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时间的灰度》 第1章 [现代情感] 《寻找时间的灰度》作者:安逸【完结】 文案 她是珠穆朗玛峰上岩石一样的女科学家。 他是太阳一样炙热耀眼的大明星。 原本冰火两极的男女,因为一封来自预言师的勒索信碰撞出诡异的火花。 人间炼狱降临地球之前,他们能否力挽狂澜? 预言师的真实身份下,藏着怎样的暗涌? 最浪漫隐忍的爱情,与史上最残酷的瘟疫,生死对决! 新连载请戳:《这咬人的爱》 内容标签: 科幻 都市 娱乐圈 主角视角沈肆徐知宜配角周雯朱凌方鸣 一句话简介:一场隐秘而伟大的爱之阴谋 第1章 楔子:预言师 这是厌倦的时代。 天是脏的,云很低,却没有雪。 这晦暗的冬,急需一场倾城的白来拯救。 窗外天色昏扑扑只觉得暗。他叹口气,才下午三点,夜却已经提前。 或者—— 在一双84岁浑浊的眼睛里,就算早上七八点的太阳,也蒙了一层灰。 他低下头,颤抖着手,倒了一杯威士忌给自己。 火一样的酒液,从他喉咙里烧过,连那即将熄灭的眼睛,也有了热度。 从窗前到书桌,短短七步。 他缓缓走过去,却如同走了一辈子。 是的,他的生命,已是烧尽的煤,只剩下碳心处,最后一点融红的余温。 他之所以还苟延残喘,便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虽然晚了点,但—— 总算还是等到了。 空荡荡桌面上,放着一台与他的发色一样灰白的电脑。 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平淡无奇的家伙。 他颤着手,按下power键。 电脑运转很慢,和他患了帕金森以后日渐迟缓的行动力有一拼。 不过,总算还是打开了。 他登录邮箱—— 有多少年,没有重抄旧业了呢? 他有点记不清了。这些年来,他的记忆开始混乱,那些曾经璀璨的岁月,引人遐思的生活,都随 着时间,黯淡下来。 唯一清晰的,大概是他心中那始终熊熊燃烧的信念。 是时候,发挥最后的余热了。 他想,也许这份困扰他终生的执念,能有机会得到救赎。 他对着电脑轻轻地动了动嘴唇。 衰老的胸腔出乎意料地,震荡起浑厚的气流,带动久已不用的声带,再从已经皱得有些辨不出轮 廓的双唇间,挤出清晰的音节。 发件人的姓名处,便出现了这样三个字:预言师。 他被岁月压垮的唇角,忽然狡黠地挑了起来。 第2章 夜坟 夜,死一般的寂。 尤其是这一片死者沉睡的坟区,眼下更是静得只剩下呼吸。 云南漾濞苍山深处,比肩而立的墓碑与墓碑之间,回荡的正是,一声又一声,粗重而压抑的喘息 声,活人的喘息。 铁铲与干硬的泥土来来回回摩擦,在黑森森的墓地中,清晰得像每一铲都敲在人的头盖骨上。偶 尔夜枭“呱哇”的一声惊啼,激荡在被夜风抚地飕飕发抖的松林中。 阴灰天幕上,细细的一勾残月,正好将一线朦胧惨淡的冷光,落在一处被刨开的坟头上,一具带 着浓重漾濞特色的棺木,正静静躺着,隐隐约约,已与泥土融为一色。坟头燃透的灰烬,借着夜 风还魂,漫卷四散飞舞。 几个全身武装在厚重防护服里的黑影,正来来回回搬动着什么东西。 其中一个冲坟边示意:“可以打开了吗?” 一个暗哑的女声说:“开!” 就在棺材钉“嘎吱”一声,被向外撬起时,一个高大的男人凑到女人身边,低声耳语:“你确定 不是要放出一个更可怕的恶魔?” “怎么?你的预言师,没告诉你吗?”徐知宜的声音因为欠缺温度显得特别沉着。 “没!他已经消失了……” 沈肆黯然道。 第3章 八个月前(1) 八个月前—— 走出实验室大楼,徐知宜才发现下雨了。 目力所及,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有雨水与泥土翻搅出的草腥味正清晰。她皱眉,从包 里翻出把伞撑开,一头扎进雨里,冲向食堂的方向。 她步速很快,深灰色的靴子,一路踩得水花飞溅,转眼便湿了。她却浑不在意,目光涣散向前, 仿佛被什么不祥的事情魇住一般。 *** 正值午饭时间,大学食堂里人头窜动,嘈杂如乡下集市,热腾腾暖气把油腻的饭菜香味,烘得格 外浓郁浑厚,混着青春期男生过分发达的汗腺分泌物,闷得人有些透不过气。 一个高大的男人,半缩在角落里,松了松遮住半张脸的围巾,仔细打量着来来往往的女学生们。 这种从帽檐下偷偷窥视的感觉,令他觉得自己像个猥琐的咸湿佬。 ——啪嗒!食堂门口突然传来惊天动地一声巨响,惊起一片哀嚎。 男人循声望过去—— 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四仰八叉摔躺在地上,一把还没来得及收拢的伞正沿着抛物线的轨迹飞出老 远。一道湿漉漉的滑痕从进口处,笔直延伸到她摔倒的地方。 地上一滩滩全是泛着油光的水渍,刚才男人进来的时候,也把自己伞上的水珠狠狠甩了一地。几 乎所有人都绕着水渍走,这倒霉姑娘到底有多粗心啊? 这一跤摔得太狠了,旁观者无不感同身受般倒吸冷气。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的闷笑。 他自己也想笑,怕引起别人的关注,忙掩住嘴,目光却忽然一凝。 *** 徐知宜从地上爬起来,厌恶地发现,在地上蹭了一手的油。她眉心微拢,旁若无人的从大衣口袋 里掏出纸巾擦了擦,再虚眯着眼,上前几步,将伞拾起来,收拢,一瘸一拐地折返回门口,找食 堂管理员要了塑料袋将滴水的伞套好。方才慢吞吞走到窗口选了饭菜,刷卡,在就近的位置坐 下,拿出一瓶消毒喷雾,有条不紊地喷在手上,晾干,开始埋头吃起来。 直到这时,从尾椎骨处蔓延至神经末梢的疼痛,才稍稍缓了下来。徐知宜松口气,将勺子里的松 仁玉米,一勺勺送进嘴里,顺带把疼得差点就要溢出来的眼泪重新憋了回去。 刚吃了两口饭,徐知宜面前便一暗。 餐桌对面男士香水的气息,极具侵略性地扑到她面前,令食堂特有的馊抹布味道都为之逼退。 徐知宜头也没抬,继续埋首饭碗。 “徐教授,你好——”落座在她对面的男人开口招呼她。 徐知宜叹口气,认命地抬起头,目光从他脸上蜻蜓点水地掠过,礼貌而疏离地一颔首,表示打过 了招呼,又继续与眼前的饭菜搏斗。 *** 她吃饭很安静,一点儿声音也不发出,程序倒相当复杂。 右手用筷子将一大碗炒玉米籽一粒粒挑出来,在盘子里摆成整整齐齐一排,然后左手持勺,勺面 微微一斜,顺势一推,一排玉米便叠入勺中,被她一口送进嘴里。 她不厌其烦、周而复始的重复同一个动作。 那男人见她吃的全神贯注,目光便肆无忌惮在她脸上进行高精度扫描。 她比他从照片上看到的,要显得年轻很多,充其量像个大四的学生。那双隔着照片看,也颇为清 冷的眼睛,此刻半敛着,被下垂的睫毛遮着,看不出大小。下巴上有点肉,略显骄纵地向外微微 翘着,除了鼻子被造物主用力过猛,削得太直,整个面部线条,像是有人用极淡的水彩铅笔虚虚 勾出来的,柔和却不失锋利。 皮肤倒是白皙,却有些久不见阳光的病态。 男人的目光挪到她眉心处,那儿有一道浅浅的皱痕,显然该处经常被主人不耐烦的皱着,就像此 刻。 想到自己做贼一样蹲守在这间油腻腻的食堂里,就为了跟她搭讪,她却还不耐烦地蹙眉。换了别 的女人早就尖叫着,捧着胸口幸福得晕倒了。男人的语气里,就不由带出几分不满:“你不认识 我?” 刚吃了两口饭又被打断的徐知宜也有点恼了,但还耐着性子,从夹着筷子的手上,分了一根指 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同学,不好意思,今天,我谁也不认识!” 被揶了这样一句话,男人顿时词穷。原本想好的台词,全都用不上了。 为了不冷场,他匆匆捻起一个话头,声音里带上几分虚伪的关切:“刚才——你摔了好大一跤, 疼不疼……” 徐知宜只觉莫名其妙,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黑漆漆的眼珠子不聚焦,大得有点儿渗人:“你很 第2章 好奇?试试不就知道了!” 男人彻底被堵得说不出话。条件反射般,他将帽檐往上一抬,露出精雕细琢般的完美轮廓。 亚洲人罕有的琥珀色眸子,即便在食堂惨淡的灯光下也光华流转,摄人心魄。可是,徐知宜却依 然不为所动,只淡淡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继续吃饭。 *** 几乎在同一时刻—— “沈肆——”一个女孩犹疑的喊了一声…… 糟糕!男人背脊一僵。 他立即将帽檐狠狠压下,因为怕在食堂里戴墨镜反而招摇,他只扣了顶帽子做掩护。 “是沈肆?不会吧?沈肆到我们学校来了?”另一个女孩喜悦而颤抖的惊叫从食堂角落尖锐地传 过来。 原本嘈嘈嚷嚷如菜市场的食堂,突然被人按下了静音键。但随即,爆发出更可怕的骚动。食堂里 几乎每个人都在掏手机,相机快门的声音响成一片。 “阿肆——” “肆肆——” “哇,真的是阿肆——” *** 徐知宜抬头,茫然四顾。 “徐教授,今天不方便了,我改天再来找你——”男人匆匆扔下这句话,火烧火燎一般跳起来, 夺路狂奔。 短短几秒,整个食堂都沸腾了,刚才还正常的学生们,全都疯了,他们拼命喊着“沈肆”“阿 肆””“nick——”,不断尖叫着围上来,甚至有人幸福地哭泣起来…… 男人仿佛已经习惯这样混乱的场面,连伞也顾不得操起来便往门口狂奔—— 啪嗒——! 啊…… 巨响伴着各种惊呼。 慌不折路的男人,一脚踩在刚才滑倒徐知宜的同一道水痕上——以几乎一模一样的仰天造型,摔 了个正着。 尾骨处剧痛传来,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空白了。 快门声此起披伏,简直要淹没他。 他以人生中最快的速度翻身爬起来,冲出大门,冲进雨幕…… 而他的身后是穷追不舍的疯狂人群。 *** 等徐知宜反应过来,食堂里已经空无一人。 她完全没有搞明白,这场混乱到底是怎么引发的。只是在听到那惊天动地的摔跤声时,愣了一 下,这人还真敢试啊? 病毒实验室里,终年干燥异常,出实验室的时候,眼睛难受,她随手一揉,两只隐形眼镜就都不 见了。她只得顶着800度的近视,凭直觉赶到食堂来先吃饭。谁知,一进食堂,就踩到雷区。 而那个坐在她对面的无聊男人,她自始至终没有看清他的脸。直到此刻,她好像有点明白过来——那男人是谁。 复又觉得匪夷所思。 那么红得发紫的一颗巨星,怎么可能特特来与她搭讪? 第4章 八个月前(2) 半小时后,湿淋淋如同落汤鸡的大明星沈肆,阴着脸,坐在他的金牌经纪人周雯的车里,一声不 吭。 挡风玻璃上的雨水蚯蚓一样扭动着,被雨刮器拨来扯去,发出嗡嗡的微鸣。黑色的保姆车陷入车 流,被堵在高架上不得动弹,倒像是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可即便这样,娱乐圈的刀光剑影还是逼了进来。 沈肆的贴身助理小古,拿着毛巾,隔着一个椅背,从后面小心翼翼地擦着他滴水的头发。周雯与 沈肆僵持不下的低气压,令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但他还是忍不住好奇,将嘴唇凑到沈肆耳边,以连他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问道:“你见到她了 吗?” 沈肆背对着小古,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小古松了口气,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周雯。 *** 饶是一向镇定自如,周雯秀气的眉毛仍免不了皱得像两条□□的毛虫。周雯很少对沈肆发脾气, 哪怕沈肆再飞扬跋扈,她也始终温声细语,可是此刻,沈肆已令各大搜索引擎发烫。 她咬着下唇,怒视着她身边那张英俊的脸。一大滴水珠正挂在他额前的一缕黑发上,欲坠未坠, 终于承受不住诱惑似的,“噗”地落到他衣领大开的锁骨上,顺着细致的肌肤纹理,往深处滑 去,简直就在邀人犯罪。 车内光线幽暗,沈肆浅色的眸子反而亮得惊人。那是屈辱的火焰在跳动吧?周雯松开唇,扶额哀 叹。才放了他半天假,他就搞出了这么沸沸扬扬一出闹剧。 问他为什么要到学校去。他也咬死不开口。 他只狠狠盯着屏幕上摔倒的狼狈照片,想要用目光把它烧穿。网上各种猜测、段子已经铺天盖 地,短短半小时微博转发就高达十万条。在这下着大雨的乏味而又单调的一天,这一点点小事, 已经够网民狂欢一整天了。 *** 终于,在手机上的未接来电超过一百条时,周雯哀怨地剜了沈肆一眼。选了大老板的电话回复: “嗯嗯,已经接到他了。我会让他注意的。” 随后周雯便与负责媒体宣传的同事取得了联系。很快,网上便出现了知情人士爆料,沈肆其实是 去大学图书馆借书,一为怀念校园时光,二为他即将出的新专辑寻找灵感云云。舆论风向调转, 粉丝们雀跃不已。网上呼声一片“沈肆请到我们学校来。”“我们食堂地不滑……”各娱乐网站 头条第一时间推出:你最希望沈肆出现在哪所大学?投票如火似荼。 *** “你很好奇?试试就知道了。”徐知宜的这句话,配合她冷清清略带挑衅的语气,交替出现在沈 肆的脑海中,简直就是一句恶毒的诅咒。 该死的预言师!沈肆心中送上一句fuck。 “预言师的ip地址查到了吗?”他压低声音凑到小古耳边。话音未落,又极不耐烦地转过身,抢 走小古手中的毛巾,故意扬声:“你磨磨蹭蹭的,是要在我头发上绣出朵花吗?”。 小古厚厚刘海掩盖下的一对眼,讨好地弯出细细两条月牙线:“陈警官应该很快就能把他揪出 来——” “把谁揪出来?你不要又背着我搞出什么——”周雯闻警惕的转过头,沈肆正用毛巾狠狠擦着自 己的脸,那精致的面孔被毛巾拉扯有些变形——但奇怪,仍是是帅,像某位印象派大师笔下忧伤 的贵族。 埋怨的话,便噎在她口中,反而从他手中接过毛巾,替他擦拭起头发来:“有什么事情不能问 我,找小古有什么用?他不帮你多捅几个篓子我就谢天谢地了。” 小古与沈肆对视一眼,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并捻起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封口的动作,表示他会 保密。 沈肆睫毛颤了颤,偏了偏头,没再与周雯温柔的坚持抗争,任她麻利地替他将湿发擦至半干。 “衣服换了吧!感冒了明天导演又有意见。”周雯淡淡瞥了小古一眼。 *** 周雯的车里,永远为沈肆备着几套衣服,以防不时之需。 小古立即默契地将备在车内的一套衣服拿出来,赔笑到:“没事,肆哥就算感冒了,依旧是宇宙 第一帅。” 多年来她的温柔眷顾,细致体贴,都变成负担一般,压在沈肆心头。他接过衣服,毫不避讳地, 当着周雯的面,脱下湿的羽绒服、衬衫、长裤…… 被精心晒成小麦色的八块巧克力腹肌、那隆起的胯部被白色潮湿的底裤勾得曲线毕露。这香艳扎 入周雯视线,她撇过头,脸莫名烧起来。 沈肆低下头,凌乱的刘海散落下来,遮住他眼里的一闪而过的嘲弄。 “今天的事,你必须说实话!你会心血来潮到学校吃饭,这种烂借口,连脑袋长在女明星bra里 的老板都不信……”周雯固执地将毛巾塞进沈肆手中。 “你认为我现在还敢相信你吗?”沈肆侧过脸,漠然地扫了周雯一眼。 “这世界上,除了我,你还能相信谁?”周雯一顿,低声回应。 “这话你留着两年前说,我还真相信了。”沈肆低笑出声,那笑声顺着喉咙滚了滚,衬着铺天盖 地的大雨,显得尤其刻薄。 小古咽了咽口水,尽量将自己缩成一团,隐在暗处减少存在感。 自从两年前那件事情之后,沈肆就再也没有对周雯笑过。可是即便此刻,他英俊的脸冷得像冰 雕,周雯仍硬不下心肠去责怪他。 是的,对着这张,混合了八分之一英国血统,完美到无懈可击的脸,周雯从来没有狠下心过—— 只一次—— 两年前那令她追悔莫及的,唯一的一次—— *** 对于沈肆的粉丝来说,食堂里的惊鸿一瞥,已经足够她们魂不守舍一整日,连午夜梦回都能笑 第3章 醒。可是,对于徐知宜来说,他已经像一场登陆失败的台风,没来得及造成任何影响就彻底过去 了。 这位被圈内人预测最有可能获得诺贝尔生物学奖的华人女科学家,没有留在她曾奋斗了10年的美 国,反而在两年前回到中国。 这所著名学府的生物学院,为了招揽她,破格聘请28岁的她为正教授,并专程拨给她这栋耗资数 千万的国际一流p4病毒实验大楼,以供她研究烈性病原体致命病毒。所有能够进入这栋实验室的 科研人员,都必须在法国接受严格培训,获得p4使用许可证。 可是此刻,置身为她量身定制的病毒实验室里,原本应该风光无限的徐知宜,却扶着操镜台的桌 角,脸色惨白如纸。 又失败了! 这已经是最近半年来,不知道第多少次,培养病毒的细胞全军覆没了。这让徐知宜百思不得其 解。她反反复复检查了培养箱,闪烁的数据灯显示,这个昂贵高灵敏度的培养箱,一切正常。 她呆坐在被封闭的严严实实,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呼吸声的细胞室里,套在身上的防护服,一层层 勒紧,套住头的充气罩,本身就像个幽闭空间,让她喘不过气,那根细细的蓝色呼吸带,旋转着 从屋顶的管道上垂下来,好像随时就要停止供氧。 有那么几分钟,她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白光一闪,跟着就陷入浓黑的死寂,过了大概十几秒钟, 视线才重新亮起来。 所有步骤都是对的。没道理每一个培养皿里的细胞都死掉了。连实验最基础的一关都过不了,这 是她有史以来遇到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好像有一双叫做霉运的大手,一直在反复不断地抚摸 她。 她果断离开这不见天日的细胞室,沐浴消毒,换衣,回到隔壁生物大楼里的办公室。 她想一想,重换了衣服,到动物实验室时去观察一批新注射过病毒的小鼠。还没走近,那种浓郁 的腥膻尿味,便铺天盖地透了出来。不管实验室里,弄得再干净,连细菌都生存不了,也没法抵 消这种令人肠胃不适的味道。也许,这就是小动物们对把它们用来无情实验的唯一反抗吧。 *** 正巧,她带的博士生任飞飞正在解剖室指点旗下的几名研究生,处理小鼠取心脏血液。见到徐知 宜,这群研究生们简直眼冒红星,一双双热切地眸子望着她,恨不能透过她身上的白大褂,用视 线将她里里外外解剖一遍。 是的,在生物科学圈儿里,今年才29岁的徐知宜教授风头正劲。作为15岁考上大学的天才学生, 她19岁就获取临床药学学士学位。又一举在美国拿下分子生物学、病毒学双博士学位。23岁时, 发明了一种极简的方法,在三个月内完成2000多种流感病毒的基因组测序,获得麦克阿瑟天才 奖,在《nature》《cell》上发表论文十数篇,她是无数崇尚科学的年轻学子的超级偶像。很多 学生甚至为能被她叫出名字而引以为荣。 想到平时,鲜少与研究生们亲自交流,她一时兴起,便主动提出为他们示范处死小鼠的“颈椎脱 臼法”。 只见,她走到试验台前,苍白的脸上带出一点笑意,抓过一只小鼠,看也不看,反而侧脸望着围 成一圈的学生:“首先,我们需要借用一只铅笔……这就是传说中的死神之笔。”她笑了一下: “你们一定要记住,做得好,就是对小老鼠们仁慈的安乐死,弄不好,就是酷刑。看仔细了。” 任飞飞偏过头,有些不想看。同样作为女科研人员,她对自己的导师处死小鼠那过于娴熟麻溜的 手段,早已经叹为观止。她甚至觉得,那才是真正的残忍。 在研究生们亮晶晶的注视下,徐知宜左手拿着一支2b铅笔,用拇指压住小鼠后颈,固定住它不能 动弹,然后右手纤细的手指,如同抚摸情人的背脊一般,顺着小鼠的身体温柔地抚至尾端:“你 们动作要轻,要尽量温柔……” 说话间,原本挣扎紧张的小鼠,被这酥软的动作一下缓释了情绪,就在它的背脊微微放松的一刹 那,电光火石间,徐知宜的手已经顺势拽住尾巴一扯……同时压住颈椎的铅笔向下用力一压, “咔哒”一声脆响。 小鼠整个身体应声软了下来。它的的脊椎在皮肉内断为两截。 整个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期间徐知宜甚至没有看那只小鼠一眼。 学生们的赞叹声都哽在喉头,不知道该不该发出声来。 因为小鼠断气的那一刻,徐知宜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面对这样心狠手辣的一位导师,他们忽然 为自己以后在这间实验室里的命运担忧起来。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徐知宜手起刀落,为小鼠开膛破肚、取心脏血液……瞬间便滴水不漏地完美 结束。 徐知宜轻描淡写地说:“对我来说,用‘pencil of death’处死小鼠有点麻烦,但这是初学者 最好掌握的。我个人习惯更简便的方法。每只小鼠都是生命,让它们死得其所,死得轻松,是很 重要的。你们要记着,不能因为我们是强势生命体,就忽视对弱势生命体的尊重。要知道我们人 类85%的基因和小鼠都是很像的。所以要让你的研究,对得起它们的生命。” 说完她拍拍手,温柔地对大家笑了笑,鼓励了几句,就走开了。 第5章 八个月前(3) 徐知宜走后,任飞飞忍不住对同在徐知宜旗下的博士冯令达吐槽:“我每次听她说这种看似充满 人性关怀的话,就觉得特别别扭,听说她曾经有过一天处死300只小鼠的经历,如果按照她今天 的说法,她也算杀人如麻了。” “对她这么不满,为什么要跟她?找导师和谈恋爱一个道理,强扭的瓜不甜啊。”尽管冯令达和 徐知宜同岁,但丝毫也不影响他对徐知宜的崇拜。 “谁都知道,只有做她的学生,才能进p4实验室。何况我的专业是病毒与免疫学,难道还有比她 更适合我的?”任飞飞轻轻嘟起嘴,在女博士里头,她属于年轻又颜色好的,一向很受师兄师弟 们推崇,故此也爱做些略带娇俏的小动作。 “现在朱凌也可以用p4实验室,你为什么不去跟她?而且她也是免疫学方面的权威。”冯令达的 偶像是比男人还要朴素的徐知宜,有时便不太耐烦任飞飞的骄纵。 *** “论人品,我倒是想找朱凌教授,可谁让她35岁了还是个副教授?何况,要不是生物实验室在装 修,p4实验室也不会借给她用,没见只有我们不用时,才轮到他们吗?”任飞飞耸耸肩叹口气, 两手一摊,一副形势比人强的模样。 “你就死心塌地跟着老板吧,最近实验莫名其妙出问题,她心里不好受,你别在她面前摆脸色, 免得被她骂。”冯令达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 “唉!谁让我命不好,跟了这么个女魔头。”任飞飞的嘴角耷拉下来:“全部细胞都要重头培 养,今晚和男朋友的约会又泡汤了。整晚穿着防护服耗在实验室里……”她撩起额发,用手指点 了点:“看,我整张脸都干得脱皮了,现在又是冬天,敷多少面膜都没用。唉……” “切,不知道多少人削尖脑袋都想跟这个‘女魔头’。你一直进不了实验状态,这样对你很不 好。”冯令达不屑一顾撇开脸。 “可是我在恋爱状态啊……”任飞飞一点也不恼,反而飞了个恋爱中人的幸福眼波给冯令达,笑 眯眯地哼着歌,走开了。 第6章 预言师的威胁(1) 冬天的夜来得早,还不到五点已经黑透。 沈肆从保姆车里下来,头也不回地从地下停车场直接乘专用电梯回了家。 隔着厚重铁门,他似乎已经听到鲁鲁笃笃笃的脚步声。那肥胖的肉身,坦克般扑到门上发出闷响。 不知为什么,他今天有些迫不及待想感受鲁鲁潮湿的舌头,舔在手心上的温热触感。开门的那一 瞬,庞大的黑暗从房间里扑出来,几乎连楼道里幽暗的灯光也一口吞下。 沈肆为之一窒。 看,就算万千荣宠加身,在孤独面前,也与众生无异。 幸好—— 那圆头圆脑的重物鲁莽地一头撞上来,两条短腿欢快地扒拉着他的裤腿。呼哧哧的鼻息,像光照 进了黑暗。刚刚袭击了沈肆的孤单,便被这不加掩饰的热情迎接击溃了。 他伸手按亮玄关处的灯,反腿一勾将门踢来关上。脚跟交替一蹭,那双昂贵的bally,便被踢到 第4章 鞋柜下。 他蹲下身,用手粗暴地撸了几把鲁鲁层层堆在脖子上的肉,才抱起它走到冰箱前,取了条肉肠, 用牙齿咬开包装袋的一个缺口,三两下撕开。噜噜已经等不及,啊呜一口咬住,挣扎着扑到地上 吃了起来。 听着鲁鲁吃东西的喘息声,沈肆绷了一整天的脸,终于松下来。 为着沈肆无法对女主角露出宠溺笑容,喊了无数次cut的导演,看见他此刻的表情,一定会一条即过。 当初为了营造沈肆健康阳光有爱心的形象,周雯提议让他养条狗。 沈肆对养宠物一点兴趣也无,便故意刁难,提出只能养安静、不好动、不用溜、不掉毛、好打 理、易清洗、不容易养死的狗。 于是—— 巴哥犬鲁鲁就被带到了他面前。 3年来,鲁鲁为提升沈肆的爱心形象出力不浅。他的官网和官博上,抱着鲁鲁的照片几乎比他单人的还多。 于是有无数女粉丝尖叫着留言—— “让我变成鲁鲁吧。” “太羡慕鲁鲁啦,鲁鲁大人,我们互换吧。” “阿肆,让我当你的宠物吧。” “好想重新投胎。鲁鲁真好命。” 他看得直摇头:如果这些女孩的父母知道,辛辛苦苦把她们生下来,就是为了让她们想做一条狗。真不知有何感想。 *** 伴着鲁鲁呼噜噜的鼻息,疲倦在这一刻像洪水涌到。 连澡也没洗,沈肆便被困意淹没,一头扑倒床上人事不省。 梦里,即便在梦里,他仍听见导演在他耳边,用那公鸭嗓子一遍遍喊着cut。 女二嘟着涂了油腻唇膏的嘴,无限凑近,想要摁到他唇上,他躲无可躲,一脚踏空,坠入深渊, 而那深渊转瞬变成食堂油亮亮的地面。 醒来,一背冷汗。 梦里那油腻的触感却仍挥之不去,他只得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冲到莲蓬下,用冷水哗哗哗淋了个痛快。 再躺回床上,却一丝睡意都找不到了。 他关了灯坐在黑暗中,噜噜打呼的声音,间歇性打破死一般的寂静。 “滴答——”枕头上,手机幽冷屏幕光一闪便暗下。 那短促水滴声,是新邮件的通知。 沈肆的心一紧,捞起来一看—— 又是预言师。 *** “见到她了?”邮件只有个短短的标题,里面的内容空荡荡,可是已经足够。 像一条蛇,忽然顺着他踩在地板上的脚尖,滑行而上,绕过他的脖子,那猩红的蛇信,对准他咽 喉,吐出森森冷腥气。 “见到了——”他轻轻输入字母,又突然毫无征兆地删除,身体往后一翻,倒在枕头上,手机上的荧光随即暗了,整个房间又归于寂灭。 他将头埋在枕头里,直到实在透不过气才又将脸抬起来。 一线幽蓝的光,透过极细的窗帘缝,悄悄照进来,落在枕边的手机上,勾出一道冷冷的轮廓。 “你让我做的事,我办不到!”沈肆继续输入,几乎是愤怒地点了发送键。 邮件却石沉大海。 黑暗中,只有他和那部银白色的手机,静默对峙。 白羊座的他,一向性急如火。 此刻的等待,像驶入强气流颠簸的飞机,将他的耐心反复摔打,不断抛高又拉低。 他焦躁地翻身坐起来,走到吧台开了一瓶威士忌,对着嘴直接猛灌一大口。 烈酒在喉咙里爆炸的感觉,总算令他乍开的汗毛,重新安顺下来。 他光着脚行至窗前,将窗帘拉开半壁,整个外滩的繁华便映上那毫无遮挡的落地玻璃上。 远处繁华的霓虹和沈肆孤挺的身影,完美融合在清冷的玻璃上。 此刻,他离那万丈软红那样近—— 又那么远。 *** 回邮响起的那一瞬,落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一片雪。 老人并没有急着查看邮件。 反而将手轻轻探出窗外,等了片刻,直到感觉到掌心处那点微弱的柔软,才将手缓缓收回。 因要极力遏制住颤抖,这个收回来的动作,长得像一格被拖缓了50倍的慢镜头。 等他终于将手掌挪到眼前,手心的那片雪花,已经融成了一滴水珠。 再等几个呼吸,连那水珠也迷失在他复杂的掌纹中,不见了。 他轻靠着窗,窗玻璃上是他略微佝着的背影,肩膀以上的部分融在暗影中,好像一个无头的怪物。 这怪物蛰伏了片刻,等心中那阵激荡到令他头晕眼花的悸动,隆隆驶过,才坐回到电脑前。 他的声音像一部生锈的大提琴,从胸腔深处一层层震动出来,带着老人特有的沙哑、低沉和——从容。 他说的每一个字,甚至小小的停顿,一一在电脑上的邮件中,鱼贯涌出。 是的,他缓慢的语速从容到近乎于虚弱。 可他的眼睛出卖了他。 黑暗中,那双老迈的眼,亮得似乎能穿透屏幕,落在电脑另一头的收件人身上。 *** “滴——答——”一滴水落下的间歇,沈肆已经扑上床,将手机死死按在掌中,动作干净、利 落、漂亮得如一头正在狩猎的豹。 那猎物在他手中一行行移动。 “所以你是不想活了?” 猎物张开獠牙,狠狠反咬一口。 沈肆倒吸了一口冷气。 预言师说他会在一年之内,死于非命。 如果,他替预言师办事,他就告诉他这个性命攸关的意外到底是什么,帮他逃过一死。 “不是不想活,是我搞不定那女人。”他不得不放低姿态老实承认。 “你不是宣称,地球上没你搞不定的女人吗?”回邮略带嘲讽,像在逗弄他,隔了半晌,才又发 来另一封:“如果你选择宁死不屈,那我们说个更现实的。你不会以为,我除了可以预知未来, 就不知道过去的事了吧?两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我相信你还没有忘……你马上就要巡演了,如果 36场全都假唱,捅破了估计也算本世纪娱乐圈最大的丑闻……你还需要我说下去吗?我不介意说 给更多人听——” 第7章 预言师的威胁(2) 还没看完邮件,沈肆已经像被人施了定身术,浑身的肌肉都僵硬如石。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十指收拢,拳头上的青筋鼓涨得几乎要爆裂开。呼的一拳砸在床上,那力度 几乎可以击穿一面墙,却只让床垫微微弹了弹就恢复如初。 他颓然地倒在床上,良久—— 看来,不按照预言师说的做,他不光会死,还会死前身败名裂! “说吧,你还想让我对她做什么——”沈肆再次被这位素未蒙面的预言师控制住。 自从两个月前,他收到预言师发给他的邮件开始,他的生活就已经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作为全球最有影响力的华人歌手,沈肆每天收到的粉丝邮件,如果化做实体,可以堆满整整一栋 大楼。他从来不看,也不关心。仿佛那些带着少女体味的句子,都是情绪符号而已。 可是这些以预言师的名义,发送到他私人邮箱的信,却严重威胁到了他。 他甚至希望,从来没有打开过它们。 然而最可怕的是,他完全不敢怀疑对方的对未来的预言能力。因为这位神秘的预言师,已经多次 证明他真的能够预知将要发生的事情,大到地震、某国□□、飞行事故、股市突然暴跌、小到鲁 鲁误吞了钥匙、灯光师被倒下的架子砸伤……他无不一一言中。 他从一开始的不信到深信,从觉得荒谬到神奇,再从好奇到兴奋,再到此刻的恐惧……软肋被人 紧紧拽在手心的感觉,令他觉得自己像如来佛手掌中的孙猴子,轻易就会被对方压在万劫不复的 五指山下。 他只能乖乖听命。 *** 作为一名,在娱乐圈红了14年的创作型歌手,距那件事发生以后,他已经整整两年无法开口唱歌了。 他深知自己的立身之本已经破碎,这两年,他和周雯小心翼翼地维持这个秘密,竭尽全力将重心 转移到演戏上,想要用各种高密度的曝光,来弥补无法演唱造成的巨大损失。 而36座城市36场早就卖光门票的巡演,更是势在必行。 一旦他无法唱歌的秘密被公之于众,他也就成为强弩之末,十几年的付出,转眼就会化为泡影。 娱乐圈是个比股市还要残忍的存在。 他输不起! *** 徐知宜脱掉厚重的防护外套,挨过冗长繁复的消毒程序,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她走到病毒实 验室外面的小花园里,静默了许久。 已经是夜里三点了,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冷,终于可以尝到真正的空气,她有点舍不得挪步。她甚 第5章 至能够辨别出空气里细微的粉尘和不知藏在哪个角落里的腊梅残香。 她深深吸了口气,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让那口烟在肺里狠狠循环了几个 来回,才慢慢吐出来。 淡蓝色的烟雾,在她眼前袅袅的漾开,一圈套一圈, “徐教授——”沙软而极具亲和力的女声在她身后响起。 徐知宜回头,看见裹在厚厚羽绒服里的朱凌。即便是半夜,她涂了唇膏的嘴,也是那样醒目,浅 浅的玫瑰色在她的唇上勾出美好的轮廓,不管实验多么忙碌,她始终打扮得一丝不苟,如同她对 待科学的态度。 连院长都打趣说,朱凌是生物学院最严谨的一朵玫瑰,而徐知宜是悬挂在实验室里的一把所向披靡的□□。 瘦成一把□□的徐知宜,对朱凌笑了笑:“这么晚还没走?” “是的,今天心情比较激动,所以呆得晚了点。”朱凌的笑意里没有炫耀,甚至带了点不好意思。 “我还没来得急恭喜你获得200万的实验基金。”徐知宜淡淡一笑,让人觉得客套又疏离。她就 是有本事,把一句真心实意的话,说得拒人千里。 “听说你的课题也申请了这笔基金。可惜,我没在名单上看见你的名字。”朱凌温柔地说着客套 话,但那话里的意思,颇有点让人深思。 “对!我失败了。细胞完全不按正常节奏生长,根本没法取得有效数据支持我的观点。自然科学 基金委员会的人,当然认为我的构想太过大胆。”徐知宜熟练地,将吸得只剩下一半的烟用手指 弹灭,那点亮红的火花,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隐入黑暗中,剩下的半截烟,被徐知宜准确无误 的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不过,总有一天,他们会为自己的保守后悔。”徐知宜扬起巴掌大的脸,苍白的五官被冷冷的 月色镀上金属般的质感,黑漆漆的眸子,反射出一点森白的光,锋芒毕露。 “保守?徐教授,按照你的意图,要把所有这些传染性强的致命流感病毒,不灭活就全集中在一 起供你研究,1918年让5千万人死亡、10亿人感染的西班牙流感、1957年席卷全球的死亡之疫、 mers、h5n1、h7n9……单其中一种病毒放出去,就足以摧毁好几个国家了。谁敢这么疯狂的通过 你的申请?万一引起病毒变异,制造出自然界没有的生物病毒,对人类来说无疑灭顶之灾。”朱 凌一向温柔的声音也带出了几分凌然。 *** “我们做科研的人,最不应该循规蹈矩。现在流感病毒的变异,本来就越来越频繁,人类如果不 先它们一步,就只会被它们摧毁。可惜,多数人都缺乏冒险精神,每个科研工作者,都应该有一 颗叛逆的心。要做就做最危险的,不然花巨资建如此高安全级别的病毒实验室做什么?” “科研工作者不是叛逆的赌徒!”朱凌叹口气,以年长者的语气劝导着。 “朱教授你如果多点叛逆精神,也许早就是正教授了。”徐知宜笑眯眯回敬,那笑意在她漆黑的 眼眸深处闪烁,冷冰冰的,更像嘲讽。 对于这些绵里藏针的规劝,她从来选择当面打脸。她就是爱直接,不屑迂回。 回国短短2年,得罪的人不计其数。今晚算是把一向温吞吞好脾气的朱凌也给拖下水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徐知宜率先离开。 朱凌默默注视着她裹在单薄羊绒大衣里纤细的身影,无声地吐了口气。这个姑娘到底懂不懂过刚易折的道理? 幸亏她没申请到这笔经费! 黑暗里她笑了一下,终于肯露出一点深藏谦虚外表下的志得意满。 *** 艺鑫娱乐公司的最顶层。 周雯抬头看向对面一直不在状态的沈肆:“所以首映式当晚,你合作点,别给粉丝脸色看。” “我敢吗?”沈肆斜靠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摊伸着两条长腿,完全不管是不是挡了别人的道。 他伸手弹了一下手中的a4纸,发出一声脆响,随即厌厌地打个哈欠,昼夜颠倒的拍戏,让他随时 都可以倒地熟睡。可现在,他必须强撑着,与负责宣传的同事讨论电影宣传期的各项事宜。 想到预言师,他就如同头顶悬着一颗□□般烦躁不安。加上之前连续十几个钟头耗在片场, 被导演ng无数次,他的耐性在此刻已经绷到了极点。 他“嚯”地站起来,将手中的纸随手一抛:“我不管了,你们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做,时间表发给我就可以。” *** 小古连忙起身,去倒了杯热咖啡递到沈肆的手边,浓郁的咖啡香味即刻缓和了稍显沉闷的气氛。 可是,沈肆却被这香味激得暴躁,一把推开小古殷勤的手、滚烫的咖啡扑出来,惊得小古一跳, 全都洒在了地上—— 黑色溅开在白色的地毯上,沈肆的情绪稍稍平静下来,低下头,以只有蹲在地上擦咖啡渍的小古 能看到的目光,示意小古赶紧去办他交代的事情。 小古不动声色地拿起纸巾,对周雯说:“我去拿抹布。” 他走到外间的阳台上,掏出手机拨通了号码:“喂,陈警官吗?我是小古。” 电话里传出一个男人无精打采的声音,对方喂了一声,在听到小古的名字时,声音拔高了两度: “哦,是小古啊!你托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太感谢你了!”小古卖力地表演着:“你救了我的命啊!再查不出结果,肆哥就要让我卷铺盖滚蛋了。” “呃——这个,小古啊,我专门拜托了省公安厅网监的兄弟帮忙查到了。可是我带了人找过去, 那个地方却是废弃的纺织厂。据他们分析,对方应该是用了一种从未见过的黑客手段,把ip地址 窜改了,没法追溯到真正的位置。”陈警官在电话那头有些歉意地回答:“这事儿,我保证给留 意着,继续让兄弟们查。沈肆这边有什么问题,你及时通知我,能帮忙的我尽量帮。” “哟,陈警官,你人真是太好了——”小古没有得到理想中的答案,语气有点蔫儿了,夸张的表演成分藏不住了。 “小古啊——上次沈肆见面会的票,可把我们局长女儿高兴坏了。小姑娘是沈肆的铁粉,哦不, 是钻石粉。听说马上又有沈肆的首映式……” “嗨,陈警官,我们俩什么交情啊。早就给你准备好了。我等一下就找人给你送去!”对于求人 办事,小古很上道:“我们肆哥这事儿,请您一定放在心上啊!” “那是绝对的!”小古似乎听到电话那头,警官陈晟拍着胸部保证的声音。 *** 听了小古耳语的噩耗,沈肆的脸阴得像外面的天色。 暂时没法把预言师给揪出来,只能从姓徐的女人身上下手了。 他陷入沉思。 第8章 预言师的威胁(3) “阿肆,出什么事情了?小古,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周雯立即察觉到沈肆的神色变化。 沈肆没吭声。当着这么多外宣部同事的面,他不想令周雯难堪。 “雯姐,哪能有事瞒着你呢。就是保姆说,鲁鲁有点拉肚子。”小古讨好地冲周雯笑着,打圆场。 周雯看也不看小古,只死盯着沈肆:“阿肆——” “你这人怎么这么多疑?”沈肆不耐烦地站了起来,他低垂着眼睑,绒长的睫毛密密实实压下来,挡住他独一无二的琥珀色眼睛、也挡住了其中的厌恶。 隔壁房间里有几个新来的小助理,偷偷向这边张望,看到沈肆站起来,隔了厚厚一层磨砂玻璃,只辨出模糊的一个轮廓,就已忍不住低声欢呼:“哇,好帅,阿肆好帅——” 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沈肆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 他看了一眼周雯。 这个他从出道以来,便像卫星一样绕着他转动的女人。想起她第一次看见他时,红得几乎要烧起来的面颊。 人心! 他讪笑。“各位慢慢聊,讨论出结果通知我,我都照办!”随即转身拉开周雯办公室的门,毫不留恋地向外走去。小古忙拎起沈肆的包,追了出去了。 *** 等小古追到车库,只来得及目送沈肆跑车排气管喷出的,一道怒气冲冲的蓝色尾气。 “他很不好伺候啊!”有人阴着嗓子,隔了了好几个车道,拖长声音懒洋洋发表意见。 小古闻声抬头,是圈内唯一能和沈肆势均力敌的明星——秦焕。 他怎么在这儿?小古狐疑地望过去。 如果说沈肆是音乐界的天王,那么秦焕无疑是影视界的巨腕儿。 小古忙收敛好表情,从乱蓬蓬的的刘海下,把一双小肿眼挤成两条细线,冲秦焕讨好地的一笑,然后一溜烟儿,返身跑了。 第6章 边跑,他边腹诽:谁能比你更难伺候?慈禧太后都望尘莫及。 短短三年,秦焕身边的助理已经换了一茬又一茬。而还差三天,小古已经跟了沈肆整四年。 跑到半路,小古便接到沈肆发过来的短信:计划照旧! 他愣了愣,习惯性不问缘由地按照沈肆的吩咐办事。作为沈肆的贴身生活助理,他早就给自己定下了职业准则:只行动,不质疑。 *** 对于江纯一来说,世界上的女人分两种。一种是普通女人,按照生理周期生活。一种是以她的老友徐知宜为代表的,严格按照细胞生长周期生活的。 后一种女人的时间,使用时要精确到每小时。即便是二十几年的老友,想要见个面,吃个饭,也要提前好几天预约。 但今晚很奇怪。她都洗好澡,正在一边擦头发,一边看深夜新闻,准备上床追韩剧了。 “香港湿地公园,57只黑脸琵鹭,突然集体死亡——”电视里,操着粤语的新闻主持人,正手持话筒现场报道。一名工作人员,戴着长及手肘的橡胶手套,翻捡地上的白花花翻躺了一地的鸟儿尸体,他拎起一只死掉的大白鸟,对着镜头说:“这是最近两天,刚刚飞来的过冬的候鸟。昨天一切都很正常,很多游客还在拍照。今天早上,就发现地上躺了一地的尸体。黑脸琵鹭是和大熊猫一样珍贵的珍惜水禽,全球只有2725只……这样大规模的同一批次禽鸟集体死亡,在我们公园还是首次,不排除有人恶意投毒、或者集体染病……也有可能和今年香港冬季气温反常下降有关……我们将立即汇报给卫生署相关部门,做进一步调查……” 江纯一默了一秒,心中吐槽道:这等于是一次死掉57只大熊猫吗?工作人员手中的大白鸟,空洞黝黑的瞳孔,正对着她,那瞳孔已不再反光,透出一股漠然的死寂。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正要换台,就接到徐知宜的电话。 “出来喝一杯?我请客!” 江纯一的脑子嗡地一响,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答:“好,我马上出门。” “老地方见!”徐知宜永远言简意赅。 挂了电话,江纯一愣了一下。 心知有点不对劲,连头发都没擦干,便换了衣服急吼吼扑出门去。她知道,如果不是出了大事,徐知宜永远不会主动约她,更不会这么晚了还临时约她。 *** 江纯一赶到的时候,正是学校后门这条美食街,灯火辉煌人气沸腾的时候。 热情的香味从沿街的一溜儿饭馆里溢出来,每一间都闹哄哄的,带着各地口音的声浪,一波一波往外横冲直撞。冬日滴水成冰的寒气,被消弭在这些年轻学子们热火朝天的荷尔蒙里。 江纯一搓着冻僵的手,快步走进一家沿街的日式烧烤店。 粗麻布的门帘一撩开,一股混着芥末和烤肉的香浓味道像一记老拳挥到她面门,她呼吸一窒,紧接着老板邓五带着四川口音的普通话,热情洋溢地扑到她耳边:“江姐来啦,老位置请!徐教授等你很久了!” 小个子的邓五,嗓门如钟,震得江纯一耳膜嗡嗡作响:“小五,跟你说了多少遍,别叫我江姐,太不吉利了。” “下回改,下回一定改!”邓五笑眯眯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动作颇像古代跑堂的店小二。 江纯一绕过四五桌正在划拳的学生,走到靠近吧台,稍微避人的一张暗红色小桌边坐下。 “动作真慢!”徐知宜嫌弃地抬眼瞟了她一眼,低头拎起桌上的烧酒瓶,想要给她倒上,却发现已经空了。她冲邓五的方向熟练地打了响指,声音清脆,立即便准确无误地传到了邓五耳边。 她晃了晃空酒瓶,邓五便很默契地将瓶子递了过来,然后俯身对江纯一说:“江姐,这是她第三瓶了。” 江纯一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接过徐知宜替她满上的酒杯,抿了一口。 火辣的烧酒入喉,带点回甜,不怪徐知宜一杯接一杯。 “说吧?今天是怎么有闲情逸致请我喝酒?”江纯一不动声色打量好友。 徐知宜表情平静,眉目舒展,看不出有任何异样。饭馆里暖气开得足,人人都被烘得脱了外套只剩贴身的衬衫t恤。独她一人还裹着大衣,一向苍白的脸色,倒是被捂出了点儿红晕,看起来没那么寡淡了。 “没什么?就是心里有点儿不得劲儿!”她说。 “怎么啦?思春啦?”江纯一碰碰她的杯子,两人同时干了一杯。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随便找部偶像剧,就可以发春。”徐知宜眼风微扬,倒是多了几分人气。 “我这是永远处在青春期!”江纯一略歪头,捏拳在腮边学中二少女做了个小可爱的动作。 “是发情期吧?”徐知宜用筷子挑了了几根细细的海藻丝,塞进嘴里。 “去去去。少胡说八道。你那个伟大的通用流感疫苗触礁啦?”江纯一大度地一挥手下了结论。 “你怎么知道?”徐知宜愣了一下。 “你除了实验那点儿破事,还能有什么别的有追求啊?说来听听?” “唉,一言难尽!”徐知宜猛灌了一杯酒:“算了,别说扫兴的话,说了你也听不懂!” “那你说点我听得懂的?” 徐知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江纯一,捏着杯子,良久不吭声,几乎陷入了沉思。 江纯一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 “我这不是在想,以你的智商,我得说点儿什么,你才听得懂吗?”徐知宜认真地回答。 “老娘抛下追了半个月的韩国小鲜肉,大冬夜的跑出来陪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你对得起我的一腔深情吗?”江纯一伸手在徐知宜额头上狠狠一戳:“你可以直接出去打辆车到火葬场下了!” *** 就在这时—— 雪亮的闪光接连闪了两下。两人条件反射地回头,正好看见门口坐了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正拿着相机拍照。 “是在拍我们吧?”江纯一有点吃不准。 “我好像没那么有名吧。”徐知宜歪头,看着门口坐的男人。 “难道是被我的美貌感动了?”江纯一咬着筷子头:“星探?” “少自作动情了!”徐知宜见对方已经调转相机,开始拍桌上的烤串,回首猛拍了一下桌子:“说到星探,我想起个事儿。” 江纯一侧耳表示自己正在倾听。 “我看见你的偶像,沈肆了!”徐知宜说。 “什么——快说快说!”原本气定神闲的江纯一立即眼睛里飞光。 “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算真见到了。”徐知宜将那天,在食堂遇到沈肆的事情简单描述了一下。 “这事儿我知道,我当时还想打电话给你呢。可想到你这种灭绝师太的性格,绝不可能知道这么春意盎然的事情,就忍了。没想到你就在现场啊!” 江纯激动地连连用筷子将杯子敲得叮叮叮:“细节,多讲点细节——他真人是不是帅得人神共愤?唉哟,我看照片上,他躲粉丝的时候,还摔了一跤,可心疼死我了。不过,他真不愧是第一男神,连摔跤的姿势都帅得一塌糊涂。” “这我就不好评价了。因为我当时隐形眼镜丢了,他就是坐在我对面,我也没看清他的脸,就闻到一股香水味。哦不,是骚气!” “你这倒霉催的,只闻了点味儿,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没文化就少乱用成语啊。” “呀,你个高中都没读过的人,还好意思笑话我没文化?”江纯一反唇相讥,说完自以为幽默的笑了起来:“有帅哥不看,就是浪费。” 徐知宜和江纯一是小学、初中同学。可令江纯一郁闷的是,她上高中时,徐知宜已经直接念大学了。 “男人越帅越伤人。你见过愿意被封在鞘里的宝刀吗?”徐知宜点了根烟,抽了一口,眯起眼,喷了对坐的江纯一一脸:“不到处炫耀显摆一番,他们能收手吗?” 江纯一嫌弃地挥手扇开烟雾:“少跟我说你那些‘久病床前无孝子,更年期妇女没情郎’的歪理论。” *** 两个人笑笑闹闹,一路喝到打烊,才散伙。 江纯一站在门口,目送徐知宜消瘦的身影,在夜色中渐渐远成一个灰白的小点。 徐知宜从不诉苦,因为就算她说了,江纯一也听不懂。她那个病毒的世界,距离江纯一太遥远。她唯一能做的,只是陪伴。 徐知宜裹紧大衣,围巾不对称的绕在脖子上,长的一端直拖到地上。她踉踉跄跄沿着白惨惨的路灯,拐回学校。已经是半夜了,偌大的学校,安静得像海底,黑漆漆的,只有风声嘘——嘘——嘘,像洋流在迂回低旋。 天上模模糊糊一轮毛月亮,远远的,小小的,像晕开的一滴淡黄色眼泪。 徐知宜扬起头,对着月亮没心没肺地嚣张一指:“哭什么哭?眼泪是最虚弱无用的!”吼完,身子一晃,差点因为踩到围巾跌倒。 第7章 她闷笑一声,继续走走停停,絮絮自语,空荡荡的校园里,大概只有风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这样无意识地,在学校里兜了一圈又一圈,她终于找对了回宿舍的路,磕磕绊绊顺着楼梯,飘上5楼,掏出钥匙对着锁孔,捅了十七八下,才终于插进去,拧开了门。 天蒙蒙亮的时候,青白的晨曦透过窗户照在徐知宜闭着的眼睛上。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原来是坐在卫生间的地上,头搁在马桶盖上睡着了。 她忍不住讪笑,爬起来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酒真是个好东西!终于昨晚没有失眠了! 她精神抖擞地从浴室出来,从保温瓶里倒了杯已经凉掉的开水,灌了一大口,打了个冷颤。 然后,坐到窗前的书桌前,一边用毛巾擦着正在滴水的短发,一边打开电脑,开始写新的基金申请计划。 这个研究项目,是她毕生最大的梦想,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为了实现它,她什么都愿意做。 第9章 正确的错误投递(1) 为了宣传明天上映的新片,连赶了两周通告,沈肆累得坐在电视台化妆间的沙发上,眼皮直打架。 门外隐隐传来周雯与主持人的交谈。她的声音温柔清软,像小雨沙沙落在春天初生的新叶子上, 莫名就令人觉得分外安心妥贴。果然,主持人断断续续传来的话语透露出,她已经不知不觉被周 雯牵着鼻子走,等一下不该问的问题,她绝对问不出口了。 小古推开门,探头探脑地向里面瞄了一眼,见只有沈肆一个人,伸长着腿,靠在沙发上闭目养 神,造型师小月正在替他做最后的造型。 小古找了个烂借口,把小月支走,鬼鬼祟祟地走到沈肆跟前,掏出手机:“肆哥,那个私人侦 探,把资料都发过来了。你要看看吗?” 沈肆睁开眼,接过手机,手指闲散地在屏幕上一下一下划着。 第一张照片,是徐知宜在学校里,骑着一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风把她的短发吹得乱蓬蓬向后飞 扬,露出光洁的额头,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空洞地看着前方,一点表情也没有。 第二张照片,是徐知宜连人带车摔倒在地上,原来她的围巾下摆搅进了自行车轮胎里。 沈肆忍不住扑哧一声闷笑:活该! 接下来,是徐知宜在食堂吃饭、在走廊上抱着讲义小跑、阶梯教室里给学生上公开课…… 零零种种,全是她的一些日常生活,每张照片下都贴心地标上了注解。她几乎没有出过学校,简 直就是个象牙塔动物。沈肆快速滑动屏幕,只有几张照片,让他略微停留。 一张是病毒实验室外的小花园里,徐知宜的脸隐在暗处,抱臂站在一株掉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下, 垂在身侧的右手指间,夹着半只烟,烟头上一点红光特别显眼。在庞大的夜色中,她消瘦高挑的 身材,显得特别孤单,好像随时要被投在身上的斑斑树影吞没。他留意了一下标注的时间,是凌 晨3点15。 还有一张也是晚上,在学校的操场上,她穿着运动服独自在塑胶跑道上跑着,嘴微微张着在喘 气,空荡荡的跑道上只有她一个人。 最让他侧目的照片,是在一个看起来像是小饭馆的地方。她手上捏着一支烟,眼睛半眯着,神情 吊儿郎当,正把一口烟喷到同桌的女伴脸上。 下一张照片,留着齐肩长发的女伴,嫌弃地伸手挥开她,她肆意地笑起来,整个人向后仰,但沈 肆觉得,那笑意一点也没有进到那双冷清清的眼睛里。 *** 见他的目光在这张照片上停住,小古连忙狗腿地上前解释:“这个女的是徐教授的朋友,好像是 发小。私探专门查过,她是你的铁粉,加入了沈肆后援会的。” 接下来是邓五正在送徐知宜和女伴离开,小古又体贴地说:“这家店老板和徐教授很熟,她经常 去光顾。” 最后几张照片,是徐知宜踉踉跄跄走在路上的照片。拍照的人跟得远,只能看见一个模糊惨淡的 背影,和被风吹得向两边鼓起来的大衣,像黑色的蝙蝠翼。 “居然醉到,连大衣都没扣上……”沈肆叹为观止,想到晚上接近零度的气温,不由打了个寒颤! “阿肆——”周雯推门进来。 小古下意识抢过手机,揣进口袋里。 “在看什么?”可是来不及已经被周雯发现了。 “给肆哥看点好东西。”小古讪笑,手揣在羽绒服口袋里,连按了两下,关掉手机界面。 “什么好东西,给我也看看。”周雯随意地摊开手,她觉得沈肆脸上的表情怪怪的。 “呀,你们女人看了要长针眼的。”小古连连后退,差点被自己绊倒。 周雯愣了一下,唾了他一口。 沈肆假意咳嗽一声,岔开话题:“还要等多久?再不开始,我就要撤了!” “就是进来叫你的!”周雯忙上前,端详沈肆的状态,见他脸上虽有倦意,却英俊不减分毫,便 满意地点点头,陪着他往演播室走去。 *** 小古远远看着聚光灯下,暖笑淡淡的沈肆,心里却始终无法平静。 他跟了沈肆四年了。可从来没有见过沈肆对哪个女人如此上心过。 最近一段时间,他觉得沈肆很不对劲,先是收到发自什么预言师的骚扰邮件,尽管他不知道邮件 内容是什么,但他能明显感觉到沈肆的焦躁不安。然后,他就开始对这个徐教授频繁关注,甚至 不惜请私家侦探调查她。 难道肆哥坠入了情网? 小古乱七八糟地揣测着,脸上却不敢带出分毫。 要是他把肆哥的事情透露给任何人,他就得卷铺盖走人了,而且整个圈子,没有任何人敢再用他。 虽然要瞒住周雯,让他胆战心惊。 但想到,沈肆信任他胜过信任陪了他十几年的周雯,他又觉得热血沸腾,只觉为了这份信任两肋插刀都可以。 *** 徐知宜从王院士的办公室出来,猛吸了好几口烟,才控制住自己没有骂脏话。 这是最近两周,第三个拒绝她的投资人。 一开始,他们听到王院士的介绍,知道她正着力研究通用流感疫苗,这个巨大的商机,让他们椅 子都没有坐热,便扑上来要抢着想要认识她。 可是,当听了她大胆的构思“把有史以来所有的流感病毒”集中在同一个实验室里,找出这几百 年来,它们基因异变的规律,然后瓦解它。目前她已经在实验室里,搜集了2000多种流感病毒。 但还不够,还差一些最原始的高致命、高传染性的烈性病原体。但购买和搞到这些病毒,甚至开 展这样大规模高危险的实验,本身耗资巨大。 “风险与机遇同在!也许巨大的商机,就藏在某个小小的抗原决定簇里。我找到它,人类与流感 病毒几千年的战役就结束了。你会是英雄。”徐知宜尽量蛊惑那位生物公司的投资人。 “徐教授,你的想法很大胆……但是,这风险我们承担不起。”对方听完脸都白了。 “你要对我们的实验室安全规格有信心。”徐知宜耐心地在ppt上展示实验室的内部图片: “看,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病毒泄露只是其中一项风险。关键是,这想法太疯狂了!万一你在结合病毒的过程中,产生了 超级病毒,那不是变成了生物武器?” “他们不是我!我也不是要制造超级病毒,而是通用疫苗。”徐知宜的下巴骄傲地扬起来:“病 毒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们变化无常。我就是要制造一面照妖镜,让它们万变不离我们的掌握!。” 那投资人回绝的很直接:“等您的实验,进行到一定阶段,稍微有眉目了,我们再来谈合作也不 是不可能。” 对方直接,徐知宜也就不迂回了:“有眉目了再和你们合作?我是雷锋吗?”。 最后,全靠王院士不断打圆场,才让投资人没有当场翻脸。 *** 一直到宿舍楼下,徐知宜还在想,其实人生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常。 亏她熬了好几个通宵做ppt,为了保持思维活跃,还特地吃了几天好不容易搞到的兴奋中枢神经的贝美格。 可惜了。 “徐教授,这是你的快递吧?”胖阿姨顶着她新烫的方便面发卷,笑眯眯从管理处的窗口探出头。 胖阿姨递过来的信封上,收件人写着江纯一的名字,可是地址和电话却留的是徐知宜的。 她狐疑的签字取件。 她先举起来透光看看,薄薄的信封里,轻若无物。随即一边上楼,一边胡乱撕开,两张二指宽的 第8章 纸片轻飘飘跌了出来,被她伸手一操,接住了。 是电影票。 她掏出手机给江纯一拨过去:“你好像有东西寄到我这里了。” “什么东西?”江纯一也一头雾水。 “两张电影票。”徐知宜微眯着眼,借着楼道里昏暗的光线读着上面的字:“片名叫做《无情 盗》。天啦,好恶俗的名字!”她装作打了个寒颤,继续翻看信封上的寄件人信息:“是从什 么——沈肆全球后援会寄出来的……” 她话还没有说完,江纯一已经在电话那头爆发出一阵尖叫:“哇哦,是我申领的首映式电影票。 怎么寄到你那儿了?难道我填错地址了?这也错得太离谱了吧?” “那你赶紧滚过来,领走!” 第10章 正确的错误投递(2) 徐知宜从宿舍出来就已经后悔了。 午夜的街头,飘着伶仃细雨,风抽在脸上,像一个接一个爽辣刮脆的耳光。她将拖到膝盖下面的 围巾拉起来,围着脖子结结实实绕了四圈,大半张脸都埋在羊毛围巾里,还是冷。 冬天的午夜场,通常十分萧条。可徐知宜坐的出租车,在两个街区外,就已经堵得无法动弹。她 只得从暖气充足的车里下来,哆哆嗦嗦步行前往。 电影院被人山人海的疯狂粉丝层层包围着,简直密不透风。 来的大多数都是女人。她们穿得极单薄、极时髦,描着精致的眼线、唇色夏花一般娇艳,妆容无 懈可击,露在裙子外的膝盖,被冻得青苍苍也不动容。不像来看电影的,倒像是赴一场艳遇。 最让徐知宜不可思议的是,她们每一个的脸上,都带着坠入爱河的狂热,似乎都是来和那个叫沈 肆的男人“单独约会”的。 热腾腾的身体在寒风中亢奋地抖着,香的臭的体味混杂弥漫,完全颠覆了空气原本的味道。大 多数人,并没有抢到票,只能举着名牌、鲜花,礼物、宣传海报……在周围哭喊着沈肆的名字, 仿佛这样就能唤出心爱的男神。 其中一个矮矮的女孩,最夸张,她一边尖叫,一边抱着一个比她高出足足半个身体的巨大抱枕来 回晃动。抱枕上印着的沈肆,被她的手拦腰勒成了两截。 还有一群人,大概是为了配合电影剧情,穿着借来的廉价古装,正起劲地哄笑着。 这完全就是一场盛大的派对,人人陶醉其中,只有徐知宜格格不入。她陷在人潮中,被挤来挤 去。好不容易被人浪推进影院内,那双米灰色的雪地靴已经被踩得辨不出原色。 无数人的呼吸近在咫尺,她几乎能看见密密麻麻的细菌通过潮热的气息直接喷到她的脸上,又被 她吸入,黏在鼻腔粘膜里。她有点恶心。 她正想要打退堂鼓——江纯一扛着一大束白郁金香从后面跳出来,亲热地搂住她,真怕你不来了。 徐知宜被她撞得踉跄一下,从口袋里掏出电影票,塞进她手里:“被你害死了!” “好闷——我快不能呼吸了。”她几乎将嘴凑到江纯一的耳边,才能让对方在声浪中辨出她的声 音。两人站在嘈杂的音浪中对吼。 “我也一样——激动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江纯一兴奋地挥着手中的花束。 “谁跟你一样啊?”徐知宜忽然蹙眉:“这花颜色也太不吉利了吧?” 江纯一神秘一笑:“他嫌五颜六色太俗气。” “难怪这周围全是送白花的,不小心意还以为走错葬礼了。”徐知宜一贯犀利:“告诉你的男 神,白花不容易招蜂引蝶,对授精播种没有任何好处。” “你积点口德吧!。 “无知!这是生物界的常识!” “你别摆出那副花痴少女的表情——”徐知宜揶揄的点了点江纯一的脑门。 江纯一纹丝不动:“你不懂,这就是粉丝的伟大之处——” “大姐?你几岁了?”徐知宜有点嫌弃地看着江纯一。 “哈哈,如果那个莫里斯什么金斯的站在你面前,你还能这么冷静?”江纯一反唇相讥。 “那怎么一样?”徐知宜悻悻地扭过头:“沈肆能阻止病毒入侵宿主细胞?还是建立了dna分子模型?” “他能唱最动听的情歌,令女人晚上做春梦!”江纯一嬉皮笑脸地凑到徐知宜面前,风骚地一挑 眉:“你做过春梦没?你晚上的梦里都是细胞和病毒吧?今天晚上,你仔细看看沈肆的脸,特别 是他的眼睛、鼻子、嗯,还有嘴唇、还有他的大长腿……呀,他身上每个地方都让人想入非非……” “色魔!你是想看长在两条大长腿中间的吧?”徐知宜红着脸一巴掌拍到江纯一痞气十足的脸上。 她忽然有点同情那个,整天被女人在脑海中意淫猥亵的男人了。 幸亏电影很快开场。 黑暗中,徐知宜乘江纯一不注意,将消□□水拿出来在周围狠狠喷了个遍,才安心坐下欣赏电影。 几乎是掐着女粉丝们的命脉,沈肆在片中,不断以飘飘欲仙的潇洒身姿,飞来飞去,踏着花、踏 着浪、踏着雪……镜头每每定格在沈肆的脸上,便会引来一阵阵春情勃发的尖叫。 徐知宜发现,摄像师特别爱拍沈肆的右侧脸,从这个角度看上去,他那犹如雕塑般英挺的轮廓, 确实帅得人神共愤。 即便在整容泛滥,花美男当道的今天,沈肆的脸也是最出众的。尤其是在阴柔成风的影视圈,他 这种叛逆不羁、甚至带点匪气的特质,显得格外男人。 其实,他并非完美无缺,他右唇角,有细细的一条疤,半寸长,从唇角斜斜上挑,为他脸上勾出 一种似是而非的笑意。 任谁脸上多了条疤,都不是什么美事。 但偏偏沈肆的这条疤,并未减损他的英俊,反而为他添了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气质。 徐知宜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外形实在很出色。 可她总觉得,当一个男被人用美色来消费,多少有些可悲。 她一向对电影没太大兴趣,故此强打精神看了一会儿,便走神了。朦胧中,她看见沈肆站在一片 雪白的樱花树下,似笑非笑的唇,正无限趋近她…… 那张英俊得咄咄逼人的脸,几乎在下一个呼吸就要凑到她眼前。 她心里一慌,吓醒过来。 *** 大屏幕上,正好是沈肆站在樱花树下,对着一个宫装丽人说:“无论早一步、晚一步,遇上了、 错过了……我都不会喜欢你。” 他琥珀色的淡眸,倒映着樱花的雪光,冷得渗人。 这才是这个总是漫不经心浅笑示人的大明星,内里的真相——徐知宜腹诽。 明明视众生如草芥,却偏要谦和有礼、惺惺作态。 虚伪! 影院里暖气开得足,很快又熏得徐知宜的头一点一点,江纯一见了,气得狠狠掐了她一把。 把半梦梦醒正在观察显微镜下细胞分子结构的徐知宜疼得惨叫出声—— 荧幕上正好是沈肆扮演的大侠,负伤倒地,面色惨白,唇角一抹艳丽血痕诡艳无比,他正面瘫着 脸对着女主角说:“别伤心,我死后,请把我烧成灰,风起时,我又可以浪迹天涯……” 有女粉丝低低饮泣,徐知宜嗷地一声痛叫夹在其中分外引人注目。不少人纷纷回头张望。 徐知宜连忙将身子缩成一团,拉高围巾将脸埋起来。 坐在第一排的沈肆,循声望回去,便看见缩成一坨,连脸都不肯露出来的始作俑者。在大荧幕变 幻的光影中,他只隐约辨出娇小的一团大衣轮廓,和露在围巾外黑蒙蒙眼睛里的一点亮光。 他习惯性将眼睛微微一眯,收回视线坐正。 后排的徐知宜,被那两道冷硬的目光一照面,便忍不住吐槽:又不是狼,眼睛要不要那么亮啊。 “嘘——”江纯一侧头压低声音问:“你说谁是狼?” “我说这电影院里全都是女色狼。”她淡笑。 *** 电影结束时,掌声雷动。 紧接着“肆魔、肆魔……”粉丝团开始有节奏地齐声高呼。 雪白聚光灯在幕布前亮了起来,主创人员在主持人的介绍下,依次上台与观众打招呼。沈肆走在最后。 “嗨——大家好。”他拿着话筒,清朗如晴空的迷人声线一亮出来,今晚这场戏的高潮,才真的来了。 而观众席上的女粉丝们也真的像高潮了,尖叫者有之、哭喊者有之……瞬间乱成一团。徐知宜严 重怀疑旁边几个歇斯底里大喊,沈肆我爱你,我要嫁给你的女人,已经激动的大小便失禁了。 整个现场,只有徐知宜一个人,安安静静站在那里。 第9章 只一眼,沈肆就注意到了那个沸腾的观众席上的冰点—— 他不由看了一眼。 又一眼。 这时已经有女观众哭晕过去,被保安劈开人群,抬了出去。 现场一阵骚乱。有想要扑上前献花的女粉丝,与拦着他们的保安厮打起来,哭喊声此起彼伏。听 在徐知宜耳中哀鸿遍野,像扎进了一万只春天的猫。 对于常常被噪音包围的沈肆,又同情了几分。 导演和女主角、男二、女二被晾在台上,尴尬万分。饶是一向镇定的沈肆也有些下不来台,只得 不断向导演微笑致歉。 原本计划中的观众提问和抽奖活动,眼看就继续不下去了。 幸亏主持人临危不乱,适时抛出诱饵:“中奖者,可以明天和你们的魔王一起共进晚餐。所以, 安静!……祈祷幸运女神的眷顾吧!” 主持人话音一路,全场一片尖叫过后,静得只闻呼吸。 真的是鸦雀无声。 徐知宜瞥见旁边一位姑娘,激动得眼含热泪,双唇微颤。 徐知宜估计自己只有看见达尔文从地底爬起来,站在自己的面前,才能激动如斯,还是被吓的。 接下来的提问环节,更是险象环生。 先是在向导演提问的时候,一个女粉丝理直气壮地说:“我不想问导演,我想和阿肆说话。” 导演的脸当场就黑了。问到女主角的时候,粉丝更直接:“吻肆肆的时候,你有没有大脑缺氧, 幸福地晕过去?” 女主角窘得连连解释:只是借位,没有真的吻到。 “那你是不是很遗憾?听说你曾经要求真吻,被肆肆拒绝了。”女粉丝几乎是愤怒地在声讨。 沈肆实在看不下去子,轻轻咳了一声替女主角解围:“过火了啊,这种问题就不要问了。” 终于轮到沈肆回答问题了。主持人专门挑了个男观众。 “阿肆,请问你有没有可能喜欢上男人?”男粉丝娇羞万分。 “阿——这个——impossible is nothing。”沈肆脸上春风一样迷人的笑容,闪了一下,终于憋出一句。 “just do it!”男粉丝在一片起哄声中,向沈肆飞出一吻。 沈肆被呛了一下。 *** 主持人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台上的众粉丝们,沈肆忽然凑到他耳边:“选那个最冷静的。”直到 主持人示意工作人员将话筒塞到徐知宜的手上,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中标了。在周围羡慕的目光 中,她着实体会了一把如芒在背。 “我没什么问题要问。”徐知宜干脆利落地将话筒还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没有接,反而求助地 望着主持人。 “这才是我的真粉!只要默默看着我,就已经满足了……”沈肆看似解围。 她才不是脑残粉!徐知宜把快要递出一半的话筒又重新拿到了嘴边,掏出消毒液,在众目睽睽之 下,对着麦克风喷了喷,然后双目平视前方,镇定地看向台上表情戏谑,带着点挑衅意味的沈肆。 下意识的,她浑身的刺被撩拨起来:“沈同学,你的好奇心满足了吗?那一跤的滋味如何?” 全场哗然—— 所有人都知道,沈肆众目睽睽之下的那次跌跤,是他的逆鳞,谁也不能揭。 就在连空气都要尴尬地凝住时—— 沈肆唇边疤痕一扬,绽出一抹似是而非的笑:“谢谢这位小姐的关心。我还有更好奇的事情想要知道呢!” “哦?可惜我对你的好奇不感兴趣!”徐知宜躬身将话筒还给了工作人员。 她突然可以肯定,那天的沈肆是真的来找她的。 而这两张电影票,也绝对不是错误投递。 第11章 一颗孤星的眼泪(1) 第二天早上,徐知宜有两堂公开课。 还在教室门口,她就被讲台上堆成山的礼物惊呆了。 “今天应该不是我生日吧?”她纳闷地走进去,圣诞节也还没到呀? 就在她踏进门的那一瞬间,座无虚席的教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 自己在学生中,什么时候这么受欢迎了呢?她狐疑地在学生们叽叽喳喳的闹嚷声里,分辨着事情 的缘由,不禁头疼无比。 原来昨晚,她在众人嫉妒的目光中,“幸运”抽中与“音乐魔王沈肆共进晚餐”的晚宴入场券。 她当即要把机会让给江纯一。可是主办方表示,只能弃权,不能转让。 她只得付诸一笑,随即抛之脑后。 谁知,拜直播所赐,今天她的讲桌上就堆满了学生们请她转交给她们男神的礼物。 她竟不知自己的学生里有这么多沈肆粉。在她心里,学生物的人应该关注真实的微观存在,而不是虚浮表象。 但事实证明,尽管每个人都是由细胞构成的,但细胞构成的表象确有高低之分。 沈肆的细胞很厉害,组成了一位全民偶像。 徐知宜对着一桌子礼物哭笑不得,表示自己根本不会去参加晚宴,请同学们把礼物认领回去。回 答她的,是女孩子们泪眼星星充满乞求的眼神。 连路过的王院长,也专程探头进来嘱咐:“徐教授,拜托帮我女儿要张签名照哦。” 她有种被逼上梁山的感觉。 尤其她看到那一大束被喜庆的红色礼品纸裹着的白菊花时,忍不住问:“你们确定,我带这束东 西去不会被打出来?” 那送花的女学生,犹犹豫豫站起来回答,时间仓促,学校门口的花店,唯一白色的就是菊花了。 沈肆自小在英国长大,应该不懂中国人的忌讳。 徐知宜无奈地点头说:“万一我被赶出来了,所有礼物都归我了哦!” 教室里再次爆发出欢呼,甚至有人高喊徐教授万岁! 徐知宜忍不住自嘲,原来自己想要万岁,还得托沈肆的福。 *** 上完课,徐知宜才发现,拜昨晚那些衣衫轻薄的肆迷所赐,她感冒了。 昏沉沉捱到中午,饭都没吃,就扑回宿舍,躺上床不能动弹了。 一觉睡到黄昏,她才挣扎着起身洗了个热水澡,把堵塞的鼻子蒸得稍微可以呼吸。又翻开药箱, 兑了一杯感冒灵喝下去。 望望灰蒙蒙的天,想到等一下就要奔赴的法式晚宴,看了看墙上挂衣钩上昨天穿过的黑大衣,和 搭在椅子上的咖啡色粗棒针高领毛衣,她又有了扶额长叹的冲动。 她无可奈何地拉开衣柜,从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里,挑了最厚的深灰色毛衣,套了件浅珍珠灰绒 大衣在外面,再把那条长得拖地的黑围巾在脖子上,狠狠绕了三圈半,遮住半张脸,又扣了顶碳 灰色毛呢帽子,抱着那一堆礼物,晃悠悠出门了。 *** 才一转眼,天就黑透了。 踢开宿舍楼下的玻璃门,一阵风卷着零星细雨,瞬间把她吹透。若不是事先就把脸埋在围巾里, 她差点就不能呼吸了。 这样的鬼天气,就应该在宿舍高床软枕热巧克力。她在心里默默把沈肆骂了一百八十遍,才解恨。 刚走了几步路,就看见住在隔壁的朱凌踩着5寸高跟鞋,斯斯文文走过来。同样每天泡在实验室 里,人家有本事随时漂漂亮亮。不像她,成日灰蒙蒙。 “哟,要去赴大明星的约会啦?真看不出来,徐教授你也追星啊!”朱凌看见徐知宜礼物满怀的 样子,愣了一下:“下午实验室就没见到你了。” “感冒了——”她浓重的鼻音从围巾里透出来:“反正这两天没有任何进展,干脆休息一下。” “听说你到处拉赞助?累病了?”朱凌温声细语,仿佛已经忘了那晚的不愉快:“我有感冒药— —虽然不太起作用。” “吃过了!”徐知宜一点也不想寒暄。 “咦?不硬抗了?晚上有约会也不打扮打扮?”朱凌揶揄地看着徐知宜简单的衣着。她知道徐知 宜著名的理论,反正感冒都要七天好,还吃药干什么。 徐知宜蔫头蔫脑的缩了缩脖子,寒风里实提不起谈话的兴趣:“我要迟到了。” 朱凌立即回她一个更意味深长的笑容:“快去吧……明天见。” 徐知宜苦笑,把大衣裹得更紧一点儿。 要说现在哪个圈里的热钱最多,娱乐圈当之无愧数第一。看在这个沈肆对她关注有加的份上,她好歹试一试。 不管对方究竟对她好奇些什么?图谋什么?只要不跌破她的底线,能圈到实验经费就是胜利。 *** 小古在餐厅门口,接到徐知宜的时候,吓了一跳。 送礼物的粉丝很多,但徐教授这么狂热,送的礼物多到都快把她整个人淹没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徐教授,你太客气了。”小古赶紧吩咐工作人员上前帮忙。 第10章 “纯粹替学生们跑腿,与我无关啊!”徐知宜生淡淡解释。 沈肆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始终礼貌地应酬着到场的粉丝。但其实,他的情绪很糟糕——任谁一大早起来,发现自己被各大网站冠上了“最被gay迷期待男艺人”“最有可能被掰弯的男歌手”这项殊荣,都开心不起来。 尤其是此刻——当他从徐知宜手上接过那束白得耀眼的菊花时,心情更是跌到了一天中的谷底。 这位教授到底是来赴宴的,还是来捣乱的? 徐知宜一见沈肆看花的表情,就知道坏事了。她赶紧撇清:“所有礼物,包括这束花,都是替学 生们转交的 ……”她简单解释,见他那对飞扬跋扈的浓眉还是皱着,又赶紧补充:“干脆我去帮你扔了?” “不用了!小古——”沈肆将那束白菊塞进小古怀里,侧脸对他低声吩咐:“扔远点儿——” 好在沈肆并没有为难她。只让人带她去选了个位置坐下。徐知宜松口气,赶紧在最不显眼的角 落,坐下去,当背脊贴向椅背的那一瞬间,她有种灵魂重归肉身的错觉。 法式餐厅里觥筹交错,热闹而不喧哗,在周雯得体的周旋下,几乎宾主尽欢。 沈肆出生在英国,是伦敦阴霾雾气中的一员。有和他不对盘的娱记曾经说过,沈肆虽然是华裔, 可是血统里却是英国人的傲慢。连那些得体而完美的微笑,也是冰冰有礼,不带真心与温度。尽管娱乐圈是张爱玲笔下华丽而长满虱子的袍子。但每个身在其中的人,都戴着了一张面具,久而久之,连当事人自己,也忘记了自己本来的样子。 此刻,沈肆就挂着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在场的粉丝们貌似热切地交流着。 哦不!不是所有粉丝。 因为徐知宜,正对着一盘香草菲力牛排,打瞌睡。 是的,她缩着脖子,头一点一点,眼睛微阖,真真切切在打瞌睡。 *** 徐知宜,并不是故意的。 感冒灵神奇的副作用,让她的思维变得迟缓,眼皮重若泰山,怎么用力也撑不开。 于是她想,就一下,眼睛就闭上一下,以自己强大的自制力,一定可以马上睁开……可是,在强 大的药效面前,肉身显然弱多了…… 她坐在极不起眼的位置,顶上璀璨的水晶灯,正好投下重重魅影,让她的脸隐在暗处,不该被发现。 可是,被预言师反复加持过的沈肆,暗中将注意力全投在了她身上。 他冲周雯扫了一眼,又微不可查的扫了徐知宜一眼。 周雯立即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起身,走到徐知宜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徐知宜身体一颤,顿时清醒过来。 看着周雯关切的目光,她只觉无地自容——她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甚至有媒体记者在场的情况下,睡着了。 她下狠手拧了自己一把,黑漆漆的大眼睛立即蒙上一层水雾。不明就里的周雯,以为她羞愧得快 要哭了,也不忍心再责备她,遂轻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整个吃饭的过程,徐知宜都强打精神,拼命用吃东西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沈肆一边与人谈笑风生,一边默默观察她。 来参加聚餐的女粉丝,从衣服到妆容都精致得无可挑剔。显然下了血本,无不巧笑倩兮,热络殷 勤,连表情都是对着镜子练习过的,那么的恰到好处。 唯独徐知宜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灰毛衣灰大衣黑围巾,低调得留不住任何人的视线。干干净 净一张脸,素着、没有任何修饰。就这样,还一直低垂着头,一言不发,至始至终只盯着餐盘, 仿佛桌上那盘碳烤龙虾,远远比沈肆更值得关注。 在女人面前所向无敌的沈肆,有些颓了。要怎么才能接近她,然后登堂入室完成预言师交给他的任务呢? 在徐知宜的剧本里,他根本就没有出镜的机会。 第12章 一颗孤星的眼泪(2)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沈肆笑眯眯提议。 坐在他斜对面的徐知宜面对圈套却浑然不觉,还在用餐刀仔细将牛排切成均匀的一粒粒肉粒,排成一条直线。 “我来考考你们对我的了解程度,答对了,我自罚一杯,可是你们输了,要罚酒三杯哦。” “我的身高是——”他随意的指了指坐在身边的一个女孩。 “186——”她轻快地说出准确的数字。 沈肆也守信地将红酒倒入口中,女粉丝零距离地看着偶像吞咽红酒时,性感的喉结上下滑动,她 顿觉唇干舌燥地咽了口口水。 “我的生日是哪一天?”沈肆唇角细细疤痕微扬,似笑非笑,看不真情绪。 众粉丝几乎齐齐要喊出来答案。可是沈肆微微一笑,将修长的食指放在唇瓣中间:“嘘——让她 来回答。”他指了指徐知宜。 这明显是放水嘛。沈肆的粉丝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生日?他就是因为4月19日的生日,被粉丝封 为最想一夜情的对象。 徐知宜却张口结舌——她怎么会知道一个陌生男人的生日? 她半张着唇,众目睽睽也无法偷偷百度一下,遂老实回答:“我认罚。” 沈肆亲自倒了三杯红酒,起身走到徐知宜身边,放到她面前,嘴边还始终含着一点歉疚的笑意: “真不好意思,实在没想到你会不知道。” 连同记者也哄笑起来,帮着沈肆。 徐教授平静的端起了面前的红酒杯,用喝999感冒灵的速度,一口气干掉三杯酒。 原以为她会推诿,准备了一肚子说辞的沈肆反而被镇住了。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只见徐知宜稳稳坐下,眼神清明地看着沈肆:“之前多有得罪,还请既往不咎。等一下多拍几张 照片送我同事。” 这番话一说,连沈肆都不得不赞叹她为同事两肋插刀的义气了。众人都看出来,她确实不是沈肆的粉丝。 沈肆风度翩翩地伸出手,抓起徐知宜搭在桌上手,用力握了握:“一言为定。” 谁知—— 徐知宜却猛地抽回手,皱起眉头:“我感冒了,不好传染你!”然后竟从口袋里掏出消毒液,对 着两人的手心,喷了喷。沈肆心中一冷,脸上却丝毫不显,反倒笑得更温存:“没关系,真要感冒了,就可以乘机休假了。” 接下来,在沈肆的示意下,小古频频带着工作人员,向徐知宜敬酒。 徐知宜正好心中不痛快,干脆来者不拒,一杯一杯喝下去,越喝脸越白,眼睛越亮。 直到小古都快要喝趴下了,她还清醒正坐。 沈肆不由心里打鼓:她这教授的职称,莫非是酒桌上拼出来的?神通广大的预言师,不会搞错对象了吧? 于是,他在或明或暗的指示下,在场的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上前与她干了一杯。 *** 说是晚宴,其实作秀多过吃饭。活动1小时后,就结束了。 周雯忙和小古一起招呼众人离开。她殷勤地将记者送到餐厅外,悄悄塞给他们准备好的封口费, 又放低姿态请大家多多包涵。如此体贴周到,诚恳谦逊,记者们反而不好意思了。一群人站在餐 厅门外,将一场送别,演绎得情深深、闹哄哄。 沈肆独自留在餐厅。 徐知宜果然也没走,她应该已经猜到他刻意的接近。 要不要摊牌呢? 他犹豫着,阴着脸坐到她对面。 整个餐厅因为被包下来做活动,人一走,便显得空荡荡。明晃晃水晶灯,照得徐知宜整张脸纤毫毕现。 她本人却浑然不觉,笔直地坐在椅子上,微低着头,一动不动,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要过了好 一阵,沈肆才觉出不对。 他伸手覆上她额头,——这热度,完全可以烤牛排了。难怪她的脸红得像煮熟的基围虾。 不知为何,看见她靠在椅子上,直直的坐着,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的手中,还固执地握着那瓶消 毒液。他的视线停在她脸上——双颊因高热泛起潮红,倒让那张沉静到近乎寂灭的脸生动起来。 他几乎闻到夏天胭脂花透过重重暑气散发出来淡淡脂香。 那双雾蒙蒙的黑眼睛,紧紧闭着,让人觉得她只是个年轻而不具任何威胁性的女子。 她醒着和睡着都那么沉静,一种知识分子特有的静。 他又想起她那一串吓人的学历头衔—— 沈肆越看越觉得这个看起来寡淡如水的女人,身上迷雾重重。 预言师的话又在他脑中响起。 他忍不住伸手推了一把徐知宜。 “嗯?”她不耐烦地挥手将他搭在肩头的手拍落,像拍开一只嘤嘤的苍蝇。 “散场了。你得回家。” 第11章 “家?我没有家。”她皱着眉嘟哝一下,还闭着眼睛,嘴角却忍不住嘲讽地一翘,那肉肉的翘下 巴晃了晃,划出一道弧线。 “人怎么会没有家呢?——”话音未落,沈肆忽然顿住了。他也没有家。 “没有家。”她斩钉截铁地回答,眼睛依然闭着。 “那你总得有个去处啊——”他又用力推了推她。 “我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她朦朦胧胧绽开一个笑容:“师兄,我回来了。” 一滴泪忽然从她闭着的眼角滑下来,凉凉的,折射着华丽的灯光,像一粒迷路的星尘,从天际缓 缓行过,然后慢慢坠入黑暗。 沈肆怔了怔——原来古井并非无波 。只是涟漪为他人而起。 他忽然有点心酸。 爱慕他的女子渺如繁星,可有谁会在酒后,为他偷偷落一滴泪呢? 他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也没那么讨厌了。 他从她大衣口袋里,摸索出一把缠着504标签的钥匙、手机、抽了一半的烟。 他摆弄一下手机,没想到手机居然设置了密码。 你手机密码是多少——” “我的生日。”她闭着眼晃一下头,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嗯是——想不起来——”她扶额低语。 沈肆本来对她涌起的那点好感,顿时烟消云散—— 她不是故意报复? 他伸出手稍稍用力拍了拍她的脸—— 啪啪——啪啪—— *** 小古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沈肆殴打醉酒女粉丝的这一幕—— “肆哥、肆哥,可不能这样,被人看见就糟了。”小古吓得面无人色,扑上前一把抱住沈肆的手。 “那你来叫醒她?”沈肆睨了小古一眼。 “那也不用扇耳光啊——”小古松开沈肆的手臂,转而轻轻摇晃。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扇她耳光?”沈肆又被勾起无名邪火。 小古瘪瘪嘴,想说两只眼睛都看见了。但多年经验告诉他,与沈肆硬碰硬会死得很惨。遂只动动 嘴唇,无声反驳。 可是任他怎么轻摇慢晃,徐知宜都睡得巍然不动,只不耐烦地在梦中挑挑眉毛。 她倒是长了两条清秀斯文的淡眉,没有修饰过,却依然像画过一般清晰干净。 可惜,她的表情太过沉寂,令人从来注意不到她有如此秀气的一对眉。 “肆哥,她怎么不醒?”小古郁闷了。 “下狠手——”他咬牙切齿看着这个赖在椅子上耽误他时间的女人。 “你来——?”小古从齐刘海下抬眼怯怯望了沈肆一眼。 “你拖住周雯!”沈肆鄙视得看了一眼心慈手软的小助理,嘱咐道:“她问起,你就说我先回家了。” 小古忙不迭地逃离即将到来的凶案现场。 “徐知宜——”沈肆一边目送小古逃窜,一边在她肩膀上用力捏了一下。 这一下他用了六成力。徐知宜立刻睁开了眼睛,雾茫茫不聚焦的一双黑眼睛,直愣愣看着他—— 看着、看着,她伸出手,轻轻在他面颊上摸了一把,然后粲然一笑,用温柔地近乎呓语的声音 说:“我认识你!” 话音未落,她的手便耷拉下来,唇边还带着那朵尚未凋谢的笑容,又闭上了眼 沈肆愣了一下。 他这是被调戏了吗? 看着徐知宜毫不设防的样子,他忽然醍醐灌顶。 有句成语叫什么来着? ——女人不喝醉,男人没机会?不对,不是这一句。是酒后吐真言。 “徐知宜,醒醒,”他站到徐知宜面前,用力握紧她的肩膀。尽管那肩膀单薄的几乎一捏就碎, 他还是使上了捏核桃的力气。 果然,她终于又睁开眼睛。 “预言师——你认识吗?”他紧紧盯着她的表情。 “预言师?”徐知宜朦胧的眼努力想要聚焦:“我就是预言师——” 沈肆浑身的汗毛都戒备起来。 “我预言你马上就要倒大霉了!”她醉意惺忪的眼弯了弯,又重复了一遍,重重点了点头,眉头 一皱,身子前扑,头直接埋到沈肆的胸前,又睡了。 面对突然投怀送抱的女人,沈肆习惯性皱起眉毛,但下一刻,他忽然发现,他这个皱眉的动作和 眼前的女人很像。 “你的预言一点也不准。我不是马上就要倒霉,而是正在倒霉!而你离倒霉也不远了!” 第13章 一颗孤星的眼泪(3) 等小古和周雯回到餐厅,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肆哥说让你回来把那个女粉丝搞走——”小古吹了一下刘海,露出两条被眉夹修得整整齐齐的 八字眉:“奇怪——人怎么不见了。” “也许,阿肆自己把她搞走了吧。”周雯见怪不怪,她一向知道沈肆没有怜香惜玉的柔肠。何况 是这种根本就不粉他的女人。 “但我觉得阿肆对那女人的态度有点奇怪,他一直在灌她酒。以往他从不对某个粉丝特别留意。” “可能,是她让肆哥有点丢脸。”小古心跳如鼓,胡乱解释着:“刚才那女的喝醉了,我看见肆 哥偷扇她耳光了。” “你没阻止阿肆?让人看见又要闹大。”周雯闻言释然,小古如果能拦住沈肆,那沈肆也就不是 肆无忌惮的沈肆了。 “当时拦住了。可是估计,他还是把人扇走了,因为我出来找你的时候,他说要下狠手——”小 古往自己脸上轻轻一扇,做了个龇牙咧嘴扇的动作。 “算了,没人看见倒也没什么大碍。”周雯看了一下餐厅,服务员都在后厨。 *** 就在两个人想象徐知宜的惨状时,沈肆的跑车,正缓缓融入霓虹璀璨的夜色,向着那所著名学府驶去。 徐知宜缩在副驾上,头歪着,倒向沈肆的方向。街灯不断划过,在她的脸上,交替投下明暗幻变的光影。 “徐知宜——你真不认识预言师?”沈肆开着车,曲起中指,残忍地弹了徐知宜搭在椅背上的额头一下。 “每个科学家都是预言师——”她睁开雾蒙蒙的眼睛,望着沈肆的侧脸柔声细语地说:“嗨,你长得不赖——” 沈肆莫名有点得意,你终于说实话了。 “太漂亮了,没我师兄耐看——” 沈肆差点被呛住,他嫌弃地看了一眼徐知宜身上灰扑扑的外套:“你的审美有待提升。” “我为什么要有审美?”她居然老老实实点头:“审美这东西,是试管里找得到吗?” 她望着沈肆,雾蒙蒙眼里全是漫不经心——沈肆侧头看着她迷茫的模样, 忍不住又屈指弹了她额头一下。 “喂,你是不是到处唱歌给人听?”她忽然问,听起来清醒很多。可是沈肆的余光看见她又闭上 了眼睛,睫毛在脸上投下一道暗影,微微颤着。 “我又不是卖唱的——”不知为何,沈肆听到她这句问话很不舒服,感觉她很看不起自己一生的 追求:“你喜欢听歌吗?” “喜欢,每晚要听着睡——” 他心里好受点儿,看来这句唱歌的,不是职业歧视。 “唱几句听听?”她闭着眼,似乎被车里的暖气熏得又想睡过去。 “听现场版要买票的——” “你不是说你不卖唱?” 喝醉了还这么刻薄?沈肆忍不住伸手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又用力弹了一下。 再次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原来天才的脑袋,敲起来和普通人的也并无二至。 徐知宜却呼地倒吸一口冷气,身子反射性地弹了起来,又瞬间软到:“算了,你唱不好,我唱给 你听吧——”她闭着眼说,像梦呓,更像自言自语。 鲁班门前耍大斧? 沈肆有点好笑,第一次有人敢在他面前逞强要求唱歌,还是个非专业的。 果然,她轻轻哼了起来—— 声音轻柔低缓,慢条斯理,透着一种奇异到近乎慵懒的——絮叨。 沈肆分辨了很久,才听出来,这是一首one republic的《come home》。他忽然有些佩服自己, 居然从如此荒腔走板的旋律中,听出了这首歌的雏形。 显然徐知宜并不能记全歌词,大多数时候都含糊的哼着,只到副歌部分才能哼清歌词——“so hear this now,come home,come home,cause i've been waiting for you……”没有家的人,其实最想回家。 他突然有点同情眼前这个喝醉了,会自己哼歌哄自己的女人。 他转过头,徐知宜闭着眼,轻轻靠着车窗,面向着她,一边哼唱,唇边挂一个恍惚的,近乎虚妄的笑容。 他第一次留意到,原来她笑起来,是有酒窝的。 第12章 小小的两粒酒窝,在唇角一闪一闪,像天上的星。 他皱起眉。 真如预言师所说,眼前这鲜活年轻的生命,就要转瞬即逝了吗? *** 车子进了学校,隐在楼下树影里,车窗外很快蒙了一层水雾,把外面的世界隔绝开。 下车前,他点了支她的烟。 他已经很久没有抽烟了,但眼下,对着这个也许很快就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女人,他有点想来一支。 烤制过的植物辛辣的香味弥漫在车里,淡蓝烟雾缭绕指尖,一点猩红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徐 知宜已经开始哼另一支歌。“but i'm afraid…… it's too late to apologize, it's too late ……i said it's too late to apologize,……it's too late……”唱了一辈子歌给别人听,这算是——第一次有人唱歌给自己听吧。 沈肆听着那跑调到月球的歌声,有些想笑。幸亏她有把沙沙软软的声线,才能把一段面目全非的 旋律,唱得似模似样,如果没听过的人,还是颇能被唬住的。 他忽然对新专辑的编曲,有了新的想法。 他转头看了醉醺醺的徐知宜。 有人喝醉会说胡话、有人喝醉会撒泼、有人喝醉会睡觉……而女科学家喝醉会唱跑调的歌…… *** 把徐知宜从车里拖出来,颇费了沈肆一番功夫。 冷风一吹,徐知宜的身子便顺势一缩,遁进沈肆的怀里,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服不松手。 沈肆暗叹,这次亏大了。 从门厅穿过时,守门的胖阿姨从窗户里往外看了一眼:“哟,徐教授怎么啦?” 沈肆赶紧低下头,压低声音:“醉啦!” 胖阿姨意味深长地对他笑了一下:“这么大年纪,也该醉一次了。” 沈肆不由好笑,继续扛着她爬楼梯。 若不是每日的体能训练他一天都没拉下过,爬上五楼已经足够要了他的命。 因为徐知宜整个人窝在他怀里,像被人抽了骨头一样软,只能半抱半架着,囫囵着扛上楼。间 中,他还得不用手去捂住她的嘴,因为她一直兴奋地唱着歌,还越唱越大声。 好不容易找到604的门牌,他一边架着她,一边从她口袋里掏钥匙出来开门。走廊里没有灯,黑 乎乎,看不清锁孔。他对了半天也没有找准孔眼。 隔壁的门哗啦一声开了。 一个女人穿着睡衣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身子:“徐知宜?” 徐知宜低着头没有应声。 她喝醉了——”沈肆赶紧把脸撇到另一边,哑着声音回答。 “哦——”对方这声哦,透着一股深深的了然:“要帮忙吗?我是她同事朱凌。” “不用。” “收到!朱凌人继续了然地抿嘴一笑,啪嗒一声把门关上了。 *** 好不容易进了门,沈肆已经累出一身汗。 房间并非一片漆黑。 窗帘开着,湿漉漉的月光淌了一地,他便没开灯,直接将徐知宜扔到床上,她摸到被子,团一 团,塞到怀中抱紧,头一歪,安静了。 沈肆深吸一口,稳住心跳。 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自己的任务。摸到床头一盏小巧的灯,拧开。灯光并不亮,只晕出一片浅浅 的黄,却足够他看清房间里的一切。 这个小小的单间大概只有不到30平米。还没有他的衣帽间大。但却因为添置的东西少,显得空荡荡的。 进门左边是卫生间,门轻轻掩着。迈前一步,就是正室。窗户正对着门,窗下是一张窄窄的白色 书桌,桌上放着一部银色的mac book,和一只淡绿色电热水壶。书桌左边是一张单人床,铺着灰 得发白的床单,右边是垒得有半人高的一壁书,没有书架,却也整整齐齐。床脚是一只很小的原 木色衣橱,拉开,只有稀稀拉拉几件衣服,颜色在黑与白之间,深深浅浅的变化。一打挂起来的 白衬衫,全是一模一样的。 书桌前放着一把椅子。椅子有个半圆形的扶手,像个虚位以待的拥抱。 鞋架在进门处,上面只摆了统共四双鞋。 房间里连部空调都没有。 东西清减到令人发指。谁也看不出,这是一个年轻女子的房间。他想起自己拥挤的衣帽间。 他拉开书桌前的抽屉——吓了一跳。 没有人会连抽屉里都摆得整整齐齐,所有东西都在一条直线上,简直像军队排的方阵。 他取出抽屉里的药瓶,旋开盖子,把里面的药一股脑倒进自己衣服口袋,然后从事先准备好的瓶 子里,倒出一大把药,挑出形状颜色看起来几乎一样的药丸,装进去,盖好。放回原处。 他在房间里,四处翻找,把几乎能找到的药瓶子都全都一一换过。 然后信手按开她枕边的ipod。这大概就是她睡前听的歌了吧。 音□□过耳机轻轻流泻出来,徐知宜的表情慢慢松下来,熟悉的音乐令她觉得安心。 果然很适合睡前听。他微讽地笑起来——这是舒伯特的摇篮曲。要有多缺乏家庭温暖,才会令一 个成年人,在睡前要靠摇篮曲入眠? 他有点同情地看了一眼梦中的徐知宜。橘色床灯正笼着她的脸,清浅的面孔半陷在枕头里,面颊 烧得绯红。 他皱皱眉,犹豫一下,还是拉开她抱着被子的手臂,将那件大衣从她身上剥了下来,又替她脱下 鞋子,将被子盖在身上。 从头到尾,她都很顺从,没有丝毫抗拒,显然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将被子拉倒她下颌处时,他看见枕边放着一本已经翻得松软的书。他好奇地拿起来,是英文版的 病毒学丛书中的一本。 他信手翻开,书中夹着一张照片。照片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穿着学士服的徐知宜,站在一名年轻 男子身边。两个人都谈不上好看,但站在一起却有种说不出的默契与登对。 如此珍视地放在枕边书里——这大概是那个她喝醉时也心念念的师兄了 他笑了一下,拿出手机,给预言师发了短信:药已经全换过了。 *** 做完这些,他手脚有些发软。一时倒也不想走了,便将身子填进椅子的怀抱中,抽出一支徐知宜 的烟,静静点燃。 隐隐约约的摇篮曲飘在小小陋室,他舒服地深深吸一口烟,将身子向后仰着,吐出一个套一个的烟圈。 是什么时候迷恋上吸烟的感觉呢? 很多人是因为寂寞。他不是。 那还是在英国音乐学院读书的时候,已经很多人迷恋他的嗓音,连教声乐的老师,也赞他有一把 清朗纯粹的好嗓子。可是他不满足,男人的声音里怎么能没有沧桑? 他喜欢那种被岁月和痛苦碾压过的嗓音,于是便疯狂吸烟,靠烟熏火燎,为他清朗干净的声线, 添了那一点沙沙哑哑的粗糙质感。 于是,更多人为他的声音疯狂。 女歌迷说,他的声音是性感本身。 男歌迷说,他的声音是寂寞夜里的一杯冷酒。 乐评人说,他的声音是夏天晴空里游动的云。 制作人说,他的声音是风吹过寂寞荒原时扬起的飞沙。 只有他知道,那只是被烟强行熏坏的嗓子在抗议。 直到——直到两年前,他再也唱不了歌,反倒戒了。 *** 他将目光移到那张窄小的床上。床上的女人闭着眼,睡得酣甜。那浅浅的呼吸声,令房间里充斥 着一种莫名的宁静。他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他忽然有点想念她眼角的那滴泪—— 脑子里划过一句歌词:那一颗迷路的星尘,划过我的心空,留下璀璨的一道伤。 也许,新专辑里,可以多添一首歌。他模糊地想着。 天快亮时,他发现,自己居然窝在徐知宜的椅子里,睡着了。 他抖抖冻得僵硬的手脚,站起来,看了一眼睡得浑然不觉的女人,蹑手蹑脚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第14章 被嫌弃的大明星(1) 徐知宜被闹钟吵醒时,愣了足足十秒。 她差点以为自己是躺在别人的床上。房间里弥漫着薄薄一层蓝色轻雾,辛辣的烟味呛得她喉咙发痒,椅子脚下躺了一堆香烟残骸。 她挣扎着掀开被子审视自己——衣衫俱全! 怎么回来的呢?是谁送自己回来的?她看着那一地烟头。 眼前出现那张桀骜不驯的脸。他有这么好心吗? 而且还替她放了睡前音乐——她低头看着枕边还在循环播放音乐的ipod。 她跳起来推窗,清冷的空气猛虎般扑进来,一口一口吞噬那浓重的几乎有形有质的烟味。 她一低头,发现电脑上贴着一张便签纸,上面飞扬跋扈地写着一行数字和两个英文单词——call me。 第13章 她努力想要回忆起有关昨晚的蛛丝马迹。可是,大脑嗡嗡一团,一想就疼。猛然间——她想起, 她忘记了替同事和那群孩子要签名照。 她试探的用手机拨了那几个嚣张的数字。 “喂——”电话那头是男人漫不经心的回应。 “我是——徐知宜,我看见便签上的电话号码……”她努力保持冷静。 “你醒了。真能睡。”对方显然早料到她回打电话。 “你是——?”她有点惊讶,听声音居然真的是男神本人。 “大半夜的把你连扛了5层楼才送上床,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是不是有点太不负责任了。”沈肆故意调侃她。 “哦,那谢谢了!” 隔了电话,沈肆也能想象出徐知宜那张镇定到近乎没有表情的脸,下巴微翘着,带出一点不屑。 “算了。你昨晚答应我的话,算数就可以了。”他温和地欺骗着。 “我答应你什么了?”徐知宜愣住了,她不会喝醉把自己卖了吧? “你答应我要替我做一件事。”沈肆好声好气同她说了半天,就是为了此刻。 “醉话你也当真?”原来她真把自己给卖了。她骇笑坚决不承认。 “我伺候了你一晚上,你不能因为喝醉了就赖账吧?”沈肆把姿态放低,半诱惑半要挟。那声音低低沉沉沙沙软软,再加上一夜没睡好的慵懒,有种特别蛊惑人心的性感。 “赖账又怎样?”徐知宜的太阳穴一阵阵紧缩。她一向信奉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不再和沈肆兜圈子:“我不知道,我身上有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不过我只能提前让你失望了。我们是平行世界的两个人,最好就保持这种距离,不要再有交集。昨晚你特地找人灌醉我的事情,看在你送我回家,我们扯平了。这年头谁也不是傻子。你对我的好奇,请到此为止!” 娱乐圈的钱,不沾也罢,太危险了。徐知宜立即放弃自己那点微弱的企图心。 “我还以为,经过你昨晚那么热情的投怀送抱,我们至少也算是朋友了。没想到你翻脸无情啊?没关系,你答应我的事情我记住了就好!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我们也是有过肌肤之亲的——”说到这里,沈肆忽然把声音压得很低,隔了话筒徐知宜似乎能看见,随着每个字向外吐出,突起的喉结在声带震动中上下滚动:“你醉了,比醒着可爱!” “神经病!”徐知宜连耳朵都被这句话烫红了,丢盔弃甲地扔了句自以为硬邦邦的话,便挂了电话逃走。 沈肆对着电话里的忙音,闷笑,他觉得自己好像突然掐到了徐教授的死穴。 而挂了电话的徐知宜,也为自己的失态汗颜。 以前在医院实习的时候,手术台上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什么样的荤话没有听过、说过,甚至在好友江纯一面前,她还更豁得出去。 可是,当这句很普通的调笑,就像夏日里的热浪直扑到她肌肤上,连汗毛都被燎得快要着火了。 徐知宜深吸一口气,默念三遍:□□。方才将沈肆抛诸脑后。 就在徐知宜以为,已经把沈肆得罪的体无完肤,以对方高傲的性格,绝对不会再来招惹自己的时候,她收到了沈肆的贴身助理,小古的人肉快递。 手机相簿里已经静静躺着几十张沈肆的照片,其中甚至有一张,他对着镜头飞吻的。那性感的唇,对着镜头微启,好像下一秒,那个美妙的吻就会落到徐知宜的脸上。 她看得浑身不自在。 “都是肆哥亲自拍的,别的粉丝都没这种待遇。全是看在徐教授你的面子上。”小古一边为沈肆表功,一边将大拇指竖到她面前,表达自己的崇拜:“徐教授你酒量真不是盖的,醉成那样,都还能自己回家。” “哦,习惯了——”徐知宜胡乱应了一声,尽量不动声色。 她本以为已经没法向同事和学生们交差了,没想到—— 她忽然又觉得,作为一个大明星,沈肆也没那么讨厌了。 小古仔细看着徐知宜面无表情的脸,实在想不到沈肆为何要对她如此重视。 难道是打了她耳光,给的补偿? 还是肆哥坠入了情网? 又是一年走到了尾声。 街头巷尾到处是《无情盗》的宣传海报,打开电台也能听见主持人谈论着电影里的情节。 广州一家电影院门口。 年轻的妻子,排了半个小时,才买到《无情盗》的电影票。她从队伍里挤出来,走到牵着女儿的丈夫面前,不满地咕哝:“我排半个小时,才买一张票,太亏了。都说让你别带圆圆出来,这样我们就能一起去看了,我看预告片里,沈肆特别帅,酷得没边儿了!。” “你注意点儿,口水别流出来了。” “吃什么醋?我喜欢沈肆的年头,可比喜欢你久多了。”妻子娇俏地用拳头捶了一下丈夫的肩膀。 丈夫笑起来,伸手捏了一下老婆的鼻子:“行了,我批准你在接下来的两小时,对着你的梦中情人发花痴。我带着圆圆去旁边小公园玩,你看完出来找我们。” 小姑娘只有六七岁,长得唇红齿白,肉嘟嘟的小脸溜圆,和她的名字相当般配。 她握着爸爸的手,一跳一蹦出了电影院大厅:“爸爸,妈妈不想带我出来?是嫌我妨碍她看帅哥吗?这算不算重色轻女啊?” “这个——”爸爸愣了一下,笑了起来:“算是吧!” “那你还让她奉旨花痴?”圆圆翘着红嫩嫩的小嘴。 “这样爸爸就可以单独和圆圆去公园约会了呀。”爸爸俯下身,看着女儿黑溜溜的大眼睛。 圆圆满意地笑出声:“对!我们单独约会。不带妈妈。” 圆圆一路叽叽喳喳地说着、笑着,像关久了的小鸟,刚刚被放出笼。到了公园,她一路向前小跑着,吵着让爸爸来追她。 跑着跑着——她突然停下来,站在一棵大树下,转身急切地向正慢悠悠走过来的爸爸招手—— “爸爸,你快来看,树下有只小鸟。” 爸爸走过去,圆圆已经蹲下来,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一只艳红色的小鸟。小鸟头背部都是明亮的深蓝色,整个腹部到尾巴是宝石般的朱红,漂亮极了—— “小鸟为什么哭了?”圆圆看着小鸟,它豆子一样的棕红色的眼睛里,泪盈盈的,一滴浅淡的眼泪湿润了眼睛下面的羽毛,令那一处面颊上的羽毛,湿漉漉的。 小鸟的身体,在微微清寒的风中,瑟缩发抖着。 “嗯?”爸爸看了看头顶上的大树,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呀。可能是受伤了吧?” 爸爸也蹲下身子,打量红十字鸟的胸腹。 “它迷路了吗?它的爸爸妈妈不管它了吗?”圆圆看着小鸟偏着头,默默流泪的样子,鼻尖都急红了,她的眼泪也很快涌出来。 “对呀,以后圆圆也不能乱跑,不然也会像小鸟一样找不到爸爸妈妈了。”爸爸抓紧时机提高女儿的危机意识。 “小鸟受伤了,又没有爸爸妈妈,多可怜啊?我可以养它吗?”圆圆转过头,泪眼汪汪地看着爸爸。 “嗯?小鸟是属于大自然的,大自然才是小鸟的家。” “可是我想照顾它,不然它会死掉的,你看它一直哭一直哭。”圆圆的哭腔更重了,鼻涕都要流出来了。 爸爸看着红十字鸟艳丽华美的红羽毛,心中一动:“好吧,不过等小鸟好起来了,我们要把它放回大自然哦!” 圆圆乖乖点头,破涕为笑,在爸爸脸上打了个响亮的啵儿。 在爸爸的帮助下,她掏出小手绢,小心翼翼将小鸟捧起来,嘴里温柔地呢喃着:“小鸟别哭了,我把你治好,带你去找爸爸妈妈。” 听着女儿童声童语的安慰小鸟,爸爸无奈又宠溺地摸了摸女儿毛茸茸的脑袋。 第15章 被嫌弃的大明星(2) 转眼,距离圣诞节还剩一周。那种虚假的、充满商业气息的热闹开始充斥在每一寸空间里。贺岁档的电影,应景应时,受到了空前的关注。 《无情盗》的票房毫无疑问的力压群雄,投资方赚的盆满钵满,给这一年赢了个圆满收稍。但是对于沈肆的经纪公司来说,即便顶着票房第一的名头,内里滋味却并不好受。 别人拍电影,都担心叫好不叫座。到了沈肆这里却恰好相反。 他在圈内出了名的没演技,但那张脸、那独特的气质,往镜头前一站,就是票房的保证。他是投资方的蜜糖,却也是导演们的□□。 这几天不知道遇到哪儿来的水军,忽然在网上对沈肆的演技狂黑一气,惹得沈肆粉丝军团疯狂反击,网上口水战越演越烈,让整个岁末的娱乐气氛都变了味。 周雯守着电脑,坐在办公桌前,观看口水战的实况直播。 阳光透过玻璃幕墙照进来,照在她紧绷的面容上。她挺拔的背脊坐的笔直,即便在属于她自己的地盘上,她也丝毫不肯松懈,端着一个无懈可击的姿态,随时准备迎战。 第14章 沈肆却正好相反,他懒散地窝在沙发,心不在焉地翻着手机,目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周雯身上。 是什么时候,这个世界上他最熟悉的女人,开始变得陌生了呢? 这个小城姑娘,原本略显婴儿肥的脸,已经蜕变出清瘦的轮廓,那点含含糊糊的圆润温柔,如今已经被时光削出棱角,显得咄咄逼人,必需要靠着刻意施展的女人味来压制,否则走路都带出点杀气。 和所有混迹在娱乐圈的女人一样,她的五官在韩国医生们鬼斧神工的雕琢下,已经日趋完美,几乎让人忘记她最初的那些小缺陷。越来越精致,却也越来越缺乏人味儿。 沈肆怀疑,再过几年,她即便站在他面前,他也想不起她当初的模样了。 “阿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周雯一贯温柔的招牌表情,因为愤怒而消失殆尽,薄唇紧紧抿着,带出点狠劲。 “谁又惹了你?”沈肆漫不经心。 “你看看这些人龌龊的言语?整个国民的素质,都被这些水军拉低了!”周雯用力戳着电脑屏幕,似乎想用指头一个个摁死屏幕上吐槽的水军们。 沈肆站起来,走到她身后,躬身看向电脑。 “你是外星人吗?这表情到底是哭还是笑啊?人类的表情不会摆,滚回娘胎里重新学过吧。” “肉毒杆菌打多了吧?整部戏没笑过一次,你确定你不是在演全家死绝的孤儿?” “一看就知道,这张脸被女人的裤裆憋坏了。” “已经鉴定过,上帝把塑造智商的材料全用来给他造脸了。” …… 沈肆慢条斯理一条条念出声,像唱歌一般,带出点轻佻。 “够了!”周雯用力扣上笔记本,转过脸仰头看向身后的沈肆:“你怎么能一点都不着急呢?看着这些话,我心里像被人捅了十七八刀。” “我是不会演戏啊……”沈肆摊开手:“虽然话说得难听,但那部戏,我确实从头到尾一个表情,连导演都说,我只需要尽量用左侧脸对着镜头就可以了。” 他在这部戏里,扮演一名冷心冷情的风流侠盗,从头到尾负责耍酷即可。完全用不上任何演技。只是吊威亚的时候,很吃了一些苦头。 小古为了给他按摩,还患上了腱鞘炎。 “阿肆——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们现在是在走钢丝。作为歌手你不能唱歌,就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站得越高摔得越惨。看看那些过气的歌手,哪个当年不是红透半边天,可照样一两年没新歌打榜,就会沦落到去乡下跑场子。还好你人帅,还可以接戏拍。可是演艺圈从来不缺帅哥,龅牙苏去一趟韩国也能变小鲜肉。拼完脸,最终还是得拼演技。每次让你背台词,比逼你吃苦药还难。如果演戏这条路走不通,你就无路可走了?不能开口唱歌,你连去乡下跑场子的本钱都没有。坐吃山空,两年后你就得卖房子了。” “台词太蠢也怪我吗?”沈肆侧过脸,看向窗外的天际线。 高高低低的建筑,在冬日灰白的雾霾中起伏——如此恒定,好像可以一直站到天荒地老。 可惜,明星不能。 明星们朝升夕落。他在这圈子里摸爬滚打12年,外表看起来依旧光鲜夺目,可内里的瓤子,已经腐败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在厮杀激烈新人辈出的娱乐圈,坚定多久。也许下一刻,就会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 “不能再让你的演技,成为别人黑你的话柄了。昨天老板找我谈过,今年务必要让你拿个影帝,明年你的广告合约才能再翻一番。正好前几天接到投资方的邀请,让你去试周导今年的新戏。”周雯笃定地吩咐:“你准备一下,后天我们和周导一起喝杯咖啡,提前接触一下。” 周导演是文艺片之王,特别会挑本子,功力一流。只要能上他的戏,再不会演戏的人,出来都像模像样,从主角到配角,没有不拿奖的。 “你安排吧。”沈肆坐回沙发上,整个人向后一靠,如同被人抽了骨头。 “阿肆,拜托你上点儿心。”周雯怒其不争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娱乐圈没有永不陨落的星。就算你是太阳,也迟早有一天会熄灭。你还能红多久,能不能接下周导这部戏就是关键。” 沈肆挑挑眉,没有反驳。 然而表面再表现的不在乎,真的到了与周导演见面那天,沈肆还是特意起了个早,做了两次面膜。 拉开窗帘,整个外滩都被笼在白茫茫的雨幕中。 遥遥的,有汽笛声像被厚被子捂着一般,闷闷地透进来,他看着玻璃上,因为内外温差所氤氲出的薄薄一层水汽发呆。外面那个雾蒙蒙的世界反而像个梦境。 鲁鲁哒哒哒奔过来,爪子在地板上划出沙沙的声音。它蹲在他脚边,眉头皱成个拼在一起的川字,黑漉漉的眼睛讨好地盯着沈肆,仿佛不明白他在烦恼什么,遂又把头好奇地扭向窗外。 沈肆摸了一下它的胖头。替自己倒了一杯水,分了一半到鲁鲁的碗里,乘着鲁鲁洗舌头的时候,从冰箱里又取了根肉肠,掰给它。 看着鲁鲁呼噜噜吃得香,沈肆才想起自己已经两顿没吃饭了。 他拿起一包培根,想放纵一下,可是想到下午要赴的约会,又悻悻放回,拿出小古洗好的一大包生菜甘蓝胡乱切成碎条,煮了四个白水蛋,把蛋黄抠出来扔给鲁鲁,淋上点白醋,搅拌一下,忍住恶心吃下去。 那盘生菜冷冰冰的躺在他胃里,直到在咖啡馆见到了周导,也依然没有被消化掉。 周导是台湾人,一年四季都戴着款式相似的礼帽,浑身简单到只有黑白二色。 沈肆见他落座小半天了,还一直端着一张脸,两条法令纹严肃地从鼻翼两侧直切到下颌,片刻也没有松开过。便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可惜徐知宜不混娱乐圈,不然一定与周导趣味相投。 周导一向话少,只有提到要拍的新剧本时,脸上才有点多余的表情。偏偏沈肆又拉不下脸来刻意殷勤,气氛便迟迟热络不起来。 现场全靠周雯温声软语的来回周旋,她既怕奉迎过头,扫了沈肆的脸面,又怕照顾不周,让周导误会他们没有诚意,很是费了一番精力。 直到连大雨都被这不温不火的气氛,惹得早早收工了,周导才松了口。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一再表明,这次的主人公是一名精神分裂的科学家,人物性格复杂、台词拗口,对演技有很高的要求。他担心沈肆人长得太帅,大家全都关心他的长相去了,没人愿意好好发掘主人公的内在。话说得委婉,但中心思想就是嫌弃沈肆不会演戏。 一开始,沈肆还耐心听着,不时附和几句。周导见沈肆态度端正,不耍大牌,便也起了点谈性。 “男主角我们初步定了秦焕,他本人已经读过本子,表示很有信心。小雯你也知道,阿肆那点演技在秦焕面前,还真不够看。俗话说,术业有专攻,说到音乐,那圈里肯定也没人能比得过阿肆。所以,我们想请阿肆替我们在电影配乐上费点心,写首主题歌什么的,说不定还能拿奖。让演戏的人演戏,做音乐的人做音乐,这才像话。现在这个圈子就是乱,什么人都想一锅乱炖,美其名曰叫跨界,演戏的想唱歌,唱歌的要演戏,能写一两本小说的,都觉得自己可以做导演。这不是浪费资源吗……”周导一厢情愿地拖着他软绵绵的台湾普通话说着。 沈肆的耐心,随着最后一点天光灭下去,也耗到了极限。 咖啡桌上的蜡烛摇曳着亮起来,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令人看不清表情。 “周导,我一直以为导演和厨师很像。面对一流的食材,就算三流的厨师,也不难做出一流的菜。真要用三流的食材做出一流的菜,才算真本事。我一直敬仰周导的才华,我自问只是个三流演员,本想着靠周导点拨一番,能够让演技上个台阶。没想到周导只肯用一流食材。浪费您时间了。”沈肆说完站起来啊,微微躬身一笑,那笑容礼貌谦逊、像冬天新下的雪,漂亮到无懈可击却也直冷进人心里。 “雯雯麻烦你好好陪周导吃顿饭,点最贵的菜,刷我的卡。我胃有点不舒服,先走一步,还请周导不要和我们这种没演技的小演员计较!”沈肆拉开椅子,绕开周雯拉他的手,退后一步,再次礼貌的颔首,转身大踏步走出了咖啡馆。 一出门,迎面而来的风,便将他整个人都吹透了。 他心情简直低到了谷底。 才两年没出新专辑,就沦落到要看人脸色。 第16章 被嫌弃的大明星(3) 他长长吐了口浊气。 夹着潮润湿意的冷空气不断从领口的缝隙处灌进来,令他冷冰冰的胃,备受折磨。他莫名想起徐知宜脖子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几乎盖住半张脸的大围巾。似乎可以把自己隔绝起来,抵挡这世上层出不穷的恶意。 他应该给自己也搞一条。 安静了一整日的大学城刚沸腾起来。 第15章 尤其是夜市这一段,映着雨后的积水,简直是流光溢彩。热火朝天的饭馆、直摆到马路中心的各色地摊、吆喝的商贩、隐隐传出鬼哭狼嚎的ktv、情侣满座的廉价咖啡馆、播着小苹果的水果铺、灯光红融融的按摩屋、蔫了花骨朵的花店、霓虹招牌闪个不停……窄窄一条街,挤得满满当当水泄不通,洋溢的生活气息足够把冬夜的寒冷逼退到三米之外。 徐知宜的将脸埋在围巾堆里,骑着灰扑扑的自行车,轻车路熟地穿过这条最繁华的夜市,一路拐进一条黑漆漆的小弄堂。 有时候,天堂与地狱,就隔了一条街。 这条小弄堂建于70年代,旧得仿佛随时一阵风,就能将整排楼齐刷刷吹倒。 如今更是鱼龙混杂,白日静,到了夜晚更静。 偶尔有人走动,也是东张西望、蹑手蹑脚。敲个门,也弄得像地下党接头般谨慎。 徐知宜熟门熟路将自行车架在一家灯光昏暗的杂货铺门口。 杂货铺开了扇小窗,红色油漆斑驳,露出朽了一半的木框本色。一盏裸着的灯泡低低悬在窗口,被风吹得一荡一晃。 “胖老板——”徐知宜浑不在意地冲窗户里招呼。 一个乱糟糟的鸟窝头,小心探了一半出来,左右瞄了一眼,见是徐知宜,又忙探了另外半个头出来。 “徐小姐——”胖老板裂开嘴一笑,露出被烟熏得黄斑斑的一口大板牙:“这么快药就吃光啦?” “胖老板,你上次卖给我的药,一点用也没有?你不是也学别人卖假药吧?”徐知宜气势汹汹的敲了敲遮掩的窗板:“搞得我晚上睡不着,白天直想睡。” “哟,我要是卖假药,哪儿能混到今天啊。全是亲戚从三甲医院里搞出来的,绝对正规渠道、质量三包。”胖老板就差没指天发誓。 “那是过期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自己也吃呢。”胖老板信誓旦旦:“利眠灵每晚两粒,头一挨枕头,我媳妇儿把我踹床底下都不醒。” “你媳妇儿好腿功!”徐知宜赞到:“那白天吃的,有更提神点儿的吗?” “有!只要你想要,我这儿什么没有啊?对了,还进了一批尼古丁胶囊,比抽两包烟还强。” “就再信你一次。”徐知宜从口袋里掏了钱给他。 “哟,信字边儿上能立人。我这么大个人,你还信不过啊?”胖老板从窗户底下的隔板处,摸了两个小瓶子,外加一个绿盒子,用粗胖的大手遮挡了一下,塞到徐知宜袖子里。 徐知宜见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胖老板,你又不是干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儿,不就卖点处方药、兴奋剂吗,至于这样嘛。” “小心驶得万年舟,这条街上卖粉的多,万一把我给误伤了,说不清啊。”胖老板笑呵呵收了钱,把窗板一拉,遮了大半,连头也缩回去了。 徐知宜将药从袖子里抖出来,放进大衣口袋里,踢开脚架,跨上车,晃晃悠悠朝外骑去。 她单薄的背影,转眼便离开了杂货铺那点昏黄光晕的范围,被浓黑的夜色吞没在弄堂深处。 药放在口袋里,心里也像有了底气。 她不慌不忙骑车从黑暗中钻出来,又回到夜市,绕到后面的美食街,进了邓五的烧烤店。 一撩帘子,烟熏火燎的烤秋刀鱼香味便驱散了冬夜的阴寒。 徐知宜熟门熟路地向着自己的老位置走去,那是整个大厅里,唯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因有前面的吧台挡住,视线不好,几乎没有人愿意坐。 没想到邓五却殷勤地上前,想要把她往别桌引。 她顿足,挑眉狐疑地看向邓五,这才发现他今日有点不对劲。 他原本就笑意殷勤的一张脸,此刻更是红光满面,双眼亢奋地闪着光,简直比坠入爱河中的小姑娘还要梦幻。 “小五,你这是中彩票了?”徐知宜纳闷。 “嘘——”邓五竖起食指,少女般娇羞的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悄悄一扯徐知宜的衣袖,将带她往里一带,神秘兮兮:“别人我都不告诉——今天我这小庙来了大菩萨。菩萨坐了你的座儿,我给送你一碟凉拌豆腐、哦不,还是芝麻八爪鱼吧,你将就和学生们坐一回。” 原本浑不在意的徐知宜,倒是被勾起了一点兴趣,她略微探头向里望去——视线居然被一大盆临时搬过来的发财树给挡住了。 她干脆向里走了几步,在烟雾缭绕中,她看见了菩萨——的背影。 “嘘——徐教授,快别看,扰了客人,就没下回了。”邓五着急地扯着收钱的腰包带子,想要把徐知宜拖走,又担心动作太大反而引人注目。 可惜迟了! 原本背对着外面的男人,已经闻声转过头,那张英挺的脸,安安静静望过来,连发财树繁茂的枝叶,也被衬得暗淡无光,整间闹哄哄的小店,都像突然剥光了伪装,露出粗拙的原形。 就在邓五尴尬地想要把徐知宜强行拖走时,那男人反而主动冲这边点点头,晃了一下手中烧酒杯—— “徐教授,不嫌弃的话,一起喝一杯?” 徐知宜迟疑了一下,觉得这个时候转身走掉,走到一群醉醺醺划拳的学生当中坐下来,未免落了下乘。 于是她也点点头,走过去。 邓五松口气,喃喃自语,我说今天怎么有大神上门,原来事出有因啊。 “看不出,我们还挺有缘。”沈肆接过邓五重新摆上台的酒杯,替徐知宜倒上,又转头对邓五吩咐:“五哥是吧?把平日徐教授爱吃的每样来一份。” 徐知宜不动声色,接过杯子,抿了一口。甘冽的酒冲到喉咙才释放威力,火辣辣的快感,令她整个人稍微松弛一点。 她也不知为何,面对沈肆总是没法放松警惕,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强烈的危险气息。 此刻被酒精舒缓了情绪,她松开缠在脖子上的围巾,下意识看向沈肆,愣了一下。 他的脖子上也挂了一条长长的黑羊绒围巾。只是一看就价值不菲,细腻的羊绒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软糯糯的,特别细滑温暖,引人想要把整张脸都埋进去。 “我们俩还真是天天都能偶遇呢。”徐知宜放下酒杯,身体靠向椅背,这是她熟悉的地盘,但却不是他会出没的地方。 “徐教授,你讲点道理。明明是我先来。我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棍。”说完沈肆好似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忍不住笑了一笑,那笑容像蜡烛爆出的灯花,火星飞溅灼人眼目。 “是吗?那我们这缘分还真特别。你第一次光顾这家小店就能叫出邓五的名字,还知道我是常客,连他清楚我的口味都知道了。你调查过我?”徐知宜习惯性眯起眼,从口袋里抽出烟,点燃,吸一口,轻轻吐出。 “这还需要调查吗?邓五日式烧烤店那么大个招牌挂着,客人们一口一个五哥叫着,我又不是聋子,再说老板都能扯着你的袖子讲话了,可见你不是第一回 上门。要连熟客的口味都记不住,这家店也不用开了。”沈肆慢条斯理地,挑破一条秋刀鱼,用筷子捻了一点点肉,放在嘴里。 徐知宜低头一想,他说的合情合理。况自己也是因买药,错过了食堂饭点,临时来找点东西填肚子。 然而——直觉告诉她,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这样光彩熠熠的大明星,怎么可能出现在如此不起眼的小居酒屋。 档次明显不搭。 最关键是,邓五油腻腻小店,并无任何吸引人的特色。也就不存在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说法。 他一定另有目的。 但徐知宜不想挑破,只浅笑不语,连喝了两杯酒,苍白的脸有了点颜色。 邓五上了徐知宜爱吃的味付海螺、甜虾、芥末八爪鱼、海藻、拌豆腐等几味凉菜。 徐知宜一样样专心吃起来。 “你只吃前菜?”沈肆好奇地打量她。 “喝酒吃什么主食?”徐知宜纳闷:“难道要塞一肚子寿司,然后喝酒下去发酵成醪糟?” “烤牛舌味道其实不错。”沈肆没话找话。 “听说吃哪儿补哪儿,我暂时没兴趣变长舌妇。”徐知宜抬头看了沈肆一眼:“你再补就过头了。还是多吃点儿别的吧。” 沈肆摇摇头,一脸认真:“还是得补,不然追不上你的进度。你随便说一句话,就可以呛死人。” “没想到我还有这技能。”徐知宜微笑,一斗嘴,忽然觉得距离一下就近了:“说吧,你对我到底有什么可好奇的?我的专业明显和你不对口。” 沈肆正好吃了一口被烤得香酥弹嫩的牛舌,对吧台里,频频望过来的邓五,比划了一个赞的手势。 邓五立即小姑娘一样害羞地低下头抿嘴笑了。 看得徐知宜目瞪口呆:“邓五这抠脚汉子,还有这么娇羞的一面。” 沈肆闻言即觉吃在嘴里的东西,顿时有股臭豆腐烂脚丫子的味道,他嫌弃地将筷子搁下,喝了口酒漱口:“你终于还是好奇了。” 第16章 “怎么?不能说?还是不愿意说?”徐知宜深吸了一口烟,习惯性眯眼看向他。 有人告诉过她,这个动作很烟视媚行吗? 但沈肆暗想,这个看似挑逗的动作,其实是因为她高度近视。 “没什么不能说的。最近,总有人提起你,说你是中国最有希望拿诺贝尔的生物学家。而我刚好准备接一部新片,演一名精神分裂的科学家,就想多接触你一下,从你身上找点灵感。”沈肆半真半假的说着。 “那你灵感是来自,我有可能拿诺贝尔呢?还是我精神分裂呢?” “我想是因为,你是我唯一认识的科学家。”沈肆耸耸肩:“在这之前,我对科学家的认知,绝对不是——”他伸出一根指头,轻佻地点了点徐知宜手上的烟,和面前的酒杯:“——这样的。” “怎么?你以为科学家都应该是禁欲的和尚?不抽烟不喝酒不说赌博,6点起床,10点睡觉,像机器人一样自律刻板?”徐知宜笑得前俯后仰:“还是我们应该无所畏惧、心无杂念、谦逊有礼、虚怀若谷?你的要求,恐怕连圣人都做不到。” “我只是觉得——”沈肆忽然正色道:“科学家至少不应该嗜药成瘾。” 夹着徐知宜手指间的烟头,抖了一下。她猛地看向沈肆——目光凶狠,带着一股彪悍之气,仿佛下一刻,她就要扔出一枚手榴弹将他炸得粉身碎骨。 她死盯着他。 而沈肆也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她。 两人对视片刻,徐知宜站起身,弹了弹烟灰,将烟头摁到骨盘里:“话不投机,先走一步。” 沈肆云淡风轻地回了一句:“慢走不送。” 回到宿舍,才10点。 徐知宜掏出口袋里的药,扔到桌上。 她头一次对着自己赖以为生的药物,产生了一点抵触。 他怎么知道自己对药物的依赖呢? 他调查她! 她心里的疑问,几乎迫使她将桌上的药一股脑扫进垃圾桶。 但转念,她便不受控制地拧开药瓶。 她就着一杯冷掉的白开水,倒了两片安定,一口吞下。想了想,担心药效不够,又补了两片。 等她从卫生间洗漱出来,头一沾到枕头睡意就来了。 终于有效了。 失去意识前,她绷了整整一个星期的神经,松了下来。 第17章 我负责作恶,你负责闪耀(1) 象征性吃过早餐,沈肆出发去健身会所。 他羡慕的看了一眼,整颗头都埋在食盆里,奋力进餐的鲁鲁。听着它的舌头欢快卷食肉肠的呼噜声,他怀疑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与强大食欲对抗,完全提不起兴致做任何事情。 只要有封面要拍、有广告要接、有戏要赶,有通告要上,他就永远不敢吃饱。 并不是只有女明星需要维持身材,男明星的人鱼线也是征服粉丝的不二法宝。 演艺圈不光刀光剑影、血泪横飞,还饥肠遍野。 没办法再靠一副嗓子打天下,就只能努力维持肉身的吸引力了。争取不到可以拿影帝的角色,就只能继续“卖肉”。沈肆悲观地想。 沈肆固定去的健身会所,只对名人开放,所以私密性很强。 他正处于半饥饿状态,没有事先通知私教,只想游个泳。 会所建在一栋著名商业大楼的顶层,奢华地采用全玻璃幕墙,拥有270度全视野的无边游泳池,因为是周围10公里,最高的建筑,不怕狗仔队偷拍。 沈肆很爱这种随时会游去天边的自由感。 然而今日,他刚走到门口,却被前台小姐温柔地拦在门口。 小姑娘涨红了脸,对沈肆的脸看了又看,才嗫嚅地告诉他,今天会所已经被人包下来了。对任何会员都不开放。 这家会所往来无白丁,谁这么大牌,敢全天包下来,不让人进。 他好奇地往前台一靠,手搁在桌面,撑住下巴,一双琥珀色深眸静静看向小姑娘。 这是他的招牌眼神,没有女人能够抵挡。 果然,小姑娘一跤跌进星空一样深邃的眸子里,迷了路。她忘了自己是谁,有何责任在身,她全身的血液涌到脑部,无法做出任何理想思考。她唯一的意识是,不能辜负这样专注的、热切的凝视。 小姑娘毫不迟疑地泄密:“是秦焕。” “他凭什么?没有人抗议吗?”沈肆闻言讶异。 “以他今天的状况,大家都让着他。我们老板还让人专门盯着他,免得他想不开,给我们会所惹麻烦。出了这种事情,他也实在不敢见人了。” 他出了什么事? 沈肆不想与一个小姑娘在背后道人是非,故此也装作了然地样子,点点头说:“那我也让让他吧——免得他想不开。” 不过——沈肆指了指自己带的运动装备:“我进去衣柜放一下包,下次来就不用带了。” 小姑娘想一想,只是不对外开放,并没有说不让会员使用衣柜啊?况且沈肆还是会所的代言人,老板也不愿意得罪啊。 于是她毫不犹豫的点点头,放沈肆进去了。 对于秦焕,他一向没什么好感。尤其是昨天,周导还拿他打了自己的脸。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用手机上网搜索“秦焕”,一条条骇人的标题立即跳了出来——“双料影帝被15岁嫩模指控性侵”“嫩模悠悠哭诉秦焕□□,警方介入”。 文章里配了图,小嫩模在镜头前,哭得梨花带雨。秦焕的经纪人狼狈接招,坚决否认。 下面上千万条粉丝留言,极尽羞辱、不堪入目。 “□□的心、圣人的脸。你果然是影帝啊。” “道貌岸然、阴沟里翻船。请一头埋进粪坑自我了断吧。” “你脑子里装的全是精虫吧?对着这么小的姑娘也硬得起来。” “戏子就是戏子,不管装得再像君子,也掩盖不了下三滥的本色。” 捧他的时候,他是影帝,踩他的时候,就成了戏子。 沈肆噗地笑出声,一向自恃清高的秦焕,此刻脸色,一定很精彩。 他决定去亲眼看看。 然而,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庞大的健身器材,在晨曦中沉默着,好像之前运动过度,已经没法再动起来了。 人呢? 沈肆刻意从泳池路过。 一眼望去,泳池边也一个人都没有。 忽然—— 他看见清澈碧蓝的泳池中间,有个人正蹲在里面,嶙峋的波光,将那人的身影怪异得拉扯折叠,扭成一个静止不动的奇怪形状。 那人低着头蹲在水底,一动不动,连气泡都不冒一个。 不好! 沈肆脑子里忽然闪过小姑娘说的话。 盯着他的人在哪儿? 他的心忽然狂跳起来——尽管,他一直十分不待见嘴贱人轻浮的秦焕,但此刻,他也顾不得多想。 来不及确定那人,是不是秦焕。沈肆扔掉包包,哗地一下将羽绒服的拉链拉到底,两下挣脱,蹬掉鞋,一头扎进泳池里,直直向那人潜去。 他潜到那人身边时,那人才睁开眼睛,即便在水光的折射下,秀眉星目的脸,依然脆弱地令人过目难忘。 他脸上的表情,像做梦一样,漠然而空洞,好像已经被人抽走了精魂。 直到他反应过来来人是谁后,那眼睛才有了点活气,像看着一只渺小的蜉蝣生物般轻蔑地瞥了一眼沈肆。 沈肆惊怒,一把抓住他胳膊向上浮。 谁知秦焕却突然像发了疯一样挣扎,用力踹向沈肆。 沈肆不防,腹部被踢了个正着。 他情急之下,抡起手肘猛力击向对方肩膀,顺势一把捏住秦焕脖子,反手卡住,呛得他咳出一串气泡。沈肆拍戏以来,因演技匮乏,一路只好扮演各种英雄人物,故此自由搏击、拳击、跆拳道样样都练过,虽然只学了个形式,但身体素质却绝非一向饰演柔弱书生的文艺片之王秦焕所能抗衡的。 想到此人一贯眼高于顶,处处与自己为敌,沈肆干脆泄愤。 故此,在水下结结实实揍了秦焕几拳之后,沈肆才箍住他的脖子,将其拽出了水面。 一出水面,不等秦焕透过气来,便劈头盖脸怒斥:“你要自寻死路,请死远点儿。别死在这里,让我们以后都没法游泳了!” “谁要死啦?你脑子有毛病啊!你才要给我死远点儿!”大量的空气涌入秦焕的口鼻,大口喘息了几下后,被打懵了的他终于清醒过来:“姓沈的,你怎么阴魂不散?我包了场都躲不掉你。” “再有下次,我绝不会救你!”沈肆气急反笑,渐渐冷静下来。 “谁要你救了?”秦焕看着对面连衬衫都没有脱,正浮在水面上的沈肆,阴沉着脸:“怎么,想我死?告诉你,就是把我所有的戏都让给你,你也演不了。” “是谁潜在水底,像死人一样一动不动?”沈肆反唇相讥。 第17章 “我喜欢,碍你什么事了?要你自作多情!”秦焕寸步不让,抡起一拳就要再扑向沈肆。 沈肆头一偏,躲开秦焕的攻击。 “肆哥,焕哥——对不起,刚才都怪我,我去上了个厕所——”秦焕的私教小林匆匆忙忙跑过来。 “把人看好了!” 沈肆不耐烦地看了小林一眼,又转头看向秦焕:“你今天心情不好,我不跟你计较。但记住,你欠我一句谢谢。” 说完,他也不等秦焕回应,三两下游到岸边,单手一撑,翻身上岸。顺手捡起扔在地上的大包,一路淋淋漓漓的向更衣室走去。 秦焕悬浮在水里,看着一路上迤逦蜿蜒的水渍,和消失在拐角处,那被湿衬衫紧绷出性感轮廓的背影,气得用力劈掌击向水面。 水花四溅之中,他忽然有些不确定,刚才,有那么一瞬,他是不是真的想要就此沉沦逃避进那个澄净安静的水下了呢? 他怔怔看向那个已经没有沈肆的拐角处。 他真的欠了他一句谢谢吗? 不,他才没有! 这天,沈肆工作到凌晨2点。 他在旧仓库改建的影棚,为一款男士香水拍摄平面广告,摆了一整天姿势,连笑容都僵在脸上,如一尊没有情绪的雕塑,徒剩个精致的壳。 秦焕空洞如像梦游一般了无生机的眸子,一直在他眼前晃动。 他真的是在求死吗? 看他依然神气活现的样子,不像! “肆爷,你可以再笑得开心一点儿吗?再多点性感和诱惑……”摄影师不断提醒沈肆。 “音乐不对,我做不到。”沈肆焦躁地在灯光下走来走去。 “已经是欢快激昂的音乐了啊?”摄影师干脆让自己随着音乐摆动起来,表示音乐的节奏很舒服。 通常为了给模特酝酿表演情绪,会在现场播放一些音乐来调剂气氛。可是像沈肆这样,对音乐要求苛刻到近乎于刁难的,却绝无仅有。 “节奏是很激昂,可是你没听出这密集的鼓点下,隐藏着沉重的痛苦吗?如此悲伤绝望,你让我怎么笑得出来?”沈肆愤愤不平。 “小王,快去重换一首。”摄影师无奈,只得妥协。 “这首也不对,太简单没有意境,半分性感的元素都找不到。”沈肆硬邦邦回绝。 “再换——”摄影师有气无力。 “还是不对——”沈肆几乎要崩溃了。 “肆哥,肆爷,拜托,把你手机里的音乐分享出来吧!实在找不到符合你要求的。”摄影师实在没办法。 “bad idea!分享私藏的音乐,等于把这个人的整个世界摊开在人前,包括他的情绪、感情、品味、嗜好。那我还有什么秘密可言?”沈肆残忍的拒绝。 摄影师几乎想要,在他的骄傲的下巴上,印一个自己的上勾拳拳印。 好不容易折腾到收场,沈肆草草敷衍了在场的工作人员,又与摄影师、客户以及广告公司的监工们拍照留念,心不在焉地接受女客户的狼抱和言语调戏,——这么冗长乏味的拍摄过程,也没有耗尽她们的性趣。 他只觉身心倦乏,连笑容都挂不住了。 第18章 我负责作恶,你负责闪耀(2) 小古原本执意要履行职责,送他回家。可看着小古遍布血丝的眼睛,和被冻得铁青的嘴唇,他挥挥手果断说:“照镜子看看你这幅德行,赶紧打车回家睡一觉,明早来接我不准迟到。” 明早,他要和周导演见面。 小古感动地眼泪都差点涌出来。 尽管平日沈肆对他呼来喝去,人人都认为他难伺候。可只有他知道,沈肆是一枚夹心硬糖,只要你忍住牙疼咬开那层壳,里面全是软融的溏心。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情和周雯单独谈。”沈肆打断了小古的坚持,目送他离开。 周雯沉默地站在他身后,偌大的旧仓库里,很快就走得只剩下他们俩。停了冷气,仓库里很快就寒气逼人。 大概走得匆忙,工作人员没有将窗户关严实,一阵阵风呜呜咽咽从缝隙里挤进来,象悲凉的洞箫,吹得汗毛倒立。 冬天的夜,天寒欲雪,针鼻大的孔里透出的风,都能冻死牛。摊了一地的报纸,被细细的风撩拨着,偶尔轻轻翻动,更显寂静。 但周雯的情绪却一直很高,今天一早,她就接到周导演亲自打来的电话,表示投资人执意要换掉秦焕,让沈肆当主角,让沈肆明天一早去试镜。 她告诉沈肆这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时,沈肆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一点情绪也没有地反问她:“你知道今天,秦焕差点想要自杀吗?” 绕是心已如铜墙铁壁,周雯还是被这句话震惊住了。 “是你干的对吗?”空荡荡的仓库中,沈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你在审问我?”不自由自主,周雯的背脊挺起来,摆出一副迎接攻击的姿态。 沈肆摇摇头,目光平静:“是你干的!” “是又怎么样?”束腰的紧身内衣,勒得她喘不过气,憋得她直想要掉眼泪。 她负气看向身边如同打量陌生人一般的男人,描着精致眼线的丹凤眼里,爆出一点愤愤不平的凶光:“你以为他是无辜的?你知道那些黑你演技差的水军,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为了上周导的戏,他们也没有少动手脚。允许他们作恶,就不允许我回击吗?” “你要回击,方法很多。可现在你整出来的这出戏,会彻底毁掉一个人!那个小模特才15岁啊,还是个孩子,你怎么下得了手!”沈肆舔了一下嘴唇,他觉得口干舌燥,连话都哽在喉咙里,但他仍坚持说出来。 “是我脱了秦焕的裤子,让他霸王硬上弓的?是我灌了小模特的酒,让她去爬秦焕的床?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不过就是往外放了点风声,你就把一切都推到我头上。”话至尾声,周雯一向温润如水的声调尖利起来,刮擦着墙壁,发出刺耳的回响。 “我们相交十几年。你的手段,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不用在我面前掩饰。”沈肆悲悯地看着眼前,竭力辩解的女人。 那琥珀色的眸子里,挡也挡不住的失望,像出鞘的利刃,迎面直劈向她。 一瞬间,这目光劈碎了她骄傲的面具。 她几乎可以想象,此刻在沈肆的眼中,自己有多么的丑陋不堪。 “怎么,你到今天才看不起我的手段?到今天你才觉得我行事龌龊?你忘了有多少人想要踩着我们往上爬了?你心软,别人可不会因此就不往你身上泼粪捅刀子。你喜欢清清白白、高高在上。我就从不拉你下水。阿肆,你能走到今天,我帮你挡了多少刀,做了多少恶,我从不后悔。你可以装作不知道,但你没有权利看不起我!”周雯眼泪闪烁,可她却倔强地抬起头,不肯让它流出来。 沈肆沉默了—— 他看着周雯,仿佛看见内心那个阴暗怯懦的自己。 是啊,作恶的是她,又何尝不是他。 多年来,为了上位,他从没有真正阻止过她做任何事。 是他先默许,才有她今天的肆意妄为。 静默的僵持中,一直支持周雯奋斗至今的那股力量,忽然被人从脊椎里抽走了。她颓然地倒退两步,要深深呼吸才能保持镇定,不让身体颤抖:“阿肆,娱乐圈可没有单纯的小姑娘,出来混,她们早就做好准备。我原本只暗示她和秦焕拍几张亲密照就够了。可后面的戏,完全是他俩自己导出来的。悠悠说,秦焕和她都喝了很多酒,她反抗了,可是秦焕却一意孤行,强迫了她。后来医生也证明,她确实有被强的伤痕,并不是作假。悠悠觉得不能白白受辱,干脆把事情捅破,彻底露露脸,我不过帮她放了点风声。” 看着努力为自己开脱的女人,沈肆忽然轻笑出声。 “雯雯,你觉得秦焕还需要强迫某个女人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他轻声反问。 “我看,不管悠悠是真反抗还是假反抗,在秦焕的眼里,一律都是半推半就,都邀请男人回家喝酒了,还能你睡床上,我睡地下?换了我,女人反抗的再厉害,我也当对方欲擒故纵!” 尽管沈肆的话,前软后硬。亲昵中透着残忍。却让周雯一阵恍惚。 “阿肆,换了你,根本不会上单身女人家里喝酒!”周雯唇边忽然绽出一朵恍惚的笑容:“除了我家,不是吗?” 自从那件事之后,她知道她在沈肆心里已经彻底被疏远,信任一旦打破,很难再建立。这两年她兢兢业业,一丝错也不敢出,万事把沈肆放在前头,替他打理得越加顺风顺水。 当然她是靠着他,买了房、买了车、存了一大笔钱,累了就飞到大堡礁潜水,名牌包多到要专门做一壁柜子来放,也在圈子立了口碑,走到哪儿都有人叫她一声雯姐,连老板都对她客气有加……可她为他所做的一切,都不只是为了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她扬起脸,白惨惨灯光劈下来,沈肆英俊的脸也蒙了一层刚硬的霜色——再也回不去了吗?他连过去那些甜蜜而艰辛的旧时光也一并否定了吗? 第18章 恍惚中,她想起第一次看见沈肆。 那时候,她还是不入流的小经纪人,公司看中了在网络上莫名其妙就红得一塌糊涂的沈肆。那时候,他也只是个学生,回国穷游而已。网络红人大多刹那芳华,不值得公司花大力气,只派了她这个新手去试水。 那是一个极普通的春日黄昏,却改变了两个年轻人的命运。 是在后海一家四合院的青年旅社里。饶是在网上已经看过无数次女粉丝拍的视频,她还是一照面,就被他征服了。 她进门的时候,他正坐在绿色柿子树下漫不经心地拨着吉它,白衬衫袖子卷到小臂上,尽管破了洞的牛仔裤脏得可以看见油手印,可是那两条腿,仍然结实修长得令女生脸红。 淙淙的弦音泉水一样清越,直把帝都金灿灿的阳光都收服了,镀在他脸上的那层暖光,把他清俊不羁的轮廓,勾勒得像古希腊传说中的神祗。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他正好抬起了头,狭长的眼微微一眯,才肯看过来,那双眼在夕阳下像一泓琥珀色的桃花酒,潋滟有光,她连呼吸也忘记了。 她以为惊艳到此为止,却不想他轻拨慢捻着吉他弦,漫不经心唱了起来。 那声音清清朗朗,干净得像没有一丝云翳的蓝天,可到了尾音又带出一点儿沙哑和寂寥的颤音,好像晴空起了风,吹来遥远的思念,无端令人想落泪。 在这浅唱低吟的声音里,她被还是少年的沈肆征服了。 在一群小姑娘,用目光凝成的嫉妒子弹疯狂扫射中,她和沈肆做了一次长谈。 她并没有回公司汇报,而是调动自己一切资源和人脉,在各种媒体上为沈肆造势,让沈肆还没有出道就已经拥有,甘愿为他不吃不喝风露立中宵的超级粉丝群,并成为娱记们的新话题。这令沈肆一度不得不,每天换酒店,最后干脆躲进了周雯的家里暂住。 彼时,周雯还租住在一个旧小区的一居室里。她让沈肆睡床上,自己在床前的地毯上铺睡袋,两个年轻人常常聊音乐聊到天亮,对未来的憧憬,让他们空前的投缘。等大大小小的经济公司都开始向沈肆伸出橄榄枝的时候,她才返回公司,将早就做好的一份超级详细的分析报告交给老板,又在老板办公室苦缠了两个星期,为沈肆以一个新人的身份,争取到了天价签约金。 高投入,很快获得高回报。沈肆几乎用他的魅力征服了所有女性的眼睛和耳朵。 他才华横溢,写的歌首首爬上排行榜第一名。街头巷尾都传唱着他的歌。ktv必点曲库永远少不了他的作品。他出道第一年,就举办了24场盛大巡演。 三年后,他的酬金,在整个亚洲地区,已经无人可以超越,与好莱坞一线明星看齐。 他不再是那个单纯的,执着于音乐和演唱的普通少年。 而她,也成为最炙手可热的金牌经纪人。 后来,每次她想起那段时光,想起黑暗中年少轻狂的絮语,想起并肩作战时的默契,原来,他们曾经那样的亲密。 从床上到床下,不足半尺,也许就是他们一生中,最近的距离了吧。再之后,即便每日在一起,也躲不过心与心之间的渐行渐远。 第19章 我负责作恶,你负责闪耀(3) “阿肆,从前的事情,你难道都忘记了吗?再也——回不去了吗?”她站在空旷的仓库里,只觉说出来的每个字都狼狈不堪,仿佛跋涉了千里之后,疲软到颤抖的腿。 沈肆略微低头,沉默。 周雯棕红微卷的发,被夜风撩拨得来回蓬开,像舞女彻夜旋转的裙摆一角。什么时候,那个紧紧扎着马尾,眼睛黑白分明的女孩,变成了眼前这个陌生人呢? 这张脸温柔的轮廓下,隐藏着怎样的心机与贪欲呢? 她所做的一切,真的都是为了自己吗? 早在他刚发现自己不能唱歌时,他就应该退居幕后,改做音乐制作人。是她诱惑着他,撒了一个又一个谎,作了一场又一场戏,如今骑虎难下,再退,就只能跌入万丈悬崖。 当然,他没法怪她。他不过是败给了自己的虚荣心。 他想念当年那个青涩果敢的小镇姑娘,厌恶眼前干练隐忍的大姐头。 他在怀念与厌恶中,与她周旋,一日一日,忍住随时想要翻脸的冲动。 他将目光迎上她充盈着浅淡泪光的眼,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温柔地对她浅浅一笑:“雯雯,我们和以前有什么区别吗?我和你,从来都是艺人和经纪人的关系啊。放心吧,只要我还能站在荧幕前一天,你的地位就不会倒。” 然后他俯身,将那含笑的吻,轻轻触在周雯的额头。 那柔软的、饱满性感的唇,印在额头上,冷冰冰,像个诅咒。 是的,对于周雯来说,这个吻是拒绝,是一把割袍断义的刀、更是一个诅咒她永失所爱的恶咒。 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捂着胸口,那利刃从额头直接捅进了她的心脏——以一种极其温柔的方式。 她仰起脸,眼泪几乎摇摇欲坠,这一刻,刚毅的女强人,软了心肠:“阿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明知道——” “不是你先这样对我的吗?”沈肆的脸上,依然是他面对媒体和粉丝时的克制有礼,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傲慢与疏离。 他抬头看向窗外,黑云重重密不透光,没有人像他这样清楚,娱乐圈璀璨的星光下,其实是暗如深渊的泥沼,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他小心翼翼行走在那薄脆的冰面上,随时都有可能万劫不复。 “走吧,我送你回家。明天早上还要去见周导。”他回身望向周雯,递给她一张纸巾。 原本已经瘫软在椅子上的周雯,忽然间又被注入了生机:“你想通了?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就当是,刚才我对你态度不好的补偿。”沈肆仰起头头,看着外面一点星光也无的天空,突然觉得自己演技也不是那么差。 他如今什么依仗都没有了,他最大的秘密就拽在她手心里。 他几个月后那连续36场演唱会,还得靠她帮忙作假才能撑过去。近亿的演唱会门票,一早售罄。 他怎么敢凭一时意气同她翻脸。 “阿肆——”周雯塌下的脊背重新挺直,冻得冰冷的身体里又有了血液奔涌的温度,她就知道,沈肆不是绝情的人。 否则两年前,他就可以彻底和她决裂。他终归还是顾念着那份最初的情谊。 周雯的眼眶一热,满腔柔情堵在胸口,说不出、放不下,尽数化作一个“好”字。 听出她语气里的哽咽,沈肆忍不住想笑。 此刻她的感动是真、她对他的爱慕也是真。可是他相信,如果再有一次两年前的事情发生,她还是一样背叛她。 这就是娱乐圈里的利益公式,人人烂熟于心。 其实自己与周雯又有什么区别? 他们根本就是同类,同样自私、同样虚荣、同样孤单。 任何情感的救赎,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奢望。就像黑暗中,永远无法照进光。 第20章 预言师的警告(1) 世事无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变的真理。 翌日,原本与周导的会面和试镜,被取消了。 因为秦焕性侵案,发生了戏剧性的反转。秦焕的经济公司,公开了许多嫩模悠悠给秦焕发的暧昧短信。 里面有一张悠悠发给秦焕的自拍照,照片里她穿着背心热裤,匍匐在床上,翘着纤细光裸的小腿,嘟嘴斜睨着镜头,肌肤粉红透光,青春灼人眼目。 少女的稚嫩的面容,配上成人的身体,胸部隆出美好而青涩的线条,有种蜜桃初熟,娇嫩欲滴的清纯诱惑,天使与魔鬼共生,性感天成的少女,简直是男人理智的杀手。 原本对秦焕口诛笔伐的,骂他仗势欺人、荒淫滥交、醉心潜规则、嚷着要扒下秦焕影帝假面的人们,笔锋一转,开始同情起他来了。 甚至有人替他开脱“他只是犯了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 更有猥琐者表示“送上门的肉不吃,那是和尚。秦焕够爷们儿!” 而悠悠则承担了几乎所有的狂风暴雨。 那些深恨不能对秦焕以身相替的男人们,一边眼馋,一边狠狠用言语意淫着,把悠悠□□了一遍又一遍。 女人们更是羡慕嫉妒恨,甚至有人说,能够被秦焕睡一次,管他是不是□□,都值了!更有甚者表示:除非悠悠是撒哈拉沙漠,否则面对秦焕就应该是湿的。 娱乐圈翻云覆雨的功夫,比大自然还要高明快捷。 悠悠从被同情的弱小,成了众矢之的。 在世人眼中,涉世未深,被坏人诱入歧途的无辜少女,变成天生腹黑,心机爆表的阿修罗只需要一夜。 片场里,沈肆正在等戏。他懒散地窝在树下的躺椅上,一边对着ipad看得啧啧有声,一边对着电话那头的周雯说:“我昨天,还真白替这小子担心了。” 第19章 “你还担心他?谁不知道他们家公司最卑鄙无耻?”周雯气得笑起来:“那张照片,根本就不是悠悠发给秦焕的,是他们公司从悠悠闺蜜那儿花钱买来的。背叛一段友情很容易,就看开价如何。” “但确实是悠悠主动招惹秦焕的,你必须承认。” “主动招惹,不代表愿意被□□!”周雯语气很冲:“按照原计划,她只需要拍几张照片就可以了,何必付出这么大代价。” “你不是当事人,你永远搞不清她和秦焕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沈肆轻描淡写:“总之这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我看各打50板最合适。也许悠悠确实真心实意的反抗了,但这反抗在秦焕看来,只是欲擒故纵,于是错误生成。又或者悠悠连反抗都是自导自演,就等着事后好找让秦焕一口气买个大单。” “算了,事情早已脱轨。否则今天你已经可以试镜了。现在一切又回到了起点。周导还是想要继续用秦焕,正好还可以借这个机会,炒作一下新片。”周雯的声音难得的没有春风化雨,而是有点像霜打的茄子。 沈肆正要回复周雯,忽然他的视线被网页上一条小小的新闻标题吸引——“广州三口之家,疑似感染禽流感病毒”。他的手抖了一下,犹豫了一下,才点进去细看。 原来是一条小消息,三口之家收养了患了禽流感的野生禽鸟,导致三人同时被传染,出现流感症状。卫生部门提醒,不要接触野生禽鸟。 小小一则公告,却让沈肆如同与美杜莎对视过一般,整个人僵硬不敢动弹,有冷汗沿着他的脊背密密渗出来,像被蛇细细舔过。 “喂,阿肆——你怎么不说话。”电话那头周雯迟迟得不到回应,提高声音喊到。 “哦,我有点事,回头联系。”不等周雯回答,他就掐断了电话。 然后他翻出一封预言师发给他的邮件,仔细核对了一下邮件里的内容,斟酌再三,在回邮上,敲了一行字:感染者出现。 雪已经下了三天三夜。 室外空气冷得连生命都会冻结。镜子上蒙了冬日特有的苍茫雾气,隔了半个房间幽暗的光线望过去,仿佛一眼就能望见时间的尽头。 邮件响的时候,他费了很大劲才能从床上撑起身子。饶是极力克制,手仍然抖得像筛糠,就着床头一杯隔夜的水,他服了药,好让四肢能够重新听从大脑的指令。 等药效开始在他衰老的身体里运行,他才慢慢将腿挪到床边,找到地上的羊皮软拖,将两只脚塞进去。鞋有些大,并不太贴脚,但是等到下午,两条腿都略微浮肿的时候,就正合适了。 他走到电脑前,那台银灰色的家伙,在雪天的阴寒色调里,更显得冰冷无情。他摇摇铃,照顾他起居的护士,便端来了每日早上漱口的温水。他用过热毛巾、喝了沏得正好的茶,那沉重的灵魂方重新回到体内。 他坐到电脑前,护士替他在膝头搭了条细绒毯,绿色指示灯频繁闪烁,是这间幽深晦暗的房间里,唯一的生机。 他清清嗓子,一夜没用的声音,显得有些滞涩。 邮件打开,字跳出来,自动切换到老人目力适合的大小。 看到那封简单的回邮,老人笑了。他皱得模糊了轮廓的唇微微张着,露出一口保养得体的白牙,令他沉晦的表情一下亮了起来。 他喝了口茶润嗓,茶已凉,和手指的温度一样了。 可是,并不是世间所有滚烫的执念,都会随时间冷却。 老人喘口气,将杯子轻轻搁回桌上,按耐不住的激动与慎重,在他被时间凌迟过的双目中,瞬息变幻,绽出绝不属于老人的热烈光芒:“从现在开始,我们需要进入一级警备,倒计时启动——” 沈肆读完邮件,忍不住多问一句:“在我替你办事之前,可以先付点利息吗?你既不肯提点我买股票,又不愿告诉我,怎么才能让我重新唱歌……” ——“你还想活吗?别忘了你是在救自己的命!”预言师的邮件一如既往的冷漠无情。 ——“别啰嗦了。我记得,记得!我已经在按你的计划行事了,你就不能给点小甜头,至少透露一下,我要怎么才能干掉我的死对头秦焕吧?否则我就算活下来,也活得不爽!” 这一次,预言师没有让他失望,直接告诉了他答案。 他干脆得寸进尺:“我能问几个其他问题吗?” “——可以。”今日预言师似乎特别好说话。 沈肆深吸一口气,严正以待。 “我还能再红几年?”他小心翼翼问了最关键的问题。 第21章 预言师的警告(2) “如果你能在这场灾难中改变命运,你就会一直红到老,甚至能领取格莱美传奇奖。” yes!这个答案让沈肆头皮一阵紧一阵热。忽然间,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 进入演艺圈以后,绷得快要断了的那根神经,终于得以松弛。 “你确定我没机会得奥斯卡?”事关前途,沈肆厚着脸皮,不耻下问。 “就凭你的演技?”预言师发来过来的每个字,在沈肆眼里都好像裂开嘴在嘲笑他。 “可以再给点建议吗?” “不要给鲁鲁吃太多肉。尤其是蛋黄。” 全世界的粉丝都知道他喂食鲁鲁的食谱。沈肆几乎看见另一头的预言师捉狭的笑意。 “认真一点儿。” “鲁鲁会因超重患上心脏病,两年后死掉。” 沈肆脑子里像被人塞进了炸药,瞬间爆裂,火光四溅。炸得他当下就从躺椅上跳起来。 一路心急火燎,开车回家。 笃笃笃,鲁鲁憨厚足音浅浅响起在门的内侧。他只觉一颗老心都要化成水。他按开密码锁,门还没拉开便大步踏进去。一个肉墩墩的温软身体重重撞到他小腿上。 一低头,鲁鲁正呼哧哧仰着脖子,用湿漉漉大黑眼殷切望着他。他俯身半蹲,重重撸了撸堆在鲁鲁脖子上的肉,边脱鞋边扬声询问刚带鲁鲁看完医生的小古。 小古早闻声走到门口,殷勤递上拖鞋,又接过沈肆的外套,挂在玄关的衣架上,磨蹭一下,没有回答沈肆,反而呐呐半天。 “怎么了?”沈肆挑眉,趿起拖鞋。 他从鞋架上,拎出一只落单的蓝色berluti,鞋跟处被牙齿啃得坑坑洼洼:“做清洁的阿姨没收好,被鲁鲁咬坏了。” 这双鞋够小古好几个月工资,是沈肆去法国拍片时订制的。沈肆嗜鞋如狂,衣帽间都被他的鞋子堆满了,这双幽光淡淡的berluti是他的心头好。 他喜欢bally的低调含蓄,也爱berluti神秘幽暗的□□。每双鞋对他来说,都是心情的表达。 此刻,看着闯了大祸的鲁鲁,小古几乎不敢想象,暴躁的沈肆会怎么惩罚这个小家伙。 可是沈肆却将鲁鲁拎到面前,用手点一下它的鼻子,将它耳朵拎起来,轻描淡写地说:“罚你一个月不能吃肉!” 转头继续对小古说:“医生说鲁鲁怎么样?” 小古松口气,有点羡慕地看了看鲁鲁,换做是他,估计要打半年白工了。 医生说鲁鲁血脂高、体重严重超标,心脏负担重,肉吃太多、运动太少,迫切需要减肥,否则患上心脏病就后果堪忧。目前它需要禁肉一段时间,多吃蔬菜和狗粮、补充维生素,外加充足运动,把一身颤巍巍的肥膘迅速消耗掉,减轻心脏的负担。 果然—— 沈肆几乎吓出一身冷汗,预言师连这个都说对了。 他决定先表现好一点,让预言师满意,再诱哄着那只老狐狸,多吐露一点实情。 有个预言师做后盾,趋吉避凶,镇宅宜家再妥不过。 当天晚上,鲁鲁和沈肆一起吃素。 它对碗里煮好的各色蔬菜嗤之以鼻,用鼻子嗅嗅,便嫌弃得抛开,奔到沈肆面前,殷勤地摇尾巴,又围着冰箱直打转。 沈肆被它逗笑,点着它的额头,屈指轻轻弹了一下:“欢迎加入草食系美男子俱乐部!” 在沈肆的淫威之下,鲁鲁被塞了一肚子蔬菜,和浅浅盖住碗底的一层狗粮。 鲁鲁呼哧哧吃东西时,沈肆半躺在沙发上,望着窗外发呆。 冬天的夜性子急,窗外转眼间便华灯璀璨,屋里地暖烧得旺,他却仍觉得冷。房间里如果没有这个闹腾的小东西,估计会更冷。 小古走的时候,天还没黑,此时沈肆也懒得起身开灯,反正窗外的灯光照进来,也能映出屋里隐约的轮廓。 他不喜欢常年拉着窗帘,显得自己像德古拉。可是狗仔队神通广大,当初选这座公寓,就是因为公寓对面没有高层建筑,可以活得恣意些。 当年在旧居,他换衣服,被狗仔队在对面公寓,偷拍到□□照……引起轩然大波,虽然他的人鱼线和翘臀,为他笼络了更多女粉丝的芳心,可是私密被侵,成为他的一块心病。尤其是卑劣的娱记,竟然在照片旁边备注:肆爷威武,连马赛克小编也必须打得大点才能遮得住。令他屈辱到需要每天狂跑20公里才能发泄郁积的愤怒。 第20章 他扭头看向鲁鲁,鲁鲁吃饱喝足,摊在它的专属软垫上,舒服地扯起了小呼噜。 那呼噜噜的鼻息,莫名让他想起了酣睡的徐知宜,孩子一样鲁莽的睡姿。 他忽然醒悟过来,他的倒计时任务,今晚就得开始了。 主动接近一个女人,19岁就开始当男神的沈肆从来没有做过。 即便在19岁以前,也都是小姑娘们前仆后继主动献身。 然而想到徐知宜那张板得像千年古井的脸,他满腔自信被浇得不带一点儿火星。 他想想,拨电话给小古。 小古刚下工,还在地铁里就接到男神电话,心里先叹了口气,24小时贴身保姆不好当,如果不是爱慕男神,喜欢娱乐圈这种光芒四射的虚荣感,他早就干不下去了。他接起电话,将手机拿得离耳朵稍远一点儿,好避开男神突如其来的怒吼。 可是,电话里的沈肆的声音却极其温和。 小古就爱他不发脾气时懒懒散散的样子。他放松了脊背,靠在闹哄哄的地铁座位上,旁边抱着一盆仙人掌的姑娘,正在翻看一本封面是沈肆的时尚杂志,毛衣被刺勾破了,尚不自觉,捧着内页的沈肆访谈,读得津津有味,尽管那上面没几句真话。 “帮我查一下徐教授现在在做什么?”沈肆平平静静扔出炸弹,炸得小古眼冒金星。 “肆哥,要不我们还是让雯姐也知道一下?”他摸着砰砰直跳的心口,试探着。 “怎么?你打算转行了?还是找好下家了?”沈肆慢条斯理地威胁。 “保密,我保密!可是肆哥,你难道真喜欢上徐教授啦?”小古满意地在心中欢呼一声,用手掩住话筒,将身子卷到椅子的角落,小心翼翼继续试探。 “美女和金钱,哪个更讨人喜欢?” “美金!”小古果断答。 沈肆被他逗乐了,“徐知宜连美女都不是。” 小古拍拍胸口,放心了。 “你说怎么才能让一个不愿意搭理我的女人,对我言听计从,哪怕听起来很荒谬的要求,也坚决执行、令行禁止呢?”沈肆自己都问得有些心虚。 “她知道你是谁不?”小古暗中翻着白眼,问这样的问题,难道肆哥还是春心动了?他刚放下的心,又提到嗓子眼。 他开始在脑子里过那些每天和沈肆打交道的女人。 “知道。” “只要是女人,怎么会不愿意搭理你呢?难道是秦焕的粉丝?——啊,是徐教授。”小古立即醒悟过来。小古对着电话干笑几声,齐刘海下两条眯缝眼,笑得更加形同虚设:“肆哥,就凭你的魅力,号令徐教授指日可待。” 沈肆完全没有理会小古的马屁,想一想回答:“我看难,她的审美和盲人没区别。” “啊?”小古傻了眼,有心想要一起说说徐知宜的坏话,转念想到沈肆对徐知宜的种种诡异关注:“一般伤残人士的心灵都特别美。” “你少啰嗦。你不是自诩最了解女人吗?” “可我毕竟不是女人啊。”小古小声嘟囔:“何况,徐教授那样的,能算正常女人吗?” 沈肆叹口气:“算了,你还是先搞清楚她晚上会在哪儿出没吧。” 等挂了电话,小古惆怅了,肆哥到底想让面瘫脸的徐教授,听他什么荒谬的号令呢? 会不会有失控的事情发生呢? 他知情不报,周雯会怎么收拾他呢? 小古呆握着手机,坐过了站,都没发觉。 接近9点钟,小古的电话才打过来,徐知宜刚去操场跑步了。 沈肆挂了电话,竟然有几分期待:“走,鲁鲁,你该运动了。” 沈肆将车停在浓密的树影下,牵着鲁鲁从车里跑出来,迎面便接了冬风一击老拳,差点连鼻涕都被揍出来。 温室里呆惯的鲁鲁更是被冻得嗷呜一声,直接想扑回车上,被沈肆一把拽住。 “鲁鲁,我可是为了你的健康啊。”他一边自嘲,一边胁迫鲁鲁,向操场进发。 操场上黑墨墨,稀稀拉拉一圈路灯也无精打采,照得人影纷纷,一个都看不清。操场四周无遮无拦,只有风吹得呼啦啦响,怪兽一般嚎着。 他操纵鲁鲁沿着跑道逆向跑去,一路跑,一路打量路过的身影。幸亏冬夜里跑步的极端分子很少,他很快便发现一个纤瘦的身影,不快不慢匀速移动。 他拽着鲁鲁迎上去。 果然是她。 夜色里,只见她的短发后翻,在脑门上一跳一跳。单薄的运动服,被风吹得鼓鼓的,两条细长腿羚羊一样轻盈有力地向前迈动,双眼严肃地盯着前方,好似随时准备与黑暗中的怪兽搏斗。 他一眨不眨盯着她,想到预言师终于对他吐露的那个性命攸关的预言—— 第22章 预言师的警告(3) 他很快会死于一场瘟疫。而只有徐知宜具备干掉病毒的能力。可是,这位救世女神,却偏偏会在快要研究出特效药时,因为嗑药过度猝死。 所以,沈肆的任务,就是让她活着阻止瘟疫爆发。 她活,他就能活,几千万人才能幸免于难。 想到这里——他狠不能冲上去暴打这女人一顿。 要多蠢,才能把兴奋剂和安眠药当糖吃啊? 但终究——他只是硬着头皮,顶着浩荡的风,上前搭讪:“徐教授?徐知宜小姐?” 徐知宜喜欢夜跑,晚上什么也看不清,正好一边跑步一边理清思路。今夜风大,云厚而低,天光暗淡隐隐有雪气。跑者寥寥,让她很放松,不用因为走神而误撞别人。 最近的实验,又忽然变得很顺利,得到的数据,都在证明她的想法没有错。现在她脑子里满满塞着正在写的立项报告,脚步机械向前,摆臂时也在下意识用手指敲着键盘。正晃神,风中有人在唤她—— 一声接一声,招魂一般,将她神游太虚的灵魂重新召回体内。 一到晚上,她的视力就很不好,看人得先习惯性半虚一下眼,调整焦距。本来就黑云沉沉,来人又背光而行,更加看不清脸——谁呢? 她正纳闷,一个软乎乎的肉坦克已经一头撞到她小腿,呼哧哧扑着咬她裤腿。她不妨有异物近身,吓了一跳,迈出去的腿收不回来,反而被那肉坦克绊了一下,闪电般向前扑倒——啪地一下,她的脸与冰冷的塑胶跑道结结实实吻在一起,疼得她眼前一黑,随即有流星璀璨闪过。 沈肆在徐知宜跌扑过来的瞬间,下意识闪身躲了一下,就见对面女子飞扑向地面,与跑道撞出噗的一声闷响。 看着闯了大祸,尾巴乱摇的鲁鲁,沈肆觉得又解气,又心虚,忙俯身,拽住她胳膊想要扶她起来。 脑中一片绚光之后,徐知宜膝盖痛得几乎裂开了,嘴唇麻了一圈,有腥咸的液体渗出来,流到下巴上。手掌压在跑道上,明显破了皮,像密密麻麻扎了一圈钢针。 来人拽紧她胳膊,想要拖她起来。可她痛得完全不能动弹,只能拼命吸气,空气冷得锋利,每吸入一口,眼泪就流出来更多,如同冷热交换一般。 “疼——别碰我——动不了了。”她哑着嗓子,从喉咙里挤出嘶嘶呼痛的声音。 那人犹豫了一下,却立即惊讶地低低喊了一声:“呀,你怎么满脸是血?” 本来已经松开的手,又重新拽紧她胳膊,然后结实有力的手臂,从她腿下绕过,直接抄底,将她抱了起来—— 那人抱住她腾腾腾,往前跑了几步,又低声唤:“鲁鲁,跟上。闯了祸还不老实。” 呼哧哧鼻息声,便在黑暗中,随着男人的脚步声,亦步亦趋地跟着。 徐知宜还没回过神,身体已经腾空。 怎么就被抱起来了?她被禁锢在手臂间,头靠在他肩头,身体随着他的跑动,轻轻颠动,有瞬间的眩晕,被迫接受陌生男人身体散发出的,极具侵略性的暖意。 她整个人都懵了。 这感觉,怎么有点儿熟悉? 过了好久,尽管知觉还在对抗疼痛,徐知宜的神智慢慢聚拢—— “同学,医务室在左边,你走错方向了……”黑暗中,她仰起脸,想要看清这个热心肠,却稀里糊涂的始作俑者。 “我不能送你去医务室——”沈肆低头,下巴顶在了徐知宜的头顶上,他有些懊恼:她怎能随便摔一跤,就一脸的血? 这么怂包。靠她?自己真能躲过必死的厄运吗? “不去医务室,去哪儿?”她一开口,满嘴血腥味,鼻腔里热流不断下滴,衣襟粘湿了一大片。 “回宿舍。”男人跑得急,声音里便带上了喘息,那清润的嗓音里忽然就添了几分别样的性感。 徐知宜愣了一下——声音很熟。 “你怎么知道我的宿舍在哪儿?”她探手捂住鼻子,却摸了一手粘稠的热血。 “我已经送过你一次了……” “啊——”电光火石间,徐知宜反应过来,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她挣扎着抬起头去看黑暗中的那张脸。而抱着他的男人也正好低头看向她。 第21章 一对琥珀色的眸子撞进她的视线,像猫科动物的眼,夜色里特别妖冶。漆黑无边的夜空,突然多出两颗宝光潋滟的星。 她的心莫名跳了一下,危险。 她的直觉报警了。 这个男人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豹子,而她就像猎物一样懵懂地一头撞到他的利爪下。 她莫名觉得不舒服。 每次见到他,她就会黑云遮日,厄运不断。 第一次见面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摔跤,接着为看他的首映式被冻感冒了,然后在他的粉丝宴会上醉到人事不省……现在又摔得满脸是血,膝盖痛得似乎碎掉了? 她有些心慌,不会这么倒霉吧。 这种情况就应该立马送医院,可是他自己病了尚且不敢看医生,何况是为了她。 “放我下来,我自己去医院。” “不行,我先送你回宿舍检查一下,有问题我再送你去医院。”沈肆斩钉截铁——送回宿舍,怎么也能多聊几句。 “你怎么在这儿?”任由沈肆抱着跑了小半会儿,徐知宜才反应过来,事情的蹊跷之处:“不会又是偶遇吧?” “鲁鲁得了心脏病,必须运动减肥。顶着我这张脸,还能有别的去处?当然是夜黑风高、脸都看不清的的学校操场比较安全。”沈肆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这个理由。 这是他想了整整一晚上才找到的最佳借口——鲁鲁,都是为了你。 “鲁鲁——”徐知宜皱眉,地上的鲁鲁听到有人唤它的名字,便殷勤地低声轻吠了几声。 徐知宜便明白过来,刚才闯祸的鲁莽怪物是谁了。 但,这烂借口,当她智商只有7岁? 沈肆抱着徐知宜向前跑,心中一万头草泥马狂奔。 臂弯中的女人看起来瘦巴巴,却死沉死沉。 公主抱,他其实很擅长。 无数言情戏份,编剧都喜欢安排这个狗血戏码。于是,他的臂弯里,几乎躺过所有一线女明星。那些吃草的女明星,一个个全都轻飘飘。他抱起来,对着镜头跑一跑,而美人们也都知道用手臂绕过他的脖子,巧妙地借把力,令他抱起来轻松又潇洒。 可是徐知宜不是,她用两只手捂住鼻子,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手臂上,极其不配合。 最关键的是,拍戏时根本不用真跑这么远。 “徐教授——你好点儿了吗?”沈肆只觉手臂都要压得快没有知觉了。 “你抱不动了?我看电影里,你们不是都挺能抱着女主角跑吗?”徐知宜好似看透了他的想法。 “有你这么重的女主角吗?减减肥吧!”虽然认怂很掉价,但沈肆还是忍不住说了大实话。 作为一名科学家,徐知宜倒是实事求是,捂住还在流血的鼻子,含糊应道:“我又不靠脸和身材吃饭。是你需要加强锻炼吧?难道这年头连肌肉也可以造假了——”说完她伸手戳了戳沈肆的胸肌,确认了一下:“不像啊?难道是高仿?算了,我不计较了。我膝盖好像裂了,在没有确认伤情之前,我不能随便走动,免得更严重。只好委屈你再坚持一下——” 他这是又被调戏了吗?沈肆只想把徐知宜就地扔下,扬天长啸宣泄心中的郁闷。 难怪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扭捏半分。 她还真是务实的豪放派。 早知要负责到底,他就不中途认怂了,白白被鄙视了,还得咬牙硬撑。 饶是天冷得快要结冰了,他也气喘吁吁地跑出一身透汗。进宿舍的时候,管理处胖阿姨又伸出头—— “咿呀?是徐教授吗?徐教授又喝醉啦?” 徐知宜恨得牙痒,转过头瞪了一眼—— “呀,怎么都是血?”胖阿姨警惕地看向沈肆。 沈肆忙心头一跳,忙将头扭到一边,一咬牙,爆发小宇宙,将徐知宜半抱半扛地顺着楼梯快速消失在胖阿姨的视线里。 “宿舍不让养狗——”胖阿姨的声音被沈肆抛在脑后,鲁鲁哒哒哒跟着一路奔上5楼。 沈肆接过钥匙,开了门,拍亮灯,轻车熟路把徐知宜扔到床上,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狂喘气:“有没有水?” 徐知宜指了指桌上的水杯:“请自便。” 沈肆也没客气,从绿水壶里,倒了杯早就冷透了的水一口气灌下。 汗流浃背的身体,被冷水一激,从喉咙到胃都差点痉挛。但喉咙着火的炙烧感,终于被这杯冷水浇灭了。 他这才有闲情逸致转过脸来看徐知宜。 适才一路黑呼呼,他只知道徐知宜脸上有血,可是除了最开始摔倒在地上的时候,她发出嘶嘶呼痛声,从头到尾没有再哼过半句。 可现在,明晃晃灯光劈下来,将她的狼狈清晰呈现。 她半张脸都是血污,灰色运动服的胸襟上,红艳艳一大片。鼻血一路回来都没止住,仍顺着捂住鼻子的手掌往下滴。 沈肆上前一步,将徐知宜的手掰开——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嘴唇磕破了,上唇肿得翻起来。右脸颊被擦破一大块皮,没流血,却可以看见渗出来的血丝。手掌上也全是血沁沁的划痕。 看着都疼,她却全程没喊过一声疼。 “膝盖怎么样?能动吗?”他蹲下来,伸手按上膝盖,徐知宜膝头一跳,差点就踢了沈肆一脚。 “别按,别按……痛。”她忙忙推开他的手。 “我看看——” “不看不看,先把鼻血止住。”徐知宜倒比沈肆镇定,指挥他抽了张卫生纸搓成条,塞进鼻孔里。 “那擦擦脸吧——一脸血。”沈肆有点嫌弃地看着坐在床边上,两个鼻孔都插着纸巾条,半张着嘴呼吸的,满脸血污的徐教授。 他不等徐知宜回答,便转身进了卫生间。 这卫生间真小,小到转身都困难。可是台面上所有杯子器皿毛巾,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全在一条线上,连牙刷都戴着帽子。 整间浴室,被擦得一尘不染,闪闪发亮。像五星级酒店那么乏味。 沈肆取了条白毛巾,用冷水淋湿,拧干,递给徐知宜:“别指望我……” 她接过毛巾伸手在脸上一按,立即痛得呲牙咧嘴,沉静到近乎没有表情的脸上,一万年也难得一用的肌肉全都调动起来。 沈肆看得好笑,又替她疼。出其不意,一把抢过毛巾,干脆蹲在地上,绕开破皮的部分,胡乱擦拭她脸上的血迹。 这一下,两张脸,忽然就拉近了,近到只有半个手臂的距离。 徐知宜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原来是这样深而且长,眼尾微微上挑,半眯起来打量她的时候,里面简直有金光在跳动。 她曾经在一本相书上看过,这种不笑也似含笑的眼,叫做桃花眼。长这种眼的男人,是惹情债、招桃花的一把好手。 她垂下眼睑,不去看他。 于是,沈肆便只看见两排凌乱的睫毛,弯弯向下,露出两只安静的眼睛。她那双黑漆漆、迷蒙蒙的眼睛,不瞪着人的时候,倒没那么渗人了。 第23章 预言师的警告(4) 他离她那么近,热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那种淡淡的男士须后水的味道,被微咸的汗水蒸腾出男人特殊的气息,极具攻击力,让她有点烦躁。 徐知宜把头垂得更低,暗自吐槽:还没有我师兄好闻。 方鸣身上有淡淡威露士洗手液的味道,很干净、很内敛平和。 很快干涸的血便染红了毛巾,那张素白的脸重新干净起来。 脸擦干净了,颧骨上的青紫、血痕、和嘴唇的肿胀,显得更加触目惊心。配上两只鼻塞,说不出的滑稽狼狈。 沈肆不敢把镜子拿给徐知宜,怕她当场就要翻脸。 “让我看看膝盖——”他边说边探手,强制性将徐知宜的裤腿卷起来。 这时鲁鲁从旁边凑上来,把软哒哒的鼻子,凑到徐知宜的脚边,讨好地蹭了蹭。徐知宜便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鲁鲁,又把目光移到沈肆脸上。 “我怎么每次遇到你,都没有好事?”她叹口气,话锋一转:“莫非你是煞星转世?” “它才是肇事者——”沈肆赶紧撇清关系:“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可别把我们混为一谈。” “做男人要有点儿担当。”徐知宜斯斯文文地说:“子债父偿。” “它是我的宠物,可不是儿子。没你这样算账的。” “宠物闯祸,不都是主人在后面收拾烂摊子吗?”徐知宜鼻子里塞着纸巾,却不妨碍她气定神闲的分析情由。 沈肆刚好把她的裤腿卷起来,露出本该圆润小巧的一枚膝盖。此刻,膝盖上爆开一条3公分长的口子,深可见骨,血流得倒不多,但看着就令人头皮发麻。 “疼不疼?”沈肆大着胆子,在伤口附近摸了摸,想看看有没有骨折。 “你试试就知道了。”她被沈肆按得倒吸一口冷气。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然后对视一眼,忍不住都笑起来。 第22章 徐知宜一笑,就扯动嘴唇,伤口崩开,血又流出来。 “你进步了——”沈肆忽然说。 “什么?”徐知宜雾蒙蒙眼睛又瞪向他。 “你没有掏消毒液喷我。”他忍住笑。 “啊——早就想喷了,可惜忘在大衣口袋里。”她悻悻然。 沈肆被噎住,半天才憋出一句:“你真有病。” 房间里,两人闷了片刻,谁都没再说话。 几分钟后,徐知宜不耐烦地挥挥手:“把手机递我一下。” “干嘛?”沈肆警惕地退后一步,捂住装手机的裤兜。 “叫辆出租车去医院啊。”徐知宜指了指膝盖上惨烈的伤口。 “我送你去。”他犹豫一下说:“我车就在操场旁边,我去开过来。” “你不怕到医院被人认出来?” “怕,就不去吗?”他不耐烦地向门口走去:“我去开车,你等着……我可不想欠你的……” 门拉开又虚掩上,将他没说完的话隔在了外面。 徐知宜松口气,扯掉塞在鼻孔里的纸团,往床上一倒——这男人太具侵略性,他只往房间里一站,整个房间顿时小了好几倍,他的身高、他的气味、他的声音、他不耐烦的表情,和咄咄逼人的肢体动作,将这小小的空间填得满满当当,不留一丝缝隙,令她几乎疑心,这小小宿舍间,根本就不是她日日生活的地方。 她吸口气,低头看膝盖上那道裂开的口子,试探着动了动,一动就牵扯得心脏为之一紧,她立即老实靠墙坐好,不敢再尝试。 人一静下来,她便觉得冷,宿舍没有装暖气,此刻静下来身上那件薄薄的运动衫便不再能抵挡寒气。她缩缩肩头,看看墙上挂衣钩上的外套,叹口气。转念欲拉过被子裹一裹,但一低头,衣襟上的灰尘血污,又让她秀气的眉峰蹙拢——还是,冷着吧。 幸亏沈肆很快返回。 他连句寒暄的话都不耐烦说,直接走到床前,一把将徐知宜抱起来,嘴里还不忘抱怨:“你以后少吃点儿。” “你还想有以后?”徐知宜难得动怒,这男人说话太不入耳。 “千万不要有以后。”沈肆也嘴不饶人,边说边将徐知宜揽紧,刚才手一滑,差点将她从臂弯中漏出。 “一定不会有了。可以帮我拿件外套吗——”沈肆动作粗鲁,抱得她很不舒服,她默默忍耐之余,尽量将要求说得委婉。 沈肆抱着徐知宜,正手忙脚乱,根本顾不上她的感受,随口便反驳:“马上就到车上了,有暖气。你就别添乱了。” 话音未落已经不容反抗地将她一路抱出门。行至楼梯间,他一边快速下楼,一边嫌弃地说:“徐教授,请你用手搂着我脖子……” “这不太好吧?”徐知宜犹豫,终于露出点女人该有的矜持。 沈大少的涵养终于耗尽:“少装了。再不抱紧,我的手就要断了。” 徐知宜腹诽片刻,终于还是将手绕过他肩膀,松松揽住他脖子,活了29年,这是她第一次,和只见过几面的男人亲密接触。 被迫紧紧窝在沈肆的怀中,异性陌生的气息令她浑身不自在。像心中兀突突长出枚倒刺,拨不得,撕不掉,不算痛,但又膈应非常。 在她印象中,男女间的拥抱应该是甜蜜与亲昵的。可此刻,她与他都心存不耐,各自厌弃,让抱与被抱之间,衍生出无限尴尬。 顶着管理处阿姨暧昧不清的目光,沈肆低头含胸,躲躲闪闪将徐知宜抱出了宿舍楼。 一出门,雪风便刀刀直逼眼前。徐知宜冷得浑身一缩,下意识贴紧沈肆,整个人都沦陷进了那个火热的怀抱。 蕴热的体温隔了衣服徐徐熨平她被夜风激起的鸡皮疙瘩。徐教授第一次发现,男人和女人的身体,是如此的不同。她默默为自己的两任前男友画上叉。 沈肆鼻息略急,喷在她头顶,简直如同火在烧,她疑心时间再久一点,发丝会得发出焦味。 她只觉,在他咄咄逼人的体温下,她冻得冷硬的身体,很快就能融化成水。 猝不及防,他结实的手臂,硬朗的胸膛,扣紧她腰际的指节分明的手,甚至鼻息间淡淡的漱口水味道,都在提醒她,这是个活生生的男人。 饶是一向粗狂不羁,徐知宜还是脸红了。 “这就对了——你也出点儿力,我们才能快点到啊。”夜色里,心无旁骛奔向跑车的沈肆不疑有它,只觉脖子一紧,压在手臂上的重量忽然松了,怀中僵硬的身体软化下来,便立即不遗余力送上表扬。 这句暧昧的表扬,更让徐博士的脸在黑暗中烧成了柿子! 坐上车很久,沈肆才发现异样:“你脸怎么这么红?难道伤口感染发烧了?” 徐知宜羞愤难当:“车里暖气太足——” “这样啊——”沈肆难得贴心地将暖气关掉,还特地把天窗打开一条缝。 刹时,隆隆风声如雷鸣灌进车里,沈肆从后座捞起那条黑羊绒围巾严严实实堆在自己脖子上——转头关切地问:“现在舒服点儿了吗?” 冻得牙齿都快磕上的徐知宜,艰难地点点头,默默转过脸——她怕一说话,鼻涕便跟着流下来。 冷风浩浩的车里,徐知宜心中刚刚冒头的那朵带着旖旎遐思的小花,被吹得七零八落,早就散得没了形状。 “徐教授——你说,我们俩算不算患难之交?”沈肆一边将车开得飞起来,一边同她攀交情。 “算吧——每次遇到你我都要倒大霉。”徐知宜颔首。 “彼此彼此。”沈肆说:“一碰上你,我也麻烦不断。” 不约而同,俩人都想到了食堂里各自惊天动地的一摔,忍不住相视一笑。 车里空间狭窄,两人都笑得有些不管不顾,倒真生起一点患难与共的亲近之感。 等车飙到医院附近,徐知宜已经被风吹得没了知觉,连痛都感觉不到。 “好了——你下车吧。”沈肆把车远远停在医院斜对面的马路边上,如释重负地说:“我就只能把你送到这里了。” “什么?你让我自己进去?”徐知宜半张着嘴,还没有从刚才那句话里回过神。 “当然。难道你要我把你抱进去,上明天的新闻头条?”沈肆莫名其妙地看向徐知宜,她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他不是一个普通人。就着路灯昏暗的灯光,徐知宜看了一眼沈肆。那双深长的桃花眼正迎向她,眸中金光浅淡,显得那样冷漠无情,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祗。 “你想让我怎么进去?”徐知宜侧头,看见倒车镜里,自己乌青淤肿的脸,忍不住自嘲地一笑。 刚才那点患难之情,已荡然无存。 不用沈肆回答,她已有了答案。 娱乐圈对于她来说,是个比月亮还要遥远的陌生星球。 她站在远处仰头望一望,高处不胜寒的冷意就能了然于心。 在她看来,这世上没有任何“得”,不是以“失”为代价的。 一个人有多么光芒四射,背后就藏了多少的阴暗沉晦。 有多少人拥戴,就有多少人诋毁。 无需走近,她也知道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开不出白莲。 她微微一笑,推开车门,将那条没受伤的腿踏出车外,回身对沈肆低语:“劳你大驾送我来。你的帐还清了。但愿以后我们不要再见了。就连遛狗也请离我远点。” 不等沈肆回应,她已经转身离开。 沈肆愣在她突如其来的冷漠中,眼睁睁看着她艰难转身——因裤脚卷起来,那条伤腿便半裸着,暴露在寒风中,僵直地保持一个弯曲的动作,靠另一条腿单脚跳着,一蹦一蹦地向前往挪动。 她双手垂在身侧,拳头紧握,每跳一下,右拳就不受控制地在空中画个半圆,动作滑稽又可笑。 可是,那单薄的背脊,却尽可能倔强地挺得笔直,一步一步歪歪斜斜远去,渐渐融进迷离的夜色。 那个狼狈的身影,是那么安静——安静地控诉着他的背弃。 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握紧,好像这样,就可以替她使上几分力。 他低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决定。 明明已经做足九十九步,可他就是没法迈出这最后一步。 为了如日中天的声誉,一切冒险的举动,都需要扼杀。 他紧记周雯日日在他耳边的叮嘱。 他不由将下颌埋进围巾里,抵御那从身体深处翻搅上来的无力感。 第24章 倒霉倒成连续剧(1) 徐知宜忍着剧烈疼痛,忍住对沈肆的鄙视,强迫自己连蹦带跳地逼近医院。 那愤怒支撑着她,将背脊挺得笔直。 她知道自己的动作滑稽又狼狈,但有什么关系? 读大学时,她发烧40度,都能在实验室熬着等结果,那时她才17岁。 她习惯了不依靠任何人。 刚才那点借来的温暖,在此刻空旷冷寂的大街上,显得那样虚假。 第23章 直到进了医院大门,急症室的护士见她一身是血,推着轮椅过来接她,她这才松开紧握的拳头,重重坐在椅子上。 那一刻,她竟有种再世为人的轻松感—— 但很快,她发现自己身无分文,甚至连手机都没带。 推车的护士小姐丹凤眼、刮骨脸,不笑便有三分刻薄。此刻她斜着眼睛打量徐知宜,带出几分不耐烦:“没钱怎么帮你挂号?” 那空洞的声音回荡在急诊室大厅,被消毒水味道一搅,像一把锋锐的解剖刀划开她的脸皮。 情急之下,她想起师兄方鸣就在这家医院任职,连忙祭出他的大名。 “方教授?你是他什么人?”护士小姐狐疑地上下打量她。 徐知宜报出方鸣的电话号码。幸亏这号码烂熟于心,即便狼狈如斯,也不容她忘记。 护士小姐翻查了电话簿,核对之下发现果然无错,想到也许能够借此与院里炙手可热的大人物攀上交情,便试探着打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起。 “方教授,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搅你。我是急症室护士陈丽——有个浑身是血的姑娘在我们科室,她没带钱、也没带手机——她说认识你。喂,你叫什么名字——”她一边与方鸣说话,一边转头问徐知宜。 “徐知宜——” “她说叫徐知宜!” 正在洗澡的方鸣,湿着手半捏着手机,吓得差点在浴室里溜了一跤:“你让她接电话。” “她坐在轮椅上,不太方便——”陈丽小护士看着膝盖上伤口又开始流血的徐知宜,有些为难。 方鸣的心中一窒:“请你马上、一定找值班主任亲自帮她检查、处理,一切费用我来结算。——有任何问题,请随时电话我。我马上到。” 他连身上的沐浴液都来不及冲洗,一把扯过毛巾胡乱擦着,一边诚恳地说:“陈护士,你的人情我记牢了,请你一定替我照顾好她。” 挂了电话,陈护士转过脸,非常真心地堆上笑容:“徐知宜,方教授马上就来。不用挂号了,我推你去检查室吧,我叫值班主任马上过来……你穿太少,我给你拿件白大褂披一下吧。” 徐知宜方真正松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正不可遏制地在发抖。 一些正在椅子上□□的病人,看她直接被推进检查室,都忍不住愤愤抱怨。 徐知宜一向看不惯插队这件事,但此刻,她由衷庆幸。 “徐小姐,你和方教授什么关系啊?”小护士殷勤地将白大褂搭在她肩头,一边打听细节。 “他是我师兄。”她迎头看向小护士殷勤的脸,将师兄两个字含在嘴里,一时间只觉像含住一口蜜一般,又暖又甜,竟舍不得说完,也舍不得咽下。 刚清好创,正在缝针的时候,方鸣就赶到了。 尽管他家就在医院附近,但这速度也令小护士佩服不已。 来不及打招呼,他先不动声色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徐知宜除了脸上的伤口比较狰狞,全身上下,就是正在缝合的膝盖处有道裂口,腿上其余淤痕都可忽略不计。又见刘主任神态轻松,便知并无大碍,悬了一路的心,终于落下来。 她衣衫单薄,白着脸,肩膀缩着,咬着下唇,强作镇定的表情,令他想起小时候,她怯怯跟在自己身后的样子。 认识徐知宜好像已经一生一世。 徐知宜的母亲苏倾教授是他父亲的同事,也是他的恩师,他最崇拜的人。当年苏倾因为与丈夫在回国的意见上达不成共识,毅然离婚,带着只有5岁的徐知宜从美国回到上海。曾经寄住在他家里有小半年。 从那以后,这个为了自己的事业,放弃婚姻的女人,便成为他的偶像,一直到他成为她的得意门生,他才明白,这选择对于一个带着孩子,在医学界不停逆流搏击的女学者来说,是多么艰难的抉择。 故此,他对徐知宜一直关怀备至。她是他最亲爱的小妹妹,也是他心里最柔软深沉的惦念。 即便她在孤身在国外读书的那些年,他也从来没有断过与她的联系。 方鸣记得,第一次看见徐知宜,是在机场。 她跟在大步流星的苏教授身后,抱着一只灰扑扑的小兔子,一路小跑,并没有因为跟不上母亲的节奏,而抱怨撒娇,她甚至没有提醒自己的母亲放慢脚步。 当父亲将他介绍给徐知宜时,她严肃地看着他,好像不明白他和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 才9岁的他,看着她那个懵懂的,有些怔愣的表情,莫名便心软了。主动走上前,掏出小手绢替她擦了擦鼻子上的汗珠。 于是,她忽然就把小兔子塞到他怀里,冲他粲然一笑。两粒小小的酒窝一闪一闪,令他也跟着笑起来。 于是,她成了他的小跟班。 他们在同一所学校念小学,课间他总是带着小点心去看她。有人欺负她时,他也替她出头—— 很快,她在学习上那种超过常人的专注力与理解力,使她越来越孤独,只有他能跟得上她的节奏。 因为他同样优秀,当她获取麦克阿瑟天才奖的时候。他已经评为最年轻的副教授,在专业的医学杂志上,发表了二十余篇论文。 他本以为她拿到博士学位后,会留在美国做研究。没想到,她和苏教授一样,选择了回国发展。尽管这对她来说,并非最佳的选择,可他欣喜不已。 只要她坐在他对面,哪怕不交谈,他再浮躁的情绪都能静下来。 她就像春天细雨、夏天的树影、秋天的微风、还有冬天的晴空,永远安安静静、爽爽利利的,让他觉得舒服。 迟早有一天,她会成为他的一部分。 他笃定。 因为她看他的眼神,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充满了信任和依赖。 尽管有时候,她也会突然开玩笑地说:师兄我真喜欢你。师兄,这世上没有男人比你更好了。师兄,我干脆嫁给你算了。 他都一笑置之。真喜欢,又怎么可能那么轻率说出口? 但他相信,没有人能够比他,更容易走进她的心。 他不急不躁,徐徐图之。 “小妹——”他颤着声音轻轻唤了一声,唯恐惊了刘主任,下手失了分寸。 徐知宜正专注对付缝针的疼痛,闻声一抬头,便看见站在门口气喘吁吁的方鸣。 他头发正在滴水,外套敞着,脚上甚至趿着拖鞋,因跑得急,白皙的脸上,一片潮红。 “师兄——”一时间,徐知宜只觉满腹委屈齐齐涌上心头,饶是一向坚强如她,也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滚了出来。 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觉真好。 方鸣急急上前两步,伸手捏住徐知宜鼻子,玩笑道“眼泪忍住啊,不然刘主任要笑话你了。”说完又转头向刘主任殷切问到:“刘主任,真让你费心了。我小妹她伤得重吗?” “挺坚强的啊!见到师兄才红眼睛。伤口缝7针就可以了,没骨折,好好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刘主任比方鸣年长许多,可是面对方鸣这个大红人,依然存了几分殷勤之意。 方鸣也放低姿态,与刘主任寒暄,直至徐知宜的伤口被处理完毕。他亲自推着徐知宜,找了间病房进去休息。 躺在病床上,脱掉沾满血污的外套,肩头拢着方鸣的大衣,闻着大衣上熟悉的,独属于他的苦杏仁的味道,尽管膝上伤口一跳一跳刺痛难耐,可徐知宜还是有种苦尽甘来、柳暗花明的幸福感。 “怎么搞的?”方鸣坐在床头,俯身看着师妹脸上的伤痕,颧骨上的胶布,贴得面积太大,半张脸都被遮住了,可是他还是觉得她是可爱的,是小时候,抱着小兔子蜷在他的床上,偷偷流泪,倔强着不肯哭出声,需要他抱着才睡觉的5岁小姑娘。 他伸手替她理理散乱的发丝,将这些不驯服的家伙,夹在她耳后。 “跑步不小心摔伤了。”徐知宜轻描淡写,出门急,忘了带手机和钱包。 “没带钱包,就这样一路走着来的?”方鸣不信。 徐知宜低头,沈肆忽然变成了她生活中一个不能对人言及的污点。她想一想,终是不肯对自己一直爱慕的人说谎:“是有人开车送我到医院门口的。” 方鸣见徐知宜言辞间颇有遮掩之意,也没有继续追问—— 姑娘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秘密。他是不是应该加快步伐了呢? 第25章 倒霉倒成连续剧(2) “喝水吗?”他扔开脑子里的疑惑,温声询问。 徐知宜老老实实点头,在宿舍的时候,沈肆光顾着自己喝水,此刻折腾了半宿,她正焦渴难耐。 方鸣去楼上自己的办公室,取了杯子,倒了开水,凉一凉,端到徐知宜跟前。 水一入口,她的眼睛就亮了,是她喜欢的白菊茶,清冽甘香,烫烫几口喝下,整个人都暖过来了。 “好香!”她含着水,眼睛里笑意满得溢出来,溅得昏暗病房里都是星光。 第24章 方鸣被这个单纯的笑容,耀得眼花,心口没由来便是一动。 他年年托人到杭州买这样一盒杭白菊。年年盼她主动来医院看自己,盼着可以亲手替她泡一杯她喜欢的茶。盼着看她喝茶时惊喜的笑容。 终于将她从美国盼回来,盼到今日,夙愿得成,但期盼太久,心中竟然生出细微疼痛。 生活上,徐知宜是个极其简朴的人。她对一切都没有要求,一切物质上的享受,对她来说都是可有可无。 方鸣知道她极爱喝菊花茶,可是她永远想不到要自己去买一盒放在宿舍里。她十年如一日喝白开水。或者喝实验室自备的,带着抹布味的速溶咖啡。 她对什么都不挑剔。 因她从小就懂得,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与其说是懂事,不如说是拥有兽类的谨慎与乖觉。因为随时缺乏安全感。 从小,方鸣就怜惜她没有爸爸,小小男子汉一直以她的保护神自居。渐渐,这份怜惜在心中酝酿太久,不知什么时候,变质为另一种感情。 然而这份情隔了太长的时光、太远的距离,终于发酵成说不出口的爱。 徐知宜看着微笑望着她的师兄。 这个梦中的人,此刻如此真切坐在她身畔,呼吸触在她的肌肤上,她的胃都紧张得快要痉挛了。 他是她从小就深埋在心底的人,不管在何处,只要想到他,她就觉得安心。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将对他的信任、依赖、崇拜、转化为一份暗恋的情愫的。然而每次看着他对自己露出兄长般温厚的笑容,那些堆积地沉沉压在她胸口的感情,便汹涌地在身体里来回撞击,撞得五脏六腑都在痛,忍不住一涌而出。 可惜,每一次告白,换来的都是师兄的白眼。 有一次,他甚至伸手狠狠弹了她额头,告诫她,这种话不准轻易乱说。 可她明明很认真。 是人们对待爱情太过迂回含蓄。在她看来,爱一个人,若连勇敢说出来都做不到,还能做到什么呢? 此刻,她被方鸣的大衣裹着,那残留着他体温的苦杏仁味道,象个含混的怀抱,一下将她的记忆拉回老远。 她去美国读书的那一年,偷偷藏了一件他穿过的淡蓝色旧衬衫。这衬衫,陪她飞到陌生的出生之地,在阴暗的宿舍间,她叠好它放在枕边,夜夜与它说几句亲密的私房话。衣服早被方鸣穿得软熟,似第二层肌肤,有浓浓的属于他的苦杏仁味,洗多少次都依然萦绕其上。想家的时候,生病的时候、被导师责罚的时候、同学嫉妒刁难的时候、每每要熬不过的时候,她就把这件t恤,贴在面颊上厮磨片刻,埋首那轻柔质地中,她便会恍然他还在身边,呵护着她,会不动声色伸出两根指头,捏住她鼻子,帮她忍住眼泪。 思念是寂寞浓缩成的一泓月光,每每夜深人静,才肯照进人心里。 她才能偷偷流一滴泪。 她是一个没有家的人。 父亲早在美国有了自己的家庭,对于她来说,那只是个支票上的签名。是一年一次固定不变的几个数字,而不是爱。 在美国读书的那几年,她一次也没有见过他。 稀松几通电话,也是为了生活费。 在父亲心里,她也是个陌生的女儿,专为讨债而存在。 而回到中国,家是属于母亲、继父宋饶和妹妹宋熙的。而她,她只在百般维护她,无数次替她擦干眼泪,给她讲睡前故事的方鸣身上,体会过家的温暖。 有方鸣的地方,她才会觉得象回家。就像此刻,这一杯甘苦各半的菊花茶,一入口,芬芳的,充满家的温馨。 一时间,两个人都陷入沉思。 笃笃笃—— 房门被人曲指敲响,指关节与硬邦邦的木门,叩击出单调的闷响,投入房间里的静谧湖泊,破出一阵涟漪,涟漪中的两个人被这音石一激,心神一荡,绮思尽退,回到现实。 门口站着个黑漆漆的男人。 说他黑漆漆,是因他浑身上下,只着黑这一单色,打扮如地狱使者。细看,才发现,他穿一件黑色羽绒服,又从羽绒服里抽出黑色卫衣的兜帽扣在头上,帽沿压得很底,几乎遮住半张脸。且,他脖子上也绕了一堆黑围巾,鼻子以下的部分都埋在里面。不管谁仔细盯着他看,也只能看见唯一露在外面的一管鼻子,倒是分外俊秀,然而因其超乎常人的英挺,反更显得诡异。 一时间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男人给愣住了。 “咳咳咳——”来人清清喉咙,不等两人出声回应,便自顾自走了进去,径直走到床前,顺手不耐烦地将堆在下巴上的一堆围巾向下一扒拉,露出更为精致的下巴和轮廓性感的唇。 “你来干什么?”徐知宜的羞恼在看见沈肆的这个当口,重新燃起。半小时前的尴尬境地,一下又涌至眼前。 “虽然你说了,再也不想见到我——”沈肆片头瞥了一眼方鸣,故作礼貌地略一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而方鸣仍没有从见到沈肆的惊讶中回过神,这颗万众瞩目的星,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但他仍礼貌地点点头,算作回应。 “可是——我不得不见你——”沈肆厚着脸皮,露出他招牌似的暧昧笑容:“我把鲁鲁忘在你的房里了——” 说话的时候,他乘势插到徐知宜与方鸣的中间,将两人的视线隔开。 “啊——”徐知宜的满腔火气被凌空一盆水兜头浇下,只剩一缕愕然的青烟,还在挣扎。 “所以——钥匙。”他身体大幅前倾,理直气壮地伸出手摊在徐知宜面前。如果说一个人好看到连手都能放电,那这个人无疑只能是沈肆。 沈肆像日光,亮烈夺目,整个人仿佛是由荷尔蒙组成的。 从他进门开始,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个动作、传递的每个眼神、无一不散发出一种诱惑的意味。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息,在三米开外就形成一张粘稠的巨网,所有人一靠近,就不由自主要扑过去,自投罗网。 他是那种靠男性原始本钱,就可以征服半个地球的雄性动物。 和他相比,方鸣就是一潭笼着淡淡轻烟的、令人松弛的、治愈性的温泉。清澈、却不清浅,一眼就能让人安心。 为什么要拿他和方鸣比? 徐知宜需要深吸一口气,才能将手插进运动衫的口袋里,掏出宿舍的钥匙。需要再吸一口气,才能忍住不把钥匙扔到他的脸上。 她尖着手指,几乎是负气地将钥匙掷入沈肆的手心,以避免与他再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 “带走鲁鲁,把钥匙交给管理处的阿姨。”徐知宜缓缓吐出憋在胸腔里的闷气,说:“别让我再看见你。” “你别这么小气——小气的女人容易长皱纹。”沈肆向空中一抓,将腾空的亮晶晶钥匙串抓在手中,冲徐知宜挑衅地一笑,扬长而去。 “管你屁事!”饶是一贯沉稳,徐知宜还是忍不住爆了粗口。如果不用最粗俗的词语回敬他,这口气一定会憋至她生癌。 “这是——”方鸣将视线从门口移到徐知宜脸上。 徐知宜有些尴尬:“事情是这样的,晚上我跑步——” “对了——你膝盖到底怎么样了,我刚才忘了问。需不需要我替你找个看护。”不等徐知宜解释完,沈肆又折返回来,从门外探进半个头,打断了她的解释。 “缝了7针——”方鸣转头看着沈肆:“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知宜好像不太想看见你。这么晚了,以你的身份,在这里也不太方便——急诊室的病人不少,被人看见,给大家都添麻烦你不如早点回去,知宜这里有我” “那谢谢你替我照顾她。”沈肆的脸隐在帽子的阴影下,看不轻情绪。 房间里的两个人,被这句话逗乐了,相视一笑。 谁都没回答他,却又是最好的回答。 沈肆只觉无趣,悻悻将身体收回,走了两步,又觉太没气势,复折回:“徐知宜——再见!” 他将再见两个字念得余音绕梁,简直如同一曲令徐知宜头疼的紧箍咒,经久不散。 “师兄,别理他,这人莫名其妙得很” 沈肆向外走了好几步,才听到房间里徐知宜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出来。 他是在两个人气氛最微妙的一刻,出现在病房门口的。 这本是他一早安排好的剧本,他故意将鲁鲁忘在宿舍,好骗到徐知宜的钥匙。 可回到车里,暖气一熏,他才发现那串钥匙,握得太紧,咯得他手心生痛,简直要咯进心头。 如果徐知宜会死,那么她的师兄又会怎么样呢?他想起房间里,甜得像兑了几斤蜂蜜的粘稠氛围。 他看了看窗外,黑墨墨铅云压得低,几乎将行道树全都压弯了腰。连带他也觉得,有什么东西重重压在身上。 他掏出手机,打开邮箱,三两句话,将事情简单交代,最后落下一句:在你预见中,方鸣会怎么样? 第25章 过了很久—— 久到沈肆以为预言师已经消失了,不会再回应他了,“滴答——”回邮的那滴水声,才落进车厢里。 他迫不及待点开。 第26章 倒霉倒成连续剧(3) ——会死。比你们俩都先死。 ——他怎么死的?沈肆心头一跳,忍不住问。 ——因为救你而死。回邮简短残忍。 ——shit!那他救人的技术真不怎么样!连自己都赔上了。 ——所以,你任重道远。 一路心绪凌乱地到了徐知宜宿舍门口。 胖阿姨,好奇地将烫着方便面发圈的头伸出窗,一双三角小眼里闪烁着探究的幽光,在昏暗的大厅里,象另一只暧昧不清的灯泡。 沈肆将帽檐压得更低,含混打了个招呼,便闪身上楼。刚走到宿舍门口,鲁鲁的叫声便响了起来,急迫、惶恐、又有惊喜。 这一刻,沈肆觉得他完全能够听懂鲁鲁的犬吠中蕴含的所有情绪。然而还不等他掏出钥匙,隔壁的门先一步开了。 那个住在徐知宜左边的女人,探出头,一眼便看到了立在阴影中的沈肆:“是你?徐教授不在家。狗一直叫,我敲门也没人应。” 沈肆暗唾了声倒霉,不动声色侧过身,留了个埋在围巾里的后侧脸给她看。他没应声,只一味掏出钥匙去开门。可惜门锁和他不对付,钥匙与锁孔来回拉锯,鲁鲁在门后面叫得更加热切凄惶。 “要帮忙吗?开这锁得用点巧劲儿,你把门往上提一下。”女人见沈肆有徐知宜房门的钥匙,问得更殷切了:“狗是你的,还是徐教授的?哦对了——我叫朱凌,还记得吗?我们这儿可不准养狗你提醒她一下” 就在这时,门锁咔一响,拧开了。沈肆如释重负,忙礼节性地冲朱凌一颔首,不等对方回应,便快速闪身进了房。 朱凌看着那道冷硬的、黑耸耸的身影闪进徐知宜的门,若有所思地怔愣了片刻——原来徐知宜喜欢这种冷调子的闷人? 一进门,鲁鲁便扑上了,力气之大,差点将沈肆扑得向后一仰。他忙蹲下身,揉着鲁鲁背上的褶皱,安抚它的情绪。好在鲁鲁一向乖巧,很快便安静下来,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脚边。过了好半晌才听见隔壁的房门关上。他松口气,第一次希望,这个好奇过头的女人,千万不要是自己的粉丝。 在拧开灯的一瞬间,沈肆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本整洁得近乎苛刻的房间,已经被鲁鲁弄成一场浩劫,简直像台风过境。 鞋架上的球鞋、矮靴全都被咬烂。原本整整齐齐垒了一壁的书,散落了一地,更可怕的是,不少书被撕扯得面目全非,残缺不全的的书页上全是鲁鲁的牙印和口水。 它甚至跳上了徐知宜的床,在米灰色的床单上,踩上了好几个黑乎乎的脚印——更糟糕的是,连那张小小的书桌脚,都啃上了它的牙印。而那把沈肆曾经坐了大半夜的椅子脚则被浸在一大泡骚气浓郁的尿液里。 看着这灾难一般的现场,他几乎能够想象出,鲁鲁对这囚困它的陌生环境,展开了一场怎样疯狂的报复。 “鲁鲁——”沈肆低吼了一声,拳头都下意识握紧。可小家伙仍然不自知,还粘糊糊地跟在沈肆脚边,仰着头,软软的杏叶耳耷拉着,湿漉漉的黑眼睛澄澈得映出他的影子。 这副憨厚敦实的安静模样,丝毫也看不出具有如此强大的破坏力。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再次涌上了沈肆心头。难道他真的和徐知宜八字不合? 要怎么收场呢? 想到临走时,徐知宜脸上自然流露出的疏远,沈肆便觉得,一切似乎都无法挽回了。 那样深度洁癖的一个女人,如果看见自己的房间,被糟蹋成这样,两人之间的死结,将更加无法解开。 他抱臂蹲在地上,与呼哧喘气的鲁鲁大眼瞪小眼。 房间里鲁鲁的尿味,越加浓重,没有暖气的房间,冷得刺骨。 鲁鲁发出一声抱怨地呜咽——它想要回家了。 透过白色细棉布的窗帘,他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一片天。 他忍了忍,终于掏出手机,拨了小古的电话。 烂摊子总要有个人来收拾,显然沈肆认为自己并不是个收拾烂摊子的好人选。 挂了电话,沈肆干脆在房间里肆无忌惮地翻找。 他很快发现徐知宜的药又重新换了新的。他暗骂了一句:找死! 抑制住愤怒地将房间里所有的药,全都扔进垃圾桶。 接着,他又打开徐知宜的电脑,输入她的生日密码1111。 他觉得,单从她的出生日期,就能看出她是怎样偏执直接、简单粗暴的一个女人。 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u盘,把她电脑、手机里的所有数据,全都备了份。 小古赶到的时候,沈肆半躺在徐知宜的床上,几乎已经睡着了。 一开始,他只是觉得冷,便坐到床上,拖过徐知宜的被子,搭在身上。坐着坐着,他就滑到被子里,干脆连鞋也不脱地躺下了。 她的枕头很软很厚,头一挨上去,便有种陷入云堆的感觉,枕间还有点淡淡的香味,清清甜甜的,象他小时候吃过的水果糖。 他百无聊赖,打开她的ipod,随意听听,没想到循环播放的摇篮曲,一下就把他给催眠了。 小古推开门的时候,沈肆就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立在门口,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把烂摊子扔给小古后,他不得不面临另一个难题。 想要把房间恢复原貌,估计要两三天,但这几天,他要怎么向徐知宜交代呢? 他扶额长叹。 等小古出现在徐知宜的病房里时,她正在生闷气。 她想让方鸣给她开几片安眠药,或者干脆注射一针镇定剂,知她甚深的方鸣当场就翻脸了:“你怎么还要依赖药物?” “这不是膝盖疼吗?”她极力狡辩。 结果,方鸣不但不妥协,反而还特地去转告了护士,千万不能给她开助眠的药物。 她一气之下,早早赶了方鸣回家,自己躺在床上数羊。 没有听惯的音乐哄着、没有安眠药、没有熟悉的枕头……她完全提不起任何睡意,膝上缝合的伤口也不断折磨着她。 她又嫌自己没有洗澡,身上有血有药,一股难耐的气味,萦绕在她鼻端,浑身都在痒。 小古的出现,反倒让百无聊赖的她打起了一点精神。 “徐教授,我是来接你回家的。”小古笑眯眯讨好:“今晚的事,都是肆哥的错,他很愧疚,都没脸来见你了。” 这一番话,姿态放得极低,几乎低到尘埃里。 小古暗想,反正沈肆只让他把人接出来,至于怎么哄骗,就任由自己发挥了。 “不用了。我明天自己可以回家。”徐知宜不想迁怒于人。 “何必等明天呢?医院里一股消毒水味道,多难闻。床也硬邦邦,躺得人腰疼,何况,你身上又是血又是灰,虽然不能洗澡,用热的湿毛巾擦擦,也舒服一些啊……”小古尽量蛊惑着。 这话刚好挠到了徐知宜的痒处。 于是,在小古半哄半劝半诱惑半强迫当中——她接过小古准备的拐杖,笃笃笃,一瘸一拐走出了医院。等被小古骗上副驾,她才发现,后座上还坐着一个沈肆并一个呼哧哧喘气的鲁鲁。 她深深看了沈肆一眼,没有说话。 沈肆也一言不发。 两个人的沉默,令开车的小古,浑身不自在,直把油门轰到最大。 徐知宜很快发现问题:“这不是回学校的路!” 问题来了。 黑暗中,沈肆用脚踢了下前面的座位。 小古硬着头皮开口:“徐教授,恐怕不能送你回学校了。鲁鲁在你宿舍里发狂,把你房间弄得很乱,暂时恐怕没法住人了。我会尽快替你收拾干净、保证和以前一模一样,而且消毒五遍,哦不,十遍!!” 徐知宜在心里怪叫一声,转身怒指沈肆:“你真是我的克星!认识你以后,我倒的霉都可以拍连续剧了。你们准备把我带哪儿去?” “去你父母家可以吗。”沈肆问。 “不行!”徐知宜差点跳起来:“我不能这样回家。” 那家里,连她的床都没有。 “那去小古家?” “肆哥,我家住不下。”小古为难地说:“我跟人合租的。” “你有闺蜜吗?” “有。可是她和男友同居……”徐知宜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找不到。 “雯姐家?”小古提议。 “滚,你还能再蠢点儿吗?”沈肆喝斥,然后想一想,咬牙道:“去我家。” “你家?”徐知宜怒了:“不去。送我去酒店。” “你不怕明天娱乐版头条是你和我去开房的新闻?”沈肆问。 “我自己去。”她固执道。 “证件、钱、独立行动的能力,你有哪样?”沈肆从后座探出头,嫌弃地看了一眼身无长物的徐知宜:“你甚至没带电话。” 第26章 “去你家,那我还不倒足一辈子的霉。”徐知宜嫌弃地再次否决。 小古张口结舌,差点一脚把油门踩到底。 不知多少女人妄想打开沈肆的房门,爬上他的床。 他从后视镜里偷偷瞄了一眼沈肆的脸色,夜太黑看不清。 没想到,沈肆的声音却很淡定,丝毫也不以为忤:“我家有客房,很干净,阿姨每天打扫。你放心住两天,保证最快时间给你把房间复原——而且我会补偿你,最大限度的补偿。” “怎么补偿?”徐知宜忽然福如心至。 “你想怎么补偿?” “我有个新课题,正在找投资人。”她故作随意地说。 忍耐这人如此长时间,等得就是这一刻。 “我来办。”沈肆斩钉截铁:“希望你能既往不咎。暂时委屈你去我家应付两天。” 管他什么条件,先答应下来再说。他暗咐。 “你不怕明天的新闻头条是,你带女人回家过夜?” “放心!”沈肆笃定:“绝对不会。” 第27章 人格高尚的大英雄(1) 车刚开到沈肆家地库,他的手机闹铃却响起来。 他突然将头伸到前座,把手机递给小古看:“先别熄火,马上送我去这个地址。” 说完他深吸口气,转脸看向徐知宜:“徐教授,你在医院实习过,应该不怕死人吧?” “你还说从没调查过我?”徐知宜抬起下巴,用挺直而冷漠的鼻子对着他。 “cool!你也跟我一起去,说不定能派上用场。”他果断下命令。 “我们的关系还没到你能替我做主吧?先说清楚再走。”徐知宜警惕地抱住自己双臂,下意识摆出一个防御的姿势。 “路上再说,晚了就来不及了。”他转念又下车,和小古换位置:“让我来开。你动作太慢。” 夜深人静,路上车已经很少了,沈肆把他的跑车开得几乎要飞起来。 他开车技术彪悍,每次看到绿灯闪烁,他就一脚油门踩到底,总是在红灯闪现的瞬间,硬闯了过去,一路上没踩过一次刹车。 徐知宜死死拽住车把手,因握得太紧,指节青白。小古更是吓得直喊:“肆哥慢点,慢点。太危险了。” “慢了秦焕可能就死了。”沈肆淡然道。 “什么?我们是要去找秦焕?他怎么了?”小古一叠连声地惊问。 “不知道!但我收到内线消息,他今晚会自杀。”沈肆言简意赅把秦焕的事情说了一遍。 “可他已经没道理自杀了啊?”小古纳闷:“你为什么要亲自跑一趟,告诉他的经济人小燕姐不就行了吗?” “他为什么想死,我怎么会知道?以陈小燕和周雯的关系,我说的话,她会信吗?何况是还没发生的事情。” “那你的内线怎么能确定他会自杀?” “都说了是内线,当然是内部消息?” “自杀这种事,也有内部消息?”小古奇道。 “闭嘴!” “没想到你对朋友还挺仗义。”徐知宜忽然觉得沈肆并不是完全没有人情味的。 “朋友?他也配?” “那你还大半夜扑去救他?” “多个嫉妒我的人不好吗?看他活受罪,更解恨。”沈肆凉凉回答。 小古在徐知宜旁边耳语;“死对头,是死对头。 “没想到你人品这么高尚。”徐知宜叹道。 沈肆自嘲地笑了一下。他也没有想到。 当他问预言师自己怎么才能干掉秦焕,而预言师回邮告诉他,“他今晚就会自己干掉自己”时,他居然没有兴奋地跳起来狂笑三声,反而问清情况,设了闹钟提醒自己去救他。 如果秦焕死了,他进军影视圈应该就没有劲敌了,接下来再红个五六年应该不是问题。 预言师提醒他,如果秦焕没死成,沈肆未来的星途,有可能因此暗淡。 他犹豫再三,甚至暗恨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却还是没法袖手旁观。 他只能安慰自己,没有阻碍,就没有进步。 他自嘲地对预言师说:拥有强大的敌人,是对自己最大的赞美。 车一路飙到极限。 在小古看来,快死的人是他,被车速给吓死了。 “肆哥,你既然要救人,为什么不早点行动呢?”小古闭着眼,不敢看前面的路,忍不住抱怨。 “先要他有自杀的行为,才谈得上救啊。不然我冲进去,以秦焕的个性,会关门放狗,顺便把我们全告上法庭吧。” “那你怎么能肯定就是这个时间呢?”和小古的唇青脸白相比,徐知宜反而已经适应了这样的速度,安静下来。 “那就要看我的内线消息,到底有多靠谱了!”沈肆混不介意:“看他值不值得,我为他赌上更多!” 徐知宜听得有些糊涂,但事不关己,她便不再多想。 秦焕家住在近郊一处守卫森严的别墅区。 车刚到小区门口,就被保安拦下来。但由于沈肆的豪车实在太抢眼,并没有招到冷遇。 大半夜的,顶着寒风,从保卫室里出来的保安,哆哆嗦嗦却不失恭敬地敬了个礼。 沈肆把围巾拉下来,露出完整的一张脸:“要签名吗?” 正准备仔细询问,并要求对方出示证件,并联系业主的保安,忽然就愣住了。他原本因为瞌睡而显得有些憔悴的脸上,顿时焕发出光彩:“可以签我帽子上吗?” 他摘下头上的帽子,从口袋里掏出登记证件用的笔,热切地递给沈肆。沈肆大笔一挥,在黑暗中,看也不用看,便签上自己的名字。 保安接过帽子,激动地说:“是找秦焕先生的吗?” “对,麻烦你前面领一下路好吗?” 保安立即骑上自行车,在前面自动开路了。 沈肆慢慢驱车跟着。 “有你这么晚来探访的客人吗?这保安怎么都不多问问。”徐知宜有点疑惑。 “明星最注重隐私,物业应该早就打过招呼了。而且,圈里人通宵开派对,是常事。”小古在旁边答疑解惑:“估计这保安也没少要签名。因为秦焕出了名爱在家里开派对。” 车停在秦焕家门口,整栋别墅都陷在黑暗中,所有的门窗都紧紧关闭着,唯有二楼的窗户后,透出橘色的灯光。 “这个?秦先生不会睡了吧?”保安问。 “不会的。我和他约好了,谢谢你。”沈肆冲他温暖一下:“你先走吧,这么冷得天,真是麻烦你了。” 保安立即摆出一个被感动到的表情,不好再逗留,转身离开了。 等保安骑着车,摇摇晃晃的消失在浓黑的夜色里,小古才把憋了很久的话,问出来:“肆哥,我们要怎么进去呢?” 沈肆白了一眼小古:“按门铃,你不会吗?” 小古恍然大悟,从刚才战战兢兢的状态里,回归正常,上前猛力拍打嵌在门柱上的门铃按钮。 一首“水边的阿荻丽娜”在静夜里突兀地响起来,一声接一声,柔和的旋律,与夜晚静谧的空气摩擦出一种诡异的共振,好像整栋房子都在微微颤抖。 然而,曲子响了三遍之后,仍然没有人来应门。 沈肆的脸色沉了下来,喃喃道:“不会来晚了吧?” 他抬头望了望二楼的那扇窗,幽暗的橘黄光影里,并没有任何异动。 他吸口气,转身嘱咐小古赶紧联系秦焕的经纪人。 “要叫保安吗?” “先给他留点面子!”沈肆说:“不行再叫。” 被关在车里的鲁鲁也呜呜呜叫了起来,听起来像有个粗壮的汉子在呜咽。 气氛一下就剑拔弩张起来,让原本对此事将信将疑的徐知宜也不由紧张了。 那迟迟没有人回应的门铃声,让她杵着拐杖的手心,出了一层湿濡濡的汗。 这时,沈肆忽然后退了几米,然后猛地一个俯冲,冲到花墙的栅栏前,双手用力向上一攀,脚借着惯性腾空踢在栅栏的隔板上,将整个身体带得再次腾起,然后他的大长腿显示出充分的优越性,轻松向上一越,翻了过去。 徐知宜惊讶地看着这个翻墙入室的家伙,隐约知道他要干什么。 果然,他再次俯冲助跑,脚蹬着墙壁,向上急速攀了几步,在惯性用尽,身体下落的瞬间,他一把抓住了爬了满墙壁的常春藤与紫藤交织在一起的枯藤,一时间灰尘飞扬,枯叶横飞,他的下落之势却被挡住了。 门外俩人屏住呼吸,生怕出气大声了,惊了那个瞬时就可能跌下来的人。 只见沈肆用力扯着藤蔓,动作麻利地反腿勾着从上面垂下来的一个活动的梯型花架,一直勾到身前,试探着用手拽了拽,还算结实。便忽然丢开抓住藤蔓的手,一个单臂引体向上,随着花架荡回,将自己送到了二楼的阳台边,然后另一只手顺势扣住阳台上的铁栏杆,有了着力点,他整个人一下就翻身而上,越了进去。 第27章 “哇,原来他的肌肉不是白练的。”徐知宜惊叹地张大嘴看着已经在接近那扇亮灯窗户的沈肆。 “哇哦!肆哥!我爱你!you are my hero。”小古原地跳起,压抑不住欢呼,送出飞吻,然后扔给徐知宜一个,你真没见过世面的眼神,得意地解说道:“你不知道肆哥吊过多少威亚、练过多少功夫,上这么矮的一壁墙,简直是小意思。” 刚才是谁吓得捂住眼睛不敢看?徐知宜鄙视地瞥了小古一眼。 两人来不及斗嘴,继续仰头全心全意看向沈肆。 只分神的这片刻功夫,沈肆已经扯断花架的一条腿,用力猛砸那扇窗户,窗户在连续撞击中,冰裂开,但仍然没有碎,反倒是花架腿断了。 他不耐烦地脱下外套,裹在右手上,拽住剩下的小半截花架腿,连连挥拳用力猛击——哐啷! 玻璃向里散落,露出嶙峋的一个大洞,沈肆连续再击出两拳,将那洞口继续扩大……隐隐约约,徐知宜闻到一股臭鸡蛋的味道,从那大开的洞里飘出来。 “是煤气——”她连忙大声提醒:“快把所有窗户打开!” 沈肆头也不回,已经探手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抬脚跨上窗台。 第28章 人格高尚的大英雄(2) 亮灯的这间房子是卧室。 沈肆只往里看了一眼,心就沉了下去。 空荡荡的king size大床上躺着穿得整整齐齐的秦焕,好像已经睡着了。床头放着一只空的红酒杯。他刚才那样用力猛击窗户,秦焕也不为所动,显然不是昏迷了,就是已经接受上帝的召唤。 难道来晚了? 他忽然懊恼自己为什么那么自负。当下发了狠从破碎的窗口硬钻进去,也顾不得自己会受伤,只一心想从床上,把秦焕抓起来再揍一顿。 一进屋浓浓的煤气味道,铺天盖地包围而至,压抑得他胸口发闷,心脏似被这高密度的空气挤压成了一枚硬邦邦的果核。 秦焕唇边挂着一抹薄脆笑意,似好梦正酣。双唇正呈现出一种极为妖艳的樱红色,连面颊亦红润如婴儿。这睡容太过平静美好,几乎蛊惑着沈肆也想要这样长睡不醒。 就在这时,徐知宜的声音传了进来——像冰水刹那间泼醒他。他忙将房间里所有的门窗打开。 瞬时,夜风千军万马奔腾而至。长长短短的白窗纱,被吹得满屋招展,幽灵一般飞扬着,令人想起葬礼上雪色的招魂幡。 沈肆奔至楼下打开大门。 徐知宜杵着拐杖一瘸一拐,蹦跳着扑过来。小古紧随其后,急切地声音仿佛已经着了火:“还活着吗?” “忘记确认了……”沈肆愣了一下,秦焕安静平躺在那里的模样如重鼓捶着他的胸腔,令他完全不敢去确认他的生死,哪怕用手指探一探他的呼吸,他也做不到。 他不敢去面对那个结果。 面对那个——也许是自己潜意识里,迟迟不想救他所酿成的结果。 也许,他根本没有自己想象的豁达。 当下他一把抱起徐知宜,不顾徐知宜惊呼出声,几乎是用扛的,将她送到了秦焕的床前:“徐教授,救救他,救救他!” 他已经乱了分寸,脑子里,一幕一幕,全是秦焕平日里各种飞扬跋扈的样子。要到这一刻,他才真的相信,与其让对手如此寂灭的长眠,他宁肯他用一贯轻蔑的目光挑衅自己。 徐知宜看向,明显已经乱了阵脚的沈肆。 这不是他的死对头吗?她心中一暖,竟忍不住在脸上带出了一份笑意。 察觉到自己不合时宜的笑,徐知宜忙收敛了情绪,屈身去检查秦焕。 房间里的灯已经全亮了,照得秦焕纤毫毕现。 她熟练地解开秦焕胸前的领口,快速检查了他的呼吸、瞳孔、又俯在他胸口听了听,松口气说:“还活着,快把他抬到阳台上,测不到心跳了。” 沈肆踉跄退了一步,一把抱起秦焕,送到露台上,将他平放在地上。 秦焕一动不动,整个人已经完全没有了意识。 徐知宜单腿跳着,紧跟其后。 “你们打120吧,他需要急救!”说完她单膝跪在地上,再次俯身,麻利地清理了秦焕的口腔,给他做起了人工呼吸! 只做了几个来回,她的额角便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沈肆只觉得她专注救助秦焕时的神情,像天使一般神圣。她的用力按压着秦焕的胸部,嘴唇一次一对准秦焕的唇,将生命的气息度给他。 渐渐,秦焕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含混不清的响声。 又过了片刻,他忽然长出了口气,眼睛悠悠睁开一线,神色懵懂,仿佛大梦初醒。 沈肆如释重负,长长喘了口气。他这才发现,后背已经湿透,t恤黏在皮肤上,风一吹,连汗毛都竖起来了。 徐知宜忽然抬起头,狠狠瞪了沈肆一眼,将包着纱布的手,伸到沈肆面前: “我怀疑今晚跟你回家,我会不会倒霉得,再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沈肆借着房间里通明的灯光,看见她手掌处渗出纱布的殷虹血迹,嘴硬道:“我看过天气预报,明天下雨,没太阳。” 刚把秦焕挪回床上,小古便回话,已经通知了他的经纪人,很快就会有人来接手。 沈肆走到床边坐下,秦焕的眼神已经从迷茫转为清醒。 他看着沈肆,仿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差点就死了。”沈肆狠狠道。 “原来我还没死?”秦焕凄然一笑:“如果天堂也有你,我宁肯下地狱。” “是我们肆哥救了你!”小古立即抢白他。 “谁要他救?”秦焕虚弱地动动嘴唇,那嘴唇的颜色已经不再艳红。 “你还可以再杀自己一次。我保证不再插手!”沈肆讥讽道。 “我没勇气再来一次了。沈肆,怎么我在自己家里都躲不开你。”秦焕长长叹了口气,好像这口气把他所有的生命都用尽了,他轻轻闭上眼,将头扭向一边,不再看任何人。 “这是我第二次救你的命。”沈肆固执地扳正他的头:“你应该看着我的眼睛,道一声谢。” “游泳池那次,我真没想死。”秦焕睁开眼睛,神色复杂地看了沈肆一眼。 这一刻,他也说不清对这个男人,是该感激还是痛恨。 “那你为什么现在又想死了?”沈肆极端不解。这也是困扰了他一整晚的疑惑。 秦焕苦笑,将身侧的手机递给沈肆:“反正明天早上就瞒不住了。” 沈肆接过来,界面是悠悠与秦焕的微信对话框。 悠悠说:明天所有媒体都会知道,我还没满14岁。不管我是否自愿,你都等着以强□□女罪身败名裂吧!别以为我小就好欺负。我就算万劫不复也要拉你下地狱。 饶是见多识广,在娱乐圈沉浮了十余年的沈肆,仍然被秦焕自导自演的这出闹剧,不断反转的剧情震慑。 好像只要踏入名利权,不管外表看起来多么鲜美可口的果子,一旦咬开,你都会发现里面早就烂透了。 “她还没满14岁?” “看不出来吧?那么成熟的身体——”秦焕讪笑:“我只有陪她一起下地狱了。” “你以为死了就可以去天堂?”沈肆气极反笑:“你不会还在做梦吧?醒醒吧,你早已身在地狱,又何必拘泥于形式。” “肆哥,你不要再刺激他了!”小古担心地扯了一下沈肆的衣服。 沈肆不耐烦地把他的手甩开:“就该让他尝尝不可一世,不顾别人感受的滋味?” “从不考虑别人感受的是你吧?”原本已经了无生趣的秦焕,被沈肆激怒,脸上反而多了点活力:“你一个唱歌的,跑到电影圈搅什么浑水。你至于这么贪心,狗揽八泡屎吗?” 沈肆被他这个粗俗的比喻逗得笑出声:“哟,用词很接地气嘛。你不是一直装仙气逼人的文弱书生吗?怎么也出口成脏啦?” 秦焕有心想要与沈肆对抗到底,无奈体力不支,只得狠狠转过头,再次以沉默对抗。 一向清高惯了的他,还是忍不下这口气,又负气道:“我倒是要看看,你的结局又会比我好到哪儿去。” “你放心,我有内部消息,保证比你结局好!到时候,你可不要又眼红得想不开,我可不会再爱心泛滥了。”沈肆看着气得面朝墙壁,把脖子都要拧断的秦焕,觉得今晚真值了。 秦焕的经纪人很快就到了。 陈小燕第一时间扑倒秦焕床前,确认他已经安全了。接着就狠声痛斥:“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要去死?你不知道现在有嫖宿幼女罪吗?罚点款就解决了,过两年又是一条好汉。你的命比她值钱多了,你是猪油蒙心了吗?” 徐知宜在一旁,听得拳头都握紧了,忍不住冷冰冰刺了一句:“嫖宿幼女罪已经被废除了,他这算强□□女,最少关三年!” 说罢也不理二人,径自走到阳台上去吹风。 第28章 她只觉,就算煤气散尽,那房间里还是腐臭不堪,全是灵魂糜烂的味道。 稍后,陈小燕又将沈肆请到一旁,低声向他道谢。 说是道谢,但她目光里的警惕、怀疑、算计已经完全盖过了谢意。 沈肆看得浑身发凉。 “你是怎么会突然想到要来看他的?”陈小燕试探着。 这一次,沈肆没有搬出内线这一说法,他解释道:“我其实是想绕过周雯,来劝他放弃周导的戏。这部戏对我很重要,我想私下解决总比明面上撕破脸抢要好。” 尽管沈肆的话可信度很低,但就是没有任何人,有任何理由能够反驳。 “谢天谢地!阿肆,这部戏归你了!“陈小燕诚恳道:“谢谢你救了他。希望你能够保密。” “你说到做到,我就能说到做到!”沈肆摆出一个万人迷的笑容,然后伸手拍了拍陈小燕的肩膀:“今晚就辛苦你照顾他了。” 他背过身,走出所有人的视线,才松口气:但愿能两全其美。 回去的路上,小古一边开车,一边兴奋地不停说话。 徐知宜坐在他旁边,面色平静,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假寐。 而与鲁鲁一起占据后座的沈肆,则用表面的随意,压抑着内心的暗涌。刚才他向预言师反馈了今晚的事,预言师回邮:你改变了别人的命运,能改变自己的吗? 我能吗?沈肆一路自问。 他能从必死的劫难中,逃脱吗? 他会因为一念之仁,而给自己危机四伏的事业,埋下更大的隐患吗? 忽然间,他脑海中出现徐知宜在给秦焕做人工呼吸时,满是大汗的样子。黑色的眼睛死死盯住秦焕,好像那目光能够转化为有形有质的长钉,将秦焕的灵魂与肉身死死钉在一起,不让它们分离。 那一刻,他被她的坚定所感染,忘记了恐慌。 也许,她也没有自己想象的差劲吧? 沈肆暗暗祈祷。 第29章 孤男寡女同居一室(1) 小古将沈肆与徐知宜送到地下车库,目送二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有了晚上这一场救援行动,原本已经剑拔弩张的两人关系,反而有所缓和。 随着密码锁哗啦啦轻响,门开了。 两人一狗,一前一后进了门。 黑暗中灯光啪一声亮起来,接着们咔哒又关上了。 明明不是两人第一次单独同处于室,但在与外界隔绝开的这一瞬间,尴尬还是不由自主地跳出来,横在两人之间。 一个心存入侵陌生领地的不安,一个带着让人突破自己隐私防线的忐忑。 就在两人僵持在门口之际,鲁鲁哒哒哒跑到自己的软垫窝里,头一歪,匍匐着躺下、四肢无比舒坦地摊开,眼睛毫不犹豫的闭上了。 只片刻,就传出呼噜噜的粗重鼾声,它睡着了。 还在门口寒暄的两人,忍不住都笑起来。 笑声是最好的气氛调节剂,因为关门瞬间,引起的不适感已经消失了。 但很快,徐知宜发现了新问题。 沈肆家很大,足足有三百多平。 所有的隔墙都被拆除,打通成一个特别宽敞的大开间。 卧室、工作室、客厅、厨房、健身区、放映室……全是开放式的,以一架超大的黑漆钢琴为中心,四散于同一个空间。 每个区域功能分明,却也能一目了然。 因为整个装修风格,只有深浅不一的灰白两色,显得尤其开阔舒朗。非常适合一个人独居。 是的,独居。 “说好的客房呢?”徐知宜挑眉看向游哉抱臂靠在墙边的沈肆。 “here——”沈肆指了指钢琴左边的一组深灰色的沙发。 “这就是客房?”徐知宜再次询问。 “很荣幸吧?你是我的第一个客人。”沈肆笑起来,桃花眼在灯光下闪耀出钻芒,狡黠如狐。 “你睡哪儿?”徐知宜再问。 这次沈肆连话也懒得说,头一偏,视线移到钢琴斜对角的一张大床上。 徐知宜四处仔细打量一番,谢天谢地,卫生间和衣帽间还是独立的。 “所以这就是我的床了!”徐知宜走过去,将拐杖靠墙一放,正要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喂喂喂,你又是血又是泥,还带着秦焕的霉运,别把我的沙发弄脏了……”话未说完,沈肆已经一个箭步挪到徐知宜身边,一把扯住她,阻止了她身体的下坠。 徐知宜的头一偏,脸一沉,眼睛里几乎要射出飞镖。 沈肆赶紧补充:“hei、hei,take it easy!你先洗澡……你不是洁癖吗?话说我的按摩浴缸超级舒服……正好适合……嗯,瘸了一条腿的人。你可以把伤腿搭在浴缸边上,保证不会弄湿,泡个美得冒泡的热水澡,出来你的床就perfect了。” 被沈肆的话语打动,徐知宜的脾气也自动降下来,她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但愿的你的浴缸,不会和你的客房一样充满谎言。” “这怎么是谎言呢?客房在哪儿,不都是主人说了算吗?”沈肆一边说,走到衣帽间,挑了一件自己不穿的长袖t恤出来,递到徐知宜的手上:“干净的,我保证最近没穿过!你看,都是去年的款了。” 徐知宜嫌弃地看了一眼手里的白体恤,实在没看出款式有何特别之处。 “洗漱用品有新的,在浴缸左边的柜子里。浴巾全是干净的,阿姨每天来洗,放心用吧……别随便掏出你的的消毒剂,我受不了那个味道。”沈肆一边指点,一边说! “喂喂,你别动——”徐知宜忽然一把拉住沈肆的手臂:“你受伤了!” 沈肆低下头,顺着徐知宜的视线看过去,原来他的右拳关节上全是血迹。只是血迹已经干涸,留下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血痂。 “啊!”沈肆这才发现,不光手背满是玻璃碎片的划伤,穿在身上的那件羽绒外套,也被玻璃划烂了,羽毛爆开,正争先恐后的钻出来。 “必须把这个算在秦焕头上!”沈肆咬牙道。 “家里有外伤药吗?我好人做到底,给你清创吧。免得有玻璃碎渣嵌在肉里。”徐知宜无奈地叹口气:“看在你今天救人一命。” 翻出医药箱,沈肆乖乖站到浴室的洗手台前,任凭徐知宜摆布。 他很快发现,清创其实是一项酷刑。 徐知宜先用酒精和碘伏交替替他冲洗伤口,然后用棉签沾着碘伏,将原本已经结痂的伤疤浸软、一点点揭掉、拨开……果然伤口里嵌进细碎的玻璃渣,在灯光下一闪一闪。 “看——”她用镊子夹住那里小小的碎玻璃渣:“不弄出来,你的手会化脓溃烂,说不定会截肢……” “难道你的教授职称是靠危言耸听得来的?”沈肆一边吸气忍痛,一边鄙视徐知宜。 他一错眼,忽然瞥见镜子里,捧着他的手,细细拨弄的女人,他们挨得那么近,几乎头碰头,她的呼吸就轻轻触在他的手上,融进他暴露在外的脆弱的血肉中。 也许,她也没那么讨厌。他不知不觉放松了背脊。 “你在看什么?”徐知宜猛然抬头,差点撞到沈肆的鼻子。 “喂,你小心点,撞坏了你可赔不起。 “知道你靠脸吃饭……咿?你耳朵后面……”她忽然不由分说,伸手揽住他的脖子,一把将他的头按到自己胸前:“……划破了,好长一条口子,天啦,你居然没感觉到痛?你不光演技迟钝,原来连痛觉都这么迟钝啊?” 沈肆的头被徐知宜死死按住,凉沁沁的药棉立即涂上了他的耳后,随着耳后的刺痛传来,他的视线被迫一直停留在她的胸前,看着她的呼吸带动胸前微微的凸起,一起一伏、一起一伏。 “没准儿,我们俩的命运真是绑在一起的。你看,你摔跤了,我也跟着摔一跤。你膝盖受伤了,我也马上被玻璃扎。也许你死了,我真的得跟着死……”沈肆忽然叹道。 “你是属乌鸦的嘛?难怪成天穿一身黑。”徐知宜抽手啪地猛拍了他脑袋一下,狠声说:“你怎么不说,你发财,我跟着发财。都穿黑,你好歹跟人家喜鹊学学啊。” 沈肆脑袋被猛拍了一巴掌,刚想发火,却又被她的话逗乐了,闷头直笑。 随后,徐知宜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连搭在浴缸外的那条伤了膝盖的腿,也用热毛巾仔仔细细擦干净。奔波整夜,她浑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着疲倦,这缸热水救了她老命,她几乎想要泡在里面一觉睡到天亮。 浑身清爽的她,套上沈肆的t恤,长款的t恤穿在她身上遮住半个大腿,倒像条短裙。她浑不在意地用药棉给把自己手上的擦伤,重新消毒、上药、贴上药纱布。 浴室门开的时候,她整个人裹着热腾腾的蒸汽、带着沈肆熟悉的沐浴液的香味,从里面走出来。裸在t恤外的颧骨上、手掌上、膝盖上、到处都贴着纱布,像个打满补丁的破布偶。如果不是她脸上的表情,平静得找不到一点受伤后应有的脆弱,作为始作俑者的他,差点就要生出几分愧疚了。 第29章 沈肆上下打量徐知宜露在t恤外的两条光裸的腿,她一派云淡风轻,完全无视他刻意流露的视线。 “你倒是不拘小节……”他向前趋近,意味深长的感叹。 “人类社会初期,男人女人都不用穿衣服,也不见谁羞死了。生命的本质从来都一样,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现在是原始社会吗?文明两个字已经发明好几千年了。”沈肆不认同她惊世骇俗的见解。 “可人类也并没有长出第三条腿来,有什么不一样?不过是多出了更多男盗女娼而已。”徐知宜昂起她略微外翘的下巴,神情间不自主就带出点睥睨众生的味道:“连性那么自然而然由荷尔蒙催发的动物本能,都能变成交易。” “我不是秦焕。”沈肆鬼使神差地说:“你放心睡觉吧!” “我也不是14岁未满!”徐知宜回敬,又回眸得意一笑:“而且——我跆拳道黑带。”那一眼光华溢动,像蒙尘的宝石上卷过细细的风,窥见那阴翳下的真相。 她一点也没有觉得沈肆会对她图谋不轨。能为自己的死对头,放低姿态,求人救命的男人,能坏到哪里去呢? 作为一个合格的借宿者,她甚至主动替沈肆用保鲜袋,将受伤的右手包起来扎好,以免伤口感染。 这份细心,令沈肆动容。 等沈肆冲了淋浴出来,徐知宜已经躺在了沙发上,身上盖着他的厚羊毛毯子,头埋在枕头里,眼睛闭着,睫毛匍匐下来,似栖息在花蕊中的蝴蝶收起了翅膀。 沈肆笑了一下,关了灯,一头栽倒在床上,妄图马上昏睡过去。 第30章 孤男寡女同居一室(2) 已经凌晨3点了。 屋外滴水成冰,屋内温暖如春,两个人的呼吸浅浅交织在一起,混合着鲁鲁间歇的打鼾声,格外的静谧。 然而—— 沈肆却毫无睡意。 他侧耳听着徐知宜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的调整睡姿——显然也还醒着。那悉悉索索的轻微响动,像蝴蝶们在黑暗中扇动翅膀,下一刻就要卷起风暴。 “睡不着?”沈肆试探着问。 “嗯——吵到你了?你有安眠药吗?借我吃两片?”黑暗里,徐知宜一贯冷冽的声音中,带出点慵懒的沙软。 “凡是影响健康的东西我都不沾。”沈肆将枕头竖起来,靠着床头半坐起来。 “那你还抽烟?”徐知宜不信。 “早就戒了。” “我房间地上的烟头,难道是我抽的?” “那是个例外。” “我现在要去阳台来一支,要不要再例外一次?”徐知宜不怀好意的蛊惑。 沈肆忽然就有点想念烟草被火焰舔舐时,散发出的那一点点辛辣的香甜味。那几乎可以称作是灵魂的安慰剂。 他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没有开灯,直接趿拉着拖鞋,走到徐知宜的沙发前,非常绅士地伸出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尽管黑暗中,看不清沈肆的表情,但徐知宜忽然明白这一刻,他是要做什么。她伸手搭在沈肆伸出的手臂上,借力坐了起来,然后扶着他站了起来,探手从搭在椅子上的外套里,摸出已经压扁的烟盒。 沈肆走在前,徐知宜扶着他手臂稍稍靠后。玻璃门一拉开,冰冷的空气便到卷着扑上来,空气里隐隐有脆甜的雪气。 果然,有雪片无声无息地在夜风中漫卷着,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出去,满天满地都是飞舞的灰白色绒毛,像春日里曼妙飞舞的杨絮。 上海的冬天冷、阴、潮,晦暗得像爬满了荫绿苔藓的地下室,就是不下雪。 下雪多好,沈肆喜欢下雪。 肮脏颓败的冬,一切见不得光的人与物,都被那一层新白所覆盖,藏起来,只露出光鲜的可供人参观的虚假幻象。就像他身处的圈子。 就算里子是泥沼深渊,面子上也照样鲜花着锦。 若不是临时起意,一定会错过这一场白色的盛宴。 徐知宜将身体靠向栏杆,房间里暖和,身体是热的,触到冰冷的栏杆的瞬间被激起密密一层鸡皮疙瘩。她吸口气,将手伸到栏杆外,有雪花旋转着落下,降落在她的手心,精致华丽,轻若无物。 世上找不到同样的两片雪花。 造物主是那么强大又那么公平,他塑造万事万物都用尽了心思。不论是一个能活百年的人,还是一棵千年长存的树,又或眼前这瞬息即灭的雪花,还是小到需要用显微镜才能看到的病毒,他都让它们每一个个体,都独一无二。 “为了造物主的用心,来一支!”徐知宜“啪”地按下打火机。一朵明亮的火花“噗”地在黑暗中绽开,在呜呜咽咽的夜风中,妖异的摇曳跳跃,左右晃动拉长,随时会熄灭。 沈肆忙伸出一只手,替那点微弱的花火遮住乱风,辟出一点安全的空间。徐知宜将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凑上去点燃。她深吸一口气,烟头便红了起来,在夜色像一枚小小的跳动的心脏。 沈肆接过徐知宜递给他的烟,也点燃,抽了两口。 夜风中,全是两人手中轻蓝薄烟产生的辛香,混合着干净清新的雪气,特别让人心静。 “徐教授——” “都这份上了,叫我名字吧!”夜色中,徐知宜吸烟的声音,清晰微妙如像雪花吻在玻璃上。 “这份上?”沈肆哑然一笑:“是什么份上?”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睡觉的份上……”徐知宜舒服地将一口烟深深的吐出,看着那烟圈袅袅腾起、氤氲、消失:“你以为呢?” “呃——”沈肆再次感受到徐知宜的强悍。 “是一起救人的份上吧?”沈肆赶紧撇清:“孤男寡女的话题还是别提了,你肯定不想上头条吧。” “万一我想呢?”徐知宜熟练地将烟灰弹落进皱巴巴的烟盒里。 “你应该是想上《nature》《 cell》的头条吧!娱乐版应该还不入你法眼。”沈肆自来熟地将手伸到徐知宜跟前,也将那点燃尽的烟灰弹了进去。 “你倒调查得清楚。怎么?那个精神分裂的角色,真对你那么重要?”徐知宜下意识抱了抱手臂,被暖气烘热的身体,在半支烟的功夫,已经冷下来。 沈肆没有接话,反而转身回室内,取了沙发上的羊绒毯子披在徐知宜身上。徐知宜也不道谢,直接裹在身上,却意外冲他展颜一笑。 小小一粒酒窝,在唇边一闪而过,像流星划过夜空时绚烂的拖尾,却不自知那瞬间爆发的光与美。 “很重要。”沈肆怔了一下,这才接过她的问题:“它关系着我,能不能在这个圈子里继续红下去。” “一直红下去很重要吗?”徐知宜不解。 “怎么说呢?不红的时候,我想哪怕短短的灿烂一次也好。可是一旦灿烂了,就想要永远发光永远炙手可热,这大概就是欲壑难填吧。刚红的时候,是狂躁、焦虑、兴奋。每天一睁眼就在想,怎么才能更红、写什么歌、怎么唱、上什么节目,才能更让人为我疯狂。但接着,恐惧代替了一切,连睡着了,都在害怕,害怕有一天会突然从空中跌落,害怕那些为我痴迷的人,下一刻就翻脸不认人。要知道‘过气’比‘从未红过’,更可怕。” “可是我不明白,你不是唱歌的吗?怎么会想要在演戏上跟人较劲?就好像我是学生物的,可总想和文学院的教授比写诗。这不是使错力了吗?”徐知宜还是费解。 “当一颗钻石不能发光了,它只能借别的力量,假装自己变成了一颗灯泡。”沈肆说。 “所以你现在,不能作唱歌的钻石,只能当演戏的灯泡了?” “暂时可以这么认为。”不能唱歌是他最致命最挫败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拼尽全力想要掩盖,此刻,却如此轻易地说了出来。 也许,在这个据说能挽救他生命的女人面前,没有秘密需要隐藏。 “原来是黔驴技穷了。”徐知宜了然。 “你用词能含蓄一点儿吗?”沈肆摇头叹道。 “意思精准就够了。”徐知宜浑不在乎:“你们这些明星,就是被人捧惯了,听点真话就受不了。” “生活在谎言里的人,真话就像架在脖子上的刀。”沈肆将剩下的半支烟掐灭,扔进烟盒。 他们每个人出道前,经济公司都会给出一个定位。这包装出来的角色,再讨人喜欢都不是真的,很多明星终生被困于这个美丽的谎言之中。渐渐,他们本身也活成一个巨大的谎言。 他们中倒霉的那些,被戳穿伪装,跌下神坛,身败名裂。 幸运者,也无非在谎言里困守一辈子。 “大家都以为我们是天上璀璨的明星。但其实我们和大家一样,只是最普通的石头。是人们投射在我们身上的幻想,赋予了我们美好的光环。一旦这些幻想破灭,我们也就被打回原形。” “所以,你们看起来高高在上,但实际上,脚踩的全是泡沫。”徐知宜同情地抽完最后一口烟。然后麻利地又抽出一根,递到沈肆跟前。 第30章 沈肆下意识接过,等反应过来,烟已经点燃了。 徐知宜看他猛吸了一口,慌慌地伸手抢过:“别抽那么狠,最后一支了。” 说完毫不顾忌地,接过去吸了一口:“我有个前辈,对我说过,对一个人最大的善意,就是连最后一支烟,也愿意和他分享。” 说完,她冲沈肆挤挤眼睛,摆出一份,‘姐们儿我够意思吧’的表情。 这女人不是有洁癖吗? 沈肆忽然觉得,自己又一次被调戏了。 于是他赶紧转移话题:“你烟瘾这么大,还严重依赖药物,不会也是怕被打回原形吧?” “你怎么知道我依赖药物?”徐知宜心里像炸了毛的猫,面子上却不动声色。 “我有内线。” “算了吧,少用这种借口唬人。” “真的。” “你难道真不知道你的演技有多烂?”徐知宜故作负气地探身看向阳台外。 “唉,这年头懂听真话的人不多了。”沈肆哀叹。 夜色越发凄迷,渐渐连河对岸的万国建筑都隐没在雪雾后,只有灯光折射下的雪片一闪一闪。 沈肆上偏头静静望着身边的女人。徐知宜整个上半身已经探出露台,额前的头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发丝间只露出挺直孤傲的鼻子和那张常年不带血色的唇。 一个人怎能把脆弱与刚毅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融合得这样毫无违和感呢? 沈肆默默想着。 “那种药吃多了不好。”沈肆轻声劝,话未说完已经知道无力。 这样理智克制的女性,还学过医,又怎么会不知道如此浅显的道理呢? “这样说吧——我的工作需要我付出全部的精力,分神一点都不行。我必须进全力入那个微观世界,现实生活的种种、包括我身为人类的一切需要、弱点,都要为它让步,这才是一个好的实验状态。”徐知宜食指与中指间的那点殷红在雪光中,闪闪烁烁,明明灭灭。 “我现在要做的事,是一个很伟大的课题。它关系着人类在未来十年里的生死存亡。世卫生组织每年都会向各国发起警报,一种可怕的流感病毒会在十年内的某个出其不意的时候,突然席卷全球。这种病毒致命性、传染性都可能高于以前我们所认知的任何一种流感……可是,它到底是什么?何时出现、会以怎样的形态出现,没有人可以预测……流感病毒的变异是上帝的指令,可是我要做的事情,就是要破译上帝的密码……只要我找到流感病毒万变不离其宗的那个恒定点,再厉害的病毒,也只能被关进笼子里。” 沈肆一边在心里吐槽:谁说没有人可以预测?一边看着徐知宜暗淡的容颜,一点点亮起来,好像有某种信念从内部点燃了她,然后从眼睛里折射出来,照亮她整个人。 第31章 孤男寡女同居一室(3) “在寻找通用流感疫苗的过程中,我不能分神、不能懈怠、甚至不能退缩。”徐知宜坚定地说着:“我白天需要注意力超级集中,药物、咖啡、尼古丁……都能让我持续兴奋、注意力高度专注,不知疲倦地一个实验接一个实验。但这种亢奋会一直延续到晚上,让我无法平静,即便身体已经很疲倦了,睡意却始终不肯光顾。安眠镇定的药物,就变得尤为重要。如果无法入睡,第二天再怎么兴奋,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多年来我依赖药物、信任药物、因为药物比人可靠。你让我断掉药物,就是断掉我的职业生命。没有它,我不行。”徐知宜惆怅地叹口气。 “你已经被药物控制了!”他痛心疾首,她简直无可救药。 “它控制我,我利用它,不是很好吗?”徐知宜浑不在意。 “你服用的药物都是违禁品,副作用巨大,你会因此丧命的!”沈肆不得不严重警告她,并提前将事实摆在她眼前。 “那又如何?生命在我这里,无需长、也无需广,只要够深就可以了。”徐知宜慢条斯理的话语中却藏着看透世事的杀伐决断:“我们评价一个人是否有价值,从来不是看他的寿命有多长。多数人活着,不过是在浪费地球资源。真正让生命有意义的人,是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活出深度的人。” “如果提前夭折了,你又怎么活出深度呢?”沈肆真替她着急,腹诽道,你不怕死,我怕啊! “所以我每天都坚持跑步啊!用良好的身体素质与药物对抗!”徐知宜笑了一下,收手做了个秀肱二头肌的动作,牙齿居然雪白,并没有被常年的烟熏火燎染黄。 “你一定不能失败!”沈肆坚定地望着她,像望着照进黑暗里的光。 “失败?我从来不怕失败。人人都说我是天才,其实我只是比别人失败的次数更多而已。失败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对失败的畏惧。”徐知宜轻描淡写吸了口烟,正色道。 “你一定很恨病毒!”沈肆感叹:“不惜以命相搏!” “哦,不不不!”徐知宜连声反驳:“我爱它们还来不及。” 说起自己热爱的领域,像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从里面跑出来的信息量完全颠覆了沈肆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你知道人类对地球做了什么?蜜蜂传授花粉,有可能在未来三代人时间里完全消失。一旦蜜蜂停止授粉,整个地球的生命也就到了尽头。而唯一能拯救地球的,也许就是病毒。”徐知宜一向雾蒙蒙的眼睛,这一刻清醒而明亮,炙热得像燎原的火。 “病毒?拯救地球?”沈肆只觉匪夷所思。 徐知宜用看稚童的眼神,瞥了一眼沈肆:“用一个普通的玻璃杯,装一杯海水,你手里就握着上百亿个病毒。如果把地球上所有的病毒首尾相连成一条链子,即便每秒能跑30万公里的光,也需要花费两亿年才能从长链的一段,跑到另一端。 徐知宜回头看着沈肆,可是目光却透过他,看进了遥远的虚空,仿佛她的灵魂已经跳脱了她的躯壳,去到了更神秘幽微、更复杂的世界。 那个世界,作为普通人的沈肆,很难读懂。 但他仍然努力倾听,尝试去了解,她为何会这样热爱这些,会夺取他性命的存在。 “病毒筛选和保留免疫强大的个体,由此推动生命的进化,它们是整个生态系统正常运作的支撑者。它们还促进不同物种之间的基因交流,而这也是生物进化的重要途径之一。病毒在生态系统的平衡中也有重要作用。所有生物都难逃病毒的无差别攻击,死后会成为其他生物的养料,以此保证生物链的完整。 “你知道吗?你的生命组成里也有病毒。”徐知宜得意地看着沈肆,带着几分孩童般天真的炫耀。 “啊?难怪别人说无毒不丈夫,最毒不过妇人心。”沈肆顺着她的话胡扯着。 徐知宜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人类基因组中有10万条片段来自病毒,占人类基因组的8%,没有这些病毒基因片段,人类的细胞将无法正常工作。是不是很神奇?人类谈病毒色变,殊不知自己的基因里就有,哪怕躲进真空里也躲不开与病毒的亲密关系。” 她继续说着:“海洋中生活着大量的聚球藻,承担了地球上大约四分之一的光合作用,为地球制造大量氧气。这些藻类里,编码进行光合作用蛋白质的基因中,有些就来自于病毒。地球上10%的光合作用都有病毒基因编码的蛋白参与。看,人类连呼吸都靠着病毒,我们不得不承认,是病毒间接地给了我们生命!” “可是病毒也夺走了无数人的生命!”沈肆提醒她。 “不,不是病毒夺走了人类生命,是人类自己。”徐知宜猛力摇头:“在我看来,病毒其实是大自然用来控制人类的终极武器。人类大肆破坏地球的生态平衡,把自己凌驾于所有生物之上时,对生命缺乏最起码的尊重。可这地球,并不只属于人类。大自然会用病毒来为世界重新洗牌。所以病毒是地球毁灭前的最后一道防御。总有一天,它会忍受不了人类对地球资源的掠夺,从而大规模的毁灭人类,让人类数量锐减,在人类摧毁地球前,保护它。可以说,病毒是地球自带的免疫系统。” “既然人类这么该死,你为何还想研究通用疫苗对付流感病毒。”沈肆被徐知宜的话彻底绕晕了。 “因为病毒是无差别攻击!”徐知宜说:“但并不是每个人类都在为非作歹。也有人买了猫粮来喂小区里的流浪猫,也有人为了救大猩猩不惜自己被枪杀、还有为了解救信天翁终年漂泊在海上……人类是不同的,病毒却不懂。我只是希望,不要让无辜的人,替别人作的恶买单。” “你赞成病毒能有选择的攻击人类?”沈肆好奇地问。 “那当然。恶有恶报嘛。但如果病毒这么高级,他们就不是病毒了!”徐知宜忽然笑了起来,连身体都忍不住被震动得颤了起来,好像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其实病毒很简单,它们根本无法独立生存。它们存在的唯一方式,就是感染宿主。就像爱情一样。离开人,就无法存在。” 第31章 沈肆被徐知宜的这个比喻打击到了。 人与之间那么幽微复杂、缠绵热烈的爱情;被无数诗人、画家讴歌赞美过的爱情;令无数人欲生欲死的爱情,在徐知宜眼里,不过是简单的病毒感染。 但,这比喻真的很精准。人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时候,不也像一场重流感吗? 头晕、目眩、心慌、腿软、失眠、亢奋、焦虑…… 一次又一次,一个感染另一个。 爱情的形态千姿百态,没人可以终生免疫。 有些人会产生抗体。有些人会死于非命。 更多人,在一场又一场爱情流感里沉浮,直到耗尽生命。 “走吧!烟也抽完了。再不进去我就要感冒了。”沈肆接过徐知宜手中的烟盒,捏成一团。徐知宜瘸着腿,披着毛毯,被沈肆搀扶着,跳进房里。 推拉门哗啦一声从里面关上。 “哇,真是要进屋才知道外面有多冷啊!”徐知宜怪叫着:“怎么你的嘴唇都冻青了?” “你才知道,你有多啰嗦啊!” 房间里隐隐约约传出徐知宜的抱怨声:“谁让你连居家旅行必备的安眠药都没有?你真的没有吗?做明星随时会被打回石头原形,那么大压力,你不备几颗,怎么睡得着?你有对吧?” “没有!” “可我睡不着!”徐知宜无奈的声音传出来:“膝盖痛!认床、有你在,我都没法正常呼吸了。你得负责帮我解决。” “烦死了!”沈肆忍不住怒吼:“谁会天天吃安眠药。” 房间一下就静了。 过了一会儿,轻柔空灵的钢琴声,忽然在静夜里响起,缓缓的,像一泓细弱霜白的月光,穿越了时间、空间、从遥远而古老的密林深处,温柔的穿透青雾,照进冰冷的现实。 是徐知宜熟悉的舒伯特的摇篮曲。 她闭上眼,重新窝进温暖的羊毛毯里,嘴边挂着一抹胜利的微笑。 那琴声,悠悠在暗夜里流淌出很远很远,融入夜空中飘扬的雪花、融入庞大而温柔的夜色、融进无数孤独者的梦中。 皱巴巴的烟盒,被团得辨不出原形,静静躺在垃圾桶里,没有人会知道,曾经有人在三支烟的时间里,谈过什么、又改变了什么。 第32章 拯救世界的劳务费(1) 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窗外静悄悄的,地上干干净净,一点雪的影子都没有。 再惊心动魄的美,如果发生在暗处,也不过尔尔。 难怪人人都想要站在聚光灯下。 傍晚的时候,徐知宜和沈肆还没有从头天营救秦焕的疲惫中恢复过来,娱乐版头条,就已经换了新内容。 “嫩模撤诉,称□□纯属误会,有望与秦焕在新片出演对手戏。”沈肆念着这条新鲜出炉的标题,看着群体狂欢的民众,发出一条条不明内情,却自以为真理在手的评论。 他忍不住对正在琢磨,要不要把鲁鲁的狗饼干,骗来当晚餐的徐知宜说:“大自然翻云覆雨尚有天气预报可参考,娱乐圈的风云幻变,却真是没人想得到。” 头一天还要生要死,上天入地狱的两个人,就已经握手言和。 照片上,容光焕发的秦焕,哪里还有半点昨夜仿佛要随风化去的憔悴模样? 沈肆不由为自己一时的心软捏了把汗。 敌人依旧坚不可摧。 “自古人心最难测。你以为我们学术圈就不复杂了吗?金钱令人疯、名利催人狂。只要与这两样挂钩,就没一件事能简单的了。” “原来你知道啊?”沈肆忽然对徐知宜刮目相看。他一直以为她是不问世事的学院派。 “你不会以为教授是白痴的别称吧?”徐知宜愤愤,用力抢下鲁鲁口中的饼干,扔远。 鲁鲁摇着肥头,哒哒哒奔过去,又衔在嘴里,奔回来,炫耀地当着徐知宜的面吧嗒吧嗒吃得香甜。 徐知宜转头对着桌上唯一的食物,蔬菜沙拉愁眉苦脸。 两天后,徐知宜回了宿舍。 除了被损毁的书无法复原,就连她本人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尽管腿伤未愈,但她已经嘱咐助教,来宿舍接她去实验室。 连给学生上课,她也不想耽误。 时间对于她来说,珍贵到每一小时,都有可能会催发奇迹。 而她一走,沈肆便立即把从徐知宜手机拷贝出来的通讯录翻了出来。 通常人们的通讯录里,多少会有一些,诸如爸爸、老妈、大表姐、张三疯、王二麻子、小油菜花之类暗示着关系和亲昵程度的昵称。 可是,徐知宜的通讯录却冷静异常。 苏倾、宋饶、宋希、徐晋冬、江纯一、朱凌、方鸣……如果不是沈肆早就调查过徐知宜,他一定猜不到这些人和她的关系。 连那么特别的方鸣,她心念念不忘的师兄,都只是电话薄上一个没有情感色彩的名字。 他忍不住好奇在名单里寻找自己的名字,竟然没有。 原来她疏离冷清的人情世界里,根本无需他的存在。 从接到预言师的威胁开始,她就成了他生命中一个重大的转逆点,左右着他的生死。而他却连成为她通讯录列表里的一个名字的资格都没有。 他忽然想起那一句: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但他还是忍住不平,挨个打电话去调查。 终于从一百多个人里,筛选出了4位电话接得古怪、一听就从事见不得人的地下勾当的名字。然后他亲自拨了陈警官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陈警官的声音是有点亢奋而略带疑惑的:“是沈肆沈先生?” “是的。陈队长,多年交情,叫我阿肆就可以了。”沈肆尽量让语气像与老友闲聊。 “阿肆——”陈警官立即改口,他们这号人套近乎似乎是一种职业本能:“今天怎么亲自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陈晟今年四十有二,几乎在刑警队干了小半辈子了,去年刚当上队长。平时不联系的人,一旦打电话给他,没有一个不是想托关系的。他通常不会主动揽事,总要等对方寒暄够了,他再话里话外拿捏一番,逼对方先求上门来,才肯摸凌两可的答应下来,好让原本只有七分的人情,变足十分。 但面对沈肆,他却不能。他愿意顺溜地,主动将对方的麻烦揽过来。不让对方觉得为难。 对于陈晟来说,明星不是没见过,多大的腕儿,也打过照面的。 因为工作所赋予的特权,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矮过什么人半分。 所以,在明星面前,他确也能保持几分平常心。 然而,沈肆对于他来说,到底有几分不同。 他与沈肆的相识,是在两年前的一个案子里。 本来只是简单的事后笔录,但沈肆在事件中的表现,让他不再只将他当做一个光彩照人的符号,而是一个颇为仗义的男人。 最让他有脸面的是,从那以后,沈肆每年的首映式、见面会、甚至一些其他明星演唱会的vip票,他从不需要主动提起,就有他的贴身助理小古亲自找人送来。 以至于局里的领导,都常常羡慕地拍着他的肩头,对外宣称:我们小陈和沈肆是哥们儿! 尽管,沈肆并没有真正主动打过电话给他。 这一次,想必很特殊。 既然陈晟开门见山。 沈肆也就很自然地接过话题:“上次找陈队长帮忙查ip地址,已经够给您添麻烦了。” “当我老陈是朋友,就别和我客套!”陈晟豪气干云:“上次的那个ip地址很玄乎,我后来又督促网监的兄弟帮忙查了查,对方实在高明,没帮上忙。那人如果再发邮件给你,你如果不方便报警,还是通知我,我再来想办法,可大意不得。” “那太感谢了。”沈肆在电话那头让声音里带出点笑意:“可能就是粉丝恶作剧吧。不过这次是真有重要的事情拜托陈队长。我有个朋友被人引诱嗑药。我这儿有几个药贩子的名字和联系方式,烦请陈队长,帮忙清扫一下,免得再祸及更多人。” “这是为民除害的好事儿!您这不是找我帮忙,而是给我们提供线索呢。我马上就找缉毒组的同事跟进。” “那就麻烦陈队长了。上次——”沈肆恰到好处地停在这里。 “收到了!难为你每次都想着我。我们局长还反复托我转达谢意呢。” “这和陈队长,为我做的那些事儿想比,不值一提。”沈肆大方地转移话题:“改天有空,我请喝茶。” “好的,您先忙!”陈晟立即知趣地收线。 当天晚上,缉毒队的同志们,就扫荡了沈肆提供的那四处贩药的窝点。 可惜的是,都是小打小闹,没能让警察同志们满载而归。 沈肆收到消息后,专门找了公用电话,分别打给那四个仍然蹲在缉毒大队里,接受教育的药贩子。 “再卖药给徐知宜教授,对,就是那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女人。卖感冒药也不行。卖一次,就端一次窝子。记住了。”沈肆挨个扔下狠话。 第32章 他简直搞不懂,像徐知宜这样象牙塔里的人,怎么能找到这些,连警察都要靠线报才能挖出来的药贩子的呢? 极简有时候反而最令人摸不透。 不过他不用搞懂她,他只需要帮她摆脱嗑药致死的命运,让她能够活着救自己一命就够了。 刚挂了电话,周雯就发来消息。 陈小燕替秦焕回绝了周导演的邀请。 不知内情的周雯,不断在电话里感叹佛祖保佑了沈肆,要去寺庙还愿。 原来捏住对手的软肋,比救了对手性命更实用。沈肆松口气,他终于有机会晋升演技派。 只要把接下来的演唱会搞定,就可以宣布退出歌坛,从此专心演戏。应该也能继续红下去吧! 于是,在制片方的陪同下,周导与沈肆又坐在了同一家咖啡馆里。 不过这一次,周导的态度截然不同,连那深如刀切般的高傲法令纹,也浅了。 出乎周雯意料之外,沈肆并没有拿脸色给导演看,只问制片方如何表示诚意。 制片人谦逊地表示,投资人全权授意,诚意由沈肆来定。 于是周雯开出一个更狠的片酬,制片方显然已经料到,丝毫没有犹豫当场同意。 然而沈肆,却没有打算就此罢手。 他私下里,联系到制片方。 “周导一直觉得我演技不好,我很担心自己不能胜任!” “谁敢说你没演技,没演技票房会那么高吗?” 制片人王蒙头上顿时冒出一阵虚汗。 “都是粉丝们厚爱。演技有待提高是事实。”沈肆谦逊地说:“为了能够不辜负周导的重任,我觉得应该给自己请一个顾问——一个真正的科学家,让我能有个原型人物可以模仿参考。”沈肆一副替制片方和导演深思熟虑的姿态。 “所以你需要我们——”王蒙虚心向沈肆请教。 “科学家嘛,尤其是顶尖的那些,很不好请。这群人自命清高,但实际上又很看重钱——这也对,没钱怎么搞科研。唉,难怪会人格分裂。正好我认识一个科学家,她的实验室有个很伟大的项目,需要一笔经费。如果你们肯小小的赞助一下,热心公益事业,关心祖国科学进程……多好的话题!又能够帮我达到周导的演技要求……两全其美,不是吗?” 话说到这里,王蒙已经明了,直接询价:“小小一笔赞助是多小呢?” “一两百万吧?”沈肆有点拿不定主意。 “两百万吧,既然请人就要有诚意。科学家不好糊弄。”开价不高,王蒙立即替投资人拍板。 “那我就有信心演好这个角色了。”沈肆微笑:“如果这事,由制片方主动提出,面对媒体的时候,也能上个头条吧。” “那当然!”王蒙一口答应了。和沈肆带来的票房想比,这点钱真不算什么。 第33章 拯救世界的劳务费(2) 晚上,沈肆用黑围巾裹了脸,直接到徐知宜的实验室外等她。 徐知宜正废寝忘食,忽然收到短信,让她赶紧到实验室外来一趟。落款人是沈肆。 她扶额轻叹。请神容易,送神难。 想到万一沈肆暴露目标,又会给自己添麻烦,她只得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到门口与他会合。 但她走到门外,并没有看见那个醒目的男人,正纳闷,忽然肩头被人拍了一下,一扭头正是裹着围巾,帽檐低扣,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沈肆。 幸亏是晚上,又正值隆冬,否则他这一身行头,比他本人还要耀眼。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沈肆遮遮掩掩地将徐知宜拖到小花园。 “两个都不想听。”徐知宜相当干脆。 “实验资金不要了?”沈肆含笑。 “哦,果然是好消息,坏得那个能不听吗?” “不听坏的,就得不到好的。” “那你干嘛让我选?”徐知宜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沈肆。 “想看看你是悲观主义,还是乐观主义。没想到你是利己主义。”沈肆今天穿了一件棉的草灰色飞行员夹克,搭配黑色靴裤、军靴。单手插在口袋里,偏头凝视徐知宜的的样子,又痞又帅。 有路过的学生,好奇地冲徐知宜吹口哨:“徐教授——哇哦!” 沈肆忙低调地将头埋下来,这下旁人连他唯一暴露的眼睛也看不见了。 “徐教授,要去食堂吃饭吗?”徐知宜的手下的冯令达寻了出来,这两天都是他负责接送徐知宜。 沈肆忙将身体隐到暗处,但是已经来不及,冯令达已经找了过来。 “咿——”还穿着白大褂的冯博士一下愣住了,完全没想到自己不苟言笑的导师,不是躲出来抽烟,而是与男子私会。 他以为徐知宜怎么也会介绍一下,可是谁知,那面对面站着的一男一女谁也没有搭理他。 他尴尬地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他乘机想要仔细打量一下,有勇气与自己导师约会的男人,到底是何方圣神。 可惜,对方捂得太严实,只能窥见一副高大的好身材。 即便穿着厚冬衣,那衣服下的线条轮廓,和浑身散发出的气场,依然让身为男子的冯令达自愧不如。单是这一身深深浅浅不同的黑灰搭配,也能看出他对服装的讲究与精细。 和徐知宜的朴素简约的穿衣风格棣属于两个世界。 “还去食堂吗?”冯令达只好自己解围。 “不去了!”徐知宜长叹口气,看着帽檐下沈肆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睛。 “哦!那我把你自行车骑走。明天早上我接你的时候,再骑过来。”冯令达说着就要走。 “车钥匙给我!”沈肆忽然哑着声音,从围巾里动了动嘴唇。 冯令达第一反应是看向自己的导师。 要到这一刻,当她站在另一个气场强大的男人面前时,他才能忽然反应过来,其实自己的导师,还是个年轻的女人,与自己同岁。 徐知宜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于是冯令达将钥匙掏出来,扔过去,沈肆一伸手很精准地接住:“谢谢。” 那声音压得太低,让人几乎听不真切。 但就在沈肆抬头接钥匙的那一瞬间,冯令达看见了沈肆的眼睛。这是在暗夜的阴影处,也耀人眼目的一双眼。琥珀色,像澄澈的月光石嵌在脸上,却散发出日光般逼人的热力,令人疑心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会否眩晕。 亚洲人里少有! 冯令达好奇想要多打量,徐知宜却不动声色,一拐一瘸地走到沈肆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她不说话,但那目光□□裸地直接:你可以滚了。 于是,徐知宜的头号粉丝就这样灰头土脸地遁走。 “我请你吃饭。”沈肆将鼻子从围巾里挪出来,深吸了口气。 “你不会是想让我杵着拐杖骑自行车带你吧?”徐知宜有点困惑。 “我骑自行车的时候,你还没生下来呢!”沈肆闷声闷气地回敬。 “你三岁骑车?神童哦!”徐知宜瘸了腿也依然不减实事求是的态度。 他不耐烦和徐知宜磨嘴皮子,可又忍不住:“你终于知道我年龄了?看来徐教授也有好奇的时候嘛。” “你的年龄又不是秘密。”徐知宜有点心虚:“满大街的人都知道。” 第一次见她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沈肆只觉好笑。 他在旁边的旧车棚,找到徐知宜的坐骑,皱了一下眉,好破烂的车,估计零件都掉得七七八八了吧。 他把车推到路边,骑上去,拍拍后座,示意徐知宜上去。 徐知宜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后座上,车子顿时一沉。沈肆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用力蹬了一下脚踏板,另一条长腿用力在地上一划,车子歪歪扭扭拐了好几下,终于保持住平衡,开始正常前行。 “你能骑在一条线上吗?”徐知宜差点被晃下车。 “这车是从垃圾堆里淘的?”沈肆费力地把车头尽量摆正,车把手的中轴明显已经歪了。 “怎么?技不如人就怪车?” “车烂就算了。你好歹给车胎把气充足吧!你一坐上来半个轮胎都瘪了。”沈肆继续抱怨:“让你减肥还嘴硬。吃两天蔬菜沙拉就连鲁鲁的狗粮都想抢,我吃了整整十几年的生菜白水煮鸡胸,也没怂成你这样。” “怎么全都怪我?你上一次骑车是什么时候?”徐知宜冷笑一声。 “十几年前吧,那时候还在英国。”沈肆想了想:“不过,我小时候为了赚零用钱,当过报童,成天骑着自行车投报纸。” “难怪技术这么生疏,我还以为你昨天现学的。”徐知宜继续吐槽。 “拜托,说话别动来动去。你好歹搂住我的腰,你挥着拐杖指来点去,也不怕掉下去——” “摔坏了你的脸,我赔不起!知道了——”徐知宜抢过沈肆没说完的话,一把结结实实地搂住沈肆的腰:“这是你主动要求的啊,可别又说我调戏你!” 第33章 说完,徐教授忽然想起,昨天和江纯一的那通电话。 “你都住进我偶像的家了,也没乘机占点便宜?拍几张床照?”江纯一简直怒其不争。 “我还怕他占我便宜呢!”徐知宜也怒了。 “你前平后扁的,有什么便宜可占?那可是沈肆啊?美臀男神。那胸、那腰、那屁股,那腿,天生就是长出来让女人占便宜的啊!你可真是暴殄天物。下次再有这种好事,你必须叫上我!” “叫上你?我是绝不会再去他家了。”徐知宜说:“代价太大,我可是付出了膝盖的。” “膝盖?在男神面前就是用来碎的。换了我,连贞操都可以付出!就怕他不要。”江纯一不要脸地在电话那头流着口水:“你下次再有机会接触我男神,要么把我叫上,要么仔细替我摸摸,回头写三十页ppt发我。” 鬼使神差的,徐知宜在沈肆的腰上上上下下挨着摸了一遍:“腰还挺紧实的嘛。” “你在干嘛?”沈肆又惊又怒,不知道她哪根神经又不对了。 “我同学让我帮她摸摸。对了,我同学是你头号粉丝。你应该认识,就是你故意把给她的电影票寄到我邮箱的那个!”徐知宜不动声色地威胁。 沈肆立即噤声,让徐知宜又摸了两把。 “到底是你自己想摸,还是想帮别人摸?”他卖力地蹬着车,恨不能嗖一下就到邓五的居酒屋。 “可以两者都有吗?”徐知宜认真地问:“还是你只想让我摸?” “你可以闭嘴了!” “说到闭嘴,我还有笔账没同你算!我有好几本书到哪儿去了?……” 明明才下过雪,空气冷得下一刻仿佛就会冻成冰。 可是,当徐知宜搂着沈肆,被他高大的身影护在后面,呼呼的夜风与她擦肩而过,她头一次觉得,其实冬天的夜晚也没那么寂寞了。 也许,也许他们真的可以尝试做朋友。 刚撩开邓五烧烤店的粗布帘子,邓五那张油汪汪的脸,就笑眯眯地迎上来。 “徐教授——啊!”邓五一下就发现了徐知宜身边那个高大的存在。 他一把捂住自己的嘴,把那个绵长的啊字,硬塞了回去了一半。并像小姑娘那样瞪圆眼睛,露出一个不置信的表情。随后眉眼一弯,几乎是谄媚地冲沈肆殷勤地笑到:“我马上安排!” 徐知宜正要说话,却见邓五已经风风火火地亲自挽袖子上阵,将放在门口的一盆发财树,利落地移到角落处徐知宜的老位子前面挡住。 “明儿,我再去买一盆,哦不,两盆,保证遮得更严实!”他习惯性地半躬着身体,原本就热络的迎客姿势,做得更是热情洋溢,一路将两人引到位置上,然后又远远看了看,仔细上前调整了一下发财树的位置,然后冲沈肆做了一个,您可以放心啦的表情。沈肆回身,大拇指与食指一圈,做了个ok的手势。 吃的东西摆上桌后,徐知宜惊讶地发现,分量比平日多出很多。 “邓五不会是gay吧?”徐知宜纳闷。 “你想多了!”沈肆用筷子敲了敲徐知宜的面前的餐盘:“上次他想请我合影,我推说下次。当时没想到会有下次。” “自作孽。” “这都是为了谁?” “说正题吧!”徐知宜拿起桌上的烧酒瓶。 “有伤的人不能喝酒!”沈肆一把抢过酒瓶。 “你又不是我妈!况且我妈都从未管过我死活。”徐知宜冷冷瞥了沈肆一眼。 “你死了我怎么办?”沈肆脱口而出。 这句话像一颗子弹,却同时击中了两个人的心脏。 原本嘻嘻哈哈的气氛,一下就尴尬起来。 “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死了,我的赞助就白费了,我的角色就白……”沈肆窘迫地妄图收拾残局。 “算了吧!别编了。你这辈子都没当影帝的演技了!”徐知宜干脆地说:“要做朋友,你就说实话。除非你真的精神分裂了,否则一个角色,还不值得你处心积虑接近我。” 沈肆吸了口气——他知道她聪明,却没想到她不光聪明,还很清醒。 能够在他刻意地亲近之下,还始终保持理智,并没有因为他的身份、他的魅力而丧失判断力。 对付聪明人唯一的办法是讲真话。 可是,段子手的鼻祖王尔德说过,缺乏真诚是危险的,但太真诚就会致命。 于是沈肆决定先说一半。 第34章 拯救世界的劳务费(3) 他一口干掉杯子里的酒:“我找你确实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我想请你帮我个忙,帮我去调查一种新的流感病毒。今天新闻报道,广州的三口之家同时患上禽流感,但是我的内线却告诉我,他怀疑这一种新的超级病毒,致病性和致命性都很高,传染力极强,因为它不像普通的禽流感,只能通过鸟传染给人,它能在人与人之间传播。” “为什么要找我?”在人与人之间传播的禽流感?徐知宜心中一突。 “因为我的内线说,你是最好的。” “你的内线蛮厉害嘛,什么都知道。他是谁?” “怎么?你终于好奇了?”沈肆猛地将脸凑到徐知宜面前,全心全意凝神他。他这种专注而热烈的眼神,很容易让人脸红。 “才不,我只是觉得这人眼光不错。”徐知宜却始终冷静,完全不上钩:“先不说你的内线是谁,是否真有新型病毒出现。既然是未知病毒,他又怎么会知道?我只问你,这种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花这么大代价,这么积极?” “为了——”沈肆愣了一下。 难道告诉她,自己会死在那场席卷全球的瘟疫里,要靠她力挽狂澜?先不说对方信不信。 真要是说了,等于将把柄直接递到她手里。 岂不是更任由对方拿捏? “为了——”沈肆义正词严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拯救世界……” “你自己都在火烧屁股,居然还想着拯救世界?难道英雄演多了,已经自带主角光环了?”徐知宜不信。 “万一我的内线给出的消息是真的,现在的传染病防疫机制如此薄弱,我那些粉丝的生命就危在旦夕了……” “原来你对你的粉丝,满满都是真爱啊?——回头我一定告诉江纯一。”徐知宜猖狂地笑起来,沈肆这样的人,表面人是只花孔雀,看起来亲和热络、骨子里对谁都冷淡。 “但我又不爱你的粉丝。我凭什么要浪费我的时间。”徐知宜话锋一转,拒绝了。 “凭我会找人赞助你200万。”沈肆说。 “200万还不够我买台微阵列芯片扫描仪。”徐知宜从容地点了支烟,吸一口,摇了摇头。 沈肆气得牙痒,忍不住发邮件给预言师:她胃口太大! ——钱和命,你选哪个?预言师的回邮第一次如此及时。 “再加100万——”沈肆一狠心,决定自掏腰包。 “刚刚够塞牙缝!”她身子向后悠然地靠向椅背,对着沈肆的脸,吐了个淡蓝色的烟圈,那烟圈比她的态度更轻佻。 “再多就没了!”沈肆拼命沉住气。 徐知宜苍白孤清的脸配上嚣张的表情,有种奇异的和谐。仿佛这个人可以随时将生死置之度外,疯狂燃烧。 见鬼,前几天他还鬼迷心窍,以为她值得信赖。 “你拯救世界的决心就值300万?”徐知宜继续坐地起价。 “400万!”沈肆忍痛又加了一百万。 “成交!”见沈肆已经变了脸色,徐知宜见好就收。 “你要补偿我——哪支股票最近比较有空间?”沈肆默默在桌子下面,给预言师发了邮件。 ——没有任何回邮。 “最后说一下技术性的问题——”沈肆只得强压住失望说:“这笔钱要到你实验室的账户上,你得在明面上,当一段时间我的顾问。” “顾问?我能给你当什么顾问?我又不会演戏。” “精神分裂的顾问!” “哇哦!难道你还不够分裂?”她翘着二郎腿的脚,轻轻晃动,顺手将夹在手指间的那支烟,凑到嘴边含住,像情人轻佻地含弄爱侣的耳珠:“你现在恨不能手撕了我吧?但你那小眼神儿,跟看着初恋一样。看不出,演技还是有上升空间的嘛。” “徐知宜——” “好吧!我投降!精神分裂就精神分裂吧!”徐知宜叼着烟,举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看在连你都愿意拯救世界的份上!” 说完,她冲沈肆帅气一笑,然而唇边小小酒窝微闪,像钻石豁亮,平白灭了几分气势。 就在徐知宜和沈肆商量,如何去广州开始调查的同时,实验室里,任飞飞刚填完最后一份报告。 她伸了大大的懒腰,右手绕到脖子后面,揉了揉低垂了一天的颈椎。轻轻一捏,就能听见肌肉与筋膜还有骨骼拉锯时发出的轻响。她将笔记本扣上,对在一旁洗洗刷刷做着扫尾工作的冯令达低声抱怨道:“也就是我们实验室,需要博士自己动手洗啊刷的。” 第34章 “别这样说,想要进来洗试管的人多得很。”冯令达摇摇头:“能进这间实验室的人都是精中选精,没一个前途黯淡的。但你如果一直这样抱怨,想要像徐教授那样闪亮,就难了。” “我可不想做一个像她那样闪耀的老处女。”任飞飞靠在椅子上,看着在水槽处弯腰忙碌的冯令达:“她完全没有私人生活,所有时间都耗在实验室里。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全献给各种病毒了。你看她的脸色,比我们的白大褂还要惨淡。有时候想想,也挺替她难过的。” “不需要你替她难过。她是天才,就算把23个小时都用来做实验,人家还是有本事用剩下的1个小时,泡到极品帅哥。”冯令达有点看不惯任飞飞对自己的导师摆出一副同情怜悯的样子。 “就凭她?”任飞飞娇俏地吹了吹自己涂了淡紫色蔻丹的指甲,有好几处因为做实验的时候不小心,刮花了。 “你别不信。我今天亲眼看见她和一个很帅的男人约会。” “约会?她今天不是一直在实验室吗?瘸着腿还气势十足……”任飞飞站起来,俏皮地学着徐知宜在实验室里,杵着拐杖一拐一扭走路骂人的样子。 “我看见那男人骑着自行车,把她载走了。是个长腿的帅哥哦!”冯令达故意气任飞飞。 “自己去约会,却留我们在这里做牛做马。说不定对方只是外卖店的小工。”任飞飞撅了一下嘴,她才是真正的实验室之花:“算了,我先走了。男朋友还等我吃宵夜。” 她推开椅子:“师兄,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冯令达点点头,心中却极不爽,为导师做牛马是弟子的荣幸,可是谁耐烦一直为小师妹做牛马?何况小师妹已经有主,且又不讨喜。 但多年来的涵养,只让他礼貌的保持微笑。 手中洗刷的各种实验用具,却被他刷地叮叮乱响,承受着他隐忍的不快。 第35章 无功而返的女英雄(1) 过了两天,沈肆见徐知宜还是没有开始行动。 他特意打电话去催:“你还在磨蹭什么?” “急什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徐知宜放下正在阅读的关于禽流感的病毒报告,走到窗边悠哉悠哉地接电话:“款到才发货是规矩,亲,你不懂吗?” 窗外是灰白的天,雾霾重的连云翳也看不清,整个天幕都是混沌的忧伤,像毕加索笔下沮丧的脸。 “人命关天,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现实啊?”沈肆觉得徐知宜的一言一行都是那么令人匪夷所思,哪里有半分科学家对人类命运的悲悯和关怀呢? “你总得等我膝盖拆线吧!”徐知宜扑哧笑出声,真不经逗。 沈肆这才想起,她暂时还是伤残人士。 其实当天晚上,徐知宜就请方鸣,替她联系了病人入住的广州医院。 只是迟迟没有得到回复。 挂了沈肆电话,她又打电话催促方鸣。 方鸣很奇怪她为什么对这个病例那么感兴趣。徐知宜若想研究,她是有渠道买到灭活的毒株的,不必亲自跑去医院见病人。 但,徐知宜做事情向来沉稳,必有她非去不可的原因。心上人难得求自己一次,务必要办得妥当。 于是他也就再次催促了在广州医院传染科当负责人的同学。 他的同学陆成也知道徐知宜的大名,又是现成的人情,此刻帮了方鸣,以后多的是机会讨回来,当下便大包大揽应了下来。 徐知宜得到回复,当晚便买了飞广州的机票。 临睡前,她仔细观察了一下伤口,决定给自己拆线。 她取了一瓶碘伏、用火反复烧烫剪刀,又用阿米卡星淋了一遍。接着就小心翼翼地,用酒精棉球擦拭膝盖上那条已经结痂的,像一条丑陋蜈蚣似的粉色疤痕,然后她细细挑起缝合线,一节节剪断,用小镊子一点一点抽出来。 做完一切,她满意地笑了,手艺一点也没有生疏。 她想了想,有点得意地拍了张照片,发给沈肆,让他欣赏她的劳动成果。 并留言说:明早就出发。 收到徐知宜短信的时候,沈肆正在电视台录一个访谈节目,他瞟了一眼照片,被她彪悍的作风吓了一大跳。 这也能自己动手?他看着对面巧笑倩兮、娇嫩可爱的女主持人,不禁感叹自己所遇非人。 但采访进行了一半,他又忍不住偷偷回复:如果行动不便,可以晚点出发。 徐知宜回复:假惺惺! 第36章 无功而返的女英雄(2) 早上等徐知宜刚起床,正要准备叫车去机场,就接到方鸣的电话。 “我送你去。”方鸣的声音在冬天的清晨听起来,格外的温暖,像温泉里氤氲的蒸汽,直把人的脸都烘热了。 “哇哦!师兄你什么时候兼职uber司机了?”徐知宜高兴坏了,没有什么比一大早就能看见一张念念不忘的脸更令她愉悦。 直到被方鸣接到,坐上了车,她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一直以来,方鸣对她很照顾,但那种照顾是淡淡的关怀,几个电话、偶尔一起吃饭,陪她回不愿意多呆的家,又或者在学校外的小店,约上苏倾一起喝杯咖啡,连电影都没有看一场,更别说这种忽然上门的惊喜了。 好在,多年来,她深知师兄对自己没有任何杂念,否则她都要起遐思了。 “怎么想到要来送我?”徐知宜笑眯眯看着方鸣端正清隽的脸。他的侧面轮廓远远没有沈肆精致,但是却如远山一般,令人觉得踏实可靠。 “你的膝盖可以坚持出远门吗?”方鸣反问。 “我昨晚就给自己拆线了。恢复得很漂亮。”听到方鸣担心的话语,她心里再次对昨晚沈肆虚伪的关怀嗤之以鼻。 方鸣微笑不语。 到了机场,停好车,他一路将她送去换登机牌,并替自己也把登机牌换了时,徐知宜才反应过来,方鸣所谓的“送她”是要一直把她送到广州。 “师兄——”徐知宜忽然就有点鼻头发酸。 “陆成这个人做事惯常不靠谱,把你交给他,我不放心。”方鸣只是取过徐知宜的行李:“把你送到了,亲自看着他把事情办了,我才放心。” 在她的成长过程中,这样周到的关切与呵护,她并不陌生。 想到有一天,方鸣会以更加热切、更加细致的爱护给予别的女人,她便觉得胸口发闷。 正好此时,一个陌生的电话打过来。 徐知宜接起来一听,居然是小古:“徐教授,我在赶来机场的路上了,肆哥让我陪你去广州出差。实在太塞车了,我要晚点到。” “谢谢你,不过不用了。请你替我转告他,我师兄会陪我到广州的,请他放心。”不知为何,徐知宜不想让方鸣听到沈肆两个字,故此在电话里也含混过去。 但,还算沈肆有良心。 她决定少鄙视他一次。 整个飞行过程,有方鸣坐在身边,徐知宜望着舷窗外雪白云浪翻涌,只觉一切都美好的如梦幻泡影。 然而,到了广州见到陆成,徐知宜才算见识到,方鸣所谓的陆成办事不靠谱的程度。 他事先并没有通知院办,临时找过去,院办的人却一口拒绝了。 原来,今天早上,病人的女儿,6岁的圆圆病情突然恶化,抢救无效身亡。 同一病房的夫妻二人,哀痛过度,病情急转直下,被注射了镇定剂,正在沉睡。 可是院方担心死亡病例,会造成不良影响。而且,当地防疫部门叮嘱过,暂时不能泄露病人的任何情况,包括媒体。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幸亏有方鸣陪着,陆成硬拉下脸与院办的人死磕,又从上面找了关系,以学术交流为借口,同意徐知宜去隔离室看望病人。 徐知宜专门嘱咐护士给她准备了对抗sars时的隔离服,又加戴了一个24层的口罩和护目镜,连头都蒙起来。在一旁陪伴的陆成有点嫌她小题大做。 陪同介绍情况的主治医生老吴,干脆翻了个白眼:害怕就别来呀!禽流感又不会通过人传染给人,至于这么小心吗? 徐知宜却不以为忤:我只是不想成为病毒的宿主。 一进隔离室,那种浓郁的消毒液味道便直接杀进喉咙里,硬生生在鼻子与空气之间隔离出一道看不见的墙壁。 病房里有三张床,靠门口和最里面的两张床上,分别躺着一男一女。 中间一张床空着,床铺堆叠,还没来得急收拾妥当。 床上的枕头是浅粉色的,明显要小一号,看得出是专门为小朋友准备的。枕头中间有个明显的小凹印,证明曾经枕过它的人,在上面躺过很久,久到医院这种廉价的儿童枕被压扁了,一直没能弹起来。枕头边还放着一只嫩黄色的毛绒小鸭,嘴巴瘪瘪的,似乎正独自生闷气。 能给孩子带着玩具来住院,想必当时,一家人都以为还能开开心心地活着从这里走出去吧。 第35章 三张病床,躺着一家三口。小女孩的床头上,还用不干胶,贴着一张全家福照片。照片上妈妈拽着爸爸的衣角,仰头微笑,爸爸正伸着胳膊,用力把女儿抛到半空。小姑娘圆脸上笑容绽放到极致,让人只看着照片,也能听见她欢快的尖叫。她正被抛得腾空,小手高举,两根小辫子恣意地飞扬着,小小的身体生气勃勃,活泼极了。 病毒很小,小到用肉眼根本看不见它们的存在。 可是,只要一个呼吸,它就能摧毁时间最美好的存在。 徐知宜只觉得这照片是那样的刺眼。 三张床,已经空了一张。 靠门口的男人,惨白着脸躺在床……浑身插满了管子,呼吸机发出扑哧哧的响声,好像这是他生命唯一的存在证明。 这是个大约30岁左右的男人,从体型来看应该很壮,尽管皮肤有些浮肿,却意外地显得消瘦,好像一块肥皂从内部开始被消耗,原本圆润的轮廓随时有可能塌陷。显得岌岌可危。 他闭着眼,并没有因为有人进来就睁开,反而微微撇过头,好像只是昏睡中的一个不经意的动作。 但徐知宜知道,这场旷日持久的与病毒的拉锯,已经让他虚弱到连睁开眼睛,对自身的现状保持清醒地关注也做不到了。 最里面一张床上,是苍白消瘦,面颊凹陷下去的妈妈。这分明还是个很年轻的女性,她身体微微缩着,带着呼吸面罩的嘴唇微张,眼角正无意识地淌着泪,面颊两边的鬓发已经被泪水湿透了。即便被注射了镇定剂,梦里面,想必也仍然在哀哀痛哭吧。 主治医生老吴,向徐知宜介绍,病人的样本通过甲型流感通用引物检测,显示为阳性。但现有的几种甲流亚型都没对上号。可以认为这是一种新亚型。加上小女孩全家都接触过死亡的病鸟,医生们揣测,可能是禽流感。 所以医生们,用了治疗禽流感的药物。虽然已经整整一周了,病人的病情也一直反复,但还算控制住了,并没有一味恶化下去,连最初的高烧也挺过了。 而医院的医护人员,在接触病人一周后,也没人被传染,证明这种病毒的传染性,也和已有的禽流感病毒一样,是通过鸟类传染给人类。介绍到这里,老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全副武装的徐知宜。 徐知宜没理睬他眼中的戏谑,仔细查看了病历,又询问了很多细节。 “那小女孩怎么回事?”她不放心地追问。 “孩子太小,被感染的时间太长,送到医院其实已经呼吸衰竭了……之前这家人已经到医院看过病,可是医生们都当普通的流感病毒在治疗,结果给耽误了。”老吴沉声说:“要不是因为小女孩呼吸出现衰竭,肺部照片也出现了白斑,就算一家三口都感冒了,我也会以为是普通的流感。谁能想到是禽流感呢?” 徐知宜点点头,流感症状一开始都差不多。全家一起感冒也属常事。 “不是他们之间相互感染的?”她最后确认。 “孩子爸爸说,是小姑娘捡了一只病鸟,没两天鸟就死了,五天后,家里人就陆续开始发病……所以,他们都与病鸟有接触,可以排除是彼此传染。” 徐知宜又提出,想要提取病人的血清或者痰液,自己带回实验室。 主治医生手一摊:“你有卫生防疫部门的介绍信吗?我们院办同意了吗?” 连一旁的陆成脸色都难看起来。 徐知宜不好再坚持。 一出医院,徐知宜便打电话给沈肆,告诉他病人一切正常,她没有搞到血清,所以无法分离出病毒来做更进一步判断。虽然小女孩死了,但她的父母目前按照禽流感症状用药,可以控制,应该不是传染性极强的超级病毒。 当天晚上,徐知宜便和方鸣返回上海。 “你白跑了一趟。”方鸣在飞机上有点替徐知宜担心。 “我本来就做好白跑一趟的准备。” “那为什么要来?” “收人钱财,□□。我原以为怎么也要费力折腾一番,没想到病人一切正常,反而省事了。”徐知宜轻松地吐口气:“倒是拖累了你。” “最近很缺钱?” “做实验就没有不缺钱的。”徐知宜皱起鼻子,下巴从左向右划出一道弧线。尽管她已经29岁,在方鸣眼中,却又忽然回到5岁时的初见。 他便也不再追问。 挂断徐知宜的电话,沈肆便立即向预言师汇报。 经过秦焕一事后,尽管心中仍有警惕,但沈肆已经对预言师的本事心悦诚服。 ——最迟一个星期,疫情就会恶化。一切都会按照预测发展。预言师隔了半天才回复邮件。 ——除了她,就没有别人能够做到了吗?沈肆不甘心。 ——只有她。预言师的回话不容置疑。 沈肆只能加紧拿捏投资方。 第37章 无功而返的女英雄(3) 第二天一大早,徐知宜刚起床,便接到制片人王蒙的电话,表示他会代表电影《夜行》的剧组,来和她谈赞助的事情。 未免夜长梦多,徐知宜快刀斩乱麻,当即要求对方2小时后在院办见面。 为了避嫌,也为了省事,她特意拉上生物学院的院长王院士。 “知宜,想不到你还有这个本事,能从娱乐圈圈钱。”王院士对嘴里自带小李飞刀,出口就能伤人的徐知宜刮目相看。 他一直认为,徐知宜的脑袋都用来长智商了,情商跌破底线也值得原谅。 “也就是凑巧。”徐知宜含混着。 有了处事圆滑的王院士助力,事情麻利又愉快地确定下来。 临走时,王蒙与徐知宜握了握手,徐知宜礼貌地接受了,然后不等对方离开,便掏出消毒液在手上搓了起来。 王蒙像被人当面抽了一耳光,脸上的肌肉都抽搐起来。 “洁癖,洁癖。是一种心理疾病。”王院士连忙悄声在王蒙身后解释:“你们找她做顾问,简直太有眼光了!简直就是角色原型。” 王蒙深感认同。 原本他私下里也曾偷偷琢磨过,沈肆与这位年轻的女科学家之间到底有什么猫腻,会令他这样的人肯出头来替她拉赞助。 然而旖旎的八卦之火,还没有燃旺,徐知宜乏味的着装、倨傲的长相,冷硬的表情、沉默寡言的态度、就让他什么揣测都被浇灭了。 除非盲了心智,整日被美女包围的沈肆,才会看上这个如同珠穆朗玛峰上的石头一样的女人。 而且还有病!他狠狠的想。 三天后,剧组赞助病毒实验室的新闻发布会就顺利举行了。 徐知宜事先与王院士达成一致,由王院士应对新闻媒体,她只负责带沈肆和一个摄像师,进实验室参观。 参观实验室,徐知宜一开始是强烈抵制的。因为病毒实验室是不允许没有经过严格培训的人进入。但是投资方唯一提出的条件,就是要拍摄实验室。毕竟这是国内最高规格的p4实验室,具有新闻炒作的价值,也足够引起民众的猎奇心。 于是,徐知宜妥协只允许一名摄像师代表进入拍摄。 为了以防万一,实验室的14名研究员,提前终止所有进行中的病毒实验,将病毒都按照最高规格隔离存放在菌毒种保存室里,以避免任何泄露情况出现。 另一个强烈抵制的人,是周雯。她本来就对投资方莫名其妙替沈肆找了个神经兮兮的女顾问十分反感。现在为了宣传,又要让沈肆进到那个飘满了致命病毒的实验室里,她更觉得惴惴不安。 但是,当沈肆挑眉看着她质问:你觉得那个实验室,还能毒过娱乐圈的流言? 她也只能咬牙忍了。 她隐隐觉得,事情在什么地方开始,失控了。 中午1点,p4实验室外。 里三层外三层的学生、教职工、甚至教员家属全都围成一个包围圈,闪光灯、镁光灯噼里啪啦闪烁不停,将白昼冷光、晴天霹雳演绎到极致。 不断尖叫、推攘的包围圈中,站着沈肆和媒体记者。 造型师替沈肆做好最后的整理,沈肆便对着镜头,按照徐知宜替他准备好的解说词开始介绍:“这次剧组赞助的这个实验室,是迄今为止人类能建设的生物安全防护等级最高的实验室,适用于对人体具有高度危险性、通过气溶胶途径传播、或传播途径不明,目前尚无有效的疫苗或者治疗方案的,治病微生物及其毒素的研究。全球只有少数发达国家拥有这类装置。目前这家实验室正在进行中的研究项目,就有人们闻风丧胆的埃博拉病毒和sars。” 沈肆一共说了三次,总算把整段拗口之极的解说词顺溜地说完了。 他偏过头对低调地站在一旁的徐知宜说:“下次请写点大家都听得懂的。” “听不懂纯属智商问题吧?”徐知宜摊开手一副为难的样子:“这已经是最通俗易懂的解释了。” “给我留点面子。”沈肆小声嘀咕。 第36章 “你的面子已经够帅了!只是脑子不够用。”徐知宜含笑在他耳边低语,然后和其工作人员一起鼓掌。 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摄像师小刘扛着摄像机,跟随在沈肆与徐知宜后面,进入了神秘的,传说中只要泄露一点儿空气就会令人暴毙的p4实验室。 他有点忐忑,扛着摄像机的肩头有些发抖,在踏进实验室大门的瞬间,他觉得连膝盖都忽然豆腐化了。 “实验室里面是单向气流,一直保持负压状态。里面的东西不能出来,只有外面的东西有可能进去,就像一个密封的潘多拉的盒子。”徐知宜看出摄像师有点紧张,连忙在一旁轻声介绍:“所以你不用怕,就算里面的人死光了,病毒也没法泄露出来的,连防护服刮破一毫米也会拉警报的。” 摄像师闻言,背心硬生生憋出一层冷汗。 进入大楼后,在工作人员的严苛协助下,经过层层消毒、沐浴、反复更衣、缓冲……终于在半个小时后,摄小刘和沈肆才换上了隔离正压防护服,头部连着透明的充气罩,下端连接着蓝色的呼吸带,呼吸带的另一端悬挂在屋顶的管道上,看起来有点像进入外太空的宇航员。经过严格消毒的摄像机,也被透明的塑料罩罩了起来,拍摄的画面像蒙了一层轻雾。 沈肆看着站在他对面的摄像师,笼在防护服里的他笨重地像一只被烤制得充分起酥发泡的大白馒头。但徐知宜却动作轻盈自如,像漫步在没有引力的月球上。 很快,在她的引领下,他们进入到了大楼的核心区,穿梭在一台台巨大的微微轰鸣的机器中,银色、白色、黑色、灰色的仪器,色彩单调,灰扑扑却冷冽理智,正是徐知宜日常爱穿的颜色。她从容地一台接一台的介绍着,像国王检阅她的军队。 沈肆突然想起徐知宜那句轻飘飘的话:“两百万还不够我买台微阵列芯片扫描仪。” 他特意在她介绍到这台其貌不扬的,看起来像老式电脑主机的设备时,仔细打量了一番,实在看不懂它到底贵在什么地方。 原来她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用金钱堆积起来的科学世界里。难怪她对一切物质的东西都不敢兴趣。一只lv的包包,可能只够买她手里的一个密封用的罐子。这里连最便宜的移液枪也要一两千块钱一支。 女人们狂热追求的奢侈品,对于她来说,根本无法激起她的虚荣心。 逛到细胞实验室时,正好有个女研究员在里面做实验。 那个憋窄的、终日不见阳光的、幽暗如同禁闭室一般的舱房里,白色身影显得特别孤单。那人在操镜台前,全神贯注的观察着什么?连有人站在三尺开外向里打望,她都浑然不觉,好像整个人虽然坐在这里,但灵魂已经去到了显微镜下的那个微观世界里。 他忽然觉得那人有点眼熟,抬眼看向徐知宜小声示意:“这人好面熟,是你那个爱多管闲事的邻居?” “嗯!” “这不是你的实验室吗?” “她有个项目也是涉及到致命病毒。”徐知宜温声道。 沈肆抬头深深望了徐知宜一眼。 忽然间,那个晦暗的操镜台前的人,变成了徐知宜寂寥的身影。“你一天耗在这里的时间有多少?” “看情况吧,少的时候七八个小时,多的时候——几天吧?”她轻描淡写地反问:“怎么你想进去试试?” “呆久了不会得幽闭恐惧症吗?”摄像师忽然问道,他有点被这个压抑的小隔间吓到了。 “只要你的心不关起来,就没有任何地方可以禁闭你。”徐知宜神秘一笑。 摄像师只觉她答非所问,实在难以捉摸。 沈肆却深以为然。 参观动物实验的时候,沈肆浑身的鸡皮疙瘩都造反了。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铁笼子里,全是试验用的小鼠和兔子,至少有一两百只。人走到面前,它们就用那幽森的圆眼睛看着你,看得人心脏忍不住发颤。 即便他不用呼吸实验室里的空气,他也能够感觉到那种可怕的频死气息,夹杂着动物粪便的腥臊味。难怪徐知宜随时消毒液不离手,如果他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也会想要随时喷一喷。 仿佛看透了沈肆心中所想,徐知宜淡淡地说:“别嫌弃。这些动物可比你们人类干净多了。每一只都经过严格消毒处理。工作人员每天都会清扫打理。多数人类还做不到一日洗两次澡呢。” 摄像师听得浑身一抖:什么叫你们人类?难道她不是人类? “我其实一直反对动物实验的。”徐知宜叹着气:“人类并不比一只小鼠高级多少,都是脊椎动物而已。但是,科学进步的代价,必须让我们变得无情。在我的试验中,我尽量做好前期的准备,减少动物无谓的牺牲。希望若干年以后,人类可以不再用动物进行实验。” 待参观到动物解刨室的时候,正好遇到冯令达和任飞飞带着4名研究生在给小鼠心脏采血。若不是因为病毒都被关起来,所有实验都中止了,研究生是没法进到安全等级如此严密的实验室的,这里只对徐知宜的核心研究团队开放。但既然有机会,徐知宜还是很大方地答应了学生们的申请,让他们p4实验室感受一下。 见到他们,所有人都停下来。小刘忙乘机上前采访。 在镜头面前,任飞飞显得特别活泼,主动上前介绍情况,还不时偷瞄沈肆。 尽管他也被困在那个臃肿的防护服里,头上也罩着个可笑的透明罩子,但是他英俊的脸、挺拔的身体,令那身滑稽的衣服,显得特别英武肃穆。 冯令达这时方恍然大悟,原来那天的神秘男人,竟然是眼前这位红得发紫的大明星。原来,不是自己的导师恋爱了,而是在拉赞助啊。 下次再有人说他的偶像情商低,他就可以反驳了。 情商低怎么可能从大明星身上刮到钱? 这时,一名正在给小鼠执行安乐死的研究生,对着镜头有点紧张,一时用力过猛,本该只压断颈椎的手,将小鼠的头给扯了下来,血喷一台子。被徐知宜狠狠骂了一顿。 她很郑重地对那个大男生说:“下手这么重,以后怎么交女朋友?温柔懂不懂?对待每一只为实验献身的动物,都要像对自己的爱人!” 有人笑出声,而那男生脸色惨白,被训得唯唯诺诺只懂得点头。 摄像师脊背上还没干的冷汗又冒了出来。心理默默腹诽:还不如去采访崇明养猪场200头猪一夜暴毙的事儿了。 那男生重新抓起一只小鼠,用手在它脊背上反复拉拨,铅笔一压,小鼠发出吱一声惨叫,痛苦挣扎起来。电光火石间,徐知宜已经抓住那小鼠的尾巴尖,手臂舒展开一抡,一道白光闪过,啪——肉体与金属碰撞发出极细微的一声脆响。 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一切已经结束了。 小鼠已经被她平放在银色的解剖台上,小小的头耷拉着,无声无息平静地死了。 原来,刚才她抡起小鼠一甩,精准地让小鼠的颈椎磕在了解剖台的桌沿上,在0.01秒的时间里,小鼠还来不及感受任何痛苦,甚至来不及紧张不安,就已经平静的死去。 连以前见过徐知宜做解剖实验的冯令达等人都惊呆了!这利落精准的身手——要重复多少次,才能如此精确无误? 徐知宜偏头对学生们说:“其实这才是减少小鼠临死前恐慌最好的办法,也是对它们最大的尊重。不过我不建议你们学,如果失误……就更残忍了。” 对待每一只小鼠,要像对待爱人!摄像师脑子里回响着徐知宜的话,张大嘴,震惊地看着她,这动作快地连镜头都无法捕捉:“太可怕了……” 徐知宜回头瞪了他一眼:“可怕?难道要笨手笨脚、慢慢吞吞将这些可怜的小家伙折磨一番,再处死它们才叫仁慈?换做你,你是想要速战速决,还是受尽折磨再死?” 摄像师咽了口口水,回头看了一下同样陷在震惊中的沈肆。想到沈肆还要请这位冷面女科学家做顾问,不由在心里替他默哀。 然而此刻—— 沈肆看着眼前镇定自若到近乎于冷酷的徐知宜,原本因为即将到来的灾难而焦虑不安的心,忽然妥贴了。 面对厄运的恐慌,也消失了。 他一点不觉得这样的徐知宜可怕。 相反,他很想狠狠地、狠狠地抱抱她,然后对她说:我的命就交给你罩着了! 她在她的实验王国里,是这样的权威、冷静、从容、投入、热情和克制,却不失怜悯与尊重。 让他不由自主地相信,相信预言师说的那句:只有她! 是的,只有她能够力挽狂澜。 只有她,能够战胜即将毁灭几千万人的瘟疫。 沈肆第一次,在预言师描述的人间地狱里,看见了希望。 第38章 第一站警报拉响(1) 天亮时,徐知宜刚刚有点睡意,就被沈肆的电话吵醒。 第37章 她拉过被子蒙着头,狠狠咒骂了两句,才在被子里接通电话:“你把我的药都扔了?” “你才发现?”沈肆有些惊讶。 “早发现了。只是没想到你那么卑鄙无耻下流,居然找警察去扫荡药贩。没有一个人肯卖药给我了!”徐知宜狠狠地说:“我上辈子是不是跟你有仇。” 想到去买药时,胖老板一见自己就急慌慌地把店门拉上,头都不肯露一下,始终隔着门板对她喊话:“饼干也不能卖给你一片,更别说药了。” 她气得直想磨牙。 “你怎么猜到是我干的?”沈肆更惊讶了。 “就你一个人会这么无聊。我吃几颗药,到底妨碍你什么了?”被失眠折磨了一整夜的徐知宜感觉这几句话就耗尽了她所剩无几的精力。 “我说过,你再吃下去,迟早心肌梗塞猝死在实验室里。” “这是我的命,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才投了400万,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沈肆也一早上就接到两个坏消息,此刻也憋了一肚子气:“你看一下新闻,广州医院有新消息了。” 徐知宜更是凶巴巴:“又不是卖身给你,要不要这么早就来催债啊?” “你还知道欠着我债?”沈肆在电话火气十足:“从今天起,我就要叫你四百万,好让你随时记着我是你的债主。” “睡着都不敢忘!”徐知宜点开,沈肆发过来的一份广州医院的内部文件。 她粗粗浏览了一遍内容,几天前还在她面前勉力呼吸着的夫妻已经不治身亡。更可怕的是,他的主治医生和接触过的十几名护士,全都不同程度的出现了流感症状,已经被隔离起来。徐知宜注意到了一个很微妙的细节,医院发出公告,要求与病人有过接触、甚至间接接触过的所有医护人员,都到传染科去接受排查。这证明,医院已经意识到,这种病毒可以通过人传播。 “行啊,内部文件也搞到了。”徐知宜惊讶沈肆的手段。 “这个不重要,你看看我发你的这条新闻。”沈肆又发过来一条新闻链接。 “禽流感蔓延,数百候鸟一夜暴毙”徐知宜念着标题,仔细看了看新闻,并点开了其中夹带的视频。 这是一名鸟类爱好者,在广州的观鸟胜地,南沙湿地公园拍摄的视频。 镜头本来是在追逐一只低空飞行的东方白鹳,忽然飞在半空的白鹳,翅膀一抽,身体痉挛了一下,然后像被子弹击中一般,勉力扑腾了几下翅膀,从空中直线跌落。镜头追过去——白鹳脑袋肿胀,眼里溢满了泪水,睁着空洞的眼睛,已经无声无息的死亡了。 接着,又有几名爱好者,上传了几张照片,湿地公园的芦苇丛中,横七竖八躺着密密麻麻的候鸟尸体。 记者开始追问,是否禽流感疫情爆发,鸟类出现大规模集体死亡现象。 广州卫生部门和林业部门,回应承认,广州沿海一线城市,出现了禽流感疫情,并提醒民众不要接触野生禽类,同时禁止在菜市场活杀家禽。并称他们已经在养鸡场等展开了抽样调查,目前尚未在饲养的家禽中发现受感染的情况,请民众放心购买已经宰杀好的禽类。 末了,卫生部的官员还请民众不要过度恐慌,多数禽流感只会在鸟类之间传播,少数才能传染给人,只要避免接触禽鸟就不会被感染病毒。虽然禽流感不会在人与人之间传播。但若是接触过禽鸟,有感冒发热咳嗽症状的病人,还是请立即到医院发热门诊就诊。 这条新闻一上午就跟了上万条评论。 另外有新闻链接,显示广州等沿海城市的菜市场,家禽宰杀区,一时间已经门可罗雀。 接着,沈肆发过来几个上海、北京、宁波、四川一带出现猪流感疫情,大量生猪死亡的的报道。 这些报道都是短短几百字,并不能引起人的重视。 “你觉得,这些禽流感、猪流感,会不会是同一种病毒?”沈肆提醒徐知宜。 “不是没有可能。h1n1就是猪感染了禽流感。”徐知宜沉吟片刻:“你的内线可能是对的。” “你得马上去广州!”这条新闻像块烙铁,直接焊在了沈肆的喉咙里,把他的声带给烫起了泡,震动出来的每个字都充满着火烧火燎的焦灼感。徐知宜隔了电话,都能听出他语气不对。 “你让我想想办法。”徐知宜说:“事情突然急转直下,又涉及到许多隐情,相关部门显然还不打算公布疫情真相,以我个人或者实验室的名头去接触,可能被直接回绝。” “你一定能解决的。”沈肆笃定。 “你倒是对我充满信心。” “我投了400万,还不能证明我看好你?”沈肆的焦躁终于松动了一点儿。早上刚看到新闻那会儿,他觉得浑身的活力都被突然喷发的火山给烧成灰烬了。 自从接到预言师的邮件,他就像站在一口被设定了倒计时的活火山脚下,时刻等着炙热的火焰将他吞没。然而到底还没有发生,又忍不住心存侥幸。 直到这一刻,火山开始晃动、站在山脚下,他也能感受到那烈焰翻捣着岩浆带来的巨大摧毁力。 扑面而来的热浪几乎令他窒息,但徐知宜轻松镇定的语气,却像一丝清风,足以令他缓过一口气来。 “你别开口闭口400万,谁不知道你接一部戏的片酬也要几千万——”徐知宜忽然看到这条新闻下面的重磅推荐:“——等等!” 她被那标题震撼,忍不住点开。饶是一向镇定过人,她也忍不住惊呼出声:“沈肆,这才是你最大的秘密吗?” 她的食指好像被谁强按住,不断快速地滑动手机,一张接一张浏览那些足以引爆人眼球的照片。 这些照片的主角,一开始是小古。是他在ktv与一名男子拥吻。尽管画面灯光昏暗,但是小古的招牌刘海和那双即便瞪圆了也只是两条缝的眼睛,已经足够证明他是谁了。 接着,是小古和那名男子在昏暗的后巷缠绵,男人手成龙爪样,一手扣住小古臀部,一手扣住其后脑勺,令其身体如一张绷紧的弓一般极力后仰,两个人吻得难分难舍。 还有几张照片,则是小古靠在男人肩头,坐在一辆车里,他的眼神空洞迷幻,好似已经飘飘欲仙。 照片的说明文字这样写着:沈肆贴身助理小古,同性恋身份曝光,与情人缠绵巷战。据知情人士爆料,疑沈肆第三者插足,令小古男友狂喝陈醋,为免情海生波,小古以舌吻安抚其男友,不惜在酒吧后巷公然激战。 接下来的照片,明显是用长镜头偷拍的。主角已经切换为沈肆与小古。一张沈肆刚从游泳池里爬起来,裸着上身,饱满紧致的肌肉水汽淋漓,性感得一塌糊涂。小古两眼放光,举着毛巾上前替他擦拭。紧跟其后是几张,小古替沈肆擦拭身体的连拍照。 其中一张,沈肆坐在片场,小古在一旁替他扇扇子,沈肆一脸的不耐烦。但小古却依旧殷勤伺候。下一张,是沈肆在打盹儿,小古站在后面替他捏肩膀。还有一张是沈肆撩起小古刘海,屈指弹他额角。 这些照片因为角度原因,看起来十分亲昵又暧昧。 照片下面的文字更是露骨,小古与沈肆片场大胆调情,知情人爆料,沈肆同性恋身份曝光,即将公开出柜。 新闻下面的读者评论,简直炸开了锅。哭天抢地的女粉丝、满嘴脏话的男影迷、还有一些惺惺作态的卫道士……令徐知宜大开眼界。 她口里啧啧有声:“沈肆,没想到你藏了这一手。” “你看到了?”沈肆在电话那头语气不善:“你居然也信。” “有照片为证!”徐知宜幸灾乐祸,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蛮恶趣味。 “你的证据也太牵强了吧?员工是gay,他的老板也一定是gay?”沈肆嗤之以鼻。 “可是照片拍得很亲密哦。” “那也叫亲密?下次我让你知道什么才叫亲密。”沈肆故意暧昧地对着话筒,吐了口气。 徐知宜脸一红,天人交战片刻,才把那个“滚!”字强压下去,硬逼着自己挑衅道:“有本事放马过来!” “看来你很期待嘛!” “如果你不介意我事后写30页ppt体验报告。”徐知宜豁出去了。 “我投降。你可是为了试验金费,什么都能干得出来的。”沈肆在电话那头憋笑憋得呼吸急促:“不过你怎么对我这么有信心?知道我能让你写出30页的体验报告?” “流氓!” “是女流氓吧!”沈肆连声音都带着笑意:“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就已经图文并茂自动脑补了吧!” “那到时候,你可别让我失望!”徐知宜恶狠狠地说完,自己也觉得底气不足。 电话那头,沈肆终于噗一声笑出来。 第39章 第一站警报拉响(2) 然而,他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 司机来接他去电视台赶通告的时候,周雯也在车上。她脸上的表情简直能用黑云压城来形容。 第38章 “嗨,放轻松一点。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沈肆扫了车里一眼,小古不在:“小古呢?” “停职了。”周雯气呼呼地。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对男人感兴趣。他男朋友你都认识。何必把事情做得这么难看?”沈肆望着车窗外匆匆的行人。 “你没看见网上的言论有多难听吗?还好是现在,要是倒退10年,他只有剖腹自杀这一条路可走。”周雯狠狠地说:“他自己无足轻重,却生生把你给拖下水。” “难道别人说我是同性恋,我就真是同性恋了?”沈肆觉得有些好笑:“你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 “三人成虎。”周雯扶额叹息:“众口铄金,真相从来不重要。” 她无力地将头靠在冰凉的车窗上,望着车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轻声说:“你看这些人,骑着电瓶车、闯着红灯、随地吐痰、内急了对着墙壁小便。乘地铁从不排队、买三块钱的小菜也要多抓一把葱。再看看那些开车的,也许他们也会偷税漏税、背着老婆找小三、打小报告、给同事穿小鞋……可是一到网络上,他们就代表道德的至高点。这些人,他们其实都不认识你,甚至可能从来没有买过你一张专辑、没在你身上花过一分钱,但是他们随随便便说两句不负责任的言论,就可以左右你和你身边人的命运。对于大众来说,什么能娱乐他们,什么就是真相。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这游戏规则吗?” “所以,我必须要承认我是gay,才能继续混下去?”沈肆不怒反笑。 “说什么胡话。当然是赶紧澄清。在亚洲,出柜的明星没几个有好下场!”周雯瞪了沈肆一眼。 “喂喂,别说得好像我真和小古是一伙的。”沈肆微垂眼帘:“是你一直反对我交女朋友的。” “眼下,我恨不能马上给你变出个女朋友来!”周雯悻悻地用力握紧拳头。 “那找我前女友应付一下?”沈肆出着馊主意。 “能找出来算你本事!人家可是连儿子都有了。”周雯白了他一眼。 “是呀,差点就是我儿子了!” “你又瞎说什么?被人听去了,又是一堆麻烦。” 然而,事情变化之快,根本没有给沈肆任何辩解的机会。 他在电视台门口,就遭遇了媒体记者的围攻。面对黑压压的□□短炮,还有那些拼命把麦克风朝他嘴里塞的记者们,他说什么根本没有人在听。 这些人各自为营,大声地喊出自己的问题,没有一个人是真的在等他的答案。他从车里出来,还没站稳,那些尖锐的问题就像砖头石块臭鸡蛋一样,劈头盖脸扔过来,把他原地砸晕。 “请问你和小古恋爱几年了?” “把爱人带在身边装作助理,就能瞒天过海吗?” “你什么时候会正式宣布出柜?” “小古背着你与人交往,你难过吗?你们会分手吗?” …… 他发现这些问题不管怎么答复,都会被绕进陷阱中。于是他抢过其中一个话筒说:“我不是gay!” “你不承认自己是gay,是否代表你反对同性恋。”更多的质疑子弹一样射向他。 “曾经有粉丝问过你,有可能喜欢男人吗?你当时回答一切皆有可能。是说谎骗粉丝,还是在为之后宣布出柜做铺垫?” “请问,你被评为最被gay迷期待男艺人奖时,就准备好要出柜了吗?” 沈肆只觉这一盆盆污水兜头泼下来,他躲也不是、硬着头皮接也不是。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周雯挺身而出。 她一步跨到沈肆面前,挡住了前面闹哄哄的记者和冷冰冰的镜头,将沈肆与那些恨不能捅进他喉咙里的麦克风隔开。沈肆只能看见一个挺拔的,绷紧的脊背,和高高昂起来的后脑勺。 “各位,今天不是回答问题的好时机,我们公司会很快就此事发表声明,请大家关注沈肆的官方微博,以公司的官方申明为准!再有不实言论出现,我们就法庭上见!”说着,周雯的声音一贯的温柔,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随着她一甩头,司机和临时助理、还有电视台的保安立即上前,护着沈肆,从推推攘攘的媒体堆中突围。 短短10步路的距离,走了近10分钟。 等进了电视台大厅,沈肆已经满头的大汗。他有些负气地说:“今天的通告我不想听到任何与这件事有关的问题!” “我会处理好。”周雯立即保证,哄着沈肆往化妆间去。 然而,尽管周雯再三协调,节目当中,主持人还是三番五次地就出柜这个话题进行暗示。沈肆拼命忍着,使出杀手锏直接迷晕女主持人。 “女人对男人的直觉不是天生的吗?你看着我就没有任何反应吗?”沈肆乘着休息间歇,气场全开地向女主持放大招。 “阿肆,谁敢对你有反应,你的粉丝就敢灭了谁。”女主持人笑了一下:“私下请我喝一杯,今天就饶了你。” “你的直觉果然是准的。”沈肆笑得暧昧,琥珀色眸子里热浪直接令对方眩晕。 饶是久经风月,又涂了厚厚的粉底,女主持人的耳根还是红了。 明明一眼就看出他不是gay,却偏偏还要用这种话题来炒作。 沈肆在心里冷笑,一丘之貉。 从电视台出来的路上,沈肆拨通小古的电话。 在电话里,小古几乎泣不成声,拼命向沈肆道歉。 原本知道他是gay后,公司也曾动过念头要把他从沈肆身边调走,但是沈肆阻止了,他说自己魅力无边,本来就男女通杀,所以小古的性取向在他这里不存在任何问题。 然而没想到,还是出了问题。 “肆哥,要么我还是辞职吧。” 沈肆皱眉听着电话那头小古嗤啦啦吸鼻子的声音,想必已经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他有些嫌弃的说:“你休想闯了祸就闪人。只要我还能站在人前一天,你就得给我撑着。” “嗯——肆哥!我——爱你!”小古在电话那头几乎破涕为笑。 周雯隔了话筒听到小古的后半句话飘出来,一把抢过:“这种话以后少说。你还嫌麻烦不够多。” “知道了,雯姐。”小古赶紧唯唯诺诺,把鼻涕声搞得更大一点。只要沈肆力挺他,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我马上来你家,你得把事情经过跟我好好说说。”周雯挂了电话,转头对沈肆说:“我已经约了第一个爆出这件事的记者出来聊聊,是谁在后面阴你,很快就知道了。所有的广告客户今天都打了电话来询问,我已经解决好了。晚上你的那场夜戏,你继续去拍。” 沈肆没说话。他为某奢侈品牌拍摄的微电影,有一场戏是要今天晚上拍。 说是电影,其实还是广告。 他身上背着广告金主们上亿的债,一笔一笔都要兑现。不怪明星们爱伪装,实在是广告合同上严苛的条约,约束着他们的言行,让他们承担不起闹绯闻的代价。 一旦东窗事发,广告商们要求赔偿违约金一条,就足可以让一个艺人倾家荡产。无怪秦焕出了事,第一条想到的就是自杀。 到了傍晚时网上的舆论话题陡然一转。 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大堆水军,叫嚣让沈肆滚出娱乐圈,坚决抵制沈肆5个月后的演唱会。支持同性恋的人,认定沈肆迟迟不肯认账,分明是歧视他们。而反同、恐同的人,则觉得沈肆“恶心”之极,是谎话精。一时间网上“退票”声铺天盖地,并有人打着“精神伤害”的旗号,要求赔偿,还有人提出罢买所有沈肆代言的产品。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广告商们,再次把周雯的手机打爆。三天内,如果不能平息这场风波,解约赔偿的律师函就会直接送到周雯的案头。 而周雯也终于摸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分明就是一场提前设好的局。 有人邀请小古的男朋友唱k,小古也跟着一起去了。才喝了两杯酒,他就浑身燥热,心里有把邪火靡靡在烧,不受控制地与男友动情地拥吻在一起,神志完全失控。事后与男友一对口径,方知被人下了药。 沈肆所在的健身会所,是绝无可能从外面偷拍得到的。而能进这家会所的人,非富则贵,尤其是沈肆的圈中对手,还真不少。 一时间,竟有点扑朔迷离的味道。正在周雯准备调查当日沈肆游泳时,会所有哪些人在场时,晚上这些炸弹一样的消息,顿时为她炸开了眼前的迷雾。 对于惯常利用舆论声东击西的她,一看就发现,这些舆论其实只是打着同性恋的旗号,但其目的,却是要阻止和打压沈肆即将举行的演唱会。 果然,顺藤摸瓜,让她牵出背后的始作俑者。 第40章 第一站警报拉响(3) 晚上的拍摄,是在清场后的游乐园。 清冷的摩天轮,亮着灯,徐徐转着。在漆黑的夜里显得尤其浪漫。 在冬天拍夏天的戏最折磨人。 第39章 脱掉裹得厚厚的大衣,沈肆穿着短袖t恤,秀出自己结实的长手臂。 当他与女主角四目相对,都为对方单薄的衣衫捏了把冷汗。他清清楚楚看见对女主角□□在短裙下,被冻得发紫的小腿。 幸亏马上他们就要上到摩天轮里,暂时可以避避冷风。 沈肆一点也不喜欢摩天轮,在他看来,人生就像坐摩天轮,命运安排你转到哪里,根本不由你自己控制。 他不喜欢这种身不由己的失控。 但此刻,他必须牵着女主角的手,钻进那个已经停在他面前的包厢里。 就在他刚要踏进去的瞬间,他的手机突兀地响起来。 全剧组的人都停下来看着他。 小古不在,替他接电话的是周雯。 “沈肆,你这个混蛋——把我的药还给我!”徐知宜大着舌头,在电话里吼。 “嘘——”周雯有点摸不清头脑:“冷静点儿。你是哪位?” “哟,装不认识我?” 周雯把手机拿到眼前,看了一下来电显示上的名字:四百万? 四百万是谁? “我的药……”徐知宜的声音,如同被人猛推了一把,踉跄了一下,歪到一边去了。 电话那头一阵悉悉索索的响,显然已经换了人接电话,一个男人小心翼翼的试探 “肆哥——?” 周雯正想要问个究竟,沈肆却突然走了过来,一把抢过电话:“我自己接。” “邓五?”沈肆皱眉分辨在一堆划拳的背景声中,显得分外殷勤的声音。 “啊,果然是我的男神。”邓五的声音里冒出粉红的泡泡,但泡泡里又藏了些焦躁:“徐教授喝醉啦,在我店里一会儿唱歌,一会儿骂你呢。” “嗯,我听见了。”沈肆听着手机飘出来徐知宜的叨念:“我找人来带她回去。你先稳住她,别让她再嚷嚷我名字了。” “是是是!我马上去塞住她的嘴。”邓五殷勤地说着,果然片刻后,如同装了□□,徐知宜的声音消失了。 “你对她做了什么?” “塞了块烤五花肉在她嘴里!”邓五憨笑。 沈肆脚心发痒,很想自己亲自去看一看,满嘴五花肉不能发声的徐教授,要怎么保持她高冷的形象。 可是,他看了一眼在旁边的周雯,对方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他咳嗽一下,掩饰:“一个哥们儿的女朋友,喝多了。” 周雯笑一下,没说话。 沈肆哪儿来的哥们儿?他只有一堆恨不得拆他入腹的敌人。 沈肆挂了电话,背过身给小古发短信,让他去居酒屋,把徐知宜弄回宿舍。 直到小古的短信回过来,他才放心的牵起女主角的手,钻进摩天轮里。 周雯等沈肆和摄制组上到半空,才从他的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 她娴熟地输入密码,调出通话记录,然后拨了过去。 “喂——”一个男人的声音:“肆哥,还有什么吩咐。” “阿肆让我来处理,能再说一下你这里的地址吗?”周雯笑眯眯的,声音里全是春日小雨润如酥。 浑不知情的邓五,毫无戒备就报上地址。 周雯不动声色地对身边的助理吩咐了一番,自己则提前离场。 她直接开车奔向邓五的烧烤店。 难怪最近沈肆和小古神神秘秘的,总是心不在焉,难道恋爱了? 她突然焦躁起来,踩着油门的脚不由自主用力下压,似乎这样就能把涌上来的那股骚动不安,压下去。 她到了邓五的居酒屋门口,并不进去,而是远远地站在街对面,仔细盯着那处。 果然过了一会儿,就看见小古急吼吼地冲进了店里。 很快,门帘子被撩开,小古拽着一个女人从里面走出来。女人高挑消瘦,夜色里看不清眉目,但她胡乱挂在脖子上那条已经拖到地的黑围巾,令她一下就想起了她是谁。 像忽然被雷劈中了,周雯混沌了很久的脑子被照得雪亮,沈肆那条软糯精细的黑围巾与眼前这条邋里邋遢起了毛球的长围巾碰撞在一起,令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当然认出她是谁。 如果说,之前制片方给这个女人的实验室提供赞助的时候,她还以为只是个巧合,尽管这巧合蒙着一层迷雾。那么现在迷雾散开,真相□□在她面前。 她看见小古低声哄着徐知宜,连拖带拽地挟着她,踉跄远去。 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沈肆是怎么处心积虑地在帮助这个女人……四百万……她想到那笔赞助资金。 但她随即想起,徐知宜在电话里那种极端不客气的语气。只有非常非常熟悉的人之间,才会用这种语气。 尽管是骂人的话,却透出一股熟不拘礼的亲昵。 一阵冷风吹过,穿透她身上maxmara的羊绒大衣,直接吹凉了她的心。 她远远跟在徐知宜与小古的身后,重温了小时候在天不见亮的冬晨,从热被窝里被奶奶拎起来,给弟弟做早饭时的心情。 那种冰寒、失意、被轻视、被逼迫、干了活还讨不到好的感觉,糟透了。 她牙齿轻嗑,眼神渐渐锋锐起来。 默默被周雯惦记在心头的徐知宜,毫不知情。 她被小古押送回宿舍的时候,酒意正酣、醉意正浓,心情又是惆怅、又是欢喜。 关了门,也没开灯,她脚下一软,一头栽倒在地上。 她顺势爬了两下,将下巴搁在床沿上,舒服地叹了口气。 非要把自己灌醉,才能找回一点朦胧的睡意。这睡意对连续在实验室耗了三天两夜,每天靠七杯黑咖啡强撑着工作的她来说,是如此的珍贵。 她已经在□□的刺激下,狂跳了一整天的心脏,此刻终于缓下节拍。她几乎有点舍不得一头栽进黑甜梦境,只想抓住这意识游离涣散的片刻美好,仔细回味一番,但终究担心酒劲过了,又清醒过来。终于还是挣脱外套,半扑上床,半个身子还吊在床外,便睡死过去。 与此同时,沈肆正从摩天轮上下来,周雯已经回到了拍摄场地,好似从来没有离开过。 夜又深又冷,连表情都被冻住。沈肆好不容易调动全身的力气,才能从嘴角牵扯出一抹差强人意的笑容,看牢同样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女主角。 导演在监控器后面,仍然不满意:“肆爷,笑得再暖一点。” 沈肆只好让嘴角的那抹笑纹牵扯地更深。 “暖是眼睛里有温度……”导演叹口气,嘀咕一句,终究不敢得罪沈肆。 “是最后一个镜头了!”导演助理在旁边大喊一声:“拍完,导演请大家喝热奶茶!” 寒风中,沈肆与女主角俱都松了口气,忍不住相视一笑。 “ok!”导演终于满意。 “收工!”导演助理大喊一声,立即响起掌声一片。这掌声是整晚上最雀跃的,是一群冻僵的工作人员所能爆发出的最大热情。 戏赶完,沈肆自觉身体重了一倍,疲倦像有一圈圈粗麻布的绷带紧紧缠裹住四肢。 周雯适时从保温桶里取出温热的湿毛巾,替他敷一敷脸。热腾腾的蒸汽袭上面颊的瞬间,他只觉呼吸都轻盈了,全身每个瑟缩的毛孔都被那热气打开。 第41章 往日这个时候,给他递毛巾的人是小古。而且他比周雯更细致,还会备一盅煨得融融的清炖银耳,入嘴微微烫口,熬夜拍戏的时候最滋润。 而此刻周雯递给他的是一杯热奶茶。茶已微凉,他喝一口,整个口腔都腻了。 他忽然就想念一直在耳边唠叨不停的小古了。 一想到小古,他又惦记上那只醉猫。 他原本想要开车过去看看。然而周雯坚持要开车送沈肆回家。 折腾了一整日,两人都有些精疲力尽。一个在前面默默开车,一个在后座闭目养神,气氛突然就凝重起来。 路灯惶惶照进车内,树影在脸上快速动,好似鱼在水底翻转摆动,轻灵游过。 车到沈肆家楼下的时候,周雯也跟着下车。 沈肆站在树荫下,被镁光灯刺激了整晚的双眼,终于得到黑暗的抚慰,他眼神柔和,锋芒全都收敛起来,回头静望向周雯,目意似琥珀色的月光,润润的,轻易便浸透了人心。然而,却终究欠缺了点温度。 她沉不住气,先开了腔:“小古的事情,查清楚了。” “是秦焕公司搞鬼?”沈肆低声问,明明是问句,却带着笃定。 “你怎么知道?”周雯讶然。 沈肆凝眸,即便隐在浓重的树影下,那目光也明如清辉,他有预言师可以咨询,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秦焕公司旗下风头最劲的歌手是“摇滚浪子”高翔。 自从沈肆两年都没推出一首新歌,不少歌手都乘机突围。但其中势头最猛的便是高翔,他的演唱风格率性自如,浪漫中带着叛逆任性的青春气息。很受歌迷追捧。 第40章 不巧的是,他几个月后的演唱会排期,与沈肆的巡演撞车了。 然而由于沈肆的演唱会门票一早就开售,连八万人体育馆和鸟巢的票都快售罄。看了沈肆的演唱会,就参加不了高翔的。若两人有共同的歌迷,就必须做出取舍。但沈肆明显更具备号召力,这就导致了高翔演唱会的门票迟迟卖不出。 加上之前,秦焕与沈肆的角色之争,对方公司便决定痛下杀手。 “没想到我真猜中了。”他含混道:“公司准备怎么解决?” 预言师不肯透露如何才能避过眼前的危机。只告诉他,他必须做一个两难的选择。 他不禁嗔怪这老头神神秘秘故弄玄虚,什么事情都不肯说得清楚明白。 周雯沉吟片刻:“广告商今天已经下了最后通牒,演唱会的主办方和赞助商也都发来律师函。如果下周,我们不能化解这次危机,所有赞助都要撤出,我们还得按违约赔偿主办方。公关部的同事明天会拟出几个方案我们内部先讨论。你这两天尽量避免与媒体接触,也别见圈里的人,最好呆在家里哪儿都别去。到时候我们口径一致,争取早点把这场风波平息下来。” “你别让我为难。”沈肆凝眸看向周雯。 “你不让我为难,我就绝不会为难你。阿肆,你就没有什么事情,想要告诉我吗?”