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春色》 第1章 [古装迷情] 《禁庭春色》 作者:云深处见月【完结】 简介: 女非男c/恶女忠犬/男二上位 成为皇后的第三年,云摇光发现曾经许诺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君碰了别人。 她与他青梅竹马,一路走过无数艰辛,终于走到今日。 可人心易变,不过三载,昔日种种蜜语甜言,都成了笑话。 云摇光伏榻哀泣,对跪在锦榻前的周瑕说,“阿瑜,我要他死。” 周瑕说:“好。” “嫂嫂,别哭。” 周瑕是谁,是被先宁王厌弃的庶子,是白发异瞳的妖孽,也是如今手握大权的宁王。 云摇光第一次见他,他才十三岁。瘦瘦小小,险些掐死一个欺负他的太监。 她见他可怜,便将人接出冷宫,悉心照料,直到如今。 - 诊出宫人有孕那天,周瑾匆匆从御书房赶回凤仪宫,仪容不整,温柔抚慰,对云摇光发誓,说那宫人只是个玩意,他绝不会让任何人影响她的尊荣。 “摇光,等孩子生下来就记在你的名下,到时,你的后位也能更稳。”他小心翼翼,殷殷哄劝。 看着一派深情款款,仿佛全然在为她考虑的男人,云摇光笑了。成婚七年,她的确未曾有孕,但原因,可不在她。 她淡淡笑着,说好。 后来,被查出有孕的宫女与人私通,孩子是野种,周瑾不能使女子有孕。 他当场呕出血来,昏迷不醒,不久于人世。 云摇光站在病榻前笑盈盈,说,“陛下,我有孕了,你欢喜吗?” - 无人知晓,在那一声声嫂嫂中,他都在如何的肖想她。 经提醒男主身份不太合适,已更改为异姓王(正好和皇室同姓但无血缘关系)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爽文 复仇 虐渣 姐弟恋 忠犬 主角视角云摇光周瑕配角周瑾 一句话简介:“阿瑜,我要他死。” 立意:不要为了别人的喜恶改变自己 第1章 昨夜,陛下幸了身边的宫女。 春和景明,草长莺飞。 出了正月,天气日渐和暖,浅草生碧色,正是一年最好的时节。 刚暖和了几日,夜里就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场雨,平添寒意。 云摇光从前最不耐烦下雨,她爱晴朗的天,爱一望无际的原野,纵马疾驰,嬉笑怒骂。 可那都是从前了。 她的身体在十三岁那年的边关战事中伤了底子,纵使这些年尽心修养,却也不如少时康健,一身病弱,若不小心,说不得就会生病。 这些年,摇光都习惯了。 甚至都忘了自己健康时是什么感觉。 就着外面滴滴答答的雨声,摇光这一觉睡得分外沉,但第二天清晨,却早早就被吵醒。 “平安,外面怎么了?”微微蹙眉,她支起身子掀开帐幔。 因为身体虚弱的原因,摇光必须睡到自然醒,若被吵醒,就会头脑昏沉,一整天都打不起精神。 这一点近身伺候的都知道,寻常不会打扰,这会儿这般大的动静,定时有事。 “娘娘,陛下来了。”宫女听到动静,慌慌张张的进来说。 闻言,摇光便要起身。 “摇光。”她刚刚坐好,周瑾就大步进殿,绕过屏风后见状立即作势阻止,脚下更快三分,过去扶着她的肩坐好。 “我做了个梦,忍不住就想回来看看你,打扰到你了吧。”他温声解释。 摇光依偎向他的怀中,闻言微微笑起,说,“无碍,回头小憩一会儿就好。倒是陛下,若是不适,记得叫太医。” 垂眸间眸光微动。 皇帝发间尚有潮意,身上带着澡豆的气味,无缘无故,为何晨起沐浴?算算时间,当时可能天都还未亮。 到底发生了什么? 摇光抬眸,看了侍候在几步外的平安一眼。 平安与她主仆十几年,一个眼神就知道她的意思,见状垂下头,表示知道了,而后借机出去,唤了人吩咐下去。 “无事,我只是做了个梦,梦中找不到你。”摇光外表柔弱,心中却坚强独立,很少会表现出这般依赖的模样,每每看到,周瑾心中都分外柔软,声音也越发的温柔。 说话间,他揽着摇光的手紧了紧,犹记当时醒来时满身满心的不安惶然。 他找不到摇光了。 摇光……离开他了。 摇光失笑,伸手安抚的拂过他的胸口。 “陛下,只是梦而已,梦都是反的。”她柔声安慰。 周瑾按揉着她的肩,脸颊磨蹭过她的鬓角,附和道,“对,梦都是反的。” 都是反的,是假的。 摇光怎么会离开他,这里是皇宫,她是皇后,是他周瑾的皇后。 他们注定生同衾,死同穴。 这个清晨因为皇帝突如其来的到访,凤仪宫上下都忙碌起来。 帝后素来恩爱,往常都是一同就寝,只是偶尔陛下会因为朝事繁忙,歇在紫宸殿,昨夜便是如此,谁知今天一早他就匆匆忙忙回来了。 宫女们交头接耳,笑帝后恩爱,边小心侍候。 皇帝一直黏着摇光,连梳妆也在一边帮忙,摇光笑看,越发笃定定是有事。 皇帝来的匆忙,去的也匆忙,早上还有早朝,于是他用过早膳就动身离开了。 摇光没睡好,等陛下离开后,平安和喜乐两人就张罗着让她睡个回笼觉。 不多时,殿内侍候的宫人都退下,屋内只剩下主仆三人。 摇光喜欢安静,这些年一直如此,也没人多想。唯有她,早上睁眼看到两人后,就知道她们有话要说。 两人忽视一眼,平安小心翼翼的上前,垂着头,低眉顺眼的说,“娘娘,奴婢收到消息,昨夜,陛下幸了身边的宫女。” 摇光动作一顿,抬头死死看向她。 平安担忧的看着她,继续说下去,“陛下醒来后就命人封了口,下了死令,谁也不让说。” 至于她们为什么知道,自然是摇光早就在陛下身边安排了人。 “原来如此啊……”摇光喟叹般道,她倚在床头的软枕上,目光怔怔落向虚无之处。 难怪他这样反常。 难怪他看着有些心虚不安。 难怪啊。 “娘娘别生气,奴婢这就吩咐人处置了那宫女。” “只是个宫女罢了,多的是法子。” 平安和喜乐忙道。 摇光抬手制止。 两人忙收声。 “是陛下生了心思,没有这个宫女,也会有另一个。难道本宫要将天下所有女人都除去吗?” “说到底,若非陛下生了念想,别人总不能逼着他去做。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说了。”摇光自来便是恩怨分明,从来不会做迁怒之事。 平安喜乐默然应是,心道这就是她们娘娘,可,可…… 难道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吗? 摇光只觉浑身无力,往后倚在软枕上,心绪纷乱如麻,但却又有一种诡异的,‘终于来了’的安定之感。 她十五岁那边,当时尚是七皇子的周瑾前去求娶,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摇光知道所谓的诺言信不过,但还是不由动容—— 说不定周瑾就是例外呢。 彼时尚怀揣着少女情丝的摇光不由希冀。 之后夫妻两人扶持,一路艰辛,摇光二十岁那年,周瑾登上皇位,她成了皇后。 随之而来的,就是群臣求扩充后宫,绵延子嗣的奏请。 第一年,周瑾坚定拒绝。 第二年,周瑾开始表现出为难的姿态。 第三年,周瑾开始探她的口风。 这是第四年。 周瑾忍不住了。 她才二十四岁,正是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并未曾沾染上岁月的风霜,尚不到年老色衰的地步。 可人心易变,想来周瑾已经看够了她这张脸。 说实话,摇光并不意外,夫妻两人成婚至今七年,都太了解彼此对方。 早在去年,她就从周瑾身上隐约看到了不耐和躁动—— 甚至还有些不满。 仿佛无声在跟她说,朕已经是九五之尊了,朕坐拥天下,为什么要守着你一个人。 或许他还在想,他已经允诺不会给其她女子名分,只是用来绵延子嗣,已经是对她的恩宠了,她还有什么不满,为什么一直不肯同意? 她未免,太不识好歹了些? 想着,云摇光竟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娘娘…”喜乐忍不住担忧的唤了一声。 担心她气坏了,不然怎么不怒反笑?她们宁愿她发脾气,也比这样来的强。 “若不高兴,您只管打骂,别气着自己。”平安劝慰。 摇光闭上眼,语气轻飘飘的,仿佛没了力气般,说,“生气做什么,我早就料到会有今天。如今终于到了,我也能松一口气。” 第2章 “这般等着,也着实磨人。” 闻言,平安喜乐两人都有些默然。 皇帝的试探,她们都能看出,又何况是自家聪慧的姑娘。 “娘娘预备如何应对?”两人中平安总是更冷静些,见她没有失态,立即问道。 “我要,先好好的睡一觉。” 事越急,越要冷静。 摇光现在心乱如麻,根本不能定下心去思考。 “喜乐,点上安神香吧。”她说。 摇光觉浅,偶尔会睡不好,特意命人配了安神香。只是是药三分毒,所以并不常用。 眼下她说要用,可见是难以安眠了。 平安和喜乐两人心中分明,不由难过,点了香后,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 摇光这一觉睡得很不舒服,只觉浑身都沉甸甸的。 她喘着气扯开被子,才总算舒了口气,可睁开眼后,头脑昏沉,竟比睡前还要不舒服。 “娘娘,您脸色不太好。”平安一直候在外面,听到动静立即就进来,一打眼就察觉出了不对,忙探手去摸她的额头。 “还好,没发热。以防万一,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她担忧的说。 “不必,只是没睡好。”摇光闭目,试图定神,但并不见成效。 她让人服侍她洗漱妆扮,虽然不舒服,但她睡够了,不想再在床上躺着了。 喜乐分外小心,上前侍候着边禀报,“娘娘,宁王殿下来给您请安,知道您睡着没让奴婢们打扰,一直在花厅候着。” “等多久了?”摇光闭目说。 “约莫一个时辰了。” “请他去正厅吧。”摇光吩咐。 宫女微讶,忙领命而去。 摇光不舒服,就没盛装,只是松松挽起发,而后簪了几朵绢花。 外面阳光正好,昨夜那场雨所带来的寒意只停留了一个清晨,就被随之升起的春日暖阳冲散。 今天又是一个温暖的春日。 大丰皇宫沿袭前朝,规模雄伟,恢弘壮丽。 只凤仪宫,便好似一个园林,内里楼阁无数,亭台起伏。似这样待客的花厅,便有好些个,分男客女客,有些待亲近的,有些待疏远的,各司其职。 凤仪宫正殿只在重大节日,朝中官眷来拜见时会启用,平时并不开启。 而寝宫正厅,往往是摇光和皇帝打发时间所在,很少接待外人。 往常摇光见宁王,都是在花厅,两人感情好,不拘其它,哪个花厅景致好,就在哪儿见。春日在海棠花厅,夏日去赏湖水榭。 因此,今儿个一听听宫女的话,周瑕就意识到,摇光的心情应该不太平静。 正厅外有一大棵玉兰,满树玉色,开的正盛。 周瑕知道这棵树,这是当今陛下特地寻来种在这里,说是玉兰清雅,正配皇后。 但他更知道,嫂嫂喜欢的,是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桃花。 周瑕伸手,将从御花园中过时,特意摘下的那枝桃花放在上座桌案上。粉色的桃花落在乌木檀桌上,越发娇艳芳菲。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靠近,周瑕转身大步走去,刚刚好在门外迎住摇光。 “嫂嫂。” 满目春日中,摇光看他垂首见礼。 眼前人有着与常人不同的银白发色,虽束于冠帽之中,但露出的发在略有些昏暗的室内扔分外现言,仿佛流淌着银白月光一般。他的眼眸暗处瞧着不显,但若明亮些,就能看出那份墨中透出的深幽绿意。 这般发色和眸色,虽与常人不同,却因那张过分俊美的面容而越加惑人。 纵使见过许多次,摇光还是不由瞩目欣赏片刻。 但也只是片刻,晨时发现的事情让摇光心神疲倦,便也就没了耐心赏美之心。 “你来了。”她说,语气倦怠。 “昨夜下了雨,我担心嫂嫂身体不适,是以一下朝,禀过陛下后,我就来看望嫂嫂了。” 周瑕老老实实的如实说道,抬眼关切的看向摇光。 “嫂嫂面色倦怠,可是不适?” 摇光欣赏的看去一眼,说,“还好,只是没睡好。” 说话间她抬步入了屋内,一眼就瞧见了那枝桃花。 “你摘的?” “从御花园路过,见开的好,便折了一枝给嫂嫂送来。” 第2章 “皇帝不是想要一个子嗣吗?那就给他。” “不错。” 摇光落座,伸手捻起桃花。 一抬眼,平安和喜乐守在门外,别的宫人都离得远远的,给两人留下了说话的时间。 从这里能看到那树玉兰的侧枝,穿过敞开的门框,景致美的好似一幅画。 但再美的画,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摇光低头,欣赏着手中的桃花,说,“你知道了。” 她说的很笃定。 “是,昨夜我就收到了消息,陛下酒后,临幸宫女梁芷。我已经让人去查那个女人的出身来历了。” “怎么,你不帮我杀了她?”听他说完,摇光却不由想起了早上平安和喜乐的话,不由笑道。 “嫂嫂要杀吗?我都听你的。”周瑕略有些忐忑,忙道。 摇光抬眼看着他,忽然笑了。 “不杀。”她说。 周瑕心下一定,笑道,“我猜嫂嫂也不会。” 他的嫂嫂外柔内刚,虽是女子,却恩怨分明。 这次的事那宫女虽在其中,可事情的起因,终究是因为皇帝。 摇光只是垂眸看着桃花,好一会儿都没再说话。 周瑕便就看着她,安静陪伴。 “阿瑜。”好一会儿,摇光轻声开口,“做好准备吧。” “是。”周瑕一口应下。 “嫂嫂准备如何做?” “皇帝不是想要一个子嗣吗?那就给他。”摇光声音很轻,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周瑕骤然抬眼。 别人不知,他和摇光却是最清楚的。 皇帝此生都不会有子嗣。 “是。”他沉声应道,没有丝毫迟疑。 皇帝在位三年,朝中已稳,已经尝到了皇权的滋味。 在后宫,他不愿再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那前朝呢—— 这些年为了给他的皇位扫清壁障,周瑕不知做了多少污糟事,等到不需要的时候,为了安抚那些朝臣,周瑾又会怎么做呢? 违背诺言,只是个开始。 即便现在的皇帝信誓旦旦,表示那些女人于他而言只是个消遣,若有子嗣,都会养在摇光膝下,不会损她丝毫尊荣。 可人心易变,现在的皇帝能违背当初的诺言,那以后的他,自然也可以违背现在许下的允诺。 与其困守苦等。 摇光更喜欢,先发制人。 云家就剩下她自己。 她不能死。 她死了,谁还会记得云家。 记得世代镇守边关,家中子弟个个忠义骁勇的云家。 她的祖父,父辈,还有兄弟姐妹们只怕都会被人遗忘吧。 云摇光不允许。 “喜乐,叫太医来。”待周瑕离开后,摇光唤道,轻轻按着额角。 近来她不想再应付皇帝,不然她可能会失态。 刚好她有些不舒服,那就好好修养一段时日吧。 - 紫宸殿,同几位尚书商量好朝事,待他们退去后,殿内安静下来,皇帝起身踱步,忽然问,“孟二,你说昨夜的事,摇光会不会知晓?” 孟二是他的贴身内侍,自幼就服侍在他左右,闻言,心里还真不能确定。 那位皇后娘娘的心思,他可摸不透。 但皇帝既然问起,他自然要说不。 “陛下严令,谁敢乱说!一个个都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娘娘绝不会知道的。”孟二安抚着说,“您放心就是。” 皇帝一想,的确如此,他不觉得这些侍候的内侍宫女们胆敢违背他。 “还是要小心,这件事万万不能让摇光知道。”他再次叮嘱。 “是。”孟二说,心下浮现一句话,却不敢出口。 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后早晚是要知道的。 陛下一心只想着隐瞒,若事情揭露,又该如何应对? “一会儿让宁王过来一趟。”皇帝走来走去,到底心中难安,又道。 孟二忙应是。 不多时,得知宁王自凤仪宫出来,他立即带人去请。 犹记当年第一次见这位王爷,他还是宁王府一个不起眼的庶子,因为传自母亲胡女的白发碧眸被宁王所弃,在后宅过得连个下人都不如。 宁王府虽与大丰皇室一并姓周,却不是一家。 当初开国皇帝打天下,与彼时只是个草莽的宁王相识,后结为义兄弟,待安定了天下,因其战功无双,封为宁王,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 虽是异姓王,但其权势无二,便是大丰皇室几经更迭,地位亦稳若泰山。 第3章 那时谁也想不到,这尊贵无双的宁王爵位,竟然会落在有胡女血脉的子嗣身上。 其中多少腥风血雨自不必说,而周瑕承袭宁王爵位,继承了王府权势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拥簇当今登上皇位—— 只因为当初他卑弱时,被皇后娘娘遇到,几经援手,甚至还想了法子接到身边教养。 这么多年一晃眼过去,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小可怜,备受天子重用,大权在握,便是身为内监总管的孟二如今见了他,也得恭敬见礼,尊称一声‘宁王殿下。’ 这般际遇造化,真真是奇妙莫测。 如此大恩,也难怪宁王殿下一心维护皇后。 一路送了宁王进殿内,眼见着和陛下似有话要单独和宁王说,孟二就退到了殿外,站定没一会儿,有小内侍过来,附耳小声说: “公公,那位发热了。” “发热?”孟二微讶,转念一想,昨夜陛下酒后纵情,拉着那人在榻上胡闹了半夜,今儿一早就把人扔去了偏殿关着。 这一番惊慌,又急又怕,又冷又饿,发热也不奇怪。 他不以为意,说,“急什么,一会儿宁王殿下走了,我去问问陛下。” 孟二看的分明,陛下并没把那梁芷当回事,顶多是个玩物。别说病了,就算是死了,陛下也不会在意,说不得,还会松口气呢。 小内侍应是,退到后面等着。 殿内,周瑾状似不经意的从周瑕口中打探了一下摇光的事。 周瑕早有准备,略有些忧心的说摇光似乎是没睡好,略有疲倦,别的只字未提。 周瑾心下一松,笑道,“说来都怪我,早上打搅了她。” “嫂嫂身体不好,陛下以后还是小心一些,莫要如此了。”若是别的也就罢了,周瑕很少会过问周瑾的事,但事关摇光,他忍不住劝说。 因为当初摇光帮他的事,周瑕一向维护她,周瑾都习惯了,便是这会儿听他这样说,他也没在意,只是应好。 这般说了会儿话,周瑕这才告退离开。 他身领五军营统领之职务,平日里很是繁忙。 出了宫门,周瑕叫来近卫吩咐下去,之后也没回王府,而是径直去了城外五军营。 王府只他自己,没什么意思。 黑色骏马疾驰而去,街上行人尽皆退避。 宁王殿下一头银白长发束在冠帽之中,匆匆扫过并不算显眼,然宁王府不论是护卫还是座下骏马皆不一般,这般纵马而来,百姓们一见就知道是谁。 这些年在宁王手底下抄家灭门的不知凡几,在百姓间堪称凶名赫赫,可止小儿夜啼,敬畏有加。 五军营五位统领得信后第一时间前来迎接,皆是恭恭敬敬,落座之后便相继禀报了各自营中的事情。 当年周瑕年仅十六继承王爵之后便接管了五军营,自是没人肯服他,包括当时的皇帝,其实也并没多少信心,还特意安排了两个副手,他的存在,更多的是个身份象征—— 但很快,周瑕就展露出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惊的手段。 武功高强,手腕强硬毒辣,出手从不留情,短短时日就坐稳了这个位置,连皇帝安排的两个人都成了摆设,几年过去,更是早已从五军营中消失不见。 五军营护卫皇城,拱卫宫城,是大丰最要紧的一只军队。 自古以来,只有皇帝最重要的心腹才能掌控这只军队。当年皇帝一念之差,将周瑕送到这个位置,这些年,未尝没有后悔过。 但,悔之晚矣。 这么多年,周瑕发展的势力已经根深蒂固,彻底扎根在朝野内外,再无人能轻易动摇他的地位。 即便是龙椅上的皇帝,也不能。 - 眼见着宁王离开,孟二忙安排了内侍去送,自己则进殿和皇帝说了梁芷的事。 皇帝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和梁芷有关的事情,但听孟二说她病了,迟疑片刻,还是让他送了药去。 至于找太医就免了,动静太大,难免会惊动摇光。 到底,是他受用过的女人。 紫宸殿乃天子便殿,平日里同近臣商议朝事,休息小憩都在此处,为了供天子得以舒心,此处楼阁无数,占地极大,尤胜凤仪宫。 地方大了,难免有一二偏僻的屋舍,往日都是用来惩罚犯错的宫女内侍的,梁芷就是被扔在这里。 昨夜的动静不小,守夜的内侍宫女们差不多都知道了,当时还有人想梁芷有了大造化,谁知今晨陛下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将她拉下去关起来,又下了封口令,不许外传。 众人顿时知道,陛下这是无意给她名分,甚至不想被人知道,惋惜不说,更多的是怜悯。 这种小事,孟二是懒得理会的,随意找了个人让去送药,最后是梁芷的好友想法子接过这个差事,送了好药给她。 “阿芷,阿芷。”小心推开门,屋内什么也没有,衣衫凌乱的梁芷就那样趴在青石地面,脸颊通红,她慌忙过去放下药后,小声唤她。 好一会儿,梁芷才迷蒙的睁开眼。 “陆姐姐。”她小声说。 “阿芷,我给你带了药,快吃。”陆云舒了口气,扶着她靠在自己怀中,取了药喂给她。 梁芷虽然没力气,但还是努力吃了下去。 然后又吃了点东西,她总算有了点力气。 “陆姐姐,陛下可有说什么?”她看着陆云问。 陆云摇头。 梁芷不由抿紧唇,面色惨淡。 被陛下宠幸纯属意外,她不敢贪心奢求名分。但陛下如此冷酷无情,径直将她扔到这里,让她不由心中惊慌。 陛下如何对皇后娘娘的,她们这些宫人都看在眼里,堪称温柔宠溺,不免也有人生出痴妄,想着若被那样对待的是自己就好了。 可没想到,没想到…… “陆姐姐,陛下会杀了我吗?”梁芷惶然开口。 陆云慌张的说,“不会的,陛下仁德,只是一时急躁才会如此,他不会杀你的。” 真的吗? 梁芷抱紧自己。 “陆姐姐,我不想死。”她呢喃。 陆云抱住她,尽力安抚。 两人是同乡,进宫以来相互扶持,情同姐妹。眼见着梁芷如此,最着急的就是她了。 “陛下只是没想好怎么做,你看,他只是要将你关起来,没想着杀你,对不对。”陆云安慰梁芷,也安慰自己。 “没事的,没事的。” 梁芷努力勾起一个惨笑,说,“但愿吧。” 君心难测。 她想着,却忍不住咬紧牙根,心中生出不甘来。 凭什么呢,凭什么她要经历这些。 “陆姐姐,求求你,帮我。”她死死抓住陆云的手臂。 陆云下意识去看她的眼。 “昨夜那么多宫女,陛下独独只拉住我,可见他是喜欢我的。今日这样对我,不过是顾念与皇后的旧情,不想惹皇后伤心罢了。” “但,作为皇后外的唯一一个女人,我对陛下一定是有所不同的。”梁芷思绪飞快。 陆云神情若有所动。 的确,昨夜陛下醉酒,侍候的宫女足有十数人,可陛下独独只拉住了梁芷…… 从前,一众姐妹里陛下也总会多看梁芷几眼。 这些别人察觉不到,但对她们这些近身侍候的人来说,却格外明显。 虽算不上喜欢,但梁芷的确是不同的。 “我不会让姐姐涉险,只求您这段时间照拂我一二,给我送些衣裳饭菜来。” “就像姐姐说的,陛下没有第一时间处死我,那就不会让我死,只是不想事情闹大而已。只要我乖乖的,不做多余的事情,等陛下冷静下来,就会放我出去。” “陛下到底收用了我,那我对他来说,就绝对不会再是一个宫女,而是他的女人。对自己的女人,男人总是会厚待许多。届时,我一定厚报姐姐。” 第3章 “嫂,嫂嫂…” 梁芷很清楚,对现在的她来说最重要的是就是等,等被陛下放出去。 可她如今得了病,这春日还冷着却没有被褥,也没有吃食,只怕还不等出去,就一命呜呼了。 得圣宠又被陛下冷落,满紫宸殿的人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没人会主动来帮她。 毕竟帮了她没好处,但她若死了,说不定她们就会有机会。 只有陆云,性格善良又没有野心。 是最有可能心软被她说动的人。 梁芷的话说的越来越快,陆云听得晕晕乎乎,但却下意识心动。 厚,厚报… 等等,她猛地回神,按下激动无奈笑道,“阿芷你说的什么话,我们两个人这么多年的感情,什么报答不报答。” “我肯定要帮你的。”陆云握住梁芷的手笑着说。 梁芷心下微怔,面上笑开,无比感激的说,“谢谢姐姐,如此大恩大德,妹妹永世不忘。” 第4章 “姐姐您不是想家,想早日回去吗?到时候我一定想办法帮你。”她轻声说,语气笃定。 “当真!”陆云惊喜道,当下顾不上其它,笑道,“多谢妹妹。” 说了好一会儿话,其实并没用多少时间,外面内侍已经开始催促了。 只是送药,哪儿用得上那么久。 “妹妹放心,我一会儿就想办法给你送些衣裳来。”陆云走之前说,不多时,她想办法给看门的内侍送了银子,顺利将冬日才穿的大厚衣服送给了梁芷。 有这衣服在,她再怎么也不会冻着。 紫宸殿上下,没有事能瞒得过孟二,这边刚有点动静,那边他就知道了。 略笑了笑,他没太在意。 一个小小宫女罢了,再如何挣扎,也不过是个玩意。 倒是皇后娘娘,听说凤仪宫那边请了太医,他得赶紧去向陛下禀报。 皇帝收到消息后,连朝务都无心再看,忙起驾去凤仪宫。 他去时,太医已经离开,摇光正恹恹躺在床上,看见他后倦怠起身。 “别动,快躺下。”周瑾忙说活。 “这是怎么了?”他担忧的问。 平安上前搭话,说了太医的诊断—— 这些太医,为了以防万一产生疏忽,都是小病大说。 这次摇光表现很不适,太医自然是郑重以待,一番诊治,先说过年期间摇光劳碌,又道春日气候不定,加之她没休息好,几样加在一起,得出的结论就是,要好生修养一段时日。 没办法,摇光的身体从来京城后就一直没好过,娇柔病弱,要格外小心才行。 平日里即便是不生病,也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不适,不管是近身伺候的人还是太医们,都已经习惯了。 说到底,她是伤了元气,身体的底子出了问题。 这一点,即便是太医也没办法。 总之一句话,修养心神,好好养着就是。 这种症状往年也是有过的,周瑾心下一松,叮嘱了人好生侍候,又拉着摇光的手仔细叮嘱,本来还要多说,却见她面上生了倦色,忙又停下。 “你好好休息,朕不说话了。”他说。 “无碍的,陛下。”摇光笑着说,只是面色倦怠,总有些勉强。 “话什么时候都能说,你的身体要紧,快睡吧,朕等你睡了再走。” 摇光勾了勾唇角。 温热的触感从被皇帝握住的那只手弥漫,她只觉的心中恶心,让他这样握下去,她根本睡不着。 “陛下在这里,我哪里舍得睡。”她温声哄劝,叹道,“陛下朝务忙,先去吧,这里有宫人们伺候就行。” 周瑾听得心软,更加舍不得走。 可摇光肉眼可见的虚弱,他只好叫来宫女叮嘱几句,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目送他离开,殿内安静下来,摇光取了帕子,狠狠擦拭过那只被皇帝握过的手,面无表情。 云家世代相传的痴情,她的祖父,伯父,还有父亲们都只有一个妻子,*个个夫妻恩爱,只有彼此。是以她才在察觉到那些皇子在打她的主意后,刻意放出不许夫君纳妾的信。 此言一出,顿时引得众人退避—— 他们想娶摇光,是想得到云家的故旧的支持和好感,但说到底,云家只剩下云摇光一个孤女,即便娶她,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好处不算太大。 若要为此只娶一妻,着实划不来。 唯有当时尚是七皇子的周瑾,百折不挠,甚至发下重誓,便是初时不为所动的摇光,也被打动,这才允嫁。 可人心异变,当初的皇子成了皇帝,便觉得自己立下的誓言亏了。 只要一想周瑾握住她的手昨夜触碰过别的女人,摇光只觉得恶心。 擦拭还不行,她叫喜乐备了水,洗过一遍却依然好不了—— 一想到皇帝昨夜用那只手碰触过别的女子,甚至,做出过更亲昵的举动,摇光心里就止不住的翻滚起来。 她攥紧被面,俯身欲呕,但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娘娘…”平安和喜乐慌张的上前拍扶。 摇光干呕了一会儿,开始调整呼吸,半阖双眼,不想说话。 两人有些心疼,皱着眉不由烦恼。 她知道自家娘娘介意,可有帝后的名分在,以后这种事少不了,总不能一直这么难受着。 这件事摇光何尝不知,她闭上眼,掌心死死攥住锦被,丝绸略有些凉的,光滑柔顺的触感勉强冲淡了之前温热的触碰,这才总算好了些。 好一会儿,她将手从被子中抽出,她抬眼看着指尖,忽的扯了扯嘴角,生出了一个想法。 “娘娘,孟二总管带人送了好些药材补品来,说是陛下吩咐的。总管说本来要向您请安,只是担心打扰了您休息,所以没来,让奴婢代他向您请罪。” 摇光嗯了一声,闭上眼。 殿中安静下来。 - 五军营中,周瑕站在演武场的高台上,低头看场中将士演武。 这是营中每天都会进行的比斗,五个营轮流选出一支三百人队伍一起演练军法,以免长久不动武,导致军武生疏。 眼下场中骑兵纵马,步兵亦是气势如虹,相互冲杀,短时间内估计分不出胜负。 似这般清醒是正常事,那种一面倒很快就能决出胜负的情况才是少数。 是以台上的六位统领都很平静,只是偶尔点评一句表现尤为出彩的兵士。 五军统领是周瑕这个亲王,其它五位统领亦出身非凡,皆是公候之家,世代勋贵。其中最年轻的右哨军施候罗英麒也已是而立之年,便就显得站在他们身前的周瑕越发年轻。 宁王府世代相传的子嗣身量高大健壮,力气远比其他人要大,偶尔还会出一个天生神力。 而周瑕似乎被他那有胡女血脉的母亲所影响,偏修长削瘦,因着常年面无表情,眸子冷沉,男生女相的绮丽之外,又添了些非人的诡艳。 但在场的人一眼也不敢多看。 无一例外。 战至正酣,有亲卫从台后上来,附耳过去同周瑕低语几句。 “什么?”周瑕拧眉。 “王爷,可是有事?”中军统领周国公宋宏开口问道。 他曾被先帝选为教导诸皇子武艺的老师,也教过周瑕,同他相处的不错,是五人中最能和周瑕说的上话的。 周瑕担忧摇光,心中难安,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说无事,而后吩咐了亲卫几句。 五人心中各自思量。 相处这些年,他们很清楚眼前这位宁王是何等冷漠之人,而迄今为止,能让他失态的,唯有宫中那位。 发生什么了? 陛下登基已有四年,宫中还是只有一位皇后,朝中内外不知多少人盯着—— 若能送女入宫,诞下皇子且有幸继位,那就是未来三代的富贵。 这种情况下,没人会不动心。 只可惜,皇后虽然母家早已没了人,只是个孤女,却有宁王这个煞星一心维护,这几年不是没有人蠢蠢欲动,但跳的最高的那几个都被宁王给打压下去,如今已经消失在长安之中。 眼下朝中诸人心中依然分明,只要宁王在一日,皇后之位便不会动摇。 直到傍晚,各自回家,得知宫中有心,皇后凤体不安,众人才了然,隐约有些失落。 只是生病…… 皇后,挡了太多人的道了。 诊不出什么原因。 这是不是说明,嫂嫂是被气到了。另一边,周瑕想。 他冷着脸,看的侍候的人心惊肉跳,伺候的越发小心翼翼。 宁王惯爱用男仆,但权势面前,没人会在意所谓的白发碧眸,也没人会不动心思。前几年没少有人打爬上宁王的床一步登天的主意,但那些人都被宁王命人拖了出去,再也没在王府露过面。 如此几次三番,侍候的人一个个都老实下来,再不敢动什么心思。 就这么捱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周瑕就进了宫。他必须得亲自看看摇光,确定她没事才能放下心。 - 梁芷,出身徐州,商户女。 皇帝登基那一年,十五岁的她采选入宫,因为背景干净,被选入紫宸殿伺候。至今三载。 平日里本分安生,也没和人有什么不该有的来往。 只有一条—— 眼看着摇光目光落在其上,周瑕低声开口,“她曾说过,在老家有位邻家兄长,在等她回去成亲。” “两人感情不错,每个月都有信件往来,至于徐州的事,还在查。” “或许,可以利用。” 这是昨天周瑕吩咐下去后查到的事情,不多,但也能了解到一个大概。 “或许。”摇光淡淡道,将手中的信纸折好,递还给他。 周瑕接过信纸,边问,“嫂嫂这样说,可是事情有变?” “得到皇帝看中,便能一步登天,这样的机遇,有几个人会不动摇?”摇光淡淡的说。 第5章 “便是你我也未能免俗,何况其他?” “也是。”周瑕附和。 周瑕本就是随口一说,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把一个小小宫女放在眼中。 他所在意的,只有高坐龙椅上的那一位。 “嫂嫂身体可好些了?”看着仍有些倦怠的摇光,周瑕关切的问。 摇光没有说话,似在出神,周瑕下意识随着她垂下的目光看去。 十指纤纤,肤若凝脂,指尖上浅浅的粉若初荷般娇嫩。 毫无疑问,这是一只极美的手。 今早皇帝又来看过她,又握了她的手,虽然已经洗漱过,并且又过去了好一会儿,但摇光似乎还能感觉到被对方触碰时心中翻滚的恶心。 她将手按在桌案上,但那份冰凉根本无法驱散她心里的难受。 太难受了,她想再洗洗,或者做些别的,不拘是什么,只要能让她忘记掉那种恶心的触感就好—— “嫂嫂?”察觉到摇光不稳的气息,周瑕更担忧了几分,略倾身向她,开口唤道。 被这个声音提醒,摇光抬眼,看向屋中另一人。 干净,无暇,是个不错的人选。 “阿瑜,你过来。”她抬手唤道。 周瑕便就起身,听话的走了过去。 “近些。” 看着站在一步之外的周瑕,摇光又说。 周瑕心中跳起,小心翼翼上前半步。 这个距离太近了些,近到他一抬手,就能触碰到那朝思暮想的容颜。 他不敢看,垂下了眼。 然而不待周瑕胡思乱想,种种思绪都在摇光接下来的动作中戛然而止—— 摇光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嫂,嫂嫂…”周瑕怔怔的抬眼,看向摇光。 虽然十多岁才开始习武,但周瑕的天赋很好,再加上他足够努力,练就了一身出众的武功,虽然看着修长,不似寻常武人那般高大,但体质其实很好,体温较寻常人要更热一下。 眼下甫一握住,摇光就感觉到热意随着指尖蔓延,转眼间流淌至全身。最重要的是,这份触感是鲜活的,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微微的颤抖。 之前屡次尝试也无法褪去的恶心触感转眼间就被冲淡,她几乎想要叹息了。 舒服多了。 周瑕已经傻了。 第4章 “朕至今已二十有六,膝下空空,皇嗣无继,朝野难免动荡,不安。” 摇光垂眸看着周瑕,幽幽道,“阿瑜,这只手今早被你皇兄碰过。” 周瑕心中不由收紧,弥漫起酸涩。 “我心里不舒服,只好劳烦阿瑜帮帮我。可好?” 眼前绮丽诡艳的美人猛地抬眼,眸底发亮,似有火光腾的燃起。 “好。”他几乎脱口而出。 曾几何时,周瑕梦中辗转,也不过如此,如今终于如愿,怎会觉得不够? “能,帮上嫂嫂就好。”缓了缓,周瑕说。 他的心神已经乱成了一团乱麻,根本理不清。这会儿,全然是在依凭本心说话。 “那就好。”摇光手微动,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只是还是少了些什么。 “阿瑜,握住我的手。”她轻声细语,将手贴在周瑕的掌心。 周瑕下意识听了她的话动作着,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舒展着将那只手握在掌心。 **燥而温热的触感全数包裹,摇光吐出一口气,连带着好似吐出了心里的郁结。 “好多了,多谢阿瑜。”她轻声说。 没有丝毫防备,无数个日夜朝思暮想的美梦降临的突如其来。 周瑕恍恍惚惚,只是抬着头,呆呆的看着摇光,几乎傻了,哪里还有之前不疾不徐的从容模样。 摇光撑着脸颊,低头看着他,神思迷惘。 周瑕的心思其实隐藏的很好,起码至今为止,从未让人发现过—— 除了摇光这个当事人。 那些眼中不经意的温柔,总是落在她身上的眸光,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会匆匆赶到的体贴和周到。 一切的一切,都清楚的告诉了摇光某个答案。 只是彼时的摇光想的是将一切交给时间,周瑕总会遇见他喜欢的人,这份心思自然会淡化。 直到现在。 摇光需要一个人帮她排遣心中的郁结,还得是干净的,不然只会让她更恶心。 周瑕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这般握了一会儿,直到摇光发现他掌心有点潮热,才略有些嫌弃的收回手。 自袖中取了帕子出来,她开始擦手。 周瑕盯着她的动作,唇角微抿,有些委屈和忐忑。 嫂嫂这是嫌弃他吗? 嫂嫂是不是后悔了,以后,以后…… “自己擦,你手出汗了。”撇他一眼,摇光把手帕扔给他。 他生就一张男生女相的好样貌,平日里装出一副从容不迫的稳重样子时,尚能称得上一句温润,稍一露出这种小脾气,就格外的鲜活。 只是这样小小的委屈,竟显得有些楚楚可怜了。 周瑕面上一热,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掌心出汗了,他接了帕子擦手,边小心觑着摇光的神情。 “嫂嫂……”他低语,略有些迟疑的,他慢慢的说,看着摇光的眼带着希冀: “以后我每日都来给您请安,可好?” 摇光垂眸看着他,片刻后,应了个好字。 “我这儿没什么事了,退下吧。” “是。” 周瑕欲言又止,略抿了抿唇角,起身后退一步,半转过身忽然又顿住,转身看向摇光。 “嫂嫂,我很快活,从未这样快活过。” 摇光正虚虚看着一处,有些出神,闻言下意识看向他。 春日正好的阳光从门外落进来,笼在周瑕身周,银白的发上光华流淌,让他几乎在发光。 再加上那张绮艳的脸,似仙,似妖,非人之美。 她一直都知道周瑕生的好,男生女相加之非人的艳丽,面对外人时尚能靠他的冷漠疏离压下大半,在她面前却是从无掩饰,言笑自若,便是她都被晃过好些次。 可纵使如此,周瑕也鲜少笑的这样灿烂过,乍然一见,便如枝头盛放的花,靡艳至极。仿佛一伸手,便能轻易采撷。 见摇光目光微怔,周瑕嘴角便就又勾了勾,带着些满足,“嫂嫂,我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低语罢,他略垂了垂首,方才转身走了。 屋内只余下摇光自己,她再次垂下目光,出神许久后,慢慢抬起自己的手,凝目看着,徐徐叹了口气。 云摇光,你真是造孽。 她心中对自己说。 那是自己一手教养大的孩子,当初到她身边时,才十三岁,不通礼仪文墨,浑身透着一股野性的凶狠,活像个刚从山林里抓回来的狼崽子。真的很难想象,竟然能从天下最堂皇富丽的京城,从权势显贵的宁王府中看到这样的存在。 摇光半是怜悯,半是打发时间,寻了法子将他带到身边,找了人一点一点教他,不知花费了多少时间精力,才终于将人养成这幅矜贵高雅,从容不迫的模样。 在摇光的预期中,他会娶一位情投意合的淑女,有家有子,过好余生。 对这个自己一手照顾大的孩子,她总是要更偏爱许多。 当然,想法只是想法,或许他会有别的人生。 但无论如何,都不包括如今这种—— 被她拖到这一滩污糟事中,搅了他的余生。 摇光闭目,心中的懊悔丝丝缕缕的升起,越发的浓郁厚重,最后萦绕在她心中,让她的心无法安宁。 她不该一时冲昏了头,做出这种事的。 今日天气极好,摇光心里不舒服,便想着出来吹吹风,于是择了杏花林中的小楼见周瑕。 自二楼窗户向外看去,只见枝头杏花芳菲,入目大片大片的花簇开的热闹极了。 见罢周瑕,摇光心情非但没能转好,反倒又乱了些。 “平安,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自小楼下去,平安和喜乐迎上来,她低语一句。 “世间之事,哪有那么多对错,”平安虽然不解,但还是第一时间笑着安慰,说,“不过短短几十载,活的高兴就行。” 摇光笑着微微摇了摇头,知道她这是在安慰她,但是—— “罢了。”她说。 懊悔有,但摇光更多的是后悔不该沾染周瑕,而不是后悔寻了别的男子。 皇帝既然变了心肠,那她又何必再守着他。 有来有往,如此才公平。 至于阿瑜…… 阿瑜这些年一直护着她,早就被皇帝看在眼里,又哪里能独善其身。 摇光平静的想。 深深吸了口气,摇光抬手折了枝垂下的杏花,往回走去。 - “阿瑜?”正说着话,皇帝发现周瑕又表现出那种有些失神的样子,不由扬眉,按下心中不悦道,“这是怎么了,朕瞧着你今天有些心不在焉的?” 第6章 “御前奏对也敢如此,你说,朕要不要罚你?”他玩笑似的说。 周瑕不喜欢皇帝叫他‘阿瑜’,他生来就被生父给了一个瑕字为名,连他这一代排下来的宥字都没入。 周瑕周瑕,他是宁王府的瑕疵。 他其实无所谓,一个名字而已。但嫂嫂将他接到身边后,却为他取了这个小字。 “瑕不掩瑜,甚至有些玉,因为所谓的瑕疵而与众不同,愈加珍贵。” “你没有小字,那以后,我就叫你阿瑜吧。”时隔许多年,周瑾还记得当时嫂嫂说这句话时含笑的眼。 到如今,能叫他小字的人只有两个,他喜欢嫂嫂这样叫他。但皇帝…他宁愿他叫他宁王,也好过如此污了他的名。 “陛下见责,是臣弟的错。”稳住心神,周瑕利索的认错,心下漠然。 这种玩笑说着责罚的话,这两年皇帝说的越来越多。 帝位的日渐稳固,已经让他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想要在臣民身上施展帝王的威严了。 这些都没关系,周瑕本就是从泥里爬出来的,他并不在意。 但是皇帝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嫂嫂伤心。 “你呀,”皇帝点他一下,宽容的的揭过刚刚之事,并未计较,自觉十分大度,又问,“遇到什么事了?” 周瑕垂眸,担忧道,“嫂嫂身体不好,我有些担心。” 闻言,皇帝面上也有了些忧心。 “摇光这身体啊,朕也不放心。”他道,一想起今早去见摇光时,她满身的倦怠,就十分担忧。担忧之余,不免又有些心虚忐忑—— 他总怀疑摇光是不是知道了他宠幸宫女的事气着了才会如此。 皇帝这般心中揪着,竟有些慌乱不安。 “你同你嫂子关系好,每天去见见,好好哄哄她高兴。”心中一转,皇帝叮嘱。 “自然。”周瑕一口应下。 便是皇帝不说,他也是如此打算的,只是如今有了他这句话,更便捷些。 话说到这里,皇帝倒是又想起今日早朝上的事情,不由起身踱步,道,“今日早朝,礼部尚书进言,又说起皇嗣一事,朕不免忧心。” “朕至今已二十有六,膝下空空,皇嗣无继,朝野难免动荡,不安。” “可你嫂子的身体,”说着,皇帝叹了口气。 “真是让朕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瑜,你可有办法?” 周瑕淡淡道,“皇兄还年轻,身强体壮,作甚担忧皇嗣的事。” 瞧他说的轻描淡写,皇帝心下有些不满。 他提及这件事,本意是想叫周瑕帮着他在摇光那里说说话,好好劝劝她,而不是这般搪塞。 “皇嗣是国之大事,还是要担心的。”皇帝声音微沉。 “陛下说的是。”周瑕应得恭恭敬敬,但始终都未曾说出皇帝想听的话。 皇帝看他一眼,心中不耐的厉害,几乎想要直说,只是当年他亲自立下的誓言梗在嘴边,让他说不出口—— 若说了,岂不是显得他背信弃义,是个小人。 这个时候,皇帝就格外怀念那些催促他纳妃好绵延后嗣的朝臣们,若他们在,他们来说,正正好。 思及此,皇帝看着周瑕时,更添恼怒。 之前在他的纵容下,有好些朝臣们都闹腾起来,眼看着他就要被逼不得不应下,谁知周瑕竟在这个关头出了手,打压下了闹腾的最厉害的那几个,一番杀鸡儆猴,骇的剩下的诸人都老实下来。 他的盘算随之落了空。 男子娶妻纳妾,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何况他是天子。 偏摇光拿住当初的誓言,怎么也不肯松口。 每每想起,皇帝心中的恼怒都更多了一分。 一番言语,最终不欢而散。 周瑕告退离去,留下皇帝一抬手掀翻了手边高高堆起的奏折。 “狗东西。”他恼怒。 周瑕有今日,全是因为他,可他呢,丝毫不知感恩,不知为他分忧也就罢了,竟敢如此推搪,含糊了事。 早晚有一天—— 孟二悄然上前,小心翼翼的在旁说,“陛下息怒,息怒啊。” 皇帝怒火正炽,听他开口更添烦躁。 “息怒息怒,除了这些你还会说些别的吗?” 孟二缩着头,一时惊慌。 自家人知自家事,他胆子不大,只想安享富贵,不想冒险。可皇帝身边多的是胆子大,只要能上位能豁出一切的人,有些事他不做,自然有别人做。只他知道的,就已经有好几个蠢蠢欲动的人了。 一想起那几个混账东西,他就恨得牙痒痒,但愤恨之外,更多的是惶恐。 身为皇帝身边的近身内侍,他树敌不少,若是失去了皇帝的宠信,那他的下场…… 思及此,再加上昨天听人说的一些话,孟二一狠心,上前道,“陛下,别的老奴不敢说,可若是皇嗣,这不是有个现成的人选吗?” “哦?”皇帝看向他,心中没多少期待,却也想知道他要说什么。 孟二笑着说,“您还记得那梁芷吗?” “她已经承宠,若是运气好,说不得龙种已经在肚子里了。”孟二凑近,谄媚低语,说,“皇后娘娘之所以不同意,不就是担心失宠嘛。可若到时候陛下您将皇嗣过继到她膝下,不给那些女人名分,照旧待她,这般一来二去,娘娘自然知道您的心意。” “届时,皇嗣有了,您还和皇后娘娘好好的,岂不两全其美。” 说白了,其实就一个先斩后奏,打的是云摇光不能拿皇帝怎么样的主意。 可偏偏就说到了皇帝心坎里。 脚下站定,皇帝若有所思,意动十分明显。 关于那宫女的事情,他这两天很是为难了一番,留下吧,他不知该怎么和摇光说,可若是杀了,又有些迟疑。但若按照孟二的说法,岂不正好可以两全其美? “不错,你总算是说出个像样的话了。”他赞了一句。 “对陛下有用就行。”孟二顿时高兴的笑起来。 他心里清楚,皇帝何尝没有这样想过,只是需要借别人之口说出来。 毕竟,这样违背诺言的事,怎么能是尊贵的皇帝陛下所想所做的呢,自然是被人劝说,无奈之下才会如此。 第5章 “若要有一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皇帝想了想,说,“那就,先把那梁芷放出来吧,一直关着也不好,容易引人揣测。” “是。”孟二应声,心道回头可得让那梁芷好好谢谢他,才不枉费他这一番话。 另一边,周瑕才懒得理会皇帝如何生气,他大半神思都在自己的手上,只分出些许,漠然讥诮的想: 皇嗣,这位陛下可真会做梦。 当初皇帝尚是七皇子,依附于先皇后和太子,鞍前马后,事事听从,一直到后来太子和对手斗的两败俱伤彻底失势,他这个不起眼的七皇子才得以出头。可皇后也不是傻子,岂会不防备他,更何况他还娶了嫂嫂,得以和云家故旧联系上。 是以,早在成婚前,先皇后—— 也是被皇帝追封的太后,就已经暗中给他下了绝嗣的药,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当年斗的最激烈的时候,自家嫂嫂探得了这个消息,当时的嫂嫂毫不迟疑,一把将这个消息按下,捂得死死的,再无其他人知道—— 皇位不会交给一个注定无嗣的人,而彼时的他们已经搅入夺嫡之争,只能进,不能退。 “若让这个消息传开,你皇兄定会大受打击,心气全无。”当时摇光曾说,“可是阿瑜,我们输不起。” 周瑕并不理解为什么那些男人会因为无嗣这种事大受打击,在他的想法中根本没有绵延子嗣的概念,更不觉得那些只会吵闹的孩子有什么好的。 当然,嫂嫂的孩子除外。 待到后来皇帝上位,嫂嫂先是担心皇帝伤心,后来眼见着他被朝臣说动,心中伤心,便也就不愿意说了。 如今…… 不过,如此也好。 周瑕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想着,他忍不住摩挲指尖,试图回味之前的触感,但再怎么挽留,依旧渐渐淡化,心中不由失落。待想起摇光当时隐约的悔意,周瑕心中更添沉坠。 嫂嫂想找人排遣,但这个人选大约不是他,而是别人。 不行,他不允许。 只是一想,周瑕心里就酸涩难当,几乎恨不得拔剑杀人。 好在,摇光在宫中,寻常也接触不到外男,于是周瑕心中又庆幸起来。 这般阴晴不定,一时欢喜一时烦恼。 抬眼看一眼天色,周瑕只恨时间过去的太慢,恨不得马上就是明天,又能去见嫂嫂。 可谁知,待第二日入宫,周瑕再次去请安,摇光却未见他—— “殿下,娘娘神思倦怠,不欲见客。”平安含笑,对周瑕较外人更多了些亲昵,只以为摇光不见是不想让人怀疑,话中还多了些安抚,说,“娘娘让奴婢告诉您,这些天都不必来请安了。” 