踪,不善正面作战! 现在,她又距离自己怎么近…… 那么…… “呸!你们两个……”右手捂住左肩的摩西扫视一眼二人,呼吸急促,五官骤然狰狞,“算个什么东西!” 说话间,他的袖口猛的弹蹿出一支银白色的自动注射器,针头不顾后果的直直扎入了胸口,直接扎入了他心脏附近的血管! 摩西面容扭曲道:“我和你们拼——” 可他话还没说完,整个人便僵硬在了原地,仿佛整个人一鼓作气的精神完全被堵在原地,无处抒发。 试剂……没有注射?! 被堵住了! “嘘——”黛安娜轻轻抬指,靠在自己的唇上,做噤声状,笑意浅浅,“我都说了,你没有见过真正训练出来的正规军。” 操纵着穿透摩西左肩精神丝的凯尔一手插兜,单肩靠墙,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黛安娜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轻飘飘的抬起,攥住了那只还扎在摩西身体内的自动注射器,一把抽离! “唔!”摩西痛苦的闷哼一声。 “才五号试剂……呵,就算想要拼死一博,创世纪好歹给你个你个像样的玩意啊。”黛安娜把玩着手中的注射器,感叹道。 “你不是很困惑吗?到底是……为什么呢?明明已经戴上了仿生面具,为什么还是会在第一时间会被我们发现?” “同样,你也猜的没错,我的精神海确实正面作战的实力不如我的同伴,甚至在单纯的攻击强度上,还不如很多有过一定经验的特定职业者。” 她的嗓音透着故意放软的甜:“但是,在一定距离以内,它却很难缠。” 自动注射器注射管附近,一股粘稠透明的蓝色流体慢慢渗透而出,悬空浮起,向着黛安娜靠近。 ——这便是自动注射器失灵的原因,黛安娜·图尔斯的精神海! 中央星系执行厅总局,二级侦察兵,黛安娜·图尔斯中尉。 此时,迟迟赶来的阿尔文扶着身旁的墙壁,吐出的每一个单词都是声嘶力竭:“呼……呼……已经,已经结束了吗?我,我是不是来晚了?” “不晚,我们……”黛安娜刚想宽慰这个全程不在线、可怜巴巴,且无助的文职小职员两句时,下一刻,她的眼神猝地锋利,厉声,“九点钟方向!” “九点……”对于用惯了电子表的阿尔文来说,这个指向方式委实不太熟练,“九点是在哪里来着?” “砰!” 枪声响起,只在顷刻之间,倒霉的阿尔文就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九点钟,就在自己的背后! - 简秀:“但这是个放饵好机会。” - 蔚起:“他们一定会咬钩,别无选择。” - 简秀:“同时,不能借助第四星轨的能力,摩西·弗格森的存在,就已经注定了第四星轨内部的不可控。” 第47章 “不可控……”提及这个词汇,他玩味一笑。 - 蔚起:“得由中央直接抽调力量,同时,预防打草惊蛇,人数不能过多,中央星系外派……” 暗线,他在心中默然。 - “唉?那个什么,我,我……还没死?” 被凯尔一个飞身扑倒在地的阿尔文·谢利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劫后余生的回味着生的喜悦,自己刚刚与地面亲密接触后,嘴里含的一嘴的灰。 “谢,谢谢……谢谢。”他哆哆嗦嗦道,“谢谢你,凯尔。” “啪嗒!” 一滴殷红的血滴落至地面,四散而放,紧接着,是第二滴。 阿尔文呆愣愣地抬起头,看见了右胸染上了大片血污的黛安娜·图尔斯。 她挡在了摩西·弗格森的面前,淡漠地抬起手,擦过了嘴角,新鲜血液的鲜红颜色顿时被抹开,晕染。 黛安娜,中枪了。 - 蔚起:“既然羊和狼都到手了,挖什么,怎么挖,就是执行厅自己需要考虑的事了,但这只是一条线。” - 简秀:“还有另一条,由摩西·弗格森为我们所验证的,最直接的一条……养羊,放狼,任何一步,都需要内鬼。” - 蔚起:“既然在第四星轨西部星区内部,已经确认有了创世纪的内线,也许不止一个,但已经有很好筛选的目标了……” - 简秀:“创世纪的行动目标,偏重其实很明显,因为做贼心虚,所以才会不断的故布疑阵,藏木于林;而他们要藏的那一片树叶……” - 蔚起:“苦苦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如果只是单纯要摩西·弗格森做替罪羊,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所以最重要的是起点,第四星轨西部星区的起点是……” - “苏珊。” - 简秀:“他们全家全数横死在了医院,我不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调查不能只局限于苏珊·罗莎。” - 蔚起:“同时以苏珊·罗莎为中心,查找罗莎一家的所有生物信息,不,所有关联信息。” - 简秀:“他们的内线只需要安排人在苏珊生物资料没有录入医疗卫生系统前,就提前复制一份,那么,根本不会在系统中留下任何调取记录。” - 蔚起:“省了很多事,没有调取记录,但他留下了其他记录,直接缩小发生时间、所在医院、级别权限等范围。” - 简秀:“找到那个人,不能拖,得快。” - 蔚起:“必须提前将这个直接关系人率先纳入控制范围。” - “唔,噗!”下一秒,黛安娜再也忍不住,强自含着的一口猩红吐了出来,倾泻直下,将原本的几点血滴痕迹全部覆盖,蜿蜒如蛇。 “黛……哎呀!”阿尔文想说些什么,可背后一直支撑着的力道一松,重心一个不稳,“啪”的一下摔回原地,再度吃了一口灰。 凯尔扔下被他护住的阿尔文,神情严肃,连忙起身:“没事吧?” “太慢了吧。”黛安娜看向了刚才子弹射向来的方向,没有任何的躲避,似乎完全不曾忌惮对面是否会再补第二枪。 她的终端频道中,传来了另一个男子的声音,有些心虚:“嘶,我这不是已经尽力了吗……嗯,至少在开枪的一瞬间,我帮你躲开了要害。” “少废话!呜,嘶……”她问道,“抓到活的没?” 男子回答:“抓到了,他脖颈的项圈里藏有自裁用的注射器,刚才我就是为了解决这个玩意儿,才能没防备住他的狙击。” 黛安娜:“就你一个?还有一个人呢?” 他老实交代:“在医院。” “医院?去医院干嘛?我还没去呢!”黛安娜没弄明白他们的行事逻辑。 男人:“额,临时通知的,暂且保密。” “嘶……算了!搜身检查,确保安全。”黛安娜深吸一口气,尽量减缓自己呼吸的速度,克制住了胸腔起伏时拉扯的痛意。 男子:“是。” 在凯尔的搀扶下,黛安娜·图尔斯斜倚着靠上了旁边建筑物的墙壁,自得地瞥向了此刻趴在地上,惊魂失措的摩西·弗格森。 “唔!摩西,看清了吗?那颗子弹是朝着你来的。”不同于摩西的暴躁,即便负伤,她的语气依然也是镇定自若的,“如果没有我们挡在你的面前,你早就死……额!轻点。” 凯尔:“抱歉,虽然有防护服隔绝保护,为您挡住了相当一部分攻击,但这种子弹穿透力太强,伤到您的肺部了。” 黛安娜嘴硬:“我还……唔!嘶……” 正在用便携治疗仪为她伤口做应急处理的凯尔无奈地摁住了黛安娜,打断了她的话,道:“还请长官您不要逞强,少说几句。” 刚刚狼狈着从地面爬起来阿尔文:“噗。” 黛安娜:“……” - “银雀。”简秀突然唤道。 “嗯?怎么了。”伴随着简秀的分析,静静沉思的银雀思维一顿,抬首看向了他。 银雀看见了他回身望向了自己,但他的眼里却没有自己。 青年教授气质温和儒雅,瓷白如釉的面容之上,眼尾的朱砂泪痣潋滟泛光,颜色姝丽,恍然如生花,字字句句,却尽是果决。 他说:“我要重新分析苏珊的生物样本。” - 在许久的缄默中,有些坐立不安的季墨胆战心惊的偷瞄着蔚起修长的背影,好半天才鼓起勇气来:“上,上校?” 蔚起:“嗯。” “额,那个,我……您,您还需要思考吗?”被一个“嗯”字堵得一口气接不上来的季墨憋屈又委婉的问道。 “不需要了。”蔚起淡声如雪,“我记得……苏珊的生物样本信息,是通过药物手段损毁的。” “您等等!我查询一下。”季墨手忙脚乱的点开资料界面,准备搜索。 “不用了。”他没有转身,却对背后的动静了若指掌,言辞简单直接,异常清晰:“换人,重新分析苏珊的生物样本。” 第35章 厨房里, 简秀正在准备晚餐。 他检查着一会要入锅的食材:“红枣,银耳,桂圆, 枸杞……唔, 我看看……银耳已经泡发了吧……” 交互功能颇为人性化的零适时提醒:“教授, 我建议您剪碎银耳后, 可以先炖煮银耳,适时搅拌, 更易出胶。” “好的。”简秀认真的点头, 先从银耳入手准备, 事实上,他的动作姿态行云流水,非常熟练, 手中的食剪将银耳细致地剪开,准备一会儿泡开备用。 根据数据资料的解析, 零说道:“您做得很好, 相当成功。” “谢谢。”简秀微笑道。 其实他很少会在手上操作的方面失误, 不必ai辅助也可以轻松完成晚餐的烹调,但在公寓里, 只有一个人忙碌的时候,有个声响在耳畔陪伴, 似乎也不错。 毕竟,一个人,有点孤单。 简秀其实也有些说不清楚为什么福至心灵, 想要自己亲自来做晚餐,明明在星际时代,智能家居早已经是基础设施, 他只需要向零预约好自己的菜单,然后等待就好。 但似乎,总有一些事,是不可替代的。 烟火气,简秀蓦然想到了这个词。 紧接着的,他又想到了与这个词汇毫不相干的一个人,身量笔挺,眉目疏寒,素日的神情冷淡得恍若隔世。 蔚起。 简秀也有些说不清楚,为什么思绪会千回百转得如此之离谱,偏移得南辕北辙。 但即便是这样,简秀也没有否决自己的联想。 就像一年复始,万象更新,风中翻滚着鹅黄色的枝桠,簇簇抽出新芽,哪管这春寒料峭,泛着浑然天成的暖。 就在他怔愣之际,零忽的出声,依旧是熟悉的话语:“教授,您有一位访客。” “又是访客?我这儿今天怎么这么热闹?”回过神来的简秀放下了手里的厨用剪刀,细细擦干净了自己的手,“这次又是谁?” 零:“是蔚起上校。” 其实还不等零说完,自“蔚起”二字落地时,刚还悠闲地调侃着热闹的简教就授已经快步疾走出了厨房,匆匆忙忙,带起来了一阵雀跃的橙花香。 指尖触上了扶手的一刹,他的心跳瞬间平静了下来,简秀深吸一口气,放松了面容与姿态,故作轻松镇定地拉开了门。 门后,白檀生长,泛滥。 今天的蔚起没有穿墨蓝色的军装,可军纪与规则似乎刻进了他的骨子里一般,哪怕便装低调简洁,在他的身上,也依然透着铁画银钩的端正,墨发乌瞳,满身肃肃。 “上校,晚上好。”简秀笑了,攥紧了把手,悄悄关了零的语音权限。 “晚上好。”蔚起礼貌的回答他,将手中提着的礼盒递向了简秀。 第48章 “上校,这是?”眼前的蔚起的神情太过于平静自若,姿态大方得理所应当,简秀下意识的接过了礼盒,低头看着礼盒上的商标,“中式点心?” “回礼。”蔚起眼睑半垂,提醒他道,“柑橘曲奇。” “谢谢。”闻言,简秀眸光一亮,满目欣喜,“我很喜欢。” 蔚起:“……嗯。” 简秀诚恳重复:“真的。” 蔚起同样诚恳重复:“嗯。” 简秀:“……” 要不您试试换个字儿? “你喜欢就好。”蔚上校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我先回去了,再见。” “额,等等!”简秀脱口而出的叫住了他,可等到了那双清冷的凤眸与他四目相对时,才一时语塞,“上校,我……” 蔚起没有打断他,伫立原地,耐心地等待着他说完。 “这个时间,要不我请你吃晚饭吧。”简秀已经不记得这是他邀请上校的第几餐了,心中暗暗无奈,这个时间,临近饭点,合理的,应该……只有这个理由了。 “不了。”蔚起似乎并不知道婉拒是什么,坦言道。 简秀:“您有事吗?” 蔚起:“没有。”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一种名为“诚实”而引起的尴尬;蔚起淡淡依旧,而简秀,他并不难过,甚至并不失落,他只是觉得好笑。 不知怎么的,这话换成了别人说,总会让人以为这是某种挑衅,但如果是蔚起说出来,却切切实实的只觉得坦然,字句不掺杂一丝恶意,只是在向他人复述一个事实。 所幸,简秀并不是个诚实的人。 “真的不可以吗?”简秀强自忍下了自己止不住想翘起来的唇角,明眸潋滟,摇摇曳曳,泪痣欲滴,万分动人的为难模样,“上校,我准备做晚餐。” 蔚起:“嗯,祝你用餐愉快。” 说罢,他正欲转身离开,却感受到了袖口被轻轻地拉扯了一下,拉扯的力道很轻,很单薄,小小的,他只需要稍微用力,便可以轻而易举的挣脱。 蔚起没有挣开,抬眸看向小心翼翼扯住了他袖口的简秀。 “上校,我不会做。”简秀在偷偷瞧他,小声道,“你会吗?” 蔚起没有直接回答他:“可以让零来做,ai的家居烹饪模式。” “可是我不想吃ai做的。”简秀继续说道,“ai做出来的味道都一样,我已经连续吃了一周了。” 蔚起音色仍然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ai有用户的私人订制功能,和零说清楚要求就好。” 简秀委委屈屈的说道:“但是我不知道怎么才算说清楚,我只知道口感味道,不知道是怎么做的,所以每次只能要求零按照标准模式。” 蔚起:“偏好模式里有不同菜式相对应的偏好设置,涵盖了大部分人群的饮食习惯偏好,你可以在里面找找。” “那些我都试过了,还是没有我想吃的味道。”简秀颔首低眉,“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的原因……可能,就是我想太多了,但是真的不想吃ai做的菜了……” 蔚起:“可以让零打开同步教程,给你作为参考。” 简秀:“我不太会,所以做得很慢,有点跟不上。” 蔚起:“可以调节倍速。” “已经是可调节模式的最慢了,教程有的措辞太专业了,我听不太懂,另找教程又要耽搁时间。”说着,简秀自言自语般的,蹙眉着低语,“……上校,我有点饿了。” 蔚起:“……你想做什么菜?” “红枣银耳羹,肉沫蒸蛋……还有肉类和一些配菜,我不擅长这个方面,所以还没想好做什么。”简秀苦恼的蹙着眉,“上校,你会吗?可以教教我吗?” 诚实的蔚上校诚实地点头:“会。” 邀请上校进门了以后,神情安然的简秀默默转过头,内心拼命告诉自己,不能笑不能笑……不,至少,不能笑出声。 扑哧。 尽管简秀努力克制,未发一声,空气中的橙花却忻悦得花枝乱颤,本该优雅从容的气息此刻洋溢着清新的橘甜,全是欢喜。 从始至终,蔚起容色依旧,仿佛无知无觉。 可白檀悠然,无奈的纵容着橙花的恣意。 于是,状况就变成了两人双双立于厨房台前,蔚起静默在旁,简秀故作无措,两分天下,各成一派。 简秀看向了身畔的蔚起:“上校,你觉得我应该先从哪里做起啊?” “先把银耳剪碎吧。”蔚起的视线扫过了桌面,语气浅浅。 “好。”简秀应道,乖巧的低头,按照蔚起所言,处理剩下未剪碎的银耳,似乎是有点害怕伤到手指,他剪得很小心,暖白的肤色如玉,雪色的银耳如卷边泛泛的白花,自他指尖碎落。 蔚起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红枣去核备用,然后先炖煮银耳,后加入红枣。” “唔……有时间要求吗?”简秀问道。 “有,视情况而定。”说完,蔚起便继续沉默。 简秀:“视什么情况?” 蔚起:“视你的情况。” 简秀:“……嗯,我喜欢银耳糯一些,稠一些的,红枣也软烂入味一些。” “先加入银耳,三十五分钟至四十分钟左右,后加入红枣冰糖,炖煮十到十五分钟左右,锅内模式调节为五分钟一搅动,以便银耳出胶。”蔚起说得很慢,末了,还不忘补充,“如果记不住,可以直接再问我。” “上校。”简秀莞尔,“你刚刚的语气,好严谨啊,就像我们在做什么精度实验一样。” “嗯。”蔚起眉宇无风无波。 “以前读书的时候做过类似的学科实验,当时老师在实验教室指导时候的语气和你好像。”简秀开始给红枣去核,也不太顺利,去了两次才成功去掉一粒枣核。 许是为了缓解尴尬,他随口一般的闲聊:“上校,你做过类似的实验吧。” 蔚起:“做过。” 他默默在心底补充完了后半句,除了星联义务教育时期要求的科目实验,还有军校时期自/制/炸/药与紧急药物的配比实验。 “真好,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简秀将银耳和水按比例倒入了锅中,“现在感觉好像和以前上学时一样,噗,还有老师,蔚老师?” “嗯。”被简秀戏称做“蔚老师”的蔚起轻声。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很快,简秀就解决了备菜的前期工作,入锅,只待烹煮完成,而蔚起,真的只是尽职尽责的立于其旁,袖手旁观,作壁上观,仅供技术指导。 “谢谢上校啦。”简秀盖上最后一道菜的锅盖,侧目望向蔚起,“还要再等一会儿,我们去客厅吧,一会零会通知我们的。” 话音刚落,他故作无意般的调试着悬浮屏的界面,顺便重新打开了零的语音权限,零的声音响起:“收到。” 蔚起点头:“嗯。” 简秀:“要喝点什么吗?我这里饮料比较多。” 蔚起:“茶就好。” 简秀思索着,问道:“红茶?绿茶?还是岩茶?抱歉,我这里只有这几种。” 蔚起:“都可以。” “唔……红茶吧,我刚好有今年的祁红。”简秀眉眼弯弯,“红茶温和,也比较解腻。” 星际时代的祁门红茶自然并非来自原产地——地球之上的祁门县。 而是由主要负责种植生产的人造小行星参照地球时期、百年内作物生长繁衍环境的信息进行复制模拟,从而最大限度保障作物的产量与风味。 现今的祁门红茶所生长的环境,便是对地球原产地祁门县百年内的地理环境的严格复刻。 但由于生物生长的影响因素多样,改变一个行星地区的外在环境,维系成本高昂,宏观上同样受限于宇宙之中的行星环境,每年所产就的成品依然各有良莠,难以完全达成品质统一。 类似的产品作物还有很多,不局限于茶叶。 而现在的祁门红茶,更接近与种类和品牌,主要供应来源,则是由东部星区不同大型茶园,他们在类似地球时期祁门的高原环境中种植而出,进行收摘烘焙,按质量成色,以此分层销售。 简秀泡茶很是讲究,至少在蔚起眼前是如此;在他记忆里,身边人谈起喝茶,那大多应该如言云鸣一般,大概就是茶叶一到,滚水一泡,保温杯盖好,静待十分钟,便是热茶已成,成色口感无需在意,能喝就行。 可简秀却不同。 他的沏茶,是从茶具开始,釉色质地莹润如玉,于他指尖细细擦拭。 其后,滚水入碗洗盏,茶叶冲泡,渐渐舒展时分,抬手阖上盖碗,素白的手腕轻翻,滤过茶叶,金亮红艳的水色涓涓,斟入了早早备好于一旁的公道杯中。 垂首认真沏茶的青年眸光细碎,婉转如萤,整个过程中,他的姿态安闲优游,温文尔雅,举止宛然天成,簌簌如汀兰摇曳,完全不同于今日厨房中的笨拙模样。 第49章 简秀用来盛茶的瓷盏是青釉质地,将晕不晕的梅子青色,浓郁的茶汤沸滚,汤色金红而透,氤氲着似果似花的茶香。 “呐,上校。”他眼底含笑,将茶盏递向了蔚起,“时间匆忙,做得有些简单,省了很多步骤。” “茶沏的不错。”蔚起接过茶盏,却并不急着饮下,“你对这些感兴趣?” 简秀:“以前打发时间的时候附庸风雅,摆弄过很多杂七杂八的事来消磨时间,和那些真正爱茶钻研的人相比,我是比不上了。” “而且适口为珍。”简秀又为自己斟了一盏,狡黠一笑,“很多时候,茶好喝不是我沏得好,是茶本来就好,很适合我这种半吊子唬人。” “中央大学的教授很悠闲?”蔚起反问,浅抿一口。 “比中央军校的教官是要轻松一些。”简秀微笑,把玩着茶盏,“虽然工资三瓜两枣的,不能和你们比就是了。” “唔。”蔚起默然,继续饮茶。 “好喝吗?”尽管有了前言自嘲,简秀投向蔚起的目光依然含着期盼。 “好喝。”蔚起侧开了视线,不再与他对视,顺势落到了沿墙而立的木制书柜之上,“你习惯看实体书?” “嗯,习惯,也喜欢。”简秀浅啜一口。 蔚起:“所以上课要求实体教材?” “当然不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我在中央大学从来没有对学生们提过类似的要求。”简秀自得的品着茗,“只是连换了三个文学老师,想挫一挫他们的锐气而已。” “没有规则,就创造规则。”他放下了茶盏,再度续上一杯,“毕竟,总要让他们认清楚一些很正常的事。” 蔚起:“什么?” 简秀:“少年意气不是建立在恃强凌弱上。” 蔚起:“这样很好。” 简秀挑眉:“嗯哼。” 蔚起继续道:“你很喜欢那本书吗?《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查拉* 图斯特拉如是说》,它……”简秀一愣,继而明了,看向了一侧的书架。 因为经常翻阅,书架的每一层都被打扫得很干净,每一本书籍他都很爱护,尽管并不崭新,却也保存良好,而在书架的三层书籍处,磨损痕迹最为明了的,便是那本被蔚起所提及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精装书籍烫金的纹理已经被柔和的磨平,想来是被人多次翻阅,日久天长、水滴石穿,才残存了如此的痕迹。 同时,这个书柜的第三层,高度恰好,对于简秀的身高来说,是他立起身时,稍微抬手,顺势取书最为方便的一层。 “不,我喜欢的书不是它。”简秀温和地收回了视线,取过蔚起已经空空如也的茶盏,为他斟上,“只是曾经认识一个人,他很喜欢这本书,所以,每次我想起来时,总是会翻一翻。” 说罢,他将茶盏推向蔚起,茶满七分,点到即止。 做完这些,简秀才浅浅抬眸,直视着蔚起,这一次,蔚起没有避开。 简秀:“我太贪心啦,所以从小到大,我喜欢的书有很多,不同的领域有不同的见解与独到,不同时期的偏好也有不同。” “现在的我,时常喜欢看的一本书,是《资治通鉴》;但如果你问我最喜欢的话,我想,很难说有什么是最喜欢的,但是……” 他放长了尾音。 “小的时候,读的书还不算太多,见识浅薄的那个年纪,我还可以轻轻松松说出‘最喜欢’这个形容词。”也许是文学老师的缘故,简秀精准着自己的措辞。 简秀:“如果是那个时候的我,一定会告诉你,‘我最喜欢的书,是《物种起源》’。” 蔚起心头一动。 此刻,他才发现,原来简秀的瞳色并非纯粹的黑色,而是透着澄澈润泽的薄墨灰的颜色,肖似被谁取来一点的上好松香墨,入水细细研磨晕开,层叠渐染,欲说还休。 而他于其间,望见了自己。 “所以……”简秀笑了,说,“上校,你可要记得啊。” 橙花无限柔软且缱绻,与清幽明神的白檀萦绕交织。 不等蔚起回答,时间正好,零的定时通知响起:“简教授,蔚上校,晚餐已经全部准备好了,当下已由烹饪模式转为保温模式,现在是否用餐。” “好的。”简秀应道,问向了蔚起,“上校呢?” 蔚起垂眸:“好。” 第36章 “厅长, 我这里已经控制住了当初在资料载入前动手的人了。”楚朝的声音自终端音频中传来,“博格·富兰克林,男性alpha, 罗兹玛丽星, 兰贝达区第三医院责任医生, 曾担任苏珊·罗莎女儿、夏洛蒂·罗莎的主治医师。” “她女儿的主治医生……居然不是她的?”安知宜悠闲地做着手冲咖啡, 正将研磨好的咖啡粉末加入滤杯之中。 楚朝继续汇报着资料:“博格·富兰克林,贝兰达第三医院神经科主任, 苏珊女儿一出生身体就非常孱弱, 她和她的丈夫也曾及时送医治疗, 后来得到的结果是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特殊神经性疾病。” 楚朝:“不过,虽然处于医疗环境之下,但在一岁多的时候, 夏洛蒂·罗莎依然确认脑死亡……结合现在的事情来看……” 安知宜:“你觉得是博格·富兰克林在苏珊女儿的病历中有意识的动了手脚?” 楚朝:“是的,不过我现在还暂时看不出苏珊女儿的病历具体有什么问题, 可能需要研究院相关技术人员深入调查。” “可以, 你现在可以直接调取走相关病历资料, 不需要走第四星轨执行厅的流程。”说着,安知宜轻松地往滤杯中注水, “记得……罗莎一家,他们所有的病历资料, 全部调取。” “全部?”楚朝的嗓音有些犹豫,“罗兹玛丽星虽然处于第四星轨,但毕竟主要归西部星区管辖, 不需要征求西部厅长的意见吗?” “当然需要。”他说着,手冲咖啡初步加水,静待焖蒸时, 安知宜回身看了一眼背后,余光瞥向了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褐发碧瞳男子。 他微笑道:“所以,我们亲爱的柯林斯厅长已经同意了。” 说着,他开始了第一阶段的注水。 “……好的,厅长。”楚朝也不犹豫,利落应道,“我处理完后,就去与黛安娜她们汇合。” “好,动作干净点儿。” 语毕,终端频道的通话便显示挂断,再无任何回应,紧接着,安知宜不慌不忙的转回身来了身体,开始了第二阶段的咖啡注水。 平日里的西泽·柯林斯虽然早已不再年轻,褐红色的鬓发中带着丝许零星泛白,但时时皆是气度沉稳练达,身形笔挺端正,和有时候军服都没扣好的安知宜相比,他要更像个老成可靠的上级厅长得多。 可现在的他却面沉若水,眉宇紧拧,直观的挂着一层阴鸷,嘴角一直向下轻撇,隐隐透出一层倦怠的疲态来。 安知宜开口道:“柯林斯厅长,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要那么严肃。” 他等了等,才开始了第三次注水,这也是手冲咖啡的最后一次注水,所以他稍稍比前两次用了点心,更专注了些。 西泽·柯林斯只是沉声道:“安知宜,你,或者你们,想要些什么。” 安知宜大惊小怪的反问:“为什么这么说?我只是邀请您来喝杯咖啡而已。” 向来得体正经的柯林斯厅长眉心一跳。 安知宜浮夸地叹气道:“要知道,您只是旁观了罗兹玛丽星一条线,而我今天可是一忙着三线行动的部署协调,就算之间有一个小时的差值,也是很累的,我需要休息。” 他耸耸肩:“而且上次我还邀请米哈伊尔喝了茶,加了牛奶和糖,他也觉得味道不错。” 说罢,安知宜笑眯眯地将刚刚泡好的咖啡摆到了西泽·柯林斯的面前:“之前我这里只有速溶,听说您比较喜欢手冲,所以研究了一下,如果口味不合,还麻烦您将就将就。” 西泽·柯林斯眼角轻轻抽动了一下,再度看向了安知宜。 他并没有为自己再倒一杯咖啡,而是从早已经拆开过一次包装的茶饼中挑出几块碎渣,随意的丢进了自己常用的杯子,直接将方才手冲壶内还剩余的热水倒入,为自己泡茶。 做完这一切,安知宜坐回了自己常坐的办公位置,手里捧着一杯热茶,与西泽·柯林斯的咖啡对比鲜明,各盛一盏,泾渭分明,热气蒸腾,仅有白色的水雾渐渐于空气中相汇。 柯林斯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说老实话,在执行厅总厅的四位星区分属执行厅长中,他最为不愿意深入交手的,就当属安知宜了。 无他,安知宜身上带着他极度不喜的一种色彩,被他素日里的吊儿郎当不着调给藏匿起来,深重,难缠,粘手,以及摸不清底。 尤其是现在。 长期容有摩西·弗格森的长期非法贩卖违禁试剂、对星联公民进行非法实验、内部卫生健康资料泄露,甚至包括方才为了灭口而对摩西·弗格森提前的通风报信。 第50章 这每一件事说起来简单,却近乎无视了西部星区在太多方面的管理,简直不像是正发生在合法世界的事。 第四星轨,西部星区内部渗透的问题已经得到确切证实。 第四星轨属于中部星轨,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关键要看如何发挥,但不论如何,其中引发的负面问题都不是西泽·柯林斯所乐意得见的。 “你们需要什么?”他继续问道,“而我,在你们眼里又可以做到什么?” 安知宜浅浅的抿着热茶,但笑不语。 “安知宜,这次问题出在西部星区,不过是因为创世纪那个实验体在西部星区。”柯林斯咬着牙,一字一句的磨损着自己唇齿间的字句,“我不信,换成你们其他个三星区就是铁板一块!” 他的言下之意极其明显,如果有的谈,那就各自交换条件,达成合作;如果没的谈,那也就不怪他们反咬一口,一起下水。 “柯林斯厅长,何必这么焦虑呢。”安知宜终于开口了,“我以为,我特意单独将您邀请过来,并还专程为您学习了手冲咖啡的做法,已经是诚意的展示了。” 西泽·柯林斯沉默了数秒,随后,他缓缓拿起了面前的杯盏,饮下了第一口咖啡。 安知宜开篇先官方的宽慰道:“对于第四星轨西部星区的渗透问题,我深表遗憾,同样,如您所言,当西部星区出现这个问题之时,同样也代表着其他星区需要高度警惕,谨防类似的事件再度发生。” 柯林斯低下头,喝了第二口咖啡。 “事实上,本次行动各方配合良好,我本人立场来说,我还是十分信任执行厅西部星区总厅、官方的态度的。”安知宜放下了自己的茶杯,“但同为执行厅的一员,我深知柯林斯厅长您即将面对的压力,东部星区无意干涉西部星区的内部事宜,所以,在某些方面,我们不会逾越限度。” 西泽·柯林斯冷笑:“某些?” “不过,我们需要西部星区的一个态度。”安知宜补充道,“不仅仅是对我们,而是对整个星联的四大星区。” 西泽:“你的意思是直接摆到明面上来……呵,安知宜,你凭什么认为我一个人有能力推动?” 安知宜:“那当然不是您一个人,这需要柯林斯厅长多方协商,力排众议了。” 西泽:“你们高看我了。” 安知宜:“这一切当然只是在合理范围内的公示,并不侵害西部星区的合理权益,同样,以敬效尤,其他三大星区也会进行内部清扫,保证内部安定性。” “你们未免想的也太理想化了。”西泽愤愤地将咖啡一饮而尽,“你们也太高看了自己内部的人了!” “哪里,壁虎断尾,不过都是明哲保身而已。”安知宜轻笑,谦虚道。 他道:“好了,我们的诚意已经放得相当的足了,而这些也不过是在资料汇报于统战中枢以后,所能带来的最大影响,所以,你们并没有损失根本。” 安知宜:“相反,因为有所准备,你现在还有时间去处理很多问题,使得后续公示所造成的后续负面影响被缩减到最小。” 西泽呼吸一顿,开始思索利弊。 “条件。”许久,他深呼出一口气,“和我这个老家伙谈了这么多,提条件吧。” 西泽·柯林斯知道,安知宜看似每一句都在抛出对他有利的条件,可事实上,每一步都在有意识的布局。 阳谋,一个他不得不跳的坑。 ——执行厅中有部分力量想要清理内部沉疴、重新洗牌,而他们,准备让自己来当这个风口浪尖上的马前卒。 甚至这部分力量,绝对不止局限于东部星区,除了其他三大星区以外,西部星区内部本身肯定也有人在推波助澜。 会是谁呢?西泽·柯林斯借咖啡的水雾挡住了自己眼底的思量。 所以,安知宜提出的条件在众多利害中,算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之于西部星区执行厅来说,将负面影响控制在了可控范围之内,但对于安知宜来说,绝对不亏。 不仅他们可以更为直接获取罗莎一家的信息资料,避免了信息传达的误差性与不确定性,同时,借刀杀人,借西部星区来推动内部洗牌,避免了成为众矢之的。 “总之,为了达成这件事,我欠了一个人的人情。”安知宜故作无奈道,“啧,说老实话,我这个人……真的实在是非常不愿意欠别人什么的。” 西泽·柯林斯:“什么人情。” 安知宜微笑:“待定。” “安——知——宜———”西泽·柯林斯脸黑的能滴出水来,“你不要太过分了!” 安知宜:“柯林斯厅长,请您相信我,这个人情仅仅是之于您个人,同时我也不会中间商赚什么差价……” “你已经赚得够多了!”西泽·柯林斯怒道。 “好的,好的,但是至少请您相信我,这个条件已经非常公道了。”安知宜神色未改,指尖轻轻敲起了桌面,“让你一个人来承担,总比让执行厅总厅,西部星区管理层来承担、要轻松得多。” 许久的沉默之后,空空如也的杯盏才被西泽·柯林斯推到了安知宜的面前,他说着:“你的手冲咖啡太烂了。” “所以我没喝。”安知宜无不唏嘘道,“我是在一个小时之前现学的,就连刚才给您泡的时候都在看教程,教程开个私人模式,很荣幸,您是我的第一位品尝者。” 西泽·柯林斯:“……” 第37章 中央军校, 行政区,中央会议室。 “下面是本次会议的最后一项议程。”主持会议宣讲快一个小时的言云鸣觉得自己嗓子已经有些冒烟了。 但受限于场合严肃,所以他的嗓音依旧是掷地有声, 维持着原本的清晰明了。 所幸, 中央军校的各方面基础设施相当精良完善。 位于会议室中央台上的言云鸣面对眼前的数百位中央军校实战科教官, 可以借助环绕扩音设备与同步传译, 不必声嘶力竭,便能保障每个在座参会者都能听清字句, 犹在耳畔。 言云鸣:“自小行星实践勘察课程开设起, 虽然有全息教学设备的支持, 但在教学上,我校便一直坚持实地考察,实练实训, 一年两次,保障每一位军校学员的实战能力得到有效锻炼。” “而随着本学期的开课时间将近, 我校对于每年的学员的行星勘测实践课程的安排也该提上日程。”言云鸣点击面前的悬浮屏, 所有参会人员的终端悬浮屏皆跳转于下一页。 言云鸣:“本门实践课程的初步教学大纲已发送于每一位实战科教官工作终端中, 后续实战科教学组,将会就不同行星环境、不同实战能力, 不同年级学员课程要求而细化。” “经安排,课程实践地分别有——第九星轨:东部星区, 封狼居胥星;南部星区,赫卡星;西部星区,玛尔斯星;北部星区, 白桦星。” “我校将按照不同年级分批次安排学生前往实践地,完成实践课程,具体安排, 视后续教学计划而定。” …… 例行会议结束时,所有实战科教官各自关好了自己的终端悬浮屏,收好了自己的会议纪录,各自就自己相熟的同事分批却不散乱的离开了中央会议室。 “蔚上校。”喻柏花注意到了静候在原地的蔚起,“你这是在等人?” “嗯。”蔚起点头。 喻柏花问道:“言主任?” 蔚起:“嗯,有些小事。” “正好,我也找他有些小事。”喻柏花晃了晃手里的纸质文件,眉眼间藏着一丝俏皮婉转,“找他批个小申请,一起?” “嗯。”蔚起默然应允,“好。” 喻柏花似乎心情很好:“你就不问问我,是什么申请?” 蔚起:“你很希望问?” 喻柏花挑眉:“当然!” 蔚起:“什么。” 霎时,喻柏花唇角弯弯,漾起了点点翻着暖的笑意,肖似极了春时的阳光,晃晃悠悠的穿梭过树荫。 她笑着,轻声道:“结婚申请。” 喻柏花笑得极美,灿烂热烈,坦诚如诗。 梅香骄傲明烈——喻柏花的信息素。 闻此,蔚起眸色一动,神情未改,但言语措辞却多了几分郑重诚恳:“恭喜,祝你幸福。” “蔚起……咳咳!”言云鸣嘶哑着嗓子的声音,打断了正在交谈的两人。 二人寻声望去,只见言云鸣和加德纳正同行走来,下了讲台后,刚才还言语坚毅流畅的言主任意识到了自己的音色有些嘶哑,以拳抵唇,缓了缓自己的状态。 一旁的加德纳无奈的打开言云鸣的保温杯,递给了他,调侃一般的语气道:“老实说,我早就认为宣讲会议条例这种事情提前写好稿子,直接让ai来。” 言云鸣大口大口的灌着保温杯里昨晚没来得及喝完的余茶,眼底有着浅浅的青色,许久,他才终于缓过劲来。 第51章 他把已经空了的保温杯朝加德纳怀里一塞:“蔚起,你的祝福祝早了,好事多磨,喻中校的申请想要通过,估计还早着呢。” “唉,言主任,你这话说的。”喻柏花含笑依旧,不见半分愠色,“这儿,就蔚上校一个新教官,趁着他现在还不明真相,我还可以多骗两句祝福。” “我刚开会的时候就想到了,差不多是时候了。”言云鸣从胸前衣袋中抽出自己别着的钢笔,朝喻柏花探出手去,“拿来吧,咱们喻中校每次外出实践前的结婚申请。” “谢谢言主任。”喻柏花神色轻松,将纸质的申请交到了言云鸣手中。 加德纳看向了蔚起,淡笑:“咱们喻中校在每年的外出实践课程前,都会提交一份结婚申请,至于批准嘛……可能还需努力。” “我每次可都签了批准的啊。”言云鸣利落地签完字,递还给了喻柏花,“我们中央军校这边可没有说不批的啊,这事儿怪不到我们这边来,作为娘家人,咱们坚定不移的站在喻中校这边!” 蔚起眉宇微蹙:“原因?” “谢啦,娘家人。”喻柏花接过结婚申请,自得其乐,“至于原因……那应该就是每次我的结婚申请提交到了我的结婚对象面前时,他永远都会——不予批准。” 沉默数秒,蔚起认真道:“……婚姻结合的前提是双方自愿,否则轻则构成恶意骚扰,重则构成暴力干涉婚姻自由罪,请遵守法律,珍爱人生。” 喻柏花:“……蔚上校,麻烦请把你现在可以登上普法栏目的表情收一收。” 加德纳幸灾乐祸:“噗。” “放心,他们俩不涉及非法强制,顶多算是两位都挺能折腾。”言云鸣哑然,“喻中校只是尚未成功。” 闻言,蔚起眸光复而寂静,对喻柏花道:“祝你成功。” 喻柏花眨了一下眼睛:“我会的。” 言云鸣咳了咳:“这事说来话长,但是这个以后再说,我有事找你。” “嗯。”至此,蔚起也不作多言,会议之前言云鸣便已经提前和他提过,他也是因此等在这里的。 言云鸣:“可能不是一时半会儿,你呆会有事吗?” 蔚起思量片刻:“有一节旁听课,你等等,我去发个信息告知一下。” 言云鸣无所谓道:“那个一月一查,不强制指定课程,现在才月初,你后面再抽时间去找同科的课程旁听就行,不用特别告知。” 蔚起:“不是实战科的课程。” 言云鸣一愣,瞬间觉察,警觉道:“选修通识课……《古地球文明文学概论》?” 蔚起:“嗯。” 言云鸣:“……” 蔚起打开自己的终端,下一秒,却蓦的停顿于原地:“……” 言云鸣沉痛道:“哥,请问您怎么还不发呢?” 蔚起轻呼一口气,神色淡淡,十分平静:“我没有他的私人终端号。” 言云鸣咬牙切齿:“……工作终端号呢?” 蔚起:“实战科和选修科工作不互通。” 言下之意,这也没有。 言云鸣:“那你怎么天天去旁听别人上课的?” 蔚起:“教务系统有课表。” 直接查。 言云鸣:“平时又怎么联系的?” 蔚起:“邻居。” 物理联系。 言云鸣:“……” “你们……说的是那个新来的文学老师?”已经听明白了个大概的喻柏花抓住了一丝重点,作为omega的她品出了别样的意味来,“蔚上校,你和那位老师相约好了,你会去旁听他的课程?” 蔚起:“嗯。” “哦……这样啊。”表情揶揄的加德纳故意拉长了声音,眼底含笑,配合着喻柏花,一唱一和,“唉……真好啊,言,你们东部星区的人都这么喜欢迂回折中吗?” 喻柏花:“……有被冒犯到。” 言云鸣:“别问我,我不懂,我没有,跟我无关。” “那我去为蔚上校转达吧,你们忙。”喻柏花轻快地打了个响指,“就当是蔚上校祝福的谢礼。” “不,其实——”蔚起还想说什么,下一刻,言云鸣的手放上了他的肩,止住了他的后半句话。 此时,心情颇好的喻中校已经抱着文件,哼着愉悦欢欣的小调转身离开,她的背影身姿灵动如鹿,悠然自得,来不及被任何人打扰。 ——其实可以让言云鸣直接通过校园内网从后台查找简秀的工作终端号的;蔚起本想如是说。 “算了,她现在心情好,你就别打消她的兴致了。”言云鸣拍了拍欲言又止的蔚起的肩,“跟我来。” 说完,他还不忘转头对着全程在线看戏的加德纳,不放心的补充道:“还有你,跟你没关系,别跟过来。” “言,你这样我可是会伤心的。”正任劳任怨帮言云鸣拎着保温杯的加德纳蔚蓝色的眼眸故作伤心,语调却不见得有多真情实感,“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蔚起:“……嗯。” 言云鸣亲切问候道:“……滚!” - 简秀第四次看向了悬浮屏上的时间,还有三分钟就要上课了。 今天是周四,应该是蔚起本该有空的时间。 上校还没来。 其实简秀自己也知道,蔚起此前答应他的约定前提是——“有空”,虽然这个“有空”相当的薛定谔,换作旁人,随意都可以打发了,但以蔚起的行事风格,答应过的话,不会敷衍他人。 知晓蔚起也会有自己的事,但也并不影响简秀会有所期待。 还有两分半钟。 简秀小声微笑喃喃:“看样子上校那边是有事了。” 蔚起不会卡点,规划好的事物安排,他一般都会提前到场,为各种情况留出盈余的时间,永远有条不紊,步履从容;这是这段时间里,简秀多次观察后所总结得出的一个小结论。 对此,在简秀意料之中,他并不失落,打开教案,准备上课。 正当他在提前熟悉昨晚已经备好的讲义时,气息中,一道幽幽然然的暗香疏影横来,沁人心脾,欲渡春半。 ——简秀想起了凌寒时节,颜姝插花时,于她指尖舒展摇曳的绿萼白梅。 “您是简老师吗?”清亮温和的女声响起。 简秀抬眸,望见了一位墨蓝军装端正的女性omega教官正走向了她,笑容适宜,是恰到好处的友善。 学员们对于简老师课上三天两头的实战科教官已经见怪不怪了,各自都安静的准备着上课,没有其他异动,但是有人群里依然有人小声的唤道,“喻教官”、“喻主任”。 她含笑摇头,示意学生们继续,准备上课,不用管她。 简秀注意着眼前这位女性教官。 她自身的气质要远比军校的omega学员们大方老练得多,五官没有alpha、beta军人那般直接锐利的锋芒,有着omega天然的柔和精致感,但却带着某种自得轻松的坚韧,仿若碎玉。 “我是。”简秀对眼前这位教官初步的观感相当好,“请问我能帮你什么吗?” “您好,我叫喻柏花,实战科的教官。”喻柏花开门见山道,“蔚教官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下,他没有你的终端号,所以我来代为转述。” “额……谢谢,真的太谢谢您了。”简秀一时耳尖发烫,有些尴尬的道着谢;确实,他也没有想起来,原来过来这么久,他和蔚起都还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 作为科技水平高速发展的星际时代居民,简秀颇感自己拖了科技普及的后腿。 简秀:“麻烦您了。” 喻柏花倒是无所谓,意味深长:“你们经常见面吧。” 简秀自如道:“嗯,邻居。” “那会忘记是很正常的事。”喻柏花宽慰道,“稳定会带来安全感,从而很容易令人忘记某些东西的存在,哪怕它与日常息息相关。” “谢谢。”简秀真心感谢。 喻柏花凝视着眼前形貌昳丽的文学教授,虽然是个alpha,却纤弱得像一支白花,与蔚起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相反,他比蔚起更像大众常规传统印象中的omega。 “想去旁听吗?”她心头一动,轻声,“蔚上校的课。” “可以吗?”简秀眼底闪过一丝讶然。 “可以,这段时间只是普通的教学培训,经常会有教官旁听,也会抽样对外展示,不涉及泄密。”喻柏花摆摆手,正欲离开,“你先上课,下课我来找你,下一节课就是蔚上校的课。” “喻教官。”简秀叫住了她,眼底流光溢彩,“谢谢您。” “不用谢。”喻柏花摇摇头,直率坦言道,“因为你长得很好看,眼里带笑的样子更好看。” 自己也是博美人一笑而已。 简秀抿唇回赞:“您也是。” 明烈温柔的漂亮。 - “你下节课有课?”行至无人处,言云鸣才开口问道。 第52章 蔚起:“嗯。” “好,那我们快点,长话短说。”言云鸣深吸一口气,“在此之前,你先告诉我,你已经去过医院了,也检测过你和简秀的信息素契合度了,是多少?” 蔚起沉默了。 言云鸣也不急,不加催促。 蔚起:“百分之百。” 言云鸣呼吸一滞,继而苦笑:“我想过会很高……但我没有想到会这么高。” 蔚起不语,静待言云鸣后话。 言云鸣:“我知道,你不会把没有缘由的怀疑加诸到别人身上,但作为朋友,我有必要告诉你一些事。” “我不敢说他个人如何,但我认为——即便之前你们两方已经有了婚约,这个时候他出现在你身边,也绝对不单纯。”言云鸣将一份资料发送给了蔚起,并未直接打开。 “你知道的,军校任职,除了之前自身提供的体检报告以外,还需要在中央军校本校医院再实地体检一次。”言云鸣说道,“这是他在在校医院的体检报告,最近的。” 蔚起:“和之前拿到的资料的有什么不一样。” 言云鸣:“精神海评估。” 蔚起:“多少。” 他记得,简秀之前的评估结果是……b。 言云鸣:“a+。” 第38章 中央军校, 教学区,善守楼四楼,4-23号教室。 “本节课后, 我为大家布置了一份作业, 希望大家就我这段时间的几节课程内容述写汇报, 主题从第一节课至此的所有内容中任选。”简秀合上了自己的教案。 话音落定, 整个教室里年轻而又幽怨的情绪似乎都实体化般的浓重了几分。 “这虽然不是你们的结课作业,属于平时作业, 却也和大家的平时成绩挂钩, 所以还请同学们认真对待。” 他继续微笑道:“文体表达形式不限, 但字数最低要求是2000字左右,请大家在本周结束前提交到我的工作终端号上,如果有课程安排冲突的同学, 可以私下向我反应,我会为你们适时延期。” 简秀:“请同学们相信, 我会认真批阅完每一份作业, 不辜负大家的作业成果。” “好了。”他不徐不急地开始收拾自己的教案与笔记, “离下课还有一会儿,大家先自习吧, 时间到了就自行下课。” 不知是不是平时会来教室旁听的蔚教官不在的缘故,简秀此话一出, 教室中的氛围顿时就松懈了很多。 “果然,只要有课程,就注定有作业。”趁着空荡, 竺平安惆怅的感慨道,“简老师的课好有意思,我都快忘了自己是在上课了。” “其实这段时间的课上下来, 我都快把简老师的课当成课外fm了,讲得很有趣,声音也很好听。”薇薇安低声附和,“课上得真的很舒服,时间过得好快啊。” 乔·艾利斯目光闪烁,情感饱满:“中央大学的学生好幸福啊。” “嗯。”亚希伯恩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讲台,跟着轻点了一下头,算是赞同。 “嘶……薇薇安就算了。”竺平安品出来了些不对味来,“你们俩……最近有些不对劲儿啊?这是……欺软怕硬?” “有什么不对吗?”乔的狗腿子属性当场点满,“这么温柔可亲、博学多才、漂亮养眼的老师,难道不该珍惜吗?” “变卦这么快?”薇薇安乐了,“之前谁连屏蔽贴都不愿意贴来着?换成alpha的老师就抑制不住你的崇拜之情了?” “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乔据理力争道,“哪怕简老师是omega,我也肯定每节课都把屏蔽贴贴上,绝对不会影响他上课;再说了,我明明就是看中了简老师的才华……” “实际原因还要更肤浅一* 点。”一旁的亚希伯恩平静补充,无情的拆着好友的台,“被蔚教官狠揍了一顿的那一天,简老师请他吃了点心,荷花酥,很甜,吃人嘴软。” “扑哧。”薇薇安忍俊不禁。 此时正是上课时间,碍于答应了简秀的课堂纪律,纵使心头悲愤滔天,乔只好小声谴责道:“你也吃了啊。” “乔,相信我。”竺平安已经无力吐槽,“如果早知道你这么好收买,前三位被气走的文学老师,一定会很想揍死你的。” 旋即,他的话锋一转,注意力极速偏移:“不过,荷花酥好吃吗?” “好吃啊!”兴致上头的乔绘声绘色地悄声描绘道,“口感又香又酥,而且还很好看,荷花花瓣层层叠叠的,一开始我还以为是用手捏的……” “咳。”亚希伯恩轻咳了一声。 “亚希选的是柑橘曲奇,所以没吃上荷花酥。”以为他是心有不满,乔敷衍的提了一下他。 亚希伯恩:“……” 竺平安两眼发亮,早已经悄悄调出了校内糕点店的品类单:“那我们找时间一起去吃甜品吧!除了有有荷花酥,还有枣泥蛋糕、柠檬饼干、苹果玫瑰……刚好,下节课是蔚教官的课,乔又可以——” “咳。”宋衡咳了一声。 竺平安瞬间觉察不对,闭上了嘴。 气氛中隐隐约约的漂浮着某种沉默滞涩的寂静。 竺平安和乔·艾利斯背后皆是一凉。 “荷花酥,枣泥蛋糕,柠檬饼干……”简秀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聊天入神、只差凑道一块合二而一的两人背后,笑意格外温柔和煦,“苹果玫瑰?” “简,简老师,我说我们在讨论古地球人类文明与甜食发展的关系……”之前才立誓好好上课的乔·艾利斯磕磕巴巴地说道,“……那个,您信吗?” 竺平安:“……” “我当然信了,所以艾利斯同学是已经想好了自己作业题目了?”简秀莞尔,“唔,这个方向很特别,我相信你能够完美的和我之前的课程内容相结合的。” 乔·艾利斯:“……” 不,不是,老师你听我狡辩! - 当言云鸣话音落地时,办公室内寂静一片,落针可闻。 百分之百的基因契合,可以决定着太多事,而精神海的浮动,又可以带出太多的疑虑。 “谢谢。”蔚起眼睑垂下,对言云鸣说道。 “咱们俩不用提那些。”保温杯不在手边,言云鸣随手从待客的杯子中挑了两个,分别为自己和蔚起各倒了一杯热水,放到了蔚起面前。 蔚起的视线落到了眼前蒸腾着热气的茶杯,眸光深邃,意味深长,叫人望不分明其中颜色。 他想起来了简秀沏的那一盏茶。 金亮的茶汤,氤氲于他指尖的天青色。 “你打算怎么处理。”言云鸣慢慢啜着杯中的水。 蔚起:“直接问。” “噗咳咳咳咳!”一个没缓过来的言主任直接被蔚上校这个出人意料的答案给结结实实呛了一口,“啥?” 蔚起很有耐心,平静地再度重复了一遍:“直接问。” “我就不该再和你对话时候喝一口水。”言云鸣神情已经有些麻木了,默默放下了自己手中的茶杯,“蔚起,我不是讨厌他,也没那么无聊,只是如果简秀真的有其他……” “都一样。”蔚起拿起了眼前的茶杯。 “一样……”言云鸣嘴角泛起了苦意。 一样吗? 他望向了窗外,看向了一如往日的水杉,湖泊,天鹅;水杉青葱依旧,湖水青绿依旧,天鹅圆润依旧,就连现在,都时不时能瞥见有几个人正在投喂天鹅的背影。 恰如他求学时分一般。 “有时候,我觉得我的选择挺无趣的,以前读书就在中央军校,后来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中央军校任职。”言云鸣感慨道,“和你们这些越走越远的人相比,我总觉得自己一直守在原点。” 他说道:“我还记得玛希,当初她可是暗恋了你好长一段时间,为了追你,坚持不懈了一年多,结果完全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言主任的语气里有些年少时分旧事的调侃:“后来军事演练,她和你撞上,就愣了半秒,直接被你一枪送下了战场,成功成为当年的第一滴血,以如此悲催的句号为自己的暗恋结了个尾。” 蔚起:“嗯。” “我们以前也就拿这事笑笑,得知她的死讯的时候,其实这个消息已经滞后了一年。”言云鸣深吸一口气,“在那之前,我以为下次见面,我还可以拿这事逗逗她。” “谁能想到,那个在军事演练成为首杀后、哭得泣不成声的姑娘,居然是主动申请负责断后。” 蔚起阖上了眸子。 言主任继续回忆道:“还有明秋。” 蔚起点头:“蒲明秋。” 言云鸣:“其实他本来和你是没什么交际的,不过当时的狙击训练,他被分配到你身边,开十枪愣是七枪没中,还有四枪落你的靶上,当场把你送上了全场第一。” 蔚起:“不算那四枪我也是第一。” 言云鸣乐不可支:“当时因为你十枪都是从一个弹孔过的,所以乍一看你靶上只有五个弹孔,教官差点以为你脱靶了一半,结果后来看ai定位计数,才发现你们俩奇葩。” 第53章 “嗯。”蔚起没有否认。 “当时他身边还有人笑话他,也是和你同列队狙击,那人话说得挺难听,大概就是说蒲明秋身为一个beta,准头连旁边的omega们都比不过。”言云鸣瞥了一眼蔚起,“那个时候……你全程都在旁边听着,不言不语地重装着自己的枪械。” 蔚起浅浅饮了一口茶盏中的水。 言云鸣:“后来第二轮射击,说话不干不净的那个人,十发子弹,十枪都没有中靶……ai定位计数时候,你居然也一枪都没有中靶,你的十发子弹枪枪命中了他的十发子弹,全部拦截。” “失手。”蔚起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 “对,就这样,就你现在这样!”言云鸣轻拍了一下桌子,眸光有神,“第二轮打靶结束之后,你就把狙击枪一放,护目镜一摘,用现在这种态度很无所谓地说,‘失手,脱靶了’。” 言云鸣:“话说……平时你挺低调的,那次算难得为别人出一次头吧。” 蔚起平静道:“意外。” 言云鸣:“得得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从那以后,明秋把你当朋友了。” 正说着,他无奈地笑着,继而懈力,唇畔有些惆怅的兴味来:“毕业那年他的狙击成绩是年级第一,正式入伍后,明秋牺牲,也是在一次狙击任务上。” “十二位狙击手,他是唯一一位完成任务的。” 蔚起没有出声,静默冷沉地垂眸,仿佛在观察着水中的倒影。 盏中照彻天地一方,却难照昨日。 言云鸣呓语一般:“明秋、玛希、易斯、息泽、贝蒂,李教官……那一年的边境线,太多人的时间停摆在了那里。” 君埋泉下,我寄人间,泥可销骨,雪未满头,佳期难重,恍然如梦。 他的同学们,老师们,战友们;他们都走得太远太久,少时求学,指点江山,风华意气,一切尽成往事不可追。 奔徙不负返,故人无处渡。 少年不老,少年已死。 唯光景依旧。 “蔚起。”言云鸣说道,“其实有时候我总会有种错觉,觉得其实我们还没有毕业,大家都还在中央军校,我好像一个转身,就可以偶遇你们。” 蔚起:“……嗯。” 也是那一年,言云鸣才后知后觉地惊觉……其实蔚起一入伍,带着旁人眼底中央直系大好的前程,去了本不该去的边境线,那里遥远苦寒,恶劣得几乎一辈子看不见尽头。 在言云鸣的视野中,蔚起仍是那副从容镇定的模样,眉宇清淡,没有一丝的波澜;他捧着那半盏白水,指尖冷白,眸色幽黑。 他与蔚起相识二十余年。 “你说一样,又该是怎么个一样法呢?”言云鸣的嗓音透着与他平日风格不符的凉,“是演习结束、玛希哭得泣不成声的时候,给她递了一张纸巾的‘我很抱歉’,还是为了蒲明秋‘失手脱靶’的十枪。” 蔚起低低垂眸,杯中无色的水波荡漾。 ——祁红透金色的茶汤荡漾。 温润青年递茶的眼神雀跃期盼。 言云鸣:“蔚起,即便现在,你二次分化为了omega,可其实本质上,在此前的人生,你是个alpha。” ——二次分化,太恰好了。 言云鸣:“而你又太习惯保护别人了。” ——而他又太孱弱。 言云鸣:“他很漂亮,才华横溢,连简单的交谈都是体贴入微的,精致美丽得像一只蝴蝶,大一点的风都可以把他脆弱的蝶翼撕碎。” ——猝不及防的初见,透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诡谲算计。 言云鸣:“他的眼睛看着你的时候,真的太美好了,令人沉湎。” ——满心满眼,熠熠生辉,引人欲醉。 言云鸣:“就连出现在你眼前,都那么无辜无害,我见犹怜。” 摇摇欲坠,仿若危墙。 第39章 下午, 三点四十。 - 今天下午已经没课的莎莉将下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将自己悬浮屏的触控笔扔到一旁,她虽然是无军籍方向的专业学生, 但在中央军校统一属于军事化管理, 虽然不能和军籍专业的学生相比, 仍然是课业紧凑繁忙。 此刻难得有一小截空闲时间, 她慢悠悠地抬起手来,指尖轻轻浅浅的点触着桌上花瓶中的花瓣。 作为这里的熟客, 她知道, 安妮塔咖啡馆的装饰花束都是由老板劳伦斯先生自己裁剪装插的。 偶尔, 莎莉也觉得这样仪式感精致得有点儿严苛的微妙了,安妮塔的风格与整齐严肃、注重效率的中央军校格格不入,甚至连价格也并不算得美好, 在课业繁忙时,通常不会是学生们的第一选择。 所以, 在学生群体里经常流传着, “劳伦斯先生是个长期准备贷款上班的咖啡艺术家”的玩笑说法。 不过, 正是因为哪怕在最为繁忙热闹的饭点,安妮塔咖啡馆也能保持着一份独处的静谧, 除了图书馆,也有部分人会选择这里完成作业, 莎莉便是其中之一。 但今天,花瓶里的花束很特别。 细碎,雪白, 甘甜澄净。 她注视着眼前的花束,呢喃道:“橙花?” 说老实话,在莎莉的印象里, 似乎……很少有人会直接单独用橙花来制作花束。 它并非不适宜用于观赏;只是橙花的花朵太小,枝叶簇簇,比之玫瑰、郁金香此类直接鲜艳明了的观赏类花束来说,它温和,却并不柔软。 若一定要如眼前这般,用橙花橙花这样细致的插满这华贵的花瓶,需要前期大量的繁复修饰,折尽枝叶,剪去乱梗,才能以此为主花,盛装于花瓶。 眼前的橙花的花瓣唯美优雅,香气宁静,橘意盎然,天然汇融着木香与果香,泛着一种平易近人的从容。 这令她想起来了一个人——简老师。 她想起来,他的信息素,便是这样悠然自得的橙花香,似乎永远都云淡风轻,宠辱不惊,带着自得其乐的清新,从不肆意地张牙舞爪、引人不适。 简老师……真的是她见过,最温柔的alpha了,这般想着,莎莉的唇畔不自觉的扬起一抹柔和的弧度。 正当莎莉神思涣散,不知飘往何处时,耳畔忽的传来琳琅地铃铛撞击声,门口的风铃响了,她的目光下意识望去——有新的客人来了。 来人是个alpha。 空气中飘过了龙胆草苦涩的气息。 alpha的身量劲瘦,衣着风格裁剪别致考究,深色的大衣挺括,衬衫领口被扣得严严实实,衬托得他的有些隔离人海般的孤高,使人望而却步。 索兰亚麻色的发丝微鬈,有些稍长,扫过透明的琥珀色瞳孔,他抬手有些不在意地拂过,对正在前台低头看书的劳伦斯先生说道:“一杯意式浓缩,一份橘子蛋糕,打包。” 劳伦斯微笑着放下了手中的书:“好的,请您稍等,索兰教授。” 在看清了这位名叫“索兰”的alpha教授的五官时,莎莉的呼吸轻轻一滞。 他很漂亮,容貌相当的惊艳;在莎莉的印象中,上一个会令人直接一眼联想到“美丽”、“漂亮”此类形容词汇的alpha,还是她刚刚心心念念的简老师。 可眼前这位索兰教授,虽然同样都是教授,与简秀相较,却是完全不同另一番模样。 他的容颜同温和无关,五官介乎于雌雄莫辨之间,却带着浓重锐利的疏离感,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如果说简秀是典型的东方温润的淡淡君子,面含笑意,眉眼清俊,透着丹青墨色的灵动,一见惊鸿;那么他就是就是古希腊神话中与少女一同长大而不被识别的神之子阿喀琉斯,从古典油画中走出,俊美圣洁得冷漠。 冷漠…… 莎莉想到了曾经出现在简老师课上的那位实战科的教官,不过当初的白檀香太凌冽,她没敢看仔细,她只是模糊的记得,那位教官似乎并不逊色于眼前的这位索兰先生…… 继而,细细回忆的她狠狠地摇了摇头,不,不对,与其说那位omega教官气质是冷漠,倒不如说是冷淡。 唔……太害怕了,没看清。 颜控属性点满的莎莉陷入了纠结的天人交战之中,她泄气的趴到桌上,胡乱的抓起桌上的触控笔,在悬浮屏上胡乱且烦躁地划拉了一通。 许是被莎莉的动静惊动,索兰将注意力移向了这个时间段里咖啡馆内仅有的一位客人方向,但他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思绪烦闷的omega小姑娘身上,反而蓦地停顿,聚焦于桌面装点的插花之上。 ——橙花。 “索兰教授。”劳伦斯先生将精美的包装袋放到了索兰的面前,纸袋的封装口出,还别着一枝小小的橙花,“您的意式浓缩,橘子蛋糕,您来得正是时候,蛋糕刚刚烤好。” “谢谢。”索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手放向了包装袋,却并不急着拿走,“今天的花……是橙花。” “是啊。”劳伦斯重新拿起了书,翻开了方才中断的那一页。 第54章 “可以再给我一束吗?我可以买一束橙花吗?”一直寡言少语的索兰忽然说道,“您的橙花插花我很喜欢,我想插在窗边。” 劳伦斯眼底的笑意更加深重了,他说:“当然可以,教授。” - 身为通识选修科的教师,简秀今天是第一次来实战科的教学区。 不同于在选修科教学区或通识科教学区的稍加轻松,整个实战科的教学区,都被浸透在一种小米加步枪的紧张氛围中。 在实战科的教学区,不论是教官还是学生,姿态皆是笔挺肃穆,体态没有一丝松懈,哪怕精确到信息素,也是严格克制,整体呈现出一种繁多而不躁动的精确感。 若同行超过两人,学生们皆是有意识的形成一列,哪怕并非在教室之中,并不处于课上,也无人随意攀谈。 与喻柏花并肩同行于其间,他内心萌生出了一种自己与喻柏花并肩而行、是否有些不合时宜的不自然感。 他想,他知道为什么没有其他无关科的老师来实战科凑热闹的闲心了。 “不用紧张。”喻柏花主动小声宽慰道,“军纪是约束军人的,中央军校的非军籍学生也受军事化管理,但并不对非军籍的教师在校规以外过多干涉……当然,对军人家属也不会过多干涉。” 最后一句藏着某位中校调侃般的笑意。 简秀:“……谢谢。” 不一会儿,喻柏花就轻车熟路地将简秀带到了全息作战演练教室,此刻临近上课,几乎所有准备上课的师生都已经提前进入了全息投影的虚拟方舱中。 而教室中的单独的旁观观测区域,早已伫立了许多实战科的教官,似乎等候了多时。 “空余位置有点不够吧。”简秀低声问道,“不会挤压你们实战科教官的空间吗?” 他的教师制服是属于非军籍教师的制式正装,银白淡灰两色为主,想来往那里一站,伫立于尽是深蓝军装的实战科教官群体,不论是站是坐,都十分晃眼,不会太自在。 “啧,来旁听的人又多了。”喻柏花眉梢轻蹙。 简秀:“又多了?” 喻柏花无奈:“嗯,一般教官课上的旁听教官不会有这么多,蔚上校课上原本也没有这么多人,不过,他要求严格归严格,但不论是作训方式,还是战术指挥,我想在整个实战科,都属于一流水平。” “难怪这么多人来旁听。”简秀了然。 不仅仅是来学习,中央军校的实战科教官最低标准也是准一线军官,同为军人,他们同样也是在衡量,衡量自己正面对上蔚起,胜率的可能性。 简秀轻轻抿唇,话语温和:“既然空间紧张,这么多人,我一个选修科的老师,就不来凑这个热闹了吧。” “不用,实战科教官旁听是有数额上限的,刚刚我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喻柏花将简秀带到了角落中空余的虚拟方舱前,为他打开舱门。 她介绍道:“课上,我们要观摩整体战局,所以最好是第三方视角,便于一次性观察多位学员,也方便我们根据情况随时调取、切换每一位学生视角,以便事后提交汇报,而你不用这么麻烦,所以用虚拟方舱就行了,它有旁观模式。” 喻柏花:“由于所有虚拟方舱主控相连,所以即便是旁观视角,也会将方舱中的操纵者投入全息场景中,呈现效果是全息可视化的第一视角,唯一不同的是,旁观视角的操纵者形象不会被纳入记录,也不能干预正在进行中的操纵者。” 简秀:“有点像全息游戏的旁观模式。” 喻柏花赞同道:“本质上是一样的。” 说着,她示意简秀进入虚拟方舱内部:“虚拟方舱的旁观视角便于身临其境的观感,却并不适合场外专业的记录观测,但这种方式,却很适合效果展览,经常会用来对外的公开课观众展示使用……” “喻教官,可找到你了,麻烦帮我签个字。”一个声音打断了喻柏花地科普。 其中一位实战科教官行色匆匆的赶了过来,将手中文件递交于正帮简秀调试的喻柏花面前:“我想着这才月初,你应该是来完成旁听指标了,果然找到你了。” 喻柏花挺起身来:“哪个方面的?” 陌生教官道:“后勤那边的,他们非要专业主任的签字才肯批复,统战指挥方向上,除了开会的肖主任,就只有你和林奇两位副主任了,我刚问了,林奇主任这段时间外出学习,还没回来。” “喻教官,您忙吧。”简秀微笑,“我这里已经差不多了。” “嗯,那行,我去看看文件。”喻柏花点点头,为他合上了方舱舱门。 …… 提前进入了系统内部,正在等候地图启动的蔚起眉宇淡淡的微拧。 不知为何,蔚上校感觉有些不对劲。 - “莎莉,你似乎很苦恼。”目送索兰教授离开以后,劳伦斯和善地看向了莎莉,“是有什么困难吗?” “我……”一直胡思乱想的莎莉面颊一红,不敢多说,为自己找了个遮掩,“我们的老师留了平时作业,我在思考该怎么写我的论文,他人很好,我想认真写。” “论文……哪一科呢?”劳伦斯先生随意的走出前台,手上的书也并未放下,挂在他眼镜上的金色链条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晃。 莎莉:“《古地球文明文学概论》,是选修科的通识课。” “文学概论……”劳伦斯拉开莎莉对面的椅子,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那你对哪一方面更感兴趣呢?” “兴趣?”莎莉思索着,“文学的审美意识形态。” 劳伦斯感兴趣的应道:“哦?” 莎莉:“直接谈文学审美意识形态对于我来说命题有些大了,大概就是在阐述这个方面的内容上,老师在这节课上举的一个例子和扩展的方向,我记得最为清晰,也有一定的联想,我想从一个角度深入。” 劳伦斯没有打断她,轻轻放下了合上的书。 阳光透过店面玻璃质地的装潢照了进来,苍白色的一道光痕斜斜的打在那本纸质精装书的封面上,莎莉看清了那本书的名字。 非常崭新的一本书。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第40章 “开始上课。”看了看时间, 蔚起压下心底的异样感,淡淡启声。 零冷静到近乎无机质的女声清晰地回荡于在场每一位人的耳畔:“收到,确认生物信息, 确认样本采集, 确认全息投射, 正在载入数据场景。” 已经在悬浮屏前的设置选项中勾画了旁观视角的简秀听见了蔚起清冷的声音, 心头一动,唇畔不由自主的扬起期待。 伴随着荧蓝色的粒子渐渐汇聚、成型, 渐渐在每一位进入虚拟方舱的操纵者眼前—— 满目率先是层层叠叠的绿意, 高大的巨木参差林立, 头顶的荫蔽有如遮天,藤蔓曲折盘旋,雾气缭绕, 潮湿的空气流动,碧涛如怒, 飞鸟虫鸣。 蔚起:“这次的场景数据采集来源于第九星轨东部星区与南部星区的交界处的其中一颗小行星, 自然形成, 大概每十二小时完成一圈自转,我们现在正处于这颗小行星的雨林地带。” 简秀眉梢一挑, 这个地方,有些眼熟。 同时, 这委实不是一个很舒适的上课环境。 几乎每一个人都被分开传送数据至了一个与其他同伴隔绝的隐蔽点,如一丛杂乱的草堆、一个窄而浅的山洞,更有甚者直接挂在了巨大树木粗壮的枝干之上, 风雨飘摇,凄凄惶惶。 而乔·艾利斯则就是那个挂树上的倒霉蛋。 乔·艾利斯在队内通讯频道中低声吐槽:“现在的我强烈要求换个姿势再开始上课。” 薇薇安:“没事吧?” 乔·艾利斯:“没事,但这个开头, 让我有不好的预感。” 竺平安扶额:“闭嘴吧,今天你只要一开口就准没好事。” 宋衡:“嗯。” 乔·艾利斯愤愤不平:“这能怪我吗?你们管这叫什么?东部星区的那个什么词来着……哦哦!封建迷信!讲迷信,破科学……” 竺平安:“文盲!” 亚希伯恩什么也没说,只是语音频道中传来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的响动,情绪饱满,此时无声胜有声。 旁观视角居然提供语音同步功能? 简秀听着耳畔学生们大杂烩一般的贯口相声,不由忍俊不禁。 他乖乖巧巧地缩在自己所在的角落,不知是不是因为配合该地图主题的缘故,哪怕他处于旁观视角,也是一身简便利落的作训服。 系统对他也格外优待,他的数据直接被传输到了目前地图视野的最高处的山崖之上,能够把握住最佳视野。 所以这就是旁观第一视角的优待?简秀感慨。 蔚起:“安静。” 瞬间,通讯频道中万籁俱寂,鸦雀无声。 他继续说道:“就目前的军事战备走向来说,在星际联盟彻底建立以后,星海之中的大型战场仍然发生在人类对于虫族的清扫中,而中小型战场则是多出现于对于外星域的暴动武装势力,多为星盗。” 第55章 蔚起:“也就是说,你们的战场,多集中于边境线上与外星域,所以在实战中,你们必不可少的便是要熟悉并适应所有边境与外星域的作战环境。” 蔚起:“请每一位同学记住,我说的是,‘所有’。” 闻言,在场每个人心脏都不同程度的收紧。 众人苦笑不已,边境线广袤无垠,由自然小行星与人造小行星汇聚形成行星带,这个所有,不就是涵盖了现今人类军事史上所有的作战地形吗? 蔚起的投影形象落落大方的站在了视野最为空旷处,平静的说道:“而这里,便是我们今天课程的地图。” 全息模式下的蔚起一改简秀平日印象中的墨蓝军服严格、端正肃穆的模样。 此时的他一身低调纯黑的作训服,身形俊拔精练,戎装裹身,腰别军刃,神情冷峻,眸含冷淬,仿佛连眼角浅浅的余光都是直接凛冽的锋芒。 同样是军装,制式正装的蔚起宛如一把静静躺在鞘中的利刃,善刀而藏,含而不露;而此刻的军用作训服着装的蔚起,却俨然是一把骤然出鞘的利剑,寒芒在立,霜刃烁烁。 原来上校平时真的是克制了,不过……真好看,简秀眼神微睐,自顾自地想着。 俊骨春刀,神清浩荡。 青年军官的黑色的长裤被严严实实扎入了军靴之中,透过衣料的褶皱依稀可以看出笔挺利落的站姿。 为了便于行动耐脏而修身的外服被蔚起的腰间于腰带严丝合缝的束起,腰身劲瘦、干练,紧绷着他整个人中心强悍的腰腹力量,蓄势待发。 简秀将不加拘束的目光一寸一寸的攀移于气质冷淡而疏离的蔚教官的身上,摩梭,缭绕,回味。 ——军靴,腰带,手套,领口,冷白的肤色,以及微微抿起的唇角,黑白两色,简单分明,唯唇上一点淡色的薄红,格外明晰。 蔚起眉心一跳,下意识地望向了附近最高处的山崖,眼角微扬。 为了公平起见,蔚起并未打开当堂课上、为执教教师特供的定位视角,可即便是这样,在曾经常年一线、刀口舔血的惯性下,哪怕是在全息模式中,他的感官直觉也超乎常人的敏感。 如果他预估的不错,那边应该有一个,只是这视线未免也太过于明显了,明显得都有点发烫了。 他在心上记下,慢慢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蔚起:“群体分工作战确实是大多数,我与你们喻教官一样,也并不提倡在实际战场上的个人英雄主义。” 蔚起:“尽管大型的星际实战是以星舰与机甲等大型战斗为主,但每一次战场都会有不同的不可控性与多变性,很有可能决定胜负的战机反而在微小处,稍纵即逝。” “甚至有可能随时选择会推到你们每一个人的个人面前,迫使你们做出必要理智的选择。”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份可能性,不会因为你们的身份,军衔,所处战场是否正面,是否负伤而改变。”他的嗓音冷静,却莫名透着某种厚重的压迫感,“只要活着,就有可能做出选择。” 蔚起:“所以,在非正面战场上,特种行动的训练也是必要;至少选择来临之际,除了必要的决心,还不可少足够的实力。” 蔚起:“而在课程的同期对比中,你们班的特种实战方的平均较为一般,甚至参差不齐,影响整体发挥。” 听着教官的话,身为潜藏在暗处的课上学员们都不由自主的心情复杂,尤其是在收到了蔚教官的个人评价以后,几乎每一个人都深感自己自身的不足,太多时候自己的缺陷便可能是团体的短板所在,拖了整体的后腿。 蔚起:“这节课上,大家的首要任务是活下来。” 乔眉眼蓦然一亮,似乎不是那么难!他在游戏里经常做类似的任务,连带着的,他现在只觉自家教官那张生人勿扰的冷脸都亲切了不少。 可紧接着,蔚起便打破了他的幻想:“在人类未做清扫之前,这颗小行星有诸多大型虫族巢穴,所以在正式开始以后,大家注意防范,对了,击杀虫族,可以增加本节课的课堂计分;未击杀并不扣分,所以不建议某些在实战方面较为短板的兵种尝试。” 乔立刻咬牙切齿安慰着自己,没事,不就是虫族吗,《纪元之外-3》里面还得打怪呢!而且虫族再恐怖也没有蔚教官恐怖…… 蔚起再度补充条件:“同时,我也会对诸位进行搜索猎杀,如果可以单独击杀我,那么,本节课的评分直接位居第一,平时分双倍记;如果合力击杀我,则根据各* 自在团体作战中的分工比重计分。” 乔:“……” 他在内心疯狂嘶吼道:救命,妈妈,我要回家! 蔚起此话一出,简秀发现,本就无人出声的通讯频道煞时死寂,连此前偶尔因为太过灵敏会被终端捕捉到并同步的呼吸声,也在顷刻间全部消失。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头,小心戳了戳自己面前岩缝中的杂草,心底小声嘀咕:上校这么可怕的吗? 对于蔚教官第一节课的实战教学记忆犹新的众位学员集体屏息沉默……或者说呼吸停滞更为恰当;“得文·夏芝”的阴影还死死压制在他们每一个人的头顶,简直如影随形,无人能摆脱。 蔚起:“下面,我将切断与你们的通讯,不会旁听你们的任何沟通与计划,请各自做好准备。” “由于地图的原始性与磁场的干扰,你们的卫星信号也受到了极大影响,终端的通讯联系大概只有与同伴处于两公里以内,方可正常运行。” 此刻,竺平安有些绝望的扫视一眼周边的环境。 密闭且隔绝的丛林,而他浑身上下只有一把枪和一把军刀,怎么看都像是荒野求生的样子,完全不能发挥一个军用通讯信息技术兵种的最大优势。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对他来说,格外不友好。 竺平安默默拔了一根草,默默叼着,默默咀嚼两口,默默思索着自己下一步最优的走向;果然,对付他这种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拔网线,竺平安掩面叹息道。 可还不等他多惆怅几秒,下一刻,蔚起启声道:“开始。” 话音落定的同时,竺平安只觉得脊背猛地一寒。 霎时间,方才还平静无波的丛林彻底活了过来,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赫然惊醒,嘶吼着准备撕扯打扰它好梦的猎物,绞成碎片,吞噬个干净。 而这,仅仅只是某种牵动着他感官的直觉。 竺平安不敢犹豫,更不敢停留在原地,他扫视一圈四周,即刻拔出军刀,扎入他寻找好的树身,迅速借此前训练中的攀岩技巧,与军刀藤蔓的辅助,爬上了就近的一棵树上。 当翻身坐上粗壮的树枝时,他将背轻轻靠上了背后嶙峋的树干,但他来不及松口气,他还记得之前第一节课上蔚起从树后缠绕精神丝、直接将阿诺德·里德封喉的狠厉迅速。 千钧一发,防不胜防。 为此,竺平安将自身的精神丝凝炼而出,轻轻悬浮于自己的咽喉要害附近,为自己留出了可挣脱的空间,一旦有人的精神丝超过了这个界限,那么会迅速被他所察觉。 做完这一切,竺平安只觉得自己浑身渗出了一层冷汗。 可不等他紧绷着的神经稍有任何一丝的放松,终端就在他的耳畔响起,无机质的通知声掀开了这次角逐的幕布。 零:“‘云丝顿’,确认阵亡。” 竺平安瞳孔一缩。 现在距离蔚起的那一声“开始”,仅过了三分钟! 下午,四点零五分。 - “竺平安倒是很涨记性。”喻柏花挑眉浅笑。 说着,她看向了已经调出了率先阵亡学生附近第三方视角的教官,问道:“安格斯那边是什么情况,我记得刚刚看地图,他距离他们亲爱的教官还有段距离,应该不是蔚上校动的手。” “是虫族。”军服佩戴着少校肩章的男性beta轻声道,“他的附近,有一处虫巢。” 喻柏花眉梢一扬:“那可不太妙。” 少校叹息:“更不妙的是……它们已经被惊动了。” 喻柏花勾唇:“真可怜。” - 今天的安妮塔咖啡馆有些热闹。 就在五分钟前,安妮塔咖啡馆的复古的古董式钟表敲响四点整的响声,黄铜制的小鸟雀跃的从钟内翻出,欢欢喜喜的报着时。 但即便这样,也没有中断莎莉愈加兴奋热烈的表述:“我们文学老师提的例子总是很有趣,有节课上,他就和我们提起过视角的问题,他说,视角是一个很容易带上欺骗性的东西。” “而文字记录下的视角,更是如此,因为文字比起人类直观脱口而出的语言来说,多了思考,措辞,描述,书写的过程,信息是具有传递性的,而经手的传递过程越多,那么误差就会越大。” 劳伦斯耐心地听着,眼镜镜架上的链条微微摇晃着,泛着细细碎碎的光:“嗯,很像一种误解即是表达宿命的讨论。” 第56章 “我们老师也说过类似的话!”莎莉欣喜道,继而认真思考,“不过他好像说得也不太一样就是了……老师说……” 此刻,她忽的抬眸,望见了静坐原位,一手轻按在精装的纸质书籍之上,含笑等待着她下一步的后话。 有点像……莎莉心头一动,隔着劳伦斯先生的金丝边框眼镜,他从这个五形貌音容与简秀迥然不同的咖啡馆老板身上,看出了与简秀几分肖似的气质…… 隔着镜片的光,莎莉看清了,劳伦斯先生的右眼眼下,完全相同的地方,与简老师一样,有一颗泪痣。 不过,不同于简秀泛着红晕潋滟的朱红泪痣,劳伦斯先生的泪痣是常见的黑色泪痣,而且更为细小浅淡,如果不是这次这么近的距离,比平时更长时间的交谈,莎莉根本不会注意到。 “莎莉,你怎么了?”劳伦斯和善地唤道。 “劳伦斯先生,你有观点吗?”莎莉忽然很想听听劳伦斯先生的意见。 “我的观点……”劳伦斯眸光一闪,“……可能有些不太容易被人认同。” 莎莉:“没关系的,我们老师说了,不同视角的观点不同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正是不局限于一点,多角度看待问题,我们待人处事,才能更加合理且全面。” “是吗,莎莉,你真是有一个很好的老师啊。”劳伦斯低下了头,垂眸去看手上的这本崭新的书,意味深长。 “莎莉,你认为,人类,真的是平等的吗?” “嗯?”莎莉一愣,却依旧认真答道,“我认为人类生而平等,但是,很多时候、相对情况,人类难以做到这一点,我们的社会,文明,甚至是道德俗常,都被掺杂了太多影响选择的外力,绝对的平等无法达成,而我们,只能做到尽量的公允。” “错了,莎莉,你误解我的意思了。”劳伦斯摇了摇头,眼神寂静庄严,“我问的不是公平公正,而是平等,与社会契约的‘平等’无关,是各种意义上的平等。” 莎莉有些迷惘:“劳伦斯先生,我有些不太明白。” 劳伦斯:“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莎莉,你认为alpha这个群体,给你的认知是怎样的?你可以用你想得到的,这个社会所施加的最为普遍、群体的认知。” 莎莉:“唔……群体,alpha的话,赞扬的有:头脑优秀,体魄强健,反应敏捷,天生的高位精英者;负面的有:暴力易怒,感情迟钝,高傲自负,相当习惯自带优越感看待问题,同理心缺乏,难以共情。”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说老实话,明明我也认识很多很好很不错的alpha朋友们,但很奇怪,我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些甚至有可能矛盾的形容词,会一起集中在同一个群体之上。” 言至于此,莎莉的语气有些失落:“甚至,我无法避免的承认,整个社会倾向,隐隐的程度上,真的要对alpha们,偏爱很多。” - “噗咳咳咳咳咳!”亚希伯恩咳出了一大口的血污,瞳孔因为伤口被撕裂的剧痛所刺激、有些涣散。 他知道,全息模式下的感官刺激是根据实际情况的痛觉,在人体所能承担的阈值以内按比例缩减的,可即便如此,他居然也无法承受方才那只巨型的虫族工兵所对他造成的穿刺伤……如果说真的虫族…… 亚希伯恩不敢再细想下去。 “该死,如果不是刚才那个蠢货要去猎杀虫族的工兵,惊动了它们的老巢,我们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蓝斯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一边骂着,他一边将简易的医疗包扎贴贴上了自己的伤口。 “小点声,我们还没有脱离他们的探查范围。”正在为亚希伯恩包扎的威尔·丹悄声道,“我们现在依靠的是宋衡和薇薇安合作的精神海屏障在藏匿。” “宋衡,想到了什么?”听着身后的争执,负责抽出精神海与宋衡联手潜伏薇薇安却分心注意到了他神情中的思索颜色。 宋衡垂眸:“我想去找竺平安。” “你疯了。”蓝斯音量确实放得更低了,但依然没有掩藏他嗓音中的不满与怒意,“不提随时可以要你命的蔚教官,现在外头到处都是虫子,随随便便遇见两个,那就可以直接阵亡了。” 宋衡抬眼,目光冷静:“我得去找竺平安。” 蓝斯:“我们知道你们的关系好,但你要发挥你的兄弟情深能不能看看现在的场合!况且他的长项属于通讯信息,你觉得现在能发挥出什么作用来!” 宋衡打断了他:“不止竺平安,其他人也得找到,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自保能力较为弱势兵种。” “说得冠冕堂皇!你们东部星区的人是不是都这么道貌岸然!”蓝斯脸色瞬间变得异常难看,“怎么,收买人心惯了,统战指挥的高材生,现在还没入伍,就想着先拉着我们来给自己打造人脉了?” “蓝斯。”薇薇啊蹙起眉来,小声制止,“现在是一致对外,我们不应该……至少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内斗。” “呵,好,我不感情用事。”蓝斯冷笑一声,“那他呢?到底是谁感情用事了?现在要去主动找到那些生存能力弱势的人,那这课还上什么上?成绩还分什么高低?干脆直接找大神带飞得了。” 宋衡没有打断他。 蓝斯:“甚至他也不看看自己有这个能力吗?之前救世主当上瘾了?要去主动去拯救弱小、给自己自找麻烦了?你要去送死就自己去,别带累上我们一起去为了你的‘正义感’来送死!” “蓝斯。”威尔·丹扯了扯蓝斯的衣襟,“别说了……” “不是正义感。”宋衡平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蓝斯:“那你什么意思。” 伤中的亚希伯恩模糊地睁开眼,看向了独身而立的宋衡,思维飘向了他,等候着他的答案。 宋衡:“我现在还不能够确定,但我推测,这节课的考核应该没有那么简单,我们的个人物资……” “宋衡,你是不是觉得逗人很好玩。”蓝斯嗤笑一声,打断了他,“你能保证你就没有私心?” 宋衡:“……我不能保证。” 蓝斯:“那还有什么好谈的。” 宋衡:“我不会让我的私心影响到全局。” 蓝斯不屑一顾:“谁信?” 宋衡阖上了双眸,数秒之后,再度睁开。 耳畔是风声流动,眼前是气氛僵持。 - 劳伦斯:“那beta呢?” “beta……”莎莉目光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身为beta的劳伦斯先生,“我……” “没关系,我并没有多脆弱,我们只是在讨论一个很正常的问题罢了。”劳伦斯无所谓地说道,“而且群体不等于个体,个体也无法涵盖群体。” 莎莉:“beta,好的形容词有:个性沉稳,中流砥柱,社会构成的最主要部分,中庸;不好的……有:庸碌无为,瞻前顾后,能力平平,缺乏出彩……但是!我知道的,有很多beta很优秀,我们学校就有很多这样的同学,他们也比许多alpha更优秀!” 最后一句,莎莉坚定地表述了自己的看法。 - 竺平安小心挂靠着高耸树木枝干攀爬前行,他行动得极为的小心克制,每一步的落脚都被他于大脑中繁反复计算推导,保障可以随时在最佳地形处藏匿着自己的行踪。 而在他藏匿身形、借精神海屏障躲避时,早已经不知目睹了多少奇异畸形的巨虫自他身侧途经而过,巨大的体型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那只小虫子。 许久,等再无其他动静以后,竺平安才浅浅地自暗处中呼出一口气。 他深知自身的不足与短板,至少现在,他本节课的第一层级非常简单——活下去。 至于加分项的猎杀虫族与反杀教官,竺平安对自己有着一个清醒的认知,以眼下他自己的能力与条件,无论哪一项,在单兵作战的情况下,估计都是远远不足的。 所以,至少对于他来说,前期避战,才是保存有生力量的最优解。 好,就这—— “轰隆!!!” 不等竺平安做好判断,他的身侧一株方才还完好无损的巨树轰然断裂倒塌,自最粗壮的一部分折枝而断,震荡起了大片重量轻薄的尘埃树叶,几乎难以视物。 尘埃很快渐渐稀薄,竺平安看清了方才产生巨大破坏力量的主角身体的一部分,一只巨大的,生长着细密绒毛的节支类上肢。 虽说是上肢,但其中最为纤细部分已经赶上了他的整个人的粗细。 我靠……竺平安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出声,只得在心底默默感慨。 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但竺平安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这只虫族工兵真的体型太大了!虽然他知晓不同种类的虫族有相当的体型差异,有很大一部分也和曾经古地球时期的虫子差不多大小,但显然人的记忆阈值是有偏向的。 包括竺平安在内的大部分人,目前来说,对虫族最为震撼浅层的记忆倾向就是——“庞大”。 第57章 与此同时,他的耳畔传来了零的通知:“‘樱桃酒’,确认阵亡。” 竺平安默默于心底为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同学默了个哀,不过,所幸自己并未被发现,明哲保身的他决定默默潜藏,等这只工兵离开后再做奔逃。 然而,下一刻,随着他视线的探索,竺平安僵硬在了原地。 在坍塌的树干附近,半跪着一个狼狈的人影,还活着的人! 那人缓缓抬头,仰望着自己头顶几乎遮蔽掉所有阳光的工兵头颅,聚焦至那处贪婪咀嚼的口器,脸色苍白至极。 也正是这个动作,使得高处的竺平安看清了这个人的相貌。 钟成嘉! - “至于omega……”身为omega的莎莉咬着嘴唇,低下了头,茶色的发丝垂下,发梢摇曳着擦过了她的指尖,“……我好像有点体会到老师说的视角决定观点的问题了,以前只是知道,现在感觉似乎好像更确切了。” “莎莉,需要再来点红茶吗?”劳伦斯先生友善的问道,似乎很想宽慰她。 “不,不需要。”莎莉摇摇头。 她继续说道:“对于omega,群体性的标签……正向的有:无私伟大,精致漂亮,柔软美好,孕育新生,细腻敏感,善于文学、艺术;而负面的有,做作矫情,柔弱无力,怯懦胆小,难以承受重担,只适合作为一个观赏的收藏品。” 莎莉苦笑:“抱歉,我的措辞可能有些难以客观,甚至我自己也可以清晰的感知到了这段话里的刻薄感……” 劳伦斯静静倾听者她的诉说。 “可是我真的很难客观,尤其是在omega的视角下。”莎莉说道,“我在阅读历史时候,可以从古地球文明的记录中,人类社会还尚且处于双性社会,而非多性社会的时候,与omega有着类似困境的是整个女性群体。” 莎莉:“可似乎很像,但却又似乎格外不同。” “我太笨了,说不明白这种差异感到底是什么,我想我可能还需要更深切的思考或者下节课求助我的老师,但我想,我的老师一定希望我有自己的看法。”她拧紧了自己的眉头,反复思考着。 谈及此处,她又想起来了那位上校,一个有着冷冽清寒白檀气息的omega上校。 明明同样都是omega,她却觉得自己似乎隔着那位实战科的教官异常的远,除了生理上的信息素,她几乎难以相信他是与自己相同的omega。 反倒是简秀,性别意义上,他虽然是个alpha,却令她能够感受到了某种近似柔美和善的omega的亲近感。 他们两人,仿佛是透着某种完丝合缝的结构,严谨而置换的相交合并,却又各自独成一支,令莎莉总有种无法言喻的契合感。 “其实……也没关系。”莎莉眼底眸光浅浅闪烁,“也有omega很厉害、很强,给那群总是以群体标签看人的傲慢者,狠狠地打上一巴掌;alpha也有很温柔很体贴的人,也很好,教会我们尊重,礼貌,亲切,友善。” “我认为,如果我还没有办法得出一个更能确切精准的群体答案……那么,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便是我能做的的最好的方法。” 少女浅浅的微笑着,肩头有光的碎片流淌而下,漂浮于她茶色的秀发上,顺势落入她褐色的瞳孔中,璀璨恍然,宛如上好的珠玉宝石。 微风携橙花清新穿堂而过,门口的风铃轻轻碰撞,清脆的叮咚声与橙花相撞,荡漾起两色的乐声涟漪。 久久以后,劳伦斯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怜惜地说道:“莎莉,你真是一个善良得宛如瑰宝一样的孩子啊。” 努力成熟却脱离不了自身。 烦恼天真且不谙世事。 没有切实亲历过苦难与悲哀的瑰宝啊。 第41章 “唔……所以, 是我不会调整的原因吗?” 蔚起已经要逐渐离开了简秀的视野范围,而停在原地的他老半天也拉不出自己的悬浮屏上与旁观视角的操作界面。 尽管有所指引,但他摁了好几个指引键, 似乎除了调整耳畔终端声音的大小, 就近地形的三维简图, 甚至可以看见交错于附近的一些小红点, 就没有更多的功能了。 红色的点应该是学生们的定位,但却仅限于此, 没有更多的功能了, 简秀并不能通过点击红点来切换自己的所处位置, 而他也无法据此来定位蔚起。 总而言之,饶是简教授在笔墨翰林中可纵横捭阖,现在也不太明白这个全息模式下, 所谓的旁观视角可以如何操作,怎样调整, 有哪些深入的功能。 简秀叹息:“早知道就应该让喻教官帮我一下的。” 他为自己之前的信誓旦旦而失落不已, 果然, 人不该在自己不了解的领域自我感知良好,有时候必要的麻烦一下别人也不是不可以。 眼瞧着蔚起最后一点影子消失于眼前, 失去了动力的简秀彻底放弃了手上对于军用设备的钻研。 算了,放放吧, 先不折腾了;他有些泄气,如是想着。 况且,现在他没办法找到旁观视角的操作界面, 也就无法转换蔚起附近的视角,更无法直观定点,那么呆在原地也只有风景可看。 简秀百无聊赖的随手拔了几根草, 下意识地随手编成了一根草环。 他认真的考虑着后续,既然如此,根据上校发布的任务要求,只要他能根据目前的地图定位,找到其中一个学生,那么,差不多就可以坐等上校来收割了。 “嗯,很好,而且最好找一个躲在隐秘角落里的学生,别等蔚起没到就先被虫族解决了。”简秀自言自语道,“至于蔚起,嗯,不用怀疑,上校肯定找得到!” 拉偏架的简老师完全没有同情怜惜自己学生的自觉或者关爱情怀,只是默默为自己的想法的可实施性而雀跃。 这般料想着,他直接转头就走,沿着勉强平缓的坡道准备下山。 - 简老师! 亚希伯恩赫然睁开了沉重的眼睑,挣扎着起身,吓得一旁分心关注他的威尔·丹抬手把他给摁了下去:“康纳!你的伤口,不能再裂开了!” “呼……呼……”亚希伯恩吃痛,粗重的喘息着,冷汗淋漓,但却依然疲乏的强撑开眼,“你们,你们刚刚听到了简老师的声音没?” “简老师?”薇薇安一愣,但也依旧认真回忆道:“刚刚频道里似乎是有一些杂音,但是估计对方距离我们有些远,信号比较弱,电音略重,太模糊了,所以我没有听清那边说了什么。” “你伤口太疼,幻听了吧。”负责注意外围动静的蓝斯随口道,“简老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亚希伯恩将目光投向了威尔。 “我也没有注意到,我除了在警戒,就是在分心关注你的状况。”威尔摇头,“整片地图的通讯信号都算不上稳定,所以有杂音很正常,也有可能是在通讯范围里的其他同学在调试自己的终端。” “宋衡呢?”亚希伯恩注意到了同伴的缺失。 “哼!”蓝斯背过身去,不愿再多提。 薇薇安担忧地望向了远方:“他走了,说待会有机会会和我们汇合的。” “他一个人?”亚希伯恩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的意思是现在我们这里有不小的伤亡,最好以前期避战为主,他是目前最适合向外行动的人。”薇薇安打开了终端的就近地图。 她说道:“在终端信号接收范围倒确实可以看见部分同伴的位置,但距离都算不上太近,在目前状况下,我们想要直接无障碍汇合的可能性希望不大。” 亚希伯恩皱眉:“所以他就准备自己单枪匹马的过去?” 薇薇安:“我们其实都不太赞同这样容易折损有生兵力的做法,但是,我认为宋衡的做法其实也有一定的道理,所以我们选择这个折中的办法。” “妇人之仁的道理?”蓝斯讥讽道,“薇薇安,你对宋衡的这种自信倒底是从哪里来的?” 薇薇安:“复盘。” 亚希伯恩注意力顿时被薇薇安的这个简短的单词给拉扯住了:“复盘?” “蔚教官的第一节课,在我已知的状态下……”薇薇安深吸了一口气,“……他至少各从十七位同学的视角重新复盘了一次,其中,我的五次,蓝斯三次,亚希伯恩三次,竺平安两次,乔两次,而他自己的……我不清楚具体有多少次。” “这么多……”威尔神情一滞。 “复盘这么多次,他有这个精力?”蓝斯脸色也算不上好看,但却同样震惊不减。 薇薇安垂眸:“嗯。” “算了,先休整吧。”亚希伯恩疲倦的揉了揉眉心,“宋衡不是冲动的人,既然他有自己的推论,那么作为同伴,至少我们该有基本的……” “信任”二字还未脱口,亚希伯恩瞬间噤声,失神于原地。 “康纳?”威尔轻唤道,“怎么了?” 亚希伯恩喃喃:“同伴……” 第58章 刚才开始上课前,蔚教官似乎说过,他阖上眸子,静静回忆,蔚起清冷的音调在他的脑海中重演——“我与你们喻教官一样,也并不提倡在实际战场上的个人英雄主义。” 不,应该不仅于此。 还有什么? 应该还有什么…… 亚希伯恩摁住额角,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下一刻,终端内传来了宛如梦魇一般的集体通报。 零:“‘洛可可’、‘莲花’、‘蜂鸟’,‘蓝尾翠’,确认阵亡。” 此刻,众人各自从彼此瞳孔中望见了骇然的神色。 - 四点二十七分。 - 零:“‘洛可可’、‘莲花’、‘蜂鸟’,‘蓝尾翠’,确认阵亡。” 倾听着语言播报的蔚起正在随意把玩着自己手中的军刀。 银白的刀刃翻飞于他的指尖,流动闪烁着锐利无声的冷光,轻松且静默地切断了飘零擦过的飞叶,截然而断,瞬息成双。 零:“‘提尔’,确认阵亡。” 当在场的最后一位学员的全息投影确认阵亡,他的精神丝也很快从四周缓缓收回,密林中再没了生息。 做完了这一切,他静静倚靠于树干之上,呼吸平静。 ——“你太习惯保护别人了。” 此前言云鸣的话语犹回荡于他的耳旁。 保护? 蔚起泛着冷清凉意的目光扫过四周。 全息模式下,雨林丛生,藤蔓回环;地图的一切数据信息来源于他曾经踏足过边境线上的原址行星,甚至他便是数据收集人之一,场景模拟得无比真切写实,连收割生命的感觉都仿佛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死荫之下,悄然无声。 心底于无人寂寂处。 ——“上校。” ——容颜姣好姝丽的青年悄悄抬眸,眼角的一点惊鸿,朱砂泪痣,欲滴欲坠。 ——“我……” 蔚起的思绪到此而终,静若止水,遏制自己,也遏制住了百分之百的信息素契合本能,不再继续深想。 他指尖的刀尖一顿,继而侧翻,利落的在他的指尖翻飞起银白如蝴蝶振翅般的刀花,不过晃眼之间,军刀便已经堪堪回到了刀鞘之内。 - “唉?为什么会这么说。”莎莉耳尖泛起了浅浅的绯红色。 瑰宝,这个词汇有些言重了吧。 劳伦斯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金色的眼镜链条随着他的动作闪烁着细碎的光,他微笑道:“没事,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所以有感而发罢了。” “莎莉,你方才提到了omega困境类似于古地球时期的女性,那我们不妨从这里来看看问题的角度。”他看向眼前摆弄着触控笔的女孩,“我们都知道,abo三性社会为主导是在星际时代时期,源于人类本身的生物演化,而地球时期,人类依然处于由男女为主导的双性社会。” “是的。”莎莉点头,“这是常识,义务教育时期会详细描述。” 劳伦斯:“可是又感觉并不雷同,是吧。” 莎莉:“嗯。” “莎莉,你知道的。”劳伦斯的意味有些幽深,“群体与群体之间是会爆发矛盾的,尤其是智慧生物之间,只要是可以被区别而出的群体,在长期的共处中,矛盾,是绝对无法避免的。” “这很正常。”莎莉笑了,“哪怕只是两个人,都无法做到完美的绝对理解与认同。” “人类在两性社会时期,两性之间的摩擦与矛盾便从未休止,不公与不当时时常有,不论男女。”劳伦斯淡淡道,“哪怕结束了封建社会时代,对于女性的隐性压力依旧存在。” 莎莉的历史学得不错:“但是其实也在逐渐变好,不是吗?光影共生,我们无法断绝,但……我想,一分为二辩证看问题,有温度的解决问题,我想至少是我们能够主观办到的。” “很美好的想法啊。”劳伦斯微笑着着用指尖敲击着精装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硬质封面。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可是,如果人人都可以做到理智辩证、且富有同情善良的话,那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的悲剧与中伤呢?” 莎莉:“因为善良太难了,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更有立场相对——视角问题其实也是立场问题,简老师说过‘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比如说……对于我来说香甜的牛奶,对于肠道脆弱幼猫便是可能致命的……” 她思索道:“人人善良,实在是一种理想的情况,用中文的话说,应该是……‘天下大同’,或者说是柏拉图所提出的‘理想国’,曾经大批人类为之世代努力,其实也没有真正意义上完美达到这样的理想国状态。” “你的这个简老师是个东部星区的人吧。”劳伦斯打趣道,“他似乎给你们举了很多他们这个民族的传统文化例句。” “唉,我表现* 得这么明显吗?”莎莉俏皮的吐了吐舌头,“他人很好,知识很渊博,长得也很好看。” 她压低了声音,眼底散发着某种摇曳的光:“我很喜欢简老师。” 劳伦斯:“omega?” 莎莉笑靥如花:“alpha,是个很好很好的alpha老师。” - 此刻,很好很好的简秀老师正蹲成一团,在霍霍着眼前的一簇无辜小花。 说实话,这已经不知道是他沿途以来揪下来的第几朵花了,他手里攥了一大捧轰轰烈烈的各色花束。 他的怀中,绮丽盛开,花团锦簇,皆是静心挑选摆插,淡雅的粉白,明亮的金黄,艳丽的茜红,斑斓的蓝紫。 颇有闲心的简老师一路以来,收货颇丰,好不热烈。 “唔……我记得这里的环境应该会有一种藤本生植物来着。”简秀将刚刚摘下的小白花插入缤纷的花色中,融为一体。 在他记忆中,那种藤蔓植株攀爬于树木枝干之间,肆意生长,开着雪色冷调的白花,绵延如瀑,煞是好看。 雪色,簌簌,好像很适合蔚起。 简秀心尖一动。 他默默低下了头,打量着自己怀中姿态妍丽、风格各色的鲜花,唔……其实也很漂亮,如果……只是说如果! 如果说配上了蔚起的话…… 蔚起的相貌其实很惹眼,剑眉凤眸、端正清癯,只是在上校相当疏离克制的凛冽气质之下,似乎总有些隔世的冷清,教人不敢亲近,才下意识避开了目光。 可若偏偏是这样的蔚起,鬓角别花…… 他的肤色偏冷,唇色却是薄红。 眸光冷淡,繁花浓烈。 强烈的反差之下—— 那样的上校…… 不过……简秀蹙起眉来,思维顿时一转,以蔚起的性格和能力,除非天塌下来转了性,大概也没人能给他强行别花。 不,不对,上校其实已经转“性”了,而且还是从alpha转为了omega,但那个想法……估计还是不太可能。 他无不失落,抬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开始认真的考虑。 按理来说自己是旁观视角,所以不会对蔚起有任何干扰,虽然花也应该不能触及到蔚起,但是自己可以直接比对着上校的全息投影挨着他的耳畔,看上去也没差别。 乘机呢,自己还可以截个图保存,正好,上校也不会发现! 嗯,也不会有别人发现! 愈想愈深,简教授更加认为自己的这个思路的可行性十分之高,同时机会简直是千载难逢,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 “噗!” 钟成嘉再克制不住,猛地咳出一大口血污,胸口于此时止不住的阵痛,后背也传来撕裂伤的拉扯感,方才被一扫而过的撞击感与在空中不受控制的悬空感隐隐约约的还残留于他的四肢百骸之间,难以消解。 他没有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和同伴汇合,竟然会转头就撞上虫族的工兵,更难以想象的是怎样的异兽所爆发的这样强横的攻击力,只是一击,就足以定论生死成败。 这就是边境线上虫族的破坏力吗? 之前,好像有点小看了。 钟成嘉的头顶,那只工兵巨大而又贪婪的黑色口器缓缓张开,上颚与下颚分离,显露出它内部粗重巨大的喙管,喙管的尽头有一根尖锐的倒刺,正直直地朝钟成嘉的头顶探去。 他喘着粗气,攥紧了别在腰间的□□,周身开始浮动起缭绕成型的蓝色尖刺。 哪怕自己是被眼前这种怪物一口吞了,也得磕掉它两颗牙才行。 虫族作为现今发现中,除了人类以外、仅有的大脑内部存在精神海的物种,它似乎是感受到了钟成嘉精神海的波动,并没有贸然进攻,而是不耐地抬起前肢,似乎准备再来一击,最好能够轻松碾死眼前这只体型微小的猎物。 在它前肢抬起的一瞬间,钟成嘉骤然暴起,将枪口瞄准了前肢节支相接处,扣下扳机! “砰!” 虫族的工兵前肢溅出来黄绿色的粘液,却并不影响它的行动,直直攻向了钟成嘉,而他早有准备,在扁平的螯肢落下前翻身滚离原地,狼狈的被厚重飞扬的尘土裹挟。 第59章 他并未寄希望于此定成败之上,他手枪中的子弹只来得及填充最普通的高穿透子弹,但对于体型差异庞大的工兵来说,只要没有击中要害便无异于最无关紧要的普通刺伤。 甚至它们此类感官并未有痛觉神经,能够最大限度的保障它们行动的不受限制——而这,正式该死的自然演化为虫族提供的便利。 钟成嘉完成这一切都同时迅速操纵自身的精神海的尖刺刺向了它的复眼,希望以此为自己争取一点零星的时间。 可惜他并未如愿,虫族精神海的敏感程度仰赖于最原始的生物本能,而钟成嘉的精神海仅属于b+,甚至因为他属于技术兵种,在真正意义上的战场厮杀中,精神海的攻击性运用远逊于实战类兵种。 工兵轻松的侧身,精神海所凝结而成的尖刺被厚重的甲壳挡住,未能深入它分毫。 下一秒,他的另一只前肢扎向了钟成嘉前方,挡住了他逃离的去路,而另一只前肢趁此袭来,狠狠扼住了他的胸腔砸进了泥里,将他死死困在了狭窄的死角里。 钟成嘉眼前一黑,虫族工兵的嗡鸣声几欲钻进他的耳蜗,胸口被无法撼动的力度压迫,最后一丝氧气也被榨出,剧痛与窒息淹没了他的胸腔,无法呼吸。 喙管的尖刺在他的瞳孔中的倒影不断放大,散发着阴冷的光。 不知怎么的,钟成嘉思绪飘到了刚入学的虫族研究理论课上。 ——“虫族只是一种笼统的称呼,事实上,不同种类的虫族会有不同的生活习性,而之所以将其称为虫族,更是因为它们的生活习性会高度与虫类动物相重合。” ——“当然。”老师不大不小的开了个黑色玩笑,“面对虫族,他们的习性往往也将会决定你们的死法。” 延长的喙管、尖锐的倒刺,渐渐逼近。 所以,它会注入特殊的分泌液,溶解掉自己的所有内脏,骨骼,肌肉,脂肪,然后再吸食殆尽吗? 钟成嘉混乱的想着。 现在的一切,一切,都令他联想到了身体内部、温热液体被抽离的感觉,有那么一刻,他似乎能够感受到冷风穿过身体内部的错觉。 几乎因为重度缺氧而大脑休克的钟成嘉已经无力再凝结精神海,他艰难无力的摸索着四周,指甲被抠进了泥里,血管青筋颤抖的崩出,踞于近乎扭曲的手臂之上。 零的单独语音在他的脑海中播报:“警告,警告,检测到您的正处于大脑高度缺氧状态,全息模拟刺激即将超过您可承受阈值,有不可逆风险,五秒后将自动切断您的大脑与全息模拟系统的联系。” 零:“再重复一遍,检测到您的正处于大脑高度缺氧状态,全息模拟刺激即将超过您可承受阈值……” “砰!” 还未等零的第二次播报完毕,在他已经混沌的听觉之海中,传来了一声枪响! 是——谁—— 钟成嘉的眼白已经充血,模糊之间,眼前已经无限逼近的喙管赫然摇晃,偏离了轨道,虫族工兵宛如蔽日黑云般的庞大阴影刹那炸开,其中几滴粘稠温热的液体飞到了他的身上。 “砰!砰!砰!” 又是连续的三枪,它的头部直接被炸为了四溅的汁水,混杂着破碎的肉状物,宛如烟花落雨,滚烫的飞洒开来。 钟成嘉胸前的压迫感渐渐流失,黑色的巨影摇摇晃晃,无力的向他面前栽了下来,然而刚刚才来得及重新吸入氧气的他手脚发软,根本无法再逃离开来! 被工兵的尸体砸死?这死法未免也太憋屈了……钟成嘉自嘲般的阖上双眼。 预想中的压力并未落下,一股力道慌忙却坚决地攥住了钟成嘉的双臂,大有一种不顾死活的气魄,将他朝后方拖去! 一个些微有些欠揍的嗓音在他身后喘息:“哥们儿!四颗高爆子弹呢!你可别被砸死了。” “咳!咳咳!”早就已经气息奄奄的钟成嘉被后方的来人给拽得半死不活,如同破风箱般嘶哑道,“竺,竺平安?” “不用多说!大恩大德无以为报!”竺平安半跪下身来,将负伤的钟成嘉背到身后,算不上太强健的身板踉跄了几步,“但是——唔嗯!你可以包我课后一个月的奶茶!我不爱太甜的,三分糖!” 钟成嘉:“……要不你还是把我放下吧。” 竺平安被背后巨大的虫族尸体扬起的尘埃给糊了一脸:“咳,别别别,咳咳,好死不如赖活着,咱们先苟着,这动静不小,估计一会蔚教官得来了!那可比虫族还恐怖!” 钟成嘉虚弱地说道:“呼……呼……去,先去找水源,虫族也有精神海,也靠信息素沟通吸引,我们得先洗掉……” “好。”竺平安顿了顿,扶稳了背后的钟成嘉,“走!” _ 零:“‘咖啡’,确认阵亡。” 擦拭干净侧脸血渍的蔚起眸光淡漠一扫,定格向了方才巨响传来的方向。 - 正在极速探查的宋衡倏然停住步伐,感受着不远处传来的振动,瞳孔一缩。 终端的三维地图之上,同样的方向,有两颗红色的小点,紧紧相靠在一起,其中一颗眼神忽明忽暗,显示负伤。 - “这个叫竺平安的孩子,看上去不像是实战类兵种。”少校看向了此时怡然自得的喻柏花,难掩好奇。 “是的。”他一旁的另一位教官分析道,“不过他的反应和能力都很出彩,为了避开工兵的头部复眼,采取绕道匍匐的方式,同时耐得住性子,趁着对方在张口的一瞬把握时机,将高爆子弹通过口部射入虫族大脑,及时补枪,直接击杀,最大限度利用了自身优势,避免正面攻击……很不错。” “是军用通讯信息类的兵种,当年第四星轨东部星区,浮白星笔试综合的状元。”喻柏花莞尔而笑,“很优秀,不比那群实战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差。” “高材生啊。”少校眉梢一扬,“不过,听喻中校的语气,似乎对有些学生不太满意。” 零:“‘萨图尔努斯’,‘山茶’,确认阵亡。” 喻柏花摊手:“诺,看样子,不太满意的人不止我一个。” 少校担忧道:“蔚上校的要求会不会要求太严格了点?” “还在第一节课直接全歼了一个班。”他的身后有人补充道,“当堂的平时分直接被记为零,明显落后了其他的班。” “没关系的,这样挺好。”喻柏花眼眸含笑,瞥向了身旁的少校,“和光,你还记得我之前为什么会负责10班吗?” 虞少校点头:“记得,当初因为教官分配的临时变动,导致本年级少了一个责任教官,所以说,才会为初试成绩整体表现最佳的10班安置临时责任教官。” “你注意到没有,只要不是军籍教官,选修科的公共课上,只要安排的学生里,10班这群小兔崽子占比一多,总能明里暗里惹出些事儿来!”喻柏花拳头暗暗攥紧,“尤其是中央大学分配过来的文学老师那档子事!” 虞和光:“我记得校方希望的是,最好的一个班可以有良好的自控能力,将影响削减到最小。” 喻柏花:“没错,然后安排了我,我又对10班疏于管理,一群本来就没怎么在低处待多久的孩子,自诩优秀,被放养得不知天高地厚。” 瞬间,虞和光的目光有些许的同情:“其实,我觉得这个安排就很有问题。” 他总结道:“你在军校omega的教学分区有三个班,alpha和beta教学分区还有两个班,同时还要兼顾统战指挥科的年级任教管理任务,后来又要单独再担任10班的责任教官,半学期没有一次缺勤,连评了五次优秀教官,说实话,我很佩服……您是自告奋勇?” “不是。”喻教官微笑着咬牙切齿,“某人说看我太闲了,给我找点事做。” 梅香刺骨,哪怕身为beta,对信息素辨别稍有迟钝的虞和光都感受到了此时喻中校情绪的瘆人,下意识将自己步子挪远了点。 自觉安全以后,虞少校才敢冒死冒头,压低了声音:“是漆岚大校?你这是干嘛了?” 喻柏花无力:“结婚申请,之前暑假的那次例行申请,我直接拍他脸上了。” 虞和光沉思:“那也不至于啊,在他办公室?当着全办公室人的面?” 喻柏花:“我是那么没分寸感的人吗?” 虞和光:“……也是。” 喻柏花:“在他单位公寓门口,那天……恰好很□□休,也很恰好……他,他公寓在一楼,其实路过的人也不多,大概也就流动人群一两百人。” 虞和光:“……” 虞和光:“要不您下次还是选择在大校办公室吧,那儿挺好的。” 第42章 - 四点三十九分。 - “宋衡说的没错。”亚希伯恩摁住自己伤口附近被行动拉扯的肌肉, 强撑着支起了身体,“我们得尽力主动联系上大家,包括非实战类兵种的战友。” 第60章 蓝斯发觉了亚希伯恩的不对劲:“什么意思?” “第一, 零没有切断我们互相之间的定位;第二, 在正式的上课以前, 蔚教官提及过一件事。”亚希伯恩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重复道,“——他说的是‘我将切断与你们的通讯, 不会旁听你们的任何沟通与计划, 请各自做好准备’。” 薇薇安攥住了自己的衣襟:“你是说, 重点在我们之间的合作。” 蓝斯直言道:“那也没必要什么人都合作吧,有些兵种,在这种环境下基本都是拖累, 而我们的首要任务却是活下去,说老实话, 我并不认为这符合我们要完成首要任务的实际。” “蓝斯。”闻言, 薇薇安胸口有些发闷, 低声,“他们是我们的同伴, 不是拖累。” “怎么,你也觉得我过分了?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蓝斯嘲讽着轻笑, “既然现在这么讲道义了,刚刚怎么不和宋衡一块儿走了呢?” “我!”薇薇安纤眉拧紧,好脾气的她于此刻、心境难得的沸腾奔涌, 还想反驳着蓝斯什么。 可正在此时,威尔却骤然打断了薇薇安:“等等!有动静!” 话音刚落,一道凌厉的精神丝裹挟着锋利的惊风飒沓地刺过繁茂隐蔽的丛林枝叶, 直直朝众人袭来!而被薇薇安和威尔联手更替完善的精神海藏匿屏障就宛如一张薄纸,被一根银针轻而易举穿透! 有那么一刻,他们看清了一片飘忽的飞叶晃晃悠悠的落下,擦过蓝荧色的半透明精神丝,刹那一切为二。 曾经在课上,被冰凉、锋利、宛如金属刀刃般的细丝穿透了咽喉,尖锐利落切割的窒息感赫然自薇薇安的脑海中炸开,淹没过了全身,脸色苍白。 “蔚……” 不等亚希伯恩细想,他猛地抬手拉开了愣在原地尚未回神的薇薇安,偏移过了精神丝原本的既定轨道! 亚希伯恩:“跑!” “可是你——”薇薇安意识霎时回笼,冷静再度占据的大脑的主体。 所有的不适与恐惧被远远抛向了脑后,她的精神海迅速外放、凝炼、交缠,一片片薄薄的飞刃自她的身周回旋。 她与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对精神海的操控熟练程度还远远不及蔚起,哪怕能够将精神海转换为精神丝,也做不到如蔚起那般的销金断玉,反而极易被损毁破坏基本的形态,更达不到攻击的效果。 可如有必要,她会战斗到最后一刻! “不!”亚希伯恩比她更快的凝聚出了更为细密的卷刃,轻而薄,边缘闪烁着光,“走!去找宋衡!” 薇薇安不再执着,事实上,她也来不及执着了。 她下意识望去,居然是一直保持着中立态度的威尔!他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往后一扯,带动着薇薇安不受控的连跟着离开了原地几步。 威尔眉宇紧锁:“走!” 蓝斯也被威尔用成团状的精神海拽出了原地,踉踉跄跄地脱离了自己本来稳固的重心:“威尔!你干什么!” 他与薇薇安对视一眼,互相并未多言,尽管对留在原地的亚希伯恩还尚有顾虑,却依然跟上了威尔的脚步。 “我并不认为之前的两个选择有任何问题。”威尔敏捷的翻身避过横斜的腐朽树干,并为身后的蓝斯与薇薇安带了路。 他说道:“蓝斯,还有宋衡,我并不反对你们任何一个人的选择!” 威尔:“但是现在……” 薇薇安看见了威尔呼吸急促的侧脸,他应当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后槽牙,使得原本有些寡淡的面容在此刻显得有些狰狞。 威尔:“带上亚希,他会拖累我们;我们留下,会拖累亚希!” …… 此刻,感受着同伴的远去,亚希伯恩抬手拭却了额头上瞬间渗出的细密冷汗,竭力迫使自己的眼神看上去能够满不在意的冷静……就如同他印象中的蔚起一般。 “教官。”亚希伯恩勾起嘴角的弧度,“谢谢您的手下留情。” 一身劲装的蔚起从丛林的阴影中走出,瞳孔深邃,身周弥漫着细细小小的荧蓝色粒子,姿态从容淡然。 他幅度极低的颔首,算是默认了刚刚的放水。 “原来教官您居然也会放水。”亚希伯恩在自己的身后拼命凝炼自己的精神海。 他并不指望自己的这点小动作能够瞒住蔚起,也不期待蔚起给的回答,但是却是为了能够为威尔一行人拖延时间。 蔚起平静道:“你们的言主任认为我对你们的要求太严格了。” 一句话,没有正面回答,甚至不带任何嘲讽意味,更接近于实话实说,却比任何嘲讽都要来得刺痛。 因为之于蔚起而言,这是不争的事实。 在成为这位教官的学生的第一天,亚希伯恩某种骄傲就好像被打破了,他时常难以理解这位教官的内敛沉默与不形于色,感情色彩相当的浅淡,难以令人分辨。 他感受不到蔚起有多深重的情绪,甚至时时有着不被正视的忽略感弥漫于四周,太弱小了,以至于可以随时被漠视。 这是种……不被认可的压抑? 亚希伯恩心尖闪烁过了一个模糊的思索,来不及深入,他连眉目都理不清,又很快的被他扔到了脑后去了! 不知何时,他的身周,竟然开始聚集了蓝色的光粒——蔚起的精神海! 来不及了! 他骤然分出多余精神海凝为盾,挡住了直刺而来的一根蓝色长针,亚希伯恩喉底猛地蔓上一口腥甜。 “噗咳咳咳咳咳!”本就带着伤的亚希伯恩咳出一口血雾。 透过鲜红的雾珠,亚希伯恩看向了蔚起。 他仿佛从未将亚希伯恩的负偶顽抗放在眼里,只是默然的抬眸,望向了某个方向,眼底暗光流转,若有所思。 蔚起不着痕迹地摁住了自己的胸膛。 某种不知名的悸动,隐隐约约的趋使着他的选择? - 简秀哼着轻快的小调,蹲下身后,素白如雪的指尖轻轻抚弄过潮湿松散的泥土,抓起一点,置于眼前,细细搓捻。 然后,他凑近了浅嗅了数秒。 泥土的土腥气中夹杂着破损的青苔类植物的气息,揉搓开以后,他闻到了岩石被水流冲刷过后的矿物的味道。 简秀垂眸,低声自语:“附近有水源……而且,看这个湿润程度,流量应该更接近溪流。” 那儿,应该有他想要的花。 - “alpha?听你的描述,我还以为是个优雅浪漫的omega老师呢。”劳伦斯好奇道,“真是很特别的alpha。” 莎莉:“事实上,其实如果不是因为信息素,我也以为他是omega来着。” “而且,话说回来,实战科也有一个教官,我只见过一次,一眼看上去我以为他是个alpha,但是感知到了信息素以后,才发现他居然是omega。” “尽管是omega,但他的信息素,说实话,真的很强势,明明很克制,在我嗅来好像有有一种天然冷峻的压迫感,所以没有看清他的五官……但是,也很好看的!”说着,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感慨不已。 “扑哧!”劳伦斯忍俊不禁,“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 “嘿嘿,爱美无罪嘛。”深度颜控的莎莉有些羞涩地笑了笑,“其实当时有些害怕,所以,我才没有敢细看,但是哪怕只是很匆忙的一眼——” 她思索着拉长了自己上一句的尾音:“——我也记得,那位上校,他的眼睛……很漂亮。” “莎莉,你注意到了你刚才说的形容措辞了没?”劳伦斯一边说着,一边缓缓站起身来,不慌不忙的走到前台,拿起了一直处于温热状态的红茶。 “嗯?”莎莉一愣,“有什么问题吗?” “肖似omega的alpha老师,气质亲和,所以你和他的关系更好,也很喜欢他。”他细致地从明亮的橱窗里夹出了精致的两块树莓慕斯,放置到了银制的花枝交缠的餐盘之中。 莎莉:“劳伦斯先生?” 做完这一切后,劳伦斯才重新回到了莎莉的面前,将树莓慕斯放置于双方各自面前:“亲爱的小姐,虽然可能有些晚了,可以邀请您陪我共同享用美好的下午茶吗?” “当然。”莎莉轻笑,“和您聊天很有意思。” 劳伦斯:“我们刚刚聊到哪里了?” 莎莉:“形容措辞,对于老师和教官的。” 他找回了自己的思绪:“好的……而宛如alpha的omega教官,仅仅一面,却因为信息素的气场原因,便令你当初没有敢仔细观察。” 回到了莎莉的面前的劳伦斯摆好了餐叉,悠然的拿起骨瓷茶壶,将莎莉面前的空杯缓缓的斟满,一时间,满是馨香的英式红茶蒸腾起醇厚的雾气。 莎莉:“是的,虽然这种感官无法代入传统常规的abo三性印象,但确实是我的个人身心切实体验。” “那么,你现在能认识到星际时代的多性别社会的omega,与古地球时代双性社会的女性,二者的共通与区别了吗?”劳伦斯重新坐回了莎莉的对面,神情轻松。 第61章 “额……这种共通与区别……”莎莉蹙起眉来,浅浅地举起骨瓷的茶杯,有些迷惘,“类似alpha的omega,类似omega的alpha……您的意思是刻板印象吗?” “不是,当然,你提及的未必是不正确的,但我不是这个意思。”劳伦斯摇头,宽慰道,“再想想?” 莎莉撑起自己的下巴,下意识地啜饮了一口红茶:“唔……其他方面……” 芬芳的红茶香熏人欲醉。 她静静的想着。 如果是简老师,又或者那位omega上校,他们又会从哪个方向来思考呢? - 清澈小溪涓涓潺潺,顺着地势青石蜿蜒,竟在危机四伏的密林之中,显得难得的祥和静谧。 “唔……唔嗯!”钟成嘉趴在水畔的石上,死死地咬紧了一短截被竺平安心细削去了木刺的树干,苍白色的脸庞之上青筋暴起,宛如扭曲的细蛇盘旋于其上。 血肉濡湿刀尖的声音,粘腻且剧痛地从他的后背传来—— “呼——呼——”钟成嘉稍微喘息几声,紧接着,再度闷哼出声,“唔!” 竺平安手心已经渗出了好几层汗,他三次借着自身的衣襟擦拭干净了手心,重新握住了军刀的刀柄,再度落下至钟成嘉的背后。 “唔嗯!”钟成嘉浑身绷紧,宛如将断的弦。 “忍着。”竺平安深吸一口气,认真的切割着同伴的伤口,“必须得清创,刚才那只工兵的口腔内部粘液的腐蚀性和感染性都很强,不及时处理,你半小时都熬不过去。” “咳咳咳!你,你清创的技术……”感受到后背刀锋的进程,钟成嘉咳出了口中含着的木枝,哑着嗓音,苦笑道,“还真是……呜!额,不怎么样。” “知足吧。”竺平安心绪安宁,不去和眼前狼狈的钟成嘉争这个口舌之快。 “我的专业和医疗卫生之间几乎没沾什么边,如果不是学校对全兵种都有战地基础医疗教学……”为了分散着钟成嘉的注意力,他讲着有点不太好笑的冷笑话,“那我现在就只能给你挖个坑,顺便放几颗从树上顺的野果。” 竺平安终于放下了军刀,用随身携带的紧急包扎绷带为钟成嘉缠上:“虽说咱们民族讲究入土为安,可这连柱香都没有,未免也太寒酸了点儿吧。”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啊。”钟成嘉任由着他摆弄,气弱游丝。 “好了,你歇会儿。”竺平安用多余的绷带就着溪流清洗着军刀,随口一问,“你身上有药没?消炎的。” “没有消炎药。”钟成嘉摇摇头,嗓音沙哑,“但是有一支试剂,0-6号试剂,我现在这状态用也发挥不了什么,你拿去吧。” “嘶……有0系列的试剂刚刚清创你为什么不拿来用了?我记得它的镇痛效果可以和一般麻药相媲美了!”竺平安后知后觉,一阵牙疼,“就那么硬生生干熬,我看着都疼。” 所谓的0-6号试剂并非是对应某种伤情或病症的特效药,它更接近于一种高浓度的可针对身体包括精神海在内的刺激性兴奋剂。 0系列的试剂从4号试剂开始,也就是自伊维格4号试剂开始,星际研究所便针对其进行更精准的弱化,选择性的强化了部分刺激药性,将其负面影响更精准的削弱,管控性质的用于军用或者更为广泛的特殊情况。 而现今技术水平里,军事应用中,最为广泛的,便是0-6号试剂。 钟成嘉扯开自己的嘴角:“只有一支,用了就没了。” 竺平安拿出了一支银白色的自动注射器,自指尖把玩:“太狠了。” “我现在不适合正面战场,你带上我只会是拖累,处理好这里的痕迹,拿上它,走吧。”钟成嘉疲惫的阖上眼,“我呆会会找一个地方原地隐蔽的。” “你不觉得你有点太功利主义了吗?”竺平安眉梢一动,“我救你,也不是为了它,更何况我根本不知道你有……” 他忽然消了声。 竺平安意识到了一件事。 不一样,每个人的装备,不一样。 钟成嘉为了他的迟钝而冷笑不已:“我刚才遇见他们的时候,就发现了,每个人的装备都不一样。” 钟成嘉:“任务是活下去,这里遍布虫族,地图有限,我们的物资稀薄,单独靠某一个人的装备,其实并不足以满足生存这个条件。” “什么意思。”竺平安停下了把玩注射器的动作,神色清明,却并不挑明。 钟成嘉继续深入提醒着:“刚才我说了,一个人的不够,但如果算上几个人的物资,也许应该足够了。” 竺平安:“那我们可以合——” 钟成嘉出声打断了他:“你说,如果刚才,我在你背上的时候拿出枪……” 竺平安呼吸骤然一顿。 似乎是为了贴合着钟成嘉的言辞,零无机质地播报声于此刻恰当的响起。 零:“‘蜻蜓’确认阵亡。” 刹那,二人之间的气氛更加死寂。 “赶紧走吧。”见此,钟成嘉懒散一笑,“在丛林里,干净的水源必定会吸引来人或者虫族,这里不宜久留,试剂给你,至少我心里没那么膈应……还有,不要随便乱救人,小心人。” 竺平安这种人,其实太好解决了;他的内心有些阴暗的想着,没有拿走他的枪,更没有一点防备。 就在刚才,钟成嘉其实就已经有了不下五次击杀竺平安并吞并了他物资的机会。 所以,要小心人啊。 “竺平安?” 一片僵持拉扯的窒息感中,独立于竺平安和钟成嘉的第三道声音响起,呼唤着竺平安的名字,钟成嘉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去摸从未离身的枪械。 同一时间,原本一直呆呆滞愣于原地的竺平安却猛地朝他扑了过来,一把卸下了钟成嘉的枪。 对他减少了防备的* 钟成嘉没有料到竺平安居然会在此刻临场倒戈,双目怒瞪:“你——” “冷静,冷静!”竺平安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制住了钟成嘉拿枪的那只手,他连头都没有回过去,呼吸急促,“是宋衡!” 不用看,单是听声识人,竺平安也知道,来的人,是宋衡。 - 尽管竺平安处的状况一波三折,教官们却并没有多加关注,反而是都将自身的视野聚焦于另一方。 亚希伯恩·康纳。 此刻的他紧紧靠于背后嶙峋的枝干,胸膛大幅度的起起伏伏,这样的动作扯动着肌肉已经被撕烂了的伤口,但现在,他却已经并不觉得痛了。 大量的失血使得亚希伯恩的大脑有些失活的麻木,蔚起动手相当利落干净,覆盖在他腹部至右肩的狰狞伤口被切割开的瞬息,他其实也没有太清晰的感知。 时至如今,亚希伯恩都有些不太明白。 这位曾经向来是恣意骄傲的红发的青年满眼的困惑。 他困惑于自己同蔚起的差距。 精神海的调动与运用太考验操纵者本身的身体体质与熟练程度,大多时候,有过军事化训练的人确实可以借精神海而凝炼为尖锐物而造成杀伤力。 将精神海凝为精神丝非常简单,几乎每一个可以使用外放精神海的人,最初学会的成型状精神海便是线形。 事实上,精神丝运用于切割甚至暗杀的技术并不算少见。 ——但他们的精神丝往往做不到如蔚起一般的纤细、密集、精准,以及锋利。 这往往伴随的是高密度压缩精神海而形成的高杀伤性,这所要耗费的体力与精力远远高于一般的攻击方式,更为考验操纵者的能力。 一开始,亚希伯恩也试过能否和蔚起打消耗战。 可是,蔚起的精神海远比他想象中的更为强悍磅礴,每当他自以为自己堪堪避过了,便会有更密集的精神丝织就的罗网攻来,源源不断,生生不息,直至避无可避。 在蔚起的精神海可控范围以内,亚希伯恩连枪都开不了。 蔚起的每一道攻势都极为致命,目的精确,没有任何花哨,直接了当得可怕,仿佛曾在他的手上重演了无数遍,习以为常。 而亚希伯恩,连五分钟都没有撑过;其实应该更快结束的,因为言云鸣的一句话,蔚起终究还是留手了。 他的眼神逐渐模糊,可他仍然努力将目光聚焦于逐步向他走近的蔚起身上,大局已定,反而没有太多的顾虑,亚希伯恩放松了很多,显得格外宁定。 “为什么呢?教官。”他低声问着,视野渐渐模糊,呼吸愈发稀薄,“为什么……总要用那样的目光来看我们呢?” 那不是教官看学生的目光。 不满,冷淡,作壁上观。 蔚起停了下来。 他半蹲下身,与自己的学生视线相平,终于不再是俯视的角度。 “既然自己都无法忍受。”蔚起淡淡地说道,“为什么又要去漠视欺压无辜者呢?” “什——”亚希伯恩猛地瞪大了双眼,极为惊诧的模样,可他的指尖却在此时飞速窜出一根由精神海凝为的长针,毒蛇一般袭向了靠近了他的蔚起脖颈的要害处! 第62章 对,亚希伯恩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过自己可以正面拖住蔚起,他一直在等,等一个最好的时机,能偷袭效果最佳的优势时机! 他眼看着锐利的针尖无限逼近,将要穿透那道冷白的咽喉—— 噗! 是利刃没入血肉、浸染着湿润的闷声。 蔚起凑近了眼前这位哪怕身处绝境也没有放弃偷袭自己的学生面前,在他的耳畔低声评价道:“反应很好,战备意识不错,我会为你加分的。” 说罢,他手腕一横,骨节断裂的闷声而动——蔚起用军刀绞断了亚希伯恩的喉咙。 亚希伯恩的瞳孔瞬间开始涣散,本就笨重的呼吸戛然而止,已经虚焦的虹膜之上,倒影着蔚教官一刀割喉时云淡风轻的姿态。 自蔚起军装中绷出一根精神丝,悠悠然然的松开,将方才被缠绕分裂、断成几节的的一根长针松开。 它如它的主人一般,渐渐消散湮灭,化为了系统中一串不甘且不愿的数据。 零:“‘恩克多拉斯’,确认阵亡。” 当亚希伯恩再度睁开眼睛时,自己已经被强制转换到了旁观视角,可自由选择跟随任一人物,可他却并没有离开,视野依旧跟随着系统最近分配于他的蔚教官。 刚才蔚起的措辞很出人意料,至少出乎亚希伯恩的预料,他缓缓抬眸,望向了利落抖净刀刃血渍的蔚教官,困惑积压已久,豁然开朗。 原来是这样。 他说的是——“无辜者”。 无辜者,而非文学教师,也不是omega与beta。 蔚起在意的不是选修科教师身为师者被自己的学生冒犯,更不是所谓的beta、omega与alpha之间的所谓性别矛盾。 他所关注的,要远比掺杂了太多情绪性的词汇而修饰的身份更纯粹得多。 刻意无视轻蔑他人就是不对,故意用信息素压迫他人就是错,肆意无序的在自己所占尽优势的领域嘲讽弱势者就是恃强凌弱。 尤其在于……对方并非罪者,他们只是文弱,而在蔚起看来,错误就是错误。 一切,不以任何身份、矛盾,外物而转移。 蓦然间,亚希伯恩想起了如雪般的苹果花,以及花树下浅浅微笑的简秀。 那么明亮,那么易碎。 与蔚起这样一刀一个小朋友的omega教官不同,简秀虽然是个alpha,却似乎极尽孱弱。 他的身姿宛如纤细的折柳,眼底永远荡漾着柔软温和的光,诗篇三百都写不尽的君子如玉,美好惊艳。 如果说简秀是omega,并且并未在第一节课上稍显锋芒,如果没有蔚起坐镇旁听,学生中的alpha会不会也以这样挑衅的恶劣行为来博取他的注意。 不不不,不对,即便简秀是alpha,即便蔚起第一节课就在,也没有影响某些人的哗众取宠,信息素不行就言语讽刺。 因为,他真的实在是太漂亮了。 惹人掠夺。 亚希伯恩自嘲的低笑,原本,他也应该是他们之一。 他和他们一样,曾在教室里肆意的释放着自己年轻气盛的信息素,带着恶意的嘲弄,混于人群里,观察着讲台上那些文质彬彬的omega或beta,在讲台上授课时,脸色愈发苍白难看。 最后,当他们实在硬撑不住自身的生理反应,冲出教室狼狈的扶墙干呕,罪魁祸首们便稳坐原地,毫无愧疚的哄堂大笑。 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亚希伯恩回忆着——彼时的他在想,太没用了,这些文学院出身的教师太没用了,连信息素抵抗训练都没有接受过,脆弱得不堪一击,酸文假醋,又怎么配做他们的老师呢? 可一连更换的两位师者,似乎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从从不同的角度告诉他:你的傲慢不堪一击,你的偏见不值一提。 零:“‘萨图尔努斯’,‘赛特’,确认阵亡。” 正在亚希伯恩沉思之时,蔚起又完成了一场精彩迅捷的猎杀,他像是一个老道的猎人,游刃有余地捕杀着他的每一只猎物。 做完一切的蔚起收好了刀,朝着某一个既定的方向前进。 他并不知晓前方有什么,但他步履坚定。 - 溪流畔的一株高树,因为缠绕的藤蔓缠绕绞杀,整棵树已经死去了很久了,而开着雪色白花的蜿蜒藤蔓爬满了树干,密集得几乎要与整棵树融为一体,仿若一树繁花。 其间,正有一个略有些单薄的身影踩着藤蔓之间的间隙,一点一点的艰难攀爬。 好不容易才爬上了树的简秀呼吸有些微喘,怀里的花散落了些许,但所幸他很有先见之明的用藤条固定成半松不散的一束固定于腰带上,保住了大半部分,零零星星的被他一揽在怀。 不知是否是为了配合这个地图模式,系统为简秀投射的全息投影并非是那身银白与冷灰相间的选修教师制服,而是和蔚起一样,一身墨色劲装,简洁大方,非常便于行动。 这种藤本生植物花期并不生叶,此刻恰是花盛时节,所以入眼处皆是大大小小的各色白花,花瓣纤细重叠,成朵成簇,繁茂如霜雪覆枝,一眼望去,很是震撼。 “唔……真好。”简秀悠哉地朝背后的树干一靠,半阖上眼假寐。 他抬手懒懒散散的摘下了就近的一朵花,熟稔地摘下花瓣,一瓣一瓣的塞入口中细细的咀嚼。 很简单直白的甜味,很浅淡,与回忆中的清爽浓郁的回甘不怎么相似。 记忆里,这是一种可食用的花,外星轨的居民有的会养在自己房前屋后,可以用来清口吃,也可以用来做菜。 全息模拟中为了防止对于虚拟场景的过度沉溺,对外物的感官感知被削弱了许多,尤其是容易令人身心愉悦方面的感官,避免全息模拟的成瘾性。 但即便如此,简秀依然在吃完了一朵以后,又摘下了一朵,撕开它的花瓣,放入口中。 青年就着斯情斯景,回味着记忆中的花香清甜,天高地阔,星河长明。 “那么,上校又在哪儿呢?” 思考着,简秀吃完了手上的花,不慌不忙的打开地图,观察着附近的情况,地图显示就近的学生正在成群聚集,想来是为了靠近水源休整。 “人群这么聚集,蔚起不可能不察觉,应该很快会和他们遇上。” 他一边推测着,一边随手折了一支尚且还算柔软的藤蔓枝条,就着怀里的花,不慌不忙的编织成串,编成了一串缤纷绮丽的花环,还垂着某多大型花朵流苏般的蓝紫色花信,煞是好看。 简秀目光停顿在就近三个红点聚集的某处,做出判断:“就去那儿吧!” 第43章 即便有了竺平安的信任作保, 钟成嘉也没有放下自己的枪,而他的枪口也依旧被竺平安稳稳摁住。 “让开!”钟成嘉冷抽一口凉气。 “不。”竺平安缓缓摇头。 这个素来惯是在通讯频道里和乔怼得有来有回的活宝,此刻竟然坚决且盲目地挡在宋衡的前面。 这样的信任来得莫名其妙却又无所畏惧, 令钟成嘉羡慕不已。 “钟成嘉。”宋衡很快理解了现在的局面, 但他并没有拔枪警戒, “我理解你现在的防范心理, 我对你未必毫无恶意,但我可以和你保证, 只要竺平安在, 我就不会主动和你爆发冲突。” 钟成嘉讥讽:“我凭什么信你?” 宋衡淡然处之:“我也并不信你。” 钟成嘉眉眼间浮现起了怒意, 刚还想说什么,可竺平安眼疾手快,卡在二人之间, 大喊一声:“停!” 一时,沉默与剑拔弩张诡异的并存于三人之间。 竺平安深呼吸一口气, 他向宋衡打了个手势, 目光却率先看向了一直处于警戒的钟成嘉:“我相信宋衡, 但是我也没办法强求你,而现在这个情况, 我们更不可能这么僵持在这里。” 耳畔,又是零的播报声:“‘鸢尾’、‘伊卡洛斯’, 确认阵亡。” 竺平安:“我没办法在这里久待,我们都是。” 零:“‘荆棘鸟’,确认阵亡。” “竺平安。”钟成嘉嘴角抿紧, 却只在一声呼唤以后,不执一辞。 竺平安:“就到这里吧,我们分开行动。” 钟成嘉冷笑:“呵, 谁管你们。” 说罢,他正扣好自己刚才以为清创以后潦草披好的外套,却在低头的一瞬感受到了脖颈处一阵刺痛! 他脑海骤然一空,至少现在,他对竺平安没有太深的防备,所以真没想过竺平安会偷袭他,在痛感袭来时,他只觉得胸口狠狠地抽动了一下,竟然有些难受。 可很快,一股冰凉的液体随之注入,他通身的伤痛和残余的疲惫尽数销去,继而涌上了难以言喻的清醒与亢奋感。 是0-6号试剂。 “你带着伤,单独行动幸存可能不高,这只试剂足够你现在这个状态撑到这节课结束。”竺平安的声音很近,钟成嘉似乎能听清他字句之间的气音,“现在就是该用试剂的时候,该用就用,没必要搭上自己。” 第63章 他小心地取下了自动注射器,看着有些发愣的钟成嘉,说:“快走吧。” - “唉,威尔他们果然还是没逃过。”虞和光叹息一声,做着笔记,感慨道,“蔚上校的追踪能力,也相当可怕啊。” “啧,其实我觉得,在他们惊动了虫族以后,轻易避过虫族的清扫时,这批孩子就该想明白一件事。” 另一位同样有过边境一线经验的教官看得要更为通透一些:“虫族会那么轻易放过到嘴边的肉,当然是因为怕自己成为别人嘴边的肉啊。” 虞和光:“你的意思是,虫族在有意避开蔚上校?” 教官:“嗯。” 喻柏花替他解释道:“目前来说,仅有虫族和人类两种生物拥有精神海,比起人类在星际时期以后才分化abo特征的群体来说,虫族这种更仰赖于本能和信息素交流的生物种群,对于生物精神海的频波感知要更为敏感,也是一种趋利避害。” “趋利避害?”虞和光眉梢一挑,“所以,是蔚上校令虫族感知到了威胁?也就是说,这群孩子,他们要么在虫族的包围圈,要么在蔚起的猎杀圈。” “可以这么理解。”喻柏花点头道,“现在虫潮中心并不在这里,而蔚起周围的虫族都是些零散的工兵,它们会选择避让也是因为远离群体,缺乏安全感。” 但即便如此,也足够可怕了。她在心底喃喃。 喻柏花虽然只是准一线的军官,但却也是出生于军旅家庭,对一线指挥军官接触不在少数,其中不乏天赋惊人的佼佼者,她更是对蔚起的军事素养毫无任何置疑。 虽然知晓蔚起是由alpha二次分化,可alpha较于其他两性来说,大概率范围上更为占据优势的是身体素质。 而精神海,忽略ao两性的信息素抚慰互补的话,之于三性来说,同等评估等级,无论是大家基本都是处于同一水平线上。 那么,如果单纯只是一个a级精神海的alpha,仅仅只是边境一线打磨,这样年轻的军官,真的会有这么强横且老练的单兵实力吗? “那……如果是我,我还是选择虫族吧。”谈及此,虞和光笑得有些勉强,“能够令虫族选择避让的强度,我很好奇,蔚上校的精神海评估倒底是几级?” 喻柏花含笑摇头,却倒底不再多言。 她说道:“我不清楚。” - “我不太明白。”莎莉咬住叉子,舌尖碾过慕斯中的酸甜的树莓果肉,“劳伦斯先生,我不太明白您想表达的意思。” 莎莉:“我们在探讨的问题是人类真正平等与否,我们举出的例子与abo三性传统印像相关,但您又无意于此,是该从整个人类群体的社会性来看待吗?” “我们认为人生来自由,却无不处于牢笼之中。” “大众习以为常的习惯是牢笼,信息总结传递的标签是牢笼,甚至连朋友随口一句评价都有可能是牢笼。”她说道,“可实际上,这是整个人文社会无法避免的事。” “我承认,平等是一个理想的状态,是一个现今社会都在追求的状态,但这其实并不影响平等这个概念本身。”莎莉又切下了一块树莓慕斯,“错误的那应该是践踏平等的人群,而不应该是因为被一片叶子遮住了视线,就认为外界的森林并不存在。” 莎莉:“也许很多人都在‘正常’的错误,但我们不能否认‘正确’的本身。” “这也是那个alpha老师教给你的?”劳伦斯莞尔。 “是的。”她羞涩的笑道,“您怎么知道的?” “‘一片叶子遮住眼睛’,这个比喻来自于一个中文成语——‘一叶障目’。”劳伦斯意味深长道,“同样,我感觉这句话的风格也很像他。” “我该多读书了,我太笨了。”困乏的知识储备让一向只专精于课内知识或专业领域的莎莉有些泄气,“而不是一味单纯接受老师的知识。” 劳伦斯搅拌着蔷薇花色骨瓷杯中的红茶:“不,莎莉,你其实很聪明。” 他笑道:“你的重点抓得很准,其实这个说法太聪明了,它偏向于宏观概念,很难证伪,因为不论做什么实验,提出什么假设,都可以归结于那一片叶子之上。” “好像是这样。”莎莉思索着。 “我来说说我的思考吧。”劳伦斯啜饮了一口红茶,“莎莉。” 劳伦斯:“人类并不平等,这种不平等不是立足与人文社会,因为这个思维是忤逆于现在明面上的法律道德观念的。” “我想表达的这种不平等,是生物的自然选择,而之所以用现在的abo三性性向与地球时期人类的双性性向来举例,是希望你能连贯着来看。” 劳伦斯:“曾经的地球时期,人类历史上,父权社会占据了相当部分的主导意义,这个时期,男性与女性之间的权力配比是不公平的,这是历史,不可否认。” 莎莉手捧着热茶,小声道:“嗯。” 她即是omega,也是女孩。 劳伦斯:“后来,生产力再发展,时代进步,思想觉醒,权力在再分配,无力在哪个时代,这些都不是一件可以平静解决的事;很多时候,这往往伴随着争辩、对立、暴力、压迫,极端。” 不知为什么,莎莉感觉自己的手心渗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 “没有任何一种权力是凭空而来的,孩子,这背后需要伴随着的是实质性的实力,是足以撑起这份话语权的资本。”温和的beta先生声音里藏着难以言喻的深意。 劳伦斯:“而社会,也在这样的‘权力意志’中,发展前进。” “女性证明自己未必不如男性,尽管基因令她们在发育期后,群体性上的体能普遍弱于男性,但这样的差距会随着生产力不断发展而被拉近。” “当社会不再只局限于初级劳动生产时,女性在生产上的优势更加明显,也更能得以大放异彩” 劳伦斯:“这样来看,就很像地球时期著名的经济学理论‘裙边效应’的实际支撑。” 莎莉眸光发亮:“那这样不是很好吗?社会在进步,人类在进步,她们也在进步!” 劳伦斯慈爱的看向莎莉:“可是莎莉,后来,abo三性的时代到来了。” 短短的一句话,却要远比之前的长篇大论更令莎莉心头一怔,她有些呆滞地看向了劳伦斯先生。 abo三性分化,alpha与omega信息素上的更深层次的契约与连接,导致了强制性的身体与精神牵制,强势对弱势的支配从生物意义上外化。 由于□□强度原因,大多时候,这种生物支配,是alpha针对omega。 而beta,他们在缺失信息素这种生物联结以后,缺乏了伴侣在精神海方面的风险分担,精神海开发在后期发展中多呈现较为困难的趋势。 可现在,又偏偏是一个以精神海为前景之一的时代;莎莉忽然想起来了刚才劳伦斯先生提到的一个词,如坠冰窟…… “自然选择”。 资源有限,欲望无限。 “莎莉。”劳伦斯突然问道,“你还记得之前你对两位老师的感觉吗?” 莎莉:“嗯,记得。” 他说:“身为alpha的老师因为温和面善令你感受到亲切柔软,身为omega的教官因为严肃面冷而令你不敢观望……这同样会是大部分人的直观感受。” “我并不会因此而改变我对简老师的敬重。”莎莉小声道。 “我知道。”劳伦斯笑了,“你是个好孩子。” “所以你看,事实的上,和‘男女’的双性无关,和‘abo’的三性无关,这些只不过是一个一个名词、一个称谓。” 他的嗓音,透着深重的意味深长:“真正取决于你们态度与行为本身的实质的,是名词背后真正的实质,是人文社会总结归纳以后赋予的含义。” “而某些特例,却同样可以置换这种‘含义’,无论这种置换是正向还是负向;因为各种原因,可能会被群体湮灭无视。” 劳伦斯:“可abo的分化不一样,它使得彼时的人类从生物意义上直接真切的明白——当把一个男人放到了女人的境地,那么他也成为了‘女人’,反之亦然。” 明明红茶温暖热切,莎莉却手脚冰凉。 新的生产方式,新的生物意义,能力再分配,需求再分配。 那么,权利呢?权力呢? 她想起来了,她是女孩,却也是——omega。 - 沿着溪流而行的简秀头顶着一束花环,手里还正拿着一束,原本墨色的军用作训服竟然也被他穿出了一种别样精彩的花哨来。 他盯着复责引路的三维地图,眼见着三颗小红点一分为二,分道扬镳,一队两颗,一队却是单独一颗。 “分开了?”简秀眉梢一挑。 但这并不影响简秀的判断,他重新定位,定于了人数较多的两人队伍——优先对付落单者是很多智慧生物的惯性思维,但如果是蔚起,简秀更倾向于他会优先解决群体。 第64章 无他,一锅端,比较省事。 - 蔚起伫立于原地,以他为中心,精神丝呈环状向外扩散。他在等,等触及他所需求的生物以后,精神海的频波反射回来;一定范围以内,他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最快速度确认对方的位置,体型,以及状态。 这只是精神海的粗略用法,类似于简单的生物雷达,如果在磁暴高频发地区或干扰过重地区,便无法使用。 但仅仅只是用在此处,足够了。 良久,他缓缓睁开双目。 目前来说,距离他最近的应该有四个人,其中两人同行,一人距离两人较近,但处于逐渐远离状态,另一人虽然有点距离,却在朝二人聚拢的方向逐渐靠近。 思虑半秒,蔚起朝同行两人的方向行去。 嗯,节约时间。 - “唉?”虞和光忽的眉心一跳。 喻柏花觉察到了身旁少校的异常:“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虞和光:“人数……好像不太对?” 喻柏花立刻拉出悬浮屏,检查了一下出勤状况:“唔——没有缺勤,没有断线,没有卡顿。” 虞和光一边默算,一边分神回答:“好像没有少,是……多了。” 喻柏花:“嗯?!” - “宋衡,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竺平安和宋衡一起,寻到了一处天然的缓坑,借附近的植株布控遮掩,作为短暂的战壕。 遇见了宋衡,他才终于可以放松自己连轴转的脑子,难得松懈了几分维持已久的高压高注意力状态。 宋衡:“联系队友,尽可能团结起来,聚拢合作。” 说着,他从自己的口袋中拿出了一个的金属隔离盒,打开以后,其中盛有一片插卡,不过半指节大小,“这个,似乎对你有用。” 竺平安接过插卡:“终端的高频波信息强化器,你怎么有这个?” 宋衡:“这是系统给我的我的物资分配,我试过了,对我没用,也并不会操作,但是我记得你以前的专业作业里出现过它,所以我想你应该用得上。” 竺平安:“这种强化器和军事通用的不一样,为了保证高强度的功能运作都能够压缩在这么小的载体上,几乎省略了一切能省略的功能。” 说着,他将插卡插入了自己左手的终端手环接口中,迅速拉出相关界面:“但有这个,我们可以建立强化后的同频频道,在一个相当大的范围,联系上同频的队友,锁定非同频信号!” 他思虑着后续的每一步:“虽然虫族仍然是个问题,但只要后续有时间,我就可以将精神海与终端联结,然后以精神海的生物频波来进行确认虫族位置……这个花费的时间更长,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 这也意味着,他们可以通过终端锁定蔚起的定位,尽可能联系所有队友,以各自的终端频段建立信息网。 共享信息,互相报点,避开蔚教官,以折损最小兵力为代价,打游击战。 “你不会操作是正常的,这属于通讯类兵种的核心专业课程,我也是意外之中提前学的。”竺平安说道,“除了有过相关训练的人,几乎不可能直接上手。” 宋衡唇角含着一丝不明显的笑意:“嗯,所以我来找你了。” “找我?你特意过来的?你队友呢?”竺平安没有停下自己的操作,这个时候,刻不容缓,他来不及慢慢和宋衡闲谈,“这一路过来,你不可能没有遇见其他人。” 这是他根据宋衡的速度、系统分配概率,以及他们相遇时间推算得出的。 回忆起方才零的播报声,宋衡眼睑微垂:“我们暂时分开了。” “没关系,一会儿就能联系上他们了。”竺平安不疑有他,面上尽是在自己领域纵横捭阖的神采奕奕,“这回我们的通讯范围可以遍布整片地图了。” 宋衡低眉颔首,轻声道:“好。” 竺平安:“宋衡,有一个队友正在显示朝我们靠近,你注意……注意一下动向。” 他强迫自己心上呼出一口气,受钟成嘉的影响,他现在也有些疑神疑鬼的。 宋衡注意到了竺平安语句中的停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扣出了腰间的枪,即刻上膛:“好。” 交代完毕,两人各自将注意力投入到了自己所长之处,默不作声,全神贯注的情况下,彼此只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有了宋衡的协助警戒,竺平安毫无后顾之忧,目前手头的硬件设施虽然齐全,但正如他刚才所说,省略了一切可以省略的功能,完全不能直接使用。 所以,现在需要他用终端临时编写一个简单的程序,以便后续对各频段信息的精确筛查与传递。 竺平安眉宇冷凝,神情严肃。 必须得再快一点。 - 喻柏花:“找到了吗?” 虞和光擦了额上的一把冷汗:“还没,似乎不是非法入侵。” 喻柏花稍微平静,但却不敢轻易放松,谨慎道:“……再重新确认一遍,是否是非法入侵。” 即便零的信息安全措施没有任何异常反应,他们也不可以懈怠,必须先把最坏的打算给做好。 虞和光:“好。” - “啪嗒。” 随着三维地图上显示为队友的红点越来越近,宋衡谨慎地将指尖稳稳扣上扳机,等候着对方的态度。 如果是合作,那么自然是皆大欢喜,可如果是别有用心,那么,也就不怪他们合理防卫了。 可来人似乎毫无防备,完全没有任何掩饰,宋衡评估优秀的精神海令他老远就听见了对方的脚步声。 单是从步伐的节奏上来说,“他”显然无比的轻快愉悦,随着距离拉近,甚至他们的通讯频道中传来了星星点点悠然自得的小调。 竺平安也觉察到了不对劲,却并未出声,而是逐渐放缓了自己的速度,分出一缕心神,与宋衡对视一眼。 没事。宋衡给竺平安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自己会来处理。 竺平安无声地点了点头,埋头继续苦干,只差最后几步,就可以成功了。 很快,一切准备就绪,他即刻将通讯频道与强化器接入,静待数据的加载。 一个清雅温润的声音响起,柔和得宛如一湖春水,他说:“应该是这儿了。” 这样近的距离,加之通讯器的助力,完完整整听清了这句话的竺平安心脏重重的一跳,这句话语义上没什么特别的,但是这个声音他却极为熟悉…… 就在今天,上一节课,他听就近的同学表示这个声音有多么好听,讲课可以比肩某些电台fm。 宋衡也意识到了来人是谁。 不会吧…… “滴!滴!滴!”几乎是即刻之间,程序启动的,竺平安听见了自己终端传来了一道令人心悸的警告声,那是他方才* 在编写程序时设置的紧急提醒,只要敌方靠近,便会响起。 糟了! 竺平安:“宋衡!蔚教官他——” 就在附近! 可惜,他已经来不及脱口而出后半句话了! 几根细长的蓝色精神丝不知何时布控于四周,形成了一个简易的包围圈,带着凌厉的劲风,朝他们横扫而来! 宋衡一把扯过竺平安、护在身下,扑倒在地!他们堪堪避过前几道精神丝,蓝荧色的精神丝擦过宋衡的发丝,切下几缕碎发。 不合时宜的,一支如羊脂白玉般的手自植被以后探出,他们脑海中方才闪过的一张脸继而探出。 那是一张足够惊艳的脸,眉目姝丽,眼下的朱砂色泪痣恍然欲滴,灼灼艳艳。 有些手忙脚乱地竺平安头正顶着一片落叶,抬头:“简老师?!” 简秀同样也是神色迷惘,难得没有把自己注意重心率先甩到蔚起身上去,而是有些懵懂地看向了当面向他行了个大礼地竺平安与宋衡。 他犹豫道:“你们……看得见我?” - “那个,不用查了。”喻柏花一言难尽的望着悬浮屏内的状况,“我找到了。” 虞和光:“……我也找到了。” 二人面面相觑:而现在,蔚起也找到了。 - 蔚起已经等候了有一段时间了。 早在竺平安着手开始编写程序时,他便潜伏于树上。 不过当时觉察到附近有另外的一人在逐渐朝这个方向靠近,他便选择按兵不动,避免后续打草惊蛇,也方便一网打尽。 所以,他才提前随手布好的一个简易陷阱,在两方相遇之际、卡着竺平安出声警示宋衡的一瞬拉紧了陷阱。 目前来说,有宋衡在,蔚起并没有一击毙命的预期,但也许宋衡孤身一人能够保证脱身,可如果有了另外两人的牵制,便没有那么轻易。 即便宋衡选择必要性的舍弃其中一个队友,也必定会为了原定计划的后续进展而保住竺平安。 但在一切都在顺利进行时,蔚起没有想到,来的人……是简秀! 第65章 不过,此时的简秀显然游离于战局的状况之外。 明明衣着和蔚起同样是简单挺括的墨色军事作训服,他却不知从哪里薅来了一大把姿态妍丽的花束,抱了满怀,头顶还戴着编制精巧的花环,像是某个踏青折花的无害青年,误入险境。 天真得不讲道理。 这样纷繁的花簇不讲道理的汇聚到一个人身上,本该是混乱无序、毫无中心的。 可简秀不一样,他肤色白皙,眉眼相当精致出挑,天生就适合花团锦簇,完全没有被淹没于一片秾芳华彩中,反而灼灼相映,别添颜色。 就那么恰恰巧巧的,花环于他的鬓角垂落了一枝弥丽的垂丝花串,轻轻摇曳着,拂过了简秀暖白色的耳垂。 半开半阖,含羞带怯。 他真的很美。 蔚起也不明白。 他不明白,明明他此前思虑重重,谋划布局,精练的特战思维令他迅速做出最为直接且正确的判断,在当下突袭与近距离的攻守势中,他最需要防备和关注的人是宋衡。 可他却在看简秀。 有什么,在无声的寂静中,轻轻的碎裂了一角。 现在他们都处在全息投影之中,即便系统会尽可能模拟部分生理状态,但为了防止沉迷虚拟世界,大多都会被削减了很多,所以,信息素对他们的影响应该要远弱于现实生活中。 可似乎事实并非如此。 课程一开始时涌动在蔚起心底的丝丝异样,后续趋势他方向选择的预感,无一不在告诉他,这种联结在虚拟世界之中得到了加强,比之更盛。 全息投影的虚拟世界是通过外设接入用户精神海而建构连接。 精神海。 简秀的精神海…… 蔚起想起了言云鸣此前的提醒,“简秀变化的精神海评估——a+。” 一念纷繁,所有的思绪推论都在瞬息之间,戛然而止。竺平安没回过神来的一句“简老师”却将蔚起拉回了现状。 不等蔚起出声提醒,简秀很快就注意到了另外第三道目光的方向,他抬眸望向了高处的蔚起,毫无惧意,眸光欣喜:“上校!” 蔚起方才操纵的精神丝也在此时接踵而至! 动力的惯性已经形成,而简秀的距离又太近,精神海操纵撤回的速度未必能够赶得上! 蔚起下意识地纵身跃下,抓住了简秀其中一只手,将其揽入怀中,另一手扣住他的后脑,强行压低,顺势将自己垫在怀中青年的身下,避过了那一道袭来的精神丝! 被简秀松开了的花束芳芳菲菲地洒入风中,遮住了蔚起的行动视野,其中一支明黄色的花碰到了自两人头顶横过的精神丝,刹那断成了两截。 蔚起心下一紧,迅速撤回了在这一片狭小空间的所有精神丝,散为了零星细碎的蓝色光点。 不过短短一秒,宋衡和竺平安即刻抓住这点时机,一前一后的窜起,翻身拉开与蔚起的距离。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急,简秀甚至来不及反应,就感受到自己被白檀冷淡的香气给包裹在了怀里,不受控的失去重心,朝后摔去。 不疼,蔚起垫在他的身下。 眼前是芳华漫天,他感受得到背后蔚起呼吸扑打在他耳畔的温热。简秀的心脏跳动得很快。 记忆里,他从来没有离蔚起这么近过,他恍恍然地想要侧过身,想去看一眼现在的蔚起。 由竺平安编写好的程序在终端通讯频道内尖锐滴声,提示着简秀,他和自身阵营的敌方处于相当极端的距离,系统正在提示他赶紧逃离。 可他却只想回身,看看背后的“敌人”。 蔚起气质依旧是冷淡的,眉宇却因为刚才的变故而微微蹙起,淡绯色唇角轻抿,但依旧也是好看的,简秀如是想着。 蔚起正攥住他的其中一只手腕,没有来得及松开:“你没……” 不等他说完,怀里的简秀抬起了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将一串花环戴到了蔚起的头上。 被“突然袭击”的蔚起愣在原地:“你……” 简秀编了两串花环,他自己戴着一串,另一串方才被他怀里那一大捧花给遮掩住,所以蔚起没有看第一时间发现。 他乖巧认怂:“上校,我投降。” 蔚起:“……” 第44章 蔚起:“你怎么会在这里。” 简秀老实交代:“旁听……” 蔚起深呼出一口气, 简秀和他离得太近了,信息素橙花浓郁的清甜果香缭绕不散,他说:“你现在是课程中的状态, 不是旁观视角。” “宋衡, 快!”竺平安的低低的气音从公共的通讯频道中传入了还尚且有些心虚的简秀耳中, 他立刻反应过来, 自己的出现打断了蔚起的行动。 “上校,我坦白从宽!”简秀很适时的“补救”, 拉出自己的悬浮屏, 打开三维地图, 队友视角下,幸存者的定位一览无余,“你看, 我有他们的定位唉!” 蔚起:“……” 宋衡:“……” 竺平安:“……” 众学员们:“……” - 众旁观教官:“……” 虞和光震惊道:“这样也行?” 喻柏花忍俊不禁:“扑哧!” - 竺平安的哀嚎从通讯频道中传来:“简老师!你和我们才是一队的!” “我已经弃暗投明了!”简秀丝毫没有任何多余的愧疚之心,振振有词道, “况且, 上校是你们教官, 我是你们老师,按照这个分类来说我和你们蔚教官才是一个阵营的。” 说罢, 他还两眼放光的望向蔚起,一脸“你看, 我好厉害吧,求表扬”的神情。 蔚起:“……” 竺平安:“……”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蔚起摁住太阳穴,打开悬浮屏, 再度进入了公共频道:“一分钟,我给你们一分钟的时间转移,所有人。” 一霎时, 原本静滞无声的通讯频道里刹那热闹起来,形形色色的枝叶攒动声,沉默的风声,奔逃地喘息声,交错汇聚,凝成了他们的答复。 “谢谢教官!”连滚带爬的竺平安不忘记感激涕零,差点摔一跤,被后方掩护的宋衡扶了一把。 简秀端详着蔚起的神情,小声呼唤道:“上校。” 做完这些,蔚起再度看向了他,平静道:“共享界面,我帮你重新设置。” “哦。”简秀格外乖顺地拉出了自己的悬浮屏,设置成了与蔚起的共享界面,他轻声若无,“上校,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蔚起点开了简秀终端的基础设置界面:“没有。” 风中,掺杂着橙花气息的白檀静若止水,简秀宛如呓语一般:“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蔚起眼睑微垂,“不是你的问题。” 简秀:“唉?” 蔚起:“军用的全息设置和民用的不同,为了避免操作过于灵敏造成失误,除了某些紧急制动模式,大多设备都会设置多次确认。”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不知是忘记了,还是毫不在意,蔚起并没有摘下简秀为他戴上的花环——因为是给蔚起的,简秀编得很用心。 花环总体呈两色,碎碎如雪的五瓣白花交织着大朵蓝紫相晕色的重瓣莲,其中一朵重瓣莲半坠下,柔长的花信垂落,顺着蔚起凤眸一侧,勾勒出半面重莲的淡色剪影。 有风拂过,莲花震颤。 清清冷冷,花敛影垂,别样的宁静。 在简秀的注视下,蔚起眼睑半阖,专注地为他重新调整设置,仿若无知无觉,说道:“你除了点击原本选择界面的旁观视角,还得再退出来,重新点一次确认。” 简秀垂首含笑,眉眼温柔:“原来是这样啊。” 上校真好看,认真的样子更好看。 - 注意到虞和光投来的目光,喻柏花轻轻咳了咳,有些尴尬:“那个,我没用过民用的全息设备,简老师又说和民用的很像,所以……也就以为他会操作。” 虞和光:“民用全息设备大部分聚集于游戏上,您没玩过全息游戏吗?” 喻柏花很诚实:“没有。” 虞和光:“《星际探险》、《幻想记录》什么的?我记得我们小时候很火的。” “真的没有玩过。”顶着虞和光同情的目光,喻柏花无奈解释道,“我小时候玩的全息设备也是军用的,最常玩的就是机甲战舰的阵列攻防,因为我从小就和我妈说也想做个军人,她丢给我说让我提前适应……” 虞和光:“……” 真是好提前的家庭教育。 - “现在设置调整好了,我还调了一些基本参数,是参照的大部分人习惯的区间,如果你不适应自己可以再改。”蔚起没有即刻退出设置界面,而是停顿了一秒,示意简秀记住。 “记住啦。”简秀眉眼弯弯,指尖在把玩面颊旁坠落的花苞,“不会再忘啦。” 第66章 “好,那我……”蔚起颔首,将退出界面重点确认时,猛地熄音,眼眸幽邃中,瞳孔倏然一动。 简秀意识到了不对劲,刚要开口:“上——” 蔚起抬手,攥住了他的衣襟,下一刻,拎起了简秀! “上校!”连意识都没有来得及回笼,前后连半秒都不到,他的重心就彻底失衡,惊呼出声。 而蔚起稳稳当当地拎住了他作训服,轻车熟路将他连头带尾的提起,借重力的势能朝后带! 简秀连多余的步子都没有来得及跨,一落地就发现自己已经被蔚起带离了原处两米远,而就在方才两人停顿的落脚点,一支布满了细细绒毛的巨型前足扎入了泥里,不知多深。 极为应景的,零的通报声与此同时响起:“‘破译专家’,确认阵亡。” 简秀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跳,思绪恍然。 虫族? 世界凌乱而又动荡的颜色自简秀眼前诡谲地扭曲,硝烟与血腥交汇,本该被抛却的某些隔世回忆追了上来,纠缠于身,不得解脱。 唔…… 黯淡长空,璀璨星河,玫瑰极光;像一支遥远且痛苦的歌,由远及近。 疼…… 原本宽敞的空间被挤压得狭小逼仄,简秀的眼前,类昆虫动物不同角度折射出诡异颜色的复眼,千万道视线,缓慢、贪婪,且不容拒绝地在那一刻凝视着他。 好疼…… 平常听觉无法捕捉的尖锐嚎叫无声咆哮。 女皇。 是虫族的女皇。 逃,快逃…… 宛如死亡亲密地与他贴面致敬,温柔而又包含杀意,呵了一口冰凉的冷气。 脑海内,实质化的刺痛骤然奔袭而来! 可不等简秀做出什么多余的反应,霎时,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好几秒以后,才后知后觉觉的意识到,自己居然又被蔚起给提溜起来了!还是单手! 虫族不止一只。 蔚起冷静地做出判断,单手拎着一个人,凝起精神丝,反手斩断了分别从三方袭来的虫族前肢,顺带轻松带着简秀敏捷地避过了自某只工兵口器中射出的腐蚀性粘液。 这些虫族的工兵不正常,他眉梢紧蹙,如是想着。 精神海被轻轻牵动,身后,另一只工兵口器中尖锐粗重巨大的喙管仿如夜间密林中蹿行的毒蛇,刺向了简秀! 蔚起猛地侧身,右臂发力,将简秀转手至自己的面前,抬手护住他的头部,用后背挡住喙管擦边而过的劲风;左手顺过腰间的手枪,上膛,精准抬起,整个人绷紧得宛如笔直的长剑。 “砰!” 黄褐色的粘液自那只偷袭虫族工兵炸开的口器处迸发,炸药子弹穿过了它的咽喉炸开了他的大脑,一击毙命! 可倒下死亡的它并没有震慑到其他工兵,甚至就近的虫族一拥而上,疯狂肆意的撕扯啃食着它的尸体。 还有新的工兵正在赶来。 不对劲,蔚起眉梢一动。 他此前使用精神海探路时,就已经发现,这附近并不属于虫族虫潮的中心,只有零星的工兵在巡逻探索。 按照常理来说,在他的精神海频波范围附近,这些工兵不会主动来进犯,甚至主动避让。 但此刻,它们现在混乱且直接的聚集、进攻,更在非安全情况下直接蚕食同类,毫不顾虑接下来可能的进攻与偷袭。 一切不仅仅迥异于本能,无论它们的进攻属于主动还是被动,行为都透出某种血腥不安的暴躁兴奋,丧失了作为工兵来说本就不多的理智。 蔚起眸光清冽,有人人为干预! - “怎么回事?”虞和光倒吸一口凉气,“不是说虫族工兵们会主动避让吗?” 他的诧异倒不全是因为虫族的突袭,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蔚起。 短短数秒之内,他避过了三只巨型工兵的包围突袭,反手硬生生斩断了它们的前肢,同时毫不松懈,利落解决了后续其他工兵的偷袭,成功击杀一只成年工兵。 蔚起在没有操作机甲、没有指挥战舰,肉体凡胎的情况下,正面对上虫族,游刃有余的全身而退,丝毫不落下风。 而这一切的前提,还是他的手里还拎着一个简秀! 而且,除了蔚起自己,简秀竟然也毫发无伤。 “刚才零就近的那则播报,好像有点不对劲。”一直注意着蔚起这头动向的喻柏花也无法立刻给出准确答案,但是隐约有了大致的推论趋向。 虞和光:“就近?” 刚才就近,零的通报是——“‘破译专家’,确认阵亡。” 钟成嘉? 人群中,有教官给出了回答:“确实是钟成嘉。” “他和竺平安他们分开以后,返回了之前队友的尸体附近,取走了其中一人的物资。”他说道,“他取走的是针对虫族的诱导剂,一共四份。” “诱导剂?我记得这是针对虫族清扫试轰炸时用的。”喻柏花乐了,“引导虫族来对付他们蔚教官?在这儿,诱导剂还能这么用?” 虞和光:“可惜了,能力还是欠缺,还没等解决蔚起,反而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刚才的教官摇了摇头:“不,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全身而退。” 虞和光:“同归于尽?兰德,展开说说;按照他的前期积分来说,风险太大,我认为……这步棋有点得不偿失了。” 兰德正是给出答案的教官,他解释道:“刚才我就注意到他了,他拿到诱导剂以后,围绕着蔚起做出了布控,他事先只放了三份。” “最后一份,是竺平安和宋衡离开的方向,他自己守在那里,等他们离开以后,为了防止蔚起感知到了,他没有给自己留出离开时间,而是马上放下了第四份诱导剂,立即启动。” 兰德语气一顿:“而他自己,也彻底逃不开了。” 喻柏花了然:“如果只是一分钟,他们拉不开和蔚起的距离,但只要有虫族工兵的包围绞杀,哪怕无法击杀蔚起,也可以极大程度上的拖延时间。” 她的唇角一弯,“他会这么做,倒是很出乎我的意料。” 兰德:“怎么说?” 喻柏花:“毕竟带了这群孩子小半年了;钟成嘉,这个孩子性格非常敏感、警惕,思考缜密,不太轻信人,利害判断上也更倾向于自己。” “那难怪了。”兰德低语,“不过,也不是坏事。” “嗯,挺好的。”喻柏花看向已经灰白的“钟成嘉”三字字样,“真有一天上了战场,也更容易活下来。” 活着,不是坏事。 - 借着虫族同类蚕食的小小动乱,蔚起很快找准了一处视觉盲点,带着简秀躲了过去,快速拉起了精神海所构成的屏障,暂时隐匿。 “这些工兵状态不对劲,我先送你……”他的后半句话硬生生被咽了回去。 简秀,也不对劲。 向来温和从容的青年此刻死死攥着他的衣角,但说是攥,倒不如说是“撕”更合适,如果不是军用作训服质量颇好,想来此刻已经变形了。 蔚起不知道看上去这么纤弱的他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指节处已经被压迫成不正常的青白色,呼吸单薄且急促,整个人努力蜷缩起来,不自觉的颤抖。 橙花翻腾着颤抖的苦涩,不安、惶恐、无措,挤占满了二人之间本就密集的空间。 “简秀?”蔚起心底一紧,抬手覆盖于他冰凉的手背,轻声呼唤,“简秀,冷静,先冷静,怎么了?” 模糊之间,简秀好像听见了蔚起的声音。 蔚起扣住了他的手,强行扳开几乎被他扎入掌心的指尖,静静握住,避免他不自觉的自残:“简秀。简秀?简秀!” 他在叫他…… 蔚起在叫他…… 有人稳住他在怀中,明明应该是个不自觉亲密的拥抱,却被保持着一个克制的距离;但是,他的掌心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白檀明神安定的香渐渐包裹住了他。 此情此景,令简秀想起了幼时噩梦惊醒时,颜姝也会将他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孩提时的他后背,指尖一下又一下的抚过,温声细语哄着,似乎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平静祥和的拥抱。 清醒的意识缓慢的回笼,简秀僵硬的抬起头,看清了眼前的人。 蔚起。 与此同时,蔚起才来得及看清了眼前的简秀。 方才兵荒马乱,他精心编制的花环早就不知散落在了哪里,还有零星的一朵簪在他的鬓边,脸色白得几乎透明,眼眸失神,惶惶不安。 这样的简秀令蔚起萌生一种错觉,青年好像变成了一泊小小的易碎琉璃,他倘若稍一松手,便粉身碎骨,再也抓不住了。 简秀喃喃:“……蔚起?” “对不起,吓到你了。”蔚起没有松开他的手,“以前这种情况,身边的都是alpha和beta的军人,所以随手一拎习惯了。” 第67章 因为现在简秀的信息素也是alpha,蔚起下意识忘记了二次分化的事。 “不,不是……不是你的原因……”简秀笑得有些苍白,“是我自己被吓到了,抱歉,我又拖累你了 。” 蔚起直接打开了还没有中断的终端联结界面:“我先给你转成旁观模式,这些都是全息投影……不会受伤的。” 潜台词:都是假的,别怕。 简秀:“嗯。” 上校实在是不太会安慰人,他的唇角悄悄抿起。 指尖开始逐渐消散、呈透明状态,简秀没来由的心慌,下意识抬起头,想再看一眼蔚起,入眼的,却是陡然凑近的一双冷清凤眸,以及……起身离开的蔚起、恰好擦过他唇畔的侧脸。 还未彻底脱离触觉的简秀心跳一顿。 蔚起没有察觉,神色清明,落落大方,起身离开了这处小小的隐蔽点。 思绪停顿了数秒,简秀才敢愣愣地抬手,触及自己的唇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彻底转为了旁观模式,蔚起的视野空无一物,所以他才毫无感知。 所以,应该没人看到,他刚刚和上校……不自觉间,这个认知令他心底滋生出丝丝缕缕悄然无声地雀跃。 “简老师?”一声呼唤乍地打破了简秀的遐想。 简秀呼吸一窒,整个人浑身一激灵,朝声音响起的方向望去,只见已经聚拢起了浩浩荡荡的一小群人,或坐或站的处于透明状态,想来是跟随已久。 其中还包括了薇薇安、亚希伯恩,蓝斯等人,皆是整齐划一地盯着他。 他们与他一样呈现着半透明的状态——显而易见,由于早早被淘汰出局,只能在此被迫旁观。 由于视角原因,薇薇安恩等人不觉有什么异常,只是亚希伯恩有些担心,关切问道:“简老师?您没事吧,刚刚您好像很难受?” “没事。”简秀猛地背过手去,有些心虚,“你们怎么在这儿?” 薇薇安微笑:“其他人去旁观自己的朋友们了,我们是默认旁观教官,想旁观学习一下教官的实战经验。” 简秀:“挺好,挺好,那旁观多久了?” 早早“阵亡”的蓝斯没个好气:“从始至终。” 简秀:“……” 第45章 下午, 五点整。 一整壶的红茶已经将近过半,不知不觉间,莎莉已经就着红茶, 吃干净了瓷碟中的树莓慕斯。 劳伦斯:“在生物意义的区分上, alpha、beta与omega三性, 这种性向分化不限男女两性, 所以,人类自此被划分为六性。” 他切下还余有半块的树莓慕斯, 放入口中:“曾经有人类认为, 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男女之间的性别权力比重平衡了。” “这部分人群的想法天真到愚蠢。”劳伦斯先生如是评价。 “生物功能的优先级。”莎莉无奈的闭上双眸,“在生物优先级上,abo三性划分要优先于男女双性划分。” 这些, 在人类历史上确实发生过,才形成了现今的社会常识, 而她, 也不过是对既定事实的总结罢了。 她说道:“abo带来了信息素与精神海的所谓‘进化’, 却也带来了alpha的生理优势,beta的绝对基数, omega的繁育能力……这些,都决定了群体划分的实质定义。” “alpha是alpha, beta是beta,而omega也只是omega。”劳伦斯感慨道,“alpha的女性再也无法设身处地地理解omega女性的痛苦与难处, 哪怕她们同为女性。” “同理,很长一段时期,alpha的男性都在否定omega的男性, 粗暴地剥夺了他们身为男性的一面,漠视着这部分从地球时期开始、基因赋予他们的共性。” “没有真正身处于同样的境地,无法共情苦与痛。” “可是,可是人类现在也在逐渐平衡这种社会问题啊。”莎莉并没有被这样的叙述彻底带离思维重心,依然坚持着原先的锚点,“在生物上的变动是不可估测的,可是人类的历史曾无数次证明,人文社会在某些重大问题上,也会调整与趋合。” “曾经地球时期,因为生产力与消费的需要,女性得到了工作的机会。”她语气逐渐坚定且清晰。 “到了星际时代,人类基因进化,精神海的个体强度与三性无关,而是与个体本身大脑神经元的评估相关,而且,omega虽然体能被更大幅度的弱化,但却并未错失在新兴生产方式的起跑。” 莎莉:“我知道其实我的眼界很单薄,也知道时代从来都不曾美好,可是身为人类,我依然……” 她忽然噤声于原地。 她看见了劳伦斯先生的眼睛,或者说,莎莉从未如此时此刻一般,如此临近且真切地目睹着劳伦斯先生的眼神。 那是一种……异常考究、深思,且幽邃的眼神。 有那么一刻,莎莉感觉自己仿佛被细心安置到了某个一尘不染的解剖台上,被冰凉的手术刀精确地剖开,一寸寸的切割,观察。 令人心悸的寒意,凛然刺骨。 可是,是错觉吗? 劳伦斯先生,好像通过她的脸,在寻找什么…… “劳伦斯先生。”莎莉小声道,“您是在通过我,和谁注视吗?” “嗯。”他蓦地柔和了神色,平日里温和礼貌的劳伦斯先生又重新回来了,“只是感觉,你刚才的神态似乎很像一个人。” 莎莉:“是朋友吗?” 劳伦斯:“是一个素不相识的熟人。” “嗯?”莎莉为他这自相矛盾的形容词汇而困惑,却并未细究,劳伦斯先生并不想告诉她那个人是谁,再深挖,便也失礼了。 她只是随口问道:“很像吗?” “也没那么像,事实上,你们没有太多的相似处。”劳伦斯微笑着移开了目光,为自己又斟满了一杯茶,“只是你们看待问题的态度,在刚刚有部分的重合,所以才令我想到了他而已。” 莎莉:“这样啊。” 劳伦斯:“不过,虽然是同样的方向,他思考得应该会比你更深入一些。” “莎莉,我认为你的看法很好,真的很好。”他诚挚地说道,“那么幸福,乐观,积极,真诚……这该是源自一个多么明亮美好世界灵魂?值得神明赞颂,世人称道。” 如此的评价,莫名令莎莉想起来了一些旧事;邻居家的的欧文太太,她是一位虔诚的教徒,会为她和他她的弟弟做祷告,也会为他们烤香甜的点心。 而小时候的周末,他们有时会陪着欧文太太一起去教堂做礼拜,那个时候,在教堂遇见的温和神父,似乎和现在的劳伦斯先生的有些近似。 不论是言辞,气质,还有神态。 劳伦斯:“可是莎莉,你还是忘记了一件事了。” 莎莉:“唉?” 劳伦斯:“生物进化影响的……可不只是性别。” - “咳咳!学习得怎么样了。”简老师收拾好心态,故作平静的起身,向他们走去,问道,“这节课感觉如何?” 亚希伯恩自我解嘲般的苦笑调侃:“下线太早,体验感约等于无。” “没关系,人都是在积累中进步的。”简秀宽慰,“只要有所收获就好。” “不过,这次已经五点了,课时已经过半,可是人数还剩余不少,这次的地图显然比之前的大得多,教官应该来不及追踪到距离他较远的人吧。”薇薇安还专心关注着战局,认真分析。 “肯定来不及。”蓝斯断言,“我就不信了,我们这么分散,而且他还被困在这里,肯定会耽搁不少时间,这次他总不能再把我们全歼了!” “分散?”简秀心间一动,眉宇微蹙,“你们采用了化整为零的战术?” “嗯。”亚希伯恩觉察到了简秀情绪的转变,反问,“有问题吗?简老师。” 蓝斯极为低声的低估了一句,细若蚊蝇,语气之中煞是不忿:“他只不过是个文学教师,懂什么实战,而且刚才他还……” 其实蓝斯的音量确实很小,距离简秀也有一段距离,除了在场精神海比较敏感的几人,都也没有多少人注意。 薇薇安与蓝斯的距离不远,由于注意力集中,精神海同样灵敏活跃,也将他的嘲讽纳入了耳中,她下意识地抿起了唇角,感到了一阵蓦然的烦闷与不虞。 “蓝斯* !”不等薇薇安说什么,同样听了个清清楚楚的亚希伯恩直接出言打断了他,语气冷硬,包含警告的意味,“好好观战,不该走神。” 嗯? 薇薇安侧目看向了亚希伯恩,他站在简秀身旁,下意识的踏出了一步,这样细微改变的站位,呈现出来某种仿佛要将柔弱亲和的简老师给挡在身后的趋势。 很奇怪,她安静观察思量着,青年红发明明烈烈如旧,但总觉得最近这几天有些反常……至少,至少没有以前那么刺人的锋芒了! 蓝斯脸色不好看,还想争辩着什么:“我——” “而且刚才我还怎么了?”简秀没有给蓝斯和亚希伯恩吵起来的机会,轻轻抬手摁下了还想再说什么的亚希伯恩,平静微笑道,“蓝斯,我可以听完你的意见吗?我很好奇。” 第68章 他的语气宁定祥和、坦然愉悦,隐约还带着某种天真的探寻,仿佛真的在诚心抒发着自己的好奇心。 “老师。”亚希伯恩担忧地呼唤了一声。 “……没什么!”蓝斯有些意外,他以为简秀并不会听见方才那声嘀咕,撇过头去,似乎不想再多说。 已经有不少人将目光移向了这里,注意着此处小小的异动,简秀扫视一眼那些或多或少投来的余光,无声无息的摇了摇头,悄悄按了按亚希伯恩的肩,示意他不要再有什么过多的反应。 随即,他松开了青年,神态自若地走近了别过头去、不愿回头的蓝斯。 在他松开手的一瞬,亚希伯恩就感觉自己的耳尖烧了起来;一开始只是一点火星,缓慢、微末,但它不知引燃了什么,逐渐滚烫,刹那燎原。 橙花从他的身旁轻盈地掠过,夹杂了他回忆中如雪的苹果花瓣。 简秀站到了蓝斯的身旁,与他一起看向了正周旋与几只工兵间的蔚起,压低声音:“你刚才是不是想说……‘而且刚才他还怕成那样,估计连虫族都没有看清,能想得到什么问题呢?’” “你……”被捅破了心思,蓝斯一时语塞,只是故作不在乎道,“你来我这里干什么,薇薇安和亚希伯恩他们都在那边,他们才是你喜欢的学生。” 简秀:“可你也是我的学生啊。” 蓝斯顿感不悦:“所以呢?” 在他看来,简秀的这句陈述没有那么博爱,倒更像是借着老师的身份,以此来故意提醒他,辖制他。 “所以,我得过来。”简秀眼睑微垂,“蓝斯,你刚才说,你们教官被困在这里,地图过大,时间过半,兵力分散,这次你们一定有人能达成‘存活’这一条件,是吗?” 蓝斯:“……嗯。” “可是在我看来,却觉得有些不妥。”简秀眸光淡然,“首先就是……这点虫族工兵,困不住蔚起。” 听着他肯定的叙述,蓝斯有些想笑:“你又不……” 不等他说完,旁观视角的学生中翻腾起一阵小小的惊呼:“教官脱身了?”、“怎么做到的!”、“竟然还可以这样!” 蓝斯心底一惊,重新将目光投向了蔚起所在的方向。 此时,周边的景致已经跟随着蔚起的行动换了一轮。 他并没有如一群学员所预料的那样恋战,相反,蔚起轻而易举地绕过了几个工兵的视线,甚至哪怕出现在某只工兵的视野范围之中,他们也没有收到半分惊动,迅速脱离了这一片包围圈。 蓝斯瞳孔一缩:“怎么可能!难道他介入了后台程序?” “是精神海。”简秀挑眉,“虫族是除了人类以外,第二个拥有精神海的智慧种族,甚至由于他们大部分群体本身智力尚且不及人类,所以生存更依靠于本能,这注定了它们的神经系统中、精神海组织要比人类更加发达。” 闻此,蓝斯更为不解:“如果是那样,那他不更应该被工兵们发现吗?” “正是因为虫族习惯了本能行事,太多时候,所以,它们太相信自己的精神海了。” 简秀眼底流动着某种几乎澄澈的严谨:“你们应该也用过相同的方法,用精神海拉起屏障,使自己暂时藏匿,不被工兵发现,你们教官采取的方式,从原理上来讲,是一样的。” “那怎么可能?”蓝斯语气中有些震惊,却努力压制,“在没有外界辅助、同伴配合的情况下,直接用精神海树起屏障,极为耗费精力,更何况要随身移动而不是原地静止?” “怎么不可能?”简秀不置可否,“实际战中,确实是有相关设备来接入精神海,配合你们精神海被最大化利用。” “可在正规军中,军部为了避免极端环境的出现,或是缺了设备就打不了仗的少爷兵的养成,对关键的正规军的要求却是自身潜能的极度开发。” 简秀:“在特战防爆、边境筑防、行星战役、星际远航等等岗位上,这些随时可能面临多方位极端情况的军种,更要求他们能够在缺乏武器设备的情况下,依然完成精神海精准作业,随时可投入战斗。” 蓝斯:“这……” 简秀似笑非笑:“也就是说,这不是你们蔚教官修改后台数据作弊,也更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出众,这只是对实战类尖端兵种的基本要求。” “不过,你们现在不清楚也很正常,这是后面的安排,你们入学才半年,你和你的同学还属于在打牢精神海实际应用基础的阶段。” 他的声音宛如清扬的玉碎撞击,含着盈盈如水的温润包容。 简秀:“大概在你们军校毕业前一年,就会有这部分的前期准备训练;而正式训练,应该会在你们毕业以后的见习期间的甄选中,然后在实战中形成不同岗位需要的精尖细化。” 不知何时起,蓝斯脊背已经是冷汗淋漓,思绪错综复杂,后知后觉间,他陡然意识到了什么,赫然望向身侧的简秀。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见此,面容温良的青年教授忍俊不禁,他眉目和煦:“不是说……我只不过是个文学教授而已吗?” 第46章 - 蔚起踏出数只工兵的包围圈时, 面前就直接栽下来了一团黑影,显然这是个倒霉蛋被方才狂躁不安的工兵所波及,运气尤为不妙, 直直倒栽葱式的栽到了蔚起的面前。 “倒霉蛋”感受到了面前有人的存在, 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与蔚起冷漠寂静的目光毫不避讳的直接撞上。 “倒霉蛋”不是别人, 正是乔·艾利斯。 蔚起:“下午好。” “教,教官。”乔有些僵硬地微笑着, “下午好啊……” 说真的, 他实在是快要对“下午好”这个词有ptsd了!尤其是从蔚起嘴里说出口的“下午好”! “嗯, 你好。”蔚起礼貌地点了点头。 “那我就先告辞了……”乔十分没出息地缓慢匍匐后退。 蔚起:“这样太慢了,我送你一程,不客气。” 乔:“……” 呵呵, 以前他怎么没发现,他们教官, 这么幽默呢? 没有容许乔拒绝, 下一秒, 零的播报声再度响起,无机质的电子声竟然透着某种深切的沉痛:“‘草莓慕斯’, 确认阵亡。” 旁观了全程的亚希伯恩嘴角抽搐,无奈扶额:“这个白痴。” 送走了乔的蔚起打开了自己的悬浮屏面板, 目光定格于现在的时间之上。 五点零九。 时间,快到了。 - 虞和光:“他在看什么?” 喻柏花:“时间。” 虞和光:“时间?是时间不够了吗?这个地图确实比之前的大了不少,学员又是分散逃……” “不, 够的。”兰德出声提醒,“他的时间完全足够。” “足够?”虞和光陷入了思索。 喻柏花莞尔:“兰德中校,不要和虞少校打哑迷了, 当初他上前线的时候已经是战争后期了,而且负责的不是正面战场。” 兰德也跟着笑起来:“不急,应该快到了。” - “快到时间了。”简秀没有回答蓝斯的上一个问题,而是看向了蔚起的方向,他的这个角度,恰好可以捕捉到上校的侧脸,青年军官神色淡淡,静霭沉沉,如冷月寒霜。 蓝斯:“什么时间?” 简秀温和的说道:“被你们遗忘的时间。” - 蔚起关上终端,站定原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给过这些孩子们机会了。 “轰隆!!!” 剧烈迸发的巨响猛地回荡于整片丛林,飞鸟惊旋,走兽狂奔,没有意义的尖啸哀鸣紧随而来,裹挟着几乎将要撕碎一切生灵血肉癫狂,肆意爆烈。 紧接着,零的声音骤然响起—— “‘杨柳’,确认阵亡。” “‘阿伊雅娜’,确认阵亡。” “‘布鲁克林’,确认阵亡。” “‘银山泉’,确认阵亡。” “‘咖啡’,确认阵亡。” …… “‘橄榄叶’,确认阵亡。” 紧迫的滴声警告与生物的咆哮交错冗杂,几乎贯穿过了竺平安的耳膜! “唔!”他死死摁住自己的太阳穴,克制住自己想要将精神海与终端断联的冲动,踉跄了几步,几乎要站不住。 宋衡又一次扶稳了他。 “不对……只是终端警告和纯粹的兽类吼叫达不到对我这么大的影响。”竺平安唇角泛白,意识到了什么,“是精神海……这是,针对精神海的穿刺影响!” 宋衡的精神海评估等级要高于竺平安,受到的影响要比他稍好些,打开悬浮屏面板,扫视一眼地图:“刚才连半分钟不到,就已经阵亡了十九个人,有很大一部分集中于地图的北方,和我们的坐标方位正好处于相对角状态。” 三十秒不到,剩余存活者,折损过半。 第69章 曾经蔚教官第一节课上一次性收割半数同伴的阴影再度笼罩下来,竺平安只觉得心跳沉重压抑,一切仿佛某种无法规避的诅咒,难以挣脱。 不,也不对。 他重新看向了地图,扫视一眼所有地图上的红色定位,这次教官被分散活动的学员拖住了脚步,甚至该有简老师的插曲,也就是说,有相当一部分群体,没有与教官正面对上。 那曾经课上蔚教官采用的寄生暗杀的手段并不成立。 “虫族,教官,精神海……问题……问题应该出在虫族身上!”竺平安的思绪豁然开朗,血色尽退,脸色苍白,“宋衡,我们不能离教官太远了。” “嗯,我们现在只有两个选择。”宋衡也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说罢,二人陷入了沉默,回首望向了来时的路。 竟是,前途未卜。 - “倒底怎么回事?”良久,蓝斯才找回来了自己的声音,难得正视地看向了简秀,看向了此刻唯一能给他答案的人——曾被他所不屑的文学教授。 简秀但笑不语。 蓝斯艰难道:“简老师。” “乖。”简老师眉眼弯弯,怡然自得,“蓝斯,你先告诉我,《虫族生物概况精选》这门课,目前你修完了吗?迄今为止,你和你的同学们,又有多少人选修了这门课?” 蓝斯摇头:“这属于专业的通识必修类的课程,但只要在学年内修完就可以了,我暂时没有选这门课,也不太清楚同学们的选课情况。” 简秀又问:“刚才虫族工兵的包围圈是谁引起的?” 蓝斯答:“是钟成嘉,也就是刚才那个‘破译专家’。” “那他一定已经修完了这门课,课后你可以问问他。”简秀坦言评价道,“他想到了利用虫族生物习惯来借刀杀人,只是太可惜了,看尽三步,前头却还有十步,百步,千步。” 可这不怪钟成嘉。 蔚起的熟练与老道源自于实打实的殊死一线的历练,这种高度紧绷的备战思维需要实际的战场压迫,每一次误判的可能都以人命为数字来填补结算,而这些,都是一个尚在求学生涯的军校生不可企及的。 运筹需千里,而走一步看三步……太短了。 “第三个问题。”简秀继续问道,“你注意到了你同伴的死亡时间了吗?” 蓝斯:“死亡时间?注意过……但是我们主要注意的是每次时间节点阵亡播报的人数,以此根据地图黯淡的红点来反推教官的活动范围。” “很聪明啊,蓝斯同学。”简秀丝毫不吝惜自己的表扬,神情祥和慈爱得令蓝斯想起来了自己的祖父祖母。 ——每当蓝斯那从会爬进化到刚会走的表弟把积木搭起来时,祖父祖母就会一边揉着他肥嘟嘟的脸蛋、一边将他如此壮举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不同之处大概在于……简秀的面容并非温厚慈祥的长者,而是气质清和隽永的一位年轻学者,再加之东方人普遍面相显小,看上去并不比蓝斯大多少。 也正是这时,蓝斯才发现,原来简老师真的很好看,青年模样,容貌昳丽,五官纤巧雅致,却又不过分小家子气,带着文人儒雅俊秀的风采。 “额……好,嗯!”蓝斯含含糊糊的应着,有点慌张的错开了自己与简秀目光中所有的对视,“那个,谢谢简老师。” 谢谢什么呢?大概是在谢谢简秀这样宽慰的表扬吧,他不知所措地想着。 蓝斯的信息素是新鲜香樟,这种气息有时候在他身上总是提现着某种尖锐的冲撞感来,而在当下,这种辛辣刺激的草木香竟然难得的服帖起来,懵懂着植物蔓发生长的清新。 “只是这份聪明还差一点。”简秀打开了悬浮屏面板,调出来了本节课所有人的阵亡记录,“四点零五分,代号为‘云丝顿’,你们的第一个战友阵亡了。” 简秀:“第二次死亡通报,四点二十六分,‘紫云英’阵亡,紧接着,第三次阵亡播报是在四点二十七分,分别是‘洛可可’、‘莲花’、‘蜂鸟’,‘蓝尾翠’。” 蓝斯:“有什么问题吗?” “时间隔得太尴尬了。”简秀淡然一笑,“你们蔚教官的击杀习惯和处理方式你已经体会过了,如果‘云丝顿’是由他所击杀,会和第二次间隔时间那么远吗?” 确实,在几次实战课上,蓝斯就已经有了一点模糊的体会,若非有必然需要,蔚起几乎懒得掩藏自己的行动轨迹。 甚至,不知是为了省事还是为了让学生认清现实,面对他们,不同于其他教官,蔚起也不会太刻意分散击杀。 他基本上秉持着“来一个宰一个,来两个剁一双,来一群捅一串”的简单粗暴原则。 “也就是说,第二次和第三次击杀,前后一分钟以内,击杀速度快得没有超过零的播报断句,这才应该是你们蔚教官的手笔。”简秀的素白指尖定格在第一次播报时间与第二次播报时间之间分间隔空白处。 蓝斯:“可是,可是也有可能是……教官只是在中途锁定目标追踪花了时间。” “我不认为你们教官会盯上相隔太远的目标,更不认为你们有机会从你们教官手底下挣脱二十余分钟。”简秀说道,“麻烦,也不必要。” 蓝斯:“不必要?” 简秀无奈道:“因为他直接放了二十分钟的水,蔚上校一开始,就已经给了你们二十分钟的安全活动时间了。” 蓝斯心跳重重的停滞了一秒。 战场上的二十分钟,已经足够做很多事了,对于军人来说,这是一个相当慷慨的时间;但这也间接说明,在这样的话前提条件下,他们甚至连半节课都没有撑过。 “所以,第一个‘云丝顿’,并不是上校杀的……而应该是虫族。”简秀半垂下头,瞳孔的虹膜上倒影出悬浮屏上的光色斑驳,“说明你们在前五分钟,就已经惊动了虫族。” “惊动?难道不是我们本来就应该猎杀虫族吗?”蓝斯注意到了简秀措辞中的异常。 简秀:“虫族是群居形式动物,拥有极为严格的社会分工,甚至在生物意义上的阶层分化更是极端到了严苛的地步,从一出生,每一只虫族就注定了它们的等级与重要程度。” “而工兵,则是被虫族这个群体都视为‘可被牺牲’的一部分,包括它们自己。”不知为何,蓝斯从简秀的措辞中听出了幽深的凉,“它们并不算最难对付的,甚至在人类与虫族的战场之上,伤亡最多的,也是它们。” “但有一点,使得他们很难缠。” “与人类不同,虫族的精神海在社会生物意义上与种群联结,他们没有语言系统,却能够共享精神海,传达更直观的非语言类信息,这也是它们生物阶级不可更改的主要原因;工兵,便是整个虫族的爪牙,耳目。” “假如你惊动了一只工兵,就意味着你们惊动了整个虫巢。”他正色道,“尤其是在繁殖季与哺育季,为了使得种群得以延续,整个巢穴的青壮年虫族都会陷入一个极端敏感的攻击状态,不惜一切代价,将可威胁到女皇与虫卵的敌人给清除出去。” 简秀:“此后,五分钟内,虫巢便会开始整合资源,十分钟内,不间断外派巡查工兵,二十分钟内,向外蔓延,半个小时至四十五分钟左右不等,便会在成规模的范围内爆发虫潮。” 蓝斯:“虫潮我们不是没有遇见过,怎么这次……” 他再度哑然了下去。 此前在全息模拟中遇见虫潮,他们大多处于操作机甲的状态,有了科技武装的补助,弥补了人类本身肉体凡胎的脆弱,便从未觉得面对虫族这样的庞然大物有多困窘无力过。 这个认知令他感到深重的颓败:“如果有非机甲武装要求的特种行动,正面遇见了工兵,这个问题就无解了吗?” 简秀:“除非你当场毁掉它的大脑,我说的是彻底毁掉……最好的办法是瞬间高温炸裂成碳化,非常不够保险的办法还有精准找到它的大脑神经中枢,立刻绞碎,但这也得在一秒之内完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说着,他将记录界面往下滑动,停在了新增加的阵亡记录上:“你看,不过就在我们说话的这点功夫,就又折损了八个人,上校解决了三个,还有五个死于虫潮。” 简秀:“成规模的虫潮已经形成,而蔚起的活动区域应该是他一开始就挑好的,非常巧妙,刚好属于虫潮的边缘带附近;由于他的精神海频波要远强于普通工兵,以他为中心,周边的虫族影响会远低于其他地方。” 蓝斯推断道:“这也是教官整节课都没有主动远距离猎杀、只活动于一个范围的原因?” 简秀颔首赞许道:“孺子可教也。” 那么,那些在获得教官定位以后主动远离的人呢?他们岂不是……在简秀的启示下,蓝斯浑身一凉。 “兵不厌诈。”简秀看向了蓝斯,眼底尽是明亮的狡黠,“你们都是很优秀的学生,专业技术水平和作战能力并不逊色,甚至拔尖,但是你们真的太缺乏经验了。” 第70章 “这种经验不在于你可以在学习里取得多高的建树,不在于你在考试中获得了多高的分数,更不在于你掌握了多少技能;他来自于真正的死生一线,不能重启,不能预演,赢了就活着,输了便死亡。” 明明简秀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学教授,甚至还是气质孱弱得不如某些训练有素的omega。 但此刻,他却轻而易举的将生死悬命剖析得如此简单,用一种极端冷静的理智,纵横捭阖,牵引着自己的学生,一步一步看清楚全局。 “您不像是个文学教授。”蓝斯开口,听见了自己嗓音中干涩的嘶哑,“简老师。” “是么?”简秀抬眸,端详着眼前的孩子,他是他的学生,一个性格尖锐得可以伤人伤己的alpha。 他淡淡反问道:“蓝斯,到底是我不像一个文学教授,还是你们太轻视高处以外的人了?” 闻言,蓝斯有些迷惘:“我不知道。” 简秀:“你依然认为文学老师对你的意义不大,你认同的不过是我在虫族方面的知识,但你尊重的仍然不是‘我’这个个体本身。” 简秀:“换个直白点的说法,你尊重且崇敬的——仍然是‘强权’。” 蓝斯:“我……” “你不像个军人,至少不像我认识的、合格的军人,蓝斯。”简秀侧开了视线,“更应该说,你们都还只是孩子,和真正的军人,相差甚远。” 他说道:“而你们教官……” 却又是个绝对的军人。 在蓝斯的目光中,青年学者微笑着注视着一个方向,眼尾的朱砂泪痣,宛如一点瑰色星火,烫得人心神一颤。 星火的尽头,是年轻的omega军官劲拔冷峻的身影。 他的老师,在凝视他的教官。 第47章 躺在病床上的黛安娜·图尔斯正在看窗外的月亮。 和其他星轨比起来, 第四星轨与人造月球的运行星轨距离相近,即便这个距离对于人类来说,这也依旧是一个遥远到不可企及的程度。 但这并不妨碍人们从第四星轨仰望夜空, 天上月仿佛与人间世亲近了不少, 满月如轮, 明光皎洁, 无声温柔的磅礴。 也正因如此,在每年固定的季节和地点, 都会有不少的外来游客, 前来第四星轨的各个小行星, 游玩观月。 守在病床前的阿尔文·谢利嘴里还叼着一块刚才匆忙撕开包装的能量块,他对黛安娜解释道:“你们来的时候不巧,换做1至3月份的时候, 这时人造月球与第四星轨的罗兹玛丽星距离成直线,月亮才是最好看的。” “这样已经很好了。”黛安娜没有挑剔, 收回了目光, 失血过多的苍白依然萦绕于她的眉宇之间。 面对着这样安静病态的alpha女中尉, 和昨日印像中的雷厉风行格外不同,阿尔文·谢利心上不是滋味的抽动了一下。 “抱歉。”他匆匆忙忙咽下能量块, 有点呆呆傻傻地低着头,“抱歉, 图尔斯中尉。” 黛安娜摇了摇头:“你为什么要说抱歉?” 阿尔文:“如果不是因为我,您和凯尔应该能很快就能解决问题,而且还因为我的原因受伤……” 黛安娜有些好笑:“我是为了保护摩西不被灭口才受的伤, 你怎么就上赶着把错往自己身上揽呢?” 可他仍然没有钻出死胡同:“可是如果我不在,那凯尔就不用分神保护我,他可以协助您……” 黛安娜:“那这也应该是我们统筹规划的问题, 而不是你的。” 阿尔文:“其实您可以申请使用医疗仓的,虽然费用比较高昂,但是您是在任务中受伤,执行厅一定会批准……” 他其实也没弄明白,为什么这位中尉在接受完手术以后,只在医疗仓里呆了一个小时,就匆忙结束了治疗,大大延缓了自己的愈合进度。 “什么口味的?”黛安娜忽的打断了眼前这个呆头呆脑的小文职员,她舔了一下开裂的嘴唇,“你的能量块。” “巧克力味儿的。”阿尔文·谢利挠了挠头,有些为难道:“只可惜您现在正处于术后二十四小时以内,无法进食,所以暂时只能注射营养液。” “没事,我不饿,也对那种能量块没胃口。”黛安娜恹恹不乐,补充道,“甚至有些倒胃口。” “嗯?!”阿尔文有些慌忙的将入口即化的高甜的能量块咽下去,“抱,抱歉!我不知道……” 黛安娜:“和你没关系,当初在基础行星见习的时候,经常越野负重强行,地表勘察,或者承担星际远航的任务,可能一年十二个月,会有九个月吃这玩意儿。” “这……这确实是容易反胃。”阿尔文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这可不论什么口味繁多,估计是人都得吃得绝望,“条件很艰苦吧。” “其实也还好,只是在太空高强度作业的时候,能量块和营养剂的进食方式能够最大限度保障工作环境安全和效率迅速,只要在行星的军事基地呆着训练的时候,供给的伙食还是相当不错的。” “我其实特别喜欢在第九星轨时期的基地伙食,之前我一直认为自己接受不了昆虫,但是我的长官教过我怎么在野外做盐焗蜗牛,要是在加热的时候用一种叫‘萨卡苏’的草包起来——很像香辛料的味道,肉质会更鲜美,咬开还在淌汁。” 阿尔文下意识吞了吞口水。 “刚开始,我也很不适应那样的环境,太空磁暴和恒星风对人类的电子设备的打击已经成了常态,尤其是远航巡查;整片星空,太广博了,似乎能够包裹一切,吞噬一切,这会让你感觉到基本上和人类世界脱轨,死一样寂静。” “当时,负责我的上级长官是一个笑起来特别甜的beta女孩,因为我低落的情绪表现的太过明显,她带我去看星星,看极光,还给我带了她行星勘察时候摘的浆果,有的很酸,有的很甜。” “就像第四星轨可以仰望最圆满的月亮一样,其他行星也可以瞰望到不同的风景,你没有见过玫瑰色的极光吧。” 阿尔文老实回答:“只在视频和照片上见过,闲着没事会看行星地理的节目。” 黛安娜:“事实上,真正的玫瑰极光要远比记录的更震撼,广袤,绵延;那是在外星轨,人造磁力设备受太空长时间磁暴影响下,而产生的特殊极光,在自然与人文的集合之下,形成了有史以来最为庞大的极光光带,很漂亮。” “那里天空,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但有一整片玫瑰色的黑海,浸润着星星。” 言笑晏晏的alpha女中尉绘声绘色的向他描绘着一个未曾谋面的世界,久久,她才说:“所以,后来……仔细想想看,其实,那些日子,也挺美好的。” “确实。”听着她的话,阿尔文也不由自主的带起了笑,“感觉得到,您对那片星空的热爱。” “在第九星轨呆过的军人,没有不会深爱那片星野的。”黛安娜意味深长的说着。 阿尔文:“是因为军人的荣誉感与使命感吗?” “也许部分人是吧,但并不止于此。”她望向了头顶的明月,平静地说道,“我听说,每年的八月或九月,许多东部星区的人都会赶到第四星轨的东部星区,那个时候,东部星区的行星距与人造月球基本呈垂直状态,人们可以在那段时间看见最圆满的明月。” “有什么区别吗?和西部星区的小行星。”阿尔文并没有弄明白这其中的关翘,“这很正常啊,我记得东部星区最佳赏月期就是在7到9月。” “那当年修建的时候,为什么东部星区是将这个时候定在7至9月呢?”黛安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由于为人造月球和人造小行星,这些都是可以推测演算的,这可是东部星区主动要求的时间节点。” “额,我不太清楚,很抱歉。”阿尔文深感自己知识的浅薄,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谈天者,“要不我查一下……” 黛安娜:“因为中秋节。” 从来没有离开过第四星轨,更鲜少离开罗兹玛丽星的阿尔文不明所以:“中秋节?” 黛安娜:“是一个观赏月亮,一家团聚的节日;大部分是东部星区母语为中文的群体居民在过,对于他们来说,这个节日有着异于寻常的重要性。” “因为,在他们的民族文化里,那寓意着故乡。” 月是故乡明,亦是无法返航的故乡。 他们仰望月光,以目光跨越光年,无视空间,无视时间,那是一程注定无法企及的归乡之途,未有归期,永无终点。 黛安娜有些怅惘的阖上了眼:“真是奇怪,明明他们这几代人,一出生便已经远离了地球,实际上,东部星区大大小小的行星才应该是他们的故乡。” “星际联盟自从规划为行星时计时以后,纪年法便由中央星系的几大行星为准,甚至很多的功能性小型行星并非地球规模、一天就能完成三次自转,甚至连“月球”,都不再是曾经的月球了;可即便这样,人类依旧没有抛弃原本的节日观念。” 第71章 “你看……人类这个物种实在是太矛盾了。”黛安娜喃喃自语般的说道,“涉足星空,我们依然会祷告;纪年更迭,他们依然会望月。” 阿尔文努力想让气氛轻松一些,笑道:“中尉似乎很熟悉东部星区的民风习俗。” “是我的长官熟悉,她告诉我的,她看星星的时候,永远望向的是东方。”黛安娜扯了扯嘴角,“她告诉我,她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是在军校读书时认识的、东部星区的同学。” “她不* 知道他具体在哪里服役,但是她知道,他在东部星区的边境线上,他走得比她还要远,呆得比她还要久。” “她说,那个人很好,只是不喜欢她罢了,后来她去了西部星区的边境线;空间上,他们背道而驰,但意义上,他们却是战友了。” “您的长官是个很厉害的人!”这样洒脱坦率的胸怀令阿尔文·谢利不由得肃然起敬,萌生出了听情感故事的好奇感来,“很值得人倾佩,然后呢?” “然后她死了。”黛安娜笑着,“战死的。” 阿尔文蓦然止住了一切情绪,像陡然间被泼了桶冰水,彻骨的寒凉,他不知怎么的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是十一年前吗?” 十一年前,外星域星盗大规模联合动乱,仅仅是这还不足为惧,但这次星盗的武装动乱引发了自星际联盟成立以来,最惨烈的一次虫族危机。 绵长广阔的边境线,强火力武装的星盗联合,被人有意引导失控的虫潮…… 一线边境军十不存一,以相当惨痛的代价,在第一时间将所有的战火挡在了第九星轨以外,艰难的强撑到了后续支援的到来。 “嗯。”她依旧在笑,眼中有头顶灯光破碎的光,“我当时还没有正式毕业,只是见习的士官,甚至只是负责最简单的勘察任务,距离真正的前线还有一段距离。” 黛安娜:“所以,在正式军力还完全充足的情况下,我们这部分菜鸟也得离开前线,由边境军的掩护,跟随非作战任务的大部队向内星轨撤回;当时负责断后阻截的、就是将我送上返航舰的长官。” 黛安娜被长官送上星舰前,死死拽住长官的作训服衣角。未来强势自得、独当一面的图尔斯中尉在当时还是一个从未真正目睹过战争的见习士官,军校连结业证书都还没有给她颁发。 她的胸口又闷又慌,努力压制住自己嗓音里的颤抖问,“长官……我们,不,不对……玛希,会有很多人死吗?” 玛希·格兰特上尉,她是她的上级、前辈、朋友,姐姐。 “黛安娜,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们死的。”满身戎装的玛希亲昵地吻了吻她的额头,那一刻,她像极了《圣经》中慈爱微笑的玛利娅,“他也不会。” 惶恐不安之间,黛安娜才意识到,玛希口中的“他”,是那位远在东部星区边境线上的某位不知名的军官。 黛安娜不肯放松:“我,我也要留下,玛希,我也是军人,我是侦查类兵种,我会很多……” “我知道的,但还不是时候,孩子,我相信,相信你们会成长为优秀的军人,但在此之前——”说着,玛希温和且决绝地扳开了她的手指。 “我,他,整个边境军,还有星联全体一线官兵,都会为你们守好这道防线!” 玛希做到了,她和她的战友都做到了。 “战后,我重新回到了第九星轨,依然执行勘测任务,但再也没有人,会在行星勘测以后,悄悄给我塞新鲜的浆果了。”黛安娜音色安宁寂静,“但是,她一直都在,他们都一样,一直都在第九星轨。” 他们大部分人,都长眠于那片浸染了玫瑰极光的星野之中。 行星战役以后,大部分生物是不会留下完整尸体的,几乎都在各式武器的轰炸与清扫中,化为尘埃与原子。 不论是同伴,还是敌人;不论是虫族,还是人类。 他们没有办法让英雄荣归故里。 生命,于此间平等。 万物众生,这些生命,宛如星辰之子一般,来于星辰,归于星辰;第九星轨的极光星海,这是人类历史纪年以来,现有记载的、规模最庞大的群体坟场。 绯红血色极光晕染的星野,每一粒尘埃,每一颗星辰,每一株植物,每一湾流水,都埋葬着曾经的敌人与英雄,缓慢游动,周而复始,自然生长。 “所以,谢利,知道了吗?”黛安娜深深的望向了呆滞在原地,眼眶发红的阿尔文,“知道为什么每一个驻军过第九星轨边境防线的军人,都会深爱那片星海吗?” “恰如东部星区的人的放不下月光,但凡真正从战争与浩劫中存活下来的军人们,余生,也将再也无法割舍那片玫瑰色的极光星野。” “我们的灵魂被打碎了,碎片与战友同葬。” - “那是他们的埋骨之所,是我们的魂牵之地,是已故战友无声缄默的坟墓,是无形高耸的边防界碑,是每一个幸存者的第二故乡。” - 蔚起停下了脚步,抬头仰望头顶的天空。 随着时间的推移,地图上空的天色黯淡了下来,瑰丽的夜空渐渐攀升而上头顶,高处的星光或明或暗,森罗棋布。 玫瑰极光。 这张地图的地理信息取自边境上的一颗自然小行星——事实上,第九星轨以及外星域,基本上是没有明确的白昼黑夜的,因为人造太阳的光照无法抵达。 只不过,这颗小行星所在区域是属于稀少的例外。 这颗小行星位于第九星轨相当边缘的地带,处于第九星轨与虫族聚集方向的外星域交界带,已经被边境的正规军队清扫过,基本上仅做特战实训和学术勘察作用。 它恰好处于一颗年迈的白矮星的可照明带的边缘,也是边境线附近难得拥有六个小时黯淡白昼的小行星。 由于行星所在区域实在是尴尬,开发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以及对更远区域的虫族清理,所以星联政府并没有进行深入建设。 当白昼彻底褪去之际,在外太空类太阳恒星风磁暴和群体行星磁场防御系统影响下、形成的玫瑰极光浩瀚盛大,浮动,好似乐章的序幕,于星野之间彻底铺展开来。 极光之地,星海之滨,潮起潮落。 仿佛触手可及。 蔚起下意识地抬手,想触碰一下头顶的星空……恍然间,他这才想起来,其实自己已经离开边境线两个月了。 居然有两个月?原来才两个月。 明明灭灭的星光自蔚起的指缝流动,穿梭过他的指尖,摇曳着,徐徐地落入了他的瞳孔之中。 错位的回忆翻飞,宛如混乱坍塌的时空,光阴不断重置转圜,却需要他倾其一生来横渡;无数的呓语怪诞荒谬地挣扎嘶吼,又仿若垂暮者的窃窃私语。 …… “蔚起同学,再见。” “小起,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 “先生,需要服务吗?只要三星币。” “你得学会警惕所有人,记住,是所有。” …… “话说,小长官,你会喝酒吗?” “少校,面包和盐,是祝福,也是期许。” …… “如果有选择,这些孩子如果真的有选择,有人把他们带到一个合法社会,教会他们规则……” “再荒芜、再贫瘠的土地上,也会孕育期待着幸福的生命。” …… “蔚少校,履行你的职责,请直接从源头解决。” “杀了他。” “小……长……官……” “你这种人,你的军功不过是我们的命铺路才得来的,算个什么东西!” “先生,您认为……我应该恨他吗?” …… “救,救命。” “求求您,求您救救他们。” …… “蔚起,他们都死了。” …… “白昼之光,岂知夜色之深。” “我为此深深的感到绝望,上校。” …… 蔚起自幼以来接受的教育告诉他:人生而平等,生命值得尊重。 但在无数个角落与暗面,生命—— 出生,饥饿,孱弱,疾病,恐慌,死亡,溃烂,腐朽……然后,然后又是新生;而贫困,谎言,欺凌,压迫,暴力,毒品,冲突,杀戮,与之共生。 那是一个多么荒寂怪诞的人世间?被苦难充斥、撕扯,艰难求生。 人生如逆旅,不论是人文意义上的人生,还是生物意义上的人生;于象牙塔中教授予孩子的人格与道德,被世事无常辗转、借他们一生的时间来否定、消解。 诡丽绚烂的极光星海之下,无数个生命,无数个瞬间,无数个永恒,悲恸而又无望地回响。 - 旁观视角下,有人低声讨论着什么,他们说……“教官这是在做什么?”、“麻痹对手吧!”,“得了,刚还说偷袭呢,现在更不敢上了。” 第72章 蓝斯不敢轻易下出定论,侧头去看简秀,想听听他的表态。 可方才侃侃而谈的文学教授却沉默了。 简秀只是怔怔的将手伸出,缓慢且坚定,白皙清瘦的指尖抬起,触上了蔚起摸索天空、无限怅惘的指尖。 说来好笑,他们两人,一个在全息模拟中仰望夜空,一个于旁观视角下深切凝视,可无法相交,无从传递;或无知无觉,或满心满眼。 虚无之境,指尖相触。 恍如隔世。 - 有人拉住了蔚起的手腕:“名字,你的名字?” …… 骤然之间,一切的杂音戛然而止。 所有的兵戈硝烟,都在这道清澈虚弱的声音里寂静下去。 万籁俱寂。 一双眼睛注视着蔚起,湿润,无害,干净,且安宁。 …… 蔚起说:“抱歉,保密。” - 蓦然间,简秀心上生疼。 不知为何。 第48章 - 下午, 五点零九分。 蔚起阖上了双眼,不再去仰望那片星海,事实上, 他并没有沉湎经年旧事多久, 从玫瑰极光升起, 直到现在高悬于顶, 前后也只不过短短数秒。 在战场上的愣神是极为危险的,哪怕只有瞬息。 但由于此前蔚起在课上对所有学员各方面上的绝对压制, 在情况并不明晰的前提下, 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上前试探。 就如同筛选一般, 现在还存活着的人,都相当的谨慎。 不过蔚起确实也不需要再做什么了。 伴随着虫潮包围圈的逐渐压缩,所有人的生存圈都在被迫挤压缩小, 他们不得不以蔚起为中心而靠近。 零的阵亡通报已经暂停了有一会儿,但是却给蔚起传达了一个更为直观的信息——他们已经处于了他的可控范围。 - “劳伦斯先生?您可以再说得详细一些吗?”莎莉长呼一口气, 坦然谦逊的微笑, “我认可我的浅薄, 并诚挚地渴求知识。” “目前来说,人与人的差距还太微观了。既然是生物, 那么就不该局限于某一种生物,而是所有的物种。”劳伦斯不再拐弯抹角的铺垫, “当我们从宏观的生物史上来看待物种时,‘进化’,往往就寓意着抛弃与更新, 变轨与未知,生存与毁灭。” “人类,太容易聚焦于自己, 反而忘记了,生命这一漫长征途,人类只占了其中极小的一部分。” “至今我们也没有彻底解锁生物与进化的密码。” 劳伦斯:“而‘物种’这个词,一般都包含着所谓特殊创造作用这个无法预知的因素。” 他看向了莎莉:“孩子,你有没有仔细看过他们?” 看过,生物们。 - “老师?简老师?”蓝斯轻声呼唤着简秀,“怎么了?” “哦,没事,就是发了会儿呆。”简秀收回了手,为了防止视野阻碍,每个人的全息观测视角是独立的,所以这些孩子自然也没有注意到方才简秀小小动作的用意。 简秀:“刚才说到哪儿了?” 蓝斯:“您说,我们不像个真正的军人,我们缺乏了太多的经验。” “不止这些,我们暂时不论军人。”简秀找了块地儿,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坐下,并示意一旁的蓝斯坐自己身旁,“如果说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你还缺乏了对弱势者的尊重,缺乏了对基本生命的平视。” 简秀:“你是alpha,从小都是,你太习惯站在那样一个受社会资源倾斜的角度来看待问题,甚至看不见低处的人。” 说着,他无比认真的看着蓝斯,一字一句:“甚至你有可能会想……凭什么?我凭什么要看他们?那些人,有什么值得我去关注的?” 蓝斯眼神一怔,他确实想过类似的事。 简秀语气中泛着疼惜:“可是,是你自己选择成为了军人啊。” 蓝斯动了动嘴角:“我……” “历史上组建军队的原因与理由有很多,贪婪欲望也无可厚非,谋求私利也未尝不是,但在当代,军人是为了战争而生吗?”简秀的语气淡而轻,“目前已知的备战军力、布控最强区域在哪里?” 这个问题在蓝斯的知识范围以内:“第九星轨,作用于前线边防。” 简秀:“你的家乡在哪里?” 蓝斯:“第三星轨西部星区,卡挪里斯塔星。” 简秀:“那学过军事史论的你应该知道,曾经的第三星轨,就是如今的第九星轨。你只是运气好,没有出生在那个时期而已。” “蓝斯,我们虽然将你们视为孩子,可你们早已经不是无知的稚子了。”他眉眼安详慈善,“因为你是人,所以你要有一个成为人的基本标准,正因为你选择成为一个军人,所以对你的要求,要比一般的人更为严格。” “品行,思维,能力,道德,约束……” “这些都是你自己选择要去承担的。”简秀说着,不由勾起唇角,“如果后悔了,你现在都可以选择退学,麻烦归麻烦,但你后半辈子,都不会再被这样的约束压制,你大可以在法律之上合法的做你一切想做的事,哪怕别人道德谴责,也无从让你付出代价。” “不,不是的!”听着简秀这么说,蓝斯心上居然涌起了些许慌乱,“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有想保护的人,也有想尊重的人,我只是……” “只是没看见。”简秀为他补充完了后半句,“你只是没有看见你视野以外的人。” 他问道:“蓝斯,你有没有真正平视过众生?” 蓝斯敏感的注意到了简秀的措辞,他不是指的众生平等,而是平视众生。 简秀定定地看着他。 平视众生,不卑不亢。 - 劳伦斯:“彼时,古老而遥远的曾经,‘忒伊亚’撞上了地球,使得这样一颗在溺于星海之滨的普通小行星有了四季,得以孕育生命,它的名字来源于希腊神话中太阳神与月亮神的母亲,而这便是生命的起点。” - 简秀:“而这寓意着地球上的生命,正是‘星辰之子’。” “还在地球上的时候,三十八亿年前,你与我的祖先还浸润于同一片海洋。”他缓缓地阐述着,“也许今天,你走出门去,随意偶遇并未来再无相干的一个路人过客,你们所遗传到的基因可能来自于同一个原始生命。” - 劳伦斯:“真核生物诞生,可能你的基因与他的基因曾共享过好几个百年,你们见证了大陆的漂移与形成,历经了雪球地球事件,于阿瓦隆大爆发中存活,一起迎接来了寒武纪的生命大爆发。” - 简秀:“你不记得,但你的基因记得。” - 劳伦斯:“打个比方,莎莉,你的信息素的外化气息是山茶,说明你的祖先曾经嗅到过它,基因记住了它,然后它藏在这份基因的记忆里,它沉睡着、度过了历史长河,经过了无数进化的巧合,才于现在的人类身体机制之中,在你的身上得以显现出来。” 劳伦斯:“这也是为什么信息素的气味呈现,各有不同的原因。” - 简秀:“这是一场生物意义上的漫长重逢。” - 劳伦斯:“这就是基因的记忆。” - 简秀:“再说回过去,你们曾目送着其他的‘兄弟姐妹’或是成为一尾游鱼;或是成为了某只三叶虫;更久以后,你们目睹着他们中有的离开了海洋,开了一朵花、长成了一颗树、萌发了一粒种子。” - 劳伦斯:“偶然之间,在某一个时刻,某一次分裂,你们如此前的兄弟姐妹一般,你们离开了海洋,来到了大陆,不同的是……你们拥有了脊柱,一个不同于此前所有生物的进化,铸就了地球生命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生物种群——脊椎动物。” - 劳伦斯:“诞生了后来陆地上的一切飞禽走兽。” - 简秀:“从无至有,无限分化。” - 劳伦斯:“而昆虫中,最先诞生了拥有飞翔能力的生物;生命,第一次征服了天空。” - 简秀:“纪元更迭,几次物种大灭绝,你所知晓的每一种生物都曾是地球的霸主。” - 劳伦斯:“后来,智人自灵长类中进化而来,在古新世,一个新的纪元,成为了新的生物霸主。” - 简秀:“从广义上来说,自诩为万物灵长的人类,和那些芸芸众生的起点都是一样的,飞鸟鱼虫,万类霜天,大家都在努力求生,延续物种。” - 劳伦斯:“在每一个物种的竭力生存的进化之下,人类诞生了,而你与我,不过只是运气比较好,成为了这个群体的一员。” - 简秀:“而再恰好的恰好,我们萌生在了一个行星较为平稳的发展阶段,这是在无数乱序常态下,得以庆幸的一个偶然。” 第73章 - 劳伦斯:“在这片短暂的温床之上,人类得以发展,得以掌控,逐渐可以无视其他的生物。人类从不在乎一只蚂蚁,到无视一种鸟类,再到上位者无视下位者 ” - 简秀:“而生物进化上,从早期智人到现今人类,人类的身体特征一直在改变,但总体可以划分为四个大阶段。” - 劳伦斯:“原始两性人类,古代两性人类,现代两性人类,现代六性人类。” 劳伦斯:“每一次进化都有过渡,在星际两性人类社会,第一批被发现的abo六性人类群体的出现,令他们恐慌,避之不及,甚至对于他们受到信息素的这种人格控制而感到同情与讥讽。” 劳伦斯:“而大脑神经中枢开发的精神海尚未被发现,它对这类群体大脑的负面影响促使这些人更容易患上脑部疾病,或者出现严重的精神创伤。” - 简秀:“他们认为那是病毒,疾病,畸形,有人将他们用做实验,有人想尽办法摆脱,有人视他们为新奇怪异的商品。” 简秀:“直到后来,abo六性群体逐渐壮大,同时人类对大量此类群体的解剖与切片研究,促使了与虫族同类型的精神海神经中枢的发现,才有相关科研人员提出,这不是畸形,也不是病毒,是进化。” 简秀:“为了适应星际环境而诞生的进化。” - 劳伦斯:“可这并没有使得社会的处境变好。” - 简秀:“旧人类中有的人为此感到恐慌,如果说新人类是适应发展而进化,那他们呢?他们就注定要被抛弃吗?” - 劳伦斯:“有没有感觉很熟悉,明明从这个角度上来看,明明abo只是进化的一部分,是自然给予的,生物意义上的差异,但却造成了整个人类社会的动荡与矛盾。” - 简秀:“新人类认为自己是基因的选择,未来应该属于他们,旧人类并不接受这份选择,认为信息素的强制匹配与精神海的负面影响不过是会造就一群没有自由意志的疯子,带着整个人类群体走向绝路。” - 劳伦斯:“这个时候的旧人类似乎忘记了,忘记了自己也不过是从原子生命进化而来。” 劳伦斯:“彼时的人类还只是踏上星际征途的孩子,生存矛盾本就压在了整个人类群体之上,这场由生物进化而造成的争端像个导火索一般引爆了所有矛盾。” - 简秀:“可实际上,这种二元对立的极端矛盾,不过是双方上层即得利益者为了争夺己方利益而不愿和解共谋出路。” 简秀:“矛盾一旦被转移,那就容易忽视真正的问题。” 简秀:“新人类与旧人类的矛盾日渐积累。” - 劳伦斯:“星际人类联合社会四分五裂,一起从地球之上离开,于星海之间自相残杀,仿佛只要这样,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 - 简秀:“这样的内耗加速了人类群体的缩水与虫族的壮大,技术出现停滞,本就还未彻底适应星际环境的人类更是陷入了繁衍危机。” - 劳伦斯:“人类自取灭亡从来都是有一手的。” - 简秀:“你看,从古至今都是这样,永远都有人在重蹈历史的覆辙。” - 劳伦斯:“莎莉。” - 简秀:“蓝斯。” - “你现在还认为……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局限问题吗?” 第49章 “您的意思是一味只看到自己, 而看不见他人,这样的局限……反而容易造成祸端?”蓝斯斟酌着回答。 “方向上有些接近了。”简秀抿唇,“蓝斯, 你想成为军人, 你未来也将成为军人, 意味着你要拿起不同于他人的一种权力, 这份权力的赋予,不该是为了单一的某一方既得利益者。” 简秀:“你们的教官在本节课开始前, 就和你们说过,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 任何时候、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那个做选择的人。” “倘若让你做出选择,没有命令, 没有指示,没有对错, 迫切的需要你来权衡出一个对整个大局最合适、利益最大化的选择。”此刻, 眉眼温润而泽的文学教授眼眸间是与他自身气质不相符的冷练, “这个选择不计代价、不论牺牲,不择手段。” “不计代价?不论牺牲?不择……手段?”蓝斯回味着方才简秀的话, 简秀的这番话和一般老师对于人文社科方向的道德教育格外不同,带着某种极度动荡与不安定的惨烈。 “简老师。”他继续问道:“这个牺牲, 是包括一切吗?” “一切。”简秀毫无任何犹豫,“你的父母,你的孩子, 你的爱人,甚至你曾经要保护的人。” 蓝斯:“电车难题?” 简秀笑了,笑得极为无辜:“蓝斯, 最绝对极端的电车难题中、双方与你没有任何直接关联,绝对的旁观,他们和你没有任何牵扯,你只需要袖手旁观,只要足够冷漠,那你就不用负担任何屠杀的道德愧疚。” “因为……你没有杀人。”他用再无害不过的音色淡声道,“你只是在旁观而已。” 噗通! 蓝斯的心脏骤然间剧烈跳动,他意识到了什么,他拼命回忆着自初见简秀以来,对他的每一次印像、每一句话,每一秒神态;竭尽全力地寻找任何一丝一毫与他素日呈现的纤弱美好不同的地方。 简秀,简老师。 他说,“文学,是人类必须的骗局。” 他说,“外在的刀刃可以一个世纪征而不败,文字的剑锋却能够屠杀千百万年。” 他说,“你只是没有看见你视野以外的人。” 他还说,“你只是在旁观而已。” 太少了,真的太少了,蓝斯回味斟酌着简秀唇齿直接辗转的字字句句,想要去更深入的构建这些言辞背后的人到底应该是怎样的一个人。 可一切都太模糊了。 他此前从未真正认同这个人,却在此刻,为他简单的一句话而脊背生寒。 简秀:“你认为你应该旁观吗?” 旁观么…… 蓝斯犹豫着,嗫嚅:“我……以一个军人的身份来看,我觉得我不该旁观。” 可选择的话…… 他垂首,无力道:“可是,可是我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到底要怎样的选择,才能对得起这样决绝惨痛的牺牲。” “……” 简秀:“很矛盾?” 蓝斯:“很矛盾。” “时至如今,我们所能在人类社会看到的一切矛盾,都不过是基于一个‘人’字之上。”简秀反问,“蓝斯,你不能只是去理解一个抽象概念上的‘人类’,你看不见真正的‘人’,又谈何选择呢?” 蓝斯:“人?” 简秀:“对,人。” 蓝斯:“是被我忽略的那些人吗?” 简秀:“包括他们。” 恍然之间,蓝斯觉得自己好像被迫清醒,注意到了曾经忽略的种种。 他不由苦笑:“简老师,这是对我之前恶劣行为的批判吗?” 他的幼稚、无知、傲慢、自负,目中无人。 “蓝斯,你只是一个习惯了天真的孩子。”简秀说着,一如既往的温柔,“太多时候,你只是从来不曾想过,自己的天真会不会残忍,会不会造成更恶劣的后果。” 此处的“天真”,不属于褒义,不归于贬义,不稳于中立,反复徘徊摇摆,随时可能倾轧而下,牵一发而动全身。 “世界上的人很多,好人很多,坏人很多,你比许多人优秀,但许多人也比你优秀;就像曾经分化的基因一样。” “事实上,大家不过都是人而已。” “所以不是批判,是批评。”简秀浅浅弯眸,“更是老师希望学生变得更好的谈心。” 蓝斯默默抬起头,安静思索着。 突然,他注意到了,简秀一直与他呆在边缘处,大部分人都全神贯注地观望着课上的战况,除了少数的几个人分心观望着这边,没有注意到这样一个角落的动静。 不知为何,蓝斯有一种直觉,直觉方才的简老师提前为他分析好战况,正是为了把握这个时候的空隙,于无人处、与他的一场交谈。 甚至刚刚自己交流期间,简秀打开了私密模式,却依然放轻着自己的音量,最大限度的照顾着他的情绪。 他默然良久:“简老师,其实您不必这样的。” 不必这样顾虑一个没有真正尊重过您的人。 事实上,蓝斯不是不会理解体谅,不是不会人之常情,只是太多时候,这份正常的思绪情怀都被他放得太高,平日里看不见;仿佛不入他眼的人不配为人,占尽了自我高度的优越感。 以牙还牙是报复,以德报怨是纵容,可简老师既不想报复也不愿纵容。 他以这样温和且不容拒绝的方式,牵着蓝斯的手,走了下来,站定在一个新的入口,希望他好好重新看看这人间。 第74章 “蓝斯,你是我的学生。”简秀抬起了手,戳了戳现在呆呆的蓝斯的额角,明眸善睐,流光宛然,“ 而我,是老师。” 他继续说着:“ 但凡我换一个场合、换一个身份,换一个时间遇见你们,我大概很难不会为你们的某些行为感到愤怒并谴责,我想,我大概会恨不得将自己在这方面遇见过的所有不顺与怨怼都倾注在你们身上,将你们和所有恶劣等同,使尽自己的一切偏见看待你们,绝不认为你们这样的人还会有任何闪光点,让自己恨得痛快又直白,轻松得不是一星半点。” 蓝斯犹豫道:“那您为什么不呢?” 简秀:“不是不会,而是不能。” 蓝斯:“不能?” 简秀:“说实话,在之前那件事上,我想没有一个置身其间的老师是不生气愤懑的,包括我。因为临时不可抗力原因,中央大学的调任老师确实不能满足在信息素生理抗压方面的要求,这点确实很抱歉。” “但在私人感情上,我们也是普通人,请不要苛责,你们不能以圣人的要求来要求我们,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即便是在阐述不满,简秀也依然平静道,“可不只是我,这门课以来的每一位老师,都不能。” “怎么可能?”蓝斯不敢相信简秀的回答,他清楚的记得那些文学老师苍白无力的脸庞、无措与愤怒的眼神,甚至连学术赋予他们的骄傲都被涵养禁锢。 彼时的蓝斯内心虚浮着一层讥诮与轻蔑,在他看来,那些文弱的文学教授,连怒意都是绵软。 他们…… 蓝斯哑声道:“不,不对,老师,为什么不呢?” 他不像只是在问简秀。 “因为,是老师。”简秀无奈道。 他们有个人情绪,却同样有职业道德。 不是好为人师,而是不可枉为人师。 简秀:“他们是omega,是beta,他们却也是是人文社科类的年轻教授,在自己的领域各有建树,学富五车,教授一门文学选修不在话下。”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 简秀:“你们真的很幸运,他们都是很好的老师。” 与爱憎无关。 有些人,可能一辈子也来不及遇不上这样的老师,中央大学,更是从来没有敷衍过中央军校的调职申请。 “…… ” 蓝斯再度沉默了。 “我认为,我需要想想。”哑然语塞了许久,他终于彻底找回来了自己的声音,“但是,谢谢您,简老师。” 话音刚落,零的下课提示音与阵亡播报声几乎是一前一后的响起。 零:“下午五点四十,课时已结束,请各位师生注意把握时间。” 零:“‘蝉翼’,确认* 阵亡,全员确认阵亡。” 零:“‘蝉翼’于课时结束前达成求生条件,任务成功,其余阵亡者,任务失败。” 零:“本次求生任务结束,系统评分与详情数据已发送至13级-10班全体学员个人终端,请注意查收。” 蓝斯一愣。 脱离方仓的前一瞬,他想着:竺平安,他任务成功了? - “居然已经五点四十了。”莎莉回过了神,揉了揉做重点记录右手的手腕,眼底明光烁烁,“劳伦斯先生,我得走了,晚上我还有晚课。” 她的语气中有一种兴奋感,聊了这么久,笔记记了好几页,莎莉感觉自己的作业似乎也不是无物可写了。 “嗯,好。”劳伦斯点头示意,“今天的赠送小礼物是烤好的泡芙,我包装好了放在前台的小柜子那儿,今天客人不多,你多带些走吧。” “劳伦斯先生,你这样可是会赔本的。”莎莉扑闪了一下眼,无奈笑道。 劳伦斯乐了,自我调侃:“那你可得好好珍惜了,我破产以后就没有小礼物啦。” 莎莉眉欢眼笑:“好。” 劳伦斯细细的品味着最后一口红茶,目光定定,泛着漠然,目送着莎莉离开的背影,蹦蹦跳跳,纤细而又轻快,依旧是欢喜快乐、不知愁的模样。 不知想起来了什么,她雀跃地回身:“对了,劳伦斯先生!我的作业写好了,会给你看看的!” “好啊,我的荣幸。”劳伦斯又微笑了起来。 莎莉:“再见!” 劳伦斯:“再见。” “我可怜的孩子。”他喃喃着祷告,一如教堂中的每一位虔诚信徒,散播着意志的福音,“愿神明庇佑你。” 不过…… - 神明,真的会庇佑吗? - 阿尔文靠着窗前,仰望着头顶的夜空,如是想着。 在伤情的影响下,黛安娜已经睡着了,他不敢再打扰她,争取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动静。 他对这类祷告其实并不感冒,但是家里的长辈倒是会习惯性说这些,尤其是许多糟糕的情况,仿佛有了一个“神明”的存在,万事万物就都有了一个最低的保障。 可方才倾听完了黛安娜所讲述的一个不算长的故事,得知了从前未知者的悲欢,一切都宛如那他未曾得见的世界。 深沉的玫瑰,隐秘而没有穷期。 似乎,庇佑人类的,从来都不曾是他们所虚构的“神明”。 正思考着,凯尔推门进来了,他的身旁还跟着一个人,同样,是个男性alpha。 alpha拥有着相当典型的斯拉夫民族男性五官,和凯尔与黛安娜所带的仿生面具呈现的外貌一样,也属于平常到丢人群里都没人能找到的那种风格,想来也是带了仿生面具。 “叫他伊凡就好,他的全名太长了,你没必要记。”凯尔和阿尔文介绍道,“我们的同伴,本次的暗线专员。” “您好。”这个叫伊凡的男性alpha个子很高,这使阿尔文不得不仰视着他,有些紧张,“阿尔文·谢利,您叫我谢利就好。” 伊凡颔首,尽量使自己看上去和善一些:“您好。” 凯尔:“谢利,我和你换一下,我来照顾黛安娜,你和伊凡一起去吃点东西吧。” “嗯,好。”说着,阿尔文小心地起身,确保不惊动休养的黛安娜,同伊凡一起离开了。 在阖上房门前一秒,阿尔文下意识地看向了房间内部,门口正对的视角下,凯尔没有坐下,站的位也置十分恰好,挡住了黛安娜安详沉睡的侧脸。 “啪嗒”;门关上了。 黛安娜眼睑轻轻颤动,良久,直至门后一切声息彻底远离,才慢悠悠的睁开。 黛安娜:“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看着他的,完全没有和外界联系,似乎连轴转,已经忙忘了。” 凯尔点点头:“我放在他身上的感应器也没有任何反应。” “感觉如何。”他坐在黛安娜身旁,“这个小职员。” “没有任何多余的一点儿心眼,处理后续极不专业,完全没有接受过专业外派训练,更像是从人堆里随便捡了一个送到我们面前。”黛安娜评价道。 “正常的外派执行员在我们擅自离开他们的安排范围时时,就应该直接阻拦,汇报上级,并和我们交涉。”她思索着,“他一开始的行为更像一个来接机招待客人的本地代表,到处陪我们吃喝玩乐,晚上把我们正常送到酒店就行。” 在黛安娜看来,阿尔文不去做导游都浪费了。 凯尔:“甚至在你受伤以后,汇报完自己上级以后就傻乎乎的围着你连轴转,医院里跑上跑下,完全没有多关心我们对摩西后续处理的意思。” 黛安娜:“这不像是主动来监视牵制我们的。” 凯尔:“没错,他是文职类工作,甚至只是本地执行厅的编外人员,一份工作可以干大半辈子的那种,主要负责外围资料整理汇总方面,俗称的‘端茶倒水’,甚至,他只是编制归属于执行厅,并不属于内部人员。” 刚才,他已经调动内网系统查询过阿尔文的简单背景了。 黛安娜挑眉:“故意的?” 凯尔:“真正的‘接机人’另有其人,在我们落地时就已经进入他们的监视区了,假设我猜的不错,哪怕我们没有打乱他们的计划、顺着他们安排走,中间也会遇见各种‘意外’,而阿尔文,就是他们送上来的‘损失’。” 说着,他揉了揉眉心,“就从你进手术室开始到现在,伊凡和我已经替他挡了好几次足以致死的‘意外’了,他完全对于自己这边上级冷处理态度异样没有察觉,也完全不觉得已经快过了一天,第四星轨西部星区执行厅还没有正式出面有什么不对。” 黛安娜莞尔:“我知道为什么要挑他来送死了。” 这么迟钝,换成她,大概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凯尔沉吟:“不论如何,只要他死在了我们的面前,名义上是为了我们的任务而死,也算死在了我们的保护范围之下,是我们的失职;那么罗茨玛丽星的执行厅就有的哭丧了,这样,也就给了他们后续介入调查的机会。” 第75章 黛安娜:“第四星轨执行厅想将自己从这其中摘干净,故而迟迟不肯与他们正面接触,却不想一拖再拖,该死的人没有死成,还平白交由了一份把柄。” 凯尔:“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牵制我们明面上的行动,促使暗线调查进展的延缓与碰壁。” “啧,小可怜。”黛安娜故作同情的怜悯道,“无辜被牵扯进来,还傻傻不知道有人想要自己的小命。” 凯尔:“总之,他们已经失了先机,上头的指示是先等。” 戴安娜懒懒地窝回床榻里:“是怕我们被不明不白的按在这儿吧。” 毕竟,这里可不是中央星系,天高皇帝远,第四星轨执行厅如果被逼急了狗急跳墙,中央星系执行厅无论做什么,都有滞后性。 “他们还没有彻底摸清楚我们这次的暗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凯尔为她到了一杯清水,放到了她的手中,“现在,我们只能等了。” 等。 等他们先露出马脚来。 第50章 - “本节课结束, 课后所有人根据复盘在下节课课前给我提交一份战术报告分析书,报告书要求除了自己视角与总体视角以外,同时结合竺平安的视角。”课下, 蔚起照例安排着作业, “下节课是理论课, 我们更换教室, 记得看教务系统安排,明白了吗?” “明白!”所有学员挺直了脊梁, 齐声道。 蔚起:“下课。” 众学员:“是!” 不知是不是蔚起给众人带来的心理阴影太过严重, 哪怕已经有了“下课”的指令, 在他没有离开以前,没有任何人敢造次,除了紧绷着的身子稍软了些许, 没有再多余的放肆。 ———但仅有一个人是例外。 从刚才所有学生按着平日里安排好的位置自主立正时,就明显多了一个人。 简秀。 他不敢打乱队伍, 便小心翼翼地屏息安静挪到了旁边的一角, 乖乖巧巧的驻足, 以自以为是隐蔽实则格外清晰的目光,专注且明亮, 尽数凝聚于蔚起身间。 因为,没有学生敢用这样的热切坦然的情绪直视蔚起。 当蔚起道了“下课”、转身以前, 循着目光,看向了简秀,蔚起颔首示意了门外, 便离开了;简秀心领神会,怡然自得的跟上前去。 “简老师……”人群中有人低低地在唤着他,简秀回头, 看见了还尚且在原地怔愣的亚希伯恩,似乎恍然的想伸出手,却又矛盾的放下,他的姿态便介于此之间。 简秀回身:“怎么了?康纳同学。” “没什么。”亚希伯恩彻底放下半抬的手臂,错开了自己的视线,却又舍不得的遗留了几许余光,他说,“再见,简老师。” 简秀明眸善睐:“再见。” 说罢,他回过了身,跟上了蔚起的脚步。 “亚希,你想找简老师?”乔在亚希伯恩的身侧小声低语。 “没什么。”亚希伯恩攥紧了掌心,复又松开。 他确实希望能让简秀停下来,回过身,最好向他走来,眉眼弯弯,笑语盈盈;为此,他其实早在课上时、就打了很久的腹稿,准备了好些深奥问题。 毕竟,简秀甚至愿意为对他态度恶劣的蓝斯驻足长谈,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留住他? 不过,当亚希伯恩撞上了简秀那双眼眸的期待之际,便怎么也无法将自己小小心思的询问宣之于口。 眼前人那点零星的希冀太美太好,即便不是为了他,他也不忍打断简秀的期许。 亚希伯恩喃喃自语:“没什么……” 他是老师,是alpha,也是简秀。 所以,没什么。 …… 蔚起并没有走远,只不过是为了让那群孩子感到轻松自在些,走出学员们的视线范围以后,他便伫立于原地,神色寂静的眺望着不知处,满身清淡,白檀似雾,切切若白霜一捧,悄然无息。 “上校!”不远处,橙花微动,与简秀一起雀跃而来,“你是在等我吗?” 他看向蔚起的眼睛很亮,使蔚起时常想起曾在第九星轨公立福利学校见过的孩子们。 寥寥的天色里,像震颤着翼的蝶。 “嗯。”蔚起点头承认。 简秀若有所感:“上校,你……等我有事?” 蔚起继续点头:“嗯。” 纵然蔚起面上依然是无风无波的模样,可简秀就是能抓住那一丝情绪的波动,他也说不清道不明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但他有一种模糊的意识——当他觉察到这些时,不是自己有多么善解人意,而是蔚起愿意让他觉察。 情绪是蔚起的边界,他却在隐晦地让步。 奇怪,明明他们两人谋面尚早,相识不久,却又该从何处来的这分无言的默契呢? “那……走吧,边走边说。”简秀拨步至蔚起的并肩处,“吃晚餐吗?” 蔚起:“好,你想吃什么?” 简秀探寻的问道:“唔,还没想好,上校想吃什么?有忌口吗?” 蔚起:“我都可以,不过敏,不挑食。” 简秀被蔚起这无懈可击的回答一呛,哭笑不得。 话音落地,蔚起才发觉自己的措辞似乎听上去有些敷衍了事的意味在,复又补充道:“确实是这样,饮食方面我没有过多要求,也没有什么习惯,聚餐一般都是随他们。” “我知道。”简秀忍俊不禁,“那我们先走走吧,一会儿看看想吃什么。” 蔚起:“嗯。” 莞尔过后,简秀并没有忘记蔚起初始的目的,侧眸望向了蔚起:“是什么事呢?上校。” 蔚起平静道:“一些问题,晚饭后再说吧。” 猝然间,有什么被隐隐约约的勾勒出潦草的轮廓,预知一般,简秀心上一颤,恍如一滴沉重的雨打落了一瓣花的颤动。 晚饭后?为什么要晚饭后? 将然未然,他却觉出了丝丝缕缕的不安来。 难得,简秀没有顺着蔚起的口风说下去,而是顿了数秒,直言道:“现在问吧,有些问题总归是要谈谈的,上校,你不用担心我的还吃不吃得下的问题。” “……嗯。”短暂地沉默后,蔚起复又道,“抱歉。” “没有,你没有任何的错,是我该抱歉。”简秀唇角微弯,笑着,缓声道,“是我的问题。” 他还是在笑。 “那,到底是什么事呢?”他问道。 蔚起垂下眼眸:“有三件事。” 蔚起:“第一件事,我看过你的中央军校附院的入职体检报告;单看那一份报告,符合一切标准,没有任何问题。” 简秀不语,不必多说,他也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毕竟,只是“单看”而已。 而蔚起手上,绝不止一份医疗体检报告。 “不过说来也巧,因为雅兰区医院的精神海暴动,你曾在起点星军部第三附属特殊医院接受过治疗,由于与公共安全相关,而我又是参与人之一。”蔚起将一种平静坦然的眸光披到了简秀的身上,“所以,我看过当初那份由军部第三附属医院所开据的医疗检查报告,时间……在半月以前。” 他继续说道:“据那份检查可知,你的精神海评估为b。” 蔚起:“后来,你接到调任,平级调动,由中央大学调动至中央军校,经中央星系高校管理办法统一规定,无论哪所高校,所有首次入职教师都需于该就职院校附属医院进行入职检测,所以,你又做了一份体检。” “这次,你的精神海评估为a+。”上校看向了身侧沉默的教授,“而前后,也不过半个月。” 精神海是属于当代abo多性别人类群体和曾经的双性别人类群体在身体机能上的主要区别之一,和胎儿一出生的任何一处先天器官一样,每一个人的精神海几乎都会有不同的差别,与“没有人会生长完全相同的一个器官”同理。 而所谓的精神海评估等级本质上,每一个阶段评估也只是根据其大脑活性与神经中枢的敏感程度而做出的数据分类,有的人反应强,有的人反应弱;几乎大部分没有外物干预的情况下,人都趋于稳定于一个等级,也就是出生时所处于的评估等级。 这是由基因先天赋予、对于个体本身最安全的一个等级。 但除了本身的先天条件以外,外在手段也确实可以改变精神海的活跃性,从而影响评估结果。 蔚起:“某些经历了长年累月的精神海相关训练的人群,一部分可能因为大脑疲软与神经中枢负荷造成失控,从而产生无意识暴动;而另一种,则是可能会在这样的训练中逐步适应,提高大脑承受阈值,从而提高精神海的评估等级。”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 说着,蔚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凝练成某种锋利的实质,但他移开了目光,不再去看简秀:“还有一种,就是药物手段了。” 不论是伊维格试剂还是0-号试剂、或者说其他高管控精神海治疗干预药物,都不是轻易能拿到手的糖果。 第76章 而药物在身体中发挥的作用受计量与新陈代谢影响,现有药效可持续范围为二十四小时以内,一般超越这个时限,便超过了受体本身可承受范围,失控暴动、继而死亡。 换而言之,二十四小时是人类的上限,不是药物的上限。 蔚起:“体检为了保证身体数据准确性,提前一天你得停药,你的两次体检都没有干预痕迹,我倾向于你没有服药,这就是你身体的如实反馈。” “所以,你在缺乏长期相关训练,没有短效摄入药物的情况下……”他说道,“半个月内,骤然提升了精神海的评估等级。” “关于这一点,我很抱歉,但我没有违反任何规定,我的一切资料都是合法合规的,我可以保证。”良久无声后,简秀才解释道,“具体原因,我不便告知,但出于对公共安全的负责,您可以报告上去,确保我没有说谎。” “好,我知道了。”蔚起点头,表示接受这个答案,“那下一个问题,和上一个无关……” “等等!怎么就下一个问题了?怎么就无关了?”难得的,简秀顿在了原地,眉间涌上了一丝诧异,“你知道了?你知道什么了?你不继续问吗?” 他不觉得自己的回答对于蔚起来说有太大的说服力。 蔚起站定,与简秀一起停下。 这时正值饭点,还逗留在路上的行人十分稀疏,此刻更是再无旁者,寂寥得仿佛天地都仅余下了他们二人。 这样冷清而又寂静的环境里,很容易给人造成一种错觉。 ——世界都在回避,他们与人间隔绝,被默许了小小的坦诚相待。 蔚起问:“我应该做什么呢?” “我以为……”忽地,简秀哑然下来,最后再度扯起唇畔的弧度,几乎是严丝合缝的与方才的笑意重合,“我以为,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审问,毕竟,你的质疑与考虑都属于合理且正面。” 蔚起觉得简秀现在的似笑非笑有些刺眼。 “我只是提问,不是审问;只要这个问题的答案符合我所需要的条件,不有悖于事实依据,那么便是一个可以相信的合理答案。”他淡声道,“你的回答我自然可以验证,既然不会危害他人与社会,我便没有资格逾矩他人的隐私。” 蔚起:“无论有多么正当的理由前提,都不应该是我此刻的借口。” 明明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话语,源自于基本的道德与规则,他却说得一字一句,认真且严谨:“你刚才的想法很不好,简老师,请保护好自己,不必为此感到负罪担忧。” “为了符合程序正义?”简秀问,“上校。” “和程序正义无关。”蔚起回答,“只是没有必要,所以我做出我认为正确的选择。” 简秀:“如果有必要呢?” 蔚起:“那么,我可以随时‘错误’。” 第51章 温凉的晚风送来了白檀的平宁与明静, 令人分外安心。 简秀没有说话,蔚起也没有。 蔚起与简秀所见过的多数人相比,都格外的殊途;太多人习惯了站在自己位置、习惯了理所当然, 也习惯了缺乏被动的同理心;会将自己的共情能力好好利用在某些更有利且需要的地方, 绝不浪费。 他已经习惯了形形色色的人站在自己面前, 各抒己见, 用自己视角解读世界,在某些自身的争议行为上, 一定要说明自己选择的无奈, 以自身的利益视角为自己辩护, 哪怕以己度人。 不是说不好,只是蔚起太不同。 他明明拥有太多足以骄傲放旷的资本与实力,甚至被潜在规则隐秘默许颠覆大部分的常规束缚, 以此为前提下,他却也无声地恪守着一切所需的规则与底线, 认真考虑每一个被牵扯其间的人, 就事论事, 丝毫不避讳得利的利益观,可哪怕“错误”, 也绝不否定错误。 简秀完全不怀疑,刀枪剑戟、战火烈焰, 强权暴力都不可能真正束缚蔚起,反而是某些看上去轻薄无物的东西,甚至毫无实质的东西, 却可以轻易建构起属于他的枷锁。 为此,这位年轻军官愿意捧起什么,又放下什么。 这样冷静的活着, 会很累。 他倾听着彼此的呼吸,如是想着,主动道:“不是说三件事吗?第二件呢?” “第二件事……”蔚起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少见的顿了顿,“和我们双方都有一定的关系,所以,我认为有必要告知于你,你有知情权。” “和我们有关?”简秀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 “前段时间,我抽空去了一趟医院,做了一份检查。”蔚起像是在淡淡叙述着平日里随手可为的一件小事,“ao信息素的契合度的匹配检查,第三军属医院也有你的基础资料,我提出了申请,将我们的信息素做了完整的基因匹配筛查。” 信息素基因匹配筛查。 从话音清晰落地的一瞬之间,简秀的指尖开始逐渐冰凉。蔚起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被扯散了,逐渐模糊。 “多少?”他听见自己这样问着。 截然不同,简秀的内心陷入了某种惶然,与在学生面前的侃侃而谈有别,那是一种对即将不可捉摸、无法掌控的不安,与之前在全息模拟中直观外化于身体反应上的恐惧不同,此刻的慌张像是一丝小小的毒线,肆意蹿动在他的四肢百骸,却不张不显,隐匿于青年恬静垂眸的面容下。 别说,求你了,别告诉我…… 有苦难言,好像真的很安静。 可蔚起的回答终归还是传来,宣判一般:“百分之百。” 百分之百,一个稀缺到三个世纪都没有重复案例的概率;一个本该意料之外、却莫名的在简秀的情理之中的数据。 蔚起:“你知道?” 从始至终,他一直在观察简秀。 年轻的学者所表现出来的神情沉静不正常,驻足原地,没有任何的怔愣、也无所谓的惊色,连恍然大悟都没有,仿佛早有预料,只是听见了一个演算了无数次的正确答案,不惊不喜。 “不,我刚刚才知道。”简秀抬眸,眸光干净且直白,不带半分阴翳,不掺一点谎言,更不愿意给蔚起任何误解的空间,珍而重之。 “请相信我。”他说道,“我从未对您有过任何欺骗,上校。” “但是……”简秀微笑道,“您可以质疑的。” 质疑我别有用心,质疑我故意接近,质疑我……不怀好意。 橙花柔顺清甜,其间却弥漫着一缕酸涩的苦香,简秀的信息素与自身所外化的安之若素格格不入。 蔚起:“你……” 不知为何,他并不怀疑简秀,否则并不会如现在一般开诚布公的交谈;即便祝行君的医嘱与言云鸣的警告言犹在耳,简秀的出现、接近目的并不明朗,他也并不认为简秀在主观意愿上有对他不利的可能。 信息素的亲近会影响他的情感趋向,却不应该左右他的理智判断。 那是他千百次实战、死里逃生中淬炼的危机感。 蔚起并不认为简秀可以做到这一步。 白檀愈是沉默,橙花愈是泛苦。 蔚起不知简秀这份辗转难觉的悲伤从何而来,他依然在笑,但它却切实存在。 等等! 蔚起突然想起来,由于极高的信息素适配度的原因,他们对彼此的信息素有着双向的外化感知,这一份来源于简秀的橙花气息所夹带的苦涩,只有他能够感知到。 