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棋不语》 第1章 [现代情感] 《观棋不语》作者:有猫社【完结+番外】 简介: 从小,黄庭轩的世界里只有围棋,围棋也是他的全部。 但是,怎么有人经过他的世界,吃干抹净抬腿就走。 比他年纪大,就可以玩弄他的感情吗? 人物设定 女主衣晚宁:制香师,烂漫与野心并不冲突 男主黄庭轩:职业棋手,君子决胜于棋盘外 配角连鼎文:绅士外表只是为了伪装野心的假象 第1章 十九路星(上) 纵横十九道,千古无同局。 ——围棋谚语 山房的前院有两棵很大的腊梅树,层层叠叠的绿叶遮得陋居严严实实。 这样的好天气,衣晚宁卷起过长的袖子,在院中散红红白白的药粉。 山中蛇虫鼠蚁无处不在,人居的地方若不散药粉,根本没法睡安稳。 不远处,柴扉上斜挂一块破旧牌匾,上书四字:烂柯衣香。 走笔之间颇有些颜真卿早年的风骨,倒有几分雅致。 忽而细帘翻起,惊走了几只瞧热闹的雀鸟儿。 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晚宁,明儿你去城里给你爸送香。” “我爸大老粗,哪里识得好香,他肯定拿去当蚊香使。上好的沉檀沉香和檀香,中国四大名香为沉檀龙麝,沉香、檀香、龙涎香、麝香。,别给老头子祸祸了,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明天,衣晚宁约人去城里逛街购物,自是不愿意绕路特意跑那么一趟。 尤其父亲执教的大学,地段偏远就不提了,校园内经常飘荡着不知名臭味,常常令嗅觉灵敏的她闻之作呕。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人情世故啊!那是给你爸送大领导用的。记得让你爸提前与门岗打招呼。”母亲嗔了晚宁一眼,转身回屋。 “哦。” 衣晚宁挠挠后脑勺,脚步变得沉重,地窖楼梯被踩得簌簌落尘,半明半暗的狭小空间中,斜射的阳光闪烁着无数晶莹的微粒,暗香浮动。 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十几只的半人高的黑陶大缸整整齐齐靠着墙壁,落地架子上摆着四十多只粗陶坛子。 她小心从坛子中,取出一大捆深褐色线香,放在旁边的长桌上,熟练分装成小捆。 甘松香材,也是药材,偏苦。的苦混着沉香的甜,于黑暗中三年,才能和合出一缕若甜若苦的幽远气韵。这是那位和蔼的农业大学教授最喜爱的气息。 过去,衣晚宁从不提前准备翌日要用的东西,快出发前才慌慌张张地备齐。 现今,无论去哪儿,她会提前准备,会刻意记住别人的喜好。 不禁回忆,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个习惯呢。约莫是那个人的缘故,就算分开了,终归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 回到地面,烈日西斜。 衣晚宁抬手透过指缝望向天空,右手无名指一圈泛白,还未退却。 手放下时,光晕眩晕得她看不清四围,好半晌才发现一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眼帘,手中的木盒应声落地。 那人就这样站在腊梅树下,背着一个大大的藤条背篓,挺拔的身姿撑得白色 t 恤鼓鼓囊囊。灰色的宽松长裤像极了她当初买二送一,赠送的那条运动长裤。 衣晚宁如大梦初醒一般回神,原本空荡荡的胸膛被一股无名情绪充满。 “你怎么在这?” 很久很久以前,若有人与衣晚宁扯什么一见钟情。她肯定得狠拍那人后背一巴掌,回上一句:天没黑呢,做梦太早了。 直到五年前,下过雨的午后。 衣晚宁只是经过,樱霞盛放的庭院,他入画于花窗边,端坐在棋盘前,注视着棋盘上十九路围棋纵向 19 路,横向 19 路。现代围棋,执黑先行,执白为后。局势演变,半透的指尖执黑子,坚定不移放下。 嗒—— 木头与石子撞击出清脆的回响。 落在她荒芜的心田,落在无边际的沧海,落在黑白交界的世界。 当他朝着衣晚宁看过来时,微笑着点了头。衣晚宁便如梦游一般踱步到他的身旁,像个懵懂的小孩,愣愣地看着他发呆。 大概那时的他没猜到衣晚宁如此直接,眸子中闪过一丝讶异,很快消失。收回目光,安静地低头,继续运筹帷幄着棋局上的生死变化…… 曾经她以为,两条相交的线,短暂交汇后将永不相见。 哪曾想,此时此刻,最为狼狈时,再次见到了。 衣晚宁向前走了两步,坑坑洼洼的碎石路不太平整,差点让她歪倒。 那人伸出手,扶住她的身形,弯身捡起木盒,“奔三的人,还那么冒冒失失。” 她抬头,没有防备地与他的棕色双眸对视,心慌意乱,但更多的是恼怒。 “……您不冒失,也没见您升九段职业围棋段位,最高九段。呀?”慌不择口的话语,令衣晚宁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 明知黄庭轩最介意的是什么,偏还要挑着说。 果不其然,那张俊朗的脸当场表演变脸绝技,黑了一半,手抽开:“摔死你得了!” “真输了?”看到他眼里的落寞,衣晚宁心中一阵懊恼,但是话语已经脱口而出,她怎么就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 眼见那人扭头就走,衣晚宁不愿低头道歉,只能愣在原地。 不知何时,母亲站在她身后,一巴掌呼她的后脑勺上,热情地拽着黄庭轩往屋里带,“诶哟,怪不得今天喜鹊那么多。原来是小黄贲临陋居啊,稀客呀。来了也不打声招呼就走吗?” “妈……衣伯母。好久不见。” 难得看见黄庭轩吃瘪,衣晚宁偷笑两声,赶紧捂住嘴。 “笑什么,还不去洗菜!园子里的上海青、茄瓜、山樱桃都摘一些,小黄爱吃。还有腌的腐乳、小黄瓜、梅子、疙瘩菜也拿一些。装好给小黄带走。听见没?”母亲絮絮叨叨地拉着黄庭轩进屋闲聊,还不忘吩咐她干活。 衣晚宁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妈!我跟他离婚了。” 她不甘地大喊。 母亲不以为然,反而催促着衣晚宁少说多干,“知道的啦,不然今晚我就留他住宿了。不用那么大声的呀!我还没老年痴呆的呀,快去摘菜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哎哟,小黄,妈妈跟你说哈,自从我们搬回祖屋呀,晚宁就没干过一件让我顺心的事。整天就是跟着那群狐朋狗友出去玩得昏天黑地,书也不看啦,琴也不弹啦,连香泥都不乐意帮我揉。生块叉烧都好过生她。” 母亲埋怨自己的声音渐行渐远,而她低头看着自己指缝里的黑泥、裤脚上的药粉,只能轻轻叹气。 若她如母亲口中所说,什么没帮的话,地窖里那堆线香是谁搓的?咸菜罐里能自动变出咸菜吗?香药田的有机肥料谁去堆? 真真是亲妈。 不过,当她决意结束婚姻时,所有人激烈反对,埋怨她不懂事不体谅,说些朴素的情感套话,诸如什么二婚女以后不好嫁,以后找不到那么好的男人…… 只有母亲坚定不移地说道:听从本心,莫问他人。 如今,前女婿一上门,立刻笑脸相迎。到底还是黄庭轩的面相较受中老年妇女欢迎啊。 絮絮叨叨的聊天声断断续续从屋里传来,蹲在井边洗菜的衣晚宁竖起耳朵也没听清楚,便失去耐心,专心打水洗菜,不然太阳下山后,水太凉。 井边的空地上,码放着十几个晒药架,架上笸箩里晾晒着零陵香……凉意盈满,药香四溢,抚慰了她躁动不安的心。 不禁轻笑,她在担心什么呢,那个人从来不会给自己为难。 只不过啊,遗憾的是,比起她,黄庭轩更爱围棋。 “山路上闻到的香气原来是零陵香。”不知何时,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手里一捧橘红色的山樱桃浸入透凉的井水中,洗去了浮尘,晶莹剔透得像一颗颗玛瑙。也像他干净剔透的声音。 衣晚宁没有想到,恪守礼仪的小古板黄庭轩,会这样毫无形象地蹲在她身边,挨着她,慢悠悠地吃着樱桃,吐了一地小核。 “黄庭轩,素质,注意一下素质。”待会扫地的是她,这家伙与从前一般,尽给她的生活添乱。 她忍不住丢下沾满泥土的上海青,向后肘击黄庭轩,却被温湿的手掌挡住。 “别闹,我就这一身衣服。脏了只能穿道袍了。” 一句话便暴露了黄庭轩出现在这里的理由,衣晚宁笃定,“你借住在山上的道观做什么?” “嗯……对未来,对自己,有些事需要想清楚。”黄庭轩咬破一颗还未熟的山樱桃,被酸得不行,僵在那。 深知他那副臭脾性的衣晚宁,在围裙上揩了揩手,从衣兜里拿出一颗糖,递给黄庭轩。 但,嘴上可没绕过他,“难道看破红尘,出世当小道士?” 眉眼还有些微皱的黄庭轩,低声道:“妈妈在里屋,不想和你吵。” 第2章 “谁乐意吵——还有谁是你妈,那是我妈。”有那么一瞬间,衣晚宁想起黄庭轩的母亲早逝,忽地心怀愧疚,舔舔嘴唇,终是诚实地低头:“刚才不该笑你。” 他没有回应衣晚宁的愧疚,起身拎起水桶,有些笨拙地打上半桶井水,磕磕绊绊地帮衣晚宁的洗菜盆里加水,好半晌才道,“……你没和我说过,你家世居在这里。” “说过……只是没带你来过。” 那时,他每天打棋谱、研究棋局、四处参加比赛,家中很多事从不关心也不在意。连陪她一起吃顿饭都是寥寥可数,自然不会特意抽出时间,陪她回祖屋祭祖。 每一次,她在家人的同情中,孤单地坐在圆桌的一角,看着菜肴旋转,却没有转出一个团圆。 “最近,你过得好吗?”黄庭轩伸出一根手指,沾了菜盆里的水,在半干半湿的青石板上,画了几条交叉纵横的直线,变成一个 9*9 的小棋盘初学围棋的人,都是用 9*9 棋盘,方便算目、算气。。 衣晚宁抬起水盆泼掉脏水,临时棋盘氤氲成一片,她很想说:离开了你,我过得更好了。 可是,就算硬着头皮说出那样的话,连她自己也不信。 那段时间因为离婚,精神恍惚,衣晚宁在审计工作上犯错,原本这样的问题顶多把她降职处理,谁知最后却是被审计公司开除,蹉跎了几月,晚宁才后知后觉,约莫自己被整个行业拉黑了。 无处可去的她,最终回家,接过她最讨厌的家业——制香。 说来可笑,前十几年拼命要逃离的家业,最后成了她唯一的庇护所。 “好的话,会在山里?我最爱的可是苏州城里的四季、奢侈品专柜的香水,还有花花绿绿的钞票。”衣晚宁望着天叹气。 黄庭轩怔了一会儿,才回神,小声说:“是吗……” 刹那间,衣晚宁察觉到了,这人一举一动还是像从前那样吸引着自己。 低眉忧郁时,像一幅衔远山的水墨画,渐渐在她的世界展开。 真是不太妙。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的观点。。 还是让他早点滚吧。 第2章 十九路星(中) 最近,黄庭轩几乎天天来山房报道,比附近烂柯山求保研烂柯山有一座宝严寺,谐音保研,经常有人求学业的香客还要勤快。 衣晚宁郁闷,这人怎么突然闲适成这样,职业棋手不用比赛吗?她都躲进山旮旯,还能天天见到,委实是一段孽缘。 本想找个机会好好问问他,可被他巧妙地搪塞过去。 大清早,她蹲在电脑前,翻了十几页,依旧查不到今年围棋比赛的媒体报道,仅仅能在围棋比赛官网上看见黄庭轩对战的选手是谁,这一局的棋谱。 现场信息寥寥无几。 算算日子,父亲的学生谷雨,近日要来山房借住几月,继续推进新江北稻种试验田。 正好她不愿下山跑一趟,便致电谷雨,让谷雨从城里买上几份围棋报纸、杂志带上山。 无论如何,传统媒介终归会去追踪他们这些职业棋手,蛛丝马迹还是可以找到一些。 她想去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让那个视围棋如命的黄庭轩,在一年一度的比赛季丢下心爱的围棋,无所事事地进山追求年轻人的躺平。 这不像他,也不是他。 只是,现在快近晌午。 今日黄庭轩没来山房,谷雨也没来山房。倒是她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堂哥汪洋来了。 正在剁降真香的衣晚宁,听到清脆的铃声,迫不及待地小跑到柴扉前,发现来人是自家堂哥,失落之余忍不住酸几句:“哟,这不是老汪家的顶梁柱吗?怪不得一大早乌鸦呱呱乱叫。” 这样的持刀相迎,没看路的汪洋差点撞上去,吓得后退一步,心有余悸地瞪着衣晚宁,“路过,上来小住几天,罪不至死吧。” 衣晚宁白了一眼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坐回去继续剁香材。 微凉山岚拂过,汪洋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拉过竹板凳大咧咧坐在篱笆边,熟练点烟,却不抽。眯着眼睛,视线飘向远处刚结青果的芒果树。 这时,剁完香材的衣晚宁才注意到,向来西装笔挺的堂哥,身上的衣服很皱,看起来很萎靡。嘴上说是借住,却没有带一件行李。 恐怕,他已经徘徊很久很久,无处可去才会出现在这里,可山房不是他这种大龄刁民的庇护所啊。 衣晚宁轻轻叹气,有条不紊地拢起香材,放入笸箩中,看向自家堂哥,“出什么事了?”或许,她可以试着改行当心理医生,一个二个,全往她这里跑。 袅袅升起的烟雾中,汪洋的脸变得模模糊糊,他犹豫了很久,开口道:“妹啊,我小组里的人全部接受上面的审查,我不再负责任何工作。算失业了……” 他食指微动,弹了弹烟灰,笑容里带着一抹说不明道不清的苦涩。 小时候,堂哥是他们这群孩子里无所不能的王,长大后他是别人眼中的优秀青年才俊,即使遇到再大的挫折也能够从容面对。她从未见过堂哥这样颓然。 于是,她想到一个可怖的缘由,小心翼翼地问:“……你们聚乙烯塔石油化工的基础,聚乙烯塔!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大。里掉进去的是小动物还是人啊?” 闻言,汪洋猛吸了一口,差点被烟呛到,愤恨地瞪了衣晚宁一眼。 果断掐掉烟,一巴掌拍衣晚宁背上,“少触我霉头。我可是化工集团 0 事故的高级技术人员,我监管的范围绝对不会出现如此低级错误。” “既然空出时间,那给我找个嫂子呗。男嫂子也行,婚姻嘛,条件不要定太死。” 面对衣晚宁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汪洋翻了一个白眼,开口训斥:“你可闭嘴吧,缺德不缺德,叔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讨债鬼!管管你那张嘴,我怀疑我那素未谋面的妹夫,就是被你那张刁嘴气跑的。” 说完,汪洋犹不解恨,伸出双手狠狠地捏了捏衣晚宁肉乎乎的脸蛋,直到捏得她的小脸变形才肯罢休。 “你们在干嘛?”冰冷的声音打断了衣晚宁的弑兄之路。 听到熟悉的声音,衣晚宁一巴掌拍掉汪洋的手,越过汪洋的身形,看见柴扉外站着两个人——黄庭轩和谷雨! 这两人怎么凑在一起了。 “衣姐,我来蹭吃蹭喝啦!”谷雨松手丢下行李,淡淡烟尘升起,尘土还未落地,刚出笼的小炮弹扑向衣晚宁,撞得她胸口生疼。 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聊了一会儿,谷雨看清汪洋的脸时,瞪大眼睛,颤抖指着,“又,又换了?上次那位连先生呢。” “别胡说,这是我堂哥,汪洋。平时你不是嚷嚷着想见生化超人吗?这就是。”衣晚宁扯开谷雨,左看右看,“让你买的东西呢。” 闻言,谷雨愣了一下,上下摸索后,忽然间恍然大悟,回头拽过黄庭轩手里的无纺布袋,“报纸、杂志都买了。衣姐,你最近要学围棋吗?买那么多?” 当谷雨说到围棋,衣晚宁下意识偷瞄黄庭轩。他正讶异地看着她,立马低头避开,“嘘,快去放行李,出来喝冰梅酿。” 听到有好喝的好吃的,小姑娘的开心写在脸上,拎着行李箱快步跑进屋。 黄庭轩走上前想与晚宁说些什么,一只手臂挡在两人中间。 “山上的居士?来拿供香的?”汪洋把玩着打火机,斜眼看着黄庭轩。 衣晚宁白了一眼自家堂哥,演戏演得太过,就算他没见过黄庭轩,汪家老宅的桌上可是放着她和黄庭轩的结婚照。 “哥,他是黄庭轩。”衣晚宁掰下堂哥的手,“你俩去石桌那坐会儿纳凉,我去屋里拿喝的,大家消消暑。” “妹啊,哥在给你找场子呢。你好歹配合一下。”汪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衣晚宁抬起手挥舞了几下,“不需要,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做人要大肚,你说的。” 当衣晚宁拎着壶出来时,汪洋再次点燃一支烟,熟练递出一支,问黄庭轩抽不抽,被摇头拒绝。谷雨局促地坐在距离两人最远的石凳上,时不时偷看汪洋两眼,或者忧心忡忡地看着黄庭轩。 怎么看都有一股隐隐约约的火药味。 去年,衣晚宁陪母亲一起采了不少青梅,洗干净去子阴干后,一层黄糖一层梅子一层冰叠在陶罐中,待雪水融化便放在黑暗中度过盛夏、中秋、隆冬,取出后兑水冲服。 酸甜可口,最适宜入夏前降降火气。 很多事,成年人不愿拿在台面上述说自己的伤口,只能自己慢慢愈合,等待有一日时过境迁,才敢笑着说出:当初我呀,可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啃着痛苦渡过人生长河,差点就淹死了。 还不如喝杯甜的,暂时忘记现在的烦恼,再去研究人生究竟得多曲折才能走好吧。 因汪洋嚷嚷要喝茶,衣晚宁拗不过,桌下踹了堂哥一脚,却在堂哥的小费精神指引下,利落去生火。 第3章 不一会儿,黄庭轩走到衣晚宁身边,看着被扒拉出来的一颗一颗状似核桃又似荔枝的黑炭。忽然提起兴趣,蹲下去用火筷夹起一粒,问这是什么。 得到回答:荔枝炭。商家故意把炭火做成了这个形状,烟少易燃也更风雅,适合今日午后煮茶。 他饶有兴致地拨弄了两下,接过衣晚宁的黄铜水壶放置在石桌上,立刻问可不可以让他生一次火。 得到允许后,拿着点火棒折腾半天,搞得一脸灰,没有生起一缕烟。 取茶叶回来的衣晚宁被逗得够呛,看着黄庭轩的眼神温柔了几分。抿着嘴偷笑一声,便蹲在他旁边,细心教他拿起一块干燥的木材,用小刀削出一堆木屑,堆着炭火中间,再寻了几枝细幼的枯枝,折成十几段放在木屑上。 握着黄庭轩的手点燃了木屑,星火慢慢燃起,直到枯枝引燃那一颗颗荔枝炭。 烟火升腾中,黄庭轩的双眸捕捉着衣晚宁的一举一动,最终视线移到她的脸上,轻声呢喃,“你变了。”声音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哦?哪里变了。”若是黄庭轩敢说自己变老了,她定用炉灰糊他一脸。 他拨弄着炭粒,幽幽叹气,“以前你常常骂我是矫情大少爷,遇到这种事,优先把我踢到一边。自己搞定一切,总让我感觉不被你需要。” 哟呵!看样子,结婚 3 年积攒不少怨气啊,领离婚证时一声不吭,反而今日畅所欲言,谁给黄庭轩的勇气?若要斤斤计较,她才是那个遭受婚姻冷暴力的人,甚至可以说上三天三夜。 三年婚姻里,黄庭轩无论做什么只会让她感受到一个事实:我爱你,因为我需要你。而不是,我需要你,因为我爱你。 事到如今,散都散了,复盘没太大的意义。又不能回到过去,告诉他,你错了,或者告诉自己,快逃! 衣晚宁不自在地捋起额前的碎发,拎着红泥茶炉,“别说不开心的事。走了,喝茶去。” 风起,黄庭轩依旧不动如山,保持着半蹲姿势望着衣晚宁,眉眼间有一抹散不去的忧愁。 “不喝吗?是你最爱喝的白牡丹一种白茶名,味清雅香气浓郁。。”那年,寻了好几家茶商为他买的茶叶,不知不觉在家中摆了五年。 三年白茶,五年成药。如今倒是成一味药,刚刚好今日全部喝光,以免她日后再生出纯情少女心。 黄庭轩轻咳一声,坦然道:“右腿抽筋了。”他说这话时,似有些尴尬却很坦然。 衣晚宁有些惊讶,放下炉子走过去,伸手挽起黄庭轩,扶到旁边的藤椅上,低呵,“别动。” 转身便喊,“堂哥!黄庭轩腿抽筋了!过来帮把手。” 第3章 十九路星(下) 昨夜,谷雨约莫看她心情不佳,不由分说便拉着她玩分手厨房胡闹厨房,双人协作游戏。如果不是情比金坚,请不要带你的爱人和朋友一起玩,同样也可以试出一个人真实性格。,一局又一局的不默契配合,不停的失败。输红眼的两人硬生生玩到大半夜才肯罢休。 若不是大清早,母亲硬把她从床上拖起来干活,她甚至可以一觉睡到日落。 好累,下次一定不这样玩了。 想到这,衣晚宁迎着阳光拿着扫帚,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泪眼朦胧中,发现柴扉那伫立着黄庭轩,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 她伸手打招呼,“早上好呀,黄庭轩。”话音未落,又打了一个呵欠。 “现在已经是中午了。”黄庭轩察觉自己语气不好,停顿了一会儿,“昨晚没睡好吗?” “有点事。”衣晚宁伸懒腰,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才打量起黄庭轩这身背包客打扮,“你终于要回城啦?太好啦,一路顺风啊。比赛加油,武运昌隆。” 话出口,衣晚宁有一丝愧疚,自己说的话好像过于冷酷,就算是普通朋友,她也会送人下山,委婉询问:“黄庭轩,需要我送你吗?” 他抿嘴沉默了好久,“晚宁,能收留我几天吗?就几天。” 顿时,衣晚宁的呵欠被硬生生吓回去,腮帮子酸得不知如何拒绝,“……啊,不太好吧。你住道观,不是住的挺好吗?” 黄庭轩不去住道观,不回家,偏要来她家陋居。她忍不住脑补,莫不是被什么粘人的私生饭找上门求负责了?她可不愿再扮演什么挡箭牌角色,惹一堆麻烦。 正当为难之际,衣妈妈不知从哪里冲出来,拉起黄庭轩就往屋里走,“诶哟,小黄,跟妈妈还客气什么,来来来,看你要住哪间。过几日,我要去京城参加香料行业会议的呀,有你帮我盯着晚宁,我就放心啦,省得她整天日夜颠倒。不像话啦!” 徒留衣晚宁怔在院中,偏头看着挂在腊梅树上的肥猫野狐,决定今年山房收回尾款后,定要给陋居加双层隔音板。 等衣伯母安顿好黄庭轩,又纠纠缠缠拉家常半天。一直尾随亲妈的衣晚宁,可算找到时机,气急败坏地问,“妈,你怎么回事?” 衣妈妈当然知道自己女儿要问什么,单手叉腰,另外一手捏着自家女儿的脸,“囡囡,你见到路边流浪狗淋雨都会给小狗撑个雨伞,买根肠。何况这是活生生的人……人啊,无论贫穷还是富贵,都会遇到跨不过去的坎,能拉一把就拉一把呀。小黄再怎么也没亏待过你,现在他遇到了困难,你总不能推人进泥塘吧。” 被衣妈妈怼得哑口无言的衣晚宁,轻轻叹气,知道没办法从自家母亲这里突破了。掏出手机,五根手指在屏幕上一通操作,得到一线消息后,便大大方方走进黄庭轩的临时房间。 反手叩叩房门,单刀直入,“我刚发 v 信问小道士,他说你是被老梁赶下山的,你做什么啦?”居然让那好脾气的老道士气得赶人下山。 闻言,黄庭轩为难了一会儿,言简意赅地告知:让 6 子赢 60 目。 瞬间,衣晚宁了然。 谴责目光扫向黄庭轩。饶是她这样的门外汉,在与黄庭轩耳濡目染的三年里,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简单围棋小知识:棋手下指导棋主打一个有来有回。让 6 子还赢那么多,摆明让人下不来台。 只能说向来无才无德,心中只有输赢的黄庭轩,没有半点怜惜,心狠手辣地吃光老道长的棋子,宛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老道士碎了道心,坏了修行,自然要让罪魁祸首的他扫地出门。免得生了心魔,影响修行。 “梁道长顶多算个业余围棋爱好者,太心狠手辣了吧?!”衣晚宁摇头晃脑感慨,“换我,我也要赶你下山。” 黄庭轩没有解释,转身向前走了几步,折返衣晚宁身前,少有的急躁不安,“晚宁,你总是喜欢用别人的看法、别人的感受来评价我。从来不问我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给我解释的机会。” 衣晚宁咬了牙,冷笑一声,“所以呢,你觉得委屈。你想要的一个温顺乖巧,不问是非对错,就像欧阳云盈一样?对你是明目张胆的偏爱?” “关她什么事?”黄庭轩愕然。 还是像以前一样,只要提到这个名字,黄庭轩就开始辩驳,说些什么,两个人的事不要牵涉外人。就算离后,他还是如此。 衣晚宁食指戳了戳黄庭轩的肩窝,微笑地说道:“黄先生,欧阳小姐可是这个世界上,口口声声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支持你的女人。可不要辜负了这份真情啊……尽管欧阳小姐为了提升棋艺丢下你去了日本,不过,你完全可以追过去嘛。太平洋可没加盖。” “晚宁……” 看着黄庭轩那小心翼翼又有些小雀跃的神情,衣晚宁差点气死。 “你以为我在吃陈年老醋?” “不然你为何提欧阳。”黄庭轩拉住衣晚宁的手臂,不让她走开。 有的人真的需要把话说得直白透彻才会相信? 起码衣晚宁认为,黄庭轩是这种人。她右嘴角微翘,从裤兜里拿出手机,单手滑到简讯,特意点击放大,几乎戳在黄庭轩的脸上。 “欧阳小姐前天回国前,特意亲切地告诉我:前妻不要死缠烂打着你不放,不体面,你还有更广阔的天地,不要当你的绊脚石……” 虽说她已经不记恨黄庭轩在婚姻中,为她带来的无穷无尽的伤害,但是遇到这种事,衣晚宁会生气。 一次两次就算了,接连一年,还不单欧阳云盈一人,诸如黄庭轩的好友们,也接连上阵,轮流发讯息指责。若不是她用这个号码多年,舍不得换掉。 好气啊,搞得她像那种辣手摧花的负心人,深深伤害了纯情少男黄庭轩。她顶多…… 昨晚,再次收到类似简讯,衣晚宁真的很难咽下这口气,当即就回了电话阴阳怪气一番。 可是,挂了电话后,立刻懊恼不已,怎么能做出那么幼稚的事!而且自己明显没发挥好,应该可以更帅气的吵架。 最起码撂下几句高傲的狠话啊。她居然与欧阳摆证据讲道理,又不是查账!要什么逻辑啊。 第4章 与此同时,黄庭轩手指滑动,往上翻了几页,脸色变了又变,“啊……我不知道,她,她私下这样。” “一句不知道就撇清所有,一点责任都不担,真好呢。”难怪那么多人喜欢当渣男渣女呢,不用关心不用负责不用联络,总有人会为你的行径找好理由。 最后来上一句‘我不知道’就撇得干干净净。 若是渣男渣女在事业上颇有成就,那‘善意的路人’更多了。颇有入关后,自有大儒为你辩经的风范。 曾经,衣晚宁面对这些言论,总觉得是自己的缘故,是自己做的不够好,是自己不够优秀。 去年秋,那人说:当你成功时,你所有的缺点都将变得可爱。肆意妄为变成决策果断,刁蛮任性变成天真可爱。所以,何必在意。 衣晚宁向来讨厌这种以成功论英雄的调调,但现实社会就是如此,务实到冷酷。她想改变现状,却连自己的婚姻小船都掌控不了。 着实是一位不太体面的失败者。好在没有人规定,失败者一定不可以如何如何,否则就如何如何。 毕竟婚姻失败了,还不能随心所欲地表达心中愤懑,那她不是白白失败了。 “晚宁,我……向你道歉。”黄庭轩的眼睛干净得能望见一片蓝天。 他的坦诚,反而让衣晚宁无法再斥责下去,抬手制止黄庭轩继续说什么忏悔,“千万别道歉。成年人整点儿实际的。您打算住几天,食宿费我按照附近民宿的平均价位给您报价,看在咱们曾经夫妻一场的份上,给你打个八八折。三餐都包的话,费用得加倍啊。” “晚宁……” “你别多想,没别的意思。我们汪家顶梁柱——汪洋。我也是收费了。”且收得挺大,顺道还骗了堂哥一个补送的离婚红包,大几千块钱呢。比当年补送的结婚红包还大。 这下子,黄庭轩有些哭笑不得,手伸进裤兜。晚宁以为他要电子支付转账,立马掏出手机,熟练亮出收款码。谁知,黄庭轩拿出一只水润的翡翠镯子,硬套在衣晚宁的手腕上。 “这什么啊?” “去年你的生日礼物,今年终于补上了。那个诺言,我一直遵守着。”黄庭轩说完,推着衣晚宁离开房间,关门前留下一句话,“至于住宿钱,你自己用亲情付转账吧。” 不是,这个人有病吧!他到底来她家干什么?亲情付,离婚时他没解绑吗?衣晚宁赶紧打开支付软件一看,好家伙! 怎么?心那么大吗?这厮肯定社会新闻看少了。以为她不敢用他的钱吗?还有这手镯,当初嫌她买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浪费钱,结果现在送她一个最华而不实的翡翠手镯。 衣晚宁快步走到隔壁,敲响谷雨的房间门,好半晌才听到房间里传出动静,“来了。” 门打开一条缝,她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推开,闪身进去甩上门,目光炯炯地看着谷雨,“这位少女,去上海迪士尼追梦吗?现在就走,还能赶上最后一班高铁。” “啊?”谷雨顶着一头乱发,迷蒙地看着衣晚宁,显然还没睡醒,但却下意识点点头。 “那出发。”话语未落,强行推着谷雨进卫生间,“快洗漱,我帮你收行李。” 过了一会儿,谷雨的小脑袋从洗手间里伸出来,“衣姐,你发横财了?” “前夫良心发现,一切消费黄公子买单。”谷雨借住的这间屋子,曾经是她的闺房,衣柜里堆满了她年轻时候的衣服,正好一起收行李,去感受青春。 “前姐夫要玩很古老的追妻火葬场吗?”谷雨嘴里的泡沫渐渐多起来,话语也含糊不清。 对此,衣晚宁叹息,幽幽地看着谷雨,“去,还是不去。” “嚯!必须现在马上立刻去。” 吐掉泡泡,谷雨再次伸出湿漉漉的脑袋,小声阐述自己的观点:“衣姐,说实话,我觉得前姐夫还挺单纯好处,要不你?” 想到那个人的模样,衣晚宁不知为何更加烦恼,“你才和黄庭轩相处一天,懂什么啊……” “啧啧,女人好麻烦。还是地里的禾苗诚实,我怎么对它,它怎么对我。想不开了直接倒伏,死给我看。”谷雨叹气。 这样一说,衣晚宁代入想象了一会儿,跟着叹气。 遗憾的是,两人的计划在出门最后一刻化为泡影,远山下起了冰雹,很快蔓延到山房,如石子般大小的冰块把山房的青瓦也击碎了。更别说院中的花花草草们。 待冰雹停歇,关是剪掉山房里树木的断枝,就让衣晚宁和谷雨干到深夜,其余的事都交给了两位借宿的男士处理。 至于,香药田那边的惨状,衣晚宁估摸需要三五天才能恢复原状。别说出远门了,恐怕得加班加点才行,植物可不管你什么时候下班,挨不过就去死。 此刻,衣晚宁体会了什么叫飞来横财,她不一定把握得住。 损失惨重,损失惨重。得赶紧想办法送神下山。 第4章 二苏旧局(上) 二苏旧局是陈云君先生研究的现代香方。为的是纪念苏轼和苏辙两兄弟的深厚感情。此香用沉香、檀香、乳香、琥珀、炼蜜、茉莉花瓣包衣制成。 ——《燕居香语》 衣晚宁做了噩梦,梦中的她不断地坠落。 莫名恐惧让她大汗淋漓,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像是被什么压住胸口,无法畅快呼吸。 鼻翼间,似乎嗅到一股子被太阳炙烤的麦香,像久远记忆中的那一片风吹过的金色,缓慢低头昂扬…… 终于,一个翻身坠落后,衣晚宁醒过来,迷蒙地望着陡然拔高的床铺,半晌才知自己竟从床上滚落地面。 喵喵喵叫的橘猫野狐围棋有个别称 野狐,小脑袋不停蹭她的手臂。 真相大白,压着她胸口,令她噩梦连连的罪魁祸首是橘猫野狐。 衣晚宁挥开企图黏上来的野狐,不假思索道:“去去去,找你爸玩儿。哦,忘了,你没爸了。” 短短一句话转折,便打断了胖胖小猫咪的撒娇。野狐委屈地喵了一声,咚咚咚地跑掉,木板楼被踩得嘎嘎作响。 “谁家猫像你一样走路跟地震似的,轻点儿。” 衣晚宁抱怨着,怪当年的黄庭轩太过纵容野狐吃零嘴,导致猫长胖后一直减不下来。 那年离婚时,因担心野狐被棋痴黄庭轩养死,她于离婚协议里争得野狐的抚养权。部分条款过于奇葩,甚至引来双方律师的专业憋笑。 本想着带猫进山,活动区域大了,回村的猫猫巡山,多多少少能起一点减肥效果。 结果,野狐失去零食无限供应的黄庭轩,便不怎么搭理她,经常趴在腊梅树上,一整天不动弹。 来往山房的香客们,见猫咪可爱,经常带一些猫零食、冻干什么的,逗弄得野狐喵喵叫。 一年下来,野狐不瘦反而胖了 2 斤。 衣晚宁轻轻摇头,狼狈从地上爬回床铺,呆愣一会儿,混沌的大脑终于正常开机。 说来也怪,平日里,野狐最喜蹲在高高的树杈上晒太阳,很少来二楼找她,更别说趴她胸口如此亲昵。 今日如此反常? 刹那间,灵敏的嗅觉让衣晚宁快速捕捉到空气中的糊味,估摸这就是梦中那股被太阳炙烤的麦香来源,如今已经转变成浓烈的焦糊。 意识到不对劲,衣晚宁猛然推开窗,往下一看,顿时一身冷汗,剩下那点睡意早跑得一干二净。 厨房两道窗户,大门在往外冒着滚滚黑烟,衣晚宁连滚带爬跑下楼,操起角落的灭火器,拉开保险栓对着厨房的明火一阵乱喷。 15 秒后,红色灭火器没有干粉了,黑色喷管呛了两声,喷不出任何白色气体。 幸好火焰熄灭了。若不是有野狐…… 看着在院子里瑟瑟发抖的两人,衣晚宁咬牙,忽略头颅低到只能看见发旋的谷雨,扭头质问另外一人:“黄庭轩,怎么回事?” “想做一顿早饭……失败了。”狼狈不堪的黄庭轩,从裤袋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格纹手帕,为她擦去脸上的干粉。 这叫失败吗?如果成功岂不是要烧一座山。 衣晚宁瞪着黄庭轩,抢过手帕,三两下擦干净脸,“……啊,你以前在家,电磁炉烧水都搞不明白。更别说这是柴火灶,到底怎么想的啊?” 基本不会使用大部分现代电器的男人,竟然妄图征服柴火灶?类比的话,就像一个普通人学了两天围棋入门课后,自觉神功大成,便去找柯洁对战。 可以说是完完全全的自寻死路。 “谷雨,那你呢?”向来不吃早餐的谷雨,竟然早起凑在厨房里,实在太可疑了。 被点名的谷雨,脸别到另外一边,磕磕绊绊地解释:“我是外聘专家,负责现场指导。” 一番话,让衣晚宁哭笑不得。忍不住狠狠戳了几下谷雨的脑门。 与此同时,借住衣家的汪洋叼着烟,左右拖鞋穿反,光着膀子系着裤带跑出屋,大喊:“谁把房子点了?!胆子忒大了,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啊。”却在看见满头干粉的三人,笑得非常大声。 第5章 最终,重建厨房柴火灶的荣光非汪洋莫属,毕竟在场唯一工科大佬,文可以手砌灶台刷墙改色,武可以手撕甲方领导。 且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尤其在汪洋笑声如雷嘲笑三人时,衣妈妈不知何时幽幽站在他身后。 鉴于大部分厨具无法再使用,衣妈妈衡量再三,便喊上汪洋一起下山采买水泥、油漆、木板,其余只是被烟熏黑的物件便让这三人洗干净。 整理完被烧塌一半的厨房,衣晚宁手持铁铲,望着风中摇曳的腊梅树,转身问正在刷碗的谷雨,“谷雨,昨晚冰雹会不会影响你的试验田?” “没有影响,因为还没开始种呢。等我翻地晒田完,才可以放水插秧了。今年若是有好收成,我的毕业论文基本完成了。” 听谷雨这样的叙述,衣晚宁想起去年这个时节的谷雨,被烈日晒得脖颈通红,身上的皮肤像蛇一样蜕了一层又一层,啜泣着拿打火机烧掉小腿上的一个个蚂蟥。 今年好不容易养得白嫩些许,又要重复同样的工作。农学生哪里是一句辛苦可以概括。父亲当年亦是如此吧,甚至他们那个时代更艰苦。 所以,作为家人的她们被他丢在城里,独自面对汪家的老老小小。 那种在人群中的孤单,几乎没有人能帮忙。 如今——“需要帮忙吗?”衣晚宁忍不住给谷雨一个大大的拥抱,却被谷雨推开。 只见,谷雨食指晃了晃,小声嘀咕,“千万别啊,前姐夫在呢,我哪敢让你干这种粗活累活。姐,你是不是很想看我死?” 调侃的语气让衣晚宁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埋怨道,“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就你一个人怎么翻地晒田啊?你们系的师兄呢,不来帮忙吗?去年还来呢。” 这话谷雨可就不爱听了,小跑进屋拿出一堆证件,一本一本放在石桌上展示,“小看人嘞,我可是有农用拖拉机证、播种机驾照、联合收割机驾照的 super 谷雨。在去年的冬天,我已经被大大加强了。”说完,还不忘亮出不太明显的肱二头肌。 “真不要帮忙?” 不知为什么,谷雨总是拒绝他人帮助,独自去完成艰难的事。衣晚宁隐隐约约感觉无论什么事皆如此拼命的谷雨,像是一个欠债累累的人,负重前行努力还清一笔笔无形的债务。 “既然姐都这样说了,我再拒绝就是不识好歹。那就每天帮我煮两大壶麦茶,中午还需要一顿外卖,必须有肉有菜啊。晚餐我回来吃,我很好养,不挑食。” 收回以上的话,有的小朋友,还是适合自生自灭,“你倒是不客气。” 谷雨挺起胸脯,叉腰说道,“我,谷雨,可是老汪的头号爱徒。你作为老汪的爱女,当然要全力支持老汪的伟大事业!” “老汪知道你私下叫他老汪吗?”衣晚宁忍俊不禁,眼珠子一转,悄声问:“我爸有没有说,他这个月几号回来。” 这下子,立马激活谷雨的痛苦,她皱着眉回忆一会儿,附在衣晚宁耳畔,“那天你走后,汪教授气得摔书摔垫子,但是没舍得摔你送的杯子。高喊着一辈子不回村了。以我估计,就这几天,铁定偷摸着进村。” “有消息及时通报。”衣晚宁拍拍谷雨的肩膀,她争取在老汪回来前,送走黄庭轩。 万万不能让这两人碰到。这比黄庭轩碰到那个人还要可怕! 谷雨了然,比了一个 ok 的手势。 烈日躲入云层,衣晚宁上楼时,发现黄庭轩独自坐在天井的长椅上,正背着自己的手风琴,在那比划半天。偶尔能拉出几个音,却是荒腔走板的音调。 他抬头,看见迎面而来的衣晚宁,眼中是一片星光,“晚宁,当年你在湖畔餐厅弹的曲子叫什么。” “安睡吧村庄rauf&faik 这对阿塞拜疆兄弟唱的《3acыпan cпokonho,ctpaha》安睡吧,村庄。也可以翻译为,安睡吧,祖国。?”她想起在皑皑冰雪之下,五大湖的树屋餐厅中,壁炉里噼里啪啦作响的橡木,还有那淡淡的皮革清香,以及他难得的敞开心房。 “来一段。” 黄庭轩起身卸下手风琴,递给衣晚宁,衣晚宁接过,发现琴键上的落灰不见了,风箱上的洞妥帖的补上了。 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什么时候他变得如此细心?还学了这门手艺?而那人不回答,静静靠着月门,等待着她的演奏。 可是,衣晚宁再没当时的心境去弹奏那首曲子,轻声问,“想不想听白桦林。” 黄庭轩拒绝了,“太忧伤了,换一首快乐的曲子吧……我们婚礼上,你弹的那首曲子就很不错。” “童话故事协奏曲?” “大概是吧。” 婚礼上演奏的这首曲子,衣晚宁背谱就背了很久。 那时,她不仅要面对繁复的审计资料,还要亲自核对婚礼每一个细节,焦虑得整夜失眠,仿佛被丢入绝望深井。 至于眼前的这位大男孩,从头到尾没有帮过她,整场婚礼可以说是她一个人的独奏。 “……”如今,他却告诉她,我记得那首曲子,那是一首快乐的曲子,他很高兴。 衣晚宁试拉了两下,找准音阶后,便开始演奏。 曲子来自捷克作曲家维克拉夫·特洛伊,这是他为木偶剧创作。 昏睡的公主,恶龙与魔盒如同变戏法一般层出不穷的旋律。每一个音符的跳跃,令衣晚宁回忆起那场在山海间举行的盛大婚礼。 可惜,丰富多彩、充满新奇幻想的旋律没有改变现实——不算豪华的婚礼上,局促的父亲,落落大方的母亲,奇怪的各路亲戚,热情似火的朋友们,还有他家那位缺席的高傲父亲。 轻快又机械地演奏,一曲童话罢了,先开口的竟然是不知何时回来的堂哥。 “走音那么厉害!你就不能好好修修你的耗子风箱吗?起开,我来。” 第5章 二苏旧局(中) 夜里下雨了,一下雨,山房郁了起来。 青瓦、白墙、灰木柱子似乎一直延伸到黑暗,到不了尽头。这时,一只迷路的鸟儿被屋里灯光吸引,冒冒失失飞进陋居。 待在厅堂的衣晚宁先发现了,赶忙唤上谷雨,两人一边吆喝,用鸡毛掸子,拍手,甚至脱下外套驱赶鸟儿。 被吓得六神无主的鸟儿,叽喳乱飞。睡在梁上的野狐喵嗷一声,起身在房梁之间跳跃。鸟儿更加慌不择路,不断碰壁,挂了一身蜘蛛网,最终从花窗缝隙逃了出去。 衣晚宁松了一口气:差一点儿,可怜的鸟儿就会成为野狐的零嘴。 这么一折腾,让她忘记原本要与谷雨说的香客八卦。倒是原本码放在桌上的围棋杂志,因为两人的追赶跑跳,落了一地。 一片狼藉之中,一张报纸的不起眼角落写着——16 岁少年淘汰 4 段棋手黄庭轩成功晋级。 事情明朗起来,他为什么不去比赛,为什么独自来到深山,为什么不愿回去。 若是以前黄庭轩,输棋便输棋,职业生涯那么多年又不是没输过。照样嘻嘻哈哈地与棋院的朋友一起复盘,打棋谱,踢球。 十六岁啊,真是特殊的年纪。 十六岁时的黄庭轩,像一把刚刚出刃的利剑,意气风发地去挑战棋坛上成名已久的前辈们,用一场场获胜去证明自己的实力。如今,他却被神似自己 16 岁时的人打败,成为被拍死在沙滩上的前浪,这种滋味怕是不好受。 她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比自己小 4 岁的新人审计员,只看了报表一眼,就发现了她一周都没找到数据作假。那种挫败感,根本无法靠自己化解,甚至日日质疑自己的能力,不断内耗直到精疲力尽。 当时她是怎么走错困局呢?好像是跟着母亲一起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不断成功后,再度找回自信心。 那么,不如让她为黄庭轩设定一个不失败的小目标。助力黄庭轩棋手早日回归他的世界,还她一片清静蔚蓝天空。 衣晚宁不由地掰着手指,估摸自己可以教黄庭轩什么,结果发现这厮除了会下棋,没有一件事是擅长的,宛如一张白纸。 当年,她之所以为黄庭轩买的日常衣服几乎是套头 t 恤、运动裤,就是因为这厮一定会把衣服穿反。若没人提醒,他可以一整天不发现。毫无知觉地穿着露出车脚线的衣服回家。 t 恤有独特花样,容易辨认正反。至于运动裤穿反,问题不大。 每次黄庭轩出去比赛,行李永远是她在整理。每一天穿什么,用什么,规划好,写好备忘纸条。除此之外,还得一遍又一遍嘱咐围棋队的领队,多帮忙照顾一下大龄儿童黄庭轩,尽管他带的队员大多如此,但她还是希望领队能偏心一些。 领队不止一次发出叹息:放心,西装他还是会穿的。就是领带,你下次帮他打好,我给他套上。 几日后,看到电视上的黄庭轩,她有些绝望,怎么有人能用系红领巾的方法系领带…… 第6章 但是,从容面对棋局的黄庭轩,无愧天才棋手的名号。四平八稳坐在棋盘前的他,有一种莫名的魅力,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他的每一步棋,而不是衣冠。就连她这个外行人,听着解说员对他的赞誉,不知不觉看了几个小时。 甚至于还拍电视画面发给朋友,“欸,快看,这人是我老公。他下棋超级厉害耶。”得到了朋友的评价:再发绝交啊,谁受得了你天天秀恩爱,适可而止,不然削你。 想到这里,她决定不去香药田看糟心事。在家中好好教一教生活技能几乎为零的黄庭轩,怎么泡茶。 毕竟泡茶那么简单,总不会失败吧。 只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笨拙的黄庭轩,令她无数次后悔,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去香药田挖地。 “晚宁。” 或许是晚宁的目光太过灼烧,黄庭轩轻声唤道,为她斟了一杯茶汤递过去,那茶水浓郁得像一块古旧的琥珀,仿若带着山间岁月的沉香。 心神不宁的衣晚宁,接过青瓷茶杯,一饮而尽,哪知那茶汤入口,却苦涩的令人直皱眉头,强烈的回甘让她第一次知晓霍山黄芽还有这样的滋味。 “黄庭轩,你究竟放了多少茶叶?”衣晚宁忍不住低声呵斥,“我就走开了一会儿。” “按照我平时喝的量放的啊。” 平日的量? 此时,衣晚宁眼角余光轻扫,泡涨的茶叶竟把西施壶的茶壶盖顶起来,不停生长。 再看黄庭轩悠然自得地品着那杯茶汤。 她不理解,难道这茶汤于他而言,真不觉苦涩难咽。 衣晚宁鼓起勇气再次尝试一口,顿时,涩苦的滋味充斥了整个口腔,让她的眉眼都快要皱在一起。赶忙放下茶杯,无奈地摇了摇头。 让这个男人去做他擅长的事吧。 “黄庭轩,你待会去阁楼一趟,我妈给你买了礼物,一直没拿给你。” 当年,听闻她即将嫁给职业棋手黄庭轩,衣晚宁的母亲特意找熟识的香客,花费重金购入一套纪念版云子一种围棋,云子系以玛瑙石、紫瑛石合研为粉,再加上红丹粉、硼砂等配合一起熔炼。传统老云子的工艺精细复杂,其中配方、火候、点子的手艺都是影响质量的重要因素,毛坯经过打磨成为大小一致。黑子在阳光下通透碧绿,白子温润如白玉,以及乌金木棋盘。期盼着有一天可以与女婿对弈。 遗憾的是,衣伯母没有等到这一天,衣晚宁与黄庭轩就分道扬镳。兜兜转转,如今这副棋子还是等来了属于它的有缘人。 “什么?礼物?”黄庭轩怔住了。 “对对对,特意给你的礼物……算算时间,你是不是颓废快一个月?该振作起来了。”衣晚宁放下茶杯,双眸定定地看着黄庭轩,逼得他的眼神无处可逃,“拿上礼物快点回去吧。” 这苦茶不能白白喝了受活罪。 尤其那个人叫黄庭轩,是时候踹他去面对属于他世界的疾风暴雨了。 想必,黄庭轩察觉到了她的意图,眼睛逃开了,身形也想逃开。 却被衣晚宁再次捕捉,避无可避,“黄庭轩,你不能总像长不大的小孩,别人不会等你。那谁,就你那个棋手朋友长平,昨天发消息告诉我,他升七段了……你看看你。” “你以前让我不要跟别人比,和自己比就可以。”黄庭轩抬眼,眼中流转着委屈。 那凄楚的小哀怨,令衣晚宁心底起了一丝怜惜,不由地含情脉脉望向黄庭轩,陈恳地告知:“那时,我们是夫妻啊。当然要为你说话,我们现在没关系了,自然要公正客观地评断。你再颓废下去,估摸要一辈子四段了,成为你最害怕的边缘棋手。” 听到这话,他的腰板僵直,不敢置信地瞪着衣晚宁。约莫是没想到温暖的晚宁竟然能说出这样冰冷的话语。 最后,只能被衣晚宁拽着,心事重重地走向阁楼。 阁楼门吱呀一声打开,灰尘窜出来,在阳光里肆意翻滚。即使在如此杂乱的储物间,黄庭轩的目光还是一下子就落在那个角落。 厚实的乌金木棋盘上,摆放着两罐云子。 时光像是凝结了。 刹那间,黄庭轩好像忘记衣晚宁在他身边,迈步过去,手指轻轻触摸着棋盘,碾了一下,薄尘落了不少。掀开云子的盖,随意拿起一枚黑子,举起望向一缕阳光,变得通透碧绿的棋子,熠熠生辉得令人移不开眼睛。 “妈妈花了不少钱吧。”黄庭轩回身。 “大概吧。好像说是什么聂棋圣纪念版云子,想给你取个好彩头。”衣晚宁双手环胸,微微叹气,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再次纠正,那是我妈。” 黄庭轩笑了,在灰蒙蒙的房间里,灿烂地像一幅具象派的画作,叙事性地讲述着他的心声。 衣晚宁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嘴角也跟着上扬了几分。 轻轻扫去上面的尘埃,黄庭轩小心翼翼地将棋盘和棋子拿下来,每一步都像是在进行一场仪式。而她不插手,站在楼梯口,看着他将棋盘带进临时卧房的木桌上,棋罐分列两边。 “来下一局?”黄庭轩抬眼看着还站在楼梯口的衣晚宁,发出了邀约。 以前,衣晚宁缠着黄庭轩,让他教自己下棋。 但是,黄庭轩这个人一旦开始教棋,特别没有耐性,三两下就开始阴阳怪气,搞得她好几次想把棋盘掀了。 没想到,今天他竟然会主动提出这样的邀请,但衣晚宁很快便明白了他的用意,这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向她释放善意。 两人对坐在棋盘两侧,黄庭轩深吸一口气,落下了第一子。衣晚宁紧随其后,棋局就此展开。 当第四子落下,“我赢了。”衣晚宁单方面宣布胜利。 黄庭轩拈着棋子,愣住了,不解地看着衣晚宁,忽然笑出声,“晚宁,这是围棋,不是五子棋。” 对此,衣晚宁非常坦然,“我知道啊,但是我不会下围棋啊。你陪我下会儿五子棋,不行吗?” “行吧。” 如此理直气壮反而让黄庭轩说不出话来,只能低头屈服。 简简单单的五子棋,体现不了黄庭轩的一丁点围棋水平。但他选择重拳出击前妻,玩五子棋也杀得衣晚宁片甲不留,让她不停高呼:这步不算,哎,重来。啊,不玩了,不玩了。 好不容易消停会儿,不服输的衣晚宁不知从哪里摸出网络五子棋 3 分钟必胜教学,向他发起挑战。一局又一局的对局中,黄庭轩的笑容渐渐变多。 再一次落下白子,黄庭轩望着陷入苦战的衣晚宁,轻松愉悦地说道,“晚宁,晚餐我想吃素蒸鸭、莲房鱼包、大耐糕、河祇粥。” 输得一塌糊涂的衣晚宁,选择抛却了成年人的理性,全方面理解道观的梁道长。 “做梦!一局不让,你想屁吃。晚上只有蒸玉米,杂粮饭。爱吃不吃。哼!” “幼稚。” 第6章 二苏旧局(下) 天气越来越郁闷,睡不着的衣晚宁早早起床,打算去香室,调一味夏日香粉,散散家中热气。 才走到花厅,停住了。 堂哥正靠在月门上,划一根火柴,拢住点起香烟。见到她来,也不避讳,叼着烟给她搬一张藤椅。 “坐下,有事问你。” “怎地?审问?还是什么?”衣晚宁到是不客气,坐在上风口,避免被这个人的烟气熏到。 堂哥单刀直入,“你和黄庭轩……打算复婚吗?” 这下子,衣晚宁不高兴了,双手环胸,哼了一声,“没啊。对人类表达基本善意就是打算复婚?那是不是路上妹子看你一眼,你就以为妹子暗恋你。汪工,您这是什么顶级直男思维,得改啊。不然注定孤独一生。” 下一秒,汪洋伸手揪住衣晚宁的脸颊,拧了半圈,“我就说了一句……你给我顶了多少句?啊?!” “放手哦,快放手,我都 28 了!怎么还老揪我脸……哥,错了,我错了。”好不容易挣脱,衣晚宁揉着脸颊,戒备地看着这个欠揍的老男人。 滴答。 残留的雨水从瓦片滑落,掉在地上碎裂成一朵花儿,“那个人呢?你准备怎么办?哥提醒你,脚踏两条船,小心翻哦。” “翻啥,那是客人,山房的尊贵 vip 客户。别瞎造谣,破坏连先生的声誉。”衣晚宁白了汪洋一眼。 汪洋冷笑,食指和大拇指捻灭烟头,留下一句,“你最好是……去做早餐吧,我饿了。” 毫不客气点单的堂哥,让衣晚宁瞬间站起,大声质问,“哥!你把我当什么?厨子吗?” “一周 1000 块,充分尊重你的劳动价值。够不够?”汪洋掏出手机,准备给小财迷妹妹转钱。嘘寒问暖不如找机会打钱。 “哥哥呀,你想吃什么啦?妹妹我立马安排。” “花卷、豆浆。” 1000 就吃这玩意?!搞得衣晚宁有些心虚,但手没犹豫,直接收款,哼着小曲去厨房了。 第7章 望着小跳步离开的妹妹,汪洋摇摇头,衣晚宁这臭丫头就算 70 岁,也是妹妹。 一小时后,衣晚宁在院中呼唤大家出来吃早餐。 石桌上摆着她手工揉出来的花卷,一个约莫有馒头大小,像面条一般粗细的卷面丝,一丝一缕卷了一层又一层,淡淡的花椒混合着猪油酥香气,让人忍不住咬下一大口,香软可口,不知不觉就吃完了一个。 一群人在院里抢花卷时,山房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他很特别,不是因为他长得俊逸非凡,而是他的工作特殊。 一年前,第一次听连鼎文述说,他从事古董鉴定 12 年,在美丽国拍卖行担任高级鉴定师。没怎么见过世面的衣晚宁差点惊掉下巴。 她敢断言,大部分人认识他这个行业,约莫是从什么奇怪鉴宝频道、都市小说。因为她就是。 明明连鼎文看起来,更像电视上那些从事金融行业的高端商务人士,谈笑间运筹帷幄几百亿流动资金。 然,接触下来,衣晚宁发现,连鼎文这人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瓷器残片、书籍之中。无趣又古旧,渊博又安静。反倒与这个快节奏社会格格不入。 即使来深山老林的山房,连鼎文还是一如既往地精致。一袭手工定制的西装,服帖紧和,珍珠扣子系到了最上面,双手依旧藏在麂皮手套中,哑光小牛皮的英伦皮鞋倒是微微沾尘。 若不是深知他所从事行业的特殊性,恐怕就连素来见惯不怪的衣晚宁,也会随波逐流地评价他:装腔作势。 “晚宁,打扰了。”连鼎文客客气气地问候。 叼着半个花卷的衣晚宁有些不好意思,脸上一阵红晕,偷偷放下花卷,快步走过去,“连先生,这么早就到了。我还说去山下接你呢。”下意识向连鼎文伸出右手,却发现自己灰头土脸,赶忙局促地收回手。 见状,连鼎文淡然笑着脱掉手套,抓住衣晚宁后退的右手,不松开。 少了一个战斗力,汪洋迅速夹走剩下的花卷,远远打招呼,“好久不见了,连先生。上一次见到连先生,还在京城的私人聚会。那阵仗,嚯!我带着的那帮小子,第一次蛋糕吃到撑,水果炫不停。反正导师们带我们参加大会,无论多么高端,我们都咔咔咔猛吃,事后还被导师问,怎么没给他留个小蛋糕。”说话间,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黄庭轩。 衣晚宁哪里不晓得堂哥的小心思,没好气地嗔了一眼,“那是,你们那群学术蝗虫可结结实实给商务界好好上了一课。”借着说话,衣晚宁自然地松开那只比自己的手还要细腻温润的大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连先生,你先去茶室休息会儿,我去给您装预定的香。” 毕竟连鼎文提前抵达山房,打乱了衣晚宁的原本计划。 但是,话说回来,传统香这种小众生意招揽来的客人本就如山谷岚风,来去自由。偶尔香客心血来潮,提前抵达是常常发生的事。 只是,这随心所至的人是守时守约的连鼎文,确实有些令人意外。衣晚宁没有追问他人隐私的喜好,不过能看得出,约莫连鼎文是遇到什么烦心事,来幽林山间散散心,顺道取香。 说真的,她要不找人把烂柯衣香的牌子改成烂柯心理诊疗所吧。为都市男女们开启一段疗愈之旅,弥补一下制香的亏空。 走了几步,衣晚宁忽然回头,埋怨道:“堂哥,帮帮忙啊,烧水倒茶这些小事儿……总不能让客人自己动手吧。” “哎呀,我这手可是用来配制化学药剂的,要是泡茶给连先生喝,你还要不要你的客户啦?不怕被毒死?”汪洋半开玩笑地抱怨着。 黄庭轩闻言,微笑着摇了摇头,“我来吧。”他说着起身去寻荔枝炭。 “行不行啊?”衣晚宁有些怀疑地看着黄庭轩。毕竟,昨日那碗浓茶,还历历在目。 “放心。我学得很快。” 站在一旁的连鼎文,看着黄庭轩的一举一动,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冒昧问一句,这位是……” “哦,我妹的前夫,黄庭轩。”汪洋大大咧咧地介绍着,似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笑吟吟地接着说道:“他比你小 7 岁呢,你叫他小黄就行。” “原来是前夫啊。”连鼎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轻车熟路地走进衣氏山房的待客茶室。 掀开天井斜对面的竹帘,后面便是古色古香的茶空间,一副字帖挂在白墙上——心外无法满目青山。连鼎文见过很多附庸风雅的茶室,大多数挂着一副这样的毛笔字,或者一副高价购买的古董字画。只是,衣家的这一副略微不一样,落款上的鲜红印章是他个人的私章。 不禁让他嘴角边挂上浅浅的笑意。 尽管是衣晚宁的堂哥,但是汪洋还是第一次进衣家茶室,迎面而来的风雅让手拿花卷的他,有些突兀。 专门用于招待香客的茶堂中放着一张 2 米长的宋式长桌,搭配了几张宋式圈椅。精巧的多宝阁上放着紫砂壶、白瓷壶、青瓷壶、德化盖碗,甚至还有日式茶碗。 茶桌上摆放着各色香炉、大大小小的玻璃罐里装着各种香材,甚至还放了一盆毛绒可爱的菖蒲。 “我妹这品味,可以啊。”他有听衣伯母说,晚宁回来后,一直在改造陋居,令老房子焕发新生。如今看来,晚宁不太像汪叔,更像汪家老宅那位老人家。 “晚宁向来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因黄庭轩不在,连鼎文入座后,犹豫片刻,问道:“不知那位黄先生现在是做什么工作?气质挺好的。” “他啊,听我婶说,下棋的。收入跟你比不得。”汪洋随口答道,市侩得让人皱眉,却也是事实。 作为情场老江湖的汪洋,自然看出来连鼎文没有问出口的事,他呢,作为汪家这一辈的老大哥,也不介意给自己堂妹把把关、添添乱。 试问谁不想看自己妹妹深陷两难之地。 “哦?职业棋手吗?现在很少见啊。”连鼎文对黄庭轩产生了些许兴趣,“黄先生现在是几段棋手呢?” “这……”汪洋还真不清楚。 “四段。”掀开竹帘的黄庭轩淡淡地回答着,同时将烧好的水放在茶炉上保温。 连鼎文微微一愣,没有料想到黄庭轩竟然听了全程,随即笑了笑,他竟忘了山房陋居的隔音不太好,“25 岁还是四段……嗯,没什么。年轻,总是有机会的。” 坐在主人椅上泡茶的黄庭轩,抬头瞥了一眼这位连先生,从茶柜中取出两只建盏,放在连鼎文和汪洋面前,准备斟茶。 倒是连鼎文出声,抬手从桌上翻起一只钧瓷杯,笑吟吟地说道,“我有杯子存在这儿,喏,就是这一只。” 通常老茶客会在自己常去的茶室,寄放一只自己的杯子,不与他人共用。连鼎文自然不例外,他特意在衣晚宁家的茶室,放了‘入窑一色,出窑万彩’的钧瓷主人杯。 长桌上摆放的一众瓷杯中,唯独它浑然天成变化多彩。 怎么看,都像对黄庭轩的一种挑衅。 他面不改色,为连鼎文烫好杯子,倒热水进白瓷盖碗,闷了不到 20 秒,支起滤网,倾倒茶水入公道杯。 一团茶香在狭小空间中绽放,金色的茶汤顺着缺口流入连鼎文的杯中。 连鼎文端起轻嗦一口,仿佛在品味几片绿叶的一生,亦或是评估黄庭轩。 “新茶,有些烈啊。” 第7章 次第行棋(上) 棋盘上有纵横各 19 条线段将棋盘分成 361 个交叉点,棋子走在交叉点上,双方交替行棋,落子后不能移动,以围地多者为胜。——围棋规则 山风卷起竹帘,不断拍打着榆木门框,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 衣晚宁抱着木盒,快步走入茶室,放下木盒,又折返卷起竹帘,固定好。 回头时,眼前的景象让她些许意外。 静谧的茶室中,汪洋不知所踪。只有黄庭轩和连鼎文两人,相对而坐。 一人沉默地倒茶、一人静默地品茶。 猜不透这两人在演绎什么默剧,衣晚宁不打算细问,从黄庭轩背后的茶柜下方拿出牛皮纸袋,抬眼问道:“我哥呢?怎么不见他。”不知那厮是什么居心,让这两人待在一间茶室里。 黄庭轩闻言,低头看了一眼衣晚宁,神情淡然地告知,“接了一个电话,下山了。” “啊,快下大雨了,他还下山。”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愧是她堂哥,不是糖做的,不会被大雨融化俄罗斯谚语。 衣晚宁转而看着黄庭轩,却见他脊梁挺直、如松如竹,沉稳而坚定地洗茶泡水,似是把手中的壶当做利剑。 与昨日那个笨手笨脚,糟蹋了她半罐茶叶的男人,似乎不是同一个。 以前也是,家里装首饰的中古漆盒,金属扣老出问题,找了老匠人修好几次也没解决,还是会间歇性卡死,锁住那一盒珍珠。 听她抱怨了几次后,休赛季,这人放下狂言,一定修好。结果拆了她的漆盒,装不回去。 第8章 气得衣晚宁狠狠锤了他的背两下。谁知,过了一周,漆盒竟然被他一点点修复了,甚至他还学着互联网纪录片里的老匠人,为漆盒做了螺钿装饰。 若不是天天回家看见他在书房里折腾漆盒,且那只漆盒底部有一个天然疤结,没办法造假。衣晚宁差点以为黄庭轩偷偷买了新的漆盒,假装那只老的。 似乎,无论什么事,只要他下定决心就可以做好……这也是让她最气的事。 体会到两人暗流的连鼎文,打开特制木盒,轻轻等待香气到来,双眸微微闭上,品线香的香韵。 “要试香吗?”衣晚宁问道,取出一盒长柄火柴递过去。 中国传统线香与西式香水不同,大部分好一些的香水会随着时间出现前调、中调、后调的变化,总体香气稳定,不会改变太多。而传统线香,生闻与点燃的气息却截然不同。 若是传统线香点燃飘逸出的香气,与生闻时相差无几。那么,这盒线香大多非天然材料制成。故而不少老香客皆会生闻后,再点燃放远细品。 “今日心境不平,不适合品赵清献公香香名,气味优雅携永,被称为君子香。希望我没记错。。”连鼎文轻轻合上盒子,话语里倒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这让衣晚宁讶异,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连鼎文,竟然也有心境不平的时候。 难道是黄庭轩说了什么失礼的话?不太可能。 这家伙与生人相处,可以一天不出声,低头专注自己的事。本来特意安排堂哥当调和剂,不至于气氛尴尬。 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她哥居然先溜了。 忽地,衣晚宁想起堂哥略带戏谑的笑容,感到一丝不安,连忙给汪洋发去一条短信:哥,你去哪里了? 不一会儿,手机屏幕亮起,那个自大又欠揍的蜡笔小新头像回复了一句话:调查组来人,我去协助调查。 原来,堂哥那边的事情那么严重吗?不过,幸好不是制服哥上门来抓,已然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还未等她回复,那边又传来一条讯息:妹啊,原来小黄也是有脾气的啊。 衣晚宁轻叹,思索一会儿,手指在手机键盘上飞快地跳跃:关你屁事。哥,我可是听我妈说了,你被化工集团停职留薪。你到底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壮举? 消息发出去后,手机上方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等了半天,却迟迟不见回复。过了约莫五分钟,终于等来一条讯息——德行!你俩离婚一年了,干嘛还护着。 她再次轻叹,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定是汪家遗传。不由地仰头看着透着微光的半窗,落下一束明亮在黄庭轩肩上,也落在连鼎文的发丝上。 好半晌,她收敛心神,才回过去一句话:哪里护了?万一连鼎文被他气跑,一年损失十几万啊。你妹妹的钱也是钱啊! 汪洋那边陷入了久久沉默,没有输入,没有再发任何讯息过来。 对于她堂哥这种说话说一半的行为,她绝不放纵,准备打电话过去质询。 连鼎文忽然开口:“下月拍卖行,计划在杭州拍卖一批宋代香炉。晚宁,你有空帮帮我吗?” 啊,帮忙? 衣晚宁有些茫然,结结巴巴回答,“我,我不懂古董啊。会,会给你惹麻烦的。” 这样的委婉拒绝,连鼎文嘴角微微扬起,稀松平常地说道:“晚宁,那是一只宋代吉州窑的黑釉鬲式炉鬲(ge)式炉,仿周代铜鬲样式而来。以宋龙泉烧制的最为出名。吉州窑的较少。,在私人收藏家手里流转了几百年,第一次在拍卖行公开。你想不想用它打一炉篆香唐宋时将香料做成篆文形状,点其一端,依香上的篆形印记,烧尽计时。宋 李清照 《满庭芳》词之一:“篆香烧尽,日影下帘钩。”就提到了文人与篆香。?” 这么大的诱惑砸下来,让衣晚宁有些晕晕乎乎,喃喃自语,“欸,黑釉鬲式炉很少见啊。”且让她亲手碰触古董,在炉中填入灰白香灰,慢慢压平,放上黄铜香篆模,一格一格填满香粉。 近距离抚摸过去的岁月凝结。 捣麝筛檀入范模,润分薇露合鸡苏。 一丝吐出青烟细,半炷烧成玉筋粗。宋 苏洵写的诗《香》,详细描述了怎么打篆香,香燃烧后的形态。 闻言,黄庭轩皱眉,开口打破了她的遐思,“晚宁,你一个人去吗?” 不知为何,连鼎文感到一股气冲到他脸上,他抬眼说道,“若是黄先生感兴趣,可以一起来看看。拍品里正好有一副咸丰年间的永子永子,一种围棋。原材料采用保山特有的南红玛瑙、黄龙玉、墨翠等多种天然矿石,采用保密配方和绝技熔炼、传统手工点“丹”而成。棋子质坚色润、细腻如玉、触子心舒、冬暖夏凉、隽永神韵,是古往今来举世公认的棋中圣品,历来深受达官贵人所追捧。咸丰年间失传。。” “他很忙的。”衣晚宁出声帮他拒绝,避免接下来的尴尬,“连先生,可以说说那炉子的来历吗?” “当然。” 三人闲聊了一会儿,出乎意料的是,连鼎文说的很多典故,黄庭轩竟都知道,甚至把一些连鼎文没注意到的地方,拾遗补漏,多次得到连鼎文的毫不吝啬赞叹。 现在,衣晚宁彻底明白,为什么母亲如此喜欢黄庭轩了。 她与父亲虽也算高级知识分子,但一个专精数据,一个专精农业。几乎与母亲没有任何共同爱好与话题,难怪母亲总是哀怨家中两个大老粗,没人陪她谈天说地。 颇让衣晚宁不服气。好歹在母亲多年的耳濡目染之下,学了不少传统文化,比普通人强上百倍。但是今天听黄庭轩与连鼎文的拆文聊典,不得不感慨,对比这两人,自己不过是知其一不知其二的白丁。 联想到只去过两次的黄家,衣晚宁忽然释然。那样的代价,不如她和父亲一起大老粗,最起码嬉笑怒骂,随心而至。 于是起身,打开花窗透气。 外面天色浓郁得像洗墨池,明明刚才稍稍放晴了。 很快,屋顶传来落雨声,世界溅起一层烟雾。 望着滂沱暴雨,连鼎文抬手看了一下时间,被衣晚宁捕捉到。 她妥帖地关上花窗,避免雨水潲进茶室,“连先生,下雨山路湿滑,今晚就住山房吧。” “下雨天,留客天吗?”连鼎文多次往来山房,自然知道那条上山的路崎岖难行,若是强行离开也可,只是吧,不安全也不够体面。他从不把自己立于危墙之下。 正好,他还可以多与晚宁单独聊聊,“黄先生呢?” “我住这里。”黄庭轩淡淡一笑,一副巍然不动的模样。 “我妈妈让他借住几天。”衣晚宁无情拆穿,收获一枚哀怨的眼神。 连鼎文的眸子在两人之间流转,嘴角弯出一抹笑意,“对不起,失礼了。只是,我很少见到离婚后,还可以住在一个屋子里的男女。” 离婚的两人,鸡飞狗跳,老死不相往来是常态。像他们这样,急了顶多阴阳怪气一两句。在别人眼里,竟算得上和谐共处了吗? 衣晚宁开玩笑,伸手揉揉黄庭轩的头发,“大概,上辈子欠了他。”最重要的是欠了他爸爸一个巨大的人情。老人们常说,人情债难还,她可算切身体会到了。 他本想躲开衣晚宁的手,却在看见连鼎文打量的眼神,克制住了,扒拉了两下前发,轻轻喊了一声,“晚宁。” 倒是连鼎文面无表情起身,越过圈椅,问道,“今晚,我还是住老地方吗?” 吱呀—— 黄庭轩起身猛了,圈椅与青石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晚宁摇头,“不好意思,那间被黄庭轩占了,得委屈你住我堂哥那间了。”正好那人下山后,肯定不归。 想到房间还没打扫,她便让连鼎文去花厅廊下坐着听雨,自己则出门喊上谷雨帮忙,两人合力打扫那间屋子。 进屋后,没有出现太令她为难的画面,庆幸堂哥还算是比较讲究个人卫生的男性。 装棉被时,衣晚宁不禁感慨,“我堂堂顶尖大学审计学毕业的人才,竟然在干酒店服务员的活计,给人铺床单打扫卫生。天妒英才啊。苍天不公啊。” 谷雨倒不以为然,“晚宁姐,我还是国家重点大学重点农业实验室优秀研究生,天天挖粪开拖拉机,你看我有说什么吗?” “咦~惹~,我才酝酿好的情绪。”每次当她想自怜自哀,身边总有人一锤子打醒她。不是她的父亲,就是堂哥,偶尔还有一个谷雨。 反倒是连鼎文,从不会与她为难。美好得仿佛幻梦。 倒是谷雨忽地想到一个问题,“对了,前姐夫什么学历?看起来好厉害啊,知道的比我们大学教授还多。” “小学肄业。”应该是吧,她以前问过,这人小学五年级定段,退学后就一直在棋院、围棋道场上课、对弈。 “啊?好多棋手不是什么清华北大吗?” 第9章 “大学有围棋特招生,他们这种职业棋手,想去可以写申请,基本上都能通过。”譬如黄庭轩那位棋手朋友,升了七段后,第一件事是去申请大学。 结果,风光无限的职业棋手,在打开高等数学课本时,差点当场昏过去。连夜打电话问她:衣姐,求求你帮忙补数学啊!多少钱都可以。 喵嗷~ 野狐跑来蹭衣晚宁,却被衣晚宁一把抱起丢出去,“去去去,找黄庭轩要猫条。” 第8章 次第行棋(中) 收拾好房间,一身薄汗的衣晚宁,经过黄庭轩房前,发现房门半开。 他正端坐着案前打棋谱,紧皱着眉眼,看来是遇到难以逾越的困扰。 她本想走开不打扰。 忽然之间,他猛地摔了几枚黑白子进棋篓,烦躁起身,踱步徘徊,右手握拳遮住嘴唇。 不知是被棋困住了,还是被心困住了。 橘猫野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笨拙地跃上书案,灵动的金色眼眸望着黄庭轩,乖巧地喵了一声。 黄庭轩瞥了野狐一眼,心情没有因此舒缓。 可就是那么一瞥,野狐兴奋了,又喵了好几声。 心思还沉浸在棋谱里的黄庭轩,虽有不耐,但弯身从案下,取出一根猫条放在橘猫面前,没有撕开。 橘猫试着咬了几次,却未能咬破包装袋,生气地喵嗷一声,后退两步,小脑袋猛撞黄庭轩的手臂,带歪了棋盘几分。 顿时,满盘棋子散落一地,闯祸的小猫咪踩着沉重的步伐,扭头向一楼跑去。 猛然启动的猫车,撞得看热闹的衣晚宁差点跪下,幸而抓住楼梯护栏避免出洋相。 “黄庭轩!管管你的猫。”无论如何,遇到这种事,优先问责黄庭轩。 听到晚宁的声音,黄庭轩大步走出房间,伸手扶着晚宁,半弯身帮她揉揉小腿。 但丢下一句话,“晚宁,它的抚养权在你那里。” 衣晚宁低头看着他,“谁捡的,谁喂胖的?” “我……可是,野狐更喜欢你。”起码那只猪咪从来不挠晚宁,但是对他向来是先亮爪为敬,梳毛胆敢稍微用力,立马回身咬他一手的血口子。 若不是他天天上供零食冻干,估摸那只猪不稀得看他一眼。 这话让衣晚宁心里舒坦些许,眼睛不与黄庭轩对视,望着空白墙壁说道,“我和谷雨去一趟香药田,顺道摘菜回来做晚饭。你帮忙看家,没问题吧。” “嗯。” 待晚宁走后,黄庭轩干脆丢开那份让他郁闷的棋谱,去楼下散散心。 低头看见,连鼎文正负手站于长廊上,望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幅照片。 山房的这面墙靠近里屋,外来的客人几乎不会经过这里。衣妈妈特意买了大大小小的橡木相框,满墙的彩色留下全家人的生活点滴。 来到山房的当晚,黄庭轩发现这道相片墙时,找到了小时的晚宁、读书时代的晚宁、与他恋爱时的晚宁……以及离婚后的晚宁。 更加看到晚宁与连鼎文站在腊梅树下的合影,那人的眼神可真温柔,像一朵柔软的云。 他曾见过这种眼神。 见到真人后,心中的猜想得到进一步证实。如果没有遇见他,晚宁大概喜欢的是这种人吧。 此时,连鼎文似有察觉身后来人,优雅转身,冲着黄庭轩颔首。 说实话,黄庭轩不太意外,四下安静,适合男人们无形的较量。 这人故意在这里等他。 毕竟,现在文明社会,总不能一言不合脱下手套甩别人身上,来上一场酣畅淋漓的决斗。只能退而求其次,互相试探,让情敌知难而退。 黄庭轩率先开口,“连先生,有事吗?” “哦,晚宁去菜园割芦笋,年前和我一起种下的,这个月吃刚好。”连鼎文微笑着抬高手,指着其中一张照片,“黄先生,我有些好奇。您似乎总是一副被迫不得已的表情啊。” 谁问你这个?忍着心底那股子不爽,黄庭轩循着连鼎文指的方向,看到一张四年前的照片。 那时,他与晚宁相识两月。 一个即将大四毕业,一个在棋坛打拼多年。两人相约前往海洋公园时,路人帮他们拍下了这张照片。两张青涩的面孔略显稚嫩,却说不清谁的心思更单纯。起码他那时想的是怎么才能哄得晚宁与自己结婚,以免赛季开始,他专注比赛,让晚宁被其他人追跑了。 “哦,年轻人的情趣罢了。您这样的长辈可能不理解吧。” 连鼎文眉毛微动,“……现在的少年人,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是啊,少年人。”黄庭轩说完这话,笑得很灿烂,气定神闲地说道,“我和晚宁离婚一年,近几日才重逢。少年人的我什么都没做,连先生为什么一副戒备的模样。” 从小,他便与比自己年龄大的人下棋,也经常与比自己年龄小的人对弈,同龄人反而寥寥可数。如何挑动不同年龄阶层的情绪,对少年老成的黄庭轩而言,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 想要下好一盘棋,不需要时刻处于进攻状态,那样反而到处留下破绽。粘着对手的棋路走,恶心对手也是一种战术。当对手多次被看破,心态失衡,陷入烦躁时,往往会露出致命破绽。 那么,轮到他进攻了。 风起,檐下竹风铃,摇晃。 连鼎文遇到过很多难缠的客户,他不喜欢黄庭轩这种类型,颇为头疼。两次交锋,他没有输,却没有占到上风,这对于他而言,实在过于罕见。 “黄先生,相处时间长短不是胜利的前提。” 闻言,黄庭轩不太在意地耸肩,悠然地坐在长椅上,侧脸看着连鼎文,说道,“连先生,有时,身在高位也不是胜利的前提。” 金钱、地位、学识从来不是爱情的前提。若连鼎文想要的女子,仅仅是一位适配他的贤妻良母。这人何必谨小慎微、步步为营进入晚宁的世界。 外面花花世界有着更好的选择,更温柔体贴的女子。除非那人独一无二,非她不可。 大家都是男人,心里那点想法,心照不宣罢了。 连鼎文从黄庭轩的话语里觉察到不寻常的气息,像是那些年他被人算计的前兆,这让他忍不住舔舔后槽牙,“……离婚,也是你的一步棋?” 雨丝,随风入长廊。 黄庭轩望着四方天,微微叹息,起身与连鼎文平视,眼中带笑,“怎么会呢?我可是少年人,谈不上算计。” 话说到这个份上,连鼎文心惊胆颤地发现预感成真了。傲慢的自己,低看这位小自己 7 岁的年轻男子,代价便是错失现有的好局。 曾经,他轻易判断晚宁的前夫不足为惧。 人世间,日子过不下去的男女,才会离婚。既然离婚了,以晚宁的倔强个性,绝对不会回头。 更何况,在晚宁口中,她这位前夫性格幼稚、兴趣相左、生活不能自理,还有一位红颜知己,全靠她独自维系着那个破碎的家。 与衣伯母和汪伯父的接触中,两老对这位前女婿,几乎避而不谈,也做实他心中的揣测。甚至,晚宁的堂哥还有促成之意。 胜券在握,那他便徐徐图之。谁知,时机即将成熟时,却发现这位前夫不知不觉竟设置重重阻碍。 暴雨过后,陈旧砖缝里,疯狂地冒出幼嫩草叶,浓绿的,年轻的,过分的张狂。像极了眼前人。 他意识到,黄庭轩不是晚宁口中那位——热血好胜的单纯大男孩,更像一只盘旋在百米高空之上的猎鹰,容许猎物多跑几步,却跑不开视线范围。 连鼎文不气反笑,“她知道你私下是这副模样吗?” “我一个下棋的少年人,能有什么坏心思。” 黄庭轩句句不离少年人,一刀一刀往连鼎文的心窝里捅,令连鼎文不由自主拔高声音,“如果你真的不急,怎么会追到山房?” 望着逐渐转大的细雨,黄庭轩没有即刻回答连鼎文,而是拿起墙角的雨伞和雨衣。 临末,他回头看着连鼎文,一扫往日的少年气,脸上少有的严肃,“连先生,我年纪小只懂下棋,确实比不得您的成熟稳重。但是,我擅长把人生当棋局。棋该下得厚还是薄,轻还是重,什么时候重开,我比您有分寸。” 这下子,连鼎文那张几乎焊死在脸上的绅士面孔,松动一二。 望着黄庭轩离去的背影,他背在身后的手,逐渐攥紧成拳头,“……拐弯抹角说我老了,呵。” 往菜园子走的黄庭轩,待走得足够远,才恶狠狠地吐了一句:“还芦笋,我也喜欢吃啊……”鉴于祸从口出,黄庭轩忍住下面的一连串不雅之词,脚步重上几分,一不小心,溅了一身的泥点子。 不远处,拎着菜篮子的衣晚宁,单手遮雨,低头快步走着,稳稳撞进黄庭轩的伞下。 衣晚宁刚要道歉,闻到熟悉的香气,讶异抬头,“欸,不是让你看家。” 第10章 “家里有人,连先生在花厅。下雨了,我来接你俩。”说话间,雨衣递给晚宁身后的谷雨。 拿到雨衣的谷雨,非常识趣地披着往前跑走,绝对不留下。 此情此景,衣晚宁有一个大胆的可怕想法,“你该不会和连先生起冲突,不高兴就跑出来吧。” “嗯,他欺负我。”黄庭轩叹气。 “……不至于吧,连先生他……”衣晚宁小声嘀咕,那个人温文尔雅,不像会急赤白脸的人。 “哈哈,你真信啦。”黄庭轩笑着,悄悄倾斜伞往她那边靠,挡住下落的雨滴。 这时,衣晚宁看见黄庭轩那条泥泞的裤子,还有露出车脚线的 t 恤,“黄庭轩!你好意思笑,你衣服又穿反了,就那么爱踩水走路啊,几岁啊。服了,让你的棋迷知道你私底下这副德行,真的幻灭啊。”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天,衣晚宁都有无痛当妈的错觉。 “日子又不是过给外人看的。”黄庭轩每次看到衣妈妈,仿佛看到晚宁老去的样子。温暖的碎碎念,一颗心全挂在他身上。他怎么舍得松手,却又被迫松手一次。 “后天有你的比赛,你倒是把你的正常日子过好啊。” “不急。” 第9章 次第行棋(下) 夜凉月净,山房宴客。 饭饱神虚后,清茶一杯,谷雨停不住嘴,与晚宁闲话不停。 从最近的娱乐圈小鲜肉一路聊到大学里的奇葩男同学,饶是黄庭轩都有些撑不住,提前告饶回房休息,更别说时间管理大师连鼎文。 聊到最后,两人干脆合力搬着一张大竹塌放在天井。 横七竖八往上一躺,望着四方天,不一会儿两人相视一笑,开始下一轮八卦。 好久没享受过这样的自由了。 母亲去京城开会,父亲还在大学里教书,整座山她说了算。如果没有黄庭轩和连鼎文,她更不用考虑自律问题,想几点起就几点起,想几点睡就几点睡。 不知不觉,月牙升起,依着青瓦,周围有了模模糊糊的晕圈。 “明天还要起风啊。”谷雨说道。 小时,衣晚宁听父亲说过,观察山川、月亮、星星可以知道明日天气。似乎还有什么口诀,现在她却想不起来一句。 手肘戳一下谷雨,调侃道:“小谷同学,你还会夜观天象啊?” 很喜欢听到别人夸奖的谷雨,骄傲地翻身,趴在竹塌上,杵着下巴看着衣晚宁,“那是,谷大仙猜测,汪教授明天要来山房开例会……” “……怎么算到的?”这倒是让人意外了。 看到衣晚宁崇拜不已的表情,谷雨喜滋滋地向衣晚宁亮出自己的手机,置顶的群里挂着一条新的群通知。 内容大致为,全体明日 9 时衣氏山房集合,布置本月工作。 衣晚宁鲤鱼打挺翻起,抢过谷雨手机再细细看了一遍。 “明天?!”她以为起码还有三四天才来呢。 “衣姐,良心建议,你明天提早下山,记得换条路走哦,不然半路上会撞到。” “哼,我怕他?这个家……我妈说了算。”后半句,衣晚宁显然气息弱了一半。 躲开父亲,她肯定没问题。 此地乃群山环绕之坳。 换言之,她真要在山里躲人,就算父亲发动他的学生去地毯式搜寻,几天几夜才有可能找到。 麻烦的是黄庭轩,她总不能打开箱子,塞进黄庭轩,关上箱子。从山房一路滚到山脚啊。 杀人容易,抛尸难啊。 近几年,父亲和母亲的争吵,起因大部分是黄庭轩,不过归根究底是她。平日的伶牙利嘴在父母面前一文不值,最好一声不吭低头忍耐,避免战况扩大。哎,真是一个难题。 长廊灯光照着树上、廊上、天井,树影风声。 露水凝结,衣裳微湿,她却困得醒不过来,迷蒙之间,有人把她轻轻抱起,放入一处温暖柔软的地方。 她开始反复做着一个梦,再次睁眼时,一片漆黑,梦境中那些疯狂的、激烈的、声色光影再度涌入脑海,粗重的呼吸声仿佛还在耳畔。 浅淡的凉意携着阵阵热源不断从身侧传来,衣晚宁毫不犹豫一脚踢人下去,半坐起来,发现身上衣服已然换成睡裙。 “黄庭轩,你怎么在我屋?!” 裹着被子落地的男人,揉着乱发,无辜地半张嘴巴,“干嘛啊。” 衣晚宁扑过去,疯狂揉乱他的短发,双手掐着他几乎没有肉的脸颊,“昨晚是你送我回房间?” “不然还有谁……胖了不少,差点闪我腰。”黄庭轩抱着被子站起,再度倒回床铺,怎么拉也不愿意起来,“还有,这是我房间。” 闻言,衣晚宁四下观察,书案上放了棋盘棋子,还有十几本围棋杂志。确实是黄庭轩借住的那间客房。 她的房间就在对面,这人就不能送佛送到西吗?刚要责问,忽地想起,自个房间最近没有来得及收拾,有些凌乱,她怕被连鼎文看见,昨日反锁房门。房间钥匙藏在鱼缸下面,不好找。 “谁给我换的衣服?”低头再看,睡裙像她送谷雨的那一条,特点是超短又透,谷雨从来不穿。 “我啊……别闹了,真的很困……”黄庭轩闭上眼睛,呼吸很快变得均匀平和。 而她只想尖叫! 她再度摇晃黄庭轩,“为什么没把我丢谷雨房间。” 被迫醒来的黄庭轩,耷拉着脑袋半坐起来,“她那间单人床,她睡地上,还是你睡地上吗?昨晚你低烧成那样,再睡地上,今天可以喊救护车担架上山了。” 说完,打了一个大呵欠,眼角都渗出泪水,伸手碰触衣晚宁的额头,微凉。肩膀松弛了些许,“终于退烧了,以后不要贪凉睡院子。几岁啦,有没有常识,好歹肚子上盖被子啊。” 谁知,黄庭轩的善意没有得到美人的拥抱,只得到了枕头的殴打。不到两个回合,他占着身高优势夺过枕头,握住她的双手硬控在他的身侧。 突然之间,房门被大力推开。 衣冠不整的两人愕然望着门外的两人,八目遥遥相望。最前面的人赫然是她父亲,农业大学老教授汪朝阳。 谁也不说话,僵持在原地。 谷雨首先反应过来,一边说抱歉一边伸长胳膊拉上门。 好半晌,衣晚宁才回过神,“刚刚那是我爸?” 黄庭轩松开衣晚宁,又打了一个呵欠,像一袋土豆似的倒下,“爸爸看起来不太高兴。” “他那张脸,什么时候挂过高兴两字。”眼见这人毫无危机感,就差吹鼻涕泡。衣晚宁本想掐他的软肉拧上两圈,眼睛余光看到床头柜上的退热贴、体温计、药,决定不过河拆桥。 偷偷摸摸溜出黄庭轩房间,摸出钥匙,回屋换好衣服下楼时,父亲正坐在花厅的太师椅上。 汪父五十多岁,看起来精神抖擞,因为长期在田间地头工作,肤色黝黑有些显老。再加上永远灰色的夹克外套搭一件老头衫,宽松的工装裤上有不少陈年污渍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名电工师傅。 好在,鬓角修理得整整齐齐,干净利落,有一种不怒自威的老式文人气度。 既然父亲等在这里,衣晚宁怎么也逃不了,只得乖巧地走过去,安静落座。 然后先发制人,“听说你和老衣同志吵架了?上升到分家等级?说说看,让你女儿给您参谋参谋。”实际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两人吵架的缘由。 老头子放下手里的实验报告,“你说你不姓汪,以后不管我死活。” 几日前,衣晚宁在汪父办公室里闹脾气,临末说的便是这句话。老头子在这种事上,不知为何特别记仇。 “晚和汪差不多发音。一家人啊。”衣晚宁主动说软话,点破那两老的小心思,省得每次他们闹别扭,自己在中间受夹板气。 闻言,老头子心里那股子别扭消散,自然就没了与自家女儿置气的立场。两人互相不看对方一眼,陷入了长久沉默。 倒是汪父主动打破诡异的气氛,“你在山里玩了快一年多,该回去上班了。这次不要再意气用事了。” 落叶卷入聚水盆。 衣晚宁看着黄叶在水面打转,一如她被困其中,“我没有玩,我很认真地在帮妈妈……汪教授,不要看不起传统香业。” 汪父料到自家女儿会抬杠,就像那天的不欢而散,但是他还是要说:“爸爸问你,就这么放弃,你甘心?我不信我汪朝阳的女儿会那么没志气,别人把你打垮,你直接趴下?” “嘛,最近流行躺平啊。”衣晚宁略带轻松地调侃,顿了一会儿,才道:“老汪,你一辈子搞农业,你不了解,没有一家审计事务所会让一个有污点的审计师出现在所里……你一个小老头,好好搞科研,瞎掺和啥啊?小心你们院里把你双规……我现在挺好。” 汪父拍了一下扶手,吓得晚宁肩膀抖动一下。 第11章 老教授坚定地看着她:“你爱看的那部电影不是常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晚宁,你寒窗苦读 15 年,没有靠家里人,独自去找工作,努力上班养活自己,爸爸很为你骄傲,爸爸知道你吃了很多少苦……但是,为了一时之气丢掉所有辛苦所得,放弃你应该承担的责任?你甘心吗?我不认为你愿意待在山里无所事事一辈子……爸爸自问在学术上确实取得一些成就,也完成了自己研究领域的突破,我对得起所有人的栽培和关照。只是,对你,对你母亲,为人父的责任,为人夫的责任,我没能承担起来。这是我的不对。所以,在爸爸能力范围内,爸爸还是希望能帮上你。” 难得听老汪心平气和与她谈心,估摸自家母亲私下没少念叨老汪,竟能让老汪平静说完这段话,没有一言不合站起来骂。 衣晚宁竟感受到了春天的暖意,干笑一声,“哟,老汪,啥时候偷偷看了蜘蛛侠。挺潮的呀。”随即,她话锋一转,“老汪,我的事,你去求了连家?” 如果是的话,那她能理解为什么连鼎文会提早出现在山房,他想和她谈的就是这件事吧,不过有黄庭轩在场,他们基本没有聊到相关话题。 可是,连家凭什么帮她? 所有人都指责是她的工作过失,同样她认为自己在那件事上确实存在失职。就算里面有多少弯弯绕绕,她承担了不该她承担的后果,但是错了就是错了,辩白并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 汪父愣了一下,连忙摆手否定,他自然了解女儿最恨什么,赶忙撇清关系,“小连主动找我谈的。” “他找你,你就答应?你是那种好说话的人?”衣晚宁不满的情绪毫不保留地倾泻。 汪父想起连鼎文与他聊这事时,建议他掰开话去说,否则衣晚宁一定会拒绝所有人的好意,继续待在她的过去里直到腐朽,她很骄傲,也很倔强。 “急什么,跟你妈一个样。听我说完。” 第10章 雪中春信(上) 檀香半两、栈香一两二钱、丁香皮一两二钱、樟脑一两二钱、麝香一钱、杉木炭二两,右为末,炼蜜和匀,焚、窨如常法。 ——宋《陈氏香谱》,于冰雪之中嗅得春之味。 自小,汪家的一众小辈中,衣晚宁不甚为人重视。 若是不急不抢,待在一旁,那便什么也没有。这样的急躁性子,即使她离开汪家老宅十几年也没有彻底改好。 父亲却用一句,你与你母亲一样急躁,去拆解她童年的委屈。 不禁让衣晚宁双手环胸,准备看老汪怎么辩白。若是答得不好,她便致电母亲,为他们感情分裂速度添上一把火。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失言,汪朝阳本要怒斥,拳头攥紧又放松,最终拍了一下扶手,示意衣晚宁坐下坐好。 “下半年九月,小连他们主导的古董慈善拍卖活动,想借用汪家老宅当会场。你奶奶以连家帮忙翻案为条件,达成协议后免费外借老宅,否则什么条件都免谈。” 汪家老宅是一座大夫第,也就是古代文官们居住的府第。属于清代康熙年间的赣派古建筑,至今约莫有三百多年历史。老宅在时代风雨中飘摇,屹立不倒,坚持到了他们这一代,到成了他人眼中的典范。如今老宅虽为文物,但因老人还住其中。 便在相关部门的协助下,做了基本建筑修复,保持着数百年前的大夫第格局。 国内不少知名私人拍卖会,极爱在这样的古宅中进行古董拍卖,不仅古香古色,还能提高藏品的底蕴。深耕古玩的连家自然不例外,酝酿要在百年老宅中办一场旷古烁今的传承拍卖会。 不过,古董贩子们找的场地,哪里比得上真正士大夫的书香宅院呢。 一直有人气的老建筑,与那种荒芜十几年再修复的建筑,气度不一样,更具古色古香的韵味。甚至宅院人丁兴旺,还能在一定程度影响古董的风水流向。 尤其买古董藏品颇为慷慨的人,向来计较这些细枝末节,追求一个吉利。 只是汪老太太很固执,从不让外人进入老宅,就连文物局的人上门,老太太同样没给过好脸色。 唯一破例,就是这一次。 可是,衣晚宁没有因此感激,冷笑道:“老太婆身体可真硬朗。” 汪父清楚这个心结很难解开,却不希望衣晚宁这样称呼自己的母亲,“敬老爱幼,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多多少少尊重一下老人家。这些年她心里也不好过,你大伯埋怨她独断专横,几乎不回老宅。你大堂哥十年里就回了一次老宅。还有你堂弟……行行行,知道你不爱听……人啊,到了一定年纪都会后悔过去的错误,想要趁活着的时候弥补。” “我可从来没后悔过自己的决定。” 谁知,汪父下巴微抬,“喏,外面那个,黄庭轩……” 知子莫若父。 被拆穿心事的衣晚宁梗着,就是不愿意承认。 汪朝阳哪里不晓得,但是一想到早上那一幕,他一股子火想发,又不敢发太多,只能别扭地说,“女孩子家家,就算你们曾经是夫妻,离婚后,也不该……也不该睡一张床啊。你这样的行为,很对不起小连的苦心啊。” 本以为要面对父亲疾风骤雨般的道德批判,没想到父亲居然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老旧楼梯传来嘎吱响声,有人下来了。 衣晚宁不由分说挽着自己父亲的手,往后院走去。 狭小后院的角落,怕风的杏树,待在偏安一隅的墙角,开得正热闹。却从来没有结出果实。 衣晚宁背着杏树,特意走开两步,与父亲保持一定距离,保证不会第一时间挨揍。 “爸爸,你不对劲。什么时候你变成开放、好说话的人了,以前你可是能骂我一直骂到天黑。你变成这样我很不习惯,快变回来。” “我能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你们娘俩,软不吃硬不吃。试验田里的杂交小麦,都没你们娘俩难搞。”人到晚年,还要深陷家庭危机。汪教授很无奈,他想要弥补自家女儿的一部分成长缺憾。 可他同样知晓,很多事过了那个恰当的时机,再用什么也弥补不了。只能成为心中的遗憾。 事后想起,再悔恨也没用。 “老汪,没想到你也有今天。早点认怂的话,我妈至于和你闹吗?”衣晚宁感慨,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想到自己父亲临到晚年,还能改。 汪教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立马沉下来,“你叫我什么?” “……没什么。” 察觉自己语气过于严厉,汪教授急忙找补,“晚宁,爸爸不干涉你交朋友。但是爸爸坚决反对你和黄庭轩继续来往。别把离婚当儿戏。” 都这样,汪朝阳居然还能忍住。绝对有猫腻,衣晚宁嘿嘿一笑,“噢哟,火气那么大……是不是妈妈又怎么你了?” “哪有的事……你妈不过是提了小黄多有耐心、多有才华啊,愿意听她这个老太婆唠叨家常,帮她找了什么老年大学歌舞团,整天就在外面跳舞练舞。还,还介绍什么围棋协会的人,一起结伴去京城参加香料行业会。” “哦。” 前几日,母亲好像与她说过,打算和新认识的好朋友郑阿姨一起去京城,顺道在那好好玩几天。当时她的注意力全在母亲开完会议后,还要在外面多待几天,自然是举双手赞成。 围棋协会?博闻广识又热情洋溢的郑阿姨原来是围棋协会的人。难怪这次,母亲没有强制要求她陪着去,原来有更好的旅行搭子。 大致了解情况的衣晚宁,嘴角微微翘起,发出啧啧之声。感慨父亲大约是别扭的吃醋了,母亲心中最优先位置不是他。 不过,黄庭轩什么时候背着她搞这些小花样,每一件事完完全全投她妈妈所好。 要知道,衣妈妈还不是妈妈,叫衣茉莉时,最爱的便是跳民族舞。 少女时代的衣茉莉,为了舞蹈梦考上艺术学院,为了爱情放弃舞蹈,为了女儿接受家业。就像他们那个时代的人,一生都在为了他人努力,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 唯有舞蹈,衣茉莉女士依旧发自内心的欢喜。 每月月初,定会拿出当年的光碟,在花厅播放毕业那一年表演的孔雀独舞,一次又一次与她讲解孔雀舞的难点,以及那年衣茉莉如何获得满堂彩,拿下第一名。 哪怕她的女儿已经把她获得的少数奖项倒背如流…… 万万没想到,黄庭轩这家伙,背着她不声不响就干了这种事。难怪父亲暴跳如雷,这些事情是父亲想要做,却没能做到的事。 但是,那可是能说出——结婚只是家里多了一个有用摆设……她太温柔了,不适合搞审计,应该去找个更能发挥她温柔特点的工作……婚姻,这不是折磨人吗?等等离谱言论的黄庭轩。 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为了讨好前妻,去做一些无用功。 黄庭轩,你到底要什么东西?此时的衣晚宁,害怕黄庭轩只是利用自己达到目的,那样她会很难过。但是,她更害怕自己再度爱上这个人,再度失掉一部分自我。 第12章 那样任由自己一步一步滑落泥淖,真的太可怕了。 “爸爸在和你说话,你在想什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你要是我带的学生,我肯定骂死你。” 老汪也就能在学生面前装一装气定神闲。在她面前的老汪,哪一次不是分分钟撕掉和善面具。 “……在想妈妈什么时候找第二春,赶紧把你这个大老粗甩掉,获得自由之后,带着我嫁入豪门飞黄腾达,从此走向人生巅峰。” 原以为父亲会因这话大发雷霆,结果父亲反而笑了,“晚宁,爸爸劝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世界。除了爸爸,没人要你妈。” 看吧,这就是男人的自信,就算是她爸爸,也有一种迷之自信。仿佛女人离开了他,世界就不转了。 话说回来,她离开黄庭轩后,这人过得还不错,除了依旧下棋输多赢少,但没阻拦他散发魅力。 她的私人手机号,现在时不时还能收到他爱慕者的咒骂。 反观她,生活一塌糊涂,甚至失去了目标。虽然在制香上获得一些小小成就,但那不是她现在最想要的东西。 不像话!总感觉输了。 眼见父亲即将发表更加迷之自信的演讲,衣晚宁决定主动进攻。 “爸爸,你还记得你和妈妈是领了离婚协议的吧。”当年可没离婚证一说,离婚的人去登记处办一张离婚协议便成了。 这么多年,两老还装得一派和谐,殊不知她和堂哥、堂弟玩捉迷藏时,已经发现了那张藏在大红箱子里的秘密。 “还有,爸爸。你们水稻试验田马上要晒田放水了吧,这几天你肯定走不开。”山谷、山下那么多试验田,父亲肯定要上上下下跑很多趟,根本没有私人时间去解决问题。 “最后,爸爸。你知道吗?上月有一位叔叔,抱着一束洛神玫瑰来山房找妈妈。那位叔叔,听口音是京城人。”饶是她这种久居深山的‘野人’,也被那一束灿烂的爱意唤起一丝久违的羡慕。 作为衣茉莉女士的女儿,她愿意成全衣茉莉女士的选择。 但是作为汪朝阳的女儿,她选择提前通知父亲,有人在偷偷松社会主义的墙角。 “衣晚宁,你要气死我啊!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那人是谁?!你有拍照片吗?是不是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你不会拦一下啊,生你不如生块叉烧!” 看吧,急了。叉烧论来了。 不知道那人是谁,却连那人的特征都知道,估摸早就了解有那么一个人存在。甚至有可能,当年那人是父亲的手下败将,如今别人卷土重来。 祝福爸爸,每一个自信的直男都等到自己的回旋镖。 此时,汪教授琢磨出来味儿了,眯眼看着自家的叉烧,“说吧,你到底想要爸爸做什么?” “爸爸,以后不要让汪老太太施恩给我了,我不需要,我真想回去,我自己会走。脚长在我身上。” 时机未到,她却不想等了。 第11章 雪中春信(中) 衣晚宁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喜欢等待。 因为时间能消解的创伤不是创伤,而是情绪。 无论什么缘由,高山还在哪里,没有因为她的等待就消失。 山中岁月一年多,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让她忘却所有情绪,却也停滞不前。 可是,即使偏安墙角,杏花依旧被风吹一地。 回过神时,父亲已悄然离去,抬眼便见,那个人西装革履站在后院门廊,不知多久。 连鼎文似乎有些没睡好,眼窝有淡淡淤青,“伯父和你说了吗?” “嗯,谢谢你的好意。”