第7章 周瑕站在那里,满心的欢喜期待被凛冽的寒风冻住,抬眼看向凤仪宫深处。 昨日一时冲动,嫂嫂果然后悔了。 可那又如何。 他不同意。 眼见着周瑕没说话,平安只道他担心,便就多说了一句,解释说,“太医叮嘱过,娘娘这些天要好好休养,不能太过劳累心神。” “今日不行,你去通传,我见嫂嫂有事。”周瑕道。 闻言,平安心中一紧。 多年的相识让她第一时间就相信了周瑕的话,不敢耽搁,立即进去通传。 摇光正在侍弄花草,花木土石的触感很好的消磨了皇帝留下的痕迹,只是她心里的痕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消散。 厌恶,恶心,还有种种冲动在她心中翻滚,几乎要灼烧尽她的理智。 这是事发后的第三天,皇帝依旧是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待她更关切体贴了三分。 他就那样温柔的,用那碰触抚摸过别的女人的手来碰她。 摇光闭了闭眼,攥紧了手中的土,只觉这土都比他干净。 可不管再怎么做,她那波澜起伏的心绪也不能停息半分,她的悲伤,愤怒,不甘,怨恨非但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平息,甚至随着越发汹涌,也让她越发的痛苦。 一旦安静下来,摇光就仿佛劈成了两半。 一半疯狂的宣泄着被背叛的愤怒,一半冷漠的旁观,一遍又一遍的说——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早就知道皇帝动了别的心思,早就知道他不是你想要的一心人,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你该松一口气才是。 这一天终于到了,你也就不用再那样煎熬了。 可她还是痛苦,越来越痛苦。 任心中沸反盈天,摇光面上也不露分毫,她听到平安的脚步声进来,而后禀报,“娘娘,宁王殿下说有事,坚持要见您。” 动作顿了顿,摇光看着自己的手,说,“请他进来。” 摇光知道所谓的有事是周瑕的借口,也知道他见自己为的是什么。 她想,最应该做的是不见,但她太痛苦了,这份痛苦轻而易举就冲散了她之前的想法,让她迫不及待想去做点什么。 她阻止过了,摇光漠然的想,是阿瑜要坚持。 怨不得她。 “娘娘,您还好吗?”眼见着摇光有些倦怠失神,平安忙问,满目担忧。 这就是平安最担心的事情。 她自幼服侍摇光,最清楚她的性格。不管是少时的风风火火,还是后来日渐的安静,但她的脾性从未变过,稳重不迫,有事若是发泄出来还好,如果搁在心里,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的介意痛苦,不得安宁。 这次皇帝的事情发生后,已经好几天了,摇光始终保持着面上的冷静,也不知心里该难受成什么样。 “我没事。”摇光说,听着耳边平安的脚步声离去。 外面,眼见着平安出来,周瑕的目光第一时间看去。 平安心神一动,敏锐的感觉到了对方态度中的那份微妙的不同。 “殿下,娘娘吩咐奴婢请您进去。”她止步见礼。 周瑕心下一松,一路入内,进屋前先打发了人,说,“没有我和皇后娘娘的吩咐,不得靠近,都退下。” 平安一挥手,引了众人退至远处。 周瑕抬步入内,进屋后一眼就看见正坐在锦凳上侍弄一株芍药的摇光。 她低着头,没有看他,这让他心里更多了些不安。 “嫂嫂。”周瑕在摇光三步外的地方站定,低声唤道。 摇光不紧不慢的继续摆弄着花草,头也不抬的说,“什么事?” “没事。” “没事就——”回去吧。 周瑕打断,“我只是想见嫂嫂。”他固执的看着她垂眸的侧颜。 “若不这样说,嫂嫂只怕不会见我。” 摇光手下微顿,几乎想要叹气了。 “阿瑜,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不在乎。”周瑕答得毫不犹豫,摇光还要再说,他大步上前,单膝跪在摇光身侧,坚定而执着的握住了她的手,取出帕子,一点一点将她葱白玉指上沾染的泥土擦拭掉。 摇光猝不及防下,手下意识想要抽回,却被周瑕握住,她回神后,抬眼看去,只见到他认真专心的眉眼。 “你真的知道吗?”摇光再次问。 周瑕依然那样坚定执着,“我知道。” 柔软温热的触感取代了泥土的潮湿,源自‘其他’男人的碰触成功驱散了皇帝给与她的恶心反胃,甚至带来了一些隐秘而刺激的快慰—— 仿佛在无形中,她报复了背叛她的皇帝。 摇光没再动,任由周瑕将她的手擦干净,而后牢牢包裹在掌心,抬头看向她。 “嫂嫂,我不会放弃的。”他知道摇光的顾虑,但那有什么关系。 “嫂嫂,我昨夜一夜都没睡好。”没给想要开口的摇光机会,周瑕看着她笑,说,“我生怕一闭眼后发现,这只是个美梦。” “我知道嫂嫂你要说什么,我都不在乎。” 不外乎是外人的臆测,史书上的骂名,可那些都不重要。 “权势,富贵,享乐,都无所谓。我知道一无所有是什么样,从不畏惧失去。对我来说,这人世间所值得在意的,唯有嫂嫂而已。”周瑕恨不得将自己的心肝都刨出来给摇光看,好让她相信他的心意,相信他是认真的,相信他绝不会如皇帝那样负心薄情。 “若要有一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若不能,这跟让一个濒临渴死的人看到水却喝不到有什么区别。” “嫂嫂,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求你。” 周瑕哀求。 除却一开始想要开口外,摇光保持着安静听他说完。 末了,她叹了口气,而后看着他说,“我给过你机会了。” 若他今天没来看她。 若他没有执意要来。 若他听了她的话离开。 三次机会。 “我知道。”周瑕低下头,捧着她的手碰了碰自己的眉心,虔诚而真挚。 “矢志不渝,此生不悔。” 摇光并不在意所谓的誓言,这种东西,相信一次就够了,两次就太傻了。 她将手从周瑕的掌心挣脱,缓缓抚摸着他的脸,最后勾起他的下颌,眼瞧着掌下的脸颊红晕弥漫,如美玉生晕,在她的指下舒展脖颈,抬起头。 “嫂嫂……”周瑕心跳快的厉害。 他几乎以为垂眸看着他的摇光会给他一个梦寐以求的吻,但并没有。 眼瞧着摇光收回手,周瑕心中不由失落。 “起来吧。”摇光移开眼,吸了口气平复自己变快的心跳。 无关其他。 实在是这小子生的太过犯规了些。 一个男人,生的比女子还美。 选了他,她倒也不算吃亏。 或许还赚了。 摇光漫无目的的想,说,“昨夜皇帝将那宫女放出来了。” 周瑕晓得,摇光这样说是表示要说正事,不提其它,他隐约有些遗憾,却还是乖乖将口中未尽的*话咽了回去,说道,“孟二还是有点用的。” 这句话点明他是从孟二那想的办法。 摇光了然。 孟二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谨慎有余,魄力不足,这种时候,就得有人逼上一逼,才能下定决心。 “后宫的事情好说,要注意的是前朝。”摇光知道有多少人惦记着后宫和皇嗣的位子,为了达成目的,那些人一定会想尽办法。 周瑕应声说,“嫂嫂放心,我会注意的。” “你也要小心。”摇光转而道,“皇帝开始按捺不住了。” “我知道。”周瑕说。 两人合作多年,一开口就知道对方的想法。 就事情要注意的地方商量了一番后,眼看着时间过去不少,周瑕起身告退。 “嫂嫂,我明日再来。”临走前,他按捺不住,对摇光说。 似是请求,又像是约定。 摇光嗯了一声,转头看着他,花房满屋的芳菲之中,一身紫色亲王服上绣着团龙纹,玉带束腰,虽还未到及冠之年,但早在他入朝之时,摇光便已经提前为他加礼束冠,冠帽上无多少装饰,只嵌着一块莹润的白玉,雍容却也不失素雅。 “明日穿白色吧。”她说。 周瑕生的白,肤色莹润如玉,白发碧眸,穿白衣最是好看。 只是他嫌白色娇贵,素日里不爱穿。 “好。”周瑕立即答应,待回去后,就让人找出了自己的白衣,因为他不喜白色的原因,并无多少,但好在绣房制衣时未免遗漏,倒也制出了不少。 于是,第二日的周瑕便就穿了白色锦衣入宫。 上朝之时,满殿侧目,便是皇帝也不由多看一眼。 他惯来知道这个弟弟生的好,只是男生女相,太过妖了些,再加上平日总穿朱紫一类的艳色,便就越发的迫人。 第8章 只是没想到,今日穿上白色,竟多了些出尘飘逸之感,不像妖,反倒像仙神。 “怎么今天想起来穿白衣了?”皇帝忍不住问。 第6章 摇光就那样静静的听着殿内的动静, 周瑕含笑,说,“随便选了件,便就穿上了。” 皇帝不怎么相信,常年不做某件事的人若是忽然做了,定时有其它缘由。 只是见周瑕不准备说,他就也没问。 左右只是件衣裳。 朝会过后,皇帝往往要和六部尚书一起,商议一些大事,这个会议周瑕大多也是要参加的。 入了紫宸殿,殿内侍候的宫女内侍们便就一一忙活起来。 周瑾目光一扫就看见了梁芷,能被选到御前伺候的自然都是美人,或是明艳,或是清丽,梁芷出身水乡,娇柔清艳,是其中最出挑的几人之一,便是穿着宫女们统一的碧色衣裙,也让人眼前一亮。 但也只是一眼,他就收回了目光,余光划过周瑕,担心被他看出了端倪。 好在,周瑕垂眸落座,并未发现。 想嫂嫂了。 也不知她在做什么。 看到他穿着白衣,又会是什么反应?会欢喜吗? 议事罢,几位尚书离开,一众殿中伺候的宫女上前收拾茶杯等。 梁芷低着头,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疏忽,生怕招了宁王的眼,宁王素来维护皇后,若知道她和陛下的事情,难保会做出什么。 她并不觉得皇帝会保护她,毕竟,宫中像她这样的宫女多的是,没了她,还会有别人。 直到收拾完,随众退出去后,梁芷这才心下一松。 周瑕不欲再次多待,眼见着几部尚书退了,便道要去看望嫂嫂。 “朕同你一起去。”说起这件事,皇帝也起了念。 这段时间摇光身体不适,他多是歇在紫宸殿,只早晚去看望摇光,每次去也没能多待,都被摇光担心过了病气给他等由头早早催了他离开。 越是如此,皇帝就越是惦记摇光,分明早膳就是早紫宸殿用的,可只一个早朝的时间,现在竟又有些想念摇光了。 闻言,周瑕嘴角微不可查的往下压了一下。 认识心中再如何不耐,他也不能阻挡皇帝前去探望摇光。 帝后名分再次,皇帝前去探望是名正言顺,他这个只能偷偷摸摸的,哪有那个资格。 想着,周瑕心中越发的酸涩。 他自知自己贪心,往常只可远观的时候,他想着能靠近嫂嫂就已经极好了,待到现在得以更进一步,却又贪念更胜,想要更多。 连……皇帝也觉得碍眼了。 凤仪宫。 皇帝要来的消息先一步传来,摇光到殿门去迎接,遥遥瞧见两道身影靠近,一朱红,一玉白锦衣。 本朝以红为贵,天子朝服常衣多是红色,上绣团龙,其所代表的权势和地位往往一眼夺目,尊贵无匹。 但今日,却在那玉白之侧变得暗淡。 “陛下。”只一眼,摇光不动声色的收回眼,上前对皇帝见礼。 “不是说了让你好好歇着。”皇帝一看她就满目联系,忙上前几步扶住她。 摇光垂眸,掩住眼中的不耐冷意,竭力控制自己不要收回手,轻声说,“太医不是说了,我没什么大碍,只要好好休养就行。” 皇帝还是不放心,又叮嘱好几句。 摇光满心漠然,从前种种不必说,如今再听他的满口缱绻情意,只觉讥嘲。 只是听着都觉得作呕。 略笑了笑,摇光看向周瑕,眼见着他缓缓而来,一身玉白锦衣,广袖飘动如云,哪里还有之前的诡艳,满是缥缈出尘的仙气。 “我家阿瑜莫非是仙人临世?”她不由赞叹。 “嫂嫂过誉了。” 周瑕被夸得红了脸,被摇光这一句话哄得昏头转向,不知所以。 没人会不喜欢美人,摇光瞧见他这个样子就欢喜,只是这会儿不是时候,她只得收回眼,与皇帝携手入了殿内,闲谈起来。 这般好一会儿,摇光看了眼天色,道皇帝还要看折子,便用满口关心体贴,为他着想的语气将人送走了。 皇帝满心不舍,但摇光说的也是正理,只好离开,只周瑕借口还有事,留下了。 两人一起将皇帝送到了门外,周瑕落后摇光半步,目送皇帝离去。 皇帝走出几步,心里惦念着摇光,回头看了眼,入目便是两人仿佛并肩而立的身影,脚下不由的一顿,心中升起些莫名的滋味。 他分不清,辨不明,只觉得有些不舒服,可再一想,周瑕从小就亲近摇光,也没什么,最后只得归咎于自己想多了。 于是这个念头就这样被压了下去。 眼见着皇帝离开,摇光让平安和喜乐带人退下。 殿内只剩下两人,她闭目吸了口气,伸手向周瑾。 “阿瑜,帮我。”她语气倦怠。 周瑕先用湿帕子给擦拭一遍,而后大手严严实实的将她的手包裹其中,直至烘干,末了垂首在指尖落下了一个吻。 指尖微的颤了一下,摇光垂眸看向温顺弯下腰背的人,抬手勾起他的下颌,手指舒展,抚摸过他的脸。 他眼中的依恋爱意如此分明,可她心中却在想: 人心易变,往往得到过,拥有过一段时日后,爱意就会消散,随之产生厌倦。 皇帝就是如此,当初他求娶时的满心喜爱是真的,可现在早已忘了当初的种种甜蜜。 那周瑕呢? 他的这份爱意,又能维持多久? 但那又如何。 现在是真的就够了。 “嫂嫂。”周瑕的声音有些颤,被摸的身体发热,脸颊滚烫,看着她的眼不由浮现了些许渴望。 摇光略笑了笑,随之收回手,眼见着看周瑕眼中失望起来,移开了目光。 这小子也不知道一天天在想什么,这才几天,越发的贪心了。 现在就是这样,等开荤了还了得—— 察觉到自己的想法跑偏了,摇光轻咳了一声,说起了正经事。 周瑕默默看了她一眼,强按下躁动的身体,认真附和着摇光的话说了起来。 他总是都听摇光的,不论是什么。 时间倏忽过去,感觉只是一眨眼就进了三月,满园桃花竞相开放,热闹无比。 摇光的病也断断续续的修养了半个月。 又是一夜,周瑕从五军营回王府,用罢晚膳,又处理了一些事物,就上床休息了。 他不爱享乐,不赴宴,也不在意锦衣玉食,整日除了忙于公务和私事外,生活堪称枯燥。而这样的生活,从他开府到现在一直如此,从未变过。 曾经还有人试图给他送女人,周瑕直接忽视,几次之后,就没人再触霉头了。 躺在床上没多久,周瑕怀揣着期望入睡。 他从未如此期待明天的到来,那样就可以见到嫂嫂了。 “王爷,宫中急信。” 周瑕刚睡着没多久,外面亲卫便轻轻扣响了房门,低语道。 他瞬间睁开双眼,满目清醒。 “进来禀报。”他说,起身利落的穿上衣服。 亲卫推开门,只见屏风之后人影晃动,他低下头不敢多看,说了刚刚加急送出来的消息—— 皇后在紫宸殿同皇帝大吵了一架,而后负气返回凤仪宫。 周瑕眼中一沉,立即吩咐,准备进宫。 时间倒回一个时辰前。 摇光起身,命人给她穿戴好,起身往紫宸殿去。 平安先动身,拖住了孟二,等他回神,就见摇光已经站在了紫宸殿门外,正静静的听着。 门外侍候的宫人一个个都跪在地上,别说说话,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娘娘……”孟二匆匆走过去扑通一下就跪下了,行止之间慌慌张张,连声音都不由上扬。 他很想借这个声音提醒殿内正寻欢作乐的皇帝,但很可惜,殿内的情事已经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女子的吟哦急促拔高,显而易见的,皇帝根本听不到殿外这微不可查的动静。 又或者说,接连半个月的放纵让他彻底放松,已经遗忘了刚开始的小心和忐忑。 “闭嘴。”孟二还想再说,就听摇光抛下一句话,他抽了口气,像被掐住脖子一般,颤颤巍巍的跪在那里,再不敢开口了。 犹记当年,陛下登基,皇后入住后宫,以雷霆之势扫清了前朝留下的乱局。之后几年,更是软硬兼施,将后宫牢牢握在手中。 最近几年进来的宫人不知道,但他们这些老人却还记得当初满宫的哀嚎和血腥气。 头一年,宫正司的牢房几乎都住不下。 便是当初的陛下都震惊,没想到宫中竟然掺有这么多别有用心的人。 陛下对皇后的宠爱只会让人艳羡小心,足够让宫中这些人敬畏的,只有皇后本身的手段。 谁能想到,外表温柔甚至有些病弱的皇后,竟有这样一面。 第9章 便是皇帝也没想到。 虽然没说,但作为皇帝贴身近侍的孟二隐有察觉,在当时发现皇后有这一面时,陛下……隐约是有些戒备的。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皇帝的目光开始落向别的宫女身上。 今夜月光极好,照的紫宸殿外一片月白,直到殿门前,才被暖黄的灯火覆盖。 摇光就那样静静的听着殿内的动静,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眼看着里面要到最关键的时刻,她一伸手用力推开了殿门。 吱呀声来的急促而尖利,伴随着春日夜晚尚有些冷的风呼啸而入,惊得正作乐的两人下意识停下,转头看去。 “摇光!” 眸光尚未凝定看清,皇帝就从那熟悉的身影中看出了来人的身份,顿时起身,边扯住衣服往身上套,边惊慌的唤道。 梁芷红润的脸颊霎时惨白,蜷缩着扯住衣服将将拢住自己,顾不得太多,手忙脚乱的穿上。 摇光就那样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 白花花的身体交织,丑陋油腻如同缠在一起的过夜生肉,让她恶心的几乎要吐出来。 她甚至都不想进去。 太脏了。 “陛下,你违背了你的诺言。”摇光这句话说得很轻,但在这安静的连众人呼吸都听不到的夜色中,却分外清晰,平静而漠然。 “你负了我。” “金口玉言,原是不过如此。” 话罢,她转身离去。 “摇光,摇光!”周瑾下意识追出两步,但衣衫不整,只得停下。 他慌张的看着女子纤弱的背影,心神大乱,几乎已经六神无主。 摇光惯来冷静,几乎从未有过情绪剧烈起伏的失态时候,甚至连生气,她都是冷静而理智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情况会更好。 初成婚时,两人也曾争执过,彼时的摇光越是冷静,就代表着她越是生气,若是争执吵闹上几句,反倒说明还好。几次下来,周瑾已经养成了习惯,一看她冷漠的样子,就心慌。 完了,完了,摇光这样生气,只怕是不会原谅他了。 该怎么办? “狗奴才,还不快去跟着娘娘。”皇帝常服繁杂,平日里宫人们伺候着穿尚要不少时间,更何况现在只有他自己,他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被人伺候的,哪里自己穿过衣裳,这会儿手下手忙脚乱生疏的忙着,边对外面惶惶不安的宫人们怒斥一声。 忙活中他的目光扫过梁芷,眼底一冷。 第7章 “你进去好好劝劝你嫂嫂,帮朕说说情。” 孟二一挥手,立即安排了人跟上去,边快步进屋,眼神避开了梁芷,轻巧的伺候皇帝穿衣,小声说了刚才的事情—— 非他失职,而是皇后娘娘来的突然,他也没办法啊。 “一群废物。”周瑾心中恼恨侍候的人不中用,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先压了下去。 待到终于草草穿好了衣服,周瑾带着人就往凤仪宫赶去,只余下紫宸殿一片狼藉。 被遗忘的梁芷跪在其间,满脸苍白的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帝失了仪态,追逐皇后离去,攥着衣服的手紧的发白。 皇后发现了,皇帝会怎么处理她? 死亡的阴影如影随形,梁芷惊惧的几乎忘了呼吸。 她不想死。 夜色里,摇光脚下飞快。 她有些痛快,终于说出了这段时间强忍着的话,却又忍不住越发的怨恨愤怒,忍不住的一遍遍回忆刚刚看到的身体交缠的一幕幕,越是回忆越是恶心,却怎么也止不住。 后面紫宸殿跟来的人不敢说话,静悄悄的跟在后面,直到最后被拦在寝殿门外。 谁也没让进去,摇光自己关了殿门,嘭的落了门闩。 连带着一路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到的周瑾也被关在了门外。 “摇光,摇光,你开开门。”他急切的唤。 门外侍候的一众宫女们低着头瑟瑟不安。 皇帝越发的着急,上前拍着殿门,正要说些服软的话,忽然想起,先挥退了门外等着的宫人们,“都退下。” 众人如逢大赦,立即起身脚下匆匆退至远处。 孟二亦是如此,一直退到只能遥遥看到寝殿大门的地方,目之所及,只见陛下正拍着门说些什么。而门内一片昏暗,只烛火三两盏,没有丝毫动静。 “平安姐姐,你可是害苦了我。”孟二看着一同过来的平安和喜乐,苦笑着叹气。 平安和喜乐是先云家老将军为自家女眷训练出来的女兵,经过当年蛮夷扣关,云家死的只剩摇光一个孤女,这些女兵也所剩无几,大多都被她带进了京,因为两人细心冷静,所以被摇光选中跟进了宫。 这么多年相处,孟二和两人已经很熟悉了。 平安脸色也不太好,反过去问怪,说,“孟总管这可就是恶人先告状了,陛下宠幸宫女这样的大事,竟也不知道同我们通通气。” 孟二忙解释说,“这样大的事,我怎么敢瞒皇后娘娘,只是陛下担心娘娘,不让我们说。” 听着这话,平安和喜乐几乎都想要冷笑了,好不容易才忍住。 “紫宸殿那么大,人多嘴杂,这种消息,岂是不让说就传不出来的。”越说平安的脸色越难看,说,“近几天,凤仪宫收到不少风言风语,娘娘信任陛下,始终不信。直到今天晚上再次听到的消息,险些晕过去,几乎失了态,这才去了紫宸殿。” “娘娘修养了半个月,好不容易好些了,这么一来……”平安不敢说怪罪皇帝的话,只好提起摇光的身体。 说什么担心娘娘,若真的担心爱重,岂会做出宠幸宫人这种让娘娘伤心的事。如今竟还能说出这样的话,真真是不要面皮。 孟二立即满脸担忧起来。 “摇光,摇光,你快开开门,让朕看看你。”周瑾很是担心,深知越想越不安,摇光身体不好,会不会是气晕了? “摇光你还好吗?你不高兴来跟朕说,别气着自己,快开门。” “摇光,”周瑾口中絮絮不断,半晌也不见摇光说话,一咬牙道,“摇光你是不是不舒服?朕这就找人把门撞开。” “不。”空荡荡的寝殿之中,摇光坐在上坐,一抬眼就是寝殿大门,听到皇帝如此说,她才开口。 “摇光!”周瑾心下一松,愿意开口就好。 “摇光,是朕不好,朕,朕喝醉了,一时忘性才会如此。”周瑾立即解释,将原因全数推到了酒上—— 他也是真的这么想的。 那夜若不是酒醉,他绝不会忘性纵情。 摇光只是冷笑一声。 “陛下,你同那宫女的事,已经半个月了吧?”她道。 莫说她根本不认什么酒后忘情的说法,再退一步,总不能这一连半个月,皇帝天天都醉酒吧。 脆弱如纸般的借口被戳破,皇帝不由有些羞恼,忍不住想摇光太过咄咄逼人了些,不如其她女子柔顺。 这个想法一闪而逝,多年的情意在,他仍是满心忐忑不安,关切担忧。 “是,是我不好。”周瑾吞吞吐吐的说,“一个宫女,只是个玩意罢了,摇光,你若不喜欢,我处置了她便是,你别生气了。” 他说的轻松自若,显然并不在意,还带着些讨摇光欢喜的语气。 重要的从来不是宫女,而是皇帝违背了自己的诺言,宫女有什么要紧,没了她,还有别的,这天下,什么时候缺过女人? 摇光心中讥诮冷嘲的反驳着,几乎想要说—— 玩意,那她也找一个这样的玩意,皇帝可以接受吗? 毕竟有来有往,如此才公平。 不是吗? 但摇光也知道,按照世俗的眼光,自己的想法堪称惊世骇俗,有悖常理。 天下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女子谨守闺训,以夫为天,是正道。男子受用美人,那是为了绵延子嗣,是正理,可若女子接触夫君之外的男人,那叫红杏出墙,是罪过。 可她不认。 不管多少人这样同她说,世道本应如此,摇光就是不认。 她不认。 更何况,皇帝答应了她的。 他自己立下的誓言,请天地见证,如今违背誓言,不管他有多少言语,都是他的错。 “没了这个,还会有下一个。”摇光幽幽的说,声音在殿中回荡,她不合时宜的想,现在的自己,真像一个幽怨的女鬼。 “玩意……”摇光冷笑。 “陛下,你还记得当初求娶我时,我说过的话吗?”她道。 门外,周瑾想了无数的话准备用来安抚哄劝摇光,可在听到这一句话后,却不由的沉默下来。 他当然记得。 摇光徐徐道,“我虽然渴盼着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也不会强求,当初你求婚时,我问过你三次。” “第一次,我问你,你会不会后悔,陛下,你还记得你怎么回答的吗?” 第10章 周瑾张口欲言,却说不出口。 摇光毫不意外,眼中嘲讽,说,“你说你绝不会。” “第二次我问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嫉妒。” “你依然说不会。” 他还哄她开心,说,女子嫉妒,是因为在乎夫君,他只会更开心,周瑾在心中默默的想,不由就浮现了细密的悔意和惶恐来。 “第三次……”摇光没再继续说下去。 第三次,摇光问彼时尚是七皇子的周瑾,若你做不到怎么办。 周瑾指天立誓,道若违此誓,人神共弃。 至此,摇光方才开口允嫁。 “陛下,是我太苛刻了吗?”说道这里,她始终冷静漠然的语气才终于出现了波动,带着痛苦和泣意。 “是你答应我的。”她说,却又像在诘问。 一番往事,勾起了周瑾的回忆,当初种种欢喜甜蜜尚历历在目,可现在却…… 他忍不住心虚,愧疚。 再怎么用自己已经是皇帝这个想法来安慰自己,周瑾依然清楚的知道,是他违背了誓言,是他不对。 若摇光咄咄逼人也还罢了,可现在她如此的悲伤难过,教他酸涩又心痛。 是他负了摇光。 是他的错。 “摇光,是我不好。”今晚直到现在,周瑾说了许多话,但总是在推脱辩解,仿佛这样就能证明他的无辜,直到现在,他的语气才终于有了厚厚的歉意和愧疚。 “摇光,是朕的错,朕辜负了你。你骂朕吧,不行,你打朕几下出出气。总之你别自己生气,你身体不好,不能生气,偏你又爱生闷气,这样不好。” 他说的认真又恳切,显然是真心的。 摇光闭了闭眼,有泪水滑落。 纵使贵为帝王,皇帝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他不是什么品德端正的君子,却也没坏的彻底。 他会受不了诱惑违背誓言,却也会在违背誓言之后心虚不安,懊悔愧疚。 摇光要做的,就是勾起他的愧疚。 如今皇帝的权势之心越发的重,不喜人违拗,更不爱被落了面皮,若执意争执出个对错,只会让他恼羞成怒,越发恣意。 那是她不想看到的。 还不到时候,她要做的是在拒绝皇帝碰触的同时稳住皇帝。 皇帝话音落下,殿中再次沉默下来,他等的有些心焦不安,又唤了声,“摇光?” 殿内,摇光轻声道,“陛下,我不怪你。” 她面无表情,眼睛冷的像冰。 可声音中却带着泣音,似无限委屈和哀怨,说,“你是皇帝,哪有守着一个皇后过日子的道理,再加上朝中百官催促,我知道你为难。”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周瑾只觉摇光这句话正正好的搔在了他心头,分外舒适。 “可我难受。”摇光又道。 “我心里难受,陛下。” 听了摇光体贴自己的话,再听她如此苦痛,周瑾心中的怜惜满的几乎要溢出来了。 “摇光,我,我心里只有你,那宫女就是个玩意,我这就处置了她。”他说的毫不迟疑。 殿内,摇光眼中讥诮更盛。 皇帝寡情如斯,真是,让她毫不意外。 “陛下,我舍不得你为难,可我心里过不去。”摇光幽幽叹道,说,“陛下,让我静静吧,让我好好想想。” “也不必为难那宫女,终究是条无辜性命,有个人照顾你也好。” 摇光如此体贴,自己经受着苦痛,周瑾越发心疼,连着朝思暮想的念想终于完成的高兴都来不及细细品味,赶忙在殿外安慰,可不管他怎么说,摇光都不想见他,只说要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待着。 可他怎么舍得,便就不住的寻她说话,想让她开了门。 宁王请见,已经入宫的消息就是这个时候递来的。 他久扣殿门不开,得知周瑕要来后,心中一喜,忙让人去请。 周瑕是摇光一手教养长大的,最是体贴,总有法子能哄摇光高兴,这会儿来了正好。 不过,他这会儿来见,定是收到了消息。 莫非是摇光递出的消息? 这个念头多多少少让周瑾有些不高兴,但也只是一闪而过,暂且顾不上那些。 当初皇帝登基,作为他忠实拥簇的宁王便就有了不论何时何地都可直入皇城之权。 是以,他顺利的进了宫,前面内侍已经加紧去通传了皇帝。待走到御花园时,前面通传的内侍已经到了,让他去凤仪宫。 周瑕脚下飞快,一路行色匆匆,只恨这宫城太大,不能让他立时赶到。 如此好一会儿,才终于到了。 孟二和平安以及喜乐几个贴身近侍站在寝殿门远处,见了他立即行礼。 周瑕脚下不停,直接走过,到了殿门外,行礼见过皇帝。 “陛下。”他拱手见礼。 周瑾看他一眼,说,“阿瑜,快,快哄哄你嫂嫂,她跟我生气,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寝殿好一会儿了。” “嫂嫂,你还好吗?”周瑕立即去扣了扣殿门。 殿内,摇光一直垂着眼出神,只觉外面皇帝的声音吵闹,**交缠的一幕不停的在她眼前出现,让她心中作呕。 直到听到周瑕的声音,才抬了眼看去。 “阿瑜,你怎么来了。”摇光喟叹道。 周瑕说,“紫宸殿的动静不小,不止我,只怕其他府也都收到消息了。” 是紫宸殿传出去的?皇帝眉微皱,心下不喜,孟二是怎么做的事? 难怪摇光会收到消息,真是废物。 “是这样啊。”摇光的声音很轻,满是倦怠。 “嫂嫂,生闷气对身体不好,会难受的。”周瑕劝说。 “正是。”周瑾立即附和。 摇光闭了闭眼,听到皇帝的声音她就心中烦躁。 “阿瑜,你进来。”她起身开门。 “陛下,夜深露重,你回去休息吧。”她又道。 “没事,没事,我就在这儿等你。”周瑾一听就知道摇光这是不想见他,忙拉住周瑕压低了声音说,“你进去好好劝劝你嫂嫂,帮朕说说情。” 第8章 “过来。”她说。 周瑕随口应了一声,推开殿门进去,摇光随之将殿门关上,避开目光,始终没看外面目光殷殷的皇帝。 “嫂嫂。”看着摇光面无表情的脸,周瑕担忧的说。 摇光没说话,而是抬步,缓步回了上座锦榻,裙摆如水般垂落,朝他招手。 周瑕心跳的飞快,靠近过去。 “就是这里,我当时推开门,就看到皇帝和那人纠缠在一起。” 紫宸殿和凤仪宫寝殿规格相似,都是上座正对大门。不同的是,紫宸殿一眼就能看到上面处理折子的桌案,而风仪宫绕过隔着的屏风,才能看到上坐的锦榻。 摇光说着,仿佛失去了浑身的力气,软倒伏在了榻上,捂着胸口作呕,泪水滚落。 “嫂嫂。”周瑕心中一痛,单膝跪在榻边,小心的扶着她。 摇光闭目,哀泣道,“阿瑜,我要他死。” 只有死,方才能抹灭她的痛苦。才能让她的痛苦真正终结,让她彻底摆脱掉这一切的一切。 周瑕说:“好。” 他应得轻描淡写,毫不迟疑,仿佛摇光所说的不是弑君的妄悖之言,而是再随意寻常不过的话。 “嫂嫂,别哭。” 比起这个,他更担心摇光,说话间取了帕子,轻轻擦拭掉摇光面上的泪。 “阿瑜,我好难受。”摇光抬手握住了周瑕的手。 对上她的目光,周瑕下颌微绷,喉间滚动了一下。 “嫂嫂……”他担心会错了摇光的意思。 摇光抬手,轻轻抚摸他的脸。 “过来。”她说。 “应该,不用我教你吧。”她漠然的脸上轻轻的,轻轻的勾起了一个笑。 周瑕听得了自己心中沉沉的,嘭的一声的心跳。 他俯身上前,几乎是颤抖的去吻摇光的唇。 摇光按住他的后颈,别过脸送上自己的侧颈,那个吻便这样落了上去。 对,就这样。 吻我,取悦我。 周瑕跪在她身侧,举止间小心翼翼,吻似乎都带着轻颤。 他虔诚如信徒般侍奉着自己的神明。 烛火摇晃,隔着屏风是寝殿的大门。 有人影来回,那是皇帝。 名为报复的快感霎时将她心中充盈。 门外,周瑾来回踱步,忽然想起,朝远处的孟二招了招手。 孟二忙过去,弯着腰分外小心翼翼,就听皇帝让他查皇后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他心里立即闪过许多人的名字,在他看,最有可能的就是梁芷外的其她宫女,心怀嫉恨,将消息捅到了皇后处。只是紫宸殿极大,伺候的宫人约有数百,宫女就有百余。虽说近身伺候的没那么多,可这人来人往,关系难免冗杂繁复,谁知道是从谁那儿走漏的消息。 第11章 这事儿可不好办,但孟二什么也没说,甚至应得格外干脆。 当主子的可不会理会奴才们有多少苦楚,做不到只会觉得你没用,直接换下一个。 挥退了孟二,又过了好一会儿,周瑾一直竖着耳朵听殿内的动静,但一直安安静静,也不知是不是去了里面说话。 周瑕那小子也算机灵,应当能哄好摇光才是。 也不知两人都说了什么? 这般转来转去,好一会儿了,周瑾几乎都有些不耐烦,才总算听到脚步声,周瑕打开了门出来,又反手关上。 他探着脑袋去看里面,却也没瞧见摇光的身影,这才看向周瑕。 烛火通明,但比起白日终究是有些昏暗。 皇帝隐约瞧见周瑕的神色似有些飞扬的意味,但只是一瞬,周瑕微微皱眉,一脸为难,说,“陛下,你,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以为自己看错了,周瑾没有多想,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带过,说,“你嫂嫂现在怎么样?” 稍稍动了动,周瑕微微垂首,免得自己有些热的唇被灯火照到。 会不会很红?他有些漫不经心的想。 有些担忧,又有些雀跃。 “就那样,怏怏的,不想说话,没什么精神。”他语气维持着担忧的说,“比起生气,更像是心死若灰。” 说着周瑕看着皇帝,隐约有些不满的说,“陛下,你执意如此也就算了,怎么也没个成算,一点防备都没有的让嫂嫂发现了,她岂会不心神震动,这大喜大悲之间,最是伤神。唉……” “朕也没想到。”皇帝一开始还有些忐忑,可将近半个月下来,摇光都没有动静,近几日他几乎有些得意忘形了,谁知摇光突然就发现了。 他现在都不知道摇光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这个消息。 “嫂嫂现在没什么精神,只想静静,连话也不怎么想说。”周瑕直接道,“我好一番安慰,才让嫂嫂有了些精神,只是嫂嫂说了,暂时不想见您。” 周瑾又是担心,又是心疼,又是烦恼。 “嫂嫂说了,您也别在这儿等着了,明天还上朝呢,特意叮嘱了我请您回去歇着。” “我不回去。”周瑾立即拒绝。 “陛下您明日还要上朝。”周瑕劝他,说,“这会儿已经子时*,您再不好好歇着,白日里肯定没精神。若让朝臣们知道了,只怕要怪罪嫂嫂。” “不管他们。”周瑾一挥袖。 周瑕按下心中不耐,继续说,“陛下你在这儿等着,嫂嫂说不得会越想越气。何苦来哉。不如给嫂嫂留下些时间,让她好好平复心绪,岂不正好。” 周瑾这才有些迟疑,叹息道,“好吧。” “摇光,朕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朕明日再来看你。”他又对殿内说。 殿内,摇光随意披着衣裳,倚在那里闭目养神,只当没听到皇帝的话。 “我走了。”皇帝又道,见殿中还是没动静,这才离开。 平安和喜乐率着一众凤仪宫宫女行礼目送皇帝离开,之后安顿好一众宫人,让她们不许乱说,这才推开殿门进去。 隔着屏风,影影绰绰可见锦榻上的人影,待到绕过去,两人俱是一惊。 娘娘的衣裳…… “娘娘!”喜乐的声音都抖了。 摇光嗯了一声,说,“备水,我要沐浴。” 喜乐尚有些怔,平安已经稳住了,立即开了殿门让人准备,而后折回来就见喜乐没了之前的怔忪,小脸发亮。 她微讶,又觉得果然如此,两人之中,喜乐的胆子一直更大,在关键时候也更有决断。 “娘娘,您,您和宁王……”喜乐按捺不住问道,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期期艾艾。 摇光抬眼,瞧见她发亮的眼,暗藏着激动。 不由的,她笑了。 “总要找些事,让自己开心开心。”摇光手指点在自己唇上,不由回想起当时落在自己身上的,一个又一个的吻。 还有周瑕那青涩但又灼热的反应。 的确……很让人喜欢。 摇光刻意控制住自己不再去回想当时在紫宸殿看到的那一幕幕,而周瑕留下的痕迹也很好的引开并且放松了她的思维,让她短暂的从那种痛苦和愤怒中挣脱出来—— “梳洗吧。”她说。 这一夜,总算要过去了。 另一边,周瑕虽皇帝返回紫宸殿,刚一进殿,就见满地狼藉中,一个宫女正跪在其间,惶恐的看向皇帝。 他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这个人是谁,漠然的收回了视线。 这世间的一切生灵,草木,猛兽,人类,甚至连男女都不需要分,周瑕都不感兴趣。 他所在意的,只有嫂嫂而已。 嫂嫂是不同的。 这半夜的手忙脚乱,皇帝早就把梁芷忘在了脑后,见了她先是惊,甚至忍不住下意识看了眼周瑕,隐约有些羞恼难堪,眼见着他没反应才平静下来,而后又是恼怒,正要斥责,就对上梁芷那双怯怯不安,又有些依赖的眼,心下一顿。 罢了,今天这事到底和梁芷没关系。 梁芷的心早在听到脚步声就揪紧了,她很清楚,自己的生死是在皇帝一句话中,便就先示弱,眼见着皇帝没有立即发作,心下微的一松,清楚的知道,看来自己应该不会随意的死掉了。 她流了泪,表现出了十二分的不安和柔弱,轻声唤,“陛下……” “你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滚下去。”种种心思只是转瞬,她刚一开口,皇帝就已经反应过来,挥袖斥道。 “是。”梁芷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叩首领了命后便就踉跄着起身,往外退去。 从皇帝走之后她就一直跪在这里,腿早就麻了,只是这会儿事关生死,她不敢有丝毫放松,甚至还强撑着加快了脚步,直到到了殿外,才真正的松了口气。 孟二等在殿门外,刚才种种是一直看见了的。 关于梁芷如何处理的事情他也不清楚,眼下看她囫囵出来,眼睛撇着一扫,说,“你倒是运气好。” “总管。”梁芷惊魂未散,苍白着脸恭恭敬敬的唤了句,说,“全赖陛下仁善,奴婢感激不尽。” 这种奉承话孟二听得多了,相比起来梁芷这根本不算什么,他连在意都不曾,说,“既然你出来了,那就好好想想平日里都有哪些不对付的人。” 梁芷听了,心中一动,立即意识到孟二想问知道的是什么。 但片刻之后,她苦涩的笑了笑,说,“总管您这可就为难我了,自从蒙陛下恩宠,我身边一个个姐妹们都亲热起来。这不对付的人,还真没有。” 这话是真的,但谁有敌意,梁芷自然能感受出来。 可无凭无据,说着话只会让她得罪人。左右这是孟二的事情,他总能查出来。 孟二哼笑一声,也不说信或不信,看她不想说就挥挥手让她走了。 陆云一直躲在暗处,眼下见梁芷能出来,大松一口气,眼见着她走到人少处就身子一软,忙过去扶住,边口中庆幸说,“还好没事,多亏了陛下宽仁,这次实在太危险了。” 谁也没想到皇后娘娘竟然忽然就来了,当时看陛下紧张的样子,不少人都觉得他会处死梁芷好哄皇后娘娘开心。 一众人议论着,几乎以为梁芷要死定了,谁知她竟然活着自己从紫宸殿中走了出来。 死里逃生,梁芷只觉浑身发软,但头脑却是空前的清醒,闻言笑了一下,有些僵硬,有些迷惘,亦有些庆幸。 “哪里是陛下宽仁……” 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她说的很轻,轻到陆云都没听清楚,下意识追问了一句什么。 第9章 “阿瑜,去为我寻一个名医。善于调养身体,使女子更易孕产的……名医。” 梁芷却没再说,有些话,就算关系再亲密也是不能说出口的。 有些事陆云没想到,但梁芷想的很清楚。 她清楚的知道对皇帝来说,自己只是个玩意,若是要杀自己,或许他会有一点不舍,但连半分犹豫都不会有。甚至,当时在被皇后娘娘看到之后,她清晰的感觉到了皇帝的杀意。 当时皇帝是真的想杀死她的。 当时梁芷就想,若之后皇后娘娘在同陛下争执的时候,说过一句不喜她的话,她都绝对活不下来。皇帝会毫不迟疑的杀了她。 可如今她却活下来了,那只能说明一件事,皇后娘娘没有怪罪她。 那位尊贵的,高高在上的,像晨曦朝阳一样的皇后娘娘,竟然不怪她吗? 亦或者是不在意? 梁芷很希望是后者,这能让她心里好受些。 可她又莫名的觉得,应该是前者。 这几年,朝臣们催皇帝纳妃,紫宸殿中貌美的宫女无数,皇后频繁往来,却从没有苛责迁怒过她们。 不管那些宫中的老人们如何诉说皇后娘娘的厉害之处,梁芷却总觉得,皇后娘娘其实是个好人,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第12章 殿内,周瑕也没什么话要和皇帝说,虽然竭力冷静,但他三魂七魄仍有大半被之前的种种所牵绊,堪称魂牵梦萦,想入非非,魂不守舍,简而言之就是魂飞了。 总之,他现在没心情听皇帝如何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掩饰自己的背信弃义。 皇帝这会儿也余惊未散,拉着周瑕也只是想说一说摇光的事,好安慰自己定定自己的心。 因此,倒也没发现周瑕的不对劲。 草草应付了皇帝,周瑕找了借口留在宫中夜宿,皇帝没在意,随口就同意了。 周瑕离开后,皇帝依然没能冷静下来,他来回踱步,忐忑之余,又想起消息泄露的事,有心想找出那个胆敢将消息泄露给摇光的狗东西处理掉,但时间太晚,困意上涌,他便将孟二叫来骂了一顿,让他早点把人找出来,便就自己去睡了。 余下孟二自己,叫来自己的心腹,想着早日找出人,好到陛下那儿交代。 可不管怎么说,这一夜的兵荒马乱,总算结束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关于这次的风波,其实才刚刚开始。 登基之后,为表亲近,皇帝在宫中给周瑕留下了一处居所,摇光亲自选定,就在紫宸殿后的一处宫殿,名为长庆殿。 夜深人静,周瑕躺在榻上迟迟不能入眠。 他不由的想起之前种种,越是回忆,越是心声如擂,越是激动难耐无法入睡。 如此辗转许久,才在明日还有正事要做的情况下终于艰难的生出了些睡意—— “阿瑜,去为我寻一个名医。善于调养身体,使女子更易孕产的……名医。”临走前,嫂嫂叫住他,在他耳边轻声说。 周瑕乱七八糟的心跳渐渐沉稳下来。 为她。 为嫂嫂。 凡是有关摇光的事情,他总是忍不住百般辗转,反复琢磨。 皇帝此生不能使女子有孕这是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 嫂嫂要这个所谓名医做什么? 如麻的思绪中,周瑕渐渐入睡。 - 紫宸殿的消息是瞒不住人的,尤其是在摇光有意放松了对宫中消息的控制好,这不,夜里发生的事情,第二天一早,勋贵重臣们,差不多都知道了。 早上上朝时,互相对视一眼,俱是意味深长。 只是看一眼站在众臣前面的宁王,谁也没说什么。 皇帝宠信宫女,对一众心心念念要送女入宫的朝臣们来说,是一个无比清晰的信号,这意味这大家一直期待的机会,到了。 但事不能急,免得被宁王那个疯狗盯上。 慢慢来,毕竟,他们都是看陛下的意思。 如此,一个早朝安安生生的度过。 下朝后,皇帝照旧留下了六部尚书和周瑕以及另外几个心腹往紫宸殿去议事。周瑕漫不经心的听着—— 一副对朝政不感兴趣,只是敷衍了事的样子,即便是在皇帝开口询问他的意思后,他大多数时间也只是附和皇帝。 这种表现让皇帝很放心,虽然不喜,但仍旧觉得周瑕忠心,可堪一用。 而事实上,周瑕的确对朝务不感兴趣,他之所以留下,是为了掌控住皇帝和几部尚书的动向。 免得……某些事超出了意外。 小朝会罢,周瑕向皇帝请辞,表示要去见摇光。 皇帝忙开口想要一起去,被他劝下。 “嫂嫂现在余怒未消,看见陛下你,难免又想起不高兴的事情,这会儿,正该少见面才是。比起过去,陛下你不如想想有什么法子能让嫂嫂欢喜开怀。” 周瑕自然不愿意再让皇帝去恶心嫂嫂,遂不动声色的说,“我再想办法在嫂嫂那儿为您说说好话,慢慢的,嫂嫂肯定就没那么生气了。” 皇帝一听,想起昨夜种种,深觉周瑕说的话有道理,便就按下担忧不舍,隐约又有些松了口气,同意了。 他知道是自己的错,但一想到要面对摇光的失望幽怨,他就不由的心虚,下意识就想要逃避。 不见,也好。 待过些日子吧,届时周瑕哄好了摇光,她心绪平稳了,平静下来,就好了,皇帝如是想。 相较往日,今天的凤仪宫要安静许多,往来的宫人眼瞧着越发的小心翼翼。 喜乐出来引路,目光忍不住的往周瑕身上飘。 周瑕敏锐的察觉到,心下一个辗转,就生出了一个最有可能的猜测,眸中不由一颤。 嫂嫂,没有瞒平安和喜乐吗? 这个念头甫一升起,他眼底不由的就浮现了喜色。 刚要开心,周瑕就听喜乐说,“刚刚裕太妃同九公主来找娘娘,这会儿正在花厅说话呢,娘娘说了,让王爷先稍等片刻。” “是为了九公主选婿的事?”周瑕有些不高兴,淡淡道。 他想见嫂嫂。 “正是。” 先帝膝下子嗣兴旺,皇子皇女加起来足有三十多个,这会儿大多都已经成家嫁人,但排行靠后的却还要靠摇光这个皇后嫂嫂操持。 九公主去岁及笄,裕太妃就开始挑选驸马的人选,但由于裕太妃出身不高,对宫外的事情又不太知晓,便就造成了有心迎娶公主的她瞧不上,她看得上的没这个意向的窘境。 这会儿忙忙活活一年也未能定下,最后只好求到了摇光这里。 花厅内,看着裕太妃满脸殷切,一腔慈母之心,摇光多少有些动容,而后笑道,“太妃之意,我知晓了,只是不知您想给九妹妹,寻一个什么样的夫婿?” 裕太妃面上顿时一喜,笑着道,“无须如何出挑,只求家庭和睦,性情宽厚就行。这孩子性子老实,应付不来那些复杂的事情。” “好,我会让阿瑜帮着留意一二的。” “若有宁王相助,自然再好不过。多谢皇后费心。”闻言,裕太妃稍的迟疑之后,就欢喜起来,堪称喜笑颜开。 宁王凶名太盛,但如今大权在握,知道的青年才俊也更多,若他愿意费心,那自然再好不过。 摇光笑笑,说,“小事罢了,太妃不比如此。” 周家皇族多出美人,九公主生的自然不会差,容貌随了裕太妃的秀丽温婉,大约因为母妃不受宠的缘故,性子略有些软糯,总之垂着头,安安静静的。 这会儿听了摇光的话,面上已经飞上了红晕,被裕太妃轻轻拍了一下后,慢慢抬头,轻声说,“多谢皇嫂。” 摇光对她笑了笑,对于乖巧的孩子,她总是要更喜爱上一分。 “这样好的时节,也该多做身新衣裳,回头我就叫尚服局的人去,给妹妹们都添置几身。” 女孩子都是喜欢衣裳首饰的,闻言九公主的面容也多了些生动的喜色,又谢了一遍。 先帝不是个长情的人,后宫嫔妃众多,喜爱的时候多宠一宠,珍宝华服随意赐予,不爱了就抛在脑后再想不起来。 但不论如何,到底是自己的女人,逢年过节,先帝都有赐予,是以一众嫔妃们倒也衣食无忧。 可如今,一朝改天换地,周瑾自然不会对父皇的女人们多加照顾,年节时气的,按照规矩给点东西,平日里都是拿俸禄过日子。再想像当初那样锦衣华服,随意享用,自然就不可能了。 或许那些位份高,当初受宠的能凭着手里的东西过得还好,但那终究是少数。 似裕太妃这种,被先帝抛在脑后,等待周瑾登基,才加恩晋为太妃的自然不在其中,一年四季的衣裳都是尚服局按例做的,虽不难看,但也好看不到哪儿去,中规中矩罢了。 之后又闲话几句,裕太妃略有迟疑,说起一件事。 “本没想着打搅皇后娘娘,还是今天早上宜太妃提醒,我这才想起来。当时宜太妃还说,宫中适龄的公主不少,若能举办一场宴会,那就再好不过了。” “只是,我想着聚宴到底费心费力,不敢劳烦。只勉强厚颜来求皇后援手。” 相较裕太妃这个被周瑾加封的太妃,宜太妃在先帝时是有正经的妃位的,只是周瑾登基,为了表示仁达孝道,凡是有子女的俱都加封一品,可妃之上加无可加,所以都只是加了俸禄。 至于真正的原因,自然是皇帝深深厌恶先帝身边那些位份高的妃嫔,当初没少给他使绊子,所以用这些小事来恶心人。 不得不说,他成功了。 裕太妃一向是关起门老老实实过日子,是以根本不知道昨夜的事情—— 虽然当时的确动静不小,但也不是谁都能打听到的。 不过再不知道,她也知道素来和自己交情淡淡的宜太妃不会忽然就关心起自己,这其中必有缘由。 是以,这会儿和皇后说完,只是稍加迟疑,立即反手就将人卖了。 摇光眉梢微动,略笑了笑。 说实话,她并不在意到底是谁做的这件事,而怎么处置,早在听裕太妃开口后,她就想好了。 “原来如此。”她轻声说。 第13章 裕太妃一看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其中果然有事,心下多少有些不安,也没有多留,这就起身告辞,而后便带着九公主离开了。 