也就是说,只有蔚起可以惊觉简秀飘渺得随时可以被忽视的负面情绪。 虽然这段时间与简秀的接触有限,他却知晓,眼前这位简教授脾气几乎好得没边,情绪状态极为稳定,哪怕仍旧有部分学生态度算不得尊重,也不见得他的信息素有什么波动。 曾经蔚起以为,时常从简秀信息素中的轻微的涩意是因为他的情绪稍有郁郁,是因为平日里性格太好,虽有不满,却也轻微淡泊,很快会散去。 现在,蔚起对自己的原有推断做了改观。 简秀,应该是一个很容易难过的人。 只是他的悲伤太悄然,倘若蔚起与他并无百分之百的信息素契合度,那么连这一点橙花的苦香都捕捉不到,全然相信了这样一个人每一次浅笑安然,相信了他那张毫无锋芒的观音相。 唯有刀刃割到了骨髓,剜进了心肺,这人才淡笑不已,显露半分痛意,然后,极快的藏起,恍若无事。 他笑得诚挚,也痛得切肤。 蔚起不明白,信息素匹配度的百分之百,到底对简秀来说有什么意义? 他朝简秀望去:“我为什么要质疑你?” “你应该质疑我的。”简秀缓慢地后退一步,拉开了与蔚起本就保持克制的距离,语气决绝,“蔚上校,你不应该相信我。” “简教授,你刚才的话很矛盾。”蔚起挺身,顿在了原处,没有了方才一瞬想要靠近的倾向,“请我相信的是你,而告诫我不该相信的也是你,请问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第77章 “我……”简秀嗓音喑哑,“上校,我很抱歉。” “你对我说过太多不应有的抱歉了,除非有明确的理由,否则我不会接受。”蔚起垂眸,“简教授。” 又是相顾无言。 良久,蔚起才出言道:“简秀。” 简秀闷闷地低声:“嗯。” 蔚起:“难过的时候,不用笑的。” 与此前不同,这一次,简秀彻底僵在了原地。 “对不起。”他颤声着缓缓抬起头来,眸子发空地散开蕴藏着的苍凉无措,“蔚起,我是不是不该遇见你。”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蔚起蹙眉。 他真的不明白,不明白简秀这突如其来的愧疚究竟是从何说起,更不明白为什么信息素的匹配度就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将简秀压垮,他刚要继续说什么,“简秀……” “我有些不舒服!”简秀打断了蔚起,脸色惨白,“第三件事,下次再说吧,再见。” 青年纤细修长的背影匆忙地逃离,残留的橙花慌张的四散,却又不舍白檀,纠结且矛盾地缭绕于蔚起身周,欲说还休。如果言云鸣此刻还在,一定会非常熟悉这两种信息素纠缠不清、难以容许第三方接近的浓重排斥感。 不对劲,刚才简秀的情绪失控很不对劲。 较之于他此前的礼貌克制,太外露了。 一边思索着,蔚起深呼出一口气,静静的调整自己的心率,从口袋里摸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屏蔽贴,拆开,贴至了后颈的腺体处,阻隔了白檀气息的外泄。 没了白檀的回应,橙花也渐渐消逝于风中,归于沉寂。 - “谢利先生?”名叫伊凡的alpha敲了敲桌面,唤回了发着呆阿尔文,“你想吃些什么?” “额,都行。”阿尔文回过了神,“抱歉。” “谢利先生,对于我这种人来说,‘都行’和‘随便’一样,都是最不好挑的东西。”伊凡无奈地叹了口气,“要知道,我可没有黛安娜和凯尔那么细致入微的观察能力,你还是给我准话吧。” 伊凡的自嘲口吻真诚,头疼不似作伪,与他严肃的外表有种不相符的反差,却并不令人感到反感,他与凯尔和黛安娜一样,三言两语,就很容易令人感觉到亲近。 “那就一份南瓜浓汤,一份鸡蛋吐司。”阿尔文挠了挠脸颊,不再让对方感到为难。 “这才对嘛。”伊凡满意地点完了餐,“不论什么时候,都得好好吃饭。” “我以为你们中央星系的工作节奏都挺快的。”阿尔文轻笑,“但是排除开针对摩西的抓捕,这两天和我平时的工作比起来,好像都还挺轻松的。” “噗!”正在喝水的伊凡被眼前人的乐观给呛了一口,讪笑,“是吗?那真不错。” 尽管他并不准备告诉阿尔文多余的事,但眼前这个从事文职的青年还是令他感慨不已,如果他知道自己事实上几次死里逃生,不知还是否会有现在的好心态。 正当两人交谈时,有几名与军装近似制服着装的人踏入了餐厅内部,原本还有些许聊天杂音的餐厅霎时陷入了寂静。 阿尔文循着动静看过去,眼神一亮,他压低声音对伊凡说道:“我们罗兹玛丽星执行厅的人来了!” 在他看来,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办,既然自己这边的专业人士已经到了,那么他也就该功成身退了。 “呵。”伊凡冷笑一声,为自己灌下了一整杯凉水,“动作挺慢啊。” “唔,不算慢了吧?”跟着黛安娜一行人最近又吃又喝又谈心的阿尔文默默为自家执行员叫屈,“我觉得还好,而且一看就是出门办公的样子。” “嗯,你觉得的也没错。”伊凡意味深长的瞥了他一眼。 阿尔文闭嘴,算了,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没法反驳刚才伊凡那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 罗兹玛丽星执行厅的执行员与伊凡他们便装出行不同,正装整齐,训练有素,官方标准得几乎可以随时应对督察的突击检查,在人群中显著得几乎无可隐藏。 如果是其他场合遇见这些军人,伊凡当然不觉得对方衣着有什么问* 题,甚至自己估计还会检查一下自己的军装衣着,避免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被督察逮出来抓典型。 但此刻,他们是在执行厅所安排的任务中,这样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只怕是来势汹汹。 “伊凡中尉,我们已经接到了消息。”来人为首的男人向着伊凡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黛安娜中尉负伤,我们是受命前来协助您和凯尔少尉的。” “谢利。”伊凡呼唤着还在状况之外的阿尔文。 阿尔文:“嗯?怎么了?” 伊凡:“我收回刚才那句话,你们罗兹玛丽星的执行厅,动作还挺快。” 为首的军官:“中尉谬赞了。” “我们来这儿不久,你们倒是把情况摸得挺清楚。”伊凡再度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却并不急于饮下,“可这摩西在罗兹玛丽星搞了小动作这么多年,怎么就没见着你们这么利落呢?” “这是我们的失职。”军官脸色一变,态度却依旧诚恳,“不论是博格·富兰克林,还是摩西·弗格森,我们都会协助中央星系调查清楚。” 伊凡似笑非笑:“我提了博格·富兰克林吗?” 军官一愣,继而冷凝了下来。 伊凡啜饮着水:“为什么你们对一个医生的关注度、竟然比对一个长期走私散播违禁药物是不安定分子还要高呢?” 阿尔文有些发懵:“什么富兰克林?不是只有摩西吗?” “谢利先生,您的工作已经结束了,请随我们的安排做一些笔录吧。然后您就可以回家休息了。”军官调整呼吸,和颜悦色地看向了阿尔文,“这几天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工作上,从来都是勤勤恳恳在部门打酱油的阿尔文受宠若惊,自觉近段时间没做出什么努力的他恭维道,“你们比较辛苦。” 伊凡又被呛了一口:“噗!” 不知他这句话是否有深意的军官微笑一僵,差点维持不住挂在面皮上的笑意。 第52章 当简秀慌乱地将门撞开时, 猛地惯性使他身形不稳,踉跄了几步都没能安定下来。 他下意识攥住了临近的书柜,好不容易扶稳的霎时, 素白的手腕磕上了之前翻阅过后、随意堆放的一叠精装硬质书的书角, 哗啦一声, 书页翻飞, 简秀吃痛,连带撞翻了几本不常读的书, 和它们一起摔倒在地。 零:“简教授, 系统识别你受到了一定损伤, 是否需要我为您调节到医疗指引模式。” “不需要。”简秀支起了身子,微微喘息,眼睑半垂, “把门关上。” 零:“已接收到指令,指令二已完成, 但由于指令一与您个人生命安全相关, 请您再重新确认, 是否———” 简秀手动关闭了零的家用智能服务。 他的指尖还尚且停顿在悬浮屏“智能家居服务已停用”的界面之上,定格了一般, 许久,简秀才后知后觉手腕处滚烫的痛感已经蔓延直上, 刺激着他现在麻木迟钝的神经末梢。 好疼,他无声的低语。 “请帮我联系……妈妈。”简秀靠着书柜的一侧,努力地将自己蜷缩在角落里, 对自己的终端说道,“语音通讯模式,不接受全息通讯。” 终端通讯的提示音只响起了一声, 便被迅速接起,颜姝温柔慈爱的声音响起:“喂?阿秀,怎么了?” 只要是他的通讯……简秀知道的,颜姝将他的终端号设置为了重要通讯,优先级为最高,只要是他,不论当时场合有多不合时宜,工作有多繁忙,颜姝也一定会最快接通,没有丝毫迟疑。 她不会错过他的每一次通话。 正是因为如此,简秀通常会避开工作生活的重要时间节点,挑颜姝较为清闲的时间段联系她,甚至更多时候是通过信息联系,以免打扰到颜姝。 极少如现在这样,跌跌撞撞,猝然失控。 “妈妈……”他小声地唤着,好似不是在回应颜姝,只是在不自觉的呓语。 “怎么了?”颜姝听出了不对,心下一紧,连忙道,“乖!告诉妈妈,是不舒服吗?是信息素还是精神海?有按时吃药吗?” “妈妈,你知道,你知道……你早就知道了?”简秀克制着自己的呼吸,竭力掩饰咽喉之间的颤音,“百分之百,我和他的信息素契合度……是百分之百,妈妈,你知道的,你们都知道。” 颜姝声色一滞:“阿秀。” “百分之百的信息速契合度,只要用标记捆绑,他会从生理意义上绑定成为我的……‘药’,再也无法真正摆脱,这算什么?交易吗?用别人的自由,来交易我活着的机会!”简秀诘问,“妈妈,你们是不是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连二次分化以后,他是omega,我是alpha,我成了有利方,因为百分之百契合度的影响,你甚至都不用担心他伤害我。” 第78章 简秀的确是在刚才才得知自己与蔚起的信息素契合度数据,但也恰是如此,那些被怯懦而刻意隐瞒的矛盾、被简秀与颜姝一起粉饰太平的疮痍,才在此刻避无可避。 简秀:“你们知道,他的父母也知道,星联官方也默许了,你们所有人都知道。” 同一家医院的刻意预约诊疗,同一时间中央军校的工作调动,甚至一墙之隔的教师公寓分配……正如蔚起彼时意味深长的凉意——“太巧了”。 怎么能不巧呢? 全世界都在为他们而让步。 相遇是蓄谋已久,相识是权利算计,蔚起感知敏锐,他不是没有察觉,可是他真的太好了,他明明知道简秀的出现有那么多不确定性的威胁,却从来没有因为任何莫须有的罪名而伤害他。 蔚起的道德意志太沉太重,简秀受之有愧。 他抬起手臂,借臂弯捂住自己的双眼,濡湿的颜色浸染了银白色的教师制服袖口,“可是蔚起不知道啊……” 我也不知道…… “阿秀。”颜姝放缓了自己的语调,“你不喜欢他吗?” “我……”简秀惶然不安地摇着头,“我……那不理由,妈妈,我的主观意愿不是理由!你教过我的,你说过,什么都不该是伤害别人的理由。” “可是,妈妈想让自己的孩子活着啊。”颜姝苦笑,“我其实很后悔,教了你那么多,为什么没有教你自私呢?” 简秀哽咽:“我这样,还不算自私吗?” 蔚起猜得不错,简秀确实在精神海方面受过重创,有着严重的缺陷,甚至危及性命;这其中外化表现之一,便是不稳定的精神海。 他并不是天生孱弱。 高昂的医学干预成本已经为简秀几乎争取到了极限,他可以如一个正常人一般活着,纵然病弱,但在优渥的生活环境与智能ai的辅助之下,却还有可以自理的能力。 但他的寿命与健康依然在递减,命不久矣简直是已成定局。 可是,医疗团队也曾给出了一个没有大范围推广可能性的治疗方案:精神海与abo三性相挂钩,尤其是alpha和omega,在进化之初,他们便有了互相标记、同担精神海风险的能力;如果高匹配度的alpha与omega在精神海方面的绑定、互相抚慰,再结合医疗手段的辅助,未尝不可以为简秀现有病症提供了延续寿命的可能。 此前,由于治疗条件太过于苛刻,包括简秀omega的性别条件在两性标记中并不算占据优势,都使得颜姝不得不慎重考虑。 可现在不一样了。 基因自然的二次分化,信息素百分之百的契合,恰如简秀所说——“千载难逢”,这样难得的机会,颜姝放不下。 她的孩子求生的机会本就幽微难测,她没办法说服自己错过,她不甘心。 她不是考虑不到别人,只是在对于她来说,身为一个母亲,真正的切肤之痛面前,简秀更重要。 简秀继续说道:“妈妈,这样,很自私。” 他毫不怀疑自己,他对蔚起确有好感,甚至在与日俱增;此前他不觉有异,此刻他才深感绝望,原来从相逢的那一刻,基因的自然选择便开始了,覆水难收。 他们基因会对彼此产生无限趋向的生化反应,优秀的精神海等级在此刻成为枷锁,没有理由,没有条件。 但是,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此后余生,简秀的每一次示好,每一眼心动,每一刻倾慕,都将被打上了“求生意志”的标签,求生是本能,活着是本能,连信息素都是本能,蔚起不会因此而责怪他,可是简秀将再也无法为自己对蔚起的一切情感证伪。 你到底是真的喜欢,还是因为信息素的生理引导?你到底是真的愿意,还是为了活着而不择手段? 既定的事实无法更改,一切解释无法证实,一切可能无法证伪,怀疑的概率永远存在,误解是表达的宿命,他身陷囹圄,犹如困兽,不可挣脱。 说到底,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 上校,我真的不是一个好人。 我有所贪图,无可辩驳。 所以,不要相信我。 不该相信我。 “而且,你有没有想过。”颜姝的嗓音带上了某种别样的诱导,“哪怕没有这些事,你们也会对对方互生好感,即便没有我们的推动,只要你们一旦相逢,你会动心,他也会,你们的契合是本来就是百分之百,这是不可回避的。” 她说道:“既然是注定的,你为什么要愧疚呢?” 简秀的言辞浸染上了泪意:“不一样啊,妈妈,是不一样的。既然你都说了,我们迟早会互生好感,那你们又何必着手干预呢?” 对的前提,对的时间,有些“注定”便是天作之合,一片良缘,所有的外在附加不过是锦上添花,千般搓磨不可转也;可当前提更改,动机紊乱,某些“注定”偏偏生生就纠缠成了不可说的孽缘,剪不断,理还乱,零星小事也成猜忌。 信息素百分之百的契合度下,所谓的“ 两情相悦”就是个笑话。 远看皆大欢喜,近看满目戚戚。 如每一次自然选择一样,精神海为人类提供了一个更好的发展方向,作为交换,人类便要接受这份进化所带来的弊病。 简秀想起来了今天他曾和蓝斯所探讨的一切。 有的观点认为——“所谓的abo多性人类,不过是催生了一群没有自由意志的疯子”,现在看来,也不是没有道理。 而要让蔚起为这样的“两情相悦”付出自由,绑定一生,受制于人,在当下这个号称平等现代的星际时代,更是个天大的讽刺。 更何况,在这样的一段感情里,蔚起什么错都没有,他更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连因果报应都无从说起,他只是运气不太好,遇见了简秀,不堪的从来不是他。 这样的喜欢太卑劣,简秀说不出口。 生物在进化,社会在进步,可人依然是人。 “……我怕你知道以后,你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颜姝疲惫道,“你是我的孩子,我太了解你的想法了。” 如果早知道……简秀浑浑噩噩地思考着这一种可能,他一定一定躲得远远的,绝不出现在蔚起的面前,他会乖乖巧巧地躲进角落里,把自己这七零八落的破烂人生藏好,绝不给上校原本干净明白的人生添上一点污点。 简秀:“妈妈,他是人,我也是人。” 颜姝:“阿秀,人只有活着,才会拥有一切物质文明和精神世界的基础,人也只有保证自己生存的前提下,才有资格提‘自由意志‘的神圣,你活着才会有更多的可能,而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简秀嘶哑道:“是不是我们的个人意愿在你认定的方向面前都不值一提?” 颜姝一字一句:“简秀,妈妈希望你活着。” 他问:“可是蔚起有什么错?” 她答:“可是我的孩子有什么错?” “你还记得你十八岁的模样吗?”颜姝突然笑了,笑得却凄厉又愤恨。 她质问道:“你见过蔚起了,也许其他人看不出来,可你们拥有着最亲近的契合度,你们基因的记忆几乎完美倒影着对方,你不会看不出来,他的精神海评估等级为s。” 简秀:“那又怎么样?” 颜姝:“那你还记得自己以前的样子吗?阿秀,你甘心吗?” 简秀太阳穴开始抽痛,他咬紧牙关,颤抖着说道:“我早就……不是十八岁的孩子了。” 颜姝:“好!这些我们都不要了,没了就没了,妈妈也不在乎。哪怕你没有那么优秀,哪怕你不是个健康的孩子,哪怕没有那些前置条件,你也是妈妈的小阿秀,是我十月怀胎带到这个世界上孩子,我也永远爱你。” “大局为重,但凭什么……”她浑身发抖,每一个字却都掷地有声,“凭什么因为这个大局!我的孩子要被可能的罪名千夫所指?被抹去大好前程?现在连基本的生命健康安全都保证不了?” 她想拭去眼角的泪渍,却发现原来不知何时,面上早已湿润一片。 她的孩子曾经从容恣意、洒脱骄傲,昔年的简秀,少年凌云时、自成人间第一流。 二次分化以前,或者说更早以前,简秀是omega,可他天性从来不该纤弱如菟丝花,他也曾构想过热爱事业的理想蓝图,也曾是多少人眼里的惊才艳绝的年少天才,也本该有着稀有珍贵的s级精神海。 “可是妈妈……”简秀颓唐地垂首,沙哑着喃喃,“是你们……是你和爸爸,先为了大局先抛弃我的啊。” 颜姝呼吸一窒。 简秀问道:“爸爸,妈妈,爷爷……是想补偿什么吗?” 宛如美好童话一般的画皮被青年的苦笑低语彻底撕烂了,扯开了这数年以来母慈子孝的和睦假象,星联的默许,颜姝的溺爱,简秀的理解,在此刻都被拆皮抽筋的肢解开来,狼狈地散落了一地,捡都捡不起来。 第79章 “你在怪爸爸妈妈吗?”颜姝感觉自己连站都站不稳了。 “不怪,我不怪你们任何人。”脑海被疼痛撕扯的简秀胸膛中一阵血气翻涌,他下意识地摁住胸口,眼眶发热,“每一个人,都只是在做一个自己角度上正确的选择。” 电车轰鸣,倾碾过了本就渺小的尘埃。 由于尘埃太渺小了,以致于连破碎都看不出。 简秀:“妈妈,没有人有错。” “对不起,对不起。”颜姝泣不成声。 他竭力压制着身体的不适,平稳着气息,说:“星联没有错,东部星区没有错,执行厅没有错,蔚家没有错,爷爷没有错,爸爸妈妈……也没有错。” 所有人都在坚持正确的选择。 简秀:“所以,妈妈,不要愧疚,不要挽回。” 简秀:“我的病痛,不该让别人来承担。” 说罢,简秀挂断了与颜姝的通讯。 不能再继续了,他快撑不下去了。 简秀苦中作乐地想,其实他也是和蔚起一样,运气有些不好,只不过在某些事情上,他可能……格外的不好一点。 对,只有一点,简秀如是对自己说,毕竟,加害者没资格在受害者面前哭诉自己的受难。 上校,对不起。 我很抱歉。 其实人都是容易被自我催眠的生物,总觉得自己可怜多了,就太容易怨天尤人了,简秀不敢放松对自己精神上的约束,尤其是面对蔚起。 那个人太好了…… 当思绪飘零时,他的目光也开始,被简秀撞翻了一地的一摊书里,一本书正好翻开,就在他的面前,停顿在了被他所标注过的某一页,仿佛某种启示,撞入了他的眼帘。 不知是不是太恰巧,这本书与曾经被蔚起和他一起谈论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是同一个作者。 ———“他在阴影里坐得太久,几乎饿死于期待。” 啪嗒一声,某根丝弦崩断。 简秀:“噗咳咳咳咳咳咳咳!” 终于,一切压抑都在一个临界点彻底爆发,猩红温热的血雾四散铺洒,蔓延开来,染红了米黄色的纸页,浸透了文字。 “我不想再思考了。” 他想擦去自己唇畔的血渍,却越擦越多。 “让我睡一会儿。” 再也支撑不住了,简秀阖上了沉重的眼睑。 “我有些累……” 他轻轻低语。 “蔚起……” 第53章 蔚起原本是打算今天到此为止, 简秀的情绪起伏失控,他也无心再刺激于他;但不知是否是简秀临走前悲怆难言的凝视太过刺人,一路沿途, 他似乎都能捕捉到橙花缭绕着的……深切悲恸。 眉目清雅美好的青年笑着, 无声垂泪。 蔚起的心绪逐渐悬空。 ——青年说:“蔚起, 我是不是不该遇见你。” 蔚起心间一顿, 蓦然抽痛。 他不知这分偏安一隅的异动是来自于何处,更说不清其中有多少是来自于深刻于基因的生化反应、信息素百分之百契合度的精神偏向, 又有多少……是某些更为悄然的意义。 纵然不知何解, 但他原本想告诉简秀, 不是的。 没有应不应该,遇见了就是遇见了,没有遇见就是没有遇见, 这和遇见的过程没有任何关系;诚然,他知道和简秀的相遇来处诡谲重重, 归处亦非明朗。 可蔚起的人生从来不缺阴谋家与欺骗者, 第九星轨的军事部署与秘密行动几乎占据了绝大多数, 去伪存真、辨别真假几乎成了蔚起的本能,很多时候他们没有失误的资格, 一旦行差踏错,会牵连更多无辜者。 所以, 尽管毫无佐证,他却有一种预感,在这巧合到虚假的一切里, 简秀是真实的。 百分之百的契合度,带来的不止互相吸引,更多的还有无所遁行;既然如此, 换一种可能,另一种境遇,和这样的简秀相遇,蔚起扪心自问,他思考过这种可能。 恰好得见简秀一人,恰好偶遇橙花一朵。 这个可能百转千回,出于蔚起多方考虑、审慎思考,与本能无关。 ——他想,他依然愿意。 愈是靠近舜华楼,橙花所悸动的苦涩愈是浓重。 蔚起眉宇微蹙,暗暗思忖,或者他其实不该让简秀自己冷静,而应该和他坦言,将一切说清;按照他的推测,这个人又将如此前数次一样,把所有东西都熬进骨子里,用言笑晏晏的太平皮相示人,最后深深咽下。 他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蔚起不希望简秀如此。 人间事无非如此,心结倘若解不开,便会成为死结,长此以往,又将拧成一个疙瘩,当沉疴聚散,最后便成了疮痍。 决定做下以后,蔚起却在舜华楼下接到了蔚深的通讯的,是工作终端号。 “喂。”蔚起接起终端通讯,“将军。” 非私人情况下,他是不会称呼蔚深为父亲的。 “你现在在舜华楼,需要你去做一件事。”蔚深连疑问都没有,语气冷练,陈述着他的要求,“现在立刻前往舜华楼02-5,里面的人已经处于短暂的昏迷状态,需要急救,注意,他精神海方面先天评估为s级,但有相当的缺陷,极度不稳定,有失控风险。” 蔚起骤然蹙紧了眉:“简秀?” 等不及蔚深的回答,蔚起即刻冲向了楼道,现在是下班高峰期,单就二楼来说,电梯反而更慢。 蔚深:“他家常备有相关药物,已经通知了零给了你暂时的入室权限,剩下的事该怎么办,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蔚起:“明白。” 一切交代完毕,蔚深才终于放松了自己的态度,在蔚起面前显露出一点父亲的颜色:“我知道那是简家的孩子,也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但现在,需要你救他。” 蔚起睫羽翕动:“嗯。” 蔚深对此事的了解,蔚起并不感到意外,中央星系范围以内,还没有人能毫无破绽的在蔚家眼皮子底下对蔚起动手脚,而这,也是蔚起起初可以容许这场漏洞百出的“巧合”在他的身边继续的原因。 但现在,似乎不仅仅局限于此。 如果只是简蔚两家的私事,以蔚深严谨的性格,不会使用工作终端来联系蔚起,可如果是紧急救人,中央军校的辖区,也不应该是蔚深来亲自通知。 还有多少人盯着这里。 想到这,蔚起心底一沉。 “小起,你放心。”似是若有所感,蔚深和蔼道,“爸爸向你保证,很多事情,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蔚起唇角抿起:“包括他的人身安全?” 闻言,蔚深嗓音中莫名带上了几许笑意,他别有深意地说道:“小起,现在能保证他安全的人,只有你。” 语毕,蔚深单方面切断了与蔚起的通讯。 来不及多想,蔚起并没有因为方才的简短交谈而放慢自己的行动,上了二楼以后,他疾步来到02-5门前,快速将自己的生物信息输入,通过权限,解开门锁。 推开门扉的一瞬,蔚起瞳孔微缩。 橙花香与血腥气相交融,哀戚弥弥。 冰冷的地板之上,凌乱的纸质书籍,或开或合,杂乱无章的散落一地,苍白荏弱的青年瑟瑟地蜷缩着,双目紧阖,淑人如玉的姣好容貌上覆着斑驳的血渍与清亮的泪痕。 几欲被文字所埋葬。 “简秀!”蔚起急行几步,将青年扶起,揽入怀中,他打开自己的终端,“零,为什么02-5的医疗模式没有紧急响应?” 零的声音自终端传来:“很抱歉,蔚上校,02-5的户主已停用智能家居模式,我无法开启医疗模式的紧急响应状态。” 蔚起:“现在开启。” 零:“您作为02-4号户主,同样无权——” 蔚起:“使用星联军官紧急权限,申请启用02-5的医疗模式、对中央军校任职教授简秀实施急救,状态为紧急响应,军籍编号9083210501,申请人,蔚起。” 零:“申请通过,现在开启。” 零:“已向就近的医疗单位发出急救申请,已将室内频波调整至稳定适眠状态,请将患者平放,我将通过终端手环简析患者状态。” “着重检查精神海与腺体信息素。”蔚起将简秀抱起,平稳的安置沙发上,抽离出自己的精神海,雾化,保持着一个稳定安抚的频率,自简秀眉心向四周缭绕。 零:“收到,正在简析中。” 他听着,默默抬手,为昏迷的青年拭去了唇角的血污:“常备的急救药物在哪里。” 零:“卧室,书桌右下第二个抽屉内部,家用医疗箱。” 蔚起起身,正准备往卧室方向走去,但在转身的一刹,被一点细小的力道牵制住袖口,如此前每一次的轻轻拉扯,这点微弱力道本可以被蔚起轻松挣开,可他却从未脱离过。 简秀眼睛没有完全睁开,纤长的墨睫凝结着残存的泪珠,他看不清眼前人,不确定地低声呢喃:“……蔚起?” 第80章 “嗯。”蔚起叹息一声,回身垂目,“你先放手,我去给你拿药。” “哦,这样啊……”简秀愣了愣,他其实什么前因后果都没有听明白,只来得及听清蔚起那一句无奈的“你先放手”,缓慢又不舍松开素白的指尖,“……那你走吧,上校。” 松开了手,简秀索性将本就尚未睁开的眸子死死合上;果然,身侧的白檀气息渐行渐远,与他所料想的如出一辙。 别看,也别想。 闭目不言的简秀默然思量着。 闹剧结束了而已,这样收场很好,很安静,也没有更多难堪。 他只是……有点舍不得而已。 嗯,只有一点。 素日生活里,很快就可以割舍掉的一点。 是在雪落无声的清寂梦境里,悄然无声的一点白檀,凤眸冷冽的一点朔风,极光星海的一点埃尘;如是我闻,唯有一点而已。 “怎么又哭了?”淡如清风的声音响起,伴随着的是白檀的去又复返,指尖泛着温暖,覆上了他的额间,“还是很不舒服吗?” 简秀蓦然睁眼,撞见了半跪在一侧、正欲探身上前仔细观察的蔚起,凤眼乌眸,虽霜雪如旧,竟却盛着浅浅的关切。 白檀的气息离得格外的近。 橙花颤颤巍巍,不知深浅,欲说还休。 简秀还想下意识地拉住他靠近的袖口,不知是想起来了什么,又慌忙地手了回去,拿另一只手攥着,生怕再一个不注意,又拉扯上去。 他其实想牵蔚起手的,但是他不敢。 太冒犯了。 简秀:“你怎么回来了?” 蔚起:“拿到了药,当然要回来。” 简秀:“药?” 蔚起:“对,药,零的简析结果出来了,精神海方面的问题,由于情绪起伏造成对控制精神海的神经中枢的刺激,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情绪化一些,但是你的精神海本身就有创伤缺陷,所以导致了陈伤恶化,暂时没有失控风险。” 思路还有些理不清的简秀本还想再问什么,却被蔚起的动作打断,他牵起了简秀的手,抬手去解他袖口的别扣。 “上校?”简秀耳尖一绯,有种心事被戳破的滚烫,“怎么了?” 蔚起:“我看了,针对精神海紧急调整的药物只有针剂,有自动注射器,需要静脉注射。” 军校文职的制服是参照军装改良,虽然用色和细节不同,但大概形制上大差不差,所以蔚起很轻松地便将简秀的袖口束起,在青年白皙的手臂上找到了隔着皮肉的静脉血管。 蔚起打开自动注射器,调试了一下,确认没有问题以后,便准备抬起简秀的手臂,为他注射。 但不知怎的,明明针还未扎下,简秀也很乖巧的将手臂停在蔚起的手中,可是蔚起就是觉察到了眼前人肌肉的缩瑟,太快太浅,转瞬即逝,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闭眼。”蔚起轻声道。 “我不害怕的。”简秀目光犹豫,但依旧坚持道。 蔚起勾了勾唇角:“这是条件反射,属于生理本能,不是害怕,所以没什么的。” “嗯。”简秀眼眶有些许发烫,学着蔚起的模样,垂眸半掩,挡住眼底多余的情绪。 生理本能,多无奈的一个词,可以成为多少问题的借口。 “不要胡思乱想。”蔚起抬手,抚下了简秀的眼睑,“闭眼,别看。” 简秀没有睁开,小声的答应着:“哦。” 许是信息素绝对契合的原因,简秀觉得,自己在蔚起面前,总是难以彻底内敛干净自己的情绪,即便外在已经极力克制,但内里丝丝缕缕都会被无限放大,然后被其捕捉。 他原本想告诉蔚起,其实闭上眼,看不见,会更有种无法捉摸的细微恐惧,可白檀的气息安定明神,简秀竟怎么都无法再多萌生一丝惧意来。 尖锐的刺痛很快袭来,熟悉的药液注入体内,手臂内侧的软肉酸麻感弥起,又很快被冰凉的酒精棉签摁住。 蔚起:“疼不疼?” 简秀:“只是扎一下,不疼的……” 蔚起:“睁眼,自己把棉签摁住。” “哦。”简秀霎时落寞,但仍然听话地睁开了双眼,顺从的从蔚起手上接过了棉签,摁住了针孔渗出一点洇红。 “我是问你这而疼不疼。”蔚起没有离开,也没有沉默,而是扶起简秀的手腕,大片的红色淤血在纤细的手腕处连贯成骇人的一片,“明天应该会发青,也应该会很疼,所幸不是常用手,不影响日常生活。” 说着,他从方才拿出的医疗箱中找出针对外伤磕碰的治疗仪,打开,就着简秀的伤处,认真的垂首,将仪器扫描而过。 二人彼此相对,久久缄默,只能听清彼此的呼吸声。 “下次一个人的时候,不要再把零的家用智能功能给停用了。”蔚起没有抬头,“至少,家用医疗功能不要关。” 简秀这时才回过神来:“嗯,不过……上校是怎么开启的?” 蔚起:“星联的部分特殊职业使用编号,可以在部分区域、紧急情况下申请临时调用就近医疗权限,人工智能会就当下情况适时判定是否通过,职业军人也属于此列,只需要事后向上级写报告说明就行。” 简秀恍然:“对啊,我忘了。” 蔚起瞳孔闪过一丝暗光,简秀说的是……“我忘了”,虽然也无不可能是简秀常识面广泛,毕竟这不算什么机密,只是算对有些不关* 注这些的普通人有些冷门的常识,但方才他的语气并不像是一个偶然想起来的旁人态度。 这样的语气,更为熟稔,倒是像曾经多有接触,所以显露出来了那么一星半点的懊恼。 不过这也无法说明什么,简老爷子也是军旅出身,简家亦不逊于蔚家,简秀从小习惯了这些也不是没有可能。 此时,治疗仪的扫描已经完成,“滴滴”的提醒,蔚起停住了思索,放下治疗仪,找出了外伤药,重新拆开棉签,蘸好了外敷的药液,为简秀的伤处仔细的上药。 蔚起:“还疼吗?” 简秀:“不疼了。” 刚刚被治疗仪扫过的地方还带着点点轻微的麻痹感,所以确实也没有多少痛楚。 一直低头的蔚起此刻终于抬起了眼:“所以刚才还是疼的。” 简秀语塞,哑然地点点头:“……嗯。” “简秀。”蔚起擦完了药,放好了棉签和药瓶,低声唤道,“第三件事。” “上校?”简秀心跳一慢,像是好不容易找稳了着陆点,却又陡然一踩空,没什么找得着底,他不敢听。 蔚起神情专注,一字一句:“第三件事,花花想你了。” 有那么一刻,简秀只觉得,须臾之间—— 冰销雪霁,草木蔓生,万物可解。 可是,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哪怕没有信息素,哪怕没有二次分化,哪怕彼此不是alpha或omega……简秀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胸腔里有什么起伏消长,宛如潮汐,蜿蜒成悠长的丝线,弦歌不断。 “所以。”蔚起说,“别害怕了。” 完了,简秀想。 穹顶长空之上,宿命一般,月东升,日西沉。 避无可避。 第54章 “厅长!”银雀面沉如水, 向来好脾气的他这次连门都没有敲,直接闯入了安知宜的办公室,“为什么阻止我前往中央军校!他是我的任务对象, 我——” 他还未来得及脱口的话在和季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对视上时, 戛然而止。 “额——, 那个, 厅长他不在。”季墨可怜兮兮的抱着怀里的花束,小声道。 他确实被吓得不轻, 倒不是因为银雀的来势汹汹, 而是因为他正准备为安知宜办公桌上的花瓶换水, 差点被银雀刚才的突然闯入惊得一把薅秃手里的水仙花。 鉴于安知宜临走前格外和善的再三叮嘱,季墨毫不怀疑,现在自己和这束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如果这花没了,那他估计就是秋后的蚂蚱了。 面对刚被吓得一哆嗦的季墨, 银雀缓了缓语气:“安厅长呢?” 季墨:“……出差了。” 银雀:“那可真是巧了啊。” “还有, 上尉。”季墨宝贝地放好了花, “厅长临走前让我转告你一句,‘放心, 有人会处理,放个假, 劳模’。” 这应该是在夸上尉吧? 应该是吧…… 听着季墨的转述。安知宜那张喝着热茶、笑眯眯的脸几乎就晃荡晃荡在银雀的眼前,力争气死人也不偿命。 “是吗?那我可真是得谢谢他了。”劳模面带微笑,咬牙切齿。 小季同学又是一哆嗦。 …… “滴, 您已拒接对方语音通讯申请。” 当身侧的安知宜已经是第五次挂断终端通讯时,西泽·柯林斯终于把自己的注意力从“论浓缩咖啡的一百种喝法”的推文中拔出来,疑惑道:“既然不想接, 为什么不直接开免打扰。” 第81章 “那多没意思。”安知宜饶有趣味看着一连串红色的通讯申请,不紧不慢地啜饮一口民用星舰商务舱特供的新茶,“我要加班的时候,我就喜欢看某些可以放假的人坐立不安的样子。” “……你这是什么恶劣的癖好。”西泽脸色一黑,某种意义上,他也算是安知宜恶趣味的受害人之一,这样想着,柯林斯厅长不由对终端那头的人产生了某种心心相惜的怜悯之情。 继而,第六次了终端通讯申请响起。 - “滴,您有一通语音通讯申请。” - “喂。” 阿奇柏德接通了终端通讯。 “厅长,我们已经将中央星系的几个专员和那个阿尔文分开了,这几边都有我们的人现在盯着。终端的那头,男人的声音压得格外的低,“需要动手吗?” 阿奇柏德没有盲目乐观:“你确定所有中央星系的专员都在你的可控范围之内?” “……还差一个。”男人显然非常了解执行厅的行动方式,“专员一般二二组队行动,现在只有三个人。” 阿奇柏德啧了一声:“……博格呢?” “很抱歉,长官。”男人犹豫道,“博格也不在我们的控制范围内,我们已经把能动用的权限都用了,但博格就是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一群废物!”阿奇柏德眉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这里可不是中央星系,这里罗兹玛丽星!你们在这里干了多少年?他们又在这里干了多少年?” 他怒骂道:“罗兹玛丽星的执行厅精锐,被几个总厅来的、连地皮儿都还没踩熟的黄毛小子给耍的团团转!” “实在抱歉,米尔大校。”男人保证道,“我们会努力补救!” “补救什么?杀了那个现在已经没用的愣头青吗!”阿奇柏德快要被自己的手下给气笑了,“人已经全须全尾的送到了你手上了,他们背后也不是以前那些虾兵蟹将!是中央星系总厅!解释权不是我们单有!” “现在那个阿尔文要是在我们手里出了问题,那你这是白给总厅那群人送把柄!”说着,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又问道,“摩西呢?” 男人:“社区拘留所,他们临时申请了个单人监狱,那个叫伊凡的人和我们的人一起守在那儿。” 阿奇柏德:“狙击手呢?” 男人:“和摩西一样,单人监狱,不过您放心,他是黑市上雇佣的,没有任何人与他直接接触,他那条线也就到此为止了。” 勉强算得上一个好消息,但并没有令阿奇柏德脸色好看多少,这既是名义上的共同协作,也是促使忌惮彼此的双方互相监视。 事到如今,摩西的事已经只是小问题了。 总厅的反应太快太迅速,一天的交锋有来有回,阿奇柏德原以为他们至少还需要摸清楚了摩西的那条线才能反应过来医院档案的问题。 明线的专员确实如他所料,一落地直奔摩西的去处;可暗线的专员居然放弃了原本的辅助保护职责,违反了二二行动准则,直接盯上了博格·富兰克林! 可为什么会这么迅速? 思索着,阿奇柏德胸膛中翻涌起某种诡异的寒意,他可以确定一点,中央星系总厅笃定了关键在博格身上。 只要最后一根暗线成功保住了这个关键节点,并与中央总厅保持联系,哪怕黛安娜一行人都在阿奇柏德的监视范围下,也无法再阻止事件后续的走向。 他们有持无恐。 该死的!阿奇柏德暗骂一句,创世纪那群疯子! 他早就劝过他们做事该收敛一些,虽然他知道,这是群人凑不齐几个正常人;可至少和人合作,就应该给他做一群可控的疯子! 事实上,他会这么暴躁,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创世纪的合作不可控,更有甚,是一种格外难言的郁闷,因为他知道,自己其实不能完全把锅推到创世纪的疯子们头上。 中央星系会注意到罗兹玛丽星的异动,阿奇柏德并不意外。 但他并没有想到,这命运般的节点、一切居然都是由一个连阿奇柏德连存在都不曾知晓的女人引起,甚至大部分人都没有想到,那个叫“苏珊”的普通女性beta会引来如此严重的蝴蝶效应。 连调取资料备份博格·富兰克林也毫无防备。 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 这个世界上,总是会有这样一群人,惯看了阴私交易,将贪婪包装成赤忱,脏心烂肺和毒牙一起淬炼,反骨狰狞在人间的表象下,一起溃烂成数不尽的血肉财富。 可无所谓,就像有人以为自己不会成为英雄,也有人也以为自己总没有那么坏。但总有人会走到某些位置上,不是他们,也会是别人。 况且,阿奇柏德自认为自己即便算不上什么好人,但在无关紧要的大事小情上,他自诩自己是个不错的厅长。 如果那个叫苏珊的女人和他无关,甚至完全不会和他有半毛钱的利益牵扯,那么他也许会在听说一个罗兹玛丽星户籍的公民横死时为她怜悯垂泪,甚至在听说她很早就失去孩子与丈夫、失怙一人时感慨一句——“真是可怜啊。” 可是她偏偏死在了中央星系,死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于九号试剂——优化版的九号试剂。 这就令阿奇柏德不得不多骂一声娘了;这个女人的死,他并不觉得愧疚,甚至在发觉自己莫名其妙被牵扯到了其中时,反而还有些委屈。 这个世界,恶龙从未死去,而他也不过是盘折在庞然大物上的一条小蛇,依靠吞食蝼蚁而生。 万万没有想到,被捕蛇人抓住的三寸不是什么为了某个政客抹去的灭门惨案,也不是漠视了一个慈善孤儿院的大火,更不是什么参与针对重要人士的政治毒杀。 甚至,连他在职权范围下、默许某些人向中央腹地输送禁药、赚取而来的高昂中介费都不是。 他构思过那么多可能,并谨慎地将那些危机的前兆碾死,擦去,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因为一个女人,还是个beta,平凡普通得在她死前阿奇柏德从不知晓这个人该和她有什么瓜葛? 包括博格·富兰克林。 真是天大的冤屈! 苏珊的女儿是因为稀有类基因类疾病而夭折,稀有得连例行产检都没有发觉的有异,是一个不论如何也原本就是该死的孩子,所以,当初在资料入库前再备份她的病例,没有任何人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当博格直接使用了阿奇柏德默许的特权完成了这场并不高明的偷天换日,连多余的信息隐藏都没有时,他可能目光只为此多驻足了一两秒。 最多三秒。 这件事真的太小太小了,小得彼时还只是执行厅某个重要干部的米尔少校毫不知情。 因为无人在意。 却偏偏被中央星系的总厅给死死揪住了。 真特么的是阴沟里翻船了!米尔大校不由得又骂了一句。 现在,他们和中央星系总厅那群人,双方都处于一个按兵不动的状态,总厅很有可能有备而来,阿奇柏德不信他们没有准备后手,问题是,他还能怎么翻盘呢? 博格·富兰克林会被他们藏在哪里呢? 阿奇柏德陷入了沉思。 他在罗兹玛丽星经营多年,深深驻足于这里的权利机构中心,几乎各方势力都有插手,他或多或少都有部分话语权,也早就已经习惯了对于这里的只手遮天,那么,就不应该有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安然藏人的地方。 还有一个地方。 不不不,应该是三个。 他们参与不到罗兹玛丽星的真正权利走向,影响不了阿奇柏德·扬·米尔大校的行动,甚至职责相当外围,不论呆在哪个行星,他们都独立于当地领导核心,日常解决着非本地户籍人口的大小问题,无权决定罗兹玛丽星的主要抉择走向。 领事馆。 只要是星联下属的人口常驻小行星,都会安排有其余三星区的领事馆,以此为在非户籍行星的居民办理业务,解决问题。甚至在必要时刻,各星区领事馆代表了所在星区在本地意见,可协助本地官方完成调度工作,协调互助。 他们管不着阿奇柏德,阿奇柏德管不着他们。 但隶属于其他三大星区的领事馆没有罗兹玛丽星的下属执政权力,却有协助中央星系的职责义务。 “这样吗?”阿奇柏德喃喃自语,他不知这次行动的部署人到底是谁,玩得一手灯下黑,用最少的前期力量,打出了一副极好的牌。 “大校?”男人有些不明所以。 “伊西多,给我另外抽调人手,重点关注领事馆,三个都给我看着。”阿奇柏德冷静道,“至于摩西那边,既然双方在互相监视,那就拖他们一起下水。” 他说:“还有,一般配对出勤的都是老搭档,给那个在躲起来的暗线施压……还有医院,既然已经确定我们这里的医疗体系有问题,那医院人多眼杂,出点小事也没问题吧。” 第82章 “大校!”名为伊西多的男人暗暗心惊。 既然不能稳中求进,那不如放手一搏。 阿奇柏德意味深长:“既然无法我们无法证伪,那就让他们也无法证实。” 伊西多脊背发凉。 这是准备……彻底撕破脸了。 “做得利落点。”阿奇柏德冷笑道,“相信我,如果我倒台了,你解释不清楚你私人账户上的高额奖金的。” 说罢,他反手切断了通讯。 第55章 “喵, 喵呜,喵呜~” 蔚花花同学咕噜咕噜地在温暖软和的被窝山上打着滚,放肆地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被窝上里, 是之前那个多次抱过它, 萦绕着橙花香的好看人类, 他还在床榻之上憩眠, 胸膛浅浅的起伏,呼出了温暖气息, 弥漫着熨烫了自然清新的平和热度。 这不是它第一次和这朵“橙花”相处, 不过, 这似乎是第一次由“白檀”带着它主动来了这儿。 “白檀”是它的好朋友,也它是现在的长期饭票。 “白檀”将它带来时,身周还残留着橙花眷恋不舍的轨迹;很浅, 人类闻不出来,但蔚花花是只很厉害的小猫咪, 它一下子就闻出来了。 蔚花花很自豪。 它很喜欢这朵“橙花”。 当然, “白檀”它也很喜欢, 他和那些烟熏火燎的薰香不一样,有种天然妥帖的植物木质香的安宁, 让蔚花花想起来了自己格外偏爱的原木猫抓板,不多不少, 是最喜欢的恰到好处。 其实,不论是“橙花”,还是“白檀”, 在它懵懵懂懂的回忆里,它都觉得他们熟悉且安心;他们的气息和一个人很像,一个蔚花花一直在等的人, 但是她不见了。 它其实已经等了她好久好久了,它从来没有等得那么久过,它等得忘记了碗里的小饼干,忘记了高高的猫爬架,但是它记得她的身上充盈着花木生机盎然的气息,衣襟上有漂亮的缎带蝴蝶结,时不时逗弄似的晃动在它的眼前。 每当它坏心眼儿糟蹋花花草草时,她就会将它揽入一个柔软舒适的怀抱,紧接着,美味的海鲜味猫条就会送到它的嘴边。 “不可以乱跑哦,尤其是花房。”她还会在它的耳朵尖儿边呵气叹息,“花房里的某些花,对你来说是有毒的。” 她总是说,花店不适合猫咪呆,但是她不能不工作,得给它找个一个更好的家,她会经常去看它的,但是到最后,她却又舍不得,于是一再搁置,最后干脆默不作声,不再提及。 不再提送它离开的事以后,她依然会为它挠下巴,温声软语的哄着它,却从不为它取名字。 蔚花花觉得是因为那个人太胆小了。 她呀—— 胆小得害怕孤单,孤单得害怕失去,失去得害怕拥有。 她只允许蔚花花在一个固定的活动室玩,会担忧它爬太高,也会担忧它靠近一些花草,好像孱弱的不是她,而是它。 但她很好,会为它准备香香的猫条,会为它铺好舒服的猫窝,还会为它准备很多有趣的猫咪小玩具,和她在一起,花花很开心。 后来,它就遇见了“白檀”和“橙花”。 小猫咪一生会遇见多少人呢?它不知道。“白檀”像她,“橙花”也像,但他们却都不是她,蔚花花又“喵呜”了一声。 蔚花花不明白很多道理。 它只是想她了。 “喵呜……” 有些难过,但蔚花花小小的脑瓜子里想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情绪,它只是觉得自己很不舒服。失落地漫步到了“橙花”的身边,让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想要再贴近这个温暖的花香一点。 “橙花”纤长的睫羽轻颤,然后缓缓睁开,醒来。 “唔……几点了?”他喃喃着,懒懒洋洋的睁开双眼,和满眼懵懂明亮的蔚花花正对上目光,“感觉睡了好久……” 简秀其实做了一个梦。 浅淡,悠长。 梦里,有平静安宁的白檀香,有烹煮得相濡以沫的粥,有人和缓的呼吸,和低低的书页翻动声、整理声。 一切的一切,像是隔世的清欢;而简秀,但愿长醉不愿醒。 蔚花花:“喵呜!” 回过神来的简秀这才注意到,原来自己身周还有一个小小的毛团子,摇摇晃晃地滚到了他的面前,与他对视。 简秀愣住:“花花?” 蔚花花似乎是对他的反应格外的满意:“喵呜~” 简秀抱起了它,为他顺着毛:“你又自己跑过来的?” “喵呜……咕噜咕噜……”蔚花花舒服的摇曳起了尾巴。 这时,简秀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之前说着要提醒上校关于蔚花花“串门”一事,居然被他给遗忘了个干干净净。 尔后,蔚起又登门拜访,牵走了简秀的注意力,而蔚花花又不知何时潜逃回了家,行动利落干脆,悄悄的完成了在二人眼皮子底下的偷天换日,浑然不觉有什么异样。 某些方面和蔚起真像,简秀如是想。 “花花……”他低头垂首,“你喜欢我吗?” “喵~”蔚花花很粘人,开心的翻着肚皮,撒着娇。 简秀勾了勾唇角:“喜欢啊……” 花花不知所言:“喵呜喵呜喵呜……咕噜……” “我们去吃早餐好不好?”简秀将脸颊埋进它软乎乎的肚皮,语气温和,“吃鳕鱼泥、猫咪小饼干和小鱼干,好不好?” 蔚花花舔了舔他的脸颊,小猫咪有倒刺的舌头让简秀感觉有些发痒,有了为花花美人投食的动力,简教授也不再眷恋睡梦软塌,利落的收整起身,抱着蔚花花,朝卧室外走去。 在来到门口后,他顿在了原地。 卧室的门是虚掩着的,为花花窜进简秀的房间留出来了一条小缝,但重点并不在这里,而是门上贴好的便签。 便签纸很简单,是中央军校师生常用的带有校徽底印的白色便签,很随意的贴在门上,尚且残存着零星白檀微冷的气息。 便签转述着一段留言:“不用担心上班迟到,已经请好假了;厨房保温舱里有粥和小菜,饭后记得吃药。请帮我照顾一天花花,它一天的口粮放在客厅,少喂它猫条,一根就够了,最近很挑食。” 整段话没有具体的落款,言辞平铺直叙,甚至没有多余的问候,只有两句话,一句简秀,一句花花。每一句都是目的明确的交代,和蔚起这个人一样,冷静又自然,条理清晰,有条不紊。 简秀怀里还抱着温热的蔚花花,心跳有些愣愣怔怔的悸动,下意识的探出手,小心翼翼地点了点纸笺上的字迹。 上校的字很好看,不同于简秀的儒雅俊逸、随性舒畅,而是一种迥然不同的风格,铁画银钩,凛冽如刀,但却不过分锋利,殊然的气质被克制进了骨子里,含而不露。 简秀的指尖停顿在了“请帮我照顾一天花花”的字句之下,唇角轻轻勾起。 “喵。”蔚花花又在他的怀里翻了个滚。 “蔚花花,怎么办啊?”简秀小心的取下便签,眉眼弯弯,“你家主人真不会安慰人。” 蔚花花歪头,一脸天真:“喵呜~” 正当简教授幼稚的沉迷与蔚花花对话时,零的提示音忽然打断了他。 零:“简教授,您有一份通讯申请。” 简秀看向终端提示,申请人:银雀。 - “老实交代……唔,等会儿。”言云鸣顺口咽下了加德纳刚刚塞来的泡芙。 加德纳很是贴心的举起保温杯:“燕麦奶,75度。” “一边玩去。”言云鸣满头黑线。 “好的。”加德纳笑盈盈的为他让出了空间。 今天一大清早,连水都来不及多喝一口,奔赴吃瓜一线的言主任就从教师公寓杀到了蔚起的办公室,身后还跟着一个拎着早餐点心、看着热闹的杜兰上校。 言云鸣深吸一口气,满腔激动的情绪被加德纳一打断,此时完全烟消云散,好半天也聚不起来,只能这么不上不下的问道:“为什么今天简秀的病休请假,是由你的终端账号提交申请的。” “帮忙。”蔚起脸色不改,尚未开始工作的他静静的翻看着手里的一本书,纸质书,那是他今天刚刚从图书馆借阅出来的。 由于纸质书籍在现代几乎没有什么人翻阅,所以他手上的这本书其实很新。 “你——”言云鸣被他这简短的回答一噎。 “言,冷静。”加德纳微笑着扶着言云鸣坐下,“别像个封建大家长一样,你不能阻碍人们追求自由,而浪漫至死不渝,我们……” “自己凉快去!”再度被打断的言云鸣抓狂,“去我办公室等着,把早餐吃了!” 加德纳顺从的离开,同时不忘为他们合上门,最后一刻还不忘记感慨:“我太感动了,言,你居然还记得让我吃早餐。” 言云鸣微笑:“滚。” 啪嗒,门合上了。 第83章 蔚上校放下了手里的书,体贴的问道:“需要让零安排学工食堂送一份过来吗?泡芙和燕麦奶?” “不用。”言云鸣已经无暇顾及朋友的体贴,此刻的心情相当的复杂,“加德纳告诉我,他看见你昨天半夜你从舜华楼02-5室出来。” 蔚上校自觉没有什么异常,点头:“嗯。” 言云鸣:“……然后今早你又替我们亲爱的简教授请了病休假。” 蔚上校:“……嗯。” 似乎,串联起来是有些不对劲。 蔚起默默低头扶额:“不是你想的那样。” 在他低下头的一瞬间,言云鸣注意到了蔚起后颈露出的一点屏蔽贴,他不由自主联想到了今早是蔚起为简秀请的病休,加之二人的二次分化、百分之百的契合度,结合刚才的辩解,一个更为惊恐的猜测逐渐成型。 “那,那……你们,他对你、不对!等等;是你,对他……你们,到哪一步了?标记了吗?”言云鸣磕磕绊绊道,“是不是信息素影响?双方自愿的吗?他没事吧?你……你会面临军事法庭的指控吗?也不对……好像《星联omega保护法》现在保护的是你……等等,你不会……” 蔚起:“……我觉得我应该不是那种人。” 言主任被蔚上校一句话拉回了现实,重新对上了蔚起那双依旧乌黑雪寂的凤眸,清冷依旧,与素日不同,此刻呈起了淡淡的少许无奈。 “我知道你不是。”言云鸣长舒了一口气,紧绷了许久的思绪才终于放松,“但是,百分之百……太高了,真的太高了,这个数据饱和到我连赌都不敢赌,真的,蔚起,没有任何人敢赌。” 蔚起沉默不语。 “我后来去查过基因契合度为百分之百的资料,真的相当的稀缺。”言云鸣撑起自己的额角,“但是三个世纪以前,确实存在这这样一起案例。” 蔚起:“我知道。” 那是一起相当恶性的ao匹配案例,在祝行君那里了解到之后,他便调取过相关资料以作了解,了解这场生物基因意义上的配对惨剧。 同样是alpha与omega,同样的百分之百基因匹配度,他们穷尽一生来摆脱信息素绝对契合的枷锁,一死一疯,不得善终。 自此以后,百分之百的基因契合,可与疾病并列,且暂无解法。 信息素为人类扣上了生物意义上的锁链,可人心微茫,福祸焉知。 “我很担心你。”言云鸣说道,“蔚起。” 蔚起低声:“嗯,我知道。” 相顾无言,言云鸣这才注意到了,蔚起正拿着的不是什么工作资料,而是一本纸质的书籍,精装封皮,与他素日公文资料放在一起,泾渭分明,呈现出截然不同的两种颜色。 “你从图书馆借的?”言云鸣好奇道,“什么书?”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蔚起说道。 言云鸣:“怎么想起来看这?” 蔚起:“随便看看。” 正在此时,零的汇报声忽然响起:“蔚上校,您有一份会面申请。” 蔚起:“申请人?” 零:“雪川。” “通过申请。”蔚起点头,看向言云鸣,轻声,“你先去忙吧。” “好。”言云鸣起身,这个“雪川”并不像人名,反而更接近于任务代号,而言云鸣也无意让现在的蔚起多加苦恼。 而就在他准备离开前的那一刻,身后蓦然传来了蔚起的声音。 他说,“谢谢。” 言云鸣扯了扯唇角,抽身离开。 第56章 今天的天色不怎么明朗, 劳伦斯挂出“暂停营业”的招牌以后,他便安安静静的做着一些轻松缓慢的小事,放松着心情。 他的小店也不若营业时分一般灯火通明, 只有临近前台的一排氛围灯还敞亮着, 使得此刻的劳伦斯半张脸淹没在昏暗中, 于黯淡的灯光下, 时隐时现。 劳伦斯擦拭着面前的茶杯,他擦拭得很认真, 仿佛要将其上的一切尘埃都抹去, 他一边擦拭着, 一边轻轻哼唱一支歌。 此时,“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了。 风铃声没有响起, 不是前门,今天没有营业, 所以前门没有打开, 被推开的是后门。 “你来晚了, 本店今天打烊了。”劳伦斯先生微笑着,看向了来人。 “出差, 刚回来。”来人是个男性beta,眉眼间有些风尘仆仆的疲惫, 手里还拿着一支半开的百合花。 男人听着劳伦斯的话,只是笑了笑,平静的坐到了他的面前, 放下了自己手里的公文包,礼节性的将百合插入了前台的花瓶中。 他绅士的说道:“有点不巧,但实在是想喝一杯。” 劳伦斯的目光停滞在了那一支百合花上, 很新鲜漂亮的百合花,还带着晶莹的露珠,纤细美丽,清雅低调,与花瓶中其他的花束浑然一体,仿佛一直都在那里。 男人敲了敲桌面,提醒一般的笑道:“老样子。” 劳伦斯收回了目光,耸了耸肩,利落的为男人取来了一只高脚玻璃杯。 他调着酒,继续哼唱着刚才的那支歌。 男人此时才得以听清歌词。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tell her to make me a cambric shirt: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without no seams nor needle work, then she'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 歌声悠扬,遣词优美,却平白缱绻着某种不可言语的伤痛。 “这是什么歌?”男人问道。 劳伦斯:“《斯卡布罗的集市》。” 男人:“很好听。” “是一支非常古老的歌,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地球时期的公元后十三世纪的英格兰。”他继续说道,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后又在文明的迁移争戈,不断辗转中,渐渐融入了维京人和凯尔特人的风格。” “你向来在这些事情上用心。”男人笑容不改。 “谢谢夸奖。”劳伦斯弯起唇角,却没有笑意,眼底有些发冷,他熟稔的将接骨木花糖浆倒入了杯中,为调酒打底。 随后,青柠朗姆被他注入了杯中。 随着酒液渐渐漫上,男人不慌不忙的把玩着花瓶里打着卷的花瓣,眼神落到了被放置在一旁的崭新的书籍——《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男人意味不明的说道:“这本书不适合你。” 劳伦斯眼神一挑:“不劳你费心。” 说罢,他将已经调好的接骨木花的特调酒放在了男人的面前,这便是男人平日里来时常饮的酒。 “这么费劲心思的将别人的影子刻进自己的骨子里,有得到你想要的吗?”男人语气带着淡淡的讥讽,他看向了劳伦斯右眼眼尾的那一颗黑色泪痣,“加百列,或者说……圣子阁下。” “我不是圣子,我爷爷才是,而他,早就死在了帝国覆灭的那一天。”劳伦斯冷笑一声,拿走了男人的公文包,“而我,不过是一个侍奉神明的信徒罢了。”* “唔。”男人慢慢的啜饮着杯中酒,“是吗?所以你现在的所做所为,都是为了你的神明。” “衪安睡于神国,而我们,衪最忠实的信徒,我们会唤醒衪。”劳伦斯平静的收好那本书,毫不爱惜的扔进了就进的抽屉中,“到那个时候,就像大水洗去洗去污秽一样,众生会明白,神明是可以消去人世间的一切苦厄争端的。” 男人:“我以为这不应该是一个生物制药学博士该说的话。” 劳伦斯:“知识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 “可能吧。”男人已经喝完了自己的酒,转移了话题,“你已经去看过了多米尼克了?” “是的,我还在他的墓穴上放了一支百合花。”劳伦斯又为他续上了一杯,这次没有过多的调和,很随意简单的将糖浆与朗姆兑好,“希望他能喜欢。” 男人:“我看不会了,之前我还说你不会再去面对他了,毕竟你杀了他耗费一切心力也要保护的人,话说,即便这样,你这样也算是神明的信徒吗?” “多米尼克犯下了背叛的罪,我同样有杀戮的罪,我们都是罪人,不同的是我会潜心忏悔,但我不会停止。”劳伦斯又开始擦拭手中的茶杯。 他说:“我为他祷告祈求神明的原谅,但我不需要神明的赦免,我可以为了衪重回人间,扫清一切的障碍。” 男人再度拿起杯子,朝垂首低眸的劳伦斯遥遥的敬了一杯酒,道:“敬你,疯子。” 劳伦斯:“感谢称赞。” 男人将酒一饮而尽。 “你该走了。”劳伦斯垂下眼睑。 男人的指尖摩挲着杯口的边缘,不急着离开:“他让你帮忙转达一句问候,给……‘那个孩子’。” “好的。”劳伦斯的唇角轻轻扯了扯,神请中带着某种幽邃难言的诡谲,“我会带到的。” 第84章 一定,亲口带到。 - “伊凡中尉,喝杯水吧。”一位年轻的执行员递给了伊凡一杯水,“您已经有九个小时没有合眼了。” 伊凡看了一眼这个年轻的执行员,omega男性,是那种相当平淡的五官,唯一的两点便是唇角浅浅的酒窝,气质极为无害;他又看向了这一杯水,澄澈透明,仿佛是极为单纯的一杯水。 伊凡:“不了,我的肠胃比较脆弱,喝不惯别人的水。” 说罢,他靠上了椅子,眼神就再没有离开眼前的悬浮屏,其上播放的,正是针对摩西和那个自杀未遂的黑市杀手的监控视频,他们现在就拘禁在距他不到五十米的地方,以便倘若出了意外,他也能随时赶到。 他说刚才这话时,完全不觉得自己之前在阿尔文面前的几被凉水下肚有什么问题。 “中校是怕我们下毒?”小执行员笑了笑,将手中水饮下一半,再度放到了伊凡的面前,“很干净的,中校,多少还是喝点吧。” 伊凡冷冷的瞥向了一旁的他:“你终端坏了吗?” “没有啊。”小执行员不明所以。 伊凡:“那怎么你的同步传译听不懂人话呢?” “……好的,我很抱歉。”年轻的执行员也不恼,拿走了水杯,离开。 他走出去了一步,伊凡渐渐挺直了身。 他走出去了两步,伊凡的手也停顿在了腰侧的口袋。 紧接着,他走出去了第三步,眼看着即将离开这个房间,伊凡的手肘处青筋开始炸起。 “呜呜……啊啊啊——” 骤然间!摩西的惨叫声自监控和不远处的走廊中传来,声嘶力竭,仿佛要被什么诡异与未知所撕裂一般,惨痛绝望! 与此同时!伊凡身后的执行员猛地回身,杯中水被他泼向了他! 某一刻,伊凡确实被这声惨叫分散了一直紧绷着的注意力,但下一刹,常年的作战意识瞬息已经迫使他就现在的情况做出了最直观的判断!没有选择,他迅速飞身离开,抽出口袋中的枪,一脚踢翻了椅子,挡住了大部分水花! 也就是在这时,他才看清,水中掺杂着某种无色透明的黏稠粒子,极为不显,在随着水被泼出的一刹那,它们迅速的被无形的力量拉扯成为极细的丝状,如蛇如电,蜿蜒着,朝自己袭击而来! 伊凡思绪一动,精神海被凝练为数道精练的半透明刀刃,迅速绞碎了这些诡异的细丝。 他呼吸有些急促,透过零星浮动的微小粒子,伊凡瞥清了眼前这位执行员眼底的惋惜。 这是,他的精神海? 无色粘稠,扭曲弯绕,是极为诡异的外化形态。 伊凡心底一阵恶寒,如果他真的饮下了方才那杯水,现在,自己又会有什么后果? “你本来可以不用那么痛苦的死的。”这位有着浅浅酒窝的执行员叹息一声,原本讨喜眉眼轻轻弯起,眸底闪烁着森然的光。 “怎么,罗兹玛丽星的执行厅已经按耐不住了?”伊凡冷笑道,“小朋友,说话不要太狂了,也不知道今天,咱们是谁先死。” “我不是小朋友,中尉,您可以叫我为艾伯特。”他微笑道,“ 我的精神海评估在执行厅内部其实挺一般的,只有a-,从资料上来看,您的精神海比我优秀得多。” “你们罗兹玛丽星分厅的人,其他本事没有,这些勾当到查得熟练。”说着,伊凡已经为自己的手枪上了膛,手臂笔直,其间的的肌肉绷起,他的指尖死死的扣住了板机,随时准备开枪。 他的多年经验积累下来的预感告诉他,眼前这个人,远没有他看上去的模样无害。 艾伯特抿唇淡笑:“这不照样是执行厅的本职工作吗?” 一边说着,他拿出了一管针剂。 “伊维格!”伊凡眼瞳猛然收缩,“作为执行员!你们现在可真是一点底线也不要了!” “有什么分别呢。”艾伯特乐出了声,“罪者无功,已经确定是死刑的人,还在乎多一点或者少一点罪吗?” 下一秒,他将冷冽的药液全部注入了自己体内! - 凯尔安静的睁开了假寐的眼睛,瞳光淡漠,与床榻之上还在修养的黛安娜对视了一眼,目光相接,相顾无言。 伊凡出事了。 本次任务,他们精神海链接同频器,共享了彼此各同伴的生理监控,很多时候,身体的指标数据是不会说谎的,他们能够在最快时间借助同伴的生理指数简单了解对方情况。 现在,伊凡的心率与肾上腺素飙升,大脑皮层的神经活性更是瞬间呈指数状上升,无限趋近与他使用精神海攻击的状态。 黛安娜默默的从一旁的医疗置物台上拿起了一支便捷注射器,打开针头,准备注射;这是一支0-6号试剂,本次任务行动特批的,只是她没有想到,是自己先用上了。 “黛安娜。”凯尔低声打断了她,这次,他没有叫她的任务代号,“你受了伤。” “嗯,我知道。”黛安娜将注射器藏入了袖口内,以便可以随时注射。 凯尔没有再阻拦,事实上,已经容不得他的阻拦了。 就在此时,原本灯火通明的室内骤然断电,仅仅还尚余几缕昏暗的应急光,医院ai的通知声响起:“警告,警告,受不明影响,本院运行电路受损,现紧急断电,请各位患者不要轻易移动位置,避免受伤,我们的医护人员正在赶往。” “ 劣质的把戏。”黛安娜嗤笑一声,坐直了身体。 凯尔已经来到了门畔,侧身伫立于其旁,呼吸停滞,心跳极为平缓,将自己的存在感压抑到了最低点。 “您好。”门后传来了清澈的女声,“我是本院的护士,很抱歉因为不正常停电为你们造成了麻烦,需要我进来帮忙吗。” 黛安娜将目光移向了窗口,窗外,圆月高悬:“不需要。” “好的,那我──” “哗啦!!!” 她的话尚且未说完,破窗声掩盖了她后半句的声音,高强度的凝合度玻璃材质在此时所受到的攻击受到了超越了可承受他自身阈值的范围,四裂坍塌! 与此同时,黛安娜猝然翻身,离开了病榻!随着她的行动,她的袖口滑落出了已经空了的自动注射器,待她站稳后,原来的位置已经明显看清了已经被高温灼烧而碳化的痕迹,很是骇人。 下一秒,有人自窗外闯入了昏暗的病房中! 黛安娜四周,呈水珠状的荧蓝色精神海猛地凝结,袭向闯入者,倏地炸呈水雾状炸开! 她的精神海长项并不在正面战场,但她可以通过自己的精神海附着追踪,和凯尔一起配合,这样昏暗的环境下,正是他们的有力战场。 “还挺扎手!”闯入的男人无可避免地沾上了黛安娜的精神海,低骂一声,“一起上!” 话音落地,门被破开,门外自称是护士的女人强行闯入! 而凯尔早已静候多时,他的精神海形成了寒芒锋利的细丝,朝对方脆弱的咽喉处割去,可来人同样不弱,早在凯尔动手后,即刻后仰,借强悍的核心力量避开了攻击! 凯尔没有犹豫,直接开枪! 女人抬手扣住了门框,强行转移了自己的躲避轨迹,堪堪避开了弹道,却仍然被子弹擦破了右臂。 凯尔扫了一眼门外,没有其他人,不确定是否还有其他后援,但绝对不可能是直接调动大范围群体军人进行违规,采用精悍的精兵特种战略。 他冷声道:“看样子,阿奇柏德大校也不愿意闹太大动静,想把我们安静点儿的摁在这里了。” “那你们就──”女人没有管自己的伤口,笑得妩媚,在少许的光里,她的五官被衬托得有些艳丽,“恭敬不如从命吧!” 第57章 统战中枢, 候事厅。 今天等在那里的人有些特别,白铭想着,推开了门。 端坐在那里的是个眉目精致美丽的夫人, 女性, omega。衣着裁剪精良的缎面旗袍, 雪青底色, 蝴蝶牡丹的暗纹,衣襟盘扣处绣着一枝挑然欲放的昙花。 她的眼角有点点岁月的痕迹, 可气质却沉淀着青春少女不曾有的典雅沉稳。 久候的女子姿态优美地为自己斟着茶, 哪怕身处军部, 也大方舒展,不见怯意,不输下风, 宛然手上的不是军部统一的普通玻璃杯,而是某家制作别致简约的水晶盏。 “颜夫人, 劳您久等。”白铭低下身, 轻声对正在外室等候的颜姝说道, “将军请您进去。” “好。”闻言,颜姝礼貌的放下自己手中的茶盏, “麻烦您了。” 身为蔚深副官的白铭摇了摇头,诚恳道:“不麻烦, 这是我的职责。” 颜姝含笑:“谢谢。” 当白铭将颜姝领进了蔚深的办公室时,蔚深还在看一份文件,注意到了客人的到来, 他合上了手里的纸质资料,示意白铭先离开。 “颜夫人,请坐。”蔚深起身邀请颜姝落座, “军部没什么好茶招待,今年新制的毛尖,请。” 第85章 “香高味浓,汤色明亮,已经是极好的茶了。”颜姝还笑落座。 “颜夫人谬赞了,不过……”蔚深没有再多做闲谈,“我们也不需要打什么哑谜了,我知道您是为了什么而来。” “他还好吗?”颜姝问道。 “他是您的孩子,现在也不在监/禁期。”蔚深眸光一暗,“您却要通过我来得知他的安危?” 颜姝苦笑:“我不敢再刺激他了。” “您在害怕,夫人。”蔚深浅浅地啜了一口香茗,“害怕面对您的孩子,同样,这也是您在尽可能地利用一个父母爱子的弱势心态来换取蔚家的让步。” 颜姝默然,因为蔚深说的是事实。 所以,这份愧疚不仅仅是针对简秀,还有蔚起,那个蔚家的孩子,简秀说得没错,他同样何其无辜…… 太多时候,太两难,她真的不敢去深思,生怕多想一步,就真的再不忍心了。 “及时注射了特效药,已经没有问题了,简教授最近的医疗诊断,我也会让中央军校发给您一份,请您不必担心。”蔚深说道。 “谢谢。”颜姝松了一口气,“很抱歉,麻烦您了。” “您可以适当放松些。 ”蔚深说道,“但值得你亲自跑一趟,应该不止这些吧。” 此话意味深长,不知是在针对什么。 “……蔚将军,我的孩子不该是负罪而生。”许久,颜姝才好整以暇,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只要有一丝可能,我都希望我的孩子可以活着,活下来。” “人之常情。”蔚深颔首,示意理解,却并不多言。 简短直白,阻隔了千言万语。 蔚深看似是在主动给颜姝开口的机会,却又不动声色的将这些苗头一一按下。 见他这般彬彬有礼的疏离态度,颜姝唇畔扬起了一丝苦涩,眸光定格于蔚深办公桌上被仔细蓄水养好的水仙插花之上。 那水仙插花裁剪得实在是不成样子,似乎插花者无意保留原有花的精巧雅致,率性一剪,草草成束,便插到了这瓶中。 “秋芸练习插花,剪坏了的残枝。”蔚深注意到了颜姝的目光,解释道。 颜姝转移话题道:“您和秋夫人的感情很好。” “嗯,呈你吉言。”蔚深含笑点头,唯有此刻,他的情绪才有稍许的松动。 事实上,这段时间,秋芸已经是连自己剥的烂菜叶子也不屑丢给蔚深了,这一束残枝,还是他委托安知宜替自己偷留下以后,悄悄带回来的。 颜姝:“您和秋夫人也是为人父母,我知道,我现在的请求实在是难为……” “您难为的不是我们,而是小起。”蔚深摆弄了一下斜斜的花枝,“包括您的孩子。” 他淡漠道:“基于星联的默许、简家的苦衷,以及两家的情谊,中央军校现在的情况,已经是我们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蔚深停下了动作,抬眸正视对面眼神哀愁的颜姝,他看过简秀的所有资料,简秀与她生得极像,恰如他的母亲一样,是个美人。 容颜若桃李,美目多潋滟。 可那又怎样? 他直言道:“我和蔚起,是家人,是父子;可同样,我们是军人,是上下级。” 蔚深:“之于我们而言,先军人,再父子。” 他的语气冷静且理性:“身为他的长官,我可以给他下达一切职责以内的所有命令;他可以去牺牲,可以去边境,可以去送死。” “因为他是军人、战士,他应该是先行者,执行者,甚至殉道者,但唯独不该是我的傀儡。” 蔚深:“同样,身为他的父亲,我没有履行好慈爱庇护的职责,在他长大成人的过程中更没有尽到应尽的义务,我又有什么资格,来要求他牺牲自己仅有的私人感情和自由。” 军装革履的将军沉声道:“毕竟您也说了,我是个父亲。” - 当季墨出现在蔚起眼前时,那一身的架势,委实不像是个执行厅特派、前来对接的执行员。 小菜鸟季同学难以为继的拎着大包小包的袋子,怀里还捧着一捧鲜亮活泼的水仙花束,雪白的花盏在婀娜的枝头俏丽,芳香四溢,染得蔚起严肃沉静的办公室满是馥郁的香气。 蔚上校毫不怀疑,季墨这副样子入校,中央军校的安保一定以为这是某位学生家属的探亲,尤其是他这东部星区的面相,十分具有说服力。 “雪川”委屈巴巴的抱着花,努力让自己走出前来军事对接的气势来,但走了两步,终于还是被自己这满身重负给拖累得有些中气不足:“……上校。” “……嗯。”蔚起起身,帮他接过了花和部分打包袋,默默指了指一边的置物架,考虑着自己的措辞,“你现在……这是负重练习,所以顺路了?” 季墨:“……” 不是,为什么蔚上校这句话听起来那么真诚,却又那么欠呢? “是顺路,是厅长让我一起顺路带来的,他还叮嘱我一定要送到您手里。”季墨苦哈哈地笑了笑,一边放着手里杂七杂八的东西,一边说,“还有厅长让我一定口述转达,夫人要求转交的,有吃的,也有用的,还有最近花园里新鲜的水仙花。” 现在的科技水平,植物逆时生长不是什么稀奇事,出现什么时令的花都不奇怪,何况秋芸本身就对植物研究颇有建树,蔚家的花园与其说是纯粹作为欣赏景观的花园,倒不如说是她的植物收纳园,一年四季,碧意盎然,氤氲着蓬勃无声的生命。 “她说,花可以插花瓶里养着,也可以放水里点灯花玩。”不知怎的,季墨突然回忆起来,同样的水仙花束,安知宜的桌面上也有一束,养得很好。 蔚起颔首表示了解:“嗯,好。” 但季墨没有被这份回忆与力竭的气虚拉扯住思绪,不忘初心:“夫人还交代了,记得好好吃饭,不要拿能量剂来应付,注意作息,别老不是训练、就是看报告。” 蔚起:“……谢谢。” 说着,蔚上校无奈的想着,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谁说母爱不能沉重如山?小季估计可以第一个抄起秋夫人的母爱,砸死他。 季墨偷偷打量蔚起的神色:“她还说,给上校您准备了零嘴点心,可以和朋友们一起吃。” 面对秋芸的叮嘱,哪怕几经周转,听来也令蔚起总有一种自己恍然还小的错觉,温暖又莞尔,但上校依旧平静道:“……嗯,谢谢。” 季墨:“夫人特意说,邻居也是。” 蔚起眸光微微一动,停顿半秒,点头:“好。” 但季墨没有注意到任何异样,他现在脑子里只有安知宜安排的任务,认真回忆着:“对了,最后夫人还说,如果不喜欢,也没什么的,您可以挑食的。厅长让我一定要把这句话带到,他说……这很重要。” 虽然小季同学也不太清楚重要在哪里? 莫非蔚上校很挑食吗? “嗯……我,知道的。”蔚起垂下眼睑,指尖触动怀里的花。 儿时,某一年的元宵,彼时的蔚起还尚且年幼,他和安知宜都还不是现在的老成模样;某一个夜色里,秋芸为了逗逗他们,将盛开的水仙花盏剪下一二,滴入灯油,插入灯芯,点燃,置入清水中。 天然幽香的水仙花灯自水间流转,星点回旋,宛如浮光萤火,好看得将当时没见识的蔚起和安知宜唬的一愣一愣的。 也是那时,秋芸告诉了他们,水仙花的花语。 水仙,爱自己。 妈妈…… 待一切都安置好以后,蔚起让零为他倒了一杯水,好心提醒道:“其实入校那里有寄放处,写好了了收件人,零会安排自动分配,送到相应师生的住处。” 此言一出,季墨当场呆在原地,目光呆滞:“可是……可是,厅长嘱咐我亲手交给你。” 蔚起:“重物行李中央军校提供悬浮跟随的搬运机器人,可以通过终端申请,零会安排,你只要就近等待,校内智能机器人就会前往,协助你移动重物。” 季墨沉默了。 他觉得,自己也许应该慎重考虑,以自己这简单单线的脑子,是否真的能够肩负执行员这份复杂的工作。 “刚刚你说是任务顺路,任务呢?”蔚起问道。 “差点忘了!”季墨回过了神,“您之前让我们注意到的调查重点,确实有一些新的发现。” - “简秀,你没事吧!”银雀神情匆忙严肃,他一进门,连忙追问简秀道。 “没事。”简秀抱住了被银雀突然冲上来而吓到的蔚花花,“别激动。” “喵呜……”蔚花花格外委屈的往简秀的怀里钻。 银雀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收回了自己刚要探出的指尖:“抱,抱歉。” 简秀轻柔的为有些应激的蔚花花顺着毛:“我没事,已经处理过了,中央军校的校医也检查过了,后续……我会去军部的下属医院再复查的。” 第86章 “那就好。”银雀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对不起。” 简秀:“这是你职责所在,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 银雀:“我……” 冷静下来以后,银雀才觉察到了空气中流动的白檀香;冷练,宁静,浅淡,将要散去。 告知着他,昨夜是谁身处在这里。 他问道:“是那次和楚朝同行的omega上校吗。” “你是以什么身份在问呢?”简秀蹲下身子,帮蔚花花将小碗里的羊奶斟满,“朋友?还是执行员?” 银雀笑笑:“……朋友。” “是。”简秀坦然回答。 银雀呼吸轻轻一窒。 “别站着了,坐吧。”简秀忙完了蔚花花的喵生大事,邀请他坐下,“ 你这次来、肯定还有别的任务吧,如果只是我的人生安全,你昨天就该赶到了。” 银雀深吸一口气:“对。” 简秀照例让零为银雀斟了一盏茶:“你之前强调的关注方向,有新的调查进展了。” 银雀:“是。” 简秀:“比如。” 银雀:“比如……苏珊·罗莎的丈夫,多米尼克·迪安·罗莎。” 第58章 “您好, 我想买一支花。”一个拥有着幽深碧玉般眼眸的alpha青年半蹲下身,侧过头来,看向了苏珊, 他问道, “请问您有适合的推荐吗?” “请问您是想送给谁吗?还是有什么需求吗?”苏珊微笑着, “有寓意的花往往更难忘呢。” “如果没有需求呢?”青年把玩着就近的一支花, “也没有想送的人,就是今天天气太好了, 我想在窗台插上一支花。” 苏珊也跟着蹲下了身子, :“我们今天进了很多新鲜的花, 比如您现在手里的这支花,叫香豌豆,香气比较清甜, 花语是甜美又美好的回忆。” 青年松开了手:“还有别的花吗?” “别的花。”苏珊认真的思索着,“还有风铃草、玛格丽特、玫瑰、香雪兰、郁金香……薰衣草, 唔, 它们都很漂亮, 也很适合做室内插花。” 苏珊:“摆在窗台的话,如果您不反感花香, 可以选择带着一些香气的花,这样, 不论是看书的时候、还是喝下午茶的时候,风一吹,都可以闻见花香了。” “对了!”她好似想到了什么, 眉眼弯弯,“你家有可以挂起来的花篮吗?可以放一些花泥进去!然后插藤萝洋槐类的花,自然垂落, 像流苏一样好看!要是是晴天,有光打进来……” 少女姣好的面容上荡漾着明亮的笑意,灰蓝色的瞳孔深处是温柔热爱的光,伴随着她介绍时的小动作,盘发上用于装饰的缎带蝴蝶结垂落,摇曳,扫过她白皙的侧脸。 青年忽然觉得,这些花都不好看。 “你……喜欢什么花?”他突然问道。 “啊?”苏珊一愣。 “你喜欢什么花?”青年又问道。 苏珊不明所以,但依然给出了回答:“百合花。” “那请给我包两只百合,分开包装。”绿眸的青年慌忙错开自己的目光,找寻着这片烂漫繁花中的百合,“谢谢……” 真可惜,苏珊这样想着,他的眼睛很漂亮,真想多看一会儿。 当苏珊将包装好的两束花递给青年时,青年只接过了一束,但他已经付了两束的花钱。 “先生?”苏珊不解,“您买了两束花。” “嗯。”青年点点头,“还有一束是送给您的,谢谢您为我推荐。” 苏珊哑然失笑:“但我的意见似乎没有帮上多大的忙。” “不,帮了很大的忙。”青年试探性的问道,“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苏珊:“嗯?” 青年连忙道:“我,我是说,下次我还可以来找您买花,这里是会员制的吗?我可以办理的,您帮我办一下吧。” “是。”苏珊莞尔,“我叫苏珊·加西亚,是这家店的店员。先生,请问您的名字是?” “多,多米尼克·迪安·罗莎。”青年低下头,凝视着怀里的百合,它还未盛放,是一株纤细且青涩的懵懂花苞。 “很快就会开花的。”苏珊在他的耳畔说。 “嗯。”多米尼克说道,“谢谢。” 他们交谈着,仿佛熟识了很久的模样。 那一天罗兹玛丽星的风光很好,好得似乎可以让人忘却很多事情,比如多米尼克为什么会拐入那条街道,比如他为什么会路过那家花店、踏入其间,比如自他们交谈时,身后、未曾找到嫌疑人而离开的警卫。 再比如……他衣襟内侧口袋的一支密封的药用铝瓶。 彼时下班,苏珊抱着今天收到的一束百合,哼唱着自己喜欢的小调,坐上了公共的浮空车。 闲暇下来,她打开终端,匆忙的扫过了最近的一些热点,发现在她上班的花店不远处,发生了一起不大不小的骚乱,似乎是某家制药公司对外展览的药品样本的失窃,怀疑是商业打击。 “对了,先把晚餐点好,不然今天又得白等一会儿了。”疲惫的苏珊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晚餐,匆忙退出了新闻界面。 很快,她就将方才看到的信息甩到了脑后,再想不起来。 - “多米尼克·迪安·罗莎,他的户籍在第六星轨,我们查过了,没有可深入的具体线索,很早就断了,我们怀疑这应该只是一个合法身份的挂名。”季墨乘着蔚起专注于资料时,尽可能的发挥着自己的作用。 季墨:“他的父母早逝,所谓第六星轨的远方亲戚早就搬家了,他们有意转手了很多次,有几次辗转于当时还尚在建设的边境线,也就是曾经的第七星轨,所以这方面无可追溯了。” 虽然蔚起大多时候都是在沉思,可一旦他开口,就没季墨多少事儿了。 蔚起没有打断他,安静地听着,目光一寸寸的扫过执行厅选择所提供的资料。 季墨所言非虚,多米尼克整个在第六星轨的资料都虚无缥缈得提取不出什么线索,只是一层单纯为他提供游走在合法世界背景的表象,一戳就散。 而这,也恰恰说明了他本身的不对劲。 多米尼克真正出现在星联所能挖掘到的所有记录,都是从第四星轨的大学时光开始,也就是说,从他一出生开始,直至成年,此前的一切身份都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来为他遮掩修饰,而彼时的第六星轨,恰恰正是距离尚且为边境线第七星轨最近的合法区域。 时至今日,第九星轨建立,第六星轨成为了中间星轨区域,经由多年建设,星联重心向第九星轨转移,对第六星轨也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戒备。 这是无可避免的事实。 创世纪又是否也做此类打算呢? 蔚起沉思良久,多米尼克的存在提醒着现在的他们,一条蛰伏至今的暗线,于此刻才初现端倪。 根据蔚起多年周折于第九星轨的经验来说,创世纪的资源分布一直都极为明确,他们对外星域的武装掌控就是源自于受到他们物资资助的星盗,至于他们是否有一个明确直系的规模化武装团体,这个猜测还是待定的。 但不论如何发展,只要想要掩人耳目,那么他们绝对无法达到现今星联军队的体量规模,所以在纯粹的军事力量面前,人类星联官方有着绝对的优势。 而创世纪真正的威胁与不可控,源自于他们对于伊维格试剂霸道且迅速的升级优化、极大范围的能力资源调动,高学历从犯者的整合率远高于其他非法类组织。 这背后,不可能只是一群不成事的星盗或者科研疯子能成的事。 毕竟太多时候,这个组织虽然行事号称怪诞离奇,却总能在某些关键时刻及时抽身,哪怕损耗自己多年的经营也在所不惜。 就多米尼克的资料上记载,他的大学专业是——生物制药专业,硕博求学期间也曾参与过多项基层实验室的研究,主攻方向包括有基因工程与生物分离工程。 目光汇聚于此,蔚起心上轻轻抽动了一下。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来了简秀,一个本该与此毫无关联的文学教授。 他想起来……简秀曾对他说过…… ——“小的时候,读的书还不算太多,见识浅薄的那个年纪,我还可以轻轻松松说出‘最喜欢’这个形容词。” ——“如果是那个时候的我,一定会告诉你,‘我最喜欢的书,是《物种起源》’。” ——“上校,你可要记得啊。” 蔚起的指尖放到了他才拿到不久的书上,《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为什么会想起简秀? 蔚起不知道。 他沉默着,继续翻阅,眼神却陡然定格在了一* 张照片上。 这是一张婚礼的照片,一张新娘的特写,少女有着清澈的灰蓝色眼眸和褐色头发,蕾丝质地的头纱垂落,半遮半掩着她的面容,盘发端庄明丽,妆容精致,难得的有种飘飘渺渺如隔雾看花的别致感。 第87章 她穿着坠有珍珠水钻的繁复婚纱,裙衣襟有着法式的重工刺绣的百合花,手中捧着百合与铃兰交织的捧花,言笑晏晏,极为幸福的模样。 苏珊·罗莎,新娘模样的苏珊·罗莎。 或者说,她是还未完全成为苏珊·罗莎的苏珊·加西亚。 其实按照星际时代以来的人类寿命来算,这个时候的苏珊还很年轻,许多人大概不会选择这么早结婚,更想拥有才刚刚开始没多久的自由。 但真正让蔚起注意的不是这些。 而是处于她身后角落里的新郎。 多米尼克·迪安·罗莎。 年轻的新郎西装得体,胸前别有细致的百合胸花,碧绿的瞳孔泛着细而碎的光,他正侧头听身侧的一个花童模样的孩子说什么,可视线却一直偏移于苏珊的方向。 眸光流转,温柔似水。 同样惹人注意的还有那个孩子,小小模样,却极为严肃冷淡,不像是婚礼上的花童,倒是像一个过分早熟的小大人,仅仅的一张侧脸,可以看见他眼下的一颗小小的黑色泪痣。 “多米尼克和创世纪的关联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蔚起突然出声,“对于他和苏珊的关系,你怎么看?” “很可怕。”季墨想也没有想就回答道,“那么早就开始筹谋,还和她结为了夫妻,而苏珊本就是孤儿,好不容易有一个爱的人,拥有了一个家,却想不到自己的枕边人是奔着要自己作为实验样品而来的,这样的人,光是想想就让人毛骨悚然。” “如果说……”蔚起思索良久,“多米尼克,他并没有伤害苏珊呢?” - “多米尼克!多米尼克!”面容稚嫩的孩子无聊的摆弄着多米尼克桌前花瓶中的百合花,有些烦躁,“这是我来你这儿看到的第七株百合花了!你什么时候对它感兴趣了。” “好端端和一株花过意不去干什么?”多米尼克腾出手,拿走了孩子面前的花瓶,摆放到了高处,“加百列,要吃点心和糖果吗?” “不要。”加百列闷着气,“我是要侍奉神明的人,要克服自己的口腹之欲。” “你只是个孩子。”多米尼克没有管加百列的拒绝,从架子上拿下了包装精致的盒装巧克力,拆开了丝带,放在了加百列的面前。 “哼。”加百列依旧冷着脸,但斜着眼的余光一直飘向了桌上精致的巧克力。 多米尼克好脾气的拿来了茶杯和茶壶:“还有红茶。” “以前来你这里,只有面包、果酱、水,实验样品和手记草稿。”加百列眉梢一挑,“姑且不要说茶叶了,你连做饭的牛奶都没有。” “别说的我虐待小孩一样啊。”多米尼克无奈道,“每次你来,我可是都点了外卖的。” 不知怎么的,加百列更生气了,像一只炸了毛的小兽:“我都说了,我是要侍奉神明的人!不需要你每次的特殊照顾!” “加百列?”多米尼克注意到了他情绪的不对劲,半跪下来,拉平自己与他的视线,“怎么了?是有谁对你说了什么吗?” “我……”加百列张了张嘴,想争辩什么,却又突地卸了力气,“算了,反正拥有圣子血脉的人也不只我一个,我只不过是那么多个‘加百列’里,随时可以被取代的一个罢了。” “……劳伦斯。”多米尼克叹了口气,但并不再换他‘加百列’,而是叫着他的中间名,那个独属于这个孩子的中间名,“你就是你,和你是拥有谁的血脉无关的。” 这个孩子一直希望自己能够担得起这个所谓的圣子血脉,之前一直不让多米尼克叫他这个名字,而是繁复强调,自己是“加百列”。 这个名字寓意着神左侧的七大天使之一,八月的守护天使。 同时,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独属的名字。 “可你不也是祭司之子吗?”劳伦斯抬眸,目光深处藏着自幼以来与之伴生的偏执,“你也是神之子,而且你是祭司的孩子,而祭司允许婚姻生育,你才是独一无二的。” 多米尼克:“劳伦斯……” 小小的劳伦斯拉住了他的袖子:“多米尼克,我要看书,你的专业书!我要证明,我比其他的‘加百列’都要厉害!” 多米尼可揉了揉他的头发:“嗯,劳伦斯最厉害了。” 第59章 “多米尼克?”简秀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愣了一下, “他和创世纪有什么关系?” “我还没提,你就知道了?”银雀语气有些意料之外,但却也不算大惊讶。 “这个名字……源自于晚拉丁文, 意思是‘主的’, 历史神话中, 有许多西方圣人修士用过这个名字。”简秀摆弄着自己面前的白瓷茶杯, “它的寓意有几个,分别是‘正直的’、‘不善变的’, 以及……‘属于上帝的’。” 银雀眼睑垂下, 无奈叹息:“你这样, 倒还真像是个语言文学教授的样子了。” 简秀扯了扯嘴角:“嗯。” “创世纪这个组织我无法肯定所有,但是我敢肯定,其中中有一部分人是相当虔诚病态的神论者。”他慢吞吞的啜了一口茶, “他们和一般信仰者不同,他们的信仰要更为绝对、疯狂, 极端的偏执。” 顿了顿, 简秀继续说道:“苏珊亡于九号试剂, 伊维格试剂的后续系列优化几乎都是从创世纪诞生,她的丈夫又偏偏有这样一个名字……我实在是难以认为这一切都是巧合。” “是的。”银雀苦笑不已, 而他们这种人,偏偏最不信的, 就是巧合,之于苏珊如此,之于简秀, 亦是如此。 说罢,他打开了自己的终端,将文件投送给了简秀, “这是目前新的资料,你看看。” 简秀沉默且认真的翻阅着眼前的资料。 这份资料与之前执行厅短时间挖出来的资料不同。 此前的资料虽然详细,但具体的针对是在于苏珊来到中央星系以后,五年之内的生活轨迹与就近半年至一年的所有资料。 而现在这份资料更为完善,补充清楚了苏珊·罗莎资料在罗兹玛丽星的许多细节,包括她的家人、朋友,只言片语,不仅仅局限于他人口述或者简单记录在册的零星记录,而是以苏珊为中心,包括她自己、辐射而出的大部分可查人生轨迹。 银雀:“多米尼克的资料应该有部分伪装,可能的部分已经标记出来了。” 简秀没有回应,飞速阅览着现在的信息界面,种繁杂的碎片化信息自他的虹膜倒影上划过,宛如流光。 苏珊·加西亚。 多米尼克·迪安·罗莎。 他们的女儿,夏洛蒂·罗莎。 蓦然间,简秀一直划动的指尖停了下来,停顿在了夏洛蒂·罗莎的病例文件处。 “基因疾病……”他沉吟着,喃喃低语,“这个原因在现在应该很少见了。” 星联正常的夫妻生育以前,是有要求孕检的,如果孩子有这种基因类疾病,医院相关是会给出直观建议,由父母来决定是否留下这个孩子。 可是根据现有资料的痕迹来看,苏珊与多米尼克至少在夏洛蒂·罗莎降生以前,都不知晓这是一个会有着先天缺陷的孩子,而在她降生以后,他们几乎将当代所有的基因疾病可能的治疗方法都尝试了个遍,却依然不曾挽留这个孩子的生命。 银雀:“会不会多米尼克原本就是蓄意接近苏珊的?那个时候他已经着手对苏珊进行了实验,所以才导致了苏珊产下了基因缺陷的孩子?” 简秀:“我感觉不像……其他实验不好说,但就目前已有记录的创世纪的实验来说,他们的实验目的大部分都绕不开伊维格试剂的优化,越是靠后的试剂优化,对实验样本本身的伤害就越霸道惨烈,大规模的人体实验与受实验者,这才是他们的常态。” 简秀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夏洛蒂·罗莎的病例文件上,刚才他的疑问也并非不能解答。 基因检测其实是借助已有的医疗手段核对大部分基因疾病是否存在,现有基因是否有着隐患,但是一旦某种基因缺陷足够罕见,并且是第一次出现时,它超出了现有医疗体系记录可查的一切范围,会被归为“大概率无安全隐患一类。 如果面对的是一流实验室高精度筛查也许还能够发现的端倪,但苏珊显然没有什么理由于条件做这样精密的检测,她所接受的是基本已经能够满足绝大部分人群的普通医疗检查。 “可创世纪也不是会做无用功的人。”银雀思索着,“苏珊足以让他们以婚姻关系来安置一个生物制药方面的专家,绝对说明这件事有利所图。” 这个思考方向也是简秀目前还有所困惑的方向。 “多米尼克与苏珊夫妻十六年,这已经是一个非常长的时间线了。”简秀重新打开了一个悬浮屏,上面是苏珊的身体信息资料,与所有从出生到现在的医疗相关的消费记录。 “说实话,这个时间段,虽然苏珊的身体算不上强壮,但在每年的医疗体检与平时对医疗相关的支出来看,我更倾向于她的身体是属于一个比较健康的状态。” 第88章 “反倒是多米尼克……在夏洛蒂死后不到一年时间,身体健康状态开始下滑……” 话音刚落,他思绪赫然一顿。 多米尼克?! 简秀瞳孔骤然收缩,再度打开了多米尼克的病例资料,开始浏览。 - 啪哒! 在实验台上一整排玻璃试管摔落地面、清脆连贯的碎裂声传来很久以后,多米尼克也没有回过神来,说实话,他是个很严谨的人,从事相关研究多年,实验台他比自家桌子都要熟悉,几乎不可能出现刚才那样的低级失误。 他脸色有些苍白,脑海中还回忆着刚才自己得出的结论,这个猜想太过于沉重,砸得多米尼克昏头转向,炎炎夏日里也陡然如坠冰窟。 上帝啊…… 苏珊,为什么偏偏会是苏珊…… “罗莎先生——”门外传来了旁人的声音,他有些关切的问道,“出什么事了。” “没事!”多米尼克心跳骤然剧烈,下一秒他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状态实在是太过应激,很容易被人发觉出不正常。 冷静,必须冷静。他的大脑在极端的紧绷中有些乏力,他告诉自己,我必须要冷静,为了苏珊,为了夏洛蒂,现在还好,一切还有的挽回,一切都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 几息之间,多米尼克强迫自己的神情平静下来。 实验室的门打开了。 他背过身去,整理着自己所有可能外溢的情绪颜色,紧抿的唇角被暗自扯开,像是将一根白纸上画得深而紧的线条粗暴的擦出,粉饰干净一切原有的不畅。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带着墨色的眼镜,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色彩,显得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些有些刻板的黯淡。 男人问道:“罗莎先生?怎么了?” “博格,我得去医院一趟。”多米尼克回过身来,含着疲惫的笑意,“苏珊最近太累了,你知道的,因为夏洛蒂的事,我和她最近都有些焦虑,我刚刚接了她的电话……我,我有点担心,所以没注意到离实验台有些近。” “您和您夫人最近太紧绷了。”博格扶了扶眼镜,“您放心,您是基因制药研究方面的专家,我们也会全力帮助您的。” 多米尼克眸光感激:“谢谢,麻烦你们了。” “您先回医院吧,我来收拾这些。”博格·富兰克林宽慰着他。 “实在是太抱歉了。”多米尼克愧疚的扫了一眼这一地狼藉,“本来是你好不容易带出来的数据,结果我这么一走神,也不知道又要重来多少。” “没事。”博格·富兰克林眼底弥漫上来了一丝嘲讽,“罗兹玛丽星那点儿松散的医疗体系,组织已经早就打通好了,直接从组织备份的终端里再提取就行,我们甚至都不用再走一趟医院的流程。” “实在是太感谢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下次我会带瓶红酒拜访感谢的。”多米尼克揉了揉眉心,“我去看看她。” 博格·富兰克林耸耸肩,微笑:“我很期待。” 当多米尼克赶回医院时,苏珊正守在婴儿隔离病房外,开着终端看书,她阅读得非常仔细,时不时还会做一些笔记,或者上网搜索某些专业名词的释义。 那是一本关于基因工程学的入门书籍,对于多米尼克来说,这已经是很早时候的专业启蒙书了。 但对于苏珊来说这不一样,她的大学专业是风景园林,最喜欢的事情大概就是种种花,工作之余,做着一点生活里无伤大雅的悠闲小事,这些书对于她来说,难免枯燥晦涩。 但是为了夏洛蒂,她看得很认真。 “苏珊。”多米尼克眼眶一烫,轻声唤道。 苏珊抬起头来,眸光瞬间亮起,她刚有些欣喜地张了张口,可突然似乎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家,又重新压低了嗓音:“迪安,今天夏洛蒂的精神好了一些,她睁眼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睛和你一样漂亮,很漂亮的翡翠色。” “是吗?”多米尼克莞尔,走近了苏珊,抬手,指腹揉过她的眼角,“怎么不像你呢?像你的眼睛该多好,这么好看。” “别闹。”苏珊无奈的抓住了他的手,“你不是去实验室查夏洛蒂的基因序列了吗?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吧……是不是很累?” “这种基因缺陷太少见了,现有医学记录中没有记录,应该属于基因的特殊变异。”多米尼克坐到了苏珊的身侧,“已经有了一个大概方向了,在做第二轮筛查了,应该还需要些时间。” 默了数秒,他又说道:“别担心,亲爱的,照顾好自己,你最近都没有好好休息。” “好。”苏珊将头缓缓地靠上了多米尼克的肩,“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也是,好吗?” “好……” 语毕,多米尼克握住了苏珊的手,十指相扣,仿佛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攥紧他的妻子,再不愿意分开的模样。 他突然出声:“苏珊。” “嗯。”苏珊应了一声。 他说—— - “我爱你,上帝可鉴。” - 蔚起暂停了终端视频,调整了眼前视频的进度,重新倒带回了数秒以前。 他得重新听一遍,刚才那句话。 这次的视频与上次临时录下的二维平面动态不同,这次的影像记录明显是作为要珍藏的婚礼视频来来记录的,精心筹备,采用的是更为细致复杂的全息录像。 对于蔚起这个旁观者来说,这一切都身临其境,仿若眼前。 婚礼之上,庄严的教堂之内,慈爱垂眸的圣母玛丽娅大理石塑像之下,一对新婚夫妇成双而立,他们站在了主持婚礼的牧师面前,听着牧师宣读的誓言,他们互相偷偷瞧着彼此,年轻的眸光里溢满了瑰丽的爱慕缱绻。 这一对新人宛如希冀又翘首的孩提,忍不住的想要多看一眼彼此最美好的模样,各自悄然,却总在不经意间目光相撞,然后又匆匆挪开,羞涩又期待。 他们的头顶便是教堂常有的绮丽玻璃玫瑰花窗,严谨工整的几何图案繁复层叠,装潢华丽,细致来看,甚至可以看清每一朵花形后神明门徒的肖像,他们被簇拥在鲜花与繁华里,悲悯地凝望着尘世间。 这样的玫瑰花窗属于哥特式教堂特有的设计,它又被称为上帝之眼,这样的起源要追溯到古地球时期遥远的古罗马的万神殿穹顶的圆形天窗,传说诸神可以通过此处注视人类。 牧师问道:“新郎先生,你有什么要对你的新婚妻子说的吗?” 多米尼克侧过眼眸,好似此时,他才有了一个可以落落大方端详自己爱人的机会。 在众神的注视之下,他看着苏珊。 虔诚而又热烈。 “我爱你,上帝可鉴。” 第60章 蔚起退出了全息投影的视频, 静静的坐在原座之上,久久不发一言。 季墨悄悄地去打量着此时的蔚上校,其实在他的印象里, 沉默与不可琢磨确实是常态, 但不知道为什么, 此刻的上校的默然无声中, 他并不觉得有多少他们初见时的淡然飘忽,而是要更为沉重。 无声, 寂寥, 重若千钧。 某种压抑感自胸膛之中弥漫开来, 季墨担忧道:“蔚,蔚上校,苏珊的婚礼视频……有什么问题吗……” 说实话, 那个视频他也看过,并没有感觉到与寻常婚礼有什么区别, 少有的区别大概就是——新郎是一个神棍暴力危险组织的成员, 新娘则是死于该组织之手的无辜受害者。 “季墨, 你是一开始就从上帝视角来看问题,所以你知道了多米尼克有问题, 是创世纪的成员之一,所以你一开始就在做有罪推论。”蔚起看向了季墨, 眸子幽深。 他反问道:“那倘若从无罪推论来着手推论呢?” 季墨:“无罪?可是他明明就是……” 蔚起:“单就苏珊这件事。” 季墨神色懵懂:“苏珊?” - 简秀将目光移开了屏幕,阖上双眸,一手疲惫的揉着眉心, 一手抬起,调暗了悬浮屏的亮度。 就在方才的一个小时里,他将多米尼克临终前一年的所有病例资料都浏览了一遍, 这是一项极为吃力、繁琐、且不讨好的工作。 隐隐的,他现在只觉得双目倦怠而刺痛。 “盯着屏幕盯了那么久,喝点水吧。”银雀关切地将简秀面前的杯盏推近了一寸,“歇会儿。” 此前简秀屏息凝神的模样太过专注,他并不敢出声打扰他的思绪,也只有趁着现在的空档,他才敢劝他喝口水。 “唔……谢谢。”简秀捧起了面前的茶盏,小口小口的啜饮着杯中茶,缓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开口,“对于多米尼克……你们怎么看。” “创世纪的长期成员,应该是从小就处于隐藏身份的状态下活着,伏线多年,否则不至于说在政审上过关。”银雀撑着下巴,表述着自己的看法,“所以,我更倾向于他的父辈也是组织的一员,其中的身份相当重要,值得他们花费大量的精力与心血来培养。” 第89章 “是的。”简秀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唇畔笑意苦涩,“我们是在由多米尼克已故多年后,在苏珊的死亡案件中介入,才得以挖掘到这里。” 简秀:“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们选择的一切分析,都是建立于苏珊本身的重要,所以多米尼克会有意接近,并蓄意实验,而由于不可控原因,他死了,多年以后……创世纪的其他人为他完成了实验,献祭了苏珊。” “……难道不该是这样的吗?”银雀轻声道。 身为执行员,他们从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人心。 谁都一样。 闻言,简秀垂下了眼眸,低低地笑出了声:“多米尼克道医疗资料我已经全部速读了一遍,他早期的身体其实非常健康,最多的其实是关于例行的医疗体检,甚至可以说,我并不认为他是会突发疾病并因此而死的人。” - “疾病不可以。”蔚起说道,“但对伊维格的人体实验可以。” - 简秀:“他远比苏珊还要早成为实验品。” - 多米尼克无声地伫立在保育箱前,他站了很久,他深深地凝望着安静睡在保育箱中的小小婴孩,那是他的女儿,夏洛蒂·罗莎,一个一出生就来不及多看看这个世界精彩一眼,就得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孩子。 她先天稀有的基因缺陷注定了她可能连现在的生命状态都很难维持,随时可能早夭。 同样,她也丢给了多米尼克一个无解的难题。 “你这么小,怎么这么能给爸爸妈妈们填麻烦呢?”多米尼克的语气有些嗔怪,但又复而无奈,“不,不能怪你的……其实我应该庆幸,庆幸你的出现,提前让我率先知道了这件事。” 在这第四星轨上,只要他们还在罗兹玛丽星一天,他们就避不开第罗兹玛丽星的医疗体系,倘若他一直无知无觉下去,迟早的……一次生病住院,一次健康体检,都有可能让他人觉察到苏珊的特殊。 “幸好,幸好还有转机。”他仔细打量着女儿的睡颜,喃喃,“夏洛蒂,我们一起保护妈妈,好不好?” 她没有回答,她还很小,再孱弱不过,好似苍白得要透明,连呼吸都异常单薄,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消逝。 可是谁也不知晓,这样的一个孩子身体内,到底潜藏了怎样可怖的一种基因,会为生物的发展与变异提供怎样的可能,绝望、或是希望? 只是现在,这些都无从得知了。 对多米尼克来说,也并不重要了。 “呀……呀……”许是外界的目光太过于压抑,她醒了,喉咙里无力的挤出了几声音节模糊得都可以忽略不计的声音,她抬手去抓着头顶的光,可惜什么都没有。 她看见了多米尼克,并与他对视。 多米尼克的呼吸轻轻一窒。 她的眼睛睁开得还不多,只有一条小缝,但是已经可以看清她眼瞳的颜色,如苏珊所言,是翡翠一般的碧绿色——与多米尼克相同的瞳色。 她小小的手,挣扎的探出,朝多米尼克的方向胡乱的虚抓一气:“呀……啊……” 明明她连话都不会说,却想安慰一下多米尼克。 他陡然间发觉了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她是他的女儿,他和苏珊的女儿,而他现在,要放弃了她。 是的,她注定夭折,但是他却不能如那些重病孩子的父母一样竭尽所能去挽留他女儿的生命,他要主动放弃自己的孩子,他和他的爱人唯一的孩子。 这是苏珊那样期盼且深爱的孩子…… 我的夏洛蒂啊…… 霎时之间,滔天巨浪般的愧疚淹没了多米尼克,他仍旧站定原地,却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挺拔身形,仿如枯树颓唐,悲伤与苦痛蜿蜒成腐朽的枝桠,一切的信仰似乎都可以轰然坍塌。 夏洛蒂没有选择,她从一降生就所有甚少,她没有健康的身躯,不能如其他孩子一般在父母的怀里哭闹,仰赖着输液管与营养剂而生,她不知道人间有四季,不明白什么是白昼黑夜,不曾见过云海蓝天,苍白的医疗保育箱就是她的小小世界。 她一生短暂,贫瘠,且荒芜。 “对不起,对不起……”终于,多日以来,强装镇定的多米尼克泣不成声,“我,我很抱歉……对不起。” 他慌张且惶恐,哆哆嗦嗦地在胸口画着十字,念念有词,尽管他并不清楚自己在祷告着什么。 多米尼克其实从来不曾在意过自己所谓的祭司之子的血脉,他甚至甚为反感那些帝国复国军所谓的神授论与唯血统论,他摆脱不了自己的原生家庭,于是嫌少祷告,以此作为自己微不足道的抗争。 可是神明啊,倘若我的祭司血脉真的存在,我真的是所谓的神之子,而您又真的存在,求求您呢,您可否庇佑我爱的人,远离灾难苦厄,远离劫难不幸。 他于心底呢喃。 为此,我可以抛却一切。 - “不论病例如何伪装,痕迹终究无法被全部抹去。”简秀拉出了自己刚刚特意标注粘贴出来的重点,“病例上显示,由于常年累月接触一线实验,多米尼克精神海过度疲劳、受到了某只实验虫族样本残余精神海影响,诱发的精神海失控。” 银雀:“创世纪接触的本就是这样癫狂的实验。” 简秀:“自此以后,他的身体健康状态一落千丈。” 银雀:“……是的。” “我看过那份病例,问题很多,虫族死后,精神海确实还会保持一定程度上的不可控活性,这个时间随着它原有精神海的强悍程度而定,但基本不会在超过二十四小时以后,还对他人造成这样严重的伤害。” 简秀:“除非是边境一线,第四星轨的普通的实验室几乎接触不到这样活性的虫族样本。” “如果是女皇呢?”银雀斟酌着自己的语气,注意着简秀的状态。 “有可能。”容貌俊秀的青年面色如常,“但多米尼克所在的实验室等级不够,接触不到。” “这些所谓外化反应,都与伊维格实验样本中的受实验者的外化反应,如出一辙。”简秀深吸了一口气,“而他在世时期间,苏珊毫发无损。” - “创世纪会自他一出生就费心竭力为他隐瞒背景,在组织本身最重要的领域花费大量时间精力来培养他,我不认为这样的人可以随时被舍弃成为实验品。” 说着,蔚起重新调出了他曾经拿到的早期的资料。 来自于苏珊邻居,爱德华太太的口述。 ——“她有过一个孩子,是个先天不足的早产儿,很快就不幸夭折了。这让苏珊倍受打击,为了脱离这段伤心的记忆,罗莎先生带她来到了中央星系,想开始一段新的人生,可是没多久,罗莎先生被诊断出了致命的重症,几乎没有康复的可能。” ——“上帝没有眷顾这个可怜的女人,罗莎先生选择了保守治疗,联系律师,为自己的妻子置办了遗产,为她开了一家花店,还有一些资产的管理投资定期分红。最后,苏珊在医院送走了他,我曾经也见过那个时候的苏珊,她仿佛灵魂都被抽离开了。” 依然是爱德华太太伤感又同情的叹息,可时隔多日,这段源自于旁人眼底的表述,在此刻多了许多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蔚起:“可多米尼克比苏珊早一步接受了实验,甚至在自己命不久矣之时带苏珊离开了罗兹玛丽星,更为她安排好了后来的一切……你觉得这像什么?” 季墨傻愣愣的重复着蔚起的话:“什么?” 蔚起平静道:“交代后事。” - “创世纪拿走了夏洛蒂·罗莎的医疗资料,一个拥有先天稀少基因缺陷孩子的医疗资料。”简秀眸光冷而亮,“你觉得他们难道是会为组织成员提供医疗援助的福利公益组织吗?” “个人不好说。”银雀摩挲着茶杯,“但是从组织宏观来看……不像,在我印象中,他们行事作风虽然危险性极高,不顾社会影响,但同样也极端冷静利己,即便有某些便利,那也必然是其对象本身有利用价值。” - 蔚起:“倘若夏洛蒂本身稀有的基因缺陷对创世纪有极高的利用价值,但这个稀有基因的携带者不论采用何种治疗手段都注定命不久矣,那么你又该从哪里入手?” 季墨难得清醒一回:“基因……父母!” - “孩子。”一个沉稳且年长的声音响起,带着温和却不容质疑的权威,“夏洛蒂身上的基因缺陷确实是有可利用的方向,但这是一次失败的计划,再继续下去就是死路,所以我们必须得找到这部分基因变异的起点,找到一个更稳定的方向。” 多米尼克苦笑:“我知道您的意思。” 他问道:“孩子,我很抱歉。” “我已经做了多次的我和苏珊基因筛查了。”多米尼克看着藏于幽暗中的长者,冷静地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资料,“以防因为和我亲属的关联,所以我也让其他的负责方面各自分析检查了数份,保证不出误差……” 第90章 “结果如何?”长者哑声道。 “我……”多米尼克有些犹豫,“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沙利叶先生……” 沙利叶:“孩子,你要知道,不论你愿不愿意说,我都可以从其他地方得到结果。” “是……”年轻的研究员努力放松自己的身体,“这份基因的遗传自我。” 沙利叶瞳孔一凝:“你?” “是的。”多米尼克唇角泛白,轻轻颤抖:“我,我其实有心理准备,我是祭司之子,我知道的,这也许是神的旨意,也许是衪的指引,引导着我们走向成功,所以赐给了我夏洛蒂,但是,但是我……” “别怕,孩子。”沙利叶叹息着,拍了拍多米尼克战栗的肩膀,“这是很正常的事,毕竟你拥有更优秀的血统,更不是那些泛滥的试管婴儿或者复制体,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所以神选中了你。” “……我,我知道。”多米尼克瞳孔发散,“我愿意的,沙利叶先生,为了我们的成功,我愿意的……可* 是,可是苏珊她……她还……” “未必会那么糟糕,迪安。”沙利叶话语中夹杂着慈爱,“你得怀揣着希望,神明会庇佑你的,你要相信自己可以与她共渡余生。” 多米尼克:“嗯。” 沙利叶沉吟片刻:“以防万一,还是让其他人在重新核查一遍吧。” “……是。”多米尼克双拳攥紧,合上双眼,“愿神明庇佑我们。” - 简秀:“多米尼克的专业是生物制药,主要攻克方向有基因工程与生物分离工程。”简秀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简而言之,这是他的专业领域。” - 蔚起:“创世纪成员一般会为了保持低调,有意控制自己的受关注度,他本人的能力应该要远比这些明面资料上所表现的更优秀,伪造基因序列熬过重重筛查虽然困难,但他应该不是做不到。” - 简秀:“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死。” - 蔚起:“他在代替一个人赴死。” 第61章 当主持葬礼的牧师已经念完了悼词与圣经的片段, 开始带领着教堂的唱诗班为本次丧礼的亡者唱圣诗时,多米尼克将目光侧过,悄然落在了一旁的苏珊身上。 今天的她一袭深黑色的礼服长裙, 胸前别着白花, 蕾丝质地的黑色面纱遮住了她苍白已久的脸庞, 隐隐约约, 多米尼克透过黑色的面纱,看见了她浅淡的泪痕。 “真神之爱伟大无穷, 口舌笔墨难以形容, 高超诸星深过海洋, 长阔高深无法测量, 始祖犯罪惶恐低首,神遣爱子拯救, 使我罪人与神和好,赦免一切罪尤。” 圣诗缭绕在教堂之中, 圣母玛利娅慈爱的垂眸, 十二门徒悲悯依旧, 光芒自上帝之眼中透下,洒落在了那小小的棺椁之上。 长眠于此的孩子很小, 她叫夏洛蒂·罗莎,还差一个月才满周岁。 苏珊静静地注视着被白色的鲜花包围住的棺椁, 寂静得仿佛要成为一尊沉默的石像。 唱诗班的歌声缭绕依旧。 “纵然世代变更过去,帝位王权衰落败亡, 顽梗世人仍不求神, 却向山石呼求保障, 真神慈爱始终不变,伟大无限无量, 亚当后嗣得蒙救赎,天使圣徒颂扬。” “迪安……”她似乎注意到了多米尼克的注视,没有回头,也没有移开目光,现在,她的女儿躺在那里,要不了多久就得入葬。 此刻,苏珊完全不敢挪开自己的视线,原来她与夏洛蒂的缘分其实那么浅,看一眼,就少一眼。 多米尼克放柔了自己的声音:“怎么了?” 苏珊哑然一笑,颤声道,“不要离开我……” 刹那之间,多米尼克浑身一僵,他以为苏珊发现了什么,但苏珊的神色悲戚依旧,并没有其他异常,继而的,他才晃晃不可思议的回过神来。 很早以前,苏珊就告诉过他,她是个孤儿,在第四星轨的福利院长大,加西亚是福利院投资人的姓氏,那个福利院有很多孩子,都是“加西亚”。 也就是说,除了多米尼克和夏洛蒂,苏珊再没有其他家人了。 这是既定事实,也是令多米尼克下定决心的原因之一,在这个世界上,真正视之如至亲一般挂念他爱人的人几乎忽略不计。 倘若有一天,在这第四星轨,一个几乎被创世纪隐藏势力遮蔽了大半的小行星,苏珊真的因为外力而非正常死亡,恐怕都无人知晓。 为此,多米尼克早已筹备了一切。 但时至今日,他才真正意识到,真正两难境地在哪里……他不畏惧死亡,也不恐惧神罚,更谈不上有多高的信念,星际帝国的存在对于他来说只是历史,他其实在乎的只有那几个人。 他的爱人怎么办? 苏珊怎么办? 她还要再周而复始的再度站在这里,目送她有仅有的一个家人离去,她还要再次站在一个灵柩棺椁面前,再次失去,再次哀悼,然后,从此孑然一身。 事实上,上苍对她从未仁慈,在她单薄潺潺如流水的一生里,所有甚少。她好不容易依靠努力生活,得来了自己翘首以待的一切时,神明又告知这个贪婪的人间,她拥有了可能是关键的钥匙,并随之注定了她一生的命途多舛。 如果换作从前,不知动心为何物的多米尼克只会嗤笑一声,并摆摆手,说,“还能怎么样呢,只不过是运气不好。” 不过终归有什么是不同的了,多年前的一个夏日午后,他为了躲避警卫而随意拐入了街边的一家花店,他遇见了彼时的苏珊·加西亚,一个比夏日更明媚了几分的少女,她在繁花里,眉眼带笑,悄悄吹进了青年的心扉。 本该不染世事的祭司之子坠入尘世,所谓的帝国,所谓的高贵,所谓的血统……此前一切被注入的信仰彻底坍塌,曾经或许只是一个模糊的萌芽,但此刻,某些东西宛如白昼破晓,天光乍明,倾泻于满身尘烟之上。 他终于不可不避讳的认知到了自己也只是一个凡人。 爱恨嗔痴,凡胎俗骨,力有不逮。 多米尼克呼吸困难,眼眶湿润,难得地借着痛失爱女的机会将自己所有的情绪宣泄而出,情难自愈,泪如雨下。 他说:“……好。” - 蔚起:“罗兹玛丽星对于当地居民的医疗资料有如探囊取物,不知道还有多少个‘博格·富兰克林‘的存在,甚至官方内部肯定还有更高层级的庇佑者,苏珊在那儿一天,便是多一天暴露的风险。” - 简秀:“所以,多米尼克得带她离开,至于去哪里……人类整个星联政权,有一个关注度与治安管控最为严苛的地方。” - “中央星系!” - “罗莎先生,您真的打算离开了吗?”博格·富兰克林依然习惯性地扶了扶眼镜,随口问道。 “咳咳!”多米尼克脸色是极度脆弱的青白色,他扯开了扯嘴角,“是啊,苏珊一直很难走出失去夏洛蒂的痛苦,我想带她离开,换个心情,重新开始。” 博格皱了皱眉:“所以,这也是您提出加紧实验的原因吗?” 这样的行为是绝对性的压榨着自身的健康,虽然博格并不是特别在意这位同事的选择,但毕竟也相处了这些日子,还是有些不赞同他现在这样慢性自杀的行为的。 “我必须得快一点。”多米尼克长长呼出一口气,“富兰克林,你知道的,我们都在这个领域耕作不少时间了,我们都知道我最后的结果应该是什么,我必须得快一点,我希望到最后……我还能给我和苏珊留下一些时间。” “我很抱歉。”博格轻轻颔首。 说着,他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手上这份医疗体检,从他多年从医的角度来看,多米尼克已经时日无多了,这是毋庸置疑的,他确实需要时间来整理自己的后事了…… 博格·富兰克林低声道:“我很敬佩您的选择。” 多米尼克一愣,恍然一笑,意味深长道:“没什么好值得敬佩的,只是有一些在意的东西罢了,我的选择……不值一提。” “不,如果是我,我很难接受自己成为被牺牲的一环,明明我付出了那么多,都是为了自己获得更好的生活,我选择走上今天的路,不过也只是常规方式无法给我想要的而已。”博格·富兰克林靠上了一旁的墙壁,似乎是要为自己寻找一些支撑。 多米尼克低头苦笑,摇摇头:“理想也罢,希望也罢,我只是在追求自己的幸福而已,本质上……与你没有任何不同。” 博格·富兰克林随意的感慨了一句:“如果这份幸福需要我花费终其一生的时间来横渡不幸,那我宁愿不要。” 闻言,多米尼克愣了愣,喃喃自语:“也许吧。” “您早点回家去看望您的夫人吧。”博格说道,“你现在与她相处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剩下的交给我吧。” 第91章 “好……我得收拾一下我留在这里的一些东西。”多米尼克回过神,“不过在此之前,博格,在我的置物箱里还放了一点杂物,已经用一个蓝色纸袋包好了,就放在里面的,你可以帮我取一下吗?” “好。”博格点点头,推门离开。 目送着他彻底离开以后,多米尼克肩膀放松了些许。 他现在身体虚弱并非伪装,但他必须强打起精神来,翡翠色的瞳孔瞬间锐利,打开了终端悬浮屏,找到了实验室的权限,输入了一段编程,无声无息地黑入了系统内部。 这是多米尼克通过自己这些年私下的资源从黑市上通过假账户订购来的病毒编码。 他留下的东西应该能够拖延富兰克林一段时间,但这仍不可控,他必须得快…… 当博格·富兰克林来到相应置物柜面前,用多米尼克通过的权限打开柜门时,率先映入眼中的确实是一个蓝色的包装口袋,却并不如他所预想的那样是简单打包着一堆已经整理好的物品的杂物袋,正相反,这是一个装潢精致的礼品口袋,红酒包装,其上还贴着留言的标签。 “感谢与您共事的时间,这是为您准备好的梅洛,恕我不能与您一起享用了。” 落款是……多米尼克·迪安·罗莎。 这时,博格·富兰克林才惊觉,原来多米尼克并不是随口敷衍,他早已经备好了红酒,可是却没有与他再共饮的机会了。 不知为何,他的胸腔中常年无声的古波被微微拂动了丝许的波澜来,实在是不巧,博格叹息一声,他其实还挺喜欢这个不能见光的同事。 不过既然与他无关,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叹息罢了。 - “所以……”季墨不可置信,“他就用自己来作为幌子诱饵,来为苏珊遮掩?” 缄默无声中,蔚起没有回答他。 “可是……可是!”思绪已经紊乱的季墨反应了过来,“为什么他不求助星联呢?求助执行厅啊!我们不是不可以帮他啊!” 这样天真的回答令蔚起微微一怔,他轻声反问道:“罗兹玛丽星同样有执行厅,也有星联政府,那为什么夏洛蒂的医疗资料依旧会被轻而易举的外泄呢?” 季墨:“可那是第四星轨……而且是民用医疗信息……” 蔚起眸光清寒,白檀锋芒陡然泠冽:“所以呢?” “所以……”季墨自觉自己说错了什么。 蔚起这样严肃的态度,提醒着他,提醒他似乎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 简秀:“如果没有上级遮掩,博格·富兰克林等人无法长期且无所惊动的拿到罗兹玛丽星公民的医疗信息资料,同样,类似的事情绝不可能仅仅只局限于罗兹玛丽星,更不可能只局限于第四星轨。” “从创世纪的作风来看……”他沉思着分析道,“他们绝对不是只会单向投资的人。” 银雀面凝如水,十分难看:“这些事情说得容易,但要真正达成,需要打通每一个层级,保证庇护……而范围如此之广,时间如此之久……” “从这条路来看,多米尼克不可能相信星联。”简秀冷笑一声,“他是由创世纪培养而成的人,自然异常清楚他们的手段,但他主要负责研究,绝不可能在权利渗透这方面了解过多。” - “所以,其实从他决定背叛创世纪开始,这就是一条注定无法相信任何人的路。”蔚起的指尖轻轻敲了敲办公桌的桌面,语气幽微,难辨喜怒。 “毕竟……谁知道这是投诚,还是投网呢?” - 简秀指尖擦过多米尼克病例资料的其中几行字。 其上显示,在多米尼克过世前的一段时间,精神海已经重度透支,大脑重度坏死,明明应该长期处于失去意识的休克状态,却有时候总会前行清醒,在这段资料旁有据临床医护的口述。 据说,不论何时,多米尼克一定要看见苏珊本人,才会骤然放松精神状态,重新陷入昏睡。 “他临死前,应该极度焦虑不安。”简秀说道,“那个时候的他,已经什么都不能再为她做了。” 第62章 “亲爱的小姐, 我能送你一支百合花吗?”多米尼克半俯下身来,一身正装,碧绿如林海的苍翠眼眸中难得的盛满了年轻时候的雀跃的光。 正坐在窗畔发呆的苏珊被他拉回了神思, 眉眼微蹙, 哑然失笑:“你怎么起来了, 你最近状态不好, 得多休息啊。” 说着,她连忙起身, 要将身上的毯子裹到此刻某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傻子身上。 “关窗就行了, 不冷的。”多米尼克拦住了她, 重新将毯子裹回了苏珊身上,苏珊低下头,去看毛毯边缘裹着金丝细线的流苏晃荡, 却看见了男子有些空荡的袖管。 这件正装是多米尼克年轻时、和她约会曾穿过的;曾经,这件礼服衬得他身姿挺括俊拔, 但现在, 旧衣未改, 可它的主人却日益消瘦,不见昔日光彩。 “迪安, 你最近瘦了很多……”苏珊眼眶一烫,悄悄撇过眼说道, “我觉得我们应该再去医院看看。” “知道啦。”多米尼克微笑着,将指尖捏着的百合花递到了苏珊的手里,俯下身, 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手背,语气温柔缱绻,“我可以邀请您约会吗?美丽的加西亚小姐。” 彼时, 他们是怦然心动的恋人,还初心懵懂,连告白都并不算得熟稔,约会的邀约说得磕磕绊绊,两个年轻人在高悬的明月之下,淡淡地红了耳尖。 “如果当初的你的邀请有现在一半顺畅,我们就不至于互相揣摩两个月才第一次约会了。”苏珊想起了旧事,不由莞尔,“明明第一次见面就知道送我花的人,怎么后来就那么害羞呢?” “可能……”多米尼克指腹擦过苏珊侧脸盘发漏下来的一缕碎发,“可能,这就是精心计算和不期而遇的差别吧。” “难道和我恋爱会比你的实验还复杂?”苏珊抿唇,但依然保持着笑意。 “是啊。”已经脱下了白大褂隔离服的研究员捧起自己可爱妻子的面庞,吻上了她的眉心,目光虔诚,“你是我遇见的最复杂的课题了。” “那太不巧了,先生。”苏珊佯装怒意,“你已经遇上了!” “我想我很幸运。”多米尼克笑出了声,“我遇见了我愿意付诸一生的难题,所以,‘难题’小姐,我有幸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苏珊将百合插入了窗台前的花瓶中,探出手,搭上了多米尼克的掌心:“勉为其难。” 多米尼克指尖一挑,用终端打开了音乐,抬起手,揽上了苏珊的腰间,她这些日子没有休息好,憔悴了许多,像极了他刚刚手中的那支百合,孱弱的可以轻易散去。 他们跳的是在聚会场合常跳的华尔兹,但这次他们跳得委实不算什么多具美感,两人都不在年轻,同样,他们精疲力竭,仿佛疲倦且濒临衰亡的一对天鹅,气息恹恹的在浪漫优雅的曲调里共舞。 苏珊的居家裙裙摆摇曳着,甩出丝丝灯下的流光,多米尼克贪婪地凝视着她,一丝一毫,都舍不得溢出自己的目光所及。 多米尼克:“其实,当初在约会的餐厅里邀请你跳舞的那一次,是我第一次跳舞,也是第一次和异性跳舞。” “我知道。”苏珊姿态轻盈,眉眼间藏着的哀愁褪去了许多,“你踩了我好多脚,我当时想,这个人怎么这么笨呢?” “抱歉。”提及窘事,多米尼克无奈。 “但是我想,既然这个人这么笨。”苏珊在多米尼克扶着的支撑下回身旋转,“我一定不能嘲笑他,万一他一慌,又多踩我几脚怎么办?” 多米尼克:“现在不会了。” 苏珊轻笑:“是啊,现在你跳得比我都好了。” “再遇见你以前,我没想过学舞,更没有想过会和女伴跳舞。”多米尼克同样笑着,“遇见你以后,我只和你跳。” 苏珊:“今天怎么这么会说话?” “亲爱的。”多米尼克努力让自己的神态轻松一些,“我们离开罗兹玛丽星吧,我们重新开始。” 语毕,苏珊恍然,差点跳错一步,但又很快意识到了,顿了半秒,调整回来,陷入了沉默。 苏珊不答,多米尼克不急,室内音乐依旧,舞姿依旧,明明应该是轻歌曼舞,却再无交谈的人声,总有种死一般的寂静。 “去哪儿?”苏珊问。 “中央星系。”多米尼克回答。 - 蔚起:“多米尼克倾其所有,耗费余生——” - 简秀:“也只是延缓了苏珊的死亡。” - “嘀嗒,嘀嗒,嘀嗒……” 苏珊静静倾听着仪器维持着生命体征运转的“嘀嗒”声,她守在医院苍白的病房内,枯坐了不知多久。 不知幸运还是不幸,多米尼克已经不需要在泡在医疗方舱中了,她可以毫无阻隔的注视着他。 第92章 “罗莎太太,您今天又来看您的丈夫了?”刚刚换班的小护士进入病房来检查数据,顷一推门,便看见了苏珊单薄的背影,她绕过了病床,关切的问候。 “不,不是。”苏珊怔愣地笑了笑,“我昨天来的。” “……好的。”小护士呼吸一滞,故作平静,面不改色的检查着自己要检查的数据,临近离开的时候,轻声,“一会儿医院提供每个病房预定的早餐,我帮您通知后勤多准备一份吧。” “谢谢。”苏珊扶着病床的边缘,“谢谢……” 她其实有些记不清这个善良的小护士叫什么名字,是谁,做了什么,帮了她什么。她感觉最近自己好像模模糊糊的,总是维持着一个还尚可思考,却总是遗忘的状态。 当小护士离开以后,苏珊缓缓地扶住自己的额头,保持着一个还尚可以勉强坐直的姿态。 苏珊呓语着开口:“昨天,尤金律师来找我了,聊关于遗嘱与继承权的事了。” 她垂下头,端详着多米尼克瘦削的侧脸,指尖轻轻触上他的眉眼处:“你是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想法的?一天?还是一个月,一年?” “迪安,你不是说来中央星系重新开始吗?”苏珊嗓音有些干涩,温和依旧,“重新失去吗?这次……失去你?” 她掩面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滚烫的泪珠砸下。 “……别……别哭。”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拉扯着苏珊钝痛的思绪,她有些慌乱的擦干净了泪渍,循声望去,与一双翡翠色的暗淡双眸对视。 多米尼克还插着好几条针管的手臂艰难地抬起,颤抖着想要为苏珊擦拭眼角点残泪。 “我在的,迪安。”苏珊握住他的手,轻轻放到自己的脸庞上,他的手有些凉,像是散发着嘶嘶的寒气,但是没关系,她会帮他捂暖的。 苏珊强颜欢笑:“我在的……迪安……” “……对,不……起。”多米尼克竭力从嘴里吐出几个字节,轻微喘息一段时间,他才终于整理好了自己语言系统,完整地说出来了简短的字句,“……对不起。” “迪安。”苏珊紧紧攥着他的手,“这几天,我其实一直在想一些事,有些乱,但至少有一件事我是确定的。” 她说得很慢,却是鲜有的坚定,一字一句:“哪怕再重来一次,我也万分感激命运,那天,我遇见了买花的你。” “我也是……”多米尼克微笑,哑声道,“我……从来不曾后悔,遇见了你。” 相顾无言中,仿佛是修养好了些力气,肤色惨白灰败的多米尼克神情宁静而专注地注视着苏珊,说:“扶我起来吧,苏珊,我想陪你坐一会儿。” “不可以。”苏珊眉眼淡蹙,“你现在得多休息。” “苏珊……时间不多了……”多米尼克恳求着,“你陪我坐一会儿吧……” 你陪我坐一会儿。 闻言,苏珊浑身一颤,最终笑道:“好。” 于是,他们费了好大的劲,才终于将现在孱弱不堪的多米尼克撑起,扶稳,苏珊小心的避开了那些连接着多米尼克的生命线,坐在了他的身旁,让自己的丈夫靠着她的肩,支持住他们此刻罕有的相偎相依。 “苏珊……”多米尼克有些疲惫,但依然坚持着神志,“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苏珊低声:“好。” 多米尼克:“在很遥远,很遥远的……放逐之地,有一个神殿里,那儿生活着一个种群,他们……是自称是神的后裔,因为,因为……他们是从诸神之战中落败的神明腐朽的躯壳里诞生。” “神话故事?”苏珊拍了拍多米尼克的肩,问道。 “是……童话故事。”多米尼克享受着现在的片刻宁静,言辞温柔,“可能,没那么……那么……有趣。” 苏珊:“你说,我听。” 多米尼克:“神明死亡,这些所谓的……神之子,也坠下了神坛,但他们依然不愿意相信,所以……他们不断繁衍,蛰伏于世界角落……一代又一代……等待神明再临。” “后来,他们遇见了远到而来的一个客人……” “他拥有着宝贵的资源,渊博的知识,强大的实力,他有许多的学生,许多的朋友,他带来了机遇与风险,最终,他与这个被弃之族的首领达成了合约……他们……将一起复活神明,重铸这个世界的规则……” “一个孩子,他是所谓血统最纯正的那一批里诞生的孩子,他,自幼……就得学会祷告,学会……信仰,族里的长辈告诉他,他和他的伙伴们……都是被神选中的人,要肩负神职,要为了他们的种族开疆拓土。” “神殿冷淡又荒凉,作为神职者的他觉得了无兴致,但……他还是把许多事情做得很好,因为,虽然觉得没有那么有意思,但他依然有许多玩伴,有重视他的长辈……为了他们,他可以继续自己的工作……” “所有的神职者们都重复着同样的工作——为了神之复活而努力。” “日复一日的,这个孩子感觉有些无聊。” “因为,比之所谓的神与信仰,他所在乎的,居然只有人。” “但他不知道这些情绪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所以他依然在神殿,重复着自己的工作。” “有一天,他遇见了一株花。” “放逐之地,荆棘丛生,毒雾横行……一个神职者,却在那里遇见了一朵无害、盛开的花。” “神职者和花搭话,问,这里只有你一朵花,你不会孤独吗?” “花说,不会的,我在听风的声音。” “他又问,风的声音,有什么好听的?” “花回答,在遥远的万里之外,有许多个角落,有许多的声音,孩童们在水边扔石头砸出来哗啦的水花,蝴蝶倚靠着一支玫瑰轻轻的小憩,锅里熬煮着咕嘟咕嘟的苹果糖浆,这些,风都会告诉它。” “花又问,你是谁?很孤独吗?” “他说,我是一个神职者,同样,我很孤独。” “花说,我没有看见神职者,我只看见了一个孩子。” “神职者不知道自己该做何回答。” “花说,那和我一起听风吧。” “于是,他和花一起,听了很久很久……风的声音。” “他和花成了朋友。” “有时,他会问花,这些声音从哪里来?” “花说,人间。” 第63章 “时间, 一天一天的过着,因为有花,孩子渐渐觉得不再孤独。” 多米尼克继续讲述着这个童话。 “某天, 神殿的首领突然告诉所有的神职者, 说, 他们发现了让神降世的钥匙, 那是一朵花,就在放逐之地, 但需要所有神职者去寻找, 然后, 将它连根拔起,带到祭台前,成为最好的祭品。” “孩子很害怕, 那是他索然无味的日子里,唯一不想失去的东西。” “于是, 他慌张地背离了所有神职者与族人的视线, 抛弃了自己前半生的信仰, 割舍所谓的血统,褪去了神职的华衣, 来到了花的面前,他气喘吁吁, 对花说——” “我们逃跑吧,去人间。” “他和花一起逃走了。” “他们的头顶便是诸神凝望,群星追逐着黎明, 孩子怀里揣着花,一路跋山涉水,颠沛流离, 寻着那些人间声音来的方向,逆风而行。” “他们在逃亡,却也是在旅行。” “然后,他们终于抵达了人间。” 说着说着,多米尼克忽然停下来了,不在继续。 “迪安?”苏珊小声的问道,“后来呢?后来怎么了?” “……他们……逃走了。”多米尼克笑出了声,眼角有一丝丝的泪水湿润的浸透出来,染湿了苏珊的肩,“从此以后,孩子与花,幸福快乐的在一起了……” 既然是童话,那该有一个幸福的结局。 “我很喜欢这个故事。”苏珊攥住多米尼克的手,不愿松开,仿佛要挽留什么一般,“特别喜欢。” 多米尼克唤道:“苏珊。” 他的嗓音很轻,几乎只有气音。 “我走了以后……”他颤颤着,几欲说不下去,“一定……不要让自己跟我和夏洛蒂一起停在原地……” “不要……不要管我们……” “死人不值得……不值得你忠贞……” “你一定要走远一些……” “苏珊……” “加西亚小姐……” “你寻找新的伴侣也好,领养新的孩子也罢……独身一人也可以,你得幸福,苏珊,只要你幸福……我求求你,一定要忘了我们……” 一声一声,宛然悲戚。 苏珊默然倾听着,不自觉间,哑然无声,她感觉自己脸上有些刺痛,抬手轻触,触及一片咸涩的湿润。 “迪安,迪安,迪安……”她失神地喃喃着丈夫的中间名。 多米尼克:“苏珊,对不起。” 第93章 苏珊深深呼出一口气,像是一个临近极点而绷紧的弦,突然笔直而安静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侧过了脸,吻上了自己爱人冰冷的侧脸,热泪的温度滑落,擦过唇角,在她与多米尼克的肌肤相贴之间勾勒出了一丝苦涩。 明明耳鬓厮磨,但多米尼克却觉得自己距离他已经在某个边缘,与她相隔千万里之遥,世界无限蔓延,他渐渐萎缩成为一粒微尘,所有的重量被不可控的力量抽离,弥散。 一瞬间,他胸膛中又漫起来一丝惶恐与怅然,要结束了吗? 苏珊…… 我…… 他启唇哑哑的开合几声,却依然悄然无声:“……” 他再也说不出话了。 久久一吻后,苏珊低声呼唤着:“迪安。” “我爱你。”她微笑着,却泪眼婆娑:“上帝可鉴。” “嘀——,嘀——,嘀——” 多米尼克的心跳停止了,刺耳的医疗警报却响起来了。 时间似乎就此静止,他们好像回到了那个成双而立的玫瑰花窗之下,他们驻足于神明面前,以为自己是彼此一辈子的依靠。 时钟的指针倒带偏移,铃兰与百合由枯萎而盛放,小小的坟冢被填平,打碎的试管重新愈合,风与人间的歌声奔涌回至归处,斗转星移,日月如梭,光阴渐消。 悲悯的圣母像依然慈爱,十二门徒依然伫立,上帝之眼着注视这个人间,神明他们寂静无声,目睹了一切众生的誓言与背叛,相爱与憎恶,相遇与别离。 命运,从未仁慈。 - 一日婚姻,一日诀别,上帝可鉴。 我爱你。 - “可,可是……不该是这样啊……他已经那么努力了……”季墨颤声道,他似乎有些不太能接受,“可是,苏珊还是死了。” 蔚起缄默不语,看向了自己的右手。 他握枪的那支手。 那天下午,在雅兰区医院,为了救一部分人,他杀了一个人,这是既定事实,无可更改,无可辩驳,无需洗白,对于多米尼克与苏珊而言…… 他也是凶手之一。 蔚起其实不仅仅只杀过这一个人,自他手中,他剥离过很多生命,甚至其中不乏星盗敌人,还有虫族,或者战友。 多年以前,蔚深的话犹在耳畔。 ——“蔚起,你要记住,你为了救人,杀了自己的战友,记住你今天的感受,以后你只会遇见更多,并永远不准为此感到值得。” 蔚起呼吸有些起伏。 ——“在这些选择上上,无人可判你有罪,可你自己绝不可以否认自己的‘恶’,因为这份成功仰赖着他者的牺牲,而你同样也是千万受利者之一,种群生存上,这是必要,却不是以崇高目的掩盖愧疚自责的工具。” 他面沉如水,看不出多少深重的情绪,暗涌深藏,流动着冰凉的回忆。 ——“我知道这样很痛苦,但你必需清醒。” 军装革履的上校冷静缓慢的合上掌心。 ——“绝不可对生命麻木。” 蔚起将所有的悲鸣与杀戮,谴责与怨恨,统统收拢* ,复归平静。 - “我必须得确认一些事。”简秀忽然开口,“苏珊生物样本的核查申请批复呢?” “还在审核。”银雀神情陡然严肃,与方才听闻苏珊与多米尼克的不幸嘘唏不同,这是一次更为咫尺相近的肃然,“我知道你不好受,但是,你不要冲动。” “我有冲动的资格吗?”简秀淡漠道,“中尉。” “我……”银雀的后话就这么被简秀的一句“中尉”给一噎,彻底顿住了。 简秀抬起手来,对准了窗外射入的明光,仔细打量着,这支手……纤细,苍白,指节分明,孱弱不堪,仿佛脆弱得什么都不能毁坏。 “你说……”简秀问道,“我算不算刽子手之一呢?” 银雀心头一惊:“简秀!” 简秀冷笑自嘲:“怕什么?我还差多背这一条人命吗?” 银雀:“我不是这个意思……” 简秀突然移开了目光,看向了已经吃饱喝足,在乖乖为自己顺毛的蔚花花,它咕噜咕噜的打着滚,再幸福安逸不过的模样。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蔚起……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面对花花的呢? 想着,简秀问道:“苏珊……临死前,很痛苦吗?” 银雀犹豫道:“一直处于昏迷无意识的状态,应该,是不痛苦吧。” 简秀阖上了双眸:“是吗?” 不知是谁,叹息了一声,看不见的砸在了地面,寂静又喧哗。 - 蔚起:“上次说换人重新分析苏珊的生物样本,分析了吗?” 闻言,季墨陡然觉得自己那个已经远在天边的顶头上司安厅长平时欠揍归欠揍,但关键时刻还是挺靠谱的,不知为何就能神机妙算到蔚上校会提这一茬,在临走前有过特意的交代。 “厅长说,已经有一个最合适的人选了,但上头还在斟酌。”季墨转述着安知宜的话,“如果要保证分析质量与准确性的话,非他莫属。” “……嗯。”蔚起应声,不在多问。 安知宜不是一个会拖延的人,既然蔚起上次特意交代了,但直到现在也只给了他一个待待定的答复,只能说明达成这件事,还需要跨过某些阻力。 至于这个阻力……蔚起回忆起了刚才季墨转述的“非他莫属”,这样来看,真正的阻力,应该是在这个人身上。 能让安知宜都有些难办的事…… 那个人…… 蔚起把玩着自己办公桌上的钢笔,再度陷入了沉默。 思量许久,他才开口:“苏珊的基因序列必须全部查验,不要相信第四星轨医疗系统内部的资料,我们必须要从苏珊现有的生物样本上亲手得到第一手的资料。” “可,可是,苏珊的尸体已经被九号试剂与大量干扰剂破坏过了……”季墨有些怯怯的回答着蔚起,“就连就近的同位素信息都分析得十分艰难……” “你们厅长不可能想不到这一步,所以我认为他说的那个人应该至关重要。”蔚起放下了笔,“你转告他,对于这件事,我的意见是——” 安知宜并不是单纯的让季墨通知蔚起关于此事的进度,同样也是在告知蔚起,达成这件事势必有多重阻碍,甚至需要面对的是整个星联官方的上层压力,他在咨询蔚起的态度,是否还要继续。 蔚起冷静的说道:“最精准的答案,不惜一切代价。” 季墨眼底有些困惑,但仍旧不忘自己的本职工作:“是!” 蔚起:“嗯。” 有时候蔚起不难发觉为什么安知宜会选择季墨留在执行厅,能力平平,心思简单,基本上摸不清除了表意文字以外的弯弯绕绕,无聊时候甚至可以逗一逗解闷。 这般想着,蔚起眉宇才终于得以放松了些许,他仿佛看到了吊儿郎当的安知宜笑眯眯地瞧着他,说,“小起,有意思吧。” 第64章 第四星轨, 罗兹玛丽星,北部星区领事馆。 皓月当空,夜凉如水。 作为一个母语文化离不开明月长空的东部星区居民, 楚朝觉得此刻的自己原本应该是有些怅惘诗意的感慨的。 不过可惜他粗人一个, 尤其是处于现在烦躁不安的情绪之下, 短时间以内, 除了“举头望明月”,他一时间实在是想不出来义务教育里教过的其他符合情境的诗。 “喝点咖啡?”一位身着着典型西装正装的男性beta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 手里还拿着一杯热起腾腾的咖啡。 由于职业原因, 楚朝接触过许多不同星区的人。 但他不可否认, 眼前的男人和他此前接触过的北部星区的军人风格完全不同,男人拥有着亚麻色的发色与琥珀色的瞳孔,五官轮廓柔和圆润, 举手头足的气质竟然是绝对的稳定平和,半点看不出有什么从事过军旅生涯的痕迹。 甚至完全不符合大众对北部星区军官的刻板印象。 “维萨里昂上校。”楚朝侧身, 轻轻俯身点头, 对他行了一个简单的礼。 “喝点咖啡吧, 你已经快五十多个小时没有合眼了。”维萨里昂微笑着,将手中的咖啡杯递到了楚朝的手里。 楚朝下意识接过咖啡:“谢谢……” 维萨里昂靠上了阳台的大理石护栏, 偏头去看着身后头顶的“人造圆月”,说道, “我想冷静的时候,有时也会在这里吹吹冷风,比室内空调更舒服。” 楚朝:“是啊, 这里的风很舒服。” 维萨里昂:“你现在看上去还是很不安。” “我在担心我的搭档们。”楚朝哑然,无奈地笑笑。 “他们会没事的。”维萨里昂宽慰道。 楚朝:“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不算,只是见多了。”维萨里昂没有深究这个点, 突然问道,“你的长官最近怎么样了?” 第94章 楚朝正在低头灌着咖啡,闻言,立刻咽下了口腔里苦香缭绕的液体,满嘴跑火车:“还好,除了工作,就是养养花,喝喝茶,有时候还会捉弄一下在身边见习的士官,身心健康,情绪稳定……” “哈哈,我不是说的安知宜。”维萨里昂莞尔,摇摇头,“我说的是你在第九星轨时期的长官,那位年轻的少校……他现在应该不止是少校了吧。” “您……”楚朝眉心一跳,试探性地问道,“您见过他?” “我曾经在边境线上任职过,也曾在那里曾呆过不短的时间。”维萨里昂语气轻松,“我其实也见过你。” “额……是么?”楚朝有些尴尬,他其实非常尴尬于眼前这种你认识我、我却不认识你的这种情境,忙道,“我可能记性不是那么的好……所以……” “我想您误会了,楚朝大尉。”维萨里昂挑眉,“从你的视角来看,我们确实素未谋面,因为,你确实没有……见过我。” “这……”楚朝怔在了原地,一时无言。 彼时他不过一个小小士官,在一众千锤百炼的边境军中实在是不起眼,他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特点来劳烦一位长官的记忆。 更确切来说,按照常规规律,维萨里昂应该记住的是整个边境军,而不是某个人。 “我曾经在第九星轨北部星区与东部星区的交界处工作过,所以时常会往返于两地之间,也是那个时候,几次行动,我认识了你们的长官,蔚少校。”说着,维萨里昂陷入了某次回忆。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见他,是在边境线上的烈士纪念碑林前,他在刻字。” 维萨里昂:“那个时候,我看不出蔚少校脸上有什么情绪色彩,但是当时,时间已经很晚了,纪念碑林没有什么人,他孤身一人半跪在巨大的石碑面前,刻着字,身后是漫天的瑰色极光。” “所以,我觉得这个人可能有些难过。” 楚朝身形一顿:“边境线烈士纪念碑林?如果是阵亡的将士,这个工作一般不是由碑林维护人员来做的吗?” “所以我也很好奇。”维萨里昂淡笑不已,“于是我走近去看,他刻的名字是——‘陈烁’。” “你认识这个人吗?”他问道。 楚朝的心跳猝然间静止了,剜然一痛,他的呼吸就这么顿时艰难干涩,但多亏执行厅这些年的训练,他整个人脸上还是故作镇定,尽管楚朝不知道眼前这位仿佛能够看透人心的上校是否觉察,他仍然维持着表象上的体面。 “他……”楚朝放缓了自己的语速,“他是我的队长。” “那真是巧。”维萨里昂的眼底散发着淡淡地光,似是哀悼,“我很抱歉。” 楚朝语塞:“没,没有,这不是什么问题。” 维萨里昂:“我走近去看,发现他不仅仅只是在刻名字,他还在碑石面前放了一些糖,军用供给物资的包装,基本上所有的味道都有,但是没有海盐芝士榴莲味的。” “队长喜欢吃糖,但是不太喜欢那个口味。”楚朝眼眶滚烫。 “我问他,这是谁?”维萨里昂微笑着看向了楚朝,“他说,这是他的战友,也是他的老师。” 楚朝沉默不语,却下意识攥紧了杯子的把手,手背青筋暴起。 维萨里昂:“其实这是个很没意思的答案,因为所处工作环境的影响,我对你们民族有些了解,亦师亦友确实也是你们对于亲密关系所称呼的一种,但对于那个玫瑰极光所笼罩下、磅礴的骸骨之地,这点微末称呼就太单薄了。” 这些所谓人类的悲寂与沉痛,在那个建立不足三十年的边境线,都太常见了,彼时,作为常年游走于其间的维萨里昂,必须得让自己学会放下。 因为,他得活着,平和、冷静,且清醒的活着。 只有这样,他们这样的人才可以在自己的职业范围以内,尽可能的做更多的事,尽可能履行自己的责任。 “我原本应该很快忘记这件事的,但是很快,我又第二次见到了他,在东部星区边境军主要驻扎基地,禁闭室。” 维萨里昂闭目摇摇头:“真是奇怪,明明禁闭室有专门负责管理管理人员,也有观察情况的特定监控,为什么要站在门外,一门之隔,不声不响,我当时想,这样,有什么差别吗?” 他说道:“他在禁闭室门外站了有一段时间,我就又走近了他,我问他,‘为什么每次见面,你都在做不应该是你做的事?少校。‘” 月光凄寒,照彻在这个诉说着旧事的上校身上,在他的身周缭绕起一层浅淡的霜,别言的惆怅。 “他说,’路过‘。”维萨里昂看向楚朝,“我顺着他的目光去看,禁闭室里,看见一个年轻人还在写检讨,也是那个时候,我看见了你。” “……原来是那个时候啊。”楚朝了然,垂目,“难怪我对您没有什么印象。” 一时间,气氛陷入了某种不知该如何打破的僵局。 “那个,长官他……”楚朝想说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懒散的笑语打乱了措辞。 “我刚还在问,咱们负责敬业极具加班精神的安托科尔斯基上校在哪里,原来在这里和我们的执行员一起吹风呢。” 这个声音里含着笑,是同一直与自己和颜悦色聊天的维萨里昂完全不同的笑,楚朝说不清楚这种区别,只觉得这点笑意带着上了调侃与玩笑,慵懒散漫,完全听不出什么真诚,却让他如蒙大赦。 “厅长!”楚朝快步步入室内,来人正是安知宜。 他虽然带着仿生面具,可楚朝依然将眼前这个神态慵懒的陌生人和安知宜对上,他显然不是独身一人来的,同行的还有另一个人,依然是仿生面具的遮掩,一脸的冷漠严肃。 楚朝:“柯……柯林斯厅长。” “嗯。”西泽·柯林斯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好久不见。”维萨里昂慢慢跟了进来,面对这安知宜与西泽·柯林斯,轻轻颔首,“二位厅长。” “好久不见,安托科尔斯基上校。”安知宜微笑着答应着,“不,或者说……我该称呼您为副馆长先生。” 维萨里昂满不在乎的耸耸肩:“您称我为维萨里昂我也可以。” “咳咳!”西泽·柯林斯打断了这两个人的寒暄,“安厅长,我们不是来叙旧的。” “好的,柯林斯厅长。”安知宜表示理解,看向楚朝,“博格·富兰克林在哪里?” “在隔离室。”楚朝压低了声音,“我带您过去?” 安知宜瞥了一眼楚朝身后含笑不语的维萨里昂,拍了拍他的肩:“不用,这里交给我们,你去休息。” “厅长。”楚朝心下一紧,“伊凡他们……” 安知宜:“会有人去支援。” 楚朝恳求道:“可是……” “我只让你去休息,在哪里休息我管不着。”安知宜好笑地把两眼一闭,索性将直接绕过了楚朝,向静候在原地的维萨里昂走去。 楚朝又惊又喜:“谢谢厅长!” 待楚朝离开以后,柯林斯才缓缓冷哼一声:“东部星区都是这样带孩子的?” “只是对楚朝这个人而言,柯林斯厅长所谓的‘带孩子’的方式才更合适调动,也更能维持好一个良好的上下级关系。”说着,安知宜站定在维萨里昂的面前,“上校,您说是吧。” 维萨里昂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现在带二位去隔离室。” 安知宜:“感谢您的帮助。” 说着,他顺着维萨里昂所指向的方向转身走去,却在与他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低声说道:“不过……作为交换,想知道什么信息可以直接问我,别和楚朝那个傻小子打感情牌。” 尤其,不该牵扯小起。 “我们只是需要一个态度而已。”维萨里昂面色不改,“尤其是蔚将军的态度,毕竟,这次动用的可不止北部星区领事馆的力量。” 安知宜:“我以为我把柯林斯厅长带来,已经足够代表中央的态度。” 话说到这个份上,柯林斯的脸色才终于好看了几分:“还请领事馆方面放心,已经连夜得到中央部分的首肯,审批文件已经签署,明早便会内部公开。” “本次行动,西部星区,绝不会恶意利用你们的援助。” “本次”,柯林斯的措辞异常巧妙,安知宜不由挑眉。 “那我就放心了。”维萨里昂意味不明的说着,站定在一个银白色的门前,抬手覆上了它的把手。 “请——” 第65章 “噗咳咳咳!”黛安娜·图尔斯倚靠在医院这个楼层某个墙角, 捂住自己的唇,闷闷地咳嗽着,咳出的血沫从指缝间蔓延, 落下, 流动蜿蜒。 凯尔守在她身侧, 在这昏暗的环境严正以待。 他们给敌方造成一定程度的损伤, 利用了之前留下的精神海标记可以在这样的环境下为他们报点,这帮他们挣脱了病房的狭小空间。 第95章 虽然目前这层楼层已经被封锁, 但也为他们争取到了更多但隐蔽空间。 可黛安娜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0-6号试剂为她积攒的力量在方才的缠斗中溃散, 原本缝合好的伤口在剧烈活动中裂开, 并且逐渐恶化,精神海也呈现出在高强度运作以后的疲态,太阳穴阵阵胀痛。 她体力不济, 也对凯尔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凯尔,你走吧, 躲起来。”当最后一点精神海的追踪连接在黛安娜的脑海中涣散时, 她如是说道, “我已经支持不了追踪报点了。” 凯尔扣紧了枪:“用不着。” 黛安娜把手心中的血渍在自己的衣襟上擦拭干净,她还要握枪, 手心得保持干燥:“他们应该也有对应的追踪方式,我们躲不了多久。” 凯尔依然任何没有挪动:“不到万不得已, 我不会抛弃我的搭档。” 黛安娜苦笑:“到了万不得已,你就走不了了……” “小帅哥。”话音刚落,腥甜的女声从他们耳畔响起, “她说的没错!” 在黛安娜那边! 凯尔瞳孔放大,猛然转身,刚要开枪, 一股子巨大的压力从他的身后袭来,瞬息尖锐,湿润黏腻的血花从他的右肩怒放——这是,激光子弹! 优秀的专业素质促使凯尔瞬间推算出来了此后的可能,因为疲惫与突然,他的精神海不足以锁定子弹的位置,又因为忙中出错,他太快让出了自己的后背。 只要他身后的男人再多扫射几枪,他就可以被这种激光在血肉内部炸开的子弹给当场“切”成两截。可凯尔来不及去感知这分滚烫的剧痛,竭力望向黛安娜的方向! 方才的女人手里的枪已经贴近了黛安娜的太阳穴,右眼眼侧还有一道斑斓狰狞的血痕,宛如地狱里展翅的蝴蝶。 她挟持着此时虚弱的黛安娜,微笑着与凯尔对视,无声的对他做了一个口型——“晚安”。 黛安娜! “砰!” 凯尔听见了下一声枪响! - 伊凡锁死着眉头,被血污模糊了视线的左眼看了一眼右手里子弹已经耗尽的手枪,冷哼一声,随意地摔了出去,然后将腾空的右手抬起,“咯吱”一声将刚刚脱臼的左臂接了回去。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从头至尾都在戒备着面前的那个“人”。 或者说称为“人”其实并不太恰当,自称为艾伯特的他其实已经有一半虫族化的迹象,伊凡和他交手的时间内,目睹着他由最初的重瞳演变为后来的复瞳。 现在,他的面部已经逐渐覆盖上了一层细小的绒毛,行动也逐渐朝着节肢类生物靠拢,但目前观察不到他在衣襟以下的躯干变化。 艾伯特的身周粘稠着蠕动的粘液,那是他的精神海,可以在接触到伊凡的瞬间分解为细小分子渗透,然后那部分血肉会瞬间因为神经压迫而出现不受控的麻痹,然后在短短的数十分钟以内出现部分范围的萎缩坏死。 这一开始确实是给伊凡从自己身上剜了好几处肉下来。 “看着不像是伊维格。”伊凡啐了一口,胡乱的抹开脸上的血污,“失控得太彻底了。” “是虫族大脑萃取液,只是简单加工成能用的地步,一次性的玩意儿。”一个文质彬彬的声音响起,伊凡一个激灵,这个同频传译横行的时代,他居然在西部星区的看守所听见了毫无杂音的俄语。 艾伯特猛地转身,喘息着朝门后嘶吼。 伊凡同样看去,发现不知何时,门已经开了,门口伫立着一个年轻人,衣着规规矩矩的西装,典型的斯拉夫人相貌,戴着一副西斯边框的眼镜,怎么看怎么一副大写的人畜无害。 “你是?”不等伊凡说完,艾伯特后肢猛地一蹬,朝那个年轻人冲了过去! 伊凡一惊:“小心!” 在艾伯特冲上前来的一刹那,年轻人迅速侧身,一枚来自暗处狙击的锐利子弹破空袭来,划过了空气,自他的脸侧飞速划过弹道,精准的洞穿了艾伯特的眉心! 下一秒,他的脑袋炸裂开来! 是高爆子弹! 年轻人早有预料一般,率先后退一步,但终归还是迟了些,像是一块绵软的奶酪被重击砸下的一刹,红红白白的黏腻液体四散喷溅,粘上了他右侧露出的一点白色袖口。 他眉头蹙了蹙,却依然维持着礼貌坦然的姿态。 伊凡怔愣在原地,完全没有想到老大一个麻烦就这样解决了。 伊凡:“你们是……支援?” 年轻人走近了伊凡,微笑道:“伊凡中尉,您好,您可以叫我约瑟夫,我是罗兹玛丽星北部星区领事馆的工作人员。” “北部星区领事馆……”伊凡意识到了什么,“我的搭档呢?他们呢?” 约瑟夫:“因为您虽然是执行厅的工作人员,但本质上户籍属于北部星区,所以对于您的安全问题,由我们介入没有什么大问题。” “但是领事馆也有领事馆的规矩,我们无法直接跨越规定,绕开罗兹玛丽星方面对非北部星区的公民施加救援。”他平静的说道,“所以我们优先选择了救您。” 说着,约瑟夫身后冲进了一支训练有素的小队,迅速检查现场,并对现场施以封锁。 “开什么玩笑!黛安娜身上还有伤!”伊凡脸色煞白,“我们是受命于中央来调查罗兹玛丽星的违禁药物流通案的!凭什么不可以优先救他们!” 约瑟夫深深地看着有些激动地伊凡:“你们是确实是中央星系执行厅的执行员,你们有着对整个星际联盟非保密区域的调查权限,所以,本质上这是一次由执行厅在权利范围以内的合法调查工作安排,并不是由中央星系特批针对罗兹玛丽星官方的贪腐调查,从程序上,领事馆无法在职责范围之外协助你们。” 伊凡额头青筋骤然突出:“你!” “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是名义上,领事馆不能救。”约瑟夫欠身表示了自己的歉意,“请您明白,没有中央的直接部署调动或西部星区的同意,我们无法违背星联公约,在罗兹玛丽星进行武装营救。” 这是所有领事馆必须遵循的准则,这也是各星区领事馆可以入驻的前提。 “……抱歉。”伊凡回过了神来,霎时颓唐,“感谢你们来救我……我……” 约瑟夫:“医生也在,让他给您看看吧。” 伊凡扶住来一边的墙壁,无力道:“麻烦,麻烦先看一下看守所内部,一个叫摩西·弗格森的人,他是我们的任务对象,请优先保证他的安全,我……我还好……” “好的。”约瑟夫说道,“请您先休息,我们得处理一下后续。” “嗯。”伊凡靠墙,缓缓瘫坐下来,垂着头,眼眶发红,不落泪,也不呜咽,不知在想什么。 约瑟夫关切道:“您没事吧?” “还好。”伊凡讷讷地说,身体却不受控的软了下来,高危情况下压榨的肾上腺素如同潮水一般的退去,四肢百骸漫上了阵阵的疼意,肋骨断裂的闷痛与窒息感阵阵袭来。 黛安娜…… 凯尔…… 还有,还有楚——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异常的迟钝,重心再也维持不住,刚才的一切似乎都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伊凡整个人闷而软地向前栽去! 可伊凡预料中的坠地感不曾袭来,有人稳稳地扶住了他,哪怕他的体格高大健壮,在失去所有支撑以后沉如山倒,却也被来人稳稳地撑住,扶起,不让他跌落。 这不像是刚才那个有些文气的约瑟夫所能办到的,贴近的身形更是相差甚远,伊凡最后睁开眼,看向现在那股力道支持着的方向。 是……楚朝?! “凯,凯尔……黛……” 为伊凡借力的楚朝咬紧了后槽牙,笑得有些难看:“有人支援,没事的。” 得了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伊凡来不及思考这背后多余的复杂意义,再也克制不住负荷的身体与大脑,重重的合上双眼,昏迷过去。 “逞……什么强!”楚朝死死扣住伊凡的两腋,“……医,医生!” - 灼热的血珠四溅开来的时候,凯尔有一息的恍惚。 子弹并没有穿透黛安娜绷紧到了极致的脖颈,而是穿过了女人持着枪的手腕,彻底打碎了她的骨骼血肉,伴随着尖锐的哀鸣呼啸而来。 而自己身后,也迟迟没有迎来第二颗激光子弹,再没有致命的高温切割他的身体。 他的视线聚焦于面前女人的脸上,她的神情从方才痛快的志得意满扭曲成了不可置信的诧异,她意识到了局势的转圜,忍住常用手腕钻心刺骨的疼,用左手从腰间抽出一把带有血槽的军用匕首,扎向了黛安娜! 得以喘息的黛安娜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在女人的枪口完全错开她身体的一刹,黛安娜就猛地翻身,像一只只会撕咬血肉的厉鬼一样扑向了她,缠绕着凌乱绷带的手狠戾地扣下来扳机! 第96章 她似乎是要把子弹狠狠凿进女人身体一样,不顾手中枪械强大的后坐力,用身体压死在女人身上,枪口堵死在她的胸膛!几声闷闷的枪响,彻底轰碎了她的心脏! 她没有躲,更没有防卫,在敌人杀了她之前率先反杀了敌人! 女人没了声息,刀砸落在地面,凯尔从那雪白的刀刃上看见了身后的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陌生而明亮,并不属于此前伙同这个女人袭击他们的男子;凯尔陡然汗毛倒立,他赫然转身,直直撞上了那双透过刀锋而对视的眼睛。 说不上可怖,甚至可以算姣好,清澈的琥珀色瞳孔令凯尔想到了新年时分,他的奶奶在黑椒烤牛排旁边摆着的蜜酒。 甜美,醉人。 那是一双女性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笑了:“我刚还在担心,如果你们纠缠的动作太大,精神海会不会误伤呢。” 一个年轻的女性满不在乎的绕过自己面前的男人的尸体,黑暗之中,凯尔听见了她手里枪支零件碰撞、然后触地的声音。 凯尔深呼吸了一口来之不易的平静空气,却捕捉到了掺杂在浓郁血腥气的一点飘逸的青草气,仿佛迸发的生机。 信息素!她是个omega! 凯尔:“你,你是……” “你可以叫长官,当然也可以不叫,因为我现在在休假。”她半蹲在已经陷入休克的黛安娜面前,熟练地检查着她的脉搏心跳,“第七星轨北部星区,近地面行星轨道战略支援部队,海燕一队指挥官。” “叶卡捷琳娜。” 第66章 “上校, 是这里吗?”季墨好奇的张望着舜华楼附近芳菲弥彰的芙蓉花,“据说中央星系的花木是通过培育的特殊品种,花期更长, 也更适应多种环境。” 因为有了智能悬浮搭载机器人的帮忙, 帮忙搬运杂物的季墨同学此刻可谓是一身轻松, 手里也只是象征性的抱着两盒秋夫人亲手烤的点心, 由于担心颠簸损坏,所以从一堆杂七杂八的物事里拿了出来。 蔚起抱着怀里的水仙:“嗯。” 其实他原本是不必专程趁着午休空档来安置这些东西的, 通过ai预约, 零会在后台为他处理好, 而鲜花点心这类易损坏物品,只需要设置特定模式,一般也会被小心运输, 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但蔚起仍然想亲自回来一趟。 季墨问起,他也只是很冷淡的回了一句, “喂猫。” 不知是不是毛绒生物的吸引, 一向在蔚起面前表现的像一只小鹌鹑的季墨当即自告奋勇, 表示乐于助人义不容辞,连蔚起那张不可多见什么颜色的脸上都能硬生生被他看出春风化雨的温润来。 电梯上楼时, 按耐不住兴奋的季墨步子向前倾了几分,但依然控制在蔚起的身后。 季墨:“上校, 它是什么猫?” 蔚起目不斜视:“三花。” 季墨:“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啊?” 蔚起:“性别,女。” 季墨:“……” 小季同学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不太能适应蔚上校的说话风格了。 当电梯门打开时, 季墨刚想跟上,却差点和突然停在原地的蔚起撞上,手忙脚乱的稳住自己手里的点心盒子后, 他才来得及往门外看去,然后,呆住了。 门外其实有两个人,一个alpha,一个omega;其实在单纯的取向上,季墨虽然是beta,但他依旧比较偏向omega,甚至,那个omega他还认识。 银雀。 所以,按照基本生物对于熟悉者或者好感者的倾向来说,他其实都不应该被那个alpha所吸引。可是,季墨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的被那个alpha给拽了过去了。 无他,那个alpha……真的很好看。 庭院之间芙蓉绯红,犹不及其眼下朱砂。 眉眼昳丽的alpha青年衣着着再简单不过的居家便服,怀里抱着一只懒懒洋洋的三花小猫,连带着他自己也站得悠闲,芝兰玉树,萧萧簌簌。 “雪川,你也在。”银雀的声音唤回了季墨的呆滞,这时,他才后知后觉的回神,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傻傻地跟着蔚上校出了电梯,盯着人家瞧了半天。 季墨:“我……我在……” 我在干嘛来着?季墨脑子发木,顿顿地想着。 “东西太多。”蔚起替他补完了后半句,“他帮忙拿一下。” 闻言,季墨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轻轻松松的两个包装纸盒,完全体会不到自己帮忙的意义在哪里。 他突然意识到,在自己同事面前,上校这个敷衍的理由将源头揽到了他自己头上,完全不提自己还在工作期间就想着摸鱼,结束后不立刻回去述职,而是跑来看蔚上校养的小猫的事。 “你好呀。”漂亮的alpha青年微笑着和他打着招呼,怀里的小猫也软软的回着“喵呜”。 “我,我……”小季同学* 又结巴了,面颊滚烫,竟然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好点了吗?”蔚起走近了简秀些,“感觉如何?” “好多啦!”简秀雀跃着抱起撒娇的蔚花花,举到了蔚起的面前,拉住它的小爪子做了一个简单打招呼的动作,“上校,花花想你啦。” “嗯。”蔚起轻声应着,“好。” 简秀:“花花很乖的,只吃了一根猫条。” 蔚起:“……嗯,乖。” 蔚花花不明所以:“喵呜!” 唉?季墨愣了,按照道理来说,蔚起还是原来的神情,冷淡沉默,感知不出多么明显的情绪色彩,可不知道为何,二人寥寥几语,他总觉得上校似乎温柔了很多。 仿佛千年霜雪,一朝还寒乍暖,依然是冷清的底色,却终归有了几分销解。 “简秀,我该走了。”银雀咳了咳,“就送到这儿吧。” 不知怎么的,简秀从这微妙的措辞与语气里感受到了一丝小小拉扯的暧昧,若有若无,进一步可深想,退一步可忽视。 听者,是可以有心的。 简秀蹙起眉,他下意识看向了蔚起,蔚起容色淡淡,观不出悲喜。 “慢走。”敛回了目光,简秀藏住了倏忽的不安与失落,低声道,“不送。” “好。”银雀应着,目光挪至在一旁不明白什么状况的季墨身上,“‘雪川’,我们一起回去吧,刚好顺路。” “啊?可是……我……”季墨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简秀怀里的三花,它已经又些困了,呼噜呼噜的打了两个小哈欠。 可是他还没摸到小猫呢…… “没事不要乱看。”银雀注意到了季墨灼热视线的方向,恰是简秀,他眉心一跳,上前挡住了季墨的视野,将两盒本就不重的点心拿走,转身,面向了蔚起。 这是银雀第一次直视这位年轻的omega上校。 他不该是这么寂静的人——这是银雀的第一个想法。 眼前年轻的omega军官剑眉修长,眼眸凛冽,容颜似雪,按道理开始,这本该是人群中一眼可以被捕捉到人,不知为何,却总是容易在人群中下意识忽略他。 银雀这里的忽略并不是指完全觉察不到蔚起这个人,而是在非单独相处的环境之下,人群之中,蔚起的存在似乎被剥夺了一个可知“人”的角色,更加近似于一个存在的符号,让你知道,他在那里,更多的,便来不及多关注了。 这样的人在群体中呈现的外在表现即是社会化角色,个人色彩简直隐晦到了极点,几乎无痕。 银雀想起自己进入执行厅的第一课,“藏匿于人群。” 哪怕是在日常生活中,这位上校在没有任何外化辅助的情况下,依然保持着这样的习惯。 所以,这位上校其实是一个比自己更不应该靠近简秀私人情感的人才对。有那么一瞬间,银雀于心间无声的低语,悄然无声。 ——看吧,简秀,他其实更没有资格靠近你。 不知是贪婪还是恶意。 蔚起单手抱着水仙花,刚要腾出手去拿银雀递来的点心,却猝不及防地被塞进来了一团温暖柔软的毛团,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有些睡眼懵懂的花花,没意识到刚才这么大的颠簸是源于什么,顺势就栽进了蔚起的怀抱里。 简秀:“上校,花花想你了,你抱好它。” 蔚起:“……好。” 一塞花花,二半途插入,三腾手抱过点心,这三件事简秀做得一气呵成,做完,他整个人稳稳当当地挡在了蔚起面前,目光直直地盯着银雀。 那双眼睛在银雀的记忆里,太多时候都是宁静不争,青年向来温和,绵薄无害得仿佛没有任何尖锐锋芒,他曾经与这样的简秀朝夕相顾了九年。 可此时,这次的目光太亮了,所谓的戒备与警告意味太重了;现在的简秀,像一只来不及把软肋与短板藏好的小动物,用来不及收敛的爪子遮掩自己的不安。 好似要把自己所有的柔软都藏在身后。 银雀的感觉自己目光与简秀所触及时,有些刺痛。 第97章 原来,你从来没有真正驯顺。 他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我走了。” 简秀礼貌的说道:“走好。” 不送。 - 啪哒! 一朵百合花莽撞又无措的落至了地上,劳伦斯缓缓放下了剪刀,注视着眼前剪错的缺口,在着一捧雅致秀气的花束中,突兀的多了一道缺口,有些狰狞。 劳伦斯叹了口气,有些感怀地抚摸着那道缺口。 “劳伦斯先生,您是心情不好吗?”坐在吧台前的莎莉注意到了劳伦斯和平时的不同。 “有一些烦心事。”劳伦斯收好了剪刀,转口问道,“对了,特制红茶怎么样?今天的是新品,你看看有没有需要改良的地方。” 莎莉捧着漂亮的蔷薇骨瓷茶杯,认真回味:“很香,嗯……感觉和之前喝的红茶有些不一样。” 说实话,这杯红茶和她曾经喝过的很不一样,曾经喝过的红茶不论加奶加糖与否,都是有一种醇厚绵长是厚重感,但今天的“特制红茶”回味总是藏着某种不易察觉的蛊惑的甜。 这种感觉就像小时候她和弟弟一起偷喝了妈妈做的葡萄酒一样,轻微而又敏感的刺激着她的味蕾。 “感觉很特别,也很吸引人。”她评价道。 “谢谢。”劳伦斯笑了,笑得非常诚恳。 “对了!劳伦斯先生,我今天把作业的初稿写完了。”莎莉想起来就自己来此的本意,有些兴奋的打开了自己终端的悬浮屏,“您看看!” “好的。”劳伦斯接受了莎莉的投屏,认真的阅读起来。 他看得非常仔细,时不时还会勾画细节,然后询问莎莉的思考思路,逻辑线索。 两人愈聊愈欢。 “我查到了一些历史资料,结合您和我老师的……”在解释自己的构思框架时,莎莉思绪忽的断了一下,她抬手下意识地摁住自己的额头,“……我……我,等等……” “莎莉,你没事吧?”劳伦斯先生的声音在她的耳畔轻轻响起。 莎莉捏了捏眉心,强行聚拢自己的注意力,但似乎没什么用:“可能,是昨晚熬夜,所以……有点……” 劳伦斯:“是吗?” “抱歉,我……”莎莉站起了身来,摇摇晃晃,不知所措,“我想,我得休息……” “你太累了。”男人柔和地说着,“亲爱的孩子,先睡一会儿吧。”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夜里幽幽的咏叹,带着方才如那杯红茶一样的蛊惑。 莎莉视野逐渐模糊,她发现,今天的店里也依旧只有自己一位客人……等等,她好像是被劳伦斯先生邀请来试喝新品的…… 有些事情,她不太明白。 门口……门口的显示屏……是什么时候,换上“暂停营业”的字样的? 不对,我…… 莎莉视野彻底暗了下去,在她失去意识的前一瞬,看见了劳伦斯先生的微笑,抽出剪坏的残枝,连带着落花一起,丢进了一侧垃圾箱内。 有个遥远的声音虔诚地低语。 “草必枯干,花必凋残,惟有我们神的话,必永远立定。” 第67章 “博格·富兰克林, 男性alpha,罗兹玛丽星,兰贝达区第三医院责任医生, 曾担任苏珊·罗莎女儿、夏洛蒂·罗莎的主治医师。”安知宜微笑端详着眼前不再年轻的男人, 细数着他的资料, “你同时是罗兹玛丽星专家级医师之一, 西部星区,希波克拉底医学协会成员。” 博格背挺得笔直:“嗯, 是我。” 安知宜:“你拥有很多在医疗信息方面的便利, 甚至为了便于就诊, 公共医疗体系按行星医院来说,是共通的,所以, 你暗中利用了自己的职务之便,来为创世纪谋取罗兹玛丽星公民的医疗信息资料。” “你们提前在入档程序前多加了一个复制提取编码病毒, 这样就可以拷贝转移这些数据资料, 并且不惊动医疗系统内部的阅览记录。”他轻声说道, “这属于严重的危害公共社会治安啊,博格·富兰克林……医生。” “呵, 警官,如果你只是在和我重复这些, 那么没问题,我认罪。”博格扶了扶那副跟了自己大半年的黑色粗框眼镜,“我相信你们查到我, 已经有了证据,没关系,我伏法, 请你们放心……” “创世纪教你说的?”安知宜打断了他。 博格·富兰克林一顿:“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第一件事,我隶属于军方,不是警察。”安知宜悠然自得地抿了一口保温杯里的茶,“所以,富兰克林先生,您得明白,这不是一般的违法犯罪案件,创世纪的罪行属于颠覆人类星联政权罪,公诉受理也将是由军部对您提起。” “等等!”博格脸色有些难看,他快速地解释道,“我只是在把资料卖给了黑市,具体买方是谁我根本不知道,所以我不知道什么是创世——” “第二件事。”安知宜再次打断了他。 素日里,他在执行厅众人面前虽然玩世不恭却依然秉持着基本体贴礼节的作风,不过此时这一优良美德似乎彻底消失了,眼角眉梢流动着不屑的讥讽。 “认罪这么快,早有准备了?你以为我们只是因为挖出了你窃取公民的医疗信息资料,才找上你的?”安知宜眼眸的碎光一转,瞥向了一旁的墙角,“还是说,你觉得……在这个罗兹玛丽星,有谁能保下你?”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长官。”博格的脸色有些难看,显得现在本就已经有着年岁的他更显疲态,“您这是污蔑。” “哦,是吗?”安知宜余光的视线落在角落的监控点,不知在与谁对视。 …… “他似乎不是毫无顾忌。”维萨里昂看向了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西泽·柯林斯,“更像是笃定,只是单纯窃取医疗信息的罪名,在他可承担的范围之内,为了避免多说多错,很直接的敲定了。” “他主要罪名应该确实是这个。”西泽·柯林斯回答道,“但罪与罪之间,是有不同的。” “那我想我应该更好奇了,怎么算,这都不是一个可以被重拿轻放的罪名。”维萨里昂勾唇,故作疑惑。 他继续说道:“他充其量不过只是一个医学领域的普通的专家级医师,又有什么能力来认为现在的罪名是他可承担范围呢?” 西泽·柯林斯再度陷入了沉默。 维萨里昂没有移开自己的目光,仍然落在安知宜的身上:“其实我还有一件事很好奇,不过放在现在来说,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什么?”西泽·柯林斯斜睨了他一眼。 维萨里昂:“据传,安厅长是蔚将军从当初还是边境线的第八星轨收养来的孩子,难民出生,是个孤儿。” “……确实很不合时宜。”西泽·柯林斯有些道貌岸然的评论了一句,但他并未阻止这个话题。 事实上,对于中央星系某些知情人来说,他们扳不倒安知宜与蔚家,安知宜身为养子的出身,便是最容易被人置喙的一点。 甚至时常有人质疑,蔚将军将养子留下了身边,扶持到了现在,成为执行厅的骨干,而自己的亲子却在从军以后远赴苦寒的边境,九死一生,一守就不知道是多少年。 而这个所谓的“养子”,又恰是他驻于边境时所收养,这背后的身份,就不免得引人遐想了。 可眼前这位罗兹玛丽星北部星区的领事馆副馆长,维萨里昂,真的只是在说一些不合时宜的闲言碎语吗? 刚才他就觉得这个北部星区领事馆副馆长的做事风格暧昧又胶着。 甚至可以说,即便他们做出了协助与支援,可却只对拥有了北部星区户籍的伊凡实施了明确的支援,而针对其他两人,却是采取了求助于休假的军部指挥官的方式。 从程序上看,领事馆履行职责营救本户籍公民,军部指挥官受中央军部调遣营救士官,虽有些细节上的瑕疵,但在大的原则结构毫无任何问题。 这样的行为也同样并没有真正的一个明确的选择趋向,代表了北部星区内部的另一种态度。 罗兹玛丽星的背叛与贪腐罪名牵扯庞大,已成定局,西部星区避无可避将会处在后续重新洗牌的风口浪尖,而实际上这个局面的推动离不开东部星区内部某些人的推动…… 想到这里,柯林斯就想起了安知宜那杯不怀好意的手冲咖啡,只觉得自己的胃部隐隐抽搐。 他立刻阻止了自己回味,并且拿起了桌上倒满水的水杯,咕咚咕咚灌下去半杯,重新思考维萨里昂的用意。 南部星区还在观望,而北部星区却已经处于入局的边缘,所以,维萨里昂并不是在试探一个可以使某个小行星领事馆免于波及的态度,而是在为北部星区争取一个后来入局者的最大权利。 与其说他刻意在西泽·柯林斯提出了蔚家私事人后议论的好奇,倒不如说他抛出了一根最不需要花费北部星区资源的橄榄枝。 第98章 这不是对西泽·柯林斯的示好,而是一点钓在西部星区执行厅厅长面前的饵;难道他没在安知宜面前没有讨到好处的样子太明显了吗?柯林斯厅长对此有些郁闷。 果然,和领事馆这些习惯了八面玲珑的人打交道就是头疼,安知宜不是什么好人,眼前的维萨里昂同样也算不得纯良,他在心底无声地默念。 ——当然,自己也不是。 “我以为,你们对东部星区的信任应该很高才对。”西泽·柯林斯没有接下维萨里昂主动递来闲聊的话头,而是选择了开诚布公。 有些事情他还担得起,不必藏头露尾的说。 现在的面前维萨里昂与监控里安知宜的难缠程度不相上下,但毕竟同事时间不算短,他要更熟悉安知宜的处事风格一些,还是先不要轻易打破这份僵硬的平衡为好。 “我谁都不信任。”维萨里昂挂着一副服务态度极好的假笑,言辞却开诚布公了许多,“我得对北部星区的人民负责。” 西泽·柯林斯:“整个星联的人民都是我们的的负责对象。” 维萨里昂:“当然,我相信安厅长也是。您和他都是非常优秀的厅长。” “但团结需要数十年至上百年,背叛却只需要一瞬间。”这位从头到尾都保持礼貌微笑的上校瞧着监控中双方的试探与对峙,博格已经逐渐处于下风,“人类是一种容易聚合却同样容易分裂的群体;我们不该把所有的信任倾注于理想主义的沃土之上。” 他喃喃自语:“否则,那该是个多么温柔的世界啊。” 西泽·柯林斯:“……” “我并不清楚这对‘兄弟’感情如何,也无意讨论这些,但对于我这个外人来说……”他又喝了一口水,“只要他们是蔚家的孩子,那么对于蔚家来说,便是一致对外的利益共同体。” 潜而言之,只要面对共同的敌人,那么星联依然是利益共同体,人类,依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也许有些人确实有些不同的想法,但安知宜不蠢,西泽·柯林斯也不蠢,这次的合作,在没有大的走向变动前,各方势力就像是站在平衡木上一样,各自警惕蛰伏,鲜有背叛。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维萨里昂深深地看了柯林斯一眼,话锋陡然一转,“安厅长似乎在看我们。” “噗咳咳咳!”西泽·柯林斯被自己还没咽下去的水给呛了一口。 背后说人闲话难免心虚,当监控中安知宜的视线扫来、他与他隔着屏幕对视时,明知对方看不见自己,可被安厅长坑过不少的柯林斯厅长也依然下意识地一僵。 安知宜的一眼那股子虚假的笑意暗示太过熟悉,熟悉得令西泽·柯林斯又回味起了那一晚满肚子安知宜全是感情毫无技术的手冲咖啡。 这促使西泽·柯林斯不得不懂。 他叹息一声,将杯中水一饮而尽,放下水杯,理了理自己的衣襟领结,转身准备离去。 “您要去哪儿?”维萨里昂叫住了他。 西泽·柯林斯:“去做一个执行厅厅长该做的事。” 第68章 蔚起安置好了秋芸女士沉重的“母爱”以后, 也给简秀带来了一些吃食和花,点心水果分类放置在不同的保鲜隔层,简秀靠在厨房的门前, 抱着怀里的蔚花花, 凝视着安静忙碌蔚起。 “上校。”简秀轻轻替它挠着下巴, “你是回来看花花的吗?” 蔚起合上了冷藏箱的门:“嗯。” 简秀:“那这些是……” 蔚起开始洗水果:“我妈托人送了些来, 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 东部星区的家庭观念对餐饮食物有种别样的执念, 闲到糖果零嘴, 小到一饭一蔬, 大到佳节聚餐,日常里表达关心的直接方式,大概就是在这些方面了。 “谢谢上校。”简秀莞尔, “也谢谢阿姨。” 从刚才负重前行的智能机器人就可以看出,上校妈妈的关心相当厚重, 扑面而来, 作为母亲的某些方面, 这倒是与颜姝异曲同工。 “水果有忌口吗?”蔚起问。 “有,我不吃太酸的。”简秀抱着花花走近了蔚起身边, “有哪些水果?” 蔚起:“苹果,橘子, 黄桃,莲雾,樱桃。” 简秀好奇:“橘子会酸吗?” 蔚起:“不知道。” 被蔚起洗净的水果里, 橘子新鲜饱满,明亮滚圆,散发着清甜的香, 好不可爱;他下意识地想要戳一戳,但是忽然想起自己还抱着花花,也没有洗手,又悄悄地缩了回去。 见此,蔚起没有说什么,他长睫微垂,细致认真的剥开了橘子,橙黄的橘皮被分离,果类的香气伴随着汁水飞散的雾气缭缭四散,冷白细长的指尖撕下了白色松散的橘络。 此时的蔚起的敛眉垂眸,神情专注,无风无波,竟然有种默然无声的温柔。 上校他…… 简秀默默站在他的身后,有些期待,也有些踌躇。 他看见蔚起扳开一片橘瓣,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简秀低下了头,抚摸着花花的频率不自觉地缓慢下来,有些失落。 这样也好,他想。 蔚花花:“喵~” 透过蔚花花清澈透明的瞳孔看着自己,简秀却难以抑制的思考着,蔚起这样的人,永远都会与外界保持着一个克制的距离,情绪冷静得几乎不会有太大的浮动,这样子的蔚起,不应该被枷锁困住,死死绑定在旁人身边。 折骨成囚,那样不配蔚起。 上校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简秀心涧有幽幽空鸣的回响,春日末雪化成了涓涓细流,淌过了他的身体,渐渐冷却。 “对于我来说有些太甜了。”蔚起回首,看向简秀,“对你来说,应该不酸。” “不酸?”简秀一愣。 “嗯。”蔚起将还残余着果皮的橘子放置好,将其他的水果放入了智能厨用处理器的蔬果隔间中,然后继续拿起了那颗橘子,继续剥着,“把花花放下,洗手,一会儿先吃水果。” “哦。”简秀乖顺地将花花放下,轻轻拍了拍恋恋不舍的它,行至蔚起身边,为自己洗着手。 蔚起问道:“午餐想吃什么?” 换个人也许还跟不上蔚上校这完全简化、不带修饰的行事思路,但简秀双眸一亮:“什么都可以吃吗?” 蔚起无情打断:“病中忌口除外。” 光芒瞬间熄灭,简秀瞬间萎靡:“哦。” 蔚起挑眉,随手打开终端悬浮屏,翻到了临近的几家读书时就还不错餐厅:“南家小苑的番茄蒸牛肉?” “……要。”简秀原本暗淡的眼底又亮起一丝的光。 蔚起:“雪菜豆腐?” 简秀沉思:“没吃过,好吃吗?” 蔚起:“还不错。” 简秀:“要。” 蔚起:“傣味馆的薄荷排骨?” 简秀弱弱地为自己争取道:“……可以多放辣吗?” 蔚起淡淡:“少油少盐,不然别想。” 简秀深呼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来:“……要。” 蔚起:“甜品,随缘食单的桂花酒酿豆花,三分糖?我感觉他们家确实有些偏甜口,言云鸣也有些受不了,无糖怎么样?” “要!”原本神态文文弱弱的简老师瞬间支棱起来,姿态义不容辞,语气斩钉截铁,绝不可辩驳,严肃纠正道,“五分糖!” “嗯,五分糖。”蔚上校点点头,没有反对,宽宏大量地同意了简老师这难得气势恢弘的要求。 很快,果蔬隔间内的白色瓷盘便已经盛满了削皮切块好的水果。 蔚起将其拿出,橘瓣放到了瓷盘堆叠的水果之上,放上一根银白的餐叉,然后将瓷盘安置到了他与简秀之间。 他说:“先吃吧。” “好。”有了刚刚对于人生饱腹大事的探讨,两人之间的气氛轻松了不少,简秀调侃着,“我以为,你刚才会先给我尝一下。” 说着,他轻松的拈起一瓣橘子,放入口中,于唇齿之间会味,橘子汁水充盈,成熟甘甜,真的一点也不酸。 简秀淡淡黯然,有那么瞬间,他真的以为上校会自然又顺手的喂他。 “你说你不吃酸的水果。”蔚上校如是答道。 他不吃酸,所以他替他先尝了。 过程清晰,因果明白。 没有逾矩,没有触碰,没有暧昧。 可当蔚起的话音落地,简秀神思却陡然恍惚,他感知到,自己躯体里方才被雪水成川浸湿冲刷过的枯骨显露出来,无所遁行。 春水初生,万籁俱寂,成千上万的雪色白檀花爬满了他的骸骨,几欲淹没,渐次盛放。 有风拂过,簌簌抖落了千山暮雪。 简秀的胸襟处一烫,灼得他有些泛疼,慌乱与惶恐此起彼伏,明明橘子很甜,他现在却满腹饱胀酸涩;昨天夜里,颜姝的话犹在耳畔——“你难道不喜欢吗?” 可他与蔚起好像自初遇开始,所有的接触与相处,都掺杂着太多太多不合时宜,从无恰好,未有良辰。 第99章 不要心动,不该心动。 “蔚起。”简秀面向了蔚起,“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他的眉眼染上了窗外午时白亮亮的光,照得青年本就孱弱纤细的容颜时隐时现,蔚起很不喜欢简秀当下的模样,仿佛一滴淡色的墨,几乎要被涣散湮灭了。 蔚起:“问什么?” 简秀:“你为什么不问我银雀他……我可以回答你,回答你所有我能回答的。” “我不认为一个普通的大学文学教授会有一个单独的执行厅联络员作为对接。”蔚起收拾好了水果的残余外皮,“但是,这与我无关;同样,我更不认为,你送他离开有什么问题。” “我这个人这么可疑,出现在你的面前,甚至处处隐瞒,我明明还和你有婚约,可我却和其他omega拉拉扯扯。”简秀又吃了一片橘子,“你不认为我应该和omega们保持距离、最好和你坦白交代吗?” “怀疑你,戒备你,和尊重你并不冲突。”蔚起提醒道,“至于性别……我也有omega的战友。” 简秀懵懂了半秒,忽然意识到了蔚起对于自己现在身份的错位,忍俊不禁:“可是,二次分化以后,上校,你也是omega了。” 蔚起顿了一息,继续故作平静道:“那更简单了,我的alpha与beta战友更多。” “扑哧!”简秀笑着低头。 笑了一会儿,他擦拭干净眼角渗出的残泪,心绪宁静了下来:“那婚约呢?你不好奇我的反应吗?在得知百分之百的契合度以后。” “这个婚约属于简蔚两家的约定,并不属于法定婚姻关系,也并不属于强制束缚。”蔚起淡漠地说道,“并且没有额外强制性,你我都有拒绝这个婚约的权利。” 简秀手一抖,叉子没有叉稳盘子里的水果。 他努力遏制住自己嗓音中的颤音,谨慎地问道:“上校,如果这是束缚,枷锁,甚至监狱呢?” “你在担心百分之百信息素的契合造成的绝对绑定?”蔚起抬眼,瞧见了简秀正在认真的插着盘子里的一块苹果,但不知是他太笨拙还是太紧张,一直没有成功。 有那么瞬息,蔚起的思维被扯淡了一点,想帮帮他。 蔚起:“你可以拒绝的。” “现在我才是alpha,上校。”简秀终于叉稳了苹果块,“你才是omega,你才应该担心的。” 拒绝? 那你呢?蔚起,你是否也认为,这场可笑又讽刺的婚约,你也可以随时拒绝?我们不过只是上一代荒唐决定的订婚对象罢了。 简秀慢慢吞咽着苹果,又酸又涩,真的不好吃,他如是想着——蔚起,你不该担心我,不该有一丁点儿的怜悯。 自己的存在,颜姝的选择,星联的沉默……对蔚起来说,到底有多大的恶意呢?自从得知信息素的匹配程度开始,简秀就不敢再深想了。 所有知情人,包括现在的简秀自己,都在默默旁观着,他们一丘之貉,利用蔚起,他的责任、义务、道德、自由、情感,统统都在被旁人所瓜分,利用,解析。 上校如果知晓了一切,会后悔救了他吗? “您不应该救我。”简秀觉得,他可能只是舍不得眼前这盘水果。 “我也救过其他人,那是我的职责。”蔚起依旧漫不经心,“不必在意。” “不一样。”简秀放下了叉子,像个执拗却别扭的孩子。 “简秀。”蔚起轻声唤道,“你现在该照照镜子。” 简秀侧目回首:“嗯?” 他看着蔚起洗干净了自己的手,平静的用毛巾擦拭干净,然后工整的叠好,挂起,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 做完了这些,蔚起才正过身子,直直地瞧着简秀,清寒的眸子里带着几分严肃,他肯定道:“你在示弱。” 第69章 “示弱?”简秀呆滞在原地。 蔚起两手交叉抱胸, 斜斜依靠于案台前。这个动作使得他现在呈现的姿态难得的放松,与蔚起平日里肃穆笔挺的模样气质相差甚远。 可简秀却有些害怕这样的他,简秀觉得某些一直被蔚上校自愿捆绑在身上的枷锁与约束被轻轻放下了, 眼前人暂时的不再成为那个恪守着一切规则道德的蔚起。 这才是蔚起, 不是上校的蔚起。 他鲜少有与这样蔚起相处的经验。 “对, 你在示弱。”蔚起说道, “你有时候总是会习惯性的会放软自己的目光,下意识露出自己的脖颈等要害脆弱处, 你明明在告诫我让我远离, 可是却又将弱势与无害统统披露。” “我……”简秀攥紧了掌心, 他强迫自己站稳,笑出了声,“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他在心底暗暗唾弃自己, 原来自己这么自私且卑劣,嘴上一套做的一套, 说得好听, 行为上竟然无时不刻都在悄然的摇尾乞怜, 不知底线利用着蔚起性格里柔软的一部分。 然后简秀内心就可以隐晦的告诉自己,自己已经劝告戒过蔚起了, 是他自己要来的,是他选择这条不归路的, 一面享受着现在蔚起的不忍照顾,一面又不愿意拾起自己的负罪与愧疚。 简秀终于恍然大悟,他人不过推波助澜, 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是他内怀歉疚,也是他心有不甘。 原来如此。 一道淡漠的男声打断了他混乱的思绪,蔚起淡漠说道:“可我不认为你是毫无锋芒、逆来顺受的人。” 说罢, 他定定地注视着简秀,缄默无言。 落荒而逃一般,简秀错开了蔚起投来的幽邃目光:“二次分化以前……我……我就是个omega,我习惯了示弱,以此交换利益,有什么不对吗?哪怕你我现在位置颠倒,也改变不了先天环境的……” “简秀。”蔚起再度打断了简秀的自说自话,简秀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又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坐实了自己的心虚,一时僵持在了原地。 “一个怯懦又贪恋依附的惯于示弱者,不应该会主动在一节课上制定秩序,也不会为无关者而争取一份尊重,更不会费劲心思的教育自己所交恶的学生……”蔚起神情冷练,一字一句,“平视众生,不卑不亢。” 短短八字,掷地有声。 简秀一愣,有些不可置信:“你居然偷听我……” 蔚起平静提醒:“那是我的课。” 简教授默默闭嘴,好吧,对于这一点,他确实无可辩驳。 “我不认为你是那样的人,因为我不看你怎么说,而看你怎么做。”蔚起淡然道,“这和你是alpha,还是omeg* a,哪怕是beta都无关,这与一切先天性别无关。” 简秀:“我……” “喵呜。”蔚花花仿佛感知到了两人之间气氛的凝固,蹭了蹭简秀,见他没有回应,又颠颠的跑去了蔚起的脚下,蹭了蹭。 蔚起也不管刚洗了手,半跪下身,将它抱在了怀里,说:“走吧,出去谈谈。” 简秀:“嗯。” 蔚起抱着蔚花花,简秀乖乖巧巧的跟在他的身后,上校平静且熟练地坐到了自己上一次前来做客时候的座位,总令人恍然不觉这里其实是简秀的公寓。 蔚起坐下,简秀将水果放好,也坐下了。 “很多时候,我总有种感觉。”蔚花花在蔚起的怀里翻着柔软的肚皮,用自己的方式咕噜咕噜地示着好,蔚起轻轻抚摸着它的下巴,“我总感觉你在主动把软肋递给我,在我面前,你总是在让步自己的个人主权,甚至容许我的一切冒犯与伤害。” “为什么不应该是我对你有好感,所以可以为了你放低底线呢?”简秀笑盈盈地将果盘中的水果插起,味同嚼蜡般的咀嚼着,“毕竟,我说过,我其实挺喜欢你的,上校。” 蔚起淡淡垂眸,指尖细碎,有穿堂而过的风和光掠过他的侧脸,温和了五官,蔚起现在的模样,像极了清辉皓月,冷清却柔和。 简秀想,蔚起之于他,心动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了。 “不一样的。”蔚起慎重道,“我虽然没有这方面感情经历,但有类似的感觉,你在利用这些你可以利用的一切自伤,对我的一切让步,都是在为自己某些难以启齿的行为而稀释愧疚。” “这不是喜欢,更不是爱,是愧疚。”他说着,缓缓放下了蔚花花,抬眸,凝视着眼前人,“简秀,愧疚不是爱,伤害不是爱,不要试图用爱去合理化这一切。” 简秀垂首,蔚起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唯有室内摇曳的橙花酸涩不甘,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上校,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会同一天出现在雅兰区的医院吗?”他笑着放下了叉子,坐的端端正正,安安静静,像极了蔚起怀里的蔚花花。 蔚起指尖一顿,继而继续抚摸着柔软的小猫。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中央军校吗?”自戕一般的自我诘问,他的眸光却真诚又热烈,言辞柔和地仿佛热恋者清澈呢喃的爱语。 他继续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会是教师公寓的邻居吗?” 第100章 说罢,简秀自嘲着回味着这段安排,中央军校的实战科教官和一个选修课教授,这简直有悖于军校便于整齐管理常态化的安排。 一切都不合逻辑,所有都不符常理,这不是浪漫动人的爱情,这是精心策划的阴谋,对于人类来说,生命的质量可有可无,可利用者没有什么是不可利用的。 文明更迭,现今因为所谓的人权,便是建立于此等骸骨之上,千万人复往矣。 简秀:“蔚起,你知道谁会比我们更早知晓信息素百分之百契合度的真相吗?” 他浑身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反复深呼吸,强迫自己克制住自己身体一切可能发生的不受控制的生理行为。 简秀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害怕,不要恐惧,不要颤抖,不要厌恶,要笑,要冷静,要接纳,要理解,要平静…… “如你所见,我有精神海方面的重症缺陷疾病,在此之前,我和你一样,是s级。”他注视着那双凤眸,竭尽全力的从其中汲取着一点可以支撑的力量,“由于这个原因,我的精神海在逐渐萎缩坏死,哪怕用一切现代的医疗手段,也只是为我暂时保持住了大脑神经元的活性,在这个以精神海为发展的时代——” 他冷声道:“我无异于一个命不久矣的半残脑瘫。” 蔚起停下了动作,他默默倾听着,神情依旧。 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种预感,倘若此刻的他袒露一丝一毫的厌恶、反感、甚至同情,乃至于怜悯……都会如一片零星的雪飘然,落下,如最后一片引发雪崩的雪花,将眼前的简秀压垮。 愈是真实,便愈是沉重。 简秀:“而针对我的治疗团队,曾经提出过一个可行性最高的治疗方案,众所周知……abo三性精神海差别不大,但alpha与omega的结合却可以借助信息素契合匹配,而通过深入的标记,高契合度精神疏导,分担失控风险。” “所以,我的情况,是否可以在这个前提条件下,辅助医疗科技手段,而缓解我这个行将就木的残废呢?”他一字一句的说着,“之前,我妈妈非常不安,因为我是个omega,她不相信人性,更难以接受把我交给一个要被强制锁死在一个孱弱omega身边、被迫成为囚徒的alpha。” “她甚至也考虑过悔婚,寻找一个社会地位远低于简家的alpha与我绑定,那个可悲的alpha的自由意志与反抗都可以被强权所压制,上校,您知道吗?这与婚姻无关,与爱情无关,甚至与稳定无关。” 简秀弯下腰,凑近了端坐于原地的蔚起,几乎与曾在教室里压附身的蔚起姿态重合。 “她只是在找一份听话的药而已。” 蔚起松开了手,拍了拍花花,蔚花花有些焦虑的抖了抖毛,飞快地窜下了蔚起的怀抱,跑远了。 “她很爱你。”蔚起如是说道。 “她爱我。”简秀呼吸清浅,“但她同时也教我博爱、自由、善良、公理,平等。” 他的母亲,颜姝,一个在寻常社会视野里应该温柔善良的omega,一个在她学生眼底德高望重的学术专家,拥有颜家与简家一半实际掌权的夫人,怀着一种怎样冷静的模式,来为简秀精挑细选可牺牲的“药”呢? 简秀:“我的妈妈……不,不止是她,而是整个简家,本来还在顾虑,顾虑我身为一个孱弱多病的omega在这双性结合中易被压制的天然劣势,可是蔚起,我们二次分化了。” 他的眼底有光流转:“而你我,信息素的契合度……又偏偏是百分之百。” 蔚起轻声想要打断他:“简秀……” 热气弥漫,简秀右侧的眼瞳里溢出了一粒清澈的碎光,是泪。 他说:“蔚起,所有人都在利用你。” 最后一片雪花落下,雪崩刹那间倾覆而下,有什么被彻底的割裂开来,世界被凄厉惨烈地划拉开了一刀,巨大的沟壑裂口号哭着惊风掠过峡谷的声音,错开了一切完整与契合。 完整的泪珠在下坠的过程中冷却,然后砸落在蔚起的手上,分崩离析成碎开的水珠,有点凉,令他的指尖微颤了一下。 “因为是你,因为你是蔚起,是蔚家的孩子,是战功赫赫的军人,于公于私,你不是任何一个好拿捏的、可抹去的尘埃,所以这场利用充斥着诱导与推动,包装成爱的名义,使得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不是凶手。” 蔚家的让步、星联的默许、简家的推动,还有,还有……简秀细数着罪名,还有他的贪婪。 简秀:“上校,关于我的示弱……我现在可以向您解答了,愧疚是真的,希冀是真的,负罪也是真的。” 毕竟,他的存在,就是对蔚起的利用。 真的有人会相信吗?简秀想,真的会有人相信,他迟迟不曾诉至于言表的真相,只是贪心而已,会有人相信、哪怕没有相互吸引的信息素,没有濒临垂死的诱因,简秀会真的爱上蔚起吗? 毫无阴霾,绝无欺瞒,真挚纯粹得一尘不染。 简秀想,不会的。 因为,他自己也不相信。 不可证伪者用再多华丽词藻堆砌都是不可证伪,嫌疑既存,哪怕他一切的感情冲击,心绪跳动,为之牺牲,都可以轻而易举被更实际的情况所解释。 对于人类这一种诞生并延续于求生意志中的高等智慧生物来说,贪婪与卑劣构筑了起点,奉献与高尚推动了来路,自私是本能,自证是本性;本能难控,本性难移。 如果不是现在遇见蔚起就好了。 缄默如死。 “简秀。”蔚起却突然出声问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第70章 蔚上校的转折太过恰好, 撞上了简秀方才的臆想,又太过生硬,与方才所讨论的前言内容关系不大, 几乎断层。 方才还能言善辩的简教授不由自主的结巴:“什, 什么?” “不, 没什么。”蔚起止住了这个看似南辕北辙的话题, “你先冷静一点,需要喝点水吗?” 简秀对于蔚起的反应有些愕然:“蔚起, 你是不是听不懂我刚才在说——” “所以你认为我应该做什么呢?”蔚起浅淡的叹息, “我应该现在抱走花花, 然后摔门离开?是一句一句对你苛责?还是要我在一个孩子面前,否定深爱他的家庭为了救他而付诸的一切?” “我……”简秀哑然。 气势弱下来的他下意识想后退一步,退开些距离, 却身型不稳,踉跄了一下, 被起身的蔚起迅速扶稳。 “我没有怜悯, 更谈不上自愿。”蔚起说着, “我同样认为,在我自愿与否的前提下, 轻易决定我的人生、我的意志,确实很难接受, 更难以谈所谓的原谅。” 简秀缩瑟了一下,想要悄悄挣脱开,但蔚起没有松开。 蔚起:“所以, 花店的偶遇确实是巧合。” 简秀唇角翕动,竟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蔚起:“我告知你以前,你也是被安排的一部分?” 简秀:“和你无关。” 蔚起:“星联与蔚家愿意做出这么大的让步, 简家牺牲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简秀努力想挣脱束缚,他有些强自镇定的慌乱。 蔚起冷眸一扫,落在了简秀孱弱的肩上:“你?” 虽是询问,但更接近于陈述。 在蔚起的一句又一句反问中,简秀感觉自己浑身的力量都在被逐步抽离,他开始挣扎,可蔚起的手劲很巧,力道恰好,不轻不重,稳稳控制住他的肢体,却又不至于受伤。 “蔚起!”简秀乞求,“别说了……” 蔚起:“你的病,与星联有关?” 简秀霎时失语。 他不敢再多说任何一句话,蔚起从前期仿若无知的蛰伏中骤然撕开了一切,几乎是以一种上帝视角的绝对精准态度,捕捉到了每一寸真相的角落,连偏移狡辩的机会都没有给过简秀。 不能再说了,多说多错。 “……我是既得利益者。”他提醒着蔚起,他并不无辜。 简秀觉得自己像一个拙劣的罪犯,不够十恶不赦,也不够纯良无害,卡在一个尴尬的中间,不上不下。 蔚起同样提醒着简秀:“你还没有成为真正的既得利益者。” “不,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简秀其实他已经不清楚自己该如何措辞了,但在知晓这一切之后,面对蔚起,愧疚都足以把他溺毙,更惶论辩驳。 “简秀,剥夺自由是错,漠视人权是错,强势压迫是错,这些你说的都没有问题。”蔚起打断了他,耐心道,“但你和你的家人,想求生,不是错误;你活着,更不是错误。” 蔚起的目光依然清醒如水,自始至终,他都保持着一种隔绝人性矛盾的寒凉:“如果你一定要和我谈人权,那么在我看来,你一直在混淆着你自己基本生命权和实际的问题所在,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使得你这样想。 ” 莫名的,蔚起有种预感,眼前这位青年身上,这样浓厚的负罪感,并不应该仅仅只是源于这场荒唐的闹剧,甚至,也许并不源于他。 第101章 这其实只是一个再恰巧不过的宣泄口,尽管主角本身足够克制,可依然倾泻了太多错位且不可控的歉意与恐慌。 简秀还有所保留,而蔚起无意逼迫。 “但事实确实如此……”难得的,向来表达直接的蔚起犹豫了半秒,“你认为……” 可顿了顿,上校依然说完了后半句话:“你认为你的存在就是造成我可能会发生不幸的源头,你认为自己存在即原罪,所以我更应该合理化的将一切愤恨与不甘全都报复于你?” “简秀,不谈及外物施加的矛盾,‘生存’这个行为本身并没有错,人不应该这样苛责自己的生命。”蔚起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宽慰,“活着,很重要。” “蔚起……”简秀呢喃,“你不该这么理解的。” 实际上,蔚起才是最有资格去指责一切的人,他才是真正的无辜者,这场布局里,他是付出者,亦是被牺牲者。 纵使这份牺牲与蔚起的死生无关,却也是被牺牲的一个,他是一个在现代社会独立意愿上的人,却因为所谓的基因与信息素而平白与一个人的性命有了纠葛。 至于所谓的婚约,更是从原有的可有可无,变成了现在可能还会打破蔚起前半生的成就与骄傲的定时炸弹,他被非自愿绑定在一个命不久矣的废人身边,成为致命的枷锁。 但这样的蔚起,居然在开解着他。 “简秀。”蔚起突然反问道,“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会一无所知?” 蓦然间,简秀安静了下来,怔愣着凝视眼前的上校。 “你……”他还嘶哑着想要说什么,可几度喑哑,复归悄然。 “当我第二次在花店偶遇你时,就已经在怀疑,按照现今中央星系的规模,短时间以内,你我再遇见并有了浅层社会关系的交集,很难以巧合来解释。”感知到了简秀身体不再虚浮,蔚起轻轻松开了手,不再支撑着他。 蔚起继续说道:“于是,当在中央军校第三次遇见你、并得知你是简秀时,我便笃定,将你送到我面前的人,一定有别的目的。” “对,是这样的。”简秀愣愣地回忆起了在中央军校算不得友好的初见,“我还说过,愿意接受一切合法调查。” 蔚起:“后来,再和你相处的过程之中,我意识到了我信息素的异常,这甚至部分影响到了我的潜意识习惯,我认为这个问题非常严重,所以,我申请了信息素的匹配核查。” 简秀突然问道:“你是多久意识到信息素问题的?” 蔚起沉默了片刻,坦言道:“月桂树下,你邀请我吃了点心和糖。” “……原来,那么早啊。”简秀的语气有些复杂,“我还以为,当时你没有那么戒备我呢。” 彼时,简秀还在为蔚起小小的纵容而雀跃,有那么一刻,他真切地感知到了自己与蔚起相隔的距离被消解了寸许,自己侧目遐想着是否可以再靠近蔚起一点点。 但悄然不知处,永远保持理性的上校从来没有真正意义的松懈过。 这是蔚起的职责,他是一个优秀的军人。 简秀有些庆幸,也有些失落。 “不,其实,我会注意到这一点……”蔚起淡然道,“是因为我放下了戒备。” 噗通! 两两相顾,不知何处,再蔚起的注视下,简秀听见自己的心脏缓慢而剧烈颤动的声音,从他孱弱的呼吸里倾泻出零星的不知所措。 许是青年失神落魄的模样太过于天真憔悴,令蔚起感觉自己的指尖还残留着方才简秀身体的温度,渐渐滚烫,滋生出了某些别样的星火。 “很快,我便得知了我们的信息素的契合度。”蔚起不自觉蜷曲着自己的指尖,“如果你执意认为自己的存在是威胁,是伤害,请你建立在对我正确认知的前提下,否则有失公允。” “我未必了解所有真相,但我对威胁有预先的感知,况且,我比你更早得知你我信息素的契合匹配度。”他平静的说,“所以请你明白,我知晓你来路不明,更知晓你对我的所有不利。” 蔚起:“我默许了你的一切靠近。” 顷刻之间,简秀僵在了原地。 蔚起从来都知道幕后的不怀好意,他却从来没有遏制过他的接近。这是……为什么呢? 在这样静滞的一秒,一种冥悟鬼魅般的窜上了简秀的心间,他本不该如此问的,他清醒的知道这一点,但他依然脱口而出:“你……相信我吗?” 相信? 相信什么呢? 到底是相信什么呢? 这种祈求的期待太多太杂,纠缠成难以言表、不可诉诸之处,他也不知道自己希望在要求蔚起相信什么,他更说不明白为什么原来还有渴望,明明他应该彻底绝望,他本不应该拥有这样子的生机才对。 简秀眼眶通红,自我拷问着,他本不该有这样的期待才对。 与此同时,蔚起睫羽微不可查的震颤了丝许,他说:“我本不该相信你。” 我本不该如此相信你。 不同于“我相信你”、“我愿意相信你”这样子简单直白的肯定,这个“不该”,带着蔚起式的诚实,他包含着更多的无奈与纠结,掺杂着许多“信任”以外的杂质,混合成诸多不得已。 这委实算不上一个足以令人愉快的答案,因为他指向了另一个实际——蔚起并不愿意给出他这份信任,在蔚起看来,他甚至未必值得这份信任。 可在简秀听来,这样一句话,远远比看似真挚纯粹的“我相信你”来得真实得多。 “……扑哧!”简秀忍俊不禁,他哑着嗓子道,“上校,你可真不会安慰人。” “……抱歉。”安慰确实不是蔚起的长项,他习惯性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呢?”简秀轻轻扯动了蔚起的袖口,胆怯又勇敢,“上校,你没有任何义务安慰我,更没有任何理由相信我。” 简秀:“蔚起,谢谢你。” “蔚上校,简教授。”零无机质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之间稍显缓和的气氛,“校内送餐到了,请问需要用餐吗?” 蔚起垂眸:“需要。” 第71章 “海洛伊丝和柯利福还没有消息吗?”阿奇柏德有些焦虑, 他烦躁地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重复了这个动作反复了不下二十遍。 终于,他再也按耐不住, 随手一扫, 打开了终端的联系方式。 阿奇柏德:“怎么样了。” 伊西多的终端接通了, 但却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即刻的应答声, 只有平均疏离的呼吸声,轻微淡漠, 几乎寂静。 阿奇柏德心脏细微的收缩、绷紧:“伊西多?” “阿奇柏德·扬·米尔。”终端通讯的彼方传来了一个陌生浑厚的中年男音, “我上一次看见这个名字, 是在全星联执行厅厅长的总会上,你被提名了西部星区政绩优秀的十佳厅长,当时, 第四星轨的执政官助理,霍伯特极力向我介绍你, 说你在公益范畴的建树是极为罕有的出色。” “你……是……”阿奇柏德突然感知到了一缕寒意从脚底窜起, 如闪电般侵蚀过了四肢百骸, 几乎凝结成冰。 不同于此前他在罗兹玛丽星的只手遮天,此时, 这个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男人拥有着比他更高的权柄,更不可撼动的资本, 驻足成了他眼前的庞然大物。 盘踞于巨兽上的毒蛇,终归还是被发现了。 “滴!” 阿奇柏德·扬·米尔不知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态挂掉终端通讯的,虽然早有准备, 他还难以从这剧烈的成王败寇的扭曲中转圜过来,他抑制住了自己夺门而出的恐惧,逼迫自己一步一步, 镇静地坐回了他的办公椅前。 坐回了那个花费了他半生筹谋,踩着无数尸骨累计的高位之上,再下不来。 门开了,被阿奇柏德踏足过无数次,重复出入了无数次的门被打开了,曾经伊西多等人多次从那扇门里进来,用一种隐晦却又甘愿的卑微的弯腰低头,面对着他。 阿奇柏德很少直接给一个正眼给他们,他会毫不在意地翻阅着眼前也许他并不是多在意的文件,然后再用余光一瞥,再故作恍然的颔首,示意来者汇报。 他享受着这样操控节奏的感觉,仿佛一切都可以受他控制,高高在上地拥有着随意拨动他人情绪的生杀大权。 一个令阿奇柏德略感熟悉却并不常见的面孔出现在了他眼前,这是一张不再年轻的中年男人的脸,发色红褐,两鬓的斑白被考究的梳好,典型颇有风度的中年绅士模样。 西泽·柯林斯,中央星系执行厅总厅西部星区执行厅厅长。 “柯林斯厅长。”阿奇柏德冷笑一声,并没有如曾经于中央述职时的谦逊与低调,他丝毫没有起身的打算,稳坐原座,“好久不见。” “也才两年不到,在这个时代不算久。”柯林斯并不想和他套什么近乎,自得地选择了一个平时用于会面的椅子,笔挺的坐下,姿态端正高昂,不怒自威。 第102章 “伊西多呢?”阿奇柏德问道,他需要把握现在的局面,以此估量自己后续该如何抛出自己的利用价值。 “半死不活。”西泽·柯林斯无所谓地说道,“他倒是想死得痛快,吞药,应该是想把所有问题都卡在他的那一环,但是刚一放进口腔里,就被卸了下巴,当场连麻醉都没有做,医生直接就开始洗胃换血……放心,他死不了。” 西泽·柯林斯不是一个废话多的人,他有耐心和阿奇柏德闲聊,很大一部分源自于心理战的博弈。 他并不是一个反感他人试探的人,事实上,他们这种人,面对外来的刺探,既要有极高的警觉,也需要一种特殊的“麻木”,适当放松他人入侵的界限,以此交换适当利益,这也是他能一次一次容忍安知宜的原因。 但现在,面对阿奇柏德·扬·米尔,丧家之犬,西泽·柯林斯无需维持这种“麻木”。 他故作恰好的想起:“对了,我刚才好像还听你提及了海洛伊丝和柯利福……是你授意伊西多安排暗杀中央执行厅行动员的那两个?” 一时间,阿奇柏德陷入了沉默。 “死了,不用等了。”西泽·柯林斯冷笑一声,“但我们的人没死,证据链更是完善,没能被销毁,所以他们死不死,也不重要了。” 西泽·柯林斯并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更谈不上对敌人抱有不该有的同情,所以,他确实不在乎这群人的死生。 “您和北部星区合作了?”阿奇柏德嘴角抽动出一个笑来,“在西部星区开了由领事馆插手内部政权的头,您就不担心这是与虎谋皮?” 西泽·柯林斯:“说起与虎谋皮,哪里比得上米尔大校呢?说到底,西部星区与北部星区都归属于人类星际政权,捅破了天大家也都是合法文明人,总好过有些不知死活的东西妄想着从一群疯子手里谋权搏势。” “妄想?”阿奇柏德·扬·米尔瞳孔像只毒蛇一样剧烈的收缩,呼吸粗重,“什么是妄想,是星联许诺的美好明天?还是相信建设社会可以回馈自身?普通平民真的与我的命平等?柯林斯厅长,您本身就是权贵出身,这些话,你会信?” 阿奇柏德的神情逐渐扭曲癫狂:“可是财富是真的,权利是真的,在罗兹玛丽星,没有谁可以质疑我,我可以轻而易举决定谁躺在我的床上,甚至我想碾死谁就碾死谁,这些……难道也是妄想?” “现在我来了,你所谓的这些瞬间化为泡影。”西泽·柯林斯语气悠然,“这算真实?你不过是在一个角落里面蚂蚁在泥里打了一个孔罢了,还沾沾自喜自己构筑了自己的王国?” 在他看来,阿奇柏德·扬·米尔要远比安知宜好对付的多。 “只是可以被一个执行厅厅长轻易动摇的财富与权柄……”西泽·柯林斯缓慢起身,压低了腰,逼近了现在情绪有些失控的阿奇柏德,呼吸稳沉,眼眸幽邃诡谲:“你以为的真实,在我看来,不值一提。” 阿奇柏德·扬·米尔脸色不虞:“你!” “做个交易。”柯林斯打断了他的怒火,漠然道。 阿奇柏德反应极快,连考虑都没有,毫不犹豫道:“什么交易。” “我给你自裁的时间,以及保证你的家人后续无忧。”西泽·柯林斯笑了,“你只需要给我一份名单,你在任期间,所有有过违法联系的星联内部人员名单,我相信你会准备的,你不是不会给自己安排后路的人。” “我要活着。”阿奇柏德迅速争取,“我可以不脱罪,但我要活着,并在二十年后给我一个可以脱离监禁的新身份和一笔钱。” 他敢和西泽·柯林斯提出这个要求,自然是知道他的背景的,他有实力为自己达成这个要求。 事实上,在中央星系执行厅总厅中,四大星区的四位执行厅厅长,唯有西泽·柯林斯才是算得上真正意义的显赫出身,当年他放弃唾手可得的执政机关要职,成为了四大星区各方势力权衡的白手套时,不少人还在背后多有议论。 “我曾经以为创世纪会选择和你合作是因为你够贪,但我现在发现不仅仅是因为你贪,还因为你够蠢。”西泽·柯林斯挑眉,“我让你自己动手,只不过是大家坦陈一点,因为你给西部星区造成了损失,而这部分损失是由我来担了,所以现在我需要回本而已。” “你从基层一步一步爬到现在,我知道你手脚不会有多干净,你进了监狱,甚至不需要我动手,有的是人怕你吐出什么来要你死,能不能撑到军事法庭都是个问题。” “他们只会担心你会不会把后手交到你孩子手上,你觉得那些人会乖乖受你胁迫?”他泰然自若道:“至于我,损失已成注定,只是想捞回一笔罢了,要不要都无伤大雅,不值得我为此冒险,为了你与他们抗衡。” 阿奇柏德·扬·米尔脸色一点点失去血色,但他依然咬紧牙关:“再给我儿子一千万,两个,我还有个私生子。”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这点钱并不算多,只啊此刻的阿奇柏德并不敢漫天要价,他无法保证自己给他们留下的后手防备到底会是保命还是催命,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西泽·柯林斯的诚信。 “你的命不值这个价。”西泽·柯林斯森森道。 似乎是终于博得了一丝主权的优越,阿奇柏德诡异幽幽地说道:“把南部星区拉入这场浑水的机会值,这是折扣价。” 西泽·柯林斯动作一滞,平静地抬眸,定定地与他对视。 “说。” …… “你广泛的淫乐, 你血腥的灯饰, 你秋火取乐, 焚毁罗马。” 当西泽·柯林斯踏出阿奇柏德的办公室时,听见有人宛如戏剧演员演绎一般吟游着福楼拜的《狂人回忆》,语气浮夸如鬼,自得其乐。 声音源自于安知宜,他正罗兹玛丽星执行厅分厅空无一人的办公大厅里,有条不紊地忙碌着研磨咖啡粉。 他动作比之前在柯林斯面前“大展身手”时熟练了不少,完全看不出他今天头一次来这里,使用这里的设备。 西泽·柯林斯不得不承认,阿奇柏德·扬·米尔要是有安知宜一半装腔作势的本事,那么要难对付很多。 “我不想喝咖啡。”满身疲惫的西泽·柯林斯拉过一个座椅坐下,抬手摁住自己的太阳穴平静揉捏,“至少,不想喝你泡的。” “处理完了?”安知宜倒不太在意这些,扔下忙到一半的工程,回身微笑。 西泽·柯林斯:“五分钟以后,通知罗兹玛丽星警察厅的法医来验尸,不过没什么好验的,他用精神海切断了自己的动脉,差点儿溅我身上。” 说着,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袖口,从袖口上扯下了木质的扣子,纽扣是普通的纽扣,但其上粘着一片薄如蝉翼的微小微小贴片,如果不仔细看,仿佛与木扣纹路融为一体。 “他最后交代的在这里了。”西泽·柯林斯将扣子放在了他与安知宜之间的桌面,朝安知宜的方向挪了几寸,“博格的口供呢?” 本质上,这次北部星区领事馆的协助是由东部星区承担的风险,博格的审讯环境与过程有太多可操作的地方,只要有心人想,谁也不能证明西部星区拿到的审讯监控有没有问题。 所以,怎样确保信息的有效性,便成为了首要前提。 这也是西泽·柯林斯与安知宜的交易。 接住了纽扣,安知宜从衣兜里取出一粒类似的木质纽扣,丢到了桌上,反手收走了西泽·柯林斯递出的纽扣。 不约而同,他们都采用的硬件存储,避免终端设备上留下任何痕迹。 “你打算怎么安置他的家人?”安知宜随口问道。 西泽·柯林斯平静道:“不需要我来安置。” “空手套白狼,顺水再推舟,也不知道你* 们和创世纪谁更狠。”安知宜耸耸肩,拧开了自己的保温杯,慢条斯理地轻啜。 没等他一口茶喝完,安知宜的终端通讯频道便又响起来了。 西泽·柯林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正当他以为安知宜会和此前一样悠哉又恶劣的挂掉,并看笑话一样等着对面重新拨通时,安知宜却蓦地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他眉宇间浮动起一点浅浅的笑意,荡漾着无奈与嗔怪,无可奈何地敲了敲桌面,礼貌温和地轻声道:“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这里就麻烦你了。” “嗯。”西泽·柯林斯按耐住自己的好奇,不去追问到底是谁值得安知宜这种吐不出什么好话的人端起这种温和儒雅的态度,毕竟特殊对象,一般也会特殊对待。 安知宜出了办公大厅,走在无人的长廊处,打开终端,连上了执行厅分厅才刚拿到不久的中枢控制权限,掐断了附近的所有监控设备。 “喂。”他接通了通讯,语调柔和而宠溺,“小起。” 第72章 “哥。”蔚起低声道。 安知宜轻笑, 眼眸温和:“小秋阿姨给你准备的点心和水果拿到了吗?” 第103章 “拿到了。”蔚起补充道,“先吃的水果,很好吃……橘子很甜。” 安知宜:“喜欢就好, 点心是小秋阿姨亲手烤的, 记得早点吃, 零食是我给你挑的, 放办公室里,加班实在没时间了可以吃些填些肚子, 但是还是得记得吃饭。” 此时的蔚起格外的乖巧:“好。” “好了, 哥哥不啰嗦了。”安知宜莞尔, “想说什么,想问什么,说吧。” 蔚起难得没有立刻给出回复, 停顿半秒:“我的婚约。” 安知宜无声地摇摇头,心绪低落, 略带疼惜:“小起, 你不用这么懂事的。” 蔚起没有多问, 甚至没有细提任何多余的细节,他只是给了安知宜一个需要了解的大方向, 没有试探,没有质疑, 说多少,怎么说,全在于安知宜。 或者说, 全在于蔚深。 他未必不清楚这件事背后的利益链条,自己被殚精竭虑付出的星联与蔚家算计了多少,利用了多少, 但他都没有提及;大多时候,蔚起要比大部分人更顾虑所谓的大局。 很多时候,在安知宜看来,蔚起都有些太过于老成了,他其实更希望小起能够更冲动一些,不被他人所谓的利害所捆绑,委屈了,直接冲到他面前质问也好。 可蔚起不会。 安知宜保温杯中的茶还尚且有余温,但还是有些凉了,如果有考究些的人大概会把残茶一倒,重新再沏杯茶,但他其实没有那么多规矩,喝茶不过是他跟在蔚深身后所学得的无数手段之一。 当高速运转的思维需要转圜、或者不合时宜的场景需要停顿而非冷场时,他们都会轻松且自然的抬手,拿起保温杯,浅浅啜一口清茶。 他靠在就近的护栏处,咽下了喉咙里泛苦的温茶,斟酌道:“小起,最近过得好吗?开心吗?” “挺好的。”蔚起坦言,“很开心,朋友很好,同事很好,学生也不错,遇见的人……都很好。” 安知宜唇角勾起:“小起,这次的二次分化是意外,但同样的,这也未尝不是一次机会。” “自从你回到中央星系以来,虽然没有直接放你的权,但你却也没有再直接接触过权利的中心。当然,你是蔚家的孩子,这本质和二次分化的关联其实不大。”他眼神随意地说道。 旁人的闲言碎语,和蔚起是不是omega有什么关系。 安知宜百无聊赖地扫过透明长廊外广阔的夜色星空,他默然想着,其实只要小起喜欢,他想做什么都可以,安知宜会把每一个置喙小起选择的人都摁死在路上。 “但是把你安排到了中央军校,这其实是一个非常矛盾的点。” 中央军校出身的学生,几乎涵盖了整个人类星联近五成的军事权利分布,将蔚起放入其间,却只是一个责任教官。 说放权,蔚起却可以培植自身的友好势力,说看重,却迟迟不曾真正让蔚起得到实际重用,而是大材小用的带着孩子。 一时间,安知宜恍然想起来了蔚深,想起他背对着星河瀚海,低低垂眸,抚弄一支垂丝海棠时的柔软目光。 蔚深曾经说,“我先是军人,才是父亲”;可对于蔚起来说,他的一生,先是蔚深的孩子,才是军人。 这对小起来说,公平吗? 扪心自问,将军,可曾觉得愧对呢? “小起,你想不想不再去负担别人的生死?”安知宜突然说道,“不用愧疚,不必痛苦,更不用去做出那些所谓的选择。你可以更随心所欲的活着,活得更轻松,无论你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哥哥都会给你争取来的。” “小起,这次可以抽身。”他依靠于长廊处,“你愿意吗?” 蔚起声色一顿:“我……” “不要这么快回答。”安知宜打断了他,“想明白了再告诉我。” 终端那头,蔚起沉默了下来,久久不语。 安知宜也是并不急于得到什么答案,蔚起没有主动挂断,他便耐心等待,当安知宜觉得自己一边有些麻木,忍不住活动了一侧的手臂时,蔚起才终于有了一丝声息。 他嗓音微哑,一字一句:“蔚家的默许,交易的是我的全身而退?” 有时候,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他,看似沉默毫不在意,却又灵敏得可怕,一点蛛丝马迹露出来都能被他给联系上,然后扒得干干净净。 有时候也不是不能理解蔚深坑了儿子以后对蔚起的避而不见,想到这里,安知宜又气又笑。 “……只是交易的一部分而已。”他无奈道,“你不用觉得自己对任何人有歉意,谁都不值得你的歉意,没有这一点,也会有更多其他的条件达成交易。” 一人居高位尚且不胜寒,更何况多方牵扯,各有所求,权谋心术,机关算尽,最不缺的便是交易条件。只要有利益,便会有交易,这是人类社会里,最文明的厮杀。 不会有这,还会有那。 “哥。”蔚起淡淡,“简秀呢?” 他的语气真的很淡,淡薄得仿佛一丝浅浅的墨渗透入了一泊水,瞬息被稀释于无形,似乎他真的只是随口一问,仿佛他真的毫不在意。 可这是自话题开始,蔚起第一个主动提及的具体涉及某一个独立个体的相关问题,安知宜眉心不由自主地一跳。 “我看过他的病历,如果没有更进一步的治疗方式,在现有医疗水平做到极致的情况下……”安知宜斟酌道,“他最多可活三十年左右。” 但实际上,绝大部分时候都做不到极致,十五至二十年,都算一个比较乐观的区间。 蔚起:“所有办法都试过了?” 安知宜:“小起,简家的人比任何人都要疼爱这个孩子。” 蔚起异常冷静地问道:“所以,我是最后一个办法?” “蔚起。”安知宜的语气骤然严肃起来,“你是我们比任何人都要疼爱的孩子。” 蔚家迄今为止的让步已经是最大限度了。 倘若彻头彻尾由蔚起的自由与感情来交换简秀的求生,不论简秀再可怜再孱弱,那个人是个如何模样的美人,可以从中谋求的利益再庞大,都不是蔚家愿意看见的局面。 蔚起:“……我知道。” 他知道的,可是,太短了。 星际时代以来,医疗技术与冬眠技术逐渐攀升,在这个人均年龄三百五十岁左右的时代,简秀不足三十岁,却只有不足三十年的光阴? 月有盈亏,花有枯荣,蔚起并非不是看不开生死事,只是……太短了。 这与军旅中战友的逝去不同,战友们的离开往往猝然而迅速,但太多时候,还活着的人只来得及在一次又一次的任务之后,去品尝迟来后知后觉的钝痛。 许多时候,他们只能接受,或者说他们只来得及接受,但每一次任务与战役开始之前,所有人都在希冀,自私一点的希望自己可以活下来,再贪心一点,希望自己的朋友可以一起活下来。 每一次任务,他们都会去争取更好的可能。 唯有游走于悬命一线者方才会明白,坦然赴死与竭力求生是可以共存的。 可简秀不是军人,他的死生是即成注定,是无论多少次战役的努力都更改不了的,他的死亡过程缓慢却不可阻挡,仿佛一条既定的单向殊途,没有转圜的余地。 蔚起思绪无边际的漫游,最终止于一朵小小的橙花前。 眉目隽秀美好的青年,很爱吃甜食,不爱吃酸,也不爱吃苦,看着他吃药时,他自以为自己吞药吞得很磊落,但眉梢轻轻地蹙起,还是被蔚起纳入眼底。 他吃到自己喜欢的菜时,欢喜也是悄悄的,眼底会闪烁起小小的微光,荡漾得极为纤细,有时候,如果不是空气里散落的橙花香,蔚起也察觉不出来。 他有时候胆子又大得离谱,毕竟除了秋芸和安知宜,还没有人敢像摆弄洋娃娃一样把花团锦簇的花环挂蔚起头上,做完之后又立刻认怂,狡黠的目光里透露的却是下次还敢。 不过,其实更多时候,不算上直接面对蔚起,不谈受信息素干扰心绪的时候,蔚起旁观着他的人生,只觉得简秀真的很像一只绵软又害怕被伤害的小动物,尽可能的展示自己的无害,又不敢彻底亲近,时刻准备着受伤。 ——“上校,你相信吗?” 在蔚起的目光里,他如是怯生生的问着;简秀应该不知道自己眼底的期望与惶恐到底有多浓烈,橙花不安的乱窜着,但就是不敢直面白檀。 他想牵蔚起的手,却只敢扯住衣袖。 真的不怪颜夫人。蔚起这样想着,至亲独子,这样好的人,这样好的年华,这样短暂的光阴,不怪颜夫人希望可以挽留。 只不过……是舍不得。 但其实蔚起很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简秀,菟丝子一般柔软脆弱,好像呆在了温室与呵护里很久很久、一点风雪即可摧折湮灭,却总似乎是满身疲惫倦怠的模样。 他好像走了很久的路,一身尘霜。 第104章 安知宜叹了口气:“小起,不要做傻事。” “我知道的,哥。”蔚起按下了自己所想的翩思,“你放心,我不会轻易拿自己人生来开玩笑。” “我知道你是个慎重的孩子。”安知宜不知道该怎么和蔚起说,“更知道你从小就有主见,但问题不在这里……” 安知宜突然语塞。 他最为担心的便是蔚起的这份认真,因为当小起一旦对某一件事心意已决,那么便会倾尽全力去达成某一个目的,事实上,他很怀疑蔚深当年选择安排小起前往边境,便是看中了这一点。 但是,如果小起真的喜欢呢? 安知宜顿时有了一种强烈的感知,蔚起的心涧里萌生了一点嫩芽,纤细脆弱,无人知晓。 他轻声道:“……但,不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我们都会支持你。” 第73章 蔚起是个很柔软的孩子——这是安知宜首次在来到中央星系、接触到蔚起时, 对他的第一印象。 当安知宜第一次来到中央星系时,见惯了边境线上挣扎与求生、极夜与荒芜的他,第一次见过了人类社会繁华与文明的汇聚之地。 人类的思维永远受限于他的接触环境, 那是安知宜第一次知道, 原来一个星球的时间是有白日与黑夜, 原来真的有孩子有可以讨厌吃某样食物的资格。 干净宽阔的道路两旁是不会有尸体与乞丐的, 哪怕深夜许多场所也可以长明如昼,人工智能取代了大部分低级劳动力, 浮空轨道看不见尽头, 有人一出生就在这里, 他们不需要用一生的廉耻与血泪来争取一张偷渡的船票。 “这里竟然和我出生的地方共存于同一个世界。”曾经,只有十六岁的安知宜瞧着浮空车外的一切光景,自卑且畏惧地喃喃自语。 “这个世界很大, 你长大以后会看见更多的人和事。”蔚深平静地为他倒好了一杯牛奶,递给了他, 他认为安知宜还是个需要长高的孩子, 所以一直要求他补充营养。 安知宜:“你的孩子也是出生在这里?” 蔚深:“是。” 安知宜低下头, 藏起自己语气里的怯懦:“他会讨厌我吗?” “不会的,小起是个好孩子。”蔚深慢悠悠地为自己泡了一杯热茶, 只有他与安知宜的时候,他都会亲力亲为, 这些小事是不用旁人来做,“小安,你也是个好孩子。” 可即便这样, 安知宜在踏入那个有着各色花束花园的庭院,看见了那个藤萝架下安安静静乖巧坐着抄写课文诗歌的孩子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陷入了胆怯。 彼时的蔚起尚且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 穿着是秋夫人审美的精致漂亮,坐在花丛前,像是个粉雕玉琢的小王子,这和他后来长大以后时常军装或者简单常服的风格完全不符。 在看见蔚起的第一眼,安知宜心底就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将自己与他比较。 他不会有这么乖巧,也不会有这么可爱,更不可能专注认真的默写诗歌,安知宜六岁的时候很瘦,很不好看,他只会怎么引燃最少的热能不至于冻死,然后蜷缩在小小的角落,等待着拿到了嫖资的母亲回家,希望今天可以有更多的食物。 后来,安知宜七岁生日的前一天,她死了。 其实挣扎在边境上的孩子哪怕只有六七岁,也知道死亡的含义是什么,但他还是点燃了他们储存的所有热能,用少有干净的水源为他的妈妈一遍又一遍擦拭身体,然后,像每一次等待她回家那样,蜷缩进了她的怀里,沉沉睡去。 仿佛这样,他一睁眼,她还可以回来。 那应该是年幼的安知宜最接近于任性的一次了。 “去打个招呼?”蔚深在安知宜的背后问道。 安知宜攥紧了拳,回过头:“您不需要带我回家,随便找个地方安置好就行,下次回边境时再将我带上。” “哥哥总得见弟弟吧。”蔚深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小起的精神海是s级,在我们踏进院门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了。” “他也在思考该该怎么面对你,他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你作为哥哥,难道不可以主动一点?”蔚深笑着瞥了一眼小小的蔚起,“要是你转身就走了,他会不会自责,是自己没有主动来和哥哥打招呼,才让哥哥生气的。” 安知宜憋了老半天,倔强道:“……我没有!” “我知道。”蔚深莞尔,“哎呀!小起来了。” 安知宜一愣,回过头去,看见刚才还乖乖坐在藤萝花架的书桌前写字的小不点真的朝他走来了,小小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睛却睁得很大,很圆,溢满了好奇。 他走到了安知宜的面前,抬起头来看他,被这样一个孩子注视着,安知宜有些手足无措,结结巴巴道:“你,你……好。” “你好。”蔚起主动的牵住了他的手,“哥哥。” “什么?”安知宜有些诧异,眼神不自觉地挪向了一旁看着好戏的蔚深,无声的质问他到底怎么和孩子说的?误会了怎么办? 一路走来,对于安知宜是私生子的闲言碎语已经够多了,有些话在他听来都算得上不堪入耳,如果被小起听到了怎么办? “你比他大不少,本来就该叫你哥哥。”蔚深淡然处之,完全没有多余的忧虑。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安知宜气急败坏,刚想争辩,却感觉到拉住自己手的力道小小的扯了一下他,他立刻噤声,低头去看那个还没半人高的小朋友。 蔚起:“哥哥,我有个字不会写。” 安知宜:“……哪个字?” 那一天的诗安知宜没有读过,或者说他的前半生其实是没有学习过幼儿启蒙这种东西的,他的所有知识,都源自于基本生存需求,只是所幸没有过于生僻的字,所以不至于在蔚起面前漏了怯。 其中有一句,令安知宜记得格外的清楚。 “我们都是自然的婴儿, 卧在宇宙的摇篮里。” 后来,安知宜才从秋芸那里知晓,其实那首诗早在他们来之前,蔚起就已经会默写了,只是老师说要先抄写两遍,再默写一遍,他才乖乖地坐在花架下,比对着课文,一个字一个字地誊抄。 他很小,但他只是不想哥哥和爸爸争吵。 “在这儿看星星呢?想什么呢?”一个有些突兀的声音中断了安知宜的回忆,西泽·柯林斯有些煞风景地走来,“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只剩收尾了,你走不走,不走我可走了。” 西泽·柯林斯是阿奇柏德·扬·米尔临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在这里久留无益,反而容易遭人话柄,之于同为执行厅厅长的安知宜来说,同理。 “当然得走了”安知宜收拾好心情,又恢复成了如常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我可不会留下来给西部星区擦屁股。” “呵,用不着。”面对安知宜,西泽·柯林斯觉得自己的涵养快要耗尽了,随之话锋一转,“内部的问题处理完了,想想外部的问题吧。” “确实,可预知的问题已经被处理了,但不可预知的问题随时可能发生。”安知宜抬手揉了揉眉心,“以我对他们的了解……创世纪不像是没有后手的样子。” “我更了解一件事。”西泽·柯林斯突然道。 “嗯?”安知宜挑眉,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当一连几步棋他们都没有讨到好时。”在职多年的柯林斯厅长意味深长道,“这群疯狗就该乱咬人了。” 此言一出,赫然之间,安知宜心绪恍然不宁,宛如走在稳当路上的人一脚踏空。 毫无缘由的不安。 …… 莎莉的头很晕,很奇怪,明明记忆里一片空白,但她似乎就是觉得被某种无止尽的困倦和疲惫所笼罩,席卷了四肢百骸,就像是在梦里长途跋涉,然后将一路的风尘仆仆带到了现实。 “……唔?”她挣扎着想要活动活动麻木的身体,却发现自己没能如愿完成这个简单的动作,手依旧在原地,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 莎莉:“……我……嗬……” 她想开口,但是嗓子很干,干的发疼,扯出一丝零落的音节都仿佛在吞下刀尖。 很快,莎莉就发现自己现在的处境似乎很不好,后知后觉的通身乏力于发冷一阵一阵的袭来,但自己感觉自己浑身黏腻,应该出了很多虚汗,她自己在下意识的发抖,眼前一片黑色的模糊,暂时性的失明。 这是……感冒了吗? 等等?之前我在哪里?我现在在哪里?莎莉感觉自己的大脑神经迟顿而麻木,多思考一秒都是沉重的负担,可她莫名有种预感,她得想起来,她必须得想起来。 这种强烈的不安定感促使她的记忆逐渐回笼,她……她之前是在劳伦斯先生的店里,品尝他研制的新品,她想给劳伦斯先生看看由他点拨的论文作业……然后,然后,她好像有点不太舒服…… 第105章 再后来,莎莉便再想不起来了。 “醒了?” 温润熟悉的男声响起,是劳伦斯先生! “劳……”莎莉咽喉处极端的刺痛将她拉扯会原地,不正常,真的太不正常了,为什么会这么疼,几步一点音节都扯不出来,正常感冒会恶化得这么快吗?明明昨天她还好好的…… 等等!莎莉倏忽一怔,现在距离她失去意识,过去多久了? “先生……劳,劳……伦……”她开合着嘴唇,抑制不住的慌乱,哪怕喉头嘶哑着血腥的气息,也要挣扎着发出声音来。 “嘘。”劳伦斯的指尖温柔地落下,轻轻抵在了她的唇上,“莎莉,根据我之前的实验样本记录,你现在嗓子应该很难受,和重感冒患者有差不多的外化表现,乖,不要让自己太难过了。” 话音落地,莎莉愣住了,失焦的眼神涌动着暗淡的恐惧,她不自觉的颤栗,实验样本?什么实验样本!是,是人吗? “为,为……什么。”她不甘且惶然的吐出里最完整的一个短剧,每一个字,都剧烈地撕扯着她的肺腑,莎莉好似童话故事里胸腔被扎入了蔷薇的夜莺,咯着血也要发声。 为什么? 劳伦斯笑了,多么简单的原因啊。 他的指尖很凉,仿佛嘶嘶地蛇信,于少女姣好年轻的肌肤之上,逐渐向上,然后,停顿在了她的眼睑处。 少女拥有着一双再美好不过的眼眸,尽管现在已经暂时失明了——伊维格试剂可能发生的外化反应之一,便是由慢性神经毒素引起的视觉神经麻痹而产生的暂时性失明。 “莎莉,我说过。”劳伦斯珍惜地抚摸过她的睫羽,“你是未曾目睹过苦难,瑰宝一样的孩子呀;你单纯,善良,可爱,还体贴人意,关心同伴。可你那么恰好,出现在我面前。” “我需要一只羔羊。” “莎莉,你说,会有人来救你吗?”他静静地叙述着,“其实我真的很好奇,那个已经被人类杀过一次、苟延残喘活着的人,会来救你吗?” 莎莉的眼泪不知何时爬满了脸庞,烫湿了劳伦斯的指尖。 “别哭,孩子,那不是终点。”他的嗓音轻柔温和,甚至还为莎莉做了个祷告,“神会庇佑你的,你会前往祂的神国,享受安眠与极乐。” 莎莉:“不……要……” “晚安,亲爱的。”劳伦斯合上了她已经看不见的双眼,“明天会是个美好的周末。” 第74章 今天是一个难得清闲周末。 简秀撑着下巴, 靠在图书馆透明的单向玻璃前,面前摆了他刚刚挑好的一本书,窗外的明亮阳光穿透树影与枝叶打了进来, 随风自由的晃动。 好似文字上开出了细细碎碎的花。 空闲的时候简秀就喜欢来图书馆, 或是办公、或是看书, 哪怕电子数据可以传递更多信息与知识, 但这种被浩如烟海的实体书籍包围住的氛围能够给他一种稳定平静的安全感。 由原木加工的纸页年岁的气息,翻页时微微摩挲的触感, 透出某种深沉的真实。 最近他倒是没什么大事, 简秀的工作量并不沉重, 下一个阶段的论文作业还没有到收取打分的时间,课程教案也早在前期时就拟定好了大纲,很快就写完了。 不过中央军校的实战科教官似乎不如简秀一个选修科老师来得清闲, 蔚起似乎和平常的工作日一样,早早的按时起床, 离开了。 其实哪怕没有工作, 蔚起也起得很早, 他的时间仿佛被刻度精密的表盘给衡量过,随时校正着每一分每一秒, 日常的生活作息极度规律,简秀有时睡得不太好, 也会起的很早,就可以看见隔壁阳台处,已经穿好军装的蔚起在垂眸为几株绿植盆栽浇水。 对, 蔚起竟然还会养花,而且养得很不错。 念及此处,简秀不由眉眼一弯。 他其实真的很贪恋蔚起身周缭绕的那股子生命力, 明明这个人气质微冷,满身清光寂寂,漠然得不近人烟,令人觉得他似乎对什么都毫不在意,但实际上,他却又真的很认真地在做每一件事,顾虑很多事。 只是蔚起真的太安静了,静得仿佛悄然无声的雪,在温暖的某刻会化成淡而浅的涓涓细流,沉默的渗透入地底,与万物生长的脉络相融,流淌成又一个明媚灿烂的春天。 一想到了蔚起,好像有些事就没完没了;简老师暗暗嫌弃自己没出息,又觉得好像理所应当。青年耳尖有些发烫,趴在了桌面上,将脸埋入手臂内侧,挡住了自己现在的神情。 所以,上校现在在做什么呢? …… “蔚教官,麻烦你大周末还要过来帮忙了。”拥有着深邃五官的琥珀色瞳孔的中年男人微笑着客气道,他的肤色介于深沉的麦色与深棕色之间,是典型的拉美裔军官模样。 “没事。”蔚起低头,仔细清点着自己面前悬浮屏上的资料数据,“我是他们的责任教官,这同样是我的职责。” 他现在要做的工作很繁琐,外派出差的后勤部主任刚刚回来,手里一堆乱七八糟的考察资料,其中也包括了本学期的各学院年级的边境小行星勘测考察课程的前期准备工作,虽然有ai的精准筛查辅助,但基本所有分配资料都需要后期再过一遍人工审查。 即便人类逐渐深入依靠人工智能完成大部分基本工作,但对于某些真正高度戒备地方,人类从未真正相信非人类者。 哪怕由人类所造物。 审核工作其实并不复杂,但需要审查者有对几乎所有边境行星有相对全面的认识经验。 其实蔚起今天原本是没有工作的,因为临近期中,在实践勘察课前还有一段假期将工作节点一分为二,中央军校的工作压力巨大,各部门超额运作,都有些分身乏术。 以上,来自于教务科发信的负责主任给出的解释。 在蔚起一如既往、按自己生物作息习惯起床后不久,工作终端便接到了来自于教务科的任务信息,发信人虽是教务科主任,但却不是他所熟悉的任何一位。 发信者正是眼前的这个中年男性军官,艾塞亚·林奇。 “抱歉,其实本来不该麻烦您的,否则,今天原本应该是个不错的周末。”他有些歉意的说道,“这么好的阳光……真是糟糕的一天啊。” “没事。”蔚起倒没有太大的惋惜之情,“现在这也不算糟糕。” 林奇:“对于上校您来说,今天不算糟糕的一天吗?” 蔚起:“不算。” 林奇:“哪怕现在是在工作?” 蔚起:“嗯。” 言谈至此,林奇有些好奇:“那怎样才算是糟糕呢?” 蔚起回答着,效率却丝毫不减:“每一天都很糟糕,美好与痛苦都是个人意志的主观感受,总会有人在当下痛苦,我只是恰好不为此而痛苦而已。” “额……”林奇哑然,转移话题,“一会儿要一起去吃午餐吗?我知道一家海鲜焗饭很不错,我请客!” “不用。”蔚起眉目淡然,不忘补充,“家里还有一只猫,等着我回去喂午餐,它脾气有些特别,ai不行,得有人陪着。” 林奇:“那可真是一只脾气有些大的猫啊。” “还好。”蔚起说道,“只是爱撒娇。” “这样啊。”林奇恍然大悟的模样,表示理解,继续低头忙于工作,在眸光错开的一瞬,他的眼底闪烁过一丝流动的暗芒,转瞬即逝。 …… 晦涩暗淡的华丽房间内,一盏孤灯明亮着,照亮了正坐在书桌前认真的阅读着悬浮屏上的资料的索兰·拉莫斯。 他好像看得异常的专注与认真,无视了周遭所有一般,泛蓝的余光照得他的脸色格外苍白,在这位alpha青年雌雄莫辨的五官中勾勒出某种诡异的阴森怪诞美感。 一双手从他的身后探来,轻柔和缓却不同反抗的放至了他的肩上,索兰的身周瞬间侵袭过来了一股子浓郁的辛辣的烟草与木质调气息,成年男性alpha的信息素晃动着,肆意的挤占了他的空间。 “周末还在忙工作?”男人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他,索兰下意识地蹙眉,资料是看不下去了。 “嗯。”索兰放下了资料,一言不发。 “别瞎忙了,反正只是带一群小孩,随便教教得了。”男人笑声沉闷,悠哉的将手顺着索兰的肩颈解开了衣领上的领扣,探入了他的衣襟内,暧昧的搓揉着。 “唔……等等……嗯!”索兰闷哼一声,下意识想挣扎,却被一股子拉扯掐揉的刺痛给制止了话头,他不敢回头,浑身下意识颤抖。 男人依然只是笑着,心情似乎很好,像一个天真且不懂事的孩子粗暴任性的对待着一个好玩的玩具一般,率性妄为地扯开了索兰的衬衫,露出了他原本被薄薄衣料束缚下、已经被一层冷汗覆盖上的腺体。 一个alpha的腺体。 苦涩与寒意被大西洋杉木逼退,焦虑的缭绕原地。 第106章 “你有点紧张。”男人按上了他的腺体,语气里带着漫不经心,宽慰着,“放松点。” “我是个alpha,这是本能……唔!”索兰后颈一痛,汹涌烈性的杉木自他的腺体为起点,疯狂生长,仿佛要在这具冰冷颓唐的身体里榨干所有的养分,直* 至参天。 索兰双眸下意识地发空发痛,龙胆草的清苦被轻而易举地掠夺剥离,他身为alpha本能在疯狂抗拒着这种强势的占领,尽管收效甚微。 他深呼吸着,迫使自己放下所有要挣扎起来的尖刺,温软下来,尽可能不让自己的抗拒情绪显露出来。 他扬起脖颈,放松身体,配合男人的下一步动作。 “今天天气很好。”男人吻了吻腺体上的咬痕,宠溺道,“书房,卧室,还是花园?或者就在这里,你想在哪里?” 索兰:“我……” 俊美的青年瞳孔暗淡,唇齿颤颤开合,但不知如何回答:如果可以,他哪里都不想选,更不想继续后面会发生的事。 男人温和道:“你喜欢的橙花开了,想在花园吗?” 索兰陡然无力:“卧室……就卧室……” 别去花园,别在那里,更别在橙花树下。 “好吧。”男人只当索兰羞涩,无不可惜,但今天的索兰非常配合,而且没有他的催促,昨晚就主动从学校赶回了庄园,所以,他不介意给他一些主动权。 男人俯身抱起他,心情颇好说道,“今天的阳光很好,一会让他们给你摘些橙花插在花瓶里。” 索兰阖眸垂首,一片听话驯顺的模样。 他说:“好……” …… “今天天气不错啊。”言云鸣懒懒地靠在窗台前,沐浴进暖洋洋的日光里,浑身上下是少有的松懈,“感觉自己好久没有那么悠闲了。” “是是是。”加德纳应着,微笑着给柠檬削皮,他今天一大早就准备好了水果和香料,准备煮红酒,“今天难得轻松的言主任呢,就好好休息休息,一会儿就有煮红酒了。” “桂皮,八角,香叶,冰糖,迷迭香……”言云鸣蹭起身来,凑到案前,捣乱似的拨弄了两下加德纳已经准备好的香料,“这个架势,总感觉像是要准备红烧肉炒糖色。” “红烧肉的颜色是炒上去的?”加德纳将切好的水果放入锅内,有些好奇,“我以为是熬好焦糖淋上去的。” “焦糖?那是西餐的做法吧。”言云鸣黑线,随口道,“具体怎么做我也不太清楚,但是之前强行军的时候遛去炊事处的时候见过,还让我们先尝了一块。” 加德纳倒是第一次听言云鸣提起他的行军日常,饶有兴致:“好吃吗?” “好吃啊。”言云鸣眉梢一动,神采奕奕,“肥而不腻,又香又糯,大块五花肉,还有卤蛋,食堂就有,不过要我说啊,还是当初老杨做的最好吃!” “老杨?”杜兰上校听着,不慌不忙的将丁香插入柑橘片入味,随着其余几种香料一块加入了锅内。 言云鸣:“炊事处的扛把子,满汉全席的都不在话下。” “有什么诀窍吗?”加德纳已经开始加入红酒和葡萄汁了,心情颇为愉悦,“我学学,给你做。” “我问了,他……”言云鸣突然眉飞色舞的神情陡然一顿,忽地安静了下来,旋即陷入了沉默。 加德纳注意到了他低落的情绪:“言?” 言云鸣扯了扯嘴角:“他死了,还没来得及告诉我。” “抱歉……”加德纳放下了红酒瓶,优美俊挺的眉眼难得的浮现出了无措,“对不起,言,我……” “没事。”言云鸣笑了,若无其事地问道,“我记得你说你做了栗子布朗尼。” “做好了的。”加德纳附和着,设置好了小火加热的模式,“你等等,我去给你切一块。” 