衣晚宁委婉地拒绝了。 因为连鼎文给出的条件太过于理想美好,像她这种网络刷单被骗 2 千块、结婚被骗当牛马的人,也学会警惕起来。 汪家老宅再特殊,不过是锦上添花。愿意放下锦缎,为人送炭。只有汪家老宅,显然筹码并不足够。 “晚宁,不用立刻接受我的安排……”连鼎文走过来,从西装上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你再想想,想通了联系我。” 衣晚宁接过名片,却发现这张名片的职位抬头很令人玩味,不是她认识的连鼎文,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哦,我没想到,连先生竟然投资永盛审计事务所。” 永盛审计即使在四大审计几乎垄断市场的情况下,依旧在市场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凭借自己过人的专业能力成为业界佼佼者。 一介古董鉴定师的连鼎文竟然是永盛的董事之一,真的太令人意外了。 “钱总是需要流去更容易生钱的地方,我不过是一个掮客。”连鼎文避重就轻,直直看向她,说道:“永盛最近接到一个大案子。你说巧不巧,接受审计的那家企业,刚好与你的前公司有那么一点点姻亲关系。又恰好,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避免永盛内部有人,里应外合影响投资人的判断。” “天和集团的案子?”最近,她的社交软件经常给她推送关于天和集团的商业变动。当年,她被开除的原因,就是接手了天和集团的审计,并在资产审核中出现了错误判断。 连鼎文笑着抬手,拈起衣晚宁发丝上沾到的杏花花瓣,投入风中,“晚宁,你和黄庭轩已经离婚……” 她不由自主地侧过头,躲开他的靠近,“连先生,这是我的私事。” 似乎预料到她的抗拒,连鼎文稀松平常地说道,“不,这也是公事。难道你不想体会,带上一班子审计人员去查前公司的金主吗?如果是我年轻时,嗯,倒是很想威风凛凛一次。” 连鼎文只提了一个由头,她脑海里已经联想出自己趾高气昂地巡视四方的模样。 说实话,很诱人,无法让人拒绝。 见到衣晚宁动容,连鼎文再接再厉,“你难道不想知道前公司为什么迫切开除你?……你来帮我,我可以告诉你。” 刹那间,穿堂风惹得杏花乱舞。 乱花迷人眼,却让展清越重新认识了连鼎文,他确实是一位绅士,但却是为了冰山下的伪装。他一直知晓她的过往,却从未显露出来。 “连先生,不得不说,你的条件让人不得不心动。”且连鼎文姿态很低,不是居高临下的施舍,而是恳求她去帮忙。这种做法,让人心情愉悦。 连鼎文大拇指和食指捻了捻,落到他袖子上的杏花,“工作嘛,要让你心甘情愿才行。其它,也是。” 衣晚宁双眸不由得微微睁大,随后轻轻笑了。她当然察觉到连鼎文的势在必得,但却不甘心顺着他的方向走,“连先生,你一次性放出所有筹码,做生意不是你这样做的,会亏大本的。” “可是晚宁……有些生意,亏本也要做啊。”连鼎文俯身,食指点点名片,暗示晚宁尽快联系他,“走了,我可不愿穿着昨日的衣服,多在你面前待一秒。” 近乎撩拨的话语,令衣晚宁有些不自在,甚至忘记说送连鼎文下山。 不知过了好久,她发现自己又走神了,手里还在翻转着那张名片。 这会是她等待的那个机会吗?她不清楚。 忽然冒出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第一次见衣姐怅然若失的样子,真不习惯。”谷雨毫无形象地依靠着月门啃梨子,声音有些模糊不清,还不时摇头感慨:“连先生这小气度,啧啧,确实跟我们这些地里刨食的土鳖不一样,啧啧。难怪他走了,把衣姐的心也带走了。” “让一下。”黄庭轩冷然站在后面,气势压迫着谷雨让出通道口。 “抱歉,抱歉,前姐夫,让你,让你。”谷雨咬着梨子往另外一边走,临走前,还不忘丢下一句:“前姐夫,你衣服的图案真好看啊。像衣姐买给连先生那件星际迷航纪念 t 恤,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品味都差不多。” 他脚步一顿,手臂上的肌肉纠结,低声问:“你买给他的?”他屋里那几套换洗衣服,都是给那个男人准备的? “嗯,连先生有空的时候,会来山房帮忙种香材,不能让人穿着西装下地啊。”衣晚宁现在才发觉,连鼎文这样身份的人,可以毫无架子地与山房的每一个人相处,难能可贵啊。 越过黄庭轩时,发现他又阴沉着脸,想起这人确实是有些洁癖在身,她这个行为无异于坟头蹦迪,于是连忙找补,“同样的 t 恤我买了 10 件,裤子也是。放心,拿给你的两套都是新的。刚好你和他身材差不多。” 刚好? 黄庭轩心口沉重,似乎有什么快速从高空一跃而下,碎了一地。 他想起,以前晚宁总会在周末,硬拉着他去商城,逼着他一件一件试衣服,搞得他很烦躁。 现在,她不会了。 她不会在意他的尺码、也不会在意他的想法,为另外一个男人准备的衣物,多余的穿在他身上。 黄庭轩忘记自己来找晚宁的原因,悄无声息地上楼,甩上门。 晚宁暗想:山房隔音板确实是迫在眉睫的改造。一楼打个喷嚏,二楼都能听到。 第13章 躲在门后的谷雨小心翼翼冒出来,跟在衣晚宁身后,直到衣晚宁受不了回头问,“怎么了。” 小姑娘小心翼翼,欲言又止,最终开口,“衣姐,你要是回去干审计,岂不是没人给我煮饭?” “呵!有些小朋友,皮该紧一下。你不是会做饭吗?”衣晚宁叉腰。 哄人也有自己一手的谷雨,赶忙唉声叹气地说道:“那不一样。猪食和美味佳肴不在一个赛道。举凡我要是男的,我百分百把你娶回家,人又温柔贴心,说话轻声细语像小黄莺,也不会急眼。情绪稳定地跟不老松似的,还怪会哄人。最重要,做饭还好吃。” 尽管衣晚宁被夸得很雀跃,但是她还是要说:“谷雨,一般夸女孩子温柔,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她长得很普通。” 这下子,谷雨睁大眼睛瞪着衣晚宁,“衣姐,你这是被害妄想症!我真的是很诚心地在夸人。” 倒是衣晚宁忽然起了逗弄兴致,“那我换个说法,你觉得我妈妈漂亮,还是我漂亮?” 这种问题,谷雨一秒不犹豫,直接回答:“衣妈妈……那双柳叶眉、又大又美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依稀有老派演员的那种古典美,特稀罕。唉,衣妈妈怎么会选老汪,美女是不是都眼瞎啊。” 说一句就得了,竟然说那么多。衣晚宁白了一眼谷雨,带她来到照片墙,指着其中一张黑白照片,“喏,老汪年轻时候长这样。” “噗!这谁?不可能,这这这,绝不可能。怎么还有点眼熟。”照片中那位身姿如小白杨的男子,即使穿着土气的老头背心黑短裤,也遮不住那股子英姿帅气。 “女爱俏……我妈颜控,且崇拜读书厉害的人。”为此拒绝了那位略矮却家财万贯的海派留学生。 谷雨不禁小声囔囔,“正正得负……” 这话衣晚宁假装没听见,感慨:“唉,汪海在就好了……他和我爸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那是谁?”谷雨声音有些颤抖。 “我的小堂弟,汪家的混世魔王。也不知去哪里鬼混,四年多没消息。” 嘀嘀嘀—— 手机提示音让谷雨立刻惊呼,“哇哦,到点了。衣姐,我去试验田了。晚上见。” 衣晚宁看着谷雨消失的背影摇摇头,决定上去和另外一位问题儿童聊聊。 推开门,衣晚宁毫不客气地问,“黄庭轩,你有没有事瞒着我?” 正在打棋谱的黄庭轩满脸疑惑,语气有些冲,“瞒着你的事可多了,你说哪件。” 衣晚宁忍不住翻白眼。算了,此时追问也没有意义,她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黄庭轩的态度。 “明天我送你回城,坐最早一班高铁应该能赶上。”放弃与他交流了。 还未跨出第一步,手臂却被拉住,低头一看,黄庭轩修长的手指与自己的肤色,竟然映衬出两种颜色。 他平静地看着衣晚宁,问道:“……你要我走吗?” “黄庭轩,山房隔音不好。”言下之意,这种距离,很多事情就算不想听也能听到。 何况后院可是冲着黄庭轩那屋的窗户。 再说,一个彻底放弃的人,怎么可能通宵达旦地研究棋路,打棋谱。 嗒嗒嗒的棋子声,有时是她入眠的摇篮曲,有时是她失眠的白噪音。 “你有你的比赛,我有我的生活。” 井水本来就不犯河水,顶多冒犯地下河。 “晚宁,你逼我走。” 衣晚宁可没失去理智,毕竟黄庭轩可是自家母亲跟前的红人,她还是有最基本的敬畏之心,“我可没这么说啊。别污蔑我。只是,我要离开了,你愿意一起下山吗?” 第12章 雪中春信(下) 他的掌心收紧,她手臂上的软肉下陷,却不感到疼痛。 衣晚宁很意外,黄庭轩很少会有那么激动的情绪外露,也不会轻易让情绪外露。 但是,从他手掌的力度上,晚宁感知到了他内心的情绪变动。交汇处,体温逐渐升高。 她望着黄庭轩,试图找到她想要的答案,但是他躲开了,头扭到另外一边。 两人僵持在原地,衣晚宁试着挣脱,却无果。微微叹气,颇为无奈地看着他,“黄庭轩,你这样拉着我,我没法下山买菜啊。” 今日父亲来山房,晚上肯定会带着他的学生们,一起在山房吃饭夜宿,少说也有七八个人。 山房双开门冰箱里屯的肉,早被她哥和黄庭轩两人吃得差不多。现在要是不下山购买,晚餐便只有菜叶子和米饭。 学生们大都爱吃,食欲很旺,兜里有两个钱都能全部吃掉。何况这么大的体力劳动后,若只吃米饭与菜叶。到时半夜饿得眼睛发绿,遭殃的就是地窖里的咸菜们。 甚至上次,连晒在外面的香材,也留下了一排整齐牙印。 “……一起。”他最终只说了这两字,没有过多挣扎。 衣晚宁另外一只手落在他的手上,不容拒绝地抚开他的手腕。 看到他有些丧气的模样,衣晚宁荡起一丝恶作剧的心思。 “我去拿车钥匙,你等我一会儿。” 山房通往山下村落,有一条狭窄的石子路可供车行。但仅仅能通过一辆车,若是两车相会,便只能在山路上跳探戈,直到半山腰稍宽一些的弯道,错身而过。 考虑到黄庭轩百分百没坐过这条特殊线路,上车时,衣晚宁热心肠地提醒,“系好安全带。” 一开始,黄庭轩没有太在意这句话。直到山路十八弯,车子几次贴着山壁转弯,不时有枝叶击打车玻璃,甚至开窗伸手就能摸到山崖……一辈子阴影,青城山下山路,这就是错过下山缆车的代价! 抵达山脚时,衣晚宁贴心地靠河堤停车,方便黄庭轩毫无形象地蹲在河堤草丛呕吐。 当她拿着水和湿纸巾下车时,远远看见几抹熟悉的身影。 衣晚宁眯着眼睛望着远方,弯曲膝盖,顶了顶黄庭轩的背脊,“欸,黄庭轩。我好像看见你们棋院的人。” “怎么可——”话还未说完,河对面有人拼命挥手,大呼小叫。 不一会儿,身着黄色 t 恤,花裤衩,脚穿一双红色篮球鞋的年前小伙子,气喘吁吁地跑到衣晚宁面前,喘匀气息,才抬头说道:“嫂子!好久不见啊!” “成风,好久不见。别叫我嫂子。”早就不是了。 因黄庭轩的缘故,衣晚宁结识了不少职业棋手。成风便是其中之一。 当年,成风在得知她对职业围棋一无所知后,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用异样眼光她,反而热情地向她科普职业围棋段位赛,以及黄庭轩面临的困境。 大部分棋手 4 岁启蒙,6~8 岁职业定段,少数选手 13 岁左右定段。 一旦选择了职业棋手这条路,他们几乎就远离了学校,在专门的围棋道场学习。 这导致大部分棋手缺乏一切正常人该有的生活常识,若是身边有良师悉心教导,到还能懂些人情世故。不至于冒犯了别人,还不自知。当然,这导致他们离开热爱的围棋,无处可去。 那位眉间还是少年色,眼中却如古井的棋手成风,无限唏嘘地告知衣晚宁:他们这一代棋手,运气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总之,不巧赶上中日韩段位改革。这场改革源于韩国著名棋手李世石升入三段后,不再参加段位赛,偏偏能在国际赛场上轻松捧得世界冠军头衔。 这样级别的棋手,有着不凡的实力,不去打升段赛。只注重世界大赛,本就无可厚非。 可是,他的个人选择让围棋界传统段位制变成一段笑话。三段棋手轻取九段棋手,到底三段更有含金量,还是九段更有含金量? 后来,韩国以此为契机,大幅度更改升段规定,宣布获得世界冠军的棋手可以直升九段。 正处于不破不立的中国围棋界,照搬当时围棋强国韩国的奖励规定,并额外增加一条:获得两次世界比赛的亚军,同样可以直升九段。 至于职业棋手怎么选拔去参加国际大赛,国内自然是引进更为先进的科学围棋等级分制度,积极参与围棋大赛,等级分靠前者优先推选参加国际赛事。 曾为围棋天才的黄庭轩,一路顺风顺水,却因这次大改革,在职业四段到五段之间耗费了 10 年之久。 他没有拿到过世界大赛冠军头衔,自然没有机会直升九段,甚至连世界亚军也没有。 便只能依靠传统的段位赛一步一步升上去,去获得国际赛事参赛资格。 可悲之处在此,传统围棋段位赛成为少年低段棋手的天下,高段棋手即使低下头颅去参赛,赢了这些低段棋手,积分几乎没有变化。反之,若是输给低段棋手的话,积分会像水库泄洪一般哗啦哗啦往下掉。 久而久之,大部分高段棋手就主动放弃参加段位赛了。甚至因为主办方没法安排适合对手,到了不得不退出的时刻。 棋圈里的老前辈劝过黄庭轩放弃,趁早转型去当围棋陪练,或者围棋教练。不服输的黄庭轩咬牙坚持了三年…… 第14章 坚持很可贵,但他的坚持更像是一场不舍。他不舍得离开那个世界,只能忽视身边的一切。 同样,晚宁没法帮助他在那个世界继续攻城略地。可以做的只有微不足道的安慰和陪伴。 可审计一行常年出差,聚少离多,她总是错过一次又一次的他…… 回神时,热情洋溢的成风四下打量,没看见那个熟悉的人,立刻快人快语地问道:“欸,我黄哥呢!他不是特意请假去找你,怎么没人影啊?不像话,回去我要去棋院戳穿他的谎言。” 对此,衣晚宁指了指下方的蔓草,并把湿纸巾递去给黄庭轩,“这里。” “哈哈哈。”少年一看便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大声嘲笑后,立刻回头,向他的同伴们挥舞,“孩儿们,你们的黄老师在这里呢!我们没找错地方。” 脸色苍白的黄庭轩,在看见成风身后那群人,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 “哦豁。”衣晚宁遗憾地耸耸肩,挽着腿软的黄庭轩站起,往前走几步,避免黄老师在学生跟前丢脸后,夜里恼羞成怒地抱着被子哭。 不一会儿,七八个孩子团团围住黄庭轩,叽叽喳喳地问黄庭轩,最近有没有看他们的比赛,觉得他们下得怎么样。 另外一位带队老师,一路小跑才追上这群孩子,断断续续地念叨,“别跑那么快啊。” 带队老师在见到衣晚宁后,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但很快恢复,向衣晚宁微微颔首示意。 同样的,衣晚宁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微微点头。 成风见大部队到齐了,立刻揽着黄庭轩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黄哥,怎么样?我教你的方法……” “嗯哼!”黄庭轩警告成风闭嘴,转移话题:“你们怎么来了?” 谁知,成风完全不顾黄庭轩的脸色,自顾自地说道:“棋院早安排好的工作,带这帮小鸡仔。你倒好,请假溜之大吉。好在嫂子以前给过我她老家地址,刚好烂柯山与围棋有渊源,我一合计,干脆带着围棋教室的孩子们来咯。户外下围棋,有你我二人双剑合璧,孩子们学得更轻松啊。” 这时,黄庭轩才反应过来一件事,连自己的朋友都知晚宁的老家。只有他是靠着别人漏出的讯息才找到。 于是,看向衣晚宁的眼神,带上了几丝哀怨,“你宁愿跟这只猴说你老家的位置,也不跟我说。” “你放心,离婚那天,你和他,我都拉黑了。”衣晚宁安慰道,就是不知能安慰几分。 其余那些忘记拉黑的人,也在他们发讯息来时,一一拉黑。主打一个众生平等。 瞬间,黄庭轩有些丧气,一副受到莫大委屈的模样,甚至不顾及周围还有其它人,“你一直这样,说喜欢就喜欢,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你有没有想过,我该怎么办?” 话出口,他很懊悔,他不想说这样的话,可是今天听到那个连鼎文所说的一切,他的心乱了。 他迫切想要一个确定的可能性。 “那你就放手啊。”这是很难的问题吗?“又不是第一次。” 眼见这两人的形势不太对劲,作为有眼力见的新时代围棋棋手,成风当机立断,与另外一位老师果断下决定,带着小孩子们去桥那边看风景,“黄哥,一会儿一起吃中午饭,带上嫂子哈!” “成风,你等等。”衣晚宁叫住成风。 她不愿意和现在的黄庭轩独处,“你们预约饭馆了吗?没预约的话,我请你们吃吧。” “欸,欸,欸,可以吗?真的吗?”拿出手机假装刷点评网找餐馆的成风,双眼发亮,跑到衣晚宁面前再次确认。 衣晚宁好气又好笑,这是怕她耍赖吗? “以前答应过你……这次,难得你来了。我总不能食言。”以她对成风的了解,这人铁定打了小算盘,千里迢迢赶来,肯定是要吃大户。 那个大户,不是她,就是黄庭轩。目前看来,通吃。 “嫂子,大气。”成风竖起大拇指,“唉,嫂子,黄哥这个人可小心眼了,其实你俩互补蛮好的!早点和好吧。” “别叫我嫂子啊。”黄庭轩的朋友和他一个样,略教不改。 “咳咳!”黄庭轩再次警告,害怕成风再抖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结果,成风完全无视黄庭轩的警告,再次丢下重磅消息,“黄哥,你知道吗?这次观澜杯,欧阳云盈要回国参赛。” 第13章 气尽棋亡(上) 黑白子,黑先走,黑胜要过一八五; 交叉口,气相连,气尽棋亡最自然。 ——围棋口诀 篱笆后的农家乐,孩子们坐了一圈,叽叽喳喳地聊着他们的发现。 而坐在角落的衣晚宁一直盯着桌对面的黄庭轩。 重逢时,这人背着不合时宜的背篓,还有那件白色 t 恤。 说起来,如果不是因为黄庭轩,她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好莱坞潮牌,贵得不合时宜,也看不出贵在哪里。她向来不会为这种品牌溢价买单。 他不一样,他喜欢各种小众潮牌的衣服,而自己却老给他买商城打折衣服。 再度审视两人之间的关系,无论从工作、消费、生活习惯,皆格格不入。像是硬将云泥糅合在一起,别别扭扭,也没有水和。放的久了,自然会分层。 认识他后,衣晚宁享受和他待在一起,享受他突如其来的关心,哪怕是简简单单的一句:早啊。 那样的早晨如此自在惬意,人生似乎没有太大烦恼。 但是,当她在工作上挫败连连,想要与他述说,却找不到他的身影。在他人的提醒下,她才知,这人大概与那位欧阳小姐下棋,忘记时间。 成年人的社交,她可以理解,只是那位小姐的社交尺寸总是把握不好,令人厌烦。 无尽的出差,看不到头的加班。ipo 公司乱七八糟的数据报表,几个亿的资金流水账目混乱。甚至某些股东转移公司资产倒了三手后,给老婆以外的女人买房子……查得她心浮气躁,却无处可说。 后来,她渐渐适应没有他的日子,渐渐适应没有他的婚姻,自然也不需要他继续占领一席之地。 或许黄庭轩需要的是能彻底理解他的工作的人,能时时刻刻为他提出建议的人,譬如那位同样是职业围棋棋手的欧阳云盈。 “欧阳小姐回来了?好事啊。” 她也不想去理解这几日的黄庭轩,越来越不好琢磨的根源,但这与她没有关系了。不是吗? 让别人烦恼去吧。 衣晚宁浅笑地补充,“真的,挺好的呀。” 黄庭轩知道衣晚宁在看着他,却不敢看过去,低头为身边孩子解惑。他不敢轻易开口,生怕一言不合,她生气了。 难哄。 没有察觉两人暗流涌动的成风,举着可乐杯,大大咧咧地坐到衣晚宁身边,“嫂子。今天谢谢你的招待。” 她依旧笑着,纠正,“叫我晚宁姐。”不过,笑意没有抵达眼底。 “嫂……晚宁姐,”成风看着笑盈盈的衣晚宁,背脊却有凉飕飕的寒意,“你真的抛弃黄哥了吗?” “别胡说啊……和平分手,你可是见证人哦。发生那种事情。最起码我没有找人打他一顿,也没有拿刀逼着他去离婚登记处,更没有事后 ppt 整理时间线指责他 pua 我。”衣晚宁杵着下巴,看着手中的茶杯,毫不在意地说着可怕的话。 吓得成风赶紧回到自己座位上,一声不吭。倒是那位领队老师嗔了成风一眼 ,似乎在责怪他口无遮拦。 “吃饭。”黄庭轩说道。 回去路上,衣晚宁不想继续待着两人身边,刚好想起答应谷雨的事,便辞别两人。买了一箱水和零食,驱车往山谷试验田赶去。 半山腰的梯田上,小型农机来回穿梭,翻出一道道深深的沟壑,底层土壤暴露在紫外线之下,病毒细菌无处可逃,只能安静地死去。 不远处,穿着长袖长裤大水靴,戴着偌大遮阳帽的谷雨,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稳稳地扶着小型犁地机,辛勤地深翻稻田。 衣晚宁站在山楂树下,看着那么快乐的谷雨,心中的阴霾都散了不少。于是,赶紧呼唤谷雨过来休息一会儿,喝点儿水。 忙完一茬,两人坐在田埂上望着瓦蓝的天空,不太敢相信暮春的光影竟可以美丽到这种地步。 随手一拍,便是一副画卷。 衣晚宁侧头看着谷雨,嘴角微微弯起,感慨道:“谷雨,你这名字,天生就是农学生啊。” 闻言,谷雨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巧合,一切都是巧合。我爸姓谷,又刚好我在谷雨时节出生。”顿了顿,接着道,“衣姐,说起来,你鼻子那么灵敏,又讨厌土腥味,又讨厌堆肥的气味,怎么今天会来?” 衣晚宁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轻叹一声,“黄庭轩。” 当听到那个人名,谷雨有些语塞。 “你那么好,他肯定是后悔了。如果放不下,那啥……” 第15章 听着小姑娘的话语,衣晚宁真心笑了,“谷雨,你真的很会给别人情绪价值啊。但是啊,不可能——” “为什么?” 衣晚宁想到一个极好的比喻,想必农学生的谷雨一定能理解,“回答你这个问题前,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谷雨坐直,双手放在膝盖上。 “欧洲甜樱桃会和山苹果杂交吗?” 这难不倒农学生谷雨,立刻脑海里检索出数据,“虽然它们都是蔷薇目、蔷薇科的植物,但是属不一样。嫁接砧木也不会选对方。”说完后,谷雨瞬间领悟话里深意,“你是说你和黄庭轩,他是欧洲甜樱桃,你是山苹果。” 倔强二十八年的晚宁,决不能在价格上输阵,“就不能我是欧洲甜樱桃吗?” 当了多年恋爱狗头军师的谷雨,听到这里,自知不便参与他人家事。 和好了,那是人家心甘情愿,与自己没关系。 没和好,两边矛头都会指向她,那她便是千古罪人。 于是,聪明的小姑娘随便找了一个由头,说是稻田翻得深度不够,准备下田继续干活,离开前,谷雨眺望远山的厚重云层,涌起一丝担忧。赶紧嘱咐衣晚宁早些回山房。 半仙谷雨预测:傍晚时分怕是要下倾盆大雨。而谷雨要搜集完足够土壤数据,才能回去。 衣晚宁心事重重,随口应了声,却还是坐在田埂边等着谷雨测完土壤数据,驱车带着谷雨回山房。 绕到柴扉时,意外发现黄庭轩已经回到山房,正拿着铁扒在院中清扫落叶,不禁说出声:“果然天要下雨,黄庭轩四段竟然主动打扫卫生了,得拍下来留个纪念。” 正忙碌的黄庭轩察觉到衣晚宁的目光,站直身子看向她,“感觉你不像在夸我。” “你的感觉是正确的。”衣晚宁毫不留情地告知真相。 黄庭轩心中有些不快,道:“欧阳是欧阳,我是我。你不要躲我……” 听到身后不依不饶的脚步声,衣晚宁赶忙说道:“真有事,去帮谷雨了。她的师兄师弟在山下挖新试验田,老试验田只有她一个人翻地。” 这时,一身泥泞的谷雨走到柴扉附近,拎着两袋鲜肉、一只杀好的大公鸡,光着脚走到水龙头处冲洗干净,然后才进屋去放肉食。 黄庭轩打量了一会儿衣晚宁,这女人只有裤脚略微沾了些灰尘,脸蛋被太阳晒得微红,不禁调侃道:“现在流行一个人干活,所有人围观吗?” 瞬间,衣晚宁理解他的言外之意,深吸好几口气,压抑想拿扫把抽他的冲动,微笑地问:“好好说话。” 不等黄庭轩反驳,她便转身回屋休息,留下黄庭轩一个人待在庭院。 进屋没多久,衣晚宁匆匆疾步而出,手里还拽着一件黑色橡胶雨衣,拎起墙角的工具箱就要出门。 黄庭轩迅速上前拉住她,颇为担忧地问道:“那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松开,松开。男女授受不亲。”衣晚宁没有空余的手,只能抬腿踢了一下黄庭轩的膝窝。 “你不说,待会我怎么跟爸爸交待。”黄庭轩不松手,坚持要一个答案。 这下子,衣晚宁直接瞪了他一眼,“那是我爸。不是你爸。”这人是不是故意的。 黄庭轩无奈地叹气,但就是不松手。 无奈的衣晚宁只好告知:“家里有一批香材种在山坳,我得去给它们支个雨棚,不然这批香材全毁了。” 上次冰雹已经损失惨重,这次再被暴雨冲刷,那真的是无力回天了。她大概率要被自家妈妈大义灭亲,含泪手刃。 听到晚宁居然在这样的天气出门,黄庭轩不太赞同,但是他拗不过这个倔强的女人,又担心她一个人走山路出意外,便说:“我跟你一起去。” 眼看他如此坚决,衣晚宁只好塞一件雨衣给黄庭轩,“也行……你带个手电筒,不然晚上看不清路。” 两人匆匆赶到距离山房约莫三公里的山坳处。 此时,细细的雨丝已经随风飘落。衣晚宁不敢耽误,迅速支起雨棚,将香材遮好,并拿起工兵铲,快速加深排水沟,挖出的泥土直接压在雨棚的底部。尽量避免暴雨冲刷过度导致植物死亡。 黄庭轩观察了一会儿,便抢过工兵铲继续干活,衣晚宁本打算嫌弃一二,却发现这个人竟干得有模有样,职业棋手确实学习能力一流,无可挑剔。 做完香材的基础防护,两人收整工具返程。 途中,衣晚宁远远望见,往日潺潺的小溪竟有些断流的趋势,溪水甚至变得浑浊不清。 好像,以前父亲与她说过,一旦见到这种情况—— 一时间,衣晚宁大惊失色,不由分说拽着黄庭轩就往高处跑去。 跑得有些辛苦的黄庭轩,喘息着:“怎么了?” 衣晚宁脸色凝重,大喊:“跑啊,泥石流要来了。” 两人踉踉跄跄往高处跑了不到十几米,身后便传来了隆隆的声音,整座山都在颤抖,像是有什么上古生物在地底肆意翻腾。 衣晚宁咬牙,拽着黄庭轩的手更紧了。 待两人气喘吁吁地跑到半山腰时,眼前的景象让两人惊呆了。不远处,青山塌了一半,洪水裹挟着乱石、树木一泻而下,将经过的地方全部夷为平地。从未遇到过如此真实灾难的衣晚宁,惊恐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手脚发软。 “继续跑。”这一次,黄庭轩反手拽住衣晚宁,半拖半抱着她往山顶跑。 黑云还未抵达这片区域,尚在远处缓慢向他们移动,不久之后,泥石流会在短时暴雨的加持下,变得更加残暴无情,他们必须找到更安全的避难所。 倾盆大雨将两人浇透,衣晚宁凭借模糊的记忆,终于在这片山林中,找到一处废弃的石房子,“进去躲躲,等雨停再想办法。” 石房子以前用来关山羊,环境简陋,空旷的室内弥漫着潮湿、腐臭的气息。 衣晚宁不停地打着哆嗦,寒冷侵袭着她的身体。她颤抖着翻开工具箱,找到了一盒火柴。 可惜已经被雨水打湿了,无法使用。 这时,黄庭轩递过一个打火机。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衣晚宁把玩几下,发现竟然是那种老式燃油打火机,凸出的花纹被磨得发亮。 “一直都会,只是不在你面前抽。”黄庭轩脱掉雨衣,淡淡回答。 羊圈角落有一小堆半腐的木板,衣晚宁想办法踩断一块木板,黄庭轩学着她的模样,将剩下的木板踩断。 得了助力的衣晚宁,搬了几块石头,在屋中间干燥的地方围成一圈,将木板错落放在圈里,搭成一个篝火雏形。随后,拢了一些那些脏污的干燥稻草塞在木板下面,慢慢点燃稻草。 火光在湿漉漉的两人身上跳跃,映照出他们疲惫的神情。黄庭轩忍不住开口问:“衣服要烘吗?” 衣晚宁盯着他看了好久,才说,“你先吧。脱下来拧干水,坐在篝火前烘。山风那么冷,万一你生病发烧。我可没本事把你扛下山。” “哦。”黄庭轩乖乖按照她的指示做了。 几乎全裸着坐在篝火前,双手撑开衣服烘烤。衣晚宁则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块巴掌大的金色薄纸,展开后居然有一块浴巾那么大,这是野外专用的保温毯。 “闭眼。” 衣晚宁看着篝火对面的那人,不知为何,忽然开始紧张。 第14章 气尽棋亡(中) 确定黄庭轩已闭上双眼,衣晚宁才轻轻脱下上衣,避免发出太大的声音。 可惜,在这样的环境里,微小的动静依旧能清晰传远。闭着眼的黄庭轩轻咳,“又不是没见过。” “我们离婚了。”衣晚宁捡起地上的小石子,砸在他的肩窝,留下一个黑色印记。 她用力拧干衣物的水分,妥帖地放置在工具箱上。随后又褪下长裤,尽力将雨水拧尽。披上保温毯。 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淅淅沥沥的水音,蜿蜒流到他的脚下,温润一碰便跳跃着离开……他不禁有些哆嗦。 “可以睁眼了。” 衣晚宁裹着保温毯,抬头便见黄庭轩在寒风中那微微颤抖的身姿,心中的柔软如被风拂过的柳絮,轻轻飘扬。 “阿嚏——”半裸的黄庭轩打了一个喷嚏,如梦方醒,手脚微微发热。 篝火烤干衣服还有好一会儿,而他却远远避开篝火,试图把自己隐藏在火焰的阴影中。 “你坐过来,保温毯就那么大一块……害羞什么啊,不是说见过吗?”衣晚宁裹着保温毯,语气中到有几分戏弄。 黄庭轩耳根红透,局促侧着身,小心翼翼地从保温毯的一角蜷缩进去。 不小心触碰到了衣晚宁冰凉的肌肤。往后退缩,却被衣晚宁拽住手腕,“别乱动,你不冷我还冷呢。到处漏风。” 篝火旁,两人依偎在一起,被金色的保温毯温柔地包裹,活脱脱一只金色三角大粽子。火光摇曳,映照着他们宁静的脸庞。 第16章 黄庭轩低头看着衣晚宁,眼中闪烁着由衷的赞赏:“晚宁,你真的很能干。什么事都能做很好。”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胸腔的共振让每一个字都充满一丝说不明的异样情绪,令衣晚宁不由得抬头瞥了他一眼,“无事献殷勤……” “夸一下也不行吗?” “……可以吧。” 为了缓解紧张局促的气氛,她探出手,往篝火里加了一块木板,木板有些潮气,起了很大的烟,呛得她咳了好几声。 见状,黄庭轩急忙伸手为她顺气,温润的手掌不经意间划过她蝴蝶骨上滑腻的肌肤,起伏不定。 衣晚宁一阵战栗,心中涌起莫名的悸动。 为了不让心中涟漪再放大,荡漾。衣晚宁故意脸沉下来,说道:“说归说,别动手动脚……” 话音落,黄庭轩规规矩矩缩成一团,毯子中间漏风,冷得衣晚宁直哆嗦,又把人拽回来,结结实实裹住两人。 好半晌之后,衣晚宁才打破静谧,“我手机没信号,你看看你手机能不能打。” 这场突如其来的泥石流,约莫是把附近的基站全部冲垮了。她的手机到现在都是无信号,而且马上就要没电了。衣晚宁依稀记得黄庭轩的手机,好像是带有卫星电话功能。 “出来太急,我没带。” 听到这个坏消息,衣晚宁皱了眉,忍不住发出一声,“啧。” 黄庭轩尴尬地单指挠挠耳后,伸长手,从半干的外套里掏出一块略微变形的巧克力:“晚宁,你饿吗?” 早就饥肠辘辘的衣晚宁眼前一亮,抢过巧克力一看,居然是她最喜欢的牌子。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装,刚要咬一口,停下来问道:“只有一块?” “嗯。”他倒是无所谓地回答。 衣晚宁几乎没有犹豫,干净利落地掰开巧克力,三分之一自己吃了,剩下的强硬塞进黄庭轩的口中:“快吃。” “晚宁……” 黄庭轩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却被晚宁打断,“待会等衣服干差不多了,赶紧穿了。山里的气温下降得很快,我俩可别失温死在这。” “那算殉情吗?” “算遇难。” 两人继续沉默,望着跳动的篝火发呆,废木板燃烬时,衣物终于烤干。 衣晚宁再次叮嘱黄庭轩闭眼,窸窸窣窣穿好衣服,看着那个裹着金色保温毯的人,说道,“等天亮了,我们回家。” “好,回家。” 那一刻,黄庭轩想和衣晚宁说很多话。他以前不曾说出口的话。 从前,他面对大大小小的比赛,遇到过很多各式各样的对手。 但是,他总是不断遇到一种情况,像摆不脱的诅咒一样。 对手非常强劲,那无所谓,因为他也很强。开局时,凭借自己的扎实布局获得巨大优势,到了官子阶段,他只需再下两步棋,两步连初学者都会下的棋,对手就无力回天。 他将赢下棋局。 然而,即将赢棋时,他的大脑不由自主地松懈,走神想其他事,譬如今天晚上吃什么,待会有什么安排。 明明两手棋可以解决,他竟然下错位置,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后续极力补救,已然无力回天。 他可以接受输棋,但不能接受这样憋屈的输。 如果一局棋,从头到尾没有任何机会,输了便输了。 没什么大不了,技不如人而已。 但是,这样开局优势,延续到中局大优势,最后收尾时戏剧性输掉。他接受不了! 莫名其妙地痛失好棋,意气风发的他,逐渐丧失下棋的信心。 他真的能下好棋吗? 就像他和晚宁的关系,一开始开局大优势,中局也是大优势,却因为他自己的问题。一步一步看着晚宁远离自己。 无法挽回。 那便只有重开,这一次却发现,优势不在他手里了。 或许是看他沉默太久,衣晚宁的手在黄庭轩的面前晃了晃,“黄庭轩,欸,问你个事。” “什么。” “成风女朋友是那个带队老师吗?”不能怪衣晚宁,八卦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性。 尤其今日见到那两位别别扭扭的模样,活脱脱以前的她和黄庭轩。 “带队老师?你说蔺珍 2 段啊。”黄庭轩想了想,“好像,我也不确定……成风喜欢欧阳云盈,从小围着欧阳云盈打转。” “那不是你和欧阳云盈的模式?” 黄庭轩拉过衣晚宁,把两人继续塞在保温毯里,缓缓讲述:“我和欧阳在道场认识的,大概 6 岁多的时候……她爸爸是高中语文老师,我们那一群小学生休学下棋,总不能没人教文化课。像她爸爸那种类型的老师,很抢手。道场的负责人专门请了她爸爸来当文化课老师,一到周末,便给我们上两天文化课。” 后来,欧阳的母亲摇身一变,成为成功的女企业家,两家人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态度很多年。 这时,衣晚宁忽然来劲,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黄庭轩,“青梅竹马?” 这下子,黄庭轩忍不住笑出声,“按照你这个标准。我的青梅竹马可多了,十几个,男男女女都有。成风也算。” 于是,衣晚宁有一个大胆的猜想:“这样啊……成风是不是有点儿恋爱脑?以前撞到过,他被欧阳拒绝,哭得稀里哗啦。” “……是。” 少年的感情是炽热,不掺和任何利益,不因为你的家庭,不因为你的容颜,只因为喜欢的那个人是你。 “啧啧,这年头还有纯爱战神,真难得。”在她看来,欧阳云盈性格不算好,孤傲嫉妒心重,什么都想攥在手里。 不过啊,在成风眼里,欧阳云盈就是众星拱月公主吧。忽然间,她开始羡慕了。被少年毫无保留地喜欢。 看着摇头晃脑的衣晚宁,黄庭轩拢紧她,感叹:“不必羡慕,我初恋是你啊。” 结果,被衣晚宁一手肘击打在他的腹部,“撒谎……你爸明明说你的初恋是隔壁弹钢琴的大姐姐。” “他为什么和你说这事!”黄庭轩此时才发现,原来最大的敌人在内部。 衣晚宁感慨,“男人啊,啧啧。” 张口就可以编一段,比天津桥下的大爷还能侃。 “……没骗你,当时我在茶楼下指导棋,看见你距离我那么近……差点输了。”若是让人知道,他黄庭轩,陪一位老者下指导棋能大汗淋漓差点翻车,他怕是要被棋手们嘲笑一辈子。 说到下指导棋,衣晚宁更气了,“让你教我围棋,你哪次教了!别人一喊下棋,你就出去。” “那不一样啊。陪别人下指导棋,一小时 3000。”段位升不上去,他总要养家糊口啊。而且指导棋不能下太多,会影响自己脑海中的棋路。他愿意接的单,都是精挑细选过,且不能怠慢。 “……哦……”这一声,婉转地露出晚宁那跌宕起伏的心。 她脑海中忍不住开始计算结婚时,黄庭轩一个月要去下几次指导棋,粗略估算后,她发现黄庭轩抛却棋院固定工资,额外下指导棋的现金流水,竟然抵得上她以前三月的工资,甚至还要高一些。 忽然间,有些不爽。 拧着他胳膊上的肉,转了半圈,“那你还不准我买茉莉香葡萄。说什么太贵了、不划算。” 黄庭轩忍着疼,解释道:“葡萄确实不贵……但是每次买回来,你就吃一两口,剩下都是我在吃。那葡萄就香气浓,酸得不行。说了你又不听。” “……哼,那澳洲和牛呢?” 没想到,快 2 年前的事,衣晚宁还记得那么清楚。黄庭轩只能叹气了,还好他也记得事情大概,“楼下那家老掺杂合成牛肉进去,拿黑胡椒腌透,让人吃不出来。我不反对你买他家的半成品,但是价位太坑人。” 这话一出,衣晚宁有些汗颜,她确实不太擅长分辨牛肉好坏。大部分时间,需要油煎后,闻到渗出的油脂香,才知被坑了。 但是,黄庭轩和她不一样,很擅长分辨肉类好坏,若不是他下棋太忙,她一定天天带这人勇闯菜市场。 “你好意思说我。上次我去你办卡的健身房,扫了一眼,估摸那家要跑路了,让你赶紧退卡。好家伙,你嘴上答应,结果健身房倒闭了,也没去退。”身为曾经的审计员,衣晚宁走进一家营业的店铺,打量一下货架上的商品价位、货品种类、陈列、以及人员的服务态度,就大致知道这家的经营状况了。 那家健身房在没有更新任何设备,且教练流动性如此大的状况下,没有拉新,而是搞什么老会员充值大返利活动。 一看就像要跑路前再割一笔的模样。 忽地,黄庭轩笑了,温热的气息一直落在她的耳畔。 “所以,我们就这样翻旧账到天明吗?” 他的偃旗息鼓,让衣晚宁也不好纠缠下去,最后幽幽地说:“那张健身卡里还剩下一万多。” “我错了。” 第17章 第15章 气尽棋亡(下) 雨寒凉,天微亮。噼里啪啦的火焰声响中,衣晚宁听到自己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他们之间的隔阂,远不止生活习惯的差异那么简单。只靠相处相爱去填平马里亚纳海沟,是一种妄想。 “晚宁。”黄庭轩的声音低沉,“还有机会吗?” 衣晚宁依靠着黄庭轩的肩膀,目光在跳动的火焰上徘徊,她的沉默如同夏日河堤的焰光棒,闪烁而微小。 良久,她轻声开口,“大概没了吧。” 她得承认,向来敏学笃行的她,在感情上已经尽力了,耗尽一切热情热爱后,她只想安静地过日子。 保温毯里,黄庭轩的手紧握着衣晚宁,她的手冷得如同雪山上的融水,冰冷刺骨。 “……你会继续待在山房吗?如果你——”黄庭轩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衣晚宁打断。 “黄庭轩,白天你在后院已经听到了……我要回去属于我的世界了。”山房是她的桃源乡,治愈了她最痛苦的过往,但她不能永远停留在安逸里,有些事情,就算再痛苦就必须去做。 就像当年决定与他离婚。 随着晨光的渐渐明亮,周围的景物也变得清晰起来。 “然后呢?你未来打算做什么?”他轻声地问。 “去做自己想做、可以做的事。变成一个开心快乐的老太婆。”衣晚宁靠着他的手臂,大概这是最后一次,这样依赖这个人了。 未来,不知要便宜哪个小姑娘。现在的黄庭轩,可比当年的黄庭轩温暖多了。 “我……” 衣晚宁再次打断,“别说了,继续当那个骄傲的黄庭轩。我喜欢那样的黄庭轩。” 一缕阳光穿过空荡荡的石门,屋内的石壁逐渐被打亮。 始于一场金光穿洞的梦境,该结束了。她轻轻推开黄庭轩,站起身,拂去身上的尘土,站起走向阳光。 “你可真残忍。”被留在原地的黄庭轩,声音略微苦涩。 “……彼此咯,我记仇呀,你知道的。”衣晚宁回应着,“走吧,我们出去找个有信号的地方。” 熄灭篝火的两人,前后脚离开石房子。 这座靠近山顶的临时庇护所脏乱阴湿,还有那些纷乱的思绪,衣晚宁不想再多待一刻。 晨光初现,眺望远方塌了半边的山,断树残叶,泥泞蜿蜒,静谧而凄凉。 不远处,山林里传来鸟儿的鸣叫,山泉的潺潺。毁灭与新生两个世界被强行糅合在一起。 摸索着下山时,衣晚宁忽然停下了脚步。 距离她不到两米的地方,横倒在路边的巨木,长满青苔的树干上,开出一朵紫色的小花,在微风中摇曳。 “真顽强啊。”衣晚宁轻声说。 黄庭轩扶住她的身形,目光同样落在了那朵小花上。 “无论环境多么恶劣,生命总会找到自己的出路。” “好好说话,别灌鸡汤。” “……会变好的。” 衣晚宁弯下腰,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那朵小花。“黄庭轩,我以后一定会生活得很好,你也一定要过好。”不然,以后怎么与绕膝的子女们吹嘘,曾经你的祖母爱过的人有多优秀。 “晚宁。” “走吧,回去的路被冲毁了,也不知道要绕多大的圈子才能到家。” 一路上,她不再多言,心思像闷死在那座半塌陷的山上。就算黄庭轩故意与她交流,她顶多点头敷衍,并告知黄庭轩少说话,节约体力。 几个小时的跋涉,他们终于走出了山林,来到一条乡间公路上。 衣晚宁拿出手机,虽然信号仍然不稳定,但她终于能够拨打求救电话了。 半个小时后,救护车的鸣笛声打破了山林的宁静。 衣晚宁探头张望,一辆熟悉的轿车后面,跟着一辆救护车。在泥泞的道路上飞驶来。 轿车还未停稳,车门便轰然打开了。 看到连鼎文略微狼狈的身形从轿车走下来,步伐有些急促地走向晚宁。 她有些惭愧,没想到自己给他添了那么大的麻烦。 "晚宁,你没事吧?"连鼎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 衣晚宁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 这还是她见到连鼎文第一次失态。 最终,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用平静的语气安慰他:"没事的,连先生,我在这片山林长大,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很熟悉。不会有事的。" 就在这时,黄庭轩上前,猛然分开两人,假笑着对连鼎文说:"连先生,你们拍卖行的工作不忙吗?大清早就来山林转悠。" 此时,连鼎文才注意到黄庭轩的存在。脸上露出一丝讶异,很快恢复平静,"黄先生,我听说晚宁遇到了危险,作为朋友,怎么可以不来看看?" 只是朋友两字,连鼎文可以加重语气。 黄庭轩微微一笑,他当然听得出连鼎文话语里的含义,"朋友?也是,朋友之间的关心。"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而医护人员也赶到了,不由分说地让衣晚宁躺上担架,一边询问她的情况。 衣晚宁表示自己并无大碍,只是需要一些食物和休息。 医护人员一番检查后,还是建议她去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以确保安全。 不过,衣晚宁看向那个脸微微泛红的黄庭轩,提醒医护人员,她的同伴似乎有些低烧。 于是,医护人员们七手八脚把黄庭轩按在担架上,又是测血压又是测体温,最后结论就是把两人一起送到医院。 车内,衣晚宁坐在距离黄庭轩最远的地方,气氛有些沉重。救护车的警报声关闭,取而代之的是医疗设备发出的稳定节奏声。 黄庭轩打破了沉默,开口要一个答案,“……你是因为他,才决定回城吗?他哪里好了?” 闻言,衣晚宁先是错愕,而后轻轻一笑,不到眼底的笑容中,有着对过往的无限怀念:“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这辈子,唯一一次被男人迷惑到失去判断力,只有答应你求婚的那天。” 这近乎直球的话语,令黄庭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羞讷,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去掩饰不自在,但衣晚宁继续说道:“那——结束了就是结束了,总不能因为结局不满意,就反悔。” 她的平静,让黄庭轩沉默了。 救护车继续在道路上飞驰,他们各自的心中有着不同的思绪。无论过去多么美好,生活的车轮一旦继续滚动向前就不能停留。 到达医院后,医护人员迅速将黄庭轩和衣晚宁带到了急诊室。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和治疗,确认两人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有些轻微脱水,需要一些时间来恢复。 病房里,衣晚宁和黄庭轩静静地躺在相邻的两张病床上,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远也不近,就像是他们此刻的关系,既熟悉又陌生。 黄庭轩转头看向衣晚宁,“晚宁,不管怎样,我尊重你的决定……如果,你需要我帮忙随时开口。” “谢谢你,庭轩。你是个好人啊。” 若是其它男性被女性拒绝多次,早就口出恶言了。他永远不会,或许这就是黄庭轩吧。 与此同时,连鼎文站在医院的走廊上,透过窗户望着病房内的两人。 医护人员在忙碌地穿梭,为衣晚宁和黄庭轩提供必要的治疗和护理。 一瓶葡萄糖还没输完,衣晚宁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大半,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等待手机的电充满。 黄庭轩则在另一张床上闭目养神,他的呼吸平稳,像睡着了。 连鼎文走到衣晚宁的床边,轻声问道:“晚宁,好些了吗?” 衣晚宁睁开眼睛,看着连鼎文,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感激:“连先生,今天真的谢谢你。我听护士妹妹说了,你昨晚安排了好几辆救护车在山下,还找来一支专业救援队上山。不仅救了我们,还救了不少村里人。” 连鼎文脸上有一丝失落,似乎不想要这样的夸赞,“……朋友嘛,应该的。你爸爸也很担心你,只是他还有事。” “我了解。” 那么大的泥石流,试验田应该毁得七七八八了……谷雨那片田刚刚犁好,损伤应该不大。但是山下那片试验田,刚刚种完试验苗。 估摸,老汪现在焦头烂额咯。 此时,黄庭轩此时睁开眼睛,他看着连鼎文,“连先生,晚宁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她的幸运。” “黄先生,我们都是晚宁的朋友,是吗?” 病房内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有医疗仪器的滴答声在空气中回响。 过了好一会儿,衣晚宁看手机充得差不多了,赶忙开机。 屏幕亮起,她收到了一条推送新闻,是她的前同事发来的讯息。衣晚宁略微扫了一眼,忽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 她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默,问道:“连先生,我几号可以上班?” 第18章 连鼎文微微一愣,随即笑着摇了摇头,“人还躺在病床上,说出这种话,让我良心很不安啊。” “你要查的人,是他吧。”衣晚宁举起手机,屏幕上的新闻图片里,一个中年男子站在演讲台的中央,身后的大屏幕播放着天和集团的亮眼财报。 连鼎文拧开一瓶水,递给衣晚宁,语气轻松,“不差这一两天……还是,你想稍微公报私仇一次?” 衣晚宁半坐起来,接过水,仰头喝下半瓶。 与这种成熟男人对话,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透明人,藏不住一点私事。 “嗯……”她沉吟着,眼中闪过一丝坚决。 目光再次回到了手机上的新闻。 衣晚宁曾供职于一家享有盛誉的审计公司,该公司被天和集团委托进行财务审计。然而,在细致的审计过程中,她意外发现了严重造假违规操作。 当时,衣晚宁秉持着职业操守,坚决要求上面彻底调查这些违规行为,并出具审计报告。但随之而来的,是公司高层的无情施压,他们试图掩盖真相,平息事态。 更令人气愤的是,她亲自审计过的资料遭到篡改,被人为地植入了错误。 复查时,她没有好好检查,惯性上交。最终,出了差错后,带着一身污名离开。 但她更多埋怨的是自己,不是因为习惯内耗。而且她如果再细致谨慎一些,怎么可能会给那人一丝机会。 如今,当这条新闻映入眼帘,她的心中瞬间燃起一股斗志。 亮眼财报?呵。 一年了,她不能就这样放弃。 并不是为了追求所谓正义,而是她想要一个公道。 第16章 荀令十里香(上) 丁香半两、檀香一两、甘松一两、零陵香一两、生龙脑少于。茴香五分(略炒)右为末,薄纸贴纱囊盛佩之。其茴香生则不香,过炒则焦,多则药气大,少则不类花香,逐旋斟添使旖旎。 ——《香乘》 九日后 再次踏上这条金融街,衣晚宁仰头,凝视着摩天大楼如同巨人般直入云端,玻璃幕墙反射着耀眼的阳光,不由自主地眯起了双眼。 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浓郁咖啡香气,熟悉的味道似乎在唤醒她沉睡的过往。 这座大楼的某一层,有她过去的办公室,有她曾经为之骄傲的团队,更有那段让她心灰意冷的回忆。 深吸一口气,汲取这城市独有的气息,还是那么的浮华干燥且惑人。低头仔细检查自己的工作套装,确保每一粒纽扣都严丝合缝,每一处细节都无可挑剔。 一年多的山居生活,她习惯了宽松的棉麻长袍,那种无拘无束的自在舒适。 现在,重新穿上这身职业装,一种久违的束缚,仿佛她的灵魂也被这笔挺的职业装所囚禁。 这是一种错觉。 她告诉自己,她不过是暂时忘记了,忘记了战斗的本能。既然是本能,那么不需要再次学习。 大踏步走进大楼,周围人的目光,有好奇的,有怀疑的,更多的是视若无睹。 没有时间去在意这些,她的目标很明确——天和集团。 乘电梯时,发了一条讯息给连鼎文:已进天和集团面试。 很快,她收到了手机那头的回应:注意尺度。 没错,回城第一天的衣晚宁不急于去看集团那些为审计员们精心准备好的账本,她要做的是以面试者的身份,进入天和集团卧底。 从一个求职者的角度去了解最真实的天和集团,而不是报表上的天和集团。 步入电梯,她按下前往天和集团楼层的按钮。 随着电梯门缓缓合拢,闭上眼睛,做了一次深呼吸,调整着自己的心态。 忽然,电梯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只脚强行插入了即将关闭的电梯门之间,阻止了门的合拢。 一个身影迅速地挤进电梯。 “可算赶上了。" 那人轻呼一口气,手指悬在楼层按钮上方,却发现他想要到达的楼层按钮已经亮起了温暖的光。 衣晚宁礼貌地向一旁让了一步,给予来人足够的空间。 心中默默演练着即将到来的面试场景,每一个细节,每一句对答,都在她的脑海中清晰地预演。 "新来的?哦,我是天和集团的员工。" 那人带着一丝友好的好奇,顺手展示了自己挂在胸前的工牌。 衣晚宁的目光快速一扫,工牌上清晰地印着几个字:欧阳云辰、运营部经理。 她心中微微一惊,这么年轻就担任如此要职。 天和集团用人倒是有些不拘一格。 “面试的。” 那人还要追问什么,电梯门再次打开,她没有理会,大步走出电梯。 眼前是宽敞明亮的接待区。前台的工作人员微笑着迎接她,询问她是否有预约。 衣晚宁拿出手机,展示自己的面试邀请函,"您好,我是汪宁,来参加投标员的面试。" 前台工作人员简单核对了一下名单,然后走出前台,带着衣晚宁前往面试会议室。 "hr 还有一会儿才来……请跟我来,面试将在那边的会议室进行。" 衣晚宁颔首,跟随着工作人员,穿过了一排排忙碌的办公桌。 尽管她的到来引来一些好奇的目光,但大多数人还是专注于手头的工作,像一台台精密的机器。 面试会议室的门推开,衣晚宁走进一个装饰豪华的房间,坐在圆桌对面的椅子上。 不一会儿,两位面试官走进来,一男一女。衣晚宁站起身,向其中一人伸出伸手。 “你好,我是汪宁。来面试贵司的投标员。” 不过,令她讶异的是,另外一位面试官竟然是刚刚在电梯里遇到的人。 握手之后,他的声音温和,但眼神锐利得像融雪的冰刃,透明又锐利,"欢迎,汪小姐,请坐。" 衣晚宁微笑坐下,她能感受到两位面试官的目光在审视她。但她无所畏惧,毕竟这一套面试资料可是连鼎文提供,完美无缺。 面试开始,女性面试官按照正常流程提出了一系列问题,从她的工作经历到对投标的理解。 衣晚宁一一回答,她的回答既专业又自信,但是涉及到近一年的业界动态,她只能讲一些自己的理解。 然而,面试的最后,电梯里遇到的那人提出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问题。 "汪小姐,你有些面熟啊。” “……”衣晚宁保持微笑,“可能,刚才在电梯里见过。” “这倒是……我能问一下,汪小姐为何离职上一家公司。南海建投可是与我们并驾齐驱的大公司。以你的资历,他们可不会轻易放走一位人才。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衣晚宁心跳略微加速了,不动声色地回答,"南海建投是很不错的大公司。我离职的原因很简单,父亲重病,家中没有人照顾,我不得不离开回家照顾老人家。" 抱歉了,老汪。先委屈您了。 幸好连鼎文细心,提前帮她预演,不然她真有可能猝不及防。尽管这个答案不是面试官想要的回答,但却是最符合常理的说法。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我明白了,汪小姐。我们会和用人部门商议后,再决定是否录用你。你还有什么问题想问我们吗?" “我可以参观一下贵公司吗?我很少看见那么有设计感的办公区,可以吗?欧阳经理。” 欧阳云辰笑起来,“当然可以。森迪,你带汪小姐转转。” “好的,欧阳经理。” 离开会议室时,她特意观察了一下会议室附属茶水间的物品摆放,以及产品选择。 大部分是常规企业会选择的大众牌子,倒是公用咖啡机上贴了维修标签,看字迹,应该坏了很长时间了,没有人来修理。 叫森迪的那位女性面试官是天和 hr,当衣晚宁咨询一些涉及业务的话题,都被巧妙地划过去。 hr 如此老练,她也就不便追问,避免给人力资源部的人留下强烈印象,怀疑到她来应聘的真实目的。 倒是走到另外一个大区域时,衣晚宁看见有两位工人正在更换墙上的标语。 撤下的标语很励志,没有什么不妥。新换上去的标语,也激动人心。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只是,上一个标语的立体字看起来 9.5 成新,几乎没有什么积尘。 她多了一个心眼,暗自记下两句标语。 待参观完,衣晚宁客客气气与 hr 告别。 电梯下行时,她拿出手机,给连鼎文发了一条信息:面试结束,等待结果。 很快,连鼎文的回复来了:保持耐心,相信你。 衣晚宁以为这人会说一些,万一没面试上,可以硬把她空降进去。没想到,连鼎文比她自己更相信她。 离开大楼,坐在金融街最宽敞的咖啡厅中,与以前不同。这家咖啡厅的名字已更换,咖啡师自然也不是以前那位手忙脚乱的新手小哥。 第19章 深褐色的液体没有以前的醇香,喝起来淡如水。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这种时候,她无法自控地想起黄庭轩。 那时,她刚刚毕业,面试成功,与最大的审计事务所签了合同。一出门就忍不住,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黄庭轩这个喜讯。 不知为何,黄庭轩在电话里颇为冷静地告知她,他在附近。 于是,两人约了这家咖啡屋见面。 等她欣喜地赶到咖啡厅时,发现这个人说谎了,从桌上的小票判断,他起码在咖啡厅里 2 小时以上。 算算时间,约莫她去面试时,黄庭轩就在楼下的咖啡厅等着她。却不告诉她。 甚至,祝贺礼物准备了两份。 一份是为了失败。 一份是祝贺成功。 或许只有现在,她才毫无顾忌地去怀念那个人偶尔的好。 不一会儿,衣晚宁的视野里出现一抹身影。 穿着一身新中式唐装的连鼎文出现在咖啡厅,他不理解为什么衣晚宁会选择这样的地方:艳俗跟风的网红咖啡店设计,烤过头的咖啡豆气息夹杂着浓烈的人工香精。 看着他的皱眉,衣晚宁没有多言,拿起包,利落跟着一起出门。 走了一段路,绿荫下,连鼎文的司机提前打开车门。 “上车吧,路上谈。” “好。” 引擎轰鸣,车子缓缓启动,衣晚宁终于按捺不住,抛出了心中的疑团。 "天和集团那位欧阳云辰……怎么看也不像是运营经理的模样。" "你还发现了什么?" 连鼎文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探究的意味。 连鼎文带笑的眼神,让衣晚宁有些不好意思,扯了扯裙摆,"上市公司的标语,若非遇到重大变故,通常不会轻易更改。标语往往体现了公司决策者的理念和方针……短短三个月内就变更……这不正常。" 尽管两幅标语都充满了鼓舞人心的力量,但如此迅速的变化,很可能与公司高层的变动息息相关。 "上个月,天和集团的实际掌舵人,89 岁的黄老先生紧急入院治疗,于是召回了自己的次子协助长子的女儿管理公司。" 连鼎文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衣晚宁,语气中带着几分深意,"那个人,正是你前夫的父亲。" "嚯……" 衣晚宁轻呼出声,这的确是她始料未及的。 她从未听黄庭轩提起过这件事。 准确地说,她侧面了解过,黄庭轩的父亲经营着一家外贸公司,按照黄庭轩的描述,不过是小本生意。 而家族小生意的经营者黄伯伯表示,他在倒卖一些名贵的古董乐器。 现在看来,这个所谓的"小作坊"的后台似乎颇为庞大。 "至于欧阳云辰。” 连鼎文轻轻笑了,从杂志夹上抽出一本财经杂志,封面是一对母子,“他是天和集团第二大股东,欧阳家的长子。今年刚从海外学成归来,直接空降到公司中锻炼。" "哦。" 衣晚宁轻声应道。 看来,从这个人身上或许能挖掘出更多有价值的信息,她不禁有些后悔没有索要一个联系方式。 "他的姐姐,你应该不陌生。" 连鼎文又补充了一句。 "不会是欧阳云盈吧?" 衣晚宁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第17章 荀令十里香(中) 车内,一片宁静,只有窗外的风景悄悄后退。连鼎文的目光透过车窗,落在了衣晚宁的玻璃倒影上,他轻声问道:“因为他们的名字相似?” 衣晚宁的视线从财经杂志上移开,她的声音柔和,却坚定不移:“就算他们是母子,也不是什么大事……让我在意的是杂志里介绍,欧阳云辰在日本的履历。” 既然在公开杂志里如此高调地宣布母子关系,大张旗鼓地吹嘘欧阳云辰在海外的功绩,为什么让欧阳云辰当小小运营经理。 这不合常理。 她轻轻翻动着杂志,指尖轻触着那些铅字,慢慢说道:“账本可以被修饰得完美无瑕,但人的经历,永远无法被完全掩盖。” 审计与会计不同。 更多的时候,审计需要逆向思考,不是从账本入手,而是从人入手。毕竟,她们经常遇到的情况大多是某家公司有特殊财务能人,可以做账做得连审计局大佬来了,也无法找出一丝破绽。 但是,物质不会凭空消失,或者出现。 俗话说,雁过留痕。 这本杂志上详细阐述,欧阳云辰在跨国企业里担任过财务官,经手过的亮眼项目。 这样的人,不可能为了家族利益去当什么运营经理。就算是大公司也不会录用这样专业不搭边的人才,会把他放在更合适的位置。 以她见过的富二代而言,欧阳算出类拔萃的那一拨。起码先拿别人的企业练手。成功了,才回来祸害自家。 那么多年,她接触过的企业管理人员,无论大型企业、中小学企业,他们的财务人员皆是用自己的心腹。 不是自己的媳妇,便是自己的儿女,或者血缘近亲。这类型的生意人有一个共识,只有在核心利益上彻底一致且有血缘纽带的人,才不会背叛。 既然黄家能同意这人进入公司管理层,那么欧阳家与黄家绝对是深度绑定。 她忍不住低声自语:“还说不是青梅竹马。啧。” 这个黄庭轩,又对她胡说八道。 让她看破的原因,简单得她都不好意思说:杂志中拍摄的照片隐隐约约透露着欧阳家的低调奢华,大概率是编导为了渲染豪门光鲜亮丽。景深还拍到了窗外的大湖。 她记得很清楚,大湖的对岸,便是黄家旧宅。 富人们在一个小区里不奇怪,但黄庭轩对欧阳云盈青梅竹马的否认,却让一切变得扑朔迷离。 连鼎文的眉头微微一挑。显然,在这样密闭空间里,再小的声音也能听到。 “你说,青梅竹马?” 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出声,衣晚宁不太好意思,食指轻轻弯曲,轻敲着杂志上欧阳云辰的照片,半开玩笑地说道:“对,这是黄庭轩的青梅竹马。 “哦……我联系新的审计吧。”连鼎文公事公办的态度倒是让衣晚宁放松了几分。 她轻轻摇头,“……不用避嫌,我和欧阳云辰,今天第一次见。” 似乎猜到连鼎文想问什么,衣晚宁干脆利落地解释:“四年前,他没参加我和黄庭轩的婚礼。” 婚礼上,她见过的黄庭轩的友人和师长,大多数是棋院的人。 不过,以前听黄庭轩说过,他有一个很好的朋友,被家里人排挤,很早就出国了。 当时她以为是欧阳云盈,没想到是欧阳云辰啊。 连鼎文的嘴角勾起一丝玩笑:“也许,他可以出席你的下一场婚礼。” 衣晚宁愣了片刻,才领会到连鼎文话语中的另一层含义。 刹那间,她感到不自在,或许可以说,大多数时候,与连鼎文相处,她会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令她坐立难安。 若要具现,那便是一种纯男性的侵略力量。 她隐隐约约猜到连鼎文的想法,但是这个人从来没有明确表达过立场。 始终保持着朋友的距离。 衣晚宁转头看向窗外,避开连鼎文那似乎能洞悉人心的目光。随口说着,“我从不计划不确定的事。再说了,婚姻大多数时候是一场高级合作,您看我这种笨拙的傻子,吃了大亏后,肯定不会再踏进去。” 连鼎文微微一笑,手指轻轻敲打着车窗,发出有节奏的声响,轻描淡写转移话题,“晚宁,你我都明了,伪造的东西,不会完美无缺。时间不多哦,你要尽快。” 这让晚宁想起,她投递给天和集团的那一份履历。 听连鼎文说,他临时委托南海建投那边的朋友帮忙制作,若是那人愿意细心去做背调,问的人且是南海建投项目组内部的人。 有几率被发现。 说实话,留给衣晚宁调查的时间并不充裕。尤其那么大的案子,本应该多方人马一起出动。 不知为何,连鼎文让她先行。 或许连鼎文有其他特殊安排,不方便透露给她。 不过,最大的原因是她并不被信任。 衣晚宁的目光再次落在杂志上的照片。 “了解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从他的过去开始。”而了解这位欧阳云辰的过去,最佳方法便是——黄庭轩。 就在这时,连鼎文的手机响了。他轻声说了一句抱歉,便接起电话,听着那头的汇报,眉头逐渐紧锁。 待他挂掉电话。 “怎么了?”衣晚宁注意到了他的变化,轻声问道。 连鼎文收起手机,转头看向衣晚宁,眼神变得严肃,“你的判断正确,天和集团这三个月前,发生了严重的内斗事件,前任项目经理带着核心团队跳槽到了隔壁公司,这件事居然能隐瞒下来,我小看欧阳家了。天和集团已经着手起诉,却忽然在最近几日里和解了。” 第20章 所以,三个月内,代表公司理念的标语才会快速更换。 衣晚宁的心一沉,她知道连鼎文不会无的放矢。“你的意思?” “这位前任项目经理有天和集团的把柄,逼得天和不得不和解。”连鼎文的声音低沉,“但是,天和从来不会善罢甘休……” 衣晚宁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那么,我们还是按照计划,先从欧阳云辰的过去开始查。连先生你找人去接触那位项目经理?” 两人的目光在车内相遇,在无声中达成了默契。 “黄庭轩那边,我亲自去一趟,让他别暴露我。”即使她走出那个人的世界,走出了烂柯山。却依旧走不开那个与她有过深刻交集的人。 连鼎文微微皱眉,好意提醒,“黄先生最近有重要比赛,尽量不要打扰他。” 听到他这样说,衣晚宁反而笑了,“不会的……打扰或者不打扰,这一局他一定会输。那个人的棋风天克黄庭轩,想赢不太现实。” 连鼎文沉默了片刻,最终缓缓开口:“好吧,我送你回家。” 家?离婚后,她在这座城市没有家了。 衣晚宁微微一笑,“连先生,这座城市我连郊区的房子,也不一定买得起。” 这话让连鼎文终于放松了神经,半开玩笑地说道:“公司早给你准备了公寓……还是,你另有安排?” 衣晚宁想说,她可以住酒店。却在连鼎文的盛情之下,难以说出拒绝的话语。 “那得麻烦您先送我去酒店拿行李。”她的行李都放在酒店客房。 没想到,连鼎文理所当然地说,“司机刚才已经去酒店帮你收好行李放在车上。” 又来了,那种不自主的别扭感觉。 不久,车子缓缓停在了安排的新公寓前,一位穿着旗袍的靓丽女子主动拉开车门,热情地迎接她。 下车后,她转头对连鼎文说:“天和集团如果没录取我,我建议直接进驻查账,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连鼎文点了点头,“保持联系。” 衣晚宁轻轻应了一声,跟着那位靓丽女子踏入了黄昏中。 纤细又坚韧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连鼎文的视线中,他的心却无法平静。 风中,连鼎文点燃了一支烟,烟雾在夜空中缭绕,“前夫啊,比我想象的棘手啊。” 与此同时,衣晚宁走进新公寓,环顾四周,这里布置得温馨而雅致。 显然这不是一个行政秘书能快速布置出来的模样。 很多物件的摆放方式,似曾相识。 放下行李,她打开窗户,让晚风吹进房间。 思绪渐渐飘远。不由自主想起了,篝火边的黄庭轩。 那个让她混乱又迷茫的山雨夜。 他们的关系,如同那篝火一般热烈,却也如同山雨一般。透心凉。 她站起,走到书桌前,打开了电脑。 开始整理连鼎文那边提供的资料。 只要投入工作,她就不会再胡思乱想。 不断从媒体、线人、特殊渠道里,收集大量讯息后,欧阳云辰这个人渐渐立体起来。 如开挂一般的人生,完美的成绩履历。唯一有异常的地方,只有欧阳云辰在日本的留学经历与他在跨国企业的工作经历之间,有一段长达一年的空白期。 这段时间,他似乎消失在人海,没有任何记录。 同时,衣晚宁根据现有线索,开始搜集大量关于天和集团的媒体评价、几位主要负责人的社交账号分析,试图找出那位项目经理离职的真正原因。 这位项目经理很低调,在网络上几乎没有他的照片。 不像其它公司同等职位的负责人,恨不得把自己的修容照片放大一百倍,挂在首页。 看他的履历,从进入天和集团,深受信任开始主导几个重大的项目,为公司立下汗马功劳。而这些项目,其中有一个便是她当年曾经查过账的天和子公司。 手机突兀响了。 她看也没看就接起来。 “喂,我是汪宁。”这是专门申请的号,只有天和集团的人才有。 夜深打来反馈通知,天和集团有够卷。 电话那头传来轻轻的笑声,“弟妹,是我。别装了。”梗多面肥txt+v 一3五八八四五111零 那头笑意盈盈的声音,出乎了衣晚宁的意料。 “……什么时候知道的?”她镇定自若地问道。 那头轻轻咳了两声,“刚刚……黄庭轩醉得一塌糊涂,我帮他捡手机时看见,屏保上那么清晰的照片,你又长那么漂亮,很难认错啊。” “哦。”这就是没有提前让黄庭轩闭嘴的下场,忽地,她抓到一个重要讯息,“他喝酒了?!” “喝了两瓶果酒……” 刹那间,衣晚宁的太阳穴突突狂跳,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欧阳先生,你现在叫一辆 120。他严重酒精过敏,我怀疑他过敏休克了。” 黄庭轩不是醉得一塌糊涂,而是过敏性休克了。 “啊!” 似乎听到了那一头哔哩啪啦的响声,随后就是嘟嘟嘟忙音。 半小时后,衣晚宁的电话再次响起。 电话里传来欧阳云辰略微气喘的声音,“呼——黄庭轩这小子,过敏逞什么能!差点出人命。” 衣晚宁按住自己另外一只手,问道:“你们在哪个医院?” “红会医院急诊室。”欧阳快速说道。 “……还以为你们会去什么私人医院……我马上过来。”她快速挂掉电话,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包,匆匆忙忙地出门。 第18章 荀令十里香(下) 前往医院的路上,晚宁深觉自己的心脏宛如秋天的秋千,于风中摇摆不停。 所有最坏情况,皆在脑中过了一遍。她的左手抓住自己的右手,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容不得她多想失去方寸。 下车后,她步伐匆匆直奔急诊室。 今夜就诊人少,大厅空荡荡,远远看到欧阳云辰和一位陌生男子站在急救室门外,脸上写满了焦急与不安。 “情况怎么样?”衣晚宁气喘吁吁地跑到欧阳面前。 欧阳转过头,见到刘海凌乱的衣晚宁,带着一身晚风的气息刮向他。 他抬起手上的机械表粗略看一眼,双眸闪过讶异,但很快恢复平静,“还在抢救,医生说他过敏休克反应很严重。” 衣晚宁点点头,目光四处游移,注意到欧阳身边的那个人,似乎在记忆的某个角落有过交集。 好像在审计事务所,还是在黄家见过这个人。 此刻,不是追溯过往的好时刻,迅速回神的衣晚宁忍不住质问欧阳云辰:“黄庭轩知道自己酒精过敏……怎么会去喝酒?” 这下子,过往的记忆如同潮水般向衣晚宁涌来。 结婚蜜月行,黄庭轩坐在木屋的壁炉前,喝了一杯可可酒后,忽然间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那一刻,她吓得魂飞魄散。 事后在医院才知,黄庭轩对酒精严重过敏,只是他的过敏反应像喝醉了。 还有一次,她拿着含酒精的咖啡回家,准备通宵看底稿资料。他走过来,低头喝一口,提神去打棋谱。 不到五分钟,她拨打 120,陪着黄庭轩在医院看完资料。 这个人,一旦摄入超过 5ml 酒精就会休克。 好事,也是坏事。 这样的黄庭轩不可能主动去喝果酒,还喝那么多。 面对责难的眼光,欧阳深深叹了口气,愧疚地述说缘由:“我的错。今天家里办欢迎趴体,桌上摆了香槟塔的果酒和果汁的杯子太像,他要喝果汁,我拿错了。” “你们一起长大,为什么不知道他过敏啊!”衣晚宁的声音忍不住高了几个度。 巡房小护士立刻提醒,“说话小声点儿,要吵出去吵。” “对不起。”她赶紧弯身道歉。 欧阳局促地别开脸,又转回来,郑重向衣晚宁道歉,“……这事确实是我疏忽了。非常对不起!”他也不知为什么要和衣晚宁道歉,但是这个女人此刻如同护犊子的东北金渐层,确实不太能惹。 “这话,你和他说吧。”衣晚宁有些烦躁,甚至不想再看见这个男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位医生带着两名护士走出来。所有人赶忙围上去。 “医生,他怎么样了?”衣晚宁几乎是和欧阳同时问出这个问题。 “抢救及时,病人已经脱离了危险。留院观察 2 天,谁是他家属,有没有病人的过往病史。” 听到这个好消息,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衣晚宁更是莫名的轻松,微微颤抖的手从手袋里掏出电话,手指快速翻动,从一个专门的相册里翻出来一堆印本照片。 “这是他的电子病历档案,最近几年的都有。纸质的在他家里,如果需要我现在回去拿。” 医生接过衣晚宁的手机,浏览了一遍,随意提问:“你和病人什么关系?” 第21章 “他的前妻。” 这话一出,众人的眼中闪过很多异样。 衣晚宁无暇顾及他人的好奇,她比较担心病床上那人的安危。 今年,十有八九是黄庭轩的隐形本命年。连续一周之内,住进不同的医院。理由也不同,也算是少有的倒霉蛋了。 待会,她发个讯息给黄伯伯,让他带着黄庭轩去庙里拜拜。 偶尔迷信一下,不是错。 医生扫了一眼,“既然有病历档案,方便多了。我们会根据过往的病历来调整治疗方案。”他转头对小护士说:“这位女士的联系方式记下来,有需要我们会联系你。不过,你们最好还是联系他的直系亲属过来办理手续。” “嗯,我马上打电话给他爸爸。”衣晚宁麻利地将病历讯息传给小护士,后者迅速记录下她的联系方式,以及黄庭轩父亲的联系方式。 交接完毕后,衣晚宁问医生:“医生,我可以进去看看他吗?” “一会儿转普通病房就可以。但请尽量保持安静,病人需要休息。”医生回答。 得到允许后,她站在门外,等来几位护士,推着病床,送黄庭轩转入普通病房。 看起来不靠谱的欧阳云辰,则跟着另外的小护士,去缴纳相关费用。 病床上,黄庭轩闭着眼睛,面色苍白,呼吸微弱却均匀。她缓步走到他的床边,静静地看着他。伸出手指去触碰他微凉的手臂。 黄庭轩的手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当他看到衣晚宁时,眼中闪过惊讶,然后是一丝掩不住的笑意。 “我在做梦吗?”他的声音微弱却清晰。 “黄庭轩棋手,你明天早上有比赛,又想缺席吗?”衣晚宁状似无心地说着玩笑话,声音出口才发现有微微的颤音。 闻言,黄庭轩笑了,尽管他的笑容中还带着病态的苍白,“……我以为,你不会在意我死活。” 这话让他收获胳膊上的肉被拧半圈的待遇。 “要不是你那位发小,跟啄木鸟似得不停弯腰道歉……我以为这是你的苦肉计。” 听到晚宁这样说,他想坐起来解释。察觉到他需求的衣晚宁,赶忙伸出手,扶着他半坐起来。 找到舒适角度的黄庭轩微微喘气,认真解释道:“你了解我,我不是那种伤害自己,博取同情的人。” 闻言,晚宁瞥了他一眼,此刻她还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淡淡酒气混杂浓烈香气,与床铺的消毒液味道混合出诡异的臭味。 “勉强相信你一次。”她有点想远离这个臭烘烘的家伙。 “我就骗了你一次,结果让我们离婚了。” 黄庭轩一副委屈的模样,衣晚宁不仅没同情,反而有些咬牙切齿,“……我们离婚是因为你隐瞒了我很多事,不是只有那一件。” 那顶多算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会改的。” 看着他诚恳发亮的双眼,一股烦躁从她心底升起,忍不住开始念叨:“不是改不改的问题。是另外的问题。唉,你的智商都用在围棋上了,好歹分一点儿给生活……不对啊,黄庭轩!那么大的酒味,闻不出来吗?” “他家的香水味太浓了……”黄庭轩有些委屈。像一个急着求大人夸奖的孩子,他急忙补充,“我没你那么灵敏的嗅觉。” 晚宁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笑意,黄庭轩的委屈在她眼中显得有些可爱,又有些无奈。 这时,欧阳云辰从外面走进来,把一沓医院账单、挂号单丢在床头柜上。拉过塑料高凳坐在黄庭轩身边,立刻滔滔不绝,“哥们,你可吓死我了。认识你那么多年,第一次知道你会酒精过敏……要不是我看到你手机屏保,打电话给弟妹……不敢想,不敢想。太险了!我差点要被家里打断腿了。” 以前,欧阳云辰听别人聊天时侃大山,有人给小孩子喂了鸡蛋后,小孩子睡得很香。后来,等孩子长大后做测试,才知道孩子严重鸡蛋过敏。 那不是睡得很香,那是过敏晕过去了。没想到,类似的案例就在他身边,还是他多年的发小。 看到罪魁祸首,黄庭轩忍不住脸色沉下去,难得用严厉的声线指责,“去的时候,我说了我不能喝。你递给我的果汁成了果酒。这事你说怎么算?” 闻言,欧阳连连告饶,脸都快皱在一起,“哥们,算我对不住你。等你出院,哥们一定给你安排最隆重的宴席。往后你有什么,尽管吩咐。我绝对没有半点怨言。怎么都行,别告诉我爸!” 眼看再说下去,要没完没了。 衣晚宁打断两人的话语,“行了,我们出去让他休息吧。” 以她对黄庭轩的了解,他肯定一早偷溜出去参加比赛。再待下去过于耗费他仅存的精力。她害怕这个人明天昏倒在棋院,不体面地成为新闻的主角。 “晚宁……”黄庭轩伸手想要拉住她,却放下。 明白他的潜台词,衣晚宁也很烦恼,为什么她就是学不会拒绝。 犹豫再三后,最终妥协,“明早我如果有空会去棋院看你比赛,今晚你好好休息。” 说完,大步流星离开病房。生怕被黄庭轩察觉她的动摇。 欧阳见状,立刻跟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直至医院的门口,衣晚宁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语气中竟带几分寒意:“欧阳先生,就送到这里吧。” 欧阳云辰似乎没料到衣晚宁的转变如此之快,他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弟妹,你这变脸的绝活,真是让我自愧不如。” “我是来查天和的人,减少私下与天和的人单独接触,这是行规。除非我查到了什么……” 衣晚宁的眼神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话尾的威胁之语呼之欲出。所以,欧阳云辰当然明白,她不是在说笑,她真的准备这么做。 “明白了,弟妹。”欧阳云辰沉声回应,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敬意,“后续,我会尽力配合你的。不过,天和可是黄家的产业,你的身份若是有心人知道,很麻烦哟。” 她既然敢接下,自是有应对方法。倒不用这人多管闲事。 或许是这个人眉眼与欧阳云盈太过相似,她忍不住补上一刀,“大不了我考审计局……换个角度和身份来查知名企业是否有偷税漏税,您觉得如何?天和集团的欧阳经理。” 见欧阳云辰被话噎住,衣晚宁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夜色中。 第19章 征子(上) 征吃路上要当心,六条斜线看仔细。 想逃征子需用计,不能征吃别赌气。 天时地利很重要,防止引征赶快提。 ——围棋征子口诀 医院距离衣晚宁住的公寓不远。在打车还是走过去这个问题上,她没有过多犹豫。 夜风那么舒服,不走走多可惜啊。 霓虹灯闪烁着红黄蓝绿,小贩的吆喝、行人的谈笑、车辆的鸣笛交织在一起。成了这座城市的夜景。 可惜走着走着,她有一种忽然被剥离现实世界的异常,仿佛自己成了一个高高在上的旁观者,静静地看着烟火气在眼前上演悲欢离合,却无法置身其中。 山居一年,她一时无法适应城市的夜。 这明明是她热爱渴望的生活。 不知为何,此刻她更向往起烂柯山的满天星斗,以及山里即将到来的夏日蝉鸣合奏曲。 不由地叹气,怎么才能最快完成手头上的工作,她想返回散发着土腥味的乡野了。 想到这里,她暗笑:大概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围城吧。 目前的乱局,她贸然介入不是好选择。好在天和集团现在的掌舵人是黄伯伯,多多少少会有一点助力。 但是她现在所作所为,几乎算是掀开天和集团最大的遮羞布。 查完这一次,估摸会老死不相往来吧。 “值得吗?”她问自己,就为了一个迟到的公道。 飘忽的目光穿透熙熙攘攘的人群,落在了更远的地方。如同夜空中飘荡的暗云,时而聚拢,时而散开,始终无法遮住天穹的明月。 “差点忘了。”衣晚宁翻出一个熟悉的号码,准备按下拨打键时,却犹豫了。 这时,手机竟然响起来。居然是她要打的那个号码。 衣晚宁耷拉肩膀,接起来,“喂,黄伯伯。我是晚宁。” “别站路边发呆了,过来帮我拿串。”那头传来的爽朗声音,以及同样呼啸而过的摩托鸣笛声。 衣晚宁拿着电话,视线开始搜索,发现站在烤鱿鱼摊子前,向她热情招手的黄伯伯。 “您这是……胰岛素打了吗?”她还记得这位老人家因为家族遗传糖尿病,导致无法大快朵颐。 “扫兴!吃消夜不要说这种不开心的事。” 待两人坐在公用折叠桌上,一样一样摊开排队买的消夜。衣晚宁开始粗略估算一下,这一桌子的小吃,卡路里绝对严重超标。 一顿顶三顿。 第22章 而且什么高油高糖高盐,越不健康越来劲! 如愿手拿滋油羊肉串的老头子,开朗地笑着,“吃吧……我那傻儿子折腾你一晚上,多吃点补补。” 正咬着鱿鱼串的衣晚宁愣了一下,“你知道他进医院?”她还没打电话通知啊。 “欧阳家那么大阵仗,能不知道吗?已经派人给他送洗漱用品和衣服了。”黄伯伯一身昂贵西装,坐在路边摊格外扎眼,不时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让衣晚宁忍不住笑了两声。 结婚前,从黄庭轩口中得知黄伯伯的各种奇妙事迹。 年轻时候的黄伯伯是一位叛逆的地下摇滚青年,曾经在国外最好的商学院读书。据说还颇受导师们的喜爱,是金融系教授的得意门生。 结果毕业前,年轻的黄伯伯觉得人生太无趣了,拒绝精英主义的规训,干脆利落地撕掉毕业证书,脱离家人去搞地下摇滚。 因为家里断了收入来源,没钱没学历,当过工地搬运工、码头装卸工人,健身房教练、甚至去唐人街洗碗维持音乐梦想。后来遇到了黄庭轩温柔又美丽的妈妈,才停止了四处漂泊。回国靠着倒卖二手乐器养家糊口。 可以说,几乎肆意地过完了自己的前半生。 但是面对黄庭轩,却变成了既严厉又保守的中式传统父亲:这也不许做,那也不许做。 黄庭轩的母亲去世早,面对唯一亲人,两人关系不太好。她几乎没见过黄庭轩主动去联系他父亲。 即使接到黄父打来的电话,黄庭轩也极为不耐烦,随意说上两句就挂了。 结婚前,因为她忙着毕业季的琐事,还有为婚礼奔波。私下倒是约了黄伯伯几次,但是一直没有时间正式上门拜访。老头子也以工作繁忙,拒绝她上门拜访。只是托人送了结婚礼物。 婚后,去黄家拜访的 2 次,黄家的长辈都在,黄家人基本对她没什么好脸色。 她下意识认为黄伯伯是很不好相处的糟老头。 直到离婚前,老头子专程上门道歉,他没有教育好儿子,因为个人成见,没有好好祝福她们的婚姻。他很愧疚,并且顺手帮她解决了最大的麻烦。 那时她才知道。老头子性格极其别扭,不善于用言语表达。 那年,他的妻子去世后,等他从悲伤中走出来,已经不知怎么和儿子相处了。后来,更不知怎么和冒出来的儿媳妇相处。 怕惹两人厌烦,才远远躲开,偷偷去关心。 颇为戏剧性的是,她和黄庭轩离婚后,她拉黑了所有和黄庭轩有关系的人,反倒留了黄伯伯的通讯方式,平日里也是和黄伯伯发的讯息多一些。 “伯父,吃完你去医院看看黄庭轩吧。”夜市的酸梅汤,一口下去全是香精的气味,却是解腻解辣的好东西。 可惜解不开人的心结。 闻言,黄伯伯抢过一串肥美的牛肉串,嗦了一口才说,“不去,我又不是医生,更不是护士。又不是我看一眼,他就能立刻好。” 别扭的小老头!看着黄伯伯一口喝掉半瓶冰啤酒装模作样的神情,衣晚宁杵着下巴,咬一口鱿鱼,状似无心地问:“黄庭轩的妈妈会酒精过敏吗?” 嘈杂的人声,四散的食物香气。 老人家的眼中闪过一抹怀念,“会啊!啤酒鸭、齁甜的酒心巧克力、加了朗姆酒的糕点,只要一丁点酒精,她就会过敏……” “果然是遗传啊……伯父,当年黄庭轩学棋,你怎么会同意。没道理啊。”职业围棋之路基本偏离了黄伯伯为黄庭轩规划的人生,想必争吵不会少。 一提起这事,黄伯伯忍不住笑得温柔,眼睛亮得像烂柯山的漫天星斗,“我不懂围棋,也不懂什么职业。只是他妈妈说,小轩是围棋天才……快点吃,我还叫了烤猪蹄。这破城市,也就这条街的夜市最让人留恋,尤其烤猪蹄,三十年没变过,庭轩的妈妈最喜欢了。” 烤猪蹄?!手里的鱿鱼串顿时就不香了。 不一会儿,烤得金黄酥脆的烤猪蹄送上桌。 埋头啃猪蹄的两人,压根不管自己的手机响了又熄,毕竟手上戴着手套,实在不方便。 “老板,再炒一碗蒜蓉小龙虾。”意犹未尽的衣晚宁再点了一盒小龙虾。 “好嘞。” 夜市的人渐渐少了,黄伯伯抢走最后一只小龙虾,得意地剥开丢进嘴里,“说说,你怎么会帮连鼎文做事,待山里制香不是挺好的吗?改天我还能上门支持一下你的生意。我跟你嗦,连家小子不简单,年纪轻轻可以跨界做好古董和投资两件事,还能给那群大鳄做掮客,绝对是狠人中的狠人!而且红颜知己一堆。相比之下,我家的傻儿子省事省心纯情,随便哄哄就屁颠屁颠跟你后面。就算说谎,也能一眼看穿,找老公,还是找这种比较好掌控的单纯小伙子啊。” 倒也没有那么傻,还是挺聪明。而且非常自信! “……有件事,我还没问您呢。您怎么变成了天和集团的掌门人。”从头到尾,她完全不知情。还是第三人告知,她才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为什么那时黄伯伯能解决那个麻烦。 话说到这,老头子丢掉猪蹄骨,湿纸巾擦干净手后,叹了好一会儿气,才娓娓道来:“我大哥死了……你在黄家旧宅见过他,刻薄又霸道的老家伙,你也吃了不少排头吧。但是我最好的哥哥。我这一辈子敢那么任性,就因为有他顶着。后来,我父亲杵着拐杖顶,顶不住了,我大哥的女儿按不住那群老滑头,我只好站出来。” 这让衣晚宁想起一年半前,轰动全市的车祸。天和集团的接班人去世,她完全没有往那个方向思考…… “伯父,翻过年你快 60 了。你这种老派文艺青年,玩不过那群不要脸的中年人。”衣晚宁叹气。 天和集团内部最少有 6 个派系,互相都看对方不顺眼,那位黄家大伯居然能维持住集团平衡,让天和继续做大做强。本就是一场奇迹的博弈。 现在,黄家最好的继承人车祸走了。一生潇洒的黄伯伯铁定压不住下面的牛鬼蛇神。 私企的腐败比国企更加隐秘,更加难以追查。 “这不是有你嘛……吃了我那么多东西,以后查到什么,同步一份给我。”老头子潇洒地站起,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怎么可能同步啊! 她的职业操守决不允许,顶多提醒黄伯伯,公司里的谁谁谁挪用公款给小三买车买房。 “入夏以来,吃过最贵的消夜啊。” 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当她带着一身烧烤的烟火气息,漫步回到公寓楼下。 抬眼便见,那位身着旗袍的漂亮女子,优雅地步入了连鼎文的车中。 在这种情形之下,她本想借着夜色中建筑物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回到公寓。 然而,命运总爱看热闹。 车辆在她身边缓缓停下,车窗半摇下,连鼎文的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浑身散发出的压迫感,让衣晚宁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不敢轻易开口打招呼。 “那么晚,去哪儿了?”连鼎文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 “消夜。”衣晚宁半举起没吃完打包的烤肉盒。 轻轻的笑声从另外一边传来,打破了这一刻的尴尬。 连鼎文嗯了一声,旗袍靓女便假意捂自己的嘴。 “抱歉,失礼了……电话不接,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衣晚宁听了,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愧疚。 她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是自己打电话连鼎文不接,也会担心是否出了什么事。别人心急如焚之时,她忙着抢猪蹄、小龙虾,两手沾满了油,别说接电话了,连看手机一眼的工夫都没有。 良心微微疼了一下。 “不好意思,夜市街热闹,没听见手机响。” “连总,既然人找到,那我就先回去了。”旗袍靓女爽利下车,与衣晚宁挥手告别,还眨巴了一下眼睛。 “我也回去了。” “等等。” 他拎着一只精致的檀木食盒下车,扫了一眼她手里的塑料袋。便把食盒递过去,颇有眼力见的衣晚宁赶忙接过,沉甸甸,也不知装了什么。 “拿回去吃吧。”连鼎文的话语简洁而直接。 她轻轻掀开一个角,清香扑鼻。 “大晚上,怎么好意思呢。” “嘴角还有辣油……”连鼎文带着笑意轻声提醒。 衣晚宁脸一红,立刻抽出纸巾胡乱擦了一下,确实有些失礼了。 连鼎文轻声提议,“以后,你想吃夜市,可以叫我。” “诶诶,那可不行。万一把你吃进医院怎么办。我可不想再大半夜跑医院了。” “医院?”连鼎文察觉到了,但是他没有说出口,只是道了一声晚安便离去,看起来不太高兴。 徒留拎着木盒的衣晚宁,在夜风中轻叹,马无夜草不肥。 今晚的卡路里,堆积如山。 第20章 征子(中) 第23章 日头半悬,衣晚宁拉开窗帘,惊飞了一只小巧的灰麻雀。 寄居城市的鸟儿,大多数穿了一身雾霾衣裳。不像山林的鸟多姿多彩,歌喉婉转悦耳……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拉踩无辜生灵,衣晚宁笑着摇摇头,连连说抱歉抱歉。 一向不爱浪费食物的衣晚宁,热了昨晚食盒里没吃完的点心当早午餐。刚拿起筷子,手机便急促地响起。 按下免提,那头传来昨日那位 hr 的声音,恭喜她被录取了。 挂掉电话,衣晚宁咬着食物,下意识地咀嚼着思考。 倒是出乎意料了。 欧阳云辰知晓了她是谁,按理不会让她这种摆明了来找茬的人,进入天和集团。这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现在欧阳云辰同意了。这意味着,她大概率成为了三方势力所要利用的一把利刃:欧阳家、黄家,以及连家。没想到,有一日她会卷入这样的纷争,变成其中一枚棋子。 就在这时,门铃响起。 猫眼里看出去,连鼎文伫立在门外,西装外套搭在右手臂弯。难得没有梳起黑发,而是任由黑发垂落脸颊。 她开门。 “天气很好,出去走走?附近有一处很不错的茶空间。” 面对邀约,晚宁没有理由拒绝。 收收整整便出门。 两人并肩走在洒满阳光和树影的步道上,暖风拂面。 周围学校的学生们像潮水一样从他们身边涌过。偶尔有学生认出了连鼎文,热情地和他打招呼,然后带着好奇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衣晚宁,然后笑嘻嘻地走掉。 她早已习惯了这种目光。 在棋院,她经常被孩子们和那些童心未泯的老棋手们好奇地打量,只因她身边跟着黄庭轩。 不是因为自己被看见而不舒坦,而是因为另外一人被别人看见。思至此,她不自觉地向右边挪动了几步,与连鼎文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上个月,附近的学校邀请我去讲中国传统瓷器文化。”连鼎文似乎察觉她的不自在,开口解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学生认识他的原因。 “啊,哦,这是好事。” 同样的学校邀请,衣妈妈也经常接到,她作为助手跟着去过几次。朝气蓬勃的孩子们,无论什么都好奇,也更愿意接受中国的传统文化。 这是孩子们没见过的新鲜事物,却是中华民族流传千年,大浪淘金剩下的共识。 不过,还是不太习惯与连鼎文一同走在他人的注目下,好像两人之间有什么关系似的。 为了掩饰此时的尴尬,衣晚宁想拧开蓝色保温杯喝一口水,可怎么也打不开。估摸倒进去的热水让杯子有了内外压强,吸附力紧得她几乎拧不动。 这时,连鼎文接过保温杯,手腕用力,杯子发出一声清响。 杯盖松开后,他回拧半圈,递给衣晚宁,“喝吧。” 这个举动让衣晚宁有些惊讶,不是因为他帮她拧开了杯盖,而是因为他似乎并不介意她边走边喝的行为。这与她对连鼎文的认知有些不符。 在山房,衣晚宁亲眼目睹连鼎文严厉地斥责身边人边走边吃的行为。 走路就应该专心走路,喝茶就应该坐下来慢慢品味,做事要专注,断没有一心二用。 这是连鼎文一惯主张。不仅严于律己,也以同样的标准要求别人。 “其实,我很早就见过你,不是我们第一次在商业对接时见的。” 衣晚宁抬头看着他身上阳光摇晃树影,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审视着连鼎文的面容,“连先生,我记忆很好的。” 若是连鼎文是用这一套老式言情剧的方式,未免有些尴尬。 看出衣晚宁的刨根问底,连鼎文慢慢讲述:“审计所的空中花园,我在花架后休息,你和一位中年男士在争吵。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女孩子吵架,讲道理列证据。反倒是那位中年男士一直打感情牌。” 这么确切的地点,倒是激活了衣晚宁一些不太愉快的工作记忆。 那时,她刚刚从助理审计转为审计员。 上头经常给她安排各种各样超量的活计,长期超负荷的工作量,导致她放弃了精致小资生活。同样,她的同事也如此。所以,就算大家都在 cbd 区当白领,也能一眼识别出哪些人是干审计工作。 其它金融公司的女生们精致妆容,一袭得体的衣裳,脚踩高跟鞋,优雅踏入光鲜亮丽的大楼。 而干审计的她们,天天脸色惨白,黑眼圈浓重,头发蓬蓬松松像杂草,顶多梳一个马尾。穿衣随便,几乎一双运动鞋百搭一切。 无论去哪里,人均手提一个底稿箱,里面装得全是 a4 纸打印出来的底稿数据,抡起来砸人估摸能断一两根肋骨。 当然,偶尔有那么一两位异类,无论如何都坚持朋友圈式的名媛生活。 她刚实习的时候,曾经和这样的精致小姐姐出外勤,记得是一个比较大的 ipo 项目,相当紧急。 每天早上从 8 点,工作到晚上 1、2 点是常态。 回到酒店,她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了。那位小姐姐坚持卸妆保养后,还勾选一下底稿数据才入睡。 翌日,比她早 2 小时起床化妆熨烫衣服,抽空便带着她一块复习准备 cpa。简直堪称铁人中的铁人!信念感如此强大的女人,无论做什么一定会成功。 至于同组的那位小领导,也就是连鼎文撞见的那次争吵的参与者。那人没有什么突出的业务能力,但是交际能力很强。与她们这些沉默直率的审计员形成了鲜明对比,颇受上面欢迎。 季度会议上,这人久久未出现。 上一次大领导因下属工作安排不恰当发怒,大家被扣了一个月绩效。衣晚宁抿着嘴,下定决心,拍桌而起,拿起报告开始汇报最近的方向与未来半年的计划。 事后,大领导对她们小组的工作进度很满意,给全体批了一天的假。 