周雯期盼地看着沈肆。 “没有!”沈肆已经有点不耐烦,到底要面对什么样的两难抉呢? “晚上给你打电话的人是谁?”周雯哽声问。 “跟你没关系。”沈肆转过头,不想看周雯微红的眼眶。 她每次示弱,他便会觉得自己辜负了她的一番深情厚谊。然而他知道,她骨子里比谁都强硬。谁都别想让她吃亏。 “阿肆,任何事你都可以跟我说。我不希望你出了事,我最后才知道。我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周雯诚恳道。 “嗯!”沈肆敷衍颔首。两年前的事,她第一个知道,但又怎样呢? 周雯看着几乎侧过脸去,回避自己目光的沈肆。夜风吹得她心慌,徐知宜的名字在嘴边滚过好几次,都又被她咽了回去。 还不到与他摊牌的时候。 沈肆之前那两次无疾而终的恋情,她都知道。每次她都替他解决得妥妥当当。可是这一次,她还不敢确定,徐知宜与沈肆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不能一击即中,她绝不贸然行事。 在黑漆漆的树影下僵持片刻,沈肆终是不耐,转身上了楼。 周雯站在楼下,一直看着沈肆房间里的灯亮了起来,朦胧中有人影在窗帘后面晃动,她痴痴看了又看、看了又看,脖子都望酸了,也舍不得低下来。 直到那房间里的灯熄了,她才拖着已经僵直的身体折返回车里离开了。 翌日,天光尚青,窗棂上有隐约的晨曦流过。 徐知宜正睡得酣甜,忽然闻到清淡的须后水味道。紧接着,有暖暖的鼻息扑到她脸上,即便在熟睡中,她也禁不住一凛。 眼皮一掀,咫尺处,浓眉深目含住一点琥珀莹光,差一点要贴上她面颊。她心里一慌,伸手向前猛地一推,将那张桀骜不驯的脸扒到一边。 心跳忽然就从平稳的睡眠状态直接飙升到小鹿乱撞——当然,惊吓大过惊艳。徐知宜猛地翻身坐起,一手拉过被子掩在胸前,嘴边的话脱口就喷:“thanks god,幸亏没裸睡。”说完她兀地反应过来:“你怎么进来的?不会是偷藏了我的钥匙吧?” “四百万,你自己睡觉不关门,还赖别人?还以为你真是原始社会的豪放女。”沈肆当然不会承认徐知宜猜对了。 “别叫再叫我四百万,难听死了。”徐知宜抗议!没关门?她昨晚有醉得这么厉害吗? 她不敢确定。 这么一愣神的瞬间,沈肆已见缝插针转移了话题:“我花了四百万冠名,还不准提了?正好给你个还债的机会,你马上跟我去一趟广州。” 这声音压得低,却好像一声惊雷炸响在她耳边。 她能听出沈肆刻意冷静的语气下,焦灼如火的惊惧。 “怎么了?”这时,徐知宜彻底清醒过来,窗外天还未亮,他悄悄摸上门来,一定是有大事发生。 “今天早上,我收到消息。广州那三个病人的六名亲友全都抢救无效死亡……”他自己也被预言师一大早发来的信息给震惊了。 短短几天,事情已急速恶化。 徐知宜立即掀被下床,趿拉着拖鞋,从桌上摸了一杯隔夜的开水,喝了一大口,润开了嗓子,才顺手捞了件大衣披在睡衣外面。 “我马上问!”徐知宜立即致电陆成,然而接通电话的,却是陆成的妻子。 原来,圆圆一家三口都死了,又有医护人员陆续出现感冒症状,这才引起医院的重视和怀疑,这次的禽流感是可以通过人与人之间传播。 陆成也被感染了,住进传染病房,正在高烧中。他妻子也被隔离了。 其实陆成只见过病人一次……就是陪徐知宜去探视的那一次。 听着陆成妻子在电话里毫不掩饰的焦虑,徐知宜只能胡乱安慰两句,挂了电话。 “病毒传染性很强。”徐知宜几乎将两条眉毛紧蹙成一条,眉心一道很深的褶皱透露出她内心的不安,“没法再通过陆成接触受感染的病人了。” “我有办法。”沈肆顿了一下:“但需要你帮我。” 徐知宜坐在椅子上,头一抬,挑眉看向沈肆。 沈肆正巧颔首看着她。 四目相撞,她在他幽深的瞳孔里,照见一片琥珀色的星辰幻海,那淡光闪烁的深处,是自己乱蓬蓬的短发,她下意识伸手撸了一把翘起来的刘海。 沈肆忍不住带出些笑意,眼睛一弯,瞳孔里的徐知宜便被他浓密的睫毛遮住了。 徐知宜忍不住捂住胸口,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内里蠢蠢欲动。 第42章 谣言起、风波盛(1) 她不动声色悄吸一口气,站起来,与沈肆讨论起他的计划。 “我说过,我有个内线——”沈肆说:“嗯,你暂且可以称呼他预言师。” “预言师?” “咳——”沈肆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掩饰心虚:“你就当是个网络id好了。” “好狂妄的id。”徐知宜不禁吐槽。 沈肆不为所动,继续说:“他能提供一名确切感染了病毒,还在潜伏期,但明天就会发病的患者地址,我们只需在他刚刚发病,入院前,先找到他,就能绕开医院,提取你需要的样本……” “果然有几分预言师的本事,潜伏期,没入院,就能确症?连对方哪天发病都知道?”徐知宜忽然就对预言师好奇起来。 无奈沈肆不肯吐露此人身份丝毫,始终含糊其辞。 两人快速完善了沈肆的计划。 待徐知宜吭哧哧从实验室偷运回装备。 她一脚踢开门,对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沈肆道:“有个大麻烦。” 沈肆睁开眼。 徐知宜将堆成小山似的装备推进门:“行李箱太小。” 沈肆瞄了一眼推车上的各种装备,最扎眼的是两套橘红色的防护服:“这些都要带?” “不想死就得带!” 沈肆叹口气下楼从车里的后备箱里,拖出自己的行李箱。 这是一款复古款的超大号hermès旅行箱,一见到这箱子,徐知宜的眼睛都亮了,拍掌赞道:“ 塞个人都没问题了。” 沈肆不得顶着她期待目光,将箱子打开。 然而,箱子已经塞得满满当当,除了洗漱用品、吹风机、五六套衣服、六七双鞋、甚至还有杯子和一只拳击训练的速度球…… 徐知宜疑惑地问:“我们应该只住一晚上吧?” “是啊。” “那你带这么多东西干嘛?” “我不是普通人。” 徐知宜用目光上下打量他一番,对这种论调呲之以鼻:“你确实不普通。你制造麻烦的本事一点也不普通。” 然后她故意绕着那堆装备走了一圈,叹气道:“男神的世界我们凡人也不懂,你自己看着办吧!” 沈肆在心里把徐知宜来回凌迟了好几遍,不得不强迫自己,将箱子里的东西全都挪到徐知宜的床上,又蹲在地上,亲自把那堆装备一样一样塞进行李箱里。 他塞得很用力,每一下都像在宣泄,以至于箱子每容纳一物,就会震动一下。 等整个箱子都填得满满当当,他才从床上那堆自己的私人物品里,翻了双皮拖鞋,试图在防护服与紫外灯之间的缝隙处硬塞进去。 “酒店没有吗?”徐知宜闷声问。 “酒店的不舒服。”说完他蹲在地上抬头看向正好奇望着他的女人:“你是不是觉得从没见过我这么难伺候的人” 他不只一次,听过工作人员私下议论他。 “不,我只是没见过你这么没安全感的。”徐知宜一贯不给人留情面:“依恋外物,不外是自身缺乏安全感。” 第41章 沈肆愣了一下,低头默然,将那双塞了一半的拖鞋又扯出来,扔到一边,然后啪地一声关上箱子:“我倒要看看你要带什么东西。” 徐知宜耸耸肩,翻了一套内衣裤,简单的洗漱用品,塞进一只背包里。 “没了?” “没了!”徐知宜硬声道。但话未说完,那铿锵的语气又略微虚了。 临出门的时候,她乘沈肆不备,从柜子里取了一条薄薄的睡袋出来,飞快地塞进背包里。 “你准备住招待所,还是野营?”沈肆目光灼灼。 “任何酒店的床单都不干净!”她白了沈肆一眼。 “我看缺乏安全感的人是你吧?” 徐知宜恼羞成怒,轻轻踢了沈肆的箱子一脚:“还走不走?” 沈肆低头闷笑不语。 刚到机场的地下车库,周雯的电话也到了。 “阿肆,你在哪儿?公关部今天会有方案出来。需要你参加。” “来不了。有点私事,要出门一趟。”沈肆心不在焉的敷衍。 “什么事情比眼下的危机更重要?不是让你别出门吗?”周雯一下火了:“公司上下都急疯了,你却一点也不上心。” “有你在,能有什么危机?”沈肆用下巴将手机夹在肩膀上,一边应付着一边倒车入库。 “少敷衍我!你赶紧到公司来。” “你代我出席吧!”沈肆看了一下腕表,飞机快起飞了。 “你不怕我把你给卖了?”周雯忽然话锋一转。 沈肆沉吟一下:“你卖我的次数还少了吗?” 电话那头一默,沈肆立即笑说:“卖我不是你的职责吗?记得价格卖高点儿,我可不签丧权辱国条约。” 不等周雯回答,他便挂了电话,迅速关机。 徐知宜看了沈肆一眼,方才想起,他还有个大危机需要应付。 “别担心,直的弯不了!”他轻佻地冲她一笑,转身下了车:“任何舆论都休想改变我的性取向。” 接下来他们分头上了飞机。 沈肆甚至谨慎地连两人的舱位都分开。 出了白云机场,温度宜人,与上海凛冽阴郁的气候截然相反。 徐知宜不由精神一振,直接去车行租了辆沈肆指定要坐的林肯n□□igator,又开到约定地点,接上鬼鬼祟祟从街角快步闪身上车的沈肆。 一同出行的两个人这才汇合。 “跟你一起,再简单的事情都变得很复杂。”徐知宜一边开车,一边感叹。 “我前女友也这样说。” “咦?你还能谈恋爱啊?” “仓央嘉措都能谈恋爱,我为什么不能?”沈肆讪笑。 “你不怕歌迷知道了闹自杀?”徐知宜好奇地问。 “我是实力派。” “你的实力都体现在脸上吧?” “谁规定实力派不能长偶像派的脸?” “哈,有本事现在唱首歌听听?” “你能不能严肃点儿?”沈肆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一下收住,整张脸都绷紧,他撇过头,看着车窗外,故意摆出一副疏远的样子。 “去哪儿?原计划?”徐知宜以为他动了真怒,忙转回正题。 “对,直接去目的地。”沈肆一边吩咐,一边脱掉身上深灰色的大衣,转眼便只剩下内里的白衬衫:“两小时后,防疫站就会找上门了。我们得在这之前到。” 广州的冬天,热风扑面,暖意盎然。难怪连病毒也喜欢这座城。窗外馥密的绿树,向地面投下一团又一团浓郁的阴影,红的粉的紫的花,沿街演绎着嚣艳。 谁能想到这样花团锦簇的一座春城,内里已经因为病毒的寄生,开始悄无声息的溃疡了呢? “你的预言师绝对不会出错?” “他说不会,但我跟他不熟!”沈肆确认了一下预言师发来的邮件里的地址。,自嘲地回应徐知宜。 “不熟你还言听计从?” “被逼的!”沈肆打断徐知宜的好奇心:“就跟你一样。” 果然,徐知宜噤声。 车子跟着导航仪,一路前行,将车开进广州荔湾区芳村钢厂附近的一处宿舍区。一栋栋陈旧的公寓楼在淡白日光下,散发出年久日深的潮霉味道。原本淡红色的外墙斑斑驳驳,布满了灰扑扑的水渍,像患了白癜风的脸。 时值周日下午2点,宿舍区内却静悄悄的,几乎没什么人在外面活动。 徐知宜松口气,把车停在宿舍区靠外墙的僻静处。 两人下了车,从后备箱里,取出箱子,翻出防护服,徐知宜脱掉外套,将白色的防护外套迅速地套上身。 本来并不紧张的沈肆,拎起厚重的防护服,惊觉手指发麻,膝盖微微发颤,从未体验过的恐惧突如其来地揪住他的心脏,狠狠拽了一下,紧接着他的呼吸也急促起来:“穿上这衣服,真能隔绝病毒?” “嗯!专门为隔绝埃博拉病毒买的。” “四百万,你真需要我和你一起去?” “你有见过有哪个防疫站的人单独行动的?”徐知宜有点嫌弃的看着沈肆:“怕了?” “傻子才不怕吧?感染了病毒的人都快死光了。” “你不是拯救世界的英雄吗?”徐知宜揶揄。 “谁说英雄就不会害怕?”沈肆直接认怂,不远处的那栋公寓楼,正张着黑洞洞的大嘴,等着吞噬他。 他清了清喉咙,按照徐知宜的程序,穿上了从头包到脚的防护服。徐知宜好笑地看着他略微笨拙的动作,他英俊的脸被挡在口罩后面,只露出双标志性的眼睛,暴露着他的紧张不安。 “就这样去敲门,能行吗?”徐知宜深表怀疑。 “你就当是参加真人秀好了!”沈肆深吸口气整理好着装,拎着装备向那栋大楼走去:“再等一会儿就有人来帮我们了。” 他引着徐知宜走到楼道阴影处,停下来,抬手看了看表,嘴里念念有词:“按照他预测的时间,也该来了啊!” 焦躁地等待中,遥遥传来救护车的警报声。 还不等俩人回过神,三辆白色的急救车就已经呼啸着停在小区门口,被门卫拦了下来。 司机从车窗伸出头,与门卫交涉。 门卫明显神情一肃,立即便让车子通行,甚至主动带路,把车引到小区中间的空地上。 急救车的后门一打开,全副武装的医务人员就从车里鱼贯而出。 “咦?这车有负压装备。看来目的和我们一样。”徐知宜习惯性蹙眉。 隔了防毒面罩,她的声音嗡嗡震动,但语气里的担心丝毫也没有被过滤掉。 果然,这些人像冷水滴进热油锅,令原本静悄悄的小区沸腾起来。国人最爱看热闹,吐口唾沫都能围个圈。 第43章 谣言起、风波盛(2) 窗户里很快探出一个个张望的脑袋。有人忍不住好奇下了楼,在原本空荡荡的院子里,嗡嗡议论声,吵嚷得像春天最繁盛的花园。 几名同样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拎着医药箱去挨个敲门。有工作人员开始发放一些通知单。有人犹犹豫豫接了,有人被全副武装的工作人员吓得连连后退,摆手拒绝。 “嗯,昨晚这里送了高热病人去医院。现在整栋楼的人都有可能接触过病人,所以防疫部门派了人来排查。”隐在暗处的沈肆得意地挑眉:“听过浑水摸鱼吗?眼下就是我们的机会。” 徐知宜恍然大悟,有这些正规军做先遣部队,折腾出一番声势,他们正好借机摸上去,精准地找到患者。 “你的预言师,是防疫站的?”她忍不住问。 “不知道!”沈肆闷闷不乐:“都说了跟他不熟。” 除了预言师的预言全都成了真,他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连ip地址都是假的。 以为他故作神秘,徐知宜翻了个白眼,大拇指向下,冲他做了个逊毙了的手势。 沈肆气结,谁说真话最有力量? 这一斗嘴,原本紧张的气氛,稍微缓了片刻。两人静默片刻,悄无声息地摸进了楼道。 楼外阳光灿烂,晒得人身上暖烘烘。一进幽暗的楼道,温度顿时凉了下来。即便被面罩拢住了头脸,还是能闻到经年不散的淡霉味。 按照预言师提供的线索,两人顺着楼梯径直上到4楼。途径2楼时,一户人家门大敞着,防疫站的工作人员站在门口,正面朝内,在与屋主沟通。 其中一人似有所觉,回头瞄了一眼,只看到匆匆上楼的两道防护服的背影。他没起疑,反而冲旁边的搭档轻声说:“咿?楼下那组已经做完了,去楼上了。” 徐知宜走在后面,恰好听到,不由背脊一僵,连手心都湿了。 饶是她一向离经叛道,这样冒名顶替私取血样的事情,还是第一遭。难免有几分心虚。 可沈肆却不为所动,除了一路担心防护罩会不会破损,一点也没有偷偷摸摸做贼的认知。他大张旗鼓去敲响房门。 第42章 很快,一名30岁左右,穿着两件式睡衣、头上裹着发卷,满脸倦乏的女子来应门。 门哗啦打开,却咔地一声,被门上的链子锁勾住,只露出了一掌宽的一条缝。 视线一触到全副武装的两个人,她就被唬住了,不大的一双眼睁到极限:“你们是谁?” 徐知宜抬头扫了沈肆一眼。 尽管隔了面罩,沈肆还是从她乌黑森森的眼睛里,读懂了她的意思:拼演技的时候到了! 他轻轻嗓子,用沙沙软软的嗓音开腔了:“请问你是林怡明,林小姐吗?” “我是。你们——”女人继续警惕地瞪着他们。 沈肆不等对方多说,便介绍:“我们是市防疫站的,昨天你们这里有发现疑似感染禽流感的病人,为了防止病毒扩散,我们必须对大楼每个人都取血样排查。你看看楼下,就知道了,楼下已经有人在排队取血样了。” 女人趿拉着拖鞋,啪啪啪走到窗前,往外张望了片刻,复又踢踢踏踏地走了回来。咔哒解开了门上的链子锁:“进来吧。” “不用了,在门口就行!”徐知宜忙出声阻止沈肆进屋:“我们就取一下血样,和痰液。” 还进什么屋?楼下的工作人员很快就要上来了。徐知宜首次作案,听着着楼下的动静,有些着急了。 “我没感冒。身体好得很!”女人晃晃头上满头的塑料发卷,轻咳了一声,依旧很抵触:“不用抽血了吧。” “你别怕,只是例行检查,并没有说你就有问题。我们替你做个检查,以防万一,你也安心对吧!”沈肆却不动声色,只把声音压得很低,气流在他的胸腔里震动一下,才从声带里沙沙地传出来,到了尾音又恢复了清亮。让听的人如三伏天含了支豆沙味的棒冰。 他目不转睛看着这女人。如果预言师没说错,2小时后,她会开始发热、咳嗽、昏迷、呼吸功能丧失……紧接着,接着72小时后,她会进一步恶化,抢救无效死亡,死前感染很多人。 女人抬眼,望向面罩后面,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 她有点迷惘,又有些紧张失措。可是沈肆却从这双活生生有情绪的眼睛里,看见了死亡。空洞的、苍凉、永恒的寂灭。 “不怕的,也不疼,就像被蚂蚁蛰了一下,一瞬间就过去了。对身体也没有任何伤害。”沈肆心中忽然涌起巨大的怜悯,也许他们提前找到她,能救她一命。他越发温声细语,自然释放的善意,令他的眼睛深邃而温柔。 女人低头,放弃抵抗。 沈肆退后一步,将女人让给徐知宜。 很快,徐知宜冷静的声音便响起来:“随便哪只手,卷起袖子,对!露出肘弯就可以了。” 她已经从随身带着的医药箱里,取出一次性针头,采血器……快速麻利地给林怡明的手臂扎紧橡皮带,露出肘弯处的青紫色血管。 两人就这样蹲在地上,女人别扭地将手搁在徐知宜的腿上固定,被她快速拍了两下,针头戳破皮肤,一头扎进血管里,立即涌入一股殷红的鲜血。 想到这血样里,也许暗藏玄机,徐知宜便忍不住咬了唇。 取了血,徐知宜递给林怡明一只消毒棉球,然后快速将血液注入真空采血管里,放入负压封存盒里密封好,贴上封条。 然后她又快速地为林怡明提取了痰液、鼻甲粘膜等。再利落地将所有使用过的东西,都放进隔离包里,等一下要全部销毁。 前后不过五分钟。林怡明稀里糊涂被抽了血、取了痰样……又稀里糊涂目送连脸都没有看清的两人离开。 十分钟后,房门又被敲响—— 门口站着全副武装的两个人,她有些不高兴地嚷到:“你们怎么又来了!” “不会吧?”门外两人对视一眼,取出对讲机:“老王,你们已经查过四楼了?” “没有啊,我们还在二楼!” 女人这才有点急了,卷起衣袖,露出肘弯处的针眼:“刚才。和你们穿一样衣服的两个人,来抽过血了。你们看!” 门口的工作人员一头雾水,却执拗地拿着对讲器,一个个同事问过去。 谁也不承认来抽过血样。 工作人员脑子里拉响了警报。他们接到的任务只是来排查发热病人的,并没有要现场取血样。他立即向负责人通报了此事:“有2个人冒充我们的人,来给一名女性抽了血,还取了痰样,也穿着防护服。人刚离开10分钟,请同事们注意,看有没有人混进来了。” 接到汇报的小组长,当即被这消息闷住了。 头一次遇到这么荒谬不羁的事。偷血样?他立即想到这次病毒的可怕性。 他马上命令把林怡明控制起来,并嘱咐所有工作人员核查周围情况,并立即通报了总部,要求保安暂时封锁小区,准进不准出。 而早在十分钟前,徐知宜与沈肆已经到了楼外。径直走到后院墙角处的车后。徐知宜取出便携式的紫光灯,对着他的防护服快速扫射。 沈肆有点紧张:“喂,四百万,这玩意儿,会不会杀不死病毒?” “当然杀不死。”徐知宜已经对他叫自己四百万这么难听的绰号,无动于衷了,言简意赅地回答:“这只能杀菌。” 然后她又掏出一只有喷头的长罐子:“你注意看,要每一寸都喷到,天知道哪个地方沾染了刚才那女人的飞沫!” 她将罐子里的液体喷出来,很快这些粘稠的溶液便布满了沈肆的防护外罩,并散发出一股浓浓的刺鼻的酸碱味,她又掏出一瓶浓稠的过氧乙酸故技重施。 待整套防护服从头到脚都被溶液逐寸涂染了两三遍后,她才松口气:“这是我自制的酸碱溶液,能够瞬间杀灭病毒,配合过氧乙酸绝对万无一失。病毒离开宿主细胞就无法存活,所以我们只要干掉细胞就安全了。” 接着,沈肆也依样画葫芦,替徐知宜的防护服做了灭菌杀毒的处理。 两人脱掉防护服,装进一只特质的塑胶口袋里,封存起来,塞进后备箱。 “走吧,估计事情很快就会戳破了。”徐知宜用鞋尖轻踢了一下还在用消毒液反复喷自己的沈肆:“别磨蹭了,否则就脱不了身了。” “我真不会被感染上?你确定?保证?”沈肆心有余悸,按照预言师的说法,林怡明已经感染上了那可怕的病毒。 “再厉害的病毒都被你烦死啦!”徐知宜不耐烦地拉开车门,用力把沈肆推上车,砰地关上车门。 黑色的林肯n□□igator缓缓开出小区大门,车尾刚刚在不远处的转弯处掠过,大铁门就哗啦一声,被两名保安一左一右迅速拉拢…… 徐知宜挑眉看了一眼后视镜……将搭在方向盘上的右手抽出来拍拍胸口,舒了口气:“好险。” “是刚好!”沈肆不动如山:“四百万,做人要乐观。” 待开到稍微偏僻的荒地,徐知宜又下车将给林怡明取样用的废弃物,全部焚毁,深埋入土里。 做妥一切,两人不由自主对看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第44章 前情往事成云烟(1) 没想到一切会如此顺利。 徐知宜一边开车,一边忍不住睨了沈肆一眼,轻笑:“幸亏,我帮你把行李都清理掉了,不然白带了。” “why?”沈肆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劲来,他将脸贴着车窗,玻璃被阳光晒得发烫,暖过他冰凉的面颊。 他无意识地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普通的、快乐或忧愁的人们。 其实当时他很怕。他早已无数次从预言师的口中得知,那病毒有多强大恐怖,而他会被病毒,摧残折磨到痛苦的极致后死去。 穿了防护服,他还是怕。站在林怡明跟前的时候,他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活的、会呼吸、有心跳的女人。而是铺天盖地的病毒布下的天罗地网。他被网在中间,动弹不得。然而,他知道他不能退缩、不能怕,一旦他认怂露出马脚,徐知宜一个人是应付不了的。 那一刻,他觉得他的演技也没有那么差。 至少,徐知宜没有看出他两股颤颤,心跳急速跳跃。他隐藏的很好。 “我们今天晚上就得回去,回上海、回我的实验室。我不能放任病毒在外面停留太长时间。”徐知宜很认真的表态。 “呵——你是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这病毒到底有什么猫腻吧?”沈肆回过神,拆穿徐知宜的义正言辞:“就像小孩子收到神秘礼物,当下即刻马上就要拆开。” “对,忍多一刻都是煎熬!”徐知宜坦白。 “可惜——”沈肆说:“我只能坐最晚的航班。你也不想被围观对吧?” “我可以自己先走!”徐知宜连忙说。 “用完就扔?你当我是厕纸?”沈肆转过脸,看着徐知宜认真开车的侧颜,她侧面的轮廓比正脸更锋利,刀削剑刻一般,比平日看着更严肃几分。 难怪她在学生中有女魔头的称号。 第43章 “我们一个在头等舱一个在经济舱,和分头走有什么区别?”徐知宜叹口气。 “我们不是partner吗?当然要步调一致。”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嫌弃过。 徐知宜还想争辩,但一侧过脸,看到沈肆紧紧抿着的嘴唇,他呼出的热气扑到她面颊上,真实而热切,她忽然心软了。 她想起那个晚上,他寥落地看着飞雪说:我只是一颗普通的石头,我所有的光芒都是不了解真相的人们投射在我身上美好的幻想。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粉丝与明星不也是这样的关系吗? 众人眼中光芒万丈的他,嚣张、霸道、固执地虚张声势着,但骨子里其实—— 他是害怕被抛弃吧。 “好吧!”徐知宜叹口气:“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接下来,交给我!”沈肆忽然就笑起来,她果然是属荔枝的,外硬内柔,表拧巴又难看,内心却白莹莹不失温润。 徐知宜去离机场最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开了一间总统套房。 这里有给名人政要准备的专用入住通道,可以避免沈肆被人围观。 她将装着病毒的密码箱锁进保险柜里,又独自去把租来的车还了。最后折返回酒店26楼的贵宾专用餐吧。 接到徐知宜的电话后,沈肆又打了个电话,才从房间里进餐厅,选了最角落的位置,他付小费超级大方,外加自带的光环,竟然鼓动服务员从楼下中餐厅,搬来一大桌广式下午茶。 “这家餐厅的下午茶,是全广州最好吃的。”他殷切地敲了一下桌子,对徐知宜介绍。 从早上开始就滴水未进、粒米未沾的徐知宜,看着满桌热气腾腾的食物,一向黑森森雾蒙蒙的眼睛都亮了几分。 “喂,你不怕服务员把你卖了?”徐知宜塞一只q弹软糯的虾饺进嘴里,烫得尾音一下就含糊了。 “能在这一层楼工作的人都不会多嘴。”他舒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整个人很没形象地摊在椅子上,长腿尽情舒展开。 徐知宜不断往嘴里填食物,她吃得很秀气、一小口一小口,却连绵不绝,筷子几乎没有停过。 沈肆含笑望着她,偶尔夹一筷子绿油油的芥兰。 “你怎么不吃?”徐知宜用筷子点了一下,被她风卷残云后的各色蒸格。 “我能吃吗?”他戳了戳自己轮廓分明的腹肌:“我好几天没去运动了。一回上海,就会被狗仔围追堵截,如今风口浪尖,他们恨不能把我拍得丑态百出。” “放心,你的脸360度无死角,能把你拍丑也得摄影师有这个本事!”徐知宜笃定。 “你360度观察过我?”沈肆将脸凑到徐知宜跟前,故意暧昧地冲她挑眉。 “你——”正要骂他是老孔雀,一道浓重的阴影突然就罩在她头上,熟悉的声音从上方响起:“zero?zero……?” 徐知宜和沈肆同时抬头,一个斯文清瘦的外国男人正眼带惊讶地站在桌前,含笑看着徐知宜。他穿着亚麻灰的西装,没扣扣子,敞开,露出质地柔软的白衬衫,绿灰色的眼睛有掩饰不住的惊讶。 “zero!”他继续轻唤,还故意揉揉眼睛:“i'm not dreaming, right” “no,it’s a real dream!”徐知宜停下筷子站起来,微笑看向对方。 男人上前一步,难掩激动地用力拥抱了一下徐知宜,两人开始用英语交谈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两个人几乎同时问了同样的问题,又一起胡乱笑了一番。 接着男人先说,他是来广州出差的,和美国一位经济部的要员一起来参加一个国际金融论坛。而徐知宜则告诉对方,她已经回国了,在上海一所大学里做研究,还是研究病毒。 一低头,她看见男人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恭喜你,结婚了。” 男人故作遗憾地笑了:“等不到你,只好结婚了。”然后他拿出手机,给徐知宜看他女儿和妻子的照片。 徐知宜淡淡笑着寒暄:“哇,你就不怕我看了嫉妒” 男人亲昵地将手搭在徐知宜的肩头说,结婚生子这种俗事你才不会羡慕呢,你有病毒就够了。 徐知宜被噎了一下,睫毛垂下又扬起,笑了。 两人就这样站着,又聊了一些别后的情况,和一些共同认识的人,足足说了有十几分钟。他那双温情脉脉的灰绿色的眼睛,始终停留在徐知宜的身上。好像他的眼睛可以自动过滤徐知宜之外的所有事物。 沈肆饶有兴趣的观察着徐知宜的反应。 她从头到尾表现都很奇怪,即便是语气里表现出热烈和欢喜,那双黑雾雾的眼睛里却始终是克制冷静的,像终年蒙着一层细灰的黑宝石,让人看不清真相。 这时,有服务生过来,轻声提醒男人,他的同伴在催他。 男人这才慌忙对徐知宜说:“你房间号是多少?我开完会来找你。” 徐知宜很抱歉地一摊手,说自己今晚就要离开了。 男人忙低声央求,我从地球的另外一端飞来,你不能为我多呆一个晚上吗? 徐知宜摇头,说自己必须返回上海。 男人忽然有些负气:你还是老样子。你的实验就那么重要?几个小时也不能耽搁?哪怕让我请你吃一顿饭,你再走也行啊。 “有人在等我。”徐知宜抱歉地一摊手。 “除了病毒?还会有谁等你?你打算这辈子都在实验室过了?”男人原本温柔含情的绿眼睛,变得有些急躁,显然被徐知宜勾起了很不好的回忆。 徐知宜静静看了他几秒钟,笑了,偏过头看向沈肆,继续用英文说:“你能放我和老朋友一起吃顿晚餐吗?” 男人目光一凝,看向沈肆。自他的视线里一出现徐知宜,他便没有再注意过旁人,此刻发现沈肆,才恍然从久别重逢的梦里醒过来。 他忙收敛起情绪,四平八稳地向沈肆伸出手,用拐得不成调子的中文自我介绍:“我是lance,zero的老朋友。” 沈肆起身,伸手与他轻轻一握,用他自娘胎里带出来的纯正伦敦腔说:“call me nick,i’m her ——” 他忽然不怀好意地瞄了一眼徐知宜,尾音一转:“——partner.” lance细细看了沈肆一眼,脑子来回转了好几个圈:“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你是……那个歌手……最近时代广场的大荧幕上,天天是你为beatsbydre拍的广告……” 他下意识哼了几句广告里的旋律,那是沈肆为这支广告写的歌。接着他有点不可思议地看向徐知宜:“zero怎么会是你的partner呢?” 沈肆不顾徐知宜威胁的眼神,骚包地笑了起来:“床上那种……” lance恍然大悟,脸上的表情控制不住,暴露了他心里正在抵挡八级地震带来的撞击。 “所以,她没法和你吃晚饭。”沈肆很有礼貌地躬身致歉,然后以一种熟不拘礼的,老朋友似的神态,冲lance眨眨眼睛:“有时候,我稍稍比病毒重要一点点,请帮我保密,你知道,狗仔都很……” lance忙点头,然后很认真地看向徐知宜:“我一定不会告诉别人。” 这时,服务员又来提醒。lance只得与徐知宜再次拥抱,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第45章 前情往事成云烟(2) 徐知宜松口气,坐下来。 “四百万,你不谢谢我?”沈肆把脸凑到徐知宜跟前炫耀。 “谢你什么?”她故作不懂。 “谢我替你在前男友跟前撑场面啊……”他果断地轻轻拍了一下桌子:“这小子太嚣张了,看死了你没男人要!” “人家可没说你说得这么难听。”徐知宜顿了一下,将一只牛肉丸夹到盘子里。牛肉丸冷了,上面凝了一层白色的油。 “你到底准备怎么谢我?” “你不是说了吗?床上!”徐知宜斩钉截铁地把那只滑溜溜的牛肉丸,戳得四分五裂。 “——那岂不是让你占我便宜?你想都别想!”沈肆猛地一摇头,伸出食指在徐知宜面前晃了晃:“你赶紧回实验室,和病毒大战三百回合,把它给解决了,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了!” 徐知宜不吭声,埋头继续戳肉丸:“是谁拖累我坐最后一班飞机?” 沈肆被噎了也不介意,他已经知道徐知宜面冷心热,继续八卦:“想不到你也谈过恋爱啊?” “我又不是尼姑。”她拿他早上的原话奉还。 “你怎么伤害他了?小伙子到现在还耿耿于怀。”沈肆拿出狗仔队的精神。 “是他甩了我。” “啊?那他为什么语气像怨妇?” 徐知宜沉吟了片刻,那些失恋时候的伤痛,早就被实验室里无数通宵熬夜给冲淡得没了踪影。她甚至想不起当时lance与她道分手时,一边做实验一边掉眼泪时候的心情了。 她平静地说,我太忙了。时间都耗在实验室里。 “一开始,他也会在实验室楼下等我,偷偷送杯咖啡、送只甜甜圈、或者一小朵玫瑰。但渐渐他受不了无止境的等待,也受不了只能在实验的间歇与我见面,更受不了我觉得与病毒约会比跟他见面重要。 第44章 我不善交际,也无法融入他的朋友圈。有些场合,你知道是需要带女朋友出席的。他没有,只能找别的女孩应付。渐渐用来替代我的女生,就真的替代了我。” 徐知宜目光温柔地看着被筷子捣成糊的牛肉丸,好似那就是她过去的爱情。 “你的前女友呢?怎么分手的?你太花心?”徐知宜掩饰性地转移话题。 “和你一样。”沈肆愣了一下,还是回答了。 “和我一样?搞科研的?”她有点懵。 “和你一样,我也是被甩的对象。”沈肆轻吁了口气。 “你?被甩?”徐知宜不信:“哪个女人见了你,不像春天的猫?”她两手化爪,伸到腮边,猛地向前一扑,同时张大口,“嗷呜”叫了一声,做了个猛虎扑羊的动作。 沈肆被她龇牙咧嘴的样子,逗笑了。难得看见徐教授万年不调动的脸部肌肉这么活跃。 他斜斜向椅背一靠漫不经心地回答:“谁愿意有一个随叫随不到的男友啊?” 他的前女友娜娜曾经是他的一名粉丝。一家周刊的娱乐版记者。她做了很多让他感动的事情,费尽心思追到他。 他们每次约会,都匆匆忙忙、遮遮掩掩,永远都只能在酒店或者家里。 一开始她觉得躲过公众的视线,见缝插针的约会很刺激。甚至新闻发布会上,彼此交换一个只有他俩能意会的眼神,都让她满足。 想到万众瞩目的男人,成为自己的独家专属,她曾告诉他,梦里也是会笑醒的。 但渐渐,她开始焦虑。 就像一掷千金买了豪车,却只能深藏在地库里,不能开出去炫耀、兜风、甚至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反而更憋屈,还不如从未有过。 那时候,正值他事业的上升期,住在北京,一年只休息5天,300天都在工作,有200多天他在北京以外的不同城市来回奔波、赶不完的通告、录不完的歌、拍不完的广告、还有数十场全球巡演、各种商业代言活动……还偶尔需要在电影里露露脸。 一开始,她总是配合他。找各种采访的机会,希望能够与他的时间同步。 但时间一长,她用尽全力也无法跟上他的节奏。 他实在太忙,忙到她的生日,各种纪念日、节日、甚至她生病入院,最爱的奶奶过世……她生命中重要的、不重要的日子、她需要他、不需要他的日子、他都无法赶到。她永远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喝咖啡、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逛街……她走到哪儿都冷冷清清,而他却每天鲜花着锦,被各种爱慕的目光包围,走到哪儿哪儿就引起轰动。 他一直被人追逐,她也一直踉踉跄跄跟在他的后面,和那些追逐者并没有太大区别。 她甚至觉得自己是送上门的便宜货,才这样让人不珍惜。 她越来越累、越来越孤单、越来越自卑。 每次看电视,遇到记者采访他的感情问题,他都会很温柔地对着镜头说:如果有一天,我遇到那个令我心动的女人,我愿意为她付出我的一切。 她总是默默在心里补上一句:除了你的时间。 有时候她又想,也许自己不是真正让他心动的女人。 她提出过很多次分手,每一次都是沈肆苦苦挽留。最惨烈的一次,沈肆甚至表示愿意对公众宣布他们的关系。他激动掏出手机,当即就打电话给一个认识的记者。 但被周雯花钱封住了记者的口。 周雯不断在中间调停,不断逼她做出妥协。作为明星,永远是单身的更能令粉丝痴狂。公司绝不允许他私自公开恋情。 最后一次,她喝醉了,跪在地上、哭得满脸是泪,哀求沈肆放她离开。 她说:“你根本不需要我,你需要的只是你的事业。” 说到这里,沈肆一直平静的语气,忽然有片刻凝滞,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幽深而孤单的夜里,又看到了那张凄苦而决绝的脸:“是我对不起她。” “后来呢?”徐知宜忍不住问。 “后来我们就分手了!”沈肆自嘲地笑了一下:“她永远不会知道,那些她以为短暂的约会时光,我是付出了什么去交换,去协调,才艰难挤出来的。她也永远不会相信,我曾有多么需要她。每次对着镜头,我总是觉得,她在对面看着我,我才能从疲惫不堪的状态下,鼓起勇气继续……” “我理解!”徐知宜说:“每次在实验室里,我想到有lance在宿舍等我的时候,我也觉得分外踏实。但你必须承认,如果没有感情的旁骛,我们工作的时候,能更专注!” 沈肆吸口气,被她语气里那种坚定所震住。是的,后来分手后,他用百分之两百的精力来工作,效果出奇得好。 “想想,你和我倒是般配。”沈肆忍不住吐槽:“都这么忙。” “对,永远没有时间见面。老死不相往来。绝配!”徐知宜木着脸字字铿锵有力,简直像在念一段咒语。 “别说得你那么清心寡欲,你不是喜欢你师兄吗?”沈肆忽然想打击一下对面看起来,绝情寡欲、坚不可摧的女人。 “咿?你看出来了?”她抬头看了一眼沈肆,目光微闪。 “瞎子都看得出来……”他本想说,你师兄也喜欢你。可是,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又改了口,“你怎么不追?” “表白过了,而且很多次,完全没起作用。他当我开玩笑。”徐知宜叹口气,喝了口茶,承认自己的失败是需要润润嗓子的,不然喉咙有点涩。 “那你认真点儿啊。”沈肆见她漫不经心,忍不住替他着急。 “我是认真的啊。” “那就用力继续追啊!”他恨铁不成钢。 “算了,感情不可强求,别到头来连兄妹也做不成。何况,不管我有多么喜欢一个人,想要让我费尽心力去追求,我都不愿意。我耗不起这个时间和精力。我认为,每个人的精力和热情都是有限的。一个人一生只能有一个最强烈、最狂热、不惜为之付出生命的目标,其他一切追求都要为此让道。倘若我耿于情爱,还怎么去追求我的大道。” “你这是什么鬼道理?难道不打一辈子光棍,就没法成为一名成功的科学家?”沈肆呲之以鼻。 “谁说我要单一辈子?难道我不能等别人主动爱我吗?守株待兔多省力呀!”徐知宜用看白痴的眼神睨了沈肆一眼。 “你这么古怪拧巴的一棵树,有哪只兔子会蠢到撞上来?”沈肆托腮长吐一口气,表示不能理解。 “所有的爱情,都是其中一方忽然头脑发晕闷头撞上去的。”徐知宜笃定:“何况守株待兔,就是守的蠢兔子。” “还不够,这兔子得又蠢又瞎才行。”沈肆讥笑。 “那你可千万别爱上我。”徐知宜毫不介意,慵懒地向后一靠,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烟来,含在双唇间,低头继续摸打火机。 “那除非我真的又蠢又瞎!”沈肆负气地将禁止吸烟的水牌拨到徐知宜跟前。 “不能抽烟?那我们回房睡一觉吧!”徐知宜悻悻将烟又塞回皱巴巴的烟盒,对着空气吐了口莫须有的烟。 沈肆摇头:“你少占我便宜啊!” “口头的也不行?”徐知宜那双总是雾蒙蒙的黑眼睛里笑意一闪。 沈肆起身,果决地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第46章 前情往事成云烟(3) 为了隐私,房间里的窗帘全部拉上,只露两掌宽的一条缝隙,用半透明的薄纱半遮半掩。沈肆把床上的枕头堆成一个小坡,斜躺在上面,玩手机。 房间里很暗,只有窗帘缝隙里,阳光斜照进来的那一小片墙壁染出了淡淡金色。但整个房间都好像因此浮动着一层金蒙蒙的雾气。 徐知宜就盘腿坐在那片阳光里摆弄电脑。中央空调的排风口徐徐吹着风,撩动她额前松散的绒发。那丝丝秀发在金色的夕照中,近乎飞扬的透明光纤。 两个小时过去了,徐知宜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她抿着唇,下巴微收、双眼全神贯注凝在闪烁的屏幕上,指尖与键盘敲击发出节奏分明的脆响,伴着细微的呼吸声,连空气都被她影响得肃穆沉静。 “对了,四百万,zero是什么鬼名字?”沈肆心不在焉地刷着自己的微博,看着评论里70多万条言辞激烈的冷暴力。那些肮脏的字眼,张牙舞爪地扭动着,想要挣脱手机屏幕飞扑出来给他致命一击。平日里,爱他、仰慕他、用手敲击出最华丽赞美语言的人是这群人。现在把那些字眼改变了排列组合的方式,形成一套又一套极具侮辱性组合拳,直击他面门的也是这群人。这也是算是爱憎分明吧。 他对粉丝,从来不抱任何感情,只有当他们是数字,才不会被左右心境。 “不是我的名字,是我上大学后给自己取的绰号。因为我想提醒自己,我如果不能给这个世界留点什么,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就等于零,白来一趟。”徐知宜头也不抬,依然蹙眉对着屏幕:“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人这样叫我了。你能不能暂时安静一会儿,别影响我做实验设计!今天晚上我得把血样里的病毒给揪出原型来。” 第45章 “我已经安静了两个小时了。”沈肆小声说。 “很好,继续保持!”徐知宜口气刻板得像训导主任。 沈肆却没有生气,反而真的又安静下来。他头枕着手臂,注视着夕照中的女人。 凭心而论,徐知宜整个人和美这个字眼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从外表到内在,都没关系。他很肯定。 但这一刻,他却发现自己无法将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哪怕一小会儿。 尤其是在他刚刚接受了70万次语言暴力的攻击之后,目光触到她苍白倦容和笔直坐姿的这一瞬间,他觉得他被治愈了。 所有的暴躁、不平、愤怒、委屈、含冤莫白都神奇的从他体内遁走,她平静的近乎古井一样沉寂的面孔,透露出一种早就遁离人世的疏离感。那疏离感像一层乳白色的朦胧的光,将她与这俗世隔绝。 原来,夜晚的一盏昏灯,比白日的阳光更令人侧目。 他越接近她,越发现她内心的强悍。 她一点儿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怎么说,她只关心自己在做什么。只要她认为对的,她就坚持到底,哪怕头破血流、哪怕被所有人误解、构陷、甚至诋毁,她也不为所动。 她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却从来不屑去做。 她看懂、看透、看明白这世界之后,却丝毫也不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出牌,她只遵循自己的真理。哪怕她那个通用疫苗的理论,在别人眼中像个笑话。 原来当一个人坚定地走在自己认为对的大道上,旁人已经不再能动摇她分毫。而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偏离自己最初的梦想与追求。 他脑子里,反反复复想起她说的那句话,一个人一生只能有一件事情是他毕生所追求的、那才是能够燃尽他所有热情与精力的目标。 而他的目标——那遥远纯粹的梦想,什么时候已经滚落在世俗的尘埃里,被名利污染得辨不出本来面目了呢? 这一刻,他忽然在她身上看见了音乐。是的,看见音乐。 他看见一连串,准确的旋律,在她身上跳跃、飞扬,带着明确的神奇的节奏、起起伏伏。那是沉静的像月光、像暗夜冷泉一般的音乐,静谧汹涌。 他抑制住心里的震撼,划开手机,悄悄记录下来。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准确的词语,能够形容徐知宜:静水深流。 徐知宜和沈肆是当晚最后两名登机的乘客。 徐知宜一直工作,就连在去往机场的出租车里,她都没有断了思路。 直到跟着沈肆通过贵宾通道,坐进头等舱,直到起飞时,空姐来提醒她关闭电脑,她才从她的世界里清醒过来。 “咿?我怎么和你坐一起?你不怕被认出来?”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身边坐在沈肆。 “这么晚了还目光如炬的都是贼。”沈肆的帽檐低得遮住上半张脸,下半张脸拢在帽檐的阴影中,还真是难以看清五官。 “啊——终于可以把腿伸直了——”徐知宜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疲倦的眼睛。然后夸张地将手绕过颈后,捏了捏脖子。 起飞后,机舱里只余下气流震动舷窗的嗡嗡细鸣。因此她按捏脖根时,沈肆便听见她的肌肉与经络骨骼摩擦时发出的轻微喀拉拉响声,她脸上很快露出惬意而又舒服的表情。 就是为了她这一刻的放松。他才冒险替她选了身边的座位。 他太知道熬夜坐飞机的辛苦,他不忍任她在经济舱憋窄的小桌椅间,姿势僵硬的蜷缩几小时,又直奔实验室、套进厚重不透气的防护服通宵实验。 “喂,你被认出来了。”徐知宜忽然瞥见后方几名空姐粉红爱慕的小眼神。 沈肆一抬头,视线正好与一名空姐悄悄打量的目光撞在一起。 “她们早知道是我啦。头等舱的名单她们都不会错过。”沈肆冲她微微颔首,对方脸上即刻飞起红霞。 好像受到鼓舞一般,其中最年轻娇俏的那名空姐被众人推了一把,她回头嗔怪地瞪了同伴们一眼,小步走过来,半蹲下身子,垂着眼帘有些害羞地说:“阿肆,你下飞机前,可以和我们一起拍张照吗?我们整组人都是你的粉丝。当然,不拍也没关系。”说完她涂着蓝紫色眼影的杏眼扬起来,紧张忐忑、却闪烁期盼。 沈肆一下就笑了,他没说话,只用手比了个ok的姿势。 那空姐被沈肆的笑容晃花了眼,有点激动,语无伦次地说:“你比电影里还要帅,我在广州看过你三场演唱会,我们全家都爱你,我小侄子也叫nick……” 这次沈肆不得不开口表示感谢。 他几乎是惜字如金,但始终笑容绅士有礼,甚至在空姐起身时,小心地提醒她注意不要撞到椅子。 很快那女孩走到后面,与几个空姐兴奋地笑说:“他同意了!你们要轮流请我吃饭。我要晕倒了……” 徐知宜瞠目结舌:“原来我同学还不是你的脑残粉,这样的才算啊。你要是投诉她骚扰,她工作就玩儿完啦。” “这样的也不算,真的脑残的粉丝你还没见过。”沈肆有点无奈地笑:“曾经有个中年粉丝买了辆跑车,开到片场,非要送我。还有去医院做□□鉴定后,把报告寄给我,发誓要为我守身如玉的女学生。更有一个粉丝,我出道以来的每一场演唱会她都来看,全世界跟着我跑。还有一个,爸爸是民航系统的,她能提前查到我的订票信息,总买头等舱的票与我偶遇,后来是公司替我发了律师函给她的父亲,才结束了这事儿,反正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层出不穷。” “那买通酒店员工,脱光了,提前躺在床上等你的有吗?”徐知宜想起江纯一曾经给她恶补的八卦。 “目前还没有成功的,不过你下次可以试试。”沈肆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轻声揶揄。 “哼,美不死你。”徐知宜啧啧出声:“你也真惨,随时被人疯狂意淫,想想都起鸡皮疙瘩。” “四百万,你的思维方式和常人很不一样。通常大家都很羡慕我,有这么多疯狂追求者。” “要那么多人喜欢做什么?我又不是人民币。只要我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我就够了。”徐知宜偏头想了想:“不过你的工作就是吸粉,所以算了,你和正常人不一样。” “你怎么说得我像k粉狂人?”沈肆伸手,猛地撩开她刘海,狠狠弹了她额头一下。 “你想上头条想疯啦!”徐知宜心虚地看了一眼身后,那群空姐已经到后面备餐去了。“你的关注点好像跑偏了。”沈肆轻笑,原本有些消沉的情绪,稍稍明朗起来。 “那你的关注点是什么?”徐知宜向椅子里滑了一点,侧过脸对着沈肆。 头等舱里只有他俩,此刻尤为安静。两人并排而坐,肩与肩的距离不过一拳。沈肆带着薄荷味漱口水的湿软呼吸就直接撞上了徐知宜的面颊。 她下意识避了避,视线却被这一刻忽然沉静下来的沈肆所吸引住。 他好像忽然变了个人。 第47章 前情往事成云烟(4) 她一直认为,沈肆是属太阳的,整个人从内而外都会发光发热,就算在黑暗里也能帮助植物进行光合作用,一动不动就能提升空气里的雄性激素的指数。 甚至有娱记在文章里写,沈肆是女人的蓝色小药丸,专治一切绝情寡欲。 可现在,他忽然把他的那些光和热,那些外放的情绪与荷尔蒙收起来了。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收起来的状态。 收起来的沈肆,不再是一个明星、一个偶像。额前一缕乱发软软塌下来,琥珀色的眸子里光华尽敛,透出无尽的倦意与寥落。不知为何,徐知宜在众星捧月的沈肆眼睛里,看到了一个一事无成的流浪者,才会拥有的无奈与颓废。 她被那眼神催动,心中竟也跟着他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地方在融化、塌陷、流失…… “我的关注点是什么呢?”他怔怔看着黑漆漆的窗外,抿了抿唇,自嘲地笑了,连唇角一向迷人的笑纹也透出点苦意。 “四百万,你穷过吗?”沈肆侧身面向徐知宜,但目光却随着舷窗外的流云飘走。 “眼看日子就要过不下去了的那种穷?”沈肆喃喃问。 徐知宜没有回答,她知道此刻他并不是要从她这里要答案。 沈肆的声音很有画面感,徐知宜被那声音牵引着,去到一个任何人都无法触及的,沈肆一夜成名之前的岁月。 沈肆的家乡,是开膛手杰克曾经混迹过的,伦敦东区。 他的生日4月19日,是被年轻人,戏谑为一夜情的数字。 而实际上,他也差不多算是一夜情的产物。 那时,伦敦刚刚从冬日阴霾的雾气中缓过劲,植物开始抽芽,破败的街区从铅灰色里挣扎出一抹新绿。 沈肆的诞生,却没有带来新生命的喜悦,他出生第二天,父亲就跑了。 那是一个学画画的中国留学生,眼见自己搞出了人命,又负担不起一条新生命的重量,将自己半年的生活费和学费留下后,仓惶逃回国了。 第46章 沈肆的母亲路易莎是一名中英混血,靠着经营家里传下来的一家破旧洗衣店,养活沈肆和年迈的父母、还有患狂躁症的姐姐。 “每次当记者写我,说我身上有英国贵族气质时,我就忍不住好笑。” “我从小就混迹在破破烂烂的旧城区,童年玩具是永远也洗不完的衣服、熨不完的床单窗帘,放学回家,只能趴在熨衣台上写作业。我外祖父是中英意韩四国混血,年轻时超帅,可因为常年佝偻着熨烫衣物,一到雨天腰背就痛得下不了床,整个人被风湿折磨得变了形。外祖母是台湾移民,她的手很小,很软,却被各种干洗剂染得比脱皮的花墙壁,还要斑驳,但她摸我头的时候,那双手却很温暖。我们熨衣服的时候,她总是用中文和我说话,教我背唐诗宋词,念台湾的童谣,讲中国的传说故事,好分散我的注意力。因为工作间里全是蒸汽,冬天又湿又冷,骨头都要被冻裂。夏天又闷又潮,一天就能悟出湿疹。那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家里不要再洗衣服了。 可是,生活很快叫我明白,有衣服可以洗,其实是一种幸福。 有一天,我们去教堂做礼拜,回到店里,发现所有的衣服都被剪刀撕烂了,床单、衣服、窗帘、帽子……扔了整整一屋子。我姨妈神态癫狂,正在点火烧店,我妈吓得扑上去,硬生生用身体把已经燃着火的报纸给压在地上、压灭了。家里窘迫的环境,无法让我姨妈按时看病,她的狂躁症经常失控。 现在想想都后怕,我们那种老房子,要是燃起火来,一烧就是一大片,多少人要因此流离失所。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我们除了要赔偿损坏的所有衣物,还丢了很多固定的洗衣业务,本来时刻都轰隆隆响着的机器,却安静下来。我们欠了很多很多的债。我原本以为帮医院洗带血的床单是天下最恶心的事情,后来我发现欠他们的钱才是。” 说到这里,沈肆的语气越来越冷,仿佛在描述某个电影里,与他毫无关系的场景。但他说话时的声音,又轻得像梦呓,令人直接可以看到那些狼狈不堪的画面。 后来,为了继续生活下去。路易莎靠出卖身体,换取了几家小酒店的业务。 那时候,路易莎到酒店去收床单,就让沈肆就在楼下的车里等。 直到现在,每每想到过去,他就会想起那些夜晚。 伦敦东区的冬夜,特别冷、灰白的雾气一团团到处都是。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车里,冻得手脚僵硬,被那些浑浊而连绵不绝的灰雾包围,与外面那个喧闹繁华的世界隔绝开。那时候,他觉得他被整个世界遗弃了。 彼时他才六七岁,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直到后来他经了人事,突然记起每次母亲拖着洗衣篮下来时,苍白脸上怪异的潮红,和陌生男人□□的味道,才恍然大悟,只觉胸口被人狠狠插了一刀又一刀。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日子过不下了。经常歇斯底里的姨妈、越来越老迈的外祖父母、素未蒙面的父亲、渐渐被这些重担压得再也不美丽的母亲、还有一直孤立我的小伙伴……” 贫穷的生活没有摧折沈肆,反而赋予他一向神奇的天赋。 他发现自己很会唱歌,每次听他唱歌,住在附近的老人都会流泪,女人都会想要恋爱、再吵闹的同伴都能安静下来。甚至听他唱歌时,他能在家人灰蒙蒙的表情上,看见一点阳光的笑影。 他十一岁时,东区开始改造,渐渐很多从事艺术工作的人,喜欢东区陈旧颓废的气息,觉得很有历史和艺术的氛围,关键是低价便宜,便在这里开工作室。他去一间音乐工作室打工,替他们打杂跑腿做清洁,一有空就混在那里,几乎是靠耳濡目染就学会了作词作曲、演奏钢琴、吉他、贝斯、架子鼓、小提琴、口琴……他发现只要他的手触碰上这些乐器,他就知道该怎么去摆弄他们,发出最美妙的音乐。他陪着那些乐手、歌者,在录音室里彻夜不休地演奏,歌唱,他们那种全情投入,忘乎所以的状态,令他觉得灵魂得到救赎。 音乐让他狂热,他好像看见了灰蒙蒙的雾气中,升起了一道帮他连接外面世界的彩虹。 从那以后,他就能看见音乐。 从黄昏的清风里、从街角的咖啡店、从女孩飘飞的裙角、从老人深深的皱纹里、从射进东区陈腐晦暗的楼道里的阳光里……看见那些或暴烈、或忧伤、或纯净、或寂寞、或快乐的旋律。 是的,他能看见音乐。 他知道用何种方式震动声带,带出最美妙的声音,将那些他看见的画面、想象的故事、经历的情感都唱出来,传递给听歌的人。 后来,他进了金士顿大学的音乐学院,并考取全额奖学金。 就在那一年,他远在中国的父亲沈从远,在新闻中,看到了沈肆钢琴比赛获奖的消息,他一眼从这个英俊的少年身上认出了自己和路易莎的样子。他托朋友找上门,邀请他去中国见面。并带来了一大笔钱用作旅行费用。 他已经成为了一名成功的画家。自此,认回一个才华横溢的私生子,只能算是年轻时候的一笔风流帐,而不是污点了。 沈肆始终拒绝与他相认。 但他拿了那笔钱给姨妈治病,给洗衣店添了新的熨烫设备。然后用剩下的那些,到中国穷游,想看看那孕育了他冷漠无情、毫无承担的父亲的土地。 不经意间,在青年旅社的柿子树下,唱了一首歌,被网友称为“柿子树下的阿波罗”,一夜爆红。 第48章 前情往事成云烟(5) 就这样,在北京秋日黄昏的艳阳中,沈肆告别了在伦敦东区的阴冷雾霾,以金光闪闪的阿波罗的姿态闯荡江湖。 “后来呢?”徐知宜被故事打动,但她依然无法将这样一个与贫穷、困难、羞辱联系起来的故事,与眼前这个光芒四射的男人联系起来。尽管已经知道故事的结局,但她却无法停下来,她怕那故事里孤单的小男孩再次跌倒。 “后来,我就很红很红很红,拼命写歌、拼命唱歌、继续在红得发紫的大道上拔足狂奔,直到我买了东区一整条街,给我母亲收租,然后她现在结婚了。再然后……”他的神情忽然暗淡下来:“我再也不能唱歌了……一句都不能,我开始蝇营狗苟地挣扎,靠着这张脸和称不上演技的演技。可是我的音乐离我越来越远、我的梦想本来是做最优秀的歌者,唱遍这世界的美好与无奈……都已是泡影……坚持到现在,我早忘了初心,忘了本来的坚持与追求,我的梦想与我背道而驰、越来越远……可是我必须继续红下去,不能陨落、不能暗淡。” 可是在星辰交替的娱乐圈,谁又能一直做一颗恒星呢? 这时,夜已经很深了,所有的人都昏昏欲睡,连窃窃私语都不再听得到,机舱里静得只剩下呼吸和偶尔的鼻鼾。 沈肆把声音压得很低很轻,近乎耳语,令徐知宜觉得,他的声音冷得像一捧隔年的灰烬,一个呼吸就会被它吹得无影无踪。 他说,四百万,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想红吗? “因为穷?”徐知宜小心翼翼回答。 “对,是因为穷。但不是物质上的贫乏,而是精神上的饥渴。在英国的时候,人人都当我是异乡人,因为我这张东方人的脸,我始终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从小到大,我是打架的冠军,因为我被太多人揍过,可就算我打赢整条街的孩子,也赢不了他们的认同。所以,这大概是我那一年,我选择回中国看看的原因吧。可是,没想到回到中国,我仍然是个异乡人。我走到哪里,都被排斥在外,没有归属感。只有当我红了,变得有名有光环时,那些粉丝、无数的人,会尖叫着、流着泪呼唤我的名字,当我站在聚光灯下,当我拿了一座又一座奖杯,听到掌声如雷,到处都有人在唱我唱过的歌,我才能感受到被这个世界承认、接纳……才不会觉得孤单。” 十几年过去了,他早已经是天空中最璀璨的存在。 他受到华人的追捧,也被英国人瞩目。甚至整个世界都认识他。 可是,她却透过他寂寥的侧影,看见那个被弥漫的灰雾冻僵在黑暗中的小男孩。 她忽然很想,蹲下来,给他孤单的过去一个拥抱。 大概是这种情感太过强烈,她的身体先于她的大脑做出了反应。她忽然身体向侧面一倾,伸臂用力搂住他肩膀,她温柔的额角,抵在他冰凉的额头上,压着他软软的额发,她用哄孩子的语气安慰道:“都过去了……你不会再孤单了……有很多人爱你。” 沈肆身体一僵,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温柔如水的怀抱惊呆了。这一生中,他接受过无数投怀送抱,但唯独这一次,单纯得令他不敢亵渎。他甚至不敢推开她,只能任由她的手绕到后面,如同哄婴儿一般轻柔地抚拍。她细细的胳膊搭在他肩上,锁骨硬而薄,压在他的颈侧,隐隐作疼,却令他觉得莫名安心。 好像过去的一切苦难,都在这散发出淡淡消毒液味道的拥抱中,得到了治愈。 第47章 很多人里会包括你吗??他想问问。 预言师曾对他说:你永远无法让她爱上你。 可是他问不出口,他甚至后悔向她讲了这个故事。好像他是一个感情的乞儿,在向她乞讨一个拥抱似的。他也不知怎么会突然陷入魔障一般,将过往和盘托出。 他不要她怜悯他。 他是高高在上的太阳,不需要同情。 “嗯,我每次一讲这个故事,女人们都忍不住投怀送抱。”他故意用一种吊儿郎当、漫不经心的语气为自己开脱。 这句话,终于把沉浸在故事里的徐知宜拉回了现实。徐教授收回了脸上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温柔的表情,板着脸说:“别想多了,我只是想抱一下6岁的你。”。 “明明现在的我发育得更好。”他笑着看她一向厚得像城墙一样的脸皮上,浮起尴尬的红晕:“不信你试试。” “……难道你喜欢小男孩?恋童癖?”沈肆吸口气继续不正经。 徐知宜没说话,像看透了他的掩饰一般,白了他一眼,重新靠向椅背,闭上眼睛,不再搭理他。长得好看的男人,总能轻易攻破女人的防线。她要提高警惕。 沈肆却低头看着她,她清瘦的脸搭下来,贴向肩膀。皮肤是一种旧不见阳光的病态的苍白、太阳穴的青色脉络隐约可见,像一块青玉的纹路。孤挺的鼻子上因为常年处于干燥的环境而起了皮屑,显得更不近人情,肉嘟嘟的唇轻轻抿着,也干得皲裂起壳。只有那个骄傲的下巴依然骄傲地翘着,宣誓着主人的固执。 这张脂粉未施的脸,看在此时的沈肆眼中却魅力非凡—— 因为今晚,她就要开始着手——拯救世界。拯救他的生命! 他起身,走到前面找空姐要毛毯。 空姐笑眯眯抬眼望向他,又回头望了一眼徐知宜:“她是你的女朋友吗?” “你哪儿看出来的?” “你们穿情侣装啊。”她试探着问。 沈肆这才发现,两人今天果然是白衣黑裤灰外套,脖子上挂条长围巾。 “谁说穿情侣装的就是情侣?你什么时候看见企鹅和熊猫谈过恋爱?”他轻笑摇头。 空姐也笑了:“这下我就放心了。你们,除了衣服配,其他都不配。” “那我应该配个什么样的?” 空姐的脸红了。 沈肆笑着摇摇头,接过空姐递给他的毛毯,走回座位,轻轻搭在徐知宜的肩头。 她肩膀微微一震,唇角几不可察的抿了抿。 第49章 致命病毒与绯闻恋人(1) 12点半,飞机才降落。 沈肆取了车,送徐知宜直接返回了实验室。 刚下车,带着湿冷的夜风就呼啸着裹向徐知宜。她拎着箱子,顺着风的推力向前踉跄着,进了实验大楼。 进门的时候,她微微回首,黑暗中,沈肆的跑车隐在树下,像蛰伏的兽。隔了车窗,明明看不见车里的人,可是她却像能感觉到有两道幽深的目光正直直看着她。于是她冲那黑暗处的一人一车微微颔首,抬起手晃了晃,才进了大楼。 须臾间,她便听见跑车压抑的轰鸣声,再转身,车已经不见了。 她将眼睛对准虹膜扫描仪,一阵清响后,门开了。她拎着箱子进到那巨大的黑暗中,随着她走动,实验室里的灯光应声闪耀,一盏盏亮起来。庞大的黑暗被光明照得纤毫毕现反而更显得冷清空旷。 她在最外面的更衣室,取了一只杯子,用三倍的量,自制了一杯浓缩咖啡,一口灌进嘴了,苦得她直皱眉。 更衣、沐浴、再更衣、消毒、穿防护服、消毒缓冲……一层层防护做下来,才进到最里面的细胞实验室,开始按照定好的实验设计,取出一路冻存的血清、唾液样本、做病毒分离培养。 这些程序,她烂熟于心:按照传统的方法,需要反复3次冻融、8000rpm离心15min、取上清液用0.22μm滤膜过滤、提取病毒原液、病毒纯化、寻找特异性引物、对其特异性进行扩增、分离rna、以分子水平做基因组测序、血清学鉴定……用林怡明呼吸道脱落的上皮细胞、鼻甲粘膜细胞、咽细胞做涂片观察…… 林林种种十几项试验,被她有条不紊按照时间先后一一操作起来。 实验一项接一项,有的可以同时展开,有的需要等上一个的实验结果。而等待,有的需要几天、有的要静候一两周甚至更久。但徐知宜已经习惯等待。她所有灿烂的青春岁月,都在实验室的等待中安静地盛放。 按照传统的方式,拿到最后的实验结果,至少需要三到四周,而用她改良的方法,只需要一周。 此刻,封闭的细胞间憋窄狭小、巨大的金属仪器反射着冷冷的银光,更显得整个操作间安静得不似人间。徐知宜被白色的防护服包裹着,可是每个动作都行云流水,实验摄去了她的心神,她安静地沉浸在自己的王国里,好像桌子上的移液枪、试管、培养皿、离心机、显微镜……都是她最亲密无间的朋友。她默默在心里与它们对话,期望它们能给她心中最想要的答案。 第50章 致命病毒与绯闻恋人(2) 离开学校,沈肆驱车返家。 已经凌晨1点,马路上的繁华盛况已经清零。春天来临前的冬夜,尤其寒冷。这是冬最后的反击。很快春风就要占居上位,催开万物,舒展所有在冬天蜷缩起来的情绪。 但愿那些可怕的病毒,落在更可怕的徐知宜手上,会变得不堪一击。 他默默祈祷。 他正要将车开进公寓大楼,忽然黑暗中两束车灯光笔直地射向他,并闪了闪。他缓了车速,眯眼看向那亮起前灯,潜伏在暗处的车,迅速地皱起了眉头。 周雯从车里走了下来。 他停下车,她拉开车门,裹住一身清寒径直坐了进去:“聊聊。” 沈肆心下一沉,不动声色,将车开进停车库。 他熄了引擎,将车泊在车库幽微的暗光中,看了一眼身边的周雯说:“这么晚,找我一定有急事,我就不请你上去坐了。” “你为什么不开机?你去哪儿了?你知道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吗?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你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吗?”周雯一贯温柔如水的声音此刻冷得结冰,每个字听上去都硬邦邦的脆,每个音节都可以独立炸裂。 沈肆没作声,一直到周雯沸腾的气焰渐渐平静下来,才轻描淡写地说:“你是我的经纪人,不是我妻子。我没必要事无巨细向你汇报。而且,我已经告诉你我要出门一趟。我关机前也交代你,我的一切事情你全权处理。” “那正好。下午公关部开会拿出了方案。我接受了。开除小古,让他公开道歉,对给你造成的名誉和经济损失,我们公司会起诉他赔偿。这样把你和他撇清,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案。”周雯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沈肆。 果然,沈肆的面色如她所料,瞬时就变了。他平日里待人接物都温和有礼,目光炙热明亮,像熊熊的火焰可以让被他注视的人跟着他一起疯狂燃烧。可是只有少数几个真正了解他的人,会看到他此刻阴沉下来的样子。琥珀色瞳孔如夜海潮汐暗不见底,目光中再无任何一点暖意,阴沉冷郁、深不可测。 如阿波罗一样耀目的男子,在这一刻光明尽敛,爆发出一种暴戾冷凛的寒意。她忽然怕他暴起伤人,忍不住身体想要向后瑟缩,但却又硬生生抗住了,反而向前底气十足地挺了挺胸。 “说第二方案。”沈肆静了一下,呼了口气。 “你怎知还有第二方案?”周雯奇道。 “有人说我今日需做一个两难的选择。”他忽然收起浑身戾气,唇角一抿,笑了。 车里那压抑得令人窒息的紧迫感,被他这一笑给缓释了。 周雯吸口气,试探:“谁这么神机妙算?你的新女朋友?那个科学家?” “你真是想象力丰富。我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我自己不知道,你倒是连人都给我安排好了。还安排了个科学女怪物。”沈肆心中一顿,拳头一握,面上丝毫不露,口中却故作不经意地揶揄。 “怎么?400万实验基金都找人赞助了,连人家喝醉了,你也派小古去照料,做了那么多,却不敢承认了?”周雯丝毫不受沈肆语气的影响,步步紧逼。她怕极了对沈肆失控的这种感觉。 她才是与沈肆荣辱与共的人,她必须要掌握他的一切动向。不只他不能输,她更输不起。 “你跟踪小古?”沈肆想了想,排除了小古出卖他这一点。 “跟踪?别说得那么难听。难道这种事情你不应先跟我通气一声吗?我又不是会阻止你谈恋爱的人。”周雯目光紧逼着沈肆。 “第一,你的确从来没有阻止过我谈恋爱。但你从中挑拨、作梗不是一次两次。娜娜为什么和我分手,她对我的那些误会和怨怼是怎么造成的?你在她面前曾经说过、做过一些什么?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第二,徐教授和我不是恋人关系,信不信随便你。”沈肆也回看着周雯,目光真挚丝毫不躲闪。 第48章 “我不信。你绝不会无缘无故如此关注一个女人。” “你不是想要我提高演技吗?不琢磨一下科学家,怎么演科学家?”他半眯起眼,身体向后靠向椅背,放松下来。 “那么多优秀的男科学家你不选,偏选一个脾气古怪的女人?”周雯摇头。 “要的就是她这份古怪!” “古怪的是你吧。”她笑了,沈肆肯在演戏上下这种功夫,她不信。 “随你!说你的第二方案吧。”他懒洋洋打了哈欠:“我困了。明天还要去跟编剧开一天的会。” “你得有个女朋友!”周雯被沈肆噎了,此刻说出这句话,有点看笑话的意味。她头一次觉得有时候做点孩子气的报复行为,很解恨。 沈肆靠在椅背上的背脊一下绷紧了,本来半眯起来的眼睛也重新看向周雯。 “公关部给你安排了个女朋友。我同意了。所以你要么得多个女朋友,要么得少个助理。”周雯说完整个人都放松了,她倒要看看沈肆怎么去做这个选择。 “绯闻女友?”他求证。 “不,不是绯闻。要让媒体坐实。”周雯笑:“你以为这次的事情,传点捕风追影的绯闻,就能轻易过关?” “必须二选一?”沈肆忽然有一种想要抽烟的冲动。他被徐知宜带坏了。 “必须。” “对方是谁?” “霍琦。” 沈肆皱眉,那个公司里他最讨厌的女演员。私底下嚣张、艳俗、自以为美貌天下第一,却在公众面前扮演清纯玉女,因为缺乏个性一直爬不到一线。偏偏老板一心想要捧她上位。据说她背后的靠山,不简单。 沈肆推开车门,跨出去一条长腿,侧身回首,对副驾上的周雯说:“明天答复你。” 开掉小古,小古就永远别想在圈里混了。 与霍琦在生活中演一对情侣?他不相信自己的演技,更不相信自己能忍住恶心。 原来这就是预言师口中两难的选择。 周雯也随即下车,两人隔了跑车看着对方,似乎都想从对方眼里看出妥协。 然而,彼此目光都含而不露。 周雯转身,潇洒地挥挥手,心想她终于给他出了个难题,以后他会不会稍微听话一点? 没了小古,她就给他安排一个只听自己话的助理,沈肆就没什么事能瞒过自己。 若他接受第二个方案,不管是不是真的在谈恋爱,徐知宜都只能靠边了。 夜已经很深了。 沈肆洗完澡坐在床上,伴着鲁鲁的鼾声,他失眠了。 他从茶几上,摸出一包徐知宜落下的烟,抽出一支点燃,红光一闪,黑暗中便氤氲起烟草燃烧后辛辣的寂寞味道。 他忍不住走到阳台上,夜风劲烈吹得他睡袍翻飞、不断拍打他□□的小腿。空气吸入鼻腔里像针扎,却比白日的浑浊要清新。 他吐了口烟,看着袅袅的蓝色烟雾在夜空中弥漫看,远处对岸闪烁的灯光晕成一线扑朔迷离,点点团团的光斑。此刻她在做什么呢? 还在实验室? 他忍不住掏出手机,打了过去。电话响了很久,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有人应答。 睡了?还是仍在实验室? 一直忙到早上,实验室里陆续来了人。因为是私下的实验项目,徐知宜才让冯令达与任飞飞叫到细胞间,简单与他们通告了情况,并表示她会独立完成这些实验,他们稍微协助即可。 任飞飞悄悄松了口气,她还真担心徐知宜又分给她一堆工作。她已经在满负荷运转,毕业论文还没有着落,男朋友早就怨言满腹。 “徐教授,你又要宅实验室了?”冯令达惊讶。 “嗯,我想早点给它做基因测序,也许我们会发现一种全新的流感病毒也不一定。”徐知宜忽然对那个神秘的预言师充满了感激,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的判断是对的。 “身体吃得消吗?你脸色不大好。”冯令达看着徐知宜面罩内苍白得近乎发青的脸色。 “扛得住!”徐知宜浑不在意地淡笑,然后咬了咬下唇,干燥发灰的嘴唇被牙齿一压,松开后,涌出一点血色。 徐知宜在实验室里一直呆到第三天下午。她没有吃饭、没有喝一口水、甚至连厕所都不能上。 实验室里的负压环境,令人如置身海拔三千米的高度,穿上厚重的防护服连走路都特别容易气喘,密不透风的防护服令她身上出了一身又一身虚汗,头罩里一股馊味。 她有点想吐,尿意已经憋到了极限、脑子一阵阵眩晕,好像被塞进了一大堆发霉的棉絮,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胸口闷地像压了一座大山,过度口渴脱水令她焦躁。她终于在实验的间歇,走到缓冲区,脱去防护服、消毒、沐浴、消毒……才能到休息区释放快要爆炸的膀胱,又一气喝光整瓶矿泉水,一晃动,胃里的水就咣当作响。 出了实验大楼,冰冷的空气便将她整个人吹得哆嗦起来。她深深吸了口气,让新鲜的空气充盈在肺里三个周圈才舍不得地吐出来,再吸。她累极了,双腿发软,只得走到小花园静静吸一支烟,她抬起头—— 无云的晴空被冻得碧蓝剔透,好似随手扔个石头上去,就能击碎出一片蛛丝般美丽的冰裂纹。 她眯着眼,努力让在暗处呆久了的双眼,重新适应人间的光线,抑制住一阵阵的眩晕,她强迫自己去食堂饱餐了一顿,直吃到反胃才停止。 第51章 致命病毒与绯闻恋人(3) 进宿舍楼时,胖阿姨一眼扫到她,惊讶地喊道:“徐教授,你生病啦?脸色怎么像鬼一样青?” 徐知宜虚弱地笑了笑,喘着粗气,拖着发软的腿哆嗦着飘上了5楼。 一进门,她便脱衣直扑床前。扑到一半,又硬生生停下来。床上全摊着沈肆从行李箱里腾出来的衣服、睡衣、帽子、鞋子、手套、杯子、速度球、剃须刀、吹风机、护肤品、甚至60支埃及棉的床单被套等各色杂物。 这些奢侈的私人物品,小山一样占据着她的地盘,像那个男人一样嚣张霸道。她忍不住扶额闷笑,她以前也被他骗了。 原来他的所有嚣张跋扈、对外物的依恋,都来源于童年深深的不安全感。 她心内某处忽然变得柔软,看起来明亮灼烈的男人,内心却困陷过往的阴霾。 她没让那虚妄的情绪困扰自己,直接将那堆东西推到床下,一头栽倒在床上。 她拿出ipod放音乐,将脸埋进枕头,却意外在枕头上、被子间闻到了沈肆身上淡淡香水与须后水混杂的味道,带着点男人特有的气息分子。 要不要连味道都这么有侵略性? 她迷迷糊糊地想,要让他赶紧把这堆杂物带走。 昏天黑地睡几个小时后,徐知宜醒了。 短暂的睡眠令她的脑子清醒一些,太阳穴不再突突直跳。 她看了一眼手机,发现上面有好几个沈肆的未接来电。 她信手拨过去。 对方很快接通,背景音嘈杂,一个尖锐的女声在那头慷慨陈词,隐隐能听清几句。 “我在开会。”沈肆刻意压低了声音,那声音便比平日更浑厚沙哑一些,软软的,情绪有点捉摸不透。 “找我有事?”徐知宜懒洋洋问,带着点刚睡醒的含混不清的鼻音。 “病毒怎么样了?” “母鸡孵蛋也没这么快吧?”徐知宜对着空中翻了个无奈的白眼:“等着。” “好!”电话嘟一声断了。 她怔怔听了一会儿电话里嘟嘟嘟的忙音,有些怅然。 怎么就挂了呢?真现实! 她翻身从床上爬起来,结结实实上了个厕所,翻了一包成人纸尿裤,想到膀胱爆炸似的痛苦,毫不犹豫地穿上。咖啡利尿,是在实验闭关的大忌。她又忙烧了壶开水,把她请同事从国外寄的modafinil倒了两粒服下。一粒药可以令她不用睡眠,持续亢奋40个小时。她吃了两粒,至少精神奕奕整整三天。想了想,她又倒了一堆维他命丸和蛋□□服下。 不敢再吃任何东西,也不敢再多喝一口水,她直接返回了实验室。 这是她拿到林怡明血清的第六天。几乎整整七天她都在实验室里度过。除去中间出来吃了两顿饭、喝了几杯水,上过两次厕所,徐知宜的时间全耗在在实验室里了。加起来的睡眠时间不超过24小时,她整个人面色白得发青,连嘴唇都是灰的,刘海被虚汗湿了贴在额角,仿佛下一刻就要透支倒地。 冯令达正在极力劝说,让她马上回宿舍睡一觉,重新补充能量再战。她却固执地要等10个小时后的最后结果。忽然,朱凌到细胞间外面找她,递给她一张纸,纸上写着:警察在门口找你。 徐知宜愣了一下。极端疲倦的大脑神经,正处于混沌迟缓状态。一时她竟然没看明白那张纸条的意思。透过面罩,她发出含混的疑问:“朱教授,你确定警察找的是我吗?” 第49章 “是找你的!院办的老吴陪着一起来的,你快出去看看吧!”朱凌裹在胖胖的防护服里,倒是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刻板,更令人容易亲近。 徐知宜忙去消毒换衣服——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才浑浑噩噩走出实验室。 一出门,凛冽的风吹来,远远便看见一辆警车前,站着老吴和一名中年男子和两个年轻小伙子。 她摇摇晃晃走过,风很大,牵绊着她的步子。 “徐教授——”老吴忙介绍:“这是市刑警队的陈队长,他们想要找你了解一点情况。” “你确定是找我吗?”徐知宜莫名其妙望向那中年警察。 “那要看徐教授,一周前去广州做了什么。”陈晟严肃地看向徐知宜。不动声色地观察眼前这名,据说是国内最可能拿诺贝尔生物学奖的女科学家。 他没想到,她本人看起来是如此年轻,像个羸弱苍白的学生。 她的眼睛黑森森的,带着一点懵懂和迷惑,完全不符合他们之前对企图恶意散播病毒的犯罪嫌疑人的揣测。 他话一问出口,对方明显愣了一下,正要开口说话。一阵冷风扫过,她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哆嗦起来,牙齿轻轻嗑。她显然竭力想要遏制住这种颤抖,双手拳头都握紧了,却不想忽然眼睛一翻,身体向前猛他一扑。 陈晟下意识地想要拔枪,而他身后的两个年轻人也在瞬间剑拔弩张。 可是,对方却并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举止,而是软软倒向地面,头重重与地面撞击了一下,晕了过去。 就在几位警官怔愣间,老吴已经扑上前,蹲在地上,将徐知宜的半个身体抱了起来:“徐教授,徐教授……” “她这是——” 陈晟还第一次请嫌疑人问话,话刚出口对方就吓晕倒了。 老吴慌了神解释:“陈警官——徐教授这是连续做实验透支体力,晕倒了。我听说她已经在实验室不眠不休呆了好几天了。” 陈晟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对方是累晕了。 待徐知宜在医务室醒来时,有几分钟的眩晕。 她清晰记得倒地前天旋地转的恶心感,那是服用兴奋剂过度的副作用、也是在负压环境中闷太久的生理反应。 接着,是老吴关切的脸,和陈警官审视的目光。 她心中默想了片刻,隐约猜到警察找她是为了什么。她很配合,拔了输液的针头,跟着陈晟一行回了警局。 她坐在警车的后座,陈晟像闲聊一般套着她的话,而她一边选择性的回答,一边也不断提问,从陈警官那里套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原来,广州防疫站的工作人员对有人冒充他们,抽取了感染病毒者血样非常震惊,当即便报了警。 警方当天便调出了当天小区的监控,排查了所有出入车辆,很快从租车公司,查到了徐知宜的个人信息。联系到她的职业与病毒的关系,很快她就被定位为重大嫌疑人。广州警方即刻与上海警方接洽,由上海警方介入先期调查。 “徐教授,你冒充防疫站的工作人员骗取血样是要做什么?” 陈晟看起来像是闲聊。 “我的律师到场后,我再回答这个问题。”徐知宜笑了一下,搞清楚来龙去脉,她就什么都不担心了。 “徐教授,一个普通的流感病毒,值得你冒这种险吗?” 陈晟毫不在意地继续问:“广州防疫部门的工作人员很困惑,这种流感毒株你的实验室就有啊。” “所以——你们的怀疑不成立呀。”徐知宜忽然调皮地眨眨眼睛。 原来防疫部门的人,也并没有告诉警方实话,隐瞒了病毒有可能在人与人之间传播的可怕之处。 这一路,陈晟没问出任何问题。 到了刑警队,徐知宜借口上厕所,拨了电话给沈肆。 “喂,四百万?有消息了?”沈肆正在百无聊赖地听导演说戏,忙走到场外接电话。 “有个小麻烦。我在市刑警队。”她压低声音,生怕隔墙有耳。 “什么?”沈肆吓了一跳。 “广州防疫站的人,报警找到了我。好消息是,你没暴露,对方也没证据我们取了血样,你找律师来把这事儿了结了吧。” 但这事不需要证据,就能确定,徐知宜一定是那个冒名取走血样的人。 “好的,我马上让律师联系你。”沈肆认识的律师一大堆,他略一沉吟,便找好了妥当人选。 然后徐知宜便坐进审讯室,与陈晟大眼瞪小眼,相顾两无言。 终于,徐知宜清了清嗓子,抬眼看向陈晟。 沉不住气了!陈晟不动声色地,将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一副准备倾听的姿态来。徐知宜气定神闲地说:“可以给我搞点吃的吗?两天没吃东西没喝水了。” 一说完,陈晟的老脸差点红了。他完全忘记了,一个钟头前,徐知宜虚脱晕倒的事情。赶紧一拍脑袋,扯着嗓门让下面的人去食堂打饭。 片刻后,就见徐知宜埋头饭盒里,毫不客气地大吃大喝起来。她吃得满嘴是油,脸上是几个月没开荤的人才会出现的饕足。 吃完饭,她又安之若素地将手向前一摊:“给支烟行吗?太困了!”说完还掩嘴打了个秀气的哈欠,稍显冷清的眼睛立即蒙上一层雾气,湿漉漉的,透着点耍无赖的劲儿。 陈晟没奈何地从兜里掏了烟出来递给她:“科学家还抽烟啊?” “咱们凡人谁不是烟熏火燎的过日子?”徐知宜接过打火机,点了烟,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让那口烟从口腔里一直浸淫进肺里,再缓缓将积淀了好几天的倦意,“嘘——”地一声混着淡蓝色烟雾一起吐出。 第52章 致命病毒与绯闻恋人(4) 陈晟见她舒舒服服眯着眼一口接一口抽着烟,夹着烟的手指白皙秀长,斯斯文文的。他竟从没见过哪个疑犯像她这样,猫一样懒散地蜷在审讯室的椅子上,一副八风不动、甘之如饴的样子。他竟隐隐生出一种,自己请了尊菩萨到队里来供着的感觉。 待抽完烟,陈晟便开始问徐知宜问题。 徐知宜大大方方承认,我是去过广州,可是你有证据能直接证明我就是那个取血样的人吗?叫当事人出来指认吧! 她笃定,当时林怡明战战兢兢,能看清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口罩头套下的脸才真是活见鬼了。 “人都死了,怎么指认你?” 陈晟有点窝火,差点忍不住拍桌子。 死了?徐知宜愣了一下,病情发展这么快?她脑海里浮现出那张倦乏的,裹着满头发卷的清秀女子。 “但是,我们如果申请搜查你的实验室,就能找到她的dna样本不是吗?”陈晟强压火气,不疾不徐地面对她的挑衅。 “那在你申请到搜查令之前,我是不是可以走了?”徐知宜面无表情:“顺便说一下,4p实验室不是谁都能进的。” 陈晟一窒,转念想到案情重大,申请搜查令并不难。届时铁证如山,这女人再缄默也是无用的。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直到一名头发霜白的老律师,替徐知宜办理了手续,带她离开。 “谢谢你们招待我吃饭,比我们食堂的味道好多了。”徐知宜嘴里说着感谢,脸上却丝毫表情也不露。 “徐教授,明天实验室见!”陈晟并不觉得这案子有多棘手。 “明天?”徐知宜本想挤出个冷笑,可饱餐一顿之后,血液急涌至胃部,倦意令她眼皮都快撑不开了,更何况调动脸部肌肉群这么浩大的工程,只能动动嘴皮子:“我等着。” 陈晟目送她跟在律师身旁,单薄的身体,飘一般晃出了刑警队大门。 出了大门,徐知宜与律师分道扬镳。 她走到路口凛冽的寒风中,冷得直想缩脖子却习惯性地挺直背脊,目光炯炯地搜索街面上的出租车。 一辆跑车开到她面前,还没停稳,车门砰地一声从里面推开,露出驾驶座上的一张戴着墨镜的俊脸。 徐知宜愣了一秒,抬脚便上了车。 沈肆并没有开车,墨镜下的双眼好像粘在了徐知宜的脸上,笔直看着她,不带拐弯儿。 “怎么这么好心来接我?担心我?”徐知宜轻笑。 “别自作多情,我是怕你在警察面前把我给卖了!”沈肆转过脸,掩饰心内的震惊。 只是短短一周不见,她几乎瘦脱了形。苍白的一张脸,比身上那件旧得败了色的灰羊绒大衣还要狼狈。只有那双黑森森的眼睛,看人时还带着点活气。 “我刚才就该告诉警察,你才是主谋。”徐知宜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在警局里绷紧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现在进去也不迟。”他故意懒洋洋地问,但脚下却一踩油门,车子嗡地一声,疾驰而去。 “口不对心!”徐知宜将头靠在车窗上,微微侧着脸,看着沈肆。 “警察怎么说?” “这会儿正在申请搜查令吧。估计明天会到实验室里搜证据吧。” 第50章 “能搜到吗?” “废话,细胞间里摆的都是!一问我的助手就知道我这几天都在干这个。”徐知宜抬手翘起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对着沈肆的头:“你死定了!保证上头条。” “那太好了!我们也算同生共死了。”沈肆哈地一笑,抬手将墨镜摘下来,白了徐知宜一眼,又戴上。“你太幼稚了。”徐知宜被他逗笑了。 “保持童心有错吗?”沈肆不理她唇边那么讥讽。 这次换徐知宜送上大白眼一枚。 “现在怎么办?”沈肆问。 “你没辙了?你的预言师没告诉你要做什么?”她扬起下巴,那下巴上的肉已经被消耗殆尽,更显得倔强。 “没辙了。”沈肆老老实实回答。 徐知宜叹口气:“你别跟着预言师混了,还是投靠我吧!” 说完,她也不等沈肆回答,摸出手机拨了号码。 对方的电话响了几声,便接通了。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车里的气氛忽然静默起来。徐知宜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也收敛起来,变得四平八稳。 “妈——”她对着电话,有些小心翼翼,好像电话那头的并不是可以任由自己撒娇耍赖的母亲,而是导师。 出了问题找妈?是什么情况?沈肆狐疑地凝神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 他豁然记起徐知宜的母亲苏倾,也是很有威望的科学家。好像是防疫部们的一首席科学家。 “我有事情需要你帮忙。”徐知宜没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反而透出了点母女间的亲昵。 “你知道现在广州的流感疫情吗?”她问。 “禽流感?”苏倾的声音明显有些提高。 “现在那边情况怎么样了?”徐知宜试探着套话。 苏倾在女儿面前没什么可隐瞒的:“很糟糕,瞒不了太久。” “糟糕到什么地步?”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事儿?”苏倾警惕起来。 “死了多少人了?感染多少人?”徐知宜问。 “你怎么知道?”苏倾一下压低了声音,几乎可以让人想象到她用手捂住了话筒。 “你先回答我。”徐知宜固执地坚持。 “广州那边报上来的人数是,死亡39人,感染人数还未确定。谁也没想到这次的禽流感会这么厉害,因为新的亚型,还没人能确定到底是什么。”苏倾犹豫了一下:“这事儿怕引起恐慌,部里还暂时压着不让通报。” “必须赶紧通报!我怀疑那不是普通的禽流感,而是一种超级病毒。你们的人是控制不住这种疫情的。”徐知宜将去广州私自提取血样,被警察找上门的事情,三言两语交代清楚,只省略了沈肆不提。 “原来偷病毒的人是你?我们还怀疑这次是不是人为恶意散播的病毒呢。”苏倾听下面人提过,但她怎么也没想到那是自己的女儿。 “这是个意外。”徐知宜含糊道。 “既然回国了就得按规矩办事。这种敏感时期,你更要小心。”苏倾并没有过多责怪徐知宜离经叛道的行为,反而问:“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替我开个委托证明,证明是你们卫生部委托我做的。”她试探着问。 “除非你真替我们做事。”苏倾竟爽快地谈起条件来。 “我不是已经上手了吗?” “那你多久能确认病毒?”苏倾严肃的声音从手机另一端传过来。 “明天早上。”徐知宜答。 “我先压着,等你这边结果出来。如果真如你所说,还真需要你加入我们了。” “一有消息就通知你。”徐知宜赶紧点头。 “别熬太多夜,回家吃顿饭,我让宋叔叔给你煲汤。”挂电话前,苏倾的声音总算脱离了公事公办的口吻。 徐知宜犹豫一下:“嗯,你也别太为我操心了。” “熙熙也念叨好久没见姐姐,你有空也给她打个电话,她最近在闹失恋了。”提起小女儿,苏倾的声音多了几分情绪。 “哦,小丫头长大了。”徐知宜笑着应了。 母女俩客气有余亲近不足,让作为旁听者的沈肆也替她们捏了把汗。 待徐知宜打完电话,沈肆已经将车开进了学校。 一路上跑车招摇,引得不少学生频频回首,他只得将车停在稍远的僻静处。 “你等我消息吧。”徐知宜心不在焉地解开安全带,转身便要下车。 不想,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拽住了她的胳膊:“四百万——” 她回首,扬眉,探究地看向沈肆。 沈肆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反而从自己脖子上取下围巾,绕上她的脖子,一圈一圈又一圈,直到那长长软软的围巾堆叠起来将她□□在外的脖子缠得密不透风。 “好了,你可以走了!”他挥挥手。 徐知宜愣了一下,像忽然被施了魔法,嘴唇半张着,脸上了个惊愕的表情,木然地下了车,直愣愣地往前走。 要走出十数步之后,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转身看向隐在暗处的跑车。 他这又是演的哪出戏? 隔了深茶色的车玻璃丝毫也看不清内里,但她就是知道沈肆一定在看着她。 看什么看?她轻皱眉头挥了挥手。 随着她的手扬起,跑车竟赌气般轰地一声向前奔出,转瞬就消失在拐角处。 她这才转身向宿舍楼走去。 就要进门的那一瞬,鬼使神差的,她竟将下巴往下一缩,半张脸埋进软糯的围巾堆里,细腻的羊绒触上面颊的那一刻,如印上一个温柔的吻。沈肆身上张扬又性感的气息,带着他的剃须水的味道扑上她鼻端,瞬间将她的感官淹没…… 她慌慌地抬起头,深吸了一口带着雪气的冷空气,暗自唾弃了自己一句:徐知宜,你鬼迷心窍啦! 第53章 致命病毒与绯闻恋人(5) 沈肆下午从《夜行》的剧本讨论会上,半途溜号,令周雯愤怒不已。 晚上一个奢侈品牌的慈善舞会上,周雯便嘱咐人全程盯牢沈肆,连他上厕所都有人跟着。沈肆见周雯如临大敌的样子,只觉好笑。 过了一会儿,穿着一袭浅香槟金小礼服的霍琦,端着一杯红酒走到他旁边。 “阿肆,不请我跳支舞?”她浓浓的睫毛恰到好处地扇动,像停在花蕊上的蝴蝶忽然振翅。被这样一双妙目看着,男人难免心猿意马。 “你最近有感冒吗?比如咳嗽?发烧?”沈肆警惕地后退了三步。 “没有。你问这个干嘛?”霍琦秀美狐疑地问。 “不干嘛。只是我感冒了。如果你不怕我传染你,而严老板也没意见,我当然愿意请美人跳舞。”沈肆淡淡笑道。 霍琦娇俏的表情被突如其来的冷遇冻住,正想发脾气,却见沈肆略微欠身,已经探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霍琦原本傍着大靠山,这靠山膀大腰圆、身居要职,连艺鑫的老板也必须给面子,圈里稍微知情的人,也轻易不敢与她交锋。 霍琦本被媒体封为玉女掌门人,尽管私下也飞扬跋扈,可观众面前还是颇为讨喜的,却无奈那张脸美得太过标准,简直堪称整容教科书的最佳范本,就好像芭比娃娃一样,精致到没有缺点,反而欠缺特点。用亦舒的话来说,美则美矣,毫无灵魂。 故此不管严老板在背后如何使力,始终挣不到一线。 此刻对上沈肆英俊的脸,她满腔怨气当即浇灭。公司安排她与沈肆做情侣,私下里她是极愿意的。圈里没有比沈肆风头更劲的男人了。除了他,她也想不到谁能带给她最直接的利益。若讨了沈肆庞大粉丝团的欢心,她爬上一线的位置不过瞬息。 想到这里,她心思秒转,唇角翘出柔美弧度,主动将手搭上沈肆肩头,开玩笑道:“只有最亲密的人,才会彼此传染感冒。” 两个人顺着音乐滑入舞池,闪光灯恰到好处的亮起来,一闪一闪接连不断。 她脸上的笑意更盛,仿佛眼前已是春光灿烂的桃花深处。 “人口密集的地方,1个喷嚏可以在5分钟内把感冒病毒传染给150人。人在打喷嚏时,一次可以喷出10万个唾液飞沫,这些飞沫以每小时145公里的速度在空气中传播,个别可以飞到10米远。所以……感冒不是只能传染给亲密的人。”沈肆慢条斯理地把徐知宜跟他科普的常识,告诉眼前这个妄图跟他调情的女人。 “哟,你知道的还真多。看来你对这次科学怪咖的角色,已经做足功课了。”霍琦一点也没听出沈肆语气里的讽刺,反而称赞起来。 沈肆的手,扣住霍琦纤细柔软的腰肢,目光停在她看似素颜的精细妆容上,那双明亮的眼睛,被极纤细的眼线勾画出完美的形状,此刻含笑望着他,简直可以用电波流转来形容。 音乐曲风一转,是one republic的《come home》。正与霍琦凝神对视的沈肆,忽然就被音乐动摇了心神,透过眼前美丽的杏眼,竟看到另一双黑沉沉的,目意微凉的眸子,平静漠然到近乎呆板。没有人知道那双眼睛在工作时能绽放多么璀璨的专注力。 第51章 他莫名烦躁起来,别过脸不愿再与霍琦对视。好不容易熬到一曲终了,他便推说累了,匆匆离场。 他径直选了离舞池远远的,几乎没人的一个位置,意兴阑珊地坐着。 眉眼如画,长发慵懒绾在脑后的霍琦跟过去,摆出乖巧的姿态,坐在他身侧,唇边挂着一抹恬淡的笑容。 见沈肆目不转睛看着舞池,忍不住略带讨好地建议:“替你拿点吃的?” 沈肆正烦她一直守在自己身边,立即点头将她支开,哪怕一时半会儿,令他可以自由地喘口气也好。 霍琦款款起身,优雅地踩着高跟鞋向餐台走去,颐指气使地招呼小古替她张罗食物。 小古暗地里连呸三声,站在原地不肯动。 “怎么?我还叫动不了你了?”霍琦下巴一扬,连个眼风都不给小古。 “我是肆哥的助理,你凭什么使唤我?”小古不服气。自从他是同性恋的事情爆出后,他就浑身长刺,觉得每个人看他都眼带讥讽。 “就凭,我是肆嫂。”霍琦莞尔一笑,似乎对这个称呼特别满意。人人都想做沈肆的女友,哪怕是个挂名的,听起来也格外有感觉。 “假的真不了!”小古瘪瘪嘴,却终究不敢大声说出来,只恶狠狠地吹了一下刘海,垂下细细的缝眼,将情绪掩埋起来。 “你捅出来的篓子,我帮你补上,你还有脸闹?” 霍琦说完头也不回地站到餐台前,小古被人掐住命脉,立即偃旗息鼓乖乖跟过去伺候。 自从他是gay的新闻爆出后,沈肆备受攻击,却从来没有埋怨过他一句。 当他得知沈肆为了保全他,竟然答应与霍琦做绯闻恋人时,他惊呆了。 因为他知道沈肆有多高傲,多么厌烦霍琦这样的女明星。 他狠狠哭了一场,对着沈肆不停地说“对不起”。他甚至打定主意要离职,永远离开这个看似梦幻璀璨,实际残酷无情的是非圈了。 可是沈肆是怎么对他说的呢? 他说:你所受的诋毁、污蔑、羞辱,都因我而起。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有我一天,就有你一天,离职的事情不要再提了。 那一刻,小古觉得沈肆就是他的英雄。 沈肆远远看着向场中,一对对拥抱起舞的人,在水晶灯的璀璨光芒中飞旋舞动、前进后退 、勾连辗转。他们脸上的笑容或真心、或假意,却都演得很投入。有脸熟的演员间或上来与他搭讪,他都只客气疏离的点头敷衍过去。看着女明星们,在自助餐台上,小心翼翼的搭配各种菜叶子,或者拍下龙虾大餐的照片上传微博却并不真的食用,他无端就想起徐知宜在餐馆里大快朵颐的样子。转念眼前便晃过她瘦如刀削的下巴。念头一起,手掌间竟觉还握住她细细的,仿佛一折就断的胳膊。分明一周前,那胳膊触碰还是骨肉亭匀的。 思及此,满场的喧哗热闹仿佛都是别人的了。 他嘴角一扬,眼睛只觉酸涩无比,眼前的歌舞升平、衣香鬓影顿时晕成一团团模糊的光影。不知道那个一进实验室就不眠不休,犹如搏命的女人,此刻在做什么呢? 想起下午那会儿,他见徐知宜脖子上光秃秃的,而外面寒风呼啸,一时心软,把自己的围巾借给徐知宜时,她不耐烦的眉心微皱,还有她每次下车后,就迫不及待挥手让他赶紧滚蛋。他不禁有些心烦意乱。 百无聊赖间,他掏出手机,给预言师发电邮:你说,徐知宜真的没可能会喜欢上我吗??? 邮件一发出,他就后悔了。可是莫名又有点期待预言师的答复。 这会儿太阳刚升起来。 存积了一冬的雪已经被人踩得肮脏不堪,日光照在上面微微刺目。老人捧着杯热茶靠在窗前,霜白的发色,倒是比地面上的积雪还干净。 房间里暖气开得足,室外冰冷的空气扑到温热的窗玻璃上,变成雾蒙蒙的蒸汽,时间一久,便凝成水滴,一道道向下滑落,扑了灰的外墙玻璃,便成了一张花脸。外面的世界就更扑朔迷离了。 眼见瘟疫爆发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而属于他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他如今连眼皮的眨动都渐渐不受控制,说话时牵动声带也变得费力。被病魔折磨已久,若不是心中执念未了,他早就迫不及待想要去天堂与找上帝讨说法了。 已经好几天没有消息,此刻电邮提示音“滴答”一声清响,尘埃落定似的。 他扶着墙壁,一步一挪,双腿微微发颤,想来少年人遇到心仪女子时,膝头不受控制的发软,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待走到电脑前,看见沈肆发过来的那封只有标题,没有内容的邮件,他沉郁晦暗的面部轮廓,也不禁被那三个夸张的问号点亮了。 命运的河流总是有着相同的走向。 在生命的荒野中,有人迷路、有人执着向前、也有人总在同一个地方跌倒。 尽管即将到来的瘟疫,令他觉得前景晦暗,此刻,他终是放下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沈肆提前动心了。 这算不算是与时间的竞赛中,他赢了第一个回合? 他几乎是以一种愉悦的心情,带动声带,震动出一连串轻快的音符。 沈肆自然,听不见老人的情绪,他低头在手机上,只看到一行带着揶揄的问句: ——你动心了? 第54章 致命病毒与绯闻恋人(6) ——怎么可能!沈肆如被人猛踩了一脚,条件反射地否认。 ——连自己的心都不敢正视,又怎么打动别人的心?老人一点也不嘴软。 这句话令沈肆微恼,但一时竟想不到别的话去反击。 很快老人发来第二封邮件。邮件上也只有一句话。 ——年轻人,我送你一句话。男人一生总要低一次头,不是为生存,就是为女人。 ——你说话的口气很像我祖父。沈肆有点不满。 ——我的年纪足够当你的祖父。 ——我祖父已经死了很久了。 ——我知道。 沈肆的心猛地一软,记忆中那个心思深沉、略带愁苦的老人的脸,瞬间出现在他眼前。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曾与他最亲密无间,那无疑是他的外祖父。 那个他愿意与他一起分享青春期烦恼的老人。 他至今尤记得洗衣房晦暗的光线下,老头坐在躺椅上,端着一杯威士忌,轻轻呷一口,微微下垂的眼睛便满足地眯起来,连眼袋都好像灌满了舒服的醉意。 然后他眼神温温望着在佝着背熨衣服的外祖母说——男人一生总要低一次头,不是为了生存,就是为女人。 熟悉的话,再次被人提起,他心中涌起一阵怪异的悸动。 忽然间,他觉得自己与这个神秘的预言师之间,也有了某种深切的羁绊。好像两个人的距离,随着这句话而变得更近了。 徐知宜睡到半夜就醒了。 好几天没睡觉,正常的睡眠功能严重紊乱了。 她睁着眼睛,数着窗纱的褶皱,一道一道又一道,睡意越来越浅淡,几乎没入夜色中,再也找不到了。 窗外冷冷一点光,照在惨白床单上,像茫茫雪原。 这让她想起,母亲再婚的那晚,她一个人躲在被窝里,默默流眼泪。 也是这样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寒夜漫漫没有尽头。 她习惯性去摸枕边那件方鸣的旧衬衫,却摸了个空。毫无防备的,为着这件陪伴了她无数失眠夜的方鸣的替身,她想到了沈肆。 拜他和鲁鲁所赐,她用惯的很多旧物都被扔掉了,房间里焕然一新。看起来更整洁明亮,却始终少了那份旧物所带来的熟悉和安心。 她叹口气,自从认识了沈肆,她的生活渐渐脱离原有的轨道,向着荒唐的道路疾驰。她甚至干出了冒充防疫站工作人员,骗取血样的事情。这种行为放在任何地方都是违规的。 想想,她都觉得羞愧。但——那是为了四百万研究金费。她才不肯承认这是色令智昏。 正在胡思乱想,细弱的手机铃声忽然炸响,突兀地令人心脏猛缩。 她拿起来一看,暗自咬牙:午夜凶铃? “喂?四百万?没睡?”沈肆将车停在滨江大道边上,车窗开了一条缝,有冷风灌进来,带着几分黄浦江里的水腥气,他浑浑噩噩的情绪为之一醒。 “几点了?”徐知宜的声音有点冲,却不像平时那么疏冷:“你真以为地球以你为中心?” 尽管徐知宜语气不善,但沈肆却丝毫也不在意,他软着嗓子,沙沙哑哑的,几近暧昧地挑逗:“你不也一直在等我电话吗……” 这倦乏灰败到近乎于酥烂的声音,却完全没有撩拨到徐知宜:“小心孔雀开屏过度,盖不住屁股。” “女孩子说话斯文点。” “跟斯文人才说斯文话。”徐知宜轻哼一声。她一贯板着脸,此刻极其女性化的哼一声,反而透出点娇憨。 第52章 沈肆顿时乐了,原本郁郁的情绪,好像被一阵风吹散了,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 “喂,我床上那件,浅蓝色的衬衫哪里去了?”徐知宜被这声轻佻至极的哨音挑得恼羞成怒。 “浅蓝色?”黑暗中,沈肆半闭了眼——那件已经被洗得酥软发白的男式衬衫,从记忆里翻出来——呵,他当时便知道那衬衫属于谁。 他故意带上几分漫不经心:“不记得有蓝衬衫啊——” “嗯——”徐知宜压下火气:“就放在枕头旁边——” “哦——小古扔了。”他轻描淡写。 “扔了——”徐知宜豁地从床上坐直,搁在床头的书,啪嗒掉到床下。 “这件衬衫很重要吗?小古说已经洗得发毛褪色,又被鲁鲁的尿泡过,想来你是不会要了,所以就扔掉了……”沈肆一点也不心虚地胡编着:“我赔你一件!” 很重要吗? 睹物思人的少女情怀,如何对人言说? 想到方鸣的衬衫,遭遇如此惨烈的对待,她便觉得沈肆真是她命中的克星。 可偏偏沈肆今夜如同着了魔,继续挑战她的神经:“怎么办呢?送件我的给你?” “省省吧!你现在还有一堆垃圾在我这儿呢。赶紧搬走,不然我就全扔了。算了,你别来,让你的小助理来,我暂时不想看见你。”她懒洋洋地答道。 “你真不识货。就算我穿过的袜子,放到网上拍卖,也够你试验经费了。不过——对不起,下次我不乱动你东西了!”他灰着嗓子,声带摩擦出一种奇异的质感,好像大提琴的尾音,卷起秋风中的落叶,低醇得令人心碎。 那声音极具画面感,徐知宜几乎看见那个骄傲得不可一世的男人,正低着头,额发软软扫下来,刺进眼睛里,琥珀色的眸子里有不易察觉的歉意。 她叹口气——还想有下次? “唉,算了——只是——没有它,我睡不着。”徐知宜轻轻说:“习惯而已。” 她的声音并不柔美,却自带一种沉静的韵味。接着,她几乎是絮絮叨叨的,说起这一周以来做实验的种种琐碎进度。 “迄今为止,死于禽流感的鸟类已经超过一亿只。人类感染h5n1的死亡率高达59%。我已经可以初步确定,这个新病毒是在h5n1的基础上变异的,所以它的致死率只会更高。” 那些晦涩陌生的术语,从她嘴里吐出来,听在他耳朵里,如同仙乐一般。 曾经,他对于自己热爱的音乐,也是如此痴迷执着,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整个人都会发光。 她在那边不厌其烦地说着实验中的每个新发现,尽管他一点也听不懂。可是那些枯燥的实验术语、拗口的名词数据,却令他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就好像那一次,她在雪风猎猎的阳台上,把秦焕从死神的手中抢回来一般。 奇迹般的,他觉得胸臆中涌动出一种久违的欲望,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几乎是瞬时就破开了包裹着声带的那层结痂已久的窒塞感。 “四百万——”沈肆舔了舔嘴唇,忽然问:“抽烟吗?” 徐知宜愣了一下,回答“干嘛?” “陪我抽一支。我就能让你马上睡着!”他放低椅背,让自己坐得舒适一些。 “你以为你是催眠师啊?”徐知宜被逗乐了,不过烟瘾也被激起。她翻身从床头取了烟盒,在桌子上嗑了嗑,抽出一支,叼在唇间,又从烟盒里倒出打火机——嚓!一朵艳红火苗在暗夜里亮起—— 如果此刻沈肆在,他就能看见那红融融的火光中,徐知宜一向紧抿的唇角隐隐有一抹浅浅的笑意,令她冷硬的轮廓在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光晕中,变得柔和起来。 沈肆坐在黑暗里,也静静点燃一支烟。 光秃秃的梧桐枝在挡风玻璃上投下乱影纷纷,那点猩红的烟头,随着他的吸吐,一明一暗,呼吸一般灵动。 辛辣干燥的植物充分燃烧后产生的香气,混着徐知宜在电话那头 “嘶”的一声轻吸,性感极了。 接下来,电话里除了呼吸声,和蓝色烟雾被吸进呼出的气流波动,什么声音也没有。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隔着数十公里的距离、借着电话,彼此陪伴着,在寂寞阴冷的夜晚,默默吸完一支烟。 “ok,催眠时间到了——”沈肆将椅背放得更低,整个人半躺着,用几乎耳语的声音,轻轻宣布。 “拭目以待!”她说。 “嘿,你应该闭上眼睛……”沈肆的声音带着蛊惑。 徐知宜心中一动,身体向下一滑,重新窝进被子里,侧过脸,将电话压在耳朵与枕头之间。 还没等她准备好—— “你说,你已飞行太久,你说,你已厌倦夜游。你说,你是一粒迷路的星尘,妄图独自点亮黑暗,却只能照见小小的自身。微光闪,星途暗,飞溅的泪注定孤单……就算,是我的奢梦,最美的约会,是与你一夜相伴……谁说,星与星的距离,注定太远……” 歌声低低的,沙沙如耳语,带着祈求,几乎像个湿润的吻直接扑入徐知宜的耳朵。 猝不及防的,她的心脏猛地一缩。 如同被针扎了一下,有点慌,还有点痛。 她被那声音禁锢,躺在被窝里,一动也不敢动。仿佛一动,那可以把时间都烧成灰的声音,就会突然消失,她几乎连呼吸都无法抑制地放缓,放缓,缓到配合那伤感的旋律…… 她下意识的分辨着歌词,整个人都被把那把灰烬一般柔软沧桑的声音所震撼了。 怎么有人可以连清唱,都能唱进人的灵魂深处?这样的声音,连配乐都显得多余…… 一曲终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 电话里又只有呼吸声,过了很久,沈肆有点不自信地问:“怎么不说话?傻了?” “我能说我睡着了吗?”徐知宜轻轻说。 她真的像做了一个很深很深很美很美的梦,梦里全是他声音化作的青雾。 “看来我功力不减当年。”他笑。 “你不唱歌可惜了……”这是她第一次听他唱歌。 “没法唱了——”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催眠呀……” “那继续吧——” “hello world,hope you're listening,forgive me if i'm young…… there's someone i've been missing……so i say to you,come home,come home,cause i've been waiting for youfor so long……” “哇,《come home》是我的最爱……”徐知宜惊讶极了。他怎么唱的可以比原唱还要摄人魂魄…… “闭嘴——”沈肆带笑驳斥:“再不睡,我就不唱了……” 徐知宜出奇地听话,没再多言一句。 她枕着沈肆的歌声,在呢喃如情话的细语中,一夜酣甜。 她不知道—— 这是两年多以来,沈肆第一次唱歌。 今夜之前,他一直没法开口唱出哪怕一句完整的歌词。 躺在车里,看着渐渐发白的天光,听着遥远的汽笛声,他对着传出轻微鼻息声的手机,轻轻印上一个吻。 谢谢你,四百万! 第55章 歌在瘟疫蔓延时(1) 徐知宜醒来时,耳朵还老老实实贴在手机上。手机应该刚挂断不久,机身还在发烫。她不禁讶然昨晚的荒唐。 竟然让top star给她免费唱了一整夜催眠曲。 不过效果相当好,一夜酣沉,连梦也没做一个。她决定早点将实验结果,作为回报送给沈肆。 她立即起身,洗了个澡,匆匆赶去实验室。 然而到了实验室,拿到数据,她整个人都懵了,但又不由自主亢奋得牙齿都轻嗑起来。