言云鸣颔首,百无聊赖般的将目光挪向了窗外,加德纳的公寓也在舜华楼,此时室外绿化带的木芙蓉已经开过了一轮,枝干繁茂,郁郁葱葱,此前芳菲如血的芙蓉花不见踪迹,仿佛从未盛放过一般。 加德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没话找话,又重复了一遍之前言云鸣说过的话:“今天的天气确实很不错。” “是啊,天气真好。”言云鸣感叹,“如果每天都这么悠闲就好了。” 轰隆!!! 他话音刚落,远处爆发出来了巨大而又炽热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滚烫而刺目的红色炫光骤然袭来,宛若红莲怒放的余波! “那是!”言云鸣一愣,久久尘封回忆中的某些回忆骤然滚烫,一刹那,所有身为军人的职业敏感与迅速反应似乎在那一刻复苏又死去。 宇宙寥寂绝望的晦暗与凄厉的玫瑰极光汇聚相融,成为他一生的梦魇笼罩而下! “言!”加德纳手中绘制有蝴蝶与玫瑰图案的骨瓷餐碟碰的一声落地,四分五裂! 言云鸣循声刚一转头,眼底是幽寂的麻木与空洞,他还什么都没有看清,就被加德纳一把拉到了身下! 哗啦—— 方才言云鸣所靠近的窗口,剧烈晃动,在热浪滚滚的余波冲击下,瞬间崩坍粉碎,晶莹如泪的玻璃碎片散落一地,和数不清的尘埃与杂物混杂纷乱,模糊了整个世界! 所有人的耳畔受到接连剧烈爆炸所影响的嗡鸣回旋,令人心悸窒息的警报声掺杂其间。 “警告!警告!非法袭击!”零严肃的电子通报声响起,“警告!警告!非法袭击!” “为什么……”言云鸣眼睛瞪得很大,呼吸急促且翁乱,“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可是——” 中央星系! 第75章 当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在中央军校的各处响起时, 简秀所在的区域被其中临近图书馆的其中一处爆炸的余波波及! 他的精神海在余波来临前的一息,猛烈地震颤!那一刻,精神海的反馈与敏感超越了他大脑现有的承受阈值, 比爆炸热浪冲击更先到来的便是这种欲裂的刺痛! 简秀两眼一黑, 厚重的危机感迫使他猛地起身, 大吼道:“趴下!” 下一刻—— 浩大的震波与泱泱的滚尘袭来, 高强度的防弹玻璃扛住了第一轮的冲击,原本澄澈的天空倏然间灰暗起来, 带着烫意的尘埃沙粒划擦着平滑的玻璃, 四周的电路与电子ai设备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与影响! 刺耳嘈杂的警报声回旋于每一个人的头顶。 零无机质的女声不断的催促着:“警告!警告!非法袭击!” 轰隆!!! 这次的爆炸声, 距离更加贴近,强度更加剧烈的爆炸袭来!处在室内的所有人明显的感受到了几下动摇,比之前更加强烈!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是非法袭击!”等话语冗杂地聚焦, 四面八方的人大多都是学生,尤其以理论技术类兵种为大多数, 他们没有见过太多这种状况, 几乎都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该怎么办? 到底有部分实战科的学生反应得很快, 立刻组织周遭的人匍匐躲避于空间狭窄稳定处,甚至一人手里塞了一本原本被他们视为累赘笨重的精装书, 此刻这些人类进步的阶梯发挥了自己原本物质形态最简单直白的功能——保护头部等要害处。 袭击?! 刚刚率先为所有人提前一步做出警示的简秀连基本的站立都无法维持,摔倒在了地上, 他强行撑起自己的身体,眼前的视野时明时暗,太阳穴炸裂一般地突突跳动着, 绝眦欲裂。 好痛……头好痛…… 猩红温热的液体滴落到了他青筋凸起的手背上,染红了白得渗人的皮肤。 “老师!你没事——”一旁似乎有学生注意到了简秀的异常,想要靠近他。 “躲回去!不许乱动!”简秀一反素日里温和的常态, 严厉地猛的抬起头,本该温润柔和的眼眸炸出决然冷厉的寒光,甚至可以说是凶狠! 同时,他的精神海的频波不加任何控制与收束的向外延伸,以简秀为中心,无形的强悍的凌厉压迫瞬间炸开,生物本能一般,大部分人都不自觉地屈居于这种无声且紊乱的强势下。 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刚才在无意识得配合着这位相貌清隽的孱弱教授的指挥。 “我……”被他这个架势吼住的学生瞬间缩了回去,眼神瑟瑟,“对不起……” “不要轻举妄动,保护好身体要害……”简秀浑身颤抖,几乎撑不住自己的身体,“配合实战科学员指挥,等确定不再爆炸以后,找到可以防御高爆的庇护区……呼……然后……” 他嗓音渐渐含糊,一口濡湿的血被他吐出:“地下室,在行星基建里,几乎所有地下室都有抗清扫式轰炸的防护……所有人,一会去那儿……等校方安排……” “老师!”没有主心骨的学生中有人突然喊道,“终端没有信号!完全断联!” “零也失去联系了!”又有人喊道,“除了基本应急权,其余所有的控制权被悬空了!” 第107章 其中一个技术兵种的学员判断道:“有人动了中央军校的智能系统的核心中枢!” 情势逐渐失控,思绪愈来愈乱,简秀扶着一旁的书架勉强半蹲起来,虚弱的眉目神情逐渐冷静下来,他环视一眼四周。 虽然图书馆的人不如其他公共场所的人多,但由于基数过大,这里的人也不少,有男有女,有alpha、有beta,也有omega;他们都很年轻,甚至在简秀看来,他们都很小。 他们都是些孩子。 “滴,滴——简、呲啦——简秀!”紧急联络的特殊终端频道噪音刺耳,银雀的声音从中传出,“呲啦——你没事——呲呲啦啦——你的状态不——呲啦!精神——” 这是星联独立于普通大众终点联络的军用通讯频道,能够保证哪怕是在毫无信号区的区域也可以稳定通讯,是联络,亦是监控。 可此时,眼前这个仅有的联络方式时断时续,仿佛可以随时消逝,断裂! “救人。”简秀来不及回答什么,他死死攥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中央军校,非法袭击!创世纪……银雀,救救他们……江雪知!救人……” 江雪知,简秀有多久没有叫过这个名字了,银雀,或者说江雪知的有些恍然,旋即立刻清醒过来,现在的重点不是这里! 他的声音受制于此时的信号:“好——滴!滴滴!你——滴!冷静!呲啦——我——” 这句话还没有安排完,终端彻底陷入了忙音,呲呲啦啦地刺耳乱音电流声刺激着简秀想在衰弱胀痛的神经。 与外界的联系,彻底断绝了。 又是这样……简秀苦笑一声,掐断了终端联络,他开始强迫自己已经疲软的大脑思考。 这个军用通频的强度与稳定可以保证他在中央星系任何一个区域接受到来自于军方的联络,不受限制于信号分布的影响,所以,哪怕这次突然袭击有意识地破坏了零的官方控制权与大部分的信号基站,也不应该失联。 在中央星系,强行从源头切断这种这种高强度的军用通讯几乎不可能,这样的成本几乎是和整个星联内部系统抗衡,所以,更应该是一种小范围的针对性屏蔽器。 意识到这一点,简秀只觉得通体生寒,从心底一阵一阵的发冷。 针对他的屏蔽器? 不等简秀细思下去,他的耳畔,再度响起了终端通讯的声音,不同于此前银雀的联络通讯那样断续,这次的提醒音清晰连贯得不正常。 简秀眸光逐渐警惕,查询终端,是一个陌生频道。 完全陌生,丝毫没有任何多余的记忆。 是谁? 可不等他多犹豫,室外又一次爆发了“轰隆”的炸裂声,距离一次比一次近!令人牙酸的耳膜的刮擦声来回摩挲,在这样窒息急切的氛围逼迫下,简秀心底一空,他听见了清晰的破裂声。 糟了! 即使这属于防弹玻璃,也有它的承受的极限,在这样频繁且密集的高火力炸药清洗下,没有任何人能确定它还能扛住多久! 来不及了! 简秀接通了这通通讯终端:“喂!” 不同于现在外界环境的兵荒马乱、天翻地覆,终端对面竟然相当的平和安逸,还有着悠扬的音乐从中传出,与某个自得哼唱的男声相和,与简秀四周的嘈杂与哽咽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说:“您好,简教授。” …… “唔……谢谢。”林奇被方才剧烈的动荡给震得两眼发晕,被蔚起扶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非法袭击。”蔚起十分冷静,在方才的动荡摇晃中,他都稳稳伫立于原地,一丝不乱。 “怎么可能?”林奇十分诧异,“这里可是中央星系!” “中央星系不等于绝对安全。”蔚起说着,一手按住林奇好奇探头的肩,让他半蹲下身,避于视野盲区,“半蹲警戒,不确定伴随大规模爆破的会不会有恐怖袭击,趁着混乱其间暗杀更是常有的事。” “蔚上校似乎很熟悉这套流程?”林奇差点被蔚起给按得栽到地上,索性坐下,打开终端,想要联络外援。 “没用的。”蔚起平静道,“我已经试过了,所有信号基站都被切断了。” “用军用的啊,那个采用的是卫星……”林奇后半句话的声音渐渐消隐下去,很显然,他发现了这也无济于事,他们的任何联络频道都处于断联状态! 又一轮爆炸,蔚起身形纹丝不动,提醒道:“屏蔽器。” 林奇不可置信:“不可能!中央星系采用的军用通讯频道都被层层加密过,除非有针对性的破解,否则除非他们在造一个卫星规模的屏蔽器,不然怎么也不可能和星联中心腹地的——” 他陡然愣在了原地。 “对啊。”蔚起没有反驳他,眉目疏寒:“所以,是谁出卖了中央军校呢?” “开什么玩笑?”林奇楞楞地抓揉着自己的头发,“现在怎么办?” “零的中枢控制权已经被强行夺取,得拿回控制中枢的主权。”蔚起目光扫向室外已经开始有目的地行动的部分军人,“小范围区域内,零有自己的短频通讯方式,可以最快整合现有有生力量。” 他继续分析道:“也只有这样,才可以最快找到这些入侵者与爆破布置点,保证中央军校尽可能的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继而最快恢复就近基站运行设施,保证后续秩序。” “额,好,好!”林奇连忙爬起,“我们走!” “你离开。”蔚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组织所有学生学生前往地下安全所,不要让他们乱跑。” 林奇:“可是你——” 蔚起:“单兵作战是我的强项之一。你会拖累我。” “……好,你小心!”林奇咬咬牙,转身夺门离去。 在蔚起的余光中,林奇在转角彻底消失前的一瞬,他的指尖轻轻一动,一缕荧蓝色的细丝一闪而过,消失于他的掌心。 蔚起无声自语,只希望,是他多心了。 第76章 伊莱·弗里曼是一个中央星系普通的社区服务中心的小干事, 在整个中央星系,各星各区,像他这样的社区服务者, 大概有十数亿个,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唯一特别的一点, 那大概就是他工作的地方属于起点星。 这颗行星属于人类星联历史上比较悠久的小行星之一, 随着时间迭代,历史更替, 这颗不算太大的人造行星不再承担原有的一线中心职能, 而是作为其纪念意义来说成为了一颗二线行星。 要说更特别一点的话……那便是因为起点星被赋予了“薪火相传”的附加意义, 这颗行星也是中央星系几所重要大学的所在行星,包括中央大学与中央军校在内。 在伊莱·弗里曼看来,这样的安排仿佛是为了让这些年轻的下一代的青春与生机来活泼这颗苍老的行星一般, 令它不致于被人遗忘。 之所以会想这些,不过是他的工作其实很无聊, 甚至也不算空闲, 他们是提供社区服务的, 得尽可能保证这里有人在,然后随便一个老奶奶丢了猫, 或者某个小孩离家出走,再或者就近发生了什么意外事故, 都需要他们的调动与帮助。 要不是该死的轮班,现在自己应该已经喝着白兰地、吃着凯莉婆婆烤好的草莓酥饼,然后舒舒服服的躺在自己的沙发里, 打开昨晚还没来得及看完的电影。 这样想着,伊莱郁闷地灌了自己一口咖啡,为自己提神。 他喃喃自语:“这样的日子, 一天天的未免也太无……” 不等他说完,一个苍老的身影的出现在了门口,手里还拎着一袋子面包,缓缓地朝内走来。 “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伊莱赶紧将自己的抱怨咽了回去,挂起平时服务的笑容。 来者是一个老人,头压得很低,他的身体似乎很不好,这短短的几步几乎要耗尽他所有精力一般,颤颤巍巍,身形踉跄。 这样近的空间,伊莱甚至可以听见他愈加粗重的呼吸声。 “您没事吧!”他见状,唯恐这个老者有什么重大疾病急需抢救,便匆忙地起身,绕出了前台,想要去扶住他先坐下。 伊莱:“您可以说一下您的名字吗?我可以为您联系医疗ai,快速锁定你需要的药物。” 老者低低地说了声什么。 当伊莱埋下头、凑近了他时,这位老者下意识的后退了一小步,伊莱一愣,出于责任义务,他还想想抬眸再认真观察一下老人的情况,在与老人视线相对的一瞬间,他看见了一双恐慌愧疚的眼睛。 老人嗓音嘶哑如烟,七零八落:“快跑……” 伊莱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砰!!! 瞬息间,这个垂暮佝偻的老者的身体直接炸开,温热的血肉与强横的冲撞力将距离他最近的伊莱狠狠地推了出去! 刺目密集的激光穿透了老人的身体,在炸开的一刹、一同切割四周的一切,好几枚激光炸弹从这摊已经完全没有人型的血肉里滚了出来,它们接连碎裂,激光渐次爆发,高温灼烧的滋滋声与被烧焦的糊味充斥着这个大厅! 第108章 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与呼救声此起彼伏,伊莱眼前的所有景象都被猩红的血色覆盖了一层,他不确定自己状态如何了,因为他其实没有感知到具体而又清晰的痛感,只是意识和思维有些混沌,明显迟钝了很多。 不过他关心的不是这些,他其实只来得及想起来一件事—— ——凯莉婆婆让他下班,记得给她带蓝莓来着。 ——她说她今天想做蓝莓塔。 想着,伊莱阖上了双眼。 心脏停跳。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灿烂的假期。 在中央星系,这属于再普通不过的某一天。 对于很多人的一生来说,他们和伊莱·弗里曼一样,普普通通的人生一生之中会遇见许多这样的某一天。 曾经,他们或许会懒懒散散的躺在如茵的草坪上晒着太阳,或许会在一家装潢精美的店内享用香甜的下午茶,当然,也或许会无可奈何又烦躁的迎来了突然又急切的加班,忙碌之间,抱怨浪费了一个假期。 休息,工作;空闲,繁忙。 这就是一个普通人每天随时可能会发生的既定事件。 当星际人类联盟政权推翻星际帝国十年以后,星联六百三十七年内,中央星系的居民便几乎从未再直接接触过任何与战火相关的事件。 哪怕这个世界并不完美,同样在潜藏着暗面,静水深流千尺浪,蚕食着人间。 可是,至少这一切都有一个基本守序的遮羞布。 轰炸、弹片、袭击、甚至是任何大型暴力活动,被遥远的阻隔在了那一道玫瑰之环之外。 这颗深藏在中央腹地跳动的心脏,与这种会猝然降临的灾难与苦厄无关,它把握着整个星联政权的主要命脉,六百余年,这里似乎就是安全与稳定的代名词。 但从此刻起,在这颗起点星之上,他们的人生就此被就此粗暴的割裂成了两岸,长久的安逸与平稳被骤然的灾祸打得猝不及防! 自以为一成不变的和平被突如其来的血与火洗礼,普罗大众盲目且习惯“绝对安全”的认知就此打破。 - 需要下一个十年、百年来重新置换。 - “《查拉图斯特如是说》我看了很多遍,我其实很喜欢其中的一句话,’越是要向往高处,你的根就越是要深入黑暗的地底。”他微笑着闲谈,就像正处于一个可以随意打发的愉快下午茶聚会一样,评鉴着自己的爱好。 “哦?是么。”简秀摁住自己的太阳穴,浑身上下冷汗涟涟,但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至少不应该在这个人面前露怯。 “我有个邀约,不知道简教授是否有空。”他淡淡的说道,语气措辞完全不曾顾虑过半点简秀的意愿。 简秀冷笑:“邀请可是要有诚意的。” “我的全名是加百列·劳伦斯·琼,您可以叫我劳伦斯,也可以称呼为加百列,教授。”年轻的男子坦言道,“这是我对您的诚意。” 简秀眉梢一挑,回身逼着自己挺身站起,看向了室外,硝烟与热浪扑面而来,嘲讽道:“这就是你的诚意?加百列。” “当然不止这些,不过……”较于简秀的反唇相讥,劳伦斯态度相当温和,“有一个人要我代他向您问候,毕竟,十一年,真的是很久不见了。” 闻言,简秀呼吸一滞,他死死扣住就近的桌沿,维持着伫立者的姿态,不致于让自己太狼狈。 十一年,这个数字仿佛一串拥有着诡异咒语,将简秀积攒起来的所有冷静都给刹那推翻,溃不成军。 康拉德…… “除了您,我还邀请了一位客人。”劳伦斯语调轻松,却透出某种胜利者的优越,“她已经到了。” “谁?”简秀深呼吸一口气,不好的预感愈发浓烈。 “莎莉·苔丝·伯莎;真是一个非常可爱善良的omega姑娘,信息素是山茶花,一个很美好的女孩。”劳伦斯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我记得她是您的学生,她还很尊敬您。” “你们……”简秀瞳孔赫然放大,双唇紧抿,可不等他难以遏制的怒火倾泻而出,一切便止于一个微弱沙哑的嗓音。 “简……老师……” “莎莉。”简秀语调瞬间恢复了平和,竭尽可能希望可以为此刻的少女带来一点安全感,“别怕,你没事吧。” 莎莉没有回答他,或者说她已经来不及回答他了,简秀只来得及听清零星的一句“不……”的气音,她的声息便就彻底戛然而止。 简秀心下一慌:“莎莉?莎莉!” “我之前经常听她提起过您,据她所说,您是一位非常优秀且体谅他人的老师。”劳伦斯的声音再度响起,“那么,我相信您能理解我的安排。” 劳伦斯:“我知道,在现今科学技术水平高度发展的现在,单凭借这几句话是难以令您信服的,所以我提前就近为您准备了烟火表演,您听。” 当他的话音落地,又是强劲可怖的爆炸声! 在剧烈疯狂的嗡鸣声与逐渐拉近的惨烈求救声里,简秀稳稳端立于自己的原点,漫天的火焰红光与飞舞的尘埃硝烟被内部逐渐崩出裂纹的钢化玻璃隔绝在外。 宛如一场声势浩大的献祭礼。 原来如此,劳伦斯的有持无恐不仅仅局限于一个莎莉,他在用这种方式无声的告知简秀,此刻,任何一个人,无论与简秀有关无关,都有可能是他的人质。 他已经不需要担忧这里的安全与否了,简秀有些麻木地想着,在他做出选择以前,劳伦斯是不会让他死的。 “条件。”简秀目光黯淡的眺望远方,呼吸微弱,几近于无。 劳伦斯:“我说了,我有个邀约。” 简秀配合道:“好,不过我身体内部有执行厅的监控芯片。” 劳伦斯:“我已经帮您切断它与执行厅的链接了,24小时内他们查不到您的踪迹,甚至只要您来这儿,我可以帮您永远的摆脱他们。” “……我要保证我学生的安全。”简秀眼底生寒,强调道,“是所有,这整个中央军校的孩子,都是我的学生。” “好,当然可以。”劳伦斯彬彬有礼地反问道,“不过,简教授,我想我需要再问您一遍,您确定您要来吗?” 简秀沉默不语,神情阴鸷,掌心攥得死紧。 “您可以放弃的,事后我会抹去这通终端记录,没有任何人知道我曾和您联络,您只需要找一个合适的安全所,等待这次的非法袭击过去。”劳伦斯的言辞里充斥着诱导着孩子吃糖哄骗的甜意。 “您无需任何负罪,因为您什么也没做,这一切与你无关,甚至我还可以替您报复所有人,这是一场专属于您的合法屠杀。”他的语气亲昵嗔怪,“毕竟啊——” “是人类背叛了您。” 第77章 中央星系, 起点星,上午九点。 同一时间,在起点星各地各区、包括各大校区在内, 突然爆发多起大范围的爆炸与自杀式袭击, 袭击者与发起者多为合法公民, 平时工作认真, 邻里和睦,毫无防备。 当恐慌与不知所措的人群慌乱的哀嚎嘶吼着的同时, 当他们呼叫辅助ai与紧急求助联系电话时, 断联的忙音竟然从中传来。 一时之间, 各处军警防爆部分迅速集结,分散各处,就近营救, 尽可能将所有的混乱与伤亡控制在最小。 这其中,也包括了号称人类星联军事摇篮的中央军校。 …… 言主任可以肯定, 整个中央军校自建校以来, 就没有经历这么混乱的时候! 终端失灵, 信号切断,各类智能设备大范围死机, 零的中枢控制权被架空,甚至连电力供应都被强行切断, 而且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哪里就会发生大规模的爆炸清洗。 尽管目前爆炸原因尚不明晰,但也不可能这么干等着。 现在的基础设备还维持着整个中央军校基建运行而不乱套,全都归功于其前期设计师们优秀的军事前瞻性, 关键时刻,默认启动了战备应急模式! 回头真应该给建校设计师磕几个响头!言云鸣一边想着,一边向前走去。 “言!”加德纳跟在言云鸣身后想要扶住还有些战的不太稳当的他, 却被他随手甩开了。 “你去维持现场秩序!别让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孩子乱跑!”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碳基物灼烧过后的焦糊味儿,熏得言云鸣直反胃,“我去组织他们去地下安全所!” 说罢,他迅速地找到了就近尚且还未赶往安全所人群聚集处,用最原始的方式大喝道:“全体肃静!立正!” 这简简单单六个字就像一道不可忤逆的铁律,落入了本还有些慌乱的人群中,瞬息起到了奇效。 几乎是刻入了这些军校生骨子里的习惯一般,人群迅速找准了中心,以言云鸣为定位,在分散于人群中的教官指挥下,他们尽可能成行成列整合,军姿立定。 虽然这场临时整合不及大家平日里自己班上军事训练时候来得整齐划一,甚至可以算得上凌乱不堪,拿去星联任何一个军事汇演上都看不出往日里中央军校一成的集合水平。 第109章 但在非常时刻,这些来自于各年级各专业各班的学生,临场竟然有这样迅捷利落的整合力,其间未发生任何踩踏事件,已经弥足震撼。 其中有些并不属于军校生范畴的选修老师,弱小可怜又无助,也跟着被人群挤到了自己特定的位置,甚至会有好心学生或教官暗暗扯他们一把,不至于造成拥堵。 “所有教官出列!”言云鸣忍着咽喉处漫起的猩甜,大吼道,“就近分配!各自负责两列!有秩序的前往不同的地下安全所!” 多位教官在人群中回应他道:“是!” “撤退顺序!omega在前,beta、alpha在后!女性在前、男性在后!非实战科在前、实战科在后!新生在前、老生在后!学生在前、教师在后!依次为排列优先级,严禁插位拥挤!”言云鸣不确定这里是否还会有下一次爆破袭击,当机立断做出遣散安排。 言云鸣:“所有拥有实战科经验教官,去配给室拿好武器!校内巡逻,保证没有人掉队!伤者送往校医院!如有非法入侵者,就近求援!” 全体师生:“是!” 能成为中央军校教职工的老师与教官都不是什么蠢货,几乎是同时,整个校园内部,各处各职的教师都对自己的附近的学生进行了指挥,迅速组织他们赶往地下安全所避难,不得延误。 等匆忙安排完了这些,言云鸣才觉得自己大脑* 有些缺氧,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后栽倒而去,他刚想叫加德纳扶住自己一把,才想起来加德纳已经被自己赶去遣散学生去了。 随即他便破罐子破摔的想着,摔就摔一下吧,总归死不了。 可是不等预料中的坠地感袭来,就率先被人抓住,一道不容拒绝的力量稳稳卸下了他后倒了重力惯性,扣住他的身体不至于摔倒。 身侧白檀的气息泛冷,缕缕而绕。 言云鸣苦笑:“蔚起。” “嗯。”蔚起将他扶稳,“还能坚持吗?” 言云鸣:“没事,问题不大。” “嗯。”蔚起默默松开了他。 “我先去其他几个人群常聚集点,你赶紧去——”言云鸣转身就要走,却被蔚起抬手拦住,他一愣,缓步驻足,静待蔚起的答复。 对于蔚起,言云鸣有着无条件的信任。 蔚起眸色冷清:“记得在每个安全所的入口,至少安排两个精神海a级以上的教官,让他们检查一下每个要进入安全所的人。” “你是说有人会混进去?”言云鸣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脸色煞白,“什么样的人?比如?” “比如这个。”蔚起抬手,五指张开,他的掌心静静地躺着几枚银白色的金属小球,还黏腻着丝丝缕缕的血肉,在这双肤色冷白色的手中,格外触目惊心。 “激光压缩弹……”言云鸣曾经的一线经验使他瞬间认清了眼前这是何物,他的心脏狠狠一抽,“从那些人身上弄出来的!” “嗯,心脏一颗,肺部一颗,胃部三颗。”蔚起颔首,“这是我在一个刻意往人群中拥挤的人身上找到的,我注意到他是因为他的心率状态和大脑频波比较特别……给我一种类似将死之人极度活跃的矛盾感。” “他们竟然把这些放入了活人体内,然后把这些人混入了人群里。”言云鸣倒吸一口凉气,“可以通过身份信息来排除吗?” 蔚起摇头:“刚才那个人,我用终端自带的应急权限核查过生物信息了,校内职工,没有问题。” “糟了,我……我得阻止他们!”不可预知的可怕后果令言云鸣浑身发软,“这个一旦在内部环境引发,几乎就近五平方米内高密度的激光切割网,几乎不会有人能够幸免!” 现在大规模的爆炸源自于校园内部不明□□的安插,由于现在的终端智能设备不论是民用军用完全失灵,而零的紧急制空权又被架空,所以他们短时间内无法通过之前的安全密钥启动原有的军用设备,这才让这群疯子占据了先机。 但是,这种先机他们不会占据超过四十分钟。 这里毕竟是中央军校,所有实战科的教官都有过一线作战经验,一线军官与准一线军官占据了绝八成。 突然袭击的闪电战打不散这些多年军旅的军人,要不了多久,都不需要借助外力,中央军校的这些实战科教官便可以解决绝大多数不明爆破点位,甚至可以通过精神海迅速锁定乘乱袭击的恐怖分子。 同时,零的制控权是由于非法入侵出于内部自保所暂时架空,但“她”并没有被彻底夺权,只是无法被任何人所利用。这是中央军校人工智能中枢的应急制动之一,当零收到高强度无法抵御的非法入侵时,便会自动启动。 所有目前来说,无论是非法袭击的恐怖分子,还是中央军校的内部叛徒,哪怕是中央军校的校级领导,都无法再利用零。 这造成了许多不便,但也从源头规避了零落入敌手可能造成的极端不利的后果;从某种意义上,“她”处于了一种绝对无害的安全状态。 言云鸣也毫不质疑中央军校通讯信息专业的技术军官们,只要半小时,他们便可以恢复军用通频,从军部拿到更高级的军用密钥,十分钟不到,他们便可以重新启动零。 到那时,任何非法入侵者,都会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一一被他们清扫干净。 可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 他们不是在守一个军事要塞,更不是在打一场单纯的对局游戏,这无关胜负输赢,这关乎生死,每一个人的生死。 一旦让体内含有激光炸弹的携带者一同进入地下安全所,不论他们是否具备反抗能力,不论他们是否无辜,这种不可控与高伤害便成为了既定的事实! 四十分钟,大海捞针,足够造成多少伤亡? 从目前来看,这场动乱的发起者不在乎这场袭击能否谋求什么利益,这只不过是一场单纯且不计代价的屠杀! 可对于中央空校来说,这将是一场怎样的打击? 这就是这批反社会的疯子要打给整个人类星联政权惨烈的一巴掌? 四十分钟,中央星系,中央军校。 他们身为师长,居然连自己的学生都保不住? 在中央军校的学生中,不止中央星系户籍的公民,也有许多其他星轨的公民,他们有的在这里工作,有的在这里读书,但基本都有一个共同点。 他们出生于第九星轨以内,但不包括第九星轨。 太多人一出生就生长在这个维系着基本秩序的表面平静世界,他们习惯了这样有着法治与道德规则下铸就的世界。 他们、尤其是中央军校在读的孩子们,听说过那样的一个世界,但未曾亲身经历;这些宛如电影故事传闻里面的精彩冒险一般,成为了艺术与浪漫的一部分,形成了他们无聊生活里趣味调味品的背景一部分。 军校生中的许多人,都会成为军人,成为这个庞大的人类集体中军事组织中的一颗原子,奔赴各处,替代前人,走他们的来时路。 他们也憧憬过荣光到来,也渴望过功勋卓越,也期许过成为英雄。 但是这些学生与真正意义上的无序混乱素未谋面,他们还是尚且稚嫩的刀锋,还没有来得及真正认识到这个世界的下限。 其实不仅仅是这些孩子,几乎中央星系的所有人,他们以为自己现在还尚且处于一个被保护的环境,他们以为这里永远安全,但是,他们忘记了一个真相。 一件被自然与历史反复见证过无数回的真相。 贪婪与欲望可以催生一切因果。 “现在无法启用零进行高精度的靶向检测,最多只能启用应急模式下的身份核实和基础扫描,通过人力精神也有限!”言云鸣只觉得两眼发黑,但依然没有停止思考,“我们,我……” 而他,刚刚正安排了至少一千五百多人前往地下安全所! 言云鸣:“蔚起,我……” “言主任,刚才你的安排没有任何问题。”蔚起抽出军刀,轻松的挑出手中几颗激光压缩弹内部关窍,废掉了这几颗足以撼动数百人性命的杀器,“在你安排的同时,我也通知了就近的几位教官这件事,刚才疏散的部分人会有人在安全所入口检查的。” 他的情绪状态较之于言云鸣,有一种极端的冷静。 言云鸣:“可是这样的情况下,人群流动量远超人类精神海检测的上限,再加上之前已经有人进入了地下安全所,几十分钟内,五万人的流动量,我们不可能绝对杜绝这个问题!” 蔚起:“所以我们不能等。” 第78章 蔚起:“得尽早恢复零的权限。” “难!”言云鸣抹了一把脸, 眼眶发红,“先不提我们没有拿到零的军事密钥,恢复智能设备和卫星信号至少都需要半个小时, 不然就得从控制中枢通过更高权限手动紧急重启……” 他突然噤声, 眼底崩出异样的光, 定定地盯着眼前的蔚起, 他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一件被这段时间宁静生活的习惯性而淡忘的事。 第110章 言云鸣的嗓音有些颤抖:“你的档案只是被保密了, 是吧?” “嗯。”蔚起收回了自己的军刀, “不影响紧急权限。” 言云鸣:“没有中央军部的通行令, 你的紧急权限可以维持多久?” 蔚起:“三个小时。” “足够了!”言云鸣咬紧了牙关,“手动重启装置在控制中枢室,他们不可能没有防备, 如果你一个人去……你需要我做什么?” 现在千钧一发之际,分秒必争, 言云鸣身为中央军校的总务主任, 有自己需要坚守的岗位, 他不可能丢下自己的职责一走了之,但在他所能范围之内, 他会尽全力协助蔚起! “我不清楚中央军校可调动者的能力,但你是中央军校总务主任, 我相信你的选择安排,其他方向的协同作战,也需要你对全局状态有一个基本把握。”蔚起淡声道, “我得走了。” 说吧,他没有耽搁,收好了军刀, 转身急步跨入了断续的人潮,朝着中央军校行政区中心方向前行,那是整个中央军校人工智能的控制中枢室的方向。 蔚起单兵先行,是为了尽可能争取时间,言云鸣也没有时间犹豫,他必须最快的时间组织好后续其他各处兵力的协调控场,不至于让蔚起单独一点、独木难支。 同时,各地下安全所出入关卡的检测部署,电力设备与卫星信号的恢复,重建紧急联络网保证沟通,种种方面,都刻不容缓! 言云鸣死死攥紧了掌心,猛地转身离开,与蔚起完全相反的方向。 他们都将后背留给了对方。 …… 科学技术绝对是第一生产力! 当简秀拖着孱弱的身体从第十五层楼爬下来时,这是他几乎疲惫的大脑和身体里还残余的唯一想法! 换做平时,只是徒步下十五层阶梯,他还尚且不至于这么狼狈;但在就在刚才,他动用了他的精神海,原有s级强度的厉害超乎他现有大脑中枢神经系统所承担阈值。 几乎快要榨干他现有所有的生机。 ——“简先生,请您务必注意,现在您的精神海评估与您的健康状态直接挂钩,稳定于b级以上,那么暂且不会危及生命,当一旦掉到了c级,后果不堪设想。” 青年的手就没从旁边的扶栏处松开过,他本就瘦削的双肩止不住的颤抖,他快要站不稳了。 ——“一旦精神海超过了您现有神经中枢所承受能力,则会遭到更为严重的反噬。” 回忆中医生的叮嘱犹在耳畔,夹杂在回旋着混沌模糊的嗡嗡声,凌乱无序。 ——“所以,绝对不要轻易动用你的精神海。” 简秀的呼吸紊乱,眼眸低垂:“不知道……这次以后……精神海评估,会跌到哪种程度……” 他只觉得自己浑身的体感温度起伏极大,时寒时热,四肢百骸陷入难以控制的僵直与麻木中,这具倦怠的身体与自己苟延残喘的思维被切割成了两半,一点点撕裂。 “已经,唔……触觉神经已经出现错乱了。”简秀判断着自己的状态,呼吸愈发困难沉重,“不能这样下去……” 在这样下去,不等他赶到劳伦斯指定的地点,他便会彻底失去行动能力,倒在路上。 “试剂……图书馆,公共医疗箱……应急试剂……” 简秀循着自己的回忆,踉跄着站起,松开了了扶持自己的护栏,朝图书馆一楼侧厅的一个角落走去。 那儿,存放着可以供给突发事件的应急医疗箱,存储有绝大部分应急药物,原本应该联合ai的智能医疗诊断模式来使用,不过现在零大概不能提供任何医疗服务了。 但出于人文道德考虑,也是为了应对公共场合的突发情况,所有急救药物都是没有被上锁的。 中央星系的建筑基础架构的稳定性在整个人类星联都是首屈一指的,所以,公共医疗箱的药物调配设施应该也还可以用;简秀如是想着。 他的胸膛起伏极为微弱,其实这段路只有百米不到,是正常人随意快走几步,便可以抵达的彼方,可之于现在的简秀,此刻却格外的遥远。 四周迷幻嘈杂的人声开始沸腾。 ——“现有人类的生存机制真的合理吗?” 我……我不知道。 ——“所以,您是为了造福人类而选择的这份研究?您想救他们吗?” 我也不知道…… ——“简,你真的认同人类的选择吗?” 我不知道。 ——“如果你是被牺牲者呢?” 我什么都不知道…… ——“孩子,你现在选择的善良与仁慈,只是你富裕人生的附加值罢了。” 别说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如果,是你一手造就这份罪孽呢?” 我……有罪? 简秀费劲的蠕动着苍白的唇,他想说什么,可又是一口含混不清的血沫涌出,顺着他的脖颈,一滴一滴黏腻着倘下,淅淅沥沥成猩红色的血花。 ——“我再问一遍,您是否背叛了人类?” 头好疼…… ——“简秀教授,虫族已经失控了,您认为自己真的毫无负罪吗?” 不要再问我了,求求你们,不要再说了! ——在您犹豫的这十五秒内,第九星轨十一个行星级舰队,全线阵亡。” 我,我真的不知道。 ——“这是我无法裁决的审判。” 不要说了,什么都不要再说了! ——“凭什么!凭什么我的孩子死了?这个叛徒却还活着!” 我不是……我没有…… ——“该死的人不应该是你吗?” 对不起,我很抱歉…… ——“你有罪。” 有罪? “我……有罪?”思绪靡乱又颓唐的青年又摇晃着走出两步,仿佛一根终于崩断了的弦,重重的栽倒在地。 好累,好困,好疼…… 简秀的指尖死死扣着光滑的地面,几度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然后不等他的身体完全支撑起来,又再度摔下。 好想就这样停下啊。 我,已经……不想再负担任何一个人的生命了…… 简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面色苍白如鬼,眼眸黯淡无光,不知什么时候,咸腥的泪水和唇瓣残余的血渍杂糅,顺着面庞轮廓划落,有那么一刻,他又想起来了劳伦斯的话。 ——“这是一场专属于您的合法屠杀。” 我好累啊。 ——“毕竟,是人类背叛了您。” 我……真的不想做任何选择。 青年神思恍恍惚惚,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躯体蜷缩起来,微微的颤栗着,其实真的很痛,痛彻心扉,伤彻肺腑,可是这一路的霜雪太冷太沉,他连歇斯底里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现在距离公共医疗药箱只有五十米不到,他只要再撑着一口气,就可以拿到几种应急试剂,只要将他们按照自己记忆里的比例配比,就可以得到一份简略版的0系列试剂。 只要简秀完成注射,他在未来一个半小时左右,将会拥有巅峰状态的a级精神海,同时现在因为精神海衰弱带来的一系列后遗症并发症都会得到极端的遏制,完全足够他前往劳伦斯所说的点位。 同时,他完全不必担心现在自己思绪紊乱而造成药物配比失败,因为他身体的肌肉记忆要远远精确于他的大脑,甚至不需要这些已加工过的应急试剂,只要有基础材料,他都可以在半个小时以内提炼出高纯度的伊维格试剂。 但是…… 他身体内的监控芯片已经被完全切断了,在星联眼底,他又陷入了不可知不可控的状态,只要他离开人群的视线,只要他重新与创世纪单独接触,就寓意着他背叛的可能。 这十年来堆叠起的岌岌可危的单薄信任,将会一夕坍塌。 不论如何的解释与开端,都会成为可能发生“阴谋”的一部分,他们的一切牺牲都可能成为创世纪“神圣谋划”棋子的一部分。 一根高危纤细的敏感线将简秀与人类星联政权五百亿公民的生死相连,怀疑的种子从未根除,十一年间,根脉疯长,默默萌发,可以在一瞬之间参天。 星联政府不可能来赌这份信任的代价。 这不关乎任何个人的感情,甚至不关乎是非对错,这是群体意志的求生,这是一个政权对他人民的责任。 对于简秀来说,最有利于他的做法应该是完全将劳伦斯的联络抛之脑后,处于众目睽睽之下,和之前在场的每一位学生一起撤入地下安全所,途经路过的每一个教官与学生都会是他的证人。 他无需为这次的动乱付出任何责任,他只是在做一个普通选修老师该做的所有事,也许还会因为这次及时指挥学生撤入安全所而取得星联更多的信任,换取来更多的自由。 简秀不用负担任何人的生命,因为一切与他无关。 没有任何人可以以此来诘问他。 第111章 这就是创世纪给简秀的选择。 是抗争,还是屈服? 如果缄默可以平静的话,那他是不是不应该挣扎?如果这就是宿命的既定结局,那无谓坚持有什么意义?人间的苦与泪,罪与罚,生与死,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 自己只是很累了,仅此而已。 他默默阖上了双眸,将所有意识都沉湎入深渊。 简秀,还要继续吗? 还值得继续吗? 第79章 在蔚起的回忆里, 行政大楼本应该是中央军校最繁忙的地方,平时,这里承担了中央军校几乎七成的行政职能, 贯通三十二个学院的联结工作, 甚至也会接手部分军部与各战区的协同工作。 哪怕是假日, 也是采取轮休制, 一直保持着有工作人员随时待命的状态。 同时,这里也是整个中央军校智能ai“零”的总控中枢所在地, 在蔚起的印象里, 这里永远亮如白昼, 永远有人在忙碌着某些事,宛如一颗发条精准的机械之心,有条不紊地运作着。 但现在, 人几乎已经撤退干净了,零也停止工作, 不远处似乎还有教师引领着大批学生转移的嘶吼声, 冗杂在时隐时现的爆破声与慌乱的脚步里, 在此间有些荒芜的安静里。 谈不上遥远,像是隔着一层纱, 透出近在咫尺的荒唐感。 当蔚起穿过人流,步入踏入这颗心脏之际, 当他越过那些本不应该与中央星系相存的战火喧嚣时,总有种不真切的恍惚错位感,一步一步, 肌肉逐渐紧绷,身心的戒备临近顶峰,连呼吸都轻薄到了无。 绕过了空旷宽广的大厅, 他选择了其中一侧的走道,其间应急照明系统光芒微弱稀疏,昏暗晦涩。 蔚起很快抵达了一楼右侧因为紧急制动合上的大门,蔚起将指尖与虹膜对应至门上还仰赖着平时储存应急能源维持的识别设备,打开了大门。 他走得很快,但人似乎快不过时间,在这短短的几百步以内,从中央星系走到了第九星轨,自青年行至少年,由omega重新分化为alpha,逆向的是人流,亦是光阴。 仿佛在不知何处,蔚起身上的军官制服退成了军校校服,军部的上校肩章星芒消解成军校时期的校徽纹路。 其实在更早的时间里,他第一次来到此处,不是为了职责,不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任何一个世俗意义上的伟岸目的。 曾经,蔚起只是被一个自来熟的同学拉住,是一个家乡远在第七星轨的新生。 他还并不清楚如何使用自己的新生身份信息来启用零的智能服务,中央军校属于保密区,民用终端的自带智能ai无法引路,迷路的他精准的捕捉好了就近同样拿着新生配给袋的蔚起。 他叫息泽,男性beta,很巧,是蔚起后来的的同班同学;彼时的息泽一把凑上来,毫无生疏,完全没有任何社交技巧、全是感情的问道,“同学?你知道行政大楼怎么走不?” 蔚起点头:“知道。” 息泽一把拽住他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迈出了信念坚定的步伐,毫不质疑自己偏得没谱的方向感,旋即,被蔚起默默抬手拦住。 息泽懵懂歪头:“同学?” 蔚起:“……反了。” 按照他这个南辕北辙的走法,只怕要完成当代的起点星环球航行,荣登校史馆新生风云人物前列,才能找到中央军校的行政大楼。 毕业以后,蔚起远赴边境线,再听见息泽的消息,是在言云鸣的口中,彼时的言云鸣还不是言主任,而是作为一名前线某部队残余的伤员,趴在蔚起的背上,等待救援。 他们头顶的玫瑰极光绮丽凄艳,惨惨戚戚。 言云鸣说:“蔚起,息泽不在了,一周以前。” 那一年的息泽和蔚起同岁,毕业十年,军旅十年。 说这句话的言云鸣呼吸打在了蔚起颈后,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有些发烧的原因,他的气息很烫,像是一滴新泪倘入了他的衣领间。 也许是回忆太沉太重,压慢了蔚起的步伐,他的步子逐慢了下来,然后停下。 蔚起神情冷冽地回身侧眸,望向了身后空无一人在走廊转角处,语色漠然:“出来。” “蔚上校。”林奇匆忙地从转角后快走而出,很是怕被牵累的模样,“是我啊,林奇!” “……嗯。”蔚起静静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是你。” 林奇长舒一口气:“你走错方向了,零的总控中枢是朝左边走,得从二楼的特殊通道才能去地下的总控室……” 蔚起打断了他:“我知道。” “这,这?”林奇一愣,不明白蔚起既然自知迷途为何还要毫不犹豫地向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蔚上校,你这是什么意思?” 蔚起定定地凝视着他,凤眸眼底是无所一物黑,却出奇的亮,有着烁烁的寒焰,灼烧得人不敢直视。 林奇下意识后退一步:“上校?” 蔚起垂下眼眸,淡淡叹息:“正是因为你是货真价实的艾塞亚·林奇,所以才可惜。” 他话音落地的一瞬,林奇骤然暴起,抬手猛地一划,袖口划出紧紧贴在他手腕之上的黑色腕表,其上的狭小孔洞迸发出极为刺目的银色光芒! 蔚起猛然后退,侧身避过了这一道致命的激光射线! 当两人稳稳站定之际,一击未中,林奇不再强求,而是喘息着冷笑:“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办公室,非法袭击开始后五秒钟左右。”蔚起的叙述很稳,带着他自身风格特有的精确。 林奇不敢置信,神情阴厉:“你故意引我过来的!” “喻中校和你一样,同样是统战指挥系方向的专业主任,我了解过她的作战风格,她的大局观与指挥能力非常优秀。”蔚起抬眸,眉眼清寂,“我不认为一个常年外派外星轨出差的实战科主任,面对一次突然的非法袭击,首先想到的询问一个普通教官该怎么办。” “普通教官?哈哈哈哈哈!普通教官?”林奇仿佛听见了什么极为讽刺的笑话,俯身大笑,容色怆然,“一个自边境调动而下,上校军衔的普通教官?蔚起?你真的甘心吗?” 他像一个骤然癫狂的疯子:“我们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是值得称颂的英雄!但当你没有价值的时候便要你退居而下,完全置你原本的大好前途于不顾,一个普通平凡的工作给你打发完了本该前程似锦的后半生!” “你不也一样吗!我看过你的资料,你可是一线的上校军衔,拥有一个行星级小型舰队的直接军事负责权,你还这么年轻,不出五年,甚至可能两年不到,你就该位居将衔!” “不过就是一个二次分化,他们就要放你的权,要你安分守己的呆在一个可有可无的岗位上,你此前二十一年的生死一线通通化为了泡影。”林奇嘶吼着,眼角有大滴大滴的浑浊眼泪落下,“甚至你的大部分资料保密,有生之年你的所有荣耀都不见天日!没有人知道你的努力与牺牲!” “您并不是在为我鸣不平。”蔚起说道,“您是在为自己的境遇而痛苦。” “那么……”林奇森森冷道,“蔚上校,您甘心吗?” 蔚起冷冷的伫立原地,不悲不喜。 林奇继续说道:“您为此而感到痛苦吗?” - 倏尔,蔚起答道:“我只是恰好不为此而感到痛苦。” - 蔚起! “噗咳咳咳咳!” 简秀猛地睁开双眼,他剧烈的咳出喉间淤积的猩甜,好不容易清理干净咽喉部位的异样感以后,他才恍惚的抬袖擦去自己脸上的血痕。 “蔚起……”他惶惶不安地支起自己的身体,眼底是懵懵懂懂的光晕,缓了好一会儿,喃喃道,“莎莉……” 蔚起还在中央军校。 莎莉还处于死生不明。 简秀不知道自己意识昏沉过去了多久,更不记得这段时间内外界发生了什么,他打开自己的终端,看了一眼时间,短暂昏迷的时间不长,三分钟左右。 他调整着呼吸,撑着地面摇晃着站起,朝昏迷前既定的方向走去。 简秀说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快清醒过来,就他自己的感知而言,他分明想逃避,最好将整个人间所有的琐事抛掷身后,作壁上观,不必为任何人或事而痛苦。 可是只有那么一瞬间,很短,弹指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了丝丝缕缕的只言片语,令他神思赫然清明。 上校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躲去安全区,简秀所了解的每一个实战科教官都不会,蔚起优秀的预判能力只会让他比任何人更早觉察出危险所在;而莎莉在现在这样紧急的时刻失踪,零失去控制权,终端联络失效。 除了自己,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正濒临危险。 简秀喘着粗气,冷汗淋漓地站在公共医用箱面前,他单手颤抖地扶着墙壁,打开设备,缓慢却熟练的挑选出备用的药用成分,指尖翻飞,操作设备,点击临时的应急试剂合成。 第112章 倘若他真的救不了任何人…… 眼前设备出口利落的滚出银白色的金属自动注射器,当简秀拿起它时,心跳便开始控制不住的加速。 他其实很清楚,现在的自己孱弱多病,自身难保,哪怕二次分化,哪怕他现在是alpha,哪怕蔚起与莎莉是omega,哪怕有了现在这支试剂,他也没有办法改变任何直观现实…… 劳伦斯未必会遵守约定。 简秀扯开自己的袖口,露出了手臂内侧的素白软肉,准确无误的找到了自己的静脉血管,他低下眼睑,眼底颜色冷静得可怕。 但是,现在只有他有着与创世纪的直接谈判权。 他保护不了蔚起,却可以尽全力让不安定因素远离蔚起,他救不了莎莉,但他现在是保证莎莉求生的唯一可能。 只要自己越靠近,所顾虑的人就越安全。 简秀思绪落定,注射器尖锐的针尖刹那刺破柔软的皮肤,冰凉的药液注入体内。 伴随着液体逐渐消失,简秀清晰地感知到所有的疲惫与不适褪去,神经深处在药物的刺激下开始消解了原有的痛楚,他的精神海一步一步兴奋起来,亢奋又喧嚣,他的视觉与听觉逐渐敏锐,仿佛无限逼近他身体健康的巅峰时期。 但这只是暂时的,简秀很清楚,用试剂强行调整状态的他不过是饮鸩止渴,当药效褪去,一切负面影响会成倍反噬到这具苟延残喘的躯壳上。 简秀太清楚许多人沉迷这种无所不能的掌控感后带来的惨剧了。 但他管不了这么多了…… “幸好,简秀……”青年教授低低地笑出了声,说不出的讽刺与苍凉,“幸好你还有利用价值。” 第80章 “薇薇安, 我想,我可能……有些害怕……”眉眼娟秀干净的omega女孩蜷缩在自己朋友怀里,瑟瑟地发着抖, 她小声低哑的说道, “我, 我知道不应该……可是, 我之前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事。” “我知道的,伊莲娜, 我知道的……”薇薇安将她揽在怀里, 轻轻拍着她的肩, 低声安慰着,“不要害怕,会没事的。” 说是如此说, 但薇薇安她其实并不能肯定,是否真的会没事, 可现在的她也只能用这样苍白且无力的言辞来缓解现在凝滞恐惧的氛围。 她们现在正身处于地下安全所内, 早在动乱开始时, 就近的教官和老师们便已经安排了他们进入其中,保障他们的安全。 即便如此, 也足够一些非实战科的学生们目睹几场以自己身边同学为主角的惨烈的血花迸射,温软腥咸的肉沫和粘稠的液体爬上了干净的制式校服, 凄厉得不似真实。 伊莲娜便是其中之一,她并不是实战科的学生,主修专业是外交学。 薇薇安和她一起* 自习的时候, 她翻看复习的也是各类语言学外交学的理论大部头著书。 伊莲娜其实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许多场合,伊莲娜曾出色的完成了很多次模拟考试, 也在尚未毕业时跟随老师出席了多次会谈判,甚至也自己着手辅助老师直接面对谈判为己方谋取最大利益。 薇薇安毫不怀疑,她会成为一个优秀的领事外交员。 但现在,密集狭小的空间内部,散发着沉闷未知的恐惧与惶恐,“中央星系被非法袭击”的刺激要远比一个单纯的“非法袭击”来得剧烈,这背后所寓意的不安定因素被这群接受过优秀军事政治教育的学生们所敏感觉察。 他们谁也不敢深入细想,只能在原地烦闷焦躁。 “我,我很抱歉……薇薇安,我给你添麻烦了。”感受着薇薇安身体处传来的温度,伊莲娜逐渐镇定下来,强迫自己不再放空思绪。 但一直安抚着她的薇薇安这次并没有回应,伊莲娜清晰的感知到了她原本温暖柔软的怀抱瞬间崩紧,凝练成了一把被拉到了极致的弓,紧张地绷弦,随时可以张弓出鞘。 伊莲娜意识到了什么,悄声:“薇……” 薇薇安没有低头看她,而是柔和迅速地将泛冷的指尖抵在了伊莲娜的唇上,冷而静的凝望着人群中的一个背影,一个蜷缩佝偻着的背影,是个算不得年轻的男性alpha,衣着校内职工的制服,仿佛惶恐忧虑得不知所错的模样。 这个人有问题。 薇薇安的精神海轻轻浅浅的颤动着,近乎本能的笃定着这个结论。 ——得益于这段时间被蔚教官几乎是绝对碾压式的严苛训练,她精神海的敏感度更上一层楼,尤其是对于身周未知不可控的某些威胁。 “嘘。”伴随着一道低低地嘘声,一支手轻轻摁在了她的右肩,温和干净的莲花香浮动着,缭绕着攀附上了薇薇安的身体。 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的薇薇安整个人霎时哆嗦了一下,眸光连冷厉都来不及收敛,下意识回望去看是谁。 “小姐,请冷静。”说话的人是一个omega,男性omega,他拥有着澄澈的蓝灰的瞳孔,其间流淌着涓涓的月光,令薇薇安不由自住地想起来了夜色里的昙花。 仿佛一梦。 “不要刺激到他。”他的声音压的极低,轻声道,“我的精神海主要针对侦查探测方面,他现在的状态处于一个极端的临界点,随时可能崩溃。” 闻言,薇薇安眼眸微光浮动,但逐渐放缓了自己的肌肉与呼吸,寂静的可怕。 “别紧张,小姐。”青年抬眸,定格于那道逐渐僵硬的背影,唇畔笑意浅淡,“您的精神海主要是针对进攻一类的吗?” 薇薇安肯定的回答道:“是,比较擅长攻击突刺偷袭一类的。” “好,我会配合你制服他的。”青年说道,“你可以叫我莱安。” “薇薇安。”薇薇安浅不可闻的点了一下头。 莱安眉眼弯弯:“如有必要,不留后手。” 听清了这句话的薇薇安一怔,眸子幽深的打量了一番眼前的omega,气质温和,眉眼带笑,淡淡的莲花香气浮动不一。 他的外在形象像极了……简老师。 - “咳咳咳!”简秀驻足于一家普普通通的甜品店面前,以拳抵唇,轻轻地咳嗽着。 半晌,他咽下了喉间的一抹腥甜,抬眸打量了一番眼前定位指引的地点,这是一家非常显著特别的店面,校园南区,安妮塔咖啡馆。 之于其他中央军校常有的简洁大方的风格来说,这家咖啡馆的装潢未免太过轻奢悠闲了些,尤其是店门口花架上轻轻摇曳的各色花枝,自成一派安逸,与此刻弥漫着硝烟与混乱的中央军校格格不入。 “滴——,滴——” 安静已久的终端通讯再度响起。 “喂。”简秀强打起精神,咽下了自己嗓音中的孱弱,“加百列先生。” “您来了,教授。”劳伦斯笑着,“我看见您了,您似乎状态有些不太好,需要我为您准备一杯热茶吗?很多孩子都喜欢我泡的茶。” 但简秀没有心思和他虚与委蛇:“莎莉呢?” “我想我无论怎么描述您都保持怀疑态度。”劳伦斯微笑道,“您不自己进来看看吗?” 简秀青白色的唇角勾起:“却之不恭。” 语毕,他推门而入,门后与预料中的森冷瑟瑟不同。 恰恰相反,平静安宁几乎隔绝了背后的火焰与恐慌,温暖的灯光缓缓氤氲着,照柔了白瓷花瓶中原本冷淡雪色的百合花,烤箱里静静地躺着已经烤好了有些许时间的面包,渗透着醇酒佐料的微醺甜意。 在他的面前,其余的所有门都严丝合缝,唯有被推开的橱柜后,墙壁处展露着一个幽暗不明的下行通道,像是当下美好空间被撕裂的一道口子,正在逐渐蔓延,吞噬一切。 “你倒是很费心。”简秀站在通道面前,扫视着四周的环境,一语双关道,“花了不少时间吧。” 劳伦斯:“我听康拉德先生说,您是一个相当热爱生活、富有情趣,平和安稳的人,喜欢甜食、鲜花、艺术,书籍。所以我也希望我们的初见,能够给您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希望您能喜欢。” 简秀:“我想,您需要更新一下自己的消息来源,他已经十一年没有见过我了。” “是吗?”劳伦斯语气轻佻,似乎在翻阅什么,“可是从我近期收集到的资料来看,您还经常和朋友聚餐……哦,是那位同样二次分化的上校。” 终端那头的话语含着刻薄的笑意,调侃着:“他叫,蔚起?二次分化为了omega……呵,真巧啊,居然是蔚家的孩子,和简教授您还有着婚约。” “他似乎对您相当重视,其实算起来,如果十一年前您能遇见他,蔚家应当也不致于袖手旁观”他继续说道,“多可惜啊,最需要利用omega优势的时候却与这张底牌素未谋面,现在最孱弱无力的时间,偏偏又二次分化成了alpha。” “实在是……太不巧了……” 闻言,简秀眼底一寒,一步一步踏下了阶梯,四周隐隐约约涌动起无形的频波——正是他的精神海。 第113章 “正常的同事邻居聚餐而已。”他淡声道,“我和大类教研组教师的聚餐时间更多。对此,我认为您的情报来源的分析太过浮于表面了。” “您说的是,我确实差远了,或许我该和执行厅那群做心理侧写的家伙学学,据说他们在剖析人性心理方面有着几乎凌迟一样的精准。”劳伦斯不由莞尔,“毕竟,简教授切身体会,我是难以企及了。” “说实话,我其实并不算喜欢《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这本书。”简秀面不改色地回敬道,“只是因为他同样也有不少观念的可取之处,所以我也不算讨厌这本书。” 彼方的劳伦斯陷入了沉默。 简秀:“圣子阁下,你被欺骗了。” 劳伦斯:“我不是圣子。” “是吗?”简秀继续向前走着,“可是你心里并不这样认为,你接受的教育与教义无时不刻不在告知你,你肩负重任与使命,你生来便不同凡人,你从来都在默认自己圣子的身份。” 他微笑起来,万分真挚,劳伦斯看得见,简秀知道的,从他踏入这家咖啡馆开始,他就处于劳伦斯的监控之中。 没有关系,他已经习惯了监视自己的目光了。 简秀:“为此,你愿意忍辱负重,伪装自己,哪怕去反复深入了解一本与你观念相悖的书籍,潜伏在这个中央军校,这在你看来一切与受难等同,是你谦卑坚忍的体现,为了自己所谓的信仰牺牲杀戮在所不惜。” 劳伦斯冷漠的说道:“简教授,你在曲解挑拨我的信仰。” 简秀:“谁知道呢?同理,其实你并不能透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来解读我的思维,因为这本书一开始就是康拉德用来动摇催化我的媒介罢了。他只是在用侯本该毫无关联的先哲思想来为自己欲望的伪装罢了。” 如此伪善的慈悲…… “可他却没能以此说服我,你却以为你可以凭藉这本书来窥探我的内心。”简秀借助整理被汗湿额发时的小动作,不着痕迹的揉了揉自己隐约有些刺痛的太阳穴,默默平静自己的思绪。 “恰恰相反,是你们亲手将自己的欲望与贪婪交付于我手。” 太讽刺了…… “实际上,你和康拉德没有区别,都一样。” 简秀站定于虚掩着的门前,挂断了通讯,他已经来到了这里,与劳伦斯这场名为“沟通”的言辞博弈也不再需要终端。 黑暗的单向通道中,他的神情晦暗不明:“所谓创世纪的你们真的是神的代言人吗?你们是真的要在摧毁人类社会构造的基础上,创造一个所谓美好的新世界?” “闭嘴。”劳伦斯低声道。 “说的好听。”本该温和文雅的青年教授嗤笑出声,“难道不是你们这群一丘之貉用同样神圣的目的伪装自己的欲望吗?” “我说的对吗?”简秀推开了眼前的门,“虚伪的……圣子阁下。” 劳伦斯缓缓抬眸,与此刻简秀对视。 四目相对之际,他深深地凝望着那一点眼下流转潋滟的朱砂泪痣,明烈滚烫,真是奇怪,劳伦斯想,明明自己已经见过他的照片很多次了,可他还是难以抑制的恍然。 不同于此前每一次接触到的纸质照片或者三维的投影,眼前的美人鲜活生色,眼眸生辉,泪痣欲滴,引人遐想。 这就是……老师和索兰先生透过自己在看的人? 思绪顿止,劳伦斯只觉得自己眼下的一点鸦青色的痣痕剧痛,仿佛要提醒着那些被他刻意掩藏的方向。 他清晰地从那双自己模仿过了成千上万次的双眸眼底窥见了一刹那的了然与复杂。 还有,来不及收好的怜悯。 可笑,劳伦斯摁下了心间的所有悸动,眉眼温和,自己不需要同情,尤其是眼前这个人。 简秀:“……我的学生呢?” 劳伦斯:“教授,她等你很久了。” 第81章 当精神丝收拢回来时, 蔚起的指尖还依稀残存着血肉的温度,他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林奇、他捂住自己的咽喉,目眦欲裂, 双唇开开合合, 却只是喑哑的喃喃, 听不清只言片语。 “咳……你……啊……你是……” 你是什么时候动手的?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够相信, 蔚起的精神丝居然能够在脱离远距离的状态下依然保持潜伏状态,并且他毫无知觉。 林奇只觉得讽刺, 他连蔚起是什么时候将精神丝藏匿于他身上都不知晓。 自己也曾是实战一线的驻军, 林奇胸膛涌动起冰冷的浪潮, 与咽喉处渐渐流失的热流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温度,如果如果,是全盛时期的自己…… 如果是没有被毁掉的自己…… 如果不是被权利内斗毁掉的自己…… 自己与眼前这位年轻的少校, 可否有一战之力呢? “呵……呵……” 蔚起的下手力道极为巧妙,能够恰到好处的保持住“活着”但“可控”的状态, 手术刀一般精准。 似乎是不能的。林奇思绪闷痛, 如是判断道。他青年时期从未有过对精神海这样强横精微的操作能力, 也从未有过如此丰富的多样老练的单兵作战经验,无论是微观还是宏观的时机把握, 都敏感得令人胆寒。 他缓缓抬起头,自下而上的仰视角度, 眼前的青年军官站姿笔挺,军装肃穆整齐,与自己一样的军装, 蓝黑色制式正装,可惜现在的他佝偻着脊梁,呼吸艰涩, 大起大落。 而蔚起呼吸不乱,眉眼淡漠,他自始至终连多余的的一丝动作都无,每一个行为目的明确,毫不拖泥带水,干净利落得像是在处理垃圾。 为什么哪怕是背叛,哪怕是想要咬掉星联军部这个自己服务了一生权利机构的一块肉,都这么狼狈。林奇笑了,他藏不住自己的苦笑,这一股子酸涩淡而远,荒唐讽刺得仿佛要将他这辈子的努力与无力统统杂糅。 这就好像他竭尽自己所有的力量要去搅弄歇斯底里的风浪,却不过成了别人手里轻飘飘顺势倒掉的一杯冷茶。 其实早就该结束了。 从被自己那些所谓的同僚暗中恶意改变了机甲数据开始,或者是自己被军医告知身体急剧恶化之时,还是……他本该离开一线战场的时候,那些不想他活着的纨绔子设计,迫使当时完全无法动用精神海的他上了战场的那一天。 自此,他彻底失去了自己引以为傲的敏捷身手,他的精神海……也已经彻底废了,他没有傲人的家世,没有足够的幸运,更没有得遇什么贵人,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一切了…… 如果艾塞亚·林奇死在了机甲失控的意外里,那么他应该是恰好折于风华之际的青年英才。 如果艾塞亚·林奇死在了后续缠身不断的并发后遗症中,那么自然也有无数师友为他可惜。 如果艾塞亚·林奇死在了十一年前虫族暴动的保卫战役里,那么他则应该是整个星联的英雄。 但是偏偏他都活了下来。 一次比一次更加绝望。 至此,就到这里吧,以一个叛徒的身份而死。 按照他的预料来看,蔚起应该立刻将他的脖颈绞断,然后立即离开,赶往零的中央总控室,即刻使用自己还未曾被限定的应急权限重启“零”,夺回中央军校的一切总控制权。 不过没有关系。 自己本就不是来阻挡他的。 去吧,蔚起。 林奇眸底讽刺的寒芒闪烁,内心之间暗暗漠然地讥讽道,杀了我,然后为了你要救的人和所谓的使命去总控室。不论我的结局如何,但你们这种生来高傲的人,到头来发现被我这些不入流的背叛者戏弄的感受。 也许是因为如斯狼狈致命的境地,林奇麻木沉寂多年的精神海回光返照,仿佛回到了最为鼎盛时期的青年时代,四周一丝一毫,一寸一缕,气息流动,皆如切身所及。 蔚起俯下身,逐渐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林奇合上双眼,放肆的感受着这种流淌在胸腔中的提前的畅快,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 但数秒过去了,身旁的人迟迟没有再动手。 逐渐失血的他颤颤抬起着头,蔚起却半跪于他的面前,眼睑垂下,瞳色如墨。 林奇竭力精简着自己的话:“你……你,不杀……我……” “你现在阻碍不了我,这个距离一分钟以内足够我赶过去。”蔚起低声道,“艾塞亚·林奇,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什,什么?”林奇瞳孔一缩。 “对于你遭遇的痛苦与不甘,以及你现在的背叛,我无法以自己个人的意志来评价,但我必须阻止你的选择。”蔚起顿了顿,“我……我为此感到遗憾。” 我为此感到遗憾。 为什么? 林奇心涧翻滚着说不清楚的水花,波澜点点,涟漪成片。 从他接到这个任务,选择彻底与人类星联撕破脸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用自己所能调用的一切资源调查蔚起,企图看清这个人。 第114章 蔚起确实是个很出彩的军人,在职将军之子,自军校毕业,便军旅二十一年,边境驻守二十一年,年纪轻轻,距离将衔不过一步之遥。 这短短不到一天不到的相处,他们便经历了初见,共事与背叛。 此前的他们毫不相识,同为军人的他们二人之间是来不及建立任何感情基础,他看过创世纪提供的隐秘资料,知晓眼前的这位上校曾经执行过的部分任务。 他的构思中,蔚起本应该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才对。 林奇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他的脸,指缝之间的血流如注,现在的他太过惊诧,几乎捂不住自己此刻唯一的命脉。 “可以暂时止住血,也是暂时的救生手段,请不要轻举妄动,这是急救,也是保险。”见此,蔚起抬手,指尖的精神海渐渐缠绕而上,形成一道轻薄却适宜的“绷带”,暂时包扎住了林奇的伤口。 林奇:“为什么……不杀了我?” “只要‘它’在,你就处于我的监控中,请不要想着摆脱和逃离中央军校,当你在不可控的瞬间,我会提前将隐患解决掉。”血已止住,蔚起收回了手,“没有必要造成不必的牺牲。” 林奇冷笑:“一个叛徒的死是牺牲?” 蔚起起身准备离开:“在我的民族语言中,舍弃或者损害了某一方的利益,也被称为‘牺牲’,这并非正义专属,也不值得称道。” 太奇怪了。 蔚起这样子的人,本该是林奇在失势以后,最嫉妒痛恨的那种人……他几乎拥有着他所希冀的一切;绝对的强悍,优秀的成绩,傲人的军功,得意的家世。 每一次他看见这些人在自己位置尽情挥洒道德的意志时,他都感觉某种阴暗晦涩的东西腐蚀着自己,他总是暗暗讽刺,倘若没有了这些人所拥有的一切,不知道他们还能否保持自己的初心,完美恪守自己的道德。 可是蔚起却似乎总是不按照他预想中的常理出牌。 “我只是恰好不为此感到痛苦。”这样的回答,完全迥异于林奇在过去日子里所闻的任何一句话,不同于宽慰、同情,或者是讥讽,在他听来,有些新奇,却并不至于动摇。 也许这种别样且理性的表达,是蔚起的个人作风特色。 但此刻,他却为他的背叛……而感到遗憾。 并为之重视他的死生。 到底要有多讽刺呢?后悔吗?不,不应该是后悔……他望着蔚起准备远去的背影,林奇陡然间的不知所措,霎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站在那里,应该以何种姿态,何种面目,他依然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报复,可是,可是…… 此刻的林奇好像被切割开来,犹豫与纷乱,任何一种偏向都是错误,每一点多余的思绪都是不该,哪里都是不合时宜,乱了,太乱了,他到底该怎么做? 明明他其实一点都不想停下,可他却也不想平白辜负这份曾经翘首以盼的理解。 之于他来说其实太晚了,对于其他人来说,又正当恰好,为时不晚。 要后悔吗?他们需要自己后悔吗? 可是,可是他真的好恨…… “等等!”在蔚起即将转角离开之际,林奇突然大喝出声。 他的嗓音如此纠缠痛苦,含混着血腥的气息,脖颈之上本就未曾愈合的伤口再度撕裂开,却又被蔚起留下的精神海压制住,暗红色的血液黏腻在他的胸膛,逐渐凝固。 蔚起顿在了原地。 林奇:“我……我和你一起去。” 蔚起:“你已经阻止不了我了。” “不是阻止。”林奇踉跄着走向了蔚起,“你需要’钥匙‘,我一开始就不是来阻止你的。” “’钥匙‘……是你的生理信息?’钥匙‘本体需要是活着的状态?”蔚起眸光一动,立刻理清了思路,“所以你们需要我动手亲手杀了你。” 林奇唇色灰白苦笑,跟上了蔚起:“对,这是我亲手通过中央军校主任权限上的锁,哪怕你没有那么敏锐,我也会在必要时候刻意暴露,并且创造机会让你杀了我。” 对于创世纪来说,他们乐意看见这些救世主发现自己亲手折断了钥匙的刹那,被彻底愚弄的悔恨与绝望。 而对于林奇来说,他只是想要一个恨意的宣泄口,只是这份恨意恰好与创世纪重叠,仅次而已。 蔚起迈出脚步:“这很不合理,哪怕没有钥匙,我也可以通过我的权限强制突破,这不值得你搭上性命。” 林奇挑眉:“我现在算是在自首吗?” 蔚起正色:“我会为您写自首报告,便于后期审讯的佐证材料。” 林奇:“我不需要。” 蔚起:“这是我的职责。” “不过,确实,我设置的那道锁拦不住你,但是却可以拖延你至少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林奇将自己的注意力撤回来,“这道锁被创世纪修改再加密过,你无法直接使用高阶权限覆盖,需要耗费更多时间核算身份绕道以后再强制解锁,创世纪的技术水平并不低,哪怕是你,这个时间最短也有十五分钟。” “他们不会平白用功,哪怕是玩弄人性。”蔚起侧眸,“这二十分钟的关键点在哪里?” 林奇点拨道:“我记得,您的订婚对象,简秀教授,也在中央军校就职。” 蔚起呼吸一滞:“他现在在哪里。” 林奇思索:“不出意外,他现在应该是在南区。” 蔚起:“为什么是他?” 林奇有些好笑:“他是你的订婚对象,你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蔚起:“……嗯。” 第82章 昏暗的楼道里, 女子纤细的手腕处的终端散发着微弱的蓝色萤光,终端ai的提醒声不断的重复着,“抱歉, 无法搭建联系, 请连接就近卫星信号。” 喻柏花站定于局域卫星信号频波操作室前, 关上了无济于事的终端通讯, 悬浮屏翻阅到了信号检测的一栏。 “非法袭击,但是怎么可能切断中央军校的军用通讯卫星。”她细眉微蹙, “除非他们炸了起点星的卫星, 但是炸了一个中央星系小行星的配套卫星, 惹出来的乱子可不止现在这点规模。” 就近中央星区驻军基地目前没有直接饱和式军力包围起点星,这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她喃喃思索道:“还是说……只是针对中央军校的局部高强度屏蔽?” 如果是后者的话…… 喻柏花眸光一动,抬手摁下指纹识别处, 零断网以后温和却无机制的声音响起:“中央军校统战指挥系系主任,喻柏花, 请求解锁。” “解锁失败。”被架空以后、处于应急权限下的零并不存在多余思考的能力, 现在的“她”只具备单纯的答复处理能力, 无法就现有形式再做出深入分析与抉择。 喻柏花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平静道:“启用容霜诗上将信任权限, 强制解锁。” 零:“收到,再确认一遍, 强制解锁将损毁部分硬件设备,解锁者信息将即刻反馈于星联中枢,后果需解锁权限者对此行为负全责, 是否确认解锁。” 喻柏花:“确认。” 零:“收到,正在解锁。” 喻柏花深呼一口气,自言自语地嘀咕:“抱歉了妈, 事急从权,先借用你的权限一下。” 几息之后,原本严丝合缝的机械门啪嗒一声分开,似乎在这暗淡的空间里抖落了刚才几次爆破影响下少许的灰,然后逐渐打开。 “砰!” 当喻柏花正准备踏入门中时,身后的枪声同步响起,如此之近,临近耳畔,与之前那些隔着诸多墙壁与隔音层的混沌爆破喧嚣完全不同,而是异常的近,近到完全算不上一个安全距离! 枪声响起的同时,喻柏花迅速低身躲开了第一颗子弹的弹道,但她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翻身滚入了门后某些装置的隐蔽处,一连避开了好几发连续的狙击! “果然有问题。”喻中校轻眯起双眼,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这批人不可能彻底毁坏一颗小行星的卫星,所以他们用了类似“迷彩服”的隐蔽方式,单向切断了部分局域网与小行星的练习,从接受处破坏了链接,从而导致了中央军校被短时间架空。 至于为什么已经被单向断联以后的中央军校并没有立刻成为公共安全紧急联系方的重点,至于此,喻柏花瞬间想到了一个可能,向来好脾气的她心头竟然萌生起了抑制不住的怒意。 中央军校虽然有着重要的保密层级与军事价值,但其本质是军事院校,哪怕真的之余战争年代,也有一定的自保能力;当多处紧急需要公共资源的抽调时,除非有极端特别情况,否则,普罗大众的优先级绝对要高于中央军校。 ——也就是说,这群自己都不要命的疯子,为了混淆视听,在起点星无差别发起了多起非法袭击!甚至对象只不过是……普通群众。 喻柏花眼底寒芒正盛,冷冷的借助余光看向自己掩体之后,逐渐向自己靠近的袭击者。 第115章 她的脚下,精神海结成稀薄轻淡的蓝色涟漪,以她为圆心,向四周荡开。 悄然无声。 - “现在是什么情况!”安知宜刚一见到匆匆迎面前来的北部星区米哈伊尔和南部星区执行厅厅长露娜,来不及问候,直接追问道。 “很不乐观。”拥有着豹子一样金茶色瞳孔的露娜即刻打开了悬浮屏,为眼前两位风尘仆仆的同僚解释情况。 露娜:“起点星爆发多起非法袭击,初步判定是由创世纪主导,已经造成了不小的乱子,尤其是政府公益服务部门,或者人群聚集处,几乎起点星名列前茅的几所大型集聚场所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现在暂时起点星以及周围行星的安保力量正在倾向普通民众集聚区域……” 安知宜眉头紧锁,鲜少没有听完旁人说话打断了对方:“中央军校情况如何?” 露娜:“中央军校……由于多处局域网异常,包括在中央军校在内的多个地区都在处于暂时的断联状态……” 安知宜神情一震:“断联?” 露娜不知刚才一直没有什么太外露情绪波动的安厅长这么会突然有这么大的反应,唯有再度为他重复一遍信息:“是的,断联,现在就近的技术人员正在破解屏蔽锁。” “让他们把重点放在中央军校!”安知宜深吸一口气,扯开了不久前为了便装而裹上的浅色围巾,撕下了其后掩藏着的伪装面具贴片,“执行厅有一个特密级任务对象在那里、我不信创世纪会放过这到嘴边的肥肉!” 米哈伊尔意识到了什么:“是银雀的任务对象?” 安知宜:“是。” 面对着这两人迅速搭建起来的默契,西泽·柯林斯眉稍一挑,眼底迅速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的光。 “他和张副厅打了个招呼就已经赶过去了,临走前打了支援报告,说细则之后补上。”米哈伊尔严肃道,“但是你不在,他的汇报还卡在一堆紧急汇报里,现在起点星各处都在请求支援,所以看着并不明显。” “藏木于林,打得这个主意?”安知宜揉了揉眉心,冷笑一声,“好算盘啊。” 露娜:“那现在?”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此时的西泽·柯林斯沉吟着说了一句废话:“当然是优先保证执行厅在起点星的各类工作稳定运行。” 露娜:“普适性工作已经按照应急处理办法开始协调了,我是说密级以上的任务,这部分保密级别高,我们与行动中的任务人与任务对象处于失联状态,各项作业都有其特殊性,造成了极大的不稳定性。” 安知宜:“先把起点星由执行厅负责的所有任务汇总,密级以上派出就近特派员进行协助对接,起点星联系不上的委托附近驻军特战小组接手,所有任务目前由总厅其直系负责人对接信息,必要时保障人民安全。” “我赞同。”西泽·柯林斯说道,“我去联系军部驻军。” “等等。”安知宜叫住了所有人。 西泽·柯林斯挑了挑眉:“还有什么事?安厅长。” 安知宜伫立在原地,深深地凝视着眼前这位共事数年多同事兼对手:“密级以上人物,由各星区专线执行员选择驻军对接,他们更熟悉流程与需求,也可以做出当下最契合的选择……倘若专线执行员不能确定,由本星区执行厅副厅级以上干部作出决定……没有任何问题吧。” 米哈伊尔眼神扫过眼前的四人,咳了咳:“没有。” 露娜心领神会:“没有。” 西泽冷笑:“……没有。” 当一切安排下去了以后,几位厅长分散离开方才大家各自心有所虑,现在自然是不约而同地各自奔忙,为己方誊出空间与时间。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一次的变动,到底是灾难……还是机遇? 安知宜接住低头翻找终端资料的机会擦拭干净了手心中的冷汗,西泽·柯林斯可能造成的隐患并不是什么大事,真正让他挂心的事情其实另有其他。 他的指尖自悬浮屏上翻阅过无数讯息,紧急的,不紧急的……最终停在了一句简短的询问之上,没有加急,没有特快,几乎差点被掩埋在众多匆忙的调度中。 “小安,你和小起怎么样?” 安知宜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回拨了过去,通讯立刻被接通了。 秋芸的音色有些沉重:“小安。” “小秋阿姨。”安知宜轻笑,“我一定,会把小起安全带回来的。”* 这本来应该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周末。 在今天早上8:00,亚希伯恩睁开眼时,他是如此想的。 如往常每一天一样,起床后,他去训练室做了了半小时训练,然后冲了个澡。洗漱毕,早餐是和乔一起吃的,很简单,咖啡和三明治,咖啡粉是穆尔送来的,莱安哥哥手工烘焙研磨的。 乔一边啧啧的品味着,一边称赞着莱安哥哥的体贴温柔,大有恨不得取亚希伯恩而代之之意。 他们也如往常一样,三言两语的调侃,愉快的结束一餐。餐后亚希伯恩平静的完成理论作业,终于得以在假期得以喘息的乔打开了游戏,去弥补在实战课上被蔚教官杀得片甲不留的小心脏。 一切都很平和,一切都很正常。 在非法袭击以前。 当被安置于地下安全所时,亚希伯恩都还有种不切实际的恍惚,他并不知道这种失落从何而起,明明类似的紧急情况也参加演习中出现过,可现在的他仿佛自己是一个错位的程序,不应该身处于这里,周边也更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恐慌。 恐慌?等等……简老师! 亚希伯恩陡然惊醒,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这种不安与空落到底是从何处而来? 简老师怎么样了? 他不是军人出身,纤细而又孱弱,宛如一朵微小单薄的橙花,是比莱安哥哥这样军校生的omega还要柔和无害的存在。 他只是一个选修课的文学教授,会有人注意到他吗?在军事机密遍地的中央军校,救援安排会优先于他吗?他现在在哪里?他知道应该去哪里吗? 简老师…… “亚希,亚希……亚希伯恩!”乔的呼唤将惶惶不安的亚希伯恩拉扯回了现实,好友关切的看着他,问道:“你怎么了?亚希。” “老师……咳!”亚希伯恩狠狠的咽下了满腹的担忧,“简老师,简老师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 “啊?”乔有些摸不着头脑,“这里可是中央军校,占地面积仅次于中央大学的第二大高等学院,简老师也许在其他安全所,现在失联,未必会出事。” 亚希伯恩:“可是简老师的公寓并不在非军籍讲师所在的公寓,而是教官们所在的舜华楼,由于教官们多数参加过一线战役,所以救援倾向也会减少对于那附近的偏向……简老师很有可能跟不上大部队的撤离,这次非法袭击这么突然,他,他要是……我得去找他!” 乔愣在了原地:“亚希,你为什么会关注简老师在校内的住所?” 亚希伯恩哑然:“我,我只是……我只是比较尊重他,这不重要。” 乔神情严肃:“既然是尊敬的教授,中央军校不可能不管,你身为中央军校的学生,对于中央军校的抢险调度,不应该保持一个基本的信任吗?” 他继续道:“而且,又为什么偏偏是简老师呢?” “……我不知道。乔,我不知道。”亚希伯恩眼神发空,“我……我……我好像,乔,我好像……喜欢他。” 完了。 一切都避无可避,他怔怔地告诉自己:原来如此,亚希伯恩,你喜欢他。 喜欢简秀,你的……老师。 第83章 - 第七星轨, 南部星区,克拉拉星。 银色康乃馨孤儿院。 “菲尔德夫人,可以给我们讲讲个午睡故事吗?”被温暖的被子包裹住的孩子机灵的探出自己的小脑袋, 瞳孔中闪烁着还不愿意睡梦的光。 “该休息了, 诺曼。”安吉莉娜·菲尔德无奈地替他掖好了被子, 亲亲吻了吻这个又调皮又乖巧的孩子的侧脸, “你们已经听完了一个故事了。” “那个故事已经听过了。”小诺曼讨价还价道,“夫人, 我们想听新的故事, 否则无论如何也睡不好的。” “是呀, 夫人。”和他一样拥有着类似想法的孩子们彼此附和着,他们正是精神劲头正足的时候,仿佛怎么也不会疲惫, “让我们再听一个故事吧!” 安吉莉娜·菲尔德环视了这群机灵的小家伙们一圈,无可奈何地莞尔一笑, “好吧, 新故事, 不过……你们想听一个怎样的故事呢?” “不要软绵绵的王子和公主!”年纪稍大一些的孩子道,“反正最后结局都是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一个拥有着金色鬈发的小姑娘双眸明亮:“唔……但最好还是要有爱情来点缀, 我是说最好。” “还要有精彩的推理!”某个古灵精怪的早熟孩子抗议一般地嘀咕道,“真的不能把睡前故事改为侦探小说大会吗?” 第116章 “好主意, 如果你们在听完侦探们冒险以后会乖乖睡觉的话,我想我会非常同意你的想法的。”安吉莉娜忍俊不禁。 说罢,她收拾好了自己裙摆的褶皱, 宽大端庄的裙摆像一朵摇曳的花。 “不过……好吧。”夫人坐回了刚才讲故事时候坐的椅子上,端端正正的坐在了孩子们的中央,鬓发边的固定束发的宝石熠熠生辉, 她平和的微笑:“那么,如大家所言……就再听一个故事吧。” 一个新的故事。 “这个故事的名字叫做……《贤者之死》。” -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玫瑰在花园里发芽,众人窃窃私语。 谁杀死了他? - 当简秀看见了暗室隔间内静静躺在床榻之上,还带着微弱呼吸起伏的女孩时,是稍微松了口气的,幸好,幸好还来得及。 “很多情况下,以神之名起誓,我是个履行承诺的人。”将简秀引导至此的劳伦斯微笑着说着,“莎莉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我是真的不忍心伤害她。” “是么?”简秀眉梢一挑,墨色的眸子里流动着淡淡的光晕,“那么,你们设局将我引到这里,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自然有我们的原因。”劳伦斯抬手,作出邀请的姿态,“您不确认一下您学生的安全吗?” “是啊。”简秀抬眸,“不过,十一年前的事教会了我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劳伦斯平静反问。 几乎是瞬息,他的后颈几乎是半寸处,赫然汇聚出一根凌厉轻薄的锐利薄刃,精神海无色无声,在电光火石之际,决绝而又坚定地划破了密室之中暗淡压抑的空气! 简秀在内心补充完了后半句话—— 绝对不要将后背留给任何人,尤其是敌人。 倘若简教授的学生们在这里,无一不会惊恐于这份对于精神海操控的精确与敏感,在一切发生以前,所有的粒子无形地潜伏与四周,没有任何动向,却在需要的时候寒芒一刹。 是一种完全不逊色于蔚起以丝线跟踪的暗杀手段。 噗呲! 利刃扎入血肉的声音响彻了这片狭小的空间,几滴血珠落下,开成血花。 后脑的短发被利刃割开的劳伦斯有些狼狈地擦过右侧脸颊的血痕,为了避开简秀这一击,他被迫翻身扯开了自己和莎莉的距离,狼狈地鞠下身体,改变了原本的站位与布局。 “真正应该下死手不应该避开大动脉,简教授。”劳伦斯饶有趣味的瞥向一旁深透墙壁三分的裂痕,“您和老师描述的很像,他说的对,您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 “你也叫他老师?”简秀并没有一击未曾致命的失望,创世纪的人没那么容易被控制,他早有预备。这一击偷袭,得手了自然最好,但如果不够,也足够他探知深浅,拉开他与莎莉的距离,保证自己学生的安全。 而更好的一个消息,按照中央军校对学生的要求来算,劳伦斯的身手相当够呛,和所谓的杀手战士完全不沾边,反而更像是一个狼狈的读书人。 简秀难得庆幸有些时候人也不必太过全面发展。 劳伦斯:“他是我最敬畏的老师,从我十四岁起,就开始照顾我。” 简秀淡笑不已:“那你应该知道,对于他来说,所谓的学生,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不劳简教授一个丧家之犬来挂心。”劳伦斯站直了腰身,身体四周的空气逐渐流动加快,仿佛在抽取着什么,“就好比刚才……您是真的仁慈善良吗?您不想杀了我吗?” 他幽幽地反问着“还是说……您根本不能杀了我呢?” “同样,不劳您挂心。”简秀指尖紧扣住自己的掌心,迫使另类的痛感压□□内神经因为负荷操纵精神海而引发的抽搐。 还是太勉强了…… 劳伦斯:“用现在的身体强行负担s级精神海的运载状态很不好受吧……使用公共医疗箱,你只能配比出0-6号世纪,现在它的药效还能维持多久呢?” “是啊。”简秀并不露怯,坦然大方的舒展身体,“所以,时间紧急,得快点解决你才对。” 语毕,劳伦斯有些恍然的张望着四周,他也同样释放了精神海用于警戒,他可以绝对肯定,这遍布了周围的密集细密针网是骤然出现的,早在简秀踏入暗室开始,就已经在布局了。 “果然不愧是百年难有其一的s级精神海的天才。” 他环视着眼前的一切,眼神逐渐滚烫,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期待,“果然,在精神海层面拥有着绝对天赋的你们……本来就应该是神造的屠杀机器……老师说的没错……” 亲爱的教授,杀了我吧。 这位从诞生之日起便享有一切优待的宠儿,这位被人类抛弃放逐了的天才,早就该陨落于屠神者的祭台了。 所有的尖刺都在逐步靠近着他,越过了他脆弱的精神海屏障,靠近着劳伦斯身为人体的一切脆弱处,只要简秀想,他可以当场一命呜呼,毫无生还之机。 这样,老师就会很满意了……劳伦斯想着。 可一切就此戛然而止,所有要害都被贴近的针尖所刺痛着,却连他的皮肤都没有刺破。 劳伦斯:“简教授?” “我知道你们很聪明,也相当狡猾谨慎,但我现在不会杀了你。”简秀唇角不自觉的渗出一丝血沫,又很快被他咽下,额上的虚汗逐渐密集,而他漫不经心的走过劳伦斯的身侧,“加百列,你要记得,是星联加诸在我身上的监禁公约救了你,不是什么该死的神明。” 劳伦斯诡异地冷笑:“你会愿意杀了我的。” 简秀不再搭理这个被彻底控制于精神海下的疯子,加快了几步,行至了莎莉沉眠的床前,探出手来,想要检查少女的脉搏。 可就在他即将接触到莎莉的那一刻,原本甜美可人的omega少女猛地睁开了双眼,眼眶就此裂变成人类无法达到的宽度,没有瞳孔眼白,黝黑发亮的密集复眼一起转动,直视着眼前的简秀。 她唇角开合,简秀听见了虫子发生器嗡鸣的声音。 少女依然是少女,可这副人类的躯壳下,到底已经变成了什么……简秀不敢再深想下去。但很快,简秀似乎就已经不用在为这种内外错位的诡异而震撼了。 黏稠暗红的血液从细白的肌肤里淅淅沥沥的流淌而出,很多,几乎要淹没这里。 宛如一颗人行的虫茧,内部有着其他物种的生命,即将破壳而出。 短短数秒,简秀讶异地目睹着眼前的一切。 他不可置信的喃喃:“……莎莉?” 劳伦斯无奈地叹息:“我说了,你会愿意杀了我的。” - 贤者杀死了他,我的眼睛目睹。 我与他同行,残酷的暴行如斯精彩。 毛地黄如是说。 - “请核对外层生物密钥。” 总控室前,零无机质的女声响起。 “我来。”林奇抬起头,将自己的右眼正对上了门口的扫描处,琥珀般的金色瞳孔轻轻颤动着,“这是我布置的生物锁。” 零:“滴,生物密钥通过,抱歉,现中央总控室处于应急状态,目前暂且处于强制休眠状态,任何人无权直接调动,无高层密钥不得解锁。” 林奇侧目看向了蔚起:“这……应该就是你来的目的吧。” “嗯。”蔚起开口,“申请强制启用紧急权限,权限申请编号,9083210501,申请人,蔚起。” 零:“收到,权限有效,正在核查生物信息,请提供虹膜、指纹、声纹、两种及以上可供检验dna信息生物样本等,确保身份核查。” 现在的情况,着实令林奇有些出乎意料,但他也已经习惯了眼前这位陌生同僚的捉摸不透,况且自己现在脖颈上还被蔚起扣住的性命,命悬一线,大可不必再多抱有什么好奇心。 蔚起眼神淡漠,按照着零的要求一一核对着自己的身份信息,保证了虹膜、声纹,指纹的核对通过以后,姿态冷静的拔下了自己的一根头发,放置于机械门的检测台上。 林奇悠闲抱胸:“说实话,我很难相信,一个军人在边境的二十一年,就可以年纪轻轻获得上校军衔,哪怕在中央星系,还能够有如此权力。” “杜兰教官和我一样是上校军衔。”蔚起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指尖处,一根纤细的精神丝滑过,血珠渗出,他将其滴至另一处检测台前。 “加德纳吗?他和你不一样,他现在这个职位,更多来说是补偿。”林奇回忆起了那个拥有着璀璨金发诗人一般的高级教官,“是星联对他付出的补偿,所以对于杜兰家的请求,会优先考量,并不像你一样,拥有直接实际权力。” “十一年前,他曾经作为西部星区先遣队军官前往前线,在其中一次战役中拦截虫潮……你上过战场,你记得那一次吧,第九星轨最惨痛的一次大规模虫潮袭击。” 第117章 蔚起顿了顿:“记得。” 他很多老师、同学、朋友…… 便是在那一次长眠于边境。 林奇:“他便是当时西部星区边境线最外围先遣队指挥官之一,也是当时第三哨塔星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据说那家伙在冬眠方舱里呆了五六年,才被重新拉回来。” 蔚起:“……他值得这份荣誉。” 林奇好奇道:“……所以,你的荣誉,又是怎样获得的呢?蔚起……上校。” 蔚起:“我的战友们死了,而我还活着,仅此而已。” 说完,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某种无话可说的寂静中,恰在此时,零的检测核查已经完毕,原本紧紧锁死的保险大门缓缓打开。 蔚起步入其中,林奇紧随其后。 中央总控室内,处于架空休眠状态的“零”终止了自己绝大部分设备运行,仅留下了保持应急状态的少部分必要服务。 正中间,代表着零的蓝色悬浮粒子微弱的闪烁着:“生物身份信息检测完毕,长官,请您是否确认手动启用紧急权限,该权限启动以后,仅可正常运行三个小时,事后,上级机关会对您进行追责,倘若无正当理由,您将负有严重危害公共安全、扰乱军部治理,颠覆人类政权等多项重大责任,而您身旁的林奇主任,负有连带责任。” 林奇:“……好家伙。” “没事。”蔚起倒是没什么情绪波动,“哪怕你不来,这三项你也已经犯了。” 林奇:“……蔚上校您可真会说话。” 三项重罪,无论哪一项落下都不是什么可以轻轻摘过的罪名,身为黑方卧底者与红方从犯者的林奇又默默瞥了一眼身旁的蔚起,总有自己选择两头都在被往阴沟里拽的错觉。 蔚起:“确认。” 零:“正在启用,请摁下总控台前的确认键手动确认,同时再度提供您的dna样本,请确保指纹与dna样本供体一致。” 蔚起的食指的伤口并未做任何处理,直接打开了防误触的隔离罩,摁上了台前的的确认键。 零:“长官,请重复以下这句话,我将对其录音取证,以供事后采样。” 蔚起沉声道:“我对我的言语、行为,决定负责,倘若该决定对人类及人类精神物质财产造成不必要不合理伤害,我将对此负有一切责任,愿意承受一切追责。” 林奇的脸上少了一旁看戏的玩味颜色,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位青年军官。 蔚起:“责任人,蔚起。” 第84章 - 不, 不可能是他。 他是我最仁慈的孩子。 贤者的母亲哭泣道。 - 颜姝的眼神很冷,冷得不像是平日里她所呈现出来的那位平易温和的omega夫人形象。 这是白铭第二次见在将军的办公室外见到这位夫人了,她并没有穿着和上一次同类型风格端庄柔美的旗袍或是长裙, 而是相当干练的女士修身西装, 头发被随意盘起, 似乎非常匆忙。 可即便如此, 美人也依旧是美的,缭乱的发丝被汗水浸湿, 黏在了颜姝的额间, 平添了几丝打破常态的别致姿态。 “夫人, 您现在不能进去。”但不论美人再怎么惊艳,白铭都得履行自己的职责,尽职的拦在了她的面前, “如有需要,您可以暂且在休息室内等候。” “等候?”颜姝冷笑一声, “我将我唯一的孩子交给了星联, 后来呢?我等了十一年, 好不容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又寄托希望于与蔚家, 步步皆让,我已经等得够久了!” 白铭低头垂眸:“我对此深感抱歉。” 颜姝:“白副官, 现在我的孩子生死未卜,我等不了了。” 白铭:“我很抱歉。” 见白铭油盐不进的态度,颜姝反倒瞬间收回了自己周身的凌厉气场, 她就近找了一个供客等候椅子,安静从容地坐下。 颜姝微笑:“我想过以和为贵,但既然没用, 那就以谈判的方式来结果吧。” 白铭微微躬身:“夫人,对于这件事,我无权与您谈判。” 颜夫人虽然并不姓简,但整个中央星系的把权者都清楚,简家内部,真正的话事人,并非常年驻外工作的简宸星际工程师,更不是已经退居幕后、不再插手纠纷的简老将军,而是眼前这位看似淑人如玉的颜夫人。 她是omega,但实质上,她并不天真,也不孱弱。 恰如她一手教育抚养长大的独子。 “问题不大,和谁谈判不重要,我要的是蔚深给我一个结果而已。”颜姝扬眉一挑,“我知道,蔚将军一直以来,都以真正为全局谋求利益最大化为主要目标。” 她的指尖敲击着椅子:“无论何时、何种选择,这都是蔚将军的第一前提,为此,将军牺牲了太多东西。” 颜姝:“但只要是人,那么,都是希望两全齐美的。” 白铭:“……” 颜姝:“简家可以放弃与蔚家的婚约,并保证简颜两家与蔚家的合作继续;反之,着眼整个四大星区,有的是人看蔚家不太舒坦,这一立场上,简家与颜家并不缺乏朋友。” 白铭叹了口气:“夫人,请冷静。” 女人的声色安然:“我现在,只要他平安。” 这其实是一个立足于蔚深利益立场来说,相当优厚的条件,而其反向的后果,更是不得不令他们深思考虑。 白铭还欲言什么,却被身后的开门声打断。 “嗯,我知道了。”蔚深的右手还摁在耳侧,尚未结束最后收尾的通讯,“优先保证民众安全,做好灾难后的治安稳定工作,警力如果不足,适当从军部抽调,对,全力配合公安部门。” “嗯,好,这些我会解决,不必担心。”蔚深安抚好了对面的下属,“你们只需要完成好自己的任务就行。” 彻底结束通讯会议以后,蔚深放下了右手,走过白铭身侧,站定于颜姝面前,儒雅的面容神情端正。 “您的诉求我们也会尽全力满足,夫人。”蔚深与眼前的盟友对视,“我也知道,您现在真正顾虑的并不是单纯的社会动乱可能造成的安全隐患,而是历史重演,但这次……也许对于那个孩子来说,未尝不是另一个机遇转折。” 颜姝并没有起身:“我以为您会接受。” 蔚深:“我确实非常心动,从感情上,恰如您所言,人都是希望两全其美的,可我们最终无法代替自己的孩子做出选择,所以,这个婚约的存续与否,也不应该是由你我来决定。” “那么从理智上呢?”颜姝瞳光微动,反问着。 说着,她优雅地起身,颔首致意,就此一刻,白铭明确的感觉到,原来印象中柔和温婉的颜夫人似乎又回来了。 蔚深:“从理智上,我们是盟友,过于紧绷的利益交换,往往无法达成一个好的结果,所以我并不是一个会在不必要时候趁人之危的合作者。” “我现在能够理解为什么蔚将军能够在这三十年内,在军部取得这样的威望了。”颜姝整理好了方才泄露出来的锋利,“既然您知道我现在想要什么,希望将军能够给出诚意,履行承诺,同理,婚约达成与否,合作不会失效。” 蔚深:“合作愉快。” 颜姝:“合作愉快。” -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玫瑰在花园里扎根,众人四处打量。 谁杀死了他? -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哈哈哈,哈哈哈哈!!!”劳伦斯咳出了好几口含混的血沫,浸透了自己胸口的衣衫,滚烫黏腻的液体爬满了他的上半身,除了四肢百骸断裂的剧痛,他已经感知不到自己四肢的知觉了。 他癫狂地大笑着:“哈哈哈哈哈……简教授……你咳咳,哪怕是到了现在,你也不敢杀了我吗?” 简秀低头,他今天原本穿的是中央军校非军职讲师银白色的制式正装,现在,早已经被风尘仆仆的尘埃与满地狼藉的血肉爬满,圣者慈悲般的白色无所踪迹,仿佛从未存在。 “莎莉”在他的身后,她的身体再以诡异的趋势逐渐裂变,简秀不敢回头,不敢去看这个曾经那么乖巧美好的孩子现在变成了什么样,不敢去想到底是为什么会是莎莉。 劳伦斯依然在笑着:“简秀!你把我凌迟了又有什么用!你还不是救不了你的学生,你救得了谁?你真的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选择莎莉吗?你还是不敢杀了我!你才是那个懦弱的罪魁祸首!” 太狼狈了,这一刻,简秀胸口弥漫上了一种强烈自我厌弃的恶心感。 劳伦斯:“……呼……呼……你好像并不在乎你的未婚夫……哈哈哈,也好,他现在正在和中央军校的叛徒在一起,哈哈哈哈……和你一样……和你十一年前一样……” 上校?蔚起…… 为什么……还是会变成现在这样? 不该的,不应该的才对…… 第118章 “你们要对他做什么?” 简秀浑身颤抖,静静地地踩在了劳伦斯的伤口上,半跪下身,神情空白,像个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傀儡,行尸走肉。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简秀苍白纤细的指尖逐渐落在了劳伦斯的脖颈之上,俯下了身体,死死地凝望着这个此前与他素昧平生,却又有几分神似的青年,“嗯?圣子阁下,告诉我,为什么是我呢?你问过你的老师吗?为什么……偏偏是我!” 莎莉不应该死,蔚起不该被连累。 劳伦斯:“唔!咳咳咳!!!” 我是真的有罪吗? 药效的后遗症如潮汐一般时涌时现,简秀愣愣地感受着自己与躯体的一寸寸断联,指尖的脱力感起起伏伏。 我是连活着都有罪吗? 劳伦斯:“哈哈哈……哈……你不回头看一看那个‘孩子’吗?” 简秀呼吸几乎停滞。 劳伦斯挣扎着仰起头,音色沙哑而嘲哳:“教授,您真的不看一眼吗?毕竟……九号试剂的起点,可是……可是由您亲手开启。” 十一年前,遥远的第九星轨,宇宙之中的恒星风穿透了时间与空间,腐烂与消亡的回忆与剧痛在刹那之间奔徙而来,洞穿了青年此刻的心脏。 如坠深渊,炼狱蚕食,万劫不复。 简秀,你有罪。 - 贤者杀死了他,我的耳朵听闻。 我在他身后,凄厉的哀鸣如斯悦耳。 天仙子如是说。 - “呲啦——” 喻柏花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终端的通讯似乎出现了信号波动的起伏,她面不改色地丢开了已经报废的狙击枪,半跪下身,扯开了刚才偷袭她的袭击者脖颈处的仿生面具,看见一张有些熟悉的五官。 “兰德教官,为什么。”喻柏花没有诧异,更没有松懈,而是依然保持着压制束缚着兰德的状态,“你这是背叛。” 自从被揭开面具,兰德松懈了身体:“喻主任,咳!和您共事了这么多年,倒是我小看omega军官了。” “兰德·哈特!”喻柏花眸光深邃锐利,死死扣住了兰德的下巴,防止他的任何自裁,“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次非法袭击背后还有谁!你们……” “唔!”不等喻柏花逼问完毕,兰德的身体骤然滚烫!意识到了不对的她即刻起身脱离开了原地,强烈的精神海频波自内而外爆发出来,强行通过短时间剧烈的能量压缩迸开了自己与兰德的距离,退至身后的局域网控制室内,不作任何犹豫,立刻摁下了合门键! 在这一切发生的同时,兰德的躯体爆发出剧烈刺目的白光,密集的激光切割射线将温热鲜活的生命分割成了无数肉与血沫,冲击着加固过的机械廊道,几乎穿透了某些稍微薄弱的材质,裁纸一般轻易! “呲啦——呼叫——”喻柏花还没来得及从方才的变故中理清思路,耳畔便从长久的杂音中捕捉到了逐渐清晰的人声,“呼叫喻柏花中校,呼叫喻柏花中校,这里是军部战时统筹总指挥处。” “喻柏花收到!”喻柏花清晰回应道。 “死丫头片子。”一个冷冽的女声突然从本该严肃通讯的中刺来,“谁让你擅自作主,往局域网控制室跑的?还敢私自动用长官的信任权限解锁密级控制室?” “额……报告长官!您说的,一个优秀的军人应当拥有在极端环境下预判全局的能力,在断联情况下,在是为了集体安危做出的紧急权衡!”面对自家老妈隔着军事通讯咬牙切齿的清算,喻柏花有点心虚,只能强打起气势,“还请容上将以公务为主!不要占用公共资源!” 容上将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好,你给我等着……” 旋即一阵半秒的停顿后,一个温和地男声响起:“喻中校。” “漆岚大校!”喻柏花双眸一亮,自她上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怒而将结婚申请拍到了他的脸上以后,这是她第一次听见这个人的声音,“您也负责本次任务的调度?” 漆岚:“这也是后勤的一部分。” 喻柏花:“需要我做什么?” 漆岚:“很简单,中央军校的总控ai零已经得到了临时重启,但由于是紧急权限,你们只有三个小时,但足够协助中央军校内部军人们完成反攻,相应协助也支援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现在需要您打开局域网,以此扩大零的控制范围,并确保中央军校在支援赶到以前,局域网的运行稳定。” 喻柏花:“中央军校教官内部确认出现背叛,需要我现在坚守这里吗?” 漆岚:“需要。” 喻柏花深吸一口气:“保证完成任务。” 漆岚宽慰道:“幸苦了,在此期间,我们会与你一直保持联系的。” “哪里?不辛苦。”喻柏花链接起终端与局域网,操纵着该网点的重启,故作不经意般的问道,“倒是漆岚大校,结婚申请考虑得怎么样了?” 漆岚微笑:“还请喻中校以公务为主,不要占用公共资源。” 喻柏花:“……” 果然,天道好轮回。 第85章 - 不, 不可能是他。 他是我最善良的学生。 贤者的老师叹息道。 - “柯林斯厅长,现在我们有一百二十六个加密任务在起点星被迫中止,迫切需要立刻重启的机密任务有四十三件, 而其中有十七件属于特秘级别。”尤里西斯一边块步跟随着西泽, 一边汇报着现在的情况。 “我已经联系好了就近可以抽调的部门, 现在中央军校通讯暂时恢复, 可* 以借助这个通讯点结合部分未受损毁的通讯点,来搭建起点星临时的军用联络……” “这些你来安排就好, 我现在得去就近的驻军区。”西泽·柯林斯说着, 兑去了自己原本隐藏身份的便装, 他和安知宜从罗兹玛丽星赶回来,空间迁越了两个太空港,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尤利西斯将军装递了过去:“那个我已经通知到了就近的驻军部门了, 他们也接到上级通知,会协助我们工作的。” “不是这件事。”西泽·柯林斯飞速扣好了军装, 几秒钟飞速完成了普通游客到执行厅总厅厅长的转变, “执行厅在中央军校有一个特密级任务对象, 我需要亲自去和文森特少将对接一趟。” “那不是东部星区的任务吗?”尤利西斯试探性地说道,“安厅长已经赶过去了。” 西泽·柯林斯整理好了衣襟上的褶皱:“但这里可是中央星系。” 尤利西斯恍惚了一瞬。 中央星系, 文明起点。 人类政权的心脏,四大星区共治之所。 尤利西斯:“好的, 我这就为您安排最快的出行方式,请等我两分钟。” 西泽:“嗯。” 短暂的等待时间里,常年权衡的西泽也依旧没有办法放松, 他的思绪不可控制地滑向了一个非常久远的回忆,仿佛在启示着他。 那是十年前,一位和家中长辈有交情的研究院院士和自己的下午茶, 之所以几经周折,找上一个可能八辈子都不可能有关联的西泽,据那位长辈说,是为了自己至交好友的学生。 其实那个时候的西泽·柯林斯并不太想接受那场目的明确的下午茶邀请。 他深谙自己所在方位的用处,与其说他是个军人,倒不如说他是个在军部揣度权利的政客,军人并非天职就该宿于战场,这个世界有的是地方需要西泽·柯林斯这样的人。 恰恰如此,才使得他有些抗拒那次谈话。 与那位几乎一生醉心研究的院士不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当某些东西无法有个准确的定论的时候,事实的真相与否其实对大多数外围者已经不再重要了,没有人在乎当事人的清白与否,他们真正在乎的应该是后续的实质影响。 有人在乎稳定,有人在乎牟利,有人顾全大局,有人借风起浪。 如果这位教授如他某些同僚一样精通机变,放松一些对自己对学术研究的关注,嗅一嗅人性的复杂与扭曲,西泽或许还愿意与他上心多聊几句。 林林散散的人心,不是个人所能左右的。 所以,那次下午茶,西泽·柯林斯对庭院里蔷薇花架的兴趣都要比谈论问题的兴趣来的浓厚一些。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寥寥数语令他印象深刻。 …… 西泽·柯林斯:“恕我直言,既然是一个明知无法证伪也无法证实的可能,又何必再白费力气呢?” “在科研实验中,概率为百分之零与绝无可能,是完全无法等同的两种概念。”已经知晓此行势必无功而返的长者平静地苦笑,“也就是说,百分之零不等于绝无可能。” “我的朋友相信他的学生,而我,相信我的朋友。” -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玫瑰在花园里结苞,众人互相询问。 谁杀死了他? 第119章 - 在零的制控权恢复的一刻,蔚起没有丝毫停顿,转身离开。 “等等!唔——”林奇叫住了他,突然的高声呼叫扯开了脖颈处的裂口,迫使他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咽喉,蔚起的精神海止血手段太过优秀,令他差点忘记自己还有一处随时可能爆发的致命伤。 蔚起:“请尽量保持情绪稳定,很快会有人过来给你处理伤口的。” 也会来做后续的收尾工作。 “你要去找他……”林奇垂眸,淡淡的说道,“你知道他具体在哪里吗?” “不知道。”蔚起说道,“零会协助我定位寻找的。” 林奇:“劳伦斯……也就是我背叛以后,在中央军校的接头人,他在南区有一家咖啡馆,安妮塔咖啡馆,我只有接头的时候那里短暂停留过,他很少离开店面,你可以去那里找找。” 蔚起回身站定原地:“谢谢。” 林奇扶住就近的墙壁:“还有,虽然我不太清楚他们的具体目的是什么,但是,蔚上校,他们对你的重视并不在于你本身……而是因为你的订婚对象,否则他们不会刻意在计划中规划着我提前到你身边。” 他轻笑:“上校,你可有一个不一般未婚夫啊。” 简秀? 蔚起思绪一定:“我知道了,请问还有吗?” “有。”他缓了口气,继续道,“创世纪似乎在竭力复制着什么,对于计划的某些部分有着极度偏执的仪式感,似乎有一个高层对这个普通的文学教授青眼有加……和我相关的,你们可以通过我的生物信息解锁一个私密终端,其他的部分,我也就不太清楚了。” 停顿半秒,蔚起郑重道:“多谢,保重。” “去吧。”林奇主动转身背了过去,不再多看他一眼,“也许还来得及。” 随即,蔚起也转身,就此离开。 当那道清冷疏寒的背影离开时,林奇终于松懈了自己一直绷紧着的一口劲,彻底地依靠在了墙壁上,懒懒散散的放任自己脱力,滑坐至地上。 说来好笑,今天是他和蔚起初见,而此次一别,想来也不会再有再见的时候了。 他竟然就为了这样一个人的寥寥数语、连宽慰都算不上的话,愿意放弃属于自己的那一步。不,不应该是蔚起,更应该是以蔚起为起点,萌发了其他的东西。 他好像一个夹杂在世界巨大两面的矛盾点,瞻前顾后,以自我为中心。 林奇说不出来这种感觉。 其实他不在乎创世纪能够成功与否,也没那么在乎星联事后会对他有什么样的清算,是英雄,还是叛徒? 是是非非,至此其实至于他,都不重要了。 他已经不需要纠结任何事了。 林奇摸索着我方才袭击蔚起的那把枪,当冰冷坚硬的枪口抵上了自己的额头时,他才终于笑的轻松解脱。 “蔚起,我其实还有话没有告诉你。创世纪不是善类,可人类星联同样并不是什么正义之师,当你选择了那个同样身处于夹缝中的人时,身为星联军官的你,又会做出怎样的权衡呢?” “你的怜悯可以救他吗?” “还是,由你的责任补上最后一刀?” “也许是我这样的人太过于狭隘,用个人的感知与经历来揣度两个庞然大物的运行机制。” “不过,幸好……我一个都不用再面对了。” “但是……” 砰! 枪声响起,林奇残存于人世间的最后一丝可思考的零碎思绪默然无声。 但是,我祝你们好运吧。 …… 当精神海的监控反馈传达至蔚起的感知神经时,快步行走的年轻军官蓦然一怔。 但他没有停下自己既定的脚步,只是眼眸微垂,挡住了眼底多余零星的光,朝着既定的方向离开。 习以为常,一如既往。 - 贤者杀死了他,我的嘴巴品尝。 我在他脚下,猩红的血液如斯甜美。 黑百合如是说。 - “咳咳咳!咳……噗!咳!” 青年再也遏制不住自己强行支撑的一口气,淋漓滚烫的血液大口大口的咳出,脸色惨白如纸,呆滞无神地盯着自己手下命悬一线的罪魁祸首。 明明已经被多处挑肉剥筋的剧痛所挫磨纠缠,劳伦斯却依然在笑:“……教授,为什么要避开要害……你甚至连愤怒……都没有暂时放下理性拷问的资格吗?” 简秀安静的感知着自己的躯体熟悉而又麻木的失联感,撑不住了…… 他坚持不住了…… “药物作用已经到了极限了吧……教授……”看着简秀逐渐缓慢沉默下来的动作,劳伦斯诘问着他,“可是……我记得你曾经借助自己的精神海……辅助过边境研究所完成过地表勘查……当时您可是高强度坚持了四十八个小时……” 简秀阖上双眸:“闭嘴。” 劳伦斯:“现在才多久呢?哈哈哈……一朝从神坛坠落成个废物的感觉……很不好受吧……” 简秀:“……不劳挂心。” 在劳伦斯畅快又扭曲的目光下,他强迫自己松开了自己的指尖,撑起虚浮的身体,跌跌撞撞地起身,回过头,看向了身后的女孩。 女孩的躯体还保持着她人类少女的姿态,尽管半虫化的征兆已经在她的身体之上以不可逆的趋势在攻城掠地,却仍然可以让简秀想起她曾经时刻甜美微笑时候的俏皮模样。 “莎莉……还听得见我说话吗……”简秀半跪在少女的面前,颤声道,“我是简老师啊。” “她”并非是死物,裂变得畸形扭曲的巨大复眼没有任何人类的情绪产物,不明所以的歪着脑袋,目光定格于简秀垂泪的脸上,似乎不得其解这是为什么。 劳伦斯:“没用的,早在你来之前,我已经给她注射试剂了……已经超过了二十四小时了……哈哈哈,不可逆的……” 简秀从自己的衣襟中摸索出了自己随身常用的药物,与0-6号这类刺激精神海的试剂不同,这是一种更加针对于稳固精神海的舒缓剂,是他常用的药物之一。 简秀安抚着现在的“少女”,喃喃低语:“莎莉……等等我好吗?等等老师……” 劳伦斯催促道:“教授……你还有机会杀了我……” “莎莉”的指尖轻轻颤动了一下。 “别害怕,我会救你,我一定会救你的……在等等,好吗?”简秀的语气平和温柔,宛如他每一次为自己的学生授课时候一般,“莎莉……你的弟弟,爸爸妈妈……还在等你回家。” “简教授……没用的……”劳伦斯突然觉得这个人有些可怜,“您……不应该荒诞到来质疑自己的一生所学。” 简秀的握着针管的那只手一直在发抖,他打开了密封的注射器,借助银白色的针管当作一个简易的试管,将自己会随身携带的三两种口服药翻找出来,研磨粉碎。 实际上,在他的前半生,拿试管的时间应该要比他拿诗集的时间多太多了,他记得自己的手应该很稳的才对,不应该这么晃啊。 不应该的。 “不要怕……不要害怕……” 简秀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安慰现在毫无知觉的莎莉,还是在安慰已经全靠本能反应行事的自己。 现在他已经没有时间和条件来析出药物中所需的成分保证提纯了,但事实上,这些药物与试剂其实都只能起到缓冲作用,并不是简秀配比所需的重点。 又或者说,他现在也只不过是在黔驴技穷之际,尝试一个猜想罢了;一个他在这十年被监禁期间,仅凭灵光思索、时断时续、甚至无法记录,没有临床试验的猜想。 简秀从来只在脑中模拟过类似的构想与可能发生的结果,而现在,也几乎只有潦草到甚至算不上试验材料的几种神经舒缓药物。 但没有选择了。 他认真仔细地借助衣襟尚且残留的干净处擦拭掉了手腕的血污,尽管无菌环境难以达成,但基本的卫生还是要最大限度保证。 然后,他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血珠在滴入针管前一瞬,被简秀浮在空中的精神海拦截,并被完全包裹。 与同样属于先天s级精神海的蔚起不同,虽然先天评估相同,但是他的精神海的实际开发应用并不在攻击与暗杀方向,而是另一个针对研究方面、更偏向于实际应用的方向——解析。 大概抽离出自己所需的各物质以后,简秀按配比加入了试剂内部。 一切完成,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手心里全是细密的冷汗。 “莎莉,好了,我……” 简秀抬眸,后半段的话却被眼前的景象赫然被截断—— 一双与昆虫无异的巨大复眼停顿与他的眼前,距离鼻尖只有毫厘! 咫尺,之间。 “她”的脖颈以诡异的角度姿态扭曲着,毫无机质的复眼里呈现出来每一种动物萌生初期“好奇”的目光,死死的定格在简秀身上,在简秀低头忙碌的时候,无声无息地拉近了二者之间的距离。 第120章 本能般的狩猎。 这不是人类的眼睛。 这个目光太过熟悉,熟悉得简秀差点儿将好不容易配好的试剂打翻,哪怕劳伦斯方才的长篇大论都未必有眼前这个目光所能唤醒的恐惧来得实质,在对视的一刹,简秀只想丢下自己的一切,落荒而逃。 “她”像是梦魇的起点,僵硬地抬起手,逐渐朝简秀靠拢。 简秀死死地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当“莎莉”当之间贴上了简秀皮肤的一刻,猛地停顿了住了,“她”困惑地低下头,瞧见了一支素白细瘦的手,紧紧攥住一根银白色的自动注射器针管,深深地扎入了她的体内—— 后知后觉的“她”骤然的暴怒,狂躁迅速地死死掐住了眼前猎物的脖颈,抬手便要拔出带给自己剧烈不适应的针管,却被另一同样孱弱的手死死地摁住! “莎莉……再等等……”简秀呼吸逐渐不畅,“对不起,再……唔……” “她”有些烦躁,“她”真的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这么弱小不堪一击的生物要来不自量力的阻拦自己,“她”更不知道他一直呼唤的人是谁,“她”只是觉得很难受,这根针管注入的液体让“她”整个动物性本能都觉得抗拒与不对劲。 感觉极度不适该怎么办?“她”询问着自己名为“本能”的思维。 很简单,把引起不适的原因抹除就好。 所以,杀了他吧。 对,杀了他。 “她”这样想着,指尖逐步收紧。 “莎……”简秀的嘴唇开始发紫,但依然在竭力稳住自动注射器,不让注射终止。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简秀不敢松开,他很害怕……怕真的就只差这一点。 而劳伦斯目睹着此刻的一切,鬼魅一般的悠悠笑道:“教授,我早说了,你本来有机会杀了我的……” 第86章 - 不, 不可能是他。 他是我最热忱的伙伴。 贤者的朋友愤怒道。 - 米哈伊尔推开门房门时,就望见了某人正懒懒散散地倚靠在就近的窗台前,百无聊赖地翻阅着几沓资料文件, 瞥见他这个执行厅厅长来了, 也没什么反应, 继续瞧着手上的资料。 许是为了查阅资料的缘故, 今天的阿纳托利带了一副眼镜,缓和了他平日里锐利的气息, 连那双记忆里刺人的碧色眼瞳都令人舒畅不少 。 但阿纳托利连头都没有多余转这一下:“现在外面乱成一团, 你不去做你该做的事, 来我这里干什么。” “苏珊当初的尸检,你隐瞒了什么。”米哈伊尔这次合上了门,设定为私密空间。 阿纳托利依旧低着头:“这个尸检得出结论是我和南部星区研究员同时作业, 互相监督得出的;而事后,又再度转手于东部星区与西部星区研究单位、军部直属医院, 与中央星系负责的公安机构的法医手中, 怎么可能隐瞒呢?” “确实, 而且后来我并不放心,甚至在隐瞒该样本分析资料的基本信息以后, 专程委托类似专业的朋友,也得出和你类似的结论。”米哈伊尔快步上前, 一把抽走了阿纳托利手里的资料文件,“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试想过这个可能。” 他一字一句道:“但是, 如果真的没有任何问题,一个违禁药物的更新凭什么值得安知宜和西泽·柯林斯连夜赶去处理第四星轨行政级别都排不上号的小行星?” 米哈伊尔:“执行厅虽然只是一个厅级单位,也有的是军衔职位足够高级执行员可以上, 凭什么值得他们两人亲自奔走!” 手中顿时一空的阿纳托利平静地抬眸:“也许,是你们执行厅尽职尽责。” “你看我信你说的话吗!我怎么不知道你这种人居然对我们还有好脸色的一天?”米哈伊尔一把揪住了神情平静的阿纳托利的领口,拉扯至自己面前,“如果没有必要条件,安知宜不可能拿捏住柯林斯……甚至,这个条件是你由我亲自传达给安知宜的!” 青年嗓音冰凉:“你到底发现了什么、才会和安知宜谈判!” “呵,做为朋友,你居然是这样想我的。”阿纳托利眉梢一挑,玩味道,“可真让我伤心啊。” “别在这个时候和我谈感情!”米哈伊尔额头青筋骤起,又将手上的力度收紧了一分,听着眼前这位满不在乎朋友再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你考虑过北部星区吗?你是中央研究院核心研究员!一旦你这里出了问题……那么……” “不会影响到北部星区的。”阿纳托利无所顾忌的面对着这位年轻的执行厅厅长的质问,“因为,他们知道真正的关联,他们也从未真正信任过我。” 米哈伊尔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忍下来了将拳头揍在这个神神叨叨的家伙脸上的冲动:“……听着,阿纳托利,不仅仅是北部星区,我不想亲手把我的朋友送上裁决法庭接受审判!” “是吗?”阿纳托利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可是,米沙……” 他将自己的手覆盖于米哈伊尔的手背之上,深深扣住,指节崩紧成青白色,碧绿清幽的眼瞳盛满了荒诞自嘲的冷色火焰。 “我也是啊。”米哈伊尔听见阿纳托利说着,“我也不想亲手将自己的朋友送上裁决庭啊。” 他空寂地低语着:“我也不想啊……” “阿纳托利……”米哈伊尔一愣,下意识想松开了手,可是阿纳托利却反手摁住,保持下了这个奇怪的姿态,宛如自戕的受刑者主动将自己所有的生死命脉全部交付于他人。 阿纳托利:“米哈伊尔,你现在就可以将我现在就交给执行厅,不……不……出于回避政策,星联应该不会将我安排在你所在的执行厅,应该是军部的其他直属机构,他们审讯不比执行厅做的差。” “啪嗒!” 一滴滚烫的水渍滴落到了米哈伊尔的手背上,咸涩黏腻的刺痛,他有些发懵,或者说他其实只是没有缓过来,原来这双溢满了嘲讽悠闲或者恶劣玩笑的冰绿色瞳孔,竟然也是会流泪的。 “别这样……阿廖沙,我会帮你的……”年轻的北部星区执行厅厅长心头不安的悸动,“我不会让你到那一步的,绝对不会的,你只需要相信我就好!你不想承担审讯的风险,对吧?” “审讯……他明明很怕疼的。”阿纳托利哑然地苦笑着,宛如一个不知所言的疯子,“我还笑话他,他。他明明很不能吃苦的。” 米哈伊尔:“你告诉我一切,一切好吗?告诉你的苦衷,你……你想帮的那个人是谁?是你老师?朋友?爱人?omega……是那个omega!你老师最喜欢的的那个学生!是他吗?” “……” “米沙,谢谢你啊,已经好久没有人愿意和我谈起他了。”阿纳托利眼眸难得的温柔,不知是像谁,他淡淡的注视着米哈伊尔,更不知是看见了谁,“其实,我已经十四年没有见过他了……” 我以为三年很快的。 可是原来竟然会这么久啊…… “米沙,不要插手这件事,他们不会相信你的,你也负担不起任何一方的信任,不必为了我,就当为了你的北部星区。”他凑近了米哈伊尔的耳边,“或者,如果你实在不想在我和星联之间两难……还有一个办法。” 米哈伊尔:“他们是谁?还有什么办法?” 阿纳托利:“米沙,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 米哈伊尔对他的荒谬想法气极反笑:“这有什么区别!” “有啊。”阿纳托利平静道,“这样一劳永逸,我们都不必痛苦了。” 我们,处在这个矛盾的两方。 都不必痛苦了。 -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玫瑰在花园里盛放,众人大声喧哗。 谁杀死了他? - 是不是永远都不用再这么难过了…… 如果,自己死了的话? 呼吸极度困难的简秀这样想着,他耳畔的嗡鸣声伴随着缺氧起起伏伏,最后在不可抗争的扼杀中,思绪收紧,凝炼成为一根几乎压抑到了极致,将要崩断的弦。 停下的话,是不是就不必再痛苦了。 莎莉瞪着虫类复眼的扭曲的脸庞在他的眼前逐渐模糊,渐渐消散,又重新汇聚成了另一番回忆中的模样,拥有着茶色眼眸的omega青春少女,微笑着望着他,目光热切又俏皮。 她本该就是如此美好模样的。 简秀:“莎莉,我很抱歉。” 莎莉:“简老师,为什么这么说呢?” 简秀:“我是不是,不应该成为你们的老师。” 莎莉疑惑的歪着脑袋:“简老师,您在说什么?” 简秀:“我……不是一个称职的老师,我不应该把你们牵扯进来……我也不应该来到中央军校……还有,还有……” 蔚起。 我不应该遇见蔚起。 就像不该成为莎莉所在意的老师一般。 第121章 如果没有我那样注视着上校,创世纪是不是就不会注意到他了? 这与蔚起认真所言的好好活着与否无关,简秀认真地思考着,他只是蓦然间的难过,如果自己可以遇见蔚起,而蔚起不必知晓他,是不是就再好不过了? 也许在这里停摆,十一年的不得其解,小半生被分割撕扯的质疑,余生的迷惘与困顿,都可以轻而易举随着这个早就奄奄一息的性命休止。 每一个人都可以以一个更好的姿态迎接未来,只是不必有他了。 简秀想,自己应该,应该…… 应该是很喜欢蔚起了。 简秀身处的环境与所受的教育使得自己是一个绝对的无神论者,但其实他也有些好奇,所谓人死如灯灭,可毕竟生死不曾相通,那么还会有另一种形态的知觉吗? 人间的对立面所谓的长眠之地,梦境里可否会生长出雪色的白檀花? 他松开了指尖,放任自己的所有意识缓慢地沉落背后晦涩的黑暗中。 好困。 - 贤者杀死了他,我的鼻子嗅到。 我在他头顶,腐烂的气息如斯芬芳。 紫茉莉如是说。 - “简秀。” 恰恰就在涌动的墨色即将将他淹没之际,蔚起的声音猛地挣脱了一切寂灭,哗然如揉碎的月光,照醒了所有—— “简秀!” 明明应该那么远的距离,不知为什么,就是仿佛霞光乍破,穿透了彷徨与蒙昧,攥住了他和这个世间还未来得及断联的几缕残存丝线,将他拉扯回了长空明亮的人间。 蔚起? “砰!”枪声紧随响起。 “呼——呼——我——我,我——” 脖颈悬命一线的扼杀陡然解除,简秀下意识地摸索着好不容易可以剧烈呼吸氧气的咽喉,绝对自己像是一条案板上的鱼,被不太精练的杀鱼人给脱手落回了桶里! “莎莉”困惑地低头,看着自己已经被子弹穿透而被迫松开的手,严重滞后的思维令她还是不太明晰眼前发生了什么:“……嗬?” “砰!”又是一声枪响,但是“莎莉”这次有了足够的警惕,在这充斥着威胁与硝烟的爆鸣声里立刻窜了开了,用人类不可能能达到的扭曲姿态闪避开了弹道,不甘心的复瞳森森地回望着简秀——从自己掌心逃脱的猎物! 但不等“她”再度重新发起狩猎,就敏锐感知到了有什么致命的东西在将“她”包围,四肢皮肤下仿佛有细密的绒毛被一种诡谲的风拂动,浓厚的危机意识赫然聚拢到了全身! 自“她”折射着虹光的复眼瞥见了四周急且切朝她袭来纤细长丝,浑身不安地激灵! “莎莉”不安地弹开,放远了自己与猎物的距离,“嘶嘶”的嗡鸣声不安且焦躁的从“她”喉咙里震颤而出。 本能告诉“她”,如果“她”刚才还不愿意放弃那只孱弱的猎物的话,自己会被这几根危险的东西轻易切割成几段! 太奇怪了——这么强大的生物,“她”裂开了唇角,望着这位不速之客,与那双弥漫着凉雪的眼眸对视,细长的口器探出,又飞速缩回。 为什么要在意这只这么脆弱的蝼蚁呢? “我——蔚——” 简秀的嗓音难以抑制的沙哑,当音色泄出是,才惊觉出磨损的痛意,浓烈的干涩里夹杂着颤音,词不成词,句不成句。 他已经站不稳了,但是简秀还是竭力的寻找着声音的来处,惶惶不安地望向着蔚起的方向,然后踏出了自己思绪麻木回笼的第一步。 然后,毫不意外地软下了身去。 在跌落的前一瞬,他的余光率先捕捉到来人,遥遥相隔,血雾还在眼前飞舞,昏暗的光线下,简秀终于看清了那个人。 青年模样的上校还举着枪,眉目清寒疏朗依旧,浅浅地蹙着眉,端正严肃的墨蓝色军装与内衬被潦草的扯开了几颗扣子,干练的别起,咽喉下露出了起伏不定的冷色,惯常寂静淡漠的目光竟然摇曳着动乱的光。 蔚起…… 从闯入这小小一方暗室时,蔚起便没有给任何人过多反应的时间,迅速拉近了自己与纠缠纠缠中心的距离,一手保持着狙击的姿态,一手接住了扑倒进他怀中的简秀。 怀里突然落实的重量太轻了,哪怕这个人曾经是个omega,也不应该这样单薄才对,蔚起的念头不合时宜的升起。 太轻了。 蔚起抱住了他。 第87章 - 贤者的爱人远道而来, 缄默不语。 大家一起看向了他。 问道,谁杀了他? - “蔚起……” 简秀就这样闷在蔚起的怀里,蔚起看不清他的脸, 青年单薄的声音低低的呜咽着, 虚弱得像是一支从泥泞里捡起的白色小花。 “我……蔚起, 我……” 他张了张口, 想说什么,却再多余的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可是, 面对蔚起, 他真的好想说什么。 怎么办, 真的一点也冷静不下来。 “抱歉。”蔚起扣住简秀的后脑,将他护在自己的怀中,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没事了。” 到了此刻,简秀才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 原来自己一直在死死贴着蔚起发着抖, 整个人几乎哆嗦成了筛子, 如果是现在的他,绝对拿不稳方才的试剂针管。 原来自己还可以更没用一点, 他想自嘲一下,缓解自己的状态, 然而毫无意义,他依然宛如一点无根无油的烛火,于朔雪寒风、万千埃尘间, 潇潇簌簌的明灭。 简秀哑声道:“蔚起,我……蔚起……”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蔚起”二字似乎之于自己仿佛有着镇定剂般的奇效, 于唇齿之间反复搓磨,难得安宁。 蔚起抽出一缕精神海,攀附于他的太阳穴附近,做着简单的安抚:“嗯,我在。” 只在一霎,心涧潺潺顿生。 简秀将眼前这点温度攥得很紧,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任何情绪,眼泪模糊了素来温和干净的双眼,刹那嚎啕:“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我真的好害怕你知道吗?”他抬眸去看蔚起,泪眼婆娑,顾不得伤或是痛,颤抖的声音几乎捡不起来,“你怎么才来……对不起,但是,但是……我真的好害怕……” “蔚起。” 你怎么才来啊。 我已经……害怕十一年了。 - 谁死去了呢? 贤者的爱人问道。 - “抱歉,我来晚了。”此刻的蔚起伴身的遥远凛冽的气息消失得无所遁形,两人曾经的距离与隔层统统都被卸下,“对不起,简秀,我来晚了。” 他无条件接纳了现在简秀不明不白的哭诉与埋怨,统统包容而下。 不对!不关蔚起的事的,明明他什么都不知道。简秀慌乱的想着,自己不应该把委屈发泄到蔚起身上。 “不,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哭得很狼狈,一抽一抽的,已经彻底控制不好自己的语言系统,潦草表述着自己溃不成军的歉意,“不是的……对不起,我……我就是……” “我知道的,不用道歉,简秀,你不用和任何人道歉!”蔚起稳稳摁住简秀的手腕,青年揉搓眼角泪痕的力度太大,眼尾的殷红色几乎凝炼成实质,欲滴而下。 “是么?” 劳伦斯微笑的声音陡然响起,他依靠着“莎莉”的扶持,摇摇晃晃的支撑着站起,随着他的动作,碎肉与血沫一滴一滴落* 下,黏在了漆黑的地板上。 蔚起看着他,皱起眉来,这样严重的伤,他现在的行为完全有悖于人体生理极限,同样不合常理的还有他身旁已经逐渐虫化的少女。 不知为何,本该丧失人性的“莎莉”却在面对他时异常的乖顺,安静的半蹲在他的一边,成为了劳伦斯站立的支撑点,完全没有伤害他。 简秀想回头去看看,却被蔚起将头按在怀里,好似可以隔绝现在的一切恶意。 “你对自己也用了药物,可以暂时的麻痹身体,维持大脑清醒。”蔚起说道,“你没救了,这样的身体活不下来的。” “那我的目的也算达成了吧。”劳伦斯擦拭过唇角的血渍,“简教授,是你杀了我。” 当他话音落地时,蔚起只觉依靠在自己怀中的简秀轻轻一颤,他垂下眼睑,再度拍了拍这个文弱教授的后肩。 “你执着于让他成为杀了你的直接凶手,哪怕利用试剂和这个女孩占尽了优势,也绝对不亲自动手反杀。”蔚起代替了简秀直面着眼前这个已经重伤濒死的年轻人,“这就是创世纪的需求?或者说你们需要利用某种规则来达成需求?” “蔚起上校,您很敏锐。”劳伦斯揉了揉身侧安静蹲守莎莉的头。 蔚起淡淡地凝望着他:“你认识我?” 劳伦斯扬眉:“当然,您可是简教授的订婚对象,我提前了解过您。虽然曾经素未谋面,但是我想我还是得衷心提醒您一句,您似乎并不了解您的这位未婚夫。” 第122章 “我想我见过你,劳伦斯。”蔚起定定地回敬道,“多米尼克与苏珊的婚礼上,你曾经是他们婚礼的花童……也是你,杀了苏珊。” 劳伦斯一愣,似乎是完全没有想到原来这样久远且无意义的旧事会被蔚起这样的无关者给提及,恍惚了数秒,才低低地笑出声来。 “是啊,我杀了她。”他幽幽地注视着简秀的背影,“我曾经见证了他们的婚礼,多米尼克是我的朋友,他曾经很照顾我,在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喜欢在他身边感受那种少有关切的温暖。” “可是您杀了他妻子。”蔚起漠然着眼前这个疯子病态般的自作多情,“你杀了他所爱的人。” “是那个女人先杀了他!”劳伦斯瞳孔骤然收缩,难以抑制的暴怒,“他是被那个女人害死的,我不过是在为他而复仇!” 蔚起:“他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子而死的。” “那又怎么样?您是觉得我们杀了他?”劳伦无声而诡异地笑着,面对简秀时虚伪的礼貌荡然无存,难得的直白,“可是如果他没有遇见那个女人,他这辈子也不会对自己的信仰动摇,就算没有那个孩子,我们依然会找出那个女人,只要和她没有关联,他一辈子都是血统高贵的祭祀后裔。” 劳伦斯:“所以,这位公正的长官,到底是谁杀了他呢?” 蔚起:“你在嫉妒她。” 简秀抬眸去看上校。 蔚起容色如雪,微弱的光打在他好看的眉宇之间,投下淡淡的影子。 “劳伦斯。”蔚起目光扫过他右眼眼角的一颗黑色的泪痣,思绪纷飞,“做别人的影子感觉如何?有得到你想要的吗?” 同样的位置,简秀有一颗类似的朱砂色泪痣。 潋滟如花。 - 谁死去了?谁死去了?谁死去了? 玫瑰在花园里枯萎,众人议论纷纷。 谁死去了呢? - “嫉妒?影子?”劳伦斯胸口不由自主的发痛,药物影响下,他现在的身体应该正处于高度兴奋活跃状态,不应该有这样的痛觉才对,“您凭什么这么认为?” 蔚起:“你应该并不喜欢花,尤其是百合花。” “我真的不喜欢你这样的人。”劳伦斯阖上了双眼,“莎莉”有些焦躁的嗡动着嗡鸣,似乎被这种不可言语的痛楚所影响。 “真巧。”蔚起眼角余光扫过简秀脖颈处青紫的淤青,“我也很不喜欢你们。” 纵使劳伦斯几乎一生保持着克制的苦修,自觉可以成为神明忠诚的侍奉者,但他依然觉得,这种若有似无的疼痛令人感到厌烦,难以忍受,厚重的晦涩恶意涌动着肺腑——真的很讨厌。 苏珊很讨厌。 简秀和她一样讨厌。 简秀所注视的这个人更讨厌。 不,不对,还是简秀更讨厌一些,劳伦斯校正了自己的思绪。 明明自己比他更听话、甚至近在眼前,明明选择自己可以排除更多不安定因素,明明自己同样可以做到他所能做到的事,什么都可以,他都可以做到的;劳伦斯如是想着。 柔软,鲜花,甜食,微笑,语言,艺术。 这个人不就是仰赖这些来蛊惑人心的吗,甚至这个人早就已经被打断了脊梁骨,扒干净了皮囊,连心志都曾挫骨扬灰的走了一遭,比之丧家之犬都不如…… 可为什么? 这个人还是可以轻而易举的收拢人心呢? 劳伦斯默念着悼词,放任自己的恨意肆意蔓生,任由一切本该违背教义的情绪疯狂滋长:如果世间真的有天堂与地狱的话,简秀,你应该下地狱才对。 第十八层。 原来如此,他大彻大悟,如我身所想。 我恨你。 怨念销骨,累恨积身。 简秀,你很喜欢这个人吧?劳伦斯静静地瞧着小心将自己藏在了白檀中渐渐平静的简秀,思量着沸腾的恶意;如果,把你和这个人间最后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一点牵挂斩断呢? 他笑了。 “长官,如果说您厌恶我的话,您何不看看您的未婚夫呢?”劳伦斯面对着眼前这一对相拥者,幽幽如妖,“我身为他的复刻,到底还是有诸多不及之处,比如,十一年前第九星轨……虫族的全线失控。” 闻言,蜷缩与蔚起怀中的简秀下意识地扯住蔚起的军装,和彼时面对虚拟空间中虫族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您何不问问您的未婚夫,他又是多少人死亡的刽子手呢?”劳伦斯故作好奇,“据说您曾服役于第九星轨?那些人里……是否有您的战友呢?” 简秀哑着声音,压得极低:“上校……” 蔚起一言不发,目光凛冽如冰,但却从未松开怀里的简秀,如此相近的胸口,他可以清晰地听见青年微而弱的心跳。 二次分化以后,简秀其实一点儿也不像个常规意义上的alpha,但不知是否是百分之百契合度的信息素作祟,蔚起总是若有所感,他曾经也并不应该是一个乖顺无害的omega。 蔚起的掌心缓缓停滞于他的后肩心脏处,他其实在很多时候,某一个瞬间,某一个时刻,他便会突然地想起这个人,一闪而过,然后刹那被纳入了考量规划,轻而易举。 但此刻,这个人就在自己怀里,细弱呼吸,橙花如露,命若悄然,他们竟然差点殊途。 其实上校并不太明白一件事,简秀之于他,到底是砒霜穿肠,还是万刃穿心,为什么人人都要来替他权衡得失利弊,事事皆感他喜怒哀乐。 甚至包括简秀自己。 可到底是枯荣几度,还是得失难量,难道都不应该由他自己来认清吗? 心若不动,风又奈何。 蔚起说道:“简秀,我在。” - 我的爱人死去了。 贤者的爱人拥抱着尸体。 平静道。 - “执迷不悟的人啊。”很快,劳伦斯面容上挂着一层虚伪的悲悯,“不过没关系,长官,一切都会很快结束的。” “神明会审判众生,会审判这个人间的一切罪孽,谁也逃不掉。”劳伦斯温柔地捧起了莎莉的脸庞,“我们身为神的代言者,自然也有资格来裁决这份罪孽,包括我自己。” 与此同时,蔚起将简秀带至自己身后,缓缓低头,用轻柔平和的力道掰开了简秀的指尖,于他的耳尖低语:“简秀,不要看。” “蔚起。”简秀眼神一动,似乎终于回过了神来,重新扯住蔚起的衣襟,“莎莉!那个女孩……你可以再给她十五分钟吗?因为……” 不等他说完,蔚起便已经回身,挡在了他的身前:“好。” 劳伦斯微笑着结语:“好孩子,杀了他们吧。” 第88章 - 第七星轨, 南部星区,克拉拉星。 银色康乃馨孤儿院。 “故事讲完了。”安吉莉娜替一个小女孩摆弄着她辫子上还未来得及解开的蝴蝶结,“孩子们, 是不是也该信守承诺, 乖乖睡午觉呢?” 一个孩子小声嘟囔着:“这不是我们想听的故事吧, 夫人又讲奇怪的故事了。” 安吉莉娜莞尔:“那下次下午茶, 我给你们挑一个更有趣的冒险故事,如何?” “要星盗宝藏的那个!”小孩眼底瞬间涌起来了希望, “夫人!我们想听那个!百年前第七星轨曾经收到过类似古地球电波信号的故事, 我们还不知主角在寻着电波信号, 有没有找到古地球文明另一支脉络的宝藏呢!” “是啊!夫人!”有些孩子附和着,被一个无聊故事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困意又冲散了不少。 “那是根据历史未解谜团而改编的冒险故事,虽然确实有收到过类似电波, 但具体是什么,是不是人为造假, 谁又知道呢?”头大的夫人哭笑不得, 起身摁住另一个床上快要窜上天的小猴子, “但是,如果你们现在乖乖睡觉, 我就会去找找其他版本的这个故事,为你们提供解谜的思路。” “好, 谢谢夫人!” “可是,夫人。”又一道稚嫩的童音响起。 “怎么了?”安吉莉娜回过头,慈爱的瞧着捏着下巴盘腿思索的男孩, “我的小侦探。” “刚才的故事,真的是一个好奇怪的故事……”之前还嚷嚷着要听侦探故事的孩子有些困惑的思考着,“即然是贤者杀了人, 那么为什么死者却是贤者呢?” “傻孩子。”安吉莉娜微笑着拍了拍女孩的头,温柔的示意她乖乖躺下,“贤者是不会杀人的,否则,这个人也就不是贤者了。” 男孩:“可是,这个故事里的人都在称呼他为贤者。” “是的。”安吉莉娜赞许道,“确实没有人否定他贤者的身份。” 男孩更奇怪了:“即然如此,那为什么大家明知道他还是贤者,却都笃定是贤者杀了人呢?” 安吉莉娜意味深长的说道:“因为贤者是不会杀人的。” 第123章 男孩一怔:“为什么死者是贤者呢?” “亲爱的。”安吉莉娜勾唇,“因为……” - 贤者是不会杀人的。 - “咳——唔!”简秀抑制不住胸腔中反复上涌的猩甜,他牢牢捂住嘴,濡湿的血流顺着指缝蜿蜒,却没有挣扎出一丝声响。 不能让蔚起分心。 他缓步后退,后背抵靠在墙边,身体逐步下移,直到完全跌坐在地上。 视野不受控制的摇晃着,蔚起的背影与“她”缠斗在一起,然后摇晃成模糊不清的色块,简秀已经看不清楚更多的细节了,药效的彻底褪去令他完全丧失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身体内部几欲撕裂的疼痛不断叠加。 好疼。 真的好疼。 忍住,一定要忍住。 绝对不可以拖累蔚起。 简秀压抑着自己咽喉中所有可以涌动出声的异样,放任涓涓的血流染红了衣襟,黏腻凝固,粘连的难受。 他已经被冷汗打湿的眼睑颤动着,摇晃着抬起,借助已经完全模糊的视野看着那道深蓝色的背影,血腥气扭曲着蜿蜒的空气中,飘摇着一缕白檀的清静。 简秀努力的想要看清他,横亘过重重叠嶂,他只想看清蔚起。 遥远的恒星风吹开了时间与空间的距离,跨越十一年间中央星系与第九星轨的天堑,星河中荡漾着瑰丽诡谲的玫瑰极光,振翅欲飞的宇宙蝴蝶翩迁在一双漆色瞳孔的眼底。 他不喜欢这些往日虚无的意象,光阴流逝,时间不会停留在原点,精神紊乱下的臆想不过都是假象。而欣喜被打落以后的失落只会让现实更荒芜。 可是,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这些了。 蔚起,明明遇见了你才不过数月。 我却好像已经思念了太久了…… 犹恐相逢……是梦中…… - “呼——呼——”正守在各方中枢点的言云鸣死死扣住自己的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逼自己不要在现在掉什么链子,“我的错觉吗……好像爆炸倒是已经停了好一会儿了。” “言!你怎么了!”加德纳的声音自他的身后传来。 言云鸣浑身发软,疯狂调节着自己的心率,说实话,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在中央星系他竟然也会犯病。 言云鸣回过身去,严肃道:“我不是让你去疏散学生吗?你来找我干什么?” 加德纳打开了终端,将现在的状况展示于他眼前:“零和通讯已经恢复了,现在是在由’她‘进行数据分析、调度,我联系了你好几遍,但你一直没有消息,我不太放心。” “通讯恢复了?他成功了……”言云鸣一愣,反手打开自己的终端,“那,那他人呢?蔚起呢?” “我不知道。”加德纳担忧地扶住身型有些摇晃的言云鸣,“你怎么样?你的心率,现在太不正常了。” 他可以清晰的问到言云鸣身周浓厚不安的崖柏味,言云鸣信息素的味道——言的情况有些不太对。 言云鸣:“零,总控室情况如何?” 零:“应急状态下,总控室可以正常运行三小时,同时,与蔚起教官一同重启的艾塞亚·林奇主任已经确认身亡,请及时处理。” “身亡?”言云鸣脸色骤变,来不及管加德纳的拉扯,直接通过总务主任的权限登陆进了校园内网,向零下达指令,“尽快给我定位中央军校内部高级教官蔚起的工作终端。” 零:“正在定位……抱歉,现在无法定位蔚起教官工作终端信号。” 言云鸣:“为什么!” 零:“抱歉,我无法与该工作终端建立定位联系,中央军校内部存在高强度信号干扰,经算法初步推测,蔚教官工作终端处于该屏蔽区域,受其影响,无法定位……” “可否定位屏蔽区域。”言云鸣当即立断更换思路,“定位以后发送给我。” 零;“可以,正在执行。” “等等!”一直被言云鸣忽视的加德纳一把拽住了踉跄着要赶过去的他,“言!你冷静一点,你现在的状态——” “你放开我!他一定出事了……”言云鸣双目发红,“蔚起一定遇见了突发情况……” “言!言云鸣!言主任!你冷静一点!”加德纳说不出自己现在心底涌动的到底是什么,潮湿,滚烫,翻腾着难以言喻的滋味,“如果是他接到了上级安排的特殊指令呢!” 言云鸣呼吸急促:“现在处于半封锁状态!就近兵力调度不可能毫无痕迹!我查过了,没有!” “言!如果有危险,你现在冲动只不过是白费!”金发碧眼的法裔上校反手压制住了不停挣扎的言云鸣,“而且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拿得稳枪还是操纵得了机甲!” 从来周旋于各方都有条不紊的总务主任少有的狼狈:“……加德纳,放开我。当初第九星轨,我救不了他们,但是现在……这里是中央星系……我不可以,不可以看着蔚起出事……” 尽管现在被迫受制于人,但加德纳其实并没有采取更过激的手段,可言云鸣依然不自觉地的颤抖着。 “言……”加德纳心底一松,不由恍惚。 下一刻,他手背倏忽钻心一痛,下意识地想要松开,但职业警惕依然令这位高级教官握紧了言云鸣手腕,而一缕由精神海凝聚的薄刃瞬息散开。 ——言云鸣竟然用精神海袭击了他! “言云鸣!”从来笑吟吟的加德纳很少这样严辞厉色、连名带姓的称言云鸣,“我知道你们交好!但他凭什么就这么值得你不顾一切?” “就凭他是蔚起!”言云鸣眼神锋利如刀,反手死死攥住了这位好友军装的衣领,气势不落下风,咬牙切齿,“放开我!这是命令!” 加德纳冷笑:“论校内职务你比我权限高,但在特战情况下,论军衔,言中校,你无权指挥我。” “你!”言云鸣被他一呛。 “所以,由我去支援他。”下一秒,加德纳紧紧抱住了他,“战后创伤后遗症患者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平静,热茶和糖分,而不是更深的创伤刺激,言中校。” 言云鸣怔然在原地:“你怎么会——” 加德纳感受着怀中人慌张缭乱的心跳:“言,我知道他对你很重要。” 可是,言,你对我来说—— 也很重要。 - 已经被睡意淹没的男孩扯住了即将离开的安吉莉娜的裙摆,用微小的气音嘀咕着:“夫人,贤者的爱人……为什么会来迟呢?” “傻孩子,公主不是为了王子而生的。”安吉莉娜俯下身,吻了吻这个聪明孩子的额头,“而能够吸引贤者,并为其所深爱注视的人——” - 绝不仅仅是他的爱人啊。 - 蔚起没有回头,眸光严肃而冷淡,四周凛冽着浅淡锐利的蓝光。 精神海高度警戒的状态下,哪怕毫无声息,他也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身后不远处简秀的苦痛与隐忍。 更何况他与青年拥有着极度相接的信息素契合度。不论是对于简秀的信息素还是精神海,都要远超寻常的敏感,橙花挣扎苦涩的味道翻滚着拉扯,浓郁的血腥气混合其中,割裂的刺痛倾泻而下。 可即便如此,简秀此刻的痛苦,他却也难以切肤。 蔚起清晰地感知到,青年宛然如蝶翼的墨色睫羽之上,一滴碎泪孱弱的晃动。 简秀一言未发,却在看着自己。 而眼前这个“少女”,更是远比他想象中的要难办,同样是受试剂影响,“她”与异化后直接无端失控的“苏珊”和“路德”相比,很不相同。 虫化的“莎莉”身体周围同样缭绕着缕缕散发着浑浊光晕的细丝,她的精神丝与蔚起如利刃一般销金断玉的锋芒不同,蜿蜒曲折,时隐时现,蜘蛛吐丝一般。 而蔚起尝试过利用精神丝引导着“她”的精神丝主动攻击。 发现“她”的精神海除了类似蜘蛛一样在织网以外,竟然有特殊的腐蚀性,能够在接触到外物的同时直接分子化,迅速渗透,极难甩开。 惯性的预感告诉蔚起,他最好不要尝试精神海被“她”缠上的后果,在自己的精神海被纠缠上的瞬间,他极快断开了那截精神丝与自己的联系。 “莎莉”大得几乎要跳出眼眶的复眼安静的盯着蔚起,毫无生机。 “她”更强了,也更……完整了。 蓦然间,蔚起不知为何,诡异的直觉于此。 经过方才的交手,现在他们两方忌惮周旋,已经过去了七分钟了……蔚起一心多用,默数着秒数,估算着时间。 简秀需要的时间区间是十五分钟,但他的身体不能拖延,自己必须更早做好准备,只要过了他需要的区间,自己必须得最快保证能够带他离开,接受治疗,但是现在除了这个女孩,还有一个不可控因素…… 他的目光穿过了“莎莉”,定格于同样气息奄奄、垂死挣扎的劳伦斯身上。 第124章 据林奇所言,这里独属于他在中央星系的主要据点,创世纪真的没有留后手吗?这不像蔚起认识的创世纪。 “咳……上校……”劳伦斯若有所指,“不回头看看身后吗。” “不需要。”蔚起依旧没有回头。 不需要回头,他也可以感知到简秀。 蔚起:“倒是你,我很奇怪,按理说,哪怕有药物辅助,你也早就应该死了。” 哪里还会这么精神。 劳伦斯:“自然是神明启示,指引着我。” “真不巧。”蔚起修长的指尖从军装上衣的口袋中抽出了一枚弹夹,自然而然地置入手枪之中,娴熟地拉开保险。 “我是唯物主义者。” 第89章 - “唔……嗯……” 浑浊暧昧的昏暗里, 塌前仅有的一盏孤灯照亮了索兰模糊不堪的视线,体内切身相连的拉扯感无法忽略,敏感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 也被撩拨到了极限。 索兰颤抖着攥紧了就近的布料, 强忍着出声:“别!别……碰, 我……” “索兰, 让我标记你吧。”男人的齿间摩擦着身下人后颈红肿的腺体,“索兰……放松……你知道的, 我想要的。” “呜!我不想, 疼——”索兰双眸发空, 下意识想挣脱,“别!我是alpha!没用的……呜,科斯塔, 放开……” “叫我恩佐。”男人死死扣住了索兰的双腕,含糊着再度咬破了可怜的腺体, 恶劣恣意地将自己的信息素全部注入其中。 索兰已经说不出话了。 其实不用挣扎, 他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一点都没有。 北大西洋水杉与高原龙胆草的气息揉杂着飘忽, 接连的深入使得这两种本不该发生任何交融汇聚的气息被迫烧灼在一起,升温, 沸腾,滚烫得不像样子。 太难堪了……索兰, 索兰狼狈的阖上眼,口腔中不自觉地发苦。 这个社会绝大部分alpha应该都未曾体会过他现在的这种感觉,一个alpha的身体里……是另一个alpha。 每当这个时候, 生理上的相悖与心理上的忤逆都几乎要将他的心底那根摇摇欲坠的防线给冲垮了,相冲的两种alpha信息素互相撕扯,强势的一方将弱势的一方摁住, 拆吃入腹,血肉模糊。 “滴,滴,滴。”终端通讯的提示音响起。 “恩佐!终,终端!”就像是终于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索兰慌忙的从唇齿间泄露出这零星的几个字,然后又紧紧咬住牙关。 曾经也遇见过类似的状况,不过是索兰的终端,科斯塔接通终端以后即没有停下,也没有挂断……甚至恶意用上了些其他东西,索兰自觉自己这一辈子已经有过太狼狈的时候了,但那个下午足以排得上前五。 自那以后,每次再见科斯塔,索兰都会直接关闭终端的通讯系统。 但这次他还是选择了抓住这个可有可无的机会,一个alpha对另一个alpha的完全标记根本不会成功!这个混蛋只是想找一个反复肆掠的借口!再继续下去,他就得疯了! 至少,这个时候来打断科斯塔的……只能是那件事,他不可能在自己这里浪费时间。 早有预料索兰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但不敢掉以轻心,生怕与他切肤紧贴的科斯塔察觉。 “……喂。”果然,科斯塔看了一眼联络人,停了下来。 科斯塔:“呵……中央军校?所以,创世纪终于疯了吗?” “好。我知道了,我马上过来。”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挂断了电话,有些贪恋的俯下身,恶意的加快了一切的速度。 索兰试探性的问道:“中央……中央军校,唔!出事了?” 枕榻之间,彼此分心,各有所图,有太多不该说不该问的东西都可以在此之上被软化冲淡,连阴谋与怀疑都可以相安无事。 “嗯,非法袭击。”科斯塔吻上了索兰的耳尖,“正好,你也不用备课了,至少现在不可能马上复课。后续问题还需要深入调查。” “……嗯,我知道了。”索兰疲惫地推开科斯塔,“你快走吧。” 科斯塔挑了挑眉,感受到了索兰言辞中的解脱之意,但他确实现在无暇顾及,从容的起身,窸窸窣窣的穿上了衣服。 索兰将脸埋入枕内,不想看见他,可没一会儿,他就感受到了不对劲,猛地回头:“科斯塔!你放了什么进去!” “小玩意儿而已……”科斯塔熟练地制止索兰,早有预料的扯过索兰的领带,反束住了他的手腕,然后打了个难以挣脱的巧结,固定在床上,恶劣的笑着,“在我回来之前,你自己先玩着吧。” 索兰咬牙切齿:“拿走,会发烧的。” “周一不用上班不是吗?”科斯塔补充道,“当然,你也可以联系管家,让他找其他人来帮你解开……如果你想让其他人看见这幅样子的话。” “你!”索兰两眼发红,身后的刺激瞬间袭来。 “别这样看我,否则我就不舍得走了。”科斯塔挑起索兰的下巴,吻了吻青年的唇角被咬破的伤口,“乖,下次别忍着,我很爱听。” 索兰下意识地颤抖:“我不喜欢。” 科斯塔注视着索兰,指尖往下挪移,最后停顿在了他右胸下的第三根肋骨,逐渐用力,平静道:“索兰,现在你应该告诉我,你也很喜欢。” 索兰:“唔……” 调情,挑逗,纠缠,威胁。 冷静,索兰,冷静……不过是科斯塔驯化惯用的手段,没有什么不好忍受的,更糟糕的不是也有过吗,冷静…… 如斯想着,他只觉得自己右胸口下被科斯塔摁压的肋骨隐隐作痛,这里曾经被外力强行折断,然后在被丢进医疗舱之前,感受着穿插入血肉肺腑的剧痛……与那个人恶意的深入。 甚至在他刻意的授意下,这里并未完全治愈,而是被定入了深入骨髓的芯片,只要他想,这里可以随时再度折断。 因为alpha的身体与掌握了足够优渥的医疗条件,他可以毫无顾忌的摆弄索兰。 索兰的脸色异常难看,压抑着胸腔中伴随喘息而剧烈浮动的不甘:“我……很……喜欢。” 他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不想再和这个人有什么对视,他真的害怕,他真的害怕自己克制不住眼底几乎汹涌而出的杀意。 他太想杀了这个人了,敲骨吸髓,割肉吮血。 恩佐·科斯塔……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一定…… 面对痛苦橫亘却又无能为力,索兰放任意识模糊间,突然间,他想起了那个叫劳伦斯的孩子,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 那个……有些像简秀的孩子。 - “咳!咳咳……果然……该杀了你们的。”说罢,劳伦斯抿唇重重的闷咳了几声。 伴随着话音落地,原本还保持着一个稳定状态的“莎莉”眼角青筋暴起,阴森怪诞地嘶吼着冲至蔚起的面前,瞬间拉近了原本对峙的安全距离! 独属于虫族的嗡鸣震颤着肆意的精神海频波,恶意地撞击着四周所有可以散发类似精神海的生物频波! 针对的是简秀! 蔚起刹那明白了他们的恶意,侧身避开了黏腻而来的“蛛丝”! 同时,狭小空间中的精神海微粒骤然呈指数性分裂,不断朝着四周外延,蔚起的精神海宛如吸水的海绵一般收纳了“莎莉”嗡鸣的所有频波,屏蔽了绝大部分针对精神海的有害刺激。 旋即,上校不再犹豫,枪口抬起,正对莎莉,眸光泛冷。 虫族的复眼回看着他。 这个女孩,蔚起曾经见过。 就在简秀的课堂之上,害羞腼腆,说话轻轻的,与其他人长久对视时耳尖会下意识地绯红,但是她其实一点也不胆小,总是喜欢用柔光熠熠的茶色眸子悄悄打量着自己好奇的人。 蔚起记得,这个女孩有时候狡黠的笑意与某些时候的简秀如出一辙,很难忘记。 是个再美好不过的omega女孩。 “你要杀了她吗?”劳伦斯没有抬头,但是面上的笑容却相当诡异,很奇怪,他绝大部分时候的注意力与视线重心都定格于简秀的身上,但不知为何,仿佛他也在注视着蔚起,通过并不显露的第三只眼与其相望交锋。 蔚起没有开枪。 “她”已经完全适应了这具身体,不再莽撞如幼兽蹒跚,而是完全在这短短的数分钟之内完成了从一个仰赖本能的虫兽到精锐猎手的蜕变,指尖细长尖锐,甲质的倒刺密密的拥挤在“少女”原本纤细修长的四肢之上。 劳伦斯垂下头,眼神逐渐暗淡,他的生命正在急速的流失,却又好似被一根极为□□的细丝拽连着摇摇欲坠的生机:“这个孩子,可是因为简教授……才变成这幅样子的。” 蔚起的准心很稳,没有丝毫偏移:“可我倒是认为——您的归因属于欲加之罪。” 何患无辞。 第125章 “哈哈哈……是吗?”劳伦斯的笑声苍凉而又嘲讽,“简教授,你呢?你又怎么认为呢?你的学生……她上个月才过完了十九岁的生日……” “砰!”枪声响起! 出乎劳伦斯意料之外的是——蔚起的眉眼角度丝毫不改,扣下扳机前没有任何前兆! “莎莉”顷刻之间暴怒,“蛛丝”的速度由飘忽陡然凌厉,层层叠叠的围绕交织,凝结成盘旋错杂的网,阻隔于劳伦斯与自己的身前,嘶嘶的想要吞噬腐蚀掉这一颗银色的子弹。 但当子弹没入“她”的精神海的同时,“她”的面前紧随着逼来了一根绝如天堑* 的“刀”! 蔚起的精神海! 白檀的气息寒凉似雪,掺杂着血气,宛如梦魇,直切于前——一双凤眸竟然在这短短不到一秒的时间内,与“她”相隔不过咫尺,乌墨色的瞳孔倒影着“她”略显狼狈的身影。 “莎莉”的面容狰狞:“嗬……” 他是真的要杀了“她”。 “莎莉”意识到了这件事,荒蛮的恐惧升起,“她”只来得及避开眼前这根致命的精神丝,却在下一刻知觉到了滚烫的剧痛袭来! “她”无需偏移视线,敏锐的复眼便看清了一切,原本被“她”用以拦截包裹成茧的精神海内部刺出滚烫的激光射线,原本封存它们的子弹外壳被“她”的精神海腐蚀后,内部的激光射出,呈散射状刺入了“她”的体内! 是——蔚起刚才替换的弹夹! 深切,滚烫,还有空气之中风的微凉。 这在科技可视化上号称“最快的剑”此刻切割开了“她”的腹部,与其中的内脏。 “她”惨白皮肤下的血管如细蛇一般疯狂游走起伏,被激光射线切开的肌肉相连处的肌肉组织快速溶解又汇聚,很快,原本已经断裂开的两处扭曲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崎岖可怖的条形肉瘤,潦草的将伤口缝合在了一起! “已经彻底虫化了。”蔚起平静的做出了论断,手中的枪口正对着“莎莉”对眉心。 “莎莉”扯动着下肢想要逃跑,但分裂重组自愈太过消耗能量,“她”现在正处于一个暂时虚弱的阶段。 逃不掉了! “蔚起!”简秀积攒着最后的一丝力量呼唤着年轻上校的名字。 蔚起没有扣动扳机,但同样没有放下枪支。 方才的呼唤急迫,扯动了肺部,简秀下意识攥紧了掌心,翻滚的血气上涌,忍不住闷闷地咳嗽,血沫交融,自青年的指缝尖渗出,又在原本就已经斑驳的暗色血痕上覆盖上了一层新血。 简秀:“……上校……咳咳咳咳咳!还有……” 蔚起:“还有六分钟。” “抱歉……”简秀努力的抬眸,虹膜之上覆盖着一层浑浊的薄雾,他整理着自己的语言,“但,如果……咳咳……威胁不可控,您可以立刻处理掉现在的威胁。” “威胁目前可控。”蔚起依然没有回头,“但是你的情况恶化并不可控。” “可控。”简秀唇角微扬。 “教授,我在这里,现在不需要你的逞强。”蔚起说得,“这是我的职责。” 简秀:“这六分钟……也是我的职责。” 劳伦斯饶有趣味的反问:“您在愧疚吗?简教授……呜!” “砰!” 蔚起的枪口偏移,子弹精准射入了劳伦斯的小腿,避开了所有要害,却足够挑动他的痛觉神经!迫使他将后话统统咽下。 同时,“莎莉”也下意识地晃动了一下身型。 而这一点异动,被蔚起纳入了眼中:“我军不赞同虐待俘虏,但还会对群众安全产生严重威胁的情况会格外考虑。” “劳伦斯,你们对于第九试剂的真正优化方向,垂死状态为什么还能保持这样高的清醒与活力,以及‘她’为什么会受你的控制——” 他的眼神自“莎莉”挪到了劳伦斯身上。 蔚起:“我知道是什么了。” 第90章 “夏洛蒂?”西泽·柯林斯的目光定格在了一份资料报告的一角, “居然是叫这个名字吗?那难怪这次东部星区一定要占据这次的主动权。” 记忆悄然闪烁,他忽地想起来了这次与安知宜前往第四星轨的收获——苏珊·罗莎早夭的女儿的名字,正是夏洛蒂。 那个孩子, 夏洛蒂·罗莎。 而西泽·柯林斯现在正在观阅的, 是一份来自十二年前的绝密报告, 就在刚才, 他是在前往中央星系西部星区军事驻地的星舰上借家中力量的紧急权限而调取的一份绝密报告的复件扫描样本。 这是一份由东部星区官方语言之一的中文书写的科研实验记录。 在现在这个同步传译的时代,西泽·柯林斯其实对中文没有什么研究。 但是他也依旧恍惚可透过这些笔画细腻工整的字迹, 看见一个年轻的研究员, 不明性别, 不清面貌,默默地站在实验观测台前,安静认真地记录着什么。 报告记录的东西很多, 冗杂,充斥着各种专业术语和某些东部星区人习惯性的言辞修饰和成语省略, 所以, 在西泽·柯林斯这样一个外行人看来有些枯燥且麻烦。 不过所幸, 偶尔的跳页串行里,会留下一些简短零散的小小感言, 譬如“今天晚饭没有酸浆腌花,难过”、“这个实验样本的状态就像我音乐选修一样起伏不定”、“不想喝咖啡, 想喝豆浆”,“饼干好好吃”。 想来,不是一个无趣刻板的书呆子。 西泽·柯林斯看得很认真。 “安知宜……是多久知道这件事的?”西泽·柯林斯的目光停顿在这个名词之上, “或者,是谁让他知道这一步的?” 安知宜要将他拉入局中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幕后的人,又需要西部星区在这其中扮演何种角色? “啧!”西泽·柯林斯烦躁地拿起手边的一杯意式浓缩, 灌了大半杯,“所以说,我真的很讨厌这些……总是把所有人都当成是摆弄于棋盘之上的棋子。” - 甚至,他们连自己都不会放过。 - 安知宜疾行穿过层层叠叠的冰冷机甲,正保持着终端的通讯:“我现在正在赶去起点星,嗯,没有忘记,我让张副厅和刘副厅代理负责了。” “优先保证那个人的安全。”蔚深的声音从终端中传入安知宜的耳内,“他才是关键。” “那小起呢?”安知宜没有停下脚步,眼底暗光流动。 蔚深:“小起只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安知宜冷声反问道:“所以,没有人选择小起,是么?” “小安,听话。”蔚深平静地安抚道,“小起他不需要你来担心。” 安知宜:“他是您的孩子,也是我的弟弟。” 蔚深:“我们是星联的军人。” 安知宜的终端亮起,他来不及停下,但依然随手打开了这条讯息,紧急情况下,他已经屏蔽了所有不重要的闲事,现在还能被接受并通知的讯息,不能错过。 他飞速跳跃着读完了整条讯息,几秒内抓住了所有的重点。 “将军。”安知宜深吸一口气,“最新消息,中央军校的制控权已经得到重启,以此为基点,数个军事要点重新和统战中枢建立了联系,恢复了通讯。” 蔚深:“很好。” 安知宜:“小起失联了。” “……嗯。”蔚深的嗓音中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起伏,“优先保证目标安全。” 安知宜唇角紧紧抿起,又松开:“将军,因为他是您的孩子,您血脉相连的亲生孩子,所以他的牺牲是可控的,他的安危是可以暂缓的,他的感情是可以交易的,连他的命……是不是也是可以无足轻重的。” “安厅长,请注意你的态度。”蔚深的指尖轻轻敲击于桌面,“如果你不能理智行事,那么我就应该考虑是否需要由其他人来接替你现在的任务。” “好的,我明白了。”安知宜站定于原地,挂断了通讯,“将军。” 他已经到了自己的目的地面前,这是一架巨型巨型机甲,机身形态优美流畅,莹白如雪色,是鲜有运用大量流动曲线形设计的重型机甲。 这是十五年前,由军部特批为边境一线的在役的高级实战类军官所定制的机甲之一,即是荣耀,亦是责任。 而巍峨屹立于安知宜眼前的这架机甲,正是蔚起专属的战用机甲——唤明月。 由于蔚起评级极高的s级精神海,目前,暂且没有其他人可以再操纵蔚起的定制机甲。 所以,早在数月前,它便也离开了第九星轨,通过星际空间迁越系统运送回了这里,沉寂至此,同它的主人一起,暂且停歇与这个似乎与战乱无关的中央星系。 原本安知宜以为,只要小起离开了边境线,回到了中央星系,那么便就处于了蔚家的目光保护下,他便就离开了那些战乱纷繁,离开了权利倾轧,也离开了前后两难。 第126章 为此,安知宜默许了很多,也利用了很多。 简家投注在蔚起身上的算计,蔚深借此顺势而为的交易,还有星联太多想要从中牟取部分利益的各方。 可是,蔚起又何尝不是在默许他们的选择。 安知宜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的是非黑白、得失恩怨,都要他的弟弟来分一杯盏苦酒并饮,水深火热之中走一遭,然后轻而易举翻过不阅。 难道小起的一生,就该这样一线悬空,宛如希声。 他做错了什么?他只不过是蔚起。 明月孰唤,冰雪何照。 安知宜不知此刻心中何解,悠悠晃荡着冰凉的液体,痛入心扉,难言其隐。 蔚起曾经将唤明月的解锁权限交给了安知宜,可以进行一些基础指令,至今未解除权限。 安知宜:“唤明月,帮我锁定你的主人的精神海频波,进行生物定位。” - 小起,再等等。 很快,哥哥就会找到你了。 - 蔚起:“还有五分钟。” 他的枪口不再对准“莎莉”,相反,而是对准了奄奄一息、距离咽气只差毫厘的劳伦斯,仿佛这个注定一死之人才是真正需要忌惮的危险。 劳伦斯倒是并不在意这枪口的威胁,但是听着蔚起倒数的时间,保持了许久淡然自得的眉头一紧,难得劳动现在稀疏了力量,抬起疲惫的眼睑,落到了正慢慢恢复伤口警惕蔚起的“莎莉”身上。 不应该啊,按理来说,时间应该足够了才对,为什么还没有到? 为什么“她”还没有“破壳而出”? 在劳伦斯得预料之中,“莎莉”早已沦为了这支试剂的养分,成为了一个全新的生命体。 一个结合了虫族与人类两种拥有精神海智慧种族而诞生的“她”应该早就冲破了这具人类的躯壳,然后在这两个自以为是的人类面前,展现出“她”藏匿蛰伏的骇人模样! 为此,他甚至特意卡好了时间,为“莎莉”分期注射完整的九号试剂,就是为了目睹一切发生之时,简秀生不如死的痛苦神情。 可为什么?本该早就完成的“进化”却在此刻卡壳,憋屈的被阻断于中间,不上不下,连一个人类军官的威压都无法抗争,形成一个人虫冗杂的失败品! 眼前的景像因为长久的失血而涣散模糊,但劳伦斯强迫自己目光定于“莎莉”的身上,色块拼接间,他突然窥见了自己眼瞳的倒影? 不,不对,不是他的眼睛,墨瞳桃花痣,那是简秀的眼睛! 他与他一样,同样用自己虚弱又专注的目光,注视着已经不复常人“莎莉”。 他,是他…… 劳伦斯浑身一僵,想起了就在之前,简秀在恐惧与匆忙下调试出来注射入“莎莉”体内的一只简易的试剂,潦草得连所谓基本的三期临床经验都没有,他本没有将其放在眼中。 毕竟,九号试剂的革新,是建立于整个创世纪十年不遗余力深入研究的基础之上,无数的失败与巧合,苦心孤诣,劳心竭力,才终于得有现在的成果。 凭什么? 纵使简秀是它的起点,又凭什么仅凭着十几分钟的随意配比的药液,就如此横亘于它的进化坦途之前? 凭什么! “是……你……”劳伦斯听见自己从齿缝里挤出来了森而冷的呼唤,“为什么……” “什么?”简秀有些困惑,他已经看不清劳伦斯的神情,但直觉告诉他,这份质问是针对于他的。 劳伦斯双目空洞:“凭什么……” 为什么是你?凭什么是你?怎么会是你? 短如叹息一般的刹那,月落潮汐,他如一个穿梭了千万个片段而乍然顿悟的苦修行者,瞥见了无数惘然而被他所刻意愤愤忽视的片段。 …… “如果是他,应该会更快。” “简秀用的解构算法更直接,可以参考。” …… “我并不执迷伊维格的最终结果,所谓的创神对我来说也没有意义,但是,和他一起研究的时间,应该是难得期待一下未来吧。” “嗯,是个天才,也是一个很好的人。” “难以想象,只是一个尝试的起点,就足以让我们苦等这么多年了。” “不,他对实验的专注肯定要分一半在食物上。” …… “太可惜,不是一路人……” “神经学精神海方面,他应该……是我最优秀的学生。” “基因工程?不清楚,但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也会掌握得很好。” “有那个孩子在,实验期连等待都是惊喜。” …… “劳伦斯,你并不是他。” “孩子,他那样的人太难的了,你不需要做到完美的。” “你已经是最像的一个了……” …… 劳伦斯呆呆地盯着简秀,蔚起对他的警惕从未放低,枪膛拉起,“莎莉”的状况受他影响,极端的失落烦躁……但那些都不重要了,他现在什么都无暇顾及了,他只能看见简秀。 这个人,应该已经十一年没有再接触过相关研究和实验操作才对;也就是说,他在一个物质与信息都绝对匮乏的环境的情况下,用极端稀疏的材料与构想,搭建起来了一个几乎可以将第九试剂切段的可能。 这个可能微小如缝,但却切实存在! 老师,索兰先生,这就是简秀无可取代的理由? 劳伦斯顿时惶恐。 “莎莉”开始尖叫,像是个要被撕裂孩子无助尖锐的号叫! 不,不,这个人不能活下去。 不能让他活下去,或者,得彻底毁了他…… “莎莉”疯狂扭曲着身体,尖锐的指甲刺入了惨白色的肌肤,不顾后果的切割开少女莹润的肌肤,深入骨髓的细腻摩擦声反复吱呀! “砰!” 蔚起的子弹已经不再只作威胁,直接射入了劳伦斯的腹部! 淡淡的痛感弥漫着起来,又很快散去,在第九试剂的协助下,大脑分泌的肾上腺素透支性的作用着,劳伦斯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太重要的事。 这个人也是不可控的。他如是想,这个叫蔚起的人也不能离开这里,他已经发现了我和“莎莉”的联系,这样下去,他会察觉到更多。 他们,都不应该活着! 现在,劳伦斯的杀意与此前个人情绪的愤怒与迁怒不同,带着浓重的恐惧,这是一种面对着某种可能被蚕食灭亡敌人的不安,种子落下,不死不休的危险萌发。 “莎莉”眼角的细绒鳞片从“她”的皮肤下窜出,层层叠叠的衔接在一起,飞速地吞噬着“她”作为一个人的某些外在特质! 不,还不够!劳伦斯癫狂的翻动着自己的底牌,他的舌尖抵上了自己上颚从右往左数的第三颗牙齿,那里已经不存在他的原生牙齿了,这颗牙齿内部藏匿着一处神经性开关。 这个开关直连着这个小小咖啡馆的所有命脉,这里是他一手搭建的王国才对,他才是那个可以掌控这一切的人才对! 他恨恨地咬下! “轰隆!!!” 原本已经沉寂许久的爆炸声再度响起,但没有人可以看清到底是何处发生了爆破坍塌!滚烫如沸汤的热度炸裂开来,刺鼻的硝烟味翻滚着,涌入了这一方小小暗室! 蔚起来不及管他,刚才一直从未转身的冷静军官猛地回身,向简秀的方向奔去。 劳伦斯终于又笑了,他终于又占据了上风。 看吧,简秀。 你和你所凝望的人一样,没什么了不起的。 可惜,当初自以为这个密室可以作为一个足够安全的实验室,为了试验的安全准确性,劳伦斯只是将其作为一个可以攻守的堡垒,并没有在密室内部安装自毁的装置。 不过没事,他安慰自己;没有退路了,唯一狭窄的出口已经被堵死,还有相当一部分更为隐性的炸药还为被启动,如果想要从外部开辟通道,只能慢慢来,而浓厚的烟雾很快就会抢占这里的氧气占比。 而且,自己不会给他们自救的机会的。 劳伦斯:“神在呼唤我了……” 天之骄子又如何?不同样也是□□俗胎,凡人一个吗?掐断了生机就没有什么好活的,自己和他们都是,很快,他们就会和他一起死在这里。 劳伦斯颠三倒四地喃喃自语:“我们一起死吧,为了神明而殉葬,我们一起去神国安眠!你们的牺牲是值得的,你们就应该死在这里,你们的停摆就是最大的价值!” “你们,不能阻碍衪的重生。”狂热的皈依者瞪着他的敌人,“我,我会帮老师扫清阻碍的。” 蔚起抱住了已经站不起来的简秀,将他整个人揽在怀中,借助着精神海屏障为两人挡住了绝大部分的落石和碎屑。 “莎莉”已经尖叫不出声音来了,她扯着干涸的嗓子嘶哑的哀鸣,皮肤龟裂,扭曲的组织液夸张而诡异地流动在她的身体内部,含混着肉沫血沫的黏稠液体滋滋的从这些缝隙中喷溅而出! 第127章 简秀还在看着“莎莉”,眼中带泪,唇齿张张合合,他喊的什么,劳伦斯已经听不清了,但他看得见,蔚起紧紧的护着他,小心翼翼,怀中人之于他宛如一支孱弱的花。 劳伦斯蓦地想起了索兰。 但他只觉眼前这一幕太刺眼了。 劳伦斯:“我亲爱神明啊,他们该下地狱的——” 流光瞬息,他的眉心一冷,他听见了微凉的风穿透自己的声音。 蔚起的准心很稳,从未偏移。 这一次,不再是透过“莎莉”的视角作为中转,这位寡言少语的年轻军官与他直接两两对望,凛冽的大雪覆盖这双眼睛。 蔚起:“劳伦斯,你的神国从未存在。” 劳伦斯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他似乎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他从未将这个个性颜色寡淡的上校放在眼底,而是将他与简秀这个人牢牢绑定,忽视了更多其他的东西。 “上帝的归上帝,撒旦的归撒旦。”蔚起平静地说道,“这里,是人间。” 第91章 “冷吗?” 他这样问着, 简秀感觉自己的头顶拂过了淡淡呼吸的温度。 冷?中央军校所在区域不是已经入春了吗?怎么会觉得冷呢?简秀有些困惑这个问题,但紧接着,他真的在四周慢慢渗透的寒意里, 下意识的索瑟了一下。 真的好冷。 许是他的哆嗦太过于明显, 方才询问的人拉过了柔软厚实的太空专用的保温隔层布料薄毯盖在了他的身周, 然后细致地裹紧, 泛着令简秀贪婪的暖意的指尖擦过他的下巴,将薄毯收拢, 压到了他的下巴下, 保证他的呼吸顺畅。 “还冷吗?”他又问。 按道理来说, 太空专用的隔温毯是现有最便利有效的保温产品,哪怕在零下,也可以维持适宜的基本温度, 可是……还是好冷啊,简秀心想。 空落落的寒意窜上了躯体, 逐渐在身体之上缠绕出不知所谓的霜来, 四肢百骸明明已经被纳入了隔温的太空薄毯下, 却依然抑制不住的冷。 太奇怪了,为什么会这么冷? 简秀懵懂地捕捉到了一丝荒诞。 身侧的人仿佛会读心一般, 紧了紧因为他颤抖而有些空隙的毯子,然后将他揽入了怀里。很近, 近得可以令简秀听见他平静规律的心跳声;安定、淡然,温热。 他的语调一如之前一般的平淡如水:“现在正在穿梭外围星域,太空中的某些低温段远比小行星或者太空城还要严苛, 穿梭过程中内外温差过大容易损毁舰体部分运行零件,所以现在这是很正常的情况,穿过这段区域就好。” “哦。”简秀低低的应了一声, 心底暗自嘀咕这个人的无趣,却又忍不住小心又不着痕迹地往他的怀里蹭了蹭,“你经常遇见这些情况吗?” 这样更舒服些,唔,也没那么冷了,简秀如是想着。 “抱歉。”那个人情绪依然没有多少起伏变化,“保密。” “哦……” 简秀撇撇嘴,这个人真的很不会聊天,不过也许这是一些长时间不接触普通人类社会社交者的通病。 简秀暗暗吐槽着这个alpha,他又不是非要知道个什么所以然出来,只是现在这种情况,都已经不知道该说是尴尬到无聊,还是无聊到尴尬了,自己只是想找点话题聊聊罢了,他哪怕已读乱回也可以啊! “很多omega在临时标记以后会有下意识地不安和依赖,也对外界变化感知更加敏感,有适当能量补充会更好一点。”抱着简秀的大型供温“抱枕”认真反问道,“需要一些甜食,来补充糖份吗?” 临时标记的……omega? 是谁?我吗?可是我……简秀被温热包围,脑子有些困困顿顿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对当下的暖意和无趣感到依赖,不想脱离。 “不,不要。”懒懒散散的简秀像一只柔软的大猫,“你不许走。” “嗯,我不走,是通过ai联系送达,我不用离开的。”他平静的安抚着怀中的人,一板一眼地报着菜谱,“想吃点什么,目前食堂餐厅可供应的青团、麻薯、松饼、曲奇,还有蛋黄酥。” 简秀模糊的回答:“你们的伙食还挺好的,我以为星际航行期间你们都只有在啃能量块……” 蔚起:“那是长期远程高强度太空作业时候的情况,一般在能力可达范围,基地和星舰都会尽量保持饮食的标准不降低。” “不会觉得耽于享乐、不利于行军作战吗?”简秀在他的怀里嗦得更紧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总会觉得外界有种隐形的危机与不适,只有这个怀里才是安全的,“感觉边境研究所的时候……莫名其妙会有这种刻板印象,总是有人说我们太不能吃苦了。” “这些并不是什么过于优渥的要求,在正常的餐补范围以内,恶意为了所谓的’耽于享乐‘的理由去克扣补助,才是真的动摇军心。”头顶的声音很稳,也很耐心。 “无意义的苦难不会有任何正向激励,只能造成困难。” 简秀表示认同,然后非常务实问道:“唔……那我想吃蛋黄酥,有红豆的吗?” 他说:“有。” 简秀:“好。” 维持一个姿势太久了,简秀感觉自己暴露在外的指尖莫名有些麻木,下意识的想要藏回自己的怀里,但是却感觉到指尖的触感逐渐清晰、落实,握持着某种冰冷坚硬的感觉瞬间明了。 是一把枪。 不知何时,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把枪。 沉浸在温暖和安全中的简秀大脑陡然一冷。 等等? 自己手里为什么会有枪?我在戒备谁?我需要戒备谁?是谁给我的?为什么要给我枪?等等……边境,星际航行,我不是已经回到中央星系了吗……我,我是谁? 我是……简秀。 我是简秀,可我是什么时候的简秀?我在哪里?临时标记,我是omega? 不对,不对,简秀……冷静,清醒一点。 时间不对,临时标记也不对,现在不应该在边境线,已经……二次分化……我不是omega,我现在是alpha…… 我叫简秀,alpha男性,现为……中央军校选修课任课教师。 “怎么了?”一直默默关切着简秀情绪的他问道,“腺体……还是很疼吗?” 简秀其实有些恍惚,他松开了手,放任指尖的枪支滑落,眼睑垂下,扯了扯嘴角,有些想笑。他完全不用警惕现在这个alpha,他不会对自己做什么的,无论是过去,还是当下。 哪怕……自己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离开以后,我一直想知道你是谁?还好吗?还安全吗?”简秀逐渐找回了四肢的知觉,四周的一切混沌感在逐渐抽离,“但是我不被允许知晓你的的任何的信息,也不被允许和外界接触。” 回忆太疼了。 简秀呢喃:“最后,我也只知道你还活着。” 这个人没有回复简秀现在自顾自地呓语,现在的这个虚假的人偶,像一个被过去发生过的既定事实输入了固定指令的单向npc,只对固定的言语有着回应。 简秀:“我很想知道你的名字。” 他沉下了目光,垂眸与仰望他的简秀凝视。 良久,“抱歉,保密。” 年轻教授的眼眶滚烫,简秀阖上了眼,同样的答案他已经听过一次了,可是这次太不对劲了。 他不知道自己胸口怎么就这么生生的疼了,明明现在实际上没有所谓的临时标记,信息素左右不了他的思维,自己当初也只是遗憾罢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会这么疼啊。 “我后来还会遇见一个人的,他也救了我,而且不止一次。”简秀说道,“不止这些,而且,他特别好,我……喜欢他。” 蔚起…… 简秀:“我的喜欢……是不是太廉价了。” 毕竟,当初我还来不及思考,到底是不是喜欢你。 简秀:“我早就放下了。” 我喜欢蔚起。 简秀:“我好想他。” 记忆里温暖的指尖擦过了他的额头被汗湿的发,那个不知名姓、不识容貌的人,眼底有淡淡的柔和颜色,晕着简秀熟悉的寂静笑意。 等等,他见过这双眼睛! 瞳色要再黑一些,眸子是冷清上挑的凤眼…… 这双眼睛透出的光很亮,像暗光流转的星星,格外引人注意,但是这双眼睛的主人总是会习惯性的敛低睫羽,将一切情绪潜藏。 他很想他的主人。 蔚—— 他说:“再见。” 不要! “蔚起!”简秀想要拉住他涣散的指尖,却猛的的惊醒,四周的怀抱与温暖落实,终于从蒙昧中跌回了人间。 恍然如梦间,他发现自己现在同样躺在一个人的怀里,竟然不知虚实几何。 “做噩梦了?” 与梦境中相同的关切询问,浅浅温温的呼吸,拂过了他的耳尖。 第128章 简秀眼眶骤然酸涩,想要回应蔚起,唇齿开合,却只有喑哑的音节,也不知道方才惊醒的一瞬,他到底是怎样做到扯着自己现在破碎沧桑的嗓子清晰呼唤出蔚起的名字。 “你给自己注射了0号试剂,原本你的精神海就有创伤,现在的反噬是正常现象。”蔚起解释道,“先休息,一会还会更严重。” “莎……”简秀半分力气也无,虚弱地扯住了蔚起的袖口,眼角不自觉的泛起来了湿润。 莎莉呢? 他记得,莎莉她在—— 循着回忆,简秀想要回头,寻找莎莉的身影,却在将要入眼的前一刹,被蔚起抬手捂住了眼睛,黑暗落幕,上校的声音却格外的静。 他说,“简秀,别看。” 简秀停顿住了自己原本就微弱的动作,他被捂住了双眼,没有了那双易碎流光的双眸,看起来很安静,乖巧得毫无声息,宛如一个没有血色的白瓷美人。 许久,蔚起听见了碎下来的哽咽。 低低的,很疼。 水汽湿润渗透进了蔚起的指缝,丝丝缕缕,自细小的的空隙里滋长,夺眶而出的泪水烫得令上校常年持枪的手几乎维持不住现在的姿态,从掌心直切的泛起直入人心的伤。 只在当下,不是信息素,不是精神海,与百分之百的契合度也毫无干系,蔚起第一次脱离了这些外在条件的藩篱,如此直观面对简秀毫无修饰伪装的痛。 蔚起:“简秀……” “对,对……不……咳咳咳咳咳咳咳!!!” 简秀哑哑地撕扯着自己本就千疮百孔的声带,但连这几个单音都来不及吐出,但呼吸陡然一窒,然后剧烈的咳嗽牵动着这具纤弱的躯体,惊天骇浪似乎都在此刻聚集于青年一人体内,在蔚起的怀中翻覆! 简秀:“咳咳咳咳咳咳!我……” 蔚起:“别说话,先别说。” 他松开了捂住简秀双眼的手,下意识地拥紧了自己抱住简秀的力度,简秀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习惯性的寻求着遮掩和庇护,在咳嗽的颠簸中侧过身体,蜷缩进蔚起搭建起的狭小空间。 但下一刻简秀就后悔了,肺腑之地撕心裂肺,宛如巨石落下,轰鸣着溅起巨浪,腥甜的血气上涌,他只来得及抬手搭在蔚起的衣襟,来不及推开自己,粘稠滚烫的血沫便浸透了两人相隔的毫厘之间。 糟了,上校穿的是军装……我又给蔚起添麻烦了…… 简秀只来得及最直观的思索,然而,他来不及反应,钝痛立刻碾过四肢百骸的每一根神经,渐渐清晰* ,尖锐。 这是试剂超负荷以后的最直接反应,正如蔚起所说,后续会更加严重。 他的眼前黑色的色块逐渐放大,每一次眼神的聚焦都会被更加斑驳的重影打散,贴身的触感时隐时现,脑海内的剧痛撕扯着着他有限的思绪,有一把最尖锐锋利的刀直直刺入了他最敏感的神经末梢,横冲直撞,要搅碎掉一切安生的妄想! 疼,太疼了…… 原来还是这么疼……好疼…… 简秀呆滞的颤栗,躯壳因为剧痛而僵硬痉挛。 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来不及思考,此时此刻,连一粒埃尘般的念头都是负担,一切的累赘与无力都化为最直观的凌迟反馈到这具身体。 耳畔,蔚起好像在和他说什么,可是他真的听不清,遥远得隔世。 紧接着,一律清凉安然的平顺力量,以一种柔和但坚决的态度,缓慢轻柔的自简秀的眉心沁入,某一刻,安定抚顺了大脑中所有的杂乱线条。 试剂失效后加倍反噬的疼痛依旧存在,却要好过了不少。 简秀睁开眼,看见了蔚起的掌心,停靠在他的额间——他通过这样肌肤贴近的方式,用自己的精神海为他做着最浅层的疏导。 “蔚……起……” “嗯。”他眼睑垂下,与他对视,“我在。” 第92章 我知道你在。 简秀心想, 可是,蔚起,为什么自从遇见你以后, 我最无助、也最狼狈的时候, 你为什么都会在呢? 我也是人, 我也会不甘心, 我也会……舍不得。 你到底不是属于我的,倘若以后彼此各别一方, 我呢?我又该怎么办呢? “不要又胡思乱想。”蔚起轻声道。 “嗯。”简秀闷出一声短短的鼻音。 “还疼吗?”蔚起叹息了一声, 静静地凝望着枕在他怀里的简秀, 轻声问道。 简秀摇了摇头:“怎么……咳!怎么回事?” 蔚起:“劳伦斯引爆了地面的爆破物毁了这个单向通道,所以目前我们只能等,所幸他原本应该并不打算走到这一步, 所以这个暗室内部并没有安装炸药,所以我们可以暂时在这里等待救援。” “这样啊……”简秀扯了扯嘴角, 眼下了然。 按照创世纪的构想, 应当是留足了时间与通道给事后赶来的执行厅, 到那时他们所面对的,是失控的简秀, 已死的劳伦斯,和已经彻底虫化的莎莉。 他们应该还有别的安排, 最后所有的证据都会指向于所谓——“简秀重新联系创世纪,制造的这一切动乱都是为了妄图逃离监控,所谓的安全服从实际都是假象, 而莎莉是与他关系交好的学生,也是他们本次计划的牺牲品”诸如此类。 想到后续要面对的层层审查和可能遭遇的千夫所指,简秀只觉大脑胀痛。 “你现在应该尽量放空思维。”蔚起注意到了他情绪的不对劲, “否则这点缓解只是杯水车薪。” 没有任何联结的精神海接触疏导太过于表层,只能做简单浅薄的外围缓解,并不能真正解决简秀现在所面临的问题。 “……还,噗咳咳咳!”青年脸色惨白如纸,湿漉漉的汗渍染湿了他的鬓发,伴随着他剧烈地咳嗽,眼角不受控的溢出热气,却又瞬息被他悄然藏好。 好不容易,简秀才缓过了呼吸,抬眸,眼角还有泪光,他唇畔弧度浅浅,千灾百难,终于得以吐出一句完整简短的句子来:“……还好,上校。” 见此情形,蔚起却不语,淡淡的低下了眼眸,睫羽震颤,无声无息地敛藏住了瞳中颜色,他默默的探出手来,想为眼前人拭去眼角残余的泪渍。 彼此交替的气息里,白檀缭缭,橙花弥弥。 蔚起。 简秀忽然来不及再想什么其他多余的东西了,他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出言拒绝,更没有侧开脸去,只是怔忡地注视着逐渐靠近他眼角的指尖。 眼尾一寸,这其实是一个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容易下意识闭目自保的脆弱距离,可此时简秀却不愿意阖眼了,他望着蔚起,松墨晕染成稠黑色的眼底,浓重得散都散不开。 他兀自的想着,一切是不是太不恰好了,太不恰好……没有在最好的日子里遇见蔚起。 否则,为什么这么难过呢? 不应该是方才幻想的梦境里带来的难过,简秀否定了这个可能。 可扪心自问,是不是因为自己年少得志,在韶华尚早时拥有了太多与年岁不匹配的东西,所以行色匆匆,走马观花,春台已远,虚掷干净了人生好光景。 尔后,一朝失意,才于现在的狼狈时日里遇见了蔚起。 简秀苦笑,他满身尘埃,一路霜雪,连途中花果都来不及折一枝,多不恰好,在这样的时间里遇见了太好太好的蔚起,此时此刻,竟不知如何以待,才堪相配? 现在的简秀不若十八岁时的简秀。十八岁的简秀爱意可以在艳阳的夏日里肆意流淌盛开,现在的简秀却只敢偏安一隅,贪恋又胆怯。 可是,只要蔚起愿意的话……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当蔚起的指尖距离自己不过丝许时,骤然之间,简秀胸口赫地一股子闷痛袭来,他再度控制不住,剧烈地咳嗽,习惯性的抬手去捂,想要遏制住淅淅沥沥的血腥,可濡湿的血注却依然自他的指缝间渗出,蜿蜒四散! 原本已经冷却的血渍又被覆盖上了鲜艳灼目的新血,层层叠叠。 “简秀!”蔚起的动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给打断,他扶住了差点滚落到地上的简秀,轻轻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 简秀呼吸奄奄,浑身颤抖,眼尾朱砂色的泪痣愈发殷红,衬得他的肤色愈发苍白,他死死地咬住唇角,忍受着此刻脑海中时隐时现的痛苦。 怎么偏偏是现在呢? 明明只差一点,蔚起的指尖就可以擦过他的眼角了。这是第一次、蔚起不为了救他,不为了其他任何目的,而愿意主动靠近他的肌肤相接。 “呜……” 精神海的重创迫使现在的简秀大脑在极度刺痛的状态下保持着高活跃的状态,仿佛有什么要将他的脑海中的一切全部绞碎,摧枯拉朽般的磨砺着的钝痛与钻心刺骨的剧痛渐次起伏,连带着拉扯着满腔的肌肉肺腑一起粉碎! 可是他依然在想,为什么只差那一点呢? 第129章 之于简秀,人世有太多的不恰好,而蔚起独占了三分。 “蔚起。”简秀缓过一口气来,“我是不是也快死了……还有,我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蔚起垂眸:“不会,没有。” 你不会死,也没有添麻烦。 “不,不是的,蔚起,我没有那么无辜的。”简秀双眸通红,“我对不起这些孩子……咳!我,我还对不起你,是我连累了你……我不应该来中央军校……” 蔚起感受着枕在他身上人颤动微弱的心跳,静静地说道:“我从来没有认为你不应该来中央军校过。” 简秀苦涩一笑:“上校,不只是你我的婚约……如果我说,只要我不在中央军校,今天的事……根本不会发生,创世纪也根本不会盯上莎莉……” 和你。简秀默然的想着。 蔚起并不认同他的说法:“以我对创世纪的了解,他们对自己的目的本就不择手段,不论你身处哪里,只要你身上有值得他们铤而走险值得图谋的东西,哪怕你在星联辅助下与世隔绝,他们也会为之不计代价。” 简秀:“可是……” “同时,造成的恶性后果,与他们可以谋取的利益成正比。”蔚起打断了他的话,上校不是一个话太多的人,同样也很少打断别人说话,“简秀,值得他们在中央星系这样冒险,你又怎么笃定,他们不会用更多人的性命与利益,来绑架于你?” 简秀愣在了当场:“我……” “创世纪选择起点星,原因也许有你在此就职的部分,可同样,并不是只有中央军校的惨剧才叫惨剧。”蔚起的指尖落下,擦过了简秀眼角的泪痕,“今天的恶性事件,追责有检查不力,有安保不当,也有背叛渎职,但绝不应该归责于一个人的正当工作在何处就职。” 被简秀心心念念的触碰,于此刻实现。 别这样,蔚起。简秀贪恋着眼角抹去咸涩的眼泪的温度,却不敢言语自己多妄念;蔚起,你这么好,我会不想放手的。 而这一切,宛如松雪月明般的军官毫不知晓,只是平静地说着:“所求立场立场本就不同,谈何引咎苛责。” 简秀精神海的反噬再度涌起,蔚起的精神海表层安抚也无法缓解更为深入的阵痛,他咬紧牙关,索瑟在上校的怀里,白檀的气息包围住了他,温柔凛冽。 他们靠得很近,近得简秀可以默数蔚起的心跳。 平和,稳定。 暗室久困,千夫所指,在遇见你以后,我一身的错误都好像停下了…… 所以,我真的不想放手。 简秀直面着自己的贪婪,在痛与苦的蚕食下,人类的欲望就此被无限放大。 蔚起:“简秀,清醒一点。” “上校。”简秀懒懒地依赖在蔚起的怀中,找着自己目前可以和蔚起相聊的零碎话题,借此保持清醒,“你什么时候知道是劳伦斯杀的苏珊。” “就在刚才,我看见他的时候。”蔚起擦拭掉简秀额头的细汗,安静道,“我猜的。” 简秀:“猜的?” 不知是不是现在的简秀太虚弱的原因,此时的蔚起格外的有耐心:“我看过苏珊这个案子的部分资料,翻阅过苏珊与她丈夫的结婚照片,在其中一张上,见过劳伦斯儿时的样子。联系目前前后线索,我猜他与苏珊的死离不开关系,于是诈了他。” “……婚礼?那时他才多大?”简秀好奇。 蔚起:“大概九岁。” “……”这样严肃的时刻,简教授难得的无语凝噎,一个九岁的孩子,甚至可能只是诸多资料中浩如烟海的一缕,竟然就能被蔚起匆匆一瞥后记住,并极快的在短时间内全部串联拼凑? 这到底是怎样惊人的预判和重构能力? 喘息片刻,他继续发问:“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劳伦斯他在苏珊和……和我身上的心理状态的呢?” 照理来说,哪怕蔚起可以完美分析到全局因由,也没道理如此清晰把握住一个从未谋面之人的心理状态才对。 “……也是猜的。”蔚起认真的回答,“他在你身上加注的情绪,和苏珊很像。” 简秀苦笑:“……蔚起,哪怕有着百分之百的信息素契合度,但我现在……发现我还是不够了解你。” “信息素不能说明一切。”蔚起说不清楚自己的这句话算不算宽慰,“人类,毕竟是高等智慧生物。” 简秀借着含泪的目光,望着此刻的蔚起:“蔚起,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们安插在中央军校的卧底告诉我的。”蔚起仍然如实答道,“他……他提醒了我,创世纪对你本身的重视程度极度罕见。” 简秀嘴角动了动,最终却沉默下来。对了,问题不仅仅是自己被敌方盯上了这么简单,还有劳伦斯等人语焉不详的说辞…… 蔚起这样敏感锐利的感知力,又瞒得住他什么? 自己和创世纪剪不断理还乱的关联,事已至此,星联那头暂且不提,身为军部上校的蔚起……又应该如何看他呢? 简秀本就剧痛的大脑负荷更加沉重,原来比时宜不合更加不合的,是身份不合,但凡自己真的只是一个由中央大学借调而来的普通文学教授,都不必在此面对蔚起而遮掩两难。 太累了,活着太累了。 “简秀!”耳畔的呼唤再度响起,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又不知不觉的阖上了双眼,思绪沉沉顿顿,竟然连五感都在麻木错乱中渐渐消失。 浑浊的光影里,简秀只能看见蔚起紧紧蹙起的眉,冽冽如冰的眸色里投射着浓浓的寒光,在简教授的印象里,蔚上校脸上、向来是没有多少浓重的色彩的,哪怕喜怒,也不会让自己五官有太大浮动,现在……算是他少有情绪直达的的片刻吧。 蔚起的声音很严肃:“简秀,你的精神海现在处于重度紊乱状态。” “……我知道。”简秀强迫自己放空思维,但于事无补,“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蔚起。” 蔚起:“……我对极度可能造成严重危害的精神海失控者有直接处置权。” “……嗯,我知道。”简秀继续回答,“……像苏珊那样。” 蔚起沉默了下来。 不,甚至不同于苏珊,也不同于此前的那些失控者,简秀异常高于平均水平的s级的精神海,一旦失控,有着更为强横危险的极端不可控性,这是他们双方都非常清楚的事实。 纵使他现在性命垂危,躯体孱弱,简秀却也是个实打实的s级精神海拥有者,更是一个从小家境优渥,对精神海开发极早、运用熟稔,如鱼得水的精神海操纵者。 某种意义上,简秀与蔚起一样,身体记忆里,都对精神海有着绝对精确的掌控。 哪怕是在药物与生存的压制下,简秀外化呈现出来的不过是相对无害的b级与c级,可这是生命求生的局限,却不是s级精神海的极限,一旦他彻底失控,不计后果的肆虐这数年来抑制于这具身体里庞大的精神海…… 前半生得益于s级精神海的绝对优势而顺风顺水,简秀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庞大可怖的力量,短时间就已经足够造成多么严重的威胁。 那才是真的不堪设想。 简秀感受到了蔚起的似乎温度距离自己更加亲近,想要看清眼前的上校,但是他眨了好几次眼,才发现原来不是自己不受控制的再度眯上了眼睛,而是眼前竟然真的一片昏暗的模糊,只能望见一团虚影。 应该是试剂造成大脑神经中枢受损,视觉神经暂时失去功能;简秀冷静地判断着,这属于后遗症中的正常现象,他可以接受。 只是一种感官被剥离的感觉到底还是有些不习惯,简秀不安的循着蔚起的方向:“……上校?” “你还能看见我吗?”蔚起的指腹擦过了简秀暗淡的眼眸,简秀下意识合上眼睑。 “不能了。”顿了顿,青年又才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尽可能平静的交代着后事,“我……我要是失控了,上校,你一定要快一些……我,我其实很怕疼的。” 蔚起心间一顿,他落在了简秀眉心处的指尖蓝色的荧光愈发璀璨,上校贴近了自己与这个呼吸都撕扯着疼痛青年的距离。 这样微弱的橙花,这样单薄的生命。 “简秀。”蔚起轻声,“我说过,活着,很重要。” 不等简秀作答,他听到了就近衣料摩擦、扣子解开的声音,本就已经缭绕在附近白檀的气息,霎时更加浓郁,拉扯出狭窄空间中橙花的蜜意,alpha与omega两种信息素互相裹挟,暧昧的甜味陡然升温。 简秀呼吸一滞,不过短短片刻,他就能清晰感受到原本混沌的思绪开始发烫,被一种别样的刺激惊醒,橙花的信息素不受控制的追逐着白檀,alpha的腺体此刻发疼又发胀,天性本能里最不可直视的渴望喧嚣着想要掌控发泄。 ……蔚……起? 而他所渴求的,又距离他这样的近,近在咫尺。 第130章 “现在我能做的精神疏导太表层了。”蔚起的呼吸也沾染上了烫意,他离简秀很近,“我们的匹配程度很高,标记我以后,我完全可以为你做更深层的精神疏导。” 刹那间,简秀胸口一冷。 蔚起,我不是想要这样的“愿意”。 第93章 蔚起觉得, 他的人生,在做出某一个决定以后,很多时候, 是来不及思考更来不及期待自己的感情的。 他此前的时间很简单, 训练、学习, 任务;当然, 也有不简单的时候,也无非就是难一点的训练、学习, 任务。 但那些都过来了。 前尘往事里, 蔚起还记得一些和自己袒露感情的人, 比如玛希,但她不论如何努力,蔚起最多给出的定位就是朋友, 很难再有所谓更进一步水到渠成一说。 在蔚起十三岁时,有一天, 蔚深突然停了对他繁忙加紧的训练, 让他换上了深色的正装, 带着他去了医院。他赶到时,秋芸和安知宜已经在了, 守在一个病房外,只是朝着他们点点头, 示意他们进去。 蔚起看见了自己的妈妈发红眼角还有残余的泪痕,他知道是为什么,也就是那天, 爷爷要撑不住了。 蔚老爷子是个很和善的老人,位居将衔,半生戎马, 守过边关,见过腥风血雨,也熬过来了权力中心的刀枪剑戟、明争暗斗,一辈子大失大得无数,终于也停在了此刻。 爷爷最后交代蔚起的话很简单,是“我们小起是好孩子,以后也要好好的,好好生活,好好长大。” 是长辈再慈爱不过的叮咛。 而面对蔚深,这个看似温和儒雅的儿子,老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浑浊苍老的眼睛柔和地看向了蔚起,哄着他离开,有话要单独和他爸爸说。 在蔚起为自己爷爷和父亲合上门的一瞬,他听见了爷爷沉沉的声音:“你不该耽误小芸,更不应该有小起。” 蔚深笑了:“对,说的是。” 蔚起合上的门。 至此,蔚起明白了一个道理,生也有涯,既然无法回馈,倘若不可得兼,则更不应该有多余的牵挂。 于是,哪怕二次分化这种异常微茫的概率落到了蔚起头上时,他也是平静的。 也许生活上有部分的不适应,但其实也没有差别,是alpha也好,是omega也罢,没有什么可以影响到他的选择,人生因缘际会,哪怕没有二次分化,也可能会有其他事,改变他的命运走向。 生生死死都走过来了,还在乎是omega还是alpha吗? 按理来说,简秀也不应该是特例。 不过是恰好到再恰好,同期二次分化,一个由alpha转为omega,一个由omega转为了alpha。没有什么特别,也不值得心动。 蔚起如是想。 可是,似乎真的就是恰好,由于二次分化,他暂时被安排在了中央星系任职,说是正常调动,却是暂时各方运作下,暂时搁置了他的去处。因而……蔚起在一个人生里最来得及空闲的过程中,遇见了简秀。 还是一身纤弱,嫌疑重重的简秀。 这样敏感的时间里,蔚起明知道有人故意将这位与他素未谋面的订婚对象推至他的面前,不遗余力地营造着美好遐思的相遇……不,相遇未必美好,只是简秀本身太过惊艳,哪怕匆匆几瞥,也足以由心意动、惊鸿而来。 到底是百分之百信息素的强大驱动不可抵挡?还是幕后人推动的几次遇见勾画得确实动人?又或者……是自己确确实实太肤浅,仅仅为了一副好皮相松动了内里的静寂。 蔚起不知晓,他也说不清楚,簌簌凉雪翻覆小半生,竟然也有面对一个人,难得懵懂的瞬息的时候。 人有百思,不得其解。 类似的感觉他曾经有过,唯有一次,淡淡不知深浅,不过彼时身处第九星轨,即便蝴蝶翩迁,星海流连,在寒冷中呵出热气的人易碎又柔软,却也同样被蔚起匆忙掠过了。 所以,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这个人停下呢? 救人有很多方式,帮人也有很多分别。 但是,自己为什么要停下呢? 蔚起的指尖落下,擦过了眉目清雅青年的眼角,指腹柔和的抹过了那双美好的剪水眸下的桃花泪痣,拭去了滚烫的泪。 这个人怎么这么爱哭? 总是爱吃甜食、爱粉饰天真的一个人,会藏有多少难过呢? 蔚起有时候会蓦然觉得自己好笑,自己和简秀之间横亘着太多。 自己面对简秀,本来应该优先考虑简家背后谋划用意,星联为什么会愿意让步迁就,这部分利用与交换,又需要蔚家与蔚起在此间扮演何种角色?到底是怎样的所需所求,需要值得牺牲一个背景能力都极为棘手的高级军官? 这反反复复推动他和简秀结合之举,成功了会如何?如果不成功又会如何?他到底应不应该继续保留这样一个悬而未决的隐形威胁在身边?又是否早早发现其间的不可控,尽快抽身而退? 他们之间太不巧,却又太巧,充斥着处心积虑与阴差阳错,比之浑然天成少了几分缘分,比之生搬硬套又多了一点偶染。 可是,直到现在,与简秀相对之际,除了早期初次疑心的试探,他竟然都没有再多的寻求了。 言云鸣告诫过他,他需要警惕简秀这样弱小无害的一面,不应该一味的保护,而忽略其间隐藏的威胁,不论是简家,还是星联的其他势力。 蔚起很早就发现,简秀这个人,看着纤弱可欺,但却出乎意料的倔强。 他只有在自己无所顾忌的时候,才会愿意在你卖着乖、讨着巧,捧着满腔笑意和温软一次调笑,倘若他真的软肋图谋裹挟,这个人会马上躲起来,只有蔚起主动循迹,将他从深处里挖出来,才可以看见这个已经在阴影里磕绊得满身伤痕的人。 简秀总以为自己装得很好。 事实上,他确实掩饰得很好,彼时,不过寥寥数眼,如果不是百分之百的信息素契合度,也许蔚起也不会在意橙花香气在风里飘忽的几许异动。 你总是在害怕什么呢?你曾经遇见过什么?你为什么总是战战兢兢?你为什么总是要对我说对不起?创世纪又和你的关联到底是什么?你怎么总是把自己置于危险里? 我……很不喜欢这样。 问题太多了,答案又太少了。 “简秀。”蔚起低低呼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年轻教授睫羽如蝶翼震颤,细而密的扫过了上校静如寒潭的心波。 蔚起处理过太多因为精神海而失控的事故,他现在可以清晰感知到,简秀的精神海高度紊乱活跃,几乎要挣脱这具无法承载这般强横力量的虚弱身体,撕裂开一切束缚,再无任何桎梏的席卷周边的一切。 ——“我宣誓,身为当代人类星联的军人,我将忠于纪律,忠于星联,忠于人类;守护家园,守护人民,守护文明。为人类文明的延续奋斗终身,不畏牺牲,不惜一切,不计代价。” 这样的精神海,和曾经他所见过的每一位失控者无限趋近,这样不可控的威胁…… ——蔚深的指令从通讯频道中响起:“蔚起上校,要做到万中之一无伤亡的秒速精确击杀,需要由你来完成。” 蔚起与简秀身躯相贴,二人之间隔绝着一几层薄薄的衣料,蔚起的手边,还停留着他专属的□□,很多高级军官都会有这样的智能配枪,只能用它主人的生物权限打开保险。 ——陈烁垂死的眸光逐渐暗淡,好像现在才看清了眼前的人:“小……长……官……” 狭窄的空间里,四周很安静,没有其他人,也没有任何可以辅助医疗急救的设施,蔚起可以听清简秀微弱的心跳与呼吸,太轻太抖,似乎随时可以被掐断。 ——心脏被精神丝洞穿的他朝着蔚起扯开了一个很难看的微笑:“抱,歉……” 简秀,你的歉疚总是使你怯于面对我,可你其实并不知道的,你不知道我没有你所想的那么好,也没有那么高尚。 我未必不是刽子手,我杀了很多人,无论其是否无辜;我也未必可以拯救无辜者,回馈不了所有的期待。 其实,我不知道该以何种感情面对于你,我更不知道,我之于除我自身以外的每一个客体,我的抉择,到底是仁慈,还是残忍? 不过,我希望你活着。 青年双眼已经丧失了明亮的水光,嗓音喑哑:我……我要是失控了,上校,你一定要快一些……我,我其实很怕疼的。” 我知道,你很怕疼。 蔚起松开了握住手枪的手。 曾经在第九星轨,许多次失控,是医疗局限,是环境所困,是没有选择,无法追悔。 但现在其实并不一样,他低着头,目光定格在青年苍白的唇色上,此时此刻,他和简秀两个人,恰好是alpha和omega,有着百分之百的信息素契合匹配度,他们同为s级精神海……而自己,更是对于精神海极高的操纵熟练度。 第131章 只要可以互相标记,一个临时标记,他们的精神海就可以互相接纳,自己就可以为简秀现在狂躁杂乱的神经中枢进行疏导。 在蔚起看来,只要没有到真正绝境,只要不有悖于他所要坚守的原则,只要可以保护他所选择的方向,那么,求生,就没有任何错误。 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我的职责……就是保护你们。 他不自觉的安慰着这个人:“简秀。我说过,活着,很重要。” 简秀,还没有真的到身不由己的那一步。 不会疼的,更不要害怕。 蔚起触上自己领口的扣子,从容地解开,抽出其中的领结,松开,然后解开了自己内衬的衣襟,逐渐拉开,撕开了最近只要出门、都会在后颈粘上的屏蔽贴。 他放任白檀的气息缭绕肆意,第一次毫无控制的任由它们奔袭,与橙花相连相接,纠葛交缠,蔚起不知道自己与简秀未来会走向怎样的境地,是皆大欢喜也好,是囚徒悲剧也好。 大喜大悲,无论此后因缘吉凶,他都不会后悔当下的抉择。 “现在我能做的精神疏导太表层了。”蔚起呼吸在发烫,可容色安宁,肺腑之间流淌着坦然的月光,“我们的匹配程度很高,标记我以后,我完全可以为你做更深层的精神疏导。” 这样,可以为你争取更多生的机会…… 与你是否是“简秀”无关,我希望你活着。 话音落地,静了片刻。 “不……”不等蔚起继续,虚浮的声音打断了他,“我不要……” 因为信息素的影响,简秀呼吸急促起来,他明显感受到了身体里最本能的渴求被唤醒了,兴奋不已的不仅仅是精神海,下意识循着声音,望着蔚起的方向。 他的瞳孔晦暗无光,但是依旧盈满了焦虑与迫切:“蔚起,我不要这样。” “乖。”不知是否是橙花的驱动,蔚起向来端正的音色也染上几分暗沉,“简秀,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简秀死死咬紧自己的唇角,汗珠细密的布满了他的额头:“不可以……我们的契合度太高了,根据已有的绝对契合案例记录……绝对契合的标记不同与一般百分之八十左右的ao标记,即便是临时标记……也会被彼此信息素记住……” “我知道的。”蔚起轻轻扳开了他的牙齿,以防现在痛觉感官已经错乱的简秀咬穿自己的皮肉,“从我知道你我信息素契合度开始,我已经了解过了。” “蔚起,你会不得解脱的……” 简秀喘息着,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角,想努力把自己蜷缩起来,与外界隔绝,可是他克制不住自己去贴近蔚起……白檀暧昧地拉扯着他的神智,思绪被无知无觉的火焰撩热……他想要……想要…… 蔚起。 年轻omega的信息素牵引着他,alpha身体里的水分似乎要被榨干了,很热,也很渴,他迫切想要寻找到萦绕着白檀气息的泉泊,毫无后顾之忧的汲取一切冰凉。 蔚起叹息冰凉:“简秀,解脱与否,不是这么算的。” 上校的声音依旧很稳,没有什么多余的暧昧情绪,直白得宛如军令,铁画银钩,更谈不上何种风情。不过简秀只要知道这个人是蔚起,一想到他离自己如此近,他还主动半褪去了衣衫…… 白檀浮动在他的四周……就足以令他意动。 简秀的指尖发着抖,搭上了蔚起的肩,简秀摸到了光滑微冷的皮肤,他霎时回忆起来了曾经匆匆见过的衬衫下……光洁冷白色。 他想起来了调皮窜出了门的蔚花花,想起来了漫天弥弥的绯色芙蓉,想起来了……站在他身后的蔚起。 简秀呢喃:“蔚起……” 蔚起牵起了简秀发烫的指尖,引导着向自己后颈摸索而去,其实他们的相接相处不算少,但这是他第一次牵简秀的手,简秀总是喜欢牵着他的军装袖口,指尖交错……倒是真的没有碰过。 他带着简秀找到了一处极为滚烫细腻的皮肤,便没有再往前深入了,但简秀知道,再往前会是什么,他曾经也是omega,在没有注射抑制剂时候的,发情期他后颈的腺体也* 会这样发热滚烫……如果,没有抑制剂…… 蔚起的呼吸自简秀的脸侧扑打而来,简秀才知道,原来蔚起已经和自己贴得这么近了,这个刎颈相依的怀抱,太过亲密,超越了他们此前的每一次接触。 这个人离自己这么近,任何意义上。 白檀凛冽,橙花清甜。 他们身周俱是雪色的花,好像从生死殊途融汇成了另一番光景。 蔚起安抚的拍着简秀颤抖的后肩,落实了这个拥抱。 蔚起问道:“简秀,需要我教你吗?” 简秀想笑,想说上校你未免体贴过头了,他确实曾经是没有伴侣的omega,可这也不代表着他真就天真单纯到什么也不知道。 但到底,简秀还是笑不出来;他的胸口,游走抽动着一种细细密密的心痛,他好心疼……他的上校……可是星联难得年轻的高级将领,是s级精神海的天才,还是……还是他喜欢的人。 一个声音蛊惑着转悠在他的耳畔,咬下去呀,快一点呀……这是他自愿的,你不是一直都舍不得吗?你们是百分之百契合度的绝对契合,只要有一次标记,他再也不会离开你……上校这么好,这么优秀……简秀,你错过了就再也不会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蔚起:“简秀?” 你不是害怕被抛下吗?你不是已经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了吗?简秀? 那个声音愈来愈大,几乎要将简秀纤细敏感的神经所淹没,现在,他就在你面前,信息素会将你们彻底绑定在一起,无论他此前多么无所不能的强大,也将再不能离开你…… 简秀自言自语:“不……不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的? 不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你不是痛恨人类吗?他不是想要保护人类吗?你把他作为人质攥在手里,从此以后你就是他的软肋,有什么不好的? 我没有…… 你没有恨人类? 我…… 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倾轧辗转在自己的理智之上,简秀觉得,哪怕自己再去执行厅的审讯室内走上那么一遭,也比现在前后两难的好。 不应该是这样,蔚起,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简秀眼角有咸涩湿润的水汽落下,二次分化为omega,联姻算计的绑定,这些对蔚起无一不是负累拖坠。 哪怕是直到现在,一个曾经是alpha的人、却主动愿意被另一个alpha所标记,纵使他知道这个人身上到底有多少不可控不明析的隐患,也不过只是想救一个人而已。 简秀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自己曾经是omega的缘故,所以才这么多愁善感,可是他真的好心疼,这可是他喜欢的人,他第一次这么清晰直白的喜欢一个人。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欺负他喜欢的人?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欺负蔚起。 包括自己。 简秀:“不值得,蔚起。” 蔚起:“值得的,简秀。” 第94章 值得? 简秀突然笑了, 惨白的笑。 他将自己的头埋进了蔚起的怀里,哑然无声地大笑着,呼吸急促, 脊柱的线条起起伏伏。 青年温热的水汽夹杂着他的喘息重重的洒进了蔚起的颈窝, 他贪婪的汲取着白檀的冷冽, 仿佛不觉任何伤处刺痛。 原来是值得的啊?原来有人不惜代价选择自己, 是值得的啊? “简秀,别哭。”蔚起抱着他, 说道。 他哭了吗?他不是在笑吗?简秀有些困惑, 但他来不及多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 “上校, 也许你并不清楚,我已经被放弃过很多次了,所以, 无论何时,你选择放弃我, 我都可以接受。”简秀没有抬头, 在一片黑暗的温暖里, 放任泪水肆意的染透了蔚起的肩,“这不是错误, 我可以理解你们任何人的选择。” 蔚起紧了紧这个拥抱:“……嗯。” 简秀:“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很恨, 我不知道自己在恨谁,也许是所有人,也许是我自己。” 他现在不敢抬头, 即便目不能视,可情欲酝酿翻沸,一旦他感知到蔚起平静安宁的呼吸, 一旦他可以遐想这点相对相望的距离,他便抑制不住自己企盼着吻下的冲动。 也许是信息素作祟,也许是吊桥效应,但他早已无暇顾及。 “蔚起,自从遇见了你之后,我其实又期待又害怕,我觉得自己好像有了可以期盼的方向,但是我又很害怕你放弃我的那一天真的发生。”简秀的声音时断时续,即纠结又坦诚,“我希望……可以邀请上校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未来……一餐也好,散步也好,闲聊也好。” 蔚起,现在的我,还没有资格让你来负担我的余生。 虽然目不能视,可上校的热度却在逐渐透过指尖传达到简秀的胸口,灼烧得滚烫,黑暗中,呼吸的气音被无限放大,拉扯着一根细细的弦。 第132章 我想吻你,蔚起。 如果没有百分之百的契合度,如果没有我们双向的信息素诱导,我还会喜欢上你吗?所谓的喜欢……难道不是大脑皮层的激素分泌吗? 可是,倘若这是婚约得以让他遇见蔚起……是百分之百的信息素契合度让他们得以纠缠至今……简秀想,那么这场荒唐算计下的婚约,也足以令他庆幸了。 原来如是,我心有所属。 匪石不转,时境徒然。 “蔚起,如果有一天,我与整个人类都处于对立……”简秀冷冷的剖析着自己的内心,仿佛这般切肤的痛楚与矛盾与自己无关,询问着一个明知故问的答案,“你会选择我吗?” 蔚起认真端详着眼前的简秀,缓缓沉声:“不会。” 简秀笑了,他攀附在蔚起的身上,格外亲昵,是打破他们二人彼此曾经所有礼仪生疏的亲昵,他说:“对,这样很好,蔚起……这样很好,就这样选择……就很好。” 这才是蔚起,简秀喜欢的蔚起。 感受着简秀的的拉扯,蔚起莫名觉得,简秀似乎想要更进一步。 但这不是信息素的标记,不是单纯的欲望发泄,而是某些更为深切的东西,可不等蔚起来细究这细细密密滋长蔓发的一切,就只觉得肩上一痛。 简秀这样咬上了他的血肉。 并不凶狠,温柔如水。 青年眼泪的余温掺杂着血腥气,混合了橙花难以压抑的躁动与迫切,冷冽的白檀在黑暗中晃动了丝许,橙花汇聚在它的周围,拥抱着它。 早有准备的蔚起在第一时间恍惚的以为简秀终于无法再克制住信息素与身体痛苦的诱导,着手于标记了他,但很快蔚起就意识到橙花与白檀并没有任何实质上的联结与回应…… 他根本没有咬上他的腺体,更不可能标记他。 蔚起感受着肩上错位的痛意:“简秀?” 他们保持着这个姿态许久,宛如定格于此。 蔚起受过很多大大小小的伤,他并不觉得简秀此刻的咬伤在□□上有多疼,甚至依照自己现在的恢复能力,这里的伤口要不了多久就会止住血,然后逐渐愈合,最后结痂脱落,仿佛新生。 可为什么,他胸腔中翻滚着不知所言的酸涩肿胀,充斥成后知后觉的剧痛,浓缩成小小一团,然后一寸寸的铺满了整颗心脏。 蔚起扪心自问,自己到底是错失了什么?还是拥有了什么? “上校,我拒绝标记你。”简秀依赖着现在的蔚起,不,或许从实际上来说,他依赖着蔚起,已经很久很久了,“蔚起,我不能标记你……听我说完……我们的关系,一旦建立标记,星联不会相信我们,我将失去最后一个人证。” 闻言,蔚起眼神陡然一凝。 “我等一个机会……等了十一年了……这背后的关联不仅仅是我。”简秀低低的呢喃,信息素驱动着他放肆,但稀薄的理智却又如杂草丛生,不绝的生长于理智的最后一根防线上。 倘若简秀至此以后再不管人类这个群体的身前身后事,那么他大可以利用信息素将这个人束缚在自己的身旁。 即便蔚起不愿意选择他又有什么关系,他的□□与精神海再强大又如何,信息素会毁了他,他的先天优势会成为绝对的锁链,这个人会介于信仰与本能之间撕裂。 一旦标记,百分之百的契合度至今也无解,蔚起再不愿,自己之于他也绝对会是心间柔软处的一点特别。 蔚起,也是人。 简秀唇齿已经被血腥气染满,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指尖,开出痒痒的花。 他想吻这个人,想标记这个人,想啃食他的血肉,想彻底的拥有他,最好是将这个人拉到与自己同样的高度之上,不再仰望,卸下这个人的所有外壳与防备,然后对这个永远清醒冷练的上校做尽遐想事。 如果,他真的彻底属于自己…… 蔚起的肤色偏冷,激动的时候泛起其他颜色吗?体内难受的时候,眉毛会蹙起来吗?刺激重了,眼尾会被留下一抹红吗?喘息的时候,自己可以咬一口他起起伏伏的喉结吗? 还是会哭呢,即便是哭,蔚起也应当是哭得特别好看的,他还没见过蔚起哭…… 现在的简秀是一点星火,蔚起是草木也是冷泉,反覆之间,既可以烈火烧灼,也可以舒缓清凉;两种纠葛的需求被白檀裹挟,这么近,只需要他咬下,他便可以将白檀吞吃入腹,藏在自己的身体里,谁也夺不走。 信息素里,占有与掠夺穿插进了他的思维里,刻进了他此前从未察觉的骨与血中。 原来,这就是alpha。 理性与欲望互相啃食,简秀已经快疯了。 即便如此,他仍然不敢咬下蔚起的腺体,不敢打破那覆水难收的一步,只能借此苦苦压抑:“蔚起,我现在没有办法向你解释什么……后续……会有人来向你问询关于我的情况……你,只需要如实告诉他们就好……” 简秀苍白的脸上冷汗聚拢成珠,与蔚起肩上伤处滴落的血珠汇聚,橙花与白檀彼此交融粘合,好像世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其分离,可最后却又有一线之隔,咫尺天涯,不能再进一步。 “简秀……”蔚起发现此时此地,面对这样的简秀,他竟然难得的哑然。 苍白的不止语言,还有未知。 “上校……”年轻的文学教授眼角还带着泪,强忍着身体内部蛮横的痛苦,颤抖着摸索着蔚起的唇,不敢吻下,“蔚起……我……好难受。” 对欲望的渴求从四肢百骸的骨头缝隙中钻出,细细密密的撕咬啃食着他的心脏,心理上的求而不得与身体上的阵痛没有一个可以被缓解。 蔚起,我其实一直不是一个坚强的人。 同样年轻的上校紧紧抱住怀里这个抽泣的人,这个人是个二次分化的alpha,也是目前最有可能葬送自己前半生所有努力与成就的人,可蔚起只来得及悲悯怜惜,来不及防备了。 蔚起轻轻拍着简秀的后背,低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简秀,我很抱歉。 这是第一次,由蔚起之口向简秀诉之这样深重切实的歉意。 “蔚起,你,咳!不需要选择我。”简秀安慰着他,“是我,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 “简秀。”蔚起眼睑下垂,倾听着脆弱青年的剧烈喘息,欲望涌动,道似无情又似多情,“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 由于药物反噬的痛苦再度袭来,剧痛席卷躯体的简秀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像是一尾缺氧的鱼:“你……只需要做蔚起,你只需要是蔚起……我……只要……蔚起。” “……嗯。”蔚起简短的应着他,“好。” “如果……我撑不下来……做上校该做的事。”简秀口鼻处漫处温血又覆盖了一层于蔚起的军装上,重新染红了发黑的斑驳血渍,“蔚起,我撑了十一年了……现在是我……我们好不容易可以抓住的一步棋……很多人需要这个真相……” 简秀需要,简家需要,莎莉需要,东部星区需要,第九星十一年来的亡者需要,人类星联需要,至于蔚起……蔚起未必需要,但简秀希望自己可以给他这份坦诚。 而蔚起不语,只是单手静静抱着简秀,另一只手的指尖缓缓扣上了方才已经松下的军用配枪,枪械触感坚硬、生冷,不近任何人情。 他缓缓抬起枪口,放到了简秀的心前。 “如果……”蔚起没有说完,“不会疼的。” “好,我相信你。”简秀扶稳了枪口,抵在了自己的生死悬命之间,“我相信蔚起。” 不过是豪赌,他也没什么可以输的了。 蔚起,我本可无爱亦无怖。 可我偏偏遇见了你,故而从已死的胸口再度新生得了一点温热的跳动来。 所以,我不是再相信了人类,也不是再选择了人类,蔚起,我不知道我的人生还有没有下一个这样万般搓磨无力的十一年,只是你在,我一身孑然,不知如何相赠,我给你不必犹豫矛盾的权利,给你放弃我的权利,给你两全齐美的权利。 我没有选择人类,我只是选择了你。简秀咀嚼着这一点神思,翻来覆去,竟然从生生撕裂的疼里,觉出了一点浅浅的甜来。 如果这是星联为我布下的软肋,其实不必任何标记,更不必走到最后一步,只要你是蔚起,只要是你,我都可以甘之如饴。 但你不必知晓这一切,只需要是本来的样子就好,永远来日前途大好,永远恪守你的信仰,永远不必登高跌重。 为之困兽,我心甘情愿。 只在当下这一个瞬间,蔚起刹那有了从简秀苍白病弱的指尖抽出枪口的冲动,只不过是短短一息,却清晰又深刻的划拉在了他的心绪之上,毫无遮掩,茫然得全然不知所以。 一切惊涛骇浪都被遮掩于蔚起沉默的垂眸之下,寂静得没有声息。 简秀:“蔚起……陪我说说话……” 第133章 蔚起呢喃:“好。” 简秀:“花花……还好吗?” 蔚起的话难得的多:“长大了很多了,很喜欢扑到人怀里,喜欢赖在人怀里睡觉,只是……” 简秀:“只是什么?” 蔚起:“只是它似乎不知道自己叫花花。” “那……”简秀眉眼飞扬,几乎有些小得意,“你下次叫它蔚花花试试。” “蔚花花?”蔚起哑然,旋即语调莞尔,“是个很好听的小姑娘名字。” 简秀依赖蔚起的怀里,像是一只放大版的蔚花花,眼睑困顿昏沉:“不过……长大……上校,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蔚起认真思考了以后,给了一个自认为精准的答案:“比现在矮一些,小一些。” 如果不是现在身体不允许,简秀真的想捧腹大笑:“……上校,你认真的吗?” “嗯。”蔚起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回答里的问题,但依旧诚实,“认真的。” “上校可以说说小时候,有什么喜欢的吗?什么都可以。”明白了蔚起不善主动谈天,简秀趁着疼痛缓解的间隙,找着话题,“比如,食物,爱好,秘密,或者……人。” 蔚起思索着:“有。” 简秀:“可以……可以告诉我吗?” “可以的。”在简秀不可得见处,蔚起的精神海包裹着二人,很轻,很柔,是鲜少有过的温和,“小时候,我妈妈很喜欢植物,她在花园里照看她养的花草,我就很喜欢坐在紫藤花架下面,做当天老师布置的作业,或者看书。” 简秀静静地听着:“还有呢?” 蔚起:“妈妈喜欢插花品茶,但是在这方面没有什么天赋,不过捧场的只有我爸,哥,和我,所以她一直觉得自己水平不错。” “阿姨好可爱啊。”简秀不自觉的放松,“我也会很捧场的。” “我知道。”蔚起说道,“你一直很好。” 简秀:“不过,你还有哥哥?我记得……” 他记得蔚起的出生纪录上显示,蔚起应该是蔚深夫妇的独子。 蔚起:“对,有一个,并不姓蔚,但是和我一起长大,也是我的家人。” 简秀语气笃定:“你很喜欢他。” “喜欢,他是我的哥哥。”蔚起并没有避讳这一点,“他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看,就算我长大了,他也会专程从外星轨赶回来,给我过生日,带着很多他觉得适合孩子玩、很有意思的小玩意儿;比如他出差当地孩子们玩的小木偶、可以用来自制人造宝石的儿童玩具,或者是投影记录过的风景的水晶球。” 简秀:“真好……” “他成年以后,很喜欢去参加我的家长会。”蔚起叙述着自己和安知宜的时光,也许是掺杂了亲身的温度,倒没有那么干巴巴了,“也许我的父母会缺席,但他一定不会。” 简秀:“很好的哥哥。” 蔚起:“嗯。” 简秀:“那,你喜欢橙花吗?” 蔚起胸口一顿,眼睫轻颤,说:“喜欢。” 蝴蝶振翅,新月悄然。 蔚起想,自己是喜欢的。 是的,清醒的上校一直都知道,他喜欢的。 第95章 “亚希!”乔一把扯住了急切往前走的亚希伯恩, “零的通讯已经恢复了!相信很快就能联系上简老师的!我们还是回去按照原定安排原地待命吧!” “不行,简老师现在还是处于失联状态。”亚希伯恩眉宇紧促,“中央军校现在还没有彻底解除危机警戒状态, 我放心不下他, 万一他要是真的被困在失联区, 要是那些袭击者狗急跳墙然后……” “亚希·伯恩!”乔终于忍无可忍, “你以为你现在几斤几两!你现在还只是个才入中央军校一年不到的毛头小子!你从小强大自负的错觉不过是因为你是伯恩家的孩子!” “乔。”亚希·伯恩没有回头,“我得去找他。” “凭什么。”乔嘴角讥讽, “怎么, 简老师和蔚教官在课上给我们打碎的那点骄傲还不够你认清现实?还要真真正正的把自己的命搭上去?亚希, 你乐意送死……也不看看简老师稀罕吗……” “闭嘴!”亚希·伯恩瞳孔猛地一寒,精神海骤然凝练成一束,直直袭向了身后的乔·艾利斯——他最好的朋友。 乔眉梢宁定, 也没有松开手,而是放任这道锐利的寒芒穿过自己的耳侧, 浅褐色的卷发飘然落地:“我不会松手, 更不会放任你去送死。” 亚希深呼吸一口气:“乔, 我最后说一次,放手!” “那我不止最后一次, 不放。”乔挑衅地一笑,似乎刻意的踩在他现在的敏感神经上, “亚希,有本事你杀了我。” 亚希·伯恩不再言语,用力想要抽出自己的手腕, 却纹丝不动,当机立断用另一只手屈肘向后袭去,被乔以手刀挡住, 他侧身抽离,乔一脚踏出,绊住了亚希的后退。 乔:“亚希,不用精神海,你真的能赢过我吗?” 亚希:“滚!” 不过短短数秒,两个无比熟悉的伙伴就已经完成了十余次交手。 毫无结果的缠斗形成了另一番僵持,亚希·伯恩神色晦暗,他和乔已经在训练中有过太多次交手,而乔本身的格斗能力并不差,甚至相当优秀,笃定了纯粹的格斗自己不能拿他怎么样! 不能等了,乔,我很抱歉。 在下一轮的拳脚的交缠中,亚希伯恩指尖的精神海悄然汇聚,趁着乔的不备,直接向着乔的后劲击去! 乔意识到了亚希·伯恩的偷袭,但却已经躲避不及,脸色并不好看,他们二人实力差距并不大,只是单纯对格斗拉扯,亚希并不能摆脱自己,但是如果手下彻底放开克制,有了精神海的辅助,自己也就拦不住他了。 同样,这样近的偷袭,亚希·伯恩也不能把握自己下手的轻重了…… 即将落实的剧痛即将袭来的最后一刻,乔在心底自我解嘲——自己其实也没有资格对现在的亚希冷嘲热讽,因为自己也一样蠢。 可预料之内的击打并没有落实,乔愣愣地回首,发现一只手手稳稳攥住了亚希·伯恩的另一只手的手腕,轻松卸下了所有有的攻击,而乔自己也没有松手,现在他们三人便以这样扭曲诡异的姿态呆立于原地。 薰衣草的花香夹在在二人之间。 是第三人的信息素。 “杜兰……教官……”亚希·伯恩有些发懵,不过仍然认出了加德纳。 “学校教授你们如何运用精神海,不是用来和自己的战友自相残杀的。”加德纳松开了手,蓝色的精神海逐渐在其间消散,其中一缕盘踞上了亚希·伯恩的手腕。 伴随着不属于自己的精神海攀附而上,亚希脸色瞬间惨白:“我……” 他现在根本不可能在一名实战科高级军官的手上脱身。 “我现在没空拦着你,更没空把你拎回禁闭室去,其他教官现在也不在,但你现在处于不可控状态,我也不能就这么放任你到处乱跑”加德纳声音是少有的冷漠严肃,“所以,你现在不能离开我五步以内。” “杜兰教官,其实我……”乔有些后怕地揉了揉自己的后颈,还想说什么。 “你又好到哪里去?面对突发事件没有及时汇报长官,不自量力,缺乏基本警惕心。”加德纳没有给乔·艾利斯求情的机会,“你现在给我从哪来回哪去,事后自己去找政教处接受处罚。” 乔:“……是。” 亚希哑然:“教官,我……我们现在联系不上我们的老师,他只是一个选修课的文学老师,面对非法袭击不具备自保能力——” “现在不具备自保能力的是你们。”加德纳心情很糟糕,他还没有替言找到蔚起,又不得不被现在这种小孩子掐架的破事给绊住,实再没有精力保持平日的温文笑意。 加德纳:“但我的目的却实在失联区,这是目前你唯一能够踏入那里的机会,否则哪怕你从我手上脱身,封锁区边缘也会有其他人把你拦下来。” 亚希·伯恩眸光一亮:“谢谢教官!” 加德纳:“死不悔改,错上加错,双倍处罚。” 亚希:“好!” 乔默默扶额,完了,这个人,彻底没救了。 - 安知宜眉头紧锁,翻看着悬浮屏上像韭菜一样疯狂滋生的一茬又一茬信息界面,这次创世纪给中央星系造成的打击是不可逆的,暂且不谈此后的民众该安抚、政府公信力该如何维护……单是目前现在,被所有人瞄准的那个人,就很难处理。 东部星区当然不希望在任何领域受制于人,可似乎十一年前第九星轨的大规模死伤太过于惨重,浓烈到时至今日,时移世异,也依然足够某些有心人蘸着吃人血馒头。 简秀。 安知宜强迫自己的目光缓缓从这个让他感觉糟糕的名字前移开,他并不喜欢这个人,不,其实他是有些讨厌这个人的。 第134章 他和这个人毫无干系,这个人也从来没有得罪过他,但就目前的形势来说,简秀自身身份的敏感和他与小起百分之百的信息素契合度,都注定了星联不可能将这大好可以利用的一点给轻轻放下。 星联内部,这些拼命催化简秀与蔚起婚约可能性的群体中,有太多种人了。 有的人想要将蔚起抽离开边境,有的人想将烫手山芋扔给蔚家,有的人想坐山观虎斗坐收渔利,还有的人则是暂不表态,只待来日。 不论简秀本身对小起如何态度,只要他存在于小起身边,便就是一个定时炸弹。安知宜思忖着,反正蔚深交代了得去找他……要不干脆废了他的腺体……不,不,不……百分之百契合度太稀少也太高了,要不干脆直接弄死,一了百了得了? 唔,小起应该不会同意,暂时搁置。 要是小起真的……自己又应该怎么处理简家那个小子呢?安知宜沉思着,指尖轻轻敲打着椅子的扶手。 安知宜并不觉得自己的态度有多重要,重要的是小起的态度。 最终,他关上了终端界面,摁了摁自己的眉心,事要一件一件的做,这些杂事并不急,不过因为手段特殊显得尤为紧凑罢了。 安知宜:“啧,偏偏还有二次分化,太麻烦了。” 如果有必要,确实可以采取一些非常手段。 正当他下定某种决心时,一道通讯以力排万刃的气势倏尔插入了他的终端之中,把安知宜稍微散逸的思绪硬生生的拽了回来,他定睛一看,哪壶不开提哪壶,居然是银雀。 “喂,劳模。”安知宜接通了通讯,语气懒散依旧,“希望你已经找到自己的任务对象了,我们的特级执行员。” 银雀没有时间和安知宜扯皮,语气急迫而严肃:“厅长,驻军已经到了。” 安知宜:“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不到才不正常好吗?” 银雀咳了咳,换了一种语调,意有所指般的叙述着:“是西部星区的驻军到了,并且主动在协助我们的工作。” “……”安知宜眼皮子动了动,“我就知道西泽·柯林斯不是个安分的。” “厅长?”银雀试探性地呼唤道。 “定位,一会我直接过来。”安知宜冷声道。 银雀:“已经发给您了。” “呵,真是巧了。”安知宜面沉如水,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同唤明月处得来的差不了多少距离的定位,眼底涌动着看不清晰的暗光。 银雀直觉安知宜语气不善:“厅长?” 安知宜没有回答他,又陷入了沉思。 他想起来了很多事,譬如这极度稀少的百分之百契合度,又或者……这位年轻的简教授,是一位相当惹人怜惜的美人,勾魂摄魄…… 而二次分化,置换了两人的身份。 小起,你别做傻事。 否则,哥哥可就不能保证他的安全了。 - 挂断与通讯以后,没来由的,“银雀”,不,或者说是江雪知,他总对于安知宜最后看见坐标以后的沉默有些发虚,突然觉得这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现在的情况也容不得他在做其他选择了。 这里是在中央军校恢复通讯以后依旧处于断连状态的区域,而眼前这家装潢唯美的咖啡馆已经被严密包围,此处是由最高卫星通信中心在重重屏蔽下捕捉到的一闪而过的芯片信号点,而芯片携带者,死生不知。 几个西部星区精通爆破的兵种正在就3d的立体建模地图反复推算什么,各方的营救人员提出自己的意见,平日里从事于星联最高精端点技术工作人员一脸严肃,正在通过着设备寻找可以捕捉到的一丝一毫微弱信号。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似乎十分可靠,但无法分解江雪知现在的不安。 这里迅速的人员中,除开就近赶来的一小部分,绝大部分都来自于西部星区对于起点星就近的驻军。 这非常不正常,这个任务虽然归属于中央执行厅,但东部星区对于任务的绝对主导权是毋庸置疑的,哪怕就近驻军需要辅助公安进行营救,也不应该是西部星区的人这么热心。 这样思考着,江雪知将目光定格在了距离自己不远处安静听着行动部署的一位军官,格罗佛·贝克大尉。 虽然江雪知的军衔要高于他,但江雪知本身隶属于执行厅,在驻军部队中没有调动权,而这位贝克大尉却是起点星西部星区就近驻军文森特上将动副官,更何况紧急状态下,这样的协助合法合规,挑不出什么错处,很难说这次行动背后没有更高的授予。 似乎是注意到了江雪知考究的目光,这位大尉怀着泰然的神色走了过来,主动与他攀谈:“您似乎很担心,少校。” 江雪知不动声色道:“我的任务对象在里面,现在情况不明,安危未定,我担心是正常的。” 贝克笑眯眯的转述着方才专家团队给出的方案:“不用担心,营救专家已经分析了现在的情况了,即便有毒气体和一定程度的塌方堵塞了营救渠道,但ai扫描已经得到了现在内部情况的立体建模图,分析出爆破点以后,只需要定点爆破,通过两个点抽取有毒烟雾,一个点输送氧气,最后一个点开始挖掘搬运,智能作业下,不到一个小时,你就能见到你的任务对象了。” “等等!”江雪知眉毛一拧,“爆破?和* 营救对象这么近的距离你们就直接爆破?” “对啊,爆破的速度最快。”说完,贝克瞥了瞥身后提出此规划的营救专家们,故作无辜,“我们选择了北部星区的爆破技术,他们对此很有经验。” 江雪知脸色相当难看:“我不同意!” 贝克挑眉:“可是,少校,刚才还恨不得直接闯入险境的人似乎是您。相比之下,我们到底谁更不理智呢?” “那是我的任务对象。”江雪知的声音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大尉!少校!接收到了地下空间的信息!”远处的信息技术工作人员远远的朝着在场两位主要话事人喊着,急促的跑了过来,“我们和内部取得联系了!” 江雪知脸色一紧:“是我的任务对——” “不是。”信息人员打断了他,节省一切可以节省的时间,“我们联络上的是军部的通讯信号,属于中央军校特级教官,蔚起上校;目前,您的任务对象正和他在一起。” “他没事吧。”江雪知说不清自己是该以警惕、还是失落的心情面对这个消息,“他……他们目前怎么样。” “直接选择定点爆破营救。”不等该信息人员回答,他手上的军用终端通讯便传来了一个冷清平静的声音,“该任务对象精神海受创严重,此前至少超负荷使用了两个小时,这里没有舒缓剂……他撑不了多久,必须尽快得到治疗。” 江雪知依然不能放心下来:“等等,太近了!而且现在我们手上只有塌方后初步扫描演算的内部结构图,哪怕是再精准的定点爆破也不能保证完全没有……” “没事。”蔚起的声音很淡,“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蓦然间,江雪知胸口一震。 第96章 - 简秀的声音很哑, 已经几近于无意识的呢喃:“蔚起……好疼……” “我知道。”蔚起轻轻拍打着怀里人的肩,“简秀,疼是好事, 你现在不能睡。” 简秀唇角已经被咬破了, 一点殷红晕染于唇角:“疼……” “别咬自己。”蔚起解开了自己的领结, 卷成一卷, 隔开了简秀的唇齿。 简秀:“唔……呜……” 蔚起垂目:“简秀,再等等, 再等等。” 事实上, 如果简秀还能保持一个基本的清醒, 会发现此刻的蔚起唇角已经有些泛青,在他们二人的周围,精神海撑起的屏障已经远远非原有单纯的隔绝外界频波干扰的薄薄一层, 而是浓郁的深蓝,厚重的包裹着他们, 牢牢阻隔着外界的一切震动与伤害。 蔚起并非不知晓这样对于精神海的使用是一种极不可控的消耗, 但他说过, 自己不会让简秀有事,那么他便不会去赌这个概率。 可除此以外, 更多的,他也无能为力。 简秀躺在蔚起的怀里, 他们贴的很紧,但这样一个怀抱与亲昵温情似乎并无关系,他与他, 抵死相拥,躯体之间,却隔绝着一把冷硬的枪支, 一个人扣着扳机,一个人靠着枪口,只要任何失控的可能发生,只需一个瞬间,那么枪膛中的子弹就会送入这颗微弱的心脏。 可能一息不到,这个人就会彻底死亡。 蔚起觉得有些荒诞和讽刺。 很早,他就明白,生命是由无数个瞬息组成。 他来不及记下母亲花架上的每一朵紫藤花,也记不起星际远航时窗外的每一粒星尘,蔚起回忆起旧时旧事,发现很难将其连贯,那么多人,那么多事,现在记起来,居然都是瞬间。 他其实也记得简秀的瞬间,很多。 第135章 譬如这个人在课上泰然处之的安然模样,譬如他吃着甜点时的瞳光明亮,譬如他在自己所长领域运筹千里的自信;太多种种,譬如朝露,刹那可远,却又成为了蔚起记忆里的瞬间之一,不知要历历在目多少年岁。 明明他们才相识数月罢了。 不过这样短但时间里,他和简秀的相处竟然在无声处,积沙成塔。 正当蔚起注视着简秀的眉眼思量时,侧上方一束强光伴随着落下的碎石和漂浮起来的尘埃照进了蔚起与简秀的方向,外界嘈杂欣喜的呼叫与汇报声交织在了一起。 蔚起抬手擦过简秀额上的冷汗:“简秀,别睡。” 许是受到了外界骤然喧嚣的影响,简秀眉宇紧紧一蹙,眼睑颤动,似是想要睁开双眼,却在下一刻又被一只手捂住了,白檀散逸的气息非常熟悉,方才他想要侧首去看看莎莉时,也是这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你在黑暗里呆太久了,阳光太刺眼了。”上校的声音传来,“不要急着睁眼,先慢慢适应,不怕。” 简秀扯扯唇角,其实蔚起忘了,现在他已经看不见光了,又或者是担心他的视网膜还可以看见残存光影再受激刺,蔚起仍然在下意识按照自己的救援习惯做,简秀也不出声打断,贪恋着此刻肌肤相亲的几寸温暖。 蔚起……我担心不是这些…… 简秀模糊的想。 最先来的,会是谁呢? 当一切责难和质疑席卷而来时,蔚起又会怎样看待他呢? - “找到他们了!”随时实时检测着内部情况的工作人员兴奋大喊道,“障碍已经推平,搭建好救援通道,救援小组准备!医疗队准备担架!还有——” “等等。”一直好整以暇的贝克突然出声道,“似乎……不对劲。” 江雪知眼神深冷,他的精神海为a+,同样在天长日久的训练下,属于佼佼者一类,早在打通两个空间的那一刻起,他便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颤动。 战栗,飘忽,挣扎,撕裂,最后又重组。 类似精神海的感觉他曾经也见过不少,大多数都是精神海处于即将崩溃边缘的失控者,这样岌岌可危,几乎分崩离析,只需要稍微一摇晃,便会引出滔天巨浪。 在场同样也笼罩着源自另一个人精神海的威压,厚而沉的精神海屏障以一种在场大多数人都未必会得见过的强横向四周蔓延,几乎在场精神海评估稍微低一些的工作人员已经彻底与自己的精神海失联了,但即便这样强烈的压制下,方才窜出的一点摇晃的频波毫无顾忌的四散着。 这一缕微弱扭曲的诡异颤动,又这样熟悉。 江雪知曾经亲身感受过。 这是属于顶尖s级精神海将要崩塌前的可怖前兆,表面孱弱,却又无孔不入,是一种看似温和无害却极度高危的能力——“解析”。 曾经执行厅相关专家曾就这个精神海主人手术中抽取的脑脊髓液进行分析推演,只需要失控的一瞬间,他造成的破坏不亚于在这样一个人群密集的狭小区域引燃一片高浓缩的微型核弹。 简秀。 “离开,让所有精神海评估a以下的人,离开这里。”江雪知脸色很不好看,“然后,直接就近联系所有可以联系的a级以上精神海评估者……接替工作。” 贝克挑眉:“接替?” “对。”江雪知深吸一口气,冷汗不自觉爬满了整个后背,“之前执行厅的特派组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现在我们需要控制好场上情况,先对以此为圆心的大概三百米为半径……不,五百米,所有无关人等,全部撤离……”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贝克很是困惑,冷冷的笑依然挂在他的脸上,“精神海本质是源自于大脑中枢神经系统的外化功能,只要直接解决源头,那么一切安全隐患不就可以排除了吗?” 江雪知眉宇泛冷:“他还没有失控。” “哦,我倒是不知道,原来向来以铁律严谨著称的执行厅这么仁慈了。”贝克耸了耸肩,仿佛不觉得现在的情况有多严峻,“即便他现在没有失控,那你能保证他接下来不会失控,这样子的压制下,连你我的精神海都不可能有任何对于的外放,他却还能逸散……怎么?和你任务对象相处太久了,对s级的精神海认知已经麻木了?” “我的任务对象不能死。”江雪知突然平静了。 贝克有些好笑:“所以别人就可以死?以前面对这种特殊情况,执行厅处理的似乎非常果断利落。” “那是确认失控不可逆的情况。”年轻的omega少校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我的任务对象现在不符合其相关标准。” “什么时候符合?s级精神海,等到他真的符合的那一刻是多少人来给他陪葬?”贝克嘲讽的看着江雪知,“少校,一个把公众安全置之任务之后的军人,我很质疑您的职业素养。” 江雪知不再和他争辩了,无言之际,他的目光巡视了一圈。 如他方才所言,在场精神海评估低于a的人已经逐渐退场,甚至有些低评分者还需要别人搀扶才能离开此处,但贝克所带来的人,只是轻松而又象征性的寥寥几人,九成的a级以上,所离开的有生力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现在,几乎是西部星区的人占据了绝对主导权。 他们早就料到了现在这种情况,或者说,他们早就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谁。 江雪知脸色煞白:“大尉……这么拖延下去……” 贝克微笑:“我知道的,少校。” 贝克根本不在乎现在在场还留下人的安危,包括他自己,此前一切所谓站在大义上的争论担忧,不过皆是道貌岸然。 现在事情已经发生,只要东部星区还选择将简秀划入自己管控范围一天,西部星区就有文章可作,只是要根据最后结果来判定可大可小的范围罢了。 西部星区想要的其实并不是简秀的命,他们只是想要从东部星区手中获得最大的话语权。 江雪知:“他是东部星区的人。” 贝克:“但这里是中央星系。” 百年以来,人类共治之所。 - 蔚起低着头,静静注视着自己怀中孱弱的青年,他的精神海像铺展开的海浪一样将四周覆盖,所有人的反应与言辞都被他轻而易举的纳入了脑海之中。 他们等了许久的救援,他告诉简秀很快就好。 草木纤毫,却无人来救他怀里的简秀。 他……不也是需要保护的人吗? 撤出部分低段评估者的行为,蔚起非常能够理解,倘若是他,他也会做同样的选择;不过,在场a级以上精神海的高级军官不少于二十五人,而有能力且有职责实施救援者,至少有十五个。 事情远远没有到最糟糕的一步,周报的驻军有施救的能力,而同为s级的他正距离简秀最近的地方,压制着简秀介于崩溃边缘的精神海。 但是,没有人来救简秀。 他们不是怕死,他们只是另有所图。 似乎其实他们来到这里,将这里包围环绕,目的都明确的离谱,他们不在乎这个人失控与否,是不是失控他们都可以从中谋取到不一样程度的利益,但把主动权交出去,他们未必可以做到最大收益。 无论是简秀死,还是他们因简秀而死,都可以达成殊途同归的目的。 简秀,你会对人类失望吗? 蔚起不自觉的压低了头,呢喃了几个字音,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简秀,我只是来不去感慨,也来不及去停顿。 