就连不苟言笑的精致小姐姐,也露出久违的笑容,拍着她的肩说:“上头看样子以后要重用你啊。姐跟你混了。” “别,您才是我的榜样。”衣晚宁害羞得不行,甚至想打电话与黄庭轩说这事,分享此刻的欣喜。 不过,有人高兴,有人就会不高兴。 那人下午终于到了公司,二话不说约她上了天台,开始打起了感情牌,“晚宁,早上辛苦你了。早上例会,真的对不住大家这几个月的努力。我也没办法,孩子小升初,学校非得要家长到现场开会。我特意让我老婆去参加,结果她临时出差。没办法,只好我亲自去。以后,汇报的事,还是交给我吧。你们安心工作就成。” 衣晚宁在团建上见过这人的老婆孩子,他老婆为了照顾体弱多病的孩子,权衡利弊之下,只能放弃工作当全职母亲。 同样,衣晚宁见过这人与新来的前台实习生你侬我侬,随时言语调戏事务所里的女性。 大放厥词,女性一定要回归家庭,相夫教子。跟男人一样工作像什么样子。 她只是普通人,在她有限的知识范围里,认为女性可以选择牺牲自我当一位好母亲,当然也可以去成为独挡一面的女强人。 这是现代社会赋予女性的选择权利。 如果可以的话,她很想当一位贤妻良母,让黄庭轩努力养家,做他最坚实的后盾,助力黄庭轩早日上九段。然而,这位小领导的行为从各种层面上让她格外清醒,若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处,那将没有自己的思想。 被约上天台前,她特意问了前台助理,那位实习生同样没有按时到公司。平日里要查 ipo 公司管理层挪用资产就够痛苦了,没想到在审计公司,还要被迫查上头领导影响正常工作的原因。 “哦,可是我记得您孩子今年九月份初二,在落云中学 140 班,最近期中考成绩还不错。” 瞬间,那人愣住了,脸憋得通红:“……” 很多时候,衣晚宁不想说这种话,但她不得不说,“领导,我没有道德洁癖,不是什么卫道士。我尊重每个人的恋爱自由……但是,请你尊重你老婆的付出,国家婚姻法,以及我们全体成员对项目的付出。” “你这女人……”那人急得伸手,想扯住衣晚宁。 好在早有防备的衣晚宁后退一步,指指单肩包上挂着的 gopro,“领导,这是我老公送我的生日礼物,我不太懂配置,他和我说这是 1080p 高清,且 360°视角拍摄。” 去年秋日,黄庭轩参加杯赛,输局后,提前离开赛场。闲来无事在家里看电视,新闻报道有两位美国审计员前往阿富汗做审计,连人带飞机一起消失。 当晚就拽着衣晚宁去商城里买了一个便携的 gopro,让她挂在包上。 对于黄庭轩这种大惊小怪,衣晚宁特别想骂没常识,国内每个街道都是超清摄像头,敢动手那基本就是——监狱男宾两位! 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用到它。 更没想到,那人看见摄像头后,先是愕然,紧接着直接哽咽起来,“晚宁,你看我家这上有老下有小的,都靠我一个人,真的太不容易了。我一直为我们项目组付出那么多……今天真的是不得已,你帮帮我,如果张总问下来,你就说我去实地跑外勤了,你是照我的吩咐去做汇报。” 第24章 衣晚宁又后退一步,“后续张总怎么决断,我一个小员工影响不了。午休时间要结束了,我建议您先想想怎么平衡家事和工作,别让人看笑话。” “你不想在审计这行干了吗?”那人眼见感情牌打不了,便气急败坏地威胁。 “有摄像,还请你谨言慎行。我先回去工作了。”话已至此,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衣晚宁只后悔没有多喊一个人陪她上天台。 因她手里握着那人不少证据,再加上那天摄像头警告,小领导没办法过于拿捏她。但却在一些日常工作中不断为难,就连同事都看出来不对劲。 衣晚宁好几次想告知那人妻子真相,却因为无止境加班耽搁。直到某日,小领导的老婆带着孩子直接闹到了公司…… 不过,都过去了。 抬起头时,衣晚宁发现竟然走到了天和集团附近,“你说的茶空间,就是这?” 连鼎文点头,“嗯,楼上是我的工作室。有没有兴趣参观?” 这倒是有些大隐隐于市的奇妙。 她精神放松了很多,跟着连鼎文走进大楼,却看见黄庭轩和欧阳云盈站在大堂中央,与昨天她见过的那位天和集团的 hr 交谈。 第21章 征子(下) 今天的黄庭轩,难得穿了一身中式长衫,俊逸得令人移不开眼。远远看见衣晚宁,他快速收起手里的折扇,大步走来。 却在看见衣晚宁身边那个人后,原本的喜悦消失,神色变得复杂,“连先生,你也在啊?” 倒是连鼎文像是讨论天气一样稀松平常,“和晚宁散步,顺道来我的工作室参观。” 黄庭轩明显皱了眉,“大中午散什么步?” 少年人略冲的语气反而让连鼎文很愉悦,“今日阳光很好啊,莫负春光。” “现在入夏了。” 倒是欧阳云盈看出几分不对劲,上前寒暄,“好久不见啊,衣姐。” 她打量着这位变得更甜美的欧阳小姐,有些后悔没化妆出门。 硬生生在面上三斤粉这种小事上输了。有些气愤。 不过,气势不能输,“欧阳女士,我和你不熟。你这样热情,怪瘆人。” 差点看见欧阳云盈当场变脸。 这时,抱着一大箱物料的成风穿过旋转门,欣喜地看着众人,“欸,好巧哦,都在呢。” 黄庭轩皮笑肉不笑,“难得那么巧……连先生,我们能一起去参观你的工作室吗?” “好啊,欢迎。”连鼎文淡笑,低头征求衣晚宁的意见,“一期一会,不如你来泡茶吧。” 衣晚宁倒觉得谁泡都可以,只要不是黄庭轩。自然点头同意,却错过了黄庭轩眼中的气愤。 一行人抵达 68 楼,电梯门打开时,众人还是略微被眼前看到的一切惊到。 不是说这一层装修得古色古香,而是这一层看起来更像传统艺术博物馆。 灰白色的艺术墙上挂着一幅幅画作,有西洋画法,也有东方神韵。整齐延伸到尽头的陈列柱里,安静地摆放着一件件金器、瓷器、铜器…… 水洗青石板与高跟鞋撞击的声音格外响亮。她回头看了一眼欧阳云盈。随着眼光扫射,欧阳的脚步顿了一下,落地的声音变小了。 拐弯处,一只宋式螺钿大漆柜依靠着一块半人高的太湖石,模样与去年连鼎文送衣妈妈的柜子很像。 察觉到衣晚宁的目光,连鼎文停下,为她介绍:“6 年前我收回来的老柜子,找人做了修复。一对的,另外一只送你们家了。” 难怪母亲死活不愿意收那件礼物,盛情难却之下,终归还是拿下,整日爱不释手。并让托人从祖屋里,搬出姥姥的一对嫁妆箱赠予连鼎文。 随着深处的花窗门被推开,半遮路的影壁上挂着一副字:无事此静坐。 后面便是与衣家差不多的茶空间。 此时,连鼎文临时接到电话,去外面回复。便把这里交予衣晚宁。四人落座后,气氛有些尴尬。 成风局促地左看看、右瞅瞅,最后目光投向坐在主人椅上泡茶的衣晚宁:“晚宁姐,你回来也不说一声。最近新开了好几家餐馆,味道不错。有空约个饭啊。我做东。” “好啊。”衣晚宁娴熟地烫好杯子,不用称量就舀出约莫 3 克的茶叶,放在半片竹子上,抬头看成风,“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成风从那一箱物料里拿出折页宣传递给衣晚宁,说道:“出来拉赞助啊!围棋这些年渐渐式微,赞助商几乎跑光了。听棋院的老先生说,以前都是赞助商求着上门。现在没办法,总不能像日本棋院一样死要面子,濒临倒闭吧。院长干脆就每个小组分配一个任务,大家有空就去老赞助商那走动走动。” “可是,你们今天有比赛啊?”棋院这样做,会不会过分了。 成风当然听出衣晚宁的言下之意,赶紧摆摆手,“害,这不是云盈说,她们家的产业在这里,我后面没比赛了,就让黄哥开车送我们过来,给老赞助商送礼物增进友谊。” 话音落下,抛却其它,衣晚宁有些理解棋院,让稍微有名气的棋手出来联络感情。 时代变迁太快了,ai 横空出世,轻松打败了世界冠军们。无论是曾经红遍全球的国际象棋、还是中日韩三国人民广受追捧的围棋,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甚至有人说,ai 围棋将会代替真人,没必要学围棋了。 世界喧嚣着向前,洪流之下,这群人只能偏安一隅,蜷缩着消失。或许有一天等 ai 再度演化,审计行业也会被替代吧。 约莫看见话落在地上,气氛再次凝固,成风的眼珠子一转,“晚宁姐,我黄哥终于赢了一次长平哥!” 这倒是大新闻,棋路天克黄庭轩四段的长平七段,居然会输给黄庭轩。不可思议啊。 “真的?”衣晚宁用银色细柄勺,轻轻拨弄茶叶缓缓落入盖碗。 成风欢快地补充道,“嗯,而且 1 个小时就赢了。长平哥兵败如山倒!气得牙痒痒,哈哈哈。” 欣喜之余,她不仅感慨:这是否从另外的角度告知,离开了衣晚宁的黄庭轩,甚至可以战胜多年的魔怔。 有一些不甘,不过也挺好。 细细的滚水注入茶碗,清香扑面,热气熏眼。 她看向低头摩挲茶杯的黄庭轩,伸出手掌心,“杯子。” “……哦。” 烫好杯子,倒入清亮的茶水,放到他手边。 瞧见气氛再次凝固,成风便又灵机一动,便好奇地问,“晚宁姐,你和这里的主人什么关系啊?我好像在本地新闻上见过这人,真人比电视里更帅哦。” “朋友。”衣晚宁言简意赅地回答。 因为平日里说话不长什么心眼,成风脱口而出,“我和蔺珍谈恋爱前,也是介绍她是我朋友。” 黄庭轩:“……” 望着黄庭轩瞬间沉下去的脸,成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尴尬得额头冒汗。 谁知,打完电话的连鼎文走进来,又烧上一把火,“……听说欧阳家打算与黄家联姻?” 平地一声雷不过如此,成风捏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悄悄地瞥了一眼黄庭轩,又瞥了一眼衣晚宁。 “嗯,我堂姐在和欧阳云辰相亲。连先生消息很灵通啊。” 连鼎文似乎还嫌不够乱,微笑地说:“前段时间,天和的人与我说,原本是打算让欧阳小姐与你相亲。毕竟你俩志趣相投……都是下棋的,有共同语言。” 刹那间,气氛紧绷得似乎丢下一颗火星就能炸,成风如坐针毡,实在扛不住,立刻站起,“洗手间在哪里?” 然后小跑离开茶桌时,他特别后悔为什么要让黄哥开车送他们过来。他宁愿打个车,全程看着欧阳云盈的臭脸,也不想继续待在这里受折磨。 这时,欧阳云盈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地方,刚想开口,衣晚宁的手机响了。 一个不得不接的电话,天和集团的 hr。 接完电话回来,衣晚宁招招手,呼唤连鼎文去外面的角落沟通,天和集团的 hr 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不过同样也告知她,这位 hr 是欧阳云辰的心腹。那边希望衣晚宁尽快入职。 这种明牌打法,她第一次见到。而且现在,仅仅凭她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需要一支专业审计小组的全力支持。 连鼎文似乎料到了,为衣晚宁捋好一丝掉落的发丝,“已经为你准备好了。” 倏然,黄庭轩的声音插入:“你们有公事合作?不仅仅是舞台表演?” 衣晚宁嘴角一撇,“好好说话,那是中国传统文化传播。不是这事……” 余光看见欧阳云盈走出来,衣晚宁收住话语,“时间不早了,你先去忙你的事。有空联系。” “你拉黑我,怎么联系啊。” 洗手间归来,依旧遇到糟糕场面的成风,默不作声地抱起物料,一声不吭站在最后面。 第25章 “……要不,漂流瓶?”衣晚宁认真提议。 “什么颜色的,我去买。” “你还真是……” 这话倒是逗笑了连鼎文,握拳挡住了即将出口的笑意。 此时,衣晚宁意识到自己又被黄庭轩牵着思绪,走进了他的熟悉领域。再困难的事情,他总是能用话术让尴尬化解,却无法解决。 终究,她还是掏出手机,当着他的面,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送这三人下去前,衣晚宁出于好意,提醒黄庭轩:“黄庭轩,让你爸少去夜市……没见过那么嚣张的糖尿病人。” 欧阳云盈张口,想要说什么,被黄庭轩一瞥,她便立刻闭上了嘴,不敢再说什么。 “我会的……”似乎想起了重要的事,黄庭轩俯视欧阳云盈,说道:“欧阳,那天你答应我什么?” “……能不能改天?”欧阳云盈的声音有些犹豫,一脸想要逃避。 “今天。”黄庭轩难得强硬,没有给欧阳云盈留下任何推脱的空间。 “……” 欧阳云盈嘟着嘴,显得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走到衣晚宁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衣姐,对不起。很多事对不起。我不应该各种针对你,也不该发那些消息。” “没关系,”衣晚宁微笑着回应,“反正你也没讨到便宜。行了,我是会计较的人,以后别来找不痛快。” “哼!” 成功气得欧阳云盈扭头就走,疯狂按电梯关门按钮。 待他们走后,安静的室内没有让她松一口气,到让她紧张起来。 一条短信在屏幕上浮起,“晚上一起吃饭。” 她快速回了一行字:不必,约了人。 连鼎文倒是把刚才的事当插曲,饶有兴味地带着衣晚宁参观他的拍卖工作室,每一件画作背后的故事,他讲得娓娓动听。 饶是她也入迷了。 到喝茶处,衣晚宁才晃过神,踌躇着,不知要从何说起。 低头洗茶壶,准备重新泡茶的连鼎文,倒是气定神闲地等着她开口。 “连先生。” 连鼎文拿出一筒线香,点上后才说:“让我猜猜……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我们杀伐果断的小晚宁怎么会开不了口。那么是私事了。” 安息香的气息慢慢飘到衣晚宁的鼻翼,让她略微放松了几分,“……我哥,他们化工集团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知道吗?” “我知道……而且这事和天和集团有关系。” 第22章 梅隐香(上) 沉香七两二钱,栈香五两,鸡舌香四两,檀香、麝香各二两,藿香六钱,零陵香四钱,甲香二钱(法制),龙脑香少许。上捣罗细末,炼蜜和匀,丸如豆大。爇之。 ——宋《陈氏香谱》 不知为何,从连鼎文那听到这个消息。 她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地的实感,一年前的冲动,终归还是连累到了家人。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她切身体会到了。 连鼎文为她添茶,语气悠然:“不必自责……即便没有你,化工集团的那位也会对汪洋采取行动。金融的利润远超过实业,你哥哥那样的吹哨人,对他们而言,终究是个累赘。” 此话一出,衣晚宁负罪感减轻不少。她见过很多实体大企业,在生产平稳、利润增长点不多时,为了提升效率,选择了“所谓的捷径”。 这些企业将部分核心业务外包给供应商,减少成本,却忽视了安全生产的重要性,同时影响了自身的制造能力和质量控制。 他们不断用集团盈利的自由现金流来回购股票,牺牲了成本和研发,只为向股东示好。那些人将财务绩效放在首位,追求的只是财务报表上不断攀升的数字,以此来吸引投资者,推高股价。 他们不在乎这种透支企业生命力的行为,将会埋下多大的隐患。他们只在意股票涨了吗? 从前,汪洋常常自豪地说自己是“零事故”的技术人员,因为一旦出现事故,可能连骨灰渣子也找不到一星半点。 过度追求利润,尤其对化工企业而言,那就是灭顶灾难。 “天和集团的业务一直是制药、房地产开发,怎么会转向投资化工集团?”起码她当时开始查账时,天和集团还没有伸向化工领域。 “新的政策,高危化学品不允许跨省运输……利润这不就来了吗。”连鼎文拿出一本内刊,放在衣晚宁面前,“晚宁,这个世界上,能让人铤而走险的,一是利润,二是亏空。如果不是你哥哥这么一闹,天和集团已经顺利收购了整个化工集团,下个季度的财报应该会非常漂亮。但埋下的炸药最终会炸到谁,我不知道,至少不能是我的投资人。” “连先生……” “就像我说的,帮我,也帮你自己。” “我只是一个小人物。”她在这场大局中微不足道。 “有时候小人物将决定最后的走向。请你发挥你的蝴蝶翅膀能力。我相信你。”连鼎文抬头看古董时钟,笑道:“差点耽误饭点,走吧,有一家私房菜味道不错,一起去试试。” 下楼等待时,马路对面,黄庭轩站在凤凰树下,看见衣晚宁和连鼎文走出来时,他摁灭手中的香烟。 走了上去。 双眸相视时,黄庭轩先移开视线,看向连鼎文。 “连先生,又见面了。打扰你们工作了,我得带走晚宁一会儿。”他递给衣晚宁一部还在视频通话中的手机。 那一头俨然是衣妈妈,气急败坏地喊道:“哎哟,你这死孩子,不接电话想做甚啊!造反的啦。还好小黄说知道你在哪儿!” 衣妈妈嗓门大得她脸红,不好意思地低声对连鼎文说一声抱歉,跑远几步,才解释道:“在外面做事,手机关静音啦。妈妈,什么事?” “小海……找到了。你马上回一趟汪家。”衣妈妈的情绪很低落。 “找到就找到呗,他那个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又不是我过去劝,他就能留下。” 衣妈妈口中的小海是汪家小叔叔的独子汪海,因为是幺儿,备受汪家各路长辈宠爱,几乎为他混世大魔王的路垫了高高的起跑点。 那厮从小跟衣晚宁不对付,好不容易关系变得好一点,结果这家伙居然敢缺席她的婚礼,换了手机号也不说,平时根本联系不上他。 平心而论,她眼中的小海勉强算个人。 汪海这人,大是大非的错事没干过,但是小偷小摸的破事没断过。 初中时,她被学校里的老师、同学霸凌,只有小海挺身而出,用实际行动去保护她,狠狠教训了学校里的霸凌者。可是,因为报复得太过分,导致小海被学校开除,奶奶怪她是丧门星,言语极其不堪入耳,让她的叛逆期提前了。 自此之后,他们很少见面了。 偶尔见面,基本上是小海找她借钱。 理由五花八门,什么资助穷学生午餐、帮以前同学买参考资料……谁信啊,只因他是小海,衣晚宁才愿意无条件宠着这个弟弟。 她坚信,小海一定会在某一天,忽然迷途知返,因为他的底色就是善良正义。这样的人,只要找到那个烈火锤炼的契机,一定会迸发出不一样的色彩。 “你爸没和你说?”衣妈妈垂头丧气。 向来乐观咋呼的母亲,居然忧郁成这样,不禁让衣晚宁心中一咯噔,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她摇摇头,小心翼翼地回应,“汪家那边的事,我爸只要一提,我就和他吵架。” 衣妈妈沉默片刻,终于缓缓开口:“小海死了……小海从小到大没干过一件好事,好不容易做一件好事,却丢了命。” 死了?!如此遥远的字眼。为什么会出现在汪海身上。 “……”衣晚宁震惊得瞪着衣妈妈,久久说不出一个字。 接下来,衣妈妈说了更令衣晚宁震惊的事,“谷雨就是汪海救回来的。” “谷雨?”衣晚宁难以置信。 衣妈妈点头,“那么大的风浪,汪海跳海里把谷雨救起来,自己被浪卷走了。至今找不到尸骨,一直算失踪。今年第四年了,街道办来汪家问要不要申请宣告死亡。汪老太太气得进了医院……还没出院呢,公安局忽然派人来接家属过去认尸。总之,乱七八糟。” “我爸呢?”衣晚宁的手颤抖得快拿不稳手机。 提到汪父,衣妈妈更加唉声叹气了,“你爸试验田被泥石流毁了,这五年的心血全没了。现在带着村民在补种……我和他商量,让你先去汪家帮衬,过几天这边的事一了结,我们就过去参加葬礼。” 初夏暖风拂面,却让她手脚彻底失温。 忽地,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地拢住了她,强有力的臂膀环绕着她的肩膀,将她牢牢地护在怀中。 他的手掌轻轻按住她的后脑勺,不太温柔地将她的脸颊贴靠在他的胸膛。 “黄庭轩,我不是那么脆弱的人。”她的声音闷闷地传出。 第26章 “……” “松开。” 衣晚宁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裳,走到连鼎文身边,深深鞠躬,“连先生,抱歉。我得向您请七天假处理家事。” “需要我送你去汪家吗?”连鼎文问道。 闻言,她抬起头,看见他眼中的关切,缓缓摇头:“已经给你添了很大的麻烦了……我自己打车去,请放心,我答应您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连鼎文看着衣晚宁,“我说过,我相信你,晚宁。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随时告诉我。” 浑浑噩噩告别连鼎文,她像失去了领航员的船只,漫无目的地漂泊。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缓过神,举目望去,这是一条陌生的街道。 她茫然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下意识地想要打开手机定位,寻找回家的路,却发现自己手里拿的是黄庭轩的手机。 “回神了?”黄庭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如同亘古时代的传音。 衣晚宁迷茫地转过身,看到黄庭轩站在身后,逆光中,他的身影有些朦胧不清。 她一时尴尬,又有些感激。 “我……”衣晚宁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哑了,明明没有哭。喉咙里像堵着什么似的,让她发不出声音。 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她试图再次开口,却被黄庭轩的动作打断。 他张开右臂,拢着她走进旁边低矮的咖啡店,门上的铃铛随着推门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还未等店长说完欢迎光临,他已经不由分说地把她按在座椅上,木质的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嘎声。 点了一杯热可可,硬塞到她手里。他的声音柔和得像夜晚莲池边的路灯,“你在这等着,我去开车过来接你一起去汪家。” “啊,哦……嗯。不用了吧,我自己可以。”她倔强地别开脸,拒绝他的好意。 似乎料到了衣晚宁的拒绝,黄庭轩亮起手机聊天记录,“妈妈让我盯着你……等着我,别乱跑。” “……嗯。” 临末,他还是不放心,多叮嘱了店主几句,店主微笑着点了点头,他才匆匆离开。 衣晚宁看着窗外的街景,耳边飘来一首不知名的俄语歌曲,旋律忧伤,却有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她原本纷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店里弥漫着的莫名温暖气息,混合着甜点的香味,一点点让她的心脏恢复正常跳跃,仿佛找到了一个临时避风港。 刹那间,她想到了汪洋,想到了汪海,想到了汪家老宅里晦暗不明的童年,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复杂。 死亡,竟然那么近吗?无形又深沉的恐惧,再次攥紧她。 就在这时,黄庭轩的车停在了咖啡店外。他快步走进店,来到衣晚宁的身边,轻轻地拢住她,夹带着她离开这家陌生小店。 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小店的招牌,就被黄庭轩塞进副驾驶的位置,然后关上门,绕到驾驶座上。 衣晚宁轻轻握住他的手,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手竟然如此冰凉,没有一丝暖意,就像是 12 月的凛冬。 黄庭轩感受到她的冰凉,不由自主地握得更紧了一些,试图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 "你还好吗?" 黄庭轩轻声问道。 “我哪里像还好的样子……”她的声音微弱,连回击黄庭轩的话语都显得有气无力。 黄庭轩忍不住叹一口气,倾身过去,为她系好安全带。 “出发了……估摸半夜能到。” 话音落,他发动汽车,驶向城外。 第23章 梅隐香(中) 湿漉漉的雨水落下,夜幕中,车速越来越慢。 衣晚宁的胳膊杵在车门上,撑着下巴望着前方延伸到天际的黑暗。 终于,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决,侧脸望着黄庭轩,“靠边停车……” “怎么了?要去洗手间?”黄庭轩的脸上露出几分不解。 “……”她尽量忍了忍,终归还是没能忍住,“我来开吧,不然开到天亮也到不了汪家。” 且,幸好这条路是普通的省道,若是高速路,估摸已经挨了好几张罚单,理由是时速 35 公里在路上闲逛。又不是台风天暴雨,能见度低到看不清前方五米。 一番话,黄庭轩本想辩驳几句,但对上晚宁那双发亮的眼神,认命地打双闪停在路边。 交换位置的两人,被雨点打湿了肩膀。 “什么时候考的驾照?”晚宁娴熟地驾驶车辆再次上路,远灯照亮了几乎没有路灯的沥青路。 “去年 6 月。” 怪不得没走高速,没有满一年。 重新规划导航后,衣晚宁按照导航指引路线,准备在下个路口进入高速岔口。 车里太安静了,连音乐没有放,只能听到引擎微响、呼吸声,“……恭喜你,赢了长平。” “嗯,谢谢。”黄庭轩的脸上出现了腼腆的神色,被后视镜照得清清楚楚。 杂乱不安的心,却因此平定下来。 不一会儿,坐在副驾驶的黄庭轩开始折腾车载音乐,看起来很生疏。 “新买的车?”衣晚宁问,目光依旧注视着前方的道路。 “不是,大姐闲置的车……送给我练手。” 晚宁低头瞥了一下方向盘上的车标,无奈地摇摇头,有些人总是无形炫富到令人想套麻袋。 难怪成风非要让黄庭轩送他和欧阳云盈去赞助商的公司。 少年总是需要一些意气风发,还有小小的炫耀。 突然,一阵嘈杂的鼓点声裹挟着贝斯 solo 响起,音响的卓越性能,几乎让人置身于现场。 随着那一声咆哮穿透耳膜,衣晚宁想起在哪里听过这首曲子,黄伯伯的乐器行里,兴奋的老黄隆重地现场演奏了年轻时候唱过的摇滚歌谣。 或许这是一个信号,黄庭轩在放下过去,悄悄了解黄伯伯。 只见,副驾驶座上的黄庭轩手慌脚乱切换,反而把音乐放更大,肩膀不由得耷拉下去。 倒是衣晚宁瞥到他那副模样太过于可怜,清情喉咙,直接语音控制关掉音乐。 “欸,你怎么比我还熟练。” “以前,我妈畅想过你升上九段,她打算咬咬牙赞助我买一辆这个牌子的二手车,一路敲锣打鼓去棋院,再给你拉一条横幅,放两笼白鸽……” 甚至衣妈妈还拉着她去车行约过试驾,保证黄庭轩这女婿绝对不会锦衣夜行。 “……那倒不必。” 空气又沉默了。 “晚宁……从前,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拉着我说个不停。现在,你也可以……” “那也不必。” 夜雨绵绵,漫漫长路,终究还是抵达目的地。 一道道马头墙屹立在朦胧烟雨中,起伏的轮廓,像是诗人笔下的山峦。 不远处,一点星火在斑驳的路口闪烁,如同黑夜中的萤火。晚宁赶紧关了远光灯,缓缓驶过去,按着那人指引的方向,停在了村落的广场。 下车时,黄庭轩摸出一把伞,快步来到晚宁的一侧,为她撑起一片天空。 两人并肩走过去,细雨坠落在伞面,一首默歌在古镇流淌。 待走近那点星火,才发现,站在路口等待的竟然是衣晚宁的堂哥汪洋。 雨中,他的身影有些萧瑟。 她还未开口说话,汪洋便已经扯着嗓子开始指指点点,“我滴亲妹啊,亏你还是我亲手教出来的老司机!2 个小时不到的路,开 5 个小时,路上绕去哪儿了?幼儿园校车都开到了!手机还不接!我站雨里等了快一个多小时,冻死我了。” 衣晚宁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机今天一直静音。 一边开启手机声音,一边说道:“……明早我做早餐。” 一句话,汪洋立刻不抱怨了,利索在前面带路,“走吧,妹啊。回家冲个热水早点睡。” 三人沿着被雨水洗刷得发亮的青石板路前行。 汪家坐落在村落的最前端,与古河道紧密相邻,距离广场有一段距离。 穿过曲折的小巷,又走过几道拐弯,便来到了汪家门前。 推开那扇重新上过桐漆的木门,中庭天井已经摆满了白色的菊花。 夜雨无声的滋润下,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穿过正厅,汪海的黑白照片挂在正中,笑容灿烂而温暖,仿佛穿透黑白的界限,让世界变得缤纷多彩。 晚宁在照片前驻定留停。小时,那些欢笑和泪水,温暖和感动,掩盖了过去的阴郁。反而有一些情绪像涨水一般涌出。 此时,在前面引路的汪洋回头,问道:“你俩换洗衣服一件没带?” 衣晚宁倒是无所谓,薅她哥的一件 t 恤就能将就一晚,明天去镇上买几件粗麻长裙就成。 不过—— “……哥,你衣服均两套给黄庭轩。他住一晚就走。” 第27章 “成,那你俩先休息。”汪洋推开一间房门后,折身去自己的房间给黄庭轩拿衣服。 等她走进卧房,衣晚宁才意识到,她哥给她挖了多大一个坑!坐立不安地等汪洋拿着衣服回来,她赶紧拉着问,“我住哪儿?” “以往你来住这儿,有什么问题吗?”汪洋不解,放下衣服,打量屋内洗漱用品摆在桌上,又宽又大的架子床上,铺了新装好的被褥,完美无缺。放心地转身离去。 “我和他住一个房间?”衣晚宁揪住她哥的胳膊,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汪洋倒是很坦然地回答,“家里七大姑八大姨都回来奔丧,你是最晚到的,能有床就不错了……再说你们都离婚了,没那么多忌讳。他反正就住一晚,你俩将就一下,屋里还有一张塌。” 衣晚宁愣住了,下意识转头看向黄庭轩,只见他不自主地别开了脸。 凌晨,她坐在书桌前,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拿着笔记录。 此刻,衣晚宁非常感谢这间房是她童年住过,且屋里的东西基本没动过。写了一半的作业本刚好可以当她的草稿纸,铅笔削了两刀又可以用了。 依旧拿着手机核对各类数据,并在作业本上记下可疑的数据。 洗完澡的黄庭轩回到屋里,看见衣晚宁还坐在书桌前,发尾微湿,几乎润泽了后背的衣裳。 他走过去,拿起毛巾,细心地为她绞干头发。衣晚宁刚要起身,想拒绝。 就听见他说:“这段时间,我知道你想开始新生活,而且新生活里不需要我的存在。我也知道你对我的好,出于同情,还有欠了我爸人情。但哪怕是同情,我也愿意。晚宁,我想和你重新开始……今天,赢了长平,我想第一时间告诉你,想和你分享我的快乐。你不在,别人的祝贺总是像隔了一层纱。这些年,只有你一直注视着全部的我,只有你能完完全全明白我的喜悦从何而来,去往何处……当我看见你和他走在一起,我明白我错了,我错得很彻底。晚宁,能原谅我吗?再给我一次机会。” 手中铅笔被她攥得死紧,黄庭轩修长的手覆盖了她的手背,他的声音近乎恳求:“好吗?” “做梦去吧。你小子当年怎么在长平和成风面前说我的……我记得清清楚楚。家里多一个摆件?嗯哼?过于温柔没法做审计?嗯哼?”晚宁反手拧起他胳膊上的一块肉,听到黄庭轩呼痛,也没松开,“还有……下次背小抄,记得把原文藏好。” 衣晚宁从作业本里抽出一张卡纸,拍在桌子上,卡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字体,其中有两种字体格外眼熟,估摸就是成风和长平写的攻略。里面甚至还有娟秀的字体,百分百是那位一面之缘的女棋手。 与刚才黄庭轩的长篇大论一字不差。 棋院这一群狗头军师! “疼……”黄庭轩干脆耍赖,就地趴在晚宁的背上,密密地环住她。 衣晚宁本想挣扎,可是比她高一度的体温,确让难得脆弱的她,得到了一丝温暖。不由得沉溺其中。 “晚宁……想哭就哭吧,你憋了一天了。我看着难受。”他俯在她耳边安慰着。 到了此时此刻,衣晚宁继续抱着她最后的倔强,肩膀微微颤抖,“……黄庭轩……小海和我说,他想去当远洋船员。我给了他钱,让他去受训。”如果她那时候没有给汪海钱,一辈子在水乡长大的汪海,怎么会去海边,怎么会遭遇不测。 "你弟弟有自己的梦想,你只是支持他。你不能因为结果而责怪自己。" 可是,这话反而触动了晚宁的心弦,让她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她的身体在黄庭轩的怀里颤抖得厉害。 黄庭轩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陪伴着她,让她在这个时刻能够尽情地哭泣,释放内心积压的悲伤。 夜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他们静静地待着书桌前,直到晚宁的哭声渐渐平息。黄庭轩扶她起身,递给她一张纸巾,让她擦去眼泪。 “今晚一起睡?”他试探性地得寸进尺。 “你睡塌。”尽管嗓子哑了,但她依旧坚决果断。 “晚宁,你不能过河拆桥,用完就抛啊……我累了一天了,申请睡床。” 第24章 梅隐香(下) 黎明前夕,踩着吱吱呀呀的楼梯,拐入连着小楼的青砖房。 迎接她的是灶台的热气,油锅里的沸腾,以及满屋的米香。熟悉的味道,让她瞬间回到了十多年前的早餐。 “来啦。”在灶台前忙活的老太太,没有说多余的话。 铁丝瓢一勺一勺,舀出油锅里炸得蓬松的江米条。 衣晚宁没有说话,打开陈旧发亮的橱柜,搬出一只米黄色的陶罐,里面是满满一罐砂糖。 默不作声地抬起,轻手轻脚地放在灶台边,老太太看了她一眼,铁丝瓢敲了敲锅边。 她便把身后的大铜勺递给老太太,看着老太太舀出热油,小心翼翼地倒进左侧的油罐中。热油在油罐中发出滋滋的响声,渐渐平静下来。 待油滤了大半,汪老太太打开另外一口锅,开始炒糖浆,让炸好的江米条都裹上一层透明的糖壳。 做完这一切,老太太抬着一箩江米条离开厨房,在她的脚步迈出门槛时,才缓缓开口,“小海、你,小时候最喜欢吃江米条。” “嗯。” 小时,热腾腾的江米条还没裹上糖壳,身材比她矮一些的小海就会搬来凳子,让她跳上去站着,抓上一把。在大人的呵斥声中,一起笑嘻嘻地跑掉。 蹲在葡萄藤下,一人一块的分享零食。直到汪洋提着鸡毛掸子来找他们…… 那些日子,如同这江米条一样,简单又甜蜜。 她没有任由自己沉溺回忆之中,四下翻厨房,找出酸豆角、咸鸭蛋。 当年在大哥手里吃的苦头,今日便煮一锅白粥打发。 出门时,薄雾中,她瞥见黄庭轩坐在老藤椅上,手里拿着一本棋谱,专注地研究着棋局走势。 青瓦挂下的雨帘,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又触手可及。 他旁边的小藤几上,放着一小盘江米条。约莫是老太太特意找了白瓷盘,给他装了一盘解馋。 “好吃吗?”或许因为雨丝润泽的缘故,她的声音格外柔和。 黄庭轩没有抬头,视线还留在棋谱上,“还行……” 她直起身,打量他脸上被棕丝塌,印上的几条痕迹,忍住笑意,“待会你能自己开车回去吗?” 此时,黄庭轩才愿意从棋谱中抬起头,目光落在晚宁的脸上,肯定地回答,“不能。” 虽然猜到了,但衣晚宁还是有些挑眉。 咕噜噜—— 这是黄庭轩的肚子发出的不雅之声,她轻笑着,帮他合上棋谱,拉着他的手腕,从藤椅里拖起来。 “走吧,黄大少爷,陪我去吃水煎馒头。” 曲曲折折地绕过几条狭窄的小巷,就在衣晚宁自己快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路时,一股熟悉的油香飘来,指引着她找到了那家黑黑矮矮的铺子。 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衣晚宁从伞下跑过去,脚步轻快,急匆匆地与老板嘱咐了几句,才回头向举着伞的黄庭轩招手,“快点,吃完还要回去帮忙。” “好。”他笑着收起伞,随她一同走入小店。 这里没有那些豪华餐厅的耀眼装饰,也不依赖昂贵食材的堆砌来吸引顾客。 普普通通的食材,普普通通的铁锅,简简单单地带着羁旅人回归故乡的烟火之中。 晚宁被老板认出来,特意多送了她两个生煎馒头。 她毫不客气地收下,正准备夹进自己碗里,却被黄庭轩半道截胡。 没好气地看着这个嘴巴被生煎塞满的男人,放下筷子,问道:“段位赛快结束了吗?” 眼看这个人被噎住,她赶紧倒了一杯粗茶递过去。 咽下去的黄庭轩,又喝了一口粗茶,却皱了眉头,放在一旁。 看得出来,茶不合他心意。生煎馒头,合。 不过,那一杯粗茶阻止不了黄庭轩对即将到来的比赛的期待,“嗯,快结束了。观澜杯马上开赛,时间刚刚好,以赛代练……今年观澜杯的冠军,可以提名参加世界赛。” 难怪那位欧阳小姐要回国参加观澜杯。这种名额多一个是一份保障。指不定就逆袭成为黑马了。 衣晚宁单手杵着下巴,歪着脑袋,笑着打趣,“观澜杯的奖金有多少?” “俗气。” 黄庭轩哭笑不得。 “到底多少呀?” “从前,你向来不关心我的奖金问题。”黄庭轩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眼睛亮了几分。 可惜被衣晚宁摆手打断,“纯粹个人好奇,你可以不回答。” 于是,黄庭轩学着晚宁杵着下巴,歪着头看着她,"奖金不如奖杯重要……能够下棋,享受棋局中的乐趣,已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当然,如果对手很难缠,奖金是对心灵的安抚。" 第28章 天微微放晴,阳光穿过云层。 衣晚宁被他的话逗笑了,"做自己喜欢的事,很快乐吧。" 黄庭轩沉默了,然后轻声说:"……痛苦最多,可是只能走下去。直到我走不动。" 一旦踏上职业棋手这条路,黄庭轩就没有任何退路了。如果他现在放弃围棋进入社会,他只是一个小学肆业的前职业棋手,就算有父亲的照拂,这个残酷的社会,不会优待一位脱离轨迹多年的人。 说实话,衣晚宁无法彻底感同身受,无论什么时候,即使身处绝境,她总感觉会有人给自己兜底。有时是家人、有时是朋友……所以勇往直前。 明明,黄庭轩只要回头,有人给他兜底,他却决绝地走上那条最崎岖的上山之路。就算放弃感情,放弃原则…… 因为这是他选择的梦想。 她无法自控地想起了汪海,汪海的梦想是什么呢?谷雨那么努力,是否为了延续汪海的梦。 不敢去问。 “吃饱了?” 得到肯定的回复,衣晚宁起身,带着黄庭轩回到汪家老宅。 路上,不断遇到前来吊唁的亲戚们,很多衣晚宁已经认不出他们,可是老人家们却能喊出她的名字。 大门口,汪家小叔叔正指挥着村人,挂上两只白色大灯笼。 “小叔。” 多年未见,小叔已然一头白发,看起来比汪父还要老上几岁。 “回来啦,去里面帮忙折元宝吧。”小叔沙哑得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却依旧温和。 “嗯。” “侄婿也来了……辛苦了。”小叔的目光转向黄庭轩,眼神中透露出感激。 她刚想纠正小叔,却被黄庭轩不由分说地拽着往屋里走,“怎么了?” “……” 黄庭轩没有回答,倒是汪洋的大嗓门吓得衣晚宁一激灵,“可回来啦,小黄,来来来,这边正缺人手。” 搭灵堂需要家里的男丁们齐心协力,女人们则去厨房帮忙,准备待会招待亲戚的饭菜。 黑白相片下面,摆满了新鲜的白色菊花。以及一盘江米条。 此刻,她注意到,一个白色的大瓷罐放在花丛中,那样高高瘦瘦的人,原来装进了那么小的地方。 汪洋扛着一捆竹竿路过,看见衣晚宁愣愣看着骨灰坛子,说道:“小叔去火化场捡骨,晕了两次……老太太没法,自己把孙子装进去,带回家。” “对不起。” 她想说很多对不起,不知道对谁说。 “行了,快去后院帮婶婶她们……起码,人回来了。” 她点点头,听从婶婶们的安排,麻木地折着元宝……站起躲闲,又被另外的婶婶叫去厨房,一起剁肉搓成肉丸沾上糯米,放上蒸笼…… 夜雨又下起来,密密匝匝的白花被淋湿,变得透明。 坐在书桌前,她翻着过去的相册,隐隐约约听见雨中传来的隐忍哭声。 起身想要下楼,却被刚进屋的黄庭轩按下。 “不要去,让小叔和自己儿子待一会儿。” 她有些迟疑,望着黄庭轩,问道:“你……看见了。” 谁知,黄庭轩赶紧关上门,心有余悸地说:“大晚上不要说这种鬼话,这屋子快三百年,也不知道会不会真闹鬼。” 这不合时宜地跳跃话题,让衣晚宁怔了一会儿,反应过来黄庭轩竟然在和她说冷笑话,气得握拳打了他胳膊好几下。 胡闹过后,他问,“心情好点了?” 这种安慰人的方式,衣晚宁不是很高兴,回头认真盯着黄庭轩的双眸,一句一顿地宣告:“非常好,甚至想把天和集团的老底全部查了。” 难得噎到黄庭轩,反而让衣晚宁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她稍微整理了一下书桌,便躺下盖上被子。 白天的忙碌,心灵上的疲惫,让她几乎一沾枕头就沉沉睡去。 梦里,雨水顺着屋檐滴落,挂上一帘泽梦,雨滴落在青石板路上,滴答嘀嗒,溅起一朵朵水花。 白墙黑瓦在雨水的滋润下,更加鲜明。 朦胧的水雾中,村口的古树轻轻摇曳,树影婆娑,少年的身影在树干上攀爬,清脆、充满活力的声线,冲着她高喊着:姐姐,我把时间胶囊放树洞里了,你别忘啊。 似乎她回到那个无忧年纪,和弟弟一起在古树下嬉戏,一起埋藏时间胶囊,期待着未来的某一天能够再次打开它。 她双手合拢,抬头对着他大叫:你快下来,奶奶喊我们回家吃饭了。 少年摆摆手,笑着往下跳…… 她惊醒! 心脏狂跳,浑身冷汗地剧烈喘息着。 半晌,她才从梦境的余韵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不是在村口,而是在汪家,在这张床上。 想要起身,却无法动弹。侧脸才发现黄庭轩居然睡在她旁边。 此人的睡相极差,熟睡后无意识地拿她当抱枕,跟八爪章鱼一样捆着她,才导致噩梦连连。 “猫跟人一个样!” 她伸腿,重重踹过去。 第25章 枷吃(上) 围棋里一种吃子方法叫枷吃,也称为枷。其名称来源于中国古代的刑具“枷”,意思是把对方的棋子牢牢控制住,使其无路可逃。 ——围棋入门小知识 翌日 早起,坐水,沏茶。 水没烧沸,汪家大伯带着大伯母回来了。父亲紧随其后,只是母亲没有出现。 她捋了一下掉落的额发,放下烧水壶,探头看看父亲身后,没有人。 “我妈呢?” 饶是母亲再怎么讨厌汪老太太,亲人的死亡是一件大事,以她对母亲的了解,母亲不会缺席。 汪父叹气,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沉重,同时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晚宁的头顶,温和地解释,"……你妈妈去隔壁邻居家送礼了,感谢以前照顾过你的人,一会儿就过来。" “哦,我以为她去北京找那个归国华侨了。” “叉烧!” 小镇里,无论是生死大事,还是婚嫁迎娶,人们都会按照传统习俗,告知邻里,并通过送礼等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激和尊重。 只要回小镇,母亲就会准备好各种礼物挨家挨户去送,不仅仅是去表达对那些曾经帮助过自己家人的人们的感激之情,更是在遵循着延续千年的风俗。 守望相助,才能更好的活着。 有时,人会对外人太亲,对家人太过于苛刻。连表达情感都别别扭扭。 如无意外,衣晚宁其实姓汪。 因汪家向来重男轻女,怀孕时的衣母总是很担心,若是女孩,那位汪家老太太会不会因性别差异,而对自家孩子刻薄。 果不其然,晚宁出生后,在老太太明确表达对闺女的嫌弃。衣母毅然宣布孩子以后随她姓,与汪家划清界限,带着还未满月的她返回衣家祖宅。 外公虽然很生气自家女儿的意气用事,但也没有劝人回去好好过日子,而是秉持着南方人的前后鼻音不分,为她取了一个特殊的名字:衣晚宁。 汪,晚。 期盼着衣家和汪家的孩子,会有一个安宁的人生。 就此,母女俩跟着外公住到山间老屋,日常生活、上学不太便利。不过落得一个清净。 一到寒暑假,课题没那么忙碌时,父亲会带着她回到汪家老宅。终归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 父亲扛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到汪家送给老太太,没说上几句便因为工作缘故,把她留在汪家离开。 后来,因汪家老宅附近的学校师资力量数一数二,历史上还出过几位名人。母亲思前想后,为了她的前途,便把她寄养在汪家,小学、初中,直到她考上高中去了市里。 小时,衣晚宁总是在大人嘴里听到关于父亲的种种传闻。 在别人的口中,他是个传统意义上的中国男人,整天沉溺于个人事业,对家庭几乎不关心,对子女没有尽到义务。 随着岁月的流逝,她逐渐体会到了父亲当时的挣扎和无奈。 父亲能做的,只是用物质去补偿这一切缺失。 可是母亲要的,不是补偿,而是父亲能像橡树一样,坚定地站在她身边,共同面对生活的风雨。 曾经,衣晚宁思考过婚姻到底是什么,要怎样才能避免父母九曲十八弯的坎坷感情人生,她不想重蹈覆辙,希望自己能给那个人足够的尊重、支持、陪伴,以及满满的爱。 不让爱人体会母亲、父亲曾经受过的痛苦。 如今,她似乎没有走出这个怪圈。 不得不感慨: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会打洞。 此时,汪父越过衣晚宁,一眼便见坐在偏厅廊下看棋谱的黄庭轩,瞬间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怎么还在?” 衣晚宁循着父亲的视线看过去,哭笑不得,父亲对黄庭轩的敌意,不仅没有随着她的离婚减淡,反而越来越大。 刚想说什么,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闯进来,张口就喊道,“哎哟,小黄呀。几天不见,瘦了的呀。哟哟哟,走,妈妈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第29章 黄庭轩听到衣妈妈的话,从棋谱中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晚宁,对着衣妈妈露出温和的微笑,“妈,我刚刚吃过,晚宁今早煮了八宝粥。” “诶哟,男孩子关喝粥怎么能喝饱呢。走走走,镇上有一家生煎,好吃得不得了。” 衣晚宁负手站立,向父亲感慨:“半子不过如此。” 汪父听到女儿的话,不太开心地回应:“还不是你自己找的人!” 吵吵闹闹时,汪老太太出现了。 衣妈妈的脸色沉了一半,多年的素养让她还是勉强客客气气地向汪老太太打了个招呼。 汪老太太是一位性格强势的女人,多年来作为汪家的长辈,汪家人早已习惯了听从她的指挥和安排。 但衣妈妈不同,从小被宠大的衣妈妈,性格更加火爆强势。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 至于大伯家,很早就分家出去单过,家里留着老二和老幺。 从前,她开始有记忆。家里的争吵就像梅雨季的落雨,无休无止。 母亲和汪老太太之间的争执,涉及生活的方方面面:用电、用水、吃穿,乃至子女的教育方法。 只要是汪老太太做得不对,或者至少在衣妈妈看来不对的地方,衣妈妈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去反击。汪老太太作为家中的长辈,自然也是不甘示弱。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她和汪海就是被波及的池鱼。无辜却又无法避免地被卷入这场纷争。 童年和少年时期,大多数时候她是在长辈们的争吵声中度过的。且老太太还喜欢拉踩她与汪海,一开始她与汪海也势同水火…… 眼见火药味逐渐浓郁,衣晚宁不太好意思让黄庭轩看这出乱剧,找了个借口,便拉着黄庭轩出门散步。 村口的古树下,衣晚宁抬头看着被雨水浸润得鲜绿的树叶。 思绪飘回昨夜梦境,那个关于童年和弟弟的久远记忆。 她卷卷袖子,动作麻利地将手机从兜里掏出,递给黄庭轩,“帮我拿着。” 黄庭轩没有多问,伸手接过了手机。看着衣晚宁身手矫健地攀爬而上,显然以前没少干这种事。 “你小心!” 两百年的古树历经沧桑,树干中间留有不少被雷劈的痕迹。 向上的粗壮树干中,有一处凹陷,晚宁伸手一扯,从树洞里拿出一个脏污的密封袋,往树下一扔。 密封袋划过空气,携着枯萎腐朽的气息,落进湿软的泥土里,差点砸到在树下站着的黄庭轩。 “抱歉。” 从树上跳下来的晚宁,拍了拍手,还有身上的枯叶。食指和大拇指拈着那一袋东西,走到桥下,冲干净表面的污秽,才撕开密封袋。 即使有塑料密封袋,曲奇饼干盒子还是生锈了,缝隙锈死在一起,没办法打开。 衣晚宁望向黄庭轩,得到他摊开手表示无能为力,她垂头丧气地摇摇饼干盒子,叹气。 盒子里装载的不仅仅是物品,更是她和弟弟共同的回忆,打不开它,就像触碰不到那些流逝的过往。 如果非要暴力开启,说不定会损毁几件。 这时,她的视线里出现一只修长的手,从她怀里抽出饼干盒子。 只见黄庭轩蹲在她身畔,用薄薄的刀片一点点撬开盒子。 “哪来的刀片?”晚宁惊讶道。 这人是小叮当吗? 黄庭轩回头,指指村口小卖部,“临时买的……里面装了什么?” “不知道啊。”太久了,她记不得了。 就这样,衣晚宁下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看着专心致志撬盒子的黄庭轩。 啪嗒—— 盒盖因为受潮微微变形,终于在黄庭轩细心的操作下打开了。 饼干贴合里装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物件:用了一半的铅笔、橡皮,还有小浣熊方便面的闪卡…… 黄庭轩眼角微微跳动,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这就是你的宝物?” 衣晚宁点头,嘴角含着笑意,“嗯,还有小海的。” 奇妙的是,盒子里还有 2 本围棋书。黄庭轩翻了几页后,好奇地问,“围棋启蒙书也算宝物?” 对于那本书,衣晚宁一开始毫无记忆,但从黄庭轩手里抽出来,打量了一会儿。她忽地想起:“啊哦,那时候奶奶送我和汪海去学围棋,我讨厌被安排,就说我书丢了,不去围棋教室。” “后来呢。”黄庭轩追问。 “后来啊,小海就把我和他的围棋课本一起藏起来,也说他的书丢了……我俩挨了一顿打。”明明是痛苦的事,但是如今想起来,衣晚宁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黄庭轩轻轻地笑了,他看着晚宁,“如果那时你学了围棋,我们会不会更早相遇?” “不会。”衣晚宁斩钉截铁,“即使我真的职业定段成功,根据地域划分,我会加入长平他们围棋协会,全力对抗你们。” 一想到长平他们地区的围棋协会女子队里有衣晚宁,黄庭轩就有些笑不出来,“……算了,现在挺好。” 盒子最下面,有一张折成四方的纸。 黄庭轩拿在手里打量,不知这又是晚宁的什么童年宝物。 纸张因为岁月的侵蚀已经微微泛黄,边缘掉落了不少纸屑。 一开始,衣晚宁完全没有在意,直到黄庭轩展开那张信纸,她才意识到大事不妙,赶忙伸长手,想要抢回来。 见状,黄庭轩立刻举高手,不让她拿到,“上面写了什么?” “黄庭轩,你个幼稚鬼,快还我。” 跳跃中,她不慎踩到路面碎石。 “啊!” 衣晚宁吓了一跳,身体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刹那间,黄庭轩连忙伸手,稳稳地将她揽住,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了一起。 衣晚宁的心跳加速,她听到黄庭轩的呼吸就在耳边,嗅到他身上的温暖降真香气息。 一时间,让她有些分神,没有及时推开黄庭轩。 直到小卖部老板的儿子骑着童车,咿咿呀呀从他们两身边路过。 “你……你放开我。”衣晚宁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那不可能。” 第26章 枷吃(中) 两人立于水光树影中,绿得像要滴下来,汇成一汪春池。 不知何时出现的老汪同志重重咳嗽了好几声,生怕树下的两人听不见。 衣晚宁如梦方醒,猛地推开黄庭轩,却不小心用力过猛,差点推人下坝子。 "小心!" 她惊呼一声,赶忙扯住黄庭轩的衣服,硬生生地将他拉回安全地带,踉跄两步,反倒是她一头扎入了他的怀中,撞得鼻尖生疼。 围观全程的衣妈妈不太赞同地看着老汪,埋怨道:"大清早的,吓孩子做什么?……囡囡,过来帮妈妈拎行李。" 就坡下驴的衣晚宁,赶紧松开黄庭轩,抱起饼干盒,跑过去帮忙。 深呼吸一口,按下按钮。 随着后备箱门打开,望着塞满的行李堆,衣晚宁忽然感觉深深无力。 无论多少次,她依旧会被母亲出门带的行李数量震撼。两相对比,她觉得自己更像五大三粗的糙汉,完全不懂精致为何物的土人。 "我妈……这是把家搬过来了啦?你们要住几天啊。" 衣晚宁侧脸问父亲。 "三天。" 汪父回答,语气中带着无可奈何的认命。 父亲熟练地从车里抽出早已准备好的折叠小板车,吭哧吭哧地将行李搬到板车上,一个个摞起来。 见衣晚宁不动,便抬头催促:“快点搬,家里一堆事。” 衣晚宁侧身,看着母亲拉着黄庭轩闲话家常,自己却被指派来搬行李,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倒是黄庭轩看不下去,主动走过来帮忙。 谁知,衣晚宁没有领情,推着他往一边站,干脆利落地拒绝,“……你搬不动。” 这话不知刺激到黄庭轩哪里,他非要上手帮忙,拨开晚宁强行上前,拿起最重的那只行李箱。吓得衣晚宁连忙伸手去拦。 "小心,这个超级沉。" 她音量提高了几度,提醒道。 黄庭轩转头对她笑了笑,"放心吧,我没那么弱不禁……" 结果—— 正午时分,两人坐在小镇的二甲医院诊疗室里,与医生大眼瞪小眼。 康复理疗科的白发医生抽出 x 光片夹灯箱上,又上手检查了一遍。 判定:黄庭轩手腕扭伤,腰部肌肉扭伤。 针灸理疗先走一套,缓解肌肉疼痛,行气血。确定方案后,便吩咐黄庭轩脱掉上衣。 随着他利落脱掉,露出了线条流畅的肌肉,匀称又漂亮,不像是天天坐在棋盘前的人。 医生白了衣晚宁一眼,示意她让开一些,因为她挡住了操作区域的光线。 此时,衣晚宁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看呆了,连忙向旁边挪了好几步,看着医生逐一将银针刺入黄庭轩的手腕和腰部周围的皮肤。 第30章 在这一过程中,衣晚宁尽量绷着脸,保持着严肃的表情。终于,看着黄庭轩光着上身,被扎成仙人掌的模样,她忍不住笑出两声。 突如其来的笑声,立刻引来了白发医生的怒瞪。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捂住嘴,试图止住笑意,但弯起的眼睛掩饰不住。 黄庭轩转头看了她一眼,轻轻摇头。 被抓包的她干咳两声,调侃道:“黄庭轩,这是你本月第三次进医院了。” 且这家伙几天前,还因酒精过敏被医生要求留院观察。 “待会去土地庙拜拜吧。” 疼得肌肉微微颤抖的黄庭轩,回头说道:“……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你给我整理的行李,格外沉……家学渊源啊。” 这个嘛,合理节约旅行箱空间,装入更多的物品是每一位审计出差狗的必备能力。后来,陪着母亲去宣传香学,要带的工具更是大大小小,随便一装就是两箱。 “也……不重吧。”这话说的特别心虚。 倒是黄庭轩脸上露出怀念之色,“前年,我去北京比赛。你帮我收拾的行李箱快 30kg,不重?” 去健身房,他不一定能顺畅地举起 20kg 的杠铃。而晚宁装好的行李箱将近 30kg,拖着走都费老大劲。 甚至,那只其貌不扬的行李箱差点闪了领队的老腰。 那时,领队一脸怀疑地看着他的行李箱,提了一下没提起来,再提了一下,还是没提起来,最后双手用力,可算抬高 15 公分,塞进大巴车的行李舱里。 坐到车里时,领队与他无限感慨,这行李箱让人回到了大学时期,帮新来学妹提行李去宿舍的‘美妙’时刻。 “两周用的东西嘛,再说了,你衣服不会洗,商城衣服又穿不惯,我当然要给你多塞几件啊。”那可是她特意买了真空机和收纳袋,完美装进去 18 套衣服、1 套换洗袋,以及各种药品和小零嘴。 再怎样,不用什么东西都塞一个箱子里啊。 比赛完回程时,凭他自己的收纳能力,实在没法塞回所有物件,最后只得纸箱打包一箱快递回家。 面对棋院朋友调侃,他心底有一种窘迫的感觉。可是,他不厌恶这种贴心,他喜欢晚宁给他安排好一切,整个人去依赖晚宁,他笃定晚宁不会丢下他不管。 也就是这份笃定,让他错失好局。 “嘶……” 不知医生插了什么地方,又酸又胀,让他胸膛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抖起来。 温暖的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两人双手交叠在一起,晚宁疑惑地偏头看着他,“应该不疼啊。龙医生手很稳的。” 晨曦斜射入屋,落在两人身上,斑驳光影一闪而逝。 “小宁,你老公?”白发医生毫不留情地打断这一刻的旖旎。 小镇的人际关系不复杂,家家户户认得不是什么稀奇事。尤其小孩们多多少少要去医院,自然也让这里的医生记住了每一家的孩子。 不过,结婚时她选择简简单单请了两家的朋友聚聚,没大操大办。镇上的人大多数知道她结婚了,但是不知道新郎官长什么样。 此刻,她只能挠挠耳后,不知如何回答比较妥帖,最后结结巴巴地说道,“啊……前夫。” 话音落下,龙医生一边收针一边念叨,“年轻人的事,我老人家不懂。不过你俩还是悠着点儿啊,你老公有点儿肾虚。节制一点,回去熬锅汤,好好给补补啊。” “啊,这,这,这……”爆炸诊断结论炸得衣晚宁耳根红透了。 龙医生误会了! 同样,黄庭轩一脸尴尬,他脸别到另外一边,露出一丝窘迫,“……我没有……” 龙医生撇了两人一眼,认真地劝告:“年轻人,别玩太花,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别老了才后悔。” “不是啦!龙医生,不是这样的!”衣晚宁急忙辩解,但似乎越描越黑。可是,她的解释在这种情况下显得苍白无力。更像是狡辩。 黄庭轩赶忙转头,“龙医生,您误会了。最近我比赛压力大,这几天没有休息好,所以身体有些……虚。” “行行行,你说不是就不是……小伙子,多吃牛肉多吃鸡蛋,练一身样子货没用的啊。”显然,辩解的话被当了耳边风,龙医生不管衣晚宁和黄庭轩如何辩驳,小心翼翼地将银针一一取出,同时给予黄庭轩一些日常护理的建议。 极度尴尬的黄庭轩,只能避免直接的目光交流,快速地套上衣服遮住身躯,然后弯身向医生道谢,快步离开了诊疗室。 衣晚宁紧随其后,两人逃也似的离开医院。 阴云早已散去,地面还是湿漉漉。 “呼~”衣晚宁感深觉自己大汗淋漓,侧看黄庭轩,噗嗤一声笑出来。“记得好好补补啊,黄庭轩。” 后面那两字,她就不说了。免得伤害男儿心。 “补哪里?”他欺身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衣晚宁,直到她扭过头不看他。而他打量她拎着的袋子。 应该是刚才衣晚宁与小护士要来一只塑料袋,用来装那个曲奇盒。 为了避免晚宁恼羞成怒,跑了,他转移话题,"晚宁,那张纸上写了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看。" 收拢心情,衣晚宁恢复平静,踮起脚尖,拍一拍黄庭轩的头顶,像是哄小孩一样说道:"女人的秘密,别猜哟。" 惹得黄庭轩伸手扯了一下衣晚宁扎起的马尾,结果被晚宁反手一巴掌拍背上,声音响亮。 路上,再次看见古树时,衣晚宁终于说出那句话了,“这几天,谢谢你。” 那日,黄庭轩刚刚结束了紧张的比赛,身体和精神都急需休息。 尽管如此,他还是连轴转地送朋友,无声地陪伴着失魂落魄的她,一路护着她回到故里。 夜深,还被她赶到硬邦邦的塌上休息,因为实在不舒服,才偷偷摸到架子床上休息,最终还是被她武力送回了塌上。 如果这两日休息好了,今天黄庭轩应该不会恍恍惚惚搬东西时扭伤。 他凑到她眼前,半开玩笑地说:“晚宁,口头感谢没诚意啊。” 距离太近了,晚宁想要后退却被拉住,只能认真地回应:“那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黄庭轩抬起盈满星光的双眸,笑着提出要求,“待会我想吃腐乳肉和龙须面,晚上我要睡床。” “要求怪多!”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晚宁心里松了一口气,幸好黄庭轩没提太离谱的要求,她很乐意满足他的小小愿望。 “还是很疼……” 黄庭轩忽然轻声喊痛,脸上露出了一丝痛苦的表情。 这让衣晚宁一阵愧疚,摸摸下巴,立刻补充道:“……再给你煮一碗桂鱼汤。” 黄庭轩故意拉长了声音,缓步走近她身畔,俯身,炙热的呼吸打在了她的脖颈上,微微痒,“好吧,晚宁。” 她的心跳开始不受控,故作镇定地说:“那就这么定了,你去睡个回笼觉,我去熬汤。” 话罢,逃也似的小跑回家。汪家厨房都是来帮忙的嫂子们,得做一些客人吃食,她只得拿着材料去隔壁家借厨房,一顿料理后,慢慢地炖煮着汤。 淡淡白烟冒起,咕噜噜,飘出浓郁的香气。 此时,杵着下巴发呆的衣晚宁猛然站起来,“不对啊!我又被他套路了!” 第27章 枷吃(下) 回去老宅时,灵堂已经布置妥当。 白色的幡布在风中飘扬,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晚宁跨入门廊,正好看见汪老太太正颤巍巍地更换供果,点燃三支线香。 袅袅青烟在空中缭绕,旋转,消散在空气中。 她放下那锅温热的鱼汤,缓慢踱步过去,拿出塑料袋里的饼干盒子,用力掰开,一件一件物件放在黑白相片下面的竹编小篓里。 每放一件,老太太的眼中便多一分疑惑。直到那个小小的奖牌映入眼帘,老太太的眼神才由困惑转为明了,“小海参加跳高比赛,唯一得过的奖牌,在这里啊。” “嗯。” 因为小海比赛获奖,全家围着他转,没有人注意到那天是她的生日。 那一枚奖牌因她一时的妒忌而藏起,后来上高中前,她终于鼓起勇气,带着愧疚的心情将其归还。没想到,小海却将它珍藏在了这个盒子里。 两个人的宝物箱。 放下那一本围棋启蒙书,衣晚宁长舒一口气,语气重带着浓浓怀念,“他那个人,挨打也是笑嘻嘻,天不怕地不怕,整天到处招猫逗狗,其实他只是希望周围人不要愁眉苦脸。” 风起,小白菊微微晃动。 “小宁……奶奶对不起你。以前是我……” “道歉什么的煽情话,不必了。我不会接受……就这样吧,也挺好的。”丢下这句话后,衣晚宁抱着鱼汤匆匆走到后院的葡萄架下。 婶婶们干净利索地干活,而他则坐在藤椅里看棋谱,不动如山。旁边的木头廊沿上,放着一杯枸杞菊花茶,像是婶婶们常喝的那种。约莫是婶子们特意给他准备的饮品,加的枸杞都快占杯子的三分之一了。 第31章 这人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知为何,衣晚宁躁动的心渐渐缓和了。 “现在喝,还是待会喝?” 黄庭轩放下棋谱,仰头问,“……不和婶婶们一起吃饭吗?” “不了。吃完回城……我见过小海了。”爸妈来了,她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大多数时候,痛苦没必要经历两遍。 如果可以,她宁可不知道小海的死讯。 这些年没有音讯,多好啊。 起码她会以为,汪海只是讨厌这个阴雨绵绵的地方,趁机去了他想去的阳光明媚。等到他气消了,原谅大家,就会像以前那样大咧咧出现。 等待,总有希望。 而不是现在,只剩下无法说出的默寂。 骨节分明的手指攥住她冰冷的手心,衣晚宁才察觉黄庭轩不知不觉拉住了她。 他没有起身,只是只有仰头看着她。 下一秒,身形一弯,他的脸埋在她的腹部,劝慰道:“……留下吧,你作为他姐姐,送他最后一程。” 不断从他身上传来的阵阵暖意才让她察觉自己有多么冰冷,但这不代表—— “……不要借机占便宜,黄庭轩。” 葬礼当天,一改往日下下停停,停停下下,东边太阳西边雨的古怪天气,大晴了。 湛蓝的天海,热烈的阳光。 让人连悲伤都无法用尽全力。 小镇里熟悉的面孔不断出现,劝慰着汪家人节哀。 父辈们有条不紊地引导着吊唁的宾客进出,安排宾客入席。 起了大早的衣晚宁,困得眼睛都快闭上了,强撑着帮忙周旋,热热闹闹地送弟弟最后一程。 而黄庭轩则坐在账房叔叔旁边,执笔记录着每一位宾客的名字、随礼。 没有哭天抹泪,没有哀嚎。 很安静。 连宾客也很安静。 只有紫衣道士念经的声音不断从堂屋传来。 天幕渐黄昏,告别仪式差不多告一段落,找不到坐处,衣晚宁依着柱子眯一会儿。 快失去意识进入熟睡时,身体一滑,她一惊,以为要摔得鼻青脸肿。 竟然靠到了一堵温暖的墙。 勉强睁眼,黄庭轩单手拿着棋谱靠着古旧花窗门,而她下落的脑袋,正好撞入他的肩窝。 他的眼睛没有离开棋谱,低声说道:“要不,回房睡一会儿。我和妈妈打个招呼。” “……最近,你好得像变了一个人。”似乎每时每刻,当她需要或者不需要,这个人都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睁眼闭眼都是他。 他收起棋谱,扶正她的身形,微微耷拉肩膀,“求复合的人,姿态要放低。我爸说的。” “……” 隐约从黄庭轩身上传来一股似野菊,又像蒿草的气韵,清苦又浓烈,仿佛闻到故园芳草十里的味道。 “这什么?”她手指拈起一只精致的蝴蝶香囊,只是蝴蝶翅膀上只绣着简简单单卷草纹路,针脚略微粗糙。 “妈妈帮我重新装了香料,说是驱邪驱蚊。”黄庭轩老实交待。 而衣晚宁抿紧了嘴唇,她认出这件物件,没想到他还留着。 这是她大学时期绣的艾草香囊,香囊的蝴蝶剪裁是母亲做的,她只需要绣样就可以。可是,她刺绣手艺不好,只能绣出一些基础的卷草纹样。 一直送不出手。 结婚后,这种手工小玩意被她丢在梳妆台前,落满灰尘。 离婚后,能丢的,她都丢了。 “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约莫是因为太丑了,反而遗忘了。 她低头轻轻嗅了一下,便分辨出来里面装了什么,“陈年艾草、熏陆、木香……还又一点点龙脑。端午艾草香方” 挺适合黄庭轩,衣妈妈随手组合的简单配方可以扶正助阳,通络止痛。顺道提提神,保持头脑清晰。 “那你多闻闻。”他不由分说搂紧衣晚宁,两人的距离一下子被拉得很近。 “嘶~” 黄庭轩突然轻呼一声,腰部的软肉隔着衣服被衣晚宁揪起,拧了半圈,“麻烦黄庭轩棋手,请立刻恢复你高冷,人畜勿近的模样。你这样,真的很像无赖。” 忽然,黄庭轩对着她身后说道,“妈,晚宁打我。” 衣晚宁一愣,立马转头一看,身后并没有人,才知自己被捉弄了。 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黄·庭·轩!” 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多了,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模样。 “晚宁,我一直在。只要你需要我。” 她头抵着他的胸膛,“这一次和谁学的?” “下午婶婶们教的……”他常年精力放在围棋上,有些事只要愿意学,他可以学很快。 她从未想过有这样一天。 离婚后,两人的关系反而比从前好了很多,不过,也只是好了很多。 他的世界还在遥不可及的地方。 “……明天下午有你比赛,你今晚不走的话,明天没有精力比赛。” 据衣晚宁打探到的消息。 职业棋手们为了保持大脑的集中力,常常在比赛当日不吃午饭。 而黄庭轩向来比他人更狠,只要当天有比赛,早起后不会碰任何食物。用以保持头脑清醒。 “……” 他不情愿,也不愿意再与她分开。 离婚第一个月,盼着晚宁后悔,来求和。 离婚第二个月,若是晚宁道歉,那他会考虑继续一起生活。 离婚第三个月,其实单身生活挺好,更多时间研究围棋定式,没人催促他洗澡吃饭铲猫屎。 …… 屋里太空了,连沙发背后扫出来的猫毛,都倍感亲切。 某日,父亲的一通电话,如一道突如其来的命令,打破了黄庭轩两点一线的生活。 他原是不愿去赴这场相亲之约。 但内心深处,却隐隐期盼着,晚宁是否会突然出现在相亲的宴会上,如同过往那般,霸道地宣誓着她的所有权。 终究,他还是盛装打扮去了。 晚宁没有出现,桌上的精致菜肴都显得索然无味,难以下咽。 眼前的女子,妆容精致,举止却略显夸张。一惊一乍地问道:“哎哟,听说你们棋手收入都很高呢。” 黄庭轩想起,来之前父亲的叮嘱,这是堂姐合作伙伴的独女,需给三分面子。便放下刀叉,轻擦嘴角,淡淡地回应:“不比赛没收入,赢了才有奖金,输了一无所有。” 曾有一位职业棋手,输棋太多,一年到头不过赚得两千余元的奖金。只能去围棋学校教孩子启蒙,赚一些生活费和比赛路费。但长期与孩子下棋,脑中棋谱数据库被污染,恶性循环,棋下得更糟糕。最终成了边缘棋手,无奈离开职业围棋。 可惜的是,堂姐合作伙伴的女儿并未理解他话中的深意,继续笑道:“哈哈,下棋赚不到钱,你可以去继承黄家嘛。不是听说,你堂姐让你去集团工作?” 黄庭轩微微蹙眉,认真道:“公司经营不是过家家酒,需专业经理人打理,贸然插手只会让公司破产。而且,我堂姐活到八十岁没问题。”两句话像是两枚软钉子,让那位女子无从回应。 一番来回拉扯后,被惹怒的女子踩着十寸高的高跟鞋,带着几分尴尬与不悦,匆匆告辞。 目送女子离去,黄庭轩独自坐在餐桌旁,舀起一勺意式浓汤。那汤太甜太浓,如同他此刻的心情,被无形的东西哽住无法下咽。 轻叹一声,招来服务员,买单。 忽然之间,他意识到,他已经被无形的枷锁困住了。 而解开枷锁的钥匙,在她手上。 注视这个沉默许久的男人,衣晚宁一声叹气,像是放弃了什么原则,“……行吧,我送你回去。你在这等等,我去和妈妈打个招呼。”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灯火中。 折叠四方纸飘落,他捡起,想要唤住她。 纸上有两种不同的笔迹。 一种笔迹稚嫩而用力:希望天降倒霉蛋娶了汪宁这个虎姑婆,一辈子开开心心。 另一种笔迹则秀气稳当:希望汪海这臭小子,当个好人。 第28章 韩魏公浓梅香(上) 黑角沉半两、丁香一分、郁金半分、腊茶末一钱、麝香一字、定粉一米粒、白蜜一盏,各为末,麝先细研,取腊茶之半汤点澄清调麝,次入沉香,次入丁香,次入郁金,次入余茶及定粉,共研细,乃入蜜,使稀稠得宜,收沙瓶器中,窨月余,取烧,久则益佳,烧时以云母石或银叶衬之。 ——韩魏公浓梅香,又名返魂梅《陈氏香谱》 深夜,汪家大伯再三挽留,依旧没有打消衣晚宁的去意。 倒是她堂哥汪洋,拎着大包走出来,“一起走吧,刚好有事和你说。” 这种不但不劝,甚至还助纣为虐的行为,自然引来长辈们的讨伐。 临末,汪家还是用家乡土产塞满了黄庭轩车子的后备箱,甚至还有一些塞不下的山货,与汪洋并坐在后排座椅,让汪洋的大长腿无处安放。 第32章 星星火火的光亮中,她拥抱母亲,“别担心,我干完活就回山房帮你,不会耽误冬季制香。” 衣妈妈抚摸着她的长发,怜惜地看着她,叹息:“我不担心你,我担心小黄……他明天对手是 15 岁的天才围棋少年,他这几天没好好备战,输了可怎么办?” 这下子,衣晚宁忍不住翻白眼了。 只能说,托了黄庭轩的福,连她妈妈也成了围棋粉丝。 甚至比她还了解围棋规则。 缺席比赛、胜率,各种分数算下来,黄庭轩必须赢了明天的对手。才保有一丝升段的希望。但也只是保有。 接下来,要看排名靠前几位棋手的积分情况,几乎可以说,命运掌握在他人之手。 不过,他也不是第一年命运掌握在他人手里。 于是,衣晚宁怪腔怪调地回复母亲,“你滴小黄马上 26 岁了,心里有数。” 这样的胡说八道自然讨来一巴掌呼身上,衣晚宁抚摸着略微疼痛的手臂,带着笑意挥手告别母亲。 打开驾驶位的车门时,她眼神示意黄庭轩去副驾驶坐好。黄庭轩心领神会,自觉下车绕过车子坐到副驾驶位置。 后视镜里,家人们依依不舍地挥手。似乎看见远处灯火下,汪老太太杵着拐杖遥望,身影孤单。 她收回放空的视线,自然看见倒后镜里,一双探究的眼神,炯炯有神地看着她。 利落放下手刹,踩油门,直截了当地问,“我滴亲哥,说吧。” 待业的闲散人员汪洋硬要跟着他们回去,总不能是怕她和黄庭轩过多接触吧。 面对妹妹的质询,汪洋双手交叠在脑后,语调拉长,“某人收了钱,欠我 6 天早餐。” 在她衣晚宁这里,万万没有到手的钱,还要吐出去的道理。 打方向盘从乡间公路转入大道,她才说道,“谁让你离开山房,过时不候啊。” 后座传来啧的一声,“瞧你那抠唆模样。难怪连鼎文喊你去查账。” 衣晚宁从后视镜里白了汪洋一眼,心里暗道:有这么说自己妹妹的吗? 该花花,该省省,才是正经人过的日子。 一看她哥,就不是个能过日子的正经人。 快速变道时,衣晚宁略带戏谑地调侃:“……哥,你是把你们领导的底裤扯了挂墙头吗?他们这样搞你。” 后面传来了两声特别大的‘哼’声。 “比扯底裤严重……”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车里还有小黄呢,你说话文雅点儿,别让人家觉得我们汪家的人没素养,张口闭口一副地痞流氓,街溜子样儿。” 说话间,最像流氓的汪洋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夹,递给衣晚宁。 她反手接过,放在脚边,“化工集团内部商业机密和账本?” “做梦,想得美!你非得送我进去蹲监狱才满意啊。”汪洋伸手捏了捏衣晚宁的脸颊,接着说:“我给你亲自整理的,化工集团几位大领导的资料,包括他们的人际关系。以及,他们和天和集团人员接触的照片。” 话语落下,他探头瞥了一眼黄庭轩,发现那人竟然闭目睡着了。也不知这几日妹妹对人做了什么? “哥,谢了啊。”省得她亲自去收集,有内部关系网的话,更好下手。 其实,她更关心的是自家哥哥的前途。 天之骄子陨落尘埃,不是好事,很多人自此一蹶不振,影响她以后的额外收入。略微犹豫,她还是问出:“你的停职,怎么说?” 汪洋坐回去,后座安全带回缩,结结实实地绑回座上。 “调查完平级调动,让我去山房附近新建那所化工厂。” 话音落下,衣晚宁的脑海迅速构建了那一片的地形,察觉到些微不对劲的地方。山林那片区域由于环境保护的原因,一直以来都是严格控制化工企业的进驻。 “那片区域不是绝不让污染企业进驻吗?” 后座沉默了许久,才快速说道:“……位置,刚好卡在圈地保护区限定范围的边缘,别多问,查你的账就行。” 这件事她不能不多问。母亲的香药田、父亲的试验田,都分布在那附近。化工厂即便通过了环保评测,日常的轻度污染也是无法避免的。 地下水源是共通的,时间一长,早晚会影响到那边的生态和作物。 此时,衣晚宁发觉副驾驶位静悄悄,余光一扫,黄庭轩早已歪头入睡。 悄悄关掉副驾驶的空调,头也不回地吩咐,“哥,后座那个抱枕拆开,里面大概是块毛毯。” “然后呢,让我温柔地给前妹夫盖上。”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衣晚宁轻轻笑了,没有回头,肯定自家大哥的判断,“对,盖上。” 憋气的汪洋本来不想动手,但是车子已经进入高速路段,打闹有安全风险,从不立于危墙之下的他只得作罢。不情不愿地抖开毛毯,不太温柔地给前妹夫盖上,顺便劝告自家妹妹,“哥哥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藕断丝连不是什么好事啊。” 看看这语重心长的口气,“你连婚都没结,还过来人。搞不好我二婚,你都没找到对象。”衣晚宁发出大声嘲笑。 这不禁让汪洋感慨良多,以前那块甜甜小蛋糕,如今变成芥末口味了。 “……哦,提醒你一件事,平时不要去人少的地方,尽量不要进地下车库。哥哥只能说到这了,剩下的,你自个掂量。” 怎么? 法制社会,他们还想找地痞流氓威吓她一顿,还是干违法乱纪的事? 那不是更快暴露谁有猫腻。 正经人应该不会那么傻吧。 一路扯皮调侃,不知不觉就抵达城郊,汪洋报了一个地名,衣晚宁输入导航后,看见定位所在,有些讶异。 那里可是新城富人区。 心中不禁起了疑云,难道哥哥当了小白脸? 似乎料到了衣晚宁会想歪,汪洋没好气地说:“别瞎想。最近协助调查,我住同学家,方便随时被传唤。” “……所以后面那辆车,是跟踪你,还是保护你吗?” 对数字极度敏感的衣晚宁,早从倒后镜里发现一辆车紧紧跟随着他们,保持着 800 米左右的距离。 车牌号一直是它,没有变过。 汪洋回头打量了一会儿,翘着二郎腿,“……那是连先生的保镖。” “嚯。” 原来她接到的是那么棘手的审计项目吗? 五年审计,一年摸鱼,竟能得到这种高规格待遇。 忽然间,她兴奋起来。 顺利送她哥抵达目的地,硬塞给她哥几大包土特产,让他送那位收留无业人员的好心朋友。 礼多人不怪。 倒是停车后,那辆紧跟的车辆也靠边停了。 她下车走过去,硬塞了几包特产给车里的人,“辛苦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车里的人似乎对衣晚宁的这一举动感到意外,但最终没有拒绝她的好意,“谢谢衣小姐。” 回到车里时,黄庭轩幽幽转醒。他揉了揉眼睛,显然还有些迷糊,“……晚宁,到家了吗?” 幽暗车灯下,半明半暗的他散发着安适的气息。 一阵心安,忍不住压低了几分音量,“没呢,还有 3 公里的路。” 但随着清醒的回归,衣晚宁开始意识到自己和黄庭轩之间的相处模式似乎不知不觉中回到了离婚前的状态。 这让她烦躁不安,她必须重新划定安全范围,避免重蹈覆辙。 果断地一打方向盘,将车停在路边,侧脸看着黄庭轩,“城里的路,你来开。” 两人对调位置后,衣晚宁在副驾上活动活动酸软的肩膀。 抬手一看,竟已是深夜两点。 提前回城的本意是不折腾,方便黄庭轩今日比赛。若是让黄庭轩绕路送她回那所公寓,路上要走两小时。 反而折了本意。 再三确认没有其余女性入住后,衣晚宁决定叨扰黄庭轩的小窝。 说起来,那间屋子曾是她的家,不大不小的两室一厅,窗子上挂着碧色布幔,舒适的卧榻可以听见细细的鸟鸣,尤其初夏的黄昏,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是她的心安之处。 如今深夜到访,倒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简单洗漱后,她疲惫地倒入次卧的柔软床铺,淡淡的梅花香袭来,让她混沌的大脑开始迷惑又沉沦。 还似篱落孤山,嫩寒清晓,只欠香沾袖辛弃疾《念奴娇》。 那人身上的清风傲雪,却辗转反侧略带几丝梅意。 抵挡不住的困意终究还是战胜了她内心一箩筐的香跋…… 炙热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悄悄钻入房间。 衣晚宁半睁着惺忪的双眼,脚步略显蹒跚地从卧房中走出,咕咚咕咚喝下去后,才发现客厅里有其他人。 刹那间,时间凝固。 陌生的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彼此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相遇惊得措手不及。 第33章 看起来精明能干的都市女性,身躯瞬间挺直,结结巴巴地喊道,“小,小轩……这位是。” 从厨房走出来的黄庭轩,看着两人的惊愕,反倒是大大方方介绍,“我堂姐,我媳妇。” 衣晚宁震惊地看着他,特别想动手,但在客人面前,她只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压低声音低吼,“谁是你媳妇……前妻!” 听到黄庭轩的介绍后,那位女性脸上的表情从紧张转为释然,抚摸着胸膛说道:"吓死我了,原来是弟妹啊……早上看见车停地下室,后备箱开着……我以为出了什么事就上楼来看看……不打扰你们小两口培养感情……我先走了。" 原来她就是黄庭轩那位堂姐。天和集团现在的副总裁?!原来那么年轻,比想象中平易近人多了。像是大学校园里和蔼可亲的辅导员。 她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那是一种被忽略的细节,一种她曾经无数次提醒过的小节。 衣晚宁转过头,声音拔高了三个度,“你没关车子的后备箱门?!” "没印象。" 三个字,简单却透露出一种习惯性的遗忘,一种在衣晚宁看来,似乎总是伴随着他的疏忽。 "又没印象!以前你也是,只要交给你的事情,一定丢三落四,总要留尾巴等人收拾。" 她的话语中,仿佛回荡着过去无数次的提醒和失望。 结婚三年,每次下班回家,她总是要面对家里的混乱不堪。 就在这时,她意识到两人早已经结束,高涨的气焰瞬间消散。 "抱歉。"衣晚宁说。 "……晚宁,我宁可你无理取闹,也不要对我说抱歉。" 衣晚宁转过身,"你准备一下出门要带的东西,我帮你把八宝茶配好,比赛的时候喝。" 算是她借住一晚的回礼。 “我们复婚吧。”他平静地说着。 第29章 韩魏公浓梅香(中) 早年,她看过一本书。 书里有一段话,至今记忆犹新:一个人若是吃东西缺少经验,就会说出半生不熟的东西是高级食材。固然煮鸡要煮得嫩,但是煮得嫩,不是半生不熟,最好是恰到火候,熟而不过于熟,过于熟便会老,会枯,会焦。所谓过犹不及,过即是太老,不及即是半生不熟朱生豪写给宋清如的情书。 所以,遇到黄庭轩这样的突发奇想,衣晚宁认为这人约莫是缺少恋爱经验,才能毫无顾忌地说出复婚这种词汇。 皱着眉望着他认真的双眸,“我拒绝的话,会影响你的比赛吗?” 他竟然敢没有任何犹豫的点头,“会。” 搞得衣晚宁被气笑,凑过去,单手扯着他的衣领,硬拉着他的头颅低下,与她平视,“你故意的吧?” 哪知,他不仅没有退缩,反而主动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双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施压。 “嗯……这位太太,你也不想……” 太过于熟悉这人接下来会说出什么玩意,衣晚宁仰头,单手捏住他的双唇,警告他,“这招对我没用了。” 刺啦—— 衣晚宁的警告声还未完全落下,就被突如其来的刺耳声响打断。 那是钥匙与玻璃摩擦的尖锐声响,瞬间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她警觉地转身,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 鬼鬼祟祟弯身进屋拿钥匙的黄家姐姐冲着她,尴尬一笑,快速薅走桌上的椭圆形金属,“……我车钥匙忘记拿了……马上走……马上。” 两人愣在原地,直到衣晚宁狠狠踩了黄庭轩一脚,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不得不放开了她。 双手抱胸瞥了他一眼,“我走了,好好比赛。” 黄庭轩侧身拦住她,急切地追问,“……你答应了?” 没想到,衣晚宁从他臂弯下直接钻过去,笑盈盈地站在门口,说道:“黄庭轩,你能升上九段,我就考虑考虑……再见。” “一言为定。” 25 岁,还没升上 7 段。职业 9 段那是绝对不可能了。 大部分棋手,错过黄金时段,终其一生,只能在固定段位上徘徊。 残酷吗?残酷。 这就是他的人生。 至于她的人生,看似高知家庭,她却没有光环,没有稳定工作,只能靠一己之力改命。 不过,人总不能什么都要,什么都圆满。 衣晚宁吐出一口气,打车回那间临时小公寓。 哪知刚下出租车,便被路边一辆熟悉的车吸引。 浓黑色的车旁,连鼎文以一种闲适的姿态半靠着车身,指间夹着一根香烟,烟雾缭绕中,光晕扫过,他的身影被拉长。 若远山枯井旁的老松。 此情此景,她忍不住望着这人衣冠楚楚的模样,发出一声感慨。 某种意义上,黄庭轩和连鼎文这两人在以自己的健康为代价,向国家国防事业、养老金奉献一己之力。毕竟尼古丁可以让人快速振奋,也能让人加速枯萎。 连鼎文的眉眼扫过,发现了她。 “连先生。”她微微颔首。 “……回来了?”他面不改色地徒手碾碎烟头,露出微微笑意。 夏花绚烂,向来温文尔雅的连鼎文,此刻竟让她有些瑟缩。 如履薄冰一般与他通告自己目前的想法、进度。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在她的脑海中反复斟酌,三思而后言。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竟然带着了不易察觉的颤抖。 似乎察觉到衣晚宁的战战兢兢,连鼎文像放弃了什么,尽量温和地说,“行了,你上去休息吧。” 手套麂皮的触感在她眼睑扫过,烟气浓郁地令她下意识躲开。 “你……那么讨厌我吗?”他的声音里带着受伤。 “没有,没有。”她连连摆手,试图掩饰自己的情绪。然而,她的心中却如同打鼓一般,跳动着无法平息的节奏。 他洞察了她的心思,突然轻声呼唤她的名字,“晚宁。” 这一声呼唤,温柔得宛如白雪皑皑深山那一处隐秘的温泉,潺潺流淌,天生含情的双眸似乎要透过她的眼睛,看到她的灵魂。 衣晚宁不由自主地将双手背在身后,交叠捏住手指,内心想要避开连鼎文的视线,却不愿意移开视线认输,最终感到自己被看穿了。 “我们认识一年多了吧。”连鼎文感慨。 “差不多吧。” “还记得山房见面时,你对我说的那句话吗?我现在回答你。” 衣晚宁的双手一颤,内心翻涌,努力回忆自己一时冲动,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语。 脑海里很快就检索到那句话,内心开始哀嚎,责怪自己当时的轻率和嘴贱,“连先生。我当时和您开玩笑……” 回到山房的第一个月,竟然遇到曾经的刻薄甲方,且连鼎文是以香客的身份来拜访母亲这位非遗传承人。 一想到以前在连鼎文那受到的压迫,还有反复改了四十多遍的审计投标书,她便嘴贱一次,大言不惭地说:不卖姓连的。若是他想要订香,除非入赘我衣家。 后果嘛,自然是被早已站在她身后的衣妈妈操起碾药杖追着半座山。 “伯母在场,不是玩笑。”他收敛起脸上的玩味,慢吞吞脱掉手套,温润的手指帮她捋起掉落的碎发别在耳后,低沉的嗓音如尾羽一般扫过她的耳朵,“入赘,可以考虑。” “哈哈……”衣晚宁干笑两声,试图用笑声来缓解这突如其来的尴尬,“连先生,别开玩笑了。” 就连她这种不混圈的人,也听闻过——连家这一辈中,连鼎文的能力出类拔萃,不仅才华横溢,更在古董生意上如鱼得水,风生水起。随便一件物什的佣金,抵得上山房三年的收入。 入赘? 就连她这样的普通人都有所耳闻:培养一个合格且正常的接班人,是多少家族最为头疼的大事。她如果真让人入赘,连家怕是要把她扎草人。 “我没有开玩笑。”连鼎文波澜不惊的脸上,竟出现了几分腼腆,这是让她想不到的。 几乎没有经过思考,衣晚宁毫不犹豫地表露:“连先生,我有喜欢的人。” 衣晚宁的话语如同搬起一块巨石,二话不说砸进平静的湖面,水花四射。 顿时,两人之间的空气变得稀薄。 连鼎文没预料到衣晚宁那么直接,脸色变得难看,他重重呼出一口气,语气轻飘飘地说道:“你和他离婚了。” 无论从公事,还是私人交情上,衣晚宁很尊重连鼎文,不想借着他的情分去胡作非为。 有些事,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我和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幼稚鬼分开,有很多复杂的客观原因,但不是因为我不爱他了,而是因为我决定放开他,成全他去追逐半生的梦想……您别笑,在这个时代谈论梦想,大概率会被他人当成骗子或者笑料。但是,总有人在苦苦追寻着几乎不可能的梦想,为了梦想粉身碎骨。所以,我想成全他,也成全我自己。” 第34章 每个人来到世界上,有不同的活法。 她有自己的世界,有自己的想法。 或许她不清楚自己道路的终点在何方。 不知道,这条道路有多长。 但是她清楚,这条道路起始于家乡。始于她的内心。 这注定她没法成为柔弱无依的菟丝子,缠绕黄庭轩,时时刻刻帮助黄庭轩处理除了下围棋以外的所有琐事。 更没有办法对他千依百顺,成为他心中的完美助力。 黄庭轩想要攀爬的那座高山,必须心无旁骛,容不得一丝分神。说来惭愧,她是他追梦道路上那块漂亮的拦路石。 同样,她想要抵达梦想中的高山,黄庭轩便是路上那浓密的绿荫山泉,令人流连忘返,忘记寻找终点。 他们两人注定无法互相成就,只能互相扯后腿。不如就此分开,或许才能各自精彩。 连鼎文依旧温和,像笃定了结果,“晚宁,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什么时候察觉到我对你有好感?” 如果连鼎文问她,对他有没有好感,考不考虑试着在一起。 那么她一定直接了当拒绝,她不是那种愿意模棱两可给他人希望的人。 还算丰富的人生里,她看过太过模棱两可导致的情感伤害,她也被模棱两可伤害过,怎么会忍心去伤害另外一个人。 但是,她对他,确实有不一样的地方。 只是他如此直接问她:何时察觉到他对她有好感。 衣晚宁完全无法搪塞。 这个连鼎文,洞察一切,可恶至极。 她抬眼,发现连鼎文正一刻不眨地看着她,似乎要从她的表情上得到答案。 愣了一秒,正正注视着他的眼睛,“在山房遇到的时候,你眼里的光芒,我在另外一个人身上见过。” “所以,我被你当你池塘里的鱼儿,圈养了一年?” 这样倒打一耙,饶是衣晚宁也震惊了。明明是他每次带来山房的女子皆不一样,才让她放心与他接触。 好像,近半年,他没有带过异性去山房。 她必须承认,像连鼎文这样优秀的人出现在自己身边,在她最惨淡的日子里,不断鼓励安慰她,甚至还伸手拉了她一把。 说没有好感,那是骗人的。但是好感不足以支撑一段感情。 似乎她的踌躇不安,让连鼎文感到自己在她心中有一定份量,便开口继续追问:“所以,你是因为什么拒绝我?” “……” 模模糊糊的喜欢,不足以让她迈出那一步,她更喜欢山房的生活,更热爱自己。 一年的相处,连鼎文的完美无瑕让她感到敬畏,甚至有些畏惧。 然而,衣晚宁早已接受自己是一个普通女孩的事实,或许她曾经有过偏离常规的选择,但最终她选择了回归,回归到她认为适合自己的普通人生活中。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光鲜亮丽的精英生活没有错,普通人的简单生活也没有错。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绝对正确。 她鼓起勇气,“连先生,回答你之前,我能先问一个问题吗?” “嗯。”连鼎文平静地点头。 “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至少,她的老年回忆录里可以加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亮出照片也要赢一半的水平。 这话让连鼎文摸着下巴开始回忆,忽地笑出声,“一次无聊的联合股东会议……有一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女孩,起立做汇报工作。我以为她即将带倒桌上的保温杯,但她却像武林高手一样单手接住摆好,若无其事的开始讲解……” “停。” 这人记什么不好,偏偏记这种事。 第30章 韩魏公浓梅香(下) 没有拖泥带水,衣晚宁快速与天和 hr 约定入职时间。 好巧不巧入职当天,天和集团内部正好召开员工大会。她受邀一同前往。 大会议室坐满人。 特意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远眺大投影里那几位熟悉,或者不熟悉的高层领导。 正当衣晚宁心中感慨黄伯伯居然也有如此正经的一面,有人拉开椅子坐到她的身边。 清爽的古龙水味直接钻入鼻翼,她立刻往后滑一步椅子。 非常不巧,这是她最讨厌的气味。人对香气的喜好各有不同,或许有人极度热爱银色山泉银色山泉香水来自 creed 品牌,creed 的银色山泉香水凭借其独特的香调、高品质的原料和品牌知名度,成为了市场上备受欢迎的香水之一。茶香,注意茶香~,但那个人绝对不是她。 “弟妹……听说你家里人去世,节哀。”那人嘴里说着遗憾,翘着二郎腿,眼睛没有离开手机,手指快速滑动娱乐新闻。 她点头致意,已读不回。 欧阳云辰这人很麻烦,自来熟,而且地位特殊,旁人不敢多言他的行为有多冒犯。 就像现在,这人毫不顾忌地走过来,坐她身边。一副他俩早已相识的模样。几乎是架着她摆放在显眼的地方。 此刻,附近几位同事的好奇目光已经扫过来了。 她不禁开始思索—— 世界人口有 60 亿,如果一个人能活 80 岁,那么一生有 80*365=29200 天。 两个陌生人相遇的概率大概是 0.00478,相爱的概率大概是 0.000049。 在一座 2000 万人口的城市,8000 平方千米的地域里,有可能十年内见不到一次。 所以,就算得罪了这位爷,怎样? 她从来不是什么炙手可热高管人员,也不是什么非她不可的核心一把手,换座城市,甚至换家公司,大概率一辈子不见。 他们的世界从来不与她的世界相交。 除非警察,不然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人,那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既然做了别人的利刃,那么她自然要狐假虎威,否则过时不候。 “欧阳先生,你那么胸有成竹,假账一定做得很漂亮吧。” 没料到衣晚宁攻击性那么强,欧阳云辰笑笑,没当一回事,脚却放下了,“……雕虫小技罢了。遇到老审计,真要追究下去,都是一滩烂泥。” 说到这,欧阳察觉到周围人已经竖起耳朵看着他们这个方向,于是指着逃生门,“这里不方便,私下聊聊。” “行吧……”刚好她也想探探虚实。 昏暗的应急通道中,双方看不清面容。 叮—— 打火机清脆的响声。 当欧阳云辰刚要点燃香烟时,却被衣晚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合上打火机,让那一簇火苗熄灭。 近距离接触,她意外发现这只打火机与黄庭轩那只一模一样。 到底是好兄弟。也不知谁教谁抽烟。 她平静地陈述:“不好意思,我鼻子对烟味敏感。” 