尽管已经猜到这病毒没那么简单,但是没想到会如此惊人。她立即召集两名助手。 “果然是病毒变异了!初步断定这是h1n1和h5n1的基因重组产生的新亚型。8段基因片段里,除了4条禽流感病毒的rna,居然多出了2条猪流感病毒的rna、1条人流感病毒rna和1条鼠流感病毒的rna。这应该是史上rna最复杂的流感病毒了吧?它与我们以前发现甲流所有的亚型完全不同。 这代表着,这种新型病毒,除了禽类和猪、甚至老鼠能够传染给人类,人与人之间也能传播……” “猪果然是最好的中间宿主……”冯令达悄声对旁边的任飞飞道。 任飞飞已经吓得脸色惨白,连回应他一声都已经做不到了。 徐知宜没有理会她,只继续沉声道:“而且最可怕的是,这里关键蛋白的7个氨基酸都改变了,传播能力翻倍,这样它可以很轻易地通过空气,传染给人类。这种新病毒的致命性、传染性,恐怕是目前我们遇到过的流感病毒中,最强大的。天上飞的鸟,餐桌上的猪、地上无孔不入的鼠,还有我们每天亲密接触的同类,都变成了病毒宿主,简直避无可避——” h5n1和h1n1本来就是高致命性流感,结合成的新病毒在人与人之间还可以相互传播,致病性更高,传播力度将更可怕。 第53章 徐知宜看着数据报告,整个人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沉声向冯令达和任飞飞说:“你们马上把所有能做事的人都集中起来,开始给这种病毒进行基因溯源,做小鼠感染病毒实验,我下午和你们所有人一起,开个碰头会商量接下来的实验,我们要在最短时间里,把病毒全面了解清楚。我现在就通知防疫部门,马上跟院长汇报。” 冯令达与任飞飞立即点头应下,分头开始做准备工作。 出了实验室,还没出更衣室的门,她便立即致电苏倾。 电话里,她言简意赅地将结果告诉了苏倾。 回国后,苏倾除了在医学院任教,还任疾控中心病毒预防控制所的首席专家,她立即意识到,当高致病性的禽流感病毒,不光通过鸟、猪、老鼠传染给人类,还能在人与人之间相互传播,意味着什么。 就算是见惯了风浪,苏倾仍然不由自主握紧了手,指甲陷入掌心,掐出一道道血痕——她知道之前疾控中心,帮助广州瞒住疫情,意味着疫情发展到现在,也许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但,她也明白——如果不隐瞒,整个广州甚至全国,都已经因为恐慌,人人自危乱成一团了。 “这次的事情,你算是立大功了。你有兴趣进入下一步的工作吗?”苏倾很正式地问。 “警察那边你已经搞定了?”徐知宜没吭声。 “广州那边一直做出错误判断,我们不追究他们,他们也不会追究你的事了。已经向警方销案了。所以,你加入吗?” “你都与他们做好交易了,我能不参加吗?”徐知宜笑了,一切如她所料。 广州的工作人员,果然还没能捕获病毒。 “我正好在研究流感病毒的变异规律,这次的新病毒,倒是个很好的契机。”徐知宜毫不犹豫地说:“我这边先做一些病毒的传染实验,你们尽量多提供一些病毒样本给我。合作方式直接与我们院长商量吧……反正你们也是老熟人了。” “稍后我亲自到学校来找你们院长。病毒的事情,你跟下面的人打个招呼,千万不能泄露出去一丝半点,否则引起恐慌,麻烦就大了。” “我先跟院长通个气,然后发份报告给你。这事情瞒不得。”徐知宜提醒:“你们尽快收集一下最近的流感死亡病例吧,我猜数据绝对不止上报给你们的那些。早点召开新闻发布会吧。隐瞒,就是杀人。” “这事,你觉得是我能做主的吗?”苏倾苦笑。 “那你赶紧找能做主的人。” “你以为我没找过?” 徐知宜心中一痛,叹了口气:“妈,你也别太跟人硬顶,解决事情,不是只有守规矩这一种方法。” 她知道,她妈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得罪人! 可有些事情,就算得罪了人,也还是办不下来。 尤其是这种敏感时期。 徐知宜出了实验大楼,便去院办找王院长。 王院长不在。她又骑了自行车,赶到王院长家。 这时正值中午,王院长家的保姆正在往饭桌上端菜,老火煲的鸡汤浓香直扑徐知宜面门。 王院长还笑眯眯地打趣:“赶着饭点过来,是想蹭饭了吧?” 徐知宜顾不得一路疾驰,喘着粗气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地同王院长汇报了一遍。 连她搞到病毒来源的不光彩手段,也一并并告诉他。只略去了沈肆不提。并知会他,苏倾会立即赶来见他。 可是王院长一听,脸色都变了。他饭也顾不上吃,立即打电话给苏倾,两个人电话里就谈了起来。 过了半个钟头,王院长挂了电话,转身看着徐知宜,脸上是受到惊吓后,震动过度所呈现的惊惧:“你妈妈——刚刚收到消息。广州那家医院,死了7名医护人员,仅仅在医院内就查出49人受感染,现在正通知医护人员的亲友也去医院接受排查。” 徐知宜愣了一下,脑中浮现出那天在医院,看见的老吴、陆成、还有几名护士的面孔。她顾不得王院长在场,立即给方鸣拨了电话。 电话一通,她听见方鸣在那头,温言细语的喂了一声。便立即打断他要说的话:“师兄,你在呼吸内科工作,我告诉你一件事。不过请你暂时保密。你还记得上次,你陪我去陆成医院,看望感染h5n1的一家三口吗?” “记得——怎么啦?”方鸣下意识地捏紧电话,他很少听见徐知宜用这么沉重的语气说话。 “那不是h5n1,简单说算是h5n1和h1n1重组的一种超级病毒,致病率、传染性极强,它可以在人与人之间通过空气传播。死了女儿的那对夫妻,也死了。连陆成医院,感染了49名医护人员,死了7个。同是沿海城市,上海肯定也逃不掉,而且按照这个病毒的传染性来说,很快会在全国甚至整个亚洲地区蔓延开。疾控中心目前还没有向外通报,目前绝大多数感染的病人,还被当做普通流感诊治。但是师兄,你必须小心……你们呼吸内科最近千万要做好防护……光是h5n1的致死率,就高达59%,现在变异了更可怕,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说,如果不控制好,对于整个人类来说,都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徐知宜一口气说完。 方鸣沉默了一瞬,沉声道:“我先挂了,你等我一下。” 过了大概十分钟,方鸣的电话打了过来:“陆成今天早上死了,死前突发急性脑膜炎、呼吸衰竭、肺部大出血。他们医院被感染的医护人员,一半都进了icu,出现不同程度的器官衰竭和出血。” 徐知宜能听出,他的声音在发颤。 其实,这结果她早就猜到了。想到当时,主治医生老吴,见她穿防护服,还取笑她胆小。想必,老吴得知自己被感染的那一刻,一定后悔吧。 “我得马上通知我们院办……”方鸣说。 “不行师兄,我妈让我暂时别告诉任何人的。”徐知宜赶紧说:“要么,你和我妈先联系一下?” “我马上找她。”方鸣明显焦急起来,作为一名呼吸内科的权威医生,他太知道这种能在人与人之间传播的流感有多可怕。 一人感染,全家得病。说的就是流感。 有时候一个人得了流感,整栋大楼的人都会感染上。 “师兄你要小心——医生现在是感染的高危人群。”徐知宜叮嘱。 “你也多加小心。” “我没事——我们实验室是病毒的监狱,牢不透风呢。”徐知宜故作轻松地安慰。 “我是说,你平时也要小心。” “嗯!你偷偷跟方叔叔他们也说一声吧。” “你不怕你妈说你?” “我妈应该,已经私下叮嘱过宋叔叔和熙熙了。”徐知宜有些想笑,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住呢?每位知情者都有自己关心的人。再无私的人,也不敢拿自己亲人的生命博弈。 “小徐,你就把你妈妈这么快出卖了?”王院士在一旁,把徐知宜与方鸣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院长,你会把这事瞒着不告诉师母和琳琳吗?”徐知宜板着脸问。 “呀,我马上打电话给你师母,她刚去菜市场给琳琳和我孙子买鱼去了。”王院长也慌了。 “而且这桌上还炖着鸡。小刘阿姨,今天去现杀的吧?”她不动声色继续说。 王院长转身,看着还在厨房里张罗的保姆小刘,脸一下就白了。 第56章 歌在瘟疫蔓延时(2) 从王院长家出来。 她又发了条短信通知沈肆。 接着,她想到,整天与小商贩斗智斗勇的老友江纯一。 去他的保密!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她拨了江纯一的电话。 “哟——今天怎么有空找我啊?”江纯一风骚地接起电话:“你不是被帅哥包养了吗,应该忙得脚不沾地才对啊?” 自从徐知宜的工作室接受了《夜行》剧组的赞助,江纯一就开始满嘴跑马。 “严肃点儿!”不知为何,原本低迷紧张的情绪,被老友的插科打诨给搅散了不少:“我给你说个正经事儿。不过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别到处散播。” “你不会是后知后觉来告诉我沈肆和霍琦谈恋爱的那档事儿吧?”江纯一继续调侃她。 “不是。我告诉你现在广州出现了一种新型流感病毒,高致命、高传染性。可以在人与人之间传播。我们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有可能藏着一个□□,随时会在你的体内引爆,炸得你内脏血肉模糊。你最近出门最好戴个24层的口罩,随时洗手消毒,别在外面吃饭,尽量避免去公共场合,避免搭乘公共交通工具,下班赶紧回家,门窗关紧,用空气净化器内循环,最好哪儿都别去,能请假不上班最好。如果身边有人感冒发烧咳嗽,你就让他赶紧去传染科看病。还有,你千万不要接触鸟类、鸡肉猪肉都先别吃了,你们查歪作坊的时候,看见老鼠赶紧绕道!” “你说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第54章 “我觉得应该比sars还可怕。”徐知宜老实承认。 “你肯定?”江纯一正在与质监局联合执法,查处一家劣质油加工工厂,听到徐知宜在电话那头慎重的叮嘱,不由浑身发毛,看着油污污的工厂地面,只觉空气里有一种无形的病原体,正在慢慢向她靠拢。她下意识就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又惊觉自己的手也并不干净,连忙放下来。 “这病毒样本就在我的实验室里。目前我是第一个发现的人。偷偷告诉你的,千万别到处传播啊。不然给我惹麻烦。”徐知宜仔细叮嘱。 “嗯,我保密!呀——我得赶紧告诉我爸妈和我男朋友。”江纯一怪叫一声,咔哒挂了电话。 徐知宜对着挂断的手机笑了一下。 估计明天,这个消息就会像炸弹一样,伴随“千万别外传”的叮嘱,在人群中引爆,并迅速辐射开。 但是,就算会引起恐慌又怎么样呢?至少人们有了危机意识,会更加密切地保护自己,防患于未然。总比全都无知无觉,井然有序地快乐生活着,然后突然被病毒袭击,集体倒下好得多。 徐知宜骑上自行车,快速赶回去与自己的研究小组会合。 就在她路过书报亭的时候,她在一本娱乐周刊的封面上看到了沈肆。她心中忽地一软,想起了昨晚他彻夜不息的歌声。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回忆了起了几分钟前,江纯一在电话里那句玩笑似的话,沈肆谈恋爱了? 不知为何,她像吃了一碗重油重味的隔夜菜,有点腻味。 鬼使神差的,她停下车,买下了那本杂志。杂志上的沈肆正与霍琦相拥跳舞,璀璨水晶灯下,两个美丽的人犹如天造地设的一对。旁边另外配了一张一看就是偷拍的照片。照片里的沈肆正在逛街,眉头轻蹙,鼻梁英挺,嘴唇微微抿着,眼睛不耐烦地半望着天。可是,就是这样极度不配合的表情,性感的张力却已经透过薄薄的纸张扑上人的面颊,令看的人,忍不住心跳加快。 他的身边,站着一名艳光四射的娇俏女孩,一手挽着他,正踮着脚,将嘴唇凑到他耳边,亲昵地说悄悄话。 旁边配着爆炸体的标题:gay迷集体失恋,音乐魔王恋情曝光。 草草翻开内页,匆匆浏览了一遍。原来沈肆与霍琦的恋情,已经被捅破有一周了。不断有记者拍到,俩人一起吃饭、一起逛街、甚至有记者拍到霍琦出入沈肆的公寓。 尽管大多数时候,沈肆都口罩、墨镜全副武装,很难被狗仔拍到真容。但奈何他旁边的霍琦,却坦坦荡荡无遮无拦。 有媒体记者评论,沈肆与女友约会遮遮掩掩,显然不想恋情曝光。无奈小女友想要上位,故意将两人的约会行程暴露给记者。 又有记者分析,沈肆宁肯口罩遮面,也不忍拒绝女友约会要求。证明两人恋情如胶似漆,已经进入谈婚论嫁阶段。 你们确定,这胆小鬼又戴口罩又戴墨镜的,不是为了怕被传染流感吗?徐知宜目光移到沈肆手上的手套上,默默吐槽。 显然的,随着这段恋情的曝光,沈肆是gay的流言也不攻自破。舆论一边倒地谴责之前对沈肆进行口诛笔伐的那群人。连小古也被大家自然而然接受了。之前沈肆遭受了多少攻击污蔑,现在就收获了多少同情赞美。 真恋?假恋? 徐知宜细看了一下,沈肆臂弯中霍琦涂着红色蔻丹的手指。狠狠掐灭了心中自昨晚起,升起的那点绮念。“啪——”她一探手将杂志扔回报摊:“给你,我不要了!” 还不等报亭老板反应过来,她已经骑车扬长而去。 晚上,徐知宜正在王院士办公室与一群研究员开会。 沈肆又打来电话,她只能躲到走廊接电话。 “四百万,居然有歌迷在微博私信我,告诉我最近有致命流感病毒,可以通过空气传播,并说已经死亡上百人,提醒我千万小心。”沈肆有些紧张:“没想到,你上午才确定病毒,晚上消息就传出来了?” “消息肯定早就散播出来了。首先医生护士一感染,他们的亲属就第一个会散播消息提醒自己周围的人。加上防疫站的工作人员、我的朋友、我们实验室的人……尽管大家都知道要保密,但总有私心,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流言的传播速度一向比病毒传播更快。何况这种性命攸关的大事。”徐知宜淡定地说,这是她早就料到的结果。 晚上,微博上就已经传出,广州等沿海城市开始抢购抗病毒冲剂、消毒剂、白醋、口罩、手套、酒精等医药物品的消息。 人心已经开始慌了。 到处都充斥着流言,国外的媒体开始关注,有关部门必须做出应对。 “我明天要开始演唱会的彩排了。我们很长时间没法见面。晚上我请你吃顿饭?算是庆祝我们初战告捷?”沈肆故作随意地邀约。 “什么告捷,这才刚开始,搞不好我国人口要锐减一半。话说你请我吃饭,你女朋友不介意?”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她心中一动,试探着挡了回去。 “怎么?如果她介意,你就不和我吃饭啦?”沈肆故意暧昧地说:“吃醋啦?” “你女朋友介不介意我都不会和你吃饭。”听他没有否认,徐知宜有点恼,敷衍道:“我正开会呢。挂了啊……” “别别别!”沈肆知道玩笑开大了,忙一叠声阻止,可是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徐知宜坐回会议室,继续与同事们确定接下来的研究方向。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起来瞄一眼:“女朋友是公司安排的,谁让我是gay呢?” 徐知宜面上不显,心中却忍不住想笑。 她轻轻将手机翻过来,专心与大家讨论起来。 接下来的一周,沈肆与演艺公司的同事们,开始了紧张而高强度的排练。他每天上午都在健身房,在私教的指导下,锻炼体能和体型。下午则配合舞蹈老师,与伴舞的人一起跳到筋疲力竭。但诡异的是,他一遍一遍和乐队、音乐总监核对音乐的编曲、演奏等等,却一直没有在现场开声唱哪怕一句。 私下里,音乐总监找过周雯,指责沈肆傲慢,不肯配合。周雯却推说沈肆的声带不舒服,要养一阵子,等到要开唱前,一定会全力配合。 她当然希望沈肆真的能唱歌——可是自从两年前的事情,沈肆因为承受了极大的心理压力,已经完全不能在人前唱歌,他甚至是抵触唱歌的。这两年,她带着他看了无数心理医生,却始终没有找到治疗的方案。 这应该是沈肆的最后一次巡演,哪怕是假唱,她也要让他完美收官。 第57章 歌在瘟疫蔓延时(3) 这晚,沈肆独自一人来到他的私人录音棚。有多久没有进到这个地方了呢? 沈肆都快忘记上一次走进这里的感觉了。自从两年半以前,被困在那个地下二层的小冻库里,直到现在,他对封闭的环境仍心有余悸。但今天,他想要挑战一下自己。他没开灯,靠嗅觉辨别着曾经熟悉的一切,皮质沙发散发出温热干燥的气息,窗外有淡白星光透进来,给林立的乐器们镀上一层朦胧的幽光,一切都看不真切,像沉默的侍者,一只一只高低错落地蹲守在墙角,固执地守护着这久无人问津的私密空间。曾经它们是那样的喧嚣热闹,在最好的乐队手中,尽情释放。 “抱歉,让你们寂寞太久……”沈肆骨节分明的手指,轻颤着抚过架子鼓紧绷的鼓面。仿佛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渴望着音乐给灵魂带来的颤栗。 他站到调音台前,导入这次演唱会的所有曲目,然后推开录音间厚重的隔声门,闪身进入,当门无声无息地关上时,他便与整个世界隔离开了。 巨大的玻璃幕墙内,漆黑一片。他走到曾经站过无数次的位置。上一次录音时,调好的话筒高度,到现在也没有人动过,依然与他契合。他戴上耳机,让黑暗与流淌的音乐将他包围。他全神贯注地闭上眼,嘴唇微启,想要从灵魂深处翻涌出天籁之声,但声音却哽在喉咙里……手臂似乎被一道看不见的牛筋绳死死勒住,舌尖涌上淡淡血腥味,原本湿润的喉咙,长出了无形的硬痂,脸上火辣辣的,一个接一个屈辱的耳光击上面颊,渐渐,耳机里的音乐声,被噼噼啪啪的耳光声掩盖…… 沈肆猛地睁开眼,胃抽搐着疼痛起来……他又失败了。 他一把扯下耳机,几乎是狂躁地狠狠砸向地面,手高高扬起,在要落下的一瞬又骤然停住……他耳边响起徐知宜沙哑而自负的声音:“人人都说我是天才,其实我只是比别人失败的次数更多而已。失败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怕失败。” 是呀,一次不行,还有第二次。 他又戴上耳机,重新调整情绪……然而黑暗中,始终有一双疯狂的眼睛,充满嘲讽地望着他,那双眼离他那么近,清晰到连其中布满血丝的戾气,他也看得清清楚楚,冷汗顺着他的脊背蛇形,他握紧拳头与那双眼对抗。 第55章 但——那双眼如蛆附骨,仿佛要把他的灵魂都掏空。 他猛地想到那一夜,电波那一头徐知宜轻柔的呼吸声,还有她睡着后,偶尔粗重的鼻息,不知为何,眼前那双眼里的戾气突然就淡了。 沈肆心中一动,他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拨了徐知宜的电话。 她的号码一直停留在他的最近联系人名单里—— 四百万,金光闪闪的四百万。他轻轻念着她的名字。 他的心,好像被最温柔的春风光顾了,一夜之间荒芜里出现了生机。 “四百万,你今天还好吗?”他的声音也温柔得像春天樱花的初蕊。 “累!”她只说了一个字,一天的疲惫暴露无遗。 “睡不着?” “嗯!”她有气无力,嗓子像两片坏掉的毛玻璃在相互摩擦。 “我唱歌给你听。”他说。 “又催眠?” “你就当是吧——” “对我这么好。why?” “因为你值四百万呀,在收回投资之前,当然要对你好一点。”他轻笑,黑暗中那笑声中的暖意简直有形有质,触手可摸。 “那我闭眼恭听!”徐知宜合起正在看的书,窝进被子里,将手机夹在耳朵与枕头之间固定好。正好,入睡前的辗转反侧,是她一天中最大的煎熬。 此时,沈肆的歌声,像晨间森林里的青雾一样弥漫过来,慢慢在她周围氤氲开,一层一层将她包裹、将她湿润、将她抚慰……这把靡靡之音似温柔的手,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拨松她紧绷的神经、抚平她的焦虑、不安、和僵直的背脊…… 温柔的声线渐渐化作湖水涟漪微荡,她漂浮在其中,被一波一波的声浪推送摇晃,渐渐滑向湖心,滑入黑甜的漩涡中…… 对沈肆来说,这是疯狂排练,力图战胜心魔的一周。 对疾控中心来说,这是紧迫而频繁出招的一周。 这一周,疾控中心任命13家3p以上的病毒实验室、生物研究所,成立了研究小组,从疫苗、生物制剂、治疗方案、特效药等各个方面尝试找出病毒的弱点。 徐知宜的实验室,也正式接受了疾控中心的委托,由王院长和徐知宜牵头,成立了17人的特别小组,专门研究这一新型病毒,争取尽快找到对付这种病毒的方法。由于病毒是h5n1与h1n1结合后的超级变种,他们给这病毒取名叫:“s-h5n1”。 同时,由于徐知宜提交了s-h5n1的基因密码,各疾控中心可以快速进行病毒筛查。卫生部门及时搜集各地医院的情况,这才惊觉,短短一周疫情就已经在全国蔓延开了。 已经有16个省市,查出3789名受感染人群,其中486人死亡。活着的病人里,有一半住进了icu,能不能抢救过来,还悬而未决。 各大医院悄无声息地连夜开辟了发热门诊,建立了传染科室。有条件的城市,全都成立专门的医院,来收容治疗被感染的病人。 冬天,已是强弩之末。可是初春的气息,却被死亡的阴霾压制着,连河边嫩柳刚刚抽出的一星生机,也蒙着灰。 这一周,对于懵懵懂懂的普通民众来说,更是极度恐慌的一周。 若把这些关于病毒的流言串联起来,可以绕地球好几圈了。突然之间,人们什么也不关心了,对于未知病毒的恐惧,成为唯一热议的话题。 各大药店的相关物资,价格飞涨,却仍然顶不住日以继夜疯狂抢购的人群,白醋、消毒剂、抗病毒冲剂、肺炎灵、咳嗽药水、口罩、手套、体温计、消毒纸巾……频频断货。 一眼望去,满大街都是白花花的口罩。甚至有人带着防毒面具出门。 沈肆已经公开在微博上,转发各种关于病毒的小道消息,一再提醒他的粉丝们注意安全,不要在公众场合逗留。 卫生部和疾控中心展开激烈的讨论。究竟要不要马上公布病毒信息? 反对方认为,民众已经处于极度不安状态,一旦清楚病毒的可怕,会更加歇斯底里。已经失控的抢购现象,会变得更加失控。社会秩序混乱、医院、学校、工厂、市场……都会因恐慌而出现停工、罢工……公共交通、甚至整个社会体系都会彻底瘫痪……人心涣散,不法分子乘机为非作歹……抢劫、杀人等恶性案件也会飙升……出入境会被限制起来、正常的商务往来也会停滞…… 而支持方则认为——流言已经满天飞。而且流言几乎就是真相。如果否认,事后被揭穿,等于自扇耳光。就算再多顾虑,也不能阻止民众的知情权。民众必须尽早在疾控专家的指导下,武装起来对抗病毒。 苏倾在讨论时,激动地热泪盈眶,她几乎是拍着桌子力争:“在这种超级病毒面前,我们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有可能藏着炸弹。隐瞒就是谋杀。病毒已经失控,再不指导民众做好正确的防范,更多无辜的人会被感染……到最后,我们都会是罪人。” 这句话,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口。 第二天,苏倾在卫生部授权下,召开了新闻发布会。 徐知宜也受邀参加,她负责对外讲解所有已经证实的s-h5n1的相关信息。作为呼吸内科方面的权威,方鸣也在发布会上,详细传授了正确的防范知识。并通过媒体号召民众,一旦出现相应症状,立即到医院的发热门诊就诊,切勿因为担心被感染,而讳病忌医。 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官方发布完信息后,媒体记者集体沉默了。 他们都没有料到,真相与流言居然如此相近。 大家好像被一击重拳同时砸晕了,又像被恐惧扼住了脖子,发不出任何质疑的声音。 现场鸦雀无声—— 好几分钟后,记者们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纷纷发问,大厅里顿时被声浪炸开了锅。 第58章 歌在瘟疫蔓延时(4) “我们到医院就诊,不会因此而被感染吗?” “近期的所有公共活动都会被取消吗?” “什么时候才会有所突破?” “政府还会有进一步的措施吗?” “病毒发现多久了?为何现在才发布……”记者赵春画戴着口罩,差点将录音笔塞到徐知宜喉咙里。 “在发布会之前,你们不就已经知道了吗?公布难道一定要公开说才算?”徐知宜有点不耐烦,她惦记着实验室,想要立即抽身回去,但由于她是病毒的发现者,必须由她来对公众解释。 “那之前是您透露出来病毒消息的吗?”赵春画乘胜追击。 苏倾忙给女儿解围:“我们从未隐瞒过病毒的信息,只是一直没能确认。” “徐教授,你有信心找到对付这次病毒的方案吗?”赵春画再接再厉。 “我们所有人都会尽力而为。”徐知宜面无表情对着镜头:“信心这种事情,等我研究出了病毒的弱点,你再来问我吧。” 有记者当场就笑了,紧张的气氛得以宣泄。 新闻发布会的第二天,世界卫生组织就像全球发出了警告。各国前往中国的旅行、商务签证全部暂停。 电视、网络、报纸、杂志、微信、facebook……从新闻媒体到社交平台,全都聚焦于这场瘟疫。 与此同时,公共场所全放上了警示标志。 机场、公交站、地铁口、学校、医院门口、大楼入口……都有防疫站的工作人员测体温、发放口罩、喷洒消□□水。小区里的安民告示、24小时滚动新闻、专家访谈节目,一夜间全冒出来了。 家家户户的窗口传出的都是烧煮白醋的浓烈酸味。 方鸣拎着收拾好的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从小区里经过时,感觉自己就像泡在一个大醋缸子里。 其实,这些普通的消毒杀菌的措施,在如此暴烈的病毒面前,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只能求个心理安慰罢了。 当晚,他就被调到了上海传染病医院。上海及其周边所有被感染的病人都被转移到了这里。一夜之间,偌大的医院就人满为患。 被派到这里的医护人员都是签了生死状的。有些医生甚至提前就写好了遗书。 人人都知道,也许这就是一次有去无回的生死大冒险。可是看见那些倒下的人,在生与死之间徘徊时,他们又会忘记自身的恐惧,全情投入到抢救之中。 这些倒下的人里有老有少,有新婚夫妇、有初生婴儿、有豆蔻少女、有行业精英、有一家五口、更有很多很多的医护人员……然而此刻,他们的身份都只有同一个:被病毒折磨摧残的地狱囚徒。 第一个晚上,就死了十六个人。 方鸣的小组苦熬了一个通宵,分给他们的九位病人,死了五个,救回四个,这四个暂时进入了平稳期。 看着同样汗流浃背、被病人咳出的污血、痰液喷溅了满身的护士们,方鸣的心紧紧揪着,只觉一股力量顺着脚底快速流失。她们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透过护目镜上干涸的血迹,方鸣看见五个姑娘的脸上全是眼泪,可是眼睛却大大睁着,像被抽走了灵魂一般。 第56章 是恐惧?悲伤?还是无助? 所有的药物,都只能暂时控制住病人的情况,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急性的内脏衰竭会顷刻间要了人命。如此恐怖的病毒,就活跃在病房里的每一寸空气里,活跃在病人的每个呼吸、每个细胞里。 死亡与医护人员的距离,只隔了薄薄的一层面罩。 尽管刚才在给病人插管、上呼吸机、吸痰、换洗、打针的时候,姑娘们一点都没有犹豫、没有退缩、没想过万一防护罩破裂,她们自己也会被死神掐住。 可是现在,刚刚一交接完,换班的当下,一离开病人的视线,她们就崩溃了。 她们都是在呼吸内科工作了六七年的老护士了。可是一夜之间,在她们手上,同时有这么多生命逝去,还是第一次。 尤其是——其中一个刚刚被她们从死神手中夺回来的女病人,得知自己新婚才五天的丈夫,在她醒来前的半小时,抢救无效永远离开她时,原本已经虚弱到极致的她,忽然如同被恶魔附身,病房里放声尖叫,歇斯底里痛哭,不断挣扎着要爬起来去看他,她不相信,怎么一夕之间,就家破人亡。亲爱的人,已经与她隔了阴阳。 三个护士上阵都按不住她,她疯狂地扯掉呼吸机奋力挣扎,大口的鲜血顺着她的嘴唇喷涌而出,来不及抢救,她就头一歪,抽搐着倒下,骤然停止了呼吸。 那惨烈的画面,令其中一个小护士,当场就瘫在地上。 交完班,从病房出来,层层消毒,反复洗手浸泡消毒液的时候,方鸣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不停地颤抖。刚刚有五条生命,从这双手上无声无息地流失了,与这个世界诀别,沉入永恒的无边的黑暗中。他只觉心力憔悴、呆呆看着镜子里,嘴唇发青、眼眶凹陷的自己,恍惚一夜之间,就老了十岁。 方鸣像行尸走肉般,摇晃回自己的宿舍。 这是一个完全隔离于外界的传染医院,所有的医护人员都不能离开这里。相当于,他们也被变相隔离了。只是这隔离一定程度上是自愿的。 一时间,他耳边回荡着那些被强制送到这里隔离的病人的哭叫,他们哀声绝望地捶打房门,要求放他们出去。 人人都怕一进入这里,就再也出不去了吧。 他抬头看了一眼灰紫色天幕上稀稀疏疏的冷淡星光——这样清明的夜空,自己还有命一直一直看下去吗?作为主动请愿来医院救人的医生,他知道肩上的重担,身为医者的使命感,令他不敢退缩。 是的,他怕一犹豫就会害怕。 此刻,精疲力竭地他倒在硬邦邦的单人床板上,灵魂与身体都倦乏极了,可怎么也无法合眼,一闭上眼,那些垂死挣扎的面孔就会出现。 他掏出手机,录了一段音,将所有病人的情况、发病症状、死亡症状和治疗方案、治疗效果都梳理了一遍。然后他将这段录音发送给徐知宜,在录音的最后,他对徐知宜说:“小宜,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活着从这里出去。我也不知道我有多大的勇气,能够一直坚守在这里。但是,请你一定要找到办法,救救这些人,救救我们大家!拜托了。” 收到这段录音的时候,徐知宜已经又在实验室熬了整整两天。48小时不吃不喝,累极了,就蜷缩在地上,打个盹儿。为了防止病毒外泄,实验室的气压要保持在负40帕特,再加上密不透风的防护行头,原本一两个小时可以完成的工作,在这里要用四五个小时。由于实验量巨大,人手严重不够,她甚至要亲自动手洗刷自己用完的所有器皿。 她这样拼命工作、她的团队也没有一个人敢偷懒。然而,也有人熬不住,私下里发发牢骚、偷骂徐知宜几句老妖婆。更有体弱的研究员,在做实验的过程中,喘不过气晕倒。 可是,等徐知宜将方鸣发来的录音,播放给大家听时。连最爱发牢骚的任飞飞,也闭上了嘴。晕倒的研究员,更是一输完液,便咬牙连续18小时蹲守在自己的试验台前。王院士本人,也彻夜不休在场外调度指挥。朱凌全组人都停下手里的研究项目,全力以赴配合徐知宜,甘心为徐知宜做助手。 就在徐知宜,全力投入研究,在实验室浑浑噩噩,几乎是不见天日的工作时。 疾控中心发出通告,要求所有演艺单位取消公共演出,减少聚众传染的机会。 开机了一半的《夜行》,被临时叫停,整个横店影视基地变成一座空城。所有拍摄都无限延期。沈肆的好几个粉丝见面会也相继取消。 就连沈肆远在四个月后的巡演,公司也接到了叫停通知。 一时间,正在紧锣密鼓进行中的排练,被迫暂时终止了。周雯急得两天没睡觉,嘴唇上起了一串透明的火泡。 而这时,网络上粉丝们开始嚷嚷要退票——没有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看演唱会。几百块一张的票,能买好多抗病毒冲剂,看演唱会这种风花雪月的嗜好,必须为好好活着绕道。 沈肆的演唱会门票,各种商业赞助、前期疯狂砸进去的各种广告投入、甚至提前支付的场地费用……成为压在公司所有人头上的大山,从公司老板到公关经理再到沈肆的经纪团队……每个人都焦虑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其实,不只沈肆的公司,几乎所有有商业演出的公司都焦头烂额,集体处于狂躁边缘。 沈肆所在的艺鑫公司被迫与保险公司杠上,要求按照遭遇自然灾害索赔。 保险公司派出律师,与艺鑫的律师团队混战在一起。律师们戴着口罩,唇枪舌剑,互不相让,丝毫也没有因为口罩的遮挡而影响发挥。 沈肆却反而松了口气—— 他至今不能开口唱歌,假唱毕竟风险太大……让公司来承担风险,总比他冒着被揭穿名誉扫地的风险要好得多。 公司高层特意召开懂事会议,结果是让沈肆继续备战演唱会。因为高层内部,会有人专门去政府部门公关,一旦相关部门松口,演唱会就继续进行。 第59章 实验成功了一半(1) 不管人心如何惶恐、时间始终毫无滞涩地平滑向前。 春寒渐薄、日色渐亮,天空也越见高远。 春风催生万物,也包括病毒。 从第一例病人发病到现在,官方竟从未宣布过,有任何一个病人治愈出院。相反被征用为隔离区医院的数量越来越多。 一天天增加的患者人数、不断飙升的死亡数据、像一把越磨越薄的镰刀,不断收割着人们的恐惧。 四季轮回迎来了希望之春,可街上行人稀少、间或上下班高峰,也是口罩蒙面、手套加身、低头疾行,人与人之间连个亲密的交流也欠奉。夜间的灯红酒绿、盛世繁华,好像一夜凋零,被冻在了严冬深处。 方鸣在医院苦熬了两个月。 病房里几乎人满为患,连过道都摆满了病床。而病床就像高峰期的地铁座位,前脚空出来,后脚就有人补上。而空出来,就意味着有人永远的离开。而好不容易补上位的,也许就是下一个离开者。 医院被死亡的气息笼罩着,然而幸好防护到位,倒下的医护人员却再也没有了。可是,患上心理疾病的却比比皆是。他们的家人,都得了焦虑症。 在icu工作的张医生的新婚妻子,每天都要转三趟车到医院大门外,只为远远看他一眼。看他活着、能呼吸、没发烧,没咳嗽、没有双眼赤红,才能放心回家睡觉。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一眼是否最后一眼。 而方鸣的情绪也濒临崩溃。每周必须接受一次心理治疗。 最后连给他做心理重建的心理咨询师,也患上了心病,换了好几轮。 其中有个女心理医生,多次因为心理压力过大撤离医院,又总是倔强地回来,继续为医生护士们做心理咨询。 靠着心理医生不断的为他们做心理重建,才让方鸣始终坚持着,每天将病人的情况梳理出来,发给徐知宜。 这一封封电邮,全都变成压在徐知宜研究小组头上的大山。 因为缺少休息,研究小组过度透支,防护服一脱,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没有几个不虚脱的。更艰难的是,实验室里除了研究小组没有任何人可以出入,连洗刷实验用具、给小鼠喂食、清理粪便、尸体,都得自己动手,每个人在实验室呆得时间都在10小时以上。几乎人人都患了负压病,头痛、眼花、耳鸣、喘不过气。徐知宜是灵魂人物,必须时刻在现场做决定,与研究员们讨论,设计新的实验方案、每日的工作结束,都要总结和调整思路。 她全靠兴奋剂硬撑着,瘦得仿佛风一吹就会散架。 她有时会因服药过量,吐在防护服里。可是她只去换过衣服,喘口气、喝点水,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回来工作。她以这种亡命之徒的气势,猛赶着试验进度。令一向反感她的朱凌也不得不叹服 “要是每个人都像她这样工作,不出成绩都难。” 果然,徐知宜找到一种只由蛋白质构成的k病毒,可以从内部破坏s-h5n1病毒,算得上是以毒攻毒,如果以此为根本,研制一种带有治愈性的疫苗,s-h5n1就不足为惧了。 第57章 但是,徐知宜又有些担心,人为的让两种病毒结合,注入人体产生新的抗体,如果成功了能压倒性战胜病毒。但是也有可能因为面对更大的免疫压力,病毒核酸不断发生突变,形成更可怕的病毒。 大家顿时从狂喜中冷静下来,继续寻找新的方法。 可是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却再也没有人能找出新的方案。最后,王院士拍板做了决定,不能因噎废食,先用k病毒继续进行研究,开始动物实验。另外朱凌带领一个四人组,继续寻找更稳妥的解决方向。 这一日,任飞飞负责的小鼠组眼看要出成绩了,她坚持陪徐知宜熬了两个通宵。原本还算丰腴的她,连眼睛都瘦得凹陷下去,一向爱保养皮肤,连做实验也要状态美美的实验室之花,狼狈得嘴唇都皲裂开了。 眼看着有两只小鼠熬过了最初的高热、和呼吸衰竭后,居然平稳了下来。大家都激动地等着想要提取抗体,却不想凌晨的时候,老鼠还是突然内出血死掉了。 从希望到失望——无数次的尝试全都落空。她忽然忍不住,扔掉手中的移液枪,蹲在地上,抱住膝盖、像个孩子似的哀哀痛哭起来。 防护服很厚,她的声音闷闷传出来,更显得委屈万分。徐知宜愣了一下,她从未有过在人前痛哭的经历,当下有些不知所措,所以呆在原地没有动。 冯令达倒是立马蹲了下去,细声劝慰起来:“没关系。这两只死了,还有别的,至少它们熬过前两周,这也算是进步。” 任飞飞抬起头,透过防护面罩,一张俏丽的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还是泪了。她哭得越来越大声,小小肩头不断抽搐,周围好几个研究员竟都停下手中工作,围过来低声劝慰。 “哭什么哭?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失败了就重来,眼泪能解决问题吗?”徐知宜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忍住剧烈的头痛:“别哭了,快起来。回去睡一觉就好了。你想要让所有人看你笑话吗?” “我不就是个笑话吗?我熬了这么多通宵,难道还不准我难过了?”任飞飞的小姐脾气也上来了,小声争辩道。 “难过?你在试管里把‘难过’给我找出来?找出来我就允许它出现在我的实验室里。”徐知宜也火了,声音便有些压不住了:“关键时候闹情绪,你就不怕影响整个团队的士气。” “团队和我有什么关系?”任飞飞抽噎着说:“我难过、痛苦、悲伤、绝望……团队里谁能替我分担哪怕一分一毫?” “那你就别呆在这个团队里啊!”徐知宜怒极反笑:“你这样的,我伺候不起。” 任飞飞一下就僵住了,蹲在地上不吭声,只一味低声哭泣。 冯令达见徐知宜脸色不好,便立即解释。原来任飞飞因为实验任务太重,且一进研究室就没法和外界联系,她已经很久没有和男朋友见面了。前几天好不容易休息一日,觉也顾不上睡便赶去与男朋友会面。 谁知,男朋友来赴约时,竟告诉任飞飞,因为她实在太忙,她的工作太重要,他耽误不起,决定与她分手。两人不欢而散。事后任飞飞找到男友的一个哥们儿,一问才知道,由于她有博士论文的重压,长时间昼夜颠倒地按照细胞生长周期生活,男友根本无法跟上她的作息规律,往往一两周才见上一面,几个月前便已经劈腿了。因着病毒肆虐,那两人彼此关心、小意温存,很有点你侬我侬,生死与共的味道。这一次任飞飞被关在实验室里,两个月没露面,只靠稀疏几条短信电话联系,男友正好找到借口与她断个干净。 女博士本就难找对象,被国人戏称为第三种人。平时里多是任飞飞讨好迁就男友,此次分手,她倒也有骨气,想着要靠这次的实验结果一鸣惊人,好让负心的男友满世界找后悔药吃。可谁知,一鼓作气到今日,却换来前功尽弃,连日来的情绪压抑、憋屈、疲累、体力透支、饥渴难耐,终于令她崩溃。 听着冯令达的解释,一干同事更是为她鸣不平。更有几名女博士想到自己曾经多少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更是连眼眶都红了。 “我在这里拼死拼活,却连个理解我的人都找不到。”任飞飞哽咽着:“就算实验成功了又如何?我半夜回到宿舍又累又饿,想吃碗方便面,却连杯热水都没有。有一次我硬撑着烧水泡面,却不想睡着了,连水烧干了都不知道,差点燃起来……我、我、我……”说到最后,她更是泣不成声,整个人都软倒在地上了。 一时间,和lance分手时的伤心难过,好像通过任飞飞又重新回到了徐知宜的身体里。她轻轻捂住胸口,缓缓蹲下身,揽过任飞飞的肩膀:“对不起,我收回刚才的话。只是——哭有用吗?眼泪最是虚弱无力,你就算有再多伤心,也挽不回一个负心的人。我也失恋过,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白白把力气花在哭泣上,还不如挽起袖子干活。起来吧,洗个热水澡、去食堂吃点东西,接着回来工作……” “我为什么要接着工作?工作再出色又如何?研究成果再斐然又怎样?即便得了诺贝尔又有什么用?没有一双温暖的臂弯供我依靠,没有可爱的孩子扑进我怀里叫我妈妈……”任飞飞仍抽泣着不肯站起来:“就算像你一样成功,还不是每天吃食堂一万年也不变的菜色、孤零零睡一张单人床……” “得了,等你拿了诺贝尔再来埋怨这些也不迟!”徐知宜的头越来越痛,隐隐作呕的胃不断抽搐,她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地咬着牙怒斥:“你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少人在等着我们救命吗?在几千万人的生命面前,你这些小情小爱、小恩小怨统统给我收起来!回去睡一觉,明天早上7点我要看到你,不带个人情绪地站在这里!” 说完,她用力拍了拍任飞飞的肩膀:“不要让我失望!” 第60章 实验成功了一半(2) 接着,她不再看任飞飞,挥挥手让围观的人各就各位,便径直离开动物实验区,径直进了细胞间。 一进去,她就靠着墙,干呕起来,直呕得眼泪往外涌,又卷缩起身体,蹲在地上,用力按压揉搓肚子,好一阵才缓过来。 朱凌作为导师,不得不站出来,温声柔语安慰了一通任飞飞,让一个助手将她扶起来,送出去,便去细胞间寻徐知宜。 一进去,便见徐知宜蹲在地上,脸色惨白——心知她是身体不舒服了,原本想要刺她几句,可是见徐知宜强撑着站起来,挺直脊背的样子,又觉得她也不容易,话到嘴边就变了样:“你何苦为难一个孩子?失恋本来就是伤筋动骨一百天的事儿,你让她立马就收拾好情绪,也难免有点不近人情。” “失恋才更应该好好工作,注意力有所转移才更好的快。而且工作的成就感,是谈恋爱能比的吗?”徐知宜低声解释:“当初我失恋了,也是靠在实验室里熬了两三个月,才扛过去的。” “那是你的方法,不是人人都适用的。何况,你确定你真的谈过恋爱吗?我怎么觉得你是一直在和工作恋爱?”朱凌涂了玫瑰色唇膏的薄唇微微翘起,令她那句玩笑话显得更像揶揄。 “和工作谈恋爱不好吗?工作不会辜负你,你付出多少就能收获多少。”徐知宜扬起脸,在面罩里微微一笑:“它从未叫我失望过,我拥有的一切,都是它给我的。我宁肯在工作上实现自身的价值,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喜怒哀乐系在一个男人身上。” 朱凌听得直摇头:“算了,你的理论我不敢苟同。之前我还以为你和大明星在约会,结果没想到你是在给实验室拉赞助……我也真是服了你了。想做好科研工作,并非一定要当灭绝师太。” “呀,你也知道她们在后面这样叫我?”徐知宜毫不动容:“至少我进入实验状态的时候,就是要灭绝七情六欲才能一心一意。” “算了,跟你说不通。明天看见任飞飞你别拉着个脸,给小姑娘一点台阶下。不是谁都像你这么能抗事儿。”朱凌点到即止,没有再继续多说。 待徐知宜从实验室出来,已经是后半夜了。 她迫不及待走到小花园里,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烟盒,手一扬,抛出细细白白一道弧光,再抬头,那支烟已经精准地含在唇间了。噗地一声,火苗跳出来,映亮她孤清细致的眉眼,她含了烟凑近那朵花火,明黄外焰漫卷上烟头顷刻就灭了,她的脸也随即隐没于黑暗。 烟卷向内燃烧产生干燥的气流,被她贪婪地吸入肺腑间,在胸腔里徘徊一圈,悠悠对着天幕吐出来—— 春深夜浓,宝蓝色天幕上那细细一钩黄月,便在这团团散开的烟雾中氤氲,晕开嫩黄的一小朵,成为花园里正葳蕤烂漫的迎春花的一员。 到底是春天了! ——身上那件灰扑扑的大衣有些不合时宜了。 徐知宜静默了一支烟的时间。 不管多少个春天来到、又有多少个春天逝去,她的生命始终这样悄无声息。 第58章 她突然有点渴望,在这样的春夜里,自己寂静的生命线上,能够闹出一番响动来。 哪怕让一直稳稳的心脏,跳快几拍,也是新气象。 刚把宿舍的房门推开一道缝—— 浓浓的鱼汤香味便翻滚着扑至她鼻端,空旷了两天两夜的肠胃立即咕噜噜响起来,叫得比正沸腾的鱼汤还要嘹亮。顿时把匍匐在电磁炉边上,一边煲汤,一边打盹的小古给惊醒了。 他抬头,从厚厚刘海里睁开惺忪的睡眼,细细的眯眼努力瞪开,惊喜地喊道:“徐教授——” 总算回来了。他守了整整一天,这锅汤再熬就连骨头都炖化了。 说到小古为什么会在徐知宜的宿舍里,就要返回到两个月前。 沈肆偶然在半夜与徐知宜通电话,忽然听到电话那头有悉悉索索塑料袋摩擦的声音,一问才知道是徐知宜在拆饼干的包装。他这才知道,徐知宜往往要在实验室呆到凌晨或者半夜才能回宿舍,而这时食堂早关了门,她只能随便吃几口饼干充饥。而徐知宜还洋洋自得地告诉他,她通常会把饼干泡在开水里,搅拌成糊状才吃,这样就不会因为饿太久而伤到胃。 单听着沈肆刁钻的肠胃就一阵紧缩,再联想到徐知宜会在实验室猝死的预言—— 小古便被他指使来照顾徐知宜了。 不做别的,就是耗在宿舍里,确保徐知宜一进门,就能吃两口热腾腾的粥,喝一碗有营养的汤,远离药物,保持健康。 一开始小古并不乐意,可是随着病毒的威力转播开来,街上日益萧条旷荡,整个娱乐圈都萎靡了,人人自危,轻易不愿意出门。他倒是觉得呆在徐知宜的宿舍里更安全踏实。渐渐也接受了这个任务。 尤其是,他的一个亲戚一个月前,因为感染病毒过世了,死亡好像一下子就离他很近很近了。他立即觉得,每天在实验室研究病毒克制之法的徐知宜,分外高大伟岸。照顾起她的起居来,便也心甘情愿,尽心尽力起来。 此刻,他殷勤地迎上去,接过徐知宜脱下来的外套挂在衣架上。一转身,徐知宜已经进了卫生间,从里面反锁了门。 他便走到书桌前,关掉电磁炉,小心地在锅里撇开油,盛出一碗浓白如奶的鱼汤,并一个蒸得松软的馒头。 这间歇,卫生间里传出徐知宜干呕的声音——小古两道浓眉蹙得拧成两条倒八字。沈肆千叮万嘱,要让他扔光她的那些药,他也照办了。可是,徐知宜总能隔三差五地再搞到。当下他也没吭声,快步走到徐知宜的大衣跟前,果然从衣服口袋里,搜出一只透明的小塑料瓶,里面有几粒胶囊。他径自取了,将胶囊掰开,熟练地抖掉里面的药粉,换上准备好的维生素丸压成的粉末,填进去装好,放回大衣口袋里。徐知宜会一直吃到这些药丸没了,才会再想办法买新的。 这就又能囫囵过去好几个星期了。 他刚做妥,卫生间就传出冲水声。很快洗了脸的徐知宜红着眼眶出来了——她还挺不好意思地辩解,她是饿得想吐。 小古装着信了她的话,傻傻一笑:“那赶紧喝汤吧,馒头养胃,烫烫吃了才舒服。” 徐知宜便点头应了,坐到椅子上,捧了碗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拿笔在纸上涂涂画画,草写着今天的实验小结。 她细细瘦瘦的身影,被橘黄色的灯光笼着,投影在雪白的墙壁上,越发显得伶仃清寂。 小古看得鼻头发酸。 他从未见过这么寂寞的一个人,最可怕的是,这个人自己并不知道自己是寂寞的。 有时,他早上过来给她送早餐,会发现她伏在桌上就睡着了,手上还拽着笔。 此时见她吃上了,小古便也不再打扰她休息,边穿外套边说:“徐教授,你吃好了,碗筷放锅里,我明早来收拾。你别再自己动手洗了。赶紧休息吧。一定要到床上去睡。” 徐知宜嘴里含着口烫烫的汤,顾不上回话,只能点头表示知道了。 小古才放心离开了。 徐知宜坐在灯影里,一口馒头一口汤,吃得香甜。 一抬头,小古的身影出现在窗外,他一路行一路打着电话,想来是在跟沈肆汇报她的情况。 突如其来的,那口含在嘴里的汤便一下子暖进了她心底。从12岁住校开始,她的家就是宿舍。 亲人朋友都只是远远的牵挂,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亲近、如此细致地照顾着她。 尽管,她知道沈肆为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的工作……但毕竟这份体贴入微的呵护,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 就像——她偏头看向缠在床头的那条绒黑软糯的羊绒围巾,好像那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这温度一直暖着她,在寂寞的、疲倦的、令人怅然的春夜里,暖着她。 她洗漱好上床,人刚躺进被子里,就闻到一股暖洋洋的太阳的香味。想必小古见下午春光明媚,替她翻晒过被子。 被子被拍松了,盖在身上软软的,像把蓝天白云抱入怀里。她紧绷了一整日的神经豁然松开,连头皮都酥了。习惯性地塞好耳机——沈肆的声音便传过来—— 第61章 实验成功了一半(3)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沈肆会在录音里絮絮叨叨说一些琐事、比如他的演唱会被叫停了,他终于不用担心自己假唱被人发现身败名裂,比如他害怕被感染病毒,每天呆在家里,坚决不出门,连打扫卫生的阿姨都不让进,又或者他看了一部电影,突然产生灵感写了新歌 ……更多时候,他只是吩咐她照顾自己、反复强调让她不要再吃药,也会哼几段旋律,念一段他新写的歌词,那些声音里偶尔会夹着他抽烟时极细微的吸气、或者他喝水时喉结滑动的声音,那让她觉得很性感…… 她渐渐习惯了,不依赖安眠药,而是枕着他沙沙渺渺如雾般温软的声音滑入梦境…… 转眼进入五月,校园里的蔷薇花一夜之间便爬满了篱笆。 感染病毒的人群也像蓬勃的蔷薇一样,遍布亚洲各地,连偏远的小山村也不能幸免。一个村一个村被就地隔离的现象,也越来越多。 而凋零在这个万物生发的暮春的人数,已经突破了三千。 最可怕的是——至今没有任何一人治愈出院。医院不断爆发病人偷跑事件。 甚至传出,有病人每天看着身边的人死去,受不了压力绝望自杀的消息。 更可怕的是——已经有医护人员在死亡的重压下,被那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击溃,纷纷辞职。 世卫组织不得不伸出援手,派出无国界医生支援。然而杯水车薪,病毒俨然已经夺去了整个亚洲地区春的生机。 学校停课、工厂停产、写字楼里静悄悄的、商场门可罗雀、饭馆关门闭户、养鸡场一夜杀光了鸡…… 人类好似一下被病毒打蒙了,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除了药房和殡仪馆的生意蒸蒸日上,所有行业举步维艰。 然而黑暗太久,光明便不再遥远—— 春风终究还是吹进了戒备森严、重重防护的实验室。徐知宜的团队,终于等到了熬过了病毒感染、完全康复的两只小鼠,并成功提取了抗原,注射于雪貂后,病情全都稳定下来,更有超过三分之二的雪貂完全恢复了健康。 12名全副武装的研究员,守着笼子里活蹦乱跳,重新焕发的了生机的雪貂,激动地手舞足蹈。 王院士更是老泪纵横,当场便决定将实验结果通报出来,并将成功提取的抗原,转移给已经准备就位的生物研究所,进行疫苗的生产研制。 “按照惯例,我们还应该再多做对照实验,康复后的雪貂与小鼠也还要再观察……”徐知宜有些不赞同王院士的激进:“况且目前仍然有三分之一的雪貂没有完全康复,只是稍微稳定下来。动物实验的数量远远没有达到要求,如果贸然生产疫苗,进行临床实验,会太危险。而且因为植入于s-h5n1的k病毒太过厉害,它虽然破坏了s-h5n1的m2蛋白的离子通道,却不能破坏包膜,在病人康复前,仍然具备传染性。” “等?再等你做几百组实验?”王院士按住住激动地狂跳的心脏:“你不是一直很大胆、很敢闯吗?怎么现在退缩了?” “做实验是要大胆、敢想、敢做、不怕失败。但是现在我们直面的是鲜活的生命,失败不起。”徐知宜冷静地争辩。 “你知道每天有多少人死去吗?这不是万无一失的时候,这是大家在赌命的时候!”王院士激动地捏进了拳头:“如果真出了问题,我扛着。” “这么多人命,万一出了问题,您老一生的清誉都毁了也扛不住。”徐知宜冷冷道。 “失败了毁我一个。可是成功了,就救了成千上万条生命。”王院士寸土不让。 “你们也别说得这么惨烈。”朱凌见气氛僵持得所有人都呆立不敢动,连忙上前打圆场:“不是还有三期临床试验吗?如果临床试验的数据好,我们再投入疫苗的生产。这中间还有得折腾呢。徐教授我们这边,也同样可以继续动物实验,万一有问题,还来得及矫正。齐头并进,两不误嘛。” 第59章 “我会写份详细的报告,递交给相关部门。由他们来决定吧。”徐知宜沉吟了一下:“让该做决定的人来做决定,我们只负责汇报进度,一切用数据说话吧。” 王院士冷静下来,细想了一会儿,便也同意了。 尽管还有分歧,但实验总算取得了阶段性的成功。 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意外,已经成功了。虽然仍有一些担忧,但徐知宜还是慷慨地放了所有人一天假。 病毒实验室通宵不灭了几个月的灯光,第一次暗了下来。 第62章 都是流浪的星尘(1) 走在带着花粉飞絮的五月春风里,徐知宜整个人都轻快起来,不由自主她开始哼唱:“你说,你已飞行太久,你说,你已厌倦夜游。你是一粒迷路的星尘,妄想独自点亮黑暗,却只能照见小小的自身。微光闪,星途暗,飞溅的泪注定孤单……” 哼了一半,才发现,这是沈肆唱过的那首歌。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她拨了沈肆的电话:“喂,男神,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于是,接到好消息的沈肆,激动地凌空挥了一击拳头:“我请客,你必须跟我胡吃海喝庆祝三天三夜。” “什么三天三夜,我只休息一天,还得继续试验呢。这个实验结果,并不是万无一失的。” “这世上就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情。吃饭最重要。”沈肆一点也不在意,只忙忙地挂了电话,向预言师汇报好消息。 收到盼望已久的消息,老人高悬的心,终于落回了胸腔中。 这预言师的角色,他也终于快演到了尽头。 他颤着手倒了杯威士忌——好不好提前庆祝呢? 轻摇慢晃,剔透的冰块在金色酒液中荡漾,碰撞出悦耳的泠泠脆响,他喝一大口,烈焰入喉,在眼前炸开绚烂的金芒。 他舒服地软倒在椅子上—— 自从得了帕金森,那种痉挛似的震颤,似乎把那张藏在胸口熨烫了一辈子的脸也给摇散了形。 但此刻,那始终隐藏在面罩后的轮廓,那双静水深流的眼睛,又一次清晰起来。 人说大限将至,回光返照时,那些生命里的得不到和已失去,才会如梦重温吧。 尽管时间一向黑白分明,可是为了她,他一直固执地寻找着中间的灰色地带。 没想到——那美丽的灰色,圆梦的灰色,居然真的存在。 老人半张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情绪,暴露在灯光下的另外半张脸上,一行泪清晰可见。 吃饭地方是沈肆选的。 餐饮行业遭到重创,倒闭的不在少数。唯有这家叫做琅园的私房菜馆,因建在别墅区的私家花园里,只对少数人服务,生意反倒出奇的好。 沈肆早早赶去,寻了个幽静的包间,点了一大桌菜,等着徐知宜。 几个月不见,尽管有小古常常在耳边汇报徐知宜的情况,但在徐知宜走进包房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还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知道她瘦了,却没想到她竟瘦得脱了形,与记忆里的模样判若两人。说她是刚从索马里难民营里逃出来的,也一定有人信。若没有小古夜夜煲一锅汤,她应该已经勇往直前地实现了老头子的预测了。 沈肆倒是保养得宜,看在徐知宜眼里,那张英俊的脸就像昨天才见过。又因着每晚听他在录音里絮絮叨叨唱念俱全,更觉熟稔亲近。她摆出老友的姿态走过去,颇为热络地拍了拍沈肆的肩头,自顾自在他跟前坐下胡乱招呼道:“好久不见,又帅了一大圈啊。” “有没有让你心痒难耐,想要扑倒?”沈肆定下心神,翻开细白的骨瓷杯,倒上热腾腾的菊花茶。 一时间茶杯里热气氤氲,将杯子对面,背光而坐的徐知宜隔在他的视线焦点外,变成朦胧的一道虚影。 “好呀,你既然邀请了,我就不客气了,今晚如何?”徐知宜拿起桌上的叉烧卷,一口咬去一半,后半句声音便含混成了呜呜声。 沈肆不答,只冲她展颜一笑,琥珀色眸子微眯,眼尾略微上挑,被暖黄灯光照得近乎透明,佻达妖冶。徐知宜与这个金光四溅的笑容一照面,立时呼吸一窒。这样妖冶到近乎咄咄逼人的笑容,实在是讨厌。 徐知宜被这笑容绚得眼花,便赌气迎上去,黑沉沉的一双水眸里全是挑衅:“怎么?不敢?” “敢不从命!”沈肆又笑,这女人瘦了一圈,胆子却更肥,脸皮也更厚了。 再一看,徐知宜已经被桌上的餐前小吃转移了注意力,埋头苦干起来,嘴里还抱怨着:“别点鸡肉猪肉啊。也别点汤,小古只会煲汤,我现在闻到汤味儿都要吐了……”显然已经将适才用来过嘴瘾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沈肆看得好笑,只觉徐知宜许久未见,在他面前更加肆无忌惮了。 第63章 都是流浪的星尘(2)他立即摇铃,让服务员减掉他点的香酥鸡翅和炖品,让徐知宜换点别的。 服务员很快捧了菜单跟过来,徐知宜毫不客气地接过菜单上下浏览。 此时包间的门正半掩着,一个女孩子娇嗔的声音便传进来:“怎么就没我位子?我明明订了包房。” “您订的这间包房,是一位客人长期候着的,这位客人情况特殊,你能不能在大厅先将就将就,或者等他们走了,我立马给你们安排。今天所有菜品,打个八折?”门外服务员的声音殷切中带着诚恳。 “病毒多厉害你不知道?我才要不在大厅吃饭。而且我一个月前就订了位。”门口的小姐显然鼓了一肚子气:“就是总统也要讲先来后到。” 然后有中年男人的声音传过来小声劝慰:“熙熙,算啦,我们回家吃饭也可以。” “老爸,今天是你生日,可不能将就!”女孩子很固执:“我倒要看看里面的人有多特殊——” 话没说完,包间门哗啦就被人给拉开了,领班的“呀”地一声低呼,晃身挡在沈肆跟前。 可是那女孩的视线,已经直勾勾地扫了进来—— “熙熙?” “姐?” 徐知宜与那女孩同时惊呼出声。 沈肆借着服务员的遮挡,半眯着眼向门外看去,一个年轻俏丽的女孩,身后站着一对中年男女。他发现,在看到门口三人的瞬间,徐知宜的气息变了。 她原本以一副三月没吃过肉的女野人姿势,盘踞在桌边,翘着二郎腿的脚尖还自在地一点一晃。 忽然间那种张扬恣意的神态,就收敛起来,变脸一样恢复了她冷静沉着、知书识礼的女教授模样。 她迅速起身,脊背挺直,冲门口三人颔首,然后转回头,低声对沈肆说:“是我妈妈、妹妹和继父。” 沈肆恍然大悟,犹豫一下对徐知宜说:“请他们进来——一起吧——” 这时候,还拒对方于门外,就太不给徐知宜面子了。 不等他邀请完,那个女孩已经径直走了进去,一面走还一面回头对身后两人说:“太巧了,是我姐。爸妈我们有位置啦。” 领班见他们都是认识的,便默默退下,重新摆上碗筷。 苏倾和宋饶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跟着宋熙坐进来。 “姐,你怎么被放出来了?今天老爸生日,我本来想叫你的,爸说让我别耽误你干正事,我就没给你打电话。”宋熙嘟着嘴连珠炮似得说着话,然后目光终于望向从服务员身后暴露出的沈肆。 只一眼,她就捂胸,像被一颗流弹击中一般,夸张地向后一倒,然后嘴里尖叫一声:“啊!肆爷!肆爷!”每个字的尾音都被她甩出夸张的弧度。 接着她从椅子上跳起来,闪电般蹭到徐知宜跟前,猛拽她手臂,大力摇晃:“姐!掐我!掐我!这是肆爷吧?沈肆?nick?我偶像?不是我幻觉?” 沈肆看得直磨牙,真担心她把瘦成难民的徐知宜给晃散了架。 宋饶与苏倾对视一眼,他们这才发现,眼前这个看起来眼熟的英俊男人,是大明星沈肆。饶是平时一心做学问,根本不看电视,这两人也在大街上的各种广告牌上看熟了这张脸。 “嗯哼,熙熙——”宋饶轻咳一声,一把扯开宋熙:“坐回你位置上去,别对你姐动手动脚。” 看着宋熙不情不愿坐回原位,直勾勾看着沈肆,两眼放光的样子,他只觉又好笑又丢脸。只得又转回头对着沈肆说:“沈先生,不好意思,小女太激动了,请多包含。” “没关系,小姑娘真性情。伯父叫我阿肆就行了。”沈肆不介意地牵起嘴角笑了笑,有旁人在,他一向斯文有礼,极具亲和力。 “我们不影响你们吧?”苏倾这时才开腔。 都坐下来了才问? ——沈肆心里嘀咕,却分毫也不表现在脸上,反而很热情地说:“完全不影响,我们正好在谈工作。相请不如偶遇,我还一直挺好奇,什么样的家庭能培养出徐教授这样的天才。” 说完他默默补了一句:怪胎。 第60章 苏倾闻言一愣,目光探究地望向女儿。 徐知宜忙解释,沈肆的剧组投资了她的实验室,请她做剧组的顾问。 苏倾心里一松,她还真怕女儿平日在情路上不声不响,突然就放个大炸弹。 这顿饭有了宋熙,简直热闹得想坐满了一大桌人。她一人就顶上500只鸭子,叽叽喳喳、嘎嘎呱呱闹个不停。她不断问沈肆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又自顾自向沈肆介绍自己一家人,激动地像吃了兴奋剂,每个字都自带感叹号。 她这样一番做派,沈肆倒是应付自如。他实在是从出道起,十几年如一日地面对的都是这号人。 于是他端出英伦绅士的涵养,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一家人。 苏倾和徐知宜一见面就低声细语,谈的全是工作上的事情。 最新的实验结果,徐知宜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苏倾,并把她的担忧和王院士的坚持,都一条条摆在台面上。看起来,她们像一对亲密的工作伙伴,而不是母女。 宋饶是哲学系的教授,头发已经染了霜色,但自有一身月白风清的气度。与同样在大学任有教职的苏倾看起来很是般配。他的目光多数时候在苏倾与宋熙间来回流淌,不时给她们夹上几筷子菜,或添上热茶。在宋熙行为出格时,会冲她后脑勺半警告地轻轻拍上一巴掌,宋熙假意痛呼一声,一缩脖子,父女俩很默契地相视一笑。 而对着徐知宜,他则只殷切提醒:别光顾着说话,多吃点菜。 但显然,正专注谈话的徐知宜,已经没了吃的兴致,连筷子都没动一下。 苏倾一头微卷的长发拢在肩头,一直侧着脸与徐知宜轻声交谈,间或瞪一眼呱噪不停的小女儿,或者制止:熙熙,你上火不要吃辣螃蟹。 她脸庞柔和清秀,透出一股安静平和的女人味,很是温婉细腻。她身上唯一与徐知宜相似的,是那个微微外翘的下巴。但她下巴的线条已经圆润起来,显得柔和端丽。 而徐知宜的下巴略尖,是孤傲的,清绝的、带出桀骜不驯的野性。 宋熙活泼过头,连瞪大眼睛吃惊的模样也甜滋滋的,与徐知宜一点也不像,一看就是蜜罐里泡大的姑娘。 如果不是徐知宜与苏倾俩形似而神不似的翘下巴,真看不出徐知宜与他们是一家人。 那种家人相处时的亲昵、温存、松弛、惬意,和随性,在她身上一点也找不到。而她的母亲与继父,一颗心明显全系在小女儿身上。对着徐知宜,那种亲热里是掺了许许多多的客气和小心翼翼的。 他想到徐知宜5岁父母离异,回国后寄住在方鸣家,接着母亲再婚,她12岁便开始住校……从此断了与家人亲近的机会。 沈肆暗想,她还真不如自己。至少自己的外祖父母和母亲对他都是呵护备至。连姨妈不犯病的时候,也愿意哄着他。 若要比童年不幸,似乎徐知宜更甚一筹。 难怪她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实在是她也许,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和人亲近。 除了她那个不着调的好友与方鸣,这世上真正关心她的人,恐怕没几个。 念及此,沈肆忍不住舀了一勺松仁玉米烩鲈鱼,搁到徐知宜碗里,又用手戳了戳她胳膊,她头也没回,自自然然地将勺子送进嘴里。 苏倾不动声色看在眼里,眉眼越加柔和。 菜刚上齐没一会儿,徐知宜的手机猛然震动起来,她拿起来扫了一眼,便站起来歉声道:“呀,我得回实验室了!培养基里细胞长满了。” 苏倾三人似早就习以为常,都纷纷让她快走。 倒是沈肆尴尬地坐在位置上,有点去留两难。徐知宜走到门口才回头:“沈肆,你走不走?顺便送我回学校吧。” 沈肆这才找到台阶,顺杆子下来,施施然起身,冲余下那温馨亲密的一家人道:“那我先送徐教授回学校,以后有机会再请伯父伯母吃饭。” 苏倾和宋饶心知他是客套,却也站起来同他寒暄。只有宋熙不高兴地撅着唇:“姐,你就不会叫个uber吗?人家好不容易见到偶像。” 徐知宜板着脸冲她说:“我也好不容易等到细胞长满了。” 沈肆倒是替她解围对宋熙说:“小妹妹,这次先让让你姐。等我开演唱会,留个好位置给你。” 宋熙的脸上这才阴转晴,眼睛弯成月牙儿,赶上前与沈肆击掌:“一言为定!” 包间门一关上,苏倾温婉的面孔就收起来,“啪”一巴掌拍在宋熙屁股上,一把将她扯回座位:“你给我坐好,今晚就你最烦人,乌鸦都比你安静,尽给你姐丢脸。” 话音未落已经又扭头对着身边的宋饶道:“你看这个沈肆是不是对我们小宜有意思?” 宋饶倒茶的手一抖,茶壶中笔直倾泻而出的淡黄茶水就淋在了杯子外。 第64章 都是流浪的星尘(3) 门外还未走远的沈肆只觉耳边滚过一道炸雷,忍不住俯身凑到徐知宜耳边:“你妈眼神儿不太好吧?” “改天给她配副老花。”徐知宜叹口气,拽了沈肆风衣一角向前拖。 一上车,徐知宜便用力向椅背上一靠:“得了,还是去邓五哪儿吃烤串儿吧。” “不是要回去做实验吗?”沈肆微愣。 徐知宜斜睨了沈肆一眼。沈肆只觉一个巨大的笨字,从那黑瞳里飘出来砸在自己头上。 “哦!你说谎!”沈肆立了指头对着徐知宜,一脸惊讶。 “跟一个成天活在谎言中的人混一块儿,能不学着点儿吗?”徐知宜淡然道。 沈肆立即反唇相讥:“贵圈儿学术造假也颇有造诣!” 两人吵吵嚷嚷,一路笑闹到邓五的店里。原本五光十色、人声鼎沸的美食街,安静极了。霓虹招牌暗淡无光,家家饭馆儿都关门闭户,窗口门边积满了灰尘废弃物。偶尔有一两家开着门,里面也空空的,一个客人也没有,只有卷着塑料袋打着旋儿经过的夜风。 这旷荡荡的一条街,像极了舞台上浓妆艳抹、宝光潋滟的旦角儿,下了台卸掉浓墨重彩,素着一张颓败老旧的清水脸,揉着眼屎、打着哈欠出现在你眼前。 连最忠实的老票友们也猛不丁要吓一跳。 徐知宜猛一撩邓五店门的布帘子,白惨惨灯光劈下来,凳子全四脚朝天倒放在桌上,显然并没有营业。只有中孝介洞箫般微凉的歌声回响在店里,越发显得冷清。 邓五蔫儿头蔫儿脑坐在收银台前,见到两人,眼睛爆发出比白炽灯还要耀目的光芒,忙忙地迎上去,激动地眼里都快闪出泪花儿了:“徐教授、肆哥——一星期没开张啦,我明早回老家。等着病毒消下去了再营业。今天就对不住啦!” 没奈何,沈肆安慰了邓五几句,掏钱买了两箱日本清酒,邓五感激地一路把它们捧上后备箱。 挥别邓五,两人大眼瞪小眼儿坐在车上,良久不知道该去哪儿。 “几个月没出来放风,没想到世界全变了样儿。”徐知宜情绪受挫,想要开点玩笑,话一出口,语气却忍不住有点低落:“不知道我们能不能结束这场灾难。” 沈肆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却不想一掌按下去,手掌下全是肩胛骨嶙峋的起伏,突地担心起这样单薄的一副身板儿,能不能担得住这样的重任。那句鼓励的话就哽在了喉咙里,变成了:“别想了,我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 徐知宜黑漆漆双眸,立即被这句话点亮,在夜色里闪闪发光。 入了夜,路上连车都没几辆。 沈肆开车穿城而过,像行过一座空城,很快便达到目的地——森林公园。 “翻墙?”徐知宜下了车,打量着公园侧门的铁栅门。 “敢不敢?”沈肆从车里拎了两支清酒,脱下外套缠裹了,系在后腰处。 徐知宜回头睨了他一眼,眼风微斜,无波深潭里泛起点点碎光。 还不等沈肆从这个眼风里回过神来,她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大铁门,拽住铁栅栏,蹭蹭蹭动作异常熟练地翻上了铁门—— 然后—— 然后,她跨坐在铁门上,女王一般居高临下看着沈肆,良久没有动一下。 “怎么?你先过去,不用等我。”沈肆小跑到门边,冲她挥手,被她利落地翻墙身手所震撼。 她不吭声,只伸出手指向上勾,示意沈肆赶紧上去。 于是,身手更利落的沈肆,攀住铁门,凌空于铁栅上飞蹬两脚,便一跃而上,右手向上一探,抓住铁门的顶端,在身体飞跃起与门顶平行时,手腕一转,改抓为撑,弯曲的手臂霎时紧紧绷直,将身体抛高跃过铁门,一转身,已经从上跳下、轻松落地,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完美无缺。 “下来吧!”沈肆抬头,看着继续俯视他的徐女王。 女王却迟迟没有动,扭捏了片刻,声如蚊呐道:“鞋——” “鞋怎么啦?”沈肆凑上前。 第61章 徐知宜穿了双低跟短靴,鞋跟只有三公分,却因为蹬在铁门巴洛克风格的繁复雕花的缝隙处时,用力过猛,一只鞋跟被卡死了嵌在其中,分毫也动弹不得。 “哈!”他笑出声。 “笑什么?还不准人业务生疏吗?你以为谁都能飞檐走壁演大侠?”她嘟囔着,到底因为要靠沈肆救她下来,不好把话说得太难听。 “学艺不精啊?哪个教授教的?”他优哉游哉立在门下审问。 “代代传承,师兄师姐们教的。”她轻描淡写地回答。读大学时,在实验室里的夜猫子很多,守夜人往往刚睡下,就又被叫起来。久了,大家都不忍心,纷纷苦练翻墙绝技。她膝盖上现在仍有个疤,是当时从墙头跌落摔出来的。 “下次你跟我学吧。”沈肆一边说,一边伸手握住她的脚踝,另一手用力猛地一拽鞋跟,铁门喀拉一声闷响,徐知宜乘着鞋跟脱落的那一瞬间,右手用力一撑门头,同时抬腿跨过铁门,探腿搜索门上雕花的缝隙处,却一脚踩到一个硬朗略带弹性的突出物上。 她动作一滞,低头一瞧,她的脚千真万确落在沈肆的肩膀上。他正仰着头,琥珀色眼睛里光芒凝于一点,璀璨得像暗夜流星。 “这里——”他手臂微微弯曲,下巴一低一扬,示意道:“再踩到我胳膊上,快!嘘!有人来了。” 她视线一扬,果然远远有手电的圆光自原处晃晃悠悠逼近。她立即果断将沈肆的肩膀与臂弯当作人肉梯子,虚踩了两步,纵身跳下。 落下的瞬间,因为靠得太近,沈肆条件反射伸手揽住她的腰,她整个人因为重力条件反射地攀住了他的脖子—— 于是,他的手紧紧扣住她的腰,她的手正勾住他脖子,身体与身体间贴得滴水不漏,尴尬中她一抬脸,正好遇到他低头催促,她的额头便撞上了他的嘴唇—— “呀——” 撞上去的她慌乱地轻呼,像被人用力吻了额角。 “啊——”被撞的他,牙齿磕上了嘴唇,忍不住痛嚎。 叫声惊动了远处的巡夜人,手电筒的光晕一下四处扫射,越来越近,直逼向前。 沈肆一把抓起徐知宜的手,用力一扯:“run!” 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路,两人头也不敢回地牵手狂奔,犹如亡命之徒。夜晚的公园,一切都看不真切,高的树、矮的花都只是朦朦胧胧、重重叠叠的影,摇曳着发出植物葳蕤而汁液淋漓的气息,凶猛地撞进他们剧烈呼吸的胸腔里,直撞得两颗心在暗夜里砰砰砰狂跳。 两人都是长跑的好手,年迈体弱的巡夜人自然落了下乘,追光渐渐被甩得越来越远…… 不知何时,身后泾渭分明的光芒已经彻底被黑暗吞噬殆尽。他们已经跑至公园中心。远离城市的霓虹,茫茫的黑色拢上来,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头上一轮带着毛边的月,晕出极薄的些许清辉,照在张大口喘气的两人身上。 沈肆一边跑,一边侧脸,看向身边的徐知宜。 月色下,她苍白的面颊,因为剧烈运动而染上了红晕,那双比夜色还要浓的眼却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带着恣意的笑意。原本过于单薄而显得冷漠无情的唇,因为半张着,反而不经意地带了点诱惑,连那个极具嘲讽意味的倔强下巴,也被那若隐若现的月光勾得温柔软和,显得极为脆弱…… 鬼使神差的,他突地驻足,将手用力向后一收。 疾步向前的徐知宜被沈肆骤然停下产生的阻力,向回一拉,身体顺着力量传来的方向调转,迎头就撞向沈肆。 几乎就在她撞进沈肆怀中的刹那,他抬手捧住了她的脸,英俊的面孔猛地逼近,越来越大,转瞬便大到她的视线已经容不下——温柔的唇、带着凌冽的男人的气息覆上了她的唇。 她脑中嗡地炸出一道炫光——那柔软湿热的触感已经从唇间蔓延到身体的每个神经末梢,她几乎是颤抖着将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震散的灵魂重新凝聚起来,然后—— 然后,狠狠咬下去! 第65章 都是流浪的星尘(4) “嘶——”沈肆痛得一把推开她,抬手就捂住嘴唇惨呼。 “你欠抽啊!”她条件反射地扬起手,作势要扇上他面颊。 “hei,hei,relax !just a kiss!”他慌地抬手握住住她下落的手腕:“庆祝我们脱离险境 ……” “just a kiss”徐知宜还没从刚才的心慌意乱中清醒过来,只重复着他的话,好将自己从尴尬羞窘的泥泞里打捞出来。 “just a kiss!i promise! ”他急得话都说不清了,怎么突然之间,就被这个瘦骨伶仃的女人迷了心窍呢? “饶你一命!”徐知宜撇过脸,自找了台阶下,却不敢再看他,径直向前走去,脚下狠狠踢着路边的碎石杂草。 沈肆亦步亦趋跟在后面,霜白月色下,她耳根都红透了,小小耳坠殷殷如玛瑙。 他不怀好意地跟在后面,故意嘟囔地很大声:“我印在t恤上的一个吻,都有女人挣破头。” “你想被打破头,倒可以再试试。”徐知宜回身冲他虚挥一记手刀:“别忘了,我可是跆拳道黑带!” 沈肆一缩脖子,露出一个恐惧害怕胆小怯懦之极的表情。 徐知宜满意地赏他一个大白眼,停下来踢他一脚:“前面带路,少鬼鬼祟祟走在后面。” “我只在你面前这么窝囊!”他苦着脸,走到前面,替徐知宜挡开从树上垂下来的花枝。 “我也只在你面前彪悍。”她心中一动。 “早发现你是我的克星啦!”沈肆懒洋洋地声音从前面传来,隔了一点距离,反而像刻进了她脑子里一样清晰。 一路分花拂柳,渐渐有潺潺水流声从黑暗的深处传来。 “有河?” “还有船!”沈肆得意一笑。上次来拍片时,他就发现这处景致优美、静谧异常的河湾。 果然,待水声近了,一条曲曲折折的小河,在夜色里泛着幽幽的冷光,不断蜿蜒向前,不知伸向何处。河水与两岸茵茵的草坪齐平,沿河是一株连一株的高大树木,枝叶繁茂,有些修长的花枝嫩叶已经探至河中间,像亭亭的盖。 河边一株巨大的榕树下,隐隐有几艘泊船的影,黑乎乎看不真切。沈肆三两步跨过去,跳上其中一艘小舟,解了纤绳,持桨搅动一片哗哗水声,三两下便荡到了徐知宜跟前,他起身,探手伸向徐知宜:“上来!” 徐知宜忙握住他的手,借着他的力,一跃上了木船,船身被她踩得左右摇晃,忙忙地俯身,稳住身形,顺势坐在了船头的横木上。 沈肆见她坐稳,立即将船桨插入水中,用力向前连续拨动,只三五下,船已经荡到了河中心,然后他手一翻转,船桨后划,小舟便徐徐沿着弯曲的河道,平平向前游弋。 徐知宜见沈肆一个人就足以将小舟操控得稳当,便也安心享受起来,她伸直双腿,手向后撑着,微微仰着上半身,头迎向月光,视线便抬高,望见两岸垂垂的花树。树枝与树枝勾连的缝隙中,是朦胧的柔和的月,月光将树影摇得婆娑,深绿的枝叶间,间或有累累的正开得繁盛的花。她略辨了辨,红的是西府海棠、粉的是日本晚樱、白的是广玉兰……林林种种都是正当季的花树。月下赏花尤其悦目,因为深蓝天幕衬着莹莹白白的花,特别醒目,仿佛纯净宣纸上勾出传统工笔画。 黑暗改变了一切,白日清晰明朗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而诗意。让这一条曲曲的水路显得格外静谧神秘。徐知宜与沈肆便都没有说话,一个随意挥着船桨,一个恣意晒着月光,眼睛都流连于夜色中的景致。 船渐行至水域开阔处,水波盈盈聚成一个半月形的泛着银光的小湖,沈肆便将小舟泊在湖湾深处。附近正好有一架开到妖冶的蔷薇,夜里看不清,但那馥蜜的香味铺天盖地,一波一波随风涌动,搅动着腥甜水气,把小船淋淋漓漓的包围起来,如同无形的帷幔。 沈肆解开系在腰间的风衣,取出两支清酒,开了一瓶,递给徐知宜。 徐知宜浅浅酌了一口,清冽甘甜,入到喉头深处才释放出暖暖的一线辛辣。她半眯了眼,冲沈肆扬了扬酒瓶,沈肆也举起瓶子,两人像喝啤酒一样,凌空虚碰了下杯,对着瓶嘴,慢条斯理的喝了起来。 “这地方选的不错——”徐知宜难得赞他。 “当然,这里又清净又干净,远离病毒,享受春天。更不怕有人认出我,没有狗仔偷窥、最妙是不用花钱……”沈肆得意地抿了一口酒,享受地半眯起眼睛。 “关键没人对吧?”徐知宜听得直摇头:“谁跟你谈恋爱谁倒霉,一辈子偷偷摸摸像做贼。刚才被人追的时候,我简直惶惶如丧家之犬……” “你连病毒都不怕,还怕区区一个守夜人?”沈肆半站起来,一步跨到船中部,与她对坐,这样被夜色隔开的视线便清晰起来,彼此都能将对方看得清清楚楚。 他一靠拢,身上的气息就扑到徐知宜鼻端。她从不用香水,辨不出他身上的味道,只觉那味道闻起来像阳光下一件被风吹得鼓鼓的白衬衫,稍近些,又变成清晨宿舍窗外香樟树的一杆嫩枝,还沾染了晨露。 第62章 她不由自主深深吸了口气,这男人连味道都这么好闻。想要杜绝对他的遐思,除非瞎了眼,又闭了气——嗯,那就是死人了。 徐知宜借着夜色明目张胆地自嘲。 两人叙叙聊着,她讲她的病毒实验,他讲他的演唱会筹备……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没话题。 都是寂寞久了的人,身边也没有更亲近的人可以畅所欲言,彼此又都知道一点儿对方的隐秘,见过对方最狼狈的姿容,反不用担心交浅言深,且又都心存好感——甚至多少有过那么些许绮念。此刻促膝而坐,竟然有说不完的话题。 夜越来越深,酒见了底,人也薰熏然,有了几分薄薄醉意。 徐知宜一向酒量好,可此时不知是酒的度数太高,还是景色醉人、又或者对坐男人的美色令人目眩,她竟有些坐不稳,忙伸手捶了捶久坐的腰。 “累了?”沈肆的声音在暗夜里带着几分勾人的醉意,仿佛刚才喝下去的那瓶酒在他嗓子里酿出了一种全新的诱惑。 “嗯!在实验室站太多,腰有点坐不住了。”徐知宜老实回答。 沈肆便将长腿舒展开,用手拍了拍大腿:“来,躺下,大腿给你做枕头。” “哈!”徐知宜白他一眼,搞这么暧昧,以后还怎么保持距离? “不敢?怕爱上我?”他看出她的犹豫和担心,语气里便故意带上挑衅。 “我有什么不敢的。”她嘟囔。 “我看你今晚什么都不敢。又怕翻墙、又怕守夜的老头,现在连我的腿都怕。你还是我认识的四百万吗?你狮子大开口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心虚?你又不是第一次被我抱,你连我的胸也戳过,腰也摸过了,一个屋檐下都睡了好几天,还怕这个。”沈肆继续激她:“不是还要给你的好闺蜜写30页ppt体验报告吗?” 果然,她明知是激将法,却没法不应。 什么时候,两人竟然有了这么多亲密的接触了呢? 噌地一下,她站起来,像把出鞘的匕首那么气势汹汹,嘴里还念叨着:“蚤多不痒,债多不愁,谁怕谁。”两步就走到沈肆跟前,一屁股坐在舢板上,身子向后一仰,背斜斜贴向船板,头顺势就搁在了沈肆的大腿上。 这一瞬,两个人的身体都微妙地震了一下。 徐知宜只觉颈脖处温暖热烈直逼脑门,他的大腿紧实而充满弹性,最好的记忆枕都没有这么舒适,他腿上圆润的弧度,正好贴合着她颈椎的曲线,完美地衬托着,令她整个身体都松弛下来,带着点分外踏实的安全感。 而沈肆原本以为腿上会有一阵重力下压,却没想到她的头,轻盈得似一片羽毛,好似他吹口气就能把她吹散在夜风里。这样轻飘飘一颗天才的头颅,却系着几千万人的命,其压力非常人所能承受。今晚从见到她与家人疏离淡漠的关系开始,再到触及她嶙峋的锁骨,然后是此刻,从未有过的怜惜之意,就一直缠绕在他心头。 “有多少女人枕过你的腿?”徐知宜望着天空,强自镇定。心知如果被他的粉丝看见,自己会被乱刀劈成肉渣。 “你是第一个。”她以为他是一双玉臂万人枕?沈肆好笑地想。 “这么优待我。” “当然,谁让你是四百万呢,金光闪闪。”他笑出声,笑声在喉间震动,一直绵延到她枕着的腿上。 气氛被笑意搅动地轻松起来,身体亲密接触带来的尴尬顿时消弭不在。沈肆双手撑在身后,上身微倾向后,抬头与徐知宜看向同一片天。 第66章 都是流浪的星尘(5) 不知何时,云絮已经游开。那朦胧的月更淡了,星星倒是难得的亮。点点星光,碎钻一般散在蓝紫色晴朗的夜空,整片天幕都因此而变得飘渺遥远起来,被两双醉眼看去,便多出一些明灭不定的闪烁之意。 “我看过一本介绍宇宙大爆炸的书。书上说,大爆炸之后,我们的宇宙一开始只有氢和氦两种元素,比氦更重的元素在天文学里都算作金属。这些重元素是靠恒星制造的。当一颗恒星死亡时,合成出来的重元素便随之散播到宇宙空间。随着时间的推移,上一代恒星的灰烬在引力等作用下慢慢汇集,最终形成新的恒星。就这样,太阳诞生了。围绕太阳,一些含有金属的尘埃渐渐汇集,孕育了地球和地球上所有的生命。所以我们身体里的每一个原子都来自一颗爆炸了的恒星。形成你左手的原子可能和形成你右手的来自不同的恒星。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是星尘。”沈肆娓娓诉说着,这物理界最诗意的解读。 徐知宜听得入迷,不由地将手伸到眼前,指缝里夹着一片梦幻的星空,好似轻轻一握就能摘下一片璀璨。 沈肆突然坐起身,一低头,整张脸便倒着映入徐知宜的眼帘。 那漫天的星星便从天上划落进他的眼睛里,闪闪的,莹莹的、流转着蓝的、紫的、绯的、绿的、深的、浅的星芒,如电光魅影、烟火腾挪。这一片琥珀色的睛空,美得比星空更令人窒息。 徐知宜心神一荡,不可自拔地陷入在这双眼中的星辰幻海中。他垂着眼帘,绒长浓密的睫毛,如展开的蝴蝶的翅,随着目光的流动微颤,颤得她整颗心都跟着慌起来。睫毛下面,色淡如水的薄唇一下就近在咫尺,几小时前那种湿软的美妙触感顿时在她唇齿间回了魂。 鬼使神差的,她仰起头,呼地一下,吻上他的唇。 浅浅的、轻轻的、盈盈如羽毛划过的一触,一息便结束了。 饶是随时摆出情场浪子姿态的沈肆,也猛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给震住了。 莫名的,两个人面颊都有些发烫,连眼睛里的眸光都炙热了几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这静默之中,蠢蠢欲动,妄图冲破桎梏。 空气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又好像什么都有、万物都在这莫可名状的空气中生长、春天的桃花、夏天的流萤、秋天的满月、冬天的新雪,所有能令人想起爱情的事物,都暗藏在两人呼吸间的方寸之地中。 这清浅的、透明的空气,丰饶到了极致。 连始终压在心头的病毒与死亡的阴影也遁形了,好像那已是另外一个星球的事情了。 “扑通——”有青蛙入水,惊醒梦中人。 徐知宜最先回过神来,沈肆仍有些微怔。 她看着他怔愣的样子,心中又觉羞臊、又觉自得,暗暗唾骂自己色迷心窍、心智不坚。但转念思及沈肆素来被媒体称为人形□□,自己如果一直巍然不动反倒有违人性。便很快能淡定地替自己解围:“just a kiss!来而不往非礼也。” “just a kiss?你还真是——锱、铢、必、较!”沈肆微愣之后,被她逗乐了。 都是成年男女,也不是没尝过□□滋味,他自然能分辨这个吻里真的没有任何特殊意义,但也震惊于她的恣意妄然。 徐知宜狡黠一笑:“错!是睚、眦、必、报。中文没学好,就不要乱用。” 沈肆笑得差地呛住,逼得徐知宜不得不红着脸重重咳嗽几声,迅速转移话题:“……刚才说到哪儿了?哦,星星!你写的那首《一粒星尘》就是以此为灵感?” “算是吧。不过更多是因为,因为有个女人,在某天夜里酒醉后的一滴泪,让我触动才写的。”他声音里带着点揶揄的笑。 但徐知宜丝毫没听明白,反而带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酸意:“嗯,看来这女人很会哭,一下就哭进了你心里。” “嗯!是挺会哭的。”沈肆闷笑。 徐知宜觉出点奇怪来,但并没在意,继续说:“关于星星的歌,其实自古就有很多。”说着,她便低声哼起来:“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噗——”沈肆被她逗乐了:“你就只会这个?” “你是唱歌的,你一定会唱很多——”徐知宜乐的把题目抛给她。 沈肆略一思索,便放软了声音,轻轻唱了起来—— “who are we just a spec of dust within the galaxy……woe is me if we're not careful turns into reality……it's hunting season and the lambs are on the run ,searching for meaning……but are we all lost stars, trying to light up the dark……” “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 “没有星星的夜里我用泪光吸引你……” “告诉我星空在那头,那里是否有尽头,就向流星许个心愿,让你知道我爱你” “天上的星星会哭泣,地上的玫瑰会枯萎……” “sitting, no more counting dollars,we’ll be counting stars……” …… 他一首接一首浅唱低吟,清朗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像一杯温的恰到好处的清酒,令徐知宜想一口含在嘴里,又舍不得咽下。遇到自己听过的旋律,她也会低声轻和。 尽管她唱得荒腔走板,但是他却一点也不会被带歪。 这一生中,有无数人与沈肆唱过和声,其中不乏柔糜清艳的好嗓子,也不乏红遍全球的声优名伶……但第一次,他觉得徐知宜这跑调的慵懒声线,和自己最配合,令他一向欠缺烟火气的歌声,接了地气。 第63章 他一首接一首唱着,他喜欢这种音乐从身体里自然生长出来的感觉。就像种子会从土里发芽、蝴蝶从茧里破壳、泉水从地底涌出……那样自自然然、轻盈自如。 他唱着唱着,不知疲倦,这久违的随意歌唱的感觉,令他觉得酣畅淋漓,整个灵魂都在颤栗。 他知道,过了今夜,他唱歌的冲动,又将困进自己的心魔暗影里。 他只想此刻,乘着她在,让心底想唱的欲望,在湖面上如渺渺青雾尽兴地散开,散入这旖旎的时光里。 船随波慢摇轻晃,伴着浅唱低吟,荡得徐知宜心醉神迷,渐渐的,眼里的星空越来越模糊…… 待沈肆唱得累了、倦了,停了歌声,低头看向腿上枕着的女人,才发现,她已经歪着头,酣酣地睡熟了,正发出细微的鼻息声,婴儿一般。 饶是春天,夜风也带着侧侧轻寒,一波一波沾着湿润的水汽,缠绕上□□的皮肤。 躺在沈肆腿上的徐知宜,便是唯一的热源。他只觉腿上枕着的她,是这黑暗里一颗火融融的太阳,源源不断温暖着他。 他便也抖开风衣,轻轻盖在她身上,替她遮挡夜风。 她在梦中似有所觉,眉毛抖了抖,嘴唇半张开,微微将脸埋深,一线银丝顺着唇角滑落……看他得心里软烂成春泥…… 夜更静了,静得只有湖水随潮汐暗自涌动的喘息声。 于是,这份静,便陡然静出了层次—— 草丛深处,有长长短短的虫鸣。偶尔有夜惊的鸟,啾地一声,扑着翅膀飞起来,又噗地落入不知何处的枝桠上。风稍大,更有花纷纷从枝头跌落入水,啪——啪——脆响,像熟透的瓜自然裂开。又有吃夜食的鱼偶尔在水面翻身,哗啦一响,循声看过去,只能看到湖面上一圈圈涟漪微微泛着光荡漾开。 盎然的春意,就在这些细微的响动里,恣意妄然地铺陈、泛滥、交织成情天恨海里的天罗地网,不动声色将飘摇在其中的两人捕获。 这一隅,夜静得令人心醉。而在城市的另一段,夜却是不平静的。 本该悄无声息的传染病医院里,人声惶惶、哭泣声、痛斥声、嘶骂声、哀求声、尖叫声、咆哮声……此起彼伏,俨然地狱的挽歌。 医院正在发生一场暴动。 第67章 都是流浪的星尘(6) 方鸣研究出了一组药物的配合使用方法,能暂时控制住病情不至于快速恶化。但这样吊着,对患者来说,只是减缓悬在头上那把闸刀的掉落速度,反而变成另一种折磨。坐着等死的恐惧被延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凌迟。 在这极刑之下,趋于稳定的病情,却让病人的情绪不断恶化。 半小时前,一名拖了一个多月的病人,抢救无效,死在了icu里。 消息很快就传回到了隔离区的大病房里。死气沉沉的隔离区,静得如同坟墓,只有呼吸机呼呼地苟延喘残着。 正在给一位新转移过来的病人插管的护士长林红,听到消息,手都没有顿一下,继续着手中的动作。压着病人四肢的两名小护士脸上显出了几分凄容,但又迅速隐藏起来,怕影响病人的情绪。 对床的一名中年男人,低垂着眼帘,呆呆坐在床沿上,看着自己遍布针眼的手背。男人满是血丝的眼睛里慢慢涌上浑浊的泪光,那滴泪无声无息滑下来,落在微微颤搐的厚唇上。他忽从床上站了起来,“啊——”地发出野兽负伤时的哀嚎,病房里的所有人都被这声嘶嚎惊呆了。 就在众人怔愣的瞬间,他疯狂前扑,一把抢过面前林红医疗盘里的一只针筒,在自己身上猛力一戳,将那针头嚯地拔出,同时揽过怔愣的护士小王,用胳膊死死勒住她脖子,反手将针头对准小王防护罩下的脖子,大声喊道:“滚开——你们都滚开,放我出去!我不要死在这里……我要见我的女儿——” 他哑着嗓子大喊着,眼泪鼻涕狂涌而出糊了满脸,嘴唇抽搐的弧度更大了,不断向上拉扯,拉扯成一个诡异的笑的模样。 护士长林红一把将另一个小护士推出房门,低声急道:“快去找保安!” 自己则留下来与病人僵持着,急声劝慰:“放下针筒,放开她。有什么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正在对面查房的方鸣闻声赶过来……病房里已经乱作一团。 “慢慢说?我还有命慢慢说吗?死了这么多人,你们一点法子都没有。别想把我关在这里等死……你们就是故意拖延,想要拖延到我们死为止……”泪水在男人愁苦绝望的脸上纵横飞溅,他被呛得一阵剧烈咳嗽,唾液夹着腥黄的浓痰从口腔里喷出。 “谁说我们没办法?你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方鸣朗声向前,挡在林红身前,那飞痰便扑上了他的白大褂。“滚——你们要是有办法,就不会每天死人了。刚刚就死了一个,这群冷血护士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男人用力勒住小王的脖子,直勒得她猛翻白眼。 方鸣欺身向前,想要强行拽开那男人,男人针筒毫不犹豫地猛力扎向小王的脖子,方鸣立即收手——:“嘿嘿,我不靠近,我不靠近!冷静点!别伤害她,她还是个孩子?” 男人动作一滞,针尖停在小王□□的皮肤上:“孩子?她是孩子?那我的女儿是什么?我老婆已经死了,我女儿才9岁,她一个人在家呀!你让她怎么活?怎么活?” “我治好你,你就可以出去了。”方鸣耐心劝道,他听走廊外传来的急促脚步声,知道有人正在赶来。 “治好我?你能吗?你能吊着我们的命,晚死几天就不错了!”男人死死掐住小王的后颈:“我不要死在这里,我要出去看我的女儿。” “你出去,反而会传染她——”林红从方鸣身后探出头。 “我不出去,就没人传染她了吗?反正都要死,我不要她一个人孤独地死去,她会害怕!放我出去,我不要一个人呆在这里。”男人歇斯底里地大喊,苍白的脸憋得赤红。 “你怎么会是一个人呢?我们医生护士都陪着你啊!”林红努力开导他。 “陪着我?放屁!你们全副武装,我们就躺在这里交叉感染……有本事你们把面罩取了,跟我们一样啊!”男人咬牙切齿地喊着。 “我们要是感染了?谁来救你们?”林红忍住火气继续游说,拖延着时间,心理暗自焦急,保安怎么还不来—— “救我们?就凭你们?几个月了,你们治好了谁?当逃兵的倒是不少。大家一起反抗吧!不要被关在这里,被这群庸医害了,像条狗一样死去!逃出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男人歇斯底里地振臂狂喊,眼睛里狂热的求生欲望烧毁了他仅存的理智。 方鸣心中一荡,不详的预感顺着脊椎蛇形而上——病房里的病人们脸上都出现了若有所思的神情,有几个病人甚至站了起来。 就在这一瞬,小王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尖叫! 男人将沾染了他血液的针头戳进了她的脖子,惊惧和绝望像黑色阴翳迅速盖住了她眼睛里的光芒。她整个人一下瘫软在了男人的胳膊里。 方鸣脑子里砰地一炸,飞身扑上,用力将男人扑倒在地,两具躯体与地面短兵相接,发出咚一声闷响。 方鸣将男人压在地上,抡起一拳,奋力击在他颧骨上。温泉一样的方医生沸腾了,憋屈的挫败感燃烧起来,搅起了埋藏在心底的滚烫的悲伤。 他耳边回荡着小王娇憨的声音:方医生,我已经推迟了婚期。你就让我留在这里照顾病人吧!他们比男朋友更需要我! “医生打人了——”有病人扯着嗓子喊。 房间里的病人们,突然之间同仇敌忾起来! 压抑已久的恐惧在这一刻集体爆发,病毒太过强大,他们无力对抗。但是——同样都是凡胎肉身的医生护士,他们可不怕! 都怪他们!这群庸医! 庸医! 打死他们! 谁让他们迟迟救不了自己出苦海! 恶意一但冒头,不宣泄,就无法遏制! 被病毒欺凌的人,变成了欺凌者。 有病人冲上前帮助男人。有病人疯狂地踢踹方鸣。林红不顾一切地扑上前拉开那个狂踹方鸣的年轻人,惶然大喊:“来人啦!来人来!” 那病人转身一把掐住林红的脖子,将她的呼救掐断在喉咙里,她脸上的面罩被扑哧一下扯开,令她整个头都暴露在空气里,暴露在充满着无数肉眼看不见的病毒里。 带着浓重消毒液气味的空气急涌进鼻腔,林红脑子一下就懵了——她傻傻看见那个掐住她脖子的小伙子——那个她曾经不顾被传染的威胁,贴身照顾过的、亲手为他吸痰、擦拭失禁大小便、细心喂过病号饭的小伙子,他手背上还贴着她替他扎的留置针头。 上一次她与他面对面,如此近距离接触,还是她切开喉咙为他插管,将呼吸衰竭的他从死亡线上抢救回来。 而此刻,他口鼻里浸淫着病毒的滚烫的热气,就这样无遮无挡地扑上了她面颊!死亡的气息猝不及防地罩上她的口鼻,她甚至能闻到他呼吸里痰液的腥膻味。 第64章 眼泪夺眶而出,顺着林红熬夜后憔悴无比的面孔,汹涌奔流。她耳边响起女儿电话里细声的叮嘱:“妈妈你要好好的,我和爸爸都想你。” “妈妈好好的!”她喃喃自语重复着对女儿的承诺,手从那个还在用力掐她脖子的小伙子的胳膊上滑落,放弃了反抗。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病毒的可怕。那一张张由她送别的遗容,夜夜都在梦中与她相见,从此刻开始,她的生命也失去了刹车,一步步滑向永恒的黑暗了吗? 泪光模糊中,她的头发被人扯住,用力撞向墙壁…… 保安、更多的医护人员赶过来,然而走廊上、别的病房里被扇动的病人也围上来,医护人员与病人混战在一起…… 这一场□□,持续了整整半个钟头。直到全副武装的武警,持枪进入…… 医院的设备被砸烂,地上躺着碎裂的输液瓶,六名医护人员被殴打成重伤、十二名工作人员被感染。 方鸣肋骨断了三根。 护士长林红,被四名病人围殴重伤失救,于次日凌晨死亡。 白衣的天使长陨落。 伤害他们的每一个病人,都是他们耗尽心力救治过的。 这一夜,传染病医院里医护人员集体罢工。 躺在病床上,再无温言细语鼓励他们的病人们,看着窗前渐渐亮起来的晨光,终于从那场梦靥般的疯狂中,清醒过来…… 第68章 她成功了,他却走了(1) 天蒙蒙亮时,沈肆送徐知宜回学校。 校园里安静极了,一切都还在沉睡。最勤奋的学生,也还没起床。 徐知宜回头冲车里的沈肆挥手,看着跑车缓缓驶离出视线。 “徐教授——”清越柔和的女声在她身后响起。 徐知宜回头,打扮得优雅如常的朱凌,正端着餐盒站在她身后,唇边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展眉冲朱凌点点头。 “咿?刚回来?”朱凌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徐知宜。 她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浅驼色的薄尼外套皱巴巴,像被人狠狠□□过。她一向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点还未消退的春意。 是的,是春意。 此刻,太阳正要冒头。朝霞格外充满活力,洒在人身上带着耀目的红。 徐知宜的眉梢眼角上、便镀着这样一层绯红的□□。 朱凌望着视线尽头的跑车,转念一笑:“看来,你不只拉到了赞助。” 徐知宜难得睡了一夜好觉,正神清气爽,也没有忌讳她言语里的揶揄,更不想分辨,她与沈肆那种微妙的朋友关系很难对常人解释,故此只淡笑道:“你想多了。” “你照照镜子。就知道什么叫证据确凿。”朱凌意味深长地一笑,扬长而去。 回到宿舍,徐知宜一头扎进浴室,准备沐浴更衣,继续埋头苦睡。 然而——一抬头,她竟然被镜子里自己的脸晃花了眼。 镜子里的女人,长眉飞扬、唇角不自觉地上翘,那双暗沉沉的黑眸像被人从内部点燃,亮得像春日的艳阳。连近来灰败憔悴的面颊上,也似被人揉了一把莹莹的珠粉…… 她下意识伸手抚上自己面颊—— 有这么明显吗?简直是春情荡漾、大地回春啊?莫非沈肆的吻有十全大补丸的功效? 她怔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难道自己恋爱了? 她心里一慌,捂住胸口,像突然被人从内部攻陷,城池失守。 她惶惶了片刻,惊讶自己的后知后觉。 什么时候,她与他已经如此亲密了呢?她伸出手指点在自己的唇瓣上——那个软乎乎湿润润的吻,挥之不去。 但转念想到沈肆那句:“just a kiss!”,单数荧幕上,他就不知道吻过多少女人的唇,她又凭什么产生绮念呢? 他们一个是举世瞩目的大明星,一个是实验室里孤独的女学究。有什么交集呢?如果不是他需要她去替他“拯救世界”。 其实她从不觉得自己有救世的能力,她只是单纯地喜欢做研究。她没有悲天悯人的情怀,也没有神圣的使命感。她只是一个普通的科研工作者,想要实现自己的梦想。 然而现在——她在梦想之外,产生了新的盼望。 她知道,这小小的盼望,如果不早一点掐灭,他们之间身份的鸿沟,会让她在跨出第一步的时候就跌进深渊。 徐知宜吸口气,缓缓吐出,告诉自己:just a kiss! 沈肆刚洗过澡,正坐在床上,发邮件给预言师。 “我吻了她。” “是用我教的方法?”邮件回得超快,仿佛老头一直等着这封信。 “对!乘她不注意!” “对心仪的女人,绝对不能君子。你若征求她的同意,答案永远是no。”老头子明显经验十足。 “可她咬了我!”沈肆回忆着徐知宜恶狠狠的牙齿,嘴唇似乎还残留着那甜蜜的疼痛。 “thant’s my girl!”老人几乎是带着骄傲地回应。 “又主动吻了我!”沈肆见不得老头子那种幸灾乐祸的语气,果断炫耀起来。 “你今晚赚翻了!”不知为何,沈肆觉得老人的语气酸溜溜的。 “可惜——那是一个无意义的吻。”他忍不住说了实话。 “那你需要练好你的吻技。”老人恨铁不成钢。 “怎么练?” “找两瓣桔子。”老人逗他。 “你就是这样自娱自乐的?”沈肆噗地笑出声,一口水喷在手机屏幕上。 “你以为一个孤老头还能有别的娱乐方式?”老头笑了:“你还不引以为鉴,勤学苦练。” “我还是在梦里练习吧。”沈肆向后一仰,倒在枕头上,睡死过去。 老人心头一松,那股支持自己的力量一下就流泻了,身体顺着椅子滑落,啪地一声,重重倒在地—— 同样躺在床上的徐知宜,却无法入睡。 她刚刚接到了苏倾的电话——医院暴动、方鸣重伤,好在并没有感染。部里面已经决定,让徐知宜立即将现有的实验结果上报,抓紧一切时间投入到疫苗的生产研制。 方鸣被从传染病医院转移回他的本院。 这是从疫情爆发后,他第一次离开那个与外界隔绝的世界,能够自由地呼吸。 可是,他却没力气睁开眼睛多看几眼。 徐知宜当晚便去医院看了方鸣,陪着方鸣的父母静默了几刻钟,她受不了那种压抑的气氛,便离开。 就算出了病房的门,她眼前仍然是昏迷中方鸣死寂一般的脸,像没有月亮的夜晚,连星光都熄灭了。她连午饭也没吃,匆匆赶回了实验室,将所有的实验数据整理出来,写了一份详细的报告。 待把手上工作做完,已经是晚上了。 第二天,她亲自跑了趟王院士办公室,将报告交给他。王院士沉吟很久,才说:“其实我也知道一切都太仓促,这个实验结果需要多方验证,我们缺乏大数据的支持。贸然投入疫苗的研制,会很冒险。可是上面压下来,我们也不得不听从。外面的疫情确实拖不起、等不得了。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就由我来承担吧。总归我年纪大了,这个院长当不当都没关系了。” 徐知宜没说话,心中念着方鸣,想着那一夜医院里惨烈的对峙。病人要情绪被逼到何种绝望的地步,才会丧心病狂到要与救治他们的医生同归于尽? 他们是把对病毒的憎恶、恐惧、怨恨都发泄在了医生身上吧。 这种仇恨的情绪一旦蔓延开,整个社会秩序都会分崩离析。 确实——等不得了。 她郑重对王院士说:“是我提出用k病毒从内部攻陷s-h5n1,而且我们的实验确实成功了,就算有万一,也是形势所迫,不怪我们团队的任何人。我已经在提交的报告里,写得很清楚,我们还欠缺大量的实验数据支持,此方法还需要多方验证,且病毒与病毒的结合,一旦大规模使用,会引起什么不良反应,短时间是看不到结果的,需要几年的时间来观察。但如果部里坚持要投入疫苗的生产,我们也全力配合,出了问题我承担。” 王院士不忍见她一脸沉重,安慰道:“其实,这么短的时间,我们能得出眼下的结论,已经是一个奇迹了。我们要向好的方面看。反正还有临床试验,万一有问题,那一关也通不过。” 徐知宜叹口气,也只有等着临床试验了。 能通过空气传播的病毒,传染性极强,老鼠、猪、禽鸟、人……都是传染源,防不胜防,很快欧美国家也出现了感染者。 但幸运的是,疫苗的研制进展也很快。短短两个月后,便进入到了临床用药阶段。 这天早上,徐知宜又在实验室里,盯着任飞飞与冯令达做病毒结合实验,查看结合后病毒的活跃情况。朱凌从外面进来,脸上带着久违的大大的笑容,那笑容里有着说不出的轻松与骄傲。 “成功了,第一批临床试验的20名病人,有16人痊愈,有3人平稳好转,只有1个人因为用药太晚,病毒损毁了脏器失救身亡。”一向矜持优雅的朱凌也忍不住用力挥着手,向所有的研究院公布这个喜讯。 第65章 实验室里顿时一静,好像空间里一切流动的声音、颤动的心跳,都被朱凌的这句话给按下了暂停键,大家都震住了。 随即,像静默的夜空里,炸开了绚烂的烟火。实验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有几个研究员当即便跳了起来,激动地手舞足蹈,热泪盈眶。 连徐知宜都被这气氛感染,鼻头有点微酸。 她一直担心着,没想到成绩如此斐然。她的各种担心,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任飞飞急切地追问:“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还有两个梯队的病人要注射疫苗,如果也成功了,就马上大规模投产,推广到各大医院使用。”朱凌的声音又爽又脆,只觉终于能够狠狠反击了。 接下来两期的临床试验结果,毫无疑问非常理想。 对抗s-h5n1的治疗性疫苗,迅速投入大规模生产,即将面世。 整个世界为之振奋。 人们紧张而期待地等待着救世疫苗投入使用。 很快,疫苗就被加班加点生产出来,并出现在各防疫站和医院。各地防疫站24小时面向民众,排队的人太多,不得不调动武警来维护秩序。 疫苗的效果还没有被证实,城市却好像一夜之间就复苏了。 死气沉沉的阴霾、人与人之间的疏离防备全都消失了。 排队的人脸上全都洋溢着笑容,尽管还戴着口罩,可是他们敢于大胆的交谈、分享音乐,八卦和新的资讯,长长的、蜿蜒的队伍里不时爆发出笑声。就好像他们不是在等待打针,而是在参加一场盛大的开幕式。 是的,他们在等待——等待新生活重新拉开帷幕。 第69章 她成功了,他却走了(2) 而医院里,病人们更是比过节还要兴奋。甚至有人在跟着手机播放的音乐跳舞。连医护人员都透着久违的轻松,脚步轻盈,笑意满满,不时和病人们开着玩笑,甚至在病人跳舞时,拍手应和。 传染病院走廊的尽头,住着个女孩,她是床位满了以后,被硬塞进来的。 因为被她感染的自己一家五口和十四个同事全都死了,被大家暗地里称为“毒女”。 自从进了医院,她便再也没有离开过走廊尽头这张单人床。她几乎已经认定,这就是她最后的归宿了。她整个人都像身下洗得发灰的床单,晦暗、陈旧、绝望、破损。 但今天,当那只透明的,带着点婴儿微微泛蓝的眼白颜色的安瓿瓶,被护士用手指“啪”一声掰断瓶口,将细长的针头探入,饱饱吸足针剂,然后准确地扎入她瘦得几乎贴在骨头上的的手臂肌肉里时,她沉寂已久的心脏,重新激动地跳起来。随着护士缓缓推送针药,她竟觉是汩汩的生命能量正在被注入,她的免疫力马上就要重新被唤醒。 注射完后,护士又去照顾下一个病人。 女孩却起身,用已经生疏的步态,走到廊前洒满阳光的长窗前,微微眯起眼,试探着去迎接那令人流泪的日光。 窗外新绿的树叶,簇新闪耀着。粉白的花,在繁盛的枝叶中,如停歇的娇嫩白鸽。 她嘴角微微翘起,停工了很久的酒窝,哗啦一下,全绽开了。 