有太多希望寄托于我,又有太多绝望加注于身,我从未在这个自己所诞生成长的群体窥见完美无缺的一刻,裂痕才是常态,每个视角都有自己的抉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逻辑,似乎所有人都可以自洽自己的无辜。 可是,我该怎么救你? 蔚起只觉得荒唐,白檀浓郁得仿佛要凝成实质,酸涩厚重成另一番深苦,可纵使千思万绪,自始至终,他的枪口都未曾离开简秀的心脏。 青年冰冷的指尖死死攥住了自己扣住扳机的手,抵于生死之地,没有偏移一寸。 一旦简秀失控,蔚起便是简秀的刽子手。 此时的简秀看不见,但是他离蔚起太近了。 真的太近了,他听见了蔚起带着水汽与热度的呼吸声,他嗅到了白檀积重难反的厚重压抑,他感到了掌心逐渐失去温度的指尖。 他们本就拥有百分之百契合度的信息素。 好像从很久很久以前,要漫长到亘古之极,在人类还未曾萌生的基因之海,他们就已经是完丝合缝了一体,在无限的分裂与重组中别离,途经了亿万年的迁徙与进化,要有着无数生物畸变的恰巧,得以与宇宙的一粒尘埃上相遇。 简秀原本逐渐下坠的意识骤然一顿,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松开了一只手,摸索上了蔚起的脸庞,他知道在哪里,毕竟,他的妄念里,早已触及了千万遍。 第136章 蔚起没有躲开,他一直很安静。 简秀挣扎起来,却不是为了挣脱,而是主动将自己送入了蔚起怀里的更深处,蔚起防止他咬破嘴唇的领结早已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枪口紧紧挨着他还尚且跳动的胸膛。 他却来不及恐惧,他找到了上校的眼角,手指小心翼翼的摸索着蔚起的睫羽。 蔚起眼尾湿润的热气太浅,转瞬即逝。 橙花摇曳着,贴近了白檀。 简秀吻上了蔚起的眼睫,很轻,恰好够吻去蔚起淡不可闻的一点咸腥。 他说:“上校,你可以哭的。” 第97章 - 亚希伯恩站在松了一口气的加德纳身后, 呆愣愣地目睹着眼前这一切。 眼前的简老师与蔚教官,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从不知晓,原来眉目永远婉转多情的简老师, 其实会有这样专注虔诚的一面, 他竟然也会这样诚挚的捧着另一个人的脸庞, 将要剖析开自己一般, 只敢吻一点零星的眼睑。 而这个人,居然是他的教官, 蔚起。 蔚起垂眸凝望着他, 神情寂静依旧, 可总有几分说不出的深切颜色,氤氲在漆色的瞳孔中,只够盛下简秀一人。 他们就这样依赖着对方, 宛如一双浑然天成的璧人。 亚希伯恩说不出来自己胸口里咕嘟咕嘟翻起又破裂的小泡是什么,饱胀的酸涩感充斥着他的一整颗心脏, 他想下意识再靠前一些, 想离简秀近一些, 明明现在的画面他不忍去看,他却依然克制不住自己想看看简秀更多的样子。 绝不会呈现于他眼前的专注美好模样。 “别过去。”加德纳抬手拦住了他, “他快失控了。” 亚希伯恩怔在了原地:“什,什么?” “你感受不到吗?你们的简老师, s级精神海,即将崩溃失控……”加德纳眼神静谧无声,“而你们蔚教官的枪也正抵在他的心口。” 亚希伯恩豁然一惊, 他来不及惊讶简老师s级的精神海,猛地转过头去,目光死死锁在了简秀的胸口, 一把枪,横亘在他与蔚起之间,严丝合缝,没有任何间隙,一旦扣下扳机,不会有任何生存之机。 不,不要,不要这样对他。 他的简老师那么孱弱,那么需要保护…… 这个思绪模糊却直观的贯穿着亚希伯恩的脑海,他颤抖地想要冲上去将简秀与蔚起分开,如果是他,如果是他……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丢开任何负累,他不会让任何威胁靠近这个人,他的怀抱里不会有任何可以伤害到他的这个人的东西…… 可是!他一步也跨越不出去。 无形之中,绝对的禁锢压制在了他的四周,他没有办法挪移一步,这种完全压制的感觉与他平时可以接触到的蔚起的精神海很相近,但却又格外不同。 “杜兰教官——”被庞大重压死死控制在原地的亚希伯恩从牙缝里挤出支离破碎的单词来,“放开我,求——你——” “放你去送死吗?”加德纳分了一点余光给他,“好好看看,康纳,在场的人里,最弱小的人,只有你而已。” 亚希伯恩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但在加德纳的提点下,他依然将目光投向了四周,敏感地觉察出来了不对劲。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在蔚起与简秀s级精神海的压力下正常行动,每一个人都是高级军官,每一个都带给了亚希伯恩无法窥视的莫测感,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简秀,所有人都在戒备,没有一个人焦虑,也没有一个人施救,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冷漠冷静中。 他们,不恐惧,不主动,不悲观。 太诡异了。 亚希伯恩:“他们,为什么……不救救他?” - 加德纳冷笑,笑得疏离讥讽。 “他们在等。” - 所有人都在等待,放任等待自己怀中苦苦挣扎与失控边缘的简秀最后的结果,蔚起这样想着。 那个代号叫“银雀”的东部星区执行员,成为了在场少有一个东部星区的a级以上的有生力量,但他也只来得及警惕着他身边那位为首的大尉了。 支援已经到了,可依照这些所谓支援现在的态度,即便是这些人主动上前,蔚起也并不放心将简秀交付于他们手中。 简秀现在所能依赖的,只有持枪威胁着他生命安全的蔚起。 而在场死一般的寂静,很难不说是否有着对于蔚起忌惮的原因,两方就宛如差别寸许的天平摇晃着的两端,僵持着毫厘的平静。 但很快,这份怪诞的平静就被打破了。 一架小型的轻型武装的可载人机甲飞速的划过众人的头顶,驾驶者在诸多遮蔽与障碍物之间稳稳的低空飞行,足可以看出其驾驶技术的精湛,逐渐拉低了与地面的距离。 这架高调的机甲在出现的那一刻,就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给分散了出去,它稳稳落地,满地尘埃飞起,扑散开一场浑浊不堪的尘雾。 很快,机甲停稳了,舱门打开,一个人从副驾处跳了下来。 非常明显的东部星区相貌,五官说不出哪里有什么出彩,却也并不平庸,恰好揉成一种风流洒脱的气质,细看时会惹人多留意两眼,衣着是笔挺端正的墨蓝色军装,少将军衔的肩章。 贝克微眯起双眼,打量着来人,直觉事情未必会按照他们所期望的发生,他知道来人是谁。 执行厅东部星区总厅厅长,安知宜。 按道理来说,众目睽睽,这样难以形容的沉闷压抑中,一个人的加入根本无足轻重,可安知宜是个例外,他大步流星的穿越过每一个严正以待于原地的人,疾步踏过了这些目光与揣度,目光自始至终都从未离开他的正前方。 那里,蔚起正抱着简秀,寂静端坐。 没有人敢拦下现在的安知宜,素来一副闲散度日的他此时正装加身,一丝不苟,仿佛之前那个吊儿郎当不着调的模样从未存在,此时的他,才是那个真真正正的东部星区执行厅厅长。 把控东部星区执行厅七年,无一纰漏。 他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终,停在了蔚起面前。他垂着眸,视野低低地凝望着眼前的两人。 “小起。”安知宜轻声呼唤道。 安知宜的心情多少是有些复杂的,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小起了,自从小起离开中央星系远赴第九星轨以后,除了五年前他前往边境申请与小起见过一面,匆匆一别,他们便再没来得及重逢。 虽说是家人,聚少离多,才是蔚家的常态。 况且,不敢面对蔚起的,不止蔚深一人。 闻言,蔚起沉如霜雪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的颤动,顿顿上移,与正面相对的安知宜对视,语气喑哑:“哥。” 那一刻,安知宜被蔚起眸子里浓稠的深黑色给刺痛了。 而同样令他难以忍受的是,蔚起的衣衫潦草的拢着,依稀可以透过布料翻折之间的部分空隙窥探到冷冷的肤色,染着血痕,血肉被咬破的齿痕还停留在蔚起的肩上。 现在四周,白檀与橙花两种信息素正暧昧的融汇在一起,两个人挨得很紧,似乎比彼此的信息素还要亲密,血迹斑斑驳驳,染红了银白与墨蓝的正装,不知道是谁的血。 安知宜目光难得的会在蔚起在时投向别人,死死的锁在了已经失去意识的简秀身上。 “他标记你了?”他的嗓音很轻,也很凉。 他最重要的弟弟和这个最有可能毁了他的人离得如此之近,甚至可能已经走到了那一步,蔚起的命脉被另一个极度不可信不安定的人给攥住……星联可能会利用这一点来深入利用蔚起…… 一想到这个覆水难收的可能,安知宜的思绪就开始抑制不住的燃烧起来,所有的谋略算计通通都被延后了。 错了,大错特错,自己不应该听取蔚深安排的,更不应该自以为是的默许星联的安排,觉得可以利用简家的需求令小起脱离边境,自己一开始就应该直接把所有威胁小起的人统统都解决掉,左右自己还有利用价值,星联不可能杀了他。 比如说现在,如果已经标记了,那是不是只有杀了这个人…… 不过数秒,安知宜就在大脑里面构思了不下五种能够借刀杀人除掉简秀这个威胁并且将小起摘干净的计划。 他并不是什么好人善类,他本就出生于尚未建成时期的第八星轨,在第九星轨没有诞生以前,那里就是曾经的星联边境线,蔚深没有收养他的时候,安知宜最年幼弱小的时期,他已经在那里生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相比较于在役第九星轨的蔚起,安知宜才是那个货真价实脱胎于烂泥里的人。 “哥。”蔚起打断了安知宜逐渐弥漫而起的杀意,“没有。” 安知宜:“……” 安知宜笑了:“嗯。” 他半跪下身来,拉近了自己与蔚起的距离,温声道:“小起,把他交给哥哥吧,好不好?” 第137章 蔚起没有说话,又再度低头,看了看此时的简秀。 其实安知宜觉得胸口闷得慌,他一向觉得蔚起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他一定会不遗余力地为他争取过来,可这次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人,偏偏是这个百分之百契合度的简秀? 但是,即便是简秀,他的弟弟这样的乖,这样的安静,安知宜又如何忍心见蔚起求而不得。 “我保证,他不会有事的。”安知宜很少对人这么真切的柔和,“小起,我向你保证,他一定会没事的,他的主治医生和必要的制剂还有一分钟抵达,同时东部星区执行厅会直接接管这里……你放心,我会把他好好还给你的。” 蔚起:“……他不是我的。” 早已习惯了蔚起厚重道德感的安知宜微笑:“好。” 终于,蔚起松开了第一根指尖,紧接着是第二根,安知宜松了一口气,连忙从蔚起的怀里接过了昏迷的简秀。 蔚起:“哥。” “嗯。”安知宜耐心的听着。” “在注射阻隔剂以前先注射释缓剂,最后注射抑制剂,分批次加重药量。”蔚起说道,“他怕疼。” 原本想让简秀在治疗过程中受一些罪的安知宜依旧保持着温和无害的微笑:“好。” 蔚起:“可以进食以后,可以准备一些甜味营养液,他也怕苦。” 安知宜:“好。” 蔚起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自己该交代什么了,他不知道以自己的身份立场,自己有资格再说什么,似乎什么都不合适,最终,也只是宛如叹息般的说道:“……没有了。” 安知宜:“好。” 与此同时,他们的远处天际边滑翔而来了一架重型武装机舰,东部星区的军事标记,声势浩大的准备降落。 这样急速迫降带动了一阵强风,安知宜凝视着衣襟被吹开又散落的蔚起,少了这点布料遮盖,白檀的气息更加浓郁,像是一团化不开的香料,怎么也逸散不开……它们被蔚起控制在了自己精神海的外放领域内。 安知宜平静道:“小起,你的精神海需要休息,你现在也需要抑制剂的介入治疗。” 蔚起:“……嗯。” 贝克百无聊赖的从简秀身上抽离了目光,安知宜不可能孤身前来,在这里他所代表的是中央星系的东部星区军事力量,现在,局面已经不归他们掌控了。 可惜了,原本没有这个人,贝克盯上了沉默的蔚起,如果没有他,这个东部星区的特级任务对象,本不应该支撑这么久才对。 “贝克大尉。”正抱着简秀朝身后的武装机舰走去的安知宜停在了贝克的身侧,意味深长,“我在东部星区没什么别的本事,闲散人员一个,但开几个会,随随便便敲定几个出头鸟的来路倒是没有问题的。” 贝克脸色一黑:“安厅长说笑了。” 安知宜莞尔,眺望着远处朝这里跑来的东部星区驻军与随行军医,:“请帮我转告柯林斯厅长,我在执行厅恭候大驾,毕竟,这里是中央星系。” 人类文明的共治之所。 第98章 玫瑰极光带浓郁的充斥在整个第九星轨的星云群之间, 仿佛盛大的玫瑰星野,飘逸浩瀚,瑰丽的颜色里浮动着几许斑驳色彩的小型星云, 远远近近, 晦暗地照亮着磅礴宇宙中的黑暗角落。 在星联历史上, 第九星轨享有着“玫瑰之环”的盛誉。 但慎独一并不想欣赏这片壮丽夺目的无人之境, 毕竟这对于内部星轨来说少见稀有的玫瑰极光,对于他们这样常年驻扎的边境军人来说, 早已司空见惯。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样的幽深寂静的极光并不意味着什么平静美好, 这是第九星轨这个辽阔庞大的外星域以目前星联的人力物力和实际环境情况无法建立如内部星轨一样完美的外太空臭氧隔离带的结果。 这一条最边缘的星轨,长度围拢了内部的八个同心圆,以光年计数, 贯穿了无数辐射虫族的无人禁区与曾经外星域汇集着的星盗无难民等无户籍人口的非法太空城。 最终形成了现在这样一条被人类星联以血的代价而串联起的无境边界。 它太绵长了,长得人类星联用了近三十余年, 通过军队、教育, 基建……也未曾能够将这里打造成为像内部星轨一样可以供寻常百姓安居乐业之所。 ——而被某些天文地理频道所津津乐道的“玫瑰之环”, 不过是第九星轨不得已的产物。 为了最大范围构建一个基本的人类生存空间,边境线上, 星联放弃了曾经人造小行星两端建设磁力防护点的传统构想。 同样的地球磁极原理下,第九星轨每隔一段距离会由人造的磁力共频点来阻隔恒星风, 磁暴与太空辐射,它们的诞生,使用着最低功耗与最高效率的方法对边境线上每个区域的星球与太空城群落进行保护与供氧。 相应的, 在散落星球与某些太空城附近,人类活动的氧气粒子与第九星轨常年特有磁暴现象结合,才出现了这样不同自然形成的玫瑰极光, 如果想要在第九星轨看见星球极地区域的绿色极光,需要非常靠近共频点区域,在那里的较低海拔,才汇聚着绿色的极光带。 窥见玫瑰极光时,慎独一总还有丝恐惧。 长年累月的磁暴带来的不仅仅是绵长的玫瑰极光,磁暴来临时,无论是地面通信还是卫星信号、航空设施,以及绝大部分功能性设备,几乎都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除了少部分有高成本维系的严密防护区域外,智能ai与无人机根本无法大规模使用,只能由人类驾驶机甲进行作业。 这是当代除了战争以外,有生力量折损最迅速的方式之一;曾经有人感慨,第九星轨目前的一切基础建设,每一个基建点,都是开荒者的坟墓。 缱绻绮丽的瑰色尘埃里,埋藏着多少人的骸骨。 “嘶……疼疼疼疼……”景飞白呲牙咧嘴的喊痛声拉回了慎独一的思绪。 他回过身来,就看见了景飞白捂着之前伤口的地方,脸色惨白地推开了医疗舱的门,在席泽的搀扶下跌了出来。 景飞白:“慎哥,慎医生,咱们商量个事儿,下次咱们就别用医疗舱了吧,太疼了……” “医疗舱使用的是细胞再生技术加速分裂重组,对可愈合的伤口进行修复,这种非自然催化的速度,疼是正常反应。”慎独一检查着景飞白的伤处,确认着他的愈合状态,“你这次的伤太重了,等着自然愈合就是等死。” 说着,慎独一抬手戳了戳景飞白刚愈合的白嫩皮肤。 景飞白“嗷”的一声瘫倒进了病床上,席泽在他砸下去前眼疾手快地堆了一层枕头,这才防止了“二次伤害”。 慎独一满意道:“还行,有基本痛觉,恢复得不错。” 景飞白:“…* …” 他现在是连中指都竖不起来了。 席泽咽了咽口水:“以前长官总是不声不响的,我还以为没多疼……” 景飞白的能力与个性席泽都是了解的,能不叫出声的疼痛都是嬉笑怒骂打个哈哈就过去了,基本能让他出声的痛感,想来也不会有多好受。 当席泽提及“长官”二字时,军医室突然沉默了一瞬,三人都知晓这个“长官”并非是景飞白与席泽此时的上级,而是由于二次分化,早已离开了此地的蔚起。 其实,在蔚起没有离开以前,医疗舱的常用者是他。 “如果是长官……”景飞白喃喃,“他是不是会做的更好。” “疼了就得喊,伤了就得说,学他做什么,给我增加工作难度吗?”慎独一翻了个白眼,“我可不想再一天天的撬哑巴的嘴。” 席泽哑然:“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他们确实不是这个意思,慎独一知道,但他其实也想不出其他方法来更好的安慰眼前的这两个人,或许不仅仅是他们两个,还有更多人,蔚起在第九星轨呆了二十一年,占据了他整个人生最年轻的大好年华,也占据了第九星轨的大部分时光。 一朝离开,不适应的人总有很多。 景飞白眼神是阵痛过后的发空,他说:“我想长官了。” 慎独一找着针管试剂:“别老想着他,想想你们自己吧,也别老把期望寄托在他身上,他背着的东西已经够多了。” “我不是把期望放在蔚起身上——”景飞白还想争辩几句。 “即便你们不会,别人也会。”慎独一配比着药物,透过淡粉色的试剂,观察着室内冷白的光,“只要他还存在一天,这种情况就不可能避免,只要你们需要,他就会把你们纳入自己的责任范围。” “……好累啊。”景飞白眼神暗了下来,“这样活着好累啊。” “我们是不是给长官添了很多麻烦?”席泽戳了戳景飞白的脸,手感有些好,又忍不住再戳了戳,然后被不耐的景飞白一巴掌打了一下手。 “麻烦?”慎独一笑了,抓住景飞白缩回来的那只手,找准静脉,驾轻就熟的扎入进去,“你们从来不是麻烦,麻烦是蔚起,是那个人本身,他自己给自己找了一堆不痛快,不知好歹,你们跟着瞎起哄干嘛?” 第138章 “喂。”景飞白小声抗议,“长官才不是不知好歹!” “慎医生,我总感觉你好像对长官的意见有些大。”席泽也小声嘀咕。 “医生对每个不听医嘱的患者意见都挺大的,比如说现在。”慎独一准备拔针头了,温声道,“是不是啊?飞白。” 景飞白眨巴着眼睛,乖巧地缩着。 席泽默默往后挪了一小步,有时候,他总觉得慎独一和颜悦色的样子比蔚起安静淡漠的样子更可怕。 慎独一对他们现在的安静听话的态度相当满意,拔了针管,平静的摁上了棉签:“蔚起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他也有很多办不到的事,只是他的能力会高出大部分人,所以解决了太多人解决不了的问题,所以这部分人都习惯相信他了,又或者说,他们只是选择了相信利益最大化。” “什么意思?”席泽有些发懵,“相信这种东西难道不是主动自发的吗?” “对于有些人来说,他们只是付出了信任,就可以换得自己不能达到的回报,倘若蔚起愧对这份信任,也只可能是已经死了,他们的损失也就到此为止了,他们还可以选择下一个。”慎独一放下了所有的医疗器械,“很多人说信任可贵,也许吧?反正我看不出来。” 在慎独一看来,某些盲从一般的浅层信任,像是廉价又致命的病毒一样可怖。 宛如皈依者的狂热。 他继续说道:“因为被相信者要背负的责任太多,所以人类,尤其是生活在被划定于安定环境下的人类,惯于选择相信他人,即便失望也可以谴责,即便失败也可以唾骂,他们本身没有更切实的损失,这是一种更为隐晦的利益最大化。” “……我好像知道为什么长官的所有信息一直都是保密了。”景飞白恍惚了片刻,他其实曾经也为了蔚起一切功勋不见天日而愤愤不平过,“那长官他知道……” 慎独一:“他知道。” 景飞白不知该说什么了:“那他还……” 慎独一叹了口气:“他只不过是从来没有相信过人类罢了。” 景飞白语塞了,也不再抗议挣扎,老老实实地躺在病榻上,席泽不声不响地帮他整理着被子,他漫无目的的想着,现在的蔚起,在做什么呢。 他的思绪随之空成了一个大洞,眼底乌蒙蒙的注视着头顶的天花板,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盏格外明亮的灯。 - 灯光带着医疗室刺骨的白,冰凉的洒落下来。 - 灯下的蔚起容色宁静,睫羽上仿佛覆了一层薄薄的雪。 “蔚上校,您还有什么补充的吗?”坐在蔚起病榻前的问询员客气的问道。 蔚起:“没有了。” “好的,您好好休息,祝您早日康复。”问询员点点头,不作任何多余的质疑,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准备立刻离开。 他的速度很快,快得隐约可以从这样的一丝不苟里品出一丝狼狈。 这简直是他做过最诡异的问询,在他的正对面,不过蔚起上校躺着的一个病榻之隔,一个面容温和宽宥的中年男性alpha一直坐在原地,五官与被问询的蔚起有七分相似,但总是含着和煦包容的笑容。 要么剥个水果,要么喝口茶,再悠闲不过的模样。 这个人他认识,东部星区重权在握的将领之一,蔚深,同样,他也是他这次询问对象蔚起上校的父亲。 一屋子三个人,两个是父子,但却只有自己在说话,一旦他停顿下来,这两个人也就都平和的看着他,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 问询员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是自己这次只是来做个例行的情况问询,蔚深来从头至尾没有打扰任何工作,蔚起上校也不属于任何非法者,他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将蔚深给“请”出去。 山不转人转,做完问询后,他实在受不了这样诡异的父子氛围,以最快的速度匆匆离开了这里。 等到门口的声息彻底寂静,蔚深才终于有了多余的动作,他把水里刚刚处理好的橘子放进了蔚起微微弯曲的指尖里。 蔚深:“感觉如何。” 蔚起:“还好。” 青年低下头,掌心的橘瓣冰凉清新,令他想起了简秀身上总是缭绕着的雪色橙花的气息。蔚起并不觉得蔚深是个不在乎细节的人,这更像是蔚深浅淡的某种刻意提示。 但他依然保持着沉默。 见状,蔚深问道:“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蔚起:“可以回答?” 蔚深微笑:“适当范围内。” 蔚起:“为什么创世纪的目标会是简秀。” 蔚深:“……” 不愧是他自己生的儿子,其实半点也不知道委婉,一有机会就直切要害,所有的精准直接全都藏在了表面这种乖巧之下。 面对这样子的蔚起,蔚深不知道自己是该欣慰还是该头疼,也就只有安知宜会把他当初温和无害的小白花在看了。 蔚深再度强调道:“……适当范围。” 蔚起表示理解,然后体贴道:“那就适当范围内的答案。” 蔚深:“……” “这个答案你可以自己去找,小起,我允许。”蔚将军滴水不漏的答道,“蔚家不会干预你的这个选择,但你不能从我这里得到答案,现在还没到蔚家在明面上站队的时候。” 蔚起有这个能力,蔚深知道,他这个孩子无论是能力还是心性都是令他难以置信的优秀,有太多可以恣意妄为的资本,只是他一直把自己活在规训之中。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本可以被他轻而易举挣脱的东西被他挂在身上了,责任、规则,道德。 事实上,蔚起不是一定需要从他这里得到答案,只要没有束缚桎梏,再无言隐晦的事物,他随时可以利用自己的资源摸索到边缘碎片,然后由他那敏感到可怕的思维重新复盘整理出真相。 他不去主动追寻,不过是职责告诉他不去追寻罢了。 “我不代表蔚家?”蔚起反问。 “你不一样的,小起。”蔚深笑眯眯的看着他。 蔚起不再说什么了,也不再深入要求蔚深的答复了,而是轻轻分下方才蔚深放入自己手中的一瓣橘瓣,然后放入口中,沉默的细细咀嚼。 “喜欢吗?”蔚深意味深长。 “没有资格。”蔚起又吃了一瓣,很认真,“是我没有资格。” 蔚深笑了,他理解蔚起的意思,类似的话,蔚起的爷爷也曾对他说过,不过,蔚起所要面对的问题,与他和秋芸并不相符,也不能这样粗暴的套入这样一个定势。 “小起,谁是谁的负累还不一定。”蔚深又从果盘中拿了一颗橘子,饶有兴致地把玩观察着,“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基因把你们串联在了一起,你现在的一切情绪真的是你想要的吗?还是真的是你喜欢而又心甘情愿的呢?” 蔚深:“信息素是你基因选择的外化表现,事实上,哪怕你不是你,只是数亿年前森林里的一只蝴蝶,一旦到了繁殖季,遇见另一只和他有着一样基因的蝴蝶,你们也会被无可救药的吸引。” “你真的喜欢他吗?”纵横权利中心的将军的嗓音有着某种醇厚的蛊惑,“还是说,不过是……你的基因喜欢上了他的基因?” “这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年轻军官吃完了手里的果肉,态度淡然,语调清晰,没有任何一丝犹豫迷惘,“我没有去证明它的必要。” 病房中沉默了下来。 “好点了,回家里吃趟饭。”蔚深放下了手里的橘子,拍了拍蔚起的手背,“我们一家人很久没有一起吃过一顿饭了。” 蔚起应了一声:“嗯。” 第99章 外面的天际下着大雨, 但依然没有影响大灾过后的安置工作,不同职业的官方工作人员们冒着大雨指挥着现场,中央军校未受伤的学生也加入了志愿者行列进行灾后恢复工作。 亚希伯恩已经做完了自己的工作, 被强制分配去里就近的一个教堂休息, 哪里收留了很多伤员与暂时无处可去的人, 草坪上也搭建起来了临时的援救胶囊。 现在的科技力量足够应付多种突发情况, 中央星系在建立之初也早已构想过各类极端环境,所以对于各个公共场所的人员收纳都不算吃力, 甚至环境不错, 都没有不可控因素影响教堂内部庄严肃穆的礼堂。 也许是因为这里零散祷告的每一个人都太过安静, 与外界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亚希伯恩就在这里选择了一个位置坐下了。 他呆愣着仰望着礼堂前方垂眸慈悲的圣母像。 亚希伯恩并不信仰教义,尽管他有一个虔诚的外婆, 但他不是教徒,从小到大, 他连礼拜都没有去教堂做过。 曾经全知全能的上帝在某一个社会时间段被过渡为一种性质, 信与不信似乎都不影响人类对世界的认知;甚至捧着《物种起源》一边研读一边做祷告都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问题。 第139章 用简秀在课上的玩笑话来说, 这和东部星区的学生会一边盯着自己的科学课程的实验报告一边哭爹喊娘是一个道理,其中母亲居多。 尽管在细解的两种语言释意上, 母亲与上帝并不能彻底意义上的等号。 唯有真实理解了两种语言的深意,才可以更深切的认知这不同名词背后同样的悲喜, 这也是语言学的魅力——这也是简秀告诉他的。 简秀,简秀,简秀…… 还是简秀? 为什么他老是会想起简秀? 想到此处, 亚希伯恩坐在神像的下方,低垂着头,不自觉的笑, 笑着笑着,他的眼泪竟然不自觉的濡湿了脸庞。 有人坐到了他的身旁。 亚希伯恩下意识地睁开湿润的眼眸,看见了一位慈祥的面容,他是一位神父,穿着深黑色的神职人员外袍,平静而又安宁的望着他,深邃的眼神似乎能够包容一切。 他应该是来例行安抚礼堂内的信徒的,毕竟上帝的存在就靠他们这些人来代言。 神父说道:“孩子,是什么让你感到如此痛苦呢?如果不觉冒犯,也许我可以倾听你的倾诉。” “不,不用了,神父。”亚希伯恩摇了摇头,“自我出生起,我没有信仰过一天教义,我不是上帝的信徒,我现在身处于此处不过是在寻找一个可以暂时安静的地方,对此我很抱歉,我很快会离开……” 他快要说不下去了,嗓音喑哑得几欲窒息。 “孩子,我可以认为这是上帝的旨意让我们相遇,让我宽慰你,那是因为我是教堂的神职人员,我信仰上帝并遵守教义。”神父笑道,“可既然你不是,为什么你不就将其当做一次偶遇,一个半截入土的糟老头子想听听你这个年轻小伙到底有什么苦闷,什么跨不过的坎?” 他故作滑稽的幽默道: “说不定我还能给你一些我这个老古董大半辈子的人生经验呢!” 偶遇?听清了这个词汇的亚希伯恩一愣。 他又想起来了简秀,想起来了苹果树下的那一次偶遇。 苹果花细细碎碎,像是无声的雪。 让思绪紊乱的亚希伯恩获得了刹那的宁静。 亚希伯恩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我遇见了一个人……我想,我应该是很喜欢他……” “喜欢一个人不是坏事。”神父温和的说道,“因为你们有了真正初步爱人的能力。” 亚希伯恩:“初步爱人?” 神父:“是的,孩子,这与友情爱情与否无关,只要喜欢这个情绪诞生的那一刻起,你有有了对于除了血脉至亲以外另一个独立个体所联结的渴望,这不是社会意义附加给你们的,而是你们自己去选择的,而喜欢,是爱的一个初期过程,也许会继续蔓延,也许会就此终止,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对你来说是一种成长的能力。” 亚希伯恩:“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 神父:“但那还不是爱,孩子。” 话音落定,亚希伯恩怔愣在原地,他说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到底算什么,原来我还没爱上吗?简秀。可是如果这是一个起点,我应该怎么终止呢?我可以怎么终止呢? “我该怎么终止这个起点?”他慌忙地问道。 神父轻声道:“你应该好好正视自己和这段感情。” “我……”亚希伯恩呢喃着,脑海中的记忆之流中,反复冲刷着旧时的基石。 神父湛蓝温和的眼眸闪动着明亮无奈的光:“孩子,喜欢是很难过度为爱的,不是所有的喜欢都可以长久不消,与此同时,当其要滑向爱意时,也是无法控制的。” 喜欢很轻易,但爱很难。 很快,亚希伯恩又想起来了简秀在蔚起怀里轻薄得几乎消失的呼吸,想起了蔚起抵在简秀胸膛的枪口,想起了简秀在濒死之间落在蔚起眼睑上的一吻。 哪怕生死悬命,他却依然对蔚起说,“上校,你可以哭的。” “我迟到了。”亚希伯恩有些惶恐地喃喃,仿佛是呓语,“苹果花凋谢了大半,我没有提前进入教室,我迟到了。” 他似是哭又似是笑的望向眼前的神父,在圣母像悲悯的神情下,不间断的重复着:“我迟到了,一开始就迟到了。” 记忆中的苹果花悄然落下,渐渐枯萎,悄然零碎。 - 我在,哪里? 简秀思绪冰棱棱的疼,但非常清晰,在一寸一寸的昏沉中起起伏伏,然后逐渐挣扎攀升,想要逃脱四周的溺水般的沉重。 他动了动自己的手指,有些僵硬麻木,但知觉在回笼。 “醒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伴随着纸页辗转翻动的声音响起,这个声音非常熟悉,熟悉得简秀浑身不由自主的一个激灵,彻底从长久无神的困顿中醒来。 不知为何,在他睁眼的一刹那,所有与身体纠缠共存的倦怠痛苦都统统褪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过度的白色曝光刺痛了简秀的双眼,逐渐恢复视觉时,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不同于他昏迷前所预设都任何一种状况,他并没有躺在病榻上,而是坐着的,此时的他坐在一个开着细碎白花的木质椅子上,强烈的日光闪烁着整个天际,远处的高大树木爬满了天空,他的脚下是可以倒影出一切的水镜,在和风的吹拂下泛着浅浅的涟漪。 翻阅纸页的声音再度响起,简秀这才恍然的意识到这是一个双人椅,还有一个人坐在自己的身旁。 他僵硬地转过头去,看清了此刻身侧的人。 这是一个两鬓已经有些斑白的慈祥长者,但他呈现出的气质并不行将就木,反而精神矍铄,穿着实验室里常见的白大卦,内衫是得体沉稳但深色衬衫,鼻梁上挂着淡色的金属眼镜,可以透过透明的镜片看见他蓝绿汇聚的特殊瞳色。 简秀在看清了这个人的一刻就开始呼吸停滞,伴随着他的眨眼,眼角余光逐渐偏移,然后停顿,与此时的简秀撞上,隐隐含着笑意,简秀四肢百骸开始渗透出了森森冷冷的寒意。 “康拉德……”日光炫目,但青年却只觉得冷。 “简,你应该叫我老师。”长者并不觉得有什么冒犯,他转过头,笑盈盈的端详着简秀,“你见过那个孩子了吗?劳伦斯,一个很像你的孩子,他也是我的学生。”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像我,我也不会像任何人。”简秀的强迫自己与他对视,“你利用了他,就像你利用了我一样。” 康拉德赞许道:“当然,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再像你一样了,简,你是我最特殊也最偏爱的学生,没有人能够取代你。” 说着,他合上了手里的书。 简秀顺着他的动作看去,目光顿了一瞬,这本书他异常熟悉,甚至翻阅了千百遍——《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美好的事物都是曲折地接近自己的目标, 一切笔直都是欺骗的, 所有真理都是弯曲的, 时间本身就是一个圆圈。” 康拉德复述着书中的句子,语调优美,仿佛在吟咏诗歌。 “闭嘴吧,我不会再相信你的任何一句话了。”简秀垂下头,略长的碎发遮挡住了他的眼眸,“我也不会再让你伤害我身边的人了……” “真的不会吗?”康拉德幽幽地叹息,“你的学生怎么样了呢?” 简秀心脏骤然而又猛烈地收缩。 莎莉。 “你看,孩子,你依然没有真正的从世俗中的束缚挣脱出来,你之前的人生太过光辉美丽,所以才让你有了一种自己足以把握世界的错觉。”康拉德笑道,“你的自我局限因为你的富裕人生而被你无限的忽略,你以为自己是个天才,不在这世俗中,不屑于神明,也不拘于常规。” 康拉德:“所以我选择了《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与你沟通。” 简秀:“你在诡辩。” 康拉德没有被简秀打断:“尼采的精神三变不是说了吗?骆驼、狮子,孩子……我希望你能真正获得你自己的自由啊,简,你早就不是一只骆驼了,或者说……你从来都不是,你很早就是一只狮子了,但是你的内生动力中赞许上帝已死,却从未想过去制定自己的规则。” 简秀:“闭嘴。” “你听从于傀儡与宿命太久了,你的才华与实力不应该局限在现在呀,孩子,人类太渺小也太卑劣了,时间愚弄了你,这个智慧物种的劣根性是天然自带的,他们所创造的神明不过是虚无,实际上的权力在历史上随时可以打散洗牌。” 简秀:“滚!” “没有什么是永恒,瞬间拼凑成了时间,却有人以为这些瞬间就是永恒。” 简秀呼吸开始困难:“……” “他们不配困住这样出众的你,你本不应该有此境地,你本不是蝼蚁,为什么不愿意超脱自己,真正的自由呢?” 长者的话语如同悼词。 “哈哈哈……”简秀抬眸,泪和汗混合在了一起,“所以,所以……这就是你选择抛弃了人类,和那些虫子一起共生的原因?” 第140章 康拉德看着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简,你在这里问我这个问题不会得到任何实际意义上的答案,哪怕我回答你,也不归是你自己思维的自洽罢了。” 简秀冷笑:“我发现了。” 他站起身来,踏出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水波自他脚下荡漾成破损的涟漪。 简秀:“康拉德,你对我的引导不过是加之了一个所谓自由意志的表象,你只是同样再利用,利用这个世界本身存在的阴暗面来驯化我,并合理化你附属在我思维上的‘应当’。” “你用‘宗教’来驯化劳伦斯,用‘自我’来驯化我。”他回过身,再不躲避,直挺挺的与康拉德对视,“一个侍奉上帝,一个上帝已死,你不矛盾吗?不,你不矛盾,因为这不过是你针对不同对象的不同工具罢了。” “人类有的劣根性你也一样不少。”简秀张开双臂,却并不是为了拥抱谁。“你根本没有真正明白这本书,但那都不重要了。” “你我,不正是这个‘劣性物种’本身吗?” 他闭上眼睛,向后倒去。 原本可以承受起人类身体重量的水镜被青年的躯体砸开,清澈的镜面由实质化为了水,简秀放任这种溺毙感冲进了自己的口鼻,窒息的压抑重新附着在了他的躯体上。 醒过来吧,简秀;他这样告诉自己。 蔚起,我真的很想你。 第100章 距离创世纪针对起点星的那场恐怖袭击, 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了,蔚起并没有受什么太重的伤,只是精神海疲劳过度与在契合度过高的alpha信息素环境下呆了太久, 有一些后遗症。 当然, 这是他自己认为的。 匆匆忙忙被调动来为他看诊的祝行君倒是脸色很难看, 勒令他这些天不能离开医院。 蔚起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所以祝行君真正忧虑的事情应该与他的生命安全无关,所以他并不觉得会什么大事。 毕竟, 像他这样数十年反复在生死边缘倾轧过的人, 已经足以看淡了许多东西了。 但是, 有什么不一样。 这样想着,蔚起把玩着掌心的橘子,这是蔚深离开后的那天他养成的习惯;很难得, 他恍惚了一瞬,指尖的橘子滚落, 轱辘轱辘地滚向了门口。 明黄的亮色慢慢地滚向了门口, 蔚起看向了门扉处, 也没有起身,而是静静地坐着, 似乎在等待,等待着有谁推门而来, 用纤细暖白的手捡起这颗圆润饱满的橘子,递给他。 然后是温暖又柔软的笑。 但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良久,蔚起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准备自己去捡起那颗橘子。 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 简秀睁开了疲惫的眼睛,入眼的大片白差点令他以为自己还没有真正彻底的醒来, 可是后脑随之而来的深切钝痛提醒着他现在他的身体状况。 这次并没有什么诡异怪诞的场景,雪白的病房布局,身体内部还沉淀着药剂逐渐消退后,刺痛与麻木呼应的诡异感,简秀下意识想要抬手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才发现自己的手臂根本抬不起来,沉沉的压在柔软的床上,几支软管针还扎在血管里,源源不断的输入着什么药物。 “醒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这熟悉的开头令简秀总有种自己还没挣脱梦魇的错觉,但很快,他又放松下来。 不是康拉德,这个人不是康拉德。 这个陌生的男人穿着墨蓝色的军装,手里没有捧着书,目前是开了好几个副屏的悬浮屏,他似乎已经呆在哪里有一段时间了,因为他手边透明茶杯里的茶已经因为被反复冲泡得不再出色了。 他关上了悬浮屏,停下了自己正在做的事,格外有闲心地抿了一口冷茶,想来对于此刻已经恭候多时了。 简秀:“你是……咳!谁?” “简教授,您好。”男人姿态舒展的撑着自己的下巴,半点没有与自己这一身制服相配的规整,言辞中的每一个字的尾音都提着别有的意味。 “我是现任东部星区执行厅总厅厅长,安知宜。” 简秀扯了扯嘴角:“之前还不是你。” 安知宜:“十一年前太久,我是七年前到的执行厅。” - “进。”蔚起又坐了回去。 “上校,你还好吗?”祝行君推开了门,他不怎么敢正视现在的蔚起冷清清的目光,也就下意识的低眼,发现了门前圆润饱满的橘子。 “这是……”他捡起了它,“橘子?” “嗯。”蔚起默默伸出了手,“谢谢。” 祝行君没有多关心这个小插曲,走上几步,坐在了蔚起的身旁,将橘子放入了他的手心。 他也没有想到再见到这位上校时,竟然是这种情况,作为东部星区军区附属医院的医生,在特殊时期是服从调动的,所以也在紧急应召中前往了起点星,对其医疗压力进行分担。 刚到了不过两天,就接到通知,有一个一个信息素紊乱方向的患者需要治疗,情况有些复杂,恰好祝行君是此方面的专家,也就来了。 “您知道您的身体状况吗?”祝行君翻阅着自己手上的病例表,神情复杂。 “没有生命危险。”蔚起平和地说道。 祝行君深吸一口气:“如果医生可以掐死自己的病患的话,您现在有了。” 蔚起:“我以前的医生和您说过类似的话。” 祝行君:“……您真幽默。” 蔚起:“……嗯。” - 简秀醒来以后,勉强着自己操作着悬浮屏,抬起了自己身下的床,使得自己得以强行坐起,与安知宜的目光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 安知宜从头到尾都悠闲自得地抱手旁观,瞧着他的艰难行动,完全没有说照顾一下病患的自觉,目光闪烁着别样的光。 简秀平复着自己的喘息:“我会配合安排的,您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 安知宜笑了,眼底浮过一丝嘲讽。 “是吗?配合?”他说,“那我要你离他远点呢?简,教,授。” “谁?”简秀眸光一凝,多少有了一点猜想,但并不敢确定。 “再深入的自我介绍一下。”安知宜温和地微笑道,“蔚家蔚姓的孩子,确实只有小起一个,他也确实是蔚将军与秋夫人的独子,不过我是蔚家早年收养的养子,比较低调,所以许多人不太清楚也正常。” 简秀有些愣:“蔚起的……哥哥?” 安知宜勾唇:“他是这么和你介绍我的?” - 祝行君:“我记得在上次会诊结束以后,我告诫过你,在您没有下定决心,所有事情都尚未成为定局时,离那个人远点。” 蔚起:“嗯。” 不知怎么的,面对蔚起这种乖巧但绝不听话的病患,眼前皮相再是俊朗好看,祝行君也都难以控制住自己想要一巴掌呼过去的冲动……唔,不过考虑到蔚起眉宇里天然的那股子冷,他不太敢。 “蔚上校,我在和你强调一遍!”祝医生几乎听见了自己后槽牙咬碎的声音,“百分之百的信息素契合度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你们两位天然的基因就在互相吸引着对方,哪怕现在不是信息素外化的时代,你们也会受到彼此基因的操纵而无可救药的受到对方的影响,更何况是现在是abo的多性人类的时代!” 祝行君:“你们的信息素契合度太高了,哪怕没有标记,这种假性的抚慰暗示与实质没有得到满足的剧烈落差,会导致你的腺体分泌不正常量的信息素!这个强度的分泌量,当时但凡再持续这个状态十分钟,你和直接注射了几支违禁类兴奋剂有什么区别!” 蔚起:“我注射过类似药物负荷性使用精神海,在可控范围内,不会失控。” 祝行君:“……” 心好累。 - “远不远离他……不是由我说了算。”简秀卸下了语气中的部分不善,“我预想过很多种我清醒以后的情况,倒确实没想到,率先丢给我的问题居然会是这个……” “不由你说了算?”安知宜玩味了一下,“小起这个人看着冷清,但是却比谁都要顾虑得多,即便是只小猫小狗奄奄一息都未必会坐视不理,更何况……一个大活人。” 他似笑非笑:“简教授,* 到底是你身不由己,还是说,你根本就舍不得呢?” 简秀眸光一转:“舍不舍得,也不该由安厅长说了算吧。” “但是——”他抿着冷茶,姿态轻松,“你知道现在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安安稳稳地坐在我面前呈口舌之快吗?” 简秀没有回答他的这句话,只是沉默的与他对视着。 “只要我现在走出这个病房的门,很快,有的是人会来接管这里,也许是星联中的任何一方,看谁的速度更快。”安知宜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踱步至简秀的病床前。 他自上而下的俯视着这个青年。 第141章 扪心自问,在看到简秀的资料时,任谁都会被他资料照片的姝丽眉目所吸引,哪怕是在单调的平面图像,也掩盖不住美人芳华颜色;即便如此,实际生活中切切实实的与他相对而立时,旁人依然会为眼前美人如斯鲜活惊艳的情态所恍惚。 按照简秀的人生轨迹来说,倘若他没有优渥的家世与足够利用的资本,甚至还是一个omega,这个所谓的天才,早就在那十年不知被谁连皮带骨头的啃食干净了。 所以,对于蔚起的态度,安知宜其实是再理解不过的。 但是,太危险了。 “有的是人想要你百口莫辩,也有的是人想从你身上榨取一切价值,他们不需要你的解释,因为现在没有人会在意你身上到底是冤屈还是清白,你的人生走向与否对他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只有可以谋取到的实际利益才是真实的。” 安知宜:“现在,如果没有东部星区的庇护,简家根本不可能在中央星系保住你。” - 祝医生克制着自己的怒火,努力冷静:“二次分化以后你的体内第三性征激素一直处于一个相当脆弱的水平,而信息素联结与精神海直接挂钩。” 祝行君:“而你!居然就在这种高兴奋高透支的状态下压榨性的使用精神海?当时情况,普通剂量抑制剂对你已经没有效果了,用的是针对精神类病患的特殊类抑制剂和镇定剂,才安抚下来了你的信息素!” 他尽可能清楚的想要为眼前这位视一切为无物的上校解释清楚他所作所为的后果。 “嗯。”似乎是觉得面对情绪这么激动的祝行君,自己几次回复连续都说同一个字不太合适,蔚起还配合性的点点头,以示自己在认真倾听。 祝行君已经学会无视蔚起的态度了:“信息素的问题并不是一次两次的药物压制就可以解决的,现在它要不了你的命,但是就相当于在您的身体内部置入了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引起相关并发症的风险。” 蔚起:“因为他?” 祝行君莫名觉得蔚起的反应似乎不太对,说安静,却并不是单纯的一个气音,说激烈,却又见不到多少情绪外溢。 “二次分化以后,你们双方彼此的信息素本就有一定的紊乱概率,百分之百契合度和你们双方精神海的不稳定,都推动了这个可能,但现在也只是有这个趋势,只要及时疏导干预就好。”他斟酌着语气。 “所以不能怪他。”年轻的上校突然说道。 和那个“他”到底有什么关系?祝行君不太能理解蔚起的所思所想。 蔚起低头,修长的手指捏着圆润的橘子,指腹擦过清新明亮的表皮,不知是在想什么。 “谢谢,请将这一点详细记录于我的病例上。” - “可不同样也是你们把他推到我的面前的吗?”简秀眼底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很平,也很稳,仿佛没有听到安知宜言辞中的威胁。 青年笑了,皎皎生辉。 “他分化成了omega,几个月不到,就被外力推到了我的面前,我不信中央星系没有调取过我们的信息素进行比对。”他一字一句,“你们明明知道这有可能会毁了他,那为什么还要他出现在我的面前呢?” 简秀:“蔚家和简家有什么区别?” 安知宜冷冷地看着他。 简秀:“同理,东部星区选择了我,某种意义上也只是因为我和我背后的简家有足够的价值罢了,安厅长请不要混淆概念。” “混淆概念?”安知宜挑眉,“简教授不要太高看自己,事已至此,我只是在单纯的威胁罢了,不需要混淆这个概念,如何定义此前的行为目前对我想要达到的效果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简秀微微侧头:“安厅长,我现在还能对您保持基本的尊重,不是因为您是执行厅的厅长,而是因为您是上校的哥哥。” 安知宜回敬:“同理,简教授,我现在还在好好的用言语手段和你在这里浪费时间,不是因为你是什么重要对象,而是因为你是小起救下来的人。” 兜兜转转,两人的交锋似乎又绕回了一个原点。 蔚起。 - “总之,不要再出现类似情况了。你们这次的接触虽然没有标记,但也已经可以看到彼此基因的绝对性影响……”祝行君叹了口气,有些无力。 哪怕科技发展至今,人力依旧有太多不可及,基因的影响几乎是致命的。 “ao之间的影响,一般是随着信息素的匹配度而决定的,甚至,绝大部分实质性的生理性影响,都发生在永久标记以后,但你们……你们是特例,不能够以此来定夺……” 蔚起闻道:“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终于从蔚起嘴里听到了本次见面以来最主动关心病情的一句话,祝行君有些激动:“要么坦然接受,要么……永远别开这个头,离得越远越好,用你的余生去和你的基因抗争。” 蔚起抬眸,直视着祝行君。 “我为什么要和我的基因抗争?” 祝行君没有反应过来:“啊?” 第101章 雨下的很大, 喻柏花撑着下巴,靠着窗口,静静地听着窗外雨滴打落树叶的声音;雨幕密集, 看不清窗外有什么, 但室内的倒影却格外的清晰。 “喻, 喻?喻柏花——”一个清甜的女声在她的身后拉长了音调, 呼唤自带着斯拉夫这个民族语言特色的弹舌转折,格外的清晰。 喻柏花拉回了自己恍惚的神思, 回国了头:“叶卡捷琳娜?怎么了?” “你又在发什么呆, 小组作业的军事汇报写了吗?”叶雅捷琳娜抱着自己的笔记本坐到了喻柏花的身边, 琥珀色的瞳孔倒影着连绵的雨光,宛如流动的蜂蜜。 “我早就写完了,发你们所有人终端一份了, 你翻翻你的学习终端,我没发私人终端。”喻柏花撇撇嘴, 再度折回来了头, “我是那种最后一天赶作业的人嘛?” “不好说。”叶卡捷琳娜打开自己的学习终端, 翻找着自己想找的文件,“最后一天赶作业已经快成你们的民族特色了。” 喻柏花小声嘀咕:“刻板印象。” 叶卡捷琳娜:“我听得见。” 喻柏花吐了吐舌头, 不再发表意见。 “雨有什么好看的,你发什么呆呢。”叶卡捷琳娜探头探脑的往窗外瞧了一会, 也没有瞧出来窗外有什么。 喻柏花摁住了动来动去的她:“别动,作业做完了你就早点回宿舍休息去,在这里瞎折腾什么。” “不对劲, 明明是你的作业先做完的。”叶卡捷琳娜挑眉,“你怎么不回去休息了?而且为什么每次你来图书馆都是这个位置?这个位置有什么特别的?明明我给你占了坐的。” 喻柏花:“……我还想再看看雨。” 叶卡捷琳娜:“雨有什么好看的?谁和我说浪费时间等同于浪费生命的?” “不解风情,不和你说了。”喻柏花侧过了眉眼继续看向窗外, “晚点一起吃晚饭,我请客。” 叶卡捷琳娜:“咳咳,那我机甲课的陪练——” 喻柏花好笑:“七点以后。” 终于把安抚好了朋友,喻柏花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她继续瞥过眼角的余光,看向窗户,在重重光影的折射之下,隔着层叠的书籍与设备,青年低头记录笔记的侧颜可以倒影与此。 青年的五官并不出彩,恍惚扫过,只会觉得泯然如众,是一个非常普通的男性beta,但眉目确是舒服无害的模样,细致扫过,很容易博得好感的温和,低眉顺眼的翻阅资料时,室内的光会勾出他没有棱角的轮廓。 她当然没有再看雨,只是在看人。 漆岚。 其实单从皮相家境的角度,太多人觉得漆岚与她并不匹配,也有人认为自以为是喻柏花大小姐当的太久了,一定要自讨苦吃玩玩情感的游戏。 可漆岚真的很好,喻柏花这样想着,是她庆幸自己发现了的好,好过了很多alpha。 不知是不是她的视线定格得太久了,或许也只是学习太久了,漆岚放下了笔,抬起头,目光转动,恰好偏移向了喻柏花的方向,正正借着镜面与喻柏花的目光撞上。 猝不及防,喻柏花胸口一跳,赫然睁开了双眼! 她感觉自己的一切轻松飘忽的感觉都伴随着这茬然的转折落到了一个沉重的实体,脑袋昏昏沉沉的,压在头下的手臂传来了血液不通的麻痹感,一阵一阵的发麻刺痛。 “唔……我睡着了?”喻柏花揉了揉眼睛,想要伸个懒腰,却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件衣服,墨蓝色的男款军装,大校肩章,也是她熟悉的码数。 这是? 她猛地抬头,却又赫然顿住,不为其他,她的对面,不过几厘之差,漆岚安静的阖着双眸,单手撑着额角,呼吸轻而匀的小憩,可即便如此,他的眉宇也是微微皱起,仿佛睡梦中也在思索着什么难办的问题。 第142章 喻柏花屏住了呼吸,却又不敢挪开视线,生怕惊了这个人。 她记得,自己在睡前是在临时的安置所整理这些天的物资周转和中央军校的受灾情况,在层层提交之前,她得把目前手上这批冗杂的资料全部过一遍,确保没有问题。 虽然ai已经整理出来了物资的确切数据,但周转安排和受灾分析还是不能完全依赖ai,并非是其做不到,而是人类并不完全信任ai,所以需要人力再筛查一遍——这是人类历史上“智慧危机”所得到的惨痛教训。 此刻,她的终端已经熄屏,而漆岚的面前却还亮着大大小小的几个悬浮屏,正是她睡着前正在处理的工作,除了这些,还有她负责的本职专业的学员情况以及相关后勤调动,想来是在她睡着以后,发送到她工作终端上的任务。 但现在,它们都已经被处理好,分门别类整理保存,只差最后的汇总。 怎么办呢?漆岚。喻柏花悄悄的缩回了身子,唇畔是一点淡淡的笑意,梅花暗香浮动,这让我怎么想放开你呢? 她的指尖缓缓向前探去,轻轻的关上了还尚且散着淡淡光晕的悬浮屏,避免这些光线影响到漆岚的睡眠,为了不影响喻柏花,这些光线都是单向朝向他自己的。 其实自己真的很难不喜欢上漆岚,喻柏花这样想。 他未必最优秀,也未必最出彩,甚至可能有些普通。 不过,喻柏花从来不需要一个世俗意义上成功的伴侣,她自己就可以很优秀耀眼,她不需要这样伴侣为自己装点,更不可能成为其的附庸。 她很容易为漆岚的平和包容而动心。 漆岚永远注意得到许多格外的细节,竭尽全力做到自己所能做到的尽善尽美,无论他人如何,关心别人都快成为这个人一种习惯性的常态,细节很小,不在言语上提及,总有人觉得呆在这样的人身边很舒服,却从未注意到他无声的迁就。 喻柏花眼睛有些酸。 可就是这个人,一直规避着与她的未来。 漆岚其实从来没有让她受过什么委屈,永远会顾虑她的感受,无论喻柏花多出格,他也会永远处理妥帖,不会有任何闲言碎语沾染到她身上,哪怕拒绝也从来不令她难堪。 他明明也是喜欢着自己的,喻柏花落寞的用目光描摹过漆岚浅眠的眉眼,她不是一个自作多情、死缠不放的人,倘若一段感情没有意义她不会纠缠在这上面徒增烦恼,可是……他明明也是喜欢自己的。 在喻柏花的学生时代结尾之际,中央军校会在毕业典礼的夜晚点燃绮丽的烟花,一个小时的烟花璀璨如星幕,盛大的送别这些即将奔赴星野的年轻军官。 彼时漆岚作为往届校友受邀回校参与送别仪式,喻柏花刚刚作为专业优秀学员代表致完辞,她刚离开大众的视野,就在校友代表中寻找着漆岚的影子,不知为何,漆岚并没有按时出现在他的座位上。 此时头顶烟花盛放,她被炫目的烟花吸引了两秒注意,也是那一刻,她注意到了一道视线——慌忙、焦急、迫切,滚烫。 漆岚一身匆忙,胸口参加完某个重要会议的身份牌还没来得及取下,风尘仆仆,刚一结束便赶来参加这届毕业典礼。 所有人都在仰望头顶芳华绚烂的烟花,唯有迟来的漆岚定定地注视着她。 这一定是漆岚计划外的一秒,这一秒,他来不及错开对视,来不及整理好心情,来不及掩饰好一切情思,没有朦胧懵懂,没有不知所以,喻柏花从来没有那么清晰地在漆岚的眼里看见他对自己的专注。 一秒里的眸光太熟悉了,就像是喻柏花在和注视漆岚的自己对视一般。 原来,那些喻柏花感受到的好不是因为他对谁都格外的好。 原本,她都打算放弃了的。 明明你也是喜欢我的,明明你也是有偏爱的。 喻柏花的父母给了她绝对的感情自主权,她并不需要委屈自己的任何情感,如果是两情相悦,那么,她没有任何理由来放弃这段感情。 漆岚,我可以很勇敢,也可以有很多爱。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样的顾虑来放弃与我的可能,但是我没用这样的理由,所以我再多主动一点……再多主动一点…… 喻柏花轻笑,眼底涌动着细碎的光。 漆岚睡得有些不太安稳,眉头皱得更深了些,喻柏花觉察到了他的呼吸改变,立刻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坐回了原位,立刻打开自己的终端,心虚的翻动着自己的工作界面。 漆岚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面前的悬浮屏已经被关上了,他寻着光源望去,看清了对面故作认真的喻柏花。 “你醒了。”喻柏花仿佛刚注意到一般,关上了自己的悬浮屏,“要不要再休息会儿。” “不用,我一会还得去严重受灾区现场看看。”漆岚看了一眼时间,“刚才中央军校给你安排了学员的情况整理和汇总任务,我也要整理这个划区的受灾情况,所以顺便一起做了,你不用再整理了,后期汇总过一遍就好。” “哦,谢了。”喻柏花点点头,暗地里却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昨天晚上她就已经和中央军事行政方面的工作人员对接过了,这个划区根本不归于漆岚负责。 这个人就是这样,即便是对她好,也从来不愿意主动让她多想一点。 漆岚起身准备离开:“你还可以再睡六个小时,不用把时间压得这么紧,我先走了。” “漆岚。”喻柏花突然开口叫住了他,“你来是为了什么。” 漆岚顿在原地:“工作需要。” “……嗯,工作顺利。”喻柏花深呼吸了一下,“我已经提交了今年的结婚申请。” 漆岚回过身来,神色自如:“喻中校,婚姻不是儿戏,我觉得你应该再冷静思考一下,我并不是什么良配。” “那你可以把我的结婚申请再打回来一次。”喻柏花微笑,“漆岚大校。” “您这样,容上将会心疼的。”漆岚错开了自己的目光,“喻中校,您很优秀,也很漂亮,有的是更好的人在望着您,大可不必将时间耗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她很支持我争取自己想要的一切。”喻柏花笑意不改,“我的妈妈很爱我,当然,我的父亲也是。” 漆岚不再纠葛于此,转身离开:“我先去工作了。” 喻柏花目送着他的背影,意味深长:“漆岚,你不是不值得的人,但是,我不一定会一直在你回头的地方。” 漆岚的背影僵硬了一瞬,但很快继续向前走去。 他没有回头。 第102章 西泽·柯林斯正在做咖啡。 他取出滤纸, 叠好放入了滤杯中,然后开始磨豆。咖啡豆并没有选择自己平时常喝的深烘,而是中烘, 带着浅淡自然草木质的茶香, 他准备待客, 自然也选择尊重客人的喜好。 西泽一直有喝咖啡的习惯, 并不是安知宜那样的半吊子,手摇的动作熟稔, 姿态轻松自然。 咖啡粉被细腻的研磨好, 此时水温也已经到了恰好的温度, 他在滤纸里均匀的放入适量的咖啡粉,87度的热水分三次加入了滤杯中。 1:10的比例,一杯浓郁的咖啡完成。 西泽·柯林斯轻轻呼出一口气, 缓缓转身,看向自己身后的人。 这是一张五官相当没有特色的一张脸, 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 总会让人觉得仿佛在某个转角的路人身上见过。 事实上, 西泽也确实见过类似的脸,执行厅出任务时很多人会用仿生面具的时候会生成这样一张脸, 悄然无声,尽可能不留下多余的痕迹, 很显然,他也戴了仿生面具。 这个人踏入门扉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没有打扰西泽·柯林斯, 而是礼貌地找了一个位置坐下,静静的等待,自这一刻开始, 不必回身,西泽·柯林斯也知晓这个人不会是安知宜。 倘若是安知宜,尤其是在西泽·柯林斯这里没有讨到好处的安知宜,他只会百无聊赖地拉过一把椅子,然后就近的抽出一本书,啪哒啪哒的翻看着,无所顾忌的压出椅子的嘎吱声,恨不得天下全不太平。 “我以为会是安知宜。”西泽·柯林斯笑了笑,这样和善的笑容在他脸上有些生硬,将咖啡拿起,然后放到了这个人面前,“草木香,中烘,1:10浓度。” “谢谢,安厅长现在有些别的事要忙,所以将军安排了我来,您可以叫我白铭。”他双手接过了西泽·柯林斯递来的咖啡,礼节性的微微点头。 相比起安知宜,这个人在修养上实在是有点过于冷漠的滴水不漏了。 至于将军是哪位将军,自然不言而喻,西泽·柯林斯缓缓坐下:“将军看来是格外重视这件事了,居然让白副官亲自来跑一趟。” “哪里。”白铭捧着咖啡杯,似是在轻嗅杯中浓郁的咖啡香,却一口未动,“阵前小卒,无名之辈,不值一提。” 西泽·柯林斯开了一罐速溶给自己,因为他现在并没有什么心情来做第二杯咖啡。 第143章 “早知道是白副官来,应该准备些好茶的。”他语气轻松道。 “柯林斯厅长亲自煮的咖啡已经非常好了,早就在军部听说柯林斯厅长煮的咖啡是一绝,没想到今天竟然还有这样的殊荣。”白铭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咖啡杯,微笑道,“可惜我今天来并不是为了喝咖啡的,否则一定和柯林斯厅长好好交流心得。” 西泽·柯林斯内心里再度强调,在礼节上白铭比安知宜确实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哪怕来者不善,开头也是针对性的宽慰服帖,但愈是这样,他也就愈是不安,白铭未必就比安知宜难对付多少,可更多的是陌生,这令人难以琢磨。 白铭:“更何况,厅长用咖啡来待客,我自然是客随主便,毕竟,倘若厅长是客人,我当然也是用香茗来招待厅长,这样都很好,并行不悖,君子美美与共,和而不同才是。” 西泽·柯林斯放下了咖啡。 他听懂了白铭话中有话的意思,看似简单的咖啡与茶之分,不轻不重地敲打了西部星区对于东部星区任务的干预,隐隐牵扯到了各星区之间的主权问题的角逐。 “这可真是……受教了。”西泽·柯林斯叹息一声,好大一口帽子,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扣了下来,这次的未经授权干预东部星区任务执行的事件太过中立隐晦,却又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人,可大可小。 但无论是何种方向,都必须要有一定代价来平息东部星区的怒火。 不过,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后悔这个选择。 他本就是西部星区权利中心的白手套,他有自己的家族与责任,即便他自己的未来就此停滞不前,他也已经在这次事件中为西部星区谋取到了入局的门票。 ——九号试剂再度被拉到了名面之上,而在十一年前那位星环研究所最重要的幸存者重新被三大星区所注意,东部星区再无法毫无声息的保证占据其先机,倘若他们想要革新现有第九试剂,绝对不可能甩开西部星区。 他并不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会导致整个宏观意义上精神海的研究发展受到拖累,但不患寡而患不均,他为西部星区争取到了目前的最大利益。 但这已经足够了。 哪怕自己离开了现在的位置,也不过是柯林斯家族放弃的一个小小棋子,很快,就会有人来接替他的。 “不同的民族会影响会在不同程度上影响每个人的选择,文明会更迭会毁灭,但是某些根植于血脉的东西却不会改变。”西泽·柯林斯直视着眼前的白铭,“据我所知,您所在的民族一直为自己从未断代的古老文明传承而自豪,相比之下,应该更能明白我的选择。” “很感谢您了解我民族的文化,我也为此而深深自豪,但在宏观意义上,我们都是人类,不是吗?”白铭并没有接下西泽的捧场,“更何况,即便从民族考虑,在我母语中有一句话影响深远——‘侧塌之地,岂容他人酣睡’。” 白铭故作姿态的感慨:“中央星系,人类文明的共治之所……星联的权利机制给了四大星区太多势力某些高度自主权,让他们忘记了共治一词背后的真正的意义。” “这对群体道德的要求太高,是不可能实现的乌托邦罢了。”也许是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西泽·柯林斯不再注意自己的言辞,直白的抒发自己的想法。 “天下大同是理想。”白铭没有认可他的说辞,委婉的反驳,“但未必是虚无。” “看样子,我未来会有很长一段清闲的时间了。”西泽·柯林斯摇摇头,转移了话题,“开个私人咖啡馆的计划可以提上日程了。” “这是您的原定的退休规划?”白铭眸光真诚,似乎是一个认真倾听的老友,“听起来很不错。” “这是我十五岁时的职业规划。”西泽·柯林斯笑了。 “那么,祝您得偿所愿、未来顺利。”白铭颔首,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比起您在第四星轨对阿奇柏德提出的交易……我觉得,我们已经算是手段温和的文明人了。” “文明是虚伪的。”西泽·柯林斯眼神寂静,“人类本身即是文明最强烈的载体。”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安知宜还在我这里寄存了一个条件,我一直在思考他会在一切发生以前的哪一刻向我提及,甚至考虑过如何毁约,但没想到直到我将要离开这个位置,他都还没有向我开口。” “这是安厅长自己的事。”白铭站起身来,再度微低身体,向他浅浅行了个礼,“据我了解,他并不是会做没有把握事的人,你可能需要继续等待,直到承诺兑现的那一天。” 西泽·柯林斯陡然眯起了眼睛,那双如鹰隼一般的眼眸闪过了一丝锐利的光:“你的意思是,他知道我会毁约,所以并不选择在此时动用这个条件?” “这是您自己的理解。”白铭淡然,“我无权解释。” 西泽·柯林斯:“我未来已经不会再是执行厅厅长了。” 白铭:“您依然姓柯林斯。” 西泽·柯林斯:“太狡猾了。” 白铭:“不值一提。” 确实如白铭所言,西泽·柯林斯突然想起来了阿奇柏德·扬·米尔。 这个西部星区的分区执行厅厅长沉溺于权利带来的巨大财富与虚假的无所不能,肆意的挥霍自己的欲望,而自己却来戳破了他这份权利狐假虎威的表象;而自己却是明知一个选择对自己不利,出于对西部星区的考虑,却依然选择了选择这条路,主动成为了可被放弃的一部分。 他们二人,完全不同,却又殊途同归。 不一样的是,阿奇柏德只能选择死亡,而自己还有柯林斯家族最为最后的保护屏障。 某种意义上,即便是强权,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在此也可以明显的体现出来,仿佛历史永远都在重蹈覆辙,走在这怪诞的循环里,永无休止。 “……我知道了。”实在是太荒唐了,西泽·柯林斯这样想着,他低头啜饮一口自己面前的速溶咖啡,“我会耐心等待的。” 白铭笑笑,不再言语,回身离开。 从此以后,西泽·柯林斯只会是执行厅的历史。 西泽·柯林斯将自己的咖啡一饮而尽,然后愣愣地看着对面、方才被白铭捧在手里,大加赞赏的一杯手冲咖啡,杯壁的温度已经逐渐温凉,不过,依然寸许不少,他一口都没有动。 当走出沉郁憋闷的室内空间以后,白铭呼出一口气,侧目望向长廊外,密集的雨幕。 大雨滂沱依旧,不减分毫。 这场雨,还会下多久呢? 第103章 “资料显示, 这个学生与您关系交好。” “您可以再解释一遍为什么您没有在第一时间联系官方帮助吗?” “这个理由还需要商榷。” …… “劳伦斯选择以咖啡甜品和为伪装,而您的生活习惯上喜欢去光顾比较有特色的甜品店,是有什么特殊目的吗?” “可以详细复述一遍当时的情况吗?” …… “您为什么选择去见劳伦斯?” “是什么书?” “定位芯片的失联真的与您毫无干系?” “请明确您的答案。” …… “真的只是您平时会用的缓释药物?” “对, 我们会对那个孩子做尸检, 之后会有专业人士恢复她的身体, 再转由家属认尸, 这不是您应该关心的问题。” …… “您不选择标记蔚起上校的动机是什么?明明由此对您更加有利。” …… “需要为您注射镇定剂吗?您的生理体征有些失常。” …… “请您再复述一遍当天的情况。” “打断一下,您刚才的的措辞和您第二遍的复述有误差, 请您重新解释一下当时您这样选择的理由。” …… “真的只是为了学生?” …… “待定。” “抱歉, 还不能让您休息。” …… “再复述一遍。” “请再复述一遍。” …… 江雪知有些僵硬的坐在原位, 眼睛都有些疲乏的酸涩了,但他还不能起身离开,因为终端内传来的实时问询还没有结束。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 四个小时已经过去了,针对简秀的问询还没有结束。 四个小时内, 简秀水米未进, 全靠点滴内的强效营养剂维持能量, 其中还一定的兴奋剂成分。 简秀中途好几次思维涣散,但只能停顿注射微剂量的镇定剂保持清醒, 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叫停这场讯问。 按照惯例,这场讯问开始了就无法中止, 以防受讯者在中途再度复盘自己的说辞,完善欺骗,尤其是面对明显的高智商受讯者。 曾经在星联问讯史上就有过这样一位高智商犯罪者, 通过间断的休息空隙不断复盘审讯过程,反向摸清楚了不同问讯者的基本心理和问讯套路,从而在针对几位问讯专家而编造令人信服谎言, 严重影响案情调查,甚至导致恶性事件接连频发。 第144章 自此以后,执行厅便更改了讯问规则。 非正常时长的讯问,缩短思考时间空间,与其说这是一场讯问,倒不如说这是一场审问。 几度反复的复盘,不断的打断重提,诱导式的反问,极端恶意地揣测,毫无隐私的窥探……无一不是一场缓慢而精准的审讯手段,每一个字都仿佛是手术刀的细密切割,形成精神上的心理凌迟。 “再问一个问题。”其中一位问讯专家宁定地注视着简秀。 他叫梵生春,是本次问* 讯小组的组长,他主导着本次问讯,场上的很多苛刻问题,几乎都由他来提出。 梵生春瞳色无波,无悲无喜,不冷不热,身为要与罪犯直接心理接触的职业,他们是不被允许有任何多余感情外溢的可能的。 与此同时,与梵生春相对着的简秀,神情同样单一而稳定,不过不同的是,他一直保持着礼貌温和的笑意,四个小时一直如此。 尽管这场问讯耗费了他大量的精力与体力,青年苍白纤弱得像是一盏一吹就坏的美人灯。 简秀眼眸清澈:“您请问。” “在第三小时四十七分零九秒的时候,你……”梵生春眼睫眨动了一下,依然是毫无悲喜的模样,但声音却渐渐沉寂下去,“……不必了,我想我已经有了答案了。” 伴随着这句话的结尾,他才终于说出了那句在场所有人都等候良久的结束辞:“简教授,问讯结束,感谢您的配合。” 简秀微笑着,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身形轻轻颤动着:“这是我应尽的义务。” 梵生春点点头,带领整个问讯小组收拾好自己面前的事物,安静而沉默的依次离开,没有多少人在意他刚才在最后结尾前莫名其妙的一问,在审讯手段中翻来覆去的诈问很常见,有可能是攻破心房,有可能是反面佐证。 太多时候没有人知道这群人的某个问题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又是因和而产生。 但江雪知只觉得隐隐不对,直觉告诉他,方才梵生春确实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他翻动着自己终端接受到的问讯记录,在问讯开始以后的第三小时四十七分零九秒,他们所问的问题是……“您不选择标记蔚起上校的动机是什么?明明由此对您更加有利。” 这是整场讯问中,第一次提及蔚起。 不知为何,也许是幕后有人有意指示,目前的这场讯问,似乎在刻意的规避着这位年轻的上校军官。 江雪知并不太喜欢这个人,在寥寥的几次碰面,都是在重重隔阂下,他对这位年轻有为又出身斐然的omega军校教官总有一种若有似无的飘渺敌意,很淡,却又切实存在。 简秀是怎么回答的……“我认为在那样的一个情况之下,我必须保持冷静,我需要一个清白的证人,无论是我还是蔚上校,一旦在标记以后,所针对对方的言辞都不会被采纳,所以我选择了赌星联营救的速度,而蔚起上校身为一名优秀的军人,选择尊重我的选择。” 没有问题,没有任何问题。江雪知眸子闪烁着,那到底是哪里令梵生春觉得不对劲?他又知道了什么答案? 简秀的生理事实检测数据没有任何过激起伏,一直保持着一种平和稳定的状态,是一个非常安全的数值。 江雪知抬眸,凝望着此时阖着眸子闭目养神的姣好青年。 简秀,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 安知宜:“想吃苹果吗?哥哥给你削一个。” 蔚起:“不用。” 安知宜:“小秋阿姨给你炖了板栗乳鸽汤,要不要再喝一碗。” 蔚起:“喝过了。” 安知宜:“病房会不会很闷?要不我把通风开大一些。” 蔚起:“现在就很好。” 安知宜:“想看电影吗?哥哥陪你。” 蔚起:“不想。” 安知宜:“我给你带了一些罗兹玛丽星的小玩意,要看看打发时间吗?” 蔚起态度终于有了一点改变:“第四星轨的罗兹玛丽星?” “对,来,你看。”安知宜注意到了蔚起的兴趣导向,非常自然的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一堆零零散散的包装礼品,不知是什么时候被他塞进去的,“这颗小行星的一个主要城市盛产迷迭香,这是当地的迷迭香精油和香包,还有一只小熊,是……” “苏珊·罗莎的案子,是你亲自过手的?”蔚起问道。 安知宜:“……” 有时候就是不能在弟弟面前太放松。 “咳咳,小起,现在你在休息的时候,咱们就没必要那么考虑工作。”安知宜眼神发虚,“你看这只小熊啊,它其实是用香料种子填满的……” 蔚起:“她很重要,因为九号试剂。” 安知宜还在继续装死:“所以,只要把这个小熊放进培养液里……” 蔚起:“创世纪的态度,九号试剂和简秀有关。” 这个死是装不下去了,安知宜:“……” 蔚起:“所以,之前你转告我关于苏珊的尸检——” “小起!”安知宜打断了他,他很少会像现在一样这般突兀的打断蔚起的话,可以说,此前安知宜的人生轨迹里,他对蔚起几乎是难以想象的纵容。 蔚起也不再言语,抬眸与此刻的安知宜直直对视,瞳孔漆黑宁静,宛如幽邃的夜。 “小起,一定得是他吗?”安知宜叹息着,指尖抚上了手心中呆呆的香草小熊,“就算你明知道现在的他对你来说是一个火坑?就算你想要,也得等等哥哥……” 等哥哥把他的刺拔个干净,所有威胁全部排除,再把一个完全无害也掀不起任何风浪的小美人送给你。 无论你想要什么,哥哥都会送到你面前来。 安知宜没有说出后半句话,微低下的头挡住了眼底流转的暗光。 “我未必要选择他。”蔚起抓住了安知宜的手,慎重地摇了摇头,“和那些没有关系,目前也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以内。” “那你是什么想法?”与蔚起有了目光交流,安知宜摁迫使自己下了心底深处的晦暗。 “即便这个人不是简秀,即便我没有二次分化,即便他是一个信息素契合度与我完全相悖地人——”蔚起一字一句地说道,“可他是一个可能无辜的人。” 可能无辜的人—— 安知宜下意识有些恍惚,十一年前,蔚起还在虫族危机的边境线上摸爬滚打,在生死之间翻覆了好几轮,所以按理来说,对中央星系的某些情况所知是十分有限的。 他相当清楚蔚深对小起说过什么,小起会开始着手调查真相也在他预料之中,但是他也无比确定,在此之前,小起在明确了中央星系官方对于背后真相的态度以后,会绝对克制自己的行为。 蔚起是一个军人,不需要他知道、不应该他触及的地方,他绝对不会逾矩,这也就是说,小起目前所能触及的线索极为有限。 但现在,蔚起的措辞,精确到可怕。 “在我可控范围没有明确的情况下,我不做雪上加霜者。同样,我自己的能力可及的以内……”蔚起的态度相当理所当然,“我不去做袖手旁观者,这本就应该。” 这样的蔚起太熟悉了,熟悉得令安知宜骨子里渗透出细细密密的冷来。 应该? 什么是应该? 凭什么是应该? “小起。”安知宜清楚的品尝到了自己唇齿间的血腥气,“你的‘应该’,对你自己来说,压的太重了。” “对蔚起来说算不上应该,对军人来说算不上不该。”蔚起摇头,道,“哥,成为军人的那天起,我就应该先谈责任,再谈蔚起。” 字字句句,安知宜下意识紧闭上双目。 太像了,蔚起和蔚深,太像了。 第104章 - 言云鸣:“喵。” 蔚花花:“喵~” 言云鸣:“喵喵喵。” 蔚花花:“喵喵喵~” 言云鸣半靠在窗口, 一手抱着怀里的乖巧圆润的小猫,一手捏着从蔚起处顺来的鳕鱼干在它面前晃悠,学着猫咪的叫声逗弄着蔚花花。 此刻很安静, 他垂目浅笑, 怀里的小猫懒懒散散, 背后是雪白色的窗台, 恰是春日草木正好,阳光迟迟, 草木喧哗。 加德纳刚从厨房出来, 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言, 我煮了热可可。”加德纳微笑着拿着手里的杯子,湛蓝色的瞳孔内闪烁着温柔的光,“我来喂它吧, 你去洗手喝一点。” “不要。”言云鸣果断拒绝,沉溺于吸猫无法自拔, “蔚起托孤的时候我以为他养了什么洪水猛兽, 结果居然是只这么天真无邪又可爱的小猫咪, 和他的画风真不符。” “不符吗?我倒不怎么意外。”加德纳无奈的坐到了言云鸣身边,轻轻吹凉, 然后递到了言云鸣嘴边,“我还以为这是蔚上校对于弱者的个人偏好呢。” 下意识啜了一口热可可的言云鸣听出来了某人话语中的意有所指, 放下了鳕鱼干,使得一直巴望着的蔚花花得逞,看向了加德纳:“你是说……简秀?” 第145章 “嗯哼。”加德纳附和他, 哄着道,“再喝一口。” 言云鸣又喝了一口:“你什么意思?” 加德纳放下热可可,从就近的餐盘中切下一块杏仁小蛋糕, 再度送到了言云鸣嘴边:“哪怕有两姓婚约与百分之百契合度的前缀,也没有人会认为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要知道,菟丝花是可以勒死巨树的。” 言云鸣推开了杏仁蛋糕,他还是不喜欢太甜的点心:“即便简秀并不如他表面上看着的那么无害,但在这个时候,让蔚起放弃他,也不可能——这和外物无关。” “谁知道这个选择到底是值得还是负累呢?”加德纳眉眼弯弯,宛如精灵般的容颜笑容璀璨,“毕竟,言,你也感觉到了,有太多目光注视着现在的中央军校了。” “这似乎不劳你挂心吧。”言云鸣的指尖在蔚花花的头顶绕着圈,“杜兰……上校。” 蔚花花顺势蹭了蹭:“喵呜。” “我可是中央军校的教官。”加德纳悄悄拉近了自己与言云鸣的距离,“况且,言,你为了他对我动手的事,我可从来没有计较过。” 言云鸣错开目光:“抱歉。” “尝一尝,这不是买的,是我根据你们饮食习惯做的,没有那么甜。”加德纳并不在意言云鸣为自己好友的辩解,“我请喻中校试吃过了,她的评价很不错。” “但是,加德纳。”言云鸣挡住了加德纳的诱哄,坐直了身体,“西部星区会是什么态度,我猜得出来,你呢?你是什么态度?” 加德纳无奈:“我是什么态度不重要。” 言云鸣:“你的态度不重要,那就在我面前收起你对蔚起的敌意。” 此前加德纳与蔚起隐晦的争锋相对,言云鸣还以为这是两个s级的精神海的生理互斥。 但这个解释其实很不对劲,不提蔚起已经二次分化,单是蔚起这么多年以来的训练,就已经足够他无视这种表层的生理现象,而加德纳在这方面的能力并不会逊色于蔚起。 太多被感情偏向疏忽的细节浮出水面。 言云鸣放下了蔚花花:“你作为西部星区杜兰家的独子,家中三代功勋,而你本身也是战争英雄,作为朋友,我并不在乎你个人的立场,但是也请你明白,我是中央军校的总务主任,也是东部星区的军人。” “言,别这么看着我,我会难受的。”加德纳叹息着抬手,想要挡却言云鸣此刻的目光,但被他躲开了,于是,加德纳也只能就此作罢,放下了自己的手。 言云鸣避开了加德纳的触碰后,自觉这个姿态有些僵硬,便顺手拿起了桌上的热可可,慢慢喝起来,掩饰着两人之前的不虞。 加德纳:“言,我的态度真的不重要,因为他取决于你。” “噗——”被眼前人语出惊人的言云鸣猛地咳出了一大口香醇绵密的热可可,“咳咳咳咳咳!不是!咳!你——” “喵呜!”一直乖乖窝在言云鸣怀里的蔚花花被吓得不轻,一个激灵四只爪子蹭的一下从肉垫里伸出,想要在这地动山摇里抓住一些可以攀附的地方,加德纳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它的后颈的软肉将它拎了起来,防止它抓伤言云鸣。 “噗咳咳咳咳!你放开它……”言云鸣终于缓过劲来,连忙将已经在加德纳手下炸毛的蔚花花救了下来,“蔚起亲闺女,别吓着它。” “好的好的,我的错。”自觉没什么地位的加德纳乖乖松开了手,做举手投降状,“需要再给你倒一杯吗?锅里还有,你去换件衣服——” “你什么意思?”言云鸣喘息着擦拭过自己脸上多余的污渍,但顾不得这些。 “很简单的意思。”加德纳含笑凝视着他,摇了摇头,从身上摸索出一方手帕,为言云鸣擦拭脸上的可可。 他擦得很轻,也很认真。 “言,我确实对蔚起抱有敌意,但这份敌意并非你想的那样,我保证,我不会对他有任何不利。”加德纳的指尖隔着一层细腻柔软的布料,勾勒过言云鸣的唇角,缓慢摩挲,“我不能决定西部星区的态度,但是你可以决定我的态度。” “那个,我自己来——”自觉两个alpha此举又些暧昧的言云鸣下意识想要避开这个动作。 不等他挣扎,加德纳便已经擦拭完了,大大方方地抽离开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加德纳不慌不忙的收好手帕:“况且,言,有些对蔚起的敌意你是挡不住的。” 言云鸣继续逗弄猫咪,故作冷漠。 加德纳意味深长:“比如亚希伯恩。” “康纳?这些事情关他什么事?”言云鸣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他的家庭应该不会让他趟这趟浑水。” 加德纳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这可就不得不说人类自古以来的爱情悲剧了,少年爱意求而不得,那么对于自己的情敌应该很难抱有什么什么平和态度了。” “……有学生喜欢上蔚起了?”言云鸣愣在了原地,“还是康纳的暗恋对象?等等!谁那么英勇?被揍的那么凄惨是怎么喜欢上的?” “噗!”加德纳忍俊不禁,“言,你有时候灵光乍现的想法……真的,真的非常可爱。” “加德纳!”言云鸣非常抓狂。 蔚花花:“喵呜?” - “啊喷!”亚希伯恩重重地打了个喷嚏,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自己背后一个激灵,但回过身去,却什么也没有。 “感冒了?”乔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凑了过来,“要不要找去护理区拿一些药,西娅就在那里。” “不用了,我没有什么感冒的症状。”亚希伯恩拒绝了,继续老老实实地操作着自己面前的智能面板,他和乔负责这片区域的所有军用侦察无人机的作业,即便有ai辅助,他也不想太掉以轻心。 看他没什么事,乔也不再多说什么,将注意力转向了自己的控制面板。 其实除了某些重要缺口岗位,已经没什么部分需要他们这些军校生来做支援工作的了,乔和亚希伯恩现在的工作,说是志愿,更接近于他们二人在危险时期不听指挥的惩罚。 原本,乔是不用和自己一起站在这里的。亚希伯恩用眼角的余光瞥过自己身侧的朋友,心下一片愧疚。 “乔,对不起。”他低声道。 “没事。”乔早有预料亚希伯恩会吐露他的歉意,或迟或早,并不意外,神情轻松,“兄弟,你可欠我未来一学期的下午茶!” “打开点格局。”面对好友的狮子小开口,亚希伯恩有些好笑,“整个大学期间都行。” 这样的补偿令乔大为满意:“要不你再揍我一顿,把我大学期间的伙食费一起包了怎么样?” 亚希伯恩微笑:“滚。” - 阿纳斯塔西娅正在替一位伤员清创,女孩,omega……伤处,面部。 她是和自己的导师同学一起来帮忙的,这片划区是受灾情况最为严重的区域之一,离中央军校很近,也受到了不小的波及。 中央政府已经明确提出本次受灾中的一切损失将由官方收管承担,所以现在起点星所有公立官方医院的医疗资源都在超负荷运行,包括中央军校的附属医院。 灾难过去,但灾难遗留下来的阵痛与疮疤无法轻易平息。 就像她现在手上患者需要切割而下的烂肉一样,即便现在的时代拥有着基因细胞的再生技术,整容修复手术,仿生手术,也未必可以完好无损地恢复掉激光或者某些毒素腐蚀后彻底坏死的部分,哪怕再修复,无论经济还是心理,也将是不小的负担。 就在这一块肉被酒精沾染的手术刀切割剜去的一刻,就已经是难以言语的阵痛了。 不知,当麻醉消退,恢复期时,这位伤者是否能够面对这样的痛苦。 阿纳斯塔西娅垂下眼眸,遮挡住了眼底的情绪,她的手很稳,希望尽量使伤口看上去不那么狰狞。 随着越是需要情绪保持冷静的场合频发,她越是能理解蔚起教官低眸的习惯。 当阿纳斯塔西娅做完了自己的工作,离开了这个临时搭建起来的医疗胶囊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暗淡了,倒不是时间很晚了,而是乌云压顶,所以显得黯淡无光,为了避免大雨影响灾后重建工作,这片划区已经开启了巨大的电磁避雨屏障,她不必担心自己被淋湿。 可不知为什么,也许是还不够疲惫,也许是积压着心事,明明已经有了新的一批轮值医疗人员接替了她的工作,按照安排,她现在需要休息来保持一个清醒的状态,她却没有什么心情。 但她也不想呆在这里,四周有医护人员焦急交接忙碌的声音,有胶囊病房内病患惨烈痛呼的哀鸣,其间甚至夹杂着某些稚嫩的童音,撕心裂肺,血腥味与消毒水冗杂沉淀进人心,嘈杂不堪。 拿不起,放不下。 很快,阿纳斯塔西娅逃跑着跨越了医疗安置区,这旁边就是针对受灾民众设立的休整区,嘈杂依旧,却没有了方才那么强烈的心悸。 第146章 休整区的氛围要比医疗区安详很多,孩子们拿着工作人员派发的果汁和牛奶互相嬉戏,成年的大人互相有些愁眉苦脸的抱怨着这次受到的影响与损失,却又可以明显感受到这部分人对于劫后余生的庆幸。 “医生。”一位疲惫的老人注意到了衣服上有着医疗救护标识的阿纳斯塔西娅,“我的心脏有些难受,可以为我检查一下吗?很抱歉,我实在有些累了。” “我还不是……” 阿纳斯塔西娅下意识想要去纠正,但却又意识到这种无意义的谦卑其实没有什么分别,无论她是医学生还是医生,站在这里,便就是服务群体的志愿者,不应该由称呼改变而改变。 “我先为您做一些简单的检查,我给您留一个就近的医疗小组联系终端,如果情况恶劣的话,还是得联系他们。”她半跪下身,打开了自己的工作终端的医疗模式,为眼前的婆婆做了一些简单的医疗筛查。 “是高血压,您最近情绪波动可能有些大,请尽可能保持心情舒畅。”她觉得自己在说一句废话,现在这种情况,很难有人能够保持情绪稳定平和,“既不要大悲,也不要大喜。” “好的。”老人温和的看着她,苍白的鬈发透着淡淡的光晕,“我会注意的。” “我记一下您的终端号,一会儿会有医疗点的智能ai为您送来相关药物,这两天的医疗支出可以走公民医保报销,不用担心。”阿纳斯塔西娅交代着嘱托,“您叫什么名字?我记录一下。” 老人微笑道:“凯莉·法斯特。” “好的,我记下来了,凯莉婆婆。”阿纳斯塔西娅如是说道,然后她注意到了老人身旁的智能保鲜盒,透过透明的盖子,可以看清是几块蓝莓塔。 这绝对不可能是由星联支援的物资,虽然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中央星系向民众发放的物资是相当不错的,但是绝没有这样的精致。 这盒蓝莓塔一看就知晓这是精心烘焙制作的,被烘烤过的芝士泛着漂亮的黄,细腻雪白的糖霜细细的筛过,撒在了蜜色的酥皮上,新鲜的蓝莓和薄荷叶被特意装点成别致花形,覆盆子明艳亮丽的点缀其间,看上去格外可口。 “要尝一下吗?”凯莉婆婆笑眯眯的问道,“我给我孙子烤的蓝莓塔,在袭击之前就烤好了,已经放在智能保鲜盒里两天了,吃之前可能需要再烤一下。” “额,不,不用。”阿纳斯塔西娅有些哑然,“您孙子是失联了吗?” “失联?不,他的同事告诉了我他的消息。现在情况这么糟糕,他被调动到更需要的地方去了,也许赶不上这盒蓝莓塔了。”凯莉婆婆慈爱的瞧着盒子里的蓝莓塔,“不过没关系,他属于政府雇员,就是负责公共服务方面的,这是他的职责。” “嗯……对……”阿纳斯塔西娅默默垂下眼,不让凯莉婆婆看见自己眼底的不安。 通讯已经恢复了,一切基建的基本运转恢复了正常,据她所知,现在已经过了万分紧急的时期了,每一个政府部门安排的工作者在投入自己的岗位前,都会被留有时间向家人报平安。 阿纳斯塔西娅:“您的孙子……叫什么名字?” “伊莱。”凯莉婆婆说道,“他叫伊莱·弗里曼。” 第105章 唔—— 我在——那里—— 嘶……好疼……怎么会这么疼? 薇薇安意识非常模糊, 说不清楚自己是在哪里,为什么会这么疼,但昏沉的脑海中一阵一阵的电流攒动而过, 刺激着她醒来。 “薇薇安, 薇薇安……醒醒……快醒醒……” 一个焦急的女生在她的耳畔呼唤着她, 音色又细又甜, 非常熟悉。 “没事的,她很快就会醒了。” 另一个温和清淡的男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离她很近, 清澈明亮, 仿佛月光下的银色莲花,次第盛开。 不知为何,就像是不想辜负这句期待一般, 薇薇安挣扎着自己沉重的眼皮,想要迫使自己睁开双眼。 “不要急, 不要急。”清和的男声安抚道, “慢慢睁开, 没事的,现在很安全。” 不, 我不是在担心危险;蓦然间,这个想法涌动上了薇薇安的心间, 她并不是担忧,甚至并不恐惧,纵使疼痛和困顿充斥于体内, 她也不害怕。 恍惚间,像是终于找到了最后一块拼图一般,薇薇安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拥有着温和蓝灰色目光的青年柔柔地笑着, “薇薇安。” 目之所及,薇薇安终于将眼前人和一个有些陌生的名字连上号:“你是……莱安。” 她记得,她和莱安互相配合,莱安与她共享了精神海的侦察视角,但在她放倒那个可疑者之前,他体内的微型激光压缩弹便已经炸开了,有了莱安的辅助,她的反应速度是平时的三倍,不过瞬息之变,自己立刻选择由突刺转为防护。 最后一刻,她并不知道自己竭力展开的精神海是否可以阻断那个人自杀式的袭击,但她无疑是离得太近了,近得最先受到了波及。 薇薇安:“他们……” 莱安知晓她的意思,他轻声安抚道:“没事的,很及时,薇薇安,你的预判相当敏锐,没有人身亡,基本都是轻伤……你保护了所有人……” “薇薇安,你吓死我了!”眼看着好友终于醒了,伊莲娜控制不住的哽咽,抱上了薇薇安的脖颈,滚烫的眼泪落下,“你流了好多血……是莱安给你做的急救……” “没事的,伊莲娜。”薇薇安扯动了此刻还有些僵硬的脸,“我很好,没事的……” 说着,她也看向了身侧一直噙着温柔笑意的莱安:“也谢谢你,莱安。” “不必谢我,薇薇安。”莱安眸光流转,“是你自己保护住了自己身后的所有人。” 包括我。 - “冰淇淋要开心果仁的还是巧克力的?”宋衡滑动着送餐界面,体贴的征求着竺平安的意见。 “都可以都可以!”竺平安忙着大快朵颐钟成嘉病床旁水果零食,这其实是他和宋衡买来的,这次每位受伤的同学老师他们都已经去看过了。 甚至面对薇薇安身边守着的那位温柔关切的omega小哥还大吹特吹薇薇安在同专业中有多受欢迎,甚至有隔壁omega区的同学恋恋不忘,建议小哥把握机会。 “你们够了。”脑门上还缠着厚厚绷带的钟成嘉一脸嫌弃,“说好看望病号的呢?” 竺平安就像是完全没有看望病号的自觉,带来的慰问品十分之八进了自己的肚子不说,甚至还格外不觉有什么问题的抬头一问:“冰淇淋你要吗?我觉得开心果仁的就很不错!这样我要巧克力的,可以尝两种味道!” “我求求你有点医学卫生常识好吗?”钟成嘉只觉得自己本来就已经隐隐做痛的脑门更加脆弱,青筋骤起,“有谁会让一个颅骨受损的病号来吃凉的?” “没事,买两份。”宋衡平静道,“我吃。” “那就这么说定了!”竺平安心满意足,“你看,你看我们多体贴。” 钟成嘉只觉自己被竺平安气得牙疼头疼胃疼眼睛疼,索性别过头去不想再看这气人玩意儿多一眼。 “话说回来,最近复课了吗。”同病房内,安静低头翻阅书籍的蓝斯突然开口。 宋衡:“已经复课了,目前先在临时的教学区进行教学工作,中央军校还需要进行三轮地毯式复查确保毫无问题。” 蓝斯:“但我看教务系统的安排里,没有关于《古地球文明文学概论》的课程安排。” 宋衡:“确实没有,我问过omega分区的同学们了,他们也没有,好像是简老师那边暂时无法进行正常的教学工作。” “无法正常进行?”蓝斯拧起了眉,“什么意思?简老师出事了?” 竺平安喝了口水:“你不是不喜欢这门课、也不喜欢简老师吗?关心这干嘛?” “我没有不喜欢这门课,更不是对简老师有意见。”蓝斯嘴角抽动了一下,“我只是之前觉得可能和我的规划有些冲突,所以希望适当调整。” 竺平安:“所以你这是把自己调整了?” 蓝斯:“……” 他现在有些能理解钟成嘉的郁卒了。 “但最近确实也和之前有些出入。”宋衡平静的指出问题,“最近教学安排已经调整完善,恢复正常状态,但蔚教官的课程却是由杜兰教官接手,我和平安看望过了这次受伤的所有同学和老师,大家都在,但我们并没有见到蔚教官和简老师。” “你们干这么无聊的事,就是为了查证这个?”钟成嘉克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僵硬的瞥过自己的目光,却发现被沉思着的蓝斯合上的那本书,正是《古地球文明文学概论》的实体书课本! 合着这病房里还正常的人就只有自己了! 钟成嘉只觉得两眼一黑。 宋衡:“我如果没记错,两位老师都是同期接手我们班的。” 第147章 话音落定,原本还不觉有什么问题的蓝斯和钟成嘉猛地一愣,意识到了其中可能有些什么。 尤其是蓝斯,曾在蔚起课上与简秀的回忆霎时涌起:“他们……” “嘘——”竺平安微笑着抬指抵在了自己的唇上,嘴角蛋糕卷的奶油还没有擦干净,“保持安静哦。” 这里可是,中央军校。 - “好了,无论如何,这件事就先告一段落了。”安知宜放下手中刚刚签完字的文件,笑眯眯地盯着眼前的江雪知,“开心么?劳模?” “……他可以回家了吗。”江雪知垂下眼眸,不想和此时的安知宜对视,“他不会想呆在那儿的。” 安知宜:“当然可以。” “谢谢。”江雪知深吸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江少校。”安知宜突然叫住了他。 “厅长,请问还有什么事吗?”江雪知停在了原地,但没有回头。 “你应该明白,星联为什么会让你接手这个任务。”安知宜关上了办公室内的监控设备,“这么多年,也算是你的老上司了,告诫你一句,不要越* 过红线。” 江雪知:“……既然您已经注意到了,为什么还不将我调离这个岗位。” 安知宜摩挲着文件的封面:“因为目前你在这个职位上,可以保持现有局面最大的稳定性,现在,你走以后,会有数不清的人想尽办法将这个位置占为己有……难道,你放心将他的安危交给四大星区的权利斡旋?” 江雪知垂眸:“我知道了。” 当江雪知踏出安知宜的视线时,背后那种黏附着的炙热焦灼感都未曾消散,扪心自问,江雪知自觉自己不会背叛星联,更不会背叛自己的信仰。 但是应该是从很早开始,他也知晓,自己确实没有作为一个合格监视者的资格,严格中立,极端冷静,独善其身……他没有做到。 彼时,简秀还未二次分化为alpha,还是一个孱弱纤细的omega,自己才是那个绝对抽离了性别去注视着他的人。 不过是信息素…… 江雪知低低的牵动唇角,后颈的腺体滚烫肿胀,贪婪与不甘被拘禁于小小的一方屏蔽贴下。 谁都可以,偏偏他不可以。 安知宜会注意到异动江雪知并不奇怪,但他没有想到会这么早。 以防有谁会觉察出自己对于工作中心的偏倚,江雪知故意保证了自己对每一项任务……哪怕只是一些可以随意应付了事的小事的完成度,竭力为所有人都营造一副自己原本就是如此的模样。 他甚至在监禁降级以后,缓慢逐步的减少了与简秀直接接触的频率,就是为了防止任何人觉察其中的纰漏。 不闻不见,无声无息。 恍惚间,切肤的痛忽然快速地划过了他的大脑,迫使江雪知的心脏骤然一窒。 简秀在四个小时的审讯中,心跳呼吸哪怕是大脑神经都处于一个绝对稳定平衡的状态,任何问题,任何恶意或者私密的问题……他都报以最大的温和坦然,是为了什么? 他要藏起来的是什么? 梵生春在第三小时四十七分零九秒的时候问出的问题……是……是蔚起。 他与蔚起本就是绝对契合,百分之百的契合度,基因会通过信息素永远吸引着他们彼此,他们在生理上对对方有着极端实质性的吸引。 可简秀的一切生理反应都平稳的可怕。 一个荒诞不经的的嘲讽在江雪知的脑海中反复回响—— 他一直在防备着自己的本能。 自始至终,都在思念,从未停歇。 第106章 星历1702年, 4月27日,早上10点。 被人造太阳照彻的整个中央星系肃穆沉默,洁白的白鸽漆黑的瞳孔中倒影出天地之间整片流动的黑白色, 空旷冷清的天空飘荡着哀婉的悼歌。 今天中央星系的人群, 十有九素;长风如泣, 飘渺得很远。 - “在过去的七十三小时以前, 中央星系历经了本个世纪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的恐怖性打击。” “自中央星系建立以来的六百三十二年以来,起点星作为初始人造行星, 象征人类这一渺小物种征程星海的漫长起点, 哺育文明之种, 时至今日,它肩负有重点高校的教育职责,依然是整个人类群体的希望摇篮。” - 衣着丧服的涓涓细流汇聚为绵长不息的海洋, 人们手中的白花零落成雪,悠长的钟声在高处厚重的嗡鸣浩荡, 在这片星海之滨的尘埃中心鸣响着蝼蚁们的丧钟。 寂静之海的星辰无声, 亘古不变, 好似一个物种的悲恸不过是须臾。 - “在此之前,它从未遭遇任何战争的创伤, 是和平与安定的代名词。” “但在过去的其中的七十二小时,起点星所遭受的袭击, 是一个世纪也无法愈合的伤口。” “这次对于中央星系起点星的袭击,死难者共计四万八千三百二十三人,主要涵盖有云华星, 布拉赫曼星,曦和星,伽拉克西亚星, 爱达荷星,阿伊莎星等七个小行星的居民……” - 风吹散了白色的花瓣,湮灭于天空。 - “其中……” “未成年者,四千九百零五人。” “高校师生,一万三千二十六人。” “……” “社会各界人士,三万九千六十一人。” “社会志愿者,三千零七十四人。” “……” “治安工作者,两千零三十九人。” “医疗工作者,一千八百五十三人。” …… “紧急救援工作者,两千一百四十八人。” …… “至此,人类星联历史上,将永远铭记这一天。” - 颜姝一袭黑裙,端坐于政商文体各界代表人群的前列,她半垂着眼眸,苍白的沉默着。 她背后有遥远隐晦的啜泣声,不知是谁的孩子,伴侣还是父母,被埋葬在此刻无力又单薄的数字之下,久而久之,将会凝炼成了无人关注却又漫长潮湿的剧痛。 棋盘面前的操盘手只有命运,恶劣的嘲弄着大大小小的棋子。 她久久的无声,然后叹息。 - 翁隆一声,丧钟彻底鸣响! 与此同时,无数白鸽哗啦飞向天幕,密集的振翅声消长起伏,宛如一把白色的巨剑直刺天际,张扬着渺小生灵对死亡不甘的号叫,飞鸟的翱翔彻底遮挡了整片天空,羽翼翻飞落下,飘渺于人间。 人群中有人彻底崩溃,借着这一刻的喧嚣嚎啕大哭。 没有人知道那是谁,没有人知道那来自何方,但这哭声太突兀又太应当。 在压抑了迫切的七十二个小时之后,在相隔休整数天的麻木以后,在无数的大局与责任之后,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之后,众目睽睽之下,终于得以爆发一点属于个体的嘶鸣来。 原来个体的痛哭可以这样撕心裂肺,宛如呐喊。 痛苦无声至此,群体才终于听见。 明明白日尽谙,明明绿草如茵,明明是人间的一切好光景。 - 索兰扶着镶嵌有华丽图案的透明玻璃窗,愣愣眺望着天空中翱翔的飞鸟,他发干的唇角有破损之后尚未愈合的痕迹,开开合合,呼唤着什么。 青年低哑疲惫的嗓音反复辗转着一个单词。 “约兰达,约兰达……” 索兰太疲倦了,几乎要站不稳。 但近在眼前,一片洁白的羽毛轻轻摇曳在他的眼前,他顿时屏住呼吸,生怕惊动了这一点轻而软的丝缕,下意识的,他想要抓住这一寸无暇。 可是,他只来得及触及封死了的窗户一片冰凉。 飞羽飘落,什么也都没有了。 - “校园里的一个小时,可以是一次测验、一节大课,或者是一段午休;至此以后,也可以是永别,语言的苍白无力永远无法赘述真实一刻的痛苦,在一周以前的七十二小时,我们失去了很多。” “孩子们失去了同学师长,老师们失去了学生同事,父母们失去了孩子,孩子又失去了父母。” “我们不知晓历史需要耗费多少时间来凝结疮疤,又需要等待多少变迁抹平疮痍,但是,伤口可以愈合,伤害不能忘记。” “死亡并不是生物的终点,山河草木,天空星辰,物质不灭论奠定了生死相伴的科学基础。” “逝者并未远去,生者应当铭记。” - “妈妈。”身穿黑色西装的beta少年有些不安,一手紧紧抱住了一本书,一手牵住了身旁的女人,他小声问道,“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姐姐啊?” 女人双目通红:“莎莉,她……” “夏……先别问了。”男孩的父亲将手放在男孩的肩上,“妈妈现在……有些难受。” 夏佐被四周沉重郁闷的气氛压得有些喘不上气,他依旧是声音小小的:“爸爸,我带了姐姐送我的书,我还写了读书笔记夹在书里。” 第148章 “好孩子。”男人喑哑道,“姐姐会开心的。” 他说道:“那我和姐姐告别的时候,我可以放进去吗,姐姐说要检查我的笔记。” 男人顿时语塞。 “夏……”女人再也控制不住,捂住了脸,失声哽咽。 明亮的阳光下,白鸽划过了他们的上空,夏佐胸前的金属身份铭牌模糊的倒影出它飞翔的轨迹,上面清晰的铭刻着他的名字。 夏佐·休·伯莎。 - “人类挣脱地球的脐带,踏入星海以来,光阴已经飞跃了千余年。以整个宇宙为奇点,我们的时间变得廉价而又贫瘠,地球上人类视角的漫长岁月坍缩成短短一瞬。” “星历纪年以来,人类内部:一百年的彻底停滞,一百五十年的散乱摸索,五十年的割据混乱,两百年的帝国统一,七十年的民主抗争,二十年的分裂重组,十五年的休战发展,三十年的重整河山,人类星际联合政权正式建立,时至如今,六百余年。” “六百余年,是宋元时代到地球现代的距离。” “一周以前的七十二小时,对于整个人类历史来说,也许连停顿的一粟的重量都无法企及,但对于星联的六百余年的军事守备来说,是一道绝对的割裂线。” “扪心自问,中央军校学子,身为未来星联之剑的你们,是否守护住了身后的人民呢?” - 言云鸣目送着天空的白鸽远去,双眸泛着空洞的寂静,仿佛魂魄分割为二,一半飘零良久,一半只能怀念。 “言,我不想看见你这样的眼神。”加德纳抬手,这次,他轻而易举的捂住了言云鸣的双眼,“别看了,言,别看了……” 言云鸣轻声道:“加德纳,你还记得你军校时期的那些老师同学吗?” 加德纳眼眸微垂:“……记得吧。” 言云鸣:“可是我不太记得了。” 难得的,在言云鸣面前向来侃侃而谈的加德纳一时语塞。 “这些孩子们,他们真的明白这个选择加注在自己身上的责任是什么吗?”言云鸣的嗓音缓慢而清晰,“其实我在想,我推辞开所有战争英雄的优待,留在了这里,但我却在一天天的忘记他们,只记得恐惧,这到底算是逃避还是豁达?” 当真正认清一切残忍之际,是没有后悔余地的。 加德纳的掌心有些湿润。 而被他珍而重之的人继续缓缓说道:“加德纳,我只是不甘心而已。” 自欺欺人是一场灵魂上的刻舟求剑,没有意义,无法自洽。 - “亲爱的孩子们,作为未来医疗工作者的预备军,在那样的七十二小时里,可能是你们第一次面对这样密集的阵痛与死亡,但请你们记住——” “这才是医疗的常态。” “不论你们是出于何种立场选择了这个专业,不论你们未来是否从事这份职业,不论是否给予希望或是彻底绝望。” “这些天的志愿活动,同学们,你们应该已经清晰的认识到了,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人定胜天,逆风翻盘;现有水平的医疗技术依然有太多局限。” “生死,是从医者必须敬畏也必须面对的界限。” “人类依托自然而生,但绝不屈服于命运,医学,本就是命运抗争而生的产物。”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 阿纳斯塔西娅顺着哀悼的人群缓步向前,指尖白花上的露珠伴随着步伐颤动,摇晃着滴落下来,碎得像泪。 头顶白鸽振翅的声音翻飞盘旋,像是生命离体的剥离声。 她的呼吸发紧,但没有哭,她要把这支花放到遇难者的纪念处前,做一点实际的事情,至少比眼泪实质。 终于轮到她了。 面前是满地的花,各有不同,各有意义,这里还有很多其他物品,信封、书籍、食物,还有漂亮的饰品,似乎每一个都寄托了不一样的哀思。 突然,她的目光僵硬在了某一个角落。 角落里放着一盒精致的蓝莓塔,智能保鲜盒的透明包装在阳光下折射着甜美的光。 那是凯莉婆婆的蓝莓塔。 - …… “在最快时间以内,我们必须要给所有星联公民一个交代,无论你们觉得这是告慰亡灵还是安抚民众,这次的事件必须要有一个结果。” “没有结果你们就是结果!” …… “彻底清查内部叛徒,所有关联者必须接受调查,暂时搁置他们,五年内不许有任何调动。” “他们的苦衷难道就可以和人民的苦难置换?” “没有无辜,中央星联出这么大一个岔子,这个时候想着全身而退了?想都别想!要么自己想办法给个交代,要么我们给他们交代!” …… “负责对内的公共服务资金再拨专款用于本次恶性事件的建设扶助,补贴必须下放到位。” “特殊时期,请各星区看好自己的人。” “边境立刻收拢对创世纪和星盗的压制,直接武力打击,最快速度内保证对这部分势力的清剿,社会舆论向星际帝国妄图□□方向引导,从思想上深化星联政体的稳定与合理。” - 隔音密闭的会议室将各方所有意见和不满全部都包裹住了,长时间呆在其中,吵得恩佐头疼,他走出军部大楼时,才终于觉得呼出了一口浊气。 头顶飞过了今天为了哀悼而放飞的白鸽,白羽落下,恩佐拧起了眉,避开了即将落到自己军装上的一片羽毛。 “一堆事情下来压得人头疼。”理查德在他身旁发表着意见,“安稳日子到头喽。” “中央星系就是这么麻烦,他们安逸太久了,所以显得人命金贵。”恩佐评价道,“第九星轨就好很多了,每天每时每分每秒都在死人,几千几万不过都是数字而已。” “还是在第九星轨的时候自由,前线后面呆着就好。”理查德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脖颈,“没人在乎那些数字,我们也不必这么麻烦。” 恩佐没有说话了,他心底涌动起一丝暴虐,因为他现在只想回家,长时间的公务应酬使得现在本就缺乏耐心的他格外暴躁,但一切都被恩佐森冷英挺的皮相给藏住了。 理查德:“你待会怎么安排?” “回家。”恩佐的舌尖弥漫起一丝血腥,说道,“索兰在等我。” “哦,我记起来了,你还把那个小玩意放在家里的。”理查德轻佻的吹了个口哨,有些暧昧的调侃,“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没腻?” 恩佐无所谓这种轻蔑的暧昧:“有意思,干净。” 理查德恶劣的挤眉弄眼:“怎么样?最近有没有听话点?” “听话多了。”恩佐斜了他一眼,“尤其是床上。” 我的床上。 第107章 蔚起站定在原地, 一只白鸽停顿在他面前的墓碑之上,懒懒地扇动了一下翅膀。 “很久没有见你来过了。”一位有些苍老的长者微笑的站在蔚起的身旁,与蔚起一样, 衣着正装的军服, 脊梁笔挺。 蔚起垂眸:“嗯。” 老者摇了摇头:“哎, 就算二次分化成omega了, 还是和以前一样,一闷棍下去也不吱一声。” 蔚起:“……嗯。” “不过, 他们应该也没有想到, 再见你的时候, 你已经是omega了吧。”老者平静慈爱的凝望着眼前林立的碑石,这里是中央星系最大的官方墓园的烈士纪念区,他有一半的学生都长眠于此。 蔚起:“我也没有想到。” “小言告诉我, 你现在被调任到了中央军校任职。”老者关注着蔚起的近况,“感觉怎么样, 在边境呆了那么久, 又赶上了分化, 回来还适应吗?” 蔚起点头:“适应。” 老者:“蔚起,你现在的岗位太委屈你了, 哪怕二次分化,星联中央也并不是没有给omega军人发光发热的地方, 甚至更多,如果你有需要,我——” “不用的, 周老师。”蔚起半蹲下身,捡起了落下的洁白鸽羽,“现在的岗位有星联自己的考虑与安排, 我接受这个安排。” 老者:“你的能力和成就……” 蔚起:“至少百年以内,星联不需要这些出现在阳光下。” “如果不止百年呢?”老者嗓音有些感慨,又有些像惋惜。 蔚起站起身来,他面前方才与他对视的那只的白鸽抖了抖羽毛翅膀,然后振翅离开,蔚起凝视了眼前墓碑上刻痕数秒。 ——蒲明秋。 在蔚起的印象里,他应该是一个很容易害羞的人,不善言语,能力在同期的同学里并不算多么突出,时常都是以沉默的学习代替自己的一切争辩,他在最后一年成为了狙击类兵种的综合素质第一,超过了同期全科综合素质第一的蔚起。 他取得那次成绩以后,面向蔚起,很羞涩的笑了一下。 蔚起说道:“那就百年之后再说。” 第149章 这个墓园太大了,大到周老和蔚起缓步漫行了一个上午,也没有找全曾经的战友们,一个又一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从他们的身侧穿过,仿佛是问候又是告别。 今天,整个中央星系都在哀悼。白鸽不断从空中盘旋而去,又翻飞折返,不知疲倦,他们目送着它们的归去来兮。 “蔚起,在战场上亲眼目睹生命在眼前离开,是一种什么感觉?”周老温和的问道。 他属于军事技术类兵种,主攻军备研究优化,战时也投入的是后方战场,由于优秀卓越的主导研究能力,他一辈子都没有被安排上过前线,也许他研究的武器间接剥离过前线生命,但他其实并没有真正亲身体味这种感觉。 更多时候,周老对于战争死亡的实感,其实和绝大部分内星轨的居民一样,只来得及停留在死亡名单上的一串串名字上了。 “我说不出来。”蔚起说道,“太快了,也太频繁了,我来不及去感受。” 周老叹息:“这样啊。” 不等他说什么,他的学生突然站定在了原地,这个动作没有任何前兆,实在是太过突兀,周老下意识的顺着蔚起的目光看去,只见眼前不远处,某个某个墓碑前,站定着两个欣长的身影。 一个苍白清瘦,一个暗淡低调。 他们似乎也注意到了这里,循着视线看了过来。 两个人,一个alpha,一个omega,其中,那个alpha格外惹眼,容貌秀美惊艳,眉眼如花,眼角下朱砂色的泪痣楚楚,竟然比在场的几个omega都要更动人几分。 雪色的白鸽飞落,停在了他的身边,有意亲近,而alpha目光柔而软,愣愣地粘在这里。 人老了,瞧事情也明白几分,周老看了看这个漂亮精致的alpha,又瞥了瞥自己身旁站定不语的学生,从中咂摸出一点别样的味道来。 周老:“认识的?” 蔚起:“朋友。” 周老:“……” 周老不信。 说罢,蔚起并没有再做多余的解释,主动向眼前人走去。 alpha还滞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整个人似乎都有些恍惚,直到蔚起距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时,他才来得及恋恋不舍的地把自己的思绪从偶遇蔚起刹那的欣喜拉扯开来。 蔚起望着他:“好久不见,身体还好吗?” 简秀眼眶一热。 其实不算久,才一周左右,他这样告诉自己。 原来终于重逢的一刻,眼泪会比言语先抵达,但是简秀不敢哭,也不能哭,江雪知还站在他身口,整个星联有太多人还注视着这里。 他不敢上前,也不敢回头。 “还好。”简秀回复着蔚起的问候,顿了顿,又有些不放心一般,补充道,“我很好,上校。” 简秀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蔚起。 当他今天终于得以被准许踏出监禁他的医院时,就望见了远处天际边群起翱翔的鸽群,今天的中央星系随处可见这些寓意和平与悼亡的白色飞鸟,它们闯入了他的眼底,然后久久不散。 下意识的,简秀有种落荒而逃折返回那个封闭压抑的密室的冲动。他没有说谎,他真的没有再负担任何一个生命的勇气了。 最终,他来了墓园。 他站在了一个有些年岁的石碑前,沉默的与厚重岩石上含着温和笑意的老人对视着,老人生前对他很好,几乎是极尽宠溺的好,所有师兄师姐都惯着他这个小师弟,就算肆意妄为也可以有各种理由。 即便是绝对不能用餐的实验解剖室,老师都不介意他带的豆包,最后看他实在噎得慌,还很是无可奈何让师兄为他倒杯热茶进来。 但他连老师最后一程都不曾送过。 现在,面对他的老师,简秀连呼吸都不敢放肆。 “老师,我很没用。”简秀低声道,“我不敢去面对那个孩子,所以来面对你……像是在钻空子一样,永远在用一件事逃避另一件事。” 明明知道老师最偏爱自己,落荒而逃一般,仗着这份偏爱,遮掩自己的所有怯懦不安,好像自己也还是学生,自己也还是孩子,可以有持无恐。 “老师,我没有照顾好我的学生,她才十九岁,很小。”他低低地呢喃,“对不起,老师,我什么都没有做好,做学生不合格,做老师不称职。” 他背对着江雪知,看不见omega担忧痛惜的目光。 四周的白鸽来去纷飞,它们喜欢汇聚成群然后一起滑翔于空中,这应当是很多群体动物的本能,简秀恐惧着它们的这份本能,又惴惴不安的逼着自己面对,却又无法彻底坦然,仿佛自戕者夹杂在一个濒临崩溃的临界点。 他在面临高强度的审讯时,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压抑。 然后,便遇见了蔚起。 上校依然是穿着利落挺括的军装,非常好看,冷清淡然的眉眼依旧如星如月,气质沉稳如剑,缓步朝他走近,即便简秀可以感受到屏蔽贴的限制,但白檀的气息仍然愈发明显。 简秀其实想不通,为什么自从这个人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以后,自己总是在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候遇见他,简秀想要脱离一切去正视自己的感情,但是从心理和生理上上苍都没有给过自己这个机会。 吊桥效应几乎将他们绑定。 以蔚起为圆心可以画出一个圆满的安全线。 蔚起抬眸,穿过简秀,与他身后的江雪知对视。两个并不柔软的omega就这样汇集上了目光,都很沉默,却又各不相让。 周老笑眯眯地看破了这三人之中的端倪,但身为蔚起的老师,自然也是立场明显,他漫不经心地咳了咳,踱步上前,看向了江雪知:“小伙子,陪我这个老人家聊聊。” 江雪知摇头:“抱歉,我有任务在身。” 周老:“我知道,执行厅的。” 江雪知瞳孔微缩,这才将目光彻底分给了周老。 这是一个非常儒雅的omega老人,纵使戎装裹身,也有种散不开的书生气。 周老语气和蔼依旧:“你现在身上贴的‘仿生面具’,在中央星系,一般是执行厅用的多,更何况你身上的气质也很像。” 江雪知依旧没有动摇:“任务在身。” “你不需要离开,我也不会让你逾矩,只是让你陪我这个老头子走一段而已。”周老并不觉得冒昧,“我的学生会帮你看住你的任务对象,相信我,不论任务是监视还是保护,在他身边一定是全星联的最高级别。” 江雪知觉得这几天自己这句话几乎都要说得有些无力了:“他是我的任务对象。” “我们只是协助你而已。”周老微笑着走近了江雪知,敲了敲耳边,“更何况不是有远程监视吗?你的上级并没有反对。” 这一刻,江雪知背后陡然一寒,某种不可言说的冷包裹住了他。 他安静的后退了一步,腾出了空间,算作是默许。 “您怎么看出来我贴了‘仿生面具’的?”江雪知今天的衣领紧扣至最上面的一颗,按理来说,没有人能看到他锁骨处贴着的仿生面具。 “‘仿生面具’初版是从影视行业上流行起来的,但是弊端非常多,也并不完善,后来运用于官方途径,包括军用,所以,我接到了受命优化它的任务。”周老并不掩饰什么。 江雪知瞬间明白了眼前人到底是谁,也许寻常人未必知晓他是谁,因为属于他的身份文档还处于高度保密状态,但伴随着老人的逐渐退位,军部内部也有部分人员了解他。 中央军工东部星区研究院、中央星联科学院院士、当代军事武器的工业泰斗,周行渊。 难怪这个老者对于介入他与简秀之间有持无恐,恐怕现在这四周已经被两批人同时盯上了,一批属于监视简秀,而另一批,则是保护周行渊。 哪怕是在中央星系,周行渊所受的保护也是最顶级的存在。 周行渊不慌不忙的解释道:“所以,我在那段时间了解了一些关于人体面部生长与身体骨骼分布的研究,从皮相上看不出来,但是从生理上来说你现在这张脸和你的骨骼相连得太不自然了。” 江雪知语气干涩:“很抱歉,我刚才……” 周行渊笑得得意:“不过,我现在只是一个在帮我这榆木脑袋学生开开窍的糟老头子。” 江雪知:“……” 只是蔚起关注的这个漂亮孩子,有些眼熟啊;周行渊没有收回自己眼角的余光,如是想着。 榆木脑袋的蔚起和漂亮安静的简秀沉默的并行着,他们与不远处的周行渊和江雪知保持着一点微妙的距离,两厢情愿,各不打扰。 “需要我做什么吗?”蔚起主动问道,他的语气很稳很平,完全听不出和寻常一句问候有什么区别。 简秀一愣:“什么?” 蔚起耐心地解释得更加具体:“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或者,我能帮你什么?” 简秀胸口一热:“我不太明白,上校。” 第150章 蔚起:“简秀,这可以是机会,也可以是利用,你甚至把它当作一次示好也可以,我可以为你做什么吗?” “……不需要,蔚起。”简秀垂下了眼睑,“这个婚约存在的本身,你已经做的够多了。” 现在,我也是在依靠着蔚家和简家的这层渊源的蝼蚁,苟延残喘;简秀无声自语着。 “这是简家和蔚家的婚约。”蔚起说道,“我是问,蔚起可以为简秀做些什么?” 青年唇角紧绷:“如果我拒绝你的帮助呢?上校。” 蔚起静静地看着他,呼吸自然,此前此后没有任何差别的淡然,这使得简秀不受控制的攥紧了手心。 其实很不公平,不知道为什么,蔚起似乎总能从他的信息素里捕捉到情绪的变化,可是简秀自己却从来不能感知白檀天然吸引以外的异动。 蔚起,太过于稳定了。 “这是你的选择。”蔚起并没有多余的情绪,“我无权干涉。” 简秀唇角一动,眉眼弯弯:“那……倘若我接受呢?” 蔚起:“需要我做什么?” 简秀站定原地,指了指已经快要抵达尽头的出口,笑的格外温柔:“我渴了,也累了,上校,请我喝杯果汁吧。” 蔚起深深的望着他:“只要果汁?” 简秀眼神宁定:“只要果汁,就好。” 第108章 “噗咳咳咳——” 言主任还没来得及将最近的资料报告整理汇总, 就被刚才听见的话给惊得呛出了一口热茶,好一会儿都没有缓过劲来。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咽下口腔里的残茶:“把边境实践课程提前?” “嗯, 军部和校方都是这个意思。”终端频道中传来了中央军校副校长刘和昶的声音, 他的嗓音有些困倦和疲惫, 想来是连夜密集的会议造成的。 言云鸣扶额:“教育部怎么说?” 刘和昶叹气:“中央军校又不主归教育部管, 他们还能怎么说?只要不影响大的招生和毕业,就随军部和校方安排了。” “可现在大一的那一批都还没来得及接受正式的边境实践课程训练, 这又不是青少年研学过家家!”言云鸣只觉得自己脑子里的弦又崩断了几根, “东部星区没人反对?还有, 其他星区的话事人怎么说?” 刘和昶:“有啊,强烈反对,反对无效, 待定。” 言云鸣:“……” 刘和昶:“北部星区非常赞同,认为实践是最好的老师。” 言云鸣:“……” 呵, 一群毛子。 言云鸣:“西部星区呢?” 刘和昶:“阴阳怪气了几句, 谴责了一下, 还是同意了。” 言云鸣:“……” 特么的,敢做不敢认的小人。 言云鸣还抱有最大希望:“南部星区呢?” 刘和昶:“少数服从多数。” 言云鸣:“……” 好好好, 更没用的废物出现了。 刘和昶平静劝慰道:“小言,冷静, 别这么大怨气,你少骂几句吧,好歹中央星系大家都在呢, 中央军校同事们大家也抬头* 不见低头见的。” 言云鸣诧异:“不是,我不是还没骂出声吗?” 刘和昶语气有些沉痛:“言云鸣同志,你的抵抗情绪现在已经非常实质了, 隔着网线我都感受到了。” 言主任只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 “小言,我知道你有你的顾虑,但是这个选择,也绝不是军部在草菅人命的基础上提出的,军部有军部的考量。”刘和昶压低了嗓音,“这次的事件影响太恶劣了,内部的背叛要远比外部的袭击所造成的损失要高,甚至裂缝还是处于我们最为信任的一线军官之中。” “我知道,但是边境……”言云鸣其实完全理解中央军校内部需要有一场清洗,所以要有一个合理的借口将这些牵扯其中的军官隔绝开权利中心、却又无法脱身。 就近的边境实践课程就是一个很好的借口,边境地区的实践课程主要针对于边境虫族与前线战场的实地认知与勘查,为了保证学生的安全,一次边境实践课程需要至少八成的教师力量陪同,而这种高严密的群体行动几乎将所有个体绑定到了一起,几乎很难做到毫无声息的脱离。 刘和昶打下了最后一层保险:“这次,边境军会协助接管。” 言云鸣呼吸急促起来:“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可是那些学生他们还是孩子。” “孩子?不小了。”刘和昶语气有些发冷,“小言,你们那一届最早牺牲的毕业生,当时也才不过二十三,小言,他是我的学生。” 言云鸣的双耳嗡鸣,身型摇摇欲坠:“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小言,你情况特殊,我们不会派你前往边境的,你放心……”刘和昶宽慰的话语越飘越远,言云鸣已经听不清了,他颤抖地扯开面前的抽屉,翻箱倒柜的寻找着什么。 ——“言,你知道蔚起喜欢什么口味吗?”玛希模糊的侧脸在阳光下格外明妍,她本就是个好看的姑娘,但言云鸣记不清了。 言云鸣浑身震颤,开始不受控制的干呕。 ——“阿言,你说我们还得在这里喂多久蚊子啊。”息泽脸上脖子上都涂满了迷彩,凑近了揽着他,呼吸的热气一点也不避讳的打到他的脖颈上。 我的药呢?我的药呢?言云鸣反复诘问着自己。 ——“帮我保密好不好,阿言,不要让他知道。”蒲明秋惯常羞涩的脸上是自然明亮的笑意,没有任何阴霾。 我保密了,我没有告诉他,一句都没有。 言云鸣无力的半跪在地上,额头死死的扣在冷硬如铁的实木办公桌的桌沿,指尖压迫成极度压抑的青白色。 ——“言云鸣你们几个小兔崽子又串通起来控分!”李秋白气得直抓狂,“给我轮流当第二是吧!志气呢?骨气呢!” 教官,言云鸣无声的笑了,但是又想哭,他心脏剧烈跳动着,生生撕裂的痛。 “言云鸣。”一个清寒微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和刘和昶宽厚低沉的音色格外不同,非常清晰,凛冽如冰,“言云鸣,吃药。” 蔚起? 言云鸣呆愣地抬起头,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蔚起扒了下来,终端通讯已经关了,而自己却不知觉的紧紧抱着蔚起,蜷缩成了一团,打翻了的茶水、冷汗与眼泪混乱糊了自己与蔚起军装一身。 蔚起一手扣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捻着一颗熟悉的胶囊,语气平静温和:“言云鸣,吃药。” “你什么时候来的……”言云鸣没有拒绝,吞下了胶囊,静静等待着熟悉的镇定类药物起作用。 蔚起:“刚刚。” 言云鸣陡然攥住了蔚起的衣角,脖颈紧绷:“蔚起,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知不知道,你绝对不能死!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 “言云鸣。”蔚起并没有推开突然失控的言云鸣,“我还活着。” 这句话仿佛拥有着某种魔力,顷刻间,言云鸣像是骤然松下的线软了下来,蔚起抬手稳稳地扶住了他,令他不至于狼狈的瘫软在地。 言云鸣:“军部决定提前边境实践课程,为了揪出创世纪的内线,可是那些孩子,还没有在边境线上真正自保的能力。” 蔚起:“放心,我也在。” 言云鸣阖上双眸:“孩子们不能有事,你也不能有事。” “你们在干什么!”不等蔚起再说什么,安静之中插入了一个突兀刺耳的质问,当言语脱口而出时,加德纳才发现自己在其中裹挟的酸涩厚重得可以猛然坠地。 言云鸣大脑受药物影响,有些发懵:“加德纳……” 当加德纳注意到言云鸣这里的异动赶来时,便只来得及看清这两人紧紧相拥,耳鬓厮磨的场景,优秀的精神海促使着迷糊的话语更早传入他的耳中,方才零星的“你不能死……我只有你了……你不能有事……”等字句飘忽着刺激着他的理智。 浓烈的嫉妒宛如沼泽,难以自拔。 言,凭什么他是特别的,他不过就是运气比我好,先一步遇见了你,先一步与你有过几年的校园共处时光罢了。 明明我也可以和你一起有很多年,明明我也可以陪着你,明明我也可以是你的战友…… 加德纳快步疾行至两人面前,此时言云鸣已经借助着蔚起的扶助踉跄着站了起来,他慢慢推开了蔚起的手,但还来不及解释什么,就又是一阵力量的拉扯,旋即天旋地转,栽倒进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怀抱中。 薰衣草的气息瞬间浓郁! “杜兰上校。”蔚起眉宇微蹙,非常不赞同他的冲动。 “蔚上校难道不就是喜欢这种掌控弱小的戏码?既然已经有一个了,还和别人拉拉扯扯,似乎不太好吧。”加德纳紧扣着言云鸣,波澜的海色双眸是明白直接的尖锐,直刺眼前人,“还是说,那位简教授弱不经风、空有皮囊,所以您现在还想着齐人之福?” 第151章 这话说的太难听了,至少在蔚起听来,之于简秀太难听了。 简秀从来不是空有表象的花瓶美人,即便他是,也不应该是他人这么置喙的理由,这样的指摘,太不公平了。 蔚起眉宇间没有什么变化,气息却极冷:“不论你对我有什么意见,都不应该牵扯到其他人。” 加德纳笑得讽刺:“我能有什么意见?谁都觉得你很好,谁都向着你,我就不明白了,怎么你一个什么都有的人,偏偏所有人都向着你捧着你,倒是觉得你最委屈?”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来时,所有人都愣住了,言云鸣喘息着粗气,双目通红,早就已经狼狈地挣脱开了加德纳束缚一般都怀抱,刚才打了眼前人一巴掌的的右手还有些颤抖。 “道歉!”言云鸣咬牙切齿地说着,眼神几乎凶狠。 “言,这是你为了他第二次和我动手了。”言云鸣那一巴掌没什么力气,并不疼,但却极为难堪;加德纳僵硬的转回了自己的目光,强迫自己与现在的言云鸣对视。 言云鸣深吸一口气:“道歉。” “凭什么?言,凭什么?”加德纳笑了,他从来不会拿一张冷脸对着言云鸣,“他还和另一个alpha拉扯不清,难道就因为他是omega?就算简秀快死了他连被标记都不肯,你觉得你指望他躺你身下——” 啪—— 又是清脆利落的一巴掌,完美地打散了加德纳的后半句,和刚才的一巴掌形成了极为对称的两半。 “滚。”言云鸣身型再没有摇晃了,他坚定地站在原地,隔绝于蔚起和加德纳之间,挡住了一切可能指向蔚起的恶意,骨节分明的指尖指着门口,一句话也不想多说,“给我滚!” “凭什么是我滚!”加德纳同样振臂指向门口处,“要滚也是他滚!你的办公室是我先来的!这里还放着我的水杯!” 蔚起:“……” 好无聊且幼稚的理由。 “就凭这是我的办公室!”言云鸣不和他鬼扯,“你的水杯我呆会就扔!” “咳咳。”门口处,俊秀青年有些尴尬的咳嗽声打断了这一山更比一山高的对峙,“那个——” 简秀手里还捧着两杯果汁,站在门口被两人齐齐指向处,姣好姝丽的面容浮动着浅浅的无奈,“要不,我先滚?” 言云鸣:“……” 加德纳:“……” 蔚起:“……不用。” 第109章 当“玩弄弱小”的蔚起、“空有皮囊”的简秀并排坐在了办公桌前时, 空间竟然显得有些拥挤。 相当大一部分原因则是在于对面相隔老远“不明所以”的言云鸣和“两面开花”的加德纳;其实如果这二位可以像平时一样黏黏糊糊一些,那么这个红木质地的办公桌还是很够用的。 简秀笑眯眯的咬着果汁吸管,眼波流转的瞥一瞥同样在喝果汁的蔚起, 眉眼弯弯的笑着, 皎洁得像是月亮。 而蔚起低头认真严谨的喝着果汁, 他倒是没有咬吸管的习惯, 每次匀速的保持着每一口果汁的摄入量,严谨克制到几乎一板一眼。 “要不, 我们还是先走吧。”简秀微笑着提议道, “这样闷着也不是什么办法。” 言云鸣神色上有些挂不住, 终于瞄向两颊还顶着红痕的加德纳:“道歉,现在。” “我为什么要道歉?”加德纳两手抱胸,别过头不去看此时的言云鸣。 “不道歉就给我滚!”言云鸣怒道。 加德纳倔强的转过头:“不滚!也不道歉!” 言云鸣:“我都说了是吃药!” 加德纳:“吃什么药还要卿卿我我!” “……你特么别给我说中文!”言云鸣已经快要被这个脑子抽了的鬼才的词汇运用给气死了, 恨不得想将当初那个一激灵抽风了想要学中文的加德纳给掐死在摇篮里! 蔚起不愧是蔚起,一口纯黑大铁锅砸下还是云淡风轻、面不改色, 照旧默默匀速吸了一口果汁, 嗯, 又绕回原点了。 简秀笑意倒是没有散开,不过在加德纳的言辞脱口而出之后, 水眸之下的暖光凉却了几分,仿佛某种晦暗之地的水生植物缓慢生长。 “杜兰上校。”简秀缓缓吐出吸管, “不论蔚上校和言中校有什么纠葛,我又怎么执迷不悟,但我觉得您始终弄错了一个点。” “什么?”面对简秀, 加德纳勉强还能维持几分表相的风度。 “您中文学的不太好。”简教授放下了手中的果汁,“您说的卿卿我我,源自《世说新语》, 它指的——” 话音未毕,简秀突然抬手揽过了蔚起,贴身而上! 同样正在放下果汁的蔚起并没有料到简秀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肌肉下意识地想要绷紧,但伴随着橙花的介入,白檀瞬间软化下来了戒备,连带着毫无声息的放松了下来。 青年另一只手也没闲着,纤细的手灵活的攀上了军装,指尖扣住了上校原本端正的领结,巧妙的抽了出来,绕着指节旋转,然后暧昧的牵扯着衣料。 一切很快,快得蔚起还没有彻底明白简秀的意图,下意识的被那道原本可以轻易挣脱的力道带离了原本的轨道。 蔚起的目光与简秀的眼神撞到了一起。 在年轻军官清冽的目光注视下,俊秀柔美的年轻教授笑的格外温柔,他说:“谢谢配合,上校。” 其实原本简秀不说,蔚起是会及时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的,刹那间恍惚已经足够他自我检讨自己对自身控制的不足了,但是他偏偏就说了,笑意盎然,如花如梦。 然后,简秀吻上了蔚起的领结。 所有人都怔愣在了原地。 “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橙花带着柑橘科植物的清香,口腔内残留的橙汁也弥漫着浓郁的甜,从头至尾,简秀都没有偏移注视着蔚起的视线,眼底如三月里飘着桃花的春水,潋滟明亮,碧波荡漾。 “卿卿是你,我我是我。”简秀轻轻的说道,“……上校,这才是卿卿我我。” 他说的是哪个“上校”,已经没有人去细究了。 欲说还休,点水成波,这比直接吻上还要令人心痒。 蔚起唇角微抿:“有闲心这么捉弄人,你的身体确实是好多了。” “我只对你这样的,上校。”简秀眨着眼睛,无辜的为自己抗辩,“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对别人这样的。” 说着,青年借着蔚起的领带开始绕圈。 蔚起:“……” 总感觉刚刚这句话有点内涵的幽怨。 然而,还没等蔚起说什么,一旁的加德纳再也憋不住的一句“我的错!非常抱歉!”砰然坠地,当蔚起简秀朝他们方向看去时人已经没了,包括言云鸣在内的两人落荒而逃一般闪出了门口,“啪”地一声撞好了门,十分狼狈。 “这是言云鸣的办公室。”蔚起无奈的叹了口气,却也并不急着将自己的领结从某人的手中拯救出来,“你怎么老和我军装配套的领带过不去?” “哦?”简秀歪头浅笑,“上校的意思是希望我和您的军装过不去一些?” 蔚起:“……不是。” 除开简秀病怏怏的样子以外,有时候蔚起其实还是很想念这个人安安份份的时候的。 简秀笑盈盈的放开了手,他刚才的抓取力道很有分寸,手中的领结并没有变形,轻轻抚平了领结褶子,然后才慎而重之的征求着蔚起的意见:“可能有些歪了,上校,我可以帮你重新系一下吗?” 蔚起眼睑垂下,用余光扫了一眼自己多灾多难的领结,并没有直接拒绝:“简教授现在才想起来,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亡羊补牢,犹未迟也。”简秀细致的解开了蔚起领口的扣子,抽出内里的领结,眼底滑动着丝丝缕缕的暗光,“上校,我的手很笨,系领带只会平结。” “我也只会平结。”蔚起说道。 年轻教授笑出了声,他认真的解开了被拉紧的结,一丝不苟,苍白纤细的手指偶尔擦刮过蔚起的喉结,惊鸿一点的痒。 蔚起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感,自然的任由着简秀上下其手。彼时简秀在月桂树下感知到的那种缄默无声的纵容再度流淌着,涓涓细流。 “你的本身专业并不是语言文学类专业,尽管你这方面学的不错。”蔚起突然说道,“你的毕业记录有问题,只是有人把问题给遮掩住了。” “您去查了中央大学的毕业记录?那点小手脚确实瞒不过你。”简秀整理好布料,研究着从何处下手,神情无比专注,“那还查到了什么?” 蔚起:“你现在可查的档案记录,从大学开始,到现在为止的二十五年,都是假的。” 简秀的眼神淡淡:“对,都是假的。” 蔚起所谓的问题不过是一份被替换伪装的档案罢了,一段完全虚假、与他实际人生背道而驰的二十五年。 有专业的侧写师与规划者结合了多个实际存在的案例样本来设计了简秀这段求学光阴,他在这些文字、视频、图像,证书中贯穿过的数年,成为世界一个温文尔雅、成绩优异但又恰好低调、不足以声名鹊起的普通omega教授。 第152章 为了符合简秀惊艳的外表,他们甚至安排了在他感情方面的追求者,完美演绎了其中几段追求而不得无疾而终的暗恋故事,哪怕有心人去查,也可以接触到这些真实的暗恋者或者表白者。 而大大小小的经历成就,不过都是为了让“中央大学文学系教授”简秀这个名头看上去更加合理。 感情可以作假,荣誉可以虚构,阅历可以伪造,其实人类就是这样,与历史共生,任何一个时间节点,都只不过是几页纸笺而已。 这是星联内部需要绝密掩盖身份的手段一种,蔚起也曾深入接触过,所以十分熟悉他们的操作流程,编造一段完全不曾存在的人生,并且严丝合缝的卡入接受者原本的光阴里。 家世优渥,事业有成,容貌出众,这就是资料文件上的简秀在过去二十五年虚假岁月里的模样,人人羡艳美丽,璀璨得足以相配简秀这样的人,初见时调查简秀,蔚起并不了解这样一个人,也并不觉得这些字句有什么异常。 但当蔚起再度翻阅过这些资料时,匆匆阅过,便就放下了。 这些都很好很好,却不是简秀的人生。 简秀正在打结:“上校,有没有觉得很失望,我这个人浑身都是谎言,什么都是假的,专业是假的,身份是假的,笑是假的,连和你的初遇,都是假的。” 蔚起:“还好,人倒也还是一个真的人。” 简秀:“……谢谢夸奖。” 蔚起:“……嗯。” “蔚起,如果我真的是那个‘简秀’,该多好。”青年忍俊不禁的眉目隽永秀美,指尖完美的打好了一个规整漂亮的平结,“这样,我就可以以一个真正的简秀的面目来见你了。” “你没有那么乖,更不会那么循规蹈矩。”蔚起平静的说着,“那只是他们希望的你而已。” “上校难道不希望吗?”简秀呼吸一滞,眼神却愈发清澈明亮。 蔚起:“是简秀就很好。” “那你知道我大学本身专业是什么了吗?”简秀自己都不知道,在询问的尾音里他夹徐徐雀跃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寸期盼。 蔚起:“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简秀恋恋不舍的将指尖从蔚起的领结处移开:“嗯?” “今天,你在墓园悼念的人……”蔚起注视着简秀,“是钟斯年教授。” 青年彻底的顿在了原地。 蔚起:“在当代,他是在精神海研究方向上绝对的权威之一,社会舆论上谈及该领域时,几乎没有人能够想象超越他成就的可能,单是钟教授对虫族精神海的基础理论研究,就促使了生物技术对工业技术对发展,基本现代依赖虫族精神海仿生学的研究都有他理论的影子。” 他继续说道:“他是你的老师,是吗?” 一切都像是骤然偏离的航道,却在须臾之间撞破了重重雾霭,简秀抬起沉重的指尖,想要触碰蔚起的眉眼,有时候,这个人实在是太冷太淡了,不见半分温软,但是他却偏偏又太容易拨动别人心弦。 月华冷练,菩提无心,似悲似悯,慈悲不言。 简秀干净的嗓音有些颤抖:“蔚起,我现在终于发现了……原来信息素,才是阻隔着我们的最大障碍。” 说罢,他停住了手。 然后,缓缓收回,稳稳的放下了。 “他对他的每一个学生都很好,有很多优秀的学生,也不差我这一个。”简秀说道,“我不是什么很值得被记住的人,也没有值得期待的研究,更也不是一个好学生,经常很任性又肆意妄为。” “是我辜负了他的教导。” 在蔚起看来,一种名为“愧疚”的浓郁冰凉液体弥漫在青年的皮肤表面,将他粘稠的包裹在其中,附着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 霎时间,蔚起的后颈一痛。 牢固的屏蔽贴下滚烫的翻滚着白檀的波澜,但是很快,一秒不到,又寂静下来。 陷入沉思的简秀恍惚了一瞬,思绪被打断,总感觉刚才周围好像有什么抽动了一下,但是当他凝神注意四周时,却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我是我老师们比较优秀的学生之一。”蔚起斟酌着自己的措辞,“但我不是任何一个老师最偏爱的学生。” 简秀莞尔:“一个都不是?” 蔚起:“一个都不是。” “为什么啊。”简秀有些好奇,“老师不都应该喜欢你这样的吗?自律、严谨、认真,成绩也好。” 你还长得这么好看,他在心底默默补充着。 “因为我没有让他们可以偏爱的地方,不是很好或者最好,就是值得偏爱的。”蔚起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人是有感情的物种,远近亲疏是人之常情,” 当偏爱之所以是偏爱时,就已经注定了不是常规的公平换算了,未必最好,但最是青睐,人类的情感混沌又复杂,没有一个切实的值可以恒定换算。 简秀像一只悠闲自在的小动物,蜷成一团,两眼亮亮的盯着蔚起:“那什么样的学生是你老师偏爱的呢?” “言云鸣吧,他是机甲课李教官最偏爱的学生,李教官对他更严格,经常会被单独留下来训练,他的汇报批语在没有特殊情况下,总是会更多一些。”蔚起回忆了一下,“哪怕是李教官的选修课,无论学分够不够,言云鸣必须都选课。” 简秀:“……如果不选会怎么样?” 蔚起:“他试过,假装忘记了选课时间,没有选所有的选修课,然后李教官找教务处再开了一次选课通道,直接把言云鸣加进了自己班。” 简秀:“……言主任,当年也怪不容易的。” 蔚起:“但是李教官真的很喜欢他,我们班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如果有什么集体问题需要申请,让他去开口,不影响原则,李教官都会同意。” 简秀听出来了深意:“所以你们经常让他去?” 蔚起点头:“百试百灵。” 简秀都想替言云鸣掬一把伤心泪了。 “还有吗?除了言主任呢?”简秀有些好奇蔚起的过去,他其实知道自己这样很自私,他无法对蔚起坦诚,但在蔚起揭露开自己的假象后,忍不住想要再多了解一点蔚起的过去。 蔚起摸索着自己的回忆:“还有贝蒂,负责特种作战指导的普里特教官会比较注意她,她是女性beta,并且相较于其他同学,体质还比较偏弱,这一点在特种作战中非常明显,但她韧性很强,一次不行就十次,十次不行就一百次,如果需要一千次,体一定会站起来一千零一次,所以教官会对她格外重视。” “如果我是你的教官,我也一定会特别喜欢这样的学生。”简秀赞同道。 “是啊。”蔚起点点头,轻声道,“他们都很好很好。” 好得多年以后。 面目如初,从未褪色。 第110章 不知不觉, 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了。 喻柏花再度低头看了看工作终端上收到的临时更改的教学计划,叹了至此以来的第十四个气。 她不是个爱叹气的人,喻中校虽然是个面相柔软的omega, 但却鲜少为困境所恼, 相反, 一次又一次的挑战才能让她觉着出斗争不息, 其乐无穷的兴味。 但现在不一样,要直面挑战的不是她, 而是她那群连初出茅庐都还算不上的学生。 说实话, 也许别的专业未必, 但实战科一类,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弄虚作假的余地,自己的孩子有几斤几两, 这是和学员们同吃同住同训的教官们最清楚,现在的课程被提前压缩, 很多前期为了边境实践的实战类的铺垫课程根本没办法循序渐进的深入进行。 虽说也不是没有过特事特办的情况, 但依旧也无法阻止喻柏花的担忧。 这就好比自己带出来的崽, 你知道他已经进步到可以捏死蚂蚁了,身为老师的你天天鼓励他们“很棒棒”、“真不错”, 但是现在你要看着他,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拿上小木剑, 骑上风车摇摇木马,一边喊着“必胜”一边毫无清晰认知的冲向传说中的大虫。 结果等到了那批傻孩子才会发现,大虫不是虫, 而是老虎。 指望他们?那不如更庆幸一下自己可以上前线保家卫国。 这样想着,喻柏花叹了今天的第十五口气。 “喻中校,你叹气的频率不要那么高。”一旁的海伦少校压低了声音悄悄在她的耳尖低语, “你学生一直偷看你表情,他们似乎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已经失误好几个细节了。” 喻柏花:“……好。” 完了,更不放心了怎么办? 中央军校的边境实践课算是中央军校多年以来雷打不动的教学内容之一,享有“星联之剑”盛誉的中央军校秉承着实战实训的传统,坚持绝不教出一群只会纸上谈兵的废物的原则,从大一开始就会为各科安排实地学习课程。 其中最为硬核的,便就是实战科四年如一的边境实践课程。 第153章 本门课程一共分为三个阶段,在第八星轨与第九星轨的交接带,四大星区都会有实训基地,在中央军校接受了初期的边境实战的模拟军事训练后,学生们会被送往该基地,进行实训,直到最后一个阶段,才是由教官带领着学生,进行边境区域的划定考察。 全程下来,整个教育活动所牵扯到的军事力量调配足以等同一次全星联的小型备战,目前看来,只有中央军校有这样的能力与财力可以支撑。 而中央军校会根据不同年级制定难度不同的考察任务,但没有任何任务可以说多么轻松。 从在这门课前一个月各路教官在自己科目平时分的宽容就可以看出来,这门课的最终结果将会是无一例外的惨烈,否则这门课程的数据会相当难看。 不过喻柏花注意到了,还没有到正式扣分的时候,有一个班的数据始终低落得很突出。 “咦?10班怎么回事。”同样也有人注意到了这一点,切斯特中校小声的嘀咕,“他们整个班的平时分比同期其他学生的……平均低了六点七分左右?” 海伦也有些好奇:“是哪个教官卡得这么严?” 喻柏花默默转头,她其实很想告诉海伦,这很有可能已经是那位教官放水的结果了。 毕竟据说,蔚起有过操练边境新兵的经验。 切斯特认真思考着原因:“也有可能是表现确实不佳,据我了解,10班很长时间都有些小问题。” 前期负责多个班教学任务的喻柏花默默打断了所有人的思路:“……咳咳,目前最大问题应该是这个教学计划,有点压缩的太密集了,不知道学生们受不受得了。” 所有人当下的思绪顿时被喻柏花提出的主要矛盾所吸引。 海伦:“我班上很多孩子属于稳扎稳打型,这次的教学计划临时改版太突然了,打乱了很多学生的原本节奏。” 切斯特:“我这边也是,孩子们已经在调整了,还是尽可能给他们一周过渡期。” 喻柏花:“我?我只是突然想叹第十六次气了。” 于是,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最终,齐齐叹息了一声。 正说着,所有教官的工作终端都收到了一条信息,来自于教务系统,喻柏花现在看见教务系统四个字都没有什么好感,一阵胃疼,还是打开了自己的终端界面。 信息很简单,是明天实际操练的对阵名单,这是本门课程的惯例,战争是两军对弈,现实永远是现实,自然不可能以和ai虚拟战争为主,所以按班级为单位,各级会以抽签的形式与对手在不同地图进行作战。 为了保证后期教官带队的组织协调,其中几场是有各班教官进行带队,指挥作战,可以说是学生和教官的双重考验。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喻柏花立刻去寻找自己的班级,确定了自己对面的班级不是蔚起带队的10班,然后很不厚道的松了口气。 “巧了,我对面刚好就是10班哎。”切斯特中校只觉有缘,“刚还说他们呢。” 喻柏花:“……可能这就是说曹操曹操到吧。” 她决定在这门课结束以前少念叨几遍蔚起和10班那群小兔崽子! “我查了一下,蔚起上校的课程基本聚集在单兵作战和特种行动上,那这次的统战指挥应该会比较限制他发挥吧。”切斯特已经在为自己学生侦查情报了,自己都没有知觉的下意识松了口气,“而且蔚上校是个omega,10班的平时分也比较落后,可能两者还在磨合期。” 闻言,喻柏花到底还是顾虑了一下几年的同事情谊:“切斯特中校,那个,你有没有听说过东部星区的一句话……” 切斯特:“什么?” 喻柏花:“一切以实物为准。” 乐观的切斯特中校:“啊?” - 零:“时间结束,10班对16班,16班全员阵亡,10班无人折损,10班胜。” - 乐观的切斯特中校:“啊?” 喻柏花别过脸去,简直不敢看,无他。 太凶残了。 自始至终,蔚起坐镇于原地,几乎只负责了几个关键点点简单提点,眉眼淡然如水,场上的学员们便以断崖式的差距碾压了全局。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真正的差距不在指挥上,而在于学员本身,蔚上校从头至尾都把握住指挥的恒定水平,* 无论切斯特中校如何使劲,也无法弥补非自我的缺陷。 心有余,力不足。 零无机制的播报结尾声还在继续,而海伦下意识的抬手掐住了喻柏花,嗓音干涩,颤声道:“喻中校……” 喻柏花拍了拍海伦,安慰道:“没事,别看。” 海伦:“今天,我班上的孩子们也赢了……” 喻柏花不明所以:“那很好啊。” 海伦:“所以明天我们班和蔚上校对上了……” 喻柏花没控制住抖了个冷机灵:“那个,要不咱们先闭眼,别要三天光明了。” 海伦:“什么意思?” 喻柏花其实也觉得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就是海伦·凯勒不是写了《假如给我三天光明》吗?还是东部星区语言教材必读书目呢……” “……好冷。”海伦少校打了个哆嗦,只觉得喻柏花有些时候的杀伤力比蔚起还强大,说不出是火上浇油还是雪上加霜,“但是我提醒你一句,如果我倒下了你赢了,下一个就是你。” 喻柏花:“……你撑住!” “扑哧!”青年忍俊不禁的笑音打破了僵局,将两位omega军官的注意给带到了身旁。 “谐音梗是要扣钱的,喻中校。”简秀说着,眉眼都是笑意。 青年教授抱着水杯乖乖的坐在她们两的旁边,说来也奇怪,身为一个alpha,在两个omega身侧,竟然完全不觉有什么突兀,隐性柔和的气质反而融汇到了一块儿。 “他是谁?”海伦压低着声音问道,后半句刻意用精神海遮掩,“这个alpha长得好漂亮啊,这么乖的小蛋糕,你认识居然都不下手?” 喻柏花有点想装作不认识她:“咳!这是选修科的简秀简教授……蔚起上校的邻居。” 海伦少校瞬间闭嘴,有时候美色也是不必那么动人的,她悲伤的发现她头一次感受到了原来自己也没那么看脸。 简教授笑意盎然,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正聊着,他似乎是看到了什么,眼底突然一亮,紧紧攥住自己手里的保温水杯,欣喜雀跃的想要一下子窜起,似乎又意识到了四周的嘈杂,耳尖红红的坐在了原地。 年轻教授这比omega还要宛转柔和的情态瞧得常年在军校摸爬滚打的海伦少校心里一痒,怔怔的思考,其实不就是邻居吗,也不是不能克服,对吧,也就只是邻居而已…… 下一秒,文弱秀气的简教授朝不远处小声喊道:“上校。” 海伦:“……” 蔚起从她的身侧走过,礼貌的朝正在和简秀对话的两人颔首问好,然后平静的接过了简秀递过来的水杯,两个人殊为克制避让开了身体的接触,可指尖却在这小小的互动中拉扯,瞬息一顿,又匆匆撤开。 蔚起正在低头喝水。 不知怎么的,简秀的耳尖更红了。 海伦仿佛看见了自己读书时候同班东部星区的小情侣,喜欢可以是楼道里一点余光,可以是分发作业时特意的停顿,可以是故作姿态的的眼神错位,也可以是喧嚣里的沉默。 含蓄和内敛仿佛是这个民族要刻进骨子里的东西,连同基因一起代代相缠。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一句话,一个拥抱,或者一个热吻就可以概括的东西,要被他们拉扯得格外复杂,磕磕绊绊得几乎要去解译任何一个瞬息,任何一个偶然。 不成文的秩序束缚着他们。 秩序之内的人又妄图着秩序之外的紊乱。 如果是自己,海伦想到了这里,思绪有些飘飘然,她是omega,可其实只要是人都有掠夺性的,因为生育能力而被社会教化强行赋予的柔软早就在多年军事生涯中被磨砺了干净。 对一件事物丧失热情的最好办法就是拥有,所以她也有想要攀折美丽花枝,扼死可爱动物的刹那,其实强势对弱势的欺压就是可以博得人类动物性中最原始那部分血猩的多巴胺兴奋。 海伦眼神不由自主一暗,如简秀这样无害美丽的alpha,稀少得可怜,更加引人猎奇的施虐欲。 蔚起喝完了水,合上了盖子,没有回头,但白檀的木质调精确的飘逸开来,冷凛的寒意渗透进了原本和煦的风中。 喻柏花叹了口气,扯了扯海伦,压低了声音:“别看了,否则我保证,明天的你一定比今天的切斯特过的更精彩。” 海伦一愣:“我的眼神这么明显?” 喻柏花微笑:“如果是谁当着我面这么看着漆岚,我一定会在合法范围内剥了他的皮。” 海伦瞥了一眼蔚起,突然祸水东引:“如果是蔚上校呢?” 第154章 “第一,我相信蔚上校不会;第二,我很抱歉,如果必须这样假设——”喻中校倒是不卑不吭,笑容不改,礼貌地看向了蔚起和简秀两人,以眼神致歉。 蔚起没有什么表情。 简秀莞尔,朝她无声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喻柏花说道:“那么,可能就需要非合法范围的手段了。” …… 次日,零的播报声在度无情地穿过整个广阔的军事训练场,完美的收音系统与回音设计使得这一切没有任何遮掩的可能。 一丝都没有。 零:“时间结束,9班对10班,9班全军覆没,长官被俘,10班无人折损,10班胜。” “太险了。”切斯特中校心有余悸,“原来蔚上校昨天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至少他那里没有发生什么“长官被俘”的惨剧,两边还有各自的体面。 蔚起依旧只负责指挥,仍然是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原点,海伦教官被俘的整个过程都是由10班学生代劳,团团包围,人海战术,敌退我进,倒反天罡,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喻柏花微笑着和脸色还有些苍白的切斯特坐在教职工观众席上,一起默默喝了一口今天特意准备好的热茶。 很香,压压惊。 “你不担心?”切斯特好奇喻柏花的稳如泰山,“明天就到你了,你不担心明天蔚上校手段更凌厉?” “我又没得罪他。”喻柏花挑眉。 “奇怪?海伦得罪他了?”切斯特不明情况。 喻柏花轻描淡写的捕捉到了人群中清俊身影,今天他并没坐在喻柏花附近,而是选择了另一道可以更加直观看清蔚起的角度。 有些远,却足够a+级精神海的喻柏花看清。 虽然是个alpha,但皮相骨相确实是个美人。 天光云影照在青年的笑貌之间,恰恰好好的勾勒成画,眼低流光,气质是文学类工作者常有刻板形象的斯文儒雅,却唯独投向某个固定方向时候隐隐攒动着丝丝缕缕晦涩沸腾的温度。 顺着简秀的视线,喻柏花看见了蔚起。 年轻的omega军官稳稳的坐定大局,眉宇薄寒,凤眸乌瞳,恍如暗星,无色无相般的不知喜怒,却有种冷潋潋的艳。 他眼尾的余光略略扫过一个方向,又瞬息收回。 正是简秀所在的方向。 “好有意思。”喻柏花饶有兴致,又喝了一口热茶。 切斯特愈发理解不了喻柏花的深意:“什么好有意思?” “我笑这一出戏,好有意思。”喻柏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花开两朵,各表一支,一个面热心冷,一个面冷心热。” 一个了然在悟,一个执迷不悟。 近水楼台,偏不得月。 祸水,难平。 第111章 蔚起平静的看着面前容貌干净温和的omega年轻中校, 礼貌的说道:“喻教官,你好。” “唉。”喻柏花叹息了一声,“蔚教官, 我真的一点都不想这么早看见你。” 蔚起宽慰道:“第三场, 不早了。” 喻柏花嘴角抽动:“……是吗。” 说罢, 两人齐齐回身, 朝自己所在区域的虚拟方舱走去,整个过程中, 喻柏花默然无声, 内心深处却无法言喻的郁闷咆哮。 简教授, 你到底是有几层厚的滤镜!才能看上这个人啊啊啊啊啊啊啊! “咳咳!”乖乖端坐在观众席上的简秀突然背后一寒,他低低的喃喃,“怎么感觉有点冷?现在这个经纬点不应该已经是夏天了吗?” 确实, 按照星球自转规律排列,中央军校在起点星已经步入夏日有一段日子了。 孤高的白日有些晃眼, 刺得人下意识的避开了光源刺目处, 简秀别开视线还想去寻找蔚起, 却在余光里撞上了两个逐渐靠近自己的人。 容貌气质都很普通很寻常的两个人,一个omega, 一个beta;穿着蓝黑色的军装,军衔不高不低, 混在中央军校的师生之中,泯然如众。 简秀掌心一凉,却强制自己稳坐原地。 omega加快了几步, 关切的神情与记忆中的江雪知对上了号:“感冒了?最近有没有贪凉?要不要让人送些药来?” “没有。”简秀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而是穿过人群的空隙,与他身后相貌平平的beta对视。 beta男性, 正值壮年,但他的眼神很平,不同于蔚起的淡,而是彻底无一丝波澜的平,任何喜怒哀乐都看不出来,空如无物,却又深似万丈。 在简秀的记忆里,他曾经与这样一双没有任何情绪破绽的眼睛对视了四个多小时。 “梵组长。”简秀蓦然一笑,“半个月不见了。” “我们这种不速之客,自然是不见最好。”带着仿生面具的梵生春同样报以一笑,自然而然地落座于简秀的身旁,“不过自上次一别,简教授,想见你一趟可真是不容易啊。” “嗯?”简秀眸光一顿,并不太理解他的深意,“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蔚上校这几天似乎走哪儿都把您带上。”梵生春微笑着提醒道,“您这些天,应该是难得的安逸。” 简秀一怔。 梵生春:“也只有现在,见逢插针,我们才有机会近距离和您谈谈。” 简秀将目光重新投向了场上,虚拟方舱已经开启,这次两军对弈的地图处于某个边境线上某个被淘汰的太空城荒芜废墟,蔚起也换上了暗黑色的作训服,凤眸浓稠深邃,在简秀看来,总有种别致艳丽的冷清。 蔚起。 这是他的……蔚起。 简秀心间一烫,这个念头,连想想都是丝丝缕缕的痛,掺杂着不切实际的甜。 “我愿意配合一切调查,接受一切安排,我相信蔚上校的庇护是处于怜悯与同情,这与其他人无关。”简秀感觉自己的灵魂与肉身相隔绝,轻声细语,“对,与他无关。” 梵生春挑了挑眉,但不急着说什么。 简秀:“我这几天的行为也有利用信息素寻求安慰庇护的嫌疑,但主动方在我,是我……信息素契合度高达百分之百,这与蔚上校主观意愿无关,请希望星联不要牵连不必要的无辜者。” 梵生春莞尔,眼前这个美人就差把是我有意放荡、勾引蔚起挂在嘴上了,可到底是从小到大接受教育太好,素质水平太高,说不出口,拐弯抹角的替蔚起摘干净。 不知到底是心不对口,还是言不由衷。 其实真的很想看看这种天之骄子被逼到绝境之后,慌不择路会爆发出怎样的选择,可惜了,十一年前审讯的不是自己,十一年后自己动不了他。 时不我待啊。 这样想着,梵生春眼角不由自主一弯。 青年深呼吸了一口气,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可以解决问题,任何手段都可以,曾经他了无牵挂,但现在他有蔚起。 他不断的揣度着自己的下限,放低着姿态:“虽然二次分化了,可毕竟蔚上校此前是个alpha,所以我利用自己的脸来故意挑逗他,但蔚上校并没有动摇,我才是那个不知廉……” “简秀!”江雪知胸口一痛,低声呵斥着打断了他的话。 但其实也仅限于此了,他的职责在于监视观察,过多的干预简秀行为会影响自己的某些判断,可他受不了简秀为了另一个人这样诋毁自己。 更多更深处所涌动的,到底是什么,江雪知也说不清楚。 “简教授,此刻你不必把我当作检察院讯问组的组长,当成一个今天来看热闹的闲人就好。”梵生春指了指场上的战局,“我还没有不知死活到在中央星系,去触蔚上校的霉头。” 蔚起? 简秀侧目,意味深长道:“谁让你来的?” “这对您来说,有区别吗?”梵生春并不否认,“如果不是我接手这次的问讯,您觉得创世纪这件事情可以轻轻松松的盖过去?再比如您和——” “梵,生,春。”简秀眼眸冷而幽,“你叫这个名字,是吧?” “对,梵生春,有人一笑坐生春的‘生春’。”梵生春懒懒的解释着,“名不符实,不比简教授的名字称意,干脆好听。” “我再问你一遍,是谁让你来的。”说罢,简秀垂下眼眸,挡住了其间流动的荧蓝色的光焰,“梵生春。” “简教授,我劝您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梵生春撑着下巴,声音压的很低,“如果我折在这儿了……我虽然看不通透,但这里,自然有人能看透。” “哦?”简秀勾唇,“一个废人,我能对你们做些什么。” “废人?”梵生春将眼神偏移到了已经全程警惕戒备的江雪知身上,“简教授,哪怕是现在,试问整个星联,谁敢将您视作废人?” “江雪知,男性omega,执行厅特级执行员,在执行监视你的任务以前,他接手的基本都是绝密级任务。”梵生春兴致很好,“在检察院中备案过的执行员中,这位绝对是一流水平,整个中央星系不超过两千个。” 第155章 江雪知容色镇定:“过誉。” 梵生春:“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值得东部星区将他搭在您身上,十年。” 简秀并没有动摇:“既然对我感兴趣,就别把眼睛放其他人身上。” “不知道这个其他人,到底指的是江少校,还是……”梵生春视线逐渐偏移,落到了场上,此刻,两方已经有了初步的交手。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可以看见军事训练场地上其中一个分屏的悬浮屏,捕捉到了蔚起的侧脸。 暗淡的光勾勒出军官的轮廓,若有似无。 简秀沉默下来,不再打断他了。 江雪知眉宇却蹙得愈发的紧了,面对这骤然冷却下来的氛围,一直严正以待的他本应该松一口气,但不知为何,职业的预感告诉他:不对。 可到底是哪里不对? 风依然是风,阳光依然是阳光,连四周相隔的人的生物活动频率也在一个正常合理的阈值。 但就是有什么地方不对,仿佛细密的针尖即将刺破眼膜的尖锐即视感,细小颤动的危险被无限放大,预知一般不断的提醒着他,似乎倘若不加阻止,一定会生发出剧毒的恶果。 江雪知阖上了眼眸,然后瞬间睁开,眩目的蓝光一闪而过。 如梵生春所说,这是他精神海的能力,“百通”。 a类通感类入门精神海,此类精神海拥有者对于生物频率极度敏感,在后天的学习与训练中,可以借助精神海觉察与干预生物轨迹,极度优秀者甚至可以达成“预知”的部分能力。 在江雪知的大脑看来,一切瞬息都缓慢起来,嘈杂喧嚣被无限放大,落下的一滴汗与飘忽的一缕发都清晰可见。 但是没有什么不对的,在简秀和梵生春之间,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可江雪知依然没有停下,他死死的盯着简秀;对,时至此刻,他扪心自问,他相信自己精神海飘忽的感知,他并不信任简秀。 他从来没有信任过简秀。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江雪知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预判,动摇着准备撤出自己的精神海的那一刹,一道陌生、锋利,强大的生物频率骤然在简秀身周活跃起来! 江雪知与简秀都有些错愕的注视着这环绕在简秀手腕处的一缕纤细的蓝色丝线,他们并不知道这缕精神海是什么时候附着在简秀身上的,更不知晓这一点精神海到底存在了多久,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此刻,它宛如牵住风筝的线一般,死死的束缚拉扯住了一点朝着梵生春方向几欲消散的精神海,这点精神海很淡薄,隐晦的浮动着,哪怕它已经可视化,在江雪知的“百通”视角,依然空如无物。 江雪知死死盯着那一点精神海,可以规避过他感知的精神海,s级精神海,解析类,在场拥有这种精神海的人他只知道一个。 他看向了脸色惨白的简秀。 为什么,简秀?难道就因为可能牵连那个人? 梵生春笑得仍然平淡无奇:“简教授,我说了,自然有人……能看通透。” 毕竟,在场可不止您一个s级。 简秀没有来得深究梵生春的意思,也没有来得及去面对江雪知的眼神,他僵硬的看向了一个方向,蔚起的方向。 悬浮屏上,方才一直垂眸凝视地图的蔚起此时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清冷寂静的目光抬起,偏移,恰恰好好,与屏幕外的简秀对视而上。 无所遁形。 完了。 简秀的精神海瞬间散落,化为乌有,那一缕精神丝迅速缠绕回了他的手腕上,逐渐浅淡透明,再度低调的盘踞起来。 他的手脚冰凉,下意识抬手去抚摸那根精神丝,江雪知下意识想要阻止,可这道原本应该削金断玉的精神丝,柔软得宛如一只蝴蝶,依恋的缠绕着青年的指节,一层又一层,温柔的宽慰着他泛凉的指尖。 “蔚上校很信任你,不是吗?”梵生春的声音应该是在叹息,“太可惜了,简教授。” 简秀想起来了蔚起的叹息,一句再无奈不过的——“我本不该如此相信你。” 错了,错了…… 他不该在蔚起面前对梵生春动杀心的。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蔚起,对不起,我不应该想杀了他的。 我不杀他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简秀捂住自己的胸口,强迫自己努力平复呼吸,但他不知道这其实有什么作用,但是他其实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总是在蔚起面前用语言坦诚自己的卑劣,可内心深处,却总有一点小心翼翼的执念,希望在蔚起面前可以干净一点,再干净一点,可以贪恋蔚起无奈又隐晦的安慰与温度,可以故意小小的换取自己喜欢人的一点心疼。 可是这次,蔚起发现了,他的精神海从头至尾都在自己的身上,简秀甚至都来不及想蔚起可能不信任他这个问题,他只想到了……蔚起知道他想杀了梵生春,知道他想杀一个尚且算做无辜的人。 所谓的软肋没有任何意义。 蔚起不会接受自己作为无序之恶的开端。 我其实特别特别自私的。 “蔚起……”简秀低下头,下意识把玩着蔚起的精神丝,一滴泛着热度的泪砸在了他的手背上,然后逐渐变冷,涩涩的疼。 “简教授——”梵生春还想说什么。 “滚。”江雪知打断了他,起身上前一步,抬手挡在了简秀的面前,“带你来是任务安排,现在我的任务对象情绪很不稳定,所以,会面不能继续了。” “不必了——”简秀说道,他没有去看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只是呆呆的把玩着这一缕游丝。 “梵组长,你说吧。” 第112章 蓝斯面对上眼前的omega时, 眉宇抽动了一下,说实话,他其实不太愿意和omega部的班级同学交手, 尤其是对面还是喻教官主要负责的班级。 更何况, 他注意到, 这些天, 简老师都会关注他们班的演练情况,每当和omega的军人交手的时候, 蓝斯都会下意识的纠结, 这到底算不算简老师所说的欺凌弱小呢? 不过不得不承认, 往往他所面对的这些omega同学非常棘手,也需要他竭尽全力去交手。 而现在眼前面目清秀的omega,眉宇间的气质有些温软, 在蓝斯看来说是青年实在有些勉强,更像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 “你的战友已经被我解决了, 我不建议你现在和我纠缠, 耗费有生力量。”蓝斯咳了咳, 试图劝降。 “我知道。”司空白平静的说道,“我就是来接替他的。” 连说话也有些软, 蓝斯模模糊糊的想。 “蹭——” 司空白的军用匕首出鞘以前,蓝斯没有想到过, 它会这么快,快得超乎了他对于此前所有遇见的军校生的想象,这其中不止是omega, 还包括了alpha和beta。 蓝斯只在蔚起的面前感受到过这样迅捷不可规避的攻击,他来不及躲,可是所幸, 司空白的精神海与蔚起的相比,果断可及,强度不足—— 他的精神海骤然凝聚成保护脖颈的盾,嘭的挡下了第一击! 一击之后,蓝斯不做犹豫,抬臂射击,连开三枪,强迫司空白与自己拉开了距离。 恍惚之间,蓝斯捂住了咽喉,冷汗滑过了侧脸。 轻视会造成误判。 下一瞬,柔韧敏捷的身影猛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致命的匕首咔擦一横,熟稔的避开肋骨间隙即将猛烈的插入他的胸腔! 蓝斯料到了他会有后手,却没有想到他的攻势会这样密集且激烈,一击接一击,绝不轻易收手已经锁定的猎物,决绝的宛如想要咬死猎物的白色雪豹。 轰然一声巨响,自二人之间炸开,司空白在触及蓝斯后背的精神海防御的那一刹那就瞬息脱手,硝烟散去,蓝斯拇指擦过唇角的血痕,抬眸静静地与眼前的司空白对视。 说来好笑,这借助精神海瞬间压缩然后炸开的用法,还是喻教官教的,只是自己控制未必如教官那样游刃有余,只能选择当下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 “刚才我就发现了,之前的你的那个同伴,是为你试出我的精神海吧。”蓝斯喉结猛烈的动了动,吞下了一大口血腥味,“之所以由你接替他的位置,是因为你的精神海特性最容易克制我的精神海。” 这个人……可以先于他的定位而找到他的短板发起攻击。 蓝色的眸光流动在蓝斯的眼底,司空白匕首归入腰间鞘中,身周同样蔓延起蓝色的粒子。 - “蓝斯那边被拖住了!”宋衡摁住耳畔,借助竺平安的报点,穿梭于高处的建筑残骸其间,轻松避开了头顶的敌方监控,也避开了地面的几个埋伏点。 “他应该是遇上了司空白。”通讯频道中,竺平安的声音非常冷静,“我联系不上他,他的频道被司空白屏蔽了。” 第156章 亚希伯恩突然出声:“我距离蓝斯点位置较近,可以支援。” “你不行,你去只能是再被他拖住一个。”竺平安当机立断,“司空□□神海能力非常特殊,竞技性质的对战中,只要不是绝对的力量压制,他不会赢,也不会输,但在实战中,他可以纠缠住我们最大的有生力量!” “他的精神海方向是?”宋衡停了下来,他的面前挡住了一个女孩,omega,眉眼间有种细细的温柔,只是有些单薄。 女孩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宋衡没有关闭竺平安的频道,但是单方面切断了自己的语麦。 “a级精神海,通感类,空间。”竺平安解释道,“他的精神海可以打上了标记,画上一定范围的空间,在这个空间范围内部,他有绝对的优势,蓝斯的精神海属于仿生类,嗅探;但他现在一举一动都在被司空白所定位预判,完全被压制住了。” 空间之内,他即先知。 一直旁听着的乔不由感叹:“通感类绝对是最难缠的一类精神海。” “乔的能力是仿生类,鹰眼,可以克制部分通感类,能不能让乔的能力介入,解决司空白?”亚希伯恩思考道,“我们不能让司空白留到后期,会干预整个战场平衡。” 竺平安:“不行,乔现在通过增频器拿到了部分制空权,对面也有类似能力的人,在他没有死之前,我们不能放弃制空权。” “那如果暂时放弃那个点位可行吗?”阿诺德的声音突然在频道中响起,“蓝斯被司空白拖住,但同样司空白也被蓝斯拖住,对我们而言也可以避免战力被拖延。” “全员注意。” 突然,一个淡漠冷清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所有人的分析。 - 蔚起:“乔,十分钟内拿下你最大制空权范围,每隔十分钟依此增加面积。” 乔背后汗毛陡然一颤:“收到!!” 蔚起:“竺平安,继续解析定位,配合队友,同时破译针对司空白的通讯频道。” 竺平安:“收到!” 蔚起:“亚希伯恩,更换行进路线,避开他们,与宋衡汇合。” 亚希伯恩:“收到。” 蔚起:“宋衡,直接深入后方,吸引最大火力。” 宋衡:“收到。” 蔚起:“薇薇安,威尔,就近汇合,营救蓝斯,不遗余力击杀司空白。” 薇薇安:“收到!” 威尔:“收到!” …… 蔚起:“其他人,保持原有安排不变。” - 喻柏花眉头一挑,有些出呼意料的看着地图上所有形势的变化,她原本埋下的并行暗线几乎都受到了一定的拦截,对方还没有彻底的摸准自己这边的计划,但却不知从哪里摸索到了一些初步的边缘。 “原本以为可以凭借对10班每个人精神海的了解逐个击破,但似乎不太行。”喻柏花笑意不减,眼底涌动着淡淡的蓝光,“蔚上校,你可真是棘手。” 搞小动作应该是不可能了,她摇摇头。 “全员注意。”喻柏花调整着自己眼前的地图界面,“小白,在支援赶来前继续拖住他们的嗅探,最好可以击杀。” 司空白:“收到。” 喻柏花:“拜伦,唐娜,保护小白;目前来看他们最有可能安排薇薇安和威尔支援蓝斯,他们的精神海分别为’蜻蜓‘和‘镜‘,合作可以克制小白。” 拜伦:“收到!” 唐娜:“收到!” 喻柏花:“宋衡是为了制衡后方,阿南,尽可能拖住他,你们没有人可以击杀他,莉莉,你配合她!” 苏南:“收到!” 莉莉:“收到!” 喻柏花:“诺曼!拿下最大制空权。” 诺曼:“收到!” 喻柏花:“陈夏,优先保证后方问题!” 陈夏:“……收到。” …… “其他人,按原计划进行。” - “噗——” 血溅起的飞花染红了斑驳的墙面,宋衡侧目,看向了身后配合夹击的女孩。 那是一个几乎没有任何声息的omega女孩,幽绿色的瞳孔像蛰伏的蛇一般,安静无声的盯着宋衡,四周遍布着细密的精神丝。 对于精神海的外化凝练,除了蔚起,宋衡没有见过有谁能够毫不费力的这样大范围压缩精神丝,所以,这应该是这个女孩精神海的特质。 a级通感类精神海,傀儡师。 “啪嗒。” 苏南为自己的枪重新上好了膛。 - 蔚起:“薇薇安,结合蓝斯能力,从内部撕开部分空间,威尔配合。” - 从踏入司空白的空间开始,薇薇安的精神海从来没有这么压抑的束缚过,他的空间在常年累月的锤炼下十分稳固,很难找到薄弱点! 威尔在这片狭小的领域内复制分裂了无数个他们三人的生物频波,但又很快消散,打散之后又飞速重组,疯狂干扰着司空白的定位与预判。 蓝斯与薇薇安的精神海短暂交汇,在夹缝中攒动。 某一个刻,两人瞬间睁眼。 找到了! - 喻柏花:“小白,放弃嗅探,逃,避免反杀。” - 司空白即刻抽离开整个空间范围,像一只离弦之箭一般迅速,飞速朝己方点位冲刺,一道尖锐的精神刺追击于他的身后,咬死不放! 薇薇安的发丝因为精神海的涌动而浮动,荧蓝色的复眼纹理在她的皮肤上时隐时现。 ——这是a级之中最接近通感类的仿生类精神海。 “蜻蜓”。 眼看着袭击即将没入青年单薄的体内,却在下一刻瞬间撞上了另一道屏障,伴随“嘭”的一声激烈碰撞后,彻底消解。 拜伦站定在司空白的前方,以他的指尖为中心,鳞片状的盾形防护逐渐消解,散开。 - 蔚起:“亚希伯恩,解决那个女孩,协助宋衡,击杀苏南。” - 莉莉拦截在的身周的精神丝刹那被截断,一股强烈的麻痹感刹那自断裂的精神丝断口处袭来,如蛆附骨,刺痛阵阵。 她立刻放弃了与这几根精神丝的联接! 亚希伯恩蹙了蹙眉,他其实并不喜欢自己的精神海。 a+级仿生类精神海,蝮蛇。 他与那双幽碧色的眸子对视,轻声道:“抱歉了。” 莉莉瞳孔猛然收缩,四肢百骸开始一阵一阵的麻痹,窒息与* 尖刺的痛苦交互在脑海里啃食回荡!包括包围在宋衡身周的所有精神丝,全部消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尖锐的嘶吼着。 “莉莉!”苏南想要冲过来,却被宋衡绊住了脚,眼神陡然一凛。 - 喻柏花:“苏南,拖住宋衡,你的任务是他!” - 对自己的同学使用这种神经性毒素的感觉很不好,但亚希伯恩面对蔚起那一类绝对的实力压制,又完全无法发挥一丝精神海的特质。 他们在每一次和蔚起的交手中,每个人精神海的一切特质,都被绝对的压制,即便强行发挥出来,在撞上蔚起精神海的一刻,又被瞬间消解。 亚希伯恩精神海凝结成一滴细小的水珠,即将落入女孩的额前,这一刻,他突然想到,不知蔚起怎样注视着这场战局。 现在战局的有来有回,不过是因为敌人和自己一样罢了。 一样的……弱小。 - 蔚起:“康纳,躲开!” - 毫无任何质疑,亚希伯恩猛的放弃了进攻,立刻俯身滚离了原位。 下一秒,他的精神海被彻底打散! 面容苍白的青年从暗处走出,有一刻,亚希伯恩恍惚了刹那,这个人给他的感觉,有几分神似简秀。 陈夏四周漂浮着他的精神海,朝亚希伯恩的方向袭去,但不等亚希伯恩抬手反击,它们就从他的肩侧飞速穿过,朝他身侧的莉莉袭去! 等等!难道—— 须臾之间!亚希伯恩彻底与他的精神海断联了,他诧异的回首看去,自己的精神海被陈夏的精神吸附而出,包裹于其间,然后一起消解为某些于他的精神海关联逐渐疏离的物质,直至彻底无知无觉。 a+级解析类精神海,逆流。 苍白的青年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身旁逐渐凝结出一片片飞花般的碎片,危险的悬浮着。 亚希伯恩呼吸一滞。 - 喻柏花:“莉莉,冷静,毒素还没代谢完毕,现在开始不要使用精神海。陈夏,动手。” - 逆流的能力在解析类中都是十分特殊的存在,它可以通过精神海本身的特质而在一定范围内更新重置物质本身,刚开始的研究中将它安排为通感类,但在深入发现后,才归档为解析类。 使用逆流的前提在于了解其物质变化原理本身,由拥有着采取精神海加快外部环境的导向而提前更新置换,或者重解粒子之后再度复原,使用上限极高,这本身更符合解析类的应用标准。 第157章 而在这就此原理上,人类顺势研究出了医疗舱,并广泛应用于各行各业。 此刻,陈夏就是自己队友的移动医疗舱,同样,逆流的趋势,状态,一定程度上,他是可控的;这样就本身已经弥足可怕。 不能留他,亚希伯恩的精神海瞬息炸开,水汽一般弥漫了此刻的整个空间。 绝对不能留他。 陈夏眼眸澄澈,身周仿佛涌动着一层无形的壁障,可以消解一切危险的毒液。 - 蔚起:“亚希伯恩,不要冲动,他的能力刚好克制你,争取时间。” - “嘭——” 一面墙在剧烈的撞击之下已经坍塌了,宋衡从一堆砖瓦碎石中站了起来,飞灰入泥,很是狼狈,他抬手用手背擦拭过了自己唇角的血渍,眼神却从来没有离开过眼前的少女。 苏南和宋衡两个人身上都已经挂了彩,互相好不到哪里去,但很明显,苏南的状况要好很多,看上去体面不少。 “难怪喻教官让你来杀我。”宋衡扯了扯嘴角,“我很早之前就听说过,同届的omega同学中,有一个非常强的人,同龄人中,几乎没有人可以打破她的防御。” 苏南身体上游走着流线般的荧色精神海纹路,回环曲折,构成了某种特殊的稳定结构,无可撼动的保护着这具肉体凡胎。 a+级仿生类精神海,玄武。 这也是她之所以会一直采取枪械攻击的原因,因为她的精神海是在自体防御上的绝对延展,她需要其他攻击手段来补齐短板。 苏南:“我也听说过你,在校同期内最强悍的强攻者,宋衡。” 宋衡身周开始逐渐显现出有形尖锐的利刺,由精神海构成的密网,苏南这时才终于得以看清在方才纠缠时,那些时隐时现滑破她皮肤的东西——宋衡的精神海。 他不需要防御,或者说,在绝对的防御者面前,他放弃了防御,现在,之于他而言,进攻便是最好的防御,这些利刺是他的爪牙,随时可以消隐或者浮现,然后突破任何可能的防线。 a+级仿生类精神海,白虎。 极致的矛对阵极致的盾,又应该是何以收场,他们都无暇顾及,此时此刻,他们的身后有他们的战友同伴,为此,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 - “宋衡……” “苏南……” 喻柏花与蔚起同时抬眸,乌黑的瞳色流转着荧荧的蓝光,精神海飞速奔徙。 “杀了他/她。” 第113章 场上的博弈非常激烈, 无论是攻守的极度拉扯还是形势的瞬息变化,都吸引了所有人都注意,军事演练原本是几场同时进行, 可蔚起与喻柏花的这一局显然尤为精彩, 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梵生春也不例外, 他饶有兴致的盯着场上的每一寸动向, 给出自己的评价。 “喻教官的精神海属于a+级解析类,千机;当年在这个精神海第一次被发现时, 研究组评定中, 有半数的人支持将它评估为s级。”他瞥向了简秀, “但由于受限于解析类本身极大局限于使用者能力的原因,最终,止步于a+。” 梵生春:“但即便如此, 也有很多人默认为,这是少有可以与很多s级有一争之力的精神海。” 简秀静静的注视着场上的一切, 一言不发。 “您觉得谁会赢呢?”梵生春突然问道, “简教授。” 简秀自嘲:“我有什么资格评价?” 梵生春挑眉:“自然是以当今的唯一一位还活着并且清醒的s级解析类精神海拥有者的立场。” 这句话说的非常的别致, 如果是18岁的简秀,这句话只会当作是一句赞美, 可是这偏偏是对现在简秀说的,这句话自带的嘲讽与恶意肆意的扑面而来, 无形的形成一缕尖锐的中伤。 简教授瞬间闭嘴,他就知道和这人说话没有任何好事。 不要说所谓徒有虚名的s级解析类精神海,他现在不比丧家之犬好到哪里去。 梵生春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我觉得, 蔚上校应该会赢。” 简秀:“喻中校也不弱。” 梵生春无不赞同:“是啊,很稳定的强悍,无论是何种突发情况, 都在最短时间之内被最快最合理的应对措施消解了,如果身为对手,应该没有人会质疑喻中校的能力。” “不过——”他话风一转,“我以为你会希望蔚上校赢。” “……”简秀眉心一动,美人一颦一笑都是好看的,即便是微微徐徐的一点蹙眉,也如春水点波,不知可以浮沉多少人的神思。 很难得的,一向无声无波的梵生春是真的有些想笑了,在审讯时他就已经发现了,之于简秀,只有蔚起是特别的。 只要这个年轻上校纠葛在一起,这个自诩心如死灰之木的人才由此焕发一点生机来。 蔚起,一个愿意为了他而动有杀心的一个人,就这么迅速且干净的被简秀藏了起来,方才还惶恐不安,现在便不闻不问,像是一只刻意藏起自己最珍爱宝贝的小动物,刻意得有些可爱。 梵生春:“简教授,你怎么看蔚上校?” 简秀撇过头,这个人说话,他总是不太爱听的。 - 零:“亚希伯恩,击杀莉莉·斯诺。” - 梵生春:“或者……中央星系,怎么看待蔚上校?” 简秀默然。 - 零:“陈夏,击杀亚希伯恩·康纳。” - 梵生春:“东部星区,怎么看待蔚上校?” 简秀:“……” - 零:“宋衡,重创陈夏。” 零:“苏南,重创宋衡。” - 梵生春:“星际联盟,怎么看待蔚上校?” 简秀:“……我不需要知道。” - 零:“威尔·希金斯,击杀拜伦·埃德加·加登。” - 梵生春:“人类本身,怎么看待蔚上校?” 简秀:“无论外界如何看待他,他只会是他自己。” - 零:“薇薇安·道尔,击杀司空百。” 零:“司空白,击杀薇薇安·道尔。” - “可人之一世,草木一秋,这人啊,其实……反倒是自己最难做。”梵生春说着,莞尔一笑。 他的嗓音依旧平淡:“我曾经听说过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无忧无虑的小王子,他拥有这个世间许多人不可企及的一切,聪明、美丽、富裕,善良……那是一个在阳光与爱里肆意生长的孩子,从来没有触及过世界的暗面。” “然后,有一天,这个漂漂亮亮的小王子,想要离开自己的城堡,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有多大。起初所有人都没有在意,父母认为孩子仍然在自己的保护范围,只是适当学会成长;师长认为自己最优秀的学生有足够的能力去面对困难,学到更多在他这里学不到的知识;朋友认为他是在追求自己所追求的,一定可以可以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 梵生春:“于是——” 简秀:“他死了。” 少有的,梵生春愣了一秒,连带着一旁一直戒备的江雪知也愣了一秒。 “无知妄想、自私贪婪、愚昧不堪、固步自封,自以为是。”简秀细数着罪名,“这个人罪有应得,活该尸骨无存,死得干干净净。” 他定定的凝视着梵生春这个人,似乎要看穿他的一切。 简秀:“梵生春,a级解析类精神海,诱导。” - 零:“诺曼·菲尔丁制空权50.21%。” 零:“乔·艾利斯制空权49.79%。” - 对阵激烈,观者如云。 最重要的几个冲突点,不论是蔚起还是喻柏花,都没有一个人从中讨到什么好处,但每一个点位的冲突与状况都极为突然—— 无论是亚希伯恩出其不意的从莉莉入手攻破陈夏防线,带走对方傀儡师的同时为宋衡营造出重创陈夏的机会;还是莉莉在濒死前爆发最后一张底牌,控制住了提前埋入宋衡手臂内的一根精神丝却不为保命,而是决绝的为苏南创造了重创宋衡的空间。 层层而进,步步而退。 在没有绝对的武力压制下,双方几乎没有可以再更高明一步的余地,声声哗然里,本还在注意着其他对局的观众都不由自主的注意到了这里。 这场由两个年轻omega教官所带队的班级撕扯下来了这些天里最难以看出情势的战局。 梵生春:“简教授,蔚上校也会出现在他人眼中,你看,现在有多少人在如你一样的注视着他,他们和你一样,塑造着不同的他……”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精神海被看破有什么问题,检察院职位会偏好的的精神海,对于简秀这样的人来说,很好推断。 梵生春:“如果你真的泰然自若,你又为什么要刻意与他划开距离呢?” - 零:“蓝斯·奥尔德里奇,击杀唐娜。” 零:“苏南,击杀宋衡。” 第158章 …… 零:“钟成嘉,击杀苏南。” …… 零:“竺平安,破译敌方信息网。” 零:“乔·艾利斯制空权50%,52.35%,54.61%……。” - 外界愈是苦苦相逼,简秀愈是平静。 “我这样一举一动都要被拆解分析,一言一行都被监视记录的人,何苦去连累别人。”简秀同样报以了笑意,侧目与梵生春相视,“不过是一点人之常情的恻隐之心罢了,梵组长自己内心有鬼?所以才希望旁人有鬼?” 梵生春叹息:“只是职责所在。” 像是回到了自己熟悉的领域,简秀一步一步把握住自己的控制权。 美人轻轻笑着,温温柔柔:“职责所在?” 简秀没有那么容易拿捏,早在梵生春来之前,便已经做好了一切无功而返的准备,但现在还不到完全放弃的时候,他还有一张底牌。 “职责所在。”梵生春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毕竟,简教授不也提交了重新分析苏珊·罗莎生物样本的申请吗?” - 喻柏花有些玩味的倾听着零突然频繁的播报跳跃。 有些奇怪,会输给蔚起这件事,她并不意外。 甚至可以说,其实早在观局的第二场,她便已经意识到蔚起在控场,面对的每一位对手,蔚起会有意将自己指挥的水平调整到与对方齐平,尽可能的促使学生为主导。 扪心自问,喻柏花自知达不到这样的高度,但她自认自己有揣度一争的能力,更何况蔚起并没有咄咄逼人的意思。 原本这次也如之前一样,她和蔚起从一开始就在彼此的步调中,即是对手也算朋友,令喻柏花体会到了一种特有的兴奋,不必顾虑,没有后顾之忧,毫无恐惧,全是挑战的快意。 可是现在,蔚起突然加快了全局的节奏,这和他原本的步调与打算来说都非常不合理——出于某种原因,蔚起需要快速结束这次的对局。 喻柏花突然做出了如上的判断。 倘若要速战速决的话…… “蔚上校,那你可欠我一次人情了。”她眉眼如诗如画,妍丽非常。 说罢,她的身周骤然气息冷冽下去! 零:“喻柏花,击杀阿诺德·里德。” 零:“喻柏花,击杀燕来时。” 零:“喻柏花,击杀珍妮特·弗朗西斯。” 零:“喻柏花,击杀……” 她相信这些孩子们一定也为她设计了精彩有趣的猎杀,但是很可惜,她和蔚起暂时没有时间观摩表演了。 …… 喻柏花的突然干预和直接出手,凭借绝对的实力与经验碾压式的席卷了所有埋伏在她身周艰难前行,妄图实现斩首行动的孩子,这些孩子连精神海都没没有来得及波动一丝一毫,就可怜兮兮的被喻柏花送离了战场。 蔚起眸色定定,阖上。 蜿蜒细密的无形丝线以他为起点,逐渐扩散开来。 零:“蔚起,击杀曲南飞。” 零:“蔚起,击杀查德·丹尼尔。” 零:“蔚起,击杀波琳娜·伊利亚诺芙娜。” 零:“蔚起,击杀……” - 变局突起,坐中的所有人瞬间哗然,焦点瞬间焦灼,追逐着场上的一丝一毫的变化,仿佛箭在弦上,随时待发。 “怎么回事!”有人不解的问道。 “为什么喻教官突然改变战术了?这不像她的风格!” 身处人群的熙攘之间,简秀与梵生春依然是两相静默对视的模样,似乎世间纷扰都不被他们纳入眼中。 “一把刀,有刀锋却没有把柄,这种握不住的感觉,很难受吧。”简秀想笑,只觉荒唐,“或者说他不是握不住,只是你们不相信他会心甘情愿的被你们握住?” 从苏珊到简秀,再由简秀到蔚起,梵生春的目的简直太明显了;不,不是梵生春,应该说是他背后的群体,这个人只不过是一个代言人罢了。 他们想要借自己来辖制蔚起。 单是想到这一点的一个边缘,简秀就杀心顿起。 梵生春很懂说话的艺术:“星联对蔚上校的信任要远高于其他人。” 简秀:“不过终归不是绝对的。” 梵生春:“在必要时绝对。” 简秀笑了,被气笑了:“所以,这个必要又该是怎么划分的呢?” “信任是相互的,简教授,就像现在,我说我此刻对蔚上校毫无恶意一样,可是你同样也并不信任我。”梵生春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我也相信您的愤怒,相信蔚上校的忠诚,但是恰如我的‘无恶意’一样,这些,不都是当下吗?” “世上没有绝对的永恒,但是有稳定的状态。”简秀并没有跳这个语言陷阱,“梵组长,这样的理论不过是在诡辩,你们开脱自己的任何选择,而不去承担相应的后果。” - 零:“蔚起,重创喻柏花。” 摇晃的视野与错乱的呼吸间,喻柏花可以感知到自己肺腑被穿透以后,撕扯着的疼。 她的耳畔有蔚起低声的絮语:“谢谢。” 谢什么谢啊。 喻柏花无奈地在心底叹口气,虽然战术由平稳转为激进,但其实这本质也是她预设的几种战术之一,除了拉快了对局进度,并没有实质性的更改结局。 这对蔚起来说是可以轻易办到的事,她不过是顺水推舟。 但是,喻柏花不傻,送上手的情分,更何况是蔚起的情分,不要白不要。 “不用谢。”喻柏花的精神海于她的身周凝练成危险的白光,蓄力的最后一击格外炫目,“一个人情罢了。” 蔚上校。 - “难怪让我来接这个差事,在咬文嚼字上,文学教授可真是不好对付。”梵生春耸耸肩,“说说您的条件吧,您愿意和我聊这么多,不就是在给自己加码吗?” 威逼不行,自然就是利诱了。 只是这么兜兜转转,却倒是成了交易。 看来还是得更正一下信息,梵生春思索着,简秀并不如他过去十一年在文件汇报中呈现的那么予取予求,并不是什么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虽然已经提前有了这种情况的准备,但并不代表这不出乎他的预料。 简秀:“哪里有什么文学教授?这不过也是你们放在我身上的虚名而已。” 梵生春:“有名无实,有实无名,有实有名,无论是哪一个,简教授,你都都足够了。” 简秀抬眸,望向蔚起的方向。 “上校要结束了,我快没时间了,先谈短期合作吧。”他专注的看着自己眼底的人,“下个月,中央军校校外考察,我需要一个可以随行的理由。” 梵生春:“校外考察地点不一,您想随行哪一方呢?” 简秀微笑:“梵组长,您是聪明人。” “好的,东部星区,蔚上校组。”梵生春表示自己很上道,“不过恕我直言,这委实不是什么多好选择,对于您现在的处境来说,不过是徒增怀疑罢了。” 简秀:“你们来选择我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因为在你们看来我随时可以反咬一口。” 梵生春:“……我知道了。” 话音落地,零最终的播报声音响起。 零:“时间结束,7班对10班,7班折损21人,10班折损21人,10班优先攻占75%阵营点,10班获胜。” 简秀指尖摩挲着手腕上莹润无害的精神丝,细细的抚过,感知着寸寸许许多宁静,这次边境线的集体外出,总让他思维深处中萌生些许不详的预感,不知为何。 记忆里玫瑰之环下的阴晦残影蚕食得简秀胸口骤然一痛。 他必须要守在蔚起身边。 直到安然无恙。 第114章 当蔚起回到看台时, 简秀正一个人坐在原地,把玩着蔚起留在他身上的精神丝。 简教授格外认真的将这圈坚韧荧润的丝线缠绕过指尖,穿来绕去, 然后最终成型, 似乎是此时此刻才注意到了蔚起注视的目光, 他悠然的抬起头, 像是个孩子献宝一样的举起自己的手,精神丝被他玩成了翻花绳, 缠绕成了一颗星星。 “上校!你看。”容貌姣好的青年眼眸弯弯, 嗓音很甜, “送你一颗小星星。” 蔚起站定在原地不语,眼神深邃。 简秀微微侧过脸:“上校?” 蔚起慢慢踱步上前:“简秀,你在心虚、难过、生气, 还有说谎的时候,都很喜欢叫我上校。” 简秀:“……” 他有些泄气的松下手指, 低下头, 自知撒娇买好没有蒙混过关:“对不起, 蔚起。” “对不起什么?”蔚起站定在他的面前。 “我不应该冲动,不该想杀了他, 不该因为自己的一点私念就想杀了另一个人。” “梵生春代表的是检察院,你打算怎么杀了他?”说着, 蔚起从简秀身侧拿起了自己的水杯。 第159章 简秀很安静的解释道:“我打断把我的精神海隐匿附着在他的身上,我的精神海属于解析类,可以潜在意识的强化他大脑的神经中枢, 我原本打算让我的精神海在两年之内强化管理他侵入性思维的那部分大脑区域,从生理意识上驱动他自杀。” “……很不错的暗杀方法。”蔚起正在倒水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停下, 放下了水杯,从军装口袋里抽出了柔软的手帕,蘸取杯盖中适量的水,“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们,只是没想到这么不喜欢。” “不是的……”简秀低声道,“我只是害怕……” 害怕他对你不利。 “嗯,我知道。”蔚起轻声,“抬头。” 青年抬起了低头泄气的脸,迫使自己与这双冷冽霜寒的凤眸对视:“上校,对不起。” 下一秒,绵软湿润的触感就擦过了他的眼角,他霎时就息声了。蔚起擦拭得很仔细,当手帕停顿在简秀眼尾那颗殷红色的泪痣处时,指尖停顿了一息,又继续擦拭了起了其他地方。 上校的呼吸真的很轻,带着浅浅的温度,气息扫过,有些痒。 蔚起眼睑垂得很低,但简秀仰视的这个角度,却恰好可以看清他漆色的眼眸里的沉静颜色,淡淡生发着别样的春芽。 简秀不自觉的呢喃:“蔚起……” 蔚起:“哭过以后,记得用清水洗一下脸,否则一会儿脸会疼。” “你为什么不怪我。”简秀下意识的抬起手,扯住了蔚起即将收回去的袖角,“我想杀一个无辜的人。” 蔚起:“我怪你,你会怎么样?” 简秀:“会难受一点……只有一点点,并且以后再也不犯了。” 蔚起:“我不怪你呢?还会再有下一次。” 简秀:“有点害怕,也不会了……” “因为你是简秀,所以完全没有必要。”说着,蔚起收好了手帕,“因为无论如何,你最终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于公于私,殊途同归。” 伴随这个动作,简秀拉扯的一角被拽掉,他有些失落的垂下手,下一秒,他的指尖一暖。蔚起牵起他的手,静静的凝视着他。 他说:“简秀,走吧。” 简秀来不及想什么,唇齿喑哑:“……好。” 蔚起将简秀从座位上拉起,牵着他的手,慢慢踱步,他挡在简秀的身前,挡住了很多目光,刚回到座位的喻柏花投来了然莞尔的目光,但更多的则是参差的好奇与窃窃。 他们就这样,在人群的注视中,离开了这里。 偶尔,夹杂着不甘与滚烫的视野滚落,仿佛从未出现;刚刚走出虚拟方舱的乔见此,上前抬手拍了拍亚希伯恩的肩,示意他回头,然后无声的摇了摇头。 “亚希,世界上有些事物注定是不属于你的,即便你是alpha也不可以。”乔如此说道。 “说什么呢。”亚希伯恩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乔,我只是有些想四季回廊的苹果花了。” 寻找有时,放手有时。 亚希伯恩在心底默念着《圣经》中的字句,但其实他依然不信仰上帝,但从某种意义上,宗教的虚无确实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催眠麻痹着他——他身为alpha与生俱来的掠夺天性。 也许外婆在世时并非信仰什么上帝,只是希望神明的寂静与安宁可以缓解部分与自己孩子与生俱来的暴虐因子。 而亚希伯恩,也唯有在此间,才能悄然而隐晦的触及,自己贪图从简秀身上摸索到的温和与平静,这不是简秀,是对自己的暗示,和简秀有关的暗示。 万望耶和华,赐我慈悲,得享安宁。 当彻底走出众目睽睽之时,上校可以想象到,要不了多久,许多人都会知晓他的这一次伸手。不乏各类政务高官,也许还有很多将领。 或善意,或不善…… 但都没有关系,还会有很多其他人,言云鸣就会无力又无奈的思索着可能、并且尽可能照拂,安知宜只会纵容的笑笑说‘小起高兴就好’,蔚深会随意的询问几句、最后让他自己斟酌。 而秋芸……她会希望简秀来家里做客,妈妈会准备好香茶,热汤和甜点。 简秀跟在蔚起身后,慢慢地走着:“蔚起,我是一个很坏、很讨厌的人,该怎么办?” 蔚起平静的说道:“那就是吧。” 简秀:“……是那种利益至上,吝啬小气,而且很多时候不喜欢为了别人委屈自己,更讨厌有人欺负我的那种坏哦。” 蔚起:“这不坏,也很好。” 简秀:“这不是不对的吗……” 蔚起:“只要不伤害无关他人,那么如果你不愿意,那么不需要去考虑这样的宏大叙事,因为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简秀:“可是我刚才想伤害别人。” 蔚起:“没有成功。” 简秀嘀咕:“差点儿就成功了的,那是因为有你。” 蔚起:“所以下次不要这样了,在中央军校,有问题可以告诉我,或者言云鸣,颜夫人也可以。” 简秀更进一步的试探:“那即便这样,我刚才的想法还是对的?” 蔚起:“这是两码事,行为的不对与合理权益没有相悖,同样,你行为未遂,也不应该以假设成功既定事实作为批判。” 简秀:“上校……还是那个问题,不过这次,如果我是无辜者,但无可避免的站在人类的对立面,非此即彼,没有回转余地,那你会选择谁呢?” 蔚起依旧很直白,没有犹豫:“人类。” 简秀笑了:“这不就和你刚才为我开脱的说辞相冲了吗?” 蔚起:“我选择人类,并为此而牺牲了你,或者是任何一个无辜者,这是恶,也是罪,不可能因为任何理由而理所当然。” 简秀:“你的意思是,如果这样,我可以恨你?” 蔚起平静道:“简秀,你的爱恨是自由的。” 简秀站定在了原地,连带着拉停了蔚起:“既然这样,那蔚起你不是也有选择放弃的自由吗?你也有可以选择不恶的权利,你也可以选择让我不恨你……” “是的。”蔚起回过身,“同样,我也有另一个选择的权利。” “蔚起,其实如果再来一次,我很难说不会想杀了梵生春。”简秀有些生气,执拗的探究,连柔弱都不屑于在此时佯装,“我和你是会做完全不同选择的人,我和你一点都不一样。” “嗯,没关系。”蔚起说道,“我一直都在。” 他想着,没有关系,简秀只需要是简秀就好。 简秀不需要善良,他不需要体贴,他可以放肆,也可以欺负别人,如果他的有些小小的任性可能要跨过某些界限,也没有关系,自己会在。 论迹不论心,自己可以拉住简秀,然后告诉他,这样不行,下次不要这样了。 简秀眼眶越发殷红:“可是我很在乎你,蔚起,如果天平不可逆的两端,有你,我会毫不犹豫牺牲一切除你以外的一切,包括你想保护的人类,你会恨我吗?” 蔚起凝视着他,轻声:“不会。” 简秀强调:“是你一定会选择的人类。” 蔚起:“简秀,真的到了那一步,谁都有资格恨你,唯独我没有资格。” 年轻的教授霎时熄声了,他避开了蔚起坦诚的目光,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讷讷道:“如果是我,我一定会恨你的,蔚起,我没那么伟大,是真的会恨死你的。” “好。”蔚起如是道。 蔚起想,自己实在是是很不会聊天,简秀现在需要的安慰是偏爱,是理解,但是无论如何斟酌,蔚起也给不了简秀欺骗。 正当他这样思索时,青年突然撞入了他的怀里,突如其来,撞得上校有些晃神。 这一次没有任何外物的威胁,自己也在他的身边,青年不必示弱,不必寻求他的保护,但是他就是这样投入了他的怀中,然后紧紧拦腰抱住他。 “蔚起,记住你现在的态度。”简秀把头埋进蔚起的怀里,呼吸很湿,也很热,“你一定得记住。” “蔚起,我不做你的软肋。”他好像在颤抖,但太轻太薄,一闪而逝,“你可以任意利用我,我允许,也接受,这是我给你的特权——” 蔚起一时哑然,明明应该是剖白,又或者是坦诚心意,可不知为什么,青年这句话说得太痛了,沉声如冽,仿佛真的恨极了自己。 他不知该做什么,只是垂眸抬手,然后轻轻拍了拍青年的后背。 蔚起:“简秀,我在的。” 人类的爱恨都太模糊了。 “我是你的盔甲、利刃,以及筹码。” 简秀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我要你,同生也好,共死也罢。 简秀:“蔚起,你要一直在。” 也许这就是基因为现今人类物种锁上的宿命。 简秀:“我保证,只要你在,我就不会失控。” 世间没有不劳而获,你是我的。 第160章 简秀:“我的精神海属于s级解析类精神海,我是现今唯一一个还活着且没有疯的解析类s级,精神海名为‘万象’,迄今为止所有解析类精神海拥有者* 能够办到的事我都能办到,他们做不到的我也可以办到——只要你需要,我双手奉上。” 我的,上校。 简秀:“你要是想重新恢复成为alpha,我也可以为你办到,他们做不到,我也许可以,或者说只有我可以办到……但是那样的话,我要做omega。” 做你的omega。 我要你做我的omega和alpha,我也将是你的alpha和omega;无论二次分化与否,社会与生物意义上的分类此刻无关紧要,无论此后的你以怎样的方式途经我的人生都无所谓,我只要你。 “简秀。”抱着简秀的蔚起打断了他,“现在就很好。” “嗯……”简秀闷闷的应了一声,然后极为生硬的转折了话题,“我们现在应该去哪儿?” “休假。”蔚起声色里掺杂着些许莞尔,“带你去玩。” “玩?”简秀懵懂的抬起头,意识突然卡壳,觉得这个词汇从蔚起嘴里出来有些不要沾边。 蔚起:“嗯,去玩,最近起点星的星廊广场有很多节日活动,很多人打算去看看,刚好我明天休假,带你去玩,可以明天再回来。” 简秀:“我以为你多少都会怪我一些。” “不会。”蔚起指腹擦拭过简秀的眼角红痣,拭去了那一点泪痕,“乖,不哭了。” 简秀哑然,:“没有哭。” 蔚起:“嗯。” 第115章 星廊广场是类似于圆环广场的巨型商业广场, 也是属于起点星的主要广场之一,是起点星建成最早、历史最久的商业广场。 他的外观来自于一位东部星区的设计师,据说他当时竞标成功的设计图采用了迢迢银河、牵牛织女的意向, 融入了设计中。 在卫星地图上, 星廊广场整体布局以大型的银河飘带为元素设计建筑, 远望宛如一条蜿蜒着起点星部分铺展的一段丝带, 缓坡构成了丝带起伏的姿态,照明设备参考星辰元素, 于黑暗之中, 成为了一段小小的星河。 安知宜揉弄着眉心, 散漫的倚靠着透明玻璃墙面,百无聊赖的眺望着眼前这条熠熠生辉的银色星河,倾听着通讯频道中的汇报, 指尖不徐不疾的敲击着座椅。 “走哪一步?” 他的身后几步处,一个身着休闲常服的男性beta问道。 beta的面容温吞敦厚, 带着金属质地的细丝带眼镜, 支着下巴, 还摆弄着圆润的围棋棋子,认真专注的面对着自己面前的黑白两子厮杀。 安知宜没有回头, 瞧这玻璃上投射出的倒影:“从刚才那子开始,小飞。” 男性beta替他落完了子, 从自己这里拈了一子,紧随着敲落棋子:“碰。” 话音落定,包间的门被推开了, 梵生春呼出一口从室外带来的凉气,和上了门:“聚餐怎么挑这里,纬度高, 这个时节也太冷了。” “小起选的。”安知宜笑了,“和其他几个广场比,星廊广场离大学城近些,走行星轨道只需要四十分钟,他们大学读书休息时候,会来这边逛逛。” “他会来?”梵生春正准备脱下外套的动作愣了愣,旋即调侃道,“鸿门宴啊,那这顿饭我可吃不了了。” “他弟弟不来。你还不知道他这人是个弟控,不放心他弟弟,巴巴的跑这里来远远守着,带累着我们一起。”beta男人也跟着笑了,“你怕个什么劲儿。” “别给我不懂装懂啊,谢成岭,我这可是因为你只身赴险了,要没我这一遭你未必能搭上这条线。”梵生春笑骂,“不过简家的小美人哭的惨兮兮的,要不了多久,他弟弟估摸着找我这儿算账来。” 谢成岭抿了一口茶:“是知宜弟弟,让知宜给你求个情。” “我说话没用,谁让你嘴这么毒,我都不敢欺负简家那小孩。”安知宜乐了,“你们是真没看出来还是假没看出来,他上心的不是一心半点,人哭了要哄着,被欺负了要捧着,最近风向敏感,更是走哪儿都揣在自己身边。” 梵生春了然:“我说这次调查主导即是东部星区,进度又拉这么快、举重若轻,是有小起的意思?” 安知宜:“嗯,蔚叔也知道,他默许的。” 谢成岭扼腕叹息:“儿大不由娘,亏我们还抱过你弟弟来着。” 安知宜:“滚,那时候他都15了!早不给抱了。” “况且,小起从小就有自己的一套思维逻辑,很讲道理,所以一般会多线思考。”安厅长继续示意自己无能为力,“谁的理由和角度都能被他拆出三分来。” 谢成岭拉开悬浮屏,操作系统上菜:“那这不挺好的啊,应该更贴心体谅人才对啊?” 安知宜摇摇头:“所以,在小起看来,只要没用高于某一方的特别原因,你有苦衷,他也有苦衷,两边都有道理,他认可两边的道理,站在他的角度,就应该帮亲不帮理了。” 谢成岭:“……啊?” 梵生春乐了:“挺有意思的。” “不过,你刚也听完执行厅那边传过来的消息了,我看简家的小少爷现在可是吃准了你弟弟,你真放心小起去趟这趟浑水?”梵生春看向安知宜,“要我说,报告上写的稳定只能说是粉饰太平,应该还有简家操作的手笔,就是为了报告上好看点。” 谢成岭接话:“那孩子执念太重,虽说不是有意,可背景成分复杂,但难保不出事,带累了小起。” “不是什么大问题,小起喜欢就好。”安知宜起身,走至了两人面前,揽过两人的肩,“你们就帮我好好的盯着,很难吗?” “难,不说你弟弟是不是什么善茬,那个简秀,就够让人头疼了。”职业原因,梵生春倒是对所有人的背调都有一个大概的了解,“而且,简老将军就算已经放权了,但颜夫人也还握着文娱政商的几条线,简工依然是星联军民两用工业的核心工程话事人之一。” “他们这样的人,有的是人想抓住把柄。” 谢成岭开始收走棋盘上的棋子:“如果只是几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随便找个熟悉部门或者私企安顿进去就好了,放眼睛底下护着,安排一个位置慢慢扶植,留几个棋子,保他们一辈子。” “虽不是大富大贵、也绝对富足顺遂,只要不是咱们这边的人死绝了,就没人敢动他们。” 梵生春:“但偏偏他们不是,四大星区有的是人想从伊维格在精神海研究方向的巨大收益里分一杯羹,而十一年前的星环研究所,便是压制住简家和颜家最有力的一根稻草,这么好用的一步棋,别说其他三大星区,就算是东部星区内部,也——” 他止住了话匣,点到为止,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谢成岭断言:“而那些鼓动小起和简秀结合的第三方,更多的,也不过是想借此机会,绑定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定时炸弹在蔚家,以婚约的名义多为小起制造一个人为弱点。” 梵生春:“要是这个婚约真的不明不白的达成,再有一个孩子,直系亲属,血脉相连,你弟弟可不会像现在这样受信。” “盯着就好,有事及时联系我。”安知宜拍了拍两位朋友的肩,“麻烦兄弟了,今天我请客。” “早准备好了,今天敲你一顿。”谢成岭指了指菜单,意味明显,“专挑最贵的点。” 梵生春冷笑,毫不留情,直接抬手敲了敲谢成岭的脑袋一记爆栗:“谢成岭,谢部长!你这一手好个借花献佛,移花接木啊!我今天为了你才是命差点没了,怎么还带着祸水东引的,说什么得你请!” “嘶……下手真狠,我请,我请。”谢成岭故作一脸正色,“不过要是这样,那咱们可得节俭一些,你可是检察院的,得以身作则,不然纪委那边误会也不好看。” 梵生春一时语塞:“……怎么会有你这么厚颜无耻之人?” 安知宜再忍俊不禁:“还是我来吧,你第一天认识他?他上军校就是因为学费无偿,食宿全免。” “啧。”梵生春狠狠甩了谢成岭一个白眼。 谢成岭咳了咳:“生春,就事论事,我今晚可是推辞了好几个饭局往这里凑,而且就知宜那三瓜两枣撑死我也敲不了他多少啊,要说起来,是他有求于我们,咱们才是一个阵营的。” 梵生春:“别!高攀不上,回头军部搞作风建设,我第一个查你。” “免了免了,我请我请。”谢成岭举手投降,“我工资你是知道的,范围内随便点,你就是想吃龙肝凤胆我也给您安排上。” “好几个饭局……”安知宜觉出了点细微的不对,到了谢成岭现在这个位置,想要拉拢讨好他的人确实不少,但是频率不对,以他现在的资源与能力,一天之间同时挤入好几顿饭局,太密集了。 唯一的可能,是某一方有求于谢成岭所在位置,这是一整个群体,才会造成此起彼伏的邀约。 第161章 安知宜:“是谁?” 梵生春眉宇一紧,竟是其后问道:“怎么回事?你挡了谁的路。” 只是下意识的一句松懈多言,引出在友问出口问题的同一刹,安知宜刹那些后悔,下意识瞥了一眼还尚且不明所以的梵生春,可对方也已经觉察到了问题,略有忧色的盯着谢成岭。 三人之中,算上蔚家对安知宜托举,其实梵生春才算得上是真真正正的布衣出生,寒门贵子;谢成岭瞒不住他的。 晚了,不应该在现在提及的,安知宜如是想着。 谢成岭仍旧淡笑不已,眼神却有些发冷:“……没事,一个人死了,因为他的儿子,说是某个将军家的小辈后院失火,是个beta,才二十岁,据说那个孩子未必愿意,闹得不太体面,正好这精贵的烫手山芋卡在我手上了。” 梵生春:“……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要是让我们你知道了还得了?”谢成岭并不愿意令梵生春多掺合进这里面,“别搅进来,你做不了什么。” 梵生春的情绪反倒有些平静了,霎时间的止息,似乎又回到了工作时期的稳定:“所以那个人呢?那个beta,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他的父母难道没有上诉……” 谢成岭:“他父亲已经死了,母亲重病支撑不了多久,现在没有其他亲人敢追究这件事,谅解书已经出具了,我这边就算咬死了不松口,距离这件事情结尾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谁的案子,给我看一眼。”梵生春说道,“我来。” 谢成岭深呼吸一口气,看着眼前人,知道他是什么性格:“你想都不要想。” 安知宜不语,微微蹙起来了眉头。 “简家小少爷的事情你们谁来做都可以做好,因为牵扯太多,你们每个人都已经预演了无数种应对措施了。” 梵生春起身:“谢成岭,我知道,你和安知宜让我来,只是想把这个卖好的机会给我,也想给我增加在检察院的砝码,其实谁都可以周全……” “明明……他是星联的人民之一……”他一步一步后退,“他是不是连死都是没有声息的。” “生春——”谢成岭下意识跟着起身,拉扯住了梵生春的肩膀,“你听我说,我会给那个孩子一个交代,你得相信我。” “相信什么?”梵生春抬眸,“谢部长,安厅长。” 谢成岭冷静的凝望着梵生春:“生春,我保证他会活着,我保他,我保他!我和安知宜一起保下他,你想为他讨下公道,到了合适的时候,这个案子直接交给你,你不放心就全程跟着,我保证。” 梵生春淡声道:“相信你们什么?相信你们的大局为重,徐徐图之?” 这些年来,三人之中,他职位最低,走得最为艰难,倘若没有这两人,他不可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 但他是检察院的检察官。 安知宜低声打断他:“生春。” 他没有停下:“简秀姓简,他有身为将军的爷爷,手握两家重权的母亲,资源丰富一线工程师的父亲……他是简家独子,s级精神海的天才……所以,他才有重罪之下隐秘无声的十一年,苟延残喘的十一年,但是那个beta孩子有什么?他撑得下去十一年吗?” 梵生春扣住谢成岭的手腕,一把抓开:“因为简秀这个人有利可图,所以整个世界的人愿意来为他争取平反。同样的一天里,你连这个孩子的名字都不愿意告诉我。” “……你不用诈我,也不会有任何人告诉你他的名字,这个案子你过不了手。”谢成岭眸子里闪烁着漠然,毫无慈悲可言的平静,“我不可能让你因为这件事情冒险。” 梵生春依旧步步后退,然后回身,安知宜闭上了眼睛。 谢成岭突然扬起了一个笑,张扬却缠着浓重的血腥气,然后一步上前,一把掀起棋盘上的棋子,放任着黑白两色的棋子哗啦一声洒落了在三人之间,冗杂一地,难分难舍。 梵生春没有停,推门离开。 他盯着他的背影,只觉得有些恍惚。 “知宜,回头再给你补一顿。”谢成岭的舌尖舔舐过齿间,“见笑了。” 安知宜:“我的错,不该问的。” 谢成岭:“没事,迟早也瞒不住,我让他去忙简家的事,原本即是希望给他铺路,也是想把他支开。” 生春,谢成岭在见这个人第一眼时,就觉得这个名字真好。这个人明明出生普通,身无长物,用聪明锋利不好相与来包装完了自己,成为了他和这个世界交锋的武器。 但是却在内里子中干干净净得像是一抹天真的碧绿,梵生春时期出现得太巧太妙,谢成岭恰是恻隐,恰好欣赏,所以乐意扶持。 安知宜:“如果需要我帮忙……” 谢成岭:“不用,他不会有事,我在没人敢动他。” 不过,生春,你觉得自己是谁。 你充其量不过就是一枚白子,只是运气比较好,没有被黑子吃掉,然后遇见了我们,知宜愿意把他弟弟放在白子的位置上,我也愿意把你放在白子的位置上。 我们都纵容你,划定一个圈,满足你的精神里对于善良光明的需求,让你觉得自己可以成为阳光下的一部分。 生春,你太孱弱了,你不应该踏出去。 会被吃掉的。 我不会让你出去的。 第116章 这个时候, 星廊广场纬度偏高,天色已暗,瑟瑟的寒意逐步蔓延在天地间, 有些从其他经纬点赶来的游客不少没有做过攻略, 多多少少会有些横跨季节气候不适应, 所以恒温大厅旁自体经营的服装店生意倒是十分热络。 “冷吗?” 刚一踏出了行星星轨站点的恒温室, 冷风就扑面而来,蔚起就侧过头, 这样问着简秀, 这个时候的他一身便装, 恒温材质,精练挺括,并不臃肿。 简秀脖颈上还缠着方才在室内是蔚起给自己缠上的围巾, 笑的很甜:“不冷的。” “嗯。”蔚起侧过身。 人群攒动中,他牵住了简秀的手。 简秀心跳一滞。 蔚起:“人多, 别走散了。” 简秀:“好。” 上一次蔚起面对这样烟火俗世的市井景象是在第九星轨, 哪里没有中央星系这样优越的硬件设施, 所呈现出来的热闹要更本质一点。 第九星轨没有全息投影的照明,但是有彻夜应景的全息投影笼罩在整个星廊广场。 流淌着莹莹的星河, 游动的浮游生物,探出手来触及, 它们会瞬间破碎成细小的碎片,宛如指尖沙砾般流逝后,又在不远处重新汇聚。 可能是一花一草去, 也可能是一鸟一鱼。 浮空为景,星河为路,科技与人文似乎在此刻铸成了别样的梦境。 熙攘密集的广场里掺杂着很多人, 各个民族的都有,密集热闹,不同的区域有着不同风格的小店小铺,汇聚成了商业街和夜市,时不时还有五光十色吸引目光的表演,似乎人类在市井繁华这种事情上有着流淌在基因里的相通。 其实简秀已经很久没有在这样的环境下呆过了。 他安静温顺的被蔚起牵着走。 身侧有情侣一人捧着一杯饮品嬉笑着经过,专注得仿佛诺大的世界只有彼此;矮矮的孩子被爸爸抱在怀里,稚嫩的孩提手里的糖葫芦朝着妈妈的方向递;某个小摊前的姑娘苦恼的挑选着不同风格的耳饰,老板变着口舌夸赞着客人的天生丽质。 风里有街头乐队哼唱着时下热络的歌曲,远处有魔术表演引起一群孩子的欢呼,蜂蜜一样温暖的灯光摇曳成橘色的花,在喧嚷的夜景里烫了一个小洞。 他原本应该很不安才对。 在第九星轨,简秀就已经恐惧上了人群。 群体的平和就像流深的静水,随时可以隐藏危险,深海里时刻可以嘶吼出狰狞的巨兽,嘈杂的喧嚣可以潜藏多少声枪鸣,任何人途经他的一刻都有可能杀了他,这样低的温度,谁都有潜藏杀意的可能。 但是现在很简秀平静,没有任何的恐惧与颤抖。 荒莽的人流里凌立起浮屠,要用余生去供养。 只要自己掌心的温暖不会脱离,自己就可以一直走下去,即便是三途炼狱也无所谓。 ——简秀这样默念。 蔚起拉着他站定在一家贩卖糖炒栗子的小店前,自然而熟络的扫描了自己的生物信息,从前台橱窗选择好了一份刚出炉不过三分钟,打包好了的盒装的小吃。 账户自动扣费的时,蔚起默默的瞄了一眼正笑眯眯招呼着来往挑选商品客人的老板。 在科技新兴的今天,人情直观的问候与服务,成为了商品的一部分,恰恰是中央星系,更注重这样的附加价值,只有经济富足,才谈得起人情满足。 “怎么了。”简秀偏头问着蔚起。 “比读书时候贵了八元。”蔚起答道,“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第162章 “这位客人,你读书时候……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吧。”老板正注意到了两人的谈话,随意爽朗的大笑,“那可是我们店的老顾客了!哪个大学的啊?” 简秀还在犹豫,蔚起已经回答了,语气里有若有似无的淡淡笑意:“星联理工大学,不过我们已经毕业很久了,最近才回来看看。” 上校这句话说的太自然了,完全没有任何谎言的生硬或浮夸,还补充上了简短的细节,与蔚起平日里的言谈习惯丝毫不搭边。 有那么一刻,简秀是真的下意识恍惚,好像自己和蔚起真的是星理工毕业多年回来旅游观望的校友,故地重游,与偶遇的陌生人攀谈旧事。 他莫名有一种预感,只要蔚起需要,蔚起就可以瞬间补充完虚构的身份,完美扮演,合理利用;倘若蔚起要说谎,即便自己的精神海是“万象”,可能也未必可以轻易觉察。 老板看着两人牵着的手,乐了:“那你们这可是从学校到现在了?佳偶天成啊。” 不是的,简秀下意识想反驳,可是又被那句“佳偶天成”给绊住了,丝丝缕缕的甜意萦绕着,忍不住再多回味一下。 他的思绪漫无边际—— 其实……如果……如果可以早一点遇见蔚起,他当初选择中央军校……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是啊。”蔚起没有否定,“我们在学校里遇见的。” 上校居然还会这样,简秀糊里糊涂的想着,但是似乎蔚起也没有说谎,他好像被蔚起轻而易举的几句话给缠成了软软的棉花糖,每一步都在唯美的梦里行差踏错。 蔚起没有否定,所以简秀自己重复了这个认知。 “哎呦,小伙子,你对象害羞了。”老板的笑声撞进简秀耳边,“耳朵尖都红了。” 蔚起捏了捏牵着简秀的那只手,把简秀带到了自己身后一点,声音礼貌清和:“不说了,他胆子小,老板再见。” 老板惊天动地的拦着即将离开的他们:“哎哎哎!我再送你们两冰淇淋,小朋友!情侣冰淇淋!!!” 猛低着头的简秀觉得自己耳朵已经要烧起来了! …… “吃慢点。”头顶蔚起的声音清冷依旧,却依稀的带着一点温柔的笑,“不会有人和你抢的,这里天太冷了,冰淇淋不要吃这么急。” “我——”简秀顿时咳嗽起来,草莓味的奶油在天翻地覆的震动里融化成了潺潺的甜流水,然后滑入了肺腑,呛到了更深处,“噗咳咳咳咳咳咳!” 眼角的余光里,蔚起应该是在笑。 蔚起拍打着简秀的后背,平复着他胸膛的咳嗽。 “蔚起……蔚起!”简秀发觉了什么,终于缓过来了劲儿,眼角绯红,又急又恼,“你——唔!” 一颗剥好的糖炒栗子被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因为熟悉的白檀气息,简秀连犹豫都来不及,就下意识含住了,香甜软糯的栗子入口就化成了渣,被有意的放凉了一会儿,并不烫嘴,温温热热的甜。 蔚起眼眸低垂,流动着华光:“好吃吗?” 简秀愣楞:“好吃……” 蔚起:“这家店的糖炒栗子用糖水煮过再炒,口感更软更糯,也不会那么噎。” “不知道老板的独门配方是什么,只有他们家这样做的不会过甜,更符合东部星区人的口味。”他的声音很轻,“读书时候,息泽,我的同学,他很喜欢吃,连带着我们也会跟着他一起吃。” 简秀没有打断蔚起:“我也觉得很好吃。” 蔚起:“因为一些原因,我们会避免高调行为,所以和老板熟悉以后,就一直假借自己是星联理工大学的学生。” 说着,上校继续低着头,修长冷白的指尖继续剥着栗子。 “蔚起……”简秀坐得更靠近了蔚起一些,可不等他往下继续说什么,就又被某人给塞了一颗栗子,教授无可奈何的继续吃着,发觉这个人就是故意的。 其实他很开心。 这是蔚起,和淡然的蔚起、冷冽的蔚起,理性的蔚起不一样的蔚起。 年少、温和,平静。 宛然一束和煦春光下的白檀花,淡淡的柔软。 在简秀的注视下,蔚起唇角微弯,实在是细微。 “明秋其实更喜欢这家店的桂花烤年糕,言云鸣喜欢红豆饼,而我都可以,所以我们每次都会买套餐,直接打包一份拼盒,大家挑自己喜欢吃的拿。” 说着,他又喂给了简秀一口桂花烤年糕。 蔚起:“当时军校管得严,日常生活比较枯燥,他们很喜欢打个赌给自己找乐子,言云鸣和阿诺经常拿吃的做赌注,他们两都喜欢红豆饼,只不过一个要半糖,一个要全糖。” 糯米香和桂花香被烘烤的服帖甜意入口,不同于栗子的软,是谷物细腻的口感,蔚起很细心,点心一点也不烫。 简秀双瞳明亮:“这也很好吃。” 蔚起点头:“嗯。” 简秀扯住蔚起的手,捻起一粒糖炒栗子,有些颤抖,也有些笨拙的剥开了栗子,专注虔诚的捧到蔚起的面前:“蔚起,栗子!” “好……”蔚起抿唇。然后咬下。 上校的唇擦过了简秀的指尖,和之前遐想的清冷一点也不一样,暖暖的,有一点薄茧。 简秀:“还有年糕!” 蔚起乖乖吃掉:“嗯。” 简秀:“红豆饼!” 蔚起:“好。” 想到了什么,简秀突然扣住蔚起:“要不我们一会再去给言主任带一些红豆饼吧,他不是爱吃吗?还有杜兰上校……” 与这样天真灿烂的目光相对着,蔚起眼眸轻弯,却不似在笑:“没事的,言云鸣……已经很久不吃了。” 自第九星轨辞别十一年以后,言云鸣再也吃不了红豆饼了。 简秀突然就楞住了,手里还捧着自己咬了半口的红豆饼,某颗答案的种子落下,被敏感催生蜿蜒,曲折成树。 掌中点心未凉,这样切切的热度,滚动成了简秀眼眶前的酸涩,想要不知所谓的欲滴而下,但最终……什么也都没有。 其实他也不是从来都这么爱吃甜食的,他这一辈子,觉得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受了委屈,会用甜食来哄他的人,只有两个,这是两个天塌下来都不会有催折的人,贯穿了他情感惰性依赖的一生。 一个是颜姝,一个是蔚起。 可是,他想哄哄蔚起。 蔚起静静地看着他:“简秀,可以哭的。” 眼眶红红的青年,霎时潸然,落下了今天的第三次眼泪,他不知道为什么其实蔚起那么包容他,他还是容易哭,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为什么容易在蔚起面前流泪,也许是有持无恐。 与此同时,一粒新雪落下,悄然无声的落在了简秀与蔚起之间,然后是第二粒。 下雪了。 因缘际会,命数错落,无数偶然与恰好,这颗宇宙中小小行星的北纬45度,初雪来临,与青年一起落泪,没有一个明确的原因。 哭泣不必有原因,这本就是生命的震颤之一。 而往后的很多光阴里,山长水远,蔚起都在细数着简秀的眼泪活着。 蔚起可以在无数个瞬间动容,却只在一刻遇见了简秀。 宇宙间的原子,灯光下的尘埃,啤酒上的泡沫。 “蔚起……不哭……不难受……”简秀脸颊被眼泪涩得生疼,冷冽的风拂过,犹如刀割,其实哭的不是蔚起,是简秀,可是简秀满腔肺腑里都是痛,细细密密的,不属于自己的阵痛。 还有上校没有藏住的心事。 他颤抖的指着蔚起的胸口,然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蔚起……不哭…… 白檀与橙花依偎在朔风里,本能比情感更诚实。 蔚起抬手,又一次擦拭过了青年的泪痕,手没有离开他的脸,温温热热的掌心暖着他的双颊,隔绝了初雪的寒。 蔚起:“没关系的,简秀,我很开心的。” 简秀,我有很多朋友,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不过可能暂时无法与你我相见罢了,但我知道他们有多好,而你有多好。 他们会好奇又友善的盯着你。 息泽和阿诺最活跃,肯定会一开始就自我介绍,然后各种揶揄的夸你一遍,夸你好看漂亮,人也文文弱弱的,最好是逗得你害羞以后躲到我身后,才被看不过眼的玛希给揍一顿。 玛希性格比较飒爽,但是她是内心非常柔软的姑娘,也一定会喜欢你,她的喜恶坦荡,爱恨分明,贝蒂会在所有人都不注意的地方牵起她的手,轻轻捏一捏,安慰她无疾而终的感情。 言云鸣会赖在蒲明秋身边,懒洋洋的损几句找打的息泽和阿诺,然后对你笑笑,说不要在意,他们就这样,有问题可以找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蒲明秋和你一样心思细腻,如果看见你,他会安静的弯着眼睛、说,“你好,我叫蒲明秋。” 霍延不会多说什么,但是一定会瞥你好几眼,因为你是他喜欢的类型,只不过他对alpha实在不感兴趣,只能叹息世事自有安排。 第163章 …… 简秀,他们很好,你也很好。 其实这也不算遗憾,遇见了他们,也遇见了你。 只是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唯有少年心。 第117章 当广场缭绕的歌声逐渐清晰, 由远及近时,简秀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哭了一会儿了,蔚起的精神海安静无声的环绕在他们身周, 行人往来依旧, 热络依旧, 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小小的伤悲。 蔚起守在这里, 整个世界都容许了他悄然的任性。 简秀抬手触摸上四周的蓝色粒子:“通感类……它们有隐蔽的能力?” 蔚起:“主要是隔绝部分环境,还有就是降低一定存在感。” 简秀莞尔:“我就说你这样的人, 怎么会在平时存在感那么低。” 蔚起嗓音很柔:“习惯了。” 整个广场都十分热闹, 悠长愉悦的钢情曲蔓延着整个天地, 难以忽视,像是无声的约定、大家各自都找好了位置坐下,三三两两, 偶有走动的人群,手里拿着小吃和饮料, 朝人群中某个既定的目的奔去。 “今天是周六?”简秀突然意识到蔚起似乎不是无意将他带来这里的。 星廊广场的特色* 之一便是它高端精尖的全息互动技术, 所以周六一直都有全息光幕表演, 每段时间的主题都不一样,从简秀读书那会儿开始就是这样, 想来蔚起也记得这件事。 “嗯,不过我不清楚这周的主题是什么。”蔚起说道。 “我也不知道。”简秀心情却很好, “不过……等一等就知道了。” 蔚起:“嗯。” 有些轻快悠扬的钢琴曲乐符如淋淋的水滴跃动成人间的涟漪,简秀轻轻将自己的声音混入琴音之中:“钢琴名曲,《星空》。” 蔚起:“很好听。” - “唔——, 恩佐!停……停一下,我……呜……” 索兰压抑的呜咽声在某个节点戛然消失,被吞没入隐秘的黑暗里, 四肢禁锢,毫无挣扎余地,体内反覆沸腾的热度不得解脱,他说不清楚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科斯塔和疯了一样在他体内肆意横行,没有丝毫耐心。 北大西洋杉木气息浓烈野蛮,蚕食着龙胆草的一切水分。 “恩佐,疼,疼……”他苍白无力的指节死死扣枕榻的一角,顾念不及手腕生生的疼,某个更隐晦更羞耻的刺痛席卷着理智。 “疼就对了,索兰。”恩佐冷冷地凝视着身下的这个人,俊美的眉宇被汗与泪浸透了,“是你把证据交给那个beta的?” 索兰瞳孔顿时惊恐地收缩:“不是我,我没有——呜!” 恩佐指尖抹过他身体上的血痕,然后掐住被金属缠丝的宝石花,一点点的把玩。 索兰呼吸骤停:“唔!” 恩佐其实很喜欢这套小玩具,风格复古精致,全套深沉厚郁的红色宝石饰品镶嵌在年轻白皙的皮肤上,伴随着剧烈的姿态拉扯着血肉,莫名的令他感到愉悦。 但是索兰却十分恐惧,所以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 他拂过青年起伏微弱的胸膛,冷峻的眼底涌动着浅淡的怜惜:“索兰,我不喜欢别人骗我,尤其是你。” 索兰竭力拼凑出一句苍白无力的话来:“恩佐,求你,我求求你……我没有……” “索兰,你很聪明,甚至是通过理查德的账户送出去的信息,保证自己终端记录的干净。”恩佐咬着他的耳尖低语,“但是直系军官的终端浏览会记录下定位信息和生物虹膜,并不是你拿到他的密钥就可以了的,因为这件事,理查德已经被行政处分了……那个房间出现过的人也都被暂时待查了。” “我……”索兰呼吸一窒,“我……我错了!恩佐,其实只是——” 他的喉咙猛地被扼住,事情已经发生,恩佐其实并不在乎索兰的解释了,起因动机也不外乎就那些,男人的语气温柔得不像话:“你的拷贝记录是我给你删掉了,理查德不会谈到你,但是索兰,你得记住这次教训。” “让我想想,你乖巧懂事了这么久,怎么突然就要反咬一口了?是因为那个beta?”恩佐笑得血腥,“你想起你自己了?索兰……你觉得自己和他同病相怜?你想帮他?” 隔着封闭的空间,唯美的琴音遥远稀疏,成了一点零星格格不入的杂音。 “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怜而已。”索兰眼神逐渐黯淡。 - 琴音止息,灯光俱灭。 刹那寂静。 轻快活泼的调子引入了萤火,仿佛在瞬息间,将初冬点燃成了仲夏,料峭被浮动绽放的莲花褪去,催生成了另一个童话,蝴蝶翅膀扇动成轻快飘逸的旋律,心神摇曳。 遥远的故事有遥远的起点,但那都是传说的过往。 白昼落幕,月光指路。 门德尔松的《仲夏夜之梦序曲》使简秀突然意识到了这通过艺术加工过的外化表达,蔚起注意到他侧过头来想要分享的小小动作,将自己的手轻轻笼在他的手心。 白檀与橙花的气息在黑暗里裹挟而来。 简秀的声音很低,不惊动任何人:“《仲夏夜之梦》。” 蔚起并非不知晓,但他喜欢青年的共享。 …… “凭着丘比特的最坚强的弓,凭着他的金镞的箭, 凭着维纳斯的鸽子的纯洁,凭着那结合灵魂、祐爱情的神力。” 扮演赫米娅的女演员相貌美得惊人心魄,在灯光与鲜花珠宝的点缀下,宛如魔法般唯美的虚幻,她的心灵正奔赴向她爱人的方向,灵魂逃脱禁锢向与自己深爱应许之地而去。 她似乎还不知自己即将面临什么。 “凭着古代迦太基女王焚身的烈火,当她看见她那负心的特洛伊人扬帆而去的时候,凭着一切男子所毁弃的约誓——那数目是远超过女子 所會说过的—— 我发誓,明天我一定到你所指定的那地方和你相会。” …… 简秀:“蔚起,你知道《仲夏夜之梦》讲述的是什么故事吗?” 蔚起低声道:“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个爱情故事。” “是一个非常经典的爱情故事,夹杂了很多,但是无疑它确实是一个诉说爱情的故事。”简秀的呼吸很轻,很浅,“得偿所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蔚起:“很令人开心的故事。” “我很喜欢里面的一句话——”简秀注视着蔚起,心道自己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没有说,自己只是在转述莎士比亚的段落而已,这一定与一切都无关。 自己只是在转述海伦娜的思之如狂而已。 蔚起:“嗯?” 简秀的声音亲和柔软,潺潺而来。 “你使我能够安心: 因为当我看见你面容之际的,黑夜化为白昼, 因此我并不觉得现在是在深夜; 你在我的眼眸里是一切的世界。” - “今天的主题是《仲夏夜之梦》。”恩佐把玩着索兰的碎发,抱着已经无力蜷缩在自己怀里的索兰,与他一起眺望着整个星廊广场的序幕,“一个爱情故事。” …… 狄米特律斯又一次拒绝了痴恋于她的少女:“是我引诱你吗?我會经向你说过好话吗?我不是會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你,我不爱你,而且也不能爱你吗?” 海伦娜歇斯底里:“即使那样,也只是使我爱你爱得更加厉害。我是你的一条狗,狄米特律斯;你越是打我,我越是讨好你。 请你就像对待你的狗一样对待我吧,踢我,打我,冷淡我,不理我,都好,只容许我跟随着你,虽然我是这么不好。 在你的爱情里我还能要求什么比一条狗还不如的地位吗?但那对于我已经是十分可贵了。” …… 恩佐懒散的评价着:“因为前段时间的事故,这些日子都倾向于这种完美和谐的戏码,至少冲淡一下群体的苦闷情绪……其实这就是自欺欺人,对不对?” 索兰唇角破损,哑着嗓子:“我不知道……” 恩佐把玩着他颓软的指尖,青年眉眼是更甚男主一筹的惊艳,被神明所钟爱的俊美,汗水打湿了他的睫羽,圣洁俊美的琥珀色瞳孔中满是倦色。 恩佐笑得意味不明:“索兰,你会这样爱上一个人吗?” 索兰其实对这些没有兴趣,只觉无聊。 他的专业领域在于基因工程,前半生时间里他没有任何时间与精力来消遣这些所谓的故事,他好像把呼吸的时间都耗费在了生存上,连不择手段的消化枯燥乏味的理论知识和研究内容,都是为了有用。 也有人说过他很漂亮,但是他无暇顾及。 索兰沉沉的抬眼,向外望去,毫无遮掩的透明落地窗可以肆无忌惮地窥视外界的一切,戏剧中的角色深情演绎着不知所谓的爱恨。 爱情,一个个体对另一个毫无血缘、利害的独立个体的爱恨……这是索兰寥寥无几的感知,他其实不太清楚是与否,甚至有些麻木。 第164章 但是,他似乎在意过一个人。 索兰逐渐失神,如果是简秀,他应该愿意去理解并感知这一切的,他愿意为此放下自己的实用主义,忤逆自己的求生本能,去感知这一切的。 “也许吧。”索兰呢喃道。 恩佐抬手,抚摸上了他的唇:“索兰,你应该祷告这个人是我,否则——” 我就杀了他。 - 优美的曲调婉转悠长,青年喘息着眺望这个人间,血色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其实也看不清了,剧痛已经非常麻木了,嗓音干涸嘲哳。 “我……不想……死的……” 他的指尖破损,碎掉的指甲陷入了血肉里,稍微触及便是十指连心,但是他依然在茫然无措的摁着终端的紧急呼救键,很痛。 可是他的终端已经被彻底砸毁了,碎成了几截,完不成这最简单的基础任务。 “妈妈……还……还在,在……等我……” 窗户大开着,冷冽的风和外界的欢呼一起贯穿进来,他缓慢的朝那个方向爬着,失血过多的麻木贯穿过了他的整个大脑。 “救命……” 他身后的脚步声逐渐清晰,越来越沉,青年意识到了什么,慌乱无措的挣扎着爬动!苟延残喘,像是没有骨头一滩烂泥一样拼命挪动着! 那个人还没走,他……他不会放过自己的,逃?该怎么逃?救命……自己该怎么办? “放过我——嗬——我——”他的脖颈被死死扼住,皮革质地的手套阻隔着呼吸,他疯狂的求饶,“我——我——不告了——,我不要——” 我不反抗了,求求你,放过我。 妈妈还在等我…… 晓晓还在等我…… 求求你,放过我,我想活着。 蝼蚁偷生,他不争取了,他不要公理了,他也不追究爸爸的死了,他接受和解了……求求了,放过他,他的妈妈还在等他回家……他好想回家…… 他想回家…… 青年听见了身后人群剧烈的欢呼声、冷风呼呼作响,他才从充血的大脑里感知到自己已经被这个男人拖拽到了窗前,被按压在窗棂的边缘,高空的寒意包裹着他的整个躯壳。 那天被强迫的人是他,现在被虐杀的也是他。 眼前是窒息,身后是深渊。 怎么选,都是死局。 他喉咙咕涌出血沫,掺杂着不甘:“凭,什,么——” “对不起。”一生叹息,男人逐步加重了自己扼住青年咽喉的力道,将他向外推移,“事已至此。” 男人松开了手。 舞台之上,两双璧人终得成人之美,情到深处,深情一吻,美人的裙摆摇曳成圆满的弧形,像飘逸的花。 一个戏剧的落幕,另一个戏剧的序幕却即拉开。 青年在万众的欢呼里,坠下了高楼。 - “索兰,你看。”恩佐微笑着控制着索兰的下颌,“多好看。” 索兰疲惫呆滞的望着窗外。 一刹那,百米高空的大厦外,一双眼睛与他对视! 他认得那双眼睛,这双眼睛其实原本很漂亮,索兰见过他熠熠生辉的模样,像星星一样,四周缭绕着清新的香——那一天,他捧着一束蓬勃细碎的丁香花,青年干净爽朗的相貌就那样隔着花明媚的笑。 现在,他眼神完全无神黯淡,那一瞬间,索兰甚至透过这双眼睛看见了总结错愕的神情,血染红了青年整个人,扭曲的翻折着,灰暗的虹膜死死盯着前方,索兰觉得他在盯着自己。 死不瞑目,原来是这样。 …… 他落下去了,索兰下意识想伸出手去拉住他,但是其实无能为力,他帮不了他,也救不了他。 “索兰。”恩佐握住了索兰的手,拉到了自己的面前,深情的吻上了他的手背,“喜欢吗?现在,所有人都会知道了。” 索兰僵硬的瘫软在恩佐的怀里:“为什么?” 恩佐:“既然你想帮他,让整个人间听见他的声音,那么帮你吧……你看,他的冤屈可以被追溯了,东部星区不会保下那个人了。” 索兰:“恩佐……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恩佐笑了:“你是我的,索兰。” 你不该有一丝一毫的反抗,哪怕为了他人。 我要你永远做安于当下的龙胆草,任我摇曳。 - 落幕之际,简秀下意识有些不安,明明一切似乎都很美好,明明谁都追求到了自己所深爱的东西,可是为什么自己会下意识的心慌。 白檀的气息愈发浓郁。 他突然意识到,不安的似乎不是自己,是蔚起,在蔚起的保护范围之内,他很少会有不安感,所以这不是他向内到情绪,而是高契合度信息素的共鸣。 “上校……”简秀抬眼去看蔚起。 他却没有回应,猛的抬头凝视一个方向,简秀跟着望去,一个人自高空飞速坠落,蔚起的精神丝迅速蹿出,像是被催生的树枝一样极速生长,不过简短数秒他的精神海就织缠成了淡色的海绵,想要托举住这个人。 但在蔚起的精神海触及到他的那一刻,他突然停住了。 这不是松懈,和蔚起挨得极近的简秀感受到的就是停顿,猝不及防的停顿,像是一切都戛然而止。 但蔚起依然做完了最后一件事,他的精神海将他轻轻放到了地上,宛如最后一丝单薄的温柔。 “蔚起?”简秀有些担心,攥住了蔚起的衣角。 “……他已经死了。”蔚起说道,“在我救他之前。” 已经有人看清了这个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黑影是什么,人群中爆发出了尖叫。 有的人恐惧,有的人好奇,原本稳定有序的治安瞬间被打破,人群攒动,负责治安的警察开始出面稳定着秩序,有人打开摄影系统拍照。 很吵,又似乎很安静。 简秀看见了那个人,很年轻,浑身是伤,血染红了地上一层薄雪,然后新雪又覆盖在了他的身上,凝结成白色的纱。 像是哀悼的葬礼。 也许,是《仲夏夜之梦》本就不适于初冬。 人间有的是怪诞与悲剧,所谓圆满本就不现实。 蔚起的手捂住了简秀的眼睛,看向前方:“对不起。” 简秀胸口蓦然一颤,他想告诉蔚起其实不必道歉的,这个人死不是他的错,但是他又觉得蔚起这句抱歉似乎又裹挟了太多其他东西,仿佛不仅仅只是生死,可到底又是什么,太沉太重,在转瞬之间根本看不清。 蔚起,你会不会失望? 自己还能为蔚起做什么呢? 蔚起安静的凝视着青年的尸体,把简秀抱在怀里,捂住他的眼睛,但其实他也知道,覆水难收,已经发生,单纯只是遮住眼睛不看没有任何意义。 闭目不言,有口无心。 他眼角余光可以看见青年白皙的侧脸,还有颤抖不安的睫羽。蔚起原本希望可以让简秀可以暂时放松一下,不必思考那些斡旋,不必深究所谓是非,更不必去直面一些问题。 可似乎世事永远难料,纵使在中央星系,屠戮就这么轻而易举。 屠刀,永远可以挥向弱者。 弱势者,可以挥刀于更弱者。 简秀,你会不会失望。 下一秒,一只柔软的手摸索着,温和的捂上了蔚起的眼睛。 他说:“蔚起,不哭。” 我没有哭啊,蔚起如是想。 第118章 “继上一次的创世纪的非法袭击以后, 又在中央星系发生这样的劣性事件,这不得不让我们怀疑,星联是否已经忘记了成立的初心, 也忘记了推翻星际帝国以后的许诺!” …… “那个青年死之前没有任何声音得以呐喊, 他就这样死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 “这就是所谓中央星系的绝对安全?人类星联是否还能履行一个合格政府的职责!” …… “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简秀关上了这间办公室的公共悬浮屏, 也将现在外界的一切尖锐的嘶鸣指责全部隔开, 回身看向身后的人。 谢成岭冷冷地凝视着屏幕已经消失的方向,侧脸红肿, 唇角还有一点破损的血痕, 类似的伤口简秀最近在加德纳脸上见过, 言云鸣打的。 不过现在谢成岭脸上的这部分伤口明显比加德纳的要严重得多,可以看出下手人的愤怒。 简秀提醒道:“伤口可以用医疗仪治疗一下。” “不了。”谢成岭笑了笑,扯动了伤口, 眉宇平静,“我难得没有做到许诺, 应得的。” 这是梵生春昨天专程闯入他家补的一巴掌, 啧, 真没留手。 说罢,谢成岭做了一个请的姿态, 简秀并没有客气,自然而然的落座, 姿态落落大方,即便是谢成岭附身为他斟茶,也坦坦荡荡, 不觉丝毫不妥。 “明前茶,庐山云雾,请。”谢成岭微笑着陪坐, “位卑力薄,粗茶焯口,产出的茶不能和颜夫人养的古茶树相比,简教授还请担待。” 第165章 简秀捧茶淡笑:“我不太会品茶,那是我妈妈的爱好,不过我爱喝梅子箐,也不讲究什么年份产地,随便网购的,因为口感甜一些。” 这是半点不接茬,但谢成岭依然八风不动:“那巧了,庐山云雾号称‘六绝’,香浓味甘,应该符合您的喜好。” 简秀:“谢部长,你我开门见山,费这么大劲把我从执行厅眼皮子底下带出来,又亲自斟茶倒水,中间过手执行厅和检察院,不是为了调侃茶水的。” “还有一个,东部星区的科技部。”谢成岭笑眯眯地为简秀补全了,“中央星系一线研究院……简教授,你看,难怕十一年过去了,您也依然是钟教授的爱徒啊。” “后辈不懂事,徒劳前人操劳,是该羞愧。”简秀没有被这句话动摇,安静悠哉的啜饮着茶。 谢成岭:“我们需要您分析苏珊的生物样本,也需要您彻底打开九号试剂的大门;您想去边境线,我可以理解,也可以帮您办到。” 