尤其在这种空气不流通的地方,衣晚宁认为,他们两人的关系没好到,可以让她无限忍耐欧阳云辰面对面吞云吐雾。 欧阳云辰没有因衣晚宁的冒犯行为大发雷霆,他单刀直入,“弟妹啊,你和连鼎文什么关系?” 若不是那句前缀,她懒得回答欧阳云辰的任何问题,甚至想扭头走人。 “朋友。”衣晚宁简洁地说着,没有过多的修饰,或者说是懒得修饰。 闻言,欧阳云辰冷笑一声,“你这位‘朋友’,可真是个事儿妈,发动天和的 5 位独立董事,要求聘请第三方审计机构对天和集团进行专项审计。” 衣晚宁听到欧阳的话语后,差点笑出声,摊开手调侃:“可能,这就是连年财务造假会引来的深渊吧。” 这套组合拳,连鼎文打得妙啊。为了避免天和集团内部的阻力,继续用以前的审计公司。先让她以永盛审计的身份先行卧底介入,同时鼓动独立董事对集团审计事务所进行更换。 无论哪条路,天和集团必被查得底朝天。 “嘛,弟妹说的是……毕竟以前天和聘请的审计公司只要给钱就出审计报告,不来天和也不去查账,钱到位就出报告。倒是留了把柄给外人。” 闻言,衣晚宁想捂住自己的耳朵。这种公司内斗秘辛,她不感兴趣,更不想参与。 曾听连鼎文说过,当钱多到一定程度,它就不再是钱,而是那人的身家性命。 身家性命,多沉重的四个字。 在她这种打工人的角度看来,复杂权力争斗不过是高层们的游戏,大家轮流坐庄罢了。她这种小虾米不让自己卷进去就需要拼尽全力。 不是她清高不屑钱,不是她伪善想落个好名声。 她很爱钱,喜欢银行账户里不断累积的感觉,更爱花花世界的精彩纷呈,但是她更爱自己的亲人、朋友……为了不属于自己能力获得的钱,搞得家不是家,父母不是父母,朋友不是朋友。挺没意思~人各有志,她所追求的东西与他们不同。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眼看他要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天和集团的内斗,衣晚宁适时开口,“你喊我来,总不能是聊公司沉疴、畅谈未来改革动向吧。”以她浅薄的阅历,不会相信欧阳云辰只是找她闲聊。 第35章 外面的世界有大把大把的二八少女,等着这位阔少好好谈心呢。最好可以谈到床上。 她讨厌和这种人说话。 从黄庭轩那学会拒绝后,只要不愿的事,她便直说。 意识到衣晚宁的软硬不吃,欧阳云辰叼着那支没点的烟,直接抛出他的真实目的,“哪里,只是提醒你不要查到欧阳、黄家,其它的小鱼小虾,你随意点菜。” 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才对嘛。 “这算威胁吗?”如果她非要查欧阳和黄家呢,他会不会动用一切手段,让她闭嘴。 “怎么说话方式跟庭轩一个样,不愧是夫妻……打火机还我,这是我和我兄弟的青春纪念册。” “咿~”衣晚宁觉得手中的东西变得烫手,忙不迭地丢回打火机,仿佛那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弟妹啊,审计讲究点到为止,懂吗?”这几乎算警告了。 反而让她斗志高昂,想要好好查查欧阳家,“那请你藏好你的大尾巴。” “凭你?呵。”欧阳云辰不屑,摆手让衣晚宁快点离开,他要抽烟了,既然讨厌烟味,那就离他远些。 门打开的那一刻,身后传来欧阳云辰的声音,“提醒你,姓连的不是什么好人,手段脏着呢。” “挑拨离间?”明明这也是个心黑的,却说别人黑。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叮—— 回头时,微小的火焰照亮他的半边脸庞。 她脑海里飘过一句论断:有时候男人的友谊,比恋爱男女还恶心。黏黏糊糊。 走了几步,员工大会早散了。循着人流回去时,看见写字楼物业人员逆行,衣晚宁停下脚步,冲着物业人员说道:“阿姨,有人在消防通道抽烟。” 愉快走回工位,那位 hr 早已在那等待她。 “汪小姐,这是你的工牌,欢迎你加入天和集团。” 寒暄后,便把一大堆资料全部甩给她,不管她是否能看懂。 他们公司对待投标员的态度,有点不干人事,那么繁重的活,没有人指导,没有人说明,就这样直接分配丢她这里。 而且不是部门负责人,是 hr。 太奇怪了。 待 hr 走了之后,坐她对面那人抬头,“欢迎啊,南海建投的前同事。” 这话一出,衣晚宁微笑,“你也从南海建投出来的?” “嗯。” 那人嗯了一声就不再回答。衣晚宁也没有急于套近乎,继续低头忙乎自己的事。 倒是衣晚宁花了一会儿功夫便整理好投标资料,那人倒水路过,露出讶异的表情。 “熟手确实不一样……” 熟? 投标资料里的猫腻是最多的,最容易找到突破点的地方。 为了成功获得项目,大部分公司会想办法美化自家公司的财务营收情况,但是美化不能凭空,制作的人会下意识地选择他觉得可以操作的部分。为了获得项目,甚至还会大幅度压缩成本,漏出更多的猫腻。 确实,唯孰能而。 有时她不禁感慨,查账真有趣啊!看陌生公司的财务账就是看这个公司的历史,无论谁做了什么,一定会在账面上留痕迹。 查找合理的,不合理的支出,分析出原因,核实出差异,到时与财务交换意见,那才是最有趣的地方。 矛与盾相遇,会是矛穿透,还是盾格挡?她很有兴趣看看究竟谁能坚持到最后。 到下班点,周围同事们依旧坐在电脑前,焦虑地敲击着键盘,没有一个人起身离开。 她则直接站起,开始整理桌面文件,收好撤退回家休息。以后有的是无尽加班,现在能溜就溜了。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十几条未读短信。 本以为这些都是一些常规的运营商通知或者广告信息,准备一键清理这些信息。 然而,准备删除之前,她扫了一眼,发现一条特殊讯息:下班了吗?我在楼下等你。 谁啊?这条信息没有明确的发件人,陌生的号码,一股子变态跟踪狂的气息。 毫不犹豫地选择删除。 小插曲没有影响到衣晚宁的按时下班计划。她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办公室,去享受属于自己的下班时光。 以后有的是无尽加班,现在当然是能溜就溜了。 离开写字楼时,一阵巧克力面包诱人香气随风而至,令她顿住,脚步循着香气往烤面包坊走去。 当她咬着刚出炉、外皮酥脆内里柔软的面包,心满意足地推门离开。 却在走出玻璃屋时,看见,黄庭轩静静地站在她的对面。 绚烂的光影中,两人目光交汇,发丝皆被落日染成淡金。 “比赛完,你没回棋院复盘吗?”咬着面包的她努力吞咽下去,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 黄庭轩上前,接过她的公文包,动作熟练,“复盘完了,过来接你下班。” 这话一出,衣晚宁特意抬眼望向远方的太阳余晖,确实是在西边落下,不是西边升起。 衣晚宁诧异,看着他有些煞白的脸色,“您这……吃饭了吗?” “没有。” 她更惊了,今天有比赛,这人百分百从早上到现在没吃过任何东西,复盘完就来这里等她? 不知为何,衣晚宁没做思考,撕下面包的下半部分,硬塞黄庭轩嘴里,看着他被迫咀嚼几口咽下去。 “走吧,附近那家烤肉汉堡店还没倒闭,去他家吃吧。”半成品的快餐最快,先快速升糖再讲其它。 然而走了两步,发现人没跟上,她疑惑地看着黄庭轩,“怎么?” “我赢了,只配吃烤肉汉堡吗?没有其他奖励吗?”黄庭轩艰难地商量。 居然又赢了?她不禁重新打量起黄庭轩。 “我记得,今天和你对局的那小孩,以往你俩对上,你的胜率只有 19%,这样都赢了。可以啊,黄庭轩。”衣晚宁感慨完,继续说:“除了烤肉汉堡,还有隔壁家的牛肉粉。你选一个。” 两相权衡,皆不是什么健康食物。黄庭轩陷入为难,思考片刻,最终做出决定,“烤肉汉堡吧。” 可是,没有走几步。 前面出现熟悉的身影。 第31章 到扑(上) 倒扑,围棋术语,又叫“倒包”。先送给对方吃一颗子,然后吃掉对方更多子的战术。 ——围棋知识 来人身上烟气浓郁,混杂着香水气息,像蛰伏在都市中的一头怪兽。 衣晚宁眼角微微眯上,侧身让路,看着黄庭轩与他的异父异母兄弟欧阳云辰相互碰撞肩膀。 这种男性间特有的默契打招呼方式,颇让她羡慕。女性之间很少有这种仪式感极强的相见,不过女性有女性自己的方式,等下一次回山房,她便与谷雨约定一套有趣的默契吧。 街头偶遇好友,黄庭轩相当高兴,欣喜完全压不住,喜形于色地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欧阳云辰同样高兴,只是不像黄庭轩一样喜出望外。他瞥了一眼站在一边的衣晚宁,掏出精致的烟盒,递给黄庭轩一支,被黄庭轩摇头婉拒,“戒了。” 黄庭轩的回答让欧阳云辰挑了挑眉,转而看向衣晚宁,玩味的眼神上下打量之后,“过来接弟妹回家?” 黄庭轩从善如流地给予肯定,顺便问道:“是啊,吃了没?” “没有,一起呗。弟妹,你不介意吧。” 衣晚宁原本在走神,忽然被欧阳点名,有些不适,很快调整好情绪,笑吟吟地说道:“欧阳经理,快餐店的烤肉汉堡,不太合适您的身份和胃吧。” 听到这两人的晚餐如此简单,欧阳云辰故作惊讶地嚷嚷,“啊,你就让他吃这种东西?我说,哥们啊,你这口味变得太离谱了。难怪结婚不叫我。” 似乎在暗示黄庭轩的选择,无论是食物,还是人,不够档次。 真以为拐弯抹角埋汰人,她听不懂啊。 “不是你说,娶的不是你妹妹,你就不来?” 衣晚宁眼角抽了一下,转身走人,却被黄庭轩拉住。 最终,三人还是排排坐在快餐店里,手里拿着汉堡,衣晚宁大快朵颐地吃着,不时滑动手机看数据。正确每一分每一秒,处理报表。 唯一表情不太愉快的是欧阳云辰,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勉强,似乎在努力适应这种嘈杂的用餐环境。 “啧。” “……”低头哧溜吸可乐的衣晚宁早已预料,但是她选择无视,又不是她逼着欧阳来。 黄庭轩安静地吸可乐,半晌才问,“晚宁,你最近忙吗?” “挺忙。” 一旁的欧阳云辰,不合时宜地插嘴,“我看你在摸鱼,到点就溜,其他人还在岗位上。影响恶劣啊。”言语里无不透露出对她工作态度的不满。 这种指控令衣晚宁放下可乐。 怎么看,眼前这人就是不顺眼,从第一次见面就不顺眼。 第36章 大概这就是气场不合吧。 “欧阳经理……您说的有道理,我受教了。比起你司胡乱竞标,倒帮竞争对手围标,瞎忙活一场。我确实有些影响‘恶劣’。”她的回应中的明显讽刺,甚至不客气地点出企业在投标过程中的不合规不合法之处。 这几乎叫做,领导夹菜你转桌,领导喝水你刹车……令她异常愉快。 再说了,正经经营的企业,谁会不加选择地参与所有投标? 企业可以有策略地帮助子公司围标,可以基于判断放弃某些投标,也可以通过第三方操作来中标。 但是,不经筛选地参与所有投标,不禁让人怀疑其背后有什么大的利益交换。 说实话,她蛮同情做标书那几位,一年到头都在制作根本用不到的厚重标书。而这仅仅是高层们一句话的事情。 “投标只要有就去。不知是为了充工作 kpi,还是为了假忙。你们天和,有点意思。”衣晚宁仰起脖子瞥了一眼欧阳云辰,也不等他的反驳,抬起餐盘送到回收处。 出门时,被挑起的烦躁没有散去。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各种香气分子杂乱无章地交织着,更加令她躁郁得无法发泄。 一股若隐若现的清香飘至她的鼻翼,刹那间击破了烦闷。 她的双眸瞬间发亮。 是沉香! 海南沉香特有的独特花香像一盏深夜宫灯,于黑暗中摇曳,让身处黑暗中的她捕捉到了香气的踪迹。 快走了几步,一块堪比自家山房牌匾的破木板立在路旁,与周围清吧的招牌格格不入。 牌匾上书三个字:往上走。 木招牌隐隐散着另外一种香气,很熟悉。 走近后,她很快就分辨出来这块招牌的材质,“樟木!” 樟木天生自带浓烈芬芳,可以驱散大部分虫子,包括无所不能的小强。从前大户人家喜爱用它做箱子装书画,避免被虫啃噬。 只是这种过于浓郁的芬芳不是所有人能接受。 制作这块招牌的人倒是有几分闲趣,竟然用樟木来做,似乎满脸写着拒绝别人到访店内。 但那个人不会是她。 沿着昏暗的楼梯向上,转角便见到古色古香的双开花窗门。 门前放了两只憨态可掬的小石狮,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像连鼎文曾经发给她的图片。 越往上走沉香气韵更加浓郁了,衣晚宁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却被一股大力拉住,往后退了一步。 “晚宁,去哪儿?” “……随便逛逛。” 直到黄庭轩开口,衣晚宁才察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跟着香气走,丢下了黄庭轩,以及那个烦人的欧阳云辰。 令人遗憾的是,欧阳云辰如影随形,很快又出现在他们身后,熟稔地掏出烟盒,在转角处抽烟。 更浓郁的香气从前方逸散而出。 有人在烧篆香。 她想往里面走,黄庭轩却纹丝不动。于是,她反手抓住黄庭轩的手腕,一起走进那家店。 店里的多宝阁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铜香炉、瓷香炉。 耳边很安静,偶有轻柔洞箫声传来,静谧得让人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生怕太重了,破坏这里的环境。 冰裂纹木屏风后,一位身着香云纱宽松旗袍的女子正悠闲地摇着团扇,与脊梁笔直的男子轻声交流,不时发出轻轻的笑。 “打扰了。”衣晚宁压低声音说着。 “晚宁?”那名男子回身,俨然是连鼎文。 不过他眼中的欣喜,在看见两人交叠的手,微微颦眉。 “连先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衣晚宁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松开黄庭轩,向连鼎文打招呼。 连鼎文起身,示意衣晚宁坐在他旁边的圈椅,“晚宁,我猜猜看,你是被娴姐的沉香给勾上来的吧。” “……嗯。”她不太好意思地点头。 那位被称为娴姐的女子,吴侬软语像是撒娇一般打趣:“小姑娘,识货啊。上好的海南黑奇楠。也就连先生敢那么奢侈的一片一片焚烧。” 倒是连鼎文站到衣晚宁身边,大方为那位女士介绍,“娴姐,晚宁是衣老师的独女。” 此话一出,那位女士原本调笑的神色收起,立刻起身,走到衣晚宁身边,团扇遮住下半张脸,惊呼:“哦哟哟~那可难得咯。斗香吗?” 突如其来的挑战,竟让衣晚宁有些跃跃欲试。 不过,连鼎文半遮住衣晚宁,笑着说道:“娴姐,品香不宜斗气。” 轻柔团扇在连鼎文的胳膊上轻拍了一下,娇嗔的声音埋怨着,“小连,这是交流,哪来那么多气。” 两人之间的熟稔,让衣晚宁放心环顾四周,注意到墙上的挂画署名,心中一动,猜测出了娴姐的身份。 这位娴姐,正是她母亲曾经提起过的合香大师。没想到,在这种奇妙的地方遇到。 “娴姨,常常听妈妈提起你。第一次见,挺仓促。晚辈私下合了一味香饼,还望娴姨不吝赐教。” 话音落下,便从她的包中取出一盒精致的芍药香饼,作为礼物赠予娴姐。 “叫娴姐,别叫姨。叫老咯。”娴姨接过香盒放在桌上,热情地拉着衣晚宁坐到主人椅上,“你娴姐呢,早年一直学的是日本香道,跟着御家流的老师们学了十年。这些年,中国香学复兴,便回来开了一间香铺。没想到啊,第二位客人便是故人之女啊。蓬荜生辉啊。” “不敢,不敢。是晚辈沾了光。” “别客气,料子都在桌上,随便用。现场合一款香粉,让娴姨品品。现在的孩子有没有能力接我们的班了。” 可以在大师面前展露头角,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衣晚宁也不例外。 自小,衣晚宁在母亲的熏陶下,以一种轻松玩乐的心态接触和学习中国香。 家里人没有强迫她一定要继承这份百年家业,而是鼓励她追随内心,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考上大学,她认为这是人生道路上正确的一步。 成为注册会计师,她同样深信这是她职业生涯中正确的选择。 甚至在未经深思熟虑的情况下嫁给黄庭轩,她也曾确信那是她人生中正确的决定。 回到山房,跟着母亲学习传统香,没有错误的理由。 可惜,现在不知,当时是对是错。 正当她准备选香粉,尝试在娴姨这位大师面前展示自己的技艺时,一股银色山泉香水和香烟混合的气息如影随形地飘进来。 突如其来的甜腻香气让衣晚宁和娴姐同时皱起了眉头。这种化学合成的香气不仅难以迅速散去,会干扰和影响对天然香气的精细判断,而且会在天然香材上留味儿。极为不好。 欧阳云辰阔步走进来,说道:“喂,还不走吗?这种地方一股子中药味,真难闻。” 这态度让本就对欧阳云辰印象不佳的衣晚宁更加不悦,饶是脾气还不错的她,都有一些想踹人的冲动。 “娴姨,改日吧。”衣晚宁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客气地向娴姐提议改期。她不走的话,这瘟神约莫也不会走。 娴姐显然受到了影响,但她依然保持着优雅和礼貌,递给衣晚宁名片,“也罢,一期一会也需人对。这是我的名片,收好。有空常来。” “嗯,下次我带上好茶。” 衣晚宁收好娴姐的名片,心中的不快被对下一次会面的期待所取代。 转身推着两位门神走出去后,她深深呼出一口气。 此时,连鼎文跟着走出来。 递给晚宁一只雕工精美的木盒。 “我来娴姐这里,给你挑了一件礼物。正好,你过来了,顺便把礼物带走吧。” 衣晚宁诧异地接过木盒,手指触碰到木盒表面,便感受到一种温润。盒子是老榆木做的。 缓缓拉开盒盖,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沉香山子,形态自然的褐色木雕,仿佛一座缩小的山峰,峰峦叠嶂,沟壑纵横。 不是叫沉香木就是沉香。 通常需要沉香木受到外界刺激或感染后,分泌出一种名为"沉香脂"的树脂包裹伤口,经过长时间的沉积和转化,才能形成了具有独特香气的沉香。 获得上好沉香的匠人,若是舍不得把上等沉香木直接打碎制香,便会用沉香木雕刻成的小型摆件或艺术品,因为形态多模拟山峦或自然景观,故而叫沉香山子。 “太贵重了。”尽管她有些爱不释手,但是礼物过于贵重,让她不敢接受。 似乎看出了衣晚宁的顾虑,连鼎文的手放在木盒上轻拍两下,“礼物从不谈贵重,只谈用不用心。” “嗯哼!” 黄庭轩在两人身后重重咳嗽。 第32章 到扑(中) 倒是衣晚宁察觉到氛围不太对,转头与黄庭轩商量,“我看你刚才没吃好的样子,不如你和欧阳云辰找个地方吃吃喝喝……欧阳他人呢?”说话间,却发现那个烦人的家伙不见了。 第37章 她打定主意,一定要把这对狐朋狗友打包一起送走,她才可以安心地享受属于自己的香气时光。 “我让他帮忙买咖啡……你呢?”黄庭轩眼中冒出希冀,似乎希望她与他一起离开。 “回去休息啊。” 打工人下班不回小窝,难道骑共享单车去蹦迪喝酒吗?也不是不行。 黄庭轩的目光落在了衣晚宁手中的木盒上,"这是什么?" 衣晚宁犹豫了片刻,将木盒展示给黄庭轩,像小孩子展示心爱玩具一般,"连先生送的礼物。" “从前在妈妈那见过差不多沉香山子,跟我爸那块手表差不多的价格。价位虚高,像被人炒作价格。”黄庭轩抬头看着连鼎文,当然猜到此人的用意。 没想到衣晚宁坦然地告知:“上次妈妈给他请的沉香观音更贵,礼尚往来嘛。” 这下子,站在晚宁身后的连鼎文有些挂不住笑意。 没有留意到连鼎文失落,衣晚宁毫无芥蒂地说道:“连先生,下周我就能去审计事务所了。” “嗯,欢迎归队。”他没有问衣晚宁去天和待了一天,摸到了什么线索,进度如何。他只需要知道,衣晚宁迟早会走到他这边,就足够了。 话罢,衣晚宁抱着木盒向连鼎文挥手告别,潇洒走下楼梯。 黄庭轩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连鼎文,收到连鼎文还以的莫测淡笑,一种胜券在握的笑意。 仅仅是走出了楼梯间,望着外面的高楼林立,仿佛穿越了厚重时光,回到喧闹的都市。 不真实的感觉环绕衣晚宁,她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身在城市之间。 不远处,两位漂亮小女生正围着欧阳云辰叽叽喳喳,青春洋溢。 衣晚宁回头问:“欸,你以前和他一起的时候,是不是有超多靓女搭讪?” “嗯,挺多。”关于这点,黄庭轩没有避讳。 成为职业棋手后,他没有按照普通人升学轨迹去走人生,唯一与他保持联系,经常约着出门感受同龄人生活的只有欧阳云辰。 “了不得。”好看的皮囊确实会让生活的难度降低了一半。 “以前没有人搭讪你吗?”这个问题他一直没有问过晚宁,不是不想问,而是自信自己肯定是她的初恋。 在这个话题,衣晚宁没有觉得黄庭轩的言语冒犯自己。她只是有些烦恼,隐晦地表达过去:“……啊,我哥跟我一个学校,高我两届。我弟也跟我一个学校,低我一届。” 当初,她刚与班上的小哥哥有一点点动静,两人一起回家被汪洋撞见,第二天,班上小哥哥避她如蛇蝎。 晚宁永远记得自家大哥那句话:当我看见你和那崽种牵手回家,他一见到我就松手,我就知道你和那崽种迟早分。连直视我都不敢的崽种谈什么恋爱。 再加上一个唯汪洋马首是瞻的汪海,四处破坏她的淑女形象。 自此,什么酸酸甜甜校园爱便与她绝缘了。如今回想,这大概就是甜蜜的负担吧。 听到这个讯息,黄庭轩内心忍不住给大舅哥喝彩,尽管大舅哥不喜欢他。甚至说得上是嫌弃。 “你问这个作甚?” “好奇。”补上以往的遗憾,主动走进她的世界。而不是像从前一般,等她走近自己。 外面飘起细细雨丝,风卷着枯叶飞过。 “以后别问了,挺不礼貌。” 衣晚宁想,离婚男女的边界感还是尽早划出来比较好。刚好,手机发出提醒,有人接了她的网约车单。 她越走越快。 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跟上来,她背着他挥手:“黄庭轩,你该回去了……我也是,再见。” 快走到停靠点,黄庭轩跨步走到她前面,拦住她。 “晚宁,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了吗?” 他的话,让衣晚宁差点笑出声,他居然变得这样疑神疑鬼,哥两好一般地拍拍他的肩膀,“没有哦,我只是赶着回家……不过啊,已经离婚的男女,还是不要走太近。” 重要的是,欧阳云辰的存在提醒着衣晚宁,连最基本的吃饭方式、消费方式都不同的两种人,怎么可能会真正在一起。 他们可以选择偶尔屈尊降贵,去偶尔感受接地气的生活。那对于他们来说,很新鲜。 可是,那是她每天的日常。 偶尔为之,不代表他们会在这个世界久留。 既然她不愿被挤压成他们世界的形状,那么只能走出他的世界。 “你答应过我,只要我……”他拽住衣晚宁。 “黄庭轩,你不是小孩了。你听不出来我那是敷衍你的话吗?” 衣晚宁的直言不讳,让黄庭轩陷入了静默。 看着他的落寞,衣晚宁很愧疚,反思自己是否说得太过火。再怎么,黄庭轩也比自己小,很多事她确实应该礼让三分,不然显得以大欺小。 “那个……黄庭轩。如果我最近给你了错误的讯息,我向你道歉。”衣晚宁姿态很低,语气露着陈恳,“最近发生太多事了,我可能太过软弱,让你我出现了误判,非常对不起。” 黄庭轩显得有些愣住,他似乎没有预料到衣晚宁会这样说。 “晚宁……”他的声音有些迟疑,“你要接受他了吗?” “哈?”衣晚宁差点被黄庭轩的脑回路搞懵,但是看见他盯着她手里的沉香山子,瞬间明了,“你想哪里去了。我只是想走一条新的路。” “……” "汪海希望我一生快快乐乐,我当然要尽早远离让我不快乐的人和事……去寻找新生活。"幸福不能建立在他人的期望之上,而应该追求内心真正的满足。 饮鸩止渴的期待,不会带来真正的幸福。 尤其她即将要做的事,她很感谢黄庭轩当初同意离婚,才能让她停下脚步,在山居岁月里找到自己真正的目标。而不是渐渐被磨成他想要的形状。 尤其遇到全力支持她的连鼎文,她在工作中找到了自己,释怀了过去的最后一丝怨恨。 接下来,她要做的事,对黄庭轩的家而言,伤筋动骨。 还是不要有过多联系为好。以免未来因为不忍惹出更多是非。 车来了,她坐上去。 远处欢乐的音乐氛围里,黄庭轩冷笑了几声。欧阳云辰凑上来,他夺过对方的烟盒和打火机,瞪了欧阳一眼…… 距离公寓不远处的夜市,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各种食物的香气在空气中交织。衣晚宁与司机打了招呼,提前下车散步过去。 不得不说,中国的夜晚确实太危险了。 蒜香味儿的小龙虾上桌时,衣晚宁对面的桌坐下一个人。 正在掰筷子的衣晚宁讶异地看着连鼎文。 “连先生。”她有几分不敢确认,难道他尾随自己?但是衣服不像啊,那么快换了一套。 难得穿一身休闲装的连鼎文,放下手里的章鱼小丸子,推到她面前,“吃吧。” 章鱼小丸子就算了,还是她最喜欢的那家连锁店。 “你怎么知道?”衣晚宁笑着问道。 “去年你常常半夜开车下山,就为了吃这家的章鱼小丸子。”连鼎文毫不客气地揭穿某位制香传人,私下喜欢吃夜市大排档的行为。 衣晚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知道过量的食用香料和人工香精可能会影响她的嗅觉和味觉。 然而,她选择偶尔放纵自己,像一只小仓鼠一样,悄悄地去享受那些美食。 再多的烦恼,在高油高脂高糖面前,不堪一击。 “……夭寿……别和我妈说。”她半开玩笑地请求连鼎文。 闻言,连鼎文望向远方,摸着下巴,“看我心情。” 沉默了许久,直到蒜蓉小龙虾快要吃完,连鼎文才问,“晚宁,以前你有多喜欢黄庭轩?” “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答案啊。”连鼎文不解地看着她。 她不清楚该不该回答这个问题,以往能和她探讨这个问题的人是谷雨。 自从知道小海是为了救谷雨而死,她便不由自主地疏远了谷雨。却又想和她说话。 可能是怨恨吧。 说不明道不尽的迁怒。却没办法迁怒到底。 反倒是连鼎文,让她有了一点畅所欲言的想法,不仅仅是因为拿人手软。 “确实不知道啊。如果知道的话,就知道怎么衡量情深缘浅,说不准不会选择婚姻……我和他不合适婚姻,不对,应该说,他的婚姻对象是其他人的话,他能少受很多罪。起码现在能当个七段棋手。” 连鼎文无奈地摇摇头,“居然……那么爱吗?他的失败,你也要揽在自己身上……呵,总有一种人,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轻易获得别人的深爱。运气可真好啊。” 衣晚宁直截了当地堵回去,“大老远来堵我,不是为了说那么一句话吧。” “我是啊。”连鼎文嘴角压不住,似乎在享受着这种轻松的斗嘴。 第38章 “连先生,不要开玩笑了。” 裤兜里的手机持续震动,打破了两人的对话。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后,又将其翻面放回桌上,颇为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 注意到她的脸色变化,连鼎文关切地问:"怎么了?" 衣晚宁叹了口气,"黄庭轩的疯狂粉,定时定期发辱骂讯息。" "没有拉黑吗?"连鼎文提出简单粗暴的解决办法。 "拉黑了好几个号码啦。" 一开始,她就尝试过这个方法,无奈别人用各种虚拟号继续。 "……要不你换个号码。"连鼎文提出釜底抽薪的方案。 "又不是我做错事,为什么要顺从,为了别人的错误买单。" "……哈哈,就是这样,这样的你,我才注意到你的存在。"连鼎文的笑声中带着一丝感慨,他回忆起最初被衣晚宁吸引的原因。 没想到,连鼎文这样直白,完全不像往日拐弯抹角。衣晚宁忍不住自嘲地开玩笑:“连先生,别喜欢我,你下属和朋友会看不起你的品味哟。” 谁知,连鼎文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认真态度回应她,“喜欢便喜欢了,又不是什么大错。以后不要说这种贬低自己的话,你很好,比你想象得更好……” 没想到得到连鼎文如此认真的回应,衣晚宁忽然觉得小龙虾有些难以下咽,抬起头来,认真说道:“客气话,你别当真。我超级自信的!” 他伸长手,擦掉她脸颊上的蒜蓉酱汁。 大排档五颜六色的灯在两人身上闪动。 “嗯,晚宁很好。” 第33章 到扑(下) 回到公寓,衣晚宁走向写字桌,从公文包里取出那沓 a4 纸,放在汪洋给她的资料之上。 窗外,归家之人亮起一盏盏温暖的灯,等待电脑启动的她,不甘示弱地亮起窗台加班的灯。 察觉到自己的幼稚,她闷笑了一会儿,收回所有心思。仔细地对照汪洋给她的人员资料,手指在纸张上轻轻滑动,不时用笔勾勒重点,打上标记,录入电脑。 不知过了多久,她忍不住叹气,比她想象中的更棘手。只凭她一个人,且在几乎明牌的情况下,只能查到这种程度了。 天和集团那位首席财务,实在太完美无缺了。 倒是,今天坐在她对面的那位前南海建投的同事,略微奇怪。一直偷偷用探究的目光打量她。 尽管那人没有给她好脸色看,但是下班前递给她的那份投标资料,让她瞬间发现不对劲。 难道是连鼎文那边的人? 不确定。 月色下,疲惫不堪的她有些放弃地瘫在椅子里,此时才嗅到身上复杂浓重的夜市烟火气。估摸连鼎文那么矜贵的人也被熏透了,不知那人坐在车里,会不会让昂贵的星空车顶染上这股子味道。 笑了一声,她好久没有那么邋遢过了,眷恋地看了一眼资料,便拿着换洗衣服去浴室清洗。 出来时,门铃一直在响。 她擦着一头秀发,疑惑得看向那扇门。 才住这里 2 天,谁会大半夜到访。 再联系到桌上那堆数据,她立刻冲过去,反锁门后,才小心翼翼从猫眼向外看。 这到出乎她的意料,是那位旗袍美女。她见过这位大美人和连鼎文站一起。 解开门锁,那位大美人淡笑看着她,拎起手里的一瓶威士忌。 “妹妹,冒昧打扰了。喝酒吗?” 衣晚宁快速在脑海里模拟对方的真实来意,联想到刚刚连鼎文拉着自己在楼下聊了好一会儿,她猜到大美人的来意,于是好言相劝,“洋酒伤身。” 闻言,旗袍美女微醺的脸上尽是失落,转身要走,却被衣晚宁拉住胳膊,扯进屋里,关上门。 “今晚,你走运了。我这刚好有上等奇楠酒。不伤身,尽兴。” 这是衣妈妈帮忙准备的礼物,让她送给连鼎文。 不是所有的沉香木都能孕育出香气,正如不是所有的沉香都能被冠以奇楠之名。 奇楠是沉香中的极致,它所酿出的酒,因材料难寻、成本过高,几乎在市场中消失无踪。 唯有那些精通香道的制香师傅,在精心炮制香材之际,会挑选出那些珍贵的野生黑奇楠,以独特的方式,酿造出佳酿。 这种酒,需历经五年以上的岁月沉淀,才能显现独特的风味。至于奇楠酒能延年益寿的说法,不过是人们试图将奇楠的神奇功效赋予酒液之中。 归根到底酒就是酒,无论里面加了什么。若非要说它有什么独特之处,便是它的口感奇特,不上头。 就像人便是人,就算加了一堆了不得的头衔,终归还是要吃饭睡觉死亡。 随着两杯奇楠酒的下肚,衣晚宁的话匣子逐渐打开。 "欸,这位姐姐,见了几次面,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衣晚宁的目光清澈,几乎让人无法拒绝。 只是大美人过于铁石心肠。 "他没和你提过我?" 大美人的语气中有些许耐人寻味。 这个‘他’不言而喻。空气中弥漫一丝微妙的氛围,衣晚宁没有多问,只是轻轻点点头。 "追问你一个小姑娘干嘛……不提了。" 大美人似乎并不在意这样的结果,优雅地抬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眯起眼睛,沉浸在酒香中片刻,随后转向衣晚宁,"妹妹,这是什么酒?我怎么感觉喝到了鼎文身上那股味儿……" 那得多近,才能闻到。 传统香不像化学香,香气迅猛扩散远。 "奇楠酒。" 衣晚宁轻声回答,同时为大美人再次倒上酒,酒液在杯中轻轻荡漾,晃出一片琥珀光。 看美人一脸迷茫,衣晚宁继续说道,"可能是因为连先生经常使用传统香料,所以这酒的味道和他身上的香气很像吧。"本不想解释,但看到对方那双受困的眼眸,她实在不忍火上浇油。 大美人再次拿起酒杯,晃了晃,酒液在杯中泛起层层涟漪,她的眼神开始恍惚,"妹妹……我第一次见到他大半夜找人,第一次见到他特意换一身小年轻的衣服,陪你坐在夜市,坐在最廉价的塑料凳子上……我这些年的付出,算是什么呢?" 衣晚宁耸耸肩,安慰大美人:“算他眼瞎咯。” 讲道理,大美人的话让衣晚宁有些小骄傲,不过很快就散去。这些年,她最骄傲的事,还是逼着黄庭轩陪她去南宁吃螺蛳粉。那个人一脸抗拒,几乎以赴死的心态坐下,真是有趣。 自然,这种大家聚在一起说男人坏话的氛围,惹得大美人笑个不停,令晚宁也抬起酒杯小酌一口。 入口散开的香气,不由得令她摇头晃脑感慨,妈妈专门用来送人的东西就是好啊。这一瓶酒起码酿了十年以上。 奇楠独有的馥郁花香、凉意,全都融入酒中。让人沉醉于春风之中。 “我要是有你洒脱就好了?”大美人的话中带着深深羡慕。 洒脱?她? 衣晚宁差点被酒呛到,她半是叹息,半是自嘲,“我离婚一年,还跟前夫纠缠不清,老觉得那个人没了我就不行,不由自主就去关心他的一切。你觉得这算洒脱的人吗?” 这话让大美人愣住了,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像是突然释然了什么,捧腹大笑,笑了好一会儿才停歇。 大美人眉眼一挑,凑到衣晚宁耳边,说道:“我叫佟瑶,晚宁妹妹。”柔软而富有魅力的声音,比夜风中飘来的牡丹花香,更令人着迷。 不由地让衣晚宁思索:连鼎文肯定是个瞎的。 两人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从过去聊到未来,话题流转,情感交融。 浓郁酒精之下,时间仿佛变得模糊,只有彼此的笑声和话语回荡。 古人云,酒逢知己千杯少。 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待翌日衣晚宁从宿醉中清醒时,那位大美人早不见了。桌上放着那瓶没开封的威士忌,还有一张带着唇印的名片。 论洒脱,还是别人强。 门铃响起,她以为是大美人忘记了什么,急匆匆地走过去。 不料,一个不留神,她的脚被地上的空瓶绊了一下,差点失去平衡。稳住身形后,迅速拉开了门。 谁知门外站的是连鼎文,她眼里本是笑着,在看到是他后,一下子愣住。 下一秒,她毫不犹豫地把门甩上,换好衣服后,再次打开门时,这次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 “连先生,有什么事吗?”现在还不到上班时间啊。 “……” 连鼎文没有立刻回答,他跨步进入这个温馨的小公寓,鼻翼微动,捕捉到了空气中的复杂气息。 浓烈的沉香味,夹杂着淡淡的酒香,还有微甜的脂粉香气。 桌上的三个空荡荡的玻璃酒瓶映入眼帘,他眉毛微微挑起,笑着说:“我来拿伯母送我的礼物……” 哦豁,忘了妈妈会发短信。 衣晚宁原本的理直气壮,不自觉地低了几分,心虚地说道:“下次你去山房,我送你其他的好酒……” 第39章 他随手拿起一个酒杯,是晚宁昨夜喝酒的那只杯子,他将杯口靠近鼻尖,随即发出感慨,“嗯,近 20 年的奇楠酒,你们就这样喝光,牛嚼牡丹啊。” 这话说的,只要不是撒了,喝光便不是暴殄天物啊。不过 20 年,平日里山房的大大小小是她在打理,母亲到底藏酒藏在哪里啊。 眼见他眼中的笑意越来越危险,衣晚宁连忙想办法转移话题,迅速拿起写字桌上的资料,递过去。 “连先生,这是最近的新发现。” 他接过,指尖轻轻翻动着纸张,目光始终锁定着衣晚宁,看着踮手踮脚收拾一片狼藉的衣晚宁。 语调轻松地劝告:“别忙了,我不会和伯母说。就算某人喝光了我的酒。” 听到这句话,衣晚宁心中的紧张顿时消散,她不再拘束,大大咧咧地拉过椅子坐下,动作中透露出一股子豪爽。 甚至还示意连鼎文赶紧坐下,慢慢聊。 “连先生,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他嘴角微微上扬,“问题怪多,不一定回答你。” 有件事她一直很困惑,“天和集团的几位主事,几乎知道我是谁,我和你什么关系,为什么还要让我去天和集团卧底。” “为了让他们放心。” 这超出了衣晚宁的理解范围,她眉头微蹙,“可以展开说说吗?” “自己猜。” 衣晚宁鼓起腮帮子,紧紧盯着连鼎文,突然间灵光一闪,“到扑!” 连鼎文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词汇弄得一头雾水,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衣晚宁已经迫不及待地解释:“围棋的一种下法,故意送给对方吃一颗子,然后吃掉对方更多子的战术。我就是那颗子,对吗?” 尽管衣晚宁的理解极其贴切,但连鼎文觉得很不舒服。大概是因为围棋,还有那个与围棋有关的男人。 “你可以这么理解。” 果然是这样吗?衣晚宁忽然松懈下来,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 确实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她足够显眼,也足够与黄家牵扯过多。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作为弃子,我能不能要求精神补偿?” 连鼎文收起资料,食指轻轻叩了一下衣晚宁的脑门,“事没办好,就想着索要好处。” “请组织放心,一定圆满完成任务。”衣晚宁坐直表决心。 话说到这里,连鼎文也不藏着掖着,随即抛出一个问题,“如果真的查出黄家有问题,你打算怎么办?” “连先生,那是你们的事。我可是弃子。” 归根究底,她只是一个执行任务的打工人,大局的决策并不在她的责任范围内。那种自我内耗的事就交给聪明人去办吧。 他抬手看腕表里的时针,提醒:“你再不走要迟到了。” 衣晚宁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放心吧,连先生,我会发挥弃子最后的作用的!"她会最大程度吸引天和集团内部的注意,好让连鼎文布下的其它线能顺利查到真相。 如果搞大事情,大概率天和集团不会继续去干预化工集团的事,化工集团高层不一定会为了利润强行选址。那么父亲、母亲的田估摸能保住,不会被干扰到。 出门前,连鼎文叫住衣晚宁。似乎带着一丝迟疑,斟酌了一会儿才说,“你和佟瑶……” 她自信回头,率直地说道:“女人的事,男人少插手。” 着实把连鼎文气笑了。 第34章 黑方(上) 沉香 47.06%、熏陆 2.94%、白檀 2.94%、丁子 23.53%、甲香 17.65%、麝香 5.88%。 ——閑院左大臣·黑方 每当她站于高处俯瞰,无法避免地看见这座城市五光十色,高楼林立,寸土寸金的地段里偶有几株绿色乔木屹立。 这与布谷鸟鸣叫的山林不同,更多的是混凝土钢铁玻璃组成的森林。 可这不妨碍这里成为所有追名逐利的人,最理想的战场。 溯源起来,她是一位逃兵。 如今灰溜溜地回来,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发挥所长,从招标文书里顺藤摸瓜找到一家规模不大、人员不齐、但是收入超越大部分上市公司盈利的‘小’公司。 继续查,还是不查,变成她眼前的最大的问题。 正烦恼着,欧阳云辰出现在空荡荡的天台,似乎很意外看见衣晚宁躲在这里透气。 “又被我抓到你在摸鱼。”欧阳云辰说。 在这样的地方遭遇,双方其实很多话可以敞开说,只是,要看谁先。 衣晚宁以为欧阳云辰会威逼利诱一番,看在黄家的面上,去做一个双面间谍。她甚至准备好无间道的台词,谁料他轻飘飘一句,概括他来的目的:来抓摸鱼员工。 “经理啊,我才来两天,就摸到这家公司。就算我天赋异禀,也不应该啊。”衣晚宁抬起自己的手机,让欧阳云辰看清这家小公司的办公地点。 和预想中一样,欧阳云辰不屑一顾,调侃地说道:“弟妹,中国有句古话:来都来了。你这把刀借我用用。” 几乎是明示她,既然已经发现了这家公司的秘密,不妨继续深入挖掘,说不准后续还有大鱼。这件事他允许了。 这让衣晚宁暗自思忖:怪不得呢。这家必然是他亲自送上的小鱼小虾,用来平息事态。 她轻笑一声,收起手机,“这家公司的法人是你的舅舅,大义灭亲啊?” 见过用下属杀鸡儆猴,很少见到用自己亲人祭天。 果然是在资本主义国家见过大世面的欧阳云辰啊,佩服。 “欧阳家早晚要和黄家结亲,我顺手一鱼两吃,你说呢?” 即将成为姻亲的两家,这种隐藏的祸患,最适合打着为家族好的名义,铲除异己了。 “经理,再给点资料呗。” 衣晚宁没有答应欧阳云辰,而是转而请求更多的信息。 就是不知他同不同意,交换讯息了。 欧阳云辰没有回答衣晚宁,而是拿出那支打火机,夹在右手指尖翻转了一会儿,才说道:"别得寸进尺啊。" 这几乎是警告了。 不过,被警告的人不以为然。从事这行业多年,她,衣晚宁收到的警告是按照打为计量单位。 比欧阳家更棘手的家族都有,大家照规矩办事,互相留有余地便可。 似乎是看出了衣晚宁不吃这套,他顿了顿,试探性地询问:"连鼎文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她没有套出有用的消息,反而欧阳云辰想套自己的消息。 可惜,衣晚宁选择自嘲地回答:"我不知道啊,我可是连先生大局里的弃子。很可怜哒。" 第一时间表明自己在这局中的位置并不重要,与其找一个小卒子的麻烦,不如他们几头大鳄快些火拼。 那样做事还干净体面一些。她还能敬重欧阳云辰是条汉子。 "谁信……" 欧阳云不相信衣晚宁的话。 互不信任的两人,眺望远方不言不语。 倒是衣晚宁忽然侧头,"欧阳云辰,你消失的一年,去了哪里?难道是去整容……" “别人生攻击。我跟你不熟,会翻脸哦。”欧阳云辰叼着烟,说道。 但是衣晚宁没有放弃进攻,继续说道:“那一年里,天和集团大肆扩展海外,后来因为海外投资国家的局势动荡,这一次出海资金全部打水漂,财报一塌糊涂,股价狂跌……你消失去帮忙善后一年,应该知道原因吧。”或许那笔资金没有打水漂,而是以合理合法的方式进了某些人的腰包。 这一次,欧阳云辰讶异地看着衣晚宁,“弟妹,谁给你透的消息?” “……没有谁,我只是诈一下,看看你知情程度,没想到你直接承认了。”本来只有四成把握,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没想到真的诈出来,那笔资金的消失与欧阳家有关。 欧阳云辰烟都不抽了,硬生生把烟捏成两截,冷哼一声,“我算理解我哥们为什么和你离婚了。谁受得了这种 24 小时审问式生活,随时随地假定对方有罪,按照有罪去推论……对了,你没带录音笔吧?” 以往做审计,经常要与下面的项目负责人接触,与对方谈话做记录。比这语气更糟糕的人,她见得多了。 自然不会被他的怒气影响,轻松借用对方的话回应,“别人生攻击啊,我跟你不熟,会翻脸哦。” “呵呵。”欧阳云辰冷笑,“想查你可以继续查,我不保证你的零件能完好无损。” 如果不是她对黄庭轩极度了解,可能此时她已经被吓住了。 “行了,别装恶人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跟黄庭轩穿一条裤衩的男人,多少还是有些做人底线。”她赌欧阳云辰还有一丁点良心。 从欧阳云辰的话里,她确定了两个讯息。 一,当初那笔走海外子公司的巨款,没有因为局势动荡亏损,反而有可能翻了几倍。 二,这笔钱进了欧阳家的口袋,但欧阳家的人并不齐心。 第40章 也不知是哪句话让欧阳云辰的火气消亡,他抿嘴犹豫片刻,“衣晚宁,看在你是黄庭轩前妻的面上,给你一个建议,早点脱身。” 这话听起来是在提醒她,但更有可能是一种策略,试图让她找借口退出,不要牵扯过深让领导们为难。 目前的局势,她有足够的能力应对,轮不到外人来担心。“真遇事,我跑得比你快。” 时机到了,她肯定拿着佣金功成身退。家里还等着她回去种地制香呢。 “当年陷害你的那个人,现在就在天和集团财务哦。” “你到底是想让我离开,还是不想?”他到底是在帮助她,还是在试图混淆视听,看她落难。 “你那么聪明,自己想……快走,我要抽烟了。” 欧阳云辰的逐客令让衣晚宁皱眉,但因此多了头绪。 明白自己下一步应该往哪个方向查。 同时,她确认一件事,坐在她对面那位南海建投的前‘同事’,是欧阳云辰的人。 只有这样才能完美解释,为什么有问题的那本招标书,会在最上面,这是生怕她看不见啊。 太拙劣了。 回到工位上,她盯着那人,盯到对面桌的男子发毛,略微心虚地起身去倒水。 收回视线,她在草稿纸上涂鸦简单的关系网,大致明白连鼎文真实的意图。丢下笔,做这个人的盟友,可真致命啊。 下班时,她再次收到一条短信,这次是新的号码:下班了吗?我在楼下等你。 利落把新号码拉黑后,她有些苦恼地抓抓后脑勺,实话说,在感情里,她向来是主动的那位。 忽然之间,形势逆转。反而不知如何应对了。 要不,先当逃兵吧。能屈能伸不可耻。 谁知,当她从消防通道里离开,发现黄庭轩早等在出口,手里拎着两杯奶茶。 “喝吗?” 他语气从容不迫,像一位悠闲的大爷在散步时偶遇老友一般轻松,却让她心中五味杂陈。 深吸了一口气,她似乎认命一般接过奶茶,"谢谢……今天你拿谁的手机发消息?” “欧阳云辰……” 记仇小本上,再给欧阳云辰画一笔。决定以后找机会"报答"他。 “不在家看棋谱,背定式,跑出来找我。你是准备彻底放弃这次的升段赛了?” 黄庭轩解释道,“不是,我的赛程打完了。现在备战观澜杯。” 他依旧热爱围棋,只是他想分出一部分时间给自己爱的人。 虽然有些缺德,但是衣晚宁还是毫不犹豫地刺过去,“积分不够?” 闻言,黄庭轩眉眼中皆是无奈,他渐渐习惯了晚宁式的关心,“嗯……原地踏步。前面输太多了。” 两人走了一段路程,黄庭轩抬手为她抚去肩膀上的落叶,“晚宁,我问欧阳了。” “问什么了?怎么喝酒抽烟玩女人。” 手里的奶茶齁甜得连她这种嗜甜如命的人都有些扛不住,她抬起看了一下标签,决定拉黑这家奶茶。 不过,她玩笑般的言语惹来黄庭轩一顿哀怨的眼神,“他说,你现在处境很危险。让我有时间就送你上下班。” 这种迟到的关怀很没有必要,但却让她的心像被鹅毛扇拂过,痒了一下。 不太妙啊。 “需要我再次提醒你,我们离婚了吗?”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改变,同时划清自己和黄庭轩的界限。 黄庭轩面对衣晚宁的直白,双眸闪过一丝难堪。 但很快,他想起棋院那群人的劝慰,迅速调整好情绪,"晚宁,我知道我们离婚了。但有些东西,不是一张纸就能割舍的……我只是不想你遇到危险,没有别的意思。" 他不想让衣晚宁无视他的存在,也不想让她感到不舒服。 手里的奶茶完全喝不下去了,工业糖真的太甜了。 “黄庭轩……说实话,我喜欢一心只有围棋的你。”那时的他那股不服输斗志,连她都被感染了。面对纷纷扰扰的乱局,反而更加坚持地走自己的路。 闻言,黄庭轩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最后忍不住伸手去捏衣晚宁的脸,“你故意的!” 招来了衣晚宁的一顿物理制裁。 不远处,广场上聚集了不少人群。 来往的路人偶尔向打打闹闹的两人投来目光。 察觉到受到路人瞩目,衣晚宁干咳一僧,把半杯奶茶丢入垃圾桶。 黄庭轩有些受伤地看着她,“以前,你不是很爱喝吗?” 一时间衣晚宁想起了很多往事,这家奶茶是她大学时最爱的一家店,这杯奶茶也是她经常点的口味,曾经还豪言壮语地与黄庭轩说,永远不会变,爱他家的奶茶一辈子。 没想到几年功夫。 原来,她真的变了。 第35章 黑方(中) 迎着夕阳的余晖,黄庭轩的声音格外清晰,"可以不变吗?" 像在问世界,也像在问他与衣晚宁之间的关系。 她嗅到杉木的气息。当古旧杉木被劈开时,那股冲着鼻翼而来的浓烈木质香。 幽远又清新,确是一股子离别的气味。 衣晚宁抬眼看着他,“黄庭轩,你有想过围棋会一千年不变吗?” 突如其来不这边的问题让黄庭轩顿住了,他很久没有思考过类似的问题了。更多考虑的是怎么才能赢下棋局。 黄庭轩沉默很久,他不想和衣晚宁讨论这个问题,他知道这是她设置的陷阱。 一个逼着他放弃的陷阱。 但是,他如果不回答,那么就是选择放弃,落入她的另外一个陷阱。 斟酌之后,他才缓缓开口,“不会……就算是这十年,围棋也变了很多。以前学棋、复盘只能去棋院或者围棋教室,现在坐在家里就能下棋、复盘。很方便啊。”互联网改变了很多传统,包括围棋。 技术的革新使得围棋的对弈不再受地域的限制,变得更加便捷和普及。 以前,他的对手是中日韩三国的棋手,就算大家待在同一个国家,还是要从天南海北飞到同一个目的地才能对弈。 现在只要打开电脑,随时可以来上一盘。地域间隔被无限拉近。 然而,如今的情况复杂了。 围棋世界,多了不可战胜的 ai 围棋。 只因一年前,alphago 与人类冠军棋手的围棋战斗,以棋手战败告终。 那时候,大家惊讶于需要人类巨大算力的棋类极限运动居然能被 ai 单点突破。 接踵而来的是,围棋必亡的悲观论调在部分棋手心中生根发芽。 作为职业棋手的前家属,衣晚宁当然知道围棋界现在面临的困境。 可是,她同样清楚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日本香道,从江户时期延续到现在的制香行业,那些自诩刻板守旧的制香流派,也不得不随着日本香堂新任接班人的引领下,开始改革和创新,以适应不断变化的世界。追寻新世纪的香道发展之路。 延续数千年、延续百年的制香产业已然积极随着时代变化。 何况人类脆弱不已的感情,两相对比,更加渺小、不堪一击。 或许,因为她提及了过去时光。黄庭轩眼神中充满了对围棋黄金时代的怀念之色,憧憬的眼神似乎穿越时空,回到了那个家家户户都关注围棋比赛的年代。 她能看见他的眼睛里有光,像天边升起的金星。 “晚宁,以前电视时代,是围棋最繁荣的时代。家家户户打开电视,去追逐围棋国手的比赛,中日对抗、中韩对抗、日韩对抗……大家津津乐道。棋手走到哪里都受人尊重。” 那个时候,围棋不仅是一场比赛,更是一种文化,一种全民的狂欢。 在那个时代中,职业棋手在社会中的地位和影响力,不是一般人可以触及。他们不仅是棋盘上的高手,更是人人追捧的偶像。优秀的棋手的个人魅力横跨各个行业,甚至超越社会名流的风光。 “现在不是了吗?”这几乎是一个不用问的问题,但是她想听黄庭轩的看法。 迎着落日的余晖,他落寞望向远方,“现在嘛……没什么人看比赛了。晚宁,你知道吗?大多数时候,观众是一项运动的基础。没有那么多了解围棋的观众,又怎么能知道那一步妙手究竟好在哪。没有庞大的群众基础,从小培养的棋手越来越少……好在围棋协会、棋院没有放弃,大家在积极变更啊,前几天院长才说,要把棋手们的对弈改在下午,引流更多的观众。” 在时代快速发展的背景下,围棋观众的大量流失对围棋运动的普及造成了直接影响,这种影响进一步波及到了围棋的未来。 围棋观众对于职业棋手来说,非常珍贵。 没有观众,职业棋手下围棋,不过是毫无意义地把棋子放在棋盘上的行为。 再这样下去,职业棋手终究会面临断代。甚至围棋渐渐消亡。 第41章 “你未来会赢 ai 围棋吗?”为了顾及他的自尊,她尽量选了中性词汇,然而收效甚微。 刹那间,黄庭轩的烦恼几乎挂在了脸上。 “不能……它的每一步都是最优解,当我看到 20 步后的事,它已经看到结束棋局的 20 种方式。它没有情绪,不会被干扰,无情啊。” 归根到底,人终究是情感动物,职业棋手就算脑力计算超越常人,却有自己的局限性。 人与人之间的对弈,无论如何总能想到办法,诱使对手在棋盘上短兵相接,情绪波动,引导对手犯下低级错误。 但 ai 对弈却令人绝望,ai 不会接受任何诱导,一旦保持领先优势后,就不会给棋手任何机会反扑。 它,就像一位精准而优雅的暴力棋手,无懈可击。 "九段棋手也不能赢吗?" 衣晚宁进一步询问。 如果最高水平的职业棋手是否也面临着同样的困境。那么,起码有人跟黄庭轩一样苦恼。 "世界围棋冠军输了。" 即便是世界围棋冠军,在算力最强大的 ai 围棋面前,同样难以取得胜利。 如果世界冠军无法战胜电脑算法的话,那是否意味着 ai 已经天下无敌。如果纯粹追求棋局的输赢,那么下围棋已经毫无意义,谁都会输给 ai。 这时,衣晚宁的思考跳跃到了一个新的层面,不经意脱口而出,“那 ai 岂不是你们世界的神?” 对啊……神?神?!神! 忽然,黄庭轩眼睛大睁,想通一直困扰他的问题,不知不觉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摊开的双手。 凡人不可能赢过神。 但,众生平等,皆是凡人。 围棋归根究底是人与人之间的智力算法对抗。 神可以战胜所有人,自然可以教授所有人,关于神的领悟。 顿时,他的心情如同苏拉威西的火山爆发,一把将衣晚宁扯入怀中紧紧搂住,举高旋转了两圈,宛如电影中的浪漫桥段。 然而,现实并非如电影中完美,衣晚宁惊恐的尖叫穿破云霄,他只得悻悻然地将她放下。 紧接着,他情不自禁地用力拥抱她,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凝聚在这个结结实实的拥抱中。 最后,转身跑远,留下惊魂未定的衣晚宁独自站在原地,一脸迷茫。 “……拉黑,必须拉黑!” 下一秒,黄庭轩刚被放出小黑屋一天的聊天账号,再次被衣晚宁拉黑。 带着一肚子火,衣晚宁回到小公寓。埋头填写 tb 试算平衡表试算平衡表(trial balance)定期地加计分类账各账户的借贷方发生及余额的合计数,用以检查借贷方是否平衡暨账户记录有无错误的一种表式。。 填到一半,更加火大了。 直接拨打电话给黄庭轩,那头无人应答。更气了! 愤恨地甩手机在沙发上,还以为他改了不少。 牛牵到北京,还是那头牛。 门铃大响,怒火还挂在脸上的衣晚宁打开门,发现站在门外的是佟瑶,这位大美人这次并没有带着酒水,而是拎着一个底稿箱,背着笔记本电脑。 “佟瑶?难道——”她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这个猜想很快就得到了验证。 佟瑶毫不见外地走进屋内,放下底稿箱和电脑,给了衣晚宁一个热情的拥抱,眨巴眼睛送上俏皮的笑容,“妹妹,我也是注册会计师。永盛接了天和集团的审计项目,事务所现在 40 几个注会,4 个人一组,分为十个组。准备派两组人去做天和的项目。你说巧不巧,我刚好是你的组员哦。” 这个消息让衣晚宁既惊讶又兴奋,她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与佟瑶成为工作伙伴。 昨天的酒友,今日的战友。 让她完全忘记黄庭轩对她做的破事。 “……那可以先帮我把 tb 填了吗?下周进场要用。” “欸,那是组长的工作呀。哈哈,不行哦。”暗示衣晚宁,要好好承担起组长的责任。 “一瓶 5 年的香材酒。” “成交。" 达成协议的两人,在欢声笑语里,开始悲惨的夜间加班工作,以及共同吐槽事务所的领导不做人。 衣晚宁挑眉,拿着笔在底稿上划出不对劲的地方,“这么说,连先生只是事务所的合作人?你左手边的固定资产表给我。” 话音落下,佟瑶伸长手够到那一沓 a4 纸,递给衣晚宁。然后,继续翘着二郎腿,疯狂敲击键盘输入数据。 听到晚宁的问题,她嘴角勾起狡黠的笑容,“高级合伙人。永盛的资金都是连家出的,我那秃顶上司不过是连家的马屁精。” 一张一张估算数据的衣晚宁,望向佟瑶,“有多秃?没别的意思,就想见识见识。” “喏。”佟瑶亮出手机相册里,油光锃亮的脑门,照片曝光严重,简直像巨型灯泡,“你手里拿的是去年的固定资产表,前年的在你右脚边。” “我们这样背地里嘲笑别人秃头,会不会不太友好……看见了,大前年的呢?” 佟瑶笑着回应,“还没进场就倒查三年啊……等你和他在同一间办公室,你可能会后悔今天的仁慈。” 衣晚宁若有所思,翻了好几页,又返回去,皱着眉说道,“我估计最大的问题是在大前年财报……” “晚宁妹妹,你还要在天和卧底多久啊?” 对于明牌卧底生涯,衣晚宁那旺盛的表达欲酝酿了一大堆话语,不过她最后选择幽默地回应,“下周一啊。多蹭他们的茶水间 3 天。我跟你讲,他们那么大的上市公司,茶水间里的咖啡条都舍不得用商用线的雀巢,用的是网购杂牌。” “啧啧,天和的财务部门,精彩咯。” 身为审计的两人,当然清楚,这是什么样的预兆。 一家上市公司如果在员工福利上如此吝啬,往往是资金链出现问题的信号。 有足够盈利,绝对不会在对外形象上马虎,装也要装得人模狗样。更好吸引更多的‘牛马’加入公司,为一块大饼奋斗。 出现这种情况:要不就是公司后勤采购出了问题,要不就是公司财务出了问题。 夏夜的燥热,令衣晚宁随手把头发全部裹成一团,顶在头顶。 甚至左耳别着一支红笔,右耳别着一支蓝笔。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全神贯注地沉浸在她的工作中。 佟瑶不一样,她依旧保持着优雅的身姿,除了神情变得烦躁,嘴唇抿得死紧。 门铃响了,衣晚宁抬起头,对着佟瑶使了个眼色。 此刻的她不想离开写字桌,自然是指使大美人佟瑶去开门。 美名其曰:她是组长,要行使组长压榨组员的权力。 佟瑶对衣晚宁的行为表示鄙视,却老老实实地起身,优雅地走向门口。 然后,意外地停留了许久,没有回来。 “谁啊?让你那么流连忘返。” 衣晚宁回头,看见挤在门口的两位男性,倒吸一口冷气。 一位身姿挺拔,气质沉稳,正是连鼎文; 另一位则是黄庭轩,他的表情看起来不友好。 第36章 黑方(下) 两位男士带来的消夜餐盒,佟瑶拎不下。衣晚宁只得上前帮忙,尽量躲开不太和谐的气氛。 大袋小袋的食物,被逐个拿出,不一会儿,桌子被摆满。还有几盒食物放不下,只能暂时放厨房的灶台。 望着这满桌的佳肴,衣晚宁感叹:已经接近 9 点,这两人完全没有边界感吗?但是,她也不好抚了他人的一番好意。 “买太多了,吃不完啊。”这个份量,七八个人吃都绰绰有余。 黄庭轩却在一旁挠挠耳后,不解地说道,“不多啊,你以前一个人能吃掉 8 斤小龙虾。我只买了 5 斤。” 状似无心的拆台,让衣晚宁攥紧了拳头,自然引来另外两人嘴角压不住的笑意。 最终,为了避免食物浪费。餐桌上,四个人面对面坐着吃消夜。 衣晚宁一边品尝着美食,一边与佟瑶轻声交谈工作上的事。显然当那两人是空气。 “佟瑶,下周麻烦你喊上那两人,我们去盘点天和集团制药厂的资产。” 猛然听到这个消息,佟瑶不由得苦笑,“忽然吃不下去了。” 会计辛苦做一年的账目,而审计则需要在最多四个月内完成对账目的细致审查。 可以说,工作强度极高,几乎让人忘记了审计行业‘半年工作、半年休息’的美好传说。 衣晚宁不以为然,像是拆盲盒一样,随意地拆开了新的一盒宵夜,“还好吧,顶多爬原料仓,点化工材料。” 一听到‘顶多’两字,佟瑶就知道里面有内情,有些不怀好意地揶揄道,“哦~听起来,你有更惨的遭遇……” “四年前,我所在的事务所与上市农牧业集团有合作……那时候,我是新人。” 佟瑶似乎已经猜到大概是什么,更加压不住笑意了,“我听闻过有的事务所接过很特别的项目,很特别……你遇到了。” 第42章 “嗯,在现代化猪圈里,穿着隔离服数了一个月的猪……” 刚入行第一年,她所在的事务所就接到了上市农牧业集团的项目。 那时,她还很年轻。身为刚刚转正的实习生,兴致勃勃地跟着前辈一起前往现场,进行不稳定生物资产盘点。 所谓不稳定生物资产,便是猪、鸭、鸡、牛、羊之类…… 盘点完后,饶是她反复洗澡四五遍,那一股氨气依然散不去。 后来,在翻开该企业前两年的审计文件时,她甚至还能闻到那股子猪味。可以说是三年不散! 这种经历对于她这种初出茅庐的菜鸟,几乎是幻灭级打击。 事后,还得安慰自己,运气不错。幸好不是海鲜养殖企业,不然约莫会像某岛屿的扇贝一样,反复跑路,反复盘点。 听到这里,作为老审计的佟瑶自然是知道衣晚宁大概遭遇到了什么事情,产生了几乎叫做怜爱的心情,“忽然觉得爬原料仓不是很惨咯。” 女生们快乐的气氛没有感染到两位男士,反而那边更加冷风嗖嗖。 空气中甚至有一股肃杀感。 连鼎文沉声开口:“黄先生,听说你参加了观澜杯,说巧不巧,那个比赛,我司有小小赞助。” 闻言,黄庭轩假笑着,抬手端起一盘最辣的烤肉放在连鼎文前方,“感谢连先生大力支持围棋事业。” 平日里不吃辣的连鼎文,不怒反笑,他没有吃,不买黄庭轩的账。 “不是什么特别值得感谢的小事。我个人不过是好奇,开赛在即,难道黄先生不准备比赛,跑来前妻家。难道是胜券在握了?还是准备重在参与。” 黄庭轩坦然地笑了一声,“本次观澜杯奖金翻倍,中日韩很多选手来来参加。没有人小看这次的杯赛,包括我在内。” “哦,那预祝黄先生获得好成绩。” “多谢。” 说话间,黄庭轩熟练地剥着小龙虾,他面前的一次性碗里已经堆满了十几只剥好的小龙虾。 “原来黄先生喜欢把好东西留在最后?” 黄庭轩轻轻摇头,他从容地抬起一次性碗放在衣晚宁前,并拿回她面前的空碗,准备剥第二碗。 眉眼一跳,“我们年轻人都是活在当下,有福当时享。” 这一次,连鼎文没有接话。而是看向衣晚宁和佟瑶,发现这两位正沉浸在工作话题中,几乎没有注意到餐桌上的其他事物。 且,衣晚宁一边喝着梅酒,一边吃着黄庭轩递过来的小龙虾,看起来对这种照顾习以为常。 他不慌不忙地找到目标,站起撕开精致的包装,里面那圆乎乎的藕粉圆子浸在浓汤之中,光滑圆润。 十几朵细小幼黄的桂花在其中沉浮,香气四溢。 “晚宁,藕粉圆子,吃吗?” “……” 面对这诱人的藕粉圆子,衣晚宁流露出左右为难。 艰难地咽了口水,忆起自己腰间逐渐堆积的软肉,犹豫了。 似乎看穿了衣晚宁的顾虑,连鼎文温声细语地说道,“店家说,这是减糖版。” 减糖版?衣晚宁最后的顾虑打消。轻声说道,“放这里吧,连先生。” 然而,就在连鼎文还想说什么时,立刻被黄庭轩打断,“她晚上很少吃甜食。怕胖。” “是吗?”这一回合,连鼎文抓到了机会,“去年在山房,夜里晚宁还做了木莲豆腐,挺甜的。” 看着这位成年男子假装回忆往事,故意扰乱他的心绪,黄庭轩反而淡定下来。 下棋的盘外招,可比这位连先生此刻的行为更搞人心态。这点伎俩就指望他动摇,不太可能。 但是,不爽。非常不爽。 身处风暴中心的衣晚宁,选择当端水大师,埋头吃虾,舀起一勺藕粉丸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沉浸在美食之中,忽略那两人的刀光剑影。 然而,佟瑶轻轻地踢了衣晚宁一脚,提醒衣晚宁,不能逃避,要勇敢面对疾风。 衣晚宁抬头,向佟瑶发出求助的目光。 谁知佟瑶侧脸到另一边,伸出白嫩柔夷,欣赏自己新做的美甲。 眼前香喷喷的消夜变得难以下咽,衣晚宁干咳两声,说道:“那个……时间不早了,你们要不……各回各家?” 结果,第一个响应的是佟瑶,“是呀,很晚啦。告辞啦,明天继续哟,小宁。” “我送你出去!”衣晚宁可算找到了一个逃离目前尴尬局面的借口,立刻拍桌而起,叫着要送佟瑶回家。 然而,佟瑶优雅地回应,"我就住你斜对面,不用送。" 或许是看不下去衣晚宁如此为难,连鼎文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黄先生,一起走?我送你回家,还是回棋院?" “一起。” 当这两尊神终于挪到门口前,衣晚宁悬着的心放下了,终于要告一段落。 可喜可贺,平安夜。 还没等她彻底高兴,黄庭轩回头了。 “晚宁,约定就是约定。我一定会上九段的。” 这下衣晚宁更不装了,推着黄庭轩往门外走,“是是是,你今年有本事上,你说什么是什么。快走!” 又不是第一年听黄庭轩放下豪言壮语。 但是这人没有兑现过。 对局势的精准判断,她还是很有把握。 “傍晚的时候,对不起。你提醒了我一个最重要的事,我喜出望外忘记你怕高……还有,我想通了。” 后半句,黄庭轩没有说完,衣晚宁已经把门关上。 松了一口气的衣晚宁,抹了一把不存在的虚汗。准备收一下杯盘狼藉的桌子,洗澡睡觉。 收到一半时,门铃再次响起来。 衣晚宁翻了一个白眼。 这栋公寓门铃的电池在哪里?电源线在哪里?拆了,全部拆了。 她没好气地打开门,发现只有连鼎文一个人,他手里拿着一束艳红俗气的玫瑰。 “今晚你心情不好,送你一束鲜花,祝好梦。晚安。”他没说几时订的花,也没说花儿象征什么,只是淡淡告诉衣晚宁,心情不好就看一些浓烈的颜色。 再度合上门时,衣晚宁才发觉自己的心狂跳不停。 说实话,她不喜欢花束,太过于俗气,还要被人强行赋予什么象征意义。尤其红色的玫瑰。 可是,在她如此烦躁之时,猛然看见一抹浓烈得像是燃烧的颜色,一下子就印在心里。 忽然之间,她有点儿和艳红的玫瑰和解了。 难怪那么多诗人、情圣,用它去抒发感情。 俗的是人,不是花。 这样的好心情保持到第二天的下班时分,直到她看见在楼下等待的欧阳云盈。 “衣大姐,一起吃饭吗?我请客。”可爱的脸毫不顾忌地说着令人不快的话。 瞬间衣晚宁脸黑了一半。 “不必,跟你一起,我怕吐出来。”对不起,她就是这样直接的人。 已经和黄庭轩离婚了,她干嘛忍这位大小姐。 欧阳云盈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似乎没有预料到衣晚宁会如此直接地拒绝她。 "衣晚宁,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可是好心好意邀请你这种穷酸女人去长长见识,别给脸不要脸。" 上次要不是黄庭轩硬逼着欧阳云盈道歉,估摸这家伙还会理所当然发各种挑衅言论来扎她的眼。 和这位大小姐的一点点接触,都会让自己的心情变得更糟。 几乎让她想起与日本香道人士交流时,那种特有的日式憋屈,还有居高临下的俯视。 "心领了,找你的黄哥哥去,别碍我眼。" 欧阳云盈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她没有想到衣晚宁会一点面子都不给她,声音不禁提高了几分,“不准走。” 衣晚宁瞥了她一眼,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然而,欧阳云盈突然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衣晚宁停下脚步,冷冷盯着欧阳云盈。 像某种隐藏在暗处的猛兽,盯住了挑衅的猎物。 第37章 单眼必死(上) 围棋中的“眼”,指被棋子围住的空白交叉点。围棋有一个基础规则:一片棋,如果只有一只“真眼”,就是死棋。 ——围棋小知识 三点,就是黑棋的眼 围棋棋盘,纵横 19 道,361 个交叉点。对弈开始时,所有交叉点皆可落子。 随着局势演变,棋盘上的棋子越多,空间越少。 如果这片区域的棋只有一个“真眼”,一旦遇到强敌的猛攻,这片领地会瞬间丧失,往往气尽棋亡。 论下围棋,衣晚宁不是专业人员,连看棋都需要围棋解说反复解释才能理解。 但是,论人心走向,衣晚宁显然比眼前的少女欧阳云盈老练许多。 总不能年纪白长几岁吧。 如果欧阳云盈的优势真的那么大,怎么会频繁主动上门,不断寻衅。这样不停地进攻,反而露出了小女孩的心虚、不自信。 第43章 不过,欧阳云盈误会了一件事,以为爱情就是兴趣相投、朝夕相处,只要借用文艺电影、书籍的理论就可以解爱情方程式,可以自然而然地培养出深厚的感情。 年轻少男少女口中的‘灵魂共鸣’,不是爱情,只是玩伴。一个兴趣相投的玩伴,而非伴侣。 爱情,这种人类最复杂的情感,需要更复杂的沟通,不是只向爱人展现美好的一面,而是全部。坦诚面对彼此的不完美,甚至心底最阴暗、最扭曲的部分。 这种事,她没办法教给欧阳云盈。 从来只有事教人,没有人教人。她自己撞了一头包,才渐渐学会。 即使是出于好意,由她来告诉欧阳云盈这些道理,在他人耳中,不过是爹味十足的胜利者宣言。 淋过雨,却没办法为后来者撑伞。 很遗憾。 可以做的只有——落井下石。 “欧阳云盈,你一个富二代,母亲那么能干,女强人典范中的典范。怎么你完全没有遗传到一点点。” 欧阳云盈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直言不讳震惊了,试图辩解,但已经自乱阵脚,“你,你胡说,哥哥说我最像妈妈年轻时候了。” 她不太喜欢用尖锐的语言,很多时候。 但是现在特殊情况,不过,衣晚宁斟酌了一下用词,才开口,“欧阳,你的母亲年轻时候是漂亮,不是没脑子。你下围棋那么多年,多多少少把学到的围棋技巧用在生活里啊。举一反三都做不到,下什么棋啊,趁早回家啃老,把位置让给后面的小孩子。” “你一个门外汉懂,懂什么?”欧阳云盈的反驳显得有些无力。 她可从来没说过她说是专家,戏谑地说道,“下围棋我确实不行,但是把你当棋子下了。我挺擅长的……” “我不信。”说到下棋,欧阳云盈就自信了。 看小姑娘的模样,衣晚宁有些不好意思了。 感觉在欺负小孩子。 于是,她决定重拳出击。面容立刻垮下来,瞬间变得楚楚可怜,双手在腹部交叠,不断搓揉手指,“庭轩……你怎么来了,欧阳小姐没有对我做什么,她只是……对我有误解。” 小姑娘立刻转身,焦急地大喊,“我没有!”却发现身后无人。 这时,才察觉到被衣晚宁骗了,恼怒地指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得逞的衣晚宁,非常不优雅地耸耸肩。 全副身心投入围棋的欧阳云盈,虽然有些小聪明,但如果真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手段还是显得稚嫩和单纯。小姑娘那些策略,就像是影视剧里的标准答案,缺乏真实世界中的落地感。 一场虚无缥缈的表演。 举凡衣晚宁有欧阳云盈的家世和资源,那么,她一定会周密地部署计划,巧妙地离间男女关系,同时为黄庭轩制造无法解决的困境,且只有自己能帮他离开困境,最终让他心甘情愿地投入自己的怀抱。 哪里需要自己亲自出马斗情敌,搞雌竞。 很掉价啊。 以上便是她认识的那位富家女如何收获美男心的流程。 忽然间,对比那些人渣,她觉得欧阳云盈不讨厌,只是有点傻。 衣晚宁忍不住伸手摸摸欧阳云盈的头,提出良心建议,“以后换个方法好好追你的黄哥哥,别辜负我对你的期待啊。” “什么?你凭什么不喜欢我黄哥!” 这女人?差点让她咬到舌头。 “……你今天到底是来做什么?” “威胁你不要纠缠黄哥,让他好好比赛。”欧阳云盈的回答直接而坦率。 衣晚宁叉腰看着这家伙,感到荒谬,不禁笑了出来,“我都和他离婚了,怎么纠缠?” 下班的人开始多了起来,不少人往她们这里看过来。 欧阳云盈不管不顾,像竹筒倒豆子一样,一股脑地将自己的不满倾泻出来,“黄哥为了你,推掉名额,没有去韩国棋院交流,跑到深山里待了一个月。以前还为了你,每天带班教小孩赚钱,根本没时间好好打谱、复盘。一定是你天天纠缠,他才会这样。” 谁知,衣晚宁有的只是无动于衷,“停,这是他自愿做的,和我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感动了自己和周围人,追忆似水年华,就是所谓的爱。” “难道你没有一丁点感动?”欧阳云盈不甘心地追问。 “上次电话里,你骂我铁石心肠,我觉得你说的很对。”不能别人几句话就开始心软,所以心不硬,干不了审计。 衣晚宁忆起曾经审计过母亲同行的账目,查看流动资产进出账单时,不禁感慨一万块收购的沉水香,居然能二十万块卖出去,这种溢价,更多是情绪价值的溢价。只要人为地赋予沉香特殊的价值。 愿意为情绪价值付费的人,压根不在乎那点小钱。 商业世界,必须冷酷、坚定不移地踢开所有障碍,才能取得成功。难怪母亲的生意一直做不大,只能偏安一隅。 心不够狠,不够硬。 导致她当不了成功人士的子女。哈哈。 欧阳云盈气得双手环胸,头扭到一边,不甘地说道:“可是,他只喜欢你。” 衣晚宁与有荣焉,不忘往自己脸上贴金,“说明我人品不错。没你漂亮,但是比你让人惦记。” 欧阳云盈立刻回击,“你,你,你,不,不要脸。” “随你怎么说。”余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来,她立刻改变话风:“好了,不是说要请客吃饭,我改变心意了,走吧。” 当欧阳云盈疑惑地问,“干什么!你不是见到我就烦,为什么忽然答应了。” 衣晚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一种含糊的方式带过。 因为她看见连鼎文。 与连鼎文相处可能比和欧阳云盈争执要来得痛苦。尤其在连鼎文那样明牌示意,她不喜欢感情和工作纠结在一起。 不然以后骂老板不是人,是应该挂路灯的资本家,都不能骂个痛快。得顾忌连鼎文的另外一层身份。 两害取其轻,她还是懂的。 可惜,很多事情不会按照她的意愿发展。 连鼎文发现了他,施施然走到身前,饶有兴味地打量两人,“晚宁,好巧,晚上有空吗?” “约了这位小妹妹,下次提前约哟,连先生。”坦然地拒绝,自然也收获了他那一声轻微的遗憾。 良心偶尔痛一下,也没事。 “好吧,下周见。晚宁。” 话音落下,衣晚宁便随意挥手告别,拉着欧阳云盈,大步流星地向外面走去。 华灯初上,她们匆匆穿过人群,低头猛走,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竞赛。 突然,衣晚宁停下脚步,撒开欧阳云盈的手,有些嫌弃地看着自己的手心,“不管是谁告诉你,我在天和……以后别来公司找我。”后续查账,需要去当面询问项目负责人的 qa,万一负责人因此这一层关系故意隐瞒,那便麻烦了。 欧阳云盈一愣,颇为委屈地望着她,“喂,衣大姐,你不是要和我一起吃饭?” 尽管这个称呼令她不满,但不妨碍她耍赖,“谁说的?有录音吗?再见。” 不给气得跳脚的欧阳云盈任何反应机会,她干净利索地跳上了出租车,砰地一声关闭车门。 透过副驾驶的倒后镜,她看到欧阳云盈焦急模样,忍不住笑了两声。 如果她年轻 5 岁,大概也是这幅模样吧。 年轻有活力,无所畏惧说出爱意。 “师傅,去棋院。” “好。” 出租车启动,快速融入城市的拥堵车流之中。 一路上,衣晚宁的脑海如夜空中的流星,忽明忽暗,划过无数可能的场景,准备好了各种她自认为完美的说辞。 当她真正站在棋院的门口,那些精心准备的话语仿佛无足轻重。 不禁懊恼地问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来质问黄庭轩,还是想要告状,亦或是寻求和解? 以什么样的立场,她甚至都没搞明白,就下意识来到这里。 所有的奔赴像是一场没有预谋的乱撞。 正准备转身离开,却被棋院熟人发现,不由分说拽着她往里面拖。 那人边走边亲热地与她搭话,说什么很久没见她啦。听小黄说,她生了重病需要在山里静养啦。 就这样,衣晚宁被不知不觉地带到了一个地方,这里既熟悉又陌生,是她曾经无数次踏足的棋室。 站在门口,目光落在了那个人身上——黄庭轩。 他正坐在棋盘前,与其他职业棋手一起复盘棋局,专注的神情、沉着的姿态,仿佛外界的一切都无法打扰到他。 所有的情绪和准备的话语在看到黄庭轩的那一刻偃旗息鼓,而是一种平和。 她站在门口,看着他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听着他皱眉说着分析。 世界仿佛静止了一秒,只剩下棋盘上的黑白和她的心跳。 第44章 成风的眼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衣晚宁,他带着一丝惊喜和急切,小声嘀咕,“黄哥,嫂子,嫂子来了。” 然而,黄庭轩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棋局中,没听见成风说了什么。 他的手指在笔记本电脑上飞快地敲击,记录着每一步棋的走法,“这步棋,用 ai 判断,看 ai 会怎么走?” 旁边的棋手有些疑虑,“黄哥,ai 的定式很奇怪,这样的下法,我不认为能赢。”职业棋手们普遍对 ai 围棋有着一定程度的厌恶和抵触。 奇怪的是,黄庭轩不为所动,态度坚定,“你先不要抵触,我来摆棋,你跟着 ai 的一选走,成风你去记 ai 选点。” 此时,那位棋手恍然大悟,“黄哥,你的意思是,因为星阵摆棋,ai 的多重后续变化都出来了,然后我们就记 ai 一选去应对吗?” “是的,ai 每一步都是经过运算几万次得出的结论,你的大脑一步棋思考五十步,已经是很强的棋手。但和它对比起来,像小孩子思考。我们现在确实落后 ai 围棋,但我们不是第一次落后,以前被日韩围棋棋手按着头欺负,那样的日子也扛过来了。我们该认清现状了,既然它能做出最佳选择,那么我们就按照最佳选择去推敲,为什么要这样下,这样下后续的二十几步究竟是怎样一个布局。无形之中我们这群人,不分男女老幼,都拥有了超越九段的棋圣指导……围棋对弈是人与人的对抗。” “可是……” “没有什么是不变的……你们有没有想过,有可能 ai 围棋出现,是为了让围棋走入下一个阶段。不是消失,而是进化。绝对理性之下,谁会下出神之一手。我敢断言,不会是 ai,是人。” 尽管衣晚宁能判断黄庭轩说了很厉害的话语,她实在不想打断黄庭轩,但是又不得不打断。 她站在他身后,拍拍他的肩膀。 “嗯哼!” 第38章 单眼必死(中) 喜欢,总是难以隐藏,它会在不经意间从眼角眉梢流露出来。 譬如现在的黄庭轩。 他只是看着衣晚宁,嘴角已经不自觉地上扬,柔和的目光盯着她不放,"怎么来了?"他的转向墙上的古旧挂钟,意识到时间的流逝,"还说去接你。" “欧阳去找我了。”人太多了,搬欧阳当借口吧,“你们先忙,我一会儿和你私聊。” 一会儿再找黄庭轩的晦气。 男人,多少爱面子。多少给他留点儿底子。 “好。”他愣愣地点头,居然毫不犹豫地扭头投入棋局研究了。 预料之中的事,衣晚宁还是有些好气又好笑地看着黄庭轩好一会儿,熟练地拿出手机,刷资料,然后与佟瑶在聊天软件上唠嗑工作上的安排。 不知不觉,外面的走廊灯已经熄灭,但黄庭轩他们还在兴致勃勃地复盘。 衣晚宁叹气,大概知晓这群棋痴,若是没人管,他们可以废寝忘食通宵。 于是,她利落地打开外卖软件,开始挑选晚餐。 当衣晚宁拎着 6、7 袋外卖走进来时,黄庭轩才猛然察觉到自己竟忘了晚宁在身边,一时间愧疚涌上心头。赶忙上前帮忙,却被她躲过。 “去支桌子。” 成风和其他棋手闻到食物香气,抬头看见衣晚宁的模样,赶忙抬出折叠桌,临时支起一个圆桌。好让衣晚宁放下手里的食物。 随着外卖一一打开,各种美食展现在眼前,香气四溢,众人忍不住发出连连赞叹。 清脆的掰筷子的声音不断传来。 然而,哇声一片时,黄庭轩却胆战心惊。 “不好吃吗?”衣晚宁侧头问食不下咽的黄庭轩。 “嗯。”下意识点头嗯声,他才反应过来。愣了一下,然后赶忙摆手,语气急促地回答:“不是,不是,很好吃。” 生怕晚宁误会他。 看着黄庭轩那紧张的样子,她忍不住轻笑出声,“好吃的话,那多吃一点。” 恶作剧一般夹了一块黄庭轩最讨厌吃的肥硕扣肉,放在他的米饭之上。 可是,没有影响黄庭轩的好心情,他甚至开心地吃起讨厌的食物。 众人围坐在圆桌,交流着今天的心得。黄庭轩逐渐放松下来,开始与其他棋手交流,露出了畅快的笑容。 不过,他的好心情只保持到送衣晚宁离开棋院。 门口那辆熟悉的车牌号映入眼帘,衣晚宁原本还在犹豫,是直接坦白,还是选择一种更为委婉的方式。然而,现实没有给她留下太多的选择余地。 向来当断则断的她,果断宣布,“黄庭轩,今天来是想和你说。以后我们不要接触了,也不要见面了,你也不要让你的朋友,你的追求者来烦我。到此为止。” “……” 他的笑容凝固了。 "我不懂。"他的回应里带着微微颤抖。 这几日,他明显感觉到两人的关系在逐渐改善,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绝情的话。 衣晚宁几近理智地解释,“现在我经手的项目,如果和你过往从密,出具的报告将会不具备权威性。不能让别人质疑我的专业能力。” 再怎么样,天和现在的掌舵人是他的父亲。 "为了你的工作,你要抛弃我吗?"他希望衣晚宁能够给出一个不同的解释,或者说这只是仲夏夜的玩笑。 衣晚宁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似还带着一些大仇得报的快意,嘴角弯起一抹得逞,"你以前也经常这样干嘛。将心比心,乖。" “……晚宁,你不要仗着……” “不要仗着你喜欢我?可是,你确实喜欢我啊。只是我没法再把你放第一位了。” 一年前,就没办法放在第一位了。 树上结的青色佛手柑,肆意散发苦甜。 没人知道,衣晚宁的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击中了黄庭轩的心。 “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流言?”他只能归咎于有人在背后嚼舌根。 倒是衣晚宁噗得一声笑出来,“男人和女人的想法真的很不一样啊。黄庭轩,你记得以前你和我讲过,你们棋圈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他的发妻也是一位才华横溢的棋手,为了照顾他,放弃了所有,全心全意照顾他。后来,当他功成名就之时,与年轻漂亮的女记者好上了。抛妻弃子也要和女记者结婚。” “他是他,我是我。每个人对待感情不一样,我不是那种会受环境影响的人。” 他开始激动,想要抓住她的衣摆解释,却被轻易躲开。 路灯照在她身上,晚风吹着发丝。 “不不不,我不是要指责别人做了对不起女性的事。而是,那位女棋手,她明明可以成就更大的事业,她选择去牺牲自己的事业去支持她的爱人,就算结局不好,但她重新站起,继续在自己的领域熠熠生辉……设身处地,我做不到那么伟大,我跌倒后,花了很长时间才能慢慢接受。现在,勉强站起来的我有想做的事,有人需要我的能力。你明白吗?” 平静而有力的她,才是真正的她。而且,刚才佟瑶发来的清单,以及各种转账留函几乎都指向了一个人。 她几乎有了一个不太好的预感。通常,她的坏预感有九成正确,好预感却没有一个准确。 只是现在的她没有证据,她没法与黄庭轩解释。 只能让黄庭轩远离她。 呼叫的网约车到了,稳稳停在她的身边。 上车前,她看向那个孤立在路灯下的男人,挥挥手,“比赛加油。” 他急切地喊道,“……如果我进决赛,你会来吗?” “会的。这次不骗你。” 若是月亮没来的话,她会去的。 到家后,她俯看地上的一捧牡丹花,静静地躺在那里,张扬而美丽,犹豫了一会儿,抱起进屋。 卡片上的熟悉字迹,不用看落款,她就知道是连鼎文。 编辑了一段感谢文字发出去后,衣晚宁开始整理桌上的报表。 白天在公司做投标文件,晚上回家做审计文件。 若不是报酬还行,她真的会崩溃。 今天,听以前的审计前辈说,各家审计这些年日子不好过,为了中标,把费用一降再降。没有 30%审计回扣,基本没法承接项目。 刨除一切项目费用,能给到审计师的钱更少了。而连鼎文开出的薪金,比同行高了 10%。 总而言之,连鼎文是一个很不错的老板,只是,她不知自己是否想留在这里。 山林茅亭里看雨,陋居边看蚂蚁,看鸟儿恋爱,看蝴蝶翩飞,听水,听香……就连麦田的土腥,她也开始惦念了。 当然,谷雨搞的那些厨余堆肥例外。 不知他们在山里,过得怎么样?是否也像她一样迷茫未来。还是坚定不移地投身土地。 手机铃声响起,打断她越来越丧的思绪,“喂,连老板,我是正在加班的衣晚宁。” “……”那头传来闷闷的笑意,“明天周六,去私人博物馆吗?” 第45章 她歪头夹着手机,翻了几页数据,“连先生,这是公事,还是私人约会?” “公私不分的约会。” 没想到,连鼎文给了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有加班费吗?”若是没有,她可就不太想去了。 连鼎文拿着手机,望着高楼下的万物渺小,“按照假日加班双倍计算。” “谢谢连老板,祝连老板财运亨利。” “明天,我九点来楼下接你。”他几乎不容拒绝地说道。 衣晚宁把手机换一边,问道:“……可以带佟瑶吗?” 那头似乎在深深叹气,“不可以。” 私人博物馆建在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一层将近 2 千平,几乎抵得上小型国立博物馆了。 这里的主人邀请了不少朋友,有不少人还是衣晚宁刷手机新闻时见过的名流,譬如那位女明星。真人的脸比电视上还要小还要白,凹凸有致,又瘦又白又高从自己身边优雅飘过去。她花了很大的气力,才忍住不上去要签名。 “想要签名?”连鼎文弯身低头问。 “……没带签名板……”衣晚宁遗憾地叹息,转身把注意力集中在这里陈列的各种少见的瓷器。 等她看差不多,发现连鼎文不知去了哪里。 不太熟悉的衣晚宁只好原地等待。 连鼎文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两块签名板,上面是那位女明星的 to 签。 他微笑地递给衣晚宁,“去年,你和谷雨追她的电视剧,追得都快魔怔了。没想到见到真人,你却那么胆小。” 上面的笔迹还未干。 就在衣晚宁欣喜若狂之时,一位身穿英式西装的男子,携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走过来,与连鼎文打招呼。 那位男子极其面善,衣晚宁想了半天,终于想起这人是谁。讶异得差点惊讶出口。 闪闪发光的人物,竟如此平易近人,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那位男子看了一眼衣晚宁手里的东西,调侃道:“鼎文,刚才火急火燎找我媳妇拿签名板,就是为了给小姑娘要明星签名?你这是老房子着火啊。” “别胡说,什么老房子着火。小连那么年轻。”雍容华贵的女子悠悠笑着,为连鼎文解围,“小连,逛累了,就带小姑娘去后面的别苑休息啊。” “好。” “行了,我们去招呼客人了,你们自便。” 等那两人走了很远,衣晚宁才想起怎么呼吸。 若是从前,见到这种大人物,衣晚宁早就溜了。没想到,她现在居然可以如此坦然自若地面对,没有躲避。 大概得感谢去年,连鼎文经常带她去什么文化传播聚会,帮她脱敏。 “晚宁,帮你要来签名。有没有什么奖励?” “好说,山房的合香,只要是我做的,你随便挑。我送你。衣老板向来说话算话。” 她大手一挥,准备让连鼎文随意挑,不过她家那点东西,不知他是否看得上。 拐过一个巨大的瓷瓶,连鼎文忽然揽住她的腰,她的身体一瞬间僵硬了。 “帮我。”他偏头在她耳边低语。 第39章 单眼必死(下) 衣晚宁感到困惑,不明白连鼎文为何突兀的举动,她试图用手肘推开他,却被他借力卸力。 直到一位陌生人来到两人跟前。 来人眉眼之间与连鼎文有几分相似,只是嘴角的细纹暴露了年龄。 “鼎文。”合起的纸折扇敲在了连鼎文的右肩上,“最近过得好吗?” “爸。” 他拉住衣晚宁的手腕,不让人偷偷溜走。 此时,老先生的目光转向衣晚宁,看着两人相连的双手,说道:“工作再忙,记得常回家看看你妈。上次她给你熬了五个小时的汤,你却放她鸽子。” 不知为何,连鼎文淡笑一声,“公司有事,没办法。她应该能理解……下次,我找时间回去陪她打马吊吗?” 倒是老爷子豁达地说,“她有小姐妹陪,用不到你……有合适的人,早些带回去。你不小了。” 闻言,连鼎文低头看了一眼衣晚宁,“爸,有空就回。” 看得出来,老先生显然对儿子的回答不满意,却没有当场发作,依旧彬彬有礼地说道:“这位女士,请问你与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是什么关系啊?” “朋友!”衣晚宁强先回答。 老爷子打量连鼎文,眼神里似乎充盈了揶揄。 连鼎文轻轻摇摇头,“爸,我今晚回去。” “行,我让你妈做你喜欢吃的菜……邀请别人也可以哦。”得到满意答案的老爷子,手抖开折扇,摇着扇子悠哉地离开。 待人走远,两名身着灰色西装的秘书,快步走来,向连鼎文微微颔首后,跟着老爷子走掉了。 衣晚宁的好奇心被连鼎文的父亲所勾起,“你爸爸那么年轻?” “嗯。” 连鼎文没有因为父亲的离去,松开衣晚宁。 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连鼎文原本打算说些什么话语,不由自主皱了眉头。 望向噪音方向。 “晚宁。” 黄庭轩的出现让衣晚宁感到意外。 “你怎么在这?” “以前下指导棋的老爷子邀请我来的。” 今天的他难得穿了一身俊逸的时装,格外引人注目,导致衣晚宁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竟然有些愣神。 "我去一下洗手间。" 心脏疯狂乱跳的衣晚宁,只想找个地方躲进去。尤其昨天说了那么不近人情的话。 揽住她腰部的大手更加用力,渐渐收紧的五指压迫着传来剧烈的温度。让衣晚宁的注意力不得不集中在腰上。 过于暧昧。 她抬头,看着连鼎文的下颌线,但是他没有看向她,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黄先生,这里是瓷器展示区,奔跑会让瓷器很危险。” 黄庭轩的视线当然注意到了连鼎文的手,“你们,在一起了?” 在一起的定义很多,她摸不清黄庭轩说的是哪一种。 “没有。”倒是连鼎文轻松地开口否认。 闻言,衣晚宁松了一口气。谁知下一句,让她的心脏再次乱跳。 “我等她点头同意,随时。”他特意强调最后两个字。 “是吗?” 她听到了引线被点燃的滋滋声。 无处可藏的是她的身形,她只是喜欢吃瓜,不代表她想成为瓜田的一部分。 好在,来参观的几位商务人士看见连鼎文,走来打招呼。衣晚宁终于找到机会,脱身去中庭花园躲躲。 还未彻底放松,身后传来黄庭轩如影随形的声音。 “晚宁,你打算和他在一起吗?” 她不懂黄庭轩的敌意从何而来,这两人甚至不是一个赛道里的人。 看着这张没被社会毒打过的脸,衣晚宁认真告知:“……一顿饱,还是顿顿饱,我分得清。连先生是 vip 客户。” 说难听一些,她二十八,不是十八。 以前,她可以一腔热血为了爱情去牺牲,去做无限付出感动自己的事情。为了他渐渐放弃自己的工作、家人,像挂件一样成为他人的附属品。 付出一切,无条件关心、照顾一个人,不求任何回报。 年轻的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幸福。 现在,她觉得这种只能仰仗别人吊着一口气的日子,很快就会走入死胡同。 可是,这不意味着,她会因此鄙夷曾经的自己。 就像吃馒头一样,吃到第四个,饱了。就开始自顾自地判定,诶呀,当初只吃第四个就好啦,根本没必要吃前面三个。实际上,没有前面三个的铺垫,怎么会知道什么是饱了。 恋爱,随时欢迎。只是毫无保留的付出,慎重。 有趣的是,黄庭轩问她会不会选连鼎文?好不容易离开一个火坑,为什么要迫不及待地跳另外一个深渊。 难道是她的外表看起来比较胸大无脑?不至于啊,她低头看自己的身材,不适合走那种路线。 看到黄庭轩明显轻松些许的表情,衣晚宁忍不住敲打,“你不在棋院准备比赛,到处瞎跑。到时候比赛成绩不好,又怪我头上。” 听到这样的关心,黄庭轩情绪明显高涨,巨大的惊喜令他声音高了几分,“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依旧能看见连鼎文与那群人微笑交流,神态自若,举止中透露出商界精英的风范。 一个动作、一个神态都那么得体、自信,天生就是这种场合的中心人物。 衣晚宁心中暗自思忖:那样的人,从来不是她能掌握得住。不是自卑、不是自谦,而是她在黄庭轩身上丰富的失败经验。 “黄庭轩,就算不是连鼎文,也会是其他人。我总是要恋爱结婚的。”她说道。 刹那间,他的神色暗淡下来。 "一定要如此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求,似乎在寻求最后的转机。 第46章 不断提起这个话题,对两人来说是痛苦的,但她也清楚,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当初离婚,你应该是深思熟虑,我也是。尊重那时候的我们吧。不是所有的爱情,需要一个好结局。”头破血流也是,貌似神离也是。 话音落下,她明显看到他的右手不自主地抖了两下,但很快被他遮掩过去。 似乎不忍看见黄庭轩如此困扰,她决定提醒:“……黄庭轩,你小心你的姐姐。” 终于,她还是做了一件极其不专业的事情,在手里没有任何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以外人的身份去警告血缘关系者。 日头渐渐高照,衣晚宁不耐阳光,躲入树荫。 很快,黄庭轩也跟着来到树荫之中。 神色焦急地看着衣晚宁,“不管你手里拿着什么……尽快脱手,不要再深入了。” 还没正式进场,她的哥哥警告她,她的上司派出了保镖,她的前夫劝她不要继续。 似乎,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衣晚宁略微思考,有一些线索开始对上了,“那天,你是特意在你姐姐面前,隐晦告诉她,我和你没有断开关系吗?你知道什么?” 他没有正面回答晚宁的提问,而是转开这个敏感话题,“……晚宁,小时候我妈妈送过我一套画笔,就算笔的毛掉光了,我依旧留着它。直到搬家时,被搬家公司搞丢。” 从小他是一个固执的人,如果不是固执和好胜,他不可能在职业围棋里走了那么远。 对于感情,他也是固执的人。 一年前,两人已经到了矛盾不可调和的程度,再维系下去,只可能两败俱伤。 他只能暂时松手。 让两人冷静,重新审视彼此之间的距离。 同样,晚宁也是长情而固执的人。 他赌一年的时间里,晚宁不会移情别恋。除非她彻底的死心。 但是,情况和他预计的相差甚远。 一切都是因为连鼎文的出现。 明明这一片棋,他已经占地为王,因为掉以轻心,没有提前做活。导致一败涂地,东凑西补。 现在,他能做的很少了,最起码,她的安全,他会尽力。 只是,大概她不会领情。 “晚宁,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他几近绝望地看着衣晚宁,似乎已经猜到了她的答案。 “啊?小暑还有 2 天。”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五周年,纪念日快乐。”最后五个字,他几乎是顶着上颚才能说出来。 