宁王来的时候有宫人进来禀报过,虽然没听清,但她也知道是有人来找皇后,便也就没多耽搁。 待出了门,两人就瞧见正站在院中桃花树下,仰首赏花的周瑕。 银发雪衣,出尘绝世,如花中仙。 “是宁王啊,你来看望皇后?”对于这位如今大权在握的王爷,裕太妃不敢大意,含笑温和的说。 小时候不提,近几年来周瑕凶名赫赫,再加上小时候没少忽视这位兄长被人欺负,这会儿见了周瑕,九公主就不由的害怕,悄悄往裕太妃身后躲了躲。 在对摇光之外的人时,周瑕大多数都维持着面无表情,冷淡漠然且疏离,自然而然给人一种傲慢之感,让人轻易不敢接近。 “正是。”周瑕转身间随意撇了一眼,应声时抬步就往屋里走,可一抬眼,却见摇光正在门口,便就止住了脚步,原本漠然的神情霎时就生出了暖意。 “嫂嫂。”他不由笑道。 第10章 毕竟他好哄的很。 九公主忍不住睁大眼,裕太妃也不由多看一眼。 虽然两人都不是第一回看到宁王这般变脸,但每看一回,都忍不住侧目。 眼见着周瑕显然不准备搭理两人,裕太妃也不想讨嫌,又朝摇光微微颔首,而后就带着九公主离开了。 摇光收回目光,朝平安抬了抬手,举步往桃花树下走去。 凤仪宫中有好几处花林,杏花,桃花,海棠,眼下已经三月,桃花开得正盛,摇光便想着多来看看,所以选了此处。 平安抬手,让一众宫女退下,她则和喜乐一起守在外面,保持着既不会打扰到两人,有能注意到外面动静的距离。 “有些人太心急了。”摇光驻足的桃花树下,随口道。 周瑕接道,“嫂嫂是说裕太妃?” 摇光嗯了一声,“有人从她这旁敲侧击,想要以为公主选婿为由,在宫中举宴。裕太妃老实安分,却也不傻,只托了我为九公主选个合适的人选,便就全盘托出。说是,宜太妃。” “嫂嫂觉得不是她?”周瑕闻弦歌而知雅意。 宜太妃家世不显,膝下只一女,排行十二。她没什么脑子,能封妃全凭着那张花容月貌的脸被先帝宠爱,手底下没什么得用的人手,朝中更无势力,这会儿第一个冒头,只怕也是被人利用。 摇光唔了一声,表示她就是这样想的。 “看来有人不安分。” “一转眼也有几年了,再清理一遍吧。”摇光轻描淡写的说。 周瑕垂眸,应是。 没再提这些小事,周瑕小心上前拉住摇光的手,见她没有反对,心下顿时欣喜又安然,乖巧安静的站在那儿陪她赏花。 摇光伸手一点枝头开的正盛的那枝桃花,问,“阿瑜,你看,那枝花好看吗?” “好看。”周瑕从来都不会反驳摇光,虽然他从来懒得欣赏花木这种娇弱且脆弱的东西,但摇光说好看,他就认认真真的想出了好几处赞扬的地方。 连带着,也将刚才的问题压下,既然嫂嫂不想说,那他就不问。 “帮我摘下来吧。”摇光说。 “好。”周瑕脚下一点便就轻而易举的上了树,踩着枝干,准确的寻到摇光要的那枝花折下。 树下,摇光后退几步,赞赏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花妖乎?不,更像花仙。 “嫂嫂。”如枝头落花般,周瑕的身影飘然站定,笑着将花枝递给摇光。 摇光伸手去接,指尖似无意般划过周瑕的指尖,而后抬头看着他招了招手,说,“过来。” 周瑕心跳微快,抬步靠近。 摇光伸手,从他的冠帽和肩头取下粉色的花瓣。 平安和喜乐在落后几步外的地方看着这一幕,宁王俊美出尘,摇光端丽明艳,实在是赏心悦目。 尤其是经历过昨夜的事情,两人不由生出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周瑕垂眸,乖巧安静的由着摇光的指尖在他身上划过,只觉每一处都仿佛有火苗点燃般,灼的他骨髓都滚烫起来。 “花落在身上了。”将花瓣一一摘下,摇光摊开掌心给周瑕看。 周瑕心中怦然,“谢谢嫂嫂。” 摇光笑着低头吹落了掌心的花瓣,看着它们缓缓飘落在地上。 “阿瑜,你怕吗?”她抬起头,忽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看着眼前人。 他才十九,正该是轻狂的年岁,却全然一副冷酷幽深的心肠,唯有在她面前,才展露出些许亲昵柔软来。 有时摇光想让他更有这个年岁的少年意气,快快活活的,有时又觉得,他这样也好。 生在这样的家世,如今又是这样的地位,心思深些,总比死的不明不白来的好。 昨夜之后,摇光乱七八糟的想了许多,最深刻的那个念头就是,他与她有了这样的关系,若是一着不慎,她输了,他的下场…… 他尚年少,只有满心的欢喜期盼,全然想不到—— 或许想到了,但他还意识不到,那真正意味着什么。 她更年长,也想的更清楚,却也正是她,昏了头将他拖进这个泥潭之中。 “我不怕。”周瑕一如既往的说的坚定,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 每每这个时候,他总是想努力让嫂嫂看清他的真心。 然后周瑕失望的发现,摇光依旧笑的轻柔,她显然认真听了,但并没有真的当真。 甚至,还有些无奈和担忧。 他似乎达到了反效果。 “阿瑜,你该怕的。”摇光看着周瑕的眼,说,“畏惧从不是坏事,那会让人更加小心,更加谨慎,也更加清楚,不能输。” “进而,拼尽全力。” “你记住,既然我们已经走到了这条路,那就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若败,我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周瑕肉眼可见的神情一震。 他不怕死,但他怕摇光会死。 摇光成功的用这句话在他心中烙下了恐惧的痕迹,周瑕眉目凝重,说,“我知道了,嫂嫂。” 摇光笑着摸了摸他的脸,说,“乖。” 周瑕或许的确与常人不同,但不是外表,而是内里某些更深的东西—— 从将他带到身边起,这么多年,摇光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敬畏,不论是对失去,对生死,亦或者是对皇权,他都是淡漠的。 当年情势最严峻的时候,这小子甚至想过弄死所有皇子,强逼先帝让位。 冷漠对应的,是毫无节制的疯狂。 摇光并不赞成这一点。 但无奈周瑕似乎天生就没有这种情绪,任她想尽办法,也不能让他长出来,只好时时提醒,再三小心。 - 当天下午开始,西苑诸位太妃太嫔等处,以及别处许多宫人一个个接连被以各种错处叫走,按照罪名的轻重责罚,又以治下不严的过世重重问罪了各处宫殿的掌事姑姑或者嬷嬷们,狠狠的下了一批诸位主子的颜面。 她的手腕委婉,但又足够强硬,霸道的表示,我不管是你们谁做的,既然不老实,那我就让你们老实下来。 那些被抓走的宫人,全都是各宫用来和外界联络的人,消息就是这么送出去的。 当初周瑾刚登记的时候,摇光清理过一批,但这种人就像旷野里的杂草,只要有利可循,随时随地就能长出一批来。 她之前是懒得计较,毕竟宫中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消息,但现在不同了,这些人,也该清理了。 不然,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会坏了她的事。 先帝留下的诸位太妃嫔们如何恼怒自不必说,反正也不敢问到摇光面上,毕竟是她们理亏。 摇光借着这个由头,将宫中清理了一遍,心里也舒服多了。 紫宸殿处,皇帝知道了消息,惊讶过后,略有些出神,而后将种种情绪掩下,带着些许希冀的对孟二说,“摇光发了这么大一顿脾气,应该没那么生气了吧?” 孟二自然连连附和,只当没看到皇帝刚刚神色中的复杂。 这世间知道陛下如何忌惮皇后的,怕是只有他了吧。 很显然,他们这位陛下,并不想要一个太厉害的皇后。 与此同时,周瑕的人手暗中从禁军之中揪出了一批人,或是出意外,或是犯错被处置。 禁军宿卫宫城,宫内外若想勾连,免不了要过这一关。 如今既然摇光要动手清理,那他自然配合。 时隔许久两人再次联手,让众人再次想起了当初皇帝登基前的那些腥风血雨。刚刚因为皇帝接纳女色而躁动起来的心,再次老实下来。 宫中上下皆因皇后的雷霆手段噤若寒蝉,一个个再三小心。 但在这件事之外,凤仪宫却始终平静,唯一不同寻常的是皇后坚持不肯见皇帝。 第14章 皇帝倒是表现得分外殷切,每日早晚都会让人前去问候皇后,私库中的珍宝更是流水一样送往凤仪宫,处处都表现着他的小心讨好。 一些不知事的小宫女见了不由眼热,羡慕于皇帝对皇后的深情,甚至不理解皇后为何生气,不过是嫔妃而已,她是中共之主,母仪天下的皇后,谁人能比,竟为了这点小事生气。 难免……有些小气嫉妒。 所谓流言,总是随风而动,摇光自然听说,她懒得理会这里面会不会有谁的手笔,转手放出皇帝当初的誓言。 什么嫉妒,哪儿有皇帝违背自己金口玉言的许诺来的稀罕。 很快,就没人敢再说这个了。 凤仪宫中,摇光只是冷笑。 紫宸殿中,皇帝似乎丝毫没察觉到外面的种种,每日烦恼的叹息,连梁芷都抛在了身后。 梁芷丝毫不敢冒头,老老实实的待着,连皇帝面前都很少去了。 如此一转眼,就过去了十来日。 周瑕天天在紫宸殿和凤仪宫往返,这一天陪着摇光坐了会儿,说了些宫外的事,眼看着要到自己该离开的时候,正心怀不舍磨磨蹭蹭的想要开口,就听摇光开了口: “时间差不多了,再拖下去不合适,回去皇帝再问,知道怎么说吗?”她含笑看着周瑕。 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接连半个月的时间,只有他和摇光相处,皇帝不再出现在摇光身边,就一同被他潜意识强行忽略掉,仿佛如此,那个人就能真的不存在一样。 他就像个鸠占鹊巢的小偷,小心翼翼又理直气壮的霸占着得来不易的幸福,仿佛这样就能成为真的。 可假的就是假的。 周瑕的肌肤如玉般莹润,也没有常人会有的红润血色,这也是他看着诡艳绮丽不像正常人的原因之一。 可这会儿,恍惚间他竟好似更白了些,几乎要透明了一样。 然后他就被摇光弹了一下额头。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摇光无奈的说,发现这个家伙随着两人关系的亲近,越来越爱娇,明明在外面凶名赫赫能止小儿夜啼,可在她这儿却总表现的格外脆弱,一个不小心就要失落给她看。 都是惯的。 摇光心想,就不该理他,冷一会儿也就过去了,可又想,哄就哄吧,反正也费不了多大功夫。 毕竟他好哄的很。 “还不到跟皇帝闹掰的时候,还是要安抚一二的。”她解释一句。 周瑕黯淡的神情一亮。 “嫂嫂。”他唤,下意识想祈求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要什么,就那样看着摇光。 摇光朝他勾了勾手。 第11章 明明是凶猛的狼兽,却温顺乖巧如同家犬 喉间滚动,周瑕起身凑了过去。 外面白日正好,将近月末,桃花盛放到极致,开始纷纷飘落,荼蘼将至。 迎面而来的桃花香气将摇光包裹,恍惚中仿佛要浸透她的五脏六腑,深入骨髓之中萦绕纠缠不放,至死方休般。 摇光一时分辨不清,这香气到底是从暖风从外面的桃花林中吹进来的,还是从周瑕身上带来的。 忘了从什么时候起,周瑕开始常年用桃花香。 桃花的香气较浅,很清淡,更多的是草木独有的微苦,搀着一点点的清甜,若是不注意,说不定会直接忽略掉。 从前摇光只是偶尔在靠近的时候会嗅到些许,直到如今两人关系越发亲近,那香气就也越发的明显起来,让人想忽视都不能。 尤其是情动之时,骨血燥热,就也熏得那香越发浓郁了。 触手是温热细腻的肌肤,他白的像玉,却没有玉的冰凉,热腾腾的,只是靠近,就能冲淡那些让她恶心反胃的记忆。 她的手肆意在掌下的肌肤上游走,尤其是脖颈处。 每每看着周瑕将他脆弱的致命所在全然信任的放在自己掌下,明明是凶猛的狼兽,却温顺乖巧如同家犬,连丝毫挣扎都没有,就会让摇光的心被种种复杂的情绪涨满。 愉悦,傲慢,得意。 那是人类劣根性中因驯服而生的快感。 但周瑕不只是猛兽,摇光也不是什么驯兽人。 手指后移按住他的后颈,她过去亲了亲他的唇。 “好了。”她说。 这是继上次紫宸殿事发那夜后,摇光和周瑕的第二次亲近,皮毛被打湿的家伙需要安抚,但这次的他却格外贪婪,在本该结束的时间里却一直纠缠着,迟迟不肯退去。 摇光不得不捏住他的后颈,将人拉开。 一瞬间的冲动让周瑕想不去理会摇光的催促——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十几岁的时候了,摇光可以轻而易举的控制住他,像狗崽子一样将他拎起来。 他的武艺在出色的天赋下已经早就超过了摇光,加之继承了宁腕骨一脉的天生神力,只要他不愿意,摇光根本拿他没办法。 但也只是一瞬间。 周瑕乖乖的随着摇光的力道后退,面上温润含笑表情下意识带上了些讨好卖乖。 就像他刚到摇光身边不久的时候。 摇光看去,不由一笑,竟有些怀念。 当初她刚把周瑕接到身边的时候,彼时的小崽子在度过一开始的防备,确定她的无害和亲近后,就自然而然的开始黏着她,十多年的无人照管让他有着一种近乎野性的直觉,是以,在确定摇光对他的善意后,他的胆子就大了起来,开始讨好卖乖,撒娇痴缠。 直到后来他读了书,学了道理,渐渐变得懂事,礼仪周全,全然变成一个矜贵端方的模样。 一转眼,就是这么多年了。 可越是如此,摇光越是清楚他的蠢蠢欲动,遂捏了捏他的后颈,说: “乖。” “要听话。”若说刚才是夸赞,那这一句就是警告了。 知道摇光发现了自己的小心思,周瑕不免有些心虚不安,就又笑了一笑,把摇光也看笑了*,随手捏了捏他的脸。 然后,就毫不留情的把人推开了。 这一下自然不能把身手极好的周瑕如何,但他因着心虚,心中一动就随之往后倒去,半撑着手臂躺在榻上。 摇光看他装样,余光斜着撇去一眼,周瑕只觉这一眼就像像勾子一样牵动了自己的心神,但摇光已经没再理会他,自顾自起身打理起她乱了的衣裳。 收拾好后,又闲散的商量了一下正事,周瑕这才离开。 不管是进宫还是出宫,都要去紫宸殿一趟,这次也不例外,但他并没有立即就和皇帝说,而是等到第二天进宫,要去凤仪宫时,才有些迟疑的道: “这两日嫂嫂的态度看着和缓了许多,似是没那么生气。” 闻言,皇帝精神一震,欣喜的说,“当真?” 周瑕作势略有迟疑,说,“我看着应当是,不如皇兄去试试?” 皇帝起身踱步,思虑重重。 有些事若当时一鼓作气解决了还好,一旦拖延,人的勇气似乎也就随着时间渐渐消散了。 他有点担心会看到摇光冷漠和哀伤的眼。 更担心会从那双眼中看到怨恨。 如此几番纠结,皇帝叹了口气,才道,“也好,这就去。” “去试试,你跟我一起。” 这样摇光万一还在生气,也有个人能劝慰安抚。 “是。” 周瑕垂眸,总是神情冷淡的面上,嘴角若有似无的勾起一抹浅笑。 于是,两人就一起动身,往凤仪宫去。 一切都像戏台上早就排好的戏剧一般—— 每个人怀揣着不同的心思,但面上却都按照戏曲的安排给出该有的反应。 摇光的冷淡,皇帝的殷切,还有在旁旁观的周瑕。 冷淡没有赶走殷切的皇帝,但摇光却也没愤怒亦或是幽怨的责怪,皇帝为此深感庆幸的松了口气,在凤仪宫盘桓许久,直到摇光表示要休息了,他才起身离开。 周瑕随之离去,但等到了外面,忽然想起他帮九公主挑中的几个人选忘了给摇光,就又折了回去。 皇帝面上不说什么,似乎信了这个理由,但周瑕做事向来妥帖,所谓忘了在他看来更像是借口心里却不由生出些犹疑来,怀疑两人是不是背着他在商量什么事。 但再一想,左不过就是女人的事情,想来摇光即使默认了,心里还是有些疙瘩,之后他慢慢安抚就是。 至于女人,也无所谓,若是能让摇光开心点,都随她处置就是。 如此一想,皇帝就将这件事搁下了。 殿内,见周瑕折回来摇光也不奇怪,撇了他一眼,低头继续看手中内折。 自前朝起,宫中便设置了女官之制,仿前朝六部尚书设立六局,分别为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 六局之下,又分二十四司,分管宫中各项事务。 除六局二十四司外,还有一宫正司,掌宫内监察法令等事宜,举凡宫中之事,皆在其职司之内。虽然是一司,地位却不比掌管六尚的女官低。 第15章 而在今朝,自摇光入主后宫,主掌后位之后,女官的地位越发显赫。 所谓内折,就是六尚一司递上来的折子。 这一封更为不同,乃宫正司宫正冯鸢递上来的。 自前段时间她开始大张旗鼓处置西苑诸位先帝妃嫔身边的人后,宫正司就开始忙碌起来,虽然那些大鱼都被抓出来了,但还有些小虾米混在人群之中。 当然这些小事都不需要摇光操心,冯鸢这封折子里主要说的是她从那些被抓住的人口中撬出来的隐秘。 作为宫中人人皆知的皇后座下第一走狗,冯鸢自然是第一时间将这些消息递给了摇光。 摇光看了眼,来来回回也就是那些事,没什么稀罕的,不过用来打发时间倒是不错。 周瑕随手将袖中的名单放在摇光一侧,大致说了一句。 摇光唔了一声,合起折子放下,拿起看了眼,便不甚在意的又放下,抬手向周瑕。周瑕自然而然的微微俯身,扶起她的手。 不知不觉,他已经长得很高了,曾经只能仰望的摇光现在还不到他的肩膀高。 “快一个月了。”摇光没头没尾的开口,但周瑕还是第一时间就领悟了她的意思,说,“皇兄大概要失望了。” 一个月的时间,虽说诊脉查出是否有孕有些勉强,但还是能发现端倪的。 皇帝应该早就盼着了吧,只是,他注定要失望了。 “大夫找到了吗?”摇光转而又问。 “找到了,两日后就能进京。”周瑕立即应声,妥帖道,“都已经安排周到,不会有问题。” 摇光唔了一声,眸光慢悠悠落在了周瑕身上,周瑕下意识觉得她有话要说,但最后直到他离开的时候,也没等到这句话。 他想知道,但在心中惶恐的驱使下,到底没能开口。 嫂嫂若要生子,必定要选人。 周瑕很希望那个人是他。 但事实上,他异样的发色和瞳色很有可能会影响到后代子嗣。毫无疑问,他并不是合适的人选。 最安全的做法,是找别人,可一想到会有这个可能,周瑕就想要杀人。 周瑕深知嫂嫂找他并不是源自男女之间的喜爱,而是合适二字。 若他不再合适,她自然会去找更合适的人选。 他不敢问摇光,担心得到肯定的答案,更担心连现在好不容易偷来的亲近都没有了。 自凤仪宫离开,周瑕抬手,自鬓角,到眼睛,他面无表情,空前的怨恨起自己这生来与人不同的发色和瞳孔。 这个念头他少时有过,逐渐被现实打磨的认命,甚至咬牙不驯的想,就算不一样又如何。待到后来成了宁王,权势在身人人敬畏,再没有人敢就这件事开口,他又觉幼时的念头可笑起来。 旁人欺他,不过是因为他弱,瞳色和发色只是个借口。 直到现在。 “王爷。”身边跟着的宫人心惊胆战的唤道,几乎怀疑宁王会伸手扣下他自己的眼,但好在片刻之后,他到底慢慢放下了手,这才松了口气。 周瑕放下手,不发一语,抬步离去。 第12章 “悄悄的,别让人知道。”她轻声叮嘱。 皇帝最近烦心于摇光的事情,眼下见她态度有所和缓,不免心情舒缓。 除了这十多天的担忧外,摇光态度的松动也意味着对他接纳美色的放任,这让他如何不快慰,恨不得立时作乐才好。 是夜,他小酌几杯,顺手便想拉了梁芷来作乐。 梁芷的脸颊发白,小心翼翼表示自己来了月事,皇帝顿觉扫兴。 再找一个宫女容易,只是他心心念念着子嗣的事,早先还想着孩子说不定已经在梁芷肚子里,他也有理由同摇光辩解。 眼下这么一来,不止表示他的念想落空了,顺带还戳破了他自欺欺人的想法。 “退下吧。”皇帝一挥手,目光在余下的宫女中徘徊,而后招了一个顺眼的过来。 梁芷只好苍白着脸退下。 孟二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念叨,“你呀你,太不争气了。” 梁芷心中惴惴,回了个苦涩的笑,说,“总管见谅,我也没想到。” “你是陛下第一个收用的宫女,这天大的机缘,可不是别人能比的。梁芷,你要抓住啊。” “眼下皇后娘娘那松了口,以后陛下身边的美人,只会多,不会少,你若是不争气,以后陛下身边说不定就没你这个人了。”孟二一番话说得颇有些阴阳怪气,但的的确确是在提点梁芷。 毕竟当初劝说皇帝的话是他说的,他自然也希望梁芷能争点气,这样他面上也好看些。 “多谢总管提点。”梁芷笑的勉强,这些道理她岂会不知。 寻常宫人入宫五年后即可出宫,她十五选进来,迄今为止四年,眼看着再有一年就能出宫,却遇到了这种事。 被皇帝幸过,就算无名无分,也不会再被放出宫去了。 若不得帝王宠爱,被抛之脑后,等待她的,只会是孤寂老死宫中这个结局。 能好好活着,谁会想落得这个下场。梁芷早就认命,也想明白了,她最好的结局是诞下皇嗣,等皇后娘娘松口,得一个位份—— 这是必然的事情,任陛下再如何说不会给名分,可若真的诞下子嗣,朝臣们一定会上书奏请。 总不能让皇嗣生母无名无分。 可想法只是想法,现实就是,前半个月梁芷和皇帝几乎夜夜亲近,她仍旧未能怀上身孕。 如今又因为月事,使得皇帝宠幸了别的宫女,她的运气似乎总是差了点。 孟二只是顺口说两句,毕竟似梁芷这样的宫女,没了这个,还有下个,宫中多得是,说两句都已经算他大发善心了,一转身就走了,没再搭理梁芷。 梁芷便也就默默的退下。 偌大的紫宸殿,一夕间平静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被点燃了野心,开始明争暗斗,试图成为下一个被皇帝选中的宫女。 没人再记得之前帝后争执时心中的忐忑不安。 但凡宫中的消息,从来都瞒不过凤仪宫。 院墙重重,巍峨华丽的深宫之中,门窗紧闭,帐幔已经落下。 平安一步步入内,在床帐外压低声音,小声禀报了紫宸殿中发生的事情。 “知道了。” 帐内,摇光眼也不睁,淡淡道。 平安心中担忧,见她声音平和,才心下一松,小心问候过见她无事,又悄然退下。 夏初时间,天越发的长,不过卯时,天就已经慢慢亮了。 摇光这些年调养身体,起居都养成了习惯,不论春夏秋冬都是卯时正起身,先洗漱,而后在殿内打一套养神的掌法,然后再洗漱梳妆,今天也不例外。 收拾的差不多时,皇帝来了。原本安安静静的凤仪宫顿时热闹起来。 近来摇光表现的多多少少有些冷淡,但皇帝倒是越发热络,每天早中晚都会来看她,还要留下用过膳后才走。 “怎么想起打开你的百宝箱了?” 摇光自门口接了人,皇帝本想挽住她的手,被她一转身似不经意般错过,心下不免有些失落,待落座后,就见榻上有个眼熟的箱子,不由笑道。 箱子不大,大约臂长,是云摇光小时候她娘为她准备的,里面专门放一些她稀罕喜爱的东西,曾经被她的兄姐们戏称百宝箱。但每逢佳节,她们都会用心的用上各种精巧的玩意给她,一年又一年,她的百宝箱满了又取出去,只放最最喜欢的东西—— 或是珍贵的,或是精巧的,总之要得了摇光的欢心才好。 可等到后来云家家破人亡,只剩下她自己,她便将曾经兄姐们送的东西都好生收了起来,连同曾经的回忆都一起,好好珍藏了起来。 这百宝箱中,只剩下她自己的东西,偶尔取出来,怀念一二。 后来被她从边关带到京中,当初两人新婚情浓之时,也曾依偎在一起,一件一件细数里面各个小玩意的来历和曾经历过的故事。只是随着后来争夺皇位等事情发生,一转眼许多年的时间,周瑾都未曾再看见这个箱子了,如今乍然看见,心中顿生许多感慨。 “昨夜忽然想起,今天便就翻出来看看。”摇光浅笑,指尖拂过箱中的一件件东西。 皇帝过来看了眼,捡起回忆同摇光说了一会儿,涉及回忆,摇光不觉温和许多。 这是自梁芷事后,两人难得的和谐时光,周瑾心中不由欢喜,最后是笑着走的。 摇光目送他离去,转身回去。 她惯爱独处,除非有事,并不喜欢身边有人伺候,这会儿也是。宫人们都候在殿外,只平安和喜乐候在她左右。 将箱子中被打乱的东西一一收拾整齐,摇光最后从里面拿起一个布葫芦,用的上好的布料,织着宝相花的纹路。 这是她幼时,姐姐送给她的礼物。 垂眸看了一会儿,摇光轻巧的打开了葫芦,从芯里取出一个卷成小细条的纸条。 第16章 将纸条放好,她取了针线来将葫芦缝好,又不急不缓的收进箱中,把百宝箱收好,这才打开纸条。 这是两道药方子。 若分开,任何一道都无碍,但若一起用,那就是奇毒。 垂眸看了一会儿,摇光怔怔的有些出神,又将纸条收好,待周瑕来给她请安,摇光便将这个方子给了他。 “悄悄的,别让人知道。”她轻声叮嘱。 周瑕看了眼。 “好,嫂嫂放心。”他问也不问一句,摇光让他做,他便去做。 又两日,周瑕带了那名医入宫。 宁王府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更何况这次宁王寻名医,并未隐匿踪迹,有心的人都知道了。 有人试图添乱,有人冷眼旁观—— 若靠一个名医皇后就能有孕,那太医院内名医无数,她这些年早该怀孕了。 众人皆知,早年边关那一战中,皇后虽然险死还生,得以存活,却身受重伤,伤了根本。虽未明艳,但大家都觉得,她想来是在那时受了伤,再不能有孕。 这也是这几年朝中众臣敢顶着宁王的威势跃跃欲试的缘故。 皇后不能有孕,那早晚都会退步,这不是她想不想的缘故,而是为了皇家传承,必须要做的事。 如今请了名医进京,可见皇后也是有些急了。 宫中皇帝自然也早早知晓,心下不免动容怜惜,一扫之前摇光对他冷漠时生出的疑虑,心想她还是在意他的。 要不然,怎么会要周瑕寻名医。 如此一想,他心中隐约的忐忑和不安竟定下了一半,眼见着周瑕携名医进宫,只是问过几句,就起身要同他们一起去凤仪宫,看望摇光。 周瑕应声垂眸,略压了压嘴角。 在皇帝面前,周瑕虽然表现的没那么冷漠,但也只是稍微温和了些,似乎只是如此就足够表现出他对皇帝的尊敬。 是不是姑且不知道,但不管是皇帝,还是身边侍候的人这么多年都已经习惯了。 名唤廖方的名医起身,小心翼翼的跟在宁王身后,心中不由惶恐。 这位善调养,能使女子更易孕产的名医年岁并不算大,约莫三四十,在江南一地名气极盛,若非如此也不会被宁王派遣的人选中。 虽然早就被宁王的人告知,此番是为了助皇后调养身体,但等真的进了这巍峨皇城,甚至面见了皇帝,廖方还是不由紧张。 心知这样不行,他竭力使自己放松。 凤仪宫中,帝后落座。 周瑾温声问候了摇光几句,表现的比以前还要亲昵温柔,摇光言笑自若,但总透着些若有似无的冷淡—— 周瑾并不介意,甚至还有些新奇和欢喜怜爱。 新奇于摇光鲜少用这种态度面对他,欢喜于她在皇权,他的皇权面前让了步,进而越发怜爱。 居高临下的怜爱。 种种复杂的情绪在周瑾心中拧成一团,让他不知不觉没了懊悔,甚至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 这么多年了,摇光看似温和,但内中强硬,刚成婚的时候,这是情趣,但随着他登基称帝,偶尔却还要被她的意见左右,这不免让他心中生出些不喜烦恼。 直到如今。 他看到摇光也匍匐在皇权之下。 这种快感,甚至让周忍不住想起当初登基时的心情。 心中种种想法一闪而逝,周瑾面上含笑,看着那周瑕从江南寻到的名医上前,小心翼翼的为摇光诊脉。 片刻之后,他报出摇光身体的大致情况,和宫中太医所说相差无几,这不免让他有些失望。 周瑾还是想要一个他与摇光两人的孩子的。 摇光背后没有家族,即便诞下中宫嫡子也无影响,加上她如今已经认输,他心中没了顾忌,也可以放心宠爱这个孩子。 第13章 六月,宫女楚芸有孕。 廖方心中也纳罕,这皇后瞧着的身体瞧着,虽然伤了底子,略有些虚弱,但不影响有孕,怎么会成婚多年不曾有孕…… 想着他目光微动,余光扫过皇帝。 他擅妇人小儿疾病,这些年看诊无数,很清楚一件事,若夫妻无子,妻子没问题的话,那多半有问题的是丈夫。 只是世间之人普遍将问题归咎于女子身上,加之男子将此疾视作丑闻,不许外传,导致鲜有人提起。 莫非…… 但廖方也只是想想,这一点他都能想到,何况宫中那么多太医,既然如今都安然无事,不管是真的没有还是不曾外传,他都不会傻到说出来。 他来是为了为皇后调养身体的。 这般想着,廖方继续说出自己的诊断,笑道,“娘娘身体无碍,只需慢慢调养,子嗣是早晚的事。我行医多年,倒也见过不少这种例子,不少夫妻身体康健,却迟迟不能有孕,只是少了些缘分罢了。” 来之前有人叮嘱过他,皇后的身体无碍,找他是为了求个心安,他还想过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如今一验果然如此,遂也敢放心大胆的说了。 这话太医也说过,只是皇帝之前总疑心太医不敢说实话,就算是现在廖方的话他也不怎么信。 他心中有些失望,面上不显,留廖方在宫中为摇光调养身体。 调养是个费时费心的事情,动辄要半年之久,且期间不能行房事。 皇帝已经许久未能同摇光亲近,心里难免想念,但闻言也只能克制—— 或许他心中也清楚,摇光仍有芥蒂,并不想同他亲近。 这个念头多少让他有些不悦,忐忑。但又有什么关系,她是他的皇后,又想要孩子,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他高坐御座,成竹在胸,稳操胜券的想。 他这会儿女色上没了顾忌,摇光又不约束,紫宸殿近身伺候他的那几个宫女他几乎全都收用了,如此夜夜笙歌,倒也不执著于摇光。 紫宸殿中歌舞升平,一派和乐。 又是一日晨起,皇帝起床之后,殿中宫人开始忙碌起来。 龙榻收拾整齐,换上被洗好熏好的枕被。帝王御用的东西自然都绣着团龙纹,横眉冷目,威势凛凛,在殿中袅袅的龙涎香雾气中,隐约有些扭曲的瞪视着宫人们。 晨起过后,皇帝又去见摇光,喝下一盏茶,聊了一会儿,离开去上朝。 待他走后,平安亲自收拾了他用的茶盏。 如此日复一日。 这么一晃眼,就过去了一个多月。 夏天了。 时间一进五月,就一天比一天更热。 皇帝受不住热,移驾至东苑的蓬莱殿。蓬莱殿三面环水,便是夏天的热气也好似被这水尽数扑灭,是上好的避暑所在。 其景致绝佳,每逢早晚,水雾蒸腾,如在仙境。 皇帝动身,摇光这个皇后总不能自己留在宫中,也跟着移驾过去。 好在蓬莱殿建时就是朝着别宫所建,大大小小的宫殿群加起来差不多有半个皇城大小,比紫宸殿和凤仪宫加起来还大。 除了每天要见到皇帝比较糟心外,这里的景致倒是不错,摇光甚是喜欢。 与此同时,经过一个月的时间,眼看着皇帝宠幸宫女,皇后无动于衷,朝臣们几次试探之后,终于坐不住了。 他们迫切的想要送女入宫,挣得满门荣宠,但也不能表现的太迫切,遂想了个由头—— “摇光,今日早朝,有朝臣上奏,说是今年朕生辰,请求大办,朕已经同意,接下来要劳累你了。”早朝过后,皇帝直接来寻了摇光,言笑晏晏,堪称意气风发。 如今朝政皆在他掌握之中,原本还总会约束劝慰他的摇光越发顺从,连带宁王也事事依从,周瑾只觉处处顺利,这般随心随遇的日子过着,格外快慰。 摇光微笑,说,“如今国泰民安,都是陛下治下有功,合该如此。举宴而已,是臣妾该做的,何谈劳累。” 皇帝虽说的顺和,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 摇光冰雪聪明,自然明白朝臣们这个请求为的是什么,他隐约有些担忧,谁知一开口摇光就同意了,心中不免一喜。 “宴会繁杂,事情又多,若非朝臣上奏,我可舍不得你劳累。”心绪一开,皇帝忍不住拉着摇光的手,温声哄慰。 摇光垂眸浅笑,道,“陛下又哄我。” 说着,她轻轻抽出手,递了茶给他。 “夏日暑热,蓬莱殿清凉虽好,却也不可过分贪凉,陛下,饮些热茶吧。” 皇帝接过茶盏,浅啜一口,不凉不烫,温度正好,只觉摇光贴心,越发熨帖。 “陛下身边伺候的人也要注意,寒凉的东西要小心着用。”摇光又说。 “我知道了,回头就吩咐下去。”听了摇光的关怀,皇帝心中越发的快慰,神情言语全都越发的柔和。 摇光面上噙着笑,平静中却又好似带着些落寞低落,口中一转,道,“九妹妹的婚事已经定下,我倒也惦记其他弟弟妹妹,不少人都到了该成家的年纪。” 第17章 “陛下寿宴,百官齐聚,想来会有不少出色的郎君和姑娘们在,不如趁这个机会为弟弟妹妹们也定下婚事?” 周瑾想了想,若非摇光提醒,他早就将那些弟妹们抛在了脑后—— 当初的对手或是死了,或是悄无声息的活在自己的王府,不敢冒头招他的眼,呆在皇宫的都是还未成年,没来得及出宫开府的,一个个都老老实实的随太妃们呆在西苑,无甚需要在意的。 “摇光说的是,便按你说的做。”周瑾并不在意。 到时候随便指个人就是,他想着,摇光心中多少应当还是有些不痛快的,所以才会寻了这么个由头。 摇光略笑了笑,她本就是趁机说说,若答应的太痛快了,皇帝不免多想。 左右,皇帝的生辰在八月,迄今为止还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 三个月,已经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了。 说罢这件事,摇光又和皇帝聊了些不痛不痒的话,而后便打发了他。 待到皇帝离开,她便起身离开,先用早就准备好的水洗了手,力气略有些大,弄得手上的肌肤都泛了红,面上神情却始终淡淡,无喜无怒,面无表情。 周瑕侍在一旁,见状没按捺住轻轻握住了摇光的手,取了帕子为她擦拭。 “嫂嫂,莫气。”他关切的看着她。 平安和喜乐带着人退到外面的殿中,偏殿只两人在。 摇光目光扫过,转身靠近周瑕的怀中,伸手拂上他的脖颈,自领口划入。 指下的肌肤顺滑温热,如上好的暖玉,轻而易举的就驱散了她的烦躁。 摇光忍不住喟叹一声。 “我不气,只是烦。”早在做下决定的时候,摇光就斩断了所有感情,如今,只剩下不得不虚与委蛇的烦躁。 周瑕的面颊早在摇光的手落进衣内后就已经染满红晕,眼中亦不由浮现了水色,带着些许渴求。 但听了摇光的话,他还是挣扎出了一片冷静漠然出来,道: “眼下这样太慢了些,不如我——” 直接杀了皇帝,刺杀也好,下毒也好,总好过留着人整日这样让嫂嫂心里不痛快。 “嘘,”摇光抬头,轻轻摇头。 “他的性命无甚要紧。”摇光噙着笑,声音淡淡,但却莫名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但不能影响到你我。” “阿瑜,我们还有几十年的时光要度过,而且要快活的过,莫要让无关紧要的人破坏。” 闻言,周瑕眼中盘桓的杀意才慢慢散去,又化作满目的柔和和希冀来。 几十年的时光,他和嫂嫂。 “我听嫂嫂的。”他乖顺的说。 “乖。”摇光微笑,抽出被他握着的手捏着他的下颌,周瑕配合的弯了肩背,垂下头,接住了摇光的那个吻。 只是浅浅的一个,摇光手指下滑在他的喉结处,看他忍不住的吞咽滚动,下颌绷紧,不由微微笑起。 在周瑕处,她才知,自己原也是有些恶劣的。 不然,怎么会这么喜欢欺负他。 “嫂嫂。”周瑕难耐的唤,却始终不曾抵抗,只是用含着水意的眼看着摇光,无声的祈求她的垂怜。 摇光略笑了笑,没再坏心眼的逗弄他,收回了手。 可周瑕非但没能松口气,反倒越发不满足起来。 他想要更多。 更多。 “两个月的时间,皇帝开始有些着急了。”摇光轻轻为周瑕整理着衣襟,轻声道。 “该准备下一步了。” 周瑕始终听她的话,从未多问。 有些朝臣们在他背后说的话,周瑕十分赞成。他的确是嫂嫂座下走狗,而走狗是不需要知道太多的,只要忠实执行主人的命令就行。 从前如此,往后亦是。 “嫂嫂准备怎么做?” 低头看着摇光的动作,周瑕在变快的心跳中道。 摇光神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淡下来。 “皇帝膝下无子,若能诞下第一个孩子,自有无限尊荣富贵。” 这是在她旁观皇帝接近女色就定好的计划。 不算高深,也不算阴险,如行云流水般自然,但她知道,一定会如她所想那般。 “可陛下不能使人有孕。” 周瑕隐约猜到了摇光的意思,开口试图问的更明白。 “就看那些宫女里面,有几个聪明人了。”摇光轻声细语,说,“阿瑜,让你的人帮她们一把。” “假孕也好,借种……也好。” “话不用说的太明白,旁敲侧击,总有人会按捺不住的。” 就算周瑕不问,摇光也是会说的,不然她担心这小子会把事情做得直接—— 比如直接找人使那些宫女有孕。 摇光相信这种事周瑕做得出来。 他从来都是如此,缺少对皇权的敬畏,缺少对人的同情,缺少对未知的忧虑。 摇光有时觉得像他这样肆意妄为很好,没了那些顾忌,人也能活的更快乐。 但也只是想想。 她的肆意,早在云家破灭的时候,就随之消逝了。 慢慢来,左右,事情总会发生到她想要的那一步的。 “是。”周瑕应下。 蓬莱殿。 不知什么时候起,皇帝所在似乎成了传闻中的后宫,一众宫女围绕着他想方设法的争宠,她们面上似乎一如往昔般言笑晏晏,亲切友好,但背地里却频频下手,一而再的恨不得推占据了皇帝视线的人去死。 梁芷为此感到恐惧。 她开始深深的怀念曾经帝后恩爱,陛下满心满眼只有皇后娘娘的时候。 可皇后娘娘如今,想必已经对陛下彻底失望,再也不愿意理会他了吧? 作为陛下身边最早承宠的女人,她承宠后已经两月有余,可随着这个月月信再次如约而至,梁芷能感受到陛下的失望和别的姐妹们松了口气之余,那暗藏的嘲笑和更深处的不安。 她们承宠也一个多月了,但同样未成有孕…… 大家都知道,陛下膝下无子,若能诞下第一个皇子,那等待她们的会是何等的荣华富贵,说不得,还会被封妃,成为娘娘的。 再者,帝后已经定下今年陛下万寿大办,过后说不定会进不少大家闺秀,一种宫人们心中更加不安。 陛下寿诞在八月。 现在是五月,她们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 在这种暗藏的紧绷下,有人渐渐生出了别的念头。 六月,宫女楚芸有孕。 周瑾大喜。 第14章 许妃位,如何? 在叫来太医诊脉,确定有孕为真后,周瑾欢喜的当即就笑了起来—— 这些年摇光一直未曾有孕,但太医诊脉却说她身体虽虚弱,但并不会影响生育后,周瑾不是没怀疑过自己。 但他也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心中想想。 莫非是他不能使女子有孕? 但在人前,周瑾从不会表露出分毫,他不愿意承认,更不允许有人有这个猜疑,一想到会有那一天,他就想杀人。 好在,楚芸有孕了。 种种猜疑尽数破碎,周瑾空前的欢喜,大手一挥赏赐过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起身,要去摇光所住的方壶殿。 他满心的欢喜愉悦,想要告诉摇光,他有后了。 他没问题。 但行至一半,周瑾就慢慢冷静下来,理智的回归让他开始思考这件事的前后利弊。 宫人有孕,于他而言的确是大喜,但对摇光可就未必了。 他的摇光看似温柔沉静,实则冷酷强硬,野心勃勃。 这些年她稳坐中宫之位还不够,几次通过周瑕插手朝政之事,她又开始调养身体,这样的她,真的愿意皇长子从别的女人腹中诞下吗? 不能。 周瑾想。 但今日这样大的动静,只怕瞒不过摇光。 御辇上,周瑾轻敲扶手,开始考虑该如何安抚摇光。 方壶殿。 当初建此行宫时,以蓬莱殿为主,附以方壶,瀛洲二殿。 方壶一半架在水面上,每日早晚,都能看到水面上随风拂动的雾气,如仙境般,摇光很喜欢这个景致,就选择了这里。 皇帝没猜错,摇光已经知道了楚芸有孕的消息。 甚至比他更早。 在几天前,她就得了信,楚芸停了换洗,她还知道,楚芸所谓的有孕,是通过秘药伪装出来的脉象。 至于那秘药是谁给的—— 这是个秘密。 她还知道,皇帝正在考虑怎么糊弄她。 “娘娘,蓬莱殿那边传信,陛下往这边过来了。” 中午,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摇光身体不好,要少用冰,是以躺在临水的轩中乘凉,宫女小心进来轻声禀报。 “去准备吧。” 摇光应了一声,想,皇帝比她想的还要沉不住气。 当了四年的皇帝,非但没有让周瑾更加谨慎沉稳,反倒浮躁起来。 第18章 随着靠近方壶殿,周瑾的心越发的静,那点初时若有似无的忐忑也越发的明显,越发的让他难以胡思。 摇光会不会很生气,会不会很伤心?会不会,彻底对他失望? 她会恨他吗? 周瑾不确定,他一时想,自己已经是皇帝了,纳美生子都是理所应当,摇光不会不敢也不应该恨他。 一时又想,到底,是他对不起她。 心中如此辗转,竟让周瑾有些煎熬了。 终于,方壶殿到了。 周瑾率人往内行去,走到一半,就瞧见穿着一身碧色罗裙的摇光迎来。 夏日的衣裳轻薄,裙角随着她轻缓的莲步浮动,飘帛随风轻动,若烟云般将她笼罩其间,她本就生的美貌,清丽而秀美,在这如仙境*般的方壶殿,如同仙子一般飘然而来。 他心中霎时怦然。 不管过去多久,不管何时看到摇光,周瑾都不由的为她心动。 哪怕明知她安静无害的面容下是暗藏的冷漠无情,展露出的病弱只是表象,实则手腕强硬凌厉,他还是不可遏制的喜爱她—— 若她能柔弱些,无害些,就好了。 在这一刹,周瑾克制不住的想。 “陛下。”摇光笑着唤。 周瑾回神,手已经自觉的伸出扶起了摇光,面上含了笑,说,“不是说了不用出来迎我,外面热,你受不住。朕自己进去就是。” “应该的,再说,陛下要来,我自然要迎。”摇光笑吟吟,声音轻柔。 周瑾心下一滞,原本在心中几经盘算,才终于想好的话竟有些说不出口。 他勉强维持住了面上的不动声色,移开笑看摇光时无奈的眼,对平安和喜乐等一众宫人说,“下次拦着点你们娘娘。” 平安喜乐立即领命,只是看着摇光的眼还是有些迟疑。 摇光自然而然的收回手,无奈嗔道,“陛下…” “听朕的,万一你身体不适,朕可是要心疼的。”周瑾轻声。 说话间,两人往殿内走去。 周瑾心中惦记着事,再加上这段时间摇光不动声色的疏离,倒也习惯了,竟也没注意到她的动作。 一路入殿内落座,之前摇光一直歇在水轩,这座殿还是知道皇帝要来才匆匆收拾出来的,冰鉴也是刚挪进来,不长的时间,殿内多少还是有些热。 这个温度对摇光来说差不多,但周瑾多少有些热,只这么会儿的时间,鬓角就有些潮了。在加上他心里放着事,隐约间有些坐立不安,却要强行按捺着不能表现出来,只眉眼间透着些微的焦躁—— 满殿的人,大概只有摇光和孟二能看出来。 平安喜乐或许能察觉出一点。 摇光不动声色,看宫女上茶后退下,才笑问,“这么热的天,陛下怎么赶过来了?” 周瑾喉间吞咽了一下,端起茶盏稍作掩饰,而后才看着摇光,将小心和警惕深藏至不露分毫,迟疑的,缓慢的,甚至有些担忧不安的道,“今晨,蓬莱殿有个宫女查出有孕。” 摇光神情微动—— “摇光你放心,不过是个宫女罢了,等生下孩子,我就把她打发了,绝不会让她来打扰你。” “到时候,那孩子就养在你膝下,你的后位也能更稳。” 不待摇光表现出喜怒,周瑾便匆匆道,小心翼翼,殷殷哄劝,仿佛生怕她生气一般。 “有孕了啊。”摇光似有怅惘,目光轻飘飘落在周瑾身上,而后勾起一个勉强的笑,“这是好事,恭喜陛下。” 周瑾满心的防备霎时消去大半,被填充上酸软。 “摇光,是朕不好,但是你放心,朕绝不会让任何人影响到你的尊荣,朕说到做到。”他的声音褪去了那些微的紧绷,越发的温柔起来。 就好像,回到了她们成婚不久的时候。 但摇光已经不在意了。 “陛下说的哪里的话。”虽勉强,但她依然慢慢微笑起来,“陛下有子,是大喜事,理应庆贺。” “您也不要为了哄我,说这些玩笑话,皇子之母,哪里能说什么打发,若如此,孩子长大了,不得怨恨你。”短短两句话的时间,摇光已经冷静下来。 “陛下也不要担心我,既然我已经同意,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生气。”摇光徐徐道来,“您看这样如何,若能第一个诞下皇子,许妃位,如何?” 眼前的皇后是如此通情达理,言语亲和,处事妥帖,周瑾心下一松,但莫名的,又觉得差了些什么。 是什么呢? 离开方壶殿的路上,他有些茫然的想。 这份茫然如水面的涟漪,漾开片刻后,就渐渐平静下来,再无痕迹。 想起那尚在腹中的孩子,周瑾又欢喜起来,回到蓬莱殿后,就说了这件事,楚芸立时喜不自胜,但紧跟着的,就是警惕—— 她隐晦的看过殿中其她被皇帝收用的宫女,再无曾经的情意,只余下种种算计和防备。 这偌大的蓬莱殿,除了陛下,只怕没人会乐于见到她腹中的孩子降世。 妃位。 那可是妃位,一想起来,楚芸就心中灼热,而后弥漫出大片大片惶恐惊惧来。 可她这个孩子,是假的啊。 楚芸提心吊胆,根本不敢想象若被人发现这件事,她会落得什么下场。 暗自咬牙,她下定决心。 第二日,周瑕来给摇光请安。 今儿个是阴天,眼瞧着一场雨只等憋不住的时候掉落,但很可惜,夏天燥热的天气并没有因为风雨欲来而散去,沉甸甸的闷热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摇光讨厌这种天气。 她深深呼吸,试图驱散心里的沉闷,但并不起效。 周瑕见状,宽慰道,“嫂嫂,不如乘船去湖上转转,散散心。眼瞧着这雨要不了多久就会下,届时泛舟湖上,一边赏雨,岂不快哉。” “也好。”摇光支手撑着额头,一手由周瑕握着,轻轻为她按揉。 平安很快就安排下去,摇光同周瑕一起上了画舫,离岸往湖中去。 将岸边的大片荷花抛在身后,偌大的三仙湖一时看不到边,暗压压的仿佛和天连在了一起,天上乌云翻滚,惊雷乍起。 起风了,大雨将至。 呼啸的风总算让这份沉闷散去了不少,摇光推开窗户,打断了窗扇摇动的声音,铺面的风仿佛裹着水汽,让呼吸都沉重了不少。 “假的终归是假的,楚芸只要不傻,一定会想方设法找一个合适的人。”她轻声开口。 周瑕应声,“嫂嫂想怎么做?” “这样好的机会,自然不能浪费。最近朝上跳的最凶的那几个,唔,就户部尚书吧。”摇光转头,对周瑕一笑,在软榻上落座。 周瑕立即就领悟了她的意思,微的一笑。 “嫂嫂交给我就是。” 户部尚书位高权重,是皇帝心中第一等的心腹,家中多出美人,最近名声可不小。 周瑕一时间不能确定,嫂嫂选中他家,是为着那几个女人,还是为了别的—— 事关皇帝,摇光的心思总会更复杂些,没了那些全然冷静且精准的谋算。 “咱们的人里,暂时没人能安排到这个位置,嫂嫂心中可有人选?”明知不该揣测,但周瑕还是没能忍住,低声问出了口。 第15章 他想凭借一个女子分化自己和嫂嫂的关系。 摇光抬头看向他。 周瑕眸子微垂,略有些忐忑,又有些懊悔。 他清楚,自己的心思瞒不过嫂嫂。 但摇光只是静静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就笑了。 她没有提周瑕会主动开口—— 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周瑕惯来都是听她的吩咐,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问。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他会问,是好事。 摇光总归还是希望这个自己一手教养大的孩子,不…… 已经是男人了。 总归还是希望他能好好的,像个正常人的。 “我们的人。”摇光收回眼,这句话从她舌尖滚动出来,略有些微妙。 “皇帝高居宝座,掌握皇权,朝中一切都依附在皇权之侧,便是你我也不例外。哪有那么多你我的人。你信不信,有朝一日皇帝若朝我们下手,没几个人会不顾一切的出手。” “我信。”周瑕很认真,“嫂嫂说的我都信。” 摇光失笑。 “不必考虑那么多,只要手中攥着些东西,关键时刻能支使动就行。”她一字一句同周瑕说,一如既往的带着些教导的意味,“那些人依附的,是皇权,但,在乎皇位上坐的是谁的,不多。” “我们所要关注的,就是这份‘不多’。” 这不多的人,或是因为利益,或是因为仇怨,身家性命都挂在皇帝身上,一旦皇帝出现意外,他们就会一无所有。 户部尚书就是其中之一。 先帝时,户部尚书只是一个四品官,在京中毫不起眼,直到他投奔了皇帝,才一跃到了正一品尚书之位。 第19章 可以说,他一切荣辱尊贵,都因皇帝而起。 就是不知,这还没诞生的皇子,能否撼动户部尚书的地位。 但摇光想,周瑾应该不会让她失望的。 毕竟,他已经是皇帝了,天下都握在他的手中,又哪里会在意一个尚书呢。 没了这个,还有下一个。 就像她这个曾立下誓言的皇后。 滴答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等发现的时候,雨声已经开始淅沥沥的不绝于耳了。 商量完正事,摇光起身推开另几扇窗赏雨,周瑕在旁帮忙。 丝丝雨线接连天地,入目的一切都笼上了朦胧的水汽。 闷热被浇散,有风吹来,总算叫这闷热的夏多了些凉爽。 摇光瞧着喜欢,一时也不急着回去。 周瑕巴不得能多和她相处,也没说什么,画舫就这样在雨雾朦胧的三仙湖上慢慢游动,漾起一圈又一圈涟漪,冲散了雨水落在湖面的痕迹。 