对生的渴望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 一周后,如同上帝恩泽于人间。医院里隔离的病人,开始好转,不断有人痊愈出院。 周后,病床空了一半。 压在人们心头的大石终于被搬走,城市重新焕发了活力,甚至因为憋屈沉寂太久,而更显得蓬勃热闹。 人们又重新折腾起来、开店的、游玩的、旅行的、下馆子的、泡吧的……城市灯红酒绿的行头重新披挂起来,且更为嚣艳。 而徐知宜,则被奉为了救世主一样的存在。媒体关注她、人们谈论她、连综艺节目都妄图请她出席。 有时候,她一从实验室出来,就会被冷不丁冲出来的记者,用话筒直逼到眼前,连上食堂都有人跟着。她的照片被登在了杂志的封面,微博里有很多人肉她的粉丝,她的一个学生,偷偷把她上课的视频放到网上,当天点击率就有数十万。更不断有被治好的患者,很有心地在生物实验室的门外,放上鲜花致谢,令保安不胜其烦。 天才女病毒学家的名声响彻神州大地。 但是,除了第一次疾控中心安排的新闻媒体通报会上,她亲自发布了关于疫苗的详细情况后,就一直低调行事。哪怕被王院长逼着,也不肯再接受任何采访。 关于她的各种传闻倒是因为没有当事人出来澄清,而风靡一时。连她获得美国麦克阿瑟天才奖的陈饭也被翻出来重新撒上作料,炒成新闻。 一时间,徐知宜风头无人能及。 充斥着苦杏仁味的病床的一头,暴露在8分钟前还距离地球1.5亿公里远的一缕阳光中。 光洒在老人的脸上。 脸上有两行泪,从原本浑浊,此刻却因柔情满溢而变得深亮的眼睛里流出来。泪与阳光相遇,交汇出奇异的光晕,闪烁在这张被时光无情镌刻过的脸上,好像暗夜里的彩虹。 那彩虹的光晕正巧,投射在老人床上的电脑屏幕上。 老人坐在病床上,勉力靠着墙,布满老人斑的手,颤着颤着,就摸上了屏幕,摸上了那张在他其实从未真正见过的脸。 那是沈肆刚刚发给他的一份邮件。 那是一本杂志的封面,“逆转瘟疫的病毒女王”的标题下,配着一张摄影师偷拍的徐知宜的照片。 照片里的她正骑着破自行车,目光平静地望着前方,飞一样地穿过林荫小道。凌乱的发在微风中蓬勃向后飞扬,夏日赤金般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形成斑驳的影。沈肆发来的邮件里,每个字都带着骄傲,好似那个呆在实验室里就力挽狂澜,救命无数,获得无上殊荣的人,是他自己。 老人想起,他在充分让沈肆相信了自己的预知能力之后,第一次谈起徐知宜时的对话。当时他威胁沈肆想尽一切办法接近徐知宜。 ——“我为什么要接近她?她是谁?你孙女?”沈肆的语气很不屑一顾。 ——“不是。” ——“你仇人的孙女?” ——“也不是。” ——沈肆恶狠狠按下手机上一个个字母:“那她是国家领导人的女儿?” ——“不是。” ——“某个财团的继承人?” ——“不是。” ——“她很有名?” ——“不是。” ——“那我为什么要接近她?”沈肆几乎是嗤之以鼻。 ——“因为有一天,她会拯救几千万人的生命。” ——“那她会因此而变得富有吗?”沈肆问。 ——“不会!” ——“那几千万人的命,和我有什么关系?”沈肆不为所动。 ——“你是那几千万分之一。” 于是为着自己的生命,沈肆半信半疑地去接近这个对于他来说,处于另一个世界的女人。那种接近,像捏着鼻子强迫自己灌下一碗浓臭的苦药。 然而现在,他说起徐知宜,语气里已经透着说不出的熟稔、亲昵、关切、和自豪。 “老头,你答应过我,疫情解除,你就会告诉我你是谁!”叮铃一声,新的邮件到了,电脑里传出沈肆的声音。打断了老人的回忆。 老人的唇抖了抖,声音虚弱无力,整个胸腔里像塞了一堆烂棉絮,只能勉强震动着,发出暗哑如废旧马达的声音。 但他的脸上却出现了一种奇异的神色,那是一种带着小小恶作剧得逞后的狡黠的神色,像偷吃了小母鸡的老狐狸才有的满足自得。 ——“我可以告诉你,就怕你没胆知道。”老人说。 “——是你没胆说吧!” ——“我就是你!”老人说,眼中狡光一闪。 ——“你老糊涂了吧?”沈肆飞速反击。 ——“我真的是你,50年以后的你。” ——“你这是在讲聊斋呢?”沈肆嗤之以鼻:“不想说,也别使这种烂招啊。” ——“我早猜到了,说了你也不会信。” ——“那你说点让我相信的。”沈肆觉得好笑,其实基本上,他都不敢确定预言师到底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是,他说他是老人,他就姑且相信着。但此刻,他只觉这位故弄玄虚的预言师,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我知道你所有的秘密——包括想法。”老人继续说。 ——“哦?”他轻敲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发过去。 ——“你10岁那年家里的花猫打碎了外祖母的花瓶,但其实是你干的。你妈妈每次去酒店收床单,你在车里等得无聊,会唱一首自己编的歌《i’m not afraid》。我至今记得那首歌的旋律,改编自土耳其进行曲。你洗手时,习惯在心里默唱两遍生日歌。你十三岁第一次和女孩子接吻,吻了一半尿急,把对方推开,跑了。所以以后你想要与女孩亲热,总是会提前去上个厕所,不管有没有尿意。那女孩叫susan,你喜欢她耳朵后面的蓝色小痣,觉得很性感。不过,你□□的对象是anne hathaway。你最不喜欢的女明星是keira knightley,觉得她的下巴太方了。你每次走红毯的时候,看见主持人,你都会很想伸腿绊倒对方。你心里厌恶周雯,却又可怜她。和娜娜分手那天晚上,你把自己反锁在卫生间,躺在浴缸里,喝完一整瓶威士忌,骗自己早上起来就不会难过了。可是第二天醒来发现吐了自己一身,心痛之外还添了头痛……” 第66章 ——“打住!”沈肆惊呆了! 如果不是有人能够深入他大脑深处,是绝对不可能有人知道他这些从未宣之于口的隐秘心事。有一些,甚至他自己都快忘记了。 ——“你能读到我的思维?”沈肆宁肯相信现代科技已经研究出读心术,也没法相信他一直是后50年后的自己在斗智斗勇。 ——“我真是五十年以后的你。”老人有些无可奈何:“我之所以能够和你联系上,是因为我赞助了一个叫做‘时间灰度’的科研项目。这个项目是利用网络数据跨越时空。准确说,是在过去与现在之间,建立一种特殊的网络信号,可以使我们现在的电脑与任何时空的电子设备进行交流,因为数据是永恒的、能跨越时间而存在。就像是你手中的电脑,可以查阅浏览任何以前的网络数据,而我手中的电脑除了可以查阅数据,还可以与它们互动。因此,凭借这一技术,50年后我手中的这台电脑,能够与50年前你手中的手机、电脑借助特殊网络达成数据共享,形成关联,从而产生互动。所以……我能联系上你。” ——“我还是不信——”沈肆负隅顽抗,可是心里却已经信了八分。那些全宇宙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事情,没道理另一个人也能如数家珍。 “那让我们见一面吧!”老人发来一封邮件。 沈肆还没有来得急反应,附件已经跳出来,自动弹开,一张老人的照片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他忽然手心汗出如浆,呼吸粗、心跳快、头皮一阵阵发麻—— 他认得那张脸! 就像春天看过的风景,到了冬日即便颓败了也还能辨得出。 照片里的老人,斜靠着雪白床头,发丝如霜、面色灰败,沟壑在脸上尽情铺陈,整张脸已经无力对抗地心引力,全都松垮下来,失去了原本的轮廓。鼻翼两侧,深深的法令纹将一张脸切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半,显得特别冷漠无情。皮肤的年轮一道重一道密如维多利亚时代的窗帘褶子,连眼皮也耷拉下来,遮住半个眸子。 可是—— 那双眸子依然是琥珀色的。尽管是一种陈旧、晦暗,死心不息的琥珀色。 原本挺直俊秀的鼻子,也依然固执地耸立着,不肯与时间妥协,成为整张含混不清的脸上唯一立体的存在。那是他一生在娱乐圈浮浮沉沉也始终不肯拆卸的隐藏的傲骨。 还有狡诈如狐般微微翘着的唇角。 第70章 她成功了,他却走了(3) 沈肆整个人像被雷劈中——这是五十年以后的自己? 这是五十年以后的自己! 那张脸上,每一条细纹都是活的,除了时间,没有人能ps得如此自然和谐。 ——“你真的是我?所以,你根本不是什么预言师,你口里的预言,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我经历过和即将经历的一切,你都经历过了?”沈肆颤抖着手,在手机屏幕上艰难地按出一行字。 ——“是的,因为我就是你。在我联系上你之前,你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我经历过的。但有一些经历,我穷其一生都想要改变。50年后的我已经做不到了,可是50年前的你却还有机会能阻止!”老沈肆回复。 ——“所以,瘟疫也真的会发生?” ——“对!我已经经历过了。” ——“可你不是说,我会死吗?死在瘟疫里。” ——“呃——那是我骗你的!” ——“fuck!”沈肆忍不住爆了粗口。 ——“请原谅我,人总是有私心的。年轻气盛的你若不用这种方法,是没法与我合作的。” ——“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跟我明说,非要装神弄鬼,还一直威胁我。”沈肆郁闷至极。 ——“因为有些事情提前告诉你,反而会弄巧成拙。五十年前的确爆发了一场瘟疫,没人知道这是什么病毒,甚至有人猜测这是敌国对我们投放的生物武器。因为对病毒缺乏了解,导致几千万人感染。当时感染病毒的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我也感染了病毒,抢救我的医生就是方鸣,在给我做心肺复苏的时候,我的痰液喷溅到了他的脸上,他被我感染了。很快方鸣就死了。可是我却还没有死,我一直苟延残喘,是所有患者里,活得最久的。然而每一天都比死亡本身更痛苦、更令人难熬。是徐教授研制出了治疗疫苗,她救了我的命,救了很多很多人的命……所以这一次,我想让你提前找到她,让她提前介入……” ——“可是,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对抗病毒的方法?这不是更直接简单吗?”沈肆困惑了。 ——“因为,对抗这种病毒的疫苗,是徐教授从我血液里找到的抗体合成的。这种抗体,也许只能从我的血液中找到,认真算起来,我身上起码有六个国家人种的基因,我的祖先曾经遍布世界各地,他们生活过的土地上,爆发过鼠疫,猪瘟、和禽流感,因而在我体内生成了一种特殊的抗体,正是这种抗体能够勉强对抗变异后的病毒。可是我找到你,就是要阻止你感染病毒。因为感染病毒后即便活下来,也有很可怕的的后遗症,其中之一就是会损坏人的脑神经——病愈后我便患上了帕金森,每天都在震颤中度过,如果不服用大量药物,行动几乎无法自理……你一定不想余生都在大小便失禁、眼皮抽搐、四肢麻痹、走路迟缓、郁郁寡欢、严重失眠、甚至连声带都无法自控中度过吧?所以,我想要改变折磨了我大半生的悲惨命运,在我感染前,提前结束这场瘟疫。算是我的一点私心吧。 ” ——“哦,谢谢!我喜欢你的私心……”沈肆说完这句话,觉得有点怪。明明时空另一头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可是,他又觉得并不完全是自己。 也许人本来就一直在变,今天的自己,和昨天不一样。明天的自己,和今天不一样。每一天都是新的,但每一天都和昨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每一天,我们都会面临不同的选择,而每次选择都会诞生一个不同的自己。 ——“so,必须让徐教授提前介入,我相信她一定能找到别的方法克制病毒,果然她成功了……” ——“你不是说她会死吗?难道这也是你骗我的?”沈肆忽然想到。 ——“哦不,这是真的。她是在疫苗完成的最后时刻,突发心肌梗塞猝死的,那天是她三十岁的生日。”老人轻轻叹了口气。他低头看着眼前屏幕上,那张从容沉静到近乎于漠然的女人的脸。 他的目光在她的五官轮廓上流连,最后锁定在那双静水深流,却仍带着微微笑意的眼睛上。 原来,这才是她应该拥有的样子。 不知为何,他心理涌上一阵难以言说的情绪,一种悲伤、失落却又隐隐欣慰的情绪,那滋味复杂得像他最爱的威士忌——又暴烈、又缠绵、又刺激、又回味无穷、既能有层次的渐进、又突兀地熊熊燃烧。 是的—— 尽管他寻找到了时间的灰度,但—— 属于他的那个徐教授已经不在了。 眼下这个爱上年轻沈肆的女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压抑着悲痛,却孤注一掷的徐知宜了。那个站在他的面前用平静的口吻对他说:你害死了我爱的人,我绝不允许你死的女人,他永远找不到了。 垂垂老矣的沈肆,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背后支持自己的枕头上。他抬起头迎着阳光微闭了眼,眼皮处红融融的,温暖极了。他能感觉到生命正不断从体内流失,就像缺了口的河坝,一发不可收拾了。 此刻,他连开口说话都变得艰难,胸口喘得像破洞的风箱。于是他要求护士喂他吃了几粒药,缓了好一阵子,才能重新调动声带,让它为他所用。 阳光是那么暖,与他年轻时候没有任何区别。生命是如此短暂,但他已无遗憾。他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还剩多久?几天?几小时?或者就在下一刻?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今天揭开这个秘密,他的人生就能够重新翻牌。那些得不到和已失去,那些午夜梦回时折磨着他无法入睡、无法平静的悔意与遗憾,都将不复存在。 他赢了—— 是的,战无不胜的时间,也败在了他面前。哪怕一下刻,呼吸就停止,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觉得浑身一阵轻松,这衰老残破的肉身,囚困他的灵魂太久,久到他已经忘记那种轻盈的,好像飞一般的感觉了…… 他沉着嗓子,用最后的力气给沈肆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很短,可是他却讲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以为可以这样讲一辈子…… 他喃喃自语着,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弱、直至低不可闻…… 他始终凝视着面前电脑屏幕上,徐知宜清秀沉静的脸。 那张脸在他眼中,渐渐失去焦点,扩散成一片朦胧的光影…… 在眼皮重重阖上的那一瞬—— 他床头的心脏监控仪,发出一声单调平直的的啵音—— 第67章 那张沉静的脸噗地一声自电脑上消失,电脑屏幕瞬时黑尽。 原来,再炙热的执念,熄灭—— 也不过简单的一瞬。 这是沈肆与预言师最后一次交谈。 自那以后,他发出的所有邮件,再也没有人回复。其实,可以这样说,那些邮件根本没法寄出了。邮件发出时,系统会不断提醒,发送地址错误。甚至连以前收到的那些邮件,也全都消失了。 沈肆,与五十年后的自己,彻底失去了联系。 就好像,这一切都只是南柯一梦,什么都有发生过。 第71章 嫉妒是最烈的□□(1) 在沈肆与五十年后的自己,做最后的道别之后。 徐知宜也结束了和方鸣在咖啡馆的约会。 方鸣已经完全康复,回归到正常的工作。然而说起传染病院那一段经历,他至今仍然噩梦不断,也一直在看心理医生。 那个自己也需要看心理医生的女心理医生,成为这段时间,他最信任的人。 也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这是半年来,他和徐知宜第一次正式见面。尽管他知道,在他昏迷时,她曾经来看望过他。 然而隔了一场浩劫,却像隔了一生一世那么遥远。 两人聊起各自在这半年里的经历,都忍不住唏嘘感慨。 方鸣觉得,小师妹眼里的孤单淡漠少了很多,眉梢眼角,添了几分暖意。 而徐知宜发现——尽管师兄对他来说,仍然是世界上最值得信任的亲人。可是——那种令她心跳加快的感觉,却消失。 她知道,她彻底把方鸣放下了。 原来结束一段暗恋最好的方式,是移情别恋。 出了咖啡馆的门,徐知宜主动约了沈肆。 见面地点约在已经重新开张的邓五烧烤店。 沈肆到的时候,徐知宜已经在了。 他被邓五殷切迎进烟熏火燎的烧烤店里,遥遥看见坐在发财树浓密枝叶后,微笑看过来的徐知宜—— 那张勉强称得上清秀的脸上,一扫平日的晦暗,显出几分意气风发来。 她一定不知道。在另一个时空,她和他曾是两条交叉线,在一个点上,狠狠重合,然后就此分开,再也没有交集了。 可现在,他们的命运轨迹已经改变了。 第72章 嫉妒是最烈的□□(2) 他坐过去,借着巨大天竺葵和发财树的遮挡,在独立的小隔间里,调笑她:“现在你也是名人了,杂志的封面全都是你,要不要学我出门戴墨镜啊。” “我算什么名人?隔两天就被人忘在脑后了。倒是你,最近如何啊?”她浑不在意地挥挥手。 沈肆便立即向徐知宜抱怨——“一个字,忙!” 由于疫情警报解除,《夜行》剧组再度开机,很快便顺利杀青。 这一次,连一向苛刻的周导演,都不得不夸赞沈肆演起科学怪咖入木三分。 他将科学狂人那种偏执、激进、大胆狂热的劲头,模仿得惟妙惟肖,用副导演的话来说就是,“简直是被另一个人附身了”。 而沈肆则暗自得意,那不过是徐知宜的样子,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必然结果。 他只是在自己的脸上,重现她的□□而已。 各种通告、综艺节目、电台采访、演唱会排练铺天盖地涌上来,把他睡觉的时间都榨干了。 “我还是逃不过演唱会的噩梦!”他忍不住抱怨:“原本以为,可以借助这次疫情逃过这次巡演。结果这边疫苗刚研制出来,老板就疏通好关系,一个月后就恢复巡演,一点也不耽搁。” “怕什么?你现在不是可以唱歌了吗?”徐知宜纳闷。 “算了,除了在你面前能开口唱上几句,我对着任何人,都没法开口。” “为什么对着我就能唱?”徐知宜好奇道。 “因为,有人说我一定会爱上你的。”沈肆懒洋洋靠着椅背,手上还在用筷子戳着一条烤秋刀鱼。 “谁这么毒舌?”徐知宜心中一跳,面上却丝毫不露。 “我自己!”沈肆夹起被他戳烂得一段鱼身,放到徐知宜的面前,与她对视。 忽然地—— 徐知宜面色一变,哇地吐了出来,刚刚吃下去,还没来得及消化的一点点食物全喷了出来。 她脸色唰地惨白,她用纸巾捂着嘴,奔进卫生间,吐了个昏天黑地。 再从厕所里出来,她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那么狼狈。 沈肆的脸色也变了,他想起预言师最后讲的故事。再也坐不住了,嚯啦一下站起来,立在徐知宜面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把手指搭上了她的脉搏:“你还在嗑药?” “我没有——”她辩解。 “少糊弄我。你每次吃了兴奋剂,就会呕吐、心跳加快。”他的脸色一沉,像风暴前的阴云,酝酿着疾风暴雨:“徐知宜,你是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这半年来,我每天晚上给你听录音、陪你聊天,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你能够戒掉药瘾吗?你这样自寻死路,没人能救得了你……” “我没吃药。”徐知宜忍着恶心反驳:“可能只是吃坏了肚子。” “算了,你自己的命,自己都不在乎……你就继续在作死的道路上狂奔吧!”沈肆扔下一句狠话,拽起徐知宜的手臂,将她硬拖上车,开回学校。 一路上,徐知宜为了控制住自己不吐在沈肆的车上,不敢开腔说一句话。 而沈肆更是一直板着脸,沉默到底。 末了,她只能悻悻下车,返回宿舍。 她知道沈肆关心自己,可是他这种粗暴的态度,令她恼怒。 从未有人,这样质疑过她的诚信。 可是,她仍然放不下他—— 一进了房间门,她就跑到窗口,看见沈肆的车还停在下面,直到她开了书桌上的台灯,他的车才缓缓开走。 她心里刚刚一松,又忍不住冲进卫生间狂吐…… 不知是不是吐多了,她只觉口渴异常,喉咙里火烧火燎,整个人晚上都在马桶上度过,不是呕吐,就是腹泻,渐渐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半夜时,她整个人都虚脱了,不得不从卫生间的地板上爬起来,敲了隔壁朱凌的房门。 朱凌一开门,就看见徐知宜坐在她房门口的地上,脸白如纸,眼睛深深凹陷,脸上大汗淋漓,大口大口喘气。 “朱老师——请送我去一下医院,我大概食物中毒了。”徐知宜挣扎着说完,便瘫软在地上,闭着眼睛全力控制起呼吸来。 朱凌吓坏了,顾不上把徐知宜扶起来,便奔回房间打了120。 急救车很快将徐知宜送到医院。 她的症状又凶又猛,刚送进急症室就把医生都吓坏了,连忙叫上所有值班医生会诊。 会诊的结果是,徐知宜可能是中毒了。 很快,她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不到一小时就出现急性肾功能衰竭、尿血、呼吸困难、心动过速、肌肉神经麻痹,整个人不断痉挛、抽搐。医生赶紧将她送入了icu急救,连副院长都被招了回来。 朱凌守在icu门口,焦急地等待。直到徐知宜的情况稳定下来,被送回病房。然而医生说,要找到病因,必须抽血化验。但化验结果最快也要三天后才能拿到。 现在他们只能先给她止吐、止泻、止痛,解除痉挛,把生命体征暂时控制住。 但她的情况仍然危险,病情随时有可能继续恶化。也许根本等不到三天后的化验结果。 医生们束手无策,不得不给徐知宜下了病危通知书。 朱凌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徐知宜,冷气已经开得几乎要从出风口喷出雪花来了,她却仍痛得冷汗直冒。 自徐知宜来了学院便处处压自己一头,两人做事风格截然相反,理念完全不合。她很不喜欢她。甚至是有点讨厌的。暗地里,她也希望徐知宜可以早点滚回美国去。 可是此刻,她却心软了。 她想到了不久前,徐知宜蜷缩在实验室的地上,靠着墙睡觉的样子。想到了她一遍一遍重复着失败的实验,不肯认输的样子。想到了她就连吐在防护服里,也能镇定地去处理干净,又继续面无人色地回来熬夜工作时的倔强,她心软了。 她俯身征求徐知宜的意见:“我想抽一点你的血带回实验室,若不能快点找出你中了什么毒,你可能会死。” 徐知宜艰难地点着头,央求朱凌帮她把镇痛泵的剂量开大一点。 朱凌便立即与徐知宜的主治医生说了自己的决定,医生求之不得,当即同意配合。 于是朱凌带着徐知宜的一小管血液样本,返回了实验室。 后半夜的时候镇痛剂终于起了作用,她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浑浑噩噩中,她觉得有一只手,一下一下轻柔地捋着她凌乱的发,柔软又略带粗糙的指腹擦拭着她额角的汗。她虚弱地勉力将眼皮撑开一条缝,床前坐着个黑影。模模糊糊中分辨出是戴着口罩、棒球帽低压下来遮住半张脸的沈肆。 第68章 她惊讶极了,艰难地转动着眼珠,想要表达自己的情绪。 “嘘——”他见徐知宜动了动,忙伸了一根手指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另一只手轻轻放在她头顶安抚:“我刚才打过你电话,是住在你隔壁的同事接听的。我当时就赶过来了,可是围着你的人太多,我不敢出现。” 徐知宜没吭声,尽管身体依然很难受,但心里却受用无比。 若不是因为惦记她的身体,给她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朱凌告诉了他真相,他还在继续冤枉她。 他又惊又怕,后悔不已,挂了电话就赶过来。甚至顾不上会不会被人发现。 “对不起,都怪我!冤枉了你。”歉意清晰地铺陈在沈肆的眼睛里,带着火烧般的炙痛。 这双眼静静看着病床上的徐知宜,之前为了研究疫苗,她的身体已经透支过度。加上这一天一夜的折磨,显得尤为憔悴,身体好像比平时缩小了一半,躺成瘦瘦细细的一小条,肩膀不受控制地,神经质地轻轻抽搐着。 她的脸上罩着呼吸机的面罩,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见面罩后呼哧哧的出气声。 “你到底是怎么了?很难受吧?我要怎么才能帮你呢?你同事说你可能中毒?怎么会中毒?”沈肆俯身将头抵在徐知宜的枕头边,贴着她的脸轻声耳语。接连两个毒字做尾音,吐说出这两个字需要人嘴唇微撅,吐出一个完整的爆破音,气流从口腔里向外鼓动,突突地冲到她的耳后,酥□□痒的顺着颈椎绵延到尾骨,简直媲美麻醉剂。 这动作有点暧昧。但徐知宜没有计较。 其实,她知道两人之间别说感情,就是身份也有巨大的鸿沟。一个科学阵地上的先驱,一个是红头半边天的巨星。 一个习惯默默埋藏功与名,而另一个势必要活得万众瞩目。 所以她有时候心里产生绮念时,也怪沈肆不知收敛,故意同她走得太近。 可是,她心里却不是不雀跃的。 哪怕是别人眼中,她一直是严谨刻板的女科学家,可是她的心却依然是一颗女人的心。在优秀出众、姿色俊美的男人面前,也是没有免疫力的。何况这个人人都渴望与之痛快爱一场的男人,对她也确实处处迁就照顾,表现得亲昵又随性。 是的,她能感觉到,沈肆对她有一种特殊的信任,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几辈子一样。 第73章 嫉妒是最烈的□□(3) “你快点好起来吧——”沈肆像追问又像在喃喃自语:“你都怪我昨天扔下你就走了……” 她虚弱地想要摇头,但整个脖子却僵硬地无法转动。 沈肆只觉她像一只虚弱的困兽,被人抽走了精气。 也许只差一点,她就独自在冷冰冰的宿舍里,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他心中惊痛不已。只觉自己又蠢又笨又武断。 他想找预言师问问她怎么会中毒了呢? 可是他发了无数的邮件,却已经永远无法联系上了。 他暗恨自己怎么总是关键时候掉链子! 50年前的今天是这样,50年后老了也一样消失得不是时候。 没道理这么重要的事情,老家伙不提醒自己。 难道这事,在老沈肆的世界里从未发生过? 难道这就是他强行要改变命运的代价。 难道命运强悍到,非要回到既定的轨道上去—— 她注定早逝。 他注定求而不得。 要到听到她出事的消息,看着她虚弱地躺在病床上一动也不能动,连呼吸都不能自主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心是那么痛。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又爱上了她! 他怕极了!只恨不能把他全部的情感能量都变成输液瓶里的液体,全都注入她的身体,好让她赶紧好起来,将她好好留住。 他颤抖着手,将她粘在脸颊上汗湿的鬓发顺到耳后:“明天我替你请个女护工,让小古也一起来照顾你。你同事毕竟是外人,照顾你难免不尽心。”沈肆继续对着她的耳朵小声安排着:“你放心休息吧,其他事情都交给我来办。我给你请最好的医生。” 同事是外人,难道他就不是了吗? 徐知宜想要笑,可是那笑声却涩涩地哽在喉头,发不出来。 她能感觉到生命正急速地从身体里流失。 她很后悔。 后悔没花更多时间在通用流感疫苗的实验上。 沈肆一直坐在她床边,直到徐知宜精力不济又陷入昏睡,才替她掖好被角,闪身出了病房,一路低头靠墙悄然离去。 出了医院大门,他便给小古打了个电话,让他立即到医院陪护。 隔天,朱凌一脸倦意地出现在医院里。 她带来一个确切的实验结果,徐知宜的血液中查出了浓度颇高的秋水仙碱。这是生物实验室里很常用的生物碱。因为秋水仙碱能抑制有丝分裂,破坏纺锤体,使染色体停滞在分裂中期,所以常常用于细胞学的研究。徐知宜自己的病毒实验里就有。 但是—— 秋水仙碱因为有剧毒,浓度高时,能致人死亡,大家在使用时都会特别小心。更何况,秋水仙碱必须通过口服摄入或者注射才能起效。徐知宜日常都全副武装,根本没可能误服,更何况是如此高浓度的剂量。 结论只能是,有人对徐知宜投毒。 院方很快根据朱凌得出的结论 ,对徐知宜做了一系列的治疗。由于秋水仙碱并没有临床解□□,只能从减轻症状,修护内脏器官和神经伤害的方面去治疗。治疗过程慢长,却总算能够准确对症。 在病房里的小古一得到消息,骇然大惊,立即通知了沈肆。 几分钟后,陈警官便接到了沈肆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沈肆只简单说有个朋友被人投毒,想请陈队长帮忙调查一下。 可是当陈晟听沈肆说出徐知宜名字时,还是大为讶异。 陈晟带着刑警刚走到病房门口,便与拎着水瓶出来打开水的小古打了个照面。 小古热络地上前与他打招呼,显得特别殷切。他甚至低声诅咒给徐知宜下毒的人,反复央求陈警官一定要抓到投毒的凶手。 “咦?你是徐教授的亲戚?”这是陈晟第一反应。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为什么沈肆会亲自出面,求他查案。 可谁知小古却说,徐教授是沈肆的朋友。 陈晟更诧异了。 他知道小古是沈肆形影不离的贴身助理,连他都派来给徐知宜端茶倒水,想必交情匪浅。 他不由地多上了几分心。 待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徐知宜时,陈晟更觉世事诡异。 上一次见面,这位年轻的女科学家还是他的疑犯。他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要去她的实验室找证据指证她有罪。却没想到,第二天正要出发去实验室,就收到了电话,广州的同事告诉他,疾控中心销案了,是一场误会。 一转眼,瘟疫爆发,超级病毒疯狂肆虐,半年来人人自危,他审问犯罪嫌疑人都不得不戴着口罩。他眼睁睁看着身边的战友倒下了一个又一个。亲人朋友也接连离开人世,他却无法逮捕这最凶残嚣张的连环杀手。在他以为自己也逃不过死神的镰刀时——这位他曾经的疑犯却力挽狂澜。 当他接受疫苗注射时,脑海里一直浮现的不是徐知宜在审讯室里,大口大口吃盒饭,满嘴油光的样子;就是她痞痞地蜷在椅子上,凶狠吸烟的神情。好几次,他都忍不住跟他认识的人炫耀,他是认识这位徐教授的,还请她吃过饭。 第一次见面,她因为连续实验而导致体力透支晕倒。他不得不跟着她去医院输液补充能量。 而此刻再见,她又是在病房里。 “徐教授,你好像和病房特别有缘。”他忍不住调侃她。 她更瘦了,好像随便从那里刮过来一阵风,就会把她吹走。她的脸一点也没有这个年纪女人该有的青春光泽,反而从肌肤的里面透出一股颓败的灰。这次中毒,令她的五脏六腑都受到了损伤,可以说她的身体就像一艘到处都在漏水的船,而医生能做的就是给这艘船不断打上补丁。但补得再好,也没可能恢复如初了。 他有点可怜她,年纪轻轻身体就损耗成这样,便也迁就她,在病房里就做完了笔录,最后一个问题,是他在心里酝酿了很久的:“徐教授,你能说说上一次,你冒名偷取血样的事情吗?凭我多年的办案经验,我知道那不是一场误会。我是沈肆认识很久的朋友,这次也是他出面找到我,替你报警的。不信你问沈肆本人。你可以相信我,我会保密的。” 徐知宜看着他的眼睛,决定说实话:“是沈肆的一个朋友猜到,在广州有超级病毒出现,沈肆拜托我去弄点血样回来研究。我就是根据那次的血样,提前捕捉到病毒,做出病毒基因测序的。——没有那一次,疫情还会更加恶化。” 陈晟揭开疑惑,立即进行下一步的调查。 第69章 经过大量的走访、排查,他们发现徐知宜的世界极其狭窄,她几乎们没有什么朋友、与家人关系也较为疏离、唯一的闺蜜江纯一已经三周没与她见面了。而她的母亲更是在见到陈警官后才知道女儿被人投毒了,匆匆赶去医院。学校里的老师与她除了工作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交集,学生们提起她都当她是偶像,说起她被投毒更是义愤填膺。连方鸣也接受了调查,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也无爱恨纠葛,找不到任何疑点。唯一有悬念的地方,是她与沈肆的关系,显然不是剧组顾问这么简单,但沈肆与她见面时,她已经毒发,也能排除在外。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然而事情在两天后急转直下,出现了震惊所有人的大反转。 原本大家都在议论,全靠朱凌通宵实验,找出秋水仙碱,救了徐知宜。院长还就此事公开赞誉了朱凌这种爱重同事的做法。 可谁知,警方却在朱凌上课时,从课堂上带走了朱凌,请她协助调查。 一时间整个生物系都炸了锅。 有人从警方内部探听到消息,说是找到了朱凌陷害徐知宜的证据。 任飞飞、冯令达和一众徐知宜与朱凌的学生聚在一起各自为阵,叽叽喳喳闹翻了天。 有朱凌的学生说,朱教授一向看徐教授不顺眼,又频繁被徐知宜抢走风头,怀恨在心也是难免。 可任飞飞却不相信,她说如果朱凌存心要害徐知宜,就不会救她。 但也有人认为,朱凌可能是投毒后,怕真搞出人命,又后悔了。不然怎么她一下就能准确地找出秋水仙碱来。 一时间学生们分成两派,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 特别是徐知宜的粉丝们,甚至冲到院办去,要求立即给朱凌停职。 直到被审讯室雪白刺眼的灯光直射着眼睛,朱凌才反应过来,她是被怀疑了。 她愤怒地盯着坐在她对面的陈警官,负责记笔录的小伙子有点不耐烦,一连声催她早点交代。 她不知道她能交代什么? 她想,如果换了徐知宜,她一定会拍桌子发火。 可是她不能。她只能硬端着一贯示人的斯文有礼,温声细语地回答,她什么都不知道。 陈晟盯着她的眼睛,足足三分钟。然后啪地一声,将一张打印的a4纸拍在她面前。 朱凌只瞄了那张纸一眼,脸色顿变。 那是一种,突然在摩登都市里,看见远古时代的洪荒怪兽时,才会露出的惊骇诧异的表情。 那张纸上有什么呢? 第74章 嫉妒是最烈的□□(4) 那张普普通通的a4纸上印着十几张张连贯的黑白图像,每一张图像都是朱凌在调试培养箱的温度。 “这是从你们实验室的监控录像里调出来的图像。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你是做什么。可是一连两个星期,你都在徐教授走后,独自进入实验室,什么也不做,就只是把这个培养箱的温度调高10度。然后第二天早上,你又会正好在徐教授来之前,把温度调回去。我们调查过了,你就住在徐教授隔壁,她回家出门的时间你都能掌握。所以——我们特意去问了她。” 陈晟想起当时徐知宜惊讶极了的表情。她说,那个时间段里,她正在进行通用流感疫苗的研究,培养箱里都放着她实验用的细胞。难怪她觉得细胞生长周期严重紊乱,频繁出问题,还以为是自己的实验方向错了。这一连串失败的实验,导致她没有申请到两百万的实验基金。反而是朱凌拿到了。 她完全没有想到,这是有人对着培养箱动了手脚,改变了细胞的生长温度。工作中难免会有竞争,甚至导师的弟子之间也会出现站队或者各自为营的情况。也有人因此产生敌对情绪,会给对方使点小绊子什么的,但是如此恶劣地破坏对方付诸全部心血的实验结果,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陈晟黑着脸,用力在那些图像上拍了一掌,吓得朱凌浑身一震。 她只觉自己遭遇了灭顶之灾,这要是传出去,她就声誉扫地,一辈子寒窗苦读、在实验室里没日没夜耗尽了青春所追求的事业,就此完结。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我是做了这样的事情。你们是外行不了解情况。徐教授的那个实验根本行不通,我虽然私下做了点手脚,但本质上并没有改变什么。只是让她拿不出实验数据没法与我争那笔基金而已。后来,我便再没有对她的任何实验有过干涉了。” “但是这次,她凭借研究出s-h5n1的疫苗成了众星捧月的科学家,而你只能给她做助手。你嫉妒、不满,全世界都在恭贺她,却忘了你也有付出,所以气不过,转而向她投毒!”陈警官厉声逼问。 “不!不是我!我没有嫉妒她!她这个人做事无视规则、太大胆、太自傲、太目空一切,总有一天会吃苦头的。不值得我嫉妒!如果是我下毒,我又怎么会救她?是我送她去医院,是我找出秋水仙碱的。如果不是我,她已经因为缺乏有效的治疗死掉了!”朱凌抖着声音为自己辩护。 “也许你就是想要教训教训她,然后扮演她的救命恩人,方便以后挟恩图报。”陈警官冷静的分析。 “她能为我做什么?我又没有有求于她。” “也许下一次,她会主动把实验基金让出来。”陈晟说。 “那你太不了解徐知宜了。为了她的实验,她连命都可以不要。”朱凌忍不住冷笑:“这世上没有人能让她让步。” “所以你干脆想要她去死。” “那我为什么要救她!我吃饱了没事干?瞎折腾吗?”朱凌狠狠地拍了自己大腿一下:“我不想再和你们说任何话,我要见律师!你们没有证据证明是我下的毒,无权逼问我!”说完,朱凌便咬紧嘴唇,一个字都不说了。 “你知道吗?徐教授说,她不相信是你干的。她说你可能会在试验中动点手脚,但却绝不至于想要她的命。她甚至让我保证,如果最后查明不是你投的毒,就要替你隐瞒你在培养箱上动手脚的事情。她说如果你不是凶手,这件事情足以毁掉你一辈子,她就当还了你人情。” “她为什么信我?”朱凌愣了一下,脱口问道。 陈晟笑了,没有回答她。 他想起徐知宜的原话:“她不敢!她没那个胆子!她连做实验都不敢放手一搏。” 所以,他的调查也不会就此止步。 朱凌回到学校后,闭门不出。 但即便这样,她也在校园论坛里看到各种关于她妄图毒杀徐知宜的传言。那些流言说得有模有样,好像他们就真的亲眼看见了她下毒一般。 一夜之间,她就成了臭名昭著的投毒犯。 她躺在床上,犹如行尸走肉。 原来人这一生,和做实验一样,只要一步错,不管你之后做得多么严谨,多么正确,都会向着不可遏制的错误结果滑去。 第75章 诈尸(1) 同一天的正午,阳光直射向大地。 菜市口旁边的这条小路上,梧桐树叶子正浓密,把人行道遮得密密实实,一点光线也不能透下来。墙角一名流浪汉裹着毛毯蜷缩在树荫下,一动也不动,身上隐隐散发出恶臭。 沿街水果店的老板娘,嫌弃流浪汉身上的味道太重,影响她生意,便叫小工过去赶人。 小工无奈,嘴里骂骂咧咧走到墙根,伸脚踢了踢流浪汉蜷缩的小腿。流浪汉一动也不动。小工只得捏着鼻子,用脚又蹬了流浪汉一下,仍然没动。 小工有点恼了,想到老板娘的碎碎念,再蹬出的一脚就加大了力量。这一次,流浪汉的身体被重力掀得向外一翻,毛毯下露出半张死灰色的脸,依然毫无动静。 “老、老、老板娘——”小工骇得跳起来飞奔回店里,话都说不连贯了:“那、那个人,是不是死了?” 于是,老板娘果断打了110。110通知了120。 救护车呜呜啦啦地叫嚣着奔来,从车上跳下全副武装的救护人员。一名急救医生戴着手套、口罩上前去查看流浪汉的情况。很快,他便判断出流浪汉已经死亡。于是110又通知了殡仪馆,并且请120的医生检查死因,给流浪汉出具死亡证明。 120的医生认为,这需要法医鉴定,便离开了。 等了大约半小时,围观看热闹的人已经围了一圈又一圈,殡仪馆的车才姗姗而来。 一胖一瘦两名工作人员拎着担架过来,撩开破毛毯,抬手抬脚地将死去的流浪汉放在担架上,再一起发力,抬起担架向救护车走去。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有喊道:“呀——呀、呀、呀!他、他动了……” 话音未落,那个已经被宣布死亡的流浪汉的手,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抬了起来,晃了晃。抬尸体的瘦子慌了,手一歪,流浪汉从担架上滚下来。 人群像被使了魔咒、齐齐发出一阵惊呼,连连后退,看热闹的包围圈顿时向外扩散。那流浪汉落到地上后,停了一下,猛地翻身坐了起来,还睁开了眼睛。 第70章 “诈尸啦,诈尸啦!”有人尖叫着起哄。 “啊,吐血了,他吐血了!”离流浪汉最近的胖子突然惊呼出声,吓得连退了三步。 果然—— 有猩红的鲜血顺着流浪汉半张的嘴向外一股股溢出。 瘦子则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地呆在原地。此时,流浪汉却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目光呆滞、手脚僵直地向前迈了一步,一步,两步、三步……他平举着手,形如僵尸,却越走越快,突然——他绕过那名呆望着他的瘦子,向正快速后退中的胖子奔去,疯狂地拽住他,一把扯过他的肩膀,张大口、歪着头,冲着他的脖子咬下去! “呀,你干什么——”胖子吓得大叫一声,脸上肥肉都甩动起来,拼命挣扎,情急中用手掰住流浪汉的下巴,硬生生将他的嘴挪了个方向。 流浪汉被推开,胖子举着染满鲜血的双手大叫着踉跄后退。可流浪汉晃了一下,稳住身形,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涌出一股半透明的粘稠血液,继续不管不顾地欺身而上,抓向他。 站在一旁的巡警终于醒悟过来,掏出警棍冲流浪汉的背用力一击,流浪汉转身,十根乌鸡爪疾疾抓向巡警,张嘴就咬,巡警膝盖急弯,身体一矮躲过干瘦的五爪,反身用脚一勾,将流浪汉绊倒。 流浪汉噗咚倒地,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巡警探身上前,见流浪汉身体抽搐,血红的眼睛空洞地圆睁着,嘴角溢出更多泡沫状的血液,却是再也站不起来了。他的搭档忙再次呼叫120急救车。 这时,巡警见流浪汉再无疯狂之态,好似刚才突如其来的抓人、咬人的疯魔举动已经消耗完了他所有的力气。而被攻击的胖子则已经靠在车上,惊魂未定地擦着满头大汗。 “又死了吗?” “呀,是个疯子吧?” “刚才120的医生明明说他死了,不会真是尸变吧?” “你看他牙齿上全是血,还逮到人就咬,是不是僵尸哦?”有人心有余悸:“这要是被他咬一口,恐怕要被传染的!” “肯定是僵尸!估计都死好久了,你没闻见都臭了吗?”一个女人用手扇着鼻子。 “呀,死了这么久还能跳起来咬人啊?” “你看见咬人啦?咬了好大一块肉啊?那吸人血没有啊?”一个年轻小伙子,扒拉着前面人的肩膀,努力将头透过人缝往里看。 外围没看见情况的人,更加热切地向里圈的人打探消息,话越传越离奇。 120急救车匆匆赶来,非快地将流浪汉带走。 第76章 诈尸(2) 但比120更快的是流言—— 一时间,菜市口出现僵尸咬人的消息,铺天盖地。 什么死后诈尸啦,身体都腐臭了还能直立行走啊,什么僵尸咬人后,会传染十个人,这十个人又会撕咬其他人……各种捕风追影的版本,完全是按照美剧《行尸走肉》的版本在流传。 甚至还有好事者,上传了视频。 视频中,满身脏污的流浪汉双目赤红、僵直着身体、张着流血的嘴,十指成爪地抓向一个男人,当即引爆了点击率,上了搜索榜头条。 但几个小时后,这条消息就被删除了。再也没人能找到资源了。 这条看似猎奇的花边新闻,很快就被人遗忘在了脑后。 就在两位110巡警们还在琢磨,为什么已经被判断死去的流浪汉会突然暴起、撕咬旁人。陈晟这边已经有了突破性进展。 他在仔细研究了秋水仙碱的中毒特征后发现,从服下秋水仙碱到毒性发作只有2-5个小时的时间。从徐知宜发作的时刻向前倒推,他把徐知宜去过的所有地方,都仔细理了一遍。 她发作前的2小时,是在学校外的咖啡馆和方鸣见面。而在这之前,她是直接从她在生物大楼里的办公室里出来的。 根据徐知宜自己说,她与方鸣见面时,因为在办公室已经喝过咖啡了,所以只点了一杯柠檬水。而秋水仙碱溶液,是苦的。显然那杯柠檬水没有任何问题。 那么,她在办公室里喝的那杯咖啡,就成了隐藏秋水仙碱的最佳对象。 然而生物办公室并不像p4实验室那样,到处都是摄像头。 茶水间里,显然就是监控盲区。但是,陈警官找到了一个摄像头,它正好能拍摄到有人进出茶水间的画面。 他发现,徐知宜与她的学生任飞飞,是前后脚进入茶水间的。 任飞飞先进去,她出来时,正好徐知宜进去。 徐知宜出来后没多久,任飞飞又进去了。她在里面呆了大概十几分钟,才出来。 这非常的奇怪。 但是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任飞飞在茶水间里做了什么。 陈晟特意去了一趟茶水间。 茶水间里是台自动研磨咖啡机,喝咖啡的人每次都得现磨咖啡豆。秋水仙碱只可以加在两个地方,一是装咖啡豆的盒子里,一是装水的容器。不管加到哪一个地方,秋水仙碱都不可能一次就被消耗干净,一定会有残留。 可是,并没有听说有其他人出现类似的中毒现象。他立即请鉴定科的同事,对咖啡机进行检测,发现咖啡机里确实没有毒物残留。 那么,要么是有人把咖啡机洗干净了,要么是秋水仙碱没有下在咖啡里。于是他找到了负责茶水间的阿姨。 阿姨说通常一个月才清洗一次咖啡机,因为拆下来挺麻烦的。但是几天前有个好心的女生主动帮她把咖啡机拆洗了。 陈晟让人调出任飞飞的照片给她,她确认帮忙洗咖啡机的人,就是任飞飞。 但是,就算种种巧合都指向任飞飞,却仍然没有证据。 任飞飞只要咬死自己学雷锋,就拿她没奈何。 陈晟看着窄窄的茶水间,陷入深思。 两天后,生物系所有的同学都知道,投毒的并不是朱凌,而是另有其人。 警方已经从茶水间里的监控录像里,找到了真正投毒的人。 那人被监控拍了个正着! 生物大楼里,正在替徐知宜指点学生做实验的任飞飞,听见冯令达喜滋滋地同别人讲这个小道消息,整个人一下就懵了。怎么又有了新的嫌疑人? 那个人是谁? 为什么茶水间里会有监控? 任飞飞匆匆找了个借口,强自镇定地离开实验室,转身就跑进茶水间。 她把茶水间上上下下每个角落仔细搜了一遍—— 骇然,在天花板顶灯旁边,看见了一个小小的摄像头,扣子大小。不注意会以为是顶灯的一部分。 她惊骇得面无人色,死死看着那个摄像头,小小的镜头反射着幽幽暗光,像一双沉默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是的,盯着她,她的每一个动作,它都不会错过,会尽忠职守地记录下来。 任飞飞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背心一片冰凉,好像有一把冷箭从看不见的角落直直射穿进她心脏。 她呆站在茶水间里,看着那台咖啡机,心中悔意翻涌—— 是的,她早后悔了,在她鬼使神差做下这件事之后。 可是,她该怎么办呢? 惊惧的眼泪顺着她的面颊滑下来。 这一刻,她无比庆幸,幸亏徐知宜没有死! 监控室里,陈晟一行人,紧密地注视着监视屏,看着茶水间里呆愣愣的任飞飞,大大松了口气。他拍了拍保安组长的肩膀,亲热地感谢对方的协助,然后伸出手凌空一抓,做了个收网的手势。两名便衣刑警,便跟他一起赶赴茶水间。 任飞飞一出茶水间的门,迎面便撞上了陈警官。 陈晟跟她做过笔录,她自然是认得的。 “我现在交代算自首吗?”她颤着声音问。 “那要看你具体怎么交代了!”陈晟严肃地看着她,那审视的目光令任飞飞彻底寒了胆。 这一刻,她的情绪到了崩溃的边缘。巨大的恐惧像蛇一样缠紧她脖子,令她无法呼吸。 她知道,她的人生就此终结了! 她完了! 她腿一软,跌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一名刑警早就见惯了这种情况,熟练地一把捞住她,半扶半挟地钳制着她的臂膀,将她一路拎着向生物大楼外走去。 遥遥站在远处的冯令达面沉如水,他走过来同陈晟打招呼。“陈队长,真的是她吗?” “她承认了!谢谢你配合我们!”陈晟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了,笑得满面春风。这件案子因为徐知宜的特殊身份,上面催得很紧,只给了他七天告破的期限。 由于没有任何证据,他就设了个打草惊蛇的圈套。 他故意让冯令达在任飞飞面前,说他们通过监控器拍到了投毒的画面。而任飞飞赶到茶水间后,果然发现了监控器。她不知道监控器是昨天晚上才安装上去的,她真的以为自己投毒的时候,被抓了个正着。 她整个人都慌了。 在看到警察的瞬间,她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当场认栽了。 第71章 其实,后面拍到任飞飞在茶水间里找摄像头的画面,也是不能作为证据的。 冯令达长长叹了口气,心里莫名有些难受。 原本之前,他们团队因为研究出了疫苗,前途一片光明。 他怎么也想不通,任飞飞会折腾出这样可怕的事情。 前途尽毁! 任飞飞泪流满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审讯室里没有窗户,光线很暗。桌上台灯白惨惨的光,硬生生打在她脸上,像一个接一个响亮的耳光,令她避无可避。 她琢磨警方已经掌握了她投毒的录像,这时候抵死不认只会更令自己陷入窘境。 陈晟一句话也没说,耐心地等着,等任飞飞哭够了,宣泄够了,才递给她一包纸巾。把一杯装了热开水的一次性纸杯推到她面前。 任飞飞也哭累了,想通了,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泪,喝了一口开水。 水很烫,烫得她刚刚收住的眼泪,又大串大串地滚下来。 一次性纸杯被水烫过后,散发出一种带着塑料的腥味,这味道在她嘴里来回翻滚,直到水已经咽下去了,还停留在她口腔里。 这世上,连一次性纸杯都并不干净,她这点小错又算什么? 她又喝了一大口水,混着流到唇里的眼泪一起,那寡淡的白水便有了泪的苦涩。 “说吧,你是怎么想的?”陈晟靠在椅子上,手指一下一下轻叩着桌面。 他故意把话说得模凌两可,显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果然,任飞飞嘴角一垮,眼泪又滚出来。 “如果你交代问题态度端正,我们可以替你向法官求情。”陈晟摆出一个温和的、循循善诱的姿态:“毕竟你也对国家和人民有贡献。” 任飞飞为了这句求情,把平时的跋扈、骄傲、自负全都收敛起来,老老实实从头说起来,说着说着,居然变成了诉苦。 学校里人人都觉得,跟着徐知宜混,是天大的美事。在最好的病毒实验室、做最尖端的研究,有充足的实验经费,导师又是生物界的璀璨之星,在她手下做研究简直就像奔驰在功成名就的高速路上。 任飞飞自小便是学霸,又长的娇俏可爱,走到哪里都有人在众星捧月。读博选导师的时候,她就心念念要跟着徐知宜,也花了很多功夫,加上她颇有悟性,刚刚回国的徐知宜便被她打动,收了她做弟子。 一开始,她也挺满足,觉得自己这一生顺风顺水,连读博后交往的男朋友也条件优越,师兄师姐们也对她照顾有加。 跟着徐知宜的第二年,她开始发现日子过得比任何人都苦,徐知宜为人特别严苛、要求高、嘴巴毒,在实验室熬夜加班是家常便饭,压力大、任务重、忙到她连谈恋爱都分身乏术。而她原本梦想中的圣地,p4实验室也成为了噩梦深渊,负压环境里工作,全副武装丝毫不能懈怠,她几乎每天都在湿疹和高原反应中度过的。加上实验室只有经过特殊培训过的研究员才能进入,连照顾动物、洗涮实验用具、整理实验室、事无巨细都要亲力亲为,从小到大连碗都没有洗过的她苦不堪言。 最令她无法忍受的是——导师是天才,就容易显得弟子平庸。 第77章 诈尸(3) 这次她为了研究病毒疫苗,也付出了无数心血,甚至为此男友劈腿抛弃了她。她失恋悲痛之时,还要忍受徐知宜的冷嘲热讽,嘲笑她的悲伤是试管里找不到的。连给她放几天假,在家舔舐伤口徐知宜都不肯,急催着她准时上实验,否则就要让她滚出实验室。 那一天,她只觉光环褪去,只剩下无穷的辛酸。 她不得不忍辱负重,好不容易完成了任务。可她整个人都憔悴得没法看了,敷再多面膜,也挽救不了她干燥起皱的脸了。 她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最后所有的赞誉、荣耀、光环全都属于徐知宜一个人。杂志的封面是她、搜索引擎里是她、人们交口称赞的也是她、连那些送到实验室门口表达谢意的花也是给她的。 而自己呢?只是新闻报道中,“徐知宜及其团队”中默默无闻的一员。有一天早晨,她甚至看见徐知宜从大明星沈肆的跑车里春风无限地走下来。 凭什么,这个老巫婆把所有好处都占尽了? 徐知宜连普通人类的感情都理解不了,有什么资格接受众人的膜拜? 眼看着徐知宜过得风光无比,自己却一天天黯淡无光。 她决定教训她一下,给她添点儿堵。 说到这里,任飞飞又哭了起来,她反复强调,她并没有真的想要谋杀徐知宜,她只是顺手拿了点秋水仙碱,想要让她腹泻呕吐呼吸困难,吃点苦头而已。 她是跟着徐知宜出的办公室,知道她的习惯是在出门前喝一杯咖啡提神。特意赶在她前头进去打开咖啡机装豆子的盒子,将秋水仙碱的结晶块混在咖啡豆里。因为无法确认到底会有多少结晶块能跟豆子一起被磨成粉,她就多放了一点。 而且害怕误伤到别人,她还乘徐知宜一离开茶水间,就进去清洗咖啡机了。 她说她要找律师——她不是故意要谋杀徐知宜,她只是恶作剧。 陈晟听她说完,忍不住扶额感叹——原来嫉妒,才是最可怕的□□。 从朱凌到任飞飞,她们都被嫉妒迷了心窍。 朱凌还能迷途知返,关键时候挺身而出,救了自己的竞争对手,为了自己做下的错事扳回一局。 而任飞飞则向着无底深渊滑落,但现在还不知自己真正错在哪里。 她不是投毒? 她居然天真地认为,这只是一场恶作剧而已? 如果没有朱凌,她所谓的恶作剧,就已经夺取了一个女人的性命。 在前期走访徐知宜的朋友、同事、领导、学生之中,他发现徐知宜并不是朱凌和任飞飞口中那样。 她是个严于律己、对自己比对比人狠多了的工作狂。 而任飞飞当着众人的面,挑衅诋毁她、和她争执时,她也根本没和她计较,甚至一再包容,始终让她参与到如此重要的研究项目中。 是嫉妒,蒙蔽了任飞飞的心智,蒙上了她明辨是非的眼。 陈晟长叹一声,命人将任飞飞暂时看管起来。 直到任飞飞被带走,她还在强辩:我只是想捉弄她一下! 天真愚蠢,大概就是说这种人吧。 他再一次发现,一个人大脑再聪明,不能明辨是非,也只是一坨浆糊。 陈晟在医院同徐知宜交代了最后的案情,便由小古送他出门。 他刚走,苏倾便来了。 苏倾刚从警方处得知在女儿中毒时,吓得警方的问话都没听完,便即刻赶到了医院。 彼时徐知宜的病情已经控制住,加之有小古和两个女护工轮流照顾她,沈肆甚至还专门为她到最好的月子中心订了个清淡有营养的月子套餐,三餐都有人送到她病床上。弄得苏倾哭笑不得,竟一时无用武之地,只得隔天来看看她就算数。 私下里,她倒是不停向小古打探俩人的关系。 小古却像蚌壳一样,撬不开嘴。 但自几天前接到疾控中心的紧急通知后,苏倾一连好几天都没来看徐知宜。 今天一进病房,一打照面徐知宜便察觉出苏倾脸色不好。 果然,说了没几句话,苏倾便有好几次欲言又止。 一向奉行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为处事哲学的徐知宜,见状憋闷不已,主动替她解开困局:“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别遮遮掩掩了,都不像你了。” 苏倾闻言一愣,知道女儿已经把自己看穿:“本来你还在生病,身体弱,作为妈妈我不该拿这种事情来烦你。但是最近确实出了很严重的问题。” “是不是关于病毒的?”徐知宜问。 “你怎么知道?” “直觉。”徐知宜说:“科学家的直觉。” “这话听起来怎么像神棍?”苏倾摸了一下她的头,难得表现出一点母亲的温柔。 “说吧——”徐知宜偏了一下头,有点不习惯这突如其来的亲昵。 苏倾便叹口气,告诉徐知宜最近好几个城市出现了高热病人,他们一旦进入昏迷或晕厥状态,醒来后就会出现凝血功能障碍,内脏出血,病人变得狂躁、四肢僵直、口中分泌的大量唾液混合血液从鼻腔、口腔涌出,会神志癫狂地攻击撕咬所有运动的物体,包括人类和动物。但这种攻击持续不了多久,病人就会脱力倒下,并引发大出血死亡。而接触过病人飞沫的人也会在七天内出现相同的症状,死亡率目前看来,是100%。 这在不知情的旁观者看来,患者就是会死而复生,然后口吐鲜血,攻击撕咬同类。被咬或者抓伤的人也会死于同样的病症,俨然就是传说中的吸血鬼。 一时间各地竟然悄悄流传出吸血僵尸咬人的传言,一些小县城的人,到了晚上甚至不敢出门。刚刚繁荣起来的城市,又突然萧条起来。 第72章 连医院也发生了好几起,昏迷中病人暴起伤人的事件。 渐渐又有医护人员出现了同样的症状,有了之前的教训,这一次立刻就引起了高度重视。前几天疾控中心接到了医院正式的通知,开始调查,发现这是一种具有传染性的致命流感病毒导致的,但目前还没有人能明确这到底是什么病毒。 苏倾自己也对病毒进行了电子显微镜下的观察,并进入病毒基因测序阶段。尽管还没有拿到最终结果,但是她隐约觉得这就是s-h5n1的变异,最可怕的是这种新病毒也是可以通过空气传播的。 “你之前一直担心的事情,恐怕还是发生了。”苏倾语气非常沉重。 “为什么越来越多超级病毒诞生?就是因为人类不断去制造更强大的免疫制剂。然而,病毒存在的历史远远早于人类,它的应变能力之强大,早就超过世间任何生命体。我们创造出超出自然界正常结合规律的新疫苗,注定会给病毒造成更大的免疫压力,造成病毒核突变,形成更可怕的病毒。病毒越来越厉害,我们的免疫机制也会越来越强大,这促使病毒也变本加厉的突变……这是个逃不开的恶循环。如果不能找到通用疫苗,以不变应万变,人类迟早会自己把自己逼上灭绝的死路。”徐知宜叹着气:“你需要我回到实验室去帮你吗?” “可是你的身体?”苏倾心中一动,看着病床上双颊凹陷,皮肤苍白的大女儿。 徐知宜心中微凉—— 若换了躺在床上的是宋熙,母亲一定不会犹豫,会命令她天塌下来也得先把病养好。面对妹妹,母亲有一颗纯粹母亲的心。 而面对自己,那是一个科学家对另一个科学家的信任。 “我再养两天,估计也差不多了。”她听见自己说。 原来一个人常年扮演强悍的角色久了,连自己都会误会自己刀枪不入,更何况旁人。 “如果身体不行,不要硬撑。”苏倾轻声说,带着点对女儿的歉意。 若不是新的疫情开始冒头,流言蜚语已经压不住了,她也不愿意惊动病床上的女儿。她是那么虚弱,一张脸瘦得几乎只剩下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但是那双眼睛,真沉静,连她看了都觉得,那是汪洋中的一根浮木,关键时候是极靠得住的。 “没有人比你更了解s-h5n1,最终可能还是需要你来确认新病毒和它的到底有没有关系。”苏倾干脆将任务交给女儿。 徐知宜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多年来,她已经习惯和苏倾这种像同行胜过像母女的相处方式了。 第78章 诈尸(4) 夏天的晚上有些闷热。 恰逢黄梅天,连空气都是潮漉漉的,皮肤粘粘腻腻,像涂了一层总也吸收不了的乳液。 沈肆到医院找她的时候,她正睁着眼,想着那来势汹汹的新病毒,盯着天花板上新长出来的一块荫绿的霉斑发呆。 这几天晚上医院里的值班医生特别多,他溜不进来,只好猫在住院大楼旁边的花园里。徐知宜揣了沉沉心事,乘医生查完最后一次房,便蹑手蹑脚下了楼。 一踏出病房里中央空调营造出来的虚假凉意,她便觉得整个人重新活过来了。 夜风袭人,仲夏夜热烘烘的植物气息贴上□□在病服外的肌肤,她觉得每个毛孔都舒张开。尽管脚步绵软,走起路来像在飘,她心里的轻快却怎么也掩不住。 医院里的花园算是病人们活动的公共区域,可是晚上却静得空无一人,连白日里突突直冒的喷泉也没了声息。 沈肆坐在喷泉边的长椅上,懒洋洋地伸长着双腿。 他穿着白衬衫、衬衫的袖口挽到小手臂上方三寸,头上戴着一顶压低的棒球帽,徐知宜一眼望过去只能看见棒球帽阴影下的一管挺直的鼻子。 他真好看!她一边想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走过去。 沈肆只觉眼前一暗,一抬头,徐知宜已经站在了面前。 宽大的病号服裹着她羸弱的身体,被夜风吹得鼓鼓的,像张扬的旗帜,随时会飞起来。 他拍拍身边的位置,徐知宜便熟不拘礼地坐到他身边。 他身体里逼人的热气透过她菲薄的病服,烫进她的身体。而她身上空调房里带出来的沁凉之意,也立即染上了他的肌肤。 两人对看了一眼,夜色里彼此面貌都看不真切,却又分外清晰。 那是无人时,彼此暗自重温过无数次的结果。 尤其是沈肆,在和未来的自己长谈后,再面对她时,那种感情已经升华到了另一个境界。好像他和她已经认识了两辈子那么久远。 久到他觉得她就是他的宿命。 “有烟吗?”徐知宜问。 “你这破身体还想吸烟?”沈肆嗤地一笑,用手拍了徐知宜一下,瘦削的肩膀早已是皮包骨头,触之硌手。 他心中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 是的,最开始他面对她,只觉得强悍沉着的她,分外令人安心。而现在,他却觉得她冷硬的外表,不过是一种保护色,掩饰她孤独灵魂的一件外衣罢了。 原来,当一个男人真的爱上一个女人,她表现得再强大,也能激起他的保护欲。 徐知宜伸出右手,把食指与中指虚虚夹住,放在嘴边,做了个吸烟的动作,然后缓缓对着沈肆吐了口气,挑挑眉,唇边两粒小小的酒窝一闪而逝。 然后她放松身体,将背靠在长椅上,后颈枕在沈肆搭在椅背上的胳膊上,仰面看向天幕。天上没有月亮,只有伶仃几颗星,星光黯淡,在快速流动的游云中时隐时现。 她不由深深呼吸。花园里有一架白色七里香开得正烂漫,甜熟暗香在夜风中,犹如精灵一般四处飞舞,飞至她鼻端,轻轻萦绕、缠绵片刻,才踮着脚尖,踏着风浪散去。但新的花香,又接踵而来,一波接一波,连绵不绝。 她叹口气说:“这样的好时光不多了……” 沈肆狐疑地侧脸看向她,她脸上带着一种沉重的忧伤,但那忧伤中又隐隐藏着一丝倦乏。 徐知宜没有看沈肆,就这样直勾勾地望着晴朗的夜空,仿佛夜空中藏着她想要的力量,她用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把苏倾下午告诉她的事情转述给了沈肆。最后她说:“你下周的演唱会最好别开了。不管这个病毒是不是s-h5n1的变异,都更为可怕。人们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打击了。” 随着徐知宜冷静的陈述,他的心越来越沉,好像夜风太猛,把他的胸腔吹了个大洞,恐惧在其中长驱直入…… 这恐怕是50年后的自己,怎么也没有想到的吧? 命运总会回归自己的轨道。那一次席卷整个亚洲的瘟疫,并没有因为徐知宜的提前介入而偃旗息鼓,反而发起了更为可怕的反击。 “我知道了。”沈肆吸口气,忍住心底那仿佛黑洞一般的慌乱,鼻尖甜熟的花香令他心烦意乱。 “恐怕我明天就不得不出院了——”徐知宜对着天上越来越黯淡的星光做了决定。 “可是你的身体——”沈肆想到那个负压环境里的实验室,每一步都如行走在3000米的高原上。 难道,她的宿命依然是倒在实验室的操镜台前?难道重来一遍,他还是改变不了她的结局。 “我不同意。”他说:“你的身体不允许你再从事高强度的工作,你不能再耗尽心力不顾一切地去豪赌。你好好躺在床上。世界上又不只你一个病毒专家。” 徐知宜闻言一震。 “你的预言师朋友,不是说我是最好的吗?如果我不出马,万一疫情控制不住,你被感染了怎么办?你不怕变成僵尸到处吸人血吗?”她眼睛一眯,故意恐吓他。 “那也不行。不能用你的命换我的命。”沈肆严肃地说,连背都下意识绷紧了,枕在她脖子下的手臂肌肉僵硬如石了:“看看你都瘦成什么鬼样子了?” 像突然被辣酱呛了,她鼻子一酸,眼圈都差点红了。 她知道沈肆有多怕死。不然他也不会早在s-h5ni初露端倪的时候,就处心积虑接近自己,让自己提前拦截病毒了。 可是现在,连自己的母亲都选择性忽略她此刻千疮百孔的身体,而他却还固执地想要保护她。 第一次,有人想要保护她。 也许,他就是这样令她心动的吧。再冷硬的外壳也会被这种温柔的怜惜消融。 徐知宜冷静地知道,若不是这场病毒,他们是不可能有任何交集的。 但此刻,她突然感激病毒将他带进她的生命里。 尽管—— 前路未卜,任何感情在生存危机面前,都必须让步。 他们只能这样不清不楚、似友人又似情人地暧昧着。 也许,在整个世界回归正常轨道的时候,他们终将渐行渐远。 “我已经答应了我妈妈。”徐知宜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回答。 “你是她亲生的吗?”沈肆声音带出点火气。 第73章 “没法子,烂摊子总要有人收拾。”徐知宜冷静地说:“当初提交疫苗方案,我就承诺过,出了问题我会承担。” “你来承担?”沈肆伸手捏了捏她单薄的肩头:“就凭你这副风一吹就会倒的身板儿?” “凭我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又不是要到建筑工地去扛沙袋。” “就是说,你无论如何都不肯等身体好了再回去工作?”沈肆琢磨了一下徐知宜语气里的坚持。 “等我全好了,整个城市都空了。恐怕你也已经去见上帝了。”徐知宜摇摇头,摊开手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如果不是情况迫在眉睫,我妈绝对不会想把我从病床上扔回实验室的。毕竟她真是我亲妈。” “那你答应我,至少在在医院再躺三天。出院前做个全面检查。”沈肆同她谈条件。 “你还真成我的监护人了。”徐知宜忍不住好笑,又觉得窝心。 “我可是在你身上投了四百万。”沈肆故意开玩笑说:“我有你身体的使用权。” “好吧,算是给投资人一个交代,我再躺三天出院,你可不能再啰嗦了。”她将小拇指伸到沈肆跟前拉钩。 沈肆却忽然俯身,用嘴唇在那个翘起的手指上,蜻蜓点水的一吻。 徐知宜顿时傻了。 看着她愣怔的样子,沈肆得意地笑起来,笑声轻轻震动空气,在仲夏夜的大风里荡起了涟漪。 徐知宜回过神白了他一眼。 但那个恶作剧似的吻,终究是透过小拇指尾端,一直印上了她噗通乱跳的心里。 春天早就过了,她终于在这个仲夏日收获了一份心动。 第79章 诈尸(5) 隔日,沈肆一早便到公司去找周雯。 他将新病毒的消息告诉了周雯,希望周雯可以想办法取消演唱会。 “阿肆,你是害怕了吗?”周雯温柔地看着沈肆:“害怕假唱被人发现?你不用担心,我会操纵得很好。” “你怎么不明白?这不是假唱的问题。几万人的演唱会,会导致新一轮的病毒大爆发。我不想我的粉丝因为来听了我的演唱会,全部死于非命,或者像僵尸一样到处乱窜。” “道听途说的传言,不足为信。公司等着你赚钱。”周雯拒绝地很彻底:“我们说好的,你需要一次成功的巡演来告别你最后的歌唱生涯,再凭借《夜行》拿个最佳男主角,然后彻底转型。” “可是,那是几万人的生命啊。”沈肆站在周雯跟前,与她对峙。 “这是政府该管的事,你瞎操心什么?”周雯困惑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这么有社会责任感了?” 沈肆严肃地说:“你别以为我在找借口。这病毒真的很可怕,很有可能就是之前超级病毒的变异。” “真要有这么可怕的病毒,还不早就人尽皆知了,还轮得到你来提醒我们?公司可是才接到演唱会的解禁通知,出不了事。就算出了问题,谁又能证明是从你的演唱会上传染的。而且病毒如果真那么厉害,走到哪儿他们都躲不掉,至少死之前还听了一场你的演唱会,也算没遗憾了。”周雯调侃道。 “听我唱?我能唱吗?唱了也是假的。”他用手揉开纠结的眉心:“一首新歌也没有的演唱会,你觉得有意思吗?” “反正也是你的告别演唱会。你只要对好口型,完美的演完36场戏,就能告别歌坛了。我连最后一场的告别词都替你写好了。”她望着沈肆,看着他略带焦急的神情,心里暗暗叹息。 她知道沈肆对假唱一直比较抵触。 可这最后一次的巡演实在太重要了,他的演唱事业需要一个盛大璀璨的收稍。 她绝不允许他退缩。 他的星途必须按照她规划好的路线,循序渐进,一步比一步走得高。 沈肆也许是她这一生最大的成就,是她的梦想。 人们会通过记住他,而记住她。 周雯盯着沈肆,努力想要把温柔的鼓励通过眼睛传递给沈肆。可惜丹凤眼上的眼线描画得太过精致,那温柔被凌厉的线条抹杀了,反而显得咄咄逼人。 沈肆被周雯眼里的坚持搅得心烦意乱。 他退了两步,好让自己把眼前这个,曾经和自己并肩战斗过、又屡次背叛自己的伙伴看得更真切一些。 那个执着于梦想的小镇姑娘,已经彻底消失在名利海洋之中了。 曾经他们一起携手追梦,他的梦想是做最好的歌手,用歌声讲故事,唱遍人世间幽微繁复的情感。而她的梦想,是做他最强大的后盾,让全世界听见他的歌声。 可现在,他们俩都离这条路越来越远。 他认识的人里,大概只有徐知宜,始终坚持自己的理想。 在追求梦想的道路上,她一直轻装简行,朝着目标不断逼近,笔直的,不肯走一点弯路,哪怕别的道路上鲜花着锦,她要奔赴的地方燃烧着地狱的烈焰,她也始终心无旁骛。 吃简单的食物、穿简单的衣服、过简单的生活、不理人情世故、连情感世界都一片空白,只为能够全心全意靠近自己的终极目标。 而自己与周雯呢?像大多数人一样,欲望太杂、贪念太多,在名与利的浮华中跋涉,不断偏离目标、不断丢掉最珍贵的信念,最后连自己都迷失了。 沈肆没有再和周雯申辩。 他直接找了公司老板,又把徐知宜的话转述了一遍。 可是没想到,老板居然说,只要政府不叫停,什么演唱会不能开?当年非典的时候,演唱会还开少了吗?你真是杞人忧天。 沈肆还想坚持,可老板直接就说:“取消演唱会?九千多万的费用谁承担?赞助商那边怎么交代?买了票的粉丝怎么对付?阿肆,你不会是太紧张了吧?按理说开演唱会对于你就像女人每个月来月经一样理所当然才对啊。难道是经前综合症?放轻松,又不是让你结婚,有什么好担心的。回去睡一觉,演唱会结束,我保证给你包个超级大红包。” 沈肆彻底被老板诡异的思路打败了。 第80章 所有阴暗的秘密都有伤口(1) 当天晚上,徐知宜躺在病床上百无聊赖。 她身体还很虚,白天一直昏沉沉地睡,晚上反而清醒异常。 以前睡不着的时候,她会找两粒安眠药,可现在沈肆掐断了她的药瘾,却又让她对他的声音上了瘾。 今天小古没有给她新的录音。她只能用ipod反复播放已经听过的内容。几十条录音,她逐一听过去,听他一个人对着录音机慢声细语,连细微的呼吸声都显得那么动人。 他的声音真好听,作为理科生她的形容词很匮乏,她只觉得那声音像冬天被冻得剔透的晴空,想要让人忍不住掰一块下来,含在嘴里,享受它慢慢融化的滋味。 她觉得他不能唱歌真是所有耳朵的损失。 她在他娓娓动人的声音中沦陷,渐渐好像又回到那一晚,春风萦绕的小舟里,她枕着他的腿,一波一波的湖水轻摇慢晃,荡散了她的神志…… 咦?慢着,沈肆的腿怎么一直在抖? 她晃过神,发现是手机在枕头下震动。她从那一池春水般的美梦中爬出来,摸索着掏出手机,是沈肆发来的短信—— ——“四百万,如果有一天我一无所有怎么办?” 这男人真侨情!她暗自腹诽。 ——“你不会一无所有的,你还有四百万!”她迷迷糊糊地凭着本能输入消息,发送出去,然后眼前一黑重新跌返梦境。 沈肆躺在床上,被手机屏幕上这一句“你还有四百万”逗笑了。 这一刻,他觉得异常轻松,一直以来压在他心尖的巨石终于被这句话撼动,咕噜噜滚到他再也不用顾忌的地方去了,就像推巨石的西西弗斯终于战胜了诸神的诅咒。 第三天下午,在徐知宜再三保证会两天一次回来复诊的情况下,她的主治医生被迫给她签了出院同意书。 苏倾带着宋熙来接徐知宜回宿舍。因为一直照顾徐知宜的小古,专门打电话给她,说他有事情不能送徐知宜。 宋熙一进病房,原本安静的空间里就像突然飞进了一群觅食的麻雀,吵得徐知宜脑仁痛,干脆躲到了走廊上。 苏倾忍不住在小女儿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你少嚷嚷,你姐身体还没好呢。” “知道她身体还没康复,你还忍心让她回实验室给你们卖命。”宋熙嘟嘟囔囔,但又不敢真的反抗母亲大人,只能上前帮忙收东西。 正巧,她翻开枕头,发现压在下面的ipod,便顺手将耳机塞进自己耳朵里,随意点了播放键,准备听听音乐打发无聊的时间。 谁知,ipod里却没有歌,只有一个男的声音在絮絮叨叨。 她按耐不住好奇一条条播放,居然全是那个男人在说话,说得也是一些生活琐事、偶尔夹着一两句颇为暧昧的暗示…… 哈哈,姐姐交男朋友了。她顿时为自己发现了这个天大的秘密所激动不已。她按耐住熊熊燃烧的八卦火焰,继续偷听姐姐的秘密。 第74章 等等…… 她忽然发现ipod里男人说的话题,有些不同寻常,那人怎么在抱怨他的演唱会? 呃?演唱会? 她连忙仔细分辨,这声音的主人竟然是她的偶像沈肆。 啊—— 她惊地瞪圆了眼睛。 沈肆为什么会给姐姐录这些碎碎念? 下一刻,她激动地差点跳起来—— 难道沈肆是她姐的男朋友? 她豁然想起上一次,姐姐和沈肆单独在包厢里吃饭。 谈工作?骗鬼呢! 她得意起来,若沈肆变成她的姐夫,还不让小伙伴们全都羡慕死。 呀——不好! 她豁然想起早上看到的一条新闻,慌地一把扯下耳机,从兜里翻出自己的手机,拽在手心里,急吼吼地喊了一声:“姐——”眨眼便冲出病房…… “这丫头,又发什么神经啊?”苏倾扶额长叹。 两个女儿,一个太冷,一个太热。统统让人受不了。 第81章 所有阴暗的秘密都有伤口(2) 徐知宜还没来得急责备妹妹偷听她的ipod,就被她嚷嚷得整个楼道都听得见的话语惊呆了:“姐,先别骂我。沈肆出事了。” “谁出事了?沈肆?”徐知宜愣了一下,被宋熙如临大敌的样子给弄诧了。 “是啊,你看!”她把手机塞到徐知宜手里,点着屏幕上的一条新闻嚷嚷:“沈肆不是马上要巡演吗?我还买了演唱会的票呢。可是昨天开始,网上就炒得沸沸扬扬,有人爆料说肆肆得了什么心理疾病,早就无法开口唱歌了。这次的演唱会是准备全部对口型假唱骗大家钱呢。本来没人相信,可是偏偏今天早上他还承认了。” 徐知宜懵了,下意识地看向宋熙的手机,一条视频正在播放。 小小的屏幕上,沈肆站在自己家门口,一群记者正举着□□短炮包围着他,他们粗鲁地将话筒硬塞向他。一开始沈肆只是低头向前走,周雯在前面和小古还有保镖一起挡在他前面。 可是记者们不依不饶像一群眼冒绿光的狼,盯着肥美的羔羊,丝毫也不肯退步,反而更加凶悍地用身体去与保镖们对抗。因为对着无数台摄像机,保镖们也不敢有过激的举动,只能温和地用身体去挡。但几个保镖在几十支伸得笔直的,拿着话筒的手臂面前完全形同虚设。 很快那几十只手臂就像大砍刀一样,切开了沈肆与保镖们的联系,直接扑到了他面前。 周雯大声地说着:“对于这种污蔑,我们无可奉告!” 忽然,沈肆皱起眉头,站定,目光坚定地看向镜头。周雯一见他这样,拼命在后面拉他衣服,却被一个女记者粗暴地将她的手打开。 周雯一反以往温柔大方的态度,狠狠瞪向女记者,女记者却对她翻了个白眼,继续扑向沈肆,并大声质问:“沈肆,你真的准备假唱吗?” 沈肆抬眼有些不耐烦地瞥了女记者一样,回头看向面前的镜头,正色道:“我不准备假唱。因为演唱会我决定不开了。我确实出现心理障碍,不能再开口唱歌了,可能此生也不会再唱歌了。这件事煎熬了我很久很久,现在我终于把这个秘密说出来,它已经不再是我的负担。我很高兴。不管等着我的结果是什么,我都愿意承担。很抱歉,各位买了演唱会票的歌迷,希望你们接受我的道歉。我会尽一切所能补偿你们。” 全场一默。 没人想到沈肆会这样坦然地承认了,周雯脸色铁青地看着沈肆,眼眶都红了。 很快,记者们清醒过来,各种各样的问题,像受到攻击的蜂群一般,嗡嗡冲想沈肆。 “请问你是什么时候得病的?” “之前你参加综艺节目唱歌,都是假唱的吗?” “导致你心理障碍的原因是什么?是压力太大吗?” “你一直这样欺骗你的粉丝,良心过得去吗?” “你知道圈里还有谁和你一样是假唱的呢?” “你们会退票吗?” …… 沈肆低下头,推开几乎恨不能捅进他喉咙里的麦克风们。他后退了两步,转过脸不再看镜头。然后保镖们挤上前,终于成功将他和记者们重新隔开,簇拥着他向一辆保姆车走去。 镜头嘎然而止,接着就是娱乐频道的两名主持人,开始就此事展开了各种揣测和讨论,还有不少路人接受采访,纷纷表示对沈肆这种欺骗行为的藐视和讨伐。 “戏演不好,歌也唱不了,他还是赶紧滚出娱乐圈吧。” “人品烂,就该被广电总局封杀!” 一个男人将手伸到背心里,挠着自己的肚皮对记者表示:没想到沈肆除了一张脸,一无所有。不会连脸也是假的吧。” “哈哈哈,所有江郎才尽都可以推说得了心理疾病。”有个自称是沈肆女粉丝的女人刻薄地说。 “沈肆想钱想疯了吧……他会不会从来就没真唱过?也许一开始就是假的。演艺圈就没几件事是真的。” “你看真正唱得好的歌手,有几个长得好看的?沈肆那长相就能看出不会唱歌,这下露馅了。” 徐知宜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关掉了那段视频。 她只提醒他,演唱会绝对不能开。那相当于把几万枚炸弹放在一起点燃。 可是没想到,他会用如此决绝的方式。 她想了想,掏出手机拨了沈肆的电话,但是电话却关机了。 她又拨小古的电话,也关机。 宋熙看着徐知宜皱眉拨电话的样子,心中暗自感叹,老姐脸上终于多了点属于女人的表情。 于是,她摇头摆尾地绕着徐知宜不断打听:“沈肆会是我姐夫吗?” “你可以去写科幻小说了。”徐知宜冷冷地回答。 “那你ipod里面怎么全是他的声音。”宋熙打蛇打七寸。 果然,徐知宜不吭声了。 她继续不依不饶地追问,绕来绕去却始终问的是同一个问题,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朋友关系!”徐知宜终于不耐烦吼了她一句。 宋熙心知自己姐姐一向敢作敢当,既然这样说,那么—— “我看是朋友过界、恋人未满吧!”她得意洋洋地宣布,然后蹦跳着,去帮徐知宜收拾东西了。 黄昏时,天提前黑了。乌云厚且沉,带着怨气重重压向人间。 轰隆一声,落雨了。 像成千上万颗钢珠密密麻麻地撒下。 暴烈、决绝、不带一丝一毫软弱。每一滴狠狠砸在地上,溅起尘土里的铁腥气。 那腥气夹着淋漓的水汽倒卷着扑上半空,直呛得站在长窗前的周雯红了眼眶。 她抱臂而立,短短两天她就憔悴了。 即便站在属于自己的办公室里,她也丝毫没有安全感。十分钟后,公司各个部门要马上召开紧急会议。 “雯姐——”她的秘书小陈叩了叩门,胆战心惊地从门缝里探进半个脑袋。 尽管瞥见周雯脸上乌云密布,马上就要电闪雷鸣了,她还是强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说:“老板叫你去一下他办公室。” 周雯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点点头,黑着脸一言不发向外走,径直走到走廊尽头的老板办公室。 她敲门,老板在里面嗯了一声。她便推门进去。 她一直是老板的得力爱将,自从沈肆出道以后,她在公司就被人众星捧月,已经很久没在面对着老板时,心虚冒冷汗了。 她站到老板面前,第一次站得笔直,好像挺直的背脊可以让她显得理直气壮一些。 “沈肆得了什么鬼毛病,不能唱歌,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老板在巨大的办公桌后面,抬起他的三角小眼。 “是。”她回答。 “为什么不汇报?”老板厉声呵斥,同时用手叩了叩桌子:“每个艺人的情况,你们都得向公司反映,尤其是这么严重的情况——一个歌手不能唱歌,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现在,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雯不得不站在原地,一边回忆,一边尽力委婉地向老板揭开了她极力隐瞒了将近三年的真相。 这件事,发生以来,她一直竭力回避,好似她不去想,那曾经让她和沈肆那条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痕,就能渐渐弥合。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呢? 此刻她回想起来,仍然像做梦一样—— 一场噩梦。 那一天,沈肆在电视台参加完一档综艺节目。 小古提前把沈肆的东西拎到停车场,通知司机到门口来接沈肆。而她则留在节目后台,与导演沟通下一期节目的内容。 沈肆倦极了,一个人呆在化妆间打盹儿,因为他晚上还有一场小型的粉丝见面会。 等她回到化妆间,发现沈肆已经不在了。 她以为沈肆自行去了门口等车,可是她赶过去,只看到了等在门口的司机和小古。 沈肆不见了。 第75章 她打沈肆的电话,关机了。 一开始,她以为沈肆先走了。 但随后,整个晚上,沈肆都没有出现,也联系不上。她急坏了,一边骂着沈肆不负责任,一边焦头烂额地替他收拾粉丝见面会的烂摊子。 当天晚上,她找遍了所有沈肆可能去的地方,问遍了所有能问的人,都没有找到沈肆。 于是,她只能向粉丝们宣布,沈肆突发疾病,见面会取消。 好不容易安抚好失望的粉丝,她才在小古的提醒下发现,下午沈肆从电视台离开时,什么也没带,他身无分文。 第二天,第三天、沈肆任然没有出现,仍然联系不上。也没有任何人看见过他。 他好像忽然就人间蒸发了。 哪怕网上沸沸扬扬都是沈肆突发疾病的消息,也没能炸他来。 周雯这才真正慌了,她到电视台去,偷偷找了熟人,调出了化妆间外面的监控录像。 录像中,一个戴着毛线套头帽、捂着口罩的高个男人拽着沈肆的胳膊,从化妆间里出来,沈肆的脚步有点虚浮,步子迈得很奇怪,像走在月球上。 那人低着头,手上拽着个黑色的塑料袋裹着的东西,紧紧抵在沈肆腰上。 期间沈肆挣扎了一下,想要从他钳制着他的手中挣脱,可是那人用塑料布裹着的东西用力捅了他的腰一下。 沈肆便不动了,顺从地跟着那个男人走了。 这是,绑架吗?她不敢确定。但理智告诉她,沈肆的确是被人带走了。 她吓坏了,硬塞了一万块钱嘱咐朋友千万替她保密。 就在她央求朋友保密的那一刻,她知道,她已经下意识地做了决定。 她不会报警。 第82章 所有阴暗的秘密都有伤口(3) 娱乐圈的腥风血雨令她时刻处于警惕状态。绑架这类负面绯闻会毁掉任何如日中天的明星。她不敢拿沈肆的前途开玩笑。 沈肆的前途,就是她的前途,也关系着整个公司的利益。 而且,有她陪着,还把艺人搞丢了,她丢不起这个脸。 她决定再等等。 那个带走沈肆的人,一定会在适当的时候联系她。 因为没有人绑架一个超级巨星,只是为了伤害他。一定是为了钱。 她决心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把沈肆赎回来。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她做了人生中最糟糕的一个决定。这决定毁了她与沈肆之间亲密无间的信任。 如果可以,如果一切能够重来,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报警。 可惜,没有如果。 第四天、第五天,直到第六天,沈肆都没有露面。 从瞒下这可怕的事情开始,周雯每一秒钟都活在热油飞溅的煎锅里。 短短三天,她暴瘦了七斤。 终于,她扛不住了,她托了了一个大学同学,在警察局找了个熟人,秘密地报警了。 那个人就是陈晟,当时他还不是刑警大队的大队长。 陈晟接到报警后,震惊极了。 他惊讶于周雯的大胆,她居然在明知沈肆被绑架的情况下,隐瞒了整整三天。 绑架已经过去了六天,他想,尸体都臭了! 陈晟调出了电视台及其附近所有的监控,很快就找到了沈肆被挟持上了一辆小货车的画面。 幸运的是,监控拍到了那辆车的车牌号。 车子是一家保鲜冷链公司的货车。 根据公司的用车记录,当天开车的人是一个叫做周良的年轻人,他是公司的司机。 接着,警方调动一切资源,找到了周良的住处。 但周良没在家。 他们进过层层筛查,终于在周良工作的仓库的地下室,一个半废弃的冻库里救出了昏迷不醒、已经处在濒死边缘的沈肆。 原来周良的女友朱桢是沈肆的超级歌迷,每一次沈肆的演唱会、歌迷会、商演、一切活动她都要一个不拉的参加。而每一次活动,她都要给沈肆买鲜花、礼物、制□□心招牌。 对于普通工薪阶层的她来说,这是一笔非常庞大的开销。而这笔费用,光靠她自己,是绝对承担不起的。于是周良就成了一直为她对沈肆的痴迷买单的人。 女友对另一个男人热情洋溢,奉献所有的忠诚和爱慕。对他却时常冷嘲热讽,她常常拿沈肆与周良比,借以践踏周良的自尊。周良想要结婚,可是朱桢却一直以周良没钱买房子为借口,诸多拖延。连朱桢的父母都很难给他好脸色看。 作为货车司机,周良的钱本来就不多,全是一脚油门、一脚刹车辛苦挣来的,每次奔波在漫漫无止境的寂寞长途运输线上,他就觉得人生一片黑暗。 而在他看来,他黑墨墨的人生,都是沈肆造成的。 因为他大部分的钱,都变成了沈肆的演唱会门票、歌迷会活动基金、见面会餐券、和各种沈肆看都不会看一眼的鲜花和礼物。 他的房子、他的婚姻、他的未来、他的血汗,都被这个长着一张漂亮脸蛋,会唱几首酸歌的男人给榨取殆尽。 于是,在朱桢又一次向他要钱,参加沈肆的粉丝见面会时,他恶向胆边生。 他托了小学同学的关系,假意要混进电视台替女友要签名,摸进了沈肆的化妆间,乘他参加拍摄的时间,在他的随行杯里放了大剂量的安眠药。然后,等到沈肆一个人独处,药性发作昏昏沉沉时,假装工作人员靠近他,掏出裹在塑料袋里的西瓜刀,挟持了他。 并且,他在沈肆反抗的时候,狠狠捅了了他一刀。 只一刀,沈肆就老实了。 他很顺利地将沈肆挟持到事先准备好的冻库里。他亲爱的女朋友,不是很喜欢听沈肆唱歌吗? 他就让她听个够吧! 于是,他在那间房里,让沈肆24小时不停地唱歌给朱桢听。一直唱到沈肆这辈子都不愿意再唱歌了。 沈肆被救出来时,遍体鳞伤,几近崩溃。 “被绑架后,阿肆就没法开口唱歌了,但他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疗。我以为,很快就能治好。”周雯心虚地狡辩。 “哼,那次沈肆被绑架,就是因为你的隐瞒导致了那么严重的后果,差点连他的命都赔进去。这一次,你又以为瞒着就能解决问题?既然连我你都瞒了这么久,这事儿到底是谁捅出去的。”老板身体向前一倾,两道虚淡的八字眉倒耸起来,一向收敛在眼皮下的目光飞刀一样闪着精光直戳向周雯心脏。 她的心漏跳了一拍,但十几年的风风雨雨已经历练得她能稳住身形,她听见自己轻描淡写地说:“老板,这事儿我能控制住。我会马上查出谁泄的密。我已经想到解决办法了。” 老板身子一松,锋锐的目光又收进那双纵欲过度的肿泡眼里:“必须解决好。沈肆是我们公司最大的摇钱树,他倒了,你也不必呆了。” “可是演唱会——”周雯不得不放低姿态,适时将挺直的背脊向前一躬。 “让该认账的人认账。”老板冷冷的说:“如果你能让歌迷不退票,安抚好赞助商,我们承担一点损失也不是不可以。但损失必须压到最低,最好沈肆自己能承担大部分。” 周雯出了老板的房间,让助理马上查查三天前是哪家媒体第一个捅出这个消息的。 很快,周雯就给《娱乐快报》报道这个消息的记者去了电话。 “老王,你不地道啊!”周雯直接开门见山问候他。这一位可是拿过她不少好处的。 “雯姐,这可不能怪我呀。送上门的大消息,我不报,就便宜了别人。”王记者毫无愧疚。 “说吧,爆料人是谁?”周雯问。 知道沈肆没法唱歌的人,总共加起来不超过五个。其中两个还是因为最近需要配合沈肆演唱会上作假,才不得不透露的。 “雯姐,我说了就显得更不地道了。”老王在电话那头打着哈哈。 “三个独家。”周雯慢条斯理地说。 “要保证能上热搜榜的?”老王油滑地加着筹码。 “说吧!是谁?”周雯最后一个谁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 谁想毁了沈肆,谁就是她的仇人。 “小古!”老王毫不犹豫地将他出卖了:“我说,你们是不是内部出了什么问题?不然怎么会是他来爆料?” 周雯脑子嗡地一响,没想到养出个白眼狼来。 随即她想到,上一次小古后巷激吻的事情爆出来,她第一反应是开除他。 一定是,他怀恨在心。 他最知道,毁了沈肆就是毁了她。 gay的心眼比女人还小。她暗唾! 几分钟后,周雯阴着脸走进会议室,讨论接下来危机公关的方案。 几个小时后,周雯从会议室出来,让助理通知小古和沈肆到她办公室。 小古忐忑地跟在沈肆后面进去。沈肆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直接走到沙发边坐下,长腿一伸,掏出手机玩起来,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 第76章 小古规规矩矩坐到沈肆对面。 房间里很静,雨打在窗玻璃上噼噼啪啪的响。 周雯没有关窗,有猎猎的风卷着淋漓的雨在房间里长驱直入,将她半个书桌都打湿了,案头一堆宣传资料,躺在水里,像溺水的尸体一样苍白。 小古心里直打鼓。 周雯径直走到他跟前,狠狠盯着他的脸。她脸上的表情又凶又悍、像一头愤怒的母狮。连目光都可以化作锋锐的长钉将他射穿。 小古不禁打了个寒颤,诺诺道:“雯姐——” “你还有脸叫我?阿肆对你这么好,也喂不熟你这个白眼狼。”周雯嘶声喝道:“我真想不通,毁了阿肆对你有什么好处?难道就因为我上次想要辞退你?你忘了你签的保密协议?等着坐牢吧。” “雯姐,别……”千言万语哽在小古喉头,他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颤着声音央求。 周雯只觉一口闷气憋在胸臆,令她不能呼吸。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一系列挽救工作,就算能完美无缺地实施,也没法抹去沈肆身上的污点了,她就想一把掐死小古。 她的情绪在体内汹涌,却觉得就算凌迟了小古也不能让那郁闷焦灼的情绪得以宣泄,她忍不住抓起桌上的烟灰缸,狠狠砸在地上—— 砰——烟灰缸在巨响中粉身碎骨。 小古像中了一枪,双膝一软,噗通跪在了地上,眼泪顺着他总是笑眯眯的细缝眼汹涌而出,在他满是痘坑的脸上,淌成两条委屈极了的小河。 “雯姐,求你了,你放过我吧!我错了。”小古哽咽着,肩膀轻轻抽动,好似太多的伤心与委屈压驼了他的背。 “你出卖我们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要放过我们?你知道公司要赔多少钱吗?你知道阿肆会名誉扫地吗?他现在成了国民笑话。”周雯退后一步,厌恶地绕开软软跪在地上的小古。 “雯姐,是我鬼迷心窍。”小古嗫喏着,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沈肆挑了下眉,把视线从手机上移向跪在地上的小古:“起来,别跪着,你真当自己是小姑娘了。” “阿肆——”周雯爆喝一声:“就是他把这事儿捅给记者的,你还护着他。你被他害惨了,你知道吗?” “他没害我,是我强迫他告诉记者的。”沈肆平静地说,好像在说昨天晚上吃了一条红烧小鲫鱼那么平淡。 “你——”一瞬间,周雯脸上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血色退得干干净净! “肆哥,肆哥,你答应我由我来承担的。你怎么就说出来了。”小古急地膝行了两步,爬到沈肆跟前:“肆哥,你答应我不说的。” 说完,小古又转过头,望着周雯:“雯姐,全是我一个人干的,不是肆哥,你就当不是肆哥,你没听见他刚才说的胡话。” 周雯惊骇地连退了三步,她猛地用手捂住胸口,心脏被人硬生生从胸腔里拽了出来。 他是在自毁前程! 他想要毁了自己,更毁了她! 第83章 所有阴暗的秘密都有伤口(4) 她不明白,他一心想要隐瞒的秘密,他为何又要自己去揭开。 明明挺过这最后一关,这问题就再也不能困扰他了。 她看着沈肆,像那个回头看了一眼美杜莎的旅人一样,整个人僵成了石头。 小古泪眼婆娑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沈肆,又看着面无人色的周雯。 窗外的雨仍然不管不顾,兀自哗哗哗下着。天地都笼罩在白茫茫的水雾中。 房间里却很暗,暗得像另一个世界。 炎热的夏日,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场急雨打败了,令他觉得冷。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 那一次,沈肆忽然从电视台失踪,整整六天没有任何音讯,连他这个贴身助理都找不到他了。 他心急如焚,几乎问遍了所有认识沈肆的人。他独自暗地打听,四处去寻找,差点把腿跑断。在沈肆失踪的第二天,他就要求周雯报警,因为沈肆连家门钥匙和钱包都没带就消失了,太不正常了。 可是周雯却始终不肯,还反复威胁他,如果报警会毁了沈肆如日中天的事业。她说,如果沈肆是自己藏起来了,报警就成了天大的笑话。还举例有个超级有名的电影明星,真的被绑架了,可是那之后就星途惨淡,不得不从娱乐圈销声匿迹了。 其实,后来想起,周雯为什么会举这个例子,是因为她已经猜到沈肆是被绑架了。 他想不通,有什么能比沈肆的生命更重要? 但周雯,一向最关心沈肆,事事以沈肆为重的周雯,却在这最最重要的关头,抛弃了他。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他跟着陈警官冲入那个地下冻库时,开门时,那带着血腥味的恶臭像一击重拳差点将他砸晕。 那个冻库真冷啊,冷得即便是夏日,他一进去也忍不住直打寒颤。 黑暗中,沈肆就被反绑在一把铁椅子上,耷拉着头,脸色发青,双颊深深凹陷,看见他们进来,眼睛勉强一睁,却只能撑开细细一条缝,便又迅速阖上了。 当陈警官一解开绑他的绳子,小古就不顾一切冲上前,脱下衣服裹住沈肆,他的四肢已经冻僵了,脸上有薄薄的一层霜,嘴唇皲裂开,结了一层硬硬的血痂,唇角有一条上挑的刀伤,血糊糊的染了半张脸。他全身的衣服都被割破了,像碎片一样挂在身上,血迹斑斑。 最可怕的是,沈肆的臀部与铁椅子紧紧粘在一起,用热水淋了好几遍,才能将它们分开。 那一刻,他几乎以为沈肆活不成了。 后来直到沈肆被秘密送到了医院,他才知道,他所看见的那些伤害,都不算严重,最严重的是他的背部被捅了两刀,手臂、大腿被割了四十六刀,但是幸亏伤口都不深,也及时被包扎过了,因为在冻库里,气温低所以伤口并没有发炎化脓,否则他们找到的,早就是沈肆的尸体了。 周良被秘密逮捕后,公司高层出面,找了很多人,甚至动用了政府关系,才将事情压下来,至今知道此事的人也没有几个。 因为在整个解救行动中,陈警官都替他们严守了秘密,所以沈肆和小古都很感激他。 尽管沈肆因此再也没法唱歌了,可是小古却觉得比起这条捡回来的命,那根本不算什么。 而且他觉得,沈肆就算不唱歌,也依然是万人迷。 这两年多以来,周雯一直在安排沈肆假唱。 暗地里,他也担心事情暴露,但总算顺利地隐瞒了过去。 连他自己都以为,只要混过这最后一次的告别演唱会,沈肆就能彻底摆脱绑架事件的阴影了。 可是,三天前的晚上,沈肆却突然找到他,要求他把他患有心理疾病,无法唱歌的事情捅给媒体知道,让媒体阻止这场演唱会。 小古一开始并不明白为什么要做这种自掘坟墓的事情。 可是,沈肆却告诉了他,徐知宜的担心。 那种靠空气传播的“僵尸病毒”,会在歌迷们兴奋地尖叫中,连环爆炸。他的36场演唱会,将会把世界重新拖回地狱。 而要阻止演唱会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大家知道,沈肆没法唱歌了! 小古一开始并没有同意,还想找其他的办法拖延。可是沈肆却告诉他,他什么办法都想过了,即便他断了腿,估计周雯也会安排人推着轮椅,让他出现在舞台上。 要阻止这场浩劫,他只有破釜沉舟的全力一击。 “可是,你十几年的付出,就会付之一炬。”小古不肯。 沈肆却对小古说:“和几千万人的生命相比,我一个人的损失,又算得了什么?” 如果小古不答应替他做这件事,他就自己去找记者。 小古这才低头,含泪答应了。 他心中一阵闷痛,圈子里人人都觉得沈肆自私虚荣,高不可攀。其实,他拒人千里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比谁都柔软的心。 小古提了一个条件,泄密的后果必须由他来承担。如果公司查到是小古泄密,最多把他开除了。 但是如果是知道沈肆自己泄密,那公司很有可能会把所有的赔偿都转嫁到沈肆一个人身上。 那可是好几千万啊!更不要提后续广告商的各种违约追赔。名誉受损、赔偿加剧、公司对他也会怀恨在心,沈肆便再无退路了。 沈肆答应了小古。 可没想到,现在他却出尔反尔。 他又一次,保护了小古。 小古跪在地上,仰着头,只能看到沈肆孤傲的下巴微微抬着,正一脸漠然地逼视着周雯。 小古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他听见沈肆冷淡地声音:“我早就告诉你这次的演唱会会酿成大祸,你不听。那就只有我自己出手阻止它。要开除小古,你先开除我吧!” “沈肆!你狼心狗肺!”周雯嘶声喝道,指着沈肆鼻尖的手指不断颤抖着,一向擅长自我控制的她,情绪也失控了。 第77章 “几千万人的生命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对吗?”沈肆惨然一笑。 其实,早在几个月以前,他也以为自己能够无动于衷。可是,命运同他开了个大玩笑。 “你既然这么伟大,就别让我给你收拾烂摊子啊!你混蛋!”周雯狠声骂道。 “先背叛的人,没资格骂人!”沈肆轻佻地一笑:“如果不是你当初背叛了我,今天我又怎么会被逼自曝其短。” 这句话,犹如万箭穿心。周雯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瞳孔急剧收缩,眼泪却再也控制不住,哗地流出来。 这是小古第一次看见周雯哭。 但是他觉得,这眼泪流得太迟了。 他不由抬头望向窗外——雨已经停了,音乐散开露出窄窄的一角蓝天。 可是,这一场“假唱”风波,却才刚刚拉开帷幕。 小古担心地看了一眼与周雯对峙的沈肆,他毫不动容,像米开朗基罗最完美的雕塑一般冷静自持。 这一刻,他在沈肆身上,看到了徐知宜所特有的沉静。 他相信,就算全世界与沈肆为敌,他也能坦然以对。 然而真正站出来解决麻烦的,还是周雯。 即便再恨他怨他恼他,多年来的感情还是占了上风。周雯做不到对沈肆不理不睬。 面对他,她始终觉得理亏。 更何况,他们是早就捆绑在一起的利益共同体。 在周雯强按下不安,着手替沈肆收拾烂摊子的两天里,沈肆又成为了热搜榜第一名。他再一次在这个冗长乏味的夏日,为人们提供了一次全民娱乐的机会。 艺鑫公司的门口、沈肆的家门口、周雯家门口、甚至小古家门口都有记者扎堆、也有粉丝举着牌子静坐。 而作为当事人的沈肆却消失了。 手机关机、家里没人、小古、周雯统统联系不上他。 媒体逮不到人,开始胡乱猜测,“沈肆神秘失踪”、“躲起来不不敢见人”“潜逃出国疗伤”“准备做变性手术”。最离谱的一条是,沈肆面临破产自杀,疑深夜被送急症室。 网上沈肆的大多粉丝纷纷倒戈相向,言语激烈地要求退票!只有少数死忠粉死守在电脑前,眼含热泪与水军和黑子们奋战。 网上激战昏天黑地,而现实生活中的沈肆,却无声无息。 晚上11点,徐知宜提前做完实验。 脱掉厚重防护服,经过三次沐浴,她带着浓重消毒水的味道从大楼里走出来。 走到小花园,静静吸了只烟。再次拨了沈肆的电话,仍然关机。 生平第一次,她担心一个人。 她没想到,沈肆会用这样激烈的方式,来阻止演唱会的进行。 上午江纯一还发她短信:王子落难了,你还不乘虚而入? 可见沈肆已经被逼到什么地步了。 难怪,那晚他会问她,如果他一无所有了,该怎么办? 她应该再回答得好一点的。 莫名,她觉得空气又潮又闷,比防护服里还要令人呼吸困难。 她仰起头,一滴雨噗地打在她脸上。 又下雨了! 第84章 所有阴暗的秘密都有伤口(5) 当徐知宜心神恍惚地推开宿舍门时,第一道闪电正好劈进房间。 雪白的电光将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紧接着,一道炸雷贴着房顶滚过,震得门窗家具齐齐发抖。 徐知宜也在惊雷中抖了一下。 哐当,窗户被大风掀开,直接撞上墙壁。 白色的窗纱顿时飘得满屋乱飞,冰冷的雨点从大开的窗口长驱直入,溅在书案上噼噼啪啪直响,徐知宜飞扑过去,用力将窗户关上。 一回头,又一道雪亮闪电在她眼前炸开。 青白冷冽的电光中,她骇然看见床上躺了个人。 她心下一惊,涌到口边的尖叫却被一贯的冷静收住。她没开灯,踢掉鞋子,赤脚无声无息靠近了床。 电光中,床上躺着的男人浓眉深目,鼻梁英挺,嘴角一道细细的刀疤微微上挑,即便是合眼而眠也好似带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 外面已经因为他吵翻了天,他却躲在她这陋室中睡觉。 她的心忽然就软了。 “回来了?”沈肆睁开眼,看着黑暗中朦胧纤细的一抹身影。 “还没到12点。”她心虚辩解。 他们达成了协议,徐知宜在实验室工作,绝不能超过12点。 沈肆被逗笑了,身子向墙里蹭了蹭,在单人床上空出了一小块地方。 徐知宜抬头望了望风雨交加的窗外,一点也不扭捏地躺了下去。 两人谁也没说话,只听着呼呜呜的风声,和雨点敲在玻璃上噗噗噗的闷响。 闪电一道接一道,黑镜般的天幕不断割裂。 电光霍霍中,从天幕中坠落下来的雨珠仿佛刹那被镜头定格、放大,似一粒粒剔透的水晶,连接成铺天盖地的莹莹珠帘,仿佛只要撩开这珠帘,就可以进入另一个奇诡的世界。 沈肆静静看着窗前的电闪雷鸣,像躺在风雨飘摇中的一叶小舟上。此刻这张窄窄的单人床却是那么温馨宁静,又干燥又松软,枕头上带着水果糖的甜香,还有徐知宜身上令人安心的消毒水味道。 他轻声问:“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没法唱歌吗?” “嗯!” 沈肆轻轻合上眼,那噩梦一般的往事,曾经像一帧帧定格的画面一般清晰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只留下那种幽暗得、粘稠湿滑的恐惧感如蛆附骨。 还有那把刀—— 那把裹在塑料袋里的刀,扎破皮肤,捅入肉里时锋利的寒意,至今仍然留在他的身体里,比西伯利亚的寒潮还要刺骨。 如今回望,一切都好像隔了一层朦胧的影,看不真切了。就连他是怎么喝下被下了药的咖啡,怎么迷迷糊糊、梦游一般被挟持上了车,怎么被粗暴地捅了一刀,浑浑噩噩坐在那把铁椅子上,任人捆绑,都模糊成一团了。 所以他可以像讲诉别人的故事那样,平静地讲诉那段经历。 可是—— 可是那些细节却又顽固地占据着他的身体,每当他想要唱歌时,便会跳出来,变成一个个凌厉的耳光、变成割在他手臂上的刀口,变成女人嘤嘤绝望的哭声。 他被周良绑在冻库里整整七天。 每一天,周良都会带朱桢来。 那个女孩子,他认得她的脸,她是他后援会的中坚分子,每次看见他就会双眼发亮,如痴如醉。 可在那森寒阴冷的冻库里,她蜷缩在冻库的角落里,抬眼看着他,眼里全是泪水和恐惧。 周良强迫他一分钟也不停地唱、强迫她眼睛也不准眨一下地听。 他若停下来,周良就用刀子在他皮肤上划一刀。 她若敢移开眼睛不看他,周良就会马上劈过去一个狠辣的耳光,打得她嘴角淌血。 他反抗过,挣扎过、沉默过,可是一刀一刀又一刀,在朱桢苦苦的哀求中、在剧烈的疼痛中,在对死亡的恐惧中,他妥协了,只能不断唱着。 一声接一声,一首接着一首,一直唱到嗓子嘶哑、喉咙出血、嘴唇干裂暴口。 唱不好,唱错了,就会迎来一个又一个火辣辣的耳光。 又响又脆的耳光,带着屈辱,一声声扇在了他灵魂深处。 周良充满了仇恨的目光,令他觉得自己在不知道的时候,一定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否则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怎么会用这样暴戾的目光来凌迟他。 他几乎能闻到那双戾气翻涌的目光中,咄咄逼人的血腥味。 他倦极了、渴极了,整个人都虚脱无力,周良却只在每晚临走时,才让朱桢喂他喝一杯水、吃一个冷馒头。 他甚至让朱桢给他包扎伤口。 周良不让他死,他吊着他的命,苟延残喘。 他要他活着受折磨,供他泄愤。 他要他吃喝拉撒都屈辱在同一把椅子上解决。 刚开始,沈肆还能强作镇定。 他以为凭借自己今时今日的地位,一定马上就有警察来找他。 外面说不定都因为他被绑架而闹翻了天。 尤其是,当天晚上他还有个粉丝见面会,周雯就算掘地三尺也会把他挖出来的。 可是,他错了。 周良嘲讽地告诉他,根本没有任何人发现他失踪了。 “我以为只有我这样卑微的小人物才会死得尸体发臭了,都无人问津。原来大明星也不过如此。”他甚至扔了份报纸给他看,那上面他的经纪人解释他没出席见面会,是因为突发疾病。 周雯,根本没来找他。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死定了,每天晚上,在冰冷的黑暗中,他甚至能感受到拿着镰刀的死神那充满血腥味的呼吸。 一天又一天。 耳光声、刀尖在皮肤上游走发出的嘶叫声、 女人哀哀痛哭的求饶声……还有冻库里嗡嗡的机器轰鸣声…… 第78章 在这地狱的挽歌中,时间漫长如赤脚走在烈焰中。 他越来越绝望,意识越来越恍惚。 渐渐,任凭周良在他身上花多少刀,他都没法再开口发出任何一个音符了。 甚至周良在他嘴角狠狠划了一刀,也完全不能刺激他发声了。 他觉得恶心。 唱歌让他反胃想吐浑身冒冷汗。眼前噩梦一般的经历,就是那个忠诚无比的歌迷所给他招惹来的。 可是她什么也不敢做,只懂得嘤嘤嘤哭泣。 