衣晚宁茫然地看着黄庭轩,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犹豫地问:“我们第一次去海洋馆,那次?” 当时,她约黄庭轩去看亚洲最大的亚克力水族箱,这人迟到了两小时,天气炎热,一肚子暑气的她暴走几公里独自进了凉爽的鲸鲨馆。 海洋生物在蓝色中的优雅游动,正被那一片蓝色治愈时,忽然,黄庭轩单膝跪下求婚,打得她措手不及。 然后在众人的起哄中,当场拒绝。 夜里,烟花绽放的璀璨夜空下,他不屈不挠又求了一次婚。 这一次,她答应了。 衣晚宁自嘲称自己为"浪漫过敏患者"。 却在那个烟花璀璨的夜晚,失去了平时的理智,被黄庭轩的求婚打动。 那次经历之后,衣晚宁变得更加警惕,她开始注意规避那些可能会让她再次"失去理智"的情境。 尤其带着蓝色、夜晚、焰火等关键词,成为了她心中需要警惕的信号。 但是,这样的特殊日子不是记住就是爱,记不住那肯定是不爱了。 衣晚宁想了好一阵,终于吐出一句话,“我记不得了。” “……” 黄庭轩苦笑,一瞬间,他忽然理解是什么叫自作自受,就应该拉着这人一起碎裂,而不是放走她。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聊什么,黄先生看起来脸色很苍白。”甩开那群人,连鼎文依旧从容地出现在两人面前,关切地看着黄庭轩。 此时,她才发现黄庭轩脸色白得不正常,声音也有些虚弱。 “黄庭轩,你该不会是中暑了吧。” 今天那么热,这人还穿那么厚。 而黄庭轩却心坠冰窟,连旁人都看出来他病了。而晚宁需要别人提醒,才察觉。 她不在乎自己了。 第40章 北苑名香芳(上) 枫香二钱半、玄参二钱、檀香二钱、乳香一两五钱。右为末,炼蜜合剂,加柳炭末以黑为度,脱出焚之。 ——北苑名香芳《晦斋香谱》 暴晒之后,大雨初歇。 于温软中睡醒的黄庭轩迷茫地看着陌生的天花板,意识逐渐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这时,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低语,心中一暖,他冲着声音的方向轻声呼唤:“晚宁。” “……太好了,睡美男醒了。” 这话立刻收获黄庭轩不太愉悦的小脾气,她倒是不在意,逼着他张开嘴,把体温计塞进去。 黄庭轩含糊地喃喃,“我不是小孩。”这种测温方法,只有小孩才用。 他不是。 衣晚宁懒得搭理,检查了体温计的读数后,发现体温正常,“没烧。我去找医生过来。” “嗯。”他随便回应一声,便无力地倒回被褥,身体从未如此疲惫过,像刚跑完一万米的长跑。 随着另一个声音的响起,房间的气氛发生微妙的变化。 “他醒了?” “真是的,好好的人忽然倒下去,还好有你在。”回想起刚才黄庭轩突然倒下的瞬间,她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后怕。 幸好,连鼎文接住了。 不仅稳稳地接住了倒下的黄庭轩,还迅速地召唤了私人医生,这种冷静迅速感染了惊慌失措的她,跟着平静下来。 现在人醒了,衣晚宁心底轻松些许,转身出门去找那位私人医生,让他再来看看。 待衣晚宁出门,黄庭轩冷漠地掀开被子,问,“……我昏迷了多久?” 连鼎文坐在单人沙发里,从容地抬手看了一眼时间,“1 小时 27 分。你再睡一会儿,待会去医院里做体检。对了,别装绝症,趁机讹晚宁。” “呵……” 黄庭轩单手撑着,半坐起来,揉顺自己的发丝,“连鼎文,开出你的条件。” 对于小男生这种没头没脑瞎放狠话,连鼎文不打算搭理,他抖开报纸,低头阅读,用沉默作为他的回答。 倒是黄庭轩有些沉不住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接近晚宁。” 连鼎文放下了报纸,抬眼扫了一下,便再度低头,“哦~黄先生,你们家的人习惯假定所有人,一定有企图才会接近他人吗?” 这是对黄庭轩不成熟行为的轻蔑。 面对这样的讽刺,黄庭轩想全力反驳,忽地头晕目眩,令他暂时放弃这个念头。 这几日,他一直沉浸棋局。 人到夏天,没什么胃口。 尤其晚宁不在家中,他更加不注意饭食问题。经常饥一顿饱一顿。 昨天几乎通宵打棋谱,又听说了连鼎文要带女眷参与沈老的博物馆剪彩活动,他便急匆匆赶来。 没想到精力不支在情敌面前出了丑。 “……” 黄庭轩打量着连鼎文,发现他的手上有一根看起来很眼熟的手绳。 他抓过旁边的矿泉水瓶,仰头喝掉半瓶,有了一些精气神,便开口说道:“连先生,什么时候开始戴这种小玩意,也不怕影响你刻意维持的绅士形象。” “哦,这是晚宁给我编的端午五毒绳。”连鼎文几乎是炫耀的口吻。 谁知道黄庭轩竟然笑出声,“连先生……每年衣家都会送所有客户一条五毒绳,而且说是亲手编的……” 毫不客气地暗示连鼎文所认为的“特别”礼物,实际上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独一无二。 黄庭轩忍不住有些小得意,“衣妈妈经常会去某购物网站上,对比了很多家义乌小商品市场的手绳后,批量购买的礼物。又吉利又好看,搭着软香丸一起赠送,贴心服务吸引了不少回头客。” 甚至,还觉得说的不够多,又详细地补充了衣妈妈如何让这些手绳是如何成为衣家贴心服务的一部分,以此来吸引和维系客户。 他所认为的“亲手编织”的手绳,实际上是一种商业策略。 在衣家人眼里,连鼎文不过是一位客人。 连鼎文拿着报纸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的双眸中隐隐闪过一抹狠厉,“是吗?” 眼见对方情绪被挑动,黄庭轩乘胜追击,“这几年的款式是我陪晚宁选出来的。毕竟这家做的比较有匠心,丝线染色不挑肤色,精致又不俗气。你觉得呢?连先生。” 几近狼狈的连鼎文抬高报纸,遮住两人对视的视线,不再言语。 达到目的的黄庭轩靠着床头,慢慢呼吸,调匀自己的气息。 第47章 衣晚宁踏入休息室,黄庭轩和连鼎文分别坐在休息室的两端,彼此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甚至有足够的空间放置一堆展品。 她注意到黄庭轩坐在床上,无精打采地翻阅着棋谱,便走了过去,轻轻地抽走了他手中的书,“别看了,医生来了。” 简单诊断后,医生给出睡眠不足的诊断。 这倒是让衣晚宁有些意外。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黄庭轩一直是非常注重作息规律的人,简直活得像个古代人,再晚再累一定会 12 点以前入睡。 追问之下,才了解到昨日黄庭轩直到凌晨四点多才入睡。 简直不可思议。 再三询问他原因,却跟死了的蚌壳一样,死活不张嘴。 更奇怪的是,问连鼎文刚刚黄庭轩是不是干了什么没有礼貌的破事,他不回答,甚至阴沉地看了她一眼。 她不过离开 15 分钟,发生了什么事啊?只能一头雾水地两头哄。 但是,两位当事人完全不听。 试图缓和局面的努力失败了。 在这种纠结的情绪下,当黄庭轩提出要回去时,衣晚宁不太放心黄庭轩现在的状态还要自己回去,便索要了黄庭轩的车钥匙。 其实,她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按照常理,她完全可以让连鼎文安排代驾,送黄庭轩安全返回。 但是,连鼎文的脸色实在过于骇人,她觉得自己需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避免被飓风边缘扫到。所以,黄庭轩的提议无形中给了她一个离开的借口。 出门前,连鼎文翻了一页报纸,点头表示知道了。 衣晚宁则心惊胆战,颇有一种背德的感觉,但又不知道德从哪里来。 坐上车时,黄庭轩瞧着衣晚宁脸色不太对劲,“没事,连鼎文看起来不像会吵架的人。以你当年连续喷我一个小时不重复的水准,在吵架方面不会输的。” 然而,衣晚宁没有被黄庭轩的幽默打动,直接怒气冲冲地问:“黄庭轩,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黄庭轩无辜地摊开手,躺在副驾驶座位上,戴上了防晒墨镜,摆出了一副虚弱的样子,拒绝回答问题。 直到车辆启动,黄庭轩终于开口,难得严肃地警告:“晚宁,你喜欢谁都可以……不能喜欢连鼎文。” 下一秒,衣晚宁操起腰枕怒砸黄庭轩的肚子上,力度之大几乎让他瞬间弯成了一只虾,差点撞到挡风玻璃。 “谋杀亲夫!” 衣晚宁纠正,“前夫!” 闹了一会儿,车子再次启动。 抵达黄庭轩家时,他愈加沉默。 这样的黄庭轩,衣晚宁见怪不怪,大概率忽然想到了什么对局的棋路,在脑海里模拟。不由分说拽着人下车,一路拖回去。 今天电梯人很多,下课的孩子们拉着大人,散步的狗子扯着主人。 等了两趟,终于坐上去。 门关上的一瞬间,一只手卡进来,强行把电梯门打开。 衣晚宁反应迅速,不断按开门键。以防止电梯门关闭,造成可能的伤害。 进来的人果然是住在黄庭轩对面的那名男子,好像是什么还是艺术家,深居简出。 那男子主动和她打招呼,“哟,黄太太,好久不见了。” 茫然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没想起这人的名字,只好客套地说:“好久不见。” “黄先生也在啊。最近我在网络上看到你的比赛切片了,没想到你那么厉害啊。我原本以为你只是围棋学校的培训老师。” 那人滔滔不绝地套近乎。 正好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电梯很快抵达楼层,衣晚宁率先走出去,流畅地按下指纹打开锁的那一刻,才意识到,这个人没有把她的指纹去掉。 哼,不怕她找时间过来搬空他家的值钱玩意。 还站在门口的黄庭轩礼貌地与那位邻居告别,却在回头时对上了衣晚宁的视线,然后两人同时移开目光。 “我就送到这里了,你自己叫个外卖,别叫白粥,没什么营养。” “哦。” 说开之后,两人之间反而没有那么多的回避了,几乎能像朋友一样相处。 随便交待几句后,她就离开回去住所。 倒是傍晚时分,正在做资料的衣晚宁,不耐烦地打开门,意外地看着黄庭轩。 他简单直接邀约,“一起吃晚饭。” “不了,还有工作。” 然而,黄庭轩没有轻易放弃,再接再厉,“你自己让我按时吃饭,你自己三餐误点……爸爸在楼下等我们了……” “替我谢过黄伯伯,不去。”更加不会去了,每次和黄老头一桌,总会不知不觉地吃一大堆进去肚子里,太有罪恶感了。去健身房三小时都缓解不了的罪恶感。 “就在楼下夜市。” “……” 衣晚宁最终还是被外焦里嫩的猪蹄说服,再次坐在了熟悉的夜市位置。 她开始怀疑,自己约莫不知不觉中被黄庭轩和他的父亲给套路了。 不好问责黄伯伯,那自然枪头对准黄庭轩,“你们围棋队不集训吗?” 往年的大型杯赛之前,围棋队都会进行为期两周的封闭集训,但今年黄庭轩似乎格外清闲,这让衣晚宁感到不对劲。 不对劲,她不得不怀疑,黄庭轩是不是被围棋队开除了。 等待食物时,是衣晚宁最没有耐心的时刻,自然会问出一些不客气的话语,“还是?黄庭轩,你被围棋队除名了?” 正在剥虾的黄庭轩,在她手边重重地砸下一瓶可乐。 第41章 北苑名香芳(中) 衣晚宁认识黄庭轩第一天,认为这人是少有的赤子。 换言之,智商高得惊人,情商低得离谱。常常令她头疼不已。 时光流转,现在的她已经学会了如何优雅地无视黄庭轩的低情商行为和发言。 到是黄伯伯私下说了黄庭轩几句,才转话题到她身上,“晚宁啊,你下周开始查账了?” “对啊。”她爽快回应,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可以隐瞒。 要隐瞒的事情,她从来不会提一个字。愿意透露的才会大张旗鼓。 黄伯伯拆开醉蟹,分好蟹肉后,放在黄庭轩面前,“欧阳他们部门不好待?” 这话里虽是调侃,但更多的,衣晚宁认为是试探。 只能说,黄伯伯不愧曾是世界知名商学院的高材生啊,就算去倒卖乐器,骨子里那种与生俱来的精明,抹不去。 “哎,当然不好待啦。”工作内容繁复,而且老被故意为难那么一两下,不伤筋动骨,就是恶心人。 时不时还会在天台偶遇老烟鬼欧阳云辰,一不留神就落了下风,真的是最糟糕的工作环境。 但是,一想到下周开始,可以公正客观地查他个天翻地覆。 别提有多开心了。 不禁让衣晚宁意识到,她比自己想象中更加记仇。怪不得那么记恨黄庭轩的点点滴滴。 侧脸望向灯火下的黄庭轩,一阵心悸,怪不得古人常说,灯下看美人,柔三分。 恍恍惚惚让她停止思考,好在隔壁爆十三香的声音把她打回现实。 “黄伯伯,有件事要麻烦您帮个小忙。” 老人家一句话不多问,直接答应,“好啊,说吧。” 不多问几句吗?这是对她人品的笃定,还是对自己儿子眼光的肯定。 不管是什么,比衣晚宁预想中的顺利,“有一笔一万元的报销,希望你能帮忙找一位不相关的普通员工,走一遍报销流程。” 通常一家正常营业的大中型企业,报销超过一万,就要走内控审批。 衣晚宁想测试天和集团的内控审批程序是否合规,其中有没有什么越权,亦或是特殊渠道违规操作。 最好的办法,就是选定一位在职员工走一遍报销流程,看看哪个流程会出现违规。 如果以审计公司名义去走一个明面上的流程,也没有问题。合法合规。 只是暗处的人有防备的话,什么也查不到。看到的只是别人想给她看到的东西。 所以,最好找一个第三方去,而这个第三方既要和公司有利益关联,但又不能关联太深。 黄伯伯没有多问,只是说,“报销单带了吧。” “带了。” 衣晚宁从帆布包里拿出那个牛皮纸袋递给黄伯伯,他接过后,垫在臀部下方。 “晚宁,来天和集团工作吧。” “不了。” “你既然选择回来工作。那么,熬过年限当注册会计师,还是立刻当集团财务,这不用选吧。小孩子都能做出正确选择。” 一步登天的机会就在眼前,只是这一步,不是衣晚宁能登上的台阶。 “您这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衣晚宁拿出湿纸巾,抽出两张,硬塞黄庭轩手里,让他擦干净,别留一手的腥气。 看到两人那默契的小互动,黄伯伯嘴角有些压不住,却还是故作遗憾地说,“大侄女不争气,儿子不争气,我指望儿媳妇争气。有错吗?” 第48章 话音落,衣晚宁面部略微痛苦,她没想到黄伯伯竟是这样的盘算。 也是,一旦成为大家族的一员,无论是谁,必须为家族贡献自己的力量。 享福,那是明面上大家伙看到的。实际上,在这种大家族里,每一个人都是商品,待价而沽。当满足家族最高利益,那就快速出售。 真正物化一个人的一生。 难怪当年黄伯伯宁可去当码头搬运工,去当危险的远洋捕捞海员,也不愿意回黄家。 一旦回到家族,谁都身不由己。 可惜啊,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可能,黄大伯死的时候,黄伯伯就预料到今天的情况。所以,才特意上门道歉……他那时就看准了人。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 此时,老人家看着衣晚宁越来越凝重的脸色,说道:“晚宁,一年了。看你和小轩还能平静坐一张桌子吃饭,不如干脆和好吧。什么都不如原装的好,你说对吧。” 这种说辞,挺让她恐惧。 黄庭轩似乎想要开口辩解几句,却被衣晚宁一脚踩脚背上,提醒他不要说话。 狭窄的区域,老人家当然察觉塑料桌下的动静,了然地笑了两声,说道:“你看,我这儿子心地善良,连只鸡都不敢杀。你们结婚期间,没出轨,去哪里都报备,老实上缴工资。怎么说也能打败 90%的男人了。”以一名老父亲的角度,老人家觉得自家儿子已经做得足够好,没想到两人还是离了。 “留他一个人在家,电磁炉把家烧了一半,他才慢悠悠地发现,然后淡定走出家,还是邻居报的火警。陌生女孩子示好永远不拒绝……我提这些做什么,跟怨妇似的。”她为什么那么介意,大概是因为她曾是他世界里的一位陌生女子,凭着一腔热血上前搭讪,他没有拒绝。 或许在以前,她会认为这些生活问题不是问题。请家政保姆来,出现的一半问题就解决。经常不在家的两人,可以一起养一只猫解决。 那时候,她总是充满信心,不断去解决生活中的问题,又不断冒出新的问题。最可气的事,这厮到现在不敢追问他做错了什么,只敢让他的老父亲出面。 爹宝男?!一定的。 黄庭轩想要辩驳,然而衣晚宁的动作更快,她抓起一只鲜嫩的虾,不由分说地塞进他的嘴里,物理意义上让他闭嘴。 这一幕让老人家看了既心疼又觉得好笑,他看着自己那傻儿子脸上露出的笑容,只能感慨: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但是,他想起公司里的事情,放下手中的筷子,眼中带着几分凝重,“晚宁啊,不瞒你说,天和集团内部出了点儿小问题。不是查两次账目就能解决。”或许是意识到不该在这样的地方讨论。 毕竟谁愿意在路边摊上,聊上几个亿的损失。这样的人通常会被路人当做装 x 犯。 想到这里,老人家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喷香的烤猪蹄放进她碗里,“我儿子需要你,黄家也需要你。” 那么高的帽子给衣晚宁戴上,这下轮到她苦恼了。 考虑黄庭轩在场,她特意没有点烤猪蹄,准备走的时候再点了打包。 没想到被黄伯伯算计了。连烤猪蹄也安排上了。不知其它有没有安排什么。 衣晚宁微微一怔,随即恢复了平静,“我知道啊。” 但,不关她的事。 “所以嘛,你多关注自己,不用过于为难。” “不为难。为股东们服务。”衣晚宁说起了套话。 滴水不漏地把老人家堵了回去。 “晚宁,今年如果没有成功并购化工集团,明年天和要出现赤字了。” 衣晚宁思前想后,夹起烤猪蹄放黄庭轩碗里,“所以,你们需要一份完美的审计报告,给投资人和股东们。” “我可没这么说啊。” 可是你这样暗示了。 她感慨自己看人眼光差劲的问题,一直没有得到改善,还是经常看走眼。 老爷子那么着急找自己吃饭,生怕自己不来,特意选了夜市。还加上他儿子这个筹码。 “黄伯伯,雇佣我的人是连鼎文。”心中早有决断,她直接而礼貌地拒绝了老爷子的邀请。 “老板,烤猪蹄打包 2 个!”走之前,她决定带回去祸害佟瑶。 看到衣晚宁要走,老爷子想要说什么,自家儿子却抬手拦住,“爸,我们说好的。” 当老板把盒子递给她时,衣晚宁站起,拍拍黄庭轩的肩膀,“有话和你说。” 两人亦步亦趋走了一段路。 没有月光,只有路灯打在身上。 衣晚宁轻声打破了沉默,"黄庭轩......" 黄庭轩的声音循着夜风来到她耳畔,"爸爸他没有恶意,他只是有点病急乱投医。天和集团的事,我清楚。他们瞒了那么多人,瞒不过自家人。" 衣晚宁的好奇心被勾起,"亏得很厉害?" 他本不愿意多谈,因为他确实不了解天和营收情况,但是万事万物相通。 "我下了那么多年的围棋,最懂的便是顺势而为。比赛里,顺应棋局的发展,才能更快把握机会,制定出最佳棋路。而不是纠结于一角的得失。这股势,已经不在天和手里。守成才是最佳选择。他们逆势而为,选择更快扩张,肯定会出大问题。" 这下轮到衣晚宁惊讶了。 他只是一名棋手,却能用棋手的思维对商业局势敏锐洞察。 让衣晚宁不禁轻笑,"不愧是我们黄庭轩四段啊。这一段发言我得记小本本里。" "晚宁!" 随后,两人安安静静走着,各自思考着自己的抉择。 突然,一辆自行车疾驰而过,差点与衣晚宁发生碰撞。骑车的年轻人回头笑嘻嘻说着,漂亮姐姐对不起啊。 被陌生人夸了一下,令她心情一下子开怀起来,摆摆手,让人赶紧走。 然而,当她的目光转向黄庭轩时,却发现他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周围的状况,正发呆地向前走,随时有可能撞上行道树。 衣晚宁心中暗自好笑,指望黄庭轩英雄救美是不太可能了,反而他更像是需要美人搭救的那位。 她迅速伸手拉了黄庭轩一把,及时避免了他与树的‘亲密接触’。 此时,黄庭轩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杯赛还有几天开打?”衣晚宁问道。 意识到自己又走神的黄庭轩,笑笑掩饰尴尬,“8 天。明天我们开始集训了。” “开幕式那天,有你的比赛吗?”她拿出手机,快速编辑一条短信发送出去。 “有。”黄庭轩点头。 衣晚宁忍不住手肘戳戳他的腰,“需要资深棋迷助威吗?” 显然,他惊喜过望,“你要去?!” 衣晚宁看着黄庭轩那夸张的装可怜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跟谁学得装可怜?" "欧阳云辰。"黄庭轩直接供出了‘幕后黑手’。 "我就知道……"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刚想要警告黄庭轩,让他少跟那些不靠谱的人来往,却突然愣在了原地。 衣晚宁愣住了,她发现一个事实。 当她以为两人已经走入寒冬,没想到却更容易嗅到冰雪之中的兰香。 这是她不知不觉默许了。 亦或是他的冰融化了她的大地。 第42章 北苑名香芳(下) 元初,因为线香的出现,向来只有贵族、士大夫、有钱人用的香,在平民阶层普及开来。 传统的印香、香丸对比一点即用的线香,终归不是那么方便。 刚做好的线香,粗闻是香材们各自的气息。但是随着窨藏时间的流逝,和合产生出和谐融为一体的香韵。 这种变化可能是微妙的,不易察觉,却能在某个瞬间,如同打开记忆的宝盒,释放出被酝酿过的记忆。 历代文人追逐的便是这种特殊的混合香韵。不是简简单单,桂花线香就是桂花香,玫瑰线香就是玫瑰香。而是独一无二,只属于自己的香韵。 晚风宛如一把钥匙,轻易地打开了记忆的宝盒,让那些久远的、珍贵的回忆重新浮现在她的眼前。 人也是如此吗?特别是黄庭轩,似乎每一年他在细微地改变,融合着。 回忆起了她作为文艺青年的日子,那时的她充满了梦想和激情,而不是现在自嘲的"文艺沙雕"。 跟风看过一部电影《看得见风景的房间》,那位成功的中年女作家,对着意大利古老小城提出她的评判,言语辞藻华美得像一首莎士比亚十四行诗。可是,电影里让衣晚宁印象最深的却是,有一对老妇人,其中一位白发苍苍问另一位头发花白:我们是不是在那里见过矢车菊。 我们是不是在那里见过矢车菊? 是的,她见过最美的矢车菊。和黄庭轩一起。 衢州山水中,石桥缝隙里的一朵矢车菊。一朵被人刻意放在那,等待她发现的矢车菊。 第49章 他偶尔的在意,几乎铭刻了她五年的岁月。 黄庭轩是天才,毋庸置疑的的天才,他可以轻易看穿了所有人的行为动机。同样他拥有天才该有的臭毛病,傲慢自我、独断专行,从不顾及身边人,大部分时间里,因为有天才滤镜,衣晚宁可以容忍一二。 就算离婚一年后,这人跟睡醒一般,跑到自己身前欢快地摇尾巴。一边说他错了,一边重复着过去的错误。 她觉得很烦,奇怪的是,不讨厌。 说实话,旺盛好奇心一直让她无法真正说出狠话,她好奇以黄庭轩的性格会为了重归于好做到哪一步。只能一遍一遍提醒黄庭轩, 不要过来。 可是黄庭轩每每走一步棋,却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为过去的自己难过。 过去的她,如果能得到这一份迟来的体贴,该多好。 有时,她思考是否自己太过于敏感了,导致走到了最坏,是否应该改变自己去拥抱新的未来。但,似乎没那个必要。 离开他,除了事业不顺。心情挺好。 山居岁月又累又苦,却没有多余时间想那么多心事。 回到熟悉的城市,纷至沓来的杂事,不算开心却有挑战性的工作。不会让她纠结于自身,却容易沉溺往事。 各有各的苦,各有各的甜。 路灯一一亮起,路也走到尽头。 “送到这里吧。”衣晚宁向他告别。 “嗯。” “不要太在意比赛输赢。反正明年你还可以再参加。上次我看转播,有一位 52 岁的老先生,依旧精神抖擞地参赛啊。”希望这次,他能以一种平和的心态面对即将到来的比赛,或许会有新收获。 黄庭轩怔了一下,随之释然,“晚宁,简单的祝福就可以。” 没想到,黄庭轩开始在意这种小事了。 “以你我关系,我很难真心祝福你……算了,那我祝你,旗开得胜,早日升段。” “嗯。” 目送那个人远去,衣晚宁如释重负之后,转头走进公寓。 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佟瑶的房门前,敲响了门。门一开,佟瑶身着一件性感的丝绸睡裙,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进了屋内。 “跟野男人混够,舍得来我这啦?”佟瑶半开玩笑地调侃着衣晚宁。 “烤猪蹄。”衣晚宁从包里拿出了打包好的烤猪蹄。 话语未落,佟瑶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瞪着衣晚宁了,像看见了什么被外星人啃过的新型物种。 “已经过了晚上八点!你居然吃油脂含量那么高的食物!”佟瑶几乎尖叫。 “它没标卡路里啊,搞不好是 0 卡哦,试试呗。”衣晚宁带着坏笑,试图说服佟瑶。 “不要!我辛辛苦苦吃蔬菜白肉控制体型,一块猪皮就能破坏我一周的克制。”佟瑶坚决地拒绝。 谁知,这一番义正词严,完全没有打消衣晚宁劝食的念头,反而改变了她的思路,“减肥就是为了放纵吃喝,不然减肥干嘛?” “为了穿衣服好看!我可不愿意坐下去,凸出一团肉。”佟瑶对美的追求有着自己的标准,绝不会因为外部诱惑动摇。 收开有些凌乱的餐桌,衣晚宁把打包的两盒猪蹄打开,任由香气在房间里四处乱撞,“那多没意思啊,身体感受不到时光的力量,就不会珍惜每时每刻。肆意浪费不会回去的每一天。” “我绝不被你的歪理裹挟!” 10 分钟后,垂头丧气的佟瑶放弃了顽抗到底,坐在了餐桌前,甚至还与减肥最大的敌人说,抽屉里有一次性桌布。 “你来找我,不止为了破坏我的减肥大计吧。”佟瑶边啃着猪蹄边调侃。尽管只认识几天,但是衣晚宁真的很好猜,这个人几乎把她的本我展露在外面。 热情,足够真诚,却保持足够的社交距离。 别说连鼎文了,佟瑶一个女人也快挡不住。 似乎什么阴暗扭曲的东西,在衣晚宁那里皆是可以消解的冰川。以柔克刚,温柔地让你放弃立场。 “那个,我想问问你,你知道黄庭轩,就是天和集团……”衣晚宁有些犹豫。 “我知道黄庭轩。”佟瑶打断了她,用行动告诉衣晚宁不必忌讳。 目前,摆在衣晚宁面前的线索,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构筑出来的大网。 可怕的是,她不知道这张网的主人究竟是谁。只能大概猜一个模糊的方向。 “我想问的,黄庭轩的那位大伯和他的女儿是什么样的人?”衣晚宁需要了解这些人的背景,以便更好地应对即将到来的审计工作。 真有意思,明明曾有姻亲关系。衣晚宁却要靠外人去了解他们。 在这个问题上,佟瑶没有犹豫,尖锐而直接地回答:“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一家都是。包括你的黄庭轩。” 嗅到了佟瑶的厌烦,衣晚宁迅速在胸口用双臂打了一个大大的交叉。 “离婚了啊。”强调她和黄庭轩没有关系,然后继续问:“他家的行事风格,能给我一点点提示吗?” 这样,她好做准备。 佟瑶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鼎文嘱咐过我,你不用去了解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只需要查出账目里的问题。其它的,让我来。” “原来你是我的盔甲护身。” “……听起来不是什么好词。真羡慕你啊,有男人愿意为你护航。” 衣晚宁则以一种理性的态度回应,“那不是他作为老板应该做的事吗?把你我放在不同岗位,充分发挥我们各自的最高价值,我认识的连先生就是这样冷酷的商人。” 这话呛得佟瑶差点呆了,“话也不是那么说,他对你始终考虑很多。” 衣晚宁眼角抽了抽,深吸一口气,“难道你认为,‘前线的员工只要全身心投入到商战中,听命行事,奋力杀敌就可以,可是后方人员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网络梗,来自游戏鸣潮。原句为“后方是这样的,前线的将士只要全身心投入到战场中,听命行事,奋力杀敌就可以,可是后方人员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 文案踩一捧一,否定了前线作战人员的贡献。这个公式也被网友们称作“鸣式”。网友们多用该梗嘲笑鸣潮的逆天文案,目前该台词已被删除。’,这种完全否定我们工作价值的扭曲言论,你不要被资本家洗脑啊。他们就是想故意挑起我们的对立,让我们竞争,这样才能驱使我们更努力的工作。” “我投降!”佟瑶这种资本主义浇灌出来的花朵,哪里是这种歪理逻辑王者的对手,转而问衣晚宁温和的话题,缓解此时的尴尬,“你和鼎文怎么认识的?” “他是甲方,我前公司接了他的项目。”短短四个字道尽了一路心酸。 “理解。”不知为何,佟瑶有些同情连鼎文了,没有一个打工人能喜欢上挑剔的甲方,除非那位打工人要忍辱负重。 “后来呢?”佟瑶忍不住接着说。 衣晚宁摸着下巴,像回忆起了很不好的东西,眉眼皱在一起,“后来,他成了我家的忠实 vip 客户,有时候会来山上帮忙碾香材、种地什么的。一到农忙季节,他就出现,我们家凭空多了一个劳动力。有一说一,他干得像模像样,确实是值得依靠的人。” “你让鼎文种地?!那个连鼎文?!”佟瑶的声音差点劈叉了。 种地是什么丢人的事吗?衣晚宁伸手把佟瑶按下去,“还让他挑有机肥料。有问题吗?” 闻言,佟瑶几乎瞪大眼睛,不自主地摇头,"难怪……这沉没成本太高了。"似乎明白连鼎文为何会如此无法自拔。 衣晚宁不以为然,双眸发亮,盯着佟瑶,"既然吃了我的东西,那就给我干活吧。" "你是葛朗台吗?"佟瑶后悔把人拉进屋了,本来是想把小姑娘逗得脸通红。 谁知是主动刷好酱料送入虎口。 又是一个几近通宵的夜晚,精神疲倦,脉络却越来越清晰。 有 7 家供货商的账目,咋看之下很正常,平平无奇的供应链,平平无奇的交付。像是她平平无奇的人生。 只是这数目累加起来,刚好是一个特殊的数字。 如果是故意做平,这也太过于刻意了。 “倒是像一名可怜的财务,在用自己的方式向懂行的人求助。” 衣晚宁迅速圈定了 9 位项目负责人,与佟瑶商量,要问这些人什么问题。譬如基本情况、目前的项目进展、付款情况、什么样的进度会向甲方请款,以及过程中产生的验收、签收等相关资料是否正确提交。 核对完毕后,佟瑶摇摇晃晃起身,合上笔记本电脑,“呵……你倒是先救救我,困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我去睡了。不然明天进场,不能美美的~” 信念感!这就是美人对美丽的信念感。 她想学习。 却被美人丢出家门。 第43章 双眼活棋(上) 围棋中的“眼”,指被棋子围住的空白交叉点。围棋有一个基础规则:一片棋,如果只有一只“真眼”,就是死棋;如果有两只“真眼”,则是活棋。 第50章 ——围棋小知识 黑棋中心的十字交叉点,便是真眼,拥有两眼,白棋无法吃掉黑棋 困难总是普遍存在,但随时随地发生,还是超乎衣晚宁的预判。 连续 6 天,没有一天,她能安稳地喝上一口水,吃上一口饭。 关一个简单的货币资金底稿谁来做,其它应收款单子谁去做,就头疼了 2 天。 仅仅带一个 7 人小团队,已经累得跟一头耕地的老黄牛似的。 这种时候,衣晚宁特别能共情带兵打仗的将军。为什么战争结束后,将军身体垮了。一个人运筹帷幄四处征战,还要协调各方人员之间的矛盾,让大家摈除隔阂携手合作,不影响进度。 这不仅是对身体的考验,更是对心理和领导能力的极大挑战。 如果不是强烈的信念顶着,估摸早跨了。 今天,审计第一类采购与付款实质性测试终于告一段落。她和佟瑶去供应商那核对问询时,正好遇到拉横幅讨薪队伍。 下雨有人递伞。她忙不迭地拿着录音笔,找到其中一位,攀扯 一会儿,便在征求对方的同意下,录了快一个小时的内容。 综合所有讯息,脑海中那个计划逐渐成型。 不过,计划落实前,得先给自己放假半天。 就算是机器人,也得上上润滑油吧。 对于衣晚宁这个观点,佟瑶表示万分赞同。 只是,供应商的这一处仓库地处偏远,回去吃饭来不及。 衣晚宁便拽着佟瑶,陪她坐在路边小饭店将就一下。 伙计在里面热火朝天地炒菜,饭店老板则躺在竹藤椅上,翘着脚,拿着手机,目不转睛地看着围棋比赛。 那么小的屏幕,为什么她知道是围棋比赛? 因为饭店老板的手机公放,大得她听出来解说的声音是欧阳云盈。 为了让观众更好的理解围棋、以及棋手们的思路。围棋比赛解说会择一位专业主持人控场,搭配一位职业棋手解析,如果某位职业棋手口条不错,那么解说有可能是两名职业棋手。 等上菜时,她无聊地拿出手机,编辑一条短信发出去:最近棋院集训,欧阳云盈怎么在外面解说比赛。 号码被放出小黑屋的成风,迅速编辑讯息回复:欧阳登记在日本关西棋院,不参加我们的集训。 过了一会儿,成风又发来一条讯息:记得按时吃饭。 这种爹味十足的口吻,她嘴角略微抽抽,手指扣起,轻轻敲击了两下桌面,迅速回讯息过去:黄庭轩,手机还成风。 很快,一条讯息迅速冒出:嫂子,我黄哥非抢我手机。我不是自愿的,别拉黑我啊! 谁信!估摸是主动上缴。 菜上桌,比想象中鲜绿可口。 衣晚宁丢开手机,开始用滚烫的茶水涮碗筷。 旁边的佟瑶不喜欢这种苍蝇馆子,连筷子都没拆,找话题与她闲聊,“跟前夫聊天?” “不是……他的朋友成风。”晚宁没有抬头,专注地清洗。 此刻,她后知后觉,佟瑶接受不了这样的地方。如果不是因为她的缘故,估摸早就扭头走人了。 是个有教养的好女人呢。 同样,佟瑶挑眉抬下巴,指指她的手机,“也是职业棋手?”跟朋友也能聊那么开心。 “是啊,很有意思的小男孩。”唯一缺点,是黄庭轩的朋友。 帮佟瑶烫好碗筷,放好。 这下,佟瑶只得拿起筷子尝两口,吃之前,看出衣晚宁的微微愧疚,她便大胆地问,“纯属我个人好奇啊,他们职业棋手一年有多少收入啊?” 衣晚宁以为佟瑶会说什么爆炸性言论,结果是关心他人钱袋子,“佟大美人,你好市侩啊。和你脱俗的外表不符。” 佟瑶没好气地白了衣晚宁,浅浅尝了一口绿叶菜,被口中的新鲜感震惊了,居然那么鲜嫩吗?堪比米其林菜肴,除了盐放得有些重。 吃了几口,佟瑶才抬头,缓缓说道:“我等屁民,只关心 money。毕竟生活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可不能超脱凡尘之外,不在五行之中。” 这样的直白,反到不让人厌恶。 衣晚宁单手杵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才回答:“看人……起码职业定段后,参加比赛,赢一局有一局的对局钱,输了没有。如果是甲级联赛,对局费从 2 万~15 万不等。我记得以前听黄庭轩说过,有的职业棋手一年单比赛奖金就上百万。不过,有的职业棋手一年的奖金加起来没超过 5000 块。” 与黄庭轩结婚的第二年,那家伙一年到头就赢了五局,刚好两人准备从出租屋搬进刚装修好的新家。 年轻人的第一套房,努力靠自己生活的两人,自然被掏光所有口袋,连一个铜板不剩。 黄庭轩不好意思和家里开口,她则是不敢。 但被衣妈妈看出来,三不五时就买一些新鲜菜肉放进家里冰箱,全靠家里隐形支援,熬过最困难的时期。后来,他接了围棋教室的活、接了指导棋的活,她也接了一些小企业的会计活。 一点一点让生活走上正轨。 听到这个金额,佟瑶震惊,这与她的认知差距过大。“下棋就百万收入?看不出来啊。欸,他们这些棋手算名人吧,是不是还有什么代言费,商单?那加起来可了不得。” “有,但是和金融业一样。财富集中在顶尖棋手那里,其他人没有的。”不是顶尖棋手,没有商业价值,怎么可能会有代言费呢,何况大部分棋手不爱暴露在聚光灯下,能躲则躲。产商也不会选这种类型的棋手去宣传自家品牌。 像成风这样热情似火的职业棋手算是少数派。 眼见盘子里的堆尖的菜快速消亡,佟瑶赶紧放下筷子,生怕吃多发胖。 “黄庭轩很强吗?”能与连鼎文打得五五开,还让连鼎文如此忌惮。佟瑶实在太好奇了,她也试着用网络查对方资料,一无所获。 忽然,在躺椅上躲闲的饭店老板走过来,嗓门超大,“你们在说黄庭轩?!黄庭轩四段?!” “呃……” 佟瑶有些被噎住,她可以习惯路边小饭店,但是她没法习惯自来熟的老板。 倒是衣晚宁似乎很习惯遇到这种事,笑眯眯地说:“对啊,在说黄庭轩四段。他棋风在这一辈里很独特。” “小姑娘,年纪轻轻,很懂啊!黄庭轩棋手定段后,棋风异常强势,随时找机会与对手短兵相接厮杀到底,不够稳健,但是看起来特别过瘾……不知道为什么,去年开始,他的棋风开始大幅度改变,冷静强横,关键时刻一击致命。最近听说他身体不好,缺席了好几场比赛。” 嚯,供应商厂房附近的小饭店,藏龙卧虎啊。 曾是智谋象征的围棋,在现代社会中,它的光环慢慢褪去。 逐渐式微的围棋,令人无限唏嘘。但是围棋其实不分男女老少、职业高低,喜欢的人就是喜欢,从不会拘泥于职业。 就像看球一样,需要一定门槛,跨进去后,会发现那是一个凝聚民族的千年共识。 即便不下围棋,甚至一点不懂棋也没关系。 因为关于围棋的词语,华语区的人每天都在使用,不自知。 因为拿起棋子不知道怎么下,犹豫不决,诞生了——举棋不定《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先秦·左丘明《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弈者举棋不定,不胜其耦。” 后世据此典故引申出成语“举棋不定”。 因为下围棋足够用心,诞生了——专心致志《孟子》记载,孟子曰:“无或乎王之不智也。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见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今夫奕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弈秋,通国之善弈者也。使弈秋诲二人弈,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弈秋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为是其智弗若与?曰:非然也。” 后人根据上述文献中“其一人专心致志”一句提炼出成语专心致志。。 因为下棋水平不分上下,诞生了——棋逢对手《晋书·谢安传》:“安常棋劣于玄,是日玄惧,便为敌手而又不胜。”唐·杜荀鹤《观棋》诗:“有时逢敌手,对局到深更。”。 …… 简单了解规则,进入围棋的世界。不需要你是执子人,你可以是一位旁观者。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旧唐书·元行冲传》。 难得遇到懂棋程度与自己差不多的人,衣晚宁愉快地与饭店老板聊了最近的赛事热点。 饭店老板红光满面,大手一挥,说是这顿他请了。衣晚宁却不愿让老板吃亏,迅速扫码,凭借过人的记忆力快速计算消费金额,转账支付给老板。 听到付款提示音,老板先是一愣,显然没有预料到衣晚宁会这么做,然后他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送你两瓶可乐。" 佟瑶刚想说她不喝这种碳酸饮料,影响牙齿美观,还容易结石。 第51章 衣晚宁却开心地点头接受了,"好啊,老板,要冰的。" 趁着老板去拿饮料的空档,佟瑶提出了心中的疑问,"鼎文到底看中你哪儿啊?" 无论吃,还是喝,和连鼎文南辕北辙。 衣晚宁舒展双臂,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自嘲道:"有的人,天生就是犯贱,譬如说我,譬如说连鼎文。不懂也没关系,你早晚会懂。" 佟瑶直言不讳地表达看法,"我只知道,你百分百不会和你前夫和好。你不是你所说的那种犯……犯贱的人。" 听到佟瑶连那个字也耻于说出口,逗弄佟瑶的心更加旺盛,"你我认识不过几日,阁下却对小女如此了解,不如义结金兰?" 让佟瑶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麻烦用现代人的方式说话。” "bro,你是我的老铁哦~是我肚子里的虫呢。"衣晚宁的调侃,让佟瑶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因为我也是那个犯贱的人。"佟瑶学着衣晚宁的自嘲。 可乐来了,在佟瑶嫌弃的眼神中,衣晚宁喝下去一大口。"出来了,聊点儿开心的啊!" 佟瑶忍不住开口,"你这话说的,我俩像是刚从提篮桥里出来。" 提到那个有特殊含义的地名,两人忍不住一起哈哈大笑。 笑声还未散去,佟瑶抹去眼角的笑泪,“我最好奇的事,你老公是不是被你这张嘴气离婚。”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被欧阳云盈那小妖精洗脑,觉得我是他输棋的主因。我则被我朋友们分析,觉得他对我不是真心。猜疑多了,矛盾多了,吵架也就多了。再好的感情,也不能吵 4 年,对吧?" "是啊,人在吵架的时候,往往说真心话。真心最伤人。"佟瑶的结论,让衣晚宁陷入了沉思。 倒是路边的豪车,朝着两人按了两下喇叭。 衣晚宁刚要叉腰骂人,佟瑶赶紧拉住,“老板,老板来了。那是鼎文的车。” 第44章 双眼活棋(中) 那辆停在路边的七座商务车,车门打开时,发现车上不单有连鼎文,还有两位陌生的客人。 连鼎文大大方方地向那两人介绍她:“这是我那个小公司的项目负责人,能力出众,还能调一手好香。” 因为连鼎文这句话,那人望向她的眼神中带上了一分欣赏。 佟瑶则表现得神态自若,不慌不忙地与那两位客人打招呼。 从佟瑶的态度可以推测,这两人很可能是连鼎文公司的人脉资源之一。 衣晚宁弯身钻进商务车最后一排,位置留给佟瑶。她的脸上有一抹淡红,也许是因为刚才的话语。 此时,连鼎文转身面向她,温柔地问道:“顺利吗?” “连先生,非常不顺,但还在计划内。”衣晚宁坦诚直接告知现在情况。 虽然事情没有按照她预期那样顺利推进,但一切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然而,这番话令车上的其他人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们没有预料到衣晚宁会如此直接地表达出遇到的困难。 这种直白的交流在商务场合中不常见,显得很不专业又拆连鼎文的台。 瞬间察觉到问题所在,衣晚宁懊恼不已,不知不觉,她竟然僭越了朋友与上司那条线,如此随意地跟顶头上司调侃。 可能是她离开岗位太久,必须尽快调整心态,保持专业。一言一行须慎之又慎,不然迟早惹大祸。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再多的解释或辩解都可能无济于事,甚至可能让情况变得更糟。衣晚宁选择了最稳妥的做法——保持沉默。 好在佟瑶及时解围,绘声绘色地讲了几个业界的八卦趣闻,不仅逗乐了车上的人,也迅速扭转了车内的气氛。 衣晚宁向她投以感激的目光,收获一个‘没问题,交给我’的手势。 随着商务车平稳地驶入机场停车场,连鼎文适时地结束了对话,几句得体的寒暄为路上的交流画上句号。 随即示意佟瑶和司机护送那两位重要的客人前往候机室,确保他们能够顺利登机。同时,连鼎文准备前往出入大厅,去迎接另一位重要的人物。 路上,连鼎文向衣晚宁介绍那两位客人的来历。 衣晚宁才意识到,那两位香港华侨不仅是连鼎文的旧识,更是长期委托他代理投资内地、代拍古董的重要客户。 差点闯祸,她弯腰向连鼎文诚恳道歉,声音里带着自责:“刚才我不该那么口无遮拦。” 连鼎文并未立刻回应,他去便利店买了两瓶水,拧开一瓶递向衣晚宁,“这几天没睡好?” “没睡好不是借口。”衣晚宁微微摇头,“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水瓶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衣晚宁没有接,心不在焉又无辜的模样,反倒让人起了一丝怜爱。连鼎文眼中闪过了然,“采购商那边怎么说?” “采购商的发票都已经开好,但天和没有按期打款。而且与预期的百分点不一样。”衣晚宁的眉头微蹙,她无心欣赏机场内刚刚替换的华美装饰,只因工作上的困顿让她没有多余心力,“账目不清不楚,负责人也是支支吾吾,矛头指向黄家,但签字的却是欧阳家。” 拧开的水瓶被连鼎文塞进她的手心,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一去就能找到问题,挺好呀。为什么要烦恼呢?还是,让你烦恼的是别人?” 衣晚宁讶异地抬起头,对上连鼎文那双能洞察人心的眼睛。她几乎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在自己身边安装了摄像头。 她无奈摇摇头:“算不上烦恼,只是最近,我优柔寡断得自己都看不下去。”无论是事业,还是感情。 “因为黄庭轩?”连鼎文的直截了当,让衣晚宁无处可躲。 在他面前,她的心事无处遁形。 有点可怕,却又轻松。 “……” 眼见晚宁低下头颅,他把玩着手中的十八子香珠,染了一手清香,“人会在失去的时候,发现那件东西珍贵。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一定要失去才会发现珍贵呢?” 她摇摇头,等待他的解答。 “因为有人捡起那件东西,对大家说——看,这是不可多得的稀世之宝。” 闻言,衣晚宁思索一会儿,几近急切地问:“如果没有人捡起呢?它不可以自己发光吗?” 连鼎文微微一愣,没有预料到衣晚宁会从这个角度追问。 沉吟片刻,他回答,“晚宁,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对于有的人来说,哪怕是一片小小的玻璃,也是他的稀世珍宝。不发光,也能在人海中找到。” 连鼎文的建议,她听进去了。但是他言语里的暗示,她自动略过。 对于她宛如胡桃夹子般的嘴硬,连鼎文确实有些无从下手。 两年前,他第一次在审计所遇到晚宁,那双带笑的眼睛看着电视会议屏幕,颇为专业地回答屏幕另一端那些领导团的刁难。 从头到尾,她嘴角的笑意没离开过脸蛋。 他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想要看看那张笑脸,生气嘟起嘴是什么模样。刻意的刁难被她一一化解,甚至一些无心的捉弄,她依旧笑吟吟地望着他,专注地望向他。 似乎她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在得知她已婚后,他生了很大的气,转身回了连家。 沉寂了很久,当他准备放弃这段永不可能的恋情时,听闻她被陷害、被离婚。 他的心在跳动,积攒了整个冬季的热流,即将喷涌。 机会来了。 不能急,不能慢,他将会一步一步拿回本该属于他的缘,属于他的东西。 与此同时,棋院两人间宿舍,黄庭轩与长平分到一间。 一人对着电脑下棋,一人对着棋盘下棋。 黄庭轩时不时地走神,目光不自觉地瞥向一旁的桌面,那里放着他的手机,屏幕已经熄灭了。 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拿起了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跳动,编辑了一条短信发过去:你最喜欢的杨梅上市了。 “专注。”长平盯着棋盘,严肃地提醒黄庭轩,不要一心两用。 看着长平那副被女朋友照顾得妥妥帖帖的模样,他就不舒服。 “长平,你能和成风换一下宿舍吗?” 长平是一位尊重规则的职业选手,方方面面都彰显礼仪之邦的气度,对于黄庭轩有些无礼的话语,他双手环胸盯着棋路变化,嘴上一本正经说着:“我尊重领队安排。希望你也尊重你自己的话语权。” 结结实实地把黄庭轩噎回去。 享受够欺负黄庭轩的乐趣,长平随手把手里的几枚棋子丢回棋篓,抬眼看向黄庭轩:“这一年你棋风大变,就是跟电脑下围棋变的?” “……不全是。”他很快下了一子,ai 比他更快下出一步。这一步与他预想的差距很远,但是细细思考,却是一手妙棋。 就在他沉浸棋局发展时,长平忽然发话:“哦,听说你离婚了。记得下月来喝我的喜酒。” 第52章 两件事混合在一起说,让黄庭轩胸口堵上了一团郁气。 别人即将洞房花烛夜,而他间歇性被前妻拉黑。 这种血淋淋对比,让他的心情莫名烦躁。 叮—— 一条消息弹出:黄庭轩,你再发消息过来,我就告你领队,没收你手机。 瞬间,黄庭轩的心情更加阴郁,他沉默了一会儿,病急乱投医向长平寻求建议,参考他的宿敌在爱情方面的秘笈,或许能从中得到一些启示。 还未等他支支吾吾说完。 突然,窗外的嘈杂打破宿舍里的宁静。 哗啦一声,隔壁宿舍的窗户在滑轨上滑动,成风的大嗓门格外嘹亮:“张队!你又去抓猴崽子们上网打游戏?哈哈哈。” 估摸是棋院那波小年段的孩子,趁着夜色想要偷偷溜出集训地去网吧放松一下,却被领队抓了个正着。 这种事在棋院中并不罕见,年轻的棋手们在紧张的训练之余,会寻找一些释放压力的方式。尤其小年龄段的孩子,正是爱玩的年纪。 长平走到窗户前,拉开看下面的热闹,回头问:“黄庭轩,你们以前出去打电脑被抓过吗?” 黄庭轩从手机上抬起视线,回答得干脆利落:“我从来没被抓过。”说完,不舍地放下手机,去看电脑上的棋局。 这倒是出乎长平的意料,他还以为小时候的黄庭轩起码被抓过三四次,“厉害了,我记得你以前打游戏很凶啊。” 黄庭轩滑动着鼠标,面无表情地陈述:“他们出去都是一群人一起出门……我自己单走,和他们约定好,在网吧汇合。” “思路清晰啊。”长平竖起大拇指。 那时,领队一般在门口守株待兔。成群结队,最容易被抓。 思至此,黄庭轩意识到一件重要的事情,他迅速起身,拿起手机就朝门外走去,同时对长平说:“帮我打掩护,我去找我媳妇。” “好,领队来了,我就说你在厕所。”长平没有多问,甚至已经为黄庭轩找好借口。 过了不久,成风像一阵旋风般推门而入,大声喊着,“我黄哥呢?赶紧滴,领队让我们现身说法教育小孩子呢。” 对于这种贸贸然不敲门闯进来的家伙,长平依旧保持着他的沉稳,手中的棋子举在半空,目光紧紧锁定在棋盘上,思考着下一步的棋路。 许久之后,眉眼不抬,回答:“他违反纪律当爬墙的罗密欧去了。” 成风无奈地挠挠头,琢磨了一会儿想明白了。对长平的回答表达深深不满,“长平老师,你真的有点抽象。就不能稍微拦一拦我黄哥迟来的青春期。嫂子现在烦他,烦得要死,这不是凑上去挨打吗?” 这样的话语没有让长平有一丝愧疚,他保持着那副超然的姿态,落子于棋盘,才说:“挨打和打光棍,总得二选一吧。” 提子,还是定死在棋盘上,全在一念之间。 显然,黄庭轩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一边挨打一边当光棍。 成风被长平的回答逗乐了,忍不住赞叹道:“不愧是长平七段!” 第45章 双眼活棋(下) 冷静地守住空位,缓缓威胁对手,关键时刻果断出手,这是衣晚宁的信条。 她不太喜欢用这一套去苛责身边亲近的人。 但是她一定会用这样的方法去对待自己的敌人,以及黄庭轩。 尤其本该在集训地,却出现在她公寓门口的黄庭轩。 拎着两大袋生鲜的衣晚宁,盯着黄庭轩一秒,然后艰难地掏出手机,拨出那串号码,“喂,张领队,我是衣晚宁……” 话音未落,手机便被黄庭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了过去,他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挂断的红色按钮。 黄庭轩低头踢了踢脚下的木架箱,委屈巴巴地说:“晚宁,你好凶。” “再说一句,我喊保安。”衣晚宁不为所动,说出的话比冰还要冷。 黄庭轩收敛了玩笑,认真地应了一声。 门关上时,谁都没看见。连鼎文站在应急楼梯口那里,看着那两人熟稔的互动。 下午接待完那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连鼎文和晚宁喝了薄酒,路上聊得很开心。 送晚宁回来的路上,她坚持要去蔬菜小超市里买鲜肉,说是要今晚腌上,明日请他和佟瑶吃一顿便饭。 夜里不安全,车驶出一段距离后,他让司机折返,看着她开心地挑选着生鲜。从她离开超市到她回到家,他一直跟在她身后。 两人离得很远,他看见她无忧无虑的笑着和人打招呼,偶尔抚摸出来遛弯的小狗。立刻闪身到遮蔽物后,这把年纪,竟然做出这种事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然而,笑容却在看见黄庭轩后,彻底冻结了。 香珠出现一道道裂痕,异香扑鼻。 他按下青筋暴起的右手,镇静地拨打电话给佟瑶,让佟瑶随便找个理由去衣晚宁家。转身走人。 屋内,衣晚宁处理好大肉放入冷藏室。 待她忙完这些,转身回到客厅,发现黄庭轩依旧四平八稳坐在那里,目光紧紧盯着手机屏幕,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 那一箱东西放在茶几上,纹丝未动。 衣晚宁瞥了一眼黄庭轩,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你还没走?” 黄庭轩抬起头,“帮你拆开,我就走。” 快递箱子上写了三个国家的语言,这是从大洋彼岸漂洋过海而来的包裹,还用木条打着架子固定。 不是黄庭轩这种生活废物能打开的包裹。 说什么帮她拆开?是他拆不开吧。 “老汤送你的礼物。我没拆,一直等你。” 那是他们蜜月旅行时,认识的一对夫妻。 体毛发达的老汤操着一口北美饶舌音,自豪地炫耀,孩子五岁时,他和他的妻子领了结婚证。 衣晚宁不是很理解,难道国外流行结婚冷静期? 倒是老汤的那位华裔夫人说道,结婚后如果想离婚,按照法律,老汤要搭进去一半身价,支付孩子抚养费,如果她一直不再婚,老汤还得给她支付赡养费,一分别想少。 这样大的风险都愿意结婚,那估摸很难分开两人了。 爱你爱到我愿意后半生都为你做牛做马,无疑是最真诚的爱情宣言。就算以后离婚,起码婚姻证明文件,确定这两人真爱过。 最让她感到意外的是,老汤一家子竟然对他们的婚姻方式羡慕不已。他们觉得黄庭轩和衣晚宁没有那些复杂的心理负担,这是多么纯粹的开始。 让衣晚宁笑出来。 哪里都是围城。城里的人想出来,城外的人想进来。 或许是衣晚宁拿着菜刀窃笑的样子,吓到了他,抬眼一看,黄庭轩躲得远远的。 “……我撬箱子,不是撬你天灵盖。” 衣晚宁白了一眼黄庭轩,顺利拆开那一箱快递外面的木架,东西有些沉,她差点被坠下去。 四段棋手终于有眼力见,跑过来帮忙接住箱子放一边。 衣晚宁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最上面的是一件手工编织的玉米叶编织的挂件。这件充满异国情调的艺术品异常有韵味,令衣晚宁爱不释手。 然而,当她拿起这个盘子大小的挂件,意想不到的惊喜呈现在她眼前——挂件的背后绘制了一幅画。 夕阳余晖下,男孩背着女孩在沙滩上嬉戏,远处点了一对海鸥。 写实画风让衣晚宁一眼认出,画中的人物正是她和黄庭轩。 作画人善于抓住那一秒的神韵,忠实记录下来,让衣晚宁感慨,“老汤不愧是苏里科夫美术学院毕业的画家。” 一张纸飘然落下,英文和中文写着:五周年快乐。 捡出箱子里的填充物,衣晚宁继续探索箱子里的宝物。 一条色彩斑斓的羊绒大围巾、两个精致的木雕小人、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冰箱贴,只是吧,冰箱贴角落,小小地刻着‘made in prc中国制造的另外写法,国外现在流行的欲盖弥彰’。 “看样子,那对夫妻最近在南美洲啊。”衣晚宁轻声自语。 老汤夫妇又开始他们的环球旅行了。 不过约莫是去的地方,基建不好,消息不灵通。不知道她和黄庭轩离了。 衣晚宁轻轻掸去围巾上沾到的泡沫粒,纷纷起舞的细软泡沫粒不舍地缠住了她的指尖,如同她此刻复杂的心情。 强迫自己硬下心肠,转过身,对着黄庭轩淡淡地说:“木雕和画你拿走。” “晚宁。” “以后除了生死这种大事,我们不要联系了。” 这样的话,黄庭轩已经听过很多遍了。 幸好,他不是长平那种尊重规则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为什么?" "我说过,我想开始新生活了。"衣晚宁很讨厌多次重复自己说过的话,但是总有人假装听不懂。 黄庭轩的眉头微微皱起,不甘地说,"就那么喜欢连鼎文。"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他心中不安的猜测。 第53章 衣晚宁冷冽而清晰:"我再次强调,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说这话。不是连鼎文,也会是其他人。你既然那么在意连鼎文,那我干脆答应连鼎文吧。" 黏黏糊糊像什么话,永远也迈不出去。 她知道,自己的话语会在黄庭轩的心底割上一刀。 她也明白,骄傲的黄庭轩,会假装若无其事。依旧那副清风明月的少年样,用他的骄傲和风度来掩饰伤痛。 但是这一次,衣晚宁计算错误。 女人是这个社会上最遵守规则的人。 男人,不是。 男人会掀桌。 “晚宁,当时我们签了离婚协议。”黄庭轩的话语在房间里回荡,像是一场动荡的青春。 衣晚宁毫不犹豫地肯定:“对。” 他右嘴角弯起,像是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大男孩,“离婚协议要生效,必须我们俩一起前往婚姻登记机关,办理离婚手续,领取离婚证。” “……” 窗户没关,夜风很大,吹得衣晚宁的丝裙簌簌作响。 好半晌,她才晃过神,发现寒窗苦读 15 年,竟然是法盲。 当时她签了协议,虽然有见证人成风,但确实也只签了协议。 “……我第一次离婚,我不知道啊。”她的第一反应几乎是本能的逃避,想要耍赖,但是话说出口,立刻意识到一个最大可能性,“黄庭轩,你套路我!” “嗯,套路了。”他没有否认,也没有辩解,而是直接承认了他故意的卑劣。 他笑了,却笑得很酸涩,“我想着,等我们冷静下来,能够正常对话,我再告诉你……可是你一声不吭就消失了。” 气得浑身发抖的衣晚宁,指着黄庭轩,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用力推着黄庭轩往外面推。 “滚·出·去!” “好的,我周六集训结束来看你。”黄庭轩努力扬起笑容。 他已经很久没被衣晚宁这样气势汹汹地骂过了,不知为何,心里竟然舒畅了很多。 但是,看见衣晚宁拿起茶几上那把亮闪闪的菜刀,他知趣的退场,没有继续纠缠。 待屋子恢复平静,衣晚宁颓然地倒入沙发深处,无力地头埋进抱枕里。 “不对!”她蹦了起来。 如果两人没有结束婚姻关系,那么现在以她和黄庭轩的身份,会触发回避原则,根本没办法继续审天和集团。 “天煞的黄庭轩!你是上天派来惩罚我不吃香菜的吗?” 门铃响起,她不想去开门。 直到手机响起,是佟瑶。 接起来说上几句,她不情不愿地打开门,让拎着酒的大美人进屋。 佟瑶一进来,四处打量一番,看见地上拆开的木架,工艺品,但没有那个人。 趁着衣晚宁去拿冰块和酒杯,佟瑶赶紧拿出手机,准备给连鼎文发了一条讯息,简短地报告了当前的情况。然后迅速地将手机放回口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没想到,上次劝着佟瑶少喝的衣晚宁,现在却一言不发,一杯接一杯地牛饮着,仿佛要用酒精来浇灭心中的烦躁。 不时还能评价手中的酒,“佟美人,你好意思吗?拎那么便宜的波本酒来看我,不过再好的波本酒也贵不到哪里去。” “晚宁,你这样喝,我有点慌儿?失恋了?” 佟瑶预想一个可能性,难道是连鼎文放弃了,又怕衣晚宁想不开,才让她来看情况。 男人真不是东西! 越看晚宁越可怜,佟瑶忍不住陪着多喝几杯。 待喝得七七八八,衣晚宁终于忍不住抱着佟瑶,吐露出了心中的更大秘密,“谁失恋!我 tm 的连婚都没离掉,黄庭轩这不要脸的臭东西,居然摆我一道。” 她不甘、她愤怒、她无奈。 本可以重新开始的事业,结果黄庭轩这王八蛋留了那么一手。 怪谁?怪她不懂法。当初就不该省律师费! 然而,佟瑶听到这话,一时间愣住了,她原本以为衣晚宁是因为感情问题烦恼,没想到事实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哈?什么意思?你和黄庭轩,还是合法夫妻?” “……” 第46章 灵虚香(上) 沉香、乳香、丁香、白檀香、香附、藿香、甘松,以上原料各取二钱;远志一钱,蒿本三钱,白芷三钱,玄参二钱;零陵香、大黄、降真、木香、茅香、白芨、柏香、川穹、三奈,各二钱五分。甲子日配药、丙子日磨料、戊子日和料、庚子日制香、壬子日窖藏。 ——灵虚香《天皇至道太清玉册》 衣晚宁有时想,如果把她和黄庭轩同时放在辩论赛场上比赛。 只要裁判不吹黑哨。 那么,大概率不善言辞的黄庭轩是要输掉比赛的。 但生活不是辩论赛场,真实的生活微妙之处就在于,在正常人类基本守则内打不过衣晚宁的黄庭轩,却别具一格地在她的知识盲区开辟了新赛道。 在新赛道里,他无敌了。 “起诉吧。”佟瑶提议,“还是你舍不得?” 步步紧逼的言语,让衣晚宁不得不面对自己内心真正想法,“……” 复盘整个事件,衣晚宁发现自己至少在 2 个节点犯了严重失误。 举凡她谨慎一些,让她重回那个节点,一定不让这种离谱的事情发生。 但,那又如何?人生在世,谁不是跌跌撞撞,偶尔撞得一头一脸血? 这个不完美的世界,向来允许人可以不完美。 她还年轻,可以去尝试,去跌倒,去从失败中汲取教训。 年轻的人,就该有年轻的活法。暮气沉沉的念叨当初该如何如何,解决不了事情。 错就错了,站起来拍拍灰继续走就是了。 “还是……晚宁,你担心一旦起诉就没有转圜余地吗?”佟瑶的语气中带着关切。 余地?做人留一线。 衣晚宁的眼神透过酒杯,望着逐渐融化的冰块,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她不想详细解释,只是用一种含糊的语气说道,“他爸爸对我有恩,做人,不能恩将仇报,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事。” 不当那个坏人,不是因为她不敢,而是她不想。所以她选择咽下这口窝囊气,再想其它方法。 举起酒杯,一口将酒液饮尽。金色酒液带有苹果汁、肉桂和一丝焦糖的轻盈香气,充盈口腔,不得不赞同:“好酒。” 似乎她对波本有些刻板印象了。对黄庭轩某些印象,也刻板了。所以才被耍了。 佟瑶看着衣晚宁,问道:“心情好了?” “好了。”衣晚宁回答得干脆利落,甚至还有一股冲动在心中涌动。 佟瑶为她倒了半杯,“想清楚怎么解决了?不用回答我,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昏暗的灯光下,衣晚宁似乎看见自己面前摆着好几条道路,像迷宫中的通道,充满了未知。 无论选择什么方法去解决眼前困境,总有人要受伤。看来,她只能自私点儿,让黄庭轩受伤。 “我下周请一天假,去棋院逮黄庭轩,然后去民政局把手续办了。” 佟瑶的眉头微蹙,不确定地问,“你就那么肯定,他会去?” 衣晚宁铿锵有力地决定,“他必须去,这是他欠我的。” 这一次,她做好了所有攻略,提前网上预约拿号。 像一位精明的战术家,精心策划了每一步。 还特意付费咨询律师,确保整个流程不再出一丁点错。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她仿佛看到胜利在向她招手。 然而,计划却赶不上变化。 周日,衣晚宁信心满满地拿起电话,约黄庭轩出来做了断,却意外地发现电话那头只有冰冷的忙音。她不甘心,又转而拨打了成风的电话,却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你再说一遍!” 手机那头的成风,语气焦急地告知:“观澜杯,黄哥第一轮被淘汰了。现在找不到他人去哪里了,电话打不通。” “别担心,他那么大一个人,想通会出来。又不是第一次了。”这人心态真的很差,一旦大劣,就会躲起来。 好在不会躲太久,舔好伤口就会若无其事的回来。 “希望如此。”成风还是很担心,还想多嘴几句,通话已经被衣晚宁挂掉。 话虽如此,衣晚宁依旧惴惴不安,手指轻轻敲打着玄关的鞋柜。 再怎么样,那个人,不是那种轻易因比赛失利而受到打击的人,除非打击面过大。 衣晚宁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扭头离开公寓。 直奔他们曾经的家,幸好,电子锁密码还没换。 她轻易进去,如龙卷风入境一般到处翻找,两间卧室没有人。 “黄庭轩!” 声音在屋里回荡,但是没有人回应。 她心底开始慌张。 桌上压了一份文书、一封信。 第54章 信上只有四个字:别来找我。 衣晚宁差点骂出声:几岁了!一旦不如意就玩失踪。 他是迪士尼在逃公主吗? 每次说不要去找他,真不去找。又一幅被全世界抛弃的委屈模样! 她再次拨打了黄庭轩的电话,那一头已经处于关机状态。 “呵,又玩这套。”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冲到主卧,到处翻找,直到拉开抽屉,只见几个空药瓶静静地躺在那里。仔细检查后,确认这些不是普通的维生素或者营养片。 但是上面的语言,它认识她,她不认识它。 迅速拍下照片发给汪洋:哥,帮我看看这是什么药? 等待的每分每秒都像是煎熬,直到手机屏幕上终于弹出了回复:c17h19clf3no。 她刚想骂自家大哥知识霸凌,手机响了,是汪洋。 电话那头,汪洋的声音异常严肃,追问道:“怎么回事啊?你抑郁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是治抑郁的?”她差点握不住手机。 “嗯,主流的抗抑郁药,盐酸氟西汀,化工合成,副作用挺大。熔点:158.4~158.9oc,沸点:569.2oc。”汪洋的回答专业而详细,但却不是衣晚宁想要的内容。 “谁问你这个!挂了!”没好气地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现在的她可没心情听药物的化学属性,她更关心的是这个药是黄庭轩在吃吗?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了。 “我看你这嗓门不像抑郁,谁病了。”汪洋的调侃透过电话传来,缓解了衣晚宁一部分的紧张情绪。 “你一个大男人,那么八卦!会找不到老婆的。别打来了。”衣晚宁没好气地回应。 再度挂掉电话后,衣晚宁开始上网查找有关盐酸氟西汀的信息,特别是用药量。 在仔细阅读和计算后,她震惊地发现,根据空药瓶的数量和剂量,黄庭轩至少已经服用这种药物快两年了。 拿着药瓶的手不由自主地逐渐收紧,心中充满了担忧,但更多的是愤怒,“狗东西,你最好祈祷别被我找到。” 衣晚宁驾驶着车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中穿梭,去了很多黄庭轩可能会去的地方,但都没有找到他的踪影。 那么大一只,还拿着身份证,哪里都能去。 就在她焦躁不安时,手机响了,上面的名字让她很诧异。 “喂,晚宁姐。我是谷雨。” “怎么?”因为找不到人的烦躁,衣晚宁语气不太友好。 电话那头的谷雨似乎也感受到了衣晚宁的烦躁,声音有些胆怯,顿了一会儿才传来声音,“……前姐夫在山房这边,状态看起来很不对劲。” “看住他,别让他跑了!”她几乎对着手机咆哮。 仲夏的山房,明月如水漏过树梢,洒在小径,蝉鸣的热闹。 农学生们嘻嘻哈哈地在院子里聊着今天的收获。 当他们看到衣晚宁急匆匆地走进院子,大家立刻站起身,热情地向她打招呼,她扬起笑容应付一会儿,就往谷雨哪跑去。 循着谷雨指引的方向,穿过院子,衣晚宁她看见那个人靠着杏树下抽烟,单薄的衬衫已经被打湿大半,脚边放着几个酒瓶。 闭着眼睛靠着树干,不知在想什么。 院落之外,不断飘来阵阵欢声笑语,它们如同夏日的微风,轻拂过每个角落。然而,他,却独自一人,静坐在湿润柔软的野草之上,被一片孤寂包围。 当那串熟悉的急促脚步声划破寂静,他缓慢睁开了双眼。 一瞬间,他看见了他的仲夏夜之梦。 山岚吹过,时间凝固了,连同他的心跳。 那个身影向他缓缓走来,带着清辉,照亮了他世界的晦暗角落。 然后,他的梦境,如同天边悬挂的那轮明月,轻盈地投入了他的怀抱,勒紧他的咽喉。 “狗东西!你#¥%” 看热闹的学生听到这声爆呵,肩膀瑟缩了一下,在谷雨的驱赶之下,把后院留给这两人。 趴在二楼的野狐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眯眼看着下面的全武行。 待衣晚宁出够气,已经是满身大汗,喘着大气坐在旁边。 “又不是第一次输!上次是因为输给类似当年的自己,这次呢?!这次又找到什么理由逃避。”她的言语近乎粗暴,完全没有往日的温声细语。 “……失望,我以为找到了未来的路,却一塌糊涂。甚至找不到自己的棋。”眼角也被挠了几条伤的黄庭轩,不管不顾地倒下,靠在衣晚宁的腿上。 “说人话,别逼我再抽你。”说话间,衣晚宁的手再次抬高,做出威胁的姿态。 黄庭轩不为所动,反而更加靠近衣晚宁,几乎是半抱着她,闷闷地说道:“……我以为我找到运用 ai 围棋的方法,实战时,却连一个二段棋手都下不过。” 他身上的热量和气味随之传来,衣晚宁不禁皱起了眉头,用力挣扎,想要摆脱黄庭轩的拥抱,嘴里嘟囔,“放开我,你身上都是烟味和汗味,臭得我想吐。” “不放。” 然而,被激起叛逆心的黄庭轩却像八爪鱼一样紧紧黏着她,不肯放手,仿佛在寻找一种依靠。衣晚宁挣扎了一会儿,最终因为力气耗尽,只能任由黄庭轩抱着。 起初,黄庭轩还窃窃地笑,似乎在衣晚宁的挣扎中找到了一丝乐趣。但当他回想起今天的对局,笑容逐渐凝固,眼中充满了挫败。 他使用 ai 围棋进行训练,不断忍受着 ai 对弈那种碾压式的受挫感,理解 ai 思路的同时,去刻意模仿学招,但是形势判断永远跟不上 ai。 邯郸学步战国时期,一个燕国人听说赵国邯郸人走姿很漂亮,便来到邯郸学习邯郸人走路。未得其能,又忘记自己的走姿,最后爬着回到燕国后,忘记自己的棋该怎么下。 他很痛苦。 第47章 灵虚香(中) 安慰人不是衣晚宁擅长的事,她嘴巴张了又合,不断酝酿各种各样的说辞。却在低头时,看着脆弱得几乎要随风而去的身影,一言不发。 人值得安慰,狗不配。 “再试试。” “嗯?” 黄庭轩抬起头。 衣晚宁揪着他的后领拉离,就像往日她揪着野狐的命运后脖颈。 “黄庭轩,再去试试。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没空在这里颓废了。” 生怕对方听不懂,衣晚宁残忍地提醒黄庭轩,“成风马上升六段了。”比他小的棋手不断进步,而他却在这里撒娇。 闻言,他抱得更紧了,嗅着她身上的香气,“……你好残忍啊。把以前温柔的晚宁,还给我。” “我还可以更残忍,起来!狗东西。” 两人争执之时,风尘仆仆的汪洋在谷雨的带领下,来到后院,却顿住了脚。 看着衣晚宁和黄庭轩衣冠不整的样子,不由得摇了摇头,上前一手一个拽起来,扭头与谷雨开玩笑,“看见没,这就是你们农学生太努力了。让这些人吃太饱了,大白天呢,人来人往的地方都快滚一起。伤风败俗啊。” 谷雨偷偷看了一眼,又低头。 “哥,别污蔑我,我比小葱拌豆腐还清白。” 汪洋懒得听她辩解,直接进入了正题:“来都来了,干活吧。刚好缺人。”未等两人反应,他便给衣晚宁分发了头灯、5 个采样瓶和一包手套,显然是有备而来。 “采样前,打开手机录像功能,录下采样过程,记得写好标签。”汪洋吩咐完,就背起另外一套水样采集包出发。 这什么东西?一来就安排工作。 衣晚宁愣了一下,不由得大喊:“大晚上的,哥……你有病吧。” 汪洋听到喊声,回头解释:“晚上才能拍到。” 旁边的谷雨显得有些不安,她的眼神在汪洋和衣晚宁之间来回游移,语气中带着担忧:“汪家大哥,晚宁姐做不来吧。现在晚上。” 汪洋对谷雨的疑虑不以为意,挑眉,“她又不是残疾,怎么做不来。出发吧,别愣住,快快快。把所有人都撒出去。”任务的紧迫性让他不愿意再多说一个字。 衣晚宁还是摸不着头脑,追上去问:“你没跟我说,这是要干什么啊。哥。” “水源采样。”汪洋想起没给地点,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地图,递给衣晚宁,“地图拿好,画红圈的这几个点,你和黄庭轩一起去。出发吧。” 还未等她反对,汪洋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 在被大哥抽打,还是出去一趟,这两个选择中,衣晚宁选择听长辈的话。 夜间,山高林密,不时传来老鸨的凄凉叫声。 衣晚宁不禁生出几分惧意,一边在心中默念着‘南无阿弥陀佛’,一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此起彼伏的阴影。 与之相对,黄庭轩悠然自得地跟在衣晚宁身后,轻松得像来参加一场郊外的踏青。 走了一段路,原本热闹的山间夜晚,忽然安静下来,虫鸣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肩膀瑟缩了一下。 第55章 “黄庭轩……陪我说说话。”衣晚宁试图用谈话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减轻心中的恐惧。 “说什么?”黄庭轩的声音平静,似乎并不理解衣晚宁的用意。 “什么时候跟我去民政局扯离婚证,最好明天,我预约好了。”衣晚宁直截了当地提出建议。 “不说了。”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讨论这个话题,而且他也不会同意离婚。 就在这时,一团黑影突然从暗处窜出,衣晚宁立刻吓得失声尖叫,本能地躲向了黄庭轩,紧紧抓住他,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衣晚宁,再看了一眼跑远的小松鼠。 从刚才到现在,衣晚宁的表现,让黄庭轩知晓了一件事。 “哎,总算明白,为什么你不跟我们棋院的一起去鬼屋玩了。”黄庭轩轻轻拍着衣晚宁的背脊,语气中带着一丝了然。 衣晚宁的弱点,在夜晚,暴露无遗。 倔强又温柔的唯物主义战神,怕鬼。 “你闭嘴。” 衣晚宁试图用强硬的语气来掩饰恐惧,但声音的颤抖却出卖了她。 机会难得,黄庭轩没有放过逗弄她的机会,故作惊讶地指向某个方向,“哦,你看,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话音未落,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啊!救命啊!” 衣晚宁的尖叫声划破了夜空的宁静,紧紧地抱住了黄庭轩,努力将自己缩得更小。仿佛通过这种方式来抵御未知的恐惧。 两人越走越慢,几乎走了五六米,衣晚宁便会询问黄庭轩:“到了吗?” 她迫切结束这段令人不安的夜间加班行动,而且是无偿。 面对衣晚宁催促又胆怯的行为,黄庭轩只能与她并排走,方便充当晚宁的避风港。 不过,他对这片山林不熟悉,只能依靠手中的头灯照亮前行的道路,仔细辨认着每一个经过的路牌,确认他们是否在正确的方向上。 “快了,马上到第一个点。” 他试图减轻衣晚宁的焦虑,但是收效甚微。 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他的后背一定会贴上名为衣晚宁的膏药,或者怀里多一团温软。等动静过去,又施施然飘走。在这样的夜里,撩拨得他心痒难耐。 上次山林夜宿,怎么没发现她那么可爱。或许那时忙着逃命,没空害怕吧。 终于,他们地图上标注的第一个点。 月光穿透树梢,洒在河面上,碎裂的月光美得像一匹铺开的上等丝绸。 然而,河水忽红忽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如恐怖片里的怨恨之河。 闻到气味的衣晚宁忽然心安了,走路大胆了几分。 这种气味只可能人工合成出现,不会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此时,她想清楚,自家大哥为什么要大晚上出来采水样,因为某些公共素质道德低下的化工企业,趁着夜黑风高偷排。 “灯,灯打过来,不然手机拍出来乌漆嘛黑。你拿着手机对着这里拍,记得别拍我脸进去。”恢复常态的衣晚宁皱着眉头,对黄庭轩吩咐道。 “好~”黄庭轩迅速调整头灯的方向,将光线聚焦在衣晚宁需要照亮的地方。 忍着恶臭的衣晚宁,按照以往汪洋教她的手法,把采集到的污水倒入采样瓶,并打上标签。 干净利索地去了其余四个点,只有一个点有刚才那种刺鼻的气味。 完成自家兄长分配任务的衣晚宁,发了消息给汪洋。 那边很快回话,让衣晚宁和黄庭轩尽快回山房。 “你以前经常帮大哥采水样吗?” “不是经常吧。” 汪洋当年的毕业论文是山林化学物质残留解决方案,为了做好这个论文,全家人都被他调动起来,跟马拉松一样跑山。 那时,天没亮就被大哥拽起来,满山采水样、土壤样品。 作为回报,每年香药开始种植,她会呼叫大哥请年假过来帮忙,她就可以不回山房当免费劳动力了。 黄庭轩松了一口气,轻松许多,“那还好。” “什么还好?”衣晚宁有些警惕。 望着警惕的衣晚宁,黄庭轩温柔地说道:“以后大哥再吩咐,我陪你一起。” “……你倒是陪我把离婚证扯了!”想到这事,她就有点暴躁。 黄庭轩想毁了她刚刚重启的事业吗? “我现在不想离婚了。”他直截了当地告诉晚宁心中所想。 “你再说一遍?”衣晚宁恨不得嚼碎黄庭轩,“你知道你给我搞出多大的麻烦吗?黄伯伯去了天和集团,还当了集团 ceo!欸,我可是去审计的人啊,结果要审的人是我公公,这种审计报告一点效用都没有!你是不是看我的新生活顺利,故意给我下绊子啊!” “没有哦。” 她的怒火却让他觉得可爱,能对他生那么大的气,而不是古井无波的冷静,真是太好了。他忍不住偷偷与她分享秘密,“我和你说一事,你不许笑我。” “说说说!” “我也是上个月,我爸找我拿我俩的离婚证去办事,我才知道我俩没离。”当时,他翻了家里好几处,终于找到离婚协议,拿给父亲。父亲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再三追问之下,大呼:好,不愧是我儿子!竟然留了后手。 所以,卧龙十步之内,必有凤雏?! 读书时代,她的数理化向来都是年级前 10。黄庭轩虽然没有读书时代,但是 20 岁前,也是围棋神童待遇。 结果两颗脑袋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正常人。 只能怪,电视剧误我!以为只要签协议就可以了。 “那行,明天跟我去领离婚证。”这事必须解决,她与连鼎文签了补充协议,不能想走就走。 他低头,“不想去。” “早点去,早点了事。你犟也不是现在犟。知不知道现在还有离婚冷静期呢,记得明天表演一下我们感情真的破裂了。不然要被拉着说很久……还是,你要怎么才想去?说出你的条件。”起码她查到的民政局攻略是这样,只要双方有一丝留念,离婚处绝对要开始叨叨。 谁知,这话让黄庭轩脸色大变。忽然大跨步走向她,衣晚宁一阵紧张,不自觉向后退了几步。直到她抵到身后的树干,几片枯叶落下。 细嫩的草叶被鞋底碾碎,散出浓烈草香。 凉月在两人身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他的手臂伸出,坚实地压在树干上,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止了衣晚宁的逃避。 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如此之近,近到她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和急促的呼吸。 少有的压迫感,令衣晚宁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慌意乱,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警告你啊,别,别乱来啊。” “晚宁。”黄庭轩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衣晚宁不由自主地抬头,目光与黄庭轩的双眸相遇。 她看见,他的眼中装满了星光。眷恋得如同最柔软的月丝。 刹那间,她被星光吸引,就像被恒星引力捕捉的行星。 世界消失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低沉的声音像小夜曲一般,在她耳边奏响,“我,好看吗?” “嗯。”她几乎下意识回答。 黄庭轩的得逞笑声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笑容中带着璀璨星光。 但衣晚宁不愿他这么轻易地占上风,变成以后嘲笑她的陈年料。迅速拽住他的衣领,将他往下拖。 一口咬在他的下巴上。 黄庭轩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咬惊到,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轻微的呻吟。 “笑什么笑,哼。”手掌推着他的胸膛,温热从手心流淌到心底。 “晚宁。”他的手指轻轻触碰她的脸颊,温柔地引导她的脸庞向他靠近,想要看见她的窘迫。 却被衣晚宁一巴掌推开,在他错愕时,衣晚宁踮脚,如同被月神蛊惑一般,攀上了他的肩膀,吻了这个男人。 如愿看见他耳根彻底红透。 得逞的衣晚宁推开愣住的黄庭轩,不屑地说,“老夫老妻,还纯情得跟童子鸡一样,啐!” 下一秒,黄庭轩的手臂忽然环绕在衣晚宁的腰间,将她更紧地拉向自己,两人的身体紧密相贴,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和心跳。 “说谁童子鸡?!” 第48章 灵虚香(下) 身是香炉,心同香子,香烟一柱分明是,依时焚透昆仑,缘空香泉袅祥瑞元代王哲的《踏莎行 咏烧香》。 在他的臂弯下,衣晚宁不合时宜想起了这一段。 “明天必须去。别耽误我的工作。”她命令着,要求他必须同意。 “晚宁,你在害怕什么?” “当然是害怕再次喜欢你啊。”她理所当然说出这样的话,反而让黄庭轩不知如何应对。 看着他错愕不安,又惊喜又惶恐的脸庞,衣晚宁感慨:“一看到你这张脸,我就觉得当初结婚的决定真好……但是呢,我这个人很要强,做不到你心中的第一,不想永远第二。所以,麻烦你离我远点。” 第56章 或许是这张脸,或许是他下棋时的笑容,更多是因为他的温柔。不同于其他人的温柔,他从来没有因为男女差异、身份差异、家庭差异看轻任何一人,平等地看待每一个个体。 或许有人会说,这种事谁都可以做到啊。 实际上,只一个谦逊对待他人,大部分人就做不到。不由自主地慕强,不由自主地示弱…… 喜欢这样的一个人,实在是一件太过于简单的事了。 这些话她早就想跟他说,却无法说出口。纠纠缠缠辗转反侧,还是坦率地说出,不是为了挽留,是为了好好告别。 闻言,他看着晚宁抿紧的嘴唇,沉重地说道:“晚宁,五年前我就发现我的瓶颈期到了……然后,我遇到了你……”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她冷淡地打断,心弦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风来,他闻到一股清幽的香气,不是她日常摆弄的香材,也不是洗发水,更不是香水。 熟悉的味道,淡淡的,是她的气息。 忍不住靠近,鼻尖轻轻碰触到她的脖颈,凉与热相撞,轻轻一点离去。 看着衣晚宁脸上紧绷又嫌弃的神情,他涌起了一股恼意,想要欺负得对方哭不出来。 忽然间,他如同猎豹般迅速凑近,肆意地将她身上的香气深深吸入肺腑,炙热而微湿的呼吸如同夏夜热风一般,疯狂席卷她裸露的肌肤。 看着她身上因他的接近而迅速起了细小的疙瘩,他忍不住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我很擅长在棋盘上迂回布局,现在我发现,对你,我不能迂回了。” 衣晚宁两只手都用力推他,严重警告:“赶紧松开!别说些听不懂的天书。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黄庭轩退开一些,给她足够的空间,让她能够大口呼吸,仿佛在说——我松了。 紧接着,他捉住她的手,凑到自己面前,轻轻地吻了吻她的手背,放开。 换了一种更加直接的说法:"晚宁,我离不开你。" "关我什么事?" 在他那样深情的注视下,衣晚宁几乎有些哆嗦,无处可藏。 人畜无害的懒土豆,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有男性魅力。 他靠得太近了,在那样的好颜色之下,心悸动得无法停止。衣晚宁有些咬牙,后腰那只手贴得太紧了,甚至开始用力,仿佛随时都能将她拉入他的领域。 她抬头,瞪了他一眼。 然而,就在这抬头的瞬间,两个人的鼻尖几乎碰在一起,距离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晚宁,你闻到了吗?是你身上的香气。很好闻……甜的。” 他身上的温暖气息几乎笼罩了她,衣晚宁更加慌乱,往后退一步,却被他的力量压了回来。只能皱眉抬头望着他,自暴自弃地说道:“你到底想干嘛?回山房吧,外面花蚊子太多了。” 她才不管黄庭轩要说多少情话,她不想被蚊子咬。 黄庭轩道:“不离,好不好?” 月亮躲入云层,山林暗淡下来,令人心慌。 黑夜令人恐惧,衣晚宁再次挣扎,却反而被他用力一拉,整个人摔进了他的怀抱,被紧紧地抱在怀里,密不透风。 那个高瘦又纤细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浑身结实,像山岳一般稳重。他钳制晚宁的双手,十字交叉地固定在她的背后,呼出的气息若有若无,如同山谷云雾,笼罩在她的上空。 "晚宁,好不好?答应我。" 黄庭轩侧过头,目光落在她黑发中露出的一点白,轻轻地咬了上去,湿热的感觉钻入了她的耳朵,让她感到一阵酥麻。 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到了,衣晚宁慌乱中用力抬腿…… 回到山房的两人,一人眼睑低垂,一人走路姿势怪异。 衣晚宁放下那些瓶子,去水龙头那洗了好一会儿的手。回头想要继续教训几句。 看见黄庭轩露出的手臂被蚊子咬了十几个大包,顿时心情舒畅。以她对这些花蚊子的了解,起码要一周以上才会消。部分会过敏的人群,还会因此高烧。尤其黄庭轩这种娇弱的城市沙雕。 大快人心! “哼!活该。”衣晚宁忍不住幸灾乐祸。 半卧在藤椅上的黄庭轩,哀怨地看着她,“晚宁……好痒啊。” 一时不忍,晚宁走过去,丢给黄庭轩一盒艾草止痒香膏,“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违背他人意愿,容易遭报应。” 却被那人伸长手抓过来,半坐在他身上,他迅速往她的脖颈上落下一个浅吻,“这里被蚊子咬了,给你消消毒。” “黄庭轩!你真恶心!口水不要擦我身上!”晚宁用力擦了几下,才没有那个黏腻感觉,直接用他的衣服擦手。 他大笑着,手臂紧紧揽住她的腰,头靠在她的肩窝里,不让她起身,仿佛在说古老的誓言一般诉说,“我以后努力下棋,努力赚钱养你养野狐,你想做什么我不会拦你,还给你当拉拉队。所以,不离了。” “嗯?”衣晚宁被他近距离的温柔打得头晕脑胀,望着那双坦荡的眸子。再次低下头,然后用力拧他腰间的软肉,恶狠狠地说道:“你已经拦着我审计赚钱了!” “疼,疼,疼。真的疼。”黄庭轩的呼痛声中带着宠溺,借机偷亲了她的脸颊一下。 令晚宁捂着脸,有些羞愤地望着他的眼睛。 与此同时,采水样掉进臭水沟,自己爬上来,还被谷雨嘲笑一路的汪洋,站在柴扉那里。 目光如炬地看着这腻歪二人组。 回头与谷雨说:“拍照,发给我二婶。还有我二叔。他们如果不三年抱俩,我就行使我的催生权利和义务。” 衣晚宁慌张地起身,却被揽得更紧,她伸长手大喊:“大哥,有话好好说!” 洗完澡的四人,坐在点了驱蚊香的茶室中,四散逃逸的龙脑凉意驱散了夏夜燥热。 汪洋揉着发疼的太阳穴,看着衣晚宁和黄庭轩,不知要怎么处理眼前的事了。 思来想去,他先找个借口,支开看热闹的谷雨,关上门。 "你俩原来还没离婚啊。" "事实离婚,也算离婚。而且分居一年了……" 衣晚宁试图解释,但似乎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汇。 "不会用法律词汇别乱用!" 汪洋操起桌上的分茶片,轻轻地敲了一下衣晚宁的脑袋,转头问黄庭轩:“前妹夫,抗抑郁药是你在吃吗?” 黄庭轩一脸茫然地看着汪洋,对汪洋的话语感到困惑。 直到汪洋不耐烦地掏出手机,亮出衣晚宁之前发给他的那张照片,黄庭轩眯眼看清后,才低声说道:"……嗯。" 汪洋关切地说道:"那个药副作用太大,你可以换成这个牌子,是我同学研究的,效果不错。" "哥!" 衣晚宁几乎想抬起茶盘砸向自家哥哥了。 看到妹妹那护犊子的模样,汪洋心中暗想:嫁出去的女儿,胳膊肘都往外了。 "嗯哼……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一切听医嘱,你尽量不要过于依赖药物。" 汪洋停了一会儿,犹豫片刻,又问:"天和集团 ceo 是你爸爸?" 这下,衣晚宁晓得自家哥哥的真实目的了,先拉近关系,表示关切他人身心健康,紧接着图穷见匕。 不过,黄庭轩那么聪明,应该不会上当。 "不是,他只是代管。我堂姐结婚后,就会交权。" 黄庭轩利索地回答。 汪洋欣慰地笑了,脸色沉下去,完全不绕任何弯,直接说道:"化工集团和天和集团合作的新项目,审批有问题,环保测评也有问题。这事你知道吗?" 黄庭轩茫然地摇头,他对天和集团的事务一无所知。恐怕,天和集团的事情,晚宁知道的,比他知道的更多。 看到黄庭轩的表现,汪洋心中踏实了几分,"不知道就好。明天我送你俩去民政局,尽快领了离婚证。" "汪哥……" 黄庭轩不明白这些事有什么关联,但他有一种隐隐约约的预感。 事情太过复杂,如果要说清楚的话,恐怕得一两个小时。汪洋直切中心,"现在离婚来说,对你们是最好的选择。别想作什么妖,我有的是手段让天和集团股价狂跌,股市很脆弱的。受不得一点政策波动。" “大哥,真正的理由是什么?” “放她自由去追寻想要的东西,你们或许有个好结局。尤其你爸接了那么一个烂摊子,你可不能拉我妹妹进泥塘。” 对事情定性后,汪洋驱赶两人早点休息,明天早点出发。 深夜,她煮好一锅养生汤,一个屋一个屋的送过去。 站在这扇门前,她犹豫了一会儿,刚要转身离开,门开了。 她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尽量温和,不要起冲突,避免黄庭轩改变主意。 但是,看到黄庭轩的模样,差点叫出声。 这家伙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运动短裤,露出了上半身的腱子肉。 因为刚刚擦过止痒香膏的缘故,皮肤看起来油光发亮。 第57章 从她脸上看到惊艳,黄庭轩故意朝她走了一步,弯下腰凑在她耳边,“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回过神的瞬间,衣晚宁一把推人进屋,忍着脸颊的飞红:“陋居里还住着未婚小姑娘!” “那已婚小姑娘怎么脸红了……想摸吗?”某人自信满满地说道。 养生汤一放,衣晚宁拿起椅背上的大毛巾,劈头盖脸砸黄庭轩身上,“狗东西,耍流氓耍我头上!谁教的!” “长平和成风……目前看来,你很喜欢。看呆了。”他毫不犹豫地交待同伙。 “谁看呆了!”她上手锤了他胳膊两下,结果惹来一手黏腻。 衣晚宁气得苹果肌有些抽搐,而那狗东西竟然还不要脸地贴过来,她闻到他身上散发的汗味,浓郁的香膏味,混合在一起不难闻,只是她的心跳得太快了,有些受不了。 她真的很不擅长应对这样的黄庭轩。根本不敢再近距离看着黄庭轩了。 似乎逗弄够了,他收起笑意,略微伤感地说:“明天我陪你去民政局。” 她不敢相信这人忽然的好说话,“真的?” “不过,我有条件。” 第49章 打劫(上) 打劫,是指黑白双方都把对方的一个棋子围住,这种局面下,如果轮白下,可以吃掉一个黑子;如果轮黑下,同样可以吃掉一个白子。因为如此往复就形成循环无解,所以围棋禁止“同形重复”。根据规则规定提一子后,对方在可以回提的情况下不能马上回提,要先在别处下一着,待对方应一手之后再回提。 ——围棋知识(一旦出现劫,有的交叉点(禁着点),谁也不能下,谁下谁吃亏) 归功于前期做的功课,衣晚宁顺利办理相关手续。工作人员惋惜地通知两人,30 天后,需要夫妻两人一同前往,即可办理离婚证。 30 天……这个期限对衣晚宁来说,既是一个缓冲,也是一个难题。她算了一下项目周期,开始在隐瞒真相和向直属领导坦白之间踌躇不前。 有时候,她真的很羡慕那些杀伐果断的都市女性,她们的每一步都坚定不移,一往无前,面对困难和挑战,总能迎难而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完全不惧怕任何情感的压力。 相比之下,衣晚宁觉得自己笨拙顽固,总是思前想后,预判各种可能性。 如果最坏可能性发生导致的后果,她能接受,才会选择去做这件事。决策很迟缓,好在做出的决定不会后悔,否则更加要羞愧地钻地缝了。 烈日灼烧,地面烤炙着她最后的忍耐。 难以言说的压抑,仿佛连空气也变得粘稠。 憋着一股劲儿,她缴纳了停车费,弯身进入驾驶位,准备离开让她感到窒息的地方。