一场及时雨冲散了夏日的炎热,让凡间的芸芸众生都松了口气。 最妙的是,雨未停,就这样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不知不觉就是好几日。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摇光坐镇方壶殿,主持宫中内外事宜,大多繁琐,却也顺当。 倒是蓬莱殿的日子,格外热闹。 楚芸有孕,简直就像热油锅里倒下去的那瓢水,闹得整个蓬莱殿噼里啪啦的热闹起来。 暗里如何不消说,明里楚芸倒是成了无比金贵的宝贝了。 只是摇光很想知道,到底是谁给了这个宝贝,想来她面前晃悠的胆子。 周瑾吗? 雨停两天后,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日头越发的毒辣,只早晚能见一点清凉,其它时候,又热又晒,闹得人都不敢出屋。 趁着早上凉快,也是这段时间养成的习惯,周瑾早上起来后,第一件事是来方壶殿同摇光一起用早膳。 按照往常习惯,用罢早膳后,周瑾就会回蓬莱殿,面见群臣开早朝—— 搬来蓬莱殿避暑后,早朝就放在了这里。 只是今天用完膳后,周瑾却端起茶杯,看样子似乎有话要说。 摇光不动声色,他不开口,她也不急,笑盈盈陪着,只等时间到了他自行离去。 周瑾没等到摇光的体贴,多少有些恼,但又有点喜。 这段时间摇光待他总是冷淡,好像不管他做什么她都不在意了。这点小脾气,反倒能让他回忆起从前,得一些心安。 如此想着,他微的一笑,略有些迟疑的说,“楚芸说想来跟你请安。” 摇光眼波一动。 说不上生气,她更多的,是觉得可笑。 请安? “不妥。”摇光拒绝的干脆,直言道,“陛下,楚芸有孕,可谓是万众瞩目,不知多少人盯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我并不在意,毕竟不管是谁,也影响不了我。可陛下你想过,朝上那些人吗?” 周瑾心中一跳,随之细想起来。 “朝臣们送女入后宫,一为讨陛下欢心,二来,亦是指望着家中女孩儿能诞下皇嗣,有望储君。” “这种情况下,他们会乐于见到这个孩子诞下吗?” “陛下,我是中宫皇后,不管您将来有多少子嗣,我的孩子都是嫡子,不惧那些。可其他人呢?” 摇光一连抛出几个问题,面上沉静道,“陛下,臣妾不能见她,万一被什么人暗中下手,害了她的孩子,推到臣妾身上,臣妾可说不清。” 周瑾心中不自觉的认同了摇光的话。 至于摇光会对楚芸下手,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过这个想法,否则也不会开这个口。 周瑾比任何人都知道,摇光心中的傲骨。 她不屑对那些女子下手。 “摇光说的是,这件事倒是朕疏忽了。”周瑾敛了笑,郑重道。 这段时间他因为那个孩子十分开怀,满心想着自己有后,更不要说这个孩子的到来还破了他心中对自己的怀疑不自信。 如此一来二去,他竟忘了关注外间种种。 蓬莱殿,楚芸自有孕后就被安置到殿后一处空殿阁,周瑾吩咐了人精心伺候,里面一应物事都是上佳,更不要说夏日必不可少的冰,因为她怕热,给的很足,在殿门口就能感觉到那种清凉。 自有孕后,虽然没有位份,但楚芸已经不用伺候人,孟二拨了一批宫女太监精心伺候着。 宫人们小心翼翼打着扇,将凉气拨往正在用早膳上的楚芸处,见她眉心舒展,小心下才一松。 从前如何不必再说,自有了这个矜贵的肚子后,楚芸就一日比一日难伺候。一开始还有人摆不正身份多少有些疏忽,被她察觉出来挑了刺狠狠责罚了一番,如此几次之后,大家都谨慎起来,不敢有丝毫大意。 楚芸有一下没一下的用着膳,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尤在惦记之前同陛下撒娇提起的事。 皇后…… 会不会见她?见了她,会不会生气责罚。 向着,楚芸伸手捂住小腹。 这个莫须有的孩子不可能一直瞒天过海,她这段时间一直想着,该怎么做才能用这个肚子给自己带来最大的好处,一来二去,不知怎么的,就把主意打到了摇光身上。 若这个孩子因皇后落胎……她不指望因此就能动摇皇后的地位,但多少能让帝后之间生出嫌隙,借机,说不得能让陛下怜惜。 想起俊美温润的陛下,楚芸明艳的芙蓉面上不由飞上了红晕。 陛下待她那样好,事事依从,处处周到妥帖,想必,想必也是在意她的吧。 楚芸自进宫后就一直在紫宸殿伺候,几年的时间里,她目睹陛下待皇后是何等的圣宠喜爱,心中一直存着艳羡,更不由的生出了妄念。 之前见陛下宠爱梁芷,更是嫉妒,好在,陛下心中也是有她的,很快就宠幸了她。 陛下,陛下。 楚芸轻轻咬唇,眼波晃动,情意绵绵。 用过早膳后,楚芸就一直等待着陛下回来,但左等右等,刚听到陛下回来的消息就已经到早朝时间了,她就只好按下急切,继续等。 可早朝过后,陛下还要和几位尚书商量朝事,商量完,还要批折子。 楚芸等啊等,等的心焦,总算等到几位尚书离开了,就带了人去议事的尚书房外求见。 孟二看见楚芸就有些不耐。 刚得宠时,楚芸也算乖巧听话,但有孕后就骄矜挑剔起来,连着在他面前都少了恭敬,多了些颐气指使。 他心中冷笑一声,面上不显,含笑劝说,“姑娘且先稍等等,陛下正同宁王殿下说话呢。” 听说宁王二字,楚芸心中顿时警醒,不敢有丝毫大意。 宫中谁不知道,宁王见不得皇后受半分委屈,前朝大臣们若有不恭不敬之处他都饶不过,更不要说她们这些卑微的宫人。 可这一等着,就苦了她了。 楚芸苦夏是真的,尤其是这段时间养尊处优,更让她经受不住,只这一会儿就有些难受,忙让孟二给她安排了左近的殿阁进去休息。 外面的种种影响不到殿内,等几位尚书走后,不等周瑕开口告辞,周瑾就笑着提起了一件事,“阿瑜,你可还记得十皇妹?” “臣未曾注意。” “我前儿个倒是见了眼,淑太妃家世代出美人,十皇妹更是其中翘楚,颜如舜华,实在是个美人。”周瑾很是夸赞了一番。 周瑕在他开口时就已经知道了他的目的,只是冷淡的敷衍着。 如此几次三番开口,见周瑕不接话茬,周瑾索性直言道,“前几日淑太妃找到朕,说想给十皇妹寻一个如意郎君,竟是瞧中你了,你觉得如何?” “陛下,臣无意娶妻。” 周瑾语重心长的劝说周瑕,“男子成家立业,绵延子嗣,哪里能不成亲,十妹容貌出众,贤淑温柔。如今淑太妃有意,是再好不过的姻缘。你不如再好好考虑考虑?” 周瑕还是不愿,拒绝的干脆。 周瑾几次开口都未能促成此事,最后只得无奈道,“眼看着你都要及冠了,寻常人家孩子都有了,你府里还孤零零的一人。你到底是为什么不肯娶妻?” 周瑕心中早在周瑾开口时就有些不耐。 这些年给他说亲的人很多,朝臣们或许是眷恋他的权势,但皇帝会上心,只有一个原因—— 他想凭借一个女子分化自己和嫂嫂的关系。 可到底是什么给了皇帝这个信心,让他觉得自己会因为一个陌生人放弃嫂嫂? 除嫂嫂外,任何人,对周瑕来说只有两个区别。 暂时不杀,随时可杀罢了。 第16章 “嫂嫂,我总在想,要是我能早生几年就好了。” 眼见着周瑾不依不饶还要再说,周瑕皱了皱眉,语气有些僵,说,“陛下可还记得先帝膝下三皇子。” 闻言,周瑾口中一顿,想起那位曾经让他不得不俯首的三哥。 第20章 “除陛下外,当时几位皇子同我那几位兄长关系都不错。”周瑕话说的平静,但周瑾抬眼看着他冷淡下来的脸色—— 周瑕对待人,大致分三个态度。 摇光面前乖巧温柔,皇帝面前从容淡定,外人面前冷漠无情。 皇帝闲暇时想过,周瑕对他的好脸色,也不知是看在摇光的面上,还是看在他是皇帝的缘故。 但这会儿,他一向的好脸色竟也没了,有些冷硬。 他顺着周瑕的话想起当初的事,心中多少有了些心虚愧疚。 但也只是一瞬,紧跟着的,就是恼怒。 他可是皇帝,周瑕如此说,是在怪罪他吗? 种种心思在心中一闪,他面上保持了好言好语,劝慰道,“都过去了。” “陛下宽仁大度,臣拜伏。”周瑕抬手一礼,冷淡道,“但臣这里,过不去。” “臣还记得当初三皇子和臣那几位兄长是如何欺辱臣的,臣不是大度的人,最爱迁怒。” “不论哪位公主,臣都不想见。” 这话说的决绝,周瑾被堵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几乎想问,他也是皇室中人,怎么,周瑕也迁怒他吗? “陛下。”有些事,周瑕只是懒得费心思,不是蠢钝,说罢后,便放缓了语气,说,“臣永远记得那年春,嫂嫂和您对臣的恩情。” “再生之恩,臣肝脑涂地也难保万一,纵使您让臣去死,臣也不会眨一下眼睛。只是同皇室结亲这种事,便罢了。” “臣这样的样貌,不想再耽搁子嗣,也从未想过娶妻成婚。”周瑕说的认真,“带以后有缘,抱养一个孩子在膝下就是。” 他回忆着嫂嫂的语气,语气中自然而然的带上了落寞叹息。 “求陛下成全。” “不娶妻,这哪成。”周瑾心中一动。 若周瑕不娶妻,他自然乐见其成。但话不能这么说,任心中如何想,他还是表现的很不赞成。 周瑕面色淡淡,但很坚持,如此几番言语下来,皇帝就也收了意思,没再说下去,末了叹息一声,“可惜了,朕还想着能与你亲上加亲一番,听你叫一声姐夫呢。” “嫂嫂和陛下于我而言便如亲生兄嫂无疑,哪里有亲上加亲一说。”周瑕不动声色。 皇帝一想也是,这些年周瑕对他的支持是做不了假的,只是他总惦记着,周瑕更支持摇光这件事。 皇后势大,多因他的支持,用帝王多疑的的心思来想,总归有些不喜。 只是以周瑕如今的身份地位,他若不想结亲,谁也不能勉强,任皇帝心中如何做想,他既然不愿,他就也不提,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周瑕告退,去方壶殿见摇光。 偏殿楚芸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得知宁王离开,不消问她也知道对方是去见皇后了。 一个异姓王,外男,和皇后这样亲近…… 这个念头自然而然的浮现,楚芸一愣,跟被响雷惊到一样,心猛地跳了起来。 下意识咽了口口水,楚芸没来得及多想,起身去见皇帝。 周瑾最近尤其宠她,几乎是要星星不给月亮,楚芸越发爱娇,看着他的眼满是依赖欢喜。 等听到皇帝说皇后不准备见她,心中丝毫不奇怪,甚至有些轻松,但面上还是有些失落,道,“陛下,娘娘可是不喜欢我?” 周瑾摇头,说,“摇光大度,不会在意的。” 没想到皇帝会这样说,这里面对皇后的信任让楚芸心中一堵,不等她继续说,就听皇帝说了摇光的话,眼波不由一动。 朝臣? 这倒是她没想过的。 陛下八月的寿诞在即,过后说不得会有多少贵女入宫。楚芸近来被皇帝的宠爱冲昏了头,差点忘了这一点。 一想到那些精通琴棋书画,诗书礼仪的大家闺秀们,她心中顿时生出了巨大的危机感。 皇后再如何,只要宁王在,就影响不到她的身份,相比之下,这些可能会入宫的各家千金们,才是她的心腹大患。 不安之余,楚芸心中几经辗转,生出许多心思来。 对着撒娇的楚芸安抚了一番,又给了赏赐,皇帝就让她退下去休息。 他该看折子了。 殿中侍候的宫女们在旁侍候,精心的送上茶水,搅乱了他的心思,不免又是一番纵情。 孟二侍候在外,等殿内结束了,命人去收拾,他俯视在皇帝身侧,看着皇帝的脸色,心中隐约有些忧心。 也不知是不是他想多了,总觉得陛下最近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没之前那么康健了。 大概是宠幸多了些。 孟二心中斟酌着,还是放弃了劝说的想法。 陛下如今正在兴头上,他说这个话太过扫兴,怕是会引得陛下不悦。 无病无灾的,应该也没事,回头好好补养补养就好。 穿戴好之后,周瑾深吸了口气。 最近总觉得身子有些沉,大概是整天上朝批折子,没怎么活动的缘故,待回头没这么热了,去猎场散散心,疏松疏松筋骨。 - 大概是刚刚提起了过往的缘故,周瑕难得的分神,想起了从前。 他的生母是宁王府一个歌姬,生的貌美动人,高鼻深目,虽黑发黑眸,但颇具异域风情,被先宁王看中收入房中,得一时圣宠,甚至,很快就有了孩子。 可一切的一切,都在他出生后变了。 她生下了一个生来白发碧眸的孩子。 消息外传之后,很快就引起了议论纷纷,有些无知的人称他为妖孽,宁王心生不喜,纵使他娘亲辩解长辈是异域之人,碧眸可能是传自先辈,依旧失去了宠爱。 偌大的王府,美人无数,失去宠爱,甚至被府邸的主人厌恶之后,母子两人的日子过得连仆妇都不如。 他的母亲得宠时几乎被宁王专宠,不知遭了多少嫉恨,等到失宠,随之而来的就是没完没了的报复。 失去了宠爱的美人就如同凋零的花一般,勉强支撑到他六岁,就彻底凋谢,在一个早晨后再也没睁开眼。 不过她在或不在,对周瑕来说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甚至更轻松了些。 再也不用听她哀怨凄婉的哭泣,不用听她的抱怨和不敢…甚至责备。 责备他为什么生的这幅样子。责备他为什么不能像别的孩子一样,讨宁王喜爱。怨怪着因为他,她的一切都毁了。 最好的是,他不用再听她所说的,如何讨那些日日欺凌他的所谓兄长的欢心。 虽然他从来没照做过,但他讨厌听到那些话语。彼时的周瑕日日都在想着,如何等到合适的时机,将那些欺负他的人都杀光。 讨好?他只想要他们死。 他的不逊自然而然的给他带来了更多的欺凌,周瑕也学会了躲避,繁华富贵的宁王府,对年少的他来说就是一个遍布危机的深山密林,他要步步小心,才能活到长大。 但再怎么小心,也会被逮到。 他的几位兄长带着仆役拦住了他,他绞尽脑汁逃走躲了起来,才总算避开了那些豺狗。 摇光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 周瑕和摇光相识的时间,比所有人知道的都早。 彼时十三岁的摇光刚刚因为家破人亡,被帝后接进京照顾,尚不能伪装出京都贵人们所谓的雅致风度,整日勉强伪装,满心不耐。 就在这个时候,她遇见了八岁的周瑕,见他被欺凌,很有些不平,就暗中教了他一些对付人的法子,好让他自保。 宁王奢靡,好享乐,府上频繁聚宴,每每摇光赴宴,都会寻机见一见周瑕,教导他一二。 如此几次三番,两人渐渐熟悉,见摇光,成了那时的周瑕最期待的事情。 之后,摇光十六岁许嫁七皇子,十七岁成婚,搅入皇室争斗。借机将他从王府接走,养在身边教导。 一年又一年,随着争位越发激烈,周瑕开始在暗中一一剪除那些兄长们,最后要了他那个沉迷女色的父王性命,成为宁王,助周瑕踏上皇位。 彼时的他只想让嫂嫂幸福,恣意快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但不知什么时候,这份心思变了。 周瑕生出了贪念。 可即使如此,他也没想过做什么,只觉得能一直看着摇光就好。直到今年—— 脚下微顿,方壶殿到了,周瑕收回思绪,冷漠的面上自然而然的含了笑。 所以说,真要多谢皇帝。 有朝一日,他会让他死的痛快点的。 方壶殿,周瑕做不动声色的随意状,同摇光说起刚才的事情。 “他太急了。” 摇光点评了一句。 周瑕轻轻为她揉着肩,见她如此平静,不由有些失望。 他不是想让嫂嫂生气还是什么,只是,只是总归不要这样平静,平静的……好似并不在意这件事一样。 “嫂嫂,”他转身绕到摇光身前,跪地握着她的手,仰首看她。 第21章 他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说,就那样眼巴巴的看着她。 摇光垂眸,噙着笑,盈盈回看。 这般对视一会儿,周瑕不由红了耳根,垂了垂眸,又坚定的回看,说,“嫂嫂,我不娶妻。” “除了嫂嫂,我谁也不娶。” 摇光不由的就笑了。 “原来我家阿瑜,想娶嫂嫂。” 大抵是觉得这句有些绕的话说来可乐,摇光笑了起来。周瑕却很认真,说,“我只想娶嫂嫂。” “嫂嫂,我总在想,要是我能早生几年就好了。” 早生几年,他一定想方设法娶嫂嫂为妻,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待知道自己心意后,悔之已晚。 摇光的笑意顿住,看着他俊秀如玉般的面容,有些出神。 “我也没说让你娶妻啊。”只是片刻,她回神后抽出手捏了捏周瑕的脸。 “从前也还罢了。”摇光声音很轻,带着回忆,有些羞惭,有些无奈,但话说的很认真,“我可没有把自己的人推给别人的想法。” “阿瑜,我没那么大度。” “若你背叛我,我会杀了你的,阿瑜。”这两年,摇光已经隐约明白她和皇帝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也知道皇帝对她的忌惮,但面对周瑕,她仍旧毫无遮掩的表现出自己的冷漠狠辣。 她不屑为了所谓的感情伪装自己,那样得来的感情,也不会是她想要的真情。 周瑕听了,却笑了。 “若有那一日,阿瑜任凭嫂嫂处置。” “但,”他开怀至极的笑着,话语中笃定非常,“不会有那一天的。” 若真有那一天,周瑕冷漠的想,他会杀了自己。 “傻。”笑的太过灿烂,就显得有些傻乎乎的,摇光伸手点了一下他的额心,对上他那双含笑的眸,伸手捏住他的下颌,垂首落下一个吻。 周瑕乖乖的跪着,挺直了腰背,紧紧扣在榻边的指节泛起难耐的白。 良久,待分开,他面上布满粉晕,乱了呼吸,深碧色的眸泛着水光,如同沁在水中的宝石。 是摇光最喜爱的情动模样。 她的指尖没入了他的衣襟,轻轻一挑。 - 七月中元节。 帝后往太庙祭祖,晴了段时日的天应景的下起了雨,约莫是太庙太阴冷的缘故,皇帝呆了一段时日,回去后就得了病了。 这似乎还是摇光今年第一次来到蓬莱殿,她坐在榻边,关切的看太医为皇帝诊脉。 太医细细斟酌,最后得出陛下风寒的结论,忙去开了药。 摇光松了口气,含笑道,“是妾身疏忽,忘了太庙阴寒,该叮嘱陛下多穿衣服才是。陛下,可还好?” 周瑾含笑拉了她的手,说,“莫要这么说,朕没事,是朕疏忽才是。要怪也该怪孟二,如此大意。” 孟二忙躬身请罪。 摇光微微一笑,道,“那孟二以后侍候可得仔细些。” “是,是。”孟二连连应声。 说话间太医已经呈上了丸药,摇光端了茶盏,亲自喂皇帝服下,边道,“药可煎下了?” 丸药救急,若论对症,还是要煎药。 “煎下了,奴才叫了人盯着,皇后娘娘放心。”摇光素来心细,孟二时候这么多年也习惯了,早就安排妥当。 “那就好。”摇光说,放下茶盏,又取了蜜饯来,呈给皇帝,说,“陛下快用一个。” 药味苦涩,纵使制成丸药也没能好多少,周瑾最不爱这个味道,每次生病最烦心的就是吃药,都要配上蜜饯才行。 他取了一枚吃下,目光却都凝在摇光身上。 自他宠幸宫女的事发后,到如今七月,好几个月的时间,摇光待他一直生疏冷淡,今天这样的关怀温柔,竟让他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他不由的欢喜快活起来。 “别忙了,摇光,你也歇歇,陪我一会儿吧。”周瑾想借这个机会,好好和摇光聊聊天,但等到开口,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刚成婚时他们有说不尽的话,你问问我,我问问你,对对方的一切都感到好奇,后来为了夺位,两人互相扶持,朝堂,人心,算计,话还是说不尽。 刚登基时,他也总爱和摇光说朝堂上的烦心事。 可后宫不可干政,随着他地位渐稳,在一些老臣们的叮嘱下,渐渐就不与摇光说了。 然后,周瑾似乎就没什么话好和摇光说了。 他们原本不必走到这一步的,他有些分神的想,就算摇光接触朝政,也不会害他的。可心中每每浮现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就不由想起当初夺位时,死在摇光算计下的那些人,就不寒而栗。 如此来回拉扯,一步一步就走到了今天。 他希望摇光体谅他的难处,希望摇光乖巧些,温顺些,希望她待他一如从前。 慢慢来,他愿意给她时间。 她是他的皇后,在这皇宫之中相互扶持,她们注定要一辈子在一起。 她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周瑾看着摇光,忽视掉心中那点不安。 摇光含着浅浅的笑,坐在这里陪皇帝说起了话。 她有的是耐心。 两人低声轻语,气氛一时间堪称和睦。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些许喧闹,有宫人进来,小心翼翼的看了孟二一眼,孟二精神一震,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时间有些急,偏又不能问,心中不由生出些不安来。 “陛下,娘娘,殿外……楚姑娘求见。”小内侍迟疑了一下,选择了姑娘这个称呼。 虽然楚芸怀有身孕,加上陛下宠爱,但到底没有位份。 “她来干什么,让她滚回去。”周瑾正想趁这个机会好好和摇光说说话,眼见着摇光面上的笑因着这句话变淡,心中顿时生出恼怒来,随之呵斥一句。 到底是个宫女,蠢钝狭隘,没有丝毫眼界,他心中顿时生出了些厌弃。 殿中侍候的宫女们都垂着头,闻言神情微动。 眼见着孟二要动身,摇光开了口,温声道,“且慢。” “陛下,她想见你,不过是担心你,何须这般严厉。再说,她腹中有孩子,这可是你膝下的第一个孩子,不能大意。” “就让她进来吧。” 随着摇光的话,周瑾渐渐平静下来。 近来他对楚芸一直宠爱有加,殿中都是禀报一声就能进的,自不会为了这点事情生气,他只是担心摇光会不高兴,所以才如此恼怒罢了。眼下摇光安然,这点恼怒自然也就散了。 “不过是个宫女,没规没矩。”周瑾略有些不耐的说,对上摇光的眼后却不由的有了笑,“也就是你心善,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对敌如何不必说,但寻常日子里,对这些下人,尤其是女子,摇光总是会多几分怜惜,道她们不易。不过是群下人罢了,他不太在意,但因为是摇光,倒也觉出可爱来。 “这般胡闹,合该重罚。”皇帝说,语气熨帖温和,说,“看在你的面子上。孟二,让她回去,没事别乱跑。” 孟二忙应声,亲自出去应付楚芸。 “孟总管,陛下如何?可还好?”楚芸收到消息后就过来了,见孟二出来,立即上前关切的道,说话间就自然的准备往内走去。 孟二伸手拦住她,神情略有些无奈,带着些说教的意味道,“楚姑娘,陛下吩咐了,让您先回去,没事不要乱跑。” “什么?”楚芸不可置信的说,下意识就想反驳,理智险险的拦住了她。 孟二在陛下身边近身伺候,身为内侍大总管,是一等一的心腹,绝不会乱说。 可为什么,难道是皇后从中作梗? “多谢总管,我这就回去。”楚芸有些失魂落魄的行礼,而后离开,心里忍不住一遍一遍的琢磨,对摇光生出了些怨恨来。 明明已经是皇后,拥有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切,却还要来为难她,她只是想见见陛下,关切一二罢了,只是这也不愿意成全! 怀揣着这个念头,纵使后来听殿内侍候的宫女说是陛下的意思,皇后还劝了几句,她也没改了心中想法,甚至更恼恨了几分,只觉皇后假惺惺,若非是她,陛下怎么会对她生气。 皇后,皇后—— 死命揪着帕子,扯坏了上面精美的刺绣,这是江南来的贡品,整座宫城,只皇后配用。寻常宫人别说用,只是看一眼都算开了眼,她这一方还是之前陛下赏的,却也只给了她几块,而且还是皇后挑剩下的,才给了她。 越是被陛下宠爱,楚芸就越是嫉恨皇后。 她知道,皇后是不同的。 角落,梁芷看着她的神情,微微皱了皱眉。 她悄然离开回了自己的住处,眉间染上了愁绪。到陛下身边已经四个多月,她依旧未能有孕,不止是她,还有别的姐妹也是,只一个楚芸是例外。 她能感觉到,随着最近楚芸的盛宠,不少人心思都焦灼浮躁起来—— 第22章 一为艳羡,二为楚芸得宠之后,开始明里暗里打压她们,难免气闷担忧。 若如此下去,以后该如何是好? 梁芷不是例外,在不知道多少个夜晚中,同样承宠的其她宫女们心中都浮现了这个念头。 终于,在那些流淌在暗中的,不动声色的煽动中,有人动了其它心思。 第17章 嫂嫂想诛皇帝的心。 楚芸有孕后,常常欺压她们,现在还没有位份就已经如此,若等到她真的诞下陛下第一个孩子—— 不拘男女,想必陛下都会十分看重,那时候,只怕就没有她们的活路了。 有人试图向楚芸下手,但皇帝十分看重这个孩子,保护的很周到,这段时间,已经有好些宫人被拉下去处置了,剩下的人不敢再轻举妄动。 可大家都是宫女,都有幸承宠,被陛下选中,谁又愿意低别人一等。 楚芸有今日,都是因为有了陛下的孩子,那她们为什么不行。 这个想法大家都有,只是几个月的时间,只有一个楚芸有此幸运,自她之后,又过了一个月,众人几经尝试都不能成功,眼下被楚芸步步紧逼,终于,有人生出了大逆不道的想法。 既然陛下不行,那…… 宁王府自开国之初至今百余年,几经修更改,早已不再是刚开始的威严肃穆,堆金砌玉,富丽堂皇至极。 就好像一代代宁王那样,再无当初的威武骁勇,逐渐被奢靡享乐侵蚀。 倒是此代的宁王周瑕,是个例外。 不过他素来对外物不感兴趣,有吃有住就行,也无心对王府做什么更改。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先任宁王在时,整日聚宴享乐,歌舞喧闹,不分白昼。 但周瑕喜静,从他承袭王位之后,这座府邸仿佛在一夕之间就安静下来,来往的仆婢们都敛声静气,再无从前的气象,待入了夜,整座府邸都仿佛随着落日一起开始休息。 “王爷,刚刚收到宫中的消息,动了。” 满府中唯一灯火明亮的书房,护卫站在书桌前,垂着头低声说。 周瑕垂首在指腹大小的玉珠上面镌刻着经文,一笔一划皆小心翼翼,摇光生辰在冬月,这是他为她准备的生辰礼物。 闻言,他眼也不抬,只嗯了一声。 见他没有其他吩咐,护卫行了一礼,悄然退下。 门外的护卫目不斜视,好似没看见他一般,身影几闪后,他消失在黑暗之中。 周瑕低着头,就着灯火不急不缓的,将手下这一笔刻画完,而后收手,仔细观摩,觉得没问题了,才收起,开始思考刚刚护卫禀报的消息。 关于摇光吩咐的事,他总是会分外尽心竭力,从不会有丝毫的马虎大意。 这几年,皇帝对嫂嫂越发防备,身处皇宫,嫂嫂难免束手束脚,越发小心,所以这些外面的事情都是他来安排。 这次的事情更是从一开始,嫂嫂就全都交给他来办。 皇帝收用的宫女全都是紫宸殿中近身伺候的,平日里朝臣往来,禁军也是随时可见的。 几年的时间,青年男女朝夕相见,难免会生出些情愫来。这些消息并不难查。而现在,迟迟不能有孕的宫女,若胆子大的,自然就会将主意打在曾经的情郎身上—— 尤其……是在有人煽动引诱的情况下。 周瑕要保证的,是没有人会发现,让这个宫女顺顺利利的怀上孩子。 嫂嫂想诛皇帝的心。 嫂嫂,嫂嫂…… 周瑕漫不经心的想了一下,觉得不会有问题,念头一拐,就全部落在了摇光身上。 明明上午才见过。 可现在,不,早在刚刚分开的时候,周瑕就已经开始想念她了。 中元节这场雨瞧着一时半会不急着停,就这么慢悠悠的下了几天。 皇帝的生辰是八月初五,虽然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但皇帝寿辰不容疏忽,摇光已经早早开始吩咐人忙碌起来。 后宫上下,皆在摇光掌握之中,如此一番调度安排,寿宴顺顺利利的安排好。 一转眼,八月初五,到了。 蓬莱殿景致虽美,但到底是行宫,皇帝寿诞这样的大日子,还是安排在了前朝的万福殿。 万福殿寻常不得启用,只每年初一大朝会时等重大节日宴饮会敞开殿门,用来举办宫宴,宴请百官群臣。 这日一早,宫门大开,禁军四下巡视,戒备越发森严,不敢有丝毫马虎大意。 这样的大日子,若出现什么意外,只怕禁军统领都要吃挂落。是以,早在传出要举办宫宴的消息时,禁军统领梁国公世子张成茂就已经开始严加训练禁军上下,为了这一天做准备了。 梁国公同样是开国世袭的爵位,传承至今,虽有沉寂时,但从未没落,这一代更因当初夺位后期站对位置,而成了皇帝心腹,连守卫皇城,护佑天子安危这样的重任都交给了张家。 老国公年逾七十,已经上了岁数,所以统领一职交给了国公世子。 此等森严的守护下,百官依次入内,在内侍的引领下一一入万福殿落座。 只寥寥几人,被引到紫宸殿先行拜见皇帝,无一不是天子心腹。 摇光捧茶,含笑看着,余光扫过左首的周瑕,目光一触,而后分开。 垂眸间,听着旁边周瑾意气风发,和朝臣们说话的声音,思绪却不由的一拐,到了之前种种身上。 周瑕皮肤白,稍微用点力气,就会泛出红来,若一情动,能从脸颊红到脖颈,但最显眼的,还是他噙着水光的眼尾,搁在那张男生女相的艳丽面容上,妖气十足,勾魂摄魄。 想到这里,摇光轻轻咬了咬下唇,露出一角洁白的贝齿。 周瑕窥见,心中猛地一跳。 摇光惯于忍耐,便是在那种时候眉目也是平静的,只会在克制不住的时候,轻轻咬唇。 嫂嫂,在想什么。 他隐于袖中的手指不由蜷缩了一下。 说笑间,周瑾未曾忘了摇光,下意识回首看向她,却只看到她静静的低头饮茶的画面。 他迫不及待想要在摇光面前展示自己作为皇帝的权利,想从她眼里看到钦佩,爱慕,敬仰,看到一切一切那些可以从别的女子眼中看到的东西。 但他看到的却是摇光的平静淡然。 不是冷漠,而是不以为意,如风拂过的从容自若。 周瑾的心仿佛被人掐住,有些疼,竟忘了呼吸。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因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接下来的时间里周瑾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孟二上前说时间到了,该移驾去万福殿,他起身朝摇光伸出手,她浅浅一笑,伸手搭上,刚刚那口堵在心口的气,才徐徐的吐了出来,连着那些莫名其妙的念头似乎也一起消散了。 两人携手上了轿辇,一路去往万福殿,在众人起身见礼,山呼陛下万岁,皇后千秋的声音中在最上首落座。 “平身。” “诸位请起。” 帝后二人先后道,齐刷刷屈膝见礼的朝臣以及家眷们一一直起身,后退至自己的座位里。 摇光垂眸扫过,只见席间桃红柳绿,一个个小姑娘们娇嫩如花朵儿般,或娇艳,或清丽,或明艳,或端庄,千娇百媚,让人目眩。 余光微扫,果不其然,周瑾正垂眸看着。 一扫而过后,摇光举杯为陛下献上祝寿词以及寿礼,然后依次是周瑕梁国公以及一众朝臣们。 殿中立即热闹起来。 寿礼过后,歌舞声起。 周瑾垂眸欣赏,不时同摇光说几句话,鉴赏一二。 摇光含笑附和,一一点评。 不时有朝臣们应和一二,引得皇帝朗笑出声,摇光浅笑。 如此赏乐一番,就有人笑着开口,道总是这些歌舞难免无趣,提议各家青年才俊和闺阁千金们献艺。 周瑾开怀朗笑,道,“好。” “皇后觉得如何?”话已出口,他好似才后知后觉想起摇光,转头笑问。 摇光含笑,说,“臣妾也觉得极好。” “众位闺秀们都是精心教养出来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想来比这歌舞有意思多了。”摇光不止赞同,还笑着夸赞了一句。 她是真心这么想的。 对于女子,摇光总是要更怜惜三分,但很可惜,周瑾和朝臣们不这样觉得,见她如此,有人心中甚至不由升起警惕—— 皇后莫非另有谋算? 但不管是不是,帝后既然同意,众人心中还是欢喜的,立即忙碌起来。 摇光垂眸,静静看着。 各家敢推到御前的姑娘一个个自然都是极其出众的,虽样貌气度不一,然世间美人,便如春华秋菊,各有其独特之美,非是轻易能分出上下的。 这会儿她打眼一看,只觉各个出众。 不过,摇光倒是知道皇帝的喜好。大约是早年被先皇后压制狠了,后来又有她约束他,是以他更偏好柔弱清丽的美人,若再楚楚可怜,娇娇怯怯些,那就更好了。 第23章 真是…… 可怜可笑又可悲。 摇光心中漠然的嗤笑。 这点喜好只有亲近的人才能发现,朝臣们并不清楚,是以场中百花齐放,各种样子的都有。 而摇光已经发现,皇帝的目光落在了其中某个娇柔的女子身上。 似乎,是嘉城伯府的姑娘,叫苏卿语。 嘉城伯夫人本就是难得的美人儿,女儿肖母,连那柔弱无辜的气质都像了七成。不过,嘉城伯夫人虽看似柔弱,心机却不容小觑,不知这女儿,又是如何? 堂下女子垂首抚琴,身姿婀娜,柔弱娇怯。 摇光转动目光,扫过周瑕,满殿人生喧闹鼎沸,但周瑕还是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两人隔空对视一眼,又随着摇光收回眼神后,他也垂下了眼。 一曲毕,苏卿语起身行礼。 周瑾合手,赞了句好。 殿中诸人一个个都注意着皇帝的心神,立即就察觉出他言语中的喜爱,不由侧目向嘉城伯府中人。 而嘉城伯府却在不动声色的注意着上座皇后的喜怒。 可让人捉摸不透的是,自始至终,皇后都神情平静,难辨喜怒,让人捉摸不透。 难道皇后真的伤了心,决意再不管女色之事? 若真是如此,那倒是好事,送女入宫只需恭敬小心些即可。 可怕就怕皇后是装出来的不在意,心里存着气,那女儿万一入宫,只怕就要遭罪了。 如此心中辗转琢磨,一时难安。 当然,只有疼爱女儿的如此想,更多的人在担心惹了皇后不喜,会引来宁王那个疯子针对自家,那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紫宸殿。 万福殿的舞乐声隔着宫殿遥遥传到这里,丝竹声声,引得不少闲暇下来的小宫女探首倾听,心里如猫爪似的好奇,想象着那宫殿里会是何等的景象。 但也有人听见了,只有满身的心浮气躁,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小宫女竖起耳朵听着忽然起的喧闹,慌忙拉了身边的小伙伴跑远了。 这个动静一听就知道是后面那位楚姑娘在骂人,自她怀了孕,陛下越发宠爱,她的脾气也越发的大,尤其是这几天,每天都有小姐妹挨骂,前儿个还有人被掌嘴,打的脸都红了。 听说,就因为被陛下多看了一眼。 如此种种,让小宫女们越发的害怕,几乎可以说是敬而远之了。 这不,这会儿一听到声音,就赶紧避开了。 楚芸这会儿的确在发脾气,一想起那边宫宴上会发生什么,她就坐立不安。 那么多的女孩儿,都是各家精心娇养出来的,琴棋书画,诗书礼仪,就这么送到皇帝面前,他怎么会不动心。 若她们来了,陛下还会记得她吗? 如此一想,楚芸就害怕起来,几天前她试图跟皇帝撒娇,一起前往宫宴,哪怕只做个奉茶的宫女也可,但被陛下拒绝了。 陛下说的好听,宴会上人多吵闹,担心影响到她腹中的孩子,但她伺候陛下这么多年,怎么会看不出他的心思,他就是觉得她身份低微,出去了让百官群臣们看到,会给他丢人。 陛下啊陛下。 让惹了她不顺心的小宫女出去跪在太阳底下,楚芸坐在那儿,愣了会儿神,忽然就哭了。 她爱陛下,陛下那么温文尔雅,对她那么好,但她又忍不住恨他,不在意她为何要宠爱她,为何要给她希望,现在又让她失望。 这般哭了一会儿,听着那边的热闹,楚芸面无表情的让人关上了门窗,用过午膳后,便准备小憩一会儿,可谁知睡着睡着,忽然被一阵腹痛惊醒。 她痛苦的蜷缩起来,下意识尖叫着让人叫太医。 殿门打开,小宫女们慌慌张张的进来,看她这样顿时六神无主的开始叫人。 至于楚芸说的叫太医,这满宫里只有帝后两人能叫太医,这会儿就算再紧急,也得先去禀报了陛下。 事关皇嗣,宫人们不敢大意,第一时间就去了万福殿。 孟二得了信,面上微惊,忙转身去找皇帝,心里却有些嘀咕,寻思着是真是假。楚芸想和陛下一起到宫宴但被拒绝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这会儿忽然说身体不适,莫非是借病邀宠? 不无可能啊。 听说了这个消息,周瑾眉微皱,略有些不耐,似这样的手段,先帝后宫里他见的多了,心里并未在意,只随口吩咐让孟二去交太医。 孟二领了命退下,随手招来一个小内侍去跑腿。 宴会照旧,摇光漫不经心的拣着吃食,想着一会儿之后,皇帝会是什么反应。 想想就很有意思。 殿中舞乐依旧,小姑娘妙手一支琵琶曲,技惊四座,虽不算大师,但也堪称绝佳了。 这女孩儿生的俏丽,小脸圆润上带着些稚气,很是可爱。但很显然,并不得帝王喜爱,从始至终也没看几眼,但摇光倒很是喜欢。 她曾想,若自己能有个女儿,会是什么样子,她一定会将最好的捧到她面前。 曾经,因为周瑾的身体,她已经放弃了这个想法,接受了余生都不会有孩子的结果。但—— 如今时移势易,摇光只觉当初那个为了男人就放弃拥有亲生孩儿的自己傻。 琵琶曲终,皇帝不轻不淡的赞了几句,已经开始期待下一个献艺的人了。 眼见着小姑娘抱着琵琶站起身,怯生生,有些失落,但又松了口气的样子,摇光轻轻笑了笑,盛赞几句,还让人给了赏。 “你的琵琶弹得极好,看来,再过个几年,我大丰又能多一位琵琶大师了。”摇光笑道,鼓励了一句,“望你莫要懈怠。” 小姑娘顿时喜笑颜开,屈膝谢过。 摇光一笑,周瑕扫了眼那琵琶。 百般乐曲,嫂嫂都喜欢,但最喜欢的,是琵琶。 他也会。 特意学的。 琵琶曲后,是一支剑舞。 刚柔并济,但柔更胜一筹,身姿窈窕,腰肢柔软,婉转间使人移不开眼。 皇帝觉得不错,很是打起了几分精神。 如此不知不觉,大约半个时辰过去了,孟二再次凑到皇帝身边低语。 “什么?” 听到皇帝一声低呼,摇光眸中适时的浮现关切转头看去,悄悄好对上皇帝看来的双眼。 那双眼中,是惊怒,是杀意,是怀疑,又或者,是猜忌? 但只是一瞬间,待摇光定睛去看,只看到皇帝眼中的怒火。 “陛下,怎么了?”摇光眉微皱,问。 周瑾打量着摇光分毫间的反应,见她生出些恼怒来,心中反而松了些。 摇光自来就不喜欢被冤枉,应当不是她做的…… “刚刚传来消息,楚芸小产,孩子没了。” 满殿的舞乐声还在,朝臣百官,宫中仆婢们都在尽心竭力的为陛下的寿辰祝贺,可她们为之侍奉的陛下,却在刚刚接受了这段顺风顺水的时日中第一个锥心之痛。 那个被他赋予了种种别人所不知道的期望,让他觉得可以证明自己‘行’的孩子,没了。 周瑾怒恨,心痛,茫然。 他知道自己对不起摇光,但有了这个孩子后,他倒多了许多心安理得,他想,自己是为了后嗣,为了大丰的江山延续,他不是好女色的人,他虽然对不起摇光,但他心里只有她,那不算背叛。 待有了孩子,有了储君,他就再不理会那些女人,只守着摇光度过余生。 可现在孩子没了,立时就显得他那些自欺欺人的挣扎可笑起来。 皇帝霎时没了继续聚宴饮乐的心情,忽的起身,一甩袖离开了。 殿中众人虽各自作乐,但都注意着上座的帝后二人,见状不由瞩目噤声,殿中霎时安静了许多。 “娘娘,陛下这是?”周瑕看向摇光问。 第18章 若摇光能笨些就好了。周瑾第无数次想。 摇光眉微蹙,似有忧心,口中却只道,“陛下有些闷,想去透透气。” “原来如此。”虽然大家都知道不止如此,但听摇光如此说,还是配合的露出恍然的神情来。 “终归是陛下亲政爱民,不好享乐,这宫中许久未举行过这样热闹的宴饮,一时竟有些不习惯了。”摇光笑道。 周瑕垂眸,配合的赞,“陛下如此,是吾等的福分。” 众人立即附和,舌灿莲花,相较之下,摇光和周瑕的两句赞叹倒点的有些拙劣了。 摇光浅浅笑了笑,让众人继续饮乐,便也随之离开了。 周瑕起身跟上。 众人皆知,定是宫中有变故,不要心生许多猜测,一个个都有些坐立难安。 离了万福殿,摇光率人直接往紫宸殿走去。 在摇光留下安抚众臣的时间里,周瑾出殿之后就吩咐了孟二严查这件事的始末,转头又叫来了手中的暗卫—— 这支暗卫大丰皇室代代相传,先帝驾崩前,亲自交到他手里,只听他一个人的吩咐。不管是周瑕,还是摇光,都不清楚分毫。 第24章 这是周瑾最信任的力量。 吩咐下去后,周瑾直接去见楚芸。 满殿的血腥气中,床榻上的楚芸面色苍白,见着他后小脸立即亮起,依赖的唤道,“陛下,” 说话间,她起身行礼,盈盈间泪水滑落。 “陛下,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这一刻的楚芸无比希望能得到皇帝的慰藉和关怀,可在她的目光中,皇帝甚至连榻边都没走近,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落座,寥寥一句让她起身后,开口就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芸心中一空,寥落的起身,低头徐徐道来。 “陛下,一定是有人在奴婢的午膳中下了毒,陛下,您要为奴婢做主啊。”她哀哀的说。 短短的半个多时辰里,楚芸心绪可以说是大起大落。 从发现自己腹痛,要请太医时,担心被发现自己假孕的慌乱,到被太医确诊小产后松了一口气的庆幸,再然后,是种种谋算,如何能更多的博得陛下的怜惜—— 但那都在皇帝眼下的冷淡中化为乌有。 楚芸甚至感觉,陛下是厌恶的,他对她再无从前分毫的温情宠爱,甚至可以说不喜。 她心中越发的下沉。 听完始末,周瑾不欲在这满是血腥气的殿中多待,一句多余的吩咐都没有,起身离开。 如此冷清,让楚芸浑身发冷。她抓紧身下的锦被,目光在殿中巡视,恍惚中有种错觉,好像殿中人都在笑话她,都在心中想着该怎么报复她。 之前借由这个肚子,楚芸没少颐气指使得罪人,那时她总想着,万一没了孩子,以陛下对她的宠爱,她也无惧这些下人们。 但如今皇帝的样子堪称给了她当头一棒,将她一下就打醒了。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分明的意识到皇帝的冷漠与薄情。 那她呢?她该怎么办,又会落得什么下场? 楚芸几乎不敢想。 周瑾刚出了殿门,孟二就靠近禀报,道皇后娘娘和宁王殿下到了,已经被请进了紫宸殿。 他嗯了一声,脚下速度不变,心中思绪却如波涛般汹涌起伏。 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是不是摇光?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周瑾一时恼怒,一时却又忍不住的生出种种遐思—— 这段时间摇光表现的很大度,很温和从容,但周瑾见过摇光在意他的样子,所以他很清楚,摇光这样的表现意味着什么。 她没以前那么爱他了。 可若她对楚芸下手,那是不是说明,摇光还是在意他的? 周瑾一遍又一遍的想,摇光已经开始调养身体了,若可以,他们可以要一个嫡子,届时,他一定会封她为太子。 若摇光不试图左右他的决定,不暗中做那些事,愿意老老实实的做一个合格的皇后,该多好。 插手前朝的事终归不妥,还是要压一压,周瑾仔仔细细的盘算着该怎么做。 最好的选择是除掉宁王,他可以说是摇光的左膀右臂,除掉他就能除掉摇光大半的实力。 但不说宁王府世代攒下来的势力,只周瑕就不是个好对付的。那小子看着冷淡疏离,其实内里就是个疯子。 若惹急了他,周瑾毫不怀疑他会鱼死网破。 皇帝能坐稳这个位置,少不了摇光的筹谋和宁王的支持,若想动她们两人,难免会动摇自身,说不得还会让别人趁虚而入。 比起那种结果,还不如维持现在。 说到底,还是因为周瑕,摇光,和皇帝三人一同走过夺位间的种种风云,相互之间太过了解,一步步从信任到相互猜忌,其中种种纠缠,又哪里是说分清就能分清的。 周瑾何尝不知道自己现在就动手有些心急,但他从不敢小看摇光,再过几年自己的皇位固然能坐的更稳,但摇光的势力也会扎根更深。 他不敢赌。 若摇光能笨些就好了。 周瑾第无数次想。 念头落下,他已经到了紫宸殿,入目摇光起身迎来,面上敛了笑,眉微皱,带着些许忧愁和烦恼,却又要保持住端庄和柔和,一步一步走向他。 既然宫宴,她穿的是皇后礼服,正红的衣裙,上绣只皇后可用的凤凰文,头戴九凤冠,南珠步摇自耳边垂落,一身华贵。 若寻常人,只怕会叫这一身压得容色惨淡,可在摇光身上,却将清丽和华美完美的融为一体,宛若古画上的神妃仙子,非凡俗中人。 摇光的容色算不得倾国倾城,但她那一身雍容自若的气度,世间却无几人能及。 周瑾每每见得,都不由心旌摇曳,不能自持。 这是他的妻子,他的皇后。 “陛下,可查出什么?”摇光见礼过后,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周瑾知晓她还在因为自己刚刚的怀疑心中不高兴,多少有些愧疚的上前扶住她,对见礼的周瑕点了点头,按下心中那点不悦,而后一同落座。 他斟酌着该怎么和摇光说,但最后先出口的却是,“阿瑜怎么来了?” 这是家事,皇帝可以和摇光商量,但周瑕算什么,也要掺和进来,摇光却还默许了。 只是一想这其中蕴含的种种微妙,他心里就不舒服。 周瑕心里哂笑一声,不动声色道,“看陛下似有着急,嫂嫂很是担心,我不放心,就跟来了。” 这句话包括了两人,周瑾这会儿心神躁动,一时间也懒得计较他到底是担心他还是担心摇光,一句话将他打发了,“朕这边没事,你先回宴会上去吧。” 周瑕的目光和摇光碰了一下,起身应了一声是,走了。 他从来都不放心嫂嫂,哪怕他知道嫂嫂很强,很厉害,但不放心就是不放心。 随着周瑕离开,孟二招了招手,叫了殿中伺候的人都退到角落里,平安和喜乐也随之退下。 帝后二人一同坐在榻上,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那些被这段时间表面温情所覆盖的猜忌,揣测,疏离,在这个忽如其来的意外冲击下,再次蠢蠢欲动。 皇帝一时想摇光不会这么做,一时又忍不住怀疑—— 她的确不屑对一个女子动手,不屑对一个孩子动手,但若是为了稳固她的皇后之后呢? 想必……是会的。 皇帝有事甚至忍不住会想,若有朝一日,若是他挡了摇光的路,她是不是也会对他动手。 他就那样暗暗的想,然后暗暗的担忧,恐慌,防备。 这番心中的担忧无处可以倾诉,更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他堂堂帝王,竟然害怕自己的皇后吗? 心思辗转间,摇光已经先开了口,她垂眸,冷冷清清道,“这件事来的蹊跷,陛下好好查,臣妾先回去了。” 见她说着就站起身,周瑾啥时间就忘了自己刚刚的种种猜疑,下意识伸手拉住她,有些歉疚的唤,“摇光。” 他防备她,却又离不开她。 在这至高无上的皇位,在这深宫之中,处处都是危机陷阱,一步踏错,就会带来他不想要的后果,周瑾享受大权在握的同时,偶尔也会心生不安。 每每这时,他都会想到摇光,一想到有她陪着他,他心里就踏实了。 周瑾从没有想过动摇摇光的皇后之位。 他不能失去她的陪伴。 “刚刚是朕太着急了,朕只是担忧,那些人能对楚芸下手,那是不是说明,也能对朕下手?”周瑾放软了声音,拉着摇光坐下,心中已经定下想法,就算是摇光做的也无所谓。 或许他该高兴。 摇光蹙着的眉好似怎么也散不开一样,依言安慰了他一句,“陛下莫要多想,但凡能到你身边的东西,都经过重重验证,不会有事的。” 闻言,周瑾心中安定了许多,思索着边道,“摇光,你觉得会是谁?” “最有可能动手的,似乎就是臣妾。”摇光冷静的说。 “摇光,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我相信不是你。”皇帝皱眉,不赞同的纠正。: “你不会这么做的。”他重重道。 他也不知这句话是安慰摇光,还是安慰他自己。 摇光心中平静的想。 冷静的勾起一个笑,摇光说,“臣*妾知道陛下相信臣妾,但其他人呢。臣妾可不愿意莫名其妙背负罪责。这件事,臣妾请陛下严查,也好还臣妾一个清白。” “而且,臣妾怀疑,是有人刻意为之,为的就是离间你我之间的信任。” 摇光注视着皇帝,声音很轻,但一字一句好似砸在皇帝心上。 “陛下,臣妾这个皇后,可是碍了很多人的眼。” 皇帝心中一震。 若说刚才只是皇帝下意识给摇光开脱,那听完这几句话后,他就有些不确定了。 中宫之位,嫡出的皇子,的确很招人眼。摇光身后无家族,只她自己孑然一身还好说,可其她人呢? 但也不一定,说不得摇光这几句话是故布疑阵…… 第25章 周瑾沉吟片刻,很是郑重的说,“好。” 眼见着自己的话撬动了皇帝的心弦,摇光面上不动声色,心中轻嘲一笑。 朝臣们可以轻而易举的动摇皇帝对她的信任,反过来,她也能。因为,皇帝就是这样一个多疑耳根又软的样子。 摇光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闲聊几句,万福殿的舞乐声依旧,作为今日寿宴的主人,她们也不能一直离开,便就起身回去。 