他讨厌软弱、讨厌女人、讨厌她们爱他。 他只恨自己为什么要是个歌手。 在周良歇斯底里的控诉中,他始终沉默。 他的消极对抗,令周良觉得无趣。 第六天晚上,周良带着朱桢离开了,临走时,他扔下一句话:等你死了,我再来看你。 他听见朱桢哭着哀求周良:他死了,你就永远也回不了头了。 周良用一种几乎是苍凉的语气回答她:我本就回不了头了。我等着和他一起下地狱。 然后,冻库里唯一的一点光线灭了。只剩下雪洞一般的寂静。 死亡的寒气彻底将他淹没。 第七天晚上,他已经神志不清,开始出现幻觉。迷迷蒙蒙中,他看见冻库的门,开了。 有很多人跟着光一起涌入。然后,他听见了,小古的叫声。 紧接着,将他反绑在椅子上整整七天的牛筋绳被人割断了。绳子松开的那一瞬,他被一件带着体温的衣服包裹住,他努力睁眼,小古厚重刘海下流泪的小眼就那样无遮无拦地撞进了他视线。 安全了! 他不用死了!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挣开随后扑上来的周雯,放心地昏了过去。 但死亡的恐惧,却从那一天起,再没离开过他。 那恐惧,在周雯与他之间,划下了一道永远也无法愈合的鸿沟。 就算他身上的伤痕都一一消失了,他对她的失望与厌恶,也消失不了。 因为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一唱歌就会恐惧,就会浑身发抖、声音打颤、曲不成调,甚至恶心呕吐。 他再也成不了一名歌者。 沈肆轻描淡写地讲完整个故事。 黑暗中他的声音依然很好听,好听得像在讲最温柔深沉的情话。可是徐知宜却听得遍体生凉。 她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 她只是转过身,伸出手臂,用力拥抱住他,顺便搭上一条她的腿。 “这是我第二次用悲惨遭遇骗到你的拥抱!”沈肆轻声笑道。 “如果,你把这段经历公诸于众,人们一定会原谅你的。”她肯定地说。 “那些虚伪的同情令人恶心。”他说,又顿了顿:“何况那女孩,也是受害者。周良,被判了七年,他已经受到了惩罚。” “那以后你怎么办?”徐知宜说:“我没想到你会赔上自己所有。” “我还有四百万!”他说,然后低头,在她头顶的发丝上印上一个极轻极轻,轻到完全没有任何分量的吻。 但这个吻,却令徐知宜红了眼眶。 “是的,你有四百万——”徐知宜轻声说:“——的外债!” “我这么凄惨了,你也不肯让我占点便宜。” “沈肆——”徐知宜沉默了一会儿,将头抵在他额前,闷声说:“我一定能把那病毒关进笼子里。” “嗯!我相信你!”沈肆点点头,放心地睡着了。 窗外疾风暴雨,雷声滚滚,树枝在雪亮的闪电中,群魔乱舞。 窗内,静得只剩两个人绵长和缓的呼吸。 第85章 所有阴暗的秘密都有伤口(6) 隔天早上,徐知宜拉开窗帘,窗外风和日丽,天碧如洗。 身边的男人酣然睡着,孩子一样安静。 她蹑手蹑脚走进卫生间洗漱,忽然手机铃声不依不饶地响起来。 她含着满口的牙膏,抓起电话。打电话的是爱管闲事的宋熙。 “姐,姐夫没事啦。雨过天晴啦,你不用担心了。”宋熙兴奋地在电话里嚷道。 “什么姐夫,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们只是朋友。”徐知宜生怕沈肆听见宋熙的大嗓门。 她定定神,走到卫生间,听宋熙颠三倒四地说了一通。 好个周雯,事情明明已经进入绝境,她却还能翻云覆雨。 她知道这个时候再举行演唱会是不明智的,人们一定会特别关注沈肆是否真唱。但沈肆是真没法开口唱歌了,这一次他们别想骗过任何人。所以演唱会必须放弃,但她也不能白白认输,她得让整个局势向着对沈肆有利的方向逆转,她要转嫁责任,让沈肆获得同情。 她相信,只要公众知道沈肆曾经受过的苦难,就一定会原谅他。 尤其是女人,对着这样一张忧郁而英俊的脸,她们怎么硬得起心肠不怜他爱他? 周雯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和她一起出席发布会的还有朱桢。朱桢声泪俱下地亲口讲诉了沈肆被绑架、被虐待的经过。 是的,回忆整件事对于朱桢来说,相当于噩梦重温。那些泪、那些哽咽着涌到嘴边的对不起,诉说那些令她后悔莫及、至今仍然走不出去的阴霾往事,是那样的自然、根本不需要像周雯说的那样啊:要用一点演技。 原本,一向胆怯的她,是做不到直面媒体的,更不敢在众人面前揭开自己的疮疤。可是周雯威胁了她。 于是——她妥协了,鼓足全部的勇气,坐在了镁光灯的包围下。 就像周雯所说,这是她欠沈肆的,不是吗?她一直欠着他,也欠着那个关在监狱里的男人。 她一生中就爱过两个男人。 一个是沈肆,一个周良。 一个是她心中最明亮、最遥不可及的太阳。一个比她还要渺小如尘。 如果说沈肆是她的最终幻想,越接近他,她就会越自卑。 她知道萤火无法与烈日争光。 可是在周良面前,她却能任性地当个公主。她可以恣意高谈阔论,可以羞辱他、可以压榨他、可以挥霍他对她的感情、不断向他索取、索取、再索取。 所以她其实是爱他的,因为只有他能满足她高高在上的欲望。 可她从未想过,他会因此而心生恶念。 当那晚,她被他从床上抓着头发拎起来时,当她在那个阴暗的地下二层的冻库里,看见被反绑在铁椅上的沈肆时,她的整个世界就崩溃了。 她哭泣、她哀求、她挣扎、她羞愤欲绝,都不能让这个往日对她百依百顺的男人动摇分寸。他硬逼着沈肆不停唱歌给她听。 她闭上眼睛,不想看不想听,不想让他的恶行得逞,可换来的只是一个个冷辣的耳光。 她肿着脸,怎么也想不通,往日那些柔情的亲吻,怎么会变成今天羞辱的掌掴。 直到他失控般的控诉,她才知道,是嫉妒、是羞恼、是对未来生活的绝望和对她的恨,让这个懦弱的男人变成了野兽。 他骆驼一样敦厚的眼睛里,泛着嗜血的光。 他疯狂地折磨沈肆,用刀挑破他的衣服,切入他的肌肤。冷硬的刀划破柔软肌肤的时候,她的未来也被划得鲜血淋漓。 她知道他完了。也知道自己完了。 她以为唾手可得的平凡幸福,已经远成天片的一朵云。再美也是虚的了。 而这一切,只源于她不切实际的追星梦。 她狂热的少女心,在这一刻,被现实击成碎片。 她终于知道,过往种种都是她的错。 她害了周良,也害了沈肆。 是她低估了一个男人的自尊,低估了最卑微的人也渴望获得尊重。 最后那天,她哀声恳求周良收手,可是他却以一种又忧伤、又无奈的眼神看着她,像一个被独自囚禁在家的孩童望着窗外,背着书包上学的同伴一样孤独:“来不及了,从绑走他的那一瞬间,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是的,她知道他已经骑虎难下,只能一不做二不休。 她没有挺身而出。她胆怯了,在他决绝的目光中退缩了。 她任由他关上了冻库的门,将沈肆交给死神。 后来沈肆被救出,周良被捕。 她曾经每天到沈肆的家门口去跪求,跪求他原谅,跪求他不要起诉周良。 沈肆也如她所愿,没有出现在证人席上。 也许,沈肆要求的,只是让他们这对恶心的恋人,彻底从他的生命中消失吧。 她以为,周良囚困在牢狱中,她囚困在愧疚中,沈肆是唯一能够获得平静的人,但原来,他也在被那场业火焚烧。 当沈肆从徐知宜口中,得知这些消息时,他愤怒极了。 他立即质问周雯:“你为什么要把她推到风口浪尖。” 可是周雯回答:“不是她,就是你!” 沈肆冷声道:“你以为普通人有我们这么强悍的心理承受能力?周雯,你闯大祸了!” 第79章 周雯却冷笑着回应他:“一意孤行,闯下大祸的不是你吗?我只是在给你收拾烂摊子。” 确如周雯所言,她的盘算恰到好处。 不少沈肆的粉丝在看视频直播的时候,在朱桢哀声诉说那噩梦一般的往事时,流下了眼泪。舆论开始一边倒地同情沈肆,“原来我们的肆爷受了这么多苦。”“肆爷真汉子,从未向大众博同情,痛苦都默默扛了,给肆爷点赞!” 甚至有人赞扬沈肆,能够在这种关键时候,抵制住诱惑,勇敢承认自己的心结。值得其他艺人学习。 这种同情,很快变成了对朱桢的口诛笔伐。各种谩骂和污言秽语像千百年前砸向通奸者的石头,隔了网络将朱桢砸得鼻青脸肿、遍体鳞伤。有网友甚至造出了“粉丝婊”这样的词语,来攻击那些为了偶像不惜一切代价的追星族。“一个女人毁了两个男人”成了她最难堪的罪状。 百科词条甚至为这个词语,创建了“朱桢绑架事件”。她被绑在追星族的耻辱柱上任人唾弃鞭挞。 朱桢迎来了她平凡人生中,最恐怖的网络暴力。 她被人从无名的犄角旮旯里挖出来,祖宗八代都受她牵连,被问候了个遍。 她觉得,如果可以,这些人一定会把她绑起来浸猪笼。 她的父母也被盖上了嫌贫爱富的印章。连她一心想要保护的周良,也被她以前的朋友出卖给媒体换取微薄的报料费。 一时间,申请到监狱里探访周良的记者络绎不绝。 当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自以为占据了道德至高点时,那种群起而攻之的力量,在匿名的保护色下,变得狰狞。 往日里,因现实的憋屈,得不到宣泄的种种愤慲,全都借由这场明星绯闻而喷涌而出。而朱桢就成了他们泄愤的工具。 她的房门被人泼了大粪、油漆。 她的自行车被人取走了轮胎。 她上班的时候被人跟踪猥亵。那还是白日,她行至地铁出口,有个男人突然冲上来抓她的胸,她拼死反抗,却换来一句:不就是个粉丝婊吗?装什么纯情? 最荒谬的是,朱桢的老板居然向她委婉的表达,为了公司声誉,请她主动离职。 她的父母因此病倒,家里亲戚却都不敢来探望,唯恐被波及。 第86章 惊世骇俗的决定(1) 尽管舆论一边倒地同情沈肆,可是已经准备就绪的演唱会被取消,仍然让各路赞助商,纷纷向艺鑫索赔。 周雯每日和律师一起,焦头烂额地处理着这些恼人的事宜,不断向广告商道歉。却丝毫也不能换来商人的怜悯。公司高层也不断向周雯施压,让她尽快解决这些经济上的纠纷。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沈肆竟然自己站出来,公开表示愿意承担所有的损失。他通过自己的官网向公众承诺,他会尽快建立一个私人基金,用以赔偿所有想要退还演唱会门票的粉丝的损失。 而面对广告商的索赔,周雯不得不给沈肆签出了一张又一张廉价的卖身契以抵消他的巨额账务。 与此同时,徐知宜的团队,已经确认了从疾控中心传来的病毒样本。 这一次的“僵尸病毒”,确实是之前s-h5n1的升级版。 在巨大的免疫压力下,这种新的病毒通过中间宿主人类,成功的变异了。 新病毒除了拥有s-h5n1的超强传染力,和超高的致死率之外,可在宿主呼吸系统感染后的 24——48 小时内发生凝血功能障碍与血小板减少症,从而导致鼻腔或口腔内出血,混合急剧分泌的唾液从嘴里流出,看起来就像是吸血鬼一般可怖。 更可怕的是,宿主大脑中枢受到病毒的影响,鸟、鼠、狗、猪甚至人,都会疯狂地攻击移动物体包括他们的同类和异类,直到脱力倒地或引发肺部大出血死亡。 这些症状,无疑会击溃人们的心理防线,陷入更疯狂的恐慌之中。 面对如此强大的超级病毒,之前徐知宜团队找到的疫苗完全不堪一击。 为此,朱凌和徐知宜分开两组,开始新病毒的研究。 病毒实验室灯光,又开始彻夜不灭。 这晚,周雯签完最后沈肆一张抵债的卖身契,准备好好休息一下。 她已经很久没有睡一个踏实的觉了。 她吃了一点安眠药,好睡得深一点。但无情的电话,还是将她扯了起来。 是一个相熟的记者打来的。 看着来电显示的名字,又看看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周雯的心突地一跳,她抓起电话,手心里密密一层冷汗。 朱桢跳河自杀了。 她的家人将她的尸体抬到了沈肆的家门口。 周雯吓得从床上跳起来,随便趿了一双鞋就奔了过去。 她的车还没开拢,就远远看见沈肆那所高档公寓的门外,围了很多人。 天光还没有大亮,可是全城的媒体却都到齐了。 朱桢的父亲和母亲孤零零地坐在沈肆公寓楼外的台阶上,旁边有几个保安围着他们,与他们对峙。 110巡警的警车,在灰白的晨光中闪烁着警灯,两名巡警手足无措地站在尸体前。 被泡得肿胀的尸体下,静静淌着一小滩水。 朱桢青白发紫的脸肿起来,双手僵硬地探向空中,好似想要抓住什么。 周雯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眼睛。 那尸体已经泡得发白,完全看不出原本略带清秀的年轻姑娘的轮廓了。 不知为什么,周雯的脑海里,浮现出朱桢在跳河时那种绝望的心情,冰冷脏污的河水没过她头顶时,那呛入肺腑的窒息、那种被死亡扼住喉咙时的痛苦…… 她在夏日的晨风中,打了寒颤。 朱桢的母亲木着脸,眼神空洞。看见周雯走过来,她缓缓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到周雯的手里。 她穿戴得很整齐,像在参加某种特殊的仪式。连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只有两鬓灰白的发丝,被吹乱了飞在风里。 周雯不敢与老人对视,只低头看那张纸。 纸上潦草地,用蓝色的圆珠笔写着一行字:欠他的,我用命还了! 老人惨然一笑,对周雯说:“这下,你满意了!” 此起彼伏的闪光灯亮成一片,将周雯一向春风得意的脸,照得煞白。 她没想到朱桢这么脆弱,居然会寻死。 那天晚上,她找到朱桢,对她说,你欠沈肆的,到了你偿还的的时候了。 没想到,她还了他一条命。 可是—— 谁想要她的命了。 她这条命,反倒成了压死沈肆的最后一根稻草。 本来已经扭转的局面,再次失控。 周雯没有料错。 就算沈肆支付了所有的丧葬费用、周雯把朱桢的后事料理得妥妥帖帖,舆论还是向沈肆展开了新一轮的炮轰。 原本唾骂朱桢的人,好似集体失忆了,忘记了他们是怎样唇枪舌剑地去伤害一个,曾经也是受害者的弱女子。 在新一轮的舆论攻势中,他们转而同情朱桢,再次化身正义使者,开始讨伐沈肆,叱责沈肆为了逃避责难,推卸过失、转移话题,逼死了朱桢。 □□无情,戏子无义。 沈肆就是个无情无义的渣男。 一时间,沈肆的名声臭遍了大街小巷。广告商、赞助商、代理商……统统跳出来起诉沈肆违约,终止与他签下的所有合同,势必要划清与他之间的界限。如日中天的肆爷,一下就陷入破产的窘境。 所有妄图维护沈肆的人,都被群起攻之。 原来娱乐圈里,真正翻云覆雨的,是看客。 短短几天,沈肆在人们口中,就成了恶名昭彰的杀人凶手,成了懦弱无担当的超级渣男,令所有粉丝失望的呕像。他过往的所有传闻,又被人翻出来一一共攻讦。圈里人忙着与沈肆撇清关系,连影帝秦焕也公开在自己的微博上表示:“艺人应该注重自己的私德。以沈肆为戒,与所有圈内好友共勉。” 徐知宜看到这条新闻时,忍不住狠狠“呸”了一声。 如果不是沈肆,秦焕都已经化成灰了,还有脸大言不惭。 吓得一边跟她通电话,一边吃烤鱼的江纯一差点被噎死。 徐知宜愤愤然地将周雯背着沈肆做的种种事情,都告诉了好友。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她又一次提前告诉了江纯一“僵尸病毒”的存在,提醒她注意安全。顺便她也把沈肆为了阻止演唱会所作出的选择,告诉了她。 原本正在烧烤摊上大啖美食的江纯一,吓得一下从凳子上蹦起来,草草结了账,拉过围巾裹了头脸,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一边跑,她一边同电话那头的徐知宜说:“我原以为沈肆是个渣,却原来他是个神啊。” “他不是神,他只是还有做人的底线。” “你说他不能唱歌,又被公众如此误会,以后怎么办?”江纯一钻进自己的车里,锁好门窗才松了口气,又有空管闲事了。 第80章 “他所受到的最大伤害,不是来自公众的误会,也不是事业陷入困境。而是在过去的两年里,他一次一次降低自己的底线,不断迷失自己做人的信念,他失去了自己追求已久的梦想,这些才是最可怕的。但他现在清醒过来,我想,以后的道路,他知道该怎么走。”徐知宜非常笃定地说。 “哟,说得你很了解他的样子?你不是说你们只是朋友吗?”江纯一酸溜溜地揶揄她。 “呃——可能比朋友多那么一点点。”徐知宜笑起来。 “哦?多了哪一点儿?”江纯一追根究底。 “这就不能告诉你了!” “喂,死女人,必须告诉我,不然和你绝交!”江纯一恶声恶气地威胁。 “好啊,我正好要去实验室了。慢走不送。”徐知宜果断地挂了电话。 江纯一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噗嗤笑出声。 她真替徐知宜高兴,她知道老友的性格,向来有一说一,她说多了那么一点点,那一点点必然很不同凡响。 笑完,她立即抓住了重点,飞快地拨了电话,给自己的家人、男友和朋友纷纷发出关于“僵尸病毒”的警告。 然而,徐知宜并没有回实验室。 她在王院士的办公室里,宣布了她的一个决定。 她要到云南挖古墓! 她很郑重地对彻底听懵了的王院士解释:“1918年西班牙流感爆发前,流感病毒并不具备高致命性,可是就是从1918年开始,这场导致了五千万人死亡,席卷全球的致命病毒改了流感病毒的整个格局。在我看来,西班牙流感就是潘多拉的盒子,从它开始,释放了病毒非凡的变异能力。一方面,它与h1n1密切相关。它负责制造ha的基因片段,是人流感病毒和猪流感病毒的混合体。而且,有人已经重置了它的ha基因蛋白,肯定它就是h1型病毒,与h5型几乎完全相同,只不过有几个氨基酸发生了些微差异。它可能第一例禽流感病毒感染人的变异株。但可惜的是,它的完整基因组是严格保密的。” “这和你要去云南挖墓有什么关系?”王院士仍然听得一头雾水。 “1918年西班牙流感也波及了中国,那年3月始自广州直至东北,由上海至四川、云南一路蔓延,当时北平的警察患病过半,哈尔滨40%人被感染。所以,那一年的尸体,如果有保存完整的,就能从上面提取到活的病毒基因片段。我能重组它,我有信心找到流感病毒变异的那个“关键点”,从而研制出通用流感疫苗。这就是我从一开始就想要坚持的,对付流感的最终解决方案!” 第87章 惊世骇俗的决定(2) “那为什么要去云南?”王院士还是不解。 徐知宜叹了口气,科学家老了大脑也容易僵化,她耐着性子解释:“大城市里哪里还找得到一百年前的坟墓啊?城市化进程那么剧烈,那些尸体早就连渣都没有啦。只有云南当地的少数民族的坟墓,还有一些保存完好,也许能提取到完整的感染病毒的活细胞。 “可是,你怎么能找得到呢?云南那么大。”王院士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妈帮我联系了当地疾控中心,他们那里有很多以前的资料。应该能帮我找到一些,而且从上面施压,当地的研究员和工作人员会特别配合。”徐知宜微微皱眉:“不过,这事儿有点惊世骇俗,在国内恐怕不太能接受。得给我保密啊,就连我们自己人也暂时别说。等我把尸体弄回来再告诉大家。” “这么大胆,不像他们的作风啊?”王院士诧异地问。 “‘僵尸病毒’出现的地方,人心惶惶。如果公众知道有可能是疫苗引发病毒变异,恐怕会闹出大问题。现在部里层层往下施压,病毒防控中心的那群人,已经要崩溃了。没法子,只能铤而走险。我算是他们拽在手里的最后一根浮木了。”徐知宜继续解释:“他们只能选择跟我合作。” 一旦病毒大爆发,恐怕这一次谁也逃不掉追责。 尽管选择使用疫苗,是当时所能做的最佳选择。可是公众不懂,他们只会觉得是防疫系统整体无能。届时群情激奋,谁也承担不起那后果。 “我还是有点不能接受。”王院士呐呐地看着眼前神采飞扬,目光坚定的女人。 疾控中心已经安排下去了,他即便有一万个理由,也没法反对了。 他忽然觉得,整个事情像失控的火车,向着未知的轨道越滑越远,谁也不知道会滑到什么地方去,是地狱的深渊,还是胜利的峰顶。 徐知宜难得没有耗在实验室里,提前回了家。 远远的,她便看见自己的窗口处亮着灯。天还没黑透,蓝紫色的天幕下,那点暖融融的橘光像宝石一样迷人。 无数次午夜迟归,迎接她的都是黑洞洞的满室凄清。 她早已习惯如此,并不觉得寂寞。也没功夫去体会其中形单影只的孤独。 然而,自从沈肆硬生生闯进她的生活,她的窗前总亮着一盏灯。不是小古的熬夜值守,就是现在——他本人赖在这里不走。 沈肆正值风口浪尖,为了躲避媒体的追踪,他最近常常躲到她的蜗居。 好几个晚上,他们都同挤在憋窄的陋室里。只是,两人相处起来却非常自然,没有恋人亲昵、也不是朋友般纯粹、但哪怕一句话也不说,也不会觉得别扭。 眼下两人都百事缠身,也无暇去整理自己的情感走向,只凭着本能相处。 是以,当徐知宜推开房门,正坐在书桌前玩手机的沈肆,看见她走进来,也只是抬眼瞄了她一眼,继续埋头玩一款音乐编曲游戏。 她也不多话,走到书桌前,摊开一大堆笔记本,开始整理要去云南的各种准备工作。 沈肆十分自然地起身,将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让给她,自己则靠床席地而坐。 就这样两人各做各的事情,如果不是还有呼吸声,房间里安静得像没有人存在。 房间里没有空调,又闷又热,又多了一个人的体温。沈肆觉得身上汗出如浆,像被人用盐腌过一遍的咸鱼。 他起身推开窗,有热烘烘的夜风从外面吹进来,撩动白色的纱窗。 可徐知宜却浑然不觉,她工作时,十分投入,连自身存在都已忽略。 待她整理完全部工作,一抬头,发现沈肆正坐在地上,饶有兴趣的抬头望着她。 “你在看什么?”她问。 “看你。”他说。 “好看吗?” “好看!”他回答。 “你的审美最近提高了不少。”徐知宜点了一下头,开始收拾桌上摊开的一大堆资料。 “今天怎么怎么不耗实验室了?”沈肆有点好奇,看着徐知宜光洁的额头。 想到她的身体虚弱到连大夏天都不出汗,他就觉得心酸。 “哦,最近都不需要去了。我有个新的任务。”徐知宜简明扼要地将她要去云南挖古墓,找寻1918年尸体的决定讲了一遍。 “哇,你要去掘人家祖坟?”他压抑极了。 “不管是新坟旧坟,埋得不都是一样的死人吗?”徐知宜不以为意:“一个人不管死了多久,怎么死的,死亡本身的意义都是一样的。” “可是,挖尸体呢?你不怕,都腐烂一百年了。”沈肆想想都觉不寒而栗。 “死人哪有活人可怕。死人又不会上网逼你退出娱乐圈。”徐知宜打趣说。 “有危险吗?”他追问。 “嗨,如今的情况,就是在大街上走路都有感染病毒的危险,只要我不被感染,就没什么好怕的。不过困难却很大。”她皱着眉头:“要找到符合条件的尸体不容易。在开棺之前,谁也不知道尸体保存的情况,是否符合我们的要求。这就意味着,我们可能得挖很多坟。但是,当地人的丧葬观念很传统,挖祖坟的事情,很难找到人愿意配合,很可能会遇到激烈的对抗。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头大。” “听起来,希望很渺茫啊。”沈肆担心地说。 “希望再渺茫,也是希望。”徐知宜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伏案太久,肩颈每一寸肌肉都在痛,只稍微扭扭脖子,就能听到肌肉纤维与筋骨摩擦的咯咯声。 她侧身看着坐在地上的沈肆微笑:“我们搞科研的,本来就是为了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在奋斗。” “任何行业,想要爬上金字塔尖的位置,不都是一路腥风血雨闯过来的。”他忽然想起自己最近的遭遇。 “沈肆,那不怪你。”她看出他的想法。 “可是,终归是因为我,朱桢才会自杀。”他的情绪有点低落,一滴汗顺着他的耳根滑下,一路蜿蜒到颈窝,落入敞开的衬衫领口中。 徐知宜忽然觉得房间里燥热难耐。 她忍住想要伸手摸上他菲薄衬衫下隆起的肌肉的冲动,将伸到空中的手,收回来在空中画了个大圈:“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你为了阻止演唱会,做了你认为对的事情。她抵抗不住舆论的压力,选了最消极的方式。你很强大,她太脆弱。而这本来就是强者生存的世界。” 第81章 “但有些人天生是弱者啊。”沈肆叹口气。 “天生?”徐知宜轻声笑起来:“没有什么是天生的。这不过是那些不愿意承受努力奋斗的痛苦艰辛、不敢向命运搏击、害怕失败、害怕付出的人给自己找的借口。” “沈肆,你不欠她的。真要是有谁该为她的死负责任,只能是她自己。一念天堂 ,一念地狱。这个世界上,真正能伤害一个人的,只能是他自己。有人失个小恋,便一蹶不振。有人断手断脚,仍活得有滋有味。 “有些人,永远也做不对选择题,不是因为她是弱者,而是因为她是弱智!”她顿了顿,一点也不为自己对一个死者不留口德而汗颜:“现在,活着承受一切攻讦的人是你,而不是她。” “可我毕竟活着。”他说。 “活比死更难!”徐知宜说。 “你的安慰,比任何人都——奇怪!”沈肆笑了,可是他觉得心里的阴霾被吹散了,只剩下夏日暖烘烘的风,醺得人醉。 “沈肆——我一定能找到阻止这场瘟疫的方法!”徐知宜忽然低下头,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肆,显得特别郑重。 “谢谢。”沈肆喉头一哽,除了这两个轻飘飘的重叠词,他找不到别的字眼,能够诠释心中的五味杂陈。 在这个人人自危的时候,每个人都想要扮弱者博同情。 可眼前的女人,却卯足了劲,拼了命,想要给艰险重重的未来,迎头一击。 看起来静水深流般的女人,却能给人意想不到的澎湃动力。 “你不用说谢谢,我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拯救世界这种伟大的理由。”她苍白的脸上的眼睛好像正午的阳光,闪烁着逼人的热力:“我是为了我自己。这是我穷尽一生也要追求的梦想。” “答应我,实现梦想的时候,要好好活着。” “当然,若我挂掉了,谁来将病毒关进笼子里?”她自负地一偏头,唇角酒窝一闪,特别意气风发。 征服另一个自己的,应该也是这样一双自负的眼睛吧?沈肆暗自猜测。 几天后,徐知宜拖着行李和病体,独自出发去机场。 沈肆硬要开车送她。 结果,刚刚走进机场大厅,徐知宜去换登机牌,一转身就听见身后有人尖叫。 替她办理托运的工作人员,也站起来,探了头向远处张望。 她心知不妙,回头一看,沈肆已经被人围起来。他狼狈的低着头,向外突击。可惜,越来越多的人举着相机、手机从大厅的四面八方涌过来。 徐知宜上一次看见这样的情形,还是小时候在动物园里。那是一匹孤独的狼王,被囚困在了笼子里,无数的游客嬉笑着围观、逗弄、拍照、扔食物,它却无法突围而出,只能暴躁地原地打转,那双绿莹莹的狼眼黯淡无华,惶惶如丧家之犬。 原来,不管你是再威风的王者,一旦囚困在名利的牢笼,也终将尊严扫地。 第88章 惊世骇俗的决定(3) 突然,隔了重重的人群,隔了各自厚厚的大口罩,沈肆抬头与徐知宜对望了一眼。 徐知宜忙举起手,向外用力连挥,示意他赶紧走。 沈肆便迅速低下头,努力排开向他围拢的人群,向门口奔去。而大一群人,则追着他,跟在他身后吵嚷着,举着手机一起跑。 看着沈肆被围追得狼狈不堪,徐知宜莫名觉得心酸。 心中暗自腹诽:天啦,那些飞沫足够给他洗个澡了。 在登机口等候时,她发了条短信给沈肆,提醒他进家门前把外套、口罩都扔掉,别碰家里的任何东西,第一时间用消毒液洗个澡。 而她自己,即便坐上了飞机,也全程戴着厚重口罩,连和空姐交谈都拒绝。 一出了大理机场,她便将外套和口罩脱下来,塞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她走到没人的地方,狠狠呼吸了一口大理干净的清冷的空气,终于从感染病毒的恐惧中,脱困。 来接机的是疾控中心的研究员赵辉和段梅。 赵辉三十出头,皮肤黝黑,看起来颇像当地的农民,可一双眼睛却很灵活有神。段梅是个丰满的白族姑娘,颧骨上密密的小雀斑,令她看起来像个在校大学生,可实际上她已经研究生毕业了,对工作充满了热情。 刚接到这位赫赫有名的病毒学家时,两个年轻人都被徐知宜的病态给吓到了。 他们不敢想象,这个看起来一阵风都能吹倒的孱弱女人,就是那个提出如此惊世骇俗的研究方案,在邮件中表现得自信非凡的的实验室女神。 但很快,从徐知宜上车后,他们的顾虑就打消了。 她一上车稍微与两人寒暄了几句就从行李里,翻出一个大本子摊开,毫不耽搁地同他们沟通几个她最新的想法。尽管之前,她已经发过非常详细的工作计划给他们,彼此也在邮件中就各种问题交流得颇为深入了。可是昨天他们还在邮件中谈论的一些技术性问题,今天她就已经找到了解决方案。 看着徐知宜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看就是熬了通宵的。想到之前,徐知宜中毒未愈的小道消息,段梅忍不住说:“徐教授,不好好休息免疫力就会下降,很容易被病毒入侵,这道理你比我们懂啊。” 徐知宜看到她眼里的担忧,对这位白族姑娘的善意报以微笑:“嗯,一下车我就去睡一觉。” 第89章 祸起(1) 就在徐知宜远赴大理,与当地防疫中心的研究员们紧锣密鼓的开展工作时,疫情爆发了。 先是两名受到感染的病人,从医院结伴出逃,在路边发了病,抓住行人撕咬,被人拍下来发上了网。有关部门没来得急删掉,这视频便已经铺天盖地。 接着,有位母亲,早上起来发现儿子正在厨房,撕咬自己家的狗,他满手鲜血、嘴角唾液长流,而被啃咬的狗还在垂死挣扎,喉咙里正发出绝望地呜咽。 幸亏这位母亲被当场吓晕,逃掉了儿子的攻击。 当天,这件事就成了朋友圈里人人都在热议的话题。 一时间各地僵尸袭击人的谣言,纷沓而至,丧尸病毒传染人,末日即将到来、天使长吹响了号角,恐怖的氛围搅得人心惶惶。有了上一次s-h5n1的经历,人们对病毒变得更加敏感多疑。 沉闷的夏日街头,没有风,也几乎没有人走动。 终于有媒体跳出来发表质疑。 更有知道确切消息的有关人士,推波助澜,疾控中心第二天,便被迫提前召开了新闻发布会。 由于徐知宜无法出席。朱凌作为参与到这一工作中的重要专家,负责为媒体解惑答疑。她详尽客观得介绍了关于病毒的各种情况,和防御措施。 媒体对那些艰涩的病毒学术语并不理解,但是他们仍然很快就明白,这是一种比s-h5n1更可怕的流感病毒。 恐惧变成一个个问题,从他们嘴里毫无顾忌地喷出来。 “为什么在s-h5n1病毒刚刚结束,就又出现超级病毒?” “这种病毒的致死率到底有多高?” “是否因为以前你们推出的疫苗无效,才引起了新病毒的反扑?”记者赵春画颇为内行的扔出令朱凌完全不敢接招的问题。 她必须尽量规避疫苗的问题。 “目前相关部门已经有可靠的解决方案了吗?” “只要远离猫狗老鼠猪和禽鸟,就能最大程度的避免这种病毒感染吗?”有人天真地问。 “是不是我们又要重新回到s-h5n1的黑暗时期?”有人忧心忡忡。 “你们预测这次病毒将会导致多少人死亡?” “你们会向世卫组织求助吗?”有人彻底对国内的专家失望,寄望于外界援助。 “新的疫苗或者特效药,还需要等多久?” “国家投了这么多的研究经费,都被你们花在什么地方了?” …… 记者们犀利的问题、咄咄逼人的态度,令朱凌难以招架。好不容易匆匆结束了发布会,她便气冲冲地冲进了王院长的办公室。 “徐知宜到哪儿去了?凭什么出风头的时候,就让她去。出了问题,就让我挡。”朱凌不顾形象地抹去额头上的汗珠。 “她有别的事情。”王院士支支吾吾。 “有什么事情比眼下这个事儿更棘手?这可是她当初提的方案闯下的祸。”朱凌把刚才在记者那儿受得气,都撒出来。 这一刻,她一点也不像生物学院温柔的玫瑰,而是一捧扎人的玫瑰刺。 “她——”王院士犹豫了一下说:“她去云南了。” “哟,她这一次倒躲得远。”朱凌冷哼一声。 “她有更艰巨的任务——”王院士一时语塞,忍不住便把徐知宜的计划透露了出来。 可是,朱凌听了以后却更愤怒:“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了。王院长,你是不是太偏心。徐知宜提出这么荒谬的计划,你居然也不反对。要知道那个通用疫苗的课题,根本就是纸上谈兵,没有任何可能性。而从古尸身上寻找活的基因片段,重组病毒基因,更是一场赌博。这种双重不靠谱的行为,赢的机会比买中彩票还小,你居然也支持她。” 第82章 王院士说:“没有人敢保证自己的研究一定成功。倒是你,近年来的研究方向一直很保守。尽管你也拿到了大笔的实验基金,可是这样的实验,到底有多大的意义,你自己心里很清楚。” “你的心果然是长偏的。”朱凌不满地抱怨,带着点女性特有的腔调。 “可不是长在左边的吗?”王院士打着哈哈把这个话题岔开。 就在朱凌向王院士抱怨的时候,记者们纷纷开始发稿。 收到消息的民众,再一次被病毒吓蒙了。 “僵尸病毒”通过媒体的口传播出来,尽管用词含蓄、谨慎而克制,但是它仍然是哈利波特里的摄魂怪,带着冰冷阴寒的死亡气息、带着可以摄魂夺魄的粘腻窒息感,顺着每个人的脊背蜿蜒滑行,那腐臭的气息仿佛瞬间就逼近鼻端。 经历过一次死亡威胁,甚至还没有从上一次的灾难中带来的悲痛中走出来,人们又迎来了一次更庞大的恐慌。 每一个人,都在逐字逐句地阅读媒体公布的信息,去解析每个字下面隐藏的含义。他们发现自己在这强大的超级病毒面前,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有一篇文章,被转载了最多次。那篇报道里,记者详细提到了,“僵尸病毒”是由老鼠、狗、猪、鸟禽传染给人,再在人身上传播。 也许写的人也没有意识到,他笔下简单的一行字,会引发怎么样的一场暴行。 也不知道是由谁第一个开始,与人类一同生活在钢筋水泥森林里的动物们坠入了噩梦。 往日和睦相处的人类,突然拉下了温情的面纱,代死神挥出了镰刀。 一开始,是出现在下水道口、菜市边、饭馆旁、后街巷里的各种鼠药、老鼠夹、粘鼠板……曾被中国人评为四害之一的过街老鼠,再次沦落人人喊打的局面。很快,垃圾桶里,堆满了老鼠的尸体,苍蝇嘤嘤飞来饱餐。 渐渐,有流浪的猫狗误食了鼠药,也陈尸街头。接着,卖不不出去、积压成灾的家猪、鸡鸭鹅,被溺死后,大量丢弃在河道里、几乎堵塞了半条江。 但这些动物的死亡,并没有给人们增加一丁点安全感,反而越发激起了他们心中更深层的恐慌。 渐渐的,到了晚上,就有人借着黑暗,有组织的摸到街上,挥舞着棍棒,开始围攻流浪猫、流浪狗、甚至连黄鼠狼也不放过。 那些本来就食不果腹的动物,在人们泄愤似的围攻中,要么败落 ,夹着尾巴逃离城市,要么被当场乱棍打死。 第90章 祸起(2) 华灯初上,街角的小花园里,一个老太太像往常那样,带着狗粮来喂流浪狗。 她戴着口罩,心情复杂地在花园前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 最近这一代的野狗少了很多,唯有那只跟她最亲近的还常常来。她等了一会儿,以为会等不到了,却不想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 它先警惕地望了望四周,才慢吞吞踱到老太太跟前。 这是一只灰扑扑的母狗,□□胀鼓鼓的、肚子因为怀孕而微微下坠。它熟门熟路地走到老太太身边,想要伸出舌头,舔一下老人的手,表示谢意。可是老人的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母狗不明所以地呜咽了一声。 老太太将手中的狗粮倒在地上,轻声说:“乖孩子,吃顿饱饭吧,赶紧离开这里。到乡下去。躲起来,躲去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哽咽。她喂这条流浪狗已经有三年了,看着她生了一窝又一窝的孩子。每次新生命诞生,她都觉得很开心。 每次,她都会等这些流浪狗饱餐一顿,然后跟它们絮絮叨叨说一会儿家里的琐事,才会折返回家。 可是今天,她只站了片刻,便脚步蹒跚的匆匆离去。 随着老太太转身走出花园的小径,两个全副武装的中年人和一个老头便手持棍棒从小径深处走过来,迅速地包围这条还在一心一意吃狗粮的母狗。 脚步声惊动了母狗,它一下抬起头,警惕地竖起了耳朵,只一瞬,它便感觉到了危险,迅速向草丛扑去—— 可是——迟了。 一根带着钢钉的木棍从斜上方用力击向它的头部,在它窜起来的瞬间,与它的头结结实实的碰撞在一起。 “咯砰——”颅骨碎裂发出的响声与咬破香脆狗粮并无二致。 “嗷呜——”这声惨嚎凄厉短促,比一匹走投无路的孤狼对月哀鸣还要森然。 然而再惊痛的哀嚎,也是颓然。 野狗倒下了,密集的棍棒雨点般落下,落在它和它还未出世的孩子们的身上。 死亡来临的那一刻,它的身体微微颤着,喉咙混着汩汩外涌的血发出绝望地呜咽声。原本就邋遢的皮毛混了血渍,更显得肮脏不堪,像一坨用得辨不出原色的旧拖布。可是它的眼睛却湿漉漉的,干净清亮,像此刻一点云翳也无的星空。 它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刻,还对她温情脉脉的老人,会一转眼,招来了恶魔。 下一瞬,带着星光的圆眼睛,熄灭了。 死亡,换来了永恒的平静。 持棍而立的男人们,脸上嗜血狰狞如凶兽的面貌松弛下来,恢复为人的平和。 他们略喘着气,用棍子将那彻底软烂下来的尸体,挑起来,扔进一旁的垃圾筒里。 花园小径的尽头—— 老太太佝偻着站在树下。她浑浊的眼里,流下一行泪。 泪沿着她脸部皮肤的褶皱缝隙,一点一点滑行,像穿越幽暗的死荫之地。 这是一张饱经沧桑、习惯在柔软与冷硬之间切换表情的脸。 她低声自语,像辩解、又像求取宽恕: 对不起,我的媳妇也怀孕了。 这是我必须做的选择。保护家人! 这是老太太,用过往积累的善行,诱杀的第五条流浪狗。 人性的灰度,是夹着善恶的中间地带,一面向善,趋于光明;一面向恶,比邻黑暗。 谁也猜不到,它会在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下,选择行善,还是作恶。 而这一次,在强大的病毒面前的无力感,令一向善于欺软怕硬的人类,开始攻击比自己更弱小的种类。他们将死亡的恐惧、对病毒的怨恨,都发泄在动物身上。 他们忘记了,地球不只属于人类,地球也属于这些动物。 他们忘记了,在病毒面前,这些动物也只是无辜的宿主。 他们软弱的暴行,让这些无辜的动物,没有死于病毒的袭击,而是死于人类邻居之手。 对于生活在城市里的动物来说,人类才是最可怕的病毒。 城市里打狗杀猫的暴行仿佛得到默认一般蔓延开。 随着被病毒传染的人数激增,恐慌更加泛滥,即便健康的家畜宠物,在人们眼里也成了病毒的隐形携带者。 有人开始丢弃家里的宠物猫、宠物狗、宠物小仓鼠…… 便有穿着衣服的猫猫狗狗也加入了流浪的队伍,开始惶惶然然地在阴暗的角落里逃窜。 然而宠物们,天生对人类缺乏警惕性。 懵懵懂懂的它们,完全不知大祸临头,只要有人拿着他们熟悉的食物出来诱哄,便一骗一个准。 甚至有时候都不需要食物,一个善意的眼神、一个蹲身拍膝盖的动作,就能把它们引到跟前摇尾巴。 这些小猫小狗临死时,还在妄图获得人们的宠爱,想要有双温柔的手,能够重新顺着它们毛发生长的方向轻轻抚摸。 它们一辈子也搞不懂人类。 为什么人们可以,爱的时候一掷千金,弃的时候如避洪水猛兽。 其实,有时候人类连对待自己的恋人也是如此。 反倒是本就尝遍了人情冷暖的流浪狗们,与人类斗争经验越来越丰富,往往能逃离城市,躲去郊外。 沈肆家中,小古忧伤地看着正摇头摆尾,将胖脸埋在食盆里,呼噜噜吃着狗粮的鲁鲁。 “知道有多少你的同类现在倒霉了吗?”小古用手撇了一下已经快要盖住眼睛的刘海,新一轮的病毒开始蔓延后,他已经好久没去理发店了。 鲁鲁从食盆里将圆乎乎的大脸抬起来,瞥了小古一眼,好像听懂了他的话,它晃着圆屁股,小坦克一般笃笃笃地走了几步,走到坐在沙发上的沈肆跟前,肥糯糯的爪子踩在沈肆的拖鞋上,蹲下来,将一颗胖头撒娇地搁在沈肆的脚背上。 沈肆低头,与鲁鲁湿漉漉的圆眼睛对视。 他叹了口气,好笑地摸了摸爱宠肥肉堆叠的脖子:“现在你的主人已经成过街老鼠了,你还这么悠然自得,我真羡慕你啊!” 鲁鲁呜呜咽咽地从喉咙里发出一串讨好的声音,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了舔沈肆的手,沈肆嫌弃地将手抽开。 “肆哥,下个月公司就要替你把房子抵押出去了。你怎么办?”小古担忧地问,这几天他急得上火,嘴角冒出好多个粉艳艳的口疮,一说话就会忍不住低低“嘶“一声呼痛。 第83章 “帮我重新找套便宜的房子呗。”沈肆浑不在意。 “那我帮你找一个离徐教授近一点的?”小古试探着问。 果然,沈肆回了他一个满意的眼色。 短短几天,从全民男神变成过街老鼠,事业陷入泥沼、前途黑不见光。 换了以前的沈肆,一定是暴躁不安的。发点脾气、闹点情绪,再正常不过。可是,像眼下这般镇定、安之若素,却让小古心惊。 他几乎恨不能24小时贴身跟着沈肆,怕他想不开要去走秦焕的老路。 可是,他又隐隐觉得,现在的沈肆和以前不一样了。 现在的他,即便陷入人生的谷底,却好像始终有一股能量在心底支撑着他,让他不见丝毫颓废,反而整个人呈现出焕然一新的豁达之态。 如同一直在幽暗地底潜行的人,突然奔跑到日光亮烈的戈壁。 他如常健身、护肤、食素、坐在钢琴前写曲,定时与徐知宜通话,一点也没有跌在泥泞里的萎靡和狼狈。 要知道,短短两周,他的三处房产都被公司冻结了。公司替他签下的无法履行的合约也堆成了小山,挤在周雯的办公桌上。 眼下,这最后的栖身之所也朝不保夕了。 他却像卸掉了枷锁的桎梏。 提到徐知宜,小古更担心了,徐知宜已经走了一个多星期了,听沈肆说,她的工作已经开始了。 外面人心惶惶,不知道这一次,她还能不能力挽狂澜。 想到徐知宜那废寝忘食拼命三郎似的工作状态,他就忍不住想要摇头,眼前又出现她映在墙壁上那细细长长的寂寥的影子。 此时,除了沈肆和小古,学校外的美食街的一家店铺里,也有人刚刚提到了徐知宜。 这条美食街刚刚喧哗起来,却又萧条了。 就好像海明威笔下巴黎的春天。 你每天都在期待春天的来临,直到一夜暖风突然在某个早晨将它带来了。但一阵突然而至的寒雨又会把它打回去,仿佛再也不会来了。 此刻,再次落寞的美食街上,只伶仃几家饭店亮着灯,还全靠年轻学子们仗着身体底子好,除了食堂外没有别的吃饭选择,才不至于又关门。 朱凌坐在邓五日式小馆暖黄的灯光下,用涂着浅玫瑰粉的嘴唇,小口小口喝一杯清酒。瓷白的酒杯外壁上,留下浅浅一抹唇印,十分香艳。 她已经喝了好几杯酒,双颊飞起酡红,往日端着的矜持姿态已经松懈下来,微微偏着头,鬓角发丝微乱,显出几分不同于以往的慵懒。 记者赵春画坐在她对面,殷勤替她往一杯柚子酒里加冰。整个烧烤店里,只有他们一桌客人,倒是不用担心有病毒在空气中传播。 第91章 祸起(3) 赵春画是在上一次疾控中心的新闻发布会上见到朱凌的。他惊讶的发现,他们居然是老乡,而且是初中校友,还是同级的,上过同一个奥数兴趣小组。 于是,赵春画当即便明白,这是个非常好的采访机会。他辗转托了好几个旧同学,搭上了朱凌这条线,俩人在电话里聊了好几次,从回忆当年共同的老师、同学开始,话题一路升温,当聊到老街上那家卖驴肉火烧的老头、校门口卖明星画报的杂货店,校办厂出品的红豆沙面包时,俩人俨然已经是老朋友了。 这晚,赵春画以叙旧的名义,约了朱凌出来。 他并没有摆出采访的架势,而是纯粹拉家常,与朱凌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话着,话语里多少带着点外地人,在大都市奋斗的种种不如意和不公待遇。 朱凌心中本就带了几分怨气,她今日在实验室里,被防护服闷到全身起湿疹,想到徐知宜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洱海边,惬意地享受清风明月,心中就更是憋屈,一时忍不住,便同赵春画抱怨开来。 “疫苗刚出来的时候,她出尽了风头。天天都有人送花到实验室外面来。可一出了问题,躲得比谁都快,这个项目本来不是我负责的,却让我当出头鸟替她背黑锅。”一口酒下肚,朱凌的怨气却一点没少。 “这么说疫苗真有问题?”赵春画敏锐地发现了朱凌话里的漏斗,不动声色地试探着。 “可以这样说吧。这次的‘僵尸病毒’很有可能就是因为疫苗引起的。”朱凌把免疫压力会导致病毒核酸不断发生突变的原理,解释给赵春画听,并说:“这本来只是一些科学家的推论,当初提出这一理论的,还是徐知宜自己。可没想到,s-h5n1真的变异成更厉害的“僵尸病毒”了。不过具体是不是真的因为疫苗引发的,却没有任何证据,只是我们的猜测。” “那捅了这么大篓子,徐教授就撂挑子啦?这对你也太不公平了。”赵春画非常有技巧地引导朱凌。 “她?”朱凌不满地挑了挑眉,此刻酒精令她整个人有些发晕,说话时,连舌头都控制不住,原本清晰的字眼,被她说出了一种圆润的含混感。就在这半含混半黏糊的吐字状态下,她把徐知宜此刻正在云南准备挖100年前的古墓的计划,透露了出去。 “从1918年的古尸身上,找到西班牙流感病毒的基因片段?”赵春画整个血液都被这个消息给点燃了,他觉得有熊熊的火焰从地底一路烧上来,烧到他的胸腔里,代替了心跳。 他仿佛已经看见头版头条上,印着他撰写的耸人听闻的新闻标题。 “对啊!多么荒谬!”朱凌把自己对这事儿的不满情绪全都借着酒劲发泄出来:“这完全是一场不负责任、浪费精力、浪费时间、浪费人力物力的豪赌。我赌她只有失败这一条路可以走。不过以她的性格,她一定会说,搞科研,失败是常态。她还会用那种嘲讽的口气对我说,朱教授,你一直无所建树,就是因为你缺乏赌博精神。你说,搞科研能是赌博吗?” 赵春画强按住激动的心情,继续不动声色的套话:“她居然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你们院长也还纵容她?” “谁让人家上面有人呢?她妈是疾控中心的首席科学家。”朱凌愤愤然:“院长也拿她没办法,学校好不容易建个p4实验室,也被她霸着用。” 一向谨言慎行的朱凌,浑然不觉自己在说着什么,她享受着老同学殷勤的劝酒,不断喝下清甜却后劲十足的酒液。 作为一个寂寞很久,半生都耗费在实验室的女科学家。朱凌其实也没什么朋友。更没人愿意听她谈论枯燥的试验、评职称的压力、以及她那个出尽风头的竞争对手。 此刻,对面的老同学,带着一对专注的耳朵,一双温柔的眼睛,小意殷勤,她觉得她像老树一样沉寂暗哑的人生,在这一刻绽出了一抹桃花粉。 赵春画面上保持着听八卦的随意,可心里却已经慎重地打起了腹稿,他难以想象,在如此可怕的病毒面前,居然有徐知宜这种,做事随随便便的科学家。什么在她眼中都只是一场赌博。 疫苗试验数据不够,居然就敢提交出来推广给十几亿人广泛使用。 明明已经预测病毒突变的后果,却仍然敢让民众饮鸩止渴。 捅出大篓子,就找个稀奇古怪的项目,转移众人视线,让别的同事背黑锅。 这种把工作当游戏的态度,令他觉得毛骨悚然。 作为一名新闻工作者,他不能容忍有人拿人命当儿戏。他的社会使命感,令他迫不及待想要撕掉女科学家伪善的画皮。 1918年的古尸更令他嗅到了“头条”迷人的气味。 他送了走路都有点像在迈舞步的朱凌回了宿舍,便立即返回办公室,向领导打了报告,迅速买了飞去云南大理的机票,并同时联系了云南当地的媒体。 有劲爆的新闻,一个人吃不下来的时候,当然人多力量大。 第92章 对抗(1) 大理的天,与别处的天是不一样的。 这里的天特别高、特别远、特别开阔,站在苍山深处向上眺望,白云一朵叠一朵,像开在蓝色海面上的白牡丹。 白牡丹下是墨绿的松林,从洱海上吹过来的风,一推一摇,便晃出松涛阵阵,深深浅浅的绿交错翻涌,发出海浪翻卷时的啸声,令松树林中一座座静默的墓碑,更显得刻板无情。 其中,有一座坟墓的土堆被推平了,深褐色的泥土挖开摊向四周,像一张被强行撑大的嘴,嘴里含着一口已经腐烂不堪的木棺。 而徐知宜就站在这座大敞的坟墓前。她的心脏鼓动得像一只正在躲避猎鹰追捕的兔子。 因为眼下,她和疾控中心的七名工作人员,正被几十名手持棍棒、锄头、镰刀、竹耙的愤怒村民包围着。而十几名扛着摄像机、端着照相机的记者,也紧跟在后面,摆出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站在她旁边的段梅,脸色煞白,紧张地咬着唇,瞪视着包围他们的人群。而赵辉则已经剑拔弩张地绷紧了脊背,用身体挡在徐知宜与虎视眈眈的村民中间。 刚到大理的时候,徐知宜和派来与她一起工作的七名疾控中心的研究员,就立即展开了工作。 第84章 苍山上年代久远的坟墓最多,被他们圈为重点调查对象。然而这里有上万座坟墓,还有一些是空坟假墓,要从中确切地找出1918年因流感亡故的死者坟墓,几如海底捞针。尤其是当地缺乏殡葬管理的记录,一切都只能靠向当地人打探。 而当地人对于掘人祖坟这种事情,是很抵触的。所以,一开始徐知宜只能带着研究员们,暗地里与当地的村委会接洽,偷偷在村民中排查。 然而,访遍了几十个村委会,也找不到人愿意配合。老人们要么语言不通,要么警惕得很。年轻人则大多并不知情。最后,还是一名常年在外经商的当地人,思想稍微开放,向他们透露了一些信息,勉强找到了一座孤坟。并从墓志铭上模糊的镌刻中,分辨出,死者确实猝于1918年。 据说这座坟的的墓主人,是个客死异乡的外地人,被寄葬在一片被圈起来的家族墓地的旁边,墓主的后人曾经来祭拜过,但渐渐便无人问津了。故此,这座百年前的黄土孤坟,在修葺得整整齐齐的家族墓群里,显得尤其残破荒凉。 徐知宜他们,不敢声张,第二天便带了工具,偷偷摸上山,想要私下里把棺材起出来看看。由于请不到当地人,只能从考古队借了帮他们挖土方的工人。 原本,深山中,常年无人经过,就算光天化日下挖墓盗坟,也并不容易被发现。 所以他们一早就开始挖坟,可是刚刚把坟墓挖开,把棺材起出来,一看棺材腐烂的程度,徐知宜就长叹了一口气。 损毁如此严重,尸体早就存不住了。整队人全都泄了气,连负责掘墓的工人们都撂下锄头,席地坐了,扇着草帽喘气。 徐知宜只得安排工人们,稍后把坟墓重新掩埋回去。 接着,她和几个研究员开始讨论,接下来应该怎么突破障碍,找到新的目标。 然而,话没说两句,就听见山腰处响起密集的脚步和噪杂的喧闹。 工人们知道徐知宜一行是偷偷来掘墓的,便立即从地上跳起来,想要赶紧把坟土回填。然而还没等他们挖上两锄头,一大群人已经穿过重重松林,围了上来。 只一眼,徐知宜便知道事情败露了。 第93章 对抗(2) 涌上来的村民们,一见那已经被挖开,露出残破棺木的坟堆,原本还嘻嘻笑笑的表情,全都收起来,怒视着徐知宜一行人的眼睛,全都在向外喷火。 徐知宜疑心自己已经闻到了头发里蛋白质被怒火烧焦的糊味。她清了清嗓子,想要上前同这群,一看就有备而来的村民们好好解释一下。 可是,她还没来得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一个圆头圆脸带着眼镜的男记者,便用一种挑衅的语气,将话筒往她面前一伸,大声质问道:“徐教授,你来挖村民的祖坟,经过人家同意了吗?” 段梅急声抢在徐知宜前面大声回答:“这座坟是无主的。” “谁说是无主的?”一个被高原的阳光,晒得黝黑发亮的中年汉子用力将手中的锄头向地上狠狠一跺:“这座坟,在我们家族墓地,已经有一百年了。每年上坟祭祖,我们都会给它添一捧土,上三只香。他寄葬在我们家祖坟,就是我们先祖的朋友,我们不会坐视不管的。” “哈!”徐知宜气得笑了,这破破烂烂一座孤坟,倒被他们说得有情有义起来。她了解这些村民,如果不是有人在背后挑唆,他们才不会翻山越岭来管这种闲事。 她静静看着那汉子,黑森森的眼睛,直盯得那人往后退了两步,才冷着嗓子道:“这地什么时候变成你家的了?你说是这人是你先祖的朋友?他亲口告诉你的?” “不是朋友怎么会葬在我家祖坟旁边?”那汉子强辩。 这时,徐知宜瞄到人群中有张熟悉的脸,她好像在那个透露消息给他们的生意人家中见过。她即刻明白,是被有心人利用了。 “徐教授,你们挖出来的这具尸体,派得上用场吗?”胖记者取下眼镜,撩起衬衫一角擦了擦镜片重新戴上,圆大白净的脑袋上因为走了山路,糊满了汗水,越发油光可鉴,可是他的神态却是十分严肃的,甚至带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正义感。 “没用!”徐知宜沉静地回应:“尸体保存不全。我们会马上把坟墓还原。” “那你们是不是还要继续挖其他的墓?”胖记者又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继续问。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是平静中却带着质疑。 果然,村民们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 “是!”徐知宜知道这局面迟早要面对,有什么好否认的呢? 没想到,话一出口,村民就哗然了,七嘴八舌地哄闹起来。他们说着当地土话,徐知宜听不懂,但情绪却骗不了人。 她忙伸手向下压了压了,压制住骚动起来的人群,大声向村民解释他们为什么要掘墓找尸体,并诚恳地说:“如果不这样做,病毒会袭击所有活着的人。” “你挖我们祖坟、打扰祖宗的安眠、破坏了我们的风水,才是祸害我们活着的人。后世子孙代代都不能安宁。”一个皱巴巴的老头子,喘着粗气,眼睛赤红,手中的秃头扫把几乎要挥到徐知宜眼前了。 “什么病毒,我们不懂。我就知道你们不经许可,就挖我家祖坟,是要遭天谴的。”那中年壮汉梗着脖子嚷,嗓门大得像炸雷。 “我们现在就把坟填回去!”段梅吓得浑身一颤,赶紧承诺。 “祖宗都被你们挖出来了,风水还保得住吗?赔偿!赔偿,懂吗?不赔不准走人!”那个熟面孔捏着嗓子在人群里起哄。 “对!赔偿!”又一个人附和。 “赔钱!赔!” “凭什么要赔给你们!”段梅气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抖着声音喊道:“你们又不是棺材里这人的后代。” “就算你们挖的是别人的祖宗,可坏的是我们家的风水,我们就有权要赔偿。”中年汉子胸部一挺向前迈了一步,老实巴交的脸上,因岁月而浑浊的眼睛,却亮着贪婪的光。 “对!不赔不准走人!” “赔钱!” “赔五百万!”人群里有人怪叫了一声。 “五百万会不会太多了?”壮汉压低声音问。 旁边几个老乡脸上表情瞬息幻变,好像也有点拿不定注意要不要如此狮子大开口。 “国家有钱!他们不是国家派来的专家吗?”那个捏着嗓子的人,怪声怪气地说。 “对,五百万!坏了我家风水,就是要赔五百万!”中年汉子壮着胆子,喊出天文数字。 “想钱想疯了吧?”赵辉忍不住讽刺。 难怪会有这么多人来参合,原来都想敲笔大的,好分钱啊!他看着那些举着农具充当武器的村民,又看着唯恐不乱的记者们,想不通为什么媒体会知道这次行动。 而且还和村民一起赶来,把他们堵了个正着。 原本只是一句简单的嘲讽,却好像突然点燃了他们本就虎视眈眈的欲望。 不知是谁迈出的第一步,包围圈开始缩小,有人后面推了中年汉子一把,也许是猝不及防、也许是顺水推舟,他像失去重心一般向前猛地一扑,将赵辉扑倒在地。 赵辉下意识抬手反抗,一把拽住那汉子的衣襟,瞬时将那中年汉子也一起带到了地上。 “专家打人了!”有人幸灾乐祸地喊。 如一滴水飞进热油锅,村民们变成一串引线上的几百只鞭炮,一个炸了,另一个跟着疯狂。 从考古队借来挖土堆的临时工们,惊地纷纷后退,把几个研究员全都暴露出来。 段梅还想和他们讲理,操着家乡话奋力争辩,却在下一个瞬间,就被人掀翻在地。 徐知宜慌地去扶她,就在她弯腰的刹那 ,不知是谁的锄头飞过来,锄头的背面狠狠砸在她头上,将她砸得闷哼一声,翻倒在地。 “徐教授——”赵辉爆喝一声,急红了眼,推开压在身上的汉子,跳起来挥拳。 瘦弱书生的拳头能有多重,很快就被拿着棍棒的村民们按在地上打。 扯衣服的、抓头发的、挥棍子的、抡起扫把乱扫的,男女女混战一团。 村民们仗着人多势众,乱拳齐挥,把一众研究员都打得抱头蹲在地上。 记者们这才慌乱地喊着,有的扛着摄像机狂拍,有的上前劝架。赵春画有点蒙了,他没想到事情会恶化成这样。 尽管他想要让徐知宜丢脸,但是他并不想真的动粗。 他鼓动村民来闹事,只是想要揭开徐知宜的画皮。但村民显然并不受他控制。他反倒是成了替别人出头的棒槌。 沈肆照例在黄昏时打电话给徐知宜,叮嘱她按时吃饭休息。没想到接电话的却是一个陌生女孩。 “我找徐知宜。”沈肆连忙压低声音。 “你是她什么人?”那女孩的声音夹杂在嘈杂的背景音中,听起来分外警惕。 “我是——”沈肆忽然笑起来,开玩笑道:“我是她男朋友。” 第85章 “啊——”女孩子的声音一下拔高了,有点不知所措:“你好,我是徐教授的同事。” “可以让她听电话吗?”沈肆尽量温和地问,电话那头的女孩子听起来似乎很容易受到惊吓。 “她——嗯——今天下午我们被村民围攻,徐教授的头被锄头砸伤了,现在还昏迷不醒——”那女孩的声音突然就哽咽了,带着浓重的鼻息声。 “啊?她现在在哪儿?医生怎么说?”沈肆心中钝痛,急声问。 女孩说了医院的地址,告诉他由于县医院设备简陋,医生没法确定是否有颅内出血的情况,只能等徐知宜自己清醒过来,才好判断。 尽管那个叫段梅的女孩,一再表示,徐知宜一醒过来,她就会通知他。 可他一刻也等不了了。 难过的情绪一阵一阵涌上心头,他想要做点什么—— 但他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唯一的念头就是,他要马上看到她。 他抓了钱包,奔下楼,取了车,径直奔向机场高速。 车一拐上高速,小古就打来电话,声音带着点哭腔,让沈肆赶紧看现在各大网站的头条新闻:“肆哥,你快看看吧,现在网上几乎所有人都在骂徐教授,比骂你还骂得厉害。” 沈肆心中一紧,赶紧在辅道上停车,打开手机。 新闻中称著名病毒学家徐知宜教授,为了提取100年前的病毒,带着研究员在苍山盗墓掘尸,被当地村民发现后围殴。接着,记者犀利地指出,据徐知宜团队内部传出的可靠消息,这次突然爆发的“僵尸病毒”有可能是因为徐知宜之前研制出来的“植入k病毒的流感疫苗”,引发免疫压力造成的病毒突变。 记者指责徐知宜作为科学家,把实验数据不够的疫苗上市,是极其不负责任的做法,尽管疫苗控制住了s-h5n1,但是却诱发了更可怕的病毒爆发,无异于让民众饮鸩止渴。她应该对所有“僵尸病毒”的死者负责。 现在,徐知宜又到云南盗窃尸体,妄想重新复活引发几千万人死亡的西班牙大流感病毒,她这一惊世骇俗的行为,说不定会给人类带来一场灭顶之灾。 沈肆看着这篇颇为偏颇的报道,眉头紧锁,直想把这个记者抓到眼前暴揍一顿。 可是,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记者在云南采访的视频所吸引。 采访现场一片混战,徐知宜被一锄头砸倒在地,一个姑娘从地上挣扎着爬过去,纵身抱住她,她刚把徐知宜的头搂进怀里,就有五六个村民扑上去拉扯她,徐知宜的头从她怀里滑落,又重新磕在地上,有殷红的血顺着她的后脑勺流出来,流到地上的草叶上,她却瘫在地上一动不动,有人乘乱在她的手上踩了好几脚,她也始终紧闭双眼,毫无知觉似的…… 短短两分钟的视频,看得沈肆肝胆俱裂。 即便关了手机,他眼前仍然是徐知宜染血的头发,在泥地里被人踩来踩去的手臂。 他不得不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借着那点冰凉的冷意,平熄心中灼烧般的疼痛。 第94章 对抗(3) 独自在黑暗中奔逃了很久,徐知宜方才看见原处有稀薄的一层金光,像晨曦,又像初升的太阳。 她跑过去,在那越来越明亮的光线中,微微眨了眨眼。 是的,她以为自己在眨眼,但是看在守在病床前的沈肆眼中,那只是睫毛的轻微颤动。 一下、两下,睫毛微翕,像灰色的飞蛾犹豫要不要展翅。 终于,睫毛一扬,露出两丸沉静的黑瞳,以及瞳孔中一张小心翼翼的男人的脸。 那是沈肆将头探到她跟前,正小心端详她。而她的思绪却还停留在村民激烈的暴行中,可是此刻—— 她偏了偏头,后脑勺一阵锐痛,她皱了皱眉。 她难得有多余表情的脸上,因为片刻的迷惘,流露出一种孩子似的脆弱。 沈肆只觉她皱眉的微表情,像只手粗暴地伸进他胸腔,用力揪了心脏一把。 在眩晕袭来的瞬间,她赶紧闭上眼,静默了好一阵,才抑制住胃里翻涌而上的恶心,也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怎么了?看见我高兴坏了?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沈肆语气轻松地调侃,可是声音却有些不受控制地发抖。 徐知宜重新睁开眼睛,声音有些嘶哑:“我梦里只有一口棺材,难道你想躺进去——” 沈肆猛松了口气。能开玩笑,证明神志清醒,没有大碍。 段梅站在病房的一角,闻言,忙探头去看。 清晨的粉白的阳光,照在徐知宜裹着绷带的头上,令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剔透感,但毕竟清醒过来了。 段梅抹了抹绯红的眼眶,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回原位。 昨日村民们虽然蛮狠,但因为有媒体记者在场,下手还是知道分寸的。 混战结束时,几个研究员因为护住了头脸和要害,身上难免有些青紫,但也并无大碍。段梅的手臂被扯脱臼,一到医院就给接上了。赵辉的背上虽然挨了好几闷棍,皮肉肿起来,却幸而没有伤到骨头。 唯独徐知宜,后脑被锄头砸了,破了皮,流着血,肿得老高,一直昏迷不醒。医生也不敢给她转院,怕颠簸太多,如果脑里有淤血反而压迫到神经。 县医院设备有限,做不了核磁共振,只能苦等。 段梅守在病床前不肯走,坚持要等到徐知宜醒来。 却不想,半夜里,一个戴着大口罩、帽檐低得几乎遮住半张脸的男人突然闯进来。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歹人进来行凶,正想扯开嗓子喊人。 可那人一把扯掉口罩,露出那张她在荧幕上,见过无数次的脸。 她只觉这间小县城晦暗脏污的病房里,突然闯进了金光四射的太阳。 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迎向她,没有隔着任何屏幕,也不是出现在广告牌上。它们离她那么近、近到她一伸手就能摸到。甚至连唇角那一道细细的,微微上挑的疤痕,都清晰得像透过放大镜刻意摆出来的。 猝不及防地,她捂住嘴,轻叫出声。 沈肆想是料到她的举动,急走两步,竖起食指,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已经溜出嘴唇的那声惊叫,在空中拐了个弯儿,又被她硬生生憋回去了半截。 然后,这英俊的太阳神,就直奔病床而来。 她与他中间隔着一张窄窄的病床,病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徐知宜。她几乎可以感受到对面沈肆炙热的呼吸。 几乎是在沈肆低头看向徐知宜的该刹那,段梅看见他的眼眶红了。 尽管那绒密的睫毛垂下来,想要竭力掩饰他眼中的太过浓烈的情绪。然而那双眼里的担忧与心痛已经盛放不下,全都溢了出来。 段梅甚至疑心,那些流泻出来的情感,会化作一粒粒有形有质的琥珀,每粒琥珀中间都密密包裹、妥贴封存着一个徐知宜。 “之前——那个电话——你是徐教授的男朋友?”段梅圆圆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看见海龟在天上游泳的表情。 “男性朋友——”沈肆低声说。 因为连夜奔波,他的声音有点哑,听在段梅耳朵里,却莫名觉得性感极了。她默默摸着手臂上被那声音激起得一层鸡皮疙瘩。 她也想要这样的男性朋友。 整个晚上,沈肆一直坐在徐知宜的床前。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的脸。 她的脸那么小,那么白、像一团蒙尘的月光,躺在同样惨淡的病床上。 那被单,也不知洗过没洗过,早已经斑驳狼藉,看不出本色了。想到徐知宜那样洁癖的一个人,曾经连握他的手,都要用消□□水喷一喷,若是知道自己躺在这样脏污的一条床单上,想必会立即蹦起来,整个人泡进消毒液里去吧。 他想笑,偏偏心里又酸涩得像被人强喂了一瓣苦橘子。 为了她的梦想,为了让人们远离流感病毒,她一定不介意承受这些苦难吧。 他毫不避讳的,将手伸进被子里,握住徐知宜毫无知觉的手。可是,她的手指冰凉,软软地搁在被单上,他怎么捂都捂不热。 如果她醒着,这手,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给他牵的吧? 他半是甜蜜,半是心酸地想着。 徐知宜醒来后,段梅便主动去叫医生。 乘着段梅离开的片刻,徐知宜忙问沈肆:“你怎么来了?” 沈肆不答,只盯着她看了一阵,直看得她头皮发麻,才佻达的一笑:“你不是跆拳道黑带吗?怎么会被人一锄头就干翻了?” 徐知宜闻言一愣,猛地想起,自己住进沈肆家的第一晚,威胁他的话。忍不住噗地一笑,却不想牵动头上伤口,痛得龇牙咧嘴了半天,才悻悻道:“我就随便开个玩笑,没想到你还真信了。” 沈肆闻言胸中一堵:“你们搞科研的,不是最讲究实事求是吗?” 第86章 “但没人规定科学家就不能有幽默感吧?”徐知宜抬手揉了揉眼睛,他的脸贴她太近,耀得她眼花。 “你那是幽默感吗?你那是赤裸裸的欺骗。”“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学术界造假,历来就是有传统的。” 正说得热闹,门口段梅领着医生进来了。 沈肆忙把口罩拉起来遮住脸,低头坐到角落里,不吭声。 好在医生检查后,只嘱咐徐知宜静卧休息两天,如果头晕的现象好转,就可以出院了。 可是,徐知宜却一天也等不了。 她一醒来,段梅就把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消息告诉了她。 她立即提出要看个究竟。赵辉磨叽了好一会儿,才把网上炸了锅的消息,找出来给徐知宜看。徐知宜接过他的手机,粗略翻了一下这两天的新闻报道。 赵辉见她看着手机一言不发,有些担心地问:“徐教授,别看那些骂你的话。这是外行人不懂,才误会你的。” 徐知宜抬起头,小小酒窝一闪,笑道:“他们骂他们的,我做我的,两不相干。” 她立即就打了电话给苏倾,请她通过卫生部和当地政府施沟通,请各村委会协助动员村民配合,在一周内提交所有1918年的死亡名单。 最后她安排段梅和赵辉等人,连夜制作关于“僵尸病毒”的宣传片,她要亲自一个村一个村地去做宣讲,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威逼利诱,双管齐下。 反正事情已经被捅破了,她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一群鼻青脸肿的研究员们,围着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绷带的徐知宜开会,大家全都神情肃穆、眼神晶亮,仿佛昨日的一顿暴力行动,反而引起了他们好胜心。 等安排完接下来的工作,徐知宜才发现自己身下躺着的病床有多不干净。 果然如沈肆所料,她当即便翻身下床,要回招待所洗澡。 不管旁人怎么劝,她执意要回去。 可是段梅却犯愁,招待所只有公共浴室,徐知宜身上有伤,沐浴很不方便。 无奈,沈肆只得请她回招待所,帮忙取徐知宜的衣物,自己则打了辆车,把徐知宜塞进后座,跟着钻了进去。 “到哪里?”司机操着当地口音的普通话问。 “去你们这儿风景最美的酒店,要最干净的。”沈肆收敛着声音,用手半揽住徐知宜的肩膀,轻声吩咐。 “洱海边就有,在龙龛村,有点贵哦,海景房上千一个晚上。”出租车司机娴熟地回答着:“不过,报我名字可以打九折。” “行!”沈肆干脆利落地应了。 后视镜里,司机黝黑的面上一喜,高高兴兴一脚踩上油门,直奔目的地而去。 “我可没钱付。”徐知宜头微微后仰,脖子瞬时搁在沈肆横在椅背上的手臂上,这手臂真结实,硬朗却不失弹性,千金难买的好枕头。 “有我呢。”沈肆说。 “你不是都快破产了吗?”徐知宜嘟哝一句:“别欺负我没看新闻。” “咿?徐教授百忙之中还不忘关心我?”沈肆低头,看着她头上裹得胖胖的一圈绷带,这绷带在阳光下晕开一圈白色的淡淡光晕。 他又忍不住吐槽:“四百万,你如今也是自带光环的人了。” 也许大理的阳光太热情,徐知宜觉得面颊微微有些发烫,遂侧过脸,懒洋洋看向窗外,不搭理沈肆。 沈肆见她难得不抬杠,便也沉默下来。 两人都不说话,只看着车窗外快速流动的风景。 第95章 对抗(4) 到了酒店,徐知宜忍着头痛,去办了入住手续。 沈肆才低头猫腰跟着上了楼。 房间很大,270度的长窗对着洱海,视野开阔极了。 雪白的床单上,搭着淡蓝色的毯子,蓝天白云一般清爽。 再看着那临窗而立,独对碧海的浴缸,她禁不住低声欢呼。 接着她转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消毒喷雾,对着浴缸就要喷。 沈肆不忍看徐知宜站立不稳的样子,一把抢过消毒喷雾,对着浴缸一阵猛喷,嘴里还不忘揶揄:“我看你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安之若素的样子,还以为你的洁癖不药而愈了呢。” 徐知宜没理沈肆的揶揄,只含笑看着他站在浴缸前忙碌。他高大的身形,需要弯到极致,才能迁就浴缸的高度,他对准缸壁一寸一寸喷洒消毒液的样子,显得分外虔诚,好似在做一件极其庄严肃穆的大事。 再琐碎的事情,由他做来,都分外好看,多了一种仪式般的美感。大抵是因为他做任何事情都特别认真吧——徐知宜怔怔看着沈肆。 一直到躺进了浴缸,整个人被温热的水包裹着,她都没有从沈肆带给她的奇异感觉中缓过来。 随着水温的升高,她的身体终于一寸寸放松,被殴打的地方,开始疼痛起来,她低头,发现腹部、膝盖、大腿、手臂,目力所及之处,皆是一团团淤青暗紫。她轻叹一口气。 “怎么了?”沈肆问。 “没怎么!”她侧头看向窗外海天交融的一片碧蓝,好似身下温软的热水也被那蓝色浸染,变成了天与海的一部分。 湿漉漉的热气熏扑到脸上,令她双颊发烧。 她当然不会承认,那是因为开放式的浴室没有门,沈肆正坐在咫尺之外的沙发上,尽管他很自觉地戴了黑色的眼罩,并保证不看。但她沐浴时,撩动水花发出的细微声响,丝毫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幸亏,徐知宜一向坦荡,并没有太过扭捏。 她总不能为了自己沐浴,让他到人来人往的酒店大堂里坐着,被人围观吧? 但她不知道的是,自己坦荡无谓,沈肆却并非君子。 好几次,他听见浴缸里水声撩人,好像有一尾活泼的小鱼,在温软的水里游来晃去,在他心头荡起涟漪一圈圈。 他便有些按耐不住,偷偷侧脸,从眼罩的缝隙处向外窥探。 窗外金色阳光洒在雪白的浴缸上,反射出一种朦胧的乳白的光晕,光晕中坐着徐知宜。浴缸很深,只露出她大半个肩膀,和一侧弧度圆润的轮廓。原本苍白羸弱的女体,在金色的夕照中,泛出淡淡温润的金属质感,尽管骨感,却线条纤细流畅不失美好。 然而,这美好却被破坏—— 沈肆绮念全无地看着金光中的半个侧影——那瘦削的蝴蝶骨上,有一团青紫色的淤痕,像形状破碎的贝壳纹身,那应该是一个拳印吧。 他下意识握紧拳头……心脏被那淤痕牵扯出一丝隐痛。 他低下头,不忍再看。 从第一天认识徐知宜开始,他见证过她无数次“倒下”,但她总能迅速爬起来,挺直身板,继续行走在自己既定的路线上。 她那么瘦弱,却好像没有什么东西,能真正将她击溃。 他闭上眼睛,可是眼前却始终是光晕中,她挺直的、薄薄的背脊。 正在两人都陷入静默时,徐知宜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她赶紧往浴缸深处一缩,对门外的沈肆喊到:“帮我看看是谁?如果是段梅,你就帮我接一下,她可能送衣服过来了。” 沈肆一把扯掉眼罩,从桌上抓起徐知宜的手机,瞄了一下来电显示,习惯性地手指向右一滑,接通了电话。 “喂,喂!你的头怎么样?伤得严重吗?怎么一直不接电话。”一个年轻女人非常急切担忧地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来。 沈肆轻皱了一下眉,对着手机“嗯”了一声。 电话那头的女人显然被男人的声音给惊了一下。然后,她略微收敛了一下情绪,轻咳了一声,略带尴尬地说:“我找一下徐知宜,徐教授。” “徐教授正在洗澡!”沈肆半眯了一下眼睛,刻意把声音放在喉咙里滚了滚,好显示出一种沙软的质感。 “呃?”电话里的女人愣了一下。 “要我现在把电话给她吗?”沈肆继续撩拨。 “啊?” “沈肆——你别乱接我电话——”浴缸里的徐知宜觉察出了不对,赶紧在里面抗议。 “啊!——”电话里的女人显然听到了,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惊叫了一声,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后,她的声音又从话筒里甜腻腻的扑出来:“你是沈肆?你和徐知宜在一起?” “嗯!”沈肆笑着承认。 “哦!那——我就不打扰了!”女人终于贼兮兮地说了一句完整的话,也不等沈肆回应,就果断挂了电话。 沈肆把眼罩拉下来遮住眼睛,然后径直走到浴室门口,将手机向里一伸。 “喂——你别进来!”徐知宜的惊叫声伴着哗啦一声水响。 “怕什么?我戴着眼罩呢!”沈肆戏谑道:“你这副一马平川的身材,有什么好偷看的。喏,手机,还要吗?” “谁打来的?”她抬头看见沈肆,果然老老实实戴着眼罩,遂放下心来。 “江纯一。” “她说什么了?” 第87章 “她问我是不是沈肆,是不是和你在一起。我说是,她就把电话挂了。” “那之前,你说了什么?”徐知宜问。 “我说你在洗澡。” 徐知宜面上只云淡风轻地“哦”了一声,心里却忍不住惨嚎,青天白日的洗澡,还跟个男人同处一室。以江纯一的脑补能力,大概能自动补齐30页ppt吧。 待徐知宜洗完澡,裹了浴袍出来,段梅正好也送了衣服过来。 徐知宜躲进卫生间,换衣服,独留段梅与沈肆在外间,大眼对小眼。 气氛莫名有点尴尬,沈肆沉吟片刻,对正偷偷打量自己的段梅说:“你能替我保密吗?” 段梅在沈肆的注视下,慢慢红了脸,她伸手捂住胸口,强压下心跳,点了点头保证道:“我谁也不说。” 沈肆对她微微一笑,眼睛里释放的善意,令段梅更觉呼吸炙热。 “那你能再帮我个忙吗?”沈肆又问。 “能!”段梅不假思索的回答。 沈肆放心了,这姑娘应该也是他的粉丝,且看起来挺淳朴的,于是他故意皱了皱眉,摆出一个为难的表情:“能用你的身份证,在隔壁帮我开间房吗?如果用我的身份证,估计马上就被暴露了。” “没问题!”段梅立即豪爽地拍拍自己的胸口:“我马上就去”。说完,她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侧头小声问:“你不和徐教授一间屋?” 沈肆噗地笑了,将头凑到段梅耳边,示意她伸耳朵过来听。 段梅立即紧张起来,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等着听男神的秘密。 “你跟普通朋友住一屋吗?” “哈?骗鬼!”段梅失望地嘟囔了一句,暗自吐槽,明星就没一个说真话的。 第96章 宣讲(1) 盛夏的大理,空气特别透、阳光黄得像打了蜡的新奇士甜橙,照在晒谷场白色的地面上,那地便像湖面一样,飞起点点碎金。 金光后面的树影下,是一排排长凳,长凳上密密麻麻坐了人。 一些老人穿着当地的民族服装,蓝布白裙,很艳丽。 老老少少乌泱泱坐一堆,小声说话的、嗑瓜子的、喝茶的、啃水果的,像开茶话会一样热闹。 徐知宜头上缠着绷带,坐在第一排,神情肃穆地看着段梅给大家放“小电影”——关于病毒的视频。她旁边坐着的面色红润中年汉子,是这个村的村支书,他不时尴尬地回头,示意村民们聊天小声点儿。 这是他们疾控中心,走访的第十六个村子。 最近一周,他们每天都要像现在这样,到村子里宣讲,上下午各两场。每次都是段梅放一段视频,然后徐知宜这个一看就是外地来的“专家”,就到台上去做宣讲和动员。 刚开始,大家被迫来听宣讲,是带着抵触情绪的。等到看“小电影”的时候,注意力才稍微集中一点,可嗑瓜子的嘴也依旧没闲着。 但渐渐,视频里人们感染病毒后痛苦的模样,那些直线上升的死亡数据、病毒传染途径的动画短片,让他们觉得即便是大理的碧海蓝天和纯净空气,也阻挡不了病毒的入侵,因为病毒是跟着潮水一般的游客,堂而皇之地涌进来的。 你不知道哪一个游客,呼出的气息里,就隐藏着致命的病毒。 但你又不能不让游客们来云南,因为那意味着,把钱挡在门外头。 渐渐村民们上了心,私下里他们议论的话题,也变成了“病毒”与“祖宗”。 徐知宜站在台上,黑沉沉的眼睛平视前方,整个人显得特别安静、特别端肃,尽管她头上还缠着一块纱布,让她身上的权威范儿,打了点折扣。可是她身上传递出来的压迫感,还是霎时就令原本还在七嘴八舌的村民们静了下来。 是的,她身上的静,是会传染人的,让人在她面前,喧闹不起来。 她说话很慢,讲得内容也很浅显。她没有讲过多的理论,只是非常务实地告诉村民们,如果他们不站出来帮忙,提供有用的信息,把一百年前中了病毒的尸体捐献出来做研究,那么有可能现在坐在长凳上嗑瓜子喝茶聊天的各位,就很有可能会去和自己的老祖宗见面了。 在讲话的最后,她狡黠地提了一点:即便自己家没有死于西班牙流感的先人,别人家如果有,你们也可以汇报给我们,爆料属实的人,是可以有五万块钱奖金的。 五万块钱的报料费,顿时就让人群里嗡嗡说着悄悄话的声音一下变大了。 等到宣讲到第五天的时候,连那些还没讲到的村子,也主动派人来询问了。 很快的,村民里就有人来领那五万块钱报料费了。 有两家人在苍山上的家族墓地里,确实有两座坟是1918年下葬的,墓碑上都清清楚楚写着。 像久旱的沙地,迎来了一阵噼噼啪啪的急雨,立即浇灭了大家心头的焦躁不安,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惊喜的笑意。 徐知宜当即站起来宣布:“这么好的消息,必须要庆祝一下。谢谢大家对我工作的支持,所以,今天晚上吃饭喝酒都我请客!” 众人欢呼,段梅更是跳起来起哄:“那必须是最贵的!”说完,她冲徐知宜挤挤眼睛:“你不邀请男神一起?” 徐知宜抿嘴浅笑:“他?见不得光!” “徐姐?她真不是你男友?”仗着最近和徐知宜的关系突飞猛进,段梅将鼓鼓的圆脸凑到徐知宜跟前,这问题她已经不下问了徐知宜一百遍。 “就你这记忆力,还能考上研究生,真是奇迹。”徐知宜忍不住抬手,在她头上轻拍了一下。 赵辉找了一家靠近洱海的当地特色的小饭馆。 酒从下午就开始喝起,把老板自己酿的桃花酿、梅子酒、米酒,和小锅酒都一一喝了个遍。很快,大家都喝高了,一阵阵笑闹着起哄,还有人用筷子敲着酒杯,荒腔走板地唱歌,赵辉和段梅甚至即兴跳了一段当地的舞蹈。这群年轻人青紫未散的脸上,洋溢着单纯而明朗的笑意。对于他们来说,能找到两座保存完好的1918年的老墓,已经是完成了一项不可能的任务。接下来,只要做通这两家人的工作,一切都能顺利进行了。有个家在昆明的研究员,还一个劲地跟徐知宜套近乎,想要当徐知宜的学生,一口气喝三大碗拜师酒,当场便哐当一声伏在桌上醉过去了。 一直喝到彤云染红了半边天,大家才摇摇晃晃地散了。 徐知宜住的酒店,离小饭馆不远,她干脆走着回去。 出了饭馆,拐了个弯儿,绕上了田间小路。 她仰着头,半眯着眼,红彤彤的火烧云,纱丽一般披洒而下,将她拢在那一片明艳的霞光中。她深吸一口纯净的空气,一边脚步虚浮地往前走着,一边盘算着第二天应该怎么给那两家人做思想工作。走了一小段路,她听到背后有极轻微的脚步声。 她不动声色,猛地回头,视线却撞进了身后那人琥珀色的双眸中。 原来是沈肆,不知从什么时候就跟着她了。 她没说话,向后招了招手,沈肆便快步走上前。 窄窄的田间小道,刚好够两个人并肩而行。 徐知宜喝了不少酒,此刻小风一吹,见到沈肆整个人都彻底放松了。那点薄薄的醉意便上了头,连舌头都大了一圈,说话、动作都比平时活泼了几分。 “怎么?你不打算回去了?天天跟着我,难道我魅力这么大?”徐知宜笑眯眯地问,眼睛却一直看着前方。 “是啊!你比那些催债的有魅力多了。”沈肆漫不经心地答话。 “原来你是躲债来了?”徐知宜装作恍然大悟。 “你才看出来?不然你以为我是专程来看你的?”沈肆顺溜地接过话题。 “嗯,我真以为你是专程来看我的。”徐知宜一偏头,坦坦荡荡看向沈肆。 “那你说说,你有什么好看的。”沈肆习惯性挑衅她。 “至少我这张脸,不是假的!而且这里有内容!”她竖起一根手指,戳戳自己的脸,又指指自己的头。 “确实有内涵,都鼓出来那么大一坨。”沈肆瞥了一眼她头上的鼓起来的纱布。 徐知宜凶狠地白了他一眼,很快把这话题甩到脑后。 她轻快地打着手势,向沈肆讲诉今天的收获,又颇有兴致地与他一一点评在这边认识的研究员们。原本因为病毒的反攻而躁郁不安的情绪,都被抛到天边了。 沈肆含笑与她并行,间或在她脚步虚浮的时候,扶一下她摇晃的身体。 带着苍山和洱海潮润气息的风,轻轻吹拂。绿色的稻田在路的两边,随着晚风微微起伏。夏虫鸣、蚊子飞、青蛙跳,村口池塘边的大树美得令人窒息。树下歇着几只悠闲的大白鹅。天色正好暗下去,暗成一种明艳的蓝紫色。乡间小路上橙黄的路灯,和疏疏朗朗的星子都亮起来。白墙灰瓦的农舍,渐隐在夜色里。 一切都是那么静谧美好。 第88章 沈肆低头,看向身侧的徐知宜,不知是因为酒精,还是正讲到兴头上,她双颊的颜色红得像刚才的桃花酿,眼睛湿润又明亮。 他一直觉得她黑沉的眸子里藏了一口波澜不惊的古井。但此刻他凝神望去,原来古井中还藏着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那漩涡搅动着迷离的星光,不断向内吸附着所有望着它的人。 一时间,沈肆竟有种眩晕感,好像那井底有一股神秘的暗黑的力量,在牵引着他,让他想要纵身一跃而入。 他微微心惊,想起了预言师的话。其实,从头到尾,作为预言师的沈肆就没有见过徐知宜的真容。他爱上的,不过就是这一双露在口罩外的眼睛。 彼时,听预言师讲诉那段故事,他还觉得不可思议。然而,此刻,看着这双半迷离的黑眼睛,他觉得自己也沦陷了。 夜风中,他静静听着她的豪言壮语,心中柔情暗涌。 两人相对而立,一个低头,一个仰首,远远望过去,朦胧的光影里,这两人恰似在黑暗中亲吻。 稍远处,已经跟了徐知宜好几天的赵春画,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手中的相机都差点拿不稳。 全身的血液倒涌上头,他只觉自己运气实在是好。如今网上热搜榜最火的两个名字就是沈肆与徐知宜了,且都是被万人唾骂的主。现在,他竟能把这两人给凑一块儿,这张照片,妥妥成为头条。 第97章 宣讲(2) 翌日一早,徐知宜便带着段梅和赵辉,亲自去这两家人家里,做他们的思想工作。 赵老四家,位于村子的角落里,典型的白族小楼。 只是两层小楼已经颇有些年头了,房间里采光不太好,即便外面艳阳高照,屋里也有些阴暗沉晦。 段梅作为当地人,与村民沟通有先天优势,便由她来与赵老四夫妇沟通。 因为来得早,一家五口都还没有出工。 赵老四大概五十出头,皮肤黝黑、皱纹堆在脸上,像收拢的窗帘褶子,一道叠一道,带出几分七分苦相。他老婆看起来年纪更大些,颇有些风霜,身材干瘦,唯独一双眼睛,带着点精明的笑意。 在场的,还有赵老四的三个儿子,老大三十有余,接下来两个兄弟也二十出头了。三人都没吭声,闷头坐在一旁抽烟。 看到徐知宜等人,他们倒是并不抵触,赵老四的老婆,甚至一人给她们泡了一杯普洱茶。茶叶有点陈了,喝在嘴里,难免有点霉苦味,很像这家人给人的印象。 听段梅说了来意,赵老四被妻子推了一把,支吾了片刻,像下了狠心似的,往门口突地吐了一口黄痰,然后开了口:“让我们把老祖宗给你们做研究,也可以。你们付点风水补偿费就行了。我们也不要多了,之前你们去挖王家的坟,他们家开价500万,我们家也这个数。” “五百万?你真当你们家祖宗是金子打得的啊?”徐知宜忍不住当场就想要翻脸了。 “赵叔,这捐献尸体做研究,是为了救大家的命。说不定哪天,谁打个喷嚏,就把你们家的人给传染了,到时候连药都没得治,还不是只有等死。”段梅忙在中间打圆场。 “你们也说了,这是为了救命。我们村里人都说,我家六爷爷一个人,能救全中国的人,没有我家六爷爷,你们就生产不出那个治病的药,这还不值五百万啊?”赵老四的老婆接过话头。 “可我们研究经费不多,给不出五百万啊。”赵辉有点急了。 “那不可能。你们是政府派来的。政府多有钱啊。我们村里的人都说了,你们这一挖坟,就是破坏我们祖先留下的好风水,惊扰了老祖宗们睡觉,这个后果可是相当严重的。也许会危及到我们家子子孙孙。本来我们家就穷,三个儿子没一个讨了老婆,风水再一坏,说不定日子就过不下去了。你们出五百万,还不够我们家三代人的花销呢。”赵老四很实诚地说:“专家,这钱又不是你们出,不必为国家节省了吧。” 徐知宜怒极反笑:“说不定我们帮你们祖宗换换环境,改改风水,你们家从此运气反倒好起来了呢?” “你们给了五百万,我们家运气才能好。”赵四的大儿子,突然从凳子上直起了一直佝着的背,用目光扫视了一遍众人,语气非常坚决。 “五百万,你们也太贪心了吧。”赵辉忍不住斥到:“你们这是卖祖宗呢。” “我们这里,随便一栋房子租出去,一年租金都要四五十万,更何况挖我家祖坟、坏我家风水、请我家老祖宗出山救人。五百万对政府来说根本不算啥,对我们家有大用处的,一部分还债,一部分要盖栋大房子租出去给人开客栈。剩下的分别给我们三兄弟结婚,娘老子再留一部分养老,这样我们家祖宗也才会安心。”大儿子背书似的侃侃而谈,一扫之前的木呐,眼睛里都要绽出光来了。 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干上一辈子,他们三兄弟也赚不了这么多钱。 徐知宜静默了片刻,见赵老四一家态度非常坚决,便说回去商量一下,去了第二家。 吴家是当地的大户。 坟里葬的,是这家老奶奶的亲奶奶。 白族小楼足足盖了四层,门口还有一个花木扶疏的院子。 听说有些村民还懊恼自己家,没个“值五百万的祖宗”。一家这家的排场,都以为,这家开价可能会更高。 谁知,在堂屋里坐了没几分钟,段梅的开场白才说了两句,还没见到做得了主的长辈,一个长得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就冲出来,拿着扫帚赶人,嘴里还嚷着:“不卖不卖。我家才不卖祖宗呢!” 骂完,还把走在最后的徐知宜往门外一推,哐当一声关了门。 徐知宜与赵辉被门上震落的灰尘给呛得连连咳嗽,与段梅面面相觑。 三人在门口徘徊了很久,甚至找了村支书去做思想工作,可没想到村支书与那家的长辈谈过之后,反而出来告诉他们,这家的孩子都挺出息的,上大学的、做生意的、在外面承包建筑工地的,开客栈的……全都不缺钱,他们觉得这是自己家祖坟埋得风水好,祖先一直保佑着后代。家里长辈还放话出来,谁要敢打扰老祖宗安眠,就跟谁拼命。他们还派了人到祖坟去守着,稍有风吹草动,就打电话报信,全族人都会赶过去帮忙。 “真的,没有任何谈判的余地?”徐知宜不死心。 “真没有!”村子摊开手,无可奈何地说:“这种事,我们也不好强迫呀。不然村民闹起来,可收不了场。” 徐知宜怔怔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忽然,她眼睛一亮。 十五分钟后,徐知宜返回客栈,敲响了沈肆的房门。 睡眼惺忪地沈肆开了门,低头看向微微喘着气的徐知宜,一脸纳闷:“你不是去跟人谈判了吗?” “嗯,全都谈失败了。现在要靠你了。”她用手扇着,因为跑动而微微发红的脸。 “我能派上什么用处?”沈肆纳闷了。 “你?你能唱一出美人计。”徐知宜逆光站在门口,脸上有极为浅淡的笑意,多亏她忽然想起,那堂屋的墙上,贴了一张沈肆的海报。而那个抡起扫帚赶人的小姑娘,正是追星的年纪。 于是,她把事情详细给沈肆讲了一遍,但话一说完,她自己又犹豫了:“如果让你去说服小姑娘,这事儿要是让媒体知道了,估计又要给你栽赃点什么闲话了。我虽然没看网上的传言,但也知道,攻击我的言论不少。如果再把你给搭上,那就更糟糕了……何况你现在……” “何况我现在名声已经臭大街了?”沈肆坦然一笑道:“既然已经如此,还怕什么?难道还能更糟糕?” 因为沈肆身份特殊,青天白日的不方便去老乡家里串门。一直等到天擦黑,估摸着吴家人也该吃过晚饭了,俩人才一道赶了过去。 穿过村里里曲曲折折的小路,天已黑透了。白墙灰瓦的白族小楼被橘黄的灯光照得透亮,粉墙画壁、飞檐串角,朦胧而充满韵致。此时吴家大门紧闭,一蓬金灿灿的炮仗花从墙头垂下来,像炸开了花的一串串鞭炮,在夜色里分外夺目。 徐知宜看着那蓬繁盛的藤蔓,暗叹这家人心境不错,花花草草都被照顾得恣意妄然,一边感叹一边轻轻叩了门。 门内立即传来“汪汪汪”的犬吠,紧接着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推开,少女娇俏的脸从门缝里探出来,她目光往外一探,便撞上了徐知宜的视线,脸上挂着的甜笑立即夸了下来,小脸一板,没好气地呵斥到:“你这人怎么回事?都说了我家不卖祖宗。家里大人也都不在,快走快走!” 徐知宜忙用手向前一推,挡住了少女欲合上的门,扭头向身后使了个眼色。 “小妹妹——”沈肆慢条斯理地从上前一步,将脸暴露在门口。 “再不走,我就放狗……”少女厉声威胁,那爽脆的声音刚扬起来,却又突兀地断在了半空中。 第89章 沈肆英俊的脸骇然出现在她眼前。夜色中,他眸色动人,嘴角微微抿起,唇边细痕挑起一个似是而非的笑意,正凝神看着向她。 少女“啊呀”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嘴,原本爽利的口齿忽然就结巴起来:“你,你是,你是,沈,沈、肆爷?” 说完,她吱地一声拉开了门,整个人一跃跳了出来,将整张脸凑到沈肆跟前,半张着嘴,像鉴定古董一般上下打量着沈肆,遂肯定地说:“我不是在做梦!” “你不是在做梦。”沈肆微微一笑,笑容温暖亲切,像个邻家大哥哥。 “能请我进去坐坐吗?”沈肆看着刚才还伶俐泼辣的少女,此刻呆若木鸡,有些想笑。 “能,能,快进来——”少女忙不迭欠身,将沈肆往院子里引,却又不忘瞥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徐知宜,脸上露出一点警惕之色。 “是她带我来的。”沈肆低声冲少女道。 少女闻言迟疑了一下,还是侧身,让徐知宜进了门。 第98章 宣讲(3) 刚一进院子,馥郁的姜花,随着微凉的夜风扑鼻而来。紧接着,一条灰色的大狗也跟过来凑到沈肆脚边,不断轻嗅摇尾。少女忙轻轻踢了它一脚道:“二灰,走开,走开。”大狗嗷呜一声,不满地抗议着,夹着尾巴溜到一边去了。 “不碍事!我喜欢狗。”沈肆冲少女笑道。 少女脸顿时红了个透,连耳朵、脖子都一并烧起来,有点语无伦次地道:“坐,你想坐那儿呢?堂屋、还是院子里?” 沈肆粗粗扫了一眼院子,这庭院倒是开阔,被收拾得花木扶疏、整洁清爽。便指了指正开满花的石榴树下砌的石桌凳:“这儿就可以。” 少女忙引着两人去坐下,兴冲冲地进屋里去泡茶。刚进去便听见她大嗓门地对里面的人说:“呀,大明星来我家啦。真的呀,是我男神!” “啥子男神仙会来我们家?”一个略显苍老的老妇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带着浓浓的乡音,隐隐约约还夹着电视广告的声音。 徐知宜看了一下,明显被那句话给弄得一愣的男神仙,不厚道地笑了。 少女一边回头一边说:“阿婆莫管,反正是个稀客!” 说完少女便端着托盘从屋里轻快走出来,走到石桌前,把茶盘里的紫砂壶、茶杯、茶叶筒一一摆开,动作麻利里泡了一壶滚烫的普洱。 热气氤氲中普洱茶的味道,混着石桌前几盆夏兰清淡素雅的香味,倒是令人精神一振。 “肆爷,喝茶。”少女殷勤地把刚沏好的茶往沈肆面前殷勤地一递,又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沈肆旁边徐知宜,皱了皱眉头道:“你也喝吧。” “小妹妹,我怎么称呼你啊?”沈肆接过茶杯,忍着烫喝了一口。 “家里人叫我银花。”少女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大名叫吴学丽。” “银花妹妹,还在读书吗?”沈肆跟她套近乎。 “在成都上大学,过完暑假就大二了。” “成都闹瘟疫了吗?”徐知宜突然插话问。 银花回头看了徐知宜一眼,咬了咬嘴唇说:“闹的。” “严重吗?”沈肆也跟着问。 “死了很多人。”银花一直高涨的情绪有些低落:“学校停课了好几个月,我有三个同学、一个老师,再也见不到了。” 当时瘟疫一爆发,惶惶不安的银花便被父母接回了家乡,大理地广人稀,旅游业一夜之间萎靡,反倒减少了感染源,因病死亡的人,没有大城市里多。 但是,即便这样,想到昔日笑语殷殷的小伙伴们、温柔敦厚的师长,如今已与她阴阳相隔,她才19岁,便已经历了生死,银花觉得生命是那么脆弱,人在命运面前是那样无力。也幸亏她只有19岁,也才能咬紧牙关,重新笑着将死亡抛之脑后。 但此刻,被徐知宜和沈肆问起来,她仍然觉得手心发麻。死亡的威胁好像在一瞬间就贴着她站立在地上的阴影顺着她光裸的小腿蜿蜒而上。 幸亏这时,堂屋里的电视开始播综艺节目,主持人俏皮地插科打诨,和活泼搞怪的声效传出来,冲淡了这种阴郁的气氛。 见小姑娘情绪忽然低落,沈肆不失时机地温声问道:“你和这些村民不一样,你上过大学,经历过可怕的瘟疫、失去过同伴老师,独自面对过死亡,你应该知道,捐出你家先祖的尸骨,可以挽救很多人的生命,对吧?” 银花抬起眼,看着即便在暗夜中,也俊挺的偶像,他与自己说话的语气是那么温和,态度是那么认真,言辞是那么恳切,她从见到偶像的兴奋中,稍微缓和过来,认真问到:“你是来替这位专家做说客的吧?” “我赞助了这个研究项目,希望可以找到克制病毒的方法。”沈肆委婉地说。 “肆爷你人真好!”银花露齿一笑:“就是你们的方法,不太对。” “哦?为什么呢?”沈肆耐心地询问。 银花颔首解释道:“你们不知道,在我们这里,祖宗是最重要的。尤其是我们家族,活着的人不能丢祖先的脸,更不用说搅扰自己祖先的安眠,出卖自己的祖先换钱。虽然有些人见钱眼开,但是这种事是少数,会被唾弃一辈子的。” “银花,你上过大学,学过生物,你应该知道,人的生命也好、尊严也好、感情也好,在心脏停止跳动的瞬间,便再也无任何意义了。烧成了灰也只是毫无用处的无机物,倘若是肉体腐烂了,尚且还能肥土养虫,供花木汲取几日养分,再不能庇护任何人了。至于什么恩泽后人的风水,纯粹是人们的美好愿景。我是不信的。但现在,你的祖先却还能对她的后代,作出真正的庇护。她的尸骨,可以用来做研究,有可能会帮助我们找到对抗有史以来最可怕的一场瘟疫。我可以告诉你实话,这次瘟疫,如果控制不下来,几千万的生命都会灰飞烟灭。 “你说有可能?不是万无一失?”银花抓住徐知宜话中的一句漏洞。 “是的,只是有可能。我不能保证。”徐知宜坦然地看着她,黑沉沉的眼睛,在夜色却显得分外自信夺目。 “你就是为了一个可能,把我们村子搅得鸡飞狗跳,让这么多人恨不能把祖坟都卖了。”银花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 “作为一个科研工作者,但凡有一线机会都不能放过。”徐知宜说。 “所以,即便我们捐出尸骨,也有可能是无用的?”银花问。 “是的!”徐知宜很肯定的颔首。 “但你们不捐出尸骨,克制病毒的希望,就更渺小了。”沈肆瞪了徐知宜一眼,赶紧插话,没见过徐知宜这么实诚的人:“也许,明天,后天,你身边的亲人朋友,又要与你诀别,甚至下一个可能就是你自己。捐出尸骨,至少能多一线希望,哪怕这希望的火苗并不大,却始终有机会照亮黑暗。” 沈肆的话,让少女又为难起来。 他温柔地看着少女,循循善诱,那种鼓励中带着期望的目光,烫得少女两颊绯红,好似她不答应沈肆,就会令眼前的偶像伤心失望。 犹豫了好久,银花才仔细看了徐知宜一眼,转过脸对着沈肆低声说:“我跟阿婆说说——” 正在说着,忽然堂屋里电视里主持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传了出来:“来看本周最受关注的一条新闻,日前,曾经因研究出超级疫苗而被人们视为英雄的生物学家徐知宜,被其团队成员捅破,其研发的流感疫苗,有可能是引发‘僵尸病毒’的罪魁祸首。近日记者又在云南苍山,目睹其带队挖坟掘墓,声称要从一百年前的死者遗体中,复活导致5千万人死亡的西班牙流感病毒。有关人士担心,这有可能引起更可怕的瘟疫流行。目前,徐知宜实验室并未给出正式答复,但据可靠消息称,卫生部下属的疾控中心已着手调查此研究项目……” 院子里的三人,正好静默下来,电视里传出的声音,便显得尤为清晰。 徐知宜与沈肆面面相觑,又同时看向银花。 银花明显愣住了,好半晌,直到那条新闻播完,才神情古怪地看了两人一眼,接着刚才的话说,但语气间,却没有那之前的笃定:“——但阿婆固执,我说的话,不一定有用。” 徐知宜有点尴尬,没有再说什么。 沈肆却耐着性子与银花聊一会儿,满足了她的八卦欲望,甚至在花树上挂着的灯笼映照下,与银花拍照合影,给她收藏的海报签名赠言。 心满意足的银花才进了屋,用了半刻钟的时间,请出了老阿婆。 老太太步履稳健,头发整整齐齐盘在脑后,一顶小帕子包着发髻,显得很是精神。老太太一走过来,沈肆和徐知宜便立即起身颔首,向老人家致谢。 莫名的,一向镇定自如的徐知宜,觉得手心微微有些冒汗。 老太太笑眯眯的,坐到石凳子上,双手搭在桌子上,手腕的一串雕梅花的银手镯与桌面轻轻磕碰,发出一声脆响。 第90章 沈肆忙殷切地替老阿婆倒上一杯茶,递到她手中:“阿婆,打扰你了!” 老阿婆接过茶杯,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抬起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沈肆。 沈肆眼睛微微一眯,唇角抿起来,突然冲着老阿婆灿然一笑,那笑容简直可以晃花在场三个年龄段的女性。 移动荷尔蒙的气场瞬间开到极致,银花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对阿婆介绍说:“阿婆,你看他脸熟不?他就是贴在我们堂屋那张画上的大明星。” 阿婆仔细端详了一番沈肆,点点头赞道:“哎呀,我还在电视上看到过他呢。这男娃子长得真好,一笑起来硬是要让女娃子们脸红的哟。” 阿婆如此直接而淳朴的表扬,倒是把沈肆逗乐了,他忍不住也夸起阿婆来,夸她精神好、身体棒、手上镯子好看、绣花布鞋真漂亮之类,很快就让气氛活跃起来。 只要是女人,不管种族,年龄,身份,只要对上有魅力的漂亮男人,都难免产生强烈的好感。 于是阿婆与沈肆说话的语气,已经像在跟自己大孙子拉家常了。 第99章 宣讲(4) 见气氛正好,沈肆便切入正题:“阿婆,今天打扰你,就是想请您老人家帮个忙。” 徐知宜的心忽然就定下来,她坐到老阿婆的对面,翻开宣传手册,就着灯笼红艳艳的光线,轻声向她介绍起这次“僵尸病毒的情况。” 她讲得慢,不断用老人家能理解的话,尽量讲得通俗易懂。她把病毒比喻成种子,把人体比喻成土地,把病毒的传播比喻成蒲公英播种。让老太太一听就明白了。 老阿婆听得很仔细,还不时翻翻手中的宣传册子,当听到徐知宜说,可以从一百年前保存完善的尸身上,提取病毒的基因片段,她惊讶地问:“死了一百年的人身上,还能找到活的病种子?” “也许能,也许不能。但是如果找到病种子,我们就可以想出办法来,不让它在别的人身上长出来。”徐知宜耐心回答。 “这次的瘟疫,真会死很多很多人?”老阿婆又问。 “几千万人。”徐知宜点点头。 老太太有点恍惚了,好像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她问:“你真能救这么多人?” 徐知宜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了实话:“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但是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去做。” 老太太想了一阵说:“我不能答应你。万一你没从我奶奶身上找到病种子,那不是白惊动她老人家啦?我家儿孙个个都出息,村里谁不夸我家祖坟埋得好,动了祖坟,万一娃子们糟了罪,我担不起呢。” 说完,老太太有点疲倦了,她起身,请银花送客。 银花带着歉意把两人送到门口,临出门时,沈肆忽然回头对银花说:“银花妹妹,病毒很快也会传到云南来,到时候会有多少人被夺走生命,谁也猜不到。但是,我相信,若你们捐出你先祖的尸骨,徐教授一定能找到办法。你不要听电视上那些外行人乱说,如果没有徐教授研究出疫苗,之前的瘟疫就已经让几千万人丧命了。她能救大家一次,就能救第二次,你要相信她。” 银花看着沈肆,在他认真的目光中,微微一怔,低声说:“我再跟阿婆说说吧。” 沈肆亲昵地拍了拍她肩膀:“那就靠你了!” 银花一低头,连耳根都红了。 徐知宜为他如此□□的美男计汗颜。 出了吴家院子,徐知宜有点沮丧。那条新闻播得太不是时候了。 两人谁都没说话,垂着头沿着七弯八拐的村中小路往回走。 穿过一片稻田时,青熟的稻香如雾气般飘荡在空气里,蛙鸣声阵阵入耳,夏虫呢喃,与稻田下潺潺的流水声汇合。 徐知宜被这静谧的气氛包围,心里忽被触动。 她侧脸,认真看向沈肆。只见他轮廓深邃、眉目清朗,只穿简单的白衣黑裤站在夜晚的稻田间,却依然如太阳一般耀眼。 自从认识他以来,他做的事一再出乎她意料。 她本以为,他这个活在谎言中的人,早已无法从淤泥里开出白莲了。 可是,他却一声不吭,救了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 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流感病毒那么感兴趣,不惜带着她去偷血样、又为她提供四百万赞助。 甚至,她只是简单地建议,让他不要开演唱会。他就以身败名裂的方式,将自己最隐晦最痛苦的伤疤揭开来阻止演唱会的进行。 平日里,他关心她、照顾她、甚至强迫她改变生活习惯。 她不知道这个好看的男人,众星捧月的男人,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好。但她很高兴,有个如此出色的人,在此刻,自己最困难的时候,始终站在自己身边。 尽管此刻,他已经跌到了人生的低谷。 可他,仍然在她需要的时候,站在她身边。 “沈肆,我可以对你说声谢谢吗?谢谢你能陪我走这一趟。也谢谢你能赶来看我!更谢谢你一直以来无条件地相信我!”她忽然很郑重地拍了一下他肩头。 话说到这里,她突然觉得声音有点哽。 不知不觉中,原来他为她做过这么多事情。 沈肆唇角向上轻抿,目光一闪,如划过夜空的流星:“如此大恩,你难道不想以身相许吗?” “去你的!”徐知宜喉头那点刚刚涌上来的堵意,立即就散开了,忍不住勾起脚背踢了他一脚。 “看来你这声谢谢,一点都没诚意。”沈肆撇撇嘴,继续迈开大长腿向前走。 徐知宜追上去骂他。 田间小道上,一个跑,一个追,身影渐渐融入夜色深处。 第100章 开棺(1) 这天晚上,徐知宜又失眠了。 睁着眼睛,在床上捱到天光渐亮,她便起来洗了个澡,准备出门去买早餐。 刚刚迈出客栈大门,迎面便看见银花搀着吴家阿婆,站在门外一株柳树下。 此时太阳初升,红融融的晨光斜照着吴家阿婆与银花。 一见徐知宜,老阿婆就笑了,满是皱纹的脸,像一朵盛开的菊花,叶子烟熏得微黄的牙齿,被黝黑发红的脸膛映衬得分外灿烂。 徐知宜便在这灿烂的笑容中,落下了心中大石。 银花笑嘻嘻地说:“徐教授,阿婆怕耽误你们时间,鸡没叫,就催我带着她来呢。” 吴家阿婆一头白发梳得整整齐齐,发髻别着银饰的小梳子,蓝布褂子,配制着白色围裙,胸前还戴了银项圈,整个人在晨风里纹丝不乱,显得特别端庄,像参加婚礼一般隆重。老人家微微颤着声音,信任地看着徐知宜说:“女娃,你试试吧。我想我阿奶也愿意用这种方式庇护儿孙。死去的先人,也会希望活着的小辈子们平平安安。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要紧。” 老人话音一落,徐知宜心中激荡,顿时向老阿婆和银花深深鞠了一躬:“阿婆,谢谢你们!” 吴家阿婆伸手拉起徐知宜的手,她眼眶红了:“不谢我。我家六娃子就是03年害瘟死的。我知道失去亲人的心痛,我希望我的娃们不要再受这种苦了。专家姑娘,银花说你本事大得很,我相信你,阿婆觉得你是个实诚的女娃,一定能找到救大家的方法。我家祖宗地下有知,也会保佑你的!” 银花眼角也有点红,但她还是笑眯眯地对徐知宜说:“我奶奶昨天去了祠堂,给祖宗们都上了香,还和曾祖奶奶说了整夜的话,她一定会保佑你的。” 徐知宜鼻子一酸,她没想到这个有着自己宗族信仰的老人,会如此深明大义。掘墓开馆,对于深信入土为安的白族老人来说,做这个决定,一定内心饱受煎熬。 徐知宜请老人进了客栈,把提前准备好的同意书,交到老人手里。 吴家阿婆不识字,徐知宜去前台借了一只口红,让阿婆沾在指头上,盖了个指印。 盖印的时候,阿婆的手一直在抖,但她最后还是摁了上去。 一个俏皮的玫瑰红的指印。 银花在阿婆的指印后面,签上了自己与阿婆的名字。 阿婆提了个要求,这个事情不能让家族的其他人知道,更不能让村里的人知道。她希望徐知宜他们能够秘密地进行工作,开棺后,把坟墓原样填回去。尽量不要破坏坟地的格局。 徐知宜郑重地答应了。她甚至主动提出,要给出一些经济上的补偿。 没想到老阿婆正色道:“我家不卖祖宗。” 挖坟的时间,特地选在了后半夜。 为了保密,这回带的人很少,只有四个研究员和三个从考古队借的临时工。 而且,全都签了保密合同。 沈肆以自己是大功臣自居,也戴了大口罩跟了去。 他们是下午上的苍山,在半山腰扎了个帐篷,一直守到半夜才绕道去了坟区。 午夜的坟区很安静。 尤其是在一群大活人的呼吸声衬托下,有种诡异的宁静。 