然而,当她从后视镜中看见黄庭轩抱着宠物外出箱,一脸得意的样子时,她忍不住咬紧了后槽牙。 勉强忍住喷薄而出的怒火,扯着嘴角,刻意温柔地说:“你没时间照顾野狐,不如还是还给我吧。”言下之意,猫还回来。 面对衣晚宁的循循善诱,黄庭轩假装耳聋,伸出手指挠挠野狐的下巴,橘猫很快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十分享受。 直到衣晚宁说了第二遍,他才抬头哼了一声。 “我那么大一个媳妇,说丢就丢了。我也没计较。我的条件就一只小猫咪的抚养权,你也答应了。再说,你同样没时间啊,是妈妈在照顾野狐。”几乎是毫不留情拆穿立了爱猫人设的衣晚宁。 这能忍?绝不! 衣晚宁立刻回头,认真说道:“我能给野狐一片山林。你能给什么?猫猫喝水的碗,你还经常忘记洗!猫屎也老忘记铲。” 谁知,黄庭轩挑眉,完全不把这些话当回事。而是,温柔地从外出箱里抱出野狐,叉着小猫的腋下举高,宠溺地脸埋入野狐的柔软肚皮,“现在有全自动猫砂盆,我一周去丢一次就可以。小猫咪只要爸爸给它做的猫饭。看在夫妻一场的情谊,允许你来探视。” “嘶……” 探视?哼!等着,她哪天上门连猫带包,一起偷走。 不甘不愿地送着这一人一猫回到故居。不想上楼,又担心黄庭轩没轻没重,导致野狐受伤,或者安排的位置不对,让野狐住着不舒服。 于是,跟着上去当督工。 哪知,又一次遇到那位邻居。 "哟,带猫出去看病啊……" 邻居依旧自来熟地打招呼。 "啊,是的。" 衣晚宁顺着对方的话茬,不想多余解释。 “你家猫猫那么胖,确实应该好好看看医生。” 邻居的话让衣晚宁立刻为猫辩护,"它不胖!它只是壮!" “喵。” 野狐似乎感受到衣晚宁的维护,发出一声应和。 黄庭轩则在一旁笑得一塌糊涂。 “你俩感情真好。羡慕。” 黄庭轩接话:“你家也不赖啊。你媳妇经常陪你一起遛狗。” 邻居和黄庭轩的话让衣晚宁有些愣住,她想辩驳,却不知从何说起。 这人楼层到了,快步离开了视野,电梯门也随之关上,结束这场只有她和野狐受伤的对话。 衣晚宁阴恻恻地回头看向一人一猫,野狐艰难地转身,大屁股对着她,而黄庭轩则侧脸,假装看电梯上的广告,似乎在回避她的目光。 一进屋,她就指挥着黄庭轩七手八脚安顿好野狐的吃住,还拼接起来一个三层猫爬架,衣晚宁舍不得地看着悠哉巡视的野狐,伸手捞过小猫咪亲热了好一会儿,不舍地嘀咕:“宝儿,妈妈有空就来看你,你在这里好好拆家,别客气啊。”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后背贴上了一个热源,修长有力的手臂将她和猫一起紧紧抱住。 "黄·庭·轩。" 衣晚宁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叫出他的名字。 黄庭轩的略微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让我抱一会儿,不然 30 天后,我……" 没说完的话便是威胁。 好不容易才达成目的,怎么能在这时候功亏一篑。 衣晚宁和蔼可亲地眯着眼,将野狐递给黄庭轩, “来,野狐给你,胖胖的,可软了。我养得不错吧。” 不经意间,她的目光从墙上的挂钟上扫过,时间不早了。 此时,黄庭轩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说道:"太晚了,你早点回去,别留在碰我大儿。"话语中透露着关切,但听在衣晚宁的耳中,却刺耳,似乎带着一丝逐客的意味, "你这是猫到手,立刻翻脸?" "这样吧,今晚住我这,省得你说我翻脸不认人。" 黄庭轩的回应出人意料,他在给衣晚宁一个选择,同时也是一个陷阱,让她难以拒绝。 "住就住……啧。" 话出口,衣晚宁收住剩下的话语,抱着头哀嚎:"又被套路了。" 夜深人静,衣晚宁很少会因为换了地方睡不着。 今晚例外。 辗转反侧一百多次后,她认命起身,拨弄着挂在窗台的捕梦网。 “没用的小玩意。” 走到厨房接了一杯水,咕噜咕噜喝掉,思来想去,打开了投影设备,关掉声音,在黑暗中看无声电影。 三十年前的老电影,接近三个小时,情节冗长拖沓,主旨前后矛盾。可是却将海洋刻画到了极致,男主角热爱海洋、热爱事业,却难以融入现实社会,转而沉入大海去寻找梦想中的另一种生活。 “这个热爱大海的渣男到底哪里好看?”不知何时,黄庭轩坐在了沙发的另外一端。 “吓死我了,什么时候来的。”有时候,她真的很佩服黄庭轩的总结能力,总是能把一件蓝色忧伤的事,说得下里巴人,却又带着几分哲理。 “让雷诺死的时候。” “黄庭轩……”她怎么能告诉黄庭轩,她一直觉得这部片子里的男主角与他很像,同样认为事业比爱情,甚至比生命更重要。 电影男主追求他的理想世界,黄庭轩追求他的围棋世界。 她像电影女主角乔安娜一样,与他彼此拥抱,却只能孤单在岸上等待他的回归。 最后能够交换的,只有床上的温暖。 当电影里女主哭着放手,让男主滑落月夜的大海,抱紧那只海豚前往海洋深处。已然是凌晨三点。 她恋恋不舍地关掉投影仪,才意识到一个问题,“我以前存储存卡里的碧海蓝天,清晰度没那么高啊?” 黄庭轩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呵欠,“我买了修复版的蓝光碟灌录进去。” “为什么?” 他这样说着——“你每年一到夏天就拉着我看,我得为我的眼睛,找到最舒适的清晰度。” 黑暗中,她的眼眶有些酸涩,咬着下唇,开始一件件数落黄庭轩:“结婚后,天天不着家,脾气差劲,说上两句就炸。要不是你长得好看,我一个月都过不下去。为什么要在离婚后,你才告诉我,你可以很用心。” “晚宁,讲道理。结婚前,如果我不尽力表现完美,你不会喜欢我。可是,我那么多臭毛病,我改不了,我不想伪装,我想让你看见真实的我,我希望你能接纳真实的我。” 第58章 小区里大概只有这里,还亮起了灯。 灯亮时,黄庭轩从后面抱住了她。 “可以不放手吗?晚宁。” 他的手压着她的后脑勺,把她死死按在自己的胸膛。混乱的心跳,不止有他,还有她。 衣晚宁高涨的气焰销声匿迹。 “……吃药是因为我给你的压力太大了吗?” “不是。”他喉结滑动,“是我病了。那件事发生后,我不知道怎么去爱人,也不知道怎么爱自己。更不敢让你知道我病了。” 怎么敢让她知道,他心中的那些疯狂、恶毒、卑劣,他甚至想要拉着她一起在泥淖中沉沦。 “嘶——晚宁,轻点。”黄庭轩松开了衣晚宁,揉着被掐紫的胳膊。紧紧盯着衣晚宁脸上的神情。 衣晚宁拉拉有些发皱的睡衣,语气硬邦邦地说:“现在忏悔,晚了。”转身回次卧。 他的脸色变得阴郁,暖黄色的灯光依旧压不住阴霾。 看着她的背影,他说:“你果然喜欢上连鼎文了。” 谁知,衣晚宁从门里探出头,瞪着他,“谁当乙方要是能喜欢上甲方,我只能说口味太重。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麻烦把你的胡思乱想那股劲用在围棋上,说不定今年还真的能升段。” 黄庭轩被她这么喋喋不休地指责,笑得异常愉悦。 未等衣晚宁说完,抓住晚宁的肩膀,低头吻上去。错愕的衣晚宁,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那个恶作剧得逞的人已经回主卧,关上了门。 “晚安。” 本来为了解决失眠,出来看电影。 结果,现在更加睡不着了。 你知道怎么才会遇见美人鱼吗? 要游到海底,那里的海更蓝,在那里蓝天变成了回忆。 躺在寂静中,你决定留在那里。 抱着必死的决心,美人鱼才会出现。她们来问候你,考验你的爱。 如果你的爱够真诚,够纯洁,她们就会接受你,然后永远地带你走……《碧海蓝天》吕克贝松访谈记录。 梦里,她似乎被缠绕住了,被黄庭轩缠绕住了。缓缓往一片黑白色的世界拖拽,她挣脱了缠绕。 却发现,他走出了那个世界,站在她面前。 第50章 打劫(中) 次卧衣柜中的衣服还有清香,她翻了一下柜子。 角落处,从前与黄庭轩一起做的那盒熏衣香粉还在。摆了快四年。 她取出,拿去丢垃圾桶。这种熏衣香粉理论上只能保持半年,没想到这盒的香味居然留了四年之久。 但是必须丢掉,因为是天然材料,香味消失后,会招来无数小虫。除非纯用樟脑。 出门,看见客厅长桌上放着棋盘和笔记本电脑,黄庭轩不知什么时候起床。穿着睡衣、顶着一头乱发坐在桌前,一会儿与电脑下棋,一会儿自己的左手与自己右手下棋。 望了一会儿,她越过他的身边。 拉开窗帘,开窗透气。 楼下的喧嚣声如潮水般涌来,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在健身区爬上爬下,追逐打闹。 生活,或许就是这些平凡的小事拼凑起来。 毫无波澜,却无法轻易割舍。 向来松弛感很强的衣晚宁斜倚在窗台上,逗着野狐玩。 黄庭轩依旧沉浸在他的棋局之中,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直到楼下大喇叭开始播放电台音乐,提醒垃圾分类。 他才从自己的世界走出,淡淡地问道:“今天不用上班吗?” “多亏了你,我查到一半,被迫给自己放假了。”衣晚宁的语气中更多的是怨恨。 她曾无数次在心中预演,要如何将昔日的审计领导拉下马,精神抖擞地喊出那句:莫欺少年穷。 然而,现实却让她不得不选择审计回避。 她可以不顾一切地去做,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结果,伤害所有帮助过她的人,不管以后如何洪水滔天。 但多年的道德修养,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让她步履蹒跚。 也许,这正是她无法成为‘成功人士’的原因吧。 这些年,黄庭轩说过的无数话语,像风一样掠过她的耳朵。唯有那一句,像根刺一样扎在她的心里:晚宁太温柔了,不适合审计。 一直没有听见衣晚宁的动静,他抬起头,正对上她直勾勾的目光。一阵心虚之后,出于愧疚,提出一个小建议,“你还可以选择 30 天后不离婚,以天和 ceo 的儿媳妇身份杀回去。” 衣晚宁白了他一眼,直接怼回去,“想屁吃。” 归根到底,还是她不够谨慎,为了风光回去证明自己,轻易答应他人的邀约。这下子,差点把自己风光大葬。 “晚宁,最近我老想起以前的事。以前忽略的那些小事,忽然间一件一件冒出。”或许是想起往事,黄庭轩的声音柔得可以流淌成曲流河。 她更换了站姿,几分戏谑的神色挂在眉间,调侃道:“大概是因为你老了。”人只有老了,才会不停回忆往事,而不是向前看。 手执白棋的黄庭轩动作微微一顿,不服输地说道:“我比你小三岁……哎哟。” 窗台上的毛绒锦鲤在黄庭轩脚下落地,滚了几圈。被夺走玩具的野狐瞪大圆圆的眼睛,歪头看着衣晚宁。 一气之下的举动让衣晚宁也感到惊讶,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中暗自思忖:她不是那种容易失控的人,情绪也很少如此直接地表露出来。不知为何,最近黄庭轩的每一句话似乎都能轻易点燃她的怒火。 她不仅想发泄不满,甚至开始有了一些不可思议的暴力倾向。实在过于松弛了。 反思完自己,却发现那人半晌没说话。心虚之下,她想说一句抱歉,却见黄庭轩突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捂着被毛绒锦鲤砸到的后脑勺,“最近,你对我动手动脚的频率变多了。” 令她一阵哆嗦。 难道,黄庭轩脑子被打懵了? “你没事吧?”她关切道。 黄庭轩收起了笑容,“晚宁,30 天后,我们会老死不相往来吗?你舍得吗?” “怎么?想玩 30 天倒计时恋爱的把戏?我早就看穿你了。别想,没门,你老实点。”衣晚宁抱起野狐,趔趔趄趄放在猫爬架上。 真的太胖了,她的胳膊不住的颤抖。养黄庭轩这里也不错,让野狐吃吃苦,减减肥。 好饿。 意识到自己还没吃早餐,怪不得饿得有些胃疼,手臂也没有力气。于是,惯性走向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了酸奶和餐包,吃点东西垫肚子。 当吸管戳破酸奶盖的瞬间,衣晚宁像被按下了停止键,仔细地打量起酸奶包装,寻找着生产日期。再三确认后,松了一口气。 实在是因为她曾在家里冰箱,拿到过摆放一年的酸奶。始作俑者——黄庭轩。 那味道至今难忘。 不禁摇了摇头,试图挥去令人不快的回忆。 家里?!她怎么还会认为这是自己的家。 不太对劲,一切都不对劲。 黄庭轩从不是一个会打理家务的人。他很少关心冰箱里食物是否整齐,更不会在意里面的食品是否新鲜,尤其她喜欢的食物,他记不住,超市有什么他就买什么,从来不看保存日期。 衣晚宁再次打开冰箱,仔仔细细检查一遍,然后关上。又打开存放零食的柜子,再次关上。 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如同鼓点般急促,每一次跳动在敲打着她所剩无几的理智。 忽然,衣晚宁想到一个可能性,大步流星往主卧走去,大力推开衣帽间。 瞬间,如山一般倒塌的衣服迅速将她掩埋,那些衣物仿佛是过去的回忆,一下子将她厚重深埋。 紧随其后的黄庭轩见状,急忙上前,拖出被衣物埋住的晚宁,连声询问她是否受伤。 衣晚宁一身是汗,狼狈地坐在床边,大口地喘着气。 等到呼吸渐渐平稳,她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盯着黄庭轩,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当时离婚,我都扔进垃圾桶……你,你捡回来了?" 那个总是嫌麻烦,连丢垃圾都不愿意多走两步的黄庭轩;那个温柔到冷漠,让她感觉不到一丝爱意的黄庭轩;那个总是站在高山之巅俯瞰一切的黄庭轩。 她不敢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衣晚宁大力推开黄庭轩,走进那间半明半暗的书房。 书房里,一切如旧,每一件物品都静静地待在它们原本的位置,她未完成的藤编小手工,甚至还放在桌上。 仿佛时间从未在这间屋子里流逝。 除了那个曾经碎裂的结婚纪念瓷盘,经过金缮修复,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亚克力罩里;那些一片片粘回去的玻璃球,里面静静躺着她的求婚戒指和婚戒。 大漆首饰盒的旁边,还多了一个小小的圆形漆盒,里面珍藏着她在结婚那年亲手制作的合香香丸。 “黄庭轩!”她几乎咬着后槽牙喊他的名字。 第59章 “还说等全部复原了,再让你来看。被你发现了。”他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平静而淡然。 “你故意的。”这是肯定句。 “……晚宁,你想回来,这里随时是你的家。” 黄庭轩露出一种期待,对未来的期待。 “如果我不回来呢?” 衣晚宁追问。 很安静,声音好像消失了。 他笑着开口,“……你去哪里,哪里就是我的新家。” 听到这样的话,她后退一步,靠在书桌上,皮笑肉不笑地问,“这又是哪个狗头军师教你的?” 他的食指挠挠后脑勺,颇为烦恼地说:“一个叫黄庭轩的幼稚鬼教得。” 紧接着,他试图上前拥抱她,却被她抬脚踩在脚趾上,痛得立刻弯下腰,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推开这个男人,她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说道:“黄庭轩……我托人查过这批抑郁药的批次,这批药的主要销售渠道是羊城的药房。按照以往你比赛规律,一年顶多去羊城一次,而且你的病历本里就医记录,是在本地医院。我上网查了一下成风、长平的老家,长平老婆的老家在羊城,而且长平前些年因为身体不适的原因,半年没参加比赛。” 黄庭轩故意的,他设了一个局。用她的关心,用她的在意织下了一个很大,不周密,却能捕捉到她的网。 昨夜,衣晚宁看见那个熟悉的捕梦网。 她清楚地记得,离婚时,自己带着那个具有纪念意义的捕梦网离开,如今那玩意放在山房的仓库。 然而,与原物一模一样的捕梦网挂在次卧,连同它的颜色和编织的纹路,与她记忆中的无异。 违和感让她心生警惕,上一次借住时,次卧没有捕梦网。 这是他一点一点加上的,按照记忆里一点点补完。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彻夜难眠的衣晚宁,不断复盘,不断思索。在客厅里焦躁不安地看着电影…… 今天,在看见书房的摆设后,所有的线索如同拼图一般,一片片地拼凑在一起。 终于,她明白了黄庭轩的目的,他的布局。她心中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感到愤怒,又觉得有些荒谬。 太弱智了,这个男人! 按照桌上漆盒香丸干燥的程度判断,这个局应该是从半年前启动,到了今天逐渐完善。 “半年前,发生什么事?什么非我不可的事,让你意识到你不能没有我?”衣晚宁直截了当地问道,她的目光如炬,试图从他的眼中寻找答案。 黄庭轩避开衣晚宁的直视,似乎在内心深处挣扎着。最终,他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哎,难怪长平说,搞审计的女人不要惹。” “不说,我就走离婚起诉流程,15 天解决问题。”这是她难得的坚定不移。 现在,她不会妥协,如果得不到满意的答案,她愿意采取法律手段来搞得鸡飞狗跳。 狭窄的书房里,两人的呼吸声在静谧的空间中异常清晰。 突然之间,他不容拒绝地向衣晚宁走来,坚定而有力的步伐像下定了什么决心。 一只手臂迅速环绕过她的腰际,几乎没给她反应的机会。他的另一只手则稳稳地落在她的肩上,将她牢牢固定在自己的怀抱中。 没想到黄庭轩居然玩这招,衣晚宁想办法挣脱,却发现自己被抱得更紧,双腿也被他夹住无法动弹。 此时,她才意识到,他的力量如同不可逾越的高山,让她的挣扎如果蚂蚁一般徒劳。 湿热的呼吸吹动她的发丝,低沉而沙哑的声音里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哀求,"别动,就一会儿。" 第51章 打劫(下) 七月流火,肿了半边脸的黄庭轩,冷静自若地坐在棋院那把祖传的折叠椅上。顶着众人的瞩目,翻着手中的书籍。 直到领队和教练走进会议室。 简单寒暄后,领队抢过教练的发言权,严肃宣布:“棋院联合集训结束后,接下来的团体赛,一局都不能输。” “田忌赛马还是硬碰硬?”成风举手提问。 “我们第一轮对手是羊城灵岩队。” 成风嘴角立刻挂上不满,低声嘟囔着,“那不就是长平他们队,这签谁抽的啊。第一轮就这种强度,去年的冠军队欸。” 黄庭轩不动声色地伸手,轻轻一转,将成风的椅子调整到正对前方,让他不得不直视教练的目光。 “教练抽的,他向来运气不好,非要去抽证明自己不霉。” 事实证明,教练的运气与梅雨季节一样霉。 台上,领队盯着一直窃窃私语的成风,翻了一个白眼,才铿锵有力地宣布:“下半年围甲队可以开始引入外援,女子队即将加入新成员欧阳云盈。来自日本棋院。” 消息一出,欧阳云盈优雅地站起身来,她的目光在四周缓缓扫过,向在场的每一个人致以礼貌的点头。 虽然早有耳闻,但是得到正式通知后,成风特别不满意,歪头和黄庭轩吐槽道:“欧阳又不是外人,还占外援,这引援不是白引了。还不如引援弯弯的小美女呢,起码可爱,嗲声嗲气喊我成风哥哥。” 这一番话倒是让黄庭轩挑眉,重新打量成风,“我发现,自从你谈恋爱后,旧人不如新人,连人也骚气了。” 成风作西子捧心状:“瞎说。我跟你青梅竹马,多旧啊,但是我依然爱你。你装抑郁的药瓶,还是我找长平哥凑出来的,情景预演也是我和我家亲爱的帮你模拟,结果你还造谣我用情不专。我可太专一了。” “嗯哼。”黄庭轩重重咳嗽一声。“声音太大了,小心被教练开小灶。” 说话时,不慎扯动了嘴里的伤口,痛得嘶了一声。 成风窃笑,调整椅子,反坐着问:“黄哥,你这脸?难道是半夜爬床失败,被嫂子一巴掌呼脸上?” 没想到被这样轻易猜中。 为了奉行在后辈面前保持颜面的信条,黄庭轩冷哼一声,淡定自如地与走到他身边的教练说道:“教练,成风觉得你的对战布置有问题。” “……” 散会时,教练留下被选中的棋手团队赛,一般选择 4 位棋手出战。,进行战术安排。 其他几位则在一片低声的交流中,陆续离开了会议室。 黄庭轩背起包,面上掠过不易察觉的落寞,默然地注视着被选中的棋手背影,转身离开。 棋院的门口,那辆熟悉的车静静地停在那里,让他低落的心情好了起来。 不枉费他特意优选了几张受伤照片发给晚宁,并留言:不来接的话,他就上告衣伯母,让衣伯母主持公道。 在不理他被衣伯母正义执行,还是理他无事发生。 她选了后者。 扬起得意的笑容,他大步走过去,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位。 "晚宁,谢谢你来接我。" 今天的衣晚宁,长头简单地束在后脑勺,脸上没有化妆,有些憔悴。但是当她的目光落在黄庭轩身上时,那双眸子却明亮如火。 如果眼光可以点燃,他估摸已经被烧成骨灰。 “不必。”她白了黄庭轩一眼,顺道看见那张变得有些青紫的脸,哼了一声。 他假装读不懂空气,温和地询问:“你想吃牛排还是私房菜?附近有一家新开的餐厅,牛排很不错,可以强迫主厨做 8 成熟。” 衣晚宁磨牙,她想吃人。 放下手刹的瞬间,黄庭轩毫无预兆地凑了过来,在她紧绷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自顾自地回正到座椅上,一副今天要去郊游的放松模样。 此时此刻,衣晚宁只想让这人的右脸也肿起来,追赶一下皇家园林的中轴对称气派。 “还生气呢。对不起啊,我是故意的。不对,我不是故意的。”黄庭轩闭着眼睛说道。 这人居然如此恬不知耻! 衣晚宁眉头微蹙,严词警告:“……再动手动脚!别怪我不客气。” 然而,就在她启动车辆的那一刻,黄庭轩再次弯身过去,在衣晚宁的右嘴角印下一个吻,离开时,舌尖甚至还舔了一下。 突如其来的轻佻举动,吓得衣晚宁一脚踩在刹车上,车辆发出了刺耳的轮胎摩擦声。 "黄庭轩!"衣晚宁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她拉起手刹,猛地熄火,然后伸出双手,带着一丝怒气扑向他,似乎想要狠掐他的脖颈。 但黄庭轩早有预料,他借力打力,巧妙地抓住了衣晚宁的双手,然后轻轻一拉,将她整个人拖入了自己的怀里。 车内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敌不过男人力量的衣晚宁,逐渐在黄庭轩的怀里渐渐平息。 “……你到底怎么回事?!”她伸出食指,直指黄庭轩,想要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却被他张口咬住。 十指连心,衣晚宁感觉到手指和心脏一起跳动。 “快松口!”她的脸颊瞬间爆红,想要收回手指,但黄庭轩并没有就此放过她,转而翻过她的手背,低头吻了她的手心。 第60章 那张俊逸非凡的脸,专注地看着她,眼中没有任何欲色,却更让人意动。 狗东西在用美色勾引她! 这句话如同惊叹号一样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加红加粗。 “晚宁,你说你感受不到我的爱意……那我只能做给你看。让你知道,你对我很重要。”他埋头在她细长的脖颈里,汲取着属于她的气味。 当衣晚宁故技重施,要去拧他的腰间软肉,却再次被他敏捷地捉住。 这次,他没有再咬她的手指,而是将她的手引导往下,按在了自己的腹肌上,隔着衣物,她能感受到他结实的肌肉纹理,还有不太正常的温热手感。 "我什么都没说!你不要误会!我喜欢的是那个冷冷清清的你!"衣晚宁几乎要尖叫出来,是不是哪路艳鬼夺了黄庭轩的舍!快点让黄庭轩变回她熟悉的样子。 这可是大街上,这人的羞耻心呢? 真的应付不来这样子的黄庭轩,完完全全手慌脚乱。 然而,就在这时,黄庭轩突然松开她,身体向后一靠,乐不可支地倒在座椅上。 "成风媳妇说的方法,果然管用。哈哈,你慌张得脸都红透了。"显然,他对自己的‘恶作剧’结果非常满意。 死气沉沉全部驱散,有的只是逐渐升温的气氛。 心力交瘁的衣晚宁,几乎瘫在座椅上,她像一只毛湿透的雀鸟,无力又无助。 不禁感叹:下围棋的人,套路太多了?! 她不得不承认,黄庭轩的这番臭流氓举动,让她措手不及的同时,也让她的低落到谷底的心情得到缓解。 就在这时,黄庭轩故技重施,侧身过去轻巧地叼住了她的耳垂,温软的触感让她感到一阵酥麻,耳垂被柔软的嘴唇抿住,轻轻向下拉扯了一下,随即又弹回原位。 "黄庭轩!"衣晚宁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惊讶和恼怒。 是可忍孰不可忍!流氓罪就不应该取消! 衣晚宁四处转身寻找工具往黄庭轩身上招呼,得逞的某人笑得格外猖狂,似乎在享受着她的炸毛和无措。 就在衣晚宁揪住他的衣领,准备让他左右对称,车玻璃被轻轻叩了两下。 外面有人在看。 她赶紧松开黄庭轩,落下车窗。 只见来人双手交叠,趴在车窗上,向黄庭轩发出了邀请:"黄哥,晚上一起吃饭吗?” 成风好奇的眼光来回打量两人,然后硬把后面那句话憋回去,像蒙太奇一般一格一格起身,丢下一句打扰了,一阵风一样迅速跑掉。 后视镜里,衣晚宁发现,她的发丝不知何时松开,略微凌乱地垂下来贴着她的锁骨。而黄庭轩穿的那件贴身衬衫半开,纽扣的缺失令他露出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怎么看都是一副不清白的样子。 她捂着额头,轻轻呻吟,担心成风那个大嘴巴会将今天的事情添油加醋地传出去,变成超级离谱的都市谣言! 好在大家不在一个圈子。如果在其他地方听到,她就跟着笑。假装那是别人的事。 “开车吧,我饿了。”黄庭轩丝毫不受影响,反倒胃口大开,催着她赶紧走。 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成风,跑到了黄庭轩一侧,把一个软包装塞进车,“黄哥,你的东西。我走了,你们继续你们的 play,我可以当老实观众。” “滚!”两人同时说出这个字。 食不知味地结束了晚餐,黄庭轩起身坐到了她的旁边。衣晚宁立刻警惕起来,下意识地往反方向挪动了一些,试图保持距离。 黄庭轩注意到了衣晚宁的动作,心里有些难受,但依旧保持淡定,拿起那个软包,放在了她的膝盖上。 "这什么?"衣晚宁疑惑地看着这个用老式桐油纸包裹着的软包。 "道歉礼物,你喜欢的香云纱旗袍,我看你胖了一圈,特意让人改大了一点。拆开看看喜欢不喜欢。" 回应他的是,手腕上的一排整齐的牙印。 黄庭轩忍着痛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骗你,假装我得了抑郁。大哥打电话和我说了,你连夜打了十几个越洋电话问专家。" "不接受!"衣晚宁的声音坚定,态度明确。 "那要怎么才能原谅我?"黄庭轩真诚地看着衣晚宁,诚恳地说道。 原谅?!哼,衣晚宁眼珠子一转,想到昨天成风发给她的视频,“你穿女装跳恋爱循环,这次的事,我就原谅你。” 黄庭轩愣了一下,没有预料到衣晚宁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晚宁,做人要懂得适可而止。” 首先,他是一名优秀的中国围棋职业棋手,有自己的风骨。决不能让别人觉得职业棋手是抽象仙人。 其次,就算他会 switch 游戏里的跳法,不代表他要穿女装,他是直男,绝不女装。 最后,就算是他老婆的要求,也不行! “干不干,一句话。” 第52章 南朝遗梦(上) 魏晋南北朝,逸趣恒多,尤以雅士清谈、文人服散为纵横一时之风气。 此香方为散制,而香气冽凛,似有醒梦之用,故名。 用香:檀香、龙脑香、桃花、细辛、丁香。 制法:以龙脑香溶于水中,制成浓度较高之液体。将印度老山檀香片及桃花干品、洋丁香浸于龙脑香液体中,久之,取出阴干,再焙脆,研成细粉。将细辛少许研成细粉混入檀、桃花、丁香粉中,即可以隔火片熏之。 ——陈云君《燕居香语》这是一款现代人研究的,试图模拟古代生活的香方。不是古方,如果有店家给你宣传这是古方,喷他 离开餐厅时,天空再度织起雨帷。 黄庭轩想起一件小事。 清晨出门,他忘了关上外窗,估摸雨水已然潲进屋里,只能祈祷桌上那些珍贵的棋谱,不要被浸成一片狼藉。 大致与晚宁说了情况,寥寥数语,引来她的一通埋怨。 这次,他没有感到烦躁,反而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安宁。属于家的踏实。 两人无所事事地站在屋檐下,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等待雨小。 不一会儿,雨幕中,一位半大不小的小姑娘,手里提着满满一桶鲜花,跻身进这个小小的避雨地。 小姑娘看见衣晚宁和黄庭轩,眼睛一亮。上前推销手里的鲜花,不时夸奖两人如何般配。 黄庭轩揉揉耳垂,一时冲动,打包了小姑娘桶里所有红玫瑰,换来了小姑娘连绵不绝的甜美祝福。 下一秒,黄庭轩抱着玫瑰,一股脑塞进衣晚宁怀里。 沿街叫卖的玫瑰,往往带着未处理干净的花刺,扎得衣晚宁手臂刺痛,眼角微微抽搐。如果不是周围有人,她真想抡起那束玫瑰,抽黄庭轩现在笑得不值钱的模样。 提前收工的小姑娘倒掉桶里的水,快乐地顶着桶跑掉了。 玫瑰受害者衣晚宁抽出两三支,轻轻砸砸黄庭轩脑门,无奈地看着他,“大善人,被骗了还乐呵呵。那小姑娘卖你的价,比花店还贵三倍……” 花朵有些蔫儿,约莫明日就会凋谢。 询价时,她可以阻止冤大头行为,却没有。或许是因为黄庭轩那轻松的笑容太过罕见,是这阴雨绵绵里久违的一束阳光,温暖柔和。 移不开眼。 黄庭轩轻声问:“开心吗?” 衣晚宁二话不说把玫瑰塞回黄庭轩的怀里,看着他因为花刺而呲牙咧嘴的样子,心情好了几分,故意说道:“如果是别人送的,我可能会更开心。” 简简单单一句玩笑话,却让他眼眶瞬间微红,像下了一场滂沱大雨,“他送你的,你收得那么开心,还发社交平台歌颂玫瑰。我送你的……你却嫌弃。” “嘶……你什么时候关注了我的社交账号?”她只在那个账号上发过,连鼎文送的那一束热烈红色玫瑰。 “……”他默不作声,低下头颅。 一时不忍,衣晚宁语气软了几分,“黄庭轩,我只是让你帮我拿着,我要去开车。你不是很担心你的棋谱吗?” 为了救他的棋谱,她都打算冒雨冲过去开车了,这孩子却闹了脾气。 “啊,这样吗?”心情大起大落的黄庭轩,连疼痛也感觉不到了。 须臾之间,体会到一句话可以生,一句话可以死是什么样的感觉。 待在车里狭小的空间,会让人胡思乱想。 “你行李怎么放车上。”黄庭轩眼睛余光发现车后座上,摆着那个贴满各国贴纸的厚重行李箱。 “拜你所赐。”这人简直是她的苦难源泉。 既然做出暂时回避的决定,她总不能还占连鼎文公司的便宜。 他几乎脱口而出:"……回来住吧。" “呵。”衣晚宁懒得理他,只想赶快送这人回家。如果有火盆让她跨一下,最好。 "你不回来住的话,不怕我 30 天后,故意躲起来你找不到吗?回来住,你可以监视我。"黄庭轩找到说服她的最佳理由。 第61章 这倒引起衣晚宁的警惕,以她对黄庭轩耍赖的了解,这种可能性几乎达到了 200%。 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心里开始认真考虑他的提议。 "……我考虑考虑。"衣晚宁没有最初的坚决。 "你住主卧,我住次卧。" "早说啊……成交!"为了那张全家最柔软的大床,衣晚宁立刻答应了下来。 到家时,各种离谱原因,车进不去地下车库,只能停地面停车场。保安解释有台风预警,避免地下室被淹,车在地下室自由泳。 于是,穿着单薄的两人,只好顶着大雨,拖着行李箱跑回屋,被淋成落汤鸡。 只有一间浴室。 衣晚宁向来霸道惯了,坚决不让黄庭轩,并用武力打消他想要一起洗的念头。 洗好澡后,她借黄庭轩的电脑开视频会议,让有些意识模糊的黄庭轩进浴室泡热水澡。 忽然,衣晚宁听到大门密码锁被人打开了。 这间房子的密码,家里几位老人都有一份。就算离婚,黄庭轩也没更换。 正拿着电子笔记录的她,不知为何紧张到顿住了,会议那头的连鼎文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私发讯息给她。 她简短回了两字,没事。内心却忐忑不安,担心被人发现她在这里。 “欸,晚宁,你在啊!”声若洪钟的黄伯伯,拎着一大兜菜站在书房门口,欣喜地看见一身家居服坐在电脑前的衣晚宁。 幸好衣晚宁提前关掉了麦克风,没有让声音打断会议进程,侧脸和黄伯伯说道,“我正在开会呢。” 话还未说完,黄伯伯比了一个了解的手势,立刻转身去厨房放东西,不打扰衣晚宁的工作。 等她开完冗长的会议,交接了手头一部分工作。 出来时,黄伯伯已经不见了。只有黄庭轩穿着浴袍,坐在沙发上擦头发。 桌上莫名其妙出现了三四捧鲜花,有芍药、有矢车菊、有向日葵……几乎淹没街边买到的带刺玫瑰。旁边还有一张小纸条:儿子,爸爸只能帮到这里了。 看见她出来,黄庭轩起身,递上她的另外一部手机。 “妈妈喊你周末回家吃饭。” 衣晚宁刚想指责这人随便接自己电话,话到嘴边时,被他拉住手腕,一个转身,便落入了他的怀抱。 他低头亲了她脸上被花刺扎出的血点,吐息落在她的脸颊上,“晚宁,脸上还疼吗?” “你说呢,别借机占便宜。” “你可以占回来嘛。”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着实令人牙痒痒。 衣晚宁冷哼,反手扒开他的浴袍,咬住他的肩膀,松开,微微含了一口。 他再也无法淡定,止不住轻轻喘息,紧紧咬住下唇,微红的咬痕若隐若现。 “晚宁……”低沉磁性的声音,带着一分不耐。 她却不受任何影响,抬头亲他的下巴,眨巴着眼睛,双手勾着他的脖颈,“女装跳舞不?黄庭轩。” “我不!坚决不!”他想要推开,却像被磁力吸住的钢铁,无法动弹。 明明是他先动的手,现在却陷入了她的节奏。 “真的不要?”她的手指下压,顺着他的凹凸不平的颈椎往下滑动,他紧绷得线条毕露,屏住呼吸。 “晚宁……” 如愿听到他的颤抖,她吻上他的肩窝,“庭轩,我想看。可以吗?”尾音像勾了丝。 强装镇定的黄庭轩,胡乱找着借口,“家里,家里,没有大号女装。” “有啊!”得逞的衣晚宁,手指勾起地上的大号外卖袋,“去吧,穿了。全套都要穿。没事,你们队冠军以前为了庆祝粉丝过 10 万,也穿过女装。你就当提前演练。” 不情不愿的黄庭轩,想要进屋换衣服,却被按在沙发上,被衣晚宁强行换好。 折腾一身汗,终于套上。衣晚宁看着自己的杰作,不得不说,大长腿真是穿什么都好看,就是毛有点多,有碍观瞻。 “腿合拢,我拍一张给成风。”这一波赌局,她赢了。 此时,黄庭轩才反应过来,“你拿我和成风打赌?” “嗯,谁让你先穿上女装。谁就要叫对方爸爸。” 谁能拒绝半大小子不情不愿叫自己爸爸。 没有!一个都没有。 “你拿我打赌。”他不敢置信地重复。 “你以前也经常拿我打赌呀,譬如几天能追到我之流的。”衣晚宁低头编辑着照片,并附上胜利者的表情。 顺利得到成风愿赌服输的两个字:爸爸。 “晚宁……那……那只是我们的玩笑。” “我知道,我没在意。希望你也别在意。” 话音刚落,黄庭轩哽咽了,睫毛上甚至有了可疑的闪点。 如此情绪化的黄庭轩,让衣晚宁察觉到不对劲,以往这个人再生气再伤心,也不会如此,而且刚才与他接触时,他的体温过高了,手心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你坐下。” 她转身去拿体温计,却被他误以为要走。 伸手从后面抱住衣晚宁,在她耳边保证:“我以后绝对不跟他们玩这种幼稚的游戏。我保证。” 贴上来的身躯是如此滚烫,衣晚宁冷静地掰开黄庭轩的手,单手勾住他的脖颈,硬把自己的额头贴着他的额头。 果然很烫。 不用体温计,她也明白,“黄庭轩,你发烧了。” 但是,不知道这话触动了黄庭轩什么地方。他笑起来,低头在她唇上重重地印下一个吻,得意地说道:“你在意我,对不对。” 灼灼带着一层雾气的眼神令她赶紧推开他的脑袋,却被抓住双手,“晚宁,你很在意我。” 她试图保持镇定:“警告你啊,别趁机耍流氓。” 黄庭轩没有就此放过她,可怜巴巴地说着:“晚宁,你不能双标。明明是你……我被你摸透了,你要负责。” 这倒打一耙,确有一些道理,但是不多。如果不是她抢浴室的话,但是这个人就不能先换干净衣服吗? “……算了,你生病,不和你计较。”颇为心虚的衣晚宁哄着这人换家居服,找到还差一个月过期的感冒药,硬塞两片,让他吃下去。 然后强行推着已经快迷糊的黄庭轩进主卧,盖上被子,却一直嘟囔冷。 好心抱来一床被子给他盖上,却被他抓住一起拽进被窝,翻身压在她身上。 细腻的试探,唇舌深入,灼热的吐息不断袭扰,滚烫的皮肤贴着她的身躯。 思绪乱飞。 鼻尖被咬了一下,似乎在惩罚她的走神,紧接着是激烈的交缠,直到嘴唇发麻,两人抵着额头分开一段距离,他的眼神黏着她脸上的每一个微表情。 身体开始止不住轻轻颤动。 不知是被子缠绕住了她,还是黄庭轩缠绕住了她。 “庭轩,起来,量体温。”尚存两分清醒的衣晚宁,试图好言好语让他松开。 刹那间,他的双眸弥漫着大雾,一场沼泽大雾,既有狠厉的决断,也有深不见底的迷惘,拽着她往下,往泥淖深处。 被蛊惑的她,指尖眷恋地描绘着他脸部的轮廓,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再不放,我真动手了。” “所以,一直以来,只有我一个人沉沦了?”他语气中浓浓的委屈,全然与平日里如远山清远又肆意的模样相反。 水滴落在了她的肩上,汹涌的吻不断落在她的每一寸肌肤。 第53章 南朝遗梦(中) 衣晚宁双手捧起他的脸,总是让她心猿意马的容颜,如今被伤心装得很满,令人忍不住一点点拂去他的泪水。 收回手时,不太能正常运转的大脑,居然说出一句:“庭轩,你对自己认知有偏差。关你这张脸,就足够多少人为你沉沦了。更何况——” 话未说完,她的上唇被他咬住,刺痛感传遍全身。她用力拍了他胳膊几巴掌,他不甘不愿地松开,临末还不舍地舔了一下。 “晚宁,你在骗我。我知道的。”他身上的热气一阵又一阵扑面而来,像仲夏球场卷起的热风,裹挟着汗意袭来,无法逃离。 令人躁动不安。 赤裸的上身,高热的体温没有任何阻挡。衣晚宁呼吸一乱,他已经低头舔舐着她的锁骨,含糊不清地说着:“随便你怎么骗我,只要别再丢下我。” 他不是说离开,他说,丢下。 忍不住疼了一下,就一下。 但是想起,是这人提起的离婚,她的思考能力再度上线,忍住即将脱口的呻吟,故作轻松地调侃:“诶哟,你讲点儿道理,是你要离婚的。再怎么我都忍辱负重跟你凑合过了 4 年。” 他眉眼逐渐阴沉,她嗅到了危险的味道,扭动着,想要逃离这具恐怖的热源。 被彻底点燃了黄庭轩,半起身,凶狠地锢住她扭动的腰肢,咬着后槽牙说:“……你一直嫌我幼稚,嫌我不会赚钱,嫌我不陪你,家里的事我帮不上你……我听见了,你和你朋友聊天时。你嫌弃我……晚宁。” 第62章 眼见黄庭轩说着说着,眼眶又发红了,莫名的罪恶感让衣晚宁停止挣扎,颇为心虚地说:“这,说实话也不行吗?” “不行!不准嫌弃我。”他再度俯身,毫无章法地亲着她的眼睛、她的眉毛、她的脸颊每一处,让她无处躲藏。 高烧让他的理智彻底熔断,甚至像小孩子一样无理取闹。 但是,衣晚宁不打算再纵容这家伙,想要借力翻身起来,给他一击铁拳。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察觉到晚宁想要离开他的掌控,他几乎下意识钳制住她推拒自己的双手,拉高并在一起,单手死死按住她的手腕。沉重的身躯毫不留情地砸下,严丝合缝地压着她无法动弹。 “黄庭轩,你冷静点儿……唔唔……”她从未被他这样粗暴对待过,也从来不知原来他的力量那么大。 无法逃离的恐惧令她不由自主地起了鸡皮疙瘩。 他的手熟练地钻进她宽松的家居服里,指尖厚重的茧子不断摩挲着她温润的肌肤,感受着手下不断传来的颤栗,抚平那些因恐惧而站立的细软。 直到身下的抵抗变弱,他才抬起脸,喘息着说道:“我就是太冷静了,才让连鼎文有插足机会。呸,不要脸的男小三,装得一副绅士样,整天花枝招展勾引别人老婆,素质忒差劲。” 话越说,他越生气。 高烧令他无法控制力道,完全靠着本能行动。或轻或重,肆无忌惮。从她身上汲取着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直到身下的她意乱软成一弯春水。 “疼……你倒是轻点啊。”不知是太过激动,还是她的汗水,湿漉漉的水汽令她的视界里,一片雾茫茫。 鼻翼间飘过熟悉的气味,像印尼安汶产区的沉香,浓雾携着沼泽水草的清新,捕捉着路过的旅人。 恍恍惚惚之间,她看着他滚动的喉结,呼出的湿润裹挟着毛孔一起战栗,五指用力,在她身上掐出一道道指痕,似乎嫌不够,唇齿还要留下印迹。 微痒轻疼,却无法拒绝的欢愉。 “晚宁,是你纵容我的。” 渐渐地,她的额头上冒出细汗,喉咙不断溢出轻声,压抑着破碎。 钳制住她手腕的手不知何时已然松开,但她已经没有气力去推拒,这个男人太懂她了。太过于舒服,以至于她只能攀着他的肩膀颤抖。 没有错过她任何一点细弱声音的他,被她的反应强烈鼓励了。痴迷地吻着她的背,一寸一寸,唇舌渐渐落在她的腰间,吮出点点嫣红落花。 滚烫的汗珠从他身上滑落到她的身躯,交融在一起,暧昧甜腻。 异样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如决堤的大坝喷涌而出,她再次溢出细碎的低吟,咬了下嘴唇,喘息着:“你是狗吗?别咬了。疼。” 骂人的话语在虚弱的语调里,变得缠绵悱恻,勾住了他澎湃激昂的身躯。他对上晚宁的视线,看着她眼睫毛剧烈颤抖着,柔软的长裤下是一双修长的腿,半裹着她,格外动人。 “晚宁,要我吗?”低哑的嗓音,宛如海上低吟的人鱼。诱惑着旅人抛却人间束缚,逐渐深入密境。 趁着理智还没完全沦陷,她喘息着:“太过分了……你欺负人。” 闻言,他毫不畏惧地笑开了,咬着她的耳垂说道:“嗯,就想欺负得你哭不出来。” 话音落,便掐住她的腰身,恶狠狠地往下拖。 “你还在发烧……”随着一阵头皮发麻的电流从身下传来,她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随着他的律动彻底沉沦…… 一切风平浪静,经历过太过强烈的情绪,衣晚宁变得懒洋洋,手指不愿挪动一分。而他就这样保持着身形,汗淋淋地躺在她的身上不动弹。 不一会儿,重得她有些呼吸不过来,更讨厌那种黏糊糊的感觉,推了两下,终于推开这座赖皮土豆山。 谁知,这人似狗皮膏药一样粘过来,一只手从下面穿过,揽着她的腰身,两人侧躺在床上,直到呼吸匀称。 就在她昏昏欲睡时,他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亲着她的肩头。忽而咬重一下,又示好一般亲了几下。 “你滚回次卧。”被撩拨得有些凌乱的晚宁,实在是扛不住了。 到底是谁在生病。 腰间的大手收紧,两人再度贴合在一起,盛夏的火炉炙烤着她每一寸,她只感觉自己快要熟透了。 “这位姐姐,是我的服务没到位吗?”他从身后故意撞了一下衣晚宁。 吓得晚宁连连说:“到位了,特别到位。求放过,我快散架了。” “还要我穿女装吗?”他脑中飘过一个大胆的想法,就等待她自投罗网。 “不了。”她认怂,论骚气,他赢了。 “可是,我想看你穿我的西装外套。”只穿他的外套。 “滚!” 他起身,衣晚宁心中略过一丝不舍。下一秒,她的世界天旋地转。他拦腰抱起她,一起进入浴室。 浴缸里的水,在保温功能下,依旧滚烫。 她被轻轻放入,高热的水抚慰着酸疼的身躯,同时刺痛着细细碎碎的伤口,刚想抱怨,黄庭轩已经跨入浴缸坐下,背靠背抱着晚宁,为她搓揉。 渐渐地,清洗变得混乱。 身后的高热顺水推舟,池水激荡溢出,她仿佛被他带入一汪沼泽地漩涡,完全无法自拔,直到一个小时后,才结束。 彻底脱力的晚宁,几乎扶着墙逃出浴室,扯掉床单,不管不顾地睡上去。 疲倦得快要昏过去,殊不知,在他眼里,她白皙带满痕迹的肌肤在灰蓝色羽被映衬下,更加诱人。湿乎乎的男人再度黏上来,朝着她通红的嘴唇,重重亲了一口,“晚宁,你好香啊。” “走开。你好烦啊。麻烦你做完翻身就睡,学习一下别的男人的优良传统。”她真的扛不住了。 “别的男人?!你还见过谁这样?”他嫉妒得发狂,两人四肢再度纠缠在一起。 可是,他身上依旧热得厉害,弄得晚宁感觉自己好像发烧了。稍微平息后,她就算浑身酸疼,也只得无奈起身穿上皱巴巴的家居服。 “你要去哪里?”他一口咬在她腰上的旧牙印上,叠成两个圆。 忍不住回身抬脚踢了他的胸膛,“找药。” “我吃过了,好苦。不想吃。”他不轻不重地揉捏着她的柔软,一刻也不愿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拉扯之间,刚穿好的上衣再次敞开,滚烫的双手紧紧抱着她,严丝合缝。 生病的黄庭轩向来粘人,但是粘到这种地步,是她没有预料到的事。 “是我吃……被你传染就糟糕了。”雪上加霜就是如此。 谁知,这话不知刺激到黄庭轩哪里,他翻身把人再度压在身下,凑近晚宁的脸,往她的脸上啄了几下,再度侵入她的口腔,直到把人吻得气喘吁吁才放过。 “我去帮你拿,你躺着。” 等了许久,黄庭轩没回来。 心中嘀咕几句,起身披上他的浴袍。 出门就撞进了他的怀里,嘴微张,正要骂几句,就被他准确捕捉到嘴唇,越过她的牙齿,捕获柔软的舌尖。 无数个夜晚,他孤独在家中的床上挣扎,直到再也闻不到她的香气。 就算得到了,也恍若大梦。黑暗中,他站在客厅久久不敢进卧室,生怕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直到鼓起勇气,大步回去,得到了属于他的晚宁。 “晚宁……我以为我在做梦,是真的啊。”两人跌跌撞撞落入床。 衣晚宁受不了,翻身从他胳膊下逃走,却被他捉住,就着身位,胸膛贴上了她的后背,重重压入柔软的床铺,差点把她肺里的空气全部挤压出去。 脸埋在被褥里的衣晚宁,憋红了脸,仰起头大口呼吸。那双大手四处钻动,浴袍被剥到她的腰间。 随着呼吸起伏的肩胛骨,很快被湿润的唇舌捕获,叠着刚才的青紫,再度留下新的痕迹。 “黄先生,给我留条命吧。”她真的要跪地求饶了,哪里有病人那么精神抖擞。 “嗯,最后一次。” 晚宁,假如你再跟我多接触一些,再跟我多深入一些。 那么我仍然会变成你所鄙弃之群中的一个臭男人。 你信吗?我实在是个坏人,作为你的丈夫,我却确实是在努力着学做好人。做你眼里的好人。 我很满足,只是眼泪就能让你心软,怎么可能让我放开你。 我会走到你身边,无论你去哪儿。 第54章 南朝遗梦(下) 黄庭轩的人生很顺利,拥有良好的人际关系,尊重他的父母,以及无需过多努力就能获得的赞誉。 从小到大,在他人眼里,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天才少年。 对于他渴望的事物,即使再困难,只要踮起脚就可以够到。 即使那一年围棋比赛连续失利,黄庭轩未曾感到迷茫。他坚信,只要自己认真探索,找到正确的方向,很快可以走出困境。 第63章 滚烫的水汽在狭小的卫生间不断上升,弥散开成大团大团的雾气,大大小小的水花冲刷着他的身体,细小的水流沿着肌肤纹理向下蔓延到深处。 蒸腾的热量令他的思绪飘向过去。 与衣晚宁分开的那一年,他就像一只失去风筝线的风筝,被无情的狂风裹挟着,不知将被带往何方。心撕裂又重组。 对他而言,这是第一次真正的失败。 因为他发现无法预测失败的后果,无法承担没有她的结局。 他开始质疑自己当初的决定,为什么要去赌一个可能性。 为了证明即使没有她,他能做得更好?待他不靠任何人站到巅峰,再与她分享属于他的胜利。 幼稚又无聊的自尊心。 想了很多,直到空气变得湿凉,被水汽模糊的镜子里渐渐冷却,逐渐出现湿漉漉的他。 孑然一身。狼狈。 “黄庭轩!快出来!我要上洗手间!”外面传来不耐烦的拍门声。 他才意识到,自己在洗手间里待了快两小时。 “大早上!你是不是洗完澡又坐在马桶上看定式自古空想靠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学会定式如开挂,走遍天下都不怕。围棋定式是指布局阶段双方在角部的争夺中,按照一定行棋次序,选择比较合理的着法,最终形成双方大体安定、利益大小均等的基本棋形。!你这样早晚痔疮。”久坐不运动,饮食不规律。怎么看都是痔疮高危人士。 闻言,黄庭轩哭笑不得,一边穿上浴袍一边回应道,“……晚宁,你能盼点儿我好吗?大清早不能文雅些吗?”抽过大毛巾,随意擦了几下头发,手抓了一会儿,整理出随意又帅气的造型。 与此同时,衣晚宁抱胸在外面脚点地,不耐烦地喊:“那我祝你,明年升九段。” “马上出来。”听到他爱听的那句话,立刻开门出来让她。 而她则完全忽略他,一把推开人。嘭得一声关上门,上锁。 待衣晚宁神清气爽出来,发现黄庭轩站在洗手间门口。 “你守这里作甚。”还抱着野狐一起守,湿漉漉头发还在滴水。才刚退烧,完全不把身体当回事,可劲折腾给谁看啊。 他没有太多动作,仅仅是盯着她耳后,昨夜留下的印记,“昨天,还不错吧。” 倏然,晚宁的耳根子红透了。 昨晚的疯狂不在她的预计之内,失控了,脱轨了。 一切都是从他的眼泪开始。 清晨换衣服时,全身上下密布了吻痕,就连手腕内侧也没放过。 更何况还有几个渗血的牙印,与衣物摩擦,细细碎碎的疼。 这厮上辈子一定是狗! 没有听到他想要的回答,反而遭到了衣晚宁的一记重拳。这一拳不仅让黄庭轩弯了腰,也让怀里的野狐受到惊吓,跳到他的脸上,让他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而衣晚宁已经大步走出卧室,蹲在客厅,开始翻找她的行李箱里的物品,准备去处理工作上的事务。 黄庭轩捂着肚子跟过去,蹲在她的身边,忒熟练地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晚宁,过几天我们又要封闭集训。你会来看我吗?" 哪知,衣晚宁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你又没被选上,怎么要去集训。" 听到这个,黄庭轩就有些郁闷,叹息道:"陪练……" 即便没有被队里选上,也要以陪练的身份参与集训,帮助队伍获得更好的成绩。 低落的情绪很快传到衣晚宁这里,她没有小心翼翼地去安慰他,而是直接问:"陪练?听起来很特别啊。你一个人同时和他们四个人下吗?" 言下之意,衣晚宁觉得黄庭轩很强,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他。 "这个想法可以试试,大概率惨败……想起一件事,去年成风放下豪言挑战最高难度,同时和 21 个业余棋手下……赢了 20 局。" 听到这里,衣晚宁忍不住笑出来:"成风输了一局吗?职业棋手输业余棋手,哈哈哈。" 两人就这样,像一对普通的小夫妻,互相聊着生活中的趣事,分享着彼此的喜怒哀乐。 倏然,衣晚宁的手机铃声打破此刻轻松的氛围。 "什么?我哥出事了?!哪家医院……好,我马上到。" 电话那头传来的消息让衣晚宁紧绷起来。 堂哥汪洋那种打不死的小强,她死了,那人都能活到宇宙尽头的旺盛生命力。居然会进医院,还在 icu 抢救。到底出了什么事?! 临出门时,衣晚宁四处找东西装进包里,准备赶往医院。黄庭轩站在客厅中央问她:"需要帮忙吗?" "不用。" 衣晚宁头也不回地说道,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是,当她经过他身边,却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掌心传来的温度很烫,他又开始低烧了。 担忧地看着他片刻,然后迅速命令道:"穿好衣服,跟我一起去医院。" 因为被排除在外而心情低落的黄庭轩,听到衣晚宁的这句话后,立刻振作起来,赶紧换衣服,一脸欣喜地跟上。 抵达医院,衣晚宁先帮黄庭轩挂了急诊,便急匆匆地上楼。 问了好几位护士,又打了电话,才在 icu 病房外的等候区,看到了汪家的大伯、伯母、小叔叔,还有自己的母亲,却唯独没有看到父亲的身影。更让她感到意外的是,谷雨也在场。 看样子,手术结束了,大家在等人醒来。 尽管心中充满疑惑,衣晚宁直接迎上前去询问现在情况。 这时,她才得知,那个看似无所不能的哥哥,竟然是被人打成重伤,情况十分危急。 "报警了吗?" 衣晚宁急切地问道。 衣妈妈忧心忡忡地回答:"报了。打人的都抓起来了,但是不知道是谁指使的。" 这个消息让衣晚宁的心情更加沉重。大哥性格直率刚正,从不阿谀奉承,特别容易得罪人,以前大家开玩笑说他早晚有一天会被人套麻袋,没想到这样的玩笑话一语成谶。 竟然有人真的干得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此时,衣晚宁注意到谷雨脸上的为难和焦虑,小姑娘心里藏不住事,脸上的表情已经透露出了一些信息。 "谷雨,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衣晚宁直接问道,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晚宁姐,我知道的都告诉警察了……百分百是天和集团的人干的。" 谷雨的声音颤抖得不停,显然这件事情对她的冲击也很大。 衣晚宁心中一惊,"你慢慢说,怎么回事?" 谷雨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他们联合新建的这家厂子,没有经过任何沉淀处理,就排出废水……试验田里的秧苗全部死亡,鱼塘里的鱼全部翻了白肚,更别说衣家的香材,死了大半。那天,汪洋哥让我们帮忙采样水源、土壤。他亲自送到市里做检测,我今天陪他去拿检测报告时,被一伙人堵住。那群人说,汪洋哥得罪了上面的人,要给他一点教训。” 违规生产……违规排放…… 简单八个字,却毁掉了农学生几年的努力、精心培育多年的香材,四月农忙还历历在目,转眼间就灰飞烟灭。 衣晚宁感觉喉咙像被火烧了一般,大脑一片混沌,咬牙站直,“我们是法制社会,没有人能一直肆意横行。相信我,这事很快就会解决。他们肯定是被逼急了,才会对我哥下手。” 过去的片段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她似乎抓住了什么,却无法集中精神。 摇晃走了两步,竟然一阵眩晕,鼻腔像被水泥堵住了。 一双熟悉的手扶住她,麂皮手套。抬眼一看,是连鼎文。 "我听伯母说,出事了。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地方。" 连鼎文真诚的关切。 衣晚宁有些木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脑海中闪过黄庭轩的面孔,想到他此刻正在楼下的急诊室,不禁涌起一阵心虚。 "嗯。" 她轻声应了一声。 "早上,我已经联络了市里最好的外科教授为你哥哥做手术。" 连鼎文继续说道。 "嗯,谢谢。" 衣晚宁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话语。 "不用谢我,晚宁。你知道教授说了什么吗?" 连鼎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啊?" 衣晚宁此时的思维像被黏住一样,无法进行有效的思考。与她以前重感冒生病时一模一样。 现在,她可以一万分确定,黄庭轩那狗东西,把病毒传染给她了。 "教授说,10 分钟前,他接到一个无法拒绝的委托,巧合的是,让教授去救的是同一位病人。" 连鼎文解释道。 "我没听懂。" 衣晚宁更加迷茫,她的思考因为发烧,无法跟上连鼎文的话。 "在我打电话前,黄庭轩就让教授赶过来看汪洋的情况……这个功,我不和他抢了。" 连鼎文不想抢占别人的成果,他有自己的自尊。 衣晚宁震惊了。她没想到,在这种紧急情况下,黄庭轩还能如此迅速地安排知名教授。 第64章 “教授说,黄庭轩答应陪他下几盘指导棋,还会去教他的小孙子下围棋。” 他轻轻地挽起衣晚宁脸颊旁散落的发丝,将它们别在她的耳后,他的手忽然僵住了。 第55章 ai定式(上) 2016 年 3 月,围棋人工智能 alphago 战胜李世石,竞技围棋从此进入了 ai 时代。alphago 创造性的招法,颠覆此前的人类围棋常识。此后,各种版本的 alphago 又相继展示各类反传统定式下法。并对原先围棋三大复杂定式——“妖刀”、“雪崩”和“大斜”,进行了新的诠释。2017 年 12 月,“alphago 教学工具”上线,将布局与定式彻底解构。之前的所有人类围棋定式,几乎全军覆没。 ——中国棋院杭州分院 2020 年度棋文化研究“4+x”课题 导言 连鼎文不得不承认,黄庭轩比他私下评估的还要令人厌恶百倍。 外面青空,阳光明媚。 而他的心境却是一片阴翳晦暗,仿佛木星上刮起了永不停歇的狂风,二十级大风叫嚣着撕裂一切有形之物。妒忌更是像野火一般,瞬间点燃了整片草原。 连鼎文不由得攥紧拳头又松开,自从在山房第一次碰面之后,黄庭轩就像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强行贴在两人之间,让他感到极度的不适。甚至他不愿意亲手去揭开,嫌恶心。 如今不得不清理了。 医院走廊白炽灯下,衣晚宁的脸色苍白,唇色艳丽,无精打采,看起来极度疲倦,眼睛却神采飞扬。 连鼎文的手缓缓收回,负于身后,右手紧紧地压着攥拳的左手,手背上的青筋因用力而一根根凸起,如同他压抑的情感在皮肤下躁动。 “昨天,你和黄庭轩在一起吗?” 昨日网络会议时,他捕捉到了她身后的背景变化,那布置与她在山房的卧室一模一样,让他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疑惑,却又很快打消。以为她临时回家处理家事。 “……啊,哦,是的。”说话间,她眉眼飘起笑意,想起黄庭轩病殃殃却强撑的模样。 "伯母,我有些话想私下与晚宁谈谈,能否先借走她一会儿?"他转向衣晚宁的母亲,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却不失礼貌优雅。 "去吧,这边有我们。" 得到首肯,两人拐过走廊。他率先迈入医院的空中花园。 出梅第一天,每一寸空气充斥着阳光的热烈。 衣晚宁被这扑面而来的热浪炙烤得昏昏欲睡,脸色愈加苍白,喉咙深处隐约有了痒意。 她伸手拽住连鼎文的衣角,“连先生,太热了。我们去附近咖啡屋吧。” 低头俯瞰那状似纤弱的手,他抿紧嘴唇,硬生生忍下心头那口恶气。 反复压制出即将爆发的情绪,他指着不远处的仿古建筑,“医院附近,有我朋友开的一家茶庄,我们去那吧。” 衣晚宁打开地图搜索了一下地点,确定不太远,轻轻点头,她有许多事情想要当面向连鼎文问清楚,如果能在一个安静的地方,那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当她跟随连鼎文进入茶庄最里面的私人包间时,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突然地被拉向他的胸膛,恶狠狠地揉进他的怀里。 脆弱脖颈被他的大掌覆盖,那只手的力量强大到足以钳制她的头颅,让她无法动弹。更不用说那只压在她后腰上的手。 “连先生,请放开我。”她没有惊慌失措,只是平静地叙述。 "你明知道……"连鼎文低沉的嗓音格外沉重,似乎在压抑着暗流涌动的情绪。 衣晚宁却打断他的话语,接着说下去,"明知道你喜欢我,我还偏要和黄庭轩纠缠不清?" 有时,他对衣晚宁的敏锐感到厌恶,因为她总能轻易看穿他的心思;但更多时候,他对她感到愤怒,因为她似乎总是看不透他对她的感情。或者说,假装看不透。 现在,她连伪装都不愿意了。 "可是,连先生。你有没有想过,是他先来的。" 衣晚宁试图让他理解她的真实想法。 "呵,第一次听说,感情讲究先来后到。"连鼎文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对衣晚宁的这种逻辑,极度不屑。 “他先走进我的心。” 连鼎文冷着脸一字一顿地宣告,“晚宁,我喜欢你。” 这是他正式地说出这句话,也是他正式宣告,他想和晚宁一起,携手将喜欢慢慢种成一棵名为爱的大树。 “就算我刚和他睡过?你还喜欢我?” 衣晚宁的问题几近残忍。 令人窒息的怀抱再度收紧,连鼎文既愤怒又不舍,既想放手又无法自控。 "连鼎文,承认吧,你不是大度的人。就算以后你我在一起,想到这件事,你不膈应?"衣晚宁的话语直指他的心结,平静却杀伤力十足。 就在愤怒即将决堤之时,外面传来了三声轻叩的门响。 茶庄老板遣来的茶艺师到了,连鼎文不得不松开对衣晚宁的束缚,为她整理好因挣扎而微皱的衣服。 "我们自己来,你出去。" 待茶艺师留下茶叶和茶点退出去,花窗门再度合上,隔绝外界的干扰。 连鼎文强行按着衣晚宁坐进圈椅,他的双手按在圈椅的扶手上,将她围困在椅子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在他的视野里,衣晚宁的锁骨上遍布着各种吻痕、咬痕,这些痕迹无声地诉说着昨晚的激情与纠缠。连鼎文狼狈地停留几秒,眸中只有痛苦的光。 扶手的老榆木在连鼎文的手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晚宁。"连鼎文捏着衣晚宁的下巴,强行逼着她看着他,"这一年,你是在钓着我吗?看着我为你鞍前马后,很开心吧。" 衣晚宁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平静如水的静谧,"抱歉,您很优秀了、也很帅气,几乎是适龄少女们心中的完美金龟婿。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说对吗?只是,我试过与您相处,很开心,但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为什么?我哪里不如他?"连鼎文不甘地追问。 什么绅士风度、谦谦君子风范,刹那间,全部从他脸上褪去。 衣晚宁指了指脑袋,“我喜欢聪明人,但是不会喜欢抱着目的接近我的人。” “目的?我的目的只有一个,你。”连鼎文还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生怕伤到衣晚宁,但他快忍耐到极限了。 面对处于崩溃边缘的男人,衣晚宁轻叹,决定与对方摊牌。 她的食指和无名指伸出,沿着连鼎文的下颌线轻抚,直至喉结下方,她的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与危险。轻易让他微微颤抖。 而她只是顺着他脖子上的红线拉出了一块玉观音,满绿的观音带着他的体温,落在她的手背上。 这块观音,衣晚宁曾在黄庭轩的全家福照片上见过,戴在黄家大伯的身上。 男戴观音、女戴佛。 玉观音常见,睡观音少,何况雕刻成如此栩栩如生的满绿睡观音。更是珍贵。 连鼎文几乎没有犹豫,松开对衣晚宁的控制,取下玉观音,为她戴上,让她的胸膛感受到他的余温。 "这是欧阳云辰抵给我的报酬。你喜欢便拿去。"他逐渐恢复平静,因为他找到了症结。 衣晚宁的心中涌起疑惑,难道她之前的判断是错误的? “黄家大伯中风前,最后见过的人是你。这没错吧。黄家下一辈只有 2 个孩子,黄庭轩和他的堂姐,让我成为你的员工,那么黄伯伯一家基本不能做多余的事,只有一个堂姐,那就太好处理了。”这是黄伯伯亲口告诉她的事实。 “……他最后见到的人是欧阳云辰,黄家那位前任掌舵人,是被欧阳家和自己的女儿气得心脏病发。我和你说过,我只是一个掮客。可以雇佣我的,很少。”连鼎文俯身,压住衣晚宁的双手,猛地覆盖上了她的唇,辗转反侧,舔舐到铁锈的微甜,才松开,“这是秘密的报酬,我收了。” 衣晚宁捂住自己的嘴巴,惊愕地望着他。 不敢置信!不仅仅是因为这个重大的秘密,而是眼前的连鼎文,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绅士。 他蛮横、霸道、肆意掠夺,举手投足间是令人不安的野性。 似乎被衣晚宁如今的模样取悦,他低声笑了起来,胸腔在微微颤动。 衣晚宁用力推开他,却猝不及防地被抱住,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处,手环在她的腰间,抱着她站起。 “别挣扎,否则连我都不知我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鼻翼间萦绕的是他身上淡然的药香,这是治愈的气息,而他却在行伤害之事。强烈的对比令衣晚宁心烦意乱,偏头不再看他。 “连先生,你这样我可以告你非礼。”当初她不该招惹连鼎文,温温和和的人,发起癫,像失控的公牛,根本无法控制。她像被拖行的旅人,皮开肉绽,却被镫子困住双脚。 “需要我给你介绍律师吗?”他依旧没有松手,只是看着她那些碍眼的痕迹,再度深吸一口气。 第65章 忽地,他松开衣晚宁,单膝跪下,这个动作突然而意外,她不由地往后退一步,撞到膝盖后窝,跌坐回圈椅。 只见他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个丝绒盒,打开,露出里面璀璨的红宝石戒指,依旧冷着那张脸,说道:"嫁给我。" 求婚来得如此突然,令衣晚宁一时无法言语,没有喜悦,只有谨慎和困惑。 好半晌,她皱眉,“我想,我们应该没有感情基础深厚到可以结婚的程度吧。” 然而,连鼎文回报她的是——"晚宁,我可以让你父亲因学术丑闻被大学开除、让你母亲因制假被业界唾弃,同时也可以让你的哥哥、你的亲人们都受到最大程度的伤害……这样,你还要拒绝我吗?"决绝的话语向她宣告着,他有能力摧毁她所珍视的一切。 "你……你在威胁谁呢!"衣晚宁愤怒了。 她不敢相信,连鼎文竟然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来达到目的。 “所以,答应我吧。”这件事他势在必得。 此时,衣晚宁心中五味杂陈,非常感谢一年前糊涂的自己和糊涂的黄庭轩。否则,她根本不知如何应对。 她干咳两声,小心翼翼地告知:“那个,不是我不想答应你。我和黄庭轩的婚姻还受到法律保护,我如果答应你,算重婚,犯法的哦。” 连鼎文不解地看着她。 而衣晚宁则手疾眼快地合上丝绒盒子,拿起来塞进他的西装口袋里。 “抱歉啊。我和黄庭轩,没有领离婚证。” 第56章 ai定式(中) 叩叩叩 敲门声再度响起。 此刻,连鼎文再度困住想要逃离的衣晚宁。可是外来声音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他的眼神中闪过浓重不悦,语气重上几分,"不是说了不用!"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现出不耐烦的情绪。 花窗门被猛然推开,室外的热风如同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卷入了室内。 他站直身体,盯着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黄庭轩,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黄庭轩没有回答,而是大步走上前,一把撕开了连鼎文和衣晚宁之间的距离。视线下移,注意到了衣晚宁唇上水光润泽,还有唇角的细小伤口。 眼中的风暴逐渐升级为飓风。 "他亲你了?"黄庭轩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一句话。 "黄庭轩,事情是——"衣晚宁试图解释,话未说完,他的手指已经用力在她的唇上擦了一遍,仿佛要擦去那令他愤怒的痕迹。 衣晚宁的嘴唇痛得要命,狠狠踢了黄庭轩一脚,在他的裤子上留下一个灰色脚印。抬头看见他如雏鸟受伤的眼神,一阵心虚和愧疚。 本来想说几句话缓和局面,却在看见他的下颌线绷紧,青筋逐渐在他脖颈暴起。只能轻轻拍他的手背,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没事的。 下一秒,黄庭轩转身,拳头毫无预兆地落在了连鼎文的脸上。 突如其来的袭击令连鼎文狼狈后退了几步,撞歪了宽大的茶桌,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紧接着,黄庭轩的攻势如同疾风骤雨,精准地朝着连鼎文身上的脆弱之处招呼,拳拳到肉,毫不留情。 连鼎文心中有愧,只是机械地抵挡,被动地承受着黄庭轩的攻击,直到他的嘴里弥漫出一股铁锈的味道,那是血的味道。 血色激活了连鼎文内在的黑暗,他的眼神逐渐变得狠厉。 这一瞬间,所有的冷静和理性都被抛诸脑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野性的斗志。他猛烈还击,每一次出手都残暴有力,见血也不停歇。 两个男人之间的争斗,原始而血腥,暴力的气息在空气中乱窜。 墙上的字画在混乱中被撕裂,无力地飘落在地上,桌上的瓷器也未能幸免,碎裂一地,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角落处的蓝牙音响在混战中断了线,失声,如同争斗中被剥夺发言权的旁观者,再也无法播放出旋律。 衣晚宁一路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她的怀中抱着屋里最贵的耀州窑行炉。 快速逃离这个充满暴力与混乱的房间,将昂贵的古董瓷器交托给了闻讯赶来的茶庄主人。 身着中山装的长发中年男子,气定神闲地站在那儿,手中熟练地把玩着一对光滑的核桃。他没有第一时间上前劝阻,而是拿出手机拍上几张,操着一口京片子,“姑娘,你咋不劝架呢?” “大哥,我敢跳进场中劝架,进医院的人就是我。”看热闹的前提是命要够硬,她不过是一朵娇花,稍有不慎便会被狂风暴雨所摧毁。 与此同时,占了上风的黄庭轩大声怒吼:“臭不要脸的小三,谁给你的胆子碰我媳妇。” 连鼎文还以颜色,一拳打歪黄庭轩的脸,缓缓站起吐掉嘴里的血沫,嗤笑道:“黄庭轩,你搞清楚一件事,晚宁和你离婚离定了!” 这话让黄庭轩冷笑,“那又怎么样?法律规定离婚不能复婚?何况我们还没离!” “呵,你是不是太自信了?要不是你闯进来,晚宁已经答应我的求婚。” 不知哪一句,或者是每一句,都踩到了黄庭轩的雷点。他的眼睛爆满血丝,再度向连鼎文挥拳。而连鼎文同样没有收力,全力攻击。 处于风圈之外,衣晚宁焦急地来回扫视,心跳随着每一次拳头的落下而加速。 不行,必须要阻止这场打斗,以免双方真的下了死手。到时没办法收场。 她不停催促茶庄主人喊来几位年轻小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扯开了两只嗜血的野兽。 此时,黄庭轩那张俊逸的脸到处青紫交加,衣裳上落满鲜血,手上沾染了血迹,想要伸手拉晚宁离开,却被她躲开。 他看着自己落空的手,不敢置信,只能硬挤出笑容,“晚宁?” 衣晚宁摇摇头,接过茶庄主人抵来的医药箱,走到连鼎文身边,“连先生,先处理伤口吧。” 刹那间,黄庭轩愣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室内冷气与室外热浪裹挟在一起,他觉得自己快疯掉了,想要飞速离开这个鬼地方,却迈不出一步。 简单处理好连鼎文的伤口,她说道:“连先生,今天茶庄的损失单,麻烦你让你朋友转给我就行。” “晚宁……” 衣晚宁朝着黄庭轩走过来,扯着他的手腕往外走,走到一半,她回头说: “连先生,今天的事,双方都有错,希望您不要计较了……我想我们还是朋友……再见。”尽量给彼此留下最后的体面。 连鼎文望着她的背影远去,他们俩的距离宛如隔着星河般遥远。 去医院路上,衣晚宁简直一路叹息,只要抓到空隙就不停碎碎念,不时还一巴掌呼他胳膊上。 “黄庭轩,你脑子有毛病啊。那屋里全是大师手笔,你知道要赔多少钱吗?啊?!几岁了,还打架!进派出所怎么办?!你想留案底啊!” 还好,在混乱中她机智地保下来了最贵重的东西。至于其他的损失,她心中默默计算,以黄庭轩目前的经济状况,如果不借助黄家的帮助,可能需要两年的时间来偿还。 黄庭轩散漫地单手插兜,嘴角却翘得老高。 久久听不到这人回应,她回头看着他一脸的伤,想要碰触却怕污染伤口,只能问:“痛不痛。” “痛死了……”黄庭轩撒娇道。 “痛就对了!” 拽着这人再度回到急诊室,让医生给他好好处理伤口,甚至放下爆言:哪个药水痛给他用哪个消毒,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在黄庭轩鬼哭狼嚎之时,衣妈妈打来电话,通知她,汪洋的情况稳定了,再待在 icu 观察 2 天,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 衣晚宁不得不感叹:名医确实是名医,她哥一点残疾没落下,平稳落地了。 她不知该感谢黄庭轩,还是连鼎文。算了,让汪洋醒来自己去感谢吧…… 黄昏时分,封魔时刻。 连鼎文站在茶庄的露台上抽烟,他的眉骨在微微渗血,偏头躲过佟瑶好意递来的纱布,倔强地远远看着衣晚宁拽着黄庭轩塞进路边出租车,低头与交谈着,似乎在点头许诺着那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那两人纠纠缠缠许久,衣晚宁才折返回医院。 原来,扇子轰不走、空调吹不走的夏天,才刚刚开始。 漫长的夏天在他的世界里,从来不会感到蒸笼般的难耐与煎熬。唯有此刻,他才体会到苦夏的滋味。 刚才在茶室内,衣晚宁异常冷静地与他分析着形势的利弊,她的话语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几乎要说服了他。 他自嘲地说,或许是上天看不过去他这样顺风顺水的人,得到的太轻易,所以失去的也快。 然而,衣晚宁却淡定纠正他,“从来没得到,谈什么失去。” 不留情面戳破他的体面。 “难道,你没有对我动心过,哪怕一瞬间。”狼狈的他不甘心地追问。 第66章 “一瞬间,是有的……就像我说的那样,您是很优秀的人。很难不让人心动。”衣晚宁颇为诚实地回答。 “但是,你选他?”连鼎文没有从她的话中找到一点慰藉,反而觉得自己像是盛夏时节被投入了冰冷的雪洞之中,身心感到刺骨的痛楚。 “我没有选你,也没有选他。我选了我自己。” 这女人,可真是够残忍啊。 嘶—— 伤口传来的痛楚让他回到现实。 “别碰。”他挥开佟瑶的关心,他想,一直以来他追求的是那种绝对真爱,永不放弃另一方的爱意。 他从未真正体会过那种感情,周围的人习惯了情之所至,一拍即散的恋爱模式。 爱情,保险期限还不如沙丁鱼罐头。 他向往那些年衣晚宁对黄庭轩的一往无前,毫无保留的付出。 他想起晚宁在山房里为他讲述过往时的落泪,想起晚宁带着他在溪涧里消暑的笑意,更想起她那双素手为自己燃上的一缕清香。 那些回忆如同利刃一刀一刀落下。爱确实是一把利刃,当他觉察时,已经无声无息地刺穿他的心脏。 “佟瑶,求而不得你会放弃吗?”他偏头问。 对于连鼎文,佟瑶的心情是复杂的。 当他问出这样的问题,她甚至恨不得拒绝回答。 最终,她背靠着木栏,瞥了一眼连鼎文的失魂落魄,始终不忍,便说道:“想要就去买,买不到就拿,拿不到就抢……这不是你一贯行事作风吗?怎么,我们连大善人装了两年,还打算继续走含情脉脉的路线?” “你说的对。”他捻灭香烟,望着医院的灯牌。 夜幕低垂,医院在夜色中格外现眼。 衣晚宁从医院中走出,准备回家躺平,发生太多事了,令她头昏脑涨得快要昏过去。身体还一直发冷,肯定是感冒了。 然而,她没有预料到,连鼎文已经在外面等待了许久。他从阴影中走出,不由分说地揽住她的腰,将她带进他的车中。 衣晚宁本能地想要挣脱,想要大喊。 但连鼎文却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晚宁,我们的协议还在。你确定要毁约吗?” 话语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控制在原地。 “当男小三那么刺激吗?”衣晚宁皱起眉头,看着眼前这个脸上贴了纱布的男人。 有钱人的某些奇怪嗜好,真令人不解。 然而,连鼎文并没有被她的恶言恶语所击退,“晚宁,你的工作,你的全家,全部稳稳掌握在我手里。”除了他最想要的真心。 只想回家睡觉养病的衣晚宁,被这样打断了既定行程,肚子里憋了一箩筐不雅之言,还未说出口。 一份又一份的文件,放在她的腿上。 大致扫了一遍,衣晚宁眼睛变得清澈起来,软下话语,“连先生,有话好好说。” 第57章 ai定式(下) 如愿看着她变得顺从,连鼎文的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的波澜,取而代之的是莫名伤痛。 这不是他想要的,但是如果不这么做,她就会像那些远去的鲸群,渐渐地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只留下那遥远而悠扬的歌声,一生惦记。 他收回那些文件,慢慢说道:“审计的事,还做吗?” “当然。”她的声音清脆果敢,如同夜空中最亮的金星。 从小,她就喜欢在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中,挖掘出隐藏的真相。 无论是父亲的私房钱,还是企业的猫腻。总让人有一种寻宝的快乐。 现在,可以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用自己的能力去职场上博弈,去挑战,证明自己的价值。 这种感觉,真的让她感到无比的开心和满足。 连鼎文微微一笑,“那就去做吧。明天按时上班。换一个组,永盛不单这一个项目。我不是记仇的人。尤其不会公私不分。” 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好安排了。 看着他脸上的纱布,她不由得带上一丝歉意,喏喏开口:"连先生,对不起啊。" 他轻松地回应:"又不是你打的。" 衣晚宁尴尬地笑着,试图用幽默来缓解气氛:"这一张脸要是毁容了,那可真是少女们的遗憾。" 他看着她,"如果我毁容了,你会嫁我吗?" 她愣了一下,然后认真地回答:"……不会,我有想做的事。嫁给你的话,得是那种顶级贤妻良母才 ok 哟。不太符合我这种闲散社会人员。" 这一番交谈,让连鼎文忍不住大笑出声,直到笑声中不小心扯动了伤口,才让他的笑容戛然而止。 他轻轻揉了揉伤口,眼中依旧带着笑意,按照她的指引,稳稳地驾驶着车辆,送她前往目的地。 红绿灯的间歇,连鼎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她。路灯的光芒透过车窗,斑驳陆离地照在她的身上。 在山房,她永远穿着干净的麻布长袍,长发轻挽。 然而今天,她却换上了一件简约熨帖的白衬衫,搭配着半长的黑裙,耳边的珍珠耳环在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蓬松的卷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淡淡的拟梅香从她那一端,幽幽飘来,若山间枯石旁的傲梅。 这样的她,让他的嘴角不自觉地跟着上扬。 然而,当连鼎文的目光落在那个熟悉的小区时,他的笑容消失了。 “你住这儿?” “嗯,吃饭买菜都很便利,在市中心算是闹中取静了。”衣晚宁轻描淡写地回答,似乎不想过多地透露自己现状。 “公寓,不舒服吗?”连鼎文继续追问。 她随意找了一个借口打发连鼎文,“靠夜市太近了,容易发胖,晚上很吵。” 下车前,衣晚宁与连鼎文交流,“连先生,我职责内的工作,我会负责到底。但是——” “但是,你只会把我当你的老板?” “还有朋友。” “晚宁,你知道的,我不是轻易放弃的人。”留下这句话后,他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头晕脚重的她,顾不得连鼎文话里有话,赶忙摸回去躺下休息。 翌日,连鼎文结束冗长的会议,坐在自己的办公室不到五分钟,秘书便敲门进来,告知有客人来访。 他微微皱了皱眉,心中有些疑惑,不知道谁在这个点来找他。 问清名字后,他有片刻愣言,脸上的神情变得严肃。 察言观色的秘书立刻询问:“需要我让他离开吗?” 连鼎文无奈地抬手,“让他进来。” 来人很快进入他的办公室,门被关上那一刻,连鼎文没有转身,而是走到窗边,他的目光穿过玻璃,从高处俯瞰着这座繁华而又忙碌的城市。 他忍不住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讽刺:“职业棋手都像你那么闲吗?” 黄庭轩的声音沉稳如老松,不再如往日一般松弛,“扩大打击面掩盖不了你的心虚,大家都很忙,我也是。但是,百忙之中来奚落手下败将的时间还是有的。” 连鼎文望着自来熟的黄庭轩,正坐在会客沙发上,动作自如地倒茶品茗,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心中涌起一丝后悔,昨天他应该下手更加狠辣,让这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无法动弹。 现在倒好,嚣张到他的地盘了。 “连先生,坐。”黄庭轩伸展手臂,做出邀请的姿态,那从容不迫的样子,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这一幕差点让连鼎文气笑,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你可真是……” “连先生,废话我就不多说了。你我心里都清楚,我来找你的目的。”黄庭轩没有被连鼎文的态度所影响,直接切入正题。 “呵呵,想给你父亲求情?还是给你的堂姐?”连鼎文坐在黄庭轩对面,抬着茶杯,小啜一口,茶香在口中回荡,老神在在地提醒,“来不及了吧。” 剑拔弩张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似乎一点就燃。 颇有耐心的黄庭轩,没有任何惊慌失措,只是弯了弯嘴角,狡黠的光芒从他眼底闪过:“连先生,你真以为你们售卖古董很正规?” 连鼎文的眉头微微一挑,这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提及古董,他放下茶杯,目光如炬,直视着黄庭轩:“这不是你来评判的事情。” 黄庭轩直接从双肩包里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随手丢在光滑的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连鼎文这才真正开始正视眼前这个男人,他拆开牛皮纸袋,里面是一叠照片和文件,他一张一张翻阅着,眉头微微皱起。"很清晰,销售链条比我本人知道的还清楚。只下围棋,屈才了。" 黄庭轩拉上双肩包的拉链,随意地拨弄了一下头发,从容地说道:"我脱离社会太多年,不擅长你们商人的弯弯绕绕,也不擅长你们的高级社交。但是我擅长让事情回到正轨。连先生,就算你的家族已经洗白上岸,不代表你的爷叔舍得丢掉传统手艺。" 第67章 "你想做什么?" 连鼎文的声音低沉,他维持着仅剩的礼仪,但拳头紧攥、松开,最后,他笑了起来,那笑容中带着一丝讥讽:"黄庭轩,你怕输,那么早就出底牌,你真的很怕输啊。" 黄庭轩无所谓地耸肩,起身,笃定今日连鼎文无计可施,“对,我跟你不一样。我输不起,我希望和她好好过日子,而不是被你当一件战利品。” 这句话令连鼎文的脸色更加阴沉,仿佛乌云密布的天空,"战利品?" 黄庭轩平静地叙述,"不要去为难她了。有什么冲着我爸、我姐……适合晚宁的世界不是审计,不是你们的尔虞我诈,是制香授艺。好的审计千千万,可是香学传承人稀有,她可以成为下一代的大师。" 他比任何人都相信她的价值远不止于此。 "你凭什么代替她做决定?" "我没有替她做决定,我只是陈述事实。愿不愿意走那条路是她决定。" 他作为一个旁观者,指出了衣晚宁真正的价值所在,而不是困于一隅。 办公室里的空调虽然尽职尽责地工作着,气压却越来越低。 离开前,黄庭轩留下一句话。话罢,连鼎文抬眼看他,眼中闪烁着火焰。 黄庭轩说:"连先生,难道你没发现吗?你很像我。或者说,你像中年的我。" 这句话彻底捅进了连鼎文的软肋,触动他内心深处最不安的臆测。 耍完帅的黄庭轩走出大楼,抬手看时间,暗骂了一句,赶紧打车前往棋院。 地方棋院队伍,可没有长平这种灵机一动帮他打掩护的存在,只有领队的咆哮怒火。 当他疲惫不堪回到家时,发现房门敞开。 门口,一位外卖人员正和衣晚宁交谈着什么。她穿着一身轻薄的睡衣,外面披着一件厚实的外套,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随性又家居。却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让他移不开眼。 一抬头,两人的视线交汇。在她的眼中,他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怒火。 "黄庭轩!"她的声音沙哑,如同一张粗粝的砂纸磨过。 "你病了……"他赶忙上前拿过她手里的外卖,然后单手扛起衣晚宁,抱进屋,用脚带上门。 "你个狗东西!传染我。"她的声音有些呜咽,显然是白天低烧过,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衣晚宁感到困惑,人和人的差距为什么有那么大。 眼前这人感冒高烧,一天时间就像没事人一样,精神奕奕地跟人动手打架,还不落下风。 然而换到她,躺了一天却还是天旋地转,走路轻飘飘的,仿佛踩在棉花上,下一秒就能晕过去。 黄庭轩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把她安置在沙发上,然后转身走进厨房。不久,他端着一杯热水回来,递到她的面前。 "先喝点儿热水。"他的声音柔和,像在安慰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别让我听到多喝热水这四个字。”衣晚宁阴恻恻地警告,腻得她想呕吐。 热水就着药吃下去后,衣晚宁轻轻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黄庭轩坐下。 他立刻坐过去,身体微微前倾,让衣晚宁可以不用那么大声说话。 “你去找连鼎文了?”下午,她爬起来吃药时,发现手机上有五六个连鼎文打来的未接电话,还有一条语音短信。 黄庭轩约莫是做了相当离谱的事,才让人告家长了。 “嗯,你不是说他拿捏了你的把柄威胁你,今天我就上门去拿捏他的把柄。”黄庭轩思考,打也打过,威胁也威胁过,那个人怎么就跟牛皮糖一样,甩不掉呢。 衣晚宁微微一愣,伸手拧黄庭轩的腰间软肉:“下棋下得人情世故都不懂了吗?!那是我老板。” 她的手被捉住,黄庭轩就着她的方向倒过来,压着她,额头贴着额头。 “没发烧了。 你早点休息,我去学 ai 定式了。”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第58章 婴香(上) 婴香,角沉三两末之,丁香四钱末之,龙脑七钱别研,麝香三钱别研,治弓甲香壹钱末之,右都研匀。入牙消半两,再研匀。入炼蜜六两,和匀。荫一月取出,丸作鸡头鸡头米大。略记得如此,候检得册子,或不同,别录去。 ——黄庭坚《制婴香方帖》(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小区东北角有一架紫藤,盛花时,紫云拂地,誉为壮观。 天刚蒙蒙亮,衣晚宁已经背上了笔记本电脑,拎起装满文件的底稿箱。 匆匆从这花架下走过,踏上了前往永盛本部的路。 出门前,门口的吸铁板上,贴着一张大大的 a4 纸:下班立刻回家!!! 三个惊叹号淋漓尽致地展示写字人当时的心境。 而衣晚宁则烦恼,黄庭轩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是他预判了自己的行为,提前写好贴在这? 无论是哪一项,衣晚宁选择果断地采取行动,直接走过去,扯下那张纸,没有一丝犹豫地揉成团,丢进垃圾桶。 赶到公司后,衣晚宁与佟瑶开始交接手里的最后数据。 这几日,她每天很早就来到公司,很晚才离去。 尽管心里不甘,不能接受现实,但又不得不接受。 再度想要对黄庭轩采取暴力手段。 “晚宁,你这种情况,我很少遇到啊。和你搭档真的很愉快。” 佟瑶异常为难。在她的职业生涯中,遇到负责人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的情况,不少见,但像衣晚宁这种情况却实属第一次。 “就算我要继续跟进天和集团的项目,也需要 21 天后。” 衣晚宁明显的沮丧,甚至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黄庭轩故意为之,从中作梗。 这是他能干得出来的事。 但是,事实证明,这事是他和她一起干出来的。 “我们刚查到苗头。” 对于项目的中途更换人员,佟瑶感到非常惋惜。 对于一个刚刚走上正轨的项目来说,这样的人员更换无疑是沉重的打击。 衣晚宁只能笑笑。 似乎,无疾而终成了她伪离婚后人生的常态。 每一件事情,无论是工作还是个人生活,总是在即将取得突破时突然中断,无比的挫败,以及个人的无能为力。 “行了,不多说了。我下午请了假去医院看我哥哥。”衣晚宁潇洒挥手告别,将办公室里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 佟瑶既礼貌又体贴地说道:“代我向他问好。” “你又不认识他。”衣晚宁有些故意找茬,想让大美人紧缩的眉头松开。 “客套话,你这人真是的,不熟悉的话,我真的想锤你一下……不要太较真了,晚宁。”佟瑶笑着握拳锤了一下衣晚宁的肩膀,后半句她则换了颇为悲悯的语气。 衣晚宁自然明白佟瑶的用意,思起为她准备的小礼物。 从包里取出一个白色小瓷瓶和一条银香囊项链,告知佟瑶:软香丸,可以装进银香囊里熏衣或者随身携带。 “好香啊,像中药丸,可以吃吗?” 佟瑶好奇地打量着手中的软香丸,被它独特的香气所吸引。 “可以啊,活血理气通窍。” 衣晚宁笑着回答。 一脸懵懂的佟瑶轻咬了一点,瞬间漫延的苦味,令她几乎想要干呕,“……这比中药还苦。” 意料之中的反应让衣晚宁笑起来,“自古香药同源。能制香的天然香药有 3600 多种,常用的也有约 400 种。古代,悬壶济世的医者们,常常会以香养人,防治未病。何况它,上等药材与上等香材才能炮制出来。” “它叫什么名字?” 佟瑶被衣晚宁的话所吸引,对手里散发着异香的黑色丸子感到好奇。 “婴香。” "我好像刷视频刷到过,说它有少女体香的味道。" 佟瑶把丸子翻来覆去地看,不时闻一闻,既好奇又有些困惑。 "谬传哟,你多闻一会儿,有没有呼吸开窍的感觉?婴香是神女香,近神明而灵台湛明。不是什么少女香。 " 衣晚宁温和地纠正了佟瑶的误解。 "不懂……不过确实呼吸通了。" 佟瑶坦率地承认自己对中国香文化的不熟悉。 "没必要太懂,好闻就行。好闻吗?" 衣晚宁不介意佟瑶的不了解,她更注重的是香给人带来的嗅觉感受。 鼻观心。 “嗯。” 佟瑶点头,这香的确很好闻,不同以往那些大牌香水。 “那就好,我走了。” 人生中的每一次相遇都是缘分,不必强求,顺其自然就好。 人和人的缘分就像香,只要点燃,那么你只能坐在原地静静等香来,静静等香去。期待着下一次相聚。 赶到医院时,没有看见汪家任何一个人,包括她那躺在 icu 床上柔弱不能自理的堂哥。询问之下才知,汪洋情况大好,转入普通病房。 打电话给自家母亲,许久没人接。打电话给自家父亲,关机…… 衣晚宁耸耸肩,无奈地穿梭在医院的走廊里,询问了好几位小护士,终于找到了哥哥汪洋的新病房。 第68章 一进门,她便开口抱怨:“转病房和我说一下啊。” 汪洋啃着软桃,看见自家妹妹进来,没有立刻欢迎,反而有些孩子气地警告:“这是我的桃子,你不准抢啊。” “我又不是畜生,跟病人抢吃的。”衣晚宁翻了白眼,环顾四周,继续问道:“就你一个,大伯呢?婶婶他们呢?” 就在这时,谷雨洗好了桃子,手捧着果盘走进病房。看到衣晚宁,她停下了脚步,有些意外,羞涩地打招呼:“晚宁姐。” 衣晚宁来回打量两人,挠了挠耳后,有些话不说破为好。 她没有浪费时间,与她哥交流了很多关于天和与化工集团的纠葛,顺道通报他哥,警方已经去永盛找过她了。 查处那家企业是否违反环保法规是环保局的职责,而调查是否有人涉嫌买凶伤人则属于警方的范畴。每个部门有自己的进度。 作为受害人,往往只能耐心等待调查的结果,尽管这种等待充满焦虑。 汪洋望着天花板,突然说道,“晚宁,我见到小海了。” 气氛变得沉重。 衣晚宁伸手摸了摸汪洋的额头,“没发烧啊。大白天别讲鬼话,怪瘆人的。” “我好像见到小海站在一个石拱桥对面,让我回去帮他照顾家人。” 汪洋的声音是少有的迷茫、不安。 衣晚宁的脸色一变。 估摸这不是简单的幻觉,大概率是失血过多导致的精神状态异常。立刻回头对谷雨说,“谷雨,去喊医生。” “你这人……就不能感性一点儿。” 汪洋叫住谷雨,有些无奈地侧脸看着自己妹妹。 “小海死了。”她一字一顿强调。 “我知道……我是家里的大哥,我得立住,不能倒塌。晚宁,小海已经死了,你千万不能出事。” “快叫医生……我哥从不会感伤过去的事。”