帝后归来,众人见礼,这场寿宴热热闹闹的继续下去,只是有那心思灵敏的发现,皇帝已经没了之前的兴致,面上的笑意有些淡,似乎心情不太好。 宫宴会一直持续到夜里,纵使皇帝没有兴致,也不能半途而废,传出去难免会让臣民们胡乱揣度,心生不安。 只是,不管接下来的歌舞有多精彩,皇帝都没心情看就是了。 这般一直到晚宴后,帝后才起身离席,昭示着宫宴的结束,百官家眷们想走随时都可以走了。 宁王率众起身恭送,目光和摇光浅浅一个交错,而后一个转身,一个垂眸。 楚芸本就是秘药做出来的假孕,今日又用药做出小产的症状。 但她小产,只是个开始。 如何将这件事按照摇光的想法,巧妙的推到户部尚书身上,才是最大的难题。 帝后离开之后,宁王率先动身。 席上,十公主忍不住遥看他的背影。和周瑕的婚事她母妃提过,她本没什么想法,但得知他拒绝后,心里却多少有些介意。平日里见不到他,今日宴上总算想与,便忍不住多关注了几分,可整个宫宴,从头到尾,她清清楚楚的瞧见周瑕除了皇后,谁也没有理会。 真是傲慢。 可他有傲慢的本事,世袭的宁王,若能嫁给他,就是超一品的宁王妃。 皇后真是好运气,当初救了他。 十公主忍不住想。 从万福殿离开后,帝后一起走了会儿,自紫宸殿外分开,摇光直接回了凤仪宫。 之前一直住在蓬莱殿,凤仪宫有些时日没住了,不过如今回来,倒也不会觉得生疏。毕竟,她在这里住了好几年。 闹腾了一天,摇光现在只想安静点,脱去有些沉的礼服,取了发冠,褪下妆容后,就都让退下了。 热水已经备好,她泡进去后,不由舒了口气,只觉今日缠了满身的喧闹和倦怠霎时就散了一半。 喜乐滴了些茶露进去,随着清新但略带苦涩的草木香弥漫开,摇光缓缓舒着气。 先将头发梳通,而后轻手轻脚的按揉,平安则在一旁低声说着今日的种种。 “如娘娘所料,暗卫动了。”她道。 摇光闭着眼,只眼睫颤了颤,没吭声。 平安晓得她听到了,每次吵闹过后,她都会有一段时间不想说话。便就又道,“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奴婢保证那些人都查不出什么。” “不能大意。”摇光低喃。 “是。” 周家皇族有一支世代相传的暗卫,负责保护皇族安全,以及暗中监察百官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云家就是其中之一—— 或者说,但凡有权有势的人家,都会豢养暗卫这样的存在,只看能不能发现罢了。 摇光一开始就知道有这么一股势力藏在暗处,所以当初为了夺位布下暗棋的时候,就有意避开,虽不敢确保一定不会被人察觉,但想查到她身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况且…… 这些年,她也没少往皇族暗卫里掺沙子。 也就皇帝,抓着先帝给他的暗卫,就高高兴兴的觉得万无一失了。 可这世上,哪儿有万无一失的事物或者人呢。 阴晴雨雪,四季轮转,一切都是会变的。 洗漱过后,摇光穿上轻薄的寝衣,让平安和喜乐继续为她按揉。 感受着不轻不重正好的力度,她半阖着眼,忽然有些想念周瑕了。男子的手总是比女子的更大些,骨节分明,按揉起来也更舒服。 这边凤仪宫一切静好,紫宸殿就不行了。 因为这桩突如其来的事情,皇帝心情很是不好,孟二忙忙碌碌的同时,还要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皇帝,一时间十分煎熬。 周瑾给人的感觉惯来是温文尔雅,即使成了皇帝,身带威严,却也未曾让宫人们有太多敬畏害怕,可今日他脸上没了笑,众人顿时都提心吊胆起来。 就在刚刚,奉茶的宫人一不小心发出了点声音,就被他呵斥着退下了。 孟二这一下午都没闲着,小心翼翼禀报了他查到的消息,膳食是从御膳房送来的,红封未曾动过,也就是说明,出事的不是送膳的路上,而是御膳房,或者是楚芸身边。 御膳房接触过膳食的人再三盘问过,楚芸身边的人也都拿下了,其中一个小内侍消失不见,最后是从井里捞出来的,目前猜测可能是杀人灭口,孟二已经命人根据这个小内侍的线索往下查了。 除此之外,暂时没有别的发现。 这着实不算是个好消息,周瑾撑着额头,想骂一句废物,可孟二到底伺候了他这么多年,最后还是收了回来,让他继续查,然后滚下去。 孟二弯着腰,小步快速退下。 然后是暗卫,暗卫们快了孟二一步,已经查出那个内侍最近都和什么人接触过。 这勉强算是个好消息,皇帝却有些沉默。 他按揉着额角,缓缓睁开眼,然后才开口,说,“和皇后有关吗?” 再没人比暗卫们更清楚皇帝对皇后的忌惮—— 这两年,皇后是暗卫们首要的关注目标。 “只目前发现的这些人,没有。”暗卫们谨慎着措辞。 皇后是个聪明的人,也足够谨慎,只暗卫这几年关注下来,她将后宫紧紧握在手中,但几乎从未对陛下身边的人动过手脚。 劝诫也好,插手朝政也好,都光明正大,从未在暗中行事。 也正是因此,他们第一时间就能确定,这些人和皇后无关。 周瑾觉得自己本该松一口气的,他也的确松了口气,但莫名的,心中却不由的有些闷。 摇光,果然没有动手吗? 她就真的一点都不在意那些怀有身孕的宫人们吗?那他呢? “继续查。”短暂的出神过后,周瑾沉声吩咐。 暗卫应是,起身退下。 从始至终,楚芸有孕这件事并未大肆张扬,但朝臣们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这会儿她小产,同样如此。 有心送女入宫的人家高兴之余,心中不免生出许多揣测来。 是真的意外,还是人为?会是皇后吗?还是别人家? 种种思绪中,大多数人都选择了静观其变,只在心中惋惜,寿宴上出了这种事,只怕陛下进来没心思关注美人的事情了。 这样一想,皇后倒越发显得可疑了。 唯有其中少数几乎人家,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警惕防备起来。 这件事来的蹊跷… 他们之前也想过除去楚芸腹中的孩子,自古以来,立嫡立长,如今无嫡子,长子这个名分就显得很是重要,既然有意送女入宫,他们自然想长子从自家女子的腹中诞下。 怀揣着这种想法,他们自然做过安排。 但他们并没急着动手! 可如今楚芸腹中的孩子还是没了,若陛下有意追究,只怕自家要被牵连。若再有有心人掺和其中,只怕…… 要出大问题了。 户部尚书周启年就是其中之一。 能做到六部尚书一职,别管是怎么来的,哪个不是老油条。他得了信后,第一时间就做下安排,试图将自己摘出来。 但很可惜,他应对的再及时,又如何敌得过早有预谋。 几日之后,暗卫们历经曲折,顺着周瑕留下的线索,查到了他头上。 第19章 “嫂嫂哄哄我,疼疼我。” 凤仪宫中,摇光静坐,等待着皇帝的反应。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紫宸殿再传喜讯,又一个宫女有孕了。 摇光霎时笑了。 因为这个喜讯,皇帝阴沉了好些时日的心情总算好了些,同时也坚定了他某个决定。 这段时间随着暗卫们的深查,那些他往日信重的朝臣们的心思一一摊开了展现在他的面前,分外让周瑾心惊。 他们试图插手宫中的事,试图左右皇嗣的事,试图左右他的想法。 如此种种,在时隔几年后,再次让皇帝感觉到了那些朝不保夕,惴惴不安的从前。 这个时候,周瑾第一个想起的,还是摇光。 同样也是这些朝臣们告诉他,皇后野心日重,让他小心。 他一次又一次在夜里问自己,他听信那些朝臣们的挑唆,试图压制摇光,甚至违背了他们之间的诺言,是不是错了。 周瑾不敢想。 这个喜讯来的突然,却又时机正正好,让皇帝松了口气,得以从那些纷杂的思绪中抽身出来,展露了笑颜,命人赏。 第26章 先叫来孟二好好保护好那个宫女,又吩咐了暗卫加紧防备。周瑾没再像上次那样高兴,只是让人去跟摇光说了一声,跟着就按照之前定下的想法安排下去。 皇帝要让那些胆敢对后宫伸手的人知道代价。 一番忙碌,去凤仪宫报信的人恰好回来,周瑾心中一动,问,“皇后心情如何?” 宫人仔细思索了一下,徐徐道来。 除却刚开始略微的惊讶外,皇后一如从前般从容自若,道知道了,就让他退下了。 周瑾听罢,心中多少有些苦涩。 也是,之前都有过一次了,摇光想来早已经接受,又哪里会有其她反应。 早知如此…… 随着暗卫们追查下去,户部尚书周启年早有所觉,心惊之余,试图挣扎,甚至想过去皇帝面前认罪求情,但还没等到他下定决心,皇帝的处置就已经落下—— 他为官多年,一步一步汲汲营营走到这一步,自然不会真的清清白白。 这也意味着,只要想,自然能抓到他身上的小辫子。 周瑾自然不能以谋害皇嗣的罪名处置周启年,若传出去,岂不是要让外人怀疑皇家无能,一个朝臣都能谋害皇嗣。 所以自然是其它的罪过。 御史参奏,户部尚书周启年贪赃枉法,收受贿赂,卖官鬻爵。 帝命严查。 朝中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一为竟然有人剑指二品大员,二为皇帝竟然允了。 朝中上下谁人不知,户部尚书是当今心腹,是从夺位之前就有的情分,按照常理来说,发生这样的是,陛下多少应该会回护一二,但他却毫不留情。 是陛下处事清明? 不止如此,众人思索之下,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前段时间宫中传出的消息。 莫非…… 可不管如何,周启年的亲朋也在尽力周全,如此两厢拉扯,足足一个月后,才总算定下他的罪责,抄家没官,贬回祖籍。 这还是因为周家亲朋这段时间奔走后的结果。 但能留下命来,终归是件好事。 如此忙忙碌碌许久,时间已经到了十月末,眼看着就要到冬月了。 这件事,总算落下帷幕,画上了句号。 但这会儿宫中完全顾不上前户部尚书的事情。 无他,皇帝病了。 秋冬交际,天气反复,皇帝一个不慎得了风寒,如今正仔细养着。 皇帝身体不适,摇光这个皇后自然要前去探望。 她接过孟二呈上的药,用玉勺一口一口的喂给皇帝,末了将空了的碗递给孟二,取了帕子轻轻为他擦拭,轻声低语,“陛下还是要多多保重身体才是。这已经是你今年第二次风寒了吧?” 她说话时轻声细语,带着关切,没有丝毫责备说教之意,但皇帝还是不可抑制的有些不好意思和羞愧。 太医说了,他是因为纵情太过,才导致的身体虚弱…… 一时不能确定摇光这样说是不是在点他,周瑾轻咳了一声,声音略有些哑,道,“我知道。摇光不必担忧,只是小小的风寒而已,过些时日就好了。” “那陛下可要好好吃药。”摇光温声道,只是看着他的目光有些无奈。 这般仔细照顾了一番病人,待皇帝用完药犯困入睡后,摇光起身离开。 “陛下身体不适,你们这些照顾的,要多尽些心。”她叮嘱。 孟二连连应是。 “是药三分毒,吃多了也不好,你记得吩咐御膳房,让细心准备些药膳来,好好为陛下补养身体。” “是,奴才知道了。” 这般细心叮嘱着,摇光抬步已经到了殿外。 一众宫女内侍都在殿外候着,见皇后出来,立即屈膝见礼。 梁芷在人群之中看着皇后坐上步辇离开,又随着众人四散,各自开始忙碌,待到安静无人时,才满怀庆幸,徐徐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她没有生出过妄想,也未曾有孕。 一个多月前还嚣张跋扈的楚芸现在已经安静下来,再无曾经的气焰,皇帝曾经的百般宠爱也昙花一现般,随着那个没了的孩子一同消失了。 如今的她依然留在紫宸殿伺候,但皇帝不想见到她,如今竟连进紫宸殿都不能了。 曾经还心心念念想着诞下陛下第一个孩子,就能一步登天封妃,成为主子的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淹没在着繁华的宫城中,倒是她这个被人几经嘲笑没用的还安安生生的活着。如此反转,倒让一群之前被陛下许诺迷了心的宫女们都安静沉默下来。 这皇宫之中,满目的富贵荣华,又哪里是那么好拿的呢。 陛下薄情如斯,她们的性命轻飘飘宛若蝼蚁。 但总有人不撞南墙不回头,眼瞧着最近怀孕的周瑶被陛下百般呵护,又有人没忍住,动了别的心思。 周瑶…… 梁芷想起对方,神情忍不住顿了顿。 都是一起近身伺候陛下的宫女,相处几年,互相都颇为了解,比如楚芸的轻狂张扬,还有周瑶的心细胆大—— 可就是因为如此,梁芷不由的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周瑶不是胆子小的人,她聪明,有眼见,按照她的性格,本该趁有孕多为自己谋好处,而不是现在这样安静的样子。 是担心腹中的孩子吗? 眼瞧着时间一晃已经进了十月,现实皇帝寿诞,然后是楚芸小产,再皇帝生病,前前后后的事情折腾的时间都变快了。 踩在秋末的尾巴上,红枫银杏,正是最漂亮的时节。 凤仪宫中栽着一大棵红枫,这会儿满树红叶,正是好景致。 树下摆了软榻,摇光倚在上面捏着一片枫叶,漫不经心的出神。 一阵风起,枫叶飘落,她抬眼,不觉露出一个笑。 周瑕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不觉驻足欣赏,看的目不转睛。 “嫂嫂。”这般看了好几眼,周瑕才抬步靠近,垂首见礼,在她的目光中颇有些手足无措,连着抬起的手都似乎有些僵硬。 摇光从他靠近时就看了过去,随意挥了挥手让他坐。 “看过陛下了?”她问。 周瑕嗯了一声,这几日皇帝病重,暂停了早朝,都是六部尚书和几人去紫宸殿议事。 他看过皇帝,一如既往的来了凤仪宫。 “陛下这次的病势不轻。”周瑕说。 摇光略勾了勾唇,说,“是啊,陛下,太不爱惜身体了。”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只是寻常,但又似乎意味深长。 “周启年在今早,已经离京了。” “哦,这么痛快?看来他是发现了什么。” 摇光若有所思,能走到尚书一职的,无一不是老狐狸,周启年辛辛苦苦爬到如今这个位置,怎么说也会垂死挣扎一番,于情于理都不该如此轻而易举的放弃。 毕竟……周家还有好些如花似玉的女孩儿,在她的预期中,他应该会想办法把这些女孩儿嫁出去,好给周家积攒江山再起的能量,而不是,就这样离开京城。 周瑕也是这样想的,问,“嫂嫂,要不要斩草除根,” 他说的平静,其中杀意却是无限。 摇光摇了摇头。 “有问题?”周瑕立即意识到什么,开口问道。 嫂嫂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说不定,周启年就是想要我们去追杀他呢。他是皇帝的心腹,终究是有信任在的。有人告诉我,周启年秘密递给皇帝一封密信。所以,不能轻举妄动。” 周瑕立即会意,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两人太过有默契,默契到摇光一开口,周瑕就已经理解了她的意思。 不能轻举妄动,意味着该动还是要动,但是不能被发现。 这样一句话对方就能懂,并且给与全部信任照做,完全无需废话的感觉让摇光觉得很好,不由一笑—— 但她不期然的又想: 周瑾未登基前,其实也与她有着这样的默契,只是后来他大权在握,便就嫌她管的太多,太啰嗦了。 也不知周瑕会不会这样? 但那都不重要,摇光从不过分忧虑,自怨自艾。 她永远活在当下,并且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容面对一切的勇气和决心。 总不能因为会死,所以就什么都不做的等待死亡吧。 “周启年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目光之中,周瑕已经长成一个身量高大修长,稳重有魄力的男人了,但摇光还是忍不住多叮嘱几句,总有些不放心,说,“总有人不想他再爬起来。” “嫂嫂放心,我知道。” 摇光无奈的想,她哪里能放心,总觉得一个不小心,这小子就能捅破天。 可她们一步一步走到如今,是为了过好日子的,而不是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搭上自己。 抬手轻招,周瑕胸口一紧,早有些迫不及待,却又要强忍住别表现的太过急切,起身靠近她,单膝跪在榻前。 第27章 侧了侧脸,他将自己的脸颊送到摇光的手心。 他一系列的动作自然而然,流畅的摇光还什么都没做,就已经触碰到他细腻的肌肤,不由失笑。 “脸皮怎么还这样薄。”眼见着红晕迅速自脸颊弥漫至耳根以及脖颈,她笑着说。 说来两人已经亲昵过许多次了,虽然一直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但怎么说也已经对彼此熟悉了,不该再如此轻易的害羞,但周瑕却依旧如当初第一次那样。 周瑕抬手按住摇光的手,轻颤的指尖大胆的自她袖口往内探去,抬眼用噙着水的眼眸看向摇光,说,“我控制不住。” 他声音很轻,好似有些委屈。 摇光轻轻挪动了指尖,轻抚向他泛着红的眼尾。 “过来。”她低声。 侍候的宫人都在远处,平安和喜乐带着人在周围防备。 光天化日之下,周瑕起身,吻上摇光的唇。 到最后,两人的衣裳都乱了。 懒洋洋的由着周瑕为她打理衣裳,摇光斥了一句,“再乱来,就没有下次了。” 周瑕耳根越发的热,因着她的话有些慌张,但又有些委屈,说,“是。” 摇光觑着他的神情,忍不住又笑了笑。 其实她心里也知道,寻常男子开荤之时,最是忍不住。似周瑕这般坚持这么久,已经算难得了。她曾经想过他会不会忍不住去找女人,但这小子一次又一次硬生生的忍着,到头来身边伺候的还是那些护卫或者小厮。 如此一想,摇光竟也觉得他有些可怜了。 捻起一片红枫,塞进他的衣襟,她捏了捏周瑕的脸,说,“你最乖了。” 只这一句话,周瑕原本的那点委屈就都没了,甚至有些小小的雀跃。 他又嗯了一声,乖得不行,摇光忍不住又亲了亲他。 “快了。”她说。 她不想以别人妻子的身份去和阿瑜做那种事—— 她的阿瑜值得更好的。 所以,再等等。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周瑕还是第一时间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嫂嫂,我不在乎。”他认真的说。 “可我在乎。”摇光浅笑,“乖。” “好。”周瑕总是最听摇光的话。 皇帝接连风寒,想必身体在那药的作用下已经快掏空了。 虽然周瑕几次三番的想去直接弄死皇帝,但嫂嫂决定这样,就听她的。 而后两人分开,摇光懒洋洋的吹着下午时分暖和的风,听平安过来禀报刚刚皇帝又差使孟二送来了什么东西。 天佑大丰,这些年风调雨顺,加上先帝施政也算清明,给皇帝留了一个好局面,而且后宫只有摇光,年年四方送来贡品,让他的私库十分丰裕。 不过这些贡品倒也没什么稀奇的,毕竟每次都会送到摇光这里让她先挑,这会儿能让皇帝献宝,送来讨她欢心的,都是皇帝私库中的珍藏。 自皇帝寿诞后,眼瞧着他对摇光越发的亲昵黏人了些,加上进来生病,摇光关切一二,便就越发的讨好。 伺候久了的人恍惚中觉着,竟好似回到了当初两人刚刚成婚时一般。 那时的两人新婚燕尔,自是百般恩爱。后来随着时间推移,索然两人恩爱依旧,但总归是差了些什么。 摇光多少仍旧有些疏淡,但终归是没拒绝皇帝,温声软语安抚,周瑾倒也觉得满足了。 这会儿礼物天天的一茬接一茬的送,仿佛试图通过这些东西能让两人的关系回到从前似的。可她早已经不在乎的。 “收着吧。”摇光说。 对她来说,能吃饱穿暖就很好了,什么山珍海味,奇珍异宝,有固然好,没有也没关系。 平安应声说是,又道,“陛下还说,想请娘娘去紫宸殿,一起用午膳。” 摇光忍不住拧了拧眉,生出些烦躁来。 “去准备吧。”默了默,她说。 平安垂首,再次应是。 再不耐烦,应付应付也就过去了。 摇光神色淡淡,看着因为生病,面色苍白,神态虚弱的周瑾,心想,没必要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 时间一进十月,就给人一种这一年快过完的感觉,好像一抬眼,就要过年了。 不过在过年之前,还有一件事。 冬月廿一,是摇光的生辰。 皇帝的病断断续续拖了将近一个月还没好全,虽然风寒已经痊愈,但整日气虚,极其容易劳累,太医诊断也说不出什么,来来回回只说是伤了元气,要好好补养,最好不要太近女色。 因着这个缘故,他这段时间同那样宫女们也疏远了,也没再提召美人进宫的事情,就好像之前那场暗藏着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意味的寿宴上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他这一闲下来,摇光就要忙碌了。 不提每天送的礼物和用膳,他得了空就要找摇光一起待着,搅得她烦不胜烦,只每天和周瑕在一起的那段时间能松快点。 除此之外,皇帝还一心惦记着摇光的生辰,再三叮嘱了孟二让他好好操办,还要举宴,邀百官同乐,一如八月里他的生辰。 摇光听闻之后拒绝,道宴会太过吵闹,她们一家人聚一聚就好。 周瑾本有些不肯,这大半年来发生了许多事,他想借这个宴会好好哄摇光高兴,但在她的再三劝说下,最后还是同意了。 只是一家人聚一聚也挺好的,周瑾想着。 就这么一转眼,到了冬月廿一。 先帝子嗣众多,不提西苑还未成婚的那些,出宫开府的也有不少,既是家宴,自然都来了。 这次的宴会虽说没有之前皇帝寿宴那样热闹,但如此一大家子,倒也清静不下来。 宫宴依旧在万福殿,不过主角换成了摇光。 受了大家的祝贺和礼物外,之后便是一番宴饮。 周瑾温声软语,殷勤小意,端出了两人刚刚成婚时的做派来,摇光便也配合的给出笑颜来。 帝后和睦,众人自然不会扫兴,如此一番晚宴,气氛倒也极其不错。 宴罢,夜已深。 众人褪去,周瑕醉酒,摇光索性命人将他安顿到宫中给他留的殿中,皇帝一直守在她身边,见她几句话利落的将众人都安顿好,笑意越发柔和。 贤妻如此,夫复何求。 “摇光,之前大夫说你要调养半年,已经够了吧。”周瑾拉着摇光的手,眸光涌动,柔声问。 其中意味,不难分辨。 半年多的时间,摇光一直控制着和皇帝的接触,在加上有周瑕排解,已经许久没再感觉到当初那种几欲作呕的恶心之感。 但她现在发现,那种感觉只是淡化,并没有消失。 心口的翻滚让摇光含笑的面容上,神色疏忽间淡了下去,但只是一瞬间,她抬眼后笑着说,“好。” 周瑾心中一喜,只当刚才看到的是眼花后的错觉。 时隔几个月,皇帝再次留宿凤仪宫。 门窗关好,一重重帐幔放下,侍候的宫人们全都退了出去。 摇光坐在妆台前用玉梳慢慢梳理着头发,从铜镜中看着皇帝缓缓靠近,下一刹,他软软倒下。 她用指尖轻轻扣了一下妆台。 角落里,暗卫闪现,轻手轻脚将皇帝放在床榻上,袅袅的香烟中,他自顾自的忙碌着。 摇光眉微蹙,只觉自己的床榻脏了。 但这都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只好稍作忍耐。 这般忙碌了小半个时辰,摇光换了香,使皇帝醒来。 周瑾迷离间拉住摇光的手,只觉浑身舒爽,轻飘飘如登仙境。 “摇光。”熟悉的感觉让他心生愉悦,周瑾忍不住想将摇光拉进怀中,被她巧妙的避开。 “陛下,梳洗吧。”摇光笑道,随手拢了拢有些散的衣襟。 “好。”周瑾这会儿全身懒洋洋的,眼见着摇光叫来了人,便也就跟着起身去了侧室,洗漱后上榻,拉着摇光的手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就睡着了。 他现在身体是真的有些不好,很容易疲惫倦怠,因此也没觉得不对,第二天醒来,只满心高兴,觉得经过这一夜,和摇光原本渐行渐远的距离又拉近了些。 早晨一起用过膳,周瑾前去上早朝,摇光懒得呆在殿内,总觉得这里都残存着皇帝留下的痕迹,让她心里不舒服,于是挪步去了书房。 时间一进冬月,就一天比一天冷,殿内早早就烧起了地龙,满屋的热气蒸腾,外面寒冷的风丝毫吹不进来。 早朝罢,周瑕向皇帝告别表示要去给摇光请安,被皇帝叫住。 “你帮我给你嫂嫂带句话,昨晚扰了她,让她好好歇着,别劳神。”念及早上起来是摇光略微的倦怠,他只觉整个人都要被化作绕指柔,声音也越发的柔和,似含着万千情意,“我中午再去寻她一起用膳。” 袖中的手倏地攥紧,半边身子都随之紧绷起来,这一刻,周瑕心中杀意空前的强盛—— 第28章 当初弑父杀兄的时候,他都未曾如此。 那些人都不重要,又是周瑕甚至会想,或许他该感激他们,若不是他们,他也不会遇到嫂嫂,遇到世界上最最好的摇光。 但也只是刹那,周瑕抬眼间,便已经平静下来。 就像他父兄们那样,对一个早晚要死的人,不用太在意。不过,为着这一刻的不痛快,他会让皇帝死的更痛苦。 “是。”他说。 皇帝眉微动,察觉出些不对劲来。 周瑕固然话不多,但也不会简短到只有一个字,念及自早朝起,他似乎就有些分外沉默安静的样子,便就吩咐可孟二,“宁王瞧着有些不适,应当是昨夜醉酒的缘故,你去我私库里找些补药,一会儿让他带回去。” 皇帝这会儿心情好,人也大度起来,只想着多撒点东西出去,好让众人体会他现在的愉悦。 另一边,周瑕已经到了凤仪宫,虽然不甘不愿,但他还是如实说了皇帝的话,免得出现纰漏让摇光为难。 只是…表情多少有些不甘不愿,不高不兴就是了。 摇光失笑,嗅着在地龙的烘烤下,周瑕身上暖暖的桃花香,朝他招了招手,待周瑕走到摇光身边,那点不高兴也已经尽数散去了。 “和他计较什么。”周瑕听摇光温声软语,如此哄他。 这种语气他听过许多次,而那些被提起的所谓‘他’,如今都已经成了死人,埋骨黄土中,世间再无几人能记得,或者说,不敢记得。 “我知道不该,只是忍不住。”在摇光面前,周瑕素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他坐在榻边,低头看着摇光,乖巧而依赖,全然没有在别人面前时的冷淡疏离。 “嫂嫂哄哄我,疼疼我。”他说。 这撒娇一事,不拘男女,只要有一副好皮相,用来自能事半功倍,更何况,周瑕的皮相又岂止是一个‘好’字能形容的。 他是仙,是神,也是妖,惑人心神,让人迷乱。 摇光也不由为他展现的情态而恍惚片刻,心跳都克制不住的有些加快。 吸了口气回神,她用有些酥软的指尖点了点他的眉心,软了声音嗔道,“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 “不需要学。”周瑕老老实实的说,“看见嫂嫂我就想这么做了。” 摇光忍不住的笑,只觉这小子越来越难搞了。 “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 “嫂嫂不喜欢?”周瑕分明瞧着她很喜欢,所以大着胆子问。 “喜欢。” 没人会不喜欢鲜嫩的少年,尤其是随着自身的年纪越发年长的时候。 可喜欢分很多种,有欣赏,有占有,曾经的摇光是前者,现在…… 捏着他的下颌靠近,亲昵交缠了片刻,摇光如他所愿很是用心的哄了哄,疼了疼,而后才道,“莫要乱拈酸,我还要应付他一些时日,你乖乖的。” “我知道。”周瑕红着脸,顿了顿,低声道。 “那嫂嫂再多哄哄我。”他抓住摇光的手,目光透着贪心。 摇光失笑,果然就又再多哄哄他了。 这般黏黏糊*糊的歪缠了一会儿,周瑕细致的为摇光打理好仪容,才问,“近日陛下身体不适,朝中有人煽动,又提起了选妃的事。” “这是担心皇帝一不小心死了,没留下子嗣吗?”摇光玩味一句。 “阿瑜,到要紧时候了。”寥寥一句带过,摇光面上笑意微敛,认真郑重起来。 两人都对彼此有着绝对的信任,所以这半年来,只要是摇光的吩咐,周瑕都照做,而如今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到底要做什么,该如何做,摇光自然要跟他透个底。 “那毒会一点一点侵蚀掉身体的元气,等到外症表现出来,就说明会毒已经入了骨髓,要不了多久了。” “皇帝如今病气缠身迟迟不见好,想必坚持不了多久。” “再过一月,我会查出有孕,可在那之前,皇帝必须解决。” 周瑕安静的听着,神情丝毫未变,一双碧眸微闪,竟透着些急不可耐般的跃跃欲试。 “嫂嫂预备如何做?”他问。 摇光微微笑了笑,伸手在他脸上摩挲,说,“自然是让皇帝知道真相。” “我与皇帝多年感情,也不忍他做个糊涂鬼。”说话间,摇光靠近他的耳边,缱绻爱语般呢喃,“届时,急怒攻心导致毒发,他便只能躺在床上,做个能听能意识到但什么都不能说不能看也不能动的活死人了。” 这就是摇光精挑细选为他准备的毒。 周瑕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任世间百般色相,在他眼中也只是红颜枯骨,唯有嫂嫂,在他面前展露出自己真实一面的嫂嫂,让他神魂颠到,忘乎所以。 “我会准备好的,宫内宫外,不会出现丝毫乱子。” “嫂嫂,放心。”他一字一句,笃定万分。 摇光奖励似的在他耳垂上落下一个啄吻。 “记得小心。”她叮嘱。 周瑕拥有的一切从来都毫不掩饰的展露在她面前,甚至可以说,宁王府有什么势力,他有什么动作,或许摇光比他本人还清楚。 早在之前皇帝露出要纳妃的意愿时,他就已经着手往禁军里面安排人了。 禁军,再加上城外的五军营,便有了七成的把握,剩下的三成,是为了防备意外。 这样一想,难怪皇帝忌惮她—— 摇光想着忽然忍不住笑了笑。 - 楚芸很沉默,她很少说话,大多数时间都在呆在一个安静的角落,看着别人。 她自己不知道那双眼中有着什么,但被她看的人却先一步受不了那双眼中的怨恨,嫉妒,不甘,渴求了。 大家都说,楚芸疯了。 但楚芸知道她没有。 她只是恨,恨皇帝无情,恨自己为什么没能真的生下一个孩子,恨自己为什么会落得这个下场。但终归是不甘心的,尤其是在知道周瑶竟然有孕后,她忍不住的嫉妒。 但夜深人静的时候,楚芸却想起了一件事。 她没记错的话,周瑶是有情郎的,是在紫宸殿时候的禁卫。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她也是偶然发现的,如今想起,心中不由开始疯狂的跳动,在床上翻来覆去,不住的回味着那个有些吓人的念头。 帝后成婚七年无子,而她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那个孩子是假的,只是用了秘药罢了。 那周瑶呢?她就真的这么好运吗? 会不会…会不会… 也不知道是嫉妒更多,还是不甘更多,楚芸开始想方设法的在暗中关注周瑶,一天又一天,果然,在某个夜晚,她看到一个黑影翻窗进入了她的寝室。 没人知道她当时有多激动,她甚至要捂住口鼻,才遏制住自己尖叫的冲动。 夜里很暗,那个身影也只是一闪而过,可即使如此她也能清晰的分辨出,那是个男人。 一个男人! 楚芸短暂的犹豫要不要叫出来将这件事闹大,但很快就冷静下来。 她在皇帝身边伺候的时日不短,对他也算了解,皇帝虽然很好说话,但爱面子。若非如此,也不会因为皇后几次反驳他的话而生出嫌隙。 要她说,皇后就是太傻,那可是皇帝,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必多说呢,如今倒好,惹得皇帝不高兴。 有人说皇后是个贤后,楚芸不懂贤后有什么,有皇帝的宠爱重要吗? 话说回来,她现在闹出来,固然能让周瑶落得该有的下场,但皇帝也肯定会恼恨她把这件丑事闹大,还是要悄悄来。 如此几经琢磨,楚芸心中总算定了计。 接连好几天,皇帝都留宿凤仪宫,后来还是摇光见他气色虚弱迟迟不见好,才拒绝,又请了太医来为他诊断,依旧是伤了元气要好好休养那一套说辞。 她便拒绝了皇帝的留宿,一天三顿盯着膳房准备补血养气的药膳送去给皇帝。 如此一来二去,周瑾心中越发熨帖,生不出丝毫的不高兴。 年节渐渐靠近,摇光开始准备过年的种种示意。 虽然宫中就她们两个主子,但年宴是要邀请皇室宗亲们一起来的,阖家团圆,一起热闹热闹,也是个要紧日子,不能大意。 虽然……今年的这个年宴注定过不好。 但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 前朝年底是最忙的时候,不过今年因为皇帝身体不适,所以大多由六部尚书等重臣处理,但他也不能什么都不管,这般忙忙碌碌的,谁也闲不下来。 大概是摇光命人准备的药膳起了作用,他的气色瞧着倒是好多了,没之前那样苍白,瞧着面色红润了些。倒是让不少人松了口气。 楚芸揣了一肚子的话,迫不及待想要说给皇帝听,但因为忙碌的缘故,迟迟找不到机会。 眼瞧着都腊月二十多了,她到底按捺不住,寻了个机会,拦住了出门散心的皇帝。 第29章 前几天,总算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宫人们将御阶轻扫的很干净,只眼角和墙头能看到余下的雪意,倒是天气,只感觉倏地一下就冷了许多。 楚芸一直注意着皇帝的动向,眼见着他过来了,猛地出去跪在他面前,说,“陛下,奴婢有事情禀报。” 天气虽冷,但今儿个是个难得的好天,天高云淡,太阳明晃晃的照着,让人生出些暖意来。 御花园中的腊梅开了,幽香阵阵,皇帝忙了半日,便想着出来转转,若有力气,顺便去凤仪宫一趟,看看摇光。 他现在气色好了,但总觉得还是没力气,可听着身边人的话,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只是越发的懒得动弹。 眼瞧着一个女人猛地跪在面前,皇帝惊了一下,待瞩目,才认出是楚芸,不由的,他的眉皱了起来。 他实在不想看到楚芸,一看到他,他就想起那个有缘无分的孩子,还有自己的失望—— 那个孩子在无形中承受了他许多期许。 对自身的自信,以及对摇光的交代,但随着孩子没了,什么都没了。倒显得他为了所谓子嗣,背叛了对摇光的许诺可笑起来。 皇帝知道自己对楚芸是迁怒,但他忍不住,也不想忍。 左右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 “你要禀报什么?”但到底是自己宠信过的女人,皇帝勉强提起了一些耐心,问。 楚芸心跳的飞快,抬眼四下看了看,而后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胆,说,“事关重大,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皇帝略皱了皱眉,不觉得楚芸能有什么大事说,那点耐心顿时散尽,抬手就想把人撵走。 “陛下,奴婢敢以性命发誓,是要紧的大事,若不是,任凭陛下处置。”楚芸一眼就瞧出皇帝的反应意味着什么,急急忙忙的说。 皇帝顿了顿,听她这样信誓旦旦,到底是生出了些好奇来,让人退下,身边只留一个孟二。 “说吧。” 他嗅着腊梅香,想着一会儿折一枝腊梅给摇光送去。这想法缱绻的绕过心头,竟让他有些迫不及待,但种种念头,都在楚芸接下来的话中被击的粉碎—— “陛下,”楚芸心突突突的狂跳,咽了口口水,因为紧张,语速变得飞快道,“奴婢因为嫉妒周瑶有孕,所以这段时间一直暗中注意着她。然后机缘巧合之下发现,发现,夜里有陌生的男子身影进入她的寝室。奴婢恍然记得,从前恰巧碰见过,周瑶有一相好,是禁卫中人,所以,所以奴婢怀疑……” 将堆在心里许多天的话说完,楚芸的声音又慢了下来,她看着皇帝涨红的脸,越发的小心翼翼,缓缓道,“奴婢怕自己想多,但又担心陛下被蒙蔽,所以大着胆子前来禀报。事关皇嗣,不可大意,陛下,要小心啊。” 皇帝只觉神思恍惚,如在梦中。 他有些晕,却又清清楚楚的将楚芸的话听进了脑海里,只觉天旋地转,却又不可抑制的迸发出怒气来。 他想说不可能,他一直让暗卫盯着,但一想起楚芸所说的禁卫,禁卫军的人身手不凡,当然能发现那些藏在暗处的暗卫。 若想避过他们的耳目,也更容易。 并不是,全然不可能。 这么说—— “孟二,给朕查。”皇帝晃了晃,被搀扶起来,他胸腔剧烈起伏,而后眼下那股冒到嗓子眼的甜腥气,怒喝一声。 第20章 皇帝现在就像一棵被风雨压弯了的树,现在的每一个消息都让他向着折断的方向更进一步 孟二小心扶着他,眼中满是惊慌,闻言却也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即应是。 之后便是一番兵荒马乱,眼瞧着皇帝都有些站不住了,那里还顾得上其他,孟二先小心将皇帝送回去,还要惦记着不能表现出异常来,等把皇帝安顿好了,他才匆匆忙忙叫了人来,一一安排下去。 站在眼下,看着外面难得的好天气,他心里却是一片阴霾。 要出大事了,孟二不安的想。 这大半年的时间,陛下宠幸好些宫女,但却只有两个子嗣,而这两个子嗣中,楚芸的小产没了,眼看着周瑶又有了,结果显然却被揭露可能是与人私通得来的野种。 那个从前在他心里浮现过的疑惑再次变得清晰。 皇帝……真的能使人有孕吗? 殿内,皇帝气息急促,整个人都没了力气,他倚靠在床头软枕上,叫来暗卫询问之前周瑶身边的种种事。 暗卫知道事情的始末,不敢耽搁,早就叫来了之前盯着周瑶的人,也问出了大概,这会让面对皇帝的问询,深深埋下了头,说了结果。 保护周瑶的这几个月来,的确有几次,暗卫因为各种原因被引走,并不能肯定没有人进周瑶的寝室。 皇帝好不同意从涨红褪至惨白的连脸在呼吸间再次涨红。 “噗——” 他再也按捺不住,俯身吐出了一口血。 “陛下息怒,万望保重身体啊。”暗卫大惊,立即道。 这口血吐出,皇帝心中反而没那么闷了,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他摆了摆手,表示无事。 “玩忽职守,竟能被人引开,这就是暗卫?” 守在皇帝身边的自然是暗卫首领,闻言立即领罪,表示会郑重处罚。 皇帝心中怒气翻涌难消,有心想要再呵斥上几句,但这会儿实在没什么力气,只得深吸一口气,然后吩咐下去,让他严查。 他必须要知道,这件事是真的,还只是一个误会。 暗卫首领领命,立即吩咐下去。 早在一开始,皇帝就吩咐了孟二,将紫宸殿看好,不管什么动静,都不能传出去—— 但这样大的宫殿,这么多的人,又哪里是说不让传,就穿不出去的。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摇光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她眼睫一颤,抬眼看向前方的皇城,心道,开始了。 叫来人吩咐下去,不多时,周瑕便收到了消息。 做了许久的准备一环一环的运转起来,只等暴风雨的降临。 楚芸被孟二带走,很快就问出了她知道的所有消息,紧跟着被带走的是周瑶曾经的‘情郎’,刑讯,审问,务必要问出实话来。 至于周瑶,因为有孕的缘故,在没有查明之前,只是将她禁闭在殿中,同时将伺候她的宫女内侍们带走,仔细盘问。 “几时了?”浑浑噩间,皇帝忽然想起一件事,叫来孟二问道。 孟二立即报了时辰,猜出了皇帝惦记着什么,躬着身子说,“快到晚膳时候了,陛下可要起驾去凤仪宫?” 皇帝稍稍坐正,但身上的疲惫却让他根本不想动,所以就又靠了回去。 “不了。”只是这几个字,似乎就让他觉得累了,气息都有些略微急促,喘了几口气后才平静下来。 “传话给皇后,就说我有些事要忙,今天就不一起用晚膳了。”皇帝想了想,说,“我记得前些日子送来了一些上好的皮子,把最好的给皇后送去。” “是。”孟二领命,一一安排了下去。 凤仪宫,摇光让人收好,看着外面的天气。 “看这样子,又要下雪了。”她说。 喜乐活泼的接话说,“下雪了才好呢,娘娘您到时候就可以赏雪了。” 摇光笑了一笑,说,“是极,到时候我们就去梅林里吃暖锅。” 喜乐眼睛一亮。 随口逗了一句喜乐,摇光又看向外面,心中漫不经心的想着: 不过,到时候大概没有吃暖锅的时间了。 这一天的晚膳摇光是一个人用的,见不到皇帝,她的心情反而好了些,还换了个地方,选在花厅里。 外面栽着几株腊梅,幽香浮动,刚拿起筷子,外面灯笼摇晃的暖黄灯火中,一片片雪花掉落。 下雪了。 此时此景,摇光的心情不由的悠闲惬意起来,总算用了一顿舒服的晚膳。 膳后,她随意找了些事情打发时间,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吩咐了人去御膳房跑一趟,去盯着给皇帝准备的药膳,然后再送到紫宸殿。 皇帝正难受的厉害,但听孟二禀报后,还是让人进来。 从下午到现在,他心中气怒,想要发脾气,想要杀了那些胆敢欺瞒他的混账东西,可越是生气,他就越是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身体的虚弱。 他陡然生出恐慌来。 很快,药膳就被呈到了他面前,皇帝低头看着,思绪霎时飘飞,忍不住想,这药膳会不会有毒? 但也只是一瞬间,他笑了笑,但凡膳食能送到他面前,都会经过一重重查验,先是太医,然后还有人先尝,如此无碍后,才会被呈送到他面前。即便是皇后送来的也不会例外。 所以不会有毒的。 而且,摇光不会对他下手的。 皇帝自问,他大概是因为之前的事情想多了。 端起碗,他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第30章 这一夜,注定有些人难以安眠。 孟二等人不消说,审讯是不能休息的,他也一直盯着那边的动静,皇帝身体受不住,疲倦了想休息,但根本不能安眠。 这一下午的时间,下面的禀报一件件的送到他这里。 周瑶有情郎是真的,这件事虽然隐秘,但深挖下去,还是能发现蛛丝马迹。 甚至,这段时间周瑶有孕,两人竟还暗中保持着往来。 事情查到这一步,已经能说明某些事情,皇帝几乎想就此让人把那个敢做出这种丑事欺瞒他的贱人拉出去剐了,但仍旧怀揣着最后的希望,让人继续问,继续查。 就算私通为真,但这个孩子是谁的还不一定。届时,留子去母便是。 他抵不住睡着了,但很快又因为种种思绪惊醒,如此恍恍惚惚中,转眼到了凌晨。 皇帝睡不着,索性起身。 内侍忙过来俯视他起身。 “孟二呢?”皇帝随口问了句。 “刚刚有人来找,总管就去了。”小内侍忙说。 皇帝心中一震,能让孟二离开的,只能说明那边问出了要紧的问题。 他打起精神,按下忐忑,焦灼的坐在那里,等待孟二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孟二回来了。 这会儿正是天亮前最暗的时刻,皇帝看着他从门口走进来,弯腰行礼,然后露出惨白的脸来。心里猛地一坠,不妙的感觉席卷全身。 这一刻,不消问皇帝也知道,孟二带来的答案不是他想听到的。 孟二最先说的,是让殿中侍候的内侍和宫人们都出去,皇帝允准。 众人依次退出,直到殿内只剩下两人。 摇晃的温暖烛火中,殿内却不知从哪里弥漫出一股幽深的寒意来。 冻得孟二颤栗起来,皇帝亦有些心慌。 “陛下…”孟二有些迟疑,被皇帝打断,“说。” 他受够了这种感觉,哪怕真相不是他想要的,也不在意,只是迫不及待的想结束这件事。 孟二扑通一声跪下,深深埋下头,几乎屏息般,分外清晰的听到自己说出了那些刚刚审问出的话: “那狂徒说,说…” “他曾在周姑娘那里听说过一句话,说是——” 最后咬了咬牙,孟二闭上眼,到底狠着心将话说了出来,“说是她曾听说过一个消息,先皇后曾给陛下下毒,陛下此生,都不能使女子有孕。” 殿中很空,所以哪怕孟二的声音很轻,竟也莫名带出回响来,皇帝只觉那声音仿佛一遍又一遍的冲刷着他的耳朵,如钟声般,震得他头晕眼花,天旋地转,不知所以。 “噗——” 孟二眼睁睁看着皇帝似脱力般伏身撑向条案,喷出一口血来,紧跟着手臂一滑,整个人都砸了下去。 在一阵闷响中,他跪地踉跄着爬了好几步,才总算捡回了神智,连滚带爬半直起身过去将皇帝扶了起来,边扬声欲让人请太医。 “闭嘴。”皇帝死死抓住他的手,不让他生长。 在这一刻,他想了很多。 想这件事是真是假,但下意识已经给了他答案。 应该是真的,不然为何摇光身体无碍,他们成婚这么多年,却还一直未能有子嗣。 可若是真,那,那… 皇帝睁大眼,那岂不是就显得他这半年来自欺欺人的,为了子嗣才背叛与摇光之间的诺言像个笑话? 况且,若让人知道他不能使人有孕,这辈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子嗣,那些人会怎么看他,他们肯定会在背后讥讽嘲笑他,还有他的皇位,他的皇位—— 一个注定不会有子嗣的皇帝,朝臣们会信服吗?他那些兄弟们只怕要蠢蠢欲动了,那他这个皇位还能坐稳吗? 种种思绪飞快的划过,在几乎窒息般的痛苦中,皇帝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冷静下来。 “这个消息不能传出去。”剧烈的喘息声中,他的声音去也分外冷静。 “来人。” 在墙角被这个消息惊得有些恍惚的暗卫闪身跪在殿中。 “陛下。”他见礼。 皇帝甩手扔下一块金令,冷冷道,“将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杀了。” 孟二抽了口气。 “是。”暗卫领命,而后问道,“那周瑶?” 别的都好说,私通的禁卫也好,那些旁听了审讯审讯的宫人也好,都好解决,可周瑶明面上还怀着皇嗣,一个不小心,只怕会引来瞩目。 “杀了。”皇帝斩钉截铁道,但等暗卫站起身要退下,忽然又叫住了他,“等等。” 暗卫立即站住。 “罢了。”默了片刻,孟二也好,暗卫也好,都听出了他声音中的咬牙忍耐,“将她禁足在殿中,不许外人接触。” 他固然想将周瑶千刀万剐,但他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孩子,一个用来应付外人的孩子。 暗卫敏锐的察觉到了皇帝话中的含义,心中悄然生出了些不安。 皇帝显然不想这件事被别人知道,那他呢? “还有你们也是,今日听到的事,谁也不许说。” 孟二和暗卫双双应是。 而后暗卫退下,去灭口,孟二向皇帝请命,准备去安排将周瑶禁闭的事情。 这一夜的时间,皇帝的心绪几次大起大落,兼之又吐了血,这会儿脸白的毫无血色,就那样有气无力的靠在软枕上时,几乎看不到多少活气。 孟二不敢多看的垂下了眼,恍惚中感觉到了皇帝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你亲自去查,周瑶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朕要知道所有始末。”皇帝说。 孟二心猛地提起,这件事他一直不敢多想,但皇帝提起,由不得他不去想。 先皇后给陛下下的药…… “是。”收敛心思,孟二应声,而后退下。 看着他离开,皇帝满身倦怠,几乎想就此倒头睡下,但不管是一团乱麻的心绪,还是尖锐疼痛的脑袋,都让他无法成功安眠。 他的思绪放空,之前种种如浮光掠影般在眼前划过,最后拐向某个他之前一直没想过的地方—— 这件事,摇光知道吗? 皇帝忍不住顺着这个念头仔仔细细的思考了好一会儿。 他想,摇光应该是不知道的,不然今年不会叫来人调养身体,试图怀孕。但他忍不住又想,摇光那样聪明,当时夺位的时候,先帝后宫都在她掌握之中,这个消息,她真的不知道吗? 皇帝闭上眼,思绪在两种念头中来回拉扯,挣扎。 理智告诉他应该是前者,但止不住的猜疑有不停的将他的想法拉向后者。 摇光,真的不知道吗? 这时,天已经亮了。 带人往周瑶的宫殿而去,扑面的寒风中,孟二忍不住双手合在嘴前哈了口热气,今年冬天似乎格外冷。他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忍不住想起身后的宫殿,强压下心中的惶恐,脚下加快了速度。 知道了这个要命的秘密,固然陛下现在能放过他,可以后呢? 要知道,陛下对相依为命的皇后娘娘都那样猜忌防备,更何况他一个下人。 孟二一想,几乎想就此逃跑,但天下之大,他能跑到哪里去呢。 周瑶从昨天下午就让人看在了屋里,她不是个蠢人,一夜的时间,已经足够她猜到什么。因此,等孟二见到她的时候,发现她竟然十分冷静。 “孟总管,请坐。”她道。 她相貌温婉秀美,温温柔柔,如春风化雨般,不带丝毫攻击性,不同于楚芸,她怀孕之中一直安安生生,没怎么闹事,孟二之前对她的印象还不错。 她九月查出有孕,如今十二月,按照月份来说,已经四个月了,肚子微微鼓起,皇帝之前总爱过来待一会儿,摸一摸她的肚子,想象着之后孩子的模样。