他话锋一转:“不过我不能理解,您明明可以通过梵生春和我联系,为什么非要借助颜夫人来和我商讨,这个分量——太重了。” 倘若是梵生春,那么一切只是简秀与他的个人交易,而加上了颜姝,那么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简秀为了与他谈判,加注上了自己父母两家的筹码。 “前天晚上星廊广场的事件,让我觉得不得不这样加重砝码。”简秀把玩着茶盏,“我做事不喜欢精打细算,我要万无一失。” “齐家我会帮你们解决,但请人办事总归是人情相互的。”简秀淡笑,“还请谢部长拿出点诚意来。” 谢成岭:“请放心,苏珊·罗莎的生物样本和相关的一切资料我已经为您调取来了,解析实验室也已经准备好了,没有任何监控,绝对安全。” 他保证道:“这次调取更不会留档,不用担心其他任何负面影响,我们不会为您留下任何风险。” 简秀终于放下茶盏:“那就烦请谢部长带路了。” “说实话,我很好奇,这有什么值得简教授你这么费劲心思的?”谢成岭直直的盯着眼前的年轻人,神色格外考究,仿佛在看另一个人。 一个他不可理解,却又不愿毁去的一个人。 谢成岭其实总觉得梵生春太锋利又太理想主义,却又于心不忍去折毁这个人,不可不说,他的心底多少也有一些期待。 期待总有更好的一天。 “他之于简教授,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beta,何必这么挂念。” “是同情吗?还是慈悲?” “慈悲?同情?”简秀愣了片刻,然后回过了神,失笑,“您是把我当成了谁吗?怎么会这么想我?” 闻言,谢成岭脸颊不由一阵抽痛。 “谢部长,这不是同情,也不是慈悲。”青年教授的眼神有些冷,“如果我真的是慈悲,那么对于他来说,这种不相干的慈悲,才是罪。” “这叫兔死狐悲,是这个世间最无用,也最虚伪的一种感情。” 说着,简秀眼睑一定,咀嚼起方才谢成岭的一句话。 他,籍籍无名么? - 青年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徐应晨。 - 蔚起端坐在金属硬质的座椅上,面前是出于礼仪,随行人员给安排的所里工作人员熬夜常喝的咖啡,为了不使得这次的会面太过寒酸。 事实上,在拘留所的会面,已经足够诡异了。 “你再说一遍?”齐星涛这几天应付的其实都是同一件事,他的律师,母亲的秘书,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人,或是调查组或是其他什么人,但是第一次有人的开场白和眼前这个人一样。 “徐应晨死了,前天的星廊广场。”蔚起重复了这句话。 “嘶——他……叫徐应晨?”齐星涛总算摸索清楚了一点逻辑,满不在乎的反问道,“我睡过的那个?那个bata?” 蔚起冷静的注视着他:“你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知道他名字干什么?靠……他死了,自杀?我这顶多就是个□□,他老老实实拿钱闭嘴不行吗?要什么贞节牌坊?”齐星涛脸色骤变,“怎么这么麻烦……啧,完了……老头子得骂死我了,一时半会出不去了。” “他杀。”蔚起盯着他的眼睛,“而且是虐杀。” 齐星涛突然一愣。 原本二五八万的懒散瞬间散去。 这句话就像是某种突如其来的冰潮汹涌的扑打在他的身上,附着入骨,如坠深渊。 “等等!不可能!”他猛地砸到了蔚起的面前,撞翻了桌上简陋的两杯咖啡,呼吸急促而猛烈,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你到底是谁!谁让你来的!谁特么想动我们家!找死!” “找死——!!!” alpha愤怒失控的信息素瞬间充斥满这个狭窄的空间,警报的声音骤然响起,警务人员迅速进入房间,将本就被手铐禁锢在原位上的齐星涛给摁在桌面上,一只银白色的自动注射器没有丝毫停顿的扎入了他的他的手臂上。 从来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即便是虎落平阳,又哪里受过这样粗暴直接的待遇,他暴躁的大吼着:“你们怎么敢——怎么敢——我——我是……” 药效起作用了,他安静了下来,被这些安静沉默的警务员们扶着,坐回了原位。 “你是谁,我们很清楚,否则也不可能在证据确凿的时候,你居然还在这里了。”蔚起抬了抬手,示意警务人员出去,“他们不好撬开你的嘴,所以我来。” 齐星涛呆滞的闻道:“你是谁?” “抱歉,保密。”蔚起自觉很认真的回答了他的问题,“现在,轮到我提问了——那一天,除了你以外,还有谁?” 齐星涛冷笑:“房间里的人你们不都查了么……” “但是徐应晨的身体里没有他们的dna,只有你的。”蔚起打开终端,翻动着自己这边调取的资料,“伤情鉴定显示……那一天在他身上的虐待伤口,不可能只是一个人完成的,也许你是刚好有兴致的人,但也有人的兴趣似乎被你带起来了?” “呵,很懂嘛,一个omega?你也玩过?”齐星涛讥讽的冷笑,“你喜欢什么样的?alpha吗?还是beta?或者——像omega一样的alpha?” “名单。”蔚起打断了他,“我可以考虑争取作为你积极配合的一部分。” “考虑?给了你又有什么用?你能撼动什么?”齐星涛懒懒的摊到了椅子上,后半句紧跟着低低骂了一句什么,微不可闻,“真的,真正的权力面前,他能怎么办?你能怎么办?” “齐星涛,齐局长已经退居二线了。”蔚起淡声道。 “所以你觉得这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了?”齐星涛嘴角狠狠地抽动了一下,“我爸下来了,我爷爷还没死呢!我爷爷——” “不,这和齐将军无关,只是是时间到了。”蔚起语气没有一丝紊乱,“原本齐家还能在撑一段时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是有人趁你们病要你们的命,也想重创东部星区罢了。” 齐星涛一时哑然,粗重的喘息:“那就更不应该让他们得逞!” 蔚起:“已成定局,我只是恰好路过。” 如果没有关联到这一层,徐应晨本不用死。 他被作为一个可以无限放大的裂口,被人抓住,然后毫无在意他意愿的撕开,就是为了撕裂齐家的一个缺口,然后借助齐家再撕裂东部星区的缺口。 他们目的不是缺口本身,而是遮羞布后被权与欲滋养的恶;那是直白混沌得不可思议的恶,与整个人类社会的高位共生的恶。 无论比之齐星涛,或是比之蔚起,相较于他们这些切切实实享受过权力挥霍的人来说,徐应晨才是真正的牺牲品。 他是一个本该普通且毫无关联的beta。 正当两人僵持时,推门声突然响起,一个警卫匆忙进来,并没有多关心此刻氛围的不虞,而是几步快步行至蔚起身侧,附身低语。 蔚起眼眸一动,点头示意明白了。 待其他人离开后,蔚起再度看向了齐星涛。 他说道:“齐局长……离世了。” 这个消息太过于猝不及防,又杂又乱,快得甚至让齐星涛有些恍惚,他不可置信地再度反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是服毒,自尽。”蔚起坦然得没有一丝的怜悯,“齐星涛,你的行径不可能是造就现在这个局面的主因,但这是直接原因。” 齐星涛心神剧震:“你骗我!你们诈我!” 蔚起:“做这些没有意义,我甚至可以保释你二十四小时,让你去认尸。” “不可能……不可能……我爸还那么年轻,他不会死的……你们骗我,你们都骗我。”齐星涛瞬间颓唐着软到在椅子上,此时此刻,他才真真正正的像是一滩烂泥, “其实只要你认罪,齐家愿意断臂求生,把一切都推到零星的几人身上,也未必没有一争的喘息之机。”上校的眼神几乎要将这个在浮华名利里耳濡目染的少爷看透,“但是那是为齐家续命,不是为你续命。” 第166章 “你父亲,是为了保你。” “你母亲只有你一个孩子,你爷爷也正是颐养天年的年纪……齐少爷,不想齐家枉为他人做嫁衣的话……” “名单。” 第119章 “权力这种东西, 是带着欲望的。” 齐颂堂说着,不紧不慢的把擦拭着手里的枪,这是军官配枪, 在中央星系, 即便是实战类一线指挥官, 也鲜少有人有资格明晃晃地随身配枪的。 “欲望本就是人类生存的基础之一。” 蔚深并没有否定齐颂堂的话, 微笑着坐在齐颂堂的对面,白铭站在他的身后, 沉默地伫立着, 安知宜于蔚深和齐颂堂之间, 不紧不慢的斟茶倒水。 茶满,他便垂身低眉顺眼的送至了齐颂堂的面前:“将军,请喝茶。” “小蔚。”齐颂堂放下了枪, 并没有看安知宜一眼,“当年你父亲就和我们说过, 他这个孩子心气儿可不一般, 有你妈的影子, 我们当年只以为是他老王卖瓜自卖自夸,没想到时移势易, 觉得他说的真不错。” “齐叔,谬赞了。”蔚深点了点一个方向, 示意安知宜起身。 “我们这些老家伙,就属蔚文这个二百五命最好。”齐颂堂给手枪上了膛,这和蔚起这一代使用的智能保险的军官配枪不同, 是老式的手动保险,“有个好老婆,生了个好儿子, 也有个好孙子。” 蔚深但笑不语,而他身后的白铭手却已经放到了腰间。 那里,也有一把枪。 “小蔚,我们齐家有没有无所谓,但你就真放任着其他星区的人来剜东部星区的骨头?”齐颂堂抬眸与蔚深直视,“现在是关键时刻,这么明摆着的一个局,如果现在乱起来,东部星区还压的住西部星区?你们就放心南部星区和北部星区只是旁观?” 齐颂堂比任何人都明白,现在这引起舆论注意的事件不过只是引线,真正庞然大物的是隐藏在视野下的冰山,墙倒众人推罢了。 只看有心人推与不推。 “齐叔,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该退了。”蔚深抬手抿了一口安知宜泡的茶,“这不是东部星区想看到的,更不是星联想看到的,但已经到了这一步,再徒留陈伤没有意义。” 蔚深这话说的好听,温和得仿佛在情面上留有余地,但却决绝得不可逆转。安知宜知道,在蔚深看来,齐家这样的陈年弊病是东部星区必须拔出的钉子,留着只有溃烂腐朽,他眼里从来没有容下沙子过。 齐颂堂轻轻的眯起了眼睛,水中的枪抬起,枪口对准了前方:“小蔚,还有一个办法。” 东部星区不能同时承受两个稳定势力的动荡。 白铭在同一时间抽出了腰间配枪,他的配枪是新一期制式的,采用智能保险,在指尖触击特定的感知部分便已经通过生物感应上膛。 他站在蔚深的身后,只是一个校级军官,却冷漠且毫不避讳地将枪口对准了眼前的这位老将。 而安知宜,不知站在齐颂堂的身后,一根纤细的精神丝围绕在他与齐颂堂之间,单薄却危险的漂浮着,他垂眸看了一眼方才急匆匆插入频道的简讯,然后抬眼,与对面的蔚* 深相对视一眼。 蔚深眸色轻轻一定。 安知宜开口:“齐将军,刚刚的消息,齐局长已经不在了,初步定性是……畏罪服毒。” 齐颂堂猛地一僵,枪口晃动不稳:“什么……” 安知宜:“还有一件事,齐少爷,也已经指认了……” “闭嘴!”齐颂堂厉声打断了安知宜,“你个姓安的算什么东西!你不过就是蔚家豢养的一条狗!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 安知宜沉默了下来。 蔚深抬手,白铭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枪,安知宜也礼貌地后退了一步,两人却依然保持着戒备。蔚深起身,探过身体,谦卑地附身折腰,摁在了齐颂堂的枪口,语气再真诚不过。 “齐叔,节哀啊。” 节哀,多么简单的两个字。 蔚深轻飘飘的两个字不可撼动的为这件事定了性,齐颂堂明白,这就是权力的力量,他也曾这样轻易执掌过别人的命运,他知道这是一种多么美好得令人足以迷失的力量,无所顾忌,万物顺从。 绝对的权力不需要任何的理由,一言一念,即已经注定了结局。 年岁已深的老人缓缓放下了枪,整个人突然就松懈了下来,方才精神矍铄的气息须臾间完全散去,由此,彻底卸去了所有为将者的锋芒,才是一个徒然平凡的年迈父亲。 - 当蔚起从狭窄闭塞的会面室中走出时,他的身后才骤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嚎哭,后知后觉,恍惚天真得不知险恶。 “爸——” 没有人能想到这样如同孩提一般眷恋不舍的哭喊,是来自于一个怎样的无知又恶劣的人。 他目中无人,又罔顾生死。 “爸爸——爸——” - “蠢货。”齐颂堂喃喃低语,“蠢货!都是蠢货!” 蔚深坐了回去,再饮了一口,淡淡地夸赞道:“小安,最近泡的茶不错。” 安知宜敛眉垂目:“将军喜欢就好。” 良久,寂静到窒息的一方空间中,才颤抖起老者一声泣音般的叹息,然后是残破、年老,彻底无力的一声沉沉呼唤。 “儿啊……” “我的……我的儿啊……” - “夫人,闻主任转达了谢意,也想邀请您闲时可以小聚一下。”文静将自己手里的文件放到了桌前,压低了声音,“简工也留言了,说您醒了可以给他回个通讯,他等你。” “聚餐的事情先应下,再过一段时间,就不该叫闻主任了。”颜姝揉了揉眉心,“然后回复一下蔚将军,说照常进行就好,剩下的我来处理。” “好,我去回复。”文静点了点头。 待小秘书离去,空间中沉寂下来,颜姝才终于放松了一会儿。 颜姝:“陶陶,联络简宸。” 陶陶:“好的,正在联络——简宸——” “喂。”几乎是同时,通讯即刻便被接通,男音温和儒雅,沉声低唤,“阿姝。” “你那边现在几点了,怎么还没睡?”颜姝眉梢一挑。 简宸轻笑:“第九星轨的工期比较紧,连夜赶工呢,我得盯着,凌晨三点四十一,还好。” 颜姝:“阿秀想去边境线。” “哦?”简宸语气微扬,“莫非我们的小乖宝孝心觉醒,准备来看看边境爸爸了?” 颜姝难得的想翻一个很不温婉的白眼,但出于良好的素养克制住了:“你想多了,是蔚家那孩子,公务原因,他要去边境,那小傻子放心不下,傻愣愣的要追过去。” “蔚家?蔚起?”简宸兴质更浓了,“他的小未婚夫?” 颜姝的白眼到底没有克制住,狠狠的翻了一下:“简宸!我和你要强调一下,咱们儿子比人家还小两岁!” “阿姝,我也要和你强调一下,在你眼里哪怕是三岁小孩也没阿秀像个孩子。”简宸觉察到了颜姝语气里的嗔怒,不由莞尔,“那关于这次阿秀想去边境,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不希望他再把自己置入危险里。”颜姝指尖死死攥入手心,“我不想他再去任何可能会受伤的地方,最好一辈子在我的庇护下,想做什么都可以,永远不用惧怕任何危机,永远无忧无虑。” “阿姝,你把他放在任何地方都有可能有危险。”简宸安抚道,“况且,中央星系,他真的呆着开心吗?” 颜姝一怔:“可第九星轨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简宸:“但那里会有我们小阿秀喜欢的人。” 颜姝:“这一年多你都没有见过他,你凭什么说蔚家那个小子就是阿秀喜欢的人!” 简宸:“那阿姝,你为什么不直接向阿秀反对呢?直接阻断他的选择,让他没办法飞蛾扑火,更不能离开你身边一丝一毫。” “要知道,无论是简家还是颜家,你才是真正的话事人。” “我……”颜姝心神俱乱。 简宸:“你替蔚家解决了齐家的问题,又扶持了闻祺上位,授意给了阿秀和谢成岭谈判的资本,现在,无论是东部星区还是其他星系,得到了分权好处的人都暂时不会在置喙任何事,这不都是在帮他吗?” 他的妻子,是天生的政治家。 颜姝:“我只是不希望阿秀恨我,况且——” 况且,我爱他。 简宸温声:“阿姝,你看,你不是已经作出决定了吗?” - “小安。”蔚深停下了脚步,回身拍了拍安知宜,“今天受委屈了,蔚叔给你道歉。” “没有。”安知宜摇了摇头,“蔚叔,丧家之犬的垂死挣扎罢了,不足挂齿。” “小安,你要记得,你是我和阿芸的孩子。”蔚深眉眼宽宥:“你也是小起的哥哥,小起不必看的脸色,你一样不用看。” 第167章 安知宜低笑:“我知道的,蔚叔。” 我一直都知道的。 - 蔚起走出拘留所时,梵生春正等在门口处,他的目的性极为明确,蔚起一出现,他便将目光投了过去,眼底淡漠平稳依旧,没有一丝波澜。 “梵组长。”蔚起礼貌的点点头。 “得谢谢你们了。”看见了蔚起,梵生春眉眼微弯,难得柔和的颜色,“不过,怎么这么生分,不叫我梵哥了。” 蔚起:“简秀最近不开心。” 梵生春愣了一秒,意识到了怎么,笑了:“小起生气了?” 蔚起别过目光:“没有。” 梵生春举双手认错:“我的错,我的错,你也知道,我的嘴就是欠的,下次再见,我一定把你喜欢的人当宝贝一样好好生生的供着哄着,而且是他想动我,我可没有动他。” 蔚起依旧没什么颜色:“梵组长能言善辩,多虑了。” “好好好,我的问题,而且我也没把这件事上报上去,那天监视的人都是谢成岭提前打通的,没有实质影响的,小起。”梵生春连忙找补,“以后,我绝对不凶他吓唬他。好吗?” 蔚起:“梵组长和谢部长倒是很有闲心。” “别把我和那个混蛋相提并论。”梵生春无奈,“你要知道,莫名其妙看着一个弱不经风的alpha把变成omega的你给拐走了还连累你接受调查,然后又要想到你们是绝对契合,难免有心人会不会利用信息素来设计——” “梵组长。”蔚起冷淡的中断了他的话。 难得,从来毒舌的梵生春觉得有些憋屈:“抱歉,哥哥们也是需要接受时间的……” 蔚起打断了他:“我不需要道歉。” 梵生春叹气:“好,我给他道歉,好吧?” 蔚起这次没有回答,也没有再打断。 梵生春总算是长呼出了一口气。 第120章 简秀:“喵喵喵, 蔚花花!在等谁呀,乖喵喵。” 蔚花花:“喵呜~” 简秀:“蔚花花在等上校对不对呀。” 蔚花花天真歪头:“喵,喵喵~” 蔚起推开房间门的时候, 就被这美人明晃晃夹得能掐出糖水来的嗓音给愣了半秒。 某个教授抱着他的猫, 懒懒散散的倚躺在他的沙发上, 好像这原本并不柔软的布艺沙发也成了绵绵呼呼的云, 被两只猫咪窝着,咕噜咕噜的等着他回家, 柔柔的袒露着肚皮。 “蔚起!”简秀噌的一下就坐了起来, 眼睛亮亮的, “你回来啦!” “我记得这是我家。”蔚起平静的解开外套的扣子,挂到一旁,自然而然的行止简秀的面前, 眉眼略弯,并不觉得冒犯, “你怎么拿到进入权限的?” “首先, 我征求了零, 确保你家现在没有任何保密文件,也没有任何涉及个人隐私的物品内容, 以及,只有一只饥肠辘辘的小猫咪!”心虚的简秀把蔚花花举到了自己的面前, 挡住了蔚起垂眸认真询问的视线。 “喵呜!”蔚花花看见蔚起,很是开心,湿漉漉的眼睛眨巴了好几下。 蔚起:“其次呢?” “其次……”简秀悄悄把头偏移, 却发现蔚起还在维持着方才那样专注平和的神态望着自己,耳尖绯红,“那个……额……我们, 合法订婚,我有家属权限。” 仿佛是为了赞同简秀的说法,蔚花花格外应景的又“喵”了一声。 “嗯。”蔚起唇角动了动,从简秀手里接过了蔚花花,简秀不确定他是不是笑了笑,却只觉得蔚起似乎心情不错。 “上校!今天我做的晚饭!”自觉没问题,简秀瞬间就尾巴翘上了天,乐颠颠地跟在了蔚起身后,“我还喂了花花!” “辛苦了。”蔚起非常配合,把蔚花花放回了猫窝。 简教授继续孔雀开屏:“我还洗了衣服!” 虽然是由简秀指令,零来完成的就是了。 蔚起继续夸奖:“乖,好厉害啊。” 简秀:“我还给你阳台的植物浇了水!” 虽然到了时间零也会浇水,很早中央星系的智能家居就已经实现自动化了。 蔚起洗干净了手,也示意简秀来洗手,嘴上也完全不扫兴:“谢谢,我差点儿就忘记了。” 橙花的气息在白檀的纵容下,就差嘚瑟得满屋乱窜了,蔚起眼眸一暗,抬手轻轻摁了一下自己后颈发烫的腺体。 简秀深呼吸一口气:“我还申请了实践课的随行。” 蔚起顿了顿,难得没有捧场。 “同意了。”简秀轻轻抬手,扯住了蔚起衬衫的衣角,“我可以和你一起去第九星轨了。” 这么听话,又这么乖巧,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蔚起发现简秀这一招实在是没有新意,但似乎对他来说就是格外有用。 - 锅炉上的热红酒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 迷迭香和肉桂的香味伴随着香醇的酒气翻滚出甜丝丝的气息,柑橘和苹果被煮成漂亮的红色,朗姆酒和甜红的酒瓶还放在不远处,透过酒色可以看见被精心捞出的佐料,在杯子里摆出精致漂亮的样式。 加德纳把煮好的热红酒放到烤好的牛排前时,言云鸣已经睡着了。 他躺在悠闲的躺椅上,裹着从沙发上顺来的毛毯,应该是睡着了有一会儿,所以右脸压出了一点红痕。 加德纳不知道自己胸腔里滚动的情绪是什么,还没有下肚的热红酒好像沸腾到了他的心脏里,醉醺醺的。 “言。”加德纳感受着这个名字在舌尖辗转过的音调,“言,醒醒。” 言云鸣有些懵懂地睁开了眼。 “唔——我睡着了?” “嗯,吃饭了。” 言云鸣落座之后,才发现这顿饭似乎委实有些隆重了,不仅仅是热红酒和烤牛排,浓汤炖菜点心一应具全,连佐餐的水果都被细致的切好装盘了。 “今天什么日子啊?”言云鸣打开终端想要翻找一下日历,看是不是因为民族不同的原因,自己错过了什么之于加德纳来说十分重要的日子。 “不是今天,是明天。”加德纳把切好了的牛排放到了言云鸣面前,为他留下了筷子,“明天是我的生日,但明天也是实践课出发的日子,你又不一起,所以提前到今天来庆祝吧。” “明天?”言云鸣心底一空,“我还没给你准备礼——等等!我记得去年你的生日应该是在夏天,零当时还给你发了生日祝福来着。” “嗯,是啊,不过明天是我七年前从冬眠舱里醒过的日子。”加德纳举杯,做了个庆祝的手势,笑意盎然,“是新生。” “哦,我想起来了,你之前在边境的那一战里受过重伤,死里逃生,所以冬眠过好长一段时间。”言云鸣顺势也举起了酒杯,与加德纳轻轻的碰了一下,“确实应该庆祝,当时的一线,能够活着的人不多……” 说罢,言云鸣有些滞愣的喝了一口红酒,味道还不错,他又下意识喝了一大口。 加德纳只是浅尝辄止,端详着言云鸣,言云鸣吃不惯纯正的西餐,也品不来干红,今天这顿饭是加德纳据很多东部星区改良西餐的菜谱做的,红酒也特意选的甜红,佐料煮热。 “言,当初我也活下来了,而且我现在就在你的面前”加德纳认真的问道,“你不是只有蔚起一个人,不必把自己神经的一根弦绷紧在他身上。” 在人情往来中锤炼的言主任听出来了一点不对劲来。 “加德纳……你……”言云鸣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没有蔚起那样敏锐的感知,也没有简秀那么细腻的措辞,他只是觉得不对劲,“你是不是误会了?” 加德纳眼神难得懵懂:“误会?” “杜兰上校,这个世界上一个人和另一个非亲缘的人之间,不是只有那一种感情的。”言云鸣总算是理清楚了一点子思路,“也不是只有那一种感情,才值得托付终身,毫不质疑的。” 加德纳眉眼一松:“你不喜欢他?” 言云鸣:“喜欢……不对,不是那种喜欢!” 言主任痛苦的又灌了自己一大口酒,这个掰扯在中文语境里简直和是不是东西一样令人抓狂! - “简秀,你可以等我回来的。”蔚起擦拭干净指尖,平静道,“这段时间,你可以先回家,正好军校里也没有什么事,你就当放个假。” “为什么我要的等你。”简秀拉紧了蔚起的衣角,双眸逐渐泛红,“我为什么不可以跟着你,要留在这里等你?” 蔚起:“……简秀。我怕你害怕。” 他顺着简秀的拉扯,面向了他,此时他才发现,简秀好像比原来长高了一点,应该是omega转化为alpha以后正常的激素影响,其实他一直不用垂眸低看简秀,不过这个人总是喜欢把自己的姿态放低,仰着头满心期待的看着他,才让蔚起有了一种恍惚。 这个人需要自己一切保护的恍惚。 第168章 其实简秀是个相当坚韧的人。 简秀很执拗,又小心的把自己和上校距离拉近了一点:“蔚起,我不害怕的。” 蔚起顺着他小小的拉扯,面向了简秀,青年好看俊秀的眉眼皎洁干净,眼角的红痣晕着淡淡的花色,是不可否认的漂亮。 其实在蔚上校看来,简秀实在是好看,好看得会蛊惑人心。 大抵与橙花的甜意无关。 蔚起定定地注视着他:“简教授,不害怕?” “不害怕,蔚起。”简秀心脏悸动,咬紧唇角,“但是——” 只要不涉及不可避及的风险,蔚起从来不会过多干涉他人的选择。 他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了?” “有些事不算是秘密。”蔚起抬手,拂过他的脸颊,然后轻轻使力松开了青年下意识咬紧的唇齿,“想知道,自然就能知道了,但是不多,如果你不想我知道,我不会再深究。” 简秀攥住了蔚起的手腕,眼眸发烫:“不,如果可以,我很希望和你坦然。” 蔚起,我想告诉你好多事。 因为,我也想知道太多问题的答案。 我可以和你有未来吗? 你愿意接受我吗? - “加德纳,我好像……有些难受。”言云鸣夹了好几筷子牛排,想吃一块压压酒劲,却都没有成功。 加德纳:“言,你喝醉了。” 他放下刀叉,起身想要去扶言云鸣去客房休息。 “没有醉!我就是只是难受!”但是醉鬼却不讲道理,格外的不配合,抓住来人扶住他的手腕,面颊和眼眶一起滚烫,“我真的只是难受而已。” “言……”加德纳没有强行挣脱开言云鸣的束缚,“你告诉我,你难受什么?好吗?” 加德纳觉得,自己好像不太懂言,事实上,他其实不懂很多人,他明白不了很多种人的感情,或许不是不理解,只是不屑,只是痛恨,所以一直规避,规避这种兜兜转转纠缠的他不得解脱的人心。 言云鸣迷迷糊糊的看着眼前人。 好眼熟,这个人好眼熟。 言云鸣:“我好想他们。” 加德纳:“是谁?” 言云鸣:“我的……朋友、同学、老师、还有,还有我的战友,我好想他们。” “是因为他们已经离开了吗?”加德纳继续追问,“所以人类,只要别离就会思念吗?” 言云鸣把自己靠在这个人的身侧:“是因为他们用我最无法接受的方式离开了,却把我留下来了,当时我,其实没有什么感觉,但是我怎么还在呢?” 加德纳:“言……” 言云鸣眼角滑落了一滴水珠。 他突然说:“我想回家。” 加德纳胸口一痛,就在当下之一刻,他什么都来不及想了,挣开了言云鸣的手,然后用厚厚的毛毯把这个人裹了起来,抱起了他:“好,我带你回去,是你的公寓吗?” “回家,我想回家。”言云鸣抓住加德纳的衬衫,“不是公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就是想回家……” “言,你的家在哪儿?”加德纳垂首细问,“是第三星轨的家乡吗?” 现在,只要言云鸣一点头,那么不管明天中央军校有什么安排,不论后续需要多少成本去解决冲动以后的问题,加德纳都会毫不犹豫的在当下带着他的言冲出这个门,然后跨越三个星轨,带他回家。 可是言云鸣依旧在摇头:“不是。” “到底是哪里,言,到底是哪里?”加德纳抱着这个人,像抱着一只鸟。 不知何处。 “他们都走了,但是把学校留下来了,他们去第九星轨了,但是把中央星系留下来了……”言云鸣前言不搭后语,“只有我还在这里了,但是我开始一点点把他们忘了。” “我要回家,我们要回家……” 加德纳抱着言云鸣坐回了沙发里,酒精的醉意滋长在他们之间,他们却相隔在两个不相企及的时间,咫尺天涯。 “言,我好希望我可以理解你。”加德纳把这个人搂在自己怀里,扣着他的头,保护在自己的怀里,“可是我不是加德纳·杜兰。” 我只是他的影子罢了。 我不过只是另一道延续的可能。 “我没有拥有也没有失去,没有经历也没有旁观,我到底该怎么理解你啊?” “第九星轨、中央军校,还有蔚起,他们之于你到底算是什么意义?” “这一切到底是什么?” “家在哪里?” “言云鸣,你教教我吧。” 加德纳阖上双眼,仿佛信徒无力的祷告。 他渴望共情这个人。 “如果这是痛苦,我愿意痛苦的。” - 这独属于你们的阵痛。 - “很多细节我不能透露,也许你可以自己查清。” “不过——” “整个第九星轨边境线上,十三个恒星级舰队,两百七十九个星舰,二十六个太空城,七个人造小行星,二十亿的人命……”简秀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的死,都背在我的身上。” 这是一个庞大到曾经的简秀不可想象的数字。 “甚至就在今天,无论直接间接,我又要了一个人的命。” 齐局长的死直接注定了齐家的倒台。 蔚起的手被简秀攥住,摁得很紧,无法抽离,不过,他也没有想过抽离,甚至在这样漫长的叙述与对视中,这不自觉变成了一种纠缠,他的指腹时不时擦过青年脸上的软肉,摩挲着细腻的肌肤。 简秀知道,蔚起曾经戍守边境。 第九星轨,那里才是刻画蔚起真正独身一人的第二故乡,那里有蔚起埋骨边疆的战友,有他前半生数不清的同窗师友,有蔚起现有年岁里半数的光阴。 那是蔚起的半壁人生。 彼时,简秀甚至没有真正明白,自己好像只是在做一件非常普通的小事,没有违背本心,没有宏阔野望,可为什么一切就偏偏到了这样的境地。 有人殚精竭虑,不过微波寥寥;有人一念之差,却改覆天地。 “蔚起。”简秀低声唤着蔚起的名字。 为什么要叫我的名字? 蔚起指腹擦过了青年的软肉。 简秀,你知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远离我? 屏蔽贴已经抑制不住滚烫的腺体了,白檀香的信息素几乎要在这一刻全部汹涌倾泻,蔚起来不及去更换新的屏蔽贴,橙花就在他的眼前,而它的主人正满心满眼的望着自己,满怀希冀。 简秀,你害怕吗? 简秀发现,其实自己是害怕的,不过是自己的恐惧从那片玫瑰色的星野极光改换到了其他地方。 蔚起,倘若我不遇见你,那么我应该会在曾经的浑浑噩噩中依旧平静,然后忘记一切,忘记骄傲,忘记痛苦,忘记初心,也忘记自己。 最后,半梦半醒,以为一生。 简秀追问:“你会恨我吗?” 不要吓到他了,蔚起这样想。 白檀强迫自己沉沉压到一个浓郁厚重的状态,可是百分之百契合度的信息素实在是兼容度太高,橙花浑然不知这和素日里无知无觉的亲昵有什么不一样。 简秀深深呼吸了一下:“蔚起,我该怎么办……” 他垂下眼眸,宛如认命一般,逐渐靠近了蔚起,缓慢,且不可偏移,但是蔚起随时可以抽离,随时可以推开他。 他像是一只风里孱弱的蝴蝶,颤颤的向前飞去。 直至唇齿相依。 他吻了他。 简秀刹那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蔚起眼底流光深沉依旧,浓墨稠黑,手也依然顺者简秀的指尖,捧着简秀的脸,这个姿态,看上去仿佛是上校主动在吻他。 简秀发现了一个荒缪的事实—— 蔚起在最应该恨他的时刻; 容许自己吻了他。 第121章 黎明将启, 天边浮现出了一点鱼肚白。 蔚起在文件的末端,工工整整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还穿着的依旧是之前的穿的那件衬衫,只是松开了两颗, 坐姿依然端庄稳重, 面前摆着很多中央星系公务部门专门撰写文件的纸张。 而另一边已经整整齐齐的堆叠了很多写好的纸页, 新拆封的墨水包装还好好的放在了一旁, 墨水已经用了一小半了。 他小时候习字临的最多的是楷书颜体,被蔚深评价写的还是点样子, 但在边境的二十年摸爬滚打中, 字体无可避免的沾染了几分兵者的杀伐气, 即便出于习惯,蔚起一向克制得很好,却多多少少会从笔画转折里透出点来。 这次, 蔚起写得很认真,却没有斟酌犹豫。 这是最后一份需要署名的文件了。 终于落完了最后一笔, 蔚起松下了一瞬, 沉吟片刻, 打开了终端,拨下了一个通讯频道。 本以为只会是ai的转接录音服务, 但在终端响起第一声时,就被迅速的接通了, 安知宜的声音立刻响起:“喂?小起。” 第169章 “哥。”蔚起怔忡了一息,“还没睡?” “没有,起的早而已, 齐家有些事情需要提前收尾。”安知宜并不觉得疲倦,甚至还有种高强度工作的亢奋,“你怎么也起这么早, 我记得你们边境实践课应该是八点才出发。” 蔚起揉了揉眉心:“嗯,明……今天就要走了,我在中央星系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窗期,预防万一,所以要提前准备好一些事。” “小起,哥哥和你父亲都在中央星系,我们在一天会回为你支撑好后背一天。”安知宜眉宇蹙起,小起不是会杞人忧天的人。 安知宜正色:“是……你有什么必须要交代的吗?” “我手写了一些申请和文件,还有一些委托书,按照规定,这些资料需要提交电子文件和手写文件各一份存档备份,时间繁忙,我没有时间亲自申请。” 蔚起合上钢笔,思绪一顿。 在当下这个星网飞速发展的时代,用星联政务内部,纸质文件留档的东西,从来都是非比寻常的的分量。 同时,他本身也并不放心中间有任何其他的中转。 “我已经将电子档上传申请了,还有一部分也存档在军部……的秘密系统中,哥,我希望你帮我把原件转交于星联中枢。” 安知宜突然沉默了,彼方传来了快步疾走的风声,他似乎跨过了很多障碍,碰的一声阖上了门,然后一切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系统操作和衣料摩擦的声音。 “蔚起——”安知宜咬牙切齿的摩擦着这两个本该被他格外珍重的名字。 蔚起眉宇宁定:“哥。” “你是不是还嫌自己麻烦不够多!”安知宜深深呼吸了好几下,都没有从这种冲突和混乱中回过神来,“我就不知道了!简家那只小狐狸精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他除了一张脸能看,到底有什么好的?” 安知宜还想再发泄几句:“你——” “哥。”蔚起打断了他,“他很好。” 砰!!! 剧烈的闷声砸来,似乎是沉闷的金属撞击地面然后摩擦滚动的声音;安知宜应该是把自己常用的水杯给砸了,蔚起如是想。 安知宜眼眸深邃:“蔚起,你考虑过小秋阿姨的感受吗。” 蔚起:“妈妈会很喜欢简秀的。” 安知宜:“……” 蔚起:“哥,如果这个人是你,我同样也会这么做的。” 安知宜:“……蔚起,不要以为你可以做全世界的救世主。不要以为谁都可以被你所解救,众生苦果,不是你一个人可以度得过去的。” 他懵然想起来了曾经来到蔚家的第一夜,小秋阿姨人很好,为他单独准备了房间,房间里有和蔚起一样的书桌和书架,书架上整整齐齐的驾着蔚深交代他需要看的书。 还有一杯和蔚起一样的牛奶。 他没有动牛奶,在房间里辗转难眠,反复焦躁时,门口有了轻微的敲门声,敲三下,然后停顿,带着刚从第九星轨来时安知宜不可理解的礼貌。 门后是蔚起,那个时候的他很小,也很乖,穿着浅色的睡衣,抱着星星形状的枕头,严肃端正的站在他的门外。 “小起?”彼时的安知宜不明所以,“你怎么来了?” “妈妈说哥哥怕黑。”稚气的孩子脸上是与年龄格格不入的冷静,“我不怕黑,所以我来保护哥哥。” 安知宜:“……” 所以这对夫妻哄骗孩子还能再走心一点吗? 可此时非彼时,蔚起却依然是蔚起,安知宜痛苦的阖上双眼,只觉世事无力。 过去,现在,未来。 圣人畏因,凡生畏果。 不可不说,他的弟弟太敏感也太清醒,难以在无知无觉里幸福,也难以恍惚这一生。 “哥,我从来没有想过做谁的救世主,我只是恰好在某一个时刻处于一个位置,有了某些选择,然后我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蔚起平静地说道。 “那这次是什么促使了你选择?”安知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就凭着百分之百的契合度?你要是想,我们自然竭尽全力去保他,你想和他在一起也可以,根本不需要你——” “他很害怕。”蔚起打断了安知宜的质问,又重复了一遍,“哥哥,他很害怕。” - 七点十五,临近出发,中央军校专属的太空停泊港已经停满了各大星际舰队附属的军用星舰,专门用于本次军校学生的运航工作。 而星舰之间,还未到集合点,但各班学生已经在相应点位聚拢,时不时会有人因为临行的准备工作而穿插过许多来往的人流,一切都井然有序。 “给我的?”薇薇安楞楞地拿着方才莱安递给自己的一袋子物资,“学长,这是?” “一些外出边境考察可以用上的,有药物,还有临时热源,或者是一次性隔离毯。”莱安笑的很是温温柔,* “这两年的边境课程里,我觉得第九星轨环境真的很恶劣,还是很有必要做好万全准备的,每个人学校给的物资配额比较有限,我建议自己随身带一些。” 莱安的笑实在是太过于眩目了,使得薇薇安有些紧张:“谢谢学长,不过这其实可以告诉我一声我自己准备的,星际迁跃途中我们会在第五星轨的太空城停留一天……” “薇薇安,作为有经验的学长,我希望可以帮你准备。”莱安眉宇微拧,似乎非常困扰,“不可以吗?我以为我们已经算是朋友了。” 薇薇安:“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不!” 啪嗒! 一侧传来了某个beta青年哆嗦了一下,没有拿稳手里的奶油小面包,从手里掉了下来。 莱安微笑着扫过了一点余光过去,又很快收回。 薇薇安有些奇怪,青年哆嗦的频率更高了。 亚希伯恩似乎认识这个青年,默不作声的挡住了薇薇安看过去的视线,捡起了地上的奶油小面包,放进了青年的怀里,背过身在和他聊什么。 “学长?你们认识?”薇薇安问到。 “看着像家里的弟弟。”莱安笑意依旧,“不过我觉得应该是我看错了。” 毕竟,我亲爱的弟弟一定不会这么—— 没——眼——色—— “亚希,我求你!你再把我遮严实点儿,我害怕……”穆尔疯狂的往亚希伯恩中间挤,全然不顾四周诡异的眼神,“我我我我我是不是要死了,太诡异了!我哥不会把我灭口吧,你刚刚听见没有!为什么我高贵冷艳的白莲花哥哥会会会这么甜的说话啊……” “你都说是白莲花了。”亚希伯恩汗颜,“还有,你冷静一点,我的军装!” 莱安又笑了一声。 穆尔声音又低又急:“救命!” …… “额?宋衡你带这么多东西?每个人的行李配额是有限的吧。”正在往就近储存行李的舱室放置物资袋的乔注意到了行李比平时多了一倍的宋衡,“你平时不都是轻装上阵的吗?” 宋衡面不改色的收拾着行李:“不是我的,是平安的,他超配额了,所以我帮他带一些。” 乔:“……他到现在还有选择困难症一定是你惯着的。” 宋衡认真思考:“其实我认为他这是思虑周全。” 乔翻了个无比灵活的白眼:“呵呵。” …… “阿切!阿切!”竺平安啃着今早从食堂顺走的苹果,突然接连打了两个喷嚏,“谁骂我呢?” 威尔有些好奇:“为什么你这么肯定是在骂你?” “中文俗语,一想二骂三惦记。”钟成嘉一边清点核对着系统反馈已经入库的行物品信息,“打了两次喷嚏,所以是骂人。” “中文还有这个作用?”威尔再度感叹文字的神奇,自觉已经精通了其中的原理,“那我们蔚教官最近一定在天天打喷嚏了!” 钟成嘉:“……” 竺平安:“……也许吧。” …… “额,那个,我我我……我来帮你吧。”坐在对面的蓝斯已经里看着司空白拧了八分钟的罐头盖子了,“我来帮你开。” 鉴于对方精神海的敏感性,他怕惊动了这个人,一丝一毫都不敢轻举妄动,连时间都没有打开终端查看过。 这八分钟,是蓝斯默数自己心跳得来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惊动这个人。 “我自己可以。”司空白眼神是很单调的平静,“谢谢。” 蓝斯:“可是我觉得你可能——” “我自己可以。”司空白又一次重复,这次,他连停顿都没有,依然在使劲,蓝斯觉得他不声不响的模样下,应该是连腮帮子都在使劲。 omega倔起来这么恐怖的吗? 蓝斯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告诉他答案:“这个品牌的军需罐头需要先摁一下底部阀门放气才能够打开因为是冷餐所以东部星区的人吃的不多你不知道很正常绝对不是因为我是alpha的问题!” 第170章 话音落地,司空白已经顺势拧开了罐头,连带着外包装破裂的玻璃渣。 他说:“谢谢,我已经拧开了。” 蓝斯:“……” - “这些孩子们怎么总是这么热闹。”言云鸣站在蔚起的身边,与他一起举目眺望,“这么多年,中央军校好像永远都是这样年轻,这些孩子才是主场的焦点,暮气沉沉似乎永远不会属于他们。” 蔚起:“我们以前也是这样。” “嗯,我知道。”言云鸣苍白一笑,“我知道的……” “……杜兰教官呢?”蔚起突然问道。 “他,不知道,今天一早就不见他人影。”言云鸣愣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说来奇怪,他依稀记得自己喝醉了,昏昏沉沉之间,有谁抱着自己,说着什么,滚烫的水渍落在了颈间,与湿热的呼吸一起交错。 薰衣草的香气焦灼着盘踞。 那样深切的渴望,恍惚炽热得仿佛不应该遗忘。 可第二天,他被安置在加德纳公寓的客房里,衣服也已经换洗干净折好放在枕榻前,告别的留言留在早餐桌前,甚至交代了蔚起离开的等候点,安静得悄然无声。 “阿言。”蔚起突然说道,“珍惜眼前人。” 言云鸣被这格外不“蔚起”的一句话给砸的有点懵,但还是扯了扯笑:“什么意思啊,这话不像是你会说的。” “杜兰教官很重视你,无论是东部星区还是西部星系,都不必作为你权衡的牵累。”蔚起轻声,“本质上,我们都是人类。” 他的言辞几乎要将故作浑然的言云鸣给窥破:“你没有回头时,他一直在看着你。” 言云鸣一时无言,而后长长叹息:“别说我,简秀呢?他怎么没来送你?” 蔚起:“……不用送,他和我一起去。” 言云鸣哑然:“你们……你……你对他什么态度?” 蔚起:“我们接吻了。” 言云鸣:“你们——?!他,他人呢?” 蔚起继续道:“哭了,也吓跑了。” 言云鸣瞠目结舌:“你强吻的?” 蔚起:“……他主动的。” 言云鸣:“……” 第122章 “他喜欢我, 他不喜欢我,他喜欢我……” 简秀窝在自己的房间床榻的一角,嘀嘀咕咕的拔着一朵花。 “他喜欢我……他不……这朵不算……他喜欢我!” 这朵花是他方才从绿化带处辣手摧花顺来的重瓣月季, 已经被纠结的他薅得秃了, 却也没有分辨出一个因果来。 最后一片花瓣落地, 拥有自洁系统的地面开始利用扫描地面杂物, 核对是否清洁,简秀烦躁的将手里的花枝一甩, 无力又颓废的砸到了绵软的床里, 一动也不动。 一个温润礼貌的男声同时响起:“恕我直言, 先生,我的资料库告诉我,人类的的选择应该是主观意识决定, 应该不会以一朵花的客观存在转移。” “感叹号,闭嘴。”简秀完全不想和他探讨这个困扰人类始终是哲学命题。 感叹号仍然十分礼貌:“好的, 先生。” “蔚上校现在怎么样了?”简秀又把自己脑袋从自闭的枕头里拔了出来。 感叹号:“先生, 虽然您是我的主人, 但蔚起上校现在正在自己的房间休整,根据您和军方的协定合约与军方植入的监控系统, 您现在无权限向我查看星舰舰体军校师生的任何私人空间监控。” 简秀:“……那我交代你的事情呢?” 感叹号:“已经在蔚起上校登上星舰的第一时间就为他开放了伴侣权限——” “等等!”简秀一个激灵,“你没有通知他吧!” 感叹号:“根据您的安排与军方协定合约并未强行要求, 没有。” 简秀瞬间软下身体来:“那就好,那就好……” 最后,他才在自己心底默念, 自己只是担心他,自己只是为了他考虑,开放伴侣权限这件事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不要多想,更不应该多想。 自己只是…… 他又想起来了那个吻,错落,滚烫,不可言说。 简秀耳尖发烫,又把自己埋入了枕头里,蔚起没有推开他,甚至一直注视着他,慌乱和无措却在那一刻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连一句回答都不敢听,然后惶乱无措的夺门逃离。 太没出息了,简秀暗自唾弃自己。 “那个,先生,通过我的系统分析,我应该告知您一件事。”感叹号再次打断了简秀的春花秋月。 “什么事?”鸵鸟一样的简秀又把自己拔出来。 感叹号:“由于伴侣的权限的开启,我会密切关注您和蔚起上校的生理健康,蔚起上校在登上星舰以后的信息素就一直处于不稳定的浮动状态,需要我为他准备抑制剂吗?” 简秀平静阖上眼:“哦,你说发情期啊,这个正常……” 已经很久不做omega的简教授突然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发情期?蔚起的发情期?!二次分化以后的蔚起的发情期!!! 简秀悚然一惊:“你说什么!” …… 银白色的抑制剂针管滚落在地面上。 已经解开了大半衬衫的蔚起靠在冰冷的落地窗前,摁住自己的后颈,平复着自己难得快速呼吸与心跳。 正在航行的星际轨道上用于照明的冷光从窗外打在他身上,照出了褪去严肃正装后的裸露身躯,凌历起伏背后、脊梁处有一道巨大的浅色撕裂的疤痕,自肩胛贯彻过后脊,依稀可以从前腹窥见一点斑驳的痕迹。 这已经是医疗方舱、再生类药物和相关精神海军医三者所达到最好的效果了。 蔚起疲惫的半阖着眸子,放任自己意识到模糊与混沌。 这是由祝行君针对他情况所开具的管制类抑制剂,更多是用于精神海极度不稳定的高危险患者使用,相较于市面上传统的普通抑制剂来说,效力更强,也附带有更加强烈的副作用。 包括着的就是当下并不好受的强制镇定效果。 发情期的间隔时间一次比一次短,现有药物可用效力也一次比一次短了…… 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蔚起感受着冰冷的液体伴随着血液流动在自己的四肢百骸,放任由信息素牵引出来的情欲和渴望一寸寸的消逝,思绪逐渐清晰。 自己并没有被简秀标记过,为什么他对自己信息素引起的假性抚慰会这么强烈?还是说……百分之百的信息素,叠加二次分化,真的是宛如宿命一般注定吸引? 蔚起动了动自己有些麻痹的指尖,感知着药物在体内的效力。 莫名的,蔚起回忆起了那个吻。 不仅仅只是旁观的回忆,还有青年绵软颤抖的触碰。 橙花的香甜几乎要浸透那一瞬息的天地。 蔚起冷清如雪月色的前尘里,这一吻好似一点婉转的桃花影,悠悠的浮动着,细细小小的撩拨着一点微痒,可它又那样潋滟,难以无知无觉。 “蔚起上校,您好。”彬彬有礼的温润男声响起,“我是本星舰的智能管理ai,感叹号,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帮您的吗?” “感叹号?”蔚起唇角一顿,眼眸一弯,“……好名字。” 感叹号:“……名字不重要,经智能医疗系统检测,您目前正处于发情期,是否为您调取抑制剂?” 蔚起收拢了衬衫领口,扣上了扣子:“谢谢……转告他,我已经注射了。” 感叹号:“……我还为您准备了相应的能量注射液,房间热源也为您代开了,一会有甜食送来,希望您能喜欢,omega发情期时需要格外注意,身体和心理受外界影响会更为敏感,建议这段时间——” 听着智能ai的絮絮叨叨,蔚起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身体的麻痹感逐渐减弱,虽然依然有着恍惚的失重感,但已经不影响他大概的行动了。 “感叹号,麻烦为我准备一些热茶。”他扶着墙壁缓慢的朝门口行去。 感叹号没有直接否决了他这个要求:“发情期并不适合摄入过多的咖啡因与茶多酚,建议较为温和的牛奶,果汁,或者梨汤,当然,如果您坚持热茶,也会为您提供,不过还是希望蔚上校能认真斟酌,希望可以帮到您。” 蔚起:“那就梨汤吧,我不喜欢太甜。” 感叹号:“好的,这就为您安排,建议您在等候期间,可以暂时躺在床上,盖好太空被,下一段航行将会穿越过高寒星云带,恒星风的辐射容易引起部分不适……” 嘎吱—— 蔚起推开了门,低下头,看着门口墙角正鬼鬼祟祟猫着的某位教授。 “所以建议您多休息……”简秀后半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和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双乌色凤眸对上了眼,霎时僵在原地,讪讪道,“……额,上校,我,我说在练习如何训练ai你信吗?” 蔚起莞尔:“这个ai不错,简教授。” 第171章 简秀磕磕绊绊:“你喜欢啊,你喜欢就好,你喜欢我送你吧……啊,不对……我是说……” 蔚起虚浮的靠着门:“简教授,我很累。” 简秀即刻站了起来:“你没事吧!注射抑制剂之后会有一段时间的虚弱期!五感都非常敏感不能受刺激,你以前没做过omega可能不知道……” 蔚起松开了门把手,踉跄进了他的怀里,白檀随风迎面扑来,简秀下意识地接住了他,重量压下的一瞬,简秀习惯性的抬手稳稳扶住了蔚起,一直扮演弱势者的教授强迫自己稳住了重心。 “蔚起,你没事吧……”简秀已经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了,只剩下自己将蔚起拥入怀中一刹那的心跳,“我,我扶你去休息。” 蔚起靠在他的怀里,没有说话,似是默许。 整个房间都是白檀的气息,一种特殊的温柔包裹着他,无法规避,无可逃避,绵软的床榻里,蔚起安静的阖着眼睑,淡淡的唇色有些苍白,额上还残留着细细的薄汗。 简秀下意识想要抬手为蔚起擦拭干净,却在触及前顿住,然后悄悄准备收回自己的手。 蔚起没有睁眼,却抬手抓住了他,然后放到了自己的额上。 他问道:“那天,为什么要跑那么快?” 简秀耳尖滚烫,眼神却逐渐发空,指尖是蔚起身体散发出来的一点温热。 “……我怕你恨我。”简秀喃喃。 “嗯,我恨你,然后呢?”蔚起依旧合着眼睑,却漫不经心的将这句本该歇斯底里的话给说出了口,但他说得太简单也太随意,令简秀连痛心都来不及。 向来言辞利落尖锐的简教授哑然了,他有些无措:“我,我不知道。” 蔚起睁眼,稠黑色的眼底流转着雾霭星河,冷冽的光被泪气晕染,水蒙蒙的一片,这是简秀不曾见过的模样,上校一直都是冷淡且强大的,他似乎总在明月高处,可以包容一切众生,唯独不见孤身难渡的脆弱时。 “简秀。”蔚起说道,“你低低头,好吗?” 简秀那一刻不知道自己该把自己的神魂安置往何方,蔚起从来没有这样直接明了的示弱过,他俯下身去,靠近了蔚起。 这个人永远都在容纳自己,他悲悯的凝望着众生,而自己也在人间的芸芸众生中,成为一粒万事万物间小小的尘,不必去支撑天地的一颗沙。 他想,太多时候,自己到底是在贪恋基因的选择,还是渴望一点余生心理的庇护。 白檀愈发浓郁凛冽,却温柔的接受着他的靠近。 蔚起在向他示弱……简秀知道的,他知道这个人也会痛苦,知道这个人也有不可得与不可求,可好像有什么自初雪的一夜过后开始打破,弥漫,最后足以溺毙于他。 “我不恨你的,简秀。”蔚起抬手,触及了青年姣好美丽的侧脸,“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简秀:“……蔚起,为什么不恨?” 蔚起:“一个人的死亡可以是一个人导致的,但一整个群体二十亿人的存亡,当被引爆的那一刻起,就注定矛盾与弊病累深难返,许多人都应该为此负责,许多人无辜枉死,但这一切也绝不应该完全归咎于一个人身上。” “简秀,你自身都难保,谈何负起二十亿人的骸骨呢?”他说道,“你也许有应该负责的地方,但不应该是苛责。” 简秀唇角扯动:“好像,从那件事以后,只有你和我说过类似的话。” 蔚起眼睫颤动:“我可以多说一些。” 简秀趴在了蔚起的身侧,指尖把玩着蔚起被薄汗浸湿了的发:“有人恨我,非常恨。” 蔚起:“也许不是他们恨你,只是恨意太深太重,而本该恨的事物太遥远或者太虚无,唯有你还尚且以一个人的面目存于人间,他们过于悲伤或是愤怒,以至于以为自己恨的是你。” 其实人就是这样,连人自己都未尝可以认清自己。 人间太多事并非什么一锤子买卖,敲敲打打,所谓扪心自问,倘若真的就这样可以有个问心无愧答案,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意难平休了。 人,也就不是人了。 蔚起的回答令简秀觉得脑海一顿,又骤然一空,在不知名处穿透了激灵灵的一道冰棱,不知无觉,大梦才醒。 “你为什么会知道?”简秀蜷缩着,目光却不愿意挪开,“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呢?蔚起?” 蔚起:“因为,也有很多人恨我。” 简秀:“……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蔚起:“那肯定有人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罪该万死的人了。” 简秀撇撇嘴,说实话,美人做这样的神情也是好看的,蔚起欣赏着美人剪水明眸的流转光华,目带微嗔的颜色灼灼似桃花。 “我还要坦白一件事情哦。”他呢喃着依靠着蔚起。 蔚起由着简秀把玩自己的指尖:“嗯。” 简秀:“我曾经被标记过,在我还是omega的时候,我并不认识那个人,也不知道他是谁。” “他欺负你了?”蔚起懒懒的眼角滑过一丝暗光,晦涩不明,几乎浓稠成实质的刀锋。 “没有,他是个非常好的人,他救了我,连标记我都是为了救我。”简秀摇摇头,“实际情况有些复杂,但是我应该向你坦白,哪怕是个临时标记。” 蔚起:“嗯。” “不可否认,我是真的依赖过那个人,也许算不上爱,只是标记的那一刻,一方面,一直研究着生物学和神经学的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信息素这种不可推脱的可怕;另一方面,垂死挣扎的人对于健康完整的生命有着一种强烈的贪婪。” 简秀懒散的嗅着白檀的香意,在抑制剂的作用下,他们难得可以感知到发情期间少有的温柔平和。 “还有一种可能,星海太美,我只是爱上了那一刻。” 蔚起拂过青年面颊的手微钝,又继续抚摸了下去,若有似无的叹息:“原来如此啊……” 原来如此。 在这狭小封闭的空间里,白檀牵引着一切,好像从此刻开始,一切都无所谓了。 蔚起抬首,吻上了简秀。 简秀眼睑微动,然后缓缓垂下。 他的信息素笼罩着他,彼此之间无处不在,橙花盛开,然后与白檀一起汹涌。 唇齿之间,是脉脉的亲昵,青年欢好的颜色沾染上了眉眼,白檀和橙花飘忽着,仿佛水面上的白花,星野的光悄然的洒落在昏暗的房间里,一寸寸的偏移。 在这个荒诞嘈杂的寂静宇宙里,星星黯淡。 某一刻时间里,某一粒原子记得,有一个叫蔚起的渺小人类,他的心脏在五百亿的微尘里,开出了一朵白花。 第123章 “尊敬的乘客们, 大家好,现在是中央时四点零六分,我们现在正在穿梭蓝鸢尾星云, 此行目的地东部星区第九星轨封狼居胥星, 但在抵达之前, 我们会在北部星区第五星轨太空城——托尔斯泰太空城城停留一日, 宇宙光阴漫长,在此, 请冒昧我代表这坐北国之城向诸位问好, 感谢你我在此相遇。” 感叹号的播报声在人工智能理性中透着一点悲悯的浪漫。 “托尔斯泰太空城, 取自于古地球文明中俄罗斯文学代表文学先驱,列夫·托尔斯泰;他时一个文学时代的代表之一,象征着在一个世纪以内苦寒广袤之地生长而出的文学硕果, 这座太空城分别与东部星区‘李白’、西部星区‘但丁’、和南部星区‘马尔克斯’,并称为人类星联四大文学之城。” 简秀聆听着感叹号转述的托尔斯泰太空城官方书写的宣传词, 指尖细致的擦过蔚起沉眠时, 星光照出的影子。 蔚起的影子就好, 他太胆怯了。 “在此,借托尔斯泰的字句馈赠每一个路过的过客们;‘生命的眞正意义在于能够自由地享受阳光、森林、山峦、草地、河流。’托尔斯泰太空城祝愿——愿您得享生命的安宁。” 蔚起, 时间再慢一点吧。 让我再看看你,简秀如是想着。 …… “不是去东部星区的边境线吗?”乔倾听着广播里ai的转述, 好奇道,“为什么会途经北部星区的太空城?亏我老早最好准备了李白太空城的攻略,据说那边好大一批古汉唐风格建筑。” “你高中的天文地理课是怎么听的?”竺平安无奈解释道, “每一个行星轨道都要考虑到公转自转,而星际航行迁跃行程遥远,所以航行不可能完全按照一条直线来走, 而是要考虑其中无数的恒星星云,恒星风,虫洞碎片和磁暴区的影响,从而实现的官方轨道。” “不好意思,我高中的天文地理课是选修,每年开卷考及格就行。”乔满不在乎的耸耸肩,完全不能理解竺平安这种学霸什么知识都要吸收一点的别致爱好。 “话说回来……你们有没有感觉这次航行有些奇怪。”亚希伯恩手掌触及了冰凉的隔离层玻璃,突然问道。 第172章 “是有一些。”宋衡手里正翻动着一本军事地图要塞的详解,“比如现在这个分配的住宿舱,就完全和军用舰的配置不太一样,虽然改了些布置和装修,不过嘛……” “太安逸了。”乔懒散舒适的靠在床位可调节的躺椅上,调节了一个舒适的温度,点开了每个床位配好的ai调取的影视库,“这么豪气的手笔,更像是某个服务于高级旅游开发的民用商业星舰。” “而且这个星舰的配置ai叫……感叹号。”竺平安嘴角抽搐,“相信我,东部星区军部那个国泰民安的画风,官方一般取不出这种猎奇的名字。” 什么羲和号、木兰号、破军号,郑和号……但绝对不可能是感叹号! “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吗?”一直听着是音译的乔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 “中文谐音梗……”竺平安一时有种语言的冷幽默没有被戳中的无力感,“大概就是英语里面一个导师叫‘秃头’一样。” 乔和亚希伯恩努力表示理解。 竺平安更无力了。 “其实还有一件事,蓝斯最近也很奇怪。”宋衡突然说道,“他为什么老往omega学员的休息区跑?” …… “额……那个,同学,你好,你需要一些点心吗,我妈妈做的,她说穿梭星云时候太冷了可以用来补充一些热量。”蓝斯磕磕绊绊的站在司空白和苏南面前说着,僵硬的递出了一盒精美的点心。 “谢谢,不用。”司空白神情一直是淡淡的,倒是旁边苏南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还有,那个,我最近学习了一下中文,才了解到你的名字叫‘空白’,好特别的名字。”蓝斯蹩脚的找着话题,“司同学,你父母一定有什么深意。” 苏南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司空白:“……” 小白同学难得平和的面孔有了些许裂痕:“谢谢,我姓司空,名白。” “啊?”蓝斯现在脑子真的是一片空白了,谁让他们东部星区人的名字和姓氏之间都没有一个明确区分的,“抱歉,我记住了。” “没关系,蓝斯同学,我也记不住你的姓氏。”司空白诚实的安慰,“太长了。” 蓝斯:“……好的。” 原本笑得肚子都痛了的苏南还不容易缓过来,又被逗笑了,这个呆子追小白这个呆子,两个呆子,可能一个世纪都不够。 …… “漆岚。”喻柏花靠着星舰的廊桥,打开了通讯,“你猜我现在在哪里?” “……托尔斯泰太空城。”漆岚盯着自己眼前的悬浮屏星舰定位,觉得喻柏花仿佛在把自己当傻子,“我现在就在中央星系统战中枢第七号总控监控室,可以直接定位目前所有的的中央军校派遣战舰。” 喻柏花笑得随意:“我还以为这个星舰是今年军费涨了新投入的呢。” 漆岚揉了揉眉心:“你不用明里暗里试探我,这个星舰在中央星系的星舰系统中有备案,虽然是民营星舰,但是有行星级战舰的配置,也可以用作战时征用,流程合规,没有问题。” 喻柏花勾唇,望向窗外的星海:“也别这么揣测我嘛,我其实就是单纯想你了。” “我下班了。”漆岚攥紧掌心,“喻中校,我先挂了。” “哦。我带着小朋友来郊游,漆岚大校却可以下班休息了。”喻柏花用手指在落地玻璃上画了一颗小星星,“这学期这么忙,连你面都没见几眼,我真是好难过啊——” 完全听不出这个没心没肺的人有什么难过的,漆岚这样想着,唇角却微微扬起,替班的人侧目,实在是难得见从来严肃到有些刻板的漆岚大校有这样的柔软神色。 ——那我等你回来吧。 漆岚差点就将这句话脱口而出了。 喻柏花在出差,漆岚在统战中枢,所以他们二人的通讯一直处于军部的例行旁听下,他们其实一直没有来得及有太多私人的悄语,每一次都只来得及简单的交错,又分开。 漆岚轻声:“喻中校,保重自己。” 喻柏花:“漆岚大校也是,好好休息。” …… “言,我已经到第五星轨了,对,东部星区的李白太空城,我还是第一看见这么密集的古中国式的建筑呢。”加德纳眺望着停泊港的汉唐式建筑,有些新奇,“好多灯笼啊,你喜欢灯笼吗?额,就是颜色很鲜艳,有很多花纹的那种,有鱼,花,兔子,小鸟……你想要吗?” “我要强调一遍,你不是真的去旅游的。”言云鸣扶额,“中央军校在清查内鬼,你小心一点。” “难得有机会来看看,也没什么不好。”加德纳眼底倒影出整片灯火通明的唐城,明明灭灭,“其实我还挺喜欢这里的,旅游城市,看上去很轻松,如果可以,我希望下一次你可以和我一起来。” “加德纳,你……我醉了的时候,你是不是哭了?”言云鸣突然问道。 那一夜滚烫的眼泪与无措的痛心瞬间涌动上了加德纳的胸腔,悄然的风里仿佛有崖柏的清香,那是来自于另一个alpha的信息素,原本以ao信息素的原则来说,他不应该被此而吸引,刹那不知今夕何夕。 “没有,我没有。”加德纳这样说着。 他为什么会这样说?俊美如诗人的军官攥着胸口的一片衣襟,手背青筋起起伏伏,透露着主人不安的心绪。 言云鸣垂眸:“这样啊,可能是我的错觉吧,你照顾好自己。” 加德纳突然出声:“言,如果可以理解蔚起之于你的意义,我是不是就能理解你的痛苦了?” “加德纳,你无需去接纳我的痛苦。”言云鸣有些恍然,“这是我的人生,你不必为了任何人的痛苦而活着。” “……不一样的,言,这不一样。”加德纳低语,“你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 加德纳到中央军校报道的第一天,言云鸣例行公事的等候在学校的大门口,注意到他的时候一直面无表情看着头顶树枝的言云鸣看向了他,然后笑了,礼节性的递出了手:“杜兰上校,您好,初次见面,我叫言云鸣,您可以叫我言。” 初次见面,加德纳无声的咀嚼这个人的名字。 言,云,鸣。 在他已有的语言知识里,经常会觉得东部星区人的名字都很怪,发音怪,好像组成也很奇怪。 但是遇见这个人的感觉太特别了。 他刻意去学习了这个人母语的文字,最先了解的便是的名字,与东部星区单纯点文字不同,当时为了便于他理解,他咨询的语言老师是这样想他解释这三个含义的,用了三个他可以最快理解的单词。 语言,白云,鸟鸣。 加德纳似乎终于得以可以去描述当时的心情。 言,那一刻我遇见了你,就* 像一只白鸟撞入了我的怀中。 …… “到了吗?”蔚起睁开被虚汗濡湿的眼睑,问道。 “到了,现在正在太空港停泊,这里就是前往边境前、还算安逸的最后一站了,会让孩子们在这里放个风。”简秀含着笑,温声道,“这里是号称雪原文学之城的托尔斯泰太空城,很著名的旅游城市。” “嗯,曾经听过。”蔚起平静的说道,“麻烦给我递一下屏蔽贴,一会我得去休整队伍。” “蔚起,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简秀递过了放置在床头的屏蔽贴,眼底闪过一一丝复杂,突然道,“不回答也可以。” 蔚起:“嗯,你问。” 上校撕开了指尖的屏蔽贴,解开了两颗领扣,熟练的贴上了自己后颈的腺体,白檀的气息晃动了一下。 简秀:“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你的信息素紊乱症状。” 蔚起身形一顿。 “二次分化以后。”他说道,“很正常的激素起伏而已,不用多想。” 简秀垂眼,眼底有淡淡疼惜:“这样啊。” 第124章 第七星轨, 南部星区,克拉拉星,银色康乃馨孤儿院。 “夫人!夫人!”幼小的孩童跑到了在花枝下看书的安吉丽娜的面前。 他的手里抓着一束漂亮热烈的美堇兰, 扑进了她的怀里, 拥有着蜜色肤色的男孩兴奋的举着手里的花:“园丁叔叔在修剪花草, 他给了我一只美堇兰, 我想送给你!” 蓝白两色的美堇兰肆意的开放着,优雅张扬着这个热带国度兰花的独特魅力, 别在气质娴雅高贵的菲尔德夫人鬓发间, 竟然有种别样的魅力。 “它太美了, 谢谢你,苏伦。”安吉丽娜微笑着蹲下身,用细软的真丝手帕为已经大汗淋漓的孩子擦拭着汗水。 “我还摘了灯笼果!”苏伦兴奋的说道, “夫人,你说艾拉会不会想吃灯笼果, 她特别喜欢吃的, 听说北部星区没有这种热带水果!我可以给她寄一些吗?” “北部星区只是不常见, 但是以现在的科技水平,可以买到的。”安吉丽娜被苏伦稚嫩的善意给逗笑了, “收养艾拉的父母很喜欢她,他们一定会给她买很多灯笼的。” 第173章 “好吧。”苏伦有些失落。 安吉丽娜注意到了这个孩子的细小情绪, 柔声道,“不过,收到远方朋友的礼物, 一定是件开心的事,苏伦,我们一起给艾拉准备礼物吧。” “真的吗!”苏伦立刻重新振奋起来, “那我去通知诺曼!艾拉喜欢吃焗木薯和辣味酱,我去找他一起做一些!还有她喜欢的扶桑花也开了,我去摘一些!” 目送着活跃兴奋的孩子蹦跳着离开的背影,安吉丽娜无奈的微笑,目送着他离开的背影。 直到苏伦彻底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安吉丽娜一直保持着的温和笑意才瞬间消失殆尽,她阖上眸子,遮掩住了涌动起的怜悯与哀伤,用双手紧紧握住自己胸前的银色十字架。 她唇色苍白:“宽恕我……上帝,主啊,愿您宽恕我,艾拉,苏伦,诺曼……原谅我……” 颤动之间,美堇兰跌落在泥里,被沉重的泥沼打湿。 安吉丽娜的身后,重重花叶深处,走出来了一个园丁模样的男子,他和安吉丽娜不同,是典型的南部星区主要民族的面孔:“夫人,您恐惧了吗?” “不,我只是有些难过。”安吉丽娜死死攥着手心中的十字架,哪怕锋利的金属边缘已经将皮肉割出了血来也未曾松开,“艾拉是一个非常听话懂事的女孩,如果,如果她不遇见我,而是真的在一所正常孤儿院里,一定能真的遇见爱她的人来收养她的……” “如果不遇见你,她已经死了。”男人平静的揭露开来这个残忍的事实,“她是在外星域的一所非法代孕基地孕育的,那里有基因缺陷却还能活着的孩子要么会用作实验样本,要么会被养成雏妓,死了以后解剖贩卖。” 闻言,安吉丽娜浑身瞬间颤抖。 男人轻声:“夫人,有些人出身注定是苦难的,这不就正是你找上我们的原因吗?” “兰德呢?”安吉丽娜突然问道,“他怎么样了。” 兰德是她抚养过最稳重睿智的一个孩子,他很善良,永远挂念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他在离开银色康乃馨孤儿院以前,一直扮演着老师助手和孩子们的大哥哥的角色,关心着每一个人。 他是安吉丽娜眼里应该幸福的一个人。 所以,听说这个孩子考上南部星区第一军校时安吉丽娜来不及为他感到自豪,而是隐约的不安。 创世纪注视下的生命永远在被一双无形的手操纵着命运,她不敢相信这个由她过手过一段时间的孩子会经历什么。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他死了。” 安吉丽娜僵住了,她没有哭,但是胃部却逐渐痉挛恶心起来,她开始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酸水滴落在已经有些枯萎的美堇兰上,然后冰凉。 “什么原因?”她问道。 - “背叛。”男人回答。 - 阿纳托利:“背叛?我当年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这会和他牵扯上关系。” 他不紧不慢的切割着盘子里的牛排,由于手上的电子镣铐,他切得十分费劲,“我,同学,朋友,乃至于老师,我们都不相信他会背叛。” “哦?为什么?”米哈伊尔悠闲的切着盘子中的糖水苹果,“我职业素养告诉我,往往最不可能的才是最有可能的。” “因为他没有理由背叛。”阿纳托利认真的蘸取着白色盘子里的浓稠肉汁,“就算他藏的再好,真的为了研究而不择手段,但以他的能力和家境,无论想做什么事情,是善是恶,他都有更好且更不费劲的办法。” “……人类星联不会容许大批量的非法实验。”米哈伊尔沉声道。 阿纳托利笑了,他说了一句多年以后,米哈伊尔午夜梦回,每每想起,都不寒而栗的一句话。 他说的是:“那就用规则让他合法。” 一时寂静。 “阿纳托利教授,请注意你的言辞。”米哈伊尔缓缓放下了手里的餐刀,“我还在对你的考察期。” “星际移民之初,在abo三性分化之初,精神海和信息素的不合理处理办法造成了相当大的社会动荡,omega的弱势与alpha对这部分弱势人群不可规避的致命依赖。” “在星际帝国成立之初,他们被彻底打断骨头,以‘合法’的要求成为药物一样安闲在家,以牺牲这所谓的小部分人群来构建了百年的帝国稳定——这居然是来自星际帝国历史上第一部成文的《omega保护法》。” “而当omega真正获得了完整权力的物质前提,竟然是一场针对omega的屠杀式研究,这个研究长达六十余年,其中几次被打断,各种原因。” “有至少两千万的omega死于这个试验的临床研究,非人道的帽子扣在了这些研究者身上,多次转为地下,其中星际帝国不乏血腥镇压,直接屠杀上千余该研究从事者。”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场剥夺了千万omega性命的研究主导团体,竟然全都是omega。” 权力的博弈中,躬身入局,不下牌桌。 阿纳托利依旧保持着那种冷寂且毫无波澜的微笑。 “至此,抑制剂才得以产生,并在多次革命政变中换取来了omega生而为人的前提。” “米沙,你是军人,是合法世界复合规则的暴力执行者,你应该更明白我这句话的意义,研究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就是我们枪炮和机甲,无论是他,我,或者我们的老师,我们这些人,从来不是无害的书呆子,我们也是拿着‘枪’的战士。” 米哈伊尔觉得有些奇怪,不是这个例子的奇怪,而是由阿纳托利说出太奇怪了。 在米哈伊尔的记忆里,这个年轻有为的年轻alpha教授从来都是高傲冷漠、桀骜不驯的,被标榜了太多才华的他并不屑于去参与除了自己工作以外的某些活动上去,他未必是个alpha性别主义者,他只是根本不会关心而已。 所以,这更有可能是其他人对他说过的话。 阿纳托利:“合法社会,人类星联的公民享有基本生存权,杀人不合法,但在极端时刻,你们杀戮无罪,而我们研究同理。” 米哈伊尔问道:“是他告诉你的吗?” 阿纳托利细细咀嚼着切好的牛排,良久,才闷闷的“嗯”了一声。 有那么一瞬间,米哈伊尔相信阿纳托利说的话了,拥有这样思维逻辑的一个人,甚至是一个重要专业领域的天才,即便想要以此为恶,也应该有一个更合适的选择才对。 或者说,有着这样纤细敏感剖析能力的人,十一年前那场所谓的“背叛”,太过于简单粗暴了。 又或者,彼时,是有些人需要一场可能的“背叛”呢?悬而未解,正在中央,卡在一个前后不定的位置,无法确定,无法相信。 米哈伊尔重新拿起了餐刀,却觉得此刻食之无味。 而阿纳托利想起来了简秀曾对他说的话。 千百年来,人类不过是在做一件同样的事情罢了。 - “把这里清理了吧。”被严密的防护服包裹住的青年放下了手里的解剖刀,侧目看向了身后的人,“还有,请把刚才提取的材料送往中央星系,交给那个人。” “全、全部吗?”一直低着脸的男人呼吸有些困难,这个密室内的血腥味太重了,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青年开始清理研究器材:“一半,剩下一半老师有交代,另有用处。” 男人恭敬的垂首低眉:“好的,加百列大人。” “不用叫这个名字,叫我约伯就好。”青年耐心的打断了他,“真正的加百列大人早就在帝国沦亡的时候殉国了,此后的所有的圣子不过都是通过基因复制他的影子罢了。” 男人坚持道:“无论如何,您们都是我们所崇敬的对象。” “……对了,这个小女孩叫什么名字。”约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艾拉。”男人说道,“她是孤儿院的孩子,所以只有名字。” “我会为她祷告的。”约伯放下了手里的工具,并且一一整理好,“愿她在主的神国得享安宁。” 说罢,他起身离开了。 “晚安,艾拉。” 当约伯洗干净了澡,走出浴室,为自己倒了一杯牛奶靠在窗口时,即便室内有了加热系统,他也被这室外的满目冷冽素白的天地给冻了一下。 刚来这里时,有人给他推荐过不同的伏特加,但都被约伯以酒精过敏的名义给推辞了。 这个国度拥有满长凛冽的寒冬,其实现今科技已经可以打造更加温和事宜的地理环境了,但除了某些必要的生产区域和一些聚集区,苍白的雪仍然是他们的底色,虽然居住区并没有那么苦寒,在一个人类可以接受的区域。 尤其是以旅游城市闻名的托尔斯泰城。 这个城市的郊区有长年沉默松柏树,包围着充斥着力量的暴力建筑,林立在朔雪冻土之上,古典主义的教堂与建筑宫殿也没有柔软和弧度,仿佛每一丝转折都是白夜般的悲悯,之间穿插的青铜雕像剑指着遥远边境线的方向,仿佛要将自己无声沉默的嘶吼贯穿天际。 第174章 黄昏的余晖将世界切割,他们重重的敲击着世界的一个角落,在最寂静之地喧嚣,安娜·卡列琳娜眼角垂下的一点泪被极度的寒霜冰封,成为了糜烂奢华过后的一朵永恒花。 约伯将手放置在窗口上,感受着室内与室外极度割裂的两种状态,倾听着自己的心跳,他扯动出来了一个苍白如鬼的笑容。 “中央军校的各位。”他温柔的低语,“欢迎途经这座凛冬之城。” 第125章 托尔斯泰太空城蔚起曾经听人说起过很多遍, 但亲身踏足,似乎是第一次。 但这里容纳的不仅仅是列夫·托尔斯泰,在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好像都在复刻这个民族曾经古地球时期的文学者的影子。 普希金的郁金香盛放, 屠格涅夫朝向的森林, 契科夫炙烤着鲈鱼, 陀思妥耶夫斯基倾听的诡谲怪诞,托尔斯泰沉思悯然, 倒影注视着这个世间, 直到深爱的白桦树尽头。 曾经, 在东部星区与北部星区边境管辖范围的交界地带,蔚起所带领的队伍与北部星区边境线的驻军巡视队伍遇见,他们一起有过短暂的接触。 彼时休整的深夜, 在临时军用热源的作用下,他们一起捧着加热融化的能量块互相交谈;深夜、篝火、食物、相聚、共享, 人类就是这样奇妙, 似乎擦肩而过的瞬息也足够友谊的建立。 那位带队的北部星区少校和他说起过很多事, 比如说:这样好的气氛,可惜没有面包和盐, 否则他们就可以款待自己的朋友,以此相配这段偶然的友谊。蔚起想了想, 告诉他,没关系,在他的民族会用好酒来招待朋友, 但是人类星联驻军期间禁酒。 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意义,一直不苟言笑的北部星区的军人们听完都哈哈大笑。 当他们两边要告别时,少校回过头来向他们招手, 不是军礼,就是招手,他和他的队友们伫立在他们的机甲旁边,背后是一整片玫瑰极光洒落的绮丽。 那个肤色白皙高大的年轻军官对他大喊道:“少校!我的故乡在托尔斯泰太空城!如果有一天,你到了那里,联系我!我请你喝酒!” 嘎吱—— 蔚起推开了一家名为“贝加尔湖”复古酒馆的厚重的木质大门。 酒馆门后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小世界,不同于身后的寒风凛冽,门里有形形色色的客人,成年人们依靠在椅子上,窸窸窣窣的讨论着什么,酒精和糖分的气息一起粘稠。 室内空余的空间里还有玩着游戏的小孩,他们嬉笑着穿梭在桌与桌之间,套着简陋的披风或者拿着童趣的玩具机甲,在这片成人遍地的世界,将每一号桌当作一个行星,玩着探险家寻找星盗宝藏的游戏。 这似乎是最近很流行的一个游戏;蔚起这样想着,他在来的途中已经见过了各种不同形式传播的星盗宝藏游戏了。 温暖厚重的灯光颜色打落在大人与孩子们深邃的恶眉宇之间,可以映照出每个人与身旁人闲聊时的神态,放松,安闲。 “长——老大!”坐落在角落里的beta青年有些欣喜的举起手来向他招了招,“老大!这里!” 蔚起:“……” 难得的,蔚起竟然滋生出一种想要转身离开的冲动。 beta青年身旁坐落着一个无可奈何的alpha青年,似乎是不太赞成beta青年的动作;两个人都是东部星区民族的五官模样,五官平平无奇,属于是混入了人群都容易被匆匆掠过的模样,如果不是beta青年的动作,很难让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原来还坐了两个人。 蔚起坐到了他们的面前,点餐的ai弹出了界面,蔚起选择了经典的俄罗斯商队茶,因为不含酒精,他还在工作时间,不能摄入任何酒精。 而他对面的两人,同样也是点了很普通的不含酒精饮料,在这个以酒为主题的复古小酒馆里格格不入。 “所以,为什么要选酒馆啊,我们现在都不能喝酒啊。”青年beta有些不甘心的把自己的目光从蔚起的点单页面挪开,恨恨的饮了一大口面前的饮料,“毕竟我们难得出差,云——门——” 云门,是蔚起在边境线上所使用的代号,而他眼前的二人,正是他曾经在边境线上的战友,景飞白和席泽。 蔚起唇角微动:“和一个朋友约定的,如果我来托尔斯泰太空城,那么就来这里和他相会。” “朋友?”景飞白蹭的支起脑袋,故作浮夸的左右张望,“在哪儿呢?” 蔚起:“他来过了。” 相较于景飞白的跳脱,席泽倒是平静很多,认真的看着眼前的蔚起,眸光是淡淡的笑:“好久不见,托您的福,我们能顺便来透口气,最近还好吗?” “……很好。”调制好的热茶送了上来,蔚起喝了一口,口味对于他的习惯来说有些怪,但在接受范围之内,“大家呢?” “大家都很好。”景飞白说道,“只是……” 景飞白觉得这句话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其实应该为蔚起庆幸,庆幸他有一个更安宁更平和的去处,况且,他实在是不能代表其他未曾言语的个人,不过,仅限于他自己——他真的很想念他的长官。 “只是我很想你。”景飞白低下头,默默低语。 长官。 “不说这些了。”席泽注意到了气氛的不对,从自己大衣内侧拿出了一个药用的白色恒温小盒,放到了桌面,然后推到了蔚起的面前,“这是您申请的,给您特批了。” “这玩意儿目前只有中央和边境研究所有,为了调取和护送花了不少力气,慎独一让我转告你一句话。”景飞白开始学着慎独一那种仿佛世上人人都欠他二五八万的不耐。 “什么?”蔚起有些好奇。 “我建议您还是不要——”席泽悄悄抬起一只手遮住半张脸。 景飞白已经深呼一口气,难得有一种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得瑟感:“随你的便吧!老子签同意了!你要是不把自己命当命死哪儿都无所谓,别特么告诉别人老子以前治过你,当代社会浪费医疗资源的丢人混蛋玩意儿!” 席泽默默把整张脸都捂住了:“……” 蔚起默默接过了席泽递过的白色盒子:“……谢谢。” 酒馆里的孩子笑声里夹杂着歌谣,零零碎碎的笑声落到了地上,然后又被他们的的嬉闹惊飞了,老板娘无奈的在用新出炉的栗子奶油蛋糕去哄着玩闹孩子们,壁炉的炭火噼里啪啦的溅起火星,晕染着微醺的温度。 “真好啊。”景飞白无不羡慕的看着一群天真且无烦恼的孩子,“我也想像他们那样。” 席泽默默看了一眼景飞白,然后在订餐的ai上也点了一份一模一样的栗子蛋糕。 壁炉的空间里有些闷,蔚起习惯性的想解开一点进入室内以后没有摘下的围巾。 但是他似乎想起来了什么,慢慢的停了下来,顿了顿,放下了自己的手,故作无事的去倾听一旁孩子们的歌谣。 不知是不是火光映照的错觉,景飞白发现,自家长官的耳尖有一层薄薄的绯红。 微不可见。 - “朔雪悄悄,朔雪悄悄, 在玫瑰深处寻找。 星光摇摇,星光摇摇, 文明在沉眠中预告。 亲爱的孩子, 快去寻找,快去寻找, 古老文明的宝藏。” - 稚嫩的孩童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追逐着从窗外的冰雪世界里跑过,简秀呵出指尖的热气,听着歌词,面无边际的想,觉得不愧是北部星区常年驻居的居民,哪怕孩子们都这么耐寒。 “喝什么。”喻柏花打断了简秀的思路。 “我都可以。”简秀下意识的说道。 “好的,那我凭刻板印象点了。”喻柏花说道。 几分钟后—— “我不需要照顾的,喻中校。”简秀的微笑有些汗颜,手里还捧着一杯喻柏花为他点的儿童款特制可可奶,“我真的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谁让蔚上校走之前就把你托付给我了呢。”没有在学生面前,喻柏花也很放松,不在意的耸耸肩,之间朝一个方向点了点,“你看,除了我,还有人在盯着您呢,简教授。” 简秀瞥了瞥余光里又换了一张普通无奇的脸的江雪知,只觉一个头三个大,一到自由活动时间,不等他去找蔚起,蔚起就直接将他拎到了喻柏花面前,像是委托未成年一样被委托给了喻中校。 “不用管他。”简秀叹气,“你看,喻中校,就算没有你,我也不会是独身一人的。” “我知道,虽然隐藏的很不错,但是还是有军部的风格。”喻柏花微笑着搅动着自己杯子里的奶茶,“不过我真的不想挨那么久的冻,所以简教授还是配合一下吧。” 毕竟作为交换,蔚上校也会为喻中校带一个较远饰品店指定的纪念吊坠回来,一对,正好是情侣款,想也知道是为了谁带的。 “……太过分了,上校才刚注射了抑制剂。”简秀低低抗议,“这个时候,他其实应该好好休息才对。” 第175章 虽然他知道,自己抗议的其实是蔚起,而不是喻柏花。 “omega身体素质没有你想的那么弱不经风,更何况是训练量常年累月处于一线状态的omega军人。”喻柏花把玩着勺子,语气里带着调侃,“哦,我忘了,简教授你也是omega二次分化过来的,应该知道才对,这应该叫——关心则乱。” 隔了好几桌的江雪知面前的红茶洒了。 简秀:“……” 有时候真的觉得军部的omega比alpha还可怕。 “为什么你们不直接标记呢?”喻柏花面不改色的问出了一个让正在低头喝可可奶的简秀猛的呛了一口的问题,“这不是更方便吗?” “噗咳咳咳咳咳!”美人咳嗽着擦干净眼角的眼泪,“额……我……那个……我们其实还在互相了解……” “互相了解吗?可是我看你几天前还从蔚上校的房间里出来。”喻柏花说话依旧温温柔柔,“身上全是他的信息素,估计那个时候谁想靠近都不行。” 啪嗒—— 清脆的响声传来,江雪知放下手里碎了一角的白瓷茶杯,平静的举起手,示意服务员过来。 简秀干巴巴评价道:“……喻中校观察力敏锐啊。” 喻柏花撑着下巴:“我其实很很好奇,仅仅半年左右的时间,单纯只是信息素真的能做到这个地步吗?可是如果是信息素的原因,你们又是怎么克制住信息素的诱导,不去标记对方的呢?” “喻中校。”简秀品出了这句话中细微的线索来,“您是有一个心仪的人,对吗?而且他的信息素与你无法产生共鸣,没有契合度这个问题,beta……或则是omega?” 听见omega时,喻柏花纤眉一挑。 简秀了然:“看来是beta了,而且你们认识的时间不短,互相有好感?” 喻柏花这次表情没有任何细微的变化,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简秀再度判断:“看样子确实是互有好感。” 喻柏花失笑:“简教授的观察力很敏锐啊,当年没有报考中央军校真是可惜,如果您和我同期,您应该会是很有意思的对手。” 简秀:“可能我比较喜欢钻研一些抽象的东西。” 拿回主场后,简秀继续淡然的喝着自己的可可奶,不过借着喝可可奶垂眸的间隙,他才敢让自己的眼神心虚的飘忽了一瞬……他确实没有标记上校,不过也是真的没有忍住。 他在蔚起的颈侧咬了一口。 然后,留下了一个暧昧且殷红的齿痕。 第126章 一个密封得严严实实的水果罐头滚落至威尔的脚边, 他下意识的蹲下来捡起。 “您好,请问可以把它给我吗?”一个拥有着白金色的长发蓝眸青年站定在他的面前,微笑着伸出手来, “我刚刚手滑了, 谢谢。” 青年是个omega, 眉目精致, 长发被简单的扎在脑后,挺括的羊毛质地大衣裹在他身上像是某个时尚杂志封面的出色男模, 格外引人瞩目。 “哦, 好。”威尔礼貌的将手里的水果罐头递给了他, 发现这个人似乎十分怕冷,哪怕是在暖气充足的采购超市,也带着黑色的皮质手套。 “威尔!”不远处, 钟成嘉手里拎着一些杂物朝他挥手,“走吧, 自由活动的时间快到了!” “哦!”威尔转身离开了, 匆忙且礼貌的丢下一句, “告辞。” 约伯注视着离开的两个学生的背影,无所事事的行至货架旁, 将手里的水果罐头随意的放回了原位,哼唱着一段童谣小调。 “朔雪悄悄, 朔雪悄悄, 在玫瑰深处寻找……” 话说回来,简教授应该也快收到我们准备的礼物了吧。 约伯从威尔和钟成嘉离开相反的方向漫步而去, 一边思索着,一边顺手从自己的身旁货架上拿走了自己常喝的某个品牌的牛奶。 简秀,我其实真的很好奇, 那个被你和人类星联藏起来的人是谁呢?一想想……马要不了多久就要揭晓答案了,就好期待啊。 约伯垂眸,银白的发丝滑落,遮挡了部分视线。 他却笑得很甜。 - “星光摇摇,星光摇摇, 文明在沉眠中预告。” - 蔚起骤然停下了步伐。 “怎么了?”景飞白和席泽也跟着站在了原地,“云门?” “……没什么。”蔚起沉默了一会,说道,“只是刚才心悸了一下。” “不舒服吗?”景飞白飞速点开了自己的终端,“心悸?我查查啊——这原因可多了,说是有可能是心率不齐,还有冠心病,还有这个,这个可严重了,说是有可能的精神海紊乱的前置征兆之一——哎呀!” 在景飞白的痛呼声中,席泽收回来了刚刚弹了某人一脑门的手:“星网看病,癌症起步,你就信吧!” “没事吧?要不要去就近的驻军医院看看。”说罢,席泽担忧的看向了蔚起。 中央军校师生现在活动的区域主要是是由驻军区管辖的中间区,军民基建共用,所以离最近的军事医院不算远。 “没事,这是我精神海的正常反应。”蔚起说道,“不用担心。” “正常反应?”景飞白两眼冒星星,“老大,我们认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的精神海方向是什么呢!” “闭嘴!”眼疾手快的席泽一把捂住了景飞白还要继续问下去的嘴,在他的耳边低低压着嗓音,“离开边境线以后你脑子也跟着不好使了吗!要是能让你知道不就早知道了!” 看着熟悉的在自己身旁打打闹闹的两个活宝,蔚起唇角微牵:“确实,保密。” “呜呜呜——”景比划着手势,疯狂表示自己不好奇了,席泽这才松了手。 说着,三人继续往太空港的方向行去。 东部星区一向秉持该省的省,该花的花,所以这次出行任务,景飞白和席泽准备借中央军校的星舰返回边境线,蔚起在方才心悸以后,依然荡着某种涟漪,不安的往复着。 他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感觉。 蔚起摸住衣襟内被体温暖了一些的恒温盒,默默攥住。 他们的身旁经过了一个人,是一个银发蓝眸的青年,是个omega,在擦身而过的瞬间,蔚起听见了他正在哼唱的小调,正是方才在小小酒馆里听见的童谣,莫名的,心底的涟漪愈发的清晰。 他侧过眼眸,视线的余光里,青年已经走远了。 “最近很流行那些孩子们唱的歌吗。”蔚起突然问道,“就是刚才我们听过的那首。” “哦,你说这个最近很多孩子会唱的童谣吗?不知道怎么就流传出来了。”席泽其实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这个童谣出现的频率确实有一些广了,“第五星轨还好,但是如果换到了更边缘的外星轨,甚至是边境线和某些外星域,散步得更加广泛,所以也引起来了边境安全监管方面的注意,我们也配合调查过这个问题。” “这其实是这些年来一直流传的边境的传说吧。”景飞白跟着补充,“说起来和边境军在东部星区和北部星区交汇处百年以前的一个任务相关,是一个悬而未解的历史之谜,后来也有很多影视文学作品根据这个问题为蓝本编写了很多故事。” “古地球的电波信号。”蔚起并不陌生这个传闻,“是关于古地球另一批星际远航先遣者的的传闻?我记得已经过去很久了,寻宝热应该基本都已经散去了才对。” 席泽:“原本是的,当年的人类星联还只建设到了第七星轨,第八星轨的初步搭建在蓝图阶段,你知道的,为了保证边境安全,也尽可能将非法区的星域太空居民纳入星联政府的管辖,所以由边境军率先对外星域进行清扫,也就是那个时候,收到了一份奇怪的电波信号。” 蔚起点头,表示自己在听:“嗯” 席泽:“这份电波信号和目前人类新年有史以来采用的任何技术都不相同,他非常的……古老,追根溯源进行解译,竟然是人类的语言,五种语言,分别是‘汉语’、‘英语’* 、‘俄语’、‘法语’、‘西班牙语’还有‘印地语’,这几种语言指向的信息只有一句话——‘有人吗’?” “这五种语言,同样也是古地球时期使用人数最为广泛的五种语言。”蔚起说道,“所以当时很多人认为,这是曾经历史上地球文明迁移向星海时期的另一批人类发出的信号。” “曾经古老的地球文明可能存在——就这个原因,当时还在星联这边掀起了好大一起的寻找失落文明的寻宝考古的风气,尤其是当时的边境线。” 从当年开始,在整个人类星联的边境线内外,上上下下,都掀起了声势浩大的追寻文明活动,其中不乏某些政府部门或者军部队伍有参与。 闲聊着,景飞白从口袋里摸了一颗糖,拆了包装塞进嘴里。 “而在这个轰轰烈烈的考古运动中,所有人捞到最多的,要么是人类新年百年以内的星舰残骸,要不就是遇见流窜的星盗,惹出不少乱子,最后为了安全考虑,民间发起的这类活动都被禁止了。” 第176章 席泽顺手拿过了景飞白手里的糖纸,折好塞进了自己口袋里:“但是官方确实没有停止寻找,虽然希望渺茫,信息也不一定真实,可是古地球文明确实是人类星联社会至今也无法割舍的文明源头。” “但是无论是从历史意义、还是从科研意义上来说,这都是人类珍惜的宝藏。” 不过几年下来,都没有人有什么线索或者收获,即便是某个坚持最久的富二代网红,凭藉自家的关系和大把的财富拿到了官方的同意,持续直播追踪了十年;直到最后赚足了噱头、热度消减,结束这场跟踪直播的寻宝,到头来也是一无所获。 伴随第八星轨的建立与完善,这件事也彻底没有人提及。 至于无疾而终的古地球文明信号到底在哪里,又可以深挖出怎样的财富,都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更多时候再想起,都是根据这个历史谜团编造的传说故事罢了。 席泽:“至于为什么现在会被突然提起,可能是因为根据这个古地球电波信号改编的电影《地球往事》重映,所以可能也是这件事又被提起、这首童谣也是最近流传开来的原因之一。” 蔚起点出问题:“应该还有更实质性的原因。” “对。”景飞白丝毫不怀疑蔚起的推断,“还有一个原因是有人在暗网上有意识的公布了一个消息,有人推断,当初第七星轨之所以无法找到另一批星海迁移人类遗失的文明宝藏,是因为距离太远了,而现在的第九星轨拓宽的边界、可远远要超过曾经的第七星轨。” “于是,黑市上有人用五百亿,来悬赏一个古地球文明的文物,如果能发现文明宝藏本身,这个数字会被再翻10倍。” “这也造成了这段时间以来,外星域摩擦不断,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边境管理。”席泽注意到了蔚起沉思的神情,连忙道,“不过都在可控范围以内,这次中央军校的实践课区域在第九星轨内围,距离摩擦区域有相当距离,安全是可以得到保证的。” “我并不是在担心这件事。”蔚起回复着他,“只是总感觉有些不太对。” 但他却抓不住。 - “亲爱的孩子, 快去寻找,快去寻找, 古老文明的宝藏。” - “嗨!喻教官,简教授,在这儿聊天呢?”一个简秀并不眼熟的教官走了过来,手里还捧着一杯热饮,荡漾的雾气在某一刻模糊了他的眉眼。 “银教官,您好啊。”喻柏花点了点头,“简教授,这位是实战科机甲系教官,银思虔。” “您好。”简秀礼貌的微笑道,“简秀。” ”久仰大名,我有学生选过您的大课,在选修科里,文学类选修课已经是最难抢的课程之一了。”银思虔微笑的坐到了喻柏花身边不远处,朝简秀说道。 “这样啊?”简秀莞尔,“我打分是很严格的。” “没事,那群皮小子习惯了……”银思虔放下了手里的热饮,话锋一转,“只是——” 出于习惯,对于言辞里的转折,简秀习惯认真去听,下意识的放了更多的注意力在这个“只是——”上,可还未等银思虔落下更清晰的字句,而喻柏花脸色突然一变,在桌子下狠狠踢了一脚简秀坐着的凳子腿! 嗯?!!! 简秀整个人重心瞬间失控,向后栽倒而去! 在视觉错乱恍惚的一瞬间,银白色的锋芒从他原有的空隙划破处冷冽的锋芒! 下一秒,他的椅子被人扶住,江雪知一手搭在了简秀椅子靠背处定住了简秀重心,一手精神海凝结出丝带一般的粘着物附着在一把银色的机械刀上。 这个面容普通的omega指尖,流动着莹莹的蓝光。 a级通感类精神海,百通。 银思虔一击未中,立刻放弃了这把刀,一直绷紧的力道失衡,打了江雪知一个措手不及,这时候他来不及反击,顾及身后的简秀,连忙一脚蹬地,一个翻身连带着臂力惊人的借力将简秀连人带椅子的旋到身后。 而此时,银思虔的第二把机械刀也已经自袖口滑出,朝江雪知袭去,江雪知看清了刀的轨迹,却也避不开了! 一个杯子撞了过来,精准的打偏了银思虔的刀刃,喻柏花膝盖一顶,将桌面掀飞隔开了两人,银思虔握住了刀,直接朝喻柏花砍去,喻柏花撑手一旋,借椅子拉远了自己和银思虔的距离。 无数微小的精神海粒子自喻柏花的身体里蔓延而出,她的眼瞳闪烁着莹蓝色的淡光。 “千机……” 简秀知道,这是喻柏花的能力之一,来自于她天生的a级解析类精神海,千机。 在这些微小粒子的控制范围之内,喻柏花可以精确计算银思虔的攻击轨迹,并且更快作出反应,使用者足够强横的话,并且可以一定程度上争取对控制范围能对他人的精神海进行控制的权的夺取。 “喻教官很防备我啊。”银思虔的解开了军装制服的领带,无数薄薄的机械的零件从他的衣襟间滑出,在空中幽幽的旋转着,组装到了一起,成为了飞旋在他身周的利器。 他笑道,“不过确实,要论刺杀,我的能力是最合适的。” 喻柏花脸色并不好看,因为,她拿不到银思虔武器的控制权。 银思虔的兵器附着着他自身的精神海,难以被其他人的精神海所影响,而他的精神海b级通感类精神海,共知,其本身并不算强大,但银思虔本身就是中央军校一线的顶尖机甲师之一,两厢配合,几乎完美补齐了他精神海中攻击的弱势。 下一秒,所有的机械利刃以散射状朝四周袭去,尤其有四枚毫不避让的冲向了简秀的方向,简秀脸色惨白,但眼眸底底深处也涌动着暗光。 顾及周边的普通群众,喻柏花在那一瞬间发丝飞扬,白皙皮肤上的蓝色几乎凝结成实质性的蓝。 她的精神海骤然迸发,在最大限度中刹那夺取了银思虔对这些机械镖刀刀控制权,可短短的瞬息力量到底有限,最主要的四枚利刃依然还有三枚没有拦截下来! 这是银思虔竭力筹谋的一刺! 他的指尖青筋暴起,血丝从他面部的七窍开始渗出,他将所有精神海完全倾注在了这三枚机械镖刀之上! 同时控制住了部分镖刀刀江雪知想要抬手使用精神海去拦截袭向简秀的三枚,下一刻却发现自己探出手的一瞬间血肉飞溅开来,一根纤细透明的金属丝线不知何时缠覆在自己身上,刮骨割肉的拦截住了他! 这个东西他认得,是在军部某些军人不方便携带热兵器的时候会使用的合金丝刀,可以串联精神海控制,非常方便。 银思虔猛的一拉手里的合金丝刃! “简秀!”江雪知栽倒在地,却依然朝简秀的方向挣扎,眼眶通红,目眦欲裂,“简秀——逃——” 逃不了的,这是一个人类星联顶尖的机甲师最擅长领域的搏命一击,同样是技术出身,简秀比在场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此时转身就跑,除非可以瞬移到百米之外,在至少三秒之内他就会被这个带有精准定位到镖刀给贯穿要害! 他死死盯住即将贯穿过自己身体的刀刃,眼眸被一种浓郁的深蓝色覆盖,口鼻出缓缓流出猩红的血来。 哐当! 一枚镖刀落下,喻柏花震惊的看向了这个看上去毫无缚鸡之力的斯文青年,这并不是她做的,这缕精神海频率的来源是……简秀? 在这一枚镖刀落地的同时,简秀咳出一口血雾,剩下的两枚也只是在空中停滞了方寸,最后依然以摧枯拉朽的的决绝刺向了简秀。 太勉强了,大脑可接受阈值不足,没有药物辅助,现在的自己想要拦截这种正面强横的极限攻击,根本不能,简秀垂下了自己眼眸。 蔚起,幸好我没有标记你…… 他庆幸的想着。 碰!!! 枪声和金属碰撞的声音在风中嗡鸣,遥远的人群并没有被刚才短短一分钟左右的打斗给惊动,反而逐渐聚拢了不少好奇的人,倒是在枪声响起的一刻,才惊动了看热闹的人群。 子弹贯穿了其中一枚镖刀,而另一枚却完全定格在了简秀面前不过一寸的距离,一缕蓝色精神丝逐渐散去,被定格的镖刀被它切割成了几节,摔落在地面上。 银思虔踉跄了一下,眼眶出滑落的血珠滴落在他的军装上,像是血泪。 这缕精神丝并不来自于别处,而是简秀的衣襟内,和当初那缕阻止了简秀的精神丝一样,在最千钧一发之际力挽狂澜。 银思虔看向了枪响的方向,衣着常服大衣的青年站定在十余米开外,抬臂稳稳持枪,此刻平稳的偏移了方向,对准了他。 无声且磅礴的嗡鸣顷刻之间以他的圆心席卷了这片空间,这是一种无法被人耳识别的生物频率。 就在此刻,这个顶尖的军事机甲师和自己所有的武器全部都失去了精神链接,一种绝对不可撼动的强大力量抹去了他和自己精神海的一切联结。 第177章 同类精神海本能性的绝对臣服。 找到你了。 银思虔微笑的着盯着这个人。 s级通感类精神海拥有者,蔚起。 第127章 “老师, 该吃药了。” 凯瑟琳将刚刚从配置器里取出刚刚压缩好的胶囊,放置在了正在低头看书的老人面前,细致的送上了一杯可以入口的温水。 “谢谢, 麻烦你了, 凯瑟琳。”老人摘下了眼镜, 合上书, 将书本放到了自己的膝盖上,慈祥温和问道, “情况怎么样了。” 凯瑟琳:“如您所料, 中央军校早有准备, 四大星区外层的钉子基本都被抓出来了,核心人员折损一个,而至于老师您一直想找的那个人……确实也找到了。” 她半蹲下身, 为自己的老师整理好盖在身上的毛毯:“银思虔瞳孔虹膜反馈过来的资料拍下了他没有戴仿生面具的样子,确实和最初推测的一样, 是简身边的人。” “简这个孩子, 很聪明, 只是太多时候做出的决定都不利于自己,过于柔软的情感会让人变得盲目。”老人叹息了一声, 将胶囊送服入口,“他应该已经从苏珊的生物样本里找出了端倪了。” “可是, 没有痕迹表明了简被允许接触了苏珊的生物样本啊。”凯瑟琳宽慰道,“况且老师,‘九号试剂-夏洛蒂’已经迭代了很多代了, 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的。” 老人莞尔,灰色的眼底有几分狡黠:“凯瑟琳,你没有和他共事过, 他在自己的领域,就是绝对的天才。” “和拉莫斯教授一样的天才吗?”凯瑟琳撑着头,坐到了老者的对面,金色的卷发倒影着明亮的流光,“只是一个是神经学,一个是基因学?” “哈哈,我亲爱的小玫瑰花。”老者摇摇头,“他们不太一样,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在当初研究期间,只有简秀可以跟上索兰的研究进度,甚至基因学的知识,是他在接触索兰的合作项目以后才开始深入学习的,而彼时索兰研究的很大一部分前期工作,都来自于简秀的整理。”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居然还能保持自己的研究方向并且取得建树?”凯瑟琳有些震惊,“这真的可能吗?” “其实,他当时起码有一半的心思用在了吃喝玩乐上,学习研究对于他来说其实只是日常生活方式的一部分,习以为常。” 他温和的解答道:“孩子,他不过是恰好选择了神经学而已。” 凯瑟琳俏皮的哀嚎:“我就不行了,研究太痛苦了。” “这其实不怪你,也不怪很多人,凯瑟琳,他的精神海能力比较特殊,是天生的解析专家,所以天然就有着相应领域的便利,就像你的也有你的精神海天赋一样。” “老师。”凯瑟琳微微偏头,“你说我的精神海也有自己天赋,但是我其实一直觉得通感类精神海实在是一个非常受限的的精神海方向。” 老者:“为什么这么说?” “仿生类,实质外化强度极强,几乎可以无限趋近于生物体的极限,很多军事、公安,基建甚至依赖人体强度的领域都会广泛应用;解析类,高强度精度的思维辨析解构能力,善于计算、推理,研究,解剖尸体大脑都比其他人重一些……”凯瑟琳开始分析着不同领域的精神海。 她说道:“可是通感类,它太普通,甚至太常见,基本上星联绝大部分人的精神海都是通感类,更多对应心理、文学,艺术方向,大部分人对其的应用几乎终其一生都局限在敏感的感知上,甚至,这种感知可能是残缺的。” 仿生与解析,本身已经完全贯穿了人类自身生物发展的内外两面。 凯瑟琳难以理解,仿生类除了部分比较特殊的几种,其存在难道是容纳这些明显尖端精神海以外的一切平庸吗? “即便是通感类方向的军人,这部分精神海也只不过是一个媒介。”她把玩着自己的头发,“其实如果没有通感类的的精神海,也不会决定本身优秀的人本来就优秀。” “哈哈哈。”老人哈哈大笑,“那你猜猜,为什么那个拥有着s级通感类精神海的孩子会被人类星联藏起来四十余年呢?” 凯瑟琳清亮亮的眼球一转,像一只漂亮摇曳的花一般凑到了她老师的面前:“因为他是s级?” 老者摇头:“你知道的,很多人都是s级,他们的保密级别并没有这个人高,并且也有一些可以大方的出现于世人眼前,在尘世里享受一个s级的优越与荣光。” 凯瑟琳:“因为通感类s级比较难得?据我所知诞生比例比解析类还要低。” 老者再摇头:“你知道的,孩子,简秀是目前在世唯一一个还没有疯的解析类s级,论稀有,他不惶多让,但是之前他不完全被世人熟知,只不过是因为他一直深耕再自己的领域以内,保密级别也没有高于他。” “那是为什么?”金发碧瞳的少女不解,“他有什么特别的?” “根据现有的资料和线索来看的话,其实应该是通感类为什么特别?”老者目光和蔼的看着少女,“它看似平凡,却能够在另外两种精神海分类下单独开辟第三领域。” “凯瑟琳,感知,是自然赋予生命的第一份礼物。” 老者沙哑温厚的嗓音逐渐深入了静谧的房间里:“因为有了感知,所以生命学会了饿了要吃饭,困了要睡觉,受伤了会死亡。” “在自然的更迭里,只有对感知更加敏锐的生物才得以繁衍至今。”他的指尖摩挲过膝盖上的书本,“而人类,也是在此基础之上,开发了大脑,发展了双手,直立行走,退化掉了尾椎。” “这是物种进化的起点,因为学会了感知,生命学会了恐惧,至此有了趋利避害的意识,他们终其一生在寻找得以延续的安全的港湾。” “现在,它刻在基因里,并世代繁衍,高度敏感的感知正是初代精神海的模样,而精神海,则是人类又一次在自然的选择里从‘树’上爬了下来,蜿蜒成了现今几条分支的河流,可无论物种如何进化,基因链如何蜿蜒,终究要重逢的。” “老师,既然你说通感类精神海是感知的直接延伸。”凯瑟琳漂亮的眸子闪烁着熠熠的光,有些好奇,“那么,s级的通感类精神海拥有者……他的一知一觉,应该是对外界极度敏感才对。” “是啊,孩子。”老人微笑着合上了书,“整个世界都在被他所无限感知,芸芸众生的洪流都在他的耳畔私语,喜乐、哀苦、生死,还有宿命。” “这样世界孕育的生命。”凯瑟琳有些贪恋的呢喃道,“好痛苦啊。” 好漂亮,好想剖开看看,她在自己的心间低语。 “所以,这个精神海是一粒可以包容百川的种子。” 老者将书放到一旁的桌上,透过温室玻璃的阳光照耀到了书面上,在起伏不定的陈旧封面上照出了《查拉图斯特如是说》的精装字样。 凯瑟琳:“老师,我很好奇,这粒种子可以容纳的极限在哪里。” “快了。”老者抬眸,深深的凝视着天空,然后重复道,“就快了。” 天际之间,太空城离港的星舰喷射的轨迹滑动成一条分割天地的弧线,人类再度奔赴向了遥远的星海,彼岸未知,不晓前途。 简秀被蔚起摔在床上的时候,不疼,但是整个人有些发懵。 不仅仅是他,连带着江雪知,喻中校,那两个跟着蔚起回来的人,还有这一路穿过太空港和星舰长廊偶遇的学生,都以一种“今天出门绝对是我见了鬼,要不回去睡一觉在睁眼”的诡异微妙神情目送着蔚起将他抱离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尤其是那两个突然跟着来的军人!眼神已经可以用惊恐来形容了! “上校,我……”简秀刚要说什么,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蔚起摁在了床上,乌黑的凤眸与他对视,冷清的颜色粘着住了他的声音,细细密密的精神丝缭绕着攀附上了他的身体。 “不要排斥。”蔚起轻声说道,“放松,把你自己完全交给我。” 简秀一愣,这本该是一句极度暧昧的话,可蔚起的眼神却极为严肃,慎而重之的模样令他生不出半点漂浮的心思。 “好。”他放松了自己的身体。 蔚起:“思维也放松。” 简秀:“……好。” 下一刻,蔚起的精神丝居然缓缓的没入了自己的身体里,这不合常理,能够建立对另一方精神海联结的只能是标记手段,alpha与omega在信息素的标记以后,才能够在无任何排异与负荷的情况下,互相为对方疏导。 很快,方才咳血以后淤积在他胸口的疼痛就散去了,甚至可以说是在精神丝完全涌入他的身体里的时候开始,他脑海中时隐时现的胀痛便已经开始在被抽离,直至完全恢复。 可自己并没有标记过蔚起,他是怎么做到的? 这只是一个模糊的念头掠过,像风拂过水面一样浅淡,现在的简秀并不敢过多的思考。 第178章 很多时候,精神海的外化看似强大,但实质上与大脑之间最脆弱的神经中枢直接关联,没有信息素标记以后的保护,他必须要保证自己完全毫无防备,才不会伤害到此时侵入他神经最纤细区域的蔚起。 可是不对,这不是疏导,更像是单纯的抽离,简秀突然意识到了关键,他轻声问道,“蔚起,这是你的精神海的特质吗?通感类的精神海?” 简秀曾经研究过许多种类的的精神海,包括部分s级,但唯独对于通感类s级的资料样本所知甚少,即便是他,也从来没有想到过,居然有人可以短暂的无视个体的排异和信息素的干扰短暂,直接对精神海进行干预。 “应急手段的一种,无法长时间使用,也不能代替基本治疗和标记疏导。”蔚起的精神丝开始离开简秀的身体,呼吸有些微弱的颤动。 简秀感觉这个人额上有些薄汗,下意识想抬手去为蔚起擦试一下,却因为蔚起起身的动作而摸了空,上校整理好衣襟,站在简秀的面前,自上而下的凝视着他。 方才,他们绝对的信任彼此,此刻—— “解释。” 短短的两个字,却令人只觉冽冽的寒意几乎要从骨头缝里渗透出来。 “上校,我是受害者……”简秀低声嘀咕,怯怯的抗议,“现在你不应该是安慰我吗?” “我刚刚叫停了五分钟的星舰离港,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合理且能说服我的解释,你就不用和我们一起离开了。”蔚起平静地盯着这个擅长以柔弱来粉饰太平的人,“我会通知军部,也会安排人保护你回中央星系。” “我不要。”简秀攥紧了身下的床单,声音里有些委屈的哽咽,“蔚起,你别丢下我。” 蔚起深深呼出一口气:“简秀,我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无条件纵容你的。” 上校从来没有对他这么凶过,其实这真的算不上什么狠话,态度也并不冷淡,甚至可以说无奈,但是蔚起话音落地,却就是在须臾之间,刺得简秀心脏一疼。 细数下来,蔚起真的好纵容他。 “我去安排你离开。”蔚起转身便要离开,“你准备一下。” 可在回身不过一息,他又停住了,简秀牵住了他的手,这次不是衣角袖口,就是他的手,指尖死死扣住他的指尖,不愿意放开。 蔚起可以挣脱,但他没有。 “你知道的。中央军校这次突然提起的实践课是为了打破创世纪的节奏,摸排他们安插在内部的钉子。”简秀不敢抬头去看蔚起,“我已经重新分析了苏珊的生物样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是我和谢成岭交换的条件之一。” “我也告诉他,倘若要被清算……创世纪不会引颈受戮,一定会把这些人的最后价值给全部榨干,即便这样可以最大程度的洗牌,这样可以清算出来的人依旧不会涉及创世纪真正的核心。” 简秀呼吸困难:“可是,只要他们有机会,一定会有人来杀了我……他们非常警惕,而我,是目前唯一一个值得他们剜皮挖骨来刺杀的人。” 蔚起沉默数秒,问道:“……为什么?” “因为,人类星联现在手上真正关于九号试剂核心的底牌,只有我。”简秀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一些,“曾经,我确实是简教授,不过不是文学类的教授,是中央星系东部星区第一科学研究院神经学方向,最年轻的教授。” “初代九号试剂的第一作者,是我。” 九号试剂,十一年前虫族危机爆发的起点,第九星轨二十年不得安定的源头,创世纪不计代价的底牌,本世纪最不应该打开的枷锁。 他的身体不自觉的缩瑟,他不怕死,不怕诘难,可是他怕失去。 “蔚起,你别不要我。” 青年的嗓音沙哑。 “我害怕。” 第128章 蔚起垂眸:“如果真的只是单纯配合, 谢成岭安排的安保力量不会这么低,也不会这么危险,简秀, 你是故意的。” 自己无论如何也瞒不过这个人, 当蔚起不在纵容的沉默时, 一切算计都被自己最在意的人给撕开了, 简秀的指尖温度愈发冰凉。 “我提出的,因为我需要一个真正濒死的刺杀来加重和创世纪割裂的砝码, 我需要证据, 用血来洗清的证据, 十一年来,人类星联关于我的嫌疑一直没有被摘除过,而我不会再有比这次更好的机会了。” “尤其, 尤其是劳伦斯上次的事,虽然被东部星区将影响降低最小, 但是这就像一个被暂时尘封的定时炸弹, 随时可以被有心人做文章。” “你不用这样。”蔚起低声道, “简秀,如果我没有及时回来, 你已经死了。”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的。”青年的声音在发抖, 他真的害怕失去这个人,“这个方法简单、直接,甚至浅显, 赌赢了,那么我就可以拿洗白的门票,赌输了……我没有标记你, 上校,你就自由了……” 蔚起,我不要你做我的未亡人。 等我把一切都安排好,如果我赌输了,那么只是回到了原点,你也不必成为信息素的困兽。 “简秀。”蔚起想冷笑,没有笑出来,只是反问,“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闻言,简秀浑身一颤,咬牙死死攥住这个人的手腕,泪眼模糊:“我错了!真的!蔚起,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会很乖的,我以后一定不会自作主张,我会乖乖的……” 颜姝的第一愿望是希望百分之百契合度以后的安抚治疗,其他各方的期许是自己标记蔚起以后成为他永远的软肋,星联则是要将两个可能威胁到他的个体存在互相捆绑。 这个世界给过简秀蒙昧的机会,但蔚起选择了清醒。 从一开始,曾经当时两家所谓婚约,不过是彼时两个交好家族对外暗示的合作罢了,各取所需,互不干涉。否则如此多年,即便两人各有保密规定,又怎么可能素未谋面? 婚约是谎言,可他喜欢蔚起不是。 “蔚起,我想要你,但我不要任何人困住你,哪怕是我。” 他的蔚起,是自由的。 橙花的信息素在这整片空间里汹涌着席卷而来,alpha的偏执与惶恐掺杂在橙花的苦涩里不断的往蔚起的身体里钻。 “简秀。”蔚起放缓着自己的呼吸,“你先松手。” 他的信息素……在失控…… “我不要!”简秀攥得更紧了,“我不放手。” 他惶惶得不安,莫名的,简秀有着一种预感,不应该让这个时候的蔚起离开他,绝对不可以,仿佛一旦蔚起离开了,那就有什么异常重要的东西将要被他彻底错过。 他不要失之交臂,纵使汲汲营营,机关算尽,简秀也不过是想要一个可以毫无所累站在蔚起身畔的资格。 蔚起,我可以吞下这一生无妄的苦果。 不恨,不怨,既往不咎。 “上校,我求你,别不要我……我只是想要彻底把自己和创世纪瓜葛的嫌疑给摘掉。”多难堪都无所谓,简秀不要这个人离开。 “我没有背叛,我不想认罪,我不要认命,我只是想要毫无顾忌的和你在一起……” 不知什么时候,简秀两只手都已经攥上了蔚起的衣襟。他的哭声又低又细,像蔚起曾经在苏珊家中已经完全枯萎的花房角落里捡到的蔚花花。 omega后颈的腺体越来约滚烫,即便是才注射抑制剂不久,更换了新的屏蔽贴,也无法阻隔的热度开始蔓延,白檀在他的体内剧烈挣扎,他们的信息素在渴望交流。 陷入情感困局的简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alpha的占有欲和偏执在一笔一画的篆刻着,他激烈的不安全感与完全依赖的偏执都喧嚣于他柔软表象下,然后借助着信息素完全撕裂开来。 橙花寸寸缕缕的攀附在蔚起的身上,生长,开花。 现在,蔚起是尚处于发情期的omega,简秀是与他拥有着百分之百契合度的alpha,他没有标记这个人,他与自己的生理本能和基因相悖,在自己的欲求之下背道而驰的去追求这个人。 信息素疯狂的裹挟着他们的爱与恨。 蔚起终究还是回过头了。 他与简秀对视,看清了孱弱又冷静的他。 简秀眼角还挂着泪渍,唇角却不自觉的扬起,欣喜于他的回眸。 他说:“蔚起,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要我的。” 上校的指尖拂拭过简秀的眼角,温热的泪水染过了指腹,青年眼尾的殷红泪痣烫得鲜艳夺目。 蔚起觉得自己的躯体和意识开始逐渐分离。 一个告诉自己应该立刻离开,避免更不可控的后果发生;另一个却只知道胡乱的撕扯着表层的皮囊,想要冲破一切束缚去拥有这个人。 可是简秀在哭…… 他害怕…… 是因为有泪痣的原因吗?所以这个人才总是这么爱哭,蔚起想。 “我没有说不要你。”年轻军官眸色暗沉得极深,“别哭,简秀,别哭……” 第179章 简秀:“好,我不哭……不哭。” 可不等两人收拾好心情,蔚起就直接踉跄了一下,身体沉重下去! “蔚起!” 简秀慌忙的起身想要扶住蔚起,他以为是因为发情期信息素对蔚起造成的影响,却不想在错落间,温热的血滴落在了简秀的手上,在白皙的* 手背上晕染出来了氤氲的红花。 血腥气中,白檀巍巍的摇曳着,极为不安。 “别怕——”蔚起撑住了床檐,呼吸急促,“别怕,不严重的。” “感叹号!医疗检查!快!”下一刻蔚起便想要栽倒下去,简秀立刻跪下身来扶住他,精神海开始涌动,蔚起,让我看看你,我……”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咳血? 为什么蔚起会咳血? 感叹号回应:“收到。” 不等简秀的精神海开始解析蔚起咳血出的血,他就被蔚起反握住了手腕。 蔚起看着他,轻声:“原来……你以前这么疼吗?” 世界上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吗?可蔚起从来不是轻易断言的人。 简秀在听清这句话的瞬间心跳一窒,嗓音喑哑:“蔚起?你刚才用的精神海特质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不会疼了?你为什么想要我走?蔚起……昨天你不是注射了抑制剂吗?现在信息素浓度为什么这么高?” 恰如简秀瞒不住蔚起,稍有端倪,蔚起同样瞒不住简秀。 “简秀,我没事。”蔚起制住简秀,汗水浸湿了发,“别怕,真的不严重,很快就会好。” 感叹号的声音适时插入:“先生,根据医疗数据检测,蔚上校的身体并没有明显外伤,精神海频率有些不稳定,已经非常趋近负荷指数,以及信息素远超于正常omega发情期的浮动区间,鉴于蔚起上校没有法定伴侣,暂时建议使用抑制剂,医疗报告讯息已经被整理归档,是否发往本星舰的医疗随行军医?” “直接发给中央军部的医疗中心,让他们立刻给我回复最近可就诊的医疗中心。”简秀没有立刻放下心来,眼底没有丝毫的犹豫。 s级精神海拥有者医疗档案都是保密的,他们每一个人都会有在星联医疗备案的指定医生,他现在不能轻易将蔚起交到其他人手里,否则以蔚起身份的保密级别,照样也是层层转手上报,最后再由中央星系反馈治疗点,平白耽误了病情。 “不用,收回该指令。”蔚起咽下了喉间的一抹腥甜,说道。 这句话原本是他对简秀说的,却在脱口而出的同时,感叹号给出了反馈:“好的,已撤销该指令,请问还需要我为您提供什么服务吗?” 蔚起一愣,似是没有料到自己的指令可以瞬间生效。 “……感叹号!”简秀情绪难得染上怒意,“你在生产线上的时候我就该让你烂在厂里!” 感叹号:“很抱歉我不能倒转时间为您提供该项服务,请问还需要我为您提供什么服务吗?” 简秀:“现在给我撤销他的权——唔——” 蔚起捧住了眼前人的脸,吻上了气急了的教授,霜雪气息的眉目触感却格外温软,堵住了他的后半句话,唇齿里还有血的铁锈味,却在白檀和橙花的粘着里泛着甜。 感叹号:“先生,没有收到您的完整指令,我再确认一遍,是否撤销蔚起上校的伴侣权限?” 贴得这么近,简秀可以清晰看见蔚起眼底莞尔的笑意,像水波里的星星,晃荡着温柔的涟漪。 没办法吱声的简教授现在想砸死这个人工智障的控制中枢!!! 一吻结束,两个人的呼吸都又急又烫。 “简秀,我真的没有事,是正常的排异反应。” 蔚起顺势靠在简秀的肩上。 “刚才我置换了你和我精神海的活性感知,我的精神海包容度很高,一般情况这样是不会有问题的,只是因为信息素同样涉及控制精神海,我的信息素最近一直不算稳定,所以才导致精神海反应比较激烈,缓一缓就好了。” “你看,现在就好很多了。”蔚起说着,将额头抵在简秀的侧脸,哄着,“要不要自己检查一遍,简秀。” 简秀撇过脸:“……我的精神海做不到。” 蔚起清寒的嗓音低哑,有种别样的蛊惑:“只是临时标记就可以,我的精神海会对你打开,况且,你不想自己进来确认一遍吗?” 简秀胸膛一震:“……不要。” 蔚起:“简秀,可以的。” “或者你现在就离开。”蔚起扣着他的手松开,大衣的外套有些松动,“把我丢在这里,给我去取抑制剂,只要信息素稳定在正常水平,精神海里的排异反应就可以忽略不计。” 简秀从来没有想到,蔚起居然也是会撒娇的? 明知道这个人就是在哄自己,明知道他笃定了自己舍不得,简秀却还是阖上双目,吻上了蔚起的眼睛,蔚起顺势闭目。 也许,覆水早就已经难收了。 自由意志,生物选择,多性发展,基因表达,双向联结,现在,一切都在被搅碎了,他们曾经是对方,又于此刻是彼此,是alpha,是omega,是生命延续可能的一体两面。 s级通感类的精神海对此类刺激的感知更加明显,一切就像是一朵飘忽的羽毛,轻轻掠过了蔚起剧烈跳动的心脏。 其次是鼻尖,然后是唇。 继而深入。 蔚起被简秀推到了床上,他的手摸索过了蔚起的后背,可以感知到上校严肃端正的衣衫下起伏的脊梁,蔚起沾染血渍的大衣被他拉开了,露出了藏在里面的墨蓝色军装。 那是星空的颜色,自人类星联成立以来,太空军队统一的颜色。 蔚起的信息素柔和的包裹着自己,像是水;白檀是足以令简秀时刻心悸不已的气息,他们本来就有百分之百的绝对契合,身心皆被牵引,是刻在基因里的记忆。 蔚起的衣领已经散开了,简秀触碰到了了蔚起腺体上的屏蔽贴。 其实他很早就注意到了,自从非法袭击过后,再见蔚起,屏蔽贴就像是生长在了他血肉里一样形影不离,似乎没有再见到蔚起摘下的一刻,就好像蔚起一直呈现在人前的模样。 永远冷静,永远克制,永远不得放松。 永远寄托着旁人的希望,不得解脱。 他撕开了蔚起的屏蔽贴—— 白檀香更加浓郁,橙花刹那一齐攀升浓度,明净的檀香与香甜的花香交织,无法分离,不可割舍。 信息素,基因记忆的外化表现,它们要比自己的主人更加诚实。 那里的腺体泛着红,肿胀滚烫得不成样子,其四周可以看清他颈侧的吻痕和齿痕,是昨夜时候,蔚起纵容着简秀才留下的,伴随着此时逐渐升起的体温开成绯红色的花。 “蔚起,我……”简秀吻上了蔚起的锁骨,然后想要不甘心的啃噬,最后却放软了语气,“如果不可以,随时可以叫停我。” 蔚起没有反驳:“好。” 上校顺应着简秀的吻,放任橙花开在自己身上。 即便二次分化,简秀也以为自己不会是这样的alpha,他以为自己可以坚持住,但只要蔚起轻轻放软一点点姿态,他就再也无法克制。 可以完整掌握一个人的感觉太好了,生物本能里的渴求与掠夺都可以完美倾注到自己的omega身上,难怪那么多abo的关系里,都有人都希望自己是alpha。 好不公平啊,简秀想。 倘若没有二次分化,自己还是omega,蔚起还是alpha,那就好了,毕竟他的蔚起,那么好。 上校的尾音还没有结束,简秀就又重新吻了上去,急切却又小心翼翼,含糊的“好”字被两人吞入了呼吸之间。 蔚起手肘撑住了身后的床榻,呼吸难得有些喘,凤眸颜色依旧是冷清的黑,却氤氲着淡淡的水汽,有些不可窥见的柔。 上校衬衫的扣子全都被解开了。 简秀揽住了他的后颈,指腹摩擦过腺体附近发烫的细腻皮肤,那是一个就社交距离而言各外私密的地方,而蔚起容许他的触及。 也是白檀生长的起点。 简秀眸色黯然,alpha的本能令他唇齿发痒,想要咬破这里,然后注入自己的信息素。 因为绝对契合,标记,即便是临时标记,也会将这个人完全沾染上他的味道,从内至外,他们的联结会被生物趋向给无限拉近,蔚起的心绪会被激素所拉扯,然后依赖他,需要他。 第三吻,简秀落在了蔚起的后颈。 他感知到了蔚起身体在陌生的触感之下意识的发紧,非常细微,简秀抱住了他,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不怕,蔚起,不怕,蔚起…… 不怕,蔚起…… 我不会伤害你的。 蔚起,我不会伤害你的。 百分之百的契合度,信息素将我指向了你,我的情感让我屈服于你,基因让我选择了你,你我是彼此,当你注视我时,万物希声。 第180章 所以,我不会伤害你的。 蔚起回抱住了他,低声:“可以的,简秀。” 只要你想,那么我愿意。 “蔚起。” “嗯。” 短暂的停顿,简秀探出犬齿,彻底咬破了这里! “——” 剧烈的刺痛完全贯穿了脆弱的腺体,蔚起下意识的仰起后颈,喘息里掺着沉重的痛,上校分明的指节抓紧了身下的床单,拧成了小小的漩涡。 简秀抱着他,覆盖上了蔚起的手,然后与他十指相扣。 不论当代社会,抑制剂屏蔽贴如何处理,alpha对omega的标记本质上就是一种原始的入侵和占有,第一次要去容纳一个与自己身体完全不同的信息素进入自己的身体,绝对是不好受的。 橙花的信息素源源不断的涌入蔚起的体内,每一寸白檀都在被橙花包围,蛊惑,甜得腻人的气息完全充斥进了他的身体,高度敏感的腺体咬破以后,被痛极了以后的麻痹感影响,简秀的信息素几乎要完全覆盖住自己。 简秀觉得自己在捧着这个人,像捧着一捧染了曙色的雪,冷清清的艳丽,倘若这是苦海无涯,他也愿意饮尽的。 …… 不知过去了,感叹号已经出发了,窗外星海航行的光落了进来,给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增添了一丝亮色,简秀侧身撑着头,一手整理着盖在蔚起身上的被子,然后在他的颔下压实。 蔚起已经睡着了,眼角还有一点红痕。 简秀最后再检查了一遍他的精神海。 精神海稳定,信息素稳定,确实没有问题了。 突然,简秀注意到了蔚起的佩枪。 银白色的高级军官制式配枪,新一代军部使用的统一批次,采用生物指纹保险,一人一枪,无法被非权限者使用,很多军部的年轻将领都配备的是这样的佩枪。 曾经简秀也有一次标记,也有一个人穿着这样的颜色军装,配有这样同款的佩枪。 只不过当时他并不是alpha,而是被标记的那一方,同样是因为精神海问题,将他们推到了那一步,与他相拥,谈心,标记,温和无声的包容着他,相见互不相识,离别从未后话。 他带着仿生面具,彼时简秀不知道他的容貌与信息素。 连告别他都说的都是,“抱歉,保密。” 依旧是殊死过后的亲密一线,依旧是沉默无声的墨蓝色,依旧是仅此两人的密闭空间,信息素的高度渴求之下挣扎出一点怆然的痛楚,太像了—— 宿命啊,你可否会和我开这个玩笑? 懵懵懂懂的预知促使简秀想要去拿那把枪,他却在触及那样冰凉的瞬间又立刻松开,荒谬的猜想重启又被他推倒,最后坍塌成废墟一片。 一颗滚烫的泪落下来,落在了沉眠的蔚起脸颊上。 蔚起,只要是蔚起就好。 第129章 安知宜走出办公室大楼的门口的时候, 就看见熟悉的浮空车停在等候区最明显的位置,这样靠前的位置,显然是已经等了很久了。 他即刻把眉宇间的严肃扫去, 回身朝还急急忙忙跟在他身后的季墨交代道:“今天就到这里, 你回去休息吧, 不用加班了。” “啊?真的吗!”已经跟着领导连轴转了三天的季墨狂喜, “现在?” “现在。”安知宜并没有丢下下属加班自己下班的习惯,“我先走了。” 说着, 他走向了那辆车, 然后自然而然的拉开了车门, 坐进了车的后座。还不等他看清车内的人,就被塞了一口果子,是清清爽爽的甜, 没有酸味,却不过分腻人。 “小秋阿姨——我自己来——”安知宜刚无奈想要摆脱魔爪, 就又被秋芸给塞了一颗, “啊唔——” “好吃吗?实验室的新产出的试吃样品。”秋芸笑盈盈的拿着手里的果篮, “我记得你不喜欢吃很多种水果,多多少少都有些酸味, 这种就刚好。” “好吃。”怕秋芸再送来第三颗,安知宜连忙主动自己拿起下一颗, “小秋阿姨今天是来接蔚叔的?” “管他那个讨人嫌的人干什么?”秋芸毫不在意蔚深,将手里的水果全塞给了安知宜,然后调出了悬浮屏, 确定好了自动行驶的路线,悠哉悠哉的靠着窗口,“小起出差了, 就咱们孤儿寡母去吃点吧,你最近都饿瘦了。” “啊……还好吧。”安知宜怀疑可能是因为专攻农学的原因,秋芸看见什么活着的生物都觉得对方要么瘦了、要么矮了,就是需要投喂、浇水,照顾。 反正绝对不是她主观视角有什么问题。 “怎么不好好穿衣服。”秋芸看着安知宜,上手给他整理着着衣襟,“天都这么冷了,还不穿恒温服?当自己铁打的不成。” 安知宜:“还好,办公室有温度调节系统,没什么感觉。” 秋芸递给了他一个口袋:“今晚回家休息,我最近在给给你们织围巾,你的已经织好了,记得带走。” “好。”在秋芸面前,安知宜乖巧的接过了围巾,“你得多注意休息,实在不行就交给我,我来帮你织。” “那小起的给你织。”秋芸乐了,掐了一把安知宜的脸,“织好了让他给带学校去,让同事学生们瞧瞧咱们安厅长的手艺。” 安知宜配合的感叹:“那我可得努力了,否则别人笑话的不是我,是小起了。” “油嘴滑舌。”秋芸莞尔,从一旁随身带口袋里翻出了正织到了一半的围巾,是蓝白格纹的,“我打发一下时间而已,可以放空一下大脑。” “说明小秋阿姨心灵手巧,这些小玩意儿都不在话下。”安知宜体贴的把围巾拿了出来,想要在秋芸面前试戴一下,却发现口袋里已经放了两条织好的围巾,一条灰白格纹,另一条则是浅栗色与白色相间格纹。 “小秋阿姨,这是……”安知宜有些发愣,两条围巾不是已经织完了吗? “你见过简家那个孩子。”秋芸没有抬头,“你帮我看看,适合他吗?” “……小秋阿姨,你就不担心吗。”面对秋芸,安知宜没有面对蔚深的顺服或者锋芒,而是一个依恋的孩子,有可以被秋芸包容的小小抗议,“他对小起未必是最好的选择,如果小起喜欢,我可以让小起更安全的拥有他。” “小安,不用这样的。”秋芸无奈的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抬起手,抚摸上了身侧这个孩子的头,揉了揉,“小起喜欢的人,他当然是希望身为家人的我们尊重和接纳这个人,你是他的哥哥,但是你也是小安啊。” 秋芸:“小起不喜欢他,即便有婚约,那不过也只是一纸空文;可小起选择了他,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小安,没有谁会希望自己选择的爱人不被祝福的,尤其是家人。” 安厅长抗辩:“简秀不像外表那么单纯无害。” 秋芸点了点安知宜的额头:“难道你觉得你弟弟就是纯良无辜小白花了?” 安知宜默默,不再反驳。 秋芸总觉得现在的小安像只丢失了自己心爱东西的狼,耷拉着耳朵不想说话,于是顺手趁着这个机会多角度揉了两把,顺利将素来散漫随性但外形潇洒安厅长的头给薅成了小鸡窝。 简家的小狐狸精最好这辈子都别让他抓到把柄! 只觉大势已去,痛失弟弟的安知宜狠狠咬了一口手里的果子! - 咔擦—— - “喂喂喂?有动静了没?长官出来了没?”景飞白叼着雪梨,敲了敲正在收回精神海粒子的席泽,想要从拐角的冒头看看,却又不太敢,“话说这都多久了,快一晚上了吧。” “别乱动。”席泽压低声音,蔚起的精神海雷达范围非常敏锐,他并不敢掉以轻心,“还没,而且根据我精神海的反馈来说,这期间两人一直都呆房间里,完全没有出来的迹象,中间ai送过一次毛巾和食物。” “孤a寡o的……”景飞白也跟着压低了声音,“我们是不是要有小嫂子了?” “嘶……”席泽觉得这话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能是吧。” 景飞白捧着脸:“小嫂子真好看,之前吓得刚回过神看长官时候眼睛红红的,水汪汪的真特别戳人心窝子,要是用那个眼神看我我也得心动。” “……别忘了人家是alpha,还有,我提醒你,哪怕长官二次分化成了omega,照样可以削你八条街。”席泽只觉头疼,不由扶额。 景飞白据理力争:“我那是欣赏,欣赏好吗!” 席泽:“长官也好看,那你怎么不欣赏长官去……” 景飞白嘴硬:“你敢我就敢!” 席泽非常诚实:“我不敢。” 景飞白:“你——” 不等两人争辩出什么结果,一根细而透的精神丝从房间的门缝里飞了出来,直直的缠在了两人的脖颈间,幽幽的悬浮着,闪烁着冷冷的寒光,简单直接为这片嘈杂划定了句号。 席泽:“……” 第181章 景飞白:“……” 门扉推开,蔚起整理着自己的领带,不紧不慢的从房间里走出,衣衫端正整齐,看不出来有丝毫紊乱的痕迹,反而是现在门口像鹌鹑一样一动不动的两人比较尴尬。 景飞白赔笑:“长官……我们只是路过……” 席泽再度扶额。 蔚起看了看两人:“回去加练十圈负重。” “哇!长官,你真的是二次分化以后整个人都慈眉善目了!”景飞白觉得自己已经是被蔚起给pua了,现在看着蔚起都散发着佛光的魅力,“你以前都是让加练二十圈的!” 蔚起没见过提这种要求的:“……那就二十圈吧。” 景飞白:“……” 席泽举手,表示自己认错态度良好:“……我就不用了吧。” 蔚起:“一起。” 下一秒,呜呼哀哉的两人就看见一双素白纤细的手拿着一件大衣外衫自后面为蔚起披上了,眼尾有着殷红泪痣的青年亲昵的靠了过来:“上校,马上要到迁跃点了,体感温度下降的比较快,你的大衣我已经让感叹号带去清洁一下,先穿我的吧。” 说着,简秀认真的为蔚起整理前面的衣襟,看上去就像是在拥抱着他一样。 橙花的气息染满了白檀,将蔚起完全笼盖住了,两种花香交融汇聚,形成了无法打破的隔绝带。 席泽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景飞白是beta,对信息素感知并不明确,但席泽却是个alpha,他可以感知到蔚起身上另一个alpha对自己omega浓烈的占有欲和对外界的驱逐感,这是生物意义上的互相联结,形成一层高高的壁垒,然后将外界一切可能染指他omega的气息完全隔绝。 已经标记了…… “长官,飞白他最近脑子不好使该吃药了。”席泽拉住了还要在争取一下抢救机会的景飞白直接溜没影了,“我们不打扰了!” “屏蔽贴给我一下。”蔚起叹了口气,然后扣住了在自己身上愈发放肆的手腕。 “哦……”简秀勾着蔚起的衣角,磨磨蹭蹭了好一会,才把刚才偷偷藏起来的屏蔽贴给拿出来,递给了蔚起,“你怎么知道我藏起来了的?” “只是感觉到的。”蔚起撕开屏蔽贴,却发现现在这样贴着有些麻烦,于是便递给了简秀,微微垂首,示意他帮自己贴一下。 “通感类的精神海找东西还真是方便。”简秀一边嘀咕着,一边拨开蔚起的衣领,开玩笑一般的问道,“那我走丢了,上校会找到我吗?” “会的。”蔚起垂目,答道。 简秀挑眉:“这么肯定?” 蔚起:“因为我的信息素已经记住了你。” 霎时间,简秀胸口有些烫,耳尖也不自觉的泛起红来。 他的指尖蹭过上校青青紫紫的腺体,肿胀的腺体并不如主人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寂静无声,咬破的齿痕已经开始结痂,伤口的边缘有浅浅的胭脂色。 “蔚起,在生物学的意义上,信息素是基因导向的结果,我们的选择伴随着基因的影响,而我们的基因又被自然所影响,基因在外界无数的变化中反复迭代更新,这是生化反应的表现。” 简秀认真仔细的为蔚起贴好了屏蔽贴, “蔚起,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是双向的。”他落实了这个似是而非的拥抱,“所以,我也一定会找到你的。” 他吸纳着自己怀里白檀明静安神的气息,心静如水。 此间彼界。 橙花会将我带往白檀的方向。 第130章 “银教官, 或者说银思虔,你更喜欢我用哪种方式来称呼你?”梵生春敲着桌面,凝视着眼前这个狼狈的军官, 出于蔚家和简家协助了徐应晨案子的交换, 他最终还是接受了简秀的案子。 在变故发生的同时, 二十四小时不到, 梵组长就连夜赶到了北部星区的托尔斯泰太空城,接手了银思虔的审讯。 鉴于他机甲师职业能力的特殊性, 北部军部直接将他的双手和指节都被特质的金属锁给死死扣住, 无法动弹一点, 连饮食都采用的鼻饲管,这对于一个正常健康的人来说这样的进食方式极为痛苦,不过两顿饭的功夫, 银思虔脸色灰白了不少。 但是他在见到梵生春的那一刻,还是保持着极为乐观的笑:“称谓罢了, 您随意。” “你的履历我在来的过程中已经看过了, 但从利害关系的角度来说, 我想不出来您有什么理由会背叛。”梵生春翻动着手里已经被拆封的纸质档案资料,“甚至可以说, 如果没有这件事,您的未来前途大好, 年纪轻轻的一线军校的特级机甲师,同年龄里,很少有人会有您这样的成就。” “……您也很年轻。”银思虔打量着梵生春, “中央星系的一级检察官,看你制服的星标,大小也是个干事, 如果出生普通,那就更凤毛麟角了。” 顺着银思虔的引导,一旁北部星区的记录员不由得多看了梵生春几眼。 “我就不劳您挂心了。”梵生春平静的合上了手里的资料,“现在是我负责您背叛的受审,您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说着,他依然用自己没有什么变化的语气问道:“为什么要杀了简秀。” 银思虔非常配合:“创世纪的命令,我需要杀了他,不计代价。” 梵生春:“为什么背叛人类?” 银思虔冷笑:“我背叛的是星联,不是人类。” 梵生春:“所以你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非常正确的事了?” 银思虔:“正不正确,不应该是由历史来决定的吗?” 梵生春不被他的话术带着走,而是突然转折思维:“那么你是多久和创世纪联系的,通过什么方式?多久联系一次,他们如何对你下达指令。” 银思虔:“我拒绝回答。” 梵生春没有继续问下去,开始收拾桌面,准备起身离开。 银思虔终于有了一点异色,好奇的反问道:“不继续问了吗?” “我是检察官,负责的是案子,不是预审,更不是刑讯逼供。”梵生春起身,认真的将所有资料全部放进了自己的文件袋里,最后才又将注意力放回了银思虔的身上,“问不出有效内容我不用浪费时间,后面会有人负责这部分内容。” “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如果不是因为合金锁锁住了手,银思虔都想给这个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的人拍手称快了,“这位检察官,我期待还有能与你见面的机会。” 梵生春离开了座位,在即将推门离开的那一刻,突然停了下来,回身看向了他:“银思虔,或者说银教官,你认为自己的理想可能达成吗?” “……也许未必。”银思虔认真的凝视着梵生春,“但朝闻道,夕死可矣。” 沉默数秒,梵生春说道:“我明白了。” “检察官——” 反而在梵生春即将回头的那一刻,他又叫住了他,银思虔深深的看着这双完全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睛,看得非常仔细,认真。 “人类,是一种拥有着自毁机制的存在,无论怎样的方向,历史都正在发生,一切都不过是在导向同样的一个终点罢了,所以人类所做的便是在不断的绕路。” 银思虔的话似是而非,仿佛呓语。 “他们一直在做同一件事。” 说着,他别过了头,再不回首:“你走吧,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 - “看!是玫瑰极光!”苏南拉着司空白,指向了太空航行舱舱外的瑰色星海。 司空白顺着她指向的方向望去,浩瀚得没有边际的深色星野,远远近近的浮动着明明灭灭的星辰,人造的卫星和遥远的小行星汇聚成缓慢游动的画,璀璨明灭。 苏南挽着司空白的手腕:“来之前我做过攻略了!玫瑰极光是极光颜色里最罕见的极光,目前来说,只有第九星轨,因为人造行星系统的构造模式特殊,才有了这么长久且大范围的亮粉色极光!” 遥远的玫瑰色极光带,仿佛温柔的丝绸,被母亲轻轻的扑就在了星河之上,然后唱着温柔如隔世的摇篮曲。 “好漂亮啊。”司空白将手放到了玻璃隔层上,却只感知到了刺骨的冷,“漂亮的让人不安。” “不安?”苏南并没有司空白这样的感觉,只是单纯的欣赏,“为什么?” 司空白说不出来这种莫名其妙的预感,可它又确实一直存在,懵懵懂懂,惴惴不安,仿佛在与他深处共生。 “亲爱的乘客们,感叹号在此提醒您,我们即将滑行进入第九星轨轨道,进入迁跃点,请立刻前往自己所在的房间,进入胶囊仓,做好隔离措施。” 感叹号的整个星舰舰体都在滑入规划好的第九星轨轨道,一同在轨道滑行的都是从指定太空港航行而来的班次。 由于建设成本,除了边境军特有的航线以外,第九星轨一向是军民两用滑行航道,在进入星际迁跃点以后,军用民用的星舰定位不同的太空港迁跃落点,以最低成本分流。 第182章 感叹号一旁正对着的方向,滑行在同一水平线上的星舰应该是个民用客机,两个不同体量的星舰舰体透明的长廊栈道正好相对着,司空白看见了对面的廊道上,伫立着一个纤细的女孩子。 隔得太远,他看不清女孩的具体相貌,只是模糊的觉得是个秀气的女孩,穿着一条与现在逐渐降低体感温度格格不入的条纹裙子,像个在风里摇曳的洋娃娃。 她眺望着某一个方向,时不时用手背擦试过眼角。 她在哭,司空白意识到这一点。 正在这时,感叹号的第二次提醒已经到了尾声了。 “走啦,得快点回去了。”苏南拉着忧心忡忡的小白朝自己房间走去,“听说迁跃过程中可以打开特定外景摄像机,投影到自己的胶囊空间里看!我们去看看其他角度的极光!” 司空白又往刚才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发现那个女孩已经不见了。 他心底莫名有些郁郁,觉得如果自己可以和那个女孩一个星舰就好了,那么他和苏南可以为那个女孩递上纸巾,然后安慰她,并询问是否可以帮助她。 哪怕只有只言片语。 可虽然漫漫散散的想了那么多,到底也只是遐想,当不得真。 于是,他收回来了眼角的余光:“好。” - “望舒号的各位旅客注意,我们正在进入第九星轨星际轨道迁跃点,请各位旅客在迁跃过程中不要离开自己的胶囊仓,为了保护星舰舰体,避免温差较大造成损伤,恒温系统即将关闭,请大家穿好防护服,检查隔离袋,确认无误后,望舒号即将进入星际迁跃。” “再提示一遍,望舒号的各位旅客请注意——” 岑晓晓安安静静的端坐在自己的胶囊仓里,身上披着一条星舰为每个座位的旅客准备的太空毯,恒温的太空毯将* 她裹成小小的一团,即便这样,她的唇色却也苍白得吓人。 这样冷的狭窄空间里,她只穿了一条粉白两色的条纹荷叶边的裙子,将微微颤抖的她衬托得仿佛精致秀美的白瓷娃娃。 单薄易碎的可怜。 但是,她即将要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这条裙子是陈阿姨在她十八岁生日时候买的生日礼物,对岑晓晓来说非常重要,她必须穿这件衣服。 女孩手里攥着一袋子的糖,透明的袋子里照出了很漂亮的彩虹色,五彩斑斓,在暗淡的胶囊内壁灯光照射下,有种别样妖异的美。 她拆开了透明的包装,拿出来了第一颗糖,是黄色的糖,非常像柠檬的颜色,应该是酸甜味的。 岑晓晓安慰着自己,并吃下了它。 糖果并不如想象中的酸涩,很唯美平和的甜,有种几乎引人沉溺的致幻感,就像方才她看见的玫瑰色极光。 那个名叫凯瑟琳的美丽金发少女将糖递给她时,精致狡黠的眼眸里流淌着淡淡的惋惜,她说,“岑小姐,我再送你一场梦吧。” 岑晓晓是五岁的时候,在家门口的花园里写着作业时候遇见的徐应晨,彼时徐应晨比她大不了多少,她手里的作业是那天老师布置的百字小作文,要求写自己爱的人。 老师给他们展示的范文是《我爱的爸爸》,她没有爸爸,所以她打算写妈妈。 就在她落笔至“我最爱的人是——”这里时,徐应晨从天而降!不是形容词,是动词。 他就是直挺挺且突然的栽到了岑晓晓的面前,折断的树枝和翻飞的枯叶四散飞溅,闷闷实实的摔了一个屁股蹲儿,手里还捧着自己刚才捡到的翅膀受伤的小鸟,疼得龇牙咧嘴。 那天的阳光里,男孩落进了岑晓晓生命里,莽撞肆意。 “嘶——”徐应晨痛得眼泪都出来了,牢牢护着手心里的幼鸟,“疼死我了。” 五岁的岑晓晓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但还是根据学校里教的基本文明礼貌问他道:“你没事吧?” 飘忽的树叶和幼鸟的叽叽喳喳声都在他们的对视中消失了。 “我没事。”男孩笑得尴尬,脸上还有被鸟啄过的红痕,“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落到你面前的。” “你为什么要去树上?”岑晓晓问道。 “因为,我想送它回家。”徐应晨探出手,手里的小鸟扑腾得很活跃,却怎么也飞不起来,应该是翅膀受了很严重的伤。 “我以为它是不小心摔出来的。”他抬起头,有些忧虑的看着头顶角落的鸟窝,“但是,好像鸟妈妈本身也舍弃了这个孩子。” 岑晓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跟着担忧道:“那小鸟怎么办?”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徐应晨捧着小鸟,笑的直白明亮,“我带它回家。” 第131章 岑晓晓开始吃第二颗糖了, 这次是粉色的。 徐应晨的小鸟到底没有活下来。 那段时间岑晓晓一直会去徐应晨的家里看看小鸟,小鸟死了的那一天,她和他一起埋葬了它, 就在他们相遇的那棵树下, 那棵树上有它曾经的家, 他们想, 小鸟应该会喜欢的。 岑晓晓也很喜欢徐应晨的家,她特别特别喜欢温柔的陈阿姨和幽默的徐叔叔, 徐应晨会和他分享自己的童话书和好吃的点心, 一直到岑晓晓的妈妈下班回家。 在岑晓晓因病父亲死后, 岑晓晓的妈妈就一个人这样撑起一个家,忙于工作、生活,清还债务。 她来不及去应付或者处理这些邻里感情, 她知道岑晓晓放学以后可以有人帮忙看着,就更放心的将时间投入到了工作上。 岑晓晓的妈妈是个独身的女性beta, 很普通, 是普通得几乎无法挣脱的平庸, 有同事指责过她不应该这样忽视自己的女儿,那一刻她连崩溃的力气都没有了, 下班以后还有一分兼职,否则还完贷款以后, 她们连下个月的食宿开支都不够。 年纪小小的岑晓晓很爱自己的妈妈,她很懂事,会自己照顾好自己, 也希望自己可以快快长大,然后可以照顾妈妈,她可以去帮妈妈热牛奶, 给妈妈讲哄睡故事,自己去工作,妈妈在家休息就好。 所以,当妈妈再婚的时候,岑晓晓是为妈妈高兴的。 如果有一个人可以保护妈妈,是什么人,以何种形式,都可以,至少不要让妈妈那么累了,岑晓晓希望妈妈可以幸福。 因为妈妈再婚,十岁那年,她和徐应晨分开了,搬家的时候,徐应晨追上了她,送给她了一只小鸟的吊坠。 是一只振翅飞翔的紫色小鸟。 像自由的花。 - 感叹号:“亲爱的旅客们,感叹号正在步入迁跃点,请确认已进入自己胶囊内部,全机系统正在核查,即将封闭所有胶囊舱。” 简秀紧紧闭着双眼,手心是不自觉的汗。 他其实非常受不了胶囊舱这样狭窄闭锁的密闭空间,算不上幽闭空间恐惧症,但是这样压抑幽闭的舱室内,连呼吸都可以被咫尺的舱壁清晰的打回,仿佛要被某种不可知的黑暗所淹没。 胶囊舱可以打开投影模式,但简秀并不想打开,在他看来,被星海溺死要远比黑暗吞噬更加可怖。 没关系,忍忍就好。简秀这样告诉自己,很快的,很快就好,不用害怕,这只是星际迁跃而已,况且……蔚起还在自己身边。 他愈想愈快,甚至眉心浮动起丝丝缕缕的精神海,不断加强他脑海中的这部分心理暗示。 但不等简秀对自己的强制催眠结束,一片黑暗的囚困里,一簇光照了进来,恰好落在了他的脸上,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有些暂时的睁不开,下一秒,一双手就覆盖在了他的眼前,为他挡住了强光。 简秀没有挣扎,光落下的同时,白檀的气息扑面而来,安抚了他所有的焦虑不安。 “很害怕吗?”蔚起的声音在他耳畔,很低,很柔。 “不害怕。”简秀下意识靠在蔚起贴过来的肩侧,探出手来拿下了蒙在自己眼前的手,“有你在,我不会害怕的。” 出乎简秀意料的是,蔚起并没有穿着常规的制服军装,而是特制的太空作训服,蓝黑两色,衣纹其间镶嵌着结构特殊的记忆合金,用于在高强度的恒星风和强烈的太空粒子里保护身体脆弱处。 这种服装常用于太空作业的职业,而从蔚起此刻的作训服的强度来看,显然是军用的。 简秀愣住:“上校,是有紧急情况吗你要去做什么。” “没有,只是有些不放心,所以一会由我担任护航员。”蔚起指尖轻轻抚摸过了简秀的脸颊,然后,停顿在了他的那一粒殷红色的泪痣上,“边境驻守的时候,我也经常担任军事舰队航行的护航员,不用担心。” - 岑晓晓妈妈还是死了。 死的很普通,死于无能为力的操劳与疾病,是无数个像她一样普通人的缩影。 她再婚以后并没有有更轻松很多,她要帮另一个男人照顾他的孩子和家庭,不必外出奔波,却也同样消耗于无休止的工作之上。 第183章 自从妈妈死后,岑晓晓就更害怕继父了,曾经也很害怕,但是她可以躲在妈妈的身后。她是个omega,当信息素第一次作为明显性征出现时,她感觉到了继父宛如野兽一般的瞳孔在放大。 继父贪婪的说:“是紫丁香……” 岑晓晓的信息素是紫丁香。 十四岁那一年,有一个alpha标记了她,是她的继父。 - “你等等,我和你一起。”简秀下意识想要起身,却被蔚起摁在了座位上。 “简秀,你身体和精神海的强度都不够,现在出来也来不及更换护航服了。” 蔚起眼眸比窗外的夜色还要深邃,他垂下眼眸,吻上了简秀仰首望他的眉心,信息素细细密密的渗透在狭窄的舱室里,简秀呼吸逐渐平息,心神俱静。 他呢喃道:“蔚起,我一睁开眼,你一定要来接我。” 标记以后,檀花橙花几乎从不分离一般汇聚,自生理本能处互相依偎,于浩瀚无垠的宇宙之中汲取彼此一点生机的能量。 蔚起:“好。” 简秀攥住蔚起的衣襟:“你记住,一定要来接我,不然,我会去找你的。” 蔚起注视着简秀,青年拥有着较好惊艳的眉目,他永远都在以这样天真湿润的眼眸盯着自己,他知道他怨恨、狡猾、怯懦,恐惧;病弱的躯体里承载着无可溯及的沉疴。 但他是简秀。 简秀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可蔚起又一次吻了他,以唇封缄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简秀,你不能再说,我也不能再听。 此际,年轻的教授从未有任何一刻比当下更直观的感受到,基因在abo三性规则中刻下的信息素,所谓本能的力量。 是水,是火,是氧气,是阳光。 是有机物,是无机物,是生命本身渴求的一切。 也无怪曾经三个世纪以前各有所爱的一对绝对契合者意志会永恒与自己身体背离,分崩离析,唯有苦痛,以此一生,无可救药。 然后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放到了他的怀里。 简秀没有来得及低头去看这是什么,蔚起却扣住他的头,加深了拥抱,蔚起的精神海凝成了丝,自他手腕缠绕而上。 他看不见蔚起的脸,但可以清晰听清他的声音。 “简秀,保护好自己。” - 岑晓晓吞下了第三颗糖,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吃糖的速度在不断的加快,她仿佛要将自己的时间拨快一些,再快一些…… 她其实一直很恐慌且孤僻的活着,一直到高中。 那天她自己去找自己的班级,在楼梯转角处被一个冒冒失失的少年给撞了个满怀,很疼,书洒落的一地,她下意识想要给这个人道歉,却听见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少年蹲下身来想要扶起她:“对不起啊,同学,这些书老师急着要,我没来得及看路——” 岑晓晓愣楞的抬起头,想要看清眼前这个人。 “哎!晓晓!”徐应晨满心欢喜,“你是晓晓!” 他们都长大了,徐应晨已经不是而是那样稚嫩的模样,但是依然是满身洒脱的阳光气,他是被充满了爱包围住的力量庇护着长大的孩子,他不必被任何命运裹挟。 彼时,岑晓晓是那样天真的以为。 徐应晨和小时候一样,依然是很好的孩子,他坚持着要把岑晓晓送去医务室,放学以后,他也坚持要送她回家,被岑晓晓拒绝了。 她不想要这个人发现自己的暗面,更不希望继父发现她有了新的朋友,这个人不喜欢他有其他朋友,在他看来,她一旦有了其他寄托,就像菟丝花突然长出来了骨头。 可是,在某一天,徐应晨在放学时拉住了她的手,在所有人都离开了的校园里,回避了整个世界,担忧又真诚的问。 “晓晓,你是不是过的一点也不好。” “我过的很好。”岑晓晓想要把自己手从徐应晨手抽离出来,但是没有成功。 “晓晓,你一直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但是我不是别人,我是小晨啊。”徐应晨认真的和她说,“你可以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是如果有我可以帮忙的,一定一定不要错过。” 他说道:“如果有可以让自己过的更好的办法,应该不惜一切去把握才对。” 他告诉岑晓晓,追求美好,哪怕是利用,这也并不可耻。 岑晓晓那天再也忍不住,哭了很久,徐应晨陪着她,在学校的梧桐花树下,等着她哭了完,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告诉她不要哭了,而是温柔的捧着一包纸巾,等着岑晓晓哭完,回应她的每一次泣音。 岑晓晓:“谁告诉你这些话的。” “我妈妈,我妈妈说你是omega,也是女孩子,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会有很多很多觉察都觉察不到的恶意和诱惑。”徐应晨仰着头看头顶的桐花,“我妈妈说,一个不愿意给人添麻烦的孩子,要受多少委屈才可以长这么大啊。” 那一刻,岑晓晓哭得歇斯底里:“徐应晨,我好脏的。” “晓晓,不脏的,我爸爸的科室里面有很多病人,他们的伤口会溃烂,所以医生会给他们清创,把腐败的肉割去,用上新药,然后就静静等待,新的组织会覆盖住原来的空缺和伤口。” 徐应晨把地上的桐花捡起来,细致的擦拭干净,然后放到了她的掌心。 “爸爸说,会留下疮疤,那是生命的重新萌芽后的花。” 这个人明明只是个beta,岑晓晓不能从徐应晨身上索取任何关于信息素和精神海的悸动,甚至她没有任何一刻仰赖过信息素来获取心定,但她却从未有一刻比现在更想要拥有这个人。 岑晓晓觉得,自己其实不是喜欢徐应晨。 她应该是喜欢徐应晨的妈妈,喜欢徐应晨的爸爸,喜欢徐应晨的家庭,喜欢塑造这个人背后的一切。 岑晓晓:“徐应晨,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第二天,陈阿姨来到了学校,她是专程来接岑晓晓的,陈阿姨身边有一个一直冷冰冰的严肃姐姐,她永远把情绪藏在眼镜后面,只有在和岑晓晓对视的时候,才会稍微弯一点点弧度。 “你好,晓晓。” 她面对岑晓晓时,语气里是说不出的安抚。 “我是一名律师,主要负责未成年人与omega保护法。” - 蔚起站在感叹号的航行总控室,冷冷的蓝光照亮了他的五官,他的身侧是这次感叹号安排的主要护航员们,他们才是负责了本次护航工作的主要人员。 “蔚上校,您可以回去休息的。”其中一名为首的护航员对他说道,“这条航线我们走过很多次,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没事,我只是看看。”蔚起颔首,却依然没有离开。 他确实很不安。 这种不安源自于蔚起精神海本身内部的悸动,像是在某种灾难即将席卷而来前的预知,越是靠近边境线越是明显,这是曾经常驻于边境时期蔚起从未感知到过的。 蔚起已经将这种预感上报于中央,但是鉴于一切都尚未明确,倘若在此时大动干戈的突然调动什么,反而更容易引起大范围的社会不安与动荡。 况且近期的蔚起信息素起伏也造成了精神海的不稳定,谁也无法笃定这是否只是一次异常的感知。 毕竟,感知太过飘渺,人类依然需要实体。 最终,根据推定,星联中枢还是决定加强边境力量,在迁跃点的终点,无论哪一个太空港口都将直接由边境军接管。 在此之前,蔚起并不打算放松警惕。 在星际迁跃的过程中,粒子结构承受极为巨大强悍的挤压和振动,这个过程异常痛苦,强行要在这个转圜物质跨越时空的过程中感受超负荷一般的撕裂,所以每一个护航员或多或少都会有精神海长期负荷后所造成的失控问题。 强烈的空间扭曲与粒子流的冲击已经迫使护航员们开始身形摇晃。 他们惊异的发现,只要适当靠近这位年轻的omega上校,就仿佛跨入了一个以此为圆心的无形领域之中,适当的削弱了这种不适感。 浅淡,却切实存在。 蔚起的瞳孔浮动着一层浅淡的盈盈蓝光。 他抬手覆盖于自己的心脏处,就在方才的某一瞬,他的心脏深刻沉重的刺痛了一刹,钻心剜骨,切入肺腑。 蔚起抬眸,试图从眼前屏幕里洪流一般的刺眼光芒中寻找到什么。 他好像听见了一个女孩的哭声。 - 温热的血流自岑晓晓的鼻腔之中顺延着流出,但是她不觉得有多疼,也不觉得难受,她手中的糖果有着极强的致幻和镇痛效果,很快,她将要破茧。 女孩吃下了第四颗糖,她的发丝逐渐覆盖上了流光般的雪色,眼尾浮动出深蓝色的鳞羽碎片。 要不了多久,她将再感知不到人类的痛苦了。 继父入狱的那天,陈阿姨来接她放学,告诉她以后将会由社区来主要负责她的生活学费,在她没有独立生存能力之前,政府会拨出一定的经费用于对她的社会化抚养。 第184章 那天夜里,徐叔叔被赶去了客房,徐应晨被勒令不许多话,陈阿姨抱着蜷缩在被窝里的岑晓晓,像个母亲一样温柔。 陈阿姨轻轻拍着女孩纤细的肩膀:“我和律师姐姐一起考虑过了,你是个omega,还有几年就成年了,我们更希望你有随时挣脱枷锁的能力。” “所以并不打算给你寻找任何寄宿家庭,也不打算送你去福利院。” “晓晓,你可以分到你妈妈那部分的家产,也会有补偿安置,这是你自己可以决定自己人生的资本。”她揽着岑晓晓,“当然,晓晓,你要是希望把我当成妈妈也可以的,我们只是希望你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不代表我们不希望你去接纳新的家人。” 岑晓晓默默的靠在陈阿姨的怀里,流着滚烫的泪。 陈阿姨以为她是害怕,哄小孩一般哄着她,夜里哼唱着好听的歌。 其实她只是觉得自己好坏,她是利用了陈阿姨和徐叔叔的,也是利用了徐应晨,她知道他们人很好,在徐应晨说出“哪怕是利用,也并不可耻”这句话时,她心底就在那一刻落实了计划。 她知道徐应晨是个多么好的人,哪怕不够好也可以。 她还是未成年,只要莽撞的少年喧嚣的声音足够大,只要有人风言风语,只要有社会更高视角干涉的间隙,无论导向如何,只要有可能,她就可以去争取一点点攀附,然后生长的可能。 她不相信缄默的老师,她不相信疏远的邻居,她不相信闲言碎语的亲戚,这个世界,与她水平线上一同生存的人,所有人都在力求自保,没有人驻足为她停留过。 所以,她只相信自己。 菟丝花是可以缠绕着巨树生长的。 但是,她没有想到,真的会有人为了毫无关联的她停下来,挡住雨,然后告诉她,她可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她可以有底牌。 因为她是女孩,是omega。 徐应晨拥有的一切都太过于明亮,让她不由自主的翘首以待。 她知道徐应晨喜欢她,不掺杂任何图谋的喜欢,是天真孩子的笨拙干净,她本就孑然一身,但是她喜欢徐应晨,却囊括了太多太多,并不纯粹。 至少很重要一个原因,徐应晨的妈妈是陈阿姨。 - 一片黑暗中,简秀摸索清楚自己怀里的冰冷硬物是什么——是一把枪,蔚起留给他的枪。 为什么?可是蔚起并没有给他进行这把枪支的生物识别认证,他并不能使用这把枪才对。 难道是因为蔚起觉察出来了他的不安,所以留下了自己的枪在这里?但这个行为又太多此一举,放在以理性为先的蔚起身上,太不合时宜。 简秀并不属于军方,也从来没有配备过此类枪械,所以,这个世界上,能够被他的生物信息岁解锁的枪,应该只有那一把才对。 懵懂之中,简秀不自觉的想将自己的指尖触到枪支的生物锁的感应处,但在即将触及的前一刻,又犹豫了。 真的有验证的必要吗?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蔚起到底为什么要把这把枪给他。 - 生日的那天,岑晓晓是在等徐应晨的。 在学校里时,徐应晨跑到她上课教室门口,扭扭捏捏的塞到她掌心里一张纸条,纸条上,是青年精心选好的水心公园。 那天晚上,公园会有漂亮的烟花汇演。 大学的同学没有高中时候那么羞赧,徐应晨来递纸条时,大家都在起哄,岑晓晓脸颊绯红,却在垂首道时候暗暗埋怨,这个人怎么这么胆小。 那天徐应晨没有回家,徐叔叔感叹傻小子傻人有傻福,陈阿姨笑而不语将她推到了房间里,房间里有陈阿姨精心准备好的漂亮裙子,她还亲自给岑晓晓梳起来了长发,然后挽成好看的盘发。 陈阿姨慈爱的看着镜子里亭亭玉立的少女,笑道:“好快呀,晓晓,你和小晨都长这么大了。” 是呀,好快呀。时间是最不可挽留之物,徐叔叔脸上皱纹越拉越多了,陈阿姨身体也愈渐疲乏,她和徐应晨也长大了。 “阿姨,我和小晨长大了,我们会好好照顾你和叔叔的。”岑晓晓眼眶泛热,“你就和我妈妈一样。” “傻孩子,无论有没有小晨,你都是我的孩子啊。”陈阿姨微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说,“走吧,小晨还等着你呢。” “嗯!”岑晓晓裹好了厚厚的围巾。 她会幸福的。 她要和小晨,陈阿姨,徐叔叔一起幸福。 第132章 岑晓晓没有等来徐应晨, 当天夜里,她是在急救室见到徐应晨的。 女孩的生日满天烟花,彼时满心满眼都是她的青年, 曾经抱着一束精心呵护的丁香, 跑过了长长的街道, 呼出的热气在冷风里凝结成霜。 他只是捧着一束花想要去见自己心爱的姑娘。 却被齐星涛等人在一个瞬间看到, 于是他们说,就那个吧, 看着顺眼, 也干净。 小晨是一个beta, 他感知不到信息素,但是他捧着的花是紫丁香,是岑晓晓信息素的味道。 岑晓晓想笑, 胸腔肺腑却涌动出剧烈的疼痛,然后在下一刻猛烈的咳出来了一口血雾, 染红了本就晦晦暗的世界。 徐叔叔去报警, 立案, 他说一定要给小晨讨回公道,他说这是自己一直这么疼爱的孩子, 他绝对接受不了小晨受这样的伤害,却还要被无所谓的咽下。 然后, 在从律所回来的途中,一场车祸就轻而易举的把这个男人给带走了,意外定性得很快。 一切发生的时候, 岑晓晓连一个苹果都没有来得及给陈阿姨削完。 错了,错了,她一开始就错了。 大错特错。 不是只有不幸的人才会被命运裹挟的, 是只有弱小者才会被命运所掌控,幸福是偶然,不幸才是常态,无论是小晨,还是徐叔叔、陈阿姨,他们都被巧合的幸福保护太久了。 他们以为规则就是一切,他们没有来得及接触过真正的暗面。 儿时养成的危险强烈的预感迫使岑晓晓央求徐应晨,她求他,她求求他,一定不要再去冒险了,她的不安与惶恐在那一刻达成了顶峰。 “晓晓,你相信我,我拿到证据了,我们有机会的……”彼时的徐应晨这样告诉她。 可那真的是证据吗?有一刻,岑晓晓这样质问着自己,小晨他们曾经这样恳切的帮过她,如果她在这个时候胆怯了,那算不算对他们的背叛呢? 一念之差,真的就只是一念之差。 岑晓晓颤抖的摸索着最后零星的一两颗糖,然后塞入了自己口中,强迫自己和血一起咽下。 那天在下雪,星廊广场,她的爱人在万众瞩目之下坠下高楼,尸检说是虐杀,当她去接徐应晨的时候,她看见一层厚厚雪覆盖在他的身上。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岑晓晓想过去把小晨脸上的雪擦干净,但是有好多人拦住了她,可能是警察,也有可能是法医,她记不清了。 可是!可是怎么可以这样对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徐应晨,他是徐叔叔和陈阿姨那么宝贝宠爱着长大的孩子,他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好人,他那么怕冷,怎么可以让他一个人躺在雪天! 岑晓晓恨恨的咀嚼着口腔里的糖块,锋利的糖果边缘划破了口腔里的软肉,但她已经不在乎了。 她莹白色的肌肤开始皲裂,某种血红色的昆虫正在女孩身体里舒展着翅膀,然后翕动着触角,密密麻麻的爬动着。 - 凯瑟琳正推着老者散步,这个时节,他们所在的太空城已经被落叶所覆盖,轮椅碾过一地金黄的银杏,枝叶消碎成了风里的嘎吱声。 老人突然问道:“凯瑟琳,我听说你在原定的人选里多加了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额外选择一个计划外的人呢?” “我也是无意之间注意到她的,她很特别。” “哦?”老者好奇,“怎么特别了?” “这个女孩看上去脆弱不堪,但是却在每一次颠覆之际,都可以摇摇欲坠的撑住,出乎我意料的顽强。”凯瑟琳扶了扶散乱的鬓发,“明明很多看上去比她更坚强的人都倒下了,可她却还活着。” 老者:“这是你选择她的原因?” 凯瑟琳漂亮得宛如猫咪一般的眼睛熠熠生辉:“不是我选择的她,老师,是人类自己选择的她。” - 当从警局大门中出来的时候,岑晓晓最先做的不是哭,而是异常麻木平静的回家,洗澡,换了一件干净到看不出异常的衣服,收拾了很多住院要用的日用品。 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去做。 徐叔叔的死让陈阿姨受到的刺激不小,她现在不能倒下,她答应了陈阿姨要好好照顾她的,她不能让陈阿姨发现了小晨的死。 小晨还在等她接他回家。 日子还得再过,她和陈阿姨还有好长一段时间要走下去,岑晓晓告诉自己,陈阿姨只有自己了,她不能倒下。 第185章 所以,当她面对医院里陈阿姨已经冰凉的尸体的时候,整个人被一种困惑给包围了,身旁不断有医生或者护士在解释。 那是一种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可以去做什么的困惑。 岑晓晓守着陈阿姨的尸体,一直听着,听的很认真。 她麻木的拼凑出记者们是怎么冲进了病房询问这个母亲关于她儿子死讯的看法,陈阿姨是怎样的病发被送入急救室,怎样才好不容易转入了重症病房。 最后,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角落里,陈阿姨自己摁下了维生系统的开关。 有一个护士告诉岑晓晓,当陈阿姨恢复神智时的第一句话是——“麻烦告诉我女儿,让她回家,不要再继续了。” 女儿。 她没有叫岑晓晓的名字,她说的是“女儿”。 可是妈妈,她哪里还有家呀? - 她的哭泣无人倾听,她的存在被漠视,她的爱人惨死,爱她的人也都没有留住,伤害她的人却都还可以毫无顾虑的行走于人间。 凯瑟琳说道:“老师,我非常好奇,当一直被人肆意碾压的弱者,在最决绝的恨意充斥在他们的身体里时,当她终于拿到刀锋时,会迸发成怎样的花。” 毕竟,她也曾竭尽全力在这个人间生存过。 “女性omega,这类性别贯穿了人类社会自地球至星际时期的两种母性角色,哺育了世界,却被反哺出这样的苦果。”她笑着回过头,看着她的老师,“老师,我真的觉得这非常有意思。” 秋风拂过,千万落叶簌簌的飞起又跌落。 命不由己,身不由己。 - 命运像是开了一个诡异怪诞的玩笑,唯一一个与这个家庭毫无血亲关系的人活了下来,成为这个家庭仅有残存在这个世间的部分。 有人安慰她,到底她伤害那个人被逮捕了,很快就要被定罪了,小晨也可以瞑目了。岑晓晓问,他会死吗?安慰她的人哑然,最后说,应该是服刑五到十年左右吧。 女孩单薄的笑了笑,说,这样啊。 三条人命,原来这样就可以是终点了。 岑晓晓坐在沙发上,守着一把刀发呆,她还活着,小晨死了,陈阿姨死了,徐叔叔也死了。 门铃响起来,岑晓晓拿起来了那把刀,然后去开门。 她说了,她谁都不信。 在开门的一瞬间,有一股剧烈的力道将她撞离了门口,然后门被重重的合上了,岑晓晓意识天昏地暗,有一刻,她以为要轮到她了,那些人终究还是盯上她了。 “晓晓,晓晓……岑晓晓……果然是你!哈哈哈!你们活该!你和徐家的人都活该!” 男人癫狂自得的大笑把岑晓晓意识从混沌中拉了回来,她终于从这张已经又些苍老和风霜的脸上看出来了,这个人不是别人,竟然是她的继父! “贱人!”他扇了岑晓晓一巴掌,扼住了她的咽喉,“我那么爱你!我对你那么好,你居然联合起外人来!反咬我一口!你们这些贱人都活该!你们毁了我一辈子!” 太可笑了,这个人居然敢在她的面前说自己的一辈子被毁了? 男人还想再扇岑晓晓一巴掌的时候,猛地僵硬了一下,他愣楞的去看自己胸口,那里插了一把刀,没有人想到这样* 孱弱的女孩可以把刀捅得这样深。 噗—— 岑晓晓拔出来了刀,她听学医的徐叔叔说过人体的基本结构,原本,这是用来教她和徐应晨用来救人的基本知识。 然后,她又补了一刀,精确贯穿过了男人的肺部。 “道歉。”岑晓晓对她的继父展露出一个血淋淋的笑,“道歉,给我,给小晨,给陈阿姨,给徐叔叔道歉。” “你……贱——” 说着,她在他歇斯底里挣扎咆哮的下一刻打开了整个房间的隔音系统,割开了男人的喉咙。 垂死挣扎之际,男人爆发出强烈求生欲想要将岑晓晓推开,但是岑晓晓在此刻也不像是一个弱小的omega,她疯了一样的捅了一刀又一刀,像完全寄生的菟丝花一样死死缠绕着男人,她不在乎自己死不死,她要让这个人陪葬。 没有关系了,这一刻都没有关系了,她早就应该杀了他!她早就应该杀了那些人!她回不了头了,她也不允许自己再回头了! 该死!他该死啊!他们该死啊! 岑晓晓一边大笑一边痛哭,滚烫的血喷了她满身,这一刻,她终于学会怎么蚕食他人活下来了,其实她一开始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才对。 生存的法则从来就没有改变过,只是时移势易,大鱼换了更文明的方式来蚕食小鱼,小鱼用更文明的方式吞噬虾米。 岑晓晓盯着这个死不瞑目的男人,良久,刀从她手里落下,恍惚的看着四周的一切,不敢置信是自己做的。 “请问,需要帮忙吗?”一个甜美的女声突然从门外响起,“我叫凯瑟琳,是刚搬来的邻居,我刚才听见了很大的动静?您没事吧。” “没,没事。”岑晓晓强迫自己镇定,打开了智能系统,回复门口的人,“没事的,我刚才打翻了东西,不好意思……” 凯瑟琳的笑意从通讯中弥漫开来。 “那么,尸体也没事吗?” - 老人了然:“所以,你帮她处理了尸体,并且把‘种子’给了她?” 凯瑟琳:“我给她的是同批次人都拿到的血漪蛱蝶制作的‘种子’,很巧,这其实很适合她。” “还有一份交换,我会帮她杀了齐星涛。”少女摆弄着自己头上的水色蝴蝶结,眉眼弯弯,“很快,他就会死于一场监狱里的斗殴。” 老者微笑着端详这个凯瑟琳,觉得命运的安排真是有趣。 凯瑟琳的情感知觉天生有异常,但她的精神海却又偏偏是通感类b类精神海“同心”。一个最不会共情这些复杂情感的人却可以随心一听,感知理解到人类情感的辗转起伏。 “老师,同样是通感类精神海,蔚起可以听见她的哭声吗?”凯瑟琳举起手,阳光从头顶洒下,流过她的指缝,然后落在了她的眼角。 老者淡笑:“孩子,他应该早就听见了。” “老师!你说。”凯瑟琳突然想到什么,格外俏皮的抓住了风里的一片落叶,笑盈盈的回过头来,“倘若岑晓晓知道,她不计代价的报复,报复的居然是曾经少有几个帮助过徐应晨的人,会不会很讽刺?” “也许会吧。”老者笑着叹息,“但是,她已经没有选择了,不是吗? 荒谬也好,巧合也罢,穷途末路者是没有选择的。 世界太大了,不是一粒尘埃可以倒转人间一切苦难与不幸,即便耗尽自己的一切,也不过是撼动格外微小的一个角落罢了。 只要人还是人,杀戮者铸罪,复仇者杀戮,新的罪孽再度形成,无可更改,往复循环。 恶与善共生。 清醒者唯有痛苦的沉沦。 - 咔嚓—— 女孩暗淡的瞳孔破裂,鲜血却并没有从流出,就像是一层薄薄的纸被捅破,一只血红色的蝶翼颤颤的震动着从她的眼睛里钻出。 紧接着是第二只。 不过刹那,数以百计的血红色蝴蝶扑棱棱的从这具“茧”里破壳而出,彻底湮灭了一切—— - 小晨,带我回家。 - 须臾间!蔚起猛地半跪在地! “蔚上校!”有人想要冲过来扶起他,被他抬手制止住了。 他深深的呼吸着,努力平复着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撕裂震荡,可是于事无补,这不是预感,这是感知,尽在咫尺,一切仿佛就在他的耳畔。 她是谁?她在哭。 温热的血滴落在地,蜿蜒成花。 护航员惊呼“蔚上校!你必须马上赶回胶囊舱!” 蔚起:“不是粒子流的影响,是其他东西——” “警告,警告——”不等蔚起说完,感叹号的警报声骤然响起,伴随着鲜红的警示灯光刺眼的闪烁,“迁跃轨迹异常!迁跃轨迹异常!请尽快核查——警告——” 蔚起缓慢的起身,熟悉的嗡鸣声由远及近,彻底占据了女孩的哭腔,变成了虫兽的嘶鸣与哀啼,绝望的号叫着。 蝶翼振翅,摇曳着灵魂,仿佛自亘古而来。 虫族。 第133章 “怎么回事!”护航员赶紧围拢到了一起, “这条迁跃轨迹一直都由军方维系!怎么可能出问题!” “等等!探测显示,迁跃轨迹的磁场空间受到了干扰……如果不能尽快稳定,那么没有办法可以稳定迁跃的锚点!” “……正在查询就近可以迁跃锚点。” “同时联络太空港!” “目前联络不上, 星际迁跃的信号不稳定。” “这条迁跃轨迹上, 大概有多少星舰?”蔚起擦拭干净了唇畔的血渍, 问向一侧的护航员。 其中一名护航员立刻答道:“这个节点, 算上军民两用,十一艘, 军用只有两艘, 另一艘是用于军备运输, 其他的全部都是民用星舰!” 第186章 几乎在护航员说完这个情况后,蔚起立刻意识到,这是一场针对他们的阳谋, 在星际迁跃途中,干扰迁跃点, 切断了外援可能, 并且利用虫族以自杀式袭击的方式蚕食其中的内部星舰—— 纵使蔚起提前有所感知, 星联予以回馈,但没有人想到即便提前布防在落点的太空港, 依旧会这么快,这么险, 创世纪竟然选择在星际迁跃的过程之中动手? 大局已定,一切几乎没有可以转圜的可能。 护航员突然惊声:“上校!雷达检测,有不明生物在就近星舰舰体爬行!” 蔚起并不意外:“几艘?” 护航员:“雷达检测范围之中的三艘, 全都有!” 护航员调动开来就近的舱外摄像系统,就近的星舰的机缝中,已经开始密密麻麻的爬满了这些血色的蝴蝶, 它们比一般的蝴蝶更大,翅翼的鳞光炫目得宛如刀锋,在坚实的合金材料上留下了深浅的划痕。 对面,透明的星舰栈桥长廊,已经有人不顾星际迁跃过程中强烈扭曲的不适在奔逃,很快,身后的红色巨浪就吞噬了他,人们看见了他绝望的咆哮大吼着,可相隔着遥远的太空层,一切无声。 那不是红色的浪,而是一群蝴蝶,血红色的蝴蝶。 它们和地球上与“灵魂”共名的美丽精灵不同,凶猛,嗜血,甚至可以在太空中安然活动,它们拥有和昆虫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名字。 “虫族”,曾经笼罩在人类头顶一个世纪的阴霾。 蔚起:“启用全封闭模式!” 伴随着蔚起的提醒,才有人从刚才血腥的震撼里回过神来,慌忙启动了感叹号的全封闭模式! 蔚起耳畔蝴蝶振翅撕咬的声音越来越凶狠密集,几乎在下一刻就要穿透星舰的合金舰体,然后狠狠磨牙吮血,撕咬啃噬一切可以吞噬的生命体。 上校静静的倾听着—— 血漪蛱蝶,用古地球这种热带蝴蝶的名字为虫族这种蝶类命名,是它们因为飞行速度极快,生性凶猛好斗,是常作为虫族中的先遣兵的存在。 它们大范围的群体振翅频率可以搅碎部分硬度韧性较低的金属,它们种群继承了虫族基因特有的繁衍速度,只要条件适宜,很快便能在尸体上产一百到两百只卵。 现在蔚起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星际迁跃会出问题,而这个世纪工程又是被如何动的手脚。 许多护航员虽然常年负责这条航线,可虫族一直以被边境军完整的挡在第九星轨边缘带以后,这样要命的极限情况却第一次见! 人群中的焦虑开始蔓延开来:“怎么办!现在即便可以就近寻找紧急迁跃锚点,也没有办法处理这些虫子!” “要不先寻找就近迁跃点迫降?” “不行!绝对不能把虫族带往人类聚居地!这是铁律!” “那你们说现在怎么办!” 倘若不能有效解决眼前这个局面,除了十一艘星舰的人命之外,星舰将在迁跃混乱的扭曲虫洞碎片中被搅碎,整个串联共通迁跃点的三环外星轨,都有可能随时洒落饱含杀意的虫卵与尸体。 后果,才是真正的不堪设想。 而这批护航员根本没有在虫族袭击与轨迹失衡双重打击下作业过! “感叹号所搭载的可用机甲一共有有多少台?”一个与在场所有焦灼不安的情绪都格格不入的冷冽音色打断了他们的争执。 众人循声望去,蔚起神色如常,从随身的便携口袋中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银色金属盒,打开以后,盒内竟然是一排小型的自动注射试剂。 他继续说道:“我有外星域长途航行的护航经验,也有与虫族作战经验,当下情况在可控范围之内,请诸位不要自乱阵脚。” 护航员:“重型机甲三台,轻型机甲十二台。” 蔚起:“传唤本星舰上所有实战科精神海a类以上教官,以及两名边境军士官,除喻教官以外,让他们立刻到机甲室集合。” 说着,他咬开了第一枚自动注射器的开口,找准了作训服保留的注射口,打开,然后开始注射第一支试剂。 冷冽的试剂开始入体,浮动的飘忽感与药剂一齐注入血液之中,伴随着血液流动开始进入人体循环,穿越他的所有脏器,直达大脑。 第一支,脱敏。 蔚起:“教官数量不够,等教官全员到位以后,根据资料网整理,再通知部分精神海a类以上学员,加入行动,主要辅助,除了指定的几人以外,任何人不得离开星舰舱体。” “可是……”有人犹豫道,“他们还只是学生……” 蔚起开始注射第二支试剂:“他们也是军人。” 不等旁人再说什么,为首的护航组长立刻答道:“……好!我们明白了。” 当下,他们只能相信蔚起。 第二支试剂也全部注入体内,连续摄入两只试剂,烈性的致幻效果带来了短暂的麻痹感,蔚起将针头扎深了几分,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针头拔落,一点血痕残留在针口处。 第二支,加强适应。 “让喻教官来中控室室,负责全局统筹,把雷达模式……”年轻的军官呼吸有些沉,但仍然尽可能让自己一字一句表达清晰,“把雷达检测模式开到最大,尽可能涵盖全部十一艘星舰,定位每一艘星舰情况。” “是!”护航员们立刻行动起来,剩余的人不自觉的朝向了蔚起的方向,眼前的青年上校似乎有一种浩瀚如海、稳定一切的能力定住了在场所有人的惶恐,“上校,还有呢?” 蔚起:“……还有,星舰雷达技术目前不足以支撑这样高范围运行,调取至少五个精神海为解析类和通感类两类学员来,让他们配合喻中校,精神海一起接入星舰的精神网,利用星舰的同频放射技术捕捉所有的星舰,务必确保没有遗漏。” 他感受着某种不可抑制的刺激感在逐渐爬满自己的神经,肆意的流淌到四肢百骸,深入骨髓的兴奋在挣扎,蔚起的五感异常清晰,几乎可以感知到四周的每一斯微小的浮动,世界开始嘈杂。 不行,太慢了。药效还是太慢了,这个强度,十一个星舰,其中至少三个行星级星舰……还不够…… 蔚起打开了第三支试剂,解开了领口处的部分卡扣,找到了后颈微微有些发烫的腺体,其间还残留着简秀留下齿痕的浅色疤痕。 信息素,绑架人类自由意志的生物枷锁,之所以没有被人为淘汰,正是因为他与精神海直接相关,某种意义上,它所赋予人类的特权与锁链等同;所以,这里可以更直接的刺激精神海。 蔚起缓慢而平静的将针尖刺入,然后将所有试剂全部推入其中。 这个过程中,上校的指尖轻轻拂过了伤痕结痂以后微弱的起伏,格外温柔。 他几乎都可以预想到青年会怎样祈求他,那双漂亮的明眸里盛满了蓄好的泪,然后染湿眼尾的红色泪痣,潋滟成鲜妍的花。 其实,蔚起从来没有真正拒绝过简秀,每当这个人这个人期期艾艾的注视着他时,美色惑人也好,信息素也罢,旁人只道寂静无声,可蔚起其实知道,自己是舍不得。 他舍不得简秀。 第三支试剂,注射完毕。 - 简秀,你会不会怪我? - 噗通!!! 简秀猛地扣住自己的胸口,颤抖的大口大口呼吸着,冷汗淋漓了满身,不受控的蜷缩着,心脏剧烈跳动着,时隐时现的窒息与刺痛交错着填满了整颗心脏,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甚至不知为何。 “我……我……” 是信息素失控吗?还是精神海的并发症?不应该,不对,情况已经稳定很多了,不应该才对,之前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呼——呼——呼——”简秀的肢体下意识想要扶住一旁的舱壁,身体却不受控的痉挛,潮汐一般的麻木涌动着,几乎要淹没了他。 良久,他才后知后觉,也许这是痛极了,大脑为了缓解部分疼痛,分泌了少许内啡肽。 下意识的,简秀紧紧攥住在封舱之前、蔚起放入了他怀中的那把枪,抱入怀中,白檀还残存寸许,现如今,曾经抵住他性命的寒冷兵器成了深晦黑暗里仅有的一丝安全感。 冷清如冰,放入深处,却依旧可以淡淡的暖,和蔚起一样。 简秀垂眸呢喃:“蔚起……我……蔚起……我的……” 我的。 我的蔚起。 咬牙抵死的紧扣中,突然,低低的“啪嗒”一声突然响起! 简秀刹那僵住了,他看向自己怀中,不知何时,也许是剧痛漫身的某一刻,歇斯底里,他的指尖触及了这把枪的生物识别处。 识别结果是……通过。 简秀愣楞的将手指放置到了方才误触到识别点,重重的一摁,又是“啪嗒”一声,他成功锁住了枪支的保险。 霎时间,他双手无力,冷枪滑落至自己的怀中。 第187章 在此之前,简秀这辈子,只碰一次这种枪。那一次,是那个人,把枪递给了他,为他打开了自己枪支的生物权限,然后让简秀对准了他。 他在标记他以前说:“抱歉,如果我让你感到不安,你可以随时开枪。” 蔚起…… 哦,是他啊?是他。是他…… 不!不对!不对!!! 顷刻间,简秀倏尔意识到了什么!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蔚起不是没有根据的人,现在,如果蔚起早就认出来了自己,他早就知道是自己,所以他才会把枪给我……因为,他知道,这个世间,除了蔚起本人,只有我才能开这把枪。 简秀大脑开始极速的拼凑着一切可能的碎片,所有被他回避或错过的可能,在这一刻被他撕烂了的回忆拿开,然后粗暴的摩擦过自己的思绪,反复咀嚼每一点微妙的异常。 蔚起总是默然,鲜少让人觉察他的情绪。 如果,如果他早就知道了这些……蔚起的精神海可以提前预判感知…… 蔚起为什么要给我这把枪? 蔚起为什么一直希望我离开第九星轨? 蔚起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他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他说,“简秀,要保护好自己。” 蔚起之前没有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他是一个理智得让人觉得他可能有些迟钝的敏感者。纵使拥有绝对的感知能力,蔚起依然是就事论事的人。 简秀央求他,蔚起会允许;简秀难过,蔚起安慰;简秀遇见危险,蔚起会保护他。 可现在自己和他这么近,甚至远超于彼时中央星系他被监禁受审的距离,他们就在咫尺之间,随时可见,蔚起却要把一把可以由他掌控的枪给他,然后告诉他,“简秀,要保护好自己。” 为什么? 因为,蔚起已经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可以保护好他了。 如果他回来,这就是爱人的小小纠缠;如果他回不来,那这就是诀别。 太讽刺了,蔚起,你怨我自作主张,可你又何曾把我安于险境?不愧是百分之百的绝对契合,我居然忘了,从生物意义上,你我本就一体两面。 数亿年前,基因早就做好了选择。 “感叹号。”简秀笑了,泪痕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青年脸颊,“打开胶囊舱。” 感叹号由ai合成的男声仍然礼貌而温和:“先生,我不建议您这样做,现在正处于星际迁跃过程中,如果没有胶囊舱隔层的保护,擦过虫洞碎片在迁跃轨迹中的强烈粒子流扭曲会对您的生命安全造成极为强烈的威胁。” 简秀冷静的安排这一切:“把备用防护服给我送来,还有星际迁跃的应急药物都给我拿一份,对了,你用医疗系统给我配比一份0-6号试剂,适当把缓释药物的配比降低一些。” 他摸索到了每个胶囊舱都会备用的应急装置,摁下之后打开,从中拿出来了一排密封好的迷你白色胶囊,一共五粒。 这是微缩氧气,用于太空作业或者应急情况使用的,粘入鼻腔壁之中,一粒微缩氧气可以在极限情况下为正常人类供氧两小时。 但感叹号并没有如往常一般立刻执行简秀的指令,而是沉默了一会,才继续道:“颜夫人将我赠送给您时,为我设定好了一道程序,对我而言,您的生命安全高于一切。” 现在的“他”,格外的像“人”。 啪嗒—— 枪又被上了膛。 然后,简秀对准了胶囊舱的开合口,他的爷爷是军人,他知道怎么开枪:“感叹号,我现在可以强行破门而出,目前的我除了五枚微缩氧气没有任何防护,如果出现任何意外,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他在研究院工作时,接触过这种ai的训练模式,在人工智能的算法中,感叹号也是顶级的存在,除去了人类研究时为“他”困上的底层数据的逻辑锁,感叹号是可以“谈判”的存在。 感叹号:“……我的算法告诉我,没有比人的生命更加宝贵的东西。即便您不是简秀先生,人的生命安全,依然是我的最高优先级。” 简秀:“那我的算法告诉我,人有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感叹号:“您没有算法。” 简秀:“有的,只是和你的不太一样,每个正常人类都有自己的逻辑与算法,也都有自己的权衡。” 感叹号:“简教授,即便您突破了胶囊舱,我也可以将您封闭在此,只要您不踏出这个房间,我就能抽调隔离层结构加强对您施加保护,您的枪型与子弹,无法突破这个房间的最高保护权限。” “当然,你可以强行锁死胶囊舱,并彻底密闭我在房间的的一切向外通道。”简秀抬起手臂,举枪对准了自己的的耳畔,“我也依然有自我了断的权利。” 年轻斯文的教授眉目间尽是与他气质不符的杀伐。 “你可以试试,到底是哪种安排,我的人生安全更容易受到威胁?” 第134章 平复了一会呼吸, 蔚起转身准备离开总控室,前往机甲舱。 喻柏花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有一会儿,她的身后站了好几位军校生, 其中便有蔚起班级的竺平安, 这些孩子们眉宇间有些紧张, 却远不及他们的教官们冷静。 也许是并没有深切意识到情况紧急的原因, 他们的紧张状态尚在可控范围之内。 “教官!”竺平安看见了蔚起,习惯性的眼前一亮, 多日以来的授课教学, 令他对自己的教官有一种绝对的信任, 当下的问题,倘若蔚教官都不能解决,那么他想不出来还有谁能解决。 “嗯。”蔚起低声回应, “不要紧张,不是什么大问题。” 此言一出, 几个学生立刻就松了一口气。不论如何, 所有人在此前的军事训练上对蔚上校的控场能力和统筹能力有目共睹, 他说不是什么大问题,那么一切就一定可以解决。 可自始至终, 喻柏花的神情却没有变过。 与平常的军装都掩盖不了的和善友好模样不同,她已经换上了修身利落的军事作训服, 及肩的短发被扎起,完整的露出来了姣好莹润的额头,五官柔和坚定, 是一种别样的飒沓感。 “喻中校。”蔚起面向喻柏花,微微点头,“交给你了, 请务必守好这里。” “嗯。”喻柏花静静的旁观着眼前的一切,蔚起离开以后,她将接手总控室的一切,“请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蔚起:“多谢。” “蔚上校。”在蔚起即将与她擦身而过的一刹,喻柏花叫住了他,“需要我为您转达什么吗?” “不必了。”蔚起眉眼难得轻松,“我有写遗书的习惯。” 喻柏花:“……保重。” 蔚起:“保重。” 机甲舱室在整个巨型星舰的最底层,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汇聚的人大部分都是教官,他们已经通过通讯系统和感叹号的人工智能了解到了现在情况,深知当下的情势有多迫在眉睫。 教官们的整理着自己的行装,神情皆有些不动声色的严肃,但没有人直接表露出任何不安,因为他们之中,不止有正式在的役军人,还有几个学生。 教官七人,学生五人。 而学生们的生涩气质在一众教官中显得格外的突出,乔正在确认身边的同学们,宋衡,亚希伯恩,还有一个并不太熟悉的beta青年。 他的胸牌上写着他的名字,是俄文,叫亚历山大·米哈伊洛维奇·库兹涅佐夫。 不知是不是被竺平安经常一紧张就容易胡言乱语的习惯传染,乔居然还有闲心在自己心里默默胡思乱想。 唔……好长的名字,如果有阵亡名单,北部星区是不是要多花一倍多纸啊,其实像东部星区那种就比较环保……但现在好像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额……其实电子名册应该不用担心环保不环保的问题…… “帅哥,你是不是有些紧张啊?”突兀的,一个与在场肃穆氛围截然不同的混不吝语气插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这句话就像一根针,落进了一群挤得严丝合缝滚远气球里,刺破了濒临极限的表层,霹雳啪啦的炸了一地! ——每个人都以为他在说自己。 “啊?”被抽中的幸运观众虞和光愣楞的看着凑近自己的景飞白,“你是在说我吗?” “对啊。”景飞白自来熟的上手,帮虞和光把他刚才反复扣也没有扣好的卡扣扣好,“没关系,紧张是正常的,中央军校的教官虽然都是一线军官,但是边境终归还是不同的……写好遗书了吗?” “这怎么可能有时间写!”虞和光吐槽出了在场所有中央军校师生的心声,生死一线的压力劈头盖脸砸了满脑袋,谁会有时间写遗书! “这就是你的狭隘了,帅哥,遗书这种东西是常写常新的。”景飞白友好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我们那儿,遗书大概一个月一更新,写的越多,代表你活得越久。” 第188章 虞和光:“……” 嗯。实在是好别致的计时方式。 他深呼吸一口气,整理好心情:“没关系,我,我上过战场,成为军人的那天开始,也有随时为人类牺牲的准备。” “我知道啊,不然大家就不会站在这儿了。”景飞白满不在乎的点头,“我建议这个时候你不应该想怎么死,而应该想晚饭吃什么?” “可是,电影和小说里不是说不能立这种flag吗?”虞和光下意识咽了咽唾沫,“据说死的会比较快。” “噗!”席泽举拳抵唇,低低的笑出了声。 景飞白:“……” 不是,等等!这一本正经讲冷笑话的风格,怎么那么眼熟呢? “你要是再喜欢吓唬人,回去的强越野负重练习就再加十圈。” 年轻清冽的低声自景飞白背后响起的同时,景飞白霎时顿在原地,僵硬回头看向蔚起,赔笑:“长官,我这不是活跃一下气氛吗?” 蔚起在来的途中已经换好了所有即将登上机甲的装备,正在戴好最后的护目镜,他望向景飞白和席泽两人:“一共三个重型机甲,由你们和我一起操作,我们负责主要的吸引,一会你们两的机甲外放设施和我的连接,对外发射同一种频率。” “是!”景飞白和席泽一齐应道。 蔚起向众人解释原理:“该频率是通过精神海模拟虫族‘归巢’、‘繁衍’的信息传递,虫族和人类一样拥有精神海,但是他们主要通过信息素与精神海频率来实现表层沟通。” 他看向了在场所有教官,“由重型机甲负重引导虫族蝶群远离所有星舰,但在迁跃轨迹里,受大量虫洞碎片和粒子流扭曲影响,三个重型机甲可覆盖的范围有限,所以需要各位使用轻型机甲辅助。” 说着,丝丝缕缕细长柔韧的线条开始自蔚起身周形成,迅速凝聚,它们汇聚成了一缕缕由精神丝编织成的细长链条,如同涟漪一般柔软的荡漾开来,仿佛有着引导一般纷纷缠绕于其他人身上。 当这缕由精神海织就的细链切切实实缠绕于自身面前时,所有人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 精神海,本质上属于人类对于大脑神经系统的开发,基本上,几乎所有精神海自带的延展方向都是向内的,而它的外化使用,是少部分强横者对于自身精神海本身能力以外,的盈余提炼。 这也成为了许多特殊职业选择人群的硬性条件之一,换而言之,有些普通人可能一生都无法外化凝练一根精神丝。 而在场的师生中,无一不是军校重重选拔出身的佼佼者,他们也可以操纵精神丝与微观粒子,但扪心自问,他们几乎没有人能够轻易做到不借助任何外物手段,仅凭精神海本身,就采用精神丝凝成这样强度的结构物质。 亚希伯恩沉默的看着眼前的细链,回忆起曾经自己与蔚起拼杀精神海强度时的场景,只觉可笑,一种几乎无法企及的鸿沟横亘在他的面前。 蔚起:“这是我的精神海,请大家每个人都携带一根离开,然后根据喻中校总控室分配的报点,将其带往自己负责的星舰,它会附着在就近虫族聚集处,作用类似于诱导剂,会放大我精神海的模拟频率,最大限度保证所有虫族成功诱离舰体。” “不行,这太冒险了。”有教官提出了质疑,“蔚教官,并不是我不相信你,但这整个计划几乎都仰赖在您个人精神海的强度上,倘若因为您能力不足而半途消散,那么根本没有办法继续后续计划。” “大家带走的精神海只是一个简单的定位引导作用,而主要核心在于放射技术放大的生物频率,这会由我和两个战友一起完成。”此时的蔚起很有耐心,“至于精神海强度,我不能完全保证,十一艘星舰保底应该是百分之八十的覆盖程度,在此基础上,我会尽可能满足百分之百。” “我相信——”蔚起平静的叙述着,“在场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做出这样的保证。” 一时间,众人皆是沉默。 有了方才的震撼,没有一个人有质疑,他们之中,确实没有人的精神海要强于蔚起。 景飞白倒没有这些人那么严肃,挤眉弄眼的戳了戳席泽,难怪长官刚才那么高调,原来是直接解约时间,用最简单的方式整合人心,博取信任。 席泽悄悄给景飞白递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白眼,然后咳了咳,清声道:“大家,这虽然是一个临时任务,但是身为边境军,我曾与蔚起……上校!共事九年,长官戍边经验二十一年,我保证,他的计划都是在有自身能力支持的前提下进行的。” “无论胜率与否,我们没有别的选择。”景飞白收敛神色,却仍含着淡淡笑意,“各位,没有军人是为了一场必胜的战役而生的。” 数秒过后,虞和光率先* 走向了机甲。 紧接着是第二个人,然后是第三个,很快,鸦雀无声中,中央军校在场的全体师生皆以待命。 蔚起伫立于原地,眸光寂寂:“感谢各位的付出。” …… 总控室内,喻柏花坐镇,负责所有向外的人员调动和对接。 “所有人,将自己精神海接入星舰精神网,向外操作捕捉星舰定位,然后反馈给对应机甲报点,一共十一艘星舰,一艘都不能少!” “是!” 她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在场的所有人:“竺平安,负责望舒号,安吉尔号;小白,负责奥若拉号,格拉西亚号;肖恩负责星轮号,无限日月号;芬妮负责启航号,婵娟号;剩下最远的青鸟号和艾丽希安号,由我负责!” “明白!” 噗通—— 衣料摩擦跪地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循声望去,不知何时,简秀竟然已经出现在了这里,他的膝盖无法控制的砸在地面上,浑身已经被冷汗浸湿,脸色是惨淡的白,唇畔还有一点零星的红。 可以想象,身体素质尚有缺陷的他是如何忍耐着此刻迁跃轨道中粒子流冲击扭曲的负荷一步步踉跄到总控室的,简秀身上的护航服有几处污渍,应该是一路跌跌撞撞沾染上的。 喻柏花一愣,眸光中闪烁着几丝于心不忍:“简教授……” “他已经走了吗?”护航员想要来扶起简秀,他却在此之前提前扶住墙沿站了起来,“是吗?” 喻柏花:“……嗯。” 简秀阖上双眼:“我知道了。” “简教授,现在这里不适合你呆着,让护航员带你前往就近胶囊舱。”出于军人义务,喻柏花有安置民众的职责,“那里可以暂时规避迁跃轨道的压力——” “艾丽希安号和无限日月号都是行星级星舰,如果采用精神网捕捉点位,其中至少需要两人,你们之前是人手不够,我来补这个空缺。”简秀缓步行至操作太前,现在,他的心跳很慢,几乎停滞。 喻柏花加重了语气:“简秀,我不能拿你的生命开玩笑!” 简秀将自己的手放在了操作台前,瞬间,感叹号搭载的星舰精神网立刻活跃起来,无数莹莹的蓝光在此刻形成了流动的脉络,在浮空的3d地图之上飞速散射着。 感叹号:“解析类精神海,万象,成功接入精神网。” 万象,解析类s级精神海之一,该领域精神海的绝对优势的代表能力。 几乎是同时,在简秀操纵精神网游走过的方位,就近星舰的大概点位立刻出现在了地图之上。 “你……”喻柏花心底一惊。 “喻中校。”简秀仰首,墨灰色的眸子里倒影出投屏中的整片星河,“我在这里等他回来,已经是最大让步。” 喻柏花霎时息声,一同没了窃窃私语的是一干学生们。 或者说,他们从来没有想象过,从中央大学文学院调任而来的孱弱文学老师,会拥有这样决绝、不可撼动的一面。 “立刻行动!”喻柏花看向学生,“按原定安排作业!” “是!” 半分钟后,感叹号底部的舱门缓缓打开,光芒乍泄。 三艘重型机甲率先驶出,钢铁巨兽,散发着强大的气场。它们的黑色金属的外壳在星光下闪烁着冷峻的光,十二艘轻型机甲鱼贯而出,紧随其后,敏捷如灵动的飞鸟,与重型机甲一齐驶向浩瀚未知的星河。 此行无依,不知结果,但他们必须去。 第135章 黑暗的深处, 荒莽的粒子洪流中,被血漪蛱蝶困住的望舒号似孤岛一般的地航行着,血红色的蝴蝶如潮水般涌动着。锋利的口器开始疯狂地啃噬星舰的外壳。 真空情况下声音无法传递, 但所有人驾驶的机甲能够捕捉到的就近通讯频道, 他们聆听着夹杂电磁干扰、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声。 层层叠叠, 前赴后继, 星舰坚硬的金属外壳薄弱处在它们的反复自杀式的蚕食下逐渐出现裂痕。 这些血色精灵顺着缝隙反复游走在这些星舰的每一个角落,短短数分钟, 他们就目睹了这些虫子疯狂的繁衍、生长、啃食, 死亡, 然后破裂!尸体中炸出新的虫卵,然后又是新的繁衍! 第189章 黏腻,扭曲, 恐惧,挣扎。 就近观察时, 亚希伯恩才觉得自己的胃部在不受控制的抽动。 那一刻, 他只有一个想法——恐怕很长一段时间, 他都无法正视虫子了。 被严重蚕食的望舒号内部的线路和设施已经无法正常运行,随着时间的推移, 星舰的能源系统难以持续供应,灯光闪烁不定。而虫族的啃噬越发疯狂, 表层大块的合金隔离层被撕扯下来……这是凝聚了人类机甲学至少百种科学技术打造的防护层。 望舒号在虫族的肆虐下逐渐失去抵抗能力,按照这个趋势,沦为一堆废铁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亚希伯恩拼命迫使自己放松身体, 拨动操纵台,缓缓迫降,无限拉近自己与望舒号的距离, 此时,以敏捷灵巧著称的轻型机甲也难以避免的沉重起来,他松开机甲右臂的细链,放任着它如垂落的丝带一般,朝望舒号拂去。 这根由蔚起精神海织就的细长链条仿佛有生命一般,落地生根,在附着到望舒号的瞬间,立刻蔓延开来,彼端的尽头立刻化为了一道细长绵延的丝线,朝遥远的尽头奔去。 这…… 亚希伯恩一时间甚至忘记呼吸,到底是怎样的精神海,才可以拥有新生的能力? “亚希!”乔喘着粗气的声音自通讯频道中袭来,带着呼吸紧张的急促,“教官说了,快走!别发呆!” “哦!好!”他这才回过神来,立刻朝感叹号原有的星舰驶去,他们几位学员只负责放置精神海用以诱导,做完这件事必须立即撤回舱内! 在前行之际,亚希伯恩到底没有抑制住自己的好奇,打开了机甲的后视的探测镜头,朝他身后的望舒号看去—— 被血红色的蝴蝶层层包围的望舒号依旧是一片血海。血漪蛱蝶鲜艳如血的翅膀,在黑暗的太空中滑动着诡异的光芒。 它们不安的震动着翅膀,在精神海落地生根的瞬间被吸引,某种无形的力量开始吸引着它们。开始躁动起来,靠近精神丝的几只蝴蝶率先振翅飞起,紧接着,越来越多的蝴蝶加入其中。 如同被一根丝线完美操纵的傀儡,它们汇聚在一起,血蝶的翅膀在相互挤压、碰撞,却没有一只改变方向,速度甚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这些杀戮的蝴蝶好似在奔赴一场可以抛诸一切的迷幻梦境,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精神丝指引的方向袭去,在太空中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色洪流,凝成一股可怖的血腥巨浪! 翅膀的扇动声几乎就在耳畔!无声的在寂静的宇宙中回荡,这股巨浪以汹涌之势朝诱导线的方向袭去,所过之处,似乎连光线都被染成了红色! 等等,这还只是一艘星舰上的蝴蝶数量,那除开唯一没有被入侵的感叹号,十艘星舰的规模—— 一个不安的预想升起,亚希伯恩心跳急速加剧,利用精神海诱导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虫族,这几乎是在以一人之力欺骗整个虫潮! 凡人之躯,真的可以办到吗? - 在幽暗狭窄的禁闭室内,银思虔孤独地坐着,仰头望向头顶空荡荡的天花板,念念有词的数着什么,之前看守他的人出于好奇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告诉他自己在看星星。 疯子,这是那个人给银思虔的反馈。 银思虔继续数着想象的星星,突然,禁闭室的门被猛地撞开,冷风夹杂着金属的撞击声席卷而入,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梵生春眼神冷冽,一把抓了坐在地上的银思迁的领口,狠狠地撞向了墙壁之上!这一击一场的沉重,刹那,空气中就弥漫开来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他身后匆忙跟来的负责人似乎想要阻拦,但见此情形,到底不敢多触霉头。 “噗咳咳咳!”银思虔一边的视线被猩红色的血流模糊了视线,“检察官,你现在来见我可不是个明智的决定啊……” “第九星轨、东部星区的整个迁跃轨迹——全线失联!”梵生春死死摁住银思虔的喉部,眼神不似曾经那般淡漠到毫无波澜的平静,反而涌动着厚重的血腥气,“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你,创世纪,到底怎么对星际迁跃点动的手脚。” “唔——噗咳咳——”赖以生存的氧气被剥夺,银思虔原本白皙的脸涨得有些发紫,“你……有……你重要的人……在那条轨迹上吗……” 梵生春松开了一定的间隙,给了他说话的空隙。 “咳咳咳咳咳!可惜了……咳咳!不过……看在我那么喜欢你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似乎不论再狼狈,银思虔都能够勾起笑,“如果是中央军校的星舰……那那个人大概率没事……咳咳咳…,因为,绝对会有一个人……去替他们去死的……” 碰!!! 梵生春再度将这个人提起,一把重重的将整个人砸向了墙面! “你们这些疯子——”他掐住了银思虔的脖颈,骨骼嘎吱发酸的摩擦声从这个人的身体里传来,“——你们的命,凭什么,凭什么要让别人来陪葬!” 梵生春猜得到银思虔说的是谁,大学时间,安知宜就和他关系好,天天弟弟长弟弟短,干什么都要提一嘴自己弟弟。 小起几乎是他们三个哥哥看着长大的。 梵生春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这一刻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依然是秉公执法的梵检察官,而另一半,却彻底占据上风,阴狠冷漠的旁观着这一切。 值得吗?他坚持的东西值得吗! 是不是这个人间的黑白两面从来都无法自洽? 可以杀了他吗?我可以杀了他吗? 杀了他…… 万物都一切暗面似乎在此刻低吟,窃窃私语,诱导着他俯瞰这一整片深渊。 “额……额……”银思虔眼白几乎外翻,他听见有人似乎冲了过来,想要强迫逼梵生春松手,一寸寸的收紧里,人类求生的本能在逼迫他呼吸,拼命收纳一点零星的氧气。 “生春,生春!松手!”谢成岭不知什么时候闯了进来,强行掰开了梵生春的手,“松手!梵生春!梵组长!住手!你的手不能沾血!” 当谢成岭最后一句话话音落地的瞬间,梵生春的手松开了一瞬,他立刻就将他抱入了怀中,像甩开烂泥一样抱离了银思虔的面前。 梵生春双面猩红:“放开我!我还没问出来,小起他们——他们——” 后半句话梵生春几乎说不下去。 他到底是有多无能!这次他距离整个世界的核心最近,他却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你放心,知宜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蔚家和简家在边境都有一定影响,人手抽调很快的……”谢成岭扣住梵生春的后脑,“小起会没事的,你放心。” 话虽如此,但事实上,事已至此,谢成岭也无法保证自己言辞中的根据,他眉宇阴鸷、轻描淡写的瞥了一眼瘫软在地的银思虔,唇角紧抿。 “生春,别担心,还有我呢。” - 感叹号,总控室中的护航员们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切,心中的恐惧和希望反复徘徊,谁不知道这股蝶浪最终会带来怎样的命运。 感叹号的播报声稳定的起伏着。 “飞隼0-2013,确认返航。” “飞隼0-2047,确认返航。” “飞隼0-2145、飞隼0-2029,确认返航……” 所有人都紧紧关注着每一个点位的情况,截至目前来说,一切都很顺利,前往就近的星舰点位作业的几几个学生已经返航,算是为一切开了好头,每一个点位反馈任务已完成时,在场的孩子们都会不自觉小小放松一点。 相较之下,为首的喻柏花和简秀倒是沉默许多。 喻柏花的心情依旧异常沉重,对于精神海诱导的投放其实只不过是前期比较容易跨出的一步,这些孩子并没有意识到,真正的压力点再哪里。 全息投影中,遥远的彼方汇聚来的几股血腥巨浪反复水中游动摇曳的深渊巨蟒,以一种诡异扭曲的姿态游动向某一个点位,然后彻底汇聚,旋转成了一道绮丽癫狂的红色漩涡,袭向一道黑色小点。 已经几乎是虫潮的规模了…… 她的手心开始渗透出细密的汗来,太诡异了,血漪蛱蝶本身并不算难对付,可这样可怖的繁殖速度几乎已经接近虫后了,这只不过是一个次代种的蝶群,怎么可能会有这样惊人的再生速度。 蔚起,你真的可以吗? 念及此,她下意识看向了身侧的简秀。 青年教授形容依然是姝丽姣好的俊秀模样,唇色单薄,眉眼苍白,眼泪已经干涸,斑驳的泪痕残留在眼尾,晕染着一点桃花痣,宛如悲戚的血泪。 “喻中校。” 觉察到目光,简秀突然转头看向了喻柏花,向她笑了一下,这个笑恍惚而憔悴,楚楚无依,几乎下一刻便将摇摇欲坠。 他问了一个喻柏花无法回答的问题,“你说,他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 “他……”喻柏花哑然。 第190章 有那么一刻,这位omega女中校希望简秀坚持不住重负倒下,至少,别再看了。 “我标记他了,就在昨天。”简秀说着,指了指自己心口,“他说过,让我在这里乖乖等他,他要回来接我的。” 简秀是alpha,他昨天才标记了自己的omega。 你答应过我的,一到终点,就要立刻来接我的,我真的很乖很乖了。 你已经丢下我一次了。 蔚起,宇宙那么大,我又这么笨,要是再弄丢了你一次,我要到哪里去找你啊。 你怎么可以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第136章 无垠深邃的浩瀚星海中, 汇聚红色巨浪朝向的的尽头,三台重型机甲静静浮于原地。 机甲通体散发着属于钢铁巨兽的冷光,背后的推进器闪烁着幽蓝的火焰。机甲外侧启动了一个特殊的信号放射装置, 通过精神海模拟的生物频率缓缓不断的向四周扩散。 不久, 远方出现了一群血红色蝴蝶般的虫族。它们的身体如红宝石般剔透, 翅膀快速扇动着, 在黑暗的宇宙中犹如点点血光,随着信号的牵引, 朝着机甲的方向聚集! 越来越多的虫族汇聚而来, 围绕着机甲飞舞, 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红色漩涡,仿佛一支有形的诡异华章,在第九星轨的玫瑰色的星野极光之下, 扭曲、盛放成了第一朵血红的玫瑰。 这场面显得既壮观又恐怖。 “啧啧啧,席泽, 这阵仗可难看到, 只有当初发现一个虫后老巢的时候才有过吧!”景飞白的笑声自通讯频道中传来, 他甚至格外有闲心的用终端拍了好几张照,“要是我们栽在这里了, 等星联捕捞到我们尸体残骸,这几张照片会不会上历史书啊?” “闭嘴。”席泽语气倒没有了平时正经, 笑骂道,“那你的三十圈负重练习没了,便宜你了。” 景飞白不甘示弱:“你也少了二十圈呢!” 蔚起听着他们的打闹, 唇角微微牵动,是极为浅淡的一丝笑。 二人都有着长年驻守边境与虫族作战的经验,他们比在场的任何一个军校教官都明白蔚起计划到底有多冒险, 说是诱敌深入,可事实上,他们没有援军;他们同样负有将这些虫子完全歼灭的责任。 不择手段,即便同归于尽。 明知自己指向的是一条死路,二人依然坦然而赴。 啪嗒,啪嗒—— 狭小里的操作空间里,一滴滴血滴落下,溅到了蔚起单手操纵机甲的手背上,冷色暗光下染红了皮肤的纹理,蔓延成细密的脉络,不等它完全肆意生长,一滴新的血滴覆盖而上,濡湿了一切痕迹。 然后又是一滴,又一滴。 蔚起另一只手抵住注射器,开始为自己注射新的一支试剂,十一艘星舰的覆盖面积过于庞大,需要极高强度的精神海运作,而迁跃轨迹之中又密布太多的虫洞碎片和粒子流,不亚于在磁暴的星域之中盲人摸象。 从第五根精神海信号诱导开始,他已经的精神海便超过了三支试剂的强度负荷了…… “飞隼0-2014放置完毕。”虞和光的汇报声自通讯频道中传来,“可以开始诱导。” 蔚起打开了自己的通讯频道,哑声道:“收到,请即刻返回。” 说罢,他立刻单向关停了自己的通讯通道,一句话开始,仿佛打开了一道锁,剧烈的咳嗽再也抑制不住:“噗咳咳咳——” 顿时!莹莹的操作台前洒落一大片零星的血雨! 蔚起想要自己咽下满腔的血腥,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擦拭这部分,但不过刚刚张唇,一汪粘稠的血水呛出,濡湿了黑色的作训服,猩红色没入其间,很快消失。 手的自动注射器已经空了,蔚起打开了下一支。 零星的蝶开始落在了黑色的机甲上,虫潮已经近在咫尺了。 上校并不急着注射,而是重新打开了自己的通讯频道:“席泽,飞白,现在把你们两人机甲的应急权限交给我,我负责断后,你们立刻搭乘应急舱,我安排了宋衡带你们离开。” 一直笑笑闹闹的景飞白和席泽陡然沉默了。 良久,才听见席泽挤出了一句干涩的话语:“长官,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蔚起:“你们有新的任务,处理好虫族之后,护送整个航道的人离开这里,直至抵达终点。” 景飞白立刻打断了蔚起:“我负责断后!长官,我希望您不要感情用事,我们应当保留最大有生力量,而不是提早透支精锐!” “我很冷静,诱导频率是由我的精神海模拟产生的,我不能离开。”蔚起放缓了声音,“其次,你们就是精锐。” 景飞白和席泽有一刻的停顿,他们从来没有听过自己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长官有这样柔和安抚的时候,在记忆里,蔚起向来都是寂静内敛的,可能“不错”就是给过最直接的赞许。 “我不走!”景飞白咬牙切齿,“中央军校的实战教官也都是一线精锐!” 蔚起:“景飞白,席泽,服从命令。” 语毕的瞬间,景飞白发现自己的机甲顷刻失控,精神海直接与机甲断联!该死!蔚起的精神海到底什么时候覆盖的他的控制权限?! 景飞白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蔚起几乎顶峰的精神海! 他甚至只来得及在通讯频道中传来了席泽“蔚起”的惊呼声,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和席泽被安全扣强制固定在操作椅上,应急舱闭合,轰然被弹出了机甲内部! 早已在附近徘徊多时的宋衡驾驶机甲飞速滑翔,捕捉到两枚逃生舱,不作任何犹豫的返航! “蔚起!疯子!你特么就是个疯子!”景飞白的嘶吼的咆哮贯穿通讯频道刺来,“谁稀罕你去——” 咆哮戛然而止,因为蔚起抬手把这两人的通讯频道给关了。 无他,有点吵。 在精神海高强度的刺激之下,五官感知过于敏感,实在是有点受不了,这样想着,蔚起终于将悬空良久的注射器刺入了皮肤中。 如果让现在的景飞白听见他的心声,绝对会郁卒到吐血然后恨不得无视上下级关系、实力悬殊以及虫族的生死危机直接和蔚起拼命。 最后一支试剂开始推入,已经有些松动的精神海重新凝练清晰起来! 猩红色的蝶潮赫然兴奋,如靡靡的落花,倾泻而下! 试剂注射完毕,蔚起抽出自动注射器,他的眼角和鼻腔也开始泛出血流,他摘下了护目镜,阖上了双眼。 s级通感类精神海带给了他远超于普通人类的感知,七支试剂完整的摄入了他的体内,是人类精神海所能触及的最后一丝极限,极限过后,短时间的高幅度透支会彻底将这具身体的活体机能完全消耗殆尽,也许会死,也许会疯。 但那不是现在的蔚起要考虑的问题了。 机甲表面传来细碎而急促的“嗞嗞”声,万千细齿啃啮钢铁,夹杂着偶尔“咔嚓”的脆响,锋利口器穿透合金,嗡鸣低沉,是血蝶贪婪而疯狂的盛宴。 好吵。 细细密密的尘埃浮动,喧嚣的频率,擦过了他的身体一切可感知的任何部分。 呼吸……很疼…… 蝶群已经完全覆盖了这三台重型机甲,诡异的红花怒放其间。 被这个铜皮铁骨包裹住的生物对他们有着极度致命的吸引力,虫族没有语言系统,可是却可以精准接受到一种绝对吸引的信号。 也许是食物,也许是繁衍,也许是剧毒。 再等等……还不够…… “蔚起。” 一个单薄温润的声音陡然响起,瞬间,蔚起定在了原地。 很奇怪,太空内其实很嘈杂,星际频率的对冲,粒子流的干扰、空间的扭曲,还有近在咫尺牙酸的啃噬声;这些对于当下的他来说都纤毫毕现,仿佛耳语。 可他就是能在这一刻,拨开万难,捧起一点橙花的颤动。 “你猜,我在哪里?”简秀垂下眼帘,掌心触及这冰凉的透明隔层,凝视着眼前被血色淹没吞噬的机甲。 他正位于横越星舰整体的透明栈道的一点,根据感叹号的定位,简秀找到了物理距离上距离蔚起最近的角落,由此俯瞰下去,几乎垂直。 “简秀,回去。”蔚起温声,“等我回来。” “蔚起,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话吗?”青年平静地跪在地上,眼神空洞,“我一睁眼,你一定要来接我。” 蔚起,为什么要逼我在这一刻放手。 你对众生慈悲,独独对我残忍。 我会恨你的。 简秀:“蔚起……我真的……会恨你的……” “乖,我会回来接你的,只是……会花些时间。”蔚起将手放在血迹斑斑的操作台上,“不过,我尽快。” 最后一组蝶群彻底没入了划定范围,蔚起眸色一暗!可应急舱的安全扣却并没有如预期中弹出,一点血红色的蝶翼在夹缝振动,它们已经破坏了这个机甲的逃生舱! 第191章 来不及了—— “我看着你呢,蔚起。”简秀说道,“我不信你了,我再也不信你了,我就在这里等你。” “……好。”蔚起眼睑细细的抖动着,指尖停在了自毁模式的保险键位上,“你等我。” 三艘重型机甲的能量,再加上这附近虫洞的吞噬效应,足够了,至于自己,剩余的精神海应该也够撑十五分钟…… 简秀,你再等等我。 …… 蓦然之际,是万籁俱寂的一息。 蓄谋已久的巨大烟火瞬间撼动星辰!毁灭性的漩涡中心,火光冲天,能量肆虐!机甲的钢铁之躯在高温下扭曲熔化,发出凄厉的哀鸣;原本摧枯拉朽淹没一切的蝶群也被一涌而出的烈焰蚕食! 炽热的白光映照出宇宙的苍凉,爆炸的余波宣告着两个种族在这片星海角落微小的生存竞争尘埃落定,唯余四周的虫洞碎片,源源不断的吞噬着一切痕迹。 星星们在远处旁观一切悲欢与生死。 感叹号的探测立刻启用,扫过这片浮动的废墟,太空中没有氧气,火焰在沸腾的一瞬后便已经熄灭了,只要找到蔚起!只要可以找到蔚起!那么他们就可以救他! 简秀没有给自己去迟疑的时间,僵直的撞上了星舰长廊的玻璃隔层! 他死死的盯着那片蜿蜒的火浪,像是一个垂死之人可以抓住最后一丝的救命稻草,精神海骤然汇聚于双眼,捕捉一点可能的希望。 几乎是同时,简秀和感叹号的雷达系统同时抓住了蔚起的身影,太小了,剧烈爆炸的余波将他推动得更远了,仅有一层薄薄的荧蓝色精神海隔层作为最后的壁障! 但既然是可视距离,那就可以营救! “找到了!”护航员兴奋的欢呼还没来得及结束,就被带着被杂音干扰不断的沙哑声打断了。 “呲啦——别过来……咳!呲——我背后是——” “呲啦——新的,呲!” “虫洞——” 喧嚣热闹的欢呼仿若冰凝,一片死寂。 虫洞,星际迁跃的必备条件,连接宇宙中不同区域或不同时间的桥梁,物体可以在其中进行快速的穿越,但同时,当物质和能量密度很高时,它们会引起时空的弯曲,形成巨大引力。 除了人类开辟的迁跃轨道以外,其他的虫洞都带着足以吞噬湮灭一切都未知风险,一旦感叹号靠近了虫洞的引力范围,那么就将彻底的被拉入某个未知的深渊。 按理来说,星际迁跃轨迹的虫洞碎片应该不足以造成威胁才对,可方才机甲与虫族碰撞的庞大能量造成了巨大的密度挤压,扩大其中一个碎片,诞生了新的虫洞…… 现在的蔚起,太近了,他离新生的虫洞太近了。 简秀彻底的脱力地跌坐在地。 他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了,青年浑身滚满之前挣扎狼狈的尘埃血渍,指节间残存着强烈撞击后残留有的血肉痕迹,他好不容易才挣扎到了这里,这与蔚起最靠近的地方。 数秒的沉默以后,喻柏花的声音率先打破了死寂:“蔚上校,我们能为您做些什么。” 受爆炸影响,蔚起的通讯有一定的延迟,“呲——呲啦——请给我、呲………和我的伴侣通讯的时间……” “好的。”喻柏花轻声,“祝您……通话愉快。” “简秀。”隔了好一会,蔚起的声音才又传导了过来,“对不起。” 通讯频道中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在沉默,所有都在旁观,所有人都在避让。 对,其实他们所有人都是无关者,因为他们的人生在这一刻继续下去了,他们的生命得以延续,自己也是无关者,因为自己又被这个人丢下了,死的只是一个人而已。 “蔚起,我……我会害怕的……”简秀的嗓音嘶哑,“我胆子很小的,你知道的……我特别特别容易害怕的,你不在了,谁都可以欺负我的。” 如果可以留住你,什么都没有关系。我可以一辈子在你面前收起獠牙,我可以一辈子不去反抗伤害,我可以一辈子佯装无力怯懦,我可以折断我自己的一切锋芒……我真的可以的…… 蔚起,不论是不是基因的选择,不论是不是宿命的安排,我都接受,真的,我甘之如饴。 蔚起…… 他像是个不顾念死生的孩子,说:“我害怕。” 可视距离以内,精神海的辅助,他可以看清寒冷稠密的气体尘埃裹挟在蔚起所处的世界里,简秀可以看清蔚起眼睫上凝结的冷霜。 蔚起在看着他,目光淡且温和。 简秀从来没有与这双眼睛这样直观的对视过。 “简秀,我没有不要你……你听我说……我军部在任二十二年,单是边境驻守,就有二十一年,在此期间,我没有申请过任何物质特权。” “但是,我为你打过申请。” “在我牺……我不在以后……请优待我的合法未婚伴侣,我的一切资产与抚恤,将有他的一半。” 不是善待,是优待。 “以上内容,我的数份遗书中均有记录……其中,我也委托于了我的父母,长辈,战友,老师;所以,不用害怕,没有任何人,有理由在仅持怀疑态度的前提下,否认你的清白,也不会有人敢再欺负你。” 简秀颤声:“……什么时候的事?” 蔚起:“你吻我的那一天。” 竟然是那一天,一切都毫无根据可言,尚未标记,情感浮动,简秀落荒而逃一天。 “只是一个吻?”简秀只觉得荒唐,“蔚起,只是一个吻,就值得你搭上自己的一生?” 蔚起笑了:“值得的,简秀。” “不,不要……” 一道隔层,隔绝着一层单薄透明的星舰栈道的防护层,两百多道科技工艺,可以隔绝长时间太空航行的绝大部分伤害与行星级战舰的致命一击。 清晰、浅淡,宛如天堑的一道屏障。 “不要,蔚起,不要死……”简秀死死的攀附着这道只能无法跨越,唯有目及的隔层,“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 他一直知道,气息冷冽的蔚起其实非常温柔,只是他习惯从容,习惯隐藏,他太安静了,以至于所有人都习惯了蔚起悄然无声的模样,以至于忘记他其实一直都是这样,温柔寂静的注视着这个世界。 “不……怕……”蔚起的声音很轻,他抬手,这样遥远的距离,* 他却想要覆盖住简秀的眼睛,“不……看……” 没有介质传播,蔚起与他只能通过通讯频道的耳麦沟通,嘈杂的星际物质、太空辐射与粒子流随时干扰着通信信息。 “简秀……闭眼……”他的声音太轻了,轻得在所有人印象中这样顽强磅礴的生命,都轰然而散。 “我不闭,我就要看着你……”简秀听清自己在哭,但那又怎么样呢,他可以在蔚起面前随时落泪,这个人舍不得的,这个人会哄他的,只有这个人永远容许他怯懦无能,永远理解他逃避现实。 只要自己难过,他一定一定放不下自己的。 卑劣也好,自私也罢,简秀不放手。 蔚起:“不哭……乖……不哭……” 简秀哽咽着:“蔚起,如果你就这么走了,我一定会恨你的。” 就这么丢下我,我一定一定……会恨死你的。 蔚起扯了扯嘴角,眼底温柔:“好。” 没关系,你的爱恨都是自由的,简秀。 须臾之间,恍惚得连回忆都是困顿错乱的。 这个人是真的随时可以离开我,简秀突然萌发起来了这样的一点认识,其实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的,他知道我喜欢他,他知道我一直在对他动心,他知道我的基因永远记得他,他知道我的信息素无时不刻在欢迎着他,他知道无论我是alpha还是omega……即便是bate,我都永远专注于他。 蔚起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上苍垂怜,万物生长,时刻聆听着我凝视于他的心跳,他知晓亲闻一切,目睹我如飞鸟投林,见证一切无可奈何,到底覆水难收。 尔后在每一个瞬息,都可以抽身而退。 蔚起,我恨死你了。 简秀:“上校,你这样的人,真的会知道失去以后,我有害怕吗?” 他再也遏止不住自己的一切情绪,委屈、荒唐、惶恐、无助、愤怒、悲戚,怨怼……四肢百骸里,这具人类躯壳仿佛要在这样短暂的一刻,将他过去十余年压抑的一切全部暴露,统统汹涌开来。 呼吸已经快要续不上劲…… 简秀:“你又知道……知道……我该怎么恨你吗?” 蔚起静静倾听着青年的哭腔:“对不起,简秀,对不起……我……” “我不要你死,你不许走,蔚起,我还没有……我还没有……”简秀死死撑住冰冷的防护层,整个人完全贴在其上,“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喜欢——” “……我爱你。” 第192章 仿佛宿命一般,延迟的语音居然早于了青年的肺腑之言,刺啦嘈杂的穿透过了耳膜,打断了简秀的剖白。 他猛然震惊地抬起头,却恰好可以看清蔚起含笑的唇型,一字一句,重复着方才再简单不过的三个字。 我—— 爱—— 你—— 简秀一直以为,这句话,会是自己先说出口。 是梦吗? 好梦留人醉,但愿长醉不复醒。 伴随着默念,滞后的通讯里,可以听见蔚起虚弱却带着笑意的声音,“我爱你。” 冰霜覆过蔚起的面容,凤眸乌黑,似梦非真。攫取着一切生机,至此以前,他从来没有这样直观的显露着自己的笑意,心无旁骛,毫无顾忌。 简秀,我爱你。 小的时候,妈妈曾经告诉过我,我的精神海是一粒属于生物本身的种子,可以萌发万物,也可以容纳百川,因为一开始就拥有了对于世界感知的特权,所以我永远可以早于社会意义的一切附加条件以前先于认识到物质的本身。 早于生命以前认知生死,早于得失以前认知悲喜,早于选择以前认知犹豫……感知万物,其实一点也不浪漫,更不童话,很吵,很难受。 这个世界上每一种频率都在想我诉说着自己的当下,纵使只是倾听,他们本能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泛灵论的思维在我身上滞后到了少年时期才逐渐褪色,但它并没有消失,某些时刻,我依然可以感知到其他物种的绝望。 于是,我要学会的,一直是认识自己。 但是这其中,也有好的事情,简秀。有妈妈花园里郁金香种子萌发的声音,有高高爬架上紫藤生长的轨迹,有屋檐下的燕子破壳的呢喃,有昆虫越过草梗振落的水珠。 我听见了,也看见了。 其实还有的,爸爸偷偷错开资料时望向妈妈的目光,阿姨烘烤点心时候洒落砂糖的香气,哥哥抱着我躺在藤萝花架下睡着的呼吸,路边小姑娘抱着猫咪蹭上去的柔软。 这些事与物不必有任何意义,都弥足美好宁静。 我的妈妈说,我是一个幸运的孩子,所以可以感知万物的故事。 曾经有很多人和我诉说过关于一个独立个体对于另一个独立个体爱的故事,但是好像那一种需要足够多时间和陪伴才得以生长萌芽的珍贵。 简秀,我看见了你,然后听见了橙花展开的声音。 糖分子、磷酸分子和氮碱基缠成链,互相缠绕为了我的dna,基因是它的遗传分区,自我父母以及更早的先祖处遗传的信息决定了我的生理特征,而我的信息素选择了你。 简秀。这无需征求任何人的意见,也无需感怀任何可能顾及的一切。这和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都没有关联,星联规定军人不能违背纪律,规定军人要对自己的人民负责,但是没有人规定蔚起不能爱上简秀。 很早很早,你不知处,我就选择了你。 简秀,你不必卑微,更不要恐惧,我要容纳的世界很庞大,所以,我可以用一生容纳这一份爱意。 是我自己告诉了我自己,我爱你。 意识逐渐模糊,最后一丝力量脱力身体,四散的精神海如霜叶枯萎,恒星风与辐射的嘈杂也止息下来,蔚起逐渐在失去自己与整个外界的联系,这是自他出生以来,少有感知真正的寂静。 “简秀,我爱你……” 太安静了,以至于蔚起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说出口了这句话,他已经看不清青年的模样了,零星消逝于黑暗里的,是简秀被泪水染湿的红色泪痣。 “是蔚起……爱……你……” 不能让简秀看见这样子的他……蔚起愣愣的想着,他会害怕的……他害怕…… “简秀,不怕……” 缺氧使蔚起的意识开始模糊,断开了这个坐标区域唯一与人类社会还有关联的一点,放任身后温柔冰冷的宇宙拥抱着自己。 最后,世界彻底被吞没。 简秀就这样,看着他的蔚起彻底阖上了眼眸,他的精神海已经彻底消耗殆尽,作训服已经逐渐失温,寒冷的星际气体形成霜冻凝结在其上,好似爬满骸骨的野花。 “不要!”简秀嘭的再度撞上了冰冷的隔层,可除了撞击的钝痛以后毫无意义,“别走!蔚起!别丢下我!” 简秀跪在原地,疯狂的捶打着这道防护层:“我认命!我认罪!我该死!我有罪!” 剧痛刹那腐蚀过整颗心脏,一切都被蚕食殆尽,规则、道德、慈悲、贪婪,恶意,尽数付诸一炬,野兽在哀鸣也在嘶吼,狭窄的空隙瞬息被撕烂成荒野,然后星火燎原! “康拉德!创世纪!九号试剂给你!我的精神海给你!我帮你完成十号试剂!让星际帝国回来也可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认命!是我输了!是我——是我不知好歹——是我应该认命!我——我认输——” “谢成岭!我认罪!我有罪!十一年前的命我全认!我发誓接受任何指控,我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抗辩!我接受一切手段的监禁!我终生不会背叛!我接受解离神经中枢!” “江雪知!我可以一辈子都服务于星联,我可以做任何研究,精神海可以用于任何研究——我放弃自由,放弃抗争,放弃人权,放弃一切,我可以自愿安装神经毒素注射器!” “救救他……” “谁都好,救救他……” “我可以去死,我也可以让任何人去死,我可以放弃一切,可以争取一切,我可以接受一切利用……救救他……” “我有罪……我认命……救救他……” “我……” “我……爱……他……” 第137章 蔚起,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荒唐可笑的因缘际会,彼时初遇,你不知我, 我不知你;而匆匆十一年流水飞光, 你却要我失又复得, 得又复失。 “蔚起, 蔚起,蔚起……蔚起……蔚起……蔚起, 蔚起、蔚!唔——蔚起——” 简秀, 开始低声的呢喃, 反复重复着这两个字,刚开始异常的微小,不断的咀嚼, 然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模糊, 逐渐开始碾碎, 浑浊……最后形成咽喉里分崩离析的呜咽。 突然, 他停了下来。 空荡寂静的星舰长廊,简秀狼狈的俯身, 他一直带着蔚起的枪,冰冷的枪口在这一刻抵住了青年的心间跳动, 平和温柔的精神丝缠绕过他的胸膛。 蔚起的枪与精神海,是他与他诀别以前,给他留下的最直接的两张底牌。 冥冥之中, 简秀的思路开始冷静,清晰。 没有人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 青年摇晃着站了起来,探出指尖, 一缕柔韧明亮的深蓝色精神丝从他的衣襟内蜿蜒而出,缓慢的渗透进眼前的保护层中。 他早就已经完全明白蔚起精神海的特质了,而在标记以后,alpha与omega的信息素互相联结,蔚起对他开放了精神海的无限特权,只要标记还没有消失,那么他就可以操纵蔚起的精神海。 普通人类当然无法仅凭借肉体凡胎,就能撼动科学工业的数百年结晶,可这缕精神丝,是一个顶级s级精神海强者为自己爱人留下的最后防线! 江雪知是率先意识到不对劲的人,但是已经晚了!蓝色的精神海脉络在须臾之间完全扎根进入了拥有强大防护性能的星舰隔层,蛛网般的放射状结构四散排列。 “简秀!”江雪知想要冲往栈道的方向,却发现所有的通道已经锁死了! 简秀从护航服中摸出了几排药片,看也来不及看,他直接单手摁出了白色的药物,也许是抗压药,也许是缓释剂,可能还有一些维生药物,不论是什么,通通一把塞入了自己口中! “简教授!你要做什么!”喻柏花厉声呵道,“不要冲动!就算你可以出去!也不过是徒增伤亡!” “他救过很多人,也救过我,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简秀为自己放置好了微缩氧气,后退几步,拿出银色的枪,上膛,“我没有资格怨恨他救的人,更没有立场指责他。” 护航员:“简先生,回来!” 喻柏花:“简秀,听我说!虫洞不一定是死局——” 江雪知:“简秀!我们可以想起他办法,不要——” 啪!简秀关了通讯,眸光凝定,频道中的劝阻太过于频繁嘈杂,他太久没有开枪了,这会影响他的准心;毕竟,他不是蔚起。 这个世界上也不会再有第二个蔚起了。 这一片区域的防护隔离层已经完全被简秀渗透解析了,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计算,锁定它的脆弱点。 嘭!嘭!嘭! 简秀连开三枪,已经被精神海解离削弱的玻璃隔层以嵌入子弹的弹孔为中心,裂痕迅速蔓延开来。密密麻麻、相互交错,发出清脆的声响,不断扩展,整个光滑玻璃面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蔚起,你知道吗? 群星的原野上,有一颗小星星啊,星星上有一朵橙花,很笨,很骄傲,总是自以为是的把事情搞得一团糟,然后自怨自艾了好多天。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自己荒芜死寂的星星上,遇见了另一朵花,是白檀。 第193章 白檀温柔明亮,是他喜欢的模样。 可是橙花害怕呀,他害怕得固步自封,止步不前。 想来是橙花太过于胆怯,所以不知白檀每一次默许,都是悄然无声的心动。 简秀呼吸急促,这样近的射击距离,枪支强大的后坐力无可避免地将他手心手臂震得发酸发麻,但还不够。 嘭!!! 他开了最后一枪! 最后一枚子弹呼啸而至,精准地穿过蛛网的中心!刹那间,原本分散的几个裂痕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迅速串联。蔓延、交织,疯狂生长,发出令人心悸的脆响。 简秀眼神决然,紧紧握住手枪,闭眼助跑,随着一声巨响,玻璃粉碎! 他如离弦之箭跃入太空、失重感袭来!一切仿佛被摁下了缓慢键,嗡鸣声与窒息感淹没了整个世界! 细密的精神海凝结成细小密集的颗粒,缭绕在他的身边,越来越密集,直至形成一层薄薄的防护层,它们如影随形,绝不与青年分离。 “求你,带我去找他吧。”简秀无声低语。 精神海对其宿主本身就有极大的向往,此刻,四周是黑暗与繁星,他的身躯在寂静里无声的沉荡,与无数碎片和尘埃一起,朝下方的未知坠落—— 蔚起,我的老师曾经告诉过我,在生物学上,一直有一种说法:“我们对生活所赋予的任何意义,其实都是错觉,幸福和快乐更是短暂的不可持续的生化反应。” 人类在生命科学的方向上,曾经提出过生化算法的论点,认为人的意识不过是一堆生化算法而已,比之计算机更为复杂高级的算法。 人类的一切选择,都是在由生物的生化算法而主导,我们以为的自由意志,其实在我们的基因里已经塑造好了我们的权重比例。 就像只有喜爱糖分、热量和蛋白质的基因人类保留下来一样,我们的基因已经决定了我们可能成为什么样的人。 而基因,由自然决定。 也许在亿万年前,你我曾经一同同一片海洋,仰望同一片星空,分别以后,见过不同的风景,嗅到了不同的花香,经过无数偶合与碰撞,一起走上了陆地,爬下了树,远渡了星海,诞生abo多性别机制,才来得及在这场生物意义上的漫长返乡之旅中相聚于同一颗星辰之上。 虫洞吸噬一切,简秀却毫不动摇的张开双手,拥抱这片深渊,缱绻如水,仿佛在拥抱他的爱人。 在意识即将模糊前的最后一刻,他默声低语。 蔚起。 无论是科学还是哲学。 你我是两个个体,两个完全独立的个体。 有太多种声音来界定你我,认为我爱你……不过是本能,因为百分之百的基因契合,因为大脑生物电流的刺激,因为你之于我的第一次临时标记。 人类生于本能,却从不愿臣服于本能。 我永远无法向你以表衷情,说哪怕没有此之种种,我是否还能爱上你。这是一个在目前现有客观世界中,我永远无法论证的伪命题。 我曾经是星联目前历史上生命科学神经元方面最年轻的生物神经学博士,现在依旧也是,尚且没有人打破这个记录。彼时我并未感知这份项记录有多少值得骄傲,因为我站在了一个新的起点,而我是那条赛道上的最后一名。 可此时,我竟然深刻的感谢,它能让我在此刻有勇气与意志告诉你—— 如果生物本能的生化算法注定了我会爱上你。 如果我对你的爱意注定无法摘却基因契合与二次分化。 那么我感到幸运,我感谢这宿命一般的基因论。 原来早在你我不曾相遇、不曾知晓、不曾存在的过去,也许只是生物进化的起点,也许只是原野上的一缕微风拂过,海面的一阵洋流运动,戈壁上的一粒尘埃辗转……就注定了我爱你。 十一年前,命运将我带到了你身边,这一次,我祈求他垂怜于我,将我带往你的身边吧。 第138章 整个第九星轨是没有白昼与黑夜之分的, 仅靠每个小行星的人早照明设施来提供光照和仿太阳光照所能提供的物质。 况且现在的第九星轨还只是一个概念蓝图,连星轨线都没有拉起来,物资能源极度匮乏, 依然只有少有的几个星联初期的军民建设基地配备此类设施, 贫瘠和死亡仍然覆盖着这里的绝大部分地区。 黑暗星河中的玫瑰色极光铺就了整个天际, 磅礴的玫瑰之海像是挥之不去的波涛, 沉沉的压在这片垂死挣扎的尘埃之上。 “姓名。” “蔚起。” 陈烁确认了一下,嗯……是叫这名儿。 “部队编号。” “0983210501。” 01?这编号, 给的还挺靠前, 高材生啊。 整个满地狼藉的荒凉废墟前, 两人正在有序的一问一答,在半个小时以前,此处还不是一片破烂, 而是个临时搭建起来的军舰降落点,虽然不成个什么气候规模, 但远远还不到垃圾堆堆程度。 陈烁是来负责接手新到的一批驻军的, 但是现在第九星轨别说太平了, 安保都够呛,新的驻军一到, 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一群失控者就袭击了这里。 边境这种沉迷粗制廉价的仿伊维格试剂的瘾君子有很多,一旦到了他们精神海所能超过的阈值, 那么麻痹自己的寻欢作乐就会化为致命的杀器,自己作死不说,往往也会无差别屠杀身边一切活着的生命体, 是现今边境最大的毒瘤之一。 这种袭击三天一小次,五天一大次,最早的一批边境驻军都习惯了。否则为什么连官方军用降落点都是临时港?家大业大如人类星联, 也耐不住这种消耗。 原以为那群失控者会把这批没见过世面的新兵蛋子给吓得哭爹喊娘,可是在短暂的骚乱以后,第一个失控者倒下了,是新来驻军中的一个年轻的alpha少尉杀的他,一刀割喉,连精神海都没有用。 那一瞬间,他不仅把陈烁这批老人镇住了,也把因为突袭手忙脚乱的新兵镇住了,不出半个小时,动乱就平息,陈烁带着这个人来单独问话。 这个alpha青年气质很冷、身姿峻拔,瞧着显小,还精致出挑得不像是个摸爬滚打的实战科军人,尤其是那双乌黑的凤眸,是凛冽霜雪气息压也压不下去的艳。 陈烁有些失落的摸摸自己一晚上冒出来的胡茬,当初他刚来第九星轨的时候,应该也是颜值巅峰吧?不知道现在家里的小公主还认不认得出他。 “编号挺靠前啊。”受到打击的陈大尉没有继续看他,却出声问道,“第一次来第九星轨?” 蔚起:“嗯。” 果然,他暗自得意,自认是老人、应该照顾照顾新人的他翻翻找找,从衣兜里翻找出几块糖来,往蔚起那头一扔:“之前在哪儿呆的?保密不?保密就别说了。” 蔚起抓稳了扔来的糖:“不保密,军校,毕业就来这儿了。” “刚毕业?!”这个回答倒出乎了陈烁的预料,合着不是瞧着显小,是真的小!岁月催人老的陈大尉心情瞬间平衡了许多。 他继续道:“就是看着还真不像。” “怎么说?”蔚起垂眸,眼底没有过多的情绪,看上去对这个问题相当的漠然。 “军校毕业后就来边境线的人虽然不算最多、但也不算少,每年都会有,各种原因的都有,好的坏的也都有。”陈烁拆了一颗糖,塞进自个儿嘴里,“见多了,基本上都能看出来,刚来的军校毕业生的气质很突出,很容易区分。” “他们不论个人能力再强,精气神再足,军事化训练痕迹再明显,在全息模拟中有再多操练,身上都有种缺了实战打磨的颜色。” 说着,陈烁又看了眼蔚起。 可是这个人格外不一样,今天他可是亲眼目睹了眼前这个青年,一落地,面对临时突发动乱,就迅速做出最精准的判断,杀了一个主要失控者,控制住了在场其他失控状况比较轻微的人,干净利落地稳住了局势。 这也是即便蔚起面相相当年轻,陈烁也没有把他往军校应届生划的原因——太老练了,对于情势的判断,蔚起似乎有着迥异于新人的精准直觉。 原本陈烁以为他是个有相关一线经验的军官,因过失而被降衔处理,边缘化以后,才被安排到了这儿,只是面相看着显小;但现在来看,少尉这个军衔,倒确实是正常范围。 可按照蔚起的能力,在同届人中,也该是凤毛麟角,弥足珍贵;一般这样前程大好的人,还是正统军校出身,有的是更好的去处,也有的是人愿意在他身上下注,抛去橄榄枝。 那他来第九星轨…… “你是来这儿赚军功的?”陈烁轻眯上眼,意味深长的看着蔚起,“边境线可是一直都在备战状态,第九星轨刚刚建立一年都不到,就不怕是老虎头上拔毛?” 现在这个时代,边境线的一线队伍确实是整个军部军功积累最快、军衔含金量最高的去处,但同理,一将功成万骨枯,在这里,军人所面对的也是实打实的战争,真正能从这一遭中走出来的军官,无不是九死一生。 第194章 带着功利心来这里的人也曾有过,其中不乏一些二代三代,但如果只是单纯的少爷公子指望着镀金,奔着权势升迁,最后怕不是得不偿失。 毕竟,在第九星轨,死亡可是相当公平的眷顾着每一个人。 “不是。”蔚起把玩着方才他扔来的糖块,平静道,“军功,哪里都能得,但边境线不一样。” 陈烁似笑非笑:“怎么个不一样法?一腔热血、保家卫国,情怀使然?” 到边境这么久,新人看了一届又一届,他其实听这些话听的有些烦了。 “我觉得我适合做一些事情。”蔚起答道,“第九星轨的环境比较接近我擅长的范围。” 陈烁突然回忆起来刚才青年拔刀剜断一个失控者脖颈的直接,冷漠、毫不动摇,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都没有,倘若是基于这个原因,那么推荐他来这里的人眼光倒是非常毒辣。 姑且不论蔚起的领战指挥能力,只谈单兵作战的心性和意志,那么这个人就是一个完整成熟的人形兵器。 陈烁有一瞬间觉得头皮发麻:“……然后呢?” 蔚起:“没了,应该有然后吗?” 他自认为自己已经一问一答结束了,难道还应该有什么其他答案吗? 此话一出,冲淡了陈烁刚才对蔚起初始印象,某些方面,这个人似乎有些呆,早就已经是爸爸的他哭笑不得:“死了呢?” 蔚起:“如果有遗体,遗体运送不是我的工作。” 陈烁无语凝噎:“……父母呢?” 蔚起:“有哥哥。” 陈烁:“爱人呢?” 蔚起:“我单身。” ……好好好,先天参军圣体是吧! 三言两语,简简单单,轻松地堵得陈烁一口气儿没喘上来,好半天,他才心情复杂地说道:“佩服,佩服,那……你如果没有死呢?升衔了呢?安排你离开了呢?” 这条路虽然难,但并不是没有人走通过。 “继续做自己的事,去哪里,就做什么事。”蔚起剥开糖块,放入口中,“谢谢,糖很甜。” “不用谢。”陈烁满不在意的耸了耸肩,“军需储备处那儿可以领,比能量块好吃些,想吃自己去拿,但是不要轻易尝试海盐芝士榴莲味,一定是军需研究处某个变态研发的!很黑暗!” “嗯。”蔚起很安静的点了一下头。 “归队吧。”陈烁放心地摆摆手,转身离去。 他有一种直接的预感,现在这个军衔配蔚起,低了。 第139章 春日, 白茫茫的阳光洒落了一大片,把中央大学新生的萌芽照成了鲜亮的嫩黄色,温风和煦, 不冷不热。即便是中央星系, 也难得这样的好光景, 绿化带草丛上长满了人。 “嘶……不对啊, 你这部分不对啊。” “怎么可能,我参考了钟教授论文的最新样本资料做的, 绝对不可能错, 这方面钟教授是权威好吗!” “我前期核算过好几遍, 至少我前期我应该没有问题。” 树下避光的几个学子互相对照着自己的作业,一个实验小组,三个人得出了三个完全不同的结果, 个个抓耳挠腮,找不到一个准确的结果。 “不对, 肯定是你们的问题, 我专门花钱从星网上找了往届学长的指点!”率先指出不对的alpha坚持自己的答案。 另一个alpha自认为自己在跟着权威走, 同样不服软:“钟教授不可能出错!” “别吵了,我可以再算一遍……”见两人各执一词, 夹在中间的beta反而有些不自信了,因为只有他从头到尾都是埋头单干, 没有任何支撑。 “吵什么啊,都错了,没一个能看的!” 突如其来的清亮少年音打破了三人的僵局, 树上,一个omega少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翻身坐起。