第91章 这种宁静跨越了生命、跨越了空间,像恒久不变的时间本身。 鳞次栉比的灰褐色墓碑漠然地耸立着,与周围所有的生命体隔绝开,自成一个冷硬的世界。 属于吴家阿婆奶奶空荡荡墓碑上,只写着简单的生猝时间。 徐知宜静静看着墓碑上简单的两行字,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这段时间很短,短到有些人还没有来得及做什么便已经结束。 她想,她这一生绝不要碌碌无为到近乎于无声无息,她要像烟花一样,就算拼着粉身碎骨,也要绽放璀璨光芒。 思及此,徐知宜按照白族人的习俗,在坟前点了蜡烛香火,又烧了纸钱,恭恭敬敬替吴家阿婆和银花,磕了头。 纸钱被猩红火舌慢慢燃透,疾风起,灰烬徐徐升空,如枯蝶还魂漫卷入林中。 众人静立片刻,便开始掘墓。 铁铲与苍山上蕴藉了千年的泥土来回碰撞,发出有节奏的摩擦声。徐知宜与沈肆并肩而立,紧张地看着那已经蛰伏了一百年的泥地一点点被掘开。 如果棺材品质好,那么尸骨被破坏的可能性就很小,尸骨越完善,找到活的病毒基因片段的希望就越大。反之亦然。 徐知宜默默祈祷。 第101章 开棺(2) 沈肆缩了缩脖子,对面无表情地徐知宜小声道:“我牺牲美色,帮了你这么大忙,你要怎么报答我?” “你想我怎么报答你?”徐知宜全神贯注看着工人忙碌。 “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告诉你!” “嗯,请用一百年的时间慢慢想。”徐知宜白了他一眼,嘱咐研究员们做好准备工作。 三小时后,工人的铁铲碰到了硬物,发出一声闷响。 恰好一阵夜风吹过,推动松涛阵阵,像林地里的潮汐排浪而至。“呱——”的一声,有惊鸟扑扇着翅膀,从树林深处飞扑而出,又哗啦落在更远的地方。 众人都惊了一跳,直到听到徐知宜冷静的声音传来,才又镇定下来。继续小心翼翼地将棺材启了出来。 铅灰色天幕上,有细细一勾月,一线惨淡的霜白月光,静静落在刨开的坟头上,带着浓重漾濞特色的厚重棺木完好无损的躺在那里,尽管棺材漆色已经褪变成泥土黄,但却密封得相当严密。 研究员们,穿好防护服,将巨大的密封性能完美的铝合金盒子搬到棺材旁备好。 其中一个有些激动地冲坟边示意:“可以打开了吗?” 徐知宜冷静地点头:“可以!” 就在棺材钉“嘎吱”一声,被向外撬起时,沈肆忽然觉得背脊发凉,他凑到徐知宜身边,低声耳语:“你确定不是要放出一个更可怕的恶魔?” “怎么?你的预言师,没告诉你吗?”徐知宜的声音始终沉稳有力,好像什么都不能动摇她分毫。 “没!他已经消失了……” 沈肆黯然道。 “消失了?”徐知宜愕然。 这个答案颇出乎她意料之外。 “很可能死了。”他继续说。 又一枚棺材钉“啪”地被撬起。 “这么年轻就死了?”徐知宜问。 “他八十多岁了。”沈肆突然有点想笑。 明明还活着的他,却在跟身边的女人,讨论着五十年后自己的死亡。 “哦!那你以后没有指路明灯了。”徐知宜一边说,一边专注地看着第四枚钉子被撬开。 “嗯!”沈肆有点怅然。他还有好多问题想要问问五十年后的自己。 为什么明明已经阻止了的灾难,又再次发生。 是不是,不管他做什么,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命运是不是,不管怎么改变,都终会沿着同一条轨迹前行。 也许,即便找到了时间的灰度,你依然会在那黑白分明的经纬线中,迷失。 就在沈肆黯然失神的片刻,棺材被启开了。 刺眼的探照灯冷光白惨惨地直劈进棺材,黝黑的尸体微微张着口、面部肌肉早已剥离、露出空洞的眼眶,仰面静睡在棺材中,隆重的褂裙却完好无损地罩在尸体上,褂裙下身体也保存得十分完整。 考古队的临时工们见惯不怪。而研究员们却有好几个发出了惊呼。 没有什么比亲眼看见死亡,以及死亡后逐渐腐败损毁的过程,更令人惊心生命的脆弱。 就像一座繁华的城池,颓败一来,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忽然间气氛压抑极了,像有把森寒的刀锋正对着每个人的脖颈吹着冷气。 徐知宜却丝毫也不为所动,反而极其认真地上下打量着尸体,脸上忽然绽出一个笑容:“想不到这位老祖母挺胖的,估计腹部脂肪很多,脂肪多就能对内脏器官起到很好的保护作用。我想她老人家,应该能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案!” 众人瞬时松了口气。 没有什么比尸身保存完整,更令人振奋了。一时间恐惧都淡了。 穿着防护服的研究员和工人一起上前,仔细地将尸体从棺材里挪到了铝合金大箱子里,抽出真空密封起来。 然后,他们又把棺材原样放好,重新掩埋,尽量把通向墓穴的大坑给依样填了回去。 刚把坟重新堆回去,苍山上就下起了雨。 豆大的雨点扑簌簌落下来,打在脸上生痛,只片刻地上就全湿了。 八月正是云南的雨季,想来,连着下几场这样的大雨,一切痕迹都看不出了。 冒雨下到山脚,一行人全淋成了落汤鸡。 赵辉等人乘着天还未亮,将装了尸体的箱子运回了疾控中心,苏倾安排飞机等在那里,连夜就可以送回上海,冯令达负责接应将尸体回实验室。 沈肆与徐知宜湿淋淋地回到客栈,洗了个澡,便直接收拾东西,驱车赶往机场。 车行至半路,云散雨歇,朝阳像酿得最红的鸭蛋黄一般,油酥酥地从地平线上一跃而起。整个天幕瞬间被染成了漂亮的蔷薇色。 朝阳粉红的光芒,在雨后格外清透的空气中,畅快无阻地抵达车窗。熬了整整一个通宵的两人,被温煦的晨光照得格外容光焕发。 几小时前还置身于阴寒幽暗的墓地,一转眼就迎来从天堂洒落的阳光,沈肆只觉十分轻松惬意。他一手开车,一手探出车窗外,用手指感受一波一波的风在指尖穿行的柔软质感。 他忽然声音一低,有些动情地说:“四百万,你有没有觉得这一刻特别幸福。很平静很温柔,好像我们俩可以这样一直开着车,开到时间的尽头。” “嗯。那是因为人类在大脑受到朝阳照射之后,会分泌5-羟色胺,它能令人产生平和愉悦的情绪,我们也称它为幸福荷尔蒙。可惜的是,女性大脑合成5-羟色胺的速率仅是男性的一半。所以此刻,你的幸福感比我多一倍。”徐知宜理智地给沈肆科普。 “你这人好没情趣!”沈肆不满地斜睨了她一眼:“难怪不讨人喜欢。” “我为什么要讨人喜欢?凡事想要靠“讨”来,就是自动把自己放到低人一等的位置。”徐知宜正色道。 “跟你说话真累!”沈肆扶额重重一叹。 “谁让你的智商赶不上趟呢?”徐知宜得意地一笑,酒窝里盛满了闪闪发亮的朝阳。 那一瞬,沈肆被这个意气风发的笑容,耀花了眼。 他想,这个笑容也和朝阳一样,能令人大脑分泌幸福荷尔蒙。 第102章 绯闻迭起(1) 朝阳带来的幸福感只维持到飞机降落。 出了机场,沈肆与徐知宜便分道而行。 沈肆站在机场停车场内深深吸了一口气。 在充斥着汽车尾气的空气中,大理的诗酒田园和浪漫情怀一下就远了。窘困狼狈的现实又逼迫至眼前。 他从裤兜里抽出手机,然后把关了近一周的手机,打开了。 手机一开,就滴滴答答地响起来,屏幕上快速跳动着未接来电的数字不断攀升。 他心下一紧,心知在他不在的这几天,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坐进车里,将身体在座椅上,调整了一下姿势,又想了想,先拨了小古的手机。 电话才响了一声,小古的声音就喷发的火山一样,噗地爆出来,还带着燎人的硫磺味:“肆哥,完蛋啦!你和徐教授亲热的照片被记者拍到啦,现在网上沸沸扬扬,把你们俩骂惨啦。你快给雯姐打电话吧,她找不到你都要急疯啦!我天天挨骂呢。” 小古像放鞭炮似的,一连串信息砰砰砰炸开,不带喘气。 沈肆吓了一跳,他能感觉到小古的鼻子一定像喷火龙一样往外呼着烈焰。他忙简单交代了两句,硬着头皮给周雯打了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却没有人说话。 “喂,雯雯?”沈肆试探着用了亲昵的称呼,好抵消周雯的怒火。 过了好半天,周雯的声音才传出来:“阿肆!你在哪儿?你是不是偷跑去云南了?你知道吗?你闯大祸了?” 第92章 她的声音里带着点哭腔,还有点酒醉后的含混鼻音,就是没有火气。 “我刚从云南回来。” “你还知道要回来?你这么不留在云南继续逍遥快活?”电话那头周雯竟然哽咽了一下埋怨着。 “我去云南,是因为有很重要的事情。”沈肆猜到周雯可能是哭了,更放缓了语调。 “什么重要的事情?还不就是和姓徐的谈恋爱吗?你们接吻的照片都曝光了,你还想骗我!”周雯愤然。 沈肆不防她突然炸毛,耳膜被她陡然变得尖利高亢的声音刺得生痛。 沈肆皱眉——他什么时候和徐知宜接吻了? “那不可能!我是在办正事儿呢。”沈肆想要解释。 “全国人民都看见啦!”周雯地对着电话冷笑:“你想抵赖,请先戳瞎大家的眼睛!” “周雯,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沈肆说:“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不管你看见了什么,都不是真的。”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扔下一句话便挂断:“我一晚上没睡,先回家休息,回头再联系。” 周雯再拨过去,手机已经关机。 酒精与疲倦正令她情绪处于崩溃的边缘。 终于,她端不住了…… 她狠狠将手中的红酒杯摔在地上。酒杯应声而碎,殷红的酒液与玻璃渣飞溅开,像破碎的心散了一地。 第103章 绯闻迭起(2) 她还不解气,额角青筋爆绽,胸臆中有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横冲直撞,直冲到她喉头,几乎令她窒息—— 她“啊”地大叫一声,俯身向前,一股脑将桌上的文件、杯子、相框、花瓶、笔筒、电脑……全都挥扫到地上。 看着狼藉的地面,周雯胸中那口闷气,才吐出来。 她茫然地撑着桌面,佝着背,眼泪扑簌簌顺着面颊落下来,精致的粉底被泪水冲得一道深一道浅,睫毛膏糊成一团,幸亏是防水的,才没有狼狈地晕开。 职场多年,周雯深知一支防水睫毛膏的作用,关键时候是可以保住三分颜面的。 可是此刻,她却什么颜面也顾不得了,尽管办公室外面,有不少同事,闻声偷偷向内张望。 什么时候,她再也控制不住沈肆了呢? 是啊,她连自己的情绪都管不住了。 她膝盖一软,颓然地往下一滑,瘫坐在地上,垂头将脸埋在掌心里,肩头一缩,压抑地哭了起来。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眼下这个地步呢? 在娱乐圈风风雨雨十几年,周雯第一次觉得惶然无措。 两天前,当那个叫赵春画的记者,找到她问起沈肆的去向时,她还傻傻跟对方说,沈肆因为朱桢自杀心里难过,在家里静养。 转眼,人家就拿出了云南拍摄的照片,沈肆与那个女科学家,站在大树下,头碰头仿佛在接吻。 饶是见惯了风雨,她仍有一种被雷劈中的感觉。 女科学家到底是在云南做研究,还是和沈肆谈恋爱?若是谈恋爱,霍琦又算什么?沈肆为什么在出了假唱和逼死粉丝的丑闻后,还能安之若素的谈三角恋? 面对记者咄咄逼人的质问,能言善辩的周雯第一次哑然了。 昨天晚上,新闻就铺天盖地报道出来。那张照片下的点评,一个小时内就过了二十万。 第二天,“沈肆左拥女明星,右吻女教授?三角恋扑朔成迷!” “逼死女粉丝后,沈肆不思过,反劈腿?”类似的新闻报道,迅速成为热门话题。 原本稍稍被安抚下来,和沈肆解约的各大品牌,又开始发出新一轮律师函。就在她急得焦头烂额,到处灭火的时候,沈肆却始终联系不上。令她非常被动。 尽管即便联系上沈肆,他唯一能做的,也是保持沉默。可是找不到人,却令周雯有种走在结了薄冰的湖面上,随时都有可能一脚踏空的挫败感。 公司老板找她长谈一番,言辞间颇有想要放弃沈肆,与沈肆解约的意思。但被她坚决抵制住了。 她颓然地回到办公室,开了一支当时买来,准备替沈肆庆功时喝的红酒,自斟自饮了一整夜,没想到,好不容易沈肆回来了,面对如此弥天大祸,他却混不介意,好似睡觉比什么都重要。 她想,他是铁了心想要撂挑子不干了。 面对一个一心赴死的人,她觉得自己再也不能为他做什么了。 她像在强拉一个站在悬崖边往下跳的人,松手,对方必死无疑,不松手,两个人一起死。 要不要放弃他呢? 周雯的眼泪,慢慢滑入她的手心,打湿了每一条掌心的纹路。 王院长的办公室,窗外知了叫得人心烦意乱。 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把一本新闻周刊扔到来向他汇报工作的徐知宜面前。 徐知宜狐疑地拿过周刊—— 周刊的封面上是一张色彩素净的照片。黄昏朦胧的光线下,稻田边,繁茂美丽的花树下,一男一女相对而立,男人微微低头,女人则仰着脸,因为光线太暗,两人脸上表情看不太清,从拍照者的角度望去,恰似正在深情对吻。 尽管画面上两人的面目都略微模糊,但仍然能让熟悉的人,一眼就看出这俩人是谁。连作为当事人的徐知宜也不得不承认,这张照片不管从光线还是构图,都算得上漂亮极了。 徐知宜半张着嘴,猛地抬起头,对王院长冤道:“我们根本没在接吻。这照片纯粹是拍摄者借位误导啊!” “你没和这个大明星谈恋爱?”王院士不相信。 “当然没有!”徐知宜理直气壮地说。 “你呀!白背了这么大一个罪名,白给学校惹这么大麻烦。”王院士几乎有点恨铁不成钢。 徐知宜不吭声,正要反驳,手机就响了。 “我妈!”徐知宜冲王院士略微颔首便走到窗边接电话。 苏倾今天到办公室比较晚。 昨晚,她一直等着徐知宜那头尸体挖出来,成功运回实验室,又与冯令达通过电话后,她才睡下。 谁知,上午一走进办公室,就发现同事们都用异样的目光在看她。还是她主动问了一个下属,对方才带她到电脑前,让她看那张赵春画偷拍的照片。 除了照片,网上各种攻击徐知宜的言辞更是不堪入目。 新闻报道里,把徐知宜定位为,滥用流感疫苗导致变异‘僵尸病毒’出现的女生物学家。嘲笑她,一边挖人祖坟,一边还不忘谈情说爱,假公济私。 有人骂她坏了学术界风气、有人讽刺她和沈肆非常登对,都视人命如草芥。 更有人挖苦她的专业,不是病毒学,而是挖墙脚。 甚至有人呼吁,把徐知宜赶出学术界、赶出中国,免得她的恐怖研究,祸国殃民,害死更多人。 一夜间墙倒众人推,徐知宜被炒作成为中国学术界最臭名昭著的女骗子。 苏倾只觉一阵眩晕,却又不得不在身边下属,暧昧不清的目光中强自镇定。 待同事一离开她办公室,便立即给徐知宜打去电话。 “你和他接吻了?”苏倾的开场白非常直接。 “怎么可能!”徐知宜斩钉截铁。 “照片都拍到啦!”苏倾没好气地说。 “当时沈肆正和我讨论工作上的事情。记者借位拍摄,恶意误导。”徐知宜愤愤道。 “哦,我会替你解释的。不过估计上面还是会给你施压。”苏倾蹙眉,“我先找人去联系拍照的记者,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要散播这种流言。争取尽快把事情按下来。” “嗯!我这边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徐知宜淡定地对母亲说。 “你——真跟他没什么?”苏倾忽然又有点不甘心:“他跑到云南找你干嘛?” “谈工作。”徐知宜有点不耐烦了。 “他跟你有什么工作可聊?”苏倾忽然觉得心情也没那么糟糕了。 徐知宜话音一滞,百口莫辩。 这种百口莫辩的感觉,一直持续了一整日。 路上遇到的每个老师、学生、甚至食堂打饭的大妈、楼下的保安……都用极其暧昧不清的眼神打量她。有时她都走过了,对方还在回头张望。 好像一夜之间,她头上就长出了犄角来。 而她的电话,也差点被人给打爆了。不说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的小妹宋熙之流,就连远在大洋彼岸,一年多没联系的父亲,也来电询问。 没想到这绯闻短短一夜,已经走遍了地球村。 徐知宜躲在宿舍里扶额长叹。 后知后觉的江纯一也打了电话来,贼兮兮地揶揄她鸳鸯浴的滋味如何。 她苦笑着,把事情从头到尾给江纯一抱怨了一通。 听着老友憋闷的语气,江纯一拍手大笑,直言道:“当大众情人的情人,就是要接受全世界女人的恶意。” 笑完她很郑重地跟徐知宜说:“我觉得他爱上你了。不然不会连夜跑到云南去陪你。” 第93章 “我也觉得!”徐知宜厚着脸皮承认。 “他没跟你表白?” “没!” “为什么?” “我觉得,我和他之间,不需要表白。”徐知宜想了想,也认真地回答。 “那你就这样和他玩儿暧昧?” “玩暧昧?那也得有时间啊!我估计接下来好几个月都只能跟尸体面对面。”徐知宜怅然道:“等我从实验室出来放风,估计他连我是谁都忘了。” “怎么?你挖这尸体,真能派上用场?我看记者一直吐槽你的研究方向是错误的啊。”江纯一有点困惑。 “也不知道这个记者听了谁胡说八道,就敢公开大放阙词,现在的记者胆子真肥。他也不怕我研究成功了,直接起诉他诽谤。” 江纯一忧心地问:“你是有多不得人心啊,刚被人投毒,现在又被人背后捅一刀。” “算了,清者自清。我没那闲工夫解释。”徐知宜傲然道。 “那你不是白被人骂了?” “你不是一直说娱乐至上吗?现在病毒肆虐、人心惶惶,唯一安全的娱乐活动,就是宅在家里上上网、骂骂人。就当我给大家贡献点茶余饭后的谈资吧。现在他们把我骂的有多惨,等我真研究出通用疫苗来,这些话就会全变成扇在他们脸上的耳光。” “算了吧?你以为那些在网上满嘴喷粪的人,会有羞耻心?”江纯一呲之以鼻。 被亲友团的电话狂轰滥炸之后,徐知宜还是召集所有团队成员,开了大半夜的会。 一到会议室,徐知宜就差点被各种燃烧着八卦火焰的眼神灼伤。 甚至有人以开玩笑的口吻问:“徐教授,去了一趟云南,气色不错嘛。” 徐知宜脸一沉,并未解释,反而正色道:“想听八卦的,自己开门出去。想跟着我干活的,就闭嘴。” 会议室里气氛一漠,众人这才醒悟过来,严苛的徐知宜根本不是开玩笑的对象。 第104章 绯闻迭起(3) 见众人,都歇了杂念,徐知宜方才正式回到正题。 她把自己复活西班牙流感病毒的实验计划从头到尾,详细地介绍了一遍。原本还对这个项目报以怀疑态度的组员们,渐渐被她的叙述吸引。 然后,徐知宜更是把她已经设计得十分成熟的,通用流感疫苗的实验方案,拿出来与众人共享。 她讲得很细致,每个步骤都清清楚楚,理论也支持到位,各种对应问题都考虑周全。连一直对这个项目呲之以鼻的朱凌也听得入神,不再坚持自己的反对意见。 看着徐知宜憔悴的面容、她头上包扎伤口的纱布还未拆除。朱凌竟有片刻失神—— 不是不内疚的。 当朱凌得知赵春华从她这里套听到消息,带着记者和当地村民去围堵徐知宜,令她受伤昏迷,并站在他自以为的正义立场上,义正言辞地大肆批驳,引得网上不明真相的民众,对徐知宜骂声一片时,她只觉难辞其咎。 但让她站出来替徐知宜申辩,她又没这个承认错误的勇气。 此刻,看着台上瘦得连眼眶都凹陷下去的徐知宜,朱凌只觉心中血气翻涌,羞愧难当。于是在开会讨论接下来的分工时,她显得尤为配合。 会议快结束的时候,徐知宜收到了一条沈肆发来的短信:“照片看到了?” 她随手回复:拍得还不错。 “什么时候来真的?”他又问。 “最近都没空。”她答。 “我可以等。” “好!”她笑了。 忽然之间,她觉得网上那些羞辱她的话,一点都不重要了。 就在徐知宜与沈肆发短信的时候,新的变故发生了。 霍琦在自己的官方微博中,发了一张照片,照片上只有她看向镜头的一只眼睛。眼睛里泪光婆娑,一滴泪刚刚溢出眼角,又悲伤又美丽。配图的文字是:我承认,因为第三者的介入,我与沈肆的感情已经破裂。 网上一片哗然。 霍琦的粉丝在沈肆的微博下,把沈肆这个劈腿男和徐知宜这个贱三儿,骂得体无完肤。 周雯第一时间接到消息,气急败坏地冲到霍琦经纪人的办公室,质问她。 没想到霍琦的经纪人,却轻描淡写地说:“你还不知道?公司已经决定放弃沈肆了,现在只需把霍琦从这场荒唐的闹剧中摘清就行了。没了沈肆,你还是重新签几个靠谱的新人带着吧。” 周雯只觉晴天霹雳。当记者打电话质问她,霍琦微博的言论是否真实时,她条件反射地维护沈肆,向记者诉苦,说是沈肆早就与霍琦分手了,与第三者毫无关系。 周雯的辩解,在第二天早上了热搜榜头条后,倒也有几个忠实粉丝跳出来维护他,到霍琦的微博下去和她的粉丝打口水仗。 可谁知道,才下午就遭到了霍琦经纪人的疯狂反扑。 同一家公司,知根知底,没有什么是能够瞒过对方的。 他们找出春天的时候,沈肆在大学食堂里摔跤的照片,照片上,徐知宜赫然在场。 于是,这张照片里,正茫然抬着失焦的眼睛吃饭的徐知宜,被娱记们用红色的马克笔圈了起来,放大配在文章的旁边。 这张照片,进一步证实了霍琦微博的真实性。 接着,狗仔队们发挥他们惊人的能力,居然找到了徐知宜宿舍的管理员胖阿姨。 他们把沈肆的照片出示给胖阿姨看,问她有没有见过他在这里出入。 要到这时,胖阿姨才恍然大悟,那个经常在楼里出出入入,甚至抱着受伤的徐知宜上楼的黑衣男人,竟然是个大明星。 一辈子没上过电视的胖阿姨,可兴奋惨了。 她两眼放光、晃着满头的方便面发卷,对着镜头款款而谈,她甚至在采访过程中,一拍大腿,感叹道:“唉哟喂,徐教授老大年纪啦,一直没有谈恋爱哒。性格也闷,不吭声不出气的。没想到头一回带回屋,就是这么大个明星啊。” 她激动地如数家珍,把沈肆兜底卖了个干净。 更可怕的是,娱记们摸到了邓五的烧烤店,镜头直接对着墙壁上,邓五与沈肆的合影推测:“据徐教授的学生说,这家小店是她最爱光顾的。可是现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店里,却挂着沈肆与老板的合影。若说二人没有关系,没人会相信吧?” 邓五一直强调我是五,他是四,我们是朋友。跟徐教授没关系。却被记者直接掐掉了。 于是,网民们更加热血沸腾,甚至有了捉奸在床的成就感——原来沈肆在与霍琦的恋情被捅破前,就已经与徐知宜暗度陈仓了。 所有的谩骂、迁怒、指责、羞辱都顺理成章地插上了正义的旗帜,更加招摇过市。 沈肆彻底遭到了厌弃,再没有任何一个粉丝敢公开表示支持他。 连带着口罩去楼下便利店买烟,也被眼尖的路人认出,当场质问他怎么对得起霍琦。他淡然一笑,不置可否。却被愤怒的正义使者们围攻,为了防止感染病毒,大家都戴着口罩,连谁先动手打了他,也没法分辨。最后不得不落荒而逃。 本来,换了别的当红明星发生这种类似情感纠纷的绯闻,并不会被粉丝彻底抵制,总有一些会誓死相随。 可是沈肆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先有假唱丑闻、再有朱桢自杀事件,本来就名誉扫地,又遇上了与徐知宜的这一场糊涂官司。 被寄予厚望的女科学家,不争分夺秒为民众寻找克制病毒的方法,反而与谎话连篇的明星大搞三角恋,更让他们失望至极。 对病毒的恐惧,令他们觉得这两人的恋爱,甚至危及到了他们的生命。 于是,所有的愤怒情绪,都炮轰向沈肆。 沈肆一下从受人追捧的涨停板,直线跌停。 两天后,艺鑫高层开会决定,正式与沈肆解除合约。 期间周雯多次提出反抗,老板只无奈地回复她:“又不能唱、又不能演,名声还被他自己作践得臭大街了。这年头,捧谁不是捧?进趟手术室,什么样的帅哥造不出来?沈肆的下坡路已经又陡又直,一眼就能望到底了。要想重新把他捧起来,那花费的人力财力,都够捧起十个新人了。不值当!你也放手吧!” 周雯咬牙不吭声。 解约当天,沈肆一身黑帽子黑衬衫配黑色长裤外搭黑色矮军靴,深深浅浅的黑,像是特意祭奠他辉煌的过去。 进到老板办公室,他悠闲地往沙发上一靠,依然帅气逼人,好像那些外界的嘈杂喧嚣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让老板觉得,他本人一点都没有受到舆论影响,只是正在度一个悠长假期而已。 这份从容镇定,倒是让看多了明星落魄后寻死觅活样子的老板颇为意外。 要不是一早和股东们开会下了决定,他差点都想要动摇了。 沈肆却显得很轻松。甚至自绑架事件之后,终日萦绕在他眉宇间的那一点倦意都一扫而空,整个人如同挣脱了束缚的雄鹰,好像下一刻就能振翅飞向无人企及的蓝天。 第94章 跟着沈肆一起来的,还有专为他服务的整个团队。 公司在和沈肆解约后,会重新调整这个团队的工作方向。 沈肆不想耽搁时间,听老板寒暄了几句,便示意律师替他看解约的合同。在律师看过,没有任何异议的时候,沈肆大笔一挥,潇洒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签完字,他吹了吹手指,对老板笑了笑:“这些年多谢公司照顾,我的债务,我自己扛了。以后我落魄也好、风光也好,跟公司都两清了。” 老板讪笑,却还是尽量保持风度,起身与沈肆握手道别。 然后沈肆向他的整个团队轻轻鞠了一躬:“这些年,承蒙各位照顾,以后各自保重!有缘再见!” 不少人立即红了眼眶,响起一片浓重的鼻息声。 沈肆摸摸眼角,做了个让大家不要哭得动作,然后走到已经快要哭出来的小古面前,这一刻,他平静的脸上稍微有了点情绪。 他抬手,撩起小古的刘海,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等我走了再哭。” 话音未落,小古却哇地大声哭了起来,肩膀一抽,鼻涕跟着眼泪一起涌出。 沈肆抬手,揉了揉小古的头发,走到周雯面前。 两人从少年时一起携手并肩,风风雨雨一路闯过来,虽然中间有过背叛、有过分歧、有过怨怼,可是——这一刻,一切都不重要了。 沈肆趋身向前,用力拥抱住周雯,在她耳边低声道:“雯雯,我原谅你了!以后挑新人的时候,记得选个省心听话的。” 说完,他释然一笑,猛然抽身,转身向门口走去。 却不想,周雯却突然扬声:“阿肆,你等一下。” 沈肆深吸了口气,平静了略微激荡的情绪,转过脸,平静看向周雯。 周雯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叠文件,交给老板,轻声说:“老板,这是我和小古的辞职信。” “辞职?”老板脸色突然难看起来,他略略想了想,明白过来,对周雯提醒说:“我收了这封辞职信,你们就再也回不来了。” 周雯微微一笑,点点头说:“我知道,可是我照顾阿肆十几年了,习惯了。” 小古也一边抽泣一边点头:“我也要和肆哥在一起的。” “你们留下,阿肆也不会怪的你们的。毕竟公司与他解约,也是因为他自己先放弃了自己。这一点他很清楚的,对吧!”老板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沈肆。 沈肆点点头:“我很理解!” 可是,周雯却坚持将辞职信放到老板的桌上。 “周雯,眼下这种情况没有公司会签沈肆的。”老板低声劝道,明显有些不高兴了。 “我签他!”周雯温柔而坚定地说:“把他签给任何人,我都不放心。” 第105章 绯闻迭起(4) 沈肆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有些懵了。 他看着周雯和小古,平静的表情终于瓦解,他走到两人跟前,与他们对视良久,突然声音有点哽:“你们——” “我们跟你!”两人异口同声。 只是一个声音傲然带笑,一个却在抽泣哽咽。 沈肆看着两人眼中的坚持,又看看面沉如水的老板,眼眶忽然一红,一点晶莹的泪意在他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 他哑着声音笑了:“跟着我是要吃很多苦头、挨很多骂的……” 突然一个弱弱细细的声音,带着点怯懦打断了他的话:“肆哥,我也想跟着你。”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声音吸引,造型师的助理霏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周雯的旁边。 她红着脸对周雯说:“雯姐,你收下我吗?” 周雯伸手按在她单薄的肩膀上,重重拍了拍:“当然!” 沈肆深深吸了口气,走到圆脸圆眼,还像个孩子的霏霏面前,柔声说:“肆哥以后就交给你打理了!” 霏霏的脸更红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肆,用力猛点头:“嗯!我必须让肆哥更帅!” 到这一刻,老板的脸色已经像霜后的茄子那么难看了,可是他却仍然维持着风度,夹在满脸肥肉里的三角小眼,带着虚伪的笑意,冷瞥向其他工作人员,半施恩半示威地问:“还有谁想走的,一起提出来。我也好一并成全你们的情谊。” 众人默然,没有人再站出来。 从艺鑫出来,周雯、小古还有霏霏都发现沈肆有点不一样了。 他的眼睛里多了点更鲜活的灵光,令他整个人都温和起来。 好像春天的暖阳,不再咄咄逼人,却能令万物感觉到生机。 只有三个人的小团队,聚到了沈肆家中喝酒唱歌,哭哭笑笑闹成一团。人来疯的鲁鲁在房间里哒哒哒奔来跑去,不时兴奋地叫两声。 沈肆坐在地上,抱着吉他轻捻慢扫,眼前三张年轻的笑脸,化作暖意横流,好像之前那些锋利如坚冰般的恶意,都被这三人不离不弃的追随,给统统消融了。 早在对公众坦然自己不能再唱歌之后,他就已经做了从此黯淡下去的准备。只要心中梦想不灭,就算孤军奋战,他也能重新站起来,回到舞台的追光灯下。 只是他没想到,能在人生最黑暗、最低谷的时候,迎来了最长情的告白——陪伴。 周雯趴在沙发上,睁着醉意朦胧的眼,看看搂在一起又唱又跳的小古和霏霏,又看看唇边浅笑不断的沈肆,忽然觉得时光一下倒流回了十几年前。 像第一次看见沈肆的那一刻,纯粹的梦想,和那涌动在心中,能与全世界作战的豪情,又回来了。 也许是,周雯等人辞职令老板动了怒。 当天晚上,沈肆与合作了十几年的老东家艺鑫正式解约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社交网络。关于沈肆的□□,掀起了一波新的高潮。连带徐知宜也再次被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 尽管外面洪水滔天,沈肆却丝毫不为所动。 徐知宜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全心全意扎进她的实验中。 然而有些事情,并不是当事人不介意就不会发生。 谁也说不清,第一块砸向实验大楼的石头,是谁扔出的。但随着哐当一声响,实验室外墙的玻璃面,被砸了条半尺长的裂纹,没有破开,却令密不透风的p4实验室遇到了来自病毒之外最可怕的攻击。 因为当石头与玻璃撞击的那一瞬间,潘多拉的魔盒打开了,一切恶意都有了宣泄的渠道。 有人开了头,就有人跟上。 对病毒有多恐惧,他们就对徐知宜有多怨恨。 是呀,都怪她,如果不是她的疫苗出了问题,病毒怎么会反击? 人们浑然忘了,几个月前,他们还把她视作救世主。 被恐惧熬红了眼的人,又被仇恨蒙去了心智。 他们不敢公开露面,只敢半夜里偷偷摸进学校。乘着保安不备,扔一块石头、砸半块砖,扔了就跑。又或者在徐知宜的办公室、宿舍楼外、泼上墨汁、砸上烂番茄烂菜叶臭鸡蛋。教学楼外、宿舍楼边,到处被人用油漆涂上带有侮辱性的标语。甚至有人寄死去亲人的遗像给徐知宜,让她杀人偿命。学校还收到上百人的联名信,言辞激烈地要求,学校开除徐知宜,让她滚出实验室。把实验室还给真正有能力的人。网上还有人专门在贴吧盖了楼,贴名就叫:徐知宜滚蛋! 尽管,学校加派了保安,又禁止人随意进入,可是这些人总能想到办法,摸进学校来。且监控录像拍到的画面,永远是他们戴着口罩的样子。 当文学院一名女老师,早上一出宿舍楼,就被几个蒙着面的年轻人,误认成徐知宜,兜头泼了一身粪便时,她顶着一身污秽敲开了徐知宜的房门,怒斥了她整整半个钟头。 从那天起,学校老师人人自危。远远在食堂看见徐知宜都如躲瘟疫一般。而学生们更是,一见到她就交头接耳,眼里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有些深知徐知宜为人的学生气不过,上前去理论,也每每被呛得回不了嘴。 徐知宜越来越沉默,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实验室里。 她很快就带着团队打开了尸体的腹腔,果然从肥厚的脂肪中,找到了保存相对完整的内脏。 然后,他们便开始整日整日耗在操镜台前,寻找残留的病毒基因片段。 朱凌一直悄悄观察她。她没有在徐知宜脸上看到任何焦躁不安、也没听她因公众误解而分辨过半句,她甚至没有向任何人抱怨过。只有当不堪骚扰的老师们,找上门来投诉时,她才会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点点歉意,也并不强烈。朱凌私以为,以徐知宜傲慢的性格,她一定不会真觉得是自己给这些老师带来了困扰。 相反,随着实验的顺利进行,徐知宜的眼睛里燃烧着越来越狂热的光芒,她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睛,始终有火苗在其中跳跃不息。 第106章 峰回路转(1) 天没亮的时候,失眠了一整夜的朱凌,终于鼓起勇气,打了电话给赵春画,请他停止对徐知宜的不实报道。 第95章 电话里,还没清醒过来的赵春画,下意识连问了她三个问题。 “不是你说的,‘僵尸病毒’是徐知宜研究出的超级疫苗,催生出来的吗?” 朱凌解释,这只是徐知宜自己的一种推测而已,并没有证据证明就是疫苗导致的病毒变异。 赵春画又问:“不是你说的,超级疫苗的实验数据并不充分,就直接投入市场过于冒险吗?” 她坦然道,徐知宜提前把有可能出现的风险,都一一汇报清楚了。但上面仍然决定把疫苗投入临床使用,因为那是当时唯一能够拯救大家的方案。若不是疫苗及时出现,等不到病毒变异,早就死了几千万人了。 赵春画越问越心惊:“你不是说,徐知宜想从古尸上复活流感病毒,是痴人说梦吗?” 朱凌颓然道:那只是我的气话。当时我对她的这个计划,并不了解。事实证明,她真的找到了西班牙流感的基因片段,以她的实验进度,重现100年前的病毒根本用不了太久。 “照你这样说,她以前是真救了大家?而且现在,仍然是她最有可能克制住僵尸病毒?”他不解地问。 “可以这样理解。”朱凌黯然道。 赵春画惊讶极了,想不通她的话怎么突然180度大转向了。忍不住质疑:“那你为什么当时不这样告诉我?是不是现在事情被我捅破了,你们学校逼你来当徐知宜的说客?你是怕她报复吗?” 朱凌气急:“没有人逼我。我一直对她有怨气,我承认,那天我被嫉妒冲昏了头脑。但我也不过是想对着老同学,发发牢骚,没想到你会把我说过的话都登出来。” “你明知我是记者,而且正在报道僵尸病毒,你仍然对我说了这些话,难道不是故意想要私下透露给我吗?”没想到赵春画反比朱凌更愤怒:“我登出来的每句话,都是你说过的,我以为你们搞科研的人,说话做事都是很严谨的。你误导我做出错误的报道,反过来怪我!要知道,我得对我自己写的每个字都负责啊。” 朱凌愤然道:“我不是傻子,你分明就是存心想要从我这里套消息的。” “可我没想要套出假消息啊!你可把我害惨了!”赵春画一拳砸在墙上,他实在没想到朱凌这个副教授,说出来的话不只带了强烈的个人兴趣,还全都掺了分水。 “如果她要告我,不是一告一个准?”原本春风得意的赵春画,顿时觉得一脚踩进了冬天结冻的河床上,从脚凉到了心。 “你放心,她这会儿顾不上告你。她甚至不会放在心上。”朱凌想起自己偷偷关掉她的孵化箱,她都没有计较过。 “那你今天找我做什么?”赵春画不解道。 “我希望你尽量在以后的报道里,为她挽回一点声誉吧。”朱凌说。 “这就是让我自己打自己嘴巴咯!”赵春画长叹一声。 “你不愿意?” “我看情况吧。” 第107章 峰回路转(2) 苏倾还没起床,就被领导的电话吵醒,询问她最近一系列新闻媒体的报道,和网上的传言,究竟是怎么回事。因为他也收到了群众的联名信,抵制徐知宜继续进行病毒研究。 苏倾如实汇报了,并告诉领导,免疫压力引发病毒异变,只是一些科学家的猜想,这一想法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证实。苏倾还向领导保证,那张接吻的照片,是记者拍摄的视错,两人并不是情侣关系,相反沈肆还是研究项目的赞助人。 最后领导发话:“我知道你女儿是很了不起的专家。不管她是不是冤枉的,继续引发民怨的话,也只能把她从研究小组里撤出。” “如果把她撤出小组,估计城市人口死了一半,我们还没找出防治方法。”苏倾冷笑一声:“如果你承担得起这个损失,我10分钟后就可以把她撤下来,让她回美国。” 领导被噎得出不出话,闷了一下才勉强道:“我来想办法,把舆论压下去。不过,让你女儿加快进度。否则医院的医生快扛不住了。” “细胞生长也是需要周期的。”苏倾轻声埋怨。 下午报社总编打电话给赵春画的时候,他正在传染病院外,采访聚集在门口的病患家属们。 被隔离的病人,越来越多,医院外戴着白花花口罩前来探视的家属,也越聚越多。他们不能进到医院里,只能在门口远远望一望。 这次的病毒反攻,并没有像之前那样,令医护人员手足无措。相反,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大家的工作都有条不紊。唯一令他们担忧的是,这次并没有任何医生,能够向之前方鸣那样,找出可以将病情稳定住一两个月的治疗方案来。 病人们几乎是在发病后一两周,就迅速内脏大出血死亡。死者不能送回给家属安葬,只能由医院统一送往火葬场,由专门的通道进行焚烧。 最终守在门外的家属,连亲人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死亡的阴云从隔离病房内,一直蔓延到医院外。医院外的铁栅栏上,到处插满了白色的鲜花和黑色的挽联。 戴着口罩、手套、全副武装的家属们,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足够的距离。有人垂头哭泣,有人小声祈祷。 就连彼此安慰时,也是尽量言简意赅,多数时候,都只是用眼神表达同舟共济的决心和悲痛。毕竟活着的人,也时刻暴露在病毒的威胁中。 不得不说赵春画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执行采访任务的。可是总编却告诉他,宣传部的领导亲自来电警告了报社,希望他们立即停止相关报道。若再扇动民众的负面情绪,加深他们对病毒的恐惧,打击他们治疗疾病的信心,宣传部有权联系新闻出版署,取消他的记者资格。同时,因为赵春画的报道偏听偏信,有失公正,从即刻起停职查看,直到公开在报纸上向徐知宜道歉。 接完电话,赵春画只剩一脸苦笑。没想到风水转得这么快。 再热闹的娱乐新闻,在死亡的威胁面前,都沸腾不了几日。 随着沈肆不露面、不回应,网上关于他的热议也渐渐冷却下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颗太阳一般光芒万丈的巨星就此熄灭时,所有的媒体都在同一时间,收到了沈肆的经纪人,周雯发来的新闻发布会的邀请函。 新闻发布会很特别,是网络视频直播,记者们可以出席现场,不愿意来的也可以和网友一起可以在视频的另一头,在线参与互动。 提前一天放出的消息,很快就在被死亡的阴影压抑得毫无生趣的生活中,投下了一个炸弹。龟缩在家的民众,急需要这样一道口味浓重的娱乐大餐,来调剂乏味到令人惶恐的生活。而娱记们,更不会放过这条必定会上热搜的重磅新闻。 于是,第二天早上10点,不管是宅在家里百无聊赖的、还是在公司浑水摸鱼的、又或者戴着口罩辗转在地铁上的、甚至蹲在厕所偷懒的……全都准时点开了直播视频…… 而另一头,新闻发布会的现场。 收到邀请函的记者们,测过体温后,接过配发的42层口罩,安稳入座。 记者的对面,是一张铺着白布、精心布置了插花、架好麦克风的长桌,桌后坐着小古、周雯、陈晟、还有冯令达。唯独没有当事人的沈肆。 看着面生的陈警官和冯令达,记者们都一头雾水,忍不住隔着口罩窃窃私语。 把看似无关的陈晟和冯令达请来,是小古强烈要求的。他说只有这两个人,才能真正挽回沈肆的名誉。 而这两人,在听了小古的要求后,都很爽快地同意了。 周雯对着镜头,沉吟了一下,艰难地开口说了开场白—— “我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今天的。作为沈肆的经纪人,我难辞其咎。最近发生的这一系列有损他名誉的事情,沈肆自己并不想向公众解释,有些事情甚至连我,他都瞒着。可是——今天,既然我知道了真相,我就有义务告诉大家,至于你们最后选择支持沈肆,还是离开他,我们都问心无愧了。” 周雯的开场白刚说完,视频下方的观众留言,就马上有人跟进。 “要洗白了,经纪人要给沈肆洗白了……” “他这样的渣男,就是奥妙立白去渍霸一起上,也洗不干净了吧。” “嘘,就看他们表演吧……楼上的别插嘴。” “我□□xx,看你还怎么嘘……” 周雯说完,便把话筒移到小古面前。 这是小古第一次正式对着镜头,他有点紧张,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把刘海弄得黏糊糊的。但他努力睁大小眼睛,好让自己显得严肃些。 “……关于肆哥被人爆料不能再唱歌了,只能依靠假唱来举办演唱会这件事,你们想知道爆料人是谁吗?”小古顿了顿—— 屏幕下方刷屏的留言,瞬间暴涨—— 有记者忍不住出声:“谁?” “是我!”他说完,听着台下记者们的集体惊呼,满意地轻轻舔了舔嘴唇,然后小眼睛微微一眯话锋猛然一转:“不过,我也是受人指使的。” 第96章 他说到这里,故意卖关子停了下来。 这是他昨晚练习了很久,在心里默数到十之后,他才又继续说:“那个指使我的人,就是肆哥自己!” 台下已经一片哗然。 而直播视频的评论已经节节攀升,不少人打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有个记者忍不住当场提出了质疑,沈肆为什么要做这种自掘坟墓的事情。 小古并没有回答他,反而伸手指着坐在最后一排的《娱乐快报》的王记者:“我知道大家觉得我在撒谎。不信你们可以问问第一个捅出这件事的王东明王记者。” 记者老王突然被点名,愣了一下,然后他站起来,正色道:“是的,我承认这件事的确是小古主动找到我,向我爆料的。” 架满□□短炮、坐着几十个人的现场突然鸦雀无声了。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在座的记者们,突然有一种翻看侦探小说的感觉。 凶手已经杀了人,可是□□的,却是死者自己。 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小古的眼眶渐渐潮润,他的嗓子微微发颤,只能靠死死拽紧垂在膝盖上的桌布,来克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肆哥是徐知宜教授的赞助人,徐教授知道他要全国巡演,就请他想办法阻止演唱会。因为她预见到有比s-h1n5更可怕的病毒出现了。而演唱会势必导致病毒提前传播、爆发!当时,还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病毒,连徐教授自己也不能确定,为了不引起社会恐慌,政府更没法对外公布还没得出结论的事情。于是——肆哥就用了这种自曝其丑的方法,来阻止演唱会进行……可是肆哥也是为保护大家……从头到尾,他没有想过要解释、也没想过要取得任何人的谅解,他说他只想做对的事……” 说到这里,小古的眼泪终于顺着他细细的眼睛,滑下来,渐渐泣不成声。 记者们陷入了失语般的沉默,仿佛他们忘记了,提问才是他们的天职。 而这时,视频下的评论速度,也明显减缓下来,好像大家都有点难以消化。 就像你突然发现,有人犯了错,于是他雇人杀了自己,为的是拯救更多的人。 这感觉怪怪的。 是该继续谴责他犯了错?还是该感谢他救了人呢? 第108章 峰回路转(3) 话筒很快递给了陈晟。坐在他旁边的冯令达,还很好心地掏出消毒剂,替他把话筒仔仔细细喷了喷。 陈晟今天没有穿制服,他是作为朋友来给沈肆正名的。开惯了新闻发布会的他,倒是非常镇定。他很自然地对着话筒,从自己的身份开始介绍。 “我是市刑警队的陈晟,当然这只是我的职业身份。今天我来这里,是想给大家讲个故事……” 陈晟像讲侦探故事一般,把他在三年前如何接到报警、如果布控、如何在幽暗冰冷的地下冻库里找到了奄奄一息、全身刀伤的沈肆的故事非常细致的讲了一遍。 下面的记者、观看视频的网友全都被他生动的讲述给吸引住了。 当他讲到:“我以为,受了这么大的伤害,他一定会第一时间站出来指控绑架他的周良。可是——他却没有,他甚至跟我说,既然他人没死,这件事就低调处理了,希望法官从轻判决。我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朱桢去求的沈肆。她一求,他就答应了。沈肆对我说,绑架事件中,不只他是受害人,朱桢和周良也是。沈肆从来没有真正去逼迫过他们。” 这时,周雯也插话,她请朱桢出面替沈肆澄清不能唱歌,是瞒着沈肆的。事发后,沈肆第一时间就找到朱桢,想要送她出国读书,远离现有的环境,是朱桢自己拒绝了。 紧接着,周雯抛出更重磅的炸弹。 “根本没有什么劈腿之说。因为沈肆从来没有和霍琦谈过恋爱,一分钟都没有!霍琦的恋人另有其人。我这里有一堆的照片可以证明。但因为涉及到别人的隐私,我今天就不拿出来给大家看了。” 这一下,记者们都炸锅了,现场几乎陷入混乱。 周雯很淡定地用手指敲敲桌面,委婉地把霍琦与沈肆是因为宣传需要,公司想要营造荧幕情侣,才让二人假扮情侣的的事情,半真半假地说了出来。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视频下端,立即就有人开始炮轰霍琦当时发微博哭诉,是在做戏。 “我当时就觉得奇怪,怎么有人分手,还发一张哭得那么美的照片,一看就精心ps过。” “马后炮吧……你当时怎么不看见站出来质疑。” “心机婊、白莲花的世界我们凡人不懂啊!” 见连记者都议论纷纷,周雯立即话题一转:“至于大家说沈肆,影响病毒专家徐知宜教授的工作,那更是无稽之谈。首先,那张接吻的照片,就是记者故意错位拍摄,误导大家的,连记者本人都公开登报向徐教授道歉了。而且,今天我们请到了徐教授的助理,冯令达博士,今天他会带给我们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冯令达满脸笑容地接过话筒,再次喷了喷消毒液,略微激动道:“昨天,在徐教授的带领下,我们团队终于成功复活了100年前的西班牙流感病毒。这一成果,有希望帮助我们找到流感病毒变异的规律,从而研究出一劳永逸的克制方法……” 台下一静,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那掌声是那么悦耳,经久不息,久到冯令达竟觉这只是一场浓墨重彩的——幻觉。 这场发布会空前的成功,甚至可以说扭转了乾坤。 沈肆的人气开始重新聚集。 但经此一役,终归伤了元气,要再像以前那样辉煌,几乎不可能了。 因为病毒开始无差别攻击,公共场所已经鲜少人敢出没,所有电影集体扑街。 电影院几乎门可罗雀,有些影院干脆借此空窗期歇业装修。 《夜行》制片方另辟蹊径,没有在国内上映便直接参加威尼斯电影节,没想到一举拿下最佳导演提名、最佳男主角提名、最佳摄影提名。 作为男主角的沈肆,一下又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在颁奖日当天,全球直播。 现场的大荧幕上不断出现他的脸。即便坐在一众高鼻深目的好莱坞一线明星当中,他也相当惹人注目。 他即有西方人深邃精致的轮廓,也有东方人复杂内敛的气质。更特别的是,他的眼睛里好似月光下的静海,幽深而旷达。配上他唇角微微上勾的疤痕,那一点瑕疵组成的似是而非的笑意,连摄像师每次都忍不住给足他特写,看得人不由自主放缓呼吸,当场就有不少制片人递上名片。 在角逐最佳男主角时,荧幕上放了五名提名者的表演片段。沈肆的《夜行》是排在倒数第二。他饰演一位精神分裂的科学怪人,他的两个人人格不断对峙、争夺着他躯体的控制权。 很快,大荧幕上出现了沈肆的脸。 幽深的实验室里,穿着白大褂的沈肆站在一大堆实验仪器前,安静地做着实验,整个过程都很静,静得只有液体在试管里摇晃的声音。画面停在他的脸上,他俊朗的脸在与镜头静默对峙,唯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燃烧着狂热的光,像暗夜里的阳光一样夺目,令他英俊的五官都变得暗淡平凡。隔了屏幕,观者也能感受到从那双眼里扑出来的热浪,像地心融红的岩浆,翻滚着、沸腾着、可以焚毁一切、也可以创造一切。 只要与那双狂热的眼睛对视,每个人都会想要跟着去做点什么,那潜藏在心底的梦想、执念、欲望……都会被这目光翻搅出来,令人想要跟着它不顾一切地疯狂一把。 而镜头一转。脱掉白大褂的沈肆站在幽暗的小花园里,静静吸一支烟。他的身影寥落而寂寞,幽蓝的烟从他嘴里徐徐吐出,袅袅而散。 他仰头看着天,间或用手指轻轻捏一下僵硬的脖颈。画面很安静,静得你只能听到他的呼吸。镜头冷静地顺着他手上那点猩红的火光,一路摇上他的脸。然后停住。 这张脸,在暗夜里若隐若现,并不能看真切。可是一双眼睛,却清冷、幽暗、像深不见底的潭。只是这潭里聚集的不是水,而是倦意,无边无际的倦意。 让人只要看一眼,就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的,颓的、败的。 这样无悲无喜、随时可以消亡的一双眼,却又隐隐有流光转动,让你疑心那静水深流之下,隐藏着巨大的、汹涌的、澎湃的力量,随时可以翻起巨浪。 你很难想象,前一刻还炙烈如火的一双眼,这一刻会沉静到近乎于寂灭。 冰与火,在同一双眼里,腾挪变幻。 疯狂科学家的身体里,住着连个截然不同的人格。 从头到尾,沈肆都没有多余的表情,唯有这一双瞬息万变的眼睛。 灵魂的独立、矛盾、分裂、融合……就已经一目了然。 片段很快放完了。 片场一阵静默,连主持人都忘记了台词。 第97章 直到最后一名角逐者的影片顺时播放时,大家却还沉浸在沈肆那双冰火交融的眼睛里不能自拔。 那名好莱坞巨星忍不住低头对旁边的制片人说:“是谁把我排在他后面的?” “是你要求的。”那制片人低声抱怨:“你说他是歌手,不足为惧,跟在他后面更能衬托你。” “shit!” 这也是沈肆第一次大荧幕上看到自己的这次表演。 其实,对于他来说,这算不上在表演。 他只是试着不断回想和徐知宜有关的一切。没有什么比冷静旁观更能描摹一个人的灵魂。 她的狂热与坚持、她的疲倦与冷漠。 他没有在表演,他只是召唤出她,让她的灵魂附在自己身上而已。 而周导演,真的不愧是最好的导演,他知道沈肆演技不够,就只拍他这双灵气逼人的眼。 因为他在他眼里发现了玄机,发现了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连秦焕在家偷偷观摩时,也讶然道:这货什么时候学会演戏了? 答案几乎是毫无悬念的—— 沈肆并没有拿到最佳男主角,但是所有人都认为他虽败犹荣。 甚至连拿了大奖的那位演员,都在公开致谢时承认,被沈肆的表演惊出了冷汗,差点以为自己捧不到奖杯了。 沈肆的粉丝齐刷刷回归了。 与粉丝一起回归的,还有各种代言。 开始有大的经济公司,向他招出橄榄枝。老东家艺鑫也私下和周雯有了联系,并坦然承认当初看走了宝:没想到不能唱歌的沈肆,居然还真能演。 两个月后,沈肆的人气比以前更足。 之前把他踩到深渊里的人,又重新把他从泥里捡起来,洗干净,捧回了神坛。 加上,他崎岖坎坷的经历,简直就是这个冗长而难熬的瘟疫期,打发时间的最佳谈资。粉丝们聊起他,可以津津有味地说上一整天。 而他与徐知宜扑朔迷离的关系,更是为他增添了无数魅力。 因为所有长得不好看的姑娘,都突然有了信心。 原来男神,选女朋友,是不挑长相的。 第109章 峰回路转(4) 凌晨1点,徐知宜从实验室出来。 她习惯性先喝了一大瓶水,再独自走到小花园吸烟。 秋天的夜空,星星特别亮。 她抬头望天,莫名想起曾经在躺在船上时,她脖子上枕着的弹硬紧实的大腿,忍不住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想什么呢?” 沈肆低沉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 她吓得肩膀一缩,猛然回头便看见了坐在长椅上的男人。 他的样子有点疲惫,人前四射的光芒全都收敛起来,显得有点陈旧发灰,可是一双眼睛却像此刻的夜空一般。 几个月没见,他倒是学会了收敛。徐知宜暗叹着,向他走过去,径直坐在他身边。 “恭喜你!”她微微一笑,唇边的酒窝隐隐约约。 “说迟了两个月。”他说。 “我还没怪你,你未经我同意,就盗用我的生活片段。”徐知宜把自己抽了两口的烟递给沈肆。 沈肆闻言心下一动,她看了颁奖礼。 他接过烟吸了一口:“我付四百万给你,不就是为了这个?” “差点忘了,我还是你的顾问。”她饶有兴趣地问:“准备继续演戏了?” “正好相反。” “不是差点就拿了奖?” “那是因为请对了顾问。你这样的顾问,再也找不到了。” “那倒是!” “那你这么晚来找我,不会是因为想我了吧。” “智商高果然不一样,猜得真准。” “看来,你真的爱上我了。”徐知宜将烟夹在指间,并没有抽,反而凝眸看向沈肆。 “是的,我已经爱了你一辈子了。”他也凝视着她,但那目光很深、很远、好像在透过她,看向另一个虚无缥缈之处。 她莫名觉得心惊。 愣了一下才说:“你的一辈子还不到一年吗?” 沈肆没有说话,整个人靠向椅背,抬头看向晴朗的星空,云翳菲薄,浅浅横陈,像时间的尽头。隔了浩瀚的夜空,他好像看见一双世事洞明的老人的眼,正与自己对望。 过很久他才说:“如果那一年你一生也忘不了,那一年就是一辈子。如果你一眼就深爱上一个人,那一眼也是一辈子。” 徐知宜没有回应,她觉得今天的沈肆很不同。 她也抬头陪他一起静静看着夜空,很久很久以后,她听见他说:“四百万,你不是说过想要报答我吗?现在机会来了,帮我做件事——” 电视台华丽的舞台上,一片黑暗。 这黑暗庞大、绵密、夜一样深沉、几乎漫无边际。 台下隐在暗处的观众们,屏息凝视,全神贯注地痴痴望着那黑暗中的发光体。 从空中投下的聚光灯,小小一圈,正好将沈肆拢在其中。 这是他的小型演唱会。 在瘟疫蔓延的今时今日,所有的公演都取消了,电视节目反倒挣出一点新气象,毕竟人们只能守在电视机前,看看直播的节目,过过干瘾。 这家电视台以一个天价,邀请沈肆举办了他被绑架后三年来的,第一场演唱会——不插电个人小型演唱会。 虽然来参加节目直播的粉丝,经过严格体检,被压缩到只有100人。 但是,隔着屏幕观看直播的观众,却不计其数。 这次演唱会对于沈肆来说,非常非常特别。 他已经三年没有在第二个人面前,真正开声唱过,他有点紧张。 他坐在黑暗中,尽管什么也看不见,却还是能分辨出台下观众已经极力克制,却仍然如排山倒海一般涌动的呼吸声。 掌心密密出了一潮汗,他不动声色地在裤子上揩了揩。 当耳麦里传来音乐总监喊开始的声音时,他深吸了口气,拨动了手中吉它绷得紧紧的弦。 《星尘》前奏准确无误的响起,流水一般顺畅…… 可是前奏反复弹了三遍,他却始终没有唱一句。 台下有粉丝开始着急了—— 还是没法唱吗? 她们全心全意仰望着台上,那孤坐在聚光灯中,被黑色的眼罩蒙住双眼的男人。 她们第一次发现,这个她们终生只能仰望的、光芒万丈的巨星,在这一刻,是那么孤独、那么脆弱、脆弱到要开口发出一个音符,都是那么艰难。 有人开始双手合十,默默祷告:赐予他力量吧! 也有人轻轻哭出声:没关系,唱不出也可以。我一样爱你。 沈肆端坐在雪亮的灯光中,继续轻捻慢扫着琴弦,不急不躁、不慌不忙…… 就在大家以为他会这样天长地老地弹下去时,他却突然开了口说起了话—— “对于生活在宇宙中的人类来说,生命太短,欲望太多。我们常常会忘记什么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我也是。” “我曾经以为自己想要当个万众瞩目的明星。可是,有一个人让我发现,其实我真正想做的,只是唱歌给我爱的人听。所以,今天我要唱歌给你们听——” 吉他的琴音慢慢扬上去—— “……你说,你已飞行太久,你说,你已厌倦夜游。你说,你是一粒迷路的星尘,妄图独自点亮黑暗,却只能照见小小的自身。微光闪,星途暗,飞溅的泪注定孤单……就算,是我的奢梦啊,最美的约会,不过是与你一夜相伴……” 歌声像温柔的风吹过湖面、湖面渐渐起了白雾,水色弥漫 、妖气横生……歌声慢慢潜入水底,水里倒映着蓝色的夜空,流星在水里飞过、溅起涟漪、推动一波又一波汹涌的情绪…… 台上的人忘了自己、台下的人如痴如醉。 有人跟着小声唱、有人随音乐晃动身体、有人泪流满面、有人相拥热吻…… 谁说听歌的人最无情? 这一刻,唱歌的与听歌的,都动了真情。 徐知宜没想到,沈肆请她帮得这个忙,会如此怪异。 他请她在演唱会的时候,站在他身后。并告诉她,如果她不陪着他,他就没法唱歌。 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你一直唱歌给我听,是把我当金嗓子喉宝用啊。要付费哦!” “不是付了你四百万吗?” “你的四百万还真是哪儿都用得上。” “确实哪儿都用得上!” 此刻,她静静站在沈肆身后,站在聚光灯外的黑暗中。 想起这段对话,她还是忍不住想笑。 她的手轻轻向前伸着,手心贴着他的背心。 隔了菲薄的衬衫,她能摸到他的心跳,正跟着音乐的节奏、有韵律的跳动着…… 当所有人都沉醉在他的歌声中时,她却在触摸他的心声。 一下一下,节奏分明。 她突然觉得,她好像有点明白,什么叫做,有时候,一年就是一辈子。 第98章 尽管他们相识的一幕幕,清晰的就像昨天才发生过一般。 初相遇,彼此惊天动的一跤;首映式上,含沙射影地对讽;烧烤店里饮酒谈天、救秦焕时的惊心动魄;雪夜阳台上吸过的三只烟;广州的一日一夜,湖中小舟上那些关于星星的梦话;两个浅得不带欲望的吻和闪电中的拥抱…… 什么时候,她的一年,过得像一辈子那么刻骨铭心了呢? 而此刻,沈肆已经忘记了自己。 他只觉得背心处,那只手,是那样温柔而有力地支撑着自己,将她源源不断的生命力输送到他的身体里。 她身上的沉静、勇敢、坚持与无所畏惧,也随着她掌心的温度,不断传递给他。 他闭着眼,黑暗中,他却不再觉得孤独。 好像过往生命中的阴霾与黑暗,都渐渐远去,只剩下她静水深流的一双眼。那么安静地与他对视,那么热烈地感染着他。 他觉得安全极了、也安心极了。 歌声在他心里泛滥、不断涌出、自然生长、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一首接一首…… 歌声跨越了时间和空间, 它从一个人的心里流淌到另一个人心里。 黑暗中、光明里,他的歌声无处不在。 最后一曲终了,歌声渐止、音乐也缓缓低下。 台下的掌声雷鸣般经久不息,好像从远古而来,带着原始的真诚的力量。 他在掌声中,扯下了眼罩—— 这双宝光璀璨的眼睛一露出来,便引发了台下一阵尖叫—— 沈肆将食指竖在嘴边,嘘了一声。 台下渐渐安静下来。 沈肆放下吉他,起身,对台下的粉丝鞠了一躬。 他的声音很平静很从容,在麦克风的扩散下带着微嗡的共振:“这一年,我经历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但我得到的更多。除了始终不离不弃的你们、我的经纪人、我的助理、我的造型师、还有我的鲁鲁——” 他说到这里,台下有些粉丝的脸悄悄红了。周雯、小古、甚至手中还握着梳子与发胶的霏霏都情绪激荡起来。 爱哭的小古与爱脸红的霏霏眼里都涌上了一层泪雾。 “但我最大的收获,是我遇到了一个人——”他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表达着。 台下又响起一片尖叫声。 第110章 峰回路转(5) 他停下来,等那阵尖叫慢慢静下来,才又继续不急不缓地说:“这个人——她救过很多人的命,也救过我的命。别人都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所以……我想对她说……请收下我!” 说到这里,他突然手向身后一探,在台下粉丝们疯狂的几乎要把屋顶掀翻的尖叫中,猛然向前一拽。 猝不及防的徐知宜就被突然拽到了聚光灯的中间。 她有点懵、还有点慌,耳朵里全是一阵又一阵尖叫和哭泣。 雪亮的灯光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她需要把眼睛挪到黑暗处,稍稍适应,却不想,一眼就对上了台下无数双羡慕嫉妒的眼睛——嗯,也许还有恨。 她心中一惊,猛然收回视线,看向身边的男人。 沈肆嘴角含住一抹浅笑,眼睛明亮地看着她。 她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继续木着一张脸。 “请收下我——”他说。 “你什么意思?”她只觉一向聪明的大脑,有点转不动了。 “就是这个意思!”他轻声说,然后一低头,将一个吻印在了徐知宜的唇上。 促不及防的,这个软糯湿润的吻,一下就摄住了她的心神。 她仰起头,目光迷离地看着沈肆,而他也低头看着她。 聚光灯包围着他们,将黑暗阻隔,将台下的一众人隐去另一个世界。 她一心一意看着他。 可是灯光太亮,她看不清他的脸,迷迷蒙蒙的,好像正置身一段虚幻的梦境。 沈肆没有回答她,只是一低头,又吻住了她。 这一次,这个吻不再只是蜻蜓点水,而是深深的、深深的一个真正的吻。 带着几分虔诚与欲望的,真正的吻。 感觉到了吗?五十年后的我。这是一个真正的吻。 替你吻的! 也替我自己!沈肆默默在心里呐喊。 在这个不断加深的吻里,徐知宜感觉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眼前有极其亮烈的流星拖着燃烧的火焰快速划过黑暗。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被人灌醉了,才产生了幻觉。 过了很久,久到台下的人,嗓子都叫哑了……沈肆才结束这个吻,看着眼睛湿亮,嘴唇红润的徐知宜,轻轻笑了笑 “就是这个意思。” 徐知宜凝神看向他,良久才舔了舔嘴唇,呓语道:“意思太复杂,我消化不了。” 沈肆唇边笑意一闪,将嘴凑到她耳边。 她听见,他在她耳边极其认真地说:“徐知宜,请收下我这只又瞎又蠢的兔子。” 突然间,她的眼睛就红了,兔子一样。 她想起她曾经说过,对于爱情,她从来都是守株待兔。 而他则回答她,只有又瞎又蠢的兔子,才会愿意撞上她这棵树。 原来一辈子,就是有个人,会真的会记住你说过的每一句话。 演唱会空前的成功。 因为沈肆全场没有任何伴奏,真唱的功夫已经压过所有歌手。 更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示爱,把那些关于他与女科学家的旖旎猜想,全都摆到了台面上。 记者们忙着发稿、粉丝们忙着分享、周雯忙着招呼媒体、电视台忙着收尾、广告商忙着统计收视率…… 所有人都在忙,唯独沈肆牵着徐知宜的手在深秋清冷无人的操场上闲逛。 “你怎么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吻我?”徐知宜直到踏进自己熟悉的校园,才从梦游一般的状态清醒。 “有人让我一定要替他吻你。” “谁这么变态。” “五十年以后的我!”他笑。 “你有病!” “若不是病得不清,怎么会爱上你。”他说。 他们之间原本隔着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若不是那一场浑浑噩噩的重病,他们怎么可能有交集? 他的目光炙热如正午的太阳,亮得令她不敢直视。 两人梦游一般在校园的林荫小径上缓缓而行。 地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银杏叶,像古旧的金币隐隐泛着金光。 他们相遇在初冬,没想到等到深秋的时候,感情竟已丰收。 一向冷静自持的徐知宜,膝盖一直发软,走在平地上,也有些高高低低起伏不平,像踩着云、踏着浪、虚一阵、实一阵。 忽然,她脸上噗的一凉,待抬起头,又一滴水珠直直从路灯昏黄的光晕中,砸到她的脸上。 下雨了。 从零零星星转为淅淅沥沥,不过眨眼间。 这场雨又急又猛,令人避无可避,沈肆牵着徐知宜的手一路狂奔。 一抬头,正好看见路边灌木丛旁露出朱红色电话亭的一角。 沈肆忙拖着徐知宜奔了进去。 风声、雨声瞬间被电话亭的玻璃门隔绝在外,只剩下急促的呼吸。 亭子里一安静,沈肆便发现徐知宜的呼吸声不对劲,一低头,发现她正捂着胸口喘得如拉风箱一般,但脸色却并有因为运动而泛起红晕,而是苍白如纸。 “你怎么了?”他急问。 “没事,跑太急有点喘。”她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自嘲:“最近实验室呆太久,心脏都快跳不动了。我以前随便熬两三个通宵。” “你以为你是猫头鹰吗?专门熬夜。”沈肆有点恼怒。 五天前的晚上,徐知宜因为在实验室突发心脏病而晕倒,若不是冯令达当时还没走,及时把她拖进消毒室,做了心肺复苏,她可能已经看不见第二天的太阳了。 从得知这个消息时,沈肆便无时无刻处在一种焦虑的情绪中。 自从中毒后,徐知宜的身体就像漏水的船,随时有可能因为透支过度而沉没。尤其是她的心脏和肺,受损严重,根本承担不了在负压环境下长时间工作。 那个徐知宜早逝的“预言”终日在他脑海里萦绕不去。 此刻见她面色苍白、呼吸杂乱,他更觉惶惶不安。 徐知宜见他蹙眉不语,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有些心虚地道:“不是我想熬夜,实在是时间完全不够用,就算我已经拼了命,也找不到真正解决的方法。” “你不是说已经有了新的进展了吗?”沈肆问。 “我们发现甲型流感病毒衣壳的m2蛋白,是流感病毒感染宿主细胞的一个基本组件,它能打开一条‘通道’让病毒的rna进入宿主细胞。只要能对付它,流感病毒就算会72变也没用了。可是,m2蛋白藏得很深,抗体就算伸长手臂也够不到。于是,我们尝试把m2蛋白连接到一种来自乙肝病毒的蛋白时,这种乙肝病毒聚集在一起形成颗粒,能使m2蛋白暴露出来了。我们有一组人,已经想到比乙肝病毒更好的办法使m2蛋白更加突出,更加便于抗体攻击。” 第99章 “但是,新问题来了,要阻断m2离子通道需要强有力的抗体。我们现在还没有找到能直接对抗m2的抗体。这条路暂时走不通。” “没有其他的办法吗?”沈肆其实没太听懂徐知宜的话。 “有。我们又尝试了刺激免疫系统中的t淋巴细胞,让它迅速杀死受感染的细胞,使之来不及生成新的病毒,以此限制病情恶化。但是t细胞只能清除逃避抗体而继续扩散和演变的变种病毒。我们仍然需要可以击败主要病毒的抗体。” 沈肆皱着眉头,听得一知半解:“所以——” “所以问题又回到了原点——我们最需要的,是强有力的抗体。可是现在,几乎所有被感染的人,都拖不过2周,就死了,没法产生有效抗体。”徐知宜情绪有点低落:“只要找到这个抗体,结合我们上面的两种方法,就可以杀死所有甲型流感病毒,再不怕病毒变异了。” “所以归根结底是,缺少抗体是吗?”沈肆问。 徐知宜点点头,沉默了。 沈肆也没有说话。 外面大雨不断噗噗噗敲打着玻璃,使得电话亭里这一刻的沉默显得分外压抑。 亭子以外的地方,每分每秒都有人在被病毒感染。 被感染的人里,也许很快就有他们的朋友、亲人、伙伴…… 甚至—— 他们自己。 “我跟你说这个干嘛?你又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徐知宜察觉到沈肆情绪低落,便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沈肆的脸:“笑一笑,再英俊的人板着脸也不好看。” “怎么笑得出来?只要一想到,你随时有可能心脏病突发倒在实验室里,我就浑身发凉。我觉得自己真没用,为了自己苟活,就不管你的死活。” “你还真把自己当英雄啦?”徐知宜轻笑。 “我只是觉得,每天躲在口罩后面惶惶不安,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而你却在为我、为无数人赌上自己的性命。”沈肆喃喃道。 “即便生活在阴沟里,也可以仰望星空啊。”徐知宜忽然凑上前,伸出食指,沿着他嘴唇的轮廓,轻柔地描摹:“说不定,就能像我一样,一伸手就摘下了最亮的那颗星。” 沈肆一低头,含住了她的手指,轻轻吮了一下。 指尖传来唇舌温柔的舔舐,那软软的触感,令徐知宜膝盖发虚,连脊椎骨都一节节酥麻。 她把手指从沈肆的嘴里抽出来,然后放进自己的嘴里,用力咬了一口,痛得眉头一颤,嘶声痛呼。 沈肆没憋住笑出声。 没想到一向冷静淡定的徐教授,会有这样幼稚的行为。 “居然不是梦。”她说:“我一直以为,生活中但凡一件事太过美好,那一定不是真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这一生要做的,就是把流感病毒关进笼子里。这件事太过于美好,如果它实现了,我想,我已经不配再拥有别的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笑了:“你说,要是未来人们真的发明一种时间机器,可以让我们与过去的自己对话,那该多有意思。” 说完,她眼睛亮晶晶的,取下电话机上的话筒,随手在按键上,噼噼啪啪一阵乱按,然后把话筒放在自己耳边:“喂?请问你是徐知宜吗?我是一年后的你。”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好像电话那头真的有人在。 “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今天中午,你会在食堂摔倒。然后有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会来跟你搭讪。接着,他会在你摔倒的地方,也狠狠跌一跤。然后……你会爱上他。所以,你千万不要把隐形眼镜搞丢,因为你要好好看清他的样子,看清这个你会想要与之共度余生的人!你要珍惜他。” 沈肆喉头发干,他突然有些想哭。 他一生听过情话无数,也被各种炙热的爱意包围过。 但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令他心悸。 想到作为预言师的自己曾经说过——你一生也没有机会,让她爱上你了。 曾经的他,本以为他对她的爱,就像被夜裹住的光,永远没有亮起来的一天了。 可是此刻,她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她爱上了他。 他想,怎么能够在拥有后,再失去呢? 他不能忍受,已经改变的命运又回到原有的轨迹。 沈肆一把将徐知宜拥进怀里。 他抱着她,用一种失而复得的心情,抱着她。 他抱得那样紧,紧得几乎想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再也不放开;但他又抱得那么温柔,温柔地像是在拥抱迷茫的未来,拥抱飘摇微弱的生命之火。 第111章 大结局(1) 只有浅薄的人才了解自己。 沈肆一向以为他足够了解自己。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认为,自己想要的就是永远活跃在聚光灯下。 仅此而已。 可是——没想到爱情会令一个人变得深沉。 深沉到,他自己也不了解自己为什么有勇气孤注一掷。 在给鲁鲁喂饱食物、又洗了个痛快的热水澡后,沈肆独自出门了。 没开车、没戴口罩、没做任何防护措施。 他就这样无遮无拦地,轻快地走进了充斥着病毒的大街。 他想,自己一定被爱情冲昏了头。 他一边轻声怨怼着,让他做出这样轻率举动的徐知宜,一边又觉得,只是念着她的名字,嘴里也像含着一颗芬芳的水果糖。 秋日的阳光是那么软那么亮,像金色蜂蜜、粘稠的把一切美好都包裹在其中。闪闪发亮的黄叶、瓷白的云、晴碧的天空,柔靡的风…… 好像世间一切烦恼都是不存在的。 他第一次发现,这世界原来是这样的美好。 他贪婪地捕捉着身边的每个细节、甚至不放过空气里流淌的汽车尾气和桂花甜香。 渐渐,他走到人口密集处。 没有戴口罩,很快他就被人认了出来。开始有粉丝激动地涌上来、要签名、要合影、兴奋而大声地向他表白。 他不带任何抵触情绪,甚至是以一种虔诚到近乎于珍惜的态度,与每个冲上来的粉丝认真交流,回答她们提出的每个问题。 他看着那些,不顾危险,扯掉口罩,站到他旁边合影的粉丝,看着她们脸上满足的表情—— 他想:她们爱他的时候,是真的爱,不计一切代价的爱。 尽管,这种爱容易摇摆。 但这一刻的真实,已经弥足珍贵。 他被人簇拥着,穿过一条又一条街,渐渐身后跟随的人,越来越多——他开始跑起来,感受到力量在生命里流转…… 他的粉丝也跟着他跑起来,跑在金色的阳光、金色的微风里。 他想,也许迎面的一阵风、也许身边某个粉丝的呼吸里,就隐藏着可以将他击溃的病毒……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 他应该让自己的命运,按照本来的样子生长。 这样,别人的命运才不会受自己牵连,而他心爱的女人,皱紧的眉头才能舒展开……她人生中最美丽的愿望,才能实现。 她才不会因为过劳早夭。 这一天,新闻媒体炸了锅。 沈肆毫无防护措施的在大街上穿行,与粉丝零距离接触的报道铺天盖地。 人人都在感叹:他一定疯了。 也有人猜测:他活腻了吗?被病毒吓得绝望了吗? 更有人评论,这是沈肆表演的一种行为艺术,代表着他对病毒的蔑视。尽管这种方法极端愚蠢,但是勇气可嘉。 但这一切,关在实验室里的徐知宜都不知道。 而沈肆自己,则是完全不关心。 此刻,他正躺在一家无人问津的小旅馆的床上,看着窗外窄窄的一角天空,静静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灰扑扑的窗帘,被风轻轻吹动,在人心里落下了一抹暗影。 他其实挺害怕,可是却又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他想,如果这样跑一趟,他还没有感染上病毒,那么命运自会有别的安排。他只要继续等待徐知宜就够了。 如果命运安排他回到之前的轨迹,让他重新感染上病毒,他就勇敢地接受这场豪赌。 五天后,他发烧了。 他很清楚地知道,死神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他呼出的每一下鼻息都带着岩浆的炙热,心跳很快、头痛欲裂、全身的力气都在快速抽离,胸口剧烈地喘息着,却还是无法把空气吸入肺里。 原来,感染病毒,这么难受。 他几乎想要后悔。 迷糊中,他拨了120,然后给徐知宜发了条短信。 他垂下手,呆呆看着斑驳陈旧的墙壁—— 有那么一瞬,他好像透过墙壁,看见那张被岁月的痕迹摧毁的老人的脸,和那双苍老的琥珀色眼睛。 他艰难地动了动嘴—— 对不起。 他说。 第100章 他浪费了他的苦心。 他想告诉那个五十年后,还在费尽心机,妄图保护年轻沈肆的自己,原来有些命运太过强悍,非人力所能扭转。 但他想对他说谢谢,谢谢他给了自己整整一年与她相处的时间。 这一年,已经是一辈子那么富足了。 所以,此刻—— 即便他赌输了,他也不后悔。 他想,那个沈肆,一定会理解自己的。 他没法再继续自私下去。 她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再也无法与病毒进行长期的拉锯了。 就让他来终结这一切吧。 黑暗中,他感觉到有人在猛击他的胸口,有人在大声喊他的名字,还有人在用力拍他的面颊,眼皮被强行扒开,刺亮的光针一样猛扎进他瞳孔。 他用尽全力,转动眼珠—— 醒了,醒了!有人在欢呼。 一张戴着面罩的,清秀而温暖的男人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方鸣! 他艰难地张了张嘴,干涩的声音传到了方鸣的耳朵里。 “我不要你救!” “你烧糊涂了吧?我不救你,你早死了!”方鸣见他能说话了,也终于松了口气。 “你这次,这次、不要再、再被我传染了!”沈肆断断续续地说。 防护罩后面的方鸣突然忍不住笑了:“难道还有上次?” 旁边的护士们也笑了。 每天在隔离病房里与死神搏斗,突然来了个英俊的明星,简直像是在冬夜里点燃了一把熊熊的八卦火焰,让这些年轻的姑娘们,在死亡的阴影中,感受到了一点活着的乐趣。 沈肆看着面罩后面,一双双笑弯的眼睛,忍不住剧烈的咳起来。 很快,他被方鸣注射了镇定剂,沉沉睡了过去。 他被送进了一个独立的单人病房内。 病房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床,一把椅子。 徐知宜赶到的时候,沈肆还在沉睡中。 他的高烧刚刚被控制下来,肺部已经开始出现白斑,但呼吸系统还能维持正常的运作。 原本如阳光一般耀眼的男人,忽然间暗淡了。他躺在病床上,脸色比床单还要灰败。 病毒像黑夜一般,吞噬了他身上的光和热。 此刻,徐知宜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情绪,只有她自己知道—— 当她半夜走出实验室,看着手机上那条短信时,脑子嗡地一响。 庞大的黑暗差点将她击倒在地。 她需要扶住墙壁,才能让自己的膝盖□□地对抗住身体里的漫卷上心头的慌乱。 “我感染了病毒,我的血给你,可能有你想要的抗体。只是可能。” 紧接着,她看见了师兄发给她的短信:沈肆在我这里。速来。 她的心一下就跌到了谷底,疯狂地奔向自行车。 极度的恐惧令她手脚发软,连车带人摔倒了两次,才能勉强跨上车骑行。一向冷静的她,忽然发现自己是那样的惊慌无措。 当她走进这间窄小阴暗,不见天日的病房时,她只觉心脏好似被人紧紧拽住,一下一下用力撕扯着。 那个光芒四射的人,躺在苍白的床上,黯淡得像一颗熄灭的太阳。 沈肆一睁开眼,就看见了那双露在口罩外的眼睛。 黑漆漆一双冷静的眼睛,沉着、稳定、平静而充满了力量。 他混乱的思维,好像一下就理顺了。 他原本因恐惧而慌乱的心跳,也一下就稳住了。像怒发冲冠的公狮,被一双手抚平了毛躁。 “怎么这么不小心?”隔着防护面罩,徐知宜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令沈肆觉得最美妙的音乐也不过如此。 沈肆没有回答。 他沉默了片刻,艰难地调整好呼吸,轻轻一笑:“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曾经只看见过你一双眼睛,就无可救药得爱了你一辈子。” “谁这么有眼光?”徐知宜伸手握住了他露在被子外的手。 隔了手套,她感觉不到他手指干燥硬朗的质感,却还是能令她心中不断翻涌的疼痛稍稍平息。 “我!”她听见他回答。 “你什么时候只看过我的眼睛,就爱上我了?” “我给你讲个故事——” “嘘——你需要休息。” “不——这个故事,对我来说很重要……”沈肆剧烈地咳了起来,咳得那么用力,好像随时会力竭而亡,她不得不将他稍稍扶起来一点,好让氧气更容易进入他的肺部。 他咳了好一阵,才彻底平息下来。 “故事是这样的——”他讲故事的语调很从容、从容得像一个历经沧桑、已经走到生命尽头的老人。 徐知宜甚至升起一种错觉,这一刻躺在病床上慢慢讲故事的这个人,并不是她所熟悉的沈肆,而是另外一个灵魂,在掌控一切。 第112章 大结局(2) 从前,有一个大明星,稳坐娱乐圈第一把交椅很多年了。他长得很英俊,并且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女人能够抵挡他的魅力。 尽管他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过真正的爱情。因为对于自恋的人来说,没有人比他自己更迷人。 如果没有因为爆发了一场可怕的流感,他一定会这样长长久久的璀璨着。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突如其来的流感病毒感染了成千上万人,而这个大明星也没过逃过此劫。 他入院第一天,就感染了抢救他的主任医生。 很快,那名被他传染的医生就死了。 这之后,大明星眼睁睁看着身边的病友,一个个被抬进来,又一个个悄无声息地被抬出去。 没有人比他更能理解死神的可怕。 管他多么万众瞩目,在死神眼中也不过是蝼蚁一只。 大明星整天活在死亡的恐惧中。 有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撑不过去了,甚至脖子上都感受到了死神镰刀锋锐的寒气,却又一次又一次被抢救了过来。 像奇迹,又像折磨,他一直没有死。 他一直苟延残喘地活着。像徘徊在地狱门口的老鼠。 每一天,他都思考两个同样的问题,明天会不死?要不要自我了断? 终于,他发现活着呼吸,对着自己来说,是一件更残忍的事。 就在他终于下定决心自杀的那晚—— 有个穿着防护服的女人,闯进来救了她。 她很冷漠打落他手中,想要往输液器里注射空气的针管。 用一种命令地口吻对他说:“你害死了我爱的人。我不会允许你就这样死掉的。” 从那天开始,这个神秘的女人就一直来看望他。 她几乎每隔几天,就会来病房待上几个小时,什么也不做,就是呆呆坐上一会儿。 有时,她也会和他简单的聊上几句。 和那些一再败给病毒的医护人员不同,她的眼睛里没有对病毒的畏惧,也没有对死亡的麻木,反而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力量。就好像,她随时可以绝地反击。 她眼睛里那一点幽光,令他觉得活着仍然是一件美好的事。 渐渐的,他开始期待起这个女人来看望他。 他发现,只要看见她露在口罩后的那双黑沉沉,不带丝毫情绪的眼睛,他就能感觉到久违的安全感。 他试着向医生护士打听她。 原来,她是那个被他害死的医生的师妹,是非常厉害的病毒学家。 而他是她的实验对象。 因为他是所有感染病毒的人里面,唯一一个能够与病毒对抗,始终没有死去的人。 她在他的血液里寻找抗体,研究为什么他能与病毒拉锯。 于是,他更加期待她的到来,隐隐约约,他觉得她是唯一能拯救他,拯救这个世界的人。 因为她的眼睛里有光。 而这光,能照进黑暗、照进他荒芜狼藉的生命。 他对她愈来愈上心,越来越熟悉。 他甚至能隔着门就能分辨出她的脚步声,和别人的有什么不一样。 她的脚步声总是沉着有力的,一步一步,每一下都遵循着某种规律,带着一种奇异的密码,令他能从一大群人中间轻易地分辨出来。 他知道,他爱上她了。 这爱里有依赖、有对健康的渴望、对光明的畅想、也有对力量的崇拜。 是的,他从一个弱女子身上,看到了力量。 澎湃的、源源不断的,通过她那双静水深流的眼睛,涌到他的身体里。 每一次她来,他都疯狂地吸取着那双眼睛里的力量。 她几乎成了他活下去的动力。 他变得越来越爱和她说话。 每一次说话,他都贪婪地看着她的眼睛,一眨不眨。 等她走了以后,那双眼睛会经过记忆的反刍,成为照亮黑暗,驱散恐惧的光。 她有时候说话,有时候不说。一切都看她心情。 第101章 而她的心情,代表着研究的进度。 她像高高在上的神女,不带一丝一毫凡人的情绪。 只有一次。他从梦中惊醒,忽然看见她正垂头坐在床边,那双一向沉静冷漠,如夜一样的黑眼睛里,充满了悲伤与难过。 他甚至能看见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泪意。 就像,神女突然动了凡心。 他突然冲动地对她说:我喜欢上你了。 她当时笑了,她说你都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就喜欢上我了?你就不怕我是个丑八怪吗? 那是她第一次笑。 他觉得那双黑色的眼睛,笑起来很美。 他回答说:心灵美就够了。 其实,他曾无数次想象着那张口罩后的脸到底有多美,有多么孤傲清丽。这一刻,他觉得即便她长得再平凡甚至丑怪,只要有这样一双眼睛,也就足够了。 他很认真地宣布,如果他的病能够治好,就一定要让她做他的女朋友。和她一起享受万众瞩目。 他还意淫,他如何在聚光灯中,吻她,让所有女人尖叫。 当他向她描述他的幻想时,她的眼睛一直在笑。 她甚至也开玩笑似地说:等你彻底好了,我就做你女朋友。尝尝被所有女人嫉妒的滋味。 他能感觉到,她的心情一定很好。 也许是实验的进度,令她满意。 从那天以后,他就觉得,他们之间真的有了什么。 那是一种不需要言语的灵犀,一种默默流转的暧昧的情愫,一种在生与死之间并肩奋斗过的人才会懂得默契。 那是救赎与被救赎的人之间的神秘感应。 后来,这个大明星真的被治好了。 那个女科学家,从他的血液里找到了对抗病毒的方法,研制出疫苗,拯救了几千万人的生命。 这场席卷了全球,收割了无数人命的瘟疫,终于臣服了。 臣服于那双看似无情的黑眼睛。 出院那天,大明星兴冲冲地去女科学家的实验室找她。 他专门洗了澡、敷了面膜、剪了新发型、买了花……他要以风流而崭新的形象出现在她面前。 是的,他太需要一雪前耻了。 他要她一见面就被这个光芒四射的形象征服,忘记那个奄奄一息的、躺在病床上苍白浮肿的自己。 然而,终其一生,这个大明星都没能再见到他爱过的女人。 ——女科学家,为了抓紧一切时间研制对抗病毒的疫苗,不断靠服用兴奋剂而维持专注力,所以,她才会在无数个睡不着的失眠夜,到医院看望他。 最后一次,她在实验室里呆了三天三夜,在研制成功的当晚,大家都提前回家庆祝,她照例最后一个走。 当早上她的同伴们去实验室,才发现她的身体已经冰凉了。 她死于兴奋剂过量导致的心肌梗塞,还差一天,就是她三十岁的生日。 她救了无数人的性命,却没有救到自己。 后来,他上网找到了一张她的照片。 小小的一张黑白证件照。 照片里的她一点也不美,像是还没拿准该对着镜头笑还是不笑,就被摄影师匆匆按下了快门。 如果非要给这个女人找点儿特征,那就是她的神情间,有一种知识分子特有的沉静。这种沉静得近乎疏离的气质,出现在一张年轻女子的脸上,多少有些违和。 他想,这张照片拍得真糟糕—— 一点也没有拍出她的□□,她那双安静得几乎惊心动魄的眼睛,在照片定格的那一瞬,显得那么死气沉沉,毫无动人之处。 他想,这不是他认识的她。 后来,这个大明星依然万众瞩目。 再后来,他因为在感染病毒后,脑神经受损,得了帕金森。一生都在与病魔作战。 不管是得意时,还是失意时;健康时,还是被病痛折磨时;他的生命里始终有一双深黑色的眼睛,一直安静地看着他,给他力量。 她的声音、她藏在口罩后模糊的轮廓、她的眼睛、她的脚步声、她的味道……和她有关的一切回忆,汇聚成一组强而有力的后旋踢,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便会施展出来,猛踹他的大脑,他的心脏,他的身体、激起一阵又一阵情感的乱流,令他不得安宁。 他人生中的“得不到”和“已失去”,变成了困扰他一生的执念。 后来,机缘巧合,大明星知道了一个科研小组,一直在致力于开发一个神奇的超级网络项目“时间灰度”,妄图利用电脑数据和一种神秘的网络信号,沟通过去与未来,在黑白分明的时间里,找到可以跨界的灰度。 他便不断赞助“时间灰度”项目组,到了晚年几乎耗尽他所有的积蓄—— 他是那样孤注一掷地,寻找时间的灰度,想要重新找回那双黑色的眼睛。 第113章 大结局(3) 在大明星84岁那一年,这个项目终于成功了。 84岁的大明星,给34岁的自己发了一封署名为预言师的邮件。 从那天开始,懵懂的年轻人,在50年后自己的指挥下,开始了对命运的反击。 …… 听到这里徐知宜心里隐隐约约有种不安的预感。 果然,她听见沈肆说:“那个大明星叫做沈肆,而那个女科学家叫徐知宜。” “所以——”徐知宜轻声问。 “所以,这不是一个故事,而是真的。”沈肆说。 徐知宜沉默了很久,她仔细回忆了两人相识以来的每个细节。所有的谜团,忽然间都解开了,原来预言师就是沈肆自己。 过往那些牵强的理由、生硬的接触,都变得那么顺理成章。 作为一个科学家,她相信再荒诞大胆的假设,如果有理有据,都有可能是真的。 她的理智清楚地告诉她,沈肆没有说谎。 原来他们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有了生与死的羁绊。 “所以,你是故意感染的病毒——”她的心好像乱流中的飞机,一时不知改如何应对。 “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我爱了你两次。”他说,呼吸急促却带着笑意。 沈肆急喘了一阵,闭上眼睛,重新调整了身体里的每一寸力量。 “你看,如果不是我搅局,病毒也不会突变。现在我也不知道,我这具身体对上突变后的‘僵尸病毒’还能不能产生抗体。因为,毕竟按照预言师的说法,当初你找到的抗体,是对付变异前的s-h5n1的。而现在,病毒变了,我的身体却还是原来那个……”他有点怅然:“如果,我的身体彻头彻尾败给了新的病毒……”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当他把自己暴露在病毒中时,那种孤注一掷的勇气,好像又渐渐从身体里抽离了。 他反手握住徐知宜的手。 手套的橡胶薄膜裹着她纤细的手指,骨节却硬朗有力。 他抬起眼,全心全意看向那双露在口罩后的眼睛。 这双眼睛里,没有悲伤、没有听到故事后的迷惘与惊愕,还是那么平静、平静得像无风时候的大海……但你却知道,那平静的细碎波纹下,隐藏着如何剧烈的情感海啸。 “沈肆,你知道你有多残忍吗?”徐知宜看着他,心里火烧一般灼热。 她原以为,将会在实验室里寂寞而平静地度过一生。没想到命运另有安排,而且是如此甜蜜而美丽的安排。 但现在,她才发现,原来这不是命运,而是眼前这个男人偷天换日的执念。 她痛彻心扉,脸上却不肯泄露分毫伤心难过。 “全世界女人都爱慕的男人,爱上了我。想想都热血沸腾,可现在你却想要把他从我生命里带走!告诉你,门都没有。” “我的男人,不经我允许,谁也带不走。”她说得那么笃定,像女王在颁布赦令:我不准你死。 “嗯,我不死!我等着你救我!”沈肆望着她的眼睛,奇迹般的,他好像重温了一遍老沈肆的心路历程。 她眼睛里的力量,一波一波从飘满了病毒的空气里,涌进了他的身体。 他决不低头,绝不认输。 “四百万,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好!” “不能再依赖药物了。你也不能死。你只有改变自己的命运,才能改变我的命运。你死,我死。我死,你也要活。答应我。”沈肆一个字一个字缓缓的说,每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气息,他知道他的体温又在慢慢烧起来。 徐知宜点点头,心中涌出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柔情,像赤足走在刀锋上,温柔、轻盈、却又充满了力量与坚持。 接下来的日子,徐知宜把全部重心都转移到了实验室。 她甚至没有再去医院看他。 沈肆的血液,每隔几天就会有新的样本送来。每一次的血液样本,都有微妙的不同。 她能看见他的身体是如何艰难地与病毒做着殊死搏斗。 第102章 有时候,她能通过显微镜下,他的免疫细胞与病毒之间残酷的激战,看到他躺在病床上狼狈不堪的样子。 她没有哭,一次也没有。她觉得眼泪是最虚弱无力的,即便它们经常想要脱离她的掌控,从眼眶里滑落出来,好嘲笑她心里的恐惧—— 是的,她恐惧,她害怕。 她的心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痛。 她无法面对失去。 但是,她总是在别人察觉到她的异样之前,仰起脸,假装伸个懒腰,把那些被地心引力诱惑的眼泪,重新憋回去。 她没有再服用药物。 不是因为对他的承诺,而是她忽然之间不需要这些药物,整个人无时无刻不像在燃烧一般充满了动力。 她是那样清醒,清醒到困意上头时,只要一想到他的脸,那些浑浊的思维就能重新清明起来。 病房里的沈肆,每一分钟都如置身在烈焰中。 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病毒对他毫不留情,一寸一寸蚕食他的健康。 他高烧不断,肺部水肿严重,一管一管的积水被医生从他的肺部粗暴地抽出来,才能换来他心脏的跳动。 如果这时,有人看见他,一定无法把他与那个英俊的男人联系到一起。 他的脸色是灰白的,像洗过很多衣服后的肥皂水,又脏又暗又无力。 因为无法正常进食,他的身体极度消瘦,曾经饱满而硬朗的肌肉,早就因为免疫功能巨大的消耗而萎缩了,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裹着骨头。 他整张脸,像野火烧过的青山,一切美好的生机都摧毁,只剩下狼藉。 唯独那鼻子还倔强地挺立着,不肯妥协。 多数时候,他都浑浑噩噩,稍有清醒的时候,他会在心里反反复复想着徐知宜的那双眼睛,想着她跟他说过的每句话。 他其实很怕死,很怕! 很怕! 但他更怕,怕他活过来,却失去了她。 这一晚,沈肆的免疫系统,在病毒的攻击下,节节败退。 经过一场艰难的抢救,方鸣浑身是水的把沈肆从icu里推了出来,重新安置回了病房。 沈肆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内脏器官都衰弱到了极致,各种并发症轮番出现,肺部开始大量出血。 连一次次将他从死神手中抢夺回来的方鸣,都已经精疲力竭,想要干脆放弃了,可是沈肆还在苦苦坚持。 方鸣不止一次困惑,到底是怎么样一种神奇的力量在支撑着他,支撑着他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有时候,他只看着沈肆,就替他觉得累。 换了他,他早就选择去死了。 犹豫了很久,他还是给徐知宜发了一条短信:他不行了。 徐知宜看着手机上轻描淡写的四个字,膝盖一软,全身的力气泄了个干干净净。 她一屁股摔坐在地上,靠着墙大口喘气,那严丝合缝的防护服,令她无法呼吸,她下意识用手去扯,可是手指却虚弱地不断发抖。 她的整个魂魄都被“他不行了”这四个字,撞散了,炸得四分五裂再也无法凝聚成形。 像是一脚踩空跌进冰冷的湖底,惶惶然再也感觉不到呼吸、感觉不到心跳、感觉不到周遭的一切了,连周围的同事惊慌地围上来,她也感觉不到了。 她只觉得痛,五脏六腑都在痛,痛得她眼泪无休无止地往下掉。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眼泪汹涌,不管不顾想要抽空她全身的□□,来释放那庞大而绵密的悲伤。是的—— 这结果,她早在他血液里看到了。 他的血液里根本没有新的变异病毒的抗体。 但是,他的血液里却有一种奇怪的免疫细胞,能够与病毒拉锯。只要再等上一等,她就能激化这种细胞,让它们变得强大起来,反败为胜。 她不眠不休地工作,想要与时间赛跑。 可是,细胞生长的周期,实在太慢太慢,追不上病毒吞噬健康的速度。哪怕她心急如焚,大自然的规律也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她其实,早已预感到这结局。 她却以为,只要不去看他,她就能延缓这噩耗来临时的剧痛。 可是她错了,那些试管里找不到的悲伤绝望的情绪,疯狂地吞噬了她。 她放任自己在疼痛的乱流中飘摇、沉沦…… 朦胧中,沈肆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抚摸他的嘴唇。 那轻微而缠绵的触感,令他觉得他的唇瓣上,正停着一只轻盈的白色的蝴蝶。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 眼珠赤红如血,早不是月光石一般的迷人的琥珀色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看清眼前的一切。 这是一双黑沉沉的悲伤的眼睛,那眼睛里全是泪水。 他从未在这双冷静的眼睛里,看到过如此汹涌的情绪。 他的心,隐隐知道了答案。 他赌输了。 第114章 大结局(4) 他抬抬手,想要伸出手,可是手指颤了颤却不能动弹分毫。 面罩后的徐知宜,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想要再看看她。 隔了透明的防护罩,她扯下了口罩,将整张脸暴露在他面前。 这就是心有灵犀吧。 他想要最后对她笑一笑,可是却连牵动唇角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的视线渐渐有点模糊,呼吸越来越虚弱,他眼中那双沉静的眼睛却始终清晰,就像已经烙印在脑海深处…… 他模糊的想,两个沈肆加在一起,总算换她活一回了。 他不后悔。 那老家伙,也应该不后悔吧。 沈肆屏住呼吸,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伸出手。 他有点不甘心,就要结束了吗? 他以为,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和她相伴。 没想到,这一辈子,真的只有一年。 那手抬到一半,眼前一黑,力道泄尽,却被她一把握住。 徐知宜忽然俯身,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很轻,轻到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 他的眼睛,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迸发出了异样的光芒。像璀璨的流星急速划过。 一闪,便熄灭了。 心脏监控仪,发出一声单调平直的啵音,再也没有了起伏。 徐知宜久久伏在沈肆身上,一动也不动。 久到外面的方鸣疑心她也随沈肆一起去了另一个世界。 终于,她缓缓撑起身子,重新凝望着他。他闭着眼睛,那么安静,好像只是刚刚睡着了。 可是她知道,这一觉,没有人能再叫醒他了。 隔了菲薄的防护罩,她轻轻吻上他的嘴唇。 他的唇还是那样的柔软、甚至带着微微的热度,却再也不能回应她。 强行禁锢在眼里的泪水,终于奔泻而出…… 沈肆,再见! 出了病房,徐知宜直接返回了实验室。 她表现得很平静,甚至拒绝了王院士给她放几天假的提议。 她拼命工作、按时吃饭、倒头就睡、甚至还恢复了夜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生活得积极而有规律。 几乎所有听闻沈肆死讯的人,都诧异于她的冷酷无情。 可是只有她知道,从此以后,再看见蓝色的天空,她就会流泪。 因为任何一片蓝天,都会让她想起他唱歌的声音——像冻得剔透的蓝天,让人忍不住想要掰一片下来,含在嘴里。 三个月后—— 徐知宜终于找到增强沈肆免疫细胞的方法,战胜了那场瘟疫。 春天重新来临,所有人都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欢愉中,那个璀璨一时的明星,已经早就被他们抛之脑后了。 新的世界,热火朝天地滚滚向前。 沈肆的海报被人撕下,扔进垃圾桶;他拍的广告换了新的代言人;歌坛新秀崛起、荧幕上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连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里,也没有了他的消息。 可他们每个人的血液里,都有他的生命。 他们笑、他们哭、他们爱、他们恨,他们的激荡与平静里,都有他。 只是他们,不知道! 第115章 尾声 天很冷,却没有雪。 这城市乏味得令人颓废。 沈肆坐在电影院的贵宾室,刚刚参加完“无情盗”首映式。 他得等聚集在外面的粉丝们都散去,好从后门乘保姆车离开。 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他正低头用手机看新闻视频。 主持人忽然一脸狂喜地宣布:重大消息!首席病毒学家徐知宜教授,日前带领团队创下了病毒史上的里程碑。据悉,她的研究团队成功研制出了通用流感疫苗,从此,只要注射该疫苗,人类就能抵抗所有流感病毒,不再惧怕病毒变异。这意味着,几千年来,主宰人类命运的流感病毒,将会退出历史舞台,像天花病毒一样,成为保存在博物馆的病毒样本,再也无法威胁人类的健康。 第103章 说到最后,女主持人开起了玩笑: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感冒啦! 沈肆笑了一下,这算是今天,唯一的好消息吧。 尽管他很少感冒,但记忆中感冒时涕泪纵横的感觉,真不好受。 笃笃笃—— 休息室的门被人敲响。 小古进来,手中握着一封信。 “肆哥——”刚才有个女人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扔了!”他看也不看。 “那女人说,如果你不看这封信,你准备在演唱会上假唱的事情,她就没兴趣帮你保密了。”小古怯怯地从刘海下打量沈肆。 果然—— 沈肆脸上的表情一下就凝固,一把扯过小古手里的信封,粗暴地撕开。 冬日午后的咖啡馆,很安静。 沈肆坐在角落里,阳光斜斜照在他脸上,勾勒出鲜明的轮廓和一脸不耐烦。 一个年轻的女人走过来,径直坐在他面前。 “好久不见!”她说。 “是从未见过吧!”沈肆没好气地顶了一句。 “那可未必!”女人笑了一下,眼睛却很平静,黑沉沉的,让人看不出情绪。 可是,奇怪!他却总觉得她平静的目光中,暗藏着汹涌的情感。 “说吧,你约我出来的目的是什么。”沈肆大大咧咧向椅背上一靠,轻佻地打量起他对面的女人。 这张脸真普通,普通到他即便见过,大概也回忆不起来—— 哦不! 这张脸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 它还有一双过分沉静的眼睛、黑森森的,当她专注地盯着人看的时候,会让人心里产生轻微的不适感,好像你的秘密在这双眼下无处遁形。 他渐渐收起了轻视,坐直了身体。 “等等——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沈肆浓眉一皱,忽然想起来,叫道:“哦——你是那个科学家,研究流感疫苗的……” 女人笑了一下:“我叫徐知宜。” 他发现她唇角有小小一粒酒窝,一闪一闪。 “我想给你讲个故事。”她说。 “我对故事不感兴趣。”他又不耐烦了。 “别忘了,是你求我保密!”她又笑了。 他发现这个女人真的很爱笑,而且她的笑里有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有一点点伤感、有一点点喜悦,很复杂,像随时能掀起一场情感海啸。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收到了一封自称预言师的人,寄给我的邮件。邮件里有两封超大附件。一封附件,记录了通用流感疫苗的研制方法和所有实验步骤,包括庞大的实验数据。后来我根据这个实验报告,成功研制出了通用流感疫苗。所以——严格意义上,研究出通用流感疫苗的人不是我——嗯,至少不是现在的我。” 沈肆听得有些发晕——这女人到底在讲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和他有什么关系? 徐知宜没有理他眼里的困惑,继续讲故事—— “另一封附件里,记录着我现在要讲给你听的这个故事——”她声音平静,好像真的只是要讲一个她听来的小故事。 她娓娓陈述着,不急不缓,好像她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讲这个故事。 “故事要从一个女科学家,在食堂里惊天动地摔了一跤开始讲起……” “——那一场绵延了整整一年的瘟疫结束了。 女科学家按时吃饭、积极锻炼身体、远离各种药物,极其健康地活着—— 她又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研究出了,真正的通用流感疫苗,从此将夺走了她爱人的流感病毒统统关进了牢笼。 然后,她义无反顾地把研究获得的庞大奖金,捐献给了一个叫做“时间灰度”的科研项目小组。 又过了四十年,她以预言师的身份,发了一封邮件给五十年前的她自己,邮件里附上了她毕生的心血和这个故事。 故事很长,讲到结尾处,太阳已经快下山了。 徐知宜的脸,在橘红的夕照中,显得格外温暖动人。 “你知道,大明星闭上眼睛的最后那一瞬,女科学家握住他的手,俯在他耳边轻轻说的那句话是什么吗?”她微微暗哑的嗓音里,带了点颤意。 沈肆缓缓摇头,他已经沉浸在那个故事里,整个人正陷入一种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的巨大的情感撞击中。 这一刻,他琥珀色的瞳孔里,只倒映着小小的她。 “她说——我会找到你!就像你找到我一样。”徐知宜微笑着回答。 眼泪从她黑色的眼睛里,一涌而出。 时间非黑即白,可是有人却固执地想要寻找其中的灰度。 那灰度,让所有的错过,变成了相逢。 那灰度,让所有的“得不到”和“已失去”,变成了珍惜。 其实,在时间无边无涯的荒野中,究竟是谁找到了谁,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 他们找到了彼此。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