等不及谷雨反应,衣晚宁直接冲出去拽来值班医生。 一番诊治后,医生判断,病人是因为重伤后,心理状态不稳定,精神受到刺激,出现短暂的精神异常,从而出现幻觉。 医生们会诊处理完后,衣晚宁看着沉睡中的汪洋,慢慢说道:“大哥从来没有露出过任何脆弱,像珠穆朗玛峰一样不可逾越。这次,伤太重了。” 谷雨想要说什么,却被她打断,“你留这里照顾我哥……桃子,我拿走一个。”话音未落,咬着水蜜桃离开。 无论别人如何劝告。 有些事,就算赌上她的职业生涯,她也要追究到底。 离开医院时,她注意到有一辆熟悉的轿车停在斜对面的茶庄门口。 连鼎文的车怎么停在这? 正疑惑时,身边传来他的声音:“等你很久了。” 衣晚宁回头,发现连鼎文难得穿一身休闲西装站在树荫下,这身打扮让他显得年轻了几岁,挺拔的身姿和俊朗的面容,让他看起来像是 t 台上走秀的男模特。 "刚好来茶庄赔礼,看见你进了医院。" 连鼎文语气轻松,似乎想要缓和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 说话间,他从身后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精致礼盒,拉过衣晚宁的手,把纸盒放在了她的掌心。 "生日快乐。" 衣晚宁这才意识到,今天是她的生日。 最近,一直在忙碌和忧虑中渡过,压根想不起来这回事。 父亲母亲常年忘记她的生日,不过会在想起来时,给她补上一份厚礼。加上她自己也经常忘记。 往年都是黄庭轩找各种由头,带着她去什么游戏厅、剧本杀店、街头游乐场渡过。 连鼎文记得她的生日,她有些感动。但,只有感动。 “谢谢。” “有什么生日愿望吗?” "……你能送我去棋院吗?" 衣晚宁提出了自己的生日愿望。 连鼎文皱了一下眉头,但很快又松开了。"可以,你去找黄庭轩?他没参加团体赛啊?" 衣晚宁没想到连鼎文居然知道参赛名单,也不好再隐瞒什么,"他当陪练。" 沿着江边快速道,车子很快就抵达棋院门口。 衣晚宁解开安全带下车,连鼎文也跟着下去。 没想到,黄庭轩已经在棋院门口等着她了。 衣晚宁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黄庭轩已经迅速地走过来,面色阴沉,一把将她拽到自己的身后,“你怎么跟他一起过来?” “顺风车。” “打车钱我不是转你了。” “那是你的钱。” 受不了两人的亲昵对话,连鼎文干咳了两声。 黄庭轩不太友善地看着连鼎文,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敌意:“连先生,您这见缝插针啊。” “总要给晚宁一个对比的机会,谁比较好。” 连鼎文双手交叠抱胸,打量着黄庭轩,这才几天,脸上的伤痕几乎就要看不见了,这家伙的恢复力可真强。 黄庭轩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告知:“晚宁,不爱你。一切都是你的妄想。” 望着一袭运动装的黄庭轩,连鼎文弯了嘴角:“可笑,我爱就够了。成年人的世界不需要双箭头,只需要共同利益……你太幼稚了,黄庭轩。” 第59章 婴香(中) 黄庭轩承认,他大多数时候确实幼稚,也很冲动,这些做法不仅体现在他曾经的棋路中,也在他的人生的每一个角落。 确实为他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或误解。 但在衣晚宁眼中,这不是他的缺陷,而是他真诚和热情,像珍珠一样可贵的存在。 她看到的,是他那颗未经世事打磨的初心。 世界太复杂,需要更多的圆滑和计算。而他,选择最直接的方式去追求自己所想。 幼稚不是错,从来不是。 晚宁一直包容他,因为那正是晚宁认为他最可爱的地方。她似乎一直坚信,他会学会如何平衡自己的纯真与成熟。 这是晚宁用行动告诉他的事实。 想让他把这样的晚宁拱手让出,做梦! "连先生,你是个成功的商人,这点无人能否认。"黄庭轩话语一顿,"但是,你大概从未领悟过什么是真正的以心换心,只会用利益评判一切。难怪那么多年,你还是一个人。" 话音未落,衣晚宁已经一巴掌轻轻落在黄庭轩的后脑勺上,"别扯那些没用的,东西给我。" "哦。"黄庭轩委屈巴巴地捂着后脑勺,递给晚宁一个文件袋,那模样像受了天大的冤枉。 "资料都在里面了?"晚宁接过文件袋。 "嗯。"黄庭轩轻声应道,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衣晚宁的眼神制止。 看着黄庭轩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衣晚宁心中的某个角落不由地软了下来,语气变得柔和,"庭轩,你最近一直在研究那个 ai 围棋,天天对着电脑,太伤眼睛了,给你买的水果和药,你记得吃。" “好,等我有眉目第一时间和你说。”黄庭轩的脸上露出笑容。 她独属于他的关心对现在的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不过,最近的繁重训练确实让他抽不开身,不能好好为她过节。心怀愧疚的他从贴身兜里,拿出绒布包,取出一枚黑色棋子,郑重地放在晚宁的手里。 “生日快乐。” “你就送我这个?!”衣晚宁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看样子,黄庭轩最近的财政状况确实有些紧张。 黄庭轩赶紧解释道:“它是我定段赛最后一盘,下的最后一子……今年来不及了,你如果有什么愿望,就拿它向我许愿吧。” 这枚棋子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一枚扁棋子,是他职业生涯的第一个里程碑,更是他的起点。 “比赛棋子拿走,算偷窃吗?”衣晚宁嘴角勾起了一丝戏谑的微笑。 “我得到老师允许拿走的!付钱了。”黄庭轩下巴高昂,眸中闪烁着骄傲。 临走前,他不屑地瞥了一眼连鼎文,挥手向衣晚宁告别。 离去的身影在昏黄落日下,几乎与周围的建筑融为一体,厚重而深沉,宛如列宾美术学院中的一副具象写实画,定格了力量、美感。 收回眼线。 "连先生,搞不懂你为什么要执着一个普通人的喜欢。像我这样的女孩子,大街上随处可见,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更加没有通天的本领。" 衣晚宁尽量贬低自己,希望连鼎文能够放弃那种可怕的想法。 可惜,没有任何成效。 连鼎文已看透她的心思。 "晚宁,你没发现一件事吗?" 连鼎文变得认真。 "什么?" "我们家常年赞助各类传统棋类比赛,我见过很多棋手。能成为职业棋手的人,固然是天才,但是在天才扎堆的职业棋坛,差别无几。大家更多比拼的是心态。" "所以呢。" 衣晚宁疑惑道,不明白两者有什么关联。 "我没见过哪一位棋手能在短短一年内,彻底改变自己的棋风棋路。因为,放弃自己所擅长的东西,那几乎等于自寻死路……因为你的鼓励,他舍身放下一切去尝试,居然还有了成功的预兆……真可怕啊。" 连鼎文感慨着,不知是感慨黄庭轩,还是感慨衣晚宁。 第69章 “连先生,你想偏了。黄庭轩向来特别有主意,我从来没说服过他。" 衣晚宁说到这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补充道:"幼稚鬼哪里可怕了,顶多粘人。" 不,你可怕……你改变了一个男人,而不自知。 连鼎文没有向她诉说他的发现,也没告知他的困境。他也在被晚宁改变。变得不像他,又像他。 说实话,被人这样夸,衣晚宁不觉得开心。 因为说出这话的人是连鼎文,与她做了不平等约定的连鼎文。 一、与黄庭轩离婚; 二、与连家古董交易捆绑,走一条新路; 三、接受他。 这三条约定,每一条都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的胸口,让她感到窒息。 尤其是第三条,衣晚宁讨厌被逼迫做出选择,不愿意自己的人生被别人操控。等处理完汪家的恩怨,她便想办法躲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避风头。 两三年后,约莫大家就会忘记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存在。 因为人,确实就是那么记忆力差劲的动物。 "要我送你回去吗?"连鼎文的声音从夜风中飘来,打破衣晚宁的沉思。她这才意识到,他没有离开。 “顺路吗?”衣晚宁问道。 “不顺,但是我想送。”他想与晚宁多相处一会儿。 “谢谢你,连先生。”这句话没有任何谎言,衣晚宁是真诚的感谢他。 连鼎文不仅给了她新的工作机会,也在某种程度上给了她重新站起来,继续前行的勇气。 如果他没有任何目的就好了。 可惜。 车子在夜色中缓缓行驶,穿过城市的街道,直到抵达市中心。连鼎文打破了沉默:“我以为你会拒绝。” “什么?” “拒绝坐我的车。”连鼎文双手抓紧方向盘。 衣晚宁轻轻地笑了,“连先生,你知道棋院附近不好打车吗?有一次,我呼叫了 1 小时,都没有人接单。” “……大概是因为这座城市下雨了。” “嗯,下雨了。”衣晚宁轻声附和。 两人再也没有搭话,车厢内恢复了宁静,只有车子引擎的轻响伴随着他们。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时,他拉起手刹,问道:“晚宁,我想确认一件事。你是不会回头的人。对吗?” 他迫切再次确认那个答案。 “我没有回头啊。” 关系缓和不代表复合,她既然做出选择,就不会因为一时的情绪而改变。 再等不到半个月时间,她就是自由人了。 他竟然有了兔死狐悲之感,“我忽然有点儿同情黄庭轩了。” 衣晚宁微微一怔,她深深地看了连鼎文一眼,"黄庭轩也好,你也好,我也罢。回头也好,不回头也好。都没关系。因为大家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不是吗?现在觉得幸福,那就在一起,不幸福,那就分开。" 她确信,再次与黄庭轩在一起,只会不断重复过去的 4 年,就算再美好,也不过是饮鸩止渴。 只有斩断链条,重新思考相处之道,或许还能有在一起的可能。 "那,为什么不愿和我试试?" 连鼎文不解。 "连先生,我的道德感很高。" 没有出轨的习惯,“心动可以,行动不行。你就像我看电视剧里的男角色,非常好,非常帅气,为观众量身打造,很让人迷醉。但是我要回到我的生活里,而不是一味沉迷于虚无。” 她明白现实与幻想的界限,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不是虚无。”他几近低吼,前发凌乱。 “好了,连先生。太晚了,我先走了。” 他的情绪竟然波动如此大,衣晚宁有些后怕。 毕竟黄庭轩教会了她,当形势不利,男人不会遵守规则。 想到这里,她迅速打开车门,踏入夜色中,快速消失在连鼎文的视线里。 “说着高大上的话,结果落荒而逃吗?呵呵。”他干笑了两声,然后一巴掌拍方向盘上。 刺耳的喇叭声停歇后,他恢复理智,瞥见一个牛皮纸袋放在副驾驶位的夹缝里。 这是黄庭轩交给衣晚宁的东西。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拿了过来。纸袋的质感粗糙,却异常沉重。 他打开纸袋,里面是一叠文件和 u 盘。 文件内容大多都是欧阳云辰在国外的经历,每一页都密密麻麻记满了注解。以及下月在汪家举办的那场拍卖会背景资料。甚至包括哪一件会有嫌疑,都进行标注。 u 盘没有任何标记。 他猜到里面是什么内容了,连家的秘密账目。 黄庭轩这个幼稚鬼并非真的幼稚。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成熟不是世故,不是圆滑。而是黄庭轩这样,保持一颗赤子之心,坚持自己的信念和理想。 黄庭轩不在意别人的眼光,随心所欲地生活着。唯一例外,便是维持着脆弱的家庭平衡,只因为这是衣晚宁想要的生活。 而当衣晚宁寻求真相,想要一窥世界的真实面貌时,黄庭轩会不遗余力地提供帮助。 私下搜集最详尽的资料,用各种方法摆在她的面前,让她能够更全面地了解情况,根据内心做出最佳的选择。 就算晚宁选择会让黄庭轩吃尽苦头,两人渐行渐远。 而衣晚宁对黄庭轩而言,则是一股温暖的力量。不计后果的支持他,只因他是黄庭轩,所以倾力信任。 围棋之路孤冷,无数挑战、无数失败遍布所有棋手的生涯。衣晚宁的存在,让那个黄庭轩有了不断尝试、不断前进试错的勇气…… 连鼎文将 u 盘和文件重新放回纸袋。 但仅凭这些就想让他成人之美,不可能。 更想替代黄庭轩在晚宁心中的位置了。 他启动车子,驶向夜色深处。 第60章 婴香(下) 踏入家门,衣晚宁手心的冷汗一直在冒。 手机响起,屏幕上跳跃着黄庭轩的名字,她抚平乱跳的心脏,轻触接听,视频里黄庭轩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换了身宽松的睡衣,领口松垮,随意扣着一颗扣子,隐约露出的肌肉线条让人遐想。 衣晚宁轻声提醒,"衣服穿好。" 黄庭轩嘴角微扬,"集训宿舍只有电风扇,成风光膀子到处走,我至少还套了件衣服。" "辛苦了。" 黄庭轩耸了耸肩,表示习惯了这种生活。 "那个...不要脸的男人把资料拿走没?"他的语气突然正经起来。 衣晚宁轻轻摇头,无奈地看着他,"...好歹叫一声连先生吧。" "连先生拿走那袋资料了吗?"黄庭轩追问。 "我故意放他车上的。现在,他大概看了。"衣晚宁的眼神露出一丝得逞的狡黠。 听到这个消息,黄庭轩呶呶嘴,低头挽起睡衣的袖口,炎热的天气让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若隐若现。 "就怕他不看。"他的嗓音低沉,带上担忧。 "他会的。"衣晚宁笃定对方会看,她太了解连鼎文了。 尤其这一袋东西是她特意为他准备的,他想要的都有。 如果从黄庭轩手里转交到她手里,可信度自然会翻倍。 “你这个小把戏,恐怕骗不了多久。” “顶多一周……不过,也不一定。或许一天。”假话一定骗不到人,那如果真的有七分,假的有三分。 约莫就不得不信了。 原来这就是夫妻店联手欺诈的感觉啊。 一周前,她与佟瑶核查盘点供应商时,正好遇到了讨薪队伍。 她见过很多工种去堵门讨薪,各有各的方式。但不像这一队如此克制,谨慎地在法律边缘游走。就算治安人员来了,也不能带走他们。 紧接着,化工集团与天和集团合作的化工厂开始泄漏污水,汪洋调查完,明确告诉她,那家化工厂存在排污问题,但是根据土壤残留来看,是在有关人员来了,加大排放力度。 像是有什么无形的手,生怕她看不见,把一切推到她面前,借着她的手去推给第三方。让第三方介入去调查,更加有公信力。轻松达成某些人的目的。 譬如,天和集团的股价已经开始止不住狂跌了。 思来想去,衣晚宁决定利用黄伯伯给的资料,让黄庭轩陪自己做一个局。看看是谁。 没想到,钻进来的第一尾鱼是连鼎文。 为了验证心中所思,她今日再次出手试探。 “晚宁,虽然我觉得连鼎文这个人不要脸,勇当男小三,但是吧,我觉得他应该没有你想的那么阴暗。” “怎么还替你的情敌说起好话。”说她温柔,最温柔的反而是黄庭轩。 视频里,黄庭轩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转移了话题,语带轻松:"转让书你收到了吗?我同城快递发的……你早点休息,野狐呢,抱来我看看,有没有被你饿瘦了。" 第70章 衣晚宁把手机转向远处,那只圆滚滚的肥猫几乎将整个头埋进了食盆里,大口大口地吃罐头。 轻笑出声:"晚安啦,野狐爸爸。" “晚安。” 手机另一端,黄庭轩静静地坐在桌前,望着已经熄灭的手机屏幕。 他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给予支持,提前通知自己的父亲,请求他暗中派人保护她的安全。至于其他,他知道自己无法直接插手,只能信任她的判断和能力。 突然,成风穿着一条大裤衩,兴冲冲地跑回来,拉着黄庭轩就往隔壁的宿舍走去,"黄哥,过来指导我们两手!我不信 ai 点三三能赢我们队的无敌九段选手。" 黄庭轩眉头微皱,审视成风随意的着装,"穿好衣服,伤风败俗。" 说话间,他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服,确保每一粒扣子都扣得整整齐齐。 感慨万千,她似乎不吃这套了。 下次换一套衣服试试。 此时,挂掉视频通话的衣晚宁。 耳边依旧回荡着黄庭轩那声温柔的‘晚安’,站起身,走向窗边,望着窗外的星空。 五年前,她是一名大四学生,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 相较于其他同龄人,她好像很幸运,没毕业就确定好了去向。 一次偶然的探店,她意外地遇到了黄庭轩。 从那以后,她的生活就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一切发展得如此迅速,如此顺利,宛如过山车一般令人目不暇接。 毕业典礼上,黄庭轩的求婚成了她人生中最耀眼的瞬间。 满怀憧憬地步入婚姻,想象着与爱人一起走过的每一个平凡而又温馨的日子,一起探索那些前半生未曾触及的新鲜事物。 即使她察觉到他对她的爱或许并不如她所期望的那样深沉,她选择不去在意。 她可以多付出一些,做了很多自我感动的事,总觉得,总有一天他被感动后,会像她的家人一样深深爱着她。她习惯了以黄庭轩为中心的生活,随着他的节拍起舞,就像月球围绕着地球,永远不离不弃。 直到某天,有人告诉她,你知道吗?月球每年在以 3.8 厘米的距离远离地球。 是啊,连月球也可以抛弃地球。看似最为稳定的天体关系,在不停变化着。 她那点可怜的摇尾乞怜,多傻。 害怕爱意彻底消磨后,记忆中那一抹身影会变得脏污。 衣晚宁放手。 这已经是她认为这是对自己,也是对黄庭轩最好的选择。她想要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自己的身上,重新找回那个自我。 然而,就在她准备开始新生活的时候,黄庭轩不愿意。他想尽一切办法粘住了她。 狗东西,他故意的。 第二天,衣晚宁在工位上静静等待着连鼎文助理的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平静变得焦虑。 直到快下班的时候,那位助理才匆匆出现。 她理了理头发,调整呼吸节奏,跟着助理走进了连鼎文的办公室。 这是她第一次踏入永盛的这一间办公室。 让她感到不安的,是连鼎文的态度。 第一次他的脸上没有笑意。 她站在办公室中央,面对着连鼎文,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连鼎文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带着审视。 她没有回避,回望着他,等待着他开口。 连鼎文走过来,半坐在乌金木办公桌的边缘,问道:“晚宁,你想借我这把刀?” “是的。”衣晚宁没有丝毫犹豫。 "针对欧阳家?"连鼎文进一步追问。 衣晚宁摇了摇头,清晰地吐出那个名字,"欧阳云辰。" 连鼎文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他是派人打了汪洋,但那也是——" 黄家大伯那一支与欧阳云辰的勾结早已不是秘密。 黄庭轩的父亲,尽管当年愤然离开黄家,却仍无法摆脱血液中流淌的黄家印记。 天和集团大股东们只会关注谁能为他们带来更丰厚的利益。恰好黄庭轩的父亲,能力超群,甚至在黄家大伯之上,这让他在股东中拥有了不少支持者。 "连先生,天和集团成年累月的乱账,要有人来背这个锅。欧阳家和黄家大伯家,已经打定主意让黄庭轩的父亲当替死鬼。离谱的是,黄庭轩的爸爸居然愿意为心中的愧疚去当……” 连鼎文的眉头微微一挑,“那你就随了老人家的心愿。” 他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后面的话,他不想听。 “我不想黄庭轩身上有污名。” 这是她最后能为黄庭轩做的事。让他安心在巅峰期即将到来的一年里,心无旁骛只关注围棋。 “……哼,你觉得我会帮?”连鼎文冷哼一声。 在那一刻,他几乎变了一个人,冷漠得让人难以接近。 衣晚宁没有被他吓退,她淡然地说:“你会的。黄庭轩手里握有天和集团 5%的股份,虽然不多……”她从文件夹里拿出股权证书的复印件,放在连鼎文手边。 连鼎文的眉头微微一挑,开始意识到她话中的含义。 “如果这 5%股份以市场价转让给你,加上你手中已有的,那么天和集团的最大股东,将不再是别人,而是你,连鼎文。”衣晚宁继续说道,她的目光直视着连鼎文,没有丝毫退让。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是深思。 连家持有天和 30%股份,欧阳家持有 32%,黄家持有 34%,但是黄庭轩这 5%分走,黄家只有 29%。 短期内,欧阳家是不可能与黄家达成彻底联合。尤其欧阳云辰有异心的情况下。 5%足以让天和集团的格局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衣晚宁的提议,不仅是在为黄庭轩家清除障碍,更是在为连鼎文铺路。 连鼎文权衡,计算着这个提议的利弊。 两人的目光在无声中交锋。 她抛出了一个无法轻易拒绝的条件,现在,只看连鼎文如何选择。 谁知,他出人意料,伸手抓住衣晚宁的手腕,轻轻一带,便将她拖入自己的怀中。他们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你已经算计好了,包括我?”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下巴搁在她的发旋上。 衣晚宁没有挣扎,平静地陈述事实,“合作共赢,这是你教给我的。” 闻言,连鼎文慢慢松开了她,他的手指转而轻挽起她的发尾,动作温柔,“晚宁,真的不考虑嫁给我吗?我想,没有比你更合适我的女人了。” 衣晚宁听到这话,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 用力推开连鼎文,站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这个方法是佟瑶教我的,或许...她才是你的最佳选择。” 连鼎文被她的回应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他愣了愣,然后轻笑了起来:“你这女人……可真是。” “狡猾狡猾滴~” “晚宁,我等你离婚。” “快了。” 最近,她可以开始看大中华宜居城市指南了。 第61章 死活题(上) 死活题,是指在一个给定的区域内,设定一方先走,以杀死或救活这个范围内的指定对象(对方棋子或己方棋子)为目标的围棋题目。解答一道死活题,需要正确地计算先手方每手棋最优或是正确的着手,以及后手方所有的有效抵抗,以此推导出正解,同时得出目标棋子在双方最优情况下的死活状态。这个死活状态通常被称为死活题的最佳结果。 ——围棋小知识 当一缕阳光落在窗台的棋盘上,黑色的棋子变得透绿。 黄庭轩才察觉天明。一枚黑子不断翻越骨节分明的手指尖,最后落入掌心。 他的眼神依旧凝视着棋盘上的黑白子组成的棋路。 这是昨夜,他与队里九段棋手下的一盘棋,他用 ai 的路数,九段棋手用传统棋路。 棋盘,黑白交错,渐满。 ai 路数看似愚蠢,却没有一步是多余、花哨,目标只有胜利。 九段棋手的棋路中,依稀还有古棋谱的杀意,且走出了个人的风采。 再度落下一子,这是他的昨夜的选择。 黄庭轩已经摸不清,到底哪一枚棋子才是他所向往的棋路。 冷冰冰的人工智能,没有情感,没有疲惫,只有精确的计算和无情的逻辑。但正是这种无情,让黄庭轩发现另外一种可能性。让自己的计算变得更加精准而优雅。 最终,他在棋盘上,落下昨夜那局棋里,最后一枚棋子。这是他循着 ai 的思路,研究出的走法。 不属于 ai,属于他自己的判断。 纵横交错之间,他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看到了自己的犹豫,看到了自己的固执,也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那一年,他在茶楼,他下错的那两子,是他看见她的那一刻。 突然,黄庭轩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光芒,他似乎抓住了什么。 第71章 他提起好几枚棋子,回溯到局势已定的那一步。 变更了想法,换了一个角落,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这一子,打破僵局,彻底改变整场棋局的走向…… 晨风凉爽,拂过发丝。 他深深地呼吸着干燥略带灰尘气息的空气。 斜射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温暖而明亮。 楼下,棋院老师的大声训斥声穿透清晨的最后一丝阴霾。 他微微一笑,估摸是哪个小棋手赖床,没去晨练,刚好被老师抓了个正着。 在棋院里,时光过得太慢了。 他几乎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不断闪回。 此刻,他迫切地想要找到那个能与他分享这份喜悦的人。 拿起手机,拨出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心跳随着传来的嘟声加速。 过了许久才有人接起,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火气,“黄庭轩,才六点半,才六点半!你最好有要紧事。” “晚宁……我爱你。”他望着从门口大路延伸到江边的绿意。 衣晚宁显然睡眠不足,过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大怒:“神经病啊!大清早就是来说你心情?有病啊!挂了。” “晚宁,等等!”他急忙喊道。 “什么?”晚宁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还爱我吗?”他问得小心翼翼。 “黄庭轩,别逼我说不雅之词。两个小时后,你再打来。”衣晚宁快速挂掉电话,丢开手机,倒入柔软的枕头里。 过了一会儿,衣晚宁猛然从床上弹起,终于意识到刚才黄庭轩说了什么虎狼之词。 他在说爱。 那个字眼如同一股强大的电流,瞬间击中了她的心。 她再度倒入床铺之中,闭上眼睛。 阳光悄悄地从窗帘缝隙里钻出,正好落在她的脸上。 却让人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 经年累月,她的付出让喜欢变成了爱。 值得吗?当然啊。 感情不是付出就有回报,可当回报来临,竟然如此令人喜悦。 脸深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她莫名的挣扎着,矛盾着。 心跳声大得在耳边回响,像是在催促她做出决定。 爱情与宿命,没想到有一天,她也要面对这个根源问题。 终于,她从床上爬起,认命地拿起手机,按下了回拨键。 电话那头传来黄庭轩的声音,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黄庭轩,19 天后别忘记,民政局门口见。” 黄庭轩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随即苦笑出声:“晚宁,你可真会聊天。” 她轻咬下唇,“当然……还有,黄庭轩。” “什么?”他的沮丧令人心疼。 她闭上眼睛,轻声说出那句话:“我也爱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黄庭轩低沉的嗓音,颇为感慨地陈述:“晚宁,谢谢你这五年的陪伴。” “不必客气,你也一样。” 淋浴时,花洒的声音大得盖过去了晚宁的啜泣。 从浴室出来时,她已经恢复平静。居然会因为那个人偶尔的甜言蜜语,情绪失控。果然睡眠不足是所有不幸事情的根源。 弯身给野狐加了水和食物,摸摸毛茸茸的猫头,“你名义亲爹下周就回来了,少吃点儿。” 说完,背着笔记本电脑离开家。 路上,衣晚宁穿过紫藤架,依旧没有闻到香气。 这很奇怪。 上次感冒之后,她一直闻不到香气,倒是腐臭味更容易闻到。尤其给野狐铲屎的时候,几乎令她晕过去。 感冒之后嗅觉失灵是常见的情况,但对腐臭味的敏感增加,这可能意味着其他的问题。 发讯息与母亲聊了聊,没有得到确切的指导。 只得挂了一个专家号。 周末的市医院,人来人往。 衣晚宁孤独地坐在候诊区等待着,眉头微微皱起,有些焦虑。 "别担心。"她这样轻声安慰自己,有什么好担心的,她那么年轻,肯定不会是什么重大疾病。 终于,轮到了衣晚宁。医生仔细询问了晚宁的症状,并进行了一系列的检查。 检查结束后,医生给出了初步的诊断。 "根据检查结果,你的嗅觉减退可能是由于感冒引起的暂时性嗅觉障碍,也可能是嗅觉神经被病毒攻击死亡……至于对腐臭味更敏感,可能是由于感冒后鼻腔黏膜的炎症导致的。" 医生解释道。 晚宁担忧地看着医生:"那我该怎么办?需要住院治疗吗?" 医生微笑着说:"大多数情况下,这种症状会在几周内自行恢复。你可以使用一些生理盐水冲洗鼻腔,帮助缓解炎症。同时,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有助于你的恢复。" “会彻底恢复吗?”几周?!真的会回到从前吗? 医生犹豫片刻,模棱两可地回答:“这个我说不准。有的人隔几天就恢复,有的人需要半年,甚至一年。人体很复杂,每个人体质不一样。我不能给你打包票。” 她想要大声为难医生,却也知什么叫人力不可为。 安静地起身,丢下一句:“谢谢医生。” “好的,下一位。” 从医院走出来,心情沉重得几乎忘记了呼吸。 18 天后,她将从一段不好不坏,但绝对不算糟糕的婚姻里解脱,同时失去新获得的工作。 更糟糕的是,她的嗅觉。她的退路,断了。 虽然医生说,大多数人的嗅觉问题会在几周内自行恢复,但也有可能需要更长的时间。 不禁感到无力。 万一恢复不了,该怎么办? 拿出手机,想要给黄庭轩发一条信息。 当她打开聊天界面,手指却停在了键盘上。 最终,只是简单地发了一条信息给母亲:“医生看过了,说是感冒引起的,需要时间恢复。” 母亲那边过了很久才回复:晓得啦,好好照顾自己。 回到家,晚宁坐在窗台前很久,直到野狐跳进她怀里,索要零食。 她想起以前给野狐铲屎,差点被熏晕过去。 忽然想到了方法。 以往传统香试香导致嗅觉不灵敏,通常会闻一些强烈的气味来刺激嗅觉神经。 从那天开始,衣晚宁每天会固定一个小时,坐在客厅里,闻一闻柠檬、薄荷、丁香、咖啡豆等拥有强烈气味的东西,希望能够借由这些香分子唤醒她的嗅觉。 同时,她也尽量避免接触那些让她感到不适的腐臭味。 日子一天天过去,嗅觉没有恢复。 第62章 死活题(中) 下班家的衣晚宁,如同往常一般。清理完野狐的垃圾,拎着垃圾袋下楼,发现黄庭轩居然在小区便利店门口。 这个男人,电话里犯病,现实里更犯病。 结束集训不回家,却在家门口便利店抽烟?躲家长吗?她是他的家长吗? 走近一看,他正站在树荫下的吸烟区,身影在光斑中孤独。指间夹着一根微弱燃烧的香烟,烟雾缭绕在周遭。 余光瞥见她后,黄庭轩愣了一下,紧接着迅速地捻灭了烟头,投入一旁的白色的烟蒂桶。拎起身边的大袋子朝着她走来。 她眉头轻轻蹙起,质问道:“回来了不上去?” 手里的垃圾交给他,示意他送去垃圾分类站丢掉。 “怕你嫌我烦。” 没想到是这样的理由?她怎会嫌他烦,顶多嫌他笨手笨脚。 她摇摇头,“不会……那是你家。” 随着他的靠近,衣晚宁发现什么气味也闻不到。没有汗味、没有烟味,也没有周遭的烟火气。 世界像一副静止的油画,精彩纷呈,却闻不到生命的气息。 衣晚宁摇头,没有在原地等待黄庭轩,而是走进便利店。 她的目光在货架上快速扫过,最终定格在入口的香烟货架。走到收银台前,随意让店员给她拿了一包。 出门后,便点燃了一根。 烟雾在她的指尖缭绕,她深深地吸了一口,什么也没有。 她确定自己闻不到任何尼古丁味道,眉头再次蹙起。 情况变得更严重了。 几天前,味道稍微重一些的气味,她还是能依稀能闻到。如今,什么都没有。 倏然,她的心彻底乱了。有了不好的猜测,这是对那些可能发生的最坏情况的预感。 以前无论她在哪里工作,从来不惧怕任何权威,会因为自己坚信的理念而选择对抗不公。 因为她永远可以为自己兜底,衣家的制香是她最后的仰仗。 如今,这份安全感摇摇欲坠。 一个无法闻到香气的制香师?太可笑了。 剩下的香烟和打火机,全部被她毫不留情地甩进垃圾桶。 忧心忡忡回家拿了包出门,完全忘记身后的黄庭轩。 周末,本应是休息放松的时光,但佟瑶还在加班。 第72章 衣晚宁无奈,只好邀约以前的同事去聚餐。 一年未见,同事们的热情并未减退,他们嘻嘻哈哈地回忆起衣晚宁离开后的种种趣事,提到了几位作威作福的领导莫名其妙地离职了,气氛轻松愉快。 饭后,大家意犹未尽,决定去附近的 ktv 继续聚会。 在那个充满歌声和欢笑的空间里,衣晚宁尽情地释放着自己的压力,她的笑容如此灿烂,以至于嗓音都变得沙哑。啤酒、白酒、调酒。 她来者不拒,尽情享受着这一刻的放纵。 凌晨,当她打车回到小区时,酒精的作用让她的步伐变得蹒跚,走路已经无法保持直线。 世界在旋转,跌跌撞撞摸回那个家,视线模糊,却还是能辨认出客厅里,正坐着的黄庭轩,他穿着宽松的睡衣,正专注地与电脑对弈。 “回来了?” 衣晚宁没有理会他的关切,脚步踉跄,一路撞着沿途的家具,终于倒入了客厅的单人沙发,仰头看着天花板,深深吐出一口气。 不知何时,黄庭轩走过来,居高临下看着她。 “走开,我看着你就头晕。”衣晚宁的声音带着一丝烦躁,她撇过头,避开了黄庭轩的目光。 她打开手机,视频网站滚动播放着本地新闻。 新闻主播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字句清晰,“今夏 6 月,监管机构对天和资产管理股份有限公司会计信息质量及其审计机构力合会计师事务所执业质量开展了检查……力合未充分关注天和多项经济业务实质,未穿透审计底层资产真实状况,对重大投资事项忽略审批合规性,对已识别的异常交易未恰当发表审计意见,未能客观评价企业资产状况,未能准确评估预期信用损失模型参数的合理性,在提供审计服务期间,未保持职业怀疑态度,未有效执行必要的审计程序,未获取充分适当的审计证据,存在严重审计缺陷……” 复杂的官话,无不告知衣晚宁,她的老东家被上头查了。 一般像这种类型的大案,调查周期是以年为单位。 那是不是意味着,去年她离开力合的时候,监管机构可能已经对力合审计和天和集团的重大问题进行审查。 连鼎文背后那位大老板,包括连鼎文,他们作为天和集团公司的股东,绝对不可能对这样的风声一无所知。 现在看来,到像是连鼎文出面作势,联合其它大股东一起施压,更换审计公司为永盛。这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商业策略,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掩护行动,目的是为了保护背后正在调查的监管机构不被察觉。 怪不得她是一枚弃子,还是最无关紧要的弃子。 他这个人真是……每一个动作,都在为更大的图谋铺路。 而她自己的雄心壮志,步步为营,在绝对强权面前,不自量力,像游乐园的小丑。 碎了,关于自己的骄傲,统统碎了。 劈里啪啦—— 厨房那边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响声,像瓷盘和锅一起碎掉,打破了她的自怜自哀。 衣晚宁坐起来,望向厨房。 不知道黄庭轩在干嘛,大晚上搞出这种动静,也不怕邻居投诉。但是她又不想走过去。 不一会儿,一杯热腾腾的蜂蜜水出现在她的眼帘。 他说道:“喝吧,比例我问了妈妈,不会错。” 衣晚宁狐疑地接过杯子,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暖。太烫了。 酒壮怂人胆,她不怂,只是有些话,在清醒的时候,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抿了一口蜂蜜水,"黄庭轩,你早就知道连鼎文的真实目的吗?"她需要知道黄庭轩也是帮凶之一,亦或是围观她像仓鼠一样跑圈。 闻言,黄庭轩避重就轻,"不要问没头没尾的事。" "连鼎文接近我,是因为你。" 这话让黄庭轩的俊逸脸蛋有些扭曲,显然他不太愉快,"你说这种话,会让人误会我和他有点什么不正常关系……我性取向是你。" 对此,衣晚宁只是淡淡地回应了一个简单的——"是吗?" 黄庭轩意识到衣晚宁即将爆发的情绪,调整轻浮语气,认真地说:"连鼎文是一个男小三,我认为他是因为你是你,接近你。而不是因为我。再说了,我是因为你才知道,居然有人可以脸都不要去当男小三。" 这样的说法让她的眩晕感减轻了不少。 什么时候,黄庭轩也学会哄人了。 "新闻你听了吗?"衣晚宁转而问道。 "嗯……前几天爸爸就和我说过了,他估摸要在软包隔离审查里待一段时间,让我放心,他协助完调查就可以出来了。"黄庭轩早已了然的回答让衣晚宁感到震惊。 "黄庭轩,你听过强者理论吗?"强者博弈,永远是弱者为强者的失败买单。 "晚宁,你醉了。有什么等你明天酒醒再说吧。"黄庭轩认为衣晚宁的思绪已经被酒精影响,不适合再讨论这些复杂的问题,早些休息为妙。 衣晚宁闭着眼,她不想去想象黄庭轩现在是什么神情,但是她感觉到黄庭轩强行挤进了单人沙发。 两人的距离突然变得如此亲密,让她有些不自在,却带来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黄庭轩,有没有觉得我很可笑。拼尽一切证明自己,结果一地鸡毛。"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他揽着她的肩膀,想了一会儿才回答:"从来没有。你也没有嘲笑过我下十几年围棋,没有什么交际能力,也没有特别厉害的赚钱能力,甚至差点养不起自家老婆和小猫。" 衣晚宁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道:"你们男人怎么心眼子比筛子还多。" 还有 10 天。 “冤枉哦,我一直自愿被你套路。”黄庭轩头靠在她的肩窝。 结果黏腻的感觉让衣晚宁推开这颗沉重的脑袋。 “黄庭轩。” 她轻轻呼唤他的名字。 “怎么了?” “我嗅觉没了。” 这话让黄庭轩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做任何额反应。 尤其是对于衣晚宁来说,一个制香师失去了嗅觉,就像是画家失去了视力、音乐家失去了听力。 “看医生了吗?”黄庭轩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看了……更糟糕了。" 还未等黄庭轩想到安慰她的话语,就听衣晚宁说:“哪里都没有我的退路了。” “晚宁,你还有我。”他握住她的手,却被她用力推开。 整天嘴上说说,实际上,一切麻烦事还得她自己解决。 “有个鬼,放开。我要去洗澡。”她摇摇晃晃站起,走了一段路才说,“卫生间我先霸占 1 小时。” “晚宁,你需要我吗?”他说道。 这话里两层意思,饶是衣晚宁被酒精麻痹的大脑,也想到他的另外一层意思。 走到卫生间门口,她才回头,右嘴角勾起,食指伸出晃了晃,“男人,心眼子真多。” 第63章 死活题(下) 窗外,出梅后,高温如熊熊燃烧的火焰,灼烧一切。 窗内,医院空调冷气逼人,像在冻结空气,让人想要披上外衣抵挡酷寒。 这已经是衣晚宁第五次踏进医院的大门,不管她换成哪家医院,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结论。 如出一辙的说辞,令她经历了从焦虑到失望的跌宕起伏。 不知是她第几次叹气了。 只是,这一次,她身边多了人。 在听到她的哀叹后,保温杯塞进了她的手中,她抬头看着黄庭轩。 最近一段时间,黄庭轩因学会了特殊下法,常常被围棋队借去训练。与他对弈的高段位棋手越来越多。 但是,只要她预约好去医院,他尽量想办法陪同她一起。 “大哥是不是住这家医院?要不我们顺路去看看他。”黄庭轩忽然想起来。 衣晚宁喝了一口热水,点点头,说道:“好像是这几天出院。管他呢,有手有脚,死不了。” 此时,汪洋刚办完出院手续,还没来得及与医生们贫几句,就看到衣晚宁和黄庭轩的身影,出现在医院的走廊上。 不是他自我贬低,而是这两人来医院肯定不是为了接他出院。 原本想要调侃几句,但远远看见,衣晚宁脸上少有的严肃和凝重,他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叫住那两人,问道:“你们怎么来医院了?” “挂了专家诊。”衣晚宁淡淡地回应。 走了几步,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问:“哥,你今天出院?” “嗯。”汪洋点头。 她上下打量汪洋顶着一头绷带的模样,又四处看了一圈,才说:“没人接你出院吗?人缘那么差?” “啧……”他就不该心软。 没办法,自己家妹妹,而且人还在外面。 不好动手教育。 勉强维持住哥哥人设,汪洋耐着性子问了七七八八,大致了解衣晚宁的情况后,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你这屋漏偏逢连夜雨啊……你妈知道吗?” 第73章 衣晚宁轻轻摇头。 这件事她并没有告诉母亲。 不是担心母亲会因担忧而寝食难安,而是她自己也无法启齿,害怕看到母亲眼中那一抹因担忧而黯淡的光芒。 汪洋叹了口气,阐述一个事实:“你们衣家就你一个后人了。” 她心里一紧,哥哥的话虽然直白,却是事实。与汪家不同,衣家这一辈只有母亲一位孩子,而母亲也只有她。 如果要让衣家的小制香坊延续下去。恐怕很难,很难。家族生意就是那么麻烦,可以招外来者学习,但是通常外来者学成之后就会按照外来者的想法去制作,不会去准确的延续老一辈的理念。甚至自立门户。 因为这不是外来者的产业。没有人有义务去为死去的人延续理想,除了一代一代从小培养的本家人。 更可悲的现实是,连本家人都不一定会去延续,何况外来者。 她故作轻松地回应:“别说的跟我们家都死绝了。” 听到妹妹还有力气开玩笑,那问题不会太严重。 这些事,作为哥哥,相帮他也帮不上,只能——“我口误,我道歉……妹夫,麻烦你多照顾照顾晚宁了,我还有点事。”边说边从口袋里拿出一对玉珏,递给黄庭轩。 衣晚宁好奇地凑上前,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是什么?” 看起来花里胡哨,不像汪洋会买的东西。 “谷雨去庙里求的姻缘石,给你俩求的……最近你们老不来医院,没机会给你们。正好今天遇到了。”汪洋解释道。 这对玉珏不仅仅是一件礼物,更是一份心意,一份对衣晚宁和黄庭轩的不贵重玄学祝福。 衣晚宁从黄庭轩手里拿过其中一块玉珏,指尖感受着那温润的触感。 医院的空调还是很冷,但她还是被大哥的这份心意温暖,忽然间,她想起妈妈与她电话闲聊时,漏出的消息,汪洋和谷雨的关系,好像有些不一般。 不过,今天汪洋出院这种大事,谷雨居然不来。 很可疑啊。 "她去哪里了?" 衣晚宁问道。 衣晚宁没有说谷雨的名字,但是汪洋却熟稔地回答。 "回去拯救试验田。" 汪洋送自己妹妹一个白眼,以为谁都跟她一样,上班相对自由啊。 她都没说是谁呢! 衣晚宁当然听出自家哥哥话语里的维护,从黄庭轩手里拿过那堆玉珏,塞回去,说道:"这个你留着吧,保佑你和谷雨。" "削你!" 汪洋假装生气地回应。 手里的玉珏再度塞回到黄庭轩手里,黄庭轩想说些什么来缓解兄妹互相折磨,但在汪洋的威胁眼神下,叹气。 总不能又得罪大舅哥。 "哥,她是小海救的人。" 衣晚宁提醒汪洋。 生怕自家哥哥按照以往谈恋爱的风格,与谷雨发展。 到时万一情变,该怎么处理?她帮谁。 "不用你提醒,有那功夫,担心你自己吧。我走了。" 汪洋挥挥手,转身离开,他的背影在医院的走廊上渐行渐远。 衣晚宁盯着自家哥哥的身影发呆,思索那两人的复杂关系。 直到黄庭轩第三次轻声提醒,她才缓过神。 “走了,叫号到我们了。”他的声音如同一股温柔的风,将她唤醒。 黄庭轩指着墙上的巨大 led 屏,屏幕上的号码正在跳动,下一个就是她。 她连连点头,跟着黄庭轩一起过去。 走进诊室,衣晚宁惊讶地发现,小小诊疗室里居然站了七八个中年医生,像学生一样排排站在靠窗的位置。 一位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的老医生坐在这群医生前面。 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被身后的黄庭轩拦住。 此时,她想到一个可能性。 今天的运气不错,竟然遇到了资深的老教授来教学坐诊。 老医生头发花白,但双眸却异常明亮,“坐吧。” 示意衣晚宁坐下,她从善如流地老实坐正。 跟在衣晚宁身后进来的黄庭轩,合上门,拉过一旁的圆凳,静静地坐在晚宁身后。 经过一番细致的诊断,老教授用他那沉稳而权威的声音判断衣晚宁是嗅觉神经严重受损导致无法闻到气味,快速给她提出了两套治疗方案。 但无论是哪一套方案,都需要入院观察治疗。 衣晚宁犹豫着,还是鼓起勇气,开口说明自己目前的情况,她没有办法请长假来治病,工作性质让她没法住院。 老教授听后,重重哼了一声,衣晚宁明显看见他身后的医生们,肩膀瑟缩了一下,气氛变得紧张,她不敢再次说话。 就在老教授发火前夕,黄庭轩开口了。 “陈教授,我最近训练和比赛太多了,没办法天天来医院照顾她。有没有什么保守治疗方法,我们先在家里治疗,等赛季结束,我陪她去京城治病。”一句话就扛起了所有责任,转移了所有指责。 听见黄庭轩转移火力的发言,衣晚宁心中一暖,向后靠,小声问道:“你认识他?” 生怕晚宁往后太多,直接倒在地上,黄庭轩赶忙伸手扶住她的后背,低声回答:“嗯,陈教授是京城名医,鼻咽喉方面的泰斗。这几天过来飞刀。” 这时,老教授脸色一变,竟然笑了起来,客客气气地说:“黄老师,在说什么悄悄话埋汰我这个老人家?” 被抓包黄庭轩立刻回应,“陈教授,绝对没有,我和我媳妇说你医术很好,让她放心接受治疗。” 听到这样的称赞,老教授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然后瞬间变脸,严厉地说:“……我先开一个方子,你们先吃着,没有效果不要讳疾忌医,立刻住院治疗。如果你媳妇还想恢复嗅觉。” 离开时,老教授还在和黄庭轩抱怨,非要让他这个老人家亲自跑来,就不能去京城聚吗? 语气虽是责怪,但眼神中却满是对黄庭轩的迁就。 衣晚宁这才知道,原来在她挂号后,黄庭轩看似随意地问她就诊日期。私下默默地包办了老教授的来回机票和食宿,为的就是方便老教授过来进行“飞刀”授课。 这位医学界的泰斗远道而来,在这里停留的一周,不仅可以为衣晚宁提供诊疗,更能让那些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前往京城求医的病人,得以享受到同等优质的医疗服务。 黄庭轩俯身在衣晚宁耳边低语,“算是给你积德……希望你快点好起来。” 他的话语轻柔,如同夏日凉风,让衣晚宁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心。 原来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黄庭轩不知不觉地发芽了。 “欠了很大人情吧?”这种级别的名医,恐怕黄庭轩不仅在物质上做出了牺牲,人情世故上承担不小的压力。 黄庭轩毫不犹豫地回答:“嗯,但是没你重要。” 这个人根本不知道,这句话对她造成了多大的负担。 夏日燥热的空气里,突然吹来一阵雪山上的清新,凉爽透彻。 令她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 但是只有一秒。 因为下一秒,这个该死的男人说:“如果你想报答我。晚餐我要吃红烧肉、糖醋鲤鱼、蟹酿橙、炒鳝糊。” 第64章 鹅梨帐中香(上) 沉香一两。檀香末一钱。鹅梨十枚。右以鹅梨刻去穰,核如瓮子状,入香末,仍将梨顶签益,蒸三溜。去梨皮,研和令勾,久窨可爇。 ——《香乘》 傍晚,家中一桌子佳肴,色香俱全,却让黄庭轩的动作变得小心翼翼。 每每夹起一筷,眉头不自觉地微微皱起,脸上不时露出一种莫名难懂的神情。 衣晚宁放下手中的筷子,摆好碗,平静地望向他,说道:“我只是嗅觉失灵,味觉没失灵。” 所以做出来的菜肴,可以吃。 只是不如以前美味而已,毕竟以前靠嗅觉都估摸到食物的火候。 现在只能靠经验去判断。 黄庭轩沉默地咀嚼鱼肉,过了一会儿,他拿起杯子喝了半杯水,缓缓开口:“晚宁,太辣了……糖醋鲤鱼是辣的。” “家里糖用完了,临时改成水煮鱼。”她再次拿起碗筷,慢慢吃着,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准则。 任那个家伙,一顿饭喝了三瓶水,吃得大汗淋漓。耷拉着脑袋去洗碗。 而她吃完,就窝进沙发,找到最舒适的姿势,开始摆弄遥控器。 穿着围裙的黄庭轩从厨房里跑出来,语气中带着期待和小心翼翼,“晚宁,我们出去旅游吧,说不定你心情好了,病就好了。” 这倒是让衣晚宁讶异,好笑地看着他,问道:“你什么时候变成唯心主义?” 还未等她调侃完,一张比赛邀请函递到衣晚宁眼前,“一起走吧,刚好我要去山西比赛。” 最近,因为他的棋路变化太快,他想要参加更多的比赛,以赛代练。领队也觉得他这个思路行得通。 第74章 于是,棋院的老前辈们纷纷为他推荐不少比赛,遴选一波后,决定前往山西参赛。 她接过邀请函,放在茶几上,随意找了借口:“我还没过试用期,已经请了两次假了。” 衣晚宁不希望因为自己生病而受到特别的对待,她不想成为别人眼中的弱者,也不想让自己的病情成为别人同情或特殊照顾的理由。 她更愿意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面对一切。 哪里知道,黄庭轩一改往日的谨慎,直截了当地说:“你对连鼎文的计划,已经没用了,没必要还去他公司吃空饷了。” 在对形势的理解、判断,他向来比晚宁敏锐一些。 不过,也许是晚宁重情,喜欢守着那些世俗道德。直到完结。 闻言,衣晚宁心中冒起一股子邪火。狠狠用脚推开站在她前方,挡住她视线的黄庭轩。 一言不发拿着遥控器换了好几个视频 app,终于找到了自己想看的电视剧,挑选了心仪的那一集开始播放,彻底无视黄庭轩的存在。 黄庭轩在一旁委委屈屈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坐到她身边。他的动作自然而亲密,倒下身来,头靠着她的大腿,由下而上地仰望着她:“走吧,你一直想去雁门关走走,顺路去玩一玩。” “跟你住一家酒店?同一个房间?想得美!”衣晚宁本来想拨开这颗突然靠近的脑袋,转念一想,她换成了抱枕,死死压在他脸上,看着他四肢乱跳的滑稽模样,才忍不住松开。 闹得差不多了,她挪开抱枕,拨开他的脑袋,宣布她的决定:“不去。” 黄庭轩没有放弃,他像没有骨头一样,靠在衣晚宁肩膀上,轻声说:“主办方指定酒店有协议折扣。” “几折?”她眼皮都没抬一下。 “3 折。”黄庭轩铿锵有力地回答。 她几乎没有犹豫,“……走,收行李。” 对不起,她就是一位世俗的小市民。那可是五星酒店的三折! 收行李时,晚宁有条不紊地整理两人的行李,一件件地挑选着衣物,将它们整齐地叠放进行李箱。 然而,当她收拾到一半时,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眉头微蹙,感到了一丝不对劲——她怎么就这样下意识地承担起了两人的行李整理工作?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 “黄庭轩,过来!”她的声音在屋内回响。 “我正下棋……来啦。”黄庭轩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没有像以前那样找借口推诿,而是迅速地放下手中的棋子,快步跑向衣帽间。脸上带着一丝期待和认真,询问衣晚宁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 “自己收你的行李。”衣晚宁的话语简洁而直接地下命令。 “得令。”黄庭轩干脆地回答,然后蹲下开始整理自己的行李。 十分钟后,衣晚宁站在衣帽间的另一边,看着黄庭轩的“成果”,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了好一会儿。双手不由自主地交叠在胸前,偏着头,轻轻叹气。 黄庭轩的整理方式与她大相径庭,他的行李箱内呈现出一种自由奔放的杂乱,每一件衣物都随意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与衣晚宁那种井然有序的收纳风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曾经习惯于掌控一切,将所有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尤其看到这种情况,她特别想把人推开,她自己搞定。 但这次,她试着放手,给予黄庭轩更多的空间和信任。 “分工吧。” 衣晚宁迅速拿出对应的衣服和真空袋。 黄庭轩站在一旁,看着衣晚宁的示范,按照衣晚宁的指示,将衣服一件件地放入真空袋中,然后排出袋子里的空气。 尽管初次尝试,黄庭轩动作略显笨拙,但他的脸上满是专注,很快就掌握了节奏,做得有模有样。 衣晚宁则在一旁合理分配所有物品,目光在行李箱内来回扫视,思考着如何最大化利用空间。为每一件物品都找到了最合适的位置。 简简单单的家务活动,却让两人逐渐变得默契。黄庭轩慢慢学会了如何更有效地整理行李,而衣晚宁也在黄庭轩的参与里,第一次感受到当指挥的乐趣。 “晚宁,来当我的助理吧。我给你兜底!”他抹掉额头的薄汗,诚挚地望向衣晚宁。 这收完行李,就打算收编她?衣晚宁不以为然,以一种轻松的语气回应:“税后多少,有五险一金吗?” 黄庭轩没有被问倒,他一项项列举:“吃住行全包,基本工资每月 5000,与市场价齐平,奖金看我那个月赢几局,五险一金年底一次性缴纳。” “你还挺正式。”衣晚宁轻轻地捏了捏黄庭轩的脸,继续说,“这个月奖金多少啊,就敢那么嚣张。” “六万。”黄庭轩的脸上洋溢着自豪。 衣晚宁故作惊讶地打趣道:“哎哟,我们家小黄发达了。以前一年都赚不到 5000 奖金。” 在她眼中,那位总是输掉比赛的黄庭轩,如今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路,越走越宽广。 衣晚宁内心涌起复杂的情感,仿佛是看着自己家中的孩子终于成器的喜悦,但随即她意识到,这个在她眼中成长起来的人,是她即将离婚的丈夫。 这个念头让她忍不住笑出声。 “那,要不要当我助理?”他追问道。 对于这件事,衣晚宁摸着下巴认真思考之后,回答:“不要,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介绍一个优秀助理人选。” “谁?”黄庭轩好奇地问。 “你丈母娘。”她这一身本领,都是那位热爱旅行的母亲教会她的小诀窍。 一想到丈母娘数落人的方式,黄庭轩立刻摇头:“不了……” 两人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闹腾了一会儿。 随后,衣晚宁转换了话题,关切地问:“你爸爸现在怎么样?” 自从天和集团出事,无论他们从什么渠道,都无法探知黄伯伯现在的情况,唯一知道的就是他被软禁起来,没有查完之前不会让他自由活动。 瞬间,黄庭轩的声音变得冷漠:“不知道,他不是那种会让自己过得太糟糕的人。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可以让自己过得很好,不用担心他……当初,妈妈去世不到一星期,他就带我去了游乐园,一个人坐过山车,坐了二十次。他那个人,永远能过好自己的日子,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这对父子,她不知说什么好。 沉默了片刻,她打算偶尔做一次有良心的事情,说道:“黄庭轩,你先别生气,听我说一件事……” 黄庭轩转过头,笑吟吟地弯起嘴角:“我不会对你生气的,永远不会。” “你说的哦……”衣晚宁伸出小拇指,与黄庭轩的小拇指勾在一起,做好约定才继续说道,“黄伯伯和我说过这事,他和你妈妈是在游乐园认识的。哎呀,你说不生气的,别走啊。” 拉回转身就走的黄庭轩,她才接着说道:“当时你爸爸连晚餐钱都没有,在游乐园穿着玩偶服打工,被一群小孩推来推去,是你妈妈救了他。后来啊,他们在过山车上,你妈妈向他求婚了。” 那里对黄伯伯来说,是梦开始的地方。 那么,黄庭轩梦开始的地方,是那座城市吗? 第65章 鹅梨帐中香(中) 机场出口处,人头攒动,让衣晚宁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地方。 出于节约的目的,衣晚宁订了红眼航班。 按常理,接近晚间十二点,机场接机的人群不应该如此庞大。 老远就看见女孩子们高举一排排灯牌,五颜六色的灯牌上闪烁着明星的名字。 她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某位明星的热情粉丝团,在迎接她们的偶像,所以才深夜聚集于此。 第二天,睡眠不足,却被黄庭轩闹起来,被迫跟着去比赛场馆。与昨日机场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这里只有四五位棋迷在静静等候。 不远处,路过的棋院负责人,注意到棋迷的默默守候。于是,上前热情地邀请他们,在比赛结束后一同共进晚餐。 衣晚宁看到这一幕,不禁轻笑出声,拉着黄庭轩调侃道::“看看,昨天别人的粉丝应援,如同排山倒海之势。再看看你们。” 黄庭轩接过衣晚宁递来的大号保温杯,说道:“不一样。他们不是粉丝,他们是棋迷。” 不是粉丝,是爱好者吗?衣晚宁大概能理解黄庭轩的意思。 在这个时代,还愿意坚守着对围棋这份古老艺术,约莫是一种坚定的真爱了。 这群棋迷,他们没有震耳欲聋的尖叫,没有耀眼的灯牌,有的是对围棋深深的喜爱。 不过,话说回来,如今围棋真的惨啊。 风靡千年的智力运动围棋,曾是东亚儒家文化地带最高级的智力运动。却在科技日新月异的当下,越来越难以吸引大众的目光。 即便如此,仍有一群人,他们对围棋的热爱不减,这份坚持和热爱,让人感动,也让人对围棋的未来抱有一丝希望。 第75章 从她个人角度,她希望围棋能重回当年的荣光时刻。 但现实,她还没有看到希望。 原本她计划在比赛前出去散步,感受太原的风土人情,然后等黄庭轩比赛结束,再回到比赛场馆。 然而,当她和黄庭轩一同走到场馆门口时,地方棋院负责人的目光,像猎鹰一般落在他们身上。大老远,他就开始挥手示意,热情地呼唤:“好久不见了,黄庭轩四段。难得见你和你老婆一起来我们这里啊。” “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你真的退居二线,干起地方棋院管理了。”黄庭轩回应道。 那人哈哈大笑,解释:“总要有人去做这事啊,起码我比那些瞎搞的外行人懂围棋,也略懂一点经营方法。” 昔日在赛场上的强力对手,如今变成了培育下一代的棋院管理,黄庭轩不得不感慨:“是啊。总要有人。” 那人当然明白黄庭轩的感伤从何而来,不过,那人完全不在意,爽朗地大笑,说道:“晚上一起吃饭,弟妹也一起来,别客气,就这么定了。” 说话间,他没有给黄庭轩任何拒绝的机会,直接拍板决定行程。 这还是衣晚宁第一次看见,性格如此爽朗像豪侠一般的棋院负责人。不仅请棋手家属,还请棋迷一起。 不像那些高高在上的高端人士,倒是有几分村口热心老大爷的架势。 等那人稍微走远一段距离,衣晚宁才小声地问:“他怎么知道我们的关系?” “我们婚礼的时候,他来了……伴郎之一。”黄庭轩解释。 可是,衣晚宁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个人。 看着她脸上的苦恼,黄庭轩好心给了她一点提示,“那个瘦瘦的长发男,迎亲时徒手写对联那位。” 倏然,衣晚宁瞪大眼睛,看向前面那位笑容满面的胖胖男子。 与五年前相比,那一头过肩的长发已经变成了板寸,曾经叛逆的摇滚少年风,如今变得慈祥和蔼,扇着扇子,抹着汗,热心给棋手家属们做引导。 “我记得他比你大 6 岁……”衣晚宁忍不住想象,六年后,黄庭轩不会也变成这副模样?挺着将军肚,脸圆乎乎,对下面的小棋手扬起慈祥的微笑。 想到这个可能性,衣晚宁忍不住笑出声。 最后,她对一脸莫名其妙的黄庭轩,颇为惋惜地说:“我去附近书店坐坐,你比赛结束后打电话给我。” 如预料一般,黄庭轩还是有些失落,他希望胜利时她在现场,不过他很快点头,“好,我等你。” “比赛加油。”难得黄庭轩那么配合,衣晚宁上前一步,给了他一个拥抱,轻轻拍拍他的后背。 过去她曾说过太多鼓励的话,好像没什么用。 现在,她知道,一切都要靠黄庭轩自己。 此时,黄庭轩心中涌起一抹希冀,他问:“晚宁,你为什么愿意跟我一起来,仅仅是为了打折的酒店吗?” “……不然呢。”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家伙。 挥别这只不食人间烟火的棋手,衣晚宁在书店的畅销小说书架前,找到一本通俗小说,很快就沉浸在书页间的缠绵悱恻爱情。 然而,就在她翻阅着书页的间隙,她的手机屏幕上弹出了一条推送。 低头看了一眼,某视频网站上,竟然有 up 主正在实时转播场馆里的围棋比赛。 这倒是很新奇,以往只有地方电视台、中央电视台会转播。衣晚宁拿起手机,手指轻触屏幕,点开那个直播链接。 up 主正磕磕巴巴地介绍对局情况,显然不太熟练直播的流程。 不过,能听得出是一位懂围棋的 up 主。 为了不影响周围人,她拿出蓝牙耳机戴上,重新寻觅一个角落的安静位置,坐在阶梯上,开始全神贯注地观看比赛。 手机屏幕的三分之二是黄色的棋盘,黑白子错落有序。 右下角是 up 主大大的脸,右上方小小的窗口里,有黄庭轩的身影,他正专注地盯着棋盘,手指轻轻摩挲着棋子。 不知为何,衣晚宁心竟然随着棋局的每一步跳动,明明她只能简单看懂一些浅显的棋路。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一座陌生的城市、一座陌生的书店里,看黄庭轩下棋。 无论是书店的宁静,还是外界的喧嚣,都与她无关。 不过这种特殊感受,很快被大呼小叫的 up 主打断,那位 up 主拖过一台备用电脑屏幕,直接输入对弈的每一步,利用 ai 围棋,来判定正在对弈双方的每一步,可以提升多少胜率。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 用 ai 来判定棋手是否下了一步好棋,还是下了一步臭棋。 很新鲜,也很直观。 随着比赛的深入,衣晚宁注意到黄庭轩的对手。那位年轻的棋手,嘴角浮起压不住得意。 他的棋路步步紧逼,似乎找到黄庭轩的弱点。疯狂朝着那个点进攻。 奇怪的是,这位棋手下出的棋,在 up 主输入电脑,ai 判定完,反而胜率下降 25%。 up 主也觉得很神奇,滔滔不绝地分析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 就在这时,黄庭轩突然下出一步出人意料的棋。 他将一颗棋子放在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 那位棋手笑得更开心了。一副胜利在望的模样。 炸裂的事发生了。 up 主再次输入棋路,ai 围棋判定完,黄庭轩的胜率瞬间来到了 92%。这下子,这位很专业的围棋 up 主有些不理解这种情况,怀疑是不是 ai 围棋判定出错了。 然而,随着棋局的继续,黄庭轩的这一步棋巧妙化解那位棋手后续攻势,还为黄庭轩在棋盘的一角,赢得彻底覆灭对手的机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黄庭轩的对手突然站起身来,他的脸上露出不甘,委屈等等情绪,最终克制住,抿紧嘴弯腰行礼,然后离开棋桌。 随着裁判的宣布,黄庭轩的名字被念出,他赢了。 此时,那位 up 主终于反应过来。大呼小叫地喊道:我想起来啦,我见过,这是 ai 发明的新定式,没想到有人能融合那么完美,我大胆发言,ai 定式将横扫传统围棋界。 观看全程的衣晚宁,心中却有着不同的想法。 黄庭轩的棋,不是完全依赖于 ai 的指导,而是他多年对棋局的理解。ai 可以提供新的思路和策略,但最终的决策和执行,还是要依靠棋手自己决断。 ai 是一个很好的工具,但围棋的精髓,还是在于人。围棋终究是人与人的对抗。 无论外界多少纷杂的事,总归是人与人的对抗吗? 走出书店,晚风扑面而来。 他真的找到自己的路了。 门口,书店老板用摩卡壶煮着浓香咖啡,她闻不到一点儿香气。 却还是买了一杯,只能品尝到苦涩。 书店老板期盼地看着她,等待她对自己咖啡的赞扬。而她,只能说,豆子不错。 不一会儿,黄庭轩的电话打来,拯救了忐忑不安的她。 手机里他的声音很疲惫,但更多的是喜悦。 她还没来得及恭喜黄庭轩。 他抢着说道:“晚宁,太原这边有个老中医,专门治疗嗅觉失灵,我已经约好。我们明天去找他。” 第66章 鹅梨帐中香(下) 翌日,早早抵达朋友介绍的这家诊所。 还没进门,就嗅到药香四溢,黄庭轩有一种回到了山房的错觉,不禁感到莫名安心。 “晚宁,这家看起来不错,可能真的有用哦。” “嗯。” 他下午还有比赛,却硬是陪着她过来看病。似乎,黄庭轩喜欢这样,不言不语,默默地做着他认为应该做的事。也不管对方是否接受。 衣晚宁猜不透他的内心,却被他的行为小小感动。 "谢谢你,庭轩。" 衣晚宁轻声说道。 黄庭轩轻笑着,说:"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谢谢。非要谢的话,亲我一下……哎哟,疼,疼。" 衣晚宁松开手,端正坐好。 黄庭轩捂着腰,坐在她身边。 等了好一会儿,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妇女出来,乐呵呵地通知两人,可以进去了。 老中医的诊室与医院的诊室不一样,布置得简单而典雅,墙上挂着几幅书法作品,桌上摆放着一些中医药材。 经过一番仔细的检查和询问,得知京城那位名医,也是给出差不多的结论。老中医看了看对方的方子,给了衣晚宁一些调理方子和建议。 "你这个情况很复杂,伤了根本又没好好休息。药只能帮你调理身体,至于能不能好,顺其自然吧。" 老中医没有给她确切的答案,只告诉她有痊愈的希望。 “医生,以后好了,我的嗅觉还会与从前一样吗?” 衣晚宁带着一丝期待询问。 “很难哦……我看你佩戴的香囊,里面那个方子很专业,多闻闻说不定有帮助。” 老中医看着衣晚宁斜挎包上的香囊说道。 第76章 她低头看了一眼香囊,这是母亲给她配制的药香香囊。说是避瘟香,一到季节便让她随身携带一只。 “谢谢医生。” 心中虽然失落,但她清楚,生活一直如此,习惯了。 从诊所出来,正午阳光暖洋洋地照在两人的身上。却不觉得燥热,难得西北的阳光如此温柔。 可惜,她颓丧得连说话都断断续续,"如果我的嗅觉真的无法恢复,怎么办?" 听到这样的话语,黄庭轩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温柔地安慰:"晚宁,不好也没关系啊,我不会嫌弃你。" 尽管黄庭轩是真的在用他的方式安慰,但是衣晚宁感觉很不爽。只见她微微一笑,从他的脚背上走过去,"找个地方吃饭吧,你下午还有比赛。" "我有比赛,中午不吃的……" 黄庭轩无奈地单脚跳,缓解疼痛感。 差点忘记了,这人害怕吃了中午饭犯困,只要比赛就不吃早饭中午饭,就指着晚上那一顿。 "那,你晚餐想吃什么?" 衣晚宁转移话题,试图转移此刻的尴尬。 黄庭轩畅想了一圈,提出建议: "百花烧麦,听说凤临阁专门做这道菜。" 这道美食,衣晚宁听说过很多次,也吃过别人模仿的版本。 如果不是黄庭轩提醒她,她几乎忘记这道菜的起源地就是山西。 好像,很多年前,她拉着黄庭轩说过,想要吃遍各省的招牌菜。 正低头下棋的黄庭轩敷衍地点头,完全不搭理她。 原来他一直是表面不搭理,实则记在心上。 别扭得要死。 返回酒店,黄庭轩突然提议,"晚宁,我们去花园坐坐吧,放松一下心情。下午那场比赛,我有点紧张。” 没想到这人竟然也会有紧张的局,看来下午那位对手很强啊。 衣晚宁点点头,跟着他一起乘电梯来到酒店的屋顶花园。 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后面有一个中式叠水的喷泉,水声潺潺,周围种满了各种花草。氤氲的水汽让人以为在江南园林一角。 可惜,她闻不到任何花香。白白让这些鲜花盛开。 黄庭轩看着衣晚宁,轻轻靠近,趁她不注意,快速地在她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衣晚宁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吻吓了一跳,转过头,揪住黄庭轩的耳朵,“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胆儿肥啊。” 黄庭轩吃痛,却还是忍不住笑,“晚宁,我只是看你太沮丧了,想让你放松一下。” “放松也不是这样放松的。”衣晚宁松开揪着他耳朵的手,转而狠狠宰他胳膊肘上拧了半圈。 他痛得哇哇叫,不知有几分是真疼,有几分是假。 时间在他们的谈话中悄悄流逝,不远处,竟然传来鼓楼钟声。黄庭轩抬手核对时间,轻声说:“晚宁,我得准备一下,去对面场馆了,比赛快开始了。” 看到恢复成以为模样的黄庭轩,衣晚宁单手握拳,鼓励道:“黄庭轩棋手,请好好加油,我相信你可以赢。” 谁知,他站起身,趁衣晚宁不备,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等我好消息。” 未等她反应过来,快速溜掉。 一如当年那位少年。 然而,围棋比赛的挑战还在继续,黄庭轩依旧还是那位失意的棋手。 他的下一场对手,是一位在围棋界声名显赫的大师。 这位成名已久的大师,棋风稳健而深邃,每一步棋都如同精心布置的陷阱,等待着对手失误走入死局。 在他们过去的交锋中,黄庭轩鲜少能够在正面对决中占据上风。 但这一次,他决定不再被动防守,而是要主动出击。 他保持着自己的节奏,冷静地应对着每一个变局的机会。 黑白子,更像是两军对垒,于棋盘上展开较量。 稀少的场内观众们很快被这一桌的高水平的对决吸引,屏息凝视着每一步变化。 两人身后的人越来越多。 数小时的鏖战,就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黄庭轩的大脑不停歇地高速运转,每一次落子,是属于他对围棋的深思熟虑。也是这些年努力的结果。 最终,凭借一记出人意料的换家战术,成功地打破了对手的防线,赢得这场比赛的胜利。 当他站起身来,双方鞠躬致意时,他身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因为时间尚早,那位棋手,也是黄庭轩的对手,邀请他坐下来一起复盘这一局棋。 “你以前进攻很频繁,如今变得如此谨慎,我还以为你怂了……” 那位棋手带着一丝好奇和玩笑的语气说道。 黄庭轩笑出声,“没想到我只是在等待你犯错?” “对啊,你去年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开窍成这样?” 对手继续追问,既有惊讶也有赞赏。 黄庭轩轻轻叹了口气,不太好意思的食指挠挠脸颊,说道:“大概是差点被我老婆甩了……激发了我的求生欲吧。” 这样的话,自然引来了对手的一阵大笑。 “哈哈哈,别逗。你给我讲讲,你这一步是怎么思考的,明明看起来是一步废子,没有任何意义。” 对手指向棋盘上的一个关键点,眼神中满是求知欲。 他看着那个点,脑海中浮现了与 ai 围棋训练的画面,于是开始详细解释这盘棋局的思路。 临末,他补充道:“这一步棋,是 ai 下过的,我第一次见到时,不理解它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策,以我们职业棋手的角度来看,简直像不会下棋的小孩子走的一部臭棋……直到我跟 ai 围棋下到官子阶段,才发现这一步棋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下投下的一颗石子,起初看似微不足道,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引起的涟漪会越来越大,最终影响到整个棋局。” 两位棋手的讨论持续了许久,直到衣晚宁环手站在黄庭轩身后。 “黄庭轩,你是不是又忘记了,今晚约好一起去凤临阁?” 衣晚宁没好气地提醒。 若不是地方棋院负责人看见,她在门口傻等。 热情邀请她进来,她恐怕还要多站一个小时。 黄庭轩转过身,看到衣晚宁,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晚宁。”他死死拽住衣晚宁的手,仿佛害怕她突然消失一般,转头对对手说:“我们改天再继续讨论吧,今天已经很晚了。就不邀请你一起吃了,我想和我媳妇吃一顿烛光晚餐。” 对手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忍不住调侃道:“当面秀恩爱,年轻人不讲武德。” 第67章 手筋(上) 手筋,大抵是“灵感之下的妙手”的意思,指棋手处理关键部分时所使用的手段和技巧。包括打劫、做眼、杀棋、连扳、点三三、挂角、侵消、腾挪、打入等。这些技巧需在实战中不断练习和提升,以达到精准计算和策略运用。 ——围棋术语 拉拉扯扯走进凤临阁,古色古香的气息扑面而来,一瞬间就穿越回了晋商的繁华岁月。 尤其地面宛如铜板铺就,每一步都踏出历史的回响。 不太像餐馆,倒是像大宅院。 服务员热情洋溢,引领两人至预定的雅座。 等待佳肴上桌的间隙,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显然衣晚宁不太愿意搭理黄庭轩。 不一会儿,趁着黄庭轩出去洗手,衣晚宁拿出新买的书籍,很快沉浸在新书的故事。 不知黄庭轩什么时候回来,不坐她对面,反而贴着她坐。 衣晚宁时而抬头喝水,总能捕捉到黄庭轩的目光。专注的眼神似乎藏着一篮子想说的话语。 终于,她无法忽视他的眼睛,放下手中的书卷,侧脸问道::“今天的比赛怎么样?” 等到她回应,黄庭轩嘴角上扬,自信满满:“有点儿波折,最终是我赢了。” 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模样,衣晚宁单手托着下巴,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听起来不错嘛,比赛还有几天呀?黄庭轩四段。” “两天后结束。”黄庭轩得意地挑眉,对未来几天的比赛充满憧憬,甚至能放话:“这次,我应该能坚持到最后。” 衣晚宁却有些心情复杂,两天后,不仅是他比赛的终点,也是他们预约离婚的日子。 她不禁怀疑,这是否是黄庭轩故意拖延时间的借口。 “晚宁,晚宁……你在想些什么?半天不说话。”黄庭轩的声音将她从沉思中唤醒。 刚要开口,就被服务员上菜打断。百花烧麦、糖醋丸子、醋浇羊肉、葱烧台蘑……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陆续摆上桌,令人垂涎三尺。 南北菜肴大不同,注视着那些诱人的菜肴,衣晚宁却深深遗憾,她无法闻到它们的香气。 坐在她身边的黄庭轩,敏锐注意到她的微妙变化。 于是,贴心地为她倒好茶,开始为她描述每一道菜品的香气:酸醋的熏人、肉香的诱人、蘑菇的鲜香…… 第77章 他的话语与他的棋,完全是两种风格。干巴巴,完全无法带入。 尽管描述得不够生动,衣晚宁还是被他的细心,轻轻感动一下。 如果黄庭轩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细心体贴,他们的故事一定有不同的结局。 但是,没有如果。这件事她醒悟了。 没什么好遗憾的,过好当下就可以。 忽然间,黄庭轩的手机响起。 他接起电话,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 待他挂掉电话,脸色还是很难看。 “怎么了?” 很少看见他情绪如此外露。 黄庭轩摆手,表示没有什么。 夹起一块肉,无意识地嚼着。 见状,衣晚宁不得不提醒他,“黄庭轩,那是姜块!” 后知后觉的黄庭轩,忙不迭吐出来,依旧被辣得眼泪直冒。拼命喝茶水,结果被茶水烫到。 收回那句话,黄庭轩还是那个黄庭轩。 衣晚宁递过去一张餐巾纸,看着他连喝两杯热茶,“发生什么了?” 缓过劲后,黄庭轩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我爸,他……结束了审讯,现在被看守所收监了。” 空气凝固一秒,衣晚宁五味杂陈。 若是要说黄伯伯在这一年内,搞出什么大型贪污案,或者蒙蔽股东作假等等,她是不信的。 没想到黄伯伯已经如此合作,还是要被看管起来。 “你……还好吗?” 衣晚宁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黄庭轩勉强挤出笑容,摇摇头,再度夹起一块姜,又要往嘴里送。 衣晚宁按住他的手,用下巴示意他看清楚筷子上夹了什么。 放下筷子,他坐正,有些面前地说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突然。” “现在回去吗?” 衣晚宁握住他的手,问道。 黄庭轩看着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他需要做出一个决定,一个对他和父亲都负责任的决定。 “晚宁,我想自私地留下,继续比赛,我不想逃……但是,爸爸他……我要回去一趟,看看能不能帮到什么。” 父子关系没有好过,却无法在这种危机时候袖手旁观。或许这就是斩不断血缘。 这种两难的局面,衣晚宁也没法给出建议。 “比赛还有 2 天,对不对?” 她想到能在最后的日子,为他做什么了。就算被母亲、朋友们嘲笑她的圣母行径,她也想伸出援手。 这一次,她从未如此平静、坚定,“你继续你的比赛。我先回去安排。……两天后,我们汇合。” 没料到晚宁竟然愿意在这种时刻,站在他身边。 黄庭轩为难地看着她,“晚宁,这样做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衣晚宁轻轻点头:“当然麻烦啊!你要记得我的恩德!” 这样理所当然的索要恩情,却让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晚宁,谢谢你。” 搞得她耳根有些红,赶忙夹了一只百花烧麦,丢黄庭轩碗里。 “快吃。” 敲定事宜,衣晚宁连夜订飞机回去。 天刚亮,她就带着辩护律师直奔看守所,却被告知除了辩护律师,谁都不能与黄伯伯会面。 现在这个点,黄庭轩应该还没进比赛场馆。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黄庭轩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了他熟悉的声音:“晚宁,你那边怎么样了?” 衣晚宁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现在在看守所,一会儿和律师商量对策。你不用担心,大胆去比赛,剩下的我会处理好。” “如果,如果我今天故意输掉,回来……” 听到这种示弱的语气,衣晚宁冷哼,大声斥责:“黄庭轩,你在惧怕什么?你是不是在找输掉的借口?我跟你说,别想。如果你想输,也可以。刚好回来,别错过我预约的离婚办理。” 那一头的电话挂了。 看着被骤然挂掉的通讯,衣晚宁啐了一口,“小屁孩。” 她那么大一个人在这里,总比黄庭轩那个什么都不知道,到处乱撞的人,有用多了。 冷风萧瑟,她不由得瑟缩一下。 天气开始变了。 辩护律师从看守所里走出,来到她的身边,看着她沉思的样子,轻声问道:“衣小姐,情况和你预料的差不多,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衣晚宁从文件包里拿出一沓资料,异常认真地回答:“确定。黄伯伯对我有恩。我得尽我的一切努力,为他争取到最起码得公正。” 律师的眼神露出赞赏。开始详细地向衣晚宁解释接下来的法律程序和可能的策略。 衣晚宁认真地听着,不时地提出问题。 她需要了解每一个细节,以便为黄伯伯找到最佳的解决方案。 另外一片天空下,黄庭轩提前来到场馆,一直等到入场。 沉默地坐在棋盘前,今天的对手曾经与他在同一个围棋学校。 双方都非常了解。 行礼后,那人率先开口:“比赛前,还要在门口打电话给你老婆?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软弱啊,黄庭轩。” 那人没变,还是喜欢赛前搞对手心态。只要心乱了,就赢了一半。 “你说的对。但是我老婆喜欢我的软弱。”他没有生气,反而笑盈盈地看向对手。 随着比赛的进行,黄庭轩以最快的速度占据上风。 他的对手被他逼得节节败退,不到一小时,就不得不认输。他扬起下巴,一言不发地接受对方的投降。 走出场馆,黄庭轩立刻拨打衣晚宁的电话,但是一直忙音。 第68章 手筋(中) 反复拨打十几遍,始终无人接听。 冰冷的忙音回应着他的焦虑,如同野草般疯长,找不到荒野的出路。 唯一让他稍感安慰的是,他不是被拉黑,只是没人接听。 难道衣晚宁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遇到了什么不测?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一道熟悉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连鼎文,他的出现既在情理之中,又带着几分出乎意料。 黄庭轩收起手机,警惕地看向那人,而连鼎文则淡笑着,眼神玩味,似乎在享受这一刻的对峙。 他保持着往日那张温文尔雅的商业假笑,说道:“连先生,您这是特意来祝贺我的胜利吗?” 连鼎文淡笑着回应:“……和黄先生不一样,我受邀为明天的冠军颁奖。” 话语未落,听到连鼎文是颁奖嘉宾,黄庭轩显然脸色变得难看许多。 连鼎文似乎对黄庭轩的反应颇为满意,颇有气度地微笑,这让黄庭轩更加警惕。 眉头忍不住微皱,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强烈不适令黄庭轩有微微反胃,客套地说道:“没想到连先生日理万机,还有空关注我们围棋事业,成为新赞助商。” 都是狐狸,哪能听不出对手未说出口的台词。 连鼎文几近嘲弄地看着黄庭轩,“不知黄先生有没有机会拿到我司准备的奖金,毕竟您可是 25 岁棋手里,少有的创纪录 18 连败选手。” 如此明目张胆的嘲弄,黄庭轩反而笑了,“您过奖了。不过,连先生果然如晚宁说的一般,是一位好人呢。谢谢您对围棋的大力支持。” 挥出去的拳头打在棉花上,令连鼎文脸色一僵,咬了咬牙,却还是忍下来那股子火气,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黄先生,您的话语里,我可没听出谢谢的意思。” 两位男性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火药味十足。 “黄庭轩,你父亲的事,我听说了。”连鼎文平静地叙述着事实,不忘奚落黄庭轩,“没想到你挺坐得住,留在这里比赛。不愧是大心脏选手吗?” 据他所知,连鼎文这种人,平日大概率是不喜在嘴皮子上去争胜负,恁死对手也不带眨眼,除非连鼎文只能在嘴皮子上争。 瞬间了然的黄庭轩,心情舒畅地看着连鼎文,右边嘴角挑起,“连先生,不劳费心。晚宁已经代我去周旋我父亲的事。毕竟,晚宁是他儿媳妇。” 这话一出,果然连鼎文也挂不住笑了。 幸好地方棋院的负责人从远处小跑而来,热情地欢迎连鼎文。 而连鼎文的秘书拎着文件包走到他身后,神色严肃。 两位男子擦身而过时,连鼎文冷漠地对黄庭轩宣布:“很快就不是了。” 这话对黄庭轩而言,不痛不痒。 如果胜利在望,谁会把时间耗费在嘲讽对手上? 这些年下围棋,他见过很多喜欢搞盘外招,搞他人心态的棋手。譬如那位曾经在一所围棋学校里求学的对手。 必赢的局,谁愿意耗费时间去挑拨?除非心中惶恐,不愿意输。 回到酒店,黄庭轩坐在桌前,依旧按部就班地研究着棋谱,复盘今日比赛所得的经验。 晚餐被随意地放在右手边,早已失去了热气,变得冷冰冰。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心思全在即将到来的比赛上。 第78章 脑海中反复推演,那位对手的棋路,试图找到那致命的一手。 手机在桌上不停地闪烁,屏幕亮起又暗下。 然而,黄庭轩的注意力完全被棋谱吸引,对外界的干扰视若无睹。 明天的比赛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一场胜负的较量。 连鼎文那家伙试图在他心中种下不安的种子。他必须保持冷静,保持专注,不能让外界的干扰影响到他的状态。 他有了不能输的理由——不能让连鼎文看轻,这不仅是荣誉的象征,更是一种尊严的捍卫。他一定要让连鼎文被迫笑着给他颁发奖杯。 夜深了,黄庭轩疲惫地站起,揉着太阳穴走到窗前,俯瞰着这座城市的灯火辉煌。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世界仿佛在他的脚下。 棋子如灯、灯如星光。 渐渐汇集成一张棋谱。 他回到桌前,重新审视棋谱,新的变化在他的脑海中清晰展开。 酒店的电话响起,打断他的虚空布局。 接起来时,电话里传来前台值班人员忍笑的声音,一字一句转达:“黄先生,您的老婆让我们提醒您,再不接电话,这辈子都别接了。” 黄庭轩愣了一下,紧绷的弦稍稍放松,不好意思地笑了几声,"谢谢,我这就打过去。" 挂断座机,他走过去拿起自己的手机,21 通未接电话。 倏然背脊发凉,立刻拨通衣晚宁的号码。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了他熟悉的慵懒声音:“黄庭轩,你还知道回电话啊?晚饭是不是没吃啊?” 黄庭轩轻咳几声,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但事实上,他的晚餐确实还摆在桌上,丝毫未动。 “晚宁,我……” 他刚想解释,却被她打断了。 “我想和你说,黄伯伯的事你别担心,放心比赛。我找到关键证人了。”衣晚宁坐在工作椅上,看着桌上的文件。 听到这里,黄庭轩走过去合上窗帘,隔绝内外世界。 “连鼎文送到你手里的吗?” 即使相隔千里,衣晚宁依旧听出他话语里的厌恶,轻声解释:“不是他,是我自己的渠道。你放心,黄伯伯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晚宁,谢谢你。我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感谢你。” “别说虚的。”衣晚宁的语气突然变得轻松,“离婚时,市区那套房子给我。” 这句话让黄庭轩一时语塞,他好笑地回应:“一年前给你,你不要。” “我后悔了。给我。”衣晚宁的玩笑里,更多的是认真。 黄庭轩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晚宁,那我们的关系可以反悔吗?” “当然,不能。” 说话大喘气的衣晚宁让黄庭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结果却是失落。 他轻声询问:“晚宁,是连鼎文不让你和我在一起吗?” 对于这个问题,衣晚宁有一万种说法,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半倚着写字桌,看着那一墙的奖杯和奖牌。 在这个家里,每一座奖杯、每一块奖牌上,都铭刻着黄庭轩的名字。 “不要做过多联想,好好休息,准备明天的比赛……这个家需要一座新奖杯了。” 至于连鼎文,他有他的张良计,她有自己的过墙梯。 对付资本家,卑鄙一些也不会有人多言。反而会拍手叫好。 “晚宁……告诉我,你想做什么?”他嗅到一场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风暴中心在衣晚宁。 “黄庭轩,我挺讨厌别人算计我……无论是谁,长得好看也不行。”衣晚宁忍不住向黄庭轩抱怨着她对现状不满,对周围人的不满。 “对不起。”黄庭轩下意识地道歉,尽管他不清楚自己错在哪里,怎么惹到晚宁了。 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道歉,反而让衣晚宁想掐他的脖颈。 “你都不知道你错在哪里,不要忙于道歉。” 面对媳妇的阴阳怪气,黄庭轩老老实实地说道:“长平与我说,老婆生气时,无论谁对谁错,道歉就对了。感情如果讲逻辑,百分百打光棍。” 这样的回答,反倒让衣晚宁那股子邪火瞬间消散,“那你是听你老婆的话,还是听你朋友的话。” 黄庭轩立刻反应过来,惊喜地喊道:“你反悔了?!我们不离婚了?” “不要做过多联想!好好比赛!山房见!” 电话被强硬挂断,但是笑容依旧留在他的脸上。 “山房见。”他轻声重复着衣晚宁的话。 第69章 手筋(下) 比赛当天,黄庭轩才踏入赛场。 正面迎接他的就是连鼎文似笑非笑的眼神,像藏匿着深海的暗涌,让人捉摸不透。 黄庭轩心中一凛,他所遭遇的对手无数,却从未有人如连鼎文这般,非职业棋手却带给他如此巨大的压迫感。 互相点头示意后,黄庭轩来到自己的对局桌前。 今天的对手是长平他们围棋队的新秀,一位 17 岁的天才围棋选手。 曾经一起吃过饭。 记得是一位言语不多、性格腼腆的孩子。 然而棋盘上的 17 岁天才围棋少年,一拿到棋子却像换了个人,棋风犀利,攻势如狂风暴雨。 一开局,黄庭轩就陷入了极大的劣势,只能稳扎稳打,用一招招精妙的布局,顶住对方的凌厉进攻。 很快他的黑子仿佛被困兽之斗,四面楚歌。 黄庭轩轻抚鼻尖,他必须尽快找到对方猛烈进攻时留下的破绽,不然会输。 观众们屏息凝视,看着黄庭轩如何在逆境中一步步扭转乾坤。 连鼎文略懂围棋,自然知道黄庭轩下出了怎样的棋局,他的脸色也渐渐变得凝重。 最终,在一片惊叹声中,赢了 2 子半,黄庭轩赢得比赛。 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颁奖嘉宾连鼎文则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将奖杯递给了黄庭轩。 众目睽睽之下,连鼎文不得不露出僵硬的微笑,黄庭轩则回以胜利者的挑衅。被迫站在一起拍照。 比赛结束,黄庭轩没有过多停留,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回到衣晚宁的身边。然而,当他踏上归途的飞机,心中却开始泛起不安。 他反复拨打衣晚宁的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 只能发几条讯息告诉她,今天的喜讯,以及他回来了。 飞机落地,焦急的黄庭轩走出机场,却没有看到衣晚宁的身影,而是他的堂姐来接机。 他急忙询问堂姐,知不知道衣晚宁的下落,却只得到了含糊的回答。 一路沉默,黄庭轩拉着行李,回到了熟悉的家门。 却发现,家门的密码锁已经更换了密码。他的心沉了沉,难道晚宁—— 这才两天呢,她就那么急着…… 不对,家里密码锁好像每隔一段时间会自动换一次密码。 他深吸一口气,尝试输入了几个数字,都不正确。 直到第三组数字,门锁“咔嚓”一声开了。 0312,这是他和晚宁相识的日期。这倒是让他安心不少。 走进家门,一切如旧,却又异常安静。 茶几上的杂志翻到了一半,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黄庭轩四处寻找,每个房间,每个角落,都残留着衣晚宁的气息,却唯独不见她的身影。 黄庭轩的堂姐看着他焦急的背影,走到黄庭轩的身边,轻声说道:“庭轩,晚宁她……” 话音未落,黄庭轩的手机突然响起。 他急忙接起,电话那头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声音:“黄先生,我是皂荚巷派出所的工作人员,我们有些事情需要您协助调查。” “什么事?” 那一头的警官陈述着事实:“您夫人喝多了,被人送来派出所。