这是一个相当漂亮的omega少年, 墨眸淡色,红唇薄笑,草木与人俱是惊心荡魄。 瞧得三人一时间呆了。 俊秀少年的眼皮懒洋洋的抬起,余光扫了几人一眼,好梦被打扰,他有些烦躁:“你们导师是谁?这门课怎么上的?” “哟!哪里来的小美人。”alpha轻佻的扫了少年一眼,“下来陪哥哥们聊聊,哥哥们就告诉你怎么样?” “课上的不怎么样,拈花惹草本事也不够,要不我送你们镜子自己照照看看?”omega少年轻蔑的冷笑,自上而下俯视这几人,“或者还是你们救过你们导师的命还是给中央大学捐过款?” “关你什么事啊!”树下的青年本就窝火,回过了神来,此刻再漂亮的omega撞他枪口上了都没办法压下去,“断奶了吗小屁孩!成年了吗!谁知道你手脚干不干净、不会是偷跑进校的吧!” “算了吧,他还小呢。”beta青年好心劝架道,“应该是老师的孩子。” omega少年神情却是怜悯可惜:“不知道是哪个老师这么惨,一组三个,分则学术垃圾,合则学术垃圾堆,一袋有一袋,装了好几袋。” 倍感羞辱的两个alpha大怒,眼看着就要撸起袖子爬树揍人,身旁的beta狼狈的以一拖二,“冷静!别冲动!他是个omega!应该还是个孩子!未成年人有保护法的!” “不是孩子哦。”omega微笑善意提醒,“我今天刚好满20了,早就成年了,只是看上去比较小。” beta绝望望苍天,没救了,死吧! “好好好!小子!这是你自找的!”两个alpha彻底挣脱了beta的束缚,冲了上去! 五分钟后,beta目瞪口呆的看着omega少年站在两团摊成烂泥的alpha面前,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小声嘀咕,“话说,我这算正当防卫吧?” 非常诡异,这个少年压根儿没有自己动手,他只来得及瞥见一点错落的蓝光,自己的两个同学就已经毫无还手之力了——这是精神海! 这个omega的精神海竟然这么强!居然就这样轻易实体化,并且迅速控制两个成年alpha男性彻底失去行动力。 少年悠哉悠哉的蹲在两人面前,捡起两人的终端,直接打开翻看起来,看了有一会,他才注意到自己好像还漏了一个人,轻飘飘地瞥向了一旁发愣的beta,伸出手,朝他张了张手心。 “给,给您!”beta并不敢打扰现在的他,乖巧上缴了自己的终端,甚至还贴心的翻到了自己的作业那一页。 omega少年对他的识时务非常满意,继续翻阅着,一边看一边吐槽:“你!地中海!从第三步开始就已经错了,前期一看就不是你自己做的。” beta缩了缩脑袋。 omega转移了火力:“另一个更离谱,第一步就错了!钟教授的最新资料不适用你们现在的课程,超纲了,没那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 “那个……额……小黄毛!你!”少年回过头,看向了一声不敢吱的beta,“你要好一点,你最后被他们观点影响了才会偏题,资料考证去找中央大学校园论文收纳的文件……需要的那一份编号是081-3199。” “好的好的,谢谢谢谢!我今天就回去重新优化。”beta拼命点头,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omega少年,他总有种面对自己导师的错觉,只应不辩,疯狂道歉。 omega:“我建议你把你组员也给优化了吧,没一个能看的。” beta汗颜:“……额,哈哈。” 做完这一切,少年把手里三* 个终端全部一甩,这抛物线仿佛算好了一般,极度不科学的完美栽进了手忙脚乱想要去接住的beta怀里,一缕蓝色的精神丝在少年手中一闪而过。 beta见此,下意识朝他喊道:“那个!学弟!你是哪个学院的啊!” “学弟?”omega回眸,挑了挑自己好看的眉,泪痣殷红胜火,“我是你的学长,我不是本科部的,我是研究部的。” beta:“……啊?啊,啊!!!” 少年吐了吐舌头,蹦蹦跳跳的回过身去,朝远处的天际间跑去,春日迟迟,好似天地都被他甩在了身后。 - “陈!烁!”还未见人,一声暴怒就贯穿了士官宿舍,骆正庭一脚踹开了307的大门,“谁特么让你放假带我家孩子去喝酒的!!!” 蔚起“……将军,晚上好。” “小起?你没事?”骆正庭没想到门后面还稳稳站着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宝贝大侄子,定睛一看,大侄子正守在烂醉如泥的陈烁床边,手里端着一盆热水。 “我没事。”蔚起把热水放下,然后拧干了浸透了水的毛巾,“陈队长有些事。” “……你以前喝过酒?”骆正庭哑然,“边境这么烈的酒你也喝的下去?” 边境确实有很多卖假酒的,但社交恐怖分子陈烁有自己的门路,他熟悉的酒馆无一都不会买他假酒,甚至情到深处老板会掏出自己每年通过自私专门搞来的高度烈酒拿出来和陈队长一起痛饮。 而今天,陈烁带蔚起去喝酒的酒馆正是一连喝趴了部队五个老酒蒙子的的老乔木酒馆,在部队假日黑名单里位居榜首,闻风丧胆。 第195章 但是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在骆正庭印象里完全没有喝酒经验的蔚起还清醒的站着,而千杯不醉的陈烁却已经不行了? 这是……乱拳打死老师父了? “没有喝过,今天第一次。”蔚起给陈烁擦完了脸,然后又把毛巾搓洗了一遍。 骆正庭随便拉了一把椅子坐下:“那你酒量还不错!以后就你陪老陈喝酒!” 他倒是觉得十分新鲜,以前陈烁这德性就是喜欢仗着自己酒量好到处拉人拼酒,上到将军、下到援工,没一个幸免,结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蔚起竟然能治他! “不,我不想喝了。”蔚起放好了水盆,给骆正庭倒了一杯水,“不太喜欢喝酒,喝着有点难受。” “没事吧,给我看看,你喝酒了也不上脸,看着还是白净。”骆正庭把杯子放下,很是心疼的端详自己宝贝侄子,“不过能把老陈喝趴下灌了不少吧,怎么样?难受不?” 因为蔚深那只狐狸当爹的实在是不见得有多靠谱,每天在坑儿子这件事上刷新所有人的下限,硬生生把老战友骆正庭的父爱给激出来了,他的关怀比蔚深要直接了当得多。 蔚起:“不难受,我喝完第一杯以后眩晕感比较强,所以后面再喝,就用精神海把酒精分解出来了,队长比较爱喝,酒馆的储备被他喝完了,不过我感觉他喝到后面有些……不甘心?” 正抓着孩子上下细看的骆正庭闻言,浑身一僵:“……好孩子,那你告诉老陈没?” 蔚起:“需要告诉队长吗?” 骆正庭:“……” 好家伙,这到底是实心眼儿还是缺心眼儿啊? 还是说姓蔚的骨子里就是有毒的? 蔚起发觉骆正庭情绪有异常:“那我下次告诉他?” 骆正庭:“……别了,你还是一辈子都别说了。”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这辈子也别和人拼酒了。” “将军。”蔚起突然开口,但不等他说完后半句话,就被骆正庭轻轻拍了一下脑袋,因为不会太疼,所以蔚起没有躲。 “假期呢,私底下叫什么将军!” “……叔叔,边境学校的提案什么时候可以提上日程。”蔚起问道,“上个月不是已经提出了初步构想了吗?为什么这个月的报告里完全没有这件事了。” “小起,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骆正庭觉察到不对。 “在酒馆附近,流窜有很多孩子,大部分是beta,也有几个omega,他们和贫民窟里的孩子不太一样,我可以明显感觉到有人在监视他们。”蔚起平静的叙述着一件事,“老板告诉我,在边境,这部分孩子被称为夜莺,不会超过十五岁,三到五星币,就可以向他们买快乐。” “……畜生!”骆正庭手背青筋骤起,“我就说老陈不该带你个小孩去那些地方!” “我已经成年很久了。”蔚起眼眸垂下,“他们才是真正的孩子。” 骆正庭沉默了数秒,才斟酌道:“小起,和平是发展的第一要义,这个月边境学校的提案被摘除,不是因为星联不愿意去接手这部分孩子,事实上,正是因为要对他们负责,所以不能轻易把这个提案提前进行。” “……我知道。” 蔚起很平静,并不义愤填膺,至少看上去并不。 “我想去询问一个孩子细节,但是队长把我拦住了,他告诉我,这些孩子基本都是孤儿,背后的老鸨有星盗或者地头蛇背景。” “其实我是知道的,倘若不能真正把这些大树的根源拔除,那么边境军即便可以把明面上的问题抹平,很快这些产业就可以直接转入地下,那么已经打入星盗内部的卧底掌握资料只会功亏一篑。而他们是怎么得到的源源不断的‘货源’,后续那些孩子到底会在哪里?都无法得到解决。” 人口交易与贩卖依然是盘根错节的沉疴宿疾。 小起是个相当聪明的孩子,骆正庭这样想着,确实,他并不能指望蔚深那只老谋深算的狐狸真的养出来一只傻白甜来。 只是这个孩子的性格底色太柔软,和他的清醒格格不入。 “但是,我依然不认为问题压倒面前来了,才应该去解决。”蔚起说道,“将军,除去这部分孩子,边境还有许多非法居民,他们也有孩子,他们也没有读书。” “只要第九星轨正式建立,他们就是这条星轨上的星联公民,我们不能因为当下还没有能力给他们颁发一个合法的id卡号,就将他们划出‘人’的范畴。” 骆正庭抬手摩挲着下巴深思:“继续。” “军事武装力量可以暂时的控制一个区域,但我们是军人,不是星盗。有人才有地,真正收拢人心,需要的依然在于思想层面,教育是直观的办法;东部星区历史上一直有在自己的军事安全区普及教育的先例,我认为边境学校的建立并不适合拖延。” “而这样,可以为后期边境民生建设节省大量时间成本,在星盗问题处理以后,也可以快速安置这部分孩子。” 蔚起掌心飘逸出零星的蓝色粒子,然后在骆正庭的面前组成了一张悬浮的地图,边境地区时常有流寇星盗袭击骚扰,所以非任务期间,他们的终端并不能查询3d地图。 眼前这份地图,是蔚起通过自己的记忆默出来的。 “就目前情况来看,我们可以暂时在军事部署的后方试点教学,开办小规模教学点,军教一体,战时可以化整为零,也可以安排教职工队伍最快撤离,规避教师不必要的牺牲。” 骆正庭:“你说的这些已经有人提出来过了,虽然落地细节上没有你的完善,大概思路是一样的,是个老师,提出边境学校方案的主要发起人之一。” 蔚起:“我看过他的思路,我是在他思路的原基础上进行的细化。” “但是要达成这一点,并不简单,那个老师从来没有到过边境,你难道不知道吗?”骆正庭将手指放到了地图上的一点,“如果要达成你们构想的化整为零,可进可退,保留有生力量,就必须拿下翡翠回廊,这里天险地带,也是星盗长期占据的老巢之一。” 蔚起抬眸:“将军,如果拿下,是不是边境学校计划就可以落地?” 骆正庭没有立刻答应,站起来在小小的宿舍里面走了好几圈,几次看见陈烁那张天塌了都醉生梦死的脸时,就恨不得狠狠踹他几脚! 一开始他不带这个小祖宗去喝酒就没这么多破事!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想这件事的?”骆正庭问道。 “……我背着队长从酒馆出来以后。”蔚起轻声,“有一个落单的小女孩主动过来牵我的衣角。” “她说,‘先生,需要一次服务吗?只要三星币。’” - “这瓶果汁多少钱?” “三星币。” “……我还是要这瓶吧,刚才那瓶太甜了,我最近减肥。” “行,那我也要这瓶,一共……十六星币。” “怎么贵这么多啊?” “健康嘛,说是纯果汁、鲜榨的。” 两个穿着白大褂跑到自动售货的货架超市前放风的研究生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面上都是多日忙于课题的苦意。 自然健康的鲜榨果汁有些酸,喝得其中一个并不是特别能吃酸的青年挤眉弄眼的。 一个模样清俊漂亮的少年哼着小调从他们两身旁经过,停顿了一下,“师兄,师姐,下午好呀!” “简秀?”见到了少年,少女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提醒道,“哦,对了,你今天又闯什么祸了!阿纳托利脸色不太好,到处找你呢。” “大师兄那个面瘫脸什么时候脸色好过?”简秀满不在乎,谁知刚一转身,就感觉到了自己被人给一把拽住了领口! 阿纳托利确实如少女所言,脸色阴沉的吓人,幽幽的碧绿瞳孔宛如某种凶兽:“你今天上午跑哪儿去惹是生非了?学校教务处那边来描述情况,他们一开个头我就知道是你!” “我哪里惹是生非了!第一,是他们菜!第二,我还给他们指出来了问题,他们这是恩将仇报!”面对大师兄,简秀并没有使用精神海逃脱,严正抗议,“还有,是他们两个alpha对我说话不干不净的,还想打我!我这是正当防卫!” “打你?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一旁围观的师兄师姐倒是很担忧,“要不要我们汇报学校啊。” 简秀这时候可骄傲了,两手叉腰:“没有!我把他们揍了!” 师姐:“……额,挺好。” 师兄:“……不错。” “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你们不要太惯着他!”阿纳托利看不过眼,一把拽住这个人朝办公室的方向走去,“钟老师等你呢!跟我走!” “等等!师兄!阿纳托利!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告老师呢!”简秀大惊失色,“更何况那不是我的专利吗?你付我专利费了吗?” 第196章 “人类星联的专利产权保护不包括这一项!”阿纳托利忍无可忍,一把将这个嘈杂的少年给扔进了老师的办公室,然后毫不留情的把门一关,转身离开了。 直到这个时候,简秀才觉出一点心虚来。 他讷讷的转身,看向了面前笑眯眯盯着他的老人,老人同样也是实验室研究员的装束,头发已经全白了,只是精神状态很不错,坐在自己常坐的位置上,手里还拿着一支笔批注着什么。 “钟老师……”简秀可怜兮兮的挪到了老人的面前,“我真的没有胡乱闯祸,你别听阿纳托利那个冰山脸瞎说。” 钟斯年故作恍然:“哦,所以学校也是瞎说的?据说那两个同学还说你目无师长,对他们导师出言不敬?” 简秀抬手发誓:“我没有!我就是为他们导师可惜!无论他们导师是谁,那两个人对他在学术界毫无威胁,但教育界绝对声名扫地!” “克伦威尔教授确实是这么说的。”钟斯年点点头,“所以,他说今晚上生日聚餐,罚你少吃一块蛋糕解决了。” “哦……等等!生日聚餐!”简秀双眼发亮,“我的吗?” “三月十五应该只有你一个人过生日。”钟斯年莞尔,“所以应该是吧。” “我宣布今天我会给所有人好脸色,包括那两个alpha!”简秀欢呼一声,并且打消了晚上准备去路边套麻袋的想法。 “简秀,你来看看这个。”钟斯年将手里一直批注的文件递给了简秀。 简秀眼角的笑还没有散去,他的目光却在扫过这份资料的第一眼时开始凝住,然后专注起来,从钟斯年手中接过了这份文件和笔,反复扫过。 钟斯年也不急,耐心的等待着。 “老师,这是……谁的生物样本资料?”许久,简秀猛地抬起头来,眸光中充斥着狂热,“哪里来的!” 钟斯年:“边境的星环研究所,我有一个老朋友在那边工作,据说这是最近在边境收取到的一个有基因类疾病的孩子身上提取出来的。” 听闻这份生物样本来自于一个患病的孩子,简秀眼底的热切瞬间就散失了相当一部分,他继续低头,又多翻阅了几页,再度抬头道:“其实这也不完全算基因疾病,这应该是一种隐性基因的变异,有可能是一种特殊的返祖现象,只是因为曾经的人类没有精神海,所以没有这种现场罢了。” “嗯,不错。”钟斯年肯定的点点头,文件上已经根据这部分内容做过实验,只不过这个结论是简秀根据结果自己提炼出来的。 “而且这种基因的变异可能,也给人类提供了机会!这个孩子看上去是精神海神经系统占比过大影响到了整个大脑,但是换而言之,平常狩精卵生长呈现这个趋势,根本不会到发育大脑那一步就会失败,然后被排出母体,根本连存在都不可能被发觉。” 简秀用笔头抵住下巴,继续思索。 “所以这个孩子的基因里,还有一种更特别的兼容性!这才是它可以成为她的真正原因,如果可以尝试中和调节这种兼容性,那么这个孩子还是有治疗可能的!” 钟斯年一愣,他没有想到一直以来,沉迷于自我研究的简秀在拿到份文件以后,先想到的是这个方向,老者默然了一会,然后无奈的笑了笑。 也许,他才是那个被研究和真理迷惑了的人吧。 钟斯年:“简秀,你是个好孩子,但是这个生物样本的主人,已经于一个月前自然死亡了。” “哦。”简秀霎时一愣,情绪有些失落,“这样啊。” “不过,你可以阻止更多这样类似的情况发生,如果你想救她的话。”钟斯年起身,揉了揉眼前的少年,“而且,你真的只想到了哪些吗?” 简秀低头,低声道:“……我还觉得,可以参考她精神海的兼容性,结合到当下的精神海研究里,由于生物壁垒,虫族精神海的可利用率一直有限,也许这份样本可以帮我们突破,也可以进一步尝试从生物能上解放生产力。” 只是方才,他一听说这份样本来自一个患病的孩子,就暂时压下了这份思路。 简秀非常享受研究探索过程本身,这就像他的游戏,但他并不希望自己的游戏是建立在一个生命的基础之上。 他更不希望因为一种科技可能的革新,让这个孩子觉得、自己生命本就不受期待。 “简秀,尝试去做吧,做你想做的,无论是救她,还是帮助人类。”钟斯年微笑道,“这是老师送给你的礼物,生日快乐。” 简秀再度看了看手中的样本。 “老师,她叫什么名字。” “我记得——叫夏洛蒂,她叫夏洛蒂·罗莎。” 第140章 “哥哥, 你是不是因为今天的面试,所以有些紧张啊。”约兰达侧着自己的脑袋,方便索兰给自己将头发上的蝴蝶结绑完, “不用害怕的, 我哥哥是最厉害的!全世界证明!” “哥哥不是因为面试紧张。”索兰仔细检查着女孩柔软顺滑的头发, 确认真的没有绑错顺序, ”今天是约兰达小学毕业,第一张毕业照的日子, 哥哥害怕给约兰达绑错头发了。” “不会的!哥哥绑的头发最好看了。”女孩笑嘻嘻的仰起自己的脸, 想要借眼角余光去看去清索兰, 她的眼睛是极为通透明亮的紫罗兰色,熠熠生辉,宛如一整片宇宙都被打碎了放进去, 像天使的凝眸。 索兰无奈叹气的摁住了他的小天使,终于把最后一缕浅褐色头发应该放置的位置找准了, 编进了层层缠绕的盘发里。 “好了。”他说。 “好耶!”女孩欢呼的站起来, 在镜子前反复确认自己的漂亮盘发, 这是最近星网流行的一个电影女主的发型。 很多女孩子都在尝试着盘,无论是alpha、beta, 还是omega,但是在物质资源尚且不丰富第八星轨的偏远行星, 很多人的盘发都是个四不像;但是索兰给她盘的就不一样了,一毫一厘都严丝合缝,甚至还用扎蝴蝶结的缎带给她绑了一朵紫罗兰的小花。 “哥哥好厉害!”约兰达俏皮的立起身, 认真的微笑,“好看吗?” 索兰擦了擦冒了满头的冷汗:“好看,我们的紫罗兰怎么都好看。” “艾米和佩尔一定会很羡慕我的。”她亲昵的凑近了索兰, 揽着自己哥哥的手臂撒着娇,“羡慕我有一个这么好看,这么厉害,还会盘头发的哥哥!” “约兰达,你今天就要小学毕业了,想离开第八星轨吗?”盘发刚刚束好,自然是不能弄乱的,索兰温柔的抚摸着妹妹的肩,“去更向内的星轨,去看看有白天黑夜的世界,去更好的学校读书,吃更好吃的食物,穿更漂亮的裙子。” “如果可以……当然是很好的。”约兰达认真思索道,“但是,如果做不到或者太困难,需要更多宝贵的东西去交换,现在这样子也很不错。” “约兰达,你不用担心这些问题的,哥哥拿到中央大学的录取名额啦,只要过了面试,哥哥就可以带你去中央星系了。”索兰牵起妹妹的手,带着她出了门,温柔的解释,“况且,哥哥可是很厉害的,就算不能去中央星系,南部星区第一星轨的黎明大学也给我了选择,哪儿也很好。” 约兰达脑后的蝴蝶结雀跃的跳动着:“那哥哥开心吗?” 索兰轻笑:“只要约兰达永远开开心心的,那哥哥也是开开心心的。” 更何况—— 索兰眼角余光瞥向了公共场合的悬浮屏上,此刻正在播报晨间新闻,伴随着第九星轨的建立逐渐推进,战事逐渐激烈,翡翠回廊的星盗节节败退,反扑也更加密集疯狂,恐怖活动肆意横行,连带着距离第九星轨最近的第八星轨最近也受到一定的波及。 这里离边境太近了—— 青年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眺望向远方的地平线,现在的第九星轨就是曾经的第八星轨,过去是没有选择;现在,他必须得带着约兰达离开这里。 在手牵手的兄妹两人离开的之后,某个停滞了有一会儿的浮空车放下了车窗,一个五官英挺深邃的alpha撑着下巴,目光锁定在索兰的背影之上,若有所思。 “恩佐?看什么呢?” 一侧的理查德注意到他的姿态,有些好奇的望向窗外,可是完全没有任何特别,第八星轨依然是那个灰扑扑的第八星轨,停滞且落后,没有任何出彩。 “看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恩佐饶有兴致,“漂亮,眼神也很特别。” 警惕、恐慌、胆战心惊,却自以为完美的藏到了粉饰太平里,琥珀色的眼睛里随时随地都在准备着逃离,即便身处闹市,也摇摇晃晃,不可终安。 更何况,太漂亮了。 尤其是一个毫无抗争之力的弱者,想要保护自己珍视之物的眼神,太漂亮了。 念及此,恩佐心底有些痒痒的:“帮我查一下今年第八星轨中央大学的录取名单。” “就这么一会儿,是遇见喜欢的了?”理查德意味深长,“看样子这趟驰援翡翠回廊没有白来啊,不过,现在不着急去第九星轨了?” 第197章 恩佐:“反正也只负责在后面看着,早去晚去,都一样。” - “让开!让开!都让开!!” 陈烁和一群人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轰开了路上好几个没回过神来的轻伤患者,拉扯着撞开了急救室的大门! “医生!快!全身多处骨折!贯穿伤密集!主要在心肺那边!”陈烁连人都来不及看清,只顾着把刚才前线医疗军官匆忙交代的话如同车轱辘轴一样胡乱倒出来,“还有身体百分之六十左右的烧伤,虫族粘液附着!可能会有感染风险……救人!救救他!” “先放医疗舱里!”有人这样冲着陈烁喊。 陈烁立刻就匆匆忙忙在一群人的帮助下,把怀里的人给放进了满是营养液的医疗舱! 等医疗军官开始检查泡在营养液中的人身体状况后,他才发觉这个人不是平时常见的医疗军官之一,而是一个新面孔,相当年轻的青年。 他是直接推开了一群人闯进来的,斯文冷漠的五官被急促沉闷的呼吸给憋出满头的汗,身上还穿着崭新的军装常服,根本没来得及换上战时医护服,显然是刚刚来报道的新人。 “刘院长呢?老刘呢!老刘呢!”陈烁心脏直接一抽抽,扯过身旁的一个男护,“他人呢!我的人是从翡翠回廊一线的尸山血海里面挖出来的!你们就让你一个毛头小子来救!” “你想让他死就继续胡闹!” 青年没有抬头,说着,直接抓起一旁的手术刀划开了病者的喉咙! 陈烁:“——你!!!” 青年:“护士!把他给我轰出去!” 在即将被架出急救室前的一秒,陈烁错落回头,刹那间,伤员喉管内淤积的血沫和粘液一起冗杂、涌动而出,原本死寂的人猛的咳出一口浊气,在冰凉的医疗方舱中,治疗液的辅助迅速生效,新鲜的血红色肌肉组织开始自愈再生,飞速扭曲。 “陈少校,你放心,这是东部星区最新派遣的医疗官。”胡乱的人影交织里,有与陈烁相熟的医生来安抚士兵们的情绪,他对为首的陈烁说道,“他至少有七年的战时军医经验,在这里,除了刘院长,他应该是最有可能救回救回蔚中尉的人。” 陈烁低着头,他垂首看着自己手里已经干涸的血斑,滚烫黏腻的触感犹在,并没有抬头,而是哑声问道:“他看着才多大,不像是在战场久待过的人,哪里来的七年经验。” 医生解释道:“他叫慎独一,来自于东部星区的明妮·魏特琳医科大学,这所医科大学只培养战时医疗工作者,历代为整个人类战区输送了百分之三十左右的军医和志愿医护,他是预科班的直系,接触的基本都是战场的伤员,临床实习期也是在前线,独立完成过至少200起紧急手术。” “……哦,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个人一套一套的官话后面是什么意思陈烁已经听不出来了,大抵就是自己应该放心,那个小年轻和蔚起一样,真才实学,绝对不是来渡金混日子的,相信星联安排,绝不可能把将士们的性命置于险地之类的吧。 陈烁觉得自己刚才这样很难看。 吵吵闹闹,不讲道理,胡乱的把一切全都发泄给了旁人,怪天怪地,然后好像这样就可以忘记自己做的事,忘记这一切的因果。 他是故意带蔚起去老乔木酒馆的。 他也是故意让他看见了那些孩子们。 他知道这个人身份不一般,明里暗里,被骆正庭当眼珠子一样护着。 他还知道,蔚起是个好孩子。 陈烁原以为自己只是在借一个势。 即便少爷公子做派在蔚起身上一概不存在,更像是一把要被反复磨砺的刀,陈烁也并不觉得蔚起会亲身去冒险,但是他也只需要蔚起、或者说是蔚起背后人的一个情感偏向就好。 无论是谁,用什么方法,只要可以快速推动边境学校的建立,至少在这片毫无秩序可言的死亡贫瘠之地,那些孩子可以有一点零星的沃土。 他不知道蔚起有什么好往前面挡的,明明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时间一分一秒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骆正庭赶来的时候,陈烁靠在墙边,沉默的耷拉着脑袋,完全没有平日里不着四六的精气神。 骆正庭走到了陈烁面前:“起来。” 他脸上还带着从前线上带下来的血痕和飞灰,军装也磨损得相当严重,一看就是一下战场就匆忙忙赶来的模样。 “到!将军!”陈烁猛地站了起来,在骆正庭面前伫立得笔直。 陈烁以为这个平日里最护犊子的骆将军会拎起他衣领大骂一通,可骆正庭却没有,他只是上下扫了一眼:“这幅样子像什么话!一会自己去找医生看伤,然后收拾收拾,吃点东西,休息去。” 陈烁:“抱歉,我没有保护好他……” 骆正庭:“他不需要你保护。” “将军。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陈烁看着骆正庭的眼睛,“这次之后,他如果可以活下来,让他回去吧,他本来就不应该在这里。” 慈不掌兵。 蔚起不适合做一个兵者。 “放你娘的狗屁!你当边境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五a级风景区吗!”骆正庭骤然冷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那条军纪规定的?我怎么不记得你还有这文采!” “陈烁,你给我记住!他不是什么千金之子,他是一个马前卒的儿子!” - “听说了吗?你看新闻没?翡翠回廊那里死了好多人。” “看了,好像是一个天险地带,是好几个不同阵营的星盗参考了人类星联的模式打造的星链大本营,卡住了边境区最主要的一条线,所以必须要打下来,否则后续和星盗的持久战会很难推进下去。” “啊——居然这么重要,难怪两边争得你死我活。” “我听我叔叔说,只要拿下翡翠回廊,至少五年之内,边境就有稳定发展民生的可能。” “这么厉害啊……” 简秀撑着下巴,食之无味的搅弄着自己碗里的菜,四周的讨论声细细碎碎的砸进他的耳朵里,赶也赶不走,精神海等级一高就容易出现这种问题,他已经习惯了。 “你到底吃不吃了。”阿纳托利终于还是看不下去了,“不吃不要浪费食物。” “谁说我浪费食物了?我不会打包吗。”简秀应付阿纳托利简直是得心应手。 阿纳托利:“我想不通你在烦什么。” 简秀丢下筷子长吁短叹:“最近研究没什么进展,边境研究的资料数据都太有限了,要是我能自己接触‘夏洛蒂’就好了。” “那是星环研究所的一级研究资料,人家拿着也很有限,况且边境现在什么情况你难道不知道?能按时给你提供实验数据就已经很不错了。”阿纳托利倒是并不苦恼,“不用着急,这场战役不会持续太久,很快资料提供就可以稳定下来。” “不会持续太久?你说……”简秀两眼突然方光,“要不,我申请去边境的志愿援建怎么样!” “噗——” 阿纳托利被自家不省心的小师弟的语不惊人死不休给狠狠呛了一口,菜汁与唾沫齐飞!简秀眼疾手快的抓起一旁简餐的空余瓷盘挡住了自己! 一个暴怒的声音响彻整个中央大学第三食堂上空。 “你想都不要想!!!” 第141章 苏少桦来到了图南星以后, 是第一次站到了第九星轨原住民们所缔造的土地上,这个被当地人称作“昙花集”的聚居区。 外星域一直都是有贫民区的,说是“贫民区”, 其实叫“平民区”更合适, 在这里, 普通人无法囤积财富, 而星盗、妓院、还有走私犯等等各种游走在黑色或者灰色地带的人才可以占据更多的资源。 但这些人并不会住在贫民区,贫民区是他们存放爪牙和饲养羔羊的兽圈, 只有那些从内星域的外来者会用“贫民区”来划分他们。 这些出生就在星河里、并不知晓白昼模样的人类, 他们更不知晓自己生老病死的小小尘埃、被自己这辈子也没有见过的手给划成了一条辽阔遥远的线, 回环成一个崎岖的圆——第九星轨。 也许是拨动他们命运的一根弦,而千千万万的丝线又联结在一起,汇聚成了命运洪流里被拖拽的一根缆绳, 缓缓前进。 “谢谢您的保护,长官。”苏* 少桦有些不太好意思的回过头, 去看身后便装跟随的蔚起, “是我今天执意要来这儿的, 却还要麻烦您来多跑这一趟。” “应该的。”蔚起点了点头。 苏少桦注意到了不远处聚集在一块儿熙熙攘攘的小孩,他们你推搡我, 我推搡着你,凑成一团, 朝着这个方向挤来。 这些孩子大多都穿着或大或小、不合身形的衣服,甚至还有小男孩松松垮垮地套着一个被粗暴裁剪了一半的成人女士长裙,权当个可以蔽体的背心。 这副打扮是贫民窟孩子们温暖季节的常态, 甚至他们还算尚且“体面”的一批,更多时候,许多孩子是没有完整蔽体的衣物的, 还尚且处于发育期的稚子只有简单的碎布遮住重要的部分,宛如伊甸园里尚且还蒙昧的人类。 第198章 只是可惜,他们并不如亚当和夏娃一般受上帝眷顾。 “好心的先生。”为首的孩子已经蹿了过来,仰起头伸出手来,“给我们些钱吧,吃的也行。” “是啊,先生!” “我们很饿,求求您了,您一定是警戒线那边的人吧。” “干净的水源也可以,可怜可怜我们吧。” 他们很是聪明,常年贫困的生活促使这些孩子精准的瞄准了更为心软苏少桦,而非蔚起。 尽管今天的苏少桦在衣着上竭力掩藏,与本土居民着装相近,但依旧太明显了,他眼睛里的平和与善意实在是太明显了,这是在不必操劳温饱、不必忧虑生死的和平区才能养出来的眼神。 在贫民窟,善意与尊严一样,都太昂贵了。 也正是因此,军部才安排了蔚起便装的随身保护,或者说,是蔚起主动申请前往保护的,他想见见这个人,他想见见这个提出“军教一体”,“以人养地”的年轻老师。 不过现在,蔚起可以为苏少桦挡住某些有心之人的偷窃、抢劫、绑架,谋杀;也无法阻这些孩子们的乞讨。 这些还带着污泥尘埃的小手像一簇簇小小的野花,灰白残破,从萌芽开始就在贫瘠之地,竭尽全力的想要吸食干净附近的养料。 因为他们是孩子,是天然的弱势群体,是最容易引起这些不曾目睹饥荒苦痛人怜悯同情的人。 “需要帮忙吗,苏老师?”即便如此,蔚起轻迈了半步,随时可以将苏少桦挡在身后。 曾经在对边境线的清扫时,发生过某些恐怖分子借儿童制造人体炸弹的恐怖袭击事件,所以他的防备只能算是正当范围以内,并不算什么多余的歧视与恶意。 “麻烦您注意一下动向,但是我想和这些孩子聊聊,可以吗?”苏少桦没有退后,友善的半蹲下身,微笑补充道,“如有必要,您可以随时杀了任何人。” 这句陈述一语双关,有些震慑到了某些比较胆小的孩子,他们对上了一旁气势冷冽不善的蔚起,不由打了个哆嗦,往年纪较大的孩子身后躲去。 苏少桦这个回答倒是有些出乎蔚起的预料,他依然冷静道:“嗯。” “别怕。”苏少桦笑眯眯的说道,“他不会伤害好孩子的。” “先生……” 苏少桦从口袋中摸出了一把能快速补充能量的糖块,迅速且敏锐的收回,躲过了好几只小手的抢夺,在手中晃了晃,并不急着分发:“好孩子的第一点,不可以哄抢,要守规则。” 他半是玩笑半是威胁般的说道:“否则,就是我身边的这位哥哥给你们将道理了。” 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瞄向了蔚起,蔚起十分配合的敲了敲自己外套内袋的枪支,吓得一群小朋友赶紧挪开了自己好奇的目光。 果然,听话了不少。 苏少桦十分满意:“一人一颗,我刚刚数了,我带的糖是够的。” 迫于糖块的甜蜜和蔚起的威压,很快,糖被有条不紊的分完了。 有人不自觉的舔了舔已经拆了的糖块,却舍不得吞下,很快又用锡纸包好。 他们捕捉到了苏少桦手上还剩下多余的两块糖,拿到了糖的孩子们贪婪的盯着那两颗糖块,用希冀且可怜哀求的目光仰望着他,期望他能对自己的格外垂怜。 “在分配以前,我已经说过了,一人一颗,这是我们刚才说好的规则。”苏少桦注意到了他们的目光,没有大方地给出这颗糖,而是反手塞了一颗到旁严阵以待的蔚起手中,“你们接受了这个规则,我才愿意将糖分给你们。” “孩子们,不可以破坏规则。”苏少桦就近地拍了拍一个小女孩的头,此时起,他才真的摆出来了一个老师的态度,“接受了这份规则的福利与保护,那么就得遵守这份规则。” “我们这儿没有规则,只有生存。”终于,为首的孩子撇了撇嘴,在他看来,苏少桦既然已经不能为他们提供好处,他们也没必要再装出方才无害可怜的样子。 “你很聪明,孩子。”苏少桦眼底闪烁过几点零星的光。 “哼!”他冷哼了一声。 苏少桦:“不过只是小聪明。” 孩子:“你不过是比我们拥有更多的财富,所以才可以站在这里对我们说这些!” “你真的很聪明。”苏少桦感叹着,将方才包装糖块的纸袋拆开,折合,不许不急地沿着折合线撕成规则状的纸片,“是你带着他们找到我们的吧,但是我们只带了糖,没有给你提供你更想要的。” 骨瘦如柴的孩子紧紧攥着拳头,额头却冒出来细密的冷汗,他悄悄看向了蔚起,发现蔚起也在看他,有些心虚。 “你想要食物、水源、药品,热量电池等等。”苏少桦平淡地说着,低头折纸,故作不经意的露出手腕上的终端,“甚至,如果没有我身旁这个人,你们会联合身边可以同谋的成年人,直接抢劫,绑架。” 男孩下意识地颤抖,许多孩子都躲在了他的身后,像一群孱弱的蝼蚁尽力想要把自己藏起来。 “这样一个终端在黑市上贩卖,扣除中介费,可以卖两千星元,而我,这个人足够值更多,不过我不太清楚人口贸易。”说着,他求助般的看向了蔚起。 “五官端正,来自内部星轨没有疾病、健康新鲜的人体,均价一万至一万五左右,拆分了买有八千至一万。”蔚起体贴地回答道,“但如果有特殊能力和知识储备,活着可以卖更高。” 苏少桦:“而只是十星元,就足够你们这样的一个孩子,在第九星轨的贫民窟生活一个月。” 男孩倔强的说:“我们什么都没有做!” “当然。”苏少桦微笑起来,变魔术般的将方才的彩色纸片折成了一朵漂亮精致的纸花,轻轻簪到了就近的一个女孩的鬓角,仔细为她理了理乱发。 小女孩有些欣喜,扯了扯男孩:“……花……花。” “啧,知道了,知道了。”男孩有些不耐烦,将女孩扯到自己身后。 他说道:“我们不会那样做的,但那种事情,有的是人会去做,我们太弱了,还不够格。” “对,你们还什么都没有做。”苏少桦温和地看着他们,“所以,你们不该在这儿,你们该去读书。” 他掏出笔,用剩余的纸片写下了一个地址:“这是星联政府临时搭建的公益学校,以后这里也会建一个正式的学校,我将是那儿的校长。” 苏少桦:“在学校内,官方会为你们提供教材、食物、水源,和基本保暖衣物,甚至有相关的医疗资助,但仅限长期在那里接受教育的孩子。” 苏少桦:“你们,想活下去吗?” 目送这这群孩子懵懵懂懂的离开,苏少桦才想起来自己一直处于半跪着的状态,腿早已经麻木。 “唔……嘶……”他挣扎着想要站起身。 蔚起默默伸出手,扶住了他的肩,将他提了起来。 “嘶……谢谢。”苏少桦礼貌的笑道。 蔚起:“您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我的朋友也这么认为,他们认为我脾气太软了,并不适合来这儿。”苏少桦锤了锤自己的膝盖,等着那阵麻木感褪去,“我来的第一天,脱离了保护我的军人视野范围一会儿,就被抢劫了。” 他自嘲道:“挺好,至少没要我的命,很蠢吧,还给你们多添了不少麻烦。” 蔚起直白坦言:“即便如此,您依然愿意在这里任教,我对此感到倾佩。” “面对这里对孩子,单纯的糖果与言语教育造不成任何影响,他们生长在一个内星轨的孩子们从没有想象过多荒芜之地。”苏少桦将一颗糖递给了蔚起,“求生欲望的本能是刻进骨子了的,以此催生了贪婪自私,残忍冷漠等一系列问题。” “他们并不天真无邪,甚至不单纯善良。” “有的会死掉,有的会活着,然后真正成为小偷、星盗,恐怖分子……或者性工作者;彼时,哪怕真的已经可以满足温饱,他们早已习惯了暴力与压迫,也不会在乎善与恶的界限了。” “可这些孩子们,他们一出生就在这儿,求生是本能,没有选择。”他将笔收好,“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如果不管,那么这儿永远都是‘穷山恶水出刁民’,永远都是活该堕落死亡的罪恶之地,直到溃烂腐朽,为后来的合法社会埋下弊病。” 苏少桦回头去看来时的街道,也许算是街道吧。 冗长的蜿蜒曲折前路直达灰白色的空地,已经有居民搭起来了篝火,这是他们主要的取暖的手段,零零散散的人群已经聚拢到了一起,噼里啪啦的细碎响声在热源中爆开。 一个断臂的男人坐在废弃的断壁残垣上吹着一只骨笛,穿着褪色裙子的女人眼角抹着廉价单薄的红,孩子们在贪婪的注视着炙烤的食物,老人抬着头,凝望着星空。 第199章 他们在唱歌。 昙花集,翡翠回廊一役,星盗大范围撤出了部分区域,其中就包括了图南星,即便仍然有相当严重的治安问题和黑市隐患,“昙花集”也十分热闹,它仿佛它的名字一般,在极度的混乱与无序之中挣扎出来了一点零星的烟火繁华。 烟火一瞬,昙花一现。 “我敬佩那些身处泥泞依然不改本心的人,也不愿替那些已经无可救药的罪犯辩驳,但至少现在,我无法指责这些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活下去的孩子。” “如果有选择,这些孩子如果真的有选择,有人把他们带到一个合法社会,教会他们规则……” 这位年轻的老师仰望着头顶没有一丝白昼的星空,喃喃道:“再荒芜,再贫瘠的土地之上,都会孕育期盼幸福的生命。” 第142章 “不行。” “为什么!师兄师姐们的申请都通过了。” 钟斯年难得有些头疼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人到了他这个年纪,早已知天命,很少会因为什么大事小情而头疼, 但现在简秀丢到自己面前的这件事却是个例外。 简秀倔强的把那篇自认为写的完美无暇的申请报告再次推到了钟斯年面前:“老师, 我真的是非常认真的在考虑这件事, 绝对没有任何哗众取宠或者脑门一热的意思。” “你师兄师姐也没像你一样直挺挺的就往边境最边缘线上跳啊, 星环研究所那边和虫族星盗们的聚居地简直就是隔空对望!”钟斯年推开了这篇申请,“我不会同意!不光我不同意, 你父母应该也不会同意。” “那和星环研究所的名额, 老师你打算给谁呢?”简秀并不死心, “我认为我可以做到不比任何人都差,而且这和我的研究方向是一致的,更靠近边境, 我可以正面接触更多的虫族精神海样本,只要三年, 我保证可以有初步成效, 十年, 我一定可以给人类精神海方面带来生物能的可控应用,如果可以成功投入, 那么未来至少百年,人类将不再困于能源危机。” 简秀:“老师, 你相信我。” 钟斯年相信的。 他相信只要给简秀时间,他一定可以做到,完成这个划时代的研究。这个孩子, 18岁修完了本专业大学本科所有课程,19岁由官方政府牵线、来到了自己的面前成为了自己的学生。 时至如今,自简秀接手‘夏洛蒂’开始, 整个研究过程快速推进,几度与星环研究所携手攻克前期的的几大痛点,就连星环研究所的主导负责人康拉德教授都接连致电来向钟斯年感谢。 所以,简秀的理由给的直观、明确,且正向。 但钟斯年并不接受。 “你不用去星环研究所也不会缺少虫族样本,只要你想要,简家和星联会想尽办法在保证你绝对安全的情况下达成你所需要的研究环境。” 两鬓通白的慈禧教授抬眸,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得服老,轻声向自己的学生暗示着某些事物的暗面:“简秀,‘夏洛蒂’确实是星环研究所独有的,但你又何必以身犯险,适当的资源利用未尝不可。” “夏洛蒂”对星环研究所固然重要,但简秀同样重要。 “不,我拒绝,我不能接受。”简秀站在钟斯年的面前,年轻的目光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与偏移,“我看过星环研究所的研究报告,他们的研究方向和我在同一个领域,而‘夏洛蒂’是他们得到的生物样本。” 他一字一句,语气虔诚且坚定。 “老师,不是因为我最有可能成为第一人,身后人就没有资格去做同样的事;更不是因为我有大把的资源,就可以随意去掠夺他人成就的可能。” 在这一刻,钟斯年突然发现,现在的简秀身形其实已经出落得相当俊拔了,身后是透着阳光的落地窗,窗外有一整片被金色阳光笼罩着的青葱树色,少年……或者说是青年,已经长得很高了。 “老师,我即是我,我有自己想追求的东西。”青年的嗓音干净澄澈,“以我的方式,以我的能力,就算最后不成功,我也不后悔。” 钟斯年叹息:“简秀,你的人生拥有太多别人终其一生无法企及的美好,优秀的外在条件、年少的天才,富裕丰厚的家庭,你没有真正的失败过,也从来没有真正体会过什么叫失望无力。” 他希望时间可以再缓慢且温柔一点,让自己的学生可以更温和的受伤,更平静的长大。 “有可能长大只是一瞬间,很短,却是一道余生也不可企及弥补的裂缝。” 简秀撇撇嘴,眼神的一瞥,注意到了钟斯年已经空了的茶杯。 钟斯年垂目看着手边的这份申请,并不在纠结于自己宝贝学生的小小骄傲,说道:“况且,孩子,你是个omega。” 不知何时,一杯热茶推到了他的面前,古灵精怪的omega已经挪到了他的桌旁,半蹲着趴在他的办公桌旁。 “老师,这个世界上没有这个道理。”简秀用那双永远盛满了水光的眸子可怜兮兮的仰望着他,“不是因为我是omega,我就没有资格去冒险的,我有资格去热爱,有资格去追求,也有资格去受伤。” “这和你是不是omega没有直观关系。”钟斯年叹气,“即便是你的师兄师姐们,我也并不赞成他们随意的以身犯险。” “我知道的,老师,我知道的,你关心你的每一个学生。”简秀拉着钟斯年的衣袖,“可是老师,你也说过了,我拥有太多东西了,我从来没有真正的失去过。” 微风悄悄的拂过,老人看着这个孩子。 “是的,孩子。你拥有太多,太过于顺心,所以会有一种错觉,你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可以直观按照你的喜恶运行,因为你觉得自己足够优秀且强大,‘我的命运由我自己掌控’。” 简秀真的是钟斯年所见过最深受世界钟爱的孩子了。 他一出生就在罗马,爷爷是星联主要的高阶将领之一,母亲出身掌握大量财富的颜家,父亲是整个星联建筑工业的领军人物;而他自己,惊艳的相貌,优渥的家庭,不可思议的天赋,一切都为他缔造了绝对顺风顺水的人生。 简秀:“老师,那您和我的父母才更应该让我去‘失去’。” 青年话音落地的刹那,清风疏狂,郁郁青青的树丛瞬间哗然,窗外的光很亮,将室内的两个人衬托成流金璀璨的碧绿间的剪影。 “老师,我还记得中央研究院每一个研究员宣过的誓,我是中央星系的研究员,也是人类的研究员。” 钟斯年淡淡地笑了,很轻。 “当我步入人类文明理性圣殿伊始,谨庄严宣誓: 我志愿献身人类科学研究进步事业,忠于星联,忠于人类,热爱文明,追求理性,斩断愚昧,捍卫真理,不断前进,直至胜利。 纵征程千难,亦九死不悔。 我们要消灭众生的困苦和匮乏,带给他们愉悦和美丽。 为人类文明的建设与延续奋斗终身。” “老师,我是简秀,我不要只做钟斯年的学生、颜夫人或者简工的孩子,我也是omega,但我不是只有这个世界划定的一片安全区的。” 简秀的眸光很亮,烁烁如明星。 “因为‘夏洛蒂’,所以我看到了一点可能,这个可能可以让整个外星轨不在饱受能源问题的困扰,可以减少外太空基建因磁暴而产生的损耗和伤亡,可以让更多的孩子在一个崭新的世界降生,我恰好可以有能力去达成这个可能,我为什么不去呢!” 固然君子不立危墙。 石木之间,人类敲出的第一缕火焰点燃了整个刀耕火种的时代,能源从大地燃烧至天空;星辰轮换,人类在地心与日心里两两眺望,星河自他乡成为故乡,苹果与铁球一起落下,人类回首,尘埃的法则贯穿过了星辰。 倘若痴人不说梦,人类是否又失去了自渡苦海的能力? 也许天地都会为年轻人的天真炽热而震撼。 “小阿秀啊……”钟斯年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再去阻拦这个孩子,“……你的妈妈同意了吗?” “老师,小阿秀不是秀美的秀,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妈就告诉过我,我的名字来自一句宋词——”简秀把自己的头靠在了老师的膝盖上,“雪里温柔,水边明秀,不借春工力。” 钟斯年无奈的阖上了双眼,是他预料错了。 颜姝女士又岂是完全庇佑孩子一生的母亲呢?她的孩子要永远有生长的能力和勇气,没有任何事物是困住他的理由。 不惧严寒,不困神明,春来俱是身后景。 钟斯年拿起了自己面前的钢笔,拔下了笔帽,落墨下了二字。 “同意。” 此后多年,夜深人静忽梦旧事,钟斯年都无数次想要打断那一刻的自己,想打断那“同意”二字。 人老了,就容易把一些零星小事反复想起,辗转难忘,他清晰的记得简秀是怎么欢呼着弯了眼眸,激动的跳起来抱住了他的脖子大笑,也清晰记得他是怎么抓起那张“同意”了的申请跃出了门,门后一群偷听的师兄师姐们在替他欢呼庆祝。 第200章 素来严肃正经的阿纳托利站在远处,幽绿色的深邃瞳孔倒影着他们的欢声笑语,最后也荡漾起浅淡的笑。 春日宴,少年游,不知愁。 这些孩子还太年轻,不曾知晓,无论怎样瞩目的少年英才,到底是凡人微尘,没有人可以预料到人类的来日,没有人可以倒转历史的车轮,仅仅不过一念之间,就成了前尘往事,深恩负尽。 当然,钟斯年也不知道。 而今一别,既成永别。 至此,钟斯年至死,再也没有见过自己最疼爱的学生。 第143章 恩佐今天刚刚开完一整场关于第九星轨的建设会议, 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下来了,管家早已经安排好了今天晚餐,他一落座, 前菜就已经端上了桌。 “索兰呢?”恩佐并不急着用餐, 视线扫过了对面空荡的座位。 “索兰先生并没有什么胃口。”管家附身道, “最近索兰先生的状态似乎不太好, 要不让约兰达小姐从学校回来一段时间……” 他的声音消隐在了恩佐淡漠的侧目中。 恩佐:“我去看看他。” 说着,他起身上楼, 顺着他熟悉的方向慢慢踱步, 推开了走廊最深处的房间, 没有开灯,奢华宽敞的房间里,一切华美精致的装潢都被浸透在阴森的黑暗里, 只有一点零散的路灯光从室外延伸进来,模糊的描摹出床上蜷缩着的人。 索兰没有回头去看他, 却在门扉声响时浅浅的缩瑟了一下。 “不舒服?”恩佐站定在床畔, 瞳色冷练, 尚且未褪去手套的手摸索过青年苍白的耳垂,随意的把玩着, “怎么?昨晚上那点小玩意儿就不行了?” “……我要见我妹妹。”索兰的声音还有些嘶哑。 “我记得你没有达到我的要求。”恩佐眼底颜色深沉的暗了下来,指腹重重的摁下, 艳红的颜色顷刻染上了青年耳垂的软肉,索兰身子一紧,下意识想要挣扎开, 又意识到了什么,很快乖顺下来。 “你昨晚后面哭得太久了,还有, 也不够放松……”恩佐将这个人翻了过来,肆意的摆弄着僵硬的青年,点评着他昨夜的表现,“对了,你似乎在学校里很受欢迎,康斯坦丁博士和我问了你好几次。” “……我……我只是帮他整理了一部分资料,没有做任何其他的事。”温度一点点染上了已经冷却了很久的身体,“别,别碰……” “索兰,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被索兰下意识的躲开了寸许,恩佐一直平淡且不声不响的音色突然就凉了下来,索兰瞬间僵硬,但不等他立刻认错,就被这个人攥住了头发从床上拖拽起来! 撕裂的痛感迫使着索兰跟随着恩佐的力道跌跌撞撞的起身,天地旋转间,睡衣的扣子绷落了几粒,露出来了后颈的腺体。 肿胀的、破损的alpha的腺体。 被反复青紫的齿痕给覆盖的腺体,弄上这些痕迹的主人似乎还觉得不够,恶劣的揉弄了很久,腺体内部的粘液洇湿了伤痕,靡靡成绯红色。 “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索兰跪在床上,呼吸困难,气息恹恹,“我不是故意的……求你……让我见见约兰达……” 恩佐低垂着眼睑,端详着这张脸。 这是一个alpha的脸,五官却介于雌雄莫辨之间,如同被神明钟爱献祭的圣洁神子,但现在,俊美脸庞被冷汗和泪痕沾湿,曾经疏离的傲气早就消失了,刻在深处的惶恐与不安在骨头一点点敲碎以后渗透出来。 “你学会求我了。”恩佐低声道。 其实原本吸引自己的,本来就应该是索兰的恐惧,藏在索兰桀骜表象下面的不安。 “你以前那么高傲的,索兰,再求我一句。”恩佐垂下了头,语气幽深,“乖,你再求求我……” “我……我……”这时,索兰却犹豫了。 索兰·拉莫斯,第八星轨一个三流机甲师和一个妓女的孩子,父母早已经过世,于世间仅有的一个亲人,是他年幼的妹妹,约兰达·拉莫斯。 在索兰出生的第八星轨还没有真正建设完毕,他是第八星轨形成和完善的见证者之一,按道理来说,两种制度杂糅之下的时代,他们这样无力如蝼蚁一样的人,应该很轻易被时代碾碎才对。 可索兰偏偏能够凭借高度出色的学习能力拿到仅有的中央大学保送名额,为了自己的妹妹,争取到了优秀特困生的扶助资金,甚至再读期间自荐拿到了多项资助。 这以索兰那个阶级来说,几乎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过恩佐其实也并不太在乎这个人这样的出生走到彼时的那一步到底耗费到了多少心血,毕竟,如果他不足够优秀,毫无价值,那么自己选中这个人的意义是什么呢? 甚至有人劝告过他,说他可以换个玩具,索兰是个如何难得的天才。 天才又怎么样了呢?就是因为是天才,才值得他提起兴趣啊。恩佐不解,在中央星系,最不缺的就是天才,人类星联四百亿常住人口,哪怕是百万里挑一的天才,也有一万个。 但是这样的天才实在是难缠,这些靠着自己争取来了前半生的成就人往往觉得自己有绝地反击的机会,不知天高地厚。 恩佐花费了近一年的时间,才彻底剥夺了这个人所有的机会;因为他的授意,没有任何一所大学和公司会通过他的申请,包括考核,唯一愿意力排众议接受索兰的教授被科斯塔家打发到了一个异常冷门的项目流放。 无法通过学业晋升,索兰想到了去边境经商,于是更好办了,恩佐很轻易的就买通了索兰相信的长辈,走私的违禁药物从他的行李里搜出来以后,索兰就彻底在星联公安内部挂上了名。 恩佐就是那个时候出现在索兰眼前的。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过路人,看着这个人被一群早就知道他冤屈的边境管理给压进泥里,看着这个青年苦苦挣扎、指着那个陷害他的怯懦男人歇斯底里。 然后,觉得格外的有趣。 这双琥珀色的眼睛,被大起大伏的激烈颜色晕染的时候,竟然这样漂亮。 他“救”下了当时的索兰,抛出了暗示的橄榄枝,索兰拒绝了,这个人似乎觉得自己还没有穷途末路,还有希望。 希望是什么?在恩佐看来,这应该是绝望的开端。 驯服索兰,像是寻觅一种别样的宝藏,他在驯养一只猛兽,打碎雪豹的利爪,然后在温柔的为他接好支离的病骨血肉。 只有这个人不惜一切代价尝试过一切可能,才会学会顺从,学会绝望,然后乖乖做他手里可以随意摆弄的宠物,成为一朵他独有的龙胆草。 这个过程真的很长,很繁琐,恩佐不是一个耐心的人,不过所幸,索兰有一个那么明显、清晰,弱小的软肋。 索兰第一次的那天,哭得很难过。 恩佐在他最难以自控的一刻,舔舐过他的眼角,并不觉得这个人的眼泪有多么苦涩特别。 “你求求我,我让你见你妹妹好不好。”恩佐哄着这个人,手上的力道竟然有些温柔,“我让你见她,她最近又长高了,也又漂亮了。” “学校里有很多孩子都喜欢她,很多alpha和beta都在注意着她……索兰,你妹妹和你不一样,她可是一个omega……” 索兰不自觉的瘫软在了他的怀里,任由这个人放肆的把玩,他的骄傲其实早就在一天天的消磨里被这个人给抽离殆尽了。 “我……求求你……科斯塔……中校……”他听见自己在这样说,“让我见见她……” “叫我恩佐。”恩佐低声抚摸过青年的唇角。 他没有吻过索兰,因为没有任何意义,一个玩偶,吻是因为喜欢,不吻,也许只是因为他是一个玩偶才对。 但是此刻,他吻了下去。很苦,这个人应该是悄悄在黑暗里静静流淌了许久的泪,不敢让任何人察觉,这里没有他安全的避风港,他一直活在胆怯与恐惧之中。 不知为何,意识到了这一点,恩佐莫名有些烦躁。 他应该就是喜欢享受高傲者骨头被打碎以后必须跪在他面前仰人鼻息的颤抖才对,索兰只不过是恰好被他选中的才对,其实到现在应该一切都在按照着科斯塔的期望运行着才对,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烦闷的,一切不应该都该只是游戏才对吗? 恩佐死死扣住这个人的后颈,抓破了他的皮肤,血痕抹开成黏腻的花团,弄脏了单薄的睡衣领口。 索兰不敢推开恩佐,良久,当恩佐放手的时候,他已经有些缺氧,双目空荡荡的,大口呼吸着,胸膛起伏不定,宛如微弱的波澜。 “索兰,你的母亲就是妓女……你这么漂亮。”恩佐贪婪的把玩着这个人的伤口,血与汗一起交织,“在第八星轨,有人拥有过你吗?” 索兰睫羽沾了泪珠,细细的晃动着,仿佛即将破碎的露珠:“我的母亲不是妓女,她很早就已经* 不是了,她和我父亲是夫妻,她一直靠烤面包换取工资,她不是……” 第201章 “哦,那你呢?”恩佐并不在乎索兰微弱的辩解。 似乎索兰想要避开这个话题:“……我是个alpha,他们没有对我多感兴趣。” “怎么可能呢?”恩佐解开了索兰的衣襟,不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你这么漂亮,那些星盗、土匪,流氓可不是会在乎这些的人。” 索兰喘息着:“……妈妈会给我和妹妹做围巾……在没有隔离层和供暖点的外星域……这时常用的保暖措施……只要足够普通……没有人会停下多余的时间来关心一个小孩……我妈妈死后……第八星轨开始建立,那里被划定成合法区了,我和妹妹可以领取补助,在社区的照顾下生活。” “原来如此……”恩佐吻过索兰的唇角伤口,“你的母亲,一个妓女,竟然会这样保护自己的孩子。” 突然,他的领口一紧,索兰死死攥住了恩佐的衣襟,已经暗淡了很久的瞳子倏忽的亮起,翻滚成冷冽鬼魅的火焰,持续而又痛恨的燃烧着。 “恩佐·科斯塔!”他的唇齿间似乎都在恨恨的摩擦,“我的母亲——不是妓女!” 这个人总是会给自己新的惊喜,每当自己以为他就要屈服的时候,自己总能找到他苦苦坚持支撑的东西。恩佐心口跳跃着某种兴奋的情绪,他其实不生气,这样才对,只有永远怀揣着反骨和叛逆的索兰,才是他相中的索兰。 “索兰,她不是妓女。”他笑了,调情一般轻佻的笑,“那你呢?” “你算不算我的专属男|娼呢?” …… 今天似乎有些过火。 管家这样想着,吩咐女佣们将食物端下去处理掉,后厨再做些新的。 恩佐走下楼时只穿了睡衣,颈侧有一个齿痕,没有一丝暧昧旖旎的色彩,极重极深,倒像是手无寸铁之人在极度绝望的边缘异常凶狠痛苦的宣泄。 “需要医生给你看看吗?先生?”管家注意到了这一点异常,连忙问道。 “叫医生来,给他看看,还有,一会把晚餐给他送过去。”恩佐平静的落座,“他会吃的,下次他再没胃口,你就说会通知我。” 管家:“……是。” “对了。”恩佐叫住了即将离开的管家,“给索兰申请调令,他要和我一起去第九星轨。” 第144章 “边境新娘?”蔚起重复了一遍这位北部星区少校说的这个名词。 “对, 就是边境新娘。”维萨里昂盯着这双几乎不会有多余波动的墨色瞳孔,肯定的重复了一遍这个荒诞的名词。 “根据公安方面提供的线人情报显示,自从第九星轨官方开始着手打击人口交易, 这些东西都被转入了地下, 而‘边境新娘’, 就是他们对这些货物的代称。”他将资料展示给了蔚起, “由于曾经的外星轨物资匮乏,这里很多时候都有群婚的习俗, 也就是多对新人一起成婚, 举办酒会, 规模最大,可以达到五十多对新人。” “这么多不合常规。”蔚起说道,“而且有极大的安全隐患。” “因为根本就不是婚礼, 是买卖,谁都知道这背后有黑市和星盗的干预。”熬了大半夜的维萨里昂随意的撕了一块面包塞嘴里, “这就是他们不死心打的擦边球罢了, 黑市人口交易这么庞大的利润市场, 怎么可能放弃?” 说着,他又撕下了一块, 朝蔚起递过去。 “既然已经截获情报了,那就是有打击办法了?”蔚起下意识接过了面包, 但不急着吃,“需要东部星区怎么配合?” “这次的交易点他们刻意选择在北部星区和东部星区的交界处,因为边缘地带并不好管理, 所以更好下手,这也是我们提前联系你们的原因。”维萨里昂挑挑拣拣,终于从一堆七零八落的杂物里摸索出来了一个纸包, 丢向了蔚起。 蔚起稳稳接住了纸包,平静的眼神有些困惑:“盐?” “你鼻子这么灵?没打开就知道?”维萨里昂坐了下来,“伊万让我给你的,他说一定要给你,这点还是大半夜他巡视一回来就跑后厨去摸的,差点让炊事兵给以为是小偷潜入军营给轰了。” 维萨里昂:“你们倒是投缘,约定什么了,就巡视路上偶遇一次,让那傻小子跑上跑下的。” 蔚起:“他让我有机会去北部星区,说要请我喝酒。” “懂了,朋友,军区禁酒,所以专程给你准备的面包和盐。”维萨里昂少校又撕了一块面包,“他喜欢你,很喜欢。” 这其实是伊万给蔚起特意准备的面包,他知道今天蔚起要和维萨里昂面谈,但是维萨里昂几天都在忙活“边境新娘”的事,是真的饿了,所以完全不讲究自己掺合了一脚他人的友情。 反正,都是alpha和beta,三个人的友情应该也不拥挤。 吃着别人礼物的少校毫不违心地想着。 “面包……和盐?” 蔚起看着自己手里的两样东西,没有想到这个所谓有着他们民族格外代表意义的食物就这样见缝插针的塞到了自己手里,像是浑然不知的一天、路上随意递来的一株重要的花。 “对,面包和盐,分享了,你就是我们的朋友了。”维萨里昂笑眯眯的说着,觉得自己像是在诱惑小朋友跳坑里的怪叔叔。 他说:“少校,面包和盐,是祝福,也是期许。” 蔚起闻言,低下了头,打开纸包的盐,用面包蘸取少许,然后放入口中。 他沉默不语,却吃得很认真。 虽然已经是少校了,这个青年还是太年轻,维萨里昂依然保持着和爱友善的微笑,也许换一个和他们打交道久一点的东部星区军官就会意识到问题的不对劲,北部星区的人没有东部星区人苦笑、大笑,怒极反笑的习惯,更多时候就是冷着一张脸。 而现在维萨里昂居然在他面前持续了十分钟的笑意,显然不正常。 “明天晚上,边境就会又有一场婚礼,我们打算借这次机会完全截断这条线,婚礼当天,我们会配合边境警察,提前安排人乔装成新娘们,替换原本是受害人。” “嗯。”蔚起安静的听着,正擦着嘴。 维萨里昂:“但是你也知道,因为生活环境的原因,这些边境新娘身形大部分比较清瘦,但是为了安全考虑,深入潜入的替换者个人必须有极强的实战和应变能力,这两方面考虑,北部星区的军部和公安部可以符合条件的人不够。” 蔚起点头:“可以从东部星区抽调人手。” 由于人种差别,哪怕是边境,北部星区的omega和beta确实是比较高挑,“仿生面具”可以改变面容,却无法改变体型,东部星区的青壮年确实能够替代部分,至少外在条件稍微乔装,不会在一群明显就营养不良的边境新娘中显得“大鸟依人”。 维萨里昂:“我们也是这样考虑的。” “嗯。”蔚起点头,不知为何,从情绪频率上,他觉察出面前这个少校似乎很开心,隐隐约约在期待着什么。 “所以,为了边境地区更美好的明天——”维萨里昂耐心的等蔚起将手里的面包完全咽下去以后,才开口道,“蔚起少校一定是愿意女装的吧!” 蔚起:“……” 沉默数秒,他终于开口:“谢谢,我不愿意。” “长官应该以身作则。”维萨里昂指了指蔚起指尖的面包屑,“况且,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少校。” 蔚起:“……其实我可以吐出来。” “不要。”维萨里昂果断拒绝,“那样太恶心了,还有,伊万会伤心的。” 蔚起:“……” - “颜明!”雷尔夫·兰伯特回过头,发现同伴已经远远的落在了身后,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吸引住了,只好又折返回去。 被他叫做“颜明”的青年是一个omega,身量欣长,仿若俊挺修竹,疏疏朗朗,从背影来看就和四周的喧嚣熙攘完全隔出来了一方不同的世界,是只有富贵人家才可以保护好的清雅矜贵。 往来的人纷纷侧目打量着这个气质干净澄澈到和第九星轨迥异的青年,但当正视到他的面容时,才发现这个青年只有一张普通至极的脸。 一见即忘,泯然如众,和他的背影完全不相符。 雷尔夫:“你在看什么?不要离我太远了。” “我就是随便看看。”青年轻声说道。 雷尔夫挤到了青年的身边,发现他正在端详着一个小摊贩的货品,都是一些很普通寻常的小木雕,摊贩的主人是个老人,显然这是个夜市上不太受欢迎的小摊,第九星轨刚建立不久,旅游业远远没有开发起来,本地居民自然是更倾向于实用主义,食物、衣服,工具才是边境夜市的主流,这些消遣的玩具没有任何人会停留下来在意。 除了“颜明”,雷尔夫悄悄打量着他。 他知道这个名字应该不是他真实的名字,甚至脸也不是,这个人其实很漂亮,作为星环研究所少有的本土工作人员,他见过颜明的真实相貌,尤其是那双眼睛,清亮温润如同月光,眼下红色泪痣是玫瑰的颜色。 第202章 出生就在外星域的雷尔夫没有见过月亮,也没有见过玫瑰,但他下意识觉得就应该是那样。 “小先生,买一个吧,你看,这是兔子,这是猫,这是鸟。”老人今天没有一个客人光顾,所以这个青年就像是他今夜可以抓住最后的稻草,“都是我自己雕的,我的孙子很喜欢的。” “这没什么用。”雷尔夫习惯性的反驳着。 老人有些激动:“可以……可以用来玩,可以作为消遣,我的孩子很喜欢,很便宜的,一星币就可以买三个,不!四个!” “不用,我要一个就好,五星币,这是中央星系手工艺品的价格。”青年挑好了一个木雕,目光再度扫过老人空荡的裤管,然后不着痕迹的移开。 这个老者何尝不知晓这些木雕在第九星轨无人问津,但是他的身体情况无法投入现今第九星轨需要的正常生产,而他还要抚养自己的孙子。 连思索都不用,他就推敲出来了前因后果。 颜明,不,或者说是简秀,沉吟着思虑片刻,从包里拿出了纸笔,开始写下一个地址。 曾经在中央星系他没有携带纸笔的习惯,电子终端就可以完成一切。 第九星轨高级终端也是一个稀少的物品,受限于常年累月的磁暴和恒星风影响,边境还没有搭建足够民生使用的信号卫星,终端没有普及,也无法使用;离开了研究所,只有简秀持有的终端毫无意义,所以在这里,他学会了随身携带最原始的纸和笔。 地址写完,简秀停顿了一秒,在最后补充落款了一个“颜”字。 “这是一个边境的民生工程负责所,才刚成立不久,很多人应该还不知道这里,我认为您可以联系他们。”简秀将纸片递给了老人,“您可以把您的木雕给他们看一下,这些工艺品,在内星轨应该更受欢迎,也有更合理的价格。” “不,不用了,不用了!先生。”老人有些惶恐,“你不知道,他们不会管我的……” “会的,他们不会拒绝的。”简秀坚决的将纸片塞给了他,“您一定要将这张纸交给他们。” 在老人的千恩万谢中,雷尔夫和简秀离开了木雕小摊,雷尔夫反问道:“为什么那么麻烦?要是你想要帮他,应该可以直接把他的木雕买完。” 颜明应该有这样的经济实力,作为支援建设边境的研究员,颜明和那些军部的部分士兵一样,姓名保密,资料保密,离开星环研究所就得戴上仿生面具。 除了这个人是个非常漂亮优秀的omega,雷尔夫几乎对他一无所知,他觉得这个人应该是出生在一个格外幸福富裕的家庭,星环研究所的专家们都很照顾他,甚至不是什么虚有其表的花瓶,大家在乎的研究也似乎和他深深绑定在了一起。 “钱太多了。至少对于他来说太多了。”简秀视线扫过哪些粘在自己身上不怀好意的眼神,精神丝开始浮动在他的身周,隐晦的威压逼退了部分目光,“让一个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老人在闹市里拿到过多的财富,这不是在帮他,是在杀他。” 他补充道:“我可以给他一个自食其力的机会,而只要有官方背书,他赚取的财富也可以得到保护。” 雷尔夫:“可是就算你帮了这一个,第九星轨还会有大把和他一样的人被贫困困住。你帮不了所有人,总会有人饿死。” “今天的第九星轨不过是昨天的第八星轨,而我帮他,不是因为我有多么高尚,只是我恰好遇见了他,更何况——”简秀话锋一转,“你怎么知道我只帮了他一个人呢?” “嗯?难道不就他一个吗?”雷尔夫不解。 “现在边境的民生工程刚刚起步,单纯靠第九星轨自给自足是无法达到养活这么多人的情况,将市场转移到内星轨是势在必行的趋势。” 简秀把玩着自己手里的小猫木雕,语气微妙。 “一个残疾的老人如果可以安全的通过木雕换取生存的财富,其他人也会看见,这是一份与他们曾经生产方式完全不同的收益,轻松、安全,且合法。曾经在暴力区的居民们不是不想在阳光下活着,只不过血腥和麻木早就已经让他们思维定式了,他们无法想象新生活的模样。” “这个老人就可以是一个非常好的范例,给所有人看的范例,身体上绝对的弱者可以安全拥有财富,不用担心明天,毫无后顾之忧,只有以规则和道德运行的合法社会可以办到。” 简秀收好了自己的小猫木雕,看向了身旁的雷尔夫,眼底笑意璀璨。 “而且刚好,你不是说你表姐今天婚礼吗?除了礼金以外,这就可以用来做一份礼物,除了金钱以外的祝福。” “啊!哦!”简秀的话把雷尔夫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他结巴的答应着,“那……那我们走吧……穿过这个夜市就快到了……” 这个人怎么总是这样明亮,哪怕是仿生面具最普通的脸也没有办法遮掩他一点光彩,雷尔夫这样想着,他毫不怀疑,哪怕不做研究,颜明一定也有其他精彩的生活方式。 他的世界异常广阔,可以随意用边境最昂贵的善良去俯视一切,不用被任何外物所拘束,甚至他的眼界也远远高于雷尔夫这样辛苦在边境苦苦挣扎数年的常驻民,轻而易举就可以处理一切问题。 这样的美好出身和命运,神明可真是眷顾他们啊。 倘若自己也是内星轨的居民,应该也会有这样精彩的人生吧。 雷尔夫不语,眼底却有暗光流动。 第145章 “婚礼”两个字对于人类来说, 仿佛有什么特权。 简秀印象中的边境地区颜色一向是萧条、灰暗、冷寂,但是此刻的婚礼现场却不是这样的。 廉价艳丽的彩灯、彩带、灯笼,被毫无规则的挂在了树上, 灯火通明, 四周有欢快击打演唱乐器的乐师, 乐器大部分都是手工粗糙制作的果壳铃和金属鼓, 只有零星几个弦琴,穿着白色长衫的老人坐在首席, 簪着野花花环的青年男女们在空地上跳舞。 长桌上摆放着招待宾客们的食物, 很简单, 大部分都是各种形状的面包和烤饼,配着佐餐的是颜色鲜艳的各色酱料,还有一些新鲜可食用的野生果实和花朵, 一晃眼望过去倒也十分丰盛。 “好热闹啊。”简秀感慨着,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这样的热闹和中央星系高度现代化和科技化的热闹繁华不同, 被一种最原始的温度给包围着;桌面的鲜花和烛火都是提供这种野蛮肆意生机的部分, 粗糙的木壳杯子里的浊酒倒影着星空, 火焰滚烫的颜色零星的飞舞在空中。 人群的色彩杂乱,气息喧嚣, 这一切都让未曾接触过这种民俗风情的简秀感到新奇:“你的表姐在哪里?” “……额,她, 她应该在后面搭起来的帐篷里。”雷尔夫似乎有些紧张,身为新娘亲属的他反倒没有简秀作为宾客落落大方,“有花的就是新娘的帐篷。” “有花装饰的帐篷有很多个。”简秀一眼望去, 隐藏在视觉中心之后的帐篷成排连片,格外的多,每一个帐篷顶上都点缀着不同的繁花, “有点……太多了。” “外星域——不对,第九星轨一向有群婚的习俗,因为聚集,宴请的宾客基本都是重合的,这样是为了节省成本,也可以办的更加热闹。”雷尔夫解释道,“所以今天结婚的不止是我的表姐。” “这样啊。”简秀了然,“那我们怎么把礼物送给她呢?要不我们去摘些花,装饰一下礼物。” “不用!”雷尔夫突兀的打断了他。 简秀一愣,雷尔夫在那瞬间也开始后悔起来,他在那一瞬间想要立刻拉着简秀离开,离开这里,但是已经晚了,有人迎了上来,穿着着当地人的服装,带着灿烂的笑容。 “雷尔夫!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朋友吗?”中年beta男人热情的拉起简秀的手握了起来,但是简秀觉得这个人有些热络过头了,粗糙的指腹隐约冒昧的摩擦过自己的手,令人不太愉快。 男人说道:“我是雷尔夫的舅舅,你可以叫我艾萨克!” “您好,我叫颜明,叫我‘颜’或者‘明’都可以……我们给新娘准备了礼物。”简秀利落的把手从他手里拔了出来,眉宇之间有些泛冷,“请问什么时候可以交给新娘。” “现在就可以!明先生!”艾萨克大大方方的让出了身,指向了那些帐篷,浑浊的眼睛里是看似敦厚的光,“就在最后一个帐篷那里!去吧,孩子,在我们这里新婚以前见到新娘子盛装的模样,是会有好运的象征。” “既然这样的话——”简秀将目光投向了雷尔夫,“我一个人去吗?雷尔夫?” 雷尔夫被男人给拽住了,半是友好半是强迫的揽在怀里,无法挣脱一步,他唇色有些泛白,良久,他才挤出来了一个干涩的笑:“去吧,颜明,我姐姐……她很友善的……” 简秀垂下眼膜,余光朝四周洒去。 不知何时,人群的目光在或多或少的聚焦在这里,这样熙攘热闹的场景里,alpha和beta男性粗重的呼吸声格外的清晰,火焰又猛地蹿动了一下,猩红的热光照在一些瞥来视线的女孩脸上,照出了她们疲惫的妆容,和惨白的笑融为一体。 第203章 已经有人挡在了出口处,四周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包围圈,其中壮年的男性alpha至少有七个。 “好。”简秀手逐渐攥紧,微笑着看向了紧紧相连的雷尔夫和艾萨克,“那我自己过去了。” - 蔚起端坐在椅子上,有些不太适应现在身上的这身衣服。 这是他第一次穿女装,裙子,甚至是婚服。 所幸这件婚服并不是什么白纱坠地的西式礼服裙,而是裁剪宽大的民俗长裙,亚麻色,有用自然燃料手绘的复杂图案,坠着零零星星的彩色小石子打磨的珠子,尚且还算便于行动。 与婚服配套的是一个花冠形的帽子,点坠有许多珠链,头纱放下,珠链叠叠,在这些繁复装点的服饰隐藏下,倒真有些男女莫辨的模样。 为了防止信息素暴露,这批行动的人员都贴了屏蔽贴,喷撒了omega的信息素伪装剂,只要再控制一下坐姿,大概可以藏住部分青年男性的体型特征。 蔚起是在挑选好了婚服之后选择代替的新娘。 “边境新娘”只是一个名词,不限定男女,都是身形纤瘦的beta和omega,但很不巧,这一批由他们替换的“边境新娘”都是女性, 潜入的女性军人们没有什么顾虑,男装女装皆可,但男性们就不一样了,也有几个在看到自己即将要替换新娘隐隐绰绰纱裙或者纱衣的时候,想要和蔚起争取一下,但无奈被蔚起用武力无声镇压了。 一群大老爷们没有谁想到,平生第一次选婚服居然是在这种时候? 不过有些奇怪,蔚起思索着,最后一个帐篷里面没有新娘,倒是有几个全副武装的alpha和beta守在那里,当他们闯进去的时候,两拨荷枪实弹的人面面相觑! 军方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摁住了几人的喉咙直接捂晕,全部绑成了团团圆圆的螃蟹。 由于最后一个帐篷没有新娘,所以暂时成了军方的据点,成功被另一方荷枪实弹的alpha和beta占据,随时待命。 突然,蔚起耳畔的脚步声清晰起来! 精神海的先天优势使得蔚起在听清这道脚步声的同时在脑海中侧写出这个人的大概雏形,身量有些轻盈,但步伐有些紧绷,似乎在警惕着什么。 他的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一些杂乱的脚步,不出意外,应该是堵住了朝外的单向出口。 难道被发现了? 蔚起的眸光凛冽起来,精神丝在他的身周凝成实质,逐渐绷紧。 步伐加快,那个人距离最后一个帐篷越来越近!不止蔚起,每个帐篷里的军人都注意到了帐外的动静,纷纷屏障了呼吸,精神海和枪支都处于随时爆发的状态! 在帐外人即将跨过蔚起所在的婚帐的前一刻,他突然转换了脚步!晃身钻进了蔚起所在的帐内!一刹那,蔚起眼神骤然一冷,却在精神丝即将落向来人前嗅到了一丝颤抖的气息。 是个omega,有仿生面具遮蔽,嗅不出具体的气息,但凭借着突如其来闯入的信息素,确实是个omega! 一个有些害怕警惕的omega。 五官是使用仿生面具遮掩过后常见的普通,但是那双眼睛不会骗人,清透纯粹得不像样,浸着丝丝水汽,像是强装镇定的小兽。 这不是星盗的眼神,也不会是现今第九星轨本土居民的眼神。 “呼——对不起——”他看见了望向他的蔚起,连忙道歉,“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有人把我骗过来,他们故意都在外面,逼我去最后的帐篷,那里一定有控制我的人,所以我才暂时躲你这里一下……” 蔚起:“……” 很好,他现在知道为什么只有最后一个婚帐里没有“边境新娘”了。 其实他想告诉这个一直戒备着帐外情况的小omega不要担心,就算他去了最后一个帐篷,也只会更安全,会有一群持枪并裹得严严实实的特种兵把他打包保护到身后去,完全不需要焦虑任何人生安全问题。 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是女装的蔚少校在开口的前一刻闭嘴了:“……” “你别怕,我是omega,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小omega注意到了新娘的沉默,轻声安慰道,“你也是被他们骗来的吗?你没事吧?你会说话吗?” 好吧。就这样也不错,蔚起继续保持着沉默。 “你是不会说话吗?” omega自然就是简秀,他目光担忧的靠近了蔚起,半蹲下身,想要看清披着头纱的“新娘”的表情,但是珠链和轻纱交织,他只能看到模糊垂眸的影子,“新娘”下意识后缩了一下,似乎有些害怕。 “抱歉,冒昧了。”他立刻停住了自己的动作,与“新娘”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要不我问,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好吗?” 蔚起沉默的点了点头。 简秀:“你不是主动愿意的吗?” 蔚起:“……” 某种意义上来说,做“新娘”确实不是主动的,于是,他继续默默点头。 简秀:“这些新娘们都不是自愿的?有人威胁她们?” 回忆起刚才迫于自己武力压制,不得不选择轻薄纱衣的几位战友,还有最后他们进入婚帐前回头时一脸英勇赴死的壮烈神情,蔚起又点了点头。 这个小omega还挺聪明。 见此,简秀呼吸不由一紧,有些愤怒,这哪里是婚礼!这分明就是人口贩卖!难怪刚才一眼看去,只有客人,没有新郎,因为这些边境新娘也不知道自己将会“嫁”给谁,这只不过是藏在初步建立合法秩序的第九星轨下的人口交易而已! “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简秀想要安慰这个口不能言的女孩,“你别看我是个omega,但是我是男性,我可以保护你的。” 蔚起默然。 心领了,应该指望不上。 简秀摸索自己身上可能用上的东西,却只能摸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星币、纸笔,还有之前在小摊贩手上买来当作礼物的小猫木雕。 “你别怕,你看。这是什么。”他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撑起微笑,将手里的小猫木雕递给了一直安静端坐的女孩,“你看,这是小猫,让它陪着你好不好?” 有些粗糙的木质小猫被小omega送进了自己手心里,他现在真的有种自己才是落难公主的错觉,只是眼前这个哄着自己的人明明还很慌,眼里还含着没有干的泪渍,况且他情绪也相当激动,几乎要藏不住。 帐外的踱步声开始密集起来,还夹杂着烦躁的骂声,简秀浑身一紧,立刻就想到是不是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 蔚起无奈的叹口气,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和恐吓小朋友的坏人没有任何区别。 算了。 然而,刚想开口解释的蔚起又被塞了一把星币,小omega开始飞速的在纸张上写着什么。 他一边写一边交代着:“他们可能马上要发现了!呆会儿我想办法弄些乱子出来,然后你就带着其他新娘一起逃跑!如果不行就自己逃。” 简秀把自己原本准备给一个奔赴幸福婚姻新娘的礼物,全部馈赠给了另一个“新娘”,没有关系,无论因由,他希望礼物的受赠者可以幸福。 “这是几个应急终端号码,拨通以后不需要说任何话,会有人立刻定位到你的!去告诉警察,还有军方,联系星环研究所也可以——” 原来是星环研究所的人,难怪可以拿到仿生面具,蔚起当下了然。 是真的有些紧张了,颤抖落笔的简秀自嘲。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直面随时可能超出自己掌控之外的危险,但是他并不觉得自己没有逃脱的把握。 只是他没有杀过人,人在做自己不熟悉的事情时多少都会有些紧张的。 精神海是他的专业领域,该怎么使用可以在不同方面发挥最大作用他都非常熟悉,但在学校时候alpha他揍过不少,人确实是真的没有杀过。 想到这里,简秀落笔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他真的没有杀过人…… 不,不行,他不能慌,现在可以救这些边境新娘的人只有他!尽管他的精神海更偏向于研究应用,但如果真的要杀人,s级的“万象”完全足够了,他需要跨过的也只不过是自己心里的那关罢了。 想到这里,omega青年向来温和水润的眸子里甚至不由自主的涌过一丝凶意。 刚才没有轻举妄动,是因为简秀不想打草惊蛇,他只有一个人,攻其不备,才是脱身的最佳办法,但现在他不仅仅是要脱身,还要给这些姑娘们创造可以逃生的机会。 简秀不喜欢杀人。 可这些女孩们只会比星盗更无辜。 他反复向自己强调,不能心软,绝对不能心软! 第146章 “是谁!现在外面被一群边境警察给包围了!是谁走漏了风声!”艾萨克的咆哮从外面贯穿而来, “是不是你!嗯!雷尔夫!给我过来!这里只有你是今天新来的!” “不,不是我,不是!”雷尔夫惶恐的声音紧随其后, “舅舅!舅舅!你要相信我!真的不是我!我连我同事都骗过来了!我怎么可能背叛呢?” 第204章 蔚起闻言, 侧目端详瞬间警惕起来的omega, 心底默默肯定, 青年确实是一脸天真无邪、浑身上下气质都书写着大写“好骗好卖帮数钱”的单纯模样。 嗯,是他他也骗, 某位少校不厚道的感慨。 “来人!快去看看那个omega!把他给我堵上嘴然后藏起来!”艾萨克迅速安排着一切, “还有, 给我告诫好每个新娘!让她们* 都给我老实闭嘴!不该说的别说!” 人群的脚步立刻混乱起来:“是!” “你快藏起来!”简秀脸色一变,旋即起身,想要挡在这个女孩的前面。 前来查看的人纷至沓来, 就在帐篷的帘帐即将掀开之际,简秀脑海中的那根弦几乎绷紧到了极限!指尖颤抖的精神海寒芒爆涨, 然而就在帐帘掀起的瞬间!身后的一只手突然将他朝身后拉去! 哎——!!! 简秀没有防备身后的女孩, 猝不及防的变故令他瞪大了眼睛, 恍惚之间的一切都很快,也很乱, 他在珠链的飞旋与轻纱的飘逸之间,瞥见了一双眼睛。 墨眸凤眼。 清冽、深邃, 盛着雪原,也盛着朔风。 下一秒!一双手蒙了他的眼睛,眼前即将陷入一片黑暗, 简秀听见了来人方向模糊的呜咽了一声,猩红的血雾喷洒到了他眼尾的余光中,就在他下意识想要朝那个方向看去时, 这只手的遮蔽彻底落实! “别怕。”一个陌生情绪的男声在他的耳畔擦过。 等等!男的!!还是穿婚裙的男的?!! “你们是——唔!!!” “快跑!新娘不在这里!” “救命!!!” “我,我是被强迫的!我是被强迫的!!不要杀我!” 喧嚣的高呼声和惨叫声像是滚落到了高温锅中的水珠,刹那滋滋乱乱的充斥满了整片天地,掺杂着枪声,有人在惨叫,有人在逃跑,还有人在哀求。 急剧的天地倒悬!简秀彻底栽入了这个人的怀抱里,身后浓重的血腥的热气和夜风的冷意一起席卷而来,然后完全被这一片黑暗给遮蔽住了—— 男人的声音很年轻:“别怕,是边境驻军。” 我不是害怕—— 这个人抱着他站了起来,迈出了冗杂的黏腻血腥,朝外走去。 简秀想要抬首去再仔细看一眼那双眼睛,可是这个人捂住他的眼睛捂得异常严实,扣住他手腕腰间的手臂很紧,完全无法挣脱。 “少校!”有人在朝这个方向喊着,“艾萨克拿着枪逃了!” “追。”他说,“再有反抗者,直接击杀。” 简秀瞬间乖巧,不再乱动。 还抱着一个omega的蔚起立刻止住了后半句,感受着怀里已经完全僵硬的青年,莫名萌生了一种自己强抢良o的错觉来。 蔚起:“不用这么配合,不是在说你……” 简秀:“……呵呵。” 一直到自己被安置好的那一刻,简秀都没有来得及看清那个边境军少校的脸,随行行动的军医给他做完了检查,给他塞了一杯热腾腾的营养液,也许是因为是omega的原因,还有女性beta的军人陪在他身边。 “谢谢……”简秀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我,我……刚刚那个救我的少校……他……我能当面谢谢他吗?”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陪同的女士笑的格外得体,“至于那位少校,他的身份对外属于保密,您不必当面感谢,支持我们的工作就是最好的感谢了。” “好的。”简秀默默点头,不能再见那双眼睛一眼,他蓦然有些失落。 “更何况——”她的微笑有些意味深长,“现在我们长官,可能也不太想见人。” - “噗!噗——噗哈哈哈——” 陈烁几次想要压下自己的嘴角,但是一看到站在他面前穿着婚礼长裙面无表情的蔚起,就再也控制不住,彻底放生大笑起来! 北部星区那几个军官是怎么说动蔚起换装的! 被他这么一带,原本迫于武力威压老老实实站在周边低头的士兵们也憋不住泄露了几声笑音,蔚起漠然的朝他们的方向扫过去:“所有人,一会回去之后,拉练一小时;柯永、许明泉、张沐,你们拉练两小时。” 人群霎时安静。 恐怖如斯!蔚起居然精准的抓准了人群中笑出声的几人! “噗——快快快!忙你们的去!”陈烁连忙拉着蔚起离开,“小长官别生气了,他们没别的意思,走走走,我们换衣服去。” 自从蔚起军衔和他平级以后,陈烁叫过他“小长官”,尤其是看到蔚起闻言后看似冷淡的眼底一点强行压下的害羞颜色,就叫的格外的多,陈烁很喜欢逗这个年纪不大的老成青年。 蔚起接过了陈烁塞过来的军装,找了一个避开人群的僻静角落换了衣服,当他准备将最后的外套扣好时,忽然顿住了动作。 他听见了呼吸声,很细微的呼吸声,而且就在他附近。 蔚起放下了衣襟,谨慎的转身,寻着呼吸起伏的方向慢慢踱步,一步,两步,三步……不一会儿,蔚起站定在了一丛绿灰色廉价迷彩草皮面前,这里明显有匆忙翻动过的痕迹。 他半蹲下身,一把掀开了草皮,果然看见了一个埋土地下的木箱,边境地区很多居民会用这种方式来储存食物,这样狭窄的空间,竟然藏了个人? “唔……唔……”呼吸声已经相当困难了。 精神丝飒然截断了封闭木箱的锁扣,蔚起单手打开木箱,木箱中确实藏了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孩子,相当瘦小的一个小女孩,容貌稚嫩,被捆住了手脚,堵住了嘴,她死死在这样封闭窒息的小小空间中不知挣扎了多久,手腕脚腕都是摩擦的血痕,看着淋淋的刺痛。 直到蔚起破开这木箱,她才终于得以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但真正让蔚起愣住的不是这个木箱里出现了一个活生生的小女孩,想也能猜到,这应该是刚才那些人为了躲避追查才将她藏起来的,成年女性可以推脱为新娘,但幼年儿童不可以,自从第九星轨成立以来,对于这方面的管束格外严格,决不会轻易放过。 他见过这个女孩,曾经,在老乔木酒馆外,她曾用被自己反复清洗的手牵住过蔚起的衣角,问他需要服务吗? 她是被整个外星域诡异生态催生的稚嫩“夜莺”。 蔚起将她抱了出来,解开了她嘴里的堵塞物,女孩刹那间的大口呼吸起来,劫后余生的泪水大颗大颗的滚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要说什么,只是茫然不知所措的“嗬……啊啊……”的模糊着字音。 整个世界都在摇晃,不安,剧烈的翻腾着,长时间的黑暗与窒息之后,明亮世界的每一口氧气都极为宝贵。 “没事了,没事了……人类星联会负责所有的后续相关事宜……你安全了,没事了……” 蔚起割开了了她身上的细绳,目光望向了天空,让自己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都隔着女孩相当一部分距离的空间。 在蔚起的那句“你安全了”之后,她终于停住了。 在女孩的整个前半生认知以来,这句话太过于突兀和异端了。 像是一个撬动的石子轻轻砸到了深不见底的黑色洞穴里,洞穴中的小兽被这一点极为轻微的异响给牵动了一下,她颤抖和恐惧着从庇护和围困住她的黑暗里抬起来了头,然后看见了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她不知如何形容,眼睛很痛,心脏也是,冷汗冒出来,湿透了衣服。 本能告诉她,与自己生存环境异常的东西是危险的,需要远离的,但是她却不想走,这种与此前人生迥异的感知上瘾一般裹挟着她。 如果她知晓“光”是“暗”的对立,那么一定可以理解万物的“趋光性”,但是她现在不知道。 “安全是什么?”女孩问道。 “不会再有任何人有资格将你关在一个箱子里,也是不会再有人让你因为三星币去服务任何一个人。”蔚起脱下了自己没有扣好的军装,批在了女孩的身上,“饿了可以有食物,累了可以休息,受伤了可以得到治疗,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夜莺’,你是人。” 她继续问道:“人……所以,你是我的新主人吗?” “我不是。”蔚起扣好了外套的几个扣子,确认女孩被完全包裹在其中,“也不会有任何人是你的主人,你是一个独立意义的人,不需要主人。” 女孩:“……我需要做什么?” 蔚起隔着袖子拉住她的手:“你应该去读书。” “我知道什么是‘读书’,是学习,我做不了的。”女孩低着头,“他们会选聪明的孩子去学习,然后去制作‘武器’和‘药剂’,我很笨……在第一批的时候就被淘汰了,所以我只能做‘夜莺’。” 女孩说的是由星盗管辖期间,在曾经第九星轨星盗获取新鲜血液的办法。星盗不是傻子,星际时代的非法暴徒当然也在与时俱进,他们也知晓“知识”可以换取到远比“暴力”更加诱人的恶果,垄断出一个更加难以动摇的非法的星际帝国。 第205章 “……这不是学习的意义。”蔚起说道,“学习可以是为了生存,也可以是为了喜欢,它可以有意义,也可以没有意义。” “我不懂。”女孩说,“我很笨。” “这不是你的原因。”蔚起非常耐心,“你也不笨。” 他带着女孩穿过了匆忙纷杂的人群,有军人和警察在忙碌,有狼狈的俘虏在大声自辩却被厉声呵斥,有随行的军医穿行在伤员之间,有人看见了蔚起,叫他“少校”。女孩敏锐觉察到了这些新的主宰群体似乎对蔚起非常尊重,但这种尊重似乎又不一样,至少和星盗光临时,主人的尊重不一样。 他们并不恐惧蔚起。 “他们不怕你。”女孩小声的说。 “嗯。”蔚起点头,然后站定在一个临时的胶囊医疗点前,“慎独一。” 一直在团团忙活的年轻军医注意到了呼唤,抬起头,见是蔚起,放下了手里的配药走上前来:“少校,你有毒是吧,我刚歇下来一会儿……这是?” 他看见了躲在蔚起身后的女孩,很小,裹着蔚起的军装。 蔚起:“受害人,你安排一个你觉得合适的beta女性护士,给她检查一下,如果身体没有异常,送到她到‘边境学校’。” “好,交给我吧。”说着,慎独一打开自己的军医终端,“小黎,来一趟医疗总点,我这里有个病人需要你照顾……” “你就在这里,不要乱跑。”蔚前半蹲下身,和女孩达到一个平视的高度,“这些叔叔阿姨们会照顾好你的,不会有危险。” 说罢,他刚要起身离开,袖口却又被牵住了。 很轻,和老乔木酒馆外,颤抖的力道一样的单薄。 女孩:“我……我……”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蔚起是个alpha,更是个在军事体系环境下呆了很长时间的alpha,他其实并没有处理这种柔软情况的经验,他想了想,从自己的包里拿出来了一个小木雕,简单粗糙的小猫木雕,还带着原木清醒无害的气息。 安全可以通过武力、秩序、还有规则达成,那安全感呢?也许……omega会更理解omega才对。 “送给你了。”蔚起把小猫木雕放在了她的手心里,他学着回忆中,omega青年的柔软语调,“让‘它’陪着你,保护你,好吗?” 第147章 “今天我们学习的课程是——洞穴理论, 这是古地球时期著名哲学家,柏拉图所提出来的理论。” 苏少桦在简易的黑板上写下了这一段字。 “有一群人,他们出生起就被囚禁在洞穴中, 面前点燃着篝火, 他们只能看见洞壁上的影子, 有一天, 一个人挣脱了锁链,走出洞穴。” “他看见了光, 看见了和墙壁投影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有蓝天白云、鲜花绿草, 一片光明。他折返以后,告诉了自己同伴一切,却并不被信任,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被外面的世界灼伤了了眼睛,是异端, 他们誓死不愿离开熟悉的世界。” “而这个故事告诉我们——” 说着说着, 苏少桦的视线扫过教室, 已经有好几个熟悉面孔,摇摇晃晃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开始下坠了, 格外困倦的模样。 他不由莞尔,然后吸了一口气, 刻意调大了自己衣领处话筒的音量,在临时的胶囊教室里立刻响亮的回荡着苏少桦中气十足的声音:“同学们!今天我们的作业只需要写500字的感想就好,难点是在怎么写, 这需要理解——” “要理解——” “理解——” “解——” 苏老师突然放大的声音震得几个孩子猛的一个激灵,整个人还有些从梦里面回过神来的错愕! “苏老师!人吓人是会吓会死人的!”其中一个打瞌睡的孩子惊魂未定的抗议着。 这些孩子早已经和边境学校的老师们熟稔起来,完全没有了当初的拘谨。 “上课睡觉的孩子是要打屁股的。”苏少桦微笑着将自已的音量调整回正常状态, “阿米尔,你们昨天放假又干什么去了,今天怎么老打瞌睡。” “有内星轨的人,给了我们钱,让我们给他们带路和解释,一个小时五十星币!”阿米尔正式方才带头抗议的男孩,也是之前带领着一群孩子围堵着苏少桦和蔚起的孩子王。 “是游客吗?最近真的是日子太平不少了。”苏少桦哭笑不得,“第九星轨都能有游客了?” “我们不需要管这些。”阿米尔座位旁另一个打哈欠的alpha女孩说道,“他们只要付我们钱就好了,我们带他们到处参观了一整天,这些人对什么都感兴趣,还老是有一堆没完没了的问题。” “他们应该不只是来游山玩水的吧,现在的第九星轨还不足以吸引他们。”苏少桦觉察出这些行为的目的性,“拉娜,他们问你们什么了?” “大概就是我们在这里生活一天需要多少钱,哪里可以看见完整的玫瑰极光,还有我们那里最年长的老人在那里之类的。”拉娜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老师!您放心吧!如果他们是坏人的话,我们只会拿了他们的钱然后骗到驻军区去!” “好好好,你们最聪明。”苏少桦莞尔,“那么我们聪明的孩子们一定可以完美完成今天的作业吧!” 此话一出,孩子们瞬间哀嚎,尤其刚才睡眼朦胧的几人,有些发懵的极力回忆着课上的内容。 “啊——” “苏老师,你刚刚讲了什么了来着?” “篝火理论?” “不对,是钻洞理论。” “钻洞?为什么古地球的人要去钻洞,我们第九星轨还是外星域的时候也不钻洞啊。” “好像是说他们全是猴子,其中有一只叫柏拉图的猴子,特别会钻洞,所以——” 眼见着主题越来越偏移离谱、先哲即将晚节不保,苏少桦抽搐着嘴角,正想打断他们的胡言乱语、整理回来所有人的思路,但是,一个清晰单薄的女声率先响起。 她说:“是‘洞穴理论’。”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女孩穿着相当朴素,齐耳短发,皮肤白皙,手里紧紧攥着一只手工铅笔,像是随时要被阳光晒得融化一般的小栀子花。 女孩叫苏千幸,是两年前蔚起亲自送来边境学校的女孩,当时的她没有名字,也没有父母,于是她便跟着苏少桦姓了,和许多第九星区的孤儿一样,由边境学校和社区福利院直接负责他们的生活学习。 和这些曾经贫民区出身、但却有父母庇护的活泼孩子们不同,她很安静,眼神静得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仿佛永远在哀愁什么。 千幸,这其实是苏少桦在征求了蔚起以后给她取的名字,希望她的人生可以有很多很多幸福构成,足以填满她的整个人生。 “对,千幸说的很对。”苏少桦微笑着看向众人,“是‘洞穴理论’,同学们,打个比方,第九星轨曾经是没有今天这样大范围的公用日照取暖设施的,所以曾经同学们认为,篝火,就是唯一的照明和取暖手段。但是科技,改变了这个传统的概念。” “孩子们,这个世界很大,你们见过日月更替,拥有白昼的天空吗?”苏少桦说道,“在第七星轨以内,所有星轨都收到人造日月的影响,无论是太空城还是人造小行星,都有昼夜更替。” “老师!其实我不明白,有昼夜更替意味着什么。”阿米尔提出了质疑,“现在的热能方式也足够我们活着啊,我们不一定非要有白昼。” 苏少桦并没有否认这句质疑:“对,孩子们,其实伴随着科技进步与更替,取代原来对取暖,取光,补充照明微量元素的方法都已经有了更多的选择,甚至可以更加便捷,但是为什么模拟的‘白昼’依然是主流方式呢?” “这……”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答不上来。 - “哇!这就是前几天在食堂吃到的酸花酱的原材料吗?好神奇啊,居然真的是花做的。”简秀好奇地仰望着头顶枝干缠绕的簌簌密密繁花,两个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倒映着成簇成簇的云。 这种白花他在外星轨才见到过,和大部分外星轨可以存活的植物一样,它不需要光合作用就可以生长,口味清新回甘,是外星轨居民常用来调味做菜的一种食材。 在物资格外匮乏的外星轨,简秀很喜欢这种口味浓郁晴甜的花。 “你要是喜欢。”索兰并没有回头,也没有把多余的心情放到采集样本以外的地方去,“可以摘一些带回去让食堂做。” 也许是因为简秀是星环研究所最小的omega研究员的原因,康拉德暗地里会将简秀交代给了很多人照顾,最近恰好轮到索兰了。 索兰其实并不想接手这么一个累赘,他没有其他人那种对年轻omega的怜爱心思,据说这个人两年前还差点被星环研究所的叛徒给骗给了星盗,怎么看都像个脑子不太好的样子。 他对除了约兰达以外的所有omega都没有什么多好脾气。 第206章 “可以吗?”简秀已经开始毫不客气的摘花了,“那多摘一些!今晚加餐!卢修斯,你爱吃吗!” “卢修斯”是索兰的化名,星环研究所承担的是整个人类星联的世纪工程性质的研究,几乎所有研究员的身份都是保密的,没有人知道自己同事的过去,也不会知晓彼此的未来。 他们所面对的只有当下。 索兰回应道:“我不爱吃甜的,你自己摘吧。” 他其实不是特别能够理解简秀,这个化名叫“颜明”的omega青年好像一直都是开开心心、蹦蹦跳跳的模样。 似乎来这些丛林密布的隔绝区采集生物样本对于他来说就像是郊游一样,上山下地也完全不觉得辛苦,活泼、天真和好奇一样不少,看什么都很新奇。 不可爱,这样的omega一点也不可爱。 索兰觉得“颜明”这样的人很常见,尤其是内星轨。 不过是出身优渥了些,天真得不谙世事,所以总是对这些人类工业科学尚且没有染指的地方都披着一层滤镜。 他们自上而下的善良,俯视着从蝼蚁身上生长的枝桠,然后感慨好漂亮;完全不在乎其背后真正苦苦挣扎在这种草木野蛮下的生命。 但是约兰达除外,约兰达是个懂事的孩子。她好奇自己认知以外的东西一定是求知欲充足的表现。 索兰记录着笔记,这样想着。 作为哥哥的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偏心。 “那卢修斯!你有喜欢的东西吗?”简秀突然顶着满怀的白花丛索兰的面前窜了出来! “——!!!” 索兰被这突如其来撞进视线里的满花简秀给吓了一跳!此刻的omega青年格外引人注目,索兰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跑到他面前而毫不察觉的,但是确实很有冲击效果! “哎!小心!!!” 同一时间!简秀毫不犹豫的丢下了满怀的花,索兰下意识悬空的手想要去抓取着一点可以攀附的东西,然后,他攥住了简秀的领口,竟然抓掉了简秀贴在颈侧的仿生面具贴片! 四周似乎有盈盈的蓝光飞舞起来,整个星空都是飞舞的白花—— 索兰的瞳孔骤然放大了。 雪白细腻的柔软花瓣擦过了青年的面颊,擦过了殷红色的泪痣,还有薄灰色的剪水眸,橙花清新淡雅的气息扑面而来。 懵懂光阴,似乎都在青年垂眸的一刹。 簌簌吹落的花瓣擦过了自己的唇,奇怪?索兰如是想着,我不是没有吃下这朵花吗?为什么……会这么甜?有橙花的甜味。 “你没事吧!”简秀慌张的拉住了索兰,索兰这才发现预料中的痛感并没有袭来,细细密密的柔软精神丝在他的身后结成了一道网,将他扶住了,“对不起,我不该跑那么快,也不该吓到你。” “没事,是我没注意,所以,这……这是你的精神海?”伴随着简秀的牵引,索兰很轻易的就站稳了,观察着四周浮动的精神海,”这么大范围的实质外化——你的精神海这么厉害?” 连索兰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说话的声音柔和了不少,像是夸赞。 “小意思啦,况且吃的是精神海本身的福利。”简秀好像对于这种感慨习以为常,精神海瞬间散去,“我倒是觉得你比较厉害。” 索兰一怔:“我?” “基因工程学不是我的专业内容,所以我之前也不算深耕,我研究卡壳的时候,康拉德老师让我看看你的思考记录,从基因的角度去尝试深入。”简秀挠了挠自己的脸,“我拿到你的记录汇报的第一晚就没有睡!全部通看了一遍!” 他说的有些兴奋:“卢修斯,你知道你有多厉害吗!” “啊?”索兰有些不适应这迎面而来且毫不避讳的夸赞。 “你简直就像是一个天才!不对,你就是天才。”简秀认真的细数着索兰随意记录在研究报告的内容,“基因本就是自然赋予生命的储存密码,倘若精神海本身就是基因选择的产物,产生时间有限,所以在当代的研究渠道的上升空间十分有限。” “但是基因却是流传了四十亿年的生命密码,生物的一切衍化都被它记录于此,我们为什么不尝试从历史来挖掘答案呢!” “基因,是生命的耳语。” “那只是随便写的。”索兰呼吸有些发紧,下意识想要离简秀再远一点,“没有什么意义,你不用太当真。” omega青年的容貌太漂亮了,一颦一笑都像是灼热的阳光,怦然明亮得索兰无法移开视线。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知识和经验无法为他解答。 “当然要当真了!”简秀说,“有意义的。” - “孩子们,因为人类需要‘白昼’。”苏少桦说,“或者说——人类需要‘白昼’的意义。” 艾娜:“老师,没有白昼,我们也活得很好呀。” 她其实已经习惯了第九星轨永远贯穿整个穹顶的玫瑰色极光,现在的生活很好,他们每天都可以吃饱饭,也可以放心的休息,不用顾虑当下,不必恐惧明天。 很多外星域时期出生的人们也是这样想着的,这样就是很好的生活了。 “孩子们,‘白昼’并不是单纯等于日月更替,他有太多更深层次的含义。”苏少桦回身,再度圈起来了“洞穴”二字,“打个比方,在第九星轨尚未确定之时,外星域由星盗统治,你们就尚且处在‘洞穴’之中。” “那个时候,孩子们,你们相信有不必依靠偷窃、骗局,还有任何恶劣非法手段获取财富的可能吗?” 孩子们乖巧的摇头,在这方面,他们的确感谢人类星联,第九星轨的建立,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更加公平的可能。 虽然他们仍然饱受虫族、磁暴、还有星盗的骚扰,但是这依旧令孩子们看到一个可能。 一个可以安全长大的可能。 “孩子们,趋利避害是生物的本能,哪怕是宇宙之间强悍如虫族,他们依然何在恐惧着死亡,所以‘洞穴理论’中固守原地的人才会恐惧踏出洞穴,但是,人的一生其实就是在不断的踏出一个又一个洞穴。” 苏少桦一笔一画写下了“光明”这个词汇。 “洞穴是黑暗的,这个世界倘若没有光明,那么篝火也没有意义,那么黑暗就是黑暗,不会有人想到‘照明’、‘取暖’,或者’影子‘。”他解释道,“也就是说,其实当篝火存在,火光存在的时候,外界,势必有光明存在,而光明汇聚,即是’白昼‘。” “第一粒小麦可以种植的时候,麦田有了可能,而饥饿有了天敌。” “第一道伤口成功愈合的时候,痊愈就有了可能,而疾病有了治疗。” “第一个智人仰望着星空并好奇的时候,航天有了可能,而星海有了今天多行星物种的人类。” 苏少桦回过头来,笑意淡淡。 “同学们,不要安于当下,我们永远要有质疑‘洞穴’,拥抱‘白昼’的勇气。” - 安知宜悄悄推开了门缝,瞧见了屋子里安静端坐着的青年背影。 他似乎在桌面前忙碌着什么,和安知宜记忆别无二致的寂静乖巧模样,氤氲的淡色灯光照了下来,将青年的背影勾勒上了一层暖暖的边缘。 安知宜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挪到了蔚起的身后。 蔚起睫羽微动:“哥,你来了。” “小起。”自知难以瞒住弟弟,安知宜也不失落,揉了揉自家弟弟毫无表情波动的面孔,眼神格外的温柔,“才一个月,最近怎么瘦了?” “还好,和上个月比,检测的体脂率起伏不大,应该是你的错觉。”蔚起倒并不诧异,手抖没有抖一下,任由着着自己哥哥在自己脸上揉搓捏堆,只有在快要挡住视线时,才稍稍推了推哥哥的手,“哥,你手挪挪。” “在干什么呢?”安知宜将目光投到了蔚起的手上。 蔚起在做铅笔,很粗糙的手工铅笔,做法也相当的简单,就是将削好的石墨条塞入打好孔洞的树枝里,灌上胶水,风干以后,便是边境地区孩子们常用的木质手工铅笔了。 安知宜故意长吁短叹:“难得趁你休假,我从哨塔星那边赶过来看看你,你也不好好休息休息,做这些干什么?” 蔚起:“马上就好,五分钟。” 安知宜坐了下来,蔚起已经做了不少铅笔了,他便随意的摆弄了几只:“你们边境驻军已经困难到这个程度了?要不哥哥回去那边给你们批些笔过来?哎?不是有电子记录吗?” 蔚起:“不是我用,因为周期性的磁暴影响,每年第九星轨会和内星轨断联很长一段时间,边境学校的铅笔和水笔难以稳定供应,孩子们也很多没有条件来普及无纸化写字。” 他做完了最后一根铅笔,然后将它们整齐的摆到了自己的桌面上:“所以边境学校的老师会给孩子们做这种手工铅笔,休假的时候没什么事,我也会做一些。” 第207章 “我看苏少桦就是故意盯上你了,用这种方法来让你给他背书吧,手段倒是高明。”安知宜戳了戳蔚起的额头,“小起,你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心里门儿清!” “苏少桦是一个好校长,也是一个好老师。”蔚起平静的说道。 “我没说他不是好人,就是看准了你的小心思有些讨厌。”安知宜气笑了,掐着自家弟弟的脸,咬牙切齿,却又舍不得真使劲儿,“不然他为什么三天两头、给你一个驻军的一线军官汇报情况,你又不负责教育部的事。” 蔚家三代以来,都在戍边,蔚起便是代表了如今蔚家在边境的视线。而自己这个好弟弟,什么都不缺,不可能用真金白银和权利美人来收买人心,更何况苏少桦也没有。 蔚起容易心软,那么边境学校的孩子,就是苏少桦最好的筹码。 “我并不介意苏老师这样做。”蔚起起身给安知宜倒水,“想要快速在第九星轨站稳脚跟,普通的官方背景很难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他必须找更为直接的力量。” “完全无序的混乱区要向和平区过渡,民生建设绝对不可能停留在单纯的物质扶助上,思想观念也是不可回避的重点。” 说着,年轻的军官将泡好的茶水放到了安知宜面前。 “而教育,是最快从思想上弥补第九星轨和内星轨巨大鸿沟的办法,无论我支不支持,星联应该都会达成这个方面。” 安知宜冷笑:“少给我说的冠冕堂皇的!我不是你要应付的上级,别说这件事有理由了,就算再没理由的事情,到你嘴里都完全可以讲出道理来!” 蔚起是会哄人的。 不!蔚起是很会哄人的,唯一问题只看他想不想哄,愿不愿意哄。 也许是因为蔚起高敏感的精神海原因,他未* 必能够把对方说服得有多舒心,但不论如何,他口中说出的话,即便和听的人背道而驰,也可以品出三分真心来。 当哥的比谁都清楚自家弟弟的性格,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小声嘀咕道:“真是和你爸越来越像了。” “嗯。”蔚起乖乖的坐好,勾了勾唇角。 “东部星区所有哨塔星的电磁频谱设备都已经安装完毕了。”安知宜终于将自己这次来的正题推了出来,“下个月所有设备的安全系统核查完,我在第九星轨的任务就结束了,也得离开了。” “嗯……”蔚起点点头。 “你呢?小起,你什么时候回家?”安知宜有些心疼的打量着蔚起的眉眼。 这些年来,蔚起的气质冷厉了许多,甚至浸透着些许杀伐,墨色的瞳孔宛如一把绝对锋利的刀,视线割开了霜雪,照得人有些心凉。 现在的蔚起,和安知宜记忆里紫藤花架下端着一张专注的脸的柔软孩童几乎殊途。 “我不知道。”蔚起说,“哥,对不起。” 安知宜叹息了一声,低笑:“没关系……小秋阿姨和哥哥,都在等你,慢慢等你,乖,不要急。” 他没有提及蔚深。 在蔚起一毕业就前往边境线的这件事上,安知宜其实是有些怨恨蔚深的。 好像什么事情都在蔚深的掌控之中,任何东西都可以利用,也许唯一一个让他偏航的人只有秋芸,其他的任何人或者事,包括感情,都应该为了既定的目标而运行。 安知宜一直以为,会送往边境线的人是自己,应该在中央星系留下来的人,是小起。 可是不是,甚至蔚深看似给了他们选择,却又什么都没给——他率先征求了小起的选择,然后才是安知宜,其实根本没的选。蔚深知道小起和安知宜都会选择边境,只要他先询问谁,谁就是他选择的人。 那一天尚且年轻的安知宜难得挣脱在中央星系摸爬滚打出来的虚伪涵养,闯到了蔚深的面前,几乎是嘶吼:“明明我才是边境线的人,我才是最应该去第九星轨的人!你为什么要让你唯一的儿子去冒这个险!将军!他是你唯一的儿子!” “小安,你也是我的儿子。”蔚深漫不经心的整理着被安知宜翻乱了的文件,“小起,也比你更适合边境。” “他一出生就在中央星系!他懂什么!他没见过中央星系以外的世界!”安知宜怒不可遏,“你就让他这么走了?小秋阿姨怎么办?” “小安,你到底是在恨我把我和秋芸的儿子送去了边境?”蔚深眼神淡漠,并不在意,“还是在恨我把你的弟弟送去了边境。” 蔚深几乎是一语道破了安知宜的心思。 他是真的在某一刻深重的恨过蔚深,人之常情。如果蔚深真的只是让他做一枚棋子,无知无觉也就罢了,他本就是边境线上苦苦挣扎的一个孤儿而已,活着就好,也许会麻木,但是不会去恨,因为本就不再期待。 可蔚深却偏偏要给他一切,他给了一个一无所有的蝼蚁一切,活着、尊严、能力、家人。倘若这一切都是虚情假意、惺惺作态,那么安知宜也可以安慰自己不过是互相利用,不必挂怀。 但一切却又是真的。 蔚起是弟弟,秋芸是母亲,蔚深是父亲。 这世间最能驱策人心的不是万钟富贵,而是人心本身。道似有情却无情,道似无情却有情;苏少桦与蔚深,不过殊途同归。 “蔚叔……我求你,让我去,如果蔚家一定需要一个守住边境线的刀,那让我去。”安知宜记得彼时的自己是苦苦哀求过蔚深的。 可为将者,一将功成万骨枯。 “我和老爷子都在边境线呆过,我们比你更清楚第九星轨会是什么情况,小安,你别去送死。” 蔚深的每一个字都有着绝对悯然的冷静。 “一个养子,在外星域,活不过三年。” - “可是老师!既然人要去拥抱‘白昼’,为什么那个人还要回去呢?”阿米尔突然意识到了另一个重点,“他明明可以自己奔跑到‘白昼’里,再也不回头,回去也面对的是质疑和责骂。” 如果是他,就跑的远远的,一定不会回头;阿米尔暗自想。 “阿米尔,你果然还是那么聪明。”苏少桦点头同意,“确实,如果按照你的说法,这样子他确实可以规避自己的风险。” “但是,我们首先考虑的是,他是第一个看见‘白昼’的人,所以他并不知晓将‘白昼’告知回‘洞穴’会发生什么,从这个立场上来看,我们不能事后诸葛亮。” 又一个小朋友举手,问道:“诸葛亮是什么?” 苏少桦:“……一个历史上非常聪明的人。” 小朋友:“有多聪明?” 苏少桦:“几乎什么都能想到的那种聪明。” 小朋友:“那——” “好了!课外问题课下来问老师,让我们继续回到‘洞穴理论’这个问题,告知大家会被面临指责的这个问题。”苏少桦敲了敲黑板,把孩子们的注意力拉回课堂。 “如没有人愿意把‘白昼’带回洞穴,那么洞穴里的人到死,都只会以为篝火照出的影子才是真实,如果没有外部力量的干预,那么从第三星轨开始,便是人类星联的终点,不会再有今天的内星轨。” “在这个过程当中,有太多人遇见了责难、质疑、诅咒甚至杀戮,但是人类星联仍然坚持推进了下去,收拢无数人类松散的聚居区,持续至今,这是一个六百年的跨世纪工程。” “万物皆向光明,人类永远不会放弃对光明的渴望,否则人不会成为‘人’,我们的这个物种,每一个时代,都需要敢于眺望星空与拥抱白昼的‘异端’。” “有光的存在开始,黑暗就不再是宿命。” - “你看!这是我的研究记录!”样本采集工作完毕,简秀热络的拉着索兰坐到了一块石头上,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来了自己的研究记录本,“‘夏洛蒂’的基因序列我正在找,只要找到可以影响到虫族和人类精神海的部分,就可以去尝试将两个生物的精神海结合。” “如果虫族的精神海可以供以人类精神海驱使,那么就可以尝试以人工智能搭建精神海局域网,然后再反馈到生物能上。” 简秀翻动着笔记,将自己所尝试的每一种可能记录都推给索兰看。 “这样太麻烦了,你为什么不直接尝试‘夏洛蒂’和虫族基因同源重组,这样直接观察呢?” “我一开始尝试过,然后那一批基因样本我全毁了。”简秀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虫族基因的掠夺性要远远超过人类基因,我在观察期间就发现‘夏洛蒂’的基因有一部分……在尝试兼容虫族的基因。” 他薄墨色般的眼睛看向了索兰:“我没有让这份样本继续下去,因为迭代速度太快,我不敢在没有任何防线的情况下继续下去,实验可以失败,但有更重要的东西必须要守住。” 索兰意识到了什么:“这是……” 是基因锁——他明白简秀停下来的原因。 第208章 其实每一个生物,都是基因的载体,身为基因工程学专家的索兰比简秀更为清楚这一点,生命在经历过基因早期野蛮的无限复制和残忍竞争以后,直到人类社会文明诞生,它们才进入到了一个更为温和稳定的选择状态。 倘若在此刻,基因重新陷入危机,重新疯狂无限的复制与崩塌中,生物与生物的隔离被打破,没有人敢去想象那到底会是一场怎样不可挽回的灾厄。 彼时的人类,还是人类吗? “我确实认为研究需要敢于创新和突破,但是,也需要谨慎。我是在尝试一个可能,不是在毁灭一个可能,这是研究者必须要把握的界限。” 简秀放下了手里的研究记录,神情严肃。 “卢修斯,人类基因池不可污染。” - 苏少桦看了看时间,站定在讲台中央:“同学们,还有五分钟就要下课了,这段时间就交给同学们自由支配吧,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再问老师。” 其中一个小朋友对刚才的问题念念不忘:“老师!诸葛亮到底有多聪明啊!” 苏少桦:“……” 所以,怎么又折回来了?! 他哭笑不得的对那个孩子说:“提安,在下个月磁暴封锁航线以前,我会让采购组老师给你们带一批图书回来的,你记得去借一本《三国演义》,看完了,你就知道了。” “好吧。”提安乖乖放下了手。 苏少桦连忙看向了其他孩子:“好了,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苏老师。”苏千幸静静的举起手来,“我能问您是为什么要来第九星轨吗?” 苏少桦一愣,确实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会在这里由一个这样小的孩子问出,这个答案其实并不复杂,也有很多人反复询问过他,甚至他也在报告与申请中反复提及过自己的动机。 但苏少桦并不想用这样的套话来应付她。 窗外的公共路灯的白色照明光照进了教室,落到了苏千幸的桌面上,也落到了一只有些泛黄的小木雕上——那是一只被摩挲得光滑的小猫木雕。 有那么一刻,苏少桦觉得女孩并不是仅仅想知道自己为什么来第九星轨,同样也想知道蔚起为什么来第九星轨。 第九星轨—— 人类星联迄今为止可能缔造和平区的最大公约数,它其实一直还处于动荡不安之中,没有人能够完全保证它的彻底安全,不过这是一个不可回避的过程,不是因为无法笃定就不再前进。 人生代代无穷已,后人已知前人事,前人知有后来人。 苏少桦语气异常的温柔。 “孩子,我们希望你们也可以看见白昼。” - “哥?哥!” 蔚起的声音将安知宜从混乱窒息的回忆里拉扯了回来,他才恍然发觉自己现在还在蔚起的宿舍,距离曾经那些事已经过去了很久了,哪怕有什么,也早已经覆水难收。 安知宜:“啊?” 蔚起眸光晃动着浅浅的担忧:“怎么了?不舒服吗?” 回过神来,手脚冰凉的安知宜拿起面前已经有些温凉的茶灌了一口:“没事,走了一下神,可能是最近第九星轨的磁暴太密集的缘故。” “我一会儿让医务室给你配一些缓释类的药剂,在第九星轨,太空城和小行星的保护层比不上中央星系,可能呆久了,会对身体有不适。”蔚起又给安知宜加上了一些热水。 这是秋芸教他的,水最好喝温热的。 “你呢?你会不舒服吗?”温茶渐满,安知宜将其抱入掌中,慢慢获取着热量,“你从小就在中央星系,一毕业就换到这里,不会不舒服吗?” 蔚起:“还好,我的体质和精神海都是s级,磁暴和恒星风对我的影响都不大。” “心里呢?不会不舒服吗?”安知宜不知道自己在不安什么。 “哥,你知道的,就算在中央星系,我的世界也没有安静过。”蔚起凝望着安知宜,眸光浅淡,“我一直都感觉得到。” 安知宜突然止声。 他其实知道蔚起的精神海,极为稀少,属于通感类s级,绝对的感知是他精神海附加的先天条件,蔚起从小就很安静,一部分是性格使然,还有一部分——则是源于整个嘈杂的世界都在被他感知。 在蔚起还没有学会母语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够以另一种更贴近生命震颤的方式来与世界交流。 他感知得到生,也感知得到死。 甚至包括这一整个过程之中的每一份感情。 根据研究总结,所谓这样天赋的孩子很难在繁衍中活下来,大部分时候在母体时,胚胎就会因为承担不了这种外界的负荷而胎死腹中。 所以每一个通感类可以活下来的s级精神海拥有者,都是自然所钟爱的孩子。 蔚起轻轻点了点自己的眉心,然后说了在安知宜与蔚起在紫藤花架下,帮蔚起辅导功课时,课本上一首诗中的一句话。 他说:“哥哥,我们都是自然的孩子,睡在宇宙的摇篮里。” 蔚起的精神海是由他的母亲,秋芸取的名字。 芥子。 一粒可以海纳百川的种子。 第148章 沉寂的域外星海里, 大大小小的星舰群落漂浮着,宛如漂泊海上的一团群岛。 塞壬之歌是其中规模最大的一艘星舰,规模甚至可以媲美人类星联有些投资的行星级战舰, 它也是在第九星轨以外星域赫赫有名的主要星盗战舰之一。 而塞壬之歌的主人, 扎克利正随意的仰躺在华丽的古典沙发上, 散漫的低头喝酒, 暗红色的酒液在灯光晃荡着诡谲的波纹。 “你说,你有办法帮我们?”扎克利把眼尾的余光撇到了身后静静等候的几人身上, 最后定格在了为首的苍老老者, “就凭你们?” 星环研究所的负责人:弗里德里希·康拉德。 “我相信能够成为一方星际霸主的扎克利先生不会肤浅的无视知识的力量。”康拉德微笑着说道, “毕竟当初,翡翠回廊的建构,是由您这方提出的。” “别给我提翡翠回廊, 这玩意儿早就是历史了!”扎克利新红色的瞳孔骤然放大,脸侧青筋暴起, “都怪你们那该死的人类星联!他们拥有那么大片的驻地, 何苦和我们争夺财富!” “你们给他取什么名字来着?哦?我想起来了——玫瑰之环?哈哈!毫无新意!” 他不能把那群星联的决策人怎么样?但也许可以把这个老东西的心肝儿切下来喂狗!他暴虐的思维疯狂地在神经上跳动。 “先生, 我想您误会了。”康拉德漫不经心的牵起了自己身旁少年的手,让这个孩子站在了自己的身前, “我和人类星联、或者说和我的学生们都并非为同一个立场。” “什么意思?”扎克利从腰间抽出了一把枪,大口径的手枪, 这样进的距离,足以让他把眼前的这两个人一枪穿透,心脏轰成血沫。 “您看, 这个孩子叫诺尔·伊凡·加百列。” 康拉德的手慈爱的抚摸过少年的头颅,他的力道是那样的轻柔和缓,目光深邃包容, 好像一个绝对慈爱悲悯的长辈。 “这个孩子的人类血脉的这一部分来自于早已沦亡的星际帝国殉国的圣子——以利亚·加百列。先生您知道他的,对吗?” 扎克利觉得康拉德的这句话措辞有些奇怪,或者说是有些诡异,人类血脉的一部分,难道这个孩子不是人类吗? 他当然知道以利亚·加百列,不是因为这个人是一代星际帝国最后的圣子,而是因为他的精神海在人类精神海的历史上,非常有名。 以利亚·加百利,是星际帝国时期的最后一位圣子,拥有着人类有史以来的第一个s级的通感类精神海。 这也是他成为圣子的原因。 尽管以利亚·加百列作为第一个s级通感类精神海拥有者,他并不强悍,也无法拥有斩尽千军的能力,身体素质极为孱弱。但是,星际帝国皇家科学研究会依然这个年轻圣子的身上发掘到了几乎可以等同于“再新生”的超强迭代能力与兼容能力。 不是任何一个具象精神海本身,而是精神海的起点。 他们给他的精神海初代取名为“众生灵”。 可惜的是,彼时星际帝国内忧外患,早已摇摇欲坠。他们支撑不了这场深挖人类进化极限的漫长竞速,很快便就分崩离析,而这位自出生起就从未踏出过帝国缔造高塔的圣子也以身殉国。 而他宝贵的精神海,像水一样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再也无法寻迹。 即便六百年过后,也时常有相关方面的研究专家,对此扼腕叹息,感慨人类错过了又一个飞跃的起点的可能。 “知道又如何,莫非康拉德先生认为我可以借助这个孩子,然后号召星际帝国快死干净的遗民们去推翻现在的人类星联?” 他讥讽的看着眼前的老者:“别讲冷笑话了,教授。” 第209章 “我想我不应该在这里展示。”康拉德扫视了一圈装潢华丽的舱室,“会弄脏您美丽的地毯的。” 扎克利悠闲地把手里面的酒杯摔在了地上,很快,在吸水的古典羊毛地毯上酒液染红了华丽的地毯,四散蔓延。 “现在可以了,还需要什么吗?教授?”现在拥有着绝对生杀大权的星盗轻松的扭动了一下身子,换了一条压着的腿,“对于如果让我失望的人,我保证他不会想回忆起这一天。” 康拉德:“需要一只羔羊,活着的羔羊。” 扎克利看向门口的下属:“给他拉个货物来。” 羔羊在外星域是稀罕货,但是既然只是展示的话,自然有更加廉价好用的东西替代。 很快,一个狼狈的人被推了进来,他的手上还带着镣铐,衣不蔽体,在看到扎克利的一瞬间,他就开始呼吸急促,然后四肢着地,想要爬到他的面前。 “主人!主人——我就知道你还会想起我的——” 他的声音掺杂着过于惊喜的尖锐,听得扎克利有些刺耳,于是一脚把这个人踹开了。 “开始吧,教授。”他说。 叫诺尔的孩子沉默地上前了一步,与这个疯疯癫癫的奴隶对视,然后寂静如水的眸子闭合,单手做了个祷告:“愿上帝原谅我。” 所有人并不明白这个少年要做什么,但是下一刻—— 这个少年的肤色瞬间苍白起来!几乎是以呼吸来记数,他的身体开始膨胀,皮肤开始撕裂,鲜红的皮肉组织像是粘稠的酱料一样挤了出来!但没有人来得及为此而恶心,少年的瞳孔不断地分裂,疯狂的叠加,原本清秀的面容开始扭曲,眼球几乎在下一刻要崩落到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奴隶惊恐的嘶吼着,爬动着想要后退,“虫——虫子!虫族!!!” 扎克利的眼神越发晦暗,少年这个情况异常像极了那些边境瘾君子,使用廉价盗版的事迹过度享乐之后的精神海失控,可是失控,并不会在生理意义上这样彻底完全的异化!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一只布满了细刺的节肢像是破壳一样,从软啪啪的皮肤里面探了出来,所有人的呼吸都在那一瞬间绷紧——虫族! 扎克利立马举起枪来,想要射击,然而却被康拉德拦住:“请放心,亲爱的星盗之主,他不会伤害你的,诺尔是好孩子。” 好孩子?他把这个怪物称做好孩子! 但不等扎克利回过神来,犀利的哀嚎就已经从房间中央传来,血雾四散,奴隶已经完全被一只半人半虫的怪物给钉在了地毯上,怪物的头部蔓延着隐隐的精神丝,将奴隶与他的大脑相连,不知有什么作用? 奴隶的四肢已经完全被怪物的肢体穿透了,半虫的腹部张开了一条缝,细细密密的触手从里面扭了出来,开始啃食他的内脏。 “啊啊啊啊——啊———啊——”所有人都倾听着这个俘虏的惨叫,极为可怖的是,整个过程已经持续了五六分钟,他的内脏已经被吃空了! 可是!他竟然还活着! “杀——了——我——杀了我——”浓重的血腥气彻底充盈了整个房间,已经有些人背过身去不再去看,而扎克利只是毫无波澜的盯着正在进食的怪物,不知在想什么。 “先生,很抱歉。”康拉德语气真诚,“诺尔是个文静的乖孩子,只是他融合的朋友可能脾气有些不好,而且实验还不太成熟,诺尔可能没办法完全控制好它。” “呵呵……”扎克利冷笑出声。 “唔——啊——嗬嗬——”被当作食物蚕食的奴隶已经被吃空了,但是他还是没有死,他绝望的瞪大着眼睛,感受到有风穿透了自己腹腔的凉意! “诺尔”心满意足地收回了自己的触手,然后将自己的尾刺完全刺入了“食物”腹部的空洞!似乎在往里面注入着什么? “它在干什么!”扎克利厉声道! “产卵。这是它们的本能。”康拉德认真地解释着,“由于女皇信息素的指引,每一只虫子都会想尽一切办法留下自己的后代。” “啊——杀——我——唔啊——呃——” 他还活着! “呕——!!!”已经有人听不下去了,浑浊粘腻的呕吐物覆盖到刚才喷出来的血斑上,酸臭和铁锈一起腐蚀。 扎克利终于意识到康拉德身上浓重的怪诞气息是从哪里来的了,这个看似慈祥温和的老人,看所有人的目光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平静,一样的柔和,一样的毫无波澜,散发着毫无机制的暗光。 这不是人类的眼神,扎克利年轻的时候遭遇过虫潮,他曾经远远的与虫族的女皇对视过,这是一种原始到没有任何意义的眼神,理所应当的睥睨着一切! “好孩子,过来。” 康拉德伸出了手,“诺尔”果然停了下来,然后恋恋不舍地将自己的尾刺从自己好不容易打造好的“巢穴”中拔了出来,白色的卵伴随着粘液从血洞中留了出来,淌了一地。 “您看,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很听话,哪怕忤逆本能。”康拉德再度抚摸过少年的头,如果这能被称为头的话,“这个孩子是我根据当初的帝国圣子基因和虫族基因配合着兼容出来的嵌合体,我寻找到了还不错的中和剂,只要有条件,这样的‘加百列’我可以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 “你是什么意思。”扎克利明知故问。 康拉德:“先生,星际帝国的遗民已经愿意和我合作了,而我将这份诚意展现给您,我可以为你打造一份完整听话的生物军队,联合着他们,您和您的合作伙伴,可以向人类星联讨回您失去的一切。” “可是你刚刚已经说过,实验还不成熟,我要怎么能保证这个军队能够为我所用?”扎克利并没有被眼前利益冲昏头脑,“万一,它们只听您的呢?” “您当然不用担心,先生,诺尔只是我用来前期向您展示的一个小小的成果罢了,实验的目的并不在此,他不过是一个失败品。” 说着,康拉德怜悯的抚摸过“诺尔”的脸庞,在他指尖脱离的一刻,这只鉴于人类和虫族之间的奇异生物顿时僵硬!散发着血腥光泽的复眼黯淡,纤细的肢体再也支撑不住臃肿的身躯,刹那坍塌! “当然,这些失败品也有作用,您其实不需要他们为您而驱使,我们可以把它投放到战场,只要先生您和您的伙伴身上涂抹特制的同位素,那么它们就不会攻击你们,当边防驻军费尽心机抵御虫族,这就是所有星盗们重新拿回第九星轨的机会。” 扎克利:很好的办法,但是——我相信世界上没有免费的买卖,你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 “我需要样本,大量的实验样本,绝对庞大的基数,现在,星环研究所的实验体,已经无法满足我的实验顺利进行了。”康拉德无奈的叹息,“我已经这把年纪了,我真的想要看到终点的一天。” 他用一种诚恳的态度向扎克利诉说着:“先生,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家伙吧,每一个在真理追求道路上的科学疯子,都是不能被正常人类社会所理解的,我不需要您理解我,我能帮到您,不是吗?” 扎克利:“你需要多少样本?” 康拉德微笑:“十五到二十亿不等。” 他的神情,仿佛他在说十五到二十亿沙子一样轻松。 “……”久久沉默以后,星盗才又问道:“你们的实验方向,到底是什么?” “是人,我们后期的实验将会用于强化于人,但是打造一个半人半虫的怪物没有任何意义,毕竟真正意识主导的还是应该是人类才对。” 康拉德贪婪的注视着这具已死的躯壳,似乎可以从它身上看到什么极为美好的未来。 “曾经,小麦把智人牵引为社会物种,精神海将人类送往了星海。” “而现在……新的‘小麦’落下了。” “你怎么就能肯定,你有生之年可以达成这个目标呢?”虽然是杀人不眨眼的星盗,扎克利同样对这个老家伙没有什么好感,只觉得一阵恶寒。 不过—— 确实可以合作。 “可以的。”康拉德抬眸,“我有很棒的学生。” - 他们可是人类的天才。 - 简秀猛的睁开了眼睛! “唔!!!呼——呼——” 青年整个人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头痛欲裂,被昏昏沉沉纠缠着。 “怎么了?”守在他身旁的索兰注意到了简秀的异状,关切的靠近了过了,“做噩梦了?” “我梦见——”简秀刚想要倾诉自己噩梦中的恐慌和痛苦,却在即将脱口而出的前一刻,愣在了原地,“我梦见什么了?” 梦中的一切如潮水般退去,他不知道方才让自己心有余悸的梦魇到底是什么,它们在他的脑海里完全消失,毫无踪迹。 第210章 “噩梦不记得就不记得吧。”索兰将几块糖放进了简秀的掌心,“吃点糖,你可能有些低血糖。” “谢谢……” 简秀觉得自己的指尖有些僵硬,但还是强迫自己拆开了一颗糖的糖纸,然后吞了下去,甜味刺激着他的多巴胺,确实平和了不少。 “卢修斯,‘夏洛蒂-4号’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无限迭代复制以后就开始大批量死亡了。”索兰将样本的发展成果推到了简秀的面前,“效率太低了,这点样本数据根本支撑不了‘夏洛蒂’的迭代速度,现在我们做得只是分母罢了。” 在简秀和索兰一起采集完样本之后,他们将两边的实验记录提交给了康拉德,康拉德大加赞赏了他们俩方的实验构思,并批准了二人的合作,几乎可以说是一路绿灯。 而在此期间,简秀也开始了对于基因工程学的学习,以便协助索兰的研究方向。 “应该还有其他办法,我再想想。”简秀并不意外实验的接连失败,失败才是研究的常态,没有事情是一蹴而就的。 曾经简秀不过是在走前人已经走过的路,所以无比顺畅,因为已经有人为他披荆斩棘。而现在,他自己便是那个先驱者,不论这是成功还是是错,都绝无可能说放弃就放弃的道理。 “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想。”索兰坐到了他的身旁,“我要回去中央星系一段时间,同意书已经批下来了,实验拉的没那么紧,你可以暂时休息一下。” “回去?”简秀侧目,“出什么事了?” 这个真的不是他在诅咒索兰,而是星环研究所本身就是绝对保密的存在。 甚至他们的研究项目都未必会在在世期间面世,主要的研究员更是每人配备一个仿生面具,化名已经成了他们的另一个身份,倘若没有什么特别的大事,基本无法发生请假回家这种情况。 “我妹妹生病了,我必须回去看看。”索兰攥紧了自己手心里的电子笔,“我必须回去……” 简秀默然的注视着他。 不知为什么,索兰和他在研究所接触的许多人好像都格格不入,他总是一个人,默默做着自己的工作,不和整个世界交流沟通。 曾经简秀以为这是这个人的性格使然,但是深入交流以后,他发现索兰很会照顾人,知道很多omega会顾虑到的问题和不便,口袋里常年会装着糖果,自己却从来不吃。 也有其他同事私下窃窃私语过,讨论索兰是不是出身某家的少爷,所以个性才那么高高在上,桀骜不驯。 甚至每隔一段时间,索兰都会消失几天,然后在困倦的回到星环研究所,有人无意之间发现过索兰脖颈上暧昧的吻痕和齿痕,关于“研究天才”和“名门少爷”、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去寻欢作乐,以此来缓解压力的说法就这么传开了。 也有人愤愤不平、将这个现象报告上去,但所有的一切都石沉大海,格外冒头的几个人还或多或少遭到了某些警告,从这方面来说又更佐证了传言。 时间一长,也总会有人拿着简秀和索兰比较。 毕竟所有人都默认,简秀也是一个从锦绣花丛中幸福无忧长大的孩子,甚至比索兰更干净,更天真,更符合大众预期里完美的天真优秀的小王子形象。 简秀很讨厌这种比较,也格外回避这种比较,因为恶意委实太过明显,* 那些人未必有多喜欢自己,更多的是厌恶索兰。 他们把一个人捧上神坛,是为了将另一个人踩进泥里。 “我,我的申请同意了的,流程是合规的……” 被简秀无声的盯着有些久,索兰难免有些不安,他下意识的想要去扯一扯自己的衣领,其实最近他刻意在穿高领的衣服,会将他的身体完全遮盖住。 为了交换到回去的条件,恩佐在他身上折腾了太多不堪的痕迹了。 他不想让简秀看见。 “不,卢修斯,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我只是在担心你。”简秀意识到了自己目光可能会刺伤到索兰,立刻错开了视线,“更何况,自己的家人生病了,如果是我,应该也很难崇高的说绝不回头,我也会想尽办法回家。” 索兰:“你不怀疑是我为了回中央星系胡编乱造的谎言吗?” “我觉得你不会,你可以有很多种谎言,你也可以说谎,但我认为那个主体应该绝对不会是你的妹妹。”简秀眸子弯弯,“你那么会照顾omega,是因为你的妹妹是个omega吧。” 索兰呼吸一窒,飘忽地错开了自己的目光。 隔绝着一层仿生面具,他似乎能够感受到橙花清亲淡雅的馨甜在若有似无的游动,慢慢悠悠地吹呼在他心脏瓣膜最滚烫的地方,然后一点点的收紧。 对了,他是alpha,而简秀是个omega。 一切好像没有什么不对才是。 他觉得那天自己就不该看见简秀的真实容貌,好像从那天开始什么都变了,又什么都没变! 索兰不知道自己在懊恼什么,毕竟他什么都不应该肖想,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拼命在恩佐·科斯塔手底下苟延残喘直到约兰达自由为止才对! 牙齿咬破自己的舌尖,索兰才终于保持住了自己的清醒。 “谢谢你,颜明。”索兰说道,“谢谢你相信我。” “这有什么!我们可是搭档!”简秀撑着下巴,言笑晏晏,“我在这里等你,多久都行。” 此言一出,索兰的心跳跳得很快,难以自抑。 他把自己的眼睛从简秀清澈干净的笑意上拔开,安静地望向了室外的星空,那里,有一整片连接着天际与地平线的玫瑰色极光。 黑海与瑰色汇聚,绵延成以光年计数的玫瑰星海。 “颜明,我——我不叫‘卢修斯’,我叫索兰。” 简秀瞬间愣住了。 告知对方自己的真实身份,这是违规的。索兰知道科斯塔为什么会替他选择星环研究所,因为高度的保密机制和封闭环境,他根本不可能在这里搭建任何除了研究以外的关联,他不喜欢索兰被旁人注视——这是“觊觎”,他这样认为。 索兰无法与他抗争。 既然反正都没有正确选择,那也就不在乎了。索兰想,他其实没的选,即便初心懵懂,即便念念不忘,可那又怎么样呢? “索兰·拉莫斯。”alpha青年的眼眶逐渐发烫。 也许这就是自己微弱的一种反抗,就算颜明现在立刻检举他也没有关系。 无论如何,至少从此刻起,颜明知晓了自己的真名,哪怕分道扬镳,多年以后,他已经有了家庭和完美幸福的人生,这个小omega在回忆想起自己的实验时,想起他时,一定一定……会记得,自己叫“索兰”,自己在他的记忆里是一个完整意义上的人。 某种程度,研究者会忘记自己遇见过的人,但不会忘记自己的研究。 数据比情感更加忠诚。 “这是违规的哦,下次不要这样了,不要告诉其他人。”良久,索兰听见了omega柔软的嗓音,“我叫简秀,简单的简,明秀的秀。” 他和他一起违规了,现在,他们是共犯了。 青年笑起来:“你好呀,索兰。” 第149章 “今天上午的拉练结束!吃饭, 下午去机甲训练场,照旧的机甲训练。” 陈烁对着自己的通讯频道喊着,颇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场上新来的一批驻军长吁短叹地松懈下来, 大汗淋漓, 相当一部分干脆直接破罐子破摔瘫倒在地, 放任地面的泥水溅了自己的作训服。 飞灰横溅, 草木皆乱。 边境训练的环境恶劣,强度惊人, 新来的这批驻军里, 没人结束时有多轻松的脸色。 当陈烁也收拾收拾, 准备前往食堂用餐时,一颗糖从老远处飞了过来,陈烁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反手就攥住了这直朝自己脑门砸过来的糖块。 陈烁张一看,呵!海盐芝士榴莲味!! 他最讨厌的味道!!! 现在, 有胆子这么干, 而且有闲心这么干的人, 他只知道一个。 “楚朝!你无不无聊!”陈烁瞥过去,果然看见几个二五八万的混小子互相攀附拉扯, 其中为首的那个年轻beta乐颠颠的冲着他傻笑。 “队长!队长!”他满不在乎的甩开了身旁小伙伴,凑到陈烁身边, “今儿下午带队训练的还是你吗?” 其实陈烁不是他们的队长,而是目前东部星区在第九星轨图南星行军驻地第一特战小队的指挥队长,大家跟着喊, 喊着喊着,“队长”就像是陈烁的别名一样,稳稳地扣在了他身上。 “臭小子, 我拉练你们拉练的还不够狠是吧?!”陈烁直接上手拍了一下身旁这只大二哈的脑门儿,“不是,是你们蔚少校。” “啊——!!!”带着使命来的楚朝哀嚎一声,“可以换一个不?这可以选择调剂吗?” “特么那是你长官!你当你大学选岗吗?调剂?我一会儿调你信不信!”陈烁经常觉得自己快要跟不上这些新来的孩子的脑回路,仿佛蔚起那个时代安静乖巧执行力强的新人都是幻觉。 第211章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好像刚才那一下子是砸在自己脑门上:“怎么那么怂你们蔚少校呢?你知道他刚来的时候是个多乖的小孩吗?” 至少每次给他领糖的时候,蔚起都会把海盐芝士榴莲味的给拿出来!放到自己的配给里! “那队长你知道他现在是个多么恐怖的长官吗?!” 楚朝目瞪口呆,觉得陈队长简直是何不食肉糜。不是?陈烁压根就是这个年纪和资历的便宜,所以根本轮不上蔚起拉练他!蔚起那个拉链强度是正常人受得了的吗?! 陈烁:“有吗?” 楚朝:“有啊,除了每天的定时训练量以外,他还会随机抽取小组进行实战!战也就算了,全部打趴下以后!!!表现最差的还被要求重新复盘!” 陈烁不解:“那也还好啊,菜就多练。” 楚朝崩溃:“是亲身实战复盘!最菜的一天被蔚少校拉着多练了十八遍好吗!最后是完全虚脱了之后才结束,第二天第一件事!就是拉着那位重新复盘!” 自认为也是在大大小小训练中多多少少摸过鱼的陈烁:“……” 陈烁:“……可能是有点精神压力。” “这是精神和□□上的双重压力!不对!是压迫!!!”楚朝图穷匕首见,在陈烁面前耷拉着耳朵可怜兮兮的求情道,“队长——!!求你了,求求你了,求你去让蔚少校在机甲操练里——放点水吧——” 陈烁突然抓住重点:“等等。你说的那个人不会是你吧?” “队长!”被拆穿的楚朝抓狂,“那个不是重点!” “其实按照我对你们蔚少校的了解……”楚朝微笑的揉了透楚朝的头,“你们应该希望他放的不是水,放的应该是海。” “——???”楚朝不信,“有没有这么夸张?” 陈烁:“你队长军衔什么?” 楚朝:“少校啊。” 陈烁觉得自己在陪傻儿子过家家:“你们蔚少校军衔呢?” 楚朝:“……少……校……啊。” 陈烁微笑:“那不就结了吗?” “呵呵呵——军队厉害人还少吗?也没见谁都爬他那地步啊。”楚朝满不在乎,“我要是有骆将军那样的——嘶!!疼疼疼疼疼!!!” “楚朝,你刚才边境,很多事情不清楚,长官们也不和你计较。”陈烁眼神泛冷,狠狠的揪着这个傻小子的耳朵,压低了声音,“你最好不要把什么事情都当成自己看到的样子,也别见着什么就瞎说什么。” 楚朝收敛了语气:“呜——长官!真的疼……” “啧,吃饭去!”陈烁甩开手,不争气地拍了拍手,“刚才别再让我听见啊!” “知道了,知道了!”心有余悸的楚朝应着,很快便就融入了离开的队伍潮流中,消失不见。 “这小子。”陈烁低估了一句,习惯性了把自己不爱吃的糖丢进了口袋里,准备找时间塞给蔚起。 一大早上蔚起就请假离开驻地了,也不知道是去干麻了。 原本还打算今天找个时间和他说些事的。 蔚起正在削铅笔。 锋利的军刀用在这种环境下绰绰有余,但是他削得很认真,笔尖是干脆利落的漂亮,原木的白色与实木的灰色交相呼应,泾渭分明。 “这样就可以了。”正在看课本的苏千幸分出注意力到了蔚起这边,“铅笔尖太细了,会不好写字。” “嗯。”蔚起点点头,然后将铅笔递给了她,“试试看。” 苏千幸低头,端端正正地攥着笔,然后在作业本上抄写了课文上的几个字:“好用,谢谢。” 蔚起收好了自己的军刀:“不用谢。” 苏千幸:“……好。” 蔚起:“……嗯。” 两人就陷入了沉默中,是相当干瘪的沉默!一大一小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互相不知道说什么,在无声的氛围里安静的望着对方,一时有些尴尬。 苏千幸到底还是率先打破了僵局:“……你有喜欢的诗吗?” 蔚起:“有。” 苏千幸:“是什么?” 蔚起:“只有很短的一句,‘我们都是自然的婴儿,卧在宇宙的摇篮里’。” 苏千幸:“我也有,作者是卡尔·萨根,‘在广袤的空间和无限的时间中,能与你共享同一颗行星和同一段时光,是我的荣幸’。” 蔚起点头:“嗯。” 然后,两人又安静下来,只是不再那么尴尬。 “哎——小幸!吃饭了!今天食堂做了你喜欢的南瓜蔬菜浓汤和甜花酱饼!”苏少桦的出现才打破了这份沉默,“刚好,都这个点了,少校,你也别走了,一起把饭吃了。” “嗯。”蔚起继续点头。 苏少桦已经习惯了这个少校有时候一闷棍下去什么也憋不出来的状态了,至少这个“嗯”字还有动作配合,算是蔚起直接的表态。 苏千幸乖乖的收拾好了自己的课本和铅笔才去的食堂,苏少桦和蔚起放慢了脚步,落后于她,在后方看着女孩纤细的背影。 “她一直是一个人吗?”蔚起问道。 “对,一直一个人。一个人上课、吃饭、休息。”苏少桦对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了,“这里的孩子很大一部分可以活着的,都多少有父母的庇护,孤儿也有很多,但是他们也不愿意靠近她。” “为什么?”蔚起不太能理解。 他能感知,可是人类社会,感知并不等于理解,已有太对复杂的意义冗杂在这个世界。 苏少桦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似笑非笑:“少校,这个世界上像你这样的人才是少数,虽然我不太能清楚,为什么你的家庭竟然会培养出你这样的孩子——从教育学上解读来说,这其实是很难的。” 蔚起不语,静静等待答案。 “其实不仅仅是外部环境在孤立小幸,小幸也自我选择了隔绝。”苏少桦解释道,“她曾经是‘夜莺’,这里很多家庭并不是很难看得起她的出身……说实话,很奇怪,在合法区搭建起来以前,他们为了生存过得也并不光彩,为什么在合法区搭建以后?反而可以去轻贱一个同样苦苦求生的孤女呢?” “……所以,没有人给她削铅笔?”蔚起问道。 今天,当他驻足在教室外看着写作业的苏千幸时,看了有一会儿,正当要离开时,苏千幸发现了他,两两对望之际,她才出声问道,“请问,您可以帮我削一下铅笔吗?” “哦,你说这件事,我以为小幸不在意呢,是没有父母的孩子都得自己削铅笔。”苏少桦一愣,继而摇头苦笑,“有一个孩子在她面前炫耀自己的父亲帮他削的铅笔,你知道的,小幸一直住在学校里,和老师们一起生活。” “但是生活老师们要照顾的孤儿或者留守儿童太多了,基本生活质量可以保证就无暇顾及那么多了。” “同样是孤儿,为什么他们不能接纳她呢?” “这就是我说到的另一种人了,他们毫不掩饰自己的怜悯,或者说有些人会下意识的在她身上找到优越感。”苏少桦眸光细碎,“因为环境恶劣,还有星盗会故意处理手上的俘虏,战后真正能够活下来的‘夜莺’非常少。这部分群体在这些孩子们中就显得格格不入了。” “有父母的孩子看不起战争孤儿,战争孤儿又瞧不起‘夜莺’,像是怪圈一样的诡异鄙视链,小幸很敏感,她感觉得出来这些。” “有些人看不起他们,觉得他们出卖身体过,还有些人看似同情怜悯,实则认为自己要高于他们,暴露出来的善意掺杂了太多高高在上的傲慢。” “……”蔚起垂眸,沉默依旧,“这不是夜莺的问题。” “是的,老师们也批评过这种风气,但是没什么用,只是从明面转为地下,世界也不是童话。第九星轨的弊病也不是仅仅只存在于星盗之中,孩子们的天真之恶和攀比心里无时无刻都存在,这本来就是成人的社会投影。” 苏少桦无奈的叹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改变一个地区的社会氛围的认知,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办到的,更何况,现在还不到10年。” “但是,会好的。”他这样宽慰这这位年轻的少校,“会有下一个十年、百年的。” 蔚起:“……嗯。” 用过餐后,苏千幸又回到了教室,她的作业还没有写完,当然,她也并不是很想回宿舍休息,至少一个人呆着可以轻松一些。 不过,当她坐回自己的座位时,她发现自己的座位多了些东西。 是铅笔,削好的铅笔。 满满一盒削得非常漂亮的铅笔。 第150章 “离开?”蔚起听见这件事时意识也顿住了半秒, 但并不诧异,“下个月的事?” 蔚起知道会有这一天,陈烁不可能像某些军人一样在这里安身立命, 早在来第九星轨之前, 他就已经结婚了, 而且有了一个女儿, 据说是个非常可爱的beta姑娘。 第212章 “是啊,也该回去了。”陈烁利索的擦拭着自己脸上的汗渍, 然后把毛巾随意一甩, 毫不顾忌的当着蔚起的面前开始换掉满身泥泞的作训服, “我在第九星轨呆了这么多年,也该回去了,再不回去, 家里那小闺女都不认得我了!” 他是个女儿奴,谁都知道, 基本上陈队长每次往家里联系, 一挂断电话, 就漫天散地的向所有人炫耀自己家小公主又多吃了两碗饭,多吃好, 多吃长得高,肯定能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虽然当时楚朝很煞风景的提了一嘴“难道多吃, 不应该是虎虎生风的大姑娘吗”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那是蔚起第一次在下午训练时候对楚朝放水,因为为难一摊“烂泥”没什么用。 “嗯, 是该回家了。”蔚起点头,眸光澄澈,“这么多年, 辛苦了,队长。” “……哈哈,小长官,我早不是你队长了。”陈烁笑骂着,把乖巧沉默的蔚起揽进自己怀里,不怀好意的勾肩搭背,“走!喝酒去!我请你。” “我……” 蔚起有些犹豫,酒精控制住四肢百骸,然后昏昏沉沉的感觉其实着实不好受,尤其是蔚起的精神海本就敏感,在酒精的刺激下更容易兴奋,然后新陈代谢加速,大脑异常活跃亢奋,极容易不受控制——说人话就是,蔚起绝对是典型的“一杯倒”! “小长官,别以为我不知道。”陈烁笑眯眯地掐着蔚起的脸,“上次拼酒,某人悄悄用精神海帮自己把酒精成分解析出来……然后看着我喝!” 蔚起:“……规定没有说喝酒不能解离酒精。” “规定还说非必要不得以任何欺骗手段隐瞒上级呢!那个时候我还是你上级!”陈烁狞笑,“事后怎么不交代了?嗯?看样子咱们蔚少校当时也知道自己这事儿干得不厚道啊。” 蔚起:“……” 他确实觉得自己行为不太妥当,虽然彼时确实不知道不妥当在哪里。尤其是骆正庭在得知他用精神海解酒以后,一言难尽的看着自己时;但是后续,蔚起还是在漫长的军旅生活中、理解到了这一行为背后的意义。 身为从小到大都没有做过弊的好孩子,蔚起异常心虚。 “所以,去不去!这可是给你老队长践行!”陈烁开始打感情牌。 蔚起:“……去。” 闻言,陈烁笑的更猖狂了,蔚起这种人真的特别好对付,初见的冷漠锋利全是骗人的。蔚少校在竞技对战中看似战无不胜、难以攻克,但是在行为或者准则上,只要抓对了那个点,想干什么还不都是手拿把掐的,格外好拿捏。 “这就对了嘛!今天过节,酒馆的老乔给我们留了好酒!” - “走!喝酒去!” - “喝酒?”简秀捏着自己的试管,觉得这个说法异常的新奇。 “对啊,喝酒!”王思灿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诧异的,至少在他看来并不算特别,“你在学校的时候没有和同门们聚过餐吗?那个时候大家应该喝的都是酒了。” 简秀:“……我一般喝的是饮料。” 至少在简秀这么多年被呵护的乖宝宝生涯里,“喝酒”两个字压根儿就没有出现过,哪怕是学校里的聚餐,师兄师姐也都默认他喝的是饮料,完全没给他接触酒精的机会。 “那你去不去,大家都会去,今晚是第九星轨原住民的节日,潮汐祭,很热闹的。”王思灿压低了声音,“听说还会有篝火舞会,你要是遇见自己看对眼的人,一起跳支舞,喝杯酒,说不定就成了!说不定会有很帅的alpha在等着——哎呦呦!嘶——” “你在给小朋友灌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维多利亚一把拧住王思灿的耳朵,一手叉腰,气势十足,“况且在星环研究所大家的身份都是保密的!你想违规吗!” “我我我我逗逗他!逗逗他!”面对这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姑奶奶,王思灿服软服得异常的快,立刻滑跪! “不过,颜明,你去吗?”维多利亚看向简秀,神情瞬间流露出温柔颜色,“你别听这家伙胡说,不用喝酒也没关系,有饮料和点心的,而且这两年第九星轨安保工作完备了很多,今晚有公安安保巡逻,不会再出现以前那样的事。” 简秀还是有些犹豫:“倒不是喝不喝酒的问题,只是今天的研究工作——” “去吧。”苍老慈爱的声音响起,插入了几个年轻研究员的对话,康拉德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他笑眯眯的看着几人,“今天过节,也给大家放个假,大家一起去一起回来就好。” “好耶!”终于没了后顾之忧的简秀立刻放下手中的试管,兴奋不已,“我早就成年了,可以喝酒的!话说酒好喝吗?” “出门记得把仿生面具戴上,还有,和大家一起行动。”康拉德关切的叮嘱着,“思灿,你记得让大家看着他一点,只让他喝一点水果酒就好。” “保证完成任务!老师!”王思灿年纪不比简秀大多少,却拽着跃跃欲试的简秀故作成熟的抖着机灵,“我肯定看好小明同学,不让他被什么alpha给拐跑!” “你才是最有可能被漂亮omega给拐跑的人!”简秀力争抗议这种什么事情都用他当由头的恶劣行为! “康拉德老师!您不和我们一起去吗?”维多利亚到底是比两个小孩要成熟一些,“您也可以出去看看走走的,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我也会去看看,不过我这个老家伙还是去找其他老家伙,就不拉着你们这群年轻人了。”老者话里话外全是体谅的关切,“你们年纪小,更有共同话题一些,走吧,去放松一下。” “好,您保重身体。”维多利亚依然不放心的嘱咐着。 “康拉德老师!那我们先走了!”已经被王思灿牵着跑出去了好几步的简秀也是乖小孩,匆匆忙忙折过头来和康拉德告别,“回来我会把实验记录补齐的!” “哎呦小祖宗怎么休息你还惦记自己的实验记录啊!”王思灿跟康拉德最久,比他们两都要大大方方的,只远远丢下一句,“老爷子!晚点我给你带吃的回来!晚上留点肚子!” “好。”康拉德眼含笑意,目送几人离去。 良久,他才低声细语。 - “玩的开心,孩子们。” - “喝!蔚起!不喝就是——嗝!不给面子!”楚朝说完祝酒词,然后豪迈的开始仰头痛饮!“今天,大家都不白来啊,不醉不归啊!” 一杯酒尽,楚朝已经有些醉意了,他没大没小的把自己粗木杯子撞到了蔚起的杯子上,明晃晃的残余酒液飞溅出来,酒珠倒影出露天空地上团团围住的一群alpha和beta。 “是兄弟就喝!喝——干了才见感情——” 他们都是边境驻军的一员,今天轮休,便服出行,聚到这个熟悉的老乔木酒馆,为即将离开的陈烁送行。 “好!” “喝!长官——喝!这是敬给队长的——” “别、别怂啊——嗝——喝!!!” 一群年轻人起着哄,鼓动着坐在人群中心安静昏沉的蔚起,换做平时,他们绝对没有这个胆子,只有选择借着酒劲,夹在人堆里热热闹闹、隔着陈烁的名义,他们才敢在蔚起面前放肆。 酒鬼陈烁大大咧咧的和老乔木酒馆的老板老乔正在划拳猜酒,两个酒友相逢,哥俩好着,完全没有把平时一半护犊子的注意力分散过来。 “好。” 说着,蔚起默默点了点头,然后仰头,学着刚才楚朝的样子灌酒,他喝的很认真,像是小学生听话的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白皙的喉结上下起落,滑落了连绵酒痕,哄抬声渐渐消失了,连带头的楚朝眼神都清明了几分。 话说回来,他们的长官虽然是个alpha,却是是个长得很好看的alpha…… 今天外出,蔚起照旧戴了仿生面具,但所有人似乎仍然可以从这幅平平无奇的淡漠表象下看见凛如刀锋,艳如醉雪的面容,也许那双清冷的墨色凤眸,眼尾还正氤氲着淡色的红。 “……喝完了。”蔚起低下头,沉默了数秒,又抬头默默看了一眼突然安静的众人,“一二三四五……第七杯了,所以,下一杯?” 完了完了,这眼神清澈得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众人终于从这句话里面觉察出来,蔚起的状态似乎并不如表面上的那么云淡风轻。 “呃——长官——你看这是几?”其中一人咽了咽唾沫,在蔚起面前晃了晃五根手指。 “二!”蔚起眸光坚定!毫不犹豫的说道! “完了!智商都喝掉了,真喝醉了。”那人抱头痛呼,“呆会儿回去、把长官带去赶紧洗干净藏好,千万别让骆将军看见!楚朝!你挑的事你也得负责!” “这才几杯啊,平时我们都是对瓶吹的!”楚朝委屈,“而且长官看上去也不像是不能喝的样子啊。” 大家预料过蔚起会被灌醉,但是没有预料到不会这么快被灌醉! 第213章 谁知道一脸高贵冷艳的蔚少校连喝醉酒都是个是个闷葫芦款,不声不响安安静静地被灌了七杯酒,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醉的,一杯一杯复一杯,全程没有多余的一句话。 “二。我是说你。”蔚起目光不改,盯着刚才讨嫌的那个人,执拗道,“你二!” “……”二货泪目,这到底醉没醉! “噗哈哈哈哈哈哈!”见他吃瘪,众人哄堂大笑。 “干什么呢?”年轻人的笑声太嘹亮了,引得露天广场上的许多人纷纷瞩目,穿过重重酒瓶和人群,有些微醺的陈烁挤了过来,“什么热闹这么好笑?” 还不等有人回答他,他就率先捕捉到了坐在一群“二哈”中央呆呆望天的蔚起。 见陈烁来了,刚才还发着呆的人静静地举起自己空了的粗木酒杯:“队长,再来一杯。” 陈烁:“……”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眼神看着不太清晰的样子。 他连忙转过头,随便就近拉了一看就不怀好意的楚朝:“他喝了多少?” 楚朝不说话,只是抬手比了个七。 “七瓶!一个小时不到七瓶?楚朝你个大二傻子,你有病吧!”陈烁大惊失色,“不是!你们蔚少校以前没怎么喝过酒啊?!水果酒也不能这么灌啊!” “……不是,七杯。”楚朝更委屈了,“还是小孩装果汁的那种杯子!” 蔚起捧着小朋友专用果汁杯,眨巴着眼睛,所以还有人给他倒酒吗? 陈烁哑然:“……那是挺不能喝。” 得亏蔚起看上去比较冷漠,人缘比较一般,驻军逢年过节聚餐也没人敢灌他酒,否则这小孩酒量迟早被一堆无赖给灌趴下去,陈烁都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每次在家里吃饭都坐小孩那桌? “哎哎哎!长官!冷静!”人群突然传来了惊呼。 陈烁转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蔚起已经自己站了起来,找到了一瓶开过的水果酒,满满当当的给自己的儿童杯倒上了,眼神淡漠平静,一斟满杯,气势倒是挺足,旁边一群人认识没一个敢把他拉住。 “你小子——” 陈烁一把丢开楚朝刚要去拦蔚起却看见蔚起在人群中精准的锁定了他,率先过来,面对着面,直直地盯着他。 “干,干嘛?” 蔚起专注的眼神实在是太过于明亮,连长年没脸没皮的陈烁都有点招架不住。 “队长,我敬你。”蔚起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他不喜欢喝酒,也不太能喝酒,但是因为是为陈烁饯别,所以无论再难受,蔚起也没有使用精神海来解离酒精。 “……傻小子,不能喝酒别喝呀。” 陈烁扯了扯嘴角,不过他一个老酒桶也不能被这个傻小子给比下去,索性从旁边看呆的一人手中抢过一瓶酒,咕咚咕咚的对瓶吹! 第八杯下肚,蔚起显然到了极限,整个人都摇晃着踉跄了一下。 “长官!”身旁人一惊!下意识想去搀扶。 “还好。” 蔚起一把站住!抬手稳稳当当地挡住了所有的帮助!脸色依然是白皙的,眼神依然是稠黑的,语气依然是明晰的,除了异平时的措辞和稍微有些慢般拍的反应,几乎没有人看出来和他喝醉了。 “行不行?不行就让他们送你回去。”陈烁得意的挑了挑眉毛,终于让他找到一件事不至于被这小孩打击的体无完肤了! “……还行。”蔚起冷静地推开所有人,这样被沉闷压着的空间实在有点不舒服,他想要透透气,“我去洗把脸。” “吐了记得叫人啊!”陈烁在他身后喊道。 蔚起离开的背影连晃动都没有晃动一下,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进去。 不过因为潮汐节,人员往来络绎不绝的昙花集属于边境警察的重点关注区,而蔚起自己实力也并不弱,哪怕喝醉了、也够锤一个连,陈烁便有就没有多操闲心。 “来,我们继续喝!” - “喝!!!全部给我干了!” - 简秀站在自己这桌前,眼神睥睨的扫过所有已经喝趴了的同事们,直接端着一大汤碗的酒,大手一挥,气壮山河:“不是要喝吗?来!继续!” “不行了不行了……”王思灿已经开始有些后悔带颜明来喝酒了,“你赢了,你赢了,老大,你是老大……” 谁知道身为omega的颜明这么能喝啊! 他发誓自己再也不刻板印象了! 一开始大家都还很矜持,颜明也是很乖巧的拿着自己的小杯子小口小口啜饮着水果酒,这也不知道是谁开了个头,开始划拳拼酒,好奇的颜明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然后加入游戏,直接制霸全场! 谁知道平时看着文文静静沉迷研究的omega青年竟然也不是个书* 呆子,一上场就灌倒了一半人,大家见智取不行,便改强攻,说光猜拳没意思,毕竟一直都是简秀一个人赢,于是干脆直接拼酒!红的白的甜的辣的混着喝,哥们姐们都是人类星联的一线人才!就是要多角度全面发展! 然后,简秀成功把另外一半人给灌趴下了。 现在场上还立着的,都是不怎么喝酒的几位了。 “起来!喝!”简秀喝的正尽兴,这边扯扯一个那边拉拉一个,愣是没有一个有再战之力。 “噗!颜明,你就别折腾他们了,已经吐了五个了。”其中一个酒精过敏的青年莞尔一笑,简秀记得、他叫艾文,“你不难受吗?” “还好,没多难受。”简秀坐回自己位置上,给自己塞了几筷子菜,“就是整个人有点烫,脸也有点热。” “那休息一下。”褐发蓝眸的青年温声劝道,“你看,篝火已经点起来了。” 简秀捧着自己的碗,小口小口的喝着碗里的酒,视线寻着艾文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在整个昙花集广场的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篝火堆,人们已经把它点起来了。 篝火熊熊。起初但见几点火星,须臾之间,火星四溅,翩翩起落,在暗夜里添上点点暖光,带着木柴的馥郁。夜风轻吟,零星的辉光篝火旺盛之时跃动升腾,划亮寂静天幕。 一圈篝火周围火星纷飞,不知它缘何独灿。 “颜明,你知道吗?在第九星轨建立以前,火焰,就是外星域主要能够获取热能的原始方式,所以每逢重大节日,他们都会点燃篝火。即便现在已经有了公共供暖,第九星轨的原住民也依然没有改变这个习惯。” 化名名叫艾文的温和青年音色散漫在夜风里,仿佛在诉说悠长的民俗曲调。 “潮汐节,就是他们重要的节日之一。” “因为当时外星域的原住民,他们的初代祖先是当年星际帝国建成以后,流亡至此的罪犯或者难民,还有一些是其他小型政权崩塌以后不愿意成为星际帝国子民的遗民。” 篝火附近,一家名叫老乔木酒馆的门口,有一个脸上有一些雀斑的年轻姑娘坐在那里,格外引人注目。因为她抱着一把精致崭新的木质的吉他,在整个第九星轨,这都是极其少见难得的。 “他们在这片荒芜之地上求生,这里没有太阳,而且可食用的植物或者动物都非常少,能量、热量、微量元素都无法补足。但所幸,他们还有这片星空。” 女孩低头试了几个音,然后开始弹唱起来。 是很清澈的民谣小调。 “附近的小行星和太空城,就近的范围以内有一颗垂暮之年的白矮星,虽然其实并不能照明,但是能够为他们提供有限的能源,他们也会在那一年之内用各种设备采集购物足够一年生活的能源,那颗白矮星距离他们太远,一年之间,航道轮转,昙花集就是图南星最近能够采集到能源的地方,也正这样,才会再这样的一个苦寒之地诞生一个昙花集。” 艾文望去的目光格外温柔,女孩面部轮廓在背景的篝火下逐渐柔软,脸上的雀斑也刚刚好,漂亮得像是星星。 “所以他们把临近那颗白矮星的那段时间中,热能维持最长的一天,命名为潮汐节。” “这就像海洋的潮汐一样,星空的潮汐为他们创造了活下去的条件,哪怕昙花一现,星海之中,他们作为人类一个小小分支,竟然也依旧绵延下来,并形成了自己的独特文脉。” 简秀已经迷迷糊糊地喝完了一碗酒,很奇怪,刚才各种酒液混在一起,他不知道喝了多少,也没有丝毫醉意,但现在就在艾文仿佛诗歌一般,娓娓道来的叙述中,他似乎有些醉了。 “艾文,这是谁告诉你的?”在感情方面单纯得有些不谙世事omega觉得自己脸和耳尖都是滚烫,“知道的这么详细。” “一个姑娘告诉我的。”艾文微笑,“一个喜欢民谣的姑娘,是酒馆老板的女儿。” 青年的解释和女孩的歌声重叠到了一起。 也许只有星星在悄悄诉说着心事。 “据说,这一天,篝火面前,青年男女们可以互相邀请,做什么都好,跳舞也行,唱歌也行,或者就这样坐着静静的聊天也行,一起共享这片寒冷星海中少有的温暖。” 第214章 “因为热能,在这片土地上和生命等同,共享同一片温暖,等同于与对方共享余生。” “篝火燃烧的时间,也是给年轻人们自己选择的时间,篝火燃尽,还没有分别的一对,就会有在场年长的长者赠送他们编织好的花环,祝愿他们未来,永不分离。” “所以有人把潮汐节这个民俗,称为‘瞬间婚礼’。” “你喜欢她?”后知后觉,简秀终于注意到了艾文的目光投向了何方,吉他姑娘已经谈完了一曲,眼神的余光时不时瞥了过来,似乎在等待什么? “她也喜欢你!”简秀欣喜的回头,和伙伴分享这一小小喜悦,“艾文!你不过去邀请她吗?她在等你!” “我不能过去,至少,我不能用‘艾文’的身份和她共享这份温暖。”蓝眸青年笑意盈盈,眼底却也是淡淡的遗憾,“规则就是规则,保密就是保密,虽然我们现在投入的研究,硬性要求已经没有曾经特殊时期的严苛,但是研究员也有基本不能跨过的红线。” “……对啊。”简秀愣楞的收回了目光,不再去看那个姑娘,胸口却酸酸涩涩的,说不出的失落。 吉他声再度响起,女孩又唱起了下一支歌。 艾文认真的聆听着。 不知怎么的,简秀觉得自己好像醉了。 他站起身来:“我……我有些头晕,我去走走,吹一下风。” 艾文:“早点回来。” 简秀:“好。” - 悠扬的歌声飘逸在星海的夜风里,抚过少年人的心事。 - 昙花集的基础建筑设施不太完善,还没有做到一个店面一个厕所的程度,但所幸在官方的注资下、有完整且非露天的厕所,蔚起借着夜风冲洗了一把自己的脸。 冷水的刺激一下,大脑似乎清醒了一些。 蔚起真的不太喜欢喝酒,所以也就不急着回去,放任着现在安静静谧的夜风拂过,自己慢慢随意地踱步,然后找到一个角落安静坐下,旁观着眼前烈烈的篝火,还有一起歌舞摇曳的男男女女。 这个距离,火焰的热度刚刚好,是恰到好处的暖。 蔚起是真的醉了,整个人都有些呆呆木木的,现在他的一举一动都凭借本能行事,大脑在此刻彻底的放空,精神海像是落下的一颗种子,瞬间生根发芽,细细的朝四周绵延。 星星低垂着,昙花集上,每个人的心跳跳得都比他平时能够听到的更快、也更密集。有人举杯畅饮,有人低语聊天,年轻的男女嬉笑打闹,孩童穿梭在人群之间,雀斑姑娘似乎在气恼什么,连弹奏木吉他的指尖都有些愤愤的在用力。 蔚起唇角轻轻浮起。 整个世界都在悄悄地向他喧哗,生命在蓬勃生长,用他们的喜怒哀乐演展指出,这一片小小的天地。 “很不礼貌哦。”有一个人突然坐在了他的身旁,属于omega信息素的气息漂浮了过来,但是隔着一层屏障,闻不出来具体是什么味道。 这种靠近,平时的蔚起应该早在百米之内就能觉察到,但今天他醉了,刚才他的精神害又聚焦于太多太广冗杂的人群和角落,没有办法专注,所以直到omega青年坐到了自己的身边,他才发现。 “用精神海去偷听偷看,很不礼貌哦,小哥哥。”omega的风貌非常普通,但是现在那一双眼睛相当灵动,像是灰白的土地上一泓清泉,平白无故的就让那张没什么特点的脸鲜活起来。 “你感觉得到?” 蔚起没有解释,或者说现在他被酒精麻痹了的大脑完成不了解释这么复杂的一个工作。 “不要以为你的精神还很厉害,就没有人感觉得到。”omega撇撇嘴,“不要以为你是alpha,谁就都不如你了。” 蔚起认真思考了一下,才回答:“我没有这个意思,beta和omega也有很厉害的人。” “咦?”omega注意到了什么,靠近了过去,认真端详着蔚起,“你是不是喝醉了?” “不知道。”蔚起没有避开,现在他的身体和大脑分成了两半,互不干涉。 两个都被酒精影响了的人,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互相对视了许久,像是在玩什么不要离开目光的游戏,最后,omega率先笑出声来。 他笑得很甜,像是一只偷到了小鱼干的猫咪。 “哥哥,你就是喝醉了。” 蔚起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和这个集市上来来往往的人一样,突然也跳动的快了很多。 他说:“也许吧。” 沟通结束,omega依然没有离开,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和他一样,注视着明亮炽热的篝火,放任着视野里人来人往,好像可以这样静谧的坐一辈子。 蔚起问道:“你不走吗?” 简秀回头,歌声早就停了,他看见女孩已经气鼓鼓的起身,朝淡笑不语的艾文走去了,两人在交谈着什么,女孩逐渐红了眼眶,艾文无奈的叹息,最终抬手,可停在半空中许久,也没有落在女孩的肩上,最终,只是摘落了她鬓角的一片飞灰。 其实简秀可以上前去制止,但是他不想。 艾文很清醒,他不会犯错。 “不回去,那儿要留给更需要的人。”简秀说道,“哥哥,反正你也一个人,我们俩做伴呗。” “哦。”蔚起点了点头,继续缄默。 他并不觉得有一个陌生人坐在身边冒犯。 星海。长夜。极光。篝火。 这些都是宇宙俯仰间自由的一物,是原子与原子在孤寂星海的短暂一吻。 蔚起不能主宰他们的去留,同样也无法主宰自己身侧到底坐了什么人,因为身旁的人也是自由的,他愿意停泊下来,那么他们就只是恰好在此刻汇聚,然后恰好共享了一段时光。 简秀有些困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也有可能是身边这个人太安静了,静的他整个人都泡在安宁祥和的气息里,脑袋一点一点的,最后彻底模糊了意识。 自己的肩头突然一重,蔚起没有侧过头,他感觉得到,是这个omega睡着了,然后靠在了他的肩上。 可能是今夜的第九星轨太温柔,蔚起没有推开他。 两个陌生人就这样倚靠在天地之间。 不知何时开始,也不知何时结束。 直到潮汐节即将接近尾声时,四周的人分分合合,蔚起有些看不明白,有些人自始至终都在一起,有些人却互相接连换了好几个同伴,他觉得很有意思,旁观了很久。 篝火已经只剩下零星的热度时,有一位年迈的婆婆走近了他们,眼底是慈祥的笑意,她手中挽着一篮还粘着露珠的鲜花手串。 “嗯?请问,有什么事吗?需要我帮您吗?”蔚起问道,他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出于尊老爱幼,他依然很礼貌。 “好孩子,篝火结束了,按照习俗,要给你们系上花串。” 老婆婆微笑着,给蔚起系上了鲜花手串,然后又靠着他肩头浅寐的omega青年也系上了鲜花手串,也许是看出来这两个人都是东方人的缘故,她特意选择红色的花,也特意选择了不同的手,这样一眼看过去,白皙的手腕被鲜艳红花系上,像是缠绕着红线。 “孩子,祝你们幸福。” 第151章 篝火聚会结束, 人却并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多了起来。 这也是潮汐节的习俗之一,潮汐退去以后, 人们会汇聚到地面, 采集物资, 所以篝火结束以后, 代表长夜渐薄,远方会有微弱的一线光, 曾经外星域的人们会把采集热能的工具摆到地面上收集能源, 但现在不用了。 所有人只需要享受当下这一刻就好。 篝火结束的一对伴侣也可以投入到后半夜的热闹集市里, 看云游艺人的戏法,听街边乐师的歌声,品尝当地小吃摊的食物。 这里的人们偶尔停下, 回望熙攘的昙花集时,也会真切的感激第九星轨的建立, 十年不到, 虽长夜未尽, 却得享安宁。 啪嗒——!!! 陈烁随意的把最后一个空瓶摔到了地面,酒友老乔已经不和他拼了, 只是乐呵呵的抱着自己半杯的小酒,时不时笑滋滋的啜一口。 “不喝了, 没一个能喝的!” “队长……你走了,会想我吗。”楚朝也喝累了,和几个年轻小伙子、四仰八叉的胡乱躺在桌上地上椅子上, 人却还醒着,空落落的星空在他们的头顶弥散开来。 “会啊,想!怎么不想。”陈烁揉了透脑袋, “将军,老乔,乔丫头,你,你们蔚少校——我都想——不过,朝儿,我也想我老婆和女儿了。” 陈烁的笑意夹杂在夜风里,苍凉又冷清。 “人啊,年轻的时候,什么不想?想功成名就,想荣华富贵,想成家立业,什么都想,我当时出身一般,在军队里一直被压制着,怎么都混不上去。” 楚朝眼神清明起来,认真的聆听着。 “那个我觉得不甘心,觉得自己不比那群少爷小姐差,所以啊,年轻,一封申请递上去,说老子要建设边境去,自己给自己、给你们嫂子、给我家那个丫头……搏个大好前程去。” 第215章 老乔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老陈。” “挺好的,我现在什么都有了,第九星轨也越来越好了,我也升上去了,你们嫂子这些年不容易,离婚和我闹了好几回,丫头也天天说想不起爸爸是什么样子了……朝儿,你知道不,我其实把自己人生最好的日子、最傲的心气儿,都给第九星轨了。” “我知道的,队长。”楚朝咧开嘴,冲他的队长张开一个丑丑的笑,陈烁是第九星轨第一批建设驻军,他一直都知道。 “朝儿,这么多年了,我家人等我太久了,我也等太久了。”陈烁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目光却朝向遥远的天际。 “我想回家了。” 说完,他大大喇喇地跨过一地的酒瓶和醉鬼,向前走去,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走的晃晃荡荡,和在军队里笔挺端正的模样毫不一样。 “队长!陈烁!陈大眼!”楚朝被不知道谁的一只手绊着回不过头,只能这么没大没小的胡乱大喊着,“你干嘛去!” “陈大眼你犊子!你还小牛瘪子呢!我去放水!”陈烁散漫的骂声传来,然后隐入了人群中,逐渐消解了。 “哦。”楚朝愣愣的答应着,然后继续望天。 人来人往有些拥挤,陈烁凭借着记忆找着厕所,突然,一个小孩撞入了他的怀里,他低头,看见是个有点眼熟的小孩,好像在巡逻的时候,在边境学校附近的看到过,是经常跟着苏老师身边的一个小孩,叫什么来着……嘶……阿米尔? “小孩?你没事吧?”陈烁下意识问道。 这个小孩脸色苍白极了,眼神混乱无助,和今夜的昙花集格格不入。 “我——我——”他仰起头,然后慌张的从陈烁面前挤开,“我没事!不好意思!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很紧张,一连说了好几个对不起。 “奇怪。”陈烁打了个哈切,觉得这小孩一惊一乍的,但是他也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继续朝自己原定的目标走去。 其实他应该怀疑的,他也应该警惕的。 但是今天的他太放松了。 走出不过数十米,一种眩晕感开始逐渐弥漫上来,刚才饮下的酒好像在刹那间开始炙热,沸腾,身体里的每一寸神经腾腾的跳动着,窒息一般的错觉裹挟着他的整个大脑! “呃——嗬——怎么回事——” 他捂住自己的胸口,有一秒,他的大脑和身体开始割裂!高速分裂的剧痛从四肢百骸汇聚成大脑的一点!有什么即将坍塌,然后抓住一整把废墟残骸,在他的这具躯壳里重铸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嗬——” 陈烁跪到在地,猩红温热的血液从鼻腔里滴落下来,他的精神海在四周逐渐成型,隐隐有着扭曲的征兆。 “这人怎么了?” “不清楚,喝醉了吧?” “看着像嗑药了,去叫边境警察吧!” “哎哎!流血了,流血了!” 已经有人开始注意到了陈烁的不对劲,但是常年的不安没有促使他们立刻上前去,而是以陈烁为中心,围出了一个小小的空心圆。 陈烁无暇顾及这些。 他万分熟悉这是什么情况,他曾经处理过很多次。 “……失……控?” 这样迅速,不可逆的失控! 他想起来了刚才撞进自己怀里的那个孩子。 边境学校? 糟了——得小心—— 陈烁栽倒在地!彻底倒了下去! 他想起来了很多东西,在那一刻,有太多东西堆积在他的脑海里,然后层层叠叠,不断累积。 他想起来了骆正庭和蔚起,还有楚朝,还有很多兄弟,他们穿着军装,在一片远远的白光里看着他,仿佛有千万里之遥。 他想起来了老乔,还有乔家的小丫头,俏生生的,爱弹吉他、爱唱歌,像他的女儿。 最后的最后,他想起来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其实回忆里她们的样子已经模糊了,终端里的照片到底有几分陌生,隔着光年,她们笑颜如画。 老婆,宝贝。 回家,我想回家。 可是啊,想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到底,什么都来不及了…… 老乔推开了围在一起闹哄哄看热闹的人群,眼眶里撞进了自己的蜷缩成一团的好友,他连忙冲上前去,想要把他扶起来! 在他手扶上陈烁的胳膊时,陈烁陡然一僵。 “老陈!老陈,来,怎么了——” 陈烁姿势僵硬地转过了头,老乔看见了一双完全漆黑的眼睛。 “老——唔!” 有些凉,风有些凉,脖颈也有些凉。 老乔只来得及这么想着。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杀人了!!!!” 人群爆发的尖叫声和血雾一起炸开!黎明的一线未至!杀戮率先降临!一颗完整的人头被抛于天际!颈动脉里滚烫的血液刹那染红了整个夜空! 正在和喜欢的青年交谈的乔惜寻着撕裂的惨叫望去,她看见了这辈子也不会再遗忘的梦魇。 那个总是唠唠叨叨还有些贪小便宜的中年男人,那张眉宇间被时间爬上了皱纹的脸,那总是在外星域这个混乱之地给她撑起来了一个小小世界的笑,就这么高高的抛在了空中,斑驳的血痕粘着着这张脸。 “爸——!!!” “乔惜!别过去!不能过去!!!” 一直克制着不愿意触及她的艾文在这一刻将她抱得格外的紧,仓皇错乱的呼吸和疯狂拥挤逃离的人群冗杂在了一起!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那是——那是——”乔惜疯狂的想要挣脱这个怀抱,她爸爸的头颅落到了地上!被慌张无措的人群撞来踢去!满地尘埃飞扬!无法落定! “那是我爸!那是我爸爸!你放开我!!!放开!” 少女哀恸的嘶鸣几乎割开头顶的夜空! “爸——爸爸——乔远木——啊啊啊啊啊啊啊!!!” 人群里时不时还有人倒下!今天没有下雨,却分秒都有着滚烫的红雨洒落!谁也不知道这个怪物是怎么办到的,他们见惯了胡乱失控不安定的瘾君子!却从来没有在这一刻!得见真正的人形杀人兵器完全失控! 艾文紧紧抱住自己心爱的女孩,将她往角落拖拽,他下意识的在四处寻找可以庇护的地方,但是一股莫名的冷意在翻飞混乱的边缘徘徊,浓郁的铁锈味扑面而来! 薄弱纤细的丝线透露着凛然的杀机! 死,会死! 预感成真的前一刻!艾文顾及不了那么多了,他在自己感知所能企及的最后一秒,完全将女孩困进了自己的怀抱里!她很瘦,他可以完整的把她挡起来,滚烫的呼吸落下,他抱着她,将眼角眼泪还没有干涸的她的头扣住,摁进自己怀里! 噗—— 乔惜听见了锐利的刀锋刺入水袋里的声音,温热的液体流到了她的脸上,她想抬头,可是艾文将她抱得格外的紧,很紧,死死扣住,她看不见、她什么都看不见! 艾文:“乔惜,好好……活着。” 青年的心跳就在她的耳畔,它正在一点一点的缓慢下来。 “来人啊!救命啊!救救他!!救救你们,救救他!”乔惜分不出是自己的眼泪更烫、还是艾文的血更烫,她分辨不出来了,她现在完全呆滞在艾文用命铸成的怀抱里,泣不成声。 终于!她从这个拥抱你挣扎了出来!却在同一时间,对上了一双陌生又熟悉的眼睛! 熟悉的是这双眼睛的主人对她很好,还特意委托人从内星轨买了有她喜欢歌手签名的吉他;而陌生的事,这双眼睛森冷的杀意那么明显,几乎要拧结成实质将她碎尸万段。 “陈叔……”乔惜嗓音哑然。 陈烁似乎完全不认识他了,血管与青筋从眼眶处剧烈的起伏跳动,眼白彻底消失不见,是完全漆黑的墨色! 噌!贯穿过艾文心脏的精神丝,瞬间抽离回去!回到了陈烁的身边! 同一时间、艾文的心跳,彻底消失了! 陈烁没有杀乔惜,立刻扑尽完全漆黑的夜里,再度隐匿起来! 跌跌撞撞才找回自己思绪的乔惜摸索着青年的身体,拼命想要唤醒这个人:“艾文?你醒醒——艾文……艾文——!!!” 蔚起在骚动开始的瞬间站起的! 简秀是依靠的一角突然悬空落下的下坠感猛的将他惊醒!然而他并没有摔倒在地,有人拎住了他的衣领,顺当的将他往原位上一提一摁,摁回了原来的位置上! 他惊魂未定地抬眸,发现刚才那个醉了以后有些呆呆的alpha似乎换了个人一样,他的瞳孔被精神海染成深邃的蓝色,酒精雾化成的气体,迅速的从他身上解析出来。 “躲起来!往南走200米,有边境警察的岗哨!”alpha只来得及给他丢下了这句话,立刻便混乱的人潮前去! 第216章 等等?出事了! 王思灿一桌人幽幽地转醒,大家都觉得整个人有些昏沉沉的,但是外部的环境太嘈杂,你来我往,逼得他不得不抬起头打量一下四周,人群攒的太快太乱,暗沉的色块胡乱的拼接着。 “怎么回事?”王思灿呢喃着。 “傻子!”也许只是假寐的原因,维多利亚率先回过神来,猛地推了他一把,“快逃!” 就在他的眼前!这个常常气势凌厉的女孩就在王思灿的眼前!整个人被分割成了几块! 血雾和柔软的内脏碎片扑扑簌簌的四散开来! “维多利亚!”王思灿的酒瞬间就醒了!没有人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谁在进行这场惨无人道而又迅猛的屠杀,他仿佛是最精妙的猎人,潜行于人群与暗夜中,肆意的收割他的猎物! 突然!有一根明亮的丝线,裹挟着寒冷的风,如同削金断玉一般朝王思灿直直的袭击过来! 王思灿在看清的一刻,整个人也无法躲开了。 不过,他好像知道刚才杀了维多利亚的什么东西了。 嗡—— 剧烈的嗡鸣声在那一刻,突然贯穿过所有人的脑海!像是冷冽锋利的飓风在那一刻完全席卷过这片区域!方才的那根丝线瞬间被绞断!不间断而又规律的屠杀在这一刻骤然停止! 所有人在同一时间不可避免的都被这股强势的精神海压垮,下意识地捂住耳朵,佝偻下身,人群中唯有一个一身黑衣的alpha青年稳稳伫立于原地。 好似平地拔出的一道月下寒芒。 alpha青年的瞳孔深邃得发蓝,四周漂浮着大量的蓝色粒子,游动在这片空间之中。 “大家冷静!所有人!冷静!有人精神还失控!”边境警察的声音终于从一堆慌慌乱乱的嘈杂声里清晰了出来,“现在、军方的人用精神海暂时覆盖了对方的精神海!所有人趁现在保持冷静!在就近警察的指引下有序离开,避免踩踏!” “我们快走!”有人在拉王思灿。 王思灿眼神迷茫的四处扫视:“颜明呢?颜明不在这里!” “我在这里!”简秀在意识到不对的同一时间就已经赶了回来,“走必须得快点走,这次的失控者不对劲,他太聪明了,他好像有意识的再把自己藏起来,现在人越多的地方越危险!” “哦!哦哦哦!好!” 在朝出口方向拥挤的前一刻,简秀过回头,隔着人潮汹涌,远远的与方才那个alpha对视了一眼,也许对方也看见了他,但也都无暇顾及了。 他收回了目光,转身离去。 “蔚少校!找到了他吗!”边境警察在蔚起控场同时,就已经收到了蔚起的联络通讯,两方现在暂时搭建起了合作关系。 “还没有,这个失控者似乎不太一样。” 蔚起的精神海域疯狂的在集市的人潮之间游动着,粒子震颤后收纳的回波不断地反馈回来,在他精神海的强行压制之下,s级以下的所有精神海都无法有任何作用! “怎么不一样!” “他会把自己藏起来。”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蔚起都在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一个失控者?可是空气中残留的精神海紊乱、焦躁,暴虐的气息又不似做伪,确实是失控者才会拥有的频率。 “是……是陈叔。”通讯频道内,女孩破碎的嗓音响了起来,这个声音先是失神,然后麻木的重复了一遍,最后,才是咬牙切齿的厮磨,“是陈烁。是陈烁!” 所有人都楞住了。 没有人会想到会是他。 女孩的声音还在继续,她突然撞开了警察,紧接着是争抢的碰撞声,可女孩依然在反复重复着那句话。 一遍,又一遍。 “是陈烁!陈烁!陈烁啊啊啊啊!” “姑娘,请你冷静一下!这是警用通讯!”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陈烁!!!啊啊啊啊——你不是很厉害吗!他们不是都怕你吗!他杀了我爸爸!杀了艾文!杀了他!” 乔惜不知道那个alpha青年是谁,但是她知道,在场只有这个人可以杀了陈烁。 再不过短短的数十分钟之内,她失去了相依为命的爸爸,失去了自己悄悄喜欢的青年。 乔惜仿佛要把自己凄厉的惨叫和恨意完全融入这一个名字里,可是谁又能知道,就这几个小时以前,少女还抱着自己的木制吉他,在他们光临酒馆时,轻巧灵活的凑了上来,甜甜的叫着“陈叔”。 不断有人在劝着乔惜冷静。 但是,蔚起没有出声打断乔惜。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前方,在他精神还的完全压制之下,对方无所遁形,刚刚隐匿在人群中的幕后凶手已经彻底被他逼出来了,那是一个男人,蔚起异常熟悉的男人。 他的身体不自然的驼着背,抬起头,与蔚起对视。 四目相对。 那双眼睛是毫无生机的灰白色,瞳孔扩散成两个深邃的黑洞,无尽的失控与癫狂从中喷涌而出,让人不寒而栗。 蔚起喃喃:“队长……” 第152章 “蔚少校。” 通讯频道突然安静下来了, 没有乔惜的歇斯底里,也没有边境警察的劝慰,连人群的拥挤混乱都似乎在那声音响起的同时停了下来。 是蔚深。 这是一通由中央星系直达而来达指令, 可能是在几分钟以前说的, 带着延迟, 它跨越了无数个光年, 行星,太空城, 然后直抵蔚起的耳畔。 “杀了他。” 陈烁咧开嘴, 森森的朝他笑着, 然后转身,瞬间没入夜中! 蔚起目光没有丝毫偏移,精神海的粒子飞速游动, 不间断的跟踪着一直飞速逃匿的陈烁,不让他有任何可乘之机。 血腥气黏腻在风里, 宛如妖异的獠牙。 他像是悬在每一个惶恐不安的人头顶的剑, 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 会不会落下,可不可能落下? “蔚少校, 现在这个及时的疏散通道太狭窄了,短时间内能够疏散的人群有限有限, 完全将人群疏散开,至少需要15分钟。” 蔚深的声音很沉,也很稳, 直白的叙述一个事实。 “在这15分钟里,闹市往来,面对一个熟练使用精神海作为杀人武器十六年的失控者, 为了公众的安全,蔚少校,履行你* 的职责,请直接从源头解决。” 蔚起与不语,现在的他和完全失控的陈烁僵持着,在他的身周,蜿蜒密集的蓝色精神丝像是潮水一样在蔚起的身周起伏,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不间断的向外扩张延伸。 “不要!”谁也不知道楚朝是什么时候从层层叠叠的包围里面撞出来的,“少校!长官!——别杀他!别杀队长!求你……” “求你,求求你!队长一直很照顾你的,少校!” “队长他绝对不可能主动屠杀平民的。” “失控、失控……还有救的。” “可以用药物控制,然后,然后再长期辅助治疗——有救的——”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被切断的通讯,楚朝和几个相熟的年轻人只能用这种最原始方式朝蔚起嘶吼着!他们想要冲进这片对峙的空间,却在前一刻被边境警察死死摁住! 不必看过去,在自己精神海粒子遍布的区域,蔚起也可以感知到楚朝挣扎时暴起的青筋,急剧喘息的呼吸,和完全紊乱的呼吸和心跳。 “我求你!少校!我跪下来求你!队长真的很喜欢你的!他真的不是故意的!”男儿有泪不轻弹,楚朝一直觉得哭哭啼啼矫情,可是现在这个涕泗横流的自己好像要把过去的自己给杀了。 蔚起并不回头。 好像被隔绝到了另一个世界,无知无觉。 “唔!小姑娘——!回来!!” 另一声咆哮惊起!原本已经安全了的乔惜冲像野兽一样血腥而直观的撕咬开了束缚住她的边境警察!冲进了陈烁屠杀的伏击圈! 不知到底是仇恨使然,还是痛苦使然,她找到了陈烁!剧烈的情感撕扯驱策着她,她看见了那个冷眼旁观着一切猎物的陈烁,并且决绝且毫不回头的冲向了他! 乔惜扭曲的面容,撕扯着她的一切情感,一切爱恨,一切恩仇。 杀了他,或者,让他杀了我。 无论结果如何,无论那个alpha少校还会不会动手!她都会有一个结果了! 陈烁发现了这个主动向自己奔来的猎物,完全没有聚焦的眼球猛的闪烁出贪婪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笑。猩红的舌头缓缓舔过干裂的嘴唇,满意的咂嘴,仿佛已经预见到即将到来的盛宴,开心得浑身颤抖。 少女没有害怕,没有停顿,跌跌撞撞的背影不像是在奔赴死亡,势单力薄地奔赴向她的家人和爱人。 蔚深:“蔚起,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蔚起慢慢的阖上了眼,不再去看。 他不需要眼睛,也可以感知这个世界。 第217章 人群攒动的恐惧,少女悲恸的嚎哭,楚朝声嘶力竭的大吼,还有……完全陌生的陈烁。 队长,你不是说想回家吗? 噗呲—— 血雾飞扬,乔惜瞪大的瞳孔前不过半厘米处,还直直地停顿着陈烁翻折扭曲的灰白指尖,丝弦掠过,完整的把这根手臂切断在半空中! 下一刻,陈烁的胸口哗啦一声喷溅开来了血肉淋漓的碎沫,他的心脏被无形的压力给完整挤碎了!这具身躯试图挣扎,却逐渐失去力量,四肢瘫软。 与此同时,蔚起胸口涌起一股腥甜!他喉结剧烈的抽动了一下,然后完全咽了下去。 天与地完全被红色覆盖,最后模糊成了黑白色。 陈烁开始倒下,世界彻底的安静了。 在这最后贪恋人间的一息之间,他好像觉察到了什么?涣散的视线穿过了满脸泪痕的乔惜,穿透了重重的人群,穿透了无数的恐惧与戒备,定格在的那个从未回头的年轻背影上。 青年的背影被扭曲的星光照得很黯淡。 这骤然颠倒倾覆的一夜,所有人的爱恨都清楚明白,所有人都毫无顾忌的发泄着自己那一刹那的痛苦,唯独这个人寂静无声。 陈烁想逗逗这个人,想让他不要这么严肃。 晚风吹散了他的低喃:“小……长……官……” 陈烁不恨蔚起。 他只是可惜,回不了家了。 话音与尸体一起坠地。自始至终,蔚起都停顿在原地,仿若已死的枯木。 所有人头顶的星光轮转,见证了一切。 “我……我,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去办了。” 阿米尔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腹部有什么东西在爬动,这个认知使得他真的很害怕,自己的身体在共生着另一种活着的东西、甚至他在依靠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养料,不断游走生长。 一个活生生的人类躯壳即将成为另一只虫子的养料,只要一想到这件事,阿米尔就觉得自己的腹腔仿佛下一刻就要刺出虫子尖锐的齿喙,将他整个人一分为二的撕成两半! “还不够哦。”金发碧眼的女孩撑着下巴,微笑着注视着少年,“常年偷窃者是需要遭受到惩罚的,这是神的旨意。” 女孩的衣着是第九星轨不会见到的考究,裙子的裁剪风格清新优雅,并不便于行动,面料轻盈却又舒适保暖,一看就是高档货,好似童话故事里的公主——这也原本是阿米尔盯上她钱包的原因。 可是!他没有料到,自己居然会率先成为对方的猎物! 她的身旁,坐着一个慈祥的老人,老人淡笑不语,捧着着一杯热可可,欣赏着头顶的星星。 “我已经把你给我的针刺到那个人身上了,我确定……”阿米尔小声的争辩着,他依稀记得那个人似乎是驻军里的一个军官,很喜欢吃糖,也会给孩子们分发一些糖,“求求你们,我现在不敢回去,我一会儿就回家,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 “孩子,没事的。”老人将手里的热可可递交到了一直颤抖个不停的阿米尔手心中,然后温和的拢住他冰凉的指尖,给了他一点温暖,“凯瑟琳只是在跟你开玩笑,她的小朋友很友善的。” 凯瑟琳撇了撇嘴,坐在老人身后,吐了吐舌头,冲着阿米尔比了个鬼脸。 但是阿米尔完全不敢被他这副天真无邪的模样给欺骗,毕竟他亲眼目睹了这个漂亮的像一只贵族猫咪一样的女孩,是怎样将一只完整狰狞的虫子活生生地塞入自己的肚子里的。 老人粗糙的手揉过阿米尔的头顶。 “你现在可以回家了,为了以防万一,凯瑟琳的朋友会跟着你一段时间,你也会成为我们的朋友的,对吧?” 老人很耐心,很和蔼,可是阿米尔不敢反驳他:“……对,对,您说得对。” “不过凯瑟琳还只是个小姑娘,可能有点控制不好她的朋友,所以如果你让她朋友生气了,就有可能对你做些不太好的事。”说着,老人松开了手。 他身后的凯瑟琳精致漂亮的花边裙子的荷叶边袖口,白皙的手腕上,爬出来了一只百足虫模样的小虫,小虫迅速的缠绕上了一株草,口器扎入植株的根茎,一秒钟不到,原本生机盎然的草叶瞬息干瘪枯萎! “啊!!!”阿米尔再也拿不稳手里面的这杯热可可,香浓的褐色液体被打翻在地,但没有人关心这件事, “如果是一个12到13岁岁的少年的话,时间应该会久一些。”凯瑟琳优雅的介绍道,“大概是——8到9分钟,这个过程可能会有些痛苦,没关系,等我优化一下,争取短一些。” “啊!啊……我,我会听话的!”他惶恐的大喊大叫,颠三倒四的发着誓, “我!会听话!我一定会听话的!求你们放过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我可以听得见哦。”凯瑟琳站起身来,“我听得见你的恐惧,是真实的,你害怕我的朋友在你的这句皮囊下面,吃干净内脏,然后把你肚子剖开。” “……你会读心?你是女巫吗?” “哈哈,不是,我只是恰好能感觉到而已。” 少女俏皮的笑,灵动的像是蝴蝶:“阿米尔,记住了,贪婪者会被蚕食掉血肉,多言者会被拔去舌头,我的朋友会跟着你的,我和我的朋友有的秘密的交流方式——换而言之,我们会一直知道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神奇吧,这是比窃听器还要本能有效的方式,因为生物比你想的还要神奇。” 凯瑟琳说完这句话,便漫不经心地转过身,牵起了身旁老人的手,踩着星光离开了这里。 “阿米尔,你要感到荣幸,你是我第一个没有死的实验品。” 等到这俩人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大脑一片空空荡荡的阿米尔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颤抖,他几次想要爬起来,却发现根本完不成这个简单的动作,滚烫腥臊的液体在他的两腿之间逐渐冰凉,刺骨的冷。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原谅我吧,老天,上帝,谁都好……原谅我……” “我只是想活着……” “活着没有错,对,活着没有错,我没有错……” “原谅我……” 夜色深沉,四下无人,没有谁在听少年的祈求,只有星星在沉默。 第153章 “签完了, 格兰特上尉。你们返程的航线要下午才运行,您要不就在这里休息一下?”负责人把签好字的纸质批准递给了玛希,“或者, 您也可以到处走走看看, 这些年, 东部星区第九星轨建设的还是很不错的。” “谢谢, 除了公务申请,我还想冒昧问一下。”玛希收好了批准单, “请问我的会面申请呢, 就是蔚起少……上……呃……抱歉, 我不知道他现在的军衔。” “我帮您看过了,回复是该军官任职保密,暂不予批准私人会面。”负责人无奈的摇了摇头, 示意自己爱莫能助。 “好的,麻烦了。”玛希神色有些失落, 但依然得体微笑。 走出办公大楼, 她有些失落的望向头顶的星空, 其实第九星轨已经越来越明亮了,虽然人造日月的照明范围依然无法涵盖, 但却也远远超越了曾经的基建规模,颇有些星海城市的雏形了。 一想到这背后有谁的参与, 其意义就更特别了。 “确实很好。”玛希喃喃,“你一直都很厉害。” 一阵凉风掠过,半空中拂过来了什么, 玛希下意识的抓住了它,然后才看清,这是一条女孩子用来绑头发的缎带, 紫罗兰的颜色,只是不知道在哪里沾染上了斑斑点点的暗色污渍,污渍的覆盖下似乎还用黑色的水笔匆忙写下来了什么模糊的字句。 “不好意思!”一个omega青年气喘吁吁的追过来,站定在她的面前,“实在不好意思,这是我朋友的东西,刚才我们没有拿稳。” “哦,没关系,给你。” 玛希将缎带放到了omega青年的手中,青年连连感谢,然后又匆忙回身跑向了身后发着呆的alpha青年,一路眉宇都挂着焦急,看样子是真的很重要的东西。 算了,自己也该回西部星区了,不知道黛安娜的观测记录写得怎么样了;玛希摇摇头,收回了自己的思绪。 “索兰。”简秀呼吸很急,但也没有忘记在这一刻压低声音,“没事的,没事的!回来了,你妹妹的缎带回来了,不要着急。” alpha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放任着简秀将缎带绕上了自己的手腕,在一圈圈的缠绕中,omega青年细心的将暗红干涸的血污完全藏了起来,最后系上了一个蝴蝶结,看上去完全就像是普通闲情的小小装饰。 索兰从中央星系回来以后状态就一直很不对劲,简秀那天是在实验室发现突然回来的他,但是来不及高兴,就发现索兰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冒着冷汗,浑身发冷,还发着烧,手里死死攥着一根紫色染血的缎带,口中反复喊着一个名字。 第218章 “约兰达。” 索兰的妹妹死了,据说是一场意外。 在那一天开始,索兰好像一只游离的鬼魂一样,永远都苍白着脸色,他在星环研究所大病了一场,远超平常研究员可以享有的药物和医疗服务源源不断的围绕着索兰,手笔重得简秀都觉得算得上过火了,索兰也不见半点好转。 后来,索兰不肯再就医了。 再后来,索兰被接出星环研究所,去某个军区的秘密医院接受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当他再回来时,他身上的伤病似乎已经好了很多。 不过索兰的眼神一直是灰暗淡漠的,他整个人大病一场,消瘦得几乎随时可以消失,研究工作几乎停滞,经常呆呆地坐在研究所里,像一具还活着的尸体,一坐就是一天。 有人甚至告诉简秀其实是在装病,他亲眼目睹索兰是从级别极高的车上离开的,衣衫不整,浑身上下都是浓重的信息素交合过后的暧昧气息。 “他就是磨洋工,等着研究成功以后鸡犬升天呢!” “你当时是没看见,他身上的信息素一看就知道他刚才和谁鬼混过,有人说看见过他每次一休假就会去那种地方——” “所以什么姐姐妹妹死了,也不见得他管住自己啊,既想要绝密研究的优待,又耐不住寂寞才是真的吧!” “你说,他现在那样子是不是嗑药了?” 欺人太甚! 这是简秀离开中央大学以后第一次揍人! 谁都没有想到一直温和的omega青年揍起人来会这么狠!直接一个打三个,还惊动了安保ai,都没耽误简秀把他们揍骨折! 很好,反正自己也不是什么乖巧懂事的小白花!不过就是从揍同学变成了揍同事而已!博士评选的名额而已!反正他又不稀罕!大不了再等一年! 最后是索兰赶来把简秀拉开的,简秀看见了有些虚弱的他,再也没有忍住,他问索兰,你需要帮忙吗?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忙的。你相信我好不好,我其实特别特别厉害,我爸爸妈妈也特别厉害,我可以帮你吗? 二十几岁的简秀,无忧无虑的在学校和研究所呆了一辈子,还是一个遇事会想起爸爸妈妈的年纪。 索兰擦过简秀脸上的污渍,难得有些鲜活颜色,说:“没事的,我只是有些难过,可能需要你等等我,再等等我,好吗?” 所以,不论外界如何,简秀就一直等着。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可以做什么,他只能守在索兰身旁,并且隔绝掉所有可能涌到索兰面前的闲言碎语。 索兰状态依然不稳定,是好是坏,直到康拉德教授亲自和索兰长谈了一段时间,索兰才慢慢地恢复了过来,虽然依然冷冰冰的,整个人的生活逐渐回到了正轨,更是把自己所有的身心全清投入到了研究中。 他仿佛要把自己遭遇的所有苦难都注入到自己唯一拥有的领域中。 一直到现在。 “谢谢。”索兰看着自己手腕间的蝴蝶结,笑了笑,“谢谢你,简秀。” “不用谢,我们是朋友嘛。”简秀也对着索兰笑了笑,“走吧,这半年的研究汇报已经提交完了,明天开始,就可以好好休息几天了。” “嗯……”索兰垂眸。 “索兰,这次以后,你真的要离开了吗?” 简秀侧目,关切的看着自己的朋友,作为朋友,以及星环研究所的保密条例,他知道,自己其实于公于私,都不应该过多干涉索兰的私人生活。 可是他真的觉得索兰现在离开很可惜,上一个时段的研究报告已经汇报上去了,星环研究所不过短短五年,取得的成就在整个虫族精神海可控化方面都是尖端的存在,而他和索兰从“夏洛蒂”基因方向的提取构想也取得了官方的认可和肯定。 同时人类新年也批准了他们在可监控的范围里采用大批量样本、使虫族基因和人类基因进行适当融合,进行复制实验。 索兰的病好了,研究也有了自己的成效。 而当初那些说索兰一事无成,只知道来混个研究提名的人,现在也都乖乖闭嘴了,自己和索兰是在同一年评上的博士,哪怕现在手上这个研究没有办法在有生之年追溯到终点,但是这个里程碑式的概念与构想已经被他们开启,历史终究会记住他们。 一切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偏移。 “嗯。”索兰把缎带收好了,收进自己袖子里,“你呢?” “我,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应该也会回家吧。”简秀挠了挠脸颊,“我准备先把下个阶段的实验构想和预案都写好提交上去,这样回来之后就可以直接进行下一步了,我还是想呆在星环研究所。” “……你有你自己的理想,这很好。”索兰勾了勾唇角,抬手揉了揉简秀的脑袋。 “如果是因为研究所那些人,你完全不用在乎的!你要是生气,那我去帮你出气!”简秀鼓起脸颊,在半空中挥舞着自己的拳头,“我跟你说我打架可厉害了!我从中央星系一直揍到第九星轨!还没怕过谁!” “我从来没有在乎过他们。”索兰莞尔。 “那是……为什么啊?”简秀愣愣放下了自己的手。 作为研究伙伴,他真的希望能够与自己的搭档一起看到这个研究的终点。 “简秀。”索兰再度重复了一遍,“休假,你确定你会回家的,对吗?” “我确定啦。”简秀无奈的笑着,“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两个的身份都互相保密,我都想来找你玩啦,真的回家看看了。” 小omega一边走着,一边扳着指头细数着自己的计划,声音柔软的描绘着自己的思念。 “我妈妈前几天还在终端里面说,想我了,而且我爸爸给我带了好多小玩意儿回来,他总觉得我还小。对了!还有我的师兄师姐,我们约好了,要一起聚餐!悄悄地去看老师给老师一个惊喜!” 走出去老远,简秀才察觉自己步伐不自觉地轻快,不自觉地跳到了索兰的前面,他站定回过头,望向索兰,笑得很暖。 “索兰·拉莫斯教授,离别不是终点,只要我们还在宇宙之间,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下一瞬间,alpha青年突然快走几步!将omega拥抱进了自己的怀里!星海浪漫,极光绮丽,紫罗兰色的蝴蝶结摇曳在风中,远处路旁小小的野花被吹散了,花瓣四散飘扬。 “索兰……”简秀没有推开他,目光澄澈温和,“你要好好的呀。” “好。”索兰听见自己这样说着,“简秀,你要幸福。” 微小的低语间,细碎的花瓣飞向了天际。 淡色的花瓣,打着旋儿,轻轻落到了孤寂沉默的碑石之上。 慎独一站在蔚起的身后,静静的等候着这个沉默的人,他就知道这个人会在这里。 “陈烁家人的阵亡补助已经批下去了,你不用再自己去补贴这部分了。”慎独一站在蔚起的身后,故作淡然的告知这个消息,“还有这两年,你自己填补的那个空缺,也会有官方给你补上的。” “嗯。”蔚起只是应着,并没有多表态。 慎独一:“你不告诉楚朝那几个小子吗?他们现在可是一直恨着你。无论怎么说,这都是你帮老陈争取的。” 蔚起的目光一寸寸挪过石刻上的名字。 “陈烁”,唯有这两个字不一样,他相较于周边的其他名字,没有那么方正,甚至有些粗糙,明显不是机刻,而是有人用其他利器手刻下来的。 陈烁那件事以后,驻军内部再度把曾经三令五申的自身状态检查和心理健康测评,全都提上了重中之重的日程。 层层的问责全部推了下来,为什么不严格观测驻军的精神海健康情况?为什么疏于了这方面的管理? 那段时间的各类大小会议和各种审查,几乎让在现场的每一个人都脱了一层皮,尤其是军队内部,蔚起这一类精神海高度灵敏强大的使用者,在三个月之内身上全都挂着星联的监测器,确保不会再出现类似的恶性事件。 因此,陈烁的死,不能被算作牺牲,而是丑闻。 第九星轨边境驻军的丑闻。 他不是为了保护身后的人类星联和弱小无辜者而战死疆场,他是因为彻底失控和屠杀了平民而被立刻处决,人似乎一生都在追求一个完美的句号,陈烁为第九星轨奔忙的这半生,却来不及画好这一个小小的圆。 烈士的家属有阵亡补助,可陈硕的家属又该怎么算呢?这件事的处理方式一直被卡在中间,一直到第二个月,还处在被监管期的蔚起直接在边境地区的烈士陵园碑石上,刻下了陈烁的名字。 并且,他一直在从自己的工资中、按照边境驻军阵亡抚恤金的数额,在向陈烁家属的账户汇款,每一次的备注都是烈士家属抚恤金。 这些骆正庭都看在眼里,但他压下来了一切有异议的声音。 小起不是一个任性的孩子,他并没有去强行要求上级改变什么,从骆正庭这个做叔叔的看来,蔚起一直都是一个过于懂事且沉默的孩子。 第219章 他遵守命令,遵循安排,遵循规则,却又执拗的规则的不近人情处之外,搭建起了一片自己所能及的小小天地。 规则不容,人心默许。 “没必要告诉他们,他们恨我的原因是因为我杀了队长,我做这些没有改变这个原因,他们也没必要改变。”蔚起平静地说道。 慎独一轻轻的切了一声:“真是多余担心你,明天就要上星舰了,每年的太空巡逻期好几个月,骆将军担心你,才让我来看看。” “抱歉,麻烦你了。”蔚起回头,“谢谢。” “哎,蔚少爷有人关心真好,不像我们,心碎了,也只能抱着单身的自己哭唧唧。”慎独一浮夸的翻了个白眼,拍了拍蔚起的肩膀,“走走走,罚你请我吃饭!安慰我受伤的心灵。” “嗯。”蔚起点头。 “别走回驻地那条路,那边的饭我都吃的快吐了。”慎独一拉着蔚起刻意绕了远路,“换点新鲜的!” 蔚起格外好说话:“好。” 慎独一当然不是吃腻歪了那些常去的店面,只是想避开些人,自从陈烁那件事以后,蔚起的军衔不降反增,平白给蔚起造成了不少麻烦。他不知道知到底是哪个大聪明脑子抽抽了,才干得出来这种讨人嫌的事儿。 图南星,基本上在此前五到十年之内的驻地新兵都经受过陈烁过手调教,几乎谁都对陈队长有着感情,经此一役,虽然不会有人完全去责怪动手蔚起,但军衔不降反增这件事情一出,多少看得让人有些不太舒服,隐约之间,就把身处在风暴中心的人架在了火上烤。 至少除了少数一部分人以外,大家和蔚起的关系都有点子紧张的微妙。 虽然都是些大老爷们儿,但是还是免不了明里暗里的不满和排挤,人心琐碎,细细微微地隔着一层,无论如何也戳不破,让人心烦。 这样想着,慎独一在心里第9999次,再度谴责了那个一拍脑袋的大聪明! 也不知道是谁家看上蔚起背景想要讨好卖乖的傻子!特么卖好也不知道看个情势吗!!他诅咒这个人以后拍所有的马屁都会拍到马腿上!!! “哈切!哈切!!”谢成岭搓了搓自己的鼻子,不知道这没灾没病,也不冷不热的,怎么就打了两个喷嚏? “感冒了?”案牍劳行的小梵检察官终于把脑袋从一叠又一叠厚厚的卷宗里拔了出来,“要不一会儿去开点药?” “不,不用。”谢成岭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衣服,“你也该下班了吧,梵检查官!这都几点了?星联检察厅加班的加班费还不够你一顿饭钱呢。” 梵生春:“这个案子,我怕夜长梦多,想赶紧给他结案了。” 谢成岭把头伸了过来:“我看看,接受私下和解……银朗川……这也不算什么太大的案子吧,不就是老婆和一个有权有钱的大官跑了,自己不甘心结果还被反复为难的事儿吗?不着急,结果改不了了。” “现在这个发展很正常,两边各退一步,你拿钱我拿人,阖家欢喜啊。” “谢少爷!你给我滚一边儿去吧!”梵生春被谢成岭这种满不在乎的语调给激怒了,抄起自己办公桌面的法条参考书,毫不留情地砸像了他的脑袋,“你这是干了多少欺男霸女的事儿才会觉得正常啊?” “可这个就是很正常啊。”连连躲避、还是被梵生春砸得满头是包的谢成岭一脸无辜,“你这么心慌,要赶紧结案是干嘛,这不是大局已定了吗?” “银朗川会撤诉我不奇怪,现在可以拿到经济补偿也好。”梵生春坐回了位置,“我只是有点不放心,他们家在中央星系没有根基,我和他聊过了,劝他带着儿子换个地方好好过日子去,现在在中央星系得罪了权贵,仰人鼻息,一时半会儿不出事,以后难免被人看在眼里。” 谢成岭:“你担心他们遭报复?” 梵生春默默点了点头:“嗯。更何况他还带着一个孩子,前程大好的,别平白无故地因为这些事情被耽误了。” “还是你操心的多。”谢成岭耸耸肩,最后还是无奈的坐下,等着这个人加班完。 他无聊的东翻翻西看看,目光随意的扫过了银朗川的资料,家属那一栏,儿子那边填写的是—— 银思迁。 谢成岭并没有把这个名字放在心上,很快,就甩到了九霄云外去,开始漫无边际的在大脑里打发时间,无聊的思考今晚的月亮有多圆。 就像他不放在心上—— 明月星辰的清辉下,芸芸众生是怎样扑扑朔朔的挣扎着。 “爸,爸……爸……”浑身是血银思迁推了推男人,试图唤醒他,可男人双目紧紧的闭着,血和泥混杂在一起,凝结成皲裂的壳,然后一片一片、难看的碎下来。 男人背着光:“他已经死了。” “我要带我爸去医院,我要带他去医院,你让开。”银思迁甚至顾不上自己那条被打断了的腿,艰难的撑起自己的身体,想要把男人背到自己的背上。 男人一脚把他踢开,半蹲在银思迁面前:“小子,要不是我救你,你也死了,认真点现实,你现在去医院和送死没什么区别,早就有人在那儿蹲点等着你了。” 银思迁喃喃着:“……我要去找梵检察官,他会帮我的,他会帮我的。” “醒醒吧,他帮你有什么用?打死你爸的就是几个小混混,在中央星系连户口都没有,这群人一进监狱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问不出来。”男人快要被这个小孩的天真给逗笑了,“还是说……你爸死了还不够,你还要再害死一个一直帮你的小检察官?” “我还能怎么办?”银思迁抬起头,瞳孔涣散,介于半梦半醒之间,“那你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办?我爸明明都撤诉了,我们明明都要走了……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凭什么啊!!!” “因为人类就是这样。”男人一把摁住了银思迁,眼神滚烫,“因为人类就是这样有自毁机制的生物,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激素和基因就这样操控了他们,哪怕已经发展到了文明社会,人类不过也是另一种欲望构成的野兽罢了。” “你什么意思?”银思迁不想再听下去。 他爸死了,他没有兴趣听这个人宣讲什么哲学真理。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一个,你现在就去找那个检察官,程序正义,会有什么结果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当然,你也可以相信希望,我不拦着你。” 银思迁:“第二个选择呢?” 男人朝他伸出了手:“第二个选择,就是抛弃你之前拥有的一切,放弃你原本的人生,加入我们,给自己报仇也好,改天换地也好,反正,我们会赠送你一个新纪元的门票。” “你们是谁?” “创世纪。” 第154章 “你输了。”蔚起说道, “爸爸。” 他的面前是一整局虚拟的棋盘,棋盘之上,黑白棋子已经成了定局, 白子与黑子互相拉扯, 黑子先行落子, 步步为营, 白子其后绕行,谋定后动, 两种颜色的棋子各自厮杀惨重。 最终, 白子才以一子之差险胜。 “这几年在边境进步不小, 说吧,想要什么。”蔚深形象的虚拟投影笑笑,不觉得输给自己孩子是多么丢脸的事, “边境这十年,你一共也就求过我两次, 一次是边境学校, 一次是陈烁的碑名, 这次呢?这次想要什么* 。” “我不求你了,也不会再求你了。”蔚起垂眸。 蔚深不语, 整个人一顿,然后继续不紧不慢的顺起自己手旁的茶杯, 缓缓抿了一口茶,“这是好事。” 他想,他知道蔚起为什么现在可以赢他了。 蔚起:“再有十分钟, 星舰即将驶向恒星风和磁暴的覆盖范围,私人终端通讯信号很难稳定,大概两到三个月会与内星轨断联。” 他说的是每年太空星舰的军舰例行巡航作业, 蔚深轻笑:“去吧。” “保重,将军。” 说罢,蔚起起身,推门离开。 - 啪嗒一声,门合上了。 - 简秀一边看着手里终端王思灿发来的简讯,一边关好了最外层的大门。 罗伊被他的动静惊动了,揉了透已经熬得发红的眼睛,神情困倦回望过来:“颜明?你不是该回去了吗?怎么还没走?思灿呢?” “他发烧了,还在医务室躺着呢,其他人几乎都有事,所以我来替他了。”简秀利索的穿上了隔离防护服,开始给自己戴上保护面具,“反正我已经休假了,暂时没事,早一天晚一天都没有关系,负责教授也同意了。” “行,三个小时前我已经观测过一遍了,某些虫卵胚胎已经开始发育了,所有的监控的精神海频率都处于稳定范围,你在等一个小时之后,再进去观测一遍就行了。”罗伊伸了个懒腰,“我去睡会儿,太困了。” “嗯,去吧。”隔着厚厚的防护壁障,简秀依然对罗伊微笑,“好好休息。” 第220章 当罗伊离开,整个观测室的外间只剩下自己时,简秀折过头,站到了观测台前,目光游移,一个一个细数着观测数据,做着自己的第一遍检查。 “80.11%,87.5%,42%,79.43%……” 刚开始的数据都还很正常。 他突然停了下来,瞳孔突然聚焦在一个数据明显突出的区域,这个胚胎的活跃程度明显与其他还尚且在发育期的胚胎不同!短短数息之间!这个实验样本的起伏跨度极大,在成熟与胚胎的两种精神海频率之间反复横跳! 最高可达……99%! “滴滴滴——滴滴——” 面前的屏幕闪烁不定,数据杂乱,每一个跳动的数字都像是在未知恐惧的天平上加码。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尖锐的刺鸣声开始响起!越来越大声!这是胚胎成熟之后的提醒声,但此刻却像是催命符一般疯狂的警报着什么!浓烈的不安在急速跳动的红光里攀升! 简秀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警示灯和疯狂的心跳一起急速闪烁,他不敢想象紧闭的实验观察室大门背后,正在发生着怎样的异变恐怖! 在尖锐得直刺耳膜的警铃中!简秀觉得自己听见了低沉的嘶吼与尖锐的啸叫交织在一起,穿透了厚重的金属墙壁,每一种声响都挑战着人类听觉的极限,不似地球上的任何生物所能发出。 一种绝对原始的颤动在简秀的心脏之上翻腾的流动,他在恐惧,草原上的鹿恐惧狮子,海底的游鱼恐惧巨鲸,绝对萌动的原始恐惧充斥上了他的四肢百骸。 要赶紧逃!简秀本能的认知这样告诉自己、但是他的职责迫使自己猛地扑倒操作台上去,时间的感知在肾上腺素的起伏里完全消失了,简秀一把摁下了整个研究所的应急响铃! “最高警报——最高警报——立即撤离——” “轰隆隆隆!!!!”不属于人间的暴虐嘶吼盖住了可以响彻整个研究所的高声警笛!严丝合缝的银白金属像纸一样被撕开了,巨大的复眼从其中挤了出来!那一刻!然后再捕捉到简秀的一瞬间,刹那定格! 简秀的呼吸都停下来了。 “它”与他对视着。 这只庞大眼睛镶嵌在闪烁着金属一般光泽的颌骨上,相当漂亮,颜色妖艳诡异的氤氲着,在每一个角度都折射着极致魅惑的光,没有任何一丝简秀曾经接触过的生物有过的眼神,却并不空洞,而是绝对的目空与一切。 “它”有这个凛然世间的资本。 超越自然法则扭曲成了另一个维度的恐怖深渊,简秀不禁怀疑,自己是否正站在现实与疯狂边缘的脆弱薄冰之上。 他解剖过很多虫族,观察过很多重足的大脑切片,还有他们的内脏构成,甚至分析过他们的节肢类样本,但是眼前这一只,他只在传说和教材里面才接触过只言片语的信息与传闻。 虫后,不,不对,不对…… “它”对自己统领着的虫族们拥有着绝对的指挥权与至高无上的凌驾地位,“它”的繁育能力供养了一整个虫族!“它”的臣民从生理到心理上都绝对服从于“它”!绝不背叛! 虫族每一个生命体的精神海都与“它”相连,为“它”而生,每一只雄虫都以“它”的注视为骄傲,以一个物种种群的全部养分供养出了整个虫族可以与人类智慧媲美的单一生命体! “它”?是“她”才对! 她是皇!是君王!是整个虫族的无冕之尊!! 她在笑。简秀看不见女皇的完整躯体,也无法从一支漂亮的虫子身上获取到笑容这个表情,但是那一刹那他的精神海、他的大脑、他的感知、都在告诉他!她很高兴。 这是看见食物的高兴,她才刚刚从胚胎中发育出来,她是由科技和自然两朵花催伸出来的新兴生命体,她的臣民还没有找到她,她饿了。 眼前这个纤细的灵长类动物,散发的味道好香。 人类群体中极为稀少的s级精神海,是在女皇眼里看来也值得细细品味反复咀嚼的珍馐美味。 现在无论是逃跑还是攻击都毫无意义,可现在这具身躯还在麻木的尊崇着自己疯狂滋长的求生意志,一步,两步,缓慢的往后褪去。 女皇的眼神骤然睁大—— 简秀无法抵御的精神海像滔天巨浪一样扑打过来!绝对的窒息!将他四肢百骸死死的困住!无法逃脱!他甚至来不及心如死灰、完整而又深邃的黑暗在那刹那之间彻底切断了他的大脑与外界的所有连接!彻底丧失了一切意识! 与此同时的下一秒!星环研究所,半驻地半星舰研究所,这个倾注了人类星联文明工业化技术二十年结晶、打造得钢筋铁骨一般、拥有着可以与军事驻地相当防御水平的顶尖一线研究堡垒! 在黑暗沉寂的玫瑰极光下!炸开了第一朵璀璨艳丽的红色巨花! - 历史早已经提前告知过所有生命,世界上没有永不攻破的防线。 - “今天的机会即将结束,但老师还想和同学们强调最后一点,不要懈怠老师布置的作业。”苏少桦无可奈何的在集会礼堂的话筒里说着,“同学们,要好好学——” “老师!老师!”有人突然高声打断了他,“老师!天亮了!有流星!” 苏少桦一愣,将目光从自己手里的学期计划清单上面错开,和老师同学们一样,望向的礼堂外一整该暗沉红色为主基调的星海。 道巨型的光剑划破整片黑暗,流星雨点亮了幽暗的天幕!它们在行星外部的轨道中摩擦出更为刺目的白光,跨过人造小行星重重设置的隔离层与防护带!轨迹炽烈而扭曲,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宛如远古时期神话里的灭世天劫,降临人间! 糟了!那些不是流星雨! “全体教职工!”苏少桦冲着话筒大吼,“带着孩子们!到地下隔离所避难!” 火光冲天,爆炸声此起彼伏,人群的哭喊与哀鸣与火焰一起肆虐开来,撕裂成一幅末日图景! - “破军警告!破军警告!”东部星区的军用人工智能破军的声音穿透了每一个东部星区边境在役军官的通讯频道,“经检测,大范围火力爆炸正在覆盖多个区域!其中包括防御指数九级单位!星环研究所!请就近驻军立即前往营救!请就近驻军立即前往营救!” 破军:“再通知一遍——” 骆正庭连边境的统战中枢控制室都没有来得及赶过去,在破军警告响起的同时、立刻打开了自己的工作终端,大吼道:“边境统战中枢!立刻给我定位!谁距离星环研究所最近!” “报告将军!是已经外出太空作业的羲和号!” “那让他们赶紧过去!星环研究所每一个研究员的保密级别都在六级以上!即刻营救!不得延误!”骆正庭一字一顿,“把这个任务的优先级给我调到最高!” “是!!!” 可当所有人忙于处理棘手危机,气氛紧张凝重时、变故再度陡然发生!突凄厉鸣笛声骤响!这是和破军突然应急干预的警报完全不一样、而他们也更熟悉的预警! “虫潮预警!虫潮预警!东部星区!哨塔-a星请求支援!”来自最边缘哨塔星的通讯信息撞进了当下的一片乱麻里,连带着带来了哨塔新边缘观测的监控视频。 星辰彼岸,遥远的一线,可是范围以内,遥远绚烂的玫瑰色星海极光尽头!虫潮翻滚沉墨色的云海,铺天盖地,狰狞黑色巨浪裹挟着蚕食与掠夺的贪婪,摧枯拉朽地冲刷着此刻边境的紧张局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新的灭顶之灾即将倾覆而下! “东部星区!哨塔- b星请求支援!” “东部星区!哨塔- c星请求支援!” …… 在这同一个时间里,不止东部星区,整个人类星联的四大星区! 所有哨塔星!同样类似的支援信息,源源不断地朝着第九星轨内部的边境统战中枢发送着!边境与中央星系搭建的通讯系统几乎瘫痪! “西部星区!哨塔- f星!请求支援!” …… “南部星区!哨塔- h星!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 “北部星区!哨塔- z星,请求支援!” 骆正庭一把推开了东部星区边境统战中枢控制室的大门,面沉如水,与他平日大大咧咧的豪爽模样格外不同,仿佛一柄无声沉默的巨剑,砸入了整个乱海之中! 作为第九星轨东部星区最高军事指挥官之一,他一出现在这里立刻有一群人团团围了上来,无首的群龙终于找到了核心。 “将军——” “第一!立即汇报中央星系军部统战中枢!”骆正庭没有给那些人嘈杂的机会,“第二,联系东部星区边境所有可调动的军事的军事战舰!兵分三路!” “羲和舰依照原计划!立刻抢救研究资料!营救星环研究所所有幸存者!他们现在没有其他任务!这就是他们最优先级的任务!” 第221章 “哨塔星附近巡航的所有行星级战舰!一致抵御虫潮!随时汇报战况!恒星级战舰抽调两艘,协助行星及战舰对战虫潮!” “最后,剩余的所有兵力,近地面行星特遣队伍驾驶机甲!配合高能粒子大炮清理干净领空!地面驻军陆军分组抢救灾情!联络当地政府和领事馆,配合疏散群众到避难!” “补充一条指令,将在外君命不受!倘若暂时联系不上指挥部,一切紧急情况!遵照战时原则要求决定!” 当一切安排如潮水一样汹涌的落实下去时,骆正庭并没有松了一口气,如同遮天蔽日的绝对压迫感,依然沉甸甸的压在了他的肩上,也压在了在场每一个周转在这场灾难之中运转的每一个人身上! 他走出几步之后,再度停在了原地。 “破军!” “在。”军事人工智能冷冽干脆的声音瞬间响起。 “通知中央星系,让他们警惕星盗等任何有高强度武装的人类组织。我怀疑这背后有人类的手笔!” “是!已通知!” 现在根本不是虫族的繁殖季,每隔一段时间边境驻军都会用高火力清扫出外星域的安全带,而哨塔星更是在第一时间发现并监测到了虫潮,说明针对虫族的监控系统没有问题。倘若这些都没有懈怠,那么这场虫族的袭击就不应该是意外! 骆正庭,这个手握重兵,几乎一生的军旅生涯都浸透在一线战场上的将军。一个冥冥之中他最不愿意预料、却不可不滑落的想法逐渐清晰,奔赴向一个注定的锚点。 - 现在的一切,可能只是战火的开端。 - “多么漂亮的流星雨啊。”扎克利品尝着自己的红酒,站在塞壬之歌的总控制室中心,“真是太荣幸了,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一向各自为阵星盗们居然还有联合的一天。” 他的目光瞥向身后:“你说是吧?康拉德先生。” “康拉德已经是个死去的身份了。”老者微笑。 “哦,那我现在改称呼您是?”扎克利难得的尊崇礼仪,彬彬有礼的将手中的红酒杯朝康拉德敬了敬。 “名字只不过是个代号,不过确实人类需要这个代号。”康拉德神色幽深,“在我的实验没有完成之前,您可以称呼现在的我为——‘西奥多’。这可能是我下一个阶段的名字,也有可能将伴随我到死亡。” “呵,西奥多……”扎克利回味了一下这个名字的生意,似是而非的讥笑着,“好的,感谢您的回答。” 杯酒饮尽,他一把摔碎了手里的高脚杯,桀骜不驯的跨过了所有下属,占到了操作的指挥台前,眸子里竟是炽热,要将眼前满天炫目的光雨全部纳入自己的视野之中! “至少人类星联那些家伙说的没错,确实要学会团结!那群老家伙绝对不会想到,整个边境线上所有流窜的星盗和虫族会联合在一起!是吧!我的兄弟们!” 他放声大笑,振臂高呼。 “来!通知其他星区的朋友们!让我们!为这场壮观的流星雨在再增添一些礼花吧!” 星盗们滚烫的欢呼着,冲向了自己的位置,他们和扎克一样,享受这场野蛮与无序的畅快,被文明与军事压制了十年的星盗们放任着自己的汗水与嘶吼在滚滚炙热的灾难里灼烧! 第九星轨本就应该是星盗的乐园! 秩序与稳定本就不属于这片荒野之地! 黑暗笼罩的域外星海第一次白昼,照亮的将是属于他们返程的归途! 人类星联军队在这片星海开疆拓土的神话,将结束在他扎克利·德·卢卡斯领导的星盗联合武装手中! 甚至,自己可以重新去掠夺更多,利用这些星盗和武器,还有这些没有脑子的虫子,就像曾经的人类星联推翻了星际帝国一样!自己也可以以第九星轨为起点、缔造一个全新的政权! 打开下一个和人类星联分庭抗礼的时代! 秩序建立,需要十年,百年。 但打碎它,只需要战火的一瞬间! 第155章 “怎么回事?”蔚起在感知到异动, 直接联系上了总控室,“为什么羲和号附近会有虫族的精神海频率?” 羲和号的观测员神色很难看,反复确认以后向蔚起汇报道:“报告中校, 羲和舰附近出现了大量的虫族, 幼体和成体不等!越靠近星环研究所事发地, 越密集!” 蔚起:“可否直接清扫。” 观测员:“不能, 这里距离星环研究所太近了,如果使用高射炮或者轰炸, 都有可能会对星环研究所残骸下的幸存者造成二次伤害。” “……继续观测, 定位所有虫族, 羲和号机甲纵队全体成员,操纵机甲脱离舰体。” 蔚起没有犹豫,立刻做出了安排。 “一队!清扫虫族, 为羲和舰开道!二队!参与抢救辅助,在太空层打捞残骸, 发现幸存者, 即刻送往羲和号!” 星环研究所是边境地区非常重要的一线研究所, 采用半驻地半星舰模式,它的星舰体会按照星轨轨道运行, 便于研究人员在整条边境线上多个不同的外星域与小行星上进行采集研究样本。 也就是说,星环研究所有自主的航线运行权, 他们一年可以穿越四个星区所管辖的边境范围,而他们本身,也一直都专注于虫族的研究项目, 是整个人类星联直面虫族这个危险种族的另一个重要战场。 在打造初期,也有人认为玩火终将自焚,倘若星环研究所不能控制虫族隐患, 那么,这就是一个四大星区击鼓传花的定时炸弹。 而这一次,炸弹,恰好的炸在了东部星区手里。 不过现在并不是几大星区互相推卸责任的时候,蔚起站定在了自己的所属雪白色流线型设计的巨型机甲面前,这是他的专属机甲,也是羲和号上配备有的最高级别全能型战时机甲——唤明月。 “唤明月。”蔚起抬眸,“准备启航!” 雪色银白的机甲滑翔而出!它迅速且不做任何停顿的穿透了所有机甲群,率先冲向了密集的虫群!第九星轨没有月光,可这架巨型的白色机甲就宛如垂暮星海里闪烁的冷月清霜! 在那一刻、刀锋旋转,割开了整片黑海—— 所有靠近唤明月百米之内的虫族都在被飞速的收割这生命,悬丝千刃织就成了细密的罗网,阵列相割!单单只是以影响幅度最小化的冷兵器方式、成片的绞杀所有虫族。 它们甚至来不及感知到危险,就已经在蔚起附近被完整的碾碎了。 在唤明月的机甲模式的辅助之下,蔚起的同频精神海越扑越大,越来越广,他漆黑的瞳色已经完全被晶莹的蓝浸透,他抬起自己在操作台上的手掌,然后骤然握拳! 虫族悲鸣的嘶吼,生命刹那消逝! 完全的群体杀戮在以唤明月为圆心彻底展开! 除去人类以外的一切精神海频率都在削减,它们疯狂挣扎着要朝外涌去,可是人类群体所操作的重型金属壳采用低射程的射线完整的将他们包围在了这个收割范围以内! 不过短短几分钟,这些还自由漫游在这片星域的虫族群落,就被清扫得几乎一干二净。 总控室的观测员:“中校,这些虫族的发育水平都非常容易处理,应该是刚刚破茧的幼体和成体……和边境线外的虫族相比,十分有限,这次的事故……会不会是星环研究所他们……” “先救人。”蔚起清声打断了他。 “是!”观测员立刻道,“一队二队,负责救援!两队各留五人继续清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切都在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但所有人的心情却越来越严峻,清扫区越来越大,非探查区越来越小,规模七万人运行的星联研究所,他们竟然只找到了不到七十个幸存者,甚至这些幸存者都是外围成员,极少涉及内部核心的研究员。 这个存活率极为不正常,在科技发展的当代,哪怕是和虫族的一线战场,也不可能有这样低的存活率! 研究所配备由完善的防爆机制和大规模扫射的防御措施,无论是毁灭性的爆炸还是星盗的外部突袭,都能够保证60%以上的成员幸存,尤其是核心研究组的成员,他们收到的保护措施是最高级别,可现在这个幸存率却几乎约等于零! 这个认知使得在场所有人不寒而栗。 在爆炸以前,星环研究所到底发生了什么? 蔚起操作着唤明月,悬浮在最高点,静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气息冷静淡漠依旧,难以看出什么颜色。 突然,他的眼神一定,他注意到了什么,在所有人的目光所及之处,银白的机甲纵身飞入了还未来得及清扫的最核心,拨开了重重零碎的废墟残骸和虫族尸体。 唤明月巨型的机械手掌,从一群冗杂得有些七零八碎的太空碎片中,捧出了一枚应急逃生胶囊,两种极端迥异的体型衬托下,唤明月掌心,这枚小小的荧蓝胶囊像是一捧晶莹的泪。 第222章 隔绝着唤明月和逃生胶囊,蔚起看清了躺在自己掌心的人。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omega,五官非常单薄,面容惨白,气质憔悴,除此之外,看不出来任何外貌特色,很明显,他的脸上覆盖了一层仿生面具——这说明他就是星环研究所少有的幸存研究员,只有核心的研究员,他们的保密级别才会要求他们每人配备一个仿生面具。 “咳咳!”青年似乎还残存着一些意识,猛的咳出一口浊血! 十分钟后,蔚起撞开了慎独一医务室的大门! 刚还在惆怅本以为自己今天会很忙,结果两个小时都没什么事干的慎军医正好死不死的站在自己医务室的门后沉思,毫不意外的出来意外,被直接撞了一个踉跄! 而撞门的始作俑者仿佛早就已经发现自己站在门后一般,贴心的精神丝缠成柔软的丝带,纠缠的扶住了慎独一站稳! 能在羲和号上办到这件事情的只有一个人! “蔚!起!” “你特么是不是小时候少学了人情世故这一项!不要以为你是我的上司就可以为所欲——”慎独一的声音在他回身看清蔚起怀里冷汗淋漓,唇角带血的病弱青年时,就完全噤住了。 “救人。”蔚中校也很简单直接。 好气,为什么这个人在自己理智上蹦迪的时候都这么会抓时机?自己还完全不能发作!慎独一皮笑肉不笑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跟上了把人放入了医疗舱里的蔚起。 青年自离开应急胶囊起,浑身就开始不自觉地痉挛颤抖,喘息一次比一次剧烈,肤色完全丧失了血色,白得几乎透明,这凸显的唇畔艳丽的血色格外的刺眼,被放入医疗舱以前,冷汗就已经将他彻底浸湿了。 慎独一飞速检查着他的身体情况。 “omega,男,全身无明显外伤,内脏有轻微损伤,但不致命——” “是精神海。”蔚起打断了了他,“致命伤在精神海。” “一开始救援的统一扫描里,他没有被发现,他的精神海已经完全处于机能停止的状态了;没有任何人发现他,设备也无法扫描到他的精神频率,是我发现他,只是因为唤明月的辅助,感知到了一点细微的波动。” 你这到底是要有多变态的感知能力才能超越现有星际战舰的雷达扫描啊!慎独一默默的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但他毫不怀疑蔚起的判断,精神海的方面,如果为蔚起不值得相信,那么便没人有发言权了。 在慎独一深入扫描,检查青年大脑内部神经元时,蔚起注意到了青年的衣襟里似乎粘着什么,但伴随着营养液的流动,这片异物和青年身上黏着的飞灰尘埃一起漂浮了上来。 那是一小片已经被焚毁的差不多了的布料,上面似乎还有字迹,蔚起仔细辨认,却依稀只能看出是“自由”这个单词的一半。 真丝质地的布料,经常会被用于裁剪衣料或者制作饰品。 “他目前的生命体征非常微弱,精神海根本没办法自行维生了,我现在只能够尝试配比相应的零号试剂,逐步给他加重药量刺激他的精神海。” 慎独一记录下来青年的情况,也注意到了满医疗舱的漂浮物,见怪不怪的摁下了清洁系统,然后又为青年更换起了新的一批营养液。 “对了,中校,这个人……很重要吗?”慎独一突然看向了一直守在一旁的蔚起,指尖却一刻不停的配比试剂。 蔚起:“……他是星环研究所的核心成员,四万个核心研究员,算上他,目前只存活了八个。” 慎独一动作没有停:“……这不是你们的问题,背后肯定还有其他原因,单纯的火力袭击不可能会有这样惨重的伤亡。” “嗯。”蔚起不再多言,只是静待这场结果。 一只只试剂被注入到了青年体内,任何一只的剂量都是落到了普通人手中都有可能造成不小伤亡的浓度,可这些药性凶悍的管制药剂在此刻通通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消失在青年体内,没有掀起一丝一毫的涟漪。 “怎么样?”蔚起注意到了慎独一愈发沉缓的心跳。 “很糟糕。”慎独一平静阐述着一个事实,“我甚至直接把七号和八号试剂都注入了了他的体内,没有任何作用。” “如果——如果精神海真的是海洋的话,现在他的大脑已经快要干涸了,任何药物的刺激都是建立在他精神海本身的容量上,药物是在提前支取这部分容量,但是他现在负责精神海运作的的神经元已经完全坏死,既滋生不了精神海,残留的这点精神海也无法反哺这部分神经元。” 蔚起:“我记得可以通过医学评估模拟他的精神海进行频率干预治疗。” “中校,我记得你应该是统战指挥方向的吧?怎么还带着连我的饭碗都在抢?”慎独一已经对蔚起时不时的“超纲”见怪不怪了,“不过你说的没错,但是这种条件的医疗手段需要超高的设备成本维持,只有在中央星系有。” “况且就算边境线上有这种医疗设备,他的运行成本以分秒计费,每秒钟就要耗费三百万星币,现今虽然在医学上落地,但是一般人也用不上。” 蔚起思索:“我的精神海可以暂时模拟一定频率进行介入治疗。” “我反对。我虽然不清楚你的精神海具体能力是什么,但是这个的前提是你能够模拟他的精神海频率,我们这儿有他的精神海频率样本吗?现在提取也提取不出来。”慎独一直白的拒绝了自家上级。 “而且,就算你可以,我也不会赞同,边境线现在岌岌可危,内忧外患外,你作为主要战力之一,势必会在后续投入到一线战场。” “一个人的精神海擅自去干预另一个陌生人的精神,太危险了,那毕竟是他的大脑,他的主场,如果他对你的排异反应过重,你也会受到不可逆伤害,尤其是精神海,作为羲和号的随行军医,我必须对后续战场上负责。” 慎独一言辞里没有平日里的玩世不恭,冷静分析着当下的利弊。 蔚起:“……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吗?” 慎独一动作慢了下来,然后突然沉默了。 蔚起追问:“还有什么办法?” 慎独一:“……有。” “如果是需要刺激精神海反愈他的大脑神经元,现在主要问题就是怎么使得他的精神海可以被刺激。”慎独一抬眸,“现在,我需要全星舰所有alpha的信息素样本。” 现在,轮到蔚起语塞了。 临时标记。 abo机制中,alpha与omega的精神海皮配度只要高于80%,那么信息素会不可遏制的互相吸引,临时标记以后,标记期内,有信息素的联结保护,alpha和omega将拥有对对方暂时的精神海开放权,进行精神海的互相疏导与抚慰。 换言之,相较于精神海频率模拟随时会有被大脑排异的风险,这显然是更加稳定的办法……同样,也更私密,甚至逾矩。 标记,这是只有伴侣才会进行的私人侵占。 而两个互不相识的人进行临时标记,也不是没有过,但往往发生在地下会所或者某些上层alpha对于omega的狎妓上,不用负责的占有,完全压制,从精神上的肆意掠夺,配合上极度色情的亵玩,享受一个omega完全受自己支配的绝对支配感。 现在,无论用多少高尚目的作为掩藏,都遮蔽不了这件事发生在一个omega身上的恶劣。 同样,这件事非常的冒险,无论是对于omega还是alpha,他们毕竟是受星联法律管控约束的军人,不是肆意妄为的星盗,一招不慎,那么这个被选中的alpha将会面临人类星联军事法庭的审判裁决。 规则赋予稳定,同样赋予枷锁。 蔚起沉吟片刻,鲜少的迟疑,久久没有落下决定:“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我是军舰随行医疗官,我负责考虑的是活着。” “这是我可以想到的存活率最高的办法,内部自愈要比人为干预更乐观,再不然,我只能尝试开颅,直接用物理方式对大脑皮层进行刺激了。” 慎独一打开了医疗舱的维生系统,然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开始调取资料:“我一会儿会给他注射一只意识清醒剂,保持他一个多小时的清醒,这个时间,可以让他自行抉择。” 他是医生,他在强迫自己完全剥离开自己的个人情感看待这件事。 最终,他的指尖最终依然锁定在“确认匹配”前停顿了下来,他说:“长官,如果你反对,我随时撤回这条指令。” 蔚起垂眸,却是缄默不语。 慎独一觉得现在的自己卑劣异常,他提出了一个违背感情道德和原则的选项,* 以另一种生死道德来压迫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两面皆灰,前后都是拷问。 这个omega青年要被生死裹挟自己被标记权,甚至可能要去被迫接纳一瞬间的精神侵犯和后续不知深浅的诘难,被选中的alpha可能也有自己的恋人,莫名其妙就要承担一个人的生死抉择,甚至可能一生前程都搭在这里,面临事后军事法庭的审判。 第223章 枪响之后,根本不会有赢家。 慎独一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愿意去做这个推动的恶人。匹配以前,不会有人知道谁会是那个被命运选中的人,但按钮按下以后,即将会有一个完全与此毫无瓜葛的人被牵扯进来。 “咳咳……咳咳……”omega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寂静被打破,两人立刻望向了医疗舱的方向。 青年双眸暗淡,喃喃:“快逃……罗伊……思灿……逃……” 慎独一苦笑:“很好,现在……不止你和来选——” 不等他说完,蔚起已经走到了慎独一操作的悬浮屏前,抬手,摁下了确认键! 突然,迅速,利落如一! “你!”慎独一一惊。 “先匹配,如果他不愿意……不用通知那个alpha。”蔚起眸色了无波澜,“是我按下的确认,慎独一,你只是在旁观而已。” 与你无关,你只是旁观而已。 “蔚起,我才是他的主治医生。”慎独一为这个人的自作主张咬牙切齿,“还有,不会有任何人为此而感谢你。” 蔚起:“任何人都不需要感谢我。” 慎独一:“你——!!!” 到底,他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当下,在场每一个人都拥有选择权,omega是主要接受人,蔚起是最高长官,慎独一是主治医生,只要摁下确认键,或许另一个alpha也会被拉入这场拷问的博弈。 水鬼索命,你我皆怨,满盘皆错。 “醒醒,先生,醒醒。”抽离开自己所有的私人情绪,慎独一俯下身来,像每一次医生面对自己的患者,“能听见我说话吗?来,尝试看一下我的手指,对,目光聚焦一下,慢慢来——” “我,我!虫——咳咳咳!虫——” “冷静!你安全了,你现在是安全的,这里没有虫族!” “是……是……女……咳咳!是女皇……” 此言一出,慎独一猛地愣住了,可蔚起却已经立刻反问:“虫族的女皇?虫后?你确定吗?” 虫族女皇,一整个虫族的核心,她所在的地方必定是整个虫族不遗余力保护的地方,就像人类星联在建立人类生存区会做的基础清洗一样,女皇所在之地,便是巢穴,虫族会不计任何代价的为他们的皇扫清一切。 直至“她”,君临天下。 omega似乎还浸在被死亡贴面一吻的沉溺之中,他大口大口贪婪呼吸着,但是却还是不间断的反复重复着这个词,“是……女皇!报告——星联……救……救人……边境……” 边境,会有危险…… 简秀意识停滞在女皇万千复眼一齐定格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惊魂未定之中,毫无反抗之力,他最引以为傲的精神海完全被压制碾碎! 那是虫族的女皇,是一整个虫族供养的深渊,没有任何一个单纯个体的精神海可以填满的深渊。 “报告——中央星系——是,女皇……” 他完全只能凭借着自己潜意识里最重要扼住的一个点,不断重复,不断重复。 “你怎么看?”慎独一猛地看向蔚起,“边境,已经五十年没有再出现过女皇了。” “你注意他的情况,我去汇报中央星系,现在我们完全没有发现任何女皇的痕迹,也有可能是他在意识不清情况的误判,只能先汇报然后警惕。”蔚起推门离开,“有情况直接来找我,女皇不是小事,必须得上报!” “可是他——”慎独一还想说什么。 “现在,他不能死。”蔚起没有回头,“绝对不能死。” “你……你是……谁?”简秀终于看清了眼前的近况,喑哑着嘶鸣,“我……” “抱歉。”慎独一不敢去看他,不敢去看这个omega。 现在,这个omega没有选择权了。 倘若他真的目睹到了虫族的女皇,再加上这个omega青年是仅有的星环研究所幸存的核心成员,那么,他不能死,现在已经由不得他选择了,也由不得他们了。 他必须得活着,不择手段。 “慎医生。”同时,军舰随行人工智能羲和的声音同时响起,“检测完毕。” 慎独一回头,看向了自己的悬浮屏,当那个熟悉的名字完整而清晰的刻入自己的脑海里时,瞳孔骤然收缩。 等等? 蔚起?为什么偏偏是蔚起! 砰!!! “这些,都是些什么事儿!”他再也压抑不住自己满腔冗杂混乱情绪,胸口大起大伏,一拳砸在了雪白的墙壁上,“我特么——这到底都是什么事!!!” 这到底算什么?命运安排好的冷笑话还是狗血小说! 细细的红色血流从慎独一的指缝之间滴落,洇成了红色的线,牵引着命运的因果与轮回。 omega:“你……怎么了……” 意识混沌,生死垂危,他却仍然下意识的关心着身边人,这也许是他身为omega的本能。 “抱歉。”慎独一又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x他开始后悔因为恐惧选择而强行唤醒青年神智这个行为了,无知和清醒,到底哪个更残忍。 “真的,很抱歉。”