那会儿孟二在一旁侍候着,只觉那个场景很是温馨,想着这周瑶只要一直老老实实的,以后定有大造化。 但没想到,这个最安生的,竟然悄无声息的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孟二现在再瞧她鼓起的肚子,竟然觉得有些可笑—— 察觉到自己的想法,他迅速收敛心神,注定没了根的阉人隐约明白皇帝为什么会那样生气。 这样的讥讽嘲笑,寻常人都受不了,更何况帝王。 不急不缓的坐下,孟二直接问了起来。 周瑶的脸越来越白,但从始至终都很安静,没有发疯,也没有哭求,她这个样子让孟二眯了眯眼,心想之前倒是小瞧了她,不止胆子大,这份心智也不一般。 “说吧,这话你是从哪儿听来的。”他直接问。 周瑶没急着回答,而是先看了眼为殿外面守着的人,从昨天下午就在了,她能认出来,领头的是孟二的心腹,大概是受了什么叮嘱,从昨天起就一直盯着谁也不让跟她说话。 直到现在,孟二过来,他们依然牢牢守在外面。 “看来不下不准备要我的命。” 第31章 没想到周瑶最先说的是这个,孟二顿了顿,然后就见周瑶笑了。 “也是,皇帝还等着用我肚子里这个糊弄人呢。”周瑶伸手轻轻抚摸肚子,笑的讥诮。 “胡说八道。”孟二喝止。 “好,我不说就是了。”周瑶笑了笑,刚才的尖锐如昙花一现,又成了那个温婉安静的样子。 “孟总管,陛下准备怎么处置我?”她问。 孟二看着她微微,微微扬眉。 “这些周姑娘就不必操心了。”他不想再听周瑶说那些有的没的,冷淡的道,“回答我的问题。” “我想,你不会想尝试那些刑法用在你身上的感觉。” 周瑶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皇帝宽仁,在身边伺候了他几年的人其实并没有机会看到过重的责罚—— 包括周瑶,但见过的固然可怕,口口相传的未知在经过人类的想象之后,也会蒙上一层恐怖的面纱。 她在很多老工人口中听说过宫中的刑法。 再怎么冷静聪慧,她也在十八岁,闻言顿时有些慌张。她无论如何是不想承受那些刑罚的。比起那些,她宁愿速死。 周瑶苦笑了一下,其实之前她想过自尽,但她还有家人,还有亲朋,她不敢赌。 “是侍候洒扫的一个老宫人。”周瑶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说,“姓田,叫田兴。” 孟二没耽搁,一招手叫来一个内侍,让他去找叫田兴的内侍,带回去严加看管,谁也不许多问多说。 皇帝要求暗卫灭口的要求还在耳边清晰的回响,他也不想这些常年在身边打转的小内侍就这样没了性命。 见人退下,孟二才继续向周瑶问起始末。 她怎么就从那个叫田兴的口中知道这个消息了,若这个消息这么好探听,也不会迄今为止冒头的只一个周瑶。除了她,又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既然开了口,周瑶也不会继续隐瞒,从头到尾如实道来。 她聪明又有眼力见,平日偶尔得闲,看到了就会去帮一把,也不图别的,万一什么时候就能用上呢。所以当时看到老态必显,弯着腰洒扫的田兴摔倒在地,就顺手搭了把手,眼见着小管事的过来训斥,又借着陛下近身侍女的身份帮着说了些好话。 田兴的处境自那儿之后好了很多,他是宫中的老人了,偶尔会开口说一些管事儿们的喜恶,借着这个,她得了不少便捷,这一来二去的,来往就越发亲昵。 直到前段时间,见她因为迟迟不能有孕哀愁,田兴酒后,犹犹豫豫的跟她说了这件事。 “他说他和先皇后身边的孙总管是同乡,一直在暗中往来,这个消息还是两人一次小聚酒后,他听说的。”周瑶一直木然的面色到这里不由的生出了微的变化,尤记得当时的震惊。 谁能想到,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子嗣,为此和皇后生出龌龊,违背了当初誓言的皇帝,竟然不能使女子有孕! 田兴知道这个消息事关重大,不管是当初先皇后还在时,还是后来皇帝夺位称帝,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宫人敢多嘴的。 于是,这个消息他一憋就是近十年,直到遇到周瑶,看这这个视作晚辈的孩子苦闷,才借着醉意述之于口。 说完这些,周瑶的脸色已经苍白的不成样子,田兴待她极好,她如今的行为是毫无疑问的背叛,而代价,就是他的性命。 她害了他,害了那个视作长辈的人。 孟二不为所动,冷静而谨慎的又问了一下细节问题,然后就起身离开。 周瑶嘴唇轻动,但最后还是沉默下来。 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呢?她会落得什么下场,会不会死,会怎么死,都不是孟二能决定的,他救不了她,也不会救她。 她抬头看着高高的梁,只要一根白绫,她就能将自己勒死在这里,可…… 父母兄姐们的面容再次在眼前浮现,周瑶攥紧的手扎的掌心出了血,还是低下了头。 孟二刚一出门,外面等着的小内侍就上前,表示已经让人去找田兴了。 他嗯了一声往前走,刚到紫宸殿,有人上来禀报,说田兴已经带回来了。 “那老东西看到我们就跑,可他也不看看,就他那老胳膊老腿,能跑到哪儿去。”小内侍讥笑了一句。 孟二知道他这么说是想探听消息,当即瞪了他一眼,说,“有些事不告诉你是为了你们好,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记住了,最近给我管好你们的耳朵,眼睛,还有嘴。” 一众亲信都是跟了孟二很多年的,见他这样疾言厉色,当即一个激灵,一时到这件事只怕非同小可,当即全部应是。 又敲打了他们几句,孟二抬头看向远处的殿门。 这个宫殿他去过很多很多次,不管是从前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还是后来登基,可那时的他虽然敬畏,却都不似现在这样,看着那高大的殿门,竟恍惚中好似看到一张狰狞的兽口,油然的心生恐惧,瑟缩不安起来。 想逃走的冲动再次浮现,但几个呼吸后,孟二还是按压住了所有不该有的情绪,抬起僵硬的脚步,一步一步靠近。 “陛下……”他无数次的见礼,然后将刚刚从周瑶那里探听到的消息尽数道来。 皇帝想怒吼,想掀翻眼前的一切,但他却提不起力气,最后只随手抓起手边的折子扔了出去。 “该死,该死!” 孟二将自己缩起来,不敢打扰,任由他宣泄。 “陛下。”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内侍硬着头皮进来,他正想又出什么事了,就听他说,“皇后娘娘来看望您了。” 孟二自己都没发现,他松了口气。 上首,皇帝顿住,慢慢的,慢慢的将自己恢复成冷静的样子。 “请皇后进来。”他说。 “赶紧收拾一下。”他又对孟二说。 孟二立即起身忙活起来。 不多时,摇光带着人进来,眉眼间暗含关切。 “陛下。” “不要多礼,快坐。”皇帝拦了她见礼,但她还是将一礼行完,而后落座,目光落在他的面上。 “我听说陛下今日推了早朝,有些担心就过来了。陛下的脸色这样难看,是哪里不适了?”她问。 皇帝笑了笑,说,“没什么,昨夜做了个噩梦,没睡好,所以早上起来不免有些倦怠,一会儿睡一觉就好了。” “如今我才知道摇光如何辛苦。”他说。 这些年摇光身体一直不好,尤其是夜里没睡好,第二天一整天都没精神,他虽然关怀体贴,但心里其实没觉得有什么,还会想到底是女子,合该如此娇气。 如今轮到皇帝自己,他才发现,这种感觉的确极其的难受。 摇光笑笑,没提自己,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又道,“我听说陛下没找太医,所以说现在是自己的猜测,那可不行,还是要听听太医的诊断。” “陛下万乘之躯,万不能大意。” 皇帝之前一时气急,不肯找太医,主要是不知道太医问起为何如此大动肝火的时候,不知道该如何说。 可他这会儿是越来越难受,虚弱倦怠的连喘气都觉得累,心里不免有些惶恐,只是惦记着周瑶的事情,一时没想起来找太医,如今听摇光这样说,倒也觉得正好。 “朕都习惯了,一时竟没想起来,那就找太医来看看。”皇帝笑着说,边在心中向若一会儿太医问起,该找什么说辞。 摇光微的一笑,说,“妾身已经命人请来了,这会儿正在殿外候着,这便宣进来吧。” 皇帝一个眼神,孟二立即去了。 “陛下,您的身体要紧,可不能大意。”摇光看向皇帝,继续叮嘱,说,“但有不适,立即就要找太医才行。” 皇帝这会儿心中烦乱,见着摇光,还是忍不住心中怀疑,可听她如此关切,却又不由的有些开怀。 他有时也恨自己为何要如此,为何不能控制住自己的猜疑,又放不下对摇光的在意。如此两相拉扯,实在可笑。 “是,我知道了。”他说。 说话间,太医进来,细心诊脉过后,果然得出肝火旺盛,急怒攻心的症状,皇帝只说自己做了个噩梦。 太医们都是人精,也看不出信或不信,听他说罢,立即就说他现在该好好调养,不能劳累心神,似这般情绪大起大落最伤心神,请陛下注意,而后又开了养神定神的方子来。 身体的过分虚弱让皇帝也有些不安,闻言倒是听得十分认真,一一记下。 太医这才退下。 摇光坐在一旁,等内侍呈上养神的药,看了皇帝喝下,又细心叮嘱了人点好安神香,待皇帝入睡后才离开。 待走到外面,正好遇上过来探望皇帝身体的宁王,说了句陛下昨夜没睡好,刚刚睡下,就顺其自然的将人带去了凤仪宫。 一路行去,宫人们远远缀在后面,两人低声说着话。 第32章 摇光低声将昨晚紫宸殿种种一语带过,而后勾起笑意,漫不经心道,“刚刚我瞧着,陛下的神色可难看的紧啊。” “现在就这样,也不知……” 皇帝现在就像一棵被风雨压弯了的树,现在的每一个消息都让他向着折断的方向更进一步,如今他还能强忍着,不过是仍旧怀揣这希望—— 比如这件事是有人精心算计,他中药的事情不一定是真的。 待到将证据查清楚,希望破碎,他再不能自欺欺人的时候,又会如何呢? 摇光的声音中有着小小的雀跃,俨然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周瑕安安静静的听着,看摇光高兴,就也笑了起来。只觉嫂嫂如此睚眦必报的样子,也分外美丽。 皇帝怎么就忘了,他的嫂嫂从来都不是大度的人。 “嫂嫂很快就能看到了。”他说。 摇光霎时一笑。 眼瞧着已经腊月二十多,没几天就过年了。 那个田兴的嘴不难撬,一问就招了,于是,刚刚还想着要冷静,不能在让情绪大起大落的皇帝心口翻滚,嗓子泛起腥甜,险险又吐出一口血,好不容易才忍住。 “给朕,继续查。”皇帝还是不死心,现在都是听说,没有实证,他要证据。 即便他心里清楚,这种事的确是先皇后能做的出来的,可他不想相信。没有实证,他就还能安慰自己,还存着希望。 不得不说,摇光足够了解她相伴许多年的夫君,如今的皇帝。 但反之,皇帝……显然没那么了解她。 于是暗卫和孟二又忙忙碌碌的找前皇后留下的旧人,无比要将这件事查一个底朝天。 先皇后去之后,身边的人就死的死,没的没,剩下的散落在宫中各个不起眼的地方,大多都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些什么,暗卫们又不能未卜先知,只得一个一个问过去。 这样一天又一天的,就到了过年了。 年三十夜,摇光早早就准备好了宴会的事宜,皇族和总是们聚在一起,很是热闹的过了一个年。 不过,因为皇帝萦绕着病气的面色,众人都有所收敛。 摇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垂眸间不动声色。 她知道,皇帝这段时间一直在好生修养,但很显然,进来挖出的消息对他来说并不算好,所以就算再怎么精心,他的脸色还是一天一天憔悴败落下去。 这个年宴就这样不咸不淡的度过,第二天,正月初一大朝会,百官齐聚,还有外国的使臣们一起前来,又是热闹的一天。 不过很显然,皇帝的身体受不住这样的热闹,中间借故离开休息了好几次,才总算熬过这一天。 一直到晚上,大朝会上的人才尽皆散去,热闹了一天的皇宫总算得了清静。 摇光也有些倦怠,问候过皇帝便要回凤仪宫休息。 “今晚夜色不错。”摇光抬头看着布满繁星的夜空,轻笑着道。 “看来明天是个好天气。”喜乐活泼的接了句话,平安则有些出神,摇光吩咐的事大多都经过她的手,所以她很清楚,这个看似宁静的夜晚,会发生什么事。 有些早就布好的饵,终于迎来了那只鸟。 大年初一,新年伊始。 是新的一年里,一切的开始。 而就在这一天,暗卫总算透过一众先皇后旧人们的话,找到了那个最关键的人。 皇后当年的亲信之一,这些年顶替了别人的身份藏在冷宫,被他们揪了出来。因为这个消息,皇帝连入睡的心思都没有,索性他这些天大概睡多了,也没多少睡意,就那样倚着烛火坐在那儿,等待审讯的结果。 在他想来,以暗卫们的手段,应该要不了多久,实际上也的确如此,晚上抓到的人,没多久就撬开了嘴。 “带上来,朕要亲自听她说。”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哪怕从暗卫的表现中得到了答案,但皇帝还是怀揣着渺茫的希望,抬手道。 不多时,一个瞧着五十来岁的嬷嬷就被带了上来,眼看着她显然是收拾过,可身上萦绕的血腥气清楚的昭示着她刚刚都经历了什么。 皇帝一眼看去,只觉得有些眼熟,便就起身走进了看,总算从这张过分苍老的脸上认出了这个人的身份,“原来是宋姑姑。” 在他的记忆中,她也是皇后的近身宫女之一,只是相比其她人,她要更沉默一些,没什么存在感。他最后的印象里,宋姑姑也才四十多岁,面皮白净,可现在一看,竟苍老憔悴的不成样子。 “陛下竟然还认得奴婢,真是让奴婢受宠若惊。”宋姑姑讥诮了一句,说,“谁能想到,当初那个不起眼的七皇子,最后竟然能登基称帝呢。” “周瑾,午夜梦回,你就不怕故人化作厉鬼来找你吗?一个小嫔妃之子,若不是皇后大度,将你养在身边,谁会记得你,可你呢,你狼心狗肺,竟然暗害了太子殿下,连皇后娘娘都没放过。” “我呸。”歇斯底里的喊叫过后,宋姑姑狠狠的朝他啐了一口。 “放肆。”孟二呵斥一声,过去抽了她一巴掌。 皇帝苍白的脸色有些涨红,他用帕子擦了擦脸上溅上的口水,落在宋姑姑身上的目光冷的像冰。 趴在地上的宋姑姑哈哈哈的笑起来,满是讥诮嘲讽,她的声音很大,似乎想让更多的人听到,“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是想问你中的毒吧?” “哈哈哈哈哈,我可以告诉你,是真的,都是真的。” 第21章 你说,她要怀的,会是谁的孩子? 宋姑姑也曾得意过,皇后身边的近身宫女,出门谁不敬着,可最后却落得个为了活命,藏身冷宫的结局。 冷宫是什么地方,里面都是被皇帝厌弃的妃嫔和犯了错的宫女,缺衣少食,自生自灭,她躲在里面,无数次的想,现在这个样子,说不定还不如当初直接死了的好。 可死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就这么一天一天的,她竟也苟延残喘到了今天。 直到最近发现,一些先皇后留下的旧人们陆陆续续的消失不见,宋姑姑就知道,很快就会轮到她了,到这个时候,她反倒坦然了,被暗卫抓住后,丝毫没有抵抗,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的就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交代了。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帝后这一对贱人在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他们做了那么多的亏心事,还想要孩子,做梦! 她唯一惊讶的是,抓自己的竟然是皇帝,而不是皇后。 皇后—— 想起那个女人,宋姑姑有些恍惚,先皇后去之前,最后悔的就是坐视周瑾娶了云摇光,一步错,步步错,最后落得那般结果。 若无云摇光,周瑾绝不可能走到最后那一步,可叹她当时没看清,将一个猛兽看做了家猫。 不过……想着宋姑姑又笑了起来,如今周瑾违背誓言,云摇光不会放过他的。 狗咬狗,又是一场好戏。 皇帝猛地一摇晃,被孟二慌忙之间扶住。 “你说什么?你都知道什么,快说,都给朕如实招来,不然朕诛你九族。”他厉喝道。 宋姑姑不屑一笑,能留在宫中,她已经没多少亲人了。 但多少还能剩几个,她也不欲连累他们。 “奴婢所说,句句属实。” 她冷静下来,徐徐说了一段往事,揭开了为何最后皇位会落在周瑾身上的主要缘由。 这么多年来,纵使周瑾登上皇位后,也鲜少有人提起他的母亲,仿佛她的一声随着周瑾登基被追封为太后之后,就结束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出身太低,又死的太早的缘故,周瑾对她没多少感情,自觉能追封她为太后,已经足够。 直到如今,从宋姑姑口中,他才知道自己那个母亲竟曾是先帝的近身侍女,陪伴着他从不起眼的皇子到东宫太子,最后死于难产。 至于这个难产到底蕴藏了多少黑暗,如今二十多年过去,已经无人得知。 最后的结果就是,先皇后主动开口,将他养在膝下。 之后许多年,先帝对周瑾只是寻常,没有过度宠爱,却也未曾冷落。那段往事知道的人不多,大家都觉得是他运气好被皇后养在膝下,得以常常见皇帝的缘故。 但先皇后知道,并且一直忌惮他,所以早早就给他下了药,不会要他的性命,免得先帝震怒,让他没有子嗣,断了他夺位的可能。 毕竟,谁会要一个注定不能有在子嗣的皇子登基称帝呢? 但最后还不等皇后将这个消息散出去,就被逼去世。 肉眼可见的,皇帝的面色白的几乎不见血色,呼吸越发的急促,仿佛喘不上气一般,明明倚在榻上,整个人却给人一种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刹就会散落一地彻底坏掉的感觉。 宋姑姑腰身笔直的跪在那里,几乎是堪称快意的看着这一幕,报复性的将一切说的清楚分明,格外细致。 而这份细致,此刻便如锋利的刀一般,轻而易举的将皇帝千刀万剐。 第33章 她说了那毒药的名字,来由,怎么下的,下在什么东西里,皇帝是怎么吃下去的,又是谁看着皇帝吃下去的。 从头到尾,只从言语中就能看出当初这个计划是如何万无一失完成的。 皇帝恍惚之中竟也能想起些许回忆,就这样丝丝缕缕的,将他仅剩的侥幸和希望撕碎。 是真的,都是真的。 宋姑姑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又有了笑,她就那样盯着皇帝,说,“我还想着,什么时候机缘巧合放出这个消息,没想到在这之前就听到皇帝想要纳妃的消息,所以就忍住了。” “果然,让我看到了皇帝违背诺言的好戏。” “哈哈哈哈哈哈哈,云摇光那个贱人没想到吧,她倾尽一切为你付出,为你筹谋,几次险死还生,最后竟然会落得这个下场。” “她活该。” “你们都该死,该死!” 皇帝如遭雷击,噗的一口血吐了出去。 这些人在看他笑话,他成了一个笑话!!! 原来是他的问题,摇光,摇光,是他对不起摇光。 “陛下,陛下!闭嘴,给我堵上她的嘴!”孟二着急的唤道,眼见着那女人还在那儿发疯,立即呼喝一声。 眼瞧着皇帝的脸色难看的厉害,暗卫立即上前按住她,将她的嘴封上。 皇帝强撑着一口气没有晕过去,死死抓住孟二的手,借此为自己汲取一些力量。 他没有理会被按倒的宋姑姑,先叮嘱在场的人封口,务必不能使刚刚宋姑姑所说的话传出去。 殿中除皇帝之外,只有孟二以及几个暗卫。 众人立即齐齐应声。 就在这个时候,地上的宋姑姑疯狂的挣动,竟硬是挣脱了暗卫的手,说出了一句话,“你以为这件事云摇光真的不知道吗?” 暗卫一愣。 “你说什么?”皇帝睁大眼。 “云摇光是个多聪明的人啊,先帝后宫都让她玩弄于股掌之间,你觉得这个消息,她真的不知道吗?” “不,不,”皇帝摇头,不肯接受这个消息。 “她知道的,她一定知道,可我听说她调养身体,试图怀孕,你说,她要怀的,会是谁的孩子?” 说着,宋姑姑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能看到皇帝这个表情,就算现在让她去死,也值了。 “杀了她。” 疯狂的放纵中,她听到皇帝的声音,而后颈间剧痛,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暗卫一手捏断了宋姑姑的脖颈。 孟二只觉的自己的手被皇帝攥的生疼,并且感觉到皇帝的身体在微微抽动,他心中霎时慌乱起来,正想关切几句,就看到皇帝身子一倒,闭目晕了过去。 “陛下!”孟二慌乱的唤道,着急忙慌的就要差人去叫太医。 慌张间,孟二还记得不能声张,不能惊动人。 是以,紫宸殿灯火都未曾点亮,只一行人提着灯笼,急急匆匆行走在昏暗中的宫道里,往前去叫来了夜里在宫中值守的太医。 孟二小心翼翼将皇帝安顿到榻上,六神无主如无头苍蝇般在殿中转圈,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第一时间想到了凤仪宫。 要不要叫皇后来?他有些拿不定主意,忍不住想起刚刚宋姑姑所说的话,心跳的飞快,生出十二分的惶恐不安来。 很快,孟二又回过神,这样的动静只怕瞒不过皇后,若皇后来了,他该怎么说? 果然,太医未至,皇后就到了。 眼见着小内侍慌慌张张的来传信,孟二立即出门去迎,刚到店门口,就迎上了皇后。 “陛下怎么了?”摇光目光一扫,循着血腥味落在乱七八糟的条案上,而后看向孟二。 孟二硬着头皮,不敢说实话,只含糊道,“陛下身体不适。” “不适?” 低着头也能听出皇后这句话中的冷意和不满,但好在皇后没有多问,只是让他带路,要去看皇帝。 孟二想要拒绝,想起之前的种种,他意识到,让皇后去看皇帝并不妥当,但也只是想了想,他就转身,老老实实的带起了路。 摇光一路往后到寝殿,入目是床榻上双眼紧闭的皇帝。 他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奄奄一息。 察觉到平安喜乐没有跟上来,而是守在屏风外,孟二越发的忐忑不安。 “刚刚,那个宋姑姑都说什么了?” 心慌意乱中,孟二听到皇后问,他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皇后知道,皇后什么都知道! 完了,他该怎么办? 种种想法只是瞬间,他额间鬓角,已经布满了汗迹。 “娘娘饶命,奴才什么都没听到,奴才一定会管好这张嘴,保证一个字都不会乱说。” 摇光没再理会床上的皇帝,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孟二身前。 “哦?可是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她含笑低语。 孟二咽了口口水,大脑飞快的转动,试图想出一个足矣让摇光放过他的理由。 “陛下身体有恙,一切都由皇后娘娘做主,奴才但凭皇后娘娘吩咐。”他种种将头磕在地上。 “您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犹嫌不足,继续补充。 “你可是陛下的亲信。”摇光说。 “陛下寡恩,奴才如今知道了这个秘密,早晚会被陛下所不容,他连对您的诺言都能背弃,更何况微不足道的奴才了。”孟二解释说,又道,“况且,皇后娘娘总要人来应付朝中重臣们,请娘娘给奴才一个机会,奴才保重不会让您失望。” “若奴才敢有违背,任凭皇后娘娘处置。”孟二万分诚恳的说。 摇光垂眸看着他,没急着说话。 安静的殿内,窗户开启的声音竟也明显起来,有人来了,孟二的心倏地拔高,惶恐的想着莫非是来灭口的,余光一撇,瞧见一抹黑影。 是暗卫。 他慌张起来,只觉要出乱子了。 可就在下一刹,孟二瞧见那暗卫跪在了自己身侧,沉声说,“娘娘,统领和其他两人都已除去。” 第22章 “陛下,陛下急怒攻心,只怕,只怕有中风之兆啊。” “把剩下的人安顿好,云一会帮你。” 孟二又听皇后娘娘说。 “是。”暗卫领命,而后退下。 孟二吸着气,意识到暗卫也已经被皇后娘娘掌控了。 既然暗卫那儿安排好了,那只一个孟二,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无凭无证的,谁会相信一个内侍的话。 再加上,的确需要孟二应付朝臣,只他一句话,就能省却摇光许多功夫。 摇光转身,说,“记住你说的话,本宫给你这个机会。” 死里逃生,孟二浑身一软,油然生出些庆幸欢喜来。 “娘娘,太医到了。” 平安适时禀报。 摇光在床榻边坐下,说,“请进来,你也起来。” 孟二立即起身,眼瞧着摇光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浮现出了担忧关切。 很快,太医进来,正要行礼被摇光拦下,说,“不必多礼,快来看看陛下如何了。” 听出她声音中的焦急,太医也不敢耽搁,立即起身上前把脉。 几乎指腹刚碰上脉搏,他的眉就紧锁起来,眼中浮现了不安。没有废话,他立即起身打开随身的药箱,边嘱咐褪去皇帝的衣裳,孟二立即上前,几乎刚解开,太医就下手扎针。一系列动作若行云流水,恍惚中好似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银针就沾满了胸腹和头部。 而这只是个开始,太医还在扎,只是动作间多了斟酌小心,额间鬓角汗如雨下,滴滴答答的往下淌。 无需多说,只是看着就能明白眼下情况的紧要。 摇光不由皱眉,面上浮现了不安,孟二亦是如此。 殿中气氛一时凝滞。 谁也没有打扰,只在一旁看着。 待太医行完针后见礼,摇光才又过去坐在床沿,垂眸看着床上面色惨白,昏睡不醒的皇帝,而后看向太医问,“说,陛下到底如何?” 太医抬袖擦汗,犹犹豫豫后说,“陛下,陛下急怒攻心,只怕,只怕有中风之兆啊。” “什么?” “什么!!” 摇光和孟二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娘娘,这,这该如何是好?”孟二慌乱的看向摇光,不知所措。 中风一症,轻的口鼻歪斜,重则只怕再不能动弹,有性命之忧。陛下如此,只怕朝中要生出大乱了。 摇光豁然起身,她没急着说话,而是沉默了片刻。 这片刻的时间里,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种事瞒不过别人,去传信,请宁王入宫。”摇光先吩咐。 “平安你去。” 孟二和平安立即应是。 都是从夺位那步走过来的,他几乎天然有些对摇光和宁王的信任,纵使陛下对两人生出猜忌,但他也仍然认为,两人不会害陛下。 第34章 这么一番耽搁,天已经渐渐亮了。 还没到时辰,宫门大开,一行宫人骑快马,往宁王府去。 周瑕很快就从平安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迅速安排下去,而后率人入宫,一路疾驰入内。 天已经大亮,冬日的日头总显得有些稀薄,就那样淡淡的挂在东边,一点点的网上爬。禁卫守卫在殿门外,统领不在,不值夜的话应当是回去休息了,留在这里的是两位副统领。 目光和其中一人对视了一下,而后周瑕直入皇帝寝殿,一眼就看到正坐在皇帝床边的摇光,拱手见礼,“嫂嫂,我来了。” 摇光一直都很冷静,但直到看到周瑕,竟忽然觉出了些轻松和踏实来。 她也是人,也会忐忑,也会不确定,只是她知道,那些东西表现出来没有用,所以一直在控制自己罢了。 如今周瑕来了,事就成了大半。 “坐。皇帝还没醒。”摇光说。 周瑕看向床榻上的皇帝,眸光淡淡,看不出喜怒情绪来。 他不需要再醒,他如此想。 “我进宫之前已经安排下去,五军营不会出乱子,禁卫也已经安排妥当。” “好。” 守卫宫城最要紧的两支大军都在掌握之中,现在,就是朝臣—— “孟二,你去,请六部尚书入宫觐见。”摇光看向孟二。 大朝会后,会一直放假到初八才开朝,但皇帝现在这个情况,摇光必须要请能主事的朝臣们来商议一下,决不能拖延,否则只会让群臣怀疑她居心叵测。 孟二立即应是。 “接下来,才是一场硬仗。”摇光说。 军队能压得过心怀叵测的人,却压不住文人的笔杆子,摇光也不可能真把这些朝臣们全都杀了,那不是解决问题,可是想要天下大乱。 只能智取。 不多时,六部尚书先后进宫,都被引到了紫宸殿,等到齐了之后,孟二前去,引他们到寝殿。 几个尚书都是老狐狸,立即敏锐的察觉到,出大事了。 其实这个感觉早在他们收到消息一大早就有人去请宁王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要知道刚过大朝会,正是欢欢喜喜过年的时候,而且那个时间根本并未到宫门开启的时候。等到现在,则是验证罢了。 刚进寝殿,几人就嗅到了浓郁的苦涩药味,绕过屏风后,一眼就看到床上闭目昏睡的皇帝,坐在床边的皇后,还有在一旁候着的几位太医以及宁王。 早开宫门后,摇光又叫来了其他几位太医。 “陛下万安。”虽然皇帝睡着,但是几人还是见了一礼,而后看向,“皇后千秋。” “不必多礼,坐。”摇光面色也有些倦怠,这都不需要做别的,毕竟昨晚她几乎没怎么睡,连着话都简短了许多。 “娘娘,陛下这是?”工部尚书最先开口。 摇光面色越发难看了些,苦笑道,“让太医说吧。” 六部尚书的目光便就落在了太医身上,太医上前,一一说明,几人的面色顿时变了。 中风?! 的确出大事了,而且还是天大的事。 一国之主的皇帝中风了,而皇帝膝下无子,连个继承的人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陛下情况到底如何?”有人问。 太医摇头,说暂时不能确定,只能等皇帝醒过来。 几位尚书也没急着说话,多说多错,现在主要看皇帝能不能醒,醒过来有事什么情况,才好决断。 那么,最关键的问题来了,这好好的,皇帝怎么会中风? “据臣所知,陛下虽身体虚弱,但只是损伤元气之过,只需好好休养便可无碍。”吏部尚书徐徐道,之前他们还为此劝解过皇帝,而后问,“怎么就中风了?” 六部尚书都很清楚皇帝的状况,自从皇帝宠幸共宫女后,几乎夜夜笙歌,他们因为惦记着子嗣传承的缘故,虽然劝解过几次,但更多的是乐见其成。 直到一场风寒,太医说损伤元气,才认真起来,几次劝解,眼见着皇帝有所收敛,开始修养身心,怎么忽然就中风了? 莫非是有人暗害。 至于这个有人…… “这……”摇光神色黯淡,顿了顿,迟疑着不知道该如何说。 “这是一件丑事,诸卿还是不知道为好。陛下气急,想来也不愿更多的人知道。”片刻之后,摇光坚定下来,摆明了不会说。 “陛下十分介意这件事。”眼见有人还要问,摇光加重了语气。 六部尚书都是聪明人,微的一顿,听出了她话中之意。 陛下很介意,意味着他们知道了他会更生气。 “那臣等就先等陛下醒来。”吏部尚书道。 大家都彼此心中有数,摇光也知道吏部尚书的意思,陛下若能醒来,他们自然不必问,可若有个万一,这件事他们还是要知道。 “陛下一定会醒的。”摇光温声却坚定,而后她道,“朝政的事暂时只能劳烦诸位了,阿瑜,你最近辛苦些,注意着京中内外的动静,也帮几位尚书分担着些。” 虽说过年闭朝,封印,但有些政事还是要处理的。 不过留下几位尚书,主要是皇帝现在的情况,必须要让这些老臣们守着。 周瑕立即应是。 几位尚书心知皇后如此吩咐的目的,虽不想让他插手朝政,但皇帝如此,合情合理,便也没有拒绝。 总不能,朝政大事真就全数由他们六部尚书决断吧。 按理来说,这种情况应该由皇室亲王来,可皇帝没有亲生的兄弟,剩下的关系也只是寻常,若他们提议,只怕皇后要以为他们有二心了。 宁王是陛下的心腹,倒也算合情合理。 顾忌着皇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醒,是以摇光没让几位尚书离开,而是暂留紫宸殿处理朝政,陛下若醒来了,也好告知他们。 如此说好,六部尚书才下去。 之后摇光稍作安排,便在紫宸殿寻了一处安静的殿阁收拾出来,稍作休息。 接下来大半天的时间,皇帝一直昏睡,直到下午,才总算睁开了眼。 周瑾只觉浑身疲倦,一动也不想动,可饥饿难耐,他不得不动,便想着张嘴叫人来扶他一把。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本就不好,再加上之前气急,他只以为是太过虚弱的缘故,没有多想。 直到要开口,他才察觉不对。 嘴唇开合几次,周瑾都没能发出声音,安静的殿内,他能听到外面宫人细碎模糊的声音,也能听到自己缓慢微弱的心跳,可就是发不出声音。 他试了再试,还是不行,慌张之下,使尽全力想要起来,但全身上下和四肢似乎都脱离了他的掌控,任他如何挣扎,如何去感受,都是一片虚无。 他动不了了。 周瑾睁大了眼,满是惊慌失措。 他怎么了? 在这样的不安和万分的焦灼中,时间也变得无比缓慢,周瑾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不知过去了多久,才看到孟二靠近,发现他醒了过来。 “陛下,您醒了!”他听到孟二高兴的说,然后紧跟着就命人去请皇后和太医。 ‘蠢货。’周瑾在心里怒骂,他这个情况,怎么能让摇光过来,最应该做的是瞒着凤仪宫。 但只是转眼,他就反应过来,只怕自己已经昏迷了许久,该知道的都知道的。 心里越发的下沉,周瑾只觉自己似乎成了为人鱼肉里的‘鱼肉’。 第23章 “陛下是不是又在想,你是皇帝。” 之后就是一片忙乱,之前的安静散去,喧闹声中,摇光没多久就来了,想来一直都在近前,紧跟着太医也来了。 “陛下。”他看到摇光担忧关切的看着他,柔声唤道。可他现在什么也感受不到,只有满心的惊慌无措。 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自己怎么了,目光直直落向太医。 摇光见了,立即吩咐太医过来诊治。 “皇后娘娘,陛下似乎不能出声,也不能动。”孟二禀报,即说给摇光听,也说给太医听。 皇帝一直注意着几人的神情,他心知自己的症状几人一定知道,眼见着摇光神色微变,他不妙之感越重,虽直勾勾的看着太医。 太医将脉诊了又诊,而且还是三位太医轮流诊脉,一个个俱都是汗珠滚滚而下。这幅样子任谁也知道,皇帝的脉象不理想。 但很显然,皇帝的脉象再怎么诊,也不会改变,过了一会儿,他慢慢收回手,低着头满心惶恐,将诊断结果说了出来。 现在是最严重的情况,皇帝中风严重,以后只怕再也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了。 周瑾的瞳孔一缩,转而慢慢茫然起来。 中风,他? 他再也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了? 那些从他醒来就不停溢出的惶恐堆积的越来越多,直到现在,他的心底再也兜不住,直接溢到他的四肢百骸。 第35章 明明感受不到,但周瑾还是在恍惚中生出了一股颤栗和凉意来。 下意识的,周瑾看向了摇光。 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情况,摇光会如何呢? 她不会放弃他的,一定会救他的,一定会! 可入目之处,却全然不是他想象中的关切担忧—— 摇光的双眼满是漠然,她看着他,却好像在看一块石头,一棵杂草,毫无感情,更别说他想象的在意,担忧。 周瑾的心霎时下沉,仿佛被浸泡在了冰水里。 “我记得中风在经过调理之后,也能渐渐好转。”周瑾直勾勾的看着摇光,看她双眼冰凉,却用着担忧希冀的语气说,仿佛依旧很在乎他。 他只感觉自己更冷了。 那些曾经被压下去的心绪翻滚而上,猛地将他的心绪散漫。 原来,摇光早就不在意他了啊,她甚至是恨他的。 不,她也不恨他,她眼里根本没有他了。 “摇光……”周瑾恍惚的想,他根本不能接受,他试图开口唤一唤她,可不管再怎么努力,都发不出丝毫的声音来。 “陛下,你放心,不会有事的,我一直在。”对上皇帝直勾勾的目光,摇光用关切的语气说。之后便同太医商量了一番该如何诊治。 被请来的三人都是太医院医术最精湛的,互相低语商量了几句后,便定下了调理方法。 说罢禀报给摇光,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然后让他们忙去了。 孟二思*衬着要不要带人退下,只是看摇光没说话,就没动。 摇光轻手轻脚为皇帝掖了掖被子,低语说,“陛下放心,您肯定会好的。” 皇帝看着乖乖退到一旁的孟二,一直浑噩的思绪分外清楚起来。 是了,这就是摇光,既然决定动手,怎么会留下隐患。 可孟二,孟二,他竟然背叛他,他竟敢背叛他! 那他的暗卫呢? 摇光敢这样做,说明他的暗卫也已经被解决了。 周瑾惊愕慌乱,又有些不解和不能接受。 不是说暗卫很强吗,不是说暗卫是皇室的依仗吗?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解决? 这些想法乱七八糟的将他脑子塞满,周瑾想不明白,只好暂时不去想,忍不住瞪大眼睛,试图死死的看着摇光,问她为何要这么对他,他这样是不是跟她有关,她是不是在报复他?! 周瑾整个人仿佛分成两瓣。 一瓣在说这的确是摇光会做出的事情,并不奇怪。 一瓣却忍不住怒吼,她怎么敢,她怎么敢?!!!他可是皇帝! 但很可惜,他不能开口,就算心里的声音再大,也没人能听到。 摇光装模作样的关心着他,对着那双睁大的眼,忽然笑了一下,似乎看到什么逗趣可乐的小玩意,无关紧要,但有点意思—— 她靠近他耳边,低语,“陛下是不是又在想,你是皇帝。” 周瑾眼睛微的睁大。 “真是奇怪。”摇光这句话说得倒是真心实意,她端详着皇帝的脸,轻声细语,“明明只是成了皇帝而已。人还是这个人,模样,性格,都没有变。为什么你就觉得,不一样了呢?” “好像世间所有人,一切的事情,道理,都要在你成了皇帝这件事面前让步?” “可凭什么?”摇光是真的疑惑。 明明当初夺位的时候,他们为了那最终的目的,可以向皇子们下手,可以算计皇帝,可等到周瑾成了皇帝,却又觉得不能接受了? 摇光叹了一声,平静道,“后来我想明白了。你本就是这样的人罢了。” 他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从前没有这个实力,所以只能隐忍。而现在,是他有了权力,所以不用忍了,而已。 “娘娘,几位尚书来了,说是要探望陛下。”孟二一直退在远处,做出一副留出地方给帝后二人说话的样子,待到小内侍过来低语后,忙上前禀报。 “陛下,你看几位尚书多忠心啊,他们担心你,一直等着你的消息呢。”摇光叹道,手指轻轻在他颈侧一按,皇帝就失去了意识。 摇光平静的看着,让孟二将人请进来。 皇帝虽然不能言语,也不能动弹,但眼神有时候也能表现些东西。六部尚书都是老狐狸,不能大意。 几位尚书自得了信就来了,进来后忙行礼,第一时间看向床上的皇帝,但入目他依旧在昏睡,不由失望。 没人发现,最前面的宁王第一个看的是皇后。 目光同周瑕碰了一下,两人心立即都定了下来,知道对方那里没出问题。 “陛下刚刚醒了会儿,只是神思倦怠,只清醒没多久,就又睡着了。”摇光叹息道,眉间的忧愁更深。 几位尚书也满是忧虑,问起太医的诊断了。 话一出口,摇光面上的忧愁又深了许多,孟二更是低下头,两人的模样让众人心中不安,果然,接下来孟二的话就验证了他们的猜测。 皇帝已然不能动,也不能言语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 摇光眉间的愁绪依旧,但依旧很冷静,说出了刚刚对太医们说过的话。 “中风也不是不能好,本宫已经吩咐太医们竭尽所能为陛下医治,众卿也不必如此忧愁。” “天还没塌。”她的目光扫过六部尚书,莫名让人心惊。 “众位都是陛下的亲信,深受陛下信赖,托付国事,许以尚书之位。眼下如此紧要的时候,正要众位同心协力,方能度过这件事。” “是。臣等一定尽心竭力,不复陛下与皇后娘娘所托。”众人立即应是。 六部尚书从来都不管小瞧这位皇后,从前他们尚能通过皇帝来影响并且压制皇后,可现在皇帝如此,皇后已然独大,再无人可压制。 没了靠山,众人立即一个赛一个的老老实下来。 但听到陛下如此严重,几个尚书之前被摇光压下去的问题又开了口,请摇光告诉他们,皇帝为何会如此。 说到底,他们还是怀疑,这一天的时间,看似老老实实的在紫宸殿呆着处理朝政,实则都想方设法去打探了近日宫中的事情,却只听说从十多天起,皇帝就一直有所动作,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却不得而知。 面对六部尚书的请求,摇光百般迟疑,犹豫不决,许久之后才叹息一声,看向孟二,说,“我也只是听孟二说起,既然你们执意,那孟二,你给几位尚书说一说吧。” 六部尚书都看向孟二。 孟二亦是迟疑,他这个样子,越发让几位尚书意识到这件事只怕非同小可,可还是那句话,现在这个局面,他们总归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凡是和皇帝有关的就没有小事,关系着国家安定,皇位传承,一不小心就会酿出大乱子,不能小觑。 眼见着六部尚书是非知道不可,孟二讪笑一声,先是屏退宫人,之后稍稍迟疑,才压低了声音说,“周瑶与一禁卫私通,被陛下发现,一时怒极攻心,这才,这才……” 六部尚书如遭当头一棒,一时竟有些恍惚。 周瑶他们是知道的,怀有身孕,之前他们还想过,如今皇帝这样,总要有个保障,若那周瑶腹中恰好是个皇子,好歹也是个指望,他们也能早早打算起来。‘ 可结果,皇帝现在的情况竟然与她有关?! 怎会如此? 他们第一反应是阴谋,周瑶得陛下宠爱,眼看着就能靠府中的孩儿一步登天,怎么会做出与禁卫私通的蠢事来? 而且怀疑对象也是现成的,就是眼前的皇后。 “这,是不是有误会?”兵部尚书没忍住问。 既然开了口,孟二接下来的话就顺当多了,一味低着头,从头道来。 周瑶和那禁卫是老相识,早在被陛下宠幸之前,两人就一直互相往来,人证物证俱在,千真万确是抵赖不得的。 他很是说了一番陛下如何命人彻查,前因后果都清清楚楚,便是周瑶本人也已经认罪等。 “昨夜陛下查出实证,千真万确是不会冤枉了她,一时大怒,当场就呕出血来,晕了过去。”末了孟二说,“昨晚陛下已经吩咐,所有与这件事有关的人尽皆处死,皇家暗卫亲自动手。” 六部尚书尽皆沉默下来。 “可就算如此,也不至于让陛下气到中风吧?”刑部尚书敏锐道。 皇后和孟二又沉默下来。 六部尚书眼看着皇后转头看向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皇帝,只露出侧脸。 “因为……” 他们听到皇后缓缓的,仿佛呓语般说,“俱周瑶所说,陛下发现了一件事。” “先皇后曾对陛下下毒,他此生注定无嗣。” 话落,殿中一寂,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 “可之前不是还有女子有孕?”有人追问。 “楚芸已经拿下问询过,她之前有孕,是用了秘药所致的假脉,并不是真的。” 第36章 六部尚书艰难的将这件事细细拆开,仔细去想。 所以说,楚芸是假孕,而周瑶腹中,是与人私通才……皇帝注定不会有自己的子嗣。 忽然知道这样的事,皇帝急怒攻心之下中风,倒也能说得通了。 如此想着,众人看向皇帝的眼神不由添了份微妙。 绿帽这种事,各家府邸多多少少都会有,可没想到皇帝也会…… “这件事出得本宫之口,入得诸卿耳中,在此之外,本宫不想再有其他人知晓。”摇光转头看向众人。 六部尚书知道此事之紧要,一一应是,保证不会对外人言说。 可…… 虽没有明说,但几位尚书都想过,若陛下有个万一,周瑶又有幸诞下一个皇子,便扶皇子继位,届时请太后摄政也可,可如今那孩子身世存疑,皇家的血脉不容有失,是万万不能再让他继位的。 现在又该如何是好,过继吗? 但这着实是个下策,过继来的宗室子嗣有自己的父母,难免会生出事端来,太不稳妥。 或者是请其他亲王继位? 但这更不妥,先帝在世的子嗣尚多,届时定会掀起风波无数。况且皇后不一定会同意,若其他兄弟登基,那她这个皇后到时候地位就尴尬了。 如此左思右想,左右为难,无论如何竟都想不出一个合适的法子来,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摇光没说话,孟二将头使劲往下埋,更不敢说了。 “诸卿不必着急。”摇光的声音淡下来,说,“太医们医术精湛,陛下会好的。” “嫂嫂说的是。”周瑕适时开口。 六部尚书心道希望微妙,但总惦记着一个万一,想着皇帝万一能好,现在说多了,岂不平白招致记恨,就没再说下去了。 再加上宁王尚在,摆明了旗帜鲜明支持帝后,就都暂时收起了那些小心思。 见着众人都老实下来,周瑕上前,先关心了一句皇帝,而后看向摇光,说,“陛下如此,嫂嫂更要保重自己,记得好好休息。” 摇光嗯了一声。 而后周瑕便就开口,将六部尚书不能处理的事情一一说出来,请摇光决断。 摇光略有迟疑。 六部尚书更是迟疑,他们从皇帝登基之初就一直在防备摇光,当初那场夺位风云,凡地处高位者,都能发觉其中摇光的影子。 这位皇后的手腕,比陛下都要更胜一筹,焉能不让群臣心惊。 他们有心想要拒绝,但如今皇帝如此,不能理正,皇后在旁辅佐理所应当,他们若拒绝了,反倒显得自己别有用心。 如此迟疑间,摇光率先开了口。 “按理说朝政之事,我不该多言,只是如今陛下如此,我只得僭越了。”摇光说着,抬手揉了揉额角,露出些倦怠来。 第24章 “我可不想生出孩子来,还得唤他一声父亲,没的叫我恶心。” “若有问题,待陛下好转,本宫任凭处置。”摇光道。 事已至此,再加上宁王摆明了只支持帝后,不准备让其他亲王或者宗室插手,六部尚书也不好说什么,就听着摇光的话,一一同她商议起来。 即使如此,他们一开始也并未太在意,想着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就算颇通后宅手段,在国家大事上又能说出什么有用的话,说到底,还得他们想办法。虽未表现出来,但几人已经想好了到时候若听到不中意的想法,该怎么敷衍。 可等到摇光开口,众人不由一惊。 不管是说话,还是决断,她都言之有物,并且十分合适,他们做的准备全都落了空。 要知道所谓合适,听起来简单,实则并不容易。 有些建议很好,但并不适合当下,有些听着不错,但真正实施起来,只会一团糟。这合适二字,看似中庸,不算太好,但也意味着不会出乱子。 国家大事,任何意见不起眼的小事都关系着无数人的生死,大多数时候,中庸,才是最合适的法子。 这份意料之外,让几位尚书都有些微的失神,好在很快就冷静下来,仔细和摇光商讨起来。 将事情一一定下,众人才一一若有所思的退去。 对于皇后所说,陛下修养的事情,众人并不抱有多少期待。 天底下中风的人不少,可能修养好的能有几个,更何况陛下的状况又是如此严重,只怕,希望渺茫。 摇光将周瑕留下,没再呆在这满是药味的寝殿中,而是到了门外。 这一日忙忙碌碌,不知不觉,竟已经是傍晚了。 “那几个老狐狸想必不会死心,嫂嫂小心。”周瑕关切的道。 摇光漫不经心的笑了一下。 “放心就是。” 毕竟,之前配的毒药都已经进了皇帝的肚子,而他那些沾染了毒的枕被也已经清洗干净,这会儿就算神医降世,也是什么都查不出来的。 而皇帝发现那些事的尸魔,从头到尾她都没主动动手过,只是推波助澜。 躲在冷宫的宋姑姑,被分在紫宸殿洒扫的田兴,楚芸如何恰好发现周瑶私通,那个禁卫身手极好,不是那么不小心的人。 这些她一个一个漫不经心落下的棋子,在恰到好处的时间落在恰到好处的位置,最终组成了她想要的棋局,也成功让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先皇后留下的亲信都让她除尽了,宋姑姑真以为她是运气好,躲在冷宫才没让人发现的吗。 摇光笑了。 见她信心十足,周瑕不由笑起。 他相信嫂嫂,就算真有什么万一,他就算屠尽天下,也会保嫂嫂安然无恙的。 