需要您来一趟。” 黄庭轩握紧手机,眼角微微跳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我马上就到。” 电话一挂。 堂姐终于说出剩下那句话:“晚宁她今晚同学聚会,让我去机场接你。” 就在他着急忙慌地往家里赶时,他老婆正在同学聚会,在他感伤家中密码更换时,他老婆正在派出所醒酒。 他没有时间去深究,转身对堂姐说:“姐,我有点急事,晚宁现在派出所,我得去一趟。” 闻言,堂姐脸上露出担忧之色:“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姐,最近那么多事,你也累了,回家休息吧。”黄庭轩摆了摆手,快步走出家门。 夜风略带凉意,黄庭轩却感觉不到。 皂荚巷派出所就在小区的后面,距离不远。 他从小区后门抄近道,很快就抵达派出所门口。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大步走了进去。 派出所内灯火通明,几位民警正在忙碌着。黄庭轩上前询问,很快就被带到了一间休息室。衣晚宁正趴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第79章 黄庭轩快步上前,轻声唤道:“晚宁,晚宁。” 衣晚宁缓缓睁开眼,看到黄庭轩,“你回来啦?” “回家再和你算账……”黄庭轩看着衣晚宁那因为醉酒而显得有些迷离的眼神,心软了几分。 警察在一旁轻声解释了情况,原来上夜班的巡逻队,发现门口有人蹲着不动。 摇晃了半天,人直接趴下了,身上那么重的酒味儿,一看就是喝多了。 好在所长认出了衣晚宁是附近小区的住户,便想办法联络户口本上的另外一位。 黄庭轩听后,向警察再次道谢,弯身背起衣晚宁,准备带她回家。 衣晚宁靠在黄庭轩的背上,意识虽然模糊,但能感受到黄庭轩身上传来的温暖。 她嘟囔着:“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是的,我人生第一次进派出所,居然是为了接我喝多的老婆,哎。”他往上颠了颠她的身躯,避免她滑落。 夜色中,黄庭轩背着衣晚宁,慢慢踱步回家。 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交叠,拉得很长。 回到家中,大汗淋漓的黄庭轩将衣晚宁安置在沙发上,“老婆……我们商量个事,你要不给我报个健身房,要不你减肥。” 说完,转身去厨房准备醒酒汤。 还有些懵的衣晚宁,靠在沙发上,窝成一团,眼神迷离地看着黄庭轩忙碌的背影。 醒酒茶的清香在屋内弥漫,黄庭轩端着茶杯坐到衣晚宁身边,却被衣晚宁推开,“你刚才是不是说我胖?” “绝对没有,我说我虚。” 这种时刻,黄庭轩秉承一个原则,不跟醉鬼计较,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 随着醒酒汤的灌入,衣晚宁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一些,她握住黄庭轩的手,然后一口咬下去,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你就是嫌我胖。” 黄庭轩一愣,想起刚才手上绵软的手感,随即笑了,“没有……胖得刚刚好,比以前软多了,跟棉花一样。” “……哦……”她心满意足倒下,然后又坐起来,跳到黄庭轩身上:“你调戏我。” 黄庭轩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措手不及,赶紧接住人,避免她摔地上。 却让衣晚宁整个人摔进了他怀里,半天不动弹,低头一看,睡着了。 有一说一,太软了。 尤其在这样的夜晚。 黄庭轩深深叹气,横抱起衣晚宁,送到卧室,帮她盖好被子。 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直到她翻身睡去。 他回到客厅,打开电脑,继续研究着棋局。但心思却无法完全集中在棋盘上。 越想越不对,起身走回卧房。 低头狠狠亲了上去,直到床上那人因为呼吸不畅,拍打着他的手臂醒过来。 第70章 清远香(上) 零陵香、藿香、甘松、茴香、沉香、檀香、丁香各等分。右为末,炼蜜丸如龙眼核大,加龙脑、麝香各少许尤妙,爇如常法。 ——宋 沈立《香谱》 当黄庭轩从床底爬起来时,衣晚宁手机响了,是律师打来的电话。 她用眼神警告黄庭轩后,才接起电话。“喂,我是衣晚宁。” 电话那头传来律师激动的声音:“衣小姐,好消息,检方找到了新证人!他手里的证据链,足以证明黄老先生的清白。所有的指控都将被撤销!” “怎么会那么巧?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但是酒精的麻痹作用,让她无法顺畅思考。 律师也不顾深夜扰民,在电话那头大声解释:“这位证人一直在外地,最近才回来。他手里的证据是关键,黄老先生很快就能回家了。” 电话挂断,衣晚宁静坐床沿,却没有像律师那样的兴奋。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件案子的转机来得太过突兀,背后必有蹊跷。 黄庭轩坐到她的身边那,问道:“晚宁,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不,是好消息。黄伯伯马上就可以无罪释放了。”本想说什么,脑子却跟不上,声音戛然而止。 黄庭轩一怔,转而惊喜不已:“真的吗?那太好了! 衣晚宁心中的不安却越发强烈。 黄庭轩觉察到了她的不安:“晚宁,你怎么了?这里面还有什么问题吗?” 衣晚宁犹豫了一下,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床单:“这个证人出现得太突然,手里握有决定性的证据。就像是……” 所谓证人,到像是被推出来的一件东西。当时,她为了找其中一位中间人,几乎动用了所有可以动用的力量,才找到那么一位小卒子。 可是现在,这么关键的证人跟批发市场里的大白菜一样从天而降,可能吗? 黄庭轩皱眉,立刻反应过来衣晚宁未说出口的话。 “有人?!” “嗯,估计不是连先生,就是你的好兄弟欧阳云辰提供的。”只有这两人,才有能力,也有权限能找到这种人。但是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话音未落,她注意到黄庭轩的表情有些僵硬,不是很愉快:“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他几乎叹气地说道:“晚宁,这次比赛的奖杯,是连鼎文亲手发给我的。” 这倒让衣晚宁有些刮目相看,让他带一个奖杯回来,他还真带回来了。 忍不住开起玩笑:“哟,看来你这次夺冠啦。这算不算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啊。” 她有听佟瑶提过,有一些连家赞助的赛事,连鼎文会亲自过去颁奖。 结果这两人撞上了,世界真奇妙。 忽然之间,黄庭轩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大概率这个证人,是连鼎文找来的。也不对啊,我爸落难,他应该是最开心的人啊。” 衣晚宁连连肯定,“换作是我,约莫会选择落井下石。譬如你如果落难,我必须选择 10kg 以上的巨石,才能展现我的诚意。” 就在这时,黄庭轩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接起电话,竟然是欧阳云辰打来的。 "哥们,听说你爸的案子有新证人出现了。" 只有几人知道的事情,为什么欧阳云辰那么快就知道? "欧阳。这个证人是你送过去的?" 欧阳云辰在电话那头笑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哥们,我不会害你。请你相信我,这个证人是真实的,他手里的证据足以证明伯父的清白。" 贴在他身上偷听的衣晚宁,立刻打断黄庭轩即将说的话,“但是这个证人,会让天和集团从此跟你们欧阳家姓,对吗?” 电话那头的欧阳云辰叹了口气,抱怨道:"哥们,以前就跟你说过。娶媳妇娶笨一点的好。你非不听。这下好了,我们的友谊可能要走到尽头了。" 这下子,黄庭轩彻底明白了,“我堂姐才是你们的目标。” 电话那头的沉默仿佛在拉长,黄庭轩几乎以为通话已经断开。 准备挂断时,欧阳云辰的声音突然响起,颇为冷漠地阐述:“哥们,我不会害你和你爸。但你那位堂姐,就难说了。她一个女人不在家照顾老公生孩子,硬要来男人堆里推行改革,却没有足够的能力,只会给老头们添乱。如果不是你爸回来,天和集团的整合早就完成,她会更早出局。” 衣晚宁听到这里,忍不住眉头紧锁。 这种背后议论别人能力,且以性别为攻击点。让她感到很不舒服,却不知道哪些地方让她不舒服。 仅凭着本能,她直接抢过黄庭轩手机,嚷嚷道:“争权就直说争权,何必找借口说人家没能力,你们要勉为其难地接收。” 有能力的欧阳云辰在海外侵吞集团资产,没能力的黄家姐姐在促进集团改革跟上时代。 黄家那位大姐,衣晚宁做审计时,就有所耳闻,是一位能力出众,但攻击性极强的人物。 然而,那次在黄庭轩家中见到她时,衣晚宁却觉得她是一位温婉有趣的鲜活女性。 同样,黄庭轩不傻,也明白了话中深意。 深吸一口气,认真宣布:,“欧阳,有你这个朋友一起长大,一直是我最庆幸的事。但那是我的姐姐,是我的家人。你好自为之。” 衣晚宁向黄庭轩竖起了大拇指,表示支持,却被他一把拉进怀里,紧紧拥抱。 “至于吗?这就翻脸不认人?我们可是十几年的好朋友啊。”欧阳云辰在电话那头语气一转,撇清关系:“这个证人的确不是我们家安排的,但是我们家推波助澜了。你要知道,连鼎文他们连家,最近在和天和项目争夺一个高新产业园项目。” 黄庭轩和衣晚宁交换了一个眼神,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不可思议。 “你的意思是,连家在利用这个案子来对付天和集团?这怎么可能,天和集团他们也有控股权啊。”黄庭轩绝对不相信这种逻辑。 “控股而已,面对那么大的利益,谁不想独吞呢?”欧阳云辰耐心地解释,“而且,这个证人的出现,对你们来说确实是好事。至少,黄老先生可以无罪释放了。” 第80章 遭重的只有黄家姐姐。 黄庭轩的声音冷了下来,“欧阳,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但是,我姐姐最近收到的打压,与你脱不开关系吧……以后,我们不要见面了。” 谁知,欧阳云辰在电话那头轻笑了一声,似乎对黄庭轩的决绝并不意外:“哥们,几岁啊,还玩绝交这套!麻烦你睁开眼睛,看看现实世界。不要整天沉浸在你的单纯黑白里,什么也不会。只敢喊正义,喊口号。” 眼见黄庭轩嘴皮子不利索,衣晚宁再度抢回电话,“欧阳云辰,你管得住吗?一股子挥之不去的爹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当黄庭轩小爸。” 在一旁的黄庭轩干着急,连连说:“过了,过了。” “你这女人!” “欧阳云辰,我警告你,别以为你和你舅舅在海外搞的那竿子买卖,没人追究。” “你懂个——” 欧阳云辰话还没说完,衣晚宁已经挂断电话。 衣晚宁不解恨,拿起枕头殴打了手机好几下。与刚才那位伶牙俐齿的人截然不同,黄庭轩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提醒晚宁:“已经过了 12 点了,领不了离婚证了。” 第71章 清远香(中) 闻言,衣晚宁放下枕头,坐直了,与黄庭轩对视一秒。 枕头朝着黄庭轩飞过去,击中目标后落地。 “你故意的吧!” 甚至觉得不够过瘾,又拍了他的手臂好几下。 待气息平复,两人的目光在昏暗的房间中交汇。 黄庭轩握住她的肩膀,"晚宁,我知道我们之间有很多误会,但我从没想过放弃。你可以骂我卑鄙无耻。" “卑鄙无耻小人。” 既然黄庭轩都这样要求了,她不骂几句,似乎说不过去。 显然被噎到的黄庭轩,脸色不是很好看,但很快释然。 “连鼎文和你的协定,我大致能猜个七七八八。”黄庭轩顿了一下,偷偷笑出声:“我也猜到你打算一走了之,当一切都无事发生。” 被说中心事的衣晚宁,不好意思地笑笑。 现在,她才了然一件事。 这人不愧是和她结婚 4 年,同居没超过 3 个月的‘室友’。 如果不是两人过于了解,估摸两年都熬不过去。 黄庭轩没有在意她的窘迫,而是单膝跪在床上,伸出长臂,指尖抚过脸颊,薄薄的老茧划过她的肌肤,引起难以言喻的颤栗。 “晚宁,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声音更加柔和,似乎像海妖,一步步引导水手走向海洋,“其实我们不需要回到从前,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迷雾被这句话吹散了一部分,露出了下面的沼泽,既危险又充满诱惑。 她抬头,哼了一声:“你想得真美!凭什么?” “凭我喜欢你,凭我爱你,更凭你不能丢下我不管……你把我拉到你的世界,不能不负责!”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咬牙说。 他靠近衣晚宁,她的皮肤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越来越近。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一半脸颊被照亮,另一半隐藏在阴影中。 “你怎么倒打一耙?”没见过那么不要脸的。 “穷追不舍,胡搅蛮缠,才能占领更多领地。” “你把我当做你的一局棋?” “怎么可能,你不是一局,你是我一辈子解不开的棋局。” 所有的不安、疑虑和争执在这一刻都变得不那么重要,逐渐消散。 两颗灵魂在这个夜晚里再次相遇。 深情而炽热的吻,如同火焰与海洋的交融,既是激烈的碰撞,也是温柔的融合。 衣晚宁想要逃离,却又渴望被紧紧抓住。 手不自觉地抬起,想要推开他,却在半空中停住,最后轻轻地落在他的胸口。 黄庭轩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他的唇已经再次压下来。 他拒绝她的抗议和犹豫,却被差点喘不过气的衣晚宁拧着耳朵松开,"黄庭轩,还让不让人睡觉,都几点了!" 今晚情绪大起大落,酒醉酒醒,她只剩下赶不走的困倦。确实没太多精力和他纠缠幼稚园模式。 煞风景的话一出,黄庭轩委屈几乎写在脸上,“我吻的那么差吗?!” “有点儿……”为了不伤害黄庭轩的自尊,衣晚宁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比例。 面对这样的情况,黄庭轩先是气闷,随即忍不住抱着衣晚宁笑出来。 他低沉的笑声,在房间中回荡。 “有点儿差?”他故作受伤地重复着她的话,“看来我要多加练习。” 衣晚宁瞪了他一眼,挑眉问道:“小黄同学,你打算找谁练习去?” 黄庭轩靠近她,“当然是找你。” 闻言,衣晚宁不太雅观地耸肩摊开手," 抱歉,不想合作。" 黄庭轩点了点头," 我明白。" 衣晚宁挥手示意黄庭轩出去,她准备躺下休息了。 谁知,黄庭轩忽然反手压着她的后脑勺。 另一只手的食指尖压在她的唇峰上,薄茧摸索着探入她的口腔,唇角拉出一抹晶亮。 他俯身靠近,与衣晚宁的双唇只隔着一指距离,弥散在她的鼻尖,似乎有一股若隐若现的沉香气息。 她能闻到了? 衣晚宁下意识咽了口水,伸手挥开他接下来的碰触。凑近闻,却没有闻到熟悉的沉香味儿,难道是她的错觉? 谁知这一举动在他眼里,却是鼓励,曾经戴着婚戒的那只手被他捉住。 他久久盯着那一圈泛白,压着她的手凑到唇边,颇为用力地舔了舔她的手指尖,然后一口咬上泛白。 “黄庭轩,禁止色诱。”声音出口时,衣晚宁才发觉自己在微微颤抖。 刹那间,抚在她后腰上的大手用力,令她被迫贴在他的身上,结实的肌肉鼓起,膈得她浑身不自在。 “晚宁,你摸摸看。喜欢吗?” 入手的完美线条感、以及靠下的坚实手感,她忍不住用力揉了一下。得到了黄庭轩的低吟。 他咬着她的耳垂说:“晚宁姐姐,抱抱我吧。” “……你这样真的犯规……”衣晚宁的大脑开始迷糊。 话未说完,她已经被黄庭轩拦腰抱起丢在大床中央。 衣晚宁挣扎着爬起,却被面朝下按在床上,背对着黄庭轩。 不到一分钟,除了上衣完好,其余被剥了个精光。 “晚宁,你很喜欢我叫你姐姐吧……”从后面覆盖她全身的男人,低声说道。 衣晚宁想要尖叫,却克制着咬住下唇,过快的感觉,令她不得不咬住手背,变发出更大的声音。 “没有……绝对没有。” “真的吗?晚宁姐姐~” 力道更重了。 她颤栗着,眼角渗出泪水,肤色开始泛起粉色,可怜兮兮的模样。 跟平日里从容淡定的模样,简直两个极端。 但是,黄庭轩没有放过她,掐住了她的腰,将她的臀部往下死死压着…… 汗水滴落在她的身躯,她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身后传来他的闷哼。 “姐姐,放松点儿。我疼。”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再度迷糊了她的心智。 几次下来,衣晚宁受不住了,想要趁着间歇逃跑,却被他抓住脚腕。 炽热温润的手钳制住她的逃跑,甚至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就被拖回他的身下。 再度恢复意识时,天亮了。 有人哼着曲子,硬把她拽起来,让她为自己打领带。 满脑子浆糊的晚宁想穿一件衣服,却被制止,“晚宁姐姐,我要迟到了,快点。” 这样的一句话,让她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 “毛病!” “晚宁姐姐啊,给我打领带吧。” 被黄庭轩故意撒娇差点恶心到,衣晚宁半眯着眼,打着呵欠为他系领带。 可是,这家伙的手却一直抚着她的脊柱直至尾椎。 忍不住朝他腰上掐了一把,结果这家伙竟敢给她发出那种声音。 费老大劲招呼完这家伙作乱,她终于可以再度投入梦乡。 就在即将躺下的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对着黄庭轩喊道:" 黄庭轩,记得买早餐!” 黄庭轩的脚步一顿,他转过身,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缓步走近,俯身重重吻了衣晚宁好一会儿,松开时才说:"遵命,晚宁姐姐。" 衣晚宁的脸颊微微泛红,"警,警告你,在外面别这么叫。" “晚宁,你再这么可爱。我没办法去棋院了。” “滚!立刻!” 第72章 清远香(下) 忙完一天的事,衣晚宁整理好桌面,递交那份早已准备好的离职申请书。 申请书上的理由简洁明了:她生病了。 佟瑶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哪里病了?中午你还吃了一大碗猪排葱油面。” 闻言,颇为尴尬地干咳两声后,衣晚宁才抬起手,指尖轻触自己的鼻尖,“我的嗅觉失灵了,嗅不出任何香气。” 第81章 “那又怎样?这影响你搞审计工作了吗?”佟瑶的眉头紧锁,不接受这个理由。 衣晚宁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又无从说起。 “你是因为连总的事吧?”佟瑶直截了当地戳破了她的心思,“工作是工作,男人是男人。别犯傻,再当几年牛马,好日子就来了。新时代女性,别干恋爱脑的蠢事。” 衣晚宁苦笑了一下,“佟瑶,你别急着嘲讽我。” “嗯,尽量。” “这几天我陪黄庭轩去了趟山西,一路上我思绪万千。”衣晚宁的眼神变得深邃,仿佛还沉浸在那段旅途的回忆中,“尤其是站在那座古寺庙里,主持说那尊佛像是用一整棵檀木雕刻而成的。我走到佛像脚下,却什么香气也闻不到,只有佛像那低眉顺目的慈悲。” “一趟旅行就让你大彻大悟了?”佟瑶半信半疑,“不至于吧,你可不是那种轻易被感情左右的类型。编你也编一点可信的故事啊。” “说好了不嘲讽的……”衣晚宁故作委屈,接着说道,“你这样,我们怎么深入交流啊。” 佟瑶笑着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表示休战。 “那时候我在想,明年我还要再去一次。”衣晚宁的声音忽然沉下来,“我想用我的嗅觉去确认,那位主持是否真的没有骗我。” “如果他真的骗了你呢?”佟瑶好奇地追问。 只得到衣晚宁无所谓的笑容。 “骗还是没骗。我回来后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是不是因为我太天真,太容易相信别人,还是因为我渴望把生活过得简单一些,所以愿意去相信。” “我看,多半是蠢。”佟瑶撇嘴,不理解这种旅行一趟就要感悟的行为。 “你这是情敌滤镜,我不认哦。”衣晚宁反击,结果两人一起笑起来。 “所以嘛,我们这些搞审计的,交流时就没必要搞得那么感情用事,直奔主题就好了。”佟瑶总结性地说道。 衣晚宁却摇头,“佟瑶,不是的。我只是一步一步知道现在的我,想过怎样的生活了……过去的我,一直想要向大家证明,我很厉害我很强,不输给任何人……但是现在的我,想帮助我的家人,并让家人帮助我。” “你不是连嗅觉都没了吗?回去也做不成制香师了。”佟瑶直言不讳,残酷地点明真相。 猜到佟瑶会这样说,但是衣晚宁淡然一笑,“嗯,或许当不了制香师……但我可以成为一位传播者。在山西,我遇到了黄庭轩的一个朋友,他是一名职业棋手。面对瓶颈,他选择了承担,去影响更多的人了解和学习围棋。我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佟瑶沉默了片刻,泼下一盆冷水,“你几乎说服了我。但我觉得这不切实际。首先,你怎么赚钱维持生活?其次,你没有享誉华人圈的名号。最后,你连嗅觉都没了,只会被人当骗子。” 衣晚宁的声音柔和却坚定,“佟瑶,我以前特别爱和合一款香,它叫清远香。红尘都市中,它永远能让你乘上一匹快马,暂时离开纷扰。闻不到,或许是它暂时不想让香干扰到我真正的选择。” 佟瑶的眉头微蹙,她难以将衣晚宁的决定与她所知的成功路径相匹配。 “你要玩隐居山林,远离尘嚣?” 衣晚宁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未来的生活画卷,微笑地解释:“那是小隐……大隐隐于市。所以这就是我选择的路。” 佟瑶无法想象,只能憋出一句:“你好,中国香了解一下……你真的打算走上这样的道路?” “差不多。” 佟瑶摇了摇头,食指敲了敲桌面,大呼:“掉份儿啊。这么多年的书,难道就是为了做这种事?这不是资源浪费吗?” 值得吗?这不是读书人应该去做的?学那么多年,你在浪费国家教育经费? 更离谱的说辞,她也质问过自己。 传承香文化的人很多,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可以做的事很微小,但是对于她来说,很值得。总要有人,不是在互联网、不是在讲坛、而是在身边,去告诉别人,我们有这样的文化,很棒。 “读书是所有普通人最快通向成功的一条路。我走过了。现在,我想要稍微叛逆一次,跟随自己的心意。未来的我或许会对今天的选择有所怨言,但今天的我,会理解自己的选择。” 佟瑶最终叹了口气,“你没有说服我,但是我尊重你的选择。” 能得到一个尊重自己选择,而不是一味打压的朋友。 说不感动是假的,衣晚宁开口,“佟瑶,只认识你那么短时间,却感觉像是一个世纪那么久。” 佟瑶被这突如其来的深情话语逗笑了,“尽会说好听的……你把离职报告给我吧,我帮你走流程。” “谢谢。” 佟瑶换了个话题,“自由的你,有没有兴趣在今天下班后,与我一起去上次那家大排档?” 衣晚宁挑眉,“你不怕胖了?” 佟瑶理直气壮地回答,“吃饱了才有力气减肥。饿着只会在需要全力奔跑时,没有气力,错过良机。” 衣晚宁被她的话逗乐了,“你说服我了,走吧。” 酒足饭饱回到家,不出所料,黄庭轩坐在客厅里对着电脑下围棋。 手上的本子,不断记录着 ai 的选择。 听到门响,黄庭轩抬头,眉头微蹙,“又喝酒了?你这两天酒量见长啊。也没叫我去接你。” “下次一定叫你。”衣晚宁带着笑意回应,脚步轻快地走近。 “今天连鼎文去棋院找我了。”黄庭轩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忧虑。 “啊?”衣晚宁惊讶地停下脚步。 “他还打了我一拳,”黄庭轩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看,我脸破皮了。” “一定是你说了什么过分的话。”衣晚宁毫不犹豫分析出是非对错,但她还是立刻翻找家里的医药箱,确认酒精棉片是否过期。 她凑过去,单手轻轻抓着黄庭轩的下巴,检查他的伤势。额骨上的乌青蔓延到耳根,好在破皮的地方已经开始结痂。 衣晚宁轻轻地用酒精棉片擦拭他的伤口周围,“轻点儿,真的疼。”黄庭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脆弱。 “嘴张开。”衣晚宁命令道。 “你这是什么虎狼之词?”黄庭轩苦笑着回应。 虽然这样说,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微张。 衣晚宁观察一会儿,说道:“口腔里也破了。我拿漱口水给你。” “老婆,不兴伤口撒盐的啊。”黄庭轩半开玩笑地说。 眼见这人又要故技重施,衣晚宁威胁道:“再多说一句,我在你左脸补一拳,刚好对称。” “晚宁,我今天威风凛凛,把棋院那群小孩子唬得一愣一愣。可惜你没看到。”黄庭轩有些遗憾。 “讲讲。” “你太敷衍,不讲了不讲了,没劲儿。”黄庭轩捂着剧痛的脸,往后坐了一截。 衣晚宁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看过的四格漫画:高冷狼犬变萨摩耶。 用来形容现在的黄庭轩,再贴切不过。 看着他盯着这一脸乌青,继续淡定下棋。 衣晚宁突然问:“黄庭轩,那四年里,我是不是真的耽误你了。职业棋手的巅峰期那么短。” “说没有耽误是假的……”黄庭轩顿了顿,拉回扭头走人的衣晚宁:“老婆,先别走,听我说完……那四年里,我状态糟糕到怀疑自己的程度。越下越糟,如果不是因为要撑着这个小家,我已经放弃了。也是因为这些年连败,输赢无所谓了。然后呀,ai 来了,那么就和 ai 下吧。也就那样了。” “后来呢。”衣晚宁好奇地追问。 “后来啊,我还是输啊……下了快 500 盘后,我现在只会输给 ai,不会输给跟我同级的棋手了。我在想,当我与 ai 下到 2000 盘,3000 盘,4000 盘,会发生什么事。”说完,黄庭轩忽然期待未来的自己。 “输了 500 盘吗?那么多?” 一位职业棋手如果长期下必输的局,不仅仅是心态会崩,甚至会质疑世界。 她不敢相信黄庭轩是怎么熬过来的。 “好可怜,陪你下一盘你必赢的棋吧。”衣晚宁拉着黄庭轩来到棋桌旁。 10 分钟后,黄庭轩有些头疼地看着棋盘上那枚黑子,“晚宁,你的棋越下越好了,就是这一步有瑕疵,我来指正一下,不应该下在天元,而是应该下在我心上。” “你跟谁学的,太肉麻了!查重率 99%。”衣晚宁嫌弃地吐槽。 “长平啊。”黄庭轩无辜地甩锅到不容易找到的好友身上。 衣晚宁拍拍黄庭轩的手,语带威胁:“做你自己,再说怪话。别怪我不客气。” “那你要怎么不客气?”黄庭轩笑着反问。 第73章 见合(上) 无论走 a 路,还是 b 路,都可赢。局面上有两处、四处、六处(或更多的偶数处)价值大致相当,对局双方各占其半的棋,称为“见合”。 第82章 ——围棋术语 衣晚宁的不客气很简单直接。 告家长!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视频接通了,那一头,衣妈妈正忙碌地整理着家中的老物件,看见黄庭轩在自家女儿身后吃水果,脸上洋溢起掩不住的笑容。 “妈,黄庭轩欺负我。” 衣妈妈抬头,透过屏幕打量了一会儿女儿,“小黄在你面前,乖巧得跟一只拔了牙的兔子,还能怎么欺负你?” 黄庭轩站在晚宁的身后,听到这话,忍不住笑着给衣妈妈点赞。 一脸无辜地说:“妈妈说的对,我怎么可能欺负晚宁呢?” 晚宁转过身,瞪了黄庭轩一眼,还没来得及生气,更没想到的事发生了。 视频里的一个角落,汪洋的身影突然出现,施施然走过去。 “妈,哥怎么在山房?” “哦,化工集团返聘了你堂哥,现在他们正在联合处理被污染的土地。” 听到妹妹的召唤,汪洋走回来,脸凑到最前面,五官挤满屏幕:“听连鼎文说你辞职了,刚好,回来种地吧。正缺免费劳动力。” 晚宁愣了一下,“你还和他有联系?” 汪洋耸肩,“我又不是你们女人,一码归一码。”话还没说完,就被谷雨冲过来,用力拽走。 与母亲闲聊了一会儿。 这下子,从母亲口里,衣晚宁大致了解山房那边的情况了。 泥石流那次,化工厂的排污管道,因为山体滑坡,管道破损错位。 导致污水泄露,但是化工厂却如同狡猾的狐狸,拒不承认泄露的存在。 当时她回去那次,正好赶上汪洋连夜采样送检,将那些污染的证据紧紧握在手中。准备鱼死网破,今晚就干。 结果,化工厂请来处理事务的负责人竟然是连鼎文。 当汪洋准备与化工厂正面决斗时,化工厂请来的负责人竟然是连鼎文。这种情况下,汪洋只能以和为贵了。 一问之下,才知道。 原来,化工集团与天和集团的合并计划,却因为天和集团的几位相关负责人被集体调查,导致合并案告吹。 眼看机会破灭,化工集团急需资金注入,以维持其运营。 这个时候,连家出面,低价收购了化工集团,连鼎文也因此成为了这所新化工厂的话事人。 晚宁轻轻放下手机,转身面对黄庭轩。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黄伯伯被连鼎文算计了。" 鉴于父亲过几日就可以回来,黄庭轩从容地说道,"商场如战场,胜负乃是兵家常事。" 算了,也不是第一天知道黄庭轩对家里的事业,完全没兴趣。 晚宁白了他一眼,转身走进厨房,开始准备腌制明天午饭需要的肉。 她的手在肉块上轻轻按压,调料与肉块混合,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我明天下午回山房,你最近是不是还有比赛?" 晚宁一边忙碌着,一边询问黄庭轩的近况。 "嗯……你要丢下我一个人跑掉?" 黄庭轩不舍地问道。 虽然试验田的事,她可以装作没看见,但是往年香药田出现虫害、病害,都是那群研究生帮忙解决。 他们遇到困难,那么自己义不容辞。 衣晚宁洗干净手,用保鲜膜包好放冰箱,"没有啊,你没听见我哥让我回去帮忙。" "晚宁,你没听你哥说,连鼎文在那边啊。" 黄庭轩提醒道。 以前,他还能心平气和地与晚宁讨论这个人。 可是,现在那个人明显已经被晚宁送出局,还想办法粘过来。 万一晚宁心软了。 他就是晚宁心软的前车之鉴。 "那又怎样,那是我家。" 晚宁不容置疑的说道。 黄庭轩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在棋盘上,手指轻轻拨动着棋子。 "好好下你的棋,我有空回来看你。" 晚宁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黄庭轩抬头,看着晚宁忙碌的身影,不敢再多说话,好不容易关系才好转了。 "好,我等你回来。"心中却思索新套路。 他想要彻底解决情敌。 第二天晚上。 衣晚宁独自开车回到山房。 打着电筒散步走到柴扉,居然看到她哥哥汪洋与连鼎文坐在院子的石桌那,打着手机光讨论着什么。 颇有当代秉烛夜游的气氛。 汪洋没有看见晚宁,倒是连鼎文轻叩石桌,提醒汪洋,有人回来了。 这时,汪洋回头看到妹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可算回来了。" 晚宁拎着行李走过去,"哥,连鼎文怎么会在这里?" 汪洋挑眉,更加笑得不怀好意,"化工厂污水泄露事故,现在是我们共同的责任,当然需要和连先生一起解决这些问题。" 晚宁皮笑肉不笑,她猜到她哥想搞事。但是碍于连鼎文在,她不好多说什么。 汪洋自然明白自家妹妹心中所想,站起,拍拍妹妹的肩膀,"连先生和我说了,一码归一码啊。" "行,我知道了。"晚宁拎着行李爬上二楼。 自家母亲早睡,一楼那间卧房早已经熄灯。 二楼拐角倒是有一个敷着面膜的谷雨,坐在楼梯口的圈椅上等她。 谷雨见晚宁上来,拿下面膜,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晚宁姐,你再不来,我快睡着了。你屋里的床铺,我都给你换好了,驱蚊香也点了。" 衣晚宁看着谷雨,她有很多话想私底下与谷雨交谈。 想必谷雨也是一样。 "你待会敷完面膜来我房间。" 谷雨站起身,"好,你先收拾一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叫我。" 说完,她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晚宁打开自己的房门,将行李放下,急冲冲地洗了一个澡。换好睡衣等着谷雨过来。 然而,她未等到谷雨。 太累太困,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 等到窗外腊梅树上那群喧闹的鸟儿,叽叽喳喳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也搅乱了她的清梦。 衣晚宁的眼皮沉重如铅,她挣扎着睁开双眼,意识尚在半梦半醒间徘徊。 身体还在被床铺的温柔陷阱捕获,不安之感让令她猛地翻身,却因动作过猛,差点跌落在地。 "不对劲啊。是不是忘了什么。" 衣晚宁揉着惺忪的睡眼,踉跄着走出卧室。 谁知,眼前的一幕让她瞬间清醒。 汪洋,只穿着一条大裤衩,从谷雨的房间里施施然走出,那副自在的模样仿佛他才是这个房间的主人。 愤怒的火焰在衣晚宁的胸腔中燃起,她怒骂:"无耻之徒!"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 汪洋挑眉,那无所谓的态度更是火上浇油。 路过衣晚宁身边,他伸手揉揉衣晚宁的头发,宣告:"反正她当不了你弟妹,可以当你嫂子。" 衣晚宁推开汪洋的手,冷哼:“你对得起小海吗?” “相当。” 为了避免大清早听到让她一整天都不舒服的语句,她从汪洋脚背上走过去。 “哥,你小心遭报应哦。” 她太了解她哥了。 这种天生浪子,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谷雨停留。 第74章 见合(中) 全副武装的衣晚宁,身穿防水服,脚踩橡胶靴,站在排水渠边。 转头看向一旁的谷雨,认真地询问:“你认真的吗?” 谷雨手持漏网,身旁放着垃圾桶,郑重点点头,“正好晚宁姐你的嗅觉失灵了嘛,这种工作最适合不太需要嗅觉的人。” 衣晚宁啧啧两声,“这才多久啊,你就学到了汪洋那套物尽其用的哲学。” 通常,人们在得知亲友因疾病失去了重要的感官功能后,都会小心翼翼,避免触及那敏感的话题。 谷雨却不走寻常路,竟然趁着她失去嗅觉,让她来处理这散发着异味的排水渠垃圾。 “晚宁姐,快点儿下来啊。早干完早回家。” 谷雨已经跳下水渠,挥手招呼着。 衣晚宁注意到谷雨背着的工具中,赫然还有一台水文测绘仪。 “我不信干完这活,你就让我走。” 谷雨利索地开始打捞各类垃圾,说道:“早干完,早去水源点测绘,然后我们去看看师兄们的土壤脱毒做得怎么样了。” 按照试验田的要求,谷雨尽量把这一天安排紧凑而高效,几乎不给晚宁留下任何胡思乱想的空间。 几乎算被抓壮丁的衣晚宁,翻着白眼的低头干活。 就算水渠里漂浮的动物尸体,也没有让她眉毛动一下下,反倒是谷雨大呼小叫。躲闪时,还差点拉着她一起躺进水沟。 手忙脚乱搞定水渠,又循着山路水源点,不断做水文采样。 临近下午,太阳最高点。 最热的时候,衣晚宁随着谷雨来到试验田。实在又累又困,便找了一棵大树,半躺在青石板上眺望扛着锄头铲子在田间作业的学生们。 第83章 而她的父亲也在其中,不时指挥学生,或者自己亲自上手。 还未等她休息够,便被她父亲喊下田,帮忙测量计算植株平均高度。 随着夜幕降临,衣晚宁疲惫不堪,仿佛连灵魂都要随之吐出。 更糟糕的是,还未回到山房,天空突然降下倾盆大雨。 没有携带任何避雨工具,自然不敢在大树下逗留,只能硬着头皮冒雨前行。 山路变得湿滑难行,衣晚宁和谷雨跌跌撞撞,摔了好几跤。 终于回到山房时,膝盖和手肘上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擦伤。 洗去一天的疲惫,清理好伤口,衣晚宁对着谷雨坚定地宣告:“明天绝对别叫我,我不去。” 谷雨却笑嘻嘻地说:“可是,汪洋让我多带你干干活,这样你的脑子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你这是打着关心的幌子,实则是在骗免费劳动力。”衣晚宁识破了谷雨的小心思。 “嘿嘿,被看穿了呀。”谷雨不以为意,反而笑得更加开心。 女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透过半掩的门扉,飘荡进茶空间内。 此时,连鼎文正专注地烧水泡茶,那笑声让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手不停,优雅倒茶。 汪洋接过茶杯,一口饮尽,那豪迈的喝法,不像是在品尝茶的香醇,更像是在畅饮烈酒。 “连先生,你看我的手。”汪洋伸出手,掌心朝上,显露出斑驳的痕迹。 连鼎文抬眼望去,只见汪洋的手掌上,指纹和掌纹模糊不清,显然是长期接触化学药剂留下的痕迹。 “抱歉,我没那方面的嗜好。”连鼎文幽默地回应,避开他认为汪洋想要博取的同情,以增加谈判里的筹码。 “你这绝对是被我妹妹感染了奇怪想法。”汪洋继续说道,“我是说,你看,我指纹掌纹什么的,早就被化学药剂融得差不多。举凡需要指纹的地方,我都寸步难行。所以,你能理解我们这一代化工人的坚持吗?” 汪洋的话语中,更多的是对自己职业的自豪和骄傲。 “可以。”连鼎文认真地回答,“我不是那种喜欢过分追求 kpi 的人,但是我需要你提供出稳定十年不出任何安全事故的方案。” “那可不简单。”汪洋沉吟着。 他知道连鼎文的要求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个挑战,也是一个机遇。 不巧,他是一个喜欢挑战,热爱抓住机遇的人。 山房下雨,淋湿城里。 黄庭轩拿出手机,看了一会儿地区实时天气预报,不合时宜地想着。 她那边下着雨,淋湿的却是他这边牵挂的心。 今天的她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在闲暇时,想起他。 大概不会吧。 他落下棋子。 滴滴滴——密码锁的声音在静谧的屋内回响,清晰而急促。 他从棋盘上抬起头,转向门口。期盼是她回来。 门打开,是父亲。 “小轩,你在家啊。” 黄伯伯拎着很多保健品,看样子,像有什么人送了他,老人家直接送到他这里。 “爸,你回来了?不是说还有两天。” 黄庭轩站起,虽然有些失望,但是他还是露出久违的舒心笑容。 “晚宁呢?我得当面谢谢她。” 父亲边说边走进屋内放下那些保健品,目光在屋内四处寻找。 “她回山房了。” 黄庭轩回答。 “回去几天?” 父亲继续追问,对他的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不知道啊,大概她想回来的时候,就会回来。” 他也不知道晚宁何时会回来,只能在原地耐心等待。 “哦。” 父亲应了一声。 “你不问问我,最近围棋下得怎么样?” 黄庭轩试探性地问道,希望唤醒父亲那少得可怜的父爱。 “你是成年人了,你自己有分寸。以后你不想下围棋了,别创业,也别来公司里上班。我就谢天谢地了。” 父亲的话语里虽然嫌弃,但确是让他自由自在的意味。 “哎。” 他还没叹气完。 父亲已经开始发话:“你不是经商那块料,你妈妈和我一直那么认为,小时候还以为你会成为一名画家,没想到却成了职业棋手。” 话罢了,父亲叹了口气,似乎在回忆着过去的美好。 有一件事,黄庭轩想问自己的父亲很久了。 “爸,你以前想妈妈的时候,会做什么事?” 父亲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会想办法跑到她身边。” 黄庭轩愣住了,他从未想过父亲会这样回答。 一直以来,记忆里的父亲是那种严肃、不善于表达情感的人,但现在看来,他错了。 “爸,我……” 黄庭轩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客厅内,气氛静谧,只有墙上的时钟在默默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父亲的目光从棋盘上游移,最终定格在黄庭轩的身上,他的手轻轻拍在儿子的肩膀上,语气中带着一丝深沉。 "小轩,你有没有想过不下围棋后的人生?" "没有想过。" 黄庭轩的回答简单直接,围棋几乎占据了他生活的全部,他从未认真考虑过离开棋盘后的生活。 "现在可以想了。" 父亲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人生不止有 a 选项,还有 b 选项,c 选项,甚至 d 选项。" 黄庭轩的人生一直在一条直线上前进,从未有过岔路。 顶多路线坎坷。 但是他从未想过要走另外一条路。 "爸,你是想说……" 黄庭轩欲言又止。 父亲转过身,正视着黄庭轩,"我是说,你可以有更多选择。围棋是你的职业,也是你的热爱。如果有一天,爱不再了。我希望我的儿子能体面退场。" "……我会考虑的。" "我也不敢多说,怕你嫌我啰嗦,嫌我烦。人生真的像一盘棋,这一次没下好,可以放弃,再下一盘。当然,我这不是鼓励你随随便便放弃。起码现在这盘,起手无悔。" 时间不早了,父亲起身准备离开,黄庭轩也站了起来。 在门口,父亲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对他说:"小轩,有时候你的敌人,也可以是你最大的助力。" “爸,你什么意思。喂,爸爸,你说清楚再走啊。” 父亲像个老顽童,故意不回答,利落转身离开。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第75章 见合(下) 近期,黄庭轩的赛场表现出乎意料,连连战胜了高段位选手,但并不是完美无缺。研究几个关键节点的策略、他当时的决策,更像是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与棋院负责人聊了很久,更和带着他多年的领队聊了很久。 现在的棋路,更像是他对 ai 的一场拙劣的模仿游戏,只是因为 ai 定式过于逆天,才让他侥幸获胜。 但是,目前没有其他人能系统地去融入 ai 技术,在围棋教学和训练中使用,用来提升棋手的棋艺。一切只能靠棋手自己去领悟。 如果没有更好的方法突破 ai,有可能,在未来所有人都会下得千篇一律,只为赢。 更让他感到压力的是那些年轻的棋手们,长江后浪推前浪。 这一次,他看见昔日的对手退居幕后,转而培养新一代的棋手。 心中有无限的唏嘘,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危机感。 如何在保持竞争力的同时,去帮助培养新一代的棋手? 所以,他与领队的对话最为漫长,他是否应该转型成为教练,或者开设围棋学校。 可以说,每一个选择是一次冒险。不得已的冒险。 反倒是棋院负责人很乐观,表示愿意提供必要的资源和支持,但他们更希望他能继续前进,再攀高峰。 他的选择是对,还是错?他无法判断。 只有继续走下去,才能找到答案,仅凭他一个人,走不远。 如此重大的决定,他不好妄自下结论,他还想听那个人的意见。但又不愿意让她担负那么重的担子。 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拿起车钥匙,走进地下停车场。 山路蜿蜒曲折,车轮在石子路上颠簸,终于抵达群山之中。 他下车,一步一步走上去,沿途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味,野花的芬芳。 唯独没有以往独有的药香。 走进院子,衣晚宁和谷雨正在整理着各种工具。 "晚宁。" 一身泥泞的衣晚宁转过头,目光在黄庭轩身上定格,眼中讶异几乎毫无掩饰:"怎么来了?" 黄庭轩放下行李包,走到她面前,厚颜无耻地说道:"想你了。" 衣晚宁眯眼打量着黄庭轩,然后摸摸他的额头,确认他并没有生病。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近,让黄庭轩微微一愣,随即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 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眉头皱起,手不自觉地捏住了鼻子,"好臭,你们这是去做什么了?" 第84章 “为农业建设添砖加瓦……你躲什么躲。” 衣晚宁眯眼恐吓黄庭轩。 这厮不是最近很忙吗?怎么大老远跑过来。 看见这两人的互动,谷雨识趣地自觉退到一旁,留给他们一个私密的空间。毕竟她擅长读取天气数据,更擅长读取气氛数据。 被留在原地的两人,相视而笑,一起步至腊梅树下的石桌,衣晚宁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到底什么事,说吧。" "晚宁。"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但更多的是坚定,"你知道我的……我热爱围棋,但是现在的情况,我根本不知道未来的围棋世界会是什么样。或者未来没有围棋。当我想找退路时,我非常恐惧到时候无路可退。" 衣晚宁静静地聆听着,手轻轻放在他的手背上,抹上一道道泥土灰痕。 说完这句,他望着腊梅树密密匝匝的树叶,异常平静地说道:"下一年,我不打算下职业围棋了……我……想暂时离开职业围棋。比如,开一家围棋学校,培养更多的年轻棋手。或者是,学着当一名上班族。" 很静,连风声也消失了。 “打当之年,退什么退!给我站起来。”衣晚宁微微一笑,揪着黄庭轩的衣领,逼迫他与自己对视,说道:"你已经开始赢棋了啊。你看那些报道,对你的评价都在提升。甚至有的人觉得你是 ai 时代的第一人。" 黄庭轩的棋艺正爬上另一个高峰,在这种时候急流勇退?他怕不是在搞笑。 知道有多少人想走到他这一步都拼尽全力吗? 黄庭轩摇摇头,张嘴要解释。 不远处,传来一个悠悠闲闲的声音。 "他在变相找你撒娇,希望你给他承诺。" 汪洋推开花窗,叼着香烟看着这两人,冷不丁地点评了一句。他不理解,为什么自家妹妹在感情事情上,看起来又敏锐又迟钝。 突然的插入,让衣晚宁和黄庭轩都愣了一下。 好在,衣晚宁反应过来,转头对汪洋下命令:“哥,关窗。” “收到!”汪洋简洁地回应,利索关上窗户。 见状,两人相视一笑。 黄庭轩把自己的手放在衣晚宁的手背上,开始解释自己的想法:“晚宁,我知道你的意思。现在的我,需要的不仅仅是赢棋,我想要的更多。我想要影响更多的人,在围棋式微的年代,用我的方法帮它走出现在的困境。” 衣晚宁听着他的话,眼神逐渐变得柔和,但是嘴上可没放过他:“黄庭轩小朋友,我们能脚踏实地一些吗?” “比如?” “拿个冠军,用冠军的身份去说服别人。比你用现在的段位去说服,更可靠。你可以说世人庸俗,但是没有世界冠军的人,凭什么说用实力去证明。” 衣晚宁的话虽然直白,却也是最实际的建议。 在这个世界里,成绩是英雄的最好证明,而一个冠军的头衔,胜过千言万语。 "晚宁……我会去拿到世界冠军,用它来证明我的实力,也为我将要做的项目增加信服力。" 衣晚宁赞赏地望着这个男人。 他一直在成长,失败也在成长,成功也在成长。 不理解他的人,总觉得他不擅言辞,高高在上。理解他的人,会发现这人竟然还能保持赤子之心。 虽然赤子之心常常气得她半死。 归根到底,黄庭轩这种既要又要的孩子气作风,其实也可以解读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大无畏。 曾经,衣晚宁总是选择将苦楚默默藏在心底,独自承受一切。 现在,她似乎更愿意在黄庭轩面前卸下心防,哪怕是因为一点小事就对他发泄不满。这种改变,奇妙的让两人的关系更加紧密。 "对吧~你完全可以双管齐下,既不影响你实现梦想,也能让更多人信服。只不过,你想做的事,可没有人做成功过。还要继续吗?" 黄庭轩伸手拽住衣晚宁的手臂,想要将她拉近自己的怀抱。但那股刺鼻的气味实在让人难以忽视,他不由自主地皱了皱鼻子。 “今天,你到底去做了什么?”他无奈了。 “我今天化身为沟渠的清道夫,为山林采集土壤数据,还帮谷雨做了堆肥。”衣晚宁回答得一本正经,并庆幸自己嗅觉失灵。 否则,她估摸在第一步就晕过去了。 “太臭了……”黄庭轩摇摇头,"要不先去洗洗……我亲不下去。" “黄庭轩!”衣晚宁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瞪了他一眼,眼中却满是笑意。 此时,更突兀的声音传来。 “抱歉,打断你们一会儿。” 花窗那,连鼎文笑得异常阴生。 第76章 禅悦香(上) 禅悦香也称柏子香,据陶谷《清异录》记载,五代时,有一位高僧因反对世俗焚熏奢侈香料之风气。便摘了窗前的柏子去焚烧。不想他的行为开启了一世风气,朴素高雅,后来者多有效法。 满林钟磬夜偏长,古鼎闲焚柏子香。石榻未成芳草梦,古风吹雨过池塘。 ——《夏夕雨中》宋·释斯植 山中岁月,时光流转。 时隔数月,再次在同一个地方见到故人。 只能感慨缘分了。 “连先生,又见面了。上次多谢您上台颁发奖杯。”黄庭轩眉头微蹙,对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感到不悦,语气中带着几分疏离。 “见外了,黄先生。”连鼎文依旧谦逊,却少有的不笑。 他没有过多寒暄,而是从茶室出来,步态从容,径直走到腊梅树下,坐在两人的对面,严肃得想要去谈几千万的小生意。 这样的压迫感,黄庭轩无视了,轻拍手上的泥土,像是在掸去尘埃,也像在掸去连鼎文带来的不快:“连先生,你想得到的都已经得到了。还特意跑来山里做什么?” 眼看一触即发,衣晚宁决定避一避锋芒,起身说道:“我去地窖给你们找糖桂花。” 不一会儿,晚宁走远,消失在树荫中。 连鼎文的目光追随衣晚宁离去的背影,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自嘲,“这里,明明是我先来。” 这样的话语让黄庭轩忍不住冷笑出声,“连先生,你可是纯粹的商人。最不讲先来后到的人。输了就是输了。” “你以为你赢了?”连鼎文反问。 “当你联合欧阳害我爸爸的时候,你就输了。就算你送出那位证人,有用吗?”黄庭轩很清楚连鼎文的心态,这个男人,早就知道自己无望,还要在幕后做一些不入流的动作。摆出一副救世主的模样,在晚宁身边绕来绕去,若是其他人,可能已经成功了。 偏偏,连鼎文碰到的是死心眼的晚宁。 黄庭轩有些庆幸,还好他放弃尊严,不要脸黏上去。不然的话…… 看着黄庭轩志得意满的模样,连鼎文嘴角瞥了一下,又恢复平日的模样。 “黄庭轩,你们棋院准备在 10 月举办一场国际性的围棋邀请大赛,打算邀请世界各地的顶尖棋手参加。”连鼎文不带任何情感地说着,临末提醒一句:“这可是你证明自己的大好机会。” 这件事,他听棋院负责人说过,并且邀请他一起当筹备委员。 “而且,”连鼎文故意停顿了一会儿,“听说这次大赛的冠军将有机会与 ai 进行一场特殊对弈。以你的段位,应该是拿不到邀请……正好呢,我是赞助商之一。” “怎么,连先生你想要挟我?”黄庭轩的声音冷了下来。 “不,邀请你。”连鼎文笑起来,开始享受黄庭轩少有的不安。 “代价呢。”商人无利不起早。 “让你放弃晚宁,你不会答应吧。”连鼎文直截了当。 “连鼎文……你想做什么?”黄庭轩不得不警惕起来,这个男人总是能找到薄弱的地方一击必杀。 像是世界上另外一个他。 只是更加不讲道德,没有底线。 “本月,你父亲准备出售他手里的股份给你的堂姐。你阻止就可以了……”连鼎文的提议听起来不难,但对黄庭轩来说,算是慷他人之慨。 “这是你刚才偷听完,想出来的法子吗?”黄庭轩讥讽连鼎文居然要临时想方法来处理。 “对啊,你咬钩吗?”连鼎文挑衅地看着他。 “咬了呗。”衣晚宁的声音突然响起,她抱着一个土罐出来。 这两人说话简直毫无顾忌,也怪山房里没什么阻拦声音的挡板。 两人的交谈,她听的明明白白。施施然走到石桌前,放下那一罐子糖桂花,看着黄庭轩说道:“你爸成进狱系,也有你堂姐的一份功劳。既然你堂姐和欧阳的斗争白热化了,你们家帮谁都为难,不如壁上观。” “既然我老婆都这样说了。连先生,谢谢你啊。”黄庭轩一点不犹豫就答应了,还不忘打量连鼎文黑了半边的脸。 格外痛快。 “容我提醒您。黄先生,在邀请赛里最有可能发生的事,别人嘲讽你是关系户,然后你输得一塌糊涂,从此一蹶不振。还要去吗?”连鼎文挑衅。 第85章 这种事,他从小见多了,也经历了很多次。为什么连鼎文会以为这是他的阻碍? “连先生,你可真是……太小看我了。这邀请,我接了。” 连鼎文神情中掺杂着一抹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淡淡的微笑。 “那么,期待你的表现。” 说完,他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转身离开了院子。 山风轻拂,连鼎文的身影渐行渐远。 最终消失在曲折的山路之中。 衣晚宁看着那抹身影,由衷感激连鼎文到最后一刻,还是决定维持绅士风度。 当她与黄庭轩说出这个感慨时,得到了黄庭轩的冷哼。 “你真以为他心善?就此罢手。”黄庭轩扬了扬手里没有写上名字的邀请函,“如果不是欧阳临阵倒戈,决定履行约定,与我堂姐联姻。差点让他全盘皆输,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放过。” 情况复杂到她有些摸不清头脑,想让黄庭轩好好解说前因后果。 “总之,他们连家早就想要天和集团的重资产,以前有我大伯在,压着欧阳家和下面的几位。他们家只能分分红。大伯去世,他们已经和欧阳家达成私下合作,本来要借力欧阳家拿权,再拿捏欧阳家的把柄上位。所以才开始引入新审计公司,要做实我堂姐私吞公司资产。没想到查下去发现,我堂姐名下的企业,是当年大伯还在世时,为了对抗外资收购,特意组建的子公司,不存在私吞。反倒是欧阳家在海外集团的亏损,不清不楚。你在连鼎文的审计公司不是就审出这个事了,所以我爸才让你赶紧离开。连家还真是,眼看欧阳家不行了,立马向我爸那边投诚。谁知,我爸反手放出风声,要把当年分到的股份全部归拢到我堂姐名下。” “合格的投机者啊。”顺势而为,虽然不耻,但利益为先。 “你怎么还夸上了?”黄庭轩有些不高兴。 “黄庭轩,你真决定参加那个大师邀请赛?”衣晚宁担忧地看着黄庭轩。 这一手,连鼎文摆明了要黄庭轩身败名裂。 赢了,便说邀请来的大师们有放水的嫌疑。 输了,便说天和集团的隐形太子爷多年以来操纵比赛。 横竖都是亏。这阳谋。 黄庭轩握住晚宁的手,“晚宁,我必须去。我的那个想法,将在这场比赛中实践。再说了,我可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哦。” 他晃晃手机,里面已经组建好一个小群。 黄庭轩的领队、成风、长平等等。 邀请来的大师们都是九段选手,黄庭轩将以四段的身份出战。 智囊团当然要组建一个。 “原本还能让你帮忙做后勤工作,结果你嗅觉没了,上次做的菜好难吃啊。”他故作夸张地摇摇头,仿佛还在回味那难以下咽的菜肴。 话语未落,衣晚宁攥紧拳头,这个人又接着说: “所以呢,你就陪着我吧。刚好借机好好休息,心情说不定好一些,嗅觉就回来了。你不是一直想去当香学传播人吗?这种大赛最适合去做宣传了。” 衣晚宁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上扬:“你这是算盘珠子崩我脸上了。就等我开口了?” 黄庭轩伸手轻抚她的发丝:“晚宁,我只是想让你在我身边,这样我才能安心去比赛。” 就在两人沉浸在温馨的气氛中,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 “不好意思,路过。你们继续。” 汪洋叼着烟从两人面前走过,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对此,黄庭轩轻叹,摇摇头,刚要开口。 另外一个声音响起。 “晚宁姐!你不能跑啊!说好明天陪我一起去稻田追肥。” 第77章 禅悦香(中) 转头一看,原来是谷雨。 不知她什么时候藏在晒药架后,悄悄偷听。如今听到两人的新计划,谷雨立马出现,生怕明天少了一位劳动力。 衣晚宁无奈地看向黄庭轩:“抱歉,看来计划有变,最近我还得留在山房帮谷雨。” “以前一直听你说,想把山房的隔音重新做一下。我现在算是理解原因了。”黄庭轩有些无语。 山房藏不住秘密。 还未等他说完,衣晚宁已经跑到谷雨跟前,跟那小姑娘窃窃私语。 就在他低头看蚂蚁搬家时,衣晚宁终于想起了他,“今晚你住山房,明天再回去。我去给你收房间。” 随后,衣晚宁走在前面带路,顺道揽着谷雨安抚:“放心,我暂时不会跑的,我知道你想我啦。不过,礼尚往来,你得帮我一个忙。” “说吧,我什么都能做。”谷雨拍着胸脯,信心满满。 “话不要说太满哟。”衣晚宁轻笑。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黄庭轩拎着行李包跟上。 在屋中,几次想要帮忙换床单,都被两位女士推到门口,只能老实当吉祥物。 临近傍晚,衣妈妈带着汪教授回来。发现家里来了稀客。 见到许久未见的黄庭轩,衣妈妈笑颜如花,她拉着黄庭轩的手,问长问短,关怀备至,搞得汪教授在一旁有些吃味。 “庭轩啊,又瘦了。”衣妈妈絮絮叨叨地说着,却不让人厌烦,甚至还说:“今晚阿姨亲自下厨,给你做几个好菜,补一补。” “妈,我跟晚宁没有离。” “哦哟哟,太好了,太好了。今晚可得做一顿大餐。” 抓到关键词,汪教授本要借此机会好好“教育”一下黄庭轩,却被衣妈妈一把拉住,拖进厨房劈柴,错失了大好机会。 厨房里,衣妈妈忙碌着,汪教授在一旁帮忙。 偶尔衣妈妈埋怨汪教授加柴太快,锅过热,抽柴,不时让汪教授递各种调料。 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老两口的互动。黄庭轩拉着衣晚宁,沿着碎石路散步。 风过,叶子簌簌落下,夏天要过去了吗? “晚宁,你打算怎么在比赛现场推广香文化?”黄庭轩好奇地问。 单手拿着手机,咔咔打字的衣晚宁。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黄庭轩在和自己说话,又问了一遍之后,才说道:“刚刚发了消息给佟瑶,让她帮我申请一个展位。到时候,我去场馆摆一个香文化体验区。让参赛的棋手和来观赛的人都能亲身体验制香。” 听到那个连鼎文的狗腿子,还在与晚宁联系。黄庭轩不太愉快,但是一想晚宁愿意去和那位女性接触,请求佟瑶的帮助。 总比直接去找连鼎文好一万倍。 既然要参加,那就做到最好。 “主意不错,不过没什么新意啊。”黄庭轩故意挑刺。 衣晚宁停住脚步,拉住大放厥词的这厮,“你想做什么?” 黄庭轩凑近她的耳边:“你有没有考虑过,让这场香文化体验,成为你我共同的舞台。” 衣晚宁单手推开黄庭轩:“你是不打算赢了吗?” 当然要赢,但要用特殊的方式去赢。 他转过身,看着衣晚宁:“山房的电脑显卡配置如何?” “怎么,你不打算回去棋院训练,要跟我一起窝在这里。”衣晚宁挑了挑眉。 “不单我,我问了成风还有长平,愿意来吗?山房的环境,很适合封闭式训练。”黄庭轩双手抱胸,显得胸有成竹。 “嚯,你都没问过我就做主?”衣晚宁双手叉腰,一副等待解释的姿态。 黄庭轩轻咳一声,故作正经,“这不就在提前找老婆大人报备,允许的话,比赛前我们就全部住这里了。” 衣晚宁轻轻抿嘴,一抹俏皮的笑意在她脸上绽放,她的目光中闪烁着戏谑的光芒:“不允许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黄庭轩摊开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带着成风、长平去山顶的道观借住。”他的后备方案早已想好,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你们去道观吧。”衣晚宁出人意料提出另外一套解决方案。 “你舍得吗?” “当然。”衣晚宁回答得干脆,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想象那个场景,“我可期待看你们跟着梁道长天天吃面条、土豆、茄子、豆橛子。” 黄庭轩开始想象自己、成风和长平在道观里跟着梁道长过着清苦的生活,每天吃着完全没有油水的食物。饿到半夜啃地瓜。 “你这是要把我们送去体验苦行僧的生活啊。”黄庭轩摇了摇头。 “修行修心,对你们也是好事。”衣晚宁故作严肃地说,但眼中闪烁的笑意出卖了她的真实情绪。 晚风轻拂,夕阳将影子拉得长。 黄庭轩揽住衣晚宁,他的头轻靠在她的肩膀上,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一起眺望共同的景色。 “晚宁,为什么愿意原谅我?”黄庭轩目光注视着远方渐渐沉落的太阳,不敢看向她的眼睛。 衣晚宁微微侧头,脸贴着他的发丝,感受着他的温度:“我没有原谅你。我原谅了我自己。” 第86章 “骗人。”黄庭轩轻声反驳。 衣晚宁略带玩笑地说着:“真的。我还是对你以前的各种离谱行为感到生气、愤怒、妒忌,包括欧阳云盈给我发了快 5 年的骚扰短信……” “咳咳咳。”黄庭轩尴尬地咳嗽了几声,“……起码我做对了什么让你回心转意,是不是。” 衣晚宁转过头:“你什么都没做对,只是因为我还爱着你,愿意再纵容你。” 他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答案。 “我还以为我起码做对了一件事。”他低声说,带着一丝自嘲。 “说说看。”她想听听他的答案。 “没有放弃。” 他最大的坚持,就是从未放弃过她。 倏然,一股奇特的气味突然涌入她的鼻尖,衣晚宁用力嗅了嗅,不太确定地看着他,问道:“黄庭轩,你身上撒了什么香水?” 黄庭轩被她的问题弄得一愣,随即笑着否认:“我又不是女人,我怎么会撒香水。” 衣晚宁并不买账,她贴近他的胸膛,像只寻找线索的小狐狸,上上下下闻了一遍,试图辨认出那股香气的来源。 “老婆,搁在外面,你这叫骚扰。”黄庭轩半开玩笑地提醒,嘴角挂起一抹戏谑的笑。 笑着笑着,他忽然激动起来,“老婆,你能闻到了?” 衣晚宁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眼眸直视着他:“没有,我只闻到你身上有一股味儿。” 随即,黄庭轩想到了什么,打趣道:“会不会是你和谷雨掏下水道的味道染在我身上。” 衣晚宁被他的话逗得哭笑不得,她假装生气地威胁:“黄庭轩,从这里把你推下去。起码得一周才会有人发现你死下面,注意啊!” “难道是你嗅觉开始恢复了?!” 衣晚宁皱皱鼻子,仔细嗅嗅,然后摇头:“不是。旁边种了好多晚香玉,但是我只闻到你身上的味道……没道理啊,理论上,晚香玉比你香多了。” 突然,她顿住。 第78章 禅悦香(下) 前几日,她嗅到黄庭轩身上的气息,像是加里曼丹的沉香,清淡药味裹挟着花草香气。 今日,她再次嗅到他身上的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但她依旧闻不到风的香气、水的香气、树的香气。 过去,这些轻而易举就能辨识的自然之香,如今却寂静无声,仿佛被一道无形透明的墙隔绝。 为什么她偏偏能闻到他身上的气味。 “宿命,这就是宿命!命中注定你离不开我。”黄庭轩这样说着。 不出意外,被衣晚宁捏了软肉拧了两圈。 痛得弯下腰的黄庭轩,不经意地露出了脖颈上的扁香囊。 香囊约莫 4 厘米大小,银丝镂空,里面似乎装了一枚捏扁的软香丸。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这什么?没见你戴过。”衣晚宁好奇地问。 黄庭轩揉着被捏痛的地方,眼中带着一丝宠溺:“你在连鼎文那工作的时候,我不放心,天天训练完就去楼下等你。有一天太早了,我就去了那家香铺闲逛。香铺的老板卖我的小东西,说是她从西藏带回来的香料,提神醒脑,很适合我。” “哈?”衣晚宁想起在写字楼附近的香铺,那位认识她母亲的制香大师,她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刹那间,她恍然大悟,从香囊里取出那枚软香丸,丢下黄庭轩跑去找她妈妈。 衣妈妈正在厨房里,锅铲舞得飞起,油烟和香气交织。看着女儿急匆匆地跑来,手中还拿着一枚香丸,不禁有些疑惑:“怎么了?你又欺负小黄了。” 气喘吁吁的衣晚宁将香丸递给妈妈,急切地问:“妈,你闻闻这个,看里面有哪些材料?” 衣妈妈放下锅铲,接过香丸,走出厨房好一段距离,才轻轻嗅了嗅。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很特别,加了不少藏区的特有香料。藏区连柏木都比其它地方的柏木浓郁……哦,她还加了印度旁遮普的檀木啊……哦,还有文莱的沉香……叙利亚的乳香、苏合香……以及甲香,居然没加麝香,也对,有甲香固香了,不需要麝香去增加幽远度。” 衣晚宁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激动,“妈,我能闻到它的香气。” 听到女儿这样的答案,衣妈妈满是惊喜,略微思索一会儿,说道:“晚宁,可能你的嗅觉并未完全丧失……大概率是这香丸中的香料和合之后,产生的新香韵触动了你嗅觉感官的某根弦。” 衣晚宁收拢手心,紧握着那枚香丸,像握着一线希望。 烟火照在她脸上,镀上一层金边。 “晚宁,这香丸谁给你的?” 衣妈妈断定这种气韵不像晚宁合出来的香丸。香料配比精准,让混合香气复杂不突兀,又散发独特韵味,一般是三十年的老制香人才能做到。 “城里的一位阿姨,她说认识你。我不知道她的全名,连鼎文叫她娴姐。非常优雅,温声细语,像以前那种大家闺秀。”衣晚宁回忆着那位阿姨的模样。 衣妈妈眉目皱了,颇为不愉悦,“啧,孟雅娴比我大 3 岁,也好意思让你们喊姐……” 晚宁笑了。 辈分的事,何必那么认真。 “我去找连先生要娴姐的联系方式,问一问她。”衣晚宁说着,便准备转身离开。 “不用问,我有……啧。”衣妈妈再次啧了一声,她的眉头紧锁,似乎回忆起什么非常不愉快的记忆。 负责烧火的爸爸,见自家老婆一直不回来,先铲出锅里的菜肴,擦擦手走出来。 谁知,看见自家老婆苦大仇深盯着手机,便问衣晚宁:“你妈怎么了?” “她打娴姐的电话,打不通。”衣晚宁回答。 “哦,孟老师啊。我有她男朋友的电话,我问问。”爸爸说着,便掏出自己的手机。 “啊?!爸爸,你也认识啊。”衣晚宁惊讶地问。 “当然认识,你妈妈年轻时候,和孟老师抢男人,没抢过就嫁给了我。”爸爸幽默地解释来龙去脉。 衣晚宁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自家父母年轻时还有这么一段故事,“这是我可以听的吗?” 衣妈妈哼了一声,“结果我们谁都没跟那个渣男走下去。反倒是跟你爸爸这块木头走了半辈子,也受了半辈子的气。男人都一样。” 吓得汪教授不敢多说一句,他知道,这个话题再讨论下去,可能会牵扯出更多陈年往事。 最好就是不说话,减少家庭矛盾。 可惜,他的女儿没有接收到这个讯号,好奇地问:“那个渣男是谁啊?我认识吗?” “认识,连鼎文的爸爸。我以为你知道呢。还想着你是不是要帮妈妈弥补遗憾。”衣妈妈回答,声音中透着无限惘然。 “遗憾?!”汪教授声音开始拔高。 没想到,连鼎文的父亲竟然和自己父母有着这样一段错综复杂的过去。 匆匆赶来的黄庭轩,什么都没做,就突然成了声讨的对象。 这一切,只因为他去娴姐的铺子里买了香丸。 那天起,衣晚宁只要有空,便去研究那枚香丸中出现的每一种香料,尝试用自己的方法理解它们如何共同作用,到底是怎么触发了她沉睡已久的感官。 她一边记录自己对香丸的反应,每一次嗅闻后的感觉和变化,一边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这能成为她恢复嗅觉的钥匙。 娴姐听说了她的境遇,特地来了一次山房,把剩下的软香丸全部带来送给她。 这位制香大师的到来,不仅给衣晚宁带来了希望,也顺道和衣妈妈叙旧,两人谈笑间,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的那段时光,渐渐放下了多年前的心结。 娴姐的男朋友,听说小了她 15 岁,是汪教授的同事。 总是用一种崇拜和爱慕的目光不断追寻着娴姐的身影。 看着他们,衣晚宁不得不感慨,这样的爱情真的好理想,很羡慕。 她回头看着在花厅里,正在和长平吵得不可开交的黄庭轩,以及在一旁劝架,结果被黄庭轩和长平一起骂的成风。 忍不住笑出声。 她为什么一开始会觉得这家伙高冷呢。他明明比谁都热爱,比谁都热情自己所爱之物。 随着时间的流逝,衣晚宁发现自己对香丸的香气越来越敏感。 她开始能够分辨出香丸中不同香料的层次和细节,甚至比以前还要敏锐。像在弥补那些闻不见的日子。 一天早晨,她拨开八爪鱼似的黄庭轩,起床站在窗前。 微风拂过,院子里花草的清新气息迫不及待地迎接她。 闭上眼睛,那是一种久违的、生动的自然气息。 她转身跑向床前,用力摇晃黄庭轩:“我闻到了,我闻到了风的香气!” 第79章 官子(上) 官子,围棋比赛中三个阶段中的最后一个阶段,指双方经过中盘的战斗,地盘及死活已经大致确定之后,确立竞逐边界的阶段。 第87章 ——围棋词汇解释 转眼间,备受瞩目的大师邀请赛,即将拉开帷幕。 黄庭轩与棋院的同伴们提前下山,入住比赛指定的酒店。 山房里,衣晚宁拖拖拉拉才整理好行李,欣慰地看着眼前的 29 箱东西。这样去会场参展就万无一失了。 然而,一直打下手的谷雨却累得垂头丧气,对自己的草率答应感到后悔。她望着那堆积如山的箱子,无力地说道:“晚宁姐,太多了吧。” “没多少东西啊。18 箱香材、2 箱送人的礼物、3 箱展台要用的东西、2 箱衣服。很少了。”衣晚宁轻描淡写地回应。 谷雨掐着自己的人中,告诉自己不能在这关键时刻晕过去。 汪洋刚踏进门槛,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他忍不住惊叹:“嚯,这是搬家呢。” 衣晚宁抱起一箱物品,向外面走去,擦身而过时,轻声说道:“哥,谢谢你。” “别,你每次说谢谢,我都要倒霉……”汪洋没好气地回应。 “瞎说。那你快搬。” 出门前,衣晚宁的目光落在花厅走廊上的相片墙。 那里新添了两张照片:一张是谷雨和汪洋的合照,另一张是黄庭轩与山房所有人的合影。 所有的物品已经被稳妥地装载上了皮卡车的后备箱。 摇摇晃晃抵达会场后,衣晚宁和谷雨立刻布置展台。 在衣晚宁的指挥下,汪洋和谷雨将装在玻璃罐里的香材一一摆放好,而她自己则亲自摆放香炉、香具和香品,错落有致,吸引了众多工作人员的目光。 明天就要开赛了,衣晚宁默默祈祷一切顺利。无论是谁。 正好,上次在棋院见到的几位小孩子和棋手们刚好来场馆踩点。 不用她特意大老远跑过去。 这几日,衣晚宁为他们准备了亲手制作的软香丸作为礼物,香气幽远提神,非常适合这些智力运动员。 走在最后面的黄庭轩,等她发完礼物,才笑吟吟地看着她,调侃道:“当圣诞老人吗?有我的份儿吗?” “有……”衣晚宁把一个小袋子拍在黄庭轩的胸膛上,“你丈母娘给你准备的。” 他有些失落,“不是你给我准备的吗?” 衣晚宁早有准备,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平安福袋,递给黄庭轩,眼中满是温柔。 就在这时,一位以前教过黄庭轩的老前辈被这边的热闹吸引,走过来看了看。他与衣晚宁交谈起来,奇妙的是,这位老前辈竟然对香学有着深厚的了解,两人相谈甚欢。 黄庭轩站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看着晚宁在与人交流时,双眸发亮,整个人都在闪闪发亮。 与有荣焉。 这就是他老婆。 翌日,比赛当天。 衣晚宁很早起床,硬拽着谷雨换上汉服化好妆。 两人急匆匆赶到展台,不是为了展现古代女子的美丽,而是带着一群孩子揉香泥,手把手教他们如何将各种香料混合,制作出属于自己的香品。 谷雨则充当助手,活泼可爱,不时向孩子们展示制香的小技巧,引得孩子们一阵阵欢笑。 大师邀请赛的第一轮,开始。 衣晚宁洗洗手,让谷雨留在展台。自己急匆匆进场。 老远就看见黄庭轩与他的对手互相站着,鞠躬行礼后坐下。 她听见周围人纷纷议论,黄庭轩是主办方塞进来的关系户,对手可是日本的九段棋手。 万一输了,多难看。 然而,黄庭轩以四段棋手的身份,面对日本的九段棋手,经验丰富,棋风稳健。 他没有退缩,每一步棋都显得从容不迫,充满了自信。 随着棋局的进行,黄庭轩的棋风开始灵活多变,不拘泥于传统的定式,而是根据局势灵活调整策略,下出很多令人震惊的棋路。 完美将对手送离了赛场,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原本那些以为他只是来凑数的人,此刻都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年轻的棋手。 围棋解说员更在直播中激动地说,“若是来年黄庭轩还能有如此状态,多打比赛,有可能在 30 岁之前 9 段。” 赛后的采访区,记者们围成了一圈,话筒和摄像机对准了黄庭轩。他站在那里,面对着无数的镜头和闪光灯,却显得异常平静。他的目光在记者们的脸上扫过,然后定格在其中一个话筒上。 沉默了一会儿,黄庭轩缓缓开口,平静地阐述:“你们问长平,他教我的。”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在场的记者们都愣住了。 他们的目光纷纷转向了还在比赛的长平,仿佛他突然成了焦点人物。 聚精会神比赛的长平,浑然不知,他此刻被黄庭轩一句话推上了风口浪尖。 不远处,衣晚宁听到这句话,捂住嘴,避免笑得露出牙齿。 她算听出来了,这几日在山房集训,黄庭轩和长平之间的幼稚园大战,显然已经升级了。 黄庭轩看着记者们纷纷转向长平,心中暗自窃喜。接下来,就看长平选手的个人发挥啦。 笑意还没结束,就看见晚宁站在那等着他,亭亭玉立。 黄庭轩小跑几步,脚步轻快,拉着衣晚宁往外面走。 然而,衣晚宁却拉着他往展台走。 “帮我当一下活招牌。” “晚宁,我饿。早上没吃,中午没吃……”黄庭轩可怜兮兮地看着她,试图唤起她的同情心。 “面包、牛奶会有的。在展台那里……而且我看见了,比赛一结束,你就吃了一大块蛋糕。”衣晚宁不为所动,这是借口,他只是想逃避展台的工作。 “再加一样东西,我就帮你。”黄庭轩期待地看着她。 “什么?”衣晚宁疑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趁着衣晚宁不注意,黄庭轩侧头吻了衣晚宁一下,然后开心地走掉,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衣晚宁愣在原地,捂着脸。 几岁了?!还玩这套。 这一举动,无疑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向所有人宣布了他们的关系。 “黄庭轩。”衣晚宁追过去和他打闹在一起。 周围的看客仿佛在这一刻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苦命的谷雨,双手叉腰看着笨蛋情侣。 等那两人腻歪够,才说:“晚宁姐,下一波预约的小孩子要来了。” “好的,我马上准备。” 回到展台,衣晚宁让黄庭轩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贴心地递给他零食和水,自己则继续耐心地指导孩子们制香。 黄庭轩坐在孩子们的欢笑声中,一边啃着土豆片,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衣晚宁。 她轻盈的身影在孩子们之间穿梭,就像一只优雅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 吃完手中的面包,起身洗手,走到衣晚宁身边,主动过去帮忙。 谷雨站在一旁,看着他们默契的配合,眼中满是羡慕。走到衣晚宁身边,说:“晚宁姐,你们现在的行为,太欺负单身狗了。” 晚宁转过头,看着谷雨那可爱又有些委屈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乖,明天就放你回我哥那里。” “晚宁姐!”谷雨跺脚。 黄庭轩在一旁提醒:“轻点儿啊,别把地砖跺碎了。” “晚宁姐,你看姐夫欺负人!”谷雨的眼睛里满是委屈。 展台上的狻猊香炉,薄烟袅袅升起。 第80章 官子(下) 谁也没想到,一个简简单单的邀请赛。 看似关系户的黄庭轩四段,竟然一路挺进到决赛的舞台上。 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结局。 围棋赛与其它赛事不太一样的地方,开赛时,大家都在同一个场馆里下棋。 而到了决赛,会安排单独的静室,减少干扰。让棋手们以最佳状态对弈。 衣晚宁早早地收拾好了自己的摊位,正准备让自家大哥帮忙搬运那些零碎的物件,谁知连鼎文却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收拾完了?”连鼎文一如往常,着实让衣晚宁放松了些许。 衣晚宁有些不自主,但还是轻声应道:“嗯……连先生,我听佟瑶说了,谢谢您。”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待会,要不要一起去茶室观战?我们邀请了几位棋坛大师,一同现场点评。”连鼎文几乎是抛下了一个令人难以拒绝的诱惑。 本来衣晚宁打算找一家安静的咖啡厅看直播。 “不了,我对围棋其实只是略知一二。”衣晚宁轻描淡写地摆摆手,婉拒了连鼎文的邀请。 有些人,有些事,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连鼎文没有因为拒绝就放弃:“晚宁,你就不好奇,那些棋坛大师们如何评价黄庭轩的棋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衣晚宁心头一动:“……忽然有点儿兴趣。” “那我们们一起去吧。”连鼎文帮衣晚宁把最后一个香炉收进收纳盒,接着说道:“别担心,佟瑶一会儿也会来,人多热闹。” 第88章 “既然如此,好吧。”衣晚宁终于松了口。 站在一旁的谷雨本想说点什么,证明自己努力过了,以免以后被黄姐夫拉记仇小本本。 可连鼎文一个淡淡的眼神扫过来,谷雨就像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变得老老实实。 毕竟,连先生这次大手笔赞助了她们实验组,给出的条件丰厚到让人无法拒绝,还附带了难以想象的自由度。 “让你朋友一起来吧。”连鼎文微笑。 吩咐他身后的两位员工,帮忙把这些东西运回山房。 于是,一行人跟着连鼎文,一同步入一间布置得古色古香的房间。 寒暄过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电视屏幕上,那里正转播着决赛的棋局。 房间的右边立着一块围棋白板,有一位男性会跟随着电视里选手的每一步棋而更新白板上的局势,黑白交错,煞是好看。 衣晚宁望着电视里的黄庭轩身上,他一身西装笔挺,气质非凡,正专注地盯着棋盘。 而她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早上见到的他——头发乱蓬蓬的,一边刷牙一边闭着眼睛琢磨着棋局。 此刻,他面对着来自韩国的九段棋手,神色自若,毫无惧色。 手中的棋子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每一次轻放,像在命运的棋盘上按下了关键的密码。 两人棋艺高超,水平难分伯仲。 每一步棋都像是在拨动观众的心弦,让人随之起伏。 “本以为黄庭轩的棋风已经够奇特了,没想到这位韩国棋手也是棋路莫测。看起来到像同一位老师教的棋。”一位大师忍不住赞叹。 “我听说黄庭轩最近一直在和 ai 对弈,学了不少新东西。”另一位大师插话道。 “这算是旁门左道吧。”有人轻蔑地评价。 立刻有人反驳,“我看不一定,这可能是围棋未来的发展趋势——绝对理性与精准的下法。” 衣晚宁在一旁静静聆听。 从大师们的讨论中,她得知黄庭轩的对手同样受到了 ai 围棋的深刻影响,其棋风冷静、精准,宛如机器。 经过数小时的鏖战,黄庭轩终于在棋盘上落下了决定胜负的一子,那一子如同破晓的曙光,照亮胜利的荆棘之路。 茶室内的气氛瞬间被点燃,掌声如同夏日的雷鸣。 而电视屏幕上,黄庭轩面对着镜头,只是轻轻扬起了嘴角,露出一个淡然的微笑。仿佛在说:不过如此。 只有一直注视他的人才知道。 这个微笑背后,是黄庭轩无数个日夜的辛勤努力和对围棋的不放弃。 忽然,坐在大师身后的年轻人认出了衣晚宁。 “欸,你不是黄老师的老婆吗?” 衣晚宁错愕看着那人,半晌才想起来,那次她去棋院,见过这人,也一起吃过饭。 “哇,我在棋院听成风老师说了,要不是你一直坚持,黄老师已经准备退下来当围棋老师了。” 啊?她在成风眼里是这样的人。 黄庭轩平时究竟和这群人说了什么啊? 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棋室内的大屏幕上,此刻正回放着黄庭轩的关键几步棋,那是一着精妙绝伦的手筋,让所有观战的大师们都忍不住点头称赞。 “这一手,真是神来之笔!”一位年长的大师忍不住赞叹道。 “是啊,黄庭轩这一局。干净利索的算计了对手,从这里开始,就看出来那人心乱了。”另一位大师也感慨道。 电视屏幕上,记者们开始采访黄庭轩,而他拿过话筒,开口就是——“老婆,今晚想吃宋嫂鱼羹、荷叶粉蒸肉、爆墨鱼花、兴醉鸡、霉干菜毗猪肉。” 连鼎文笑着有些勉强,“晚宁,看来今晚你有的忙了。” “啊。”衣晚宁故意装没听见言下之意,心里盘算着要去哪里采购最新鲜的食材。 此时,电视上的黄庭轩继续回答着记者的问题。 衣晚宁带着谷雨与连鼎文告辞,准备去门口等黄庭轩。 没想到,黄庭轩早在场馆门口站着。看见她出现,笑着挥挥手。 “晚宁,我拿到冠军了。” 衣晚宁加快步伐,笑容不由自主地绽放开来。 “恭喜我们 25 岁的职业棋手。” 见到她身后那个男人,黄庭轩微微眯眼,后槽牙磨了一下,随即释然,“谢谢连先生大力支持中国传统文化。” 连鼎文挑了挑眉,没有继续逗留,伸出手与黄庭轩交握。 若不是两人手上的青筋暴起,可能要被别人误会这是什么友好会晤。 “恭喜你,黄先生。得偿所愿。” “也不算。还早着呢。等孩子满月,我一定给您发请帖。” 连鼎文右嘴角上翘,随便找了理由便离开了。 黄庭轩走到衣晚宁跟前,眼神柔和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揽住她的腰线,“走吧,我们回家……不过我改主意了,虽然你做的菜我天天吃得到。今天,给你和我都放个假,我们去试试这家馆子的手艺?” 衣晚宁斜睨了他一眼:“小孩子脾气又犯了?一会儿一个主意。” 黄庭轩却是一本正经,高声宣布:“在你面前,我永远是我。” 衣晚宁被他的话逗笑了,嘴上却不服输:“就会说些好听的哄我。” 黄庭轩趁机转移话题,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对了,我还没问你呢,怎么和连鼎文一起出来的?” 衣晚宁眉头轻挑,反问:“怎么,现在开始要干涉我的交友了?” 黄庭轩连忙否认:“哪敢啊,我只是觉得那个人……以后还是少见为妙。” 衣晚宁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黄庭轩,你这是镇江陈醋还是绍兴黄醋?” “都不是……老婆,帮我搞一下领带,刚才弄了半天解不开,我快被勒死了。” “黄庭轩,你——”衣晚宁刚想说什么,却看到他那副窘迫的样子,在他怀里侧身,手指灵巧地在他的领带上穿梭,不一会儿,领带便松开了。 不知这个人是怎么做到,自己勒住自己,还能装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顿时,黄庭轩感觉呼吸顺畅了许多,“谢谢老婆。” 他弯下身,在衣晚宁的脸颊上轻啄了一下。 衣晚宁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逗笑了,她轻拍黄庭轩的脸颊,笑着说:“别肉麻了,我们去吃饭吧,我饿了。” 站在一旁的谷雨,目睹这一幕,只觉得自己被迫吃了满嘴的狗粮,心情复杂。 无奈地摇了摇头,拿出手机呼叫汪洋来接自己,不再做这对恩爱夫妻的见证者。 下棋,一子落下,不悔便是一生一世。 第81章 番外 今天,晴天。 汪洋不喜欢晴天。 就像他不喜欢他的那位妹夫。 怎么看都不像个正经人,按照学历来算,顶多小学毕业。除了那张脸,几乎一无是处。偏偏他妹妹就是喜欢。 但是汪洋更不喜欢下雨天。 他喜欢的人是一场雨,雨停了就走了。 怎么看他都是众人眼里的青年才俊,除了他的工作是生化环材四大天坑之首的化学。 但是他没有想过,在熟女里游刃有余的他。有一天,他会是别人的替身。 而且替的还是家中最让人看不起的汪海。 可笑。 这口恶气。 他无处言说。 那个狠心的女人,看着像一只楚楚可怜的小白兔,结果一站起来,跟北极兔一样。 “哥,真不来?” 手机里传来他妹妹晚宁的声音。 他干净利索地甩出两个字,“不去!” “我们家小希3岁生日,你居然敢不来。” “没空。” 汪洋是真的不想去,吃饱了撑着,去看那对傻叉夫妻秀恩爱。成为他们vlog的一环? 晚宁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谷雨也来…… ” “……” 晚宁试探性再问。 “真不来?” “时间,地点。” “我一会儿发你手机。说定了。” 挂掉电话,他烦躁地掏出烟盒,拿出一支香烟,脑海里浮现那个人的身影,低骂了一句,甩开烟盒。 差不多快1年了吧,自从那天把话说开后,两人再也没有见过。 那女的有什么好,皮肤被晒得发红,身上永远是泥土的气息。半年里有一半 时间在田间,另外一半时间在实验室。 随时随地迁就她。 叮叮—— 手机收到两条短信。 一条写着小孩子3岁生日宴会的地址。 另外一条写着:来自汪教授的一手情报,农大小师弟正在疯狂追求谷雨。 汪洋嘴角一撇,哼了一声。 不知为何,他划开手机,背景还是他与谷雨的合照。 按下熟悉的号码,还未接通就被挂断。 这是拉黑的讯号。 第89章 办公室里的同事转椅看着他,打趣道:“和女朋友吵架了?哄哄嘛。’ “被人玩弄感情了。” “……哈哈哈哈。” “我下周一开始请年假,你自个保重。” “什么!汪洋,那么大一个摊子,回来,你给我回来。” 而汪洋则拿着工作包,得意地离开办公室,去过他的孤单周五夜晚。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那个努力的小女孩呢? 他记得很清楚,阵雨的屋檐下,山房的花厅里,稻田的沟渠旁。 没有一个与优雅烂漫扯得上关系,带着土腥味的喜欢。 结果,她是因为自己与汪海很像。才与自己在一起。 哪里像了 ?! 汪海那个混世魔王,没有一个地方与他相似,学习一团糟、整日异想天开。 叛逆得一塌糊涂。 是不是那个年纪的女生,都会喜欢小黄毛? 可是,她却说:“汪洋,你的眼睛和他一模一样,我看到了天海。” 他决不能容忍。 他只是一个替身,还是一个死人的替身。 等他反应过来,他拿着一捧满天星来到汪海的墓,居高临下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最终把鲜花放在墓碑前。 “小海,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不用给我打招呼,给讯号。我是无神论者” “你失踪那一年,我就知道,你再也回不来了。” “从小和晚宁两个,一直让我操心,连死了都要抢走我女朋友的心。真有你的,小海。” 其实,哥哥没有讨厌过你。真的。我挺羡慕你自由自在,没有人可以约束得了你的心。” “谷雨也是喜欢你这点吧。应该没有人能拒绝自由的汪海。” “……但是,我想拜托你,让她的时间重新流动。” 墓园起风了,树叶哗啦啦作响。 小希生日到了。 衣晚宁本打算在家里办,但是想到善后工作的难度。 立马预定了专门的餐厅。 专业事交给专业人来做。 着名职业棋手的独女小希,踩着跌跌撞撞的步伐,扑过来,抱着他的腿,喊着:“大伯,要变花花,变花花。” 一向冷漠的汪洋,居然夹着嗓子与小希说:“没有花花,但是有高高。” 说完,汪洋单手抱起小希,让她坐在自己的肩膀上,引得孩子一阵尖叫后,嘎嘎乐起来。 正在招呼客人的黄庭轩,回头看了一眼,无奈地摇头,“完了,女儿更爱大哥。以后找男朋友,我得操心死。” “怎么说?” 晚宁凑过来。 黄庭轩抱着双手说道:“大哥这种男人,又花心又专一,最为变态。谁跟他好上,谁吃苦。” “黄庭轩,口德。注意口德,上次就被网暴了,还不学乖。” 本着看好戏的黄庭轩四处打量,“谷雨怎么还没来?” “她们实验室今天搬家,要晚点儿。” 还未等晚宁说完,黄庭轩侧脸吻了一下晚宁,“老婆,那么多年谢谢有你。” “忽然说这干嘛。” 当她抬头,她算明白黄庭轩这出做给谁看了。 连鼎文正站在不远处,把手里的礼物拿给汪洋,小希一脸高兴要拆礼物。 “幼稚!” 开席时,谷雨终于赶到。 抱着一件白大褂,匆匆坐下,看着台上的主持人深情地讲解着小希的诞生过 程。 一杯橙汁出现在她的眼帘,抬眼时,汪洋若无其事地看着台上。 “最近,还好吗?” 谷雨倒是很坦然。 “不好你会回来吗?” “……不会。” “那就别问。” “汪洋,你这个人真是——” “怎么?’ 汪洋捉住舞动的手,压在椅子上,“好好看,小希好多视频是你拍的。” 大屏幕开始播放小希在田埂边拿着蒲公英奔跑,矮矮的个头,几乎被水稻盖住。 噗通——小希掉进沟里,手疾眼快的汪教授单手拎着小希提起来。 半身泥半身崭新,小希却没有哭。放下后,跌跌撞撞地冲拿着相机的谷雨扑过来。 吓得谷雨尖叫。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今天应该是孩子的满月宴了。” 汪洋声音低落。 谷雨抽出手,“过去了,再聊就没意思了。” 宴席结束,汪洋帮忙送走宾客。 最后,他看着歪倒在大堂沙发上睡着的谷雨,脱下外套包裹住她。拦腰抱起,放在车后座上。 当他摸到方向盘时,后座的人悠悠转醒,翻了身,背对着他。 “谷雨,你能不能哄哄我。” “……不能。” “那我哄哄你……我们和好吧,不闹了。” “汪洋,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我一直是。我不是汪海。” 意识到自己说重了,汪洋抚着额头,研究怎么和谷雨道歉。 很久,后头传来声音,“汪洋,我想结婚了。” 听到这话,汪洋更烦躁了。 “跟谁?你们新来的那个小黄毛?你怎么那么多年,就喜欢小黄毛!小黄毛到底哪里好,要不我染个黄毛。” 这话让谷雨噗嗤一声笑出来,她坐起来,从后面伸出双手,揽住汪洋的脖颈,“晚宁姐跟我说了,我是你初恋……欸,我们看起来身经百战的汪大哥,居然是初恋啊。” 他就知道!他那个妹妹!内奸! “你,你,你别听衣晚宁那死丫头乱讲。” 谷雨轻轻叹息,“我去问那个女孩了,她说她很喜欢你,但是你眼里永远只看到我,她设计你也设计我,只是她没有想到会伤到 …… 哎,她说你爱我爱得要死,我怎么感受不到呢,只能感受你一直在嫌弃我,还不如汪海直白。” 汪洋沉默了,他拉起手剎,解开安全带。 猛然挤到后座,压着谷雨,十指相扣。 望着她那双眸子,“告诉我,你是不是还喜欢汪海?” “是的。” 谷雨坦诚回答,“我不可能忘记他的,他不仅仅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是我第一次喜欢的人。” 汪洋憎恨这种感觉,他一辈子都在追求第一。 但是,他在她心中不是第一。 极度挫败。 “好……你走吧。” 他颓然地坐到一旁,右手却不松开谷雨,握得更紧。 谷雨笑了,“那你倒是放开我啊。” 闻言,汪洋懒洋洋地抬眼,“我又不是黄庭轩那个傻子,放长线,结果差点老婆跟人跑了。”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谷雨举起两人相扣的手。 “意思是麻烦你心疼一下老男人,原谅他吧。” 汪洋这样说着。 “再议。” (全文完)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