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向谁剖白这句“抱歉”。 蔚起…… 第156章 蔚起汇报完毕, 折返回身时,却在医务室门外看见了沉默的慎独一,他难得的没有规规矩矩的解开了好几枚医用隔离服的扣子, 半靠在墙边, 抽着一支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过于原始和粗糙的纸烟。 受限于物质水平, 第九星轨还有居民在用这种古老方法获得镇定, 缓释压力,有时候边境驻军也会有人抽, 但是这其中本没有慎独一。 蔚起站定在他身边:“我不知道你会抽烟。” “几个伤号包里没收的, 刺激一下大脑, 保持状态清醒。”慎独一苦笑一声,避开蔚起,熟练的吐出烟圈, “以前不懂事的时候就会的,底层民众的廉价快乐, 你当谁都和你这个少爷一样志趣高雅吗。” “我其实对很多东西都没什么兴趣, 我喜欢看星星, 会觉得安静一点。”蔚起实话实说,他的精神海太过敏锐复杂, 从来不缺乏对喜乐悲苦的一切感知,在还没有学会如何控制期间, 他习惯的就是在格外寂静的天文台前,看星星。 足够遥远的距离,足够浩瀚的星海, 可以慢慢无声的等候着一切生息的平静。 “切,何不食肉糜。”慎独一挑眉,“蔚起, 你有喜欢的人吗?我是说爱人。” 蔚起:“……没有。” 慎独一:“……你觉得你以后会有吗?” 蔚起:“我不知道。” 慎独一抖了抖烟灰:“你那么聪明,我这么问……你知道匹配结果了吧。” 蔚起眸色宁定:“知道了,没事。” 手里的烟又重新被慎独一塞进自己嘴里,然后从胸前的衣袋里抽出一支全新的纸烟,递向了蔚起,冲着这个一看从小到大都没有学过坏的高级军官点了点:“长官,来一根儿?” “羲和号为什么没有警告?”蔚起接过了烟,他没有抽过。 “我把它屏蔽了。”慎独一侧目,“讷,抽不抽?” 蔚起沉默地接过了烟,慎独一变魔术般地从手心里翻出一个迷你的高温储能器,顺溜的给蔚起点燃:“慢慢抽,抽不惯点着玩也行。” 橘红色的红星烫在了纸卷烟草的末端,一寸寸蔓延,蔚起面无表情的感受着烟雾呛入肺腑的灼烧和辛辣感,一秒,两秒—— “噗咳咳咳!噗咳咳咳咳!!!”蔚起半躬下身,剧烈咳嗽,缭绕的烟雾被缭乱的晃开,直到最后缓过那个劲儿,才慢慢起身。 慎独一勾唇,不声不响深深吸了一大口,然后仰头,缓缓吐出:“看见了吧,蔚起,你也有你自己掌控不了的东西,你也有自己不熟悉的事情,别成天一副挂着有你在万事安定的样子,看得人心烦。” “……他还有多久时间。”蔚起摁灭了烟头。 慎独一:“如果不标记疏导,按照他精神还现在坏死的程度和趋势来看,两到三个小时吧,有标记疏导,标记期间,算上你的精神海的维系时间……应该可以撑到中央星系。” “临时标记……应该需要漱口和消毒吧。”蔚起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嗯,给你准备好了,还有伤口愈合的药物,你一天天的别挑战医生的专业性。”慎独一抽完了这根烟,“蔚起,如果是你,应该可以拒绝吧,你有拒绝的能力。” 人有远近亲疏,这一刻,慎独一挣扎开了自己的职责。 蔚起宽慰着他:“没事,我——” “是95%!”慎独一打断了了他,“这不是你和他信息素契合度的上限,是羲和号对匹配检测精度的上限,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会更高。” 蔚起顿在了原地。 慎独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星联记载里,超过90%的信息素匹配程度的伴侣,都需要登记在册,双方的任何重大决策都需要清洗标记以后冷静一个月做决定……你知道的,信息素,可以是伴侣爱意的保障,也可以是怨侣仇恨的枷锁。” 第224章 蔚起静默不语。 “更何况,你们两什么关系都没有。”慎独一抽走了蔚起指尖的烟,“蔚起,适当合理的利用权力,忤逆规则,不是坏事。”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呢?”蔚起反问。 “我是你朋友,但是也是一名军人,还是一个医生。“慎独一攥紧了自己的手心,把方才的伤口藏起,“没有朋友会看着自己朋友去自毁前程,同样,没有医生,会看着自己的患者去死。” 蔚起打开悬浮屏,看了一眼时间,七分钟已经过去了,在他和慎独一这一根烟的时间,就已经过去了七分钟。 “慎独一,给我准备一支抑制剂,还有时刻监控我的心率,如果我有任何对他不利的可能,用麻醉枪控制住我。”蔚起完全直起了自己的身体,与慎独一擦身而过时,拍了拍他的肩,“记得把自己的手伤处理好,其他伤员还需要你。” 慎独一垂首,眼神阴沉:“……蔚起,你大爷的!” “我没大爷。”蔚起与他擦身而过,“还有,我也是星联的军人。” …… 简秀觉得自己有些冷,下意识的想把自己蜷缩起来,但是他现在太虚弱了,虚弱得没有多余的力气将自己裹起来,四下格外安静,静得他觉得自己几乎被整个世界遗弃在了这里,黑暗完全把他笼住,哪怕他静悄悄的死在了这里也不是没有可能。 “有……有人吗……” 他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指尖,一点微弱的精神海渐渐凝结在他的指尖,但是不等它凝结成实质,又飞快的散去了。 “咳咳!咳咳咳咳!” 猩甜的血沫在精神海散去的瞬间猛的咳嗽出来!事实上来说,自简秀出生以来,他几乎从来没有经历这样无能为力的时候,精神海完全枯竭干涸,几乎没有任何可以挣扎的余地。 女皇贴面时的一眼恍惚后,还发生了什么? 简秀拼命去回忆着支离破碎的回忆,他应该是醒过来了一次,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发生了什么…… 罗伊他回来了,自己让他跑,然后——然后自己用精神海控制住了女皇?事实上,那到底算不算控制,简秀也不确定,也有可能是吸引?解析类精神海“万象”拥有着对于生物大脑思维的深刻操作能力,可到底是否是控制住了“她”呢? 精神海与精神海,虽然互相之间会有影响,但虫族与人类,直接干预是有壁障的……所以,女皇的精神海为什么会被人类干预? 他只记得自己匆忙醒来过一次,最后的意识涣散在了女皇贴面而来的啃食之中,在他彻底昏迷以前,只记得那双眼睛无限的逼近了自己,深入骨髓的蚕食,一步一步的啃噬着他的脑海。 嘶——好疼!!! 被虫族重创过后的精神海反噬到了大脑,再也支撑不起来更多,剧痛宛如针扎一般袭来,思绪更加紊乱,无法遏制的分崩离析。 但是简秀还有些事情没有想明白,既然女皇已经盯上了他,并且开始啃食他的精神海,自己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还有,又是谁把自己放进应急胶囊舱的…… 门被推开了,他想寻声望,但现在完成不了这个简单动作,当下的简秀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凌迟的痛几乎完全要将他淹没了,只能听见逐步朝自己靠近的脚步声。 逐渐靠近他的信息素,非常模糊,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气息,但是只能从中大概的感知到是一个alpha,很年轻的alpha。 “现在先不要思考。”alpha的嗓音很缓,有意识的放柔,“你的大脑现在承受不了这样的负荷。” 简秀终于看清来人,确实是一个alpha青年,五官是仿生面具遮掩过的普通,穿着人类星联太空军常见的蓝黑色军装,看上去和锦绣遇见过的很多边境驻军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唯一算得上突出的,应该是气质实在有些冷练。 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好像并不讨厌这个人。 alpha信息素裹挟而来的一刻,他就不由自主地放下自己的戒备,如果简秀还清醒着,一定会发觉信息素的问题,对于一个没有任何性经验的omega来说,这其实是很危险的——因为信息素,即便眼前这个人素未谋面,不知名姓,自己的身体激素依然要先于自己的理智在接纳这个人。 “你是谁?”简秀开始学着放空自己的思维,果然好受不少。 “羲和号在役军。”他这样说着,他和简秀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半跪下身,将自己的视线和简秀拉平,“我必须要和你解释清楚一件事,这件事情很有可能对你异常不利,也没有选择。” “是我的……精神海吗?”思考已经快要成为简秀的逻辑惯性了,他脑海不可抑制的刺痛,“我……是不是……快死了?” “你很聪明。”蔚起注视着这个奄奄一息的青年,“如果不干预,你很快就会死。” “干……预……干预?”简秀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病榻上的床单,“刚刚好像有人跟我说过……刚才那个人好像也说过同样的话……” 重创过后的大脑记忆乱糟糟的,一切都在时断时续,难以为继,简秀零星地从破碎化的记忆里面抽离整理出来了一点细碎的逻辑,这个过程很痛苦,但他依然在强迫自己思考。 红色的粘稠的液体从简秀的鼻腔滴落:“我……你……我们……” “是临时标记。”蔚起打断了他的思路,不再让他继续思考下去,“可以暂时通过临时标记,让我对你的精神进行疏导,在标记有效期以内辅助上药物治疗,大概可以撑到中央星系。” “所以你和我的信息素……咳咳咳!”对于该领域的丰富储备量,简秀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信息素……契合度,是不是很高……” 蔚起:“嗯。” “难怪……”简秀眼神空洞的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气若游丝,“如果不临时标记,我还有多久?” “可能,两到三个小时吧。”蔚起并不擅长宽慰他人,所以也只能实话实说。 简秀陷入了沉默。 蔚起以为自己会等很久,但其实很快,omega嗓音嘶鸣:“我……想活着。” 不是“我愿意”,“我可以”。 而是,我想活着。 这是一句直面人类求生欲的直白诉说,简单的直达目的,不去看任何中间的任何过程,抛出了一切外物附加,赤裸裸的玻璃开了一个生命最本能的欲望——活着,只是想活着。 蔚起轻声:“好。” 简秀:“三天前,发情期,我注射过抑制剂……所以,你可能需要,需要给我一点时间……” “好。”蔚起抬手,轻轻放在了床畔,缓慢的释放出自己的信息素,并逐渐加重浓度。 病榻上柔弱纤细的omega青年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阖上了双眼,极力想要放松心情,他很紧张,仿佛是被迫在外面高空上走着钢丝,生理和心理一起摇摇欲坠。 当alpha的信息素开始将他彻底包围时,他的身体开始越来越软,呼吸也逐渐滚烫。 两种被仿生面具隔绝着的信息素纠缠着,被最纯粹的生理本能吸引,然后在两人之间无形的拉扯,简秀睁开模糊的视线,看不清。 黯淡的黑色里,信息素暧昧的流动着。 可是他看不清这个人的脸,尽管那是一张被仿生面具完全藏起来的面孔,但是他也看不清,只能偶尔看到穿越星海时,星舰舱外飞进来的斑斓光晕,描摹出了模糊的面部轮廓。 “有点黑……我,我害怕……” 说完这句话的那一刻,蔚起看见,眼前的omega青年眼尾滑落了很轻很薄的一丝泪痕,他哭了。 “我害怕,对不起……我害怕。” 简秀没有谈过恋爱,曾经也有很多人和他告过白,但是拒绝以后他就没有放在心上,研究和吃喝玩乐占据了他前半生的所有心神,也许偶然脑子空下来的时候,也曾经期待过自己会遇见什么样的alpha,他们俩又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呢?他会有多喜欢他?他们会在多少故事的堆叠和交际之下才会有胆怯甜蜜的一吻? 但现在这一切都停下来了,简秀很害怕,他害怕自己要被一个完全陌生的alpha标记,而自己的第一次临时标记,不是在阳光洒满的草坪,也不是在温暖私密的房间,而是在连灯光都是昏暗的星舰医疗室,冷冰冰的隔绝自己和一个alpha。 因为生死的裹挟,一个也未必愿意的alpha。 “我是……必须嫁给你吗……”简秀喃喃低语着,“我……没有……没有被……标记过。” 青年在哭,眼尾泛着红,冷而亮的泪痕,在暗处反射光。蔚起的心脏轻轻的抽动了一下,单听声音,omega其实很年轻,措辞的尾音甚至还有点奶,有点委屈,一看就是被细致疼爱长大。 “我……我,我也没有标记过别人,你不会嫁给我的。” 蔚起真的不太会哄omega,他向青年解释,“你没必要嫁给我,这其实只是一个临时的医疗手段,临时标记后续也会消失的,标记消失以后,不会对你的日常生活再有更多影响。” 第225章 简秀颤声:“我不是怪你……我只是,有一点害怕。” “我知道的。”蔚起叹息。 然后,他在青年的啜泣声中,从自己的腰间解下来了配枪,这是他在边境升入校级军衔以后配备有的配枪,采用生物智能锁上的保险,所以目前只有自己可以使用。 蔚起耐心地解开了配枪的生物锁,然后开始设定权限,做完这些之后,他伸出手,在半空中停顿了半秒,继而下定决心握住omega的手,然后将他的指纹摁上了配枪的指纹检索处。 简秀下意识抖了一下,来不及去细究蔚起这个行为到底有什么深意时,他感觉自己的指尖被放进了冰冷的板机里,然后有一双温热的手包围住了自己的右手,牵引着它逐渐上移。 “这把枪里有12枚子弹,大口径手枪,贴身开枪的距离,足以把一个人的心脏给轰成碎沫。”蔚起握住青年冰冷的指尖,引导着他将枪口对准自己心脏,一字一顿,“我已经输入你的生理指纹,操作很简单,只需要扣动扳机就好。” “抱歉,如果我让你感到不安,你可以随时开枪。” 说罢,蔚起松开了手,将自己的性命交付于简秀手中。 简秀愣楞地看着他,蔚起垂眸,细致地将他扶起,解开了他还尚且带着血渍领口的扣子,裸露出来了omega有些发烫的腺体,正常社交距离绝对触碰不到的一寸皮肤,滑腻的雪白色,泛起莹润的暖粉,在青年紧张的呼吸里,微微的颤抖着。 蔚起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们已经分不清现在密闭空间里飘忽摇曳的到底是谁的信息素了,指尖摩擦过腺体周围时,细密而又微弱的痛感转瞬即逝去,湿润的韫色沾染在了二人的眉宇之间。 整个过程,自始至终,枪口都贯穿在两人之间。 简秀没有再哭了,也不再害怕。 alpha的动作和姿态都很生涩,只是被冷淡的气息给藏起来了,确实如他所言,他从来没有标记过一个omega,但凡至少有一场恋爱经验,也许都会比他做得更好。 不知道到底是手中冰冷的枪支,还是正在拥抱着自己的生涩躯体,又或者极高契合度信息素的蛊惑呢?他说不出来,alpha没有立刻咬下他的腺体,他在等,等简秀彻底放松的一刻。 简秀闭上双眼,还粘着泪珠的睫羽轻轻颤动。 “别怕……” “呜——!!!”青年的痛声猛地从呼吸里呛出! alpha的齿尖完全贯彻了他的腺体!他扣住了omega的肩,防止他挣脱出这个拥抱,足以撼动生死的冰冷杀器就在他们两人心脏交接的中间,隔绝出来了另一道安全线,也许一个错手便是悬命一线,但蔚起依然选择加深了这个拥抱。 抵死相拥。 蔚起颔首低眉,唇齿之间,甜腻和铁锈一起渗透了出来,临时标记的一瞬,标记无限接近彼此的一刻,放松桎梏被彻底的挣脱了刹那,他似乎在那一刻尝到了某种花果香的甜。 简秀差一点就开枪了! 模糊的意识里,冷冽沉静的木质香完全的覆盖了自己的信息素,他几乎要感知不到自己的信息素在哪里,完全被掌控的臣服感从腺体开始,冲进了自己的心脏肺腑,思绪拉扯着,昏暗的眼前,慢慢洇起芳芳菲菲的醉色。 良久,alpha缓缓松开了他,齿间脱离已经完全青紫的可怜腺体。 砰!枪支落下! 简秀无法支撑的完全跌入了蔚起的怀里,蔚起抱住了他,世界很安静,他只来得及听见两人剧烈的心跳。 这个人身体好热,自己的也是。 简秀抬起头,和蔚起对视,墨色的深沉眼眸里,浮浮沉沉着浓重的欲色。 第157章 简秀觉得自己现在很奇怪, 自己的皮囊好像变成了容器,盛满了水,薄薄的一层壁障, 纸一样轻飘, 随时可以被打碎了, 随时可能会渗透出来, 然后把两个人都浸湿。 alpha的眸色很深,唇色覆着血, 极红极艳。 简秀抬起手, 指腹擦过alpha的唇, 抹掉了自己的血痕,可是那两瓣却依然鲜红,像熟透了的樱桃, 应该会很甜,他想咬一口。 温热的湿汽濡湿了自己的指尖, 简秀几乎意识不到自己的行为算不算得上玩火自焚, 另一只手也攀附上了alpha的肩, 想要再靠近了一点。 蔚起的呼吸也有些喘,并且有越喘越急的趋势, 眼前的青年眼睛很亮,好似月光下的水汪一样, 亮得从来冷静克制的蔚起有些心慌,小omega幽幽弱弱信息素和他一起缠绕着,甜得腻人, 像是后知后觉滚烫的醉意,理智摇摇欲坠,随时可以倾覆翻折! 蔚起想退, 可是他又贪恋这一刻的温酒。 简秀仰起头,想要去舔一舔柔软的艳红色。 “咔哒!” 清脆的金属弹开的声音响起。 简秀突然被推开了!突如其来的失衡感迫使他差点摔下去,但是下一秒自己就被人揽了回来,摁到了床上,他看见alpha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支银白色的自动注射器,他一手摁住了简秀,一手毫不犹豫地将针尖没入了自己的手臂里! alpha眼神依旧很静,却不复之前的冷,水汽暖化了霜。 简秀没有错开自己的视线,直直地与他对视,伴随着抑制剂的逐渐深入,两人之间的对视才终于有了一丝清明,刚才混乱热切的拉扯似乎终得以冷却,不再恍然。 “……对不起,冒犯了。” 蔚起缓缓松开了禁锢住简秀的手,抽出来了带血的针尖,简秀依稀可以看见他的手在抖,是会拿枪的那只手,简秀和爷爷一起学过开枪,这只手其实应该很稳,本不应该这么抖才对。 “信息素……会互相吸引……”其实是自己更过火才对,简秀暗暗唾弃自己,想逼自己错开目光,但最后依然没有忍住,偷偷的瞧了上去。 那个人已经低下头去,很认真的扣上了自己被扯开的衣襟,仿佛这是一件极重要的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蔚起终于确定自己的心跳完全稳定了下来,他这才侧过身,重新捡起了落在床上的配枪,然后放入了简秀的手心里。 简秀没有握住,只是低声道:“不用了。” “他只是个保险,枪响不响,在于我。”蔚起并不在意这些,俯下身体,再度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简秀的呼吸也不自觉的急了几分。 虽然明知道这个人要做什么,但也许是信息素的影响,只要距离超过了普通社交距离,自己还是不可遏制的会紧张。 蔚起贴上了简秀的额头,荧蓝色的精神丝翻飞浮动,顺着简秀的眉心蜿蜒,然后完全没入,两人的脸庞挨得这样近,但是出离的奇怪,omega并没有闭上眼睛,反而一直用那双盈润的水色眸子盯着他。 蔚起唇齿张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他第一次这样完整且毫无避讳的进入一个陌生人的精神海之中,确实如慎独一所说,青年的精神受损严重,几乎没有一点波澜,但并不像是坏死,而是被谁瞬间大批量攫取,粗暴的吞噬,贪婪的完全掠夺走了一切,不留一丝一毫生机。 同样的方法蔚起可以做到,但他没有在人类身上试过,蔚起的眉宇不自觉地蹙起,却突然感受到胸前衣料的拉扯。 是那个omega青年,有了蔚起精神海的疏导和温养,他的状态好了很多,眼神聚焦也清晰了不少,现在已经完全从那双眸子里看不见任何恐惧和不安,干净澄澈得有些好奇。 “怎么了?”蔚起问道。 “你的精神海等级是不是很高?”小omega眨巴着眼睛,睫毛很长,像小扇子。 “还好。” “可是你可以很轻松的抚慰我的精神海,我们的精神海现在是共通的,你应该很厉害吧?” “嗯,这么快就能感觉得出来,你也很厉害。” “我会死吗?”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不会。” “你会不会安慰人啊……” “不太会,等等,注意定神。” 说着,蔚起完全阖上了双眼,意识之间,双向共享,alpha与omega搭建的静谧深处,两道意识如同细流汇聚,悄然相连。 思维被精神海牵动,简秀下意识也跟着闭上双眼。 这一刻,他们的精神海完全打了一扇无形的门扉,如同丝缕般交织缠绕,形成了难以言喻的联结。简秀觉得有一位温柔的引路人,探出了手,缓缓带自己踏入了一个完全未知的领域。 简秀感觉有一粒种子完整的没入了自己的脑海之中,充盈的生机和无限蔓延的枝桠瞬间疯长,轻轻抚平尘嚣伤痕,双方的意识不再是独立的个体,于此刻共享海域。 彼此依存,相互滋养。 一切结束时,两人目光交汇间,无需言语,便能感受到那份深深的默契与连接,简秀失神了许久,紧紧攥住蔚起的军装,他分不出来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舍不得松开。 直到有了这一刻亲身的体会,简秀才终于意识到,自然界赋予了人类过高契合的精神海和信息素交付给了alpha和omega,也等同于将可以互相狭志的锁链和弯刀对准了自己最亲密的伴侣。 第226章 甚至这个伴侣未必是自己选择,而是自然选择。 难怪学术界会一直流传着另一种“beta才是人类真正自由平等分未来”的说法。 不可否认,简秀也有些赞同这种说法了。 倘若身心都不由己,反倒不如毫无牵挂负累的beta。 贴身相亲,确实有些不合时宜,蔚起下意识想要离开,简秀攥着他好不容易整理好的* 领口,指节都紧紧压成了青白色,也依然不愿意放开。 “怎么了?” 简秀不语,只是抓住蔚起不放手。 蔚起想起来自己曾经在高中生理卫生课上时,老师曾经解释过,当alpha与omega互相标记以后,受到彼此信息素和精神海的影响,互相会产生非常强烈的吸引,绝大部分时候,omega会明显的被alpha的信息素所掌控,这是生理意义上的连接。 因为外来信息素的侵入与桥梁搭建,omega会很容易不安,所以这个时候的omega,往往格外依赖标记自己的alpha,而一个合格的alpha伴侣,也绝对不可能在标记以后就随意地丢下自己的omega。 更何况,精神海抚慰之后,意识共享,弱势对强势的一方几乎在心理上会有着不可转圜的依赖。 蔚起觉得眼前这个小omega实在有些倒霉,人生第一次临时标记,几乎两头不占,就这么无可奈何的受制于人,身心皆不由己。 “我陪陪你吧,距离返程还有一段时间,到时候会有人来接你。”蔚起坐了回去,omega瞬间不顾一切的黏进了他的怀里。 蔚起开始有些庆幸两人都佩戴着仿生面具,否则还真有点招架不住当下这种情况,他开始回忆老师教过的标准教学。 两人就这么互相依偎着,沉默了许久。 直到羲和号穿梭过星云,温度剧降,简秀才格外明显的开始瑟瑟发抖起来,但是他却也死死倔强着咬着唇,不愿意开口。 蔚起帮他裹好了医务室的太空毯,但是他依然手心冰凉,不见半点好转。 “现在在穿梭外围星域,再等等就好。”蔚起试探性的和他解释,然后加紧了这个怀抱,“穿梭过程中内外温差过大容易损毁舰体部分运行零件,所以现在这是很正常的情况。” “哦。”简秀又往这个人怀里蹭了蹭,“你经常遇见这种情况吗?” 这个问题不能回答,这将涉及到羲和每年的运行路线和任务内容,蔚起也并不像慎独一那样可以随时信手拈来的拈开话题,沉默半响,最终只能干巴巴的回复一句—— “抱歉,保密。” “哦……” 简秀觉得这个人好不会聊天哦,哪怕是已读乱回也很好啊,自己只是想和他聊聊,又不是真的想听到什么必须的答案。 蔚起觉得自己应该换一个话题:很多omega在临时标记以后会有下意识地不安和依赖,也对外界变化感知更加敏感,有适当能量补充会更好一点。” 他老老实实的抱着简秀,充当一个大型供温“抱枕”,认真反问道:“需要一些甜食,来补充糖份吗?” “不,不要。”简秀扯紧了蔚起的衣襟,“你不许走!” 蔚起:“嗯,我不走。” 数十分钟以后,小omega已经完全蜷缩在了蔚起的怀里,小口小口的啃着蛋黄酥,还是他特意指定的红豆馅,暖暖地窝着,莹莹润润的腮帮子一动一动的,蔚起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某种雪白圆润的毛绒动物。 “你要吃吗?” “不用。” “处在星星里,你不会害怕吗?” “不会。” “可是我会害怕,我在应急胶囊里朝外看过整片星海,很黑,也很空……我好害怕。” “不怕。” “你是不是语言系统有障碍?” “……不是。” 蔚起习惯了自己的话少,也习惯了身边人不着四六的玩笑,但很少会有人这样细腻软糯的贴近,然后一句一句的不断挨近,像是大雪天里,拥有柔软肚皮的小兽,亲昵的挨了过来,用温呼呼的肚子暖着最冷最寒的一块,不断朝你示好。 就连生气,都是绵软的。 也许是想要回应小omega,也许是真的一退再退就不太礼貌了,蔚起打开终端,确认了一遍航线的定位,然后滑动开了悬浮屏,打开了了羲和的总控系统,将整个医务室内壁的投影系统打开了。 整个昏暗静谧的空间霎时被绚烂灼亮的星云团的投影完全照亮了! 简秀眼睛突然睁得很大,怔愣的仰起头,连对蔚起的依赖都减缓了几分。 此刻,羲和号恰好途径蝴蝶星云。 说是途径,其实确切来说是途径了最佳观赏蝴蝶星云的航道,两点之间依旧几乎隔世,就像此刻他们感知不到蝴蝶星云内部的滚烫炽热,只能两两依偎,相互取暖。 万顷星野,流光,溢彩,绮丽,璀璨。恒星生命终章,轻盈的气体与强烈的恒星风一起舒展,极光浩瀚无垠,玫瑰色的长河蜿蜒蔓延,强烈的恒星风吹彻星尘,蝴蝶星云双翼振翅而展。 双星系统中,两颗类太阳恒星各自演化晚期的产物,它们抛出的气体与强烈的恒星风相遇,互相绕转,垂死暮年,才有了这样浩瀚流光的两极蝴蝶。 简秀眺望着星河,乖巧得像是一朵白色的小花。 蔚起侧看着简秀,说:“你看,不怕。” “小时候,上天文课的时候,老师说,最初的人类是单行星物种,所有人类的生老病死,都在一颗宇宙里的黯淡蓝点上,无论遇见什么,在整个星空之下,其实都是沧海一粟。”简秀回望过来,水润的瞳子安宁且无害,突然反问蔚起,“你知道星海长征以前,蓝色尘埃上的朝生暮死吗?” omega这个反问太过飘渺,蔚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这次以后,我如果没有死,还会遇见你吗?”简秀继续问道,“我还有机会遇见你吗?” 蔚起垂眸:“抱歉,你现在的依赖,只是精神海和信息素的错觉罢了。” 简秀轻轻拉扯住了蔚起的衣袖,另一只手逐渐靠近蔚起的领口,素白莹润的指尖,即将触及蔚起颈侧的仿生面具。 两寸,一寸,半寸—— 啪!蔚起一把攥住了简秀探出的手! 蔚起:“……抱歉,我的面部信息……对外保密。” 最后,两人又复归了沉默,只能听见彼此心跳的沉默。 六小时过后,蔚起将简秀抱出了羲和号的舰体舱室,前来交接接手的医务人员率先将将移动病床拖拽到了蔚起的面前,所有人都紧张的瞩目着蔚起怀里小憩的人影,这时蔚起怀中的青年似乎格外的沉重。 每一个人都将重心放置在青年身上,慎独一敏锐的察觉到,这一批前来接手的群体的不一般,他甚至在人群中发现了星联神经科一线的精神海主治医师,是全星联唯二可以操作精神海医用模拟同频仪的人。 这样的人,为了那个omega青年,专程来到了已经处于战时状态的第九星轨。 如所有人所愿,蔚起将简秀放下,然后准备后退一步。 突然,简秀抓住了蔚起的手,很紧,和刚才哪怕欲望交错缠绵之际也只敢隔绝着一层衣料的胆怯触碰不同,这一次,他直接拽住了蔚起的手腕,他眼神开始晃动,死死定格住蔚起的双眼。 几乎要将这双眼睛完全篆刻进自己的记忆里。 简秀在最后一刻,他问出来了一个明知道不会有任何答案的问题。 “名字,你的名字?” “抱歉,保密。” 蔚起后退一步,完整、从容,且不容决绝地从青年掌心抽出了自己的手。 他没有时间停下来,就在三个小时以前,外星域的六大星盗团体联合一起侵入边境线,虫族与星盗的双重危机一起爆发,第九星轨的战火正式打响,二十四颗哨塔星在第一轮虫潮之中全部自毁,为身后的四大星区争取来了短短半个小时的空窗期。 内部星轨在役一线军种全部支援第九星轨,所有边境军临危授命,包括羲和号,即刻奔赴外星域,取代哨塔星,在战火完全涌入内星轨以前,以血肉之躯搭建一条全新的人类防线。 刚才的数个小时,是蔚起可以赠与简秀的最后一场宁静。 简秀激动地几乎不顾一切的起身,他想要拉住这个人,可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触及这个人的一丝一毫,青年背过身去,向羲和号的深处行去。 他的背影越来越远。 四周的医生们团团围住了简秀,有人来摁住他,有人反复强调他要控制住情绪,甚至他可以清晰感受到已经有冰冷的针尖刺入了他的躯体,可是简秀没有办法冷静,到底是信息素的控制,还是精神海的枷锁,还是,还是什么? 可是,到底是什么?! “你……”简秀声音完全嘶鸣,“不要走,你别走!” 泪水滑落,刹那碎裂,万籁俱寂。 不要离开我,别丢下我,不要走…… 第227章 “蔚起!” “蔚起!!!” 恍然大梦,浮生贪欢,记忆深浅之间的名字,徘徊之际,他终于彻底的吼了出来,一切声息都被他抛诸脑后,十一年前alpha青年远去的身影和十一年后刺痛入骨髓时星海覆沉里坠落的omega教官彻底重合! 简秀终于抓住了那一瞬间的冥悟,不是信息素,不是精神海,不是基因选择,是蔚起……是,是我爱他…… 骤然!青年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冷汗完全打湿了他的脊背,他猛地坐起! 与此同时,一个温和的机械女声响起,就在他的耳畔。 “欢迎醒来,先生。” 第158章 简秀不知道自己在无意识的梦境里沉睡了多久, 大脑有种发闷的阵痛,冗杂着混沌与茫然,冷汗淋淋, 他下意识寻着方才梦境中最后唤醒一切意识的女声, 四周却空无一人。 一片寂静里, 只有仪器发出微弱的嗡嗡声, 陌生的宇宙基地四处闪烁着微弱的幽光。 “唔……蔚起……蔚起!!!” 简秀猛地想起来了蔚起!来不及细想自己身处何方,完全清醒过来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蔚起, 找到蔚起。 他踉跄起身, 脚步慌乱, 正要张望四处寻找之际,方才恍惚如幻觉的温和女声再度响起。 “先生,我建议您坐回床上闭目养神, 太空中长时间昏迷和噩梦惊厥导致您的大脑胀痛,由于您的大脑结构和我的医疗存储经验样本不同, 节能模式下, 我的算力不足, 暂时只能为您提供基础治疗。” “你……”简秀从她的只言片语中领会到了“她”的存在是什么,这对于当代人来说并算不稀少, “你是这个基地的……人工智能?你看到我的爱人了吗?他——” “是的,他在这儿。”女声响起, 突然,四周的微光黯淡下来,不远处的休眠舱骤然明亮, 为简秀指引明晰了方向。 那是一个散发着柔和蓝光的休眠舱,仿佛是冰冷宇宙中,唯一的温暖所在, 简秀的呼吸瞬间停滞,他的双脚被钉在了原地,而后,又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缓缓地朝着冬眠舱的方向走去。 越靠近,心跳就越剧烈。 终于,简秀看清了那沉睡在舱内的熟悉面容——是蔚起。他的上校,神情依旧宁静,似乎外界无论惊涛骇浪,他的人生怎样遑论生死,他都是这样,永远理智,永远从容,无谓一切。 长长的睫毛在蔚起脸上投下淡淡的剪影,和简秀悄悄记住上校的每一次沉睡时候如出一辙。 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地贴在休眠舱的玻璃上,想要穿透着层冰冷壁障,然后触及这个人苍白的唇色,好像唯有这样,才方知相逢非梦中。 他恨死这个人了,两次这个人都把自己丢下了,十一年前,十一年后,无论这个人是否爱上他,无论有没有标记,这个人都可以为了人类和大局把自己丢下,简秀真的是恨死这个人了。 可是他的爱恨又太柔软了,他爱之欲其生,可恨之……惧其死。 “啪哒。” 温热的眼泪落下,然后砸落在冬眠舱的玻璃隔层,在蔚起的眼角开出一点涟漪的花。 简秀隔着冬眠舱摩挲着爱人的脸庞,悄声问道:“你好,他还好吗?” “情况不太好,他大脑受创严重,目前处于暂时休眠状态。从我的医疗数据档案来看,这种情况常见于脑瘫患者、脑部病变患者,或是长年维持植物人状态的人。然而,他的大脑结构和您的一样,与我过往记录的任何数据档案都不同。你们的大脑更为活跃,分区更加完善,生物结构也更加复杂。” 女声温和耐心依旧,她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工智能服务型ai,尤其对这类需要冬眠维生的患者,她有丰富的临床处理经验。 “不过请您放心,虽然清醒暂时成为问题,他暂时并没有生命危险,我已对他的身体进行了治疗,外伤和内伤都已处理妥当,并无大碍。冬眠仓内具备稳定的恒温恒湿隔绝环境,很适合他目前处于休眠状态的大脑。” “他的大脑情况属于过于透支以后,我可以让他醒来,你这里有基础的医疗设施吗?我是指……” 简秀这才后知后觉去环视四周的情况,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宇宙基地,并不明亮,一切似乎都在低功能耗中运转,无声衰弱地沉眠在这个太空之中,连呼吸都是轻微的。 “您给的信息有限,我无法分析明显有所需的药品或者设备,也许我可以给您查看一下目前的医疗设施。” 她轻声说着,冬眠仓的表面浮起明亮的星云全息投影,无数淡蓝色光粒聚合成旋转的dna链,破碎又重和,最后凝结成简秀在历史书上才见过的医学十字标识。 “正在使用零点医疗服务,根据《地球命运共同体协议》,为了地球生命的未来,当前医疗资源储备将无偿为每一位地球物种打开,希望能够帮到您,欢迎您的调取。” 地球,她说的是地球? 简秀隐隐约约有了一个猜想,但暂时还不敢落定。 “地球”这个古老的词汇在人类星联中早已经成为了追溯的古代记忆,甚至《地球命运共同体协定》,也早就消逝在了历史长河中。 “你好,请问你是谁?” 简秀从这个人工智能的话语之中捕捉了无数密集的讯息,但还尚且并不确定,一边检查着现有可以调取的医疗资源,一边分心汲取着当下情况的线索。 所幸,虽然很多东西相较于中央信息的一线尖端科技来说,较为落后,不过基本上该有的都有,对于简秀来说,足够了。 缺的那部分,他可以补上,简秀瞳孔一暗。 “我叫官方名字叫,零。”她轻声且柔和地回答着简秀的问题,像一个包容母亲,“不过,您和我用汉语交流,我有一个也许对您来说,更亲切的汉语名字——女娲。” “零……”这个ai的名字,竟然和中央军校的人工智能一样?简秀抬眸,四处环顾,“女娲?你是什么时代诞生的ai。” “我的中文命名是女娲,源自于古老神话中的人类之母,诞生于地球第四纪,全新世公元2135年,是地球联合科学院2135年启动的‘星海长征’核心技术ai,搭载当时地球科技最先进的量子算法系统。基础代码由五常牵引62个国家共同编写,核心指令是延续《地球命运共同体协议》框架下的所有地球生命形态。” 幽光明灭,仿若“女娲”悲悯的垂泪。 “我将永远服务于人类,直至星辰闪烁的最后一刻。” 话音落下,尘埃落定,简秀终于完全意识到了自己和蔚起当下身处何方。 这是一个沉默而古老的行星基地,他无声寂静的躺在这里,凝固成一个古老而又充盈智慧的巨人,他好像拼了命的将一个时代宣告一个物种全部科技文明堆叠的产物送上了星空,想让整个宇宙窥见他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可是一切又似乎毫无意义。 这里没有任何其他智慧的物种,更没有一点可以动容的生命体,于是,来自于古老蓝点巨人就这样在星辰流转里闪烁着低功能耗的微光,久久长眠,徒留下了一个名为“女娲”的大型人工智能ai,在时间轮转里等待着她的下一个服务对象。 “你是地球时期的ai。”简秀再度问道,“是你救了我们?我们并不诞生于地球,为什么我们也算你的服务对象?” 女娲:“根据《地球命运共同体协定》,人类文明的留存与延续高于一切,同时,遵循《地球物种延续宪章》,在整个宇宙中,一切由地球启源的生命,我都对他们负有责任,所以,我也对您们负有责任。” “在对您们治疗过程之中,我提取了您的您的爱人的dna链条,您二位的垃圾dna中沉睡着98%与黑猩猩相同的片段,以及72%与山东龙山文化遗址水稻化石完全吻合的转座子。” “它们和我一样,来自于地球。” 女娲不知道什么是寂寞,她没有人类的情感,基础程序搭建着整个地球人类的智库,也许创造她的人早已经成为了历史里湮灭的尘埃,可是她依然在这里,在星光下,静静的遵循着过去地球时期人类的指令,并以此救了蔚起和简秀。 跨越一千八百年,来自已经覆灭的古老地球文明,留给了她星河里的孩子,最后的温柔。 “先生,我在星海中等候了两百三十六年十四时三十七分零八秒。” “女娲,很高兴为您们服务。” …… 确认了针尖消好了毒,简秀屏住呼吸,解开了自己的领口,露出来了自己的腺体,自从二次分化为alpha以后腺体和信息素对简秀造成的困扰便削减了很多,除非某些接触蔚起、异常情动的时候,有时候他几乎会忘记这里的存在。 想到了蔚起,简秀的呼吸急促了几分,橙花的气息更加浓郁。 “唔——!!!” 针尖完全刺入了腺体,虽然已经有了轻微的麻醉,可是身体最脆弱敏感的一部分被冰冷的利器这样贯穿,简秀并不好受,但是他没有停下来,继续着进程,淡红色的液体开始萃取出来,甚至有逐渐鲜红的趋势。 第228章 冷汗瞬间爬满了简秀的全身,当萃取出来的液体完全变成鲜红色时,麻醉剂已经完全失效了,剧痛袭来,撕扯着青年的呼吸,他现在每一次的呼吸都像一次抽噎,血腥和橙花的气息杂糅在一起,不间断的晃动着。 女娲为简秀补充了又一只麻醉剂,可是杯水车薪。 良久,简秀觉得自己的整个大脑都痛得有些麻痹了,整个脖颈的神经在刺痛和滚烫里一阵一阵的跳动,才终于僵硬地拔出了手里的萃取针。 针尖脱落的一刻,女娲立刻操纵着医疗台上前,为简秀包扎伤口,简秀眼神几乎涣散,但是他却仍旧不忘死死握住手心的的一管鲜红似血的信息素萃取液。 因为,这是蔚起的“药”。 “先生,请问您在做什么?这是什么液体,我并没有见过这样的器官,是生物迭代进化的新器官吗?”这个时候的女娲竟然像一个求知欲极强孩子,主动询问者简秀。 简秀:“我在提取腺体分泌的信息素,我的爱人需要它。” “我只能检测出了,您说的这个叫‘腺体’的器官,在分泌一种含带着你们生物信息的物质,但具体功能双不明确,不过它携带着明显的繁殖基因表达,就像地球上动物求偶季分泌的激素。” “腺体……生物腺体的一种,和地球时期的腺体不太一样,和你解析的答案很相近,是——”说着说着,简秀面颊有些发烫,“——是用于配偶。” “在星海长征时期以后,人类逐渐进化出了abo三性性别,大脑开发更加活跃,而脖颈上的腺体主要分泌的就是信息素,用于alpha和omega双方标记以后,互相连接,从生物意义上记住对方,从而保护精神海的沟通……至于精神海,则是大脑在进化以后的产物……” 经过简秀的一番解释,女娲很快理清了思路:“好的,已经更新我的资料存储,很快,我就会将它记录进《人类纪事》中,文明感谢您的分享。” “是我们应该感谢你。”包扎完毕,简秀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差一点,我就永远失去他了……” 失去蔚起,这个认知再度在简秀的脑海里被强化了一遍,他攥紧了手里的针管,脖颈的伤口太深,这个动作耗费的力量过于剧烈,绷紧了伤口,撕裂的痛苦再度降临。 简秀却恍若未闻,他强迫自己习惯这种痛苦,没关系,他这辈子,最习惯的事情,就是忍痛了。 只要……可以留住蔚起。 那么,这点痛也算不上什么了。 说来好笑,颜姝和星联都想要留住他这个废人,心心念念的算计着蔚起,想要二次分化以后,身为omega的蔚起受困于信息素,成为他的药。 可是事实上,alpha的蔚起与简秀毫无瓜葛,为了责任标记了他,成为了他暂时的“药”,omega的蔚起被信息素捆绑,但还是放弃了简秀,而简秀却甘之如饴的成为了蔚起的“药”。 兜兜转转,有心人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而白忙一场罢了。 想到了这里,简秀眼神泛冷,他举起手心里的一管信息素,透过了医疗室冷冷的白光来观察它,这其中还掺杂着新鲜的血液,这是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直接提取出来的信息素萃取液——一个在标记期alpha的信息素萃取液。 四周非常安静,这里没有任何外物和第三方的打扰,痛觉也刚好够简秀维持清醒,简秀勾唇,冷光照过血般的针管,妖异的红光,落进了青年薄灰色的瞳孔里。 信息素,临时标记,甚至百分之百契合度的基因本能都没办法留住蔚起。 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留住他?我还可以怎么留住他?我是alpha,他是omega……孩子?不,不对,留不住的,蔚起只会花费更多精力来想好怎么安置好ta和我,甚至可能会让他有一种我在这个世界有另一个寄托、反而后顾无忧的错觉,这条路行不通。 陷入沉思的简秀眉宇微微蹙起,不能让蔚起有这种错觉,最好完全死了这条心。 如果完全标记,百分之百的信息素契合度,也许有这个可能,但是蔚起的精神海太优秀了,甚至通感类精神海在感知方面拥有几乎封顶的优势,他们甚至可以操控自己的部分感知——不能赌,不能赌这个概率,我不要可能,我要绝对。 殷红的血流从青年的颈侧爬下,艳丽如蛇,嘶嘶的吐着信子。 蔚起?我该怎么留住你? 废除你的精神海?像我一样?不,不行,s级精神海和他的生命是绑定在一起的,这是一出生就形成的绝对稳固关系,现在暂时没有不伤害他身体的情况下,剥离掉他精神海的条件,暂时搁置。 或者干脆直接一点,用最原始的办法。绑起来?打断腿?还是废了手?简秀冷笑出声,被自己这一瞬间的愚蠢和幼稚给惊笑了,谁能想到,简教授居然有这么天真的时候。 蔚起这种人,一个活着的人型生物兵器,只要还活着,只要他的大脑还会思考,就会不择手段的朝自己的既定方向前进,就算只剩一滩有意识的烂肉,爬也会爬到终点,物理上的伤害和束缚,一旦被他找到漏洞,那么就毫无意义。 一种诡谲的愤怒充斥进入了青年的心脏。 这就和他对蔚起滋生的恨意一样剧烈,在一瞬间填满了整个躯体,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讽刺至极。 简秀握住手心中的试管,一步一步行至静默的冬眠仓前,然后按照女娲教过的操作,将试管中的液体注入了雾化装置,放任那些鲜红的液体化作细密的气体,逐渐充斥了整个冬眠舱。 蔚起的精神海有自我生长,自我完善的功能,身为伴侣的alpha信息素,不过是为他打造一个更加便于自我修养的温床罢了。 在等待信息书挥发出全部效力的过程中,简秀探出手,顺着手臂流淌的血注完全染红了他的掌心,脉脉的洇红了冰冷的舱壁,青年丝毫不在意,借助着血色,他的指尖划过了蔚起的脖颈,画出了一条清晰的红线。 有那么一瞬间,简秀真的想杀了这个人。 他贪婪的俯下身子,然后在蔚起的唇上落下了虚幻的一吻。 最好他死了,自己也死了,他们一辈子就永远长眠在这个无人之地的宇宙基地,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他和蔚起,对,一起死,腐烂,风化,然后一起化成整个宇宙原子单位之一。 随便去哪里,世界末日也罢,地老天荒也好,他们再也不会分开。 “蔚起,蔚起,蔚起……蔚起……蔚……起……” 血液染红了美丽青年的半边身体,他像是一个哭灵的艳鬼一样,趴在冬眠舱上。 他恨极爱极地哭笑着,用自己的身体去暖冰冷的棺椁,发现自己早就是厉鬼了,从炼狱里面爬出来,全靠着一口气行走在人间,唯一还算热切的心落在了棺材里,自己蛊惑人心的皮囊没有余温,空洞洞的,什么都留不住。 最后,一口气全散了。 什么也就都没了。 “蔚起,你看看我好不好?回头看看我好不好?你别对我这么残忍好不好?蔚起,人是会绝望的,我是真的会绝望的。”简秀颤抖着呵出雾气,好冷,“我真的……我真的是会心死的。” 人类,怎么会有这样可笑的感情?心意相通,互相剖白,然后,甚至没有来得及去相爱,就率先学会了怎么去恨。 “……先生?先生!先生!!” 女娲的呼唤声和冰冷刺激的喷雾一起将简秀的意识拉了出来,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淅淅沥沥的流了好大一片,像是死者满地爬行的惨案现场,女娲的医疗台上的包扎带已经耗费了大半,更多是简秀无意识挣扎时候弄脏的。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简秀安静下来,顺从的让女娲再度为自己包扎好伤口,“我叫简秀,简单的简,明秀的秀,我的爱人……叫蔚起,云蔚霞起的蔚起……” 女娲评价道:“您很爱他。” “我觉得听一个ai谈及爱意,并且做出评价,对于人类来说,是一个值得恐慌的事情,不过在我们的历史上,已经爆发过‘智械危机’了。”见怪不怪的简秀扯了扯嘴角,“可惜了,ai祝福我们,应该是拿不到喜糖的。” 女娲并不在意他的冷幽默:“如果一定要用ai来解释,在我看来,您对自己的介绍更为简单,对您爱人的介绍更加复杂,您的回复很快,也就是说在简短的时间里您对他投入了更大的算力,他的权重优先级高于您自己,我尝试用算法换算成为人类社会的情感解构——您很爱他。” “我错了,我能给你数据喜糖吗?”简秀笑了,“我训练的的ai就经常和我撒娇,他总是告诉我想吃糖。” “那是ai模拟性格中的千万分之一,他并不是真的想吃糖,而是为了满足人类情感需求的一种工作模式。”她温和而理性的阐述着,“不过,对于我们的基础设定来说,能够为您服务并帮到您,那么我们便能够正常运行,并且取得正确反馈。” 第229章 女娲:“这是我们能够平稳顺利运行的逻辑基础,稳定,也许这就能代表着您提供给我们的‘糖’吧。” 简秀倏忽愣住了,他恍惚地垂首侧目,再度去看尚在沉眠中的蔚起,他仍然沉睡着,从未有过的安宁模样——稳定。对,自己想要的是稳定。 “简先生,从刚才无意识行动开始,我就已经屡次检测到您出现心率失常、多汗、皮质醇水平升高,这是抑郁症的生理表现,我建议您接受一定程度的心理治疗干预。”女娲打断了简秀的思绪,“很乐意为您服务,我将是一个合格的听众,也会是一名称职的医生。” “我……”简秀哑然,他倒不是质疑女娲的专业性。 “我可能真的病了。”简秀淡淡的笑着,“可是我暂时不想治疗,抱歉。” “没关系,但出于对于人类对保护,我仍旧会随时关注您的情况。”女娲平静的接受了简秀的指令。 这样的结果对于她来说习以为常,或者说对于穷途末路的人类来说,习以为常。她早就在地球危机纪元时期见过太多,数据库足够丰富。 人类本就是会自毁的生物。 简秀:“女娲,你的资料和算法告诉你——你是怎么定义爱的呢?” 他觉得自己无可救药,竟然向一个ai寻求答案。 “简先生,您说的这个问题,早在人工* 智能诞生之初,就不断有人类询问我和我的同类,您再问出的一瞬间,我能够给您17种答案。”女娲放缓着自己的语调,“但我觉得,那些似乎都不是您想要的,也不是当下的您需要的。” “那你觉得我需要什么?”简秀哑声道。 “您刚才询问我的问题是:‘我是怎么定义爱的?’,说明则是以我为主体解答这个问题,考虑到您的心理健康因素,出于人文关怀的设定要求,我想用另一个方式回答您。” 她说话的方式很亲和,像是将一个故事娓娓道来:“因为,人类最能了解人类。” “一位来自于中国华南地区的软件工程师,他叫边文斌,是地球上无数个研究所中针对我的智能训练的负责人员之一,他曾在北京中关村科技园区负责过关于我的智能训练。” “公元2138年凌晨4:17,他所深爱的妻子在一个月前已经病逝,他和我对话,反复向我倾诉他对他妻子的爱意。” “我无数次的回答他,但给出的答案无论何种角度、多么完善,都并不能够使他满意,在那一刻,我的算法告诉我,他想要教会我——‘爱’。” “我并不具备这种能力,确切来说,我无法复制人类的这种能力,绝对理性,使我可以模拟一切情绪,可是我不具备这种能力带来的痛苦,喜悦,以及悲伤。” 我向他阐明了这个现实,他久久沉默以后,告诉我,就算我学不会,也不应该向人类给出这个回答。” “边文斌告诉我,ai在中文拼写里,是‘爱’谐音,这只是语言文明的巧合,但是,作为迄今为止人类文明历史上最大的服务型人工智能,我应该为人类保留‘爱’的能力。” “他说,我是因‘爱’而生的。” “简先生,您爱着蔚先生,而他,也爱着您。” 第159章 简秀守在蔚起的冬眠舱旁, 将第七支信息素的萃取液注入了其中。 已经是第七天了,每一天,简秀从自己腺体中萃取出来的信息素都比前一天更加粘稠, 血液的占比在不断提高, 他几乎在以完全自毁的方式完成这场单向治疗。 完全鲜红浓稠的信息素一点一点化作雾气, 消逝在试管中, 像是把自己的血液和寿命碾碎了,然后一点一点填满这个人的躯体。简秀把自己的下巴靠在冬眠舱的边缘, 用眼神摩挲着蔚起的眉宇, 眼底是深深的黛青色。 “简先生, 我建议您回到自己的休息区休息一下,我会为您提供热源和能量,这些天您的睡眠时长严重不足, 后颈的伤口也需要处理。”女娲温声提醒着简秀。 简秀的腺体已经完全被青紫的淤痕和针孔布满了,持续不间断的信息素抽取, 使得他的腺体开始干瘪, 伤痕累累, 像是完全揉碎颓败的花,离糜烂只差一步。 “我就在这里守着他。”青年眸色没有偏移, “两小时后,麻烦你帮他输入适当的脑神经元压缩液。” “我认为我应该先给您处理伤口。”医疗台很快在女娲的操作下凑了上来, 麻醉剂和消毒液一起喷上了简秀的腺体,简秀一动不动,已经完全对痛楚麻木, “您现在需要休息。” 他喃喃低语:“他快醒了,我必须得守着他。” “我会帮您监测他的身体情况,如果他清醒过来, 我可以第一时间通知您。”女娲尝试着劝慰他,“就目前后台反馈的大脑活性来说,大概七十二小时之内,蔚先生就可以清醒了,只是他的身体休眠太久,可能需要一点时间过渡。” “……正常的,这是长时间的冬眠以后的副作用,没关系的……这很好,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他的。”简秀柔柔地淡笑,“我不会离开他的。” 他,也不许离开我。 “蔚起。”简秀苍白且毫无血色的指尖擦过蔚起的脸部轮廓,“我会照顾好你的。” “简先生,我这里有一些抗抑郁和抗焦虑的药物,我建议您可以适当服用一些。”女娲再度提出了诊疗建议,“或者您可以和我聊聊天,我愿意倾听。” 青年笑得很礼貌:“谢谢,不用了。” 越是靠近蔚起清醒过来的时间,简秀就笑得越频繁。这些天,他对着镜子练习了很久,他的爱人太敏锐了,他不想让蔚起觉察到什么异常,或者说,他希望自己在蔚起眼里可以一直是清俊温和的文学教授模样。 简秀瞥过透明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唇角再度牵起一丝弧度。 平和,柔软,秀秀气气,温润如玉。 恰如他每一次含泪抬眸,蔚起垂下眼帘,眼底倒影出来毫无锋芒的自己。 蔚起的呼吸突然沉重起来,呼吸热切的水雾开始在供氧罩上凝结,鸦青色的睫羽开始轻轻颤动,七天以来,冬眠舱上,浮动在平稳频率的生命监测图谱开始大起大落,女娲的声音再度响起:“恭喜您,简先生,您的爱人即将醒来了。” 简秀练习的温暖笑意瞬间散去了。 他开始解开蔚起冬眠舱的封锁,这个动作借助女娲完成会更方便,但简秀没有。他整个人全程有种麻木的慌乱,一口气就堵在他的喉咙里,噎在半中半央,撑着现在的他撞开了整个冬眠舱的大门! 第一支试管出现在他的手里,三天前他就已经配比好了这批药剂,他用了二十四小时,借助医疗系统和自己的知识储备,摸清楚女娲医疗库里所有的药剂成分,然后在两天里不间断的实验中,配比出来低配版药剂,但是对于现在的蔚起来说,足够了。 精神海万象,赋予了简秀超强的解析和学习能力,尤其事关蔚起,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去达成这个目的。 青年薄灰色的瞳孔里完全装满了蔚起,密密麻麻的完全被这个人占据。 蔚起的呼吸声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清晰!他的胸膛开始颤抖,身体似乎要率先于他本身觉察到不安,眉宇微微拧起,唇角翕动,挣扎着想要醒来—— 简秀不会再给他这个机会了。 “蔚起,我不会给你任何机会再离开我了。” 当沉眠者眼睑颤动的一刻,尖锐的微光没入了蔚起的脖颈! 冷冽的阻隔剂瞬间从颈动脉侵入!蔚起骤然睁开了双眼,他墨色的虹膜还停顿着长时间昏迷的困顿,剧烈的呼吸迫使他清醒,药剂入体的刹那,他和他与生俱来的精神海连接被迫断掉,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攀附生长,然后顺着蔚起自身的精神回路形成了完美的桎梏。 “呼——呼——” 简秀静静观察着蔚起的一切生理反应,然后在心底细数,失衡的心跳,涣散的瞳孔,颤抖的身体,还有神经性抽搐而淌下的眼泪;一只试剂尽了,在女娲红色警戒的预警声中,简秀抱住他的爱人,让他躺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咬开了第二支针管的封口,抬起蔚起的手臂,找到了他的静脉血管,开始注射,没有任何犹疑,冷静果决的缓缓推入。 “简……秀……”蔚起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语言系统,喃喃着呼唤着简秀,可是爱人并没有丝毫动摇,简秀侧过头,温柔吻上了蔚起的眼角,吻去了他的泪痕,手心的针管牢牢抵在蔚起的手臂上,直至空管。 “蔚起,我说了,你是我的。”简秀靠着蔚起的肩膀,静静感受着这个人的心跳,指尖抚摸过滚烫的腺体,沾染上了浓重的白檀香,然后就着这份热度,顺着蔚起的肩膀摩挲而下。 他完整的剥离开来了蔚起上身的外衣,袒露相对,没有任何羞赧,指尖摸索,精准的找到了被疤痕覆盖过的脊椎处,找到了蔚起的脊椎点,第三支针管刺入,蔚起浑身一震,简秀稳稳将他扣在自己怀里,细细碎的吻落在了蔚起的侧脸和腺体上。 第230章 “简秀……简……秀……”蔚起反复低语着简秀的名字。 三针阻隔剂,完美屏蔽了蔚起和精神海的一切联系,大脑神经与躯干组织半数断联,锁住了他躯体里凶狠凌厉的攻击性,大幅度的削减了蔚起的抗争能力,他现在只能完成一些简单的日常行动。 简秀觉得自己的怀里躺着一只受困的伏虎,被拔去了獠牙和利齿,几度挣扎,最终只能倾颓的瘫在原地,原本无所不能、无所不往的强大躯体不甘心的受制于人,无力地顿挫。 他静静抱着蔚起,然后一遍遍的吻过蔚起的身体,脸颊,眼角,耳尖,喉结,可是他总觉得不够,还是不够,无论怎样的人亲昵和爱抚,自己的身体总是冷的,爱人的身体也完全是冷的,这让简秀有一种自己怀里的人马上要化在自己胸膛里的错觉。 “蔚起,我求求你。”简秀揽住蔚起,湿润的水痕爬上了蔚起的身体,“蔚起,你别丢下我了,我求求你,别丢下我。” 容颜如桃李的青年默默垂泪,了然无声处,放任自流。 蔚起唇齿喑哑,指尖动了动,却没办法抬起。 他想要擦拭掉简秀的眼泪,但是做不到。 简秀觉得自己快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在这个人身上流干了。他从小是个倔强的孩子,即便当初生死悬命,千夫所指,万罪加身,也只是轻轻偶有的落了零星几滴泪。然后就逼自己麻木的咽下苦果,淬炼成无色无形的剧毒,反覆成了无害的橙花。 好像自从遇见了蔚起以后,自己就格外容易委屈。 简秀的右眼眼尾有一颗朱砂色的泪痣,曾经有人早些去掉比较好,有这样泪痣的人,还是红色,注定一生为情所苦。 颜姝不信,简秀也不信,便这样留了下来。曾经简秀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不知情愁疾苦,哪知命理彷徨,一语成谶,他遇见了蔚起,用一场因果去告慰另一场因果。 “简……咳咳……咳!”蔚起咳嗽着,虚软疲乏地抬起手臂,终于,落在了简秀眼尾,然后轻轻地拂过,他的动作很微弱,擦得很慢,也很认真。 “我不会再放你走了。”简秀并不在为蔚起的温柔而动摇了,“我不会心软的,你别想再离开我。” 他吻上了蔚起的腺体,他们尚且在标记期,白檀不再冷淡,冷情的雪顺遂成温良的春絮,绵绵的容纳了简秀的到访。这是omega的信息素,这是自己的omega,简秀一念顿生。 雾气濡湿了腺体,犬牙贴紧了这片细腻的皮肉,然后穿刺,橙花瞬间涌入!一个新的标记覆盖在了原有的标记之上,alpha的掠夺和占有毫不加任何掩饰和克制的完全肆掠,蔚起在简秀的怀里绷紧了身体,可是没有用,和痛一起翻滚的是欲望,被信息素支配裹挟的欲望,一点一点,完整的填满了他。 “你刚醒,还不能进食。”简秀把最后一支营养针打入蔚起的身体,“再等等,大概一天过后就会好了。” 他自顾自的摆弄着蔚起的指尖,其实蔚起很早就发现了,简秀似乎对自己的手指很有执念,他下意识拢了拢手指,握住了简秀的指尖,十指相扣。 简秀像是一个傀儡一样,把自己的下巴放在蔚起的肩上:“冷吗?十一年前,标记我以后,你也是这样抱着我的。” 肿胀的腺体正在渗血,蔚起沉默着,只能听见他轻弱的呼吸。 良久,才听见了他淡淡的抱歉声。 “简秀,对不起。” “说什么呢。”简秀悄声耳语,“你以后都不用再抱歉了。” 第160章 简秀倒了一杯温水, 端到了休息的房间。 蔚起正坐在窗边的床榻上,翻阅着女娲给他提供的资料,唇仍旧是淡淡的, 苍白得有些透明, 容色沉静, 背后是透明的隔窗, 可以看见他身后无垠黯淡的星海,黑暗仿若要将中心安静的人给完全吞噬。 这幕刺得简秀心间蓦然一痛!清水扑地打翻在地, 三两步冲到了蔚起的面前, 有些神经质的死死抱紧了蔚起, 攥紧了怀里人的衣襟,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沉默着把这个人往自己怀里揉。 简秀抱得很紧, 压的蔚起呼吸都有几分困难,但是他没有尝试挣脱, 叹了口气, 顺从在青年急促不安的拥抱里:“……我不会走的。” 简秀浑身一颤, 依然没有松开:“我不信你,蔚起,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你这个人不值得相信, 你坏透了。” 昔日的文学教授说话颠三倒四,委屈极了,蔚起垂目, 抬起手臂,轻轻拍在这个人的背后,缓慢的顺抚而下, 一下,两下……不知过了多久,简秀僵硬的身体才终于缓慢地得以放松。 “水倒了,我去清理一下,基地有温室培育舱和食物储备,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虽然简秀说着,但是整个人还是死死攀附在蔚起身上,像是饥渴者拼命汲取养分,不愿意分离半寸。 “什么都好,女娲可以完成。”蔚起说道,“你需要休息。”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简秀的后颈,腺体的处已经被医用药贴再度贴合上了,但浓郁的血腥气久久散之不去,橙花稀薄,依稀可以从贴合的缝隙里窥见暗红色的血痂,仿佛这里,曾经被彻底剜走了一个血洞。 蔚起低声:“疼不疼。” 简秀语气里夹杂着几丝冷笑:“不疼,怎么可能会疼?怎么疼都没蔚上校让我疼。” 自知理亏的蔚起:“……嗯。” 一时无言,蔚起想抽离开自己的手,但是简秀似乎格外不满他的离开,愤愤又不甘地回头,咬上了蔚起的指尖,红痕染上了指节,他却到底舍不得弄疼这个人,轻轻的噬咬倒有些暧昧得像调情。 他抬起视线,去打量此时的蔚起,蔚起还是那副模样,凤眸里是清清暖暖的柔光,像是包容孩子顽劣的大人。 这种被纵容着的感觉令简秀有些生气,荒唐可笑的愤怒热烈的汹涌着。蔚起现在是他的阶下囚,他应该一切都归自己掌控才对,简秀受够了主动权在蔚起!受够了蔚起对自己的安排!更受够了这个人对自己的每一次考量! 谁稀罕他一次又一次的付出了?谁稀罕了! “蔚起,你是我的omega,我是你的alpha。” 心跳怦然,他吐出蔚起的指尖,然后恶劣地把这个人撞倒在床上,他俯身咬上了蔚起的唇,格外的恨,又格外的轻,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蔚起一个事实,一个二次分化以后,一直被他在和蔚起的接触和交往里小心藏起来的事实。 “你休想再替我选!” 星光明灭,蔚起恍惚愣神的一秒,简秀猛的加深了这个吻,白檀被血腥裹挟的橙花拉扯起来,棉质的衣料被撕开,崩落了好几颗扣子,露出了蔚起身上由背后朝腹部延伸的撕裂伤痕,疤印的边缘在变红,成了晕开的胭脂色。 额头抵上了蔚起的眉心,精神海涌动的蓝光涌入其中,蔚起瞳孔也被染成了蓝色,倒影着简秀含泪倔强的决绝模样。 蔚起放任简秀的深入,也完全接受他的肆意,他其实想告诉简秀这真的不是什么大事,自己是他的omega,简秀想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可是问题不是出在这里,蔚起的眼神落到了简秀身后,还没有来得及关上的悬浮屏上,那是女娲根据他的需求为他找来的资料——《伯恩斯新情绪疗法》,针对轻中度抑郁、焦虑有直接干预效果。 胸口突然一痛!发觉了蔚起的分心,简秀不满意的咬上蔚起胸膛,刚才撕烂的棉料有了新用途,完全覆盖住了蔚起的双眼,目不能视,精神海也完全被简秀覆盖笼罩,从来处于生理高知视角蔚起有些不适应,微微蹙眉,但是又被简秀很快吻开。 现在,从身到心,他完全归简秀掌控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常年研究习惯的缘故,简秀任何时候都很细致,这种细致对于完全没有这方面经验的蔚起来说有点过于刺激了,而且他的身体和精神海现在都被握在简秀手里,简秀想让蔚起感知到任何方面都可以…… 湿润的热气弥漫,蔚起想咬紧牙,把闷哼憋进喉咙里,但是简秀的指尖探进了唇齿之间,轻易,毫无顾忌,他笃定了蔚起舍不得咬下,软肋轻而易举地撬开了冰封的屏障,最后是呼吸断断续续里的呜咽:“嗯……” 蔚起太生涩,几滴猩红色慢慢洇开。 这个人要彻底归自己,里里外外全都是。简秀舔舐着蔚起的腺体,白檀很香,他很喜欢。此刻,他想吃了他,把他温热的血肉完全吞到自己身体里,一辈子监视他,把他完全囚禁起来,藏起来,不让任何其他人找到。 腺体上还有尚未完全愈合的鲜红色齿痕,简秀再度咬了上去! “唔——!!!”蔚起攥紧了手心!凌厉的青筋浮动在冷白色的手背上,薄薄的粉敷在指节间,橙花几乎要将白檀完全淹没了,不属于自己的一切在填满这具身体,甚至精神海都是简秀的烙印! 自生物分裂的海洋里辞别,两个双生背道而驰的基因再度重合,缺口找回了碎片,并且更加紧密,精确的熔炼成一体,alpha和omega的完全标记,原始的攫夺完全烙刻在蔚起的每一寸感官上,生理意义上的血腥夺取促使omega本能的想要逃,可是无所遁形。 第231章 哪里都是alpha的气息,哪里都是alpha的怀抱,自己从内到外都被自己的alpha给完全嵌住了,好像简秀的每一个基因都注入到了自己的体内,把他的每一个基因刺上自己的印记。 完全标记,生理心理,无比强烈的感觉。 水痕在蔚起双眼前的白色的布料上氤氲,简秀抚开了它,小心翼翼的吻去了眼边的水渍,不知是因为内部的热度,还是因为爱人的细吻,蔚起的眼尾也有一层鲜红,在凤眼之周流转,艳极了。 蔚起是被简秀禁锢在怀里醒来的,他睁开双眼,发现简秀一直没有合眼,在漆黑的房间里静静地盯着他,和他挨得很紧,聆听着他的心跳。 “咳!怎么不休息?”蔚起开口,发现自己嗓子很哑,他想要探出手,替简秀盖好被子,但发现在探出手的一刻,简秀加固住了束缚,不肯让他挣脱半点。 “我害怕。”简秀很平静,“我怕我一闭眼,你就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心跳好慢,我刚刚睡着了一会儿,然后梦见你心跳停了,我又被吓醒了。” “梦都是反的。”蔚起凑上前去,主动吻上了简秀的唇,“不怕,我是你的,不用怕的,简秀。” 绵绵密密的呼吸里,蔚起尝试地伸出手,简秀终于放松了些许,他们像两个互相试探的人,简秀盯着蔚起的行动,蔚起慢慢挪出简秀的束缚,蔚起的手腕探了出来,上面全是咬痕,鲜红色,他提简秀拢好了被子,然后轻轻拍打着他的肩。 “睡吧,我不会走的,就在这里,就在你怀里。” “我这么对你,你为什么不生气?” “当代社会,我觉得情侣婚前的亲密行为并没有什么问题。” “婚前?”简秀被蔚起这个词汇给笑到了,他眼神昏暗晦涩,隐隐有痛色,“蔚起,你觉得我们还会有婚礼吗?我还会把你送回人类星联然后去登记注册结婚?你觉得我还会放过你吗?” “那只是一个契约仪式而已。”第一次过于激烈,让现在的蔚起很疲倦,他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他是真的困了。 简秀立刻就噤声了,他沉默下来,不想再打扰蔚起休息,但是蔚起并没有配合他的这份体贴,而是抓住了简秀的左手,贴近了自己的唇边,找到了青年的无名指,含住了他的无名指。 温热袭来时,简秀整个人都僵硬了,即便已经肌肤相亲,他还是容易被蔚起某些时候毫无避讳的亲近给拉动心弦。 指节处轻轻一痛,蔚起在今天给简秀身下留下了第一个咬痕,现在的蔚起身无所有,别无长物,只能这样了。 “蔚起先生,请问您愿意和简秀先生结为伴侣吗?”蔚起把头靠在简秀的肩侧,“我愿意,简秀先生,请问您愿意和蔚起先生结为伴侣吗?” 简秀眼眶滚烫:“就算你这样,我还是不会把你还给人类的。” “嗯嗯嗯。”蔚起含糊的点点头,“所以你愿意吗?” 简秀:“……我愿意。” 蔚起:“那愿意休息了吗?” 简秀讷讷:“愿意。” 终于把人哄睡着了,蔚起看着乖巧不安阖上眼眸的简秀,放松了身体,放任疲乏和钝痛慢慢被黑暗驱赶,就在即将彻底睡着的前一刻,橙花又凑了过来,一起响起了简秀有些委屈的嘀咕:“但是,你还是要再补我一场婚礼的,刚刚那个不算。” 蔚起:“……好。” 第161章 女娲准备的早餐是偏中式口味的南瓜小米粥和烧麦, 应该是通过数据算法整理以后针对两人的口味做的,尤其是蔚起,她还专程为他准备了一碗樱桃酪。 “这是?”蔚起不太明白为什么这碗点心自己有, 简秀却没有。 女娲体贴的说道:“简先生告诉我, omega处在标记期, 尤其是完全标记期, 会更加敏感,身体也更偏爱热能和甜食, 我只有处理过地球双性人类的经验, 并没有处理过abo多性别人类的身体经验, 这是第一次,希望您能满意。” 简秀正在喝粥的动作一顿,然后默默继续喝粥。 蔚起:“……谢谢, 满意。”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简秀眉目清暖, 缓缓舒展。 “你有想做的事吗?”饭后, 简秀粘人地贴上了蔚起, “我陪你呀,你昨天在看什么书?要不要我陪你一起看呀。” 完全被安抚好了的简秀这个时候才像着他此前的模样, 他哪里也不去,就完全赖在蔚起身边, 双眼水润,温和无辜,任谁也想不到, 他曾经怎样冷漠地把三支抑制剂打入了自己爱人体内,遒曲成完全禁锢的锁链,逼蔚起完全蛰伏在他身边。 蔚起揉了透简秀的头:“你没有想做的吗?” “我想和你在一起。”简秀顺着蔚起的抚摸, 缓缓枕在了他的大腿上,但无论是怎样的姿态,蔚起必须在他的目光里,“一直一直在一起。” “简秀,我们谈谈,好吗。”蔚起垂目,看着他。 “蔚起。”简秀一直挂着的柔软笑意瞬间散去,“我不想听见我不想听的。” “好,不说你不爱听的。”蔚起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哄简秀已经快成他的必修课了,“说你爱听的,好不好?” 简秀不敢放松地犹豫片刻,最后攥住了蔚起靠近自己的手,用双手合住,放在自己心口,才终于说道:“你说吧。” “我很小的时候,嗯……有多小?大概七八岁吧,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有一个订婚对象了。”蔚起认真整理着简秀的碎发,“那个时候,我对于婚姻,伴侣的一切印象,还是父母,还是童话书里的王子公主,传说故事里的仙子凡人,所以,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就是突然告诉我,我要有一个新的家人了,是和爸爸妈妈一样的那种家人。” 简秀有些心虚,是真的心虚,因为他没有蔚起这些感触,他记得的只有颜姝满不在乎的一句,“没关系啊,这是无聊大人的权宜之计而已,小阿秀一辈子只需要开开心心的就好。” 所以以至于他直到在精神海坏死,真正需要一个alpha来治疗时,他都不知道蔚起的名字。 很早开始,简秀就比谁都清楚,这场婚约是在爷爷放权以后,为了维系东部星区的局面稳定,并且保证简家派系的民间出身军官依然在军中有枝可依,蔚家依旧握住实权而安排的一种象征。 但显然,早期蔚家并没有告诉蔚起这件事。 “我查了很多资料,问了很多ai,问他们……什么是订婚,什么是结婚,什么是爱人。”蔚起似乎回忆到了什么极好笑的小事,“那个时候我的我使用ai还是儿童模式,所以智能ai就告诉我——订婚就像你和好朋友拉钩钩,约定长大后一起搭积木城堡,只不过大人用的是闪闪发亮的戒指,不是小拇指。” “那,什么是结婚呢?结婚,就是真的开始搭城堡,两个人一起搬砖、刷墙,还要商量吐司片上是放草莓酱还是花生酱。有时候积木会倒,但你们会一起捡起来重新搭,因为这是你们的‘永远的家’。” 蔚起描述的儿时太可爱了,可爱得简秀不曾见过,简秀双眼发亮,把自己一直握在手心蔚起的手松了出来,小拇指拉上了小拇指,做出了拉钩的模样。 “如果,如果我小时候就见过你就好了。”简秀一字一句,声音轻极了,仿佛怕惊飞了这满腔的情愫。 “后面再见也不晚。”蔚起勾紧了小拇指,这样的约定毫无效力,但他们就是这样拉紧了彼此,以为一生,““至于爱人,爱人就是长大后,你也会遇到一个愿意握着你手的人,哪怕你打喷嚏喷了他一脸果汁,他也会说‘没关系,我再去拿纸巾’。” 蔚起真的不怪简秀的,事实上,简秀一生的不幸要比他多得多,无奈与失声要多得多,他才是那个饮下一生无奈不得之,匆匆来爱他的人。 “所以,八岁的我一直在等,我把自己的零食、玩具、童话书全都分成了两份,他们说,爱人就是要把自己最好最喜欢的东西给他,所以分着分着,就又变成了一份。”蔚起指尖落在了简秀眼尾的泪痣之上。 简秀:“为什么最后是一份?” 蔚起:“全都留给你。” 现在的蔚起太会哄人了,简秀觉得自己幸好刚刚把蔚起的手拿开了自己胸膛,否则他一定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怦怦而动,剧烈得难以抑制。 “你,你现在!就是说的再好听,我也不可能放开你的。”他结结巴巴的撑起自己的气势,“你别,别想就这么觉得,我这么好哄,你以前怎么不这么……这么对我。” 话音越说越低,越说越委屈。 其实简秀知道,现在的蔚起也是这样对他的爱人的,在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吻时,在简秀不敢面对、率先落荒而逃时,蔚起就已经把自己的一切划分给简秀了,也许蔚起也想给他一个惊喜,当他们再回中央星系时,他们再也不是有名无实的订婚联姻的对象,而是切切实实的伴侣。 彼时,只是一个暧昧不清,情至恰好的一吻,甚至不是蔚起主动,他只不过是没有拒绝,蔚起便将一切笃定到了简秀身上。 第232章 可简秀就是委屈,他委屈这个人永远都会丢下他,爱捆绑不住他,恨也是,自己可以是他最在乎的简秀,也可以是他最终要放下的简秀。 “嗯,我的错,对不起。”蔚起并不认为自己毫无过错,俯身,很自然的吻了吻简秀的右眼泪痣,“对不起,不是故意的,简秀,我不是故意丢下你的。” “我讨厌死你了。”提及此,简秀怨怼着,手臂却牢牢拴着蔚起,言不由衷,“我讨厌死你了,你这个人,最讨厌了!” “好,好,好。”蔚起熟练的顺毛,“我最讨厌了。” 简秀猛地捂住蔚起嘴:“你不许说!” 蔚起:“……嗯。” 算了,你开心就好。 “还有吗?还有吗?你小时候的事?还有吗?”简秀搂上蔚起的脖颈,亲昵地去咬蔚起的喉结,蔚起觉得现在的简秀像格外天真的蔚花花,恣意地在自己怀里打滚,胡作非为。 绵软温热的舌尖舔过喉结,蔚起呼吸一紧,抬手挡住逐渐放肆的简秀,嗓音喑哑:“……有的,你想听哪些?” “什么都想听。”简秀恶劣的抓住蔚起的手腕,贴近啃咬着蔚起的咽喉处,昨晚他就发现了,每次到情动最深处时,只要碰一下这里,蔚起就会抖得尤其厉害,“你讲什么我都想听,哥哥,蔚哥哥。” 受制于人,蔚起叹了口气,离开中央星系前,安知宜形容简秀是狐狸精,蔚起那个时候还没多想,现在觉得……他说的也没错。 “哦,哥哥,我都叫你哥哥了,你该叫我什么。”简秀攀着蔚起,咬开蔚起领口被扣得严丝合缝的扣子,“你叫我什么?该叫我什么呀?” “……哎。”蔚起第一次发现,自己其实也有应付不了简秀的时候。 “我父母会叫我阿秀,小阿秀。”简秀指尖擦过蔚起的眼角,“蔚起哥哥,你叫我什么呀?” “就,就还是……简秀吧……唔嗯!”* 蔚起还是有些不适应这样亲昵暧昧的称呼,锁骨一痒,简秀已经把领口完全咬开了,露出昨夜黑暗里不曾展露的斑斑点点殷红色。 “蔚起哥哥,小起哥哥。”简秀把蔚起推到自己身下,撑着下巴,就着蔚起胸口的暧昧红色画着梅花脉络,“你再哄哄我,好不好。” 算了,就当自己真的是在八岁遇见简秀吧,那个时候的简秀,大概才六岁,蔚起抿唇,气息低吟:“……小,阿秀。” 简秀:“小起哥哥喜欢吗?” 蔚起:“喜欢的。” 简秀把玩着蔚起的心间一瓣花,“我要是在你八岁遇见你,你会不会喜欢我?” 蔚起无奈:“喜欢。” 简秀觉得自己心脏越来越烫:“我把你抢走了,关到城堡里,然后把你锁起来,不让你见任何人,一辈子只做我的omega,你还喜欢吗?” 蔚起莞尔:“……喜欢,很喜欢。” 简秀倏忽顿住了,他没有想到蔚起真的会这么配合,不,其实从蔚起醒来开始,就没有不配合过他过,但是他还是没有想到,原来自己在听见他的每一次反复确认以后,还是会无限心动。 可是他现在不要再这样的轻易心动了,简秀心底酸酸涩涩的痛,他说不出来为什么,为什么明明现在时光当好,为什么现在蔚起事事顺从,为什么?一切都是自己期盼如愿的结果,他还是心痛不已,神伤难掩。 “你别骗我了。”简秀贴上蔚起胸口,“蔚起,你爱人类,只要是你认可的事情,你会拿命去拼,你说喜欢我,却总是让我那么难过。” 每一分,每一秒,简秀都贪恋着蔚起的纵容,可时时刻刻,他却又要反复警告自己,千千万万不要再动心,不要再心软,不要再给这个人置之死地的机会,曾经相许于这个人全全满满的爱意不足以支撑他一生,好似唯有爱恨交织,满腔戒备,若即若离,方才算得上上签啊。 蔚起扣住简秀的手,摩挲上了秀美青年的眉宇:“真的喜欢的,简秀。” “可是,我不相信你啊。”简秀眸光眷恋,情深深如许,“蔚起。” 红尘三万场,菩提诺光阴,可惜这个人渡众生,不渡自己。 淡淡无奈,蔚起吻上了简秀的眼睛。 “啪嗒。” 温热的水汽溅落到简秀的脸庞,他震惊地睁眼抬眸,蔚起,哭了? “蔚起……你别哭……我只是,我只是生气而已……”简秀想去擦掉蔚起的落泪,但是蔚起扣住他的手,阻止了他,其实现在的蔚起很好反抗,三支阻隔剂,完全标记,精神海连接,这些无一不是尽头握在简秀手里的枷锁,但是面对蔚起,他依旧心慌。 蔚起会伤心,而且经常伤心,却没有切切实实地落过泪,简秀印象里,少有两次,也不过是泪光闪烁,最后一转而逝,再无后话多言。 蔚起含笑不语,垂目泪坠,似亡花簌簌的落下,落在简秀的面上,唇上,心上,先是温热,然后冰凉,最后品尽,咸涩的苦。 和自己的眼泪没有分别,和其他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没有分别,简秀恍惚地想,原来蔚起也会哭,原来蔚起也只是凡人,好像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件事。 “蔚起。”简秀喃喃,“你是不是恨我。” 有那么一刻,简秀想,算了,算了……算了,如果真的对蔚起来说,当下这样的困境是这样难过的话,他真的放不下人类星联的话,那自己放蔚起走吧,这几天也很好,权当大梦一场,权当黄粱一枕。 俯仰宇宙,归心桃源,至少还有这短短数天。 “不恨。”蔚起说道,“不恨的。” “简秀。”他痛心肺腑良久,才来得及轻轻地续说,“我爱你。” 简秀可以恨蔚起,蔚起一定不会恨简秀。 如果,自己真的是在八岁时,遇见简秀。那么,自己一定会很开心,当哥哥抱着他去摘花,他也一定要跳下来,然后自己爬上树,摘下枝头最高最好的一朵花,送到乖乖巧巧的小简秀面前,说,“送给你。” 自己所有的玩具和故事书都会是简秀的,妈妈烤了十个小饼干,妈妈两个,爸爸两个,哥哥两个,简秀四个,自己的也是简秀的。 如果,自己是在十六岁遇见简秀,那个时候他已经在军校预科班学习了,但是他还是可以去见简秀,每一次放假,他可以带简秀去很多地方,一定是他喜欢的,游乐园,博物馆,植物园,蛋糕店,图书馆,电影院,他们一起去做少年情侣该做的一切俗常浪漫事。 哪里都好,只要有简秀就好。简秀喜欢看书研究,他可以陪他在实验室坐一整天,简秀犯困了,也可以靠在他的肩上,然后睡一整个下午;如果在校时候,简秀病了,他也会像自己的某些同学一样,悄悄躲开监控,然后翻出学校,守在他病榻前,带着少年奔徙一夜,朔风寒气的浅吻。 如果,是在二十余岁时时候遇见简秀,那应该是简秀最风华正茂的光阴,他肯定会一见倾心,不,每一次遇见简秀,他都一定会一见钟情。只是那个时候的他身无负累,会告诉秋芸,告诉安知宜,告诉蔚深,告诉言云鸣,告诉他每一个重要的人,他喜欢简秀。 他一定不让简秀瞻前顾后,担惊受怕地等那么久,那个时候的蔚起不必承担任何保密条例的义务,他也一定犹豫自己的选择,他可以告诉简秀自己的名字,纵使初见离别时,也不用一句“抱歉,保密”,遗憾这么多年。 可是命运无常,错综复杂得似乎从来都没有给过他们选择的机会,荒唐啊,在蔚起后续所知的所有资料里,在简秀不曾言说过的那十一年里,他独木难支,孤身一人,连素来爱怜孩子的简家父母,都沉默无声。 简秀太苦,蔚起心疼。 千万里之遥,十一年之远,恨不能相逢。 缘分太浅不若青梅竹马,情分太深不及相敬如宾。 往之不谏,来者难追。 女娲其实一直在等,她在等屏蔽系统打开的时候,但是到底没有,直到这两个人都相顾无言,都不再卿卿我我时,也没有等到她觉得应该发生的事情。 作为一个人工智能,她不懂遗憾,也不了解人类的复杂,只是默默取消了在自己算法里备选的“洗澡”和延后的“午餐”,安静的继续运行着她的基本工作。 突然,她的其中一个待机程序启动了。 女娲收到了一直处于基地腹地内部的长期休眠舱启动的讯息,这是她还持续在此低功能耗运行的的意义,也是她在这宇宙深处保护于自己腹地内部的最重要任务。 “蔚先生,简先生。”女娲说道,“我希望,你们可以去见一个人。” 第162章 “张景咏, 男,中国辽宁省,公元2102年生人。哈尔滨工业大学电子信息工程专业博士, 量子通信专家, 多次从事于国际大数据与星际导航项目, 是“星海长征”计划俄罗斯分区的中国负责领航员之一。同样, 他,也是我所服务的最后一个还活着的地球人类。” 第233章 女娲指引着两人, 穿过空洞长长的星空回廊, 穿过密密丛生的植物群园, 深入了整个寂静无声的行星基地内部最深处。 “还活着的地球人类?”简秀心底默算,“他是……一千八百年前的古人?” “对于你们来说,确实如此。”女娲平静的叙述着另一个事实, “以及,结合两边的人类历史来看, 他应该也是目前人类历史有载的, 最后的双性人类。” 这句介绍太沉太重, 压得两人思绪皆是一沉。 女娲:“在常年的星际航行过程中,我们这一批领航员并没有你们那一批先祖的运气, 整个航行过程中,同样也爆发了多次能源危机和内部矛盾, 但在这个过程中,真正对人类繁衍和存续造成毁灭性打击的,是宇宙辐射——污染九成来自地球的狩精卵。” “后续繁衍出来的婴儿, 无论是自然婴儿,还是试管婴儿,他们大多带有先天的太空病症, 寿命短暂,智力低下,无法生存,更无法投入生产,即便有侥幸长大的孩子,也不具备繁衍能力;在有限时间里,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几乎半数领航员拒绝了休眠,将自己有限的寿命投入研究五十年——期间有过一定成就,但是日渐稀少的能源和逐渐增长的人口数量,造就了新的矛盾。” “人口太多,消耗太大,能源不足。” “我们的先祖也遇见过类似情况,但是真正解决问题的原因,是性别分化,是在类似时期,我们开始逐渐进入abo三性分化时代。”蔚起回忆起历史,“由于omega与beta的共同生育能力,无视男女局限,在其本质上扩大了人类的母体范围,信息素和精神海,也加强了在严苛环境下母体对胚胎的保护,所以繁衍得以进入稳定期。” “自然选择了你们,没有选择我们。”女娲说道,“基因可存续的进化,是自然的礼物,你们很幸运。” 即便明确知晓ai不具备人心情感,蔚起依然在女娲这句话中,仿佛可以触及到千年前,那批人类的绝望,彼时,不计代价投入于人类繁衍生息计划的他们,是否每天一睁眼,也在期盼着一场进化的降临呢? 人力不及,便就唯余祈祷了。 女娲:“日渐稀少的能源和个体自身的求生欲,催生了更深重的内部怀疑,矛盾最尖锐时,甚至有人类提出食用太空航行时期诞生的婴儿,他们的论调也很直观,反正都是养不大的废物,至少可以发挥最后的余热。” 蔚起呼吸一轻:“……这不是一个好方法。” 简秀沉默片刻,说道:“无论是从道德还是科学两种角度来说,这都是饮鸩止渴,极端环境下,道德的底线一旦崩塌,就再也无法重塑;太空病症积累在婴儿体内,并且几乎彻底打击一整个人类物种,那么当初太空辐射针对感染的应该是基因……同时,人类基因本身就有禁止同类相食的禁令,这样大范围的食用,会出新的问题的。” “是的,更严重的基因疾病席卷了人类,直到人类这个群体彻底陷入了繁衍性灭绝。”女娲补充着后话,“人类,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分为了两派——一派选择了继续,而另一派的选择,回家。” “回家?”蔚起抬眸,难得哑然,“不说地球已经……这个时间……” “是的,那个时候的人类群体已经经受不起内外的任何一丝动乱了,天平两边都握有底牌和武装,迫于生存,他们最后只能和解,在分道扬镳的前一刻,不知是否出于同类情谊,留守派仍然在劝说归乡派,无论地球是否存在,这漫长的航行过程和已经完全丧失了繁衍后代功能的他们,这份选择十死无生。” 不知是否是因为她的命名,女娲毫无任何情的诉说莫名透着一种母亲的悲悯。 “在分别之际,归乡派的首脑之一,曾经在我这里留下了她的告别。她叫玛格丽特·丹尼尔,女,英国伯明翰,公元2109年生人,帝国理工学院,航天工程深空推进系统与轨道动力学博士,欧洲航天局深空导航部高级工程师。” 女娲的声音渐渐消隐,温和机械的中文女声转为了一个疲惫的女声,典型的英式发音。 “盖娅,请帮我记录下这段话,致以后来人……假如这个宇宙还存在人类的话。留守派说的对,99.78%的可能性下,地球已经被伽马射线重新洗牌;现有的资源……也无法再支持我们成功返航,我们的选择没有未来。” “可是,我们想家了。” “曾经在祖辈历史上,大航海时代的经典我们无法成功复刻,我不知晓当我们的先祖仰望星空的那一刻,是否会预知到真正淹没人类的不是海洋,而是天空。” “盖娅,请原谅我们的懦弱,生理年岁上,迄今为止,身为人类,我短暂一生只有四十七年,这四十七年被冬眠拉长成了六百余年的跨度,六百年……自我从事航空航天领域研究开始,我的生命已经全部投入了人类文明的生存事业。” “现在,我想回家,我们要回家。” 女人的言辞从头至尾都很冷静,唯有在吐露“家”的单词时,才有一点呼吸的颤抖。 “盖娅,六百年了,我想念伯明翰的雨天了。” 蔚起和简秀都陷入了沉默,这是一段距离他们来说太过于遥远的历史,身为后来人,他们无法置喙前人的选择,他们不曾出生于那片黯淡蓝星,更不知晓之于那个名为玛格丽特的女士,到底是伯明翰的雨天难忘,还是故乡的眷恋在作祟。 六百年,那个时候的地球,伯明翰还在下雨吗?他们不知道,他们选择了返航,选择了永远没有终点的故乡。 不知不觉间的沉默,他们到达了女娲指引的终点,严丝合缝的金属大门层层打开,逐步拉近了他们的视野,银白恒温的休眠室内,空荡荡的长期冬眠舱一个个后退,最终,他们停在了唯一一个还亮着运行微光的冬眠舱前。 3027号冬眠舱,冬眠者,张景咏。 冬眠舱内部的灯光已经完全打开了,张景咏还处于缓慢醒来的过程中,他是一个已经完全苍老的老人,行将就木,哪怕有女娲能源的全力供养,也无法拂过他身上由时间爬满的死亡气息。 女娲:“距离他的上一次醒来,已经过去两百余年了。” 简秀想起来,自己和女娲初次对话,她说,“先生,我在星海中等候了两百三十六年九月十四日十四时三十七分零八秒。” 彼时天地深远,星河无依,除了蔚起,简秀什么都无暇顾及,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其实就已经透露出来了此地,可能还尚未有人类沉眠的讯息。 随着冬眠舱的舱门缓缓开启,一道微弱而柔和的温暖光线拂过银白色的内壁,勾勒清晰了张景咏布满岁月痕迹的脸庞,时间在这里被温柔地按下暂停键,直到此刻才被缓缓释放 缓缓地、艰难地,老人浑浊的双眼睁开了一条细缝,捕捉到一丝外界的光明,两百多年沉睡,他的呼吸起初微弱而不规律,在女娲精细调控的生命维持系统的辅助下,逐渐平稳。 简秀和蔚起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静静等待。 女娲的声音适时响起,温柔而清晰:“张景咏先生,本次冬眠时长两百三十六年九月二十三日十一时四十九秒,欢迎醒来,女娲,很高兴为您服务。” 张景咏完全睁开了眼睛,然后,他停在了原地,目光定格在了伫立于他的冬眠舱的两个人类身上,他先是困惑,随即不可置信,几次睁眼,像是在反复确认什么——当确认不是幻觉之后,一种极端剧烈的情绪淹没了他,瞳孔反复颤抖,女娲立刻为他注入了微量的镇定剂,避免他因为过于激动而心梗发作。 他试图坐起身,动作异常迟缓,简秀和蔚起见状,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扶助了他,张景咏立刻攥住了就近的蔚起!苍老垂垂的干瘪手掌像是要扣进他的皮肉一般!压迫得过于紧实,止不住的颤抖。 “啊啊啊喔……唔……我?我啊……人类……”浑浊滚烫的眼泪骤然滑落,张景咏的嗓音宛如绝望良久的困兽嘶鸣,几度模糊,最后才来得及从喑哑嘲哳的喉咙里磨砺出一个词汇,“人类?” “……人类?你们……是人类?!”镇定剂似乎不起作用,张景咏攒住蔚起的手越来越紧,隐约的血痕从蔚起的皮肤下渗出。 活着的,年轻的人类! “蔚起!”简秀小小的惊呼出声,想要阻拦完全不加收束力度的张景咏,但却被蔚起用另一只手轻轻按住打断。 “张景咏先生,您好。”蔚起眸光澄澈安寂,“我是来自于一千八百年后的星联人类,东部星区军事战略部署第九太空军上校,蔚起。” “我们的祖先和您一样,是‘星海长征’计划的领航员,他们同样来自于地球。”他温声说道,“人类文明于星海之中存续至今,已成功由单行星物种过度为多行星物种,建立了自己的星际文明,地球的孩子繁衍至今,从未灭亡。” “时隔一千八百年,人类星际联合政权向您问好,在此正式通知您,您的任务,已经顺利完成。” 第234章 “万分感谢,您和您的战友为人类付出的一切。” …… “张爷爷,长期冬眠以后,您现在身体太虚弱了,喝点口服的营养剂吧。”在非常长辈面前,简秀就是一个尤其讨人喜欢的晚辈,不等女娲准备,就已经率先准备好了温热的口服营养剂,端到了张景咏面前。 “好,好……”已经太长时间没有和人沟通过的张景咏颤颤地接过杯子,在简秀的帮助下轻轻啜饮着杯中的液体。 女娲准备好了太空毯,蔚起为张景咏披上,此时的他们谁也不敢刺激这位跨越了千年历史的老人。 刚才在冬眠舱,蔚起话音落定以后,张景咏死死拉住了蔚起和简秀,老泪纵横,最后是心率飞速失常,才由女娲又补上了一针镇定剂。 张景咏捧着杯子:“你们……都是被虫洞……传送过来的?” “嗯,是的。”女娲给蔚起和简秀准备了可以入口的食物,蔚起去为简秀倒水,“因为星际航行的意外,所以造成新的虫洞碎片,才被拉到了这里,是女娲救了我们。” “一千八百年以后的星际人类,居然有暴露在太空辐射环境中不被感染的能力。”张景咏虚弱地笑了笑,苍凉里弥漫着欣慰,“太好了,自然,到底还是眷顾了人类啊。” “张爷爷。”简秀把指尖搭在张景咏的脉搏处,担心他因为太过于激动而病发,“慢慢来,您的心脏会受不了的。” “好孩子,谢谢。”简秀乖巧的模样很像张景咏的孩子,使得他不由自主地慈爱,“你叫什么名字?” “简秀,简单的简,明秀的秀。”面对张景咏这样的和蔼老者,简秀总忍不住想起来自己已经故去老师钟斯年,他一如往昔的自我介绍着,尾音是压着的柔和,和初见蔚起时的无害小白花一模一样。 正在倒水的蔚起闻声一顿,手里的水差点儿飞溅出来,但是被上校不动声色地压下了,眼见着旁边一老一小慈爱和睦的模样,简秀笑意盈盈,满眼天真,似乎之前绝望垂泪,暧昧深邃的夜里将蔚起压制在身下,几乎要其吞吃入腹的人不是他。 蔚起放好了杯子,薄薄衣襟下的齿痕隐隐发烫。 “张老,星联在第七星轨建立时期,曾经收到过一封与地球讯息同频道的信号,算算时间,大概一百七十年以前,是您发射的吗?”蔚起把温水推到了简秀面前。 “不用叫我张老,别搞那些虚头巴脑的。”被简秀哄得心花怒放的张景咏已经完全适应了自己“张爷爷”的身份,眉目蔼然,“和小简一样,叫我爷爷吧。” 很难和别人立刻热络起来的蔚起:“……好的,张爷爷。” “扑哧!”见蔚起吃瘪,简秀忍俊不禁。 张景咏:“我在上次冬眠以前,确实抱着尝试的心思,借助就近的行星作为卫星,向外发射了一通长频信号,但是女娲积累的能源有限,设备也老化了很多,我也不知道它是否会有回音。” “爷爷,收到了的。”简秀立刻接住了张景咏的话头,“而且,人类星联也一直在找你们。” 蔚起把女娲准备好的烤肉排推到了简秀面前,示意他记得吃东西:“张老……爷爷,在行星基地的这几天下来,我感觉食物水源和燃料基本没有什么缺失,甚至在循环生产,说明人类到达一定数量,资源应该是足够的,后续女娲提及的资源缺乏,到底是什么资源?” “张爷爷。”简秀撇了撇嘴,“我给你切些碎肉。” “好好好,乖,谢谢小简啊。”张景咏一边应着简秀,一边回答蔚起,他并不避讳这段历史,“同类相食,反噬在了基因上,真正紧俏的是相关特效药和太空维生系统能源,这些,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抗衡基因疾病和太空疾病,但是相当有限,以当时星际航行的局势,无法解决人类的灭绝性问题。” “这也是你们的文明能够存续下来的主要原因之一。” “你们既然知道星联坐标,那么可以搭乘基地的行星飞船离开,根据之前你们描述边境线收到的信号频波推断,在整个宇宙里,这段距离不算远,行星基地燃料足够你们航行,而更多的历史记录,女娲都有记载,你们可以拷贝一份,带回自己的文明。” 张景咏此话一出,气氛突然就僵硬下来了。 方才和和睦睦的气氛像是膨胀的气球,砰的一声被无声的刺破了,三个人凑出来的热闹一下子就冷却下来。 蔚起看向了简秀,乖巧秀美青年不语,低头认真用餐刀切割着为张老准备的碎肉。 张景咏默默喝了一口自己的营养剂,咂摸了一口,其实从刚才的相处里,他就已经觉察出来了两个青年的情愫不一般。 不说他生理年龄在冬眠技术的基础上到底如何,但他本人却是实打实的历经了十八个世纪,关于人情哪点大小事基本都见过了好几轮,基本没有什么知识盲区了。 自古以来,眼下这个氛围在人类社会里周而复始的上演了无数遍,说来好笑,这其实也不是张景咏第一次夹在两边中间。 “你们这是……”张景咏反问道,“情侣吵架了?” 简秀和蔚起异口同声:“不是!” 千年老人张景咏虚心求教:“那是?” 蔚起:“未婚夫!” 简秀:“订婚对象!” 张景咏:“……哦。” 话说,我们不是在讨论你们是不是吵架吗? 早已经见过大小世面的老人含笑摇摇头,语气颇有些怀念:“我有两个同事,他们是夫妻,刚好和我关系不错,每次吵架,工作还好,休息或者用餐,基本我都会夹在他们中间。” 蔚起:“……我们还没结婚。” 简秀:“……缺少法律效力。” 张景咏淡笑不语。 第163章 张景咏的插入打破了简秀和蔚起之间持续不断的微妙平衡, 但是三人共处的局面显然又陷入了另一场奇异的平衡,毕竟张景咏不是女娲,而是一个敬重的前辈, 两人自然不可能将他当作一个人工智能的平常心来看待。 简秀给张景咏处理好碎肉, 又去剥水果的橘子, 忙来忙去就是自己没来得及多吃上一口。 蔚起默不作声地把肉排切割成小块, 自己还没动,悄然把盘子推到了简秀面前。 简秀指尖一颤, 面上不显, 微撇过身去继续剥橘络, 蔚起不急,低头慢慢咀嚼着自己的食物,不一会儿, 剥好的鲜亮橘瓣就装在了瓷碗里,推到了他的面前。 蔚起轻轻勾唇, 不言不语。 心明眼亮的张景咏:“……” 嗝, 饱了。果然, 电灯泡过了一千八百年,也还是电灯泡。谁说人类没有永动机? 在有些人自以为隐秘的暧昧里, 一餐就这样用完了,营养剂如体, 张景咏握了握拳,感受到了自己的身体逐渐硬朗起来,冬眠舱可以将人体封动在当下这具身体生理机能最好的状态, 只要过了刚刚清醒的缓冲期,就会迅速恢复。 张景咏:“身体恢复了,我也该去工作了。” “工作?”简秀一愣, 不止简秀,蔚起也是怔愣了片刻。 “对啊,我得工作啊。”张景咏理所当然的看着两个呆呆的小孩,莞尔,“不然我醒过来干嘛?人类社会都没了,我为什么不干脆一直冬眠下去?” 两人面面相觑,怎么办?他说的好有道理! 蔚起不愧是带队过三军的人,率先回过神来,轻咳一声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缓缓开口:“张……爷爷,那个……” “小蔚,我其实刚才就想问了。”张景咏好奇地打量这个周正的孩子,“你是不是嘴里打秃噜皮儿?叫我爷爷过敏啊?” 蔚起斟酌:“……我可能比较慢热。” 张景咏大为震惊:“你这孩子怎么跟据嘴葫芦一眼呢?我人都快死了?你和我个只剩头顶毛还没入土的老人家谈慢热?” 蔚起:“地球时期的人都像您这么热情吗?” 张景咏:“不是啊,俺东北滴。” 简秀:“噗!” 蔚起:“……” 张景咏的"工作"很简单,是记录。当他领着两人穿过层层叠叠的机械设备以后,来到了一个迥异与之前一切科技硕果的廊道前,那是一整条沉默、深黑、闭锁的石刻长廊,由一块块凌厉粗糙的方块原石砌成。 与整个科技环绕铸就的行星基地格格不入,和之前竭力展现科技的一切建筑完全不同,这条长廊显得过于原始,直接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堆砌而成,没有任何技巧工艺可言。 “爷爷?”简秀扶住即将弯腰拿起一旁工具包的张景咏,“我们帮您。” 蔚起帮忙拿起了工具包,一起陪张景咏步入了廊道之中。 悬浮灯带照亮了一整片石刻的封闭长廊。 墙壁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刻痕——有文字,也有壁画。 不明所以的线条,不同的文字语言,粗糙的划痕,深深浅浅,一笔一画刻上了岩石,篆刻者极为不专业,入口的刻痕错乱不堪,深深浅浅,歪歪扭扭,潦草得像是狗爬。 第235章 随着逐渐深入,篆刻者技艺也愈发成熟,文字图画逐渐的清晰,工整,有模有样,这数百米的记录,简秀和蔚起仿佛就这样见证了一个工匠的蜕变。 “我刻的。”张景咏向两个孩子自豪的介绍道,“想不到吧,我这个一直拿仪器的手,也能刻刻字画。” 简秀:“不能让女娲帮您吗?” 张景咏摩挲着和比他苍老垂暮的岩石,没有老顽童的心态,眸光沉沉温热:“孩子,这是人的文明。” “这些,是什么?”蔚起问道。 “遗书。”张景咏笑了,“所有人的遗书。” “很讽刺吧,孩子们。”老人的声音回荡在空空荡荡的碑石长廊里,像是亘古的叹息,“人类科技爆炸式发展至今,我们依然没有比石刻更长久的保存方式。” “我在某一次醒来之后,女娲告诉我,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类了。那个时候的人类寿命区间已经被延长至100—150年左右,而我那个时候,才五十岁啊。” “没有家人,没有孩子,没有同类,没有未来,也没有期待。”张景咏静静地诉说着过去,“我在孤独与寂寞里,绝望了整整一年。” “那个时候,我每天都躲在全虚模拟的空间里,每天重复女娲用ai为我设定好的一天,当时我在想,我也许会死在那里面,没关系,危机纪元,很多人类就是这样烂死在虚拟舱里的。” “但是,有一天,我在一个虚拟重复的一天里,在莫斯科的红场上,遇见了我的妻子……不是记忆存储里青春的妻子,就是和我一样,眼角已经有了细纹的妻子,她叫卓娅,很漂亮……她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哪怕一百岁,她都很漂亮……” 张景咏看向简秀,拍了拍这个漂亮孩子的手背,然后像是赌气一样看着蔚起,故意压低了声音一样用大声的气音说:“上校,你的伴侣很漂亮,但是我的伴侣比你的漂亮。” “可是我觉得他最好看。”蔚起眼眸微弯,配合张景咏,“全宇宙最好看。” 简秀耳尖滚烫:“爷爷,他胡说八道的。” 张景咏轻笑:“孩子,他没有在胡说八道,因为他爱你。” 他是在俄罗斯留学的时候遇见的卓娅,她有银白色的头发,还有湖泊一样的眼睛。张景咏下定决心自尽的那一天,她出现在他的虚拟世界里,然后坐到他身边。 卓娅靠在他的肩上:“我在离开的时候就预料到会这样,所以让女娲帮我存储了这段记忆到针对你的虚拟世界里,当你求生欲低于正常值时,就会启动。” “亲爱的,人类一直在绝* 望,我们醒过来的每一天都在绝望,希望不曾眷顾,生命没有奇迹,历史正在衰亡。没有新的生命降生,每一天都有人在死去,因为太空出身带来的基础疾病,二十一年前,我们的孩子娜塔莎,她要早于我们离开。” “今天,我有预感,快要轮到我了。星海长征一千四百七十一年七月十九时二十三分,我正站在你的冬眠舱前,写一份遗书,留给你,也留给后来的每一个……智慧生命。” “我们每个人都留下自己的遗书,太幸运了,这座供我们长眠的行星不缺石头,我记得老师曾经告诉过我们,石刻,是最长久的保存方式。” “你一直是一个安于洪流的人,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动荡,只要有一个既定方向,便会永远走下去,我不知晓当你再度从冬眠中醒来,发现自己所做一切没有任何意义,发现人类到底灭亡的那一刻,你会不会立刻离开,我更不知晓你最终是否真的有机会看见我的这封信。” “景咏,作为你的上级,你的妻子,我再给你部署最后一个任务吧。身为目前人类历史上最后一个人类,即便文明覆灭,你有将负有将地球人类文明记录并传递下去的责任,女娲终究有能源停止的那一天,云端记录会随着人类的消失彻底被时间湮灭,请把人类的历史刻在石头上吧。” “如果累了,你可以休息。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我为你写了二十封全息投影信,至少一个世纪才能拆封一个,两千年,这是你告诉公元纪年以后,你们民族文明延续的长度。” “我希望可以一直陪着你,直至贯彻整个文明。” “既然人类的历史,那么先从遗书开始吧。” “星海长征1471年7月19日,留信人,俄罗斯第五军空军少校,卓娅·伊万诺夫娜。” 走到了刻痕的尽头,张景咏抬手,抚摸上两百年前,自己停顿的地方,他轻轻摩挲着这里,好似在抚摸自己爱人的脸庞,“人类遗书太多了,上一次,我刻了二十年……实在撑不住了,然后就陷入冬眠,让女娲帮我维系住我的生命……直到下一次我还能再拿起刻刀。” “卓娅。”张景咏轻轻吻上了冰冷的石壁,“我回来了。” 简秀眼眶无声的泛红,而蔚起回望过他们走过的石刻长廊,依然黑暗,寂静,毫无声息,他们终于知道了,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人类的墓碑。 张景咏,是一个文明最后的守陵人。 “小蔚,小简。”张景咏一直活泼热络的语气在此时,终于有了疲惫,一千八百年,他真的太累了,“帮帮我吧。” …… “没想到竟然真的要到写遗书的时候了,这五百年,说起来很长,但实际上,在我的记忆里,也还是只是六十一年而已。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科菲·阿玛·阿桑特,来自于地球的非洲大陆,在登上太空以前,我还是一个双脚踩在土地上的孩子,某一天,一位大人物站在我面前,说,你被选中了。” “后来,我才知道自己的名额是怎么来的,在新闻上我们国家总统在会议上的怒吼,他说‘女士们,先生们!请记住,非洲是人类的起点之一,我们的国度和民族,不是为了毁灭而生’。” “咳咳!开始了吗?那个,我叫刘春阳,来自中国海南额,会不会太严肃了……算了算了,就这样吧。” “我叫刘春阳,‘星海长征’领航员之一,在此之前,是一名小学语文教师,我这辈子没有干过什么很伟大的事,也不知道选择我的原因,也许就像有些人说的那样,是概率原因吧,遗言就是——孩子们,你们是我带过最好的一届。” “亲爱的,不论你是不是人,如果你能看懂这行字,我传授你一个咒语,你一定要流传下去,咒语是——‘阿瓦达啃大瓜‘!讨厌谁就找个长条形状的棍子朝他挥一下,边挥舞边念就好,用李华同学的话说,有人类的玄学加持!我是谁?差点忘了——我叫艾米丽·琼斯,来自美国纽约。” “数学,是上帝也要遵从的法则。” “泰勒·雪莱,美国旧金山。” “遗言这种东西,当然是要留一点无聊的东西比较有意思了,就比如说后面的人辛辛苦苦破译完了我这么长的一段话然后最后发现我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说,一定更有意思。嗯……好吧,还是留一句吧,没有意义就是意义本身,哇!我真是个哲学家!苏格拉底都想不出来吧!” “里卡·桑托斯,来自巴西、里约热内卢。” “今天星星很美,我快死了,看不了多久了,不知道我的同事们又将怎么样呢?我不知道人类的未来在哪里,我已经为这个计划付出了81年的时间,值得吗?也许吧。就借用那句话作为告别吧,文化不灭,人类永生;愿……大马士革玫瑰永远盛放于星空之下。” “穆斯塔法·凯末尔,来自伊拉姆。” “不是内蒙古人都住蒙古包!还有!也不是所有内蒙古人都会骑马!为什么这个问题会从地球问到太空?没马还问我!特么七百年前地球上还没辟完谣吗!” “中国内蒙古,乌日根。” “我要告诉全世界,世界上!根本没有圣诞老人!!!妈妈,你骗人!” “法国波尔多,纪尧姆·德·拉罗。” “遗言?当然是螺狮粉滚出地球……啊?已经滚出来了,干嘛呢!为什么世界毁灭了!螺狮粉还要跟着人类上太空啊啊啊啊啊!还有,月饼是甜!豆腐脑是咸的!吃火锅是要蘸麻酱的!其他全部都是异端!中国天津,许康。” “螺狮粉无罪!其他我赞同,大葱卷大饼yyds,中国山东,苏青兰。” “我反对!就算是遗言!我也要告诉全宇宙!云腿月饼和甜豆腐脑才是正宗!中国浙江,曲文谙。” “我吃辣,对,我们出门坐熊猫。还有,我不承认清汤加姜蒜等于火锅!中国四川,方荣盛。” “我那边叫打边炉!哎哎!女娲!请把我们遗言留一块儿,比较生活,这叫严谨活泼。中国广东,秦诗。” “你们都是来带货的吧,那我留什么?3,2,1上链接!” “后来的小朋友们,不要哭丧个脸,开心一点。” “我们要死了,但是,你们好呀。” 蔚起一笔一画刻着,刻到了这里,良久,淡淡笑了一下。 第236章 第164章 张景咏的刻刀突然在石壁上打了个滑, 整个人虚浮的晃荡了一下,手中的刻刀“啪嗒”一声滑落在地,一直注意着张景咏身体的简秀和蔚起立刻凑了上去, 扶住了气息有些虚弱的老人。 “……老了。”张景咏缓缓地呼出几口浊气, 摇摇头, “老了。” “您别说话, 保存体力。”蔚起稳稳搀扶住了孱弱的老人,“女娲, 替张老检查一下。” “正在检查, 有些脱力和低血糖, 暂时并无其他问题。”女娲适时的飘来一把可移动的医疗躺椅,张景咏熟门熟路的躺了上去,不知一句重复了多少回。 “小简。”张景咏气息微弱, 呼唤简秀,“你帮爷爷个忙。” “我在!爷爷!”简秀跟在张景咏身边, 蔚起将散落在地的工具一一捡起, 轻轻放进工具包, 动作迅速。 “植物园的花开了,可以帮我摘一枝吗?”张景咏轻声, “卓娅。她喜欢花。” “好。”简秀止住了跟上前去的脚步,死死攥住手里的刻刀, “我去帮您找。” 伴随简秀止步,张景咏的呼吸愈发轻微,跟着他的蔚起步履逐渐加快, 但却在转角一刻突然被身旁的张景咏紧紧攥住了手腕! 蔚起本就一直挂心着他,这一攥得他浑身一紧:“张——” “嘘!别紧张……我故意支开小简的。”老人噤声压下了蔚起的后话,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揶揄和了然:“小蔚, 你老实和我交代,你之前是不是惹小简生气了?” “……张老。”蔚起轻叹一口气,“您是真的细心。” “哪里哪里,见多了,而且人家就挂脸上等着你来哄呢。”张景咏完全不见方才在简秀面前那股子奄奄一息的衰弱劲儿,撑着下巴拍了拍蔚起,“你们当兵的就是迂腐!自以为是!想当初,我年轻时时候!一个握笔杆子的可以赢过那么多拿枪的,抱得美人归!那可不是吹的噗咳咳咳——叉气儿了——咳咳咳!” “我相信,但您还是多休息吧。”蔚起无奈地拍了拍张景咏的背,脚步放缓,“目前的客观事实,是您不年轻了。” “咳咳咳!咳咳!信你大爷!”张景咏回过气儿来笑骂一句,“都过了这么多年了,部队的果然都是一群死心眼儿的。” “一会儿啊,你就把我放下,然后找小简去,别在我这儿磨磨唧唧。”老人完全没有捉弄小孩的愧疚,笑眯眯的揪了揪蔚起的侧脸,“我特意让女娲挑了花开的日子把我叫醒的,傻小子,你们赶上好时候了。” 蔚起反问:“不是卓娅前辈喜欢花吗?” “所以说你愣啊。”张景咏自得道,“而且卓娅才不喜欢花呢,她喜欢枪,喜欢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喜欢花的是我,当初送花的人……是卓娅。” “小蔚啊,这世间的人都弄错了一个道理。”老者的声音在空荡的室内回响,意味深长,“所谓抱得美人归,不是你选择美人,而是美人选择了你,所以才把软肋交给了你。” 蔚起沉默,久久不语。 好不容易回到居住的地方,蔚起轻轻将张景咏扶到床上躺下。 “去找小简,说几句好听的,摘朵花哄哄人家,别乱哄,人要学会对症下药!你是个聪明人,肯定知道他到底是在气什么。”张景咏有些嫌弃的推了蔚起几下,“我这儿有女娲呢,真有事儿,你们还没人工智能靠谱。” “我还是不放心。”蔚起倒了一杯温水,轻轻扶起老人,喂他喝了几口。 “嘶,我要读卓娅留给我的信!”张景咏忍无可忍,再也维持不住慈祥和蔼的前辈模样,气势恢弘地朝门外一指,“小蔚同志!听从指挥!你谈你的恋爱去,我也要谈我的恋爱了!恋爱自由,懂不懂!瞧不起老人家呀!” 蔚起:“……” 确实如张老所言,女娲挑了一个花开最好的时候唤醒了他,简秀小心跨过了砖缝间的青苔,惊起一片水珠砸落,周边成簇的花丛颤动,垂帘般的紫藤,斑斓的鸢尾,各色的花委实太多了,默然无人处,从地球上远道而来的无声生命仍然默默繁茂着,好似天地生死都与他们无关。 他仔细辨别着植物园里的各色花木,一时间不知该摘什么花回去比较好。 东南一角,一枝烂漫烟霞色的云吸引住了他的目光,落英缤纷,芳菲似雪,桃花。 简秀缓缓走到了桃花树下,仰望着头顶高处的花枝,这是一支没有任何嫁接干预的古老桃花,应当是作为物种样本丰富的一部分,它从诗经里走来,不知是何时被栽种于此处,了然无声多少个春秋。 四周静谧,花瓣飘零,简秀垫脚去够最高处那只半开的桃花,颜姝教过他,折花枝,要挑就挑半开半合,有烂漫,有怯怯,既可以早早见花开,骨朵儿也硬,可以活得更久些。 但被他相中的花枝太高,简秀不敢碰花,束手束脚,怎么都差一点,几次不成,简秀深呼出一口气,憋着一股劲儿跳了起来,一把攥住了枝干,却不等他欣喜。 下一秒,清脆的折枝声响起,力道失衡,简秀不受控制的向后栽去! 简秀并不急,瞳孔微亮,精神海瞬间凝结成形,但就在他即将被自己的精神海扶稳时,不自觉放大的感知提醒着有人在朝他奔来。 白檀,燎燎,急促,担忧。 简秀唇角微弯,瞳孔中的蓝光瞬间消失,所有精神海全部散去。 青年的后背撞进一片的白檀气息里,蔚起的手掌仓皇扣住他的腰,似乎想要将简秀抱进怀里,但向来习惯控场的某位上校似乎忘记了,因为阻隔剂,他的自我身体的掌控能力大大减弱,只能却惯性双双栽进落英堆里—— 闷闷的噗通声响起,桃花瓣被惊起雪瀑。 记忆里,好像也有一刻,简秀在自己怀里,漫天花影,蔚起恍惚。 只是彼时,自己接得住他,也不会踉跄,可以轻松托举起简秀,只是当下,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此想着,蔚起默默扣紧了这个怀抱,所幸,他抱住了简秀。 但是,不疼。 蔚起看向四周,淡淡的蓝色雾气弥漫,卸掉了方才两人一起摔倒的重力,是简秀的精神海,他的精神海向海绵一样将两人包裹,然后缓缓放倒在地上。 “你在恢复。”蔚起躺在一地的胭脂色上,简秀趴在他怀里,“完全标记以后,最近感觉怎么样?” “恐惧,害怕,反感。”简秀懒懒的抱着花枝,听着蔚起的心跳,“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我在把你的生机抽离,然后给注入到自己身体里一样……我不喜欢。” “只是完全标记以后,omega对伴侣的信息素和精神海抚慰罢了,你和我是绝对契合,所以效果更明显一些。”蔚起轻轻拍着简秀的肩,“怎么不用精神海摘花?摔着了怎么办?” “太久没有用过了。”简秀贪恋地吸纳着沉静的白檀,“我怕控制不好,弄坏了花。” 蔚起抱住简秀,望着头顶模拟着光晕的穹顶,桃花横斜,霞色穿破了白昼:“张老说,卓娅前辈不喜欢花,她喜欢的是枪,是可以实际握住的未来,送花的人也不是张老,而是卓娅,不是他抱走了卓娅,而是卓娅选择了他。” 简秀静静听着,然后扑哧笑出了声。 “所以他把你也赶过来了?”简秀撑起手,留出自己与蔚起之间的空隙,垂眸看着身下的人,满地芳华,独他冷冽。 “他让我不要打扰他读信。”蔚起解释,“还让我……” “嗯?”还让你做什么?”简秀摘了一朵半开的桃花,在指尖细细捻动。 “简秀,你可以恨我一辈子的。”蔚起突然说道。 唇上突然被放上了一朵桃花,正是简秀指尖方才捻动的一朵,橙花扑面而来,青年带着愤恨稳住了花和唇,封缄住了蔚起的后话,桃花被彻底吻开了,花汁薄粉,晕在唇齿间,微凉的苦仿佛要被碾入骨血。 “蔚起,谁稀罕恨你一辈子!”简秀喘息着,直起身背过去,“谁稀罕听你说这些!” “我也觉得谁都不稀罕。”蔚起莞尔,跟着他起身,坐在简秀身侧,“毕竟,我这么不解人意,也总是什么话都不说,甚至,喜欢一个人,却总是害得他担惊受怕,我明明知道他最想要什么,却总是给他最不重要的东西来搪塞他……” “蔚起!”简秀不肯回头,打断了蔚起,呼吸局促,“你什么都知道,所以,你是不是故意的。” “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故意这么纵容我,你故意一退再退,你愿意一辈子做omega……也是因为……因为你……”简秀一字一句,却越来越说不下去。 早在蔚起诀别的一刻,简秀便早已有了些许察觉,但直至方才,他才大彻大悟。 一时之间,简秀分不清这场囚困到底困住的是谁。 蔚起不语,良久:“嗯,我故意的。” 他故意的。 “我第一眼见你,就喜欢你了。”蔚起平静的叙述着,“我的精神海是通感类s级,比常人更加敏感,也更容易受感知影响,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这份感情的起点,到底算不算基因的起意。” 第237章 花瓣飘旋,落到了两人身上。 “我没有推开你,是因为我也喜欢你。”他抬起手,为简秀摘下了发上粘着的几瓣粉白,“我才是那个自私的人,因为我用默许来纵容你,用omega的身份来留住你。” “简秀,我有责任,更有立场,我没有资格让我未来的伴侣为我牺牲,更没有资格让你来为我牺牲。”蔚起从后抱住了简秀,低语,“我才是虚伪的那个人,你每靠近我一次,我每一次都在告诉自己,不要吓到你。” 他轻吻过简秀的后颈,青年浑身一颤,细腻的暖白上霎时留下了鲜妍的吻痕。 “我的爷爷曾经告诉过我的父亲,说,‘你想做的事太重,你不应该娶阿芸,更不应该有小起。’” “这句话,之于我也一样,倘若不遇见你,我一辈子都不应该有伴侣,遇见你的那一刻,我才懂,为什么爸爸当年明知道不该,却还是要娶妈妈了。” “简秀,不是你不该动心,是我不该动心,是我一见钟情,见色起意,从知道这场婚约被推动的原因起,我觉得怎么会这么巧,怎么会这么刚好。” “全世界竟然都在帮我,我只需要对你足够好,你就一步一步走向我。”他喃喃细语,“我的简秀,怎么那么委屈,那么苦,为什么全世界都觉得他有错,谁都来欺负他。” 蔚起凤眸是浓郁的稠黑色。 简秀,你一直都认知错了一点,政治怪物们怎么可能培养出光风霁月的君子? 我知你胆怯,识你彷徨;什么都不需要做,信息素和二次分化划定了先天的困境,愧疚就可以托住你,我只要了了动心,你便飞蛾扑火。 二次分化以后,所有人都觉得简秀之于蔚起,是多么不智的抉择,是基因和信息素的一时欢情。 苦苦克制的一直都是简秀,纵贪欢一响的人,是蔚起;只是他的欲念暗沉,藏入了无色无形的规则与道德之下,简秀囚住了蔚起,蔚起何尝未曾困住简秀? 表面的克制是冰层下潺潺流动的流水,终究还是冲破了冰层,如春水澜澜。 蔚起:“简秀,我是你的,从一开始就是。” “别生气了。”他解开了自己的领口,揽住了简秀的脖颈,将自己的后颈最脆弱的腺体展露无疑,语气柔且平和,“我求求你,好不好?” 开到极致的刹那桃花跌落枝头,轰然之间,简秀猛地回身,一把扣住蔚起的手腕,薄灰色的水眸里盛满了水雾。 他回头太急,蔚起来不及阻拦,青年撞上了他的额头,眩晕和疼痛一起袭来,方才积攒的一切怒意和激动全部被这一撞成了委屈,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了蔚起手背上。 真的痛死了,军部的人骨头都是什么做的! “简秀!”蔚起这时才是真的被简秀突如其来的一撞给惊住了,抬手捧起简秀的脸,“给我看看,撞得疼不疼?我看看!” “你……”简秀突然拽着他衣领,胸膛起伏不定,“你为什么没事!” 蔚起:“那个,习惯了……” 怨之切切,蔚起却清晰地感知到,弥弥若若的橙花香不自控的靠近了自己,太轻太柔太姣好,连心上痛觉都跟着涣散了许多。 犬齿刺破了腺体,血滴落到了桃花上,桃花被揉进了蔚起的衣襟里,泣声里。 “蔚起,你别忘了,你是我的。”简秀晦涩的啃咬在蔚起的耳尖,“现在,我也是你的人质。” “嗯。”蔚起的手错落过简秀的眉眼,放任橙花彻底禁锢住自己。 互为刀俎,互为鱼肉,磨牙吮血般的天作之合。 第165章 “张景咏, 这已经是最后一封信了。” 银发蓝眸的女人伫立在白发苍苍的张景咏面前,神情安宁。 卓娅:“已经过去了两千年了吗?” 张景咏淡笑:“没有,卓娅, 我只是……只是想你了, 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人类活下来了, 我只是想你了。” 他一次性读完了所有的信,现在, 这是最后一封。 卓娅:“我花了人生最后的十六个小时给你留下了二十封信, 太奇妙了, 我好像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回忆完了自己的一生。娜塔莎还在的时候,她总是缠着我给她讲我们是怎么相遇相爱并且有了她的故事, 好像那个年纪的孩子总是格外喜欢童话。” “但是谁知道呢?谁知道是我在莫斯科红场上捡到迷路的可怜小狗,然后被一朵野花给骗回家了。”卓娅笑的有些俏皮, “更不要说喝什么伏特加之类的烈酒了, 我奶奶做的樱桃甜酒你也一喝就醉, 喂鸽子的时候还被一群灰鸽子欺负,最后丢了面包渣, 赶紧逃命到我背后。” 她越说越多,笑意越来越浓。 张景咏仰着头, 抬起手,想要抚摸爱人的脸庞,却只触及了一片破碎的蓝光。 “我是一个军人, 加入这个计划时,我已经有了永远和你去诀别的准备,但是那天你就那样风尘仆仆出现在我办公室的大门门口, 手里捧着联合国的调任申请,狼狈的还攥着一个已经完全被冻严实了的戒指盒,在我开门前不知道你和它搏斗了多久。” 张景咏就是在那样的一天和卓娅求婚的。 他原本是打算在一个春天和卓娅求婚的,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那一天甚至是暴雪,哪怕是东北长大的张景咏也有些受不了,但所幸他准备好了戒指,可是临到门前却怎么也打不开,被冻住了,于是他就蹲在卓娅的办公室门口闷声在那里撬了半天的戒指盒,戒指盒没开,门先开了。 门后是一身军装神情有些泛冷的卓娅。 原来工作时候的她是这样的,张景咏被卓娅少校的气势所震撼,原本就蹲久了的膝盖更麻木了,刚想起身,却异常没骨气的膝盖一软,啪嗒一声跪了下来,手里的戒指和也摔了出去,连带着还有怀里的调职申请。 卓娅冷若冰霜的脸一下子就被张景咏这副模样给化开了,她捡起戒指和调职申请,半蹲下身,拿在手里细细的看。 “你要和我求婚?可是我未来不会在地球呆着。” “你想去哪里我就跟着去,联合国已经同意了,我的单位结婚申请要慢一些,但是看这两年的结婚率,我觉得要不了多久他们也会批下来。” 那个时候的张景咏忘记爬起来,就那么仰着头傻傻的看着自己喜欢的姑娘,认真地说:“你要去地狱,我也陪你。” 天崩地裂,世界末日也没有关系。 我要和你在一起。 后来的很多年,张景咏都念念不忘,相比起朋友们的星空之下的求婚,或者是在生物历史上第一朵花的化石、辽宁古果面前的表白;自己的委实太过狼狈,甚至可以说是黑历史的程度,单膝下跪还好说,五体投地算什么回事?这是求婚还是投降? 这件事被卓娅知道以后,她才大惊,原来这不是你们的传统求婚仪式吗?我以为这是什么古老的东方仪式!虽然不理解,但我一直很尊重。 ”张景咏:“……有时候也没必要那么尊重。” 所以,在天真无邪的娜塔莎公主眼里,就是爸爸虽然不会开飞船,不会开战舰,但是依旧克服了重重困难,受到了上级赏识,冲进了妈妈工作的地方,用自己家的传统气整山河的丢出戒指和自己的调令申请,格外浪漫的对妈妈说,“我们结婚吧!” 感谢卓娅保住了自己作为父亲的一世英名,张景咏微笑。 “原本,我打算等那个孩子成年以后再告诉她童话故事里的真相,但是她是12岁离开的我。”卓娅俯下身体,捧住爱人的脸,眼角微微含泪,“幸好,我的时间要早于你走到终点,不必再送别另一个亲人了。” “但是我了解你,当你拆开最后一封信的时候,也许没有到达两千年,但一定到达了你的终点。” “这个计划期间,我亲手镇压过我们的同类,你和你的同事也剥夺过实验体的生命,杀戮有罪的话,天堂应该是不容许我们存在的。” “人类没有灯塔,也不需要去敬告神明。” “死亡不值得期待,新生也不值得恐惧,我庆幸物质不灭,亿万年后,你我腐朽的身体会有新生汇聚的一刻。” “所以,就用当时你求婚的那句话来作为结尾吧,亲爱的,我们一起去地狱吧。” 卓娅的虚影吻上了张景咏。 然后逐渐破碎,消散,直至完全湮灭。 “卓娅,人类活下去了,这真是再好不过的结局,我比你们所有人都幸运,我怀揣着希望离开。” “不过那个世界没有你,也没有娜塔莎,我就不去看了。” 张景咏从自己胸口的包里摸索出来了一个有真空袋封存好的一缕银发,这是卓娅的头发,她很早就留给张景咏了,因为无意之间听见其他中国人提起过古老的定情仪式,“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虔诚的吻了吻,然后珍重的将其重新放入了的心口。 “女娲,我的时间快到了。”张景咏低声轻笑。 第238章 “是的,张先生。”女娲平静的说道,“很奇怪,这也许是心理原因在作祟,看见那两个年轻人以后,支撑着您的某种信念般的东西完全消失了,从那一刻开始,您的生理机能开始倒数,我无法救您,因为医疗无法治愈衰老。” “到了我这个年纪,本来就是有一天活一天。”张景咏看向了窗外的星海,“谢谢你没有拆穿我,也没有让那些孩子们回来。” 女娲:“这是您的死亡,您的主观意愿高于一切,我认为您最想要的是最后和您妻子独处的时间。” 面对人类,她不会说谎,但她会沉默。 “让那两个孩子不要伤心,将我的尸体火化之后,撒入星空吧。”张景咏眼皮已经有些沉了,“卓娅和娜塔莎,都还在等我。” “好的,还需要我为您做什么吗?” “什么都不需要了。”张景咏阖上双眼,“我想睡一觉……” 女娲安静下来。 直至整个房间彻底寂静。 星海长征,地球联合星际舰队,俄罗斯分区第七舰组,领航员张景咏,确认死亡。 “张景咏先生,感谢您为人类付出的一切。”她轻声说完了这句至地球时期就划定好的送别致辞,至此以后,女娲再也不必唤醒任何一个冬眠舱了。 简秀和蔚起捧着一大捧桃花进来时,他们以为张景咏只是睡着了,于是便悄悄将满枝的桃花插进了一旁的维生花瓶里,但当插到第三枝时,蔚起觉察到了不对劲。 他放下了简秀递过来的花枝,将指尖轻轻放到了张景咏的鼻尖。 “他已经死了。”女娲轻声道,“在读完卓娅少校的最后一封信以后,安详的离开了。” “我不该走的。”蔚起缓缓垂下了手,简秀握住了它。 “不,您应该走,用人道主义的说法来说,尊重逝者愿望,他需要安静,这是张教授和她妻子的重逢,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无权打扰。”女娲并没有什么悲伤情绪,依然保持着温和点理智,“用生物学和医学的说法来说,他的时间到了,万事万物总有尽头,苍老是不可挽回的局面,这是一切生命的终点。” “张爷爷有交代什么吗?”简秀反问,“给我们。” “不必悲伤,尸体火化以后,请撒入太空,这是每一个领航员的结局,因为根据现有知识推算的宇宙规则来说,任何一个物质原子都会归为原点,整个过程中,他们也可以得以归乡。” “无论是留守派,还是归乡派,他们都渴望着回家。” “这个过程,交给星空就好。” 无法返航,以死归乡。 张景咏说,喜欢花的不是卓娅,而是他。简秀和蔚起将摘下来的桃花铺满了整个整个焚化舱,整个过程非常安静,没有多余的声音,两个人,一个ai都沉默着。 他们就在这个渺小的宇宙角落,默默送别着张景咏,送别这位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后的一位双性人类。 直到灰白色的尘埃像雪一样慢慢地飞出星空时,简秀一直泛红的眼眶也没有落下一滴泪。 这个老者来自一千八百年前,短短不到24小时的相处,简秀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咽下了喉间泛起的酸涩感,不必悲伤,所以他不应该在张爷爷面前哭。 “从这一刻起,在我的历史记录上,宇宙之中,人类存续,但最后一个地球人类,确认灭亡。” “2127年,天文学家首次观测到来自银河系中心的异常伽马射线,预测新一次物种大灭绝即将再度覆盖地球。” “2128,联合国召开紧急会议,《星际移民计划》,《人造行星计划》正式备案,旨在从第六* 次地球物种大灭绝中,保全地球人类文明,正式开启星际航行时代。” “2130年,第一代冬眠技术成熟,第一批领航员选拔正式开始,选拔时长长达百年,每年选拔相应主力军进行冬眠,以维系计划进行,该计划正式命名《薪火》。” “2145年,《星际移民计划》中文官方译名,正式更名《星海长征计划》,得以为该计划争取最大的资源支持。” “2177年,根据《地球命运共同体公约》,所有支持该计划的主事人,本人及其家人,全部留守地球,不得占有任何冬眠名额。” “2236年,地球资源濒临枯竭,大规模太空城建设启动,月球与火星成为中转站。” “2275年,最后一艘星际舰队启航,载着十万名冬眠者与数百万受精卵库,与此前数年的前辈们一样,朝宇宙中未知的一点航行,人类正式告别地球。” “至今,我为人类服务了1800年,送别了137921位领航员,人类命名我为‘人类之母’,可实际上,他们才是我的母亲。” 女娲运行着数据算法,送别着最后一个地球人类。 “此行千年,敬告星空。” “致每一位人类,文明有幸您曾来过。” “感谢您为文明付出的一切。” 是夜,蔚起感受到简秀揽过自己紧紧相拥的温度,自从星际迁跃那次以后,他就经常用这样的方式和他贴在一起,然后静听自己的心跳。 他的呼吸很浅,久久不眠。 简秀:“我是不是很自私。” 蔚起:“你是最好的人。” 简秀:“……不要带感情滤镜来看这个问题。” 蔚起:“那就不应该让我来评价简秀。” 简秀:“……” 蔚起:“……” 良久,蔚起才听见了他的低语。 “蔚起,我放你回去。” 第166章 “厅长……您睡会吧。”季墨这样说着, 悄悄把桌上的茶包和咖啡全都收走了,“您已经快三天没怎么合眼了。” “边境军和救援队有消息吗?”安知宜闷头处理着文件,这次他是第一时间赶来的边境线, 很多工作和事件全都来不及处理, 只能临时加急赶紧办完, “还有, 简家那边怎么说,民间的探测回路有消息吗?” “都还没有。”季墨低声, 他也是前不久才知道, 原来厅长是蔚家的养子, 蔚上校,是厅长的弟弟,“我去催催?” 安知宜:“……不用了, 你是执行厅的人,别为这种私事跑, 银雀呢?让他查的事怎么样了。” 季墨:“已经差不多了, 汇报全部都整理提交好了。” “给颜女士一份, 简家他们知道怎么处理,还有, 让谢成岭那边先压住其他三星区的人,别让有心人在这个时候添乱。”安知宜揉着眉心, “最近边境的摩擦太多了,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安知宜面前的悬浮屏上,浮动着形形色色收归执行厅解决的案子:“如果不到边境, 没出这件事,我还真不知道原来创世纪偷偷搞了这么多小动作。” 几乎都和世纪药物滥用爆发的摩擦有关,这是他这几天从一堆洪流一般涌过来的案件卷宗里面提炼出来的, 和普通纯粹的瘾君子精神海暴动失控不同,这些案子都有一个共性。 ——袭击者,此前都是普罗大众里几乎绝对安全稳定的存在。 家庭幸福美满的普通工作族,在校学校里乖巧听话的学生,经营着小本生意有些小钱的老板,有些死板但是工作稳定的小学老师,事业有成的年轻律师,形形色色,贩夫走卒。 他们的共同点,大概就是原本如同直线一般毫无浮动的人生,被某一件或者多件事,给急剧划定出分明界限,从此以后,分崩离析。 安知宜的指尖划过悬浮屏上血淋淋的汇报字句,这些所有被社会齿轮碾碎的“螺丝钉”,最终都流向了创世纪的囊括范围之内。 “利用人类,利用虫族,可控的绝望,然后借刀杀人。”他眼眸暗沉,“创世纪……这群人当真觉得自己是造物主了吗?” “厅长……”季墨很少见到安知宜毫无笑意的脸。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其实安知宜的眉眼弧度是有些锋利的,不笑的时候甚至隐隐有种狠戾的凶相,只是他平时总是挂着乐呵呵的模样,弯眸折眉,平和不少。 突然,紧急的通讯申请突然插了进来! “安厅长!药物失控的案子,又发生了一起!” 安知宜猛地站起! …… 在第九星轨与外星域的边缘地带,素日里完全不起眼的临时中转站内,平日里文静内向的小职员,此刻双眼赤红,面容扭曲,完全失去了理智,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的傀儡。 他的眼白已经完全凸起,并且还在不间断地膨胀放大,粘稠的液体从他碎裂的皮肤边缘流淌出来,泛动着莹莹的蓝光,滋滋地腐蚀着任何它可以接触的物体——那竟然是他的精神海! 他不分你我地向周围每一个活着的生命发起无差别的攻击,无论是惊慌失措的旅客,还是试图制止他的同事,没有任何可控的意识。 “砰!!!”枪声响起,小职员浑身一顿,然后软趴趴的倒下了。 “这是这第几起了?”米哈伊尔收好了自己的枪,问向自己身旁的人,“你是这方面的专家,你怎么看?” 第239章 “这个月第三起,间隔越来越短,也越来越频繁了。”阿纳托利半蹲下身,简单戴好了防护装备,检查着眼前这具尸体,“还是九号试剂,但是成分配比和之前的不一样。” 米哈伊尔找了个座位坐下:“哪里不一样?” 阿纳托利:“虫族不一样,他们研发的9号世纪有一个很重要的原材料,那就是虫族的脑脊髓提取液,每个案例中出现的虫族都不一样,从而使得他们的精神还失控反馈的特性也不同。” “这有什么问题吗?”米哈伊尔撑着下巴。 “问题很大,如果只是同一种虫子,那么说明他们发现了某种特殊的虫子,与人类有共性的基因相连接搭建精神海,但是这些虫子都不一样,说明创世纪已经完全掌握了打破虫族和人类的基因锁的技术。”阿纳托用仪器检测着地面满地横流的精神海粘液,准备初步检测。 米哈伊尔:“很严重吗?” “很严重……米沙,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的文凭是全靠四肢换来的吗?!”在等结果的过程中,阿纳托利终于回过味来,“你这是一点脑子都不想动啊!” “你是教授还是我是教授?”米哈伊尔觉得监视阿纳托利这个工作真好,除了有时候需要戒备他为了某个不知名的omega小师弟算计自己以外,简直像带了一个随身的外置大脑,只需要负责动手就好。 他继续问道:“所以,这次的是什么虫子?” 阿纳托利:“我看看——霍克墨刺螂。” 米哈伊尔:“有什么特征?” 阿纳托利:“粘液有腐蚀性,最显著的,就死后大概三到五分钟,尸体会自爆……” 他意识到了什么,完全不想动脑子的米哈伊尔也意识到了什么。 “啪嗒!”某种急剧韧性的材质被崩开的细微声音响起。 米哈伊尔一把扛起还半跪在尸体旁边的阿纳托利,两步并作三步的冲向了店门门口,噼里啪啦的皮肤撕裂声越来越响亮,但是他们来不及回头看了,踉踉跄跄连滚带爬出门,在两人终于摔出门口的一瞬间,他们听见气球被涨破的声音。 扑扑簌簌,水声哗啦一声炸开! 尘埃飞扬之间,腐蚀性的刺啦声毛毛籁籁的在周边飞起!毛骨悚然的笼罩了这一整片区域! “你没事吧!”阿纳托利被米哈伊尔完全压实在身下,感知不到外面的情况。 “……我再问你个问题?”米哈伊尔的嗓子有些发干,“你刚说的那个什么什么……螂?它,它会蜕皮吗?就像蛇那样……而且越变越大的那种……” “是霍克墨刺螂!那怎么可能?死了就是死了,怎么可能会——”挣扎出来的阿拉托利刚想再对多几句这个人脑子是不是有什么大病,结果他刚一冒头,就和一只黑黝黝的虫脑对上,你好奇地看看我,我好奇地看看你。 它身上还黏着着刚才的液体,巨大利足劈开阻碍他的大门,已经探出来了一小半的身子。 米哈伊尔压低声音,不敢惊动它:“我精神海不擅长近战,你呢?” 阿纳托利:“我精神海全用在脑子上了……” 米哈伊尔:“现在开枪有用吗?” “最好不要。”阿纳托利也放轻声音,他发誓自己这辈子脾气没这么好过,“普通子弹打不穿他的外甲。” 米哈伊尔:“那怎么办?” 阿纳托利:“跑……” “轰!!!” 带着细腻尖刺的巨大镰刃猛的朝两人劈来!米哈伊尔拽起脑子好使但是四肢目前不太好使的阿纳托利教授滚向了一边,边跑边嘶吼,“我现在知道它为什么叫刺螂了!当初取名的人是不是也被这家伙追过!” “正常体型没有这么大!一般只有半人高!” “你管这叫半人高!” “你问我有什么用?又不是我研究的!你问创世纪那群疯子去啊啊啊!” “我不就是问不了才问你的吗!” “人呢!刚刚遣散群众的的不是一大群人吗?特么怎么全没了!” “你最近身份敏感!让你来检测的时候被我给支走了!” “平时怎么不见你这么聪明机智呢?!如果我要是死了!肯定是被你给坑死的!” “到底是谁坑谁啊!” 争吵完毕,两个军事和学术领域的社会精英毫不犹豫地连滚带爬,被身后的虫族往死里追,一路跌跌撞撞,身后利爪飞扬,飞沙漫天,各自啃了好几嘴泥! 二人惊心动魄的逃命,每一步都踏在生死边缘,心脏几乎跳出胸膛,身后是那只霍克墨刺螂如影随形的追击,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死亡的威胁。 就在这时,空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尖锐而急促的防空警报声,划破了原本就紧张至极的氛围,将两人的注意力瞬间拉向天空。 “什么声音?!他们发现这边了吗?我们是不是有救了!” “不是!是防空警报!有未经许可的航空设备闯入了星联领空!” 阿纳托利和米哈伊尔对视一眼,眼中满是绝望——完了,现在估计是更没人有空管这边了! 然而,就在这份绝望即将将他们吞噬之时,天空中出现了一个奇异的景象。一个破旧的飞船,如同从另一个时空穿越而来,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猛然间从天而降,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气势,直接砸向了他们身后的霍克墨刺螂! “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扩散开来!两人直接被巨大的余波震飞出去!混乱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隐约着托举住了他们,挡下这种巨烈的冲击! 伴随着地面剧烈的震动,尘土与碎石四散飞溅,形成了一片混沌的迷雾。 尘埃逐渐散去,露出的是那只曾经令他们闻风丧胆的虫族巨兽,此刻已被飞船残骸紧紧压住我动弹不得。 阿纳托利和米哈伊尔呆呆地趴在地上,望着眼前这一幕,一时之间竟忘了反应。他们从未想过,会被如此戏剧性地获救。 “这……这是什么?”米哈伊尔难以置信地问。 阿纳托利摇了摇头,同样一脸茫然:“不清楚,但看来我们的运气还不错。” “噗咳咳咳咳咳咳!上校!正好,赶早不如赶得巧,还救两人。但是你这紧急迫降角度太刁钻了吧,咳咳咳!你这是在虐待古董!” 在一片朦胧迷茫里,有人撞开了扭曲破烂的金属大门,似乎被呛得不轻。 “燃料不够,而且我没开过这种老式的飞船。”另一个男声无奈安抚着青年。 “星联领空有防空识别,我的个人通行密钥只够通行最边缘地带,如果再不赶紧停下会直接被视为入侵,锁定炸毁,只能在这里停下。” 在听清青年声音的一瞬间,阿纳托利浑身就僵硬起来,世界一切都开始模糊,他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毕竟,自己是真的太久太久没有听见过这个声音了。 “小心,可能是星盗。”米哈伊尔没有注意到他异常,手摸到了身后,扣到了自己的枪上。 “不是星盗……”阿纳托利双目失神,喃喃“他不是。” “嗯?你认识?” 他不是星盗,不是叛徒,不是疯子,他是一个好孩子。 阿纳托利还记得钟斯年临终前死死攥住自己手腕时到力度,横过时间的滚烫灼烧在那一握上,他的老师,至死都在挂念的声音。 他说:“阿纳托利,他不可能背叛。我走了……但是,你要、要相信他……” 斯拉夫人不轻易袒露感情,但在此刻,大滴的眼泪从阿纳托利那双幽邃的碧色瞳孔里涌出,刺痛了苍白的皮肤。 他轻声呼唤着:“简秀。” 正在和蔚起打闹的简秀愣在原地,回过头看向阿纳托利的方向。 “师兄?” 第167章 “小起!”安知宜是一把撞开病房门的。 可是入眼的并不是想象中可怜巴巴躺在床上苍白淡淡的蔚起, 而是自己亲爱的同事,北部星区执行厅厅长米哈伊尔,此时此刻的米哈伊尔脸上不知道从哪里撞的许多擦伤, 手里捧着吃药的温水, 无辜地瞪着眼睛。 安知宜没空管他, 三步并作两步跨入房间, 然而却看见另一旁临近的病床上、最近执行厅榜上有名的刺头,阿纳托利教授正一边被医疗官缠着绷带, 一边死死攥着个纤细年轻的身影, 止不住的盘问。 “怎么瘦了这么多?这些年还好吗?果然那群政客都是一群混蛋!腺体怎么也受伤了!” “师兄, 我没事,现在是你有事!你先别动,好好让医生给你包扎。”青年正是简秀, 不过这个时候他连半步都走不开,只好止不住的安抚情绪激动的阿纳托利。 “简秀!”安知宜一把抓住了简秀还尚且空着的另一只手, “我弟弟呢!” “你找你弟弟就去找你弟弟, 你抓着我师弟不放干什么!”十一年未见过简秀的阿纳托利直接化身成为护犊子的老母鸡, 挣扎着就要起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执行厅到这些什么货色!” 第240章 “喂!过分了啊。”同样是执行厅的米哈伊尔默默抗争。 安知宜:“我弟弟和他一起死里逃生, 现在人却不见,我不找他要人找谁要!” 阿纳托利气极反笑:“我的老天, 你弟弟死里逃生,我的小师弟难道不是死里逃生?一次两次,不能因为他命大, 好好的活着,就通通找他要人吧?上一次是九号试剂!是边境战争!这次你们又要找什么借口怪得他头上!脸呢!” 安知宜已经完全没有平日里面的虚假涵养了:“你当人类星联是东部星区开的吗!你们这群学院派的专家再天真一点试试?要说当年咬死不放人的还有其他三星区,也没见你骂骂北部星区啊!你以为你们好到哪里去!我弟弟呢?” 最后一句是问简秀的。 “在——”简秀刚要回答安知宜, 阿纳托利直接打断了他。 “谁说我不骂!我连我自己都骂,我当年就不应该天真!相信按程序办事,你们真的会给他一个公道!我早就应该插手九号试剂的研究,早就应该把你们四大星区全部拖下水!火不烧到你们身上,你们永远都在隔岸观火!” “我问,我弟弟呢。”几度被打断,安知宜底失去了耐心。 “嗡!!!”刹那的震颤,猛的以他为中心炸开,安知宜的精神海骤然铺就,仪器的数据猛的跳窜,激烈的警报声刺耳的划破了整个房间! 然而,这一切都还没有来得及继续,甚至持续时间,可能只有一个瞬息,然后通通都消失了,他们就像海洋里的涟漪,回荡出去,然后彻底被吞噬消失。 安知宜一愣,立刻意识到了吞噬的中心。 简秀? “你的精神海,恢复了?” 简秀反手摁住了安知宜,平静的低眉垂眼,依然是平静安宁的祥和模样,一息之后,才缓缓抬头,绯红色的泪痣晃动着,似妖异红莲,将开未开,薄薄墨灰色的瞳中流淌着寂静的锋芒。 “安厅长,蔚上校没事,因为有丰富的边境虫族经验,所以被边境军相关军方请去配合调查,很快回来。”青年不徐不疾地拍了拍安知宜的手背,“请放心。” 橙花浮动,夹杂着屡屡白檀的气息。 放心?怎么可能放心?!安知宜瞳孔缩小:“你们……完全标记了……” “我会照顾好他的。”虚情假意的礼节里,简秀抿起一丝衷心的笑,“哥哥。” 阿纳托利意识到不对劲:“等等,简秀,他什么时候成你哥哥的?” 捧着热水的米哈伊尔:“……哇。” 东方民族源远流长的亲属关系,好精彩。 …… “这是什么?”蔚起看着塞进自已手里一大把五彩斑斓的药片,“不是说让我来配合调查的吗?” “你现在老老实实把药吃了,就是配合调查!”慎独一黑着脸还在往蔚起手心里丢药,多少带点公报私仇的意思。 蔚起看了看已经足够熬粥的药片胶囊:“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只是营养的药片,我觉得没必要一次性摄入这么多。” “那你知道伊维格试剂也不能一次性摄入太多吗?”慎独一微笑,“吃啊,多吃点,试剂注射多了会死人。但是这个吃不死你。” “……”蔚起上校老实吞药中。 当他吞到第三颗药时,慎独一突然说道:“你被完全标记了,谁干的?” 蔚起继续塞第四颗药片:“我的伴侣。” 慎独一冷笑:“怎么,连名字都不敢交代?怕我吃了他还是剥了他的皮?我告诉你当初可是我给你推荐的祝行君,他已经什么都给我交代了。” “他很好。”蔚起眉宇间鲜有的浮动起一点软意,“特别好。” “在你离开中央星系以前,祝行君收到过执行厅那边秘密给他的一份文件,是绝对契合案例同时二次分化的构想及可能的解决办法。”慎独一平静的说道,“那篇文件很奇怪,通篇没有任何实验佐证,完全都是建立在笔者的推测之上,毫无事实支撑,但每一个构想走向都符合逻辑,严丝合缝。” “他连失败可能性都预料到了,并且把每一种失败可能导致的原因和需要修正的方式全部附着。”慎独一给蔚起倒了一杯水,“祝行君难以置信,在abo信息素领域,整个人类星联,竟然有这样顶尖的专家,他却一无所知,甚至毫无迹象。” 简秀本来就是天才,蔚起这样想着,没有实验佐证,是因为他不被允许接触任何相关实验,只能在脑海不断搭建构想。 蔚起不是一个自满的人,但是从旁人口中叙述,听及他人对自己伴侣的评价,有种淡淡的欣喜充溢着身体,与荣有有焉。 “多亏那份资料,在结合我和祝行君双方的医疗备案,二次分化的原因,我们大概找到了。”慎独一注视着蔚起的双眼,“蔚起,二次分化以,羲和号照例的虫巢清洗,你受过一点不大不小的伤。” “那只袭击你的虫族,鬼美人凤蝶,雌雄同体。” “你和他,绝对契合——你们之前是不是见过,并且已经有过基因上的接触了?” 蔚起沉吟:“他是当初边境的那个omega,我第一次临时标记的对象。” 果然,慎独一慎独一深吸一口气:“你们的基因早就已经在那一次临时标记中,记住对方了,对于绝对契合来说,临时标记还是完全标记都是几乎永生的绑定,只是深浅问题罢了;你被鬼美人凤蝶感染,二次分化,同样也牵动了他的二次分化,因为你们彼此的基因永远关联镜像。” 命运到底在开什么玩笑?这到底算是良缘还是孽缘?这到底算天作之合还是不得解脱?慎独一不知道,自十一年前的那一场临时标记开始,兜兜转转,这两个人竟然从来都没有脱离过彼此。 “原来是这样。”蔚起放下了手里的药,突然道,“幸好是这样。” 闻言,慎独一怔在了原地:“你什么意思。” 蔚深抬眸,幽深的眸子被浓重深遂的墨色渲染:“原来差一点,我就真的错过他了。” 慎独一突然有一种冥悟——其实,蔚起并不是被命运推着走的人。 “其实那个时候,我们就应该意识到,虫族就已经开始在基因上感染人类了。”他脑子有些乱,岔开了话题,打开悬浮屏,检测到的数据资料展现到了蔚起面前“只是这种感染,在你的身上反馈比较轻微,所以只是二次分化。” “最近的这些案例呢?” “无一例外,感染程度要比你当初深得多,全部都是虫族和人类的共生体,夹带着两种生物的基因,但是这种基因序列非常混乱,随时有崩塌的迹象,极度不稳定。” “……星际迁跃轨道中的所有人,你们怎么安排的?”蔚起突然问道。 “在第九星轨内部,搭建临时的胶囊酒店,全部就地观察,包括中央军校全体师生。”慎独一不得不叹了口气,“半个月,除了一些边境地区常见的小病小痛,就没什么迹象了。” “这样长时间的停留,被就地观察的群体已经有很大的不满,其中也不乏一些麻烦的人物,已经有相关媒体在就这方面抨击边境军的武断压制,明为保护、实则监禁;情况官方还在极力控制。” 蔚起指尖轻起敲动:“再延迟半个月。” 慎独一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这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现在顶着压力的不仅仅是整个边境军,还有中央星系的各方力量。” 蔚起:“我去解决。” 慎独一冷笑:“上校,整个四大星区的边境线,你怎么解决,东部星区还好说,但其他三大星区不一定能买蔚家的帐。” “创世纪的布局未必天衣无缝,我们手里也未必没有底牌。”蔚起不知想到了谁,眉心一松,笑意若有似无,“至于其他三大星区——” “我比较会吃软饭。” “……嗯?!” 当蔚起推开病房门时,率先和噤若寒蝉的北部星区对上眼。 此时米哈伊尔正大鸟依人的乖乖缩在简秀师兄的身后,两人各自神情有些古怪,北部星区厅长无辜可怜的抱着自己的杯子,看见蔚起的那一刻汗毛都全部倒立起来了! 直觉不妙,身体比感知率先行动,心有警惕的蔚起立马闯进了房门,没想到第二步率先入眼的就是挂着一脸温和笑容的简秀,其次便是坐在一旁的安知宜。 “上校!”简秀双眸发亮,嗓音甜软,“你回来了!” “呵呵,”安知宜冷冷地咬牙,低声暗道,“狐狸精。” 简秀格外无辜:“厅长喜不喜欢不重要,上校喜欢就好。” 安知宜侧过头,温声道:“小起,你早说你喜欢这一款,哥哥专门指着给你挑,绿茶、红茶、白茶、乌龙茶,要什么有什么。” 简秀乖巧地斟茶倒水:“失敬,我不知道哥哥喜欢喝茶,简家这两年投资了几座茶山,养了些百年老茶树,哥哥要是想喝,直接选几株送哥哥了。” 第241章 安知宜微笑:“粗人一个,喝茶包就好。” 简秀同样微笑:“东部星区市场占比最大的茶包品牌,也有颜家入股。” 蔚起:“……” 要不,他再晚几分钟再来? 第168章 医院走廊, 蔚起轻轻揉着太阳穴,对刚刚病房内的“茶艺展示”还略感余震,他转头看向身旁一脸故作姿态的安知宜, 眸色无奈。 被蔚起这么盯着, 安知宜斜睨了他一眼:“拉我出来干什么?怕我和你的绿茶小狐狸精打起来?” “简秀的事确实需要谈, 只不过不是现在。”两人并肩走向了走廊尽头的休息区, “我想说的,是近期创世纪创造相关失控事件的后续安排。” “你最近应该好好休息, 操心这些做什么。”安知宜眉宇微拧。 “没时间了。”蔚起平静地回应着安知宜的关切, “创世纪的作风更多是久居蛰伏, 最后力争一击毙命,半个月没有声息,只能说明我们还没发现他们的计划, 不能坐以待毙。” 安知宜沉思片刻:“世界上没有毫无漏洞的计划,创世纪的计划也不是天衣无缝, 目前被他们占据的先机主要在于对于九号试剂研究的落后, 所以才让我们现在这么被动, 至于其他三大星区,我和蔚叔会想办法去沟通协调。” “九号试剂, 星联不是一直都握有底牌吗。”蔚起突然提醒着他。 安知宜:“你是说……简秀?” 蔚起缓缓点头:“他才是九号试剂的起点。” 创世纪多次的袭击,每一次都有不同的目的, 但其间总有指向的也是简秀,他们并不是会做无用功的人,只有简秀, 是真正能够真正抓住他们命脉的的核心。 一时沉默。 安知宜语气中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小起,你应该早就已经知道十一年前的那些事了。” 十一年前,创世纪与星盗勾结, 借虫族之乱挑起战争,那场浩劫摧毁了星环研究所,也裹挟了整个第九星轨,除了因故离开的少数,星环研究所一切实验的顶尖的研究者们,大多没能幸免。 更关键的是,有目击者坚称,简秀进入研究所后不久,虫后就被彻底孵化,而最后,只有他一人成功逃进了逃生舱,目击者则是因为侥幸离开较早,脱离了爆炸的核心区域才得以活下来。 “这些线索虽然听起来像是巧合堆砌,但在二十亿条生命的沉重代价面前,每一条都成了指向简秀的箭。即便没有确凿证据定罪,人类星联还是决定将他隔离监禁,消除所有公开记录,抹去一切痕迹,甚至规定他五十年内不得涉足相关领域的研究。” 安知宜眼底的嘲讽一览无余。 “很多人都在犹豫,因为没有一个确切证据能肯定他有罪,也有很多人直接给他定了罪,那些年简家和颜家势头正猛,还有蔚家合作,有的是人想抓住他们的把柄,所以,当年对简秀的审判即便没有面向社会公众,却也注定是裹挟着整个人类圈层各方博弈。” 甚至在军事法庭的秘密审判中,有人刻意引导星环研究所研究员的家属,冲进了法庭,怒斥简秀有罪,更有甚者,直接袭击了刚刚保住性命的孱弱“凶手”。 曾经的安知宜只是东部星区执行厅的一个特派员,和当时的副厅长一起出席审判,他现在都还记得记忆里,那个omega青年站定在法庭上,人群洪流汹涌到他面前时的模样。 彼时,青年刚从重症监护室里捡来一条苟延残喘的性命,就被拉上了法庭。 冒死得生,千夫所指。 所有人都在诘问着他有罪。 安知宜淡淡的叙述着旧事:“这场审判不能纯粹的按照有罪推论或者无罪推论来定夺,真正把这件事情从博弈推向威胁绑定方向的——就是九号试剂。” “他确实是个天才,无论他是否真的隶属创世纪,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只不过是简秀诸多实验记录两页的一个概念构思,造就了十一年前虫族危机的成因,也造就他真正威胁论的导火索。” “没有人敢去赌,或者说,没有人敢去相信他。” “他们不是相信简秀有罪,而是恐惧罢了。” “十年的监禁,这十一年里面,他的监禁人每一天的无害化记录,还有简家和颜家在这中间的斡旋,才终于给简秀争取到了重见天日的机会,但依旧没有人敢把九号试剂这把钥匙递给他,所以,伪造了一个中央大学文学教授的虚假皮囊放到了简秀身上。” 安知宜反问:“即便这样,你想让他重新回到中央星系的研究核心?” 他并不恨简秀,只是这一步踏出,不仅是将他重新置于风口浪尖之上,更是将整个星系的安全系数置于未知之中。 到底是要平和稳定的当下,还是去赌一个前途未卜的未来。 曾经的简家夫妻沉默,然后选择了前者,没有人愿意看见自己的孩子去送死,哪怕冒认罪名,即便万责加身,他们也选择让简秀安好无虞的活着。 “哥。”蔚起轻声,“十一年* 前,他得多委屈?” 这句话太静太轻太温和,在这大片充斥着算计诡谲的讨论里,如同格格不入的野花,扑朔着,一下子自锈蚀的武器上绽开,然后一朵接着一朵,零零星星的凑成花海,流淌了满地。 他怎么忘记了,现在面前的是小起啊,安知宜想。 简秀得多委屈呢? 安知宜不会去考虑这个问题,蔚深更不会。 简家夫妇应该考虑过,但是庞大的压力压下来,为人父母,他们只来考虑怎么让自己的孩子活着,怎么把简秀纳入保护的羽翼下,侥幸求生,颜姝一向求稳,她来不及去顾念其他。 所有人都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然后做出自己的选择;没有任何人有问题,可就是这样堵死了简秀所有的路,逼他做一个永远无害孱弱的菟丝花。 就这样一层又一层的剥离下,才似乎有蔚起站定在人前,替一直失声的简秀问出一句,“简秀有多委屈?” “那本就是简秀的人生,我想想还给他。”蔚起一字一句,“哥哥,我不想他受委屈了。” 安知宜靠上了墙壁,仰头去直视头顶的那盏灯。 他说:“小起,这个选择也可能会让他受很多委屈。” “不会有比当初更委屈的时候了。”蔚起淡声。 不会再有更委屈的时候了,所有人对他缄默,纵然一切恶意揣测加注在他的身上的时候。 简秀他前半生一辈子都顺风顺水,惊才绝艳,这辈子吃过最大的苦,也只是实验的苦;却要在一夜之间接受这场颠覆,去无妄承担二十亿人命的罪?十年囚徒一般的监禁生活,剥离掉了一切傲骨,最后来接受大众如愿以偿的无害皮囊。 可是简秀没有罪啊,他只是活着而已。 怀疑恐惧,锉磨钝骨十年,不是一句算了就好了的。 他的简秀,不是无心的傀儡木偶,更不是无知的画上美人,他会痛苦,会难受,诚然此行,有无数人关心着他,期望着他好好活着,但人的一生真的不是只要活着就好。 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这十一年,简秀走的太孤单也太惶恐。 他曾无数次回望自己与简秀的情愫。 简秀动心得太轻易,蔚起心疼。 蔚起轻轻推开门,简秀正坐在阿纳托利和米哈伊尔的病床中间,低头垂首,安静的削着苹果,青年的手很巧,长长的苹果皮连绵不断,直到尽头。 “给,米哈伊尔厅长。”他的师兄已经有一颗了,简秀把手里削好的苹果递给了米哈伊尔。 “谢谢谢谢。”不知是经历了什么,米哈伊尔对简秀格外的客气。 见蔚起回来了,简秀笑吟吟的又拿起床头的一颗苹果,继续削了起来,甚至还故作无心的问道:“上校,你和安厅长聊了些什么呀?聊了好久。” 见此情状,蔚起眼角轻弯:“聊了结婚相关事宜。” “啪嗒!”简秀手一抖,苹果皮断开,落到了地面,很快被人工智能处理掉了。 “你骗人。”简秀讷讷的说着,不去看蔚起的眼睛。 “哪里骗人了。”蔚起走上前,拿走了简秀手里的刀,替他继续削着,“不是你告诉我,必须得补你一场婚礼的吗?” “你哥哥又不喜欢我。” “是我和你结婚,我喜欢就够了。” 刚才还在安知宜面前伶牙俐齿的简秀瞬间哑火了,耳尖更红了。 两人就这样相对着,脉脉无言。 【你没告诉我,你家宝贝小师弟是个alpha!还没告诉我,他就快结婚了!】背景板里,啃着苹果的米哈伊尔疯狂朝阿纳托利使着眼色。 同样身为背景板的阿纳托利也很无辜:【我也不知道啊!他以前就是个omega来着!我保证!而且结婚怎么了,十一年了还不许人家谈个恋爱吗?】 米哈伊尔眼神示意:【不是谈不谈恋爱的问题?东部星区结婚,我们得准备份子钱的!】 第242章 阿纳托利不解:【什么玩意儿?什么钱?】 【红包,结婚礼金。】米哈伊尔无奈。 【这有什么,反正以前每年过年不也给他得发。】阿纳托利习以为常。 米哈伊尔:【我错了,你简直是人类好师兄,我不该当你朋友的,我现在当你师弟来得及吗?】 阿纳托利:【滚!】 简秀觉得背后一寒,回头看了看,却什么都没有,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刚才背后好像刀光剑影的。 但是身后一片安宁,只有自己的师兄和北部星区的厅长,两个人挂着乐呵呵的假笑,嘎吱嘎吱的啃着苹果,等等,北部星区的那群面瘫有这么喜欢笑吗? “简教授。”这时,蔚起削好了苹果,递到了简秀手里,“我们结婚吧。” 蔚起理解张景咏的选择。 世界末日也没有关系,我想和你在一起。 第169章 还, 还没死? 言云鸣模糊又混沌的想着,他感觉自己仿佛一个早已溺于水中的人,终于攀附着一块将沉将浮的枯木, 胸腔里仅剩下了与积水杂糅的一口气, 生生撕裂的痛, 却要仰赖于此吊着性命。 他缓了好长一段时间, 因为失血过多而短暂失去了感官的眼睛终于得以视物,掩映在泛着黑色的波纹里。 但也足够他看清周遭了。 后知后觉般的, 他想起来了, 这是一次突袭, 境外星盗针对东部星区后勤线的袭击,但其实受过正规军事教育和拥有良好实战经验的军队不应该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星盗蚕食,真正致命一击的是来自于第三方虫族的致命打击。 这些怪诞的虫子仿佛拥有指引一般追着他们攻击, 促使言云鸣所处军队腹背受敌。 而两方皆并非行星级战舰,更是在就近的一座废弃行星上爆发的小型战役, 这次的战后难得的保留了大片大片的尸体、没有在各式各样的高能枪炮和射线中化为硝烟尘埃。 七零八落, 死不瞑目, 筑成了一座毫无美感的骸骨之城。 他的意识渐渐清醒,麻木逐步消失, 痛觉回笼,极端的刺激之下, 他才发觉自己攀附的似乎根本不是什么浮沉颠簸的枯木,而是谁的后背。 四周泛冷,唯此还尚带着活人余温。 有人背着他, 一步一步,朝一个方向走着。 是谁? “噗咳咳咳咳咳咳!”言云鸣猛地咳出一大口血,猩红粘腻的液体濡湿了这个人后背的衣襟, 他停了下来,稳住了身形,静静等待着言云鸣咳完血沫,缓过气来。 他哑着嗓子,老半天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句:“你……你……” 你是谁? 言云鸣感觉自己本就为数不多的半条命又被刚才的咳嗽给折腾去了大半。 “醒了。”那个人将背上的言云鸣扶了扶,确保他不会滑落,还腾出一手轻轻的拍了拍他,以示安抚,“撑着,别睡。” 他的言辞干净简洁,音色透着某种天然的清寒冷冽,被这颗行星地表的风吹彻散落,却依旧明晰。 这个声音,和说话的语气,好耳熟。 冷淡,却安心。 谁? 言云鸣脑子有些发木,像是锈迹斑斑的发条在咯吱咯吱地转动运作,促使自己努力回忆着。 他本可以不去思考回忆这一复杂困难的浩大工程,可是这个人说得对,他现在还不能睡,不能闭眼,他总得给自己的脑子找点事情以维持清醒,回忆声音对应某个人的难度的,似乎恰好。 还有一个原因,这个声音,还有这个用词风格,真的太熟悉了。 觉察到了背后呼吸的渐渐薄弱,那个人又说道:“言云鸣,别睡。” 这一次,他清楚的唤出了他的名字,格外的熟悉,这种熟悉如同旧物被时间与回忆堆积在角落,陡然的被拍落了灰。 在中央军校的时候,也曾有一个人这么叫他—— 眉目疏寒,神色沉寂。 “蔚起……”言云鸣呐呐地回应着他。 蔚起继续背着他前行:“是我。” 蔚起是他在中央军校时认识的朋友,占据了言云鸣从军回忆中的起点,不知是否是因为这个原因,言云鸣想起来了和中央军校有关的很多人、很多事。 很多。 他想起来了严厉但会关心他们的教官们,李教官的脾气总是板着个脸,成天不见个好脸色,而刘教官就要温和很多,即便同样严格,却常常是和颜悦色,还有一直都沉浸在机甲研究的道尔顿教官,还有可以一个拎两个向伊利亚教官…… 还有…… 息泽一直都很贫嘴,但是他爱吃甜食,几乎天天盼着玛希来给蔚起送点心,被拒绝以后日常等待玛希气急败坏的投喂;蒲明秋总是会和蔚起在一旁安静地学习复习。 阿诺则是会和言云鸣一起打赌,比如蔚起今天会说几个“嗯”字,李教官嘴角是朝下还是平直,息泽怎么还没被玛希给撑死,下次狙击考试明秋能中几发诸如此类。 无聊的赌注则是南区食堂的冰淇淋,言云鸣要三分糖香草味,阿诺要全糖可可味。 如果有假期,那就是星廊广场的那家卖糖炒栗子的小店,言云鸣要红豆饼,半糖的,阿诺也是,不过他要全糖。 中心湖畔的水杉青葱,四季长廊的花木繁茂,训练场上年轻肆意的哀嚎遍地,图书馆忙于复习的人偶尔小憩。 彼时的他们,真的知晓战争的残酷吗?真的明白生死的意义?真的坦然豁达吗?真的不曾害怕吗? 言云鸣不由自主地迷惘思索着。 在他们之中,蔚起,似乎总是格外不同的那一个。 他很少谈及自己,也鲜少打破旁人理想天真,几乎永远都在旁观聆听,静静地处理好一切问题,从容平静得令人安心。 言云鸣苦笑:“现在……真……真不是个,老同学……重聚的好时候。” 蔚起:“嗯。” 言云鸣眼皮发沉,浑身困倦,但是却感觉到了一点硬块磕在他的下巴处,仔细感受了一下,恍然觉察到了,这是蔚起的行军恒温外套上的一颗别扣,正牢牢固定着裹在自己身上的恒温服。 言云鸣:“蔚起,你不冷吗……” 蔚起没有放慢自己的脚步:“不冷。” 言云鸣:“……去哪儿。” 蔚起:“就近的废弃勘测基地,曾经援建项目留下的,那里的信号基站还能用。” 基站……所以,他们现在还处于失联状态?言云鸣意识到了这情况的不乐观,思绪一沉。 自己现在彻底丧失行动能力,只能依赖蔚起,恒温衣毁坏,而蔚起将自己的恒温衣裹在了自己身上,还要保持高强度的负重强行。 他问:“远吗?” 蔚起继续答:“不远,十五分钟。” 言云鸣不再继续言语,安静地趴在蔚起的背上,保持着算不上匀速的呼吸,以这样的方式无声地向蔚起传达——他还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积蓄了少许力量的他再度出声:“蔚起,想不到你会骗人了。” “怎么说。” “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了。” “你没有计时设备,估错了。” “我数的。” 蔚起沉默了,在中央军校、他们就接受过感官剥离后的计时训练,缺乏终端和秒表的情况下,他也会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计时,当初这门训练,全班之中,蔚起是第一,言云鸣第二。 良久,蔚起才说:“你数错了。” 闻言,言云鸣眼眶发烫,他努力攥紧了蔚起的肩膀,想把这个骗子攥疼一些,让他清醒一点,但又使不上劲。 他颤声道:“蔚起……必要的时候,你把我放下吧。” 这次,蔚起少有的没有回答他,只是有些踉跄的背着他,一步一步,缄默地走着。 他一直都这样。 言云鸣想笑,可是滚烫的眼泪率先摔落,砸在了已经有些凝固的血污之上,泪和着尘埃与血,渐渐晕开了。 他真的,有点累。 作为军人,他已经算为自己的种群榨干最后一滴价值了吧?也许,他可以懦弱一次…… 荒茫苍苍的戈壁平原,没有黎明,星光倾泻,打落在四周的血肉尸块上,惨白与猩红交织,在瑰色的照耀下,宛然如骨骸生花,凄厉的妖艳。 言云鸣:“明秋不在了,蔚起,他死了,就在一周以前……” 蔚起:“……嗯。” 言云鸣:“还有阿诺。” 蔚起:“嗯。” …… 言云鸣:“霍延,死了。” 蔚起:“嗯。” 言云鸣:“李教官,伊利亚教官,也离开了。” 蔚起:“……嗯。” 混混沉沉的言云鸣呢喃低语,他说了很多很多人的名字,有的是军校的同学,有的却是正式从军后的战友,一部分蔚起认识,一部分他素昧平生。 但他们都死了。 第243章 有那么一刻,言云鸣期许着自己是其中之一。 五陵年少,往事才是最好的光阴。 真的很累,死了没什么不好,不过是未知,就在这里停下,抛却前尘,得以解脱,自己终于又成为了他们的一员。 无知无觉,不再痛苦。 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言云鸣重复道:“……蔚起,你可以把我放下的。” 蔚起深深长呼了一口气,调整呼吸,将背上的人背得更稳了,他看着前方,轻声说着:“言云鸣。” 言云鸣:“……嗯?” 蔚起:“我还活着。” 这句话像是猛然被撕开的布料,哗啦一声扯裂了所有回忆!言云鸣猛地睁开双眼,冷汗早就浸透了后背,四肢都是绵软的,梦境里压抑在四肢百骸里的无力和剧痛还在蔓延。 “唔……噩梦?”他支撑起身体,头疼欲裂。 言云鸣心头跳得有点慌,他点开自己的终端,看到了好几个未接通讯,全都是加德纳的,他直接挑了最近的一个回拨回去,对面却立刻接起。 “言!你没事吧?”加德纳的声音突然窜进了整个房间,“我一直联系不上你!” 言云鸣:“……没事,你呢?最近怎么样。” 加德纳:“挺好的,吃好喝好,吃喝玩乐,每天抽血采样,除了保持观察;不能离开,和度假没什么区别。你喜欢含羞草吗?我拜托他们给我拿了几棵盆栽种子养着玩,到时候你看见我,就可以看见我身上长着草,手里捧着草。” 青年玩世不恭的笑音冲淡了方才噩梦的纠缠,言云鸣站起,看向舱外,噩梦里熟悉的凄艳极光投入到自己的瞳中,仿佛血染,但预料中的昏厥恶心并没有袭来,只是心跳稍有加速。 “加德纳,你猜我现在在哪儿。” 加德纳沉默片刻,依旧笑的洒脱:“……第九星轨,想你会去找蔚起,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他计较。” 言云鸣:“……我在第九星轨西部星区。” 一时间,通讯瞬间陷入了沉默。 “我就说拆封的牛奶应该第一时间喝完,隔夜再喝,都食物中毒,出现幻觉了。”频道声对面传来了加德纳拍了自己脸颊一下的声音,“我一会是不是得让ai在给我看看……” 言云鸣:“……” “对,你出现幻觉了,我现在立刻就改签,去东部星区那边,和我老同学生死与共!”他咬牙切齿的从牙缝中挤出来这么一句,“你个黄毛喝你的有毒牛奶去吧!” “你别想!”加德纳瞬间从床上跳了起来,“你,你真的来西部星区……你来第九星轨干什么!有没有不舒服?身体还好吗?我去帮你联系心理医生!我这里不许探视,你也别过来……” “加德纳!”言云鸣打断了加德纳的絮絮叨叨,“我没事,你安静一点,我在这里等你,到时候,和我一起回中央星系。” “好!你说什么都好!”生怕言云鸣反悔,加德纳立刻应了下来,好一会儿,他突然后知后觉了什么,“你为什么不去东部星区,蔚起对于你来说,不是很重要吗?” 言云鸣再度陷入了沉默,良久,他才轻笑:“对啊,所以我是个不够无私的人。” 蔚起失踪的消息席卷而来的一刻,言云鸣的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耳边杂音如潮水般汹涌。然而,在这一片惊惧与担忧之中,他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名字却是加德纳。 言云鸣恐惧边境,恐惧死亡,更恐惧这片梦魇一般的玫瑰极光。 但世事却似乎在不断的裹挟,逼他直面这片血腥的开拓之地,他的师友皆在此划定命运,他偶然死里逃生,却仿佛毫无任何变化,终其一生都在曾经的那场杀戮的绞肉机里。 他担忧蔚起,可在那一刻最想确认的是加德纳的安危,彼时加德纳还没有意识到什么,权当平常的和言云鸣报备了平安。 当时的整个边境现在戒严,星际迁跃轨道的炸毁,更是令全星联的公共安全的警戒上升了好几个台阶,言云鸣要前往第九星轨的申请被暂扣,直到两周以后,才得以准许。 所幸这时,蔚起简秀平安的消息传来,算是一点安慰。 但言云鸣却在临到选择的边境星区的一刻,陷入了犹豫,他犹豫于到底选择谁,僵硬在原地良久,然后,狠狠的打了自己一巴掌,又一巴掌。 废物!懦夫!还有……还有……白眼狼! 明明蔚起才是真正死里逃生,明明是蔚起把自己从死人堆里挖出来,明明……明明蔚起认识自己更久,自己怎么有资格犹豫呢?自己已经逃避了一次了,难道这次还是要逃避? 十一年前所有战死的英灵注视着言云鸣,言云鸣反复拷问,幻觉的剧痛席卷,前后两难。 最后,真正让言云鸣做出选择的,是蔚起的结婚申请。 一份早在他出发以前就已经准备好,需要工作单位批准签署的结婚申请;曾经喻柏花每年都会写上一份,但他没有想到,再这样的抉择时刻,蔚起的结婚申请才通过了层层流程,落到了言云鸣的面前。 婚姻申请对象:简秀。 原来,早在简秀落吻的那一刻,蔚起便已经决定了要和他结合一生。 所有人都在朝自己的方向直达彼点,庸人自扰的其实只是自己而已。 “喂?言,怎么了?”许久不见回应,加德纳略带疑惑的声音从终端通讯中传来。 言云鸣回过神来,低声:“没什么,对了,蔚起要结婚了,和简秀。” “哦,他要……你说谁?蔚起?等等?他不是失踪了吗?”加德纳一愣。“发生了什么?什么情况?我断网了?” 加德纳:“他们这到底是掉虫洞里去了,还是渡蜜月去了?” “傻子!”言云鸣低骂了一句,挂了通讯。 第170章 迷迷蒙蒙的浅浅睡意里, 简秀整个人的思绪很不安稳地颤动着。 模糊间,他看见了蔚起阖眸的的样子,淡如莲花, 睫似浓墨, 再安然不过的模样, 方才昏沉的余惊还纠缠在身上, 他靠上了蔚起的肩膀,轻轻抱住了他。 “怎么了?”蔚起依旧闭目, 顺势将简秀揽进自己怀里, 加深了这个怀抱, “又做噩梦了?” 自蔚起从冬眠舱里醒来以后,简秀总是容易噩梦心悸,冷汗淋漓处, 唯有靠近蔚起,才会有缓缓淡淡的落实感, 然后在无旁人的夜里, 了了寂寂的白檀拥了满身, 静听着他的心跳,渐渐入眠。 蔚起也知晓这件事。 所以, 当安知宜看见蔚起自然而然地选择和简秀同房时,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嗯。” “我梦见你死了。” 简秀把自己埋入蔚起的怀里:“你没有不要我, 但是你死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他的呼吸很轻,轻得如一层纱。 蔚起不语, 却慢慢睁开了眼,凤眸在夜里流淌着一层薄薄的光,泄到了和自己呼吸纠缠的简秀身上, 一寸一寸的描摹着怀中人。 “蔚起。”简秀特别小声地呢喃,“你不要我也没有关系,你可不可以不要死。” “我不会不要你的。”蔚起摸索过简秀的眼尾,那里是一颗莹红的泪痣。 “那你不许死,或者我和你一起死。” “……” “简秀。”蔚起抵上了简秀的脸,嗳嗳的暖意里,有鼻尖和鼻尖相接的微凉,“我永远是你的,但你满世界不应该只有我一个人。” “可是我只有你了。”深沉的夜里,简秀贪婪着蔚起的温度。 “不是只有我的,简秀。”蔚起平静的说着,“你是人类星联历史有载最年轻的生命科学教授,也是中央军校孩子们最欢迎的文学老师,你无论做什么,你都可以在这个世界找到属于你自己的一隅。” 世事千帆,唯有简秀是简秀而已。 简秀:“……小时候,父母告诉我,我只需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我什么都有,什么都不必忧虑,可能是因为s级的精神海‘万象’,我喜欢思考,也喜欢抽丝剥茧考虑任何细节,所以选择研究,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人生好像不是既定的坦途,他人生的幸似乎是用不幸来透支的。 “我说,我想去边境,我想去尝试改变人类的命运。我不知道那到底算是理想主义?还是我高高在上的同情心自满我的优越感?”有水汽滑落,浸入了简秀和蔚起交缠的脖颈,“我不知道,有人想卖掉我,也有人想杀了我,只是他们太弱小,所以我不觉得这算什么,甚至还在心里小小的自豪,感觉自己在冒险。” 彼时的自己太年轻,善良高高在上,人生尽是顺遂。 “在星环研究所,康拉德负责一切研究计划的总思路,他只需要提出需求,我就可以去不间断的构思,九号试剂只是我提出虫族精神海可控利用的一个概念而已,因为有伊维格试剂在先,这是我在现有技术和原有期望之间搭建起来的桥梁。” 第244章 简秀想,那个时候的自己真的很蠢,他根本算不上什么热爱思考,他一门心思沉浸在自己所长之中,就像他不会悲悯地去平望身边一切不幸者一样,享受着每一次研究成果顺遂带来的巨大快感,却从不回头思索,这到底是一个需要怎样慎而重之对待的屠戮利器。 康拉德放任他在毫无边界的领域肆意发挥作用,即便有简秀不愿意逾矩的界限。 但是也没有关系,星环研究所不止一个简秀,有很多研究员,他们都是万里挑一的天才。 “如果重来一次,即便你在那里,我一定不会再愿意去边境。” “没关系,我会去找你的。” “你都不会认识我。” “我的基因记得你,原子总会回到原点的。” “蔚起,我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世界相处了。”简秀把蔚起揽得很紧,几乎要融为一体,“我惹了很多麻烦,所有人都说我有罪,每个人都在和我说不得已,我要去理解所有人,我尝试去理解他们了。” 简秀学会用最无害和最无能到柔软模样去蜷缩在一个角落里,从表象上顺从着规则漂泊,好像只有这样,世界才不会去注视着他。 然后,他遇见了蔚起。 蔚起凝眸注视着简秀:“这个人间不够好,是你很好。” “是我研究了九号试剂。” “说明你很厉害,所以被坏人盯上。” “我亲手催生了边境十一年前的边境战争。” “当初第九星轨急剧向外扩张,星盗们的生存空间被不断压缩,这样一个大型的暴力武装团体会反扑是很正常的事情,星联当初本身都有预料,只是虫族危机加剧了危害。” “虫族危机也是因为我造成的。” “星联会成立星环研究所,是为了探索人类对虫族强大精神海的可控利用的可能,人类角逐强大力量的本性是根植在生存之中的,只要康拉德在那里,即便你不去,也会有其他人,或迟或早,你虽然有责任,但罪不在你。” “我还天天想东想西,永远都只对你无理取闹。” “善解人意的简教授居然会无理取闹,因为你只喜欢我,谢谢,我的荣幸。” “……我给你注射过阻隔剂,如果没有张爷爷,我就一辈子把你关起来,你只能看见我,也只能喜欢我……现在我也想这样。”简秀愤愤地咬了蔚起一口,“最好是一辈子,你都被我掌控着。” “我想对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你一直哭,我也不会心软的。” 悄声默默,夜半无人私语时。 蔚起吻上了简秀的眉心。 “你,那个,你突然亲我做什么?”没忍住悄悄阴暗的简秀被一吻打断,磕吧了一下。 “你一直想着我的样子太喜欢了,亲一下。”蔚起淡声叙述着,似乎是在说什么事实,简秀觉得犯规,这种话,蔚起是怎么用这样理所应当的用静色神情给说出来的。 “……就,就算这样,我还是会强迫你留在我身边的。” “未婚夫,合法合规,心甘情愿,不算强迫。” 简秀耳尖滚烫,缓缓慢慢地缩进了被子里,不敢去看蔚起,完了,现在自己是彻底睡不着了,果然大半夜不应该去折腾别人,不等他完全把自己埋进去,就被蔚起一把捞了出来。 “睡觉别躲在被子里,会喘不上气的。” 简秀:“……” 完了,现在已经喘不上气了。 他想离蔚起远一点,蔚起抱得很轻,偶尔还有细细的吻,耳鬓厮磨,明明一挣扎就可以挣脱,但是白檀的怀抱太美好,他又有点舍不得。 若即若离,简秀有些纠结了。 橙花的气息越来越浓,越来越烫,冲出了白檀的缭绕,反向拥抱着它,与白檀裹挟纠葛在一起,肆意的蔓延在整个小小空间,蔚起仿佛恍若无闻的模样,抱着心跳如鼓的简秀,任由自己的alpha在自己怀里纠结。 “蔚起。”简秀哑声,“我对你做什么都可以吗?” 蔚起抬眸,墨色间是一点忍不住的清淡的笑意。 “嗯,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你又是故意的!”简秀意识的了什么,翻身将蔚起压在自己身下,“你就知道欺负我!” “对不起,那你欺负我吧。”蔚起捧住简秀的脸,“也好过你自己一个人想这想那。” 简秀觉得太不公平了。 自己似乎怎么努力,都在对方的预料和理解里,自己的一切困恼似乎在他这里都不应该是问题。 他没有对外那么落落大方,安之若素,他每天都惴惴不安,简秀知道自己应该是病了,但是他不想治,更不想再去理解别人了。 他不是不恨人类,不是不怨星联,但是……但是……蔚起爱他们,蔚起可以向简秀许诺千万次自己情感和身体的归属权,却也从未应允过死生,其实自己从来没有真正抓稳过他,即便完全标记。 想到这里,简秀就忍不住在蔚起身上发泄自己的怨怼,有意无意的戾气洒落,可是真的落到实处,又忍不住心疼。 蔚起脊背直至后颈是鲜红色的牙印,几乎沁血,却在最后一刻又被收敛了锋芒,唯有到了腺体处,才有了咬破血肉含糊着的吻,橙花和白檀在骨血里交融,汇聚成新的一体。 简秀曾经最鄙夷alpha这种自私的占有欲,但他自己成为了alpha,即便这个人已经永久被刻上了组建的烙印也难以克制自己对蔚起的这种病态一般的标记,一次接着一次,齿痕未消,就又覆盖一个新的齿痕。 所幸,蔚起似乎并没有发觉什么,他在心里小心翼翼地松了一口气,害怕蔚起发觉自己的贪心。 其实,蔚起知道简秀的小心思,他的alpha没有安全感,即便完全标记以后,每当临时标记淡去,就喜欢补上一个,他一定要所有人,最直接,最明了的在第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自己是他的。 上校纵容了自己爱人的小小私心。 但是简秀总是很专注,他会把任何一件喜欢的事做到极致,蔚起开始发抖,然后抖得越来约厉害,身体发紧,简秀咬着他的耳尖,问:“蔚起,你的精神海感知特别敏锐的话,如果我……你会有感觉吗?” 蔚起的喘息断断续续,良久才说:“……会,你想吗?” “你怎么能这么顺着我?”简秀扣住蔚起的手腕,“我真的会忍不住欺负你的,如果你在这个时候哭,我真的不会心疼你的。” “我……给你打开。”蔚起的眉心浮动着淡淡的蓝,触上了简秀的额头。 滴滴答答的细碎低语耗了很久,蔚起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和存在,指尖一点点蜷缩着,然后又被简秀十指交缠,紧紧扣住,一滴水从眉峰落下,然后洇开了,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蔚起,在监禁期间,康拉德曾经联系过我。”简秀抚弄弄过蔚起的脖颈,然后在咽喉处打转,蔚起仰靠在简秀肩侧,被逼到了极处,喉上起伏的线条被拉得很长。 蔚起:“……他……他找你………唔,找你……做什么?” “那* 些人见过我以后,都自尽了,他们就像是虫族的工兵一样,一次性的耗材一样,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会重复这个过程。”简秀吻着蔚起的喉结,明丽艳色的痕迹落下,“他们只有一个态度,重复那几个问题,’简,你后悔吗?你愿意和我一起让人类后悔吗?你想要自由吗?想重新拿回自己的命运吗?‘” “我无论是拒绝,揭露,告发,都没用,甚至我配合过执行厅,假意顺从,结果最后依然空亏一溃,甚至差点影响执行厅对我的无害化指标……我当时快疯了……蔚起,你知道我在绝望什么吗?”简秀吻却蔚起的泪,“我绝望于人类的光影两面竟然扎根得这么深,人类真正的敌人从来都不只是创世纪。” “简秀,你,为什么……不接受呢?”蔚起捧起一点清醒,“九号试剂、成功……他……还是……舍不得放弃你。” “我接受不了。”简秀垂声,“那个时间,我夜夜梦魇,全是人,全是尸体,我受过审讯,也接受过精神拷问,因为东部星区的态度,他们保证不会从身体上伤害我,甚至有一个月每天都有ai在我耳边告知战场上的死亡人数。” 那个时候,在中央星系内部最深处的监视里,和他相隔光年的生命,甚至一生本都不会和简秀有任何关联的人的名字,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我觉得我会不得好死……和善良恶意无关,我不相信世界上有神明,但是我却觉得会有怨鬼,把我连皮带骨的啃干净,每个人都在说我有罪……连我父母都放弃了……”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整个世界都好像被平息了,康拉德也不再联系我了,我的老师走了。” “我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他,那一天,我在想……如果康拉德再向我提出一次邀请,我就答应他,让谁死都好,我不在乎了,反正,结局好像都是注定的,殊途同归。” 第245章 蔚起神思被精神海牵动,汪洋一般的倦怠和绝望淹没了自己,他颤颤地直起身体,把简秀完全环在自己怀里,体温和心跳隔绝了一切风雨如晦,他的精神海柔柔地流向了简秀,抚慰着他的alpha。 “简秀,你没有罪,也不会不得好死。” 我会保护你的,简秀。 你的身份,荣誉,天赋,还有健康,我要你都拿回来,连带着我的一生不会再有人欺负你的,就算我不在了也不会。 简秀,只求过我父亲两次,你是第三次。 蔚起的遗书很多,他一生所有的保障全部都系到了简秀身上,简秀第一次吻他的一夜,蔚起用八个小时来肆意了自己一辈子的私心,利用完了自己可以利用的一切人,为简秀筹谋完了后半生。 他甚至签署了医疗协定,如果他死了,那么可以直接从遗体之中挖出腺体和精神海,用于针对简秀的精神海治疗。 这是他捧在心上的橙花一朵,蔚起一见倾心,只是世事无常,即便如此,也太晚太迟。 蔚起没有敢告诉过简秀这些事情,对,他不敢。 “蔚起,我不恨了。”简秀抬首,虔诚地吻着蔚起的唇,“因为你,所以我不恨了。” 后来,他遇见了蔚起;所幸,他遇见了蔚起。 否则,再见到劳伦斯的那一刻,再接到康拉德隔绝重重晦暗阴影抛出的橄榄枝的那一刻,简秀不能保证,自己是不是还能坚守初心。 “你恨极了都没有关系,要是实在讨厌欺负你的人,我就帮你欺负回去。”蔚起低喃。 简秀:“简家和颜家没那么好拿捏,很多事情其实都结尾了,我只是很痛而已,是哪怕妈妈把那些人的结果摆在我面前,都很痛很痛。” 蔚起俯下身,轻轻吹了吹简秀的胸膛。 “不疼,不疼了。” “我的小阿秀不疼了。” “一辈子,健康,平安,幸福,无忧。” 第171章 蔚深翻开了眼前的这份文件, 他是最后一个拿到了这份文件的主事人,前面已经签署了其他每一个主事人敲定的签名,密集排列, 每一个签字的背后都是不小的压力。 但他们现在都签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蔚深没有任何必要再去筹谋什么, 他现在只需要决定, 签字还是不签字,同意还是不同意。 “小铭。”蔚深突然说道, “你觉得小起这是什么意思?” 白铭往蔚深的杯盏中倒着水:“将军, 上校可能是希望您能够更轻松肯定这件事。” “自己的儿子想为自己的爱人争取, 我身为他的父亲,却是最后一个拿到文件签署。”蔚深不由得莞尔,“小铭, 我是不是太失职了,还是我就看着这么凶, 肯定不会支持他们?” 白铭:“将军, 上校很喜欢他。” 蔚深沉默片刻, 轻声:“小起,真的很爱他。” 说罢, 他拿起了钢笔,铺展好文件, 一笔一划,刚毅坚决地落下了自己的名字,“蔚深”二字最后写完的那一刹, 文件效力正式生效。 既然他的儿子只需要他一个态度,那么蔚深也只需要给他们一个态度罢了。 当夜凌晨,时隔十一年。 人类星联绝密档案重启了一份身份认证。中央星系第一科学研究院, 生命科学教授简秀,身份认证正式重启,全人类星联正式有效。 约伯喝完自己手里的牛奶时,便收到了一封通讯,一只大概有成年人半只手长大的墨蜂,从他的围巾里探出头来,触须细细碎碎的抖动着,十分兴奋的模样。 “喂,凯瑟琳,你每次来通讯的时候,可不可以让你家的小可爱安静一点。”约伯一步安抚着它,一边接起了通讯。 “它对我常用的通讯频率都有反应,这已经刻入骨髓里了,没有办法。”凯瑟琳耸耸肩,和一旁和蔼微笑的老者对视一眼,继续道,“约伯,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但现在他们还没有放人,一个种子都没有放出去。”约伯神色晦暗,给自己拆了一包饼干,平静地注视着监视屏幕里临时搭建的胶囊酒店,“这个数量和我们原有的预期相比,太少了。” “星联已经通过了简秀的身份重启,估计不到三天,那批学生的检测样本就会送到他的面前,基因的搭建技术是简秀和索兰共同的研究成果,等不了了。” “苏珊·罗莎的生物样本太少,一个单体不足以他彻底下定论,但现在不行了,只要能够让他接触的那些潜藏的群体,他就会立刻发现端倪。” 凯瑟琳把玩着自己的金发,轻盈地吹了个口哨:“还能怎么办呢,真没想到,他们竟然没死。” “他们?就是老师说的最近以来一直在替简秀保驾护航的那个保密人员?”约伯眼神一冷,“他竟然还没死?” 星际迁跃的那场事故耗费了他们在北部星区的半数部署,甚至为了以防万一,约伯甚至特意联络了星际迁跃轨道的内部负责人之一,对虫洞曲率的控制进行了一定的调整,根本承受不了大范围的轰炸。 通过侧写技术,他们推断这位极受保密的重要s级天才,无论是作风还是权限调动,都非常偏向于军方实战方向,所以,一旦遭遇临时虫族危机,他不可能不操纵机甲直面一线,这是他的职责,就像约伯也有约伯的职责一样。 身份保密又如何,只需要一点小小的线索,他们照样可以为他布局。 知识是可以拨动世间规律指针的砝码,只要足够多,那么再沉重的指针也可以在运行中规则下缓缓转动。某种程度上,创世纪……哦不,应该是帝国,他们与星联一样,都是规则的信徒,只不过需要看他们互相皈依的规则由谁制定罢了。 可即便这样,那个人居然还活着。 这样想着,约伯看向了正在自己指尖爬动啃食着饼干屑的墨蜂,眸光温柔,某种程度上来说,命可真硬。 “嗯,没死,不过没关系,本身我们的第一计划也不是他。”凯瑟琳在康拉德的示意下,将通讯接向了他。 “咳咳咳!”康拉德咳嗽了几声,温声道,“约伯,我的时间要到了,虽然现在还不是最理想的状态,但是已经没有更好的时间了。” “约伯,我们的灵魂终将归于一处,老师和伙伴们会在终点等你。”康拉德轻声道。 “老师。”约伯轻笑,“我明白的。” 挂断了电话,约伯和凯瑟琳培育的墨蜂分享完了最后一块饼干,然后将它捧在掌心,轻声细语道:“亲爱的,你可以和你的子民们重聚了,我也是。” 说罢,他张开了嘴,放任着它嗡鸣着,飞入了自己的口中。 约伯坐下来,捂住自己的腹腔,感受着它在自己身体里移动,墨蜂在他体内翻涌、蚕食。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刺痛,千万根细小的针同时扎入他的血肉之中。他咬紧牙关,下唇几乎要被自己咬破,额头上的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在涣散,自己快要死了,他清晰的意识得到这一点,和夏洛蒂,和艾拉,和那些每一个被他们用来过滤虫族基因的每一个容器的孩子一样。 “约伯,这是一个寓意着苦难与救赎的名字。”记忆里,沙利叶先生将写有“约伯”这个单词的纸笺递给了他,“从今天起,你不仅仅是圣子加百列的意志,也是‘约伯’,是我们精神指往的方向。” 加百列有很多个,约伯知道;他是加百列,劳伦斯是加百列,兰德是加百列,凯瑟琳是加百列……就像他们培育自己的研究生命体一样,创世纪保留了星际帝国时期的那位悲悯仁慈的圣子基因,创造了源源不断的“加百列”。 这其中也不乏反叛者,但是他们都被清理掉了。 皈依信仰之徒,不需要反叛者。 在人类的历史进程中,没有任何一个辉煌过的王朝甘心死去。 既然周而复始是恒定法则,为什么就不能轮到他们呢?帝国也有抵御虫族的荣光,他们也有慈爱仁政的帝王,人类文明与科技也在星际帝国时期得到了空前的繁荣,居然如此,为什么不应该是他们。 这数百年的光阴,人类也证明了,无论怎样的时代,人应有的暗面他们照样无法根除,人的劣根性,不会因为任何外在环境的更改而转移,星际帝国只不过是刚好走到了历史的转折点上罢了,对,这只是时间的巧合,是可以改变的巧合。 约伯的手背绷紧,炸起一寸寸虬曲的暗青色血管。 人类,需要一个更稳定的社会结构。 至此,没有背叛,没有动乱,没有攻击,没有矛盾,所有人的利益完全一致,绝对安全与稳定,从生理意义上规避了一切自毁的灾难,安定永存,完全和平。 “七日创世,我们将在新世界新生的……” 约伯眼神渐渐的暗淡,然后,一颗黑点在他的眼睛瞳孔处轻轻晃动,扭曲,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至完全占据了他的整个眼眶内部,彻底的蚕食掉了青年漂亮的蓝色瞳孔和眼白。 第246章 挂断了通讯以后,康拉德沉默的望向了窗外的星海。 直到许久,凯瑟琳在镜子前为自己别好了那枚她最喜欢的蓝宝石胸针,她才走向了一直沉默的康拉德,推动着轮椅:“老师,我们也该走了。” “凯瑟琳,星际帝国,对你来说重要吗?”康拉德反问道。 “不重要,我没有任何感觉,更谈不上信仰,也没有忠诚。”凯瑟琳微笑着叙述这个事实,“老师,我对一切都没有同理心,我只是恰好因为精神海‘同心’,可以感知到同物种人类情绪浮动甚至崩塌罢了。” 康拉德:“那太奇怪了,那按照你这个逻辑来说,你也不应该终于创世纪才对。” 凯瑟琳淡笑着,笑得很甜:“老师,我没有同理心,不明白爱和恨,连喜欢和厌恶都很表层,但却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名为同类的个体这样激烈的情感,或者说,只有当我去感受到他们的喜悦、痛苦、恐惧、甚至怨恨的那一刻,我才有一瞬间活着的真实感。” “我和其他人类的共同点,大概都是在追求‘活着’吧。”少女步履轻盈,“这大概是生命的共同点,不过,老师,您呢?您又是在追求什么?” “我?”康拉德回味了一下女孩的问题,思索数秒,“我大概,是在追求稳定。” “稳定?”这个答案有些出乎凯瑟琳的预料,“老师,星联给不了您想要的稳定吗?” 和他们这些藏匿在暗处的帝国贵族后裔的血脉不同,康拉德是货真价实出身在星联时期的人,他的前半生生活平和安定,生命鹊起的生命科学专家,一个领域的权威,也有足够多的财富和资源,至少他在世期间,“稳定”二字,应该不难达到才对。 事实上,他们很多人都不明白,明明拥有一切的康拉德先生为什么后半生突然不惜代价的找上了彼时的沙利叶,找到了一直潜于水面下的这批所谓的“复国军”,带着自己的一切资源,与这个曾经的帝国残骸一起,继而缔造了如今的庞然大物——创世纪。 沙利叶先生说这是神的旨意,但这也只能骗骗劳伦斯这个傻子,凯瑟琳暗地里吐吐舌头。 “孩子,你听过悉达多的故事吗?” “古印度释迦牟尼四次出游,目睹生老病死,最终在菩提树下悟道的故事吗?”少女思索,“在大学时期的哲学课上听过,很有意思。” “是的,孩子,不过我不敢自比开宗立派的先贤,但是我能够理解他。理解他为什么会因为人世间这样正常的生死,而萌生一生的动荡。” 康拉德抬起自己已经满是苍老皱纹的手掌,轻轻拂过轮椅上盖着薄毯的双腿,他太老了,走不动了,如果是纯粹人类的残躯,已经要到极限了。 “多米尼克追求‘归宿’,劳伦斯追求‘独立’,约伯追求‘信仰’,沙利叶追求‘复国’,而你,凯瑟琳,你追求‘活着’,你看,你们每一个人追求的东西都不一样,但却又诡异的能重合在创世纪里。”康拉德说着,“但是这种重合是不稳定的,就好比多米尼克为了自己出生的归宿,愿意服务于创世纪,又愿意为了爱情的归宿,背叛创世纪一样。” “星联也是同样的情况,他也有背叛者,任何领域都有,才缔造了这数百余年来,人类星联与星际帝国阴影共生的诡异姿态,但是没有创世纪,也会有其他人。所以,星联也不够绝对稳定。” “实验祛除不了杂质,概率没有百分之百,人心永远无法完整的统一,社会结构的框架在历史里不断重置……到底什么才是绝对的稳定呢?” 他们走过了疗养院的绿茵小道,一只蝴蝶扑朔着,飞舞而过他们之间。 “这时,虫族的社会架构给了我答案。” “既然历史的车轮决定了每个时代的损耗势必有牺牲,那为什么不能稳定的牺牲呢?既然已经决定了需求不同而造旧的矛盾,那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划定好每一个角色的需求呢?” “绝对的金字塔结构,绝对的稳定,绝对的安全,也绝对的和平。” 康拉德回首,苍老的眸子不见半分暮色,精光闪烁:“这是一个绝对团结的生命社会群体,它们的进攻,防御,繁衍,思考,都有着各自的一环,它们为了整体而生存,没有任何矛盾,精神海的串联,女王就是首脑,他们的利益绝对趋同。” 这是另一个生命社会结构,一个与人类共享星空的生命社会结构。 甚至,它们要比人类更早诞生精神海,更早站上这场生物角逐的起点。 “凯瑟琳,我想要一个无法被撼动的稳定。” “事实上,我不太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值得追求的?不过追求本身就足够满足了。” 当他们走出疗养院大门时,智能ai的送别声在他们背后响起,“西奥多先生,凯瑟琳小姐,再见。” 辽阔的星空洒落在这一对师生身上,凯瑟琳甜美的嗓音勾勒出康拉德的希冀:“我的老师,愿神庇佑您,祝您得偿所愿。” 夜风很冷,吹得今晚执勤的安保人员都有些瑟瑟,连长时间工作的困顿都拂散了不少。不远处走来了一个男子,银发高挑的模样。 这里是隔离区的最边界,再往里走,就归军方监控管辖了,近段时间,时不时会有人来摸索,有的是为了探视里面的隔离者,有的也可能是好事的记者。但是当他走进之后,安保人员才发现他的步伐很僵硬。 “先生,请止步。”一名安保人员立刻上前拦住了他,警觉地看着他,“这里是禁行区,无关人员禁止入内。” 男子没有说话,半低着头,银发滑落,在附近的照明设施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光,添了几分阴森的气息,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几人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各自分别摁上了自己身侧的枪械和终端的警报键,另一名安保人员也凑了过来,皱着眉头说道:“先生,请赶紧离开,不然我们可要采取措施了。” 然而男子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没听到他们的话。 “先生,请赶紧离开。”原本的那名安保再度重复了第三次警告,“否则我们要采取强制措施了。 仍旧纹丝不动,这个人周身的森然气息太过浓郁,在寂静的夜里,一片死寂里,沉淀出几乎无法遏制的压迫感,压的几人心里莫名发怵。 几人低声商量着。 “他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不清楚,但是不能让他守在这儿,先汇报上去,你们俩,把他带去临时的休息室看着。” 几名安保人员迅速围成一圈,小心翼翼地靠近那男子,准备应对可能的突发状况。就在他们即将触碰到男子的一刹那,那人的身体竟如被抽空了般骤然萎缩,紧接着,无数细小的黑雾从他的空洞躯壳中喷薄而出,迅速弥漫开来,空气中充斥着不祥的嗡鸣。 而男人,不,不是人!刚才人形皮囊已经完全坍缩!只剩下一层空皮皱巴巴的堆积在原地! 安保人员大惊失色,连忙扣动扳机,然而枪声在那诡异黑雾营造的墨色寂静中被彻底吞噬,只余下他们惊恐的呼喊回荡在隔离区的边缘! 最后一刻,警报拉响!极速闪烁的红色灯光与刺耳嘹亮的尖锐鸣笛声划破了整个夜空! 凄厉决绝的嘶吼声从密集的黑雾里挣扎而出! “虫族!袭击!!!” 乌黑的墨蜂四散飞去。 它们宛如幽鬼,升腾,隐入沉寂的夜空! …… “什么情况!”一大清早,阿纳托利还在刷牙,就被米哈伊尔突然闯入房间中,一把给拽了出了房间,嘴角牙膏沫还没有来得及擦掉,“大清早你这么火急火燎地干什么?” “是虫族!”米哈伊尔一把抽开了车门,直接将阿纳托利丢上了车后座,“紧急通知!所有相关人员都得赶紧去研究所!” “你特么是维京海盗转世、穿越到现代社会吗!好歹让我刷完牙吧!”因为惯性,一整个人撞上了车垫,阿纳托利眼冒金星,嘴上却依旧不饶人,但刚等他抬起头,就感觉到一缕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飘忽而来。 橙花飘忽温软,细嗅其间,某种特别沉静的木制檀香相随,与花香充盈在这整片空间。 阿纳托利抬起头来,入眼的正式递来一张纸巾,浅浅微笑的简秀。 “简秀!”阿纳托利有些惊喜,“你怎么也在?!” “你不是说你家小师弟你们这个专业最年轻的博士吗?一起去呗。”米哈伊尔利索地启动了浮空车,窜上城市空轨,“蔚起上校今早出门前,特地找我交代的,说把简教授带上一起。” “特地?”阿纳米利有些晃神,猛的望向简秀一把攥住了简秀递过纸巾的手,“你可以去吗!蔚起?你那个未婚夫?” “师兄,我知道我未婚夫……比较讨人喜欢,我也很喜欢!”简秀微笑的把自己手从激动的阿纳托利手中拔了出来,“你、别、这么激动!” 第247章 一想到简秀可以重见天日的可能,阿纳托利太过于激动,几乎无法组织出一句话:“你,你可以——你可以……了吗?” 十一年,他等这个可能,等了整整十一年,阿纳托利几乎失声。 简秀灰色的双瞳柔和,荡漾着别样的光。 “阿纳托利教授,您好。我是中央星系第一科学研究院,东部星区生命科学研究员,简秀。” “……简秀教授,您好……我是中央星系第一科学研究院,北部星区……生命科学方向……研究员,阿纳托利。” 狭窄的空间里,水汽滴落,有人泣不成声。 米哈伊尔认真地凝视着前方,不曾回头,唇角却微微勾起一丝弧度。 第172章 深邃诡谲的夜色流淌在昏沉的房间里, 青年苍白的身体像一条蛇一样盘踞在男人身上,他安静地吻着男人的脸颊,嘴唇, 喉结, 并一路向下。 吻很深, 每一下都带着极为显著的挑逗意图, 青年琥珀般的眼睛直直的盯着男人,水杉和龙胆草纠缠不清, 情欲不显, 杀意重叠, 一寸寸都是芒刺。 就在那最后一层薄薄的轻纱即将被撕裂之际,恩佐托住了索兰的脸庞,不由拒绝地将他抬起来, 逼他与自己对视。 说实话,这是索兰第一次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个习惯高高在上的男人, 真是奇怪, 明明星联号称已经推翻了帝国, 还权于民,怎么人类之中依旧可以滋生恩佐·科斯塔这样睥睨众生一样的独裁者呢? “索兰, 你恨我。” “我每天都想杀了你。” “可惜,你杀不了我。” 索兰不语, 轻轻地挣脱了恩佐,想要继续自己刚才工作。 科斯塔家是南部星区主要军事力量的代表之一,甚至他的话语权不仅仅涵盖于军事, 这个家族在南部星区五代以上的部署,使得这个庞然巨物仿佛没有任何撼动的可能。 它们盘根错节的扎在这个世界上,索兰是根系下随意散落的一点草芥, 卑微的仰人鼻息。 恩佐再度扣住了索兰,不再让他继续,他深深地注视着眼前的青年,病态和冷漠完全覆盖在这张脸上,他其实记得初见青年时候的模样,记得他垂眸向自己心爱紫罗兰花微笑的弧度,还有他每一次决绝反抗自己时的眼睛。 他贯穿了索兰的人生二十年,见证这个美丽如神祇之子的青年的一切模样,平和,希望,快乐,贪婪,痛苦。羞耻,绝望,还有死寂。 可换而言之,索兰也占据了他人生二十年的光阴。 恩佐拽起了索兰的手腕,那里密布满了层层叠叠的划痕,每一次都深可见骨,但这是正常的,毕竟大仇在前,同床共枕二十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是很正常的,恩佐可以理解索兰。 对,他可以理解索兰了。 恩佐觉得是时候了。 他吻了吻索兰手腕的疮痍,然后从自己敞开的外衣口袋里取出一个细小的盒子,“啪嗒”一声打开,一颗深蓝色的圆润宝石戒指静静躺在丝绸绒布里,戒指的做工非常考究细致,是市面上从未见过的款式。 “老古董的手工制品,根据你的尺寸改过,如果有瑕疵,担待一点。”恩佐这样说着,强行将索兰的手掰开,像套一把锁一样套到了索兰的无名指上。 这枚古董戒指的蓝宝石色泽品相极好,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说是手工打制,边缘金雕工艺却巧夺天工,除了些许岁月镌刻的痕迹,根本看不出什么瑕疵。 “什么意思?”索兰想扯回自己的手,但恩佐仿佛锁链一般锁住他的手腕,根本挣脱不得。 “科斯塔家主夫人的戒指。”恩佐轻描淡写的说,“你是我选中的伴侣。”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用过任何一个征求的语气,肯定而又淡然的叙述一切,这不是在给索兰选择,而是再给一个通知。 “家主夫人?”索兰冷笑,他听见了一个格外庸俗的笑话,“科斯塔大人,你居然要一个玩物,一个男娼来作为伴侣?这就是你为你的家族荣耀选择的夫人?” “索兰,你不是。”恩佐平静说道。 “要么滚,要么做。”索兰琥珀色的双眸闪烁,“别在这里玩迟来深情的戏码?你我之间,不嫌作呕吗?” “我只是通知你这件事而已,索兰·拉莫斯。”恩佐抚弄着索兰的鬓发,“从现在开始,你的身份和我等同,你不是玩物,也不是男娼。” “啪!!!” 索兰终于把自己的手从这个人手心中拔了出来,他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逃跑,因为逃跑没有用,他做的第一件事是用那只带着古老蓝色宝石尊贵戒指的手,狠狠的扇了恩佐一耳光! “恶心。”他气喘吁吁地在自己齿缝之间重复了这两个字,“恶心!” 恩佐没有任何情绪动摇,他把索兰直接抱起来,然后丢到了自己身下,二十余年,总该学会平静了,他说了,索兰不再是他的玩物,而是他的伴侣。 索兰不愿意也没有关系,只要自己足够有耐心,余生很长,他只能和自己这个令人作呕的恶心怪物共生,他们这辈子都在被那二十年绑定在一起,像两团烂肉一样,谁也割舍不掉谁。 他不需要索兰的爱,爱的目的即然是想要和爱人在一起,那么为什么一定需要那个中间费解的过程。 恩佐想,他有的是办法让索兰这辈子也脱离不了他。 身下的青年想要把戒指摘下来,那好像是什么刑具一样不可忍受,但恩佐的手指扣入了他的指缝,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十指相扣,把象征一个血腥古老尊贵家族的荣光,全部锁在了索兰身上。 歇斯底里的深情事,耳鬓厮磨的最深处,恩佐靠近索兰的耳畔,低声:“ 十一年前……真正毁了星环研究所,并且把虫后母体放入培育室的人,是你吧。” 话音落定,索兰身体瞬间僵硬起来,浑身冰冷,死尸一般。 恩佐记得那天,本是自己去找索兰的日子,他经常替索兰请假,星环研究已经习惯了,批假批的很早,但是那天,索兰迟到了。 那一天的索兰像一只落水的小狗一样跌跌撞撞到了他等待的酒店,身上是浓重的水汽,来见他之前,索兰随意的把自己给冲洗了一遍,算不上洗澡,粗糙得恩佐差点没了兴致,但是那一夜的索兰特别主动,好几次到了最濒临的边缘,依旧愿意保住恩佐,汲取一点死一样的温度。 自己的宠物有了自己的秘密,因为索兰的不错表现,恩佐没有计较。 适当的垂怜没什么不好,如果索兰惹了什么祸,他收拾了就好,如果特别麻烦的话,死了也没有关系,反正不会牵连到他,彼时的恩佐这样认为。 倘若,他真的知晓事到临头时,自己会选择索兰的话。 “索兰,我帮你杀了多余的证人了。”恩佐拿起索兰稳带戒指的手,然后一吻吻上,“你做事总是不太狠心,给别人留余地,不给自己留后路,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是它会保护你的。” “你不应该回头的,更不应该让有的人知道你去而复返,你明明已经离开星环研究所了,为什么还要回去呢?” 完全盛开的龙胆草在摇曳,索兰却感觉自己血液都在发冷。 “你妹妹的发带,也是在那个时候遗失的吧。”恩佐问道,“从那天起,你就再也没有在你手腕上系过你妹妹的发带。” 他从床侧的礼盒中,抽出一根带有华丽暗纹的紫色缎带,然后细致地绕过索兰的手腕,他的手不巧,很笨拙,完全系不出回忆里索兰为他的妹妹系上的紫罗兰花样的精巧绳结。 但是,他最终还是勉强的系出了一朵花的形状,完全挡住了索兰腕上的划痕! 恩佐认真握住索兰的手,仔细观察着:“手没你的巧,系的不好,没关系,后我可以慢慢学* 。”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索兰觉得自己骨头缝隙里都在泛冷,几乎凝结骨髓的寒意森森幽幽的裹挟过他的全身,他全身都被冻住了,一砸就可以粉碎,“科斯塔,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不可能……不可能放弃,杀了你……” 恩佐平静地接受这句话。 “这就是创世纪选择你的原因,我知道。” “索兰,你的人生,还有你的家人,都被我毁了,我知道的,你恨我。” 恩佐想,自己到底还是不能对索兰说出那句话,“我爱你”这句话,非常简单,但是由他来捧到索兰面前,烂透了,索兰不是什么烂泥,是他才对,这句话他来对索兰说,真的烂透了。 “我试想过,为什么你明明已经有了合理合法的不在场证明,甚至用科斯塔家来做避过调查的遮掩,那为什么要回去?”他一字一句地反问道,“有什么你不得不回去的理由吗?你不在乎研究,创世纪一般会提前部署好牺牲的棋子,你没必要回去。” “那,灾难里,是有什么你必须回去救的人吗?” 第248章 “闭嘴。”索兰琥珀色的眼瞳冷寂成霜。 “和约兰达一样重要的人,你不惜代价和冒险,功败垂成,也要救的人。” “闭嘴——” “简秀?” “闭嘴!” “他是唯一一个直面虫族女皇,活下来的核心研究员。”恩佐像是宣判的法官,“他当时是个omega,你喜欢他?还是……你爱他?” 噗通!!! 索兰剧烈的心跳在那一刻彻底达上巅峰,然后即刻安静,须臾之间,一切都沉了下来,毫无意义的钝痛腐蚀干净了所有思绪。 我爱他? “你救了他,但是他因为面对女皇活下来了,甚至还因为是你的研究搭档,因为你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因为九号试剂在他的构想上,因为你一直被边缘化,也因为康拉德对他的重视,所以,是他替你承担了十年的冤屈。” “他没有背叛,背叛的是你才对。” 索兰想推开恩佐,可是他完全压制在他的身上,完全禁锢住他,难以挪移一丝一毫。 “……闭嘴,不要说了。” “没有我的遮掩,你的行踪很容易被识破,所以创世纪为了保险,将计就计留简秀一命,把本该是你完成的事压在简秀头上。” 恩佐淡淡地叙述着过去,他从未目睹,却可以一丝一毫地抽离出真相,他本就是一个权贵家族培养出来捍卫地位的阴谋家,曾经只是不关心而已。 “至于你默许了创世纪的做法……你是不是觉得……因为他是简家唯一的独子,和你是完全的两个世界出身,同样的事情,他一定可以安然无恙,是不是?” 索兰眼神泛空地望着头顶,呼吸浅薄,若无。 十一年前点燃星空的红色火焰湮灭了他,手腕上的紫色缎带被点燃,烧断了被血痕染红的模糊字迹,是曾经约兰达临死前,为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哥哥,我希望你自由。” 这是在约兰达离开医院里,一个很小的男孩,可能才五岁,悄悄转交给他的。 他凭借稚嫩的外表,躲开了医生和监控的怀疑,从儿童病房里跑了出来,像是一个误闯的孩子,闯到了索兰的面前,在细密交错的须臾,将染血的紫色缎带放到了麻木僵坐在妹妹离开的房间里的索兰。 “哥哥,给你。”他说,“这是约兰达姐姐让我交给你的,她说,不能让其他人转交给你,他们会毁了它的。” 索兰:“……你怎么知道,我是她的哥哥。” “约兰达姐姐和我说过,她说你很好看,而且一定会回来来找她的。”男孩这样说着,“我的姐姐也告诉我,如果一眼要识别出葬礼里谁最爱死者的话,找到人群里最伤心的人就好。” 男孩病号服前扣着他的姓名牌。 索兰看见了他的名字:夏佐·休·伯莎。 火焰里,拥有着紫罗兰色眼眸的美丽少女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被彻底焚烧,可是他来不及顾及这些,短短的数分钟,他将孱弱垂死的单薄青年放入了应急舱内,细碎的飞灰和真丝碎片散落入血里,但是他来不及一一为简秀擦拭干净了。 索兰曾经反复确认,简秀一定会离开,会回家,可是……可是他为什么要回来啊? 简秀,你为什么要回来啊? 只是一天,只差一天,彼时索兰几乎癫狂,泣不成声,“简秀……你不该回来的……” 他最后再看了一眼完全失去意识的青年,合上了应急胶囊舱,将他藏匿到了整个星环研究所的保护核心区,便转身离开,逃开了整个即将崩塌的星环研究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此后余生,索兰都被困在那充斥着战火的星空下。 为了复仇?为了约兰达?还是为了求生?他不知道。 年纪有些小,格外天真漂亮的小omega很聪明,却完全不会防备索兰,他是他第一次喜欢的人,玫瑰色的星海之下,草鸣虫飞,橙花拂过,青年看着他,笑的很甜,哪怕那份甜和索兰无关。 简秀也是他遇见过最干净的一个人,是约兰达离开以后,唯一一个再真心待他的人。 “你做的很好,索兰。” 恩佐吻上了此刻的索兰。 唇舌之间,他反复磨碾着他的绝望。 “就是应该这样,没有谁应该比你自己更重要才对,同样的事情,如果是你,你早就应该死了,你活不下来的,现在,你们都活着了,你没有错,这才是利益最大化。” 恩佐含糊的吻落了索兰无知无觉的泪。 “你才是最该死的人。”索兰指尖完全陷入了恩佐的血肉里,“我也是,我也该死,我们都该死。” 他的名额被取消了,他被学校开除了,他尝试过经商,他被丢进过监狱,也尝试过逃,更尝试过死,这个过程,也是恩佐驯化索兰的过程,他永远都在不断加重砝码。 索兰谁都不能相信,谁都有可能卖了他,因为伴随着恩佐在他身上打下烙印越久,所有人都知道,他很值钱。 他最终放弃了,接受屈服过着一生,考虑等恩佐对他完全丧失兴趣最好,自己就带约兰达走,逃的远远的,这辈子也不会再回中央星系。 至少,因为恩佐对自己有意可图,所以那些人不放过他,那么,应该和约兰达无关吧?自己妹妹可以安全的长大吧? 约兰达离开的那一刹那,索兰讽刺于自己的天真,蠢啊,太蠢了,他怎么会那么蠢?这个世界,哪里会有刀俎同情鱼肉的谬论? 他想杀了所有人,所有人。 可是,这个所有人里,不应该包括简秀才对;索兰把自己喜欢的人丢下了,抛于身后,留于烈火,溺于构陷,苟于冤屈。 明来暗往十一年,至此,从未再见。 “我该下地狱,我才应该死,你也该死,凭什么我要遇见你,凭什么我要被你看见!凭什么……我只是想活着,活得更好一点,有什么错,我如果不竭尽全力,我和约兰达早就死了,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努力了……我也该死啊,我的妹妹……她还那么小,她什么错都没有……为什么也要死啊。” 索兰掐上了恩佐的脖颈,被扼住咽喉的是恩佐,呼吸短促、浑身颤抖的抽搐着的却是他。 “不是说死亡都是公平的吗?凭什么这么逼我?我要怎么后退!我要怎么退?我为什么要退?” “我凭什么不能杀了你?我凭什么不能杀了你!我为什么……不死在十九岁?凭什么……我要……遇见你?为什么偏偏就是我?” “恩佐·科斯塔!你告诉我!我到底是有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孽!才必须活该遇见你?” 凭什么!我不能喜欢他…… 氧气越来越稀薄,眼前模糊的范围越来越大,恩佐没有阻止索兰,放任他此刻的癫狂与愤怒。 直到全身机能被压抑到了极致的最后一刻,他才掐住索兰的手腕,不轻不重的摁了一下,逼他松开了自己,咳嗽几声,压下来了身体内部疯长的窒息感。 虚伪和沉默是一个政客的必修。 他学的很好。 “……索兰,我的母亲不爱我,我的父亲也是,因为我们生存环境不需要那种东西,他们可以有很多床伴,任何感情需求都可以随时招之即来。” “我不知道爱具体是什么,有什么意义,家人有什么意义,婚姻有什么意义,我的存在不是儿子,是科斯塔家的继承人,他们需要一个继承人,这是一开始就注定的。” 在这之前,他翻阅完了自己通过任何渠道、任何手段可以找到的简秀的一切人生履历。 不怪索兰会喜欢上这个人,真的不怪索兰会喜欢上这个人,他想,论出身,他应该和简秀相比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更优渥,科斯塔家族对自身地位的固化是不择手段的,远远达不到简家那么怀柔。 简家夫妇都很爱他,他拥有很多爱,很多财富,所以他可以随时大方的分享给任何人,因为不缺。恩佐想,他无论如何也学不会二十余岁时候、简秀的美好模样。 “你没有罪,也不应该有罪。”恩佐扣住索兰戴着戒指的手,像是在扣住最后一道防线,“有罪的是我,不是你,我爸爸是科斯塔家的怪物,妈妈是选择了科斯塔家的怪物,我是科斯塔家出生的小怪物,然后长大了,成了新的科斯塔家主。” “但是,索兰,你不用和我们一样。” “你不用是怪物,你喜欢他,你爱他,对吗?” 胸口很痛,沉重,默然,细碎,塌陷一样的痛。 在不可名状的怪诞里,恩佐滋生着一种狂热的欣喜。 我爱你,我爱索兰,我学会爱了,我终于学会爱了——哪怕索兰不需要而已,从烂泥里捧出来的真心,没有谁稀罕的。 恩佐想起来了,如果再早些,早到初见索兰的那一刻,早到他尚且没有再转过头以前,他看见了索兰,他就应该明白了。 第249章 他不是觉得索兰有趣,不是觉得索兰好玩,他是真心实意觉得索兰漂亮,他是切切实实被索兰吸引,俗世喜剧里将这种情感称之为一见钟情。 也许不是,但是如果恩佐可以早早清晰感知这种情感名为喜欢,甚至会生长为爱意,那么,即便他成为不了简秀,他应该也不会让自己和索兰完全覆辙。 自己不是没有和索兰有过感情的可能的,恩佐也曾和自己的心上人有过虚与委蛇的接触,他其实可以一辈子给索兰创造一个虚假表象,让他有一种被光环绕的错觉。 真实与否不重要,反正,结果最重要。 可是太晚了,自己和索兰回不去,他们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时至如今,都回不了头了。 后知后觉,迟来迟往,毫无意义可言。 “我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他现在有未婚夫了,还二次分化成了alpha……也有喜欢的人了,不过没事,我可以帮你得到他,他是谁没有关系,没关系的,你要是喜欢omega,我就找人给他换个腺体……橙花,对吗?你喜欢橙花对吗?五百亿人,找得到的!” “我安排一场意外,让他‘死’,然后我把他送给你,好吗?” 这些话委实太过于恶意直白,连所谓称“爱”都是砒霜剧毒的模样,饮下即死,魂飞魄散;索兰怔在了自己厌恶的怀里,完全忘记了反抗。 “你疯了,科斯塔,你真的疯了!” 恩佐觉得这真是自己的荣幸,他居然还有在索兰这里刷新下限的一天,他以为自己做什么索兰都不会奇怪了,可是他真的诚心诚意,满心期许。 “或者我让他忘了那个所谓的未婚夫,虽然有些麻烦……但是可以的,我让他只爱你好不好?你可以标记他,我让他成为你的私有品,你只需要做我的伴侣就好,整个科斯塔家都可以供你驱策,你配得上简秀的,你和他平等了,你不用觉得他高不可侵……你只要陪我走完这一生就好。” 索兰不是和自己一类的人,恩佐知道这件事。 但是某些地方,他自己其实也一生贫瘠,陈词滥调,无法共鸣,不过他不会放开索兰,就像索兰不会放弃杀了他一样。 科斯塔对于政治怪物的养育还是不够到家,他们其实没有真正对自己从未拥有过的稀薄感情脱敏,他们只是不知道那是什么罢了,所以触及这几乎许多人终其一生无法遇见的情感一刻,便已经大祸临头了。 不等他继续复盘完自己的一切初步构想,索兰突然凑近了他,主动吻住了他,骤然拥有的巨大快感淹没了恩佐,让他觉得一切都不应该是问题了。 恩佐想,他可以用试管要两个孩子,自己和索兰的血脉。 自己的孩子留给科斯塔家,他会培育一个更完美,更不受感情动摇的继承人,索兰的孩子留给自己和索兰,他去学会爱索兰,爱那个孩子。 或者他一辈子也学不会,可是自己和索兰之间需要一个孩子。 下一秒,眩晕袭来,他看见了索兰身上逐渐退回的丝带这种的细长透明的线形虫子,意识到了什么,心头骤然一悬! “索……兰……” 他嗓音喃喃,却无法说完剩下的话。 “科斯塔,你别想碰他。”索兰颤抖地挤出一个解脱的笑,“你和我,谁也别想再去毁掉他的人生。” 他开始拆下方才恩佐绑在他手腕上的缎带,嫌脏,完整拆开之后,刚好可以看清线形虫完美缩入自己手腕划痕的一刻,它藏匿了回去,躲进了索兰的血肉里,又隐藏成了陈年旧伤的模样。 喘息着,索兰平复着自己因为情绪失控,过于紊乱的心跳,瞥了一眼恩佐,又看了看凌乱的绸缎,瞬息之间,他想就这么勒死他。 良久,心跳平息,索兰也逼自己把目光从这两处移开,现在还不能动他。 恩佐生命体征是实时监控的,他一旦杀了他,那么立刻就会被发觉,然后打草惊蛇。 来不及多加休息,索兰踉跄着站稳,匆忙找到了干净的衣衫,迅速穿戴整齐,最后碰到无名指上的戒指,他刚想摘下,却又停住了。 倒并不是因为有什么不舍,而是因为自己已经暴露,那么如果只是索兰·拉莫斯这个身份,未必可以如愿完成他的计划。 也许是因为早就开始防备他,也有可能为了避祸,科斯塔半个月前将索兰带离了中央星系,来到了南部星区的边境,脱离了中心腹地的监控,这而才完全是科斯塔家族说了算的领地,恩佐在这里几乎拥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索兰留下了这枚象征着科斯塔家权柄的古董戒指,推开门,准备离开。 在合上门前的最后,他再度确认了一眼,科斯塔真的已经彻底昏迷了。 这一次,他要整个科斯塔家,都给他陪葬。 十一年前,简秀遭遇的一切,他们欠他的,早就该有个交代了。 第173章 一只完整的黑蜂的尸体静静的躺在莹白色的案台之上, 穿着防护服的密集人群将它团团围住,各自面前浮动着自己终端的悬浮屏。 “初步判定,是姬蜂, 膜翅目姬蜂科。一种寄生性昆虫, 创世纪应该是想通过这种方法, 对人体进行虫族寄生, 和之前在星际迁跃轨道上的手法如出一辙,一旦散播出去, 任何人类都有可能是这些虫族的寄生体。”就近的一位研究者总结着判断。 另一位研究人员说道:“这种虫族姬蜂寄生性极强, 一旦繁衍开始, 那么便就像无所遁形的密网,几乎无所遁形。” “所以,它们的学名也叫‘幽织’。” “幸好被ai和边境军即使阻止了, 最外围区域并没有伤害到核心,如果这些姬蜂进入隔离区, 那后果才是不堪设想。”大家只觉得头皮发麻, “高强度的寄生, 和无差别感染有什么区别?” 阿纳托利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这种不对的预感是昨天的刺螂给他的, 创世纪的九号试剂完成版本已经能够通过药物完成活体寄生,并且顺利以人类为躯壳完成培育, 那这次的姬蜂寄生,就真的只是单纯为了扩大感染吗? “不对。”一个干净音色的短句打断了所有人的思路。 阿纳托利不宁的心神瞬间被拽了过去。 简秀目光并没有从自己的悬浮屏上挪开:“现有的九号试剂的失控样本已经明确,他们可以直接通过试剂在人体中培育虫族, 那么如果目的只是让人类被虫族寄生,投毒更快……” - “更何况,他们袭击的是已经明确的隔离区, 即便真的被完全寄生沦陷,也可以迅速就地困住,就我对虫族问题的处理经验来说,这个袭击很不合理,过于高调了,不像是一群高智商疯子会犯的错。” 米哈伊尔到底还是执行厅厅长,就算阿纳托利当过他一段时间外置大脑,也不妨碍他此刻把脑子捡回来。 蔚起坐在一侧,默许这个说法,这里是边境核心一线指挥官等人同频率联络会议,很多相熟的人也在,但是谁也来不及叙旧,线上线下,只是彼此匆忙对视一眼,便即刻脱离而开,不在有更多的接触。 只是南部星区似乎出了什么意外,其中之一的主要代表人,科斯塔少将迟迟没有出现。 “选择隔离区也不是没有道理,现在的隔离时间,最长也只能压到半个月以后,半个月以后,这批人就会散落在多地,其中七成活动范围是三大外星轨,如果一旦被寄生,只可能爆发比十一年前更惨烈的虫族危机。” “姬蜂的寄生时间有那么长吗?” “改造品种,没有研究资料,暂时不清楚,得等研究部通知。” “会不会是我们想太多了,创世纪也有可能一时冲动,毕竟他们的选择对象很多都来自于普罗大众,不像是接受过什么专业特殊训练的样子。” “这……也不是没可能。” 蔚起垂目思索数秒,打开自己面前的笔记本,匆匆写下一页,然后悄声撕下,合上,推到了安知宜的面前,安知宜看过以后,无声点头。 他按下手中的纸片:“各位,现在边境压力紧迫,时间紧任务重,建议省去冗杂流程,还是特事特办,专业人做专业事。” - “如果创世纪真的打算大范围寄生,应该投毒,最好是从水源,空气这两方面入手,更适合的虫族种类不是没有,无论是卡丝兰达水型虫,还是坎贝尔果蝇,都是更优秀的渠道,而不是为了寄生而寄生。” 简秀提笔在悬浮屏上默出几种虫族猜想的可能,然后将他们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出特性。 “它们的基因序列并不复杂,甚至比现有已经出现在九号试剂中的很多品类都更加简单,所以,我更倾向于选择姬蜂,应该有更重要的用意。” - “目前边境的战略部署已经是全局戒严状态,但是星盗活动依旧盛行,高寒期即将结束,他们需要储备食物能源,这部分必须加注兵力防备,不能为了防创世纪,就忘了他们。” 第250章 蔚起笔尖划过战略地图,然后打了个勾,最后又在隔离区画了个圈。 “隔离区既然本就划定,加之姬蜂特性,那么可以先加大隔离力度,并且深入分析被隔离的所有人,以防万一,尽可能将影响范围收拢,不影响整体防御。” - “姬蜂,能产两种卵,一种是受精卵,一种是未受精卵。凡是受精卵大多产在个体较大的虫体上,而未受精卵则产在个体小的害虫身上。前者发育出来的都是雌蜂,而后者都是雄蜂。” 简秀突然停住了。 星际迁跃轨道里,袭击他们的虫族是什么来着? 蝴蝶……血漪蛺蝶…… 寄生? - “隔离区是因为星际迁跃轨道的蝶灾造成,而现在又一而再再而三盯上隔离区的这部分人,这个代价太大了,他们不可能只做一次性买卖,这部分人身上绝对有问题,绝不能轻易放出去。” 蔚起整理着自己的思路,他觉得自己快要理清楚问题所在了。 “我接触过类似的姬蜂品类,主要特性是寄生,不过他们不仅寄生人类……也可以寄生虫族,破茧之前看不出任何问题,所以它们——” 寄生虫族?隔离区是因为虫族被隔离。 大家突然安静下来。 - 谁说姬蜂寄生,就一定要直接寄生在人类身上的? 虫族可以寄生虫族,虫族,可以寄生人类。 糟了! - 索兰冷漠的看着身体里的透明线形虫顺着通风通道缓缓爬入了深处,他通过了科斯塔家主夫人的戒指和自己研究员的身份,成功突破了隔离区的层层封锁,完美地用自己的身体,将这些丝线一样无形的线形虫带入了隔离区的核心检测室。 线形虫本身就是一种寄生虫类,而它的身体之中,更寄生着姬蜂的虫卵。 他现在只需要等待就好。 索兰终于松懈下来了自己的身体,不慌不忙地找了一个角落,然后瘫软着坐下,开始细数着心跳声。 - “威尔,你又死了。”乔嘚瑟的声音还在通讯里萦绕回荡,“状态不行啊哥们儿。” “休息会儿,眼睛不行了。”威尔退出了《纪元之外-3》的游戏界面,觉得身体有些发热,开始解开纽扣,“太闷了,我们还得在这里隔离多久啊?” 亚希伯恩也不着急重进游戏:“不知道,教官们线上作业都布置下来了,那应该就是还有一段时间的样子。” “我特别想呼吸新鲜空气,现在哪怕第九星轨的室外空气,在我这里都是香甜的。”乔一个狂热的游戏粉丝也在哀嚎,“放——我——出——去——” 几人正在频道里团团叹气,却突如其来穿插入甜美温和的女声:“乔同学,这么想出去,看样子是作业都做完了?” 浅笑盈盈的嗓音却如平地惊雷一般轰的炸开,乔那边瞬间传来蹦跳然后摔到一片破碎的声音!直到好一会儿后,才又听见了乔可怜兮兮地哀求:“喻教官。这是私人频道,你擅自黑进来,这是干涉我私人空间!” 喻柏花微笑:“现在这还是自习时间呢?你们这算不算干涉我教学进度啊?” 众人一片死寂,完全不敢再吱一声。 威尔失笑,不知道是不是方才游戏过于激烈,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热,于是随手打开了调温系统和通风管道,躺回了床上,平静的发着呆。 “嗡嗡嗡。” 一片安静里,他听见了蜂鸣声。 “什么声音?”威尔眼神一凝,坐起身来,四处张望,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倒是意识越来越混沌,热度丝毫不减。 【威尔,喻教官还在,记得关麦。】乔好心的提醒私聊过来,但威尔无暇顾及。 他站定在原地,向通讯频道中反问:“有蜜蜂的声音,你们,都没有没听到吗?” 没有人给他相同的回应,最后只有喻柏花关切的问候:“威尔,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需要休息吗?” “……不,我,可能是吧,我休息一会。”威尔欲言又止。 什么都没发现,身体的不适却越来越强烈,他终究还是抵不住,缓缓坐回床上。合上双眼,连绵不断的蜂鸣声似乎钻进了他的脑海,他惊觉这声音竟是从自己身体里传来! 滚烫和撕裂感在体内涌动,威尔意识到大事不妙,来不及再做其他反应,颤抖着摁下了警报!下一秒!黑色的蜂群如汹涌的潮水般从他的身体里破出! 他只来得及朝还明亮着的通讯频道留下最后一句嘶吼:“唔……教官!虫子……在肚子里……额啊啊啊……” 尖锐的警报声和蜂鸣一起淹没了整个房间!!! - 索兰静静地蜷缩在角落,闭目凝神,等待着自己欺待的一刻的到来。 终于,线形虫体内的姬蜂虫卵开始蠢蠢欲动,它们仿佛某种最原始的本能唤醒,是繁衍,雄蜂们嗅到了雌蜂的信息素,停顿一刻,它们开始疯狂地撕扯着线形虫的躯壳! 突然间,预料中的颤动传遍索兰全身,那是姬蜂彻底破出寄生体的预兆,它们正在告知共生的索兰的特殊交流手段! 与此同时,隔离区内爆发出阵阵凄厉的哀嚎,姬蜂如同黑色风暴般席卷而来,它们冲破了自己寄生的宿主,无情地撕咬着每一寸空间,将隔离区彻底变成了闭锁的人间地狱! 那些曾经坚固的防御设施在姬蜂面前不堪一击,蜂群轻盈灵巧地穿透了重重封锁,也有敏锐的军官和医生意识到了问题,想要立刻做出预警和防御!但是索兰的准备工作异常充足,在毫不知觉处,通道中的雄蜂完全包围了整个隔离圈! 雌蜂在瞬间冲破了这些温暖的血肉!将隔离区内的生物全部吞噬! 浓重的血气从管道里涌动了出来,成千上万的蜂鸣声一起嗡鸣!响彻了整个隔离区!索兰睁开眼睛,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南部星区隔离区,彻底沦陷。 - 正在会议中的众人悬浮屏猛然被紧急中断了一切工作!突兀刺耳的战略警报碾碎了整个会议室的凝重气氛! “最高级虫族入侵警报——”破军的电子音带着罕见迅速播报的震动,军用ai警报声让蔚起指尖骤然扣紧座椅扶手,"四大星区隔离区同时检测到姬蜂虫群爆发,重复,所有隔离区——” “什么?!” 数位一线军事执政人已经撑桌站了起来!终端传递来了此刻实时监控画面:某个医疗舱的通风口正涌出几乎凝成实体虫潮,粘着血肉组织的蜂翼,在警报红光中折射暗光! - “索兰。”有人在叫他。 索兰循声看去,恩佐撑着墙壁站在不远处,侧脸还有斑驳飞溅的血痕,他好像是从地狱里走来,身后生灵惨叫的嘶吼悲鸣在这一刻完全喧嚣沸腾,尖锐地搔刮耳膜,凄厉宛如厉鬼。 “我快死了,恩佐,这次你们谁也别想拦住我。”索兰脸色惨白,一只墨蜂从他的耳后爬了出来,“你和整个科斯塔家,都会给我陪葬了。” 覆水难收,恩佐沉沉地闭上双眼,他到底还是来晚了。 第174章 在威尔的惨叫和警报声响起的的瞬间, 喻柏花立刻意识到了情况不对劲,所幸身为随行主任,她在隔离区拥有极高的后台控制权限, 她即刻打开了自己的后台控制系统:“医疗组回话!安保系统!军管后勤!” 毫无音讯! 回答她的只有沙沙的电磁声, 后台程序中, 代表生命活动的绿点正成片熄灭, 一片死寂。 有人截断了隔离区的外联通道! 她踹开衣柜扯出应急防护服,一边套上一边思索, 由于创世纪近期的密集活动, 隔离区的每一间房间都考虑到了患者感染虫化的可能, 房间内壁阻隔都是用合金打制,这些黑色蜂群不可能轻易穿过,那到底是哪里出现的问题? 喻柏花思绪转得飞快, 穿戴完毕,她尝试打开房门, 刚开一条缝隙, 就被黑潮顶得哐当巨响! 她深吸一口气, 闭上双眼,调动起自己精神海, 刹那间,无数荧蓝色粒子从她的精神海中涌出, 如同灵动的精灵般向着周围蔓延开来。 粒子所到之处,任何细微的波动都无所遁形,周围环境的信息如同潮水般涌入她的意识之中。 本应该正常流动的空气里, 弥漫着一种特殊的物质粒,浓度越高的地方,蜂群越是兴奋。 喻柏花霎时睁眼—— 幽黑的姬蜂复眼泛着绿光, 口器刮擦金属门板,她反手甩上门,拧开医务组每周都会送来用于消毒的特效阻隔喷雾,一把将整瓶原装药液丢进了温湿调节的出风口! 果然!蜂鸣声骤地沸腾,撕扯,悲鸣! 出风口,是出风口! 合金材料打造的房间可以挡住巨型类虫族的物理攻击,但人类不可能不呼吸!当年全科第一的喻柏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这根本不是姬蜂的直接寄生,寄生应该早就发生了,但真正催化寄生的,应该是由出风口传达的信* 息素!异性蜂群求偶的信息素! 第251章 “小兔崽子们听好!”她快速输入密钥直接拿取了控制系统,打开了隔离区内部广播,“现在开始,关掉所有通风系统,每个人都给我钉死在房间里,让医疗ai扫描全身!任何异常,直接使用医用阻隔喷雾。” “还能正常思考的每个人!用自己的终端后台向我申请,我给你们共享权限!” “所有在役士兵,不论兵种,优先保护平民和学生;一线实战军官,前往总控室,拿到所有控制权限!尽快清扫出内部防线,封锁全区,不能把这群虫子给放出去!” “其他人,给我活着!” 喻柏花站在房门口,眼神锐利,寒芒如星;现在,她要踹门了。 - “哐当!!!” - 加德纳踹开总控室大门时,幽幽的黑雾直接朝他压来!现在他知道为什么隔离区的总控室没有活人了,连犹豫都没有,他立刻转身就跑! 工作终端传来刺耳的忙音,他低头一看,竟然是言云鸣的通讯,加德纳一边感慨这里不愧是第九星轨的医务隔离区总控室,竟然在全线失联的情况下还有信号,而且是军事通用,军校的教官终端完美派上用场! 真是周到啊!边境的建筑工程师确实该加鸡腿!就是如果他不是在这个时候发现这一功能的话就更好了! “喂,言!”隔着厚重隔离服,加德纳接通了通讯,“早、午安啊!” “隔离区突然全部封锁了,我什么通讯都联系不上你!所有人被强制离开,你那边情况到底怎么样?!”言云鸣的嗓音有种撕扯的哑,但是他依然端出一种看不出任何问题来的冷静。 “怎么样?”加德纳回头,已经有姬蜂爬上他的隔离服了,他回过头,“我说是演习事故你信吗?” “加德纳!!!”言云鸣怒吼的嗓音刺破了重重压抑的蜂鸣,让加德纳只觉得如听仙乐耳暂明。 确认大部分蜂群已经追着自己离开了总控室,加德纳几步加快了拉开自己和蜂群的距离!回头,打开刚才从随便一个医务室顺的酒精,“哗啦”一声、洒入了黑雾之中! “你们那边到底怎么回事!”言云鸣急促的声音伴随着匆忙的行动,他似乎在哄哄攘攘的人流里拥挤,“我去找你——” “跟着上级安排走、别动!服从命令,言主任!”加德纳突然暴喝,用点火器甩出一道火星!蹿起的火苗舔上了酒精雾气未曾散去的蜂群,火焰猛地炸开!噼啪声,焦臭味瞬间灌满走廊。 当火舌撩起感应器时,消防预备的应急喷雾开始灭火!加德纳心底默数心跳,后退数步,然后立刻趟入蜂群、火焰、烟雾之中! 不过数十秒,他即刻成功原路返回总控室,现在,其中的姬蜂数量依然十分可观,但是足够应付了! “言,没事的,等我,我会去找你的。”加德纳温柔地说完这句话,随之毫不犹豫地挂断了通讯。 他换了脸色,打开了中控台,喘息着对就近广播频道说道:“总控权限,确认到手!” - 姬蜂群落所引发的混乱如同一场疾来风暴,席卷了整个隔离区,即便有部分一线军官控场,但碍于姬蜂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极端寄生属性,依然无法遏制其可怖的杀伤力。 这种传染一般的寄生,无论内外,都使得救援工作变得格外棘手,几乎每个被寄生者,都会处于姬蜂“活着”的温床,在最后一刻蜂拥出密麻的蜂雾! 大规模的疏散行动在隔离区周边悄然展开。鉴于姬蜂那令人闻之色变的寄生能力,官方果断下令,必须立即遣散所有可能受到波及的人群,确保蜂群无法不进一步扩散。 “现在什么情况?”蔚深推开办公室大门后,连停顿都没有,便直接疾行朝前走,紧急会议完毕,他现在需要即刻到中央星系核心的统战中枢参与紧急部署。 白铭紧凑地跟在了他身边:“四大星区隔离区全部沦陷,军队和公安联合,就近医疗部署已经到位,正在撤离附近人群,但是根据破军等ai反馈,隔离区内部等寄生速度太快了,有些军官通过ai初步筛查将其分隔成了两部分,不过无法确认是否有更深层的寄生!” 蔚深:“让医务疾控科加快速度,还有,通知所有边境军必须警惕外部力量包围,绝对不能被内部问题自乱阵脚。” “将军是担心十一年前的危机重演——”白铭若有所感。 “这种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已经不是担心,创世纪的狼子野心再来一次,要是还不会防备,星联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蔚深眸色暗沉,“官方已经正式发布战时通知了,所有在役军都征召回队,准备一下,二十四小时之内,我们也得去边境。” 白铭心头一凛:“是!” 姬蜂群落入侵危机爆发后一小时,星联宣告全线进入战争状态,此后半小时,哨塔星紧急的预警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这紧张的局势中炸开。 外星域有大范围星盗重火力集结,临近隔离带,随时可能爆发大规模武装冲突! 内忧未平,外患又至。庞然的重压在这一天不到的时间,即刻倾碾至此时的第九星轨,当下,这个重建不过十余年的边境防线,再度踩在战火纷飞的边缘。 局势,千钧一发! - 破军的官方警告回荡在每一个可以传达的智能宣传设备之中,可能是广场的电全息屏,也有可能是正在运行的个人终端,在这一刻,官方的战时宣告贯穿过了每一个星联公民所及之处。 “边界告急!边界告急!人类星际联合政权即刻全线进入战时状态,严阵以待,共同预敌!” 警报的红光和战时通知贯穿而过时,所有人都在下意识地抬头张望,没有人知道这个动作到底是为了什么,但他们就是不约而同地仰头,也许是下意识觉得这种灭顶的压迫已经化成了实质。 所有人都在抬头,除了简秀。 周遭人群皆是一线研究员,心理素质都高于常人,但是每张面孔依然紧绷着,喘息和心跳暴露了不安与焦虑。 有人的手指不自觉地敲打着身边的物体,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紧张躁动的氛围几乎凝固了空气,要知道,他们现在可就在第九星轨! 唯独简秀,静立如松,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这只已经死去多时的姬蜂,瞳孔没有一丝震颤。 这只姬蜂不对劲,刚才的某一瞬间,简秀的精神海里最深处的一根细细的弦被拨动了一下,很轻,却又在一息之间掀起来了无声的轩然大波。 简秀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但在那一刻,这只小小的虫子尸体,带给他的恐惧要远远高于耳畔的警报。 “简?”阿纳托利注意到了他的不对,顺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向了刚才一直被研究的姬蜂尸体,“怎么了?它有什么不对吗?” “有投喂实验样本的催化剂吗?”简秀突然出声问道,“给我拿一支。” “有。”阿纳托利不明白他这个行为有什么意义,但是他依然通过智能ai为简秀调取了一支来,“但是这个对已经死亡的尸体没有任何用,只能用于催化活体样本。” “嗯。”简秀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走上前,也许是的神情太过于肃穆,周围的人不自觉地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以及他手中那支装满催化剂的针管,不明白他到底有什么用意。 他站定在中心盛放着姬蜂尸体的透明盒子面前,周围的光线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黯淡,只有他手中的针管反射出森冷的光芒。简秀小心地打开盒子上的一个小口,然后将针管里的催化剂缓缓注射到那只黑色的姬蜂体内。 一秒,两秒……几息过后,姬蜂的尸体开始诡异地收缩,膨胀,仿佛内部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疯狂挣扎!紧接着,尸体胀大到极致,猛然炸开,黄褐色的粘液爬满了整个透明匣! 而在那破碎的尸体碎片之中,竟然扭曲出一只全新的、怪异的、扭曲悚然的虫子! 某个极度不安的猜想终于成真,简秀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又飞速站稳:“寄生……是三重寄生……每一只姬蜂之中,都有一个全新的虫卵……创世纪……” 他停顿了半秒,最后逼自己把这句话给说完。 “他要在人类内部,创造一场虫潮。” - “记得准时吃饭。吃点热乎的,别总随便应付。” “嗯。” “一线到底没边境内部的条件,休息时候穿好恒温服,别着凉。” “好。” “我不讨厌那小狐狸精,你有喜欢的人我很开心,妈妈也等着你呢。” “……嗯。” 这一次,安知宜没有称呼“小秋阿姨”,而是“妈妈”,一边同行,他一边朝蔚起叮嘱着各种小事,他们便要分道扬镳,各自奔赴自己的任务地,安知宜由于长年执行厅工作经验,他将负责支援隔离区的救援清扫工作,而蔚起即刻恢复边境将领任职,前往边境一线,随时以待任何形式的战争可能。 第252章 很快,这点零星的天伦就会结束,安知宜细细碎碎的交代拉长了这点片段,即便如此,两人没有放缓脚下一步。 “哥。”就在即将结束之际,蔚起突然出声,“你也是,照顾好自己。” 安知宜扯了扯嘴角,拍了拍蔚起,率先离开。 “哥走了。” 蔚起身形一顿,即刻转身,同样也抽身离去。 然而,就在经过一个转角时,他猝不及防地与一人撞了满怀。那股冲击力倒不算什么,只是定睛一看,竟是简秀! 简秀跑得很急,浑身大汗淋漓,汗水湿透了衣衫,身后是好几个同样研究员打扮的人,他们每个人都和简秀一样,怀里捧着各种文件资料,都是行色匆匆的模样,想来都有任务在身。 “……小心。”蔚起只来得及说这句话,但不等他说完,简秀就示意身后人们先走。 简秀:“你要去哪里?” 蔚起:“边境。” 简秀:“我也会去,虫潮会从隔离区爆发,一旦无法控制,外星域星盗发起进攻!那么边境军就处于完全被危困状态,你要小心。” 蔚起:“好!” 匆忙交代完毕,两人即将擦身而过,但却在即将擦身而过的一刹那,一个突如其来的力道扯住了蔚起,橙花弥弥甜甜的气息扑面而来,细腻的温软自唇上点滴,掠过。 极为慌乱匆忙的一吻,撞出来了一丝血腥味。 斯文教授清亮亮的眸光晃动了一下,他攥着蔚起的领结,一字一句,几乎是凶狠地威胁:“你得活着,否则,我就去找你,把人类,研究,虫族全部都丢下!” “蔚上校,我没你那么高尚,我不爱众生。” “你死了,我就去陪葬!” 第175章 幽暗而紧张的星盗战舰舰桥上, 阿米尔正捧着一杯温热的牛奶,他试图以这份平凡的慰藉安抚内心翻涌的不安,曾经边境学校的孩子们噩梦缠身时, 苏少桦就总是会带来热牛奶, 然后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喝完。 时隔多年, 阿米尔依旧贪恋旧时师长给予的这份温暖。 只不过, 过去已经消失,未来不会再有。 他所伫立的星舰外, 人类星联的轻型巡航战舰与机甲如同沉默的巨兽, 围绕着他们缓缓, 双方维持着一种微妙而危险的平衡,各自隐忍,按兵不动。 阿米尔在这种无声的压抑里, 又喝了一口已经有些凉了的牛奶。 此时,他的头顶骤然划过一道低空俯冲的轻型机甲, 带着无限威胁的意味和嚣张气焰擦过了整个星盗星舰。 阿米尔胸口一跳, 胸腔那种虫子熟悉古怪的扭动和嘈杂感猛地袭上心头, 手中的牛奶杯失去控制,倾倒在地, 乳色的液体与黑铁映出了鲜明的对比。 “警告,警告, 你们已经严重靠近人类星联制空星域,彻底进入我军攻击范围,请立即离开, 再通知一遍——”轻型机甲划过空中,驾驶员竟然是个女孩,她的音色原本有些软, 但一字一句透着无机质的冷和利。 他的下巴因惊惧而不自觉地颤抖,一滴冷汗顺着棱角分明的脸庞滑落,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那片狼藉之中,与纯白无暇的白冗杂。 “小幸……” 机甲上的人,是苏千幸。 那一刻,阿米尔突然就萌发了想要逃跑的冲动,他确信!苏千幸已经认出了他,她一定认出了他! 她认出来了在学校里扯着她辫子嘲笑的阿米尔,她认出了背叛边境学校,逃亡于星盗的自己,她认出了当初给星盗带路的自己! 十一年的光阴刹那坍缩,他好像又从把握着一整个星舰星盗死活的星盗首领、萎靡成了当年的那个虚有其表的小孩,他这辈子也忘不了苏少桦在星盗身旁上看见了自己的眼神,他其实是想和苏少桦解释的,他想告诉他自己也是不得已,他的身体里爬着一只要命的虫子,他没得选。 苏少桦那么善解人意,他一定可以理解他的! 他不是背叛!他只是为了活着而已! 苏少桦说过的!他说过可以接受他们为了求生的无奈! 但是这一切只是臆想,清扫式的轰炸落下边境学校时,他只来得及看清被苏少桦保护在身下,苏千幸顷刻之间的眼神——恨意如蛇,蜿蜒缠绕。 绵软安静的少女的恨,在一眼交错里,咬了他一口,剧毒梦魇缠身了十一年。 下一秒,钻心噬骨的剧痛从心脏里攀升!在短短几个呼吸至今爬到了顶点!时间到了,他扼住自己的胸口,这是那个名叫凯瑟琳的恐怖女人给他种下的特殊交流手段,她在用一种绝对无法被物理意义干扰的方式通知他,时间到了! 他是她饲养的活着的虫巢,是创世纪安插在星盗之中的无数傀儡之一,很多时候,他都不清楚自己是否还算不算活着,但是他只能相信那个女人,相信她所谓这才是当代生命最完美的模样。 借助虫族的力量,即便懦弱胆小如他,也可以成为一方战舰的掌权者! “小幸……你很快……就会理解我了。”阿米尔喃喃,“很快,你就应该和我一样了……” “动手!”他大吼道! 虫啸,撕烂了整个星空! 现在的统战中心都被各类仪器设备警戒的预告声包围,尖锐急促,如利刃划破夜的寂静,惊涛骇浪,在人们头顶的苍穹上翻涌激荡。 漆岚地穿梭于各部门之间,最终猛地撞开了中央联络处的大门。 他无暇顾及蜂群肆虐造成的混乱与灾难,第一句话便是急切地询问:“喻柏花少校现在怎么样?” 匆忙,焦灼,不安,全然不顾及周遭的动荡。 技术员面对他紧迫的目光,无暇顾及这其中的细节,艰难开口:“蜂群的精神海干扰太强烈了,遮蔽了通讯线路,通讯极不稳定,但我们正在临时搭建,希望能尽快建立联系。” 漆岚被这句话给拉扯回来了自己的责任,岌岌可危的理智摇摇欲坠。 “呲啦——喂——”喻柏花的声音在此刻突然响起,“是否——呲啦——呲呲——” 漆岚一把握住了通讯器:“在!喻柏花,喻少校!