在太医们尽心的诊治中,一晃眼就到了初八,开朝复印。 一整个年节,六部尚书几乎一直呆在宫中,加上摇光没有刻意封锁这个消息,所以一些朝臣们还是知道了大概。 虽然陛下不在,但朝还是要开的,在宁王的提议下,摇光垂帘听政。至于朝务,百官照常上奏,朝后留六部尚书同皇后一起处理,宁王辅佐。 然而,这样看似平静的局面岌岌可危,皇帝中风的消息还是如一阵清风般,从宫墙席卷出去,吹到了所有有心人的耳中。 宗室们几乎理所当然的蠢蠢欲动起来,伸出了试探的枝丫。 接连见过几位在总是中很有威望的老王爷,摇光心中多少生出了些不耐烦和倦怠。 她也不着急,或是安抚,或是弹压,将众人都按了下去。 左右,如今京中最重要的两支军队,五军营和禁卫军都在她的掌握之中,这些宗室也翻不出什么气候来。 比起他们,倒是那些分封各地的宗室们要更加注意一下。 本朝立国之处,便引前朝之事为戒,随分封,但不设国,一切事情依旧由各地州府衙门呈交朝中处置—— 话是这样说,可那些王府在当地经营百年,多少会经营出属于各自的势力。 所以,早在皇帝中风当天,摇光就和六部尚书商议过,一一遣人注意各地动静,并且下令各州府严加提防。 目前为止,暂时没什么乱子传到宫中。 不管是外面,还是京中暂时都稳住,余下的宫中也都只是小麻烦。 西苑先帝留下的嫔妃们都很老实,之余皇帝宠幸过的那些宫女们,更掀不起风浪。不过,现在皇后掌权,没有为难她们,便已经足够让她们庆幸的了,一个比一个老师的蛰伏起来。 如此林林总总,总算安然无恙的顺利度过了一开始的乱局。 这份平静维持了半个月,直到太医再一次诊断,皇帝的情况没有丝毫好转后,朝臣们再也按捺不住了,一一进言,劝摇光早做打断。 说话间,众人都注意着宁王的动静,生怕这位会觉得他们为难皇后,记恨上他们。 但从始至终,宁王都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 若真以为他安静那就错了,这半个月下来,朝臣们也明白了,宁王的安静是真的,但只要皇后一句话,一个意思,那他就会成为皇后手中最锋利的刀,任凭指使。 于是众人又看向皇后。 垂下的珠帘微动,隐约可见后面那道端庄雍容的身影,他们看不清,心里便忍不住去猜,忍不住去疑,忍不住添了几分忐忑。 这位皇后,可不是好糊弄的主。 皇后并没有说什么,只道要与几位尚书商议,群臣便就没有再说。毕竟皇后脾气虽然不错,但却也不是好相与的,正经商议国事无碍,若他们得寸进尺,自然有苦头吃。 待到下朝,见着皇后离开,众人才围住六部尚书,想让他们好好思考一下过继嗣子的事情。 六部尚书一一安抚,在众人的萦绕之中,心思难免浮动。皇帝不在,虽皇后摄政,但他们手中的权利还是空前的强大起来。 如此种种,难免让人野心膨胀,生出些若皇帝一直不在…… 可任什么样的想法,待看到宁王之后,都一一老实,进而沉寂下来。 第37章 有这位在,尚且没有他们野心勃勃的时候和地方。 这段时间,不少亲王蠢蠢欲动,都被宁王按了下去。 这位手中的权利实在是太大了,也不知皇后是怎么想的,她就丝毫不担心吗? 就算宁王现在对皇后能抱有感激和忠心,可天长日久以后呢? 谁能保证宁王能一直如此,万一他有异心,只凭他手中的权利,这京中谁能阻拦他? 可现在这个特殊时候,正需要宁王的存在,是以,不管心中有多少担忧猜疑,他们也都按了下去,只小心防备着,谁也不会乱说。 周瑕淡淡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过多理会。 几人见了一礼,而后被宫人引进殿内。 见礼过后,摇光叫起,没有废话,直接说起了正事,道,“诸卿觉得这件事该如何是好?” 六部尚书早就各生了心思,只是拿不住摇光的想法,便反过来问她,“如此大事,臣等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知皇后娘娘以为如何?” 摇光目光扫过几人,说,“我一个后宫女人,能有什么想法。” “于我而言,不管选谁,都差不多,还要看诸卿的意见。今日早朝群臣的奏议本宫听了个大概,说的最多的是过继宗室子,或是选一亲王继位,诸卿觉得哪个提议更好啊?” 几位尚书闻言,悄悄去看摇光的神色,这段时间照顾陛下,显然让皇后娘娘有些倦怠,眼见得,她的神色有些憔悴。 但即使如此,也丝毫不损她的端庄雍容,那一身母仪天下的气度无人能及。 斟酌着,众人先后开口,都更支持过继宗室子。 皇后尚在,又有宁王,过继宗室子养上几年,慢慢接管朝政显然更好。相比之下,若则亲王继位,难免会与皇后已经宁王争权,届时两方势力争斗,只怕会引得朝野动荡。 当然,最主要的是—— 足足半个月的时间,宁王外领五军营,内摄朝政,连禁军也听他号令,将一众亲王压制的死死的,眼看着连水花都没冒起来。 但凡有人能抵过宁王的威压冒头,他们说不定会支持一二,可现在看着,显然全无可能。 眼下,最要紧的是皇后的意见。 她想选谁,谁就最有可能。 摇光静静听着,说,“那就再等等,再看看。” 说完这件事,她又和几位尚书商议了一番,便请他们去紫宸殿忙。而后自己转身绕过屏风,入了内间,一抬眼,就见皇帝正虚虚睁着眼看她。 皇帝的眼睛太精神,总想透过这双眼跟外人说些什么,摇光又不能一直让他昏睡,所以只好让他没力气了。 这点倒是不难。 “陛下都听到了,您觉得选谁好呢?”摇光在榻前坐下,烦恼的说。 周瑕默默跟在她身后,只扫了皇帝一下,就将目光全数落在摇光身上。 周瑾躺在床上,看到这一幕,气的浑身发抖。 可实际情况是,他根本动弹不得,发抖只是他妄想中的错觉。 他只恨自己从前瞎了眼,竟然没看出周瑕有这个心思。 他喜欢摇光,他怎么敢,他怎么配? 还有摇光,摇光竟然会和周瑕在一起,她到底还记不记得,她是他的妻子,是他的皇后! 可不管周瑾怎么生气,怎么愤怒,也没人能听到,没人能知道。 唯二知道的两个人,谁也不在乎。 “这选来选去,都是别人的孩子,养不熟的。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孩子最好,可惜,陛下没这个运道。” 周瑾想要瞪她,想要用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眼睛来表达自己的情绪,但很可惜,再怎么瞪,他也依旧是那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摇光看了觉得可乐,就很给面子的笑了笑。 之前活蹦乱跳的皇帝她看了只觉得恶心,还是这样的,安安生生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不动的,看着更顺眼。 毕竟,他的皮相也算出众。 当个摆件差强人意。 “不过,陛下没有,妾身却是有的。”她慢悠悠的说。 周瑕看着摇光的眼睛微微睁大。 周瑾一震,那种震动清晰分明的透过眼睛传递给了摇光,她缓缓笑了,用温柔而缱绻的声音说,“陛下,我有孕了,你欢喜吗?” 周瑾拼命将眼睛瞪大。 “嫂嫂。”周瑕忍不住唤了一声,有些慌乱。 摇光无奈的看他一眼,笑着说,“傻子,骗他的。” 周瑕顿时就安心了,忍不住对摇光笑起来。 “我可不想生出孩子来,还得唤他一声父亲,没的叫我恶心。”摇光漫不经心扫了眼皇帝,说,“他不配。” “断子绝孙,才与他相配。” 第25章 说着话,他目光若有似无、讥诮的扫过床榻上的皇帝。 “至于我,待这一摊子稳了,自会寻一个可心的人,生下我亲生的孩儿。”她说着话,含笑的目光落在周瑕脸上。 周瑕心中霎时怦然。 嫂嫂,嫂嫂说的,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周瑾再次疯狂开始挣扎,他想怒骂摇光,骂她不守妇道,骂她寡廉鲜耻,想怒喝着要杀了她。 但任他如何挣扎,依旧一动不能动。 到最后,他绝望的放弃,看着连看都懒得看他,站起身和周瑕并肩离去的摇光,心里只剩下哀求。 他仿佛流着泪,一遍一遍的说,‘摇光我错了,摇光,原谅我,摇光,不要这么对我。’ 不要这么对我,摇光。 但摇光早就懒得理会他了。 走到外面,她叫来孟二仔细叮嘱,要好好照顾皇帝。继承人未定,现在还不到皇帝死的时候,便宜他再多活几天了。 “收敛点。”不消看摇光都能感觉到周瑕灼热的目光,从刚刚听说她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时就开始了,遂头也不回的警告了一句。 周瑕低低应了一声,听话的垂下眼,只是目光还是落在摇光的裙角。 可再怎么忍耐,他也克制不住自己涌动的心潮,甚至忍不住开始想象,若他与嫂嫂有孩子,嫂嫂是不是就永远都不会抛弃他了? 他不在乎什么孩子,寻常人在意的子嗣绵延,周瑕从来都不以为意。 他只在乎嫂嫂。 若嫂嫂喜欢,那他就对那孩子好一些,若嫂嫂不喜欢,那他就凶一些,要嫂嫂高兴了才好。 “阿瑜。”摇光驻足,看向园中的几株梅树,正月里,梅花初绽,便示意众人不必跟着,抬脚往园中去赏梅。 “你看那枝花怎么样?”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儿,她驻足,指向树梢一枝半开的梅花,上面还带着几只花苞,含蓄的绽在枝头。 “很好。”周瑕认真的说。 “我也觉得不错,去帮我摘下来吧。”摇光含笑。 周瑕立即动身,脚尖一点,翩若惊鸿,只是一个闪动,便择了一枝梅花递给摇光。 自去岁摇光赞了他一句穿白衣好看,他就生生穿了一个月。再好看的人,总是一个样子也会看够,直到摇光最后哭笑不得,才让他换了别的颜色。 他今天穿的就是一身紫色的亲王服,若说白色衬的他缥缈出尘,那紫色就倍添妖气,那股非人的绮艳,简直让人挪不开眼。 摇光伸手,自他掌心捻走了梅花,指尖轻轻划过,清晰的感受到他轻微的一颤。 抬眼对他笑了笑,她转过身,说,“一转眼,就要春天了。” “等这一阵忙完,我想出去走走,看看春光。”她说。 “好,我同嫂嫂一起去。” 凛冽的寒冬已经过去,春天不远了。 几天后,在朝臣们的进言中,摇光松了口,表示选宗室子过继皇帝膝下。 群臣立即松了一口气。 一晃眼,年后初八开朝到现在都半个多月,正月到了下旬,眼看着没几天就二月了。在确定皇帝显然是好不了之后,朝臣们就开始为了继承的事情跟摇光来回拉扯,也有十来天了。 如今,终于得以定下。 大多数的朝臣们在请摇光选嗣过继的时候并没有私心,国不可一日无主,朝堂之事,关乎天下人,若能后继有人,臣民们也能心安,总好过现在整日担忧,易生动荡。 眼下皇后松了口,那剩下的,就是选人了。 宗室繁衍至今,分支无数,只先帝就有十几个子嗣,更不要说前几任帝王留下的子嗣们了。 如今要选嗣过继给皇帝,眼看着就是一步登天的事情,谁家不想要。 摇光也不急,和六部尚书商议之后,决定选六七岁的孩子,这个年龄已经懂事,到了进学的年纪,正好接进宫学习帝王心术。 见她这样说,群臣们都松了口气,他们之前一直担心摇光想选一个年龄小的,免得养不熟,那样的话,就意味着摇光要继续摄政。 人心易变,谁知道摇光到时候还愿不愿意还政,变数太大。 若年龄大些,多少能避免她一家独大的局面,众人更乐于看见。 第38章 摇光知道群臣的心思,得空对身边的宫人一笑,说,“我可不想养孩子。” 而且还是别人的孩子。 有了这一条,接下来就方便了。 摇光没急着见人,而是将各家适龄的孩子聚集到一起,名宫人们照顾。足足百余人,第一天就去了几十,太调皮的,容易哭闹的,这种表现最明显的最先被送回家。 之后接连半个月,每天都会送走一些。 阳奉阴违的,品行不好的,脾气急躁的的,性格不好的,耍小聪明的,这般到最后留下了十余人。 对这十余人,摇光请了翰林去教导,又按照天赋和勤奋等,选中的最后三人。 六部尚书表示,想请摇光在这三人中选一个。 摇光拒绝了。 “我只要一个。”她说,而后看向周瑕,笑道,“阿瑜,你去选吧,将你觉得最合适的那个带到我面前。” 周瑕毫不迟疑,一口应下。 “皇后娘娘,这样,是否有些不妥。”吏部尚书下意识阻拦,事关储君的大事,让宁王决断,不论怎么说,也不合适啊。 “诸卿不必多说。”摇光制止,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想,剩下的三个孩子中,几位尚书也都有各自的倾向,若让你们去选,只怕会百般争执不下。” “宁王身为辅政王,以后储君和他相处的时间还多着,提前打好关系,岂不正好。” 六部尚书自然不会这么好说服,只是看摇光已经定下主意,显然不是他们能轻易说服,便就同意了。 说到底,能被留到最后的三个孩子任哪一个都是优秀的,摇光选谁都行。实在没有必要为此与皇后争执。 “不过,有句话本宫也要与诸卿说在前面。”摇光正色道,“本次继嗣,本就是无奈之下的办法,为保安稳,只会选择一个嗣子。但人生无常,人性难定,万一这个孩子在诸卿的教导之下,依旧没有储君该有的德行品性,诸卿觉得该如何是好?” 六部尚书精神一震,知道这是在摇光妥协,同意过继子嗣后,提出的要求。 互视一眼,几经思索,众人见礼,说,“请皇后娘娘示下。” “君者,关乎百姓社稷,不能有一丝勉强大意。”摇光很认真,说,“若过继的嗣子不行,那便从宗室旁支再选。” “这……”众人迟疑,换嗣一事,可不是小事。 “诸卿放心,本宫并非苛刻之人,只要心地有为君之德,不昏庸,不残暴,自不会刻意为难。”摇光补充。 毕竟皇室动荡,最难过的是百姓万民,她固然心狠手辣,却也对那些只能随波逐流,如同杂草一般艰难求生的寻常百姓怀着几分怜悯。 “是。”摇光说的诚恳,六部尚书不免动容。 他们为官至今,能走到这一步,固然私德方面会有些小亏,但大是大非面前,却也不会含糊。自然知道,一个合格的君主对天下黎民而言,是何等要紧。 “领皇后娘娘之命。”不管之前有多少龌龊,心中存着什么芥蒂猜忌,这一刻,几位尚书都存着些敬佩。 当然,或多或少也有着安抚好摇光,好让过继一事顺利进行下去的念想和意图。 摇光并不在意,能说这一句,已经是她的良心了。 若到时候真养出了个畜生,那自然有收拾畜生的法子。 说道这里,摇光叹了口气,目光看向一侧。 这里依旧是紫宸殿寝殿,隔着一扇屏风,便是如行尸走肉般躺在床上的皇帝。 几位尚书看出了她面上的复杂,配合的动容一二。 至于真假,无人在意。 从知道皇帝再也不能好之后,在六部尚书眼里,他就已经与死人无异,被彻底放弃。 若他能好转,他们为他尽心竭力,还能得一忠心护主的美名,可现在…… 着实没那个必要。 摇光又与几位尚书聊了一些朝事,便让他们去忙了,而后起身,绕过屏风到内间。 皇帝如行尸走肉般在床上生生躺了近两个月,虽然内侍们尽心竭力的伺候,但周身仍旧无法抑制的被一股陈腐的气味萦绕。在远处时,尚且能被殿中燃着的龙涎香覆盖,待靠近了,便越发明显。 摇光止步在床榻前三步之外,看着床上的皇帝。 两个月的时间,任周瑾之前如何挣扎,现在都已经麻木,在听到她靠近后,双眼僵硬的一点点挪过来,对上她的视线。 曾经很多次,摇光对上过他的视线,想知道他在想什么,想让她看到她的心意,想让她们回到从前,可那时候的周瑾都只是移开目光。 日进时移势易,他倒是拼命想让摇光看清他的心意了。 但摇光已经不在乎了。 “你心心念念的抱着这个皇位,想让一切都在你的皇位面前俯首。可结果,一个真正忠心,愿意为了你付出一切的人都没有。” “你真可悲。” 摇光幽幽道。 周瑾眼神动了动,听懂了摇光话中的意思。 朝堂上那么多的朝臣,若有心*,怎么会一点不对劲都没发现。说到底,只不过是他们没这个心思罢了。 左右没了他周瑾,也还会有下一个皇帝,日月照常升起,四季依旧轮转,日子没什么不一样。 他被放弃了。 周瑾早就在一个个孤寂的日夜里想明白了这一点,可如今被摇光点明,还是不由被刺痛,微微睁大了眼。 “阿瑜,你我要引以为戒。”摇光说这个话可不是专门为了嘲笑皇帝的,一句话后口中一转,看向周瑕。 “是。”周瑕乖巧应声。 “这个嗣子无须刻意,能留到最后的都差不了多少,你只需挑顺眼的就行。无须管什么性格老实听话与否,不管什么样的人,等掌握权力后,都会滋生出野心,这是不可避免的。” “我们只需保持自身强大,足够应对一切即可。” “嫂嫂放心,我知道。”周瑕说着笑了,“你的教导我从不敢忘,一直记得。” 说着话,他目光若有似无、讥诮的扫过床榻上的皇帝。 摇光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可周瑾这个枕边人也不知道是没发现,还是不在意,亦或者是不能领会,竟没有学到半点。 他即没有斩草除根,除掉一切阻碍的狠辣决心和手腕,也没有嫂嫂那有勇气面对一切的自信坚韧。刚刚掌握权力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开始排除异己,想将一切都握在手中,最后也就理所当然的迎来了自己的末路。 周瑾依着声音看向周瑕,恰恰好的收到了他的眼神,胸口顿时仿佛被巨石堵塞,几乎有些喘不过气。 他什么意思?他什么意思?!!! 他是皇子,是皇帝,不管是从前还是、还是……都不曾失了身份和体面,哪里轮到到他一个野种,一个沾染着胡姬肮脏的血脉,自幼被人欺辱,过得连条狗都不如的周瑕来讥讽他?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周瑕就跟那些人一样看不起他,别以为他不知道那些人在背地里都是怎么说他的—— 说什么他能登基,都是运气好娶了摇光,得她筹谋,才得以有今日。 可笑,可笑,他是皇子,被先帝看重,继承皇位天经地义,岂会只是因为一个女人。 周瑾近乎癫狂的宣泄着,可等到看见摇光离去的背影,惶恐突如其来,让他瞬间安静下来。 那些被掩盖在心底的,他不敢不愿亦不想承认的东西终于得以冒头…… 那些一次又一次因为摇光的聪明,细心,谨慎而躲避并且度过的危险,那些怀揣着欢喜激动将摇光揽进怀中的拥抱。 当初,他也曾庆幸并且开心自己得以娶到摇光,并且想着若他登基,就要给摇光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让她开开心心,高高兴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什么时候,他忘了呢? 周瑾陷入茫然。 第26章 “想第一次看到嫂嫂的时候。” 不知过去多久,周瑾才总算回神,然后又陷入了另一轮的出神。 这段时间他总是这样,一时万般愤恨,一时又懊悔不已,如此来回拉扯,等他平静下来,只觉自己就像个疯子。 他疯了吗?他真的没疯吗? 周瑾艰难的动了动眼珠,却只能看到床帐内狭窄的一方天地。 大概快了吧,他最后想。 外面春光正好,风和日丽,花明柳媚。 摇光换了一身利落的骑装,叫上周瑕往北苑跑马散心。 骏马在山野间略过,摇光一手扯着缰绳,一手随手折下一枝桃花,最后将这枝花别到了周瑕的冠帽上。 白发乌帽,一枝桃花,深幽的绿眸静静的看着她,里面是波涛汹涌的爱意。 每每看着周瑕的眸,摇光都无比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是在被爱着的。 她曾疑惑过,周瑕为什么会这样爱她,只因为她帮了他吗?那这份感情真的是爱吗? 第39章 然后又被周瑕的表现一次又一次的提醒,他的确很爱她。 大概是她不懂爱吧。 摇光决定放弃理解。 “阿瑜,我们比比,看谁先到那棵老梨树处。”摇光的笑意比春光还要明媚,挥鞭一指远处那棵大约生了几百年的老梨树。 一簇簇雪白的梨花组成了极大的树冠,无比醒目的立在一片春意中。 “好。”周瑕笑道。 两人提鞭纵马而去。 不同于摇光,周瑕的心思完全没在什么春光上,大多都放在摇光身上。 自入宫后,尤其是近两年,嫂嫂已经有许久未曾这样开怀过了。 早知如此,就该早些处理掉皇帝。 最后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抵达老梨树。 摇光抬头看着头顶,一枝枝枝丫交错,梨花清媚,风吹过时,花如雨下。 梨花的香气扑面而来,摇光不由深深吸了口气。 “你就哄我吧,发挥了几成?”她笑着看向身侧的周瑕。 自周瑕十六岁时,摇光就打不过他,骑射也比不过他了。 这小子大约是个武学奇才,明明十多岁才开始正是学习,但进益飞快,堪称一日千里,加之又继承了宁王府世代相传的天生神力,她估摸着,如今天底下大概没几个是这小子的对手了。 每每想到这件事,摇光多多少少还有些泛酸,想她少时,也被长辈视作练武奇才,很是骄傲了好些年,结果就遇见了一个周瑕。 “七成。”周瑕老老实实的说。 “哼,看来只有五成。”摇光立即说,看出来他安慰她的心思。 “我歇会儿,不跑了。”再怎么喜欢,跑了这一趟,摇光也有些累了,说话间翻身下马。 这梨树底下的确是好光景,摇光坐下歇了会儿,抬头看着交错的枝丫,心中忽然生出个冲动来。 说干就干,她起身开始爬树。 梨树,尤其是这种老树,十分好爬。 摇光将裙角掖在腰间,踩着绣鞋轻轻松松就爬了上去。 周瑕怔了一下,眨了一下眼,然后就笑了。 他想起了当年第一次和摇光见面,他为了躲避那些兄长的欺负躲进了树林里,然后就听到一句话从头顶飘下来。 “你就是那个白发异瞳?” 他惊愕抬眼,看到从树枝旁探出的少女脸颊,清瘦苍白,带着些病气,怏怏的没什么精神,但一双眼睛却无比明亮,那种感觉当时的周瑕说不出,但他现在却能描绘出一二—— 就像冰封着的两团火焰。 有着灼烧尽一切的力量,却又竭力克制。 “真好看。” 然后他看着摇光眼睛一亮,夸赞了一句。 周瑕用他野兽一般的直觉清晰的感觉到,摇光的夸赞全都出自真心,不含丝毫虚假伪饰。 自生来就没感觉过这种善意的他当时就愣住了,呆呆的看着她,不懂她为什么会和别人不同。 “你这样跑可不行。”然后摇光就开始教他该怎么反击。 都是些战场上的手段,在之后无数次帮助他躲过了那些兄弟们的欺负。 摇光成功爬到自己看中的那根枝丫,坐在上面晃动起自己的双腿,结果一低头就见他愣在那儿看着自己出神。 “想什么呢?”随手摘下一朵梨花弹到周瑕的眉梢,她笑着问。 “想第一次看到嫂嫂的时候。”周瑕回神,抬手接住那朵梨花。 “我记得当时是一棵桃花树。” 摇光很认真的回忆了一下,却没能想起来。 “十多年了,我都忘了。”她说,垂眸看着周瑕时心中不由生出了些感慨。 “你还记得啊。” “当然记得。”周瑕理所当然的说。 摇光看着他,不由笑起。 看看春光,吹吹春风,直到用过午膳,摇光才回去。 为了挑选嗣子,摇光特意命人将皇帝登基前的府邸收拾出来,偌大的府邸热热闹闹了一个月,到最后只剩三个人的时候只剩下了清静。 摇光安排了宫人照顾,但除了保证不出人命外,并没有别的约束,一切都随他们。 小孩子们的善恶总是很难分清,涉世未深的他们总带着些天真,但往往又会因为这些天真不知后果的严重,而做出一些大人都做不出的恶事来。 最后留下的这三个人,资料都在摇光手中,能被留到最后,他们的出众毫无疑问,不管是接人待物,还是在学习方面,都无可置喙。但这只是表面,单就性格而言,一个寡言正经,一个温和周到,一个活泼开朗。 寡言的让人觉得稳重,温和的是好相处,活泼的最机灵聪明,也最得师长和照顾的宫人们喜爱。 周瑕去挑人后,摇光曾做过一个猜测,在她看来,以周瑕那不将凡人放在眼中,会因为省事选那个话少正经的,毕竟这样的人一看就不需要费心。至于温和的,只是看书面上的记载,她都瞧出了和周瑾的几分相似之处,阿瑜是肯定不会选的。 但出乎预料的是,他最后挑中的是那个最活泼的。 这个消息几乎第一时间就递进了宫里,摇光知道后略微惊讶了一下,但也只是抬了抬眼的功夫,就微笑起来。 是啊,这个皇宫太冷清了些,还是热闹些好。 过继嗣子的事情已经和宗室商量好,选孩子之前就排除了嫡出,如今被选中的这个孩子是先帝兄弟家的孩子,血脉不算远,名周嘉辰。 周嘉辰在家不算受宠,但也没被冷落,这孩子讨乖卖巧的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生母教的好,被周瑕领进宫见到摇光后,一直笑呵呵的,跪在那儿就道,“给皇后娘娘请安,恭祝皇后娘娘千秋长乐。” “起来吧。”对于别人的孩子,若说多喜欢自然不可能,但这孩子会卖乖,摇光也不吝于给个笑脸。 “走,去看看陛下。”她说,转身往内走去,周嘉辰立即乖乖跟上。 “如今还没过礼,你照常见礼就是,待钦天监选好了日子,过了宗庙,将你的名字入了玉牒,你便要叫陛下父皇,叫我母后了。”摇光耐心的同他说。 这些事情肯定早有人教导过,但那些人说,终归不如她亲自说更能让这个孩子安心。 周嘉辰虽然活泼,但并不冲动冒失,在摇光说话的时候,一直听的很认真,闻言立即道,“是,我知道了。” “陛下,这就是嘉辰。”说话间,摇光已经领了嘉辰到榻前,温声对床上的人说。 床上的人没有动静,似乎睡着了,但摇光知道,他是醒着的。 见状,她也没再多说,而是低头看向周嘉辰,说,“陛下累了,你见个礼我们这就出去,别打扰他。” “是,拜见陛下,祝陛下万寿安康。” 皇帝依旧没动静。 摇光眼中有些无奈,对周嘉辰说,“走吧,我们出去。” 周嘉辰忍不住看向床上的人,他今年七岁,已经知道许多事,知道皇帝意味着什么,心里多少是憧憬的,不过之前宫宴上,各家只允许带嫡出,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皇帝。 但是,皇帝好像不怎么喜欢他? 小孩子对大人的喜怒,总是分外敏感。 摇光有所察觉,没再在殿内多待,而是亲自带着周嘉辰往她给他准备的宫殿行去,边说,“陛下最近心情不好,不爱说话,就想静静的躺着。你以后每天照常见礼,其它的时候不要打扰。” “是。” 再怎么活泼机灵,到底是小孩子,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多少还是有些不安的,这一点,不管大人再怎么叮咛教导,都是改不了的。 眼前的皇后虽然表现并不如何慈爱,但她语气温和,只到宫殿这一路上说的话,就让周嘉辰不自觉的亲近起来。 “这便是你以后的居所。”摇光说。 眼前的宫殿名明光殿,位于御花园一侧,不管是离紫宸殿,还是离后宫都不算远,本就是给得宠的皇子的宫殿,直接被摇光安排给了他。 周嘉辰抬头看着眼前的宫殿,忍不住睁大了眼。 “这么大,都是我的吗?”他察觉到摇光话中的意思。 摇光微微笑了笑,说,“对,这一整个宫殿,都是你的。喜欢吗?” “哇。”周嘉辰惊呼出声,高高兴兴的说,“喜欢!” 摇光很是抽出了一番时间,同周嘉辰相处,对这个孩子的性格大致也有所了解。 长辈教导的不错,人也聪明,虽然有点小问题,但都是这个年龄的孩子会有的,好好教导就行。 而后她将他安顿好,他身边侍候的人都是摇光精心挑选过的。若无意外,之后她还要和这个孩子相处好些年,虽然她不指望真能和他培养出母子之情,但也不能被某些有心人钻了空子,挑拨的他和她作对。 这种麻烦,自然是能免则免。 有些不舍的送摇光离开,看着周围很大很漂亮的宫殿,周嘉辰先是兴致勃勃的来回转了一圈,等到累了才停下,这时候,才有了些忐忑不安。 第40章 这里没有爹,没有姨娘,连皇后娘娘都没有了,就他自己,虽然有很多的宫人,但他还是有点怕。 “不怕,不怕,小辰是个勇敢的孩子。”他嘀嘀咕咕的给自己打气。 伺候的宫人听了,不由莞尔。 这边的消息很快递到摇光处,摇光闻言,也不由的笑了一下。 折腾这么多天,都已经到了二月末,眼看着都要三月了。 又是一年桃花绽放时,摇光得了闲,吹着下午温暖的风,坐在亭子里赏满园芳菲,同坐在对面的周瑕说,“阿瑜,这孩子的确很有趣。” “能给嫂嫂逗个乐就行。”周瑕看着摇光嘴角不由勾起的笑,心中满足。 关于那几个孩子,周瑕做过许多调查。 周嘉辰是他生母的第二个孩子,上有被姨娘看重的兄长,下有得宠的妹妹,他在中间,并不算得宠,但他从不为此伤怀,每天都高高兴兴的,看个蚂蚁搬家都会觉得开心。 这些事情落在纸面上,周瑕看了一眼,本来也不觉得如何,但等见着人,莫名觉得若是宫里有这么一个人,也能给嫂嫂打发时间,所以就选了他。 如今看来,这个人选的确不错。 摇光一笑,“先养着看看吧。” 大人都会变,更何况一年一个样的小孩子。她没想着对周嘉辰报有多大的期望,面上过得去就行。 钦天监很快就选好了日子,宗室也早已经准备妥当。 一切顺利的进行下去,等到那一天,宗庙的门再次打开,经过一重重礼仪,周嘉辰的名字落在玉牒上周瑾的名下,成为他的嗣子。 礼过之后,周嘉辰给摇光见礼,口称母后,又去见皇帝,口称父皇。 而后,朝堂之上,摇光和六部尚书定下他东宫太子的身份,只不过他年纪尚小,为了方便教养,所以依旧住在明光殿。 在此之外,摇光选文武官员,给东宫配齐了太子太傅,太师,太保和少师,少傅,少保等人。 又请翰林院文采出众者,为太子讲学。 如此种种,除却人选上的分歧,摇光都定的十分痛快。 她让一步,群臣么也识相的让一步,至于不识相的,自然有他该有的下场。 摇光对权利没那么热衷,也不想费心费力主掌朝堂,从始至终,她的目的都是过自己想要的日子罢了。 她清楚朝臣们对她的忌惮,也清楚他们想影响太子的用心,但这一点她不允许—— 她不会对太子如何,却也不想面对一个对她有敌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捅他一刀的太子。 到时候不管是处理,还是再换一个,都很麻烦。 至此,虚浮不安了几个月的朝堂,好似有了主心骨一样,终于安定了下来。开启了摇光摄政,太子监国的日子。 待下朝后,摇光徐徐和皇帝说了这件事,床上,皇帝的目光木然的固定在某个虚无的地方,听她说了大半,才一点点落向她身上。 摇光知道,皇帝快疯了。 这是正常的,他现在不管是思绪还是五感,都是正常的,他能听到,能看到,能嗅到,能感觉到,可他就是不能说话,不能动,只能跟个活死人一样躺在床上,就这样一天一天的看着太阳从东到西,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而他则永远被禁锢在这一方床帐之中。 他的人还活着,还会呼吸,但他的灵魂已经渐渐枯萎了。 第27章 汤山避寒 摇光并未觉得开怀亦或者如何,在她开始报复的过程中,就已经将皇帝从她的心中刨了出去,而在她报复成功的时候,皇帝在她心中,更是已经死了。 现在留着他,只是看着他苟延残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罢了。 垂帘听政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听政然后还要解决,每次这个时候,摇光都会毫不吝啬的将周嘉辰带到身边,让他听着她和六部尚书的对话。 直到商议完了,她会挑选一件小事给他,让他回去解决,可以问老师,但不能直接用老师的答案来回答她,必须要有自己的想法。 周嘉辰就这样老老实实的捧着折子,回去上学,除了为君之道外,还要习文练武,每天都很忙。 一个七岁的小孩子,自然会有受不了的时候,但他从不会哭闹,只会一个人抹着泪,嘟嘟喃喃的自己安慰好自己。 摇光从来都当做不知道,但会在他哭泣之后,让膳房给他准备一些他爱吃的,或者让他出去玩一会儿。 不得不说周嘉辰的确是个聪明的小家伙,哪怕谁也没说,他也在几次之后察觉,偷偷去问身边的姑姑,然后就过来跟摇光讨好卖乖,哄她高兴。 如此一来二去,这一对半路母子,相处的倒还不错。 有一次,摇光一时兴起,问他,“母后给你安排这么多的课,你怨母后吗?” 周嘉辰的小脑袋摇的飞快。 “我知道母后是为了我好。”他说的很认真。 “大家都很忙,母后很忙,几位尚书大人很忙,师傅们很忙,宫人们也很忙,不是只有小辰忙。”周嘉辰说不出那么多的大道理,就那样有些笨拙的一边一边说,“可是母后没有怨,别人也没有怨。” “所以小辰也不会怨。” “而且,忙着学习,是好事。”小辰努力回忆,“以前在府里,兄长就很忙,小辰也想那么忙,可姨娘没工夫理我。” “现在,小辰终于可以了。小辰觉得很开心。” 摇光安安静静的听着他的话,微的一笑,说,“那你就好好学习。” 周嘉辰的确聪明,所以他也就更加清楚,他忙碌的兄长是因为被重视,而他的不忙碌,则是因为被忽视。很显然,他并不喜欢那种被忽视的感觉,所以,现在哪怕忙碌,也觉得很快活。 摇光很少在有关周嘉辰的事情上多想,但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若周嘉辰一直能保持着这样的心态,似乎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希望他不会变吧。 “阿瑜,你说他会变吗?”待周嘉辰走了,摇光看向坐在一侧的周瑕。 如今摇光摄政,太子监国,宁王辅政。 两人相处的时间顺理成章的越来越多,作为太子太师,他总要多和摇光在一起,商量小太子的学习进度。 “嫂嫂若是不想他变,那就想办法不让他变就是。” 摇光懂他的意思,人心易变,但也不是不能影响,可这种事—— “罢了,没必要。”她笑道。 还是个孩子。 “阿瑜,皇帝大概熬不了多久了。”摇光看向周瑕,“今年冬,我们去汤山避寒吧。” 这两句话乍一听,似乎没什么关联,但周瑕却第一时间就领会到了其中的深意,猛地抬头看向摇光。 “嫂,嫂嫂…”他有些结巴的说。 摇光对他笑了笑,表示他领会的没错。 “趁现在,你还可以后悔。”她缓缓道,目光看向殿外无亘的天迹。 “你还年轻,我比你年长五岁,总会先你一步老去。到时候你再后悔,可就晚了。” “冬天,那我们九月就动身,还有两个月。”周瑕猛地回神,一句话脱口而出,现在此人刚刚看似平静的外表实则在走神,而且大约是上至九霄,下到碧落的转了一圈,这才好不容易返回人间,根本没注意到摇光刚才的两句话。 摇光微顿,看着他的傻样,忍不住笑了。 “嗯,还有两个月。” “还有好久。”周瑕叹息,笑意却十分灿烂,“但只是惦记着,我就已经很快活了。” 他后知后觉的想起摇光刚才的话,认真道,“嫂嫂,你知道的,皮相于我而言从来都只是虚妄。” “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对我来说与草木无异,我只在乎你。” 摇光慵懒倚在凭几上,就那样柔柔的看着周瑕笑。 “阿瑜,你想过以后吗?” 越过了周瑕的表白,她轻声问。 这种表白她听的太多太多了,皇帝当初说的可远比周瑕要更加动听,所以现在再听,便再难生出感触了。 比起话语,她更想看到行动。 “以后?当然是一直和嫂嫂在一起。”周瑕理所应当的说,然后问,“嫂嫂准备做些什么?” 搬掉了皇帝这块压得心头沉甸甸不痛快的石头,哪怕现在整日要忙活朝政上那些零零碎碎乱七八糟的事情,摇光都觉得轻松。 她仔细思考了一下,懒洋洋,却又轻快的的说,“我想到处走走。” “这么多年,除了边关,我一直呆在京都,这么大的天下,我还哪里都没去过呢。” “那我陪嫂嫂一起。” “好。” 夏日里,一天比一天热,摇光每天都要去看皇帝一次,当然,是做给外人看的。 皇帝怕热,殿中放了许多的冰,对有些畏冷的她来说,刚一进来,还有些冷。她从来不曾虐待皇帝,毕竟,是在没必要为一个注定的死人落人口实,左右那些东西也不算什么。 第41章 先让周嘉辰和皇帝说了一些自己学习的进度,而后让人带着他下去。 摇光看着床上的人,几个月的时间,哪怕竭力进补,皇帝还是消瘦下去,仿佛只是骨头上裹着一层薄薄的皮肉,几乎有些骇人,哪怕用着冰,但他身上那种隐约的陈腐之气还是越来越明显,再加上他的外表,给人一种阴郁沉闷的骇人之感。 那双眼睛又看向她,摇光漫不经心的看了眼,而后便转身走了。 她已经没什么话和他说了。 六七月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摇光对朝政之事越发上手,不过她并不是专权之人,很愿意听朝臣们进言,而后再同六部尚书商议—— 前提是言之有物,而不是为了无谓的朋党恩怨之争。 新立的东宫太子周嘉辰也总算熟悉了这座皇城,学习进益十分不错,肉眼可见的让一众老师们开怀,只觉明君在望。 当然,前提是不会变。 一转眼眼看着要到了八月,去年这个时候,宫中正热热闹闹的准备着皇帝的寿宴,皇帝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还惦记着等寿宴当天,好好欣赏欣赏朝臣们精心教养出来的,如花似玉的女儿,挑喜欢的选进宫中。 而今年,寿宴的主人却独自一人如同一块死肉一样躺在空寂幽冷的殿中,不知时日,早就不记得什么生辰了。 最后,还是摇光提醒的他。 “陛下,马上就是您的生辰了,可惜您现在这个情况,再办寿宴不合适。对了,说起寿宴,我倒还记得那些美人儿,我记得,那个你最喜欢的,叫苏…卿语吧,娇柔美丽,惹人生怜。” 皇帝木然的看着她。 曾经种种癫狂激昂的情绪,在时光的消磨下已经尽数死寂,只剩下一摊余灰,在不甘心的驱使下挣扎着不肯散去。 他是皇帝,他怎么就沦落到这一步了呢。 “她年初已经定下了亲事,等到腊月,就该成婚了。”摇光也只是想起,所以随口一说罢了,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周瑕一如过往无数次那样,安安静静的跟在她身后。 从始至终,除了讥讽的眼神,周瑕从未理会过他,周瑾初时还觉得他识相,后来才觉出,他根本没把他放在眼中。 从他躺在床上开始,他在周瑕眼中似乎就成了死人。 在刚刚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周瑾很是愤怒了好些日子,可就像和别的事情一样,他百般愤怒都无法出口,也得不到回应,最后只得慢慢变得麻木,最后被淡忘。 殿中再次安静下来。 除了摇光,没人会来和皇帝说话,即使他现在躺在床上,但他还是皇帝,卑微的宫人们怎么敢来寻他呢。 之前倒也有一个傻的,大概是话本子看多了,偷偷来照顾亲近皇帝,做着万一皇帝能好,会宠爱她的美梦—— 这不奇怪,总有人心怀痴妄,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能完成寻常人做不到的奇迹。 摇光也没说什么,只是留了她就近照顾皇帝,每天洗身换衣,收拾床铺这些事情都给她,现在皇帝不能动,但吃食排泄照旧。 如此不过一个月左右,她就受不了跑了。 当然,更可能的是,她发现皇帝的的确确好不了了吧。 摇光也就瞧了个乐子,没刻意为难,便让她走了。 随着皇帝生辰的靠近,摇光每天都会跟皇帝说一声,每说一次,皇帝就回想起曾经的种种,那些被麻木掩盖的东西再次清晰,再感受着如今的自己,他终于忍不住了。 现在这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真的是他吗? 越是回想起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周瑾就越是接受不了自己。 他一个人躺在死寂的宫殿之中,除了摇光没人会来跟他说话,只能一天又一天,看着天亮又天黑,仿佛真的化身成了无知无觉的木石,只能一动不动的坐视时间流逝。 这样活着实在没什么意思。 人一旦存了死志,那点仅剩的活气就会飞快的散去,他开始不能进食,原本只是勉强吊着的那点生机如被摧折的花一样飞快的衰败。 最后,在他生辰当天的凌晨,皇帝悄无声息的没了呼吸。 随着孟二的一声惊慌失措的大喊,拉开了这一天的帷幕。 摇光被惊醒时天刚亮,天边晨曦弥漫,昭示着这一天的好光景。 她看着那光,微的笑了。 至此,终生尘埃落定之感。 起身洗漱,待出了殿门后,摇光便适时的表现出悲痛来,开始有条不紊的安排皇帝的后事。 这些事早在皇帝中风躺在床上后,就已经开始准备了,如今做起来,倒也顺利。 灵前,众人表现的无比悲痛,似乎有多么惋惜不舍这位帝王早英年早逝般。 已经走了九十九步的事情,摇光自然不会在最后一步上出岔子,她适时并且合适的表现出应该有的情绪,平顺的度过了皇帝死后的时日。 好在眼前紧跟着的事情暂且顾不上让众人悲伤难过,国不可一日无主,如今皇帝驾崩,眼前最要紧的,就是让新帝继位。 也就是才七岁的周嘉辰。 短短半年的时间,周嘉辰从王府庶子到东宫储君,而后又一步登天,成为皇帝。 登基大典大日,摇光站在九重玉阶上,看着小小的少年穿着隆重的龙袍,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跟前,心中不由生出感慨来。 想当初,为了送周瑾登上皇位,她们不知费了多少功夫,历了多少艰险,与之相比,如今的周嘉辰,简直可以说是好命了。 只希望他以后能聪明点,别给她找麻烦—— 这是摇光对他最大的要求。 她捧着冠冕,轻轻给周嘉辰戴上,而后又接过盛着玉玺和虎符的托盘,递给他。 这些事情之前都是几次演练过的,周嘉辰接过时手虽然没忍住沉了一下,但还是撑住了,也成功让这个大殿进行下去。 之后,摇光看着他坐上那代表着至高无上皇权的龙椅,目光一转,流露出些漫不经心来,和下手的周瑕对视一眼,忍不住勾唇,轻轻笑了笑。 见她笑,周瑕就也忍不住笑了。 小皇帝登基之后,皇帝,哦不,现在该说先帝了,先帝的祭礼还要继续,暂且搁置灵寝的宫殿香火不断,摇光还特意找了道人来诵经。 这般热热闹闹的停了四十九天的灵,而后便要将他送往皇陵。 周瑾的皇陵从他登基之后就开始建造,这样大的工程,往往要十几年,几十年的时间,如今才只是个开始,所以只能暂时停灵在行宫,带皇陵建造好之后再下葬。 于是又忙碌了一段时日,等到诸事皆定,秋天已经到了末尾,十月了。 从前宫中的主人只有两个人,如今依旧是两个人。 不一样的是,没了让她闹心的周瑾,取而代之的是活泼机灵的周嘉辰。而她身为太后,下面只有一个小皇帝,朝上诸事平顺,这日子眼瞧着越来越轻快。 摇光便就开始张罗起去汤山避寒的事情。 第28章 垂首看着他墨绿色眼眸。 她这身子,大概是被那一年边关的大雪给冻着了,格外的畏寒,自从来了京都,每年冬天几乎都是躲在有地龙的屋子里度过的。 自从去过一次汤山,她就惦记起了那里,汤山山如其名,山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汤池,自千年前被发现后,就成了皇室的行宫,一直延续至今。 在一日商议完事情后,摇光和几位尚书提了一下,众人便闻弦歌而知雅意,顺利的推动了这件事。 待半个月后,摇光便带着小皇帝和朝臣们启程了。 大约是地热的缘故,刚刚靠近,披着氅衣的摇光就觉得温暖扑面而来。 眼下十月末,万物凋零,入目只有枯黄,但到抵达汤山地界的时候,入目便是深深浅浅的绿,偶尔夹杂着一些金黄橘红,这里的景致,仿佛还停留在初秋一般。 她不由吐了口气,笑道,“真好。” “母后喜欢这里?”小皇帝周嘉辰正坐在一旁对着棋局皱眉,听到摇光的声音后看向她,见着她笑,便就有些好奇的笑着说,随时疑问,但却笃定。 “当然,母后怕冷,但汤山很暖和。”摇光笑吟吟的说。 在日常的相处中,对于周嘉辰摇光都是是什么就说什么,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不想说就说不想说,绝不含混模糊。 这样直接的相*处,反倒让周嘉辰很放松。 “那以后母后每年都来。”周嘉辰仔细思索后说。 摇光看他一眼,逗他,“每年都来,太过麻烦,不如我们一直住这儿?” 周嘉辰认真的想了想,很是为难的说,“不行啊,咱们在汤山,折子要先送到京城,然后再送到汤山,要耽搁好些天的时间。不合适。” 说着话,认认真真思考的小家伙已经反应过来,无奈的看向摇光,说,“母后又逗我。” “我就是看看你在朝上有没有认真听。”摇光毫不心虚,理直气壮的说,“现在看来很好,这些事你都记得。” 第42章 “很乖。”她夸赞一句。 周嘉辰忍不住抿着嘴笑了。 “母后叮嘱过很多次,我一直记得,不会在朝堂上大意的。” 摇光说过,只要上了朝堂,不管什么,周嘉辰都要认真听,回头摇光会不定时问他。 谁说了什么,又是什么意思,该怎么解决。 这样的训练从他被立为太子开始上朝后就开始,如今大半年的时间,周嘉辰学习的很不错。 摇光看着他微笑,问起了他棋局。 对于这个孩子,她依旧算不上多么喜爱,但她还是会仔细的教导他—— 她教导的,从来不单纯是一个孩子,而是这个偌大帝国的继承人。 周嘉辰立即说了自己的想法。 摇光不会直接告诉他答案,只是在旁引导,看他落下一子。 或许这一子落得地方不对,会让他很快就输,但没关系,他还有很多很多练习的机会,总有一日,他能将子落到该落的位置。 说话间,汤山行宫,到了。 这里早就遣人来收拾过,来了直接就能入主。 呼吸着温暖的潮气,摇光几乎迫不及待的想去汤池泡一泡,去一去身上的倦怠疲乏,但刚到地方,还有很多事情要安排处理,等一一安排好后,已经是傍晚了。 行宫的守卫交给周瑕安排,等摇光和行宫的总管说完,他也已经全都叮嘱下去。 走出了殿门,她看着天边绚丽的晚霞,转头笑着看向周瑕,“走吧,一同用晚膳。” “好。”周瑕的心跳加快。 摇光看着他,忽的一笑,而后虽然微微收敛,但眼中的笑意却越来越深,到后来,膳桌上周嘉辰都能看出她的好心情。 他忍不住睁大眼,转动小脑瓜开始回忆,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今天有什么事是值得母后这样开心的。 用罢晚膳,小皇帝被嬷嬷带走,出去散散消食,顺便玩耍放松一会儿。 殿中只留下摇光和周瑕两人。 “我一会儿要去汤池泡泡。”摇光对周瑕说。 周瑕正想一如往常般应声,可等对上摇光的双眼后,忽的就被其中那悠长的深意弄得心跳失了衡。 “我知道了。”片刻后,他轻声应道,嗓子莫名有些哑。 摇光便就一笑,说,“先回去吧。” 她的声音有些轻,透着缱绻的暧昧,只几个字,便让周瑕脸红心跳,理智险些都被搅成浆糊。 “好。”他面无看不出丝毫异常,平静站起身,实则整个人都已经晕晕乎乎,连怎么走回自己住处的都不知道。 皇家行宫在汤山地段最好的地方,几乎占据了半座山。 山腰往下,和左右陪着的几座山,则是勋贵众臣的的别院。如同点缀一般,陪在巍峨华美的行宫而之侧。 宁王府自来尊贵,别院的位置地段自然也不会差,就在左边的一座山上,但因为他现在主领行宫的安全等事,所以摇光在行宫外侧给他安排了一个院子。 皇帝年少,太后又是一介女流,加上她和皇帝的关系一直不错,这样安排朝臣们倒也能理解,没多说什么—— 关于两人的绯色流言这些年多多少少一直都有。 无关其他,大多数人总是这样,爱胡乱臆想,除却夫妻之外的任何男女,只要走近一点,就会生出无数揣测。 但这样的事,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人们也只会在闲来无聊的时候揣测一二,并不会真的就信了。 太后和宁王便是如此。 院中早就安排好了侍候的人,都是宫中带来的人,有宫女,有内侍,这会儿见了宁王回来,立即迎上前伺候。 周瑕一抬手命众人退下,让准备沐浴。 很快,一应事情都安排妥当,周瑕命人退下,谁知洗到一半,竟察觉到外面有女子的声音,下颌微动,面上冷意一闪而逝。 他从来不用女子侍候,从前在王府的时候是小厮,如今到了行宫,只要了内侍,还有护卫在外面守着,这女子莫名靠近,心思不消多说。 很快,洗漱完,周瑕起身换好早就准备好的衣裳。 正红色的袍服浓郁鲜艳,他极少穿这样的颜色,但今日…不一样。 “把刚才那个赶出去,你教教他们规矩。”他对近卫说。 近卫立即应是。 而后,周瑕表示要出去走走,没要人跟着,自顾自出了行宫,行至林中后脚下一转,悄然回返,潜入了摇光的寝殿。 一路隐匿行迹,不多时,他便循着声音闪身进了院子。 “都退下吧。” 微微侧首,听着暗中的动静,摇光吩咐左右。 平安和喜乐对视一眼,含着笑意,带领一众宫人们退了出去,两人守在门口,警惕着不让人靠近。 这口汤池很大,白玉垒就,一半掩在殿中,白色轻纱垂落,睡着水汽飘动,一半延伸到院子里,周围以假山和花木遮掩,水汽氤氲,如天上玉池。 摇光只说要自己独处消遣一会儿,命人在殿中摆了一桌酒水吃食,点心水果。 眼见着人都退下,摇光拿起酒壶,徐徐斟了两杯酒,而后端起来,转身看向悄然出现在身后的人。 “给。”她抬手将酒递给周瑕。 周瑕慢慢接过酒,但整个心神都在眼前穿了一身红色衣裙的摇光身上,目眩神迷。 摇光抬手,与他碰杯,周瑕略有些离家出走的神智被早就习惯了事事依从摇光的身体牵着,抬手与她碰了一下。 ‘叮’的一声,他才总算得以牵回些神智。 他看着平静从容依旧,只摇光能看出那点失神,便就看着他笑,先是饮尽杯中酒,而后原地转了一圈。 “好看么?”她问。 周瑕立即点头。 “好看。美极了。”他一字一顿,郑重又诚恳。 摇光便就笑,将酒杯放下,侧首用目光撇过周瑕。 周瑕总是能第一时间领会到摇光的意思,霎时间,那些离家出走的甚至都飞了回来,固然有些乱七八糟没能回归原位,还是上前将她抱进了怀里。 “嫂嫂,我好高兴。”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整个人都被那巨大的欢喜淹没,甚至生出一声哪怕死在这一刻也值得的感觉。 若说他穿红衣,是为了心中那一点私心,那嫂嫂如此,又是为了什么呢? 不管是为了什么,总归是为了他。 只需体会到这一点,意识到嫂嫂是在哄他,就已经足够让周瑕欣喜若狂了。 摇光抬手按在他的手臂上,红色的衣袖交叠垂落。 “我也很高兴。”摇光含笑。 只是相比周瑕明显到几乎失态的欢喜,摇光要更冷静。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对周瑕并没有他那样浓烈到不讲道理的爱意,更多的是这些年相互扶持生出的信任,喜爱,怜惜,但若要让她想余生要和谁一起度过,那毫无疑问一定是周瑕。 不管未来如何,只现在,她很确定,再没有人如周瑕这样浓烈的爱着他,也没人能如周瑕一般,让她全无保留的信任。 “阿瑜,你会永远爱我吗?” 明明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摇光就觉得这样的话语是废话,但在这一刻,她却不由的开口。 “会。” “我会永远永远,一直一直爱嫂嫂。” “此生不变。” 话罢,周瑕顿了顿,说,“若有那一天,嫂嫂杀了我就好。” 摇光心里便就柔软下来,几乎想要叹息了。 她拉开周瑕的手臂,转身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向下,抬首吻上。 一件件衣裳落了地,拥吻中摇光的手碰到桌子,她随手拎起酒壶,抬头往口中倒了一口酒—— 从前少时,她看到兄长这样总觉得很帅气,有一次跟着去学,然后被酒呛到,引得兄姐们大笑一场。 可她现在已经不会了。 揽着周瑕的肩,摇光靠近,将酒渡给他,唇舌交缠着将这口酒吞咽下腹。 然后一口接一口,将一壶酒饮尽。 衣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褪去大半,两人拥抱着倒在殿中的榻上。 “轻些,你要把我吃了么。”周瑕的动作又深又沉,摇光早已经维持不住游刃有余的呼吸,挺着胸口吸气,在一片凌乱中按住他埋在胸前的头。 他头上的冠帽早就掉了,这会儿只一根发带束着发,被她随手解开,于是月白的发就这样散落开来。 摇光忍不住捻起一缕,由它自掌心拂过。 周瑕之前看了许多图册,可等到真到这个时候,哪里还记得什么章法,闻言他乖乖放轻了动作,将吻向下。 摇光的腰腹最是敏感,只是温热的呼吸打在上面都让她不由颤栗,更何况湿热的亲吻。 她耐不住,勾着他的腰肢翻身坐在周瑕的身上,垂首看着他墨绿色眼眸。 “阿瑜现在也学坏了,嗯?”她点了点他的心口。 第29章 姐姐辛苦 第43章 一年多的相处,两人都对彼此十分熟悉,周瑕自然知道摇光受不住什么。 “嫂嫂,我错了。”周瑕在短暂的迟疑后,乖乖被她掀动,眼下只得难耐的唤她。 摇光鼻子里轻轻哼了一下,指尖自他的胸口轻轻的,若近若离的上划至他下颌到而后。 “不许再这样。”她讨厌那种失控的感觉。 “好。”察觉到摇光卸了力,周瑕将她扣进怀中翻身继续。 一切都水到渠成。 不知过去多久,纠缠在一起的月白和乌发才缓缓分开。 摇光随意披上外袍,慢慢进了汤池。 “我为嫂嫂按按。”周瑕只穿上裤子,在摇光身后单膝跪下,为她按揉肩颈。 摇光唔了一下,微微一动,转身懒洋洋的扯着他的手臂,目光却不由被那肌理分明的腰腹引去,光明正大的在上面绕了一圈,眼见着绷紧了,笑意不由添了些兴味,抬头说,“你下来。” 周瑕便就入了汤池,摇光趴在玉池边,由着他为自己按揉肩背。 如此放松了一会儿,她便淌向院中,欣赏今夜的夜空。 月亮不显,亦不见繁星,略有些稀疏的性子点缀在墨色的夜空,恰到好处的留白。 摇光躺在大石上抬头看着,舒适的喟叹一声。 这才是她想要的日子。 “阿瑜。”摇光忍不住畅想以后,仰着头看向身后为她按揉脑袋的周瑕,“等到小皇帝十三四,如果没问题,我们就出去游玩吧。” 摇光自小就喜欢被人按揉,总觉得很舒服,得空就喜欢让人按按,所以她身边的婢女都有一手好手艺。还有那些姐妹们,知道她喜欢,每次聚在一起,就围着她一边闲聊,一边你一下我一下的按。 周瑕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了这一点,倒是学了一手好手艺,不轻不重的很是舒服,比起喜乐也不差。 “好。”周瑕毫无疑义,对他来说,能一直一直跟摇光在一起,就是世间最快乐的事情了。 “这么一算,还有好多年。”小皇帝才七岁,怎么说还要六七年,摇光忽然觉得时光漫长起来。 周瑕毫不迟疑的说,“那就别理他,我们出去。” 摇光哼笑一声。 “你就知道杀杀杀。”周瑕不开口她都知道他会说什么,又是怎么想的,“还是算了,若这几年能换往后平顺,也值得。” “现在看着小皇帝还不错,若将他给那些朝臣们教养,不消说肯定会跟我分心,到时候又是一大堆的麻烦。” 摇光有些郁闷的嘀嘀咕咕。 她着实不是个对权利有野心的人,但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想活的好,那就必须拥有权利,而一旦拥有了,那就不死不休。 没人会相信你没有野心,为了各自的利益得失,都会想尽办法争斗,失败的结局只有死。 摇光不想死。 周瑕并不能理解摇光的烦恼,他的想法是一贯以来的简单粗暴,若不顺心,那就杀。 不过他知道若这样说了,又要被摇光念叨,便就没说。 “那就只好劳烦…姐姐了。姐姐辛苦。”周瑕顿了顿,在名字和这个称呼之中,果断选择了后者。 曾经摇光没有和周瑾成亲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叫她的。 叫名字固然亲昵,但在周瑕眼中,还是比不上这个只有彼此知道的称呼。 那些早已被摇光淡忘的记忆在周瑕的称呼中悄然浮现,她怔了下,缓缓有了笑,拉住周瑕的手腕往下拽。 “有件事我一直没问,你是什么时候对…”她的声音添了些暧昧的缱绻玩味,“姐姐生出这种心思的?” 周瑕顺势俯身,两人四目相对,他很认真的想了想,“我十四岁的时候。” “总是会梦到姐姐。”他好似生来就不知道什么叫羞愧,说的十分之坦然且自然。 “一开始我不懂,还苦恼了一段时间,后来就明白了。” 摇光短暂的回忆了一下周瑕十四岁的时候,那时候她因为周瑾已经卷入夺位的争斗之中,每天在绞尽脑汁的算计着,根本没发现这小子的心思。 一直到后来,周瑾登基,她总算得了空,才有所察觉。 “若我和他没生出龌龊,你准备怎么办?”摇光有些好奇的问。 周瑕毫不迟疑,说,“没有如果。” 顿了顿,他有些迟疑,“我会一直守着嫂嫂。” “我也有想过,悄悄杀了他,但是我担心瞒不过嫂嫂。” 摇光忽的失笑,她想到这小子那不讲道理的直觉。 有些事她还没发现,但周瑕似乎就隐约察觉到了。 直觉,真心,还有冲动。 她默默品味着他这三句话蕴含的心绪,越想越可乐,坐起身勾着他的肩吻去。 上苍终归是眷顾她的,在她还未曾察觉到的时候,就将这样一个人送到了她身边。 又闹了一通,摇光将他推开。 “你该回去了。”她估摸着周瑕来这里,大概有一个多时辰了,再不回去,别人怕是会多想。 “明晚再来。”看着周瑕眉间的不舍,摇光笑着勾了一下他的下颌。 周瑕眼睛一亮,这才收拾收拾,起身离开。 “你的裤子怎么办?”摇光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畅快淋漓的情爱让她浑身懒洋洋的,倦怠感拖着她,好似随时都能沉入舒适香甜的梦境。 “我带走。” 摇光没忍住,噗的一下笑了。 “放这儿吧。”她说,寻思着该在自己这儿给周瑕备几身衣裳,有嗲麻烦,但想想办法还是没问题的。 周瑕抿着唇角微的一笑,便没理会那条扔在一旁的湿淋淋的裤子,走近摇光亲了亲,又絮叨几句,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殿中安静下来,摇光享受了一下这份宁静,而后起身穿上里衣,随意拿了帕子包住湿漉漉的头发,叫了平安喜乐进来收拾。 平安挥了挥手,拒绝了别的宫女动作,只她和喜乐两人进殿。 面对着略有些凌乱的内殿,两人面无异色,先过去帮摇光把头发弄得半干,接着手脚利落的开始收拾起来。 摇光自顾自梳理着发,觑一眼探头探脑掩饰不住好奇的喜乐,好心情的问,“想说什么?” 喜乐喜笑颜开,说,“没什么,就是觉得娘娘现在容光焕发,特别好看。” “是吗?”摇光倒是没察觉,下意识看了眼镜中的自己,待细细去瞧,才分辨出眉梢眼角油然而生的笑意。 “是。”平安接话道,“娘娘您气色一下子就好多了。” “那位,”说道这里,平安的声音下意识放轻,问,“下次什么时候来?” 她只恨不得摇光天天都这样开怀。 “唔,明天。”摇光目光落在镜中的自己身上,仔细打量赏看。 她是许久都没有气色这样好过了,在宫中磋磨的时间久了,她渐渐对自己的面容都没了多看的兴致,现在一想,她今年才二十五,桃李年华,正是一生最好的时光。 她本该这样荣光绽放,让人侧目。 平安喜乐不由相视一笑。 两人很快就叫殿中收拾一新,又仔细检查过保证没有不该有的东西,这才放下心。 “娘娘,收拾好了。” “嗯。”摇光懒洋洋应了一声,说,“我倦了,这就去安寝吧。” 两人立即应好,越发觉得宁王在是好事。 大约是烦心事太多的缘故,这些年摇光的睡眠一直不太好,晚上迟迟睡不着,且不能受一丝打扰,不然第二天一整天都没精神,就算回头补觉也无济于事。 往常摇光也睡早过,但那都是因为疲倦没精神的缘故,虽然这次也是,但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的。 她整个人都是放松且愉悦的,透着一股餍足之感。 果然,一路回到寝室,几乎刚放下帐幔,她们就听到摇光的呼吸沉缓下来。 平安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放轻动作,悄然退了出去。 一夜好眠。 摇光是在清晨的阳光,风过树梢,以及鸟鸣声醒来的。 这样惬意悠然的一幕,就这样悄然拉开了她一天的好心情。 起床懒散的洗漱,等收拾好,小皇帝早就已经来了,正在院中看鸟窝,还不忘招呼摇光去看,道,“母后,这里有鸟窝。” “我看看。”摇光施施然过去,陪他看了会儿,分辨出鸟儿的种类,同他聊了会儿,待早膳摆好,两人就一起去用膳了。 膳后,便该上朝了。 半路母子俩对视一眼,有志一同的露出些许懒散的不情愿。 “走吧。”摇光叹气。 小皇帝也想叹气,他这个年纪,只想无忧无虑的玩耍,但事实上他不止要进学,还要担负起上朝的重任,还不能开小差,因为之后母后会考。 “没关系。”他打起精神安慰摇光,说,“等和几位尚书说完,母后就可以休息了。” 第44章 摇光懒散的嗯了一声,叮嘱他说,“那你要好好念书,早日接过你的重担,让母后休息。” “好。”小皇帝很认真。 “乖。”摇光克制着敷衍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之后上了来到行宫后的第一个早朝,下朝后照旧是摇光带着小皇帝,同六部尚书议事,然后各忙各的。 六部尚书去处理朝务,摇光则处理被尚书们递来的,需要她裁决的折子,小皇子继续去念书。 捧着手里的折子,再看一眼旁边的一大摞,明明摇光早就习惯了,可现在竟然有点不耐烦。 她现在的心情很好,想出去走走,想玩一玩,唯独就是不想坐在这里看折子,如此想着,她仔细思考一番之前尚书们来送折子的时候好像没说有什么急事要先处理,就干脆利落的将折子一推,站起身叫了人准备,要出去走走。 她这边刚有点动静,尚书那边很快就在回到了,互相对视一眼,种种心思都藏在含笑的面皮下,谁也看不透彼此。 但有一点众人都有志一同,一个不贪恋权位的太后,是好事。 和这个一比,只是爱玩些,倒不算什么了。 太后出行,周瑕自然要随行,两人堂而皇之的带着一群宫人护卫,在汤山上四下玩了半日。 她们一起走过流淌着暖汤,云蒸雾绕的山间,走到山顶一览众山小,在树后偷了一个亲吻,然后再施施然的回去。 玩过一遭,摇光才总算有了处理事情的心思,忙活半日,待到晚上,周瑕如约而至。 今年摇光的生辰是在汤山过的,她自己不太在意,但不管是周瑕,还是小皇帝都很重视,两人第一次合作,安排了摇光的生辰宴。 对于他们这种人,富贵荣华都已经不缺,收礼物的时候,更看重的大多都是‘心意’二字。 小皇帝用有些笨拙的手艺为摇光盘了朵绢花,周瑕明面上送来的是一把古玉如意,很有来历,据说曾是前朝某位皇帝的心爱之物。 至于真正的礼物,则在夜里由他亲自给摇光戴上,由他亲手所做。 相比小皇帝,他做的这枚金镶彩宝臂环堪称精美,也不知练了多久,才总算做出这个来。 那臂钏就这样戴在雪肌玉肤之上,便是摇光自己瞧着都很是喜欢,更不要说是周瑕。 又是一夜纵情。 事罢,摇光懒散的躺在周瑕的胸口,拉着他的手看上面的痕迹。 “之前还以为你是练骑射的时候受的伤。”她道,如今见了这金臂钏,才知道缘由。 她不觉得周瑕会骗自己。 “给嫂嫂的礼物,我怎能假手于人。”周瑕为她按着脑袋。 摇光哼笑了一声,只觉这小子一张嘴,越发会哄人了。 第30章 也不知会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那些流言你准备怎么处理?”她口中一转问。 最近行宫不知从哪里传开了一个流言,道宁王不近女色,实则是好男色的缘故。 这话摇光一听就知道缘故,一开始大约只是有人随口一说,不过有人惦念着跟周瑕联姻,他却一直不肯同意,便就推波助澜,促成了这桩流言。 这么多年来,这些事情循环往复,屡见不鲜,来来回回也就那些事情,那些缘故。 “随他们去。”周瑕却没在意。 “这样也好,能少些麻烦。” 摇光细眉微蹙,显然不怎么赞同,说,“还没到要你自伤名声的地步。” 她知道周瑕怎么想的,他不在意享乐,也不在意名声,只要不打扰他,就将目中无人这一点发挥到极致,我行我素。 人生在世,活活把自己活成一个孤岛,天生的孤臣料子。 他或许还想,男色就男色,还能省了别人隔三差五想和他结亲的事情,正好也能给她们两个人的事情稍作遮掩。 “况且,”摇光想着忽然笑了起来,说,“你以为你好男色,这事就结束了,只怕没几日,那些人瞧着你没反应,就该往你的宁王府送美男了。” 哪怕听摇光这样说,周瑕的神色也不见动容,只是一味的专心为她按揉。 “那嫂嫂觉得该如何做?”他乖顺的问。 摇光躺在榻上,抬眼看着他,心道这人只怕心里想着敢送来就都杀了,可就算是心中杀意盈天,他面上也看不出丝毫的痕迹,真是个天生的杀胚。 “这么点事,还用我教。”她轻声,伸手去摸他的脸,勾着靠近,轻轻一吻。 “自己想办法。”她道。 周瑕痴迷于两人的亲昵,不知什么时候跪在了床榻上,闻言闷闷应了一声,便投入了又一轮情热之中。 刚开荤的男人总是对这种事格外热衷,都一个月了还热情十足,寻着机会就想上榻,摇光也纵着他。 这人一身武艺练得出众,身子骨也格外结实强健,在这种事给了她不少趣味。 咳,比那谁强多了。 摇光心中偶然划过这个念头。 得了摇光的叮嘱,周瑕回去后就将院内外的人都梳理了一遍,把那些嘴角手头不干净的都处理了,之后又把那些传流言的处置了一遍,下手冷酷,好不容情。 如此一番强权压制,效果也堪称立竿见影,很快就没人再敢说什么了。 周瑕的态度表现的很明显,众人看的分明,原本准备搜罗美男的人也都停下了动作。 看来的确是个误会,之前看周瑕没理会,还以为流言猜对了,宁王默认。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不过今年宁王都二十了,现下太后掌权,宁王深得太后信任,手中权势更盛,之前就有不少人家惦记着跟他联姻,结成亲家之好,现在惦记的人只会更多。 可无奈不管怎么说,宁王都没这个意思,俨然是要孤独终老了。 说是如此说,但没几个人信,毕竟宁王府如此身份地位,没人觉得宁王会舍得自己的血脉断绝。 现在这般不在意,只能说没遇到满意的人。众人如此想,且深以为然。 时间进了腊月,便要启程回京了,再怎么避寒,年还是要在京中过的。 一行人启程回京,朝中到要过年的时间是最忙的,小皇帝这个年纪也做不了什么,事情都落在摇光和六部尚书头上。 她整日忙碌了不少,也就晚上被某人爬床的时候能轻松一点。 如此一夜,早上起来虽难免倦怠疲惫,但神清气爽,哪怕面对那些各方官员递来的乱七八糟的折子都有耐心继续看了。 在这样的忙碌中,一行人车马劳顿的回了京,阔别两个月,皇宫还是那个皇宫,摇光连生疏感都来不及升起。 早朝换回了宣政殿,下了朝就跟六部尚书去紫宸殿开小朝会,然后批改折子,如此一直到傍晚才能喘口气。 一直忙到腊月二十七封印,才总算得了清闲。 荔枝靠在榻上,狠狠的舒了口气。 旁边平安和喜乐率领着几位女官禀报着年宴的事情,皇帝虽小,年宴还是要照样准备的。 周嘉辰在一边听着,荔枝有意让几个人说的清楚点,不时问两句,也算让周嘉辰心中有数。 这般一个细节一个细节的确定过去,敲敲改改,众人才退去。 摇光和小皇帝又聊了一会儿,确定他没疑问了,就让他回去了。 “嫂嫂辛苦了。”周瑕一直在旁听着,见平安喜乐将人都带了下去,立时便过来为她按揉着舒缓筋骨。 “辛苦什么。”摇光漫不经心的说,并不在意。 她既然选择了对周瑾下手,那现在这些都是应该的,若再觉得辛苦,那未免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倒是你,真的辛苦了。”她轻轻抚摸他的脸。 她平衡朝堂,周瑕也不得闲,他主掌京城内外安全,提防一切异动,初次之外,因为太后摄政,幼弟登基,各方势力都有些蠢蠢欲动,这些事大头都压在他身上。 文人作乱还要徐徐而来,而那些手握兵权的人,想做点什么就干脆利落的多,也往往需要更加小心。 周瑕从不在意自身的感受,对他来说,不被禁锢的活着,就已经满足,余下满心满眼,只有一个摇光。 现在摇光要他帮忙,他就帮,从不会觉得疲倦劳累,将她每一句话都贯彻到底。 “嫂嫂不辛苦,我也不辛苦。”周瑕脸颊贴着她的掌心微微蹭了蹭。 摇光笑了。 她看着眼前的人,心中再一次想,人跟人的确都是不同的。 有些人手握权利就觉得拥有了一切,自觉天下人都该匍匐在自己脚下,如周瑾。 有些人手握权利,却觉得太过麻烦,恨不得抛到一边视若不见,如她。 还有些人,漠视一切,便是手握大权,也从不在意,如同手上的只是寻常草木,随时可以抛弃,如周瑕。 而现在,最想将权利攥在掌心的人已经死了,她们两个对权利不感兴趣的却还活着。 第45章 造化弄人,不外如是。 “又是一年要结束了。”摇光轻叹。 这一年的年宴热闹的与往年没什么区别,唯一让摇光有些心烦的就是周嘉辰的父亲和祖父有些蠢蠢欲动,但这不奇怪,她早就预料到了。 自古以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现在他们的血脉后裔成皇帝了,若不想趁机占些好处,反倒稀奇。 关于这件事,摇光没自己解决,而是把过了年已经八岁的周嘉辰叫到自己身边,问他觉得该怎么解决。 周嘉辰依旧没让摇光失望,他人虽小,说的却很认真,说,“麻烦母后了,不用理会他们就是,若过分了,就请母后弹压一番。” “不麻烦。”摇光漫不经心的说,笑问,“能告诉母后你为什么会做下这个决定吗?” 周嘉辰就很认真的说了自己的经历。 他是个活泼好动的孩子,寻常学习的任务虽重,但摇光依旧给他留了休息玩耍的时间,就爱多出去走走看看。 偌大的皇城,除却西苑那些太妃们—— 又长了一辈,现在该叫老太妃了,宫里正经的主子只有两个,但宫人却不少,总有些寻常看不到的角落,会发生一些不那么美妙的事情。 比如人欺负人。 而让周嘉辰知道的,就是一个他身边侍候的内侍有同乡,结果就在外面借着他的势欺负人,张口闭口就是我那兄弟在陛下身边伺候,如何如何。 “只是一个我身边伺候的宫人都会这样——” 周嘉辰蹙着小眉头,这个尚且年幼的小皇帝虽然还有些稚嫩,但他的心地从来都是好的。 “那他们呢?宫里的内侍只会欺负别的内侍和宫女,手握权利的王爷能做的事情只会更多。” 他认真的表达自己的想法。 摇光静静的看着他说话,面上不觉浮现了笑意。 “你说的很好。”她从不吝啬自己的夸赞,轻声,“小辰是个好孩子。” 摇光很少会这样夸赞他,但每次开口,都很真挚,周嘉辰一听就不由开心起来,甚至按捺不住的有些小得意。 “谢谢母后夸赞。” 摇光便就笑,又同他说了些这件事里面的关窍,然后就让他去玩了。 “过年呢,玩的开心点,但是要小心,带好内侍和禁卫,不要做危险的事情。”她叮嘱。 皇帝还小,盯着他的人多着,不少人都盼着他出个意外什么的。 摇光目前对他很满意,暂时不想再找个别的继任者。 周嘉辰肉眼可见的有些坐不住了,开心的说好,然后认真行礼退下,一直到出了殿门,步子才雀跃起来。 摇光收回眼神,面上的笑意这才缓缓淡下,若有所思。 “陛下这样,娘娘也能放心了。”喜乐笑道,平安则若有所思,问,“娘娘是觉得陛下有所猜测。” 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帝刚好发现了这件事。 不过是摇光察觉到那些人的蠢蠢欲动,然后特意安排的罢了,如今看来,效果不错。皇帝虽小,但会思考,会动脑子,没让摇光烦心。 “那孩子,聪明,也机灵。”摇*光轻声,但没有多说,最后只是懒散的舒展了一下身子,说,“养孩子就是麻烦。” 这还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不过大概也正因为不是亲生的,所以才会有这么多顾虑。 因为周嘉辰,摇光操了不少心,现在倒也不总惦记那些了。 该来的总会来,若能一切顺利好好相处,那自然再好不过,若不行,再想办法就是。 不过,若她有了孩子—— 摇光心念一转,忍不住浮想联翩起来。 当年一场大变,云家只余下云摇光一人,她其实一直都很想要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孩子,只是造化弄人,周瑾不能使人有孕,在确定无计可施后,她心怀遗憾,却也渐渐放弃了这个念头。 现在想想,真是愚蠢的想法。 不过现在时间不合适,宫中耳目众多,难免出现意外,最好还是等过些年小皇帝能独当一面,她得空了出宫,才最合适。 也不知会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但不管是什么,都是她的珍宝。 在如此的愿景之下,一年又一年,转眼间五年过去,当初稚嫩的小皇帝已经十三岁,摇光从不独断专权,很痛快的将一些他能处理的事情交给他,连着大事也会参考他的意见。 行就夸赞,一般就让他试一试,不行就说不行,她都会跟他说的明明白白。 至于他信不信这一点,起码明面上周嘉辰都信了。 小皇帝这些年对摇光孺慕之情从来不变,甚至眼见的有越来越重的样子,似乎真将她视作了母亲。 于是这一年,摇光开始做准备,表示要将朝政教给小皇帝,自己搬去行宫放松些时日。 这般潇潇洒洒,过完年瞧着小皇帝渐渐将朝政上手,五月里,她就收拾收拾去了行宫。 周瑕本来要跟随,最后还是听了摇光的吩咐留下,免得有人趁她俩都不在折腾出一些乱子来。 这般终于敲定好,摇光才总算动身。 这时,她腹中孩儿已经三个多月。 若无意外,会在冬月降生,等到腊月,刚刚好可以回宫。 第31章 在缠绵的睡意里靠近周瑕的怀抱 这边摇光走了,另一边宫中就只剩下了小皇帝,在度过一开始的不习惯后,小皇帝很是放肆了一些时日,然后就在繁忙的朝务和几位尚书的盯梢下渐渐叹起了气,开始不安,并且想念起了摇光。 母后在时他不管做什么,心里都很踏实,总觉得就算做错事,也没关系,可现在—— 摇光离京的时候就跟他说了,说了将朝政教给他就是真的给他,不要把折子送到她哪儿去,但是可以给她写信问询讨教。 “你总要有一天独当一面,先试试吧。”周嘉辰还记得母后当时说这句话时漫不经心的随意。 过去很多年,朝中大臣也好,身边伺候的宫人们也好,都会小心翼翼,若有似无的跟他说太后掌权对他的危害之处,或多或少的担心若是将来太后不愿意让权,会对他不利。 不管摇光在面对权利时表现的再如何不在意,别人也很难情意相信,当权利不在自己手上的时候,没人能真正安心。 周嘉辰也曾担忧过,但也只是偶尔胡思乱想,每每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他都觉得,母后不会的。 母后和很多人都不一样,比起掌握权利搅风搅雨,更多的时候,他总觉得母后其实更愿意呆在宫殿里,安安生生,懒散的过自己的小日子。 甚至他能在摇光说这句话时,感受到她心里隐约的雀跃和期待。 她早就在宫中待烦了,这些年,尤其是近两年,越发的按捺不住,能坚持到今年,周嘉辰都要感激母后心疼他。 他没感觉错的话,前两年,也就是他十一岁的时候,母后似乎就考虑过这件事,但在发现他被朝臣糊弄之后,只好遗憾的放弃了这个想法…… 周嘉辰感觉这也不能怪他,母后跟他说了很多辨别别人心思的想法,可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他是真的一点都没想到啊! 好不容易跟六部尚书开完了朝会,周嘉辰感觉脑子都晕晕乎乎几乎搅成了一团浆糊,同时还有满脑子的疑惑,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哀叹着看着眼前的一堆折子,看向坐在一旁的宁王,叹道,“师傅,我好想母后啊。” 早在他登基时,摇光便将宁王点为太师,教他武艺骑射,他一身武功虽然只是平平,但也都是周瑕教出来的。 这些年,他一直都是叫他师傅。 周瑕抬眼,漠然看了他一眼。 眼前人白发碧眸,面无表情,一点人气都没有,活像块万年寒冰似的,周嘉辰被冻得精神一震,从母后离京后,他师傅就成这个样子了,一天到晚冷着个脸,让人心惊。 再一想母后在时,他眉梢眼角含着的温柔笑意,他一时间生出了万般怀念。 讪讪笑了笑,周嘉辰嘀嘀咕咕道,“我知道,我这就看折子,这就看。” 又不是他让师傅留在京中的,同样的,也不是他不想快点长大,这他也没办法啊。 对于那些在他耳边嘀咕,说什么太后离开,留下宁王是舍不得权利,有意辖制他这种说法,周嘉辰只是呵呵一笑,那些人是当他傻吗? 母后离开,若是师傅也跟着走了,只怕第一个想方设法算计拿捏他的就是他们。 一群被权势堵塞了心窍的东西。 以母后跟师傅的关系—— 咳,两人来往的很是隐秘,但作为和两人接触最多的人,周嘉辰还是隐约有所察觉的。也不止是他,这些年师傅一直不曾娶妻,也从不近女色,整日就是跟着母后,众臣们隐约也有所猜测,只是谁也不敢乱说罢了。 总之,以两人的关系,若真有心权位,他这个小皇帝早就被养成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了,哪里能像现在这样,读书明理,学帝王之道,还可以轻而易举的接手朝政。 第46章 周嘉辰可是知道,母后早就盼着他能接手朝政,然后自己躲清闲。 周嘉辰勤勤恳恳的批折子,期间周瑕就一直在一旁坐着,摇光离京的时候叮嘱过他,要保护好小皇帝的安全,别被人找到机会弄死了,他便就一直这样。 周嘉辰也知道,有他在,整个人都安心许多。 这一忙就是中午,两个人一块用膳,周嘉辰看一眼对面冷冰冰吃饭的周瑕,犹犹豫豫,道,“母后离京也不远,师傅你若是惦念,不若去探望她一番,然后再回来。” 大约也是担心京中出意外,摇光这次去的行宫离京只有几日的形成,若是骑快马,半日就能到。 “娘娘让我保护陛下安危。” 这一点周瑕怎么会不知道,但摇光的叮嘱他从不会含糊。 “没事就一天,而且还有师傅您亲手调教的禁卫们在呢,我不会有事的。”周嘉辰咬咬牙说。 其实还真不一定……要想对他动手,那肯定是想了万全的法子,只会防不胜防。 “听娘娘的。”周瑕说,动摇只是一瞬,就被他压了下去。 周嘉辰便就没再说,只是看着眼前的人,心里喟叹。 世间有几人能像他师傅似的,手握大权,却依旧一心一意,多少年也不曾更改。 不过他母后那么好,完全值得。 倒是他那个死的早的所谓父皇…只能说死的不冤枉。 这么多年,周嘉辰早就忘了周瑾的样貌,但他想,再如何,也比不上师傅。 周瑕那异于常人的样貌在少时或许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麻烦,但现在坐拥权势,越发成熟,加之那一身气势,世间有几人能及。 更何况,他虽然白发碧眸,但生的是在俊美,外貌的异常反倒给他更添魅力。 一直忙到傍晚,周嘉辰才总算勉强处理好了折子,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写信给摇光,上面大致说了今天上朝和看折子时遇到的问题。 周瑕也在一旁提笔,等写完正好一起让人送去行宫。 这就是两人的一天了。 行宫,摇光第二天一早就收到了连夜送去的消息,大致看完,不由一笑。 只见小皇帝的信里不止写了他遇到的问题,还说了周瑕的事,向她告状似的说: 母后您快想想办法吧,师傅再见不到您,那一身的冷气就要冻死儿臣了。 对于小皇帝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对她和周瑕关系的确定,摇光并不意外,那小子惯来灵慧聪敏,会发现很正常。 不过周瑕,只是分开些时日罢了,可等忆起刚刚看他书信时,字里行间的想念以及叮嘱,却始终未提要来看她的事,她倒是有些心软了。 最主要的是…… 好些时日未见,她也有些想他了。 这般斟酌着,摇光便就吩咐了平安,让她回京护着小皇帝,也好让周瑕抽身。 平安闻言就笑了。 “是,奴婢这就动身。” 喜乐在一旁嬉笑,说,“娘娘这是想殿下了吧。” 摇光嗔了两人一眼,笑道,“多话。” 她现在怀孕四月,肚子已经初见起伏,微微鼓起弧度,在夏日轻薄的衣裙下只是稍一打量就能发现。 既然摇光定计,平安很快就动身,轻骑快马,只日暮时就已经归京。 她掌管摇光手下暗卫,便是周瑕手底下的时日也是能调动的,若不然也不会被摇光选中回来。 周瑕见了她来,豁然起身,眉间不觉有了忧虑,问,“可是嫂嫂有事?” 平安不急不缓的见礼,忙道,“陛下,宁王殿下放心,太后娘娘没事。” 周瑕心中一松,冷静下来,问,“那你怎么回来了?” 他知道平安对摇光来说意味着什么,她留在摇光身边,她才最安心。 平安对上首的皇帝笑了笑,略表歉意,毕竟周瑕现在多少有些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周嘉辰只是撑着脸在那儿笑,显然是一点也不在意。 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在母后面前,他的师傅大多数时间都是看不到他的。 “娘娘惦记您,想着让我回来,也好让您抽出空去看望她。”平安灵巧的道,肉眼可见的,随着她话语的出口,一直面无表情的周瑕面上有了笑意。 “那皇帝就交给你,我这便去。”周瑕当机立断做下决定,抬步欲走,险险想起了上坐的小皇帝,拱手告退。 “师傅慢走。”周嘉辰不敢耽搁分毫,忙挥手道。 虽然他挥不挥手效果不到就是了,毕竟周瑕抬完手后根本没看他的反应,转身就走了。 平安在一旁小看,见着周瑕离开,微微垂着头对小皇帝说,“陛下见谅,宁王殿下和太后关系一直很好,许久不见,难免失态。” “没事,我知道。”周嘉辰一挥手,笑容堪称十二分的真心,道,“平安姑姑你是不知道,这些天我都快被师傅的冷脸冻僵了。” “等看完母后,他应该能好些吧,应该?”他有些不确定。 平安只是笑,小皇帝能议论那两位主子,她可不行。 “这是娘娘给您的回信。”她取出信件。 “快给我。”周嘉辰忙伸手,旁边准备转呈的太监总管立即退下,平安亲手将信递给了他。 周嘉辰拆开信仔细看来,里面条理清晰的写了摇光对他问题的建议,后面又有一张,是她对六部尚书表现的分析—— 他之前的那封信并不只是问题,里面还写了这段时间摇光不在,六部尚书在朝事上表现的态度。 摄政的太后不在,皇帝年幼,这些手握大权的尚书们不蠢蠢欲动是不可能的。 周嘉辰自己若有所觉,却分辨不清,便就求教摇光。 细细看来,他慢慢恍然,若有所思。 如何弹压大臣,平衡朝堂,处理朝臣们的野心,周嘉辰还有的学。 平安回京的时候是傍晚,周瑕回府后叫来手底下的人一一吩咐下去,而后连夜就动了身去看摇光。 他骑的是千里骏马,轻车简从,只带了一行护卫,一路匆匆,赶在半夜就到了行宫。 摇光睡得正香,便模糊中感受到一股萦绕着潮气的桃花香靠近,窗外泛起淅沥声,似乎下雨了。 隐约察觉到了来人的身份,她眼都没睁,在缠绵的睡意里靠近周瑕的怀抱,一夜好眠。 第32章 如此,轮回一遭,也不寂寞。 周瑕小心翼翼的将她笼在怀中,不敢多动。 摇光的睡眠很浅,往往要一场尽兴的欢爱到倦怠罢,才能睡好。但这也只是睡得较深一点,若是动静大了,还是会醒。 她一没睡好,白天就没精神,他可不想造成那样的后果。 摇光醒来时,屋内的光芒有些昏暗,没有往日的明晰,仔细感受了一下,从窗外的滴滴答答声可以分辨,外面的雨还没有停。 “昨晚什么时候来的?”她懒洋洋的摩挲着周瑕的胸腹。 周瑕身体微的绷紧,不管在一起多少年,他的身体总能轻易的被摇光撩拨的躁动起来。 “子时末。”他说,揽着摇光腰肢的手不由的轻轻放在她微微鼓起的肚子上。 这里面是他和姐姐的孩子。 多奇妙。 从两个多月前知道姐姐有孕,周瑕心中便不是浮现这种念头。他并不为孩子而欢欣,更多的是因为这个孩子是姐姐孕育的。 “淋雨了吗?”摇光往他怀里钻了钻,她不怎么喜欢下雨天,总觉得周身有些萦绕不去的湿潮气,周瑕身上的燥热气息很好的赶走了那些讨厌的东西,让她不由的想靠的更近点。 “没有,运气不错,我到行宫后才下。”周瑕说。 夏天的雨总是叫人捉摸不透,他出发的时候尚且月朗星稀,等靠近行宫的时候天际便不知什么时候跑出了一块乌云,是以他加快了几分速度,总算成功在落雨前抵达。 他武艺高强,自是不拘这点雨,但下了雨路泥泞难走,一想到会耽搁到自己到行宫的时间,他就有些按捺不住。 摇光懒洋洋的,含着笑,“那还不错。” “起吧。”周瑕惦记着她的身体,前三个月的时候害口,摇光不怎么吃的下东西,眼瞧着瘦了好些,还是等到三个月的时候才好。 “等用了早膳再接着睡。” “不急,我昨晚用了宵夜,现在还不饿。”摇光说着,指尖划入他的衣襟。 夏日天明的早,这会儿大约才寅时,还早着呢。 正适合做一些事。 自从有孕后为了孩子,两个人便没再欢爱,现在已经满了三个月,根据太医所说,已经可以了。 周瑕根本耐不住她撩拨,之前只是一直忍着,这会儿看她如此,便也就没再忍耐。 晨起运动了一场,摇光神清气爽,却也越发懒得动弹。 不过有周瑕在,也不用她动弹,他亲自抱了她去沐浴,连着早膳也是端来床边吃的。 第47章 吃过了,周瑕上榻,陪她一起赖床。 外面雨声滴滴答答,殿内一片安静,只宫人的对话隐约在雨声中响起,帐内一方小小的天地,摇光依偎在周瑕的怀中,竟莫名觉出了些静好来。 两人天南海北,随意说着话,摇光竟也没生出困意来。 直到用过午膳,到了她该午睡的时间,才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的靠在周瑕怀中,嘀咕了一句,“等孩子生下来,你抱回去,给他/她安排一个出身来历,再送到宫里给我养着。” “好。”周瑕说。 从来都是如此,一些事,摇光不说,他就不会问,等摇光想说了,自然会告诉他,就像现在。 “我回去就安排。”他轻声。 这是姐姐和他的孩子,出身来历他一定会好好安排,周瑕说着,怀中摇光的呼吸变得平稳,已经睡着了。 周瑕在行宫待了三天,这才依依不舍的返回京中,只是和摇光说好了,每隔十天,就会来看她一次。 摇光便也笑着同意。 平安一直留在京中,就近保护小皇帝,明里暗里不知道避免了多少麻烦。 行宫的日子悠闲惬意,不用面对每天没完没了的折子,想干什么敢什么,心情好了就出去到处转转,偶尔还会乔装了去镇里的集市走走。 夏日赏山间阴凉,秋日观满山红叶,冬日有雪,满山素裹。 小皇帝虽然焦头烂额,但在六部尚书的协助,再加上摇光的从旁协助下,也勉强支撑了下去。 朝中上下多少生了些乱子,却也没惹出事端。 少帝亲政,也让不少一直担心太后会独揽朝政,不愿放权的朝臣们松了口气。 如此转眼过去了大半年,又是一年冬。 摇光辛劳九个月,肚子里的孩子终于待够了,随着一声啼哭降世。 守在殿门外的周嘉辰豁然站起身,忍不住对身边的内侍说,“生了,生了!” 摇光的产期太医早就估算过,眼瞧着时间差不多了,周瑕就安排着要到行宫这里来,之前还惦记着该怎么安置小皇帝,但小皇帝说什么都要跟着一起来。 加上如果将他独自放在京中,的确让人放心不下,是以同六部尚书商议过之后,打着来探望太后以尽孝心的名义给他放了几天假。 太医诊的不错,两人来行宫第三日,摇光就发动了。 小皇帝急的团团转,却也只能在殿外候着,而周瑕,早在一开始就不顾阻拦进了殿内,守着摇光。 “姐姐,姐姐?”那边产婆和宫人们笑称一团,周瑕却一眼都没多看,只是看着摇光,眼见着她满面倦怠,几乎就要闭眼睡过去,不免有些慌乱的唤道。 摇光只觉整个人都累极了,但听到他几乎带着哭腔的声音还是勉强打起了些许精神。 “我没事。”她被周瑕握着的手指尖微微用力捏了捏他,轻声耳语,“我累了,要休息。” 说着,摇光已经闭上眼,就这样睡着了。 周瑕心里跳的厉害,忙去摸她的脉,又听她的呼吸,就这样还是不放心,让在外面候着的大夫进来把了脉,确定摇光真的没事,才总算放下心。 有宁王守着摇光,平安和喜乐都抽开身去看孩子,从头到尾都不错眼的看着。 眼见着小家伙安顿好了放在小床里,忍不住又过去看。 “王爷,是个男孩儿。”喜乐笑着过来对周瑕说,“您要看看吗?” 周瑕紧紧握着摇光的手,闻言看去一眼,嗯了一声。喜乐便就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抱去,让他看了一眼。 他低下头,一寸寸仔仔细细的看过去,就是这个小家伙让姐姐那样痛,他不太想喜欢他,甚至不想理会他,但姐姐喜欢,这是姐姐那么痛才生下的,和他的孩子。 这个念头一寸一寸的浮现,周瑕抬手,轻轻碰了碰孩子的脸,给了一个微笑。 “要乖,要好好的长大。”他说。 乖乖的,不要让姐姐费心,好好长大,不要让姐姐难过。 其他的,都交给他。 小家伙轻轻嚅动着小嘴,放出小小声的哼哼唧唧。 “他怎么了?”周瑕收回手问。 “应该没事。”喜乐不确定的说,虽然她之前特意学过怎么带孩子,但到底只是理论,便就说,“奴婢抱下去让奶娘看看。” “去吧。”周瑕说。 产婆和奶娘都是提前就找好了,前前后后被查了不知道多少遍,长辈,亲朋,邻里,堪称犁地三尺,如此最后才选中最合适的几个人放在身边。 奶娘接过小心翼翼的喂他吃奶,边小声笑道,“小殿下很乖巧呢,只是小声的哼,没有哭闹。” 喜乐不太了解这些,看了眼小小的孩子,下意识放轻声音同她聊了起来。 这边殿内渐渐安静下去,外面平安和小皇帝说了喜讯,周嘉辰心下一松。 “母后没事就好,朕就先不打扰,回去了。有事让人去禀报就是。”他温声笑道。 十几岁的小少年早已经没了当初刚接进宫时的稚嫩,再加上今年接手朝政,身上更是多添了些威严,但在眉宇的温和含笑,以及偶尔会展露的活泼跳脱之下,倒也让人生不起畏惧之意,若非要说,大抵也只是敬畏。 周嘉辰说完,便带着内侍离开,平安站在原地目送,心中若有似无的有些忧虑,但只是浅浅的,并未成型。 她相信这位陛下是个聪明人。 娘娘和宁王殿下有了子嗣,难免偏爱,但这个孩子注定会成为宁王世子,不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只希望他的心性不改,会善待小殿下。 另一边,周嘉辰若有所思,思考着将来该如何面对这个孩子。 摇光这一睡,便从上午睡到了下午,醒来时冬日难得的暖阳穿过窗扇落在殿内,油然让人觉出了些暖意来。 “阿瑜。”她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周瑕。 “姐姐,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好吗?”周瑕忍不住笑了起来。 “嗯。”摇光轻轻应了一声,握了握两人牵着的手,倦怠的和他说了几句,期间目光落向一旁的摇床,然后就忍不住问道,“孩子呢?孩子怎么样?” 她昏睡前宫人将孩子抱来,她看了一眼,这隐约记得又红又皱,虽然知道小孩子刚出生时都是这样,但还是觉得有些丑。 不过再丑,那也是她的珍宝。 “孩子很好,快抱过来。”周瑕说。 喜乐早在摇光问出声的时候就去抱孩子,这会儿揽着襁褓到床边,小心翼翼放在了摇光身边。 “丑丑的。”摇光转身,试图从孩子的眉眼中分辨出他的样子。 “对了,眼睛。”她看了眼,孩子细软的胎毛是黑色,可这会儿闭着眼睛,却不知瞳色是什么。 “是黑色的。”周瑕立即说。 “不像你吗?”摇光略有些遗憾,她一直都很喜欢周瑕的眸色,是一种深幽的绿,世间最美的宝石也及不上那双眼眸。 周瑕握着她的手,自摇光醒来后,他面上的微笑就没下去过,这会儿又浓郁了些。 没什么比摇光喜欢他异于常人之处,更让他欢喜。 “黑眸也很好看,像姐姐。”他轻声。 摇光不由浅笑。 “我们的孩子,怎么样都好。” 周瑕的白发是源自胎中中毒,碧眸则是纯粹源自母亲那边。 这血统遗传一事颇为奇妙,据摇光调查的消息,周瑕生母的祖母是胡女,到母亲那里便只有一双绿眸,再到她便已经是黑发黑眸了。只是五官较寻常大丰人要深邃些,高鼻深目,加上分明的五官分外美艳,若非如此也不会引的先宁王圣宠。 谁知等到了周瑕这里,竟又是碧眸。 现在这个孩子,却又是黑眸了。 撇开这个,这孩子在除去一开始的红红皱皱之后,便一天较一天的白嫩起来,眉眼鼻子也越发清晰,眼瞧着是个精致漂亮的小家伙。 五官轮廓瞧着随了周瑕,周瑕是一双凤眼,而这个孩子的眼又大又亮,显而易见的更像摇光。 “真可爱。” “小殿下这么好看,以后肯定是个特别俊俏的小郎君。” 自摇光生产后,周瑕就一直守着摇光寸步不离,平安喜乐两人却忍不住守着小皇子逗弄,满眼的喜爱。 摇光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养神,每每苏醒,便拉着周瑕一起看孩子,只觉怎么也看不够。 这般过了几天,京中来信催促,摇光便叫周瑕同小皇帝回去,只是周瑕不肯,最后只得使了平安去。 周瑕这一留,就留到了腊月,摇光出了月子,开始准备回京事宜,但在这之前,还有一安排—— 周瑕先摇光一步回京,一同带回去的,还有一个孩子。 关于孩子的事情,宁王府并未大肆声张,却也没有刻意隐瞒,消息就这样悄悄的流传出去。 关于这个孩子,坊间有许许多多的传闻,最多的就是宁王和某个民间女子春风一度,但因为那女子身份低微,所以未曾带回府中,只要了这个孩子。 第48章 关于这一点,有说那女子难产而亡的,又有说宁王实在不喜那女子灭口了的,总之种种传言不一。 而只有某些极少数—— 并且大多是朝中重臣权贵们隐约有些猜测,在知道这个孩子的消息后,想起了那个今年一直在行宫居住的太后。 宁王和太后之间种种,无有确凿实证,但一众老狐狸哪个不是心眼多的跟筛子一样,早早就察觉出了端倪。 不过,别管这个孩子是不是太后所生,眼下既然进了宁王府,那就还算是个好消息。 要是太后将这个孩子放到哪个宗室人家,然后要想方设法把现在龙椅上那位换下去,那就要生乱子了。 不过转念一想,当初先帝去时太后都没这样做,现在这样做的可能性不大。 这个想法,朝臣们清楚,小皇帝周嘉辰更清楚。 说到底,终归是侥幸更多。 摇光躲了大半年的清闲,乍一回宫,险些没能受住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头扎进去开始各种清理安排,还一直惦记着不在身边的孩子,整日几乎是度日如年。 好在她借口说想见周瑕的孩子,所以他第二天就把孩子带进了宫,才总算一解她的思念。 没孩子的时候还没感觉,如今有了,只觉那就好像牵着自己的魂一样,一时不见就惦念的心慌,坐立不安,总想看一眼才能心安。 不过她也不舍得每天让周瑕带着孩子跑来跑去,索性就冠冕堂皇的借口宁王府没女主人照顾不好孩子,把孩子留在了身边。 这一点更加验证了某些人的猜测,但谁也没贸然说。 他们都在等待,都在看,只要太后和宁王不会因为这个孩子做出一切不该做的事情,那他们就什么都不会做。 但若有个万一—— 因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安生了好多年的朝堂隐约又翻滚起了暗涌。 在这样的氛围中,一年又一年过去。 这个被太后偏爱的宁王独子被取名为单字一个昭,周昭,在满岁后宁王亲自请旨,将他立为世子。而这位虽然是宁王府世子,却差不多是在宫中长大的,太后一直将他养在膝下,悉心教导,百般爱护。 但,太后行止有度,虽宠爱宁王世子昭,却从未影响到少帝,而少帝周嘉辰更是与这位宁王世子以兄弟相城,感情甚笃。 对于这件事,史书只记载了寥寥几笔,后才猜测,应当是因为太后与宁王亲若姐弟,而宁王周瑕又是文帝周嘉辰师傅的缘故,是以这对出了名关系好的母子才会对他的世子如此偏爱。 至于野史中说,太后与宁王有不伦之情,世子乃二人亲子这一点,因为没有证据,所以也只是流传罢了。 关于这位世子,史书上记: 世子昭性沉静,聪敏过人,丰神俊秀,年十六继承宁王之位,辅佐陛下,君臣相得。 至于那位出了名貌美近妖的宁王周瑕为何壮年就将王位给年纪尚少的二字,大多都猜测是因为他英年早逝,而实际上—— 自十三岁后,摇光就将朝事一步一步交给周嘉辰,待他十六岁后,她更是彻底摆脱了摄政这件事,每年带着人四下去行宫放心小住。 一直到她的宝贝儿子阿昭十六岁,她更是彻底放下了心,把他往王府一扔,便和周瑕开始满天下游玩,虽然说是在行宫,其实谁也不知道链各个人跑哪儿去了。要不是每个月还有书信递往京都,周昭哪里能坐得住。每到这个时候,彼时已经成家,孩子都十来岁的皇帝周嘉辰和他很有话说,两人几乎可以说是同病相怜了—— 当初摇光将他扔在皇宫,周嘉辰就是这个感觉,虽然他现在对朝政已经彻底上手,但也不影响他回忆时的悲愤。 但有一说一,眼见着母后的亲生儿子她都是这样对待,他心里舒服多了。 在偶然一次看透周嘉辰的想法后,周昭心中呵呵。 万万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兄长。 并且将这一点写进了书信了,控诉那那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 而此时此刻,摇光正在和周瑕看日出云海。 她现在已经不年轻了,这个岁数,哪怕再如何细心的养护,年龄的痕迹也是遮掩不住的,一旁的周瑕也是如此,不过两人外貌出众,哪怕有岁月的痕迹,也是很好看的。每每出行,若遇到那嘴巧会说的,都要夸赞一句贵夫妇真是恩爱。 这个时候,周瑕都会不由开心。 见着他如此,摇光就也笑了。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二人终老,依旧恩爱不减。 葬入皇陵的只是一具空棺木,摇光和周瑕择了一处风景秀丽之地合葬。 二人,生时不能正大光明的同衾,死后却要同穴。 如此,轮回一遭,也不寂寞。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