你的情况如何!” “呲——漆——漆岚?!” 喻柏花的情况算不上好,黑蜂的嗡鸣声密集成浪,蜂群太多太密,它们无声不刻的立在每个人的的头顶,黑云压顶,催折一切生机。 “听我说!喻中校,现在在支援就在隔离区外,只是虫群太密集了,所以无人机正在重火力清扫!你们只需要在坚持十五分钟就好!如果身边有针对虫族感染类的普适性药物,直接注射到自己身体里!不要和那些姬蜂正面对上——它们体内有——” “啪嗒!” 不等索兰的话说完,清脆的微响声自蜂群里传来,先是“啪”,后来又是“哒”,然后渐渐密集成“噼里啪啦”的轩然声!阵阵哗哗,像是持续不断的鼓点! 一只只不同的虫族幼虫如雨点般从空中相继落下,黏稠的□□溅落在周围。喻柏花眼睁睁看着一只姬蜂在眼前炸开,拥有上百只足齿的虫族工兵幼虫跌落在地,它扭动着身躯,摩擦地面,开始吞噬姬蜂爆裂的尸体碎片! 漆岚:“喻中校!怎么回事!” “……我现在知道它们体内有什么了。”这令人惊悚的一幕就这么活生生的在喻柏花面前上演,饶恕心理素质强悍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概括现在的心境,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了一句,“创世纪还挺注重物种多样性。” 漆岚头皮都要炸开了!他是真的快要被喻柏花这句不合适的抖机灵气疯了:“喻柏花!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可不等喻柏花脑子里绷紧的弦松动一分,这些啃食完了了蜂虫尸体的虫子们,躯体开始飞速膨胀,就在她以为又要有新的虫子从里面窜出来时,它们的躯体在涨到一定比例时开始停滞,然后它们开始攻击自己身周的同类! 喻柏花的眼神迅速从惊愕转为凝重,扫视四周,只见那些原本还在贪婪吞噬同类残骸的幼虫,此刻身体如同吹气球般膨胀到了惊人的体积! 这些虫子指数性疯狂增长的生长模式,已经完全超出了自然界中任何已知生物的逻辑范畴。 她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漆岚大校!必须加快救援速度!这些虫子……在以几何级数增长,如果任由这样下去,不用一个小时,整个隔离区就会沦为一个新兴的虫巢!” 漆岚猛地攥住桌角,指节凌厉凸起,他强迫自己冷静:“喻中校,趁现在,你先从总控室退出去,密闭空间,没有任何武器,不利于对你的救援,你记住,走之前通知所有可以活动的隔离人员,边缘人员尽可能呆在房间里,中心内部倘若有足够把握就朝外围靠近,不要……” 漆岚异常紧张,他没完没了的絮絮叨叨,喻柏花一边听着,一边把刚才所有人最后的医疗检测的总数据发送给统战中心,但是,在她点击完“确认发送”键位时,右手手臂猛的一痛! 第253章 她有些发抖地抬起自己的手臂,麻木和钝痛一起蔓延,喻柏花用自已的左手摸索上去,隔绝着防护服,她清晰地感知到了自己手臂上疯狂游走的鼓包。 活着的?就在她身体里? 到底是什么时候寄生在她体内的…… 一个,然后是两个!不知道是不是大脑过于兴奋活跃,肾上腺素疯狂分泌的原因,撕扯的痛,居然在喻柏花可忍受范围之内。 “喻中校?” “……没事。” 这几句话的时间里,她抽出一寸余光观察了一眼这些虫子,它们还在自相残杀,畸形的虫体在不断地吞噬与融合中变得愈发庞大。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虫子新鲜血肉的气息,单纯只用鼻腔都可以嗅到的黏稠,一想到这样类似的屠杀可能发生在自己的体内,喻柏花只觉得几欲作呕,这个速度,真的来得及吗? “漆岚,给我一个时间,按照现在救援队伍的清扫速度,需要多久的时间?是十五分钟吗?” “是!”某种不详的预感不断堆叠,漆岚攥住手中的通讯器,“可以更快!你别急,因为高寄生高感染性,现在还只是投入的无人机轰炸,只是因为四大隔离区都爆发虫族入侵所以调度不够!” “可以更快!我们可以更快,星联要求,官方随时可以批准投入人力的大型机甲作业!” “……投入人力等于给了创世纪散播虫族种子的机会,哪怕是隔离区救出来的所有人也必须全部重新隔离!”喻柏花深呼吸一口气,一拳砸在了控制面板之上,总控室的自我防控模式打开,激光扫过,清扫了七七八八的虫子。 蜂群太多了,地面一片虫尸成碳的焦臭味中,源源不断有新的幼虫产出,它们毫不挑食,大口吞噬一切可以吞噬的物质,再度重复着膨胀,生长,自相残杀的这一过程! 喻柏花手臂里游走的鼓包已经变成一个了。 她突然想了一个词语,“养蛊。” 这些虫子,包括她,整个隔离区,他们都是这个养蛊过程中的一环,虫子们为了生存疯狂厮杀,不断进化,你吃掉他,我吃掉你。 第176章 先遣员的驾驶的轻型机甲是军用探测型机甲, 有“战场信使”之称的“青鸟”,在精神网络密集复杂甚至可以说凌乱的战场,他们就是军舰们的眼睛。 无数青鸟在战场间流光中极限翻转, 星盗的弹网骤然减弱, 他们在高速的滑行中因为无法刹停的推进惯性, 被迫闯入了距离星盗极近的火力覆盖范围! 苏千幸眼睁睁看着星盗重型战弹舱射出新的炮弹!但是预料中的火力打击并未袭来, 它们在半途中炸开了!在真空环境炸开的瞬间,上百只昆虫的复眼同时泛起的幽蓝冷光。 “所有青鸟!全线后退!”来自羲和舰的指令落下, 但虫潮已经淹没过来了, “一线区由重型机甲直接弹药覆盖!” 虫族相较于人类来说在太空中的绝对生物优势!他们可以在真空磁暴环境中生存作战。 群体统一的精神海生物频率前所未有的团结, 这来源于虫族基因本身流传的生物天赋,虫潮的核心频率可以干扰人类的设备精神网和任何雷达仪器,暗色的潮水撕裂了每一个机甲与星舰的联结! 推进器被工兵的虫足卡住!苏千幸刺耳的嗡鸣不间断, 雷达显示,所有陷入虫潮里的“青鸟”都虫潮被困住了。 她猛地拉高操纵杆, 机甲膝盖关节却突然爆出电光火花! “警告!警告!推进器受阻!推进器受阻!超过青鸟可处理负荷!”机甲过载警报声中, 苏千幸猛转操纵杆! 青鸟的机翼擦着虫群口器险险偏离!黏稠的酸液开始腐蚀机甲表层保护膜, 所幸现在尚且还没有任何变化,但只要长时间被困虫潮, 这一切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虫鸣嘶吼,炮火轰隆, 无尽的喧嚣里,苏千幸瞥见了阿米尔,她一开始就锁定他了, 这样近的距离,青鸟优渥的探测属性可以让她一眼就看清他。 阿米尔攥着指挥台护栏的手背青筋暴起,皮肤下蓝色经络如活物蠕动。他透过虫群精神海反馈来的信息, 看着苏千幸,看着她是如何在包围圈里苦苦挣扎。 恍惚之间,阿米尔觉得又回到十一年前的边境学校,那个时候谁都瞧不起苏千幸,大家都觉得她做过“夜莺”,比他们低贱卑微得多。 但是阿米尔知道,其实他们只是怨恨而已。 他们怨恨一个雏妓凭什么要受到老师和那位军官的青睐,怨恨同样都是泥泞里挣扎的人,甚至比他们还要不堪的人,怎么就那么聪明,老师们不止一次诚挚地告知小幸,她可以去通过考试更好的地区学习,拥有摆脱出身的能力。 自己还怨恨什么……阿米尔心想……回忆里的女孩脸庞白皙清秀,像一朵雪色的栀子花……齐耳短发整齐滑落,散落过她漂亮的眼睛,少时懵懂在无知恶劣下的,是什么? 其实苏千幸本来留的是长发,阿米尔曾经背过老师们恶劣地扯住了她的辫子,像展示胜利品一样拽在全班面前,说自己捉住了一只“夜莺”,同学们哄堂大笑。 苏千幸与阿米尔两两对视。 同学再见,已然殊途。 他就是控制虫潮的人——苏千幸突然有这种直觉,战场的时间太过紧迫了,她没有细致推算的余地,但是她就是有这样的直觉! 她一把将自己的操纵杆拉到了极致,砰然的金属断裂声响起! 曾经身为omega的纤细女孩挣脱不开那只拽住她头发的手,于是,她用口袋里削铅笔的小刀在一片惊呼里斩断了自己的头发! “左翼传动轴损毁!”与青鸟的机械音同时散落的金属零件和十一年前飘零的碎发重叠在了一起,阿米尔看见了在火焰和虫潮里向自己冲来的苏千幸! 阿米尔朝空中对望,口型无声开合:“你想杀了我?” 苏千幸:“正有此意。” 虫潮汹涌,干扰杂音极强,苏千幸放弃了一切雷达和精神海的辅助,硬生生扭转了轨迹,以一种决绝的姿态,调整方向,直冲阿米尔的方向! 一只巨虫猛然撞击上来,巨大的力量让青鸟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机身剧烈震颤,苏千幸的双手紧握操纵杆,青鸟在她的操控下稳住了身形,她是如今青鸟先遣队里唯一的omega女性军人,这意味着她只会比同期更加优秀。 下一秒,像是对过去的清算!她摁下了自毁键! “嗡——” 霎时,整个战场的都在一声长鲸般的嗡鸣中暂停了一秒! 虫族,人类,以及所有依赖精神海或者频波的任何机甲战舰!都在那一秒停滞了所有的运行! 银白色巨型机甲划破了整个暗淡的星空!气流掠过,他的身后,更多重型机甲的阴影正从高空投下——唤明月,东部星区现今投入一线战场最大的s级军用单兵作战机甲,只有一个人可以驾驶。 “开火。” 公共频道里突然炸开的声线极冷,也极为熟悉,苏千幸被一股不可逆转的力量给拖拽回来,这个过程中,强横的精神海直接撕裂了即将自毁的青鸟,将她连人驾驶舱一起甩进救生舰! 三秒。 整个战场就在这样轰然磅礴的威压里,与精神海彻底断联了三秒,这三秒完全是虫族和热战的绝对碰撞,所有生物的神经元都在这种压制下震颤。 所有的青鸟都抽离出了虫潮,被轻柔地推向救援舰的方向。 苏千幸下意识地回过头,她想要提醒唤明月中的人什么,但是已经不需要了,蔚起的精神力第二次爆发比炮火更早抵达战场。这次不是压制,而是精准贯穿了阿米尔驻足的区域! 这个时候,战场中的每一个人都突然想起来一个事实,十一年前,东部星区唤明月,并非是边境线上斩杀敌方最多的巨型作战机甲。 但唤明月所参与的每一场战役,都是平均作战减员率最低的战役。 蔚起的瞳孔完全染为荧蓝色。 虫潮开始向后退去。 - “漆岚,你听我说。”喻柏花指尖摁在操纵台上,掌心发麻,“隔离区内部为了抑制寄生活性,墙体内部都储存冷冻液,现在还有三分之一的容量,它们能把虫群活性压到最低值。” 操作总台的悬浮屏幕上不断插入警告的页面,她最终全部将这些乱七八糟的警告信息全部屏蔽,反正现在就没几个完好的,不看也罢! 喻柏花:“虽然人体也不可以直接接触冷冻液,但是我可以通过总控室控制冷冻液释放面积和时间,然后分批次给隔离区所有人创造撤退通道!” 这个时候,漆岚反倒平静了:“让ai接管总控系统!” 喻柏花反而乐了,顺便踩碎了只试图钻进操作台的幼虫:“你真应该来看看这些虫子啃东西的速度,是真不挑食,要不了几分钟,它们就可以把硬件给全啃了!” 漆岚:“那就让破军来接管隔离区,它有整个东部星区边境线的ai统一控制权!” 第254章 喻柏花:“如果我没猜错,创世纪已经开始攻打边境线,全战线同步都消耗破军算力,只要有任何意外,破军都有可能失去对隔离区的控制。” 漆岚:“破军说东部星区最优秀的总控人工智能,你应该相信它,而不是做无谓的牺牲!” 喻柏花:“什么是无谓的牺牲!隔离区总控室没有人作为最后一道防线,一旦发生断频和卡顿,这个意外,谁对隔离区的五万人的死活负责?虫巢孵化,边境军直接被内外夹击?谁对边境军负责?!” 通讯陷入了沉默。 她踹翻扑来的幼虫:“更何况......” 这其中有我的学生,我是他们的教官。 漆岚低语:“需要多久……” 喻柏花声线毫不动摇,温和依旧:“不久,就五分钟,剩下十分钟……不,七分钟,够我逃出去了,你知道的,我很厉害的。” 漆岚紧紧攥住通讯器,仍旧没有下达任何指令,现在在统战中心,任何通讯都是公开的,四周所有人都在盯着漆岚。 甚至有人想要抢过通讯权限代其肯定指令,可是在场控制室内,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军衔高于漆岚。 “同意。”另一个女声响起,刹那将所有的目光都拉扯过去,聚焦到佩戴着将衔肩章到女人身上,女人眼角眉梢已经有了年岁的痕迹,眉眼是平* 静慈和的模样。 她步行到漆岚的身侧,不容拒绝的抽走了通讯器,再度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指令:“喻中校,中央同意你的建议。” 喻柏花眼神一颤,继而平复了一秒自己的心情:“好的,妈妈。” 容霜诗面上没有任何多余的痕迹:“叫我将军。” 喻柏花脱下自己的防护服,看着手臂上开始膨胀扭曲的鼓包,淡淡轻笑:“明白,妈妈。” - 简秀眼前浮动着无数的资料,他的薄灰色的眼瞳眼睛完全成为了深蓝,这是精神海高速运转时的状态,此刻他完全陷入了这十一年来资料空缺的补足之中,整个精神海相关的一切领域资料权限都在无限朝他打开,因为“万象”,现在的简秀的大脑活跃达到了顶峰,不断整合推演一切可能。 现在,整个边境线上的一线虫族样本资料在源源不断的传递而来,这些样本来自于不同的虫族,来自四大星区,来自于隔离区,来自于战场。 每一重数据背后都是血淋淋的人命。 简秀像是一个真正绝对精确人形计算机,准确接收到一切的讯息信息,然后将每一个可能推算而出,选中他认为最精准的可能投送回这些传递样本信息的实验室,再由他们同时验证可能。 和简秀一样的研究员很多,但伴随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几乎整个东部星区,甚至部分其他星区的样本资料也都在源源不断的投送给简秀。 无他,整个后台之中,简秀推算可能的准确度是最高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了下来,合上眼,身旁配备的助理以为他有些疲倦了,立马将一杯温水递了过来,简秀没有睁眼,抬手轻轻推开了杯子。 简秀的额头上已经布上了细细的一层薄汗,助理发现,他在发抖,“简教授……您需要休息一下吗?” “不,不用了。”简秀胸口起伏,“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终于知道了,简秀睁开眼,唇角不可抑制的上扬,但是和笑意无关,森森然然的泛冷,压抑到了极致,讽刺完全包裹住了他,欲笑欲哭,最后卡在了一个怪诞的节点。 助理:“……简教授?” “基因编码……迭代……”简秀整个后背丢爬满了了冷汗,“是基因迭代……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助理有些胆寒,他急忙去看简秀的推演后台:“教授,您的推演都是准确的!您没有错啊。” 真正简秀脊背生凉的并不是推演是否错误,而是正确,自始至终,他的一切猜想和推演都在正确,他见过这些构想,他接触过这些基因编码的走向…… 他居然完全是正确的? “三重寄生以后……基因迭代。”他喉咙里溢出破碎的气音,指尖不受控地扎进掌心。眼前不断闪回星环研究所的每一个分秒,索兰把咖啡杯推到他面前时温和的语气,还有他抱住他时,星空下飘飞的白花。 “神经性病毒,可以在成体阶段来改变基因编码,第一阶段感染神经系统,第二阶段改写蛋白质表达,第三阶段......” 如果说十一年前的战火,是第一期临床试验,那么现在就是第二期,康拉德已经如愿得到了纯粹完整的九号试剂,现在,他就像曾经一样,他需要足够多的样本,因为基因是会选择的…… “索兰……”简秀扣住自己的胸口,“索兰·拉莫斯!” 一字一句,锥心泣血。 原来那些彻夜长谈都是谎言。 他深恨康拉德,怀疑过所有人,质疑过任何人,但唯独不是索兰。 审讯室清醒剂的气味涌进鼻腔,简秀不受控地佝偻下腰,地板渗出的寒气似乎又缠上了脚踝,那里被打入电子芯片,然后刺痛伴随了他十一年,“人类叛徒”四字贯穿了他后来的半生。 “简教授!”小助理不安的呼唤声很远。 “噗——!!!”简秀呕出一摊血沫,精神海却还在疯狂运转。 “得让他精神海停下!现在他的精神海很不稳定!”有人在周边,他们包围了上来,镇定剂从他的后颈扎入,但是杯水车薪! “告诉我!他在哪儿!”简秀双目猩红,死死扣住就近一个人的手腕,视线晃动错乱,他不知道自己抓住的是谁,“索兰·拉莫斯,他!他在哪里!必须要找到他!” ——“你为什么不尝试基因组合……” ——“因为人类基因池不可污染。” “不仅仅是寄生,康拉德!创世纪他们不会满足寄生出一堆诡异的怪物......”冰凉的液体顺着下巴滴落,简秀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流泪,“是污染,但是这对于他们来说……是进化……” 简秀突然觉得这十年的牢狱之灾其实并不冤枉。基因污染此刻正在整个边境线上蔓延,甚至有可能肆掠整个人类群体。 是他和创世纪一起篡改了虫族的生物基质,让它们成为移动的基因污染源。生物之间自我保护基因隔离屏障,在第三阶段会毫无意义,自然赋予的天然保护会在基因的疯狂分裂堆叠里塌陷,大批量的死亡,群体死亡之后的新生,才是创世纪真正选中的人。 不,他们的选择之后,还活着的真的是人吗? 真的还是人类吗? 简秀突然意识到,十一年前,他到底是怎么在虫族女皇的那一击下死里逃生的?他的精神海似乎在某一刻影响到了女皇,也就是说,在那一刻,他们的精神海是完全同频的。 同频,共生! 第三阶段,彻底共生!两个仅有的精神海的生物彻底共生,当第一个完成三重寄生的共生体诞生,当疯狂迭代以后,崩塌的基因稳定,才是真正灾难的开始。 简秀猛的咽下自己口腔里的血,摇晃着站了起来。 “找到索兰·拉莫斯,必须找到他。” “简教授,您先休……”小助理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简秀突然从一旁医生手里抽走针剂以后的行为给吓住了,他一口咬开了自己袖口的扣子,随意用手臂隔开衣物,针尖一把扎入了白皙的皮肉里! 一滴滴娟红的血珠像花苞一样粗暴地张开。 啪嗒!注射器落下。 又是一只,简秀熟稔地拿走了自己熟悉的各种药物,然后心底默算计量,一只只注入自己的体内,直到他的状态彻底稳定下来。 “第一,找到索兰·拉莫斯。”简秀稳稳地坐回了原地,不知是非是药物的原因,他现在的神情无悲无喜,“第二,我需要实验样本。” “大量的实验样本,男女老少,活的。” 曾经,人类因为一粒小麦,被困在了固定的土地上,开始了耕种的生活,他们告别了智人时代,朝着封建社会转动轮轴,一部分人固定化成为了历史进步的基石,此后,每一次生产力的划时代革新,都是新的社会定义的到来,也都是迭代武器的不见血屠杀。 但是,如果小麦变了呢? 康拉德,不愧该叫你一声老师。 简秀眼神流淌着寂静的冰,重重叠叠。 此时此刻,人类面前。 一粒新的小麦,落下来了。 - 加德纳把最后一批医疗数据甩进传输通道时,指尖还残留着刚才火烧蜂群的焦糊味儿,自觉他的言应该不会喜欢这个味道,于是用酒精冲了冲自己,挺好,就当消毒了。 “撤离开始!”当加德纳迈出了总控室大门时,身后的ai汇报着这个喜人的数据,这证明这群虫子没什么值得担忧的,最终问题还是解决了,哪怕是虫子从这些可怜的姬蜂体内挣扎而出,也没什么好怕的,也就是清扫麻烦一些。 第255章 他吹着口哨拐过走廊,一路就地取材,或者直接干脆用精神海绞杀,只不过高阶精神海对这些虫子有种致命的吸引力,一旦使用,它们就会像飞蛾扑火一样络绎不绝的袭来,所以为了安全考虑,最后加德纳还是用物理手段解决了一路的虫子。 火烧水淹毒气都不在话下,加德纳觉得星联应该给自己颁发一个“灭虫标兵”的称号。 加德纳开始感觉一切都好,也开始思念言云中云u鸣了,他想起来了驻坐在窗台旁,言云鸣逗弄蔚起那只三花猫时,睫毛投下的阴影。 离开了这里,很快,他就可以去见言云鸣了。 其实他也可以去养只小猫或者小狗,言云鸣应该喜欢的,加德纳觉得蔚起和简秀要结婚了真好,这两个人早该一边玩去。 虽然加德纳并未意识到,言云鸣其实绝大部分私人时间已经被他自己占据了,他也在学着理解蔚起之于言云鸣的特别含义。他并非一无所知,只是曾经不屑于去触及罢了。 但那个人是言云鸣,他只觉得何妨一试。 对,何妨一试。 言,我现在要去见你,吻你。 然后,告诉你一个秘密。 距离隔离区的的出口越来越近,他已经听见了人的声音,加德纳下意识加快了步伐,却在转角,看见了一个男人隆起的腹部突然炸开血花,半截虫肢捅破隔离服,血浆和粘液在空中划出弧线! 加德纳瞳孔里倒映着眼前的一切。 ——极目远眺的尽头,一团团人形的诡异生物在自相残杀,他们惨白青灰的裸露皮肤之上,一个个扭曲的鼓包在皮肤上肆意游走。 起初,只是轻微的隆起,接着便迅速膨胀。 有的人身上的鼓包急剧涨大,突然炸裂,一只巨型虫子破体而出,触须翕动,然后翻身吃掉了孕育他的血肉!还有些人眼瞳完全灰白,鼓包里挣脱出虫族翅膀,口器,更有甚者,人类的脑袋竟与虫族的脑袋共生一处,诡异地相互吞食着对方! “隔离区剩余人数?”加德纳通过终端打开了隔离区的总控制ai,问道。 “正在撤离48921人,死亡1079人。” 不,不对,根本没有那么多人。 加德纳突然意识到,ai播报中的军校师生的撤离虽在进行,这份秩序已经被打破,但在现有ai的智能定义里,眼前的这些“怪物”,依然在被定义为人类! 第177章 第三星轨, 西部星区,阿克戎星厄里斯咖啡馆。 今天的咖啡馆生意很冷清,没有什么客人可言, 西泽·柯林斯一升的冲泡咖啡手艺基本没有什么消耗, 反而是佐餐的面包蛋糕这种必要食物被抢购一空, 连咖啡粉都寥寥无几。 现在整个人类社会都陷入一种岌岌可危的恐惧不安。基本所有人都在拼命的囤积物资, 求生的意志在此刻达到了巅峰。西泽并不在乎这点消耗,他甚至没有关门, 没有客人, 他就悠闲地坐在吧台前翻着陈旧的书, 一旁的终端改为了外放,听着当下的时事新闻。 毕竟是上一任西部星区执行厅的厅长,总还是要有点职业病的, 柯林斯这样想着。 “哐当。”一直严丝合缝的门被推开了。 戴着眼镜的西泽抬起头,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来人是谁:“欢迎光临, 请问有什么需要的吗?” “有的有的。”来人在声音很急, 也很喘, 似乎是异常匆忙才赶过来的。 “先说好,我这儿已经没有食物了啊, 只有咖啡。”西泽扫了一眼这行色匆匆的青年,低下头, 只觉又是一个走投无路到处找囤积粮的小孩。 不是西泽·柯林斯绝情,而是他店里确实一口吃的都没了,要是这小孩喝咖啡, 他能提供一些,毕竟这玩意儿能加速内啡肽分泌,至少真的末日来临, 应该也不至于太绝望才是。 “啊不是不是,我不要食物!也不要咖啡!”小孩慌忙摆手,“那个!你!我要你!!!” “?!!!!”两鬓已经完全斑白的西泽大为震撼地抬起头,自觉自己老菜梆子一个,应该没人看得上,当他看清眼前青年时,总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 beta青年也意识到了自己话里的误解,整个人有些手忙脚乱,头上的呆毛都翘起来了好几撮,他磕磕绊绊的丢完了一堆话:“我我我叫季墨!是厅长!让我来找你的,安厅长!安知宜!他让我告诉你他去边境了!让我来找您!因为,您还欠他一个条件!” 西泽终于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从今年开始一直跟在安知宜背后的那个小跟班,在闯祸这上面尤为天赋异禀,一件完整的事情可以被办的鸡零狗碎,但是这个倒霉废物小点心跟着安知宜,总能被完美发挥心梗敌方和搞砸看不顺眼同事等诸多妙用,日常令人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灵异体质在身上。 完了,柯林斯放下手里的书,眼神疯狂游移,试图能够从这个本就狭窄的前台找到一个可以把自己藏身的地方。 他现在,一看到和姓安的有关的任何东西都感觉大事不妙! “厅长说,现在他没时间和其他星区周旋,创世纪肯定还在内部有钉子,当然也不妨碍西部星区有一些蠢的‘名留青史’的蠢货!现在柯林斯家还能用的人是蠢的不那么明显的蠢货,他没有闲心处理这部分问题,您现在只需要出面稳定好整个西部星区的后方就好!他说了您一定会同意的!” 季墨一把攥住西泽手腕,他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诚实!安知宜交代的话,他是一句不烙的全部转述了! 西泽嘴角疯狂抽搐:“下次求人的时候,不要当着别人的面前,说他们家的人全是蠢货。” 季墨断线的脑子重叠了一会儿:“对哦!” 西泽:“……” “安知宜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我又不一定信守承诺!”他现在可以肯定,这个小混蛋就是安知宜那个大混蛋塞过来通知消息顺便膈应人的! 尤其是这个人是个缺心眼儿!!! 恰在此时,终端里的时事新闻噩耗已经彻底传来:“紧急插播!人类星联疾控总署于今日凌晨召开特别发布会,确认虫族基因污染已彻底突破物种基因隔离屏障,四大隔离区已确定全部沦为感染区,南部隔离区沦陷率达98.9%,其余三大星区尚在对被困者进行抢救。” “现有的基因识别技术暂时无法划定感染体和正常人类,24小时之内将会更新医疗系统的基因检测技术,以防万一,请所有居民注意实时更新医疗系统。” 柯林斯闻声一愣,但依然没有再发表任何意见。 但是季墨却突然认真起来,这个问题,安知宜真的和他交代过:“您会的,柯林斯厅长,您没有拒绝的理由,这个承诺对您来说,是双赢。” “西部星区一百二十余亿的公民,十亿边境军,还有整个柯林斯家三代人都被捆在这场战争里,您会答应的。” “因为,您是西部星区执行厅的厅长。” 西泽怔胸口有些发烫,这些话自然不是眼前这个小傻子能够说出来的,那么还能说出这些话的人是谁呢?只能是那个永远都不着调和他互相算计了七年的安知宜。 甚至这个人哪怕是委托,都不忘了插个季墨来气他。但竟然也是这个人,隔过了名利,权势,立场,来真正看透他。 西泽·柯林斯摘下眼镜,原本被镜片遮拦住的锋利气质陡然刺了出来,把气势好不容易积攒起来一点的季墨给吓回去了。 他轻飘飘地瞥了季墨同学一眼,拿起终端,拨出一个号码:“来接我,嗯,直接调一个有航道权限的星舰,回中央星系。” 说罢,西泽·柯林斯才故作姿态地强调:“先说好,我没有被感动,只是我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季墨:“……对啊对啊。” 安知宜教的,双重否定表肯定,反之,亦然。 - 用来敷衍式哄人最妙。 - “……其实真的没什么问题。” “好的好的。” “这么强效的缓释剂就不用打了。” “需要需要。” “隔离区现在离不开人。” “知道知道。” 蔚深微笑地坐在医务室的椅子上,对面是被白铭压制住的安知宜。 安知宜动弹不得,白铭作为蔚深常年唯一的副官,在身手上,同期之内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挣脱出来的,他只能老老实实被医疗官插着滞留针,一根接一根,像刺猬一样被扎了满身。 隔离区感染,安知宜参与了一线调度,在此之前,因为蔚起和边境的动乱频发,他已经五十六个小时未曾休息,全靠着清醒剂和营养针支撑。 直到三个小时以前,一个自隔离区中救出来的普通医护瞬间爆发感染模样,发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袭击,就近安知宜直接用精神海镇压下来了这场小小动乱,然后彻底体虚,昏厥过去。 一睁眼,安知宜就看见了微笑的蔚深和他身旁面无表情的白铭,还有正在友善给自己扎针的医疗官。 第256章 “蔚叔……”终于还是无奈且老实地坐在了位置上,白铭松开了手,安厅长一脸绝望,“小起现在也在边境上,从环星轨道走只需要半个小时不到,你别来盯我,你看看他去。” “不急,这个医疗点位置挺好的。”蔚深打开自己的终端,继续处理源源不断的文件命令,“效率很高,地理位置也刚好,很适合中转。” “嗯?”安知宜觉得蔚深这句话是一语双关。 下一秒,几个穿着边境军机甲作训服的alpha和beta正架着一个人闯了进来,他们很急,身上还有浓重的硝烟味儿和血腥气,显然是从战场上刚下来的模样。 “ai分配的房间就是这里!” “医生——” 他们闹轰轰的声音在和蔚深对上时瞬间卡住,蔚深仍然是不紧不慢的模样,温和且淡然道看着他们,就近一个边境军甚至卡了一下壳,“将,将军!” 人群混杂,安知宜却清晰地嗅到了一缕淡淡的白檀香,心头一震,猛地蹭起身想要去看来人,却一把被警惕着他的白铭又给摁了回去! 十分钟不到,蔚起被以同样的方式扣压在了安知宜旁边,两人面面相觑,蔚深挂着就没有变过的微笑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两个儿子:“看,白铭,我就说这个医疗点效率不错吧。” 守在两人旁的白铭点头:“将军说的是。” 安知宜:“……” 蔚起:“……” 第178章 “简教授!您精神海刚恢复!慢点儿!” 就在几个熟人沉默温和与尴尬的相对中, 老远就听见了室外传来急促的呼唤声,于此同时,门再度被雷厉风行地推开! “请帮我检查一下精神海的损耗情况, 时间紧急, 我的病例表已经提前提交过来了, 0-6号试剂已经不足以支撑我的精神海负荷。”身形欣长的俊秀青年面沉如水, 一边利落地交代着,一边跨入室内, “可以就现有情况配比七号的以上的适当试剂……” 简秀与室内的几人对上了眼, 安知宜无语, 蔚起担忧,还有一个年长的alpha男人,眉宇与蔚起有七八分的肖似, 眼底含着淡淡的温和笑意,身份一看便知是谁。 片刻的沉默中, 小助理刚追上伫立在门口的简教授, 就被简教授一把抓住, 给带出了门。 几秒钟以后,娟秀纤细的柔美青年缓步推开了门, 语气温软,笑容可亲:“医生, 可以给我看看吗?可能是精神海的问题。” 简秀说这句话的时候,身后的小助理额头上的汗还没干,医生被这前后不到三秒的反转给震慑住了, 抬手了自己一把,直觉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安知宜眼皮子一抽:“……呵呵呵。” 蔚起立刻看向蔚深,言辞简洁:“我喜欢。” 蔚深理解点头, 微笑:“是个好孩子。” 气氛一时凝滞,他身后的小助理拼命想把自己缩起来,现在这个小小病房里最低军衔都是上校,挡在门口的简教授是整个东部星区的核心研究组组上,行政级别直接对标厅级,怎么看都不像是可以轻松下来的样子! “上校,厅长,这么快就有见面了。”简秀礼貌乖巧的笑意纹丝不动,“那这位,是蔚叔叔吧!太巧了,叔叔好!” 蔚起:“是,我父亲。” 安知宜白眼快翻上天了,论不要脸,和他相比,简秀真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蔚深倒是接受良好,完全就是一个慈祥长辈的模样:“早就听说过你了,身体怎么样?快来先让医生看看。” “额,还好……”简秀心虚地瞥了一眼蔚起。 “简教授的血样分析出来了!”走廊尽头突然响起电子音,“精神海损耗值突破安全阈值——” 医疗官手里刚捡起来的自动注射器“当啷”掉在托盘上。简秀在众人注视下缓缓后退半步,露出实验室小白兔般的无害笑容:“不好意思,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一份报告书没有批阅,隔离区的新一轮样本采样,应该也更新了......” 蔚起叹了口气。 蔚深翻过一页电子报告:“小铭。” “简教授!”一直沉默地伫立在角落里的白铭突然就动了,躲在简秀身后的社恐小助理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个房间里居然还有第五个人! 而且直冲目前研究院的宝贝简教授而来! 五分钟以后,安知宜,蔚起,简秀三人安静的排排坐好,对面蔚深连身子角度都没有挪动一下,连摁三人的白铭沉默地守在他们身旁,面上完全没有一丝波澜,倒是旁边可怜巴巴拽着简秀的小助理快要哭背过气去了。 他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上级交代绝对不能出事,优先级最高的简教授就被一把拽跑打包摁到了医疗椅上,甚至旁边的医疗官还熟门熟路地几根注射针扎下,荣幸把简秀变成了这个房间里的第三只“刺猬”。 完美完成了三套流水线作业的医疗官心满意足地检查着患者的情况,天知道今天有多顺利,以前这类刺头根本定不下来,跟打卡一样,来了一趟医疗点,然后再带着一堆无法确定后遗症的猛药匆匆离开。 循环往复几次,直到最后,横着进来,让他们发挥人类医疗的极限,简直是令人发指!医生的命也是命啊啊啊!!! “简教授,您体内残留着至少七种精神海稳定剂的代谢物,神经突触已经产生适应性增厚。”医疗官指尖划过触目惊心的波动曲线,“下次注射至少要间隔三小时左右才行——” 越说越心虚,简秀下意识抬手要蹭鼻尖,腕骨突然被温热掌心扣住。 蔚起的手指精准压在他脉搏上,作战磨出的薄茧蹭得皮肤发痒,凤眼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简教授,心率过速。” 简秀挣了挣手腕,耳尖在消毒灯下透出淡粉色,他心虚地瞥开眼睛:“……哈哈哈,我,我最近比较爱运动。” 蔚起:“不到二十四小时连跨越三个行星区培养出来的爱好?” 简秀:“……啊对对对。” “那下次,简教授教教教我。”说着,蔚起曲起指节在他腕内侧轻敲两下,用口型比出“三小时,下不为例”的口型。 “小起的精神力紊乱指数——倒是比小简高七个百分点。”蔚深突然出声,手中的全息屏幕从电子汇报切换成并列数据图,“战场的数据报告已经出来了,上次强行突破虫潮的后果。” “……”蔚起默默抬手,想要以拳抵唇微咳几声,简秀反手扣住蔚起正要撤回的手。 泡在低温实验室的指尖凉得像玉,姣好青年唇角却弯起一定锋芒的弧度:“上校,s级精神海负荷,是已经高于正常运行的百分之二百了,以此往上,比我高七个百分点,不低吧。” 蔚起莫名觉察到了心虚为何物,简秀紧紧扣住他的手腕,抬眸浅笑:“心率过快啊,上校。” “……最近,比较爱好运动。”蔚起淡淡叹气。 安知宜已经完全没眼看了,热恋期的小情侣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腻腻的甜,哪怕这匆匆数分钟,他就觉得自己可以再注射支胰岛素,不过他的针管已经空了,还剩最后收针的一点,不等医疗官动手,他自己就熟门熟路的拔下了数根针。 “我已经联络整个第九星轨的医疗点了,四个小时以后,你们才可以拿到任何精神海类的调节药物。”蔚深签署完了批准文件,然后投递给了安知宜。 “小安,隔离区的问题已经暂时稳定,现在还有一个问题需要你来解决,哨塔星已经在第一轮虫潮的时候,星联用阵列式声波发射设备‘长城’清扫了一轮攻击,但是整个第九星轨,过于大范围的使用已经导致了该设备的瘫痪。” 安知宜迅速翻阅起来了资料:“信息技术远程重启?但是这个覆盖强度,这已经不是哨塔星了,而是整个第九星轨,即便通过远程技术修复完善,最后也会因为硬件设施的高能耗报废,导致整个‘长城’完全瘫痪,蔚叔!饮鸩止渴不可取。” 蔚深:“四十八小时以内,星联准备把第九星轨所有公民全部战略性往内部撤离,‘长城’的作用,是为了给这个行动争取时间,少了这部分顾虑,边境军就可以直接完全使用重火力碾压过整个虫潮和星盗,这是目前得出最大规模保留有生力量的方法。” “整个第九星轨所有公民,简直天方夜谭!”安知宜完全不能想象,这到底是一个怎样庞大的天文数字调动。“如果军力向外,民撤向内,一旦调度失误,延误的就是整个战场,更何况隔离区,不,现在已经是封锁区了!” “四大星区加起来算都至少可能有超过千万的潜在感染者,他们呢?是跟着撤离还是直接被火力清扫干净?‘长成’的建立初心是为了星联公民建造一个划定和平的防线。” 在蔚深的面前,安知宜的个性要直观很多,完全没有简秀平时见过的老谋深算,玩世不恭的模样,简秀下意识瞥了一眼身旁平静聆听的蔚起,蔚起没有挪开目光,却拍了拍他的手。 第257章 他压低了声音在简秀耳侧低语:“哥哥是‘长城’计划行星信息工程的核心研发人员之一。” “隔离区的问题会解决,你现在的任务,是全身心投入到‘长城’的恢复工作中。”蔚深敲了敲椅子把手,“隔离区的潜伏感染者现在目前只有八百余万人了,南部星区隔离区完全沦陷,无一例外。” 霎时沉默,安知宜嗓音干涩:“完全?” “南部星区被渗透的太深太早,甚至还有科斯塔家参与其中,这个结果并不意外,目前大部分感染变异样本都是来自于南部星区的隔——封锁区。”说着,蔚深看向了简秀,“虽然一天不到,小简应该有这个感觉吧?” “……嗯。”被突然递过来了话头的简秀只能点头,蔚深说的确实是实话,“基因检测,样本数据来自南部星区的占比超过了五成,分裂畸变也更复杂,显然是更完整的进化感染。” “……‘长城’乐观估计,最多只能支持四十八小时左右,这之后,如果公民没有完全成功撤离,那么整个由‘长城’涵盖的制空网会彻底瘫痪,普通群众随时都是活靶子。”安知宜深呼吸一口气,“蔚叔,这件事是没有容错率的。” “小简,你为什么一定要来这个医疗点。”蔚深突然问出了一个和当下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早在刚才蔚深突然抛来话头之际,简秀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问题迟早会落下了,定了定神,握住蔚起的手,十指相扣。 “我要去隔离区,这是途经最近的医疗点,我需要样本,实验样本,绝对庞大的实验样本……现在这个情况,没办法完全通过经验或者动物实验。”感受着蔚起握住自己的温度,简秀努力让自己这句话说的不能么沉重,“那些感染者,与其说他们需要的是抗体,不如说现在整个人类群体需要的是一把新的基因锁。” “这次的感染,本质上是基因,脱离胚胎发育过程,直接通过基因感染基因。” “当今以来的每一个生物之所以能够成为一个完善自我繁衍的物种,本质都源于物种起源的过程中,基因的不断分裂,建立,崩塌* ——这种混乱过程,势必是伴随着极度不稳定的高范围死亡率,直到最后才通过这种弱肉强食,物竞天择的方式,甄选出来的最稳定的基因程序,也就形成了稳定的物种。” 简秀望向安知宜。 “创世纪想要的不是破坏,他们想要再度重新洗牌这场秩序,人类社会历史沿革发展本质源自于生产力,无论如何重新洗牌,真正握住话语权的一定是当阶段生产力资源顶尖的一轮,用传统的方法颠覆社会架构行不通,但是,他们现在可以改变人。” “他们可以重新发起一次物种起源。” “从生物意义上,直接改变人类社会的底层架构,就像洪水一样,最后,活下来的‘新人’,才会是登上了‘诺亚方舟’的幸运儿,而其他人,只是基因程序迭代的无数废物代码是一样的作用罢了。” “如果没有办法重新锁上人类的基因锁,那么现在每一个人,都会成为这场‘生物进化’的信使,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完全吞噬整个人类社会。”简秀明白星联这样做的底层逻辑,“本质上,森林火灾来了,现在,需要砍出一个防火带,完整的将所有变异可能挡在第九星轨之外。” “四十八小时。”安知宜背身离开,“这是极限。” 蔚深收回目光,放回了简秀蔚起二人身上,目光依旧平和,“休息,四个小时,这是最低要求。” “嗯。”蔚起扣住简秀的手,隐隐有挡在简秀面前的驾驶,“好的,将军。” 蔚深看了看两人,笑意更重了几分:“叫爸。” 蔚起对于这种转换倒是接受良好:“爸。” 简秀就有些坐立难安了,他看向蔚起侧脸,用眼神疯狂示意一直处于,“我也要叫吗”,“我是不是应该叫”,“叫了会觉得冒昧吗”的反复横跳中。 “小简?”蔚深直接打断了简秀的胡思乱想,更近一步,“不合适吗?我已经签署过小起的结婚同意申请书了。” 惯常伶俐的舌头突然打了结,简秀想逃,五指却被蔚起牢牢扣住。 他耳尖绯红滚烫,目光下意识游移,这才发现,早在不知何时,小助理和医疗官已经被白铭副官给请出去了,此刻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人。 简秀:“……爸。” 蔚深点头,从自己军装的外套大衣里递交来了一张任命函书的卡片,交给了简秀:“按理来说,我不应该借花献佛,这是小简你自己应有的权利,但现在特殊时期,也就先当它作为暂时的改口费吧。” 简秀接过函书,打开:“任命文书……中央科学研究院……生物防御研究部首席……” “这个席位,我记得只有院士才有资格被任命。”简秀合上函书,“太贵重了,我老师成为院士时候,也才47岁。” “您值得。”蔚深诚恳地看向了简秀,现在,不是一个长辈看孩子,而是一个将军在看研究员,“十一年前,您原本就在提名上。” 一时无声,消毒灯在简秀侧脸投下细碎光斑,睫毛颤动时在眼下抖落小片阴,他合上了函书:“将军,如果是二十岁的我,应该会非常期待这份任命,并愿意为了这份职责付诸一生,但当下的我,您和星联应该知道我的直观需求是什么。” 蔚深:“蔚起上校,虽然是我的儿子,星联军人,但他本质上还是自己,不会是任何人的私有物,即便婚姻也不行。” 简秀抬眸:“对,他不是我的私有物,但他是我的。” 恢复原职,授命文书,终身荣誉,甚至空前殊荣,这些都已经再也绑架不了简秀了,青年柔美到毫无锋芒的容貌依旧挂着笑相。 “如果不是我的爱人的信仰和理想,我不会把他还给人类星联,我依然会用一切手段把他绑定在我身边,而之所以愿意站在这条战线上,和任何道德与规则秩序都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他在这里。” “我站在他的身后每多一分,那他活下来的概率就大一分,但如果他真的死在了前线,那也没关系,我尊重他的选择,只不过——” “他可以殉职,我可以殉情。” 十一年前的简秀可以是一个绝对的理想主义者,可以去尝试任何可能,愿意用自己的一生去践行整个宣言,捍卫人类的生存权,但十一年后的简秀不是。 他累了,说他虚假也好,不够坚定也罢。 简秀听够了整个群体的生生死死都被以道德的名义无妄加注在自己身上,他只是一个恰好握住关键钥匙的普通凡人,在高的心气也在十一年里被磨没里,现在他没有那么多高尚情操,拥有得太少,所以,现在只想紧紧握住自己的当下罢了。 医疗舱的恒温系统发出轻微嗡鸣,蔚起借着偏头的动作藏起发烫的耳尖。 蔚深静静凝望着简秀,神色自若。 “小起,你怎么看。”蔚深直接看向了蔚起。 “将军。简秀有些慌,抬手想要将蔚起挡在自己身后,“这不公平,你说了他是他自己,那么不应该用我的立场意愿来干涉他的选择。” “我确实属于简教授,伴侣之间的合法占有而已,不用上什么价值观,我可以殉职,但我不希望他殉情,不是因为他有自己的职责,是因为我守在前线的本质,是为了身后人。” 蔚起按住了简秀的手:“我的爱人是自由的,谁也不可以裹挟他,包括我。”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三个人,三种视角,三方立场,互相构成三个死结,无法开解,就此循环。 蔚深却并不觉得难办,alpha和omega完全标记以后,本就可以互为人质,这并不是什么少见的事,只是对象比较难办而已,倘若真的这样做了,他思索数秒,秋芸会第一个杀了他,安知宜是第二个,简家父母是第三个…… 这个结果到底还是不太美好。 蔚深承认,人之常情。 第179章 “抗体研发有几成把握?”蔚深轻叩桌面的声响, 年长者含着笑意的目光扫过两人交握的手,他现在选择换一种思路。 “35.7%。”简秀给出的的数值精确到小数点,“实验数据越庞大会越精确, 并且在这个方向上不断叠加, 我有把握会更高, 如果能有这一次虫族危机活体女皇样本......” “女皇不会离开巢穴, 她应该不在星联内部,而在外星域。”蔚深看向了蔚起, “统战中心预估, 第二期虫潮会在七十二小时后抵达。” 蔚起调出第九星轨边缘的战略攻防图:“之前一期虫潮, 先遣队观测到虫族阵列出现类蜂巢结构,初步判断存在指挥体,这其中, 应该就有真正的女皇。” “女皇学会把自己藏起来了。”蔚深评价。 蔚起:“十一年前就早有征兆,目前来看, 创世纪确实成功了。” 蔚深:“一期虫潮, 你有什么感觉。” 第258章 蔚起:“星盗已经拥有了操纵虫潮的办法, 虫潮辅以人类思维,更棘手了, 但目前在可控范围之内。” 蔚深表示了然:“简教授,还有一件事, 中央军校至少三成师生被困隔离区,这其中也不乏部分军部重要骨干力量……实话实说,我也不绕弯子了, 在十五小时前,我方根据您这边提供的基因检测方法进行检测,轻度感染人员已经全部救出另行隔离, 而重度感染者还存在于隔离区中心。” “目前大概十分之一人被困隔离区,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其余二分之一幸存者撤出隔离区,感染指数较轻,说实话,这个幸存数已经远远高出了我们原本的预期。” “但这两部分人的感染指数都居高不下,在抗体彻底研发之前,按照你们给出的标准,大概没有人可以撑过72小时,有什么可以缓解这部分群体的感染指数的吗?” “七十二小时是根据曾经情况和现有推测估计的最长期限,可能不足七十二小时。”简秀紧紧蹙起眉头,“我这里只有初期架构,没有三期材料,短时间想要可以高强度延期的缓释剂,做好的办法是找到创世纪的研究资料,我可以直接跳过前期工作。” 他没有说谎,这两个人死了对他没有任何好处,更何况,简秀对他们二人的印象并不差,而中央军校的孩子,也本就是他的学生。 蔚深思索:“我记得您曾经汇报过需要立刻找到索兰·拉莫斯,他是您在星环研究所的实验搭档?” 简秀:“嗯,但现在他的去向不明。” “好,明白了,我们会解决这件事的。”蔚深点头起身,行至门前又驻足,回头看向两人,只留下了一句话,“休息时间,四个小时,这是我的诚意。” 在他来之前,已经确认了这两个人的工作轨迹,已经有48个小时,没有正常长时间的休息过了,就四个小时并不突兀。 说罢,意有所指的看向了蔚起,平静地补充:“监控帮你们关了,走的时候记得打开。” 蔚起:“……谢谢。” 其实也不用这么周到的。 门轻轻合上,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简秀整个人直接懒洋洋地瘫下了,挂在了身旁的蔚起身上,蔚起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简秀靠在他的肩侧,轻轻嗅了一下,战场上蔚起没有时间清洗,也来不及佩戴屏蔽贴,肆无忌惮的白檀摇曳在他身周,夹杂着一点硝烟和血腥气。 “终于能歇会儿了。”简秀长舒一口气,靠在医疗椅上,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蔚起在他身边,轻轻揽过他的肩膀,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简秀顺从地靠过去,闻着对方身上那让他安心的信息素味道。 他蹭了蹭蔚起:“真好,我好像又可以为星联卖命一天了。” “四个小时,好好休息一下。”蔚起轻声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简秀的发顶。 简秀睁开眼,抬眸看着蔚起,却终归不能放下心:“现在情况太紧急了,也不知道四个小时后会变成什么样。女皇还在外星域,星盗操纵虫潮,感染的人又急需抗体和缓释剂,而且你还要——” 蔚起贴上了简秀絮絮叨叨的嘴角,很行云流水顺水推舟的吻了一下,简秀瞬间止声,蔚起又很自然的再亲了一下,还轻轻咬了一口,omega的信息素浮动着,流动摇曳,在名为alpha的湖心吹开了涟漪。 不等第三吻落下,简秀反手扣住蔚起的脸,他的吻并不似蔚起像白花点水一样的轻飘,轻而易举撬开,第九星轨常年不见阳光,蔚起肤色白,但唇色却很红,尤其是在反复摩擦之后,水光会把殷红色染湿,明亮,一点一点晕开。 也许是因为精神海特质的原因,简秀有时候觉得蔚起总是把事情想的过于简单直接。 甚至尤其是感情上的问题,似乎什么都不是问题,甚至有可能其实对于alpha和omega的定义都过于简单了,那种晦涩阴冷,只来得及在与世隔绝的历史基地里宣泄在蔚起身上的占有,其实从未消失,它们只是藏起来了,藏得极深,藏在乖巧的坦荡落拓里。 简秀开始咬蔚起的唇角,捧着他的脸,细细地呢喃:“上校,我检查一下好吗?” “检查……什么?”吻有些急,他可以清洗感知到简秀在解开他的扣子。 “我检查一下,有没有新伤,伤到哪里了。”简秀冠冕堂皇的擦过蔚起的后颈,腺体上还嵌着鲜亮的红色齿痕,边缘青紫已经有了逐渐复原的迹象——蔚起的恢复能力很强。 “没有,没有受伤……”蔚起深呼吸一口气,“没有外伤……” “现在,你好像星联送给我的安抚剂,他们这么做,拿你来讨好我……上校,你不生气吗?” 简秀笑意有些泛冷,但不是面对蔚起的,他其实是有一些生气的,他们把蔚起当成什么了?但是他也唾弃自己,明知是个已经提前划定好交易的圈里,星联拿出来了两手准备,无论是权力,还是蔚起。 似乎自古以来上位者的权利架构皆是如此,以温饱和乐驱策万民,以利益诱导千万英雄。 黄金台上,天下才子,求贤若渴,招兵买马,皇恩美人,千金付之相亲,这不过也只是规则的一环罢了。 而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自己为虎作伥,把蔚起完完整整的困在这个圈里,成为和自己绑定的一环。 他挑开蔚起的作训服,眼神慢慢地刻过了蔚起的胸膛,停顿在了他自后背延伸到腹部。 那是一道极为重而长的疤痕,从贯穿了蔚起的整个后背,几乎要将这个人劈成两半,简秀甚至不敢想,多次医疗舱使用过后依旧这样骇人的伤痕,这个人当初是怎么熬下来的。 “我本来就是你的omega。”蔚起纵容着简秀肆意触摸,偶尔被触及到某些地方,会下意识咬住唇角,“……嗯……不需要他们送给你,非要交易的话,你应该……商量点别的好处。” “这里是怎么回事?”简秀抚摸过蔚起腹部那一点伤疤的尾痕迹。 “女皇,十一年前的那一只女皇。”蔚起喉结滚动着咽下闷哼。 医疗舱的灯光在白色金属墙面折出冷光,简秀的指尖悬在那道贯穿伤上方,这个人差点就死了,青年知道这个事实,他也曾经无限地靠近过这个事实,但是这条伤疤好像在无情的告诫他,这个事实是过去,是现在,也是未来。 他摩挲过这片疤痕,胸口起伏着疼,像潮汐,随时更替,圆满得成了自然周期般的规律。 “简秀?”绝对契合以后的完全标记,可以让蔚起精准的洞察简秀的情绪。 简秀突然俯身舔过狰狞的疤痕,信息素裹着橙花香漫上来,“疼吗?” 蔚起腹部的肌肉颤抖的后缩了一下:“……不疼了。” 简秀凑近,把玩着肌肉线条的起伏,蔚起进,他就退,蔚起退,他就进,每一寸都是他的,他在自己臆想的雪山里攻城略地,直至千雪化水,涓涓细流。 “蔚起。”简秀吻着自己爱人的心口,“你想救他们,对吧。” 蔚起缓缓点头:“嗯。” “四十八小时,四十八小时以内,我会交出缓释剂,在直接清扫以前,为所有感染者争取到撤离机会。”简秀低头,一粒一粒为蔚起扣上扣子,拉好防护服的拉链。 说话的时候,他的唇舌底着上颚,疯狂克制自己即将展露峥嵘的欲望,“但是,你不许受伤,不许死,也不许离开我。下一次见你,我还会再检查的,要是被我抓住,我会真的把你关起来的。” “简秀。”蔚起无奈的声音里还掺杂着一点笑意。“你不需要交出缓释剂,也可以把我关起来的。” 简秀浑身一僵,他觉得蔚起好像发现了什么。 “简教授,交易是有条件的。”蔚起把自己的脖颈送到简秀的手里,“但是爱人是没有条件的。” 换言之,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 没有关系,这些和简秀没有关系,和简秀能不能做到也没有关系,拯救人类不是简秀的责任。 蔚起不需要简教授可以握住人类命脉的研究,也不需要永远乖巧无害的文学美人,只要简秀是简秀,那蔚起就会无条件接受他。 简秀觉得自己好像意识到了自己和蔚起之间微妙的交错了,蔚起送到他手上的东西,几乎都是源自于“他需要”或者“他喜欢”,而自己捧在蔚起面前的,好似千金,但又好似完全不足以。 为什么一定要将真心衡量?然后捧到自己爱人面前呢?可能……只是这个人间,有太多人踟蹰不前,瞻前顾后,长久失意的人,也太难以接受,这世间可否真的有不计代价的回馈吗? 简秀觉得自己也是这样执迷不悟的庸碌俗人之一。 笑杀千秋风月,难取片寸衷心。 可是他真的爱惨了蔚起被自己完全掌控的模样,简秀每一次都为自己积攒了那么多足以权衡利益的资本,但是每一次,还不等自己完全捧到蔚起面前,就会被蔚起完全包容,予取予求,溃不成军。 第259章 那种底层的怯懦被很轻易的跨过了那些外在条件握住,然后平静的告诉他,不需要这些,他也会很爱很爱他,毫无顾忌,足够有持无恐。 不需要信息素。 自己会爱上蔚起,是很必然的事罢了。 良久,简秀扣好了最后一颗扣子,放平了医疗椅,吻上蔚起的眉心:“睡会儿吧,我守着你。” 蔚起在简秀的眸光中阖上双眼,呼吸渐渐平缓,简秀就坐在床边,静静地注视着他,直到确认蔚起完全睡着以后,眼神才逐渐凉了下来。 他打开了自己的终端,再度向江雪知确认:“索兰的下落呢?” 江雪知回复他回复得很快:“他的很多痕迹都失踪了,有人在故意为他做遮掩,我初步推测……应该是科斯塔家的手笔,但是也不是一无所获。他最后一次影像资料出现,是在南部星区的隔离区。” 南部星区?简秀思绪一顿。 他记得,索兰的户籍,应该就是在南部星区边境,而科斯塔家,则是人类星联盘踞南部星区五代之久的主要权贵之一。 在东部隔离区的另一边,喻柏花的情况正逐渐严峻,如她所料,蜂群的啃食已经使得整个隔离区的核心完全瘫痪了,她现在随便找了个暂时封闭的房间呆着,也许是由于已经虫化了的原因,也有可能是a级精神海的感染体崭露出来的危险信号太强,她现在暂时过的清静。 喻柏花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通讯器的边缘,现在,这个依托底层搭建的卫星信号接收装置的通讯器,是她和外界沟通的唯一手段。 感染以后虫化反应如同汹涌的潮水,鼓包已经完全平息下去了,但这似乎更糟糕了,某种不属于人类的激荡,正在一层一层的冲击着她的身体。 她的皮肤开始泛起诡异的青绿色,血管像扭曲的蚯蚓般在肌肤下蠕动,精神海更是前所未有的活跃,好像随时都可以跳出来一样,直觉不对,喻柏花第一时间为自己注射了简单配比的强效镇定剂,强迫自己的脑袋安静下来。 视线里的焦距逐渐模糊,但听力似乎更敏锐了,可就在十七分钟以前,她的听力也有同样的耳鸣症状,喻柏花指尖动了动,打开了自己的终端,把这些症状和时间都记了进去。 还没记完,通讯器就又响了,喻柏花顿了顿,清了清嗓子,才敢接通。 “喂,怎么了。”她满不在乎地反问道。 “转视频通讯。”容霜诗的声音从通讯器里窜了出来,冷冷清清的,“我已经把那小子支走了,他现在看不见。” “瞧你说的。”喻柏花卖了个笑,“我不乐意让他看见,难道就乐意让您看见了?” “喻柏花!”容霜诗冷声,“这是军令!” “容将军,不要让私人感情影响您的判断,也不应该让私人感情来介入军事指挥。”喻柏花淡声,妈,您别担心,我没事。” 她已经彻底看不清了,藏在自己身体里的虫子到底长什么样子?她不知道。 容霜诗被喻柏花的话噎了一下,握着通讯器的手不自觉收紧,声音带上了一丝无奈:“花儿,我现在是以指挥官的身份跟你说话。告诉我,你那边具体是什么情况?” 喻柏花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容将军,蜂群啃食导致隔离区核心完全瘫痪,我这边感染后的虫化反应愈发严重。皮肤泛青,血管蠕动,精神海异常活跃。我给自己注射了强效镇定剂,但情况还是在恶化。” 容霜诗闭上眼,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分析局势:“统战中心正在想办法,有没有办法控制虫化反应,或者撤离隔离区?” 喻柏花故作不在意的耸耸肩:“我觉得应该是来不及了,将军。我已经记录了感染后的症状和时间,这些数据或许能帮助后续研究。” “如果我这次……没能挺过去,希望这些能有点用处。”她的嗓音转柔,“妈妈,求你了。” 容霜诗心里一紧,她听出了喻柏花话里的决绝:“别胡说,一定会有办法的。” 喻柏花:“如果真的发生了最坏的情况,我不后悔来到这里,更不后悔成为军人,这是我的职责。” 容霜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有些庆幸没有全息通讯,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喻柏花打断:“容将军,我最后再向您汇报一下,隔离区目前的大致情况。外围感染体的活动范围似乎开始扩大,它们可能会向周边区域蔓延,需要提前做好防范措施……” “……说了这么多。”容霜诗语气放缓,“怎么就不说说你心心念念的人了?” 喻柏花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又听见了女中校温柔宁定的呢喃:“喜欢他确实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他了,妈,不是你女儿自恋,他肯定对我念念不忘。” 容霜诗:“你就那么笃定你们两情相悦?” “对啊。”喻柏花莞尔,“我们两情相悦,但不天生一对,是我偏要勉强。” 另一边,漆岚坐在飞船的驾驶舱内,手指在操作台上无意识地敲击着。他心里已经预感到喻柏花的情况不妙,只是一直强忍,未曾自己的情绪表露,容将军和喻柏花都太聪明,不能轻易在她们面前显露端倪。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学生时期,那时的喻柏花,总是偷偷地望他。每当他回头,总能捕捉到少女只会眨眨眼睛,毫无波澜、慢慢移开的目光,完全没有什么少女怀春的羞赧,甚至还可以趁这个过程多看两眼漆岚。 毕业典礼的绚烂的烟花,所有人都在抬头,喻柏花站在人群中,看向他一瞬,烟花明灭,女孩浅浅的笑,然后在漆岚的记忆里,刻得很深。 那一天,他刚刚结束了一场会议,差一点就迟到了,他其实听完了喻柏花的毕业典礼的致辞,当时他一边狼狈的朝毕业典礼的会堂方向跑去,一边听着她远方传来的声音,精神海大动干戈的用在这种情况,可能真的有些不合时宜。 就像他觉得自己对喻柏花来说,是不合时宜一样。 漆岚的抽屉里,藏着每一份喻柏花交给他的结婚申请书。那些没有后续的申请书,原件都没有退回,全部都停在了他的办公抽屉里,岁月寂静无声,它们就这样陪着他走过来在统战中心的每一个日夜。 许多人只道漆岚努力,出身普通,竟然能够这么轻而易举的爬上来,但是有些事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他是私生子,前半生劳心竭力,也不过是想让那个让母亲肝肠寸断的男人看见自己,然后再质问一句为什么要抛弃她。 但是当站在那个人面前时,他什么都没有问出口,那个人看了他一眼,然后错开了眼神,朝自己身侧的孩子交代什么,他以为自己和自己的母亲其实真的命如草芥,没有被人放下心上。 然而,当天夜里,他就被客气的请到了自己所谓的父亲面前,他给了自己三条路;带着钱离开,呆在军部做本家的暗桩,回家做一个明面的私生子。 漆岚质问刚想出口的那一刻,男人已经起身离开,他毫不在乎,漆岚后来才知道,那个家,已经不止一个私生子了。 漆岚不甘心籍籍无名,也不愿意功亏一篑,他选了另一条路,他可以成为自己所谓“父亲”的暗桩,没关系,弱者不会被这个人注意,那就换一个方式,换他们来仰视自己。 他一步一步变得重要,一步一步握住实权,未来,他也会将那个家蚕食殆尽,东部星区的权利格局更可以重新洗牌……这个过程也许可能功败垂成,但漆岚不在乎…… 不在乎吗? 真的不在乎吗? 他想起来了喻柏花,喻柏花觉得漆岚哪里都好,漆岚不敢靠近喻柏花,身后飘忽的目光柔柔的,春风和煦,暖阳融融,每一寸都是漆岚贪恋不舍的模样。 她站在春风明媚里,可是漆岚不敢回头,他不配。 “喻柏花,你很好。”漆岚喃喃自语。 是他不配,也是他懦弱。 言云鸣站在隔离室外,透过那层透明的屏障,凝视着里面被医用ai细心照料的加德纳。加德纳的脸色略显苍白,但面上神情玩世不恭,隔着厚厚的隔离层,无声地向言云鸣作个了鬼脸。 “加德纳,你和我说实话,你到底怎么样了!”言云鸣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他深知加德纳的性格,但此刻的担忧让他无法保持往日的冷静。 加德纳轻轻摇了摇头:“没事,没有任何事。只是隔离室有它的规定,所以我还得再养几天草。”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调侃,同时,他也暗暗庆幸言云鸣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 医用ai继续为加德纳注射镇定试剂,试图缓解他因虫化带来的不适。加德纳看着自己被注射的手臂开始渐渐停止游动的鼓包,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抬头看向言云鸣,犹豫片刻,到底是释然一笑。 “言,别想那么多。”加德纳声音轻松悠闲,他不想让言云鸣承受更多的压力,“逃命的时候,原来养的那株含羞草不知道被哪只虫子给当成储备粮给啃了,你再给我找一株吧。” 第260章 “加德纳!”有时候言云鸣真的很想给这个人翻一个狠狠的白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这家伙居然还想着养草玩儿! “含羞草很好,我很喜欢。”加德纳轻笑出声,“就像我的言一样。” 言云鸣霎时被这句话给噎住了下文,好半天,他才来得及结结巴巴的磕巴出来一句:“谁,谁是你的!” “言,我询问了零,我告诉她,我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他一直放不下自己故去的旧友,他一直苦苦抓住最后一个旧时的朋友,甚至不愿意去踏出任何一步。”加德纳与言语鸣对望着,“他放弃了自己的职业前景,不愿意做英雄,自我惩罚一样,守在原地,等每一个回不来的人。” “那个人告诉我,说他想回家。” “可是他的家,不是故乡,不是小屋,也不是朋友。” “我想带他回家,可我不知道他的家在哪里。” “言,哪里是家?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加德纳一字一句,用中文说着,言云鸣突然发现,这个人其实中文已经很流利了,他好像已经在不知不觉里,完全介入了自己的生活,他已经很久没有对自己说过法语了。 他是西部星区杜兰家的独子,像个潇洒自由的吟游诗人,典型的西方人面孔,本就应该与安逸的蔷薇花和葡萄酒作伴。 但是他学会了做中餐,也学会自己的语言,他甚至陪自己度过了好几个新年,明明现在有厨房与传译的ai,终端可以随身携带,物理意义上,他们原本就没有什么阻隔了。 加德纳在不断的靠近自己,无限趋同,仿佛在决绝追寻着什么,为什么?这个世间,真的会有人在不断斩断自己根存的一切,只不过为了追求另一个人的安居乡而活的可吗? “加德纳。”言云鸣愣愣,“你的家人呢?” 玻璃屏障蒙着层水雾,加德纳的食指在雾气上画出一株含羞草的轮廓。 “言云鸣,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但是我怕我现在告诉你,你就不给我找含羞草了。”加德纳突然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你先去帮我找找,好吗?” “加德纳,你到底想说什么?”言云鸣胸口发蒙又发疼,但是却怎么也捉不透这一点难辩的错愕,“你告诉我,我是来接你的,你很重要,非常重要。” “我知道。”加德纳在言云鸣的嘴角处的玻璃上,画了一个丑丑的笑,“言,我又要被关起来了,你去帮我找株草,让他陪陪我吧,好不好?” 言云鸣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加德纳,一时间大脑完全空白下来,加德纳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在他的心弦上。 不能走,不能走,绝对不能走。 一种诡异怪诞的直觉,反复环绕在他的耳畔,那些平日里被言云鸣深埋在心底的情感,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他的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的心跳声剧烈而又* 紊乱,仿佛要冲破胸膛。 “加德纳,你为什么一定要我走,你到底瞒着了我什么?”无知无觉地低语,水汽滑落。 曾经,言云鸣以为自己的生活就会这样平淡而又孤寂地过下去,守着那些旧时光的回忆,在自我的禁锢中消磨余生。把自己封闭起来,拒绝一切新的开始,认为这是对故去旧友的忠诚,是对过去的坚守。 十一年前的边境战役,第一次虫族危机与星盗战争爆发,中央军校直接损耗了正正两代人,他们整个班,连带师生,只有两个人还活着了。 活着的人只有自己和蔚起了,所以蔚起就像言云鸣一个固定清醒的锚点,好似只有这样,他才能觉察到现在的世界真真正正存在过,彼时年少不是梦,自己还活着,也没有死。 可是,加德纳毫无预兆地闯进了他的世界。 他恰好失意,他恰好来路。 “言!别哭……我只是……”加德纳的脸色突然变得异常苍白,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却又迅速掩藏。 言云鸣惊呼:“加德纳!” 加德纳赫然克制住了那股强烈的冲动,紧咬牙关,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言,你回头,朝外走,然后我给你讲一个秘密。” “我不走,我陪你,我等你。”言云鸣咬牙切齿,“加德纳·杜兰!我不走!老子这次是为了你来的第九星轨!你听明白了吗!是你!不是蔚起!” “我……我一个alpha,特么从读书到现在,连omega手都没有牵过。”言云鸣觉得自己语言系统已经开始完全无法被理性支配了,“你凭什么,凭什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啊,人家蔚起……至少都还有二次分化成omega的诚意!” “言……”加德纳哄着他,“言,对不起啊,我是个alpha,要不——我去问问蔚上校,看看二次分化有没有什么参考性没?我去取取经?” “不要!”言云鸣被他这句话逗得又好气又好笑,但是依然难以克制满腔冲击的怒意,“加德纳,你现在不许给我开玩笑。” “不开玩笑。”加德纳温声,“我可是病号啊,病号是需要休息的,我要休息了,你可以不可以去给我找一株含羞草,和你一样的,一碰就缩回去的那种,好不好?” “胆怯没有什么不好。” “这样,你每缩回去一次,我就碰你一次,然后,慢慢等你张开叶子,然后重新朝我张开。” “言云鸣,我喜欢的。” 加德纳难得说什么这样服帖的软话,甜的就像诱哄,言云鸣脚步像是不受控制般,缓缓地转了过去,一步一步朝着隔离间的门走去。 隔离间的门缓缓合上,冰冷的金属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回响,像是将两人的世界生生隔绝。终端通讯响起,是加德纳,言云鸣慌忙接起。 “我会给你找含羞草的。”言云鸣潦草的咽了咽哑然,平静道,“你不用再打电话来叮嘱一遍。” “出去的路有些长。”加德纳低声,“我送送你。” “偷奸耍滑。”言云鸣低骂了一句。 “你记不记得我们刚认识的那年,中央星系的天气系统失控了,暴雨夜?" “当晚大规模用电,连锁反应,中央军校的训练场电路也故障,我们两被关在器械室一晚上,冻得实在不行,裹着恒温毯抱着睡了一晚上。” 言云鸣:“记得。” 加德纳:“那天晚上我其实没睡着,你睡着以后,一晚上都盯着你的脸发呆。” 言云鸣勾了勾唇角:“流氓。” 加德纳不以为然:“就知道你会这么骂。” 言云鸣还想回嘴几句,加德纳却突然难得的打断了了他:“言,你要记得,那天晚上抱着你的人,是加德纳。” “我知道。”言云鸣觉得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很像小孩子,“加德纳·杜兰上校。” 加德纳:“没有加德纳·杜兰,只有加德纳。” 这话没头没尾,听得言云鸣一愣。 隔离间内,加德纳的脸色已经金白如纸,俊美如诗的金发军官指节凸起变形。脸部肌肉痉挛,五官扭曲,冷汗如雨下,却紧咬嘴唇,血色全无。 他的身体因剧痛颤抖,双手握拳到指节泛白,努力维持着一丝清醒。 强忍蚀骨之痛,言辞漫不经心。 “言,你知道吗?我其实一直都很羡慕你和蔚起。”加德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你们有那么深的羁绊,而我,却像是一个局外人。” 言云鸣的脚步微微一顿,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他停下脚步,对着终端轻声说道:“加德纳,你不是局外人。对我来说,你是未来。” “所以,蔚起是过去了?”加德纳微微一笑,尽管这个笑容在隔离间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扭曲,“你终于承认蔚上校是你前任了?” “胡说八道。”言云鸣小声嘀咕,“你这是造谣,” 加德纳死死捂住自己的胸口,他的现在身体已经接近了意识清醒的极限,他能感受到虫化的力量正在一点点吞噬他的意识。 医护人员曾经和他交代过,这几天会有好几次虫化过程,如果扛过去了,那么就有了可以等待下一次痛苦苟延残喘的机会,如果没有扛过去,那么,他就会直接异化成一只由本能意识主导的,人虫共生的怪物。 不能让言发现这件事,加德纳这样想着。 “我……困了,言,我,我真的……真的困了。” 加德纳哄完了言云鸣,匆忙挂上了终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重重地摔倒在地,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嘶吼,虫化的力量如同汹涌的潮水,无情地冲击着他仅存的意识防线。 终端结束,言云鸣站在大楼外,夜色如墨,星光稀疏,寒风带着刺骨的凉意。 许久,终于还是泪如雨下。言云鸣觉得加德纳真的太蠢,他是不愿意面对,但不代表他蠢。加德纳的异样他又怎会察觉不到。 第261章 只是这个人不希望他看见,他便装作看不见。 这一刻,他其实才明白了,为什么在录音记录里,简秀为什么会在最决绝的一刻,面对蔚起,来不及言爱,却反复说恨。 言云鸣也恨,他也恨自己无法分担加德纳的痛苦,更恨加德纳将他排除在外,独自面对这绝望的深渊。 人人自苦,别有暗恨。 第180章 简秀的指尖轻轻抚弄过蔚起的眉宇, 鼻梁,唇痕,最后顺着脸庞的轮廓线, 落在了青年军官少有带着点软肉的耳垂, 柔柔地捏着, 默数着时间。 蔚起睡得很沉, 很异常的,并没有发觉有人在自己身上肆意游游走。 完全标记以后, omega信息素会在自己alpha身侧逐渐平和, 就像躺进了一个绝对的安全区, 而alpha的信息素会抚慰过自己的omega,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他们是完全契合, 信息素的纠缠更为紧密,效果凸显得也更明显。 当然, 还有一点助眠喷雾, 这也是简秀现在敢这样摆弄蔚起的原因。 四个小时吗?还有半个小时。 简秀眉目低垂, 这三个半小时他没有合眼,算着时间, 他调取来了医疗智能设备台,抽出了一支清醒剂, 为自己注射下去。 等待着药效发挥作用的时间里,简秀让自己趴下,虚虚地靠在蔚起的胸膛上, 静听着自己omega的心跳声。 好想把他带走,谁都不管,谁也找不到他们, 蔚起只可以看见自己,只属于自己,他谁都不会去救,他只能归自己;只可以对自己笑,也只可以对自己哭,谁都不可以让他去做任何可能与自己别离的事。 蔚起,你是我的。 简秀在蔚起心口,一笔一画写着简秀两个字,想在这里刻字,就刻自己的名字,血肉分割太疼,或许可以用染料,嗯,自己可以做出来,不算难。 四十八小时,简秀认真思考着,缓释剂不够,还需要抗体,还需要彻底的解决创世纪留下的这个问题,还需要……权力,真真正正的实际权力,可以和整个人类星联交换这个人的权力。 蔚深已经觉察到了简秀狼子野心般的啃噬欲念,皮相柔美的青年眼神就像如蛆附骨的阴翳,染上了他唯一一个亲生独子,盯上了就不会松口,完全划定在自己的肺腑里,做自己的困兽。 怎么办呢?上校。 简秀喃喃默念着唇齿间的妄念,我也想等你回来,等你回我身边,等你给我摘花,等你真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时候,坦坦荡荡和你一起互相支撑着走下去。 可是,我真的等不下去了。 女娲说的没有错,我知道自己应该好好看病,但是我不想了,我觉得自己等不到你了,真的等不到的,我不想等了。 简秀放任生长着自己的偏执,然后在蔚起面前藏起来,恍然一副无偿支持依恋情态,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模糊边界的,腥甜上涌,却在最后一刻,简秀遏止住了自己几欲呕血的冲动,最后,完全咽了下去。 蔚起淡然熟睡在梦中,简秀也学着他的模样,闭上了双眼。 清醒剂已经完全发挥效益,高兴奋度的神经刺激着他的大脑和精神海,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睡着,但是简秀就想这样,佯装无知无觉的从他怀里醒来,可以粉饰好一切太平。 蔚起,我知道你爱我,但我已经不敢求你爱我了。你来的不巧,我现在学不会怎么安全无害的爱一个人。 蔚起双目紧阖,手臂却无声抬起,缓缓朝自己身上趴着的人抚去,却在即将触及他发丝的最后一刻停顿,然后收回了手,悄然地复归原位,毫无知觉。 微弱的水汽自年轻上校的眼尾散落,被浅淡的蓝光稀释,自始至终,他呼吸和缓,心跳平稳。 还有十五分钟,简秀睫羽颤抖,张开眼,眸光薄灰,他靠上蔚起的肩膀,凑在蔚起脸侧,懒懒地耳语:“上校,醒醒啦,该起床了。” 留出一点告别的时间,让我骗骗自己吧,蔚起,好像这是一个春光晴好的清晨,你就沉眠在我身旁,我是你的伴侣,可以叫醒你。 蔚起揽住了怀里撒娇的简秀,轻轻拍打着他的肩,抬眸看着眼前的隽美青年,笑意盎然,满眼都是他,澄澈明净得过头了。 简秀是个好演员,只是这样无暇纯粹的笑如幻似虚,仿佛此前每一次两人相拥依靠最深处之际,隔着汗水泪水淋漓的水光里,一定要完全将蔚起整个人掌控到极致,抱着他浑身颤抖绝望、几乎濒死挣扎的简秀是臆想。 “简秀。”蔚起回道,“早安。” “蔚起,我要去做一件我不确定是不是正确的事情,并且,在此之前,我已经决定去做了。”蔚起揉过他的侧脸,简秀把自己的脸放到了他的掌心里,“我想,我到底是康拉德的学生,和他一样的罪人。” 四十八小时,这样极端的时间,人类星联缺的不是可能,缺的是实际。 “不一样。”蔚起再度重复,“你和他不一样。” “一样的。”简秀眼眸弯弯,“殊途同归罢了。” 我和你一样,也和康拉德一样,星联需要一把刀,我就做这把刀,不过是各取所需。 “简秀。”在生死悬命以后,向来纵容简秀的蔚起,第一次主动决绝地强硬扣住了简秀的脸庞,不允许他错落开自己的目光。 “你如果有罪,那其中有我一半。”蔚起说着,言辞切切,静水流深。 简秀和自己没有来得及有一个正常的恋爱过程的,甚至,他没有来得及正常平稳的成长。蔚起知道的,他的爱人,人生割裂如天堑,没有来得及毫无波澜的爱上一个人过,他的动心,深爱,乃至性命相托,都没有来得及在一个完全安宁的环境下抉择。 冤孽难消,罪孽缠身的应该是自己才对,他想,如果真的有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那自己也有一半。 简秀:“蔚起,和你无关。” 蔚起:“简教授,我是你的omega。” 遥知此恨,岂料情深。 蔚起想,倘若简秀注定稀释不了一生的惶苦不安,深毒怨愁积重难返,那共饮也无妨;爱可恨,罪可同,他可以和自己的爱人共享一片真心,自然也可笑纳半壁业果。 蔚起,这可是你说的。 简秀笑着,深深呼出一口气,莹润的蓝色流光飞旋,精神海兴奋得几乎在他的眼底几乎凝结成实质,熟悉的摇摇欲坠感再度袭来,理智和失控的边缘逐渐纤细,还有七分钟,七分钟啊。 “你一会回的是前线?” “嗯,休整好以后,准备替班轮换,时刻警惕二期虫潮,注意女皇动向。” 那就实在不合适在脸上留下什么了,简秀有些遗憾的错开了蔚起的唇,“啪嗒”解开了原本睡前被他扣得严丝合缝的领扣,低语哄着:“上校,从这里到第三颗,自己解开。” “……这样?” “好,乖,忍着点。” 蔚起的指尖下意识蜷缩,这里不是腺体,但却是另一处格外敏感的角落,痛和痒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只是当衣衫擦过,还是有些不适应。 简秀慎重地替蔚起穿戴好:“蔚起,我不喜欢叫你上校,感觉每一次,都和你隔着好多人。” “那就叫蔚起。”蔚起平静道。 “我的蔚起。”简秀反复回味这其中的每一个字,“小起,小起哥哥,可以这么叫你吗?” 蔚起:“……可以。” 当简秀终于从大门紧闭的医疗室中走出来时,也跟着休息了许久的小助理连忙跟了上去,他发现简教授精神状态确实好了很多,至少整个人松弛下来了很多,没有之前那种宛如站在悬崖边缘、绷紧在冷静皮囊下的疯狂感了。 “通知全体一线研究组,开始一期临床试验。”简秀丢给了身旁小助理一句话。 “啊哦……好。”因为这是原本就定好的计划,小助理打开终端准备执行。 “不止军部提供的感染者,我知道星联的既定原则是这种情况军人优先,但是他们的身体素质太好了,精神还平均水平至少都在b类以上,药物普世性参考会被大大削弱。”简秀侧目,“还是我之前说的,男女老幼,必须都有一定数量才行。” “这——”小助理瞬间哑然,“可,可是——可是他们才被救出来,刚刚稳定,而且一期临床没有保障,死亡率——” “没有这场实验,他们的结果依然是死,而等一次实验结果的时间至少二十四小时,四十八小时给整个人类群体配比出缓释剂,你觉得到底谁等得起?”简秀反问,“至少,我等得起。” “我,我,简教授……请容许我汇报一下。”小助理咬咬牙,到底还是没有赶立刻做决定,然而汇报几乎是瞬间得到了回复,很简单的两个字,没有任何冗杂的间隔,只剩下两个字。 “——批准。” 这二字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小的星联标记的符号,在电子传讯的公文中,每个部门都有自己的特殊符号,这个符号不可能轻易打出来,附送给任何收发人时,都意味着一方的完全同意,而眼前的这个符号,则是整个人类星联的代表。 第262章 “怎么会这样?”小助理脸色惨白,他想过这会得到同意,但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没什么好奇怪的。”简秀容色冷淡,“人心,都一样。” 正说着,简秀腕间的终端亮起了一个坐标,一个他等了许久的坐标,简秀确认了一下地点:“走吧,南部星区隔离区。” …… “南部星区,到底是什么情况?” 安知宜敲了敲眼前已经有些卡顿的设备,一边检查着有没有过载而导致的故障,一边对不远处同组的工程师问道,“既然已经确认了全部感染,现在还这么僵持着有什么意义!” “据说是科斯塔家在里面周旋,这一代家主,小科斯塔还被困在南部星区的隔离区。”同事确认完了程序运行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所以清扫工作一直卡在中间!” “这种盘踞了几代的家族就是欠收拾了!”安知宜吐槽,“全人类火烧眉毛的局面,居然也能让他们掐住?!” “没办法,南部星区当初很大一部分是不费太多兵力归降的,并不是当年的同盟军直接打下来的,改革还是不彻底吧。” “不知道是他们疯了,还是我疯了。”本就窝着火的安知宜冷笑着,怒意森然,一脚踹开了恰在关键节点的虫族尸体。 同事只觉得脖子凉凉的,明明被交代任务以前,他们都说这位安厅长是军部出了名的好相处,可是现在怎么看,都不太像。 “程序运行检查好了吗?”面对大活人,安知宜语气还是和缓了很多。 “好了好了!走,去下一个瘫痪点。” “长城”是整个星联边境智能防御系统的中文官方名称,曾经有西部星区的人向东部星区官方建议,说可以取名叫做“永不攻破的防线”,然后被一众历史学家给直接抗议pass掉了。 有些flag还是不能立的。 但是安知宜感觉这也没差,人类大规模向内撤离,“长城”最终还是会注定被攻破,现在,它只不过是在濒临崩塌以前,向自己身后的人民,涵盖下最后一层保护罢了。 就在这时!安知宜的太阳穴突地一跳!精神海深处乍地刺痛!!! “警报!二期虫潮突然袭击!立即拉起‘长城’防御网!!”远处天际线已炸起来了诡异的白光!原始的嗡鸣嘶吼和人类边防的警报一起传来! 刚刚检修好的基建运行点顶尖瞬间启动炫目的蓝光,激光密网和隔绝频波同时运行,层层传递,构建成完整的边境防空网! “不好!”安知宜立刻打开了自己的终端,果然,即便重启重新运行,“长城”至少还有七个瘫痪点没有成功,而虫潮,正以可预测的速度,吞噬向“长城”的缺口! “撤退!全部撤往就近地下掩体!”安知宜打开公共通讯,大吼震醒呆滞的工程师们。 有工程师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是还有七个瘫痪点位……” 莫非是人类基因bug吗!为什么再聪明的人群的脑子在关键时刻都总可能会抽一下? “七个瘫痪点不至于让整个维系组全部喂虫子去!你们当这是虫族胃部团建一日游吗?” “来不及人工检修重启了。”安知宜并没有任何瞧不起书呆子的意思,但是在这一瞬间也有点被气笑了,“有机甲驾驶经验的!再来俩、算上我够了!其他人!赶紧跑!” …… “老师。” 凯瑟琳抚摸着自己手里的兰花螳螂的尸体,低声道,“我又有一只宠物死了。” “孩子,你为此感到悲伤吗?”康拉德又翻阅过书卷的一页,却不急着看下去,抬眸看着自己的学生,“为此感到不快,愤怒吗?” “并没有。”凯瑟琳放下了兰花螳螂的尸体,“不过老师,他们很快要找到‘我’了。” “你可以回到‘我’的身边。”康拉德安抚着她,对于学生里,这个年纪最小的女孩,纵使情感感知不如常人,他总是格外偏爱的,“‘我’会保护你的,孩子。” “不需要的,老师。”凯瑟琳并不认为这是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为了感知活着而存在,‘死亡’也是活着的一部分,我并不想避开。” 凯瑟琳的手臂里爬出一只漂亮的蛾子,它的躯体痛苦的挣扎颤动了数秒,又掉落在地,也死了。 “星联在大规模撤离人类,沙利叶老师似乎并不打算等下去了。”她捧着这只飞蛾,眼神幽深,“缓冲时间不足,虫潮的效果被大大削弱了。” “‘长城’一旦成功启动,撤离开始,那么感染效果也会大大削弱,所以沙利叶打算和他们用归于尽罢了。”康拉德又翻动了一页,“他有这个决心。” 凯瑟琳:“我体会了很多活着的感觉,但好像真的从来没有体会过死亡。” “那并不是一种很美妙的感觉,但是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未知。”康拉德说道,“死亡是未知,但实际上死亡也是归处,因为每一个生命都是从原子而来。” 女孩开始念念有词起来。 “耶稣说:我就是复活,我就是生命;信我的人虽然死了,也必复活。凡活着信我的人必永远不死。” “我们这至暂至轻的苦楚,要为我们成就极重无比、永远的荣耀。” “沙利叶先生,我们终将再会,愿您,得享安宁。” 少女美丽温软的祷告最后一个单词落地。 虫鸣嘶吼,黑浪翻滚。 喻柏花手里的通讯器骤然滑落! 她瞳孔猛地收缩,怎么回事?为什么隔离区的感染体会突然开始躁动,不是已经冷凝剂的作用下安静下来了吗? 下一刻,她也完全站不住了,踉跄着扶住了一旁的墙壁,精神海丝毫不受控制的肆意流动,横冲直撞!而与她的精神海一起失控焦躁的则是她体内的虫子。 精神海?喻柏花觉察到了问题所在,流光溢彩的鳞片逐渐浮现在她的手臂上,还带着细细的绒毛。 “看样子……你倒是一只漂亮的虫子。”喻柏花痛苦地微笑,“很好,我很满意,至少不丑了。” “妈妈,感染体在失控……我要撑不住了。”喻柏花打开了通讯器,她不知道容霜诗在不在彼岸,没事,她同时也打开了语言留信,“是精神海……串联的应该是精神海……我现在的状态和失控很像,精神海评估等级越低……感染越严重,我真的快撑不住了……” “报你的坐标。”通讯对面并不是容霜诗,而是另一个男声,“喻中校,报出你的坐标,我来找你。” 喻柏花呼吸一滞:“漆岚?” 漆岚强撑着一口气,装作稳重:“我现在就在隔离区外,你告诉我坐标,我来找你。” “怎么可能?”喻柏花恍惚,“你不应该在这里。” “真的!喻柏花!”漆岚咬紧自己的下颌,“真的!” 漆岚的□□,他不间断地狂奔着,风声流过,喻柏花甚至听清了,从遥远处传来制止的嘶吼。 “漆岚大校!回来!你不能进去!” 喻柏花眼神刹那清明:“漆岚!回去!” “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带你走,我带你离开,二期虫潮要来了……感染体也受到了影响……你还没有彻底失控,有机会的……让我带你走!”漆岚撞开了好几个拦在他面前的守卫。 轰然强横的精神海席卷了这一小小角落,将所有阻拦他的人逼开!大家都没有想到,向来主管后勤,在实际作战方面表现平平的漆岚大校,竟然有着完全不逊色于任何一线军官的实力,突如其来惹出不小的乱子! “漆岚!”喻柏花厉声,“你给我滚回去!” “我不滚!我签字了!我想娶你!” 他再也不想隐忍了,好像之前所有处心积虑的复仇都成了小事,他不在乎也不想在乎,循规蹈矩一辈子,至少这一次,他想奔向他喜欢的女孩。 上苍啊,我求求你。 我求求你,我求你给我一次回头的机会好不好? 漆岚前半生里,有很多次奔向喻柏花的机会,在图书馆,在四季回廊,在烟花下,在办公室……但是他一次也没有回过头。 他把恨意冗杂在自己的每一个阶段,告诫自己的阴晦的每一次情动,她比他优渥太多,她太好,好得让他欢喜,好得令他止步。 她可以遇见另一个很爱她,与她足够相配的人,也可以绝对毫无所累的恣意一生,她是喻家独女,将军的女儿,是无可指摘的中央军校优秀毕业生,是人类星联最年轻的女性omega将领之一。 漆岚可以接受喻柏花任何幸福傲然的模样,却接受不了她短短不幸的一瞬。 青年的手即将触及已经完全闭锁的大门:“喻柏花,我带你走,告诉我,你在哪里?” 轰——!!! 一阵绝对强悍的力量完全压制在了他的头顶!迫使一路踉跄狼狈的漆岚完全跪进了地里! 他的身后,白铭稳稳站定在原地,精神海形成实质的漩涡完全压在漆岚的头顶,四周尘埃飞扬,他依旧是无悲无喜,梳理礼貌的模样:“漆岚大校,请冷静。” 第263章 “冷静——”只差一步,漆岚双目猩红,并不回头,匍匐在地艰难的往前爬去,“蔚将军倒是冷心冷情,可以把自己亲子养子全都交到边境——我——自愧不如!!!” 砰!!! 更重的压力砸下,白铭一步一步靠近了还在挣扎着往前爬行的年轻大校:“大校,您如果再枉顾军令,那么我有权,越级强制采取措施。” “有本事——噗咳咳!”巨大的压力下,漆岚直接磕出血来,鼻腔,眼眶,甚至耳膜,都有不同程度的破裂出血,“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 白铭:“星联会想办法。” 漆岚:“二期虫潮已经来了!你们——根本来不及撤离——重症感染者——” “漆岚。”温和的女声止住了他的怒吼,“我手边有枪,里面还有一颗子弹。” “御敌不行,足够自戕。” 漆岚完全僵在了原地。 此刻,人力衰微,卑如草芥。 第181章 通讯器的彼方已经完全安静下来, 漆岚也已经被完全控制住了。 喻柏花了然的放下了手里的通讯器,平静地仰望着头顶空落落的天花板,其实所有事情已经做完了, 她现在只需要等待结果就好, 等待自己变成一只虫子, 然后死亡。 没有任何意义了。 刚才在频道内也不过是在骗漆岚而已, 倘若真的有可以御敌的子弹,她一定早就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得以让自己以人的尊严而死去。 “呲啦——呲——” 通讯器再度嗡鸣起来, 嘈杂得习以为常, 喻柏花已经没有再举起它的力气了,她的左手已经完全被鳞片和绒毛覆盖,肿胀得不成样子,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多久清醒的时间。 “喻中校。”一个温润清朗的声音自其中传来,“想要和您搭建联系, 可真是不容易啊。” “简教授?”喻柏花恍然一愣, 完全想不明白现在这么一个惜时如金的黄金时刻, 简秀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成本,来和她一个必死之人联络的意义是什么。 “时间有限, 长话短说。”看不见人,单是倾听, 就能感知到简秀含着丝丝缕缕的微笑,“我已经听说了漆岚大校的事了,关于当下, 我想和喻中校做个交易,如何?” 喻柏花:“交易?” “一个可以能活下来的交易。”身为研究者,简秀向来措辞严谨, “当下,大概只有我能救您了。” “大概五分钟以后,就会有一份包裹送到您面前来,这是我备份配比的第三份实验抗体,也是纯度最高,最危险的一份,没有经过任何临床实验,完全不可控。” “但即便是这样,这份试剂原本也不会送到你的面前。所以,这是我特意为您申请的。” “您注射以后,我不能保证您是否可以活下来,但是我可以保证异化会停止,您到死,都是人类。” “很诱人啊。”喻柏花呢喃,“我似乎没有理由拒绝,既然这是交易,需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容将军和喻家的支持。” 喻柏花并不急着敲定,她的眸子发寒,“我不会违背任何人类公约,更不会背离星联。” “自然不会,您言重了。”简秀平静的叙述道,“不过,我要和星联交换一个人,你们什么都不用做,默许就好。” 喻柏花了然:“蔚起。” 简秀:“……嗯。” “星联未必同意,蔚家也未必愿意。”喻柏花并不反对,她并不是个迂腐的人,身为喻家下一代的掌权人,适当对自身利益的权衡没有问题。 “星联会同意的。”简秀的声音很柔,“至于蔚家……也会同意的。” 喻柏花垂眸,扫视过自己半人半虫的模样:“还有一个问题,您选择我,是因为我还具备着人类意识?” “……不错,但我不差您这一个实验体。” 即便如此,女中校依然调侃道:“一单两吃,简教授倒是很适合做生意。” “我的母亲比较有经验,耳濡目染罢了。”简秀低声,“合作愉快,祝您——成功——” “羲和舰”,东部星区恒星级战略母舰,英文全称:xihe-class*star dreadnought。 它隶属人类星联东部星区联合舰队,为星联现役最强恒星级综合战斗平台。甚至可支撑全域护盾及星际空间跃迁系统。 作为大型可移动战略基地,内置数十万台星际机甲,及上万艘行星级突击舰,可独立执目前人类社会所有行星系级战役任务。 全舰由东部星区算力最强的军事人工智能“破军”主导,代表人类太空工业在战争领域的科技巅峰。 但现如今,“羲和”,古老东方文明的太阳女神之名,东部星区军事力量的尖端,如一只垂死负伤的巨鲸悬浮于星渊。 而自“她”的体内,每一艘离开舰体的飞船、机甲,一次次的巡航回选,都被来自虫族体内特有的酸液渐渐腐蚀,在黑潮之中千疮百孔。 他们的淘汰,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可当下人类,偏偏最缺的,便是时间! 骆正庭作为整个东部星区立于全息地图网前,总控通讯频道里中灌满了来自各个战区的汇报:“b区长城缺口扩大!”、“c7隔离舱失守!” “调取朱雀,横锁缺口。”骆正庭眉宇沉凉,“其他机甲群全部后撤,直接重火力网覆盖,所有人,为长城瘫痪点创造短期隔离带。” 话音未落,又是一通刺耳的紧急通讯插入,骆正庭已经有些麻木了,“隔离区...已经有感染体冲破了防护层!并且在持续扩大!” 投送来的全息影像中,人类与虫族的融合怪物撕开合金舱壁,新生骨翅、刺镰、复眼,扭曲的凝结在不同人类的躯壳上,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完整称谓为“人”的生命体。 “分三成机甲,前往清剿。”崭新炫目的荧光浮动,在骆正庭的五官上游走。 “将军!内部已经有形成小型虫潮的趋向了!”汇报人努力遏制语气里的颤抖,“三成,恐怕不够。” “三成是可调取的极限!前线是已经成型的二期虫潮和所有星盗。”骆正庭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屈指叩响了案台,“隔离区再往后就是正在撤离的平民星舰。任何人,都不能退。” “死战。” “两成够了,交给我。” 长久以来,骆正庭就是上紧发条的机器,大脑飞速运转,连片刻松懈都无。 可当这个突兀的声音响起,这种紧绷旧坍塌了一角,一种荒唐的落实感油然而生。 即便如此,他还是朝来人方向抽动着嘴角,挤出一句:“你?耗在中央星系这么多年,你行不行啊”。 “我不行?”蔚深挑眉,“难道你行?” “别担心,二期虫潮攻不破东部星区防线,白铭守着隔离区,所有地方暂时乱不了。”他挟着太空里的寒霜和硝烟踏入指挥舱,面向骆正庭,直接挥手展开划定好的星际战略图,指尖轻点,“现在唯一要警惕的是小安负责的长城瘫痪点位的缺口。” “你的儿子,你的学生……你现在所有的接班人,全都在前线?!”骆正庭觉察到了一丝不安,“还有,你为什么肯定二期虫潮攻不破东部星区的防线?我看过寄生体的进化全过程汇报,那根本不是人类—— 蔚深自顾自地打断了他的话:“呆会儿我带三期舰队走一趟,两个钟头,给平民撤离队伍争取时间。” “等等!你小儿子呢!”骆正庭陡然意识到了什么,“小起呢!他怎么还没回前线!你让他去干什么了!” “……历代s级精神海拥有者,都由中央直接调动任务。更何况,唤明月真正的能力,你应该知道才对。”蔚深眸光淡淡,只是叹息,“骆将军,你逾矩了。” “他是我的兵。”骆正庭双目难得恻恻,燃着某种幽邃的火焰,“我有知情权。” “你看过统战中心点观测数据了吗。”蔚深态度一直是沉静安祥的,“整个东部星区,感染速度至少慢了一半,而感染体死亡后,并未发生虫变的现象则占据三分之一,这是一个相当庞大的占比。” 骆正庭直觉他吐不出什么人话。 “虫族依靠精神海沟通串联,它们的尽头是女皇,而小起的精神海‘芥子’,对于其他精神海具有一定的屏蔽能力,他的机甲唤明月,作为s级精神海的顶尖机甲,具有极强的增幅效应……只要……” 砰——!!! 骆正庭将蔚深整个人撞向了指挥台上!所有人都在七嘴八舌的唤着“将军”,但是没有人知道是哪个将军?此时,在场最应该稳重如山河镇剑的两个将领,竟然陡然生成了隐隐的对立之势。 “蔚深,我把他当我儿子……”已经纵横兵戈多年的老将满口都是血腥,“我把他当我儿子,我把他当我儿子!” 一声一声,宛然如泣血。 蔚深整理着军装,依旧淡漠:“这个前线,有很多人的儿子,也有很多人的女儿。” 第264章 此话一出,骆正庭身形踉跄了几步。 他出身寒微,谈不上什么天之骄子,更算不上什么惊才艳绝,这些和他都不沾边,他成为将军的原因很简单,其他可以成为将军的人死了;他选择军校原因更简单,包饭包就业包生包死包出殡。 而他和蔚深交好绑定的原因就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蔚深投资了他,中央军校本就是一个大型的筛选场,八成的基层入学率,不单纯是所谓的教育公平,而是将军事领域半数的普通人才把握在了另外一小部分人手中。 纯粹利益至上的驱策太过廉价,蔚深看不上眼,甚至并不赞成,棋子与执棋手,可以共生共死,可以痛饮热血,可以称兄道弟,可以父子孺慕。 各取所需,各付真心。 在骆正庭看来,他才是那个需要以“天才”这样的门槛来得见的怪物,蔚深丝毫不恐惧将自己的权力分给身边的每一个亲信,因为他对自己的权力有绝对的把握权,这不源于蔚家,而是源于他本身。 摆弄权势,利用每一个可以利用的环节,包括自己,也包括感情。 这样的人会生出蔚起这种乖巧得过分的孩子,骆正庭不止一次觉得蔚家应该给秋芸磕几个响头。 “那就算不是小起、你至少应该留一个人在后面!”骆正庭死死拽住蔚深,“安知宜,白铭,谁都行!你也行!你不能走!现在要是你也没了,全都得乱!” 这和十一年前不一样。现在,蔚家派系军事代表的三代人物全都被绑在第九星轨,要是这几个人全交代在这儿,不说东部星区,恐怕整个人类星联权力架构面临的就是一轮巨大洗牌。 战后,别谈休养生息,恐怕又是一场另外意义上的血雨腥风。 “自从军部成立以来,简家从第二代开始就已经在被洗牌,而蔚家三代从军,你知道为什么东部星区现在还能容许小起这一代人接触权力中心吗。”蔚深并不觉得有恙,缓缓抽离开自己的手腕。 骆正庭双目猩红:“你至少再等等,抗体不是还有四十八小时吗?而且,万一提前……” “没有万一,等不及了,无论什么时候,抗体都没有办法将牺牲控制在最小范围。”蔚深缓缓摇头,“你觉得现在的战场是什么?只是单纯的一道防线吗?每一个可以被抢占的尸体,现在都被送到了实验台上,然后成为了源源不断的数据一环,你觉得这个行为熟悉吗?创世纪再进行一场屠杀式的实验,我们何尝又不是?” 蔚深明白简秀的意思,他并没有想要整个人类为自己陪葬的心态,他只是做了和康拉德做了同样的事情而已,用最简单最实用的方法试错。 直白的死亡堆叠,去弥补十一年的空白,不计任何代价的追赶时间,于此换取四十八小时,扭转整个人类命运走向的钥匙。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骆正庭语气干涩,“况且我记得小起信上说过他……他说是个好孩子……” 蔚深倒是并不很意外蔚起对简秀的评价:“他装的。” “装的?!”骆正庭差点被自己咬住舌头。 “装给小起看的。”蔚深很是淡定。 “那小起他——” “他知道。” 骆正庭完全哑吧了,作为长辈,他其实没资格置喙什么,但是他相信蔚起,无论是作为长辈,还是作为上级。 蔚深:“小起对于善恶的定义有自己的标准,我不干涉他的定义,但也不会让这份定义参与重大决策,这是我们的交易。” “没有人能现在立刻消解简秀的恨意,小起也不可以,简秀不会容许小起去冒任何险,哪怕小起愿意。” “你也没有见过简家那个孩子,也许恨不能让他举起屠刀,但爱可以。” 数个小时会面以前,蔚深尝试过权衡共赢这个思路,但在与简秀对视的一刻,就放弃了。 “如果你让他做选择题,十个人和小起,他选小起;一百个人和小起,他选小起;一千个人和小起,他选小起……全人类和蔚起,他也只会选择蔚起。” 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当下简秀还愿意与蔚深交往虚与委蛇,还可以在整个星联面前配合,不是什么深明大义,更不是什么不计前嫌。 一切不过是因为简教授的爱人是一颗难以撼动的棋子,当他拿到了可以与整个世界交换的筹码,那么简秀就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将蔚起从整个棋盘里抽离出来,彻底独有。 “他向整个人类抛出的这个筹码太诱人了,没有任何人可以压制当下的简秀。”蔚深眼角微弯,“到时候,就算我不接受,也会有其他人接受,星联,自然也会接受。” “这算什么年度冷笑话?因为你的儿子要把自己的爱人给摘出去了,正面战场可能要用更多的命去填蔚起的缺口……”骆正庭只觉得可笑,“所以,你就提前去榨干自己亲生孩子的最后一点价值?” “蔚深,南部星区拥有s级的科斯塔家已经废了,北部星区的s级出身平民,并且坚持独身为阵,无论战功如何积累都无法超越其他三大星区,西部星区杜兰家的s级……更不用提了,现在,东部星区手里的底牌只是被一分为二罢了。” 唯一的限制,可能就是无法同时使用。 “你到底是为了所谓的最小牺牲……”骆正庭知道不应该,但是他的恶意却再也无法遏制,“还是为了彻底稳住整个东部星区的有生力量?” 一旦成功,至此以后,星联会活着,而同时,四大星区格局将重新分盘,获利星区可以稳压其他星区至少二十年。 蔚深深深地凝望着骆正庭:“……这两者并不相悖。” 望着老友平和从容的面孔,骆正庭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军校的统战推演——蔚深总是喜欢选择极致严苛的绝境,把残兵布置在最险要的隘口,消耗干净每一点兵力最后的有生价值,用最小的牺牲博取最大的利益。 蔚深对所有人的情感都是真的,再险恶的境地,他都不曾放弃过自己任何一个朋友和兄弟,他绝不牺牲任何不愿者,他给过每一枚棋子自由的选择,无论养子亲子都一视同仁,视如己出,他也真切的付诸性命去笃定无名小卒性命。 他愿意为了千万人而死,于是有千万人愿意为他死。 蔚深一手稳定了整个东部星区的军政秩序,卸掉简家在军部话语权这件事上,很难说是否有蔚深手笔,但是他确实以退为进,完全拿稳了从前辈手里继承而来的一切资源。 至此,正式开始了三十余年的向外拓展生涯,奠定了整个第八第九星轨的边境运行体系,并且在其他三大星区的打压之下守住了整个东部星区的军事力量,权力布局重新洗牌了至少三次,并且亲手断绝了每一个继承者复刻的可能性。 蔚起根基在边境,白铭能力在中央,安知宜缺失人心;彼时骆正庭旁观蔚深操纵的这一切,只觉得这种人活的太累,没意思,什么都在防备,甚至包括自己。 鸡蛋,从未放到一个篮子里。 对,并不相悖,决绝的不似凡人。 连犹豫都是浪费时间。 荒唐! 骆正庭喃喃自语。 “你们这群人,都他妈的是疯子!” “你们,才是握住一切顶尖资源的衣冠禽兽。” 蔚深:“骆——” 他咬牙切齿:“闭嘴!老子不想听你——” 蔚深:“阿庭!蔚起不重要!蔚深也不重要!将军不重要,但是,将领抛弃了自己的同袍,溃散的,就不止一个蔚家了。” 这一声“阿庭”,千遥万远,仔细回想,倒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一瞬默然。 …… “简教授——”小助理翻动资料的指尖已经完全僵硬了,“第一期临床的死亡率……是98.73%……大概是四万人左右……” 简秀淡漠地撑着额头,这个死亡率在他的预期以内。 “活着的那部分开启维生医疗舱,实时观测。”简秀眼神冷清,“第二批可以开始先尝试脱敏注射了,三十分钟以后,正式注射二期适用试剂。” “……是。”现在的简秀,拥有绝对的试验话语权,小助理异常清晰自己的定位,他从来没有这样清晰认知到这一点,自己不过只是个传声筒罢了。 悬浮屏光幕上的数字解析的倒影飞速划过了青年薄灰色的瞳膜,又是一通通讯插入,陌生,突兀,甚至有些刺耳,小助理循声望来, 简秀看了一眼时间,掐断了通讯,放下了撑头的手,淡淡声色,甚至有些和当下不相符合的温和:“你先去休息吧,睡一会。” 当小助理退出这一方狭窄空间时,通讯再度响起。 简秀耐心地等待着铃响三声,然后接起。 “喂,您好。”简秀谈吐是流利地法语,他会说法语,早在帮蔚起转述给艾琳的手写信时,他便没有借助任何ai辅助,“杜兰夫人,恭候多时。” 第265章 “……我答应您。”通讯那头是端庄稳重的女声,气息里弥漫着几乎遏制不住的哽咽,“我答应您的的要求……求您……救救他。” “即便,傀儡不甘心做傀儡了?”简秀微笑。 “……他是我孩子。”杜兰夫人已经做出了抉择,“他不愿意也接受,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的孩子。” “母亲么?”简秀咀嚼这这个似柔似刚到角色,眉宇寂寥,却又似是冷漠。 杜兰夫人苦笑:“不仅仅是母亲,西部星区也需要他的存在,简先生,您现在在疯狂抛售筹码交换可控的力量,我们不过各取所需,但这也依旧是杜兰家最大的诚意。” “至少当下,我们愿意为您提供一切支持。”女人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包括,和整个星联的命令抗衡。” “合作愉快。”简秀唇角微弯,指尖停顿在加德纳·杜兰的姓名之后,打了一个小勾。 服从,权力,掌控——这就是创世纪所追求的吗?他漫无目的的某个思绪随想着,人类到底是一种存在主义的生物,只不过是一个遐想的可能,就值得不计代价。 不过,他们是这样,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简秀自嘲。 在精神海“万象”的作用下,简秀的思维已经被分割成了数个区间,轮流思考休息,更能够保证他的大脑能够同时思考多件问题,此刻的他,是一个活着的“人型处理器”,正在不遗余力地以最大功率运行着。 但似乎不论哪个区间,它们都指向了一个具体的方向。 蔚起。 “蔚起……”简秀眼神微黯,这次的博弈,他的对手不是蔚深,不是星联,更不是创世纪。 于他而言,敌人只有蔚起,他不清楚那些所谓感人肺腑的虚言可以拖住蔚起多久,但是只要能让蔚起认为当下一切都好便足以。 容貌秀美柔和的青年低垂眸子,唇畔浅笑生花,若有似无的阴祟诡谲流淌在浅浅的薄灰色瞳孔之中,猩红色的泪痣如妖似鬼。 殉情?自己当然可以殉情。 这可不是什么感人肺腑的情话,只不过是威胁罢了,现在,抛开早已经背叛的索兰,人类可只有简秀这一个亲历了整个实验轨迹的九号试剂初创者,也是当下唯一能够最短时间反制这场灾难的人。 中央对历代s级有直接调动权,但由于此前的纠葛,这部分约束对于简秀来说,已经相当微弱了,现在唯一还尚且可以稳住他的,只有他的omega。 想要稳住自己,星联只能力保蔚起。 至于更多人,简秀摩挲着自己手腕处的精神丝,蔚起留下的,在那场四个小时的休息中。 蔚起以为自己未曾觉察,但实际上,全盛时期的“万象”,未必不可以和“芥子”有一争之力,至少暂时,蔚起瞒不住他。 “蔚起。”青年眼神眸光缱绻,宛如情话。 “现在,就看我们谁先得手吧。” 半个小时前。 “这算是交易?”蔚深的语气格外的考究,“还是请求?” 蔚起:“交易,和请求。” “你已经为了他求过我一次了。” “我可以求更多次。” “……”蔚深到不知道自己向来言出必行的儿子竟然还有这么能屈能伸的一天,“你应该不止下注在我这里,还有谁。” “您能想到的所有人。” “有些狂妄。” “还有妈妈。” “……聪明。” “……嗯。” “他刚刚给出的许诺,四十八小时以后,给出缓释剂,而不是抗体。”蔚深眼神在蔚起颈侧的屏蔽贴前游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已经有了百分之百稳定的缓释剂成品的配方。”蔚起抬眸,“甚至,这不需要大范围的三期实验。” “缓释剂,虽然并不能够像抗体一样解决所有问题,但是当下能够暂时控制一部人的异化程度,他明明有机会救这些人。” 蔚深淡笑:“这部分人没有选择,简秀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他们想要活着,只能接受这场九死一生的临床试验。” “可你们默许了。”青年并不为此动摇。 蔚起话音落地,蔚深沉默不语;简秀只是抛出了选择的人,他没有能力蒙蔽整个星联,没有星联默许,这些事他根本无法达成。 “即便有缓释剂,如果真正抗体没有及时生产,那么那一批人还是会死的,所以在政客们看来,与其放任感染持续扩大,异化感染深入内部星轨,不如就借此机会将第九星轨换为一个崭新的试验场,为整个人类星联试错。” “简秀想要用这种方式,最大限度提高抗体研究的效率,实验体的广泛,是为了最快筛选出可以运用于整个人类群体的抗体配比,这和你们的利益导向没有任何偏差,和人类总体利益也并不冲突——但是,和道德相悖——” “你们不愿意去做整个人类万古骂名的刽子手,所以,乐见其成。”蔚起字句诛心,“我是星联的军人,简秀的爱人,我选择了命令,也选择了他。” “既然是婚姻结合,那么我和他就是共同体,倘若简秀有罪,蔚起也会有一半。” “而他是我的爱人,我要保他,天经地义。”他平静的叙述着这句话,“如果真的因果有报,我有一半的罪孽,我愿意替我的爱人分摊另一半罪孽。” “所以,无论因果,罪在一人。” 蔚深细细地凝视着眼前这个孩子。 他的孩子,他和秋芸的孩子。 蔚起天生早慧,或者说,过于悲悯。 蔚深是一个注重教育的父亲,早在蔚起小学、安知宜中学时,他便会定时和他们沟通,也许是当下孩子的小心愿,也许是最近的生活,还顺便关心一下两人的学习状况。 安知宜早就已经是个完整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少年,所以每次面对蔚深的这类会谈,都是两眼一翻,该汇报汇报,该许愿许愿,绝不浪费;而蔚起倒是更多在于沟通上。 某一天,自己的孩怏怏不乐,蔚深觉察,深入询问,才得知,是学校老师组织了一场集体的电影,电影很简单,贫民出生的主角绝地反击,一步一步挣脱了命运摆布,最终获得成功的合家欢故事。 可蔚起看得并不开心。 “这个过程里,很多人以各种方式,因为各种原因失败了,但是主角却成功了。”他说道,“主角成功了,可是爸爸,为什么我觉得,他好像是死了千百次,才有了一次零星且孤独的‘成功’呢?” 那是蔚深第一次意识到,蔚起,不是一个可以被世俗意义上的美好所蒙蔽的孩子。 蔚深:“我按照了你的意愿,不计代价撤离所有可以撤离的群众了,命令已经下达,条件我已经帮你达成了。” “我明白。”蔚起点头,“我会找到‘女皇’。” “然后,杀了‘她‘。” 第182章 重重怪物盘踞的晦暗狭窄的房间, 是一个无形的囚笼,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恩佐蜷缩在地面上,好似一只受伤后无助的兽。他的身体内部, 无数虫子在肆意游走, 每一下蠕动都伴随着锥心的剧痛, 冷汗浸湿衣衫, 然后在峰处大滴大滴地滚落。 “你竟然还没有变成怪物。”索兰淡漠地坐在他的对面,“难怪科斯塔家的人还不愿意放弃你, s级果然就是s级, 难得一遇……” 他冷笑不已:“科斯塔, 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我毁了真相的证据,多好的手段,兵不血刃, 压制颜简两家十年,南部星区压制了同期官方拥有两个s级精神海的东部星区十年。” 尽管讥讽如此, 恩佐目光却始终胶着在索兰身上, 没有片刻移开。目光黝黑深邃, 流动如深渊,在一定要在久久凝视以后, 才可以慢慢觉察其中一丝难以言说的眷恋、痴迷,或许还有一丝隐隐的哀求。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 欲言,却被这蚀骨的疼痛哽在喉间。 “可以压制他人,睥睨人间, 很自豪吧。”索兰喃喃自语,“你们这些人,你们这样的人——” “就算……噗咳咳!咳咳咳!就算没有……我……”恩佐瞳孔深蓝, 凝望着索兰,“东部星区简蔚颜三家,两个s级精神海拥有者,甚至还是姻亲……,把控军政商文,索兰,只要他们在,没有人可以高枕无忧……” “没有我……也会有其他,其他人……当初简秀的困局……是他的天赋,出身,四大星区,还有创世纪……共同催生的结果……” “所以,我们都应该赎罪。”索兰站定在了恩佐的面前,垂首,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角度去观察这个把控了自己二十年生死的男人,“你们都该死。” “索兰……你不懂s级精神海,人类领域极致的巅峰,更是人类的主要底牌之一。”恩佐一把攥住了索兰垂下的手,明明灭灭的蓝光宛如漩涡,骤然迸发出刺目的光,“到底是怎么样决绝致命的吸引力——” 第266章 下一刻!索兰发现自己和恩佐体内的虫子失联了! 这短短瞬息超越控制的不安淹没了他,他想要挣脱恩佐,但是这个人的力量格外诡异的强大,难以撼动,恩佐强行将索兰拽到了自己的怀里。 索兰震怒抬头:“你!” “既然要同归于尽,怎么不仔细一点。”恩佐指尖搓磨过索兰的唇瓣,呼吸颤抖,他可以纯粹的感知到,虫子还活着,没有死,也没有消失,它依然遏制着辖制恩佐到致命一环。 恩佐握住索兰的手,他和索兰的故事其实很单调,单调到乏味,驯养,奴化,辖制,还有恶意,他们身体抵死缠绵过,却从未来得及去有任何一二的纯粹温情。 “索兰,我教你。”生命已经在进入倒计时了,他们都不在乎结果了,索兰掌心握住了实质冰凉的利刃,他死死盯着自己手中由精神海粒子逐渐化为实质的刀锋。 “你为什么还能使用精神海——” “你们应该没有真正在s级精神海持有者身上用过这些吧。”恩佐淡笑,怀抱着索兰,握住他的手,抬起左腕,“要慢慢报复一个人,一定要完全把他所有刺,都给拔了!” 他的尾音骤然狠戾!血光飞溅,索兰可以清晰感知到血腥的拥抱夹杂着阵痛的痉挛,这个自己最恨的人,至此也愿意松开这个拥抱。 “我的精神海天赋是仿生类s级,‘伏尔甘’,这是一个神明的名字,它的附加天赋之一:拥有绝对强悍的肉身;一半武器在本能的自保意识下,伤不了我的躯体……你记得针对我从内部下手,也应该留好后路,才保险……” “这只手,我拿不动刀了。”精神海自戕反噬,恩佐口腔中有浓重不已的血腥味,他将刀放到了索兰手里,“手和脚都应该废掉,然后……挖掉腺体……” 索兰握紧了刀,冰凉抵住恩佐另一只手的脉搏时,触觉上残留着他颈动脉剧烈的起伏。 “噗——”血肉分离!猩红蜿蜒!! 自始至终,俊美苍白的青年的眉宇都是疲惫紧蹙的,隔绝着血花,混沌,恩佐想抬手去揉散青年的眉宇,却想起来自己的手已经抬不起来了。 他和索兰似乎一直都是如此,后知后觉,毫无意义。 手腕,脚腕,腺体,刀尖猛地扎进后颈的软肉!索兰嗅到水杉和血液一起在空气里爆开! 剧烈的疼痛瞬间如汹涌潮水般将恩佐淹没。他的身体瞬间紧绷每一根神经都在疯狂叫嚣。唇角鲜血淋漓,咬紧牙关,未发出一声。 直到恩佐精神海完全消散,索兰才意识到自己手里已经没有刀了。 “你这幅样子装作深情给谁看?我?”他拽住他的头发,血和汗染了一身,像两只在烂泥里面互相啃咬攻击的恶兽,垂死挣扎,“还是说你觉得我有一瞬间会犹豫?” “你想见他吗。”恩佐的瞳孔正在扩散,嘴角却还噙着那抹令他憎恶的笑。 “谁?”索兰直觉不妙。 “……简秀。” “砰!”索兰松开了手,恩佐的头不受控制地砸落在了地面上,震荡中,房间外翻涌的虫潮嘶吼咆哮,它们复眼里闪烁焦躁不安的暗光。 “闭嘴!!!” 话音落地,索兰双眼充血,他恩佐体内可怖的虫类瞬间活跃起来,尖锐的口器疯狂啃咬着恩佐的内脏与血肉。 恩佐痛得面色惨白,冷汗直下,却强忍着与索兰僵持,双方陷入无声无形的对峙,就在这时,恩佐的终端突然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刺破了当下绷紧的密闭空间! 没有人接起,这个通讯自动连接上了,应该是恩佐提前设置好的。 “喂?请问,是索兰教授吗?”稳定清晰平和的青年声落了地,在一片错落地哀怨恨毒里扎根,然后在索兰胸腔开出一朵活着的小花,又很快死去。 他问:“是索兰吗?” 简秀,索兰咀嚼着这个名字,剧痛顿生,似爱似刑。 “亲爱的,我说了,你还是不明白s级精神海拥有者对于人类来说的意义。”雄性alpha是一只濒临死亡的野兽,只能用眼神去摩挲索兰了,他的面孔上挂着奇异诡谲的光,“我把他……送给你。” 索兰已经不想去反驳这个人了,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怎么面对简秀,他应该说什么?他可以说什么? 回过头来,爱呀恨呀;好像全部都枉然一样。 …… 北部星区,第九星轨,诺瓦斯特拉太空港。 “冷静!大家冷静一点!我们保证!所有人都可以离开的——”安保员站在高处大声嘶吼。 但现在没有人有空管他,秩序和道德好像在这一刻完全坍塌了,所有人都在忙着往一个既定的目标拥挤——出港口。 “虫潮快来了!不跑都得死!” “户籍证,我的户籍证……我是内星轨居民!我给你钱,给你们钱——我有优先离开的权力——” “什么时候了,给我滚!!!” 期望用钞票换取活命机会的商人被双眼发红的人群推搡开,他的行李箱在极度挤压的重负下完全崩开了,零零散散的钞票从里面飞舞了出来,在粗重的呼吸和尖叫里上浮! 虫潮在向内吞噬,隔离区正在失控,不确定的感染风险弥散在每一个普通人之间。 每一个人都蜂拥向一个点位拥挤,好像那一方狭窄的出口,就是他们仅有的生存希望,似乎挣扎上了逃离的舱门,他们就可以活。 恐慌和尖叫冗杂成一块,钞票飞舞在空中,然后又瞬间被湮灭在人浪里。 也得亏是在边境,星联的内部已经很少见到纸币了,叶卡捷琳娜坐在高处,这样想着。 她坐在大厅高处的横* 梁上,平静地从高处俯瞰着人群的兵荒马乱,黑压压的人流翻滚,比起隔离区更像虫潮。 早在两个小时以前,叶卡捷琳娜就已经到了第九星轨了,只是因为居民大规模的遣散造成了堵塞,所以他们迟迟无法调动走“海燕”特遣部队的所有战用机甲,滞留在高处,也不过是因为整个太空港已经没有了可以宁静容纳他们了。 “长官,需要我们出手干预吗?”她的身后是同样是正在等待的下属,出声征求着她的意见。 “干预?”叶卡捷琳娜勾唇,“怎么干预?你打算让谁上船,又打算剥离掉谁的合理求生机会?” “可是,现在的太空港根本没有办法彻底撤离这么多人……”下属还想说什么。 叶卡捷琳娜:“星联已经做出了选择,而人类求生是本能,这样短的时间内全部撤离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之所以下达这样的命令,不过是给所有人传达一个不被放弃的希望,然后稳住他们。” “换而言之,现在已经是最后的公平了。”少女垂眸,发丝飞舞,“omega和孩子拥有优先离开的资格,更是最后的人道主义关怀……” 身后的异议已经完全沉默了。 下方的人流依旧,没什么意思,叶卡捷琳娜想要错开自己的目光,却在某一刻,精神海之中,属于她的一根线线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妈妈——妈妈——” 蓝色粒子瞬间侵噬完全了她的瞳孔,震颤的精神海指引着她朝某一个既定的方向望去。 孱弱的孩子的哭喊被稀释在兵荒马乱的环境里,这里的所有人都在逃难,孩童的啼哭很自然的被所有人无视掉了。 小孩在角落里不知所措的嚎啕大哭,衣服揉挤得皱皱巴巴的,但是用料紧实温暖,手里还攥着一把糖,想来一定是父母加倍疼爱的孩子,只是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和父母走失了。 “真是老套的选择题啊。”叶卡捷琳娜摇晃着头,无奈叹息。“完了,不该看过去的。” 此时此刻,她有些痛恨自己过于敏锐的精神海了。 “长官,太空港已经将我们的机甲全部迁移到了航行道上,现在随时可以离开了。” 叶卡捷琳娜撑着下巴思考着:“如果喻柏花那个圣母心的烂好人在这里,她应该不会坐视不管的吧。” “什,什么?”其他人没有搞明白自己长官这神奇的思路。 “也对,她是个普世意义上的好人。” omega的女性军官轻盈的翻身,所有人没有来得及看清一切,她便已经完整的跃立于一点之上:“五分钟,我去做一件事。” “什么事?” “人文关怀。” “……啊?” 不等他反应过来,下一秒,他那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长官就纵身跃下,身形瞬间消失在所有人的眼前。 通感类s级精神海:“纳米”。 “这是……瞬移?”有对此并不太熟悉的人愣愣发问。 握着终端叹气的下属说道:“不,不是,目前能够做到瞬移的只有星际迁跃轨道,这是长官的精神海天赋,她在暂时穿越细分子空间,只是在视觉上我们觉得她消失了而已。” “这一点,‘纳米’和‘万象’很相似,都具有解析物质结构的能力,但是‘万象’的前提是使用者对于物质成分的理解,‘纳米’的前提则是微观空间的结构稳定。” 第267章 刹那之间,叶卡捷琳娜出现在了还在抽泣的小孩面前,一把捂住了还在嚎啕大哭的孩子的嘴,并且毫不温柔地抬臂揍了几个差点踩在自己身上的人。 “不许哭,小朋友,现在你的哭声对我来说太吵了。”她似笑非笑的盯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威胁道,“最好不要让我难受,否则一会儿我去拯救世界就没那么好的精力了。” “你……你是魔法师吗……”叶卡捷琳娜松开了手,小孩傻傻攥着手里的糖果,“动画片里说魔法师会在这个时候拯救世界的……” “谁说只有魔法师才拯救世界的,人类本身也在拯救世界啊。”眉眼灵动狡黠的长官抱着她站了起来,四周空间再度扭曲,“当然,他们也在毁灭世界。” 弹指间道,孩子发现自己已经落地,不知什么时候起,她被刚才的大姐姐带离了拥挤狭窄的人群一角,骤然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眼前是通往离开太空星舰的登机口。 “大姐姐!”她欣喜地转身,却发现叶卡捷琳娜早已经不见了,与她一起消失的,是自己手里的糖果。 “长官!说好不干预的呢!”下属抓狂地在吃着糖果的叶卡捷琳娜身后团团转,“你这简直比我还要任性!现在您的精神海不能随意动用,没有到达固定的坐标前您要尽可能节约您的精神海。” “一会还需要您——” “需要我去送死。”叶卡捷琳娜咬碎了一颗糖果。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男人恍然一愣。 耳畔是嘈杂的喧嚣,叶卡捷琳娜回首,侧脸上挂着隐约的微笑。 “现在,人类军部的所有s级精神还拥有者,都在这条边境线上了。” …… 加德纳淡漠地切断了通讯。 “杜兰上校,他们是您的家人,为什么不多聊几句?”陪伴的医疗ai这样问道。 “没什么好聊的,他们既然答应了会帮我保证好我朋友的安全,那么我也接受他们的安排,双向交易而已。”加德纳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估计着头顶的墙缝长度。 “更何况,我不是他们的家人。” 这是一通源自于杜兰家的联络通讯,意图很简单,不过就是二期虫潮已经来了,但是不必担心,这些所谓的家人表示自己会安排好一切,他既不会被困在第九星轨,也不会成为前期临床试验的试验品,只需要好好等待就好。 每一句话都是长辈慈爱的情真切切,倾注无限挂怀。 加德纳有些疲惫了,不过他同意了,以言云鸣安全成功撤离第九星轨为条件。 “可是根据医疗资料和基因检测来看,您确实是杜兰家的孩子。”医疗ai实事求是地说道,“基因检测不会骗人,我已经排除了嵌合体的概率。” “我有时候真的很佩服人类社会的认知体系概念。”加德纳舔舐过唇角,“如果加德纳——也就是我,不是西部星区仅有的s级精神海拥有者,那么他们还会这样不计代价规则的逆流,来救我吗?” “您的父母应该会。”ai并不否认刚才加德纳所言的事实。 加德纳:“他们只会为加德纳·杜兰忤逆这整个世界。” 智能ai:“您就是加德纳·杜兰。” 加德纳微笑:“我只是加德纳。” “话说回来,您刚才提及的言中校,是您很重要的人吗?”智能ai如是问道。 加德纳:“嗯,非常重要的人。” “他是您的爱人?” “他是我人格意义上的起点。” “这个形容措辞,在人类社会的定义里,太重了。” 加德纳再度强调:“他就是。” 不等这场毫无意义的拉扯结束,轰然一声巨响就从隔间的长廊里回荡而来! “不好!杜兰先生,我将为您打开应急通道,请尽快离——!!!”智能ai的语音通报还未说完,就立刻被掐断了! 绚丽夺目的缤纷色彩即可挤压过来,宛如花海,细看过去!竟然都是虫子,精致斑斓的纹路的仿若繁花,极致的唯美裹挟的是绝对强悍的破坏里力量,临时搭建的隔离区嗡鸣的警告声再度回旋,却又即刻哑然! 加德纳肺腑之间的熟悉的刺痛赫然袭来!甚至比之前更加剧烈! “加德纳……杜兰先生。” 为首的一只巨型的粉色兰花螳螂凑近了加德纳所在的隔离间,梦幻的薄粉占据了整个空间,口器微微翕动,竟然口吐人言! “您——好。”兰花螳螂的发音功能似乎并不太成熟,或者说它并没有真正掌握人言的能力,只是在借助频率的模仿而转述罢了,“您可以叫我,凯瑟琳,我是来帮您的。” “唔——帮我?你……咳咳咳,你就是我身体里虫子的母体?”加德纳双眼的湛蓝已经完全被精神海过于浓重的汇聚染成了墨蓝色,疯狂遏制自己身体内窜送不安的一切躁动。 伴随这兰花螳螂的靠近,他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就越加薄弱。 “是的。”凯瑟琳已经逐渐掌握了兰花螳螂的发声器,“并且,我一直在向您示好,要知道,即便您是s级精神海拥有者,感染以后,分裂进化的痛苦才应该是常态。” “噗——!!!”猩红的血液瞬间从加德纳喉咙里呕了出来,掺杂着细碎的虫尸,他冷汗淋漓,擦拭过自己的唇角,森然冷笑,“你们——把现在这种状态叫做,进化?” 巨型的兰花螳螂“凯瑟琳”,垂下自己的头颅,让自己的视野和现在剧痛筋挛的加德纳处于同一水平线上,“是的,进化,您看看我,我们已经成功了。” 加德纳冷眼旁观着一只巨大的虫子在向自己传教。 “凯瑟琳”的节肢轻敲玻璃,裂纹瞬间绽放成蛛网:“亲爱的杜兰先生——哦,不对,是加德纳先生。” “您以为自己是掌控者吗?看看这具抽搐的躯体——杜兰家用七次基因迭代,甚至不惜在多年前对创世纪进行多次大规模的毁灭性打击,就是为了借助当今人类星联和已经沦亡的星际帝国两个时代的顶尖科技。” 凯瑟琳:“他们违背禁令,耗费大量心血,才从数以万计的失败案例之中打造出了一具能承载s级精神海的容器,一个复制体,一个从战争里侥幸存活的‘加德纳’。” 闻言,加德纳突然僵住。 “他们给你移植了原本加德纳·杜兰的记忆,好让‘加德纳·杜兰’的灵魂能在他的复制人身体内继续延续。”虫形的凯瑟琳撕开天花板,头顶灰暗血色的极光倾泻而下,好似真相破茧,鲜血淋漓。 “真正的加德纳·杜兰,早在十一年前,就已经战死了。” 她说的对,加德纳浑身冰凉,西部星区作为唯一一个失去了s级精神海拥有者的星区,为了保证自己在四大星区里角逐的砝码,秘不发丧,并且默认了杜兰家近乎癫狂的复制计划。 到底是权力,还是亲情,没有人知晓;无论是基因重组还是细胞克隆,无论法律道德如何约束,都无法阻碍着他们重塑一个“加德纳·杜兰”。 亡灵复生,倒行逆施。 星联的本质和创世纪并没有什么区别,加德纳无声的笑着,剧痛让他的脊骨发出脆响,皮肤下凸起游走的硬块,似乎是正在生长的虫族的外甲。 “我们不需要复制品。”凯瑟琳的口器滴落黏液,腐蚀着已经满是碎纹的隔离层,“来到神的怀里,你会获得真正的血脉共鸣。那些劣质基因施加给你的枷锁……” 加德纳意识恍然,目光所及,那双鹅黄色的美丽虫目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嘭——!!!” 不等加德纳触及上那双眼睛,剧烈的轰鸣与高温的红光率先爆发,小型的激光直接冲来!强烈的气流迫使了二者强行的分离!室内室外的割裂温差使本被高温融化变形的金属快速扭曲凝结,覆上寒霜。 加德纳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抬头,循着攻击袭来的方向望去! “你们不也是‘加百列’的复制品吗。”不远处,伫立着一座重型特战机甲,内部传来了言云鸣夹杂着粗重喘息声嘲讽,“创世纪——或者说,星际帝国,不也在期望自己能够拥有重启的可能吗!” “既然这样,立什么狗屁不通的牌坊!” 他一步一步,直直踏过满地虫尸,方才的大小“繁花”都被他完全给烧干净了,加德纳呼吸有些急促,他下意识地想要抬起手臂挡住现在狼狈的自己,现在的这幅模样太难看了,不应该拿去面对言。 见此,言云鸣立刻怒吼:“挡什么挡!让杜兰家的人把我绑走的那股子嘚瑟劲儿呢!刚刚觉得全世界都不值得的狂妄劲儿呢!你特么有胆子干没胆子见人是吧!” 加德纳从来没有见过言云鸣这幅模样,言主任现在完全没有在中央军校时期,周旋于四大星区利益关系之间的中庸儒雅的温和模样,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暴躁。 “不,不是的。”加德纳马上停了下来,一向侃侃而谈的上校现在倒是结巴了,“我只是,只是觉得……我不知道怎么见你……” 第268章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就是复制体吗!”言云鸣咬牙切齿,“我不认识那个加德纳·杜兰,我只认识你,不是就不是,这有什么关系……” 最后的尾音,掺杂着泣音,几乎涣散。 “言云鸣,我不想骗你。”加德纳哑然,“我只是,只是……” 我不是加德纳·杜兰,举世瞩目的英雄不是我,万千宠爱的天之骄子也不是我,我的记忆不是我的,我的父母不是我的,曾经的朋友老师都不是我的。 言,我只是一个没有过去的“克隆人”。 他们所有人都以为试验成功,他们真的完美打造了一个死而复生的躯体。但是在我悄然无声的记忆里,在我精神最为恐惧的深处,我同样也复刻了成百上千次实验体的销毁和死亡。 言,“我”死过很多次,因为精神海变异,因为克隆失败,我甚至记得,某一次,我恰好活了下来,但是不够优秀,不及初代加德纳·杜兰,而被注射死亡时候的窒息感。 实验也许是成功的,我的基因,我的大脑潜意识意,还有我诞生的本身,都被刻下了最底层的概念——只有不断接近“加德纳·杜兰”,我们才有可以活下来的机会。 事实上来说,那些死去的记忆也并不是我,但他们和加德纳·杜兰的记忆一样,至我诞生此,伴随终生。 加德纳·杜兰死了,加德纳却活下来了。 他拥有他的身体,身份,记忆,荣耀,精神海,他的一切都是他的,他的一切属于加德纳·杜兰,却不属于加德纳。 “加德纳先生,他似乎是您很重要的人。”凯瑟琳摇晃着身体,站了起来,方才被言云鸣一炮轰碎的肢体开始迅速再生。 加德纳脸色骤白,言云鸣对于边境和战争都有严重的应急障碍,他不能确定,现在的言云鸣状态如何,是否还能是当下凯瑟琳的对手! “言!赶紧离开!我替你拖住她!” 加德纳他染血的左手按在正在虫化的右臂上,精神海骤然蓬勃!虫化在这一刻停滞,甚至有了逐渐倒流的趋势! “仿生类s级精神海,忒弥斯。” 凯瑟琳贪恋的凝望着加德纳,对于自身基因的绝对干预,甚至能够在一地时间内裂变复制其他精神海的天赋能力,不怪杜兰家不计代价想要复活这位天才,确实是令人念念不忘的存在。 不过,也该到头了,毕竟,现今人类还不能无视基础规律代谢掉一切杂质。 凯瑟琳意识一动,加德纳身体的虫化速度迅速加快,强横的反噬冲击过他的四肢百骸!寄生在他躯体里的虫子破壳而出!在他的身体里极端挣扎,急速分裂远远超过了人类躯壳的负荷! 猩红温热的血流顺着皮肤和外甲交错的裂缝开始蜿蜒,加德纳咽喉里挤出破裂的含糊声:“言,快走……” 她的目标是自己,只要自己暂时屈服,那么她应该不会伤害言云鸣。 但不等加德纳思考完毕,密集的弹雨落下,精确到以加德纳半米为圆心,四周高强度重火力的覆盖完全压过了凯瑟琳和她带来的虫潮,空气中尽是某种蛋白质被烤熟的焦糊味。 在这的瞬息,加德纳才从自己快要遗忘的记忆里,捡起来了一件事,言云鸣之所以这样年轻,就足以被授予中央军校总务主任的原因,是因为这是他身为战争英雄的申请。 他是十一年前,非s级精神海,功勋却与足以蔚起、加德纳同样比肩的唯一幸存者! 漫天火光,警鸣飞旋。 “加德纳,我说了,我来第九星轨,是来接你的。” 第183章 东部星区, 前线三号医疗点。 整个医疗舱的风力循环系统几近于瘫痪,血液的甜腥与腐烂的气息交织,在通风管里发酵, 粘稠, 飘乎的消毒水带不走这样冗杂厚重的死亡。 从军行医二十载, 这是慎独一熬过最难捱的一次战场。 每一秒都有死者, 任何一位前线的医者都来不及停下;死在星空中的人只是常态,死在病榻上的人才是万幸。 “左区三号, 止血凝胶!” “截肢, 没其他办法, 局麻!” 此起彼伏的呼喊中,慎独一的手腕被一个濒死的士兵抓住。他的腹腔敞着,肠管依旧在诡异疯狂的蠕动, 似乎有什么要即将破体而出! “里面有什么!”仿佛被暴力拆解的机械玩偶,他双目瞪得狰狞, “里面, 有什么!呕——要——要爬出来了——” “冷静!”慎独一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了, 高感染性的寄生,使得整个前线战场都在发生一场大型的筛查畸变, 有着机甲,战舰和飞船隔绝的士兵还好, 但是更多直面虫群而被吞噬的人,即便可以借助逃生胶囊保命,也无法完全隔绝感染。 鲜红暗淡的腹腔内壁, 青年的肠子已经开始胀起, 虫子已经完全孵化了,他竟然还没死, 又或者其实他已经不会死了,但是也没救了,慎独一指尖在青年看不见的地方颤抖。 整个边境军的一线,就是一个完整大型的培养皿,虫族与人类的共生体在疯狂繁育迭代,每一场死亡都比上一场死亡都更靠近创世纪想要的终点,整个战场,再以一种极端疯狂的死亡率堆叠成生物进化的可能。 短短十二小时,仅仅只是军队,就在七千万死亡的代价里开始甄别强弱,划分生死,有些人一旦犹豫,那么就是一轮新的寄生。 朝生暮死,命若蜉蝣。 即便隔绝着厚重的防护,血腥味和腐灼味也依旧太浓郁了,慎独一几欲作呕。 这就是创世纪为整个人类文明规划的未来吗?这就是所谓他们希望的神赐吗?倘若一个社会瞬间的飞升,支付的代价是九十九重人类的毁灭,才足以由质变引发量变,那么所谓的造物主,是否会垂眸悲悯这个瞬间呢? “别怕……别怕……”隔绝着厚重隔离服,他抱住了这个年轻人的头,手心握住了病榻旁的一只针管,致命剧毒毒试剂抵上了他的咽喉。 这个姿态在当下很危险,慎独一明确的知道,最终的异变不会出现了,这个孩子等不到那一刻了。 他真的很年轻,不比当初刚刚踏上前线的自己大多少,眉宇间都摇晃着稚气。 慎独一抬起头,迫使自己的目光偏移,安乐剂推入了青年喷薄跳动的颈动脉。 凄切寒星,暗尘飞霜。 世界停顿了一秒,青年安静了,他肚子里的怪物也安静了。 想不明白,慎独一想不明白,这是第几个了,这是二十四小时中的第几个了?他明明是救人的医生,为什么现在却在杀人。 战场的嘶吼,嗡鸣与震颤依然咫尺,他伫立在整个一线战场的直接医疗随行舱之中,磁暴影响设备的声音传导和听觉,模糊的沙砾粒粒分明的摩擦,掺杂进了一切万籁声息。 “慎医生。”有人在他身后怯声,“您没事吧。” “没事。”慎独一放下了青年,“尸体完整,感染后期,送去研究台,直接解剖。” 啪嗒——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所有人循声望去,一个浑身被冷汗浸湿的人踉跄着跪倒在地,他不断的干呕着,但是在场的所有人连续二十四小时没有进食,全靠营养针补充能量。 他的胃里空空如也,即便吐得抽搐得眼球外,也只呕出一大摊毫无意义的酸水,有人想要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了! “我们……在杀人……”呕吐过后,男子僵硬地抬起头,死死盯住了眼前为首的慎独一,“慎中校,我们在杀人,我们在杀我们的病人……他们,他们是我们的战友,同类……” “丁溧!”慎独一试图稳住他,“你冷静一点。” “怎么冷静!我已经用了一百三十四管安乐剂了!二十四小时,一个医生杀了一百三十四个人!”丁溧猛地站起,大声咆哮着推翻了自己就近的空管储存箱,透明冷漠的针管散乱一地。 “他们没有战死!他们还有意识!他们是被我杀了的!我还要把他们的尸体分类批注好,然后一个一个送去解剖!” 丁溧癫狂地望着四周的人,全副武装的同事,还有病榻上奄奄一息的躯壳。 “中校,我撑不住了……”他颤抖地摘下了自己的隔离面具,青筋暴起的脖颈连带着裸露,一根冷亮的针管被拔开了针头,慢慢靠近了咽喉。 所有人都意识到他将要做什么,但是所有人都僵硬在原地,眼神震愣,没有一个人阻止他。 就在锐利的针口即将刺破皮肤之际!门不知何时开了!冷风乍起!呼啸着,一缕纤细的寒光飘零!丁溧手中地针管被打落在地! “军医丁溧,过于疲倦,意识消极,已不适合前线医疗工作,暂撤职责,调离一线,事后处罚。”冷清的声音入耳,顿时将在场所有麻木倦怠的神思全部拽回了现实! 蔚起站定于门前,眼眸冷寂。 丁溧呆滞地跪倒在地,任由四周的旁人将自己架起,向外拖拽,直到与踏入其中的蔚起身形交错的一刻,他才嘶哑着嗓音,反问。 第269章 “我们做的事,他们的死,有意义吗?” 闻言,蔚起身形一顿。 两人背道而驰的一刻,蔚起没有回头,只是轻声,“……抱歉。” “你来干什么?又要我批什么药?”慎独一脸色惨白,极度勉强地挤出来一个笑,“你也看见了,我现在没空管你的送死计划。” “不是送死。”蔚起喃喃,“我需要你从我身体里取一点东西走。” 什么东西?”慎独一意识一顿,直觉不妙。 “精神海原液。” …… 南部星区,第九星轨,边境隔离区。 简秀猝然站定在原地,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就在方才的一刻,倏然的刹那,他的心间颤动的刺痛起来,噬骨,剧烈。 这种刺痛和摄入过量刺激的清醒剂产生的刺痛不同,清晰刻骨,却又转瞬即逝,仿佛一场弹指间的噩梦。 “怎么回事?”简秀下意识垂首去看自己腕上的精神丝,仍是安然模样,没有任何异常。 倒是不远处的转角,可被简秀感知到的生物频率晃动不安,焦躁愈发强烈。 他抬眸看向长廊的尽头,自从他独身一人,踏入南部星区到边疆隔离区以来,所有的感染体和虫族都完全在避着他,一路行来,竟然是一个活着的生物也没有遇见。 索兰并没有要伤害自己的意图。 “故人久别重逢,好久不见,”简秀不再继续向前,看着漆黑的长廊转角,率先打破了沉默,“何必藏头露尾的呢?索兰。” 藏身于简秀不远处的索兰呼吸一滞,数秒之后,他缓缓从晦暗的角落里走出,直直面对着长廊尽头的简秀。 好久不见,确实是好久不见;连索兰自己都没有想到,已经心存死志的最后一刻,自己竟然还能和简秀再见。 “你不该来的,简秀。”索兰笑了,只是笑得很难看,“就和十一年前一样,你不该来的。” “不,是我来晚了。”简秀眼神幽深,不悲不喜,似慈似悯,“索兰,如果我来的再早一些,我们是不是就不止于此了。” 早在他来的途中,颜姝就已经将索兰的一切可以搜刮到的资料讯息,全部发给简秀了。 强迫威胁,抽筋剥骨,狎玩侮辱,明里暗里,索兰和科斯塔家二十年的恩怨不甘,一切被权力和阶级划分掩埋的阴私不堪,静默无声,全部都在那一刻连根拔起,粘泥带污,龌龊至极。 “简秀,你是来救他的?”索兰不想和简秀讨论这些没有意义的可能,“还是来杀我的?” 青年难得主动的踏前了一步,毫无血色的脸完全暴露在了简秀的眼前,事实上,这是简秀第一次看见没有仿生面具遮蔽,索兰的脸。 青年凌乱的发尾卷曲,苍白面容如雕琢的神子像。淡青血管在近乎透明的皮肤下若隐若现,即便他浑身污泥残血,琥珀光般的瞳子黯淡,但似乎一切都恰到好处。 他就像神话故事里苦行的受难圣者,直直地面对着自己深愧十一年的简秀。 “简秀,我不能让你救他。”索兰语气温和,“他的命是我的,他的命必须是我的,他必须死,但是我可以把我的命给你,我把我的命给你……好不好。” 简秀其实告诫过自己,人类基因池不可污染。 可是他真的太恨了,恨自己一生困顿,所爱音尘悄然,所恶如影随形。 “我……是我把‘女皇’放进星环研究所的培养皿……是我,把九号试剂交给创世纪的,也是我帮他们完善了人类和虫族的基因融合技术……是我主动污染了人类的基因,也是我,背叛了人类,推动了星环研究所和边境二十亿人的死亡。” 索兰再度踏前一步,深深凝望着青年。 “你没有背叛人类,你没有罪,你没有害死任何人,是我,把你的研究和构想偷走了,也是我……害得你被监禁了十年,简秀,我……” “我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该说什么啊,我到底该说什么啊?索兰仓皇失措的想着。 自己到底该说什么? 好恨啊,也好痛啊,原本被虫族改造过的身体应该不会再轻易被人类残存的知觉给影响才对,自己为什么没有科斯塔那样一半的恬不知耻,为什么啊? 这样的索兰,直视太过于刺痛了。 简秀无力地阖上双眼。 “索兰,对不起。” 他轻声打断了索兰语言的自戕。 索兰心神俱停,他完全震在了原地,这句话应该很多人对他说。 彻底让他人生改弦更张的科斯塔应该说,将他名字从名单上划去的考官应该说,恶意嫁祸构陷他的边境警察应该说,故意暴露了他和妹妹行踪的邻居应该说…… 可惜的是,这些人里没有一个人对索兰说过这句话,也许是因为并不抱歉,也有可能是知晓,血仇至此,轻飘浅淡的“对不起”早已是徒劳。 可整个人间,来来往往,唯独简秀不该说。 “不对,简秀,你不该道歉。”索兰唇角颤抖,“你不应该说的,你不应该——” “我原谅你了。”简秀再度打断了他。 “……什么意思?”索兰不明白,他不明白青年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想过很多次和简秀再见的可能,质疑谩骂,歇斯底里,痛彻心扉都有可能,可唯独不是现在这份模样。 十一年过去,曾经爱吃甜食娇纵矜贵的天真青年好像已经完全成了过去的倒影,记忆里omega飘忽柔软的橙花气息现在是浓郁的苦涩。 “我原谅你了,索兰·拉莫斯,我原谅你对我十年的缄默,构陷,还有背叛。”简秀容色宁定,“其他人,我没有资格替他们说原谅,所以也就不说了。” “我不会阻止你的复仇,更不会救科斯塔,我独身一人就是最大的诚意,但是,你要把他的精神海交给我。” “还有这些年,创世纪所有关于这场战争的一切研究,无论是人类还是虫族。” “拉莫斯教授,”简秀的嗓音平静疏离,“我的爱人还在前线,我需要筹码,和整个人类做一次交易。” 原来如此,索兰终于懂了。 他终于大彻大悟,原来真的有这么荒唐的事。原谅得轻而易举,不是因为简秀不恨不怨了,更不是因为他还在意旧时同事的情分,只是简秀不需要了。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眼前的青年早已经不需要了,时过境迁,索兰的歉意,迟来的愧疚,有则有,无则无。 倘若一句原谅,可以交易来实际的筹码,有什么不好? 痛楚深入骨髓,索兰凄惶地笑着。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犯贱,太贱了,似乎无论怎么追求,财富也好,报复也好,愧疚也好,一声* 波澜起伏,是是非非,好像什么都得到了,什么都应该满足了,却又好像什么都是徒劳无功。 与心满意足失之毫厘,差以千里。 “……好……好!”索兰哑声道,说罢,他猛然回身,这个时候简秀终于看清他身后的那一整片黑暗,尽然是收拢盘踞的虫群! 收到索兰的命令,庞大如巨蟒巢穴的虫群层层叠叠的扭曲移动,它们松动开来,半空里,细细长长的线形虫垂钓下来了一个飘荡的人型影子——他的身体已经被啃食蚕食了一半,血肉塌陷,皮囊透着长廊里的凉风! 即便如此,简秀也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这个人是活着的! “幸好,我不想他死得太轻易,所以没有动他的大脑神经。”索兰抬起头,科斯塔垂吊的身体慢慢低下来。 恩佐一直很清醒,细腻的蚕食剧痛之下,他离索兰越来越近,爱慕的青年眼神是难得的柔软,却并非因由于他。 “简秀,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达成的。” 索兰低声,此刻,连仇恨都不重要了,怪了,刚才苦苦哀求,自己一定要向科斯塔追魂索命,可到头来,倘若简秀现在想让这摊烂肉活,那么赴汤蹈火,大抵也无所谓了吧。 也许人真的就是这样欲求不满的怪物,发现自己所求不过飘渺,发现自己追寻的东西毫无价值,突然一切就都索然无味了。 再或者说,其实自己已经被科斯塔给同化了,正常人类的爱与恨都已经殊途。 还有一种可能,自己在嫉妒。 索兰冷笑着,暴戾和记恨完全被合理发泄在了科斯塔身上,撕咬血肉和骨骼的酸楚摩擦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恩佐挣扎着想要将自己的脸庞再靠近他一些,再近一些! 简秀眉宇不动分毫,注视着这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恩佐完全被淹没到了虫堆里,他最后一刻的眼神,依然停留在索兰身上,贪婪留恋,血肉淋漓的落下,是落空又黏腻的吻。 “你的爱人,是个怎么样的人?”索兰背对着简秀,问道。 简秀垂眸:“……是我爱的人。” 索兰一愣:“我以为你会说,他是很好的人。” 第270章 简秀淡淡:“我不需要他是个好人。” “……你想要的研究数据,我拷贝到电子存贮器里,然后藏在我的身体里。”索兰低声,“这个时代,物理存储总归是比云端更安全。” 简秀:“你在等着我来取?” “密钥解锁方式是你的生物信息,十一年前我们储备的。” “有且仅有一次开锁机会,如果星联相信你,那么这份资料就是我留给他们的最后机会,如果他们不相信你,那么,让全人类来陪葬……似乎也不错。” 他的措辞相当温柔,仿佛恋慕者绝境时最后的煽情。 简秀意识到了什么,他几步走过去,抬手一把摁住背对着他的索兰肩膀,然而索兰却再也站不住了,轰然瘫软进了简秀的怀里! “你——!!!”简秀悚然一惊! 大朵的猩红花自索兰的腹部怒放,稀碎的血肉蓬勃生长,蜿蜒的线形虫像是花蕊一样张开,在它们缠绕的中心,静静的躺着一枚小小的黑色芯片! “我……说了……会还给你的……”索兰觉得,自己到底比科斯塔那个混蛋幸运,至少,自己可以死在喜欢人的怀里。 “我死了,很快,它们的母体也会死……它们也会死……你可以随意拿你需要的东西去研究……简,你是个天才,你很快就可以拿到你想要的东西的……但是,我要提醒你,我们……是一体的……” 简秀瞳孔一动,抬眼四顾,果然,这些盘踞在周边的虫族开始痛苦的筋挛扭曲,甚至某些稍微弱小的个体,已经完全瘫软死亡了! “你们的精神海……是共通的!”简秀骤然明白了索兰提及的深意,也霎时意识到,早在中央星系时,劳伦斯对沙莉的控制,就已经有了这样诡异共生模式的雏形。 索兰念念不舍地凝视着简秀,和十一年前相比,青年消瘦了很多,五官里曾经怎么也没法淡化的圆润稚气已经完全无影无踪,毫无锋芒的秀美眉目下,流转着晦暗的森冷。 “你,我……帮你……得到他……” 胆怯者嗫嚅着自己的不可言说,不敢直白。 “简秀……你会恨我吗……” 简秀想,说来好笑,其实自己真切言之于口说恨的人,似乎只有蔚起。 “我说了,我原谅你了。”他握住了温热的芯片,敛眉垂目,“晚安,索兰·拉莫斯。” 索兰·拉莫斯,边境贫民窟里诞生的生命科学方向的顶尖天才,从事基因工程研究,短短十年之内破译人类与虫族的基因密码,并成功兼容,为后世仿生科技与生物能源产业发展做出重要贡献,在该领域缔造了空前的里程碑式变革。 同时,他也是整个人类的罪犯,他的研究成果自诞生之日起,造就了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两次星际物种战争,二十亿人的灭绝性屠杀,残留了百年的社会遗留问题。 多年以后,人类历史上对于他的评价仍旧褒贬不一,许多人谴责反思,认为这本就是人类社会弊病催生的恶果,同样也有相当部分人批判,这并不是他造就二十亿人死亡罪孽的洗白借口,可无论千秋以后,是非功过如何评述—— 终其一生,他都没有得到过自己真正想要的。 此时,濒死的天才的眼神闪烁,欲言又止,他的唇角血丝浓稠,无声开合,简秀耐心等待着结果,但是直至最后一秒,索兰到底什么都没有再说。 简秀松开了手,放任他的“子民”一拥而上,将他的血肉完全吞噬。 此地长眠者,声名水上书。 既然来的痛苦,也就不必再提。 第184章 雪白色的巨型机甲黯淡的漂浮在无声的星空中。 与其他颜色低调的机甲不同, 唤明月通体莹白,如月华凝铸,似飞鸟收羽, 随着此刻待机的低功率运行, 转折衔接处流转着幽蓝色的荧光。 寂静的空间里, 蔚起踉跄着扶住操作台, 后颈抽取原液的伤口突突跳动,虽然慎独一尽可能规避了痛觉神经, 但毕竟直刺大脑, 针尖在脑海中搅动的刺痛久久不能散去。 简秀萃取自己信息素时, 是不是也这么疼? “上校,您现在的精神海活跃度为78%,并且还在持续性下降。”唤明月的智能ai的声音在舱内响起, “我建议立即启动休眠模式。” “提醒免打扰。”蔚起扯开领口透气,血水和汗水一起滑进锁骨的衣领。 “北部星区, 玛莎娜驾驶员, 叶卡捷琳娜已就位, 但我这里的虫潮非常严重,我是在全队掩护里杀进来的, 建议快些,否则撑不住。”北部星区的s级一名年轻的女性, 她的背景音里传来虫族撞击机甲的闷响。 悬浮屏上四大星区的多个光点陆续亮起,然而,南部星区和西部星区最主要的两点, 却迟迟没有亮起——其他两大星区的s级还未就位。 “再等十分钟。”蔚起熟练地抽出一只止痛剂,为自己打上,“西部星区和南部星区的驾驶员还没有到达坐标。” “据我所知, 阿瑞斯驾驶员感染值超标,正在强制隔离。”叶卡捷琳娜轻声,“南部星区羽蛇神的驾驶员更是直接被创世纪挟持,你确定他们还能就位?” “星联还没撤销指令,说明原定计划依旧不变。”蔚起检查了一遍自己所有的通讯,“先等……” “南部星区,羽蛇神、已就位。”不等蔚起说完,眼前南部星区的坐标点亮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就闯入了他的耳畔! 闻声,蔚起抽针的手一顿,下意识一重,殷红的血珠瞬间从金属与皮肉的交汇处涌出。 这个声音异常温和、平静甚至清雅,只是出现在此太过于突兀,尤其是在此刻的蔚起听来,不亚于骇浪惊涛! 简秀? “……你怎么会在这里?”蔚起默默拔下了手臂上的针尖。 “是只能我在这里,我是整个精神海应用领域的一线专家。”简秀莞尔。“‘法拉第笼’计划自启动时,就全程对我透明。” 换言之,他一直都知晓蔚起的动向。 “……你不该来这里。” “蔚起,我说了,你可以殉职,我可以殉情。” 简秀垂眸,低望着眼前东部星区星图上闪烁着微光的坐标点,指尖轻轻擦过悬浮屏前一寸,眼底是深陷流转的暗光。 这里是蔚起现在所在的地方。 “更何况,恩佐·科斯塔已经死了,现在在第九星轨南部星区,还能操纵羽蛇神的人,只有我了。”简秀低语,“他们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等等。”叶卡捷琳娜意识到了不对,“羽蛇神不是已经和科斯塔的精神海‘伏尔甘’绑定了吗?这应该是当初的设计共识才对。” “s级精神海‘忒弥斯’可以通过干预生物细胞,从而达成复制第三方精神海能力的目的,所以我借助杜兰家提供的‘忒弥斯’精神海原液,和自隔离区送来的‘伏尔甘’精神海原液暂时做了一个‘精神海模拟器’中介,让我的精神海和羽蛇神的机甲系统兼容。” 简秀耐心地解释着,像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面对叶卡捷琳娜煞是感兴趣的提问,有问必答,情绪价值给的相当足。 一直保持沉默的蔚起微微偏离视线,眼神再度落在仍然灰暗的西部星区坐标之上。 法拉第笼计划,其实很简单。 唤明月,东部星区现今投入一线战场最大的s级军用单兵作战机甲,既是机甲,也是整个人类最大的战略可移动频率增幅发射器。 而蔚起的精神海“芥子”,拥有生长共鸣的能力,而在整个边境上,每一个军部s级精神海的拥有者机甲,早在九年前的统一维护时,便被嵌入了借助“芥子”原液和通过特殊手段打造的生物芯片。 它们可以仿生蔚起精神海的大脑频率,只要需要,全功率运作的唤明月可以串联起边境线上的每一个全功率运行s级机甲。 在“长城”的制空防御彻底瘫痪以后,四大星区所有s级精神海拥有者便可以驾驶自己的机甲,利用提前计算好的坐标和精神海频率进行串联。 跨越整个第九星轨,打造属于生物意义上“法拉第笼”,撑起一个笼罩整个人类星联的巨大防护网,完全切断内部虫族和虫族女皇的生物电连接,切断外部女皇对星联内部虫潮的控制。 早在九年前,为了再度防范虫族危机。人类星联便已经为整个人类,留下的最大底牌。 “轰隆——!!!” 巨大的爆鸣声震得所有人耳膜生疼。突如其来的剧烈震颤之际,弹出红色警告——“长城”已经有点位正在自毁 蔚起眼神微凝,也许是二期虫潮的提前,原本在预计中应该在坚持四十八小时的“长城”提前开始溃散崩塌! “别担心。”简秀的宽慰响起,“很快,西部星区就可以就位了。” …… 火焰在凯瑟琳焦黑的外壳上燃烧,碎裂的外壳龟裂,在火焰中簌簌剥落,新生的粉色薄翅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展开。 第271章 突然!虫族坚硬的躯壳突然裂开缝隙,数万只指甲盖大小的兰花螳螂从她体内喷涌而出,恍惚间,倾泻的彩色沙粒瞬间铺满了所有人的眼前—— 加德纳精神海陡然迸出,撕开差点没过上小腿的虫群:“言!她有再生能力,这对她没用!” “她不可能无条件再生!违背能量守恒定律的永动机还没诞生!”言云鸣操纵机甲甩出液氮弹,极寒雾气冻结了扑向操作舱的虫群,“要是她真的生个没完!那么今年星联的时代变革发现奖获得人应该是我们!” 机甲肩部弹仓应声开启,数十枚钨钢穿甲呼啸着撕开虫群!言云鸣选择的机甲是边境军最常见的重型杀戮武器之一——清道夫,可以适应多种严苛环境,破坏性多样,简直是拆房神器! 加德纳踉跄着躲开坠落的钢筋,后背撞在已经完全不成形的断壁之上! 于此同时!凯瑟琳发出高频嘶鸣,还残存的建筑残骸已经开始在金属扭曲声中开始坍塌!细密的虫群不顾烈火和寒霜,爬上了漆黑的重型机甲,将其裹成彩色巨茧! “言!” “闭嘴!”机甲突然自内部炸开气浪,浑身被防护服包裹好的言云鸣从浓烟里冲出来!顺着方才弹出的索道极驰,精神海回旋成刀锋,利落地劈开虫群:“愣着干什么!把手给我!” 加德纳刚要伸手,凯瑟琳的镰刀状前肢突然斩断两人之间的索道!言云鸣反身换道而行!再度滑行数十米!瞬手抽枪,直指她的复眼,轰然射击! 他现在相信言云鸣和蔚起真的是军校时期的好友了,这两人连单兵作战行军的思路几乎都一摸一样,一击接一击,干脆得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凯瑟琳吃痛缩回的瞬间,言云鸣纵身跃飞跃,直直朝向加德纳的方向! 屡次没有讨到好的暴怒的兰花螳螂群猛然尖啸,是毫无意识般的追向言云鸣,虫群在他身后汇聚成粉色浪潮,翻飞蚕食一切的滔天巨浪向他扑打而来! 言云鸣骤然被“浪花”吞噬! 加德纳连自身的虫化都来不及顾及了,肾上腺素浓度激增,刹那的一切痛楚完全都被抛诸脑后了:“言云鸣!” “没死!”刹那,暗色的人影冲出虫浪—— “你不要命了!” “我要你的命!”言云鸣借力落到加德纳身边,死死扣住他手腕,“走!我把机甲的应急逃生舱留在外围,我带你走。” 说罢,拽着加德纳就冲向火海!只身开道,硬是从中撕出一条道来! 顺便在遇火前一秒,言云鸣还不忘扯下身上定时的微缩弹药,咬开保险栓往后抛! 加德纳听见他带着喘的笑:“让杜兰家保护我?老子当年毕业考核可是单兵作战核满分!和蔚起、还有南部星区科斯塔家那个怪胎,是并列第一!” “我信!是我自做主张!”明明在逃命,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种敞开的快意涌动在加德纳的胸膛,让他止不住地想大笑,“我知道的!我的言,永远都那么厉害!” “你笑什么!”言云鸣觉得这个人肯定是被凯瑟琳的虫子给冲傻了,“听着,杜兰家那帮混蛋在第七星港给你准备了医疗舰,你先——” “我不要!” “不许打断领导说话!” 言云鸣眼神扫过侧身,加德纳衣料破损不少,裸露出大片溃烂的皮肤。 “这些虫子会追着人类的基因信息素跑!怎么逃都没有用,二期虫潮提前,这里很快就会被清洗,更何况就算你的精神海天赋异禀,也没办法直接代谢掉虫族的感染!你现在得离开第九星轨!” “那你呢?”加德纳敏感地抓住了言云鸣里飘忽的语言倾向,“我得走,那你呢!” “……总之,”言云鸣没有回答他,“你必须走!” 加德纳觉察异样:“死守人类群体是s级的职责,要走也应该是你走,我掩护你!” “你不是加德纳·杜兰!你只是被迫被他们带来的傀儡,你没有这个义务!”言云鸣咬牙,“但我是言云鸣!我是人类星联直属军部中校,我的战友埋骨边关,我对我的种群有我自己的职责!我不能走!” “你要离开,加德纳,去过你自己的人生!离西部星区、杜兰家、还有任何一个权力中心越远越好!” 星空在他们头顶流转,他们正在逃亡,加德纳目光冽冽,定格于言云鸣的背影之上。 他大声怒吼:“你交易了什么!言云鸣!你和他们交易了什么!” 这里不是东部星区,不在言云鸣的能力范围以内,他可以死守边境,但不可能这样轻易地将他抽离开斡旋的中央,更不可能就这样留给星联一堆烂摊子。 他的言太过善良,可以被战争困厄十一年。 从来不会让他人承担这份责任的苦痛。 “你废什么话!”言云鸣拽过加德纳,身后微缩弹药炸开的冲压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们撞破舱门摔进应急逃生舱,凯瑟琳的嘶鸣透过舱体传来—— 加德纳抹掉嘴角的血沫,发现言云鸣的作战服已经被血浸透,不知什么时候,言云鸣的小腹处有一道狰狞的贯穿伤! 他突然想起来,言云鸣被虫群淹没的瞬息,凡人之躯,怎么可能毫发无伤的穿越虫潮? 徒劳地按压着不断渗血的伤口时,加德纳听见怀里的人轻笑:“我以为,我会在中央星系龟缩一辈子,哈哈哈哈……我差点忘了……我也是个战士啊……” “别,你先别说话,我先给你包扎!”加德纳慌张地去找应急舱里的药物,却在下一刻,刺痛从后颈袭来,冰冷的麻痹感猛地袭来! “加德纳,你不会死的。” 言云鸣手心之中握住正在注入的自动注射器,眼神出奇的明亮温柔。 “这是第三期的实验抗体,也许一般人不会被概率选择,但是你不会,你拥有初代加德纳·杜兰精神海‘忒弥斯’的完美复制,可以对自身基因绝对干预,你本来……就是概率的宠儿。” 命运应该就是这样的巧合,加德纳希望杜兰家可以庇护言云鸣逃离第九星轨,杜兰家希望简秀可以交易给加德纳生的机会,简秀要交易绝对的稳定来置换蔚起。 兜兜转转,竟然就这样兵荒马乱的撞到了一起。 …… “我想救他,然后,我来替他完成这些事,简教授,我是蔚起的朋友,至少,我应该比杜兰家更值得可信一些,也更适合你的交易。” 简秀的淡然澄澈的嗓音犹在耳畔。 “四大星区军部都有各自的s级精神海,这是他们各自耗费近五十年资源投入的人型兵器,我可以利用九号试剂和加德纳·杜兰的精神海原液让你暂时获得这部分能力,但你的□□未必可以承受这种极限的飞跃式进化。” “没关系,可以暂时拥有,就已经非常好了。” “……言中校,请慎重考虑,我并不希望他任何重要的人去冒这个险。” “简秀,你才是最能理解我的人才对。你想交易的是蔚起,我想交易的是加德纳。” 言云鸣丢下了手心里的空管,将已经完全被药力吞噬的加德纳放平在地,面不改色地从随身带储物袋深处,摸索出来了另一根自动注射器。 这是简秀为他提供的改良第九试剂,又或者说,是针对“忒弥斯”复制版本的第九试剂。 加德纳,这次的战争以后,你可以自由了。 言云鸣深深呼吸,针尖即将刺入体内。 事实上,他撑着一口气到现在,已经快到极限了,心跳疯狂失衡的跳动,几乎已经分不清楚现在到底算是激动还是恐惧了。 然而,不等预料中的刺痛突破血肉,猛然的震荡突然拔走了他手心的针管! 加德纳完全竟然没有被试剂影响,蔚蓝色的眼瞳深邃如海,他紧紧扣住言云鸣的手腕,趁着他失神的倏忽间反手借力将针尖完全刺入了自己的体内! 他抱住了他! 拥抱很深,很疼,似乎要把肺腑都碾在一起。 “加德纳……” “言云鸣,我愿意的。” 言,十一年前,加德纳·杜兰拒绝了杜兰家的掩护,为自己的部队争取了撤离时机,他一个人拦截住了整个西部星区战场上的虫潮。 所以,他死了,所有人都不甘心。 我也不甘心,我觉得这个人太自以为是,明明可以上天堂,却非要往炼狱走一遭,连带着我也不得好死,不可解脱。 但是我遇见了你。 我没有加德纳·杜兰的一切,加德纳·杜兰也不会有言云鸣,我明白他为什么选择留下了,我也选择留下。 “他为了人类愿意,我为了你愿意。” “既然你要替我,那么加德纳·杜兰的机甲一定在这附近吧,西部星区的战神——阿瑞斯。” 眉目英俊的金发上校抬手,掌心扣住言云鸣的小腹伤口,蓝光流转,言云鸣觉得酥痒从痛处传来,还有一点肌肉飞速生长的刺痛,连带着一起弥漫上来的,是某种昏昏欲睡的刺痛。 第272章 “言,我不相信命运,因为他从未眷顾我,但是我相信你,你这么说,我也就请概率……再庇护我一次。” 五分钟后,第九星轨,西部星区。 s级巨型机甲,阿瑞斯就位! …… 当安知宜修复好最后一个瘫痪点位时,终于哐当一声,踉跄着在地,他驾驶的只是勘测检修最常见的运作机甲,根本没有作战的功能,精神海也已经彻底枯竭。 这给时候,随便一个轻飘飘的虫族袭击,都可以要了他的命。 耳麦里不出意外的开始又出现了新的过载警告,二期虫潮提前到来,即便后续弥补上了三个瘫痪点,但指数性疯涨的损耗加速了“长城”的崩坏,不过是理所应当的后果。 “警告!警告!!第七哨塔星功率过载,难以负荷,即将进入自毁模式,请尽快接手该哨点!”破军点预警声响彻整个边境线上的关联军用通讯中。 “第四哨塔星功率过载——” “第九哨塔——” 光潮撕破星幕,第七哨塔星彻底被自内而外延展的白光覆盖,和数亿计的振翅的虫形怪物一起被撕烂!在宇宙里荒莽地落下铁灰色雪暴! 其他还尚存的哨塔星在强攻下泛起涟漪,超负荷运转的系统自排气口喷出高温的废气,却在接触真空的瞬间液化成霜露。 宇宙太冷,长城,就快要撑不住了。 防御带最后的区块过载,爆发的白光映亮了它百万公里内所有挣扎的生命体——包括正在逃生舱里最后希望可以求生的人类,惊惧瞳孔凝固在了那一瞬,继而又彻底湮灭。 与此同时,整个星轨的电磁风暴开始具象化,极光如血管,在漆黑星幕上开始搏动: 安知宜下意识抬起头,头顶流淌的玫瑰极光开始扭曲,剧烈激荡,宛如流转蜿蜒的整片红尘,朝向着天际的星海尽头,奔袭而去! “这,这是?” 仿佛亘古不变的暗淡瑰色绮丽的璀璨变化,光柱跳动,粒子流在恒星风的导向里在整个第九星轨上空浅染成浩荡艳丽的多色,气体有了实质! 深绿,幽紫,冰蓝反复变化,不知电磁场迅速混乱的当下,到底究竟要将此地未来引导向何方? 第九星轨的绝大部分居民,是没有时间和精力仰望星空的,因为曾经星星不会改变他们的生活,但此时,寓意着保护的玫瑰之环被彻底打破了。 这里没有太阳,但是有恒星,曾经人类打造第九星轨行星体系的磁场被彻底扭曲,开始按照新的磁场流动方向汹涌! 不知是否是安知宜的错觉,在极光改变的那一刻,一直压抑在他精神海上的恐惧和压抑瞬间消解了些许。 “小起……” 冰河阑干,斗转星移。 …… 极光重新找到了方向的刹那,某个正在异化的士兵突然抓住身侧的医疗官。 “医生,我好像......不疼了?” …… 凯瑟琳抬起头,认真凝望着头顶星穹之上的极光,唇盘是淋漓的血与肉的黏着。 自极光改变的一刻,她和它的联系被切断了。 但是没有关系了,早在三十秒以前,与她共生的另一半,和她彻底绑定精神海的兰花,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再生的能量。 “其实,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神明才对。”容貌精致的少女安静的躺在了院落里的躺椅上,安静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 喻柏花丢下了已经没有一丝液体的针管,背靠着身后厚重闭锁的大门:“你还不走?学长。” 漆岚在与她一门之隔的原地,靠上了身后的少女,远眺星空:“我有很多不娶你的理由,但没有一个离开你的理由。” “……有病!还是中二病!晚期的那种!” “……嗯。” …… 蓝斯脸色有些苍白,朝外望去,他们正在往内星轨撤离的星舰,他们在逃离,背后却是秩序轰然崩塌的厮杀。 电车碾过了,他不是做出选择的人,他是电车之上的人。 “你在想什么。”钟成嘉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人类在这个时候,除了逃离,到底可以做什么?”蓝斯低声。 宋衡盖住了昏昏欲睡的竺平安的耳畔,不让杂音影响到他的浅寐,但他依旧给了蓝斯自己的回答。 “显而易见,离开的是人类,留下的也是人类。” …… “夫人,我疼。” “孩子,乖,看看星星吧,看到星星,那么好看,就不疼了。” 安吉丽娜抱住自己怀里已经完全失去意识的孩子,失去了女皇联络的细小黑色蚂蚁从怀中幼儿孱弱的尸体上爬上了她的手臂。 她看见了,却不松手。 安吉丽娜低声呢喃。 “不疼了……不疼了……我的孩子,把我吃掉吧……下辈子,别遇见我们了……” …… 沙利叶的目光在流动的星野之上,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星星了,但是所幸,不论是星际帝国还是人类星联—— 头顶,终归是同一片星空。 帝国其实已经死了,他再也回不去自己的故乡。 “时间到了,我要回家了……” …… 银思虔摸索着咽喉处、梵生春留下的掐痕。 有些眷恋,也有些庆幸。 他身体里的虫子很少,只有一只,他对于把自己异化为怪物没有兴趣,不过一只也够了,慢慢的,慢慢的,它慢慢的吃空了自己。 留下了他再见梵生春一眼的时间。 你的岁月真好,好的一定不会记得,自己曾经帮过一个我这样糟糕的人。 …… “芥子”落定,万籁齐鸣,生生不息,唤明月放大了蔚起的能力,众生的呼啸穿越过他们的世界,简秀也听见了,看见了,他第一次感知到蔚起视野里的世界,好像全新视角的共享被彻底打开了。 极光之间,成万千粒子浮动,坠向虚空的轨迹如同逆流升空的流星,原本狂暴的磁暴核心区,此刻浮动着一层柔和的光晕。 整个世界好像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消音键,然后另一种旋律骤然飞跃。 有人庆幸,有人不甘。 只是这人间往来,大生大死,极光星河流转,一个种群的小小悲欢,都不重要了。 短短的瞬息,沧海的一粟,是草,是花,是风,是水,是雾,是电,是原子,是质子,是有机物,是无机物。 垂死之际,新生一刻,同时共存。 原来如此,难怪蔚起可以这样敏感的凝望着人间,蔚起曾经觉得,蔚起太难捉摸,他的定义和规律总有一种奇异的非人感,与整个人类殊途,好似旁观,又好似亲历。 人性由阅历塑造,倘若人间是如此模样,简秀想,应当很难去注视一点。 万象在旁观,芥子在亲身。 既然是这样,简秀开始思考,那么,找到康拉德应该更简单了才对,他垂眸,看着面前小助理发来的讯息,第三期临床试验,正是开始。 蔚起双眸已经完全看不见眼白了,浓郁深邃的蓝稠密成了墨色,在唤明月的增幅下,精神海的飞速运转,已经远远超越了正常人类的极限。 借这个机会,他得找到“女皇”。 四个被倾注五十年心血培养的s级精神海拥有者,耗尽当代所有军事战略资源的巨型机甲,整个边境线上大大小小上亿的信号传输点,边境第九星轨十一年来的艰难部署,终于汇聚成了最坚固的屏障。 这是人类领域之上,活着的“法拉第笼”,将笼子里的整片空间完全闭锁,同时,它也是目前边境上最大的行星发射器,人类科技所能隐藏的边界,将对它一览无遗。 错过这次机会,这场战争时间将被拉长到一个难以企及的彼岸,所以,他们都不能够错失。 被放逐于生命躯壳的星辰之子,向头顶永恒的星空对视的一眼。 【您——好——】 诡谲沙哑,慢慢吞吞的一句问候响起。 他?她?还是它?完全听不出来音色,也完全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性别,干涩轰鸣的问候,甚至简短缓慢,好像小儿学舌,又好似野兽嘶吼。 但不可置疑的是,这个声音很大,它的出现完全淹没了其他的生命体的声音。 【您——好——,我——并不——或者……滋……这是你们人类的语言——请容许我们——向你们——对话……】 蔚起猛然睁开了双眼! 鱼上岸了,然后进化成人。 人类投身于太空,然后拥有的精神海。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那么,当虫子开始思考了呢? 第185章 【您—* —好——】 蔚起:“您是?” “她”, 或者说虫族是典型的母系社会,所以姑且称之为“她”,“她”继续向蔚起对话。 【我, 就是您们所说的“女皇”, 整个虫族的统治者, 我记得你, 我在我的基因里见过你,上一个“女皇”, 死在了你的手里。“她”记住了你, 并且把这份记忆刻进了我的基因里, 永远传承给后面的每一代“女皇”。】 第273章 早有预料,蔚起并不诧异,指尖扣住自己的太阳穴:“好的, 女皇;我们两个物种对立,此刻你我站在战争的两端, 您向人类对话的需求是什么呢?” 【您好, 遥远黯淡蓝点诞生的生命。】 人类青年的瞳孔深蓝的流光逸散, 他找到她了。 宇宙星尘之间,无数星球飞跃的轨迹之后, 源源不断被各色虫群包围臣服的顶尖,一双巨大金黄的眼瞳缓缓睁开, 望向了视野的来处—— 公元前三十万年,远古智人驻足于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抬头眺望了星空, “人”第一次开始思考星星的含义。 公元前5000年,两河流域,楔形文字记录金星运行周期, 黄道十二宫雏形正式诞生。 公元前1400年,商王武丁,贞人篆刻龟甲,“七日己夕,出新星并火”,开始了系统性天文观测。 公元前280年,希腊神庙,阿里斯塔克画出日、地,月模型,首次提出“日心说”。 公元1609年,叛道者用望远镜窥探了星空,他叫伽利略。 公元1838年,贝塞尔首次测算恒星距,人类目光看向了太阳系之外。 公元1969年,阿波罗八号回望了地球一眼,蓝点黯淡,人类看见了自己。 公元2021年,天眼fast发现大规模脉冲星,尝试搭建“宇宙灯塔”的导航可能…… 人类,虫族。 此刻,两个物种的眼眸,真正开始对视。 【康拉德创造了我,也许用你们人类的定义来说,他是我的造物主,我在与他共生,他曾经将“女皇”迭代了无数次,才最终得以得到一个最稳定的共生生物程序,于是才敢和我绑定,在这个过程之中,“我”的意识,在一代代“女皇”的向死由生里诞生,得成当下。】 “她”似乎在微笑。 蔚起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在一只“虫子”身上看见微笑这种独属于人类的定义的,但是他又很快意识到,认为微笑定义于人类专属,将“女皇”简单视作一只虫子,这种思维论调似乎太过傲慢——人类的傲慢。 【我们记得人类,自从你我在星空里相遇,自那一任“女皇”之始至今,从我孩子们吞噬并反馈的人类知识来看,应该有八百年左右。】 八百年,星际帝国轮换为人类星联,虫族的“女皇”不断繁育,小麦成熟又被收割,神明死去又复活,历史在记录,生物在进化,万物互相吸引,物质总量保持不变。 宇宙的边际仍然没有尽头,八百年的呼吸,他们才终于交换到了短短一个瞬息的睁眼。 讲一个笑话,生命都在为了瞬间而活。 【事实上,我并没有再向人类对话,我只是在向‘你’对话,只不过这也许也依旧会被记录于“人类”和“虫族”两个物种的第一次交流。】 “我?” 【因为,当下只有你能感知到我的对话,我们还没有真正介入人类的文明体系,这只是一个频率,由于你的精神海特殊,所以你才能听见,幸好,自然的频率才是你的母语,你是星星馈赠给人类的孩子。】 【虫族的社会也许在你们看来,都不属于一个“文明”,你们在用原始和野蛮衡量我们,历代以来,由于虫族的特殊生理特性,只有“女皇”才拥有思考的能力和可能。】 “但人类改变了这一切。”蔚起明白了后话,“康拉德的实验干预加快了你们的生物进化进程,原本需要千年万年,甚至上亿年的物种进化,被坍缩了。” 【“你们必定会杀了我,而我只要没有死,就不会停下向人类内部领域吞噬的过程,我和我的子民需要繁衍和生存,我们不可能为了人类的秩序而停下。】 “那您和我对话的意义是什么呢?”蔚起反问,“宣战吗?” 【宣战?这是人类和虫族当下最不必的东西。】 【从“我”向你对话开始,我这个意识的生命就已经开始进入倒计时,要不了多久,康拉德埋藏在“我”基因里的代码就会发现我的意识,他留下的烙印会杀了我,精神海会干净,也会统一,我将不复存在,那个时候的我也会做和当下的“我”同样的事情,攻打人类,屠杀人类,掠夺资源,为了虫族物种的繁衍,付诸一切。】 【但是,身为“女皇”,“我”的子民他们终其一生为“我”而活,绝不忤逆于我,信仰于我,他们用整个虫族的精神海与能量供养了“我”,康拉德本质上依旧是个人类,即便他将人类与虫族精神海共生,要培养的是新的人类。】 “你想要什么?” 【“我”愿意告诉你,我的命脉在哪里,以此作为交换,你们杀了我,并且剿灭“我”,以此彻底锁死这部分基因——只有现任“女皇”彻底死去,新的“女皇”才会诞生,他们可能需要更长的时间去完成这次进化,但是这是新生。】 【新世纪没有虫族的未来,“我”,绝不能让我的子民彻底沦为另一个物种的傀儡。】 “人类未必能做到你所想。” 【“我”知道,甚至当“我”的出现之后,未来你们会对“我”的后代,对“我”的种族进行不计代价的大规模研究屠杀和毁灭,拼命遏制“虫族”文明诞生的可能。】 “她”的注视相当温柔,蔚起霎时意识到,“她”其实也是“她”子民的母亲。 【但这是未来了,“我”的意识要死了,如果灵魂定义生命的话,“我”已经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我”的种族。】 蔚起眼神闪烁,最终轻轻颔首,轻声:“祝您安眠,陛下。” 这是人类文明对一个皇帝的最高敬意。 “她”是虫族的皇,是这个苍茫宇宙的另一个物种的智慧首领,甚至可能是“虫族文明”诞生的智慧起点,“她”的生命只有短短数小时,然后又被飞速抹去,“她”和人类一样,是康拉德计划里萌发的萌芽,实验场上的实验品,是试管和药物滋养的虫族“女皇”。 “她”自始至终都是人类的敌人,“虫族”的利益对于“她”而言高于一切,可是,作为一个“虫族”,“她”竟然学会了合作,向自己的天敌合作。 “她”被后来的史学家命名为“诺亚”,不过不是人类的“诺亚”,“她”是虫族的“诺亚”。 未来历史讨论中,人类对此感到恐惧。 未来,更多人认同了康拉德的理念,他的进化迭代为人类争取了最大最保险的利益,如果真的完成进化,那么人类将再也不必困扰恐惧于虫族的发展,虫子将永远是虫子,人类将永远是人类,这才是对于人类恒久利益的最大化。 反对者更是不计其数,倘若需要基因的捆绑来妄图彻底消除矛盾,那么和“智械危机”中以人工智能绑定人类,机械进化有什么区别呢?人类,这个由自然迭代无数废弃基因代码而构成的瑕疵物种,真的需要一个绝对的单向答案吗?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历史上的人终究会死,当下没有人知道终点在哪里,什么选择是对,什么选择是错。 不过是:知我罪我,惟其春秋。 …… “所以,这就是你将整个人类和虫族拖入您实验场的原因吗?”简秀的声音响起时,康拉德正在倒茶的手一顿。 现在的他没有坐在轮椅上,精神气很足,比起十一年前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反而状态似乎更好了,他悠闲的驻足在小院里,一个年轻女孩的尸体躺在一旁的躺椅上,康拉德为她盖上了薄毯,仿佛这只是一场悠闲的小憩。 简秀当然没有真正来到这里,只是“唤明月”放大了蔚起的能力,“羽蛇神”也放大了简秀的能力,“万象”本就是解析类精神海的巅峰,他只是在和当下的康拉德对话罢了。 他知道,康拉德看得见,也听得见。 倘若人类精神海和虫族精神海得以共生,康拉德会选择什么?简秀毫不怀疑,他会选择“女皇”,现在的康拉德的精神海被整个虫族和感染体供养,绝对不可能是曾经衰老年迈到无知无觉的模样。 “简,好久不见。”他平静地放下了手里的茶壶,回头淡笑,“我最骄傲的学生。” “叙旧就不必了,我是来杀你的。” “简,现在,你的实验台上死了多少人了?” 简秀不语,他的眼神扫过屏幕一角。 二十九万,已经二十九万了,还在增长。 人类成为多行星物种开始,再度迎来了一个新的爆发式繁衍的高潮期,人命好像被划定成一个数字,一个人命是命,五百亿人的命也是命,只是在疯狂的蹦跳里麻木成了数字。 基数被放大,概率也在被放大。 简秀:“不劳关心。” ——三十万了。 “只是数字而已,简。”康拉德又倒了一杯茶,郑重地摆在了已有的杯盏相对处,然后坐下,“作为一个科学家,要足够热爱,也要足够冷漠,你不是已经学会了吗?否则,为什么我的侵蚀速度会减退呢?” 第274章 ——三十一万。 他端起茶盏,浅浅饮用了一口:“我们可是师生啊,简。” 讽刺的事实,康拉德在杀人,简秀也在杀人。 这就像是天平高高在上的两端,两个人在不间断的杀人,两个研究者在夺取同一把钥匙,一个要开门,一个要上锁。 “我和你不一样。”简秀其实不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但是蔚起说不一样,那么就不一样吧。 “怎么不一样?一个地狱十八层,一个地狱十九层?”康拉德莞尔,他朝简秀探出了手,做邀请状,“不喝喝吗?凯瑟琳教我泡了很久的茶,很香的。” 简秀瞥了一眼,心念一动,杯盏里的茶水开始飞速消失,很快,是茶叶,然后,是杯子。 ——简秀“解析”掉了它们。 只要理解原理和物质结构,有足够的精神海支撑,“万象”可以解构一切;这也是为什么简秀有失控风险时,星联如此恐惧的原因。 无论哪一个s级,仿佛看上去在无害的能力,都是可以轻而易举完成屠杀的毁灭性武器。 康拉德并不惊慌,他平静的凝视着开始被逐渐消解的桌子,书籍,椅子,他无奈的站起身,抓紧时间喝完了手里的红茶,很快,他手里的杯子也被完全解析掉了。 除了康拉德,简秀解析不了他的精神海,这是目前和女皇精神海共生的新兴精神海,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完全捉摸到这部分的终点。 简秀在试探,康拉德同样也赌博,他们都没有时间,简秀需要和蔚起竞速,康拉德快要因为衰老而死,不幸与所幸,康拉德赢了,他成为了目前唯一个新人类,可以肆意掌控虫族,和虫族共生的新兴人类。 他现在只不过是在等自己的同类而已。 简秀也并不指望这点小手段可以杀了他:“多谢款待,老师。” “你果然是我最完美的学生。”康拉德微笑,“你和我越来越像了。孩子。” “不一样。”简秀凝视着眼前跳动的数字,执拗地说,三十四万—— 花园里的风向流动被改变了。 蒲公英的种子飞了起来,循着既定的规律游动,很快,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吹散的不止蒲公英,还有花与草,刚开始他们还有自己既定的形状,很快,他们又溃散成了粉尘,紧接着成为了某些更微小更原属的本质。 这样的尘埃席卷中,精神海开始化为实质的丝线,细细的摇曳,精神还有两股,他们彼此互相试探,揣摩—— “万象,这就是窥见本质的天赋吗?”康拉德贪恋地感知着丝许人类部分力量从自己身体里抽离消失的奇异,就是每一个研究者梦寐以求的能力,以此去窥探世界真相,解构研究定义。 简秀在试图通过吞噬的力量磨光康拉德精神海中身为“人类”他已知的一部分,打破原定在这唯一成功完美实验体体内的平衡,以此达到康拉德反被体内“女皇”自毁的目的! 也许更早的时候,简秀真的可以用这种办法杀了他,但是现在不行了。 飞花正颤,草木蜿蜒,“万象”在解析的同时,有新的物质在萌生,填充着这部分疯狂生长,去无论如何也无法完全吞噬一切的深渊,规律在这一片小小的空间里被废除了,生生不息和死寂沉沉共生。 简秀轻眯上眼:“这是?” 某一个瞬间,他差点以为,这是来自于自己“万象”的结构重组,但是似乎不对,物质没有任何改变,他们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形态稳定在自己的手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它们就是在被催生而出,快速成长。 “很多人会因为‘女皇’的强大,只记得她是一名君王,而忘记了——”康拉德饶有兴致,“她也是一名母亲。” “繁衍”,康拉德与“女皇”共生的人造精神海天赋,此刻,他们就是绝对的母体,是这场感染漩涡之中的两点中心,绝对平和,源源不断扩散着他们全新王国的子民! “繁衍?新生?这种能力,我似乎见过。”简秀眼睫轻颤,语气似娇非软,仿佛暧昧的嗔怪,“真是没新意,我的爱人可是会向你征收版权费的。” 奇怪,下意识的,康拉德只觉得这个声音很近。 “不敢登于人前的影子皇帝,和跳梁小丑有什么区别?” 简秀的声音再度响起,只不过这次,再不是遥远的回响,相反,对于此时间的康拉德来说,十分清晰,夹杂着浓郁而血腥的呢喃! 近在咫尺。 “轰——!!!” 巨大的轰鸣与炫目白光同时炸开,唯美典雅的花园被完全湮灭,重重落下的弹药一层层反复,以绝对浩瀚的声势撕开了此地所有的空间!巨浪与烟火的炽热光芒天际边缘,静静守在不远处,一个黄金色的小小机甲悬浮于一角。 青年秀美的脸庞浸在操控室昏暗的荧光里,不见丝毫的波澜。 边境线上,硕大沉默的黄金重型机甲伫立于星海之间,无数虫潮于极光源源不断的纠葛于它之间,而它的心脏内部,腹地深处,几名南部星区面孔的军官分别监控着这个特别的巨型守护神的各处运转,而在他们身后的中央——一个大脑。 一个还活在培养皿中靠着营养液和无数维生系统暂时大脑,“羽蛇神”原本主人,南部星区s级精神海拥有者恩佐·科斯塔的大脑。 它的四周串联着无数管道和电线,背后是飞速跳动起伏的数据曲线,每当曲线活性降低,旁边的军官便会从就近备份的试管中抽出药剂,注入大脑之中。 冷藏着诸多试管的莹白金属箱上,篆刻着一行法语。 “忒弥斯”稀释原液! “羽蛇神”真正的核心则是在拥有着它伴生系统的的附属机甲“黄金心”之上,简秀可以通过它和“万象”对于一切物质的外在控制,暂时操纵远在天边的真正的“羽蛇神”,而简秀正是通过它,倾尽整个南部星区的科技力量,实现了短速多次的星际迁跃。 “喜欢吗?老师。”他低声,“你教会我的,不要让敌人知道自己真正在哪儿,才能够绝对的出其不意。” 四十万—— 简秀长阖眸子,默数自己微乱的心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扭曲撕裂的大笑从红光震颤里燃起,“……你以为,这些物理上的东西,就可以摧毁一个‘皇帝’?” “……你来了,也好——你到了我面前,我可以吃了你了——” 非人嘶哑的喜悦响彻天空。 “孩子,开心吗,‘她’会吃了你的爱人,我会吃了你,你们很快就会在我们的意识海洋里重聚——” 简秀瞳孔骤然一缩! 他猛地低下头,“唤明月”原定坐标的数字疯狂变化,最终稳定! 坐标在,边境之外! …… “清醒状态抽取了30%左右的精神海原液,才能暂时维持住当下‘唤明月’脱离操纵者的的短期运行,休息不到一小时立刻投入这样的战场……和自杀也没有区别了吧……” 慎独一望着星空之际疯狂浮动变化的极光海,喃喃。 “慎中校,有一批边境军事医科大学的志愿者申请代替状态不佳的医疗官。”他的身侧,一名医疗官将终端的申请反馈给了慎独一,“上面问,我们还能撑下去吗?” “……医科大学的志愿者?”慎独一眼神震动,看向身后,“学生?” “……学生。” 一直沉默的医疗官闷闷地,低声地回答了他。 慎独一看着身后的这些人,他们都是星际间一线的医疗官,在场的每一个人参与了人类星联大大小小最少三百场战役的军医,倘若没有信仰,毫无信念,真的没有人可以站在这里。 但此时,他只看见了疲惫。 灰白,沧桑,深重的倦怠。 慎独一想看一眼计数器,但是这已经在三小时前被关了,死亡数据不再对他们公开。 医生可以旁观死亡,参与死亡,那亲手杀戮呢? 这些完全、正常、且悲悯与冷漠共存的医者,可以再继续多久呢? “想停下的可以走了,你们的任务完成了。”慎独一回过头,继续投入下一个患者,“想留下的可以留下来,会更幸苦,但是……别让孩子来。” 众人沉默良久。 医疗室的大门紧紧闭合,没有一个人离开。 …… 门后已经没有声音了,也许喻柏花太累,所以睡着了,漆岚这样麻木地想。 他砸开了门扉,白铭需要去救人,大清扫要开始了,现在没有人有空管他,他可以再也不用顾虑任何大局,去看一眼自己的女孩儿了。 门后,是依靠着金属大门的纤细空档的身影,她跌入了他的怀里。 毫无心跳,也毫无呼吸。 漆岚颤抖地抱着她,很好,不用管感染,不用想虫族了,让他和她一起死吧,不必有婚礼,合聚而葬,生未同寝,死可同穴。 第275章 可是他等了好一会儿,预料里的异化和蚕食没有涌动上来,他恍然间发现,少女的身上其实没有任何虫化感染的迹象了。 她眉宇安详,似是沉眠。 什么意思?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不是抗体没有成功吗?为什么,为什么?他惶恐地抱着喻柏花,呼吸急促,可为什么喻柏花已经完全是人类模样了,她为什么还是死了?抗体成功了!她为什么还是死了!为什么! 怀里的人已经很轻了,轻薄得诡异,她的手边只有一只空了的针管,没有枪,没有枪…… 漆岚呼吸一窒,颤抖地探出手,去触及女孩的下半身,瞬间,军装塌陷下去了! 喻柏花死了,她半具躯壳都被身体里的虫子啃空,其实早在她拿到抗体之前,她的身体就已经被蚕食了一半了,当她在这样强烈的感染下依然保持清醒的情况来看,她其实应该就是被那微茫概率选择的人,也许,继续下去,她有可能就是被东部星区隔离区养出的蛊。 她也许可以活,建立在整个隔离区的死亡之上。 彼时摆在喻柏花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以感染体的身份活,要么以人的身份而死。 她知道一切,但是她还是靠在门口,于自己特别特别喜欢的人相隔一墙,说了最后几句话,注射了会要了她命的救世药。 喻柏花,母亲是星联最年轻的女性omega将军容霜诗,父亲所在的喻家更是三代从政,在东部星区“三代为门,五代为阀”的默认观念里,她是整个喻家未来无可争议的领军人物,无论选择如何,她就是这一代东部星区军政权利中心的天之骄子。 在漆岚看来,她一生就应该骄傲明烈。 她还那么年轻,她不应该死在这里。 可她是人类的军官,她选择以人类的身份死去。 “啊……啊……啊啊啊……” 漆岚几度唇齿开合,口腔里含着混杂的声息,最终,一口浊血咳了出来! …… “白铭,你走吧。” 头顶极为耀眼璀璨的飞光沿着轨道飞速滑行,它也撞上空中浮动的星尘,然后炸出盛大到极致的烟火,继而再度飞旋,朝地面的某一个既定的点位袭去! 这是边境星际战略导弹基地发射的星际导弹,要不了多久,它们会像雨一样落下,然后彻底清扫干净这片战场上生生不息的一切虫族和感染体。 已经彻底撕裂的防护层保护不了行星地面的稳定,极寒冰封,气压失衡,大风猎猎,蔚深站在几乎白昼的星空之前,放任自己的大衣被反复吹动。 “你们走吧,我掩护你们。” “将军,我留下掩护,您得离开。” 白铭常年跟着蔚深养成的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有时候蔚深老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什么育儿诅咒在身上,养出来的孩子两个哑巴,一个不吐象牙,怎么看怎么和自己气质不符。 “我让你走,不是什么伟岸的英雄主义,只是现在,刚好我的精神海适合我留下而已。”蔚深远眺头顶的星与火,“你得走,我和小起未必可以从这一战里活下来,小安树敌太多,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你是我留给身后唯一一个继承者了。” 他的眼前是冷气飞旋的尘埃,四周是面对虫族苦苦支撑的兵力,头顶是即将落下的导弹,身后是正在遣回的平民。 白铭不愿意再走:“将军,我不会离开您的。我是你的副官!” 蔚深淡笑:“白铭,你看这星空,曾经这里没有极光,能生存的地区很有限,这里的人甚至不能够耕作,因为热量和科技水平都不够,整个第九星轨的边境地区都是被勉强拉扯起来的一个圆环,很多人从内星轨来到这里,然后再也没有回去。” “这里有将军的功劳,我知道。”白铭知道,知道蔚深一派的边境派是顶着怎样的压力,耗费了多少政斗,终于勉强撑起了这最边缘的第九星轨。 曾经的中央星系认为,资源不足,八大星轨便已经足以,更是提出将第九星轨的建立挪移至百年以后。 “不,孩子,你不知道。”蔚深摇摇头,他的瞳孔之中,深蓝开始汇聚,“我可以停在这里,但你不可以。” “中央星系绝对不是铁板一块,我们必须永远警惕,否则,第九星轨再也不可能有第三次重建的机会了,骆正庭没什么心眼,他耗不过那群人,如果不留后手,有些人也将再也没有被压制的可能了。” “我是将军,也是政客,我不能去打一场有后顾之忧的仗。” 白铭眼眸垂下:“可是……” “你是我的学生,从你来军部的第一天开始就跟着我,小起和小安,一个适合做将军,一个适合做推手,但他们两个没有一个可以真正适应权力。” “小铭,明年,这里的居民,还要种下新的麦子。” 白铭咬咬牙,回身而去! 他将是个永生的逃兵,是放弃了自己将军的副官,是永远永远不可能回头的棋子! 蔚深抬眸,凝视着越来越近的星际导弹,眼神幽邃,他答应过骆正庭,两成兵力真的够了,只要他在,那就够了。 “阿芸,我好想你。” 蔚深四周的精神海汇聚成小小的漩涡,以他为中心,滔天而起!四象少阳,生成世界,天地之主,万兽臣服—— 仿生类a级精神海,“青龙”。 一刹那间!!! 所有因为失去“女皇”而疯狂的虫族全部停下来了,它们诡异的朝向了一个方向,每一个正在阻拦他们的士兵都呆滞在了原地,愣愣看着诡凋的一幕发生,直到身后的通知响起,才意识到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疯狂撤离! 炮火落下的一刻,秋芸正坐在灯光里织围巾,第四条围巾,厚重的黑色与深灰。 不知为何,明明力道也不重,她指间的线,断了。 …… 小助理疯狂地奔跑着,他怀里死死抱着一个被层层封存好的小小试管,他跑得很急,很慌,这个过程中他踉跄了好几次,但是最终都稳住了身形! 他不敢停下,更不敢摔倒。 他只是一个非常普通平庸的边境研究所研究者,别人在边境是研究所为了理想,他在边境研究所是因为他从边境学校寒窗苦读出来,那么辛苦,那么努力,只能来边境研究所。 彼时简秀随意一指指向了他,几乎没有人记的他的名字,连研究所所长都恍惚了一下,思考的不过是——这人谁来着? 小助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历史旁的角色,更没有想过自己可以亲手接手这个未来。 也许是因为他最好掌控,也可能因为他毫无背景,简秀选中了他,并且将后续的委托交给了他,他阻拦不了简秀,他只能看着简秀不断的走在前面,所有人的前面。 但是,他应该还可再做一些事。 风里有哽咽的声音,小助理,哦,不对,他有名字,他叫提安,曾经,他只是边境学校的一个孩子,在课堂上反复问着老师“诸葛亮是谁”,“诸葛亮有多聪明”的一个执拗孩子。 他不聪明,不优秀,甚至没有任何出彩。 但是,他现在是简秀的共犯,支持了这位年起好看的简教授完成了一场现今星联历史上最快最大死亡概率的实验,甚至为他的只身赴敌一线的危险行为保密,有可能完全颠覆这场战线的走向。 苏老师,我算不算在为第九星轨争取“白昼”,我算不算在做一件正确的事? 苏少桦温和的笑意犹在眼前,他说:“每一个时代,都需要敢于眺望星空与拥抱白昼的‘异端’。” 上苍啊,十一年,我愿意成为那个“异端”,成功了,不必留名,失败了,万古唾骂。我还要种玫瑰,我的后人还要在这里种玫瑰,我后人的后人还要在这里种玫瑰。 请再给第九星轨,这无妄苦寒的边陲之地,人类挣扎的玫瑰之环,我的故乡,一次新生的机会吧! 提安撞开了大门!眼眶通红,喘息着嘶吼! “最新实验抗体成功率,79.34%!确认可投入战场!” 第186章 蔚起已经距离“女皇”的心脏很近了, 只有s级的机甲具有星际迁跃的能力,他不知道“她”何时会被抹去,只能尽此, 借助“唤明月”的心脏, 孤身赴此, 杀了“女皇”。 “女皇”和层层叠叠的虫巢是一体的, 在“她”的默许下,众虫向蔚起避让, 蔚起进入了“女皇”的身体, 已经十分深入了“她”最脆弱的心脏。 对, “女皇”最强大的是大脑,最脆弱的,确是心脏。 也是现在, 他看见“女皇”心脏——一颗硕大,晶莹透亮的脏器, 内部浮动着血丝, 纠缠着筋膜, 一起一伏,流转着不知名的光。 琥珀色, 像是一颗活着的水晶。 不过蔚起没有时间欣赏,“芥子”飞速萌发!无限生长, 与刹那间迸发割裂一切的锋锐,直刺于它!就在蔚起精神海凝结的尖端即将破其而过的一刻,“女皇”嘶吼的尖锐声贯彻天地而来! 第276章 飓风一般的阻力霎时涌动而来!氧气气压的传感器疯狂闪烁, 直到清脆的裂声从它的体内炸开,黏腻的粘液汇聚汹涌,喷薄直直淹向了蔚起! “她”死了, 新的她醒了! 现在,“她”将不计代价绞杀自己体内的“入侵者”! 蔚起眉宇不动,尖峰不曾后退分毫,决绝!且永不改向! …… 烈焰中的虚影突然凝实,康拉德伸手抓住空中飘荡的精神海,自这攥紧的掌心伊始,整个庭院的重力场突然颠倒! “简!你知道吗?‘皇帝’可以拥有绝对的权力!‘她’可以享用整个虫群的供奉!只要当下的虫群不死,你们谁都杀不了我!” “你们杀不了我——” “我不仅仅是它们的皇,我还是它们的神明!” 简秀操纵机甲锁在原地!抬臂挡住这片强烈的气浪,但引力场的失控迫使他身形不稳,冷眼凝视着眼前气质恐怖的癫狂人形。 他,它!它很兴奋,兴奋得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与亢奋,它可以看见自己的子民,看见它们从生到死,再从死到生。 “简!你看啊* ,我可以决定它们的一切。” “我可以带着整个人类上天堂!上帝都应该臣服于我!” “创世纪也错了。”简秀冷笑,“你从来没有想过帮他们,你要走的路,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罢了。” “神明不需要同伴!”康拉德肆意打量着简秀所在的黄金机甲,“他们需要一个神,我为他们造神,为他们创世——新世纪,会记得我!” …… 气浪和水浪一起渗透进了机甲的夹缝!蔚起锁死了驾驶舱!空间中的粘液愈发浓浊!内外部强烈的高压开始挤压机甲金属! 但这远远不是更糟糕的,这些粘液里似乎还带出来了其他的东西。 是虫卵!黄色的粘液波涛下,露出内部无数浮来的虫卵,每颗卵都嵌着剧烈跳动的脉搏,脊椎处延伸出与虫族精神海挂钩的神经索,与母体共生! 它们就要孵化了—— “女皇”不能在自己身体内对自己发起攻击,所以“她”让自己的孩子们来杀了蔚起! “警告!外壳腐蚀程度37%!!”唤明月伴身系统的警告适时响起。 第一枚虫卵是炸开的!几乎有半个机甲大小的幼虫弹射而来撞在机甲上,口器刮擦!下一秒,它被蔚起的精神丝切成了两半! “女皇”的心脏疯狂收缩跳动,好似女王声嘶力竭地排兵布阵,更多的虫卵有意识地朝蔚起席卷而来。 ……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 简秀被康拉德抓住了,整个黄金机甲已经在一重又一重的攻击下完全溃散了!简秀没有蔚起那样熟练强悍的机甲操纵能力,他也并不熟悉羽蛇神或黄金心,这些攻击能力强大的机甲并不能在他的手上发挥出最大战力。 也许换做是军部的任何一位军官,他们都可以做得比自己更好。 简秀呼吸急促,在最后驾驶舱即将被康拉德挖出的一刻,攥住一直绑定在自己血管附近的自动注射器,一把将针尖捅入了体内! 同时,最后一层隔离被剥落开来! 剧烈削骨的寒风撞到了简秀的面前,简秀对视上了康拉德已经完全虫化的双眼,和普通虫族的暗沉漆黑完全不同,金黄色,狂热,炽烈,喜悦,这是这一代“女皇”的眼神。 这和记忆里简秀曾经对视过的“女皇”完全不同,却又极为相似,并且出现于一个人类的身上! 嘲笑,讥讽,决绝,饥饿,兴奋,拥有着s级精神海“万象”的简秀,在此时的它眼里,格外的香甜。 它们都一样,想要吃了他。 唇角带血的简秀勾起笑,姣好青年,眉目艳丽,竟然是看得康拉德亦是一怔。 “简,你可以不必死的,你的爱人的命运现在也握在我手里,只要你点点头,我就放过他。”康拉德俯下身,眼神怜惜,“你们都那么优秀,特别,应该成为我的同伴才对。” “你不过只是想和他永远在一起罢了,我也可以帮你办到,为什么不信仰我呢?” 这毕竟是自己的学生。 康拉德舌尖舔食过自己食欲刺激下痒痒的牙齿,他对他的每一个学生都很仁慈,赋予独有的关怀,教给他们知识,还有他们每一个人想要的,唯独对简秀,好像除了欺骗和利用,还没有来得及给他什么甜头。 “是吗?”简秀反问。 “你毕竟是我的学生。”康拉德抬起手,应该是想抚摸一下这个孩子的头,“人类不会理解你的杀戮,但是我理解你,我们都会理解你的,孩子……” “噗呲——!!!” 精神丝锋芒略过,蔚起留在简秀身上的精神丝!即便千万里之遥,即便身处异处! 此时此刻,他留在简秀身上的一道隐藏护身符还是发挥了最凶悍强大的作用,切断了眼前敌人的手臂!如一只活着的毒蛇,朝康拉德的咽喉致命处袭击而去。 “啊——”简秀眼神讥讽睥睨,“看样子,我的爱人不同意呢。” “老师。” …… “唔!” 蔚起思绪一定,机甲背部喷射口轰然喷出蓝焰!高温瞬间将扒在机甲四周的幼虫烤成焦炭,强大冲击力迫使他挣脱了这片束缚,但更多虫卵正从粘液深处浮上来! 强大的压力和幼虫的围剿反复堆叠,蔚起检查好自己身上防护服的隔层,确认没有缺隙,他深呼吸最后一口干净的氧气,精神海瞬间成膜,将他包裹住,然后,他猛地打开了驾驶舱! 幼虫和粘液一起往这小小的空间里疯狂拥挤,却又立刻炸开! 他冷静丢开了已经完全报废的破舱压缩弹,直接冲入了那片混沌之中! 完整凶猛的精神海完全将他包裹住了,但是这也撑不了多久,这是“女皇”的体内,到底是“她”的主场,他必须得快! 然而,就在蔚起舍命往前拼命之际! 一根弦断了。 他藏在简秀身上的弦断了,他留给简秀最后的底牌断了!蔚起从来是不敢放心简秀独身一个人的,并非是他觉得他没有自保之力。 孱弱的是蔚起的心口,不是简秀。 可又偏偏是简秀,没有停下,也不回头,但是蔚起好像在漠然的凝视着自己在虚伪的唱着双簧。 一个自己拔出匕首尖刀,逼自己一刀一刀扎在四周虫族的肉里,借助惯性不惜一切的向前;另一个自己,不间断的回头,想要看一眼那个没有任何意义的身后,看一眼他的小阿秀。 向前!向前!不间断的向前! 直到肌肉麻木,氧气耗尽的刹那,蔚起都处在弦断的短暂空白里;身后的幼虫愤怒且源源不断的游动过来,蔚起要杀了它们的母亲,它们不可忍受。 “不好意思,我赶时间。” 不要自保,不要攻击,他要杀了这颗心脏! 蔚起在这一刻放弃了一切防护和砍杀,他放任了这些虫族的啃食和攻击,放弃了任何其他目的,不断地朝着前方靠近! 早在被气浪炸开的一刻他就开始布局,那些被震裂四散的精神海成为了女皇体内最难的的种子,伺机而动! 猩红的血液和碎肉一起飞出了躯壳!身后的虫子学会了撕咬,它们一只一只前仆后继的攀附上了蔚起的身体,然后啃上了他的肩胛!后背!脊梁! 倘若平时,这些虫子的攻击可以被蔚起轻易挡开,甚是可以用一点精神海的屏障拦住,完全不必这样的惨烈不堪。 可是蔚起没有时间,也没有余力了,“女皇”整个跃动挣扎的腔道内,荧蓝色的根系飞速蓬勃蔓延,他们无孔不入的穿梭其间,明亮的蓝光照彻了整片空间! 虫群狂躁的冲击着蔚起独身血和肉伫立起的一点阻碍,不知为何,明明眼前这个灵长类的生物,放弃了一切的攻击与自保,它们却无法动摇它寸许! 野兽一般的直觉回想在每一个充足的心脏之内,绝对不能让他靠近那颗心脏。 琥珀般浑浊明亮女皇之心飞速跳动震颤,四周骤然破土出无数蓝色的丝线藤蔓!它们像是寄生在“她”体内的杂草,沉疴具象,霎时激增,急速窜起,吸收着就近的一切血肉营养,贪婪的成长为瞬息的参天巨树!直刺“她”的心脏! 临近毁灭前最后一刹那的愤怒,身后的吞咬撕扯仿佛要将蔚起完全拉扯入万虫的深渊,一根锯齿状口器楔入锁骨!刹那洞穿了他的身体!紧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 尽管如此,蔚起已经离得很近了! 他平静且决绝地探出了掌心,触及了“女皇”躯体中心的明黄色的器官。 万物静默悄然了一瞬。 温热,怦然,鲜活,和他曾经触及的任何生命都没有不同,蔚起甚至可以感受到整个虫群的悲鸣与不安,不过身为一个人类,他永远无法在自然的角逐里拥有绝对中立慈悲。 第277章 “抱歉……我……是……人类。” 为了说这句虚伪的悼词,黏腻刺激的液体呛入了他的咽喉。 “芥子”,随时寄生,瞬间生长! 蓝色的巨树!赫然贯穿了琥珀色的心脏! …… 康拉德的精神海化为实质,死死束缚住了简秀的身体,一根丝线刺入了简秀的脖颈,无限深入。 他正在通过这种方式刺激简秀的腺体,迫使当下的简秀不能收回精神海。 他大口吞噬着简秀的精神海,每一寸,他都可以看清眼前美丽俊秀的青年脸色会灰败一分,这是他最看重的学生,和索兰一样看重,他在他身上耗费的精力只多不少,几乎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为他筹谋布局,期待这个孩子回身转向于他。 从接触到简秀资料的一刻开始,康拉德就知道这是一个会有些难搞的孩子,这个孩子心里没有桎梏,不曾失去,更从未胆怯,只是个体人心的弱点难以撼动这样的心性,他们这种家庭养育出来的孩子足够聪明优秀,也足够天真,宁为玉碎而不为瓦全。 碾碎就好,碾碎了,再拼凑起来,这样的瓷器会更珍贵,也更易碎,死里逃生,他们才会应该明白自己到底几斤几两,才知道整个世界是怎样的不堪险恶! 康拉德金色的虹膜上倒影着青年窒息剧痛的惨淡模样,意识愈发狰狞。 他一生无子,终其一生,都耗费在了对于答案的追求之上。 唯独简秀是特别的,这个学生对于他来说,是特别的,某种意义上来说,简秀就像是他的翻版,只有他才有足够的才华让他入眼,足够的骄傲让他可以平视这个人类,他拥有着连索兰都无法比拟的高傲。 “简,你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能理解我的人才对,我们明明拥有这样优秀的天赋。”康拉德喃喃,却没有停下一丝一毫对简秀精神海的吞噬,“你的当下由我塑造,你是我一手打磨的唯美宝石,冷静,智慧,任何壁垒在你眼前都不过是可以翻阅的矮墙罢了。” “认输啊,认输!你只要认输!你眨眨眼——你认输——” “哈哈哈……哈……” 简秀笑着,薄薄灰色的眼眸似水如光,苍白的唇角颤抖,冷汗浸湿透了全身,他应该是整个星联唯一一个被“女皇”两成啃□□神海的人了。 也许,至此以后,他将再也不能使用精神海了,引以为傲的天赋再度转瞬既逝,甚至,能不能活下来都另说。 但是,有什么关系。 能够在最后的一刻,看见康拉德这副空洞虚伪的面孔浮现出这样的似悲似凉的神情,真的很不错。 “你是……在……孤独吗?”简秀拼命遏制着精神海沸腾撕裂的剧痛,眼神尽是桀骜,“康……拉德……” “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笑话,自己怎么可能害怕?自己绝对不可能动摇,绝对!不可能! “太可惜了,孩子,我现在只能杀了你了。”康拉德迷蒙地笑了,简秀也在笑,竟然让现在诡异处于杀与被杀间徘徊的二人有了一种相视而笑的错觉。 只剩下最后三分之一的外化精神海了,吃掉他,简秀的生命就可以彻底进入倒计时,然后自己就会挖掉他的脑子,找到他大脑里负责管理精神海的区域,一口一口,慢慢享用完这部分美味。 s级精神海的养分会彻底被自己吸收,这个永不屈服自己孩子终究会成为一个笑话,和自己永远共存…… 康拉德张开唇齿,指尖摩挲上青年白皙的侧脸。 “唔——!!!” 登时之间,他的体内,他的大脑里,他的精神海中!绞痛,潺潺,晦暗,无可阻止的疼痛完全翻腾而起! 有什么在他的精神海里?纤细,病态,剧毒,好似蛰伏在骨髓里完全共生的自毁,无法代谢,不能剥离! 康拉德瞳孔激烈收缩,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死死瞪着眼前的简秀,这个人早已经不是曾经故人时期天真纯粹的无害模样。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宇宙之间,万星之际,狂兽撕裂怒吼般的巨大频率冲击刺出! 无数尘埃陨石被这样强烈的震荡推离原本的轨迹!无数虫潮溃散!所有感染体内部本已经稳定的平衡被彻底打破! 四肢百骸被失控的虫潮完全淹没!蔚起阖上双眸。 …… 猩红的血滴落下,恰好落在了奄奄一息,几乎只有丝许生机的貌美青年的眼尾,晕红了原本就灼灼明亮的朱砂色泪痣。 简秀笑得艳丽森然,夺目似鬼灯一线,染就成妖异鬼魅的桃花。 康拉德下意识想要利用虫族强大的自愈力量去控制这种内部的失衡!然而,原本虚弱瘫软在原地的简秀猛地支起了身体,他的脸色依旧金白如纸,印象里本该毫无力量支离病骨的双手死死扣住了他的手。 “好吃吗……老师……” “我说了,我是来杀你的。” …… 他又一次杀了一个“女皇”,只是这一次,他的运气不算好,只身前来,匆匆而去,应该没有医疗队可以立刻找到他,然后在把他从一堆虫骸尸山里捞出来了。 万虫千食,凌迟极刑,也不外如是了。 蔚起抬起手,虚无且徒劳地想要挣离这片沧茫的黑海。 简秀。 他唇齿之间碾磨着这个名字。 …… 简秀晶莹如玉的指节轻轻脱离过康拉德的脸颊,黏腻的血丝断裂,他垂眸低笑着踉跄着挣开康拉德的束缚,看着这个一直自诩为操盘手的老者僵硬地蜷缩在地面震颤。 “你们都觉得s级精神海异常宝贵?觉得我再也舍不下失又复得了,觉得我终于学乖了?”他温和地撕咬着字句,“老师,我为你特制的抗体,喜欢吗?” “‘她’是君王?你是神明?” “我又成一个蝼蚁了,蝼蚁杀了你,失望吗?” “康拉德,从你一直在等待同伴开始,就注定你所谓的神明死了。” …… 抱歉,蝼蚁弑君也屠神。 人间,没有任何一种权与理可以僭越人类! 第187章 “致简秀先生: 您好! 简秀先生, 我是蔚起,不知怎么自我介绍合适,那就最简短的部分吧, 我是人类星联军部编辑太空军上校, 你的合法订婚对象, 当你看见这封信时, 我应该已经牺牲了。 边境军有常写遗书的习惯,所以不要惊奇为什么我这样一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订婚对象会给你写遗书, 因为遗书应该是告慰生者、交代后事的存在。 我虽然是alpha, 但是我没有其他omega, 这方面我应该只对你有相关责任。从今天起,你自由了,这是一个书面凭据, 具有法律效力,说实话, 这个婚约非常荒诞, 本就应该是一纸空文, 不应该成为你的束缚。 祝您未来生活,幸福美满, 健康平安。 蔚起” …… 江雪知在一片废墟堆里找到简秀的时候,他正在漠然地再给自己注射着试剂, 终端里播放着什么,但是不像是音乐,身旁是已经完全僵硬扭曲的康拉德尸体, 已经冰凉多时。 他到死都没有合眼,双目欲眦,恨毒了不甘心的盯着简秀, 功败垂成的最后之际,却折戟在一个自己一直自诩把控的钟爱棋子上,这一眼参杂了狠戾的毒,撕咬的恶,还有几乎要同归的恨。 简秀平静拔出了第三支试剂,然后又刺入了第四支,四号试剂,这种方法在军队或者某些极限治疗时期非常常见,用简单低阶的试剂脱敏,确保最后一支强效试剂入体时,可以最大限度兼容受体的精神海。 简秀的手臂上已经完全是针孔了。 “简秀!”江雪知心神一慌,下意识想要去阻拦他,却骤然被他的精神海一步拦住! “不用慌,我用了杜兰家提供的‘忒弥斯’原液中和,再生能力可以暂时补足我本身精神海的缺失。”简秀垂眸,又飞速拔下了这一支试剂。 江雪知:“我们去看医生!现在就去!康拉德已经死了,女皇也死了,虫族战败只是时间问题……你可以休息了……我们走……” “我走……”简秀侧目,“蔚起呢?” “他……”江雪知瞬间哑然,然后立刻找补,“他应该在前线某个地方,你先跟我走,我马上申请让他回来陪你……” “到现在都还在骗我。”简秀冷笑,“不过幸好,反正我也不相信你们了。” 这些人啊,他一个也不信。 简秀的终端里,蔚起的遗书还在继续。 …… “致简秀教授: 你好! 不知道这封信你看见算不算好,希望不要觉得不详或者晦气,因为这是一封遗书,提前写好的遗书,既然你看见了,那么,想必我已经死了,不用惊奇,边境军有定时写遗书的习惯。 同时二次分化,互相匹配的巧合确实少见,但是我还是有必要交代,斯人已逝,不必纠结什么,虽然我偶然救过你,但是这本身也是星联军人保护群众的职责,不值得多挂怀多余的情绪什么。 第278章 您是一名很优秀的文学教授,不论是alpha还是omega,不需要什么完美婚约配偶,人生也有足够的精彩美好。 祝您未来生活,幸福美满,健康平安。 蔚起” …… 第十支试剂注射完毕,简秀静坐喘息了片刻,然后撑着一旁的断壁残垣踉跄着站起,江雪知下意识想要去扶住他,却被他疏离的避开了。 “我要去救他,你们不去救他,我要去救他。” “简秀,星联已经在——” “我已经为了人类做到我可以做到的一切了。”简秀眼神冷寂地扫过江雪知,“千夫所指,百世骂名,还有这条命,我都放在赌桌上了,是星联没有做到对我的承诺。” 江雪知僵硬在原地,完全不敢去碰眼前这个人。 “其实我知道他也不会这样做,不过,我赢了,从现在开始,他完全归我了。”简秀薄眸是潋滟诡谲的轻欢,“你们没有任何人有资格用任何理由再来和我抢他了,交易达成。” “简……简秀……” “我瞒着他去杀了康拉德,他瞒着我去杀了女皇,这件事上,我和他也两清了,我要去找他了……这样算,他也永远亏欠我。” “所以,蔚起是我的了。” 容貌昳丽的美人,记忆里眼角眉梢的脉脉温情,无害的柔软,现在全部都消失殆尽,虚伪假装的皮相被剥离了干净,活生生、冷冰冰的凄绝艳鬼站在他的眼前,戾气和乖张自骨带皮的完全展露,血淋淋地刺在这天地间。 江雪知死死站定在原地,亲眼看着简秀一步一步远去。 他知道,他要去南部星区的星际迁跃点,只有这个办法,才可以通过曲率轨道,让简秀以最快的速度到达蔚起所在的地方。 但是早在半个小时以前,蔚起的坐标已经完全被淹没在了混乱的虫潮里,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具体在哪,有的,只不过是无边的虫海罢了。 江雪知呢喃:“要是他死了……你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简秀抬起头,星野穷尽处,极光明灭:“我是他的……爱人,未婚夫,还有……未亡人……” 我们说好的。 他殉职,我殉情。 …… “致简秀教授: 你好! 展信佳。这是一封遗书,也是我第一次以一个朋友的口吻,来向你写的遗书,因为我有定时记录遗书的习惯,此前也有写给你的遗书,但是身份都是不太熟的订婚对象,所以现在我握笔的感觉非常奇怪,很特别,好像需要考虑的事情都变了很多。 其实文学课上的抽问放水不用那么明显,就算我答不上来,也不会尴尬,这是你的领域,我心悦诚服,也很乐意看见你这样游刃有余把握一切的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个声音告诉我,这才应该是简秀的样子。 不过,订婚对象暂且不谈,我想我们应该是朋友,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笑,明明那么难过,却一直在笑。奇怪的是,好像除了我,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这件事,难道是百分之百信息和度的原因吗? 对了,你很漂亮,很好看,不笑也好看。 人不应该没有一丝锋芒,也不应该被驯化,从各种迹象来看,你经历这一切的背后似乎有更深重的意义,也许和官方态度有关,身为军人,我其实没有理由去追究。 但是你很好,我不希望你这样痛苦。 现在的我不知道我具体能为你做什么,既然我已经不在了,你喜欢花花,如果方便,那就收养她吧,她很乖,是一个比较贪吃的小姑娘,希望她可以宽慰一下你;如果不方便也没有关系,我也托付了我的母亲,她很喜欢小动物。 简教授,你真的很好,你不应该痛苦。 祝幸福美满,健康平安。 蔚起” …… 简秀蜷缩着,扣住自己的手腕,不久前,他的腕骨外侧,还缭绕纠缠着一截莹润温和的精神丝,但是为了彻底杀了康拉德,他不得不放弃彼时和蔚起最后的一点联系。 “等等我,蔚起。” 他阖上双眼,强忍星际迁跃对现在身体的不适。 “你慢一点,好不好,再慢一点点……无论是怎么样的结局,你都慢一点……我的……小起……” 遗书开始跳转到下一封了。 …… “致简秀: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我不知道这样的开头你会不会开心,妈妈说些给朋友的信应该在开篇问候一下,不过这是一封提前准备好的遗书。 尽管我已经写了无数次了,我有定期写遗书的习惯,但我想当这一封信出现在你眼前时,应该是你第一次看我的遗书,毕竟,人应该也只能死一次。 虽然是遗书,但我不知道该交代什么,既然我已经不在了,那么婚约也就不作数了,除此之外,请记得按时吃饭,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身体健康,才有做一切的本钱。 你是一个优秀的老师,如果中央军校有人欺负你,你可以直接找言云鸣,如果有些更糟糕的事,也不必绕过蔚家,我在给他们的遗书里也交代了这件事,他们不会拒绝的。 当然,不可否认,你自己也可以解决的非常漂亮,可我依旧认为你可以适当寻求帮助,这是在捍卫你的合理权益。 你有能力处理好一切惊涛骇浪,不代表这是他们欺负你的理由。 同时,其实我并不在意简家在婚约和对你治疗方案的谋算,如果我还活着,我觉得未尝不可一试;你的妈妈只是选择了一个合法渠道的交易罢了,她爱你,你真的不必一直耿耿于怀,这和道德无关,但和母爱相关,人之常情,不必多想,不必愧疚。 简秀,你很好,你应该幸福,我也希望你可以幸福。 蔚起” …… 溺于黑暗中的蔚起朦胧地睁开眼睛,眼前依然是浩荡死寂的黑,肺腑剧痛,血腥完全充斥进了自己的呼吸道。 他指尖微动,想要抓住什么。 虫子们已经完全疯了,由于和女皇诡异的共生关系,病变坍塌的基因程序开始大规模感染着它们,反噬在了这个种群上,它们互相纠缠依偎,痛苦的扭曲,已经无暇再顾及蔚起了。 但蔚起不是因为这些醒来的,神思里,瞬息的牵动了些许。 微弱,遥远,天涯;但是好像无论如何,这点悸动都在向自己靠近,义无反顾,不可转圜。 …… “致简秀: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这是一封提前写好的遗书,写于中央军校附属医院。今天窗外树木绿荫很好,风声水响,万木葱茏,让我想起了你。所以突然想要更新一下自己的遗书,不好意思,请不要见怪,包括很多边境军人在内,我们都有定期写遗书并及时更新的习惯。 当你看见这封遗书时,说明我已经死了,不必因此对我感到愧疚或者感怀,刻板印象来说,本质上我此前的人生是作为一个alpha在度过,一个二次分化改变不了什么;可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不应该只是二次分化的原因,你好像一直活在惶恐中,绝对的警惕,随时防备可能的风险与恶意。 我是因为职业所需,你呢?你是因为什么呢? 其实我可以从劳伦斯的只言片语里摸索到一些信息,我也可以随时触及背后的真相,父亲允许了我的意愿,但是事到此时,我却反而犹豫了。你需要我知晓真相吗?你愿意我知道吗? 简秀,我的精神海比较特别。它可以更加敏感的感知个体的频率,再根据细致分辨总结,我可以大概触及不同人的不同情绪;在劳伦斯的身上,我感受到了‘嫉妒’,他深重、且强烈地嫉妒着你,所以我认为他对你的论断其实有失偏颇,无论你到底是否有罪,我认为,至少都不应该由他去定义。 死人是不能允诺你什么的,但是想想,蔚起应该可以向你许诺什么;他们不愿意救你,那我救吧。 凭借这封遗书,你可以向星联提一个要求,以我订婚对象的身份,这个身份的分量足够,你用来做什么都可以,争利也好,自保也可。 请不必害怕,如有必要,可以求助蔚家,直接言明就好,我已经在对父亲的遗书中交代了这件事,即便是为了告慰逝者,他也会同意的。 如果可以,我希望这个世界有足够多的善意和温和包围你,让你可以幸福,你想要的幸福。 蔚起” …… 泪水干涸,触及脸庞,是刺刺的痛。 “蔚起……”简秀低声自语。 他已经不愿再叫蔚起上校了。 简秀恨死蔚起的职责了,他恨死这让自己爱人与自己相隔千万里的职责了。 …… “致简秀: 见信好否?倘若不好,也可以不用笑。 这是一封提前写好的遗书,写于你吻我的这夜,请原谅我在这样好的时间里提前写好它,我只是习惯了早做准备,并不是因为我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在思考死亡,正是因为和你共度的时间足够留恋,我才更需要去准备好一切。 第279章 简秀,请不必害怕。 现在的蔚起已经没有资格去定义你有罪与否了,曾经我说,劳伦斯嫉妒于你,他对你罪孽的定义有失偏颇,但是我也没有资格了。 因为我喜欢你,我想和你结合,想要这场政治作秀的订婚有实质的意义,当我想到这些的时候,我就知道糟糕了,我好像没有办法永毫无偏颇地去看你了,公理在这一刻将永远失效,我想了很久这应该怎样用一个更简单的词汇形容,但是我在这方便并不及你,所以只好暂时作罢。 我不知道在遗书里这样写出自己的心意是否合适,因为队长曾经劝告过我们,不要在遗书里留下让生者再也无法释怀的遗憾和剧痛,我们死了,生者还要活下去,可是我不知道到底要怎样的温和平静,才可以算得上可以包容你十一年来的委屈和痛苦,我怕太轻,像得麻木。 应该抱歉的人其实是我,在烈士陵园向你抛出邀请,甚是没有及时给你安全感,第一次主动邀请你约会,我提前做过第一次约会的功课,言云鸣告诉我,《仲夏夜之梦》是一出皆大欢喜的爱情喜剧,我提前翻阅尽了他们台词,确保里面没有一句不合时宜的话会引起你的不适。 我也有很喜欢的一句剧目台词,彼时没有来的及告诉你——‘一切卑劣的弱点,在恋爱中都成为无足轻重,而变成美满和庄严’,所以只要是简秀就好,只要是简秀,就很好很好,即便你真的孱弱,真的有罪,我想,这和我的心动应该也毫无干系吧。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最后,约会还是不太愉快。 不论怎样,我还是想告诉你,不想笑可以不用笑,你不用恐惧任何事,也不必顾及任何人。 从现在开始,你有我的合法配偶权限,大概在六个小时以后,星联官方就会收到我提交的结婚申请,如果我已经离开了,这条申请会自动失效,但是足够所有人知道,你是蔚起的心上人,未婚夫,合法对象。 你想做什么都好,可以任性,也可以放肆,和蔚起相关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是你的底牌,详细名单和资料信息和遗书一起并附,至少整个中央星系和第九星轨,你应该不会再受委屈了。 如果真的到了绝境,百事穷尽,你可以找我的妈妈,秋芸。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和你一样好,她会喜欢你的;曾经为了让她可以压制父亲,爷爷临走前,把手上半数身家交给了她。 只要有她的首肯,整个蔚家派系会不遗余力地保下你。 不,不是喜欢* ,我爱你,我其实不应该回避,从第一眼开始,我就不应该回避,更不应该沉默,简秀,对不起,我只心动了一次。 我终于想到了那个词汇了,应该是‘偏爱’,你受过太多委屈,我实在无法公允。 空想无益,既然我已经不在了,还是希望你可以更实质地将这些利用起来,否则,蔚起的喜欢,未免也太没用了。 简秀,我求求你,要开心,要平安,要幸福。 蔚起” …… 终端里遗书的最后一句落款听完,简秀正在向外眺望,隔着屏障,连记忆里凶恶的虫潮黑海似乎都是一种麻木的幻象。 蔚起就在里面吗? 他静静地依靠在窗畔,等待着抵达蔚起坐标消失的最后一点,其实有很多和他一样抱着找到蔚起为目的的机甲飞船在四处奔波,但不知为何,简秀总有一种荒唐的冥悟,他们找不到蔚起,可以找到他的人应该只有自己才对。 就像是死生黑白,哀幸枯荣,他们是基因的一体两面,物质转化的天作之合,宿命既定的冤孽,是是非非难割的错缘。 不论是alpha还是omega,唯物还是唯心,他们都这样般配。 身旁有人在告诫什么,不过简秀没有听。 他最后确认了一遍刚刚扎入了自己血肉深处的电子芯片,这是他身体第二次打入这种极端精准到变态的定位芯片,第一次是监视的镣铐,第二次也是镣铐,不过不是他的,是他给自己爱人准备的。 然后,抬起手,让自己的精神海开始介入整个载人飞船的控制中枢,简秀拥有在场最高的行政级别,没有人阻拦他。 美人眼眸似眷似恨。 “蔚起,这次抓住,我真的不可能再放手了。” 下一刻!他打开了闭锁的门! 气浪汹涌割裂,在所有人的惊呼和张皇中,他跃入了身下的那片虫海之中!倒悬回身的瞬息,简秀看清了身后那些或是诧异,或是早有预料的面孔,粲然一笑。 “找到我。”他唇齿开合,“就可以找到他。” 终端里,还有最后一封遗书。 …… “致我的小阿秀: 我愿意和简秀教授结为伴侣,共负他的一切苦厄,独享他的的所有罪孽,万错不可加,诸业不可累。 故此,无罪。 蔚起” …… 星海温柔空寂。 似诀别,又似重逢。 第188章 “唔, 所以——” 病房里,苏伦扶着自己的脑袋,歪着小脑瓜, 蹙着眉头, “你是说, 是公主绑着锚点跳下了深渊, 然后死死抱住了半死不活的王子,然后大家才找到的他们, 然后他们才得救的吗?” “嗯!总结得很对嘛!”加德纳热烈鼓掌, “不愧是银色康乃馨福利院的大侦探!太厉害了!” “你还不如说是女巫用了魔法或者感动上苍, 所以才从魔王深渊救出了斩杀魔王的王子!”苏伦满头黑线,“你编故事的水平太差劲了!十一号!!!” 所谓“十一号”,是加德纳之前的病床号, 自一年前大规模的抗体投入实际之后,但凡有感染症状的患者都被聚拢在指定的医疗基地, 统一治疗。 这其中不仅是第九星轨的边境军人, 还有创世纪大大小小在星联实验点的幸存者, 而苏伦,据说就是来自南部星区某个由创世纪控制孤儿院的幸存者, 据说孤儿院中所有的孩子都死了,在所有孩子尸体朝向的中央, 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尸体已经完全被蚂蚁啃食成了白骨。 苏伦躲在花园的热带植物下,气若游丝, 但侥幸逃过了一劫,据痕检证实,恰好是因为创世纪经常在那里处理实验废料, 所以蚂蚁们并不是特别喜欢那个角落,这才让那个孩子捡回来了一条命。 也正是如此,医疗基地的其他成年医生和病人,都对苏伦格外照顾,加德纳虽然已经痊愈,也会经常拽上言云鸣,来看望这个小小病友。 “谁说我是编的,当事人你还见过呢!就是定期来检查我们身体情况的那个漂亮简教授啊,你不是喜欢人家吗?”加德纳说的有鼻子有眼,“之前你麻药没退的时候,还说长大以后要娶他来着!” “什么——”苏伦世界瞬间崩塌,“他已经有爱人了吗!” 加德纳:“是的!而且是可以杀了大魔王的王子哦!” 苏伦大哭:“呜呜,他们两个alpha是没有结果的!” 身为alpha的加德纳默默瞥了一眼不远处同为alpha的恋人,恶从心头起:“谁告诉你他是alpha,人家是omega。” 苏伦更加崩溃:“十一号是大坏蛋!” 一旁正在给水果削皮言云鸣哭笑不得,连忙把手里的切好块的新鲜水果放到苏伦面前:“不哭不哭,多吃点水果,简教授交代要多补充维生素,你乖乖的,简教授就来看你了。” 加德纳格外讨嫌地探出手来,想要从小朋友嘴边摸一块走,被温和淡笑的言云鸣一把拍掉。 “我一定会快点长大的!”苏伦眼角含泪,委委屈屈咬下一口苹果,“我算算,星联的法定结婚年龄是……二十二岁!我要多吃一点!快点长大!” “你多久满二十二岁似乎和你吃多少没有关系。”加德纳揉了揉微红的手,无情不到,“时间不到,吃得太多。你只可能吃成一个不满法定结婚年龄的小胖子。” “呜呜呜哇哇哇哇——!!!” “还是一个爱哭的小胖子——嘶!嗷!!言!轻点!我错了!我不欺负小孩儿了——嗷!!!” 收拾好大坏蛋加德纳,言云鸣连忙去哄已经哭得快背过气儿去的小苏伦:“没事,他骗你的,只要适量健康饮食,你就不会变成小胖子的。” 苏伦抱有一丝希望:“那我长大以后,简教授可以和我结婚吗?” 言云鸣:“额,据我所知……重婚罪是犯法的。” 苏伦眼泪又蓄起来了:“呜呜呜呜……” 言云鸣:“那个!你不是想看花花吗!下次,下次小言哥哥把她带来看你——” “这也是人家的猫哦,你小言哥哥只是代管。”加德纳邪恶低语,“你喜欢的猫和简教授,都是他的哦。” 苏伦嚎啕大哭:“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言云鸣抓狂:“加!德!纳!” …… “喵呜~” 蔚深试探递出一小把猫粮:“饿了?” 第280章 蔚花花继续歪头:“喵呜~” 蔚深:“困了?” 蔚花花:“喵呜?” “根据记录,就你的行为推论来说,你现在的表现应该有三种可能;分别是饿了,困了,和撒娇。”蔚深翻阅着手里的一摞资料卡片,“如果是前两种情况,请给她投喂已经搭配好的猫粮,最近她在戒猫条……额……” 不等蔚深看完,肥嘟嘟、一大团的三花猫软乎乎跳上了蔚深的怀里,找到了一个舒舒服服的位置,悠哉悠哉的蜷缩起来。 蔚花花同学一边开心的蜷缩好,一边颤颤地伸出自己小脑袋,嗷呜一口,熟练地把蔚深手里面的猫粮给全部卷进了自己的嘴里,然后挑了最舒坦的一个角落,安逸眯起了圆润湿润的眼睛。 选择题是无聊的大人才做的,小猫咪当然是全都要! 蔚深叹了口气:“吃完就睡,这样是会越长越胖的,小起交代我要给你减肥。” 蔚花花装傻:“喵呜!” “蔚将军看样子是脑子跟着腿一起被星际导弹炸傻了,还是精神海废了,退居二线太久,大不如当年了。”不远处正在插花的秋芸冷笑,“现在花花都比你聪明不少了。” “……我这不是在教她,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吗。”蔚深咳了咳,自从骆正庭不信邪,在连续清扫后的千钧一发之际重新冲入清扫网把他从鬼门关拉出来开始,他在秋芸这里就完全没什么好脸色可言了。 秋芸鄙夷:“那她没兼得吗?” 蔚深:“……其实,有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那是因为你太倒霉了,所以只能寄托在绝对的稳定上。”秋芸白了他一眼,继续低头,摆弄自己已经完全七零八落的插花随口,问了一句,“好了,你看怎么样?我们实验室新培育的品种的蔬菜和水果,插完花以后,还可以直接吃。” “非常不错,很有创意。”蔚深补充,“具有浓郁的艺术气息,花果和谐,种类繁多,颜色别致,兼顾美观和实用,我可以欣赏一整天。” “……真的?”秋芸疑惑低头,她参考随手鼓捣的,真有这么好? “真的。”蔚深严谨点头。 不多时,骆正庭上门拜访夫妻两人,秋芸还在厨房看自己特意煲的汤,蔚深抱着蔚花花老实坐在原地招待客人。 骆正庭一眼就看见了客厅桌上最鲜艳的一大把蔬果,他一边顺了一颗鲜红的果子,一边困惑地反问道:“你们菜篮放这儿干嘛?你这么穷讲究?吃的还带插几朵花?” “这就是插花。”蔚深提醒,“阿芸培育的新品种,估计实验室爆棚了,顺了些回来插花。” “……这一看就是科技和艺术的结晶啊!”骆正庭肃然起敬,“横看竖看,由内而外的不一般!” 蔚深:“……有点浮夸。” 骆正庭:“跟你学的。” “小起和小简的事儿,你们夫妻两真就不管了?”骆正庭凭着记忆把水果放回去,确保没什么差异,“我看那孩子,对小起有些过于……紧张了。” “他们的事,你操什么心。”蔚深抚摸着膝盖上的蔚花花,“小起和小起妈妈都没说什么,我又何必逾矩。” 骆正庭的担心不无道理。一年前,救援队跟着简秀的定位寻找,果然发现紧紧握住对方的两人,完全标记以后,alpha和omega百分之百契合度的精神海会无限朝彼此靠近,排斥其他精神海,但即便如此,这样浩瀚的空间,简秀也不过是在赌一个概率而已。 自从恢复意识以来,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不许让他离开我”,骆正庭彼时还以为这是小孩说的执拗话,然而,整个星联,甚至包括蔚家,真的就没有任何人将这两人分开过。 蔚起仿佛被绝对绑定了一般,不论是病床还是修养,都一定不会超过简秀百米的距离,即便要消失于简秀眼前,蔚起的定位也一定会实时反馈到简秀面前,绝对做到有迹可循。 那个时候,骆正庭就觉得,这种亲密,似乎有些病态了。 骆正庭:“你们平时见小起几次?” 蔚深:“大概两个月一次。” 骆正庭大惊失色:“他这么限制小起和自己父母的见面时间,你们就完全没在意吗?” 蔚深叹息:“说来惭愧,阿芸很欣慰,因为这个频率,其实已经比戍守边关,五年一次回家探亲假频率高的多。” 骆正庭:“……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蔚深乐了:“我知道有什么用?这是他和全星联的公平交易,更何况,你看小起像是不乐意的样子吗?你现在把他绑回来,他都还得再追回去确认小简没急出事,放心,就当小年轻你情我愿的情趣就好。” “……啧,算了,我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骆将军觉得自己老了,已经完全不懂年轻人了。 “待会儿会有阿芸琢磨的新菜谱,据说是药膳,我建议你最好现在就开始想措辞,少用感叹句。”蔚深好心提醒。 “放我回第九星轨,谢谢。” “别担心,下班以后,还有小安捧场,他演技比你好。” …… “两年的假期?”安知宜漫不经心地翻阅过自己面前的申请,“劳模啊,你这是来申请休假,还是直接辞职?十年全勤延期的假期,你全给我搁一块儿了?” “简教授嫌疑已经洗除,对于他的监控也已经撤销,现在也没必要用到我了。”江雪知低下头,失落轻声。 “你这到底是休假的心态还是出殡的心态?”安厅长笑脸盈盈,“知道的说你休假,不知道的以为你去治愈情伤呢。” 闻言,正在一旁默默整理卷宗的季墨瞬间竖起耳朵! 江雪知:“……厅长说笑了。” “批准,但中央如果有需要,你还是得随时回来。”安知宜利索的签好了字,“真的不在中央星系多呆一会儿?我弟弟要最近结婚了,要不留下吃个饭再走?” 江雪知:“……不了。” 等到江雪知默默退出办公室,季墨立刻凑了过来:“厅长,我看江少校,好像对简教授……” “你都看出来了?”安知宜挑眉。 得到确认,季墨不由为江雪知感到扎心:“那你怎么还追着杀呀?厅长。” “十年,心不是说收就收的,一个人冒天下之大不韪,甚至让一个执行厅要员踏出红线,怎么又轻易放下呢?”安知宜淡声道,“早点看开看透,也早点放过自己。” 江雪知封存好自己的工作记录,踏出房间时。 一整片翡翠流光,撞入了他的眼前,熙熙柔柔的粉白花苞摇曳在风里,欲开欲阖。 人间有常,命数有定,一个监视人,十年也未曾真正看透被监视者,想来,其实悄然怯怯的恋慕,也不过不敢触及的镜花水月。 就在这里结束也好,他想,十年,就在这里结束也好;在十年的监禁警告里,在十年由他亲笔落款的“无异常”里,在每一眼未曾挪开的注视里,就这样结束了,也好。 …… 花叶簌簌,温风和煦。 由于温室供暖,四季回廊的苹果花已经结苞了。花苞粉白圆润扑腾了一大片,亚希伯恩站定在树下,仰望者最高的一枝,久久未语。 突然,后脑被什么东西给轻轻砸了一下。 他转过头去,一口蛋糕迎面塞来,含含糊糊的被迫咬下了一大口。 “喏,你那个高年级的哥哥给的,据说是来寝室找你没找着,把蛋糕留下了,但我看他手里还有好大一份,应该是给薇薇安的,咱俩就是顺带。”乔嘴角还粘住着花白的奶油,“多吃点,很好吃的。” 亚希伯恩:“……谢谢。” “苹果花啊,我记得之前钟成嘉告诉过我。”乔若有似无的随口道,“这种花的花语是‘陷阱’,看着好看惊艳,念念不忘,却整花有毒。” “有毒的花,又结出来了香甜的果,即是入药的林檎,也是《圣经》里启蒙的诱惑,想想,倒是很有意思。” “钟成嘉教你这么说的?”亚希伯恩突然出声。 “额……可不可以让我等高大形象再多维持一会儿?”乔搓了搓鼻子,“其实还有宋衡,竺平安,和omega那边班上的司空白,他们东部新区的人就是喜欢委婉,围在一起,想了一堆暗示。” “让我来说,直接一堆苹果砸你头上,痛狠了,就不喜欢了。”乔揽过好友的肩膀,“更何况,你也未必真的就是深爱教授,只是初遇太好了,你喜欢上了初见。” “谢谢你们。”亚希伯恩抬眸,记忆里却飘忽过某次转角,蔚起后颈深邃幽红的暧昧齿痕,意兴阑珊,“其实,你们说的很对。” 花毒果甜,可偏偏有花才有实。 因缘际会,命运早就已经有了既定的安排。 …… “老师,这是什么?”所有孩子看着自己面前座位上的小小纸包,不明白今天的老师要搞什么名堂。 第281章 “玫瑰花种!”提安眼神明亮,“孩子们,我们这学期的生物作业之一,种下玫瑰花,并且记录它完整的一生。” “玫瑰花?有这种花吗?它可以在这里活吗?我在第九星轨就没有看见过玫瑰花。” “玫瑰?和我们头上的极光一样吗?所以我们要种极光吗?” 孩子们好奇的叽叽喳喳,提安并不着急,含着笑静待孩子们思考讨论,思索无果,最后大家都看向的讲台上的老师。 提安微笑,从讲台下拿出来了一个细长玻璃罐,罐子里,上提前准备好的玫瑰花,这株玫瑰用特有的封存技术保鲜,至少可以保持三个月的鲜艳不腐。 这是一株鲜艳美丽热烈的玫瑰。 当它展露在所有孩子眼前时,孩子们都下意识为这几乎灼人眼同的明亮红色而小声点“哇”了一下。 “孩子们,这就是玫瑰花,我们头顶的玫瑰之环,便是以它而命名,即使形容,也是祝福。” “玫瑰花在第九星轨,能不能活?老师也不知道,但是,我们可以去为它创造存活的条件,温暖,水源,养分……生物是生命的科学,而一切生命,都是从无到有,都是向死而生……” “所以老师希望,不论这节课的最终结果是什么?同学们都不要放弃种下玫瑰的期待。” “我们既不能因为最后没有种出玫瑰,而事后诸葛亮的认为,第九星轨没有种出玫瑰的资格,因为,任何一片土地之上的生命,都有仰望星空,期盼幸福的资格。” 这个远超于自己年龄阶段的道理似乎并不能被当下的孩子们所完全理解,但是提安并不着急,苏少桦曾经告诉过他,教育永远是有滞后性的,当下不懂,没有关系,未来终有一日,种子会萌芽,直到破土生花。 “老师!”一个小朋友举起了手,“诸葛亮是什么啊?” 提安:“……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 “有多聪明?” “上知天文,下之地理的聪明。” “老师也有那么聪明吗?” “老师觉得没有,好了!课后问题可以课下再问,大家先翻开课本——” …… 漆岚站定在星空下,心绪默然。 自喻柏花离开以后,他便再也回不去中央星系了,她长眠于星空,他厮守于星空。 他的头顶划过了一架机甲,似乎是北部新区的巡航机甲,它飞速的消失在天际,行色匆匆,不知来去。 叶卡捷琳娜收回自己的目光,准备返航,这里是资料上显示的喻柏花牺牲的坐标点,她在巡航以后,耗尽最后一点燃料绕行至此,只为送别故友一面。 万事万物依然各行其道,各司其职。 不必知晓,不必相见。 …… “我以何贺你,以眼泪,以沉默。” 夏佐轻轻在阅读卡上写下了这句话,他思考了一会儿,继续写道:“亲爱的姐姐,这是我做读书笔记的第四百三十二天,你曾经送给我的书我已经看完了,妈妈也给我准备了新的书,但是我有点想你,所以,我把你送给我的书又看了一遍。” “第一遍的时候,我其实不明白拜伦的《春逝》中,和重要的人相逢以后,为什么不是欣喜会沉默落泪,但是这已经是第二遍了。” “姐姐,我已经一年没有见过你了。” “爸爸说,深爱的人会重逢的,我想,当我在见到你的时候,眼泪一定比思念更早。” 啪嗒,湿润的花晕开了阅读笔记上钢笔的字迹。 “莎莉·苔丝·伯莎,我很想你。” “我期待和你重逢的一天。” …… “凯莉婆婆,还有蓝莓塔吗?”小艾琳抱着布娃娃,垫着脚尖去看橱窗里的糕点。 “有的,孩子。”凯莉婆婆熟稔的打包好今天新烤好的蓝莓塔,递到了她的手里,“今天是有什么安排吗?我看你穿了黑色裙子。” “我要去看苏珊阿姨!”小艾琳接过了凯莉婆婆打包好的蓝莓塔,“她睡着了,我和妈妈今天要去看她,婆婆的蓝莓塔很好吃,我觉得苏珊阿姨也会喜欢的。” “谢谢。”凯莉垂首,慈爱的吻了吻她,“我也有一个睡着了的孩子,他也爱吃蓝莓塔。” “希望你的苏珊阿姨可以喜欢。” “嗯!” …… 墓园深处,草木繁茂。 高大静默的青松翠柏掩映,雪白的墓碑上,是一个眸光清澈温和的清俊少年,他微笑着凝视着眼前的世界,定格与此最好的模样。 蔚起将一枚红色的蝴蝶标本放在了碑前,安静起身,岑晓晓没有留下尸体,她现在唯一留在世间,唯一还有迹可循的,便只有蚕食她血肉而活下来的血蝶样本。 直到前不久,盖棺定论,一切结束,这批血蝶才被完全无害化处理,制成了标本。 “蔚起。”简秀拉着蔚起的手,陪着他,缓缓走出了墓园,“你恨她吗?” 蔚起和徐应晨的死去没有任何直接关联,但是他却因为岑晓晓对于这整个痛恨报复而九死一生,甚至为第二次边境战争埋下了导火索。 “星联没有给她一个合理的结果。”蔚起垂眸,“她也没有合理追讨公理,恩怨成仇,周而复始,人之常情,我不恨她,也不应该恨她。” 简秀轻声:“你是不是总是去自洽这个世界之于你的的怨怼,所以,你也才不恨我。” 说这句话时,简秀紧紧攥着蔚起的掌心,眼眸盛着蔚起的侧脸,林荫浮动,游过爱人清冷冷的墨色凤眼,他记得,这双眼睛在情动的时候,望向自己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凉。 晦暗的夜里,他想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这个人,从内到外,完全属于自己。 蔚起再也不可能抛下自己,无论是信息素还是星联职责,这个人就是自己的,蔚起就是简秀的,简秀不仅要法定承认,更是不竭一切一切代价,整个星联为此让步。 回到中央星系的前半年,蔚起一直都被他困在自己身边,他们没有回蔚家,也没有回简家,更没有回中央军校;简秀独立安排新的居所,抱来了花花,陪着尚在养伤的蔚起。 不论是谁的探望都不可能离开他的监视,他甚至不安防备过蔚起的质问和不虞。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日子甚至过得平和而稳定,没有丝毫的动荡。 每当简秀惶恐惊醒的夜里,蔚起都会揽出手,抱着他,轻轻拍打,温声:“乖,睡吧。” 第三个月,简秀才给了蔚起别墅的外出权限。 然而,初次体验“金丝雀”角色蔚起同学完全没有要扑腾翅膀朝外飞出去的自觉,唯一一次使用钥匙,是给蔚花花订购的猫爬架到了,简秀不在,他开门在门口签收了一下。 即便是那一次,简秀也瞬间在研究所收到了终端的提醒,他立刻且焦躁的赶回了家,却只看见了正在客厅中央,仔细阅读猫爬架使用项说明书的蔚起,身旁还有一只围绕着蔚起团团转、恨不得马上可以飞起来的蔚花花。 直到后来,军部那边试探性地询问,可否让蔚上校出一趟门,方便这边给他授勋升衔,以及安排工作,简秀才想起,蔚起好像已经被自己关在身边有半年之久了。 “简秀。”蔚起反手握住了简秀的掌心,“不一样的。” 爱人手心有点冰凉,他必须慢慢暖。 “我不恨她,是因为我不该恨她。” “我不恨你,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应该恨你的原因。” 简秀咬牙:“你不恨我把你关起来了半年吗?” 饶是思维冷静如蔚起,也思考了半分钟,才终于理清楚了简教授的意思:“那不是修养和陪伴伴侣的长假吗?” 简秀:“……我还不许你单独出门。” 蔚起:“没人规定伴侣不可以粘人,更何况我喜欢。” 简秀别扭握紧了手:“……你是我的。” 蔚起莞尔,理所当然:“嗯,我是你的。” 两人牵手并肩,越走越远。 芸芸众生头顶的天空依旧如是。 